《拂夜》 第一章:日行一善 (双夫篇) 上 世上是否有公平可言?当然不!自出生那刻,家世、相貌、体质各异,起初便已註定不同,未来何谈公平? 就性别来说,除了外貌有男女之分,更有天乾、和仪、地坤之别,天乾、和仪、地坤于体能、生育力皆有优劣,天乾居首、和仪次之、地坤末位。 天乾者佔人口二成、多为各方领域佼佼者,和仪平庸、但想过得愜意自在却也不难,处境最差的当属地坤,不仅时有「雨露期」导致数日处于发情状态、无法自控,更容易遭受天乾、和仪侵扰,甚至强行交合,生为地坤可谓倒楣至极、放个屁都可能扭到腰。 此处正有一名为了人生不公而独自哀叹的倒楣地坤,他像条破布掛在一株参天杉树树枝上,一张清秀的脸惨白如鬼魅,任凭底下的人如何叫喊劝说,他都置若罔闻,沉浸在鬱闷的情绪中……。 树下围着一群人,当中站在最前头、其貌不扬的灰衣男子劝道:「园主,你就下来吧,被验出是地坤也没什么,地坤多稀有啊,十人中才出一人,显得你独一无二啊。」 树上之人一听地坤二字,立即触动敏感神经,呼啸道:「去你的地坤!老子是天乾、是天乾!我堂堂百晓园园主怎么会是地坤!」 这名「百晓园」园主名唤安戈,以天乾身份活了二十七年的他,昨日忽而全身发热、一股不知名的酥麻感从腹部流窜至全身,一门心思只想找人解决这洩洪般的淫慾,拉来几名女子打算欢快一番,竟发觉雄风殆尽,这对天乾可是比死还要屈辱的大事啊,无计可施的安戈瞒着眾人偷偷摸摸跑去找了大夫,这一瞧,未料瞧出个地坤体质! 安戈气得将医馆砸得只剩梁柱完好,动静闹得太大,安戈成了地坤之事半日间传遍百晓园。 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摇着一把画有菊花图案的摺扇缓缓走来,衝着安戈呼道:「儿子,咱们家头一回出地坤,赶紧下来老娘带你祭祖去!」此妇为安戈生母,人称郝夫人,安戈此番遭逢巨变、心绪不佳,郝夫人不以爱子是地坤为忧,倒觉得新奇有趣、四处遇人便说。 「臭老太婆,你高兴个什么劲?」 「天乾变地坤,这种变异体质千古一见,老娘还愁近来咱们出的軼闻书刊销量不好,这下好了,下期肯定热卖。」 「百晓园」是做文字生意的,定期出些书刊供人娱乐,但最主要的收入来源是贩售情报,举凡任何事情,只要发生在九州,百晓园便有门路查得到,百晓园虽说是园,其佔地不亚于一座城,园中全是效命于园主的伙计,人数多达数百人,记录、存档、调阅皆有专人负责,从无错乱。 百晓园依靠动物传递消息,能长途飞行的鸟禽为大宗,亦有不少机密讯息得靠人力传回百晓园,故而快马同样重要,动物一多、粪便自然也就多,尤其牠们想拉便拉,搅得百晓园内建筑屋顶、大街小巷四处可见秽物,因此手眼通天的百晓园得了个称号──「九屎一生百晓园」。 「卖子求荣,臭老太婆,要脸不要?」安戈气得七窍生烟,纵身跃下几尺高,对着郝夫人说道:「园里的大夫全是草包,肯定是误诊,我这就传讯去宗家让他们派个正经大夫来,免得污了老子名声。」 安戈伸出双指在空中画出一道金色符咒,树梢上站着的一隻白鸽彷彿受到符咒召唤飞到安戈手中,安戈在白鸽脚上绑上特製竹筒装入小纸条,随后白鸽便展翅朝着西方飞去,这道术乃安戈自创,专门用以操控传讯动物并防范他人窃取当中情报。 郝夫人望着远去的白鸽说道:「要是宗家的人也认定你是地坤呢?」 安戈向来自信,最受不了他人质疑,反呛:「那老子就找人嫁了!」 郝夫人奸诈地点点头,对着灰衣男子说道:「魏琛,把安戈说的一字一句记好了,我等着看谁那么有福气当我女婿。」 魏琛乃百晓园主簿,与安戈一同长大、亲如手足,性情和顺的他夹在这对母子中间左右为难,「郝夫人,我这……这不好办啊。」 郝夫人道:「有什么不好办的,是他自愿,又没人逼他。」 安戈不甘示弱,道:「魏琛,记!记清楚了!我若不是地坤,就免了老太婆三年分红!」 事关钱财,郝夫人眼睛一瞇、合上摺扇,道:「玩这么大吗?」 「我都赌上婚姻了,你押上三年分红不为过吧。」 郝夫人思考了片刻,道:「成交。」谈妥赌资,她随即回房午睡。 魏琛对这场赌局忧心忡忡,问:「园主,兹事体大啊,你找的是宗家哪位大夫?」 「如今宗家之中我只信一人。」 「昭琁小姐。」 九州人酷爱修习仙术道法、门派林立,百晓园所属「燧明族」便是九州最古老的修士家族,燧明族风氏宗家之下另有东、南、西、北四方分家,安戈便是东分家家主,分家忠于宗家、以宗家马首是瞻,然,十五年前宗家因宗主之位争夺而引发一场严重内斗,自此四方分家与宗家间固若金汤的关係有了微妙变化,表面上四方分家依然效命于宗家,实际上宗家对分家的掌控已日渐衰微。 魏琛口中的昭琁小姐乃是燧明族宗主次女、也是宗家眼下唯一的小姐,十五年前宗家内斗死伤无数,宗主长女因而丧命,宗主虽另有两子,但宗主夫人于长女离世后即伤心卧床不起,此时,宗主得知年轻时一段露水情缘无意使对方珠胎暗结,于是命百晓园遍寻九州,一年后,百晓园完成宗主嘱託,将昭琁带回宗家、自此脱胎换骨成了燧明族宗家小姐。 安戈找到昭琁时,年仅四岁的她跟着生母过着颠沛流离的生活,守旧的家庭容不下未婚生育的母女俩,一早将他们逐出家门,燧明族宗主愿意让昭琁认祖归宗是天大好事,可她的母亲却入不得风氏大门,母女二人被迫分离,安戈动了惻隐之心,瞒着宗家将昭琁生母安置在百晓园中安养,直至数年前她因病去世。 安戈是昭琁在燧明族认识的第一人,又因他长年照料昭琁生母,久而久之二人便成了交心好友,宗家擅于医术,昭琁入宗家后,宗主亲自教导,凭着过人天资,学医十五载的昭琁已然是九州排得上号的顶尖医者,这回安戈摊上大事,只好求助于昭琁这位医者挚友。 昭琁收到安戈来信,认为此事颇为蹊蹺,天乾变异为地坤从未听闻,她翻查了许多医书都未有相关记载,向宗主报备欲前往百晓园,宗家总管安排了一支卫队护送昭琁,但春节刚过,天气尚未回暖,昭琁一行决定二月再出发。 等待昭琁期间,安戈日夜忐忑,连日夜不能寐,也没心思打理工作,安戈除了是一名在与动物沟通上十分有天赋的修士,更有旁人望尘莫及的绝佳记忆力,百晓园内百万卷的情报全在他的脑子里,素日魏琛只须将客人所询问之事呈予安戈,立马便能有答案,可惜现在安戈无心事业,手下们只得大费工夫一卷卷寻找解答,为此这个月的收入大幅减少。 郝夫人爱财,见利润大减还唸叨了安戈一顿,安戈心情本就沉重,郝夫人这一顿教训令他理智瞬间尽丧,与郝夫人大吵一架后夺门而出。 夜里,安戈百晓园外不远的一条小溪边升了火,又从溪中抓了几条鱼,他一边烤着鱼、一边望月兴叹,不知为何老天要与他开这玩笑,天乾与地坤好比云泥,曾在高处受人景仰再落入泥沼,任谁都无法坦然面对,遑论出身燧明族的他,邃明族向来重天乾、轻地坤,四方分家家主全是天乾,宗家血脉更是这般,若安戈沦为地坤,难保能否继续稳坐东分家家主之位。 突然,那股熟悉的炙热再次袭来,整个下腹又痒又麻、乱成一片,他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从前作为天乾即便情慾高涨也未曾如此,发热的身躯难受得紧,他索性跳入小溪想用冰冷的溪水浇灭这无处安放的热火,可惜不论溪水多么寒凉,那野兽般的慾望只是越发兇猛。 安戈暗想:「……不行了……谁、谁来帮我……谁都好……帮我……。」 安戈被无处宣洩的情慾折磨地手足无措,在溪中载浮载沉之际,一支手伸来将他从小溪拖上岸,安戈倒在地上,看见一名二十出头岁的男子将他救上岸后便蹲在火堆边上取暖,他脱下沾湿的鞋袜,从鞋上用料及绣样看得出此人家世不错,安戈将视线再往上挪挪,火光映在那人脸上,分明的下顎线、深沉的双目,皮相倒是不错。 那人道:「要春泳未免早了些。」他提着鞋袜正要离开,赤脚走了两步又停下,他回到安戈身边,一上来便要替安戈宽衣解带。 安戈一惊,拍开他的手、慌乱道:「混蛋!你、你干什么?」 他冷冷回应:「穿着湿衣容易失温。」他瞧安戈不愿、也不勉强,脱下外袍放在安戈触手可及之地便要走。 安戈心想此人举止端正、品性优良,看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他正想致歉,体内慾火猛然衝上心头,他一下大乱,不自觉地伸手抓住了那名男子的脚踝……。 对方问道:「何事?」 「……我……。」安戈蜷缩着身子、感到浑身酥麻发烫,残存的一点理性与骄傲使他无法开口求助眼前之人。 那人见事明白,看穿了安戈异状的原由,道:「雨露期吗?」 安戈倔强道:「老子……不是地坤!」 他蹲下身子,将鼻子凑近安戈颈部嗅了嗅,疑惑道:「没有气味。」 地坤每逢雨露期皆会释放某种特殊气味,天乾与和仪受气味吸引便会主动前来寻找地坤交合,若非服下可抑制雨露期发情的「隐香丹」是不可能隐匿气味的,奇怪的是安戈显然正处雨露期,为何毫无气味? 「可有携带隐香丹?」 「老子……没、没那玩意。」 「身为地坤,出门在外不备隐香丹,跟找死没两样。」 「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安戈缩成一圈,呼吸急促,一张脸没有因为溪水冻得发紫,反而红得像上了胭脂。 「莫非你是初潮?这年纪太晚了些。」他见安戈颇为不适,几番思虑,决定道:「罢了,日行一善。」 语毕,他一把将安戈从地上拉起、拥入怀中,一双唇逕直吻了上去……。 第一章:日行一善 (双夫篇) 下 九州人的伴侣少以男女为标准,多以天乾、和仪、地坤作为依据,不过男女外观上仍有差别,个人喜好不同,寻找对象基本也会有所偏好,以安戈来说,从前身为天乾的他勾搭和仪、地坤时只找女性,此番与男子接吻还是头一遭,对方没有女子柔软的身躯、宜人的香粉味,可不知为何他身上的薰香闻着格外诱人,安戈离奇地并不讨厌,尤其那时而吸吮、时而纠缠的勾人吻技更是让早已因雨露期头昏脑胀的安戈深深沉沦。 那人解开安戈腰带,轻轻一扯安戈半截身子便露在了外头,脱去安戈上衫后,他将脚边那件外袍披在了安戈肩上,虽已开春,气候尚冷,虽有火堆取暖,赤身在外也实在容易受冻。 简易披在身上的外袍遮挡不住安戈的胴体,因激动而急促的呼吸使安戈精壮的胸口起伏不止,安戈在男子中身形略为瘦小,日復一日的修行中习得一身精实的体魄,虽比不上糙汉子结实的大肉膀子,脱了衣服该有的线条一项不缺,那名男子的手抚过安戈胸膛来到腹部,险些顺势滑入裤里时,安戈猛然回神、擒住了对方的手……。 「怎么?不做吗?」 「……我……。」安戈跨坐在他腿上,羞红着脸。 「此刻停手,痛苦的是你。」 在雨露期与对方的抚摸下,安戈其实是不愿停下的,无奈放不下最后一点天乾的自尊,向来是佔据主导地位的他怎么沦落成别人的玩物呢? 安戈不答话也没动静,男子便当他默许了,将手伸入了安戈裤中,肆意拨弄着他最敏感的部位,受到刺激的安戈不由自主地呻吟了一声,羞愧的他立刻摀住自己的嘴,深怕再次叫出声来。 「以地坤而言,你前头的尺寸倒是不小。」 「废话……都说了……老子不是地坤……。」 「是吗?」 安戈隐约瞧见他嘴角扬起一抹笑,随后一根手指探入了安戈的密处内,儘管人人皆有阴阳两性,天乾却因生育力低而少有为母者,安戈自然也从未动用过阴处,生平初次遭到入侵,就算仅是手指,也足以令他感到疼痛,只是那阵疼痛袭来时,体内那股折磨人的慾火似乎得到些微缓解,安戈终于懂得为何地坤在雨露期间如此渴求他人怜爱。 男子持续玩弄着安戈的密处,逐步增加探入的手指数量,一根、两根、三根……,那处也越发湿润,直到他觉得时机成熟,便将安戈转了个方向背对自己,安戈的思绪混成糨糊、已然无法思考,只剩慾望的本能配合着对方,迷糊中,一个炙热之物刺入安戈体内,那大小远比手指粗壮得多,下身又痛又麻引得安戈一阵颤抖,对方也算温柔,给足了安戈时间适应后才缓缓动起来。 他一边挺进、一边说道:「忘了告诉你,我是天乾。」 安戈趴在他身前,忍着疼痛回道:「我……知道。」方才安戈偶然瞥见男子的肉萧,尺寸要比安戈大上不少,除了天乾还有谁如此天赋异稟? 「这里你是头一回用吧?」 「不关……你事!」 安戈的语气让他略为不满,他将安戈抱上腿、擒住他两隻脚,朝上一顶进入安戈最深处,安戈哪受得了这激烈动作,终于忍不住喊出了声。 后来的事安戈已记不太清,只晓得那夜男子不只日行一善,而是日行多善,在被他抱过后,不单沉积在体内的不适全然缓解,更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酥爽畅快流窜周身。 黎明前,二人隻字未言便分道扬鑣,这段一夜激情权当人生一段插曲,此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地坤雨露期时若可与天乾交合,便可短暂压制体内情愫,安戈初次遭遇雨露期,不知会持续多久,因此回到百晓园安戈偷偷让魏琛寻来隐香丹,可隐香丹并未派上用场,那夜后,安戈未再发情,这次的雨露期似乎悄然过去了……。 二月天气回暖,昭琁在卫队护送下从宗家前往百晓园,赶了一个月的路,终于在三月初抵达了百晓园。 百晓园内藏着诸多情报与密事,故而园中守备极严,出入百晓园犹如入一城池须过层层关卡,百晓园护卫队队长袁媛虽是名女和仪,却是身材壮硕、力大无穷,十岁的她已能徒手撂倒一头水牛,她自幼长在百晓园,较安戈年长四岁的她一直将安戈视作胞弟疼爱、对郝夫人更是衷心不贰,袁媛直爽正直,亦是深得安戈与郝夫人信任。 袁媛戍守百晓园大门,远远便望见一支车队,车上插着的旗帜正是燧明族的族徽,一隻火中螟蛾,宗家威信虽不可同日而语,但名头摆在那儿,分家表面上必须给几分薄面,再说,今日来的是安戈好友昭琁,袁媛更得好生接待。 车队最前方的一名骑马的黑衣男子,此人全身上下包得密不透风,纱笠也遮挡了他的面容,可袁媛仍然认出了他,他名为白泽,是一名罕见的白子,毛发与各处肌肤皆苍白如雪,唯有一双瞳孔艳红如血,袁媛非常厌恶白泽,百晓园诸人亦不待见他,不因他诡异的外貌,而为他干过的骯脏事。 传闻白泽原是一名街头乞儿,白子的他被认定不祥而受尽凌辱,宗主长女心善将其带回宗家给了他安身之所并替他医好眼疾,然而,十五年前宗家内斗,他却背叛恩人导致宗主长女身亡,儘管最后他悬崖勒马、保住宗主,也在宗主的提拔下受到宗家重用,曾经身为背叛者的他依然受到眾人鄙夷。 袁媛敷衍地朝白泽揖了揖手,讽刺道:「谭总管怎么派了你来?路上太阳这么大,也不怕把你晒成乾尸。」白子最怕阳光,因此白泽外出总是全副武装、将身体包得严严实实。 「不怕。」纱笠下的白泽不卑不亢、处变不惊,旁人的轻视与嘲讽他从来不在意。 「袁媛。」马车上的昭琁从车窗探出头,她的相貌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是个小美人,说美又不尖锐,给人一种嫻静美好的舒心之感。 「昭琁小姐,近来可好?」袁媛一见到昭琁,尖酸刻薄的脸立刻变得笑容可掬。 「不好,赶了月馀的路,累得慌。」昭琁靠在窗架、精神不济。 「那快请进吧,客房已经备好了。」 袁媛亲自领昭琁一行人进入百晓园,昭琁拖着疲累的步伐硬是先去了郝夫人房中,郝夫人话匣子一开,硬是说了两个时辰才肯放昭琁离开,接着昭琁又去祭拜了生母,最后才去了杉树下见见安戈,而安戈又再次如行尸走肉般掛在了树枝上,不过这回底下无人劝说,大伙儿因他罢工而忙得不可开交,便随他瞎折腾了。 昭琁问:「这是怎么回事?」 袁媛解释:「园主起先知道自己是地坤时掛过一阵,后来好了,但有一日和夫人吵了一架在外头待了一宿,回来又掛了回去,我们也不晓得他怎么了。」 「行了,他交给我,你忙去吧。」 「那就拜託昭琁小姐了。」 袁媛经过白泽不屑的态度一目了然,昭琁安慰白泽:「她就这样,你别往心里去。」 「我的心没她的位置。」白泽平淡的语气夹杂着悔恨,他话锋一变,道:「您要和东家主议事,我不便在场,就在来时那座石桥等您。」 白泽转身离开,望着他的背影,心细的昭琁感受到哀伤,这些年她在宗家与白泽相处,在她眼中白泽不争不抢、对名利毫不上心,性格也是和顺,不论旁人如何明嘲暗讽他从不动气,这样的他为何会背叛恩人?又有什么值得他出卖恩人?昭琁未曾参与十五年前的宗家内斗,但她怎么都不相信白泽会是背信弃义之人,当中必有隐情。 「心没有别人的位置,那又装着谁呢?」 白泽对宗家唯命是从,但始终无法融入宗家,他虽助了宗主,不良的过往仍无法被他人接受,仅有总管谭卓愿意与他多说上几句话,他拒人千里的神祕促使昭琁不禁想挖掘他的内心,她想了解白泽,也许这样便能知晓当年他背叛的原由,进而替白泽洗去污名。 白泽的事不急,眼下重要的是树上那位,昭琁喊道:「安戈,下来我帮你瞧瞧。」 安戈一听是昭旋,死气沉沉的双眼立马绽放光芒,一个华丽的后空翻跃下地面,他抓着昭琁的肩膀疯狂摇晃,说道:「昭琁,你可算来了!我想死你了!」 「停!再摇我吐你身上了。」安戈收手,她接着说:「去你房里,我先看看再说。」 安戈哭丧着脸,哀道:「来不及了,我被日行一善了。」 「日行一善?」昭琁一头雾水。 安戈想起那晚的事,羞愧地又想爬回杉树上,昭琁死命拉住他,但架不住他力气大,她只好喊来白泽,白泽乃是天乾修士,论武力,莫说分家,纵使是宗家也没几人能与他相抗,这也是为何他会受到宗主重用的主因。 安戈对上白泽讨不了好,三两下便被白泽用灵锁捆回房中,昭琁细细察看安戈身体,觉得甚是奇怪,各种徵兆显示确实呈现他是地坤的事实,但照安戈所言,雨露期的他并无气味,且第一回发作时未曾与人交合或服用隐香丹即自然平息,实在不合常理。 昭琁问:「第二回发作又是如何解除的?」 安戈鑽入被中,哭嚎:「别问别问,我不想想起来啊!」 答案昭然若揭,昭琁起身、捲起袖子,一把掀开安戈拽着的棉被,命令道:「脱裤子!」 「你禽兽啊!仗着你是天乾就这样欺辱我吗?」安戈被日行一善后阴霾颇重,如今是草木皆兵、惊弓之鸟,活像个受虐儿成天哭唧唧。 昭琁白眼一翻,无奈道:「我要也不找你,赶紧的,让我检查检查。」 「现在?」 「莫非还得找个黄道吉日才能看你屁股?」昭琁心知安戈在意什么,说道:「我是大夫,所做一切都是为了治好你,你无须介怀。」 「……喔……。」安戈颤颤巍巍脱下裤子,羞耻地将脸埋进枕头。 昭琁细细打量,道:「看着没异样。」接着,昭琁在手上抹了药,冷不防将手指捅入安戈体内。 「呀啊啊啊啊啊!」 安戈的惊声尖叫回盪在百晓园中,昭琁这一捅不但替安戈捅出了阴影,也捅出了他从天乾变异为地坤的真相……。 第二章:又是日行一善 (双夫篇) 上 安戈缩在床铺角落、抱着屁股哀伤啜泣,昭琁让侍女打来一盆水,洗乾净了手用手巾擦乾,安戈过去可是个阳光小伙,如今竟成了一个爱哭鬼,昭琁不禁疑惑难道被睡了一回还会让性格大变了? 「别哭了。」昭琁学医多年,见惯各种呼天抢地的患者,表现十分淡定。 「招呼都不打就这么插进来,还不许人哭了?那个傢伙好歹做足了前戏,你就是个没感情的插人机器。」安戈怨声不止。 「那个傢伙?日行一善那位?能搞定你这麻烦精也是厉害,他是何方高人呀?」 安戈缓缓坐起身,坦然道:「我没问他,他也不晓得我的来歷,一夜情迷,知不知道身份都无所谓了。」 「燧明族东分家家主、百晓园园主、人间活体情报库,能睡了你这号人物他算是烧高香了。」 安戈回想起那夜,说道:「那种状况下我能遇到他,也算幸运了吧。」那男子不仅是天乾,还是一名容貌身材俱佳的天乾,荒山野岭能遇上那货色的男子岂非上辈子积福?万一是个秃头的油腻胖子,安戈怕是直接跳溪里溺死也不愿委身。 「呦,听起来你挺满意。」昭琁见他一脸羞红,忍不住打趣他。 安戈急着否认:「满意个屁!赶快想办法治好我。」 昭琁摆手道:「治不了。」 安戈瞬间暴怒:「我操!你手都捅进来了现在跟老子说治不了,别以为你是宗家的人我就不敢揍你!」 昭琁处变不惊,回道:「不深入检查怎么能诊判病因呢?起码弄清了这病的来由。」 「我果然是病了,你说是什么来由能让我从堂堂天乾成了地坤?」 「你既非天乾、亦非地坤,准确来说,你是偽地坤,有人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压制了你的天乾体质并迫使你的身体產生地坤反应,我推断对方应是想真的把你弄成地坤,不过功力不足,让你成了一名偽地坤,所以你的雨露期时有时无、更无气味。」 「哪个天杀的能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我是杀他全家还是刨他祖坟了?干嘛这么对我啊?」怒不可遏的安戈大声咆啸。 昭琁摀着被安戈的大嗓门喊疼的耳朵,道:「谁下的手你自己查去,这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不用你说,掘地三尺老子都要把这混蛋找出来。」安戈咬牙切齿、摩拳擦掌的样子,那人若是被找到,五马分尸都是轻的,安戈稍微冷静后,说道:「既然釐清病因,你为何治不了?」 「我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手段改了你的体质,所以解不了。」 「你就不能也把我的体质调回天乾吗?」 「你以为医术跟炒菜一样,爱做咸就做咸、爱做甜就做甜啊?」 「你修了那么久的灵蛾,就没点成果?」 「灵蛾要那么好修成,燧明族早一统九州了。」 燧明族乃九州最大修士家族,宗家更将术法融入医术,当中便以「灵蛾」一式最为精深,据燧明族古籍所载,灵蛾一出、生死尽握,然,从古至今修成灵蛾者屈指可数。 昭琁学医有成,终归不是神仙,安戈离奇变转体质显然是有人刻意为之,只是此人是谁、有何目的?为何胆敢向百晓园园主下手?若有仇,用毒岂非直接了当? 昭琁决定在百晓园住段时日观察安戈身体变化,她相信一旦弄清对方耍了什么手段,安戈的问题即能迎刃而解。 白泽护送昭琁任务已达,翌日便向昭琁辞行欲赶回宗家,恰好昭琁正与安戈、魏琛及袁媛在园中用茶,他于是一併向安戈这位分家家主道别。 昭琁问:「这一趟舟车劳顿,不休息几日再返程吗?」 「不妨事。」白泽坚持,昭琁不强留。 「安戈病情复杂,回去你替我向父亲稟报一声,过段时日我再回去。」 「是。」 袁媛方才听昭琁说起安戈病况,得知连昭琁也束手无策,心情正低落,讨她嫌的白泽又来了,她蓄意说道:「若是昭娥小姐还活着,她的灵蛾立刻就能治好园主,可惜她有眼无珠,信了一隻白眼狼害得自己连死都不瞑目。」 昭娥,这个被宗家视为禁忌的名字已多年未曾被提起,她曾是世人眼中宗家最尊贵的掌上明珠,遥记十九年前宗家所在地「商丘城」突犯瘟疫,她一袭红衣佇立雪地、无数灵蛾穿梭城中、救万人于水火,可叹绝世天资没能让她挽救自己性命,年仅十八岁的她成了争权夺利下的羔羊。 素来不与人争执的白泽忽然抽出腰间灵剑挥向袁媛,袁媛反应极快、翻身躲避,却依然被剑气划伤手臂,袁媛火上心头,正要向白泽讨回这一剑之仇,魏琛立即上前拉住他,袁媛力大如牛,魏琛根本拉不住他,安戈使出灵锁将袁媛绑在椅上,同时昭琁也赶紧将白泽打发走,这才避免了一场争斗。 袁媛不满,一张嘴骂了半天,什么难听的话都用在了白泽身上,魏琛道:「你骂得他狗血淋头都无碍,但今天你被伤实属活该。」 「魏琛,你帮外人不帮我,算什么兄弟?」 魏琛提醒道:「你这张臭嘴该管管了,昭娥小姐是何人,岂容你随意指评?你还说人家有眼无珠,我听了都想搧你巴掌了。」 袁媛意识到说错话,解释:「我、我没那意思,我怎么会去冒犯昭娥小姐,当年在商丘城,园主和夫人的命都是她救的,我谢她都来不及呢!」 昭琁道:「我入宗家时,她已不在,这些年大娘思女伤身,大家也不敢多提她,偶然听旁人说起她的成就都让我敬佩不已,真想见见我这位长姐,可惜……。」 「我出去走走。」沉默良久的安戈忽然起身离开,眉头深锁。 昭琁问:「安戈怎么了?」 魏琛道:「园主一直敬爱昭娥小姐,想必是回忆起从前、心中鬱结吧。」 昭琁晓得安戈对宗家表面顺从、心底早不再心服,昭娥丧命于宗家内斗,安戈对宗家失望透顶,若非与昭琁存有情谊,或许他已辞去东分家家主、百晓园园主之职,海角天涯玩耍去了。 方才提及昭娥,过往之事袭上心头,安戈一路骑马、若有所思,待他回神,日头已然落下,他在距百晓园半天路程的一座小镇找了间客栈歇脚,顺手抓了隻鸡用法术控制其回百晓园报平安。 大堂中客人稀稀落落,乡野之地出入的多是当地人,今日也非什么特殊日子,上馆子的人自然不多,唯有两、三桌酒客喝得半醺,安戈入境随俗也点了一壶酒暖暖身子。 望着手中酒杯,安戈想起了第一回饮酒便是在宗家所处的商丘城,那年八岁的他随郝夫人一同前去商丘城参加宗主长子的婚礼,未料遇上一场史无前例的可怕瘟疫,短短数日死了半数城民,而安戈与郝夫人也不幸染上疫症。 命悬一线之际,昭娥出现救了他们母子、更救了整座商丘城,瘟疫解除、举城欢庆,安戈首次饮酒便是在庆典中向昭娥敬酒,那杯酒很苦、很涩,可他仍然一饮而尽,年幼的他效仿大人想用饮酒来表达情感,结果却是呛得显些逼出泪来,旁人皆因安戈不自量力的愚行开怀大笑,昭娥接过安戈小手握着的酒杯欣然饮下,她并未因安戈是名孩子而看轻了他,回敬酒时礼数周全、举止优雅,那刻,小小的安戈心底认定昭娥是此生追随之人,可惜,他还未来得及成长为有用之人,她已消失世间……。 昭娥的离去使安戈心底空了一块,即便将百晓园打理得十分稳妥,他仍感到落寞,有时甚至觉得茫然,不知为何执掌百晓园,庆幸的昭琁的存在稍稍填补了他的失落,至少宗家当中还有人值得他付出。 安戈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尚未饮下便觉体内猛发燥热,身子一下烫了起来,熟悉的酥麻感越发强烈……。 「又是雨露期!」 安戈心里咒骂着,扔下一桌饭菜随即衝回客栈二楼的房间,爬上楼梯后,着急忙慌的安戈在拐角处衝撞了一名男子,安戈一下没站稳向后摔坐在地,对方身形较安戈高大,结实的胸膛看着应该也是位练家子,安戈一脑袋撞上他胸口时险些有了撞墙的错觉。 对方说道:「这位小哥,你这样横衝直撞可不好啊。」 安戈一回神便见对方伸来一隻手,安戈也没多想便让他拉了自己一把,安戈本想道谢,一抬头竟见到一张相当眼熟的面孔,「你!」 眼前人与安戈当日在溪边遇见的男子有着八成相像,五官轮廓、穿衣打扮、甚至是身上隐隐传出的薰香气味皆同出一派,安戈第一眼确实将对方错认为与自己有一段荒唐情事之人而大惊失色,但仔细一瞧,他们二人年纪虽相仿,气质却大相逕庭,那夜溪边的男子稳重寡言、霸道又体贴,此人满脸笑意、似乎十分活泼外向。 安戈连忙道歉:「抱、抱歉,我认错人了。」 「无妨无妨,倒是小哥你脸色很差啊,不是病了吧?」 那人本想探探安戈额温,谁知他一靠近,安戈体内雨露期的慾火瞬间暴走,安戈蹲在地上抱着腹部、低声喘息着,颤抖的手在荷包中翻找隐香丹,好不容易找到、正要吞服压制雨露期的发情状态时,那男子忽然抢走了安戈的隐香丹……。 他一派轻松地将隐香丹拋在空中耍玩,说道:「隐香丹是方便,但吃多了伤人根本,小哥还是少碰为妙。」 「你……还我!」安戈意识越发混乱,此刻只想赶快吞下隐香丹、回房安稳度过这突如其来的雨露期。 「你想解决雨露期的麻烦,我有更好的法子。」 「什么法子?」 「送你一名天乾。」他的笑容藏着奸诈。 「不必!」安戈不傻,自然看得出他打的如意算盘,地坤在雨露期被人佔便宜的事情屡见不鲜。 「不必客气、不必客气,日行一善嘛。」说着,他便将安戈扛起走入走廊最底的一间房。 第二章:又是日行一善 (双夫篇) 下 安戈半路被劫、无力反抗,转角遇不到爱也就罢了,怎么还遇到一名趁火打劫的臭流氓了?一句熟悉的日行一善让安戈从此对这句话產生了深深恐惧。 一入房,安戈便被放上了床,那名男子将安戈压在身下、一把扯下安戈衣服,他的手游走在安戈肌肤,安戈周身发烫,他厚实的掌心与安戈炙热的体温相比反而清凉许多,安戈躁动的心情因他温柔的抚摸渐渐缓和,甚至有些享受。 一个长吻、舌尖相互缠绕,明明未曾饮下美酒,安戈此刻竟有了微醺的飘然感,他思绪朦胧,在对方的勾引与挑逗下,忘了自己是被迫来此并开始回应对方的动作。 安戈心想上回都胡来过了,再来一回又有何妨?上次猝不及防地被人从后方袭击,这回安戈铁了心主动出击,他抓住对方肩膀,一翻身,轮到他将人压在身下,男子起先大吃一惊、未想安戈如此积极,后面露笑容,期待着安戈的下一步。 安戈坐在那人胯部,照着以往的经验将自己的手指探入密处,可对别人做和对自己做终归不同,他怎么都觉得不舒服,折腾了一会儿,男子忍不住帮他一把。 「从这儿更舒服。」他引导着安戈探索身体最敏感的地带。 安戈瞧他经验丰富,问:「你是天乾?」 「当然,否则怎敢毛遂自荐?」 安戈低语:「这年头天乾都不值钱了吗?随便碰上都是天乾。」 他听见安戈的抱怨,将唇凑到安戈耳边,问:「你跟别的天乾做过?」 「与你无关。」 安戈不否认,相当于给了答案,那男子有些不满,噘嘴道:「那就麻烦了。」 「麻烦什么?」 「我这人特别不服输,尤其对手同是天乾,今日之后,你只能属于我这个天乾。」 安戈明白他的话中深意,立马跳下床,脚刚落地,便被拉回床上,男子拆下腰带将安戈双手绑在床桿上,他的唇舌流连于安戈胸口、时而啃咬,雨露期本就乏力,此人又体健壮硕,安戈毫无逃脱可能。 他撑开安戈双腿,露出狡诈笑容,道:「你知道我打算做什么吗?」 「你若敢标记我,老子不但杀你全家、还要挖你祖坟把你的祖先拖出来鞭尸!」 「标记」乃天乾对地坤独有的一种天赋,被标记之地坤终身只能透过该名天乾得到床帷间的欢愉,可雨露期间不见得那天乾刚好在身边,如此地坤就必须承受慾火缠身、不得解脱的苦楚,直至雨露期结束。 身子的难受是一回事,让地坤对标记一事厌恶至极是内心的屈辱感,那种如一件玩物被刻上主人名字的羞辱导致许多地坤被标记后用尽各种手段想洗去标记,然而,洗去标记的过程不仅痛苦且危险万分,即使成功洗去标记也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害。 一般而言,稍有教养的天乾不会强行标记地坤,不过也不乏有些天乾以标记地坤作为展示其优越感之辈存在,安戈倒楣,今日便碰上了一位不讲理的天乾。 「你要真帮我杀了全家,我感激不尽,我早看他们不顺眼了,特别是那傢伙。」 安戈的威胁不起效用,他一个挺腰便进入了安戈身体,他狂野的作派令安戈在疼痛中体会到一丝莫名的快感,但安戈耻于承认此事,更不想失去控制而叫出声来,因此始终咬着手臂、默默忍受着对方给予自己的激情。 前后来回数次,男子找准了地方突入安戈最深处,在安戈身上留下让地坤深恶痛绝的标记,安戈腹中恍若起了一把火,这把火令他身子沸腾,同时也烧尽他所有的理智。 那之后安戈似乎变了个人,他不再抗拒对方,反倒主动抬起了腰邀请男子掠夺他的一切,被禁錮的嗓音吟出高昂之声、与床板嘎吱的响声及二人急促的喘息交织成荡漾的曲目。 翌日清晨,安戈在汗水染湿的被褥中清醒,低头看见一身大战过后留下的痕跡,他巴不得找块豆腐一头撞死。 床的另一侧,那名流氓睡得香甜,回想昨夜的羞辱,安戈甩出灵锁将男子绑成粽子,男子惊醒后映入眼中的一脸阴沉、手持剪刀的安戈……。 「我标记了你,杀了我,往后雨露期你将生不如死。」面对眼前劣势,他勉强还算冷静,不过藏不住心底的恐惧。 「我生不如死,你就得跟我一起痛不欲生。」 安戈出身燧明族,年纪轻轻便已当上东分家家主、执掌百晓园,这样的他即使平时平易近人,底子仍是桀傲不逊的,他绝不会屈服于他人,寧为玉碎、不为瓦全。 安戈起手、剪刀即将落下之际,房门外传来敲门声,只听一名男子说道:「是我。」 安戈觉得这声音颇为熟悉,似乎是那夜小溪边遇见的男子,他心中有些疑惑,于是开门让他进房,人一踏进,安戈随即也以灵锁将其束缚于椅上。 安戈猜测不错,果真是那晚的男子,他看着安戈衣衫不整、手拿利器,又见与自己长相相似的熟人赤身狼狈地被绑在床上,房内诡异的氛围令他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安戈立于二人中间,左右回望这两名容顏、衣着都极为雷同的两名男子,他越想越不对劲,两回雨露期都半推半就被人佔了便宜,且这般看来二人应有血缘关係,连着两次遇上同一家人为免太过巧合,安戈不禁怀疑这一切全是有人蓄意谋划。 「你们两个究竟是谁?」 椅上男子说道:「萧行空。」 床上男子说道:「萧战冬。」 「萧行空……萧战冬……。」安戈听着耳熟,满是情报的脑袋快速运转,很快便想起了这两个名字的出处,惊呼:「你们是『朱绣银号』的人!」 「朱绣银号」乃九州第一大钱庄,全国六成生意的钱财流通皆与朱绣银号掛勾,所属萧家说是富可敌国也不为过,但萧家家大业大、人员繁多,与燧明族一样各分派系、彼此亦敌亦友,尤其与利益扯上边,血缘亲人也可能一夕反目,故而萧家除了家财万贯眾所周知、其家族恶斗更是人人茶馀饭后的一大谈资。 萧行空、萧战冬这两名与安戈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正是朱绣银号年轻一代最出色的少当家,二人虽是叔姪,但二十二岁的萧行空仅比萧战冬大了一岁,年纪相近、实力相当、共同操持钱庄生意,二人免不了一场龙争虎斗,据报朱绣银号的大当家身体每况愈下,朱绣银号急需令立话事人,萧行空、萧战冬便是最好人选,安戈不解的是在朱绣银号这般危迫的情况下,这叔姪二人为何出现在此?又为何总在安戈雨露期时出现? 昭琁说过,有人在安戈身上动了手脚使其產生地坤反应,莫不成就是这对萧家叔姪所为? 第三章:巧 (双夫篇) 上 安戈连着两次雨露期皆在不受控的情况下分别与陌生男子有了肌肤之亲,后又发现二人竟出身富可敌国的朱绣银号,萧行空、萧战冬这对叔姪出现的时机太过凑巧,安戈怀疑自己身上的异状与他们有关,决定将二人带回百晓园调查。 萧行空、萧战冬自幼习武,可惜再高的武功在安戈这名修士面前都是雕虫小技,单凭灵锁这招修士的入门基本功便已将二人牢牢拿下,安戈骑着自己的马、又另外替他们备了一匹马,萧行空安坐马背、看着还稳得住,萧战冬就狼狈得多,安戈记恨他强行标记自己,故而衣服也不帮他穿,他裸着上身、单穿一条白裤子被扔上马背,萧战冬一路喧嚣,安戈听着烦,索性用法术将他的嘴也封了起来,萧战冬不断闹腾、害得同乘一匹马的萧行空不得安寧。 路上,安戈发觉萧行空、萧战冬二人虽是亲戚,关係却相当差,当他们晓得安戈只准备了一匹马、他们必须同乘时,那对彼此的厌恶在脸上显露无遗,看来朱绣银号内的明争暗斗不比燧明族好得多。 据线报,朱绣银号大当家命不久矣,下一任大当家将在萧行空、萧战冬二人间择一,在此关键时刻,他们不忙着在萧家招揽人心,反倒千里迢迢来到此处,目的必在百晓园……或者根本就是为了安戈而来。 若他们真为了安戈的身子不惜大费周章,安戈想想都不寒而慄,不过他与二人素未蒙面,况且能成为朱绣银号候选人的他们实在不可能因公忘私,假使他们是为安戈而来,要的也不是他这个人,而是他脑中的情报库与其身后的百晓园。 尚未回到百晓园,安戈已按耐不住心中疑惑,问:「你们为何而来?」 萧行空道:「买消息。」 「胡说,百晓园每一笔生意皆经我手,从未见过你的案子。」 「上月我造访百晓园,贵园主簿魏先生告知你身子不适,故而需更多时间方可回覆我的提问,一等便等至今日。」 安戈想起前些日子他心绪不佳、工作全丢到一边,萧行空所言确实合情合理,可他的回答证实了安戈另一猜疑,安戈再问:「所以你早知我的身份?」 「今早方知,若非百晓园园主,岂能因私事说带人回去就带人回去?」 「今早方知?哼,当我三岁小孩吗?」安戈不信萧行空说词,他仍怀疑萧氏叔姪是暗害自己的真兇。 被封口的萧战冬似乎有话想说,拼命出声引人注意:「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安戈解了他的封口咒,问:「你又来这儿做什么?」 萧战冬道:「萧行空鬼鬼祟祟来百晓园肯定有鬼,我来监视他啊!」 安戈质问:「你强行标记我难道不是想藉此控制我?」 萧战冬尚未接话,萧行空怒问萧战冬:「你标记了他?」 萧战冬一脸得意,回:「被我抢在前头,挫败的感觉如何?」 萧行空道:「除了使些卑劣手段,你还有何本事?」 萧战冬道:「手段不分卑劣,只论有用与否。」 萧氏叔姪吵得不可开交,安戈爆气怒吼:「闭嘴!老子正问话,你们俩吵个屁啊!」安戈一发威,萧氏叔姪瞬间安静。 萧战冬小心回话:「世人皆知燧明族宗家素出天乾,四方分家家主亦全为天乾,我哪知偶然遇上的地坤会是百晓园园主?」 萧氏叔姪的答案有理有据,安戈一时找不出破绽,然而他心底总有个直觉,这两人必定藏着秘密,他们来百晓园的原因绝非如此单纯。 回到百晓园后,安戈命袁媛将二人关入地牢候审,萧氏叔姪皆是人精,他们的命如今握在安戈手中,自然晓得不能将与安戈交合之事外传,安戈也未向园内人交代何故将外人带回园内关押,但从安戈怒不可遏的神情,大伙儿能预料这二人的下场必然惨兮兮。 魏琛曾与萧行空有过一面之缘、知晓他的来歷,他提醒安戈得罪朱绣银号的后果,不说百晓园与朱绣银号往来频繁,得罪势力遍及九州的朱绣银号对整个燧明族而言都是一大祸事,万一事态演变至不可收拾,难保安戈不会受到宗家惩处,遑论宗主夫人还是出自萧氏旁支,论起来彼此还有姻亲关係。 安戈让魏琛稍安勿躁,待他查出真相,若萧氏叔姪心存恶心,朱绣银号便无立场指责百晓园扣押萧行空、萧战冬,若他二人真是无辜,就让昭琁用药洗去他们记忆,一切回復如常,魏琛拗不过安戈,只能将此事上报予郝夫人及昭琁。 安戈一回百晓园随即躲回房洗浴,魏琛趁空找上郝夫人及昭琁,郝夫人听闻此事后格外冷静,让魏琛盯着安戈、随时回报,接着便将魏琛打发走了,昭琁觉得郝夫人的反应怪异,从安戈显现地坤之象,郝夫人不但不担忧、反倒乐得看戏,眼下扯上朱绣银号,她依然隔岸观火,不论是作为母亲或百晓园女主人,她都不该如此云淡风轻。 昭琁不讳言直问:「郝夫人,你是否知道什么?」 郝夫人把玩着手巾,装傻回道:「知道什么?」 「安戈体质异变的原因。」 「你是出身宗家的大夫,你都查不出,我怎么会知道呢?」 「你这般放心,是因为你心知安戈身体不会有问题,是吗?」 「我放心是因为我相信你的医术呀。」 郝夫人滴水不漏,昭琁自知问不出答案,但至少她能篤定郝夫人藏着后手,昭琁相信郝夫人不可能害亲生儿子,或许她已找到治疗安戈的法子也未可知?郝夫人看着不正经,其实大智若愚,昭琁看来如今分家之中除了南分家家主外,就属郝夫人心思最为细腻了。 昭琁暂且不打算将心中疑虑告知安戈,以安戈的性格,若得知郝夫人有所隐瞒,百晓园又是一片腥风血雨。 安戈花了半天洗了五遍澡,想把萧战冬留在身上的味道去掉,只是深处的标记并非洗个澡就能抹去,要想除去标记,还得仰赖昭琁,安戈换好衣服、正要去找昭琁请她帮忙洗去标记,一开门,昭琁就坐在他房门前的阶梯上。 昭琁捧着一本看了一半的书,想来已在此等候多时,安戈道:「我正好要找你。」 昭琁抢先问道:「我先问,你昨夜是否又逢雨露期?」眾人只知安戈带回萧氏叔姪,但不知所谓何事,昭琁聪慧,听闻萧战冬衣衫不整,便猜测二人与安戈发生了不可描述之事。 「嗯。」安戈叹息。 「朱绣银号那两人昨夜趁你雨露期欺负你了?」 「一个是昨夜,一个……是上月。」 昭琁一点就通,惊道:「未免太巧了。」 「我也这么想,所以抓回来审问审问,他们八成跟我最近体质变异有关係。」 「我不是给你隐香丹了?怎么不吃?」 「我倒想吃,被抢了也办法啊。」 「雨露期浑身松软,法术、体术都难以派上用场,你也是倒楣。」 「可不单是倒楣。」安戈生无可恋地靠在门框上,确认了周围无人,低声向昭琁说道:「昨夜老子被强行标记了。」 昭琁目瞪口呆、吓得手中书落地,回神后,她将安戈拖回房间替他查诊,安戈房中再次传出欺凌叫声。 安戈托着屁股、一瘸一拐地走向正在擦手的昭琁,问:「如何?标记能去掉吗?」 昭琁欣然一笑,道:「你没被标记。」 「没被标记?真的?」安戈不顾屁股的痛,欢欣鼓舞地在房中蹦跳,而后又心觉不对,问:「但昨夜萧战冬确实标记我了啊!」 「你如今是偽地坤体质,昨夜感到被标记是因当下地坤现象明显,你本质仍是天乾,天乾是不会被标记的。」 「若地坤现象再现呢?」 「这也是我担心的,这般看来你在雨露期时与地坤无异,那标记兴许会生效。」 安戈一听不愿了,拍桌道:「给老子去掉!」 「洗去标记不仅危险,即便成功,身子亦会大损。」 「老子不管那些,要我带着别人的标记活着还不如死了乾脆!」 安戈情绪激动,昭琁谎称洗去标记需要时间准备,希望藉由拖延时间让安戈三思,再者,安戈眼下体质千变万化,或许将来不再犯雨露期也不无可能,最好再观察一阵。 昭琁费了不少唇舌才将安戈安抚下来,既然洗去标记一事急不得,安戈决定先从萧行空、萧战冬身上获取情报,釐清他俩究竟在此事上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第三章:巧 (双夫篇) 下 昭琁随安戈一同前往地牢,安戈支开所有守卫,打算单独审问萧氏叔姪,方踏入地牢,便听见萧战冬聒噪地喊着要衣服穿,牢中虫蚊多,仅穿一条裤子又被灵锁束缚的萧战冬成了虫蚊的大餐,身上密密麻麻全是被叮咬的红点,对比他的狼狈,隔壁牢房的萧行空虽也被灵锁捆着,但坐姿端正、闭目养神、临危不乱。 昭琁听闻二人在朱绣银号势均力敌,单这么看,萧行空显然更有当家人该有的模样,她不禁说道:「高下立见啊,朱绣银号早晚是萧行空的了。」 安戈摆摆手表示不同意,道:「我收到消息,萧战冬目前赢面更大。」 「怎会?」 「要嘛他在演戏、要嘛他卑鄙到能干掉所有敌人。」 「朱绣银号不是善地,那儿出来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好对付的傢伙,你准备好直面他们了吗?」 「老子堂堂百晓园园主,还会怕这两个小鬼?走,让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园主气度!」 安戈挺起胸膛、大摇大摆走到牢门前,一上来就朝萧战冬的牢门来了重重一脚以示下马威,素来做消息和文字生意的百晓园少有阶下囚,虽建了地牢,自安戈接手百晓园后从未用过,木製的牢门早已腐朽,安戈这一踹活生生踹出了一大洞,望着眼前足以让一名成年人轻松逃脱的大洞,萧战冬、萧行空、昭琁、安戈四人面面相覷,气氛微妙……。 安戈尷尬地清清喉咙,故作凶狠说道:「审问时间到,你们俩谁先来?」 原本倒在地上的萧战冬扭着身体坐起,问:「我先的话,能给件衣服穿吗?」 「扒老子衣服还敢要衣服穿!」 萧战冬辩解:「我是帮你舒缓雨露期的不适,再说,我这样衣衫不整让你身后的小姑娘看着也不好吧?」 「你也未免太小看她了,她可是能一声不吭捅人屁股的狠人。」 昭琁上前一步,自我介绍:「二位萧公子,在下昭琁。」 萧氏叔姪听闻,眼中双双闪过一丝忌惮,萧行空道:「燧明族宗家四小姐,久仰。」 萧战冬道:「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四小姐,真是有福啊。」宗家之人鲜少外出,见到他们真面目之人更是少之又少。 昭琁笑回:「二位能睡了我们东分家家主才是三生有幸。」萧氏叔姪默契地看向安戈,对昭琁知晓此事有些意外,他们本以为安戈会缄口不言。 萧战冬道:「你们关係挺好嘛,这叫什么来着,闺中密友?」安戈手指一挥,萧战冬身上的灵锁瞬间缩紧一倍,萧战冬倒地、疼得频频哀叫。 安戈道:「奉劝你管好嘴,否则割了你舌头。」 萧战冬躺在地上,继续耍嘴皮子:「割了我舌头,往后你的雨露期可就少了许多乐趣了。」 安戈衝入牢房,对着萧战冬一阵拳打脚踢,法术伤人容易,亲自动手却更能洩愤,萧战冬体格结实,被揍了一顿还能熬得住,不过鼻青脸肿的他未免再受皮肉痛,总算安分了一些。 安戈将萧战冬扔到一边,转而去了隔壁萧行空的牢房,他捲起袖子,威胁道:「若不想跟萧战冬同样下场,最好一五一十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你问,我答。」萧行空相当配合。 安戈开始质问前,昭琁打断了他,她从随身锦囊中拿出一颗药丸递给安戈,道:「让他吃了。」 安戈问:「这是什么?」 「能让人说真话的药。」 这颗药丸正合安戈心意,他立马餵萧行空服下,并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我从天乾突变为地坤,是否是你们俩或朱绣银号所为?」 「否。」 「你在溪边遇见我,是凑巧吗?」 「否。」 安戈激动道:「你早知我会经歷雨露期,所以蓄意前去?」 萧行空深邃的瞳孔直盯着安戈,道:「是。」萧行空既知安戈会遇上雨露期,便是知道他成了地坤一事,方才他说不是他所为,那他必定是从真兇处得此消息。 安戈揪着萧行空衣领,吼道:「说!是谁对我下的手?」 「我不知道,她蒙着面纱,我并未见过她真容。」 昭琁问:「面纱?是女子?」 「是。」 昭琁又问:「她对你说了什么?为何找上你?」 萧行空对安戈说道:「她说得到你就等同得到百晓园、甚至燧明族的支持,我便可如愿成为朱绣银号的继承人。」 萧行空表示三个月前,一名陌生的蒙面女子突然找上他,点出他目前情势劣于萧战冬,若想扳倒萧战冬,只能藉由百晓园获取萧战冬及其党羽的黑底,百晓园的规矩是拿得出钱便买得到消息,这意谓着萧行空能买到萧战冬的黑底、萧战冬同样也能,他们彼此监视,一方有异动、另一方转眼便知,若想稳操胜券,势必得拢络百晓园。 蒙面女子提出一个计画,她将用某种法子将百晓园园主安戈强行转化为地坤,身为天乾的萧行空只须趁其脆弱之际夺取安戈信任,更有甚者将其标记、使安戈离不开自己,百晓园便是掌中之物。 安戈得知自己被算计,气得暴跳如雷,一拳抡在萧行空脸上,怒骂:「你个畜牲!就为当上朱绣银号的大当家对老子用这等卑劣手段!」 昭琁上前拉住安戈,缓颊道:「萧行空包藏祸心,可不是罪魁祸首,你先冷静点。」 安戈甩开昭琁,骂:「换作你能冷静吗?老子现在就宰了他!」 「杀了他永远找不出谁想害你。」 安戈记忆力惊人、过目不忘,可智慧中庸,也容易衝动坏事,平时多仰赖郝夫人及魏琛从旁相助,这回他一知晓萧行空心怀不轨便情绪失控,多得昭琁阻拦,否则线索一断,安戈变异地坤之事再无从查起。 经昭琁一番开导,安戈逐渐冷静,虽然仍是一肚子火,至少能忍住不一刀砍了萧行空,昭琁接着询问:「这场交易中你的利益明显,那她有何好处?」弄清蒙面女子的目的,也许就能找出她。 萧行空将掉落的牙血吐到一边,道:「我不知,既对我有好处,我又何必理会她所图为何。」 昭琁提议:「你将那名女子画下,即便蒙面,穿衣打扮、体态眼神都皆是线索。」 「……。」萧行空先是愣了愣,接着点头答应。 安戈解了萧行空灵锁并拿来纸笔让他画下蒙面女子模样,萧行空提笔、专注描画,半个时辰过去,萧行空将画好的人像交予安戈与昭琁,二人一瞧眼珠子险些掉下,萧行空认真画了半天,交出的却是一张只能认清头颅与四肢形状的鬼东西。 安戈将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狂踩,怒骂萧行空:「你耍我是不是?」 萧行空一脸严肃,答:「否。」 隔壁的萧战冬沉寂多时,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称道:「萧行空什么都在行,但有一样差得令人发指,那就是他的画工,你要他画画,不如直接砍了他的手算了。」 昭琁捡起地上残破的图纸,无奈叹息,又道:「这招行不通,那你说说那女子身上还有何特徵?」 萧行空静思了会,说道:「谷莠子。」 昭琁问:「那是什么?」 安戈答道:「谷莠子,又名狗尾巴草,路边到处都是,商丘城北边就有一座山坡长满了狗尾巴草。」 萧行空道:「那女子每回出现,腰间必定带着一枝谷莠子折成的兔子。」 昭琁道:「听着似乎是一名童心未泯的少女。」 萧行空道:「不,她少说也有四十来岁,嗓子沙哑,应是旧伤。」 昭琁问:「安戈,你可认识这样的女子?」 「记忆中没这样的女人。」 昭琁分析:「此人来歷、目的皆是未知,能查的就只有她找上萧行空的理由了。」 安戈转头问萧战冬:「你也是那女人怂恿来接近老子的?」 萧战冬答:「我就是看萧行空行为鬼祟才跟来查探,遇到你纯属巧合,你要不信,给我也吞一颗药丸,反正我没说谎。」 萧行空受蒙面女子所诱,接近安戈并与安戈有了肌肤之亲,希望藉此拉拢百晓园、以助自己继承朱绣银号,而萧战冬却是误打误撞与安戈一夜激情、甚至标记了他,一人有心、一人无意,皆与安戈结下不解之缘。 儘管萧行空提供的线索有限,安戈作为百晓园园主,搜集情报是他本职,他立即调派所有人手全力查找蒙面女子,萧行空是此案关键,安戈必须将他扣在身边,至于萧战冬,安戈遭他标记,尚不知下回雨露期标记是否生效,眼下昭琁无法替安戈洗去标记,安戈只能先将萧战冬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安戈本想将萧行空、萧战冬继续关在地牢中,郝夫人听闻二人秀色可餐,马上命人将他们放了出来并要他们作陪,萧氏叔姪便在百晓园中过上了男宠般的生活。 半个月后,一隻白鸽带来了一道宗家命令,这道命令将彻底改写安戈、萧行空、萧战冬三人的命运……。 第四章:联姻 (双夫篇) 上 萧行空、萧战冬因不同原因遭安戈软禁于百晓园,说是软禁,生活过得却相当滋润,素爱美男的郝夫人天天将二人带在身边吃香喝辣,安戈不禁害怕哪天得喊他们俩一声爹,因为这事安戈特地前去与郝夫人谈判要将萧氏叔姪要回来……。 萧氏叔姪一左一右坐在郝夫人身边,她瞧安戈急躁不堪,故意打趣:「儿子,你想要回他们是想用来暖床吗?」 安戈一脚踩在凳子上,不满道:「老太婆,老子好好一个天乾,你非得把我钉死在地坤上才满意吗?你算哪门子当娘的?」安戈一直不解为何郝夫人对自己成了地坤颇为欢喜。 「地坤有何不好?我可是听说地坤在鱼水之欢时更能体会到极致快意,尤其是雨露期的时候。」 「你是守寡太多年,憋得脑子有病了吧?」 安戈与郝夫人争执之际,萧行空事不关己地品着好茶,萧战冬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时而帮着郝夫人刺激安戈,安戈没法向郝夫人下手,只能拿萧战冬出气,可怜萧战冬自幼习武,遇上了安戈这能用法术的修士全是枉然。 安戈揍萧战冬揍得正起劲,一隻白鸽停在了安戈肩上,安戈取下牠脚上的小竹筒、拿出里头的密信,纸捲上印着燧明族族徽,是宗家传来的! 安戈赶紧拆开读信,只见上头写着两个字……。 「联姻!」 安戈立刻叫来昭琁询问为何宗家会发出这等命令,虽然仅仅是简单二字,但信是给安戈的,眼下情势看来,宗家的意思是要安戈与朱绣银号联姻,不过萧氏叔姪被软禁在百晓园一事安戈已下令不得外传,宗家如何知晓此事的? 昭琁自清:「我可没说。」 郝夫人道:「宗家统御四方分家,不安插几个眼线才奇怪呢,这么看来不只朱绣银号想拉拢燧明族、燧明族的老大也贪图朱绣银号的财力啊,儿子,为了咱们一族,这两个小伙你就选一个吧。」 安戈坚决道:「选什么选,我不选!」 郝夫人拍手道:「不愧是我儿子,有我当年的风范,好,咱们不选,咱们两个都要了,小孩才做选择。」 「我操!」安戈怒骂一声脏话,拂袖而去。 昭琁出自宗家,晓得宗家强硬,安戈虽是东分家家主也不能违抗宗家命令,这联姻一事势在必行,除非萧行空、萧战冬同样断然拒绝,可与九州最大修士家族的燧明族结亲这天赐良机他们叔姪二人又怎会错过? 萧行空沉默寡言,昭琁却看得出他对安戈颇有好感,安戈在地牢质问他时,他眼中的真诚与愧疚昭琁看得清楚,萧行空本是有机会先行标记安戈的,他没这么做想来也是对安戈心有怜惜,至于萧战冬,外表紈裤的他成天招惹安戈,不过老话说越喜欢一人、越爱欺负他,或许萧战冬心底真的对安戈动了心思也未可知。 朱绣银号萧氏的确是结盟的好对象,宗主夫人便是萧氏之女,但她出身旁支,故而与朱绣银号联系不深,宗家打算与朱绣银号建立真正的利益鍊这不稀奇,令昭琁困惑的是宗家这道命令背后似乎早已知晓萧氏叔姪与安戈的特殊关係,此事除了安戈与萧氏那三位当事人,知情的便只有昭琁与心思细腻的郝夫人,昭琁未说一字,莫非是郝夫人? 想起郝夫人对安戈变异为地坤一事不痛不痒,昭琁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会不会这根本就是宗家与郝夫人设计的一局棋、用以联系燧明族与朱绣银号? 事涉宗家,昭琁不敢声张、决定私下调查,眼下安戈对萧行风、萧战冬极为排斥,联姻无法急在一时,昭琁需要人手查探,儘管她是宗家四小姐,终归是私生女出身,宗家中并无亲信,两位兄长与她关係不亲,遑论非生母的宗主夫人,唯一宠她的宗主又是此次下达命令之人,昭琁不可能找父亲帮忙,还是只能靠她自己。 萧行空、萧战冬得知燧明族有意联姻马上来了精神,二人为了朱绣银号继任者的位置抢得头破血流,萧氏内部亦是各有派系、内斗严重,他们都缺少一个致胜关键,可以说谁得到与燧明族联姻的机会就能成为朱绣银号下一任大当家。 萧行风即刻行动,率先找上安戈,安戈坐在杉树上生闷气,双手不断捶打树干,只差没动嘴咬了,像是杉树哪儿得罪了他,萧行风一跃上了树,二人隔着树干,见不到对方的面容,却能清晰感受对方的存在。 安戈怒道:「滚!」 萧行风没有滚,反倒坐了下来,他直言:「我没想害你。」 「说这句话你不心虚?」 「真心话,不心虚。」萧行风道:「我承认起初一心想利用你,可那夜我在溪边亲眼见到你受雨露期折磨,那刻……我便后悔了。」 安戈回忆当时萧行风的确转身要走,是安戈自己拉住了他,安戈问:「你未标记我也是因为愧疚?」 萧行空默认,接着道:「之后未曾再出现在你面前也是为此,我是想得到朱绣银号,但也不想牵连无辜,若非在旅店与你重逢,我本打算拿到百晓园的消息后就离开。」 安戈生性豪爽,萧行空既然坦承,他也不会小心眼追着不放,安戈道:「好,若证实你跟那名蒙面女子无瓜葛,我就不跟你计较那夜的事了,你助我逮住真凶,我们就当两清了。」 「我不想两清。」萧行空一翻身,跳到安戈那侧的树枝上,二人距离之近,安戈两手横在中间阻挡萧行空靠近。 「滚开!」 「我忘不掉,忘不掉那夜、忘不掉你。」萧行空眼里全是真挚,炙热的眼光彷彿要将安戈烧尽。 萧行空的认真让安戈有些紧张,他扯道:「我、我可以让昭琁拿药给你,吃了保证你忘得连娘都找不到。」 「我想娶你。」 安戈炸开锅,斥:「娶你个屌啊!老子是天乾,谁他妈要嫁给你!」 「我想娶你,无关你是天乾或地坤,爱了就是爱了。」 爱,萧行空爱安戈?安戈此刻比木鸡还呆,这辈子也不是没被人告白过,但被一名有暗害自己嫌疑又糊里糊涂睡了一夜的男子告白就是破天荒头一回了。 安戈有过很多女人,喜欢归喜欢,从来说不上爱,活了二十八年他不曾真正动情,他也相信爱上一个人没那般容易,所以当萧行空说爱,他除了惊讶,更多的是疑惑。 安戈外放坦率,对爱却十分理性,相反,一板一眼的萧行风竟对安戈一见钟情,月光之下、安戈一身羞红地浸在溪水之中,湿漉的衣衫贴在他身上、身体的线条显露无遗,他周围的空气依稀染上了他的色气,即便没有散发气味,也足以让萧行风一眼万年、心生情愫。 萧行空见到他因雨露期痛苦不堪而心生怜惜与愧疚,他以为远离安戈即可双方安好,未料萧战冬横插一脚,非但强行标记安戈、更有争夺安戈之心,萧行空自知再不表态便将永远失去安戈。 萧行空握住安戈的手,柔声说道:「我曾犯错,能否允我用馀生弥补?」 安戈的手贴在萧行空胸前,清楚感受到对方激昂的心跳,不知怎么的,他的心也不由自主地躁动起来,从心脏流出的热意窜至脑中与下腹,安戈思绪变得混乱,下体又涨又麻又痒,似是雨露期、又与过往的感觉略有不同,一股怡人的香气充斥在安戈鼻腔,循着源头,是萧行空身上的味道,不是薰香、是属于萧行空本人的气味。 安戈曾在不少地坤身上闻过雨露期散发的气味,那气味能让人血脉喷张,可未曾听闻天乾也有这等魅人的气味,它像美酒引人醉意,安戈不由得贴近萧行空、攫取着他身上的味道。 安戈邀请般的举动刺激着萧行空,他担心引起安戈反感、努力克制蠢蠢欲动的感情,安戈魔怔地攀上了萧行空的身躯,咫尺之近、对视一瞬,萧行空再按耐不住,深深与安戈拥吻……。 「……我为什么……突然……?」被吻得头昏眼花的安戈不解身体异状,究竟是否为雨露期? 萧行空一手支撑着无力的安戈、一手握着树干以免二人不慎摔落,他在安戈耳垂轻咬一口,说道:「我想要你。」 这句话对安戈此时的状态无疑是火上浇油,安戈的理智丝毫无法驾驭由内而外的欲望海啸,他怯怯说道:「但……我被萧战冬标记了。」 「那又如何?」 是啊,那又如何?安戈虽被萧战冬标记,不代表他便属于萧战冬,他有权选择任何人,安戈默许了萧行空的求欢,萧行空抱起安戈跳下树、将人带回了安戈房中。 第四章:联姻 (双夫篇) 下 比起上回在溪边,安戈这回神智清醒得多,所以更能体验萧行空给他带来的欢愉,也是这次过后,安戈发觉萧战冬的标记并未起效,萧行空同样能满足他,让安戈大大松了一口气。 激情过后,安戈单披一件中衣、翘着脚坐在椅上啃着梨,他不停回味近期三次与天乾男子的鱼水之欢、不停思索那无比的快感从何而来?难道是雨露期造成的?不过安戈方才的衝动和前几回都不同,老实说,若刚刚他真想忍住欲望是能行的,可雨露期是全然由不得他的意识作主。 安戈脸一黑,得出了一个连自己都不敢置信的结论:「操!难道老子其实是喜欢男人的?」 为验证此事,安戈特地找来几名女子诱惑自己,未料他如今不仅对女人胴体不起兴致,反倒过程中一而再回味起与萧行空、萧战冬二人的床事。 安戈又掛回了杉树上,蒙面女子改变了安戈的体质之际,也让安戈意识到自己真正的性取向,他终于晓得为何从前有过这么多女人,却不曾动心,原来他一开始便错了……。 百晓园之人对安戈糜烂地掛在杉树上已见怪不怪,再没人劝戒他,郝夫人间来无事会到树下奚落安戈一番,安戈起初还会回嘴,最后索性不搭理了。 萧行空一度以为安戈接受了自己而喜不自胜,然而,安戈转眼又对其避之唯恐不及,萧行空暗自神伤,这两天他远离安戈、希望留给彼此冷静思考的时间。 萧行空退了,萧战冬倒冒头了,他悄然观察安戈与萧行空的互动,多少猜到了二人发生了些不可言喻之事,他不急不躁,看似张扬不羈的他,其实要比萧行空耐心得多,萧战冬最擅长的不是先下手为强、而是后出手的掌握之能,他惯于看清局势后再动手,每每萧行空行动后,他才会做出应对,从萧行空的计画中找出破绽、一举击破,萧战冬洞悉情势的能力让他在朱绣银号之争中压萧行空一头,萧行空因常年被压制、急于致胜,越是着急、越容易行差踏错。 萧战冬眼见萧行空与安戈心生嫌隙,他觉得是时候出面了。 萧战冬朝树枝一跃,还未踏上,便被安戈一脚踢了下去,有了上次经验,安戈誓要守护自己的净土,不再让他人染指。 萧战冬一声惨叫,跌落地面,幸好他皮厚,并无大碍,他从地上爬起,委屈对树上的安戈说道:「你为何只打我、不打萧行空?」 安戈坐在树上、晃着两条腿,一脸鄙视道:「我一见你这张脸就想抽你!」 「旁人可都说我和萧行空长得有七、八分相似,照理你也应该想抽他才对。」 「你的气质更讨打。」 萧战冬无奈,摊手道:「行,人家八字好,我命贱。」 「老子现在心情不好,不想找死就滚远点。」 「心情不好是因为萧行空?我看见前日他抱你进房了,想来是没伺候好你,让你心生不满了吧?」萧战冬自信认为只有自己能满足安戈。 萧战冬爱抬槓,安戈也不示弱,回呛:「哼,萧行空比你温柔、比你持久,老子爽得很,还有你的标记根本没用,我本来就是天乾,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萧战冬听闻标记无用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理解情势,他不慌不忙回道:「没用就没用,我也没想把标记当杀手鐧。」 「你若抱着联姻的念头,劝你早点洗洗睡吧,老子不会选你的。」 「不选我,那选萧行空吗?」 「老子谁都不选!」 「宗家下令,怕是由不得你不选,你也好、我也好、萧行空也好,生在大族、很多事自己都做不了主。」萧战冬拍去身上的尘土,背靠树干,轻松笑道:「燧明族四方分家当中,南、西、北三家皆是外姓家主,只有你们东分家是宗家血亲,宗家自然格外看重你的婚事,躲是躲不掉的。」 安戈倔强道:「我不从,难道宗家还能拿刀逼我?」 「你从出生就註定继承百晓园,享受着尊贵的称头,又不想付出代价,你不觉得这想法天真又可耻吗?」 天上不会掉馅饼、天下更无白吃的午餐,萧战冬一席话提点了安戈,既然拥有的比别人多,同样也得有所牺牲,如同当年身为宗家小姐的昭娥最终也因宗家内斗香消玉殞,福祸相依、谁都躲不掉。 安戈俯视着地面的萧战冬,忽然对他改观,能成为朱绣银号最具声望的下一任继承者又怎会是个绣花枕头?萧战冬看似张狂无礼,实则内心清明、见事明白。 说起来萧战冬之所以得罪安戈,最主要的还是标记一事,如今已证实标记无效,安戈并没有恨他的道理,萧战冬思绪敏捷,他不同于萧行空与蒙面女子有牵扯,加上他与萧行空互为宿敌,安戈不禁想也许能与萧战冬结盟、一同揪出蒙面女子并且免于联姻困境。 安戈跳下树,对他说道:「萧战冬,我们合作吧。」 萧战冬伸了个懒腰,问:「说说,怎么合作?」 「宗家想要我跟萧氏联姻,无非看重朱绣银号在九州的影响力,但要与朱绣银号结成一股绳,不是仅有联姻一条路,我能助你当上朱绣银号大当家,但你必须与百晓园签订契约、通过全国商号壮大燧明族实力。」 「为何找我?找萧行空不也行?」 「我这么做就是不想联姻,可他巴不得跟我成亲呢。」 萧战冬嘴角一扬,道:「那你怎么知道我不想与你成亲呢?」 安戈一惊,连退三步,问:「你跟萧行空长相相似,不会连喜好也相似吧?」 萧战冬没有回答安戈的问题,沉默了一会儿后叹了一口气,说道:「燧明族宗家若只满足于一只契约,就不会下令非要你联姻,你的这条路走不通。」 「不试试怎么知道?」 「你就没想过那名蒙面女子正是宗家安排的吗?」 「什么!」 萧战冬与昭琁有着共同的怀疑,他将宗家可能是幕后黑手的推测告知安戈,安戈一听觉得甚是有理,宗家擅于医术,要调製出能异人体质的药物并非不可能,安戈越想越觉得宗家可疑,因昭娥之死,安戈对宗家原就心存芥蒂,这事若再与宗家有关,安戈对宗家就真是心如死灰了。 萧战冬一开始未怀疑宗家,直到联姻命令送达,他仔细推敲安戈雨露期接连遇到萧氏子弟,未免太过凑巧,兴许正是有人刻意谋画安戈在雨露期遇上萧行空、萧战冬,能将百晓园园主、萧氏叔姪视作掌中之物的,放眼九州大概也只有燧明族宗家有这本领了。 萧战冬道:「以前我以为朱绣银号是天底下最乱的地方,如今看来燧明族不遑多让啊。」 安戈心中愤慨万千,道:「宗家……究竟还要腐败到什么地步?」 「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查!」 「万一查出你不想要的结果呢?」 「要死也得死个明白。」安戈气势腾腾,心如磐石。 萧战冬提醒道:「宗家那四小姐可能有问题。」 安戈坚定道:「她不会!」 「如果她也是被利用的棋子呢?」 「你是说宗家利用不知情的她促成某些事?」 「风声鹤唳,谁都不可尽信。」 安戈相信昭琁,却不能否认萧战冬的说词,昭琁来到百晓园是经过宗主同意的,若安戈经歷的一连串变故皆是宗家佈局,那昭琁自然也是他们的筹码。 安戈不想将昭琁牵扯进来,十五年前宗家内斗,年纪尚幼的安戈没能救得了昭娥,这一回,他绝不要再让昭琁陷入深渊……。 第五章:小孩才做选择 (双夫篇) 上 安戈欲和萧战冬结盟、以契约方式替代联姻,萧战冬并未同意,然而,燧明族宗家的水太深,他无法确定联姻是否会使朱绣银号沦为燧明族的棋子,弄清情势前,他不想妄下决断。 安戈经萧战冬提醒,怀疑宗家是害他变异为地坤的主谋,萧战冬知道倔强的安戈在找出真相前断不会遵从宗家联姻的命令,萧战冬也想藉由此事将宗家摸得更透彻,于是安戈及萧战冬决定联手查探。 书房中,安戈将三次雨露期的经过写下,第一回在百晓园、第二回在溪边、第三回在旅店,对比三回发作时机,似乎并无共通点。 萧战冬问:「三回发作时,你身边有人吗?」 「第一次就在这里,当时只有我一人,第二次发作不久萧行空就出现了,第三次是在旅店大堂。」 「有没有可能是某人躲在暗处用飞针、烟雾的手段促使你发情?」 「我好歹也是一名修士,再不济也不致于毫无察觉,除非……。」安戈想到一个可能。 「除非什么?」 「除非对方也是一名修士,并且实力在我之上。」 「燧明族可是九州最大的修士家族,修为在你之上的修士比比皆是,不过能调用这些高手的只有宗家。」 安戈越分析,越觉宗家可疑,他们在书房找了许久,并无有用线索,二人转身前往安戈遇见萧行空的溪边,一出百晓园,萧战冬不停大口呼吸,连连抱怨百晓园全是动物屎尿味,不愧是「九屎一生百晓园」。 抵达后,萧战冬在周围树林搜索,安戈站在溪边,低头看着脚下砂石地,脑中全是当夜与萧行空的缠绵画面,他赶紧去水边朝脸上泼水洗脸,希望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一併洗去。 忽然,水面闪过刀光,安戈侧向翻了一圈,一把刀直直砍在他方才的位置,若非他躲避及时,此刻已身首异处,行兇之人一身黑衣、头上束着马尾,他手上的刀映着日光、无比耀眼,一看便知是把锋利的好刀。 安戈问:「你是何人?为何杀我?」 对方秉持着良好的杀手自我修养,一语不发,抡起刀朝安戈攻去,安戈放出灵锁,没想到黑衣人抽出背上刀鞘将安戈的灵锁敲个粉碎,想来这把刀是用法术所铸、拥有抵御法术的能力。 安戈虽是修士,可最拿手的是与动物沟通并加以控制,其馀的术式也就灵锁使得比较得心应手,而今灵锁无效,安戈只能肉搏了,经常锻鍊的安戈原本颇有自信能与黑衣人对抗,才摆出架势,对方已用迅雷之速衝来,一刀砍在安戈左肩,安戈活生生被削去一块肉,瞬间鲜血染红了左半边的衣衫。 