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个小卒》 第1章 我本为匪 “兄弟啊,你死的好惨啊。”抑扬顿挫、颇有韵律的哭声在荒寂的战场上回荡。 荒野之上死尸横呈,一个身着直裾戎衣、歪戴头盔的少年军卒,爬过一具具尸体。每经过一具尸首,便停下来嚎哭几声,在尸首身上摸索一番。 这是赵国与大夏的又一次历行冲突,规模并不大,双方共出动了几千人,但也留下了百十人殒命于此。 少年名叫吴亘,是定远城厢军的一名仆军。 仆军在赵国军中早已有之,平日里需服侍军中正卒,战时运送辎重、充当敢死队,所以一有战事,死的最快最多的就是仆军。 少年并不是志愿从军,从小生活在一处名为大风寨的所在。大风寨是一帮匪人聚集的山寨,打家劫舍,拦路抢财。少年尚在襁褓之中,便不知被何人丢在了寨门前。 被人捡到时,除了脖子上挂了一个玉坠儿,再无其他东西。大风寨中虽然都是匪盗出身,但如此个胖乎乎、玉琢一般的人儿落到面前,倒也不忍置之不管,被山中虎豹叼了去。 于是,寨中有人善心大发,将其带了回来,交给寨中家眷看管。这家吃两口,那家住几宿,倒也是慢慢长大了。 因着无来处,寨子中人便给起了个石坠儿的小名。再大些,这小孩倒是生的眉目清秀、聪明伶俐,寨子里有些学问的就给起了个吴亘的大名。 可是很快,寨子里的人发现,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却是生了一肚子坏水,打闷棍,下迷药,偷鸡摸狗,掀瓦撬窗,无一不精。 也难怪,身边都是一帮杀才,近墨者黑这个道理,亦适用于吴亘。 每次看到吴亘顶着那张天真无邪的脸经过时,寨子里的人就一脸欣慰。大风寨终是后继有人,如此坏材,天生就是做恶人的料。 作为匪二代,吴亘原本以为再过几年,做个搬舵先生,当个军师之类的存在,也算是寨子里四梁八柱之一,还不用外出搏命,人生前途一片光明。 只不过,在他十四岁的时候,这个梦想破灭了,定远城官军来了。 一顿攻打,如摧枯拉朽,寨子被扫平,有人被杀,有的被捉,众匪如鸟兽四散而去。 吴亘呢,却是被官军给抓住了。 这其实怪其贪心,趁着人慌马乱,跑到寨子的公库里搜刮一番,得了不少财物,最后竟然裹了一个比自己还要高大的包袱。 如此多的东西,自然是走不快,眼见官军到此,倒也有些急智,躲在寨子后的一处烂泥淖里,只留一根芦管在外呼吸。 可惜,这拙劣的手段被一名名叫张远的官军屯长发现,毕竟偌大的包袱即使在泥水中,也是十分显眼。一箭射来,吴亘只得狼狈的从泥中走出。 张远看其还是个娃娃,倒也不好下狠手,于是捉来做了自己仆兵。 今天与大夏国一战,死的多是赵国的人。 这也并不奇怪,谁让大夏国兵雄将勇,无怪乎大国之名。赵国力弱,多处于守势,仓促被袭,死了不少的兵卒。 吴亘原本已经逃出,虽是仆兵,但张远看其年幼,倒也对他十分照顾,拎着脖子架在马背上逃了回来。 双方罢兵,那些正卒尸首被收殓入土,仆兵则弃之不管,万一大夏国再杀个回马枪呢。 回到营中,吴亘便与张远告假,说是受惊过度,想早些歇息。待其允了之后,却是掉头又回到了战场,去捡拾死人身上的财物。 仆兵并无饷银,每月只有五斤糙谷。吴亘从寨中带出的财物被充公,如今可是吊起锅儿当钟打,穷得丁当响。 这些仆兵平日里不敢藏私于营中,仅有的财物都带在身上,吴亘就动起了发死人财的念头。 摸过一具具尸首,吴亘身后背着的袋子里渐渐多了些铜钱碎银,凡是看起来有些值钱的统统笑纳。 不过,吴亘倒也讲道义,凡是摸出钱物的尸体,都会在旁边插上三根树枝,摆上三个石子,权当祭品。再洒上一捧土,嘴里不停念叨,“入土为安,不恋阳世。” 搜刮半晌,看着才装了一小半东西的袋子,吴亘有些泄气。 忽然,吴亘眼前一亮,前面趴着一人,看其露在外边的花白胡子,应是从军多年的老卒。这种人长年在军中厮混,早已成了兵油子,身上定然有不少积攒。 伏着身子爬到其身旁,照例,吴亘嚎了几嗓子,将尸首翻了过来,便对着其上下其手,细细顺着外面衣物一点点捏了起来。这具尸首满脸血污,竟是看不清样貌。一直摸到腰间,却仍是一无所获。 “穷鬼,竟然不把钱放在身上,下到地府也没钱花。”吴亘骂了一句,将手伸入其胯下,看看有没有斩获。军中有些人,喜欢在贴身内裤上缝个口袋,值钱的东西都藏在里面。 “嗯?”吴亘身体一僵,手停了下来,这具尸首竟然还是热乎的。 “狗日的,与莫爷抢营生。”尸首坐了起来,吹着胡子大声喝骂。 “呀,诈尸了。”受惊之下,吴亘怪叫一声,一把摘下头上的铁盔,抢圆了砸在尸首脸上。 不怪他吃惊,实在是这满脸是血的家伙,猛然坐起,二人面面相距,中间只隔了一尺不到的距离。 “兔崽子,好狠毒的心肠,竟然杀人夺财。”尸首痛的倒了下去,捂着脸在地上打起了滚。 随手抓起身旁地上的刀,指向仍在痛呼不已的尸首,吴亘也算是明白了,这人没死,试探着问道:“还阳了,还是......”难不成是这人命大,昏死过去,得了自己一口阳气,又活了过来。 尸首一抹脸,将脸上的血渍擦去,“屁还阳,老子与你是一样的营生,刚开始还以为来的是大夏国的人,害的老子在此装了半天死,大气也不敢出。” 揉着有些乌青的眼睛,愤愤道:“孙子诶,下手可真狠,险些就真死在这里了。不行,你得赔我医药钱,把口袋里的东西分我一半。” 吴亘笑眯眯看着对方,手里的刀挽了个刀花,“老子打儿子,自古天经地义,还想着要钱。再敢啰嗦,就是绝了后,我也要除了你这个忤逆子。”手中的刀架在了对方脖子之上。 侧头看了一眼闪着寒光的刀刃,那人身子一缩,暗忖遇上了狠人,脸上绽出可比骄阳的笑容,“这位大哥,不,大爷,唐突了,有眼不识大人。我仔细回想,这伤是天上掉下个蛤蟆砸的,断与大人无关。” “真的无关。” “千真万确。” 眼见误会解除,二人倒是坐了下来,相互攀谈起来。 一番交谈,吴亘才知道,原来这个老小子也是名赵国仆军,姓莫名信,从军已经二十载。今天倒是与自己存了同样的心思,想着摸些死人钱物。 同道中人,臭味相投。 很快,二人言笑晏晏,倒好像多年的老友。商议半天,最后约定各找各的,能得多少全凭本事。 二人缓缓起身,向着相反方向走去。刚走了几步,不约而同急速转身,手中的刀重重相交,火花四溅。 “老狐狸。” “狼崽子。” 眼见无法暗算对手,莫信后退几步,把手中的刀一扔,“兄弟,今日我二人皆是为求财,犯不着打生打死,不如就此揭过,专心发财。” “可。”吴亘倒也不想与人打架,今日才搜刮这点钱,搭上命可就不美了。 二人把战场翻了个遍,趁着夜色,匆匆赶回了营寨。 定远城厢军大营设在城外,吴亘虽说已来了一段时间,却是一次也没有进过定远城。 赵国民分三等,按着三品量表所定,分别是贵人、中人、庶人,只有中人以上才可在城中置业安家。 在军中也一样,中人以上方可担任军官,庶人干一辈子也只能当上个伍长。 吴亘与老莫没敢从正门进入,寻了一处狗洞钻了进去。临分别时,二人满眼惺惺相惜,言辞殷切,大有相见恨晚,神交已久的意思。 从此,二人只要一有闲暇,便厮混在一起。 莫信在军中混的久了,经验颇为丰富,各种歪门邪道门清,倒是让吴亘佩服不已。特别是得知对方先后参加了五十余场作战,竟然毫发无伤,更是让吴亘将其奉为神人。 要知道,定远城地处赵国边陲,与大夏国边军时有摩擦,平日里还需担负剿匪缉盗、保境安民的职责,莫信能次次平安归来,绝对有其天赋异禀之处。 在营中,仆兵的日子十分难熬,不仅没有俸禄,还经常吃不饱。就连每月五斤的谷子,还要经常被克扣。 吴亘这样的半大小子,正是能吃的时候,经常饿的两眼发绿。 这一日,饥饿难耐之下,吴亘偷偷找到军中伙房主事之人,高价买了半只鸡,躲到营寨后大吃了起来。 这也是军中都心知肚明的事情,屯长、曲长们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伙房主事赚钱了,自会有孝敬奉上。 只是这主事颇为心黑,同样的东西,比在外面贵了两倍不止。 正吃的开心,身后传来脚步声。吴亘转头一看,却是营中的司库。 此人姓周,掌管营中公库,为人颇为贪婪,仆兵的谷子从其手中经过,总会以各种理由克扣一些,可谓雁过拔毛,加上其脸上有个黑痣,上面长了一撮毛,所以得了个周一毛的浑号。 “可以啊,手里钱不少嘛,连鸡都买的起了。”周一毛皮笑肉不笑,捻着脸上的黑毛。 吴亘赶紧起身,此人虽然官职不高,却是个中人。 按照赵国律法,庶人见到中人,须得恭敬侍立,若不然轻则一顿打,重则扭送官府,治个不敬之罪。而且贵人、中人等打死庶人,可以财物抵罪。而庶人要是伤了贵人,轻则抵命,重则灭杀三族。 “周司库,您请用。”吴亘把手上的油在衣服上蹭蹭,狗腿的将只剩下脑袋的鸡递了过去。 啪,周一毛伸手打掉了吴亘手中的鸡,“你一个小小仆兵,何来余钱买鸡,是不是偷的。” 吴亘愁眉苦脸看了一眼地上的鸡,“周司库,您这就冤枉我了,真是与伙房买的。” “屁,这鸡连我都平日里都不舍得吃,你哪来的钱财,走,到你营账中点验一番,怪不得这两天库中少了不少银钱。”说着,不由分说拖着吴亘来到帐篷之中。 到了帐中,将同帐之人赶出去后,周一毛在吴亘的床铺上翻找起来。 吴亘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中懊悔,早知道不把钱藏在帐中了。 找了半天,周一毛也没发现有值钱的东西,狐疑间,把被子往地上一丢,传来几声清脆的撞击声。 “嗯?”周一毛将被子捡起来,用力撕开,芦花四处飞舞,从被子里掉出了二十几个铜钱。 吴亘赶紧开口,“周司库,公库中俱是银两,这真是我攒的铜钱。” 周一毛眉头一皱,大声喝道,“大胆,你一个仆兵没有饷银,竟然有钱财私藏,肯定来路不正,没收。”不由分说,将铜钱塞入自己袖中。 吴亘还想争辩,周一毛眼睛一瞪,“再啰嗦,军法伺候。”说完便扬长而去。 哭丧着脸看着满地狼藉,吴亘欲哭无泪,自己辛苦从死人身上搜刮来的钱,就这样白白送给了周一毛。 无精打采的走出营帐,吴亘跑到马圈躺了下来。 正郁闷间,莫信的声音传来,“石坠儿,钱没了,跑这里与马儿倾诉衷肠来着。” 抬头一看,莫信手中拿着一根鸡腿在眼前晃悠。吴亘一把抢过塞在嘴里,“老莫,你哪来如此多的钱,平日里看你没少吃香喝辣。” 莫信呲着大黄牙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说,不说的话我今日就向周一毛告发。” “你这孩子,我好心给你送来鸡,你却恩将仇报。” “我不管,反正我钱没的了,得拉一个垫背的。” “得得,告诉你,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泄露了出去,可都是要掉脑袋的。” 莫信蹲了下来,将自己的秘密告诉了吴亘。 原来这老小子养了两只老鼠,一公一母,经过训练,这两只老鼠就会去偷东西。一般莫信放公鼠出去,待偷到东西,公鼠就会循着气味回到母鼠身边,就连库房里丢失的银子也是莫信所为。 吴亘一把揪住莫信的衣领,“好小子,你干的好事,却是我来背锅,那周一毛口口声声说我偷盗银子,却原来是你做的。” “你放心,既然告诉了你,以后哥哥有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的。”莫信并不惊慌,慢条斯理说道。 “这还差不多。我土匪出身,今天竟然被周一毛给抢了,说出去,丢祖师爷的人。我这人平生最恨黑吃黑,不收拾一下他,我心意难平。” 吴亘松开了莫信,眼珠乱转,“对了,有了,老莫,那库银上可是有标记。” “有啊,这些库银都有印记,与外面流通的是全然不同的。” “好,老莫,老鼠借我耍两天。” “你要干嘛,我可告诉你,银子虽好,不能偷多,小打小闹些不会引人注目,若是搞大了,上头严查下来,你我可是担待不起。” “放心,断不会出事,我定让那周一毛吃了芋头不下肚,顶心顶肺噎死他。”吴亘清秀的脸上有些狰狞,舌头轻轻舔着牙齿。 莫信莫名打了个寒战,离着吴亘远了些。 第2章 莫惹我 军营中的公库失窃了,一连丢了十几锭官银。 曲长金松震怒之下,对全营大肆搜索,特别是仆兵所在营帐区,更是翻了个底朝天,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一时间,营中人心惶惶,彼此猜忌。 眼见搜查无果,曲长亲自带着张远等几名屯长来到公库勘查。 门窗皆是无损,锁也没有撬砸痕迹,厚重的墙壁并无半分损伤。如此蹊跷手段,倒是让曲长心中也有些嘀咕,难不成是有人坚守自盗? 绕着库房转了一圈,在一处墙角边,一个三寸长的纸人隐藏在土里,只露了一截在外。若是不仔细察看,定然会将其疏略过去。 将纸人小心取了出来,曲长眉头一皱。 纸人身上画有繁复的图纹,应是某种法术之类的存在。传说有人会驭使鬼神取物,难不成今天碰到了这样的事。 不动声色间,曲长将纸人掖入袖中。 凌晨,天幕漆黑,营中静谧,只有四周岗哨处点点灯火闪烁。 “起火了。”忽然,从一处营房传来凄厉的呼叫声。声音在寂静的营地中回响,显的十分刺耳。 营中顿时乱作一团,人喊马嘶,火把四下穿行,惶恐之下,士卒险些炸营。 发生火灾的是周一毛所住的营房,由于他掌管公库,平日里多是单独居住。 前些日子,公库失窃,周一毛自然脱不了嫌疑,只不过因着他的中人身份,加上其不知扯上多少层关系的县令亲戚,在搜查一番后,倒也没有过多为难。 等救完火时,已是晨光熹微。 吴亘与莫信一人捧着一个大碗,吸溜着黑乎乎的菜粥,蹲在地上远远看着一片狼藉、仍冒着青烟的营房,唏嘘不已。 “你看那人,一缕不着,好奇怪啊。” “是啊,好像一只猪啊。” “我怎的不知厢军油水如此好,竟能养的如此肥壮。” “眼见着养肥了,眼见着磨刀了,眼见着开宴了。” 远处,周一毛身上衣物已被烧光,看着残破的营房,坐在地上一脸呆滞。 莫信突然转头,压低了声音,“小子,你拿我的老鼠做了什么好事,这火可是你放的?” 吴亘一脸无辜之色,“老莫,切莫诬陷好人,老鼠我只是拿来耍了两天,这纵火可是大罪,我年纪小,可是担当不起。”说着笑眯眯喝下一大口粥。 “小子,你狠。”莫信往旁边挪了两步,这种狠人惹不起。 金松铁青着脸,站在业已坍塌的营房前,握着刀柄的手松了又紧。 周一毛哭丧着脸跪在其面前,昨夜不知如何,正熟睡时,房中衣物忽然着了起来,等发现时,火势已经无法扑灭。 此事可小可大,若只是无意失火,毕竟自己中人身份摆在那里,大不了赔偿一些钱物,打几十军棍而已。 但若是定下个纵火罪名,导致炸营,那自己这脑袋能不能保住,可就不好说喽。当前,只能寄希望眼前几近爆发的曲长,念着自己平日里时时孝敬的份上,保自己一保,方才能躲过此劫。 想到这里,周一毛膝行向前,涕泪俱下,“大人,小的确实不知这火如何烧起,定是有人陷害于我,还请大人明察。” 金松厌恶的看了一眼周一毛,“在一边安静呆着,我自会勘验。”抬脚走入余烬仍温的废墟,用刀拨开残垣断梁,仔细察看起来。 搜索半天,金松眉毛一挑,在屋中东南角,此处火势不大,墙壁只是被熏黑了一些。 刀尖在墙壁上慢慢划过,一块凸起的青砖吸引了金松注意。稍一用力,青砖被撬出,一个三寸长的纸人藏于其中。 小心将纸人取出,金松的脸上更加难看。此处藏匿的纸人,与自己在公库边捡拾到的一模一样。 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可怜巴巴看着自己的周一毛,金松寒声道:“把周司库带走。”说着冲一旁的张远使了个眼色。 看到自己顶头上司的神情,张远会意,一挥手,两名卫兵不顾周一毛的哀嚎,将其带入一间小屋看管起来,这也是军中惩治犯错之人的牢房。 金松在废墟踱了几步,用脚踩了踩地面,在原本放置床铺的地方蹲了下来。拨开上面的一层灰,此处的土明显与它处不一般,不仅松软,而且凹凸不平。 “张远,将此地刨开。”金松开口吩咐,指了指脚下。 张远赶紧带了几人,按着金松所示,将地上的杂物拨开,用力刨挖起来。刚挖了几下,锄头碰到了一块硬物,发出清脆的响声。 让手下人赶紧停手,张远蹲在地上,用手细细刨了起来。很快,一个银锭被取了出来,上面有清晰的军银二字。 金松一手夺过,脸上的肌肉不住颤抖,眼里迸出火般凌厉的目光,咬牙切齿道:“接着挖,我倒是看看此人胆子能大到何种程度。” 张远不敢怠慢,赶紧带人动手将整块地翻开,一共找出二十锭银子。 看着摆在地上的银锭,金松已是出离了愤怒,冷笑道:“好一个坚守自盗,还胆敢使用邪术。”说着将那个纸人扔在地上,“这种江湖上流传的搬运之术,没想到竟然在此地出现。” 张远疑惑的看了一眼,四下打量,忽然眼角微动,漫不经心的走到一处灰烬中,将一个半指长的黄色物事踩在脚下。 当天,金松就召集屯长以上军官,当众宣布,周一毛使用邪术偷运军银,而且纵火焚毁证据,险些造成营中骚乱,其心可恶,其罪当诛。 按说,处置一个中人,须当上报至校尉处审核,但定远城厢军地处边陲,战事紧张,所以校尉也就放权,屯长以下的处置,可由曲长当机立断。 在场的屯长一听,俱是心领神会,痛骂周一毛违犯军令,破坏纲纪,坚守自盗,皆曰可杀。而且为了抚定军心,必须要速杀。 众人心里都有自己的小九九,这周一毛平日里可是与诸位屯长都有来往,暗中的龌龊事不少,若是其人狠下心吐露出来,在座的面上恐怕都不好看。 很快,周一毛的头颅挂在了辕门之上,嘴中还塞着干草。罪名是使用邪术偷盗库银,纵火焚烧罪证,还有一条就是勾结大夏扰乱军心。 周一毛的死,让营中大部分人都欢欣不已。不管如何,以后的军饷能少被克扣一些。 吴亘照例前往张远的居所打扫卫生。甫一进门,张远已正襟端坐于屋中,看到吴亘到来,欲言又止。 等打扫完了,吴亘便躬身告退。 张远忽然咳嗽了一声,取出一个短小的黄色物事,“吴亘,可识的此物。” 吴亘身体一僵,眼皮直跳,“小的不知大人何意。”言语仍是十分平稳。 “哦,此乃线香,多为匪人所用。”张远打量着手中的线香,并不看向吴亘,“此物点燃后,可延时燃烧,这样匪人可尽早离开而不被发觉。厉害些的,还会在线香中加入迷药,受害人不知不觉间就会着了道。” 吴亘闻听,背后一股寒意生起,眼睛暗暗瞟了一下门口。 张远不紧不慢说道:“当初我从大风寨擒你到此时,曾见你行囊中藏有类似之物,不知这线香可是从你处流出。”说着,眼睛一抬,死死盯着吴亘。 吴亘腰板挺直了一些,“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身体紧绷起来。 屋中气氛有些紧张,张远微微一笑,手中用力,线香化为粉末簌簌落下,“这周一毛确实有取死之处,这次杀了他,也是为厢军除了一害。此事就此揭过,而且其罪名已定,谁也不愿再起波澜,你尽可放心。” 长出了一口气,吴亘眼睛乱转,“多谢大人。”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是我作保留在营中的,以后匪气要少一些,类似的事断不可再发生。切记,莫要小看世人,否则再出事,就是我也难以救下你。”摆了摆手示意吴亘离开。 “小子晓得了。”吴亘转身走向门口。 此次自己果然是大意了,以为做的神不知鬼不觉,却不想还是留下了马脚。正如张远所说,莫要把天下人当傻子。 刚要出门,身后传来张远的声音,“对了,我还有一事不明,那纸人是何故,可是什么符箓之类。若是涉及法术隐秘,你也可以不说。”吴亘似笑非笑,“那纸人我远远打量,就是普通的纸人,不知是谁鬼画符在上面,糊弄世人。” 张远哑然失笑,“原来只是障眼法,转移视线而已,我还以为是什么五鬼搬运之法。这几日时时心忧,担心夜寐之时,有纸人执刀而来。至于那些银子如何到了周一毛的床下,我就不深究了。 过些日子,我把你调到他处去。让你留在营中,说不得又要惹出什么幺蛾子,我这个保人岂不是也要跟着遭殃。” 从张远处出来,吴亘依旧按着往日习惯,不紧不慢穿过校场,走回自己营帐。今日自己可是从始自终没有承认纵火偷银之事,想那张远也不会告发。只是这些日子需得小心谨慎,不可再落下把柄。 张远摇摇望着吴亘的身影,面色凝重,犯下如此大罪仍是如此从容,这小子倒是块为将的好料,只是需好好打磨一番方可,否则就是个拿根棍子捅破天的主。 过了三日,吴亘的调令下来,调往最偏僻的一处烽燧。 这处烽燧所在地名为荒冢岭,远离厢军大营。因着这些年内中接连出了一些古怪事情,所以没人愿意前往。不过好在就是只有一人值守,不仅随意许多,而且每月都有补贴,就是仆军也可发二两银子。 一听有钱赚,吴亘心满意足,在众人一片同情的目光中,雄赳赳骑马出了营。 刚一出营,莫信急急赶了上来,“兄弟,你可是得罪了什么人,被发配如此荒凉之地。你可知道,那里可是不太干净,不少兄弟受不了都跑了回来。疯的疯,死的死,不可谓不惨。要不,咱再找找人,换个他人前往?” 吴亘一拍手中的刀,“山寨中有句话,神鬼怕恶人。想我这大风寨首恶之辈,还怕些许魑魅。 老莫,我先去打探一番,等安顿好了,再想法子把你也调去。咱哥俩在那处吃香的喝辣的,怎不比在此伺候人强些。”张远的本意就是怕自己闹出乱子,干脆撵的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怎么可能有人替代自己。 莫信头摇的如同拨浪鼓,“算了吧,我胆小,还想再多活几年。这个给你,拿着防身。”说着伸手递了两张符箓过来,“这是我求一位云游道人所书,可辟邪祛秽,若是有什么古怪,也好有个抵挡。” 吴亘笑着接过,“老莫,谢了。等我好消息就是。”一拍身下瘦马,向着荒冢岭的方向奔去。 出了营门,眼前就是一片连绵的草原,一条弯转的小河蜿蜒于其中,这也是赵国与大夏约定俗成的分界线。 顺着小河前行,远处渐渐出现了起伏的峰峦。越往山脚走,四周越是荒凉,渺无人烟,满目荆榛,路边时有白骨。 吴亘越走越是心凉,原本想着自己一人戍守烽燧,可谓逍遥自由,没想到却是如此荒芜之地。 一连走了三天,荒冢岭终于出现在眼前。此地是这片原野上最高的一处,极目望去,四周一览无余。 走到烽燧下,还有一处小院,院中的槐树枝叶繁茂。 吴亘轻轻一推院门,吱呀一声,木门应声而开,院子中荒草遍地,一些鼠兔之辈纷纷奔逃,想来已是多时未曾有人打理。 看了看四周,这就是自己今后要驻守之地。吴亘叹了口气,放下手中包裹,着手清理起来。 待简单清理过后,已是入夜,吴亘怀中抱刀,脸上贴着莫信送予的符箓,沉沉睡去。 一连两天,俱是平安无事,并没有碰到他人所说的什么脏东西。 在吴亘孜孜不倦的打理下,院中已是焕然一新。 颇为满意的从院中台阶上到烽燧,骋怀游目。远处群山连亘,原野茫茫,不禁心旷神怡,大喊道,“从今日起,此处寨主姓吴。不听令者,过路不交钱者,扰了本寨主睡觉者,杀无赦。” 小院中,时辰已过子时。一轮圆月挂于天际,月光惨淡,虫兽俱隐,四周安静的有些瘆人。 一股轻雾从山中漫出,缓缓掠过山顶,飘过烽燧,渐渐覆了整个院子。 四周万籁俱寂,一个个身影在雾中隐现,将吴亘睡觉的屋子围了个团团实实。 第3章 鬼蜮 天空中飘飘洒洒落下无尽的灰尘,四下皆是白灰覆地。 吴亘掸掸身上的灰尘,迷惘的看着空旷的四周,不明白自己来到了何处。 天地失色,云霭遮日,举目望去皆是灰蒙蒙一片,四周看不到一个活物。 吴亘一个人在昏暗天地间踯躅跋涉,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身上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灰烬,连头发眉毛都染成了灰色。 “狗老天,将我拘来,要杀要剐尽可动手,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于我。”吴亘再也忍受不住这空虚寂寞,如泼妇般跳脚大骂,对着四周拳打脚踢。 天地仍旧空寂无声,唯有潇潇尘落。 原来孤寂亦是杀人毒药,怪不得那些曾驻守此地的人发疯乃至自戕。若一方天地只剩一人,要这天地何用,要此身何用。 渐渐的,吴亘变的沉默起来,只是木然抬脚前行。 终于,吴亘再也坚持不住,瘫倒在地上,心如死灰,躺在灰烬中闭目待死。 灰烬覆于身上,越积越多,渐成茔冢。 过了许久,一个身影从冢中高高跃起。吴亘单手持刀,指天而骂,“不知爷爷小名乃是石坠儿吗,出了名的又臭又硬,想让我死在这里,偏不如你所愿。” “爷是天上天罡星,奈何受累下凡尘。斩了虬龙当腰带,看见婆娘却只出溜……”吼叫着寨子里的俚曲,吴亘单手舞刀,大步向前。 走了半天,天上的灰尘似乎小了些,远方终于出现了一线亮光。在如此昏暗的背景下,显得颇为醒目。 吴亘见状狂喜,只要有变化,管他刀山火海,总比呆在此处强。等走到近前时,却是停下了脚步,怔怔的看着前方。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座座方形的巨大石门,一排排突兀的立于空间之中,一眼也望不到边。 站在石门前,吴亘犹如一只蚂蚁在仰视参天大树。 石门业已残破不堪,上面隐隐有字痕,却是看不大清楚,不知通往何处。 犹豫半天,吴亘走向最近的一座石门。用力一推,石门轻易打开。小心抬脚走入,眼前景象大变,映入眼帘的是一处浩大古战场。 放眼望去,阴风怒嚎,旌倒旗歪,残兵横陈。 雷电在天际嘶鸣,天空红似血海,血腥味弥散在死寂的废墟之上。地上堆积的残体狰狞可怖,浓重的死亡气息几乎让人窒息。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出石门。 走出十几步,回头再看,不由的张大了嘴巴。这哪里是什么石门,乃是一个个的墓碑。 墓碑直直刺向天空,高大的坟冢犹如连绵山峰,一直伸展到天际。 忽然,墓碑裂开,从中走出一个个身影。这些人高低不一,甲胄残破,有的人甚至残缺了半边身子。 唯一相同的是,所有人脸上都没有五官,光秃秃一片。待看到吴亘,这些人面部逐渐演化,俱是化为吴亘模样。 低头看看自己,不知何时有了一具彪形大汉的身子,肌肉高高隆起,赤膊袒胸,身上长满黑毛,手持一根大棒。 一个身高足有五丈、手持长剑的巨人大吼一声,顿时战鼓声震天。 这些人迅速整肃队形,轰隆隆如洪流般向前冲去。 吴亘挠着头,看着无数个自己从身边经过,争先向前冲杀,不免有些荒诞的感觉。 前方出现了一个个的异人,这些人皆是双目赤红,周身黑雾缭绕,驱使着一个个怪物冲了过来。 这些怪物千奇百怪,有双头恶犬,口中血水滴落,落地则化为一朵朵蓝焰。 有牛头虎身怪兽,力大无穷,硕大的巨石在其角下如纸糊的般,一触即碎。 吴亘虎躯一震,如此恐怖的怪物,怎能打的过。 眼珠转了转,按着老莫教给的法子,先是振臂一呼,冲到了队伍最前头。待跑了一会,似乎是体力有些不支,慢慢落在了别人身后。渐渐的,由前锋变成了中军,由中军变成了后军。 正躲在人群中装腔作势大声喊杀,吴亘忽然觉着周遭有些异样,只见身旁无数个“吴亘”都转头怒视自己。 吴亘讪讪的冲着众人摆摆手,“自家人自家人,切莫冲动。” 手持长剑的高大巨人走了过来,一剑重重拍在吴亘屁股上。 惨呼一声,吴亘捂着屁股、如箭般冲天而起,哇呀呀叫着,越过一个个“自己”,孤身落在了怪物之中。 夭寿了。 看着蜂拥而来的怪物,吴亘欲哭无泪,挥舞起手中大棒,拼命抵挡四周怪物的攻击。 不一会儿,吴亘便被一只怪物尖角刺穿,眼前一黑,身躯重重倒在了地上。 死了吗。 迷迷糊糊间,吴亘睁眼一看,仍是在那处灰蒙蒙的空间之中。此时想想,这里应是在某处坟冢之中。 跳起来看看自身,却是完好无损,不由的长出一口气。 转头看看空无一物的空间,吴亘有些发愁,难不成还要再入一次战场。虽然死了可重新复活,但那被斧钺加身的痛楚却是真真能切身感受到。 举步向前走了许久,果然前面又出现了一排排的石门。 长叹一声,吴亘再次推开石门。 这次却是化身为一名健硕女子,身穿红甲,站在队伍中央。 女子与那手执长剑的大汉似乎还是一对情侣,看着长着自己脸的大汉,含情脉脉的看向自己,吴亘心中不由的一阵恶寒,有种当场自刎的冲动。 不顾大汉的关切目光,吴亘奋勇冲入敌阵之中,砍杀一番后主动赴死。 再次醒来时,又到了坟墓空间。 如此反复多少次,吴亘也不知自己死了多少回,却是始终无法从此地脱出。 每次化身,吴亘都能依稀感受到对方强烈的执念,或是对于家乡的思念,或是对于异人的仇意,如此下来,如经百味人生,历千世红尘。 有时吴亘也会怀疑,自己本体到底是真是假,还是一个久囿于此地的幽魂。 浮生一梦,又怎知何为梦,何为浮生。要是换作一般人,若有此经历,恐怕很快会迷乱其中而癫狂发疯。 