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德》 十三 套路玩的深,谁把谁当真 说到幸运,刘备觉得自己说自己是第二,就没人敢说是第一。 很显然的例子就是与刘惠一起南下雒阳的时候,一行人遇到了正在被强盗围攻的公孙瓒。 本着豪侠精神和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原则,刘备便带着同行的关羽和张飞还有十名小弟纵马冲了过去,杀败了强盗,帮助了公孙瓒。 公孙瓒眼看刘备等人充沛的武德,很是欢喜,自此和刘备结下很好的友谊。 后面刘备得知公孙瓒是时任辽西郡太守的女婿,还是豪门公孙氏子弟,前途一片光明,便有意与之亲近、交好,两人在缑氏山上结伴学习,关系很好。 不过说起来,这些大佬们对于他们这些社会弟子的教育方法无限接近于放养。 卢植本人自从开班授课之后,一个月也就露面一次,一直到他受任九江郡太守离开雒阳之时,一共也才在缑氏山上露面四次。 公孙瓒是无所谓的,他是来镀金的。 他虽然是公孙氏的庶子,没什么地位,但是运气也不错,成为了郡太守的女婿,有郡太守帮忙运作举孝廉,早晚是个官,前途是稳定的。 他之所以要混个卢植高徒的名义,一方面卢植是幽州人,大家属于同州人士。 另一方面,古文学派虽然在高层政治博弈当中敌不过今文学派,但是在社会上,古文学派的人气远远高过今文学派。 公孙瓒这种边地豪强家族出身的人自然无望进入今文学派当中,但是为了未来有进入中央发展的可能,以卢植为媒介进入古文学派这个大杂烩团体之中,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东汉末年这个时期,虽然还没有数十年之后司马炎为司马懿曾负责军事、带兵打仗而感到羞愧的程度,但是一名军事将领如果想要得到尊重,除了军功之外,最好还是经学家出身。 你得有出将入相的本领,才能得到尊重,并且被吹捧,否则,不过一粗鄙武夫罢了。 公孙瓒这家伙虽然高大帅气一表人才,但是文化水平有限,性格又比较焚书坑儒,正是需要大儒背书来展现自己不是赳赳武夫的那种人。 所以学得如何,公孙瓒毫不在意,他只是需要【卢氏门生】这块招牌而已。 于是乎在求学期间,卢植不来他不来,天天混迹在在雒阳城内的花花世界中大撒币,好不快活。 可刘备不是啊。 当时刘备又没有郡太守做老丈人,没人帮他运作前途,突破豪强地主天花板跻身士族从而更上一层楼的唯一希望就在卢植身上。 所以他的目标不是做卢植的门生,而是要做真正的弟子。 但是傻等着卢植出现在自己面前那是不可能有成果的,于是他便以求学的名义主动去雒阳寻找卢植。 缑氏山上的确有很多前来镀金的人,但是也有不少是抱着一丝鲤鱼跃龙门的希望来求学的,处境和刘备差不多,也想见到卢植。 卢植当时的主要精力放在了和蔡邕李巡等人一同校对儒学经典、雕刻熹平石经之上,没什么功夫理会这些镀金怪,来人一概不见。 他自然是知道这些弟子的真正目的,更知道弟子们也知道他开班授徒的真正目的,所以大家本质上不过互相利用,有了名义就可以,见面就大可不必了。 正是所谓套路玩的深,谁把谁当真。 可偏偏刘备当真了。 他就在卢植府门口等,往往一等就是一整天。 有些时候运气好,卢植在还有天光的时候回来,他还能上前喊一嗓子求见卢植之类的,当然,没什么用,卢植根本不睬他。 有些时候运气不好,直到雒阳城门都要关闭了,要宵禁了,卢植还不回来,他只能无奈的离开雒阳城回到缑氏山的学堂读书休息。 卢植虽然不来教学,但是缑氏山学堂还是有一些存书的。 这年头虽然已经有纸,还有质量较为优秀的青州纸,但是长期以来的观念并不那么容易改变。 此时的人还是认为竹简才能更好的保存文字和知识,所以凡是重要的文字,全都写在竹简上,而不是写在纸上。 所以书籍都是写在竹简上一卷一卷的存在,重的很,也珍贵的很,等闲人家子弟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卷竹简,就和现代人大部分一辈子也见不到一台印钞机一样。 缑氏山学堂上确有不少书籍,管理学堂的人不允许学子把这些书籍带走,但是却可以在学堂内借阅,没有门槛,只要愿意看,儒家五经经典文章至少是管够的。 至于是否能看懂,那就不是卢植需要考虑的事情了。 他就算来也只是过来走个过场,露个脸告诉大家自己还活着,其他的就没有了。 刘备却没有浪费这个机会。 他家里没有书籍存在,只有寥寥几卷竹简,上头留着他老爹写下的文字,他看了看,内容是《汉书》里的部分内容,显然老爹年轻的时候接受过些许《汉书》方面的教育。 而他却没有这个机会了。 他接受了十几年的现代教育,上辈子对古文也颇有兴趣,读了不少古代书籍和译文,不过记得住的却不多。 趁着缑氏山上的机会,他挑灯夜读,几个月下来,每天读个两三个小时,倒也把山上的藏书都给看了不少。 不是他看得很快一目十行,而是这些经典文章普遍字数偏少,比如左传,加一起一万七千多字,用字酌句简单到了极点,实在不需要花费多少时间就能看完,还能多看好几遍。 于是一些他感到熟悉的内容还能顺利地背诵出来,不熟悉的内容多看几遍,靠着现代教育的底子,意思也能理解个七七八八。 当然,他最主要的时间还是用来等待卢植。 一开始也有一些和他一样的人一起等,想着碰运气感动卢植,看到了卢植提早回家就一窝蜂地涌上去。 但是一个多月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做感动的只有他们自己,卢植的内心毫无波澜,于是便认识到自己行为的傻逼,想着人生苦短,还不如及时行乐,便一窝蜂的投入到雒阳的花花世界之中了。 五十多天以后,卢植府门口除了偶尔会前来递拜帖的朋友之外,还留下来的缑氏山学子就只剩下刘备一个人了。 他就是不走,毫不在乎卢植府看门人那看傻逼一样的眼神,把坚持不要脸的精神发挥到了极致。 反正对于他这个街头混混出身的家伙来说,脸皮如果不能换来饭吃,就毫无意义。 一大早,雒阳城门一开,他就冲进雒阳城,站在卢植府门口,见到卢植白日离开府门,也不拦他,只是鞠躬行礼。 若是下午卢植在城门关闭之前回家了,那么他就上前报上自己的籍贯、姓名。 当然,最开始卢植一次也没有理睬过他。 等到第二个月的时候,卢植会稍微站住身体,斜着眼睛看看他,模样颇为轻蔑,然后一言不发的进入府邸,关上府门。 等到第三个月的时候,卢植还是没理他,但是已经会转过头打量他,但还是没有停下来与他说话。 会有希望吗? 当时的刘备并不知道。 这件事情渐渐在缑氏山学子圈子内流传起来。 人人都说刘备是个死心眼,明知卢植不可能单独见他,却还要浪费时间求见卢植,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瓒得知此事,到卢植府门口邀请刘备去雒阳的好酒馆喝酒吃席,寻欢作乐,被刘备婉拒,表示自己还要继续在卢植府门口等待他。 公孙瓒为此深深叹息。 “玄德,你又是何苦呢?卢公很明显只把咱们当作门生,不会让咱们成为弟子,就算是古文经师,肯定也早就有了内定的弟子人选,咱们这些边地武人,人家是看不上的。” 刘备只是摇头。 “兄长或许不信,但是我是当真的,卢公自己也是边地出身,更该知道边地学子求学之不易。” 公孙瓒还是叹息。 “卢公这等大儒,或许从来就没有把吾等放在眼里过,你留在这里,说好听点是执着,说难听点……你可知旁人如何评价你?都说你不过是在自取其辱罢了,如此白白浪费大好年华,何必呢?” 刘备依然摇头。 “卢公当年也会有求学之时,也该知道求学求知之苦,他一日不与我说话,一日不动手驱赶我,我便一日不死心,一日不离开。” —————— ps:新书起步,求点票票咯~~~ wap. /95/95207/21150499.html 十二 今古文之争 今古文之争是个有趣的事情,围绕着今古文之争,天下儒生也大体上分作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彼此争斗不休。 对刘备来说,今古文之争争的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正在“争”。 有竞争者,就有让利,今古文之争给一潭死水的东汉学术环境注入了莫名的生机,还因此给一些社会地位不高但又试图向上爬的人提供了一线生机。 打从跟着卢植开始学习的时候,刘备就把目光放在了今古文之争上,试图好好的了解一下这贯穿两汉的学术斗争的本质。 简单来说,今古文之争的源头还要追述到秦始皇。 嬴政大兄弟奋六世之余烈,靠着法家变法废了六国统一全国,是当时的天下第一硬核狠人,绝世猛男,非常刚烈,所以对絮絮叨叨的儒学非常不感冒。 且当时的时代处在郡县制初立而分封制余威尚在的时期,对于一统天下之后秦国究竟是分封还是郡县,天下人都有不少看法。 当时的一批儒生反对郡县制,崇尚分封制,一力追求孔老夫子的理想,要求复古,为嬴政大兄弟和丞相李斯所不容,于是引发了焚书事件。 本质上,这次焚书和汉武帝罢黜百家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统一思想,至于后来的“坑儒”和焚书事件没有直接关系。 但不管怎么说,大兄弟挖了一个坑,点了一把火,烧了一批竹简,把儒学传承给打乱了。 断是不可能断的,儒家学派门生众多,竹简没了,一些老儒生就拼了老命把圣人文章背诵下来,硬生生扛着,等着嬴政完蛋。 等嬴政翘了辫子,汉王朝建立,儒家思想言论禁区松动,于是一批活下来的老儒支棱起来了。 他们靠着记忆口述文章给自己的弟子们,弟子们再记录在竹简上,恢复了儒学的物理传承,重新回到历史舞台。 这就是今文经和今文学派的来历。 古文学派的来历就比较有意思了。 据他们自己说,古文经起源是刘邦的儿子鲁王在修缮自己的宫殿的时候,于曲阜孔氏老宅墙壁中发现的。 据说鲁王试图扒掉孔子老宅的时候,还莫名听到了一阵悦耳动听的音律,顿时不敢再侵犯孔家老宅,转而对孔家老宅十分恭敬。 古文经典从墙壁中被发现之后一直藏在汉宫内库之中,从汉初到汉末,一点风声都没有,直到被负责校订书籍的皇族人士刘歆发现。 因为书写经书的文字是战国时期的文字,所以据刘歆推断,这些经书是秦火之际,一群勇气与智慧并存的儒生冒着生命危险保存下来的。 这不比那些老儒生口述的经书来得更加经典更加真实? 我刘歆有理由怀疑你们这帮家伙传习的都是二手假冒伪劣产品! 谁是正统? 这才是正统! 汉哀帝登基之后,刘歆上书汉哀帝,要求给古文经增设学官,并且进一步谋求对今文经的取代。 当然,他没有成功。 自汉武帝以来,今文经学从来都是官方正统学术,现在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窜出来一堆莫名其妙来历不明的书籍,就敢自称是圣人文章? 你也不问问依靠今文经典上位和传承的我们失去了正统学术地位之后会面临什么样的局面? 你们失去的只是古文经与未来的无限可能,我们失去的可是实打实的利益啊! 在学术和政治上取得成就的既得利益者们当然竭力反对古文经登上大雅之堂。 而在今文学派主导的体制下不能获得更高利益的非既得利益者们,自然别有用心的围绕在了古文经典身边,把古文经典当作他们的救命稻草,试图实现弯道超车。 双方的斗争由此开始。 尽管双方都宣称自己所学的经文才是真正的圣人文章,但是究其根本,今文学派是官方正统学派。 甚至于从刘邦建立汉朝开始,朝廷所制定的一系列政策,都是以今文经的内容作为理论指导的。 现代人视为理所当然的很多事情,在那个时代都是未知数,这主要是因为从战国结束到秦国结束的那段历史过于短暂,以至于秦朝有很多该做的事情没有做完或者压根儿就没做。 说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封建王朝,秦朝也做了不少事情,但是他们没做到的事情更多,他们丢下了一个烂摊子丢给最后的胜利者刘邦,让刘邦无比烦恼。 举个例子,因为嬴政大兄弟没有皇后,以至于刘邦立吕雉为皇后之后,大家都不知道皇后的职责和权限在什么地方,再加上吕氏家族的超越地位,所以当时吕雉作为皇后的权力大的没边。 她大可以说一句——我作为皇后的权力是无限的。 因为没有开创者,没人知道结果如何,所以大家只能摸着石头趟过河,走一步,算一步,好的留下,不好的想办法剔除。 一些现在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在当时都是无法纠正的,因为再聪明的人也没有未来视。 汉朝的建立者大多出身低微,没有礼数,对做了皇帝之后的刘邦也是不怎么尊敬,还以为刘邦和当年一样是个吃狗肉的混子。 刘邦很烦恼,不知道该怎么办,在这个时候,今文经学最早的掌握者们嗅到了机遇。 一个叫叔孙通的儒生凑到了刘邦身边,告诉刘邦说儒生这票人虽然不能帮你打天下,但能帮你搞管理,是管理型人才。 刘邦就让叔孙通试了试。 