安戈瞬间明瞭二人实力差距,眼前之人是实打实的专业杀手、经过严格训练,安戈的功夫在他眼前无异于小孩耍拳脚。 法术不行、拳脚也不行,又见黑衣人袭来,安戈心道不妙、今日就得把命交代在这儿了,萧战冬从旁窜出,双手擒住黑衣人持刀的手腕、生生将安戈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萧战冬脚一踢、将地上砂土泼向黑衣人双眼,趁着黑衣人视线不明,赶紧带安戈上马。 安戈刚爬上马背,便见黑衣人追来,他伸手要将萧战冬拉上马,萧战冬朝马屁股使劲一拍,马儿立即拔腿狂奔……。 「萧战冬!」 安戈回头见萧战冬与黑衣人缠斗,萧战冬虽自幼练武,又怎敌得过刀口舔血的杀手,安戈眼睁睁看着那把锋利的刀接二连三落在赤手空拳的萧战冬身上,最终倒卧血泊……。 遇见萧战冬那日,安戈便被强行与他交合、还差点被标记,他对萧战冬满心嫌弃,好不容易因他的聪颖有些改观,他却为了救自己而豁出性命,安戈不懂萧战冬为何要如此,他只知道若就这么逃走将一生悔恨。 他控制了树梢上的一隻麻雀回百晓园报信,随后拉紧了韁绳、硬是将马头调转,萧战冬确实言行不佳,衝着他愿意以身相救,安戈心中立誓,只要这回二人不死,百晓园将成为他在九州立足的强大后盾。 安戈马不停蹄回到溪边时,黑衣人已不见踪跡,萧战冬倒在地上,安戈赶忙将他扶起,庆幸他还有一口气,可他伤重、失血太多,再不医治随时可能丧命。 「萧战冬你给老子撑住,千万不能死!」安戈将萧战冬扛上马背。 奄奄一息的萧战冬用着孱弱的声音道:「……你傻啊……回来做什么……?」 「老子做不到踩着别人的尸骨苟且偷生!」 安戈正要上马时,从上方感到一阵杀意,仰头一瞧,黑衣人藏在树间,应是想趁安戈跃上马背、无法反击那刻将其一刀毙命,既被安戈灵敏察觉,黑衣人也不再躲藏,跃下树后、将刀横举指向安戈……。 安戈见势危急,凛然道:「你的目标是我,放他走。」 「……。」黑衣人一双凌厉的丹凤眼瞥了萧战冬一眼,点头答应。 安戈满意一笑,对萧战冬说道:「萧战冬,替我给那老太婆带句话,叫她找个人改嫁了,要是还能、就老蚌生珠再养个娃吧,最好生个女的,别再像我一样总惹事。」 萧战冬断然拒绝:「……我……不要……。」 安戈不想死,但事到如今,生死由不得他决定,他脑海浮现了郝夫人开心数银票的样子、魏琛被一桌文案折磨得半死不活的样子、袁媛对着木桩练武的样子、昭琁埋首研究药理的样子以及多年前昭娥饮下自己敬的那杯酒的样子……。 「昭娥姐姐……死,痛吗?」他仰天一问,等待着亲身体验死亡的那瞬。 他以为方才脑中闪过的一切就是他此生珍视的一切,却在闭眼那刻,闪过萧行空与萧战冬二人的身影,这二人在他最后的时光闯进他的人生、甚至将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本该是可恨的,临了,安戈忽而觉得有些趣味,或许打打闹闹也是另一种幸福。 他望向萧战冬,低声说了句:「说不定跟你们成亲也挺有意思。」 生死之前,昔日的执着似乎都变得可笑。 黑衣人见安戈交代好后事,动手挥刀,刀刃落在安戈头上前,萧行空飞出、用剑挡下了黑衣人的刀,萧行空的配剑同为法术打造,不单不逊于对方的刀、甚至要坚韧得多,朱绣银号终归是九州最大的钱庄、财力惊人,萧行空这名少当家的配剑自然不是一名杀手的武器能比,刀光剑影间,杀手的刀身已现裂纹。 安戈惊呼:「你怎么来了?」 「听门卫说你和那傢伙出门了,我不放心。」萧行空的不放心非关性命,不过多亏了他的不放心,安戈捡回一命。 萧行空与萧战冬武力相当,虽有武器,面对杀手仍无胜算,黑衣人也看出萧行空功夫在己之下,正觉能将其打败、再取安戈性命,远处忽传马蹄声,听着来者不少,定是百晓园护卫闻讯而来。 黑衣人经验老到,随即转身离去,毕竟双拳难敌四手,他武功再高也难保能从一队护卫手中安然逃生。 安戈、萧行空逃过一劫,可萧战冬性命垂危,二人立刻策马赶回百晓园,途中遇上带队前来援救的袁媛,袁媛将随身携带的止血药让萧战冬服下,回到百晓园后,安戈马上叫来昭琁帮忙医治萧战冬,昭琁在房中救治大半日,入夜后,昭琁才踏出房门……。 安戈一直在门外守着、寸步未离,门一开,他着急追问:「萧战冬怎么样了?」 昭琁衣衫沾了不少血跡,淡然道:「死不了,算他幸运,未伤脏器,否则我也救不了他,以他的体魄,躺上半个月也就没事了。」 「太好了。」安戈一听,释然一笑。 昭琁瞧安戈肩上的伤虽已让园中大夫处理过,但她不放心,道:「我替你也看看伤口吧。」 「我没事,我进去看看他。」 安戈衝入房中,昭琁看他精神尚可,便想稍后再替他换药,一转身,萧行空佇立一旁,表情本就不多的他这刻看着更像铁面閰罗,昭琁心中叹道这三人的关係可真错综复杂。 第五章:小孩才做选择 (双夫篇) 下 房中,安戈望着面色惨白的萧战冬莫名揪心,夹杂着愧疚与不安的强烈情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昭琁明言萧战冬无性命之忧,安戈却依旧难受,他隐约感觉这情感不仅是源于救命之恩……。 安戈认定萧战冬是个唯利是图之辈,接近自己也是为了百晓园及燧明族的势力,可再大的利益若没了命又有何用?今天安戈面临的危急状况他应当隔岸观火,退一百步说,安戈死了,萧行空也得不到好处,二人顶多回到原本的竞争状态,萧战冬并无损失,他却选择了最亏的一条路,要是换成萧行空捨身相救,安戈还能理解,毕竟萧行空说了喜爱安戈,那萧战冬又是为了什么奋不顾身? 安戈不自觉地覆上萧战冬冰凉的手,细声道:「……你可以不管我的……。」 一丝微弱的声音传入安戈耳中:「……我也想不管啊……。」 安戈一惊,道:「你醒了,我去叫昭琁!」 安戈方起身,手却被萧战冬反过来拉住,「……不必了……。」 「那你要喝水吗?我给你倒。」 萧战冬轻轻摇头,道:「……冷……。」 「可能是失血过多,我去多拿几件被子。」 「……我为你而伤……你得负责……。」 「我这不是要替你去拿被子吗?」 「……被子没用……我要暖炉……人形暖炉……。」 安戈听懂他的居心不良,马上缩手,气道:「萧战冬,你别得寸进尺。」 「……冷……好冷……要是再受凉……我可能会死吧……。」 萧战冬身子颤抖、委屈巴巴,安戈明知他在装可怜,但想到他如今卧床也是为了自己,心一软便爬上了床,两个大男人在三月天同盖一条被子,别说暖,都能热出汗来。 二人并肩而躺,安戈问道:「说真的,你为何救我?」 萧战冬叹了一口气,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知道我为何那么讨厌萧行空吗……?」 「因为他是你最强劲的对手?」 「……因为我跟他不只长得像、喜好更像……看上的东西全都一样……。」 安戈心脏一紧,「你也对我……?」 萧战冬忍着伤口的痛侧过身子面对着安戈,认真说道:「……难道你以为我会拿命去救一个不相干的人吗……?」 原来……他也一样,比起萧行空,萧战冬爱上自己更令安戈惊讶,安戈尚未从诧异中缓过神来,突然觉得有个炙热之物抵上自己的大腿……。 安戈不好意思说道:「你、你能冷静一点吗?」 「……你来帮我冷静吧……。」 萧战冬牵起安戈的手,在他食指轻咬一口,那瞬彷彿有道电流从安戈指间窜至全身,安戈身体猛然发热。 安戈曾在萧行空身上闻到的香气此时他也在萧战冬身上感受到了,萧战冬想亲吻安戈,无奈多处受伤的身体令他一动就疼,才轻碰到安戈嘴唇便无力躺回床铺,这一吻对安戈就像道开胃菜,彻底勾起了安戈的食慾,他不满足于这蜻蜓点水的一吻,扑上萧战冬、与他的唇舌激缠不分……。 萧战冬笑道:「……你这么主动……我还真不习惯……。」 「你起了头,可别想喊停,既然你受伤了,这回老子在上头。」安戈兴致上头,也大胆起来,一件件脱下衣服,他跨坐在萧战冬身上,浑身散发着魅惑气息。 萧战冬笑道:「那……你可得对我温柔一点……。」 床帷之内,两具炽热的躯体交缠、滚烫了心房……。 那夜后,安戈将照顾萧战冬的任务交给了旁人,再未出现在萧战冬眼前。 这半个月他几乎都待在杉树上思考人生,歷经一连串变故、又遇生死劫难,安戈心境已然不同以往,从前对男子极为排斥的他如今对萧行空、萧战冬生了不同心思,二人的面容总在他脑海浮现、挥之不去,他甚至闪过遵照宗家指令、与其联姻的想法。 仔细想来,与他们二人联姻并无坏处,安戈目前尚无法确定身体变异为地坤是否为宗家所为,若是,与萧氏联姻能够确保百晓园与朱绣银号结成同盟,真要联姻,百晓园比宗家获益更多,安戈将来想对抗宗家必是一大助益,遑论萧氏叔姪对安戈一心一意,怎么都会站在安戈这一边。 问题是,萧行空、萧战冬,安戈该选谁联姻呢? 萧行空稳重温柔、萧战冬机灵有趣,各有优劣,安戈为难之际,想起郝夫人说过的话,咱们两个都要,小孩才做选择。 安戈豁然开朗,欢喜道:「对,老子两个都要!」 安戈一开心,脚一滑,不慎从树上掉落地面,倒楣地摔断了腿,昭琁替安戈治伤时,郝夫人一个劲在旁边讥笑安戈身手差、反应慢,反倒是魏琛和袁媛较郝夫人这生母担忧安戈伤势,趁着人齐,安戈将自己决定与萧氏叔姪联姻一事告知眾人……。 郝夫人讚道:「不愧是我儿子,一次就拿下两个!」 魏琛认为安戈要将二人尽收囊中不妥,劝道:「园主当真想好了?」 「他们都睡过我、又都喜欢我,我收下他们两个天经地义。」 袁媛大惊,吼道:「什么!睡你!那两个天杀的敢欺负我们园主,看我不阉了他们!」袁媛怒不可遏地提刀去向萧氏叔姪算帐。 郝夫人道:「魏琛,去拦着袁媛,要真阉了他们,我儿子将来就没『性福』了。」 昭琁沉默半天,一脸严肃道:「与其担心那些,不如先想想怎么处理眼下的问题。」 安戈、郝夫人、魏琛异口同声问:「什么问题?」 「安戈怀孕了。」 「我操──!」安戈的一声咒骂划破天际,震动了整座百晓园。 这惊天消息彻底打碎了安戈的人生观,天乾受孕机率极低,他生为天乾,即便近期有了地坤现象,却从未想过生育可能,突如其来的孩子令他难以接受。 袁媛受郝夫人之命将萧氏叔姪带来安戈房中,她一听安戈有孕,险些没一刀剁了二人,昭琁嫌袁媛吵闹,便让魏琛将她带离。 安戈如同行尸走肉瘫在床上,萧行空、萧战冬双双露出为人父的喜悦之情,但下一刻他二人又针锋相对起来,二人皆与安戈有过肌肤之亲、皆有可能是孩子的生父。 昭琁道:「安戈有孕不出半月,我刚问了他,受孕那段时间你们都曾与他同房,难以推断孩子是谁的,即便生下,你们二人本是血亲,以现今医术,怕也无法探查生父。」 萧行空道:「只是要安戈的孩子,我必视如己出。」 萧战冬道:「我讨厌的是萧行空,孩子是谁的不重要,我照样疼。」 郝夫人拍手道:「不错不错,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儿子决定把你们两个都收了,不分大小,都是一家人!」 萧行空、萧战冬不约而同露出厌恶之色,「跟他一起?」 郝夫人道:「不愿意啊?那慢走不送,我们百晓园虽比不上你们朱绣银号富可敌国,养个孩子还是养得起的,以后这孩子就跟你们萧氏没关係了。」 郝夫人的激将法颇为有效,萧行空、萧战冬皆喜爱安戈,现又有了孩子,他们谁都不愿放弃,虽然与对方共享安戈令人不悦,总比失去安戈和孩子好,二人遂答应了一妻双夫的提议。 安戈方才有孕、需要静养,婚礼之事不急,大伙决定待安戈生產后再补办婚礼。 萧氏叔姪作为朱绣银号齐名的少当家,离开朱绣银号已有段时间,也该回去主持大局,然而,二人皆担心一旦自己离开百晓园、另一人便会趁虚而入,另外,安戈刚遭遇杀手袭击,他们也担忧安戈会再遇危险。 二人彻夜商议,最终约定二人轮流留守百晓园,另一人则回朱绣银号干活,每三个月轮调一回。 萧行空、萧战冬两个当爹的接受得快,安戈这个当娘的还在愁云惨雾中无法自拔,他不停抓着昭琁询问是否误诊:「老子是天乾,怎么可能怀孕?」 「天乾虽不易有孕,可非绝育呀,也是有天乾生子的事蹟,况且你还有偽地坤的现象,有孕一点都不奇怪。」 安戈一急,脱口而出:「宗家玩我啊?不只让老子成了地坤、连孩子都要老子生!」 昭琁问:「你也怀疑宗家?」 安戈意识到嘴快坏事已然太迟,昭琁终归是宗家之人,他略微抱歉,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有些疑心罢了。」 昭琁直言:「其实我也有此想法。」 「你有线索?」 「在查。」 「那就是没线索了。」 「至少有一点能肯定,眼下有两拨人盯上你,一拨是使你成为地坤之人,一拨是想取你性命之人,前者或有可能是宗家,但后者绝非宗家,你对那名杀手的来歷有何头绪吗?」 「那名杀手我倒没头绪,但他用的那把刀大抵出自炉公山。」 「炉公山」乃是燧明族西分家所在,炉公山铁矿丰富,自古便盛產各式武器,西分家出產的武器品质更是九州首屈一指,因打铁炉火长年不灭,故而世称「火树银花炉公山」。 安戈将那名杀手及其所用的刀鉅细靡遗地画了下来,并派人前往炉公山打探打探情报,只是这回炉公山含糊其辞、不愿透露买家讯息,炉公山许多客人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买卖,炉公山替人守密无可厚非,同为燧明族分家,安戈不好深究。 既然百晓园不便强迫炉公山,昭琁这宗家四小姐的身份正好派上用场,她决定亲自前往炉公山替安戈问出杀手来歷。 第六章:月下 (锻心篇) 上 几番意外,安戈放下成见、接受了萧行空与萧战冬,因难以从中择一,他便大方将二人都收下了,萧行空、萧战冬本不愿分享安戈,但岳母郝夫人明言若不接受这提议,那就好走不送,为了不失去安戈以及他背后的百晓园,萧氏叔姪勉为其难与对方共享安戈。 安戈意外怀孕,搅得百晓园天翻地覆,萧氏叔姪一掷千金、大费周章将安戈的吃穿用度打理得比帝王奢糜,安戈动动手指,二人随传随到,这般舒适愜意的生活不禁让安戈深深庆幸没将二人扫地出门。 萧行空、萧战冬协议一人照顾安戈、一人回朱绣银号理事,三月轮替一回,萧战冬伤势未癒,故而获得率先留在百晓园的机会,公平起见,安戈立下规矩,二人不得趁对方不在朱绣银号而藉机夺权,违背约定者、永不联系。 安戈先前遇刺,推测杀手所用武器出自燧明族西分家炉公山,昭琁欲亲行探寻线索,安戈原想一同前去,可害喜症状渐趋严重、有心无力,只能派袁媛带领一支卫队护送昭琁。 百晓园至炉公山路程约两月,昭琁于四月初啟程,未免宗家阻拦,昭琁一行乔装成一支商队,宗家所在商丘城原是必经之地,昭琁蓄意绕路、降低风险,然而,他们方才出发数日,白泽带着数名宗家护卫与他们撞个正着。 原来宗家早收到风声,得知安戈被刺、昭琁欲往炉公山查找兇手,因此派白泽前来,昭琁一度以为白泽是来带自己回宗家,殊不知白泽是奉命与昭琁一同前往炉公山。 昭琁颇为意外:「父亲同意我去炉公山?」 纱笠下的白泽低沉道:「东分家家主遇刺,宗主忧心不已,下令必须找出真兇。」 昭琁心想,宗主想让安戈与萧氏联姻,肯定希望安戈平安,有人从中作梗、等于碍了宗主的道,他想抓出兇手无可厚非,虽无法确定安戈体质变异是否是宗主所为,起码能肯定对安戈下手之人非燧明族宗主。 燧明族四方分家各司其职,东分家掌情报、南分家掌钱财、西分家掌武器、北分家掌兵力,当中东分家百晓园与宗家最为亲近,撇除东分家家主是四方分家唯一宗家血亲这因素,百晓园在分家当中亦是最弱势的一家,毕竟书生从来难敌富人、匠人与武人。 儘管安戈对宗家心生不满、明面上倒也不曾表现出来,其馀三家则没百晓园好说话,自那场宗家内斗后,南、西、北分家与宗家渐行渐远,身为西分家家主兼炉公山山主的佛以子更是不把宗家当一回事,每年在宗家举办的祭祖大典他已缺席五十年,听闻这五十年他甚至从未踏出炉公山半步。 炉公山位处大漠、铁矿丰富,西分家修士擅于将法术融进兵器或机械,炉公山上打铁炉成千上百、炉火终年不息,锻造时碰撞出耀眼火光闪耀着整片大漠,因此得名「火树银花炉公山」。 炉公山最为人津津乐道的,其一为高品质兵器与机械,其二便是那一山地坤佳人,遽闻,炉公山中除了山主佛以子,剩馀弟子皆为地坤。 佛以子弟子眾多,各有自己一户锻造屋,但因地坤雨露期时难以工作,故每间锻造屋几乎在固定时期谢绝会客、不接生意,佛以子是九州闻名的机械大师,举凡兵械机关无一不精,他终身痴迷于鑽研机械、少与人来往,如今炉公山事务皆由其大弟子流鱼代职。 前往炉公山途中,昭琁一行人夜宿野外,篝火边,昭琁道:「我见过流鱼,这些年祭祖都是他代炉公山山主前去宗家参与,长得相当秀气。」 流鱼已逾三十岁,脸蛋却如同少年般稚嫩,眉眼温和、有股女子的柔美,衝着他这长相与地坤的娇媚,上门的客人中有些根本醉翁之意不在酒,多亏炉公山机关遍佈,流鱼一察觉苗头不对便会躲入密道溜之大吉,也曾听闻对方行为不检,流鱼直接将人塞入大砲射上天。 袁媛道:「之前我护送园主和夫人去商丘城时也曾见过这个流鱼,确实好看,可惜啊,他的双手长了六根指头,大概很难找到什么好人家了。」 昭琁首次听闻此事,惊讶问:「你怎知他双手有异?」 「我可是百晓园出身的,就算平时不负责文书工作,听过的消息也是多了去。」 昭琁回想以往见到流鱼,他似乎都带着一双皮手套,想必是刻意将双手藏起、不想引人侧目,昭琁感叹:「生为地坤已是辛苦,又身有残缺,实在可怜。」 袁媛道:「园主说过十几年前流鱼曾趁着祭祖向宗家求医切去多馀手指。」 「切去手指定会影响双手灵活度,流鱼是匠人,万一影响他的锻造技术岂不毁了一生?」 「所以才找上宗家啊,放眼九州还有谁比宗家更专于医道。」 「我记得年初祭祖时,流鱼手上还戴着皮手套,宗家应该是拒绝了他。」 间聊着,昭琁注意到一旁的白泽未摘下纱笠,白泽出生便是白子,肤色、毛发像是上了一层雪,唯有一双瞳孔如鲜血般艷红,白子肌肤脆弱,白泽白日里总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可眼下已入夜,拿下纱笠并无影响。 昭琁劝他脱下纱笠透透气,素来厌恶白泽的袁媛立刻开口:「千万别,都说白子带灾,我可不想见到脏东西。」 昭琁口吻有点严厉,道:「袁媛,那种无稽之谈你也信?」 袁媛回:「我信啊,当初昭娥小姐就是把他这个灾星捡了回去,才害了自己。」 昭琁不知当年宗家内斗的详情、亦不知白泽因何导致昭娥之死,但从旁人对他的态度,不难看出他曾对昭娥犯下不可原谅的错。 白泽为曾经的过错承担苦果理所应当,不过生为白子非他所选,昭琁无法接受袁媛以此羞辱白泽,她正要替白泽鸣不平,白泽起身走开,当事人虽离开,昭琁依然向袁媛说教了一番,袁媛对昭琁还是敬重有加的,承诺不再提起白子一事。 昭琁追随白泽脚步来到一处山坡,今日正好是十五、月儿正圆,白泽佇立山坡、仰头望着白洁满月……。 昭琁走到他身旁,道:「有人说,白子是月亮的孩子。」 白泽猛然转向昭琁、颇为震惊,他沉默了会儿,缓缓拿下纱笠,他的鼻梁很高、鲜红的瞳孔在他细长的眼睛里格外夺目,一头白发半束、披散在他肩上,雪白的肌肤在月光的照射下似乎散发着淡淡光芒,白泽即便在屋内也鲜少摘下纱笠,昭琁见他真容的次数屈指可数,月光下这惊艷的一眼让一时出神,直到白泽说道:「她也曾这么说过。」 昭琁在白泽脸上见到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苍凉又温柔,她从未见过白泽流露情感,她好奇问:「她?」 白泽朝前走了几步,一地杂草中他拔起一枝随处可见的狗尾巴草,道:「她说月亮上有月兔,月亮的孩子怎能没有兔子陪伴。」说着,白泽熟练地将狗尾巴草折成了兔子形状。 萧行空说过与他交易的蒙面女子身上带着一隻狗尾巴草折成的兔子,白泽竟巧合地折出了一隻兔子,宗家既能查出安戈与萧氏叔姪关係匪浅,安戈大肆搜查蒙面女子一事自然也逃不过宗家法眼,身处宗家的白泽难道不知蒙面女子携带草兔?为何做出这等令人疑心举动? 昭琁小心探问:「你说的她,是谁?」 「……小姐……。」 昭琁回归宗家多年,喊她小姐的人多了去,可白泽从未以此称呼过她,显然他口中的小姐指的是别人,昭琁了然、道:「是昭娥?」白泽默认,昭琁续言:「你当真背叛了她?」昭琁有种感觉,白泽忘不了昭娥,如同安戈多年追忆着她,情感之深,岂会轻易背叛?再说,昭琁始终不信白泽会是忘恩负义之人。 白泽不再回话,默默戴回了纱笠,暗喻着他不愿谈论这话题,昭琁识趣、没有追问,今夜她从白泽口中得知昭娥曾折过狗尾巴草兔子送他,那名蒙面女子的草兔是否也是别人赠予的? 白泽、昭娥、草兔、蒙面女子,他们……会否有所关联?昭琁将这个线索传回百晓园,安戈很快便回了信,信中昭琁得知昭娥从前并未居住在宗家大宅,而是独自搬去了商丘城北边的一座长满狗尾巴草的山坡小筑,白泽曾是昭娥身边随从,昭娥随手折一隻草兔送他相当正常,况且狗尾巴草遍地都是,安戈不认为当中有何干係,昭琁总觉得哪里不对,可眼下赶往炉公山才是要紧事,草兔一事昭琁只好暂且放下。 第六章:月下 (锻心篇) 下 黄土大漠中,蜿蜒山脉贯穿,最高山峦正是燧明族西分家所在炉公山,远远便可见山峰遍佈光点,全是西分家匠人各自的锻造屋炉火所散出的火光,佛以子弟子眾多,每位弟子皆有专精,有的擅于锻刀、有的擅于机关、有的擅于製器,炉公山的锻造师多为修士,可将法术融入器械,故得客户青睞,每月收到的订单不计其数,交货期都已排至明年。 交货期之长另有一原因,源于炉公山的锻造师几乎全为地坤,地坤在九州极为弱势,因雨露期间无法行动又容易有孕,难以找到糊口的工作,亦时常听闻地坤受辱、甚至被卖至烟花之地的事情,炉公山为地坤提供了一处庇护之所,又令其学得一技之长,弟子感念佛以子的大恩,无一不死心踏地追随佛以子。 六十五岁的佛以子早已不参与接单工作,成日埋首于自己感兴趣的机械人研究,他最大的心愿便是造出一具无异于真人的机械人,上头的人偷懒,下面的人就得替他担着,为此顶替他职务的大弟子流鱼时常过劳,今日又被发现昏倒在锻造屋中……。 「来人啊,大师兄又倒了!」几个人七手八脚将不省人事的流鱼搬上床,灌下一碗精力汤后,流鱼才慢慢甦醒。 床边一名扎着两颗丸子头的小胖丫头说道:「大师兄,你又忘记吃饭了对不对?」十一岁的她教训起人来颇有气势,嗓门大得都快震聋流鱼双耳。 流鱼被她一吼、头昏眼花地扶着脑袋,流鱼求说:「云竹,拜託,小点声,我头疼。」 云竹叉腰唸道:「我说这么大声你都不听了,说小声你更不会听了!」 云竹对着流鱼一顿唸叨之际,一名少年端着一碗菜粥走入房间,此人年约十八、模样俊朗,低着头、一屋子人他谁也不理、逕直穿过人群走向流鱼,他将菜粥递给流鱼,流鱼进食期间,云竹一张嘴依然说个不停,一名小廝来报云竹的客人前来取货,云竹这才离去,其馀师兄弟也跟着云竹退出房外、好让流鱼静养。 这名端来菜粥的少年名为柴桑,是炉公山第十一弟子、擅长乐器製做,炉公山的弟子排名不依入门时间或年龄、而依个人能力,譬如年仅十一岁的云竹即是第五弟子,云竹在师兄弟间虽年幼,可那设计机关、破解机关的天赋与技巧连佛以子都大为讚赏。 流鱼喝完柴桑送来的粥便躺回床上休息,柴桑收拾完,搬了张椅子在流鱼床边雕刻起一把竹笛,柴桑所製乐器音调流畅平稳,加上其细腻的雕工,每一把乐器的售价皆是万金之数,柴桑的客人多是富豪人家,他也因此成为炉公山收入最高的匠人。 流鱼身为大师兄受佛以子器重、眾师弟妹也十分倚赖他,其中与流鱼最亲近便是云竹、柴桑,云竹原是弃婴,她的亲人因她一出世即为地坤而将其拋弃,是流鱼将她捡回并扶养成人,情感自然不一般,至于柴桑,他性格孤僻、从不和他人交往,连佛以子也只在拜师时同他说过几句话,唯独亲近流鱼,云竹曾问流鱼为何能让柴桑放开心胸,流鱼自己也不明所以,喜不喜欢、讨不讨厌这种事本就没道理可言,归根结底,只道有缘吧。 流鱼睡得香沉,为了赶一批兵器订单,他七天七夜未曾闔眼、水米未进,因此体力不支昏厥,柴桑静静守着他,房内气氛温馨,可窗外一名黑影耸动、一口牙咬在窗框上,那熊熊怨火彷彿肉眼都能瞧见。 屋外人穿着一身夜行衣,心道:「干嘛那么亲近?流鱼睡得那么沉,那小子不会趁机吃豆腐吧?我去,刚刚他给流鱼喝的粥肯定下药了,我早觉得那小子居心不良,不行,我得保护好流鱼。」 他的丹凤眼一瞇,手中射出一支飞针刺在柴桑后颈,柴桑中针后瞬间昏迷、倒地不起,屋外人翻窗进屋,他坐在床沿、拉下面罩,露出一张满是旧伤疤的面容,他的脸虽有诸多疤痕,单论五官仍是中上之姿,有股男子气概。 他什么也不做,只是痴痴望着熟睡的流鱼,几个时辰过去,柴桑中的麻药退去,眼看就要醒来,黑衣男子又补了他一针,柴桑继续昏迷。 这一回,黑衣男子无法瞒天过海,流鱼恰好醒来、撞见了他向柴桑射飞针的一幕,他的六指巴掌搧在对方脸上,流鱼虽是修士,可修练的法术都是用于锻造器具,面对身手不佳的流鱼、黑衣男子本可轻易躲闪,他却认命地挨了流鱼的巴掌,脸上立起红印。 流鱼不悦,道:「秀真一,我说了不许欺负柴桑。」 「瞧他一天天蓄意接近你,肯定有问题。」 「你才有问题。」流鱼下床,将昏死的柴桑抱到床铺。 秀真一解释:「我是在防范他对你下手。」 「柴桑可是地坤。」 「地坤怎么了,我也听过地坤反攻天乾的。」秀真一是寻常和仪,外传炉公山除山主外、全是地坤,但这并不能令他放心。 「与其担心柴桑,你先担心自己吧。」 流鱼穿上外衫,将秀真一带到锻造室,锻造室炉火烧得旺盛、相当闷热,不一会儿二人的脸蛋就被烤得红通通,秀真一是一名杀手,多年做着杀人买卖,两年前他前来下订刀具,此后成了流鱼的常客,从初次见面秀真一便毫不遮掩对流鱼的好意,甚至将所有接近流鱼之人当成了假想敌、成日幻想他人对流鱼意图不轨,炉公山弟子不分男女几乎都被秀真一的飞针伺候过,其中以柴桑受害最深。 秀真一这回前来是为修復刀上裂痕,一个月前他接了一单生意,结果人没杀成、反被伤了刀具,他不为刀受损而失落,反倒开心有个正当理由来找流鱼。 流鱼端详着刀刃上的裂缝,道:「能破坏我锻造的刀,估计对方用的兵器来头不小。」流鱼锻刀技术在九州已是首屈一指,一般兵器根本伤不了他的作品。 秀真一回想对方持的剑,道:「应是把古剑。」 「修復好后,我会通知你来取。」 「你慢慢修,我就在炉公山等,不急。」 「你不能留下。」 「为何?从前不都行吗?」 「宗家四小姐正往炉公山来,为了追查刺杀百晓园园主的兇手。」流鱼一收到安戈询问持刀者时,便知此事是秀真一所为。 「你不把我交出去?」秀真一不意外流鱼看破、亦不重视宗家追查,倒因流鱼帮忙隐瞒而欣喜不已。 流鱼背过身去,道:「行有行规,我不会透露客人来歷,仅此而已。」 秀真一一派轻松,道:「纵使是燧明族宗家,也不见得能奈我何。」 「我们炉公山虽与百晓园少有往来,终归都是燧明族人,你暗杀百晓园园主,就不怕我替族人復仇吗?」 「从我杀第一个人开始,我便做好被杀的准备,若能死在你手上,对我倒是最好的结局。」秀真一傻笑着。 秀真一是个奇妙的人,杀人时冷血无情,平日里又没心没肺地让人无法将他与血腥之事扯上边,流鱼不知他为何走上杀戮之途,但他相信若秀真一有选择,绝不会成为今日双手染血的他。 秀真一望着天井上的满月,讚叹:「流鱼,看,月亮真大!」炉公山高耸,从山上看月亮更显巨大,此时,一隻飞蛾从天井飞入锻造屋,牠在炉火边盘旋了会儿,随后被窜出的火舌波及、燃为灰烬,秀真一想起燧明族的族徽正是烈火上的飞蛾,好奇问:「飞蛾是扑火的蠢物,为何燧明族要拿牠当族徽?」 流鱼指向炉中烈火,缓声道:「燧明族并非飞蛾,而是那灼人的火焰。」 「那谁是飞蛾?」 「当然是燧明族外的所有人。」 秀真一摇头道:「这也太自大了吧。」 「同感。」 秀真一靠在墙上、双手抱胸,笑脸盈盈、道:「不过假如你是那团火,就算会死,我这隻飞蛾也会扑向你。」 秀真一直白的表述让流鱼难以回应,只好拿起工具装忙,流鱼不讨厌秀真一,不,或许该说他从未讨厌过任何人,同样的,他也从未爱过任何人,他能对他人付出、无悔照料,但他是出自他的本能,无关好恶,他生性良善、爱护弱小,温柔却不懦弱,若他是火焰,也是寒冬中暖人的炉火。 外柔内刚的流鱼身边总是围绕着人群,秀真一是当中最独特的存在,流鱼因外貌可人,时常遭人骚扰,他总是不留馀地拒绝追求者,唯独秀真一不论流鱼如何驱赶,他依然不屈不饶、勇往直前,两年过去,流鱼疲于对付他,便随他留下了。 前段时日流鱼收到百晓园探询秀真一的请求,他未曾犹豫、立马决定替秀真一隐瞒,他自我说服是基于生意道义,其实他早已意识到那并非真正的理由。 流鱼的客人不少活在黑影中,如秀真一一般以杀人维生的多了去,在他们眼中流鱼只看见戾气与无情,秀真一不同于旁人,浴血的他仍有一双清澈的瞳孔,每当流鱼见到他眉眼俱笑,便会不自觉感到一丝愉悦,他想守护有着这样一双乾净眼瞳的秀真一,即使那意味着他必须悖逆宗家……。 第七章:救赎 (锻心篇) 上 六月初,昭琁一行人抵达炉公山,流鱼率一眾师兄弟前去迎接,昭琁与流鱼在往年祭祖大典上见过几回,但未曾交谈,这回算是二人真正意义上的初次接触。 不同于百晓园对白泽恶意满满,炉公山的弟子以礼相待,昭琁心想应是炉公山不像百晓园与宗家亲近并对白泽这名传闻中导致昭娥之死的背叛者充满愤恨。 流鱼领着昭琁等人去到炉公山顶峰的一座屋宇,那是山主佛以子的锻造屋,昭琁首次踏足炉公山,一进山便被各式机关惊得目瞪口呆,佛以子的锻造屋更是令她瞠目结舌,他们一接近,屋门自动开啟,一排夜明珠般的圆状物一盏盏亮起、照亮了长廊,一跨过门槛,地板自己动了起来,像条滚带将人带往前方、无须费力,滚带两侧陈列着无数木偶,木偶身上皆被安装了各种机械,有些还贴上了人皮面具、活像真人,流鱼向他们解释佛以子致力于研究机械人、期望有朝一日造出比拟人类的完美机械人。 流鱼将他们带到一道铁门前,只见流鱼在门上的八卦算盘上捣鼓了好一会儿,铁门才自动开啟,流鱼道:「抱歉,师父时常改动机关,每回来都得花点时间破解。」 袁媛道:「自己人进屋都这么费工夫,万一遇到敌人来袭,还来不及通报就被干掉了吧。」 流鱼道:「不会的,炉公山自有一套传音设备,山内任何地方都能互相通讯,再说,敌人要想攻上山势必得先经过无数机关,即便不中招、也得耗上他们不少时间。」 昭琁一路见到琳瑯满目的防御与攻击装置,若真有人擅闯,别说上到山顶,半山腰都还没摸到或许就已被招呼得尸骨无存。 铁门一开,一架三层楼高的八爪机械椅跃然眼前,昭琁仰头看见高椅上有一个人影,她道:「佛以子山主,父亲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佛以子背对着眾人、拿着一颗人偶头鑽研着,毫不理会底下的人,流鱼道:「师父只对感兴趣的东西有反应,各位别介意。」 昭琁身后的白泽从袖中掏出一块手巾,将里头包裹的东西用漂浮术送到佛以子眼前晃了晃,佛以子一见像被什么刺激到了急忙伸手去抓,白泽立即收回那物件,昭琁还未釐清状况,佛以子坐着的八爪椅脚瞬间缩短为一般椅高,佛以子跳下椅子,衝向白泽……。 佛以子激动道:「给我!」 昭琁终于看清佛以子模样,六十五岁的佛以子身形瘦小、犹如女子,平平无奇的五官丢在人堆里找都找不到,眼前掛着一对琉璃镜片,已逾花甲之年看着却只有四十来岁,昭琁不禁讚叹炉公山地灵人杰啊,不仅能人辈出,个个还青春常驻。 白泽道:「先回答她的问题。」 佛以子不耐烦看向昭琁,问:「干什么?」 昭琁拿出安戈所画的杀手与其刀之画像,道:「我要知道这个人的来歷。」 「不知道,问流鱼。」佛以子转回白泽,又说了一次:「给我。」 白泽瞥了昭琁一眼,昭琁点头,白泽才将东西交给了佛以子,佛以子如获至宝、双手捧着它跳回椅上,八爪椅脚一升,他又回到原本的位置埋首苦干。 袁媛问:「你给了他什么?高兴成这样子。」 白泽道:「皮。」 「皮?」 昭琁立马瞭然,道:「是昭娥研製的偽人皮吧,听说能替代人皮,对皮肤病患助益之大,不过昭娥死后,偽人皮的製法已失传,你怎会有?」佛以子想研究仿真机械人,这人皮对他自然价值连城。 白泽答:「以前受伤时,小姐送我的。」 袁媛问:「昭娥小姐对你那么好,你的心都不会痛吗?」 每回提到昭娥总会引起争端,昭琁欲出言缓颊,流鱼抢先一步:「师父大概无暇接见各位,不如先随我去客居安置,长途跋涉,你们应该累了。」 流鱼带着昭琁等人前去客居安顿,奔波两月,昭琁疲惫不堪,一躺上床便睡了过去,翌日日上三竿她才起身,洗漱过后,她想找流鱼探问杀手来歷,却被告知流鱼今日起闭门谢客七日,昭琁早耳闻炉公山弟子皆为地坤之事,估摸这七日便是流鱼雨露期,既如此,她不好打扰,转而向其他弟子探口风。 流鱼闭门的七日期间,秀真一始终守在锻造屋外,昭琁出现时,他险些也对她用上飞针,不过云竹正好经过将昭琁带离,昭琁虽是女子、亦是天乾,九州内伴侣结合无关男女,昭琁这名天乾在秀真一眼中就是头兇猛野兽,他断不能让昭琁接近雨露期的流鱼。 七日一过,锻造屋一开,流鱼神清气爽走出屋外,等待多时的秀真一立即上前献殷勤,拿出一堆养身药材要流鱼多多进补,流鱼见了秀真一便将他带入屋内,宗家此行目的在他,千万不能被宗家的人发现他的存在。 流鱼道:「你的刀我早已修好,你怎么还不走?宗家的人都入住炉公山了,你的处境非常危险。」 秀真一放下一待药材,答:「正因为宗家来人了,我更不能走。」 「为何?」 「一个两个全是天乾,怎知他们不会兽性大发?」 流鱼无奈叹道:「我不怕的,你还是赶紧走吧。」 「你不怕,我怕。」秀真一低语:「好不容易找到你,我不想再失去了。」 秀真一音量极小,流鱼没听清,问:「你说什么?」 秀真一笑道:「没事,没什么。」 门外传来敲门声,来者正是昭琁与白泽,想当然尔,是为秀真一而来,秀真一反应也快,一下便跳上房樑、躲在暗处、难以察觉,流鱼确认秀真一藏匿好后,开门迎接二人。 昭琁道:「我自己研製了隐香丹的新配方,与外头卖的相比效果更好,若你需要,我可以将配方留下。」 流鱼礼貌回道:「多谢,我不需要。」 「我的配方更不损身,炉公山地坤眾多,应该能派上用场。」 「更不损身仍是损身,我不想我的师弟、师妹们为此伤身,身为地坤不是病,无须用药。」 「既如此,我也不勉强了。」 「谢四小姐体谅。」流鱼为他们泡了一壶茶,替昭琁倒茶时,昭琁近距离看到流鱼双手的六指,她虽为大夫,这也是她初次亲眼见到多指之人,一时看得入神,流鱼留意到她的目光,道:「吓人吗?我的手。」 昭琁略感抱歉,道:「不,五指也好、六指也好,都是一样的。」 「本就不同,何必强装一样呢?我的双手就是与常人不同,但它不是诅咒、是恩赐,至少我是这么相信着。」流鱼彷彿很珍视双手六指,这与昭琁所了解的大大相反。 昭琁不解,问:「可我听闻你曾想让宗家替你切除多馀的指头?」 流鱼微微一笑,道:「刚才我说的话并非出自我口,曾有人对我这么说,打消了我断指之念,我也才接受了这双与眾不同的手。」流鱼双手交叠,神情柔美,令人一眼沦陷。 昭琁听了流鱼所言、有了个猜想,问:「对你说这话的……是昭娥吗?」 流鱼温柔笑道:「是。」 那年,十岁的流鱼带着期盼前去商丘城、乞求宗家替他断指,宗主看在佛以子的面上答应亲自为他操刀,动刀之日,屋子莫名被砸得乱七八糟,宗主暂缓动刀,流鱼失望走出宗家大宅,瞥见三人鬼鬼祟祟躲在拐角,其中荳蔻年华的少女正是宗家小姐昭娥,另一名二十来岁的女子是自幼照料昭娥的侍女巧心,最后一位则是与流鱼同岁的白泽。 昭娥等人向流鱼招手,一聊方知坏流鱼之事的就是他们主僕三人,昭娥表示流鱼动刀后须休养一段时日,在他断指前,希望流鱼帮忙替她改建小筑,流鱼不好拒绝宗家小姐、只得答应,随后昭娥将流鱼带到狗尾坡上的小筑,流鱼虽年仅十岁,已是精通各种锻造术的匠人,区区改建屋宇简直易如反掌,不过半月已照昭娥所想翻建小筑。 流鱼道:「小筑修建完,她牵着我脏污的手说,明明是能打造出这么漂亮房子的手,为何要捨弃?」 昭琁道:「接着她便对你说了那些话?」 流鱼点头,又道:「是她改变了我一生。」 人生而不同,却在成长过程中磨去稜角、学着藏起自己的异处,似乎只有跟所有人相同,方可立足,流鱼一度渴望融入世间,是昭娥使他明白纵然与人不同也不代表那是错误,即使有错,错的也该是无法认可差异的世道。 第七章:救赎 (锻心篇) 下 昭琁这段时日听闻了诸多有关昭娥生前之事,她的医术冠绝九州、一式灵蛾救人无数,白泽、流鱼等世人眼中的异端她视若珍宝,如此出色、如此宽容,若她尚存,如今逐渐分崩离析的燧明族会否有所不同? 昭琁瞥了眼白泽、又看回流鱼,道:「真想见见她。」 宗家几乎不提及昭琁这位同父异母的长姐,昔日只知她是名医术精湛的医者,近来方知她医的不只是病患的身躯、更救赎了他们的心。 昭琁续言:「既然昭娥有恩于你,可否看在过往情分,请你告知我此人身份?」昭琁将画像摊在桌上。 「人在,情分才在,现今的宗家已非她在时的景况。」流鱼不讳言对宗家的不满。 「此事被害人是安戈,他也和你一样敬重昭娥,昭娥曾不顾一切保他的命,莫非你要让她的努力付诸东流?」 昭琁的攻心计起了作用,流鱼开始有些动摇,但下一瞬他脑中浮现秀真一呆傻的笑容,果断拒绝:「她会尊重我的决定。」 昭琁起身,严肃道:「那没办法了,事关安戈,我不能坐视不理,你不说,我便不客气了。」 昭琁态度坚决,白泽侍奉宗家、自然听命于她,白泽欲动用灵锁困住流鱼、好让昭琁为他吞下吐真药丸,可白泽刚站起,数根飞针自暗处飞来、袭向昭琁与白泽,白泽以法术挡下飞针,昭琁不幸中招,倒下时、流鱼很有风度地将她搀扶回椅上,她才不致摔倒在地。 入屋后不曾开口的白泽忽然撤回法术,朝秀真一藏身之处瞧了一眼,秀真一看得出白泽实力强大,再藏着也是徒劳,于是主动现身。 白泽静静待着、并未打算攻击,反倒是秀真一抽出了刀,打算杀人灭口,秀真一动手前,流鱼阻止了他,既是流鱼的意思,秀真一立马将刀收回刀鞘,只是对白泽始终保持戒心。 白泽对流鱼问道:「不杀我吗?」白泽是人尽皆知的背叛者,照理敬重昭娥的流鱼也应对他恨之入骨,可流鱼的态度与处事未曾表露愤恨,而今他亲眼见到秀真一,流鱼竟还愿意放他生路。 流鱼喝了口茶,悠悠道:「她相信你,所以我也信你。」 流鱼亲眼见过昭娥与白泽相处的模样,白泽眼中的崇敬骗不了人,昭娥也是真心对待身边之人,这样的他们……流鱼不信他们会背弃对方。 白泽抱起昭琁,踏出锻造屋前留下一句话:「今日我什么都没看见。」 望着白泽逐渐远去的背影,流鱼不禁回想起四人一同改建小筑的那半月时光……。 秀真一问:「真要放过他?」 「他不会食言的。」 「你是想还宗家大小姐的恩?」 流鱼笑着默认,道:「我是否太天真了?」 「换作我也会做出同样的事,从泥沼将你拉出来的人……没经歷过就不会晓得那份量有多重。」秀真一鲜有地露出了一丝惆悵。 「你也曾受人恩惠吗?」 「是呀,就像宗家大小姐帮了你,那个人也让我的人生得到救赎。」 秀真一谈起过往,面上尽是柔情,流鱼不知为何心里有些堵,探问:「救你的人是谁?」 「他啊,是一名特别厉害的人,有本事、有人望,虽然待人和善,骨子里却相当执拗。」 「是嘛。」流鱼显得不耐烦,走向火炉开始锻造箭弩。 秀真一跟上,一头雾水,问:「流鱼,你在生气吗?」 「没有。」流鱼立刻否认,秀真一忽然傻笑起来,流鱼不解,问:「有何可笑?」 「听人家说越亲近、越会对人发脾气,我觉得我们现在关係更好了。」 「不知所云。」 流鱼懒得理会秀真一,不再与他搭话、继续工作,秀真一待在锻造室角落,静静看着流鱼、静静陪伴着他……。 另一方,白泽将昭琁带回客房后便退出房外,白泽一走,床上的昭琁随即睁眼,她确实中了秀真一的飞针,可长年泡在药堆中的她岂会被区区麻药击败?她方才不过是将计就计,让对方卸下戒心同时暗中窃听情报,如今她能确定流鱼与暗杀安戈的兇手关係匪浅、甚至让流鱼不惜违背宗家之命也要保下他。 昭琁陷入两难,揪出兇手必定得罪流鱼及其背后的炉公山,相反,不将兇手绳之以法又对不起安戈及百晓园,同是分家,昭琁不知该如何应对才能维持分家间的平衡? 令她在意的尚有一事,流鱼提及昭娥相信白泽,白泽并未否认,昭琁早怀疑以白泽心性、应当不会背主,尤其昭娥曾对白泽照顾有加,若流鱼能因昭娥一句话感念至今,白泽又怎会狠心拋弃主僕之情?儘管没有证据,昭琁深信当年宗家内乱、昭娥殞落定有隐情,听了昭娥这么多事,昭琁对她的好奇不断增长,她想知道更多有关昭娥之事,如今看来,她的死导致了分家对宗家的不满,要拯救宗家、团结分家,化解昭娥之死带来的怨懟是唯一途径。 流鱼在锻造屋的炉火前耗了半日才打造出令他满意的箭头,炙热的火焰将他的脸烤得通红,汗水沿着他秀丽的脸庞滑落,流鱼专心地模样不禁让边上的秀真一看得入迷,秀真一的手按在胸口上,轻轻收紧的手心握着衣衫下的某件物品,从形状看,似是一把短刀。 这时,窗外非来一隻信鸽,是秀真一的一笔新生意,秀真一回绝了这份请託,眼下宗家之人赖在炉公山,他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流鱼单打独斗与宗家对抗,遑论此事因他而起。 流鱼工作告一段落,恰好瞧见秀真一将信鸽送出窗外,他提醒道:「炉公山此时对你是世上最危险的地方,你该尽早离开。」 「我不会走的。」秀真一再次声明。 流鱼不想再这般曖昧不明,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本就不同路,不会有结果的。」 秀真一坦然笑道:「我知道,不过没关係,能这样看着你、守着你,就好。」秀真一的心愿很简单,简单得让流鱼不知怎么拒绝。 「为何是我?」流鱼始终不明白,与秀真一初见时他便热情如火,莫非是一见钟情? 秀真一走到流鱼跟前,真挚说道:「因为……你是第一个向我伸出手的人。」 秀真一从怀中拿出一把全银的匕首,刀柄上刻着炉公山的记号,凡是炉公山匠人所出之物皆有此印,流鱼一眼便认出这把匕首是自己的作品,只是多年前偶然赠送给了路边遇上的一名男孩……。 流鱼惊呼:「你就是那孩子?」 「我不是说了吗,有个人给了我救赎,改变了我的人生。」 流鱼这才晓得原来秀真一口中的恩人竟是自己,那明明只是流鱼年轻一时路见不平,不想多年后还能遇见当初的男孩,更令人诧异的是男孩成了一名顶尖杀手、寻来炉公山。 流鱼终于明白秀真一对自己的热爱从何而来,秀真一找上流鱼从不是巧合、是他多年寻觅的结果,本以为秀真一只是一时脑热,如今看来那份感情沉淀已久、已然远超流鱼想像。 望着眼前满脸笑容的男子,素来待事冷静的流鱼……乱了……。 第八章:两个地坤不会有前途 (锻心篇) 上 十年前,流鱼外出办事,途经一座小镇,见到一名衣衫襤褸的十多岁乞儿蜷缩在街角,当地恶霸沿路收保护费,连乞丐碗中的少许钱财都不放过,那男孩也挺硬气,死命护住自己的财物,可惜架不住对方人高马大、成群结伙,最终没能保住怀中的几枚铜钱、反倒换来一身伤。 流鱼将随身的银製匕首送给了男孩,不是要他拿去换钱,是要他拿着这把匕首教训教训方才欺辱他的那群恶霸,当然,结果可能又是一顿拳打脚踢,但同时也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流鱼没有直接出手相救是想让男孩明白他若不自己坚强起来,谁都帮不了他。 流鱼有公务在身,未曾多留,更不知后来男孩做何选择,直至今日他才晓得当初羸弱的街头乞儿就是眼前的秀真一,秀真一儼然成了九州最高价的杀手之一,可想而知他已学会反抗,甚至强大到足以剷除任何敌人。 流鱼无心的举动彻底颠覆了秀真一的人生,那日后,他的轨跡遍佈九州,他忘不掉那名将他从泥沼中拉出的六指公子,终于,两年前他找来炉公山、见到了寻觅半生之人……。 流鱼不敢置信地望着秀真一,道:「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要不是今日你提起宗家大小姐改变了你,我其实没打算说。」 「为何?」流鱼又问了一次。 「说与不说,并无差别。」 「怎会无差别?」 「因为不论如何,你都是我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秀真一天真的笑容仿佛巴不得将整颗心掏出来献给流鱼,流鱼的心脏止不住紊乱,他拼命保持冷静,逃避道:「那是恩情,你是错把恩情当作爱罢了。」 「恩情不假,但爱你的心意也是真的。」秀真一将匕首拿在手中把玩,解释:「起先我的确是想找到你回报恩情,也想让你看看如今成长的我,不过随着一次次的相处,你的体贴、你的倔强、还有那神乎其技的锻造技术都让我着迷,流鱼,我是真心爱你。」 一下得知真相,流鱼不知如何回应,头昏脑胀之际,门外传来云竹焦躁的敲门声,她喊着:「大师兄、大师兄,出事了、出事了!」 流鱼连忙开门,问:「怎么了?」 「柴桑的客人突然发疯,把自己和柴桑锁在锻造屋,你赶紧去瞧瞧吧!」 事出突然,流鱼顾不得与秀真一谈话到一半,立马跟着云竹赶往柴桑的锻造屋,路上云竹解释柴桑的客人订做了一把琴,今日取货试弹、怎么都不满意,柴桑提出可再重製,但客人忽然歇斯底里、将琴砸个七零八碎,柴桑见作品被糟蹋决定不做这笔生意、下了逐客令,为料对方恼羞成怒将柴桑打伤、还将二人关在锻造屋,如今屋内如何谁也不清楚。 云竹的锻造屋就在柴桑隔壁,动静听得清楚,她本想帮忙、又怕冒进会害了柴桑,于是赶快来搬救兵。 炉公山暗道无数,流鱼和云竹悄悄从暗到潜入柴桑锻造屋,他们躲在暗处,发现柴桑被绑在了椅子上,那名客人约莫五十来岁、书生打扮,柴桑的乐器价格万金,他实在不像能负担的起这笔费用之人。 柴桑锻造屋的墙上掛着各种不同乐器,光是琴便有数十把,老书生疯魔地一个试过一个,却又口口声声喊着不对、接着将琴摔个零碎,椅上的柴桑五官挤成了一块、全是不甘,若此刻被绑着的是云竹,见自己的作品被这般破坏,肯定骂遍了他祖宗十八代。 炉公山的术士不少,可惜几乎没有一个擅于打斗,所幸他们个个善用工具,在炉公山的地界可怕的不是人、而是那无处不在的机关,云竹趁老书生不备用机械爪子夹着剪刀断开柴桑身上的绳索,同时流鱼啟动机关,老书生所在之处的地板忽然下陷,他连人带琴摔入坑中,云竹跳下坑里暴揍了老书生一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将他捆成了麻花。 流鱼替柴桑处理好脸上被老书生用茶壶袭击的伤口后,少有地露出愤怒之色,道:「来我炉公山撒野,可知下场?」 老书生没有听进流鱼的话,自言自语着:「……找不到……为何找不到……必须找回来……找回来……。」 云竹道:「不会遇到个脑子有病的吧?柴桑也太倒楣了。」 流鱼道:「看着不像有病。」 云竹问:「喂!老头,你要找什么?」 老书生道:「……琴音……娘子的琴音……。」 云竹道:「那你找你娘子去啊,来这里捣什么乱?」 老书生失魂落魄道:「……没了……娘子……没了……。」 一连串的询问下,他们釐清了状况,这名老书生是怀念死于祝融之灾的妻子、渴望找回妻子生前的琴音,他这些年在九州到处游走、只盼能重温妻子的乐章,但从未有一把琴能奏出同样的乐音,他将希望放在了炉公山,最终仍让他失望,因此他才会发狂伤人。 柴桑走到老书生身前、替他解开了绳子,一年说不到十句话的柴桑突然话多了起来,对老书生道:「世上不会有任何一把琴能弹出你要琴音,要听,等你百年之后,去了另一个世界再让你妻子弹给你听吧。」 柴桑的话彻底摧毁了老书生的希望,他崩溃地大哭,直到再哭不出泪水、恍惚地傻坐着,柴桑派人将老书生送回家乡,结束了这场无妄之灾。 流鱼忘着载着老书生远去的马车,倍感哀愁,他想老书生心中定有巨大遗憾,才会多年追寻早已不存在的声音,正如柴桑所言,再好的琴都奏不出老书生想要的琴声,他真正追寻的不是琴音、而是那份与妻子的爱情。 柴桑的锻造屋杯盘狼藉,流鱼留下替他收拾,云竹则寻了藉口躲过劳力活,整理时,流鱼始终若有所思,柴桑觉得他不对劲,所以将他抓到桌边想问个究竟,可爱的是他仅是直勾勾盯着流鱼、也不说话,多亏流鱼了解他,明白他眼神中藏着的话……。 「我没事,我只是在想什么样的感情才能让人鍥而不捨、追寻多年?」老书生的坚定令流鱼联想到秀真一也是这般执着,流鱼问:「柴桑,你说,怎么让一生不留遗憾?」 「……。」柴桑摇摇头,这问题对他而言太难,不,对天下人而言皆是太难。 流鱼不停想起秀真一,他叹道:「我好像变得越来越不像我了。」 「……。」柴桑歪着头,一头雾水。 「罢了,天色不早了,你受了伤、早些休息,我明日再过来帮你收拾。」 流鱼朝门走了两步,背后传来椅子倒地声,流鱼回头一看,柴桑抱着身体、缩在桌脚边,流鱼上前察看,柴桑满脸发红、体温上涨,身上渐渐传出一股令人着迷的气味……。 「你的雨露期来了吗?」 「……。」柴桑点点头。 流鱼将柴桑抱回房中休息,刚打了盆水回来,却见秀真一挡在门外不让他进去见柴桑,流鱼提醒他不要乱跑、免得被宗家之人发现,然而,秀真一此刻无心那些事,只顾将房门看得死牢,流鱼怎么都进不去。 「秀真一,你又要干什么?」 秀真一鄙视地指向房内:「那傢伙肯定是故意今日来雨露期、就是要诱惑你!」 「雨露期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有能抑制雨露期的隐香丹,自然就有能诱发雨露期的『迷香丹』。」 「迷香丹」功效与隐香丹截然相反,它能强制让地坤进入雨露期,可就如隐香丹伤身,迷香丹对身体的损害亦不容小覷,地坤一般厌恶雨露期的各种不便,鲜少有人会蓄意服用迷香丹,不过在一些卑劣的烟花妓馆会使用迷香丹来控制地坤,毕竟雨露期的地坤诱人程度非同一般,寻欢者也乐于与处于兴奋期的地坤为乐。 流鱼道:「柴桑才不会如此,你别总把人想得这么不堪。」流鱼早就觉得秀真一成日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似世上人人都覬覦流鱼、人人都是他的情敌。 「总之,你别去。」 「换作平日就算了,柴桑今日受了伤,我不能不管他,你要再拦我,我真要生气了。」 流鱼一脸认真,秀真一这名在外让人闻风丧胆的杀手看着强势,在流鱼面前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流鱼一声令下,他再不愿也只能乖乖让道。 流鱼进屋后,秀真一喊道:「你们两个地坤在一起不会有前途的!」扔下这句话,秀真一委屈地跑走了。 「这傢伙脑袋究竟装了些什么啊。」流鱼瞧他可怜巴巴,不禁莞尔。 第八章:两个地坤不会有前途 (锻心篇) 下 炉公山上随时都有弟子处于雨露期,这些弟子通常会将自己关在锻造屋中,其馀师兄弟也会帮忙看着不让上山的客人循着香气乱闯,客人畏于炉公山及燧明族的威名不敢造次,但这回炉公山招待的可是宗家之人,几名随着昭琁而来的适从已被地坤香气迷得晕头转向,仗着宗家出身大摆架子、骚扰炉公山弟子,流鱼照料柴桑时便有几名不长眼的上门来,流鱼平时和蔼,对于无礼者却从不手软,敢越雷池一步,管他是谁、机关伺候。 流鱼守了柴桑数日,秀真一也在外头守了流鱼数日,看着流鱼对付宗家的小人颇为有趣,硬脾气的流鱼在秀真一眼中格外可爱,这些人被流鱼赶走后,秀真一私下也教训了他们一顿,得罪了流鱼等同得罪了秀真一。 这几日,流鱼除了忙着打跑不肖者、照顾柴桑,心中更思索着该如何处理与秀真一的关係,过去他将秀真一的感情想得太简单,而今明白他多年追寻的心意,若再随意敷衍就太不厚道了。 柴桑雨露期过后显得精神不济,他一醒来便见流鱼一脸烦忧,柴桑没别的长处,只能拿起自製的长笛吹奏一曲让流鱼舒心些。 不知是否因柴桑的笛声有抚慰心灵之效,流鱼卸下心防、对柴桑道:「柴桑,我遇见一个人,他说爱了我很久,我该接受他吗?」 柴桑停止吹笛,做出一个难以言喻的表情,似是鄙夷、又像无奈,寡言的他说道:「老是拿针射我那个?」 流鱼尷尬地笑了笑,道:「原来你知道。」 柴桑深受秀真一之害,当然不会没有察觉,他虽不管外事,不过昭琁这次来是为了追查欲杀害安戈的刺客,以他对流鱼的了解,流鱼费尽心机替秀真一隐瞒,定然心底已生了不同心思,只是流鱼当局者迷。 流鱼做事仔细、处事精明,有些地方却意外脱线,感情事他还没云竹那小丫头来得通透,柴桑虽厌恶秀真一成天倒晚迷昏自己,好歹是他最敬爱的大师兄心里的人,再不满也不能让流鱼为难,所以他装聋作哑、假装不知。 眼下看来,秀真一和流鱼已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秀真一纠缠流鱼多年,人品如何柴桑不予置评,不过确实对流鱼用心,这缘份能否开花结果,就看流鱼愿不愿意承认对秀真一的独一无二。 柴桑一想到流鱼可能落入秀真一手中,便觉一肚子火,可见流鱼苦恼忧愁又于心不忍,没办法,他决定帮帮这位迟钝的大师兄,柴桑心生一计、将脸猛然凑近流鱼,趁流鱼无所防备,一口亲了上去,唇齿相碰之际,流鱼彻底傻了、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下一瞬,在门外偷窥的秀真一踹门而入,一把揪住柴桑后领将人扔到了角落的原木堆。 秀真一摇晃着痴傻的流鱼,急忙用衣袖猛地擦拭他的唇,急呼:「呸呸呸!赶快消毒、赶快消毒!我就说那傢伙有问题,竟敢玷污我们家流鱼的嘴唇!」 秀真一力道之大,流鱼的唇都被擦破皮了,流鱼回神、阻止秀真一继续折磨自己,「好了、好了!我自己来!」 秀真一转向刚从原木堆爬起的柴桑,抽出背上大刀、露现杀手的自我修养,先是用眼神恐吓对方、再一步步逼近让对方感受死亡的恐惧,流鱼挡在柴桑身前,喝斥秀真一将刀收回,秀真一这次是真的被激怒了,连流鱼的话都听不进去,一双猎豹般的眼神紧盯着柴桑。 柴桑屋里的动静招来了附近的师兄弟,秀真一的存在不能曝光,柴桑冷静地往地板上一踩,机关啟动,秀真一便跌入了先前老书生摔落的坑里,秀真一身手灵活,一落地就立刻爬了上去,怎料刚冒出头,柴桑已拿着铁锹在上头恭候,柴桑将这两年受的气全倾注在铁锹上,朝秀真一脑门狠狠拍下,秀真一瞬间跌回坑中。 柴桑朝坑里瞧了瞧,秀真一两眼发昏地倒在下面,柴桑满意地点点头,流鱼则被柴桑的举动吓得不清,忙问:「柴桑,你干什么?」 柴桑指指外头,云竹等师兄弟正往此处来,流鱼明白柴桑是故意将秀真一困在坑里,免得他被其他人发现。 待他俩打发走了前来察看的人们,流鱼十分严肃地责备柴桑方才突如其来的一吻,甚至朝柴桑腹部重击一拳以示惩戒,儘管流鱼待人和善,万一惹他不高兴,就算是师父佛以子他都敢来上几拳。 随后,流鱼跳下秀真一掉落的坑,将有些迷糊的秀真一扛回了自己的锻造屋,一路上只听秀真一叨唸着「地坤和地坤不行啊」、「地坤找上地坤没前途」等等言词。 回到锻造屋后,流鱼朝秀真一脸上泼了盆水,秀真一才慢慢醒神,柴桑的那一拍拍得不轻,流鱼看秀真一后脑勺一片血红,好在秀真一耐打,换作一般人怕是已经魂归西天了。 流鱼叹道:「柴桑够狠的,真是小瞧他了。」他一边替秀真一处理伤口、一边想着之后万不能得罪柴桑。 秀真一气呼呼道:「我说什么来着,那小子黑心得很,你忘了他刚才强吻你了,想到就来气,不行,晚点还是去宰了他比较安全。」 「我教训过他了,宗家的人离开前你都给我躲在这儿、半步都不许踏出,听见了吗?」 秀真一双眼放光,问:「你之前不是还要赶我走吗?」 流鱼忽然意识到方才所言是在邀请秀真一留宿,解释道:「我、我是不想你一出炉公山就被宗家的人逮住,给我多添麻烦。」 「正好,我也觉得放你一个人面对宗家那群豺狼虎豹太危险,柴桑那傢伙怎么说都只是个地坤,要是宗家那群天乾来了,肯定会对你做出更猪狗不如的事,就像那样、还会这样!」秀真一胡思乱想、越想越气,抽出刀、咆啸道:「禽兽!谁敢靠近流鱼一步,我就把你们砍得渣都不剩!」 「安静!」流鱼怕秀真一的吼声招来宗家的人,立马摀住他的嘴。 秀真一的丹凤眼望着流鱼眨巴眨巴,似乎很享受与流鱼此刻的近距离,流鱼惊觉二人靠得太近,马上缩手跳开。 「咳咳、那个,我等会儿要去师父那儿一趟,你既然要住下就不能白住,那堆柴火你去劈了。」流鱼清清喉咙、故作无事。 「不行,我得随身保护你。」 「你就完全不怕宗家?」 「不怕。」 「那你怕死吗?」 「以前不怕,但自从找到你之后就越加害怕了。」 「为何?」 「我死没关係,可我怕以后没人保护你。」秀真一将守护流鱼视作一生之责。 「我还没沦落到需要别人保护的地步。」 秀真一笑道:「一天到晚过劳昏倒的人好意思说这话吗?」 「囉嗦!」流鱼再次嘱咐秀真一留守后,逕自朝门外走去,踏出锻造屋前,流鱼不禁多嘴一句:「既然怕死,别再干那些杀人生意了。」 向来多话的秀真一此番无语,流鱼回首,秀真一笑得苦涩,从他努力挤出的沉重笑容中,流鱼依稀听见了他内心同样厌恶杀人的声音。 若秀真一并非出于自愿,多年来又是谁逼迫他干着这等血腥之事呢? 第九章:最初的慾望 (锻心篇) 上 流鱼从秀真一的表情猜测他成为杀手并非自愿,流鱼虽因六指曾受不少委屈,至少在炉公山和佛以子的庇护下活得还算自在,想到秀真一可能受人威胁、做着违心之事,流鱼不禁一阵心酸......。 流鱼心疼问:「是谁强迫你杀人的?」 「……。」秀真一抿嘴,摇头表示不可说。 流鱼这下篤定秀真一背后藏着某个恶人,那人不仅控制秀真一杀人,更有可能是下达此次暗杀安戈之人,问题是对方是与安戈有仇、抑或只是个买兇杀人的中间人呢? 流鱼的客人多的是做着见不得光生意之人,他也从不打听客人买了炉公山的武器用在何处,然而此事着实令流鱼不安,事涉东分家家主、甚至惊动了宗家,万一宗家找不到幕后主使,秀真一毫无疑问将成为替罪羊。 流鱼不愿见秀真一落此境地,初次主动追问此案:「是谁要你刺杀百晓园园主?」 「你知道规矩,我不能透露任何消息。」 「既便守着这秘密可能害死你?」 「我只能说真正想要百晓园园主死的人我也不知道是谁,至于下达命令给我的人……我不能说。」 「你坚持,我没立场多说什么。」流鱼走出锻造屋,关门前,又说了句:「至少别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门闔上那瞬,秀真一的手挡下了门,二人隔着一丝手掌宽的门缝,秀真一嘴角微微上扬,问:「我的命对你重要吗?」 流鱼听见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跳声,别过头去,胡扯道:「你是大户,我可不想掉生意。」炉公山从不缺订单,流鱼的谎说得鱉脚。 秀真一的手稍稍下移,贴在了同在门上的六指手掌,欢喜道:「我答应你,绝不会死,我还要守着你一辈子呢。」 秀真一轻轻的触碰、发自真心的笑容、坚定不移的承诺,化作一把箭、直击流鱼的心,那颗本就躁动的心脏此刻似乎停止了跳动,连带着时间也停止运行,他的眼中、他的世界只剩秀真一……。 流鱼意识到情势正往可怕的方向走去,理智催促他此刻必须远离秀真一,他顾不得关门、转身奔离,直到他确定秀真一离开视线,他才停下脚步,倚在一颗大石上休息。 流鱼原就苦恼于不知如何回应秀真一的感情,询问柴桑意见,又让柴桑胡乱亲了一口,以致局面更加混乱,他一开始想不通柴桑为何忽然恶作剧,这实非柴桑的性子,如今他想通了,柴桑应是想给流鱼做个对比,面对柴桑亲暱的举动,流鱼二话不说便狠狠回绝了、不带半点迟疑,可对秀真一的态度却左右摇摆,可见流鱼是将秀真一视作对象看待的。 人在面对选择时总是犹豫,其实,当我们在要与不要中两难,便已印证了想要的渴望,最终做何选择不过都是利弊之下的权衡、掩盖不了最初的慾望。 流鱼惊觉:「难道我真的想要秀真一?」 流鱼因自觉对秀真一动了心思而心绪大乱,全然没有察觉昭琁、白泽悄然靠近,昭琁听见陌生名字从流鱼口中说出,问:「秀真一是何人?」 流鱼大吃一惊,这才发现二人,努力保持冷静后、回道:「一名考虑是否招进炉公山的人才罢了。」 昭琁又问:「那人也是地坤吗?」 「是和仪。」 「挺好,炉公山地坤眾多,多少有些不便,招进些和仪相互帮衬也不错。」 流鱼眼神突变,严厉说道:「说起此事,昭琁小姐请管好带来的随从,昭琁小姐是贵客,炉公山定以礼相待,可若您身边的人再敢骚扰我山中之人,炉公山怕是再不能招待您了。」流鱼用词客气,语气尽是威胁,他能成为佛以子最倚重的弟子凭藉的除了一身铸造本领、更重要的是他身上天生便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纵然温和、却不懦弱。 昭琁自知理亏,道:「此事我会处理,犯事者自会得到惩处。」 「师父有要事与我商量,那我先告辞了。」 流鱼向二人行了个揖礼后与其告别,昭琁要求白泽撤去所有随行者、暂时让他们在炉公山外驻扎,昭琁初次代表宗家出使,万不能因适从罔顾礼仪致使任务失败。 经此一事,昭琁不得不承认宗家每况愈下,近年除了白泽,宗家内部几乎没出过什么能人,无法进益就算了,过往的威严与严谨也在宗家之人各种乱行中磨损殆尽,与宗家尚有血缘的东分家百晓园都已对宗家失去信任,西分家炉公山更是明摆着无视宗家之命,南、北分家情况未明,昭琁不由得担忧若剩馀两家亦是如此,宗家是否终将被推翻? 「白泽,南、北分家的情势你了解吗?」 「哪方面?」 「他们是否仍忠诚于宗家?」 白泽沉默了会儿,话中有话答道:「端看领袖是否合乎期待。」 「你是说他们不满意我父亲当宗主?」昭琁回到宗家后,宗主一直竞竞业业、处处为燧明族设想,昭琁不解为何他这般用心良苦却不得分家支持,她疑惑问:「莫非与当年宗家内乱有关?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泽袖中的双拳握得死紧,道:「也许你该亲自问你父亲。」 白泽转身要走,昭琁忽然问了一句:「你也认为我父亲不适任宗主之位吗?」 白泽停下脚步,道:「那些事与我无关。」 「那你又为何留在宗家?当初不是因你的帮助我父亲才能稳坐宗主之位的吗?」 「……。」这回白泽不再佇足,大步离去。 自昭琁被接回宗家,偶尔能从他人口中听到几句宗家内斗之事,可每每有人想多加谈论总会受人制止,宗家内斗与昭娥之死是宗家禁忌,即便是昭琁与二位兄长也不能主动提及。 不知为何,这番出门昭琁不停听闻昭娥事蹟,连带着宗家内斗的谜题也一一摆在了她眼前,似乎冥冥中有股力量指引着昭琁探寻当年之事,昭琁心知调查此事必会引起父亲及宗家不满,可随着一桩桩事找上门,她实在难以克制心底好奇,她想知道真相,也相信只有找出真相才能化解分家心结、燧明族才有未来。 昭琁原本想柔和劝说流鱼交出暗杀安戈之人,如今她决心已定,为了赶快解决此案,势必得下点猛药了,左右炉公山对宗家已然有了不遵之心,再得罪一次也无伤大雅了。 流鱼受佛以子召唤,一如往昔,流鱼花了些工夫破解佛以子设下的机关,方才见到了佛以子,流鱼还未开口询问佛以子找他的原因,佛以子率先主动告诉了他……。 佛以子坐在八爪高椅上,道:「把宗家要找的人交出来。」 流鱼大惊,忙问:「师父,这是为何?」佛以子从不管外事,昭琁亲自见他时他也表现得毫无兴趣,怎会过了几日态度大变? 「当然是有好处。」佛以子扔下一封密信,流鱼接下、打开一看,上头是请求佛以子协助找出暗杀安戈的兇手,落款人是安戈生母,郝夫人。 「郝夫人承诺给您什么好处?」 「信上写了,自己看。」 流鱼立即意会到纸上另有密文,白纸黑字写的是一名母亲的爱子之心,可白纸之上传递的内容不只于此,流鱼将信纸拿到火上一烤,空白处果然露出一段文字……。 「承山主之恩,不日必还以人造皮秘方。」 流鱼推断那日白泽以人造皮贿赂佛以子一事已被袁媛传回百晓园,郝夫人才想用此利诱佛以子,可令流鱼起疑之处有二,第一,人造皮为昭娥所创,随着她的死已然失传,佛以子曾求问百晓园,百晓园回覆并无相关纪档,为何郝夫人如今又拿得出来了呢?再者,她为何以密信私下联系佛以子?宗家儼然介入此事,她大可借宗家之手、坐享其成,甚至也可将人造皮秘方托予昭琁处置,这岂非多此一举? 除非……郝夫人不想秀真一落入宗家之手,那么她是想保住秀真一或是想确保秀真一必死无疑呢? 忽然,流鱼的目光落在了纸上「不日」二字,不是立即给予回报,而是日后才可报答,为何得等到将来呢?莫不成是缓兵之计、郝夫人并无人造皮秘方? 「师父,您信郝夫人所言吗?」 「寧可信其有,反正对我没有损失。」 「若对我有损失呢?」 「你有什么损失?」 「那个人……我要了。」 「要了?哪种要法?」 流鱼深呼吸一口气,像是与自己和解般,豁然说道:「他的心已经是我的了,他的人我也要定了,我不会把他交出去的。」 佛以子一脸困扰、挠着头思考半天,道:「那你先奸了他,奸完再扔给百晓园。」 流鱼大怒:「您说什么丧心病狂的话啊!换成您,能把自己的妻子奸完再扔出门吗?」 「我的状况是没奸她、她也被我扔出门了。」流鱼想起佛以子年轻时确实有过一段莫名其妙的婚姻,至今在九州仍偶尔会被提起。 流鱼不想争执此事,宣示立场道:「总之,您死了这条心吧,反正有了白泽给的人造皮做样本,您自己也能研究出秘方的,还是靠您自己吧!」 流鱼尊敬佛以子,但佛以子头脑发热时,理智的流鱼也得适时将他拉回正轨,佛以子早已习惯流鱼偶尔的训斥,佛以子执着于研究,对其它事不太懂得如何应对,但他信任流鱼的判断,既然流鱼决定不把人交出去,佛以子虽不捨人造皮秘方,也会照着流鱼所言去做,佛以子名义上是炉公山山主,实际上流鱼才是真正有话语权之人,弟子们皆知佛以子就是个被架空的家主啊! 第九章:最初的慾望 (锻心篇) 下 数日后,昭琁谎称辞行、请流鱼安排一场晚宴,流鱼觉得有诈,却不好拒绝、只得照办,晚宴上,炉公山的弟子除了正逢雨露期者皆出席了,佛以子不在,流鱼代其向昭琁送上一批炉公山自製的医疗器具,昭琁欢喜收下。 酒席过半,小小年纪的云竹偷喝了酒,平时便已闹腾的她此刻更是无法无天、在场上发疯乱窜,流鱼正要制止她,她竟忽然白眼一番、倒地不醒,本以为是醉倒了,可宴席上弟子们一个个失去意识、昏了过去,最终只剩流鱼、昭琁、以及始终不曾饮食的白泽三人。 