虽然经历一次次生死,吴亘发现自己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无他,每次化身一人,自然而然发现自己会些此人身前的本领,虽然醒来后无法全部记起,但累积下来,却也有了一些领悟。 只不过,这种日子何时是个头,难不成要始终困于此地,与荒冢孤魂为伴。 坟冢中,吴亘呆呆的看着天穹,神情呆滞,心神俱疲。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天际,灰色的天空如蛋壳一般裂了开来。 一个巨大的眼睛出现在天穹,射出金光向着四方扫视。 “好奇怪的眼睛,老天开眼了。”吴亘喃喃道,闭目昏死了过去。 待再睁开眼时,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猥琐的老头子正蹲在自己面前。 吴亘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见惯了他人长着自己的脸,霍然看到这个陌生的老头,不由的脱口而出:“好丑一张脸,好像一只猴子。”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糊在吴亘脸上,“谁像猴子,你全家都是猴子。”老头跳了起来,用手点指着吴亘。 吴亘此时才醒悟过来,环顾四周,已然身处自己的小屋中。 心神归位之下,猛然坐起身子,一把揪住老头的胡子,“老东西,你是谁,敢打我。说,是不是大夏的奸细,且随我去见屯长。” 老头眨巴两下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吴亘,“这位好汉,老头子姓武名寞,乃是一个无根无叶的穷苦人。偶然到处,见你身陷迷障,才冒着风险出手相救,却不知为何要恩将仇报。” 吴亘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老丈出手,多谢多谢。”说着赶紧将老头的前襟抚平。 看着老头一脸你如何酬谢我的表情,吴亘立即转口道,“不过呢,公是公,私是私,本寨主既然驻守此地,一切还得按规矩来。按着赵国律法,过关须得交一笔入关钱,看在你出手相助的份上,这笔钱就替你免了,咱俩的恩怨一笔勾销。” 武寞捋着自己的花白胡须,笑眯眯道:“好说好说,只是还有一事相求。老汉天当被地当床,无处可去,可否容留在此暂住几日。” 想到那处诡异的坟冢空间,吴亘也是心有余悸,有个人相伴也好,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 武寞就此在烽燧下的小院住了下来,等相处一天,吴亘就发现,自己一时心软,招了怎样的一位大神在此。 这武寞既懒且馋,而且饭量大的出奇,每天做的饭倒是有大半进了其肚子。 要知道,荒冢岭这处烽燧的粮草是按月供给,这不到十天,就消耗了大半,让吴亘闹心不已。 没有法子,吴亘只得在院子旁山坡上开了一块荒地,期待以后能收些粮食弥补亏空。平日里还要上山打猎,这才堪堪够二人食用。 武寞每日只是眼巴巴等在灶房里,死死盯着灶台,饭菜一熟就反客为主,连抓带抢,连锅巴也不曾放过。 吴亘虽然气的手痒,但一想到这些日子,有武老头在此,再没有进入那处诡异空间,便也忍了下来,权当花钱养了个门神。 清晨,吴亘拎着两只兔子,从山上走了下来,亏得当初在大风寨练了一手好箭法,每日倒是不空着手回来。 走到一处山梁,前方传来一阵炖肉的香味。 抽抽鼻子,吴亘手按刀柄,蹑手蹑脚伏身到了山梁边。 梁下谷中,武寞用石头支了一个大锅,锅中煮着一个羊头,汤水翻滚,肉味散出,让人垂涎欲滴。 吴亘大怒,这只黄羊是自己费尽心力捕来,二人吃了几日,只剩下一个羊头。原本还想再存几日,却没想到被武寞偷了出来。 大叫一声,吴亘直直从山梁上跃下,一把死死揪住了对方。 “好你个武寞,平日里你多吃一些也就罢了,竟敢背着我偷吃。是可忍,孰不可忍,今日你非的给我个说法,若不然罚你三日不食。” 武寞讪讪笑道:“这不是肚中饥肠辘辘,没有下次了。你看,这不是还未动筷,只等一起用餐了。” 吴亘怒道:“还敢有下次,打小只有小爷抢别人的份,还从没有人能从我手里拿去东西。不行,今日你必须离去。”这些日子,眼见米缸见底,着实是养活不起武寞这个饕餮,正好今日找个借口将其赶走。 眼见吴亘态度坚决,武寞眼睛转了转,“承蒙吴寨主这些日子照顾,老朽感激涕零。这样,我看寨主骨骼清奇,乃是不世出的武学奇才。 这里有武学奇典一部,愿送与寨主,以酬多日叨扰。”说着从身上摸出一本薄薄的册子,上有歪歪扭扭的意经二字。 吴亘接了过来,翻开仔细打量。册子只有三页,每页都画了一个人形,上有星星点点,宛若星空,几条粗线贯穿其中。 还好,还好,字不多。 当初在寨子里,跟着掌舵先生学了几个字,涉及打劫赎票之类的字还认识,其他的就不敢恭维了。 “这里面讲了什么,厉害吗。”吴亘有些迟疑的问道。 武寞咳嗽了两声,挺直了身子,“此经乃是无数武学宗师集萃先人精华,呕心镂骨所得。 此经于拳于兵皆可,平日习练,可强身健体。若是境界深了,开山裂石,断江截流均不在话下。也就是看在寨主的面子上,一般人我可是看都不让看的。” 吴亘将信将疑,“如此珍贵之物,怎舍得送与我。” “万发缘生,皆系缘份。我与小哥有缘相遇,受粥饭之恩,不能得报,将来必有因果加身。老朽浪荡惯了,不愿受此约束,干脆将此莫大机缘送你,以了此因果。”武寞神神道道,讲了一大通拗口的话。 吴亘听的一头雾水,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绕了半天,这本经书就值一些饭钱啊,好小子,不知从哪弄来的假货糊弄我。怪不得我说这两天递信用的纸少了些,这经是不是刚刚书写的。” “有眼不识金镶玉,不要拉倒,还我就是。”眼见糊弄不过,武寞色厉内荏道。 吴亘一把将册子揣在怀里,“对不起,鄙人手小,到手的东西就没有漏出去过。我勉为其难收下,若是被我发现是赝品,看怎么收拾你。” 二人打闹一番,将羊头分食,方才返回院中。 入夜,吴亘在屋中细细翻看意经,看了半天却不知其所以然。懊丧的倒在床上,将册子覆于脸上,“难不成真是假货,不对啊,这老小子能把我从那处鬼地方救出,按说有些本事啊。” 这些日子,武寞与吴亘抢吃抢喝,依着吴亘以往的性子,早就打断狐拐扔了出去。 可吴亘怀疑这老小子是装疯卖傻,万一真藏着什么本事,自己岂不是自讨苦吃,所以才堪堪忍了这么些日子。 今日连诈带哄,得来这本经书,原本想着是什么话本里说的秘笈,练了就功力大进,没想到看了半天全无所得。 唉声叹气间,吴亘不知不觉间沉沉睡去。 第4章 高人不高 昏昏沉沉间,吴亘睁开眼睛,四下昏黄一片,余灰洒洒落下,自己又进入了坟冢之中。 吴亘一脸无奈,伸手接住了一片灰烬,颓然坐在地上。 将手中的灰烬甩掉,抬头大喊道:“乖儿呦,爹爹又掉在了这鬼地方,速速将我救出。要不然,我就告你官治你个不孝之罪。” 小院外,正在啃着兔腿的武寞,打了一个喷嚏,嘟囔了一句,继续专心撕扯着手中的肉。 叫喊了半天,吴亘发现自己仍是陷于这处空间。无奈之下,只得按照老规矩,继续开门,打魔怪吧。 这次吴亘化身为一名健硕青年,边随着队伍前行边仔细踅摸,最终找上了一个身形矮小、看起来战力最弱的异人。 兴冲冲扑了过去,甫一照面,吴亘手中的刀便险些被对方击飞。未曾想这个比吴亘还矮一头的异人,却是暗含雄力,一根长棍舞的虎虎生风。 未过三招,吴亘已是呜呀乱叫,抱头鼠窜。 纵然知道死了也可重新再来,可身体上的疼痛却是扎扎实实的。而且,吴亘也发现,只要死一次,心神就萎靡一些。想来在此间死亡,应该是对神魂有损。 情急之下灵光一闪,想起意经里的第一页图案,遂按着线条所示运转起自身气血。 幸运的是,当前所化身这具身躯,运转起意经竟毫无阻滞。 顿时,人身气血龙翔凤翥,一股股暖流畅意奔涌全身。吴亘感觉自己如有神助,出刀走拳,轻如飞腾,重如霹雷,行云流水,运转如意。 渐渐的,颓势渐挽,甚至还有余力还击。 这种感觉,让吴亘新奇不已。原来武寞真没骗人,这意经确有其神异之处。交手时间一长,吴亘对图案所示也渐渐领悟。 这些图案并不是讲述具体的招式,而是一种心法,可激发身体潜能。只不过,具体运转起来,气窍之间如何转运衔接,发力强弱急缓,还需要自己细细琢磨。 想明白了其中关节,吴亘此时不再想着逃走,反而希冀能与对手打的时间长一些。这生死之间的顿悟,远比平日里细细思量更为可贵。 终于,对手长棍被击飞。 脚踩异人,吴亘嚣张的仰天大笑,“还有谁,还有谁敢与小爷一战。呃......”艰难的低头一看,一柄长枪洞穿了自己胸口。 转头斜瞥,一个长着犬头的怪物,正急急将长枪收回。 “还有没有道义了,还有没有规矩了。”吴亘嘟囔着倒在地上。 待睁眼时,已是又回到了坟冢之中。 吴亘急急起身,迫不及待的向前奔去,推开石门再次冲入战场。 就这样,来回十几趟,吴亘却是兴致勃勃。历经多次生死,化身生存的时间越来越长,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武力已经明显见涨。估计再死个千百回,自己就能将第一页心法掌握。 可就在此时,天穹之上,那只巨眼重现。 “不要啊,我还不想走,我还撑的住。”吴亘悲痛大呼,可是眼前一黑,便失去知觉。 再睁眼时,窗外已是天光大亮,自己仍是躺在屋中床上,脸上还覆着那本册子。 赶紧坐起身,将册子小心藏了起来,急匆匆出去寻找武寞。 果然,在灶房找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武寞。 二话不说,吴亘捋起袖子,开火做饭。 将米缸刮了又刮,就连碎米都放入锅中。房梁上藏的肉统统取下,或炒或蒸,可谓是使出了全身的手艺。 一顿丰盛大餐上桌,吴亘将武寞请至上位,满脸谄媚,“武兄,饿了吧,敬请慢用。” 武寞倒也不客气,筷子上下翻飞,腮帮高高鼓起,风卷残云之下,满桌的饭菜一扫而空。 摸着隆起的肚子,伸手从扫帚上扯下一根枝条,慢条斯理的剔起了牙。 吴亘赶紧将早已泡好的槐叶茶送上,细心将武寞衣服上沾着的米粒摘掉。 “滋。”惬意的喝了一口茶,武寞似笑非笑看着吴亘,“怎的,不给我当爹了,昨夜可是左一个小武子,右一个逆子的叫了半宿。” “您看,这不是这两天吃饭硌了牙,嘴里跑风。肚子不舒服老上茅房,两眼发慌吗。有眼无珠,不识高人。今日才知,武兄乃是游戏红尘的活神仙。”吴亘脸不红耳不赤,诚恳致歉。 “行,能软能硬,将来定是个祸害人间的枭雄。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有什么事。” “这意经究竟是何物,怎的如此厉害。” 武寞捻须缓道:“人身世界如周天宇宙,内蕴乾坤,暗合天理。而气窍就是那满天星曜,星移斗转间自有天道。 先人仰观象,俯观身,研求天道运行,方成意经。于武者而言,修炼此经可壮魂强魄,共鸣内外天地,成异人之力。” 吴亘有些奇怪的问道,“先不提意经,你既然能将我从茔冢中救出,可知其由来。” 武寞啧啧有声,摇头道:“小子,你真是胆大,一无所知就敢进入那处所在。此地是一个古战场,战死英灵甚多,因着执念甚重,加之此地天然阴煞,便形成了这个古怪所在,如且称之为鬼蜮。 人的神魂进入鬼蜮,难免受阴气所染,轻者萎靡不振,重者身死道消。而且这鬼蜮中诸残魂皆是战死之人,煞气甚重,一般的人只要进入都可能神魂受损。 若是在鬼蜮中经历生死,每亡一次便削减命火一层。但鬼蜮并不是时时都会出现,只有月圆之夜才会偶尔现世。一至三日后便会自行散去,若是命硬些的,挺过去便会不死。” 吴亘越听脸色越白,一把抱住武寞的大腿,涕泪交加,“武兄,我要死了,你可知我在其中死了多少回。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以后在我坟上多烧些纸钱。”说着把鼻涕在其腿上抹了抹。 武寞一脚将其踢开,“滚远些,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你认的死字,死字还不认你呢。” 说着挠挠头,“不过呢,你小子神魂倒是茁壮的很,经历这么多次,竟然无甚大碍。奇哉,奇哉。难不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吴亘仍是一脸哀愁,“可是一入其中,便无法脱出,就是我石坠儿再命硬,也经不住这一点点的磨损,时间长了总会殒于其中。 况且,我奉命驻守此地,若是逃了,那肯定得通缉于天下,赵国再无我容身之处。” “那倒也是。”武寞一手支着头,在身上摸索半天,掏出一个铃铛,“平日里睡觉,将此物悬于床头。若是再陷于鬼蜮,此物也会随之进入。想退出时,摇铃即可。” 吴亘接过这个看起来锈迹斑斑的铃铛,将信将疑揣入怀中,“为何在鬼蜮里,意经运转如飞,出来后却是晦涩难通。” 武寞叹了口气,“这修行之事,也分天赋。你在鬼蜮中所化身之人,说不得是什么武道高手,一身气窍相通,运转定为顺畅。 可是在此方天地,人身有如一块顽石,气窍淤塞,尚需磨砻淬砺,百锻千炼,方能略通一二。有的人受先天所限,可能一辈子也无法练成。真以为这意经是大白菜,阿猫阿狗都可以习练? 以后你当日日勤练,一点点打磨,看能不能走入武道之路。我这真经,共分三层,故有三重天的说法,越往后越是难以练成。鬼蜮虽有些凶险,但进入其中磨砺一番,倒是有助于感悟真经。” 吴亘一听,霍然站起,双手叉腰,神采奕奕,“天予不取,必遭天谴。如此风水宝地,实是天助我也。哈哈哈,天下宵小,且待我神功大成。老武,等着,今日定当请你大醉一场。” 说着,从院中槐树下挖出两坛陈酒。这酒乃是厢军所配,因着荒冢岭这处烽燧无人愿来,日常待遇便高了一些。 闻听有酒,武寞顿时精神振奋,自己呆了这么多天,都未发现一丝端倪。没想到这天天经过的槐树下,还藏有如此好酒,真是个小滑头。 取出两个黑瓷碗,揭开坛上封泥,坛中酒色醇黄。 二人也不过滤,坐在槐树下对饮。只不过,吴亘每次都是浅尝辄止,一碗下去武寞已经喝了三碗。 待酒过三巡,武寞已是脸色发红,舌头打结。 吴亘将其碗中倒满,不经意问道:“这意经如此不凡,定然价值非凡,武兄可是从何处得来。” 武寞晃晃有些迷糊的脑袋,“不凡个啥,若是你想要,我每天可画个十几二十张出来。” 吴亘竖起大拇指,“果然,武兄身藏异术,可还有什么手段,多露些给兄弟。” 武寞大手一挥,“好说,这次为兄倒是要好好谢谢你,以往在街边兜售经册,只能卖个一文两文。明日再画个七八十张送你,以谢兄弟这些日子款待。” “多谢武兄,嗯?七八十张……这是你瞎画的啊,你个骗子,还我酒来。”吴亘扑了上去,抓住武寞的胡子一阵乱打。 “救命啊,打死人了,我要报官啊。”凄厉的声音在山谷回荡。 “我就是官,今日非得治你个诓骗之罪。” 再过几日,武寞真的是要走了,按他的说法,自己的修行在红尘中历练方成,这里无粮无酒无女人,于修行无益。 吴亘一直送出十里地,仍不愿返回。这些日子虽然与武寞打打闹闹,但有其人在此,烽燧倒是热闹了许多。 武寞停下脚步,笑嘻嘻道:“可是舍不得我走啊,人生逆旅,皆是行人,这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倒不如随我去闯荡江湖,看看外面的花花世界,莫蹉跎了大好韶华。” 吴亘取出最后一坛酒,丢了过去,“且滚去,若是混不下去,可再回来,只是莫要乱写秘笈糊弄他人。今朝为别,他年再遇。走好。” 将酒接过,武寞哈哈大笑,轻轻摆了摆手,身影渐渐远去。 吴亘注视其背影,深深施了一礼。 武寞看着玩世不恭,但通过这些日子的接触,却亦知其不凡之处。 每次入鬼蜮,武寞赠送的铃铛竟然能一同显形于那处空间,若是想返回,轻轻一摇即可苏醒。 就连那武寞自称随手瞎画的意经,经过一次次化身厮杀,亦深受其益。 这些日子,自己百般试探,武寞这个老狐狸竟然从未露出马脚,即使被自己欺凌也只是撒泼耍赖。 回到小院,吴亘着手开始重新布置周边。自己若是进入鬼蜮,肉身在外,岂不是易遭人暗算,还是设置些手段为好。 日子一天天过去,吴亘每日除了巡查打猎,就是打拳练刀。按照武寞所说,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读书人读万卷书方可小成,武夫打万遍拳才能入门。 加上鬼蜮的辅助,渐渐的能运转起意经一重天,虽然仍是磕磕绊绊,但却神意渐成,举手投足间有了一丝拳意。 这一日,武亘登上烽燧,打量着四周动静,虽然此处渺无人烟,但既然受命驻守此地,总不好空领俸禄。 呆了半晌,正要转身下楼,远处出现一个小黑点,直奔荒冢岭而来。 吴亘伸出手掐指算了算,这应该还不到送粮的日子,怎么会有人孤身到此。疑惑间,下了烽燧,躲在院中等候。 过了许久,一个骂骂咧咧的声音传来,“该死的张远,非让我来这里。这鬼地方阴风阵阵,住在这里可不是要了我的老命。” 吴亘一听乐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久未相见的莫信。 莫信看到传说中闹鬼的院子,早早就下了马,扯着嗓子大喊,“吴亘兄弟,哥哥来看你了,出来接一下啊。”山谷中传荡着莫信的喊声,院中却是毫无反应。 等了半晌,莫信有些犹豫,不知是走是留,颤着声音喊道,“兄弟是我,莫信,快出来接一下哥哥啊,哥都要吓尿了。” 山风习习,吹起几片枯叶,四下依旧寂静无声. “兄弟,别吓我,哥哥这就进来看看你。” 忽然从院中传来一阵忽大忽小的声音,“我死的好惨啊,下来陪陪我吧。” 莫信嗷的喊了一嗓子,掉头就往回跑,可刚跑两步,脚就被草丛中的一根绳子套牢,身体倒着被吊在一棵树下。连惊带吓之下,竟然晕了过去。 这些陷阱都是吴亘所设,围绕着小院密密布了一圈。 眼见闹的有些过火,吴亘赶紧出门将其救回院中。等了半天,莫信方才悠悠醒来,刚要喊叫,就被吴亘按住嘴,“我还活着,别鬼叫。” 莫信瞪大眼睛,伸手试了试吴亘的鼻息,方才松了一口气,“你这个缺德玩意,人吓人是会死人的。” 见莫信真的生了气,吴亘连连道歉。等其平息下来,方才打听此行何意。 等莫信说完,吴亘有些惊讶的问道:“为何要我去,不干,除了荒冢岭,我哪里也不想去。” 第5章 荒漠关城 吴亘骑马垂头丧气走在前往厢军大营的路上。 莫信带来张远的口信,命其赶回大营,前往执行任务。具体何事如此紧急,张远并未明说,只是让莫信替代吴亘守在此处烽燧。 莫信自然不想前来,荒冢岭历来是营中口口相传的凶地,等闲人可镇不住。 可是军令难违,一路战战兢兢到此。待看到吴亘生龙活虎的样子,莫信悬在空中的心方才放下来。 想着月圆之夜尚远,将那枚铃铛留下,吴亘磨蹭着往大营赶去。 已近年底,四周万物萧条,死气沉沉。 一路上霜冰阻路,身下的瘦马连摔几跤,把吴亘摔了个七荤八素。 “大吉大利,百无禁忌。”吴亘嘟囔着走入大营,一路上右眼直跳,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熟门熟路走到张远的住所,甫一见面,张远便开口道:“速速收拾一下,随我前往废关。” 吴亘愁眉苦脸道:“我的屯长大人,这些日子我殚精竭虑,离群索居,守我大赵疆土不失。为何突然召回,卑职实是放心不下关防,还请屯长放我回去。” 张远倒不废话,扔了一块碎银子过来,“若是寻常仆兵与长官如此言语,早就砍了了事。 临近年关,按着军中规矩,要往废关祭奠先烈。想你平日手段颇多,性子桀黠,正好担当此行。此外,临近年关,营中多有犒赏,也正好补偿一下你这些日子辛劳。滚吧,明日出发。” 吴亘将银子塞入怀中,眉开眼笑道:“屯长,早说吗,小的定当肝脑涂地,誓死相随。” “你个乌鸦嘴,大过年的说什么死字,滚远一些。”张远作势要打,吴亘赶紧笑嘻嘻溜了出来。 休息一晚,张远带着三人,每人一匹劲马。只有吴亘赶了一辆马车,上面装着祭祀之物,出了营门匆匆向西而去。 除了吴亘,其余四人俱是中人。一路之上,四人并不搭理吴亘,自顾自商谈着祭祀事宜。 从几人的交谈中,吴亘听出,此次前去的所谓废关,地处于荒漠之中,不知建于哪一年。 但军中一直有一条规矩,逢清明、年底,无论哪国军士,俱要派人祭拜,不得相互攻伐,只是各自祭祀的地方不一样而已。 原本就是一项例行公事,可今年清明不知为何,派出祭祀的人没有一个返回。后军中派人查探,发现这些人俱已死在废关,面容扭曲,身上倒是没有伤痕。 细细寻找,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此事就此搁下。临近年关,军中需再次派人祭祀,遂让张远带队前往。 一连三天,路上并无波澜,越往前走,四周越是荒凉,地上到处都是黑褐色的沙砾,这意味着已到沙漠边缘。 五人在一处沙柳丛中扎营歇息,这也是进入荒漠前的最后一个补给点。 四人围拢在火旁一起闲聊,吴亘百无聊赖的在四周乱逛。看其晃来晃去实在烦人,张远扔了一壶酒过来,让其在外自便。沙漠中夜间极寒,没有暖身之物,恐怕捱不过一晚。 夜色已深,几人业已入睡。吴亘在外打了一会拳,正准备返回营地。忽然心头一凛,放慢了脚步。 营地外的胡杨树上,停了一只黑色的乌鸦,暗红的眼睛在夜幕中看起来有如鬼魅。 这只突兀出现的乌鸦,给吴亘的感觉颇为不好。按说在这荒凉之地,鸟飞绝,人踪灭,骤然出现一只乌鸦,着实透露着一些蹊跷。 伸手捡了一块石头,慢慢靠近胡杨树。 乌鸦正盯着营地打量,感受到身后的威胁,侧头看向吴亘。待看到吴亘手中的石头,乌鸦不仅不怕,反而歪头戏谑的看着对方。 吴亘心中有些发毛,总感觉这乌鸦看透了自己的心思,原本准备投掷的手停了下来。 一人一鸟四目相对,气氛有些诡异。对峙良久,吴亘忽然暴起,石头如箭般射向树上的乌鸦。与此同时,看都不看,手中的刀却是斩向身后。 吴亘的投射之术一向很好,从小在寨子里长大,倒是练就这一手好手艺,不说百发百中,但十步之内可谓弹无虚发。 乌鸦似乎看穿了吴亘的动作,双爪抓着树枝转了一个圈,避开石子,重新又稳稳站在枝上。 刀重重砍在地上,并无什么异样。方才有一种感觉,有莫名危险在身后潜伏渐至,所以吴亘才暴起发难。 “嘎嘎。”乌鸦发出一阵好似讥笑的声音,振翅飞去。 吴亘死死盯着天空,默默无语返回营地。 张远已经提刀站在帐篷前,看到吴亘到来,开口问道:“何事?”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一只怪鸟,大晚上的,有些邪门。” “小心为上,马上要进入黄泉沙漠。彼处不太平,若有什么不对及时示警。”张远嘱咐一句便走入帐篷。 次日,五人收拾妥当,便走入沙漠之中。 一入沙漠,朔风凄厉,沙砾肆虐,遮天蔽日,五人艰难的在其中跋涉,就连马都不愿前行。 大风整整刮了两天,这一日终于平息下来。眼前的景象几乎完全变了个模样,沙丘连绵起伏,再也找不到原先的地标。 张远从军多年,对此倒是颇为熟悉,看了看日头,带着几人继续前行。才行不过五里,坐骑突然焦躁不安起来。 这些马都是赵国正宗的三山马,十分驯服,且耐力极好。不知何故,今日却不听主人号令,转身欲走。 五人轻轻安抚,最后只得下马牵着前行。但如此反常之事,诸人心头也是蒙上了一层阴影。 翻过一道高大的沙丘,五人站在丘顶,不约而同张大了嘴巴。 前方落日余晖之下,一条巨大的船正在远处沙海中慢慢航行。船通体黑色,高高的桅杆上有一个圆形的环。 船身业已破破烂烂,残破不堪,上面有大大小小的斑驳伤痕。船舱上黑洞洞的窗户,犹如一只只眼睛,冷冷盯着沙丘上的五人。 “没想到传说是真的。”张远喃喃自语。 “那是什么?”吴亘总觉的船上有什么在吸引着自己的心神,遂开口问道。 “鬼船,传说中黄泉沙漠中有船行陆地,搭载不幸死于荒漠中的亡灵前往幽冥。”张远咽了一下口水,“据说,能看到鬼船的人,都可能遇到不幸。”说最后一句时,张远面色有些灰暗。 其余三人皆是面如死灰,没想到此次祭祀,竟然遇到了如此的不祥之物。 吴亘默默看着远去的鬼船,莫名间,心头忽然涌起一阵悲意。 夕阳下,破旧的船身犁开沙石,追着暮日一路向西。风中,传来一阵若有若无的缥缈歌声。 “走吧。”张远沉声说道。 几人定下心思,走下沙丘继续前行,气氛比之前沉闷了许多。 再走几日,倒是没有遇到其它怪异之处,只是原本的黄沙变的黑了些。 清晨,几人吃罢饭正准备前行。忽然,张远惊呼一声,“到了,终于到废城了。”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蜿蜒的低丘,如长蛇般横亘于沙漠之中。霞光尽染,低丘镀上了一抹鲜红。 几人抿了抿有些干裂的嘴唇,向着低丘前行。 走到近前,吴亘发现这道低丘十分规整,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处凸起。用手刨开沙子,里面显现出残破的石头城墙。 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石墙,竟全是人工修建。只是常年被风沙侵袭,掩没于沙丘之下,那一个个的凸起正是兵卒驻守的烽燧。 看着这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吴亘惊骇无言,这得动用多少人,填进多少人命,才能建成如此宏伟的关墙。 张远面色凝重,带着众人遥遥施礼。无论这些关墙是何人所建,但作为一名军卒,前辈守土荒关,裂眦大漠,如此作为终是值得后人礼敬。 沿着城墙前行,走了半个时辰,经过一个个烽燧,远处出现了一个黑点,在举目千篇一律的的沙漠中,看起来十分醒目。 张远面露喜色,“那里便是关城,祭祀享堂便在其中。” 走了这么些天,终于到了目的地,五人不免有些兴奋。 等走到近前,吴亘才发现,这是一处紧挨着城墙的关城,虽然大部分已被黄沙掩盖,但依稀还可看出当初此处的雄伟。按着规制来看,这座关城至少可驻万人。 走入荒废的关城,踩在一座座高低不平的沙丘之上,吴亘心头有些沉重。 沙丘下,应就是当初驻兵的兵营。偌大的关城终是抵不过岁月变迁,化为一堆废墟。 一座高大的建筑矗立于关城正中,崇阁巍峨,飞檐反宇,虽半截已被黄沙掩盖,仍可见当初的气势。 这座高堂明显是后来所建,否则恐怕早已被沙尘淹没。 到了此地,张远让吴亘将车中的祭祀之物卸下,有三牲,有巨烛,有高香,还有一大捆扎好的白茅。 按着军中律法,仆兵无法入内。吴亘只得留在外面,张远等人则带着祭祀之物进入其中。 具体的祭祀流程吴亘并不知晓,不让他参与,正好躲在车中偷懒。自从看到鬼船后,他便一直神色萧索,少言寡语。 在车中等了半天,仍不见四人出来,吴亘只得先行准备晚饭。 入夜,关城之中厉风呼啸。风吹过沙石,犹如女子悲鸣呜咽。吴亘躲在车中假寐,迷迷糊糊间,隐约看到一张女人的脸在眼前晃动。 霍然起身,吴亘被惊出一身冷汗。这鬼地方太邪门了,纵然在荒冢岭呆过,心里也是有些发毛。 眼见四人仍未出来,吴亘干脆坐起,在车中等了一夜。 天色放亮,四人仍无动静,吴亘再也忍耐不住,起身往享堂中走去。 沙漠中风大,沙子早已灌入享堂中。里面一片漆黑,阵阵阴寒之意传出。 顺着沙丘的缓坡滑下,吴亘到了高堂之中。 里面颇为宽敞,足有几十丈,墙壁上留有一幅幅的壁画。借着透进来的日光,吴亘打量着壁画的内容。 壁画上,俱是一个个威武的将领,带领万千士卒,冲向汹涌而来的黑雾。 黑雾之中,各种狰狞鬼怪正蜂拥而出。有的身高不知几何,身旁的高山在其身形下直如一座土丘。有的身形如水,如滚滚大江奔涌前行。 越往后走,壁画中的人物衣着愈近今人。 最后一幅中,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手持长槊,神威凛凛,飞云掣电般扑向一名异人。 对面的异人则持长枪,纵目碧眼,与中年人大战在一起。 走过一副副壁画,恍惚之间,吴亘仿佛步入其中,行走于一个个战场,耳闻冲天杀声,目睹一场场悲歌慷慨。 绵亘不绝的城墙下,不知葬下了多少先人英灵,浇筑了多少血泪。但如今,只剩下朔风悲寥,白骨残兵。 满目山河空念远,颓垣露陈未见人。 长叹一声,吴亘将心神收回,走到了高堂的最深处。 此处并没什么其他塑像,只供奉着一个巨大的火把,烈焰熊熊,恍若正在燃烧。 火把下是一个石桌,石桌原本是白玉制成,此时却是染上了一层黑色。