叔孙通搞了一套礼仪方案,饭怎么吃,酒怎么喝,路怎么走,皇帝怎么拜见,群臣不遵守的,就要用法律办他。 于是群臣不敢再对刘邦无礼,刘邦高兴地说【到今天才知道做皇帝是那么爽的事情啊】。 当时叔孙通的这套办法只是涉及到刘邦个人的烦恼,但是放大到整个汉帝国就能发现,汉帝国在当时急需一套能够治理国家的成熟理论指导。 刘邦之前,治理国家的都是累世贵族,大家都有自己的家传法门能治理国家,而刘邦和他的战友们哪里有这种底蕴? 而今文学派就在这个时候应运而生,顺应了汉帝国的需求,提供给汉帝国一套理论。 虽然当时他们没有立刻被全面采纳,但也就此在汉朝站稳了脚跟。 汉武帝以后,今文经学正式成为西汉帝国的国家层面上的官方发展指导理论。 自此以后,甭管那些朝廷决策多么匪夷所思,多么千奇百怪,比如西汉末年的传国易姓思潮,究其根本,那都是有今文经经义背书的,是由死了好几百年的孔老夫子背书的。 孔老夫子也是惨。 照理来说西汉帝国有了一套成熟的国家治理理论指导以后,应该没什么波折了才对,但问题在于,今文经学还就真的没有完全遵照帝国统治者的需求给他们提供他们所需要的东西。 今文经学的理论学家们始终没有为汉帝国完成设计一套类似于周礼一样的“汉礼”。 在儒家经典之中,对于国家和皇帝来说,最重要的是《礼》和《春秋》这两部经典,前者是理论,后者是实践。 汉帝国的统治者们需要的是一套统御四极的“天子礼”,而今文经学理论中的“礼”实际上是士人的礼,他们按照这套理论所能做到的,是【推士礼而至于天子】。 这也就意味着,在今文经学的礼学理论中,天子和士之间没有本质区别,天子能享用的,士也能享用,双方的区别在于数量多少,而不在于有没有,能不能。 更别说在武帝时期一度兴盛的公羊春秋学派,这个学派更加直接,说什么【天子僭天,诸侯僭于天子,大夫僭于诸侯】,一切问题的缘由都是天子做的不对才导致下面人做的不对,所以天子必须要以身作则。 核心思想就是天子如果犯了错,那么就没有资格责怪下面人对他犯错。 这套思想要是稍微延伸一下,那可就是天囚理论了……嘶,不敢想不敢想。 这能满足汉帝国统治者们的需求吗? 秦已经变天子为皇帝,皇帝在地位上已经和周天子全然不同了。 大人,时代变了。 统治者对今文经学和今文学派的不满源于此。 而古文经学和古文学派就在这样的背景下“横空出世”了。 比起今文学派和今文经,古文学派和古文经更倾向于配合统治者,主动顺应统治者的需求从而创造出符合统治者需求的理论。 他们也有自己的一套理论指导方法,以《周官礼》对抗今文学派的《仪礼》,宣称《周官礼》是周公所作。 在实践方面,他们使用《左氏春秋》来对抗今文学派推崇的《公羊春秋》,并且也宣称《左传》当中所记载凡例的也都是周公所作。 反正就是抬出周公的尊号压制孔子,试图以此获得今古文之争的胜利。 当然,他们没有成功,因为今文经学发展更早,底蕴更加深厚,纯粹的是硬实力拼不过。 硬实力拼不过,古文学派又试图另辟蹊径,顺应西汉末年今文学派自己搞出来的传国易姓思潮,扶持王莽搞复古,一度使得古文学派大为兴盛。 结果王莽玩复古玩脱了。 古文学派也因此失败。 所以在政治上,今文学派始终占据优势,朝廷所立的学官——博士也始终都被今文学派的儒生们垄断,被官方承认的五经十四家法也全部都是今文经。 东汉光武帝时期,出于政治需求,他把被认为是古文经的《左氏春秋》立为官学,设立了博士,古文学派似乎看到了曙光。 结果在汉章帝时期的白虎观会议之后,为了统一学术认知,统一思想,《左氏春秋》官学地位被罢黜,古文学派受到严重打击,刚刚开始的半官方化进程也被打断。 自那之后,古文学派便只能继续在民间发展了。 但是所谓祸福相倚,古文学派被迫成为在野学派,也不是没有好处的,至少传承不再是问题了。 为了冲击今文学派貌似牢不可破的堡垒,同时也是为了防止被今文学派彻底碾死,他们选择走学术下移之路。 从东汉前期开始,古文学派逐渐面向社会中层开放部分学术知识,广泛吸纳社会中坚阶层的新鲜血液的同时,也怀着蚁多咬死象的憧憬。 制霸大汉学术圈的今文学派的学术传承只面向自己内部,以血脉、姻亲为主要联络方式,甚少对外开放,肥水不流外人田,越来越保守。 虽然他们保住了官学地位,却日渐僵化、繁琐,失去了创新能力,还与谶纬学说结合起来,变得神神叨叨,神鬼莫测。 以至于部分比较开明的今文学派士人甚至都觉得今文经不如古文经,反而开始主动接触学习古文经,促成了东汉时代一定程度上的今古文融合。 随着东汉中央政治稳定性的被破坏,以及官方太学的日渐式微,东汉学术圈子也开始发生变化。 东汉自汉和帝之后,皇帝普遍年幼,外戚登上政治舞台主导政治,皇帝成年之后又会想方设法夺回权力,于是东汉中央的政治稳定性开始受到严峻的挑战。 伴随着政治稳定性的不复存在,与政治稳定高度绑定的学术稳定也受到挑战,并且被破坏。 太学日渐荒废,博士不再讲学,天下学子也渐渐不再以太学作为学术权威,东汉的学术开始从统一走向分裂,从以雒阳太学为核心传播学术转变为以家族为核心传播学术。 失去了中央强有力的支持,再叠加上自身越发封闭、保守,今文学派的衰落俨然不可避免,五经十四家法的家族传承更像是政治传承,而不是学术传承。 与之相对的,古文学派为了生存和超越,则选择面向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传授古文经典,团结广大地主豪强阶层。 一票古文学派的大佬面向社会开班招生,收徒门槛不说很低,至少是看得到的,也没有血脉、姻亲关系等隐性条件。 所以求学者络绎不绝,古文学派在社会上的基础远远比今文学派更加广泛,学派内的人才们也是层出不穷,不断的推陈出新,日渐繁盛。 好巧不巧,闻名天下的大儒卢植便是研究古文经出身的。 再好巧不巧,他也是涿郡涿县人,刘备是他的小老乡,在这个以郡为国的年代里,两人之间的联系天然的带有一层优势。 就这一点上来说,刘备不可谓不幸运。 wap. /95/95207/21150498.html 十一 这赘婿剧本果然拿的不亏 留下了意味深长的一段话,刘备带着伤痕累累只剩下半条命的李大目还有一百匹马,离开了程大志的寨子。 快要离开寨子大门的时候,程大志追了上来,把一大箱子绢布交给刘备,说是这一次小摩擦的谢罪礼,希望刘备不要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听闻刘备快要去雒阳了,这些东西虽然不多,但是走在路上做盘缠,也是一笔小钱。 刘备收下了这箱价值不菲的绢布。 回到山脚,张飞和季建迎了上来,瞧见李大目,很是惊讶。 “这次的事情估计和程大志没什么关系,是李大目私自做主。” 刘备解释道:“程大志已经把事情解决掉了,咱们也能交差了,收队吧。” 张飞和季建互相看了看,然后领下了命令,收队回寨子了。 返回的路上,关羽凑到了刘备身边,低声道:“大兄,程大志就放过了?” “他要是还有救,会来找我的,要是不来找我,早晚会死得很难看,无需我出手。” 刘备冷笑道:“张角还是有点能耐的,让不少人以为他是救世主,但其实,他不过是个劣质的王莽罢了。” 关羽闻言,略有些吃惊。 “王莽好歹是皇帝,张角不过是个招摇撞骗之徒,如何能与王莽相提并论?” “所以我说,他是劣质的王莽。” 刘备摇头道:“但是云长,能招摇撞骗到一大群人跟着他不要命的造反,造反之后还有人能保举他出狱继续游走四方,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领,你且看着吧,张角,是个能做大事的人,只是成不了大事而已。” 关羽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刘备为何把一个招摇撞骗之徒拔的那么高,但是想来有本事的人和有本事的人是有一种莫名的认同感的。 比如关羽就认为刘备是个非常有本事的人,这样有本事的人能看得起另外一个人,本身就是那个人的本事,所以,说不定那个张角真的很有本事。 刘备不费一兵一卒,兵不血刃就把一百匹马寻回,完璧归赵,还把主谋交给苏双,这让苏双非常高兴,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在小河边上,苏双把一批五铢钱、绢布、食盐和铁矿赠予刘备,作为此番刘备帮忙的好处费,另外这一百匹马里面,他挑选了十匹好马赠予刘备,作为他个人赠送给刘备的礼物。 结个善缘。 刘备对于他的大手笔很是感慨,因为这里头不少东西严格说起来都不是能当作礼物赠送那么简单的。 不过在这个大变局时代,雒阳朝廷的手伸不了那么长,涿郡郡府和涿县县府又都是自己人,刘备自然不担心这些问题,他自然也有渠道在需要的时候获得这些东西。 只是表面上的文章要做足,多一处渠道总比少一处渠道要好。 “这礼,着实太厚,我受之有愧。” “玄德为我解开死局,助我度过劫难,这些东西我尚且觉得比较少,根本不够。” 苏双握住了刘备的手,满脸都是感激的神色,开口道:“待我结束这趟跑商,再为玄德准备更多的谢礼,亲自上门致谢,还望玄德不要觉得这些礼品过于寒酸就好。” “那又怎么可能呢?” 刘备笑道:“行商之路且艰且险,苏君,一路好走。” “多谢。” 苏双谢过刘备,带队离开了。 刘备目送苏双离开,然后看了看苏双赠予自己的十匹马。 “云长,你过来。” “怎么了?” “这些马,我,你,益德,建,宪和,一人挑一匹留下来。” “那剩下五匹呢?” “我亲自上门,赠予我师兄。” 刘备叹了口气,低声道:“我那师兄,可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主儿,明白吗?” 关羽愣了愣,然后缓缓点头。 “明白。” 公孙瓒,的确是个不太愿意吃亏的主儿,或者说,心眼儿不大,谁让他受了气,他一定要想方设法报复回来。 和他相处,的确需要一些本事。 刘备虽然也是好勇斗狠起家,但是出身卑微、没有后台、步履维艰的他,更懂得什么时候该好勇斗狠,什么时候该身段柔软。 于是收拾一番整顿一下,刘备带着五匹好马亲自前往县衙。 果然,公孙瓒十分“难得”的没有外出游猎,而是难得的就在县衙里。 “难得,当真难得,大兄居然不曾外出游猎,难道是涿县周边的野兽都被猎杀殆尽了?大兄这雷霆手段还真是不减当年啊。” 刘备笑呵呵迎上去,开口打趣公孙瓒。 公孙瓒这个涿县县令的职位,就是他当年在辽东属国做长吏的时候和外族人打仗换来的,可以说是一身本领。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公孙瓒的心情的确不怎么爽快,但是瞅着刘备笑呵呵而来,身后还跟着五匹马,心下颇有些计较。 “玄德这一笔可是赚大了啊。” 刘备大笑。 “全赖大兄照应,此番赚了些钱货,但不多,主要还是十匹好马最值钱,备留下五匹自用,这剩下的五匹好马,便给大兄送来了,可助大兄继续在这辽阔大地上纵横驰骋。” 刘备开门见山,这一说,公孙瓒顿时心里畅快起来。 “玄德,这……不好吧?” 公孙瓒嘴上说着不好,步伐已经止不住地上前,走向一匹白色骏马,上手便抚摸起来,啧啧称奇,眼里满满的都是喜爱之色。 这家伙说的难听点叫睚眦必报,说的好听点勉强也能算快意恩仇,属于那种直来直往的直肠子,典型的辽东汉子,又带着点自我为中心的心理问题,相处之道颇为棘手。 好在刘备行走江湖多年,达官贵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最擅长的莫过于与人来往,属于情商极高的社交牛逼人群,应付起公孙瓒来倒也不算为难。 显然,他已经摸透了公孙瓒其人,上来就是五匹好马砸晕了他。 于是公孙瓒直接成了顺毛驴,对着刘备一顿跨,说什么涿县有你真是我的福气之类的,什么不痛快都给忘了,连什么【刘备说话比自己好使】这等小道流言也给忘了。 抚摸完了自己最喜欢的马匹,兴致冲冲的公孙瓒立刻拉着刘备的手就进入府中,把自己打猎得来的野物做成烧烤与刘备分享,吃肉喝酒好不痛快。 酒过三巡,公孙瓒问起了韩太守的病情。 “之前听说府君病情不太好,现在如何了?” “我托人四处寻医问药,已经大好了,都开始询问我打算何时与他的女儿结亲,好为我运作接下来的事情了。” “呵呵呵,咱们府君可是个不愿意吃亏的人啊。” 公孙瓒一手托腮,一手举着酒杯,一口闷掉一杯酒,咂咂嘴,缓缓道:“与我家那位一样,我所得到的,终究还是要还的……不过最近听说他的身体也不太好……儿子还是个性情懦弱的废物。” 公孙瓒嘴角的笑意越来越盛:“就是不知道玄德有没有此等好运道了。” 好家伙,果然是个赘婿噬主的好料子,这赘婿剧本果然拿的不亏。 不过刘备倒没那么想过。 他和公孙瓒的情况还不太一样。 公孙瓒那位老丈人也是边地出身,纯粹是看中了公孙瓒的勇武和前景,指着公孙瓒能给自己的家族带来更多的地方性质的实际利益。 而刘备的老丈人韩太守虽然出身也不高,却也是学古文经学出身的,算是古文学派这个大杂烩当中颇为优秀的中坚力量,他看中刘备,显然更多的是因为卢植的缘故。 