昭琁出自宗家、医术不在话下,用点药迷昏眾人易如反掌,她明目张胆向炉公山出手,流鱼自然无法容忍,他收起素日的温文尔雅,斥责:「炉公山敬你为宗家小姐、以礼相待,你却暗下黑手,这就是宗家作派吗?」 昭琁答:「你若真尊敬宗家,便不会违逆宗家、藏匿罪犯。」昭琁已然下定决心与流鱼正面对质,她威胁道:「你的师兄弟们中的可不是一般迷药,药在体内留得越久、对脑子损伤越大,你有一炷香的时间,好好想想究竟是师兄弟重要、还是你屋里那个人重要。」 流鱼此刻方知昭琁早已知晓秀真一的存在,也猜到当日她中了秀真一飞针后装晕,不过现在发现太晚了,昭琁给出二选一抉择,不论选择哪方对流鱼都是痛苦一生。 流鱼好不容易慢慢接受了秀真一在自己心中的地位,尚未来得及整顿好心情,昭琁却要他将这颗萌芽的种子从心底挖去,流鱼不捨秀真一,他的笑顏盘旋在流鱼脑海,然而,眼前一屋无辜的师兄弟,流鱼岂能让他们被牵连受累? 流鱼心如刀绞、两难之际,秀真一从窗口跳了进来,说道:「别为难流鱼,有事衝我来。」秀真一是个十足的跟踪狂,流鱼去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席间发生的一切他在外头看得一清二楚,他本可以继续藏身,可一见到流鱼痛苦的样子,他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流鱼骂道:「你来干什么?」 秀真一道:「此事因我而起,我不能连累你。」 昭琁总算亲眼见到秀真一,她道:「你们放心,我只是想知道买兇之人,只要你说出买主,我不会为难你。」安戈与萧战冬虽因秀真一受伤,左右未伤及生命,看在昭琁面上,相信百晓园不会追究,再说,秀真一只是一名傀儡,杀了他解决不了问题。 秀真一摆手拒绝:「行有行规,我不会出卖买主。」 「我自有办法让你开口。」 昭琁朝白泽使了个眼神,白泽随手拾起地上一根竹筷向秀真一衝去,白泽以竹筷当作武器刺向秀真一,秀真一拔刀,刀刃与竹筷直面碰撞,白泽手上的竹筷离奇地犹如钢铁坚硬、生生挡下秀真一的大刀,白泽动用法术强化竹筷,燧明族新一代中白泽修为无人能与其比肩,他之所以受到宗主重用不单是因内乱时他的相助,也因白泽无与伦比的修士潜质。 秀真一空出一手掏出另一把小刀刺向白泽腹部,白泽徒手接下、掌心的伤口不断滴出鲜血,趁着白泽箝制秀真一时,昭琁使出灵锁将秀真一捆住。 秀真一被抓住后倒也老实,流鱼看得出秀真一没有使出全力,自投罗网落入宗家手中,秀真一望向满脸愁容的流鱼,带着一如往昔的灿烂笑容,道:「没事的,别怕。」 他要他别怕,可他怎能不怕?宗家的心狠手辣在内乱之时便已刻在流鱼心中,秀真一若被宗家带走,等着他的只剩炼狱。 秀真一主动现身、刻意被抓,为的都是不让流鱼为难、不让他为师兄弟受伤而内疚,秀真一讨厌那群与流鱼亲近的傢伙,但再讨厌,比起看见流鱼伤心的样子,自己的感受全都无关紧要。 秀真一的付出点点滴滴都在流鱼心上留下痕跡,他不想再否认秀真一对自己的意义,如同他誓死保护炉公山眾人、他也同样不会让秀真一在他眼前被宗家带走! 流鱼悄悄按下机关,将昭琁、白泽困于铁笼并替秀真一解除灵锁、要他赶紧离开,昭琁见状,提醒道:「流鱼,你不顾这群师兄弟了吗?」 流鱼回道:「炉公山为宗家提供武器后援,若分家弟子技能有损,宗家难道能置身事外?」流鱼方才一时情急忘了这层关係,如今他认定昭琁单纯是装腔作势。 「……。」昭琁无话可说,她原就没打算伤害炉公山弟子,下的也只是寻常迷药。 流鱼转向秀真一,道:「快逃!」 「我逃得够久了,不想再逃了。」秀真一笑得天真无邪,「何况有你在的地方,我一点也不想离开。」 「……你脑子到底是什么做的……?」 流鱼从秀真一身上看见长久活在血腥中的疲惫,他是真的累了,若是真如流鱼推断他的杀手生涯是受人所迫,结束这一切何尝不是一种解脱?对秀真一而言,流鱼是他的救赎,为他而死是最完美的结局。 此时,一颗弹丸自暗处飞来,在流鱼、秀真一身前炸开,黑色烟雾瞬间漫开、将二人包裹其中,秀真一拿大刀一劈、刀风吹散黑烟,待秀真一看清周围,一名蒙面女子劫持了流鱼、一把匕首抵在他喉前,女子一身黑衣、腰间带着一隻狗尾草兔,与萧行空的描述如出一辙。 昭琁忙问:「你就是害安戈体质变异且怂恿萧行空接近安戈那人?」 蒙面女子嗓音沙哑、语带不屑说着:「你就是那个私生女?」 昭琁不否认自己私生女的出身,可被一名陌生人用这般鄙夷的口吻提及此事,她无法心平气和,语气重了起来:「与燧明族为敌祸及全家、死路一条,你不怕吗?」 「我的家早就没了。」蒙面女子朝昭琁的方向瞥了一眼,昭琁以为那是下马威,可她没发觉那女子的视线投向的不是自己、而是身旁的白泽。 秀真一把刀对准蒙面女子,浑身散着杀气,流鱼从未见过他这般肃杀之状,心底竟有些害怕,秀真一道:「放开他!」 蒙面女子道:「我与他无仇,只要你听话,他会平安无事。」 「你要我做什么?」 「赎罪。」 「好!」秀真一二话不说便拿起刀要自裁。 流鱼吼道:「秀真一!你要敢死,我恨你一辈子!」 秀真一微笑道:「那也挺好,至少你的馀生还能记得我,流鱼,别再忘了吃饭了。」 「秀真一、秀真一!」流鱼疯狂地挣扎,蒙面女子只好用灵锁绑住流鱼,昭琁这才知道她原来也是一名术士,不过她似乎真的没打算伤害流鱼,不论流鱼如何反抗,她也未曾对他动手。 秀真一下刀前,蒙面女子扯着嗓子吼道:「闭嘴!我说了要他死吗?」流鱼、秀真一两人一脸懵,蒙面女子接着说道:「我说的赎罪之意是要你负起责任,保护百晓园园主直至他平安生產。」 「就、就这样。」 「就这样。」 秀真一松了口气,道:「大姐啊,这么简单的事你早说啊,我答应就是了,你快放了流鱼吧。」 蒙面女子放了流鱼前餵他吞下一颗毒药,她表示这药一年后方才起效,只要安戈顺利產子,她自会替流鱼解毒,秀真一、流鱼出于被动,无法拒绝。 蒙面女子走向被关在铁笼的昭琁、白泽,昭琁问:「你和安戈有何关係?为何要秀真一保护他?」昭琁不懂她先是设计安戈、又保她安全,这矛盾的作为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你真的了解宗家吗?」 「此话何意?」 「宗主、宗主夫人还有你的两位兄长,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 「所以你要报復宗家?你现在做的全是为了復仇?」 「……。」蒙面女子眼中闪着不甘的泪水,她没有答话,只是看了昭琁一眼,便转身离开。 蒙面女子来得突然、消失得莫名,她的出现不仅没有替昭琁带来解答,反倒因她的言行而更添疑团,从她的表现看来,她不追问秀真一买兇之人应是已然知晓对方身份,她让秀真一去保护安戈也看得出她不想伤安戈性命,加上刚才她对流鱼的容忍,昭琁认为此人不是滥杀无辜的性子,她既表明憎恨宗家,要查出她的来歷就容易得多,彻查歷年与宗家结下仇怨的家族定可找出蛛丝马跡。 昭琁被关在笼中够久了,她正要让流鱼释放自己,一转头竟见到令人瞠目结舌的一幕,秀真一和流鱼不知何时亲在了一块,二人互相抱着对方的头、吻得激烈万分,只是比起款款柔情、他们更像是彼此较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氛围……。 而此同时,一地昏迷的炉公山弟子逐渐清醒,他们一醒来、映入眼帘的即是尊贵的大师兄跟一名陌生男子抱头痛吻的画面,在一眾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的弟子中,只有云竹扯着大嗓门哀号:「来人啊!大师兄、大师兄失身啦!」 第十章:披着羊皮的狼 (锻心篇) 上 昭琁于宴席上迷晕眾人,逼迫秀真一现身,而后蒙面女子突然出现,以流鱼性命要胁秀真一保护安戈直至生產,秀真一无奈答应。 蒙面女子走后,秀真一想让流鱼将毒药吐出,撬开流鱼的嘴用手指一顿猛挖,流鱼乾呕数次还是没能将毒药吐出,之后,秀真一异想天开,打算用内力将毒药吸出、渡到自己身上,流鱼不肯,这只是换个人中毒,对实际状况并无助益。 秀真一不顾流鱼反对,抓着他的头一口吻了下去,流鱼已然对秀真一动心,自然不愿他自我牺牲,流鱼也使出浑身解数阻止秀真一吸出毒药,于是本该烂漫的拥吻成了眼下相互逐力的较劲,可在旁人眼中他们俩完全是亲得火热、爱得热烈。 师兄弟心目中的流鱼向来都是稳重温和、从未出过差错,虽然追求者眾多,却从没听过他和谁处对象,怎么突然迸出一个陌生男子、还一上来就明目张胆和流鱼亲得天崩地裂? 「大师兄──!」师兄弟中当属云竹最为激动,她呼天抢地喊着大师兄被採花贼欺负了、大师兄被玷污了,那大嗓门震动了整座炉公山。 最终,流鱼奋力一推,成功将秀真一推开,骂道:「浑蛋!别吸了!」 「不吸你会死的!」 「再吸我先让你死!」 「我死了也得吸啊!」 流鱼和秀真一的斗嘴听在旁人眼中全是两人互相耍流氓,流鱼发现眾师兄弟醒了、个个一脸惊恐看着自己,没办法,他只能先将秀真一这麻烦人物带回锻造屋。 角落的柴桑心中默默想着:「大师兄没揍他啊。」 上回柴桑为测试流鱼心意曾强吻过他,那时狠狠被流鱼教训了一顿,但这回流鱼被秀真一亲吻,丝毫没有对他下手,可见流鱼不排斥秀真一的触碰,那答案便显而易见了。 流鱼拖着秀真一走了,眾弟子陷入茫然,尚被关在铁笼的昭琁、白泽无人理会,白泽无计可施,拋出灵锁扭断了铁桿、二人才得以脱困,瞧流鱼和秀真一的样子还需要一点时间处理私事,昭琁识相地不去打扰。 白泽的手方才被秀真一伤了,此刻还不断渗血,昭琁将白泽带回房间包扎伤口,白泽盯着手上鲜血出神……。 昭琁问:「手疼?」 「疼久了……便麻木了。」白泽的伤口处理好后,他谢过昭琁、转身回房。 另一方,流鱼将秀真一带回锻造屋,本要好好训他一顿,未料秀真一先声夺人,问他为何要违背宗家、保护一名外人,流鱼先是解释一堆利害关係,可那并非秀真一想要的答案。 秀真一少有的认真,问:「流鱼,我想听一句真话,你对我当真没有半点情分吗?」 方才生死一瞬,他已明白心知所属,不,或许他早已瞭然于心,只是迟迟下不了决心、开不了口,事已至此,流鱼故作矜持全是浪费彼此时间,流鱼长叹一口气,回道:「我承认,你对我很重要,我不想失去你。」 「流鱼!」秀真一一听喜笑顏开,张开双臂就要扑上去,流鱼马上后退三步,与他隔开距离。 「你冷静点,先听我说完。」 「好!你说,我听!」秀真一傻笑着答应,瞧他那傻样,流鱼怀疑他是否听得进接下来自己要说的话。 「今日对你出手的是昭旋小姐,我尚可同时保住你和炉公山,可将来我怕不得不在你们二者中择一,我明白行有行规、你不该透露买主消息,所以我想把丑话说在前头,炉公山对我有恩,若真到了那个时候,我必要保下炉公山。」流鱼身为炉公山大师兄自有他该揹负的责任,他也愿意承受。 「那不是很好吗?」 「你……不介意我看重炉公山胜于你?」流鱼小心试探。 「我要的不多,只求你心中有我一点位置,那就足够了。」 「不委屈?」 「能与你相遇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 秀真一纯真的笑容触动了流鱼的心,他脑中的理智与规矩瞬间瓦解,他一个箭步来到秀真一身前,揪着他的领口一拉、直接将他的唇送到自己唇上,秀真一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两隻手主动搭上了流鱼的腰,双臂一收,二人的距离更加贴近。 炉火劈哩啪啦地烧着,炎热的锻造屋竟抵不过他们碰撞出的炙热,从门前到桌边、从桌边到床铺,撞倒了无数物件、吻得天摇地动,秀真一和流鱼在吻技上意外契合,秀真一渴望流鱼已久,多年的思念与爱意犹如洪水溃堤,流鱼欣然接受他的狂热,甚至乐在其中。 床上,二人衣衫凌乱不堪,秀真一结实的身体佈满各种疤痕,流鱼见状不禁心疼,活着本就辛苦,作为杀手活着更是艰难,秀真一得熬过多少次生死关头才能倖存至今?流鱼长年打铁而满是厚茧的掌心抚过秀真一每一道伤疤,秀真一握住了那双拯救自己一生的六指手掌,他伏在流鱼身上、一隻手缓缓探入对方裤头,摸着摸着,秀真一越来越觉得不太对劲,低头一瞧,流鱼的肉萧居然要比秀真一大上不少! 秀真一瞠目结舌盯着流鱼下体,流鱼微微一笑、朝秀真一胸口一推、反过来将秀真一压在身下……。 「流鱼!你、你、你……怎么比我大?」 流鱼瞧他惊讶又略带丧气的表情,笑道:「因为我是天乾啊。」 「天乾!」秀真一惊呼:「炉公山弟子不全是地坤吗?」 「传闻你也信?炉公山确实地坤佔了多数,但当中也有和仪,不过天乾倒是只有我和师父两人。」 「那你每月闭门不见客难道不是因为雨露期?」 「那个呀,我时常工作过劳以致虚弱昏厥,师父怕我哪天猝死,所以强制每月要我休息七日。」 秀真一抱着头、彷彿世界崩塌了,他一直以为流鱼是名地坤、深怕有人欺负流鱼,因此心中立誓守护流鱼贞操,未料流鱼却是在他这名和仪之上的天乾。 流鱼身形不如秀真一壮硕,可身为修士兼锻造师的他力气也不小,制服秀真一不在话下,流鱼反过来逗弄着秀真一敏感的密处,凭着天乾的优势长驱直入秀真一体内,儘管与秀真一的预想大相逕庭,随着流鱼的动作,秀真一逐渐体验到乐趣,看着眼前媚态的流鱼,谁上谁下对秀真一已无关紧要,重要的是此刻与他合为一体的是他深爱之人。 秀真一曾以为自己是狼,意淫着能将流鱼这头羊吃乾抹净,到头来流鱼才是那隻披着羊皮的狼,而秀真一不过是流鱼身下一头小小绵羊。 风雨过后,秀真一依偎在流鱼胸前,一会儿傻笑、一会儿又害羞地摀着脸,活脱脱一名小媳妇的样子,相对秀真一沉浸在床间馀韵,流鱼已恢復理智、思索起二人未来的路。 流鱼道:「那人要你去保护百晓园园主,你有何想法?」 「当然得去,否则你的解药就没戏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秀真一眼神果绝。 「我觉得……她不会杀我。」流鱼颇有信心。 「她都对你下毒了!」 「这事不对,疑点太多了,不行,我得找昭琁小姐和白泽聊聊。」语毕,流鱼翻身下床。 「流鱼、流鱼!你不能射后不理人啊!等等我!」秀真一赶忙下床穿好衣服,屁颠屁颠跟了上去。 第十章:披着羊皮的狼 (锻心篇) 下 流鱼与秀真一找上昭琁与白泽,昭琁先是替流鱼诊断了体内之毒,那是昭琁从未见过的毒药,但依昭琁所学,这毒药性缓慢,确如蒙面女子所言一年后方才起效,秀真一问昭琁可否解毒,昭琁取了流鱼血液、承诺将研究此毒、尽力研製解药。 昭琁主动示好、提供帮助,同样的流鱼也懂得投桃报李,他将佛以子收到郝夫人密信之事告知昭琁,昭琁本对郝夫人起疑,这下更加验证郝夫人另有盘算。 安戈与流鱼先后着了蒙面女子的道,昭琁心想不如与流鱼结盟,也可趁机拉近宗家与炉公山的关係,合作首要即是坦承,于是昭琁将百晓园发生之事鉅细靡遗告知流鱼及秀真一,流鱼这才晓得秀真一无意间捲进了一场巨大阴谋。 流鱼道:「这么看来,此事目前有两个派系,一是导致百晓园园主体质变异者、蒙面女子是关键之人,二是意图杀害百晓园园主者、亦即秀真一的僱主。」 昭琁道:「蒙面女子要秀真一保护安戈,那对她又什么好处?解开这点,或许所有的问题就有了答案。」 流鱼问:「那郝夫人又是哪方?」 昭琁道:「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流鱼直问昭琁:「宗家真与百晓园园主体质变异一事无关?」流鱼聪慧,已然猜到宗家能在百晓园及朱绣银号联姻中得到巨大好处。 昭琁犹豫片刻,实话说道:「宗家确实嫌疑重大,我也想过是否与宗家有关,但至少刺杀一事能断定非宗家所为。」 秀真一插嘴:「我觉得跟宗家没关係,你们想,要是你们宗主想拉拢朱绣银号,何不自己跟朱绣银号结亲?用得着搞这么多把戏去设计百晓园园主吗?」 秀真一直接点出了事件癥结,宗家下达联姻命令的时间点是在安戈认可萧氏叔姪之前,若宗家想藉由转化安戈体质迫使安戈与萧氏叔姪培养感情,那便不该急着下令,等到安戈同萧氏感情稳定、水到渠成,安戈体质变异才有意义,否则在一开始宗家就可强制下令联姻了,由此可见,宗家并非蒙面女子背后之人。 昭琁与流鱼暂时打消对宗家的怀疑,昭琁道:「如今我们能查的依然只有两条线索,一是蒙面女子、二是秀真一的僱主。」 蒙面女子行踪难觅,昭琁、白泽、流鱼不约而同望向秀真一,秀真一连忙拒绝:「我绝对不会自毁行规的。」 流鱼试图引诱:「如果我答应让你在上面呢?」 秀真一双眼放光,幻想着挺入流鱼身体的快感,笑得一脸淫荡,流鱼的条件诱人,但秀真一依旧踩死底线:「不行!真的不行!」 流鱼向昭琁使了个眼色,表明已经尽力,昭琁不慌不忙地从袖中拿出一张小纸条,来信人是袁媛,摊开纸条,上头只有简单三个字──「断头谷」。 「断头谷」乃是燧明族北分家所在,北分家专职训练兵士,修士人数亦是四方分家当中人数最多的,断头谷出来的傢伙个个驍勇善战,江湖上喊得出名号的有一半都曾在断头谷待过一段时日,传闻要从断头谷出师必先杀足一百人,戾气之重的北分家因而得了个称号,「尸山血海断头谷」。 流鱼见了断头谷三字有些不明所以,秀真一却显得过于冷静,似乎努力想掩饰内心的慌张与惊讶,流鱼知道秀真一从不是个冷脸之人,立马猜到断头谷就是秀真一藏匿的底牌。 昭琁道:「那日秀真一打算迷晕我,好在我多年试药、有一定抗药性,才没中了他的招,离开锻造屋后,我便让袁媛偷偷盯着你们,接着发现一隻鸽子进出屋子,袁媛立刻暗中追踪,就在刚才我收到她的来信,她跟着那隻鸽子一路追到了断头谷,谷内高手眾多,袁媛不敢深入,但能确定信鸽入了断头谷。」 这段日子不见袁媛,流鱼以为她护送昭琁到了炉公山后回了百晓园,此刻方知她是去探秀真一来歷了。 「你来自断头谷?」秀真一一身本领,流鱼从未问过他师从何处,而今昭琁查出他与断头谷有联系,断头谷擅于教导死士,秀真一若真是断头谷之人也不奇怪。 「……。」秀真一看着流鱼,沉默。 昭琁道:「你认不认都无妨,你只是颗棋子,我要找的是你上面的人,断头谷我自会亲去查探,找出与你联系之人是早晚的事,当然若你愿意说便是事半功倍。」 秀真一两难之际,流鱼的手覆上了他的拳头,流鱼道:「没事的,不说就不说,不必勉强。」 流鱼的一抹微笑给了秀真一拒绝的勇气,真正的相伴从不是束缚,每个人皆有选择的权利,流鱼不愿秀真一顾念自己而背叛内心,既然昭琁能查得出,又何必为难秀真一呢? 秀真一反握流鱼的手,解释:「我与断头谷并无关係,不过我的师父和断头谷有些渊源。」 昭琁问:「与你通信的就是你师父?」 「是。」他转向流鱼,道:「先前你不是问过我为何成为杀手、做着厌恶之事吗?是因为我师父。」 「你师父胁迫你?」流鱼平和的语气夹带着些许愤怒。 秀真一挠着头、略显尷尬,回道:「不是,是我师父欠了不少钱,我只好帮着一起还债。」 流鱼一听,翻了个白眼,白担心一场,他不耐烦说道:「你师父欠了多少钱?」秀真一悄悄在流鱼耳边报了个数字,流鱼瞬间目瞪口呆,本想着以他多年打造兵器攒的积蓄足以替秀真一赎身,这下只能改心意说道:「你还是继续杀人吧。」 昭琁自知逼不了秀真一开口,她和流鱼结盟,再向秀真一下药让他吐露真言也不合适,秀真一已透露他师父欠债颇多,有了这条线索应当不难查,毕竟从流鱼的反应看来那数目定然是天价。 炉公山已无能给昭琁的讯息,昭琁下一步便是前往北分家断头谷,一想到又得舟车劳顿,她无奈地托腮叹息,这趟出门,先是去了百晓园、后到炉公山,这会儿又得赶往断头谷,她祈祷着上天别让她连最后的南分家都得亲自跑一趟。 昭琁忽然有种奇妙的感觉,从东分家、西分家到如今的北分家,短短时间她半推半就地一路到访各分家,这真是巧合吗?冥冥中彷彿有人引导着她一步步追查下去。 安戈出事,线索指向炉公山,刺杀源头又和断头谷脱不开干係,分家一个个牵涉其中,此事的发展远远超过昭琁最初设想,也许这盘棋最终目的便是将整个燧明族拉下水。 昭琁决定前往断头谷之事须先向宗主回报,断头谷谷主飞雪和宗主夫人乃是同门师姐妹,宗主夫人虽出身朱绣银号萧氏,却只是个旁支,家族中身份末微,因此年幼时即被送往断头谷拜师,昭琁怎么说都是一名私生女,和宗主夫人向来不亲近,连带着往年断头谷谷主祭祖时没给过昭琁好脸色看,昭琁晓得这此行艰难。 昭琁写信给宗主时,硬着头皮也写了封信给宗主夫人,希望能透过宗主夫人让自己在断头谷顺风顺水些。 昭琁在里屋写信时,白泽间着无事在屋外散步,他随手从地上拔了几株狗尾巴草折成草兔,秀真一想起蒙面女子也带着草兔,连忙将这发现悄声告知流鱼……。 秀真一一脸认真,猜测道:「他俩不会是一伙儿的吧?草兔联盟?」 流鱼听了后并不意外,他走向白泽,一语道破:「蒙面女子是巧心吧?」 巧心,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即便在燧明族也不见得有多少人记得这名字,可流鱼记得她,那名总是跟在昭娥身旁、无微不至照顾着昭娥的女子。 白泽停止折兔,转向流鱼,道:「巧心已和小姐一起死于当年内乱。」 「谁能证明呢?」奴僕的命从来不值钱,内乱之时死伤无数,根本没人留意是否真有巧心尸首,流鱼接着说:「我和巧心相处不多,连我都能认出她,我不相信你认不出来。」流鱼细心入微,身形、气味、语态全是证据,纵然蒙面女子声带受损,声音的本质仍在,流鱼不会认错。 「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想知道你们究竟在计画什么。」 「我和她不同路。」白泽此言等同证实巧心身份,蒙面女子正是昭娥侍女巧心。 「那她走向何方?你又走向何方?」 白泽接着折完手中草兔,他在三隻草兔上施法,草兔像有了生命般在地上追逐跳动,白泽漠然说道:「你可以向宗家告发我,我不在乎。」 「我说过,我相信你,自然也相信巧心。」流鱼对他们的信任源于对昭娥的忠心,他相信昭娥带出来的人不会滥杀无辜,所以他才那般篤定巧心不会伤害自己。 白泽望着活泼的草兔,承诺:「你和秀真一会平安的,只要你们不多管间事。」 「我和他已在局中,岂是间事?」秀真一被安排刺杀安戈、流鱼中毒,他们早不能独善其身。 「别逼我杀你。」 白泽语带威胁,秀真一立马拔刀挡在流鱼身前,「流鱼,小心!」 流鱼自信对白泽道:「你不会。」 「你不了解我。」 白泽拿下纱笠、露出一双血红瞳孔,他并未散发杀气,但秀真一多年的杀手经验告诉他白泽即将出手,秀真一打算先发制人,正要发动攻击,昭琁恰好写完信从屋内走出、出声阻拦二人相斗,白泽见状、重新戴回纱笠,默默离开。 昭琁追问为何起了衝突,流鱼随口编了理由,所幸昭琁并未追究,白泽在燧明族名声不佳,这样的情况昭琁见过不少回,未曾多想。 事后,秀真一询问流鱼为何不揭发白泽与巧心的关係,流鱼道:「一旦告发此事,他俩将受燧明族追杀,这不是昭娥小姐想见到的。」 「这个燧明族的大小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她死了这么多年,现在她两个手下突然出手,难道是想替她报仇?那也不对啊,我可听说那个白泽是害死大小姐的罪魁祸首。」 「不是白泽。」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亲眼见过他们三人在一起的样子,你也会相信的。」 「既然如此,真可能是为了报仇。」 「为了报仇,何必找上百晓园园主?他跟昭娥小姐的死毫无关係。」 「也是,说起来他们还是亲戚,百晓园园主和朱绣银号结亲就更是亲上加亲了,怪不得那女人要我去保护百晓园园主和他的孩子。」 「为何这么说?」 「你们宗主和宗主夫人就是燧明族和朱绣银号联姻,百晓园园主也是一样,放眼燧明族,还就百晓园园主肚里的孩子跟你们大小姐血缘最亲,我想啊,那个巧心就是念情,所以才让我去百晓园当保鑣。」 昭琁是私生女,她的两位兄长则是小妾所生,宗主与宗主夫人只生了昭娥一个女儿,秀真一的说词令流鱼脑中灵光一现,照昭琁所说,巧心使安戈体质变异并安排萧氏接近他,说不定目的根本不在安戈、也不在萧氏,而是为了创造一个与昭娥有着同样血脉的孩子,安戈本是天乾、难以怀子,故而用了手段让他转化为地坤,要身手杰出的秀真一去保护安戈也是为了确保孩子平安降生,如此便说得通了。 问题在于,巧心为何大费周章造出这个与昭娥血脉相近的孩子?若巧心安排了这些,又是谁意图杀了安戈?秀真一的僱主想杀安戈与这个孩子有关吗? 流鱼自觉找到了整起事件的关键,事涉昭娥,他必要亲自查清。 第十一章:十二月 (朝露篇) 上 流鱼受巧心下毒,他虽信任巧心,秀真一却不敢冒险,依然决定按照承诺保护安戈直至其平安產子,流鱼推断巧心有意让安戈怀上与昭娥血脉相近之子另有目的,为探究真相,他毅然决然与秀真一前去百晓园。 佛以子长年不管事,炉公山全由流鱼这名大师兄主持大局,此番流鱼告假外出,为安排代职之人花费不少时日,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七月初,而此同时,昭琁得到宗主同意前往北分家断头谷,白泽、袁媛继续与之同行。 一个艷阳日,两拨人马一东一北自炉公山啟程,昭琁以为流鱼与秀真一浓情密意、不愿分别,这才陪着秀真一去了百晓园,可白泽知道流鱼认出巧心,自然也猜得到他此去百晓园意在查明巧心所图,白泽趁眾人不备,悄然向巧心传递消息、告知流鱼已察觉她身份、要她多加小心。 白泽所求与巧心不同,但终归都是昭娥手底出来的人,儘管选择的道路有别,他仍希望巧心能够平安。 赶路多日,昭琁一行终于在八月中抵达了北分家断头谷,断头谷地势险要、四周群山环抱、易守难攻,儘管尚未入冬,断头谷已是寒风刺骨,等入了冬,风雪肆虐、环境将比此刻严峻百倍,尤其北分家将主宅建于陡峭山壁之上,一般人别说见到分家之人,连要踏进北分家门槛都是难如登天。 断头谷在燧明族中负责训练士兵与死士,宗家一声令下,断头谷便刻不容缓派出精锐弟子执行宗家之命,当然,这全是昔日景况,而今断头谷颇有自立为王之势,十五年前宗家内乱之后风平浪静,宗家也未曾用得着断头谷相助,加上眼下断头谷谷主飞雪作派强势狠辣,逐渐地宗家难以制衡断头谷。 昭琁的马车驶入断头谷地界后,已然见到不少凶神恶煞、不怀好意的断头谷弟子,若非马车上插着燧明族族徽的旗帜,只怕早被生吞活剥了。 尚未踏入北分家主宅,昭琁已让断头谷压抑的氛围搅得心神不寧,空气中瀰漫着一股血腥气味,时而传入耳中的打斗声与哀鸣,真不愧其「尸山血海断头谷」之称。 路到尽头、马车无法前行,后头的路必须亲自走上去,昭琁下车一瞧,眼前根本没有可走的地方,有的只是一片高耸的峭壁,而峭壁前站着数名断头谷弟子,他们表示主宅就在山壁之上,要见谷主飞雪先得想办法攻克这片山壁,拜师也好、拜访也罢,这便是北分家立下的第一关卡。 「我去,这高度就算是九州最强修士太一大师也得爬三天三夜吧。」袁媛道。 「传闻太一大师修为登峰造极、已达仙人之境,他哪需要爬、一飞便上去了吧。」 昭琁这下明白为何断头谷能培养出这么多强者,光是入门就得拿命去拼,能活着见到飞雪并拜入断头谷门下的岂会是泛泛之辈? 昭琁虽是修士,也只会几招简易法术,体术全然不行,这片峭壁她是不可能爬得上去的,她发愁之际,袁媛已爬了好几尺高,袁媛喊着先替昭琁去向北分家打招呼、让他们直接让昭琁入主宅,昭琁心想飞雪才不是这么好说话的角色,不过袁媛跃跃欲试,她便没有阻拦。 昭琁回头看到白泽,想起一事,谷主飞雪和宗主夫人乃是同门师姐妹,宗主夫人之女昭娥因白泽而死,她担心飞雪会趁机杀了白泽替宗主夫人报丧女之仇,于是劝道:「白泽,不如你留在底下等我?」 「不行。」白泽回绝。 「可断头谷谷主和大娘关係亲近,我怕她会因昭娥的事为难你。」 「不会。」白泽毫不迟疑。 「为什么这么肯定?」 白泽没有回答昭琁的提问,话锋一转,道:「我带你上去。」 昭琁还未反应过来,白泽已将她揹到背上、爬上峭壁,他不费吹灰之力便越过了早早出发的袁媛,一个时辰后,白泽、昭琁已然坐在北分家的主宅中喝茶了……。 北分家主宅以黑、红二色为主调,没有任何装饰性的摆件,大厅摆着一张三尺宽的大圆桌及十四把椅子,当中两把椅子格外巨大、显然是断头谷谷主及谷主夫人之位,谷主夫妇极为恩爱,成亲三十五载一共生下了十二名子女,剩馀十二把椅子想当然尔便是其子女所有。 谷主十二名孩子中,年纪最长者三十四岁、是对双生姐妹,最年幼的方才三岁,有趣的是偏偏只得一名儿子,虽说九州之内男女并无贵贱之分,总归物以稀为贵,这名唯一的小公子成了断头谷人人捧在掌心的宝贝,尤其眾姐妹全是和仪,身为天乾的飞雪一直渴望能生出天乾之子,十七年前终于让她盼到了这名天乾男丁。 昭琁坐于主位正前方的位置上,谷主夫妇不见踪影,接待她的是谷主的一眾女儿,大大小小、算算人数一共十人,想来除了那位小公子和最年幼的孩子,其馀都到齐了,宗家之人多年未踏足断头谷,这会儿全都来凑热闹了。 谷主子女以十二月为名,依序为柳、杏、桃、槐、蒲、荷、兰、桂、菊、露、葭、梅,厅中十姐妹姿色中等、不及昭琁,却自带英气、眉宇间更透着一股锐利,自幼生长在尸山血海的断头谷,不必说,他们定是谷主的得意门生,有着傲视群雄的傲气也是正常。 十姐妹有人坐着、有人站在角落、有人悬在樑上,唯一共同之处便是那一双双眼睛全都盯着昭琁与她身后的白泽。 虎狼环伺,素来镇定的昭琁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捧着茶杯、抿了一口,惊觉这并非茶水、而是烈酒,昭琁不擅饮酒,当即露出难色、皱起眉头,大姐柳月笑道:「断头谷没有茶,若你喝不惯,可以换杯水给你。」柳月用词并不算失礼,但语气全是嘲讽,相比百晓园、炉公山,断头谷对宗家的态度实在放肆。 与柳月有着同样容貌的杏月搭腔道:「柳月,你就别为难人家了,宗家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大夫,哪懂得品嚐好酒呢?」 昭琁素日不是意气用事之人,或许是连日舟车劳顿、身心俱疲,今日的她格外浮躁,断头谷的挑衅她无法忍气吞声,脑子一热,一口便乾了那杯酒……。 「咳、咳咳、咳!」昭琁被呛得不轻,仍倔强说道:「这酒不错,跟商丘城街边小贩卖的有得比。」 昭琁的回击换来樑上葭月的一计飞镖,葭月排行十一,八岁的小小身躯藏着令人不寒而慄的戾气,断头谷谷主名声响亮,她的孩子没一个好惹的,葭月更是其中脾气最为火爆的,方才昭琁的话语儼然触及她的界线,葭月因此射出暗器想教训教训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宗家四小姐。 昭琁浑然不觉飞镖袭来,只感觉一道强风从身后吹来,接着便听见一旁柱子传来钝声,昭琁看去,一只飞镖嵌入柱中,她这才知道方才自己受了袭击,那道风正是白泽所为,强风挡开了飞镖、护住了昭琁。 葭月伤不了昭琁,心有不甘,口出恶言:「不过是个私生女,装什么主子啊!」葭月一跃跳上了昭琁身前的桌面,一脚踢翻茶杯,说道:「断头谷不欢迎你,赶紧滚!」昭琁还没开口,另一对双生子蒲月、荷月上前,一左一右将葭月架走,顺带堵上了她那张聒噪的嘴。 三姐桃月较为温顺,缓颊道:「舍妹年幼不懂事,你见谅。」桃月算得上姐妹中性子最温婉的,可依然散着居高临下的傲气。 昭琁道:「无妨,谷主何时到?」 桃月向边上的菊月使了个眼色,菊月转身向内室而去。 最好战的兰月、桂月因刚才白泽的一招风术而对他起了兴趣,二人向前邀战,白泽充耳不闻、正眼都没瞧他们,他们哪里受过这种气,一怒之下便动起手来,桃月这回没有阻拦,白泽对他们而言仅是一名宗家养的狗,燉了吃也是一句话的事。 兰月、桂月先后以长鞭、双刃剑攻击白泽,白泽半步没动便挡下了所有招数,最有修士天赋的槐月躲在暗处向白泽施了定身咒,白泽动弹不得,兰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纱笠裂成两半,死白的肌肤上留下一道血痕。 鲜红的血液沿着脸颊滑落,葭月掰开蒲月摀在她嘴上的手,讽刺道:「哈!妖怪的血也是红的啊!」 昭琁怒斥:「够了!这就是断头谷的待客之道?」 葭月继续说道:「客个屁啊,都说了不欢迎你,滚滚滚,见了就碍眼,宗家没一个好东西,怎么不再来场大火烧死你们算了!」 葭月话音一落,大地猛然震了一下,一股令人窒息的气压垄罩在整座大殿,纵使是驍勇善战的断头谷之人,在场者无一不寒毛直立、本能地远离那骇人力量的源头……。 白泽周遭兴起一道气流,体内无形的法力彷彿成了一隻隻鬼手掐住所有人的咽喉,槐月的定身咒不敌白泽强大、反弹自身,她内息大乱、呕出一口鲜血。 昭琁知道,白泽生气了,打从心底……生气了。 第十一章:十二月 (朝露篇) 下 他腥红的双目注视着葭月,葭月狂妄,却始终是个八岁小儿,白泽盛怒下的威势吓得她屡屡后退、躲到了蒲月、荷月身后,这些女子在这一刻明白了,就算白泽是宗家养的狗,也是一条他们惹不起的斗犬。 忽然,一道黑影从旁窜出、直奔白泽,下一瞬,一声巨响传入耳中,大殿地板轰出一个大洞,颶风般的强大衝击力将眾人弹飞,断头谷训练有素,九名姐妹很快找到隐蔽处,近处的昭琁本以为自己这回非得重伤不可,未想在受到衝击那刻,她四周筑起防护罩,在这场骚乱中毫发无伤。 风沙退去,白泽依旧不动如山,而他眼前多了一名玄甲披身的中年妇人,妇人年约六十、体格健实,与白泽站在一块反而比白泽看着更加高大,半佈皱纹的脸上看得出不少陈年伤疤,若在战场上,此人必是一呼百应的大将军,她便是燧明族北分家家主、断头谷谷主飞雪。 飞雪是现今分家中唯一的女性家主,可她的魄力与武力远高于其馀分家家主,真要比起来,商丘城中的宗主都不见得能在气势上压得住她,方才菊月告知她宗家人已至,她出来一瞧,正好遇上白泽发威。 飞雪容不得有人在断头谷撒野,因此一拳挥向白泽,白泽正面迎敌,二人的碰撞导致了殿中毁了大半,白泽在与飞雪对招时,在昭琁身旁筑起防护罩保她无虞,他和飞雪此番虽不分轩輊,但凭他还有馀力护下昭琁,飞雪自知略逊一筹,心中暗自讚许白泽不愧是燧明族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飞雪拍拍身上尘灰,中气十足说道:「小子,不错嘛,要不要加入我们断头谷?」 「不要。」白泽毫不迟疑。 「你留在宗家没出路。」飞雪惜才,希望给白泽另一种选择。 「我的路早已选定。」 白泽坚持,飞雪豪爽放弃,她转过身交待女儿们将大厅整顿好,接着手指一勾,示意昭琁与白泽跟她走,三人穿过内室与中庭,来到断头谷的厨房,偌大的厨房只有一名掌厨妇人,她手一挥,菜刀切起萝卜、锅里燉好的鸡汤飞入碗中、木柴跳入灶中,所有的器具与物件都像有了生命般各司其职,昭琁见过不少修士施展法术,能将法术在日常生活中融入得如此得心应手还是头一回见。 飞雪对着掌厨妇人喊道:「飞絮。」她是飞雪妻子,亦是飞雪与宗主夫人的同门师妹,飞絮有别于飞雪及一眾女儿杀气腾腾,是个面容和善的妇人。 飞絮先是向昭琁、白泽简单寒暄两句,接着邀请二人共进晚餐,此时离用餐还有段时间,飞絮正好燉了锅鸡汤,想着先让两位客人止飢,转头正要去端,却发现不仅碗空了、连大锅里的鸡汤也一扫而空,瞧飞雪、飞絮二人的样子,似乎方才并未发现有人偷鸡摸狗,不过从他们夫妇表情,显然已知晓犯人是谁。 飞雪一声狮吼:「露月!」 厨房屋顶框啷一声,一名胖成球的十七、八岁少年从房顶滚了下来、摔在他们眼前,他艰难爬起身、身上每一吋肥肉无时无刻晃动着,昭琁望着眼前这名嘴边沾着汤油的胖子不禁联想到祭祖时放在祭桌上的那隻神猪。 「爹,你喊这么大声,吓死我了。」这胖少年即是飞雪膝下唯一儿子,露月。 飞雪道:「连屋顶都站不住,看来轻功练得不到家,明日起一天山上山下给我跑个五百趟。」 露月嘴一瘪,拉着飞絮抱怨:「娘,你看你看,爹又想虐待我。」 「你爹说得对,顺道减减肥。」飞絮向着飞雪。 「北辰说了,能吃是福。」 飞雪不满道:「他说的你就听,我说的就当屁,信不信我斩他七八块?」 露月跳脚道:「你敢?」 「我堂堂断头谷谷主,有何不敢?」 「你要是动北辰一根寒毛,我剷平你的断头谷!」 露月扭着肥胖的身躯大步远去,方才厅中飞雪的女儿对她敬重万分,露月却敢与飞雪正面对骂,果真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断头谷小公子,瞧他对父母都颇为反叛,可相当信赖他口中的北辰,昭琁实在好奇谁能令这娇生惯养的小公子这般顺服? 露月与飞雪大吵后,气呼呼回了房,一进门便踩中某个厚实软垫,低头一看,只见到自己的大肚子,挪了几步,才看清地上倒了一个人……。 「北辰!」 露月连忙扶起地上男子,此人面色惨白、口吐白沫外加七孔流血,手里还握着一只小瓷瓶,露月一眼认出那是他收在柜中混了剧毒的绍兴酒,肯定是北辰不慎饮下而身重剧毒。 「北辰醒醒!醒醒啊!」露月对着北辰就是十八连环掌,掌掌打在他还算俊朗的脸上,露月这一折腾,北辰还真醒了过来。 「……呃……要死了……。」 「赶紧自己运气排毒啊!」露月将北辰扶坐起身,北辰听话、聚精会神调动体内浑厚的真气,将那毒酒吐了出来,露月松了口气,续道:「拜託,这个月你已经中毒四次了,放过那些毒药吧,太浪费了。」 北辰摀着肚子,怨道:「你不是应该先担心我吗?」 「你这么倒楣,阎王收了你都得折寿,放心吧,你没这么容易死。」 北辰休息了会儿便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做起家务,他先是将露月的房间扫除一遍,又把露月穿不下的衣服改大些,如今正替床上的露月按摩那肥肉四溢的后背。 北辰十五年前来到断头谷,入谷第一天就被惊天一道雷正正劈在头顶,从此失去记忆,彼时飞絮为照顾眾多孩子忙得不可开交,刚满两岁的露月又极难教养,偶然机会下,飞絮发现露月十分亲近北辰,于是将北辰收作保母,专门照顾露月。 露月自幼被家人骄惯得不成样子,谁的话都不听,唯独对北辰唯命是从,十五年的朝夕相处,露月和北辰拥有了不能与外人道说的秘密。 首先,北辰身上藏着极为深厚的修为,露月估计九州鼎鼎有名的强者飞雪的造诣都不及北辰的十分之一,北辰上辈子大概刨了衰神的祖坟,导致这辈子衰得一塌糊涂,光是来到断头谷的十五年已经被雷劈过七回,蛇咬、食毒、蜂螫、掉坑、摔崖几乎每隔几天就来一回,若非拥有一身修为护身,早不知道死几千回了。 露月看似惫懒,实则心中清明,自他幼时发现北辰的深藏不露,便知晓他来歷不简单,可惜北辰失忆是真,多年来也未有恢復跡象,露月也无从查起他来断头谷的理由,毕竟以他的本事,何须低就自己来断头谷呢? 北辰身上有太多未解之谜,露月心知其中风险,可他是真的喜欢北辰待在自己身边的每一刻,所以决定替他隐瞒身负高深修为一事,万一被飞雪察觉,北辰绝对会被扫地出门。 北辰另一点奇怪之处在于这十五年期间他的容貌毫无变化,依旧是个二十来岁小伙子的模样,北辰平时很安静,大多时候都是默默打理家事、照顾露月,也因此鲜少与他人接触,偶尔有人问起北辰如何保养得如此青春年少,露月只是打哈哈唬弄过去,不过十五年容貌变化不大还能用得天独厚、保养有道作为藉口,再过个几年北辰再不老可就解释不清了。 为保护北辰、也将北辰留在身边,露月悄悄计画着搬离断头谷,然而此事谈何容易,他是飞雪膝下唯一男丁、眾星捧月,飞雪不会同意露月离家,因此露月因这事烦恼不已,后来他想出了一招,数月间将自己吃成了胖小子,功夫也不练了,成日混吃等死,他想藉由糜烂的性子抹去飞雪的期望,可飞雪对露月本就纵容,至今尚看不出成效。 「不会等到了能搬出去那日,我已经卡在门框走不了了吧?」露月想翻身,扭了半天翻不过去,还是北辰帮忙推了一把他才转过身来。 北辰表情微妙,道:「我觉得你平常挺聪明的,怎么想出这种法子?」 露月伸出肥手让北辰拉他起身,坐起来后,露月自信说道:「剑走偏锋才能出奇制胜嘛。」 「我担心。」北辰素日表情变化不大,给人一种清冷的疏离感,露月常觉得北辰像匹孤狼、不愿靠近别人,若非露月死命黏上去,他和北辰根本不可能有今日的亲近。 露月日日吃进多于自己食量数十倍的食物,北辰忧心他的身体受不住,露月倒相当乐观,道:「无事,不是还有你在吗?我要是心脉堵了,你也能用法术帮我打通。」 「那也得我在。」 露月笑道:「所以啊,你必须时时待在我身边,有你、我才能活。」 北辰呆呆地点头应承,露月摸摸他的头表示讚许。 露月和北辰的关係难以一句概括,北辰是露月的贴身保母、替露月把屎把尿,露月遇到危险、北辰总会第一时间赶到,而露月为了给北辰一个遮风避雨的家,不惜毁坏自己名声、糟蹋身体,露月爱着家人,但他知道家人尚有彼此,北辰什么都没有,失去了露月,他就此孑然一身,露月不忍北辰无依,几番思虑,仍然决定与北辰共同面对未来……。 露月间来无事,与北辰玩起了骰子,输者脱衣,北辰是个喝水都能塞牙缝的倒楣傢伙,自然逢赌必输,不一会儿已光得剩一件底裤,北辰穿衣显瘦、脱衣有肉,全身没有一处赘肉,尤其那八块腹肌堪称完美,露月本就顶着一张肉滋滋的脸,一笑,所有的肉挤在一块儿,眼睛只剩一条缝,暗爽的他更显猥褻。 这一局,北辰毫无意外又输了,露月欢喜指着北辰身上最后一件裤子、说道:「脱!」 北辰愿赌服输,傻呼呼地听命,方解开裤头,门外传来波浪鼓的声音,随即听到稚嫩的幼儿喊道:「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哥!」露月排行第十,唯一还用奶音喊他哥哥的也就只有三岁幼女梅月了。 露月好事被打扰,无奈叹了口气,但他可不会轻易放过北辰,他手一伸、扯下北辰裤子,确实看了一眼后满意点点头,接着才拖着笨重的身躯缓步走向房门迎接梅月,可怜北辰光着身子被扔在原地,幸好北辰也习惯了,乖乖穿上衣服、藏了起来。 「梅梅,怎么了?」 梅月绑着两颗丸子头,一手拿着波浪鼓、一手拿着匕首,带着极重的奶音说道:「採菇菇,走!」断头谷位处山谷,山壁上除了一些藤蔓与青苔,就属菇类长得最多,菇类也成了断头谷餐桌上必有的食物。 「不去不去,哥哥忙着呢。」 「吃吃睡睡,不忙!」 「我不只吃吃睡睡,我有其它事忙。」 「什么?」 「看大菇菇、养大菇菇、吃大菇菇!」 「大菇菇,我也要!」 「你长大后自己去找大菇菇,我的大菇菇只能是我的。」 梅月缠着露月说了索要半天大菇菇,露月怎么都不给,梅月只好迈着小短腿搬帮手去了,露月心想爹娘都忙着应付宗家之人,才不会有工夫理会什么大菇菇。 露月回到房间,将昭琁来访一事告诉北辰,北辰听着毫无反应,他对任何事皆是这般冷漠,除了露月能激起他心中涟漪,世间一切彷彿都与他无关。 第十二章:我想当地坤 (朝露篇) 上 昭琁来到断头谷寻找秀真一师父的下落,手上只有此人欠债颇多这一条线索,她向飞雪、飞絮说明了这段时间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后,希望断头谷能协助查找秀真一师父的真实身份。 飞雪表示断头谷龙蛇混杂,她收门生从不问对方来歷与背景,只看对方是否有天赋及毅力,再者,来断头谷拜师之人都是各自在山间找个地窝着、来去自由,时间一长,飞雪根本不知谷中住着谁? 为今之计,昭琁只能一个一个门生查下去了,飞雪派了柳月、杏月协助昭琁在断头谷调查,昭琁有些意外,往日对她颇为冷漠的飞雪竟然如此配合,莫非宗主夫人的书信起了作用、飞雪看在她的面子上才一改先前态度? 柳月、杏月性格随了飞雪,自信张扬又高傲万分,宗家四小姐这身份在他们眼中一无是处,他们全是依着飞雪的命令才不得不领着昭琁四处走访断头谷。 一连数日,昭琁在二人带领下去了断头谷几处最多门生居住的地点,白泽、袁媛一路陪同,这些门生的落脚点全在常人难以触及之地,昭琁自己上不去,仰赖白泽与袁媛方能继续前行,见昭琁这般娇弱,柳月、杏月更加看不起宗家,语气尽是鄙夷,袁媛为此险些与二人打了起来,幸有昭琁从中缓颊。 这段时日,昭琁发现断头谷对宗家相当轻视,也不像其他分家对白泽抱有敌意,确切来说应该是不因昭娥之死对白泽生了怨懟,昭琁猜测应是断头谷本就不屑宗家,宗家内斗、昭娥亡故于他们不痛不痒,自然不会对白泽有恨。 然而,在柳月、杏月的对话中,昭琁知晓当年商丘城瘟疫肆虐、飞雪一家也困于城中,昭娥以灵蛾化解疫情、于他们有恩,为何他们却不因此厌恶害死昭娥的白泽呢? 昭琁对白泽与昭娥的过往本就好奇,于是找了机会支开白泽与袁媛,找上了飞雪子女中脾性最温和的桃月探听此事……。 「你问我们为何不恨白泽?」桃月一脸困惑,反问:「我们为何要恨他?」 「传闻是他害死昭娥。」 「与我们何干?」 「十九年前,商丘城爆发瘟疫,谷主一家也受困城中,昭娥救了你们呀。」 「宗家就是商丘城的王,城民供着宗家,有难时宗家本就该出面解决,再说,要不是宗家自私自利,那场瘟疫也不会死那么多人。」 「此话何意?」 桃月疑惑地瞥了昭琁一眼,道:「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当年疫情起先不算严重,但宗家察觉不对、立即搜刮城中药材,宗主下令封闭宗家大门,对外头的疫情不管不顾、独善其身,最终疫情一发不可收拾、尸横遍野,说穿了,就是宗家只顾自己才害了整座城。」 「你胡说,父亲不会这么做。」宗主对昭琁疼爱有加,她不相信慈爱的父亲会这般罔顾人命、坐视不理。 「你可真是温养的花儿啊,你真以为宗家仁义?出去探听探听,燧明族宗家早就污秽得跟烂泥无异了。」 昭琁震惊之馀大受打击,宗家不同以往、每况愈下,她以为仅是时代更迭不可抗力的结果,原来皆是咎由自取,十九年前,宗家为求自保,独佔药材、封锁大门将自己隔在安全宅邸,全然不顾外头的生灵涂炭,若非昭娥以灵蛾相救城民,今日的商丘城兴许已是一座死城。 疫灾过后,宗家的自私冷了商丘城民与一眾前去贺喜宗主长子大婚宾客的心,碍于当时宗家势力仍在,大家只能将怨懟深藏心中,四年后,宗家内斗、就此走向下坡,早已埋在眾人心底的叛逆逐渐萌芽生长,直至今日,除了凭藉所剩不多的一宗之主这称号强行将各分家持续收拢麾下,宗家已无实力遏止这股分崩离析的浪潮。 「你说宗家大小姐救了我们,她只不过是替宗家捅得篓子收拾烂摊子,要不是她,以当年宗家的作为,你们今日还能安然无事?早被推翻干掉了。」 「……。」若桃月所言不虚,宗家确实铸下大错,她一时语塞,无法反驳。 「所以在我们面前少摆宗家架子,我们不吃那一套。」 桃月转身要走,昭琁这才反应过来,说道:「那大娘呢?她和谷主夫妇师出同门、感情深厚,你们也不顾念她吗?」 「哼,宗家若倒了,她才是最高兴的那个吧。」桃月瞧昭琁一头雾水的模样,主动为她解惑:「我爹说过,宗主夫人是被家族逼迫嫁入宗家的,你爹又在外头胡搞,四个孩子也只有大小姐是她亲生的,你说这样的丈夫她要来何用?还不如宗家破败,她尚能得一自由身。」 桃月头也不回离去,昭琁陷入愁云,她没想到尊敬的父亲曾经做出那等冷血之举,更没想到宗主夫妻早已貌合神离,宗主夫妻相敬如宾,昭琁从不觉得有异,最多也就是感觉宗主夫人对自己和两位兄长颇为冷淡,桃月这一提醒,她才想起每每宗主夫妻在一块儿都是在正式场合,私下从没见过他俩相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包办婚姻抹煞了多少人一生的幸福,高贵如宗主夫妻也躲不过这样的悲剧。 宗主本就风流,除了正室,还养了不少妾室,昭琁两位兄长皆是妾室所生,昭琁这名外头带回的私生女更是乱情下的產物,原就没有感情,也难怪宗主夫人对宗主心中无情。 昭琁从桃月口中听说了不少事,可终归是她一人之言、不能作数,有些慌了神的她找上袁媛求证,袁媛证实桃月之言属实,袁媛要昭琁别多思,那都是陈年旧事,至于宗主夫妻之事更非外人能插手的,感情是两人的事,任何人的意见皆是多馀。 夜间,昭琁夜不能寐、起身到外头散步,她沿着筑在山壁上的长廊一路晃悠,长廊上,她遇见了白泽,白泽椅着栏杆、举头望月,今夜的月亮不圆,但格外明亮,星空闪耀,不失为一个赏夜空的好日子。 昭琁道:「你还真爱看月亮啊,因为你是月亮的孩子吗?」 「……。」白泽没有回答,目光始终停留在月上。 昭琁心情不好,不知不觉想找人倾诉,白泽不是话多的人,告诉他的话他也不会外传,正是倾听的好人选,昭琁说道:「我今日听说了父亲很多事,突然觉得我不够了解他,白泽,你在宗家多年,你眼中的宗主是怎样的人?」 「……。」白泽依然没有开口,也没有看向昭琁,可昭琁留意到他慢慢收紧的拳头,她才惊觉自己问错话了,白泽是宗主下属,岂可随意评论宗主为人。 「我不该问,当我没说。」昭琁换了个话题,问:「断头谷的人没有为难你吧?」 「没。」 「那便好,起先我挺担忧他们会因大娘的关係给你脸色看。」 昭琁脑中闪过一个疑问,桃月提及宗主夫妇感情不融洽,但昭娥确实是宗主夫人所生,女儿身死,宗主夫人不可能不介怀,飞雪、飞絮与她青梅竹马,为何不想替她的丧女之痛出口气、教训教训白泽? 她小心翼翼探问白泽此事,白泽答道:「因为她不在乎。」 「大娘不在乎?那可是她亲生女儿啊。」即便宗主夫人不爱宗主,也不至于对女儿毫不关心吧。 「血浓于水的感情是一厢情愿的妄想,血缘这种东西……从无意义。」 「那什么才有意义?」 「愿意为一个人不顾一切、倾尽所有。」 「你找到那个愿意让你不顾一切、倾尽所有的人了吗?」 「我把她弄丢了。」不知是否是昭琁的错觉,她似乎在白泽眼中看到一闪而过的泪光。 昭琁听见白泽心中藏着一个人、一份情,莫名地鬱闷,急躁地询问:「她……是昭娥吗?」 「……。」 白泽没有否认,昭琁感到一阵揪心,她多希望白泽能否认自己的猜测,昭娥的杰出太过耀眼,昭琁自知无法相比,尤其是一名已经死去的人竞争,只能是一场必输之赌,这一瞬,昭琁意识到自己的嫉妒,也隐约发觉自己对白泽特殊的情愫。 「我和她就差这么多吗?」昭琁语带不甘,或许在她灵魂深处也刻印着宗家的高傲。 「你比她幸运……幸运得太多。」 昭琁一声冷笑,不赞同道:「我幸运?我作为私生女一路以来受了多少委屈你不是没看见,连母亲去世我都只能躲着祭拜,这样的我幸运吗?而她出身高贵、天赋惊人、受眾人爱戴,是,她年少殞落确实可惜,可至少她活得顺遂幸福,若她的人生还叫不幸,我倒愿意与她一换。」 昭琁不是情绪化的人,连着数月劳心劳力,她早已心力交瘁,今夜难得将这些年受的苦对着白泽倾泻而出,也是因为心累无法负荷。 白泽猛然朝山壁一拳击去,坚硬的山壁瞬间裂出长数十尺的巨大裂缝,架在山壁的长廊因此基底不稳、摇摇欲坠,昭琁抱着栏杆、险些摔落万丈山谷,位临深渊的恐惧令她心惊胆颤,而当她望着白泽盛怒的面容更是不寒而慄,这是白泽头一回对昭琁发怒,那双血红的双眼此刻犹如恶鬼、似乎随时都要将人生吞活剥。 「白、白泽!」 「你什么都不知道,少对她妄加指评!」 昭琁不知自己说错什么,竟惹得白泽大发雷霆,但有一点她能确定,昭娥对白泽极为重要,也许就如白泽所言,她是白泽能够不顾一切、倾尽所有去付出之人。 传闻白泽背叛了昭娥、以致昭娥在内乱中不幸身亡,从白泽的态度看来,他不可能伤害昭娥、更不会背叛她,当年之事果真另有隐情。 「你若是这么在意她,为何宗家内乱时没能护下她?」 昭琁一言深深刺痛白泽的心,那是他此生最懊悔的过错,白泽对昭琁的愤怒转成了自责,紧握的双拳、紧咬的牙根、绷紧的心弦,彷彿下一刻他就会拔刀自刎。 白泽破坏山壁闹出的声响引来断头谷眾人,昭琁与白泽的谈话也不了了之,翌日,白泽负责将毁损的长廊修復完整,断头谷也未再追究昨夜之事。 第十二章:我想当地坤 (朝露篇) 下 白泽忽然破坏山壁、甚至还得昭琁差点落崖,与他护卫的身份该做的事大大相反,眾人不禁猜测他们二人昨夜发生了什么,才会使得白泽不顾任务、违逆宗家四小姐,袁媛也询问过昭琁,昭琁不愿多谈,至于白泽,不会有人蠢到去问他那些问题,一旦惹怒他,保不齐和那山壁一样支离破碎。 露月听闻昨夜风波后,转头便告诉了北辰,北辰贤慧地拿着针线替露月改衣服,露月胡思乱想,好奇是否如话本所载小姐与僕人有了感情纠葛、造就昨夜争执?北辰当即将昭琁、白泽的对话转述给露月,原来昨夜北辰就在长廊顶上打盹,北辰功力在白泽之上,白泽浑然不觉有第三人在场,北辰恰好当了回看客。 昭娥去世时,露月年岁尚小,对这位宗家大小姐毫无印象,不过偶尔能从旁人口中听到她的名讳,露月分析道:「这么看来那个白泽不像大家说的背叛了大小姐,相反,爱之入骨才是真的。」 「……昭娥……昭娥……好熟悉的名字……。」北辰低声唸叨。 露月一惊,问:「是不是想起什么了?」北辰十多年前被雷劈中脑袋,虽保住性命,却也丧失了所有记忆。 「想不起来。」北辰想得脑壳疼,依旧没有半点印象,只是隐约觉得昭娥这名字很熟悉。 「你是十五年前来到断头谷的,正好是大小姐死的那一年,难道你跟她真有关联?」 「不知道。」 「罢了,人都没了,即使有关联也不重要了。」露月将北辰手里的衣服、针线放到一旁,大方说道:「大菇菇掏出来,我想吃。」 「你自己也有。」 露月回道:「自己的有什么好吃的,当然是别人的才美味。」 露月等不及温吞的北辰脱衣,直接上手扒光了他的衣衫,最初露月只是将北辰当作最亲近的家人,直到有一回他俩一同外出泡温泉,露月偶然碰触到北辰的肉萧,朦胧的蒸气、滚烫的泉水以及少男蠢蠢欲动的兴致,露月半哄半强迫地让北辰与自己有了肌肤之亲。 嚐到甜头与乐趣的露月从此沦陷,他越发渴求北辰的身体,明明是天乾的他在同为天乾的北辰面前无异于地坤,上天赐给露月一名天乾中的天乾,露月自然不会辜负这份恩典,独佔了北辰十五年,露月认定北辰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露月胖嘟嘟的体型相当碍事,他一弹指,容貌瞬间回到以往纤瘦小郎君的模样,清新年少、略带娇气,一双杏眼透着不轨,伸手一推便将北辰压在身下,露月在修行上资质一般,唯独变身术颇具天赋,为增加床帷间的乐趣,露月时常变换容貌,男女老少、高矮胖瘦全都试过一轮,但他最喜欢的还是用自己的模样和北辰亲密接触。 北辰被摸索着下身,脸上一如既往不起波澜,他问道:「我一直想问,为何你不用变身术变成胖子、非得自己吃胖?」 露月本来正要一口吃进北辰的大菇菇,北辰这一问,他停了下来,回说:「我爹娘又不傻,用变身术怎骗得了他们?」 「就算吃成胖子、就算荒废修行,我也不认为他们会放弃你。」 露月受不了北辰说些扫兴的话,命令:「打住,别再提我爹娘好了吗?在床上提爹娘还怎么硬得起来啊?」 「我可以。」确实,北辰的大菇菇正英姿勃勃、精神奕奕。 「喔,你就顾自己爽,不管我了?」 「一般来说,你玩得比我尽兴。」 「也是,那我就不客气了。」 露月是个坦率的人,喜欢就大胆去做、讨厌就大力踩死,他的人生观便是及时行乐、活在当下,因此当他发觉自己迷恋上北辰,立马展开热烈追求,北辰看着心如止水、活像带发修行的出家人,可冷淡的表象下他也渴望着与人建立羈绊,失去记忆的他彷彿与世间脱轨,是露月将他带回尘世、也将人气渡给了他。 露月哈巴一口含住北辰的大菇菇,在露月高超的技巧下,沉稳的北辰不禁闷哼一声,嚐够了大菇菇,露月主动坐上北辰胯部,熟练地让北辰的磨菇头先进去自己体内探探路,北辰天赋异稟,肉萧相较一般天乾的尺寸大上许多,贸然结合容易伤身。 露月是天乾、可他当起地坤驾轻就熟,他早听说地坤在雨露期时格外敏感、行闺中之事欢愉数倍,他的母亲飞絮即是一名地坤,好几回他都抱怨为何自己不生为一名地坤呢?若能被北辰标记,岂不快活? 随着北辰的深入,露月的脸色越发红润,娇喘的声音回盪在房中,一向被动的北辰见到露月诱人的模样,不由自主地吻住他的唇,交缠的舌尖、碰撞的下体、喘息的音浪,各种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将二人推向了情慾巔峰……。 一番云雨后,露月趴在北辰胸膛上,灵机一动,道:「坊间有种东西叫迷香丹,可以使地坤强制进入雨露期,若是天乾吃了有效吗?」 「你想试?」 「我就是好奇雨露期究竟是什么感觉?那个百晓园园主不也是天乾吗?有人将他变异成地坤,那我是不是也能成为地坤?」安戈虽极力想隐瞒这丢脸之事,可随着昭琁四访调查,此事早已传遍九州。 「天乾、地坤都一样,你就是你。」 「你这算是告白吗?」 「嗯。」北辰点了点头。 露月开心地亲吻北辰,精力十足道:「那再来一回,这次就让你在上面吧。」 露月的请求北辰从不拒绝,或者说没有拒绝的馀地,他是呼风唤雨的断头谷小公子,北辰仅是一名低等保母,对露月唯命是从是他常年养成的习惯,尤其……那对他也是一大乐趣。 北辰虽不在意露月是天乾或地坤,露月却铁了心想试试雨露期的感受,他悄悄找上昭琁,昭琁出身宗家、擅长医术、又替安戈诊视过,再没人比她更懂得天乾变地坤这方面的事。 昭琁目瞪口呆望着眼前要求将自己变成地坤的露月,一时语塞,人人都想成为天乾,他倒想变为地坤,而理由竟是想体验雨露期的鱼水之欢。 「你想当地坤?」 「如何?能行吗?」露月一脸期待。 「我、我尚在研究,暂时不行。」昭琁真的有些被这位断头谷小公子吓着了。 「这都不行,真没用。」露月难掩失落,断头谷之人心直口快,直说昭琁无用。 昭琁心生一计,引诱道:「若你能助我找到对安戈下药之人,也许就能如愿以偿。」 「对,那人肯定有办法,好吧,我帮你。」露月相当乾脆,一口答应。 「首先,我得在断头谷找到一个人,一个负债千金之人。」 「负债千金我不知道,负债万万万万万金的我知道。」 「谁?」 「北辰啊。」 「北辰?」 昭琁觉得这名字似乎在哪听过,后来想起初次见到露月时他曾提过这名字,露月简单介绍了北辰是他保母这事,但没提及二人爱侣关係。 过去露月时常和北辰外出游玩,北辰逢赌必输,偏偏又容易上当被人骗去赌坊,几次下来、债台高筑,露月算过,把整个断头谷抵押了都赔不起,所以,为了替北辰解决债务,他曾想过索性暗杀了北辰债主,毕竟断头谷谁人身上没揹过人命,然而,当他晓得债主身份,他自知惹不起,因此带着北辰躲回断头谷,近些年都不敢出门,可惜出来混总有一天得还啊,北辰的债主还是找上门来了,没办法,欠债还钱,没钱,那就肉偿吧。 「肉偿?」昭琁脸一黑。 「别想歪啊,我说的是替债主干活、卖命偿还。」露月心想,北辰的肉只有自己能吃,别人休想碰他一下。 「那我能见见这位北辰吗?」 「行,他在我屋里,我带你去。」 路上,话多的露月想起昨夜昭琁和白泽的争执,询问起昭琁是否对白泽有意才会对昭娥之事这般敏感,昭琁疑惑为何露月知晓他们的谈话内容,露月谎称昨夜是自己在廊顶上听见二人对话,昭琁心有怀疑,毕竟那天她亲眼见到露月从厨房屋顶滚落,那样拙劣的轻功怎么可能不让白泽察觉? 昭琁没有细问,左右不重要,露月既然说谎,那便不打算道出真相,再问也不过是将彼此推向死胡同。 「白泽身上有太多谜题,我只想更了解他。」昭琁没有正面回答是否喜欢白泽,可她心底已然知晓答案。 「不喜欢就不会想了解。」露月对感情之事很敏锐,一语道破。 「……。」被说中心事的昭琁无言以对。 「其实不只你羡慕大小姐,我也挺羡慕她的。」 「你羡慕她什么?」昭琁眼中露月这名小公子过得不比昭娥差。 「羡慕她是地坤啊。」 「昭娥是地坤?」昭琁大吃一惊,宗家血脉向来只出天乾,从未听闻有谁是和仪或地坤,为此宗家还引以为荣,如此出色的昭娥怎会是地坤? 「对呀,我娘告诉我的,不过宗家死要面子,所以这件事没几个人知道,要不是宗主夫人跟我爹娘关係好,我们也不会知道这个宗家秘密。」 宗家对血统极为重视,高傲的宗家向来是重天乾、轻地坤,宗家之内连僕役都没有地坤之人,昭琁曾见过父亲和两位兄长在外头遇见地坤时的鄙夷之态,四方分家中他们对地坤眾多的炉公山也最为不满,若昭娥真如露月所言是一名地坤,那她在宗家的处境……。 昭琁想起昨夜白泽的盛怒,是否就是因此而生?也许昭娥的人生并不如她以为的顺遂……。 第十三章:债 (朝露篇) 上 昭琁来到北分家断头谷后,听闻了许多颠覆认知之事,先是晓得了宗家在十九年前疫灾中自私自利的行径,后又知晓宗家隐瞒昭娥实为地坤,每个家族都有它不堪的一面,这些昭琁是明白的,可事实远比她想像得糟糕,她开始认为宗家的没落、分家的离心也许都是咎由自取,而她眼中值得敬重的父亲……可能只是表象。 她暂时放下这些糟心的想法,随着露月回房、见到正趴在地上擦地的北辰,露月为得到能变为地坤的药物,决定与昭琁合作、揪出蒙面女子,但在那之前,他得先协助昭琁找出秀真一的师父,据秀真一提供的讯息,他的师父债台高筑,露月所知断头谷内债务最多的便是北辰,毕竟以他天然呆又逢赌必输的属性,轻易就能被骗上千金万金。 北辰少与外人接触,露月佔有慾也强,连露月家人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北辰几次,因此北辰发现露月带人回来见自己时,显得有些拘谨,昭琁路上听露月介绍北辰是他的保母,北辰看着二十来岁,昭琁对他保养得当颇为讚赏,但她可是亲眼见过流鱼和佛以子青春常驻的,如今再显年轻的人她遇上了也不再讶异了。 昭琁直问北辰是否认识秀真一,她原已做好准备与对方斗智,毕竟此事涉及刺杀百晓园园主,想来北辰不会简单松口,殊不知下一刻北辰老实交代道:「小一,我徒弟。」 北辰的坦率反倒让昭琁一时愣神,不知下一句该说什么,露月瞧她没反应,说道:「你来就是要问北辰这事啊,早说啊,问我就成。」 昭琁问:「你也认识秀真一?」 露月心想这真是废话、自己可是秀真一师娘啊,但他又不想洩漏此事,在得到父母同意前,还是低调点好,露月回道:「认识啊,年初他还来跟我们拜过年。」 五年前,北辰和年幼的露月外出游玩,彼时的秀真一加入帮派、成了打手在赌场看场子,身手灵敏、却也只是比普通人强些,遇上受过正经训练的武者或修士就是猫遇上老虎,因北辰在赌场输得倾家荡產、借条签了一张又一张,之后露月闹场、带着他开溜,秀真一追去,结果是连北辰的一根寒毛都碰不到,理解双方实力相差悬殊的秀真一当场跪下求北辰收他为徒,露月以毁了借条为条件,秀真一毫不犹豫答应,于是北辰糊里糊涂就多了个徒弟。 秀真一也在北辰的调教下短短数年成为道上赫赫有名的高价杀手,然而,秀真一赚来的钱全被北辰拿去还债了,直到秀真一找到流鱼,为替自己将来成婚存点聘金,秀真一才开始偷存私房钱,不过如今看来,聘金成了嫁妆。 儘管有秀真一拼命替北辰还债,相对北辰欠下的巨额债款依然是杯水车薪,今年三月,北辰最大的债主提出了一笔好交易,那便是暗杀百晓园园主安戈,事成之后,债务一笔勾销,不巧的是那时露月生了一场病,北辰为照顾露月无暇执行这项任务,只能委託秀真一了,结果秀真一暗杀失败、北辰的债依然还不上。 露月和北辰十分诚实,将事情经过全盘托出,昭琁惊问:「安戈可是东分家家主,你们作为北分家怎能对他出手?」 露月解释:「这和断头谷无关啊,我家人可不知道这事,再说,这就是笔生意,道上的规矩,有人出价要我们杀人,不论对方是谁,只要僱主付得起钱都行。」为了北辰,露月才不管安戈是何来歷。 「好,既然安戈无事,此事可以不计较,但你们必须告诉我僱主是谁。」昭琁不禁为露月的胡闹心累,果真是被宠坏的小公子,万一安戈真有个三长两短,暗杀一事暴露,牵扯的可是整个燧明族。 「这个……。」方才露月和北辰十分直接、对自己干的事直言不讳,眼下一提到僱主身分二人倒畏畏缩缩起来。 「你们连百晓园都不怕,还有谁能让你们如此忌讳?」 「老实跟你说吧,那人我们惹不起,而且行有行规,我们不能出卖僱主。」露月等人都是在刀口讨生活之人,和秀真一一样重视规矩,不过比起他所说的行有行规,昭琁更在意是谁能让天不怕、地不怕的露月这般忌讳? 昭琁有个可怕的猜想,问:「分家你们不看在眼里,莫非和宗家有关?」 露月道:「想多了,我发誓,这笔生意和宗家无关。」 露月的否认让昭琁松了一口气,许是近来听闻太多宗家难堪的事,令她意识中以为又是宗家图谋不轨,所幸此事与宗家无关。 昭琁不想逼得太紧,能这么快找到北辰已是意外之喜,她本就不认为能这么轻易找出幕后之人,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找出买兇僱主是早晚的。 当日,她将露月与北辰所说之事传递给安戈与流鱼,流鱼与秀真一已至百晓园,秀真一如约日夜保护安戈,但这引起了萧氏叔姪的不满,认为秀真一太过亲近安戈,尤其秀真一还曾想杀了安戈、甚至导致萧战冬重伤,多亏昭琁来信作保,秀真一才能顺利留在百晓园。 安戈与流鱼从前在商丘城便见过数回,但从前并不熟捻,这回流鱼住进百晓园,二人脾性竟意外相投、成了好友,萧氏叔姪因朱绣银号每年一度的商会回了本家,一听闻安戈与流鱼形影不离,担心地立马解决手边工作、赶回百晓园,可惜即便二人到了百晓园,安戈因有了新朋友没有心思顾及他们、成天拉着流鱼谈天说地,秀真一连带着也遭流鱼打入冷宫。 三个失宠的男人成日躲在角落观察安戈、流鱼,相互怀疑对方的爱人居心不良,几次两边还打了起来,安戈挺着五个月的身孕、脾气比以往更大了,萧氏叔姪成日瞎闹招了安戈不少骂,他俩也不敢违逆安戈、只能默默承受,至于秀真一也没什么好果子吃,在别人地盘打架成何体统,流鱼惩罚秀真一在安戈生產前不许与他同床,从前百晓园中的参天杉树是安戈专属基地,而今却成了萧行空、萧战冬、秀真一的聚会之所,三人相互诉苦,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彼此意外生出了革命情谊。 安戈、流鱼收到昭琁传讯后,安戈随即动用百晓园之力蒐集情报,既然已知北辰欠债,要查出他在哪家赌场欠了钱、债主是谁并不难,让人担心的是如果连露月都不敢招惹,即便查出对方是谁,他们真能衝上门报仇吗? 