从进来时,吴亘就发现,此处享堂似乎被烟火熏过一般,到处都有黑色印记。 石桌上铺着一层细细的白茅,白茅上放着一些酒水、三牲,两只巨烛、四支长香已燃烧殆尽。 桌前横七竖八躺着几人,正是参加祭祀的四人。 吴亘一惊,将刀抽出缓缓向前,并没有贸然靠近。万一此处有什么蹊跷之处,也可及时撤回。 走到四人面前,几人俱是面容扭曲,似是生前遇着了什么恐怖之物。 小心将手伸到几人鼻前,三人已经气绝,只有张远一人尚有气息。只不过脉搏微弱,牙关紧闭,脸上不时抽搐,表情十分痛苦。 轻轻拍打张远的盔甲,对方却毫无反应。想了各种办法,却是毫无效果。 眼见对方脉搏越发微弱,在如此凄寒之地,若是再不救治,恐怕就得冻死在此处。 皱皱眉头,吴亘拖着张远向享堂外爬去。 刚走了几步,地下突然震动起来,屋顶灰尘簌簌落下,四周墙壁出现了一道道的裂隙。 不好,是地动,吴亘暗呼不好,跌跌撞撞拖着张远向外狂奔。 刚跑了几步,屋顶巨大的石梁屋瓦落下,吴亘抱着张远左躲右闪,堪堪避过不时落下的重物。 过了许久,四周平静了下来。二人被困在一处狭小的空间中,四周俱是乱石残垣。 第6章 蜃虫 困在如此逼仄的空间,吴亘只得用身体顶住断梁,护着身下的张远。 纵然是张远将自己从大风寨中捉来,成了一名仆军。但平心而论,自入营以来,张远便对自己照顾有加,明里暗里护着,所以吴亘还是做不出弃他不顾的事情。 如今被困于此地,时日长了粮水断绝,恐怕连自己也难以脱逃,吴亘不由的有些丧气。 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将身上佩刀抽出,在梁柱间隙刨了起来,试图开掘出一条通道。刚一动手,头顶沙石便簌簌落下,四周摇摇欲坠。 吴亘吓的赶紧住手,看这架势,稍有不慎,就可能被活埋于其中,只得停手不动。 坐在昏暗空间中,吴亘看着张远狰狞抽搐的脸,长叹道,“老张啊,你若是死了也是在梦中,无痛无伤,一了百了。可我一个将来要做寨主的人,前程远大,却要陪你死在此处,你说亏不亏。” 想到此处,吴亘仰头指点,“贼老天,如我这般相貌堂堂,怎如此命舛,枉死于此处。” 埋怨半天,四周静寂无声,只是不时有石头从头顶落下。 灰心丧气之下,吴亘取下身上的酒壶,大口大口灌了下去,既然无路可逃,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吴亘的酒量历来很好,无他,当初在寨子中时,一帮浑人聚在一起吃肉喝酒,总要拿吴亘戏弄,看他东倒西歪醉醺醺的憨痴模样。久而久之,倒是锻炼了一个好酒量。 过了许久,吴亘只觉着小腹鼓胀。看了看张远仍旧在昏迷之中,解下腰带对着身边的废墟,一股热浪奔涌而出。 畅快。 正系着腰带,忽然,吴亘停下动作,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方才滋尿的地方,景象有些模糊,如同山水画上滴了一点水,画中景物渲染开来。 吴亘盘膝坐在地上,一只手支着腮帮,若有所思。都说童子尿能辟邪,莫非...... 四下打量,按说自己被埋压在瓦砾下,周边应该黑漆漆一片才是,可是从始到终,四周景象清晰可见。 一拍脑门,吴亘跳了起来,“哪路的邪魅,胆敢摆下幻阵迷惑小爷,真是太岁头上动土,找死。”吴亘闭上眼,举刀向着身旁胡乱砍去。 哗啦啦,周边的一切开始幻化变形,化成了万千碎片,向着四面八方飞去。 眼前景象翻转,陷入一片晦暗之中,灰色的雾气充斥着各处。天空浑浊混沌,大地昏晦杂乱。举目四望,处处压抑阴沉。 经历过鬼蜮,吴亘心中对此并不是太为惧怕.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传来了河水流淌的声音,在这片死气沉沉的空间,不啻于天籁之音。 循着声音前行,出现在吴亘面前的是一条巨大的河流。河水血红一片,不时有什么东西在其中载浮载沉。 正自诧异,一阵锁链拖动的声音传来。 浓雾中,出现了一列身着枷锁、浑身血迹斑斑的人,身上的盔甲破破烂烂,被空中垂下的一根锁链串成一串,麻木的行走于河边。 一阵罡风吹过,这些人身上如同被无数钢刀剐过,出现了万千细密的伤口,顿时血肉模糊。 锁链上的人痛苦哀嚎,试图躲避罡风侵袭,可是锁链将这些人身上的枷锁死死连在一起,又怎能逃的开,只能在原地受这千刀万剐之刑。 罡风过后,锁链拉着这些已经鲜血淋漓的人,一个个走入血河之中。 忽然,吴亘在人群中看到了张远的身影。 张远将手伸向吴亘,满脸祈求之意。 刚想举步,哗啦啦,一片锁链声音响起,那万千身穿盔甲之人,俱是向着吴亘伸出手。 吴亘停下了脚步,双手抱臂,冷冷看着眼前这一切。 眼见吴亘不予理会,这些人面色陡然变的恶毒起来,纷纷咒骂着吴亘。 正在此时,血河河面翻滚,从水中伸出一只只血肉模糊的手,一具具尸骸从河底飘了上来。 有男有女,有老有幼,密密匝匝,形成了一片尸林。 这些尸骸眼中满是怨毒,如野狼嗅到血一般,纷纷游了过来,撕扯着这些刚入河的人。 铁链上的人眼见将沉沦于血河,恶狠狠扑向吴亘,也将其拉入河中。 河水中,肚破肠流、恶臭难闻的尸骸纷纷围绕于吴亘身旁,如同水中鱼儿聚群,在吴亘身边形成了一个大球。吴亘闭上眼睛,头慢慢没入河中,身体随着四周的尸骸向河底落去。 躺在河底淤泥之中,过了一会,吴亘双眼猛然睁开,身体周围黑焰缭绕,站在河底,宛如杀神。 抬头看向天空,吴亘怒道:“鬼蜮我也闯过,异鬼咱也杀过,些许幻术,还想困住本寨主。”手中刀高高举起,抬脚向前跑去。 吴亘跑的越来越快,如发疯的犍牛,所到之处,尸骸纷纷被撞开。 劈开血河,吴亘踩着从天而降的锁链,奋力向着天空奔去。 锁链尽头,晦暗的天空中,出现了一张巨大的女子面容,眉如初月,耳轮垂成,法相颇为庄严。女子低头看向吴亘,目露怒意。 “哈哈哈,正主来了。小小手段,也想降伏于我。敢阻我路者,就是神仙老爷,也要斩他个身死道消。”吴亘狞笑着,高高举起手中的刀,身体向后弯成一个弓形,重重砍在女子额头。 咔嚓一声,女子姣好的面容裂开一条缝。裂隙渐渐扩大,整个身体好似瓷器般碎裂开来。随着女子被打散,周边的一切也都荡然无存。 吴亘发现自己又回到了享堂之中,依旧摆着持刀劈砍的姿势,只是面色有些苍白。 没曾想这女子看着吓人,手段竟然如此稀松,轻易就被灭杀。 纵然破了幻境,心力也是消耗不少,吴亘眼前不由的一阵眩晕。 强撑着站起身,发现身边多了一条粗如人腰、长有几丈的虫子。虫子前端,长有一张女人脸,脸上写满了惊骇。 噔噔,连退几步,吴亘双手握刀,警惕的看着眼前这只怪虫。 等了半晌,虫子却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深吸一口气,吴亘小心翼翼上前,试探着用刀捅了捅,亦毫无反应,原来虫子早已死去。 生怕再起变故,吴亘用力将刀捅入虫子身体。嗤的一声,虫子的身体瘪了下来,一点点缩小,到最后,整具虫身都消失不见。 当啷,从空中落下一块鸽蛋大小的五彩石头。将其抓在手中,心神忽然一阵迷离。 这小小的石头竟然有致幻的功效,倒是个不俗之物。能得到此物,也算不虚此行。吴亘只得小心的将其收起,将石头挂在腰边,不与身体接触,拖着张远离开了享堂。 等到了外面,刺眼的阳光落下,吴亘长出了一口气,重见天日,这活着的感觉真好。 将张远安置到马车上,吴亘取了些水,慢慢灌入其口中。 张远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面容也趋于平静,看来倒是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眉头紧皱,仍旧昏迷不醒。 因着其身体,吴亘也不敢立即离开。返回享堂将死去的三人就地埋葬,闲着无聊之下,便在沙土覆盖的关城中闲逛起来。 走在已被沙子覆盖的关墙上,前方出现了一处豁口,不知是年久失修坍塌还是被强敌所破。连周边的沙土也极少,露出业已残破的墙身。 墙身上赫然露出一把刀柄,刀身深深插入墙中的石头。吴亘心头一动,跳下豁口走了过去,试着将刀拔了出来。 这刀不知插在此处已经多少年,几与墙壁成为一体,费了好大劲,也无法拔出。 自从修炼意经后,吴亘自认自己臂力大增,等闲一匹马都可以轻松举起,今日却是连一把刀也无法拔出。 吴亘历来是吃软不吃硬,拗脾气上来,双手紧紧攥住刀柄,扎开马步,暗自运气,用力向外拔去。终于,刀柄渐渐松动起来。 天空忽然卷来片片阴云,一阵莫名狂风吹起,地上的沙石打着旋儿,呼啸着向吴亘身上砸来。 眯着眼睛瞅了瞅天空,吴亘心头恚怒,鸹噪,今日哪怕天王老子来了,这刀自己也是拔定了。 嘿的一声大喊,刀终于被拔出,吴亘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来不及打量手中的刀,只觉着天旋地转,轰隆声不绝,身旁的关墙乱石横飞,竟是接连坍塌了几里。 过了许久,烟尘方才散去,四周再复平静。日光从云层中射下,一派风和日丽景象。 呸呸,吴亘灰头土脸的从沙土中站起,惊讶的看着四周。坚挨着关城的这一段城墙,竟然已经全部倒塌,带着关城中的沙土泻下,致使半座关城尽毁。 贼眉鼠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吴亘捂着眼睛匆匆向着享堂方向赶去,口中嘟囔道:“不是我干的,诸位先辈要怪就怪这墙不结实吧。” 等赶到享堂,吴亘松了一口气,还好,此地远离关墙,并没有受到大的影响。 一屁股坐在马车旁,吴亘方才有心思打量手中的刀。 此刀为横刃黑质,只有军中佩刀的一半大小,犹如断刀。而且刀刃已锈迹斑斑,布满红色斑点,好似血迹一般,连柴刀看起来都比它锋利些。 本为阵前饮血物,时光荏苒下,终是尘掩关墟,想来它的主人也已化为一具白骨。 叹了一口气,吴亘随手将刀抛出。此刀已废,倒不如留在此地常伴其主人,也算善始善终。 可过了一会,吴亘又将其取出回来。 军中传说,百战之刀多浸染鲜血,煞气甚重,方才拔刀之时陡现异象,想来死于刀下的亡魂应是不少。 自己那荒冢岭也不是个太平地方,倒不如将此刀请回,权作个镇魇之物。 在关城中等了一日,张远终于醒了过来。看着车外蓬头垢面的吴亘,迟疑了半天开口道:“吴亘,现在我是死的还是活的。” 吴亘正专心烤制着羊头,不错,就是祭祀之物中的三牲。既然祭祀草草结束,自己取来吃些,想来先人也不会责怪。 闻听张远的声音,上前将其扶了起来,举起手中羊头,答非所问道,“吃否。” 张远昏迷多日,早就腹中饥馁,咽下一口口水,明白了吴亘的意思,“其他三人呢。” “死了。” “死了?”张远闭上了眼睛,半天才睁眼问道:“是何人所害?” “我的张大老爷,你方才醒来,先吃些东西再询问不迟。我之所以一直呆在此地,就是怕惹来一身腥臊。若是你不醒来,我一介仆兵,定然会被人怀疑,只能跑路投奔大夏了。”吴亘没好气的说道。 张远叹了口气,靠着车厢坐起,接过了递来的食物。 夜晚篝火旁,伴着沙柳枝燃烧的噼啪声,吴亘将享堂中发生的一切一一道来。 看着吴亘拿出的五彩石头,张远双眼一阵迷乱,脸色煞白,连连后退,“快将此物拿远些。” 将石头收起,吴亘问道:“那女人脸的虫子到底是何物,竟然能夺人性命。” 张远沉思许久,方徐徐道:“曾听一位术士所言,黄泉沙海阴煞之地,有时会出现一种魔物。此物虫身人脸,据说是集聚残魂执念所成,但谁也说不清其来历。 此虫名为蜃虫,本身并无什么厉害之处,只是善蛊惑人心,制造幻境,以吸收人的负面情绪为生。其幻境十分厉害,若沉迷其中不得出,只能在幻境中耗尽本元死去。 那五色石,名为蜃珠,蕴含蜃虫一身精华,可惑人心智,一般人不得靠近。此物极为珍贵,唯有修行多年的蜃虫方能生出。” 说到此处,张远面色有些痛苦,似是想起了幻境中的经历,旋即又开口道:“不想你竟然能将蜃虫杀死,倒也是身负异能。这次多谢你了,回去后定然为你请功。” 吴亘连连摆手,“我的张屯长,回去后你只说凭自己一己之力杀死蜃虫,救下我即可。” 张远有些奇怪的问道:“为何如此。” 吴亘叹了口气,“我一介仆兵,若是被人知道有此种本事,以后再遇有此类邪门的事情,还不是让我第一个冲上去垫背。张大哥,张爷,看在我救你的份上,放过我一条小命吧。”说着双手举过头顶,连连作揖。 张远一怔,半晌才道:“你所说倒也是,罢了,等过些日子,我想想法子,看能不能与你弄个中人身份。只不过,那蜃珠恐怕是保不下了,得作为证据上交...... 别别,你拿远些,免得乱了心智。”看着毫不犹豫将蜃珠递过来的吴亘,张远吓的连连倒退。 答应了一声,吴亘随手将蜃珠收起,重新收在身边,倒是看不出有什么不适之处。 张远此时也反应了过来,吴亘既然能将自己从蜃虫那里救出,说不得有什么克制本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切还是拜他所赐。吴亘在荒冢岭中多次进出鬼蜮,神魂磨砺的倒是强壮了不少,所以对幻境之类的自然有了一些抗性。 休息一晚,二人上路准备返回大营。 走出关城许久,吴亘忽然心头一动,坐在车辕上回头望去。 只见关城上空,一只乌鸦正在来回盘旋,似是寻找着什么。 第7章 连环手段 厢军大营中,吴亘百无聊赖的坐在张远屋中。 张远已经亲自前往曲长住处,禀报此行结果。毕竟死了三人,若想周全了事,还是要费些周折。 等了半晌,张远一人返了回来,面容平静,“曲长须将此事上禀校尉,毕竟死了三个兄弟。至于那枚蜃珠,被作为证据一同上报,倒是有些对不住你了。 此次我二人探明了蜃虫之迷,金曲长有言,等禀明之后自有封赏,你是留在此地,还是返回荒冢岭等候。” 吴亘站起身,右手拳头放于胸口,一脸正色道:“身为戍边之人,不可久离职守,我自当返回荒冢岭。只要有我在,荒冢岭就是一只鸟都别想飞过。” 张远哑然失笑,“等过些日子,我倒是真想去荒冢岭看看,到底被你经营成了何种模样。滚吧,我看你在大营也是不安心,临行前可拿我手令,去公库多领些粮秣酒水。” “得令。”吴亘兴高采烈,连连应下。 荒冢岭虽鄙陋,却可任由自己作主,总比在此处受人支使强些。 兴冲冲出门,拿着张远的手令,直接找到新任司库。此人倒是颇为好说话些,按着手令所列,找了几个人将东西装到车上。 看着满满当当的一车东西,吴亘喜笑颜开,催动车驾当天就离开了大营。 天空雪花纷纷,远山近水皆是银装素裹。 远离樊笼,得返自然,吴亘自然心情大好。频频催动马儿,向着荒冢岭赶去。 远远看见伫立于山顶、如哨兵一般的烽燧,心中更喜,对着群山大喊道,“本寨主回来了,儿郎们还不接驾。” 一路哼着曲子,晃晃悠悠回到小院前,跳下车正要进门,吴亘忽然停下了脚步。 院门前,雪地上隐隐有几个硕大的浅浅脚印,显然是有人穿着木屐所为。 依莫信的性子,如此冷的天气,走出屋门相当于要了其老命,断然不会出院子。 不动声色间,吴亘避过自己的陷阱,拉着车进了院子。院子里寂静无声,连雪也未曾扫过。 推门进屋,莫信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上前在其身上轻轻拍了拍,莫信睁开惺忪睡眼,一脸悲喜交加,“兄弟啊,你可是回来了。这鬼地方,一入夜就瘆的发慌,夜夜无眠,我只有白昼才敢眯上一会。”说话间,两行浊泪滚滚而下。 扫视了一下四周,未发现异常,吴亘压低声音道:“老哥着实辛苦了,这些日子可曾见有人到此。” 莫信一愣,越过吴亘的肩头,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乍了,可是发现什么端倪。这些日子院子里安静的很,连只鸟都没有落过。难不成你是看见了......”说着用指了指地下。 “不是,是活人,有脚印。让我想想,时间应该就是今天,否则雪早已将其印记覆盖。”吴亘迟疑片刻,旋即又满脸凝重。 “大夏国?”莫信试探道。 “不好说,但看其足迹只有一人。” “做了他?”莫信的手狠狠向下一斩,三角眼中寒光闪烁。既然是活人,那就好办了,有上百种法子对付。 吴亘学着武寞摸了摸下颌并不存在的胡须,“依本寨主看来,此人敢于孤身越过荒冢岭,也是有些本事的人。硬碰硬嘛,非我二人所擅长,倒不如如此如此.......” 入夜,吴亘和莫信坐于房中。二人烫了一个火锅,就着吴亘带回的酒食,相互推杯换盏,一直到半夜方休。 一连三日,二人俱是躲在屋中小酌,全然不管外边动静。 荒冢岭外,一个胖大壮硕的青年正沿着山路向上攀爬。青年头戴斗笠,脚踩宽大的木屐,身上背着重重的一袋东西。 荒冢岭地势十分险要,两侧均是连绵的山峦,如两条臂膀伸出。中间只有一条弯弯曲曲的狭窄隘口,只能容一人一马通行。荒冢岭烽燧便位于隘口之上,如一把铁锁牢牢锁住了人马前进路径。 青年费力爬上山顶,警惕的看了一眼小院方向,院中灯光闪烁,有两个人影落在窗户纸上。眼见时辰尚早,青年遂爬到一处山石后隐藏起来。 按着这两日踩点情况来看,院中这两个怂包每天一入夜就饮酒消遣,直到半夜方休。 一旦入睡,就是天塌下来也不管,这让青年对二人鄙视不已。赵国边军如此糜烂,怪不得老吃败仗,该。 青年恶狠狠的关注着院中动静,只待二人入睡,好翻过隘口,此行这趟私盐定能大赚不少。 终于,烛火晃了几下,屋子里黑了下来。 青年嗤笑一声,大摇大摆走了出来,准备攀上烽燧。 从院子旁经过时,摸了摸自己肚子,心中暗骂,自己整日忍饥挨饿,院中这两人却是花天酒地,实是可恶。 前几次从此经过时,心中尚有忌惮,离着院子远远的,生怕惊扰院中人。从这几天情形看,这两人一入夜就断不会出门。 愤懑之下,将背上的私盐袋子放下,青年猫着腰向院墙边摸去,今日不妨进去捞些好处。 距院子只有二十几步时,借着夜光,院门已清晰可见,院中仍是毫无动静。青年嘴角露出笑意,琢磨着从院墙哪处翻进去。 忽然,青年眼前一黑,脚下地面塌陷,落入了一处几丈深的大坑之中。 不好,有陷阱,青年暗叫不好,落地后一个驴打滚,以减轻落势。 哎呦,青年一声低低惨呼,原来身体落地之处,布满了铁蒺藜、尖刺等锐器,身上顿时鲜血淋漓。 这两个狗厢军,竟然布下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青年不敢呼痛,不顾身上伤势,单脚用力,身体向一侧飞去,另一只脚则用力蹬在坑壁上,三两下竟然就跃出了深坑,可见手底下功夫不低。 刚一露头,耳边只听的呼呼风声,一根大棒迎面而来。咚的一声,青年的脸结结实实与大棒亲密接触,身体掉头又落回坑中。 再次落于锐器之上,眼见已被人发现,青年不由的惨呼连连。只听的上面一个苍老声音笑道:“石坠儿,真有你的,守了三夜,终于将这厮等来了,你这一棍岂不是要了人家半条命。” 另一个听着年轻的声音提醒道:“老莫,不要大意,此人是个练家子,这一棍恐怕难以制服,小心对手反扑。” 坑底的青年此时已经暴怒,扯下手上的一个铁蒺藜,大声怒道:“尔等卑鄙,弄下如此的下作手段,有本事放爷爷上去单挑。堂堂厢军,竟比土匪还不如。” 老头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阁下真是料事如神,不好意思,此地正是有一位土匪,方才打闷棍的可就是他。若是寻仇,与老汉可不相干。” “小心。”随着坑顶年轻的声音,无数锐器飞出。紧接着,坑底的青年借着这一空当,也是一跃而出。 一落到地面,青年眼睛一瞟,掉头就冲着手持棍棒的一人扑去。一拳击出,虎虎生风,可谓用足了力道,誓要将打了自己一棍的那人当场击杀。 那名叫石坠儿的人倒也狡猾,眼见自己扑了上来,长棍一扫权且阻挡,身体却是向院子方向疾射,眨眼间就到了十步开外。 青年大声呼喝道:“小贼莫走,今天不把你的皮剥下来,难解我心头之恨。”一把将长棍击飞,大步流星向前紧追。 可刚跑了五步,青年脚下一软,地面裂开,再次落入另一处深坑之中。此坑并无锐器布置,可青年一落上去却连声惨呼。原来,这座坑中洒了厚厚一层生石灰,青年身上多有创伤,一沾到石灰,如火灼般疼痛。 “老莫,上。”坑顶上,年轻的声音又喊道。 “得嘞。小子,让你尝尝美人更衣的厉害。”那名老头兴奋的喊道,随手将一个纸包扔入坑中。 青年双眼被石灰所迷,隐隐约约看见一物直奔自己而来,伸手一挡,纸包碎裂,一团白雾散开,落于自己身上。 难不成又是石灰,青年心中愤恨至极,这一老一小使的俱是腌臜伎俩,致使自己两次落入陷阱。 而且对方如同猴子一般滑不溜秋,绝不与自己硬碰硬,一身手段无法使出,着实是气煞人。这次就是拼着再受些伤,也要将二人拿下。 刚准备再次跃出,青年忽然觉着自己身上又痒又疼。痒时如万千蚂蚁附膻,疼时如千根钢针入体。特别是身上的皮袄,稍稍一动,就摩擦的皮肉疼痒难忍。 坏了,方才那老头扔的不知是什么邪药,怪不得叫美人更衣,自己衣物上定然已经沾染。痛苦难当之下,青年只得将身上的衣服褪下,连件内衣也不曾留。 老头瞅见青年窘样,乐不可支,“好一个美人更衣,吴亘,你这邪门玩艺真不少,看这坑中胖子,竟学那女子,傅粉涂脂,不知哪家有此艳福,可收了如此奇货。” 青年此时身上沾满石灰,脸上血迹斑斑,倒真如傅粉涂脂一般。 二人在坑上哈哈大笑,极尽嘲讽之能。 坑中青年气得一口气几乎上不来,生平从未受此大辱,加上身体的痛楚,大吼一声,只见其双目通红,面目狰狞,身上热气腾腾,犹如恶煞现世。 嘭嘭两声闷响,从青年的后背又伸出两只手臂,手指嘎嘣作响。 “你们死定了,逼我使出绝技,不把你二人饮血啖肉,我宝象誓不为人。”青年站在坑底,一字一句说道。 身体一伏,双脚用力一蹬,浑身横肉乱颤,脚下陷落一尺有余。硕大的身体高高跃起,竟然直接跳出了陷阱。 坑外,吴亘与莫信的笑声戛然而止,呆呆的仰头看着空中的青年。 “怪物啊。”莫信吓的双腿打颤,竟然忘记了逃跑。 “跑。”吴亘大喊一声,率先向院中奔去。莫信终于反应过来,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向着相反的方向急走。 空中稍稍一瞥,青年没有丝毫犹豫,腰肢一拧,向着吴亘的方向追来。 从方才也可看出,这个年轻的小子才是主谋,坏主意都是他出,不把他擒住恐怕又要起波澜。 青年如巨鹰般落下,伸手向对方身上抓去。手刚抓住外衣,只见那小子身体一缩,竟然使了个金蝉脱壳,将外面的皮衣褪下,就地一个打滚,就到了院门口。 “看打。”吴亘随手向后一扔,一个圆溜溜的东西向着青年飞去。 方才在坑中吃了大亏,生怕又是什么歹毒物事,青年赶紧侧身避开,不敢与之接触。可是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就飞了过来。 转眼间,十几个暗器飞了过来,左躲右闪之下,青年渐渐被逼的远了些。终于,青年忍不住伸手抓住一个暗器,到手中才发现,只是普通的石子。 “混账,竟敢诓我。”一把将手中石子捏碎,青年气极败坏,不再躲避,迎着漫天石雨,忍着身上痛楚,直直向着院门奔去。 可刚跑了两步,一个石子撞在面门之上,砰的炸开,一股闻起来颇为香甜的烟雾笼在青年头上。 嗅了一口,只觉着胸口沉闷,头昏眼花。不好,又中计了,这次是真正的毒药。暗自运了一口气,青年屏住气息,埋头向前冲去,只想在昏倒前能抓住对手。 吴亘伸手在门口的石狮子头上一摸,喊道,“开。” 只见刚跑到门前的青年一个踉跄,脚下竟然又出现一个陷阱,直直落了下去。 事不过三啊。 有没有江湖道义啊,有没有半分人品啊,同样的手段竟然用了三次。更可悲的是,自己竟然三次入了圈套。猪是如何死的,蠢死的。青年心中有些悲哀,思绪杂乱,重重落在了坑中。 眼见对方落入陷阱,吴亘手在门环上一拉,一个大网落下,正好罩在青年身上。 这网用手腕粗的荆棘编成,而且用桐油浸泡多日,颇为坚韧。莫说是人,就是一头象被罩上,也难以脱身。 不知什么时候跑回的莫信站在坑边,只觉着牙根直疼,这吴亘所设的连环套着实是歹毒,防不胜防。莫信心中暗暗决定,绝不与吴亘作对,否则自己以后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挣扎了几下,青年眼前渐渐发黑,浑身提不起一丝气力。 “老莫,别站着看哪,倒水。”吴亘已经屁颠屁颠从门房中跑出,手提一桶准备好的水,哗的向坑中倒下。 “嗯?诶,你小子太缺德了。”口中虽然叫骂,可莫信已经急急奔向门房,里面早就准备好了一缸水。为了防止结冰,还专门砌了炉灶。 一缸水下去,青年身上结了厚厚一层冰。在如此寒冬,很快就成了一个大冰坨。 眼见对方不再反抗,吴亘和莫信用挠钩小心将青年从坑中拉出,连冰带人捆在了院中的槐树上。 第8章 合则两利 看着冰中脸色苍白、奄奄一息的青年,吴亘和莫信如恶狼看到羔羊般,脸现奸笑。在苦寒中等了三天,终是将此人拿下,竟然还是个私盐贩子,这可是黑吃黑的大好机会。 从屋中取了一壶温水,吴亘浇在青年头上。 啊嚏,青年打了一个喷嚏,醒了过来。此人身体倒是颇为结实,被吴亘和莫信如此折腾,竟然这么快就缓了过来。 “小子,你胆敢偷袭官军,擅闯关卡,可是犯了死罪,胆子不小啊。”吴亘双手抱着从关城中带回的断刀,慢条斯理说道。 青年怒目而视,一言不发。 “不对,按着赵国律法,倒是可以不死。”旁边的莫信突然出声反驳。 “难不成还有其它法子,还请莫兄指教。毕竟此人看着年轻,死了也是可惜。”吴亘满脸好奇,一副求知若渴模样。 “可施腐刑。”莫信斩钉截铁说道,“有些贵人家里需要阉人服侍,所以便定下了这一条。如此一来,倒是不用殒命,只是绝了后嗣。” 吴亘有些怜悯的看了一眼青年,手指从断刃划过,“倒也是,好死不如赖活着,阁下你看选哪条路。” 眼见青年不搭理自己,吴亘叹口气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既然阁下不好抉择,那我便越俎代庖,选腐刑吧。老莫,搭把手,将其下身坚冰用水融开,我好用刑。” 莫信起身端了一盆热水,准备泼在青年身上。 眼见二人真要动手,青年额头青筋暴起,大声喝道:“两个小人,要杀便杀,何必如此折辱于我。再过十八年,爷爷又是一条好汉。” 吴亘围绕着青年上下打量,唏嘘道:“如此精壮男儿,父母是花了多少心血养大,却要就此阴阳相隔,白发人送黑发人,怎个惨字了得。 你死倒不打紧,家中高堂无人依靠,遭人欺凌,家产尽被夺去,岂不可怜。” 青年喉咙动了两下,脸上露出犹豫之色。 吴亘与莫信相互使了个眼色,莫信蹲在青年面前,“这位小哥,切勿凭着一股莽劲就轻言生死。 你死倒是简单,一刀了事,家中可是安排好了。不说别的,看你年纪也不像是成婚之人,如此死去,家中绝后,列祖列宗泉下有知,岂不是要责怪你绝后之罪,死后相见也要被先人骂的。” 青年听了,半晌不言,吴亘和莫信并不催促。 “那你们如何才能放过我?”思索半天后,青年嗫嚅道,脸色颇为难看。 “咳咳。”吴亘与对莫信对视一眼,面露喜色,“这位兄台,想来从事的是私盐买卖,不知是何地人氏。” “我叫宝象,乃定远城桑木乡人氏,因着家中贫寒,不得以才打起了私盐的主意。”既然已经服软,青年倒是不再扭捏,通通吐了出来。 “那这贩卖私盐利润如何,值的兄台雪夜冒险翻越荒岭。”吴亘蹲了下来,摩挲着自己并不存在的胡须。 “呵呵。”青年笑了起来,这二人磨叽半天,却是在这里等着自己。 宝象看着憨直,却也不是傻子,这二人一个白脸一个红脸,相互捧哏,为的就是求财。 “将我放下,我自然告诉你等,否则免谈。”宝象直起脖子,微微闭眼,一副爱乍样乍样的表情。 吴亘莞尔,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放你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呢,当前只能将你身上的冰去掉,绳子我等可不敢解下。大家都是聪明人,想必兄台也能理解。” “可。”宝象干脆答道,赤身冻于冰中,饶是自己多年习练家传武学,时辰一长也是受不了。 吴亘与莫信将宝象抬入屋中,点亮炉火,渐渐的,宝象身上一层冰甲融化,露出壮实的身躯。 吴亘将一杯热酒送到宝象口中,待其咽下后又将军中的皮衣盖在其身上。 “我这私盐赚的是辛苦钱,一趟不过五两银子。说吧,你二人想干什么。”眼见身体暖和起来,这二人也不像有什么歹意,宝象开口问道。 吴亘笑眯眯坐在对方面前,“宝象兄弟可曾想过,你偷偷摸摸贩卖这些盐,辛苦不说,还时时担惊受怕。 不如这样,我与你通关方便,还提供马儿以作运具,收益七三分成如何,我七你三。” 