公孙瓒没能成为卢植的弟子,但还有他老丈人这个两千石太守的基本盘在,刘备没有卢植,就什么也没有。 若不是他成为卢植的正式弟子,韩太守又怎么会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刘备呢? 如此说起来,刘备倒真是感谢四年前做出那些事情的自己,若非自己能够吃下那么多苦头,单单凭借运气,还真是换不来今日的局面。 应该说,进入上层社会必不可缺的重要因素——运气,刘备是具备的。 因为今古文之争在当前正在进入一个双方关系颇为微妙的时期。 —————— ps:新书起步,求票票支持~~ wap. /95/95207/21150497.html 十 张角不是良医 事实证明,刘备的选择是正确的。 只有参与这场死亡游戏,他才能够真正的突破豪强地主天花板,进入到大汉社会真正的高层,进而获得了如今这一系列权势和地位。 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四年的时间过去了,不敢说整个涿郡,但是在涿县,他刘玄德已经是说一不二的一号选手了。 就算是公孙瓒,在实际问题上如果和刘备出现了分歧,一般也不会坚持自己的看法,因为刘备才是卢植真正的弟子,在未来前途的分量上,刘备的分量已经明显超过了公孙瓒。 而公孙瓒也是一个颇有野心的人。 他并不甘心于仅仅成为郡县级别的大人物,他也很想去雒阳,站在更高的舞台上舞动身姿,好让当初瞧不起他的辽东公孙氏族人吃瘪、后悔,然后在他面前献媚。 他对此拥有强烈的渴望。 他要出人头地! 他要歪嘴并邪魅一笑! 但是他自己并没有在雒阳站稳脚跟的途径,他没能成为卢植的弟子,所以他需要刘备,他非常需要刘备。 因此,得知苏双马匹被劫掠的事情之后,他便什么都没做,因为刘备说了,这件事情交给刘备自己来解决。 对这位现在已经在实际身份上超越自己的曾经的小老弟,公孙瓒是羡慕里面带着一丝丝的嫉妒。 但是他也知道,自己嫉妒不来。 有些事情,有些选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如果当初站在卢植府门口三个月不走的是自己,如果当时恳求卢植要一起去九江郡的人是自己,如果舍命救下卢植为此身中三箭几乎丧命的是自己…… 或许现在的一切都会完全不同。 可现在再想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公孙瓒只能叹息,深深地叹息。 第二日,刘备整顿完毕全部的队伍,带着数百号全副武装且忠于自己的青壮战士和关羽、张飞、季建三大猛男一起前往程大志的寨子。 程大志算是刘备的老对手、老朋友了。 刘备尚未发迹的时候就在涿县小有名气,后来刘备发迹,逐渐威压涿县,消灭了不少不听话的势力,程大志也被刘备揍过。 不过程大志没被收拾掉,因为他搭上了涿县内几个颇具实力的家族的路子,成为了他们操作不法贸易的渠道。 刘备考虑到那几个家族的看法,就没有对程大志动手。 但是长期以来,程大志对刘备也是十分客气,甚至是恭敬,完全不敢损害刘备的利益,所以刘备也犯不着主动招惹他。 不过这一次倒是程大志越界了,他要是不知好歹,刘备不会放过他,那几户涿县土豪家族真要对此有意见,刘备也不怕他们。 我上头有人,你们上头也有人吗? 事情的结果其实并没有出乎刘备的预料。 刘备带着几百号青壮全副武装的来到了程大志的寨子底下,就那么明晃晃的炫肌肉,程大志只要不是个瞎子,就能知道刘备的决心。 于是程大志陪着笑脸,笑呵呵的亲自下山迎接刘备,请刘备到山寨内一叙。 刘备把张飞带在身边,让关羽和季建统领武装留在山下以为威慑,如此上山,进入了程大志的寨子,然后便看到了被程大志劫掠得手的一百匹好马。 “之前不曾得知此事居然由您出面,您其实不用亲自出面,只要派人来说一声,这些马匹我自然如数奉还,不敢有差。” 程大志在刘备面前那是十足的恭敬,甚至都有点卑微的感觉,显然对这个制霸涿县的土霸王很是畏惧。 刘备摸了摸一匹好马的鬃毛,斜着眼睛瞥了一眼程大志。 “你老实交代,这个事情到底是谁让你做的,我觉得以你的谨慎,不该做这样容易招惹到我的事情,三五匹马也就算了,一口气一百匹,谁能咽得下这口气?你这是在找死。” 程大志面色一僵,讪讪笑了。 “其实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不在寨子内,留在寨子里的人不懂事,自作主张做错了事,我回来之后已经处理了这件事情。” “怎么处理的?” “把人带上来。” 程大志对身边人吩咐一句,然后一个被打得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家伙就给带了过来,扔在了刘备面前。 “李大目?” 刘备认识这个人,这个人是程大志身边的二把手,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因为眼睛很大,涿县道上的人都喊他李大目。 自打程大志开始做这行,李大目就一直跟在程大志身边,是程大志不可或缺的左膀右臂。 “程大志,你觉得我很好糊弄吗?” 刘备冷笑道:“李大目,他不懂事?他要是不懂事,你这山寨里百多号人,岂不个个都是白痴?” “这个事情……” 程大志抿着嘴唇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少倾又抬起头,讪讪笑道:“这个事情其实真的不是我愿意的,李大目擅自做主,这个人我是留不下了,完全交给您处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刘备看着程大志看了一会儿。 “他不是不懂事,应该是不听话,程大志,你的脑子还算是清醒的,所以我奉劝你一句,不要和太平道的人走得太近,什么人有前途,什么人没有前途,你或许分辨不出来,但是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太平道,是没有前途的。” 程大志愕然抬起头,难以置信的盯着刘备。 “您……” “太平道人的想法是不错的,大汉也的确是生了重病,但是张角没那个能耐做医者。” 刘备摇头道:“行军布阵,用兵打仗,上下沟通,讯息传递,安营扎寨,后勤调度,人才安置,规划执行……这些都很专业,都要学习,张角没有接受过这样的教化,更没有此类经验。 专门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孔夫子很早以前就说过了,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自己不懂,又没有专业的人才辅助,只知道一头热的往前闯,但凡有人给你使个绊子,摔不死都算是幸运的。” 程大志咽了口唾沫。 “您都知道了?”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样做,尚且还算是悬崖勒马。” 刘备伸手拍了拍程大志的肩膀:“李大目我就带走了,这个事情我能帮你压下来,但是今后的路要怎么走,程大志,你要好好想想,认真的想,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决断。 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从底下往上爬,走到今日不容易,我知晓你的艰辛,你知晓我的不易,正是因为如此,我才不想看着你就那么粉身碎骨,明白吗?” wap. /95/95207/21150496.html 九 死亡游戏 骤然听说冀州太平道闹事的消息,当时的刘备还非常惊讶,以为黄巾起义提前了。 后面打听来打听去,没听到黄巾起义的消息,才想起来张角在光和七年之前就搞过几次事情,只是规模不大,影响不大,损失也不大,就和过家家一样,很快就被地方官府平定了。 然后给在地方上有势力的信徒们花钱保了出来,接着活动了。 这样看起来,光和七年的黄巾大起义之所以可以天下三十六方一起起事,也是因为之前几次失败的造反而积累的经验所致。 要不怎么有句话叫剩者为王呢? 自古以来能造反一次被抓起来还死不掉的人少之又少,而张角就是其中一人,所以他积累了足够多的造反经验。 这下,刘备的心思就活泛开了。 他想起来黄巾军大起义中,幽州也是重灾区之一,以他现在的家业,绝对是黄巾军打土豪的对象之一,如果不加入他们,只能等着被他们打击。 但是说到底,他要是没有一定的武力基础,不管站在汉政府这边还是黄巾军这边,都很容易变成炮灰。 打那时候开始,他就打算朝着一方土豪的方向发展自己的势力。 购置土地,建设农庄,招揽佃户,建立基业,即使是将来在乱世之中,首先也要有自保的能力。 自此他就不甘于只是做一个街头霸王,而是开始积极向地方豪强转型,这些受过恩惠对他十分感激的流民就被他当做私人武装的来源,不能轻易遣散。 他派人在深山老林里给他们开辟了一个寨子,让他们靠山吃山,继续居留,同时自己开始尝试购置土地建立农庄,然后从这群流民中慢慢招纳佃户为自己耕种土地。 这本来是一个不错的模式,一边靠山吃山,一边等着刘备招纳去耕种土地,挺好的可持续发展。 后面刘备的势力越来越大,土地越买越多,一个地方豪强新贵的样子也就渐渐起来了,寨子里流民们的日子就那么凑合着过到了今天。 最开始寨子里也就二三百号人,规模小,当时的刘备也养不活那么多人。 但是现在,生活在刘备的私人农庄和深山寨子里的幽州流民大约有两千五百之多,青壮年男性有七百之多,一边耕种土地、山林打猎,一边也在秘密演武,锻炼武力。 刘备也从这些人当中发掘了自己最早的核心班底,扩充自己的势力和武力,维护自己的利益。 比如因为背了人命官司而不得不流亡幽州的河东人关羽,他就是因为身姿高大气力不凡而被刘备发掘,引为亲信。 涿郡本地小门户出身的小年轻张飞因为佩服刘备的豪气之名而主动投靠,因为打架凶狠不要命而被刘备引为亲信。 出身河北而在幽州成长的牵招也因为仰慕刘备的武德而跟随刘备,两人关系很好,打架也是背靠背的关系。 不过前几年牵招的家人把牵招喊回了家乡,跟随同乡大儒乐隐学习,自此只有书信往来。 季建则是最早的亲信之一,很受刘备信任。 同郡人、少年时一起打过架的豪强家族庶子简雍也因为母亲去世、不为家人所容来投靠刘备,刘备引为亲信,让他做了刚刚起步的刘氏集团的对外发言人和外交大使。 在这期间,来自涿县刘氏宗族的帮助还是很重要的。 刘备一朝起势,虽然在族人眼里不如他的父亲、爷爷,但是拥有如此武德充沛的族人,对外部也是一个强有力的震慑,能在无形之中增强刘氏宗族在地方上的竞争力。 一切还是利益。 于是在刘备发展势力的过程中,刘氏宗族给刘备提供了不少便利与帮助,给了他一些投资,帮助他购买土地扩充庄园,还分配给他一些族中经营的生意。 所求的,无非是刘备充沛的武德对外人乃至于官府的震慑。 不过说到底,刘备与他们也只是互相利用的关系,真正交好的,唯有刘勃一家人而已。 而刘勃也成为了刘备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贵人。 因为他给刘备提供了跟随卢植读书的机会,也由此打开了刘备的登天路,等刘备学成归来返回涿县顺利取得刘氏家族实控权的过程中,刘勃也是居功至伟。 刘勃不知通过什么渠道认识了卢植,与卢植有一定的交情。 当他得知卢植准备在雒阳缑氏山开办学堂教授门徒的时候,就为自己的儿子刘惠还有刘备一起争取了两个名额。 老实说,母亲把这个事情转告给刘备的时候,刘备愣住了。 多年打打杀杀的经历使得他几乎忘却了最早的时候他渴望扬名的那段经历。 回忆往事的时候,刘备想起来,当时他就有过利用卢植为他扬名的想法,可惜没有门路。 而现在,这个门路居然主动找上了门来,于是沉寂多年的逆天改命之心再次热烈的跳动了起来。 当时十五岁的刘备对自己的处境还是不太满意的。 因为他意识到就算自己成为涿县一霸,和家族互相利用有了依仗,乃至于官府都要对自己重视三分,可归根结底,自己在整个东汉帝国版图上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且不说黄巾起义对东汉帝国全社会各阶层无差别的突刺,他刘玄德一个县级土豪,躲过了黄巾起义,在未来的乱世之中又能多少生存率呢? 汉灵帝死后,董卓乱国,东汉中央权威崩塌,乱世紧随其后而至,多少人化为一捧黄土? 整个汉末三国时代,一直到西晋短暂的一统,人口损失虽然没有传说中百分之九十那么夸张,但是距离东汉人口的高峰期,五五开是一点不虚的。 刘勃送来的好消息使得刘备从街头霸王的荣耀感中脱离出来,重新审视了这个世界,无奈的发现自己就算已经实现了烤肉自由,但是在整个东汉社会阶层中,还是一条杂鱼。 一条死了也不会激起一点儿水花的杂鱼。 