流鱼已知蒙面女子是巧心,怀疑她安排安戈有孕一事与昭娥有关,此事最大突破口便是郝夫人,郝夫人写给佛以子的密信内容太过蹊蹺,流鱼相信郝夫人知晓内情,他试探过郝夫人,郝夫人油腔滑调、东拉西扯,能成为前代园主之妻的郝夫人岂会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一日,流鱼让秀真一引开郝夫人,他潜入郝夫人房中寻找线索,费了半天工夫一无所获,即将离开之际,瞥见郝夫人床头摆了数十本书,一翻,全是有关男女情爱的话本与小说,而其中一本书显然较其它本破旧得多,流鱼心想可能是流传许久的孤本故事,百晓园藏书无数,许多外头找不到的书籍在此都有存本,郝夫人有几本老书不奇怪,流鱼本未在意,可那本老书书名却引起了他的注意……。 此书名为《秋月》,在民间广为流传、戏曲亦时常以其为本演出,讲述一名女子死后復生,奇怪的是这故事有的是再版的新书,郝夫人为何非得拿这本老书读呢?总不会是想省下买新书的银子吧? 从这书的老旧程度及书写方式,流鱼判断极有可能是最初的手稿,他翻看几页,书中除了有熟知的故事情节,更载录详尽的復生过程,郝夫人或许想阅读完整内容才寧愿忍受这破旧的老书。 流鱼未找到有用的讯息,败兴而回,夜间,秀真一死皮赖脸、想方设法亲近流鱼,不过流鱼今夜并无兴致,坐于桌前专心绘製一把双刃剑的图稿,秀真一问起他潜入郝夫人房中是否有所获,流鱼便说了《秋月》一书之事。 秀真一说道:「那个郝夫人成天对我上下其手,一下摸胸肌、一下掐屁股,爱看那些书正常,可是你说的那本《秋月》虽也提及情爱,不至于好看到要去找原本来看吧?」 「你觉得这书有问题?」秀真一直觉一向很准,他觉得奇怪的地方通常就真的有问题,流鱼说道:「要不我去把书偷出来,再研究研究?」 「不必了吧,万一打草惊蛇怎么办?」 「可是……。」 「放轻松,我说的也不一定对啊,不就一本书嘛,难道她还能学书上让死人活过来?」 流鱼脸色大变,抓着秀真一双肩惊呼:「你再说一遍!」 「放、放轻松。」流鱼这般激动,吓了秀真一一跳。 「不是这句!」 「那、那是哪句?难道她还能学书上让死人活过来?」 「就是这句!」秀真一无心的一句话又一次令流鱼恍然大悟,她大胆猜测:「兴许……这便是巧心最终的目的。」 百晓园很快依昭琁所言找齐北辰欠下的金额与债主来歷,这一查简直惊掉眾人下巴,北辰所欠债务几乎可以买下一州之地,也难怪连露月这般毫无顾忌之人都要带着北辰躲回断头谷。 昭琁读着安戈寄来厚厚一叠的北辰债务资料,除了金额让人瞠目结舌,债主也是千奇百怪,养猪的、卖鱼的也是北辰债主之一,不过在眾多债主中倒看不出来有谁能让北辰、露月不敢招惹的,即便当中有黑道赌坊也不至于令他们心有忌惮,想来那人应该藏在这些表面债主之后,安戈和昭琁有着同样想法,因此已着手调查这些债主与何人有生意往来。 第十三章:债 (朝露篇) 下 昭琁已在断头谷停留大半个月,断头谷说不上好客,但也从不限制昭琁人身自由,断头谷是个以实力说话的坦荡之处,谷内没有什么不可去的地方,只是昭琁身手不佳,离了主宅就得仰仗旁人背着她才能在这绝壁中来去。 起先昭琁还有白泽相助,自从那夜一番争执,白泽便闭门不出,昭琁心怀尷尬、不知如何与白泽重归于好,断头谷中她能信任的只剩袁媛一人,袁媛听了昭琁说起他俩争吵原由、露出不解之色……。 「听起来像是因为冒犯了昭娥小姐才让他不爽,那我就不明白了,他一个背主小人有什么理由为了昭娥小姐生气呢?喔对,上回在百晓园我无意说了昭娥小姐一句,他也立刻翻脸,这到底是什么心态?」 「你真相信她背叛了昭娥?」 「难道不是?」 「我一直不知当年宗家内斗详情,可在我看来,白泽不是背信弃义的人,当中必有误会,袁媛,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宗家内斗时,园主和我们都不在商丘城,但我们在那儿的探子回报是宗主的孪生胞弟不满宗主继任、策动反叛,因而导致宗家内乱。」 昭琁之父、亦即现今燧明族宗主名为炽人,他与双生胞弟烈人自幼便被当成下任宗主的继承人培养,二人明争暗斗,最终由炽人拿下宗主之位,烈人不甘,伙同支持他的手下掀起一场大战、意图清除炽人一党,炽人危难之时,白泽捨身相救,炽人等人奋起反抗,烈人战败,逃出商丘城。 烈人自知宗主之位无望,只是一心寻求报仇之机的他将主意打到昭娥身上,当时昭娥为避宗家之乱而藏匿行踪,烈人找上白泽,与其达成协议,白泽将昭娥所在说出,待杀掉昭娥这名炽人唯一爱女、解了心头恨后,便奉上自己的命助白泽在宗主面前立足,最终昭娥身故、烈人惨死、白泽也成了宗主身边的红人。 昭琁听完后,问道:「前面的事还算合理,但后头的事毕竟是叔父和白泽之间的密谈,你们是如何知晓的?」 「白泽自己说的。」 「他自己说的?不可能,他怎会蠢到承认与叔父合谋害死昭娥?这岂非让父亲恨他入骨吗?」 袁媛不满说道:「事实就是这样,宗主不但不计前嫌、还将白泽收为心腹,因为这事园主气个半死,还亲自去过向宗主讨说法。」 「竟还有这些事。」昭琁似乎越来越能理解为何宗家不得人心,前有疫病之事、后有昭娥之事,怎能不失人心?她又问:「安戈敬爱昭娥,以他衝动的性子怎会容白泽活到今日?」 「园主都提刀衝去砍那王八羔子了,只是没能打得过他,之后有一回夫人不知道向园主说了什么,园主才不再找白泽麻烦。」 昭琁推测郝夫人不愿百晓园与宗主起衝突,才私下劝戒安戈放下心结,之后安戈虽没给过白泽好脸色看,起码不再动刀动枪,也算相安无事。 昭琁初次了解十五年前宗家内斗经过,也晓得了白泽背叛昭娥的意思,不过她仍相信白泽对昭娥的忠心……更甚者,对她的情意……。 昭琁不傻,每每提起昭娥时白泽眼中的思念与情感一目了然,那早已超出主僕之情,听闻白泽幼时受难之际,是昭娥将他带回家、医治好他的眼疾、让他从人人喊打的白子妖怪活成一个人,这份恩情岂能说拋弃就拋弃? 昭琁不知为何白泽要将昭娥的藏身所透露给烈人,也怀疑这说辞是真是假,她使中坚信自己所想,白泽绝非传闻中的恶人。 「仅仅听到一句议论昭娥之词就能令他盛怒,这样的他不可能背叛昭娥。」昭琁想起来到断头谷第一日,白泽也曾发怒,而今想来应当是葭月那句宗家没一个好东西引起的。 「管他是好是坏,现在最重要的是园主的事,我们得尽快找到害园主的人啊。」袁媛瞧昭琁执着探询白泽之事,提醒昭琁正事为先。 昭琁认为袁媛言之有理,说道:「我明白,我一直在考虑将真相告知飞雪。」 「您是说要把露月和北辰参与暗杀园主的事告诉谷主?那不等于出卖了他们吗?这不好吧?」袁媛是个老实人,觉得此举有违诚信。 「确实不恰当,但我想了很久,比起我们盲目寻找,不如由飞雪施压让露月、北辰亲口说出买兇之人。」真兇既能与黑道掛勾、藏身幕后,必定不是简单人物,继续查下去也不见得有所成效。 「会不会适得其反?万一谷主认为我们不仗义反而翻脸怎么办?断头谷可没百晓园好说话,宗家小姐的名头在这里大概没用。」飞雪的狂暴眾所周知,要是不高兴起来,谁的面子都不给。 「宗家没用的话,搬出炉公山的名义呢?」昭琁已和流鱼结盟,断头谷的武人最需要趁手的武器,炉公山拥有九州最好的匠人,因此断头谷和炉公山一直以来多有交集。 袁媛拍桌激动道:「在谷主面前千万别提炉公山!尤其是山主佛以子!」 「为何?」 袁媛紧张兮兮地跑到窗边四处探看,确认无人后关上窗,回到昭琁身边悄声说道:「因为飞雪谷主是佛以子山主的前妻啊。」 「真、真的吗?从未听说呀!」昭琁目瞪口呆。 「真的真的,当年宗家为了拉近分家之间的关係,一力促成他们二位联姻,可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新婚当晚飞雪就气冲冲离开了炉公山,二人就此和离,之后不久她就成了断头谷谷主、娶了现在的夫人,谷主下了死命令不许谷中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今连在她面前提山主的名字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 「竟还有这种事。」 「燧明族里乱七八糟的事多着呢,不过大多不怎么光彩,您啊不知道也好。」 昭琁心里有些不舒服,宗主确实将她保护得很好,以致于她对宗家做过的自私之事、宗主夫妇不合以及十五年前内斗的原由一无所知,她不禁怀疑自己真能这般无知地安坐在宗家小姐的位置吗?曾经的昭娥是否也如同自己被瞒在鼓中?若是昭娥,她会选择视而不见、安然度日或是直面丑恶、弥补过错呢? 瘟疫肆虐,宗家垄断药材害了城民,宗主之位的争斗隐发内乱又连累许多生命,还有那为了巩固权力一次次的牺牲他人幸福的联姻之策,皆是一笔笔偿不尽的债务。 北辰欠的债有露月和秀真一忙着偿还,那宗家欠的债……该由谁还? 露月这儿,他本要去找飞絮要些食谱带回去给北辰间时做些料理,一接近双亲卧室便闻到地坤散发的气味,不用说,是飞絮的雨露期来了,听着房中不晓的动静,飞雪和飞絮现在肯定忙着呢,这些天大概是见不到他俩了,二人年岁都不小了还如此恩爱,露月想着兴许明年自己又要多一名弟弟或妹妹了。 回到房中,露月又向北辰说起转化为地坤一事,露月满心期待,北辰却反应平平,露月问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句不答?」 「一直如此。」北辰本就寡言,若非要事,平时也是露月说了一百句才换回他的一句。 「你说得好有道理啊,那大哥,能不能请你说两句让我听听你的意见?别搞得只有我一个人在乎啊。」 「我原就不在乎。」北辰冷冷道。 露月心一揪,带着哭腔、十分戏剧化说道:「薄情郎,你不在乎我,吃乾抹净就不认帐!」 「……。」北辰静静看着露月自导自演。 露月演了半天、北辰还是不动如山,他便收了手,一脸扫兴道:「没劲,不玩了。」 北辰道:「你别打那种药的主意。」 「为何?当地坤感觉好玩着呢。」 「逆转常理之物皆损人,隐香丹、迷香丹如此,那药更是如此。」 「你担心我?」露月撑着下巴,微微一笑。 「我只有你,不想失去。」 北辰丧失记忆后,不知自己从何而来,世间彷彿只剩他孤单一人,这时露月出现了,是露月让北辰觉得自己被需要着,露月是他在世上唯一的牵绊,没了露月,他与世间再无关联。 北辰实力强大,但露月心知他心中缺了一块,他想为北辰补好缺失的心,他握着北辰的手,说道:「你记得燧明族的族徽吗?」 「火中螟蛾。」 「你可知其中意涵?」 「燧明族为火、世人为蛾,烈火可吞噬飞蛾。」 「这只是表层,在我看来,这族徽背后还代表着飞蛾追逐烈焰的执着,飞蛾嚮往光明,所以即便会被烈火吞噬,牠也不惜飞扑而去,火焰或许强大,但飞蛾的勇气更甚于此,我没有火焰的强大,但我有飞蛾的勇气,北辰,我们就活这么一次,不放手玩玩,还有什么意思呢?」 露月想受活在当下,受不了任何束缚,既然来到世间,不轰轰烈烈走一遭岂不可惜?露月的勇敢与坦荡是北辰最为欣赏的,他敢说出想要的东西、奋力争取,光是这自由自在的无畏精神便是常人难以做到的。 北辰反握住露月的手,道:「即使你不是地坤,也足以深深吸引我,不论是身体或灵魂……。」 尸山血海的断头谷本是最无情之地,但总有些感情纵然在最贫瘠的土地上,也能悄然萌芽、茁壮盛放……。 第十四章:活着 (朝露篇) 上 夜间,露月与北辰同床而眠,北辰已睡得深沉,露月却无法入睡,想起刚才北辰害怕失去露月的不安,露月百感交集,露月是个佔有慾很强的人,甚至想将北辰藏起来、永远独佔他,可随着露月一天天长大、而北辰毫无衰老跡象,他开始担心是否有一日自己年老将死之际,北辰仍是长生不老? 露月并不烦恼年老色衰的自己配不上北辰,他害怕的是万一真的死期将至,北辰怎么办?自己死了之后,谁来陪伴他? 北辰强大的同时又像浮萍般飘泊无依,遇见露月后才算是在世间扎了根,万一失去露月,北辰又得回到孑然一身的孤寥,想到这儿,露月心头鬱结,他不捨北辰独自面对这世间。 他思来想去,要变成和北辰一样长生不老难如登天,没了记忆的北辰也浑然不知如何练就一身高深修为与青春永驻的本事,但想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露月估摸真到自己死的那一日,北辰或许会跟着殉情,换想着那画面,这样的结局倒也不差,只是谁又能眼见让心上人赴死而无动于衷呢? 露月心中盘算:「要不给北辰生几个孩子?我死了之后还有子子孙孙陪他,他也不会孤单了,不过天乾难以怀孕,看来还是得想办法弄到改变体质的药才行。」 虽然结论不变,露月如今想得到转化为地坤的灵药之目的已和过往不同,若说从前的他是为了好玩这幼稚的想法,眼下是真心想为所爱之人付出。 翌日,露月找上昭琁询问这大半个月是否有蒙面女子的消息,昭琁表示正在调查北辰债主的身份,她明言若露月肯透露买兇之人是谁,便可多点线索、早日找到蒙面女子。 露月面露难色、频频拒绝,心细的昭琁看出露月不似上回坚定、言行中透着犹疑,她继续分析情势、利诱露月,露月考虑再三,最终妥协,在他心里北辰是最重要的,再难缠的敌人都比不过独留北辰于世的忧虑。 「不夜城城主,凤兮。」 「南分家家主!」 昭琁一听、瞠目结舌,本以为北分家参与暗杀东分家家主已够荒唐,未料买兇杀人的竟是同为燧明族的南分家! 燧明族南分家的大本营位于「不夜城」,黄、赌、毒的生意风声水起,城中夜夜笙歌,不论何时皆是热闹无比,掌管不夜城的南分家也因此成了各分家中最富有的一家,同时替宗家主理财源之事,因不夜城放纵声色的程度令人咋舌,被人赋予了「酒池肉林不夜城」这一称号。 昭琁不祥的预感成真,这件事从百晓园一路扯出炉公山、断头谷,最后连不夜城也牵涉其中,四方分家与宗家彷彿提线玩偶般被人操弄,而昭琁也成了一枚串联案情的棋子。 安戈遭蒙面女子所害、体质变异、意外怀孕,百晓园算是受害者;炉公山因与秀真一有生意来往而淌了浑水;断头谷之所以与此牵扯是由于北辰债务导致,并非主动参与;至于不夜城城主凤兮买兇杀人,更像搅弄风云的歹人,难说北辰的鉅额债务是否也是凤兮的请君入瓮之计? 昭琁见过凤兮几回,仪表堂堂的他总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态,身边总有佳人环绕,关于不夜城城主的风流韵事写成书能出个十册不成问题,腰缠万贯的他养了挥霍的性子,恨不得拿银子砸死人,昭琁与油嘴滑舌的他处不来,若不得不与南分家接触,她也只会找凤兮胞弟凤禾相帮,对凤兮一向敬而远之。 凤兮在感情上荒唐无度,但大事上还是拎得清的,他不会无故暗杀安戈,二人素来无仇怨,会否他也如萧行空、秀真一般被人利用了? 昭琁沉思之际,露月说道:「我先说好,要是凤兮问起,我不会承认出卖他的,你就说是你自己查到的。」露月对凤兮相当忌讳,昭琁不解他既不怕东分家家主、怎会对南分家家主畏之如虎? 「你说过惹不起他,凤兮有何可怕?」 「我、我们欠他钱囉。」露月找了个藉口。 「天不怕、地不怕的断头谷小公子会因为欠人钱就畏畏缩缩?露月,既然要合作,就得坦诚相待,凤兮究竟对你有何威胁?」昭琁想能让露月不安至此的原因也许只有北辰,她猜测:「是否与北辰有关?」 「……。」露月不答,眼神闪烁。 「你不说,我便自己去问北辰。」 露月惊喊:「不许去!」 从露月的激动看来,此事他是瞒着北辰的,昭琁道:「那你便说出来。」 露月三思后,想着反正都已透露凤兮之名,乾脆豁出去了,说道:「凤兮知道北辰的身世。」 凤兮以债务要胁露月、北辰起先是失败的,露月并未将不夜城城主的称头放在眼里,大有躲债之意,当凤兮告知他知道北辰来歷,他立即改了主意,露月对北辰的佔有慾之强,他害怕北辰得知身世后会离开断头谷、离开自己,为了让凤兮缄口不提,露月才甘心成了凤兮的棋子。 「露月,你太自私了。」昭琁无法苟同露月的作法,北辰有权知晓自己从何而来。 「谁又能不自私?你想查出暗害百晓园园主、用各种方法套我们的话、浑然不顾我们的感受,难道你就不自私?」露月深深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只是想把他留在身边罢了……。」 「若他真的爱你,不论是否知晓身世,他都会留下。」 此时,昭琁的房门被推开,佇立门前的北辰缓缓说道:「她说的不错。」 「北辰!」 北辰一个上午没见到露月,用了追踪术找到此处,恰巧听见了露月与昭琁的谈话,他走到一脸心虚的露月面前,一隻手覆在了他的脑袋瓜上……。 北辰道:「无论我是谁,我都不会离开,你说过,有我、你才能活,你错了,有你、我才能活。」 「……北辰……。」 活着,不仅意味四肢健朗、神智清明,而是找到了生于世间的意义,心有所依,才是真正活着。 露月、北辰对彼此情深义重,昭琁打从心底羡慕,反思自己的处境,就算已经意识到对白泽的情意,那又能如何呢?白泽心底早就有人,而那人……昭琁永远打败不了,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遑论对手曾是那般圣洁高尚。 北辰对昭琁表明立场,坚决不让露月服用改易体质之物,甚至撂下狠话,若昭琁相助提供此物、以致露月身子有任何问题,他便要昭琁付出代价,被人一通威胁后,昭琁只能应承。 北辰带着露月离开,途中偶与白泽擦肩,双方并无交集、各走一边,北辰暗中观察白泽,露月从未见他如此在意一人,吃味地追问原由……。 北辰道:「那傢伙很危险。」 「不就一个宗家护卫,有什么危险的?你怕打不过他啊?」 北辰自信答:「我的修为在他之上。」 「那你还担心什么?」 「说不上来,但他身上肯定藏着什么。」 露月自幼在断头谷长大,遇过诸多能人异士,他能断言北辰的造诣在九州中当属翘楚,连北辰都得严加防备,露月好奇白泽究竟是何来歷? 露月特地去询问了十位长姐有关白泽之事,二十四年前,九岁的昭娥将七岁的白泽带回宗家,替他医好了眼疾,为报答昭娥之恩,白泽开始习武练术,起初他天赋不佳,无论如何刻苦修行都是徒劳,奇怪的是当昭娥死去,他竟成了一名奇才、修为突飞猛进,任何法术一学便会,短短数年已然成了新一代的强者,宗主说他是开蒙晚,但他们怀疑是宗主用了什么法子令他进步神速。 「速成之物都不是好东西,伤人、更伤已。」北辰听完露月所言,说道。 「也不一定是宗主用了手段,上次你偷听到白泽和昭琁谈话,白泽似乎很在意大小姐,或许他是因为失去大小姐才发愤图强呢?」 「……昭娥……。」提及昭娥,北辰总觉得熟悉。 露月不满道:「上回你也说觉得大小姐的名字耳熟,你不会从前跟她有过什么吧?」 「有什么?」 「问你自己啊,我哪知道?」 「我能跟她有什么?我的初夜是被你拿走的。」 「说得好像很委屈,我的也是被你拿走的呀。」 「很公平。」 露月与北辰继续过着如胶似漆的生活,北辰从未问起有关自己身世之事,过去的他也许会执着于弄清一切,而今他有了露月,往事就不再重要了,露月操心那么久、被凤兮捏在手心摆弄,到头来都是庸人自扰,甚至扯进安戈暗杀一事,实在失策。 第十四章:活着 (朝露篇) 下 北辰严厉禁止露月服用变异体质的药物,成天将露月看得死死的,北辰想到一个法子,与其吃些伤身之物,不如让露月修练法术、练成北辰般长生不老,如此二人便可长相廝守。 素来对待露月极为纵容的北辰转眼成了一名严师,天未亮便将露月从床上抓起,先是让他绕着断头谷跑上二十回,后又亲身指导各项法术,可露月笨重的身躯实在妨碍修练,于是北辰用深厚的内力灌入露月体内、活化他周身气血运行,一连十日下来,露月已然回復成过往玉面小公子的清秀模样,有一回昭琁碰上瘦身后的露月全然认不得眼前肤白娇俏的少年就是那个胖小子。 正巧遇上,昭琁告知露月他们不日便要离开断头谷,既然已知买兇暗杀安戈之人是不夜城城主凤兮,他们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断头谷,不过南分家家主要取东分家家主之命兹事体大,昭琁不能贸然前去不夜城兴师问罪,她已将查到的消息分别传回宗家及百晓园,算算安戈孕期已逾六月,昭琁决定先回百晓园,待他们抵达,离安戈生產日也就不远了,安戈是她挚友,他生產时昭琁说什么都得陪侍在侧。 露月在昭琁面前捅出买兇人、又将凤兮威胁自己的事说了出来,本是想以此换取可变换体质之药,如今北辰不许,露月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也不晓得凤兮事后会如何找露月清算这笔帐。 昭琁承诺日后若凤兮为难于断头谷,宗家必会为其出头,露月不以为然,断头谷对宗家早已失去信任,露月自然也不会寄望宗家能帮些什么忙,还不如老老实实去向父亲飞雪求救呢。 露月道:「好歹相识一场,我让北辰做顿饭为你们饯行吧,今夜你就把白泽带过来,我们好好吃一顿。」 昭琁面有难色,支吾:「我倒是行,但白泽……。」 「你们还没和好?」露月一语道破。 「……。」昭琁默认,这段时间她几次到了白泽房前就是提不起勇气敲门,连查出凤兮一事都是委託袁媛转达给白泽。 「时间那么宝贵,哪有时间浪费在吵架上,你要是喜欢就主动点,畏畏缩缩的哪像个天乾?」 「真羡慕你能这般坦然。」 「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好扭捏的,幸福是自己挣来的,想当初我也是花了好几年才攻克北辰那块木头的,相信自己,肯定行的。」露月拍拍昭琁肩膀道:「快,正好有个藉口让你去找他,我跟北辰今晚等你们大驾了。」不等昭琁开口,露月已风风火火跑回屋去向北辰传递今夜聚餐的消息了。 昭琁在原地呆站许久,露月言之有理,幸福是自己挣来的,若她不说出心意,白泽岂会知晓?白泽心中有人又如何?昭娥早已不在,即便她在,昭琁也能放手一搏啊,她不求白泽能回应自己的心意,起码她想让他知道,除了昭娥,世上仍有人是真心待他……。 露月好心替昭琁寻了个藉口、提供了机会,昭琁自然得好好把握,她再次来到白泽门前,方伸起手要敲门,白泽忽而打开房门,瞧他的架式应是察觉有人靠近、出来探看,其实前几回昭琁来时他也注意到了,却从未开门迎接,今日倒相当主动。 「我、我有事找你。」白泽未戴纱笠,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盯着昭琁,他不说话,昭琁续言:「我已向断头谷辞行,过两日收拾好行囊便回百晓园。」 「不去不夜城?」 「凤兮的事超出我的预期,必须等父亲下决断。」 「……。」白泽不语,似是思考着什么。 昭琁勇敢探问:「你可要与我一同去百晓园?」 白泽道:「我另有事。」 「何事?」 「还有事吗?」白泽不愿回答,转移话题。 昭琁瞭然,问:「露月和北辰邀我们共进晚餐。」 「不去。」 「露月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告诉我们,我们该感谢他。」 「我不觉得。」 白泽拒人千里的态度太明显,昭琁不禁问道:「你还恼我那夜的失礼?若是如此,我愿意道歉。」 「我是宗家的下人,道歉这种尊贵之物用不到我身上。」 「你何必这般妄自菲薄?难道昭娥救你是为了见你如此?」 昭琁从无轻视之心,白泽的疏远令她颇为不满,白泽不愿多言,见昭琁不肯离去,他便先行离去,昭琁的示好并未换来二人重归于好,反倒有种自取其辱之感,最后她也没心情去和露月、北辰用餐,婉拒了他们的邀请。 昭琁不解自己哪里得罪了白泽,仅是那夜的失言为何他要揪着不放?她不知道此时的白泽也同样有着疑问,这些年受的冷嘲热讽多得数不过来,他从不在乎、更不会动气,偶尔因旁人触及心中不可侵犯之人而发怒事后也会息事寧人,不似这回对昭琁这么严苛。 白泽独自走在山崖间,自省不妥之处,昭琁评断昭娥的确不够客观,但那是由于她不知真相、实属无心,白泽明明知晓这点,却仍旧不由自主地生起她的气,也许对白泽而言,昭琁和旁人原就不同,因此他才会对她有期待而导致了失望……。 白泽拿出藏在身上的狗尾巴草兔,轻声说道:「我到底怎么了……你能告诉我吗?」 白泽思念故人之际,天边飞来一隻螟蛾,这隻螟蛾约莫手指长、黑身红翅、翅上有着火焰般的纹路、周身散发着微光,白泽举起手,螟蛾停在他的指尖,挥动几下翅膀后,随即化作灰烬、随风而逝。 白泽从螟蛾得到了某种信息,本来稍嫌忧愁的脸色眼下更是眉头深锁,他长叹一口气,收起草兔、继续前行……。 被放了鸽子的露月与北辰用过晚膳后,露月被逼着绕山跑上十回,他拼命撒娇,北辰无动于衷,露月只好认命跑步去。 训练途中,露月恰好看上像隻壁虎巴在峭壁上的梅月,年仅三岁的她已能独自从山脚攀爬上断头谷主宅,照飞雪、飞絮的说法,梅月是十二个孩子中进步最快的。 「梅梅。」露月喊道。 「哥哥。」梅月一跃而下。 「这么晚你跑这儿来干什么?」 「我捡到这个。」梅月从随身揹着的布袋中掏出一颗鸟蛋,应是某种栖息在断头谷的猛禽所生。 「你是想把这蛋放回巢里?」 「嗯。」 「那你怎么知道这颗蛋是从哪个巢掉下的呢?要是放错了,不得害得人家夫妻失和、妻离子散啊?」 「那怎么办?」 「你捡都捡了,带回去孵着吧,要是真生出鸟儿,你就自己养。」 梅月採纳露月的建议,决定将鸟蛋带回去,露月以送梅月回房为由、光明正大偷懒。 二人正往梅月卧室走去,细碎的落石越落越多,断头谷常有落石,但今夜未免太多了些,露月有些不安,抱起梅月加速奔跑,未料,露月不详的预感成真,山顶传来一声轰隆巨响、随即大地震动,崖壁碎了一大角,无数巨石坠下,露月抱着梅月拔腿狂奔,可他终究跑不过落石之速,一阵惊天动地后,断头谷山脚已被岩石堵得水洩不通,而露月与梅月也消失在那片碎石之中……。 第十五章:北极星的方向 (朝露篇) 上 断头谷意外山崩,谷内之人震惊不已,断头谷地质坚硬,虽有落石,却少有大规模山崩,当大伙儿忙于善后、清点伤亡人员时,北辰等不到露月归来、又知晓山崩一事,心觉不妙,便以追踪术搜寻露月,未料追踪术竟显示露月埋于碎石之下。 北辰一时心慌,顾不得四周人潮满满,随即施展术法将巨石搬开,近来北辰少在人前出现,除了飞雪一家,旁人仅是知晓露月身边有个照顾他起居的适从,却不知此人本事之大,只见他双手一挥,堆叠数层楼高的石堆瞬间被清空。 连同露月的十名姐妹在内的多名断头谷门生皆因北辰的能力大吃一惊,本该耗时数月才能疏通完成的石堆眨眼间便已清理乾净,若非有深厚的修为断不能做成此事,即便是飞雪、甚至是燧明族宗主都望尘莫及。 十名姐妹面面相覷,一面惊讶于北辰不老容顏、一面对其身藏不露的本领升起戒心,此时飞雪、飞絮赶至,二人虽未见到北辰大展身手的一幕,远远便已感知一股强大力量,再加上现场诸人望着北辰的诧异神情与碎石尽除的场景,他们夫妇二人自然明白发生何事。 北辰清除石堆后,底下露出了十多人,这些人全是山崩时来不及逃生而被压在落石之下的,有些早已支离破碎、气绝身亡,有些连完整的尸身都找不着、只剩一滩血跡与肉泥,一处山缝中他们找到了露月和梅月,千钧一发之际,露月敏捷地抱着梅月鑽入山缝、保住性命,然而身形瘦小的梅月尚能全然藏身山缝,露月的一半身躯却仍被落石砸得粉碎,后脑更被尖石割裂出一道口子,如注的鲜血不断冒出、染红了他的衣衫。 梅月歇斯底里地哭喊着,飞絮将其抱在怀中安抚,梅月受了惊吓,除几处擦伤、所幸并无大碍,至于露月,他的右半截身子尽是骨折,头上的伤也止不住血,不论北辰如何呼唤,他依然没有半分反应。 昭琁赶来医治露月,当她看见露月后脑上的伤口深及脑中便知大势已去,她直言:「露月……不行了……。」 柳月骂道:「什么不行了?你不是宗家的人吗?赶紧给我治好露月!露月要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宰了你!」 「杀了我也救不了他,他后脑的伤太重,纵然奇蹟出现保下命,他这一生也难以清醒,最终沦为活死人。」昭琁身为医者,救不了患者永远是心中最痛,可医者终归不是神,斗不过天命。 葭月扯着昭琁的胳膊急道:「你少说屁话,快救救哥哥!」 昭琁悲痛拒绝:「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桃月道:「灵蛾!宗家的灵蛾之术能治好垂死之人,当年昭娥小姐就用灵蛾救过重病之人!」 昭琁道:「眼下宗家根本无人习得灵蛾之术。」 杏月骂道:「你怎么什么都不会!宗家一个个全是废物吗?」 眾人争吵之际,飞雪探了探露月的气息,微弱的恍如强风中的烛火,随时灯灭人亡。 北辰失神地将露月抱在怀中,在他意识到可能就此失去露月时,已然慌了心,如今他的生命里露月是唯一的羈绊,没有了他,北辰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失去露月的恐惧攀上他的心头、控制了他的思绪、束缚住他的手脚,纵然一身本领,在生死面前他犹如幼子般无助,回想过往数十年的点滴,每一幕全是与露月相关的回忆,露月是北辰的全部,若要孑然一身孤单地活着,北辰寧可陪伴露月共赴黄泉。 北辰意图自尽,飞雪拦住了他,怒斥:「我儿子还没死,你着什么急!」 「……露月……。」飞雪的责骂令北辰稍稍回神,是呀,露月还未死去,那便还有希望。 这时,白泽突然走到北辰身后,说道:「现在没人救得了他,不代表将来没有。」 北辰听懂了白泽话中深意,他将体内浑厚的修为释放、化作冰雪覆盖在昏迷的露月身上,很快地,露月被冰封其中。 飞雪细细瞧了瞧这层冰,那并非普通的冰,是由法力凝结而成的特殊冰体,露月被封于其中不仅得以稳住生命体徵、更可确保伤势不再恶化,他的时间将停驻于冰封那刻,直至破冰之日,露月尚能苟延残喘地活在冰体之内。 被冰封的露月被送回房中,北辰无法救治露月,只能用此法维持露月生机,此法看着简单,当中潜藏着极为复杂的术法,非登峰造极者不可为,飞雪盯着在床边落寞的北辰,细想北辰当年来到断头谷目的不明、后又失忆,今日见他儼然是名高超修士,想当然尔他当初非求师而来,那他的用意为何呢? 北辰来歷成谜,不过飞雪能断言他并无恶意,否则潜伏于断头谷十多年的他凭着这身本领早能将断头谷上下斩草除根,更别说他对露月这般上心,飞雪、飞絮及一眾姐妹为露月重伤而焦心难过之际,尚可保持理智、维持谷中秩序,北辰却已恍如行尸走肉,除了守着露月,他不知还能做些什么……。 飞雪问:「你究竟是谁?」 「……。」北辰沉默,不知是无从回答或无心理会飞雪。 「我儿子受伤你比我还紧张,保母当得挺尽心啊。」 北辰这保母的确尽心,照顾露月照顾到床上去了,只不过起初是露月强拉硬拽才得逞罢了。 飞雪一连问了几个问题,北辰一句不答,断头谷方经大灾,外头还有一堆事等着飞雪解决,左右露月在此、北辰哪儿也去不了,飞雪便先去处理正事,一踏出露月房门,飞絮迎面而来,刚刚还一副冷静模样的飞雪一见飞絮,疲惫的神情显露无遗,那心累之中还藏着深沉的伤痛,飞雪看着坚强,可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终究是她的亲生子,她如何能不痛心? 飞絮轻轻将飞雪搂入怀中,温柔说道:「没事的,我们的孩子没那么脆弱,露月会好起来的。」 飞雪靠在飞絮肩头,嗓音有些沙哑、问:「梅月怎么样了?」 「受了惊吓,这会儿睡下了,蒲月、荷月陪着,别担心。」 「这山崩来得太蹊蹺,得好好查查。」 「你怀疑有人蓄意暗害断头谷?」 「百晓园园主都有人刺杀,难保不会有人将矛头对准断头谷。」飞雪打起精神,气势万钧说道:「敢动我儿子,老子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尸山血海!」 飞雪认为山崩乃有人刻意为之,露月不幸受害,她说什么都得替露月报这一箭之仇。 房内,北辰立于床边、目光从未离开露月,一向闹腾的他此刻安静得可怕,北辰不习惯这样的露月,他想要原本的露月回来,天生运气不佳的北辰衰事不断,自觉唯一幸运之事便是遇上露月,可上苍连他仅有的幸福都要夺走……。 「是我害了你吗?」 北辰害怕露月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是由于自己命中带煞,露月与他太过亲近,这才一併受了天罚。 房门被推开,一人走了进来,北辰凭着对方的脚步声与气息认出背后之人,冷冷问道:「你那句话是何意?」北辰转身,眼前之人正是白泽。 「助我找回一个人,露月便有得救。」 「谁?」 「一名懂得灵蛾术法之人。」 北辰一个箭步上去、一把擒住白泽脖子,凌厉问:「是你干的吗?为了让我帮你而拿露月当棋子?」北辰怀疑是白泽製造山崩、请君入瓮,毕竟前阵子白泽击碎山壁,兴许便是为了今日做准备。 白泽毫不惊慌,解释:「若我想拿露月当棋子,无须大费周章,瞬间便可将其纳为己用,你……也一样。」 白泽一双血红瞳孔坚定不移,北辰收回手,却未放下警戒,他道:「你的眼睛不是一般的眼睛。」北辰此话并非推测,他确信白泽的鲜红双眼另有秘密。 白泽眨了眨眼,摀着自己一隻眼,忧伤道:「即使有这双眼,我还是没能将她看好。」 北辰望了床上的露月一眼,决然道:「好,只要能救回露月,要我要我做什么都成。」 「放心,他会没事。」 「你说的那人是谁?」 「燧明族宗家大小姐,昭娥。」 北辰记得露月提过昭娥已在十五年前身亡,为何白泽却说要将她找回?莫非她当年是诈死、实则藏匿暗处?北辰提出疑问,白泽答道昭娥的确亡故,北辰大惊,问:「你想復活宗家大小姐?」 「是。」 「荒唐!这是逆天之举!」 「逆天又如何?上天夺走我最重要的东西,我便要与之抗争到底,你不也是不惜一切要留住露月的命吗?」 自昭娥死去,白泽即有了復生昭娥的念头,多年来他从未宣之于口,如今不得不在北辰面前说出深埋心底的心愿,一来他必须得到北辰帮助方可实施计画,二来他晓得北辰同自己一样有着绝对不愿失去之人,同病相怜的彼此总是最能理解对方的。 北辰看着白泽落寞的神态,彷彿预见了未来失去露月的自己,北辰心想长生不老亦是违逆世间常理,为了守护心爱之人,逆天復生一人有何不可为? 同样拥有珍视之人的二人最终结成了同盟。 白泽离开后,北辰守着露月,脑中全是復生昭娥一事,从白泽的言谈中不难听出他已找到復生之法,北辰曾听闻修士境界达到巔峰便可掌控生死,只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识死而復生,白泽是从何处习得此法?此法又该如何进行? 北辰偶然瞥见一旁镜中的自己,容顏不老的他不也是掌控了生死?过去的北辰不执着于追寻记忆,如今他却好奇若是寻回过往,是否也将唤起所学得的术法知识?也许到了那时,他不再需要求助昭娥,凭己之力即可拯救濒死的露月也未可知? 然而,他该如何找回失去的记忆? 第十五章:北极星的方向 (朝露篇) 下 白泽的那双血红瞳孔浮现在他脑海,那是一双能勾人魂魄、迷惑心智的可怕眼睛,即便是北辰这等修士也不敢任意触碰的禁忌,可怕却也强大,北辰知道白泽能替他找回记忆,他担忧的是一旦开了这个口,福祸难料,万一白泽施术时动了手脚又该怎么办? 北辰想起白泽的话,只要他想,瞬间便可将他纳为己用,北辰忽然释怀,那双眼睛已然这般强大,这些担心岂不可笑?论实力与修为,北辰无疑在白泽之上,可白泽拥有世上最危险的眼睛,一个不慎,北辰将万劫不復,再者,北辰总感觉昭娥这名字熟悉,隐约中似乎感到一股不安,为此他迟疑过,最后依然选择赌这一把,为了露月、也为了自己……。 北辰主动找上白泽,白泽原以为北辰后悔、前来毁约,未料他一开口便是要求白泽替他恢復记忆……。 白泽问:「我为何要帮你?」 北辰答:「要復生昭娥,你需要我的力量,我的记忆、我的知识都能成为你达成目的的筹码。」 「我不需要。」 「你就这么篤定你的方法毫无差错?」 「不会有错,我亲眼见过。」白泽的自信并非空穴来风,早在多年前他便见识过復生之法,因此他才会费心安排一切,以求昭娥归来。 北辰有个大胆的猜测,问:「莫非那復生之法是昭娥所创?」 北辰听闻昭娥是个医术奇才,年纪轻轻的她便练成燧明族宗家最艰难的灵蛾之术,在世期间更研製多种灵药、救人无数,此等天资卓绝者,创造復生之术也非不可能。 白泽的沉默给了北辰答案,北辰想白泽捏住自己的把柄、以露月性命作为条件、使自己不得不与他合作,反过来北辰也可利用白泽最脆弱的一角,白泽只顾念昭娥,要说服他相帮必得从此下手。 「我不记得任何从前的事,唯独对昭娥这名字有印象,你不想知道原因?」 「不想。」白泽嘴上不认,眼底却闪过犹豫。 「你知道的,我很强,我这样的人会记得她的名字,其中渊源定不简单。」 「失忆后都忘不掉的名字,要嘛是爱、要嘛是恨,不论你是哪种都让我厌恶。」 「非爱非恨,我心里清楚。」 白泽背过身,伸手摸了摸怀中的狗尾巴草兔,忽然说道:「我助你恢復记忆。」 北辰对白泽改变心意有些诧异,问:「当真?」 「我可从没说过不帮你。」回想方才对话,白泽确实并未拒绝,相反,他对北辰提出这要求一点也不感到困扰。 「你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让我恢復记忆了?」 「不错。」 「为何?」 从白泽得知凤兮要求北辰暗杀安戈起,他的心中便有了一层疑影,照露月说词,凤兮一早便知北辰来歷,甚至北辰欠下鉅额债务也有可能是凤兮刻意编排,多年来凤兮不动声色,偏偏在蒙面女子设计安戈后命令北辰出手,虽然后来阴错阳差让秀真一没能暗杀成功,但白泽总感觉凤兮此举用意颇深。 北辰来到断头谷后深居简出,连谷中门徒都少有人见过北辰真容,凤兮如何知晓北辰就在断头谷? 除非……北辰当年来到断头谷时凤兮已然知晓。 復活昭娥一事中,安戈极为重要,凤兮既然对安戈出手,白泽不得不防,北辰是在昭娥逝世那年来到断头谷的,白泽认为这不是巧合,考虑到凤兮早已认识北辰,白泽不禁怀疑北辰来到断头谷是受凤兮所託,北辰声称对昭娥之名印象颇深,那便表示北辰失忆前必与昭娥有所牵扯,白泽嘴上否认,但与昭娥有关之事他一向在意,自然也想了解北辰与昭娥之间的联系。 要知道凤兮、北辰、昭娥之间的关联,北辰的记忆是不可或缺,白泽一早便打算找个时间替北辰恢復记忆,只是想到露月方才重伤、北辰忧伤,他才想着缓两天再找北辰商量此事,不想北辰主动提出,倒也省了白泽一番工夫。 房内,北辰直视白泽,白泽闭着双眼、将法力凝聚于双眼,他的气息让北辰感觉恍如一条溪流,潺潺流水、清新乾净,世间的色彩沾染不了身为白子的他,可这样的不染尘嚣何尝不是一种孤独?北辰能体会这种感觉,他也曾孓然一身、与世无尤,所幸他遇见了露月,他大概能猜到昭娥对白泽的意义,昭娥和露月一样是黑暗中的一道火光,令白泽和北辰义无反顾地飞扑而去,纵然结局落得粉身碎骨也是甘之如飴,北辰心道或许燧明族徽便是此意,燧明族人总有让人嚮往追随的魔力。 白泽张眼,血红的瞳孔此刻散着微微光芒,像头怪物般透着使人毛骨悚然的戾气,北辰一与他对上眼,顷刻眼中一片黑暗、头痛欲裂,他抱头挣扎了会儿、倒地不起……。 虚幻中,北辰的意识重回未入断头谷前,一片黄沙中,北辰倒楣地捲进流沙,在地底生生困了三天三夜才重见天日,一爬出沙坑,便听闻有人出声叫唤……。 「老子跑断腿,可算找到你了,太一。」 太一,那是北辰遗忘的名字,亦是九州最强修士的名讳,北辰这才想起自己究竟是谁。 眼前唤他之人一身紫衣、手持一把摺扇,丰神俊朗,笑容中带着傲视群雄的不可一世,若气势能用金钱估算,那他肯定能砸死一州居民,不过即便不以气势压人,他手中的财富也是富可敌国,放眼九州,能与朱绣银号财力抗衡者也就他一人,他便是不夜城成主凤兮。 凤兮年幼时遇见潦倒困顿、骨瘦如柴、险些饿死路边的北辰,好心给了他一些食物,凤兮知晓这倒楣之人竟是传闻中的太一大师之际,当即决意结交这位高人,北辰也是单纯,浑然不知凤兮别有用心,傻傻以为凤兮待人以善、对自己百般照顾,二人于是成了忘年之交。 凤兮是个聪明人,懂得越是重要的棋子、越不能随意挪动,多年来不曾求助北辰,毫无心计的北辰也认定凤兮是此生挚友,直至十五年前,凤兮找上北辰,初次开口求他办一件事,看在二人交情,北辰义不容辞答应。 「要我做什么?」 「替我查一个人。」 「谁?」 「燧明族宗家小姐,昭娥。」 「数月前燧明族宗家内乱、伤亡惨重,听闻她已遭人杀害。」 「是,据查是宗主胞弟烈人动的手。」 「你要我去查一个死人做什么?」 「我总觉得她的死没这么简单。」凤兮脸上时常带着笑,笑得让人心底发毛,此刻收起笑容的他更让人感到不寒而慄,他本想多说些什么,却欲言又止,随后说道:「烈人忽然发动叛变太蹊蹺,逃逸时特地曝露行踪前去杀害昭娥的行径也匪夷所思,一个受人敬爱的宗家小姐独自搬去商丘城外居住,还只带了一男一女两名随从,我去参加昭娥丧礼时,宗主夫妇看着并不伤心,这当中必有隐情。」 凤兮玩世不恭、风流成性,同时他的縝密心思也无人能及,观人入微的他一早发现宗家人人行为可疑,从商丘城瘟疫的自私行为到宗家内斗的失控,实在不像一族之主该有的手段与谋略。 北辰不解,问:「就算她有问题,人都死了,查了又有何用?」 「我就想弄清有问题的她还是宗家其他人,燧明族传承千年,可不能毁在他们那一家子手里。」 四方分家中,凤兮最先对宗家生了异心,他尽忠的是燧明族,而非炽人这位宗主,若他德行不堪,自当让贤,也免得燧明族毁于一旦。 「好,我即日便动身前往商丘城查探。」 「不,你该去的是断头谷。」 「燧明族北分家?」 「宗家防备重,直接从他们身上探消息怕是不可能,更容易打草惊蛇,断头谷谷主夫妇飞雪、飞絮和宗主夫人飞星师出同门、情同姐妹,他们应当知晓某些内情,况且断头谷广收门生,你要混进去不难。」 「行,听你的。」 于是,北辰受凤兮所託、潜入断头谷,未料刚入断头谷便被一道天雷轰得失去记忆,全然忘了自己到断头谷的目的,凤兮也彻底与北辰断联,直到露月带着北辰外出游歷,凤兮才晓得北辰失忆,贸然相认只怕北辰不信,无奈之下,凤兮设局诱骗北辰欠下鉅额债款,重新将其纳入麾下。 朦胧中,北辰清醒过来,脑中一下塞入百年记忆的他感到头晕目眩,但他迷迷糊糊活了十五年,终于找回了前行的方向……。 第十六章:空棺 (游丝篇) 上 白泽施术替北辰寻回记忆,得知北辰真实身份为九州第一修士太一大师,练就深厚修为的他百年来青春永驻、不老不死,偶然与不夜城城主凤兮相识,凤兮希望借用北辰的本事混入断头谷探查宗家秘密以及昭娥之死的真相。 白泽这才知晓原来凤兮早在十五年前便已对宗家内斗起疑,若非北辰阴错阳差失去记忆,真让他查出什么来,只怕他们当年费心隐藏的一切都将摊在日光下。 随着记忆恢復,北辰也忆起了曾在古籍上读过有关復生之术的记载,实行復生之术说穿了便是以命换命,血缘越是亲近、成功机会越高,可实际如何进行书上并未详说,此等有违世间规则的法术一向是修士的大忌,纵然真有人学会此术,也不会将其载录书中、广为传播。 方才白泽说亲眼见过此术,想来是天资聪颖的昭娥从书中零碎的记载加以整合、改良,最终研发出真正的復生之术,北辰有些好奇她要是知晓復生之术有一日会由白泽用在自己身上会是什么反应。 白泽已然晓得术法,北辰推估白泽上门寻求合作是为了解决昭娥肉身的问题,昭娥故去十五年,尸身早已腐败,白泽需要北辰以深厚修为恢復昭娥躯体、以便召回她的灵魂时有地安放,毕竟能用本来的面貌好过随便找来旁人的肉身替换。 白泽问:「你既想起凤兮的嘱託,还打算继续查探宗家之事吗?」 「我现在没心思想那些。」除了医治露月,北辰眼下什么都不想。 「你想恢復记忆也是希望从记忆中寻找可救他的方法,如何?有想法吗?」 北辰反问:「你是否想让我帮你恢復昭娥肉身?」 「是。」白泽坦言。 「我能恢復她的尸身、也能治好露月的伤口,但我担心的是露月伤及脑部,单单復原伤口仍会留下病根。」 「灵蛾能治百病。」 「所以我会帮你,待昭娥復生,你们必须治好露月。」 「我保证。」 「若敢违诺,我便再杀她一回,顺便送你去给她作伴。」 「求之不得。」 北辰虽想起与凤兮的过往,但终归失联了那么多年,北辰此刻也无暇顾及与凤兮的约定,决定暂不与凤兮相认,免得凤兮重提调查宗家一事,再者,凤兮对昭娥似乎抱有怀疑,万一他得知北辰与白泽合谋復生昭娥,不知又要生出什么事端,露月性命要紧,北辰不希望有人碍事。 白泽与北辰约定待一切准备就绪,自会联系北辰,这段期间北辰将留在断头谷照料被冰封的露月。 断头谷途遭劫难,昭琁帮着医治诸多伤员,本要离开的她这一耽误就又过了半月,眼看断头谷眾人已重回正轨,昭琁便向飞雪辞行、与袁媛出发前往百晓园。 白泽另有要事,未与昭琁同行,他日夜兼程、一路向南,原要费时一月才能抵达商丘城,他硬是赶在半月内到达,白泽没有进城,逕直去了城外北边的一处山坡地,此处名为「狗尾坡」,长了漫山遍野的狗尾巴草,照理时值十月,狗尾巴草不应这般茂盛,可此处狗尾巴草生机勃勃,实因白泽在此施了术法、使一片山坡狗尾巴草不败。 坡顶上有一处小筑,是当年昭娥所居、由流鱼帮忙翻修而成,小小的四合院中里摆放诸多晒网、竹架,皆是从前昭娥晾晒药材用的器具,小筑多年无人居住,早已蛛丝遍佈、尘灰覆盖,白泽站在四合院前久久不进,望着曾经的住所,昔日的种种涌上心头,只叹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你迟了两日。」一把沙哑的嗓音从一旁传来,转头一看,正是蒙面女子,她取下面罩,露出一张满是烧伤疤痕的脸,一如流鱼所说,此人即是昭娥当年侍女巧心。 白泽不想废话,直入正题:「北辰那边已安排稳妥。」 「安戈已怀胎七月,很快便要生產,是时候请小姐出来了。」 二人一同去往燧明族宗家陵墓,停驻于昭娥墓前,墓碑上早已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坟头也长满杂草,昭娥生前颇受敬重,每年宗家祭祖总有些人专门前来祭奠、整理,只是大半年过去,免不了又杂乱起来。 巧心蹲在墓碑前,抹去了碑上尘土,温柔道:「小姐,我们来接你了。」 白泽小心翼翼挖开厚土,昭娥入土时的仪容刻在他们心底,开棺前,他们已做好心理准备将见到一具腐烂的白骨,不因噁心尸首腐败,只是心疼昭娥受腐虫啃食,不论昭娥变成什么样,白泽与巧心都不会嫌弃,未料,当二人开棺,里头竟空无一物,昭娥的尸首不翼而飞,燧明族是大族,若有盗墓贼倒也不稀奇,可如今是连尸首都不见踪影,这绝非盗墓贼所为。 「是谁?谁盗走了小姐的玉体?」 巧心慌张同时止不住怒火,旁侧的白泽更是一气之下一拳击碎了棺材,二人怒不可遏,昭娥对他们而言意义非凡,胆敢褻瀆昭娥者,必将其挫骨扬灰。 然而,他们再盛怒难止,对谁盗走昭娥尸首毫无头绪,甚至不知对方何时盗窃,二人苦心孤诣,眼看就要迎回珍视之人,希望一夕落空,此刻的绝望椎心刺骨,一时间,白泽、巧心彻底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遥远的不夜城中,已过子时依然灯火通明、热闹万分,花枝招展的烟花女子大摇大摆在街边揽客、林立的赌坊光明正大营业、路旁到处倒卧着刚抽完大烟而神智不清的癮君子,各种荒诞不羈的行径在此都不稀奇,「酒池肉林不夜城」的名号更成了诸多风流客追崇的乐土,所有不法行当在不夜城蓬勃发展,不夜城惊人的营收就连官府也乐当睁眼瞎子,官衙不过虚设,真正把持这做不夜城的乃是燧明族南分家家主凤兮及其胞弟凤禾。 纷扰的不夜城唯一一处算得上僻静的地方便是凤兮、凤禾所居宅邸,来到不夜城的人都是奔着快活来的,但即使玩得再疯、喝得再醉,他们仍会谨记不得在城主的住家附近胡来,否则就不是找乐子、是找死了。 此刻,凤兮、凤禾两兄弟蹲在大厅地上、围着一具被白布包裹的尸首,这具尸体的主人死了十多年,腐臭味已没那般重,但有洁癖的凤兮还是忍不住用摺扇挡着鼻子、一脸厌恶。 今年三十八岁的凤兮接手不夜城城主之位已有二十多个年头,生性风流的他行事不拘小节,相比他随性的性子,小他五岁的胞弟凤禾就严谨正经得多,二人站在一块,有时真分不出谁长谁幼。 「确定是她?」凤兮朝凤禾挑了挑眉。 「我亲自去办的,难道还能有错?」凤禾颇为不满,对这差事相当厌恶。 凤兮站起身,道:「好,那就交给仵作验验,任何能从尸体上找出的细节我都要知道。」 凤禾转身倒了杯水喝,问:「你倒底在怀疑什么?先是找人暗杀百晓园园主,又让人炸了断头谷製造山崩,还让我去偷昭娥大小姐的尸首,万一让人知道我们干了这些,桩桩件件都能置我们于死地。」 「要是我说有人在谋划復活昭娥,你信吗?」 凤禾面露惊色,不敢置信有人会行这等逆天之事,若是此事出自旁人之口,凤禾绝不相信,可说这话的是凤兮,凤兮看着吊儿郎当,实则心思比谁都细,他们兄弟一起长大、一起治理不夜城,凤兮的推断从未出过错,这回自然也是心中篤定才会做出一件又一件的大事。 「说清楚。」凤禾道。 「从探子来报百晓园园主体质变异为偽地坤我就觉得奇怪,要真是仇人,毒死他就是了,费这么工夫吃饱撑着吗?后来萧氏叔姪出现,我才想通,百晓园和宗家在寻的那个蒙面女子找来萧氏不是巧合,全都是计划好的,目的就是再造一个拥有燧明族风氏和朱绣银号萧氏血脉的孩子,如我所料,他终归怀上朱绣银号萧氏的孩子。」 凤禾反应极快、一点就通,说道:「宗主出自风氏、宗主夫人出自萧氏,百晓园园主怀的孩子与昭娥大小姐血脉相近,正适合用在復生献祭。」凤兮自幼叛逆,老爱看些禁书,凤禾被他拖着读了不少奇书,二人皆晓得復生之术须以与死者血脉相近者做引、召回死者魂魄。 「不错,所以我才会安排太一去暗杀百晓园园主、断了这可能,万不能让昭娥重生。」 「我不明白,光凭百晓园园主体质变异、萧氏叔姪的出现,你如何断定就是为了復活大小姐?」 「因为那个蒙面女子正是昭娥贴身侍女巧心,除了復活昭娥,她还有什么理由这么做?」 「巧心?她不是死了?」 「没死,但十五年前的大火烧毁她的面容,之后她便藏了起来,这些年她一直躲在我们不夜城,这你不知道吧?」。 「你又如何知道?」 凤兮摇扇,笑道:「谁让你不多跟我去青楼逛逛,她啊,就躲在咱们花街之中,我也是几年前偶然发现的。」凤兮有一个过人本领,记女子骨相一绝,只要是见过的女子,他凭骨相便能认出对方是何人,即便胖了残了,也不影响他的判别。 「就算巧心想復活大小姐,你为何要这么费心阻止?别跟我说你是因为他们做的是逆天之举,你可不是伸张正义的料。」凤禾心想昭娥高贵善良、救人无数,她重生也不是什么坏事,再者她是死是活和不夜城没什么干係,凤兮何必搅这浑水? 凤兮收起摺扇、忽而沉默,他望着地上昭娥的尸首良久,答道:「防患于未然,她最好就此长眠。」 凤兮对昭娥復生一事极为反对,或者该说忌惮,凤禾从未见兄长如此防备,更别说那还是一个死人,不论如何,凤兮、凤禾所做之事已然惹祸上身,既然洗不清罪孽,那便贯彻到底,绝不能让昭娥回归世间……。 第十六章:空棺 (游丝篇) 下 凤兮交代凤禾找一名稳妥的仵作仔细查验昭娥尸身,希望从中获取一些信息,他始终怀疑宗家内乱另有隐情。 凤兮在府中养了不少美人,他的正妻多年前病故后,他未再续弦,目的是想光明正大行风流之事,毕竟有了妻子多少得顾念夫妻情分,如今的他活得像个皇帝,府中美人都等着夜幕降临时被他翻牌,他已习惯拥着美人入睡,今夜也不例外地要找个佳人相伴。 若在三个月前,凤兮回房后便会让人将指定的美人送来房中,现在倒省了这麻烦,此刻他房中正关着一名女子,她倚在窗边、捧着一本书、静静阅读,月光映在她柔美的脸庞衬得她脱俗清丽,可这张倾世容顏脸上没有半分笑意,反而尽是失意,其中原由想来与她右脚上的镣銬脱不开关係,凤兮将她锁在此处、使她成了断翼的笼中鸟,换了谁都难以欢喜。 「姬玉。」那是她的名字,二十岁的她本该洋溢着年少风采,可那双冷漠的眼眸却彷彿对世间绝望。 她对凤兮的呼唤她充耳不闻,凤兮走近、伸手欲触碰她的肩,她拿起书本狠狠拍开凤兮的手,厌恶说道:「滚开!」 凤兮笑了笑,好似看着孩童耍脾气无奈摇摇头,随后脸色一变,一把擒住姬玉纤细的颈部,他手劲稍稍加重,足以令姬玉难受又不至于窒息,凤兮阴冷说道:「我不是教过你怎么伺候我吗?你怎么就学不会呢?」 「你……杀了我吧……。」姬玉也是个硬脾气,寧死不屈。 凤兮的扇子滑过她的胸、腹、停在她的双腿之间,凤兮笑得诡譎,道:「杀你?我捨不得,我已标记了你,过几日便是你的雨露期,我倒要看看你到时会如何求我。」凤兮松开姬玉,姬玉跌坐在地,他就这么居高临下看着无力反抗的姬玉洋洋得意。 姬玉是三个月前来到不夜城的,因家中贫困,父亲将她卖入不夜城的某间青楼,恰好凤兮光临,自詡万花丛中走过的他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偏偏就让这个丫头吸引了目光,当下便要了姬玉、带回城主府中。 凤兮作为不夜城城主、相貌也不差,女人眾多却从不亏待任何一人,算不上良人,倒也不失为一个安身立命的好归宿,起码在他身边不愁吃穿,再不必受人欺负,多少不夜城的女子期盼入了凤兮的眼、被他领回家中,然而,姬玉却不吃这一套。 姬玉出身乡野,过惯了粗食布衣的生活,她不求富贵,只希望活得随心,但身为地坤的她一早註定不能过上一般人的日子,遑论她还拥有那不知该说是恩赐或诅咒的美丽容貌。 姬玉幸运之处在于她因家境贫寒、营养不良,故而初潮来得格外晚,前段时日才歷经初潮,不富裕的家庭如何养得起一名时常遭逢雨露期、不便工作的地坤,如同大多地坤一般,姬玉最终被家人割捨、卖到了供人寻欢作乐的不夜城。 被卖入青楼那刻,生性坚毅的姬玉就有了寧可玉碎、不为瓦全的想法,本想一死百了,却不想被凤兮带回家中,姬玉曾尝试自縊,但被救了回来,凤兮不悦、威胁姬玉若胆敢寻短,便让她全家给她陪葬,姬玉虽遭到家人拋弃,多年的亲情仍刻在心中,不忍家人受累,这才忍辱偷生。 儘管姬玉不再寻死,她做不到諂媚讨好一个囚禁自己、胁迫自己的男人,起先对于姬玉的反抗凤兮觉得新鲜,可时间久了,凤兮逐渐失去耐心,还是强行佔有了姬玉并将其标记。 凤兮也不知道怎么了,自姬玉来到城主府后便专宠她一人,甚至史无前例将她直接养在自己房中,连他亡妻都不曾有此待遇,为此凤禾数番调侃凤兮莫非是动了真心?凤兮不认,却无法否认对姬玉莫名强烈的掌控慾及佔有慾。 数日后,凤兮、凤禾在饭厅用早膳时,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抱着十来本帐本摇摇晃晃来到二人面前,此人名唤明皓,是凤兮、凤禾最得力的帮手,他自幼长在城主府、算术天分惊人,凤兮发现他的才能,于是提拔他作为帐房先生,明皓也不负眾望,年纪轻轻便将不夜城日进千金的繁复帐目打理的毫无错落,替两兄弟解决了一大麻烦。 「城主、二爷,上个月的帐做好了。」瘦弱的明皓将那厚厚一叠帐本堆在饭桌上,满头大汗、双臂痠得不像话。 凤禾道:「辛苦了,坐下一块吃吧。」 「不了,我还要回去好好想想入城费的细节。」 凤禾问:「什么入城费?」 「二爷您前阵子不在,我和城主商量了,打算明年起开始徵收入城费,每个进入不夜城之人都得缴纳一笔小额钱财,这笔钱就用来整顿不夜城的街道、也可多雇些人在城中巡逻,从前光靠官府拨的钱根本不够,我们还得自己贴钱,维持不夜城的繁荣景象不能老让我们负担啊,应该把责任转嫁给使用者。」明皓说得头头是道、颇为激昂。 凤禾听了频频讚扬:「不愧是我们家的赚钱小天才啊。」 凤兮满意道:「从明皓接手帐目,咱们的营收大涨啊。」 「那城主、二爷你们慢用,我去忙了。」 「去吧。」 明皓走后,凤禾说起仵作已初步查验昭娥尸身,在她的骨头中有服用大量药物的跡象,凤兮不以为意,昭娥本就是大夫,昔有神农嚐百草,昭娥炼製出那么多药物,自己先试药实属正常。 「问题就在尸体上残留最多的药物来自隐香丹。」 凤兮惊问:「昭娥是地坤?」 「对。」 「这可是大消息啊,宗家可一直对外称声她是天乾啊。」 「估计那也是她必须服用大量隐香丹来隐藏地坤身份的原因。」 「这宗家够爱面子的,生了个地坤又怎么了?让自己女儿吃那些伤身的东西,宗主真狠得下心。」隐香丹用以压制地坤雨露期,对身体大损,不过近年因发现新药材,隐香丹已不如十多年前伤身,凤兮好奇问:「你说她搬出宗家大宅会不会跟这有关?」 「宗家想隐藏她是地坤之事必会刻意减少她与外人接触的机会,也许她搬去狗尾坡不是传闻说的自愿为之,昭娥大小姐看着风光,不想背后也是个可怜人。」凤禾忽然有些同情昭娥。 凤兮一边转着扇子玩、一边思考,「你记得白泽怎么解释烈人杀害昭娥的原因吗?」 「记得,他说烈人是为了报復宗主,所以杀了昭娥要让他痛苦一世。」 「烈人生活在宗家,就算他不知昭娥是地坤,难道也看不出宗主对她的态度?」 「你怀疑白泽说谎?」 「我从来就没觉得他说的是真话。」 「看来你猜对了,十五年前宗家内乱果然另有隐情。」凤禾想起一事,问:「上次你说早知巧心躲藏于不夜城,你又对当年宗家之乱抱有怀疑,为何不找她问问?」 「我问,她会说吗?」 「审讯手段之多,还怕她不开口?」 「她跟在昭娥身边多年,宗家内乱后又能小心藏匿踪跡,还能佈下昭娥的復生计画,没有一定的决心和心计怎办得成?这样的人即便用上所有酷刑都未必能撬开她的嘴。」 「那就放她胡作非为?」 「她动了,我们才有方向,如若不是她对百晓园园主出手,我们也查不到昭娥的復生大计。」 「放长线、钓大鱼啊。」 「她要是发现昭娥的尸体被偷了,那表情肯定很有趣,可惜没办法亲眼瞧瞧。」 「若她晓得尸身在我们这儿,就该对我们下手了。」 「我等着。」 昭娥的尸身躺在喧嚣的不夜城中一处阴暗角落,凤兮浑然不知盗走昭娥尸体的行为将替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胸有成竹地认为这辈子只有他算计人,还没人能算计得了他,他悠然自得地靠在椅背上、摆弄着摺扇……。 第十七章:天乾的骄傲 (游丝篇) 上 十月下旬的某个夜里,不夜城城主府的一处院落传来一阵香气,那是地坤雨露期散发的诱人香味,香气媚人、引人犯罪,但谁都不敢打这名地坤的主意,毕竟谁都不想跟凤兮那阴险的傢伙为敌。 凤兮备了壶酒,犹如一名戏台下的看客般、兴致勃勃望着眼前受雨露期折磨的姬玉,姬玉被脚镣銬着、无处可逃,只能在凤兮面前袒露最不堪的一面,浑身发烫的她感觉有股热气在腹中涌动,双腿之间越发湿润,本能与理智相互拉扯,但渐渐地,她难以抵抗雨露期的强劲,她渴求有人触碰、渴求有人满足那满溢出的慾望。 姬玉已被凤兮强行标记,如今的她除了凤兮,任谁都无法替她缓解雨露期的痛苦,即使她不曾被标记,怕也找不到任何人能帮助自己,不夜城主风流之名在外,染指过不少名花有主之人,却绝不许别人向他的女人出手。 凤兮一面搧着扇子、一面饮酒、好不愜意,他对着蜷缩在床边的姬玉不怀好意说道:「难受吗?求我啊、求我让你舒服。」 「……我……不……!」凤兮嚣张地态度让姬玉寧死不屈。 「雨露期得持续好几日,我倒要看看你能倔多久。」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为什么?凤兮怎会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他也想知道,凤兮寻花问柳不假,可向来对待女子颇有风度、体贴入微,因此多情的他身边才会有这么多女人愿意与他人共享凤兮,说句实话,凤兮从未强迫过任何一人,唯独姬玉,他无论如何都想得到她,纵然用上强硬手段,他也在所不惜,在姬玉这儿,凤兮所有的君子之行全都消失得一乾二净,他成了一名只拥有原始慾望的男子。 聪明绝伦的凤兮不晓得自己改变的原因,也不想去深究,他只须明白他想要眼前的女人,而这女人也属于他,永远永远……。 对姬玉带着恨与怒的提问,凤兮轻巧回了句:「自然是因为这让我觉得欢喜。」 「禽兽!」 「我原想继续当个衣冠楚楚的偽君子,但你都喊我禽兽了,我怎能让你失望?」 凤兮放下酒杯,将姬玉从地上拉起、扔上床铺,他很有技巧地用双膝压制姬玉挣扎的双腿、一手擒住了她的双手,他的摺扇在姬玉胴体来回游走,每一处被滑过的肌肤都是一阵颤慄,摺扇深入姬玉裙底,在她的密处轻轻摩擦……。 「……走……开……别碰我……!」 「口是心非。」 凤兮吻上姬玉双唇,这一吻力道颇重,舌尖缠绕的同时,姬玉的意识也渐趋朦胧,凤兮的手狂肆地揉捏她的身体,他的触摸与挑逗使得姬玉再说不出拒绝的话语,地坤一生受制于雨露期,不论是否愿意,她的身躯总会在这段时间热烈欢迎着任何能给她愉悦之人……。 姬玉的态度软化,凤兮很是满意,此刻他的动作轻柔许多,姬玉也不自觉地配合起对方,凤兮扶起姬玉纤细的腰,一个挺身,长驱直入她的身体。 被标记是卑微的,而同时藉由标记、地坤也能获得更多欢愉,地坤一生都在和慾望和本能抗争,然而能靠着自己斗赢的寥寥无几,若无隐香丹等药物相助,他们难有胜算。 姬玉沉溺在地坤的身份中无法自拔,凤兮瞧她乐在其中,故意停下,睥睨说道:「想要?」 「……。」姬玉双眼湿润、面红耳赤,她咬着唇,神情挣扎。 「你知道该怎么做。」 体内的慾火燃尽了姬玉的最后一点理智与自尊,她只能臣服于天乾之下,她缓缓靠近凤兮,主动在他唇上轻轻啄了一口,这对姬玉而言已是最大的让步,虽然对凤兮这欢场霸主远远不够,可这进步已让他喜笑顏开。 「……求你……给我……。」 「真乖。」 连着数日,凤兮与姬玉沉溺于床第之间,凤禾、明皓几次上门求见凤兮,凤兮一概不理,凤兮淫乱他们心知肚明,却从未见过哪个女人能让他沉迷至此,一直到姬玉雨露期过去了,凤禾才终于见到凤兮的面。 凤兮连打几个哈欠,双眼泛着血丝,很是疲惫,凤禾打趣道:「要不要给你买点补品?当心精尽人亡。」 「不劳费心。」 「那个女人就让你这么着迷?」 「着迷?怎么可能,不过是游戏罢了。」凤兮此言别说凤禾不信,他自己说着都心虚。 「她就这么好?」 「好不好都与你无关,话说前头,就算是你,我也不让。」 「你自己留着,我没兴趣。」 「是没兴趣还是没性趣?我老早就想问你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找人发洩,你不是有隐疾吧?咱们是亲兄弟,要真有问题大哥一定帮你解决。」凤兮与凤禾在感情这方面截然相反,凤兮巴不得有十具身体、日日挑灯夜战,凤禾则活像带发修行,就差包袱收收去山上寺庙出家了。 「你先担心自己吧,花柳病患者最近城中多了不少。」 「真的?那可会影响花街生意啊,得解决啊。」 「还用你说,我们赚钱小天才已经着手计画将花街青妓划分等级,身体状况、才识学问、外貌气质全都纳入考评,再由等级分别定价,以因应不同客户层的需求,因此下个月便会安排所有青妓检查身体,有病者病癒前一律不许接客。」 「明皓办事我放心。」自明皓接管帐务后,凤兮这个城主成日无所事事、间得发慌,他话锋一转,问:「昭娥的尸首验完了吧?」 「是。」 「可有新讯息?」 「肉身腐败得差不多了,能从尸体查到的有限,除了她是地坤,尚有一件更令人震惊之事。」凤禾说起此事,神情复杂。 「说。」 「从她下半身的骨骼状态看来,她极有可能有过孩子。」 凤兮先是有些诧异,后想想她是地坤,地坤本就容易怀孕,似乎挺合理,不过从未听闻宗家小姐有孕,要嘛是宗家不愿家丑外扬、隐瞒此事,要嘛昭娥骗过所有人、与人珠胎暗结。 「这就有趣了,这孩子是死是活、身在何处?孩子的父亲又是谁?宗家知晓此事吗?她的有孕和宗家内乱是否有关?」凤兮心中疑问越来越多,他感叹道:「这个宗家大小姐远比我们想的厉害多了。」 「是厉害还是悲哀呢?」凤禾面上露着怜悯,他道:「若她行为不检也就罢了,要是她另有苦衷呢?为了隐藏地坤身份,她长年服用隐香丹、搬离宗家大宅,有孕又不能为人所知,难道不可悲?」 「凤禾你……不会对昭娥动了心思吧?莫非你对人没兴趣、对尸体有兴趣?」凤兮惊讶地合不拢嘴。 「有病吧你!你才对尸体动心!」凤禾一怒之下、拂袖而去。 凤兮在他后头喊道:「查完就把尸体烧了,毁尸灭跡知道吗?」 凤兮原是一句玩笑话、调侃调侃凤禾,却无意戳中凤禾多年埋藏的心事,十九年前,商丘城爆发瘟疫,燧明族因宗主长子大婚而群聚商丘城,凤兮、凤禾自然不会缺席,当年他们同困商丘城,因财力雄厚,得以圈出一块专属之地、远离人群,不易受瘟疫传染。 昭娥以灵蛾化解困局、救城民于水火,那一日,万千闪着微光的灵蛾飞翔在商丘城各个角落,昭娥一身红衣立于鐘塔之上,在商丘城民眼中,那时的她无异于神,从此奠定她崇高圣洁的地位,而那一幕也深深烙印在凤禾脑海。 凤禾与昭娥年岁相仿,幼时家族聚会他俩时常见面,宗家看她看得紧,凤禾与她往往待不了一会儿就得分开,所以二人说不上熟捻,凤禾也从未在意过宗家小姐,直到那一夜,昭娥的面容悄无声息地在他心里住下。 然而,这份感情来不及萌芽茁壮,昭娥便已死于宗家内乱,凤禾以为这一生就此与她道别,如今却因事件频发,不得不挖坟盗出她的遗体,甚至得知她实为地坤、曾经孕子,凤禾受到的衝击不是一点点,所幸他江湖经验足,能压得住内心的讶异、不捨、与那一丝不甘……。 凤禾比谁都想知道昭娥怀孕的真相,可他又怕查出真相会令昭娥跌下神坛,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是容易破灭……。 所有人都以为昭娥是天乾,在九州,生为天乾是一种骄傲,那代表着一出世便立于多数人之上,因此昭娥的成就也被视作理所当然,如今情势大改,昭娥一名地坤一面忍受着隐香丹带给身体的伤害、一面潜心修练出宗家最高深的灵蛾之术,凤禾不禁想她这样的作为难道不比天乾的身份更高贵、更为人称讚? 说到底,天乾究竟有什么值得推崇的?地坤又何必被轻贱? 地坤在体能上本就弱势、人数又较天乾与地坤少,註定了他们受人欺辱的命运,犹如凤兮对姬玉的所作所为,这样的事在九州屡见不详,凤禾一想到昭娥是否也曾如大多数地坤般受到伤害,一颗心就难受起来。 凤禾拿着火把站在昭娥的尸首面前,迟迟下不了手,最终还是不忍让她尸骨无存,背着凤兮悄悄将她埋在不夜城外的一处树林。 「此处清净,你安息吧。」 月光下,昭娥静静沉睡……。 