宝象眼睛一翻,“你当我是傻子,我辛辛苦苦贩盐,却要凭空被你拿去七成,世上哪里有这样的冤大头。” 吴亘并不着急,伸了拿了几根棍子过来当作算筹,苦口婆心道:“兄弟,做人要会算账,待小弟与你细细算来。 你偷运一袋只赚五两,而我提供驮马后,马儿一次可运三袋,加上你本身所携,四袋可赚二十两银子,你可分得六两,岂不是还多赚了一两。 况且,有我在荒冢岭驻守,你尽可放心通过,还少了一笔通关钱,岂不是你好我好的事情。” 宝象听了半天,死死盯着地上的算筹,猛然抬头看了一眼吴亘,又低头思量,最后终于说道:“六四开,我六你四。脚力钱不说,毕竟盐我是买的,尚需本钱。你坐在这里不出钱力,怎能拿大头。” 吴亘嘿嘿一乐,“宝象兄弟,如此就有些不仗义了,买卖一事,讲究的是长远,互利互惠。这样,我们彼此都让一些,五五开,如何,这可是我的底线。” 宝象嘟囔了几句,咬牙道:“可,五五开就五五开,快些将我放开。只是有一条,不得黑吃黑,把我捅出去。” “那是自然,既然做了这买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吴亘边说边把手放在背后摆了摆,示意莫信做好应对准备,伸手将捆在宝象身上的荆棘松开。 莫信左看右看,这买卖就成了?拿军中的马入股,坐在屋中收钱?这可是比自己驭使老鼠偷钱来的容易多了。 宝象得了自由,活动一下筋骨,背后的双臂收回,“被你二人戏耍了一晚,肚中饥馁,不吃点利息,我心中总是不平。你干嘛?”转身怒目吴亘。 吴亘讪讪将手从宝象后背拿开,“不想宝象兄弟还有如此异术,竟然能成四臂之相,不知这多出来的两臂是真是假。” “用你管。” “好好好,不管,既然合伙做事,自然少不了请兄弟吃顿酒。” 三人坐在桌前,温了些酒,取出干肉,连吃边聊,相互打探着彼此底细。 很快,吴亘就摸清了宝象的底数。 宝象家中原本是中人,其父曾是一名武将。但因着一场变故,全家却是被贬为庶人。宝象十岁的时候,父亲郁郁离世,只留下宝象与其母亲艰辛度日。 为了补贴生计,年岁大些,宝象便干起了贩卖私盐的行当。要知道盐铁二物,皆是国之重器。贩盐获利颇丰,却也是掉脑袋的行当。 在赵国境内,私盐的份额已被瓜分完毕。宝象这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自然被处处欺压。眼见无法在国内做私盐买卖,宝象便动起越境贩卖的念头。 前些日子,荒冢岭无人看守之时,倒是穿行方便。自从吴亘到此,倒是唬的宝象断了一段时间生意。可是临近年关,家中即将断炊,宝象咬咬牙,才冒险穿越荒冢岭。 不曾想,这倒霉催的,撞上了吴亘、莫信二人,一顿破烂伎俩,双方甚至没有直接交手,就被生生擒下。虽然心中还有些不甘,但想想对方那毒辣阴险手段,加上吴亘所说的赚钱大业,还是忍了下来。 “对了,我明明看见你二人在屋中饮酒,为何却是藏在暗处。”吃到一半,宝象脸色红润起来,不解问道。 “嘿嘿。”吴亘取出一个四方木盘,盘子中有两个一尺多高的木人。木人底部可以活动,有一根绳子拴在上面,绳子另一头则系在莫信老鼠的尾巴上。老鼠一动,木人亦动。影子照在窗户上,倒是真如两个人在桌前对酌。 宝象哑然失笑,打了自己一个嘴巴,这等小伎俩竟然能骗过自己,举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话说男人之间没有一顿酒摆不平的事,如若不行,那就两顿。 宝象在此停留了三天,日日酩酊大醉。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吴亘这些日子也是舍了老本,大肆挥霍此次带回的酒肉。为了银子,些许酒水算的什么,男人就是要大气些。 三日过后,眼见年关将至,宝象担心家中老母,提出辞行。 吴亘竟然直接将军中战马送与他,连个欠条也未打,也不担心对方一去不返。宝象迟疑一下,还是接过了马儿的缰绳,只是上马离开前,冲着吴亘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 吴亘心中会意,妥了,连打带哄之下,荒冢岭私盐行算是成了。以后,只要自己在此驻守一天,就有源源不断的银子揣到腰包之中。 宝象走后两日,厢军中运送补给的人到了岭下。 还有三日即是年关,张远派人送来过年的一应之物,还带来一副伍长的令牌。原来张远向曲长求告,言吴亘在祭祀中出力甚多,虽然碍着其庶人身份无法给予更高职位,但给个伍长还是能办到的。 也就是说,吴亘可以统领四个兵丁,莫信算其中一个。只不过,其余士卒还未配备,只等兵员充足时再另行调拨。 看着伍长令牌,吴亘笑逐颜开,也是当官的人了。转头看向自己唯一的手下莫信,刚想显摆一下威风,来人的话兜头给自己泼了一盆冷水。 张远吩咐,过完年,就让莫信返回营中,此地只留吴亘一人看守。 吴亘满心的不高兴,莫信一走,自己岂不是个光杆伍长,只能使唤自己。 莫信一听哈哈大笑,若是真在吴亘手下干,还不知道这个便宜伍长如何折腾自己。 还未过年,莫信就急匆匆离去,这鬼地方太过邪门,连自己养的老鼠都时时一副不安之色,还是早些离开为妥,只有吴亘这个命硬的家伙方能压的住晦气。 放了几串爆竹过了年,吴亘每日都眼巴巴看着远处。终于,到了十五这一天,宝象如约而至,总共带了四袋私盐。 看到风尘仆仆的宝象,吴亘满脸笑容,殷勤的为其掸去身上的灰土。此次归来,因着不再担心有人看守关隘,宝象将四个袋子塞的满满当当,而且还给吴亘带来了一些酒水食物。 二人在房中火炕上支起桌子,放上四样小菜,将酒壶放入温碗之中,连吃边聊起别后见闻。 待看到吴亘拿出的伍长令牌,宝象眼睛一亮,“可以啊,几日未见倒是升官了。来,此事当贺,走一个。”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吴亘嗤笑道:“想你也是中人出身,父亲也是做过大官,又怎不知道,庶人最高就能干到伍长,有什么可贺。而且我这个伍长有名无实,只能指使一下自己过过干瘾。” 宝象哈哈大笑,忽然想到什么,开口道:“此次我回去倒是听说,靖漳郡要从庶人中选拔一批厢军。不仅如此,但凡被选中之人,可直接授予中人丁籍。 整个郡中皆在疯传,你若是有意,也可报名参加。不过呢,听说要搞什么试炼,倒是吓住了不少人。” 吴亘闻言并不是太感兴趣,厢军再好,能有自己在此做山大王逍遥自如,“若有如此好事,为何你不去参加。想着你爹爹在军中尚有一些老友,不妨去求求他们,也好重新做回中人。” 宝象连连摇头,“此次试炼听说危险重重,我家中尚有老母,若是不小心死在其中,岂不是让母亲孤苦伶仃,无依无靠。虽然做庶人被人欺凌,但总能混口饭吃。” 吴亘一怔,没想到宝象还是如此孝顺之人,想了想开口道:“宝象兄弟,令慈健在,家里花销也多,这私盐的分成还是六四开吧,你六我四。毕竟我是孤身一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用不了多少钱。” “去去,当我宝象是什么人,当初定好的五五开,不用更改。我宝象有的是气力,大不了多跑几趟就是,哪能以家世博人同情。”宝象一脸不屑,大手连连摆动。 劝说了几句,宝象却是拧劲上来,说什么也不答应,吴亘只得作罢。 不出几日,宝象卖盐回来,脸上红光满面,丢下十两银子,头也不回离去。 看着桌上亮闪闪的银子,吴亘两眼发直,想了想,还是拨了一小部分出来,这是留给莫信的,毕竟擒拿宝象时他也出了力,做人不能太贪心。 原本以为今后就要长驻这荒冢岭,过着躺着收钱的舒坦日子,可是世事难料,吴亘的好日子很快就到了头。 这一日,吴亘正在院中修炼意经,只听院外哎呦一声,等出门一看,有一名骑兵从马上栽下,落在了陷阱之中。 此人吴亘倒是认识,是张远的亲兵,名叫沙杵,不知因何来此,却被陷阱所困。将其从坑中拉出,沙杵骂骂咧咧,连称晦气。 等询问清其来意,吴亘不由的有些急了眼,原来张远让其速速返回营中,参加什么试炼。 吴亘第一反应就是有人想害本寨主,要夺自己财路。 刚想拒绝,沙杵却是说道:“张屯长早料到你小子不愿前往,特地传话过来,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否则就治你个不听号令、忤逆上司的罪名。而且接令后,立即返回,不得有误。” 刚想以烽燧无人驻守推脱,沙杵却是笑了,“果然如屯长所言,临行前屯长交待,荒冢岭莫信自会接守,你不必担心。” 眼见退路被一一堵死,吴亘只得哭丧着脸应下,简单收拾一下,随着沙杵返回大营。 第9章 试炼路 “张老爷,您这次又是何事召唤于我,外面天寒地冻,我可是来来回回折腾好几趟了。”一见面,吴亘就不停的抱怨,顺手抓起桌上的热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张远正坐于桌前慢慢品茶,一口口小啜,只是动作有些僵硬。品茶一事,讲究的是轻啜慢饮,唇齿留香。 新来的宇文校尉文人出身,素有儒将之称,一举一动皆见风仪,这就逼的下面的人纷纷跟风效仿。 眼见吴亘这副惫赖模样,张远就气不打一处来,辛辛苦苦积攒的静气荡然无存,一口将杯中浓茶喝完,重重往桌上一放,“吴亘,你也是个当伍长的人了,怎的还是匪里匪气,成何体统。”顺手抄起了身旁的马鞭。 “别别,张爷,我这伍长您也清楚,就是死了媳妇没了儿,孤家寡人一个,啥时候给我配两个人使使。” “有本事自己招去,现在各营兵员紧张,哪里还有人调剂于你。” “招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这粮饷当如何解决。” “自已想法子,军中不可能给你多拨一分粮。” “我就知道,还得我自己来,那不就与招土匪一般无二。” “你要是胆敢起歪心,小心我第一个灭了你。”张远觉的,只要自己多见这小子两次,肯定得少活两年。 “得得,张爷消消火,我就是招人也是官营。不提这个,此次召我有何吩咐。” “咳咳。”张远咳嗽两声,“郡守有令,近年与大夏国交战多有折损,败多胜少。痛定思痛,兵不在多,在于精。于是上禀朝廷,欲开往生路,从庶人中招募新人。凡被选上者,可直接赋予中人丁籍。 我想你在厢军中厮混也有段时日了,不如去参加试炼,也好搏个出身。如此一来,伍长一职也就做实,说不得还能升上一升。想我们厢军,大部分人苦熬多年,侥幸不死才能混到中人。如此机会,断不可错过。” 吴亘想了想,“想来如此好的机会,定然因难重重,对否。” 张远叹了一口气,面色凝重道:“那是自然。往生路是当今朝廷为挑选禁军精锐神武军所设,里面既有针对技击的试炼,也有针对算经的考核。特别是相互之间还要生死厮杀,俨如斗兽,活下来的才算通关。 曾有一次试炼,进入上千人,只有一人活着出来,可见其残酷。不过呢,我们定远城自然比不上朝廷,试炼相对会简单些。” “那我不去可行?”吴亘可怜巴巴的看着张远。 “唉,吴亘,你可知庶人升为中人何其难也。按着赵国法度,庶民若想成为贵人中人,只有四条路可选。 一是从军,立有战功方可。二是为奴,贵人的家奴侥幸也可被授予中人丁籍。三是入学,科举获得功名。四是修行,身具异能也可被授予中人贵人丁籍。 庶人若想改命,不搏命怎成。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想你也是不安分的人,若想有所成就,怎可不奋力向前。 你久处山野,我又平日纵容,不知等级森严,待随我入城一回,就知其中味道。” 吴亘从没有入过大城,闻听此言倒是颇为兴奋。 第二天,张远早早告了假,带着吴亘前往定远城。 一路无言,骑行半日,广袤原野之上,一座雄城出现在眼前。黑色的城墙,高耸的箭楼,如同巨虎盘踞于旷野,死死盯守着赵国的南陲,正是久闻未见的定远城。 走到城门口,守卫的兵卒看到吴亘,疑惑的打量了一下。刚想开口询问,张远拿出一个木牌,指着吴亘,开口道:“这是我的仆兵,此次随我入城自有公事。” 仔细查验令牌后,守门兵卒才放二人入城。 入的城来,牵马缓行,街道两边屋宇鳞次栉比。 一路之上,茶坊、酒肆、公廨林立。池馆水榭,映在苍翠之中;红砖碧瓦,藏于喧闹之畔。街上人衣着华丽,三五成群而过,好一派繁华之景。 吴亘看的眼花缭乱,好奇的四下打量,未曾想,世间还有如此繁华富丽之地。 张远笑笑,提醒道:“若是遇到身穿锦袍之人,我劝你还是低头小心行事,免得招来祸事。” 闻听此言,吴亘才注意到,街上有一些身裹棉麻之人,应是城中庶人,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道两侧。遇到身着锦袍的人过来,赶紧低伏身子,不敢抬头。稍有不慎,就会招来劈头盖脸一顿责骂,却丝毫不敢反驳。 路过一处商铺,一个胖大的妇人,由瘦弱的庶人家奴背着,正与一个商铺老板争吵,吵到激烈时,不时用手中皮鞭抽打身下家奴。每抽一下,家奴就浑身一颤,纵然疼痛,却不敢发出半丝声响。 吴亘看到这一幕,眼神微动,向腰间的刀柄摸去,却摸了一个空。出门之前,张远已将刀收去。 注意到吴亘的举动,张远低声道:“世分天地,人有贵贱,庶人在城中,只能是如此命运。你初来乍到,切不可鲁莽。若想不受此辱,只有拼命向上攀爬。 此次走往生路,正如其名,过了逃出生天,换一番天地,败了则身死殒命,沦为尘泥枯骨。你自己好生掂量。” “去。”吴亘闷声闷气说道,“我们出城吧,再待时间长些,我怕会做出些不忍言之事。” 张远微微一笑,掉转马头,带着吴亘匆匆出城。 等出了定远城,张远方才说道:“试炼十日后从厢军大营出发,这些日子你还需养精蓄锐,要不要在营中找几人陪练一下。” 吴亘想了想,“不必如此麻烦,我还是回荒冢岭一趟,到时自会赶回营中。” 张远不知吴亘有什么打算,但也懒的打听,挥挥手示意其自便。 回到荒冢岭,吴亘面色凝重,取出断刀坐于院中细细打磨。 打磨良久,这刀不知因为何故,刀刃上锈迹始终无法去除。叹了一口气,吴亘不再纠结,细细回想在鬼蜮中所习得招式,配合着意经,摆出一个拳架。 嘿的一声,槐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树身上出现了一个拳印。吴亘默默打着拳,静待月圆之夜到来。 之所以回到荒冢岭,就是想着临行前再入鬼蜮一次,毕竟营中对练,哪有鬼蜮中生死厮杀提升更快。 转眼已是正月十五,一轮圆月挂于山巅,峰峦隐约,俨如蒙上了一层薄雾。吴亘手握断刀,看着远处不断升起的节庆焰火,双目炯炯有神。 四周变的静谧起来,薄雾从山间升起,缓缓向着小院飘来。院中槐树轻轻摇曳,树影重重,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吴亘自嘲的摇摇头,槐树,木中有鬼,本招鬼之物,怪不得此处烽燧不太干净。 缓缓闭上眼睛,左手拿着铃铛,身体渐渐沉寂,连呼吸也变的缓慢起来。 薄雾围绕于吴亘身旁,流转盘旋,不时颤动。很快,院子中雾气渐浓,只能依稀看到槐树的残影。 过了三日,雾气散去,吴亘双眼睁开,目中血红一片,浓郁的煞气几成实质。 此次进入鬼蜮,吴亘一改以往作派,无论化身何人,皆是悍不畏死,拼死向前,死于其手下的异人异兽不知几何。 鬼蜮中的战斗,没有过多花哨招式,招招都是奔着取人命而去。只要能杀死对手,用牙齿也可以。吴亘记得自己就曾死死咬住一条大蛇脖颈,双双同归于尽。 看着熹微晨光,吴亘刚起身,身体一个踉跄倒在地上。浑身颤抖,牙关紧咬,面色煞白。在鬼蜮中厮杀,虽然不伤肉身,但是神魂的折损却是难以避免,这种折损亦会映射于肉身。 鬼蜮之行,吴亘可谓全力施为,历经多次生死,几近油尽灯枯之时方才退出。猛一醒来,自然身心交瘁,疲惫不堪。 将养了几日,眼见距离十日之期已近,吴亘收拾停当,匆匆赶往大营。 等到了营中,寻到张远报告,被告知还有一日才出发。吴亘的营帐早已被人挪用,只得与莫信挤了两夜。 莫信闻听吴亘也要前往,一个劲打听他把银子藏在了何处。理由也很简单,将来若是立个衣冠冢,不得有花费不是。 吴亘取出一些银子交给莫信,将宝象的事细细交待。若是有机会,莫信要尽快赶往荒冢岭驻守,免得断了这条财路。 莫信打死也不愿意再次前往那处阴森森的院子,吴亘只得把鬼蜮的事情告诉了他,言明只要月圆之夜不在院中,就平安无事,而且有武寞给的铃铛护身,定然出不了任何纰漏。 一听到有化解的法子,莫信也把心放了下来,敢从死人身上扒钱的人,胆量能小到哪里去。 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参加试练的人须到一处柳树集的所在统一集合,再向北前往试练之地。张远特意要了领队的差事,将厢军中试练之人统一送往柳树集。 参加试练的七人换上战马,一声号令之下,在张远带领下催马出发。吴亘早已换上了张远偷偷给的贴身软甲,身佩断刀,倒也有些英武模样。 一路之上,张远暗搓搓提醒几人,吴亘是他的手下,彼此间勿要相互残杀,当同心协力,共对外敌。 这些参加试练的人都是仆兵,闻言皆是心领神会,看向吴亘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 等到了柳树集,张远将吴亘拉到一旁,面色有些凝重,“你虽然平日浪荡,但心劲颇高,此次试练十分凶险,尽力即可,切勿过于执着丢了性命。” 吴亘此时已恢复原先模样,笑嘻嘻道:“张屯长,莫非你怕我成为中人,顶了你的位置。放心,要顶也是顶校尉的,小小屯长,还未放在我眼里。” 张远无奈摇摇头,“算了,我多虑了,你素有急智,想来自有主张。滚吧,早些回来。” 吴亘脸上笑容收敛,郑重向张远作了一揖,这是他入营以来,第一次规规矩矩给张远施礼,起身时,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张远看着其背影,微叹一声,良久方才上马离去。 柳树集临时搭了几个军帐,供参加试练之人歇息。吴亘掏出令牌,被安排到一处最大的帐篷之中,想来这也是张远的关照。 进入帐中,屋中已经有十几人在其中,看向吴亘的目光皆有不善之意。这也自然,此次试练只招二十人,试练路上,在座的都可能是对手。 挑了一块僻静之地,吴亘靠着帐篷的柱子闭目歇息。不过片刻,身边来了一人,挨着吴亘坐下。睁眼一看,却是厢军中一同到来的一人,名叫什么孙宏的仆兵。 孙宏有些局促不安,向吴亘施了一礼,“吴伍长,久仰大名,此行还请伍长多多照顾。” 吴亘打量了对方一眼,孙宏身上鼓鼓的,竟然也是身着内甲,而且看其内衣露出的一角,竟然是丝绸材质。 仆兵中有些庶人,家境其实并不错,只是由于等级所限,平日里只得将绸锦之物穿在内里,想来这孙宏也是其中一员。 吴亘眼睛一亮,“好说好说,我二人俱是厢军出身,自当相互照顾。” 松了一口气,孙宏愁眉苦脸道:“我听说此次试练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就会死于其中,若不是家中催促,我本不想参加试练,这一路只能仰仗伍长周全一二。” 吴亘伸出一只手,递在孙宏面前。孙宏一愣,不知其意。 “保护费啊,孙大兄弟,我这一路替你挡灾,不得给点辛苦费。” “哦哦。”孙宏醒悟过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五两的银锭,悄悄塞在吴亘手中。 吴亘将其揣入怀中,满目慈祥的拍了拍对方,“上道。从此咱俩就是兄弟了,有哥哥罩着你,万事平安。” 正说话间,一个脸上有一道长疤的壮汉走了进来,不时用凶狠的目光打量着周围。看了一会,径自走到吴亘与孙宏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 很快,陆陆续续又进来不少人,舱室中拥挤不堪,一片嘈杂。人群聚集在一起,难免就会产生纠纷,不时有争吵声传出。 几个军卒手执鞭子走了进来,四处挥舞,噼里啪啦一阵乱打,喝骂道:“乱叫什么,再敢有骚乱,取消试练资质。” 入夜,吴亘正闭目休息,忽然身体被撞了一下。 睁眼一看,旁边的刀疤脸大汉正恶狠狠看着自己,“小子,身上带什么吃的了,快拿出来孝敬爷爷。要不然,呵呵……”汉子晃了晃自己的拳头。 吴亘咧嘴一笑,没想到此行这么快就遇到了同行。 第10章 天落河 “我有,但是不给你。”吴亘脸现惶恐之色,紧紧护住了自己的包袱。 壮汉有些气极,狞笑道,“小子,你莫不是傻子,撒谎也不会。看来不给些苦头,你是不知道爷的厉害。”说着伸手抓向吴亘前襟,砂钵大的拳头直冲面门而来。 “嘿嘿。”吴亘展齿一笑,原本的木讷消失不见。在大风寨呆的久了,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这种无脑汉子即使在寨子里,也只能是个看门的货色。 同行相见,你死我活。 抬起一只胳膊护住头,吴亘身体疾进,单腿弯曲,膝盖狠狠撞在了汉子的跨下。 鬼蜮中几进几出,数次身死,磨砺出的手段不是盖的。现在出手就是杀人技,能一招撂倒对方绝不多出一手。 汉子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有些瘦小的少年,一出手就是这种断子绝孙的招术,猝不及防之下,二人身体重重撞在一起。 “嗷……”一阵不似人声的惨呼传出。 汉子双手捂裆,身体扭曲成大虾形状,倒在地上痛苦抽搐。 吴亘丝毫不为所动,面色平静,单手变掌,一记手刀直插在了汉子喉咙上。 除恶当务尽,打人须打死。 咯,大汉一口气被截断,眼前一黑,晕了过去,软软的瘫在地上,身体不时还抽搐两下。 周围变的安静起来,众人惊异的看着无事人一般的吴亘,皆是把双腿夹紧了些。 这个乍一看人畜无害的少年,出手竟然如此狠毒,招招都是奔着废了对手去。 眼见汉子倒下,吴亘慢条斯理的取出一个面饼,一点点扯下放到嘴中。每吃一口,都要细细咀嚼,连手指都舔了个干干净净,仿佛在品尝龙肝风髓。 孙宏艰难的咽下一口口水,没曾想这个所谓的伍长出手那么的......有些怀疑今天示好示错了地方。 拥挤的大帐中,二人身前空无一人。 吃了半块饼,吴亘心满意足的将剩下的收了起来,顺手又给了身旁刚刚醒来,正要挣扎起身的壮汉一记手刀,对方眼睛一翻,又晕了过去。 吃饱之后,刚想闭目小憩,可挣扎半天,心中始终觉着有什么事未了,坐立不安。右手不自觉的伸出,在倒在地上的大汉身上摸了起来。 “啪。”吴亘打了自己的右手一下,原来是摸尸的毛病犯了,“都是当伍长的人了,还是狗改不了吃屎。”嘟囔了几句,闭眼准备睡去。此行前途凶险,还是趁着此地尚为安稳,养精蓄锐为好。 可是靠着帐篷的立柱翻来覆去,却始终难以入眠。 “唉,最后一次吧。”吴亘眼冒绿光,犹如饥肠辘辘的饿狼。挪到大汉身边,细细摸索起来。找了半天,除了一些兵器之类,只找到七八两碎银子。 “穷鬼。”吴亘吐了口唾沫,顺手用断刀刀鞘在汉子头上重重拍了一下。又褪下其衣物,将双手双脚死死捆绑。如此一来,心思终于安定,很快酣然入睡。 在旁的孙宏一脸无语,暗自决定,若是吴亘向其讨要钱财,当双手奉上,免得受此折辱。 一夜无言,第二日一早,前来报到的人终于到齐。 一名头戴武冠的军卒走了进来,这是军中锐骑的标示。此人持鞭站在帐篷门口,大声喝令众人出行。 柳树集是不提供膳食的,全由参加试炼之人自带。事实上,试炼之事,在此已经开始了。 军卒看了一眼倒在地上、被捆成一团的大汉,扫视四周,目光停留在百无聊赖的吴亘身上,“死的活的?” 吴亘赶紧陪笑道:“活着的,活着的。”刚想解释一下缘由,军卒闷哼一声,转身而去。 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难不成是暗示自己将大汉杀死。想了想,将断刀抽出,恶狠狠看向大汉。 大汉此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因为嘴被堵上,说不出话来,口中呜呜作响,目露哀求之色。 “杀了也没钱,算了,本伍长有好生之德,暂且饶你一条性命吧。”吴亘自顾自嘟囔道。 大汉呜呜了几声,满脸皆是赞许之色。“不过呢,本伍长还得叮嘱你几句。当强盗也是个手艺活,要眼尖手快心狠,不要如你这般,贸贸然鲁莽行事。 往后路还长,当多思苦研,活到老学到老,莫辱了祖师爷的名头。”吴亘蹲在大汉身边,语重心长,谆谆告诫。 大汉赶紧连连点头,看这情形,若不是身体所缚,只怕会跳起来磕几个响头拜师。 眼见对方已经开悟,吴亘拍拍其肩膀,扯下口中布团,欣慰转身离去。 待看到其身影消失,大汉方才松了一口气,“杀千刀的撮鸟,还是厢军,比真土匪还土匪。” 吴亘与孙宏随着人流走到马厩,去取自己的坐骑。 走到坐骑旁,吴亘眉头一皱,打量了一下马儿四周,止步停了下来。 一旁的孙宏刚要上马,却被吴亘拦下。 吴亘伸手在二人马鞍下翻找起来,很快两个小巧的铁蒺藜被取出。 这铁蒺藜被人硬嵌入鞍中,藏的颇为隐秘。 有此物在鞍下,初始马儿并不会感觉到什么,待骑行时间长了,一路颠簸,尖刺伸出,刺伤马背,疼痛之下就可能惊马。在密集的队伍中,后果可想而知,骑手不被践踏至死也会重伤。 孙宏倒吸了一口冷气,转头怒视四周,想要找出是谁使出的这腌臜手段。 吴亘拍了拍其肩膀,“算了,此次试炼鱼龙混杂,下手之人早已离开,只要小心些便是。” 二人翻身上马,随着人流前行,此时才发现,原来参加试炼的人如此之多。放眼望去,足有几百人,听说还有一部分人从另一处集结地赶来。这么多的人,却只有十几名身披甲胄的军卒护送。 看着滚滚人流,孙宏忧心忡忡。吴亘驱马距其近了些,轻轻拍拍孙宏肩膀,“有本伍长在,放心就是,五两银子可不是白拿的。” 一路前行,整整走了一天,途中只是休息了一次。这一路之上,不时有人马儿受惊,有人莫名在马上晕厥倒下,可谓状况百出。 那些护送的军卒对此视若罔闻,只要不发生骚乱,理都懒得理一下。 日暮之时,众人赶到了一处大河渡口,已有许多人在此歇息,想来是另外一路试炼之人。 站于大河之畔,河面奔腾澎湃,流水极天。一个个的浪头,如渴骥怒猊,一路挟雷裹电,咆哮而去。如此寒冷的冬日,河面竟然没有结冰。 长这么大,吴亘是第一次看到如此不羁的巨流,目眩神迷之下,浑身汗毛竖起,身体逐渐僵硬,渐至紧绷。意经不催自动,眼神如风雪一样纷杂,口中喃喃有声。 过了许久,众人已经下马歇息,吴亘眼神也渐渐清明,“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孙宏看了一眼大河,又看了一眼如痴如醉的吴亘,不明所以,“吴兄,此河可是有什么蹊跷。” 吴亘脸色已恢复正常,不答反问,“此河可有名?” 孙宏赶紧答道,“听家父说过,此河名天落,乃是赵国第一大河。” “好名字,好名字。”吴亘拊掌大笑,转身向着渡口而去,只留下一脸懵懂的孙宏。 自得断刀后,这些日子吴亘便一直琢磨着使用何种刀法。在鬼蜮中也曾遇到过使刀之人,但毕竟借用的是他人之身,所用刀术终是与自己有些不够契合。 这一日,看到滔滔大河浪潮汹涌,一往无前,心中忽有所得,自是欣喜不已。如此顿悟,平日里极为难得,赶紧找了一处僻静地方,细细回味那一丝若有若无的刀意。 人群在渡口休整一夜,天明时,渡口已泊了五艘大船。 管事之人给每人发了一个号牌,吴亘的号牌是八百三十号,被分到第四条船上,孙宏也在此船,倒是一同前来的其余五名仆兵被分在第五条船上。 船上已经密密匝匝站了不少人,皆是试炼往生路的庶人。但仍不断有人走上船来,最后密集到船上的人只能站着,连蹲下都有些费劲。 吴亘眼睛微眯,看似随意,双眼却有意无意的打量着四周,心中默默数着。 一、二、三......前方那群人,虽然互相并不交流,但其中有一个身着白衣的俊朗少年,只要他一动,身边的人亦会自然而动,显然是一伙的,而且以白衣人为首。 就这样,吴亘数了又数,仅在身边就发现了十几个大大小小的团伙。这些人显然是早就得到消息,相互结伙搭伴,就样通过甄选的机会也会更大些。 参加试炼的人,下船就要相互生死厮杀,紧张的气息在人群中弥漫开来。 等人到齐后,一名军卒恶狠狠说道,不准破坏船上的东西,就走入舱中,将门牢牢关死。 浪头裹挟着风势,从船上呼啸而过,甲板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所有人的发髻胡子上皆是冰霜。 船缓缓开动,驶离了渡口,两侧景物纷纷向后退去。 吴亘趴在船边,视野如骏马般在山峦旷野中奔过。天地间冰封雪飘,万物玉琢银装。