经历了【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和【街头霸王】这两个生命周期之后,刘备早已没有了当年挥动穿越者三板斧的傲慢和无知。 他的身上全是极限生存技能,招招朝着人要害去,一点不华丽,但能杀人,寻常人等在他面前过不了三招,一定躺地上。 他现在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想要获得什么就要付出相对应代价】这个真理,并且还知道自己从上辈子带来的那些知识只有在真正的上层社会才能用到。 至于如何进入东汉末年的上层社会,那些现代文明社会的知识则派不上多大的用场。 东汉末年有自己的游戏规则,且百分之九十五的人都无法参与到这场游戏当中,能够参与其中的百分之五当中的百分之九十五又是炮灰。 大浪淘沙之后的胜利者,其所经历的已经不是浴血厮杀能够形容的了。 所以这条路,注定是凶险万分,步履维艰,稍有不慎,便满盘皆输,尸骨无存。 好巧不巧,参与这场游戏的门票,就在熹平四年这个时间节点上被刘勃这位贵人送到了刘备面前。 参加,还是不参加? 是继续做他烤肉自由的县级土豪,还是追着那一丝飘渺到不可捉摸的可能性,去实现社会阶层的突破? 刘备沉思片刻,接过了这张说便宜也不便宜的初级站票,用自己的命做筹码,加入了这场死亡游戏。 —————— ps:新书刚起步,求点票票,推荐票和月票都是,多多益善~~~ wap. /95/95207/21150495.html 八 涿县小孟尝 多年在幽州这种地方的底层讨生活,刘备早已扔掉了现代的文明生活方式,变得比土著更加土著,更加凶狠。 经此一战,他闯下威名,义字当头,成功上位,成为了新任团伙大佬,不仅没有让本团伙崩溃,还直接吞并了敌对团伙,把他们的势力范围也全部接收了过来。 那之后,刘备的团伙就直接控制着整个县城东部的街头秩序,成为了正儿八经的街头霸王。 当时县府并没有直接干预这件事情。 死了人对于县府来说并没有什么好注意的,哪天要是不死人了,那才是新闻。 时任县令又是个酒鬼,喜欢喝酒,不喜欢做事,事情都交给手下的本地吏员办理,县中各大街头团伙和县府的关系一直以来就不清不楚。 刘备整合两大团伙之后,解决掉了剩余可能告状的苦主,又给县府里送了一些东西,再拜托刘勃出面联系县府里的熟人。 熟人也乐得清闲。 他看刘备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的,连苦主都被干掉了,毫无后顾之忧,便大笔一挥,做个顺水人情。 被砍掉的对方领导层一共八人连同他们的亲眷等苦主,全部变成了饿死的流民,这件事情就那么过去了。 好熟练啊。 看他们做事情做的那么熟练,就和吃饭喝水一样毫不在意,刘备相信,有朝一日如果自己也被做掉了,他们同样会毫无顾忌地让自己成为他们笔下那群荒唐的“饿死的流民”。 只能说这年头人命不值钱,不管是敌人的,还是刘备自己的。 在官府眼里,在老爷们眼里,那都是贱命一条。 于是刘备终于实现了自己街头霸王的目标,靠着自己的勇力成为涿县一霸,粮食管饱、喝酒吃肉不再是问题,再也不用挨饿受冻。 这是他重生在东汉末年之后发家的起点。 全靠自己的好勇斗狠和一点点小聪明。 但是仅仅是这样就想逆天改命,达成烤肉自由和香料自由、成一方土豪,还是差了不少的,逆天改命光靠勇武是不行的,后面发生的事情,还真不是勇力就能办到的。 刘备这边正回忆着,那边关羽和张飞已经把季建给带来了。 “大兄,您找我?” 刘备点了点头。 “这样,待会儿你回去寨子里面整顿一下大家伙儿,能打的都要武装起来,总动员,明天跟我一起去程大志的寨子那边办事。” “程大志?” 季建好奇道:“那厮怎么敢招惹到您?而且对付那厮不需要咱们总动员吧?” 刘备摇了摇头。 “他把一名马商的一百匹马给劫了,杀了人,马商找到我,下了二十两黄金的定钱,求我把他的马要回来,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个事情我必须要管。 而且之前听暗线说这厮莫名的和太平道扯上了关系,去岁,太平道又在冀州闹事,现在,他们又开始抢掠马匹,你把两件事情联系起来想想,有没有不太对的地方?” 季建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厮要造反?” “不好说,但是事前做好十足的准备是没有问题的。” 刘备缓缓道:“程大志貌似蛮横不讲道理,但是心里头还是挺精明的,这么多年在涿县能站稳脚跟的人不多,我不想在阴沟里翻船。” 季建听了,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 “好,我知道了,我会安排好人手的。” “嗯,拜托你了。” 刘备拍了拍季建的肩膀,开口道:“不管这厮有什么想法,这些马他都要给我吐出来,太平道在冀州有势力,但是这里是幽州,是涿郡,更是涿县,我不点头,他们就别想乱来。” 季建点了点头。 “唯。” “行了,回去准备着吧。” 刘备笑了笑,又问道:“最近没喝酒吧?” 季建一听这话,身子一抖,面露尴尬之色。 “再没喝过了。” “恩,这就对了,酒是穿肠毒药,不该喝的时候,就别喝。” “再也不喝了,再也不喝了。” 季建明显是对喝酒有些心理阴影,一提起这个话题,浑身不自在。 当然这也怪不了别人,主要还是怪他自己。 当时季建酒后失德,做了混账事,差点把寨子里一个大姑娘非礼了,试图拦下他的人还给他打的吐血。 刘备怒火冲天,亲自赶赴寨子里,亲手把季建吊起来,吊在寨子口,用鞭子抽打季建,把他打的半个多月下不来床。 从此以后寨子里秩序井然,再也没有发生过类似的事情,季建好像也因此得了喝酒ptsd,一看到酒就浑身抽抽,见不得酒,再也没喝过,还为此被张飞嘲笑了一阵。 这家伙哪里都好,忠心,听命令,勇敢,悍不畏死,刘备一声令下,指哪打哪,眉头都不皱一下。 就是酒品不行。 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刘备知道想让他改正难度很大,所以直接用物理手段强制矫正。 现在季建好多了,根本不喝酒,也不会犯糊涂,严格遵守刘备定下的规章制度,不敢违背,整个山寨在他的带领下秩序井然,完全就是一派军事化管理的模样。 季建领下刘备的命令,返回山寨去动员青壮准备干仗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刘备也是颇为感慨。 季建跟随刘备那是很早以前了,比关羽和张飞跟随刘备都要早。 他是刘备十二岁加入街头团伙的时候第一批因为佩服刘备搞多人运动不要命的气势而跟随刘备的小弟之一,年龄比刘备大两岁,但是钦佩刘备的胆气和不要命的疯狗精神,认他做了大佬。 后来跟随刘备的小弟越来越多,而第一批小弟始终是刘备最重视的。 可惜,他们当中有的打架的时候打死了,有的得病治不好而死,还有的因为犯了事儿给官府盯上了,刘备开不出官府满意的价格,只能让他们背井离乡避风头,离开了大部队。 到现在为止,还跟随刘备的第一批小弟也就剩季建一个,所以刘备很看重他,亲自教他读写技能,后面还把根卢植学到的一些军事上的本领教给季建。 又因为他听话,会把刘备说的事情贯彻到底,所以刘备还把管理山寨的事情交给季建。 山寨是刘备出资建设的,最早是一个专门收留因为天灾人祸活不下去而流落到涿县的各地流民而建设起来的避难所。 有本地人因为苛政不得不逃荒,也有外地人因为天灾不得不逃难,运气好的能活着到涿县的都被刘备收留了下来。 刘备最早的时候也是好心,想给他们一碗饭吃。 所谓见其生不忍见其死,刘备这个淋过雨的见着有人在大雨倾盆之下奄奄一息,实在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文明社会的痕迹终究无法在他的心底里被彻底抹掉。 后来刘备发现这群流民里有不少青壮年,就想着顺便吸纳一些青壮年加入团伙,壮大自己的势力。 可后来人越来越多,搞得刘备有了涿县小孟尝的称号,就引起了官府的不安——你本来就是一方街头霸王,现在又收留那么多流民,干嘛? 造反? 当时的刘备还不是涿郡太守的女婿,涿县县令也不是公孙瓒,所以为了应对涿县官府的猜忌,他不得不把这些流民在表面上遣散了。 当然,这不是真的遣散,只是做做样子,实际上隐藏到了距离县城更远的深山老林里。 因为当时刘备听说了冀州太平道人张角在冀州闹事的事情。 wap. /95/95207/21150494.html 一 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 “一个月前,马队从辽西郡出发,这条商路苏某走了很多次,每一次不说是风平浪静,那也是安安稳稳,从没出过事,有不长眼的马匪,吾等弟兄护卫也不是怕事的。 就这样,一般马匪看到咱们一大帮人,直接就跑了,根本不敢出手,可偏偏这一次,咱们马队失手了,这群马匪胆子大,聪明,心黑,给弟兄们耍的团团转,一招声东击西就把咱们耍了。 整整一百匹马,被他们抢走了,还死了苏某十三个弟兄,伤了八个,残了五个,这五个眼瞅着下半辈子站不起来了,没了劳力了,家里人估计都不愿意养着,死的心都有。 苏某恨,站着把他们带出来,却要抬着送回去,他们以后的日子还怎么过?郡人又会怎么看待苏某?苏某想要为他们报仇,但是这里是涿县地界,苏某人生地不熟,就怕吃亏。 但是这事不能就那么算了,该做的事情苏某必须要去做!所以苏某就到处询问,询问谁能帮马队把马找回来,询问一圈回来,所有人都在说着同一个名字,就是足下,刘君!” 一个络腮胡子彪形大汉正襟危坐在年方十九岁的刘备面前,隔着一条方桌,满脸诚恳。 “此事对于苏某来说,实在是太重要了,还请刘君出手相助,若然可以,苏某不胜感激!” 挺大条大汉规规矩矩,面对着身形明显小于他的刘备,就像是面对着某位贵不可言的贵族人物一般,小心翼翼,礼数周全。 望着他略有些拘谨的模样,刘备笑了笑。 “苏君无需多礼,苏君年长于我,唤我表字玄德即可。” “那在下就托大了,玄德,这批马对马队很重要,平白无故被人劫了,这口气,苏某无论如何咽不下去,马队兄弟死了、残了,这仇也要报,所以,还请玄德出手相助,事成之后,必有厚报!” 彪形大汉苏双稍微后退一点,向刘备恭敬一拜。 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迫切。 刘备听完苏双的恳切请求,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拿起了身前漆盘中的一颗产自河北的桃。 咬了一口,酸甜的汁水浸润了口腔。 “为什么出事之前不来找我?” 刘备啃咬了几口桃子,把美味的果肉咽了下去,擦了擦嘴,缓缓开口道:“这几年涿县地界里不太平静,各方势力都不太安分,苏君走商,来来回回都要过涿县,会不清楚? 依我看来,苏君就是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以为什么都能办到,又觉得我年轻,不可靠,可是事实并非如此,若早点找我,我也好帮苏君打个招呼,看在我薄面上,想必这件事情也不会发生。” 苏双面露羞愧之色。 “这……确实是苏某和马队兄弟的不是,之后,玄德想要马队和苏某怎么配合,吾等一定配合!” “都被劫了,还能怎么配合?苏君和马队要是能单独办成这件事情,还用得着来找我?” 刘备咬着桃子,摇头道:“近些年年景不好,粮食歉收,幽州地界上官府收税又收的凶,好些良家子都给逼成了贼匪,尔等要来走商,又不提前打招呼,现在出了事才找到我,我很难做啊。” 这样说着,刘备把最后几块果肉咬到嘴里,把果核扔在桌上,又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手,边擦边说道:“苏君说的那群人我大抵是认识的,也算是我的旧相识。 苏君若提前跟我说一声,我再打个招呼,放过也就放过了,可现在这事情闹的,可不简单咯,吃进肚里的肥肉,哪有让人再吐出来的道理,苏君以为呢?” 屋子里稍微安静了一会儿。 “所有人都说,涿县地界上,没有玄德办不到的事情,没有玄德一句话召不来的人,县令说话都不如您好用,过去是苏某眼拙,之后,但凡苏某走商,没有玄德的许可,一步也不踏进涿县地界!” 苏双恭恭敬敬朝着刘备行礼,接着推出了一个小木盒子,又把小木盒打开,叫刘备看见了里头的金锭子。 刘备笑了笑。 “哪有那么灵便啊,我不过是个区区平民,人微言轻,在涿县这一亩三分地上说话算数的,到底还是明廷。” 苏双知道刘备这绝对是在谦虚。 弄不好,还有装逼的嫌疑。 他早就打听到了,刘备口中的明廷、涿县县令公孙瓒在求学时代是刘备的同门师兄,与刘备一起求学,素来交好,关系亲密。 听说公孙瓒喜欢打猎、出游,不喜欢待在县衙里处理枯燥无味的公务,志不在此,于是就干脆把同门师弟刘备请到县衙里帮忙处理政务。 于是县令印绶都是刘备管理,县府发布的一应命令都是刘备的意思。 