第十七章:天乾的骄傲 (游丝篇) 下 百晓园中,安戈已怀孕七月有馀,挺着一颗圆滚滚的大肚子、成天不是吃就是睡,早荒废了园主之职,幸有魏琛在旁帮衬,萧氏兄弟也因安戈生產在即而寸步不离守着她,活像入赘似的在百晓园忙前忙后、日常争风吃醋。 流鱼、秀真一暂居百晓园有段时日,经流鱼调查,巧心使安戈有孕极有可能是用以復活昭娥,从郝夫人行跡看来,她应当也参与其中,他查阅百晓园的资料,耗费多时,总算在百晓园的书海中找到有关復生之术的纪载,儘管上头没有明述方法,却载明须以血亲做引、召回亡者魂魄。 要证实流鱼猜想是否属实,最简单的方法便是直接向郝夫人确认,流鱼不傻,郝夫人不可能轻易松口,后来他又想,若是将自己的怀疑告知安戈、由安戈出面询问郝夫人,郝夫人是否就会看在儿子面上坦诚相待? 流鱼犹豫之际,昭琁与袁媛也从断头谷回到百晓园,安戈再过两个月便要生產,此事不能再拖,流鱼三思后,还是将蒙面女子即是昭娥侍女巧心一事全盘托出,昭琁对巧心的身份已是惊讶,再听闻巧心促使安戈有孕的目的后,更是瞠目结舌、迟迟无法回神。 「白、白泽知晓此事吗?」事关昭娥,昭琁首先想知道的是白泽是否参与其中。 「他一早知晓蒙面女子是巧心,以他和昭娥、巧心的关係,我不认为他不知情,只是不知他究竟在这件事中做了多少,他曾说他和巧心不同路,那他们的分歧点又在哪?」 「……怎么会……他们想復活昭娥……。」 昭琁此刻心境难以言喻地复杂,復生亡者对医者而言是极致的手段,虽然强大,却也是不该碰触的禁忌,生死有命、不该强求,昭琁不否认她对昭娥颇为好奇,一名掌握灵蛾之术、受到诸人追捧的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昭琁也想见见这位素未蒙面的长姐,但她心底却不安万一昭娥真的回来了,本就心中无她的白泽就更不会多看自己一眼,于公于私,昭琁都不愿巧心计策成功。 为阻止昭娥復生,昭琁立下决断,将一切告知当事人安戈,安戈一听,急冲冲跑去找郝夫人对质,安戈几乎把郝夫人房中的傢俱砸了个遍,郝夫人依然稳若泰山、持续以她油嘴滑舌的功夫想打发安戈,安戈一气之下,拿起一把剪刀对着自己圆滚滚的肚皮、威胁郝夫人再不说实话,就一刀刺死腹中胎儿、一拍两瞪眼。 萧行风、萧战冬大惊,连忙上去抢走安戈的武器,三人扭打成一块,流鱼、秀真一与昭琁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终于,郝夫人受不了,说道:「行了行了,再闹要真动了胎气就不好了。」 安戈吼道:「老太婆,你到底说不说!」 事已至此,郝夫人心知再瞒不下去,无奈叹了口气,道:「说,我说,不错,去年底巧心找上我,要我帮她復生昭娥大小姐,我答应了,所以偷偷将巧心给我的药下在你的饭菜中,让你体质变异、以便怀子。」 「操!原来是你!」安戈激动地巴不得上前暴揍郝夫人一顿。 昭琁问:「您为何要帮巧心?安戈可是您亲儿子,帮着外人伤害自己儿子于情理不合。」 「我想帮的不是她,是燧明族。」 眾人面面相覷,昭琁问:「您此话何意?」 「燧明族如今的情势你们别说看不出来?宗家威信已失、分家离心,再这么下去,燧明族就要分崩离析了。」郝夫人素日看着不正经,骨子里深明大义,时刻将燧明族大事放在心中。 流鱼问:「郝夫人,您是想将昭娥小姐復生后,让她主持大局吗?」 「以她的声望与能力,这买卖不差。」 安戈怒骂:「卖的不是你自己当然不差,你卖的是老子啊!」 郝夫人反问:「昭娥小姐救过你,受点苦、怀个孩子报答她不为过吧?我儿子可没这么脆弱。」 安戈语塞,确实如果是为了昭娥,这点苦根本算不了什么,他不满的是为何郝夫人要瞒着自己,大可明说,安戈绝对义不容辞。 萧行风心细,觉得郝夫人刻意隐满另有用意,直问:「安戈腹中胎儿是燧明族风氏、朱绣银号萧氏两家结合的血脉,与你们宗家大小姐同源,召回昭娥后,这孩子会如何?」 郝夫人答:「巧心承诺绝不伤及孩子性命。」 萧战冬不信,说道:「復生之术何其危险,她说没事就没事?我不管那个叫昭娥的多了不起,要威胁到我孩子性命,说什么都没用。」 萧氏叔姪同仇敌愾、一门心思,吵了一辈子的二人在这件事上战线统一,他们不在乎燧明族是否没落,唯愿安戈母子安好。 昭琁表示郝夫人不该逆天而行,燧明族的问题眾人可以想办法解决,郝夫人一路看着燧明族衰败,早已认定大势已去,想要力挽狂澜,唯一的希望就是昭娥。 昭琁、郝夫人意见分歧,寻求旁人意见,萧氏叔姪非燧明族人,又因事关安戈腹中子安危,自然坚决反对,流鱼是炉公山大师兄,代表着炉公山意愿,他虽感念当年昭娥的开导,却无法确定将她復生是否是正确之举,直到秀真一偶然提醒……。 「那个巧心费尽心机要让宗家大小姐復活,是不是当年她的死另有隐情、所以她想让大小姐自己復仇?」 流鱼看着秀真一,道:「我本就不信昭娥小姐的死像宗家说的那么简单。」 「我没读过什么书,但我知道知恩图报,流鱼,既然大小姐对你有恩,我觉得你至少得弄清她为何而死,之后再决定是否助她復生。」 秀真一心思单纯,流鱼欣然一笑,道:「是啊,没必要现在就做决定,我想和巧心好好谈谈,若昭娥小姐真有冤屈,我绝对会替她讨回公道。」 刚才眾人争论期间,安戈始终沉默,其实他才是最关键之人,孩子在他腹中,巧心利用他怀上萧氏血脉,安戈成了最无辜的工具人,如今还有可能要献上自己孩子的命,换作其它理由安戈肯定一口回绝、甚至提刀砍了巧心这始作俑者,然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最敬爱的昭娥,这令安戈陷入两难,在恩义与亲情泥沼中无法抉择。 「那法术……对我的孩子真的没有半点伤害吗?」 安戈摸着隆起的肚子,满心忧虑,若今日是要他的命去换昭娥归来,他眉头都不会皱一下,这孩子来得意外,安戈起先也说不上多盼望孩子降生,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感受着孩子的胎动、与萧氏叔姪感情也日渐深厚,他开始喜欢上这种一家团聚的氛围,他是孩子的母亲,便有责任保护它的安危。 郝夫人道:「巧心说那復生之术是昭娥大小姐根据旧法创新而成,我想以大小姐的心性,断不会做出以命换命之事。」 「我没见过你们说的那位大小姐,我也不信任她,除非巧心能拿出证据证明术法安全,否则休想我们交出孩子。」萧行空看出安戈心有动摇,于是替他开口。 「好,我想办法联系巧心。」郝夫人道。 昭琁试探:「郝夫人,巧心与您策画此事,白泽可有参与其中?」 「与我接头的一直都是巧心,白泽是否参与我不知道,但这事这么大,我想巧心一定需要帮手,白泽是不二人选。」 「听闻当年昭娥死后,安戈曾向白泽兴师问罪,后来被您劝下来了,你们谈了什么?」 郝夫人还未答覆,安戈抢先回答:「老太婆跟我说,白泽在说谎,不是他带烈人去找大小姐的,而是大小姐让白泽带烈人去找她的。」 昭琁再问郝夫人:「昭娥为何要这么做?您又为什么知道?」 这回轮到流鱼抢话:「因为白泽绝不会伤害大小姐,更不可能为了名利出卖大小姐,所以那说词根本狗屁不通。」流鱼替昭娥修建狗尾坡小筑,与昭娥、白泽、巧心一同生活了一段时日,他深信他们三人的情谊牢不可破,背叛这东西根本不存在他们之间。 郝夫人接着说:「流鱼说的没错,我也是这么想的,除非大小姐要求,不然白泽就算死也不会透露大小姐的行踪,至于大小姐这么做的原因我就不清楚了,若弄清这事,等同弄清她究竟为何而死。」 安戈体质变异、被设计怀上萧氏血脉一案总算水落石出,安戈本想着抓到蒙面女子后将她生吞活剥、大卸八块,而今知道实情的他反倒陷入泥沼。 他从昭琁口中听闻昭娥并非大家所知的是一名天乾,实则为一名地坤,安戈因药物而感受过地坤的无助,更加深他对昭娥的不捨与敬佩,安戈一度认为生为天乾是值得骄傲的事情,后来几经变故,他逐渐改观,天乾、和仪、地坤的身份并不能限制一个人的成就,炉公山眾多地坤打造出九州最上等的兵器与器具,昭娥也凭藉自身努力习得一身医术、甚至练成灵蛾,这样的人更值得世人讚颂,他不再以身为天乾为傲,活了一生,若只剩出身拿得出手,那不是骄傲、是悲哀。 第十八章:猎手 (游丝篇) 上 姬玉方才渡过雨露期,期间让凤兮折磨得不轻,此时身心俱疲,在这间房中充斥着各种受辱的记忆,她多想逃离此处,但脚上镣銬发出的鏗鏘声响提醒着她只是凤兮的一件玩物,是走是留全然由不得她。 凤兮知晓姬玉心情不佳,特地唤来不夜城第一花魁秋雅前来与姬玉作伴,姬玉是被卖到不夜城来的,在不夜城说得上举目无亲,唯一熟捻的也就是那几位在花街认识的几名烟花女子。 秋雅虽已年近三十,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带着一股知性的成熟美,五官略为寡淡,可柔和的线条却让人觉得十分亲近,秋雅自幼便在风尘中打滚,见惯人情冷暖,处事极为拎得清,她自知这一生离不开不夜城,那便在此活得精采。 姬玉刚到不夜城时便是被卖到了秋雅所在的青楼,老鴇妈妈哄不住倔强的姬玉,于是请秋雅出马,秋雅用词说话一向令人舒心,姬玉逐渐放下防备、与她亲近,秋雅告诉她愿意教她琴棋书画、使她成为一名雅妓,如此便可不必出卖皮肉,但学习之路艰苦,要姬玉自行决断,姬玉不怕吃苦,当即请求秋雅授技,姬玉原以为自己能靠着才艺保住最后一点尊严,不想凤兮的出现毁了她的希望,她被强行带回城主府、从此成了凤兮的囚徒。 姬玉来到城主府后曾试图自縊,当时凤兮便请过秋雅开导姬玉,在凤兮的威胁与秋雅的劝说下,姬玉放下了寻死的念头,这回秋雅再次被邀请到城主府,她心中有数二人肯定又出了什么问题。 秋雅摇曳的身姿穿过城主府长廊、入了凤兮房中、见到了死气沉沉的姬玉,姬玉坐于梳妆台前、却无心打扮,可即便她不施粉黛,天生精巧的面容也足以让人一眼万年。 姬玉见到秋雅的第一句话便是:「若是凤兮让你来当说客的,就请回吧。」 秋雅拿起梳妆台上的木梳、替姬玉梳起长发,秋雅细声道:「的确是城主请我来的,但我来并非为了他。」 「那是为何?」 「为了你。」 「我知道你向来会说话,可你觉得这话我会信吗?」 「你恨他禁錮你、夺你清白、以家人性命要胁你,这些都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要这般闹下去,除了换来更多伤,什么都得不到。」 姬玉气愤转身,说道:「难道我就该对他摇尾乞怜?」 「姬玉,木强则折,这句话你听过吗?我没有要你原谅他,你可以恨他,但首先你得把自己顾好才能继续恨他。」秋雅冰凉的手贴上姬玉气红的脸蛋,她道:「我在不夜城活了二十九年,这座酒池肉林的寻欢之城下藏着的是数不尽的悲欢离合,对你、对我,要离开此处皆是难如登天,既然如此,何不试着接受?」 「你要我认命,我做不到!我只要一想起他对我做过的事,我就恨不得拿把刀将他碎尸万段!」姬玉几近崩溃、咆啸道:「为何我非得这样被对待?就因为我是地坤吗?莫非生而为地坤就一辈子註定受人欺凌、永不翻身吗?我不服、不服!」 秋雅同为地坤,能体会姬玉的心情,她安慰道:「是否为地坤不是我们能决定的,不过,至少我们能决定怎么活。」 「决定?你看看我、再看看你自己,我们何时能替自己作主了?」秋雅虽身为不夜城第一花魁,依旧逃不过被摆佈的命运。 「你错了,我或许逃不开不夜城,但我留下不是向上苍低头,我相信有些事只能由我来做,那才是我活着的意义。」 「什么事?」 秋雅停顿一下,接着说:「譬如开导你们这群迷途羔羊啊。」姬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并未留意秋雅略为不自然的神情。 「我不需要任何人开导,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吗?那你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做?继续和城主硬碰硬?从前楼里的前辈告诉过我,男人是猎手,猎物越是挣扎反抗、他们越会全力攻击,你仔细回想和城主的相处是不是如此?」 「既是猎物,坐以待毙同样死路一条。」 「城主生性风流,你瞧瞧城主府这么多女子,哪一个像你这般倔脾气、哪一个又能将城主长留身边?」 「你的意思是……?」 「姬玉,听我一句劝,暂且放下你所有的骄傲与自尊,等城主的兴头一过,一切都会好转、你也能摆脱这禁錮。」 「我怕我做不到。」 「你必须做到,有了自由、你才做想做的事,这不是认输,是捨得。」 姬玉细思秋雅的建议,内心渐渐动摇,回想过去数月她用尽力气反抗,对凤兮而言却不值一提,反倒害得自己被銬上脚镣、强行标记,要是真如秋雅所言表面向凤兮服软,真能换回自由吗? 姬玉先前寻死是寧死不屈,但若有其它路可走,她岂会想不开?她渴望逃离凤兮、逃离不夜城,秋雅的话给了她一丝希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不过那必须用她的尊严去换,这对姬玉是最困难的,说服别人不难、最难的往往是说服自己,姬玉不知自己能否真的与凤兮好言相对。 姬玉心理斗争了数日,凤兮看出她有心事,但并未多问,毕竟以姬玉的性子,问了她也不会说,凤兮寧可将力气花在其它事上。 一夜,姬玉下定决心尝试一番,凤兮刚回房,姬玉主动向他道好,凤兮惊得目瞪口呆、连扇子都掉了……。 「你吃错药了?」 「你才吃错药。」姬玉扭头、拿起一本书自顾自读着。 「若非你吃错药,便是我患了耳疾。」 「是,你患了耳疾,割了双耳、一了百了。」 凤兮猜想姬玉主动示好应是那日请秋雅的功劳,想来这几日姬玉就是在犹豫是否该採纳秋雅的说词,不论如何,姬玉态度软化还是很让凤兮高兴的,他走近姬玉,笑容可掬问道:「读什么呢?」 「《猎人的自我修养》。」姬玉受秋雅啟发,认定凤兮就是一名猎手,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她想要了解猎手的心理,以便对付凤兮。 「你是想猎动物、还是想猎人啊?」凤兮聪颖,立马看穿姬玉的盘算。 姬玉犀利回道:「我想猎畜牲。」 凤兮笑道:「那指的不正是我吗?」 「自认畜牲的,你算头一个。」 凤兮打开扇子,娓娓说道:「能当这不夜城城主的人怎会是什么正人君子,我干过的脏事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做不到的。」 「小人做到你这程度也算举世无双了。」 「这算称讚?」 「你说是就是吧。」 昔日姬玉一见到凤兮便剑拔弩张,这般平静的谈话还是有史以来头一遭,那夜凤兮龙心大悦,没有做任何姬玉不愿意的事,翌日,甚至让人解了姬玉脚上的镣銬,儘管姬玉仍被软禁于凤兮房中,起码身上不再掛着一条铁鍊,还是让人舒心不少。 昨日的尝试令姬玉彻底信了秋雅的话,细数诸多名人都曾落魄、忍辱负重,姬玉一时的低头算得了什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首要的是取得自由出入城主府的权力,将来她才有机会真正离开不夜城。 时节进入十一月,位处南方的不夜城早晚有些寒意,大抵依然温暖舒适,许多北方人为了避冬来到不夜城游玩,冬日的不夜城倒比春夏时期更为热闹。 明皓没有放过这赚钱的机会,一举推出诸多不夜城游玩方案,各种主题任君选择,将不夜城彻底打造成一个旅游城市,有了明皓这位赚钱小天才打理事务,凤兮、凤禾两兄弟多了许多时间做自己的事。 凤兮除了想办法和姬玉培养感情,另一方面也未忘记查探巧心復活昭娥一事,算算时日,安戈生產在即,復生之术虽说用本体相性最好,但没有昭娥的尸体,巧心仍可用他人尸首替代、强行将昭娥魂魄安入他人体内,单单处理掉昭娥尸首无法杜绝昭娥的復生,凤兮思前想后,安戈还是得除、不能让他腹中孩子有机会降生。 「我一直相信你的判断、遵照你的决定,可我不明白为何在昭娥大小姐这事上你会如此决绝?」凤禾感觉凤兮对昭娥的忌讳不只源自宗家内乱的真相,更多的是对昭娥本人的防范。 「还说相信我,你现在不就在质疑我?」凤兮笑称:「你不会真的对昭娥动过心思吧?」 「没有。」凤禾否认,但凤兮早已瞭然于心。 凤兮叹了一口气,说道:「听我一句劝,早点把那个女人忘了,她并非你想像的样子。」 「你又知晓我是怎么想她的了?」 「悲天悯人、宅心仁厚、善良高贵、高岭之花,就跟世人所以为的一样,不是吗?」凤兮不以为然,他并不认同这些对昭娥的评价。 「有话直说,我们兄弟之间不用拐弯抹角。」凤禾好奇凤兮为何对昭娥反感至此。 凤兮放下摺扇、来回搓手,他望着窗外树上的蛛网、少有的露出严肃的神情,良久,他说道:「如果我说昭娥可能是宗家最危险的猎手,你信吗?」 蛛网上,一隻虫子不慎落网,蜘蛛马上前来将其用蛛丝包裹起来、等着之后大快朵颐,燧明族或许也如同那隻虫子,早已落入某人织就的网中而不自知……。 「你说昭娥大小姐危险,有何凭证?」 「你傻啊,我要是有证据,还用得着挖她的尸体吗?」 「所以那仅是你的猜测。」 「是猜的,但我哪次猜错了?」凤兮行事不照规矩、肆意妄为,不过凤禾与一般下属对他忠心不贰便是信任凤兮的一切决断,凤兮玩世不恭的外在下,心思之细腻、思绪之敏捷无人能及。 「你何时开始对她起疑?」 「商丘城瘟疫。」 「十九年前你就怀疑她了?」 「商丘城有专精医术的宗家坐镇,瘟疫何以蔓延得如此之快?宗主为何要顶着身败名裂的可能将药材搜刮而尽?宗家根本用不了那么多药材,最离奇的是多年来都没人能练成的灵蛾之术偏偏在那么危急的时刻让昭娥练成了,未免太过巧合。」 「也许是天意,上天垂怜商丘城民,才让大小姐学成灵蛾之术。」 「我不信天,更信那场瘟疫背后是人为操控。」 凤禾听后,明白凤兮话中深意,他不高兴说道:「你的意思是那场瘟疫是大小姐所为?这是很严厉的指控!」 凤兮无奈,道:「你让我说,我说了你又发脾气。」 凤禾静心思考凤兮的说词,他始终无法接受心目中纯洁的昭娥真如凤兮怀疑的那般蛇蝎心肠,为难的是,凤兮的判断素来准确,凤禾已然失去方向,不知该相信哪方? 第十八章:猎手 (游丝篇) 下 凤兮理解凤禾的情感,于是替他找了个台阶下,说道:「不论昭娥是好是坏,总归死了,她的对错没必要由我们来断定,我们只要确保她不再重回世间即可。」 凤禾同意凤兮的结论,他虽敬爱昭娥,却从没想过要将她召回世上,那悖逆上天之举所付出的代价无法估量,往事已矣,商丘城瘟疫也好、宗家内乱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重要的是当下与未来,昭娥若死而復生,利弊难说,那倒不如维持现状。 凤禾瞒着凤兮偷偷将昭娥尸首埋于不夜城外,如今凤兮坦言昭娥可能不如世人所想良善,凤禾越发觉得那具尸首留着是一个风险,他趁空又去了一趟城外,方将昭娥尸首挖出、淋上火油,准备一把火烧了的时候,一根飞针刺入他的后颈,凤禾立即倒地、失去意识,待他清醒,昭娥尸首已不知所踪。 凤禾惊觉不妙,赶紧将此事告知凤兮,凤兮先是教训凤禾私情误事,随后开始调查是谁对凤禾下了麻药、劫走昭娥尸首,凤禾说不上修为深厚,总是南分家的二爷,身手不算差,那人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以飞针迷昏他,实力不容小覷,自然也不会留下太多证据,结果一无所获。 凤兮、凤禾费了那么多工夫,最后还是没能将昭娥尸首处理掉,眼下不知落入何人手中,若那人与巧心一伙倒也好找,就怕是第三方人、目的不详。 凤兮无暇思考其它可能,他全心阻止昭娥復生,既然尸首已丢,安戈及其腹中子必须马上清除。 昭琁一路从百晓园、炉公山、再到断头谷,凤兮已猜到她查出是自己安排杀手暗杀安戈,昭琁回了百晓园,此刻安戈身边必定铜墙铁壁,露月重伤,北辰不会离开他身边,凤兮无法调用北辰这位九州第一修士,要杀掉安戈的机会便小得多。 凤兮烦恼之际,凤禾提议:「我们的目的是不让大小姐復生,那百晓园园主死活并不重要,重点在他腹中胎儿,不如我们向百晓园坦诚,请他们放弃腹中孩子。」 「百晓园上下全是昭娥的信徒啊,现在炉公山大弟子流鱼也搅进来了,他们每一个都把昭娥当神,要是他们晓得能让昭娥重生,说不定立刻和巧心同流合污,再说,我可是曾经想杀掉百晓园园主的傢伙,他们不杀我就不错了,怎么会听我的建言?」 「你向他们说清楚你的推论。」 「我能说服你是因为咱俩是兄弟、彼此了解,他们不会信我。」 「总得试试,除非你还有其它法子。」 凤兮来回走动、挠头后悔道:「真是失策,早知道不炸断头谷了,没想到会误伤了断头谷的小公子,若非他重伤,太一就能继续为我所用了。」 「说起来你为何要炸断头谷?」 「我收到消息,白泽在一座山壁上打出裂痕,所以故意想把锅甩给宗家。」 「你想让断头谷和宗家反目?」 「断头谷谷主夫妇和宗主夫人关係密切,要是他们生了嫌隙,那断头谷便是查出真相的最好途径。」 「人算不如天算,不料会伤及小公子露月。」 凤兮想起一事,问:「断头谷山崩时,白泽也在。」 「怎么了吗?」 「那太一这颗棋算是彻底没了。」 凤禾反应倒也快,马上跟上凤兮思绪,道:「太一心系露月,而昭娥大小姐的灵蛾之术举世无双,是濒死的露月唯一的救星。」 「白泽肯定以此为饵拉太一入伙,太一单纯,怕是早已上当。」 「你篤定白泽与巧心是復活昭娥的同伙?」 「巧心不像传闻中的葬身火海,白泽也未必就是传闻中的背主之人,当了不夜城城主这么多年,这点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白泽死都不会背叛昭娥,巧心拼命想让昭娥活过来,间接证明当年内乱另有隐情,昭娥的死绝不简单,白泽身处流言中心,他只会比巧心更希望昭娥归来。」 「巧心、白泽在大小姐死后多年始终忠诚于她,这样的她……真的如你所猜想的不堪吗?」 凤兮笑道:「有人跟随是人格魅力,跟品性无关,否则我哪来这么多手下?」 「你那是拿钱堆出来的。」凤禾直言。 「也是,但你别忘了,我能利用太一这么多年,昭娥未必就做不到。」凤兮当初有意结交北辰便是看中他的能力,当中虽说多少有些真情义,可更多的依旧是算计,凤兮说道:「咱们燧明族的族徽是火中飞蛾,火若无致命吸引力,何以引得飞蛾扑火、自寻死路?」 「那究竟是火的错还是飞蛾自己的错?」 「心甘情愿,对错就不重要。」 没了北辰相助,兄弟二人商量半天,实在想不出合适又有能力暗杀安戈的人选,后来他们又考虑毒杀,不过儘管不夜城在百晓园设有暗桩,以安戈如今的情况,吃穿用度必都严密检查,此路仍不可行。 「真没招了。」自詡聪明的凤兮这回栽了。 「我亲自去百晓园一趟。」 「你确定?他们可能会杀你洩愤的啊。」 「安排杀手杀百晓园园主的又不是我,何况由你坐镇不夜城,他们才会有所忌惮,毕竟杀了我,不夜城定会全力反击,百晓园、炉公山、朱绣银号、甚至宗家,没人会想跟钱过不去的。」 不夜城是燧明族的钱袋子,也是朱绣银号的最大客户,有钱能使鬼推磨,凤兮能为所欲为也是因为有了财富的底气。 这回凤禾出使百晓园福祸难料,空中飘盪的游丝落在凤兮的摺扇上,他无法确定自己所做的究竟是在努力挣破这张网,或是被其缠得更紧、坠入死局……。 第十九章:理由与目的 (游丝篇) 上 昭娥尸身被劫,凤兮、凤禾深感不安,几经思虑决定向百晓园坦白一切,希望百晓园能一同阻止昭娥復生。 凤禾随即轻装简行、火速赶往百晓园,凤兮坐镇不夜城,他不断思考究竟是谁夺走昭娥尸首,此人想来不是想阻止巧心计画之人,否则大可在现场就把尸体销毁,不必大费周章带走。 凤兮起先猜想是白泽,但若是白泽,他不会简单放过盗窃昭娥玉身之人,凤禾应当命丧当场,后他又想,是否是北辰受白泽之託夺回昭娥?不过以北辰直接了当的行事风格,与其用飞针迷昏凤禾,更有可能一拳打晕他,这办事方法实非北辰性子。 「还有谁会这么做呢?」凤兮的摺扇在他指尖来回摆弄,聪颖的他鲜少遇到解不开的谜,细想起来,能令他愁眉不展的似乎全是与昭娥及宗家有关之事。 姬玉走来、递给凤兮一杯茶,问:「什么事能困住无所不能的不夜城城主?」姬玉近日温顺许多,说起话来虽没了以往的夹枪带棍,却也是淡漠中带着嘲讽。 「一个女人。」 「……。」姬玉闪过一丝欢喜,心想若凤兮有了新欢,自己便可摆脱他。 凤兮察觉姬玉的表情变化,补充说道:「无关男女之情,你别多想。」 「是嘛。」姬玉不以为然转身离开。 姬玉走后,凤兮有些疑惑,自问:「我何必向她解释?」 凤兮聪明无双,对任何事都运筹帷幄、洞若观火,偏偏在姬玉这事上时常做出连自己都想不明白的行为。 凤兮风流无误,但他不是登徒子,女子不愿、他绝不强迫,但对姬玉他总是控制不了自己,他想得到她、想要控制她、想要永远将她留在身边,为此,他做出许多不可原谅的事,以致姬玉恨透了他。 近来姬玉态度转变,他自然晓得那是姬玉另有打算,而非真心接受自己,失落同时他又感到庆幸,相爱本就是一件奢侈的事,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唯一太过难得,凤兮自认没有这般好运,所以仅求能将所有在乎之人长留身边,然而,他却不清楚这么做是将姬玉逼上绝路,人在感情上往往盲目,盲目地去爱人、盲目地伤人、最终盲目地失去对方……。 姬玉本月的雨露期不似上月悲惨,因二人关係软化,凤兮待他也较从前温柔细緻,不变的是被标记的耻辱与不由自主的渴求皆令姬玉痛不欲生,她是多么倔强的一个人,而今却不得不卑躬屈膝,若非心中还有一点对自由的念想,她早已撑不下去。 雨露期过后,凤兮相当欢喜,许了姬玉自由在城主府走动,可惜暂时还出不了城主府大门,但姬玉明显感受到生活的改变,对将来有了更多期盼。 想顺利离开凤兮,姬玉开始思索一事,她是地坤、容易有孕,万一怀上凤兮之子该如何是好?她恨凤兮,不愿替他生子,可怀孕与否非她能控,她更担心未来会因放不下孩子而失去自我、勉为其难留下,那不是她要的结果。 以凤兮如今对她的专宠,有孕是早晚的事,姬玉必须先断绝这可能。 姬玉想到唯一能帮忙之人便是秋雅,她出不了城主府,于是让人将秋雅请来,秋雅在花街打滚多年,当然知晓避孕之法,姬玉求她相助,秋雅显得犹豫……。 姬玉问道:「你是担心一旦凤兮知道你助我避孕,他会为难你吗?」 秋雅摇头,答:「我不怕城主为难我,只是……。」 「只是什么?」 「所有抑制之物皆损身,隐香丹如此、避孕之物亦如此,花街姑娘为了谋生不得已必须服用避孕药丸,可你实在不必。」 「你们是为了谋生,我又何尝不是为了求生?」姬玉握住秋雅双手,乞求:「秋雅,你清楚我的处境,我不能有他的孩子,求你帮我。」 同为女子、同为地坤,秋雅最终还是心软了,她应承姬玉替她送来避子药物,原以为这事到这就算完了,未料姬玉提出更危险的请求……。 秋雅惊呼:「你想洗去标记!」 「是。」姬玉眼中没有半分迟疑。 「你可知洗去标记有多危险?试图强行洗去天乾标记之人十中有九都活不下来啊!」 「要离开凤兮,我必须摆脱他天乾的掌控。」 「你可以服用隐香丹,隐香丹虽然也伤身,但好过你拿命去赌啊。」 「不,要断就要断得乾净,我身上不许留下他一点痕跡,更别说那令我恨之入骨的天乾标记。」 天乾将标记地坤视作荣耀与成就,但对地坤而言,那是一道诅咒、一道枷锁、甚至是一道污辱。 秋雅理解姬玉的想法,可此事必须从长计议,眼下衝动的姬玉根本看不见当中风险,秋雅没有答应帮助她洗去标记、要她三思而行,不过秋雅也晓得依照姬玉的心性,这事大概没有商量馀地,若秋雅帮不了她,她就会转而寻找其它途径洗去标记,因此,秋雅虽未给出承诺,私下里已开始替姬玉寻找可靠的大夫,免得姬玉胡乱找了黑市医者把命给搞丢了。 某日,凤兮心情大好,带着姬玉一同出门溜达,这是姬玉被凤兮带回后的数月间第一回踏出城主府大门,出身乡野的姬玉对繁华的城市之景自然好奇,无奈她初次踏入酒池肉林不夜城时便直接被卖到青楼,从未来得及好好欣赏这片胜景。 凤兮先是带她去城中最有名的酒楼大吃一顿,后又去了歌舞坊听戏曲,最后还进了赌场绕了一圈,凤兮教姬玉赌色子,姬玉随意下注,竟是把把都赢,若非她是城主凤兮的人,赢这么多钱恐怕很难好好走出赌场了。 凤兮见识过北辰的逢赌必输,如今又找到了逢赌必赢的姬玉,可叹二人命运天差地别,北辰是九州第一修士,而姬玉不过是凤兮脚下一名卑微的地坤……。 床第间,凤兮方与姬玉云雨一番,他搂着姬玉,说笑道:「不如将来开个场子让你管吧。」 「不怕我私吞你的钱?」姬玉毫无兴趣。 「你要有本事吞,那尽管吞,不夜城财富不尽,你撑死也吞不完。」 「我是地坤,哪里见过地坤管事的?」 「听说过燧明族宗家大小姐昭娥吗?」 「略有耳闻。」姬玉尚在襁褓中时,昭娥便已身故,不过即使如此,她也曾听闻昭娥的善行。 「她也是地坤。」 「她?真的?」姬玉震惊,燧明族宗家素出天乾,从未听说有人是地坤,更别说是成就非凡的昭娥。 「她可不是普通的地坤,她做成的事换哪个天乾都未必做得来。」凤兮始终深信昭娥的每一件善行皆另有图谋。 「若她还活着……多好。」姬玉正需一名高超的医者替自己洗去标记,要是昭娥未死,同为地坤的彼此定能理解对方。 「你没见过她,怎知她好?」 「她救死扶伤,自然是好人,再说,作为地坤她能有那般成就,哪个地坤又不想亲眼见见她呢?」 姬玉的话提醒了凤兮,他一向思索昭娥真实的目的,却未想过她为何这么做,目的、理由看似相同,实则大有区别。 理由是一个念头的起源,代表着一个人最初的渴望;而目的是几经熟虑的结果,是人追求的目标,昭娥行为的理由与目的尚不可知,弄清了这两点,凤兮心中的迷惑皆可解答。 凤兮脑中闪过一个想法,他询问姬玉:「若是一名地坤失去孩子,会如何?」 「这是什么没头没尾的问题。」凤兮的问题太广泛,姬玉不知如何作答。 「若是你呢?」 「那得看孩子是谁的了。」 「有何区别?」 「若是相爱之人的孩子,失去了自然痛惜,可若是被强迫着怀上孩子,孩子没了,只怕会更恨。」 「恨?不该是庆幸和解脱吗?」 「那当然也是其中感受,不过对地坤来说,在不愿意的状况下怀子又失去,无法拥有身体自主权的悲慟会更令人生恨,控制不了雨露期、控制不了有孕、甚至控制不了腹中孩儿的去留,这种无助……你们天乾是不会懂的。」 姬玉首次在凤兮面前展露脆弱的一面,她抱着双膝、靠在床角,秀美的脸庞上尽是哀伤,望着她这副模样,凤兮竟感到后悔,后悔曾对她如此狠心、如此伤害,他厚实的手覆在姬玉的头顶上,无声地懺悔……。 昨夜姬玉的话给了凤兮新思路,昭娥那名孩子可能是一切事情的源头,问题是那名孩子是否平安降生?是的话,孩子又身在何处?若孩子没能平安出世,那流產是昭娥所愿或有人强迫呢? 昭娥芳魂殞落之际方才十九岁,以灵蛾拯救商丘城民时也不过十四岁,假使如凤兮怀疑、商丘城瘟疫是她有意为之,那她的恶毒是源于天性或遭受变故而致?一名十四岁的女孩能遇到什么令她心性大变的遭遇呢?她的孩子又是何时怀上的? 她是燧明族宗家的掌上明珠,外人岂敢对她出手?莫非……。 凤兮越是思考、越是感到一阵恶寒,宗家万丈光芒下的阴影藏着的妖魔或许才是元兇……。 第十九章:理由与目的 (游丝篇) 下 十一月的最后一日,秋雅带来了姬玉所求的避子药,姬玉万般感谢,服药前,秋雅忽然抓住姬玉的手、一脸为难,她问姬玉是否真的决心服下避子药,此药是应姬玉所求、药力猛烈,服用后,或许此生姬玉再难生育。 姬玉早已下定决心,她嫣然一笑,吞下了那颗药丸,得偿所愿的姬玉并未注意到秋雅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比起担心姬玉的身体,更多的是一种愧疚与不安……。 当晚,姬玉再逢雨露期,可这个月的雨露期早已过去,姬玉不懂为何又来一回?莫非与今日吞服的避子药有关? 凤兮回房后发觉姬玉来了雨露期也是一脸疑惑,不过雨露期这东西本就因人而异,有些人一个月来个数次都有可能,凤兮未曾多想,只顾满足姬玉的需求。 凤兮对姬玉不似从前蛮横,动作即为轻柔,小心翼翼、就怕一不小心就会把她弄坏,他一手环着姬玉的腰、一手搓揉着姬玉的胸,交缠的舌头温热湿润,凤兮的手慢慢下滑,在姬玉密处来回抚摸,手指不安分地滑入她的体内,姬玉窝在凤兮怀中,即便有了多次被佔有的经验,她依然赶到难为情,而她的害羞却让凤兮觉得格外可爱。 凤兮托着姬玉的双臀、直直进入她的身体,交叠的两具身躯碰撞出令人羞耻的声响,身下的床铺一片湿漉,凤兮抱着姬玉,每每拥抱她、他都能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欢愉与满足,这是其他人从未给过他的奇妙感受。 姬玉在情绪高涨时总会不自制地落下泪来,凤兮舔舐着她咸咸的泪珠、吻在她面颊,如果可以,他希望永远都可以将这名女子抱在怀中、不再松手……。 缠绵过后,姬玉睡了过去,凤兮也奇怪地疲累,拥着姬玉入眠……。 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床榻的凤兮,听声音是明皓,扰人清梦罪无可赦,凤兮大为不悦、正要起身骂人,一坐起惊觉浑身无力,下床的第一步险些跌落在地,他扶着床柱、恰好瞥见梳妆镜上自己的面容苍白如雪,更感到体内五脏六腑各种不适,他以为自己得了风寒,刚要唤起姬玉帮自己更衣梳洗,转身竟见姬玉同样面色枯槁,双唇更是透着紫白,凤兮想起姬玉突来的雨露期,心感不妙,喊明皓进房帮忙。 明皓一来,凤兮方知自己与姬玉已昏迷三日,明皓与一眾手下担忧,这才不顾礼仪敲门大喊。 凤兮心底有数,命明皓悄然找来大夫、不许声张,大夫一诊视,明言凤兮、姬玉身中剧毒,此毒兇猛、大夫无力解毒,明皓大惊失色,凤兮坐在椅上、离奇地平静。 凤兮作为不夜城城主、风头正盛,可要坐稳这位置,得罪的人也是多如牛毛,中毒、刺杀都是常事,心态尚还稳得住,以他的体魄,撑到宗家来人帮忙医治并无问题,不过一同中毒的姬玉命在旦夕,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凤兮思考着毒药来源,他的饮食一向注意,外人不太可能从此下手,考虑到三日前姬玉莫名而来的雨露期,说不定是毒药引起的,凤兮推断有人先向姬玉下毒,自己则在无意间被传染了此毒,姬玉是名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对方的目标只会是身为不夜城城主的凤兮。 凤兮让明皓调查府中经手姬玉吃穿用品之人,排查后并无问题,姬玉所用之物亦无毒物之徵,那毒便只能从外而来。 近日姬玉唯一见过的人只有秋雅,明皓依凤兮之命带人抓捕秋雅,秋雅被捕时处变不惊,似乎早已知晓会有这一日。 秋雅被带到凤兮眼前,她一如往昔端庄美丽,凤兮是欣赏秋雅的,在一眾沉鱼落雁的红粉中秋雅在凤兮心中也有着独特位置,秋雅是不夜城中少有的明白人,所以凤兮才会将开导姬玉一事交予她,凤兮没想到的是自己信错了人……。 「说吧,为什么?」凤兮服了大夫开的药、暂且压制了体内的毒,恢復了点体力,他俯视着跪在地上的秋雅,不可一世。 秋雅不想多言,只是淡淡一句:「对不起。」 「看来是为了某人。」 「我的命,城主拿去吧。」秋雅内疚是因为她与凤兮、姬玉并无仇怨,可她仍旧利用了二人的信任。 凤兮不屑说道:「想死,没那么容易,我给你两个选择,要嘛我送你进牢房、你嚐遍酷刑后再开口,要嘛现在就老实交代谁让你对我下毒。」 「就算凌迟,我也不会出卖那人。」 「挺有义气啊,你这么有义气,捨得姬玉跟着我陪葬吗?」凤兮打算利用姬玉撬开秋雅的嘴。 「是我对不起她。」 秋雅谎称毒药是避子药、誆骗姬玉服下,随后毒药藉由交媾传递给了凤兮,姬玉作为最初的服毒人,所承受的毒性自然要比凤兮强烈得多,故而至今昏迷不醒。 凤兮起身,走到秋雅跟前,用摺扇抵着她下巴、将她的头抬起,凤兮说道:「看在往日情分,我可以不追问你背后的人、也不追究你的过错,只须你告知我和姬玉所中何毒、如何解毒。」 一旁的明皓不满说道:「城主,这也太便宜她了!」 凤兮不理会明皓的忿忿不平,静待秋雅的回答,秋雅本非蛇蝎心肠,她从未想害人,更是真心想帮助姬玉,然而世事总由不得人。 思虑良久,秋雅说道:「此毒只为城主,若城主没了,姬玉便能平安。」 凤兮心头一震,故作无谓,道:「你以为我会为了一名侍妾自断生路?我已传信宗家,不日宗家便会派最杰出的医者来不夜城,这毒奈何不了我。」 听了凤兮的话,秋雅未起波澜,凤兮从她的平静看出她不认为宗家派来的医者有用,可九州境内,宗家医术最为高超,若真有宗家解不了的毒,凤兮想到仅有的可能便是此毒也出自宗家。 凤兮脑中浮现两种可能,其一,要他命的正是宗家,但宗家要他的命并无好处,不夜城在凤兮着治理下日进斗金、宗家跟着受惠,没道理要除掉这赚钱能手,那便只剩第二种可能,宗家之中有人为了私欲必须杀了凤兮,从对方利用秋雅看来是不打算将此事揭到明面上,那么所为目的肯定也不光彩。 凤兮闪过一念,昭娥尸身被盗是高手所为,宗家高手云集,莫非这两件事有关? 宗家如今成员不多,排除昭琁,宗主炽人、宗主夫人飞星、长子昭琋、次子昭珉这四人当中会有此事的幕后黑手吗? 凤兮决定试探试探自己猜想是否正确,他说道:「你为了商丘城那位贵人连命都不要,值得吗?」秋雅睁大双眼、一脸震惊,至此,凤兮已得到答案,指使秋雅的人便出自宗家。 秋雅逐渐平静,笑中带泪,道:「你们是火啊,我这隻小小飞蛾註定要死你们手中。」 「你可以选择不当愚蠢的飞蛾。」 秋雅摇了摇头,为了那人付出一切就是她留在不夜城的理由,她明白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也晓得此事之后将尸骨无存,可她仍义无反顾地扑火而去,只为那在她冰冷的心中点起一丝火光的温暖。 秋雅守口如瓶,凤兮无奈之下只能将她交给手下严刑逼供,秋雅始终没有透露背后之人是谁,但她说出了此毒名为「情人墓」,而她手中有着唯一的一颗解药,她承诺若凤兮自尽,便将藏药之地告知。 自凤兮知晓宗家之人有问题,随即发信给昭琁,说也讽刺,如今他唯一能信的竟是昭琁这名一心查找自己的小丫头,凤兮有自信能撑到昭琁赶来解毒,不过姬玉中毒颇深,若无秋雅的解药,在昭琁抵达前她便会香消玉殞。 床上的姬玉一脸惨白,昏迷多日的她消瘦许多,凤兮这些时日好不容易把她养得圆润些,这下全都白费了。 凤兮坐在床边,手掌抚过姬玉冰冷的脸庞,想着将来怀中将不再有她,心中莫名难受……。 「连累了你……抱歉。」凤兮叹了口气,道:「要是我当初没将你掳来,你也不会有此劫难,算我欠你的,下辈子还你。」 理智的凤兮自知为了姬玉牺牲自己是得不偿失的愚蠢行径,他虽中毒,却有生路可走,人是自私的,凤兮在自己与姬玉间选择保命无可厚非,他也相信这是应该、也是正确的选择。 凤兮盘算着叫来大夫给姬玉一个痛快、不让她多受毒性折磨,方才起身,昏迷的姬玉糊涂地囈语,凤兮起先听不清她孱弱的声音说着什么,最终才听懂她喊的是凤兮之名……。 「……凤……兮……。」 姬玉的呼喊深深触动了凤兮的心,动摇了他原本的坚定,他回到床边,牵起了那双冰冷的手,这一瞬,凤兮陷入泥沼……。 第二十章:蛛网 (游丝篇) 上 秋雅利用姬玉索要避子药的机会,将药物调包为毒药「情人墓」,凤兮在与姬玉交媾时染上毒性,凤兮服下得以抑制毒性的药物后,暂无性命之忧,然,姬玉危在旦夕。 凤兮推断出指使秋雅下毒之人来自宗家,故而将解毒希望寄託于昭琁身上,只是昭琁此刻正在百晓园,要赶到不夜城、日夜兼程也得耗上一个月时间,凤兮等得了,姬玉却等不起了。 姬玉唯一的生机便是秋雅手中的解药,但这解药须用凤兮的命来换,凤兮起先断然拒绝,可当他听见姬玉在梦中呼喊着自己的名字时,那颗自私了一生的心竟感到一阵痛……。 凤兮是个聪明至极之人,此生他活在算计中、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他以为他能操控一切,当他望着命悬一线的姬玉,他才醒悟有些东西是连他都算计不了的。 兇手佈下这局棋,赌的其实就是凤兮是否会为了姬玉牺牲自己,凤兮自然晓得为了一名女人捨弃生路愚蠢至极,但那愚蠢的念头不由自主地在他心里扎根……。 凤兮坐在床沿,对着昏睡的姬玉轻声说道:「秋雅说她是飞蛾,註定要死在燧明族这道火光上,可你和她不同,你从不是那傻到扑火的飞蛾。」 凤兮轻抚着姬玉的脸庞,想起与她初遇,她眼中尽是顽强与倔强,凤兮终于瞭然,早在那瞬自己的命运便已定下了。 凤兮做过太多天理不容的恶事,他明白像他这种人必将不得善终,终有一日会死于他人之手,既然都得死,至少死在最爱的女人手上也不错……。 这想法在凤兮脑中闪过时,他不禁愣了愣,方才自己说的是「最爱的女人」吗?爱,那虚幻美好之物原来自己也有吗? 「姬玉,你的书没有白读,你是猎人,而我……早已落入你的网中。」 同是吐丝之物,蛾脱蛹后奔着光亮而去,姬玉不为他人而活,她更像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蜘蛛,不争不抢、却也能致人于死。 凤兮大叹一口气,他认了,认了自己真的对姬玉动心、认了自己还有愚蠢的一面。 受过刑罚、满身是伤的秋雅被带到凤兮房中,凤兮打发了旁人,直接了当问道:「你的解药可是真的?」 秋雅有些诧异,问:「城主……这是愿意用自己的命去换姬玉的命?」秋雅看得出凤兮重视姬玉,但她并无把握凤兮是否真会以命相救姬玉。 「回答我的问题。」 秋雅答道:「绝无虚假。」 「好。」凤兮将手上那把最爱的摺扇交到姬玉手中,对秋雅说道:「这交易……我应了。」 秋雅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名不可一世的男人,原来他心中还有真心,秋雅道:「姬玉遇见你……不知究竟是福还是劫?」 凤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但他晓得能与姬玉相遇,对他……是幸运。 凤兮俯身最后一次拥抱挚爱,在她额前留下一吻,说道:「将来别再落到像我这样的人手上,你……自由了。」 凤兮遵守了承诺,当日用一把短刀结束了他荒唐的一生……。 秋雅没有食言,她拿出那颗唯一的解药救了姬玉,随后怀着愧疚、自尽而亡,从她对姬玉下毒那刻,她已决心不论成功与否,都将捨弃这条命,她不要让任何人有机会从她身上得到关于效忠之人的讯息,死亡……是她给那人最好的保护。 凤兮在死前安排好了不夜城的一切,明皓封锁了凤兮已死的消息、对外称凤兮出门游玩、努力维持着不夜城的繁华,只是悄然将消息传递给了外出的凤禾。 服下解药的姬玉在三天后甦醒,浑然不知凤兮身故、还以为她如眾人所说外出了,对这场多日昏迷也信了是明皓所说的是得了一场急症,明皓遵照凤兮最后的命令,隐瞒了凤兮因何而死,并且给了姬玉一笔钱财、放她自由……。 「凤兮真要放我走?」姬玉疑心这是否又是凤兮的把戏。 凤兮因姬玉而死,明皓对她自然没好口气,怒道:「等你病好了就赶紧滚。」 姬玉重获自由、喜不自胜,她怕凤兮反悔,一能下床便急忙离开城主府,踏出城主府那刻,她回头望了望这禁錮了她、令她痛不欲生的囚笼,明明是期盼已久的自由,真的得偿所愿了,心底却有种莫名的失落,是因为没能见到凤兮、没能来场真正的诀别吗? 这数月的经歷对姬玉彷彿一场梦,而今梦醒了,无论是好是坏,她都不想再追究了。 明皓看着姬玉大步而去,忿恨难平,嘀咕:「城主真傻,您为了那个女人连命都不要,她却毫不留恋,甚至没想跟您道别,您还让我派人护她一生平安,别人谈情是要好,您谈情是要命,太不值了。」 明皓不满姬玉的无情、不捨凤兮的付出,可年岁尚轻的他并不知道这世间本就没有那么多两情相悦、一生相守的美好爱情,更多的是求而不得、生离死别,凤兮看透了这点,他不奢望姬玉的回报,喜欢她本就是凤兮自己的事,姬玉能否投以相同感情他早已不在乎,唯愿暗中守护着这名他曾伤害过、又爱过的女子,纵然在他死后,也想守护着她……。 不夜城中再无凤兮,少了凤兮的引领,不夜城必将成为他人覬覦的宝库,各方势力将为这块大饼斗得死去活来,不夜城不能落入外人手中,此刻急需新城主上任,凤禾无疑是最佳人选,明皓在凤兮去世当日便以派人传信给凤禾,而此时凤禾已然赶到百晓园。 凤禾一踏入百晓园,袁媛与萧氏叔姪便提刀上前,他们无法原谅南分家对安戈出手,昭琁和流鱼立刻出面阻拦,凤禾既出现在此,必是凤兮派来商谈要事,且此事绝对万分重要,否则他们不会傻到羊入虎口。 眾人齐聚一堂,凤禾坦言盗走昭娥尸首一事,安戈当场暴怒、一把掀翻桌子,上去就抡了凤禾一拳,凤禾不躲不闪,他自知不该,生生吃下安戈这一拳,素日脾气温和的流鱼也气得面红耳赤,可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怒火,追问他们盗走昭娥尸首的原因,凤禾此来便是为了结盟,他开诚佈公将凤兮欲阻止昭娥復生之事如实相告。 昭琁惊呼:「不夜城城主从安戈体质变异那时便以猜到有人意图復活昭娥?」 凤禾对安戈道:「不错,所以他才派人暗杀你,不让你有怀子的机会,可惜失败了。」 流鱼佩服道:「我们查了这么久才查清的事,凤兮竟早就看穿。」 郝夫人一边喝茶、一边说:「别看凤兮那小子成天鬼混,其实他比谁都精。」郝夫人观人入微,早知凤兮紈袴外表下、实则心细如尘。 流鱼问:「那你们也晓得蒙面女子就是巧心了吧?」 「是,这些年她一直藏于不夜城。」 昭琁明白了凤禾此来的意图,她也不再隐瞒,坦诚目前他们分成两派,有人支持昭娥復生、有人反对,郝夫人已和巧心取得联系,巧心同意与眾人相见,他们将在与巧心见面后决定是否要帮助昭娥重回世间。 「凤兮为何不赞同大小姐復生?」对于帮助昭娥復生一事,流鱼始终无法下定决心,他想知道凤兮费尽心思阻止此事的原因。 凤禾道:「大小姐……或许不是我们所认为的那样。」 「说清楚。」 「我大哥认为十九年前的商丘城瘟疫、还有十五年前的宗家内斗,可能都是有人暗中谋划、致使眾人自相残杀。」 秀真一问:「所以你们觉得兇手是燧明族大小姐,才不想让她这个恶人重生?」 秀真一毫无修饰的提问引起许多人的不满,在场的燧明族人多是昭娥的追随者,凤禾暗指昭娥作恶已令人生气,秀真一还傻傻胡说,流鱼一气之下用法术封了秀真一的口。 昭琁不识昭娥,较为客观,她问:「你们为何这么认为?可有凭证?」 「暂无证据,但我相信大哥的判断。」 凤禾将凤兮的怀疑说予眾人听,细细想来,商丘城瘟疫也好、宗家内斗也好,当中的确有诸多疑点,但即便有问题,未必就是昭娥所为。 萧行风是局外人,他提出癥结点:「若如不夜城城主所说,燧明族大小姐造成商丘城瘟疫、宗家内斗,她有什么好处?」 萧战冬说道:「瘟疫一事她得了个美名,但内斗时丢了命,要是她聪明到能安排这一切,又怎么会搭上自己的命?」 安戈听了半天,忍无可忍,骂道:「够了!一个个把脏水往昭娥姐身上泼,你们存着什么心啊!反正不管你们说什么,我都相信她!」 流鱼低头看着自己的六指,附和:「我也相信大小姐,若不是她,不会有今天的我。」 凤禾道:「我曾跟你们一样相信她的为人,随着揭开的事越多,我越觉得自己不了解她,你们所认知的她也不过是美好的一面,但世上多的是污秽之事。」 昭琁问:「你们发现了什么?」 「你们可知大小姐是地坤?」 「从露月口中得知了。」 「那你们可知大小姐有过孩子?」此话一出,眾人面面相覷、瞠目结舌,凤禾道:「你们也好、我也好,都不曾真正了解过她,对一个不了解之人,你们真的要让她重生?」 房中鸦雀无声,眾人陷入各自的思绪,沉默之际,房门被人缓缓推开,一名腰间带着一隻狗尾巴草草兔的蒙面女子屹立门前,沧桑的双眼盯着屋内每一张警惕的脸庞……。 她用着沙哑的嗓音说道:「只怕当你们了解她的过去,连自己都无法原谅。」 第二十章:蛛网 (游丝篇) 下 巧心如约到来,正巧听见眾人议论昭娥,昭娥自幼便是巧心带大的,昭娥遭受的一切她比谁都清楚,听着这群毫不知情的人们指评昭娥是非,比起愤怒,佔据她心的是无尽的心痛。 昭琁起身,自炉公山一别已过了数月,这段时间招琁得知了许多有关昭娥与宗家的秘密,同时也挖掘出更多疑点,或许能从巧心身上得到答案,她说道:「巧心,我们恭候你多时了。」 巧心踏入房中,逕直走向流鱼,秀真一挡在流鱼身前,防止巧心意图不轨,巧心从袖中拿出一只瓷瓶交给流鱼,道:「这是解药。」 当初巧心向流鱼下毒,是为多一人保护安戈,也为牵制炉公山不插手此事,而今巧心的企图昭然若揭,流鱼的毒已无关紧要,巧心不想伤害流鱼、不想伤害和自己一样心中装着昭娥之人。 秀真一无法言语,拼命比手画脚、示意流鱼别吃,就怕又是巧心的诡计,流鱼望着巧心的双眼,相信她的真诚,不疑有它吞下解药,昭琁替流鱼诊脉,确定解药为真,流鱼已无大碍。 巧心转向凤禾,凤禾还未反应过来,巧心已抽刀抵在凤禾喉颈,她狠戾问道:「是你盗走小姐玉身?」 「是。」 「还来!」 「还不了,她的尸首已被劫走。」 巧心大惊愣神,下一瞬,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摊开手掌,掌中凭空出现一隻黑身红翅、带着微光的螟蛾,蛾翅上有着火焰般的纹路,这螟蛾对在场许多人都不陌生,十九年前商丘城瘟疫,牠遍布全城、救人无数,那是昭娥所练出的灵蛾──「烬螟蛾」。 巧心掌中的烬螟蛾挥了挥翅,随后飞向门外、没入黑夜,这是昭琁初次见识灵蛾,呼道:「这便是灵蛾?」 流鱼问:「那是大小姐的烬螟蛾,你也练成了灵蛾之术?」 巧心摇头,答:「灵蛾岂是那么容易练成的,这是小姐留给我们的。」 昭琁问:「我们?是白泽吗?白泽在哪?他是否和你共同谋划了这一切?」 「找回小姐是我们活着的目标,只是我和白泽想要的终究不同。」巧心将视线移回凤禾身上,道:「盗取小姐玉身的帐,等小姐回来让她亲自跟你算。」巧心瞪着凤禾、收回了刀。 凤禾问:「你这么篤定能令她復生?」 巧心看向安戈隆起的肚子,坚定说:「她会回来的。」 安戈说道:「老子还没答应帮忙,看在昭娥姐的面上,你设计我的事我不跟你计较,但你必须老实告诉我,你要利用我復中孩子復活昭娥姐,我的孩子会怎么样?」 「我需要孩子的血画符阵、召回小姐灵魂,除此之外,你的孩子不会有任何损伤。」 萧战冬道:「我们怎么信你?」 巧心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一张破旧的纸,她将纸摊开放在桌面,纸上画着一个符阵,并详述復生之术的内容,巧心道:「这是小姐所创的復生之法,你们若不信,大可拿去试试。」 安戈一直担心復生之术会伤害復中子的安危,如今这颗悬着的心总算能放下了,那他也无须再犹豫,昭娥是他立誓要追随之人,眼下能将她召回世间,安戈自然欢喜。 流鱼细读纸上復生之术,虽可用其他人的尸体安置昭娥灵魂,但风险相对较高,最好还是能让昭娥魂魄回到原来的躯体。 流鱼问:「大小姐的尸身下落不明,你如何实行復生之术?」 「我方才已经让烬螟蛾去通知白泽,他会将小姐玉身找回的。」 流鱼再问:「你们知道在哪?」 「若要阻止我们復活小姐,大可烧了小姐玉身,那人特地劫走,除了他,不会有别人。」 昭琁问:「他?是谁?」 巧心道:「你大哥,风昭琋。」 「大哥!怎么会?他为何要这么做?」 巧心不屑的嗤笑一声,道:「你为何不亲自去问问他?」 再过一个多月,安戈便该生產,巧心表示到时会将昭娥尸首带来百晓园施法,并让北辰协助修復昭娥玉身,郝夫人、安戈决心相助,萧行风、萧战冬虽心有不安,也无法阻拦这对母子的决定。 流鱼怀念昭娥、也对其感恩,但他仍不确定将她復生是否正确? 至于昭琁、凤禾,二人皆不赞同昭娥復生,他们试图说服安戈与郝夫人放弃这想法,凤禾对昭娥的疑心听在巧心耳中全是讽刺,此时,魏琛急忙敲门入屋,带来一个惊人消息,百晓园的密探方才得到消息,凤兮已于三日前身亡。 凤禾大为震惊,不愿相信,紧接着,不夜城的密报也到了凤禾手中,明皓来信证实凤兮死讯,并将秋雅下毒一事鉅细靡遗写在信中,明皓告知凤兮怀疑秋雅背后之人来自宗家,加上方才巧心说劫走昭娥尸首的人是昭琋,凤禾猜想兴许昭琋在夺走昭娥后、想斩草除根,因此利用秋雅杀了凤兮。 只是,若真是昭琋,他为何要抢昭娥尸首?又为何非杀凤兮不可? 巧心替凤禾解了答:「因为他想隐藏宗家的不堪,你们知道了小姐的秘密,非死不可。」 秀真一被封口许久,他缠着流鱼替自己松口,流鱼心软替他解了法术,秀真一立刻脱口而出:「刚才说的燧明族大小姐的孩子不会就是那个大哥的吧?」 秀真一时常会有一些奇怪的猜想,可怕的是他那些荒谬的想法竟无一错漏,秀真一的话令在场之人心头一震,若昭娥真与昭琋珠胎暗结,此悖逆伦理的行为便是宗家、乃至邃明族最污秽的一笔,万一此事外传,燧明族在九州必将身败名裂,为防止此事,昭娥或许成了牺牲品。 这令人心寒的推论佔据了每个人脑海,却无人敢宣之于口,彷彿单单问出这句话,都证明了宗家的罪孽。 昭娥在世时,巧心贴身伺候,若昭娥有孕,她定是第一个知晓的,至于孩子的父亲,估摸她也清楚,巧心方才说若了解昭娥的过去,所有人都无法原谅自己,这句话无疑表露着昭娥的不幸,让人不解的是,为何眾人也得为昭娥的不幸担责呢? 眾人的目光集中在巧心身上,或是等待着她证实怀疑、或是等待着她否认猜想,不论心思如何,多数人依然希望这可怕的猜测只是一派胡言。 凤禾走到巧心面前,严厉说道:「告诉我真相。」 凤兮无端惨死,凤禾无法原谅,势要查出真相、以慰凤兮之灵。 一屋子的人同样渴望着真相,即便真相……将令人痛心疾首。 然而,此刻的他们尚不知晓,当他们开始追逐真相,便已坠入网中、无法逃离……。 第二十一章:光 (毒蛾篇) 上 凤兮之死的消息传到百晓园,凤禾得知指使秋雅毒杀凤兮之人极有可能出自宗家,且令凤兮招来杀身之祸的起因正是凤兮调查昭娥一事,凤禾痛失兄长,伤心之馀,他立誓要找出真相,绝不让凤兮死得不明不白。 凤兮一直以来疑心昭娥,几番查探,翻出了许多有关昭娥与宗家的秘密,可距离他想要的真相始终插了临门一脚,如今巧心现身,她正是眾人揭开所有不解之谜的钥匙。 巧心双目低垂,沧桑的双眼透着感伤,她问:「你们真想知道?」 凤禾道:「当然。」 「即便那将令你们失去信仰?」 昭琁挺身而出,答:「就算真相污秽不堪,一身污泥也好过自以为乾净地活着。」 巧心缓缓揭下面纱,露出一张满是烧伤旧疤的面容,她的下半张脸已无法看出本来的轮廓,她拿起腰间的狗尾巴草草兔,思绪回到了三十三年前、一切开始的那一日……。 那年,是炽人继承宗主之位的第二年,在两名小妾分别为他生下长子昭琋、次子昭珉后,他的正妻飞星终于產下一女,飞星出身朱绣银号旁支,后入断头谷,因其特殊的出身,炽人迎娶她为妻,以便拉拢朱绣银号及断头谷。 九州之内对男女一视同仁,却以天乾为尊,宗家血脉千百年来尽出天乾,悠久的歷史中也不乏有女性宗主,炽人原盘算着待飞星生子后便可将其立为继承人,进一步与朱绣银号、断头谷缔结利益链,未料事与愿违,飞星產下之女竟是一名地坤。 宗家多年来从未出过地坤,宗家向来推崇天乾之优越,炽人更是这般,故对新生的地坤女婴十分厌恶,为保住宗家的骄傲,炽人不愿让人知晓宗家出了一名地坤,决意隐瞒此事。 宗主长女取名昭娥,一直养在深闺,除了燧明族重要祭典,宗主几乎不让昭娥与外人接触,以免其地坤身份曝光。 飞星与炽人成婚本就是一场交易,她对炽人毫无感情可言,对他的血脉也说不上疼爱,昭娥出世后,飞星便将她交由下人照料,当时年仅十岁的巧心即是被派去看顾昭娥的僕从之一。 宗家奴僕眾多、个个精明,昭娥是地坤这事宗主下令不可让外人得知,但瞒不过同住一宅的眾人,身在燧明族宗家之内,纵然只是一名僕役也是眼高于顶,昭娥的地坤身份不免遭人冷眼,遑论炽人、飞星对其并不上心,随着昭娥日渐长大,她也清楚感受到旁人的冷漠,逐渐散去无心于她之人,最终只剩下巧心一人。 巧心方入燧明族宗家的第一件差事便是照养刚出世的昭娥,年幼的巧心尚无他人的偏见,只知忠于主人、尽心伺候,原先巧心仅是将昭娥视作小主人,然而,日日夜夜的相伴,她对这名女孩產生了爱幼之情,尤其当她亲眼看见昭娥受人轻视,那不捨的心情令她暗暗立誓守护这名弱小的孩子,一生不弃……。 昭娥是个聪颖的孩子,对自己的处境瞭然于心,多得她天生乐观,她心想既然入不了双亲的眼,那便成长到足以令人高看她一眼的地步、让父母不再无视于她,为此,不过四、五岁年纪的小昭娥起早贪黑、苦读医书,盼着早日有所成就、让家族骄傲。 宗家大宅最偏僻的一处院落中,巧心端来早点,今日天气凉爽,巧心将餐点放在了庭院石桌上、打算在户外用餐,院中,一名五岁幼童扎着两颗丸子头、一双小短腿穿梭在晾晒药材的竹架间。 刚满及笄之年的巧心喊道:「小姐,吃饭了。」 「来了。」一张肉包子般圆润的脸从竹架后露出,她有一双水润的杏眼,白白嫩嫩的脸蛋本该可爱讨喜,怎知脸上竟掛着一张又红又肿的香肠嘴,显得格外滑稽,喝粥时,因为肿胀的双唇,小昭娥几乎是喝一口、流半口,衣服被流下的米汤弄湿了好几处。 巧心贴心地帮小昭娥擦拭那一身狼狈,叮嘱:「小姐啊,你下回别再看到什么新鲜药材就往嘴里塞了,要是吞到什么剧毒可就不是肿肿嘴唇这么简单了。」 「知道了、知道了。」小昭娥嘴上答应,过几天又因乱试药而腹泻了好几日。 为了讨双亲欢心,小昭娥努力不懈学习,九岁那年她的学识已然高于两位兄长,小昭娥将自己所学整理成一份书册,虽说里头的内容并非新知、眾多医书早有记载药的用途,可昭娥亲自试药、将服药后的感受鉅细靡遗记下,这是小小年纪的她尽其所能创作出的第一本医书。 然而,当她满心雀跃地捧着医书递到炽人与飞星眼前,炽人正眼都没瞧那本书一眼,便让管家谭卓将小昭娥请出书房,至于飞星,小昭娥甚至没能进得去母亲的房间,即被侍女打发了。 小昭娥带着医书回到了居所,她坐于桌前、双手托着下巴、失落地望着桌面静置的医书,良久,巧心不捨地宽慰她,却暖不了小昭娥被双亲凉透的心……。 「我真的很努力了,为什么爹爹和娘亲还是不喜欢我?是不是我真的很糟糕?」小昭娥已数不清多少次雀跃地去到父母面前、乞求那一丝丝的垂怜,最终换来的只是一身狼狈。 巧心温暖的掌心覆在小昭娥的脑袋上,安慰道:「宗主和夫人不喜欢,但是我喜欢呀。」巧心不想欺骗小昭娥、说些父母其实是在意她的善意谎言,与其那样,不如让小昭娥明白世上仍有人真心待她,她接着说道:「我们不是白花花的银子,怎么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们呢?重要的是我们要学会喜欢自己。」 听了巧心的话,小昭娥勉强挤出一抹笑容,说道:「可我还是希望大家喜欢我。」 「小姐还记得我们燧明族的族徽吗?」 「火中飞蛾。」 「对,只要足够光辉出色,自然会有人受您吸引、追随于你。」 小昭娥豁然开朗,坚定说道:「我不会放弃的,我一定要成为九州最好的大夫、成为大家喜欢的光。」 那日,为了庆贺小昭娥完成人生第一本着作,小昭娥与巧心特地外出、在商丘城最贵的酒楼大吃了一顿,欲离开酒楼之际,偶然下起瓢泼大雨,巧心让小昭娥在酒楼稍待,她则去了附近车行打算租辆马车载小昭娥回府。 小昭娥在簷下等待,街尾传来打闹声,循声而去,一名衣衫襤褸的孩童冒着雨奔逃在街上,约莫六、七岁的他身后紧追着数名比他年岁稍大的少年,他一个不慎摔倒在地,后头的人追上了他、对着他便是一阵拳打脚踢,从那不堪入耳的辱骂声中听出了孩童偷盗了吃食,这才被追打。 那群团伙出够了气、转身离开,孩童倒在街道,行人来来往往,却人理会伤痕累累的他,或许是不想招惹麻烦、也或许是他那一头白发与惨白的肤色令人退避三舍,早已不奢求任何善意的他闭着双眼任凭大雨落在身上。 斗大的雨滴打在他的脸上,忽然,脸上没了雨水拍打的疼痛,雨声仍旧不绝于耳,他睁眼,映入眼帘的是一把模糊的油纸伞,头一转,一名小女孩站在他身旁、为他举着伞。 他一出世便是受人厌恶的白子,早早被家人拋弃、流落街头,加上天生带有眼疾、视物朦胧以及一遭日晒就红肿发痛的皮肤,他成了街头最弱势的存在,恶霸欺凌、百姓冷眼,他一早放弃了有人伸以援手,可今日第一次有人为他佇足、为他挡风遮雨,他仰望着那名穿着一身红衣的小女孩,却因眼疾而看不清对方的面容……。 小昭娥望着眼前伤痕累累的孩童,心中百感交集,人们总是惯于放大自己的苦痛,她曾以为身为地坤、受家族排斥的自己不幸,原来世上多的是比她还不幸的人。 小昭娥注意到地上的白子有一双血红瞳孔,白子皮肤顏色异于常人,瞳孔的顏色也时常呈现诡异的顏色,小昭娥毫不惧怕那双血红瞳孔,相反,被这人间异色深深吸引了目光。 他惨白的手缓缓抬起、扯住了小昭娥的裙襬,恍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不愿松手。 小昭娥问他:「你有安身之处吗?」 白子孱弱的声音答道:「……没……。」 「我也没有。」对她而言,不认同自己的宗家不过是个间屋子,称不上家、遑论安放心灵,她蹲下身子,握住那隻紧抓着自己裙摆的手,微笑道:「既然无处安身,那便自己造一个出来吧。」 此时,巧心领着雇来的马车归来,小昭娥将伞塞到他手中,转身离开,马车一路驶回宗家主宅,昭娥的院落离偏门较近,她一向由此出入,大雨滂沱,巧心撑着伞扶小昭娥下车,一落地,小昭娥竟在雨中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远远追来,他抱着那把油纸伞、一路蹣跚追逐。 一身是伤的他这一路奔走早就精疲力尽,当他来到小昭娥跟前,已是痀僂着身子、摇摇欲坠,最后倒卧在地、不省人事,小昭娥看着雨中昏迷的他仍死死抱着那把油纸伞,她似乎能理解那份不愿放手的心情,因为她同样渴望得到一道逆境中的光……。 第二十一章:光 (毒蛾篇) 下 小昭娥不顾巧心的劝戒,执意要收留这名白子孩童,巧心拗不过她,只能帮着掩人耳目、将白子带回二人居住的院落,所幸小昭娥在宗家不受待见,素日无人踏足此地,白子便这么悄无声息地留在了小昭娥身边。 白子自幼遭家人拋弃、无名无姓,小昭娥作为收留他的人,理所当然取得了为他命名的权利,初次替人取名的小昭娥兴奋地翻遍说文解字的书籍,思索数日、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一个满意的名字。 小昭娥问:「这是你的名字,你有什么想法吗?」白子入住昭娥居所后,梳洗乾净、换上一身乾净衣衫的他和从前简直判若两人,清秀的五官在他过于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更为雅致,小昭娥替他治好了皮肉伤,但医疗眼疾不易,目前的她尚无力治癒这恼人的眼疾。 「……。」他摇摇头,呆傻的模样有些可爱。 小昭娥又问巧心:「巧心,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巧心为难道:「洗衣做饭我在行,取名真不行,我读过的书还没小姐你多呢。」 白子怯懦说道:「随便就行,他们都说我是灾星,再好的名字用在我身上也是浪费。」 小昭娥驳斥:「呸呸呸!什么灾星,别人怎么说是别人的事,巧心说了,我们首先得喜欢自己,你才不是灾星!」 「……。」头一回有人对白子说这样的话,他一时不知如何回应,只是默默地扬起嘴角。 「既然人人都说白子带灾,我非要替你取一个吉祥的名字。」小昭娥望着白子,灵光一现,说道:「你一身雪白,那便叫你白泽吧。」 「白泽?」他头一歪,不明白为何自己得了这名字。 巧心向他解释:「白泽是一种上古神兽,是能使人逢凶化吉的瑞兽。」 「那么厉害的神兽,我不配。」 「我说配就配。」小昭娥坚持道:「今日起你就叫白泽了。」 曾经令人厌恶、被视为灾星的白子在这一日消失于世,取而代之的是代表祥瑞的白泽,也是从这一日起,白泽认定了给予自己重生的她。 三年过去,期间白泽一直藏在昭娥院中,白泽也渐渐了解自己追随之人并不如传闻中的眾星捧月、受人疼爱,昭娥的难处与委屈让他心疼又气愤,偏偏他什么都做不了,随着年纪渐长,白泽有了担当,他生了保护昭娥的心思,为此,他请求修练法术,昭娥应允,白泽就此走上修士之路。 白泽眼疾顽固,可昭娥从未放弃医治,昔日她学习医术是为了让双亲骄傲,而今她学习医术是为了自己、也为了身边珍视之人,如同白泽为了保护她而成为修士,昭娥也为了治好白泽的眼疾而开始修习灵蛾之术,灵蛾之术乃是燧明族最高深的术法,自古练成之人寥寥无几,明知艰难,只要有一丝可能,昭娥都不愿放弃。 昭娥的努力没有白费,她拥有自己都没料到的修行天赋,儘管离将灵蛾练成实体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可十二岁的昭娥已能将自身的力量化作蛾粉用以治疗病患。 昭娥将蛾粉敷在白泽身上,连着数日,白泽双眼蒙着白布,他能感觉白布上的蛾粉一点点被眼睛吸收,某日清晨,他在洗脸时不慎将眼上白布沾湿,他取下布条,睁开双眼那瞬,眼前景物前所未有的清晰。 白泽欢欣鼓舞地跑出房间、想立即与昭娥分享这个好消息,当他来到庭院,昭娥正与巧心晾晒床单,主僕二人甩盪着洗净的床单,床单上的水花泼洒在空中、在晨曦的柔光下闪闪发光,光映在昭娥身上,白泽终于看清了她的模样,望着熠熠生辉的她,他知道自己找到了生命中那道光……。 十二岁这年,昭娥医好了白泽的眼疾,也迎来了地坤的初潮,雨露期的气味瀰漫在宗家大宅之内,宗家之内多为天乾、再不济也是和仪,不知是否由于宗家血脉强大,昭娥的气味相对于寻常地坤更为甜美浓郁,因而引起近处天乾一片心乱,炽人担忧昭娥的气味会引来外人,届时燧明族宗家内有地坤的流言一出怕难以解释,于是炽人命总管谭卓另寻一户宅子让昭娥搬迁过去,也免得她日后雨露期一来扰乱人心。 谭卓找上昭娥传达炽人命令时,昭娥出奇平静,也许是早已习惯被驱逐、又也许她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昭娥道:「我会搬离宗家大宅,但搬去哪儿,我自己定。」 