如此壮丽山河,何时能恣意驰骋于其中。 虽然天冷水寒,可身上却热气腾腾,意经不停运转,丝毫不觉着寒冷。 正沉浸于雪景间,身后传来一阵嘈杂声,孙宏小心的扯了一下他的衣服。 诧异转头一看,一个青年梗着脖子,与白衣少年一伙发生了口角。原来,青年嫌着风大,想坐在地上避过风头,但船上本就人多,只有白衣少年旁边有些空当。 从上船起,白衣少年就一直沉心静坐,占据了颇大的一片空间。 青年刚伏身,就被旁边的一个光头壮汉阻止,气不过之下,青年与之争辩起来。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眼见对方不搭理自己,一气之下扬了扬手中的刀。 可让周围人想不到的是,光头壮汉手如闪电般伸出,掐住了青年的脖子,咔嚓一声捏碎了其喉骨,另一只手则轻轻拍在其心口之上。 青年脸涨的通红,七窍之中流出黑血,嘴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一软,手中的刀落在地上。 壮汉狰狞一笑,用力一抛,青年高高飞起落到了船外,在大河之中翻滚了几下就消失不见。 众人一下子安静下来,都被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 这光头出手也太狠了些,原本以为到了往生路才会出现分生死的事情,没想到在途中就开始动手。 坐在地上的白衣少年分毫不动,好似周边一切俱与其无关。 船上的管事之人自然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只不过,只要不打坏船上东西,自然懒的出手。 既然走上这条路,就要有死的觉悟。 此处开了动手的先河,自然会有人效仿。渐渐的,船上各处都发生了此种惨事。气氛紧张到了极点,都担心身边人暴起发难。 孙宏瑟瑟发抖,牙齿咯咯作响,虽同是庶人,可自小家境优渥的他又何曾遇到过这种事情。 吴亘把身体向其靠近了些,手按在了刀柄之上。本寨主可是守信之人,既然收了钱,定当护其周全。 这些船上的人,若是平日里他处遇上,说不得也是彬彬有礼的君子,再不济也是相顾而过的陌生人。此时在这狭小的船上,人性之恶被释放出来,船上便成了人间修罗场。 终于,眼见伤亡急剧增加,一名黑脸军官带人站了出来,将正在争斗的两人拿下当场斩杀,“再敢滋事,就如此二人。一群狗一样的东西,若是因私斗致船翻覆,灭了你们十族也不够赔的。” 经此弹压,船上终于安静了下来,再无惨剧发生。 船行一日,前方出现了一处荒芜山脉。此时船上的人已经个个如冰雕一般,浑身结满一层冰甲。 船慢慢靠到岸边,一群军卒走出船舱,拿着一根棍子,敲打在那一具具冰人身上,“还活着没,活着的话赶紧滚下船。” 陆续有人起身,从甲板上站起,跌跌撞撞向外走去。吴亘用力搓了搓脸,将身边已经冻僵的孙宏拉起,踩着咯吱作响的冰向外走去。 走下船时,吴亘回头一看,有一些人再也无法起来,已是在船上被冻毙。 突破阶层的桎梏何其难也,每个庶人爬到中人,身后不知有多少累累尸骨垫脚。 第11章 我不想饿死 吴亘与孙宏随着人流前行,队伍两侧,有军卒骑马持槊警戒。 自从下船后,因着没有坐骑,一行人只能在军卒的马鞭催促中匆匆步行。这一走就是七日,晨起而行,暮时方止,而且每日不提供吃食,只有入夜方可歇息。 渴了,只能随手捡起地上残雪解渴。就这掺杂着泥石的雪,位于队伍后头的人,连看都看不着,只得掰些树枝含在口中缓解渴意。 饿了,要么吃随身携带干粮,要么只能抢夺他人食物,有的人甚至将自己身上裹的兽皮用刀割成一根根小条,费力嚼烂咽了下去。 终是有人难以坚持下去,渐渐有人掉队,有的人一头栽倒在地便再也没有起来。 吴亘就曾看见一人,体力不支伏在地上,拦阻了队伍前行,被军卒提出扔到路旁,看着急速前行的队伍嚎啕大哭,苦苦哀求他人能将其带上。 毕竟改变命运、跨越人生阶层的机遇,对于一个平常人而言,一辈子能遇到几次。 只不过此时此景,谁又有余力去提携他人。 人生于天地,如大浪淘沙,逆水行舟,最后抵达山巅的,又有几人。前行路上的无数骸骨,尘泥游魂,只是书上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芸芸众生。 残雪被人践踏,留下的只有丑陋。 吴亘在孙宏腰间系了一根绳子,另一个拴在自己身上,跌跌撞撞行走于泥泞的雪路上。 孙宏这个从小生活无忧的家伙,在第三天已然坚持不下去,面色苍白,双目呆滞,几如行尸走肉。若不是吴亘一路照顾,恐怕早已倒下,沦为众人脚下垫脚的一具冰尸。 吴亘一遍遍运转意经,让身体始终保持活跃,这样既可以防备可能的袭击,也可以借此熟悉意经,所带来的后果就是食量急剧上升。 入夜,吴亘嚼着一根尚有些树皮的树枝,双眼冒着绿光,左看右看,似乎随时会择人而噬。 孙宏已然饿的晕了过去,为防止他咬伤自己,吴亘在其嘴中塞了一根木头,黑暗中不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吴亘起身向着一处篝火走去,篝火旁坐着白衣少年一行。这些日子,这一伙人倒是没有缺少吃喝,不仅行前准备充分,而且一路之上不时从他人手中补充食物。 走到篝火前,吴亘蹲了下来,死死盯着火上烤着的一根鹿腿。少年身旁的秃头大汉刚要呵斥,却被其制止。 白衣少年笑容玩味,修长的手指干净雅致,轻轻转了一下有些烤焦的鹿腿,“这位兄弟,可是有事。”火光摇曳下,俊美的面容显的有些古怪。 “我想买些吃的。”吴亘沙哑的回答道,肚子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哈哈哈。”少年身旁的几人大笑了起来。这些日子,这是第一个敢与他们如此说话的人。 白衣少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位兄弟说笑了,若是在平日里也就罢了。”身体向前倾了倾,“在试炼路上,食物堪比黄金。 要知道,多一口吃的,说不得就能活一条命。用我们的命换你的命,阁下可觉着合适,嗯?此外,这里这么多的人,为何独独向我购买。” 吴亘转头向四周打量了一下,缓缓道:“我当土匪的时候,寨子里有条规矩,妇人贫者不劫。这些人都只剩下活命的口粮,卖,是不可能的,抢,要么他死抑或我亡,有违道上的规矩。 只有你这里有些余粮,所以厚着脸皮讨要一些,况且我是买。”说到买字的时候,吴亘加重了语气,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 少年还未开口,身旁的秃头大汉恶狠狠道:“滚远些,五两银子在此时,与地上的石头有何区别。再不走,把你的骨头一根根卸了。” 吴亘并未搭理大汉,仍是直勾勾看着少年,“你是个聪明人,我所求不多。” 大汉大怒,刚要起身,却被少年一把拉住。 少年歪头看着吴亘,“你这是在威胁我,正常来说,我此时应该勃然大怒,号令手下一拥而上,将你剁成肉泥。 只不过今日心情不错,就允你买些吃食。”说着示意手下拿了一张巴掌大的面饼出来,“五两银子确实只值这些,这生意你做还是不做。” 看了看面饼,又瞥了瞥五两银子,吴亘伸手将面饼接了过来,掉头回到孙宏旁边。 等吴亘走远,秃头大汉有些不解,“公子,为何要给他吃食,我们这么多人在此,难不成还怕了他。” 少年面色有些阴沉,“此人给我的感觉十分危险,一路之上,旁人都躲的远远的,只有他敢上来讨要。 算了,在正式踏上往生路前,尽量不要再起波澜。等入了往生路,再收拾他不迟。到时候,我要看着他吃下一头象。” 吴亘拿着面饼,回到了孙宏旁边,掰开他的嘴,将面饼撕碎,一点点放入其口中。 原本孙宏还没有知觉,迷迷糊糊尝到饼子的味道,如猛虎般将饼抢过,一把塞入口中,连嚼也不嚼,就咽下了肚。一口饼下肚,孙宏犹不知足,迷茫的寻找着食物。 看了看空无一物的双手,吴亘叹了口气,起身离开队伍,向着黑暗中走去。 “干什么去?”那名黑脸军官双手抱刀,站在一棵树下,冷冷问道。 吴亘回头看了一眼,“找吃的去。” “此处山中多有恶兽,就不怕死在其中。” “既然都是死,我不想选饿死。” 军官怔了一怔,这还是第一次有试炼者与自己还嘴,“那倒也是,明日一早出发,若是回不来,就当你死了。” 吴亘答应了一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所以人都注视着这个有些瘦小的背影,一步步消失不见。 不是没有人想过外出觅食,只不过,一路看到雪地上那巨大的兽蹄印,若有若无的恐怖吼声,便打消了这个念头,还是抢身边人来的安全。 夜半时分,孙宏醒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却未发现吴亘的身影,不由的焦急起来。等了片刻,终于按捺不住,小声推醒身边人,询问起来。 待得知事情原委后,孙宏走到队伍边缘,望着吴亘离去的方向,默默坐了下来。 天边出现了一丝曙光,黑脸军官看了看远处,叹了口气,喝令众人起身,接着出发。众人皆在打理着自己的行李,只有孙宏仍在痴痴的看着远方。 没有人在意他,无数人在其面前走来走去,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当他不存在一般。 队伍即将起行,孙宏忽然站了起来,指着远处跌跌撞撞跑去。 顺着其手势看去,晨光熹微中,一个人踩着积雪厚冰,身上白雾蒸腾,步伐沉重,向着队伍走来。 看到人群的躁动,黑脸军官诧异转头,怔了一怔,那永远如一块铁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在孙宏的搀扶下,吴亘来到了人群中,身上血迹斑斑,扛着一个硕大的熊腿,那熊掌甚至比他的脸还要大些。 吴亘脸色凶戾,浑身浓郁的杀气几成实质,阴恻恻的目光扫视四周,好像随时会暴起杀人。众人纷纷避开他的眼神,这种不要命的凶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与其对上。 队伍继续前行,吴亘取出一大块已经烤熟的熊肉递给孙宏,低声道:“快吃,大摇大摆吃,不要藏藏掖掖。” 孙宏接过撕咬了几大口,美味,这辈子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看着周围人觊觎的目光,有些得意洋洋,吃的慢了下来。 吴亘脸色紧绷,高视阔步,大步向前走去。眼见孙宏此种模样,咬着牙低声说道:“吃快些,不知道装狠很累的吗。” 孙宏凑了过来,“伍长,你可是能打死一只巨熊的人,还有谁敢招惹。” “屁,哪是打死的。人家在洞里睡觉,我下药迷倒后弄死的。”吴亘气急败坏道。 孙宏悚然动容,赶紧大口吃起手中的肉。方才真是作死,在一群饥肠辘辘的人中大快朵颐,着实是老寿星吃毒药,活腻歪了。 队伍再行三日,终于到了此次跋涉的终点。 一座巨大的山谷中,竖立着一座巨大的圆形拱门。门中如有一层光壁,不时有涟漪泛起。 拱门前,早已搭了几座帐篷,不时有一身玄甲的骑兵出入。 一个满脸凶狠、头戴渍巾的军官,大马金刀坐在一座桌子前,一脸不屑的看着宛若难民、满脸菜色的人流。 待众人都到后,军官站起身大声道,“念到号牌号码的人上前领取腰牌,进去后呆上三十日,三十日后按着腰牌所示,可返回到此处。 规则很简单,要取到五华石,同时得腰牌最多的前二十名为优胜。”说着取出一个拳头大小、隐有五色氤氲的玉石出来,举手示意了一下。 “只不过,此地设有阵法,进去之后即被随意传送于一处,至于落到何种地界,就看各位的运道了。”军官狡黠的看着众人。 接着,军官大声念着号码,点到的人陆续向前,凑够三百人即示意这些人进入拱门。 吴亘与孙宏被分在了第三组。还好,那其余的五名定远城厢军仆兵也是这一组。 这五人以一个名叫卞何的伍长为首,从一开始就对吴亘若即若离,不愿亲近。吴亘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一个孙宏业已让自己焦头烂额。 只不过,临入往生路,既然同是军中袍泽,还是要打个招呼。 “卞伍长,可愿与我二人一同进入。”吴亘笑眯眯搭讪道。在前两组进去的时候,吴亘发现但凡是一伙的人,走入拱门时皆是手牵着手,想来应是进去后仍能聚在一起。 人多,总是赢的机会多些。 卞何看了看其余四人,沉吟片刻,“可以,那就请吴伍长费心,多多照顾了。” 吴亘自来熟的上前,搂住了卞何的肩膀,“好说好说,都是厢军出身,自当同心同德、守望相助,我七人同心,何惧那些宵小之辈。” 卞何尴尬的笑了几声,不动声色的从吴亘的搂抱中脱了出来。 “呆会进去时拉着我。”吴亘走回去嘱咐孙宏。在这种地方,这个从小生活优渥的少年就是一只小白羊,若是孤身进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终于,轮到第三组入场。七人相互拉着手走过拱门,眼前一阵眩晕,已是到了一处荒漠之中。 第12章 杀人者人心也 吴亘站在一处沙丘上,头上裹着一件衣衫,踩了踩脚下的沙子,眯着眼向四周打量,心中始终有一种不真实之感。 没曾想这往生路的阵法如此厉害,竟然生生造出这片不毛之地。苦行数日,众日皆已是筋疲力尽,选择此地是生怕参加试练的人通关吗。 身后孙宏紧张的爬了上来,学着吴亘的样子四处打量。 卞何等人跟了过来,看着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皱了皱眉,“吴伍长,四下茫茫,也不知这五华石所在,我等当前往何处。”在营中时,二人并不相熟,而且卞何是经年的伍长,可不是吴亘这种只有名头、却无实务的闲人。 抬头看了看日头,手指蘸上唾沫试探了一下风向,吴亘指着一个方向说道:“往那处去。” 卞何还未出声,身后一人语带讥讽道:“吴伍长难不成还会观天文知地理,掐指一算就知道往哪里走。这种地方,万一走错,极易陷于死地,不妨告诉我等缘由,也好提早有个准备。” 吴亘回头看了对方一眼,歪着头一脸泼皮样,“本伍长身怀异术,岂能告诉你。厢军中什么时候这么不讲规矩,一个小卒也敢跟伍长大呼小叫。” “你。”那人一时气噎,半晌才道,“谁不知你的底细,若不是张远护着你,你可能当上伍长。况且,走上往生路,大家都是一样,哪有尊卑之分,少来摆你那臭架子。” “呦,反了你了,所谓相鼠有皮,人而无仪。你这个衣冠狗彘、不敬尊长的东西,大人议事,黄口小儿岂敢置喙。 出去后,定要好好教训我那蠢儿子,怎的生出这么一个忤逆犯上的枭獍之辈。” 论起骂人,吴亘可是向来不惧他人,大风寨中的人都是什么货色,耳濡目染之下,得了不少真传,口舌自是十分犀利。 那人气的满脸通红,被人当成孙子,脸色实在有些挂不住,就要拔刀相向。 眼见二人越吵越僵,卞何与孙宏赶紧上前劝阻。 “别拉着我,看我不揍死这个不懂规矩的家伙。”吴亘抓住孙宏的胳膊,跳骂不止。孙宏无奈,只好伸手拉住吴亘,良久才平息二人争斗。 卞何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试探着开口道:“吴伍长,不如我们往那处去,看着地势平坦些,说不得能找到些食物和水。” 孙宏紧张的看了一眼吴亘,生怕这位爷拗劲上来,再说出什么令人难堪的话。 吴亘气鼓鼓说道:“行,那就依着卞伍长。只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找不着水莫怪我。” “行行行,走走。”卞何眼见对方没有反对,赶紧招呼一众人等前行。 深一脚浅一脚走了一天,晚上七人躲在一处高大的沙丘下歇息。这么些日子来,一路艰苦行走,众人早已又累又饿,一躺下来便再不想起身。 卞何等人身上的食物已经消耗殆尽,反观吴亘这里还带着半只熊腿。眼见几人都眼巴巴看向自己,吴亘紧张的将熊腿往身后藏了藏,若无其事的东张西望,丝毫没有将熊腿献出的意思。 卞何无奈,只得过来低声下气相商,希望能分润一些食物。 吴亘满脸不舍得,嘟嘟囔囔,小心的从熊腿上切下来不到四两的肉,让几人分食,还美其名曰路途遥远,须细水长流,精打细算。 其余几人皆愤恨的看着吴亘,纷纷将手按在刀柄之上。卞何眼睛一瞪,众人方才按下心头怒火,小心的分食着那四两肉。 孙宏也有些看不下去了,挪到吴亘身边,悄声道,“伍长,咱不是行李中还藏着一些吗,毕竟是军中袍泽,不如再多给些。” 吴亘一拍他脑袋,斥骂道:“白眼狼,胳膊肘向外拐,往后日子还长着呢,一次吃完,喝西北风去吗。” 孙宏悻悻然离开,赌气离吴亘远远的躺下。 入夜,几人饥渴难眠,吴亘却早已鼾声如雷,怀里还紧紧抱着那只熊腿。睡梦之中,口中喃喃有声,不时舔上两口。 卞何等五人站了起来,相互对视一眼,猫腰向着吴亘围了过来。待走到吴亘面前,卞何蹲下身子,伸手向吴亘身上的熊腿摸去。 手刚伸过来,吴亘猛然起身,死死钳住对方的手,“卞伍长,这么晚了,还不歇息。小弟有旧疾,梦中可是好杀人哪。” 受惊之下,卞何想将手缩回,可没想到对方气力如此之大,竟然半分动弹不的,只得陪笑道,“吴兄弟别误会,我只是担心夜间风寒,想着给吴兄弟盖些衣裳。” 孙宏此时也惊醒过来,茫然看着或站或坐的几人。 吴亘似笑非笑的看着对方,“哦,卞伍长如此关心袍泽,实是让人感动的很哪。当初在我马鞍之下放铁蒺藜,也是贴心的很嘛。” “什么铁蒺藜,吴伍长怕是误会了。大家都是厢军一员,怎会做出如此腌臓之事。”卞何目光闪烁,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四人。 吴亘轻笑道,“那我倒是冤枉卞伍长喽,当日柳树集中几百人,彼此并不相识。能认出我坐骑,并将铁蒺藜放在马鞍之下的,只有厢军中人,你说是也不是,卞伍长。”说着将断刀放在其脸上轻轻拍了拍。 卞何一脸诚恳之色,“吴伍长真是冤枉人了,张屯长亲自交待我等要照护于你,又怎会干下此等脏事。” 忽然,吴亘一拍地面,腰肢扭转,腾的跃起,反握断刀向后斩出。铮铮两声,断刀斩断身后袭来的钢刀,落势不减,重重斩在来袭之人的身上,却是连对方身上的铠甲都破开,几将身体斩为两半。 偷袭的正是日间与吴亘争吵的那人,身体重重倒在地上,脸上还留有一丝迷惘之色。 卞何一个翻滚,回到了自己人身旁,抽出腰间佩刀,一脸狰狞。 吴亘站立于尸首旁,刀尖向下,头高高向上扬起,一脸桀骜的看向对方,“卞伍长,这就是袍泽之谊,暗下黑手,暗中偷袭。” 场中一片安静,只有刀尖的鲜血不时滴落,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过了半晌,卞何方才咬牙切齿说道:“不错,铁蒺藜是我让人放在你马鞍下的,只不过怕你二人换乘坐骑,才在那小子马鞍下也放了一枚。 一同进入往生路也是我的主意,想着就是伺机斩了你。只不过你扮猪吃老虎,竟然给反杀了。” 吴亘轻轻摇摇头,“还真是你干的,不错不错,只不过,如此费尽心机,却又是为何,我自认平日里并没有得罪阁下。” 卞何闻听,冷笑一笑,“确实,我二人素无恩怨,若是平日里也罢了,说不得同出厢军,还要帮衬一些。但那张远一路上明敲暗打,让我等听从于你,助你走完往生路。 想我等身份相同,俱是仆兵,如此逆天改命的机会,怎么就得相让。所以我心中不服,才动了心思要除掉你。反正死在往生路的人很多,不在乎多你一个。” 吴亘恍然,原来是这卞何嫉妒之心作祟,所以才有了暗害自己的心思。 孙宏瞠目结舌,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当日在柳树集,若不是吴亘心细,自己平白里就要被卞何害了,做个马蹄下的枉死鬼,遂愤懑道:“既然不想相帮,分开就是,为何还要苦苦相逼。” “分开?谁让你二人身上有食物,到了这种境地,一颗粮食都能保命的,我又怎会放你二人离开。”卞何狞笑道,刀尖指点孙宏,“小子,我劝你还是识些时务,别向着那吴亘,凭我四人手中钢刀,杀你二人易如反掌。” 孙宏气的满脸通红,“亏你们还是厢军中人,竟然如此歹毒,我自是耻与你等为伍。”说着走到了吴亘身旁,费力拔出腰间的刀,恶狠狠盯着对方,只是双腿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吴亘笑道:“倒是有些信义,不枉我一路照顾于你。” 转头看向卞何,指了指地下的尸首,“你自信能杀的了我?谁先上来,今日手中刀尚未饮足血,我倒是要看看,谁愿率先以身祭刀。”说着,手中断刀缓缓抬起,指向卞何等人。 卞何等人不由的面面相觑,方才吴亘那一刀着实凶猛,眨眼之间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斩杀,碰上这样的狠人,谁也不想当那出头鸟,毕竟如卞何所说,大家身份相等,凭什么替他人火中取栗。 眼见四人犹豫,吴亘重重向前迈了一步,“无胆之辈,速速过来送死,今夜天寒,正好借此暖暖身子。” 卞何刚想上前,可看到身旁几人俱是面露犹豫之色,不免心中打鼓。这些人都是自己在路上蛊惑而来,并没有多少交情,又怎会为自己拼死而战,说不得自己死后,这些人还要将自己打劫一番。 想了想,卞何开口道:“吴亘,莫要张狂,虽然我等谋害你在先,但你也斩了一人,恩怨一笔勾销。往后井水不犯河水,往生路上各争机缘。告辞。”说着,冲几人使了个眼色,慢慢向后退去。 闻言,吴亘横刀而立,冷笑道:“呵呵,今日看在军中一场的份上,饶你等性命。再相见之时,自是仇敌,定不相饶。滚吧。” 看着几人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孙宏有些着急,“就这么放这些人走了?” 吴亘动也不动,悄声道:“不然怎样,难道真打一场,对方可是四人。你站的稳当些,腿别抖。方才斩那一人已耗尽我气力,好不容易将其诈走,莫让人看出底细。” 方才那霹雳一式,确实用尽了吴亘气力。这式是当初在天落河边时,看巨浪涛涛,一波接着一波,绵绵不绝,心中感悟,遂自创一式,取名“天落”。 这一招可一式连斩,只不过以吴亘的实力,当下只能使出两斩。就是这两斩,也是耗了一身气力,以致气血不继,方才也只不过是硬撑着,靠着一股气势才将几人吓走。 孙宏一听,后背一凉,赶紧学着吴亘模样,身体站的笔直,“吴兄,方才你故意不分润食物,是不是也存了什么心思。” “那是当然,不激怒几人,怎能逼的他们尽快下手,整日里与几条毒蛇呆在一起,提心吊胆的日子可不好过。” “你也不早些说明,害我生了一晚上闷气。” “你个傻子,若不是我将你逼走,与我呆在一起,那些人说不得先对你下手。” “啊,要不,趁着那几人离去,我们逃吧。” “逃?难不成你想找死,万一那几人尚未远去,在暗中窥视,看到我二人逃走,明白是外强中干之辈,不追上来把我俩剁成肉泥才怪。” “哦,那我们要站上多久才是。” “你坐着就是了,我有些腿软,坐不下来,快扶我一把。” “哥,我总觉着你有些不靠谱。” “滚。” 一夜平安无事,第二天一早,二人将剩下的熊腿吃完,重整行装上路。 第13章 怪虫 寒风凛冽,吹在身上如刀刮一般。吴亘与孙宏用衣服包裹着头,只露出两只眼睛,相互扶持着蹒跚而行。 没有了其他人,孙宏活跃了不少,一路上喋喋不休,从出身到家世,乃至从小喜欢的姑娘都吐露了个干净。 虽然听着烦闷,吴亘却并没有制止对方。 在荒凉孤寂之地,行走时间长了,恐怕会让人发疯。至今吴亘都记得当初在鬼蜮时的情形,无尽的寂寞,真的会把人一点点吞没于黑暗之中。 忽然,吴亘猛地一挥手,制止了孙宏的言语。 孙宏一愣,只见吴亘低伏着身子,蹑手蹑脚向前悄悄前行,心中不由的紧张起来。 到了一处沙丘,吴亘身体紧绷,侧耳倾听,缓缓将断刀取出。过了片刻,突然跃起,将刀插入一处细沙中。 沙中有什么东西在拼命挣扎,将刀拔出,一条一尺多长的灰色蝎子在刀尖上扭动着身子,螯上的钳子如同剪刀般咔嚓作响。 挣扎了一会,蝎子终于死去。吴亘小心将蝎尾削去,双手将蝎身一扭,灰褐色的汁液顺着大拇指滴了下来,忍着心头不适,皱眉将汁液接入口中。 曾听张远说过,沙蝎是沙漠中难得的解渴和食用之物,而且捕捉起来并不棘手,在这渺无人烟之处,每一份食物都显的十分珍贵。 将蝎子递给孙宏,对方有些畏惧的看了一眼。 吴亘将蝎子塞在其手中,冷冷说道,“若想活下去,就当它是龙肝凤髓。实话与你说,这几天,我二人都得靠这蝎子过活了。” 艰难的举起蝎子,孙宏学着吴亘的样子,吮吸着其中的汁液。一股腥臭入鼻,孙宏腹中翻江倒海,转头欲吐,可看看吴亘提刀虎视眈眈的样子,只得强行压下。 见孙宏咽下,吴亘笑嘻嘻摸了一下他的头。罪,不能只是自己受。找了些沙棘之类,将蝎子烤熟后二人分食。 孙宏发现,吴亘身上的行囊直如百宝箱,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连做饭的作料都一应俱全。乍一看到,还以为他是到此野炊来着。 二人一路前行,吴亘总能从没有丝毫端倪的沙下,捉住一个个古怪的东西。走了半天,已经攒了许多蝎子、地鼠之类的东西。 孙宏一脸诧异:“吴兄,难不成你曾在沙漠中生活多年。”与那几名厢军分手后,孙宏便变了称呼。 吴亘将头一昂,“不瞒兄弟,为兄自幼好学,这经史子集暂且不论,就连稗官野史、奇文轶事也多有涉猎。区区沙漠,自然了然于胸,只不过平日里不想显露罢了。” 孙宏满眼俱是星星,一脸崇拜的看着吴亘。 吴亘厚脸难的一红,事实上,临出行前,张远打听到了往生路的一些消息,特意为他临时恶补了些东西,这沙漠之中的情况自然也就熟悉了些。 也难怪卞何等人愤愤不平,经张远明里暗里相助,吴亘试炼之路平白就比其他仆兵起点高了些。 只不过,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公平之事。就如世间士子参加科考,寒庶子弟一书难得,这才有了什么书非借不能读的说法。富贵之家藏书汗牛充栋,更遑论还聘有先生指导,找谁说理去。 天近黄昏,孙宏已经饥肠辘辘,累的抬不动脚。二人只得停下脚步,找了一处背风处,点起了篝火,慢慢烤起一只蝎子。不一会儿,蝎子身上的壳已被烧的通红,香味传出,让人垂涎欲滴。 二人边吃边聊了起来,孙宏含混不清的问道:“吴兄,按说往生路上可是进来不少人,为何一路之上都没有碰到。” 吴亘将口中肉咽下,骂道:“若是碰到他人,说不得此时我二人早已死了。进来前那官人可是说了,腰牌多者方可获胜,这不就明摆着让人相互抢夺吗。唉,我兄弟二人又习武不精,遇到他人岂不是羊入虎口。” 正闲谈间,吴亘鼻翼翕动,盯着微微颤抖的地面,将手中还剩下半只的蝎子远远丢开,手紧紧握住了刀柄。 看到吴亘神情严肃,孙宏不明所以,手忙脚乱的拽出腰中的刀。 “小崽子,倒是觉识灵敏。”一个长着黑须的中年人在沙丘顶上出现。随着其话音,又有三人从沙丘四周现身。 四人戏谑的看着吴亘和孙宏,慢慢从沙丘上走了下来。孙宏神色紧张,刚想后退,却被吴亘一把抓住,“别动。” 一个瘦高个用刀拍着掌心,冷笑道:“还是这小子聪明,知道跑不了。就你们这等模样,也想成为中人,倒不如成全我们。 把身上食物和腰牌拿出来,爷爷几个给你们个痛快,否则,哼哼,爷爷平日最擅长片肉。一刀下去,薄如蝉翼,我倒是要看看你俩这小身板,能片下多少刀来。” 其他几人哄堂大笑,围拢在了篝火旁,也不怕二人逃跑。中年人拿起火上烤着的蝎子,试着吃了一口,“不错,味道还行,这一路上打死不知多少只这玩意,却没想到还能入口,亏了。” 吴亘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没有在沙漠中呆过,连这等常识都不知道。 “我二人愿意将腰牌交出,还请诸位壮士放一条生路。”吴亘将孙宏拉在身后,冲着四人拱了拱手。 说实话,这四人摸到此处,自己并无察觉,只是觉着地下有异物攒动。四人如此俊的功夫,吴亘还是有自知之明的,所以果断服软。 一个身材短小却十分精悍的汉子冲二人勾了勾手指,吴亘不顾孙宏满脸的不情愿,将两个腰牌取出抛了过去。 “嗯,挺识相的,倒是行事决绝。”汉子嗤笑道。 吴亘拉着孙宏,转身准备离去。那名中年人慢条斯理开口道:“谁让你二人走了,我等可没答应你的条件。”一根手指遥遥指向吴亘。 其余人皆是哈哈大笑,猫戏老鼠般看着二人。 吴亘与孙宏停下脚步,方才有一种感觉,若是再多走一步,就可能死在当场。 壮汉大喊一声,“过来,给爷爷们多烤些吃的。” 