公孙瓒自己则每日带着娇妻美妾和随从外出打猎游玩,骑着马到处奔驰,好不快活。 刘备本人不仅有着和公孙瓒亲密的师门关系,还是涿县刘氏宗族的实际话事人。 在他的实际领导下,涿县刘氏家族已经从一个中小规模的宗族聚落发展为涿县排行第二的大佬家族,绝对的涿县本地豪门,实际拥有大量土地、控制大量人口。 别说涿县了,刘氏甚至在涿郡里都排得上名号,是近些年来响当当的新锐。 所以说公孙瓒把县务委托给刘备,也算是实至名归,从商业到农业,小半个涿县的产业都已然归属刘氏,刘备自己管自己,倒也是得心应手。 刘备本人能力也非常强,为公孙瓒处理政务从无差池,涿县县政非常安定,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刑事案件了,上至各大土豪,下至平民黎庶,都对刘备的能力报以信任。 所以人们都说,这涿县一亩三分地上,刘备的意思,就是公孙瓒的意思,就是涿县县府的意思。 再加上涿县排名第一的豪族——卢氏家族的领袖卢植是刘备和公孙瓒两人共同的老师,等于大家都是自己人。 这三方面势力组合在一起,涿县就是他们的。 而刘备处在其中,同时得到卢氏家族和公孙瓒的信任,有他们背书,刘备自然成为了涿县绝对权力的代持者。 尽管此时此刻,刘备还没有任何官方的身份。 当然,这并不重要。 大家都心知肚明,雒阳天子的手虽然长,但是,他伸不到涿县来。 wap. /95/95207/21150487.html 二 关羽非常敬佩刘备 涿县,是涿县人的涿县。 也可以说是涿郡人的涿县。 实在不行,硬是要说是幽州人的涿县,那也勉强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认可。 唯独,不是他雒阳天子的涿县。 这话绝不夸张。 不知从何时开始,一个雒阳朝廷外派的官员如果不能得到本地人的接纳、不遵守本地人的游戏规则,那么被本地人群起而攻直接驱逐,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事情。 雒阳朝廷对此往往也是和稀泥干瞪眼,拿不出有效应对措施。 中央弱势,则地方强势,仿佛天下分崩离析近在眼前了。 所以,苏双的一百匹马出了这种事情,在涿县范围内,不找刘备,还能找谁呢? 于是苏双抿嘴一笑,并不接话。 “区区薄礼,黄金二十两,不成敬意,事成之后,苏某另有厚报,必然让玄德满意。” “二十两黄金?贩马还真是受益高啊。” 刘备不动声色,伸手把盒子拿来,拿出一颗金锭子掂量几下,感受着沉甸甸的手感,不动声色的把木盒子收下,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随便出手就是二十两黄金,雒阳天子也不过如此,苏君这是挖着金山了还是搂着金矿了?” 见刘备收下了金锭子,笑容可掬,苏双满是横肉的脸上也露出了看上去有些渗人的笑容——或许他就是这样笑的,并没有恶意。 “北地几州马价也就这样,越往南走,马价越高,过了大江到了江东、荆楚,马价翻倍的涨,就不像是马,像是会跑的黄金。” 刘备对此倒没什么意外的。 他点了点头,缓缓说道:“地方不同,商品价格也不同,物以稀为贵,什么东西都是在产地最不值钱,离得越远,越值钱,就比如一颗河北的桃,若是放在江南,价格也绝对不同。” 苏双闻言,稍微一顿,面露崇敬之色。 “玄德不愧是大儒弟子,物以稀为贵,这五个字……当真是一语道破吾辈行商之根本!苏某受教了!” 苏双整理衣冠,又是朝着刘备恭敬一拜。 刘备稍微一愣,旋即意识到了什么,便笑了笑,不以为意。 “只是侥幸跟随老师学习过一段时间,老师不以我愚钝,倾囊相授,一身所学由此得来,我感激不尽。” “玄德过谦了,卢公那种大儒,做个门生尚且还有可能,又怎么会随便收人为弟子呢?” 苏双打量着刘备的面色,又颇有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之前苏某令人在涿县打听时,偶然得知玄德将要被举孝廉了,不知是否有此事?” 刘备只是微笑。 “我月前刚刚成年加冠,没有尺寸之功,谈何举孝廉?只是县中人流传罢了,做不得真。” 苏双却没有轻易被刘备糊弄过去,轻声一笑。 “苏某去年在江南贩马,行至九江郡,偶然间听闻玄德昔年跟随卢公在九江与蛮贼作战,还曾救过卢公的性命,此事在当地为人所广泛谈论,不知可有此事?” “啊,这……” 听苏双这样一说,刘备忽然想起苏双是在江南贩马的。 四年前,他十五岁的时候,经过族叔刘勃刘元起的推荐,得以拜入同郡大儒卢植门下,在雒阳城边缑氏山上跟随卢植读书学习。 不久以后九江郡发生叛乱,朝廷调卢植担任九江太守去平定叛乱,卢植无奈,只能停止授课,让学员自己自学,反正卢氏门生的名号他们已经得到了,将来以此行走也无不可。 等于是给大家一个交代,就实际上解散了这一群学员。 刘备得知卢植要去九江平叛,当即表示愿意跟随老师鞍前马后,卢植一开始不答应,觉得危险,后来拗不过刘备跪伏于地再三央求,就答应带着他,在他身边听用。 后来卢植率军与九江叛军交战,期间他曾带着少量护卫亲自侦查叛军形势,被叛军发现,猛烈追赶,几乎走投无路。 当时唯有刘备因为担忧而带兵前往接应,发现卢植陷入险境,遂奋不顾身解救了卢植,为此身中三箭。 卢植为此更加看重刘备,用自己读过的经书、兵书教授刘备,还允许刘备誊抄一遍带回家中,细细研读,正式把他收做弟子,而不是单纯的门生。 与此相对的,整个缑氏山上的当期学员都只能算是门生,因为他们没有得到卢植直接的教育,唯有刘备成为了卢植真正的弟子,身份立刻就不同于常人了。 这件事情后来也只在卢植身边的朋友圈和九江当地有流传,不可能传得那么广,但是如果苏双去过九江郡的话,肯定会知道这件事情。 于是刘备只能笑了笑,点头承认。 “确有此事,当时也是情况紧急,不容我做他想。” “难怪玄德少年成名,人人称颂,假以时日,玄德的前途不可估量啊!” 苏双看着刘备两眼放光,那热切的注视让刘备颇为郁闷。 这个苏双怎么像是上赶着扑过来、好像自己是一位浑身散发着致命魅力的绝色美女一般。 怎么感觉他好像不是因为丢了东西来找自己解决麻烦,而是为了找自己解决麻烦而丢东西? 为了拉关系,至于吗? 转换一下思路,刘备忽然感觉自己发现了一个之前都没有发现的华点。 于是再看向苏双的时候,就忽然觉得这笑容可掬的彪形大汉身上就莫名有点黑黑的色彩了。 事情谈好了,刘备没有把苏双送到府门口,只是送到了客厅门口。 “马队的事情,苏君尽管放心,受人钱财,与人消灾,五天之内我自会解决,五天之后,县城外东三里的小河边,我自会派人把马匹全数奉还,这点薄面,涿县中人还是会给的。” 苏双大为感激,再拜,表示事情办成,他必有厚礼送上。 刘备笑了笑。 “益德,送客。” “唯!” 原本侍立在厅外的高大少年张飞领下刘备的命令,引着苏双离开了刘备的府邸。 看着苏双离开的背影,往事一幕幕袭上心头,引得刘备微微叹了口气。 “大兄,叹什么气啊?这件事情没什么难的吧?” 站在另一边的关羽走到了刘备身边,低声道:“做这件事情的必然是程大志那群人,大兄派人递个话,他们难道还敢硬着来?现在又不是从前了,程大志还受过您的恩惠,他不敢乱来的。” “我当然知道程大志不敢和我硬着来,所以我也不是为此而叹气。” 刘备转过头,和煦的看着关羽:“我是在为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所达到的成果而感到满足啊,苏双好歹也是幽州颇有名气的马商,他有了困难都来找我,岂不是说明我的名望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吗?” 作为刘备最亲近的几个人之一,关羽当然是知道刘备一路走来有多么不易。 “大兄,辛苦了。” “为了自己,为了前途,谈何辛苦?若是连为自己付出都不愿意辛苦,这样的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备摇着头笑道:“为了心中志向,付出再多也是值得的。” 关羽深以为然。 他之所以那么佩服刘备,无外乎刘备出身普通,却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努力跨越了无数艰难险阻,最后成为了涿郡韩太守的女婿。 现在眼看着就要举孝廉做官,从此改变命运,腾云直上了。 一旦正式做官,靠着前期铺垫和卢植的人际关系,刘备的人生道路将和之前完全不同,而他们这群刘备的亲信当然也能随之腾云驾雾,一路直上,也改变自己的命运。 何等励志而又强大的男人! 跟随他,才能改变未来啊! 身背人命官司不得已逃亡幽州的关羽如此深刻的认定这一点。 wap. /95/95207/21150488.html 三 汉室宗亲这四个字早就烂大街了 诚然,关羽如此佩服刘备是非常合理的。 在这个年代,以织席贩履的出身逆袭成为大儒弟子、郡太守的女婿,基本上就是个奇迹。 别说关羽,任何一个认识刘备的人都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只恨自己没有刘备的能耐,看着他都是星星眼,满心的崇拜。 刘备并不知道关羽的心理活动,也不知道关羽到底是有多么崇拜自己的翻身操作,他只是嘱咐了关羽几句。 “云长,你和益德一起去季建的寨子里递个话,让季建来见我,我有事情要吩咐他,还有,你们出城之前,去县衙里给我师兄递个话,说苏双的事情我会解决掉,他就不用烦心了,改日我再请他吃烤肉。” 关羽有些意外。 “这个事情需要用到季建和寨子吗?” 刘备点了点头。 “之前我打听到程大志他们和太平道莫名的有了联系,太平道可不安分,此番程大志等人劫掠马匹怕不是有些关联在里头,多点准备总是好的,不是吗?” 关羽想了想,觉得刘备说的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 “唯。” 关羽转身离开了。 他出门的时候,简雍走了进来,两人打个照面互相点点头,简雍便大跨步走向了刘备,面带微笑,如沐春风。 “那大汉就是那个马商吧?” “嗯,打听我好几天,可算是来了。” 刘备呵呵一笑:“虽然总感觉他另有所图,但是能搭上这层关系,倒也不错,行走整个辽东的马商,别的不说,获取优质马匹的能耐总归是有的,咱们以后用得着他。” “那是自然。” 简雍笑道:“玄德,府君身体已大好,你不用担心了。” 刘备闻言,微微松了口气。 之前刘备的未来老丈人、涿郡韩太守身体有恙,一直都在府中休养,刘备鞍前马后忙活了好一阵子,又让简雍去到各地寻访名医给韩太守治病,简雍也是来来回回忙活了一阵子。 现在韩太守恢复了健康,刘备很感谢简雍。 “如此便好,宪和,你辛苦了。” 刘备拉着简雍的手,拍了拍简雍的肩膀:“对了,你一直眼馋的青州皮纸我给你弄到了,虽然只有十张,省着点用吧。” 简雍闻言大喜。 “真弄到了?那可是好东西啊!你怎么弄到的?” “那还要多谢师兄了。” 刘备呵呵笑着说道:“师兄的妻子喜爱书法,青州皮纸那么好的纸她怎么可能放过呢?正好公孙氏素来和青州那边有一些交易往来,颇有些熟人关系,师兄就拜托家里熟人辗转弄到了一些。 结果这个事情给我知道了,就厚着脸皮去问他讨要,给他好一顿埋怨,他一开始还不想给,我几乎是明着给抢了十张过来,为此还欠下一顿烤肉,我这师兄啊,真是一点都不愿意吃亏。” 简雍闻言,颇为动容。 “玄德,我不过随口一提,这……” “你为我跑前跑后办了那么多事情,就想要几张纸,我还能不满足你吗?” 刘备哈哈一笑:“宪和,现在左右无事,不如对弈一局如何?之前败于你,我可是心有不甘啊。” 简雍笑着点头。 两人进入屋内,面对面坐于软垫之上,摆下棋盘,开始对局。 刘备执白先行,简雍执黑,两人你来我往交锋百余手,棋盘形势渐渐明朗起来。 刘备也缓缓拉开了话匣子。 “之前去探望府君的时候,府君对我提出,希望我尽快考虑婚事,因为不久之后就是举孝廉的季节,再往后我就要去雒阳,现在不把事情办了,可能就要耽搁好几年,宪和,你怎么看?” 简雍将手中黑子落于棋盘之上。 “我还能怎么看?不过是韩府君担心不早些成婚,待你被雒阳城的花花草草迷了眼,攀得更高的高枝,便看不上他家女公子了,他这些年的投入不就是……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竹篮打水一场空。” 刘备笑呵呵的将手中白子落入棋盘之上,堵住了简雍的攻势。 “雒阳城的花花草草?雒阳城里哪有什么花花草草?我只看得雒阳城内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好一派盛世江山啊。” 简雍神色一黯,落子的手微微一抖。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玄德文才斐然,令我佩服,佩服。” “佩服什么哟。” 刘备捏着手中白子,苦笑道:“这世道如何,你我难道还不够清楚吗?