谭卓比炽人只小三岁,自幼服侍炽人,炽人对其极为信任,当上宗主后随即提拔他成了总管,在宗家,谭卓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谭卓答道:「小人会秉告宗主,想来他不会反对,再过两个月便开春了,小姐可在祭祖大典后再准备行囊。」 「好。」 谭卓朝偏房的方向瞧了瞧,道:「您屋里那位少年也是天乾吧?」 昭娥与巧心一惊,互望一眼后,昭娥问:「你早知道?」 谭卓道:「职责所在,宗家内部谁进谁出小人岂能不知?」昭娥此刻方知自白泽踏入宗家,谭卓便已察觉。 「父亲也知道?」 「是。」 「他没过问?」 「没。」 昭娥苦笑一声,叹道:「也是,他又怎么会在乎呢?」 「小姐收几个随从在身旁服侍是应该的,不过小姐明白自己的状况,留个天乾在身边实在不妥。」 巧心道:「白泽年幼,总管无须担忧。」 「他终有长大的一日,那时再防或许就晚了。」 白泽躲在暗处,谭卓的话传入他的耳中,他心底扬起一股不安,他害怕昭娥真的会因此拋弃自己,前几日,昭娥歷经初潮,白泽因年纪尚小、并未被地坤的气味勾起慾望,但天乾的本能仍让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 如同昭娥选择不了自己地坤的身份,白泽生来便是天乾,天乾本该是人人嚮往的出身,而今白泽却恨不得自己是个和仪、甚至是地坤也无妨,这样便可理所当然待在昭娥身边,更不必担心将来会不慎伤害了她。 角落的白泽惴惴不安,昭娥看向白泽躲藏的方向,决然道:「我不会放弃他、也不会拋下他、更不会变得跟你们一样。」 曾几何时,昭娥乞求着宗家的认同,无数次的失望后,她顿悟了,要改变别人太难,她能做的便是不让自己成为那样的人,她埋怨过、厌恶过身为地坤的自己,现在她已能拥抱自己、接受自己真正的模样。 昭娥的勇敢与坚定刻印在巧心与白泽心中,他们没有看错人,即便身处于漆黑炼狱,他们也相信昭娥这束光能照亮前行的路……。 谭卓传达炽人要昭娥搬离宗家大宅的命令隔日,昭娥带着巧心与白泽出了商丘城,一路向北、来到一座小山坡,山坡上长满了狗尾巴草,巧心随手摘了几株教导昭娥、白泽将狗尾巴草折成兔子模样。 来到山坡顶,朝下望去、整座商丘城尽收眼底,巧心、白泽原以为昭娥因昨日之事心情不佳,因此出外散散心,未料昭娥指向山坡顶上一间破败的小筑、告诉他们这座狗尾坡就是三人未来的归处。 三人走进小筑,此处除了屋宇支架还算完整,其馀破败得不像话,巧心问:「真要住这儿?」 「嗯。」昭娥点头。 巧心转向白泽,白泽道:「这里挺好的。」白泽当过乞儿,流落街头的他睡过比这儿更破的地方,何况能跟昭娥在一起,住哪对他而言都是最好的。 昭娥道:「哎呀,修葺一番就成了,巧心你就别挑了,狗尾坡离商丘城不算远,採买东西也不会太麻烦,重要的是来这儿的人不多,我们也清静。」 巧心理解昭娥想远离人群的用意,接下来的日子她会不断歷经雨露期,避开群眾对她既安全又安心,巧心也就不再反对了。 开春后,祭祖大典如期举行,炉公山大弟子流鱼代替西分家家主佛以子前来参加祭祖大典,流鱼趁着见到宗主炽人的机会提出切除自己多馀手指的请求,炽人应允,然而,因昭娥等人的捣乱,流鱼没能如愿。 在昭娥的死缠烂打下,流鱼半推半就地替她重建狗尾坡上的小筑,也是在这段时间,昭娥令流鱼明白生而为常人眼中的异端并不可耻,悲哀的是自己也认同了那些人不公的想法。 流鱼看着白泽这名世人眼中的白子灾星在昭娥身边活得开朗自信、看着他们主僕三人同桌吃饭、玩起打雪仗来谁都不留情,他才相信仍然有人能不带偏见、平等对待每一人。 与眾不同从来不是罪,那不过是人们用以掩饰平庸的手段罢了。 第二十二章:骯脏的血 (毒蛾篇) 上 依炽人之令,昭娥带着巧心、白泽搬迁至狗尾坡新修的小筑已逾三月,在狗尾坡的生活逍遥自在,巧心一如往常打理着三人的日常所需,白泽不必再躲躲藏藏、专心于修行,昭娥成日泡在各种药材及医书中、时常捣鼓些奇怪玩意,同时她也没有荒废灵蛾之术的修习,唯有修成宗家无人习得的灵蛾,她才能真正地立于他们之上。 昭娥已然勤奋,而相较于她,白泽修行起来简直是不要命,为了早日成为独当一面、足以保护昭娥的修士,白泽丝毫没给自己喘息的机会,一日,白泽终于超出极限、不支倒地。 白泽躺在床上,巧心一边替他擦拭脸上汗珠、一边唸叨:「你看,我都说过几回了,叫你别太勉强,饭也不好好吃、觉也不好好睡,再这样下去你也别想修成太一大师那样的神人了,过劳而死直接去天上当神仙算了。」 「……。」白泽挨骂,不敢回嘴。 昭娥替他缓颊:「你就别骂他了,他也是求好嘛。」 昭娥一出声,巧心将砲火转向她:「小姐你也是,试药没问题,但不能每天试,你得给身子休息的时间啊,再这么天天试药早晚得试出大毛病!」 昭娥无奈向白泽低声抱怨:「怎么扯到我身上了?早知道不帮你说话了。」 「你们俩都一样,再不乖点,以后休想吃好吃的!」巧心发威,昭娥、白泽只能摸摸鼻子认栽。 今日是宗主炽人的四十五岁生辰,昭娥须得回大宅出席寿宴,因白泽高烧不退,昭娥让巧心留在狗尾坡照料白泽,她则独自回了大宅,宗主寿辰、各方来贺,大宅锣鼓喧天、门庭若市,炽人与飞星领着昭琋、昭珉、昭娥三兄妹迎宾,待眾人入席后,昭娥寻了个藉口溜到后院喘口气,她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明明在宗家不受待见、偏要在外人面前演得其乐融融,令人反感。 后院内,昭娥偶然碰上在凉亭独自饮酒的叔叔烈人,炽人与烈人是双生兄弟,今日也是他的生辰,可他又怎能与宗主争辉?在炽人的光芒下,从来没人看得见烈人的存在,烈人本来是有机会成为宗主的,却因没能结成有助于他的姻亲而痛失宗主之位。 昭娥与叔叔烈人并不熟稔,只有逢年过节会见上面,但她晓得烈人一直不服炽人,同样好胜、同样高傲的兄弟二人自出娘胎便争斗不休,时至今日,他们依旧明争暗斗,燧明族内人尽皆知。 昭娥向她问好后本想尽快离开,烈人却喊住了她:「昭娥。」 「叔叔。」 「过来。」毕竟是长辈,昭娥乖乖听从,烈人问道:「听闻你搬离大宅了?」 「是。」 「我那个宗主哥哥还真是爱惜名声啊。」烈人自然知晓昭娥搬离大宅的主因,这句话听在昭娥耳里格外刺耳,这无疑直指昭娥的存在是种耻辱,烈人斟了杯酒弟给昭娥,道:「今日是我生辰,陪我喝一杯。」 「是。」昭娥一饮而尽,研究药理多年,她一嚐便知这不是普通的酒,里头混了药材,不过燧明族宗家多擅医术,常年饮药酒的大有人在,而且看烈人一口口喝不停,昭娥也未多想。 昭娥应付了烈人,向他告辞,在她离去前,烈人说了一句令昭娥匪夷所思的话:「昭娥,你一定要长命百岁,有你在,我就没输。」 昭娥不明所以、默默离去,走了没多久,她忽然感到浑身发烫、一股炙热的气息衝击着每一吋肌肤,这感觉她并不陌生,那是雨露期间抑制不住的情慾,她不解的是离下回雨露期还有半月之久,为何突发雨露期? 今日寿宴宾客眾多,要是继续待在大宅中,必会引起骚动,昭娥忍着迸发的火热、疾步往侧门而去,可此次的雨露期竟比以往猛烈,昭娥承受不了强烈的衝击、蜷缩在花园一处墙角。 持续发热的身躯让她巴不得找个池子跳下,从下腹传出的酥麻似是一股电流令她颤抖不已、低声喘息,如同所有雨露期的地坤,她渴望被触碰、渴望有人能给予这空虚的身子一个满足,昭娥对自己竟有此等想法感到憎恶,可惜地坤的本能依旧一点点吞噬她的羞耻心。 昭娥雨露期的气味还是传开了,循着这股香甜的气味,有个人来到昭娥面前,那是宗主长子、昭娥的长兄昭琋。 「……哥哥……。」 年少挺拔的昭琋承继了炽人的端正音容,性格沉着的他有着超龄的威严,儘管兄妹关係不亲,昭娥见到昭琋还是十分欢喜,她以为昭琋会是自己的救星,殊不知那只是昭娥不幸的开端。 昭琋鄙视地瞧了被慾望折磨地毫无招架之力的昭娥一眼,随即将她抱起、回了自己卧室,途中,不少受昭娥气味吸引而来的人都见到了昭琋抱着她回了房间,昭琋特意蒙住了昭娥的面容,故而无人知晓他怀中地坤正是宗家唯一的小姐,还以为是昭琋哪儿找来供自己玩乐的地坤。 回到房中,昭琋将昭娥放上床,昭娥用着仅剩的理智求助道:「……昭琋哥哥……给我……隐香丹……。」 隐香丹伤身,昭娥身为大夫当然知晓,她不愿服用那伤身之物,再者,她离群而居,即使雨露期来了也不会引来麻烦,雨露期不是病,昭娥不愿将它当作疫症用药压制,若非今日情况特殊,她不会请求昭琋给她服用隐香丹。 昭琋不屑说道:「我岂会有那等下流之物?」昭琋是天乾,隐香丹对他毫无用处,昭娥全然问错了人。 「……昭琋哥哥……你帮帮我……帮我……。」昭娥眼下唯一能求助的只有昭琋,她想着也许昭琋能从外头替她寻回隐香丹。 昭琋冷冷道:「是你求我的。」 昭娥还未听清昭琋最后一句话,昭琋已然爬上床铺,他粗暴地扯开昭娥的衣衫、啃咬着昭娥的肌肤,昭娥大惊失色、喊人相救,昭琋撕下衣衫一角缠在昭娥嘴上、封住了她的口,昭娥惊恐地看着俯在自己身上的男子,那不是她所知的长兄,而是一名被兽性支配的掠夺者。 昭琋的手毫无顾忌地在昭娥身体游走,他的力道很强,被他摸过的每一处都留下了红印,昭娥的反抗软绵无力,遑论她体内的渴望蠢蠢欲动,根本抵挡不了昭琋的霸道。 昭琋的手伸入昭娥群下,玩弄着她最敏感的密处,昭琋被沾湿的手滑过昭娥面颊,受不了这般羞辱的昭娥不停落下泪花,昭琋骑在她身上、掐着她的脖子、趾高气昂地俯视着卑微的昭娥,他撑开昭娥颤抖的双腿、毫不怜悯地进入她的身体,在他肆意起伏的摆动下,昭娥的哀鸣被掩盖在令人羞愧的声音中,而令昭娥最无法接受的……是这副地坤的身体竟从这无法饶恕的恶行中得到快感。 与天乾交合得到的满足能暂时抑制雨露期,在昭琋的强行佔有下,昭娥稍稍摆脱了雨露期的支配,自觉受辱的她怒不可遏地挥掌打向昭琋,昭琋轻松拦下、反过来箝制住她的手腕……。 「为什么这么对我?」她吼出不甘。 「你求我的。」昭琋毫无歉意。 「你是我哥哥啊,你怎么能对我……?」昭娥再说不下去,有的只是无声落下的泪水。 「哥哥?」昭琋甩开昭娥的手,逕自下床,他穿好衣衫后,默默说了句:「如果你真是父亲的孩子,他又怎会不来救你?」 「你……说什么?」 「父亲为何对你视若无睹?大娘为何对你冷漠如霜?难道你真以为只因你是地坤?」 昭琋的一番话令昭娥振聋发聵,她一直认为自己不受重视是因自己是地坤,但今日发生的一切却让她发现这背后可能藏着更深的原由,旁人或许不知,今日大宅中出现地坤气味,炽人不会没想到是昭娥所起,他一向努力隐瞒昭娥是地坤一事,怎会毫无作为?是昭琋惹人注目地抱昭娥回房让他觉得可以藉此打消他人的疑虑吗?若是如此,尚能解释得通,可这说明不了为何昭琋敢犯下这等有违天伦之事?他不怕事后炽人得知、追究此事吗? 或者……正如昭琋所言,昭娥并非炽人所出,昭娥如何与他无关。 望着裙上沾染的鲜血,昭娥渐渐意会到这一切的不幸全是源起于这骯脏的血……。 第二十二章:骯脏的血 (毒蛾篇) 下 昭琋的言行摧毁了昭娥的世界,细细回想这些年的经歷,昭琋的说词似乎更能解释昭娥所受的不公,只是她依然抱着一丝希望,她希望这全是昭琋脱罪的谎言,带着仅存的希望,她踉蹌来到飞星卧房,飞星刚从宴席回来,见到昭娥一身狼狈,她已猜到昭娥遭遇了什么。 飞星支开所有人,坐在桌边、饮了一口热茶,冷漠道:「昭琋做的?」昭娥这时才知原来她晓得,但她并没有伸出援手,只是坐视不理……对自己的女儿。 「为什么?」昭娥眼眶蓄满了泪水,她哽咽问道:「为什么你这么厌恶我?」昭娥一直不想承认,纵然心知肚明,她也假装不知母亲的嫌恶,今日她不想再自欺欺人,事已至此,她只要一个答案。 「你今日经歷的……也是我曾经经歷的。」昭娥惊讶地盯着云淡风轻说出此事的飞星,飞星起身走到昭娥面前,柔媚的双眼没有母亲的慈爱,尽是刺人的愤恨,飞星说道:「你不该存在。」 飞星没有明言,昭娥却已明白为何自己不受飞星待见,因为自己是飞星受人强迫而生下的杂种。 得知真相的昭娥落下两行泪,她颤抖着声音,说道:「那就不要生下我啊,如此你自在、我也不会这样痛苦。」 「当我得知有孕,第一个念头就是打掉你。」听见飞星真想杀了自己,昭娥本已疼痛的心恍如被撕裂了,飞星接着说:「在这宗家,你也好、我也好,都是他们玩弄的傀儡。」 「他们?」 「炽人坚决要我生下你,知道为什么吗?他怕妻子小產的消息传出去会玷污宗家医术大家的名声,更重要的,是他要用你来证明自己的胜利。」 「妻子被人欺凌怀子,这样的孩子算什么胜利?」 「对他们而言,你的存在是对方的耻辱,自然就是自己的胜利。」 飞星的话令昭娥想起方才烈人说的一句话,他说有昭娥在、他就没输,剎那间,她明白了一切,炽人之所以将昭娥留下,正是因为她也是燧明族的血脉、来自他胞弟烈人的血脉……。 烈人始终不服炽人夺走宗主之位,出于嫉妒,他将不平发洩在将炽人推上宗主之位的飞星身上,飞星出身朱绣银号与断头谷的身份是炽人赢得宗主之位的关键,烈人没能得到飞星的姻亲关係,那怎么也得得到这个人玩玩。 炽人与烈人一母同胞、外表近乎相同,一夜,烈人假扮炽人溜入飞星房中佔有了她,待飞星有孕,炽人与飞星才因受孕时间不对而知晓烈人犯下的罪刑,飞星自觉受辱、意图打胎,炽人便威胁飞星让她生下孩子,飞星起初不解炽人为何要留下孩子,直到后来她才明白炽人、烈人这对兄弟间畸形的对弈关係。 对炽人而言,昭娥视自己为父、声声喊着父亲正是对烈人最大的讽刺,无论炽人如何对待昭娥,烈人只能旁观,如同宗主之位握在炽人手中、烈人束手无策,昭娥的命也在炽人一念之间,他要烈人知道这一切都属于他,烈人什么都没有,尤其这回放任昭琋对昭娥施暴,炽人之子欺辱了烈人之女,炽人岂非又压了烈人一头?打着利用昭娥羞辱烈人的如意算盘,炽人自然要留下昭娥这颗棋子。 而在烈人眼中,他睡了炽人的女人、还让炽人替自己养着女儿,而炽人又不能向外人道说,这对男人是多大的屈辱啊,今日他在酒中偷偷下了迷香丹诱骗昭娥喝下,便是想曝光昭娥地坤的身份、让昭娥名义上的父亲炽人顏面扫地,可惜没能如愿以偿,不过无妨,如他所说,昭娥在一日,烈人和炽人的博弈就不算结束,烈人未来有的是机会利用昭娥对付炽人。 飞星在炽人、烈人的争斗中无疑是个受害者,她因利益被逼着嫁给了不爱的炽人,原就没有感情基础,再无辜捲入他们兄弟的竞争,身子受辱、被迫生子,昭娥是她人生的污点、流着骯脏的血脉,此等状况下她又如何能去爱昭娥? 今日,昭娥不禁遭受了昭琋的暴行,更知晓了自己的身世,比起震惊,更多的是寒心,昔日她以为父母的冷眼是出于对地坤的偏见,如今她才明白过来,原来打从一开始,她就是被视为耻辱、用以羞辱他人的工具……。 昭娥悵然若失地步出仍旧喧闹的宗家大宅,心灰意冷的她拖着沉重的脚步与身心一步步走回狗尾坡,朔日之夜,路途漆黑得可怕、犹如她此刻的心境。 小筑里忙进忙出的巧心偶然瞥见小道上似乎有个人影,待对方走近些,她才认出那是昭娥,她赶忙迎了上去,而当她靠近,映入眼帘的是伤痕累累、失魂落魄的昭娥……。 「……小姐……。」 巧心猜到昭娥的身子受了委屈,心疼地将她紧紧拥入怀中,她从昭娥还是婴孩起便贴身照料,早已将昭娥视作亲妹妹、甚至亲生孩子般疼着,见她受了伤害,巧心的心只会比昭娥更痛,然而,巧心不知道的是,相较身体的伤,那颗心已然支离破碎。 昭娥在巧心怀中放声大哭,似要把一切委屈、一切不公宣洩般痛哭失声。 十三岁的她体会到了……世间真正的恶意。 昭娥的哭声唤醒了屋内熟睡的白泽,几乎是听出昭娥声音的一瞬,他匆忙跳下床、朝声音来处奔去,当他看见昭娥抱着巧心哭得声嘶力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将昭娥哀痛的模样刻在心上,他立誓一定要成为最强的修士、成为昭娥最坚固的盾牌,替她阻挡任何伤害……。 巧心将昭娥带回屋内,替她洗去一身狼狈,她一面为她清洗、一面因见到昭娥身上的伤痕止不住落泪,昭娥静静坐在浴盆内、由着巧心打理。 那夜,她躺在床上彻夜未眠,巧心与白泽守着她也是整夜没闔眼,小小的脑袋想着过往、想着此刻、想着未来……。 翌日,昭娥主动将昨日发生之事告知了巧心与白泽,他们为昭娥所受的苦楚而心如刀割、也为宗家的恶行怒火中烧,无奈的是,不论是想替昭娥讨回公道或是惩罚宗家的残暴,却是心馀力絀,弱者总是卑微的,在变得强大之前,他们只能忍受。 巧心握着昭娥的手,轻声问道:「那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我早就决定为自己活,他们要怎么想我是他们的事。」昭娥低头看着手上昭琋留下的伤,说道:「我的血才不骯脏,脏的是人心。」 昭娥的坚强映在白泽血红瞳孔中,他望着昭娥,双眼闪过一道谁都没留意到的微弱光芒……。 第二十三章:分家的决心 (毒蛾篇) 上 巧心在眾人面前道出昭娥的故事,屋内,一片寂静……。 昭琁想起了白泽在断头谷的盛怒,当时她对白泽说昭娥一生活得顺遂幸福,如今想来竟是如此可笑,无知的她根本不懂昭娥遭遇了什么而妄下评断,怪不得白泽会大发雷霆,私生女出身的昭琁在规举繁琐的宗家的确受了不少委屈,起码她有过疼爱自己的母亲、也得到父亲炽人的宠爱,可昭娥什么都没有。 身为人母的郝夫人眼眶有些泛红,她听着视昭娥为女的巧心诉说着昭娥的不幸,那责怪自己没能守护好的愧疚溢于言表,为了復活昭娥,郝夫人设计安戈、令安戈成了偽地坤,也经歷了不快之事,虽说安戈眼下和萧行空、萧战冬相处和睦,最初仍是让安戈受了委屈,郝夫人不由得对安戈心生愧疚。 安戈体会过地坤的无助,早在他知晓昭娥实为地坤时,他就怜悯不已,今日,他晓得昭娥真正的悲哀不是来自地坤的身份,而是被作为羞辱他人的存在,这不单是轻视,炽人、烈人所为彻底否定了昭娥为人的尊严,安戈的手覆在隆起的肚皮上,若他的孩子能唤回昭娥的新生,他希望这一回昭娥能摆脱过往的不堪、找到属于她的幸福。 流鱼听着真相,双拳始终紧握,在他建造的那间小筑发生过的事他一无所知,昭娥曾将他从自怨自艾的人生中解救出来,在昭娥最无助时,他却没能为她做些什么,世上最让人悔恨的或许不是失败,而是无能为力,秀真一看出流鱼的懊悔、搂着他的肩,静静陪伴。 凤禾对昭娥的情感很复杂,若说他曾对昭娥有过一分心动,如今也成了怜惜,凤兮是所有分家家主中最先对侍奉宗家动摇的,凤禾在他的耳濡目染下,早早认定宗家不堪大任、败絮其内,昭娥的遭遇更加印证了他们所想正确,炽人、烈人为了彼此无聊的争斗,让昭娥活生生成了牺牲品,他无法容忍宗家的不仁,更无法原谅宗家为了隐瞒秘密而杀害凤兮的不义,既然宗家执意不让昭娥復生,他偏要让昭娥重回于世。 愁云惨雾中,局外人的萧氏叔姪提出疑问,萧行空质问巧心:「方才宗家大小姐的过往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我们如何知晓真假?」 萧战冬顺着萧行空的问题,说道:「萧行空说得对,说不定这是你故意编造、用以博取同情和信任的手段。」 巧心显得不悦,回道:「若不是事实,我岂会毁坏小姐清誉?难道小姐遭遇的事光彩吗?」 萧战冬又道:「纵然你说的故事是真的,宗家大小姐真的遭受诸多不公,也不能抵销不夜城城主的疑虑,商丘城的瘟疫、宗家的内乱是否与她有关?」 对萧战冬的直言,巧心还未反驳,安戈先给了萧战冬一拳,安戈骂道:「萧战冬,你再说一句昭娥姐不好,休想孩子出生之后喊你爹。」 萧战冬摀着被揍的腹部,委屈巴巴,道:「怎么光打我?萧行空也怀疑她啊!」 萧行空连忙撇清:「我仅是提出巧心所言的真假疑问,并未质疑宗家小姐人品。」 安戈看重昭娥,萧行空当然要顺着安戈的意,安戈已全然信了巧心言词,此时与昭娥为敌,便是与安戈为敌,萧战冬见状也不再提出质疑。 安戈虽阻止了萧氏叔姪询问下去,但在场之人皆知二人的疑虑有理,昭娥确实不幸,但不幸却不能当作清白的依据,怎知她不会因此对宗家生恨、筹谋乱局、报復宗家? 再者,巧心依然没有解答昭娥怀子一事,那孩子究竟是谁的?昭琋吗?巧心又为何篤定盗走昭娥尸首的正是昭琋?当中有太多缺失的线索等待巧心回答。 巧心方要继续讲述昭娥的曾经,门外却传来一阵骚动,袁媛的大嗓门似乎在阻拦某人往眾人所在而来,以袁媛的性格,擅闯百晓园者早被大卸八块,动口不动手可不是她的风格,除非……来人她开罪不起。 房门被粗暴地推开,来者竟是宗家总管谭卓,六十来岁的谭卓发鬚半白、领着若干手下闯入百晓园,谭卓一见巧心便下令手下修士逮捕她,巧心虽然也懂得法术、武功,但双拳难敌四手,遑论谭卓带来的全是宗家精锐,危急之际,秀真一出手相助,巧心趁乱跳窗逃离。 谭卓是炽人心腹,他的突然到访令眾人心生戒备,瞧他抓人的架式,宗主大概已查明巧心意图復活昭娥的计谋,果不其然,当昭琁问起谭卓为何而来,谭卓答道宗主命人抓捕巧心,同时也让谭卓送来一份礼,一份给安戈的大礼……。 谭卓从怀中拿出一只瓷瓶,双手捧着呈到安戈眼前,说道:「这是宗主亲自为园主准备的礼物,请园主收下。」 安戈不傻,这种时候宗主送来礼物必定有诈,他问:「这是什么?」 「保燧明族安寧之物。」 昭琁一听,连忙抢过瓷瓶,一闻,瓶内装着一颗药丸,昭琁惊道:「这是落胎药!」 谭卓道:「园主腹中之子若降生,将助歹人行恶,未免多生事端,还请园主以大局为重。」 安戈抢过瓷瓶,狠狠往地上一摔,怒斥:「去他娘的大局,一句话就要杀我的孩子,你家宗主够有排场啊,老子告诉你,谁敢动我的孩子一根寒毛,老子灭了他!」 「园主这是想违逆宗主之命?」 安戈摆出家主气势,反问:「老子还就不听了!从今日起,百晓园不会再听命于宗家,风炽人没资格当这宗主!」 流鱼同样不满宗主下令处死安戈之子的决定,他是炉公山大弟子、替山主佛以子主理事务,他坚决道:「大小姐之死疑点重重,宗家必须给出交代,在此之前,炉公山也不再追随宗家。」 凤兮冤死,风向指向宗家,事已至此,在场者皆是与燧明族有关之人,凤禾直接挑明此事,威胁道:「家兄作为不夜城城主无端被害,证据直指宗家,若宗家无法自证清白,不夜城将永不再侍奉宗家。」 有道是「妇唱夫随」,爱妻安戈决意与宗家对着干,萧行空、萧战冬定要力挺到底,何况宗家此番要杀的可是他们与安戈的爱子,他们怎能坐视不理?萧氏叔姪表示朱绣银号与眾分家同心,假使宗家不解决昭娥之死的问题,朱绣银号将断了与宗家的生意往来。 东、南、西三方分家与朱绣银号同仇敌愾,对宗家发难,谭卓一时间不知如何回应,昭琁身为宗家四小姐出面调解、劝说大家勿要意气用事,安戈大怒,反问昭琁得知昭娥的遭遇又亲眼看见宗主要杀安戈之子、岂能昧着良心相帮宗主? 昭琁语塞,她不知如何替父亲开罪,离家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点点得知父亲的过错、宗家的不堪,面对曾经信仰的一切崩坏眼前,她的绝望又有谁明瞭? 萧氏叔姪有一点说得不错,现下他们的所知皆是出自巧心之口,从过往事蹟看来,昭琁其实已倾向于相信巧心,但对父亲的情感与尊敬使她不愿承认,亲耳听见父亲对此事的回应前,她仍抱着希望、希望父亲不如巧心口中的卑劣。 谭卓作为宗家总管,权力虽大,却无法处理三方分家的决然,若分家叛出,燧明族定然重创,最糟的状况兴许会面临亡族的命运,他只能立刻传信通知宗主并啟程赶回宗家。 谭卓一走,萧氏叔姪轮番安抚安戈激动的情绪,就怕他恼怒而动了胎气,凤禾因凤兮骤然离世,须即刻回到不夜城主持大局,他与眾人约定互通情报后,匆忙离开了百晓园。 此时,流鱼瞧秀真一一脸怪异,好奇问:「想什么呢?」 秀真一双手叉腰,疑惑说道:「我要杀人就直接杀了,光明正大说我要杀你的孩子,宗家的人是不是傻?」 郝夫人听了,说道:「傻的是你,谭卓那老东西是故意的!」 「故意?为什么?」 郝夫人答:「谁知道,不过就连秀真一这傻小子都晓得直接在我们面前暴露宗家杀人之心不妥,谭卓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萧行空一手搂着安戈的腰,说道:「他一直跟在燧明族宗主身边,对宗家的事瞭如指掌,是否心存善心、有意相帮?」 萧战冬替安戈倒了杯水后,反驳:「燧明族宗家的水又黑又深,那老头泡在脏水这么多年,能乾净到哪去?」 宗主是老狐狸,谭卓也不惶多让,猜他的心思不易,与其作茧自缚,不如未雨绸繆,宗家一旦知晓分家不再遵从,必将有场腥风血雨。 昭琁不愿宗家与分家对立,决意返回宗家,她要亲自询问宗主有关昭娥的真相,唯有解开眾人心中对昭娥的心结,这场风浪才能平息。 第二十三章:分家的决心 (毒蛾篇) 下 凤禾已回不夜城,不日昭琁也将动身前往商丘城,流鱼离开炉公山许久,是该回去一趟,不过这回他不打算带秀真一同行,流鱼请託秀真一寻找巧心,若寻到她便在她身旁护她安全,宗家定会想灭口,不论是基于过去的情分或是追求真相的执念,流鱼都不能让宗家杀了巧心,秀真一明白流鱼有多重视昭娥,儘管不捨与流鱼分别,他依然愿意听凭流鱼差遣。 百晓园送走了眾人,也迎来今年的第一场雪……。 断头谷位处北方、本就寒凉,冬日一到更是几乎被白雪覆盖,山谷中刺骨的寒风萧萧作响,谷主飞雪拥有十二名子女,照理主宅内应当喧闹不止,自从露月重伤昏迷后,断头谷忽然静了下来。 经过调查,飞雪发现当日山崩乃是人祸,有人在山崖缝隙中埋藏炸药,此人身份、目的不详,飞雪于是从火药来源查找,最终循跡找到火药来自商丘城。 大厅圆桌上,飞雪、飞絮夫妇坐于主位,其馀十一位女儿依序入座,对于山崩一事是否与宗家有关,诸人意见不同,有人认为宗家没有道理向断头谷下手、有人认为宗家想给素来招摇的断头谷一点下马威,只有飞雪、飞絮知晓宗家还有一个出手的最好理由。 飞雪、飞絮与宗主夫人飞星师出一门,感情甚篤,飞星在宗家遭受的不公他们一清二楚,甚至昭娥的身世也听闻一二,近来宗家动作频频,大有整顿四方分家之势,是否也想一併肃清知晓内情之人? 葭月不耐烦道:「想这么多,直接问宗家不就好了?」 桃月答:「光凭火药来源就对宗家兴师问罪,站不住脚。」 杏月道:「不只有火药,还有宗家四小姐的来访,她一来就出事,太巧合了吧?」 蒲月道:「那都没用,没有实质证据,即便是宗家干的,他们也不会认。」 断头谷弟子眾多,出入人员复杂,飞雪本想从找出埋火药之人后挖出幕后主使,可这条路行不通。 飞絮不安地望向飞雪,问:「若宗家真要对我们不利,该当如何?」 飞雪眼神凌厉,道:「那就看谁的命硬!断头谷没有贪生怕死之辈!」一眾女儿随了飞雪的洒脱与傲气,要是宗家想动手,大不了鱼死网破、玉石俱焚。 飞絮再问:「飞星怎么办?」 飞雪道:「她若不想与宗家为伍,当然得救她。」 「若她向着宗家呢?毕竟她也得考虑朱绣银号的利益。」 飞雪犹豫片刻,答:「她要护着萧氏,我就得护着断头谷。」 飞絮不禁叹息,年少时他们曾亲密无间,纵然彼此婚嫁,亦是闺中密友,可在权力与利益面前,他们不得不走向对立。 此时,断头谷主宅大门忽然被推开,呼啸的风雪吹进屋里,一片白茫中,一道人影缓缓走入,他一身黑衣、头戴纱笠、背上揹着一口与人等身的木箱,数月前他曾随昭琁到访断头谷追查暗杀百晓园园主一事,这番前来又是为何? 「白泽!」 断头谷诸人小心戒备,白泽的实力不容小覷,或许他便是宗家使出的第一把刀也未可知? 白泽取下纱笠,露出一张似雪的苍白面孔与血红瞳孔,道:「我想和断头谷做笔交易。」 眾人面面相覷,飞雪翘着二郎腿,问:「我断头谷只做杀人买卖。」 「除四小姐昭琁,我要宗家所有人的命。」此言一出,人人瞠目结舌,一面惊讶白泽不是宗家派来的杀手、一面诧异他竟要背叛宗家。 飞雪江湖经验多,稳着心态问:「你先是背叛了她、成了宗主的走狗,现在又想背叛宗主?」 白泽紧握着胸前捆着背上木箱的绳索,坚定道:「我从未背叛她。」 飞雪不在乎白泽当年是否背叛昭娥,她只好奇白泽为何要灭了宗家,她问:「我是燧明族北分家家主,你要我对宗家挥刀,不觉得荒谬吗?」 白泽断言:「你看不上宗家的人。」 飞雪问:「那又如何?」 「让那样的卑劣小人立于你之上,你甘心?」 「我是看不上宗家的人,但好歹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我何必挑起争端、自找麻烦?断头谷杀人是为了生意,可不是玩闹。」 「露月垂死,这叫无事?」 葭月插话,问:「妖怪,你说清楚点,是宗家害了露月吗?」 「我说是,你们信吗?」 断头谷山崩乃凤兮手笔,但仅有凤兮、凤禾知晓,凤兮已死,凤禾也不会傻到说出此事、树立敌人,白泽自然也不知兇手是谁,他有意引导断头谷将矛头对准宗家,是因激起断头谷与宗家的衝突有利他的计画。 飞雪欣赏白泽的才能,却不信他的人品,遑论这事涉及宗家与分家的关係,作为家主,飞雪不能轻易听信白泽单方说词,在白泽面前,她不想表露对宗家的疑心,免生事端。 飞雪沉得住气,可年轻气盛的女儿们一脚踩入白泽的陷阱,对宗家暗害断头谷更加深信,女儿们聒噪地吵个没完,飞絮听得心烦,一弹指,除了梅月外,所有孩子全都被封了口,其实他们是有能力解开这术法的,不过飞絮这娘亲素来温厚,既然主动封口,大家也不敢造次,乖乖忍着,梅月那小鬼灵精赶紧鑽到飞絮怀中撒娇,就怕一会儿自己也被封口。 飞雪提问:「你想对付宗家是为了替她报仇?」 白泽摇头,答:「我不想她报仇。」 「她都死了,怎么去报仇?」飞雪盯着白泽背后的木箱,灵光一现,皱眉问:「你揹着什么?」 「要救露月,你只能与我合作。」 飞雪想起山崩那日,白泽曾说此时无人能救露月、不代表将来没有,飞雪顿悟,原来这便是白泽的目的。 巧心已传讯告知白泽东、南、西三方分家愿意襄助昭娥復生,事已至此,白泽也无须再隐瞒,他向飞雪等人交代了一切原由,飞雪或许犹豫是否该与宗家站在对立面,但在復生昭娥一事上,她断不会拒绝,帮助昭娥等同救了露月一命。 飞雪道:「你潜伏宗家多年,以你的能力,要杀了他们不难,为何找我?」 「这是救露月的酬劳,也免得你们事后过河拆桥。」 「想断我后路。」 「宗家与露月,孰轻孰重,你自己定。」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反悔?若我除了宗家,你却食言呢?」 「若我食言,北辰会第一个找我算帐。」 单论修为,九州之内无人能与北辰比肩,白泽与北辰有过协议,万一白泽反悔,北辰定天涯海角追杀他,甚至昭娥也可能能为他的猎物,纵然白泽不怕牺牲自己,他绝不会让昭娥再次陷入险境,错过一次……足矣。 飞雪与飞絮私下商议,良久,飞雪道:「有个条件,飞星的命我得先留着。」 白泽考虑了会,答:「好。」 双方谈妥后,白泽转头去了露月居处,露月依然被冰封着、静静沉睡,北辰寸步不离地守了数月,终于等来白泽,白泽的出现意味着离露月清醒之日不远了,素来面目表情不多的北辰难得露出一丝亢奋。 白泽用屋内的桌椅拼成了一个檯子,将背上的木箱小心翼翼地放上檯子,打开木箱,里头装着一具穿着一身红衣的白骨,白泽看了北辰一眼,虽然一语未发,北辰心知自己该做什么。 北辰走近木箱,一隻手放在了白骨头颅上,一道光从他手中散出、包覆了整具白骨,时间恍如倒转般,白骨逐渐生出了皮肉与毛发,白泽望着箱中之人、内心澎湃,一颗心简直快要从口中跳了出来。 待光芒散去,一名少女静謐沉睡,她还是原来的模样,十八岁的昭娥脸上的稚嫩还未全然退去,圆润光滑的脸蛋吹弹可破,她的五官不算美,却自成一派、有种令人无法移开视线的吸引力,人群中可以一眼便看见她,说得好听是独树一帜、说得难听是格格不入,她在世时,白泽便总感觉她与世间不合,似乎不属于尘世,白泽曾想究竟是她生来便如此或是对这个世界心死而难以融入?不论是哪种,她都是白泽不顾一切追随之人。 白泽望着那张十五年来日思夜想的容顏,眼眶不禁湿润,情不自禁伸出的手微微颤抖着,手指在触碰到她的面颊前忽然停了下来、握成了拳头,在白泽心中,她是不可玷污的存在,就怕自己的脏手污了她的玉体,更怕眼前如梦似幻的她一碰就碎,他只敢远远看着、就像从前一样……。 北辰重塑昭娥血肉费了不少精力,他疲惫地坐在床沿,白泽痴痴望着昭娥的画面映在他眼中,方才他也见到昭娥本人了,不外如是,不解这女子何以让白泽掏心掏肺、等待十五年也要让她重回于世,北辰回头瞧了露月一眼,心想感情这是本来就毫无道理,爱了便是爱了,换作自己,大概也会同白泽一般倾尽所有去唤回心上之人。 一隻烬螟蛾自白泽袖中飞出、停在了昭娥的鼻尖上,挥动几下翅膀后、随即消失无踪。 长长的睫毛下,那双眼睛依然紧闭着,可白泽篤信她再次睁眼之日不远,很快他便可再见到那双熠熠生辉的眼眸……。 第二十四章:瘟疫再现 (毒蛾篇) 上 燧明族宗主下达命令、要安戈放弃腹中胎儿性命以阻止昭娥復生之计,在听闻昭娥曾遭遇的不公后,此举引起东、南、西三方分家的反感,安戈断然拒绝,流鱼与凤禾更是要求宗家必须对昔日犯下的过错给出交代。 同时,白泽以露月性命作为筹码,与断头谷达成协议,飞雪承诺剷除宗家,宗家儼然失去四方分家的支持,甚至无一分家出席每年元月的祭祖大典。 孤立无援的宗家陷入死局,昭琁马不停蹄赶回商丘城,一踏入宗家,她便得知谭卓已被宗主关入牢中,宗主不愿透露原因,昭琁猜想应是谭卓办砸了取安戈腹中之子一事才鋃鐺入狱,谭卓一向处事精明,由此看来,正如郝夫人所说,谭卓是故意用最愚蠢的方法传达宗主命令,从一开始他就不打算遵从宗主之命。 谭卓一生服侍宗家、对宗主忠心耿耿,昭琁不解他为何要悖逆宗主,莫非他和安戈等人一样是昭娥的追随者? 询问宗主前,昭琁决定先去宗家大牢见见谭卓,未料,当他去到大牢,竟发现大哥昭琋正在里头问话,昭琁见状立即躲在墙后、暗中观察……。 昭琋负手立于牢门前、对着里头坐得端直的谭卓问道:「白泽从我手上盗走昭娥尸首,此事你有份吧?」 「小人不知。」 「不知?从白泽入宗家大宅你就对他照顾有加,此番他轻易逃脱,你敢说未予援助?」 「白泽何需小人援助,他能令您主动交出昭娥小姐,何尝不能令他人让路?您忘了,他可有那双眼睛。」 「未路之徒,嘴还挺硬。」 「行至末路之人......也许不只是小人。」谭卓犀利问道:「明知昭娥小姐復生后会替宗家招来麻烦,您为何不毁其尸身、非要带回她?」 「毁了又如何?她总会有办法回来……早晚的事。」 昭琁瞧见昭琋神情复杂,忧虑中带着一丝惆悵,巧心说的不错,昭娥的尸首果真是昭琋从不夜城盗走的,只是他为何这么做、为何如此确信昭娥会归来?白泽又是用了什么法子另昭琋交出昭娥尸首?谭卓提及的眼睛又是何意?昭琁在宗家生活了十多年,如今才发现自己对宗家毫不了解。 昭琋无法从谭卓口中答到想要的答案,随后离开牢房,昭琁避开昭琋,在他之后来到了谭卓牢门前,谭卓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或者说他正在等待昭琁。 「四小姐。」 听到谭卓的称呼,昭琁心中生出一个疑问:「大家喊我四小姐,为何却称排行第三的昭娥为大小姐?」 「她的存在对很多人而言是特别的。」 「大哥是长子,昭娥的优秀对他是个威胁吧?」九州对男女一视同仁,燧明族也曾出过女性宗主,昭娥是地坤一事瞒得密不透风,外人眼中从瘟疫中拯救商丘城的昭娥更有宗主之风。 「她的存在对很多人而言都是威胁。」 「谭总管,我想听实话,宗家是否曾经对不起昭娥?」昭琁向谭卓求证巧心所言的真假,包含昭娥的身世以及宗家每一个人对她的伤害。 谭卓望着昭琁双眼,道:「确实如此。」 昭琁原来尚存着一丝侥倖,希望那只是巧心编造的谎言,谭卓的证词彻底打破了她的希望,让她不得不面对父亲的卑劣、宗家的无耻。 昭琁强忍着内心的地动山摇,接着问:「你蓄意挑起分家对宗家的不满,是为昭娥不平吗?」 「小人不是她的信徒,这么做也不是为了她。」谭卓大方承认违背宗主之意。 「是为了白泽吗?」 「白泽是个好孩子,却不是小人悖逆宗主之命的原由。」 「那是为何?」 「方才小人与大少爷的谈话您听见了吧?」 「是。」 「大少爷说得不错,她早晚会回来,既然无论如何她都会回来,那就必须让她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回来。」 「此话何意?」 谭卓言词中藏有深意,昭琁意欲探寻,此时外头传来骚动之声,宗家大宅规矩繁多,鲜少有这等慌乱之象,昭琁心有不安,决定先去查看状况,左右谭卓被关在牢中,将来要问话的机会多的是。 昭琁离开牢房,见一伙人聚在中庭,当中还有几名穿着官服之人,他们个个面戴白巾,但昭琁仍认出为首的正是商丘城的知县大人,数人隔着一段距离围着地上担架上一具盖着白布的尸首,燧明族宗主炽人从内院走出,知县立即上前与他耳语几句,炽人脸色大变,用袖子摀着口鼻、小心翼翼地掀开盖着尸体的白布后速速查验,起身后便命人将尸首抬出去烧了。 知县问:「风宗主,如何?」 炽人面色沉重,低沉的嗓音带着一丝恐慌,答:「病徵如出一辙。」 知县一伙人听了纷纷慌了神,唸叨着如何是好,知府大人道:「尸体被送到府衙时我就感到怀疑,不想预感成真。」 炽人问:「可有其他人发病?」 「我已让属下去城中各处探访,希望还来得及。」 「兴许是个案,尚未查实前切勿自乱阵脚。」 知县等人又与炽人谈了几句,接着火急火燎离去,昭琁在一旁看了半天,依然一头雾水,只是从眾人的反应不难看出事态严重,连素来沉稳的炽人也显得有些慌乱,昭琁索性当面询问炽人。 炽人见昭琁回来露出欣慰笑容,连忙关怀她数月在外是否安好,又囉嗦她清瘦了些、该好好补补身子,炽人的孩子中昭琁最得他心,纵然是昭琋、昭珉也从未有这等待遇。 昭琁简单应付了炽人的关心,单刀直入询问方才景况,昭琁问道:「那具尸体有何不妥吗?」 炽人眉头深锁,道:「是瘟疫之徵。」 昭琁惊呼:「瘟疫!」 「不错,并且与二十年前发生的疫症一模一样,当年商丘城中尸横遍野,死状一如方才尸首。」 「怎么偏偏在此时发生瘟疫呢?燧明族的麻烦已经够多了。」昭琁听闻二十年前的瘟疫令九州各方能人异士都束手无策,加上如今内忧不断的燧明族,她不由得忧心忡忡。 「估计是有人故意为之。」 「父亲此话何意?」 「昭娥。」 炽人一说出昭娥之名,昭琁剎那理解其中深意,宗家想方设法阻止昭娥復生,此番瘟疫捲土重来,要保住商丘城必先解决瘟疫一事,可放眼九州,唯有昭娥的灵蛾之术能消除疫灾,瘟疫的出现不是巧合,是有人想用商丘城的存亡逼迫宗家放弃阻拦昭娥復生。 再者,人人皆知当年昭娥仁心救商丘城于水火,再遇瘟疫,人们必会格外感念昭娥救命之恩,若此刻散佈昭娥得以復生的消息,城民为了自身性命定会全力拥护,甚至反过来要求宗家復生昭娥。 此计的确高明,却也狠毒,如今已有人因瘟疫而死,接下来不知还得搭上多少人的命才能铺就昭娥荣誉归来之路,谁会这般狠心枉顾人命? 白泽?不,不会是他,昭琁明白白泽为人,他不是草菅人命之人,那会是巧心吗?昭琁对巧心不甚了解,她会否为了昭娥连这等丧心病狂之事都做得出来? 既然瘟疫一事极有可能与昭娥有关,昭琁便顺着炽人的话问下去,她想弄清当年昭娥逝世的真相,以及宗家是否真如巧心口中的不堪。 商丘城也好、燧明族也罢,存亡都系于昭娥身上,昭琁心知唯有解开昭娥的谜题、安抚了分家,燧明族才能千秋万代,商丘城也才有一线生机。 面对昭琁的提问,炽人叹息一声,带着昭琁去了他的书房,昭琁问起昭娥身世,炽人供认不讳,昭娥确为烈人暗中欺辱飞星后所生,昭娥曾在宗家受到的漠视与轻视也是事实,昭琁不解为何炽人非要留下昭娥,即使打掉孩子,也好过让昭娥来世上受苦。 炽人道:「烈人想用她令我蒙羞,我便用她还以顏色,有何不可?」 昭琁无法苟同,道:「父亲和叔父之争是你们二人之事,与昭娥何干?她不该成为你们斗争报復的棋子。」 「棋子?你以为她会是任凭他人摆佈之人吗?」 「昭娥才华出眾,有才之人自然不会如此,所以她才选择远离宗家,可惜最后还是躲不过宗家之乱。」 「……。」炽人静思不语。 「父亲,如今分家已知昭娥所受不公,必须想办法安抚分家,否则燧明族将分崩离析。」 「我不担心分家,要真不听话换个人当家主便可,眼下更棘手的是昭娥。」 「父亲为何如此反对昭娥復生?」昭琁一直认为宗家阻止昭娥回来不单是出于维护世间秩序的正义,更像对昭娥有所忌惮,昭琁猜测:「莫非……她当年的死真有隐情?父亲怕她復生后报復宗家?」 炽人一声叹息,反问:「你已认定宗家不仁、而我道貌岸然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你在寻找真相、分家也在寻找真相,可知我才是最想知道真相之人?」 「父亲难道也不明其中原由?」 「我承认在昭娥身世上我心有不甘、用她与烈人争斗,但宗家内乱的起因我至今不明,烈人不满我继承宗主之位不假,却早已断了夺权之心,否则不会用那般下流手段玷污夫人、令我难堪,他为何忽然作乱、害得宗家血流成河我始终想不明白,更不知他为何在生死关头放弃逃生、回头寻找昭娥,我所能想到唯一的可能便是昭娥与烈人达成某种协议。」 「您是说昭娥可能与叔父共谋夺位?」 「你方才说昭娥是我和烈人的棋子,在我看来……兴许她才是真正的棋手。」 炽人的话让昭琁有了不同的思路,听了巧心论述昭娥过往后,昭琁不自觉地将昭娥设想为身不由己的可怜人,可她既有本领创出诸多药方与医具、甚至修成灵蛾之术,才智岂会尔尔?会不会真如炽人所言,她才是宗家内乱背后的棋手? 第二十四章:瘟疫再现 (毒蛾篇) 下 炽人话里话外指称昭娥心计颇深,一边是亲生父亲、一边是素未蒙面的长姐,昭琁一再从他人口中听闻二人事蹟,知晓得越多、她越是看不清真相,她试图对宗家内乱之事刨根问底,炽人却仅是交代了当年烈人怂恿一眾族人反叛已是宗主的他,后几经血洗之战,烈人落败殞命。 昭琁自知无法问出什么,落寞地离开炽人书房,一转头,竟在廊底转角瞧见二哥昭珉,昭珉与昭琋生母不同,长相并不相似,昭琋更像炽人、一脸刚直,昭珉五官较为柔和,平时待人有股少爷家的骄纵,比起昭琋的生人勿近,昭珉友人眾多、出手阔绰,兄弟二人品性不同,但同样与昭琁处不来,偶尔兄妹几人聚在一块也是彼此大眼瞪小眼。 昭珉直盯着昭琁,二人对视了一会儿,昭琁觉得尷尬、正想开口打昭呼,昭珉转头就走,昭琁看着他不像是路过,似乎已在此佇立良久,她不禁怀疑昭珉是否在窃听方才自己与炽人的对话。 宗家之内,炽人、昭琋、昭珉、谭卓都有自己的秘密,宗主夫人飞星也不例外,在此生长十多年的昭琁忽然觉得这座宅邸变得好陌生,她忽然闪过一个念头,想去从前昭娥居住的小院看看。 来到昭娥曾经住过的小院,此处多年无人居住、显得有些阴凉,不过环境打扫得还算乾净,院中花草也有人定时打理,毕竟是燧明族宗家大宅,少不了家丁、侍女打扫整顿。 昭琁推门入屋,架上还摆放着几本医书,翻开其中一本,里头写着不少批註,笔跡略嫌粗糙稚嫩,想来是年幼的昭娥所写,看着密密麻麻的批註,不难看出昭娥的勤奋,可惜她的用心不被宗家看重。 昭琁在此处待了半天,细细感受着昭娥曾经存在的痕跡,她想起巧心口中的狗尾坡小筑,比起大宅,那儿或许有更多有关昭娥的事物,昭琁想知道昭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为何不同人口中的她差异如此之大?炽人、凤兮对她的忌惮是否只是杞人忧天? 翌日,昭琁前往狗尾坡,狗尾坡如同其名,长满了鬱鬱苍苍的狗尾巴草,此地清静、一回头便可眺望整座商丘城,的确是个好地方。 昭琁刚到小筑门口,随即发现有人到过的跡象,细细一听,屋内传来微弱的敲打声响,昭琁躡手躡脚走到窗边探看屋内,里头两个人影正沿着墙壁、地板仔细搜索,昭琁起初以为是窃贼,后想想不对,这儿荒废多年、哪个小偷会傻到来这儿偷东西呢? 昭琁还未理出头绪,其中一人猛地从地上跳起,大呼:「找到了,下面是空的!」 这大嗓门昭琁记忆犹新,那是炉公山五弟子云竹,另一人也露了脸,正是十一弟子柴桑,瞧他二人那架势应当是在寻找暗门,既然相识,昭琁索性进屋直接问问二人所为何来。 云竹、柴桑作贼心虚,先是因昭琁的出现大吃一惊,后又顾左右而言他、辩称路过,最终敌不过昭琁的盘问,终于老实交代是山主佛以子派他们二人来此寻找人造皮的配方。 云竹道:「师父说了,配方肯定在这儿,找不到就不许回去。」 昭琁无奈这年头连炉公山山主都干起偷鸡摸狗的事了,她说道:「若配方在此,宗家早就拿走了,又怎会失传至今呢?」 云竹道:「这小筑可是大师兄帮忙建的,肯定有机关、暗室什么的。」 「既如此,你们问问流鱼不就成了?」 「师父可怕大师兄了,况且大师兄这么敬爱大小姐,要是被他知道师父要偷大小姐的东西就不得了了。」 昭琁劝道:「你们还是赶紧回炉公山吧,眼下商丘城再发瘟疫,趁疫情严重前你们快离开。」 「瘟疫?」 「不错。」昭琁简单向二人说明了昨日知县到访大宅一事。 云竹听了连忙要跑,柴桑却拦住了她,说道:「不能走。」 「你没听她说有瘟疫啊,现在不跑到时就跑不了了。」 柴桑指着方才云竹找到的暗室,道:「药。」 「啥?」云竹不明所以。 昭琁立刻意会过来,道:「暗室中兴许有治疗瘟疫的药方!」 二十年前昭娥虽以灵蛾解除瘟疫,但少不了医药方面的助益,既然没有灵蛾,若能找到她当时用的药方,兴许便可化解此次灾难。 在昭琁、柴桑二人的软硬兼施下,云竹放下逃跑的心、勉为其难留下帮忙,云竹最擅机关之术,三两下便发现开啟暗门的方法,暗门一开,露出一间藏于地底的小房间,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侵入鼻腔,昭琁点起薰香、丢入其中,待臭味稍散,三人这才进了尘土飞扬的地下室。 此处不如他们原先想像的是堆放秘方医书之地,而是一处小型监狱,房中堆置着大大小小的兽笼,兽笼中关着的动物悉数死亡、只留下森森白骨,那股恶臭便是这些动物的尸臭味。 云竹捏着鼻子道:「大小姐怎么养这么多动物?难道喜欢吃野味?」 昭琁面色凝重,答:「只怕是用以研究医术的试验品。」昭琁身为医者,自然明白要研製一种药方需要经过多少次试验,这些动物估计就是昭娥高超医术下的牺牲品。 三人在地下室搜寻了一遍,没能找到有用之物,云竹迫不及待逃离薰人的地下室,昭琁、柴桑跟在后头,正要走上阶梯,听觉灵敏的柴桑忽而听见角落传来细微的拍打声,柴桑走过去一瞧,在一堆兽笼最底下翻出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巧兽笼,令人诧异的是里面关着的一隻螟蛾竟还活蹦乱跳。 这螟蛾黑身红翅、翅上有着火焰纹路、散发着微光,一看就知不是寻常飞蛾,不说牠外貌特殊、绝非凡物,光是能在密闭的地下室活上多年已然是奇蹟。 对此,三人不约而同出声喊道:「灵蛾!」 「这便是灵蛾。」昭琁将笼子捧在手心、双眼放光、直盯着灵蛾,身为燧明族中医者,她一直渴望亲眼见见灵蛾这等神物,如今得偿所愿,自然喜不自胜。 云竹兴奋道:「有了灵蛾就不用怕瘟疫了!」 「我得赶快将灵蛾带回去给父亲。」 昭琁急忙要回宗家大宅,刚离开小筑不久,忽感一阵晕眩、周身无力,与她同行的柴桑几乎在一刻倒地不起,只是相比昭琁,柴桑的状况更加严重,他呕出一滩秽物后、脸色发白、嘴唇发青,随即失去意识。 云竹吓得鬼哭狼嚎,惊慌失措的她认定柴桑得了瘟疫,又是担心他想靠近、又怕被传染离得老远。 云竹喊道:「怎么办呀?你不是大夫吗?快想想办法?」 昭琁无力蹲下,说道:「云竹,你快回宗家报信,请宗家来人帮忙,我……应该也染上瘟疫了。」 「什么!」云竹惊吓地后退好几步。 「快去!」 「好、好!我这就去!」云竹慌乱地跑下山坡、往宗家而去。 半山腰上,昭琁用仅剩了一点力气将昏迷的柴桑安置好,她一面惊讶于瘟疫症状之兇猛、一面不解为何自己与柴桑突然染病? 若说昨日昭琁不慎在大宅中因离病逝尸体太近而染疫,柴桑又是在何处染上的?莫非是自己传染给他?但柴桑的状况明显严重得多,是因昭琁长年试药、较能抵抗瘟疫吗? 不,不对,若是如此,云竹又怎会安然无虞?昭琁开始思索她与柴桑二人究竟有何共通之处? 此时,灵蛾拍打翅膀的声音传来,昭琁望向灵蛾,那一眼,她心中生出了一个可怕又不可思议的想法……。 昭琁思绪渐趋模糊、最终昏了过去,昭琁手中的兽笼滚落,笼门松开、灵蛾飞出了牢笼,朝着商丘城展翅飞去……。 第二十五章:信徒 (毒蛾篇) 上 元月的最后一日,伴随着对萧行空、萧战冬的咒骂,百晓园传出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安戈顺利產下一名男孩。 安戈瘫在床上、精疲力尽,萧行空、萧战冬在床前抢着抱孩子而争执不休,郝夫人索性抢了过去,笑着称道孩子与安戈幼时一模一样。 安戈与萧氏叔姪尚未成婚、并无名份,孩子自然先跟着安戈姓风,几人从孩子出生前几个月便开始思考替孩子取什么名字,但彼此意见相左、加上不知男女、名字始终未定,取名是大事、急不得,眾人决定多花些时间考虑,为称呼方便,安戈替孩子定了个小名,唤作阿莠。 袁媛凑在郝夫人身边,边逗弄孩子、边好奇问:「阿莠?为什么叫阿莠?」 萧战冬道:「笨啊你,当然是因为宗家大小姐。」 「这和大小姐有何关係?」 萧行空解释:「宗家大小姐生前居于商丘城外狗尾坡,而狗尾巴草又名谷莠子,安戈是在缅怀她。」 安戈靠在枕上,说道:「我的命是昭娥姐救的,我欠她一条命。」 萧战冬道:「你答应替她復生就算是还她恩情了。」 魏琛面露忧思,问:「那復生之术安全吗?小少爷当真不会有事吗?」 郝夫人道:「巧心保证不伤孩子性命,只需用他的血画符,只能信她。」 萧行空不安道:「万一呢?」 袁媛道:「呸呸呸!什么万一、不会有万一!我们小少爷福气好着呢!」 眾人嘴上不说,心底对这场復生之术忧心忡忡,这等逆天之术真如巧心所言简单吗? 此时,窗外飞来一隻信鸽,正是巧心所派,巧心在信中说道白泽已夺回昭娥尸身并修復如初,如今在赶回商丘城途中,要求安戈带着孩子在二月底前抵达商丘城。 安戈方才生產完、身子虚弱,萧氏叔姪不想让安戈及初生幼儿长途跋涉,安戈不担心自己,就怕阿莠难忍一个月的路程,但他实在别无选择,巧心如此要求定事出有因,安戈只能做好一切准备、尽早上路,萧氏叔姪决定一同前往商丘城,郝夫人也派了袁媛一路护送,两日后,一支车队自百晓园出发、朝着商丘城而去。 另一方面,飞雪应约带着断头谷的精锐来到商丘城,趁着夜色突袭宗家大宅,断头谷人人都是过着刀口上舔血的日子,加上突如其来的夜袭,宗家大宅内虽有不少高深修士,最终仍败在了断头谷手上。 飞雪控制了整个宗家,炽人问起飞雪为何背叛,飞雪坦言与白泽交易一事,飞雪不见昭琁,一问之下方才知晓昭琁感染瘟疫、也才得知二十年前那场害人的疫病捲土重来,飞雪经歷过那可怕的瘟疫,顾不得与白泽之约,决定留下炽人一家性命,宗家最擅医术,疫病再现、少不得宗家医者相助。 飞雪不知自己与断头谷弟子是否已染上瘟疫,担心此时离开商丘城恐将瘟疫沿途带回断头谷,无奈之下只能暂留商丘城。 无独有偶,回到炉公山的流鱼发觉云竹、柴桑不在山中,心觉不对的他逼问佛以子,这才晓得他们被派到商丘城偷人造皮秘方,流鱼传信告知秀真一自己将前去商丘城亲自将云竹、柴桑带回,秀真一回信他已找到巧心,巧的是他们也正往商丘城而去,流鱼猜想巧心是打算在商丘城进行復生之术,经与安戈联系,得到安戈也在往商丘城的路上,流鱼确信猜想无误,这商丘城他是非去不可了。 回到不夜城的凤禾循跡找到了秋雅曾与宗家大少爷昭琋相识的证据,对应明皓所说凤兮怀疑是宗家之人指使秋雅的推断相符,且巧心也斩钉截铁说昭娥尸身必是昭琋所窃,一切矛头指向昭琋,凤禾安顿好不夜城事务后,动身去往商丘城,此去一为查明真相、替兄长復仇,二为正式与燧明族宗家切割乾净,往日凤兮便有自立门户的想法,不论真相是什么,凤禾已决心与宗家分道扬鑣。 分家渐往商丘城聚集,浑然不知那猛烈的瘟疫已在城中肆虐,商丘城外狗尾坡上,北辰眺望着商丘城,他依白泽所求在商丘城周围部下结界,一应事物只可进、不可出,商丘城疫情的消息传不出、更等不到外部救援,待各分家入了商丘城,见到的不是繁荣喧闹的景象,而是家家户户掛满白丧布条、死寂凋零的惨状。 狗尾坡上的小筑已被打扫乾净,尸身完好的昭娥躺在曾经的床铺上,安然的面容彷彿只是睡着了,白泽站在床前望着她、守着她、等待着她再次甦醒之日到来……。 冰封的露月被安置在小筑的客房,北辰陪了露月一会儿,转身去了昭娥房中,透过结界,他感应到眾分家之人接连入城,而最重要的安戈一行人也带着阿莠于今早抵达。 北辰问:「是时候让她復生了吧?」北辰显得急躁,自露月被冰封已过了五个多月。 白泽冷回:「你活了百年,应当颇有耐心。」 「百年,这段日子早已长过我所经歷的时日。」没有露月相伴,皆是度日如年。 「你不必催我,我比你更想她早日醒来,我等她已经等了十六年了。」北辰等得难受,白泽这些年何尝不是同样的心境? 「商丘城瘟疫肆虐,短短一月已死了数千人,很多人在等着她救命。」 「我以为你只关心露月,没想到你如此重视商丘城民。」 「这场瘟疫……是你们的手笔吗?」北辰问出心中疑问,这场瘟疫来得太巧,白泽又以露月威胁北辰封闭商丘城,北辰早已疑心白泽。 「我说不是,你信吗?」 北辰想了想,道:「我信,事到如今,你没必要说谎,不过我还是不信这瘟疫是巧合。」 白泽低声说了句:「从来就没有巧合。」此时,窗外飞入一隻烬螟蛾,牠在白泽眼前徘徊数圈,又飞往窗外,白泽轻轻扶起昭娥之身,将其放入长箱、揹在身后,他对北辰说道:「你在此等候,我定将守诺、带小姐回来救治露月。」 语毕,白泽走出房间,朝宗家大宅而去。 城内,安戈、流鱼、凤禾等三拨人一入城发现瘟疫再现,此刻城中最安全之地便是宗家大宅,当机立断前往宗家大宅,一个月来,疫情猛烈更甚二十年前,宗家派出所有能用的医者依然阻挡不了疫情扩散,每日死者越来越多,而不知何时城民间流传起宗家能让昭娥得以重生的消息,无数人聚集宗家门前、乞求宗家召回昭娥、以救万民。 东、西、南分家入住宗家后,惊觉宗家已在北分家家主飞雪的掌控中,她软禁了宗主炽人一家,强制宗家为城民治病,随后,云竹从内院跑出,抱着流鱼哭爹喊娘,眾人这才知晓昭琁、柴桑身染疫症,瘟疫来势汹汹,染疫者多数活不过半月,昭琁、柴桑得炽人亲自医治,至今病况稳定,但也只是控制住了病情,终归无法痊癒。 百晓园素来消息灵通,安戈诧异竟不知商丘城出了如此大事,这才醒悟有人阻拦消息外传、封锁商丘城,眼下所有人被困城中,追究何人所为于事无补,解决疫病才是首要任务。 炽人盯着安戈怀中的阿莠,安戈留意到炽人不善的目光,不客气说道:「怎么?你还想动我儿子主意?老子告诉你,管你是不是宗主,你要敢对我儿子动什么歪脑筋,不用等你感染瘟疫,我先一刀砍死你!」 昭琋严厉道:「百晓园园主,注意你的用词!」 安戈反道:「你们还当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宗家?就你们宗家那下流噁心的行径,根本不配老子的百晓园追随!」 凤禾附和:「百晓园园主所言正合我意,不夜城的繁荣和宗家本无过大干係,是时候划清界线了。」 昭珉阴阳怪气说道:「呦呦呦,墙倒眾人推嘛这是,先是断头谷带人杀进宗家,百晓园、不夜城紧接着说要脱离燧明族,那炉公山是不是也要踩宗家一脚啊?」 流鱼答道:「家师才是炉公山山主,我可做不了主。」 昭珉皆着道:「父亲,瞧瞧,四妹多有本事,出去转了一圈就惹得四方分家群起背叛宗家,真是愧对您对她的教导与疼惜呀。」 安戈驳斥:「少往昭琁身上泼脏水,分明是你们言行缺德。」 炽人道:「确实与昭琁无关,造成这局面的……另有他人。」 宗家与四方分家剑拔弩张之际,一抹黑色身影降落在中庭,那是身穿一身黑衣、头戴纱笠的白泽,他将背上的长箱缓缓放置在地,面对诸人投来的或是恶意、或是惊讶、或是期待的视线,他丝毫未受影响,只是静静地站在长箱之侧、守护着箱中之人。 白泽到此不久,巧心紧随其后出现在眾人面前,同行的还有受流鱼所託一路保护巧心的秀真一,秀真一一见到流鱼,二话不说就扑了过去,流鱼早预料到秀真一举动,在这复杂的情况下,他只能先用灵锁将秀真一捆着,免得他一时兴奋又犯傻。 巧心这段时日除了躲避来自宗家的追杀,更悄悄在城中传颂昭娥事蹟,尤其在瘟疫爆发后怂恿城民逼迫宗家復活昭娥,她本想利用群眾压力击垮宗家的反对势力,未料昭琁意外染疫倒替她省下了不少工夫,炽人最是疼爱这女儿,若想救她,唯一能仰赖的便是昭娥的灵蛾之术。 巧心与白泽对视一眼,接着目光落在了长箱之上,她将箱子打开了一个缝,见到昭娥一如往昔的容貌那刻,她沧桑的眼眶蓄满了泪水,从昭娥还是婴孩时巧心就陪在她身旁,看着她一日日长大、一日日脱胎换骨,最后看着她沦为一具冰冷的尸体、渐趋腐烂,没人能理解她这时再次见到昭娥完好模样的心境,那欢喜、欣慰、怜惜与不甘所交织成的情绪只得化作泪水宣洩而出。 长箱之内有什么,在场之人已然心知肚明,炽人朝前走了一步,白泽立刻摆出攻击架势,炽人不再靠近,他虽是燧明族宗主,单论修为与武术,远不及白泽。 炽人对白泽说道:「你还是选了她。」 白泽答道:「有其它选项才需要选择,我,不需要。」 炽人长叹一声,他晓得昭娥重生已是不可改变的未来,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毕竟……那也关乎昭琁的生死。 第二十五章:信徒 (毒蛾篇) 下 巧心望着炽人妥协的背影,不禁讥讽:「你最疼爱的女儿如今却得仰赖被你弃如敝屡的小姐才得以生存,你是否后悔自己当初的卑劣?」 「我只后悔当初没让她胎死腹中。」 炽人一句话彻底抹煞了昭娥存在的意义,听在在乎她的人耳中,那是多么残忍刺耳的言词,原先那对巧心单方面指控宗家不仁的疑心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一向敬爱昭娥的安戈满肚怒火,可这回他不似以往张口谩骂,他的不满成了昭娥重生的最大助力,他抱着阿莠走向巧心,平淡又坚毅说道:「她睡得够久了,是时候叫醒她了。」 巧心接过阿莠,向安戈下跪致谢,因为他生下了阿莠,昭娥才有重生之机。 白泽将昭娥从箱中抱出,春日夕阳馀暉映在她冰凉的脸庞,很快,她将再次拥有温暖……。 燧明族大宅西侧一间雅致的卧房中,昏沉多日的昭琁被灌下一碗汤药后又全呕了出来,虽然没能吸收药效,但这一吐倒也让她稍稍恢復意识,得知自自己被从狗尾坡抬回宗家已过一月,昭琁顶着头痛欲裂的难受急着要见炽人,侍疾的下人告诉她眼下炽人抽不开身,一问之下,昭琁才晓得断头谷叛变、其馀三方分家也群聚于商丘城,更令她恐慌的是白泽与巧心也带着昭娥尸身回到了宗家。 昭琁心感不妙,不顾病体坚持下床、急欲阻止昭娥重归于世,在旁人的搀扶下,她强撑着身子来到中庭,此时日头已落西山,夜幕降临,尚未点起烛光的中庭在些微月光的照射下不至于漆黑一片。 那片朦胧夜色中,一名红衣女子佇立人群中央,三隻自带微光的烬螟蛾在她身旁飞舞,听闻过昭娥无数的故事,今日,昭琁终于亲眼见到传闻中的她了……。 昭娥立于中庭中央,神情显得有些懵懂,她低头望着双手、握了握拳,呆傻的模样似是睡了长觉的婴孩初醒时的神智游离。 烈人与飞星相貌不算出挑,最多算得上中上之姿,昭娥作为二人所生之女,自然称不上一句美人,可肉身停留在十八岁的昭娥依旧带有少女的灵动风采,她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气质,人群中总能一眼就看见她,并且令人无法移开视线,往好听了说是独树一帜、往难听了说是格格不入,简而言之,她……是特别的存在。 「……小姐……。」 巧心激动地声音颤抖,她踉蹌走到昭娥身前,不可置信望着眼前活生生的她,多年来,她从未放弃復生昭娥的念头,同时她也会感到不安,深怕復生之术一旦失败,希望将沦为绝望,庆幸上天怜惜她的一片忠诚,让她救回了昭娥。 「巧心。」 她的呼唤、她的微笑是一道光,驱散了垄罩巧心十多年的黑暗,巧心抱紧了昭娥,她不断溢出的泪水沾湿了昭娥肩上的衣料,当年她的离去令许多人伤心不已,但谁都没有巧心来得痛,毕竟……那是她守护了一生的孩子,对巧心而言,昭娥不仅是主子,是足以让她豁出性命的亲人。 昭娥轻拍巧心的背、安抚着她,如幼时巧心安慰她时般……温柔而可靠。 除了泣不成声的巧心,尚有一人同样守候昭娥多年,矢志不渝。 白泽单膝跪在地,低着头、带着纱笠的他看不清表情,紧握的双拳微微颤抖,身下坚硬的石板印上了数滴水跡,那水滴……来自纱笠下那双鲜红的眼眸。 昭娥徐步来到白泽跟前,轻声一句:「白泽。」 一向沉稳的白泽肉眼可见地身躯一震,他脱下纱笠、露出那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与鲜红瞳孔,他跪在地上、仰望着她,像是信徒仰望着神灵,不,不是像,他就是她的信徒,从那日雨中相遇……他便成了她最忠诚的信徒。 昭娥俯视着白泽,一隻手贴上了他雪白的面颊,笑道:「白泽转眼就成大叔了,太糟糕了。」 「不是转眼,我等了很久……真的很久很久……。」 干练的白泽在昭娥面前仍是那名弱小的少年、依赖着她,昭娥的揶揄与朝气让白泽重拾连他自己都遗忘的笑容,笑着、哭着……珍惜着。 昭琁远远看着昭娥与白泽的重逢,心脏疼得难以喘息,她还是来不及阻止昭娥重生、还是见到了最不想见的一幕,白泽望着昭娥的笑容令昭琁彻底明白自己永远争不过她……。 当昭娥、巧心、白泽主僕三人因重逢而喜不自胜,炽人冷冷道了句:「你似乎不意外他们将你復生,或者……那根本就是你的计画?」 听见了炽人的声音,昭娥这才将目光移到炽人以及他身后的昭琋、昭珉身上,昭娥微微点头,恭敬向炽人问安:「父亲、还有……哥哥们。」 昭珉继续阴阳怪气说道:「别作戏了,让人噁心。」 「最开始是你们编排了这场戏,我上台了,你们却要我别演了。」 一旁看戏看半天的飞雪不耐烦说道:「你们宗家的破事之后再自己算,你既然復活了,赶紧先把瘟疫解决了。」 「瘟疫?」 「昭娥姐,二十年前那场瘟疫旧事重演,如今商丘城又是生灵涂炭、尸横遍野了,你快救救人吧。」安戈红着眼眶,想来刚刚也哭了一场,他抱着不断啼哭的阿莠拼命安抚,但阿莠刚刚被巧心划破手掌取血画符咒,此刻还哭不停。 昭娥转头,看着有些面熟的安戈,问:「你是……安戈?」昭娥印象中的安戈还是个毛头小子,十六年过去了,安戈已是独当一面的百晓园园主。 昭娥看着眼前这些与记忆有些出入的容顏,惊觉自己真的睡了太久,白泽、安戈、流鱼、凤禾都不再是青涩年少的模样,若说有什么不曾改变,那便是他们对昭娥的念想。 巧心与白泽所用的復生之术乃是昭娥所创,看见阿莠手中的伤,她立刻意会过来正是阿莠的血让自己的灵魂得以回到世间。 在昭娥身边飞舞的其中一隻烬螟蛾忽然停在了阿莠掌心,烬螟蛾拍打着翅膀、落下些许光粉,光粉洒在阿莠手心,瞬间治癒了他的伤口,连道疤都没留下,手不疼了、阿莠也不再哭泣,他感觉手中有东西,本能地抓取,烬螟蛾来不及逃命,生生被扯下两片翅膀、摔落地面,昭娥救起残废的烬螟蛾、将其收入广袖之中休养。 「这便是灵蛾之能!」萧行空初次见识灵蛾之术,嘖嘖称奇。 萧战冬道:「商丘城的百姓有救了。」 昭娥摇头,道:「从前练成的烬螟蛾仅剩这三尾,不足以救治城民。」 云竹说道:「那就多练个几百几千隻嘛。」 流鱼敲打云竹,道:「灵蛾岂是这么容易练成的?」 云竹委屈道:「可我听说大小姐很厉害、是天才啊。」 「现在的我和从前的我不一样了,就算拼尽全力,也达不到往昔的程度,但我想多练个几十尾还是没问题的。」 凤禾问:「你需要多久时间?」 昭娥思索了会儿,勉强说道:「七日,也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我不确定现在的身躯和从前究竟差了多少。」 云竹着急道:「至少现在还有三隻啊,不对,还有两隻半,能救一个是一个啊,大小姐,柴桑也染疫了,求求您救救他吧。」 「柴桑?」 流鱼解释:「柴桑是炉公山十一弟子,一个月前不慎染上疫病。」 「流鱼的师弟,我当然得救了,他在哪?」 「我带您去!」云竹拉起昭娥的手往内院跑去,一踏上长廊便遇上了在这儿站了老半天的昭琁,云竹这才想起来昭琁也生病了,对昭娥说道:「大小姐,四小姐也染疫了,你也帮帮忙替她治疗吧。」 云竹年幼,又不知宗家那些乱七八糟的纠葛,理所当然地认为身为长姐的昭娥救治妹妹昭琁是应该的,只是这句请求听在旁人耳中却是讽刺,一个是被捧在手心长大的爱女、一个是被视作耻辱驱逐的弃女,他们二人之间真能生出什么姐妹之情吗? 「四小姐?」昭娥死时,昭琁还未被接回宗家,对这名突然冒出的妹妹,昭娥一脸疑惑。 巧心向昭娥解释:「她本是那人在外的私生女,小姐死后一年她才认祖归宗。」 「……。」昭琁看着昭娥,欲言无辞,最后还是昭娥先开了口。 「你叫什么名字?」 「昭琁。」 「何字琁?」 「玉琁之琁。」 宗家子女之名有例可循,昭琁这一辈人以昭命名,后字从玉,昭琋、昭珉、昭琁皆是如此,唯有昭娥后字从女部,当时以为是因宗主格外宠爱独女故取娥字,而今眾人方知那娥字之中暗藏着全是对她的不认可与羞辱。 「昭琁,好名字。」昭娥浅浅一笑,道:「你病得厉害,先回房吧,我帮你治疗。」 昭娥主动搀扶昭琁,看着姐妹二人的背影,有人放下心中大石、相信昭娥还是曾经博爱的她,也有人怀着疑心、认为人心难测,更有人已心惊胆颤、祈祷那不安的预感不会成真……。 第二十六章:双面 (毒蛾篇) 上 昭娥以烬螟蛾治癒了昭琁与柴桑后,便将完好了两尾烬螟蛾交给巧心,让她用以救治病危者,此时商丘城中瘟疫蔓延,北辰的结界得以防止瘟疫扩散,昭娥决定暂且留在城中,免得结界一除、病患逃窜、扩大疫情。 昭娥重新住回幼时所居的小院,安戈、流鱼等人本想与她叙旧,可昭娥婉拒了来客,商丘城病患无数,她必须把握每一刻练出更多烬螟蛾。 屋中,昭娥站在桌前、点燃了一支蜡烛,她的双手围在火光周围,漆黑的房中仅有那微弱的火光照明,白泽望着昭娥的背影,丝毫不觉得漆黑,从昭娥走进他的世界,他找到了生命中那束光,有了她,白泽所见全是一片光明。 