吴亘有些焦灼的看着地面,却不肯迈前一步。 壮汉有些怒了,取出两个铁爪戴在手上。也不见其有何动作,身子一转,已是到了吴亘面前,黑黝黝的手指径直抓了过来。 受惊之下,吴亘本能的抽刀上撩,想挡住其攻势。汉子轻哼一声,手臂一缩,变指为拳,避过刀锋,轻飘飘的打在吴亘胸口。 看着毫无力道的一拳,撞在胸口,吴亘感觉如同被十头公牛撞上。 惨叫一声,吴亘一口鲜血喷出,身体被打的高高飞起,翻转着落到沙丘上,又顺着坡骨碌着滚到坑底,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孙宏此时尚未反应过来,张着嘴看着吴亘远远飞出。壮汉狞笑着,慢慢向孙宏走来。 正在此时,篝火旁的地面突然蠕动起来,两条长长的触角从沙里钻出。紧接着,一个长着黑色双腭、身下长了六条腿的怪虫钻了出来。 怪虫足有一丈多长,触角四处摆动,最终转向正在前行的壮汉,身体一扭,如箭一般扑了过去。 壮汉听到身后动静,赶紧转身,猛然见到如此怪物,吓的纵身一跃。可是怪虫却十分灵活,尾巴一摆,拦住了壮汉的去路。 “狗东西,也敢打爷爷的主意。”壮汉大怒,双手向着怪虫身体抓去。铁爪与虫身相摩擦,迸出一溜火花。这虫子身体竟然坚如金铁,一爪之下只是留下了一串白印。 怪虫身体蜿蜒,呈半圆将壮汉围堵起来。如剪双颚闪着幽光,向其头颅钳来。 壮汉两手抓住其双颚,大吼一声,竟然止住了怪虫的攻势。直到这时,其余三人才醒悟过来,纷纷亮出兵器过来支援。 刀剑砍在怪虫身上,铿锵作响。 纵然身坚壳硬,可也架不住人多,怪虫疼的扭动起身体,长尾一抖,如闪电般冲向一名瘦削之人,咔嚓一声,瘦子的大腿被什么东西夹住,竟被生生剪断。 “不好,这虫子尾巴上也有头。”几人细看,果然,怪虫的尾部也长有一个头,生有双颚,只是小了些。 瘦子惨叫一声,连滚带爬向一侧避开,可才爬了几步,身体便渐渐发青发黑,一头栽在地上没了动静。 剩下的三人醒悟过来,这怪虫身有剧毒,不由的有些惊慌起来。 刀剑不要命的向虫子身上招呼,还是那名身材矮小的汉子机敏,大喊道:“砍它腹部,那里柔软些。”心中不由的暗自庆幸,得亏戴了铁爪,不然早已中毒身亡。 黑须中年人手指一弹,一个红色的火球飞出,结结实实打在了怪身腹部。轰的一声,火球炸开,竟是将怪虫腹部的鳞甲打落了不少。 三人相互配合,专门往怪虫腹部招呼。果然,不久之后,怪虫身子被破开,青绿色的汁液流了出来。 吃痛之下,怪虫身体一阵抽搐,一股黑雾从其口中喷出。与其正对面的一个黑衣人首当其冲,被喷了个正着。那人双手捂脸,惨叫连连。 这怪虫黑雾毒性是如此之强,很快,黑衣人身体萎缩下来,肉身化为一摊脓水,只剩下一具骸骨。 在旁的中年人眼见不妙,再也不敢近身,只是远远发射着火球。与之相持的壮汉刚想放手逃跑,一阵黑雾过后,同样当场殒命,一对铁爪落于地上。 身体脱困,怪虫嘶鸣着向着沙中钻去,很快消失不见。 中年人抽出背后的一只长剑,警惕的观察着四周。忽然,身后的沙子飞起,怪虫从沙中再度飞出,双颚大张,六足舞动,向着中年人扑来。 “畜生,找死。”中年人挥动手中长剑,剑身有光华闪烁,正好劈在怪物双颚中间。坚硬的双颚被硬生生破开,长剑顺着头颅向下斩去。 “糟了。”中年人暗呼不妙,原来这虫身竟然如此坚韧,长剑砍下去三尺便无法再行,被卡在了坚硬的鳞甲之中。 眼见无法将对手一击致命,中年人倒也果断,放开长剑准备与怪虫分开。身体刚跃到空中,怪虫长尾从沙下击出,重重的抽在其背上。 惨叫一声,中年人被抽飞出十几丈远,后背迅速变黑了起来。 中毒了。中年人面色大变,掉头向远处疾驰,几个纵落便不见其身影。 虽然打跑了中年人,可怪虫身上早已被多处重伤,挣扎了几下轰然倒地,竟是当场死去。 第14章 杀人者人恒杀之 看着惨烈的现场,孙宏顾不得其他,赶紧跑下沙丘,察探吴亘的情形。 吴亘躺在地上,面色煞白,嘴角还残余着一丝血沫,连胸口也不再起伏。 孙宏泪流满面,跌跌撞撞奔了过去,双手扶起吴亘,连连摇晃,“吴兄,莫要吓我,你可是将来要做寨主的人,怎能就此死去。你死了,小弟我可乍办。”言辞哀切,神色悲怆,倒是动了真情。 按说孙宏比吴亘还大上一岁,可是这厮历来喜欢充老大,所以孙宏倒也习惯了在其面前做小。 “咳咳。”吴亘咳嗽两声,吐出胸中一口积血,“别晃了,还吊着一口气。好厉害的拳法,好犀利的眼神,竟然一拳打断我气血运转,淤积于胸,憋死我了。” 一口气缓了过来,吴亘唏嘘不已。 这些日子习练意经,武力可谓大有长进。再加上几次在鬼蜮拼杀,自信也算是见过了大场面的,便渐渐的有些小觑他人。 今日在此偏僻之地,却是被人一招破功,几无还手之力,险在阴沟里翻船。真应了那句老话,切莫小看了天下人。 眼见吴亘活了过来,孙宏转悲为喜,赶紧将其扶起,又从死去三人旁边找来一个尚未破损的水囊,一口口喂着吴亘喝下。 稍稍恢复,吴亘便让孙宏扶着自己到了虫子死去的地方。 现场一片狼藉,只有那名瘦子尸首尚存,搜索一番,在那名壮汉死去的地方,发现了一块铭牌,上有天道门三字。 幸好三人的腰牌尚存,虽然自己的两枚腰牌被中年人带走,但二人倒是也不亏。 扫视一眼四周,对孙宏道:“我们得快些离开此地,方才打斗动静太大,恐怕会引来其它沙虫。” 二人急急离去,刚走了几步,吴亘又折身回来,将地上残存的怪虫体液收集了一些,用盖子死死捂好,方才离去。 行走间,孙宏才知道,方才那怪虫名为沙虫。 这种虫子极为强悍,体表坚硬,而且擅长喷吐毒雾,乃是沙漠中的一霸。沙虫平日里蛰居于地下,由于长年在暗中生活,嗅觉、视觉减弱,倒是听觉十分灵敏,稍有响动便会追了上去。 方才那四人出现时,吴亘感觉到地下有东西游蹿,所以才拉着孙宏呆在原地不动,没想到那壮汉不知死活,竟然直接出手,才引得沙虫现身。 吴亘在孙宏的搀扶下,急急前行,走了许久才停了下来。按着张远所说,沙虫多群居,而且这种双头虫子还颇为记仇,若是嗅到同类被害的血腥味,必会蜂拥而出。 曾有一只千人大军,因为惹恼了沙虫,一夜之间被屠戮一空,人马皆尸骨无存。所以遇到这种怪物,打不过最好的法子就是呆在沙里一动不动。 跑了两个时辰,孙宏已是气喘吁吁,问道,“吴兄,我们这是要去往何处。” 吴亘此时胸口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幸亏有张远送的内甲挡了一挡,否则脏腑必然受损。 抬头看看远处,咬牙道:“当然是去寻那抢走我俩腰牌的人啊,长这么大,只有我抢别人,断没有被他人劫掠之理。说出去,丢祖师爷的人。一饭之德必偿,一文之怨必报。今天,我豁出去了,就是打不过,也要讨个理去。” 孙宏一脸惊惶,“吴兄,那些人的本事你可也是见着了,一个人就能将你我伤成这样,若是数人聚集,那我二人岂还有活路。” 吴亘呲着牙,面目有些狰狞,这倒不是故意摆狠,实在是胸口疼痛有些难忍,烦躁的说道:“你是不是游侠传之类的看多了,动不动拎了板砖死磕。谁说要与他们拼命,打架可是最最低级的事情。 当初在寨子里,搬舵先生曾言,打打杀杀那是泼皮混混干的,真正的杀着,在运筹之中,在口舌之间。我平生最讨厌打架,实在是有辱我寨主风姿。等找到了那人,你再看我手段。” 孙宏无端被骂,只得闭口不言,总觉的是吴亘为了找补回面子大吹法螺。 行走了一夜,二人俱是饥渴难耐,蝎子之类的再也没有捕捉到。就连水,也只剩下半壶,再找不到水源,恐怕真要死在这浩瀚沙海中。 第二天继续前行,路上偶尔会看到人的尸首,身上腰牌均已不见,想来是被人给害了。 二人心情越发沉郁,一路之上一言不发,只是闷头向前。临近傍晚时,吴亘抽抽鼻子,有些欣喜的说道:“有水气。” 孙宏一听大为兴奋,“在哪里,快走。”双腿迈开,顺着吴亘所指的方向狂奔。 走了几步,看到站在原地的吴亘,不由的催促道:“快些走啊。” 吴亘叹了口气,“有水的地方就有人,我们还是等夜深再过去为好。”想到这一路上之上遇到的惨死之人,孙宏眼神也黯淡下来。 二人一路小心前行,直到入夜,前方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阴影,随风晃动。 “是绿洲。”孙宏轻呼。 吴亘点点头,看着前方的点点篝火,面色凝重。 “去还是不去?”孙宏有些紧张的看着吴亘。 “去。不去就得死,去了说不得还有活路。”吴亘死死盯着前方。 匍匐着向前爬去,还有百余丈时,吴亘与孙宏将自己埋入沙中一动不动,只露两只眼睛在外,远远打量着林中的动静。绿洲中有二十余人,正在林中烤火,相互攀谈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有两个人影从绿洲中掠出,绕着绿洲转了几圈,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吴亘与孙宏屏住呼吸,不敢发出半分动静。江湖传言,有些修为有成之人,远远瞥一眼都被会被其发觉。 过了一会,那两人从吴亘和孙宏不远处经过,边走边相互攀谈。 “这往生路上真是邪门,处处危机,一路之上这么多人死去,前面不知还有什么古怪。” “这五华石听说要五天后腰牌才能显示方向,也不知距此多远。这狗日的规矩,就是逼着我们到处跑,与人厮杀,谁知道要抢多少腰牌才够。” “幸亏翟舵主收留了这么多人,到处撒网,要不然这偌大的沙漠,到哪里去寻人。这些日子,死在我手上的已有五个了吧,想来即使做不了中人,舵主也会有其他赏赐吧。” “方才舵主觉着有人窥视,可我二人找了半天连根毛也未看见,这天寒地冻的,就是有人也被冻死了。” “还是小心些为好,方廉等人出去,抢了两块腰牌,却丢了三个兄弟的性命,据说碰到的还是两个娃娃。自己还受了沙虫的剧毒,要不是舵主舍了一枚玉华丹,恐怕小命就没了。” 二人边行边谈,完全没留意到口中的娃娃,就在不远处的沙中藏着。 入夜,天际一弯银钩,清辉覆野。轻风拂过沙丘,发出呜呜的响声。 吴亘缓缓爬出沙子,活动了一下身子,将一块布覆在脸上,转头示意孙宏不要乱动,手脚并用,无声沿着绿洲爬行。 每到一处,就将头埋在沙子里,用低沉的声音叫上两声。声音在地下传出很远,地面上却是听不着什么动静,即使有,也被风声所掩盖。不一会儿,整个绿洲已被丈量了一遍。 做完这一切,吴亘侧耳听了一下绿洲中动静,借着沙丘的起伏,慢慢向绿洲方向爬去。 九十丈、八十丈......一直到了三十丈的地方,吴亘停下了动作,已是满头大汗。在如此近的地方,绿洲中的人若是发觉窜出,自己定然难以逃脱。 长舒了一口气,将装有沙虫汁液的水囊取来,小心拧开塞子,每到一处都倒上几滴。直到囊中倒干,将水囊一丢,悄悄返回孙宏身旁,钻入沙中一动不动。 “吴兄,方才你在干什么。”孙宏压低声音问道。 “嘘。”吴亘示意孙宏不要出声,指了指绿洲方向,“看着就是。” 等了许久,四下毫无异常。 正疑惑间,忽然听到远处传来沙沙的爬动声。“咚”的一声,一个头生双腭的沙虫钻了出来。触角疑惑的转来转去,最终指向了绿洲的方向。 爬到绿洲边,沙虫低头嗅了嗅,忽然暴怒起来,张牙舞爪向着绿洲中冲去。 很快,绿洲中躁动起来,“有沙虫来袭。” 月光下人影幢幢,火光四起,有人在出手。很快,人群恢复了平静,一只沙虫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无法抵挡。 但很快,让这些人恐怖的事情发生了。绿洲周围不时响起声音,就好像鱼儿在水下吐出水泡一般。 又有一条沙虫现身,摇头晃脑向着绿洲爬去。紧接着更多的沙虫在绿洲周围出现,被其中的动静所吸引,纷纷涌入。 绿洲中惨叫声四起,刀剑齐飞,一个接一个巨大的火球飞出,重重砸在地上,火星四溅。怎奈地上的沙虫太多,不一会儿火球就湮灭于无形。 空中传来一股难闻的味道,那是沙虫毒雾特有的气味,人的惨叫声渐渐小了下去。 一个高大的老者身影跃起,身后出现巨大的白虎法相。虎啸传来,白虎虚影在绿洲中咆哮跳跃,对着地上发动攻击。一爪下去,落地处便轰然炸开。 吴亘瞪圆双目,有些惊讶的看着老者,这是何种手段,平生从未见过。相较于武者的刀刀见血,这种华丽的攻击方式倒是让自己大开眼界。 原来世上还有如此奇人存在,今日绿洲一幕,倒是为吴亘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大门。 黑雾被吹出绿洲,周围渐渐安静下来,白虎法相也渐渐消散。月光下,绿洲中不时传来一两声呻吟之声。 正在这时,地下传来了隆隆的响声,好似暗雷一般。地面剧烈的翻滚起来,一个粗如人腰、长有十丈的沙虫从地下钻了出来。这只沙虫头顶长了一只金色的角,如同王冠一般,看起来威风凛凛。 金角沙虫竖起半截身子,触角不断晃动,感受到绿洲中浓郁的同类味道,身子一摆,轰隆隆向着绿洲冲去。所过之处,犁出了一条深沟。 老者的身影再次出现,一步跃出,不过并不是冲向沙虫,反而急急向着相反方向逃走。 眼见有人逃脱,金角沙虫尾巴一摆,一阵尖啸传出。声音尖利异常,就如同用指甲使劲挠着锅底。 吴亘只觉着浑身的血液都要沸腾起来,身上渗出一层血雾,脑袋就像煮了开来,头疼欲裂。 老者的身影一顿,稍稍迟滞了一下,被金角沙虫追上。白虎法相再现,一人一虫打斗在一起。 巨大的轰鸣声、尖利的啸叫声夹杂在一起,沙漠中尘土飞扬,黑雾弥漫。那个人竟然能抵住黑雾的侵袭,与沙虫斗的难分高下。 金角沙虫看起来也是不凡,挨了这么多下恍若无事一般。相反,竟然越斗越勇,双颚如一只巨剪,不停与白虎搏斗,时间长了,并无实质的白虎法相竟然也出现了残缺。 而且,沙虫不时发出难听的啸叫,每一次发出,对手就会停滞一下,给沙虫以可乘之机。 二人争斗良久,一人一虫渐渐疲乏。不得已之下,相互分开对峙,彼此都酝酿着攻势。老者身上破破烂烂,鲜血淋漓。沙虫六足少了两足,双颚有一个已经掉落。 二者均已受伤,再打下去真不知谁生谁死。老者身子一抖,白虎法相收入身内。盯着眼前这沙虫,闷哼一声,须发贲张,身体骤然涨大。 身旁的沙石不住抖动,渐渐滚动起来,最后竟然浮到了空中。一股强大的威压发散开来,老者身上爆起一条条青筋,眼神之中,杀气越来越浓。 感觉到了对面的威胁,沙虫半个身子立起,就如眼镜蛇一般,双颚下鼓起一个大包。 “死吧。”老者大喝一声,势如风雷,飞沙走石,如阵马风樯,一拳击向沙虫。 拳锋犀利,拳力刚猛,恍若巨虎敛息伏身而来,以至于空中响起一串爆鸣声。沙虫倒也刚烈,见状不仅不避,反而迎头而上。轰的一声巨响,拳锋与虫身相撞,沙虫的身体断为几截。 沙虫发出一阵尖啸,颚下鼓包炸开,一团绿油油的火焰喷出,射在老者身上。 老者没想到这畜生临死前还会发出如此一击,绿火一落到身上,就直入骨肉,整个下半身燃起熊熊烈火。 惨叫一声,老者拼力用手扑打,可是这火沾上就甩不开,连带着手臂上也燃起幽幽绿火。 四周回荡着老者的惨呼,许久方才平息。 看着眼前这一幕惨状,孙宏双腿颤栗,忽然觉得,自己此次参加甄选就是个错误,这绝不是自己所能参和的事。 转头看向身旁的吴亘,只见其静静趴在沙里,死死盯着绿洲,眼中灼灼有光。 第15章 星象 清晨时分,四下再无动静,吴亘和孙宏小心翼翼的走到绿洲旁。 东倒西歪的胡杨树下,兵器、衣物、残肢满地皆是,浓郁的血腥味几欲令人作呕,场中几乎没有一具完整的尸首。 吴亘小心行走于其间,寻找着散落的腰牌,最后竟有六十一个之多,加上先前三枚,足有六十四枚。 走到老者与金角沙虫厮杀的地方,吴亘久久无言,这一人一虫的战斗,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认知,这么些稀奇古怪的法术、手段,若不是亲眼所见,恐怕总以为别人是在吹嘘。 蹲在金角沙虫的尸体边,看着那金黄的尖角,吴亘轻轻触碰一下,并未感到什么不适。尖角十分坚硬,在老者如此犀利的攻击下都未破损半分。 抽出锈迹斑斑的断刀,小心避开沙虫的尸首,吴亘用刀砍了起来。断刀看着钝涩,却是十分的坚硬,无论怎么砍斫都不能伤其半分。 费了半天功夫,方才将一尺长的尖角砍下。说是尖角,却与平常的牛角羊角之类的不同,其形状有如笏板,上面还有一条条弧状纹理,掂在手里份量十足,只是不知道有什么用处。 财迷心上头,吴亘随手将其揣入怀中。这种异虫长出的奇异之物,说不得同什么牛黄狗宝之类,是难得的宝贝。手指拭过断刀刀刃,吴亘刚要将其插入鞘中,忽然又赶紧拿起细细观瞧。 这断刀自捡来后,吴亘也是想方设法打磨,可磨刀石都被磨断了,刀锈迹依旧。现在刀刃上的锈迹好像少了些,手指摸上去也有了些锋锐之感。 难不成这金角还有如此本领,可以用来磨刀?挠挠头,吴亘将刀放回,转头准备去寻孙宏,抬脚间,一个绿色的玉瓶吸引了目光。 玉瓶半掩于沙中,上面有几个字,吴亘却只识的一个玉字。拿着玉瓶返回绿洲,只见孙宏目光呆滞,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怎么了?”吴亘拿手在其眼前晃晃,从入绿洲起,孙宏就是这个样子。 “人命如草芥,一场试炼,就有如此多的人死去。吴兄,我真想退出。”孙宏幽幽叹道。 “难不成入厢军这么久,你尚未上过战场?” “没有,我在军中辅助统计辎重、粮秣。” 吴亘轻抚其背,安慰道,“既是入了厢军,成了厮杀汉,以后这样的场景不足为奇。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想多少名将,背后岂不是都累累白骨,这又算得了什么。若是过不了这道心坎,你还是脱了军籍,回家做你的平安郎吧。” 孙宏叹了口气,“道理我也知道,厮杀非我所长,现在想想,倒是在军帐中更适合些。” “先别触景伤怀,帮我看看,这是何物。”吴亘取出那个绿色玉瓶。 “嗯,这是玉华丹,方才那二人曾说什么翟舵主用丹救人,想来就是此物了。”孙宏打量了一下,又将玉瓶还给了吴亘。 “哦。”吴亘接过玉瓶,打开塞子,轻轻闻了一下,一股香气溢出,顿时百骸轻盈,气血通畅。从里面倒出一颗黄豆大小的红色药丸,随手丢入口中。 丹药一入腹,一股暖流涌遍全身,胸口一阵麻痒,疼痛之感顿减。只不过,吴亘很快浑身燥热,面色潮红,体内如有火山酝酿,灼热难耐。玉华丹是吊命之物,以吴亘的伤势,服下一颗确实有些进补太甚。 吴亘憋燥的浑身难受,绕着绿洲狂呼乱叫,最后将身上衣物一件件脱下,折腾了一个时辰方才缓了过来。 孙宏瞠目结舌的看着赤膊袒胸、肌肤通红,冒着腾腾热气的吴亘,喃喃道:“果然吃药还是要听大夫的。” 在绿洲中稍稍休整,取了些水,二人继续上路。往后的路上,倒是没有遇到什么大的波折。只是粮草已尽,饥肠辘辘之下,二人连军中发的御寒皮衣,都烤了吃下。 渐渐的,地上的枯草树木多了些,应是到了沙漠边缘。再往前走,已是到了一处草原,竟然看到了活物。 这些野兽恐怕是很少看到有人闯入,好奇的围拢上来。看着蒿草丛中若隐若现的兽影,吴亘与孙宏泪流满面,终是见着了可吃之物。那不是野兽,那是一个个行走的烤肉、红烧肉。 可既然是野兽,自然有大有小,有良禽有猛兽,吃了几顿饱食,二人终于被草原上的猛兽所盯上。一个个大如牛犊的狼群,张开翅膀足有一间屋子大小的巨鹰,纷至沓来。 吴亘就曾被一只两丈多高的秃尾大鸟,足足追了一天。最终精疲力竭之时,大鸟将其踩在脚下,傲娇的拉了一泡鸟屎后,扬长而去。原来此鸟并不吃肉,只是愤恨吴亘觊觎其鸟蛋,所以才略施惩治。 在吃与被吃之间,二人逃到了一处河畔。 到了此处,倒是野兽少了些。休息了一晚,吴亘正在用沙虫金角磨刀,不错,这两天吴亘几次尝试,发现这角真可以作为磨刀石,断刀的刀刃越发锋利起来。 孙宏咋咋呼呼跑了过来,“吴兄,快到河边来。” “何事如此惊惶,年轻人要稳重。”在吴亘的嘟囔声中,二人到了河边。 抬头向河中看去,吴亘也傻了眼。 只见宽阔的河面上,薄雾轻绡,一个个磨盘大的石台浮于空中,在河面上来回逡巡游荡。石台彼此相距甚远,时而向上飞起,时而没入水中,偶尔才会接近,看起来杂乱无章。 河中,一个个长着大口的巨鳄正在缓缓游弋。要想过河,恐怕只有踩着这些石台,一步步跳过,方可到达对岸。 可是石台飘忽不定,若是不能准确找出路线,待一会随着石台落入水中,这些巨鳄恐怕不会款待一番就送你离开。 “这是弄啥嘞。”吴亘挠着头,前两天腰牌业已显示,五华石就在前面,不过河是万万不能。沿着河岸走了许久,只有此处有石台可供过河,看来这也是试炼的一部分。 盯着石台看了半天,吴亘眼花缭乱,懊丧的倒在地上,“不玩了,如此复杂,看不出一点端倪,咱不过河了,爱乍乍的。” 孙宏单手托腮,死死盯着一个个飘来飘去的石台,“吴兄,我想这是考验我等算术之才。这些石台看似杂乱,实则有序,只是演算困难,算错一步就可能走入死路。” 吴亘眼睛一亮,“你可是看出了什么?” 孙宏揉揉有些发酸的眼睛,“我自小对这些倒是颇感兴趣,在厢军中又多是计算军功、粮草运补,倒是可以一试。” “好好,兄弟你且慢慢思量,其他的有为兄操持。”眼见过河有望,吴亘主动承担下其他杂事。 一连三天,孙宏都坐在河边苦苦思索,脚边树枝做的算筹散乱一地。 一遍遍的推演,一遍遍的否定,心力因消耗过多,孙宏面色苍白,满脸憔悴。 终于,在第四天的时候,孙宏一跃而起,大叫一声,“我知道了。”可是刚站起身,便又倒地昏迷过去,血如喷泉般从鼻子、眼睛中涌了出来,这是心力消耗过大、油尽灯枯的征兆。 等吴亘将其救醒,孙宏才兴奋的道出他的发现。这些石台并不是胡乱摆放,而是暗合天上诸星运转规律。 最靠近河边的四个黑色石台,寓意春夏秋冬四季,踏上第一个石台也就意味着选择了哪季星象。 第二排红色石台,则是暗合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选择哪个石台即是要进入相应星域。 接下来,才真正考验试炼之人的算力。因为下一步踏出时,则是暗合地理,不同地域所观星图自然不一样。但要命的是,你不知会踏入何地,可谓布阵者的无理手。 如果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关键是此后的一步步,皆藏有变数,每一步皆需缜密计算,稍有不慎就会功亏一篑。 天道邈悠悠,浮沉各有时。多少人夜观天象,一辈子浸淫于此,都不能看透整个星空奥秘。 吴亘捂着脑袋,一脸痛苦之色,摆摆手道:“行行。别再说了,脑仁疼。这往生路选的可是厢军,不是什么太史令。打打杀杀、考验骑射也就算了,为何还要如此为难人。” 孙宏一本正经,难得反驳道:“那倒不是,为将者当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方可运筹帷幄,审时用兵。不仅如此,战事中敌我兵力、消耗补给、布势谋局,皆对为将者庙算之能要求颇高。 再往小说,于个人而言,修炼只是打打杀杀,枯坐吐纳就可以吗,我看不行。 人身小天地,血气如何在其中运转最佳,不同手段所需要的运转路线各自相异,再加上符箓、卜算、符阵等,都需要修行之人有强大的演算能力,方能事半而功倍。 此处不知是何人所设,倒是费了不少心思,于将于卒都可。” 吴亘愣愣的看着孙宏,好似不认识一般,“你为何晓的如此多,涉猎如此宽泛。”这个从柳树集就一直跟着自己、看起来有些懦弱的少年,今天倒是让自己刮目相看。 孙宏红着脸羞赧道:“家里藏书多些,我偏偏喜欢这些旁门异经,所以正经不精,难以科举,只得入了厢军。” “人才。”吴亘竖起大拇指。 孙宏苦思冥想半日,终于自信满满站起,“可以了。” 吴亘将一根绳子拴在自己和孙宏腰上,走到了河边。 “选哪个。”看着眼前四个黑色石台,孙宏开口道。 “选春,取个好兆头。”吴亘毫不犹豫。 “好,万紫千红处,正是春日芳菲。”孙宏大声道。 “我怎么只知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呢。”吴亘嘟囔着,跳上了一块石台。 二人一落下,石台便晃晃悠悠向前飘去。河中巨鳄看到有人路过,纷纷将硕大的脑袋露出水面,张开血盆大口,静待天赐美食。 “青龙。”眼见红色石台渐近,不待孙宏询问,吴亘径自开口。 孙宏指了指一处,一个正在移动的红色石台距自己还有五六丈远。等待两个石台最近时,二人跳到了第二层石台上。 “接下来选哪个。” “远些的,我怕近处的暗藏陷阱。” “好。” 吴亘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看远方,弓腰、伏身、顿足,一气呵成,身体划了一道完美弧线,稳稳落在了十丈外的一处石台之上,这已经是自己所能跳出的极限。 就这样,二人一个石台一个石台慢慢前行。越是往后,变数越多,孙宏需要思考的时间越长。 石台忽上忽下,时高时低,有惊无险之下,眼见已经走过了大半河面。 吴亘身体紧绷,浑身大汗淋漓,这些石台忽忽悠悠,或侧飞,或上行,或低掠,稍有疏忽,就可能落入河中。 孙宏自不必言,面色苍白,口鼻皆有鲜血渗出。如此恐怖的演算,对其心神的损耗不可谓不小。 百密终有一疏,在临近对岸时,二人已经高高跃起在空中,向着一处石台飞去。孙宏忽然双眼圆睁,“错了,那处才是。”手指着另一个相隔几丈、隐匿在前方石台后的小圆台。 吴亘脸色大变,此时在空中已无法改变方向,情急之下,抽出断刀重重斩在临近一处石台。借着一击之力,身体堪堪转了个方向,险险落在那小小的圆台之上。 可就在这时,因着吴亘那一击,身后的石台运转开始紊乱,相互撞击,砰砰之声不绝,不时有石台落入水中。 “快走,星象已乱,整个试炼阵法即将坍塌。”孙宏急的在背后大喊。 吴亘闷哼一声,踩着前方剩余的石台,身体纵跃,向着河岸奔去。如此一来,阵势大乱,在距河岸还有十余丈时,已无可落脚之处。此时吴亘亦是力竭,再不能跳出如此远的距离。 看着河中巨鳄张开的大口,吴亘暴喝一声,手中断刀重重斩下,一只巨鳄的鼻端被砍下。吃痛之下,巨鳄本能闭口,借着此机,踩在其背上,用尽最后一丝气力,身体越过一个个血盆大口,重重落在了河岸上。 第16章 上山 吴亘背着孙宏,看着远处的一座孤山。 按着腰牌所示,这座孤山正是五华石所在。山如方柱,直直矗立于天地之间,四周刀削一样笔直,崖壁反射着晨辉,就像一个巨大的鸡血石印章。 过河已经两天,孙宏仍是沉睡不起,头顶赫然出现了一绺白发,这是心神耗费太多的标志。两天来,吴亘小心照料着孙宏,本想着给他喂一颗玉华丹,可又怕进补过甚,反害了其性命。 不得不说,在算术方面孙宏可谓奇才。吴亘甚至想,若是将来自己真做了什么劳什子寨主,一定要把这小子掳来,扔在后山做个账房先生。 沿着孤山的方向前行,走了许久,四周仍看不着一个人影,就连鸟兽也都踪迹全无。事出反常即为妖,吴亘的心提了起来,紧了紧捆在身上的绳子。 走到山脚,地上出现了凌乱的脚印和血迹。俯身捏起一把土捻了捻,腥味尚浓,应是有人打斗不久。 回头看了看仍在昏迷的孙宏,吴亘有些迟疑。这里已是试炼终点,说不得还有什么厉害机关。孙宏现在人事不省,万一打斗中误伤,可就真对不起自己的账房先生了。 想了想,找了一处偏僻所在,取出断刀在一处崖下挖了起来,待刨出一个堪堪能容二人坐着休息的地方,安顿好孙宏,吴亘便静静闭目调息。 最后一站,务必要小心谨慎,断不能再犯阴沟里翻船的错误。 休息一晚,取出沙虫金角,慢慢磨起断刀。既是磨刀,也是静心。 金角已经薄了一些,真不知道这断刀是什么材质,连如此坚硬的金角都能轻易磨损。 “吴兄,我可是睡了几日。”身后传来孙宏虚弱的声音。 “业已三日,感觉如何。” “头痛欲裂,怪不得算经传世极少,原来却是如此费神之事。我瞅得外面就是一座高山,可是到了终点。” “正是,五华石就在上面。你暂且在此地歇息,五华石自有我去取来。” “唉,以我当下模样,恐怕不能一同上山了,以免拖累吴兄。山上不知还有什么厉害关卡,吴兄保重。” “晓的。” 既然孙宏已无大碍,吴亘准备上山一探。出了藏身之地,看看四周并无异样,手脚并用向山上爬去。 山路崎岖,怪石林立,一路上各种枯树嶙峋,树干黝黑,奇形怪状,如同张牙舞爪的妖魔。 越往上爬,越是让人心惊,周围如同被火灼过一般,岩石也裹上了一层黑色。四周阒寂无声,虫鸣都未曾闻听到一声,到处散发着一股死气。 老话说的好,深山无虫鸣,切勿只身去。山上不知有什么样的存在,连鸟兽都不敢停留。 吴亘深吸一口气,仰头看看直入云霄的山顶,握紧了腰间刀柄。 爬了一个时辰,前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如风唳虫鸣,中间夹杂着人的呻吟之声。 