咱们不也是那个时候过来的吗?豪强地主大鱼大肉,面色红润有光泽,一个个膘肥体壮,不用烤,动手一挤,身上就冒油。 普通黎庶呢?面有菜色,衣衫褴褛,连饭都吃不饱,路都走不动,在缑氏山上,我读史记、汉书,感觉这世道继续下去,天下是要乱的,大汉王朝怕也是不能长久了。” “这话可是诛心之语。” 简雍再下一子,轻笑出声:“玄德,你难道不希望大汉天下长长久久?这可奇了怪了,你好歹也是汉室宗亲,大汉国要是没了,你这汉室宗亲可就一点用都没了。” 刘备念及自己在雒阳城内看到的那种种,心中总觉得有点堵。 “又不是我希望就能行的,总要有人站出来把那些该清除掉的东西全部清除掉,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否则整天与那群虫豸混在一起,怎么能够搞好这大汉天下呢? 话又说回来,我能走到今天,跟我这汉室宗亲的身份又有什么关系?在涿县街头,随便碰着一个人搞不好都是汉室宗亲,说句难听的,汉室宗亲这四个字早就烂大街了。” “烂大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刘玄德啊刘玄德,你怎么总能说出这种妙语!哈哈哈哈!” 简雍被刘备的话逗得捧腹大笑,好一阵之后他才擦了擦眼角的泪花,开口道:“你不是说你在雒阳见着一个勇士吗?说他严刑峻法,严惩一切不服法度之人,还把一个大宦官的叔叔打的屁滚尿流?” 刘备闻言,正要落子的手一顿,旋即冷笑一声。 “啊,没错,那人的确严刑峻法,漠视一切不服法度之人,设下五色大棍,暴打权贵家人,不过宪和,你知道吗?那人叫曹操,祖父是宫里的大长秋,宦官曹腾。” 简雍一愣。 “额……你当时可没跟我说过曹孟德的祖父是宦官,这……有点怪……” “我要是说了你还会觉得的大汉天下有希望吗?” 刘备看着简雍,简雍也看着刘备。 最后两人一起叹了口气,沉默了一阵子。 良久,简雍再次落子于棋盘之上,重新拉开了话匣子。 “话说那曹孟德就算是出身宦官之家,可是曹腾毕竟已经死了,蹇硕却还活着,他把人叔父打死了,蹇硕不找他麻烦?” “找了,怎么没找?蹇硕恨不得弄死曹孟德。” 刘备冷笑道:“但是没用啊,曹腾虽死,留给曹家的政治资源还是丰厚的,宦官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也有派系之争,我听说宫里头和蹇硕不对付的大宦官也有好几个,其中就有和曹腾有关系的。 宦官里有关系,朝廷也有关系,曹操之父曹嵩乃是当朝大司农,位列九卿,这还不止,其从父曹炽担任长水校尉,掌宫廷禁卫,这是军队方面的关系。 四年前那个时候,宋皇后还没薨逝,曹氏和宋氏有姻亲关系,曹孟德与宋皇后之兄宋奇为友,交情很好,这是外戚方面的关系,一出事,四方面一起发力救援,他曹孟德就算一心寻死,又如何死的掉?” wap. /95/95207/21150489.html 四 胜天半子 听刘备这样一说,简雍掰了掰手指头,盘算片刻,不由咂舌。 “除非造反,否则曹孟德真的是想死都难。” “对啊,所以他只是从雒阳北部尉被调任顿丘县令,继续做官去了,白赚一波名声,蹇硕就算恨他恨到不行也没用,双拳难敌四手,凭他一小黄门想让曹氏长子去死,不可能。” 刘备说完,落下一子,琢磨了一下,又开口道:“而且我总是怀疑这件事情应该有曹家人在背后推动,否则他一个宦官家族出身的人何必跟宦官过不去?这不是亲者痛仇者快吗?” 简雍也跟着落下一子,想了想,觉得刘备这么说也有道理。 “宦官素来被士人看做浊流,别说士人,我等小民也甚为厌恶宦官,曹氏宦官家族出身,没理由对宦官下手啊?” “所以啊,我才觉得这不对劲。” 刘备再落一子,低声道:“当时这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一度觉得曹孟德是大汉之光,会给大汉带来新的希望,可当时缑氏山上有很多富家子弟对此议论纷纷,我听了一些,觉得这其中水很深。” 简雍一听刘备这样说,顿时乐了。 “你怎么总能说出这些有趣的词句来?水很深……哈哈,有趣,有趣,哈哈哈哈哈。” 看着简雍乐不可支的模样,刘备无奈的摇了摇头。 “你别笑啊,你听我说。” “好好好,我听你说,你说吧。” 简雍正襟危坐,落下一子压住刘备的反攻攻势,等待着刘备的高谈阔论。 这个事情其实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那也真的挺复杂的。 如果真的如同某些传闻所说的,那么这件事情还真的只有曹氏家族能办到,其他家族还真不一定学的过来。 刘备边落一子继续攻势,边缓缓开口。 “当时在缑氏山上,我听某个熟人说过,孝桓在位之时,宦官与士人对立严重,互相攻讦,当时能与士人保持友善的宦官不多,这个曹腾就是一人,据说他侍奉多位皇帝,从未构陷过任何一个人,所以即使是宦官,在士人群体中名声也不差。” 简雍听了,略有些惊讶。 “做宦官能做到这个份上,不容易啊,一般宦官哪能做到这个地步?” 刘备点头。 “是啊,所以说曹腾不简单,他给曹氏家族留下的遗产很是丰厚,够他们受用至今,我听说曹孟德与袁氏子弟袁绍有所往来,若不是看在这层关系上,我感觉曹操无论如何也够不上袁绍的关系。” 简雍想了想,不停点头,顺便落下一子巧妙地把刘备的攻势化解,然后一转攻势,威胁到了刘备的老巢。 “你这话说的在理,汝南袁氏那种顶级士族高门,四世三公,自号天下仲姓,曹氏作为宦官之后却能与之交游,这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合常理。” 刘备看着棋盘犹豫了一会儿,再落一子挣扎一下。 “我是觉得曹氏家族一定有所谋划,而那一次曹操棒打蹇硕,更像是曹氏家族的第三代彻底与宦官反目的标志,他们这是要把自己的出身洗白了。” 简雍就像是听了一场精彩大戏一样,面带惊喜之色,顺手落下一子痛打落水狗。 “那么曲折吗?这难道是一门三代人通力协作,为家族脱离浊流踏入清流的努力?一门,三代人,一起努力,这……真的可能吗?” 刘备笑了笑,继续落子挣扎。 “那我就不知道了,这种事情怎么能为外人所知呢?或许这真的只是偶然事件,真的只是曹操一时义愤填膺,年轻热血,想要做一些震动天下的事情吧?” 简雍眨了眨眼睛,面无表情的继续落子攻击。 “你是想说曹孟德真的有一颗赤子之心,而不是家族在背后操纵他的行动?” “对吧?你也不信吧?我当然也是不信的,但是你不能说没这个可能,说到底,我也没亲眼见过曹孟德,他家对于我而言也是高门大户,我可踏不过他家的门槛。” 刘备落下一子,无所谓的笑道:“当然了,这对我而言都不重要,曹氏家族想要洗白也好,曹操的个人行为也好,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让我明白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就算是当朝高官,若是出身不好,一样需要三代人的通力协作、小心谋划才能堪堪解除出身问题,大汉王朝走到今日,早已不是当初布衣丞相当朝的时代了,一个人有奇遇或许可以做到高官,但是绝对得不到那些高门大户的重视。 大汉江山存续至今,早已经人为把天下人划分为三六九等,每一等都是看门第、出身和血脉而决定的,天生的,这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成为高官的关键,其他的根本不重要,出身不好,你就算才华横溢,也难以翻身。 否则鸿都门学培养出来那么多太守、刺史、侍中,却也不见的有多少人真正追捧鸿都门学,都削尖了脑袋要举茂才、孝廉,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面子和地位吗?鸿都门学出来的,官位再高,也被鄙视,举孝廉正途出身的则不然。” 听了刘备的话,简雍沉默了,连棋子都没有落下。 少顷,简雍看向了刘备。 “玄德说的在理,这大汉天下便是如此了,出身平凡,便难以翻身,若出身高门大户,哪怕是个不学无术之徒,也能做高官。” “宪和,你认命了吗?” 简雍没有直视刘备的眼睛,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认了,不认又能如何?我一个被家族驱逐出来的无能庶子,再怎么不认命,又能如何?也幸亏之前认识了你刘玄德,否则当真不知该如何营生,弄不好也是要随着那些流民一路南下,不知道在那个山沟沟里为强人、猛虎所害,死无葬身之地吧?” “你认了,我没有。” 刘备面容咧嘴一笑:“我在雒阳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我依然了解到了一件事情。” “什么?” 简雍捏着手中黑子,怔怔地看着刘备。 “权力可以改变很多事情。” 刘备捏着手中白子看着简雍:“就算是四世三公的袁氏,在强权之下,也要苟且求生,宪和,你可知,袁氏家族也有一支入宫做了宦官。” “还有这事?” 简雍一惊,忙问道:“这可是天大的丑闻啊,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很多人都知道,算是个公开的秘密。” 刘备嘿嘿一笑:“袁氏虽然刻意回避此事,但是当年他们之所以能够躲过孝桓皇帝的雷霆震怒,也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学会了不少事情,身段也变得柔软。 党锢之下,士人还能悠闲自在的并不多,袁氏何以成为其中最强盛的一支?无外乎是付出了一些常人意想不到的代价罢了,话虽如此,这也不是谁都能付出的。 就算愿意付出,也未必能承受得住反噬,袁氏家大业大,门生故吏遍天下,真要是把袁氏弄臭了,大汉多少官员得遭殃啊?他们同气连枝,当然不能允许袁氏的名声臭掉。” 简雍沉默了一会儿,逐渐回过神来,在棋盘上再落一子。 “不曾想,四世三公之家也要受此屈辱。” “越是身份高贵,想要达成目标,就要付出越惨重的代价。” 刘备瞅见希望,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扭转局势:“而且他们为了维持高贵的身份地位,往往更愿意妥协,而不是斗争到底,这是我在雒阳城里学到的另一个道理。” 简雍一愣,忽然发现棋盘上的局势有了很大的改变。 他犹豫许久,才缓缓落下一子。 “袁氏乃天下仲姓,尚且需要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那么玄德,你不认命的话,又打算付出多大的代价去逆天而行呢?” 刘备抓住机遇,落子猛攻。 “命。” 简雍愕然。 手中黑子迟迟不能落下。 “命?” “我没有别的东西,只有一条命。” 刘备冷冷一笑:“那些人家大业大牵扯多,不敢搏命,而我,却是个敢搏命的,我自幼家贫,能得到今日的家业,就是搏命搏来的!宪和,你可都是看在眼里的,你也是陪我一起搏过命的。” 想起多年前的往事,简雍深深叹了口气,落下一子。 “话虽如此,最开始咱们不也被打的头破血流过?想要搏命,谈何容易啊。” 刘备迅速落下一子。 “大汉是破落户建立的王朝,高祖甚至可以把儒生的帽子摘下来踩在地上跺上几脚,谁给他们的胆量,因为读了几本书就敢高高在上?学了知识本领不用来造福天下却用来鱼肉乡里! 他们自说自话垄断学问,自己的学问才是学问,人家的学问就不是学问,霸道至极,混账透顶,这等人有一个算一个,皆可诛之!” 简雍闻言,看着面色冷峻的刘备,略有些惊异。 但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叹了口气,再落一子。 “玄德,当年你对我说过你的志向是有朝一日要过上富足的生活,现在你已经达成了你的志向,你还有其他的志向吗?亦或是说,你打算就此随波逐流?做个官,高高在上?” “我要是打算随波逐流,就不会对你说这番话了。” 刘备平复了一下心情,缓缓道:“宪和,你看着吧,这天下快要发生剧变了,少年时,我只想过上富足的生活,能够顿顿吃烤肉,可是那么多年过去了,我又有了更加想要达成的志向。” “是什么?” “你会知道的。” 刘备勾起嘴角,最后一子落下,杀死了这盘棋局。 “就算我的对手是头顶的天,我也要胜天半子!” wap. /95/95207/21150490.html 五 他到底是怎么破局的? 为刘备的豪言壮志而感慨,简雍久久说不出一句话。 回过神来,他也没有多停留,便带着一直都想得到的青州皮纸告辞离去了。 刘备的气魄,他是学不来的,这种东西他觉得也是天生的。 简雍从没设想过与天作斗争,但是刘备说出这种话之后,他莫名的觉得这未来好像也有点意思。 自己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能够看着一个人去做到,说不定还挺有趣。 