昭娥在烛火前聚气了数个时辰,汗珠沾湿了她的发丝,而烬螟蛾仍未有凝聚之象,昭娥一时疲惫、踉蹌一步,白泽及时上前将她扶住……。 白泽劝道:「休息会儿。」 昭娥摇头,道:「我休息的时候不知又得死多少人。」 「瘟疫再起,显然是衝你来的,也许那人就想以此牵绊你、消耗你的气力。」 「既然是因我而起,我就得负责。」 炽人猜测此次瘟疫是人祸,为的是煽动群眾、迫使宗家復生昭娥,本以为会是最急于让昭娥重生的巧心、白泽所为,而今看来,这非他们的手笔,然,有能力复製当年瘟疫之人究竟是谁? 白泽问:「你知道造成瘟疫之人是谁吗?」 「知道。」 「十六年前,你临死之际将剩馀的两尾烬螟蛾留给我和巧心,今日你甦醒却出现了第三尾烬螟蛾,那最后一尾烬螟蛾你给了谁?」 昭娥眼神飘忽,心虚地望向一旁,小声道:「我不能说。」 「为何?」 「告诉你原因不就等同告诉你他是谁了嘛,我还是不能说。」 「那个人可能会对你不利。」 「这种事我早就知道了,世上除了你和巧心,谁都可能害我。」昭娥这话说得坦然、笑得洒脱,看在白泽眼里全是心疼。 「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你,我已经变得强大,这次轮到我来保护你。」白泽为了昭娥成为修士,那日起他没有一日停止修练。 昭娥捧着白泽那张比自己年长许多的脸庞,微笑着说:「看来我真的睡了很久,那个小小的白泽已经长成了出色的男人了。」 「……小姐……。」白泽望着昭娥的面容入迷,可他的一句小姐勾起了昭娥对昭琁的好奇。 「我死后你一直留在宗家吧。」 「是。」 「那……你也是这么叫她的吗?」 「……。」白泽心知昭娥问的是谁,他却不敢答。 白泽不答,昭娥也不再追问,她拒绝了白泽的搀扶,要白泽退出门外守着,白泽无奈、只得答应。 昭娥復生后将自己关在房中修练烬螟蛾,昔日巔峰之时,一日内她便可练出数尾烬螟蛾,而今七日过去,她只练出了三尾,相对每日倍增的瘟疫病患简直是杯水车薪。 昭娥深感身子不如从前,復生之术本是逆天而行,强抢回来的性命自然不可能再如以往康健,熬了七日,昭娥终于体力不支而晕厥,宗家大夫眾多,巧心却无一信任,情急之下,白泽举荐昭琁,巧心本不想依靠宗家,但昭娥一直不醒,她还是妥协答应让白泽请来昭琁为昭娥诊治,至少比起宗家其他人,昭琁不曾参与过往之事、也算得上清白乾净。 昭琁替昭娥诊疗后开了一张方子,巧心立即前去抓药,昭琁见白泽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昭娥,心中难免鬱闷,她曾怀疑自己身染瘟疫是因接触烬螟蛾,甚至怀疑瘟疫源头正是昭娥,直到亲眼看她为了修练烬螟蛾而倒下,她才自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似乎有些明白你为何对她念念不忘了。」 昭琁对昭娥曾有许多想像,真正的昭娥不如她想像的沉鱼落雁,但并未因此让昭琁觉得自己有机会赢得白泽的心,相反,当昭琁看见白泽跪在昭娥身前仰望着她那刻,她已然输了,不,该说她从一开始便没有可趁之机。 昭琁叹了口气、忍住心痛,话锋一转,问:「昭娥活了,瘟疫早晚能解决,接下来你们就要对付宗家了吧?」 白泽转身面向昭琁,道:「你必须离开。」 「然后看着你们对宗家下手而坐视不理、独自苟活吗?我虽然怕死,但我做不到置家人不顾。」 「他们不值得你如此对待。」 「宗家对不起昭娥,但没有对不起我,我不能丢下他们。」昭琁道:「既然昭娥能奋不顾身去救素不相识的城民,为何不能宽宥宗家呢?」 「宽宥?」昭琁替宗家说话引起白泽不满,他语气渐重:「他们犯下的罪只能用命来偿还,你不是小姐、不曾经歷她所受的苦,凭什么要求她宽宥?」 「……白泽……。」白泽的指责令昭琁既委屈又心伤。 白泽背过身去,说道:「多谢你今日帮忙。」 白泽委婉地下了逐客令,昭琁黯然离去,她离开后,白泽陷入思绪之中,昭娥死后他一直待在宗家,算得上一路看着昭琁成长,他晓得昭琁与炽人一伙不同,她心怀仁善、光明磊落,宗家的罪不该算在她头上,白泽真心希望昭琁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 白泽想事情想得出神,丝毫没注意床上的昭娥已醒来,直到昭娥的手覆上他的手背他才回神,昭娥用着微弱的声音问道:「你喜欢她?」 白泽猛然否认:「我没有!」 「若有一日,我和她只能有一人活着,你希望那人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白泽一时慌了神,停顿一下后,白泽答道:「不论何时,我都会与你站在一起,你是我唯一的光。」 昭娥望着白泽好一会儿,露出一抹浅笑,道:「燧明族人自视火光,认为能引得天下人飞蛾扑火,人人都笑飞蛾蠢笨、自投罗网,可是啊,世上从无自愿扑火的飞蛾,不过是被烈焰迷了眼、身不由己罢了。」 「会有的,譬如……我。」白泽道:「就算危险重重、就算豁出性命,我都愿意,因为是你。」 「可我不想当那团火光。」昭娥坐起身、望向桌上的烛火,道:「我寧愿当隻飞蛾,纵使扑火而亡,起码我的生命中曾有过一道光。」 落魄的白泽遇见昭娥、人生从此改变,昭娥成了他的光、引领着他前进,他以为崇高的她能够孤芳自赏,殊不知她也渴望着一道光辉,她照耀了别人、却依然身处黑暗。 过去在白泽眼中,昭娥的心智足够强大、足够坚毅,此刻方知她也有着脆弱易碎的一面,他情不自禁地搂住身前瘦弱的她,他想让她知道自己或许成为不了她的光,但在她需要休息的时候,会有个人永远守候着她……。 白泽忘不掉二十一年前那个夜晚,昭娥伤痕累累地回到狗尾坡、泣不成声的那一幕,当时,好不容易走出身世阴霾的昭娥本想与宗家从此一刀两断,可事情远没她想的简单,宗家轻贱她、却也不肯放过她。 昭娥数次被叫回宗家,每次回来身上总是带着伤,巧心、白泽不顾一切地想阻止宗家的人带走昭娥,无奈弱小的二人敌不过宗家的修士,只能眼睁睁见昭娥一次次受伤、一次次被欺凌地体无完肤。 为了抑制地坤的雨露期,昭娥服用了大量的隐香丹,她的地坤之象强于寻常人,要压制蠢蠢欲动的本能所付出的便是药物带来的反噬,自昭娥开始吞服隐香丹,她的身体每况愈下,奇怪的是每回她从宗家回来,白泽总能闻到她身上残留着雨露期才有的气味,年幼的白泽不清楚原因,后来长大了才晓得世上还有迷香丹这等害人之物,定期服用隐香丹的昭娥照理不该有雨露期,唯一解释是有人逼她吞下迷香丹、行不轨之事。 昭娥懂得医术,既知防不了来自宗家的凌辱,除了隐香丹,她也时常服用避孕药物,儘管她已非常小心,最令她害怕的事依然发生了……。 一日,昭娥发觉自己月事推迟,查验后,果真珠胎暗结,地坤原就容易受孕,昭娥的药物还是没能阻挡这可恶的本能。 飞星的命运重演在昭娥身上,同样受到屈辱、同样怀上不被期待的孩子,飞星被迫生下昭娥,一见到昭娥便令她想起那可憎的过去,而今昭娥似乎稍稍能体会飞星为何如此不待见自己了。 巧心奉劝昭娥打掉孩子,昭娥思量数日,终归决定将孩子生下,巧心不理解为何昭娥要留下这不该有的孩子,昭娥只回了一句话……。 「否定了它等于否定了我自己。」 昭娥倔强地想证明血脉不该是定义一人的唯一标准,纵然她流着被厌恶的血,她也会好好活着,她的孩子……也是如此。 可惜,昭娥依然太过天真,当宗家发现她有孕,下一刻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碗落胎药,不论她如何挣扎,那碗苦药仍灌入了她口中,昭娥无能为力看着身下一片血色漫延……。 血流乾了、她的泪也流乾了……。 她的血染红了白泽的手,那双血红的瞳孔散出令人惊骇的光,宗家派来送落胎药的两位修士在与白泽对视一眼后,魔怔了般相互残杀起来,最终双双死在了狗尾坡。 从此,她和他都明白了,所谓自由意味着强大,唯有除去所有将自己踩在脚下之人,才能拥有真正的自由……。 第二十六章:双面 (毒蛾篇) 下 昭琁离开昭娥的小院后,心绪烦闷游走在庭院中,白泽对昭娥的关心在她脑海盘旋不去,她不讨厌昭娥、甚至同情她的遭遇,可她还是不禁感到嫉妒,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生出这等心思,或许这就是人的劣性吧。 昭琁迎面遇上在庭院遛孩子的安戈一家人,萧行风抱着孩子、一脸溺爱,萧战冬趁萧行空关注着阿莠,对安戈又是搂腰、又是摸臀,佔尽了便宜,昭琁看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不由得心生羡慕,假如昭娥没有復生,会不会有一日她也能和白泽修成正果呢? 安戈瞧见昭琁站在远处,一脚踢开萧战冬、喊她过来,昭琁走近,安戈将阿莠抱给了她,安戈与昭琁是挚友,阿莠出生时,昭琁无法接生陪產是一大遗憾,前段时间她病着,一直没机会好好与安戈叙旧,今日终于能好好看看安戈的第一个孩子了。 阿莠才两个月大,视物尚不清明,但他一到不擅长抱孩子的昭琁怀中便开始哭闹,昭琁手忙脚乱地将孩子还给安戈,昭琁素来冷静,难得露出慌张模样,安戈忍不住嘲讽。 萧战冬发现昭琁是从昭娥小院方向来的,问道:「你去见了那位大小姐?」 「昭娥修练灵蛾过度、体力透支而晕厥,我刚去看过她,并无大碍,休养休养便好。」 安戈一听,急问:「我能去看昭娥姐吗?」 「我离开时她还未醒,就算她醒了,大概也没时间见你,等她忙完这阵,相信她会主动来找你的,毕竟是託你和阿莠的福,她才能重回世间。」 「二十年前要是昭娥姐没救我,我早死了,真的有福的话也是她自己好心有好报。」安戈瞧昭琁愁眉不展,问道:「你是不是身子没好全?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啊。」 未等昭琁开口,萧战冬说道:「你的昭娥姐活了,她当然没精神了。」 「这跟昭娥姐有什么关係?」 萧行空解释道:「四小姐心仪白泽。」萧氏叔姪都是人精,早看出昭琁对白泽的情意。 「什么!你喜欢白泽!」安戈后知后觉,道:「怪不得你老是帮他说话。」 「我不是因为喜欢他才帮他的。」事到如今,昭琁也没必要否认,她大方承认心意,喜欢一个人从不是丢脸的事。 萧行空道:「之前听闻白泽背主、害死宗家大小姐,眼下看来并非如此,相反,他们的关係坚如磐石。」 萧战冬道:「说得这么含蓄干什么,我看那个白泽就是爱惨了宗家大小姐,才会费尽心血助她重生,你们没看见他看她的眼神吗?巴不得扒光她、吃乾抹尽。」 萧行空不屑道:「能不能文雅点?别教坏我儿子。」 萧战冬回击道:「那也是我儿子,你才别乱教他,像我比像你好啊。」 萧氏叔姪一如既往地争论不休,安戈的一句怒吼让双方都乖乖闭上了嘴,昭琁感觉自己在他们之间有些多馀,找了个由头与他们道别。 昭琁回到房中后始终不安,白泽话里话外都暗示着宗家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不同于十六年前,这回四方分家齐聚商丘城,争斗一起,又得搭进多少人命? 「分家齐聚商丘城……真的是巧合吗?」 昭琁对先前怀疑昭娥导致瘟疫的猜测相当内疚,见到昭娥不顾身体修练灵蛾以救病患,她不再疑心昭娥,但即便瘟疫与她无关,她意图报復宗家却是不争的事实,那日昭娥復生,从她的反应来看,一点也不讶异自己重生,反倒有种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莫非早在她死亡前,她已算计好这场復生大戏?昭琁想起巧心说过,復生之术是昭娥所创的,那是她计画的一步吗? 若是昭娥一手设计了自己死亡又復生,理由是什么呢?真要报復宗家,为何要绕这么大一圈?巧心与白泽又是否知道这计画?昭琁回想巧心、白泽的一言一行,认为他们对復生昭娥一事意志虽坚定、却难掩心底的紧张与不安,要是他们参与其中,不该对復生一事如此不确定,真如昭琁所想復生是昭娥的一步棋,想来白泽与巧心也只是她的两枚棋子罢了。 「昭娥……真有如此城府吗?」 炽人说,昭娥可能才是真正的棋手,这句话不完全是推託之词。 昭娥死去时不过十八岁,一名十八岁的少女会有这般心计用自己的命去谋划一场復仇大局吗?万一失败了,那可不仅是一败涂地这么简单。 昭琁想起谭卓,谭卓说过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话:「既然无论如何她都会回来,那就必须让她在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回来。」 为何要让昭娥在他们还活着的时候回来?是为了有人能阻止她?倘若要阻止她,何必让她復生?谭卓表明他不是昭娥的信徒、所为更不是为了她,那是为了什么呢? 带着满肚疑问,昭琁再次来到谭卓面前。 「从宗家发现有人意图復生昭娥小姐,小人便知晓难以阻挡,她是许多人的光芒、也是信仰,那份执着无可敌挡,因此小人决定推波助澜。」谭卓道。 「谭总管做这决定的依据为何?」 「一名復仇者回来时却找不到仇人,无处宣洩的恨意终将演变为利刃、刺进无辜者体内。」 「我不认为昭娥会伤害无辜。」昭琁眼见她为了瘟疫病患勤练灵蛾,怎么都不可能将恶意转嫁他人。 「那是因为她现在还有目标,您该担心的不是眼下,而是她击溃宗家后的未来。」 「我不明白,她若復仇成功、宗家已败,还有何可担心?」 「白泽和巧心的偏执您见识过,能将他们培养成那样的她,真有那般单纯吗?」 谭卓的话提醒了昭琁,白泽与巧心犹如疯狂的信徒追求着昭娥这个信仰,一人躲藏了十多年、韜光养晦,另一人忍辱负重在昭娥的仇人宗家侍奉半生,而后又设计了一连串事件助昭娥重生,这份执着早已超越寻常人该有的程度,昭琁原以为他们只是太爱昭娥了,难道如谭卓所言,他们的偏执也是昭娥有意培养?安戈、流鱼等人对她的崇敬是否也是她刻意引导?真是如此,玩弄人心的昭娥该有多么可怕……。 昭琁已然放下对昭娥的戒心,这下又生出了忌惮,炽人、谭卓皆是颇有见识之人,故去的前南分家家主凤兮心思最为縝密,他也曾疑心昭娥,他们对昭娥的防备不会只是空穴来风,昭琁不知该相信哪方,唯一出路便是继续查下去……。 「谭总管,父亲说当年宗家内乱是叔父挑起,可他原先应当已经放弃宗主之位,你可知晓他再生野心的原由?」炽人认为烈人的转变与昭娥脱不开关係,可能二人有所合谋。 「小人不知,不过从风烈人是知道宗主不喜昭娥小姐的,宗家人皆知他不如外头说的是为了让宗主抱憾终生而谋杀昭娥小姐,从一事看来,二人之间定有恩怨,他们素来没交集,能扯上生杀大仇的兴许就与当年内乱有关。」 昭琁一步步寻求真相,可真相却将她引导向昭娥的阴险狠毒,一边是仁心仁术、悬壶济世的圣洁之人,一边是玩弄人心、心计诡譎的狡诈之人,究竟哪个才是她? 昭琁与谭卓在牢中谈话,丝毫没发现角落一尾烬螟蛾悄然飞过……。 第二十七章:偏执的疯狂 (毒蛾篇) 上 商丘城瘟疫病患眾多,巧心以昭娥的两尾烬螟蛾在七日内救治了诸多病患,却依然是杯水车薪,因烬螟蛾的出现,昭娥復生的消息传变商丘城,死寂的商丘城彷彿看见曙光、重燃希望。 巧心听闻昭娥过劳晕厥,立即赶回探视,白泽与巧心轮替、带着新练出的三尾烬螟蛾外出照料病患,巧心替昭娥做了饭、又收整了屋子,边做边哼着小调、心情颇为愉悦,看着巧心青春不在、面上佈满伤痕,昭娥不忍地搂住了正在擦桌子的巧心……。 巧心宠溺问道:「怎么了?」 「我帮你医好脸上的伤吧。」 「烬螟蛾如今可珍贵了,我没关係,救人要紧。」 「无妨。」昭娥的手伸向桌上烛台,在烛火前轻轻一挥,一尾烬螟蛾浴火而生。 巧心见她轻易练出烬螟蛾,惊讶问:「你不是復生后身体大不如前、不易练成烬螟蛾吗?」 「我骗他们的,我的确不比从前了,但也没差成那样。」 「你不想救人吗?」巧心有些责备意味,外头多的是等着烬螟蛾救命之人。 昭娥松开巧心,说道:「救人是顺带的,我回来有更重要的事,你应当清楚。」 「那……你打算骗多久?」巧心同情可怜的城民,但对宗家的恨更加沉重,因此她默许了昭娥的做法。 「七日了,够了。」昭娥提醒道:「这事别告诉白泽。」 「连他也要瞒着吗?」 「白泽太单纯,只有让他深信宗家的无药可救,才能发挥他那双眼睛的强大。」烬螟蛾停在昭娥指尖,她道:「别说那些了,我先帮你恢復容貌。」 巧心犹豫了会儿,拒绝:「不,这样便好,这伤能让我记得教训、也能提醒白泽和眾人当年的惨痛,你不必担心我,你不说过与眾不同不是罪吗?白泽如此、流鱼如此,我也是如此。」 昭娥心疼地笑了笑、轻抚着巧心伤痕累累的脸庞,她尊重巧心的选择,巧心始终懊悔当年没能护下昭娥,也许带着这伤疤才能稍稍抚慰她的愧疚。 昭琁病癒后休养了数日,现已无虞,她打算跟着宗家其馀大夫一同去医治城民,途中偶遇白泽、与之同行,而后看着白泽以烬螟蛾治癒病患,烬螟蛾不过是在患者身上洒上些许蛾粉,患者倾刻药到病除、精神百倍,在眾人眼中,被视为灾星的白子白泽此刻犹如活菩萨,对他百般感谢与吹捧,白泽却不为所动,他明白这些感恩是属于昭娥的,也明白人情冷暖与四季更迭无异,今日的善意明日或将成为憎恶。 昭琁看着五尾烬螟蛾忙前忙后,想起一事,问:「昭娥復生前就有三尾灵蛾飞舞,那是她生前留下的吧?」 白泽道:「那日我们被困火场,小姐伤重,用最后的力气练出两尾烬螟蛾、保护了我和巧心,她自己却……。」 「我为曾经大言不惭评论昭娥道歉,对不起,你说的对,什么都不知道的我根本没资格指评他人。」 「……。」白泽望着昭琁一脸真挚,点了点头。 昭琁瞧他接受了自己的歉意,不禁崭露笑顏,她随口说起与云竹、柴桑在狗尾坡小筑发现一尾灵蛾之事,并坦言曾怀疑灵蛾与瘟疫有关,白泽一听,脸色大变,转身奔回宗家大宅……。 白泽回到小院时,巧心刚伺候昭娥梳洗完、正擦拭着湿漉的长发,白泽疾奔回来、气息有些紊乱,他神情复杂,显然憋着话想说,巧心识相地称说要接替白泽工作、交代白泽照顾好昭娥后便再次离开……。 昭娥问:「发生什么事了?」 「你二十年前是否保存了瘟疫病源?」 「你这般火急火燎就是为了问我这问题?」 「那第三尾烬螟蛾是否承载了瘟疫病源?」 「你怀疑我?」昭娥放下手上的巾子、笑得苦涩,道:「时间真的能改变一切,以前的你不论如何都会信任我的。」 听了昭娥的话,白泽深感自责,道:「我想听你亲口否认。」 昭娥来到白泽面前,失望说道:「我承认我是想利用疫情达到自己的目的,但不论是二十年前的瘟疫或是此刻的瘟疫,都与我无关。」 「……。」自觉误会了昭娥的白泽低着头、愧疚万分。 「你要的答案我给了,你可以走了。」昭娥转身之际,白泽抓住了她的手臂,他从昭娥的话中听出了心寒,那句走……是白泽最深的恐惧。 「不要放弃我……我只有你了。」白泽苍白的脸吓得铁青,乞求着昭娥的垂怜,在昭娥被赶出宗家大宅、谭卓建议昭娥不要将身为天乾的白泽留在身边时,他也曾感受过,后来昭娥死去,他更是饱嚐痛苦。 昭娥没有回头,道:「你说反了,我只有你和巧心,而你的世界已经不再只有我。」 昭娥缩回手,掌心落空那瞬,白泽脑中一片混沌,再回神,他已紧紧抱住昭娥,白泽低沉的嗓音颤抖着在昭娥耳旁倾诉:「我爱你,从你在雨中为我撑伞那刻,我从未停止爱你,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没资格奢求你的感情,但至少让我留在你身边,不要夺走我唯一的光,求你……。」哀声中,一尾烬螟蛾飞舞在他们之间……。 她与他初识时尚且年幼,当时不知感情是何物,随着年岁渐长、遭遇了各种事,他们早已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白泽的目光如此炙热,昭娥岂会毫无查觉?她一直晓得白泽对自己的爱,不被宗家接受的她特别渴望他人的感情,所以格外重视与巧心、白泽之间的羈绊。 这次重生,她敏锐地感觉到白泽与昭琁间道不清的小小曖昧,白泽想保下昭琁的意图也相当明显,白泽不再专属于自己,这让昭娥感到烦躁,今日白泽突然的质问更让昭娥觉得与白泽牢不可破的关係已出现裂缝,人与人的关係是很脆弱的,一旦有了缝隙,不经意间便会支离破碎,昭娥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方才昭娥要赶白泽走,是她给他的一场试探,她想弄清自己在白泽心底还佔着多少份量,若他要走,她不会留,然而他选择留下,昭娥便要用尽一切修补这羈绊……。 「像你这样的人……是怎样的人?我不喜欢自怨自艾,也不觉得有这个必要,是白子又如何,我在乎的唯有真心与否。」昭娥挣脱白泽的怀抱,回望着他,强忍着泪水、哽咽说道:「我没有放弃你,是你放弃了我。」 「我没有!我、我不会放弃你,为了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真的!你信我,信我好吗?」白泽难得扯着嗓子说话,他拼命想解释、越发慌张。 昭娥正想说些什么,忽觉周身发软、浑身发烫,熟悉的酥麻感从下腹窜至脑门,思绪瞬间糊成一片,一股香甜的气味飘进白泽鼻中,受到刺激的白泽感到热血沸腾,他知道这是昭娥雨露期犯了,他赶忙将昭娥抱回床上,开始在屋中翻箱倒柜寻找隐香丹,可小院长年无人居住,又怎会放有隐香丹呢? 「我去找隐香丹!」白泽方要衝出屋外寻找隐香丹,昭娥一把握住他的手、不让他离开。 「……别走……。」 「我马上回来!」 「……我不要隐香丹……我想要你抱我……。」 床上的昭娥面色红润、气息急促,微敞的衣领露出细緻的颈部与锁骨,沐浴完湿润的发丝微微沾湿了轻薄的中衣,地坤在雨露期得天独厚的魅惑深深挑逗着白泽天乾的本能,遑论那还是他爱慕了一生的女子……。 有那么一瞬,白泽几乎要俯身放纵自己的本能,就在亲吻上昭娥双唇前,他回復理智,昭娥眼下受雨露期影响、无法自控,他不希望在这种时候与她发生关係,否则他和那些趁虚伤害她的禽兽又何不同? 白泽起身同时,昭娥也松开了手,她苦涩笑道:「也是……我的身体骯脏不堪……你又怎会想抱我呢……。」 白泽意识到自己的拒绝反倒带给昭娥伤害,他牵起昭娥双手放在自己心口上,解释:「你不脏,一点也不脏,脏的是他们!」 「……那就……证明给我看……。」 第二十七章:偏执的疯狂 (毒蛾篇) 下 昭娥双手捉住白泽衣领,一拉,逕直吻上了他,白泽先是一愣神,昭娥的澡香与她体内散发出的甜美气味、加上这主动的一吻,白泽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昂,理智什么的全都不需要……。 白泽伏在昭娥身上,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捧着她的脸,舌尖交缠、难捨难分,顺着她纤细的脖颈,白泽的手抚摸过她的胸前、腹部、到她的密处,他的手指略嫌笨拙地小心试探着昭娥最敏感的部位。 昭娥急促的喘息声夹杂着令人血脉喷张的低声呻吟,那声音听在白泽耳中彻底撕碎了他的思绪,他脑中只剩一个念头,他想要她……。 白泽将她的臀部稍稍抬起,拥抱着她、亲吻着她、与她合二为一。 白泽将数十年的情意与满溢而出的欲望悉数传达给了昭娥,多数次他在梦中佔有过她,醒来后除了褻瀆她的自责,唯馀无尽空虚,曾经卑微的他不敢奢望她的爱,只要能看着她、陪着她便已足矣,此刻的他犹如身处梦境,却比梦境更加幸福百倍……。 白泽与昭娥缠绵地火热,丝毫未留意因担忧他异状而追随其后的昭琁已踏入小院,同为天乾的昭琁自然也感受到了昭娥散发的雨露期气味,她听见屋内传来动静,脑中有了让人厌恶的猜想,带着惴惴不安的心,昭琁悄然靠近一扇虚掩的窗户,透过窗户缝隙,昭琁目睹了令她心碎的一幕,她感觉整颗心被切成了碎片、难以呼吸,不知何时双颊已被眼泪打湿,她拔腿逃离这地狱、逃离这绝望的自不量力……。 白泽背对着窗、又沉浸在昭娥的温柔乡,忽略了外头的动静,可在白泽怀中的昭娥清楚看见了昭琁的窥探,她抱紧了白泽,暗暗露出了胜利者的笑意,烬螟蛾除了能治病,也能传递消息,烬螟蛾早将昭琁的行踪传递给了昭娥,她故意引诱白泽也是为了让昭琁知难而退,她拥有的已经太少,白泽既选择留下,她只想用尽办法让他只属于自己,纵然那手段……令人不齿。 一番放纵后,白泽恢復了冷静,昭娥的雨露期也因与天乾交合后暂且压下了,白泽看着一床凌乱与衣衫不整的昭娥,扑通一声跪在床前懺悔,昭娥瞧他这模样不禁窃笑,心道白泽虽长到了三十多岁,心智仍是那般单纯。 「……对不起……小姐……我刚刚……。」 昭娥坐在床沿、伸手对垂头丧气的白泽说:「白泽,抬起头来。」 「……。」白泽怯生生地仰头,昭娥一俯身,在他额上亲了一口,白泽瞬间脸红。 昭娥打趣道:「你方才做那些事不脸红,这一吻倒红了。」 「我、我、我刚刚……。」 「白泽,我不是因为雨露期才希望你抱我,你明白吗?」 「……小姐……。」昭娥告白般的言词撼动着白泽的心,他不敢置信、又受宠若惊,纠结又复杂。 「所以你不用道歉,是我自愿的。」 「那……我还能继续待在你身边吗?」 昭娥没有答话,仅是笑着对白泽伸去了手,白泽笑着搭上了她的手,即便没有言语,那双紧紧相握的手已然许下最坚定的誓言……。 疯狂逃离的昭琁一想到白泽抱着昭娥的画面便止不住泪,不甘心自己连一争高低的机会都没有,更为自己的情动觉得可笑,她不断自问为何要爱上白泽,可惜这问题的答案从不存在。 回房途中一个拐弯处,昭琁直直撞上了大哥昭琋,他看了梨花带雨的昭琁一眼、又冷冷望向昭娥的小院,昭娥体质特殊、是地坤中的极品,她雨露期的魅人气味已触动四周的天乾,昭琋即是受她吸引而来,当他看见昭琁哭着从小院方向而来,大致猜到了是谁正在陪伴昭娥度过雨露期。 昭琋鄙夷道:「你就这么喜欢白泽?他不过是宗家养的一条狗。」 昭琁驳斥:「他是狗,那对他毫无招架之力的你们又是什么?」昔日她总是尽量不与宗家其他人起衝突,今日顾不了这么多了。 「你不会以为宗家败了,你还能全身而退吧?」 「至少我问心无愧,不像你人面兽心、欺凌于她。」 「我怎么对她是我的事,她本来就是我的。」 昭琁在昭琋眼中看见熟悉的眼神,那是忌妒与佔有的欲望,昭琁这才醒悟昭琋为何强迫昭娥,他想得到她不单是本能驱使,这也能说明为何他明知巧心、白泽打算復生昭娥后,只是偷走她的尸体、而非直接烧毁,如他在牢中对谭卓所言,昭娥早晚会回来,他寧愿再次见到的她还是原来的她。 昭琋虽是宗主长子,庶出的他自幼承受着巨大压力,他母亲早亡,他无人可依,昭娥出世后他的立场更加微妙,若非昭娥是地坤、若非昭娥是烈人血脉,昭娥必是下一任宗主,可身世有污的她依然顶着昭琋最盼望的嫡出名头,这让他如何不起妒心? 更令他不悦的是昭娥明明受到诸多不公,却总是积极乐观、力争向上,她这样的行为彷彿在嘲笑昭琋无作为,他忌妒着昭娥的嫡出身份、鄙视着她的地坤体质、又厌恶着她的坚强勤奋,随年纪渐长,这份注视逐渐转化成一种扭曲的情感,他想毁掉昭娥、让她臣服自己,因此他强行佔有昭娥,自认昭娥属于自己,这份畸形的爱或许连昭琋自己都没意识到,可昭琁看清了,围绕在昭娥身边的人无一不是偏执又扭曲,这究竟是昭娥的不幸?或者……根本是她造成的? 昭琁提醒道:「你若不想死得太早,就别再靠近她。」 「这忠告你自己留着吧。」 昭琋转身前,昭琁想起一事,问:「昭娥怀的孩子是你的吧?那孩子还活着吗?」昭琋震惊看着昭琁,昭琁讶异,问:「你不知道她曾有孕?」 「何时?」 「不知道,那是南分家带走昭娥尸身时仵作验出的。」 「她虽搬出大宅,与宗家一直有往来,不可能瞒着宗家生子。」 「可能她发现自己有孕后,打掉了孩子,毕竟不是她所愿。」 「你不了解她,她恨透宗家,所有能让宗家蒙羞的事她都愿意做,若宗家小姐未婚怀孕的消息传出去,宗家的脸就丢大了,她巴不得如此,就算她真的不打算留下孩子,至少会先让消息传出去。」 昭琁听懂了昭琋话中深意,惊道:「有人杀了她的孩子。」 「并且瞒过宗家所有人。」 「谁会这么做?」昭琁猜测:「父亲吗?还是大娘?」 「他们与她不亲近,连我都没发现她有孕,他们更不可能知晓。」昭琋多番与昭娥同房,本该是最先知情的,还有谁会比他更早得知此事? 昭琁想到一个更骇人的可能,问:「除了你,还有谁强迫过昭娥吗?」 「她在宗家不受待见,好歹也担着小姐名号,寻常人不敢对她放肆至此,况且能瞒着眾人偷偷解决孩子的事,来头必然不小。」 「昭娥本就恨宗家的无情,万一那人又打着宗家之名杀了她的孩子,只怕会让昭娥更恨。」 「有人蓄意激化昭娥和宗家的矛盾,这人是想藉昭娥的手毁了宗家。」 「我们得把这人找出来。」 「我去查当年记档,看看是否能找到蛛丝马跡,你试试从昭娥那方套些消息。」 「我想办法。」 昭琁与昭琋偶然发现昭娥与宗家的恩怨中似乎还参杂着他人的阴谋,昭琁不禁想昭娥会不会也是被他人利用来对付宗家的棋子?若找出这幕后之人,是否有助于化解昭娥对宗家的恨、从而保住双方呢? 多思无益,当务之急是寻找线索、将这人揭到明面上。 昭娥的雨露期只是暂时被抑制,接下来还有好几日得撑,儘管昭娥如今有了白泽可解雨露期的欲望,但商丘城瘟疫未解、昭娥的大计也尚须进行,她实在没时间忍受雨露期,于是让白泽去寻来隐香丹,白泽立即出发。 白泽走后,昭娥独自坐在梳妆台前梳理长发,此时,房门被推开、一人走入,他顺手锁上了门閂、关紧了窗户,徐步走到床边,他看着一床凌乱,嘲讽道:「玩得挺激烈啊,白泽平时一副禁慾的样子,没想到在床上那么主动,果然本质上还是天乾啊。」昭娥看向镜面,镜中倒映出那人的面容,正是昭珉。 「你跟昭琁一样都爱窥探,不愧是兄妹。」 「我是兴趣所在,她……不是你故意给她瞧见的吗?」昭珉走到昭娥身后,搭着她的双肩说道:「我可是帮了你一个大忙,要不是我在烬螟蛾翅膀上洒上迷香丹粉末,你还得不到白泽呢,你怎么感谢我啊?」 昭娥突发雨露期不是巧合,而是昭珉刻意为之,那尾在昭娥復生之日不慎被阿莠折断翅膀的烬螟蛾早被昭娥治好、重新回到这些年的主人手上,昭娥死前留下三尾烬螟蛾,分别给了巧心、白泽……以及昭珉。 昭娥眼神凌厉,质问:「感谢?你用烬螟蛾散播瘟疫之事我还没跟计较,我替你揹了黑锅,你倒来跟我讨赏了?」 昭琁最先的猜测无误,瘟疫的传播确实与烬螟蛾有关,不过她怎么都猜不到源头是昭珉,昭珉利用昭娥的烬螟蛾在城中传播瘟疫,后又猜中有人会去狗尾坡小筑寻找救命药方,因此将烬螟蛾提前藏在地下室,意图引导眾人怀疑兇手是昭娥。 「说什么替我揹黑锅,咱们俩分什么彼此,你忘了我们的目的吗?只要能毁了宗家,谁当恶人又有什么要紧的呢?」昭珉接过昭娥手上的梳子,接着帮她梳发,昭珉的触碰让昭娥反感,索性起身、走到一旁穿上外衣,被拒绝的昭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昭娥不说话,他便接着说:「你也不用这么气,要没这场瘟疫,哪来城民对你空前绝后的迎接啊,二十年前的瘟疫我助你成了救世主,再来一次验收成果,实属应当啊。」 昭娥并未欺骗白泽,两场瘟疫确非她所为,然而,她并非毫无干係,昭珉是次子、又是庶出,在宗家的地位比昭琋更不如,他有着不亚于昭娥的医术天分,却因出身得不到重视,自詡人才者最忌讳旁人的轻视,他在宗家无法发挥所长,本想脱离宗家、自立门户,遭宗家严厉拒绝后,他带着不受宠的母亲出逃,不过一日工夫便被宗家修士抓了回去,昭珉为此被关禁闭一年,而他的母亲直接被宗家处死,自此昭珉恨上了宗家,既逃出不这牢笼,那便毁了这牢笼。 昭珉需要盟友,知晓昭娥遭遇的他趁着昭娥回宗家的时候,主动找上了她,起先昭娥不信任他、不愿与他同谋,直到她被逼喝下落胎药,她开始变得疯狂,她要报復宗家、彻底摧毁宗家,有着同样愿望的昭娥与昭珉达成共识、瞒着所有人成为共犯。 二人的第一次合作便是二十年前的那场夺走千百人的瘟疫,昭珉研製出了致死率及传播力极高的瘟疫毒源,那场瘟疫重创宗家名声、成功让昭娥在九州露脸,昭娥成了人尽皆知的名医与修士,狠狠打击了宗家。 昭珉为了让昭娥的回归更加具有传奇色彩,再次散播了瘟疫,这回,他要宗家身败名裂。 昭娥晓得昭珉不可信,昭娥身旁有巧心、白泽相伴,多少有顾念之人,可昭珉孑然一身,这样的人最是危险,疯起来足以毁天灭地,二十年前,昭珉提出瘟疫之策时,昭娥迟疑过,最终仍同意了这计谋,昭珉的确是个疯子,可赞同他的昭娥也同样疯狂,或许燧明族宗家就是疯子的聚集地,那地方即便再正常的人待久了也会变得不正常。 事已至此,昭娥再与昭珉做口舌之争也无用,从她復生、得知瘟疫再现,她便有了自己的计画,她对昭珉道:「明日我会到城中医治病患,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早准备好了,不过最后还得借你的白泽一用。」 「自然。」 昭珉的笑容展现了胜券在握的从容与狡黠,昭娥、昭珉骨子里有着极为相似的一面,他们都曾满心抱负、勇敢面对世上的不公,最后却只换得一身伤,不再信任这个世界的他们要为自己讨一份公道。 昭娥与昭珉是盟友、同时又防备着彼此,他们清楚对方不可尽信,但他们更清楚若世上有谁能真正看透并了解自己的感受,便只有对方。 他们之间不需要太多言语,只要一个眼神、一句提醒,就能明白对方意思,昭娥曾偷偷想过,要是她和昭珉没生在宗家,而是寻常家庭中的一对堂兄妹,兴许能成为真正的知己……。 第二十八章:瞳 (毒蛾篇) 上 昭娥藉口烬螟蛾练化速度太慢、担心疫情扩大、决定亲自出马医治病患,随着烬螟蛾现世,昭娥復生一事已传遍商丘城,当昭娥穿着一身标志的红衣出现在医馆,那排场更甚帝王出巡,昭娥儼然成为他们心中唯一的救赎,他们跪求着、膜拜着,丝毫不知自己染疫正是源自于昭珉与昭娥的诡计。 昭娥一边医治患者、一边指导在场多位大夫如何因应患者症状,一群人从太阳初升忙到日落西山,昭琁也在这些大夫之中,昭琁已是天资卓绝、未满二十岁便学会了宗家看家本领,可当她听习昭娥自创的断症之法与用药之理后,惊觉世上尚有比宗家医道更加精妙的医术,不禁讚叹昭娥果真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流鱼与秀真一在昭娥復生后,便协助巧心一同参与救治工作,流鱼远远望着昭娥精神奕奕传教医术,不由得露出欣慰笑容,得知她的遭遇后,他始终忧心昭娥会走不出阴霾、灰心丧志,幸好她没有被击倒,她仍是流鱼所知坚强又聪慧的大小姐。 秀真一瞧流鱼一脸高兴,本该爱屋及乌、崇敬昭娥的,可秀真一怎么都喜欢不起来昭娥这个人,甚至一再确认传闻中昭娥的仁慈与事蹟是否为真,流鱼被问得烦了,问他为何频频打探昭娥的过去,秀真一的回答模糊不清,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最后只能推给直觉。 「什么直觉?」 「说不清楚,但她散发的气息不像大夫,更像我们行里的人。」 昭娥是大夫,秀真一是杀手,一边救人、一边杀人,世界全然不同,偏偏秀真一的直觉准得可怕,多年出生入死的生活让他培养出独特的眼光,换作旁人说了这话,流鱼定一巴掌搧过去,但秀真一不是胡乱攀咬之人,这让流鱼心生不安。 流鱼与秀真一谈话之际,外头煎药的草棚传来骚动,二人急忙前去查看,惊见昭娥遭人割喉、倒卧血泊,翻倒的药炉火苗落到草堆上,瞬间漫成大火,外头目击一切的城民指着远方一道屋顶上奔逃的身影称是兇手,秀真一立刻上前追捕,流鱼将昭娥从火中抱出,原本在屋内照料患者的巧心、白泽听见声响也赶来查看,昭娥的伤怵目惊心,巧心与白泽惶恐担心之馀,试图用烬螟蛾医治昭娥的伤,可烬螟蛾的力量源自昭娥,那力量可用于救人、却无法自救。 烬螟蛾无效,昭琁连忙出手相救,她替昭娥医治之时,昭娥因失血过多、脸色发白,逐渐涣散的视线痴痴望向草棚大火,她微微抬手、伸向火光,将一身修为投入火中,一瞬之间,无数烬螟蛾自烈焰中浴火而生,闪着微光的烬螟蛾飞舞在夜空、璀璨了整座商丘城……。 命悬一线的昭娥用尽力气也要替城民留下烬螟蛾的心意感动了眾人,那一隻隻烬螟蛾都是他们活下去的希望,二十年前,群蛾飞舞、解救了商丘城,二十年后,依然是这群灵蛾守护了商丘城,凭着两次救命之恩,只要昭娥不死,商丘城便是她的掌中之物。 昭琁以宗家秘传的止血散止住了昭娥颈部的出血,这刀虽然造成大量出血,庆幸的是割得不深,昭琁很快便将伤口缝合,硬是将昭娥从鬼门关前拉了回来,精力耗尽的昭娥气若游丝地倒在白泽怀中,眾人商议着要将昭娥带回大宅或安置此处之际,秀真一抓着企图杀害昭娥的兇手回来了,为防止此人逃跑,秀真一挑断了他双脚脚筋,方才他扮成病患藏于人群,趁昭娥不备、一刀划过她的脖颈,出手之迅速,儼然是个箇中老手。 杀手受到了群眾挞伐、被打得遍体麟伤,他们无法原谅有人伤害他们的救世主,流鱼上去便狠狠抡了对方一拳、打掉了他三颗牙齿,秀真一从未见流鱼大发雷霆、吓得不轻,巧心抽出匕首想替昭娥报仇,昭琁衝上前拦下了她……。 昭琁道:「不能杀他,此人身手矫健、手法俐落,多半是被雇来的杀手,我们得先让他说出背后指使之人。」 秀真一道:「都是道上混的,他没这么容易松口。」秀真一吃的也是这行饭,自然懂得规矩。 巧心猛然回头,呼喊:「白泽,让他开口!」 随着巧心的叫唤,眾人的目光转向白泽,此时白泽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怀中的昭娥身上,巧心的第一声呼唤并未传入他心里,直到巧心再次喊他,他才回过神来。 昭琁与其他人不晓得巧心为何认为白泽能使对方开口,巧心的语气不带半分迟疑,篤定白泽能做到此事,白泽缓缓掀起斗笠上的纱罩、露出一张苍白如雪的面容与一双腥红瞳孔,他的双瞳闪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光芒、直直注视着倒地不起的杀手,当二人四目相交,那人彷彿提线木偶般对白泽言听计从,他的口中轻轻道出幕后兇手……。 「……风、风炽人……。」 风炽人,九州境内如雷贯耳的名字、燧明族宗主之名,也是昭娥名义上的父亲,谁能想到一名父亲会买通杀手前来杀害女儿,遑论那还是一名世人眼中尊贵的高岭之花。 炽人之名一出,先是一片不敢置信的寂静,逐渐议论不止,最终演变为群情激愤,昭琁替炽人开脱、力主炽人不会如此,炽人想保住商丘城,势必得借助昭娥的能力,岂会取她性命? 恨透宗家的巧心驳斥昭琁不知炽人险恶,怒骂:「你父亲就是个阴险小人,为了那些骯脏的目的不惜将小姐当作棋子随意蹂躪,而后狠心弃之、眼睁睁看她被害,小姐好不容易有了重生之机,他百般阻挠,如今又雇人杀她,你们宗家究竟还要逼她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杀了她一回还不够、非要让她灰飞烟灭才甘心吗?」 昭琁被她说得哑口无言、默认了宗家罪刑,巧心激昂的控诉引起一片譁然,表面父慈子孝的宗家私下原是血肉相残,虎毒尚且不食子,炽人却非要置昭娥于死地,曾受昭娥恩惠的人群难掩心中激愤,对着在场唯一一名宗家之人昭琁步步相逼、要她给个说法。 宗家修士赶紧护送昭琁离开现场,眾怒难犯,宗家犯了一个不可饶恕的错,若是昭娥仅是一名养在深闺的小姐,纵然宗家将她生吞活剥也不会有人过问,可她如今是享誉九州的名医、救活的性命无数,宗家非要跟她对着干等同与群民对立,宗家对昭娥的不公外传,宗家一夕之间成了全城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大宅之外时时有城民围绕叫嚣,多亏宗家修士不少,方才暂保宗家无虞。 昭娥危及时奋力一搏造出的无数烬螟蛾治癒了商丘城中的病患,宣告这场造成千百人死亡的瘟疫落幕了,白泽对北辰发出信号,北辰解除了商丘城四周的结界,商丘城再次回復了自由与生气。 因昭琁处理得当,昭娥保住一命,她在医馆休养数日后,巧心、白泽将她带回了狗尾坡,北辰一见到昭娥,急着要她救治露月,昭娥的烬螟蛾有项特点,便是练成后即可不依靠昭娥自身力量而施术并永久存在,唯有昭娥主动消除烬螟蛾,牠才会消失,白泽向昭娥简述与北辰的约定,昭娥将烬螟蛾交给白泽、让他帮忙唤醒露月。 巧心扶着昭娥到床上休息,方才躺平,随即听见客房传来惊天动地的欢呼声,原来是露月清醒后,只记得自己被捲进山崩、以为自己死了,伤心再也见不到家人及北辰,未想一睁眼、北辰就在眼前,他兴高采烈地扑向北辰又搂又亲,白泽悄悄退出客房,接着便是三个时辰不间断的云雨之声,听得人脸红心跳,露月和北辰招呼都不打、大剌剌在人家家里玩得如此欢快,这心态也是令主人哭笑不得。 昭娥被吵得无法入睡,索性到院中晒晒夕阳馀暉,巧心端来一壶茶、陪着昭娥一同享受日光,巧心脸上始终掛着笑意,瘟疫已解、宗家又受人挞伐,昭娥虽然受伤、所幸大难不死,望着身旁躺椅上安详悠然的昭娥,她已无它求。 「白泽呢?」昭娥喉头被割了一刀,伤到嗓子,眼下说起话来粗糙沙哑。 巧心也不知道白泽上哪去了,又听着露月、北辰声响不断,打趣道:「说不定躲起来了,年轻气盛啊,受不得这刺激。」 「巧心,我跟白泽其实……。」 昭娥还没说完,巧心抢话:「我知道,睡了嘛。」她眉毛一挑、笑看好戏。 「你怎么知道的?」 「你们俩都是我从小看到大的,这段时间你们眉来眼去,我能看不出来吗?唉呀,家里的孩子长大了。」 「什么时候眉来眼去了,才没有。」 「白泽值得依靠,换作旁人,我一个不信任。」巧心说道:「还是你眼光好,从街上把他捡回来,自己的丈夫自己养,活脱脱一个童养夫,现在瘟疫的问题解决了,等除掉宗家那些人,我定要帮你们好好操办一场婚礼。」 「墙倒眾人推,这道墙我挖了二十年,就等着它支离破碎。」 白泽悄然来到他们身后,恰好听见昭娥所言,他问道:「为了击倒宗家,连你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吗?」白泽拿着一条毯子,怨气满满。 二人回头,巧心见白泽憋着一股气,她看了看昭娥,昭娥一副理亏的模样,巧心问:「这话什么意思?你们俩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白泽走到昭娥身侧,替她盖上毯子以免受凉,随后说道:「那名杀手供称主使者是风炽人……是小姐的意思。」意外发生之日,现场一片混乱,杀手被秀真一抓回后,趁眾人注意力都在杀手身上时,白泽怀中的昭娥拼命地在白泽耳边下了个指示,要他控制杀手指认燧明族宗主风炽人。 昭娥抚过白泽的眉眼,笑道:「你的这双眼睛真美,美得……绝无仅有。」 第二十八章:瞳 (毒蛾篇) 下 白泽生而瞳色异于常人,也因白子之故被视为不祥之人,可昭娥从未嫌弃过白泽的与眾不同,自她在雨中初次见到那一双腥红瞳孔便觉得顏色极美,为此他穷尽一身本领替他医治眼疾,这么一双美丽的眼睛若失去光明实在太过可惜。 而后,白泽开始修练法术,他资质好,短短数年便达到他人花费数十年的修为,一次偶然,昭娥发现白泽双眼闪现异光,几经探寻,发现那是一种极为罕见的法术,得以操控他人思想,杀手说出炽人为幕后真兇并非白泽控制了他的行为,而是令他打从心底相信炽人就是真兇,将来无论如何审问,他都会坚定认为炽人为兇手,此术需有特殊天赋、后天难以修成,为了保护昭娥,白泽不顾一切精进自我,直至随心所欲施展术式。 巧心、白泽询问昭娥为何嫁祸炽人,昭娥坦白:「我回来便是为了击溃宗家,我必须利用能利用的一切,我不管兇手是谁,只要所有人认定兇手是燧明族宗主,宗家就离崩塌不远了。」 白泽直接了当、问:「那杀手也是你安排的?这是一场苦肉计?」 「杀手不是我安排的。」昭娥此言不虚,那确非她安排,不过她是知情人罢了,那场谋杀正是她与昭珉的计画之一,昭娥绝对信任白泽与巧心,但她了解二人心性,本性良善的他们若知晓真相不一定会支持她的做法,隐瞒有时更有助于维持彼此关係。 仔细想想,当时瘟疫未除,炽人没有理由在那时对昭娥下手,巧心面露忧心,道:「既然风炽人不是兇手,那兇手会是谁?小姐会不会再遇暗杀?」 昭娥道:「我要你们答应我一件事,不论这回我能否瓦解宗家,若我不幸身故,不要再将我復生了。」 巧心不满,问:「为什么?你捨得丢下我们、就这样不管我们了?」 白泽望着昭娥坦然的态度,问:「活着,对你来说,没有意义吗?」 「我曾经想好好活着,即便知晓身世、即便受了欺辱,我都想好好活着,我以为只要我够强大、不须仰赖宗家而活,我就能活得好,后来才发现只要宗家在一日、我永远逃不掉,所以我要毁了它。」 巧心道:「我们能做到的,毁掉宗家后,我们就能开心过日子了不是吗?你为什么要放弃?」 昭娥不再答话,仅是微微一笑,十六年前宗家内乱,昭娥早知自己难逃一死,或者该说她必须死,因为那也是计画的一环,因此她提前改良了復生之术,看似不经意将术法传给了巧心与白泽,实际全是精心安排,她懂得利用人心,更明白巧心与白泽这两位知情人对她的遭遇有多么痛心疾首,她相信他们会用復生之术将自己召回世间。 昭娥的第一回死亡导致了分家与宗家离心、埋下矛盾,这回她已将毒网撒下,宗家不过是困兽犹斗,她若活着、必然会将宗家一网打尽,她若不慎踏错而亡、便将脏水泼向宗家,届时自然有人替她料理后面的一切,宗家的溃败是早晚的事,走到这一步,昭娥无异于已完成復仇,能不能亲眼见证结果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的一生走得太过艰难,她看着平静,但那过往的痛苦记忆无时无刻折磨着她,她渴望解脱、真正的解脱。 十六年前的死亡对她是一场赌注,虽说她对白泽、巧心的选择颇有把握,谁也无法保证不会有意外,那她便会从此消失世间,她闭眼那一刻,一度想着若能这样死去、从此与这令人疲惫的人生告别……或许也挺好。 昭娥不愿再多谈復生一事,藉口疲累、回房休憩,正巧露月、北辰嚐够了小别后的鱼水之欢走出客房并与白泽、巧心二人碰上,巧心此刻正因方才昭娥的发言而闷闷不乐,懒得搭理他们,转身去守着昭娥,露月已听北辰说过这段时间发生之事,大致明白了状况。 北辰道:「多谢你们救了露月。」 白泽回:「只是交易,无须言谢,你也替我恢復了小姐玉身。」 露月道:「说起交易,北辰说你跟我爹也做了交易,要她灭了宗家,我现在好了,以我爹那性格肯定不会守约,尤其你还拿我的命来威胁她。」 「本是希望小姐復生前解决宗家,如今小姐已经回来,和断头谷谷主的交易无关紧要。」 北辰问:「你不想她復仇?」 「我想她好好活着,那些血腥骯脏的事……不想她再沾手。」 因为白泽的特殊能力,昭娥曾让他帮了不少忙,其中大多事巧心都不知情,巧心一直盼望昭娥能手刃宗家,白泽却期盼她能远离这些是非、做回原先乐观积极的自己,他与飞雪交易、要她除掉宗家,一为了免去宗家阻拦昭娥復生、二为昭娥復生后不再被仇恨束缚,白泽曾对流鱼说过他与巧心不同路,儘管都是为了昭娥的幸福着想,白泽、巧心选择的方向却有所不同。 「既然露月已康復,二位便早些离开吧。」白泽扔下这句话后,转身进屋。 露月勾着北辰的手臂、二人徒步走下狗尾坡,路上,心思细腻的露月道:「你刚刚注意到白泽说不想大小姐『再』沾血腥吗?」 「没有。」北辰除了实力强大,脑子跟榆木无异。 露月回头瞅了小筑一眼,嘀咕:「这主僕三人怎么感觉古古怪怪的?」 「别理那些事了,你父亲现下就在商丘城,快去见见她吧,她很担心你。」 「嗯,走吧。」 露月、北辰入了宗家大宅,飞雪一收到消息便急奔过来,见到爱子一如往日、活蹦乱跳,不由得露出欣慰笑容,旁人不知杀伐果断的飞雪其实比任何人都重视亲情,断头谷素来做着杀人生意,谷主飞雪却将家人摆在第一位,而悬壶济世的宗家背地里倒干着有违人伦之事,可见一事两面、难以定论。 本在安戈房中谈天的昭琁听闻露月甦醒,立即前去探望,安戈间着无事,便带着阿莠及萧氏叔姪一同前往,陆上偶遇流鱼、秀真一,他们正好也要去探视露月、北辰,一伙人结伴一起去见见这位断头谷的小公子。 到露月房前时,露月正好向飞雪问起大宅周围为何围了这么多城民谩骂叫嚣,飞雪说明了当日昭娥遇刺之事,飞雪来此后常与飞星相聚,从她口中也知晓了宗家的那些骯脏事,于是一併说予露月。 昭娥是露月的救命恩人,露月对她本就心怀感激,这会儿又听说她的可怜遭遇,对宗家不屑到了极点,还怂恿飞雪继续履行和白泽的约定,直接宰了宗家算了,飞雪对宗家本就说不上忠诚,不过顾念飞星是宗主夫人才勉强和宗家维持着和平,她如今对宗家的存灭不关心,就想带着露月、飞星回断头谷,宗家的事就让他们自相残杀便可。 「……自相残杀……。」北辰听了飞雪之言,若有所思。 露月揶揄:「你也有动脑的时候啊,你想到什么了?」 「白泽说他原想在昭娥復生前让谷主剷除宗家、不想昭娥復仇染血,但他有那双眼睛,大可自己动手,他在宗家这么多年机会多的是,为何迟迟没有下手?」 「眼睛?」 听见关键,门外诸人思绪涌动,飞雪、北辰早早发现门外动静,主动开门迎客,秀真一先是恭敬地向师父、师娘请安、又兴奋介绍爱侣流鱼,露月、安戈从前在祭祖大典见过,可从未说过话,露月见他抱着孩子,开口就问是否是他服下改易体质后所生,安戈据实相告,瞧同是天乾的安戈能生下自己的孩子,他羡慕不已,又开始打起坏主意,北辰看透他的心思,连忙将他抓到一旁、苦口婆心劝他别胡思乱想。 昭琁追问白泽眼睛一事,北辰作为九州第一修士,虽没能练成白泽的瞳术,但对他的招式也摸得差不多了,白泽能控制人的思想,因此当初才能帮助北辰找回脑海中埋藏的记忆,北辰的解释眾人釐清了当日为何白泽一句话便可令杀手开口。 萧战冬惊叹:「修士可真厉害,这都做得到。」 萧行风道:「既然能控制人的思想,杀手说的话就不可信了。」 萧战冬附和:「兴许就是自导自演呢。」 安戈一脚踢向萧战冬,骂道:「你又说昭娥姐不是!」 萧战冬委屈道:「我只是说兴许,又没定她罪。」 昭琁道:「萧公子说得不无道理,我问过父亲,他矢口否认此事,当时瘟疫未除,我想他也不会蠢到在那时对昭娥下手。」昭琁向眾人说起当年昭娥怀子、被逼落胎一事,事到如今她认为没有必要向大家隐瞒了,左右宗家的名声已残破不堪,她猜测:「当年背着宗家给昭娥送落胎药的人八成是想加深昭娥对宗家的恨意、挑起战火,这回昭娥遭刺,会不会是故技重施?」 流鱼道:「若想归责给宗家、让大小姐更恨宗家,杀手应该一开始便供出宗主,非要等到白泽动用法术,是否表示杀手真的不是宗主安排的?」 秀真一道:「未必,杀手也是有素养的,不会一被抓就道出僱主,那样的话更让人起疑,要是能知道那杀手有没有被白泽控制思想就好了。」 昭琁道:「我去问他。」 昭琁对白泽的心思,这会儿已无人不知,安戈道:「你确定?就算他做了,也不会傻到告诉你吧。」 「方才北辰说白泽其实不希望昭娥沾染血腥,也许还有机会。」 露月无情直言:「他是不想大小姐沾血,可他比谁都恨伤害大小姐的宗家,巴不得宗家血流成河呢。」 「那我也要试试。」 露月叹道:「恋爱中的人,傻啊。」 嘴上说着昭琁傻,可露月能体会爱一个人的感觉,他决定帮昭琁约出白泽,同时除了让昭琁从白泽口中探话,他自己也打算从昭娥身上探寻真相。 眾人质疑露月如何能让昭娥坦白,露月眉毛一挑、一个华丽转圈、变成了白泽的模样,露月最擅长容貌变换之术,以白泽的模样去询问昭娥,不仅能替掩护白泽不在的事实,又能接近昭娥探寻真相,眾人认为此计可行,决定一试。 第二十九章:知情人 (毒蛾篇) 上 昭琁欲与白泽开诚佈公、好好谈上一回,露月主动请缨化作白泽容貌、掩护白泽暂离小筑,数日前,总管谭卓在牢中暴毙,炽人命人详查却并无线索,谭卓是宗家内少数不轻贱白泽之人,昭琁相信白泽定会希望祭拜谭卓,于是以此为由,让露月传话,白泽听闻谭卓身故,自然想亲自祭奠,可又担心昭娥安危,与露月瞳行的北辰承诺替他照看昭娥,有北辰这位九州第一修士在,相信无人能伤得了昭娥。 为免昭娥胡思乱想,白泽同意让露月假扮自己,离开前,白泽多番叮嘱露月不可主动接近昭娥,至于北辰自然是躲在暗处、不得露面,露月嘴上同意,白泽前脚一走,他便溜入房中主动与昭娥攀谈。 「小姐。」露月模仿白泽神态、维妙维肖。 正在桌前註译医书的白泽听见呼唤、抬头看了一眼,又低下头继续书写,道:「何事?」 「瘟疫已除,下一步我们应当如何?」 「等。」 「等什么?」 「等民怨再浓烈些。」 「这场对宗家的民怨积存已久,从二十年前那场瘟疫、宗家搜刮药材便埋下种子,这回瘟疫横行时宗主又意图杀你,两番阻人生路,谁能不怨?小姐神机妙算。」 昭娥放下笔、望向露月,微微一笑,问道:「你是谁?」昭娥面色沉稳坚定,露月自知露了马脚,再说谎也没有意义了。 露月一弹指,变回真容,不服气道:「我的变身术可完美了,你怎么看穿的?」 「白泽是我亲近之人,岂会认不出?」昭娥起身,走向露月,笑道:「我昨日才救了你,你今日便来算计我了?」 「别说得这么难听嘛,我就是想来跟你聊聊天。」 「好呀,你想聊什么?」昭娥倒了两杯茶,一杯递给了露月,喝起了另外一杯。 露月心想来都来了,不问白不问,单刀直入:「你是不是让白泽控制杀手称买兇之人是宗主?」 「是,不只如此,二十年前那人搜刮城中药草,也是我让白泽控制他这么做的,为的就是累积城民对宗家的恨意。」 二十年前炽人坚持不施救于民,甚至关闭大宅、搜刮药材,皆因白泽控制了炽人思想,令他以为只有这么做才能保下燧明族,当时白泽一度拒绝昭娥的指示,他虽恨宗家,却不愿将无辜之人捲入其中,可惜他最终架不过昭娥的请求,只能昧着良心对炽人使用了瞳术,此事除了昭娥、白泽,连巧心也不知情,所有人都以为是炽人袖手旁观商丘城瘟疫肆虐、只顾自保,因而导致宗家名声一落千丈。 露月大惊,斥责:「原来是你们做的,你晓不晓得没了那些药草害了多少人命?」 「你出身尸山血海的断头谷,说出这话不觉得讽刺吗?燧明族人,谁的手是乾净的?」 露月无法辩驳,再问:「那瘟疫呢?也是你搞出来的?」 昭娥摇头,道:「恨宗家的人可不单我一个。」 「这么说瘟疫果然不是天灾,两次瘟疫你名利双收,定是与人有了协议,你知道造成这两场人祸的是谁,对吧?」 「宗主次子,昭珉。」 昭娥张口便供出那人身份,反而让露月起疑,问:「你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你是故意嫁祸二少爷吗?」 「你们这些人真有意思,拼了命想套我的话,我说了,你们又不信。」 「为何告诉我这些?」露月眼神便得凌厉,以他的经验,得知实情的人通常只有一死,昭娥可能已打算灭他的口。 「不仅如此,我还要告诉你十六年前宗家内斗的真相。」 「世上没这样的好事,我听完后你就要杀我了吧?这茶是不是早就下了毒?」露月赶忙放下茶杯,庆幸自己滴水未沾。 「放心吧,我不会杀你,我需要一名知情人。」 「为何不选白泽或巧心?」 「越是在意的人、越不想被他们看见自己卑劣的一面,这不是人性吗?」若非需要白泽相助,昭娥也会像瞒着巧心一样、不让白泽知道自己曾设下的暗招,可白泽也仅是晓得部份罢了,昭娥的计画从来只有她自己清楚。 「你要一名知情人,用来做什么?」 「把宗家唯一的金玉也打碎,里头的败絮才能真正灰飞烟灭。」 露月从昭娥口中听到越来越多真相同时,白泽也来到了谭卓的墓穴,儘管在他人生最后因违背炽人的命令而被关入牢中,炽人依旧顾念几十年的情分将他厚葬,墓碑前,白泽焚香祭拜,昭琁静静等待……。 白泽起身,问:「露月说你想见我。」 「你之前要我尽快离开宗家,可我还是决定留下。」 「就算前方只有死路?」 「他毕竟是我父亲,要我离开,除非你用那双眼睛命令我。」 「你知道了。」 「你既然有这本领,为何这么多年不对宗家下手?」 「起初是找不到机会,后来是因为你。」 「我?」 「你和他们不一样,我不想伤害你。」昭琁受宠,若血洗宗家,昭琁就无依无靠了,宗家毁了昭娥的一生,白泽不希望成为和宗家一样的人去毁了昭琁的人生,然而,随着昭琁成长、得以独当一面,昭娥又即将復生,白泽这才决定对宗家下手,可惜还是没能赶在昭娥重生前除尽宗家。 听见白泽看重自己,昭琁心中欢喜,道:「我知道你本性良善,能否请你放我家人一条生路?」 「他们给小姐生路了吗?」 「再斗下去昭娥不一定会赢,我父亲不会坐以待毙的。」 「那我也会陪着她走到最后。」昭娥说不想再次重生,白泽默默下了决定,上回他看着她走,这回他要陪着她走。 「你就那么爱她吗?」昭琁脑中突然浮现白泽、昭娥相拥的画面,心揪痛得厉害。 「她是我的光、是我活着的意义。」 昭琁背过身去,努力抑制那即将落下的泪水,深深呼吸、平復私情,她早知白泽对昭娥的情意,这次也算真正说开了,她整理好情绪,转身说起正事:「我查到当年宗家给昭娥落胎药一事有人暗做手脚,宗家并不知情,估计是要激化昭娥与宗家的斗争、从中得利,希望你将此事转告昭娥,另外,父亲否认派杀手暗杀昭娥,我想要你一句实话,你是否控制了那名杀手的意志、栽赃我父亲?」 白泽对昭琁说的第一件是颇为意外,随着对她的提问显得心虚,犹豫片刻后,他道:「是我用瞳术让他说出风炽人的名字。」 「果然,是昭娥的意思吧?」 「……。」白泽默认。 「如她所愿,宗家现在犹如过街老鼠,就算她现在杀了所有人,也不会有人责怪她,相反,若是宗家杀了她,便坐实了宗家恶名,宗家垮了,分家也撑不了多久,以后九州再无燧明族立足之地,她这棋下得神乎其技啊。」宗家的落败已成定局,差别在于昭娥和炽人等人谁活谁死。 「宗家没了,分家还是能依靠自己的本事存活下去,至于燧明族……只要还有人能成为引领眾人的光,它就不会消失。」 燧明族的族徽是火中飞蛾,燧明族人自詡烈焰、引得眾人飞蛾扑火、世事尽在手中,可白泽不这么认为,遇见昭娥后,他深信族徽上的火焰不是为了烧尽飞蛾,那是一道光辉、照耀着群蛾,如同昭娥成了他的光、救赎了他,那才是燧明族该行之事,也是族徽的真正意涵。 今日与白泽的一番对谈,昭琁不再奢望化解昭娥与宗家的恩怨,她心中矛盾始终存在,她不想炽人死、也不想昭娥亡,可他们早已容不下彼此,昭琁对燧明族的归属不算强烈,所谓血脉与声名不过是一种缘份与执念,缘深缘浅、可有可无,何必强求?若是炽人与烈人能放下执着,也许这一切的苦痛都不会发生。 狗尾坡小筑中,露月瞠目结舌地看着昭娥,方才昭娥已将宗家内乱的始末全然说予露月,昭娥唤来一尾烬螟蛾,烬螟蛾绕着露月飞了一圈,在他脖子上吐了一根丝,下一瞬,丝线隐去、不见踪影。 露月正要开口问那丝线是什么,竟发现失了声音,昭娥道:「烬螟蛾吐的丝失效前,你就别开口了,更别尝试用其它方式透露今日听闻之事,否则就不只是失声这么简单了。」 露月惊恐地瞪大双眼,拼命比手画脚,昭娥看不懂,露月拿起纸笔问她这术式何时才会失效,昭娥没给出确切答案,只答「快了」。 白泽回到小筑,发觉露月解除了变身术,请走露月、北辰后,他主动向昭娥认错,一直在厨房忙活的巧心浑然不知发生何事,但还是先替白泽缓颊两句。 昭娥对巧心道:「你先出去吧。」 「可是……。」 「感情的事就让我们自己处理吧。」 昭娥表明是感情之事,巧心心领神会、不再多言,那确实是她插不上嘴的事,但离开前她仍叮嘱道:「骂两句就成,别动真格的。」 「行了。」昭娥又送又推地将巧心赶出房间,随后走到白泽面前,问:「你去见昭琁了?」 「……是……。」白泽紧张地不敢直视昭娥,他知道昭娥不喜欢自己与昭琁接近。 「下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要见她,我不会拦你,但你要记得,你做的这一切都关係到她未来的处境。」 昭娥的威胁让白泽后悔与昭琁见面,他最怕的事还是避不掉,昭娥已对昭琁起了杀心,白泽说道:「我和她没有半分关係,以后也不会再见她。」 「你以为我讨厌她仅仅是因为你的缘故?」 「从你知晓她的名字,你就没打算放过她了吧?」 昭娥满意地笑了笑,道:「你果然了解我。」 昭娥因身世及地坤之故,受到宗家轻视,连子女末字从玉的权利都不给她,昭娥听闻她是私生女后,以为宗家会同样不认同她,殊不知她竟得了昭琁这名字,还受到炽人百般疼爱、费心培养,愤愤不平的她看不惯昭琁的幸福,她活得如此不幸,昭琁也该同她一般痛苦。 「那不是她的选择。」白泽试着像昭娥求情,但他不知这么做是适得其反。 昭娥提醒道:「你越替她说话,只会让我更讨厌她。」昭娥的指尖贴在白泽双唇上,说道:「我不想听到你口中再说旁人的事,现在你该做的事只有一项,吻我。」 白泽低头吻上昭娥的唇,昭娥抱着他,越抱越紧、越抱越紧,她不想失去白泽,更不会将他让给昭琁。 白泽明白今日昭娥是真的因自己的欺骗而感到伤心,她的狠绝皆是由于患得患失的心态,她这一生大多活在别人的掌控下,以为拥有的下一刻可能就被剥夺,白泽心疼这样的昭娥,即便看着她一步步染上更多血腥,他还是放不下她,她是他的光,光在哪、他必将跟随……。 第二十九章:知情人 (毒蛾篇) 下 露月去见了昭娥一面,回来便哑了,令眾人十分诧异,飞雪发怒、气冲冲打算去找昭娥算帐,露月死命拉着飞雪,比手画脚加上纸笔伺候,露月解释自己和昭娥做了个约定,待条件达成,自然可恢復声音,在那之前,他无法说出二人约定了什么。 萧战冬道:「这个宗家大小姐够神秘的,浑身都是谜团。」 昭琁道:「白泽承认是他控制杀手指证我父亲,昭娥此番栽赃,是想断了宗家的活路。」 萧战冬又道:「你们宗家也没想给她留活路吧,现在瘟疫问题解决了,宗家肯定已经开始筹谋干掉她了,就看谁的手段更胜一筹。」 飞雪不耐烦道:「宗家早就没用了,早晚得倒,倒了也好,以后不用顶着分家的名头,老觉得有人压在上头。」 露月表情猥琐,在纸上写下:「只准你压人、不准人压你。」飞雪将纸撕了,顺带教训了露月。 安戈与流鱼互望一眼,心照不宣,萧行风瞧二人神情有异,问:「你们知道什么?」 安戈端出百晓园园主的架势,道:「老子知道的可多了,忘了我们百晓园消息多灵通吗?」 「说来听听。」 趁着飞雪一股劲整治露月时,安戈悄悄说起多年前的一桩趣闻,当时宗家为了拉近各分家的关係,命令炉公山与断头谷结亲,挑中的人选正是如今的山主佛以子、谷主飞雪,可二人成亲当晚便闹翻了,飞雪头也不回离开炉公山,翌日他们和离之事传遍九州,佛以子、飞雪都是执拗之人,宗家也无计可施,此次联姻以失败告终,而据帮忙操办婚事的炉公山弟子说,同是天乾的佛以子、飞雪乃因在房事上无法达成谁上谁下的共识,索性一拍两散。 离婚后,飞雪格外厌恶炉公山之人,加上炉公山的匠人多是地坤,断头谷的杀手时常因订製兵器结识炉公山匠人、进而生情,搞得断头谷人才一天到晚流向炉公山,飞雪就更讨厌佛以子为首的西分家炉公山了。 听闻此事,眾人显得相当讶异,未料佛以子和飞雪还有这么一段故事,安戈说道因飞雪身份特殊,曾有人背后议论这段婚事被飞雪一刀断头,以后再无人敢提及此事。 流鱼道:「说起师父,他一心想寻得人造皮,之前一直没机会向大小姐询问此事,我打算明日去狗尾坡一趟。」 秀真一惊恐道:「不行!万一你也像师娘被毒哑了怎么办?」 流鱼道:「你师父这么在乎你师娘,他都能忍住不去找大小姐麻烦,想来他也知道大小姐没有恶意,我相信她不会害我的。」 秀真一道:「可我就觉得她那个人怪怪的,我也说不上来,总之绝对不像你们说的单纯善良,老感觉她身上有种我们行里人的气息。」 一旁的北辰忽然插话:「牙子。」 昭琁不解:「牙子?这是何意?」 萧行空道:「牙子是指买卖的中间人,以杀手行业来说,他们基本都是透过牙子转介买卖,雇主、杀手互不知晓身份,对方双是一种保障。」 萧战冬道:「她是牙子、也是僱主,寻找着能替自己除掉宗家的人。」 萧行空道:「眾怒难犯,她已经找到最佳人选,商丘城民、乃至九州所有人得知宗家所为后,都会成为她的杀手。」 昭琁不安道:「那是昭娥对宗家的仇,可对父亲、大娘、兄长们的个人私仇,未必就了结了。」 安戈道:「那也是他们罪有应得,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早就帮着昭娥姐一起对付宗家了。」 安戈嘴上这么说,身为百晓园园主的他不得不考虑百晓园的利益,萧氏叔姪成天在他耳边分析宗家局势,他知道纵然宗家罪大恶极,分家也不该出手。 四方分家虽各有立场,但在昭娥与宗家的斗争中,分家不曾主动参与,他们心底都清楚这场战争轮不到分家插手,再者,一旦选择一方,若另一方赢了,对自己的分家都会是一场灭顶之灾,他们守在商丘城,其实只为等待一个结果。 飞雪本打算早日离开商丘城这个是非之地,露月的意外失声使她不得不继续留在宗家,她欲将此事告知飞星,去了她房中竟空无一人,飞星鲜少出门,在这特殊时期更不可能随意走动,飞星自昭娥出世便不待见她、甚至对她的不幸袖手旁观,飞雪认为昭娥肯定也恨极了飞星,故而时刻保护着飞星安全,只是她忘了飞星也是断头谷出身,要躲过飞雪派来守卫的弟子并不难,飞雪第一个猜想是飞星可能去了狗尾坡,但想想那并非飞星的作派,她可不是主动找麻烦的性子。 飞雪派人寻找飞星下落,同时请求安戈协助,安戈便用法术令群鸟四处搜索,最终在商丘城外的树林中找到了飞星踪跡,飞雪立即带人准备接回飞星,昭琁与昭琋分享近日所得情报时,安戈路过,向二人提及此事,昭琋一惊,说出飞星眼下所在的树林正是当年昭娥藏身所在,飞星去那儿绝非偶然,昭琁、昭琋随即赶往树林地查探情况,凭着对商丘城周围地形的了解,二人很快追上了前头的飞雪。 十六年前,宗家内乱,烈人与其同党对宗主炽人一派发起攻势,双方死伤无数,昭娥有着宗家小姐的头衔,却不受宗家重视,狗尾坡无人护卫、不易躲藏,昭娥便带着巧心、白泽躲入商丘城外一处树林,在那儿搭建了一座简陋的小屋暂时栖身、躲避内乱,这座小屋曾受祝融侵袭,多年风吹雨打后,只留下一地残骸。 飞星来到了昭娥当时藏身的小屋,在她之前,已有一人提前到此、等候多时,那人是方才继任南分家家主、不夜城城主的凤禾。 飞星冷冷道:「你约我来此,有何目的?」今早飞星收到凤禾密信,要她到此一聚,飞星本不想理会,但信中的一句话令她不得不来……。 凤禾颇有风度地向飞星这宗主夫人行了个礼,诡譎地笑道:「夫人来此,显然我信中推断是正确的,十六年前,昭娥小姐在此处丧生,当时您也在吧?」 