低伏着身子无声摸了过去,躲在一块巨石后,吴亘慢慢探出头,不由的僵在当场,这是什么鬼东西。 前面的路上,一个只在梦魇中方能出现的怪物,正在地上爬来爬去,动作颇为迅捷,不时发出怪异的声音。 怪物长有七八条长腿,尽头生着尖锐的粗刺。沿着长腿向上,就是怪物的身躯。说是身体,其实就是一团不停蠕动的腐肉,通体灰黄,长满褶皱。 山路旁,地上躺着十几具人和怪物的尸体。每具人尸死状都极其惨烈,几不成形,可见厮杀之惨烈。 找了半天,怪物终于寻到一具身体发黑、相对完整的女尸。绕着女尸转了一圈,怪物伸出触手搭在其脖子上,轻轻一拧,将头颅摘下,送到了自己身体之上。 头一挨上,腐肉生出无数的细芽,蠕动着钻入女尸头颅之中。 过了一会,头颅忽然睁开眼睛,眼中无瞳无仁,一片红黑之色,竟然活了过来,凄厉狂笑。得了头的怪物似乎颇为高兴,盘旋狂舞,四处跳跃。 看着如此诡异的情形,吴亘既惊且骇。仔细想想,怪物倒是与鬼蜮里一些异兽相近,怪不得自己有一些眼熟的感觉。难不成鬼蜮里那些只应存在于幻境中的怪物,至今还在世间留存。 若是如此,世人危矣。 不对,此地既然有此怪物,说明赵国肯定掌握内情。那这所谓的往生路所选拔的精锐,最终要对付的敌人也就不言而喻。 吴亘悄悄向后退去,想要避开怪物上山。山路本就狭窄,不小心脚下一滑,一块石头从山崖滚落,发出一串轰隆的响声。 苦也。吴亘暗道不妙,从隐蔽的山石后跳出,急速向着山上冲去。 怪物也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怔在原地四下打量。待看到吴亘的身影,丑陋的女人脸上竟然露出欣喜之色,长腿快速爬动,紧紧追了过来。 山路崎岖,怪物如履平地,就是陡峭的崖壁也行走如飞,与吴亘的距离一点点缩短。 眼见无法摆脱对方,吴亘紧跑几步,直冲一旁的崖壁而去,借着前冲之力,沿着笔直的崖壁向上疾弛。 怪物追到崖壁下,攀附住突起的岩石,如蜘蛛一般跟了上来。 向上跑了七八步,吴亘右脚重重一踏,身体在空中转了一个圈,掉头向下落下。在与怪物相交而过的一刹那,刀锋呼啸,向怪物的身躯砍去。 一声嚎叫,怪物举起两条腿交叉于头顶,挡住了吴亘的攻势。与此同时,另有两条腿如长枪般斜斜上刺,直捣吴亘面门。 怪物是摘头摘上瘾了,竟然看上了吴亘的大好头颅。 电光火石间,吴亘借着反击之力,身体在空中稍稍一滞,向着一侧翻滚。断刀由直劈转而横勒,斩落怪物半条长腿,身体一落地,便毫不停顿,向着一侧山路奔去。 崖壁上的怪物似乎被激怒了,长腿一缩,身体成了一个球形,从崖壁滚落。 掉落在地后,怪物举起断了一截的长腿,发出一声尖利的啸叫,腾的一下跃出十几丈远,死死咬住吴亘不放。 吴亘左折右转,在山石间快速穿梭。斜瞥一眼身后紧追不放的怪物,边跑边从背后的箭囊中抽出羽箭,看也不看,弦响箭出,如流星般射向怪物。 羽箭正中怪物身上的女人头颅,脸上被射出一个偌大的伤口,发髻披散,棕黄色的汁液流下,显的愈发狰狞。 论箭术,吴亘倒是自信满满,这都是从小在山中打猎留下的老底子。不说百步穿杨,矢无虚发,但三十步之内还是颇有把握的,就连张远都对此颇为赞赏。 可令吴亘惊诧的事发生了,箭矢落在怪物如太岁一般的腐肉上,竟然滑了过去。几次尝试,均是如此。眼见箭囊中羽箭渐少,无奈之下,吴亘只得射向怪物长腿。 还好,长腿并不像本体那般坚韧,不一会儿,就有三四条腿被打折。受此影响,怪物速度慢了下来。 眼见无法追上猎物,怪物愤然停下脚步,折身准备离开。 忽然,吴亘身体一个踉跄,脚下打绊,扑通一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看到如此情形,怪物大喜,赶紧掉头返回。剩下的长腿一弹,身体腾空而起,如恶虎般向着地上的吴亘扑下。 在怪物即将落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吴亘用掌猛的一拍地面,断刀竖起,双手紧执刀柄,以相反的方向冲着怪物而去。 刺啦,一连串割破皮肉的声音传来,断刀锋利的刀尖划过怪物的腹部。箭矢都无法穿透的躯体,在断刀下却是被轻松破开。 一团花花绿绿的零碎夹杂着棕黄的血液,从怪物腹部掉了下来。 通的一声,怪物掉在地上,前冲之势不减,身后留下了长长的血迹。挣扎了几下,怪物支撑着站起身来,女子头颅满是惊慌之色,口鼻中流出黑色的汁水。 长腿将汁水涂抹在腹部的伤口,创口处肉芽蠕动,伤口竟有合拢的趋势。 此时,这头怪物已无再战之心,掉头往山下逃去。 吴亘岂敢让其逃离,杀恶务尽的道理还是懂的。 长箭一支支飞出,射在怪物的腿上。跪了十几丈远,怪物终于支持不住,摔倒在地。 机不可失,吴亘疾走如飞,身体高高跃起,举刀奋力斩向怪物背部。 寒光闪过,怪物惨呼一声,半截身体几乎被斩断,就连身上的女人头颅,也生生一分为二,两只眼睛还在兀自乱转。 拼死挣扎之下,怪物残腿胡乱舞动,吴亘只得弃刀而走。 跑出十几步回头再看时,怪物并未跟了上来。身体不断抽搐,在地上来回翻滚,舞动的长腿将旁边石头打的四下乱飞。 过了半柱香,怪物终于安静下来。 吴亘小心的走上前察看,巨大的伤口中,不断冒出丝丝缕缕黑烟。更奇怪的是,平日里毫无奇异之处的断刀,刀身此时隐隐发出红光。 怪物的身体泄了气般萎缩下去,最后只有原来的一半大小。 将刀取出,断刀一阵颤鸣,似是十分欢愉。不知是不是错觉,吴亘总觉着刀身上的锈迹少了一些。 看着四周狼藉一片,吴亘不由的长出一口气。一个小小的怪物,就让自己窘态百出。鬼蜮中那些人族所面对的异兽,又当是如何恐怖。 当初在鬼蜮中化身为他人,用着他人的身体,并没有太多感觉,可今日一战,方知云泥之别。 喘息片刻,吴亘继续向山上爬去。沿途之上,不时见到有人的尸首。细细翻找,身上并没有腰牌。抬头看了看云遮雾绕的山顶,吴亘面色有些难看,这说明峰顶还有人,而且修为不低。 山势渐高,周边的岩木黑色渐褪。看着百步外的峰顶,吴亘停下步子,神色凝重起来。 第17章 心机深沉 孤山山顶,被平出一个不大的平台,平台后则是一块陡峭的直崖。走到此处,路已尽。 一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斜倚山石,默默调息。少年身上血迹斑斑,原本整齐的发髻散乱。胸口处缠绕了一圈白布,鲜血不时渗了出来。 此人正是与吴亘同船之人,原本的俊逸沉静荡然无存,此时显的有些狼狈。 一直紧随于旁的光头壮汉,颓然坐在少年一旁,左臂已经断去,身上处处都是伤口,有的业已溃烂。即使如此,壮汉仍是警惕的盯着四周,对自己的伤势毫不在意。 到山顶以来,已经劫杀五六拨人,尸首俱已被抛下山去。等了这么长时间,再未见有人到来,二人便有些放松,从藏匿之处走了出来歇息。 嗖的一声,一支羽箭飞来,直奔少年而去。 壮汉闷哼一声,一掌斩在箭身上。当啷一声,箭矢落于少年脚边。 “何方宵小,出来。”壮汉大喝一声,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离开少年身边前出接敌。少年受伤颇重,万一对方使的是调虎离山的手段,岂不是让其陷于险地。 第二支箭飞了过来,仍是直指少年。与方才的箭矢相比,这支箭的箭头处粗大了些,飞的稍有些慢。 若是平日里,这等手段对二人可谓毫无威胁,可今日皆已重伤,对方正是瞅准这一点,接二连三挑衅。壮汉有些怒了,一把抓住飞来的羽箭,用力甩在地上。 嘭的一声,箭矢突然炸裂开来,一股淡淡的异香传来。 “不好,此箭有异,屏气敛息。”少年喊了一声,用袖子捂住了口鼻。 光头壮汉再也按捺不住,冲到崖边试图找出放箭之人。 刚到崖边,一张脸,准确的来说是半张脸,从崖下冒了出来,脸下面是一团黏糊糊的腐肉,正是山腰的怪物。 “孽畜,竟然还有漏网之鱼。”壮汉一记直拳,打在了怪物之上,此物极为难缠,虽战力并不是很高,但恢复能力却是很强,若不能一次灭杀,倒是麻烦的很,所以这一拳也是用了全力。 怪物的身体连箭矢都无法穿透,此时却被打出一个大洞,可见壮汉臂力之强。 还未及收拳,从怪物身下蹿出一个黑影,手肘重重击在壮汉心门位置。壮汉此时只剩一臂,方才一拳拳势未收,胸前空当全开,被结结实实一肘击中。 心乃血气之源,常人若被重击,多有性命之忧。壮汉是习武多年的练家子,一般的贯击对其并没有多大影响,只不过今日受伤颇重,气血已乱,护体罡气尽失。 一肘命中,壮汉眼前一阵发黑,喉头发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吐了出来。刚想撤身,偷袭之人却狡捷如猿,游走到了自己脖子之上,双腿紧紧绞住脖颈,用力一扭,壮汉摔倒在地,一把刀顶在了其脖颈之上。 吴亘握刀低声道:“莫动。” 壮汉大吼一声,竟然是拼着受伤也要起身。吴亘身体后仰,双腿用力勒住其脖颈向后倒去,一只手在其张开的嘴上一拍,一颗小巧的丹药落入壮汉口中。忽然吴亘寒毛直竖,身后劲风传来,来不及转头,一个后仰躺倒在地,紧接着就地翻滚。噌的一声,一把三尺银剑插在身旁的地上。 还未等吴亘起身,银剑从土中飞起,腾空而去,返回到白衣少年右手。 起身用刀护在身前,吴亘冷冷看着对面的白衣少年:“想死,也不用如此着急。” 白衣少年扶着身边岩石慢慢起身,嘴角流出一丝鲜血,苦笑道,“阁下不要误会,可是为五华石而来,请自取。”说着指了指身后一处平台。 顺着对方所指看去,在一个方形的石台之上,有一块五彩玉石,正是此次试炼的必取之物,五华石。 倒在地上的壮汉此时爬了起来,掉头直奔吴亘。刚跑了两三步,身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昏迷过去。一枚迷药外加迷香,再放不倒那就奇怪了。 吴亘松了口气,看着白衣少年一脸玩味,此人给自己的感觉十分危险,甚至比地上的壮汉更甚。“既然你早已到此,为何不将这颗玉华石取走。”眼角瞟了一眼少年手中的银剑,此剑可凌空而击,应也是不俗的宝物。 少年摊了一下手,倒也坦然,“原本是想以此为饵,吸引人过来,也好多夺些腰牌,不想最后却翻了车。阁下不必怀疑,上前一取自知。方才使的是何种药,为何药性如此厉害。”说着指了指地上的壮汉。 “欢喜丸,想必你也清楚。中了此药,任你本事再强,也得乖乖躺倒。” “那方才第二箭所藏也是此物了。” “不错。”吴亘单手持刀走向石台,经过少年时,突然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一愣,不知对方为何有此一问,但仍是老实答道:“在下林若实。” “哦。”吴亘不置可否,走到了石台前。紧了紧身上的包袱,伸手慢慢向石台摸去。忽然身体骤转,断刀狠狠斩下。叮的一声,银剑被斩落。 不待银剑落下,吴亘一步冲到白衣少年身旁。手腕一拧,刀刃已经架在了对方脖子上。同时,身体转到少年身后,一只手死死抓住了对方的肩膀,提防着那把剑的攻击。 “第二次问你,想死吗。”吴亘寒声道。 少年叹了口气,身体僵硬,“欢喜丸果然是江湖上久负盛名的迷药,中了此毒,连驭剑都不利索了。我认栽,如何才能放过我。”言语颇为坦然,毫不拖泥带水,直接谈条件,倒是颇为光棍。 “我为何要放过你,你已两次想取我性命,是什么让你如此自信。” “我的侍卫方才也要杀你,你不也是没有下死手吗,所以我认为有的谈。你看呢。” “呵呵。”吴亘笑了起来,把嘴贴到其耳边,“你倒是挺会把握人心,只是你命不好,今天我有些烦。看到你这张一切皆掌控于手的脸,就更烦。方才问你名字,也是好帮你在墓碑上刻上姓名。” 少年一笑,“我看人很准,你不是那种穷凶极恶之人,只是多少价码能让你心动。” “噗嗤”一声,断刀插入了少年的右臂,免得对手右手用剑搏杀。 吴亘阴恻恻说道,“我想你猜错了,你可知在往生路上,我杀了多少人。如你这般城府颇深、冷酷自负的人,留下来我怕以后睡觉都得在枕边放把刀。” 少年嘴角抽搐了一下,“我认输,只要放过我性命,一切好说。虽然我有杀你的动机,但毕竟并未得手。我林若实对天立誓,今日过后,你我皆是路人,没有半分恩怨。”此人倒也干脆,平静开口讨饶。 “行啊。把你收集的腰牌给我,想来以你的手段,这一路上攒了不少。” “可。”少年下颌微动,示意吴亘将身旁的一个箱子取去。 吴亘笑笑,指着远处掉落在地的银剑,“那把剑有些古怪,可凌空而击,你是怎么弄的,用的什么法子。把它弄过来,不过不要想着耍花招,否则看我的刀快,还是你的剑快。” 少年沉吟片刻,“这是我家传之法,恕不能告。”左手伸出双指,口中喃喃有词,那把剑真就歪歪扭扭从地上飞了起来。到了二人面前时,剑尖向外,剑柄朝后。 吴亘用一只手抓住剑柄,插入身侧石缝中,用力一拗,银剑断为两截。 少年脸上现出痛惜之色,很快转为平静:“剑已毁,可以放了我了吧。” 吴亘将少年放开,顺手重重斩在其脖子上。少年白眼一翻,倒地晕了过去。 打开身旁箱子,里面俱是腰牌,足有百余枚之多,这意味着如此多的人已经命丧于林若实之手。 吴亘点点头,果然打劫还是要吃大户,事少钱多。又在少年身上搜索一番,竟然又找到两块五华石。 上山之时,吴亘已发现,这座山有四条上山的路,应是每条路的尽头各有一块五华石。少年身上的五华石应是走另外两条路所得。 看着倒在地上的二人,吴亘举起手中断刀,斩草除根的道理还是懂的。可举了半天,又颓然放下。若是与人交战,自是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但对失去战力、引颈受戮之人,着实下不了手,过不了心中那道坎。 “唉,算了。反正已夺去你腰牌,想来成不了中人,从此我二人应是没什么交集了。即使有变,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自嘲的摇摇头,吴亘匆匆向山下而去。 到了藏身之处,孙宏仍在昏睡。腰牌上还未显示出去的路线,吴亘缩了缩身子,眯眼打起了盹。 正迷迷糊糊间,远处传来人走动的声音。 吴亘放缓了呼吸,将头慢慢探出,偷偷向外看去。 林若实与壮汉相互搀扶,缓缓走下山来。壮汉身上还背着一个箱子,箱子颇为沉重,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吴亘顿时明白,自己还是被林若实给骗了,在其身上还有腰牌,只是不知当时被藏在了何处。 至于出去抢夺,吴亘全然没有这个想法。这二人加起来,正面硬战,自己还没有胜算,犯不着将身上刚得来的腰牌再送出去。 看着二人远远离去,吴亘心里默默念了三个字,林若实。 第18章 柳暗处亦有花明 一觉醒来,腰牌终于亮起,标识了返回终点的路线,这也意味着此次试炼的结束。 按着规矩,若是在亮光消失前未能出去,无论得了多少腰牌和五华石,都算输了。 吴亘将所有的腰牌和三块五华石摆在地上,将孙宏摇醒,“这就是此次试炼我二人所得,按着江湖规矩,兄弟起风出活,当对半平分。多出来的一块五华石,于我二人并无多大用处,我就笑纳了。”说着将一半的腰牌划了过去,又加上了一枚五华石。 看了一眼地上的腰牌,孙宏默默不语,思索良久才道:“吴兄,此次若没有你一路护持,我能否活下来还是两说。 妄分一半腰牌,小弟心中有愧。况且,试炼最终只有二十人可胜出,与其你我二人平分,倒不如留给吴兄,这样更托底些。” “想什么呢,想我吴亘终是要当寨主的人,做事不公岂能服众。出来混,最重要的就是要讲道义。 若是今日昧下这些腰牌,传出去还有哪路兄弟愿意跟着我。且拿去,且拿去,莫败我名声,坏我前途。”吴亘一脸怫然,将分给孙宏的腰牌归拢于一起,随手扔了过去。 仓促间,孙宏接过包袱,看了看吴亘,想了想才吭吭哧哧道:“吴兄,小弟这里尚有些银子,不如你暂且拿去,否则我确实羞于不劳而得。” 说着将自己内甲解开,里面竟然还藏了十几个银锭。一路之上,这小子倒也不嫌碦人。 看着孙宏一脸烦恼,吴亘只得随手取了一个银锭,以安其心。 二人收拾妥当,按着路线所指上路。 返回的路与来时截然不同,并没有多少风险。 路上,吴亘将山顶的情形赘述了一遍,仔细叮嘱孙宏,以后若是遇到林若实,切记小心加小心。 此人心性沉稳却又不失诡谲,做事狠辣却又可屈可伸,这种人放在平时,也是国贼禄鬼之类的人物。若是放在乱世,不失为一代枭雄。倘被其盯上,恐怕一般人很难逃脱其手段。 吴亘此时已经有些后悔,方才在山顶,不该有妇人之仁。 二人小心翼翼前行,越到最后越是危险,难免有些人存了摘果子的想法,埋伏于出口处伺机抢夺腰牌。 幸运的是,一路之上,吴亘与孙宏并没有再遇到他人。走了半日,吴亘远远看到一个巨大的拱门,与进来时并无二致,竖立在一处山谷中。 进来之前,军官已经说了,进入往生路,按着阵法所设,无论走多远,也只能看到本组的人。这一路之上人迹皆无,可见这第三组的人生死如何。 看看腰牌仍十分明亮,吴亘和孙宏潜行到一处山石后,一动不动远远盯着前方的拱门。 过了许久,腰牌黯淡了些,吴亘仍是不为所动,如同一头耐心极好的野狼,默默潜伏于暗处。 孙宏几次欲开口,看到吴亘神情,又将焦躁压了下来。 终于,有一个人从暗处跳出,四下打量一番,见周遭毫无动静,匆匆直奔拱门而去。 刚走到门前,路边窜出一人,正是与林若实在一起的壮汉。壮汉截住那人,二话不说,直接下了死手。 话说这人能够走到现在,想来实力也是不俗,你来我往之下,壮汉一时竟然难以拿下,二人僵持在一起。 忽然,银光闪过,一把断剑飞出,林若实从藏身之处冲了出来。猝不及防之下,那人被打的手忙脚乱,招式渐散,被林若实一剑洞穿胸口,饮恨死于当场。 林若实仔细在其身上搜索,果然又翻出一些腰牌。将尸首处理妥当,掩盖现场打斗痕迹,与壮汉又再次潜伏起来。 默默看着两人的动作,吴亘面无表情。林若实能做出如此行径,实是不足为奇。 腰牌的亮光越发黯淡,林若实二人仍未走出,看来还想在关闭前再劫掠一笔。 孙宏有些按捺不住,轻轻拉了拉吴亘的衣袖,“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 吴亘轻轻摆了摆手,“勿躁,再等等。那两条毒蛇藏于出口,我二人过去只能是送上项上人头,再搭上辛苦得来的腰牌。” 时间一点点过去,孙宏只觉着度时如年,心里暗自把林若实上下十八代问候了个遍。 腰牌光亮几近熄灭,终于,林若实走了出来,向着远方看了看,摇了摇头,与壮汉一起走入拱门消失不见。 吴亘一跃而起,拉着孙宏兔起鹘落,拼尽全力向着拱门疾驰。 前方,拱门上的光壁渐渐变暗,几欲消失。在光亮消失的最后一瞬间,二人险险冲入了拱门。 眼前景色一变,仍是返回到那处谷口,已有不少人聚集在此。 一出拱门,吴亘就地翻滚,手持断刀警惕的扫视四周。眼见周围有不少厢军在此把守,这才放下了心。 那名面色凶狠的军官肃然危坐,眼神冷峻的扫视着四方,“时辰已到,都滚过来,查验身上之物。” 吴亘观察了一下四周,出来的足有五十余人。只不过有些人垂头丧气,显然这些是腰牌已失,只是捡了一条命。有的则是面露紧张之色,担心自身所获腰牌不够多。 林若实也在其中,看到吴亘,先是一怔,接着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将大拇指转而向下。 吴亘则是笑容满面,冲其远远拱手,接着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很快,每人交出身上的腰牌和五华石。逐一点验下来,得到五华石的共有二十二位,吴亘和孙宏就是其中之一。再点数身上的腰牌,二人有各有一百零三枚,在二十二人中分别排名第十九、二十名。 没想到林若实竟然还有一枚五华石,只不过腰牌就少了许多,排在了最末。 吴亘满面春风,走到对方身旁,伸出一个小拇指轻轻晃了晃。试炼之后,二人身份相差悬殊,到时再好好收拾一下这个坏坯。 林若实并没有半分懊丧之色,张开嘴无声说了三个字,走着瞧。 二人相视一笑,错肩而过。 很快清点完毕,众人按着来时的路,又原路返回。只不过这次倒是给每人提供了一匹坐骑,而且一路提供热汤食物,与来时相比,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过了柳树集,得到五华石的二十二人直接前往定远城,其余人则就地遣散。 等到了定远城,众人被安置于一处馆驿之中,这也是考虑到这些庶人在城中并无产业,特意提供的方便。当然,若是城中有居所故旧,自可投奔,三日后回来即可。 试炼路上一路提心吊胆,骤然安逸下来,一些人便动了心思,托人购置锦衣丝服,手拿折扇,在馆驿的院子里四处乱逛,算是提前体验一回中人的感觉。 还有一些人四处窜访,以后都是要在厢军厮混的,多认识几个人总没有坏处。喝酒的,出游的,很快形成了一个个小的团体。 倒是林若实,虽然排名最后,但仍是十分的淡定从容,对于他人投来的异样目光熟视无睹,每日捧着一本书,早起而读,深夜方止。 第二日,张远过来寻找吴亘,得知其经历,也是十分欣慰。原本并不对吴亘看好,没想到竟然入了围,这下子稳了,毕竟此次要招收二十名厢军。于是找了城中旧识过来,带着吴亘和孙宏好好庆祝了一番。 世事总是难料,第三日,张远气急败坏的过来,告诉了吴亘一个不好的消息。 此次选拔,因有二十二人得到五华石。原本只取前二十名即可,可一向喜欢舞文弄墨的宇文校尉向郡守进言,为将者不可只讲弓马厮杀,只逞匹夫之勇,应熟读韬略、谙习武经,所以还要搞一场策问,再综合权衡。 吴亘一听就傻眼了,若是打打杀杀也就算了,让自己捉着笔杆子写什么文章,岂不要了老命。况且自己只认的几个绑票、打劫之类的文字,难不成在策问时,满纸都是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钱之类。 “为什么会突然改变规则?”吴亘有些诧异的问道。事出反常,必有猫腻。 张远看了吴亘一眼,喟叹道:“规则本人定,亦可因人而变。定是有人上下其手,所以才出了这个变故。而且我听说有人进言,说你匪盗出身,家世不够清白,怎能入得厢军。” 直到此时,吴亘方才明白,为何大伙整日喝酒享乐、鼓腹而游,那林若实却是埋头苦读。当初笑话人家的,现在是真成了笑话。 “可有什么补救的法子。”吴亘此时也冷静下来,开口相询。 “让我想想......对了,蜃珠。”张远沉思片刻,一拍大腿站了起来。 很快,举行策问的告示贴到了馆驿墙上,众人一看,皆哀鸿一片。虽然大部分人已得知消息,但毕竟学问一事,不是三两天所能见效。 到了策问的日子,众人被带到一处校场之中,场中早已摆了一张张桌椅,彼此相隔很远。旁边站了一排军卒看管,以防有人作弊。 吴亘转头打量四周,大伙皆是有些惴惴。待看到林若实时,对方微微一笑,伸手指了指桌上的纸,冲着自己轻轻晃了晃。 此时,吴亘已冷静下来,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展齿一笑,对着林若实嘴形微动,无声说了两个字,傻鸟。 校场外,马蹄阵阵,有十几骑纵马而入。领头的是位中年将领,身着白袍、面色白皙、鹰目细髯,倒是也有一番英武之势。 一名军官匆匆上前,低头抱拳,“宇文校尉,一切皆已妥当。”吴亘抬头看了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宇文校尉啊。 “那就开始吧。”中年将领并未多言,扫视一眼待试众人,安坐在一处高位。 很快,考卷发了下来,上面只有几个字,论安国全军之道。 吴亘打开一看,长叹一声,书到用时方恨少。看着别人皆在奋笔疾书,就连孙宏也埋头写字,咬着笔杆想了半天,在纸上写下了天、地、人、道、法五个字。 倒不是吴亘有什么隐喻,只是以往在大风寨中时,搬舵先生常在耳边唠叨,这五个字倒是晓的怎么书写。 出去打劫,当遵五要。 一看天,天时好方可出行。二看地,地势险要易于埋伏方好得手。三看人,打探动静的、下死力厮杀的、收尾运货的,缺一不可。四看道,要和兄弟们讲清楚,何人可劫,何人当放,莫要坏了道上规矩。五看法,这么多人出去,一定要听大当家的,不可擅自作主。 写完五个大字,吴亘吹了吹尚未干透的纸,颇为自得。起身大步上前,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竟是第一个交了卷。 军官将其卷子送到宇文校尉处,对方抬目一瞧,面露鄙夷,甩手将纸扔在桌上。可等了片刻,似乎意有所动,又将纸取来,逐字扫视一眼,半晌后方长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看正低头数蚂蚁的吴亘,摆了摆手。 手下人会意,将吴亘带出校场,嘱咐其静待结果。 过了几日,一名军官带着几人来到馆驿,宣布了最终试炼结果。此次往生路试炼,二十人通过进入厢军,包括林若实、孙宏皆在其中。 既入此榜,这些人就如世间翰林一般,有了上升的根基,不久就有官职加身,自此打通了厢军上升之路,比一般的中人还要尊贵。运气好些的,说不得会被卫军、禁军选入,前途不可谓不光明。 而吴亘和另外一人则是落榜。 众人爆发出一阵欢呼,欢欣之色溢于言表。 林若实摇头走过吴亘身边,连看都未看上一眼。从此二人身份天渊之别,再无交集,鸿鹄岂能与燕雀一般见识,以往恩怨皆散。 只有孙宏走了过来,拉着吴亘的的手,眼中含泪,“这不公平。” 吴亘刚要开口劝解,那名军官却又宣布,吴亘和另一人同样授予中人丁籍,只是不入厢军。 议论之声轰然而起,如此转折,倒是让众人有些瞠目。 很快军官取出文书和一个铜牌,文书上有郡守的大印,让吴亘摁下自己手印,自此脱离贱籍,终出藩篱。 入夜,吴亘与孙宏坐于张远在定远城的小院中,沙杵作陪于一旁。 火锅沸腾,红油翻滚,桌上狼藉一片。 “来,兄弟,再闷一个,祝贺你二人鸡犬升天。”沙杵红着脸,举着一大碗酒,酒气熏天,对着吴亘嚷嚷道。 “不会说话就别喝酒。还鸡犬,再加上猪羊,我们四人岂不是成了四畜。”张远笑骂道。 孙宏早已倒在桌上,抱着酒杯傻笑。 吴亘轻笑道:“传闻古有四瑞兽,今日四畜在此,说不得千百年后,后人供奉瑞兽之时,皆是以我四人相貌为范。” 张远放下酒杯,盯着吴亘:“虽然入了中人丁籍,但却无法在军中任更高职位,不后悔?” 吴亘眼神清明,轻笑道:“何来后悔,如此结局正合我愿。倒不是故作洒脱,实在是军中规矩太多,时日长了,说不得会惹祸上身。” 张远点点头,“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以你敢捅破天的性子,就是我也不敢把你放在身边。倒是孙宏,我想给弄到屯中。” “别和我抢人,他可是我寨子中未来的账房先生。” “滚,都是中人了,还是一身匪气,我看你就是烂泥扶不上墙。” 几人连喝边聊,热闹的气息穿过窗户,竟是压住了屋外呼啸寒风。 第19章 那天那人那马 往生路试炼后,吴亘成了定远城厢军中最尴尬的一人。身为仆兵,却是中人丁籍。如此一来,中人军官不好使唤他,仆兵更是不好亲近。 无奈之下,曲长金松只好遂其心愿,放回荒冢岭。待遇自然是水涨船高,由二两银子提高到了十两。 临行前,金松问其还有什么要求。吴亘其他没要,只是说山高路远,为他一人运送补给实在是劳军伤卒。 考虑到军中人手紧张,以后一应补给不必再送,自己每月前来领取即可。 当然,为了拉运方便,还要加四匹马。两匹两匹轮换着来嘛,毕竟马儿也是军中一员,亦应多多体恤。 看着这个喋喋不休的新晋中人,金松一皱眉,大手一挥给批了四匹马。 “驾。”坐在装满补给的马车上,吴亘心情舒畅,天地山河一片大好。 这次中人得来不易,张远曾偷偷告诉他,原本按着宇文校尉的说法,吴亘与另外一人是直接被刷下,连丁籍也不给的。 后来张远找到金松,金松又辗转找到宇文校尉,言明蜃珠是吴亘所获。既然其不惧蜃虫,定然是身负异能。按着这条规矩,似乎给个中人也符合规矩。 宇文校尉沉吟良久,念了五个字,天地人道法,大手一挥,同意授予吴亘和落选另一人中人丁籍,由他来向郡守禀报。原来另一个落选之人竟然能够练气,按理也是可以升籍。 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堵住了众人悠悠之口。 人逢喜事,无处不是春。雪水消融、溪水淙淙,四下春意萌发。远远看到孑立于岭上的烽燧,竟有了归家的感觉。 走到山下,莫信已经早早等在上山的路口。看到车驾过来,紧走几步,脸带谄媚,“伍长大老爷,让小的替你牵着缰绳,这种粗重活计,怎能让中人老爷来做,交给小的即可。” “咳咳。