于是走着走着,他笑了出来。 简雍离开之后,刘备也没有浪费时间,而是继续温习卢植传授给他的《左氏春秋》和《古文尚书》,准备着一旦成功举孝廉之后需要去雒阳参加的公府复试。 公府复试是东汉名臣左雄为了挽救察举制度的崩坏而做出的最后努力。 当年,左雄注意到察举制度已经成为士族高门和地方豪族的进身之阶,他们肆意操纵选拔流程,以至于选拔出来的士子水平极差。 为了挽回这一局面,左雄冒着风险顶着反对开辟了公府复试的规矩,要求举孝廉而进入中央的士子必须要通过公府复试才能正式成为郎官。 据说这一规矩在左雄还在的时候的确起到过不小的作用,左雄甚至还规定只有到四十岁才能被举孝廉当官。 不过东汉的衰落已经是必然,各种弊端积重难返,左雄死后,公府复试形同虚设,四十岁举孝廉的规矩也不攻自破。 时至今日,只要提前打个招呼,或者有名家传承,公府复试就真的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话虽如此,刘备觉得该准备的还是要准备一下,自己毕竟是靠真本事走到这一步的,和那些靠着出身走到这一步的人完全不同。 拼着小命不保才走到今天的人,和那些靠着家世一路躺赢的人能一样吗? 读着读着,刘备略有些疲劳,便放下竹简伸了个懒腰,环视一圈自己这一方还算是环境不错的书房,顿时有些感慨。 当年七岁的自己,能想到十九岁的自己已然改变了残酷的命运,改变了那个刘备蹉跎半生直到人生暮年才部分实现理想的命运、即将走上一条全新的人生道路吗? 大概是不能的吧? 因为那个时候仅仅是活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 回想当初,刘备感慨万千。 他意识到自己成为刘备的时候,是十二年前,七岁的时候。 那个时候刘备刚从家门口那颗长得像大人物出行时使用的车盖的大桑树上掉下来,脑袋摔破了,养了好一阵子才养好。 而他也就在那个时候来到了汉末时代。 当他意识到自己是刘备的时候,他先是彷徨,后是狂喜。 倒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因为他原本的那条命本就走到了尽头,现在莫名的有了二次为人的机会,岂不妙哉? 更何况他居然成为了刘备。 蜀汉昭烈帝刘备。 这可是以后要当皇帝的存在啊。 他的内心很快充满了高于一切的优越感。 但是这优越感很快就撞上了家徒四壁的现实。 他家很穷,是那种荡气回肠的穷,吃穿用度极为粗劣,甚至连吃饱肚子都做不到。 这让刘备极为不满。 于是他立刻决定走上一条逆天改命之路。 刚开始,他尝试过很多改变命运的手段。 比如尝试操持商业。 他想着开个酒楼搞搞炒菜和蒸馏酒水之类的,应该可以赚大钱,结果准备动手的时候却发现家里别说钱财了,连一口铁锅都没有。 哦,想起来了。 原来能炒菜的铁锅是宋朝才有的。 那去找铁匠打一口! 东汉中后期难得的没有盐铁官营,私人也可以经营。 于是刘备去找族中铁匠帮忙,结果铁匠看了看他在地上用泥巴画出来的铁锅样式之后,惊为天人,赶快让他去雒阳找将作大匠帮忙,那样的人物一定能找到可以打造铁锅的能工巧匠。 被人嘲讽了之后,刘备才知道哪怕打造一口铁锅也是要技术的。 笑死,想要开酒楼搞炒菜,却连一口锅都没有,更别说其他的诸多要求了。 逆天改命计划1.0行动,折戟沉沙。 第一次行动失败以后,刘备没有气馁。 他痛定思痛,很快意识到逆天改命不一定非要当厨子,穿越者的优势除了当厨子,不是还可以当文抄公吗? 他还可以写书写诗扬名天下,以古人对文化和文采的准备,他唐诗宋词来一波,还怕不能逆天改命? 说干就干,刘备准备动手把自己脑袋里记住的唐诗宋词来一波,好好地惊艳一下世人。 然后他发现自家只有一支笔和三卷竹简,一张纸都没有,墨都要自己现磨。 三卷竹简里两卷写满了字,只有一卷空白,都是他那早亡的在县中当小吏的父亲留下的遗产,母亲珍藏起来当做宝。 那竹简他看了,加在一起能写个几百个字也就算不错的了。 写完了以后要是还想买…… 笑死,以当时刘家那穷得荡气回肠的经济状况来看,根本买不起。 母亲辛苦编制草鞋、草席,换取微薄的收入,以此勉强抚养年幼的刘备,十分辛苦。 但是这并不能阻挡刘备想要逆天改命的决心。 他可是领先于人将近两千年的现代来客,怎么能甘于平凡呢? 于是他趁母亲不注意,偷偷拿了一卷竹简,写了一首锄禾日当午,然后准备惊艳世人。 写完之后,他感觉未来的道路尽在掌握之中,大汉王朝最有名的神童即将诞生。 但是直到走出家门,他才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这首诗要给谁看才能帮他扬名呢? 这年头又没有网络,没有围脖,写不了小作文打不了拳,想要扬名天下需要人口相传,远远没有网络时代一根网线那么便利。 而想要人口相传,就要有能人相助。 谁能帮他呢? 老师? 他没有。 名士? 他不认识。 涿县这一亩三分地,有什么有名气的大人物吗? 他在记忆中的人名栏目中搜索,想到了卢植这样一位大牛。 对了!就是卢植! 不是说卢植是刘备的老师吗? 学生有需求,老师难道不会帮忙? 然后他要去找卢植。 结果当时卢植已经被皇帝征召去雒阳做官了,根本没得找,而且刘备现在还不是卢植的学生,人家凭什么帮忙? 无奈之下,刘备退而求其次,去找他们这一支刘氏宗族的族长,希望得到族长的赏识,帮着扬名。 涿郡涿县刘氏宗族好歹是汉景帝之后,汉室宗亲,作为皇室贵胄,怎么着在郡中县中也该有点排面和影响力吧? 结果…… 笑死,人家看门的门子根本不让他进到族长的家里,怎么说都没用。 也就是看他年纪小没动手,换另一个年纪大点的,要是这么胡搅蛮缠,估计门子就要动手了。 刘备当时很愤怒。 “我可是孝景皇帝之后,你怎么敢这样对我?” 门子嗤笑一声,指了指自己。 “我也是孝景皇帝之后,你该怎么对我?” 被人怼脸嘲讽之后,刘备忽然想起来了。 这年头宗族聚居,大家住在一起的往上数个几代人,那都是一家人。 也就是说,凡是住在宗族聚居地的、姓刘的人,大家都是“皇室贵胄”。 这个门子,街边佝偻着腰的老大爷,旁边跑跑跳跳的垂髫小儿,大家都是孝景皇帝之后。 多少年了? 还孝景皇帝之后? 啊这…… 感到莫名尴尬的刘备只能掩面而走。 回到家里,母亲盯着他手上的竹简,接过来翻开了看了看,然后抄起编好的草鞋把刘备的双手打成了红焖猪蹄。 显然,母亲那聊胜于无的文化水平并不足以让她意识到自己的儿子有多大的才能,只是为亡夫的遗物被儿子冒犯而非常生气。 养伤的时候,刘备不断反思自己为什么不能得到扬名,最后,他想明白了。 现在是察举时代,而不是科举时代。 在这个通行察举制选拔人才的时代,人不是因为才华横溢才能得到扬名,而是因为得到扬名,所以人才会“才华横溢”。 他把因果关系搞反了。 逆天改命2.0行动,折戟沉沙。 痛定思痛之下,刘备决定遵照这个全新的因果关系再次走上逆天改命之路,开启逆天改命3.0行动。 先扬名,然后再展现才华。 所以,首先,要扬名! 怎么扬名呢? 还是要靠这首诗啊。 可是人家根本不让进族长的家门,族长看不到,怎么扬名呢? 想要进去,就要有名气。 可要是不进去,哪来的名气呢? 然而事实是没有名气,就进不去…… 刘备苦苦思索破局之路,却陷入了尴尬的套娃困境。 他就像是绕着圈儿想要咬到自己尾巴的小狗,始终不能成功,感觉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在了自己身上,让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挣脱不得。 而后,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里,刘备顿悟了。 这个吃人的封建社会,根本不给底层平民活路,既然如此,那我就造反!闹革命!直接掀桌子! 爷投共了! 舍得一身剐,敢把你皇帝老儿拽下马! 说干就干,长在红旗下的刘备同学立刻冲出去要找劳苦大众宣扬革命道理,抨击吃人的封建社会,要带领他们建立组织,训练军队,时刻准备着将造反进行到底。 结果当然轮不到县令大人派几个小吏过来收拾刘备。 事实上刘备真的迈出了第一步,当然,也仅仅只迈出了那一步。 他去找刘氏宗族聚居地的劳苦大众宣扬革命道理,号召大家跟随他起来造反闹革命,终结掉万恶的封建社会。 幽州的劳苦大众当然是真的苦,对远在天边的刘家皇帝也不怎么感冒,基本上属于那种【谁啊?我认识他吗?】的状态,可以说他们但凡有点敬畏之心,也不至于一点敬畏之心都没有。 但是比起造反闹革命,劳苦大众更关心吃饱肚子的事。 于是刘备就说造反闹革命就能吃饱肚子。 劳苦大众的顾虑却更多一点。 “可是没的饭吃,没力气,怎么造反?” 刘备微微一笑。 “造反闹革命,就有饭吃了。” 劳苦大众还是不认同。 “没的饭吃,没的力气,造不动反。” 刘备无奈一笑。 “所以我说,造反闹革命,就有饭吃了,就有力气了,就能造反了。” 劳苦大众双手一摊。 “那也要先吃饭才能造反啊。” 刘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有点烦躁。 “所以我说了,要先造反才有饭吃,不造反就没饭吃。” 劳苦大众也不耐烦了。 “没饭吃,没力气,怎么造反?” 刘备怒了。 “所以才要造反啊!没有造反,吃谁的饭?” 劳苦大众也怒了。 “没得饭吃,造你家的反啊?” 刘备顿时无语住了。 还真别说,四舍五入亿下,你们还就是在造我家的反,毕竟我是汉室宗亲,我姓刘。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备很是郁闷的意识到自己似乎走不通这条造反的路线,因为造反,也是要钱的,他双手一摊两袖清风,兜比脸干净,谁跟他造反? 刘备沉默了。 三天之后,站在自家房屋边上那颗大桑树旁思考人生之时,他忽然间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 扬名道路走不通,就无法走正规路线进入社会上层。 造反道路走不通,就不能通过掀桌子来进入社会上层。 那岂不是说…… 我要一辈子吃糠咽菜? 他转过头,看了看自己和母亲现在居住的刘禹锡看了都要沉默的小房子,呆滞了。 原先的那位汉昭烈帝面对这样的局面,到底是怎么破局的? 他是怎么从一个吃糠咽菜织席贩履的小人物走上皇帝宝座的? 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才能白手起家脱颖而出的?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wap. /95/95207/21150491.html 六 他不再浮躁 刘备的逆天改命计划毫不意外的失败了。 面对挥出了穿越者三板斧的刘备,东汉社会毫不犹豫的重拳出击,代替慈母教刘备做人。 连续三次重拳出击成功让刘备受到了社会大学的教育,也让他的精神陷入了颓势,让给他开始怀疑自己所谓的先知优势。 但这也未必不是好事。 至少这三次重拳出击让他开始着眼于实际,真正去了解东汉的底层社会,而不是追求虚无缥缈的扬名天下,整个人也渐渐的摆脱了最初迫切想要脱离贫困生活的浮躁。 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很浮躁。 主要原因就是受不了那种纯粹的贫困。 家里作为主粮的粟口感不好,还记得东北大米口感的刘备每吃一口都觉得很难受,很难下咽。 没有热乎乎的炖菜和小炒能下饭,唯一能下饭的就是早已看不清原本样貌的腌菜梗子,又硬又苦,涩涩的感觉令他几欲作呕,就更难受了。 真的好难吃,好难吃。 但是不吃这些东西,他就要被饿死,强烈的饥饿感是最好的训诫,他不得不忍耐,不得不强迫自己去接受。 在这个逐渐接受的过程中,他也顺带着接受了自己必将在一段时期内处于这种贫困交加状态的事实,渐渐的不再浮躁了。 他意识到就算是刘皇叔,那也要五十多年以后才能做皇帝,这五十多年间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或许才是他能够做皇帝的缘由。 后来,他知道自己的出身在整个涿郡涿县刘氏的宗族之中其实并不算低,至少绝对算不得草根。 他的祖父刘雄曾被举孝廉,做过县令,还是大县县令,秩千石,可惜早逝,没能进一步往上爬,或者说也没有那个机缘能够成为两千石郡守,没有进一步把刘备一家抬上更高的门第级别。 在这个上升渠道无比狭窄的时代,不进则退。 刘雄没能带着家族往上走,他再一死,刘氏自然跌落阶层。 于是轮到刘备的老爹刘弘的时候,就只能靠着刘雄那点点余泽混了一个本地吏员的低微职位,勉强算是大汉的卑微中产。 做小吏也不是不能往上,若要进一步往上,最好的机会是得到上级的赏识,得以在举孝廉的过程中被选为【廉】,然后就有做官的机会了。 可惜,刘弘没等到这个机会,二十多岁就撒手人寰,留下孤儿寡母。 