宗家针对昭娥之死调查,屋内只有昭娥、烈人二人尸首,巧心不知所踪,白泽也从未提过有其他人在场,根本没人想到飞星当日也在此处。 自凤禾来到商丘城,他便开始查找与宗家内乱有关的线索,他始终觉得烈人的行为疑点颇多,当他来到林中小屋寻找蛛丝马跡时,偶然在残骸中发现了一颗翡翠珠子,这翡翠珠子质地上好、是难得的珍品,凤禾很快查出其產地及来源,顺藤摸瓜,找到了曾经的买家,其中一名正是燧明族宗主夫人飞星。 飞星看着凤禾手中的翡翠珠子,问:「你想说什么?」 凤禾指向一旁树丛,茂盛的绿叶中躲藏着一尾蛾子,那特殊的花纹与光辉,是昭娥的烬螟蛾,烬螟蛾除了能治病,更能传递情报,昭娥一直利用烬螟蛾监视眾人,巧妙躲过所有人的眼睛,唯有机敏的凤禾发现了烬螟蛾的存在,凤禾道:「那隻烬螟蛾是跟着你来的,你被她盯上了。」 「那又如何?被她盯上的岂止我一人?」飞星一如既往的淡漠。 「那您猜在这些人当中,谁是她第一个目标?」 「我不吃你们不夜城那套阴阳怪气,有话直说。」 「您当日明明在此,却刻意隐瞒,昭娥小姐和风烈人的死……您扮演着什么角色呢?」 飞星眼神一变,朝凤禾掷出一支暗器,凤禾幸运躲开,飞星随即上前从后方勒住他的脖子,凤禾与飞雪一样,小看了飞星,凤禾奋力挣扎之际,昭琁等人赶到,在飞雪的斥喝下,飞星放过了凤禾,她望天无奈叹了口气,接受真相即将被揭开的事实。 飞星对凤禾这名死里逃生的知情人说道:「你猜得不错,昭娥是我杀的。」 昭琁等人还未弄清为何飞星要致凤禾于死地,忽然便听见她承认自己杀女的罪刑,瞠目结舌又欲言无辞。 所有人都认为昭娥是死于烈人之手,殊不知她是命丧生母刀下,昭琁心脏一紧,好奇昭娥是否知晓自己的死因,若不知也就罢了,若知道兇手是自己母亲,她……该有多痛? 第三十章:清洗 (毒蛾篇) 上 凤禾在十六年前昭娥去世的小屋残骸中找到飞星的翡翠珠子,推断当时除了烈人,飞星也在现场,既然飞星刻意隐瞒自己曾到过小屋,加上她对烈人的恨、昭娥的厌,二人的死兴许与她有关,于是凤禾想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否属实,传讯引飞星来到小屋见面,飞星见事跡败露、欲杀凤禾灭口,危急之际,飞雪、昭琁、昭琋带人赶到,凤禾逃过一劫,飞星见状、自知难掩罪责,脱口承认当年是自己杀了昭娥,此言一出,在场者无不瞠目结舌。 在眾人的追问下,飞星缓缓道出当年之事,烈人忽然对宗主炽人发难、主动挑起战争、意图夺走宗主之位,烈人本就对炽人成为宗主不满,兄弟二人一母同胞,才识、本领都在伯仲之间,只因炽人得了飞星这一名与断头谷、朱绣银号皆有渊源的夫人才赢下宗主之位,因此他的反叛并未引起太多人的怀疑,可飞星却察觉异状,烈人之所以凌辱飞星作为报復炽人的手段,根本原因是他已清楚自己再无机会夺回宗主之位,这才选择了最卑劣的方法,而他在炽人继任宗主后这么多年突然发起攻势,这不符合人性、也非他的性格。 烈人落败后,自宗家逃出,飞星逮到机会跟踪其后,想趁此机会杀了烈人替自己受到的屈辱报一箭之仇,烈人与同党分开后,并未立即逃离商丘城,而是在城中悄悄探寻消息,后来他找到了来城中採买物资的白泽,白泽见到烈人毫不意外,接着便带着烈人前去昭娥藏身的林中小屋,飞星继续尾随,在那儿,飞星得知了烈人反叛的真相……。 从飞星的陈述中,凤禾有了不好的猜想,问:「莫非十六年前内乱的源头不是风烈人、而是昭娥小姐?」凤兮生前便对昭娥颇有疑心,如今看来他果真识人清晰。 昭琁想起炽人说过的话,道:「父亲也提过叔父当年的反叛有异,他怀疑叔父和昭娥之间有所协议,这才导致叔父意图夺权、内乱爆发。」 飞星说道:「那人说得不错,风烈人反叛就是受了昭娥蛊惑,她甚至利用烬螟蛾窥探宗家佈防、替风烈人蒐集情报,否则以风烈人当时的实力根本无法与宗家抗衡,正因有她的介入,那场内乱才会一发不可收拾,每每开战便血流成河。」 飞雪道:「看来她本来打算利用风烈人灭了宗家,不过她还是小瞧了宗家,风烈人根本没能力剷除宗家。」 飞星道:「不,她从一开始便知道风烈人必败,掀起这场内乱不会一举歼灭宗家,意在削弱宗家实力,也令各分家对宗家的领导能力起疑、进而分化分家对宗家的信任。」 凤禾道:「这招确实高明,不但令宗家元气大伤,从那之后四方分家对宗家的信任也不復以往了。」 「与宗家最后一战中,昭娥给的情报错误、以致风烈人惨败,故而去向昭娥讨要说法,这才发现自己成了昭娥手中的一枚弃子,风烈人自詡聪颖,竟被自己作为羞辱兄长工具的亲生女儿反过来利用又拋弃,你们真该看看他当时的表情,让人看了极为舒心。」飞星恨透了风烈人这个造成他一世痛苦的男人,见他被逼得走投无路,飞星心中只有说不尽的兴奋与欢快,那张苦大仇深、多年不见笑容的脸难得扬起了一丝弧度,她接着说道:「风烈人愤恨难平,想杀了昭娥陪葬,却反倒中了昭娥的毒、倒地不起,我见状衝了进去,亲手斩杀了那个毁我一生的畜生。」 凤禾嘲讽道:「当初风烈人被逼上绝路,现在轮到宗家了,早知会落得如此境地,你们是否后悔曾经那样对待她呢?」 飞星道:「我唯一后悔的就是没让她死在我腹中。」 凤禾道:「可您还是得偿所愿、杀了她了。」 「她利用风烈人挑起内乱,人命在她眼中犹如草芥,留着她,早晚会引火自焚,所以我顺手给了她和那两名随从一刀,放了把火、烧了这里。」飞星供认不讳,丝毫没有半丝懊悔,飞星离开后,昭娥用最后的力气造出两尾烬螟蛾、保住了巧心与白泽的性命,可她却消亡在烈焰之中。 昭琁听罢,难过说道:「顺手,她是你女儿啊,你竟然说杀她是顺手?」 昭琋说道:「昭娥对她只是一个污点,抹去一个污点又怎会不捨?」昭琋伤害过昭娥,但那扭曲的情感也包含了一部份的真心,听见昭娥死亡的真相,本就不喜欢飞星的他更加厌恶眼前的女人。 凤禾听了半天,仍然觉得有些不合理的地方,他问道:「昭娥小姐和风烈人的纠葛倒是清楚了,但风烈人为何会信任她、觉得自己能螳臂挡车、战胜宗家呢?」 此时,方才藏在树丛中的烬螟蛾飞出、越过眾人眼前,循着牠飞翔的方向,林中三道身影缓缓走来,烬螟蛾在为首的红衣女子指尖停驻片刻,随后隐身不见。 凤禾对来者道:「你可终于来了,昭娥小姐。」 昭娥微微一笑,她放出烬螟蛾监视眾人,她早知凤禾在此找到线索,就等着他发掘真相,今日她烬螟蛾传讯飞星离家、前往林中小屋,她便同时从狗尾坡小筑啟程,好来见证并参与这场大戏,她对凤禾说道:「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要让风烈人决定反叛,我只需要让他见一个人。」 此话一出,昭琁立即得到解答,她看向白泽,问:「是你用瞳术令叔父坚信自己有胜算、甚至无条件信任昭娥?」 白泽与昭琁对视一眼后,立刻撇开视线、不多看她一眼,昭娥瞧了瞧白泽,替他答道:「不错,是我让白泽窜改了风烈人的思绪。」 昭琁带着不可置信与责备的口吻对她说道:「所以,宗家内乱根本就是你一手造成的。」 昭娥摇了摇头,称道:「宗家乱象根深蒂固,岂是我造成的?我不过是把那些藏着的丑恶揭到檯面上罢了。」 昭娥的目光转到了飞星身上,她朝飞星走去,飞雪挡在二人中间、护着飞星,昭娥手指一挥,一尾烬螟蛾在飞雪眼前闪现,飞雪当即浑身麻痺、踉蹌倒地,她带来的一眾断头谷弟子也一併倒下,昭琁与飞星不亲近,可总归喊了她十多年的大娘,她原想上前劝和,昭琋却死抓着她、不让她介入这对母女的恩怨之中。 飞星表面文静,性子却相当强势,面对昭娥的步步靠近,她绝不坐以待毙,她抽出匕首准备反击,白泽、巧心先一步下手,白泽三两下便将飞星拿下,巧心也夺过了她的匕首,巧心将这么多年对飞星的不负责任所生的愤恨全寄託在掌心、狠狠地给了飞星一巴掌,巧心自幼照料昭娥,比起飞星,她更爱护昭娥、更像是昭娥的母亲,因此更难以接受飞星的所作所为。 白泽、巧心在十六年前受烬螟蛾保护而死里逃生,二人明知杀了昭娥的真正兇手是飞星,却始终闭口不言,白泽甚至用瞳术令飞星相信自己不会将此事公诸于世,多年来彼此相安,可他们从未忘记这份仇恨,之所以将恨意深藏心中,是因为他们等着昭娥回来亲手解决这桩母女情仇,白泽与飞雪谈判时愿意让她留下飞星的命,也是由于他认为飞星的命该由昭娥来取,飞星和宗家其他人不同,她是昭娥最渴望得到关爱的人,她给了她生命、却也是夺走她生命的人,对于飞星,谁都没有资格处置……除了昭娥。 白泽从飞星背后擒住她的双肩,飞星跪倒在地,昭娥站在她身前俯视着母亲,笑着、眼神却冷漠如冰,昭娥蹲下身子、与飞星平视,说道:「其实,我不恨你,我特别能理解你,因为你也仅是宗家权力游戏下的一个牺牲品,我本来可以不杀你,可你做一件错事,你不该伤害巧心和白泽。」 飞星执拗说道:「我这辈子最大的错就是生下了你,要是没有你,我怎会如此!你要杀便杀,死了倒好,终于能和那令人作呕的宗家从此一刀两断。」 「你放心,今日我是一定会杀你的,在你死后,我也会将你和风烈人合葬一处,你们二位作为我的亲生父母,这也是我这个女儿最后唯一能替父母做的事了。」飞星此生最恨之人便是风烈人,昭娥此举无疑是杀人诛心,她要飞星死后也不得安息。 飞星眼中全是怨恨,她怒骂道:「贱人!你不得好死!」 「我知道。」飞星的咒骂对昭娥已无足轻重,她站起身、从巧心手中接过飞星的匕首,这把匕首曾经杀过昭娥一回,这次该轮到飞星自己嚐嚐刀锋的锐利了,昭娥轻轻在飞星肩头拍了两下,说道:「再见了,母亲。」 昭娥语态平稳、神色自若,轻松地彷彿只是与飞星暂时分离、一会儿还会再见,匕首一划、飞星血溅当场、倒地挣扎了会儿便没了动静,这是昭娥初次亲手杀人,生疏的技巧令她沾了一手鲜血,血液顺着他的指尖滴落泥中,在这片林地中,波澜不惊的她开始了对宗家的清洗……。 第三十章:清洗 (毒蛾篇) 下 无法动弹的飞雪眼见青梅竹马飞星死去,只能咬牙切齿、死死瞪着昭娥,飞雪吃力地发出愤怒的声音,气势万钧的断头谷谷主在昭娥眼前并无特别,对飞雪的盛怒,昭娥说道:「想替她报仇?那便想想为了她一个人,将断头谷拖入宗家浑水中究竟值不值得。」 飞雪情绪激动,若非中毒无法行动,此刻早已对昭娥下杀招了,凤禾好心提醒飞雪:「谷主,这本就是宗家自己的事,与我们四方分家无关,我劝你别牵扯进去,否则就是拿整个断头谷的存亡去赌。」 昭娥讚道:「四方分家中,就属南分家处事最为通透,可惜令兄英年早逝。」 「家兄被害,我定会找到兇手、讨一公道。」 「左不过是宗家那些人,找与不找,有何区别?」 「你刚復生不久,知道的事挺多呀。」 「凤兮的仇你不必费心了,我自会替你料理宗家。」 「那我便拭目以待了,昭娥小姐。」 凤禾朝昭娥揖了揖手,转身离去,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他们幼时相处的画面,那时的他们尚不知世间险恶、对未来充满憧憬、高谈梦想,可惜他们终就没能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也在时间的流逝中丢失了那份真挚。 昭娥看向一旁的昭琁、昭琋,叮嘱他们将飞雪等人带回宗家大宅,十二个时辰后他们便可活动,接着她命白泽带走飞星尸首。 昭娥与昭琋擦肩而过时,昭琋忽然开口:「你不杀我吗?」 「不急。」昭娥悠悠说道:「父亲生辰将至,请昭琋哥哥、昭琁妹妹代为转告父亲,我必亲自前去拜寿、献上最诚挚的祝福。」 昭娥早非昭琋可随意欺辱的小女子,她的从容源于自信,而这股自信是她多年来累积的强大。 昭琁亲眼见识昭娥弒母,彻底感受到她与宗家的不解之仇有多深刻,今日得知宗家内斗源起于她的挑拨与编排,印证凤兮对她的猜忌,凤兮是对的,昭娥并非世人眼中圣洁无瑕,那是她达成目的的一种手段,她的復仇早在十六年前便开始了,不,或许在更早之前,自她认知到宗家的无药可救那日……。 昭娥打算在炽人生辰干点大事,这半个月眾人日日如履薄冰,飞雪恢復后亲自去了狗尾坡、打算要回飞星遗体,她听进凤禾的劝戒,为断头谷的未来着想,她作为谷主不得不暂且放下对昭娥的恨,不过昭娥并未将飞星还给她,只说已将飞星与烈人遗至一处好地合葬,飞雪一气之下险些动手,白泽好心劝说,飞雪自知硬来也不是白泽对手,悻然离开。 炽人先后派了几拨修士与杀手前去狗尾坡暗杀昭娥,全是有去无回,不说昭娥身边有白泽这名顶尖修士,慿她自身用毒及操控烬螟蛾的本领,这些刺客还没踏进小筑早已陈尸狗尾坡道上。 炽人生辰前一日,安戈、流鱼再也忍耐不住,决定去见昭娥一面,先前因萧氏叔姪及秀真一的阻拦,二人一直寻不到机会,明日也许就是你死我活的死局,在那之前,曾受恩于昭娥的安戈、流鱼怎么都想再见昭娥一面,尤其从昭琁口中听闻当年宗家内斗是她一手安排,更加深他们想见她的想法。 安戈、流鱼坚持如此,萧氏叔姪及秀真一无力阻拦,又担忧他们会如露月着了昭娥的道,于是决定一块前往狗尾坡,萧氏叔姪原不想将阿莠一同带去,安戈却坚信昭娥不会伤害阿莠,昭琁虽亲眼见到昭娥杀害飞星,她也认为昭娥不至于对分家出手,再者,阿莠与她血脉相近,若有万一,她还得借用阿莠的血,绝不会对阿莠下毒手。 安戈、流鱼一行人来到狗尾坡,还未走到小筑,便在山坡上遇见正在狗尾巴草丛中戏耍的昭娥主僕三人,他们折了无数隻狗尾巴草兔并以法术驱动,形成两大阵营相互对抗,昭娥、巧心一队,可二人怎敌得过修为深厚的白泽,白泽的草兔军队要比昭娥、巧心的草兔灵活得多,节节败退的昭娥一急之下耍赖派出烬螟蛾从空中冲散白泽的草兔军队,最终白泽惨败。 巧心得意说道:「白泽输了,今晚你做饭!」 白泽无奈,道:「作弊。」 巧心拍拍白泽肩膀,安慰道:「不管她是否作弊,你都会帮她揽下惩罚,有何差别?」白泽瞧昭娥志得意满地称讚烬螟蛾干得好,她开心了,白泽也就开心了。 安戈、流鱼见他们三人无忧无虑、玩得如此欢快,完全联想不到明日将有一场生死恶斗,萧战冬不禁讚道他们心态真好,流鱼感觉似乎回到了当时改建小筑的日子,那时他们每日都这般玩乐,谁曾想有一日他们会走到这一步……。 安戈等人上前向昭娥搭话,昭娥邀请他们去小筑饮茶,屋内,昭娥捧着茶杯,看了看安戈、再看了看流鱼、又看了看身旁的白泽,感慨道:「我真的死了很久啊,一醒来你们都年长到能当我叔叔了,听你们喊我姐姐,实在彆扭。」昭娥去世时不过十八岁,随着时间流逝,活着的人日渐老去,她重回世间,仍是当初的模样。 安戈道:「昭娥姐就是昭娥姐,不叫姐叫什么?」 昭娥笑道:「行,爱怎么叫怎么叫,高兴就好。」 阿莠对屋内飞来飞去的几尾烬螟蛾格外有兴趣,深长了小手拼命想抓,儿子好奇,他的两位爹爹也对烬螟蛾颇为在意,二人在一旁研究起来,可又不敢随意触摸,昭娥看穿他们的想法,便借了他们两隻烬螟蛾玩玩。 萧战冬问:「摸了不会中毒吧?」 安戈唸道:「灵蛾是救人的神物,哪来的毒?」 昭娥道:「烬螟蛾也是能散毒的,就像所有医者学会怎么救人时,也同时学会了怎么害人。」 萧行风问:「你用灵蛾害过人吗?」萧行风此话一出,气氛变得微妙。 「我说没有,你们也不会信吧?」 安戈坚定说道:「昭娥姐说没有,我就信!」 流鱼附和:「我也信。」 昭娥放下茶杯,劝道:「别太轻易相信旁人,容易吃亏。」 流鱼道:「昭娥小姐不是旁人,是您让我接受自己这双与眾不同的手,没有您就没有今日的我。」 安戈道:「我也是,要不是昭娥姐救我,我早死了。」 昭娥望着诚挚的流鱼与安戈,叹道:「你们就没怀疑过我做的这些都是为了博得你们信任、将你们变成我的棋子吗?」对昭娥突如其来的提问,流鱼、安戈一时语塞,经过这么多事,要说没有疑心过是假的,但他们依旧选择相信昭娥、不曾改变,昭娥瞧他们无言以对,接着说:「你们……真的了解我吗?」 流鱼道:「您经歷的一切……我们都已知晓。」 「仅仅听了些故事便认定了解一个人,这份信任未免太过天真了。」 安戈不悦,问:「为什么要把自己说得像坏人?明明错的是宗家。」 「说得对,错的是宗家,可你们都忘了一件事……。」 「何事?」 昭娥笑了笑,并未回答,留待他们自行寻找答案,昭娥从柜中拿出两本册子、分别交给流鱼与安戈,流鱼翻开一看,是人造皮的配方,昭娥从白泽那儿听说佛以子心心念念人造皮来完善他的机械人,便将配方写了下来、赠予炉公山,至于安戈那本,上头写着的是灵蛾之术的修习之法。 安戈大惊,问:「灵蛾之术是宗家秘术,昭娥姐你传给我行吗?」 昭娥笑道:「我跟宗家都这样了,他们还管得了我吗?灵蛾不单可以医治患者,也能用以传讯,百晓园须尽知九州事,若能练成,必定大有助益。」 流鱼问:「为何突然送我们这些?」 「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或多或少关照过白泽和巧心,算是谢礼。」昭娥死后,白泽受人白眼,流鱼始终不曾低看白泽,巧心受宗家追杀时,流鱼也让秀真一贴身保护,郝夫人更是替巧心完成了让安戈怀子的计画,昭娥只能以此聊表心意,她对白泽与巧心的重视不言而喻。 灵蛾之术、人造皮配方皆是无价之宝,握有万金也难以得到,萧战冬对白泽、巧心说道:「你们两个好福气啊,跟了个好主子。」 昭娥不苟同,道:「跟着我算什么福气。」昭娥自知白泽、巧心跟着自己总是磨难不断。 巧心刻意说道:「确实不是福气,小姐就是个大麻烦,从小就不听劝、老爱乱捡东西回家、还总是挑食,照顾起来累死人了。」 「我哪有这样,你胡说。」 「我哪儿胡说了,哪样说的不是真的?」 「每样都不是真的。」 巧心和昭娥争辩起来,萧行风对白泽说道:「你不去调解一下?」 白泽习以为常,说道:「不必,家常便饭了。」白泽看着他们斗嘴,没有笑容却让人一眼便知心中欢喜。 随后,他们又在狗尾坡逗留了一会儿,直到夕阳西下才离开,临行前,昭娥提醒他们,明日不论发生何事,分家都不要干涉,安戈、流鱼面面相覷,明日的未知令他们惴惴不安……。 目送安戈等人离开后,白泽对昭娥说道:「他们喜欢你。」 「他们喜欢的是我想让他们喜欢的样子,那不是真正的我。」 「那我呢?我看见的是真正的你吗?」 「没有人能真正了解另一个人,你说爱我,爱的也只是你以为的我。」 「若是能因了解而决定爱与不爱,世上就不会有这么多痴人了。」白泽握住了昭娥的手,说道:「不论你是什么样子,我的感情从未变过,至始至终。」 昭娥牵着白泽的手,又望向正在收拾茶具的巧心,说道:「真想这样永远跟你们在一起。」 「你可以。」 昭娥笑容复杂,话锋一转,道:「方才比赛你输了,还不快去做饭。」 「遵命。」 白泽走向厨房,昭娥望着空落落的掌心,暗自下了决定……。 回城路上,萧氏叔姪谈起昭娥,与她本人相处过后,发觉她也不如传闻中是朵高岭之花,她身上有股烟火气,同时又具备一种难以言喻的生人勿近之感,萧氏叔姪也是见过世面的,可他们从未遇过昭娥这种无法捉摸心思之人,安戈离奇地没有一味维护昭娥,头脑简单的他也隐约察觉昭娥不同了,只是他不知是她变了或是真如她所言是安戈不曾了解她? 心绪紊乱的流鱼许久没听见秀真一的声音,曾几何时,秀真一的存在已成了流鱼的定心石,流鱼问:「方才你一句话都没说,不像你啊。」 秀真一说道:「我怕说错话。」 「我有这么兇吗?」 「我不是怕你,是怕宗家大小姐。」 「你对她似乎一直有所戒备。」 「我说了,她身上有我们行里的气息,我知道自己惹不起。」秀真一难得神情严肃,道:「流鱼,她的眼中……我看不见生气。」 「生气?」 「死气沉沉的,让人很不舒服,就好像出行的死士,她是抱着玉石俱焚的心去对付宗家的,明日定是血流成河。」 「宗主夫人已经死了,昭娥小姐对其他人更不会心慈手软,宗家也不会给她活路。」 「到了生死关头,你真能袖手旁观?」 「我……不知道。」 安戈、流鱼都曾坚信昭娥的清白,随着宗家内乱的真相被揭开,昭娥的处心积虑与縝密心计被眾人知晓,他们虽感念昭娥的恩惠,却不由得生出了别的想法,昭娥并不如他们所想的单纯善良,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为眾人织好了一张网,而明日便是收网之时……。 第三十一章:寿礼 (毒蛾篇) 上 四月初一,燧明族宗主炽人的寿辰,不同于往日的门庭若市、张灯结綵,宗家大宅没有半丝庆贺气氛,相反,大宅四周筑起结界,近处的城民亦被驱逐,宗家底下的修士倾巢而出、戍守于大宅各个角落。 炽人稳坐正厅,昭琋、昭珉、昭琁三兄妹守在炽人身侧,四方分家各据一角,等待着昭娥到来,炽人做了无数准备,无论昭娥如何进攻,他已想好应对之策。 萧战冬轻声问萧行风:「赌赌谁会赢,输的三个月不准碰安戈。」 萧行风道:「昭娥。」 「呿,那赌不成了。」萧战冬也看好昭娥,道:「燧明族宗主派了这么多人都杀不了她,明知今天有恶斗她还敢来,自然有把握。」 「她能瞒着眾人搅动风云、掀起宗家内乱,城府之深,难以揣测。」 「看来燧明族宗主要输惨了。」 炽人端坐主位,昭琁难掩心中不安、一双手已搓得发红,炽人安慰昭琁,称即便败了,也绝对会保她平安,炽人对昭琁的偏爱在其他孩子眼中格外刺眼,昭琋和昭珉皆是性格扭曲又偏执的性子,他们对昭娥的情感包含太多不同的情绪,可对昭琁,却是单纯的忌妒、进而成了厌恶。 昭珉讽刺道:「败都败了,还想保她,那是丧家犬能做主的事吗?」 炽人道:「她恨的是我。」 昭珉笑道:「她恨的可不只是你啊,我们这一家子她哪个不恨?」 昭琁知晓炽人和昭琋对昭娥的伤害,但昭珉又为何招人恨?她疑惑问:「昭娥为何恨你?你做过何事?」 昭珉笑得诡异,道:「不要问,你会怕。」 夜幕方降,一名修士来报,昭娥的马车已抵达大门,碍于结界、她并未直接进门,白泽请缨破除结界,昭娥却认为无须浪费力气,既然今日必须有个了结,炽人总会放她入宅的。 巧心问:「我们就这么乾等?」多年的恨,她迫不及待向宗家讨回公道。 一身红衣的昭娥倚在马车边、一派轻松望天说道:「今天是朔日,没月亮可赏,可惜了。」 她转头直盯着白泽,白泽问:「怎么了?」 「没法赏月,我就赏赏月亮的孩子囉,多好看。」 白泽羞怯低下头,挠着脑袋,说道:「别人都觉得我长得怪异,只有你会说我好看。」 「真是这样就好了,便不会有人跟我抢你了。」 巧心听不下去,揶揄:「要不你们回马车上黏腻吧,饶过我的双眼和双耳。」 昭娥挽住巧心手臂,撒娇道:「我不黏白泽,我黏你。」 「去去去,女大不中留。」 「我偏要留,再说,也该是白泽入赘吧,他可是我带回来的童养夫啊。」 「那我以后岂非得喊他姑爷?我成最小的了,不成不成。」 昭娥与白泽会心一望,昭娥说道:「那……你不如认我当女儿?这样我们就得喊你娘亲了,你可以压我们一头。」 「女、女儿?」巧心瞠目结舌,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我有记忆起,一直是你在照顾我,比起生我的人,你才是我的母亲。」 回想起这些年的相伴,没有血缘的他们早已将彼此刻在心上、无法抹灭,若这样还算不得亲人,什么才算呢?假使没有巧心,昭娥或许早就被吞没在宗家的阴影之下,沦为人偶般的悲惨人生。 巧心的双眼逐渐湿润,她轻抚着昭娥细嫩的脸颊,道:「要是从前,我肯定不许,都把我叫老了,但现在咱们这年纪差得确实喊声娘我也能接受了。」 昭娥反手搂住巧心,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在巧心耳边轻声说了个词,巧心瞬间泪目,可脸上却掛着前所未有的灿烂笑容,白泽静静待在一旁,他自知在昭娥的人生中自己远不足巧心付出得多,他感谢昭娥将自己从黑暗中救出、也感谢着一路无微不至照料着昭娥的巧心,因为有巧心,他才得以和昭娥相遇。 昭娥在门外等了好一阵,还是不见结界有松动的跡象,显然这是炽人为了消耗昭娥一方力气的手段,昭娥本想让炽人自己解除结界,但等久了实在让人昏昏欲睡,昭娥决定不等了,白泽上前正要毁掉结界,昭娥叫停,只见她手指一挥,门前守卫的数名修士骤然倒地、七窍流血、周身发紫,昭娥手指再一挥,每一具修士尸体上皆现形一尾烬螟蛾,牠们栖身在修士身上、不断洒下蛾粉,十声数后,被烬螟蛾附身的修士们便命丧黄泉,修士死后,烬螟蛾翩然起飞,受结界阻拦,烬螟蛾被困在大宅之内,渐渐地,飞空的烬螟蛾数量越来越多,直至一眼忘去全是闪着微光的灵蛾,而这每一隻灵蛾都代表着一条逝去的性命……。 巧心惊讶问道:「你什么时候佈下这些烬螟蛾的?」 「刚復生时不是在大宅里住过一段时日吗?」 巧心道:「你那时不是体虚、难以练成烬螟蛾吗?难道跟白泽睡了几次还能採阳补阴、助你练出烬螟蛾啊?」 昭娥无奈,解释:「我是想说,那段时间我留了一尾烬螟蛾在宗家打探消息,得知他们要展开结界,趁着结界筑起前,让大量烬螟蛾隐身潜入大宅、等待时机。」 「里头的修士都解决了?」 「不重要的都解决了。」 「这也太简单了吧。」巧心可是做好了殊死的准备,这先机赢得有些意料之外。 「你以为我这阵子在狗尾坡只是享乐吗?我从来都没停下脚步。」昭娥的每一步都有预谋,宗家得到的喘息之机不过是她计画下一招的预备期。 白泽见昭娥旗开得胜自然欢喜,同时也为那些殞落的生命哀叹,他们当中有许多都与白泽相识,甚至一起共事过,他们本不该捲入这场宗家的二次内乱,却成了最初的牺牲者。 昭娥察觉白泽心思,道:「每一场争斗流血最多的都是无辜者,始作俑者反倒有苟且偷生的机会,然而,不踩着他们的尸体,我们就无法前进。」 白泽定了定神,聚气一击,将结界破出一个洞口,方才昭娥担忧一旦白泽聚精会神破解结界,容易遭到修士偷袭,这才先解决了碍事的修士,白泽跨进结界之内,朝昭娥伸出了手,道:「我们现在就去找始作俑者。」 昭娥听出白泽的弦外之音,他是希望昭娥不要再伤害无辜,为了復仇,太多人成了昭娥的垫脚石,只是她隐藏得太好,无人知晓……。 昭娥、白泽、巧心行至中庭,埋在庭中的炸药随即引爆,白泽使出防护罩,待爆炸过去,三人从烟雾迷漫中毫发无伤走出,逕直来到炽人面前……。 昭娥拨拨身上的尘土,微笑称:「我还以为会有更隆重的欢迎仪式。」昭娥话音方落,身后的巧心忽然腿软跪地、鼻中冒出鲜血、止不住地咳嗽,白泽虽未倒下,可手压着胸口、看着颇为难受,昭娥立马反应过来,道:「烟雾中有毒。」昭娥面不改色,用烬螟蛾三两下便治好了白泽、巧心。 炽人冷冷说道:「你能治好他们,却救不了自己吧?」烬螟蛾对昭娥本身不起作用,这件事在昭娥遇刺时便一目了然。 「我的毒早解了。」 炽人自信道:「此毒是我亲自调配,根本没有解药,你必死无疑。」 「你调不出解药,不代表我也调不出啊。」昭娥此言明示了她早已知晓炽人打算下毒,并且事前已拿到毒药配方、製出解药。 炽人问道:「你让白泽控制了我身边的人、偷走药方?」 白泽否认:「不是我。」白泽、巧心看着也是一头雾水。 「宗家有你的人?」 昭娥未答,转而说道:「今日是你的寿辰,虽不是亲生的,好歹也喊了你多年父亲,你也算我的伯父,该当送你一份寿礼。」 昭娥掌心一收,炽人身侧的昭琁与昭琋瞬间被烬螟蛾吐出的丝捆住全身,这丝线硬如钢铁,任凭二人如何挣扎也是白费力气,见昭琁有危险,炽人情急起身,正要拔剑,一把匕首悬在了他的脖颈前,持刀之人……是他次子昭珉。 昭珉用着一贯的虚偽笑容,说道:「父亲年纪大,还是坐下好好看戏吧。」昭珉的叛变令在场宗家及分家诸人大为吃惊,连白泽、巧心也一脸诧异,唯有昭娥波澜不惊。 炽人明白了,道:「原来你就是她的内应。」 「不不不,我们是伙伴。」 「你以为成了她的走狗就能苟且偷生了?」 「都说了我跟她是伙伴了,您是不是老了、耳朵不中用了?既然如此,留着也没意义了。」昭珉手起刀落,砍下炽人一双耳朵,炽人血流如注、冷汗直流,明明疼痛难忍,他仍端着宗主的仪态,咬牙苦撑、不愿让人看轻。 「父亲!」昭琁试图挣脱丝线,不慎摔倒在地,他朝炽人爬去,却被昭珉一脚踢开,昭珉将割下的两隻耳朵丢到昭琁面前,一向沉稳的昭琁此刻有了怒不可遏的神情,一双眼冒出的杀意直击人心。 昭珉对昭琁说道:「你还有空担心他?接下来就轮到你了呀,你是他的心头肉,折磨你会让他更生不如死,我说的对吗,昭娥妹妹?」 昭娥不满说道:「你这么早割了他的耳朵,血都堵住耳道了,还怎么听得清他爱女的哀号呢?」 昭珉道:「无妨无妨,还是能听见的,再说,他的双眼我还替你留着呢。」 炽人怒道:「要杀要剐衝我来,别碰昭琁!」 昭珉道:「你傻啊?你越维护,她更不会放人。」 昭琁朝昭娥吼道:「你究竟想干什么?」昭琁曾对昭娥充满同情,如今见她杀人不眨眼、残杀无辜毫不手软,怒意已取代了所有怜悯。 昭娥不理会昭琁的怒火,对炽人说道:「记得你四十五岁寿宴那晚,发生了什么吗?」 「……。」他自然记得,他们所有人都记得,那是昭娥得知身世、身心被撕成碎片的朔夜。 「我经歷过的……你的女儿也该嚐嚐。」 第三十一章:寿礼 (毒蛾篇) 下 昭娥拿出可将人强制从天乾转化为地坤的药物,从前安戈便是被下了药才成了偽地坤、受雨露期折磨,今日,她要昭琁也体会地坤的无助……以及那有违人伦的罪恶及耻辱。 安戈在一旁看了半天,心狠手辣的昭娥让他觉得好陌生,只是想到她的过往,实在无法要求她宽宏大量原谅宗家,本打算袖手旁观的他发现昭娥欲向昭琁下手,顾不得其它、挺身而出替好友求情,道:「昭娥姐,昭琁从未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出事的时候她甚至都还没进到宗家,你要怎么对付宗家我都不会插手,但若你要拿昭琁开刀,我无法坐视不理。」 流鱼感受到了秀真一所谓的昭娥身上有他同行气息的意思,眉头都不皱一下便可夺走无数性命,她简直是天生的杀手,他说道:「昭娥小姐,你对陌生人都能施以恩惠,连我这样的人都愿意接纳,为何要去伤害一名无辜之人?」 飞雪不屑道:「她连母亲都能杀,一个亲戚算什么?」 「……。」凤禾并未表态,一方面是为了南分家着想,一方面他也能理解昭娥的做法,换作自幼生长在杂乱的不夜城的他,也许会比昭娥的手段更加卑劣。 眾人的劝说没让昭娥停下脚步,她徐步走向昭琁,安戈、流鱼忍不住要上前时,有人拉住了昭娥……。 昭娥没有回头,却已知晓是谁阻止着自己,她道:「你也要拦我吗,白泽?」 昭娥死后,白泽独自留在宗家,日日与仇人相处,失去昭娥的悲痛与不能復仇的压抑时常让他难以喘息,无数的冷眼及嘲讽中,唯有昭琁不曾轻看他,他知道昭琁与其他宗家之人不同,她不该受到牵连,白泽曾立誓一辈子与昭娥站在一起,但这回……他不得不为了昭琁违背自己的光。 「昭琁……没有做错任何事,不该受此对待。」 昭娥轻轻哼笑一声,接着长叹一口气,她缓缓回首,说道:「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得受此对待?」 她的神情既冷漠又哀伤,原本的她是那般乐观积极,只因是不被祝福的血脉、只因生为地坤,她便一生活在宗家的阴霾之下,世上受苦难的人多不胜数,难道他们都是犯错而受惩戒? 不幸从不在乎人的好坏对错,当它来临,能做的……仅是接受。 昭娥的反问换来的是一阵静默,谁也回答不了她的问题,同样地,也无法反驳她,白泽转而说道:「不要变得跟他们一样。」 昭娥拨开白泽的手,道:「我自然不会跟他们一样,我会青出于蓝、加倍奉还。」 昭娥继续走向昭琁,白泽明白她再听不进任何劝说,若要从她手中救出昭琁,白泽只剩一个法子……。 昭娥碰触昭琁前一刻,白泽捉住了她的双肩,发动瞳术、改动了昭娥对昭琁的恨意,他还是无法眼睁睁见无辜的昭琁沦为这场争斗的牺牲品,两相权衡下,他最终选择了能够保下昭琁、也不让昭娥堕落的方法……。 受到白泽瞳术的影响,头晕目眩的昭娥倒在白泽怀中,待她缓过来,不可伤害昭琁的意念深植于心,白泽的术法改动的并非人的记忆,而是一个意念,他让烈人相信自己能够战胜炽人、让炽人相信自己的忠诚、让杀手相信主使者是炽人,这些被他洗脑的人并非没有察觉异状,可那入脑的想法抹灭不去,所有的猜疑都将被这强烈的意念合理化。 昭娥重新站起,头疼得厉害,她看着地上动弹不得的昭琁心生怜意、收回了丝线、放她自由,心有馀悸的昭琁不禁后退、远离昭娥,她险些成了昭娥復仇的玩具,昭娥望着昭琁、表情有些疑惑,似乎对自己的行为感到不解,这时,一尾烬螟蛾停在了她的肩上,须臾过后,昭娥闭上了眼、长叹了一口气,紧皱的眉头显得相当痛苦。 她转身来到白泽面前,二话不说,从袖中抽出一根手掌长银针直直刺入白泽左眼,白泽本可以躲避,可他一动不动、任凭昭娥惩罚自己,白泽的左眼不断渗出鲜血,昭娥将银针拔出,白泽的血溅到她脸上,随着银针鏗鏘落地,白泽的一隻眼再也看不见他的光……。 「没想到有一日你会把瞳术用在我身上。」昭娥眼中没有怒火,只有无尽的失望与悲哀,「为了她……你还是背叛了我。」 昭娥早已看出白泽对待昭琁与眾不同,她一直不安于白泽会离自己而去,偏偏又无法放手,因此她决定给白泽一次抉择的机会,她要看看紧要关头、白泽会选择昭琁或是自己,然而……她赌输了,输给了白泽的善良、输给了这十多年来他与昭琁建立的情感。 出发前,昭娥在一尾烬螟蛾身上留下讯息,万一自己真的被白泽改换意念,她也能依此醒悟过来究竟发生何事,当她发现自己的所为与原先计画不同、自己对昭琁產生了怜惜,她便知晓白泽做出了选择。 她这辈子唯一拥有的就是巧心与白泽,她将二人视为一切,可想而知白泽的背叛对她打击有多大,她将所有的悲痛与动摇藏在冷峻的表情下,一边自我安慰早已习惯被拋下的感觉、一边拼命压抑几乎快炸裂的心痛……。 昭娥对跟随自己一生的白泽都能下此狠手,深深震惊了在场所有人,昭娥上前夺走昭珉的匕首、企图杀了昭琁,可刀一举起、她怎么都下不去手,白泽的瞳术将不可伤害昭琁的意念根深蒂固扎在昭娥心海,这便是意念的可怕。 昭娥放弃了伤害昭琁的打算,痛心疾首地对白泽说道:「滚出去,带着她滚出去,永远别再出现在我眼前。」平淡的语气饱含所有不甘与心寒,她放手了、放开了那双本来可以握一辈子的手……。 白泽一手摀着受伤的眼睛,仅存的一隻眼露出惊恐之色,自遇见昭娥,她变成了他的光,有她在的地方就是他的归处,昭娥剥夺了他留在她身边的权利,等同于失去了活下去的意义。 他乞求昭娥的宽恕,昭娥却不为所动,白泽的行为对她而言无法饶恕,她可以谅解白泽心中不只自己,可无法原谅他为了另一个人变动自己的意志,一个人的意志是由人生轨跡构成的,如果连自己的意志都被更动了,她还算是原来的她吗?她与宗家抗争一辈子,就是想证明自己即使生为地坤、即使是野种,她也能比任何人都耀眼,白泽的举动对昭娥来说意味着否定了她的一生,所以她无法原谅……。 白泽向昭娥请罪时,巧心挡在了他身前,她不像白泽还有昭琁陪伴,多年来她的生命中只有昭娥,昭娥做的事有时她也觉得太过火,但她从不多说一字,她晓得那是这个世道欠昭娥的,这段日子以来,她也逐渐发现昭娥暗中做了许多不光彩的事,可那又如何?她已经失去昭娥一次,只要能好好看着昭娥,所有的仁义她都可以不要。 「你走吧。」巧心道:「你曾说我跟你不同路,没错,我们确实不同,我会陪着她走到最后,而你……就去走自己的路吧。」 巧心并非不能理解白泽想要拯救昭琁的想法,不过在公理与昭娥间,她毫不迟疑地选择了后者罢了。 昭琁处境危险,难保昭娥不会反悔,炽人赶紧让昭琁离开,昭琁不愿丢下家人、死活不走,流鱼为保护昭琁,让秀真一将昭琁打昏,将人扛了出去。 昭娥随后下了逐客令,宗家以外的所有人都被赶出了大宅,紧闭的大门前,白泽佇立不动,他从未想过离开,即使昭娥不要他了,他也绝不会离开她……。 第三十二章:復仇 (毒蛾篇) 上 白泽为救昭琁,对昭娥使用瞳术、窜改她的意念,昭娥得知后,痛心之下刺瞎了白泽左眼并将其驱逐,白泽不愿离开、死守大宅门外,被击晕带离宗家的昭琁醒来后,在分家眾人的百般劝说下冷静下来,好不容易逃出生天,不能再轻易落入昭娥手中,即便要救人,也得做好万全准备。 昭琁听闻白泽仍候在宗家门前倍感愧疚,白泽是为救她而违逆昭娥,以致遭到昭娥拋弃,她来到宗家大宅前,白泽左眼流出的血已经乾涸,肿胀破碎的眼球怵目惊心,白泽本就是异于常人的白子,如今脸上掛着这伤看着更加骇人,可令昭琁最心疼的不是他眼睛的伤,而是他那副被遗弃的无助模样……。 昭琁道:「我先替你处理伤口吧。」 「……。」白泽彷彿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抱歉,都是我害了你。」 白泽总算有了回应,道:「我早说过,要你赶紧离开。」 「我做不到,就像你无法拋下昭娥,我也不能对家人弃之不顾。」白泽能从昭娥手中救下自己,昭琁不禁燃起一丝希望,问道:「白泽,我想救我父亲,你能帮我吗?」 「我救你,是因为你不曾伤害过她,里头的人全都该死。」 「昭娥已经被恨意冲昏头脑,她连你都伤了,她再这么下去,难保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兴许还会伤害到她自己,你的瞳术可以救她。」 「你是想我救她或是救你父亲?」 「双方都能活着,不好吗?」 「你觉得我的眼睛是对付她最好的武器,是吗?」 「……。」 白泽的手覆上完好的右眼,道:「反正她也不需要了,留着……没意义了。」 白泽徒手便想将自己的右眼挖出,昭琁吓得赶紧拉住白泽的手阻止他,可她怎么敌得过白泽的力气,危及之际,北辰突然出现,将白泽一拳打倒在地、中止了他的自我残害,昭琁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促成了白泽的自残,难受得无法喘息,宗家每个人都不正常,白泽……也不例外,他早在昭娥的影响下养成了偏执的性格,认定了,便是粉身碎骨也不后悔。 北辰将白泽打倒后,随后用眼罩将白泽双眼封起、再用灵锁将他捆起,北辰实力在白泽之上,只要白泽无法使用瞳术,北辰就无须顾忌,分家眾人眼下暂居于凤禾名下一间院落,北辰将无法动弹的白泽扛起、往住所前去,昭琁一问之下方知北辰是受露月所託、带回白泽。 门前,白泽身影不再,门内,血腥才刚刚蔓延……。 昭珉将炽人带到宗家祠堂,当着所有燧明族先祖面前用钉子将其钉在一把椅子上,不过半日,炽人身上已充斥着各式各样的伤痕,火烧、剥皮、拔指甲,昭珉将多年来累积的恨意全部宣洩,母亲的死、庶出的卑微还有那不管如何努力都得不到的正视,只能透过折磨炽人得到些许安慰。 昭娥来到祠堂,见到受昭珉折磨而战时昏过去的炽人,冷冷说道:「分寸拿捏好,我还没恨够。」 昭珉把弄着一根带血的剪子,笑道:「放心,不会这么便宜他的,对了,我把昭琋扔进地牢了,他我就不管了,你自己处置吧。」 「……知道了……。」 昭珉问道:「你对昭琁出手,是想考验白泽吧?」 「与你无关。」 「人心啊,最禁不起考验,我以为你早就知道这一点,或者……你就是想逼走他?」昭娥不作声,昭珉续言:「对待叛徒不能心慈手软,你要是下不去手,我倒是能帮帮你。」 昭娥眼神凌厉、威胁道:「就算是我不要的,你若敢动他,我照样不饶你。」 「就知道你旧情难忘,否则也不会留他一隻眼,他的瞳术那么麻烦,换作我两隻都得挖乾净才安心啊,你是心疼他将来看不见吧?」 昭娥不再理会昭珉,拂袖而去,昭珉的话戳穿了昭娥最不愿承认的心思,她想考验白泽、逼迫白泽做出抉择,明明早就预感会输,她仍旧这么做了,对待白泽,她一直很矛盾,想将他留在身边、不想让给别人,又觉得如此善良的白泽令自己自惭形秽、他应该活在光明下,而不是跟着她在污秽的泥泞中挣扎,她无法放手,所以只能由白泽来决定……。 昭娥转头去了地牢,昭琋被烬螟蛾的丝捆得死死的、狼狈地摊在地上,与过往高傲的贵公子模样天差地别,昭娥走到她面前,一脚踩在了他的头上,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从前蹂躪我的时候,没想过会有被我踩在脚下的一天吧?」想起无数回被强压在他身下、毫无反抗之力,昭娥心中全是噁心与恨意。 昭琋故意说道:「你也不挺享受吗?地坤就是如此放荡。」 「地坤放荡,那天乾淫乱起来又如何呢?」 昭娥撬开昭琋的嘴,逼他吞进十几颗改易体质的药丸,这药是她生前研製出的,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让玩弄自己的昭琋嚐嚐身为地坤的滋味,不过后来这药倒反而替昭娥復生做出了巨大贡献。 曾经安戈吞服了一颗便以痛苦难耐,昭琋大量服用,身体瞬间慾火难耐,他想伸手触摸下体,手脚却被束缚,只能毫无天乾尊严地扭动身躯,瞧着他这般丢脸地渴求触摸,昭娥显得十分欢喜。 昭琋性器麻痒难耐,强烈的药效使他意识朦胧,不由自主地发出淫秽的叫声、摆动着臀部,昭娥见时机差不多,解开了他,昭琋早已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抱着昭娥的腿乞求求欢,昭娥嫌弃地一脚踢开他,她可不想再和昭琋有任何身体接触。 她先是让昭琋饱尝慾火焚身、不得自控的痛苦,而后将他扔进其他囚犯的牢笼中,囚犯们知道他是燧明族宗主长子,被关在这儿都是恨极了宗家之人,想当然尔,不会放弃这个能够羞辱宗家、蹂躪昭琋的机会,他们粗暴地掰开昭琋的身体,像是要将他撕碎般残酷刺进他体内,昭娥静静地站在一旁观赏这齣大戏,冷冽的神情上带着一抹浅浅的微笑……。 践踏别人……终有一天也会为人所践踏。 昭娥在地牢观看了昭琋受刑一夜,步出地牢时天色已亮,巧心等在外头,见到昭娥便敞开双臂,昭娥上前抱住巧心,昭娥的復仇成功了,她逐一向曾经伤害她的人讨回欠下的债,可巧心知道即便惩罚了所有人,昭娥失去的东西也不会再回来,她也回不到原先的乐观向上……。 巧心轻拍她的背,温柔说道:「累了吧,我做了早点,吃了后睡会儿吧。」 「你不生我气吗?」 「气什么?」 「我瞒你很多事。」 「谁家的小鬼头没几个秘密的。」 昭娥紧紧地搂着巧心,低声说道:「最后,还是你在我身边,我……只有你了。」 「白泽的事……你真的想好了?」 「也许离开我……他会过得更好。」 「你离开他十六年,他过得更好了吗?白泽是个死心眼,他认定你是他的光就不会放弃追逐,就像你们初遇,他拖着一身的伤也要追上你,这回也一样。」 昭娥沉默了会儿,长舒一口气,道:「……那便让他忘记曾经见过光辉……。」 ************************** 各位小伙伴大家晚安,新作《雪野茫茫》已开书,预计2022/01/01开始连载,不嫌弃的话,希望大家到时多多捧场喔! 第三十二章:復仇 (毒蛾篇) 下 凤禾私宅中,白泽被打晕搬上了床,昭琁替他处理好左眼的伤,可昭娥刺得太狠,这隻眼就算癒合也会彻底失明,昭琁自知拖累了白泽,内心充满愧疚,流鱼安慰她那是白泽的选择,秀真一也附和白泽在昭娥攻击时不闪躲、也是他的决定,昭琁无须自责。 飞雪见识了昭娥的狠辣,不想再与宗家有过多牵扯,原想尽快返回断头谷,偏偏露月还未恢復嗓子,飞雪深怕这一走露月就此失声、甚至出了其它问题,只好硬着头皮留下。 飞雪唸叨北辰没保护好露月、害得露月中了昭娥招,昭琁问道:「北辰也解不了昭娥的术式吗?」 北辰道:「露月不让解。」 眾人惊呼:「为何?」 露月为难地挠头,用纸笔写道:「我怕解了之后,忍不住说出一切。」露月是个藏不住话的人,若无此术,恐怕真会全盘托出。 凤禾推测:「看来昭娥小姐是要露月传话,又不想太早洩露。」 秀真一问:「为什么要透过师娘、她不能自己说吗?说不出口?不可能啊,她都能说给师娘听了,那就是她怕自己将来开不了口、留个人证囉?」 秀真一一开口,立刻吸引了眾人目光,流鱼不禁讚道:「秀真一,你真是越来越厉害,次次都能说到点子上。」 凤禾道:「秀真一所言有理,对宗家的復仇完成后,她就会彻底消失。」 飞雪道:「宗家败了,也没法再立足,她这么恨宗家,自然也不会留在这儿,八成打算找个新地方重新开始、与过去一刀两断。」 昭琁急道:「我不能再等了,若不尽快救出父亲就来不及了。」 萧战冬一盆冷水泼了过去,道:「救不了的,放弃吧,除了那个大小姐,现在还多了一名二公子,他们俩黑心妖怪加一块,上门就是送死。」 昭琁不解道:「昭珉……他为何要背叛父亲?为何对父亲恨之入骨的样子?」 安戈道:「应该跟他母亲有关吧。」安戈说起当年昭珉与其生母试图逃离宗家,后被追回,昭珉受罚,而他母亲直接被宗家处死。 昭琁一惊,道:「我以为他母亲是病逝的。」 萧行风叹道:「深宅之中,骯脏的事多了去,只是你不知道罢了。」朱绣银号萧氏也是九州出名的大家族,萧行风深有体悟。 萧战冬劝昭琁说:「你别想着救人了,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你应该做的事,昭娥受了瞳术影响不会伤你,你那个哥哥可没有,瞧他对你父亲的态度,对你大概也恨得牙痒痒吧。」 安戈觉得萧氏叔姪说得颇有道理,道:「我马上安排你离开商丘城,你先回百晓园避避。」 「可是我父亲……。」 安戈吼道:「他活不了了!看看他过去干的事,死算便宜的了!你要再优柔寡断,老子直接敲晕你、捆上马车!」 安戈这一咆啸,吓得怀中的阿莠嚎啕大哭,萧战冬马上将孩子抱过去哄,昭琁因安戈的斥责恍了神,她始终不放弃营救炽人,可所有的人早已心知肚明炽人救不了,昭琁是关心则乱,安戈的怒骂让她不得不面对现实。 她跌坐在椅子上,双眼泛红、强忍着情绪,良久,哽咽说道:「既然父亲必死无疑,我也不能放过杀他之人。」昭娥、昭琁可以復仇,昭琁又为何不能呢? 飞雪讽刺道:「父子相残后,轮到手足相杀吗?你们宗家不死光就不停歇,是吗?」 此时,白泽自内室走出,他的左眼包着白布,右眼坚定而凌厉,他听见了昭琁的话,说道:「我不会让你伤害她。」 昭琁心中抑鬱,赌气道:「若我执意如此呢?你也要对我使用曈术?还是乾脆杀了我?这样也许你还能用我的尸体当作谢罪的礼物回到昭娥身边。」 白泽没有回应昭琁的气话,仅是默默地朝门外走去,经过飞雪时,她好意提醒:「再回去可能命就没了。」 白泽不以为然,答:「我的命是她给的,她想要……我便给她。」 白泽回到了宗家大宅门前,继续守候,白日,他忍受着日光带给皮肤的疼痛,夜间,寂静无声的寂寞侵袭着他,一连半月,他寸步未离,阴雨落下,打湿了他身上每一吋肌肤,他想起了最初的那一日,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大宅内,昭娥看着这场瓢泼大雨,陷入同样的回忆……。 昭娥在廊下看雨,将手伸出去接了些雨水,看着清水从指缝留下,她知道这些天白泽一直在门外,巧心说得对,白泽相当死心眼,毕竟是在昭娥身边长大的,昭娥的偏执多少令他耳濡目染,夺走他一隻眼不足以让他死心,既使断他四肢,他爬也会爬回来,要他彻底远走,只有一个方法……。 白泽等候多时的大门终于开啟,昭娥一身红衣、手持一把油纸伞、一如初见,白泽见到她立刻跪地认错,昭娥走到他身前蹲下,伞下二人靠得很近……。 「我不要你了,你走吧。」 白泽冰凉的手覆上了昭娥持伞的手,道:「从你在雨中替我撑伞那刻,我就没想过要离开你。」 「知道我为何救你吗?不是同情、更非善心,是因为看着比我还要悲惨的你,让我感觉特别欣慰。」 「你怎么想我不在乎,我只知道是你拯救了我、给了我光明,对我来说,那就是全部。」爱,本来就是自己的事,白泽只要晓得自己爱着昭娥便足够了。 白泽真挚而炙热的眼光映入昭娥瞳孔,她有了一丝动摇,可当她看见白泽受伤的左眼,她恢復了理智,决然说道:「我不想再当你的光,从今往后,你……也该忘了。」 油纸伞掩住二人的上身,伞下,昭娥抱住了白泽、深深亲吻,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抓着他,因为她晓得一旦放开,她与白泽再无干係……。 昭娥突如其来的莫名举动令白泽无比诧异,受宠若惊之际,白泽忽感一阵晕眩,在昭娥的拥抱中失去意识。 雨中,白泽倒卧地上,身旁……唯馀一把油纸伞。 雨势不见缓,昭琁不放心白泽,特地前去探望,发现他昏迷雨中,立刻将他带回凤禾私宅,替白泽更换左眼伤药时,赫然发现的左眼的伤已经癒合,可惜的是受伤的眼珠无法再见光明,昭琁想起他身侧的油纸伞,推估是昭娥见过白泽、替白泽治好了眼伤,不过白泽倒在门外,想来昭娥依然没能原谅他。 白泽被昭琁带回后,整整昏睡三日,再次甦醒,竟浑然不识昭琁等人,甚至遗忘了自己的姓名与来歷,白泽一脸茫然,他对自己、对这世间一无所知,连曾视为光辉的昭娥,他也不再记得……。 眾人皆知白泽的失忆不是巧合,那是昭娥有意为之,他明白白泽的执拗,唯有让他忘记一切,他才得以自由,昭琁过去怀疑昭娥对白泽是否真心,总感觉她对白泽更多的是佔有与利用,可这一回她信了昭娥的真心,正因为爱着白泽,才愿意放他离开,她抹去了白泽的过往、送给他一个全新的人生。 懵懂的白泽在房中游荡,偶然瞥见角落的油纸伞,他拿起油纸伞,心脏突然一阵绞痛,迷迷糊糊间,他依稀感觉自己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却想不起来那是什么,他不自觉抱紧了那把伞,在大雨声中再次沉沉睡去……。 夜中,昭娥来到牢中探望昭琋,这半个月来,他日夜受雨露期所苦、遭受囚犯们残暴的侵犯,好几回因囚犯的手段太过粗暴而险些丧命,昭娥总会及时救他一命,她曾在昭琋手上渡过无数个生不如死的夜晚,怎能让他死得那般轻松? 然而,白泽的离去让昭娥失了耐性,她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望着脚边赤裸着身躯、遍体鳞伤的昭琋,她无法想像自己曾经被这个男人抱在怀中,他曾经那么高高在上,原来从云巔跌入泥中只需要一剎那……。 「其实,我该感谢你,若不是你,我不会认清宗家的丑陋。」昭娥拿出匕首抵在昭琋喉前,冷漠说道:「我玩腻了,这就送你上路。」 奄奄一息的昭琋用剩馀不多的力气握住了昭娥持刀的手,昭娥觉得噁心,正要拨开,昭琋微弱的声音说出一句词:「……孩子……。」 昭娥不禁回想起失去孩子的那日,无法控制命运的不甘与委屈让她变得疯狂,之后便是一步步越陷越深,她道:「你虽令我作呕,可我是真的想留下那个孩子。」 昭琋的嘴角若有似无地扬起,说道:「……我不后悔……直到现在……从不后悔……。」 宗家的人都是疯子,昭娥从昭琋身上感觉到熟悉的偏执,昭琋对自己不正常的佔有慾让昭娥看见自己的影子,她对白泽有过同样的情感,她感慨说道:「果然是宗家的血脉,看来我们仍然有相似的地方啊,念在一同长大的情谊、以及你保住我的尸身的份上,我留你全尸。」 「……昭娥……。」 「再见了,昭琋哥哥。」 昭娥一使劲,刀身没入昭琋颈脖,一划,血液喷洒而出,地上渐渐聚出一滩血泊将昭娥的裙襬浸湿,她在原地呆呆看着昭琋的尸体,想起了这一生与他的纠葛,她厌恶这个男人,但不可否认地,昭娥曾将他视作长兄、真心敬爱,若他们不是生在燧明族宗家,这些悲剧是否就能避免呢? 直至昭琋身躯失去温度,昭娥才离开,转身前,她对昭琋的尸首说道:「你我就此两清,下一世……愿我们再无瓜葛。」 祠堂中,昭珉玩腻了各种刑具后,他将炽人作为对象、沉迷于医疗实验中无法自拔,过去昭珉没少拿活物练习自己开膛破肚的能力,不过拿人试验倒是头一回,他一边小心不让炽人气绝、一边半点麻药不给就肆意剖开他的身体,经过这段日子的地狱之刑,被割了舌头的炽人已经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昭娥解决完昭琋,下一个便轮到炽人了,拿下宗家后,她始终不曾亲自对炽人动手,因为她晓得在昭珉这个疯子手中,炽人只会更加悲惨,她只须确保炽人活着,昭珉自然会替她好好惩罚炽人。 昭珉方才割开炽人肚皮,昭娥便推门进入,昭珉笑道:「来得正好,一同看看这人的心肝是黑是红?」昭珉发现昭娥衣衫上染了血,又瞧她一副落寞无神的模样,猜测:「你杀了风昭琋了?」 「是。」 昭珉失望道:「真扫兴,我还没玩够呢,你对他的恨意就这么一点点啊?半个月就满意了?要不再多给我几日?你也不差这几日吧?」 「这地方让人厌恶,我不想再待下去,离开前,必须做个了断。」 「你打算去哪儿啊?」 「能让我和巧心好好过日子的地方就行。」 「你真不要白泽了?那不便宜了昭琁?你被白泽施了瞳术,我可没有,要不要帮你杀了她?」炽人宠爱昭琁,昭珉恨屋及乌,早看昭琁不顺眼,他也曾想将她抓来用以折磨炽人,无奈昭琁身边有分家的高手在,他寻不到机会绑架她,不过来日方长,要杀她总有机会。 「她得活着,白泽才有人照料。」 「要是我偏要杀她呢?」昭珉诡譎的笑容充满试探意味。 「你不会。」 「这么信任我,我看着像善人吗?」 「不。」昭娥转身关上了祠堂的门,她冷冷说道:「是因为死人杀不了人。」她一摆手,无数烬螟蛾飞舞在祠堂内。 昭珉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医疗刀具,面对一屋灵蛾依旧面不改色,他插腰道:「过河拆桥啊,我可是帮了你好几回。」 「帮我?也包括帮我打胎吗?」 昭娥被灌下落胎药后,白泽失控杀死了两名来送药的修士,事后昭娥等人虽将尸首处理乾净,可宗家却没有过问,这让昭娥起了疑心,几次去宗家,她也察觉昭琋并不知自己有孕之事,原以为昭琋是主谋,这才恍然大悟有人假借宗家之名偷鸡摸狗、心怀鬼胎。 昭娥从未停止查探究竟是谁送来那碗落胎药,她查到送药的两名修士身份,循跡找寻与其接触之人,谭卓身为宗家总管、负责调配人力,从他口中,昭娥得知那两人早已因偷盗宗家财物被逐出燧明族,这点更让昭娥起疑,进入宗家的修士皆非俗人,怎会看重钱财这等身外物?似乎更像有人蓄意安排。 线索中断,昭娥百思不解之际,昭珉带着对宗家的恨前来与昭娥结盟,那时起,昭娥便怀疑上了他,加深同伴对敌人的恨、倾尽全力反扑宗家,确实是他的性子能干得出的事。 烬螟蛾能够传递讯息,也能蒐集情报,昭娥留下一尾烬螟蛾给昭珉并非出于盟友之谊,而是作为监视之用,昭琋与昭琁开始调查当年昭娥丧子一事被昭珉发现后,他便悄悄毁去修士记档,甚至暗杀牢狱中的谭卓,这些灭跡之举让昭娥确信了昭珉正是当年送来落胎药的主使。 她悄然不作声,是为了让昭珉成为自己的刀、斩落宗家,但这不代表放过他,她只是在等待……等待合适时机替自己、替那被当作仇恨种子的孩子復仇……。 第三十三章:夜火 (毒蛾篇) 上 昭娥受到宗家不公的对待、被受欺凌,起初的她只想着远离宗家、替自己创建一个安身立命之所,直到那碗落胎药的到来,她在毫无选择的情况下有孕、又被剥夺了生子的权利,她意识到在宗家眼中自己就是任人宰割的螻蚁,她逃脱不了宗家的操弄,唯有毁掉宗家,方有一线生机,就此昭娥开啟了对宗家的復仇。 昭娥对宗家的愤恨来源已久、日积月累,落胎药成了导火线,引爆她心底最阴狠的一面,原先她以为此事是炽人、昭琋所为,一番查探后,发觉兇手另有其人,最终找出了幕后黑手。 昭娥捅破了那层窗纸,今夜,她要结束一切……。 昭珉被揭穿后,不疾不徐,悠悠道:「早知道瞒不了你,所以呢?现在要杀我了?你的烬螟蛾虽然有用,但用在杀人可没那么好使,在你毒死我前,我就能一刀要了你的命。」 「烬螟蛾的作用不在杀你,而是困住你。」昭娥的烬螟蛾沾上了秘製毒药,一碰上便必死无疑,昭珉若想离开这间充满烬螟蛾的祠堂,必然躲不开烬螟蛾,即便逃了出去也难逃一死。 「既然你发现了,为何不提早做准备?早早对我下毒不好吗?」 「以你的本事,提前下毒定会被你察觉,你能帮我对付宗家,这么好的棋子当然得先留着。」 「那可如何是好?咱俩斗起来难免两败俱伤,岂不便宜了旁人?」昭珉两手一拍,提议道:「这样吧,我算计过你一回,是我理亏,咱俩赌一把,我赢了,我不杀你、你我各走各路、永不干涉,你赢了,我这条命你便拿去。」 昭娥思索了会儿,问:「赌什么?」 昭珉咧嘴一笑,道:「你猜猜,为何连风昭琋都不知你有孕、我是如何得知的?」 昭珉的提问让昭娥颇为意外,她本做好了生死较量的准备,未想昭珉出了这样一个题,昭娥道:「这种题我答什么都是错。」 「要你这么空猜确实不太公平,我给你两个选项,答案我就刻在他的头上。」 昭珉走到半死不活的炽人身前,拿刀在他额上划了几痕,期间,昭娥心底惴惴不安,昭珉是个心计深沉甚于昭娥之人,他在此刻重提旧事,想来别有用心。 昭珉道:「每回你被风昭琋强迫服下迷香丹、狠狠被玩弄过后,回狗尾坡的路上,有那么几次在马车上不知不觉睡去吧?」 「那又如何?」昭娥细想,的确如此。 「你学医多年,没发现马车上掛着的香囊有迷药参杂其中吗?」 昭娥走出宗家总是身心俱疲,加上香囊本身气味浓厚、掩盖了迷药气味,昭娥并未发觉,只觉得自己太过疲惫而昏睡过去,原来她一早落入昭珉的圈套。 「你趁我昏迷,做了什么?」昭珉与昭琋同为天乾、又是兄弟,昭娥理所当然猜想他和昭琋犯下同罪、玷污了自己,不悦质问于他。 昭珉耸肩、摆手道:「我没风昭琋变态,我们虽不是亲兄妹,好歹是近亲,对你我可提不起性慾。」昭娥稍稍松了一口气之际,昭珉露出诡譎而不怀好意的笑容,称道:「所以我便找了一些朋友来好好伺候你,说起来,你怀的也许不是风昭琋的种啊。」 昭娥大惊失色,被昭琋强行佔有已让她深感厌恶,如今得知昭珉曾找人趁她昏迷而行姦淫之事,她忽然一阵反胃,一想到她的身体竟在她浑然不觉的情况下被蹂躪,她便觉得这副身体噁心。 她紧握着双拳,指甲没入掌心、刺伤皮肉,一滴滴的鲜血滑落,昭娥的眼中久违地出现了愤怒,她一生多舛,相比怒意,更多的是对世界寒心的冷漠与不公的恨意,昭珉的言词让她再次感受到一股想杀人的强烈衝动,不是解决多年宿怨的平淡杀意,是巴不得立即将其碎尸万段的盛怒。 「风昭珉!」 见昭娥怒火中烧,昭珉笑得更加得意,说道:「好了,你猜猜,我所说的是真、是假?」 怒火盲了昭娥理智,全然不顾的她抽出墙面掛着的一把剑直直衝向昭珉,举剑一刺,昭珉竟毫不反抗,剑身刺入昭珉胸膛,昭娥瞠目结舌望着眼前口吐鲜血的昭珉,昭珉握住昭娥持剑的手,朝自己一拉,剑身彻底穿过昭珉的身躯......。 「你!」 昭珉的手顺着昭娥的手臂移至双肩,他的脸上还是一样掛着令人不悦的笑容,说道:「我知道,你不会放过我,所以……我也不打算放过你。」昭珉将昭娥搂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要你这辈子永远困在这场恶梦中。」 昭珉松开了昭娥,倒卧在地,嚥下最后一口气前,他仍直勾勾地盯着昭娥那张惊恐的脸,一脸心满意足地笑着离开了世间……。 昭娥来到炽人身前寻找答案,只见他额头上刻着「我不说」三字,直到最后,昭珉都将她玩弄于股掌,他晓得昭娥无论如何都会杀了自己,因此佈下这一局,让昭娥馀生陷在这个没有答案的赌局中痛苦挣扎。 「啊──!」 昭娥放声怒吼,彷彿想将这么多年来所受的一切委屈宣洩出来,她以为自己已经足够强大、不会再受人摆佈,可原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摆脱宗家的束缚,从一开始……她便在局中。 昭娥崩溃地跌坐在昭珉尸首旁,她多希望昭珉还活着,至少能有机会得知答案,可现在她只能不断被过去侵扰,细想着每一个记忆中的蛛丝马跡,昭珉说得对,没有答案的她这一生都将困在这场恶梦中。 一声微弱的嗤笑从一旁传来,是残存一口气的炽人,见证了这场大戏,对于昭珉、昭娥这两人的窝里斗,他感到无比舒心。 昭娥爬起身,问他:「你很得意,是吗?我无法对昭琁下手,因此你就无所顾忌了?我真的不明白你为何如此看重她?我便罢了,你两个儿子全都入不了你的眼,却偏偏对一个私生女宠爱有加,她究竟有何特别?」 歷经多日刑罚,炽人已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即使能,他也不会将内心所想告知昭娥,旁人只知他继承燧明族宗主之位、荣光无限,殊不知在这位置上,除了名声,更多的是禁錮,他的婚姻、他的言行、他的每一个决定都得为了宗家着想,在这院墙之内,自由是最不该奢望的东西。 炽人自懂事以来便与烈人争斗不休,好不容易当上宗主、以为能过上想要的日子,事实上全是痴心妄想,他之所以宠爱昭琁,是因为昭琁的存在是他挣脱宗家桎梏的证明。 那年,炽人因公外出,结识了昭琁生母,照理炽人连收一名妾室都得考量宗家利益、与燧明族宗亲商议,可这次宗家管不了远在他乡的炽人,炽人得以毫无顾忌与昭琁生母浓情密意,最终有了昭琁,昭娥死后,他不顾宗亲反对应是将昭琁接回宗家,看着昭琁,就令他感到人生不至于索然乏味。 只是,作为被剥夺自由的人,炽人最后也成了剥夺他人自由的人。 他争夺一生、守护一生的东西……究竟有何意义? 这一刻,他忽然后悔了,若是他不曾当上燧明族宗主、不曾迎娶飞星,是否今日也能儿孙满堂、幸福悠然? 昭娥瞧着血肉模糊、生无可恋的他,觉得如今说这些也没意思,她拾起方才杀了昭珉的剑,用同样的方法,刺穿了炽人的心脏。 炽人死了、飞星死了、昭琋死了、昭珉也死了,她的復仇成功了,可为什么此刻的她一点也不开心呢?这一手的血终究换不回她想要的东西……。 第三十三章:夜火 (毒蛾篇) 中 她打算离开时,炽人的尸体出了异常,气绝的他胸膛离奇鼓动,未等昭娥反应过来,她的胸膛破裂开来,一群虫子自他身躯窜出,昭娥连忙跳开,可仍旧被几隻虫子爬上身体,虫子一碰触到昭娥肌肤便鑽入体内、一路沿着血管直衝心脉,昭娥意识到这些不是普通虫子,而是蛊虫。 她连忙派出烬螟蛾施以药粉、暂且麻痺蛊虫,随后放火烧了炽人尸体、以至整座祠堂,万不能这些蛊虫跑到外头。 看着祠堂被熊熊烈焰包覆,昭娥反应过来,这蛊虫是炽人留下的杀招,他担心自己败于昭娥手中,因此提前做了准备,将蛊虫养在自己体内,等他一死,蛊虫破体而出,昭娥便得跟他一起陪葬。 昭娥不知这蛊虫的来歷,推估是以脏器为食、宿主死后转移他人、继续蚕食鲸吞,她不知何时这些蛊虫会要了自己的命,且万一这些蛊虫在她死后攻击他人,一直在她身侧的巧心必然最先遭祸,更有可能像瘟疫一般蔓延开来。 昭娥晓得,事到如今,活……已经不可能了,上一回她死在飞星刀下,这一回她绝不死于他人之手。 眼下宗家大宅仅剩昭娥、巧心二人,祠堂的烈焰引来巧心,巧心方要询问发生何事,昭娥率先开口,要巧心帮忙放火烧了整座大宅,昭娥既要毁了宗家,一砖一瓦都不该留下。 巧心猜到昭娥已将炽人一伙诛杀殆尽,望着一副心死模样的昭娥,巧心只想尽快带她永远离开这伤心地,她用火油泼洒在宗家各个角落,转眼便火光烛天,寂静的夜晚被这大火照亮了半座商丘城。 「快走!」火势猛烈,巧心拉着昭娥、急着带她逃出大宅。 昭娥按着胸口,彷彿能听见蛊虫啃食心脏的声音,她松开巧心的手,神情复杂、笑得苦涩,道:「我不走了。」 巧心怒斥:「不走!胡说什么!留在着等着被烧死吗?」 「也许这便是燧明族的宿命,自詡火光,最终成为火光的一部分。」 「我没心思跟你讨论宿命论,你现在就跟我走!」 「一旦我出了这个门,死的人将不计其数。」 昭娥将蛊虫之事简略地说给巧心听,巧心虽不学医,在宗家多年多少也听过蛊虫的可怕,能让昭娥不得不牺牲自己防备的蛊虫,定然杀伤力巨大。 「两场瘟疫已经让商丘城民死伤惨重,他们禁不起再一次的蛊虫之疫。」 昭娥为了復仇利用了瘟疫来收穫民心,儘管施毒者是昭珉,参与其中的她同为兇手,昭娥是个理智的人,决定復仇那刻便知有其代价,为此,她不惜用他人性命铺路,然而,当恩怨已了,她也非嗜杀之人,不愿再因自己牵连无辜者。 再者,她是真的累了,搭上自己的命、花了二十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一步,不久前还畅想着能和巧心找一个安逸之地好好过日子,一转眼,全都沦为幻影,她已无力再挣扎求生,或许对她这种染血復仇的人而言,幸福本就荒诞。 看着昭娥毅然的眼神,巧心明白她的决心,不再相劝,却道:「行,不走就不走,我陪你就是了。」 「不可以,你还……。」 昭娥方才开口,巧心立刻说道:「你说你只剩下我,我又何尝不是只有你了,你不在,这个世间就与我无关了。」 「……巧心……。」 「你出生就是我陪着你,就让我陪到最后吧。」 两颗泪珠自昭娥眼眶滑落,她的一生深陷黑暗,她始终渴望寻找一道光来救赎自己,可她如今才发现,原来那道光从她来到世上起便一直照耀着自己,她巧心的陪伴让她有勇气面对世间的恶意,火光中,昭娥靠在巧心怀中,如同幼时般,依偎在世上最令人安心之处……。 成千上万的烬螟蛾自燧明族烈火朝天的大宅中窜出,飞舞在整座商丘城空中,自带微光的烬螟蛾恍若星辰照耀了商丘城。 宗家大宅的烈火掀起城中骚动,凤禾私宅中的眾分家纷纷赶往大宅,眼见火焰彻底吞没大宅每一处,昭琁心知亲人已无生存之机,她一下悲从中来,坐倒在地,无声地控诉着命运。 凤禾叹道:「结束了。」 安戈心急问:「昭娥姐呢?」 萧战冬道:「肯定走了啊,大仇得报,过安生日子去了吧。」 北辰道:「不,她还在里头,我能感觉到她的力量。」 「什么!」 安戈一听,将怀中的阿莠塞给了萧行风,脑子一热就要往大宅里衝,萧氏叔姪连忙一左一右架着他,一旁的流鱼也同样被秀真一死死抱着,否则这二人定要以身犯险、入火场救人。 大伙儿忙着劝说二人火势太大、进去了无疑送死,安戈将主意打到北辰身上,他是九州第一修士,这点火对他不值一提,北辰倒也热心,只是刚跨出一步,露月竟拦下了他,眾人不解之际,露月指了指漫天的烬螟蛾,牠们正一点一点化作灰烬,崩溃瓦解……。 凤禾道:「她若想逃,谁都困不住她。」 凤禾的一句话令眾人醒悟,这全是昭娥自己的选择。 烬螟蛾的光辉散去,化作光点散落在商丘城中每一角落。 闻声而来的白泽恍惚地站在人群角落,一尾烬螟蛾飞到了他的身边,他伸出手,烬螟蛾栖在掌心,牠挥舞了几下翅膀后,在他手中消失不见,他收拢空无一物的掌心,望着眼前一片火海,不由自主地落下泪来,泪水打在拳上,他很是茫然,不知道自己为何哭泣,唯有那被掏空了心的感受如此强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