于是刘家连虚假的中产都不能保证,直接硬着陆,啃了一嘴黄泥巴,失尽体面。 据母亲回忆往昔的时候所说,她刚嫁到刘家来的时候,也就是刘备的爷爷刘雄还活着的时候,刘家也是个颇为体面的官宦人家,家里由宅子有土地有仆人。 谁曾想不过三五年光景,两个男人接连逝世。 两场丧礼办完之后,这个小家一蹶不振。 拼爷爷拼不了,拼爹也拼不了,刘备和母亲只能靠他们自己的一双手织席贩履来养活自己。 就这个活计,还是宗族内看刘备母子孤儿寡母的,所以才分配他们操持的,勉强算是小微企业,个体户。 这个时候还就真看出了宗族聚居、抱团取暖的好处,若非涿县刘氏宗族还有点底蕴,刘备一家怕是直接从中产阶级滑落成骡马跪卒。 因为祖父和父亲的早丧,他们没能更进一步巩固家业,传到刘备这里,因为他年纪太小,继承不了任何父亲的人脉关系,所以家里和一般草根已经没什么两样。 宅子没了,土地没了,仆人没了。 可在满目绝望之中,逐渐沉寂下来不再浮躁的刘备却敏锐的发现了一个要点。 他有接受基础教育的资格。 涿县刘氏宗族有属于自己宗族的简陋的族学,没什么经典能够传授,但是教族人子弟认字读写不是太大的问题。 族中并非没有富裕人家,一些操持商业或者经营田产比较优秀的人家家境会富裕一些。 富裕人家往往会拿出一些收入来接济贫困的族人,并且捐献给族学,让族学能够开办下去,也算是做慈善了。 刘备幼时就在父亲和族学的教导下掌握了读写技能。 族学里的年长族人在传授读写技能的时候曾斥责一些不认真的幼童,说什么能认字读写的人在大汉百里挑一,他们现在不用功,以后是要后悔死的。 这话显然有点夸张了,但是刘备曾查阅一些资料,整个东汉五千多万人口,最乐观的估计,识字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八。 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口是文盲,剩下百分之八识字人口里面,绝大部分都只是仅仅掌握读写技能、不是文盲,仅此而已。 而超过读写以上能够接受书本知识教育的,在这百分之八里头也是绝对的少数,是汉末绝对的精英阶层,寻常人是够不到的。 但是不管怎么说,作为大汉掌握读写技能的百分之八人口当中的一员,刘备就算什么都没有,也已经站在了百分之九十二的人的脑袋上面。 这残酷的事实让刘备心惊胆战。 他已经是这个社会之中前百分之八人口当中的一员,尚且吃糠咽菜度日艰难,只是饿不死而已,那么剩下的百分之九十多,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状态中? 他们到底是经历着怎样惊人的贫困和痛苦? 他在刘氏宗族聚居地里接触的那些所谓的“劳苦大众”,真的是东汉末年真正劳苦大众的模样吗? 这是他重生在东汉末年以来的第一次认真思考。 但是这样的思考并无法改变他当时的处境。 刘备家这一支曾是涿县刘氏宗族当中最优秀的一支,出了不少官员,但是刘雄和刘弘接连逝世之后,过去一些和刘备家交好的族人也纷纷疏远了刘备家。 时至今日,唯有经商的族人刘勃因为昔年和刘弘的交情还还时常接济刘备家,有些时候刘备家里穷的揭不开锅的时候,全靠他送来的米粮勉强度日,母子俩才不至于挨饿受冻。 初来汉末,刘备曾雄心壮志,要逆天改命,然后他败给了饥饿的肚子。 雄心壮志抵不过一碗粮食,饿着肚子的时候,人只能想着吃饭,然后想着下一顿能吃到什么,别的什么都想不到。 视野被饥饿感狠狠的限制住了。 穿越者三板斧挥出去没有一点点成效之后,激动热血褪去之后,饥饿感占据了主流意识。 刘备也只能无奈的搁置了逆天改命计划,选择了低头承认现实,主动跟着母亲学习编织草席和草鞋,然后挑出去贩卖。 他过上了期待着能够多卖一些草鞋和草席以便多买一些粮食、多吃几口粮食的日子,混迹于社会底层、街道两侧,做起了摊贩。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现实了,可是他还是低估了现实。 在这个时代,一个贫穷的人想要从贫穷变得不贫穷甚至能吃饱肚子,难度不亚于现代人买彩票中大奖,是要拼运气的。 从那时候开始,刘备和母亲就一直挣扎在温饱线上下,吃不饱,也饿不死,拼尽全力也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 最开始觉得难吃的东西已经不再难吃,甚至还有点点好吃,吃完一顿饭之后,每时每刻都在期盼着吃下一顿饭。 因为饭食没有油水,做的事情又多又累,刘备总是过早的感到饥饿,一碗多的粮食下肚,撑不了多长时间就又饿了。 醒着的时候,他有超过一半的时间都在清晰的感受着饥饿,都在悲怆的回忆着上辈子的炸鸡汉堡可乐薯条,想到伤心处,那是眼泪和着口水一起往下咽。 但是他现在的家是真的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吃了。 他开始不断的抱怨,后面就没有抱怨了。 因为那个深爱着他的母亲已经竭尽全力了,她吃得更少,做得更多,二十多岁的年纪,一眼看上去宛如四十岁的中年妇女。 早衰至此。 于是,他只能和母亲一样选择早早睡觉,太阳下山就可以睡觉去了,因为睡着了就不会觉得肚子饿了。 这样的状态让刘备根本没有时间和体力去思考其他的逆天改命的计划,俗称——活着已经竭尽全力了。 他只能在刚吃了饭、不是那么饥饿的时候稍稍思考一下,思考着原本那个真正的刘备到底是如何在这个局面下破局成功的。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辛苦和绝望,真的能让他破局成功吗? 是的,他成功了。 刘备成功了。 wap. /95/95207/21150492.html 七 街头霸王 一次偶然的机会,刘备在帮母亲收集原材料回家的路上遭遇到了正在被乡中熊孩子欺凌的同宗子弟刘惠。 刘备当时认出了刘惠,知道其父刘勃刘元起是族中不大不小的一号人物,家业经营得很不错,家产颇丰,还是唯一愿意偶尔接济刘备和母亲的善人。 当时刘备肚子很饿,正打算避让开来省的惹事,但是走了几步路,他还是叹了口气。 就当是报恩吧。 那天,刘备瞪着充血的双眼、拎着一根棍子拼着一身伤打翻了欺凌刘惠的四个熊孩子,救下了刘惠。 刘惠身材瘦小,当时被吓得不轻,瘫在地上动弹不得,看到刘备顶着鼻青脸肿的模样上来要扶他的时候,直接吓晕过去了,叫刘备一阵郁闷。 刘勃本来就念着当年刘弘对他的帮助,现在刘备又帮了他的儿子免遭欺凌殴打,为此很感谢刘备。 他摆平了想来找麻烦的人家,又出钱帮刘备请医生治伤,还给刘备家里额外送了不少五铢钱和米粮,甚至还有几只鸡和几只鸭,说是让刘备吃点肉补补身体。 刘勃的感谢倒是帮着刘备和母亲改善了一阵子生活,让他们好生吃了一阵饱饭。 那顿饭刘备一口气干了三大碗粮食,感受到了久违的“撑”的感觉。 也久违的吃到了鸡肉,喝到了鸡汤。 简简单单撒了点盐的鸡汤,并没有什么香料辅助,却是那个香啊,香到了心坎儿里,香的刘备泪流满面,仿佛喝下去的鸡汤都变作眼泪流出来了。 这碗鸡汤彻底抚平了他的内心。 后面刘备伤好了之后,母子俩一合计,还用剩下来的财物稍微扩大了一些经营面,于是母子两人的日子不再挣扎在温饱线上下,而是能勉强温饱了。 按照母亲的想法是母子两人可以从此摆脱饥饿,好好的经营小生意,做到温饱,积攒一些钱财,待刘备长大给他说一门亲事,就能传宗接代,告慰先人了。 但是刘备并不这么想。 因为刘备从此番经历中感悟到了武力给他带来的好处,以及殴打敌人的时候的那种快感,并且进一步产生了思考。 他发现以自己现在的出身,的确走不通扬名天下的路子,没那个资本。 但是,或许还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下去,这条路可能更加符合现在的实际状况,且成功率更高。 街头霸王。 他觉得在自己无路可走的当下,成为一方街头霸王虽然不光彩,可未必不是一条吃饱饭的路子。 幽州乃大汉边地,幽州汉人自古与诸胡杂居,东汉强势的时候还好,东汉中期以后,幽州时常会受到境外胡人马匪的劫掠,而汉军不能保全。 幽州人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自然要奋起反抗,时间一长,他们就武德充沛,好勇斗狠,以武力强悍为尊,奉行的几乎就是丛林法则。 可以说来自雒阳的文明之光压根儿就不能普照幽州大地。 说难听点,幽州人在性格上大多比较焚书坑儒,遇事不决,能动手绝不动嘴,能要你命绝不放你一马,死人不是新闻,不死人才是新闻。 官府权力庞大归庞大,但是官府总有管不到也不太愿意管的地方。 就好比刘备和母亲织席贩履的一条街上就总有人来收类似保护费的东西。 明明就是只能保证温饱的收入,却还是被这些家伙收走一部分,刘备多次感觉不爽,但是母亲总是制止他与这些人争斗,宁愿破财消灾,也不要和这些人产生冲突。 原先刘备还觉得母亲说的对,与人为善才是生存之道,埋头苦干小心翼翼的积攒财富,说不定还能混口饱饭。 但是经历了刘惠的事情之后,刘备意识到,如果不展现一把自己的勇气和武力,让别人知道自己武德充沛不好惹,就永远会被别人当做好欺负的凯子。 此后,刘备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实现了二次顿悟,决定就此转型。 他不再当老老实实的商业人士,而是开始走上了好勇斗狠的路子。 他开始有意识的锻炼武力,自己给自己做了木刀、木棍,天天抽空练习。 等身高稍微长高、气力稍微增长一些之后,他就开始参与一些街头上的集体多人运动。 一开始只是小打小闹,刘备一副小身板也只能跟在其他大佬后面摇旗呐喊做喽啰。 大佬打赢了他就跟着喽啰们一起冲上去踹那些倒在地上的敌人几脚,大佬们要是被人家打翻在地,他就跟着喽啰们一溜烟跑远了,也不管大佬死活。 越到后来则越凶险,因为刘备渐渐长高,有了模样,就开始成为跟着大佬一起冲上去进行街头多人运动的主力之一。 他受伤的次数开始有增无减,有揍人的时候,也有被人揍的时候,揍人的时候威风凛凛,被人揍的时候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母亲很担心,经常为此斥责他,却不能约束他。 靠着不要命的狠劲儿和一根精心打磨的棒子,他很快打出了一点名声,并且由此引起了一些街头人物的注意。 十一岁的时候,刘备就因为好勇斗狠而顺利加入了他做生意的那条街上的团伙,正是所谓打不过,那就加入。 之后他继续靠着狠劲儿在团伙内聚集了一帮子佩服他的本地街溜子,很快在团伙内有了地位。 又因为他识字,有文化,嘴皮子还利索,所以很快得到了团伙大佬的赏识,成了团伙二把手,开始处理一些团伙的核心业务。 这种变化不仅让自家草鞋铺子的一切保护费用得以减免,还额外有一笔收入。 刘备借此扩大了经营面,让自家草鞋铺子升级为了日用品商铺,开始经营一系列平民的生活物品,收入得以增加。 从那个时候开始,刘备和母亲就进入了粮食管饱、偶尔能炫一小口肉的小康生活状态了。 饥饿感不再如影随形,不再像恶鬼索魂一般追着他不放,那一段时间,刘备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超脱了。 尽管母亲对刘备这样的行为不满意,很担心他的安全,但是刘备没有放弃这来之不易的“基业”。 “孩儿知道此路艰难,但是除此之外,孩儿别无选择,孩儿不愿让母亲继续吃苦受罪。” 母亲听后只能流泪,嘱咐刘备千万注意自己的安全。 虽然她很担心,很不愿意刘备做这样的事情,但是现实情况却让她根本没有办法把刘备当做小孩子去呵护。 家里没有男人了,在幽州这块大家日常都打成一片的热土上,刘备必须要作为一个男人出去奋斗,去撑起门面,他逃不掉。 尽管那时他连十二岁都不到。 或许是天生的狠劲儿,反正刘备的胆子越来越大,动起手来也越来越凶狠,还无师自通的在团体多人运动的时候使用兵法里的内容。 他特别喜欢率队搞偷袭,一手声东击西玩的贼溜。 在他的带领下,自家团伙也发展的越来越好,越来越多的街溜子听说他的名声,崇拜他,要跟随他,眼瞅着街头霸王的路越走越顺。 不过在刘备十四岁的时候,团伙大佬被敌对团伙设下圈套给做了,团伙群龙无首,眼看着就要一哄而散面临着崩溃的局面了。 在大家普遍恐慌的时候,刘备没有恐慌。 他挺身而出,带着团伙内的十多个佩服他的街溜子一起星夜偷袭对方老巢,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把对方正在喝酒吃肉庆祝的领导层全给做了。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已经凶悍到了这个地步。 wap. /95/95207/21150493.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