我离开的这些日子,岭上可还平安,有无贼人到此,院落可还整饬?”吴亘拉着长音,坐在车上居高临下斜视莫信。 莫信一拍胸脯,“伍长放心,有小莫在此,万事无忧。小的昼警夕惕,甲不离身,小心看守,连只鸟也飞不过来。 院子也曾打扫,新换的被褥已经给您铺上,锅里的水已经烧热,就等着给老爷洗去一身征尘。” “嗯,不错。作为赵国厢军一员,理当尽心尽力守疆土不失,方才能对的住朝廷,对的住校尉大人对你我的信任,对的住所得的每一份俸禄。 小莫啊,好好干,本伍长颇为看好你啊。你也知道,伍长我最喜欢提携后辈,莫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吴亘打着官腔,朝天拱拱手,缓缓道来。 莫信笑容僵硬,简直比哭还难看,口中连连称是。 捉弄够了莫信,吴亘哈哈大笑从车上跳下,一把搂住其肩膀,“老莫,逗弄你呢,心里是不是把我骂了万千遍了。” 莫信抚着胸口,长出了一口气,一拳打在吴亘身上,“臭小子,我还以为锦袍加身,就忘了一同摸尸的兄弟了。我就知道,你小子会有出息,果不其然。怎样,当中人的感觉如何。” 吴亘不屑的摇摇头,“什么中人贵人,也没见我身上多长二两肉,还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以往如何今后当是如何,莫要自矮了身份。你若是客气我心中反倒膈应。走,回去喝酒。” 二人牵着马儿,“驾。”一声令下,四匹马欢快的沿着山路蜿蜒而上。 等酒足饭饱,莫信拿出二十两银子,“这是宝象按约定送来的,我一分未动,全留在此地。” 吴亘爽快的将一半银子推了过去,“拿去,这是你这些日子辛劳所得。我这次回来,带了四匹马,全部交给宝象。如此一来,荒冢岭私盐行的生意以后可就蒸蒸日上,咱哥俩就坐等收钱吧。” 看着白花花的银子,莫信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想着往后如山的银子,不由的满面春风,“吴兄弟,吴伍长,以后老哥哥可就跟着你了。” “放心,兄弟齐心,其利断金。只要有我一口吃的,就不会让哥哥喝稀的。不过呢,这些日子我二人得辛苦些。以后钱会越来越多,难免会有人觊觎。 虽然有鬼蜮的名声挡着,但钱乃壮胆物,说不得有人会冒险前来。此次我从营中带来劲弩利箭,可以装在山口、院前。如此一来荒冢岭不说固若金汤,但等闲人也无法上来,算是我兄弟二人的藏身之处。” 二人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起来,在上山路上选那狭窄曲折之处,布设了七八处暗弩碉堡,鹿砦堑壕。又将张力最强的床弩放于烽燧之上,与山路交相呼应,形成交叉。 一顿折腾,荒冢岭防御大增。若有人攻来,因着地形所限人多施展不开,人少了却又无法突破这层层阻截。 吴亘甚至想着在半山腰向阳处再做一处院子,以后此处人越来越多,可供新来的人居住。毕竟烽燧下的小院有鬼蜮存在,不敢随意放人进来。 捯饬了半月,二人站于岭上,看着壁垒森严的荒冢岭,满心欣慰。经此一遭,这荒冢岭堪比雄关,只要粮秣不绝,挡个几百人不成问题。 过了几日,宝象赶了过来,看到岭上焕然一新,也是赞不绝口,若不是老母亲尚在家中,都有在山腰开个院子长住的想法。毕竟又多了四匹马,这运盐量一上来,放在半山做个中转也好。 三人聚齐,连宴三天,既贺吴亘喜得中人丁籍,又贺荒冢岭私盐行生意更上一层楼。 酒足饭饱之后,莫信摇头晃脑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往后此处定然会人越来越多,得有个领头之人方可,也好调剂安排一应事务。我看哪,不如吴伍长带个头,兄弟们做事也好有个章程。” “此乃老成之言,确实如此。吴兄弟你既然有官职在身,倒不如挑起这个担子。”宝象在旁附和道。 吴亘想了想,“如此一来倒是也行,我就勉为其难,做个领头之人。老莫干练,不如负责粮草一事,就做个钱粮官。宝象勇猛,先锋非你莫属。”至于吴亘心心念念的账房先生孙宏,因着正在厢军大营无法脱身,只能留待后面再安排。 “而且,这荒冢岭名字着实有些难听,不如更名为抚冥关如何。”吴亘双眼熠熠,看向二人。 “甚好甚好,正应了鬼蜮一说。”二人扺掌大笑。 自此,抚冥关横空出世,如一只巨虎横亘于赵夏两国之间。有此险关,吴亘距成为一名寨主的梦想可谓更近了一步。 这一日,吴亘正在酣睡,莫信慌慌张张跑了进来,将其摇醒。 “怎么了,大夏国打过来了?”吴亘揉着惺忪睡眼,一把抄起断刀。 “不是,山下来了个娘们,好看的很。”莫信贼兮兮说道。 “哪里哪里,哪来的小娘子,速速接敌迎战。”宝象在屋外听到,大声嚷壤,急急冲了进来。 三人匆匆出了院门,沿着山路向山下跑去。 山脚下,一匹白马正在来回溜达。 马上坐着一人,一袭白袍,头戴黑色幞头,马鞍上挂着一把长戟。细细看去,柳叶烟眉,丹凤俏眼,唇红齿白,直如画中人儿,不似人间俗物。神色间倨傲清高,自有一番清雅高华的气质。 三人痴痴看着,一时间竟是忘了此行目的。这一幕印象是如此深刻,多少年之后,几人还是会时时想起,那白衣白马、俊逸不羁的身影。 马上人摘下身旁葫芦,喝了一口清酒,看见几人神态,秀美微蹙,杀气毕现。 还是吴亘第一个清醒过来,尴尬地笑笑,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今日到荒冢岭,不,是抚冥关,可是有事。 若是通关,请出示通关文牒,交上一笔入关钱。若是赏景,山下风寒,不如上山一叙。”声音轻柔,全然不似以往粗鲁模样。 “对对。小娘子,上山上山,哥哥几个备有好酒好菜,暖暖身子。这种倒春寒的日子,只喝酒不吃菜,可是会伤了身子的。若是就此落下了病根,将来生育子嗣恐怕有些麻烦。”宝象一脸疼惜,胖胖的脸上挤出一朵花。 “找死。”马上的人秀美倒竖,摘下长戟,催动胯下白马,直指三人。 “诶,你这姑娘家家的,我等只是关心于你,又没有歹意,怎的如此急躁.......喂喂,来真的啊,我可告诉你,你这是闯关,你这是挑衅赵国权威......你这是不把本寨主放在眼里啊。” 眼见那人丝毫没有停马的意思,沿着山路就要冲了上来,吴亘只得大喊道:“风紧扯呼,赶紧到暗堡,拦住这个疯婆娘。” 一个女子,敢于单枪匹马,行走于荒野,而且面对三人,毫不犹豫出手。再没脑子,吴亘也知道此人定然不好对付。 三人匆匆撤到暗堡,操起放置于此的弓弩,向着攀山如履平地的一人一马射去。只不过,在瞄准时仍有些怜香惜玉,箭矢稍稍抬高了一指。 看到呼啸而来的箭矢,女子并不停步,长戟左右格挡,箭矢纷纷被拨开。冲到暗堡前,长戟一把刺入瞭望口,手臂用力,竟把石头的堡顶掀翻了去。 “妈呀,点子扎手。再撤。”看到这俊俏的人儿膂力如此惊人,吴亘心中一惊,带着宝象二人从小路向山上狂奔,倒是赶在女子之前到了第二道关口。 这次三人都是下了狠心,滚石、劲弩、石灰,诸种手段用足全力招呼,可女子左刺右挑,身子如蝴蝶般在马上翻飞,竟然没有伤到分毫。就连身下的白马也是神勇非凡,堑壕、鹿角皆是一跃而过。 要知道这上山路可是十分陡峭,一路爬高,平日里吴亘等人上山都要牵马缓行,以免伤了马腿,如今在白马这里俨如平地。 就这样,女子一连闯过吴亘所设的八道关卡,到了几人居住的小院旁。 第20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院子前,三人傻傻看着那如闪电一般、势不可挡的一人一马。 阳光穿过山顶泻下,白衣耀眼,戟尖的光芒让吴亘等人心惊不已。想想这些日子的辛苦布置,什么固若金汤,什么安如磐石,竟然拦不住一个娘们。 人世间最会有些意外,让你猝不及防。回头看看,所为不过是个笑话。 “不能再退了,与这小娘皮拼了吧。”宝象提了一把大斧,回头看向吴亘。 吴亘看了看门口的石狮子,“再等等,若是再拦不住,我们就......”伸手作了个跑的手势,又双手伸开作了个掐的姿势。 拼命,那是不可能的,有的是手段。 宝象想起自己在院门前曾受过的罪,嘬了嘬牙花,“对一个女子用这些卑劣手段,有些那个了吧。不过,老莫,把那美人更衣什么的给我一些,那玩意好用。” 女子冲到院门前,由于顺着主路上来,速度比几人慢了一些。白马到了近前,速度仍是不减。 忽然,地上出现一道拦索。受惊之下,白马长声嘶鸣,一跃而起,避过了绊马索。 可马蹄刚落,紧接着第二道绊马索出现,接着是第三道。 老套路了,宝象看着眼前这一切,感同身受,颇为同情眼前的白马女子。吴亘这小子陷阱一设就是多个,环环相扣,不把人坑死是誓不罢休。 跳过两道绊索,白马终是力竭,嘶鸣着摔倒在地。马上的白衣女子被甩了出去,手拄长戟刚要起身,可是脚下一软,身体一晃,落入陷阱之中。 莫信和宝象欢呼一声,手中举着传说中的美人更衣,急急冲了上去。尚未到坑边,只见白影一闪,女子长戟刺入坑底,借着反弹之力,连脚都未落地,就从坑底跃了出来。 二人怪叫一声,掉头就逃。白衣女子看起来身形娇弱,却是勇力惊人,偌大的长戟,在其手中直如耍竹竿一般轻松。 女子刚要纵步上前,“慢。”吴亘大喊一声,“这位姑......这位少侠。”今天这顿破关之灾皆是起于姑娘二字,吴亘不由的心起疑窦。 “少侠,先请住手。想你我近日无冤,往日无仇,为何今日要苦苦相逼。再打下去,不死你死就是我亡,岂不冤枉。 况且,少侠虽然武力可媲天人,我们三个也不是泛泛之辈,真要下了死手,谁输谁赢尚未可知。再者,少侠请看。”吴亘走到女子十步前的位置,用刀一捅,地面轰然坍塌,一个黑黝黝的坑口出现。 “我这抚冥关处处机关,步步陷阱,少侠难道说能次次逃脱。只要中了一个,怕如案俎鱼肉,何苦来哉。 倒不如坐下谈谈,饮酒赏景,其乐融融,交一番朋友,你看如何?”吴亘急促说道,只怕对方一个大戟砸了过来。 女子并不说话,看了看眼前陷阱,单手抬起大戟,遥遥指向宝象,犹有再战之意。 吴亘着实有些不明白,这女子软硬不吃,自己几人不过是言语鲁莽了些,何至于死死咬着不放,“这位少侠,我已言至义尽,到底我兄弟几人如何得罪了你,如此不依不饶,还请明示。” 女子看了看站在左侧坡上虎视眈眈的宝象,瞅瞅躲在右侧小路上随时准备阻截的莫信,恨恨道:“我是男人。” “难人,没事,有何难处直说。嗯?男人?”女子的口音有些怪,不像本地人,吴亘险些听岔。 宝象和莫信也是面面相觑,如此俊俏的人儿竟然是男子。老天啊,您老人家可是喝酒打盹了,如此皮囊却是男儿身,这让天下女子情何以堪。 院门前突然安静下来,一缕春风吹着几片枯叶飞过,落在了正在挣扎起身的白马身上。 吴亘心中恍然,估计这是这位的痛处,想来被人认错过不知多少次。宝象一顿调侃,可不是犯了忌讳,怪不得要杀上山来。 吴亘尴尬地笑道,“少侠好身手,正所谓不打不相识,不如坐下来喝杯薄酒,也好让兄弟几个赔礼谢罪。” 白袍男子哼了一声,“我行走千里,只想挑战天下英豪。三个登徒子,只会使些下作手段,怎值得我耽延时日。”说罢,将戟一收背在身后,就要转身离去。 闻听此言,宝象有些不乐意了,怒气冲冲从坡上跳了下来,“无须小儿,说谁是登徒子,有种与宝爷较量一番。”既然是男子,那就好说了,先打过再说。 吴亘无奈的看了一眼宝象,现在他也看出来了,这家伙也是个天生惹事的主。 白袍男子丹凤眼一眯,眉目之间杀气隐现,斜眼看向宝象,长戟戟尖微微颤抖,显然动了杀机。 眼见事情不妙,吴亘赶紧走到宝象面前,将其拦于身后。 冲着白袍男子拱手道:“少侠果然英武非凡,但打生打死岂不伤了和气。我是本地寨主,不如我们文斗一场。我与少侠单挑,相互切磋一招,一招过后,是走是留,再作定夺如何。” 白袍男子沉吟片刻,左手向前摊出,示意吴亘先出手。 宝象凑了过来,“吴亘,此人身手不凡,不好对付,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单挑他一人。” 吴亘斜瞥一眼,“无耻。本寨主岂是那种不讲道义之人。” “是,你从来都是。”宝象脱口而出,毫不留情揭了吴亘的老底。 “滚。”吴亘白眼一翻,往前走了两步。取出断刀,夹杂着红锈的刀刃一点点从鞘中出现,相较对手森然长戟,显的凄惨了些。 “嗡......”长戟突然一阵颤鸣,就好像遇到旗鼓相当的对手兴奋不已。 白袍男子微微皱眉,长戟一路伴随自己,从未出现如此异状,不由的心中微凛。 “接好了,我要出招了。”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对手,吴亘招呼一声,双手持刀,身体微躬。 顿足,跃起,扬刀,疾进,落势,一道绚丽的亮光在空中闪现,吴亘的身姿照耀在阳光下,如同蓄势已久的大江。 那一刻,宝象眼中好似看到了滔天的巨浪,滚滚汹涌而来,似要将自己冲垮淹没。惊骇之下,忍不住后退了三步。 白袍男子终于认真起来,脸上微微绽出笑意,旋即腾空迎上。 “咚。”一声巨响传来,不停在山谷中回荡。院中的槐树,颤颤巍巍,掉落了一地残枝。莫信放下捂着耳朵的手,茫然擦去鼻中流出的血。 吴亘与男子落于地上,依旧保持着方才的姿势,面对面相持。黝黑的戟杆上,出现了两道白印。 令人窒息的安静,持续了三息,四周似乎被凝固了一般,连正在刨蹄助威的白马,也抬着一只蹄子静静看着自己的主人。 “兄弟好身手,我这一斩竟然结结实实被你挡下,佩服。”吴亘率先后退,与白袍男子分开。 “是两斩。”男子开口纠正,“好刀,好刀法,此式何名。” “天落。” “天落,天落。果如其名。”男子喃喃道。 吴亘轻轻退到宝象身旁,“老莫,快请少侠入院中歇息,今日棋逢对手,心中畅快的紧,当痛饮为贺。这位少侠,你看如何,不妨逗留几日,也好时时切磋。” 男子犹豫了一下,“可。” 莫信赶紧上前去拉白马缰绳,却被其一尥蹶子赶开。白马走到主人身旁,用头轻轻在其肩头蹭着,颇为亲昵。 看了吴亘一眼,男子并未举步。 吴亘方才恍然,“老莫,前面带路即可,要小心避开那些机关。” “诶。”莫信答应一声,赶紧屁颠屁颠走到男子前头,躬身谄笑,“这位少侠请。” 眼见二人一马进了院子,吴亘身体一软,靠在了宝象身上,“宝象,快扶着我些,胳膊都要断了。” 宝象此时才发现,吴亘胳膊上渗出细密的血珠,连袖子都被染红,“怎伤的如此之重,这可是内伤,就种不要命的打法,亏你使的出来。” “唉,那有啥办法,不用这种招式,哪能让对方信服,今天真是花了血本了,终于将此人留了下来。” “你这天落什么的,难不成只能使一次?”宝象不由有些后怕。 “当下是如此。”吴亘愁眉苦脸,确实也是,今天自己是用话拿住对方,只出一招。若是遇上其他不讲信义的人,此时上来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自己。 “为何要大费周折留下此人。”宝象有些不解。 “唉,咱抚冥关只有三人,势单力薄。我看此人手段非凡,便动了将其招揽于此的心思。这种人,看着冷面,实则心热,若是相处久了,却也是个值得托付的人。” “行,我相信你的眼光。咱快些回去吧,免得对方起疑。” 等走到院门口,吴亘甩开宝象的搀扶,强作从容走入院中。 院子里,莫信正在张罗桌椅,如今天气暖和了不少,加上今天风和日丽,就将桌子安排在了院中。 白袍男子将马拴在槐树上,伸手轻轻抚摸粗糙的树皮,意有所动。看到吴亘进来,手指一弹,一颗黑色的药丸飞到吴亘手中,“服下它,对内伤有好处。” 吴亘与宝象对视一眼,原来人家早已看出自己的虚实,枉费自己还一顿硬撑。也不管这药丸是什么,毫不犹豫张口将其吞下。 白袍男子面色缓和了许多,移步坐下。 吴亘身体一软,险些瘫坐于地,好不容易在宝象的帮忙下,方才挪到了桌子旁。 “敢问这位兄弟名号,哪里人氏啊。”吴亘心中的账簿上,迎门梁一职,也就是负责打仗的头目一栏,已经悬笔待落。 “水从月,朱卷国人氏。”男子淡淡道。 “那你可是穿了半个赵国,方才能到此地。”莫信惊呼道。朱卷国位于赵国北方,到此可不是要穿越半个赵国。 “水兄弟可谓艺高人胆大,千里相逢,缘分哪,今日定要痛饮一场。”吴亘打着哈哈,示意莫信多拿些酒来。 很快,莫信这个粮草官弄了一些下酒之物,摆在了桌上。四人也不管早晨是否适合饮酒,将大碗摆上,倒满痛喝起来。 席间,吴亘将自己三人的情况介绍了一遍,又吹嘘起几人的英勇,水从月始终面无表情,只是听到吴亘曾闯过往生路,面色微讶,抬头打量了一眼。 “这槐树下似有阴物,你这地方平素是不是不太平。”酒至三巡,水从月突然开口道。 “阴物,什么阴物。”吴亘等人不由一愣。 水从月起身,长戟在树下重重一插一挑,一个人头大小、棱形的黑色石头被挑了出来。 吴亘身体一怔,石头怎么这么面熟。忽然想了起来,在鬼蜮中,那个高大的持剑首领所戴头箍上,就镶嵌有一圈这种石头。 “若是想太平,将此物远远扔了,或是放于火山之中,慢慢消解煞气也可。”水从月平静说道。 吴亘叹了口气,遂将鬼蜮一事告知。虽然有此物在此,会招致一些邪魅之事,但想想石头的主人,为了人族兴亡,与异人浴血而战,终是不忍毁去。 况且,入鬼蜮虽有些伤损神魂,但也对习武裨益不少,所以吴亘倒是舍不得将其丢弃。 听了吴亘介绍,水从月意有所动,不再想着早早离开,倒是与几人拼起酒来。 打架,打不过。喝酒,谁怕谁。 三人不甘示弱,频频举碗,车轮战的招术也用上了。可水从月的酒量如同深渊,到最后,倒是三人酩酊大醉,倒地不起,昏昏睡去。 第21章 日暮过后便是月夜 直到临近黄昏,吴亘方勉强醒了过来,揉了揉有些发木的脑袋,突然想起,还未给水从月安排房间歇息。 急匆匆走出屋门,又转头愣住。只记的意识消失前,自己是倒在院中桌上,何人将自己送回了屋中?老莫,不可能,宝象,得了吧。 转头四下寻找水从月,却不见其踪迹。正疑惑间,忽然心有所感,抬头向烽燧望去。 暮色四合,一抹夕阳仍停留在地平线,余晖返照山光,竟然是说不出的妖娆绮丽。清月如勾,却是早早挂在了黛青色的天空。 一个身穿白衣的男子,斜坐在灰青色的烽燧砖墙上,侧脸望向旷野,一条腿兀自惬意放在墙头,就着夕景一口口小酌。 砖青、暮薄、霞绮,孤人、独燧、远山,倒似丹青大家泼墨于天地,点墨之间,竟成如此绝美之作。 吴亘慢慢走了上去,坐在这个惊才风逸的男子对面。 “水兄弟想来也是富贵之家,为何却单人独马行走诸国。”吴亘斟酌着语句,小心的探查着男子底细。 “找路。”水从月喝下一口酒,淡淡回了两字。 “什么路。”吴亘有些摸不着头脑,能走国穿郡,行走万里之人,能找不着路,那此路就非彼路了。 “你可知,在这个世界上,有凡人和异人之说。”水从月悠悠问道。 “倒是听过一些,只是不明究里。”吴亘实话实话。自从经过往生路后,自然也知道世间有些人,与凡人是不同的。 “异人中又身具各种异禀。有兽人,身具妖兽血脉,可幻化兽形。有武者,锤炼人身天地,以力证道。 有练气士,可吐纳天气灵气,出离凡俗。有知者,重在修炼神魂,破虚妄,明真我。还有一些人天生身具异能,可操水控火等。如此多的路,你说我又当走哪条呢。”水从月将头转了过来,眼神迷离。 吴亘此时才知道,世上的路原来有这么多条,怪不得宝象能生出四臂,“不可以多路并驱吗?” “可以,很多异人多是并修诸艺,只是有所侧重罢了。” 吴亘站了起来,站在女墙边看着落日沉沦,忽然转头问道,“如此多的路,难不成人人可走。” “若是如此也就罢了,无论哪条路都需要一个资质。 练气的需能感气纳气,天人则是祖宗赏饭,兽人则是天赋血脉,倒是武者门槛低些,可是臻入化境,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你有没有想过,这样的人超凡脱俗、贵不可言,而且寿命又远较常人来的长,把持资源、萌阴子孙弟子。如此一来,如滚雪球一般,成了一股不可动摇的势力,谁还能撼动其地位。 就如世俗士族一般,勾联交接,姻亲往来,庶民如想突破其桎梏,何其难也。 我之所以行走各地,就是想能不能找到一条凡人皆可上进之路,最起码,让庶民有一条攀山小径也行。” 吴亘听完水从月的一番说法,表面平静,内心却已是波澜万丈。是啊,自己此次走往生路,可谓一步一险,侥幸得了个中人丁籍。再往上走,其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中人、贵人中也分三六九等,上等的看不起中等的,中等的又会折辱下等的,壁垒森严,贵贱分明。 但凡是人,权力一事,是最为自私的,谁愿意分润于他人。所以,那些处于高位的,势必会处处打压低位之人,收束跃迁通道。 天地间的资源如一块饼,多划给别人一分则自己少一分。正如水从月所说,一旦掌控了资源,谁又会舍得让出。 世俗还好说些,若是水从月口中的那些异人,修行之人,所需更大,这些资源何处而来,还不是从庶人身上搜刮。 想到此,吴亘看了一眼水从月,沉声道:“那水兄弟如今准备行走于哪条路呢。” 水从月伸了一个懒腰,凤眼微眯,“家中让我练气,可我偏偏喜欢武道一途。 朱卷国多盛行练气之术,武道式微,方才来到以武立国的赵国,四下寻找武道高人切磋。可是行走越久,却越是迷惘。赵国武学也在渐渐衰落,难不成世上武道终将落寞。你说,我当走哪条路。” “呵呵。路在心中,随心而已。”吴亘有些感慨,所谓的路,不过是选择而已。 “在心中吗。”水从月喃喃自语,转头看着落日沉入地平线。忽然一道光亮从地平线下射出,如回光返照一般。光亮消失,原本有些惨白的弦月,变的金黄起来。 目睹此景,水从月有些迷惘的眼神忽然清亮了些,“吴亘,再告诉你一个秘密,很久以前,练气之途方是修行主流,练气几乎是修行的代名词。 可是不知因着何故,练气一途突然衰落,众多修士绝迹。没人知道此中缘由,多少修行世家、门派苦苦求索。倒是有一条公论多为人所认可,与那幽夜晦雾有关。 这些年,练气一途又再度兴盛起来。在我朱卷国,最大的修行门派,其实正是那皇家。不过我想,此时练气兴起,正如方才落日余晖,璀璨过后,便是月夜。 所以,我心中已定,从武道,为天下庶人趟一条路出来。纵然前途艰难,粉身碎骨,亦是我心中所愿。” 吴亘转头笑道:“从月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世间本无路,总得有人开山修路,若是不嫌弃,不如我辈一同前行。 此地鬼蜮中多是古武相搏,有暇之时,不如进去试试。虽对神魂有些损伤,只要不陷于其中,倒是无妨的。对了,那幽夜什么的雾,到底是什么。” 水从月深吸一口气,指着远处道:“你看这赵国,疆域广阔,但其不过是诸洲诸国中不起眼的一个角落。在诸洲之外,还有些地方,人是无法进入的。那里终日黑雾缭绕,其中藏有异人异兽,与人族多年攻伐,势不两立。 这黑雾与灵气相冲,又称逆气。于练气士而言,形如毒药,所以练气一道衰落极可能与其有关。至于这逆气由何而来,则无人得知了。” 吴亘眨了眨眼,往前凑近了些,一脸狡黠,“从月兄弟知道这么多,想来是贵人出身吧。” 水从月倒没有否认,“水家在朱卷国确是大族。” 吴亘点点头,“方才从月兄弟说不愿修行练气一道,想来是身具资质的,不妨使出来让我开开眼界。”自打试炼归来,吴亘便对这些花里胡哨的法门产生了兴趣。 皱了皱眉,水从月原本并不愿显露自己的法术,可看到吴亘期待的眼神,伸手一招,其掌中渐渐出现白雾。雾气渐浓,化作一个个水珠。 水珠聚合,不断翻滚,最后一个水做的鸟儿出现在水从月掌上,连翅上的羽毛也纤毫毕现,可谓栩栩如生。轻轻一抬掌,鸟儿振翅飞起,绕着水从月飞舞几周,最后直直冲上天空消失不见。 “好手段。”吴亘一脸羡慕,“如此法术,我可能学。” “待我内观一下你的体质。”水从月伸出长长的食指,抵在吴亘额头之上,双目微闭,细细感应,半晌才睁眼道:“不能。我本想渡一些灵气入体,可一入你的人身世界,便化为虚无消失不见,倒是怪哉。如此一来,连气都藏不住,何来练气。” 可能觉的自己讲的过于直接,水从月又补充道,“倒是你的血气旺盛,生机蓬勃,而且神魂极为强壮,倒是块习武的好料子。” 闻听自己不能练气,吴亘倒是毫不在乎,“我也就是问问罢了,总觉的法术好看的紧,即使不当寨主也可耍个戏法谋生。既然如此,我还是好好锤炼自己的体魄吧。” 二人交谈良久,天色已是入夜。 看了看头顶弯月,吴亘开口道:“水兄弟暂且在此住一段时日,距月圆之夜还有十几日,到时可入鬼蜮一试。放心,等到了里头,千军万马中拼杀,倒是水兄弟一展身手的好地方。” 成千上万个长着水从月样貌的人冲杀,那是何等壮观何等诡异的景象,特别是若水从月化身为虬髯大汉,发现自己身体变的如此雄壮,不知到时是何种表情。 一想到这些,吴亘就心中痒痒,恨不能一同进入。只可惜铃铛只有一个,万一出不来可就麻烦了。下次碰到武寞,定当要他个千儿百个铃铛回来。 “我总觉着你在想什么不好的念头。”水从月一脸狐疑,看着暗暗奸笑的吴亘。 “没有没有,我是为兄弟即将武力大增而高兴。走走,下去喝酒,那两个怂货估计也醒了。” “真的没有?” “放心,如我玉洁冰清的一个人儿,哪会有那么多歪心思。” 就这样,水从月倒是被哄骗的住了下来。吴亘距成为一名货真价实的伍长,已经大大前行了一步。 可是好景不长,没过几天,宝象就匆匆告别,说是私盐生意不能耽搁的太久。 实质上,这几日宝象屡次与水从月切磋,次次败北,最后连家传绝技四臂之相也使了出来,仍是被按在地上摩擦。这个摩擦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谁让宝象嘴贱,月姑娘月姑娘的乱叫,被水从月踩在脚下暴揍了一顿。 凄厉的叫声响彻山野,看的吴亘与莫信肉痛不已。自尊心受挫的宝象,自然不好意思再呆下去,肿着脸匆匆下山而去。 又过了几日,连莫信也离开了。军中突然传来号令,命其速速返营,据说是有什么机密之事,倒是让人一头雾水。 月圆之夜终于到了,水从月也不进屋,直接坐于槐树下,手持铃铛静待鬼蜮。 吴亘千叮咛,万嘱咐,生怕水从月一入鬼蜮,杀心暴起,不愿出来,到时万一陨落于其中,自己岂不是少了一员大将。现在他也是看出来了,这水从月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属于那种不死不休的性子。 被水从月不耐烦的赶走,吴亘只得下山,静待鬼蜮散去。 这一等就是三天,看着漫山雾气消散,吴亘撒腿就往山上跑。等跑到院中,只见水从月形容枯槁,闭目坐于树下一动不动。 完了。吴亘心头一凉,难不成水从月不听劝阻,耗死在里头了。 上前扶住其身子,吴亘拍了拍水从月的脸,对方却毫无反应。正要加大力度,水从月猛然睁开了眼,双目赤红,杀气腾腾,吓的吴亘连连倒退了几步。 还好,还好,人还活着。 看到吴亘欣慰的模样,水从月终于清醒过来,冷冷道:“我要再入鬼蜮。”说完,头一歪,晕了过去。 第22章 千军万马当避白袍 水从月一连将养了七日方才复原。 神魂受损,最好的法子就是睡觉。这七日里,水从月大部分时间都卧床不起。吴亘日日看护、悉心照顾,不说如古人般握发吐哺,倒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一日,看着天气尚好,春意微熏,闲来无事的二人,学那文人雅士坐于院中品茶。 水从月呷了一口茶,拈起杯盖上的一根残叶,喟叹道:“未曾想鬼蜮竟然如此的凶险,对神魂折损甚大,自小到大,从未受过如此重的伤。如此说来,吴亘你倒也是有些天赋异禀,竟然在此居住了这么些日子。” 难得被水从月夸赞,吴亘直起了腰板,“从月你有所不知,这都是有缘由的。”二人相处日久,称谓也就变了些。 “哦,何故。” “你可知我的乳名是石坠儿,石头又臭又硬,又岂是等闲鬼蜮所能折损。” “还有这种说法?” “那你就是孤陋寡闻了,当初在寨子中时,有个算命先生曾言,人的命格冥冥之中受姓名所影响。乡下人家给幼儿取乳名,都是要叫的丑一些,如狗蛋儿、臭臭儿,方好养活。” “荒谬,怪力乱神之谈。” “诶,这我就得好好说道说道了。”吴亘捋起袖子,正准备好好灌输一下名丑人活的道理。从山的另一侧、大夏国的方向,传来隆隆的马蹄声,听这动静,足有几十骑。 吴亘脸色一变,飞身向着烽燧奔去。荒冢岭地处偏僻,易守难攻,极少有兵马到此。 匆匆登上烽燧,举目向下望去,山下烟尘滚滚,有四十余骑正绕着关口游弋。看那明晃晃的护心镜,不是大夏国的兵马又是何人。 看了看身旁不远处放着狼粪的火盆,吴亘心里犯起嘀咕。这荒冢岭虽地势险要,却不是什么兵家重地,要不然前面很长时间无人看守也没人放在心上。 无他,就是因为太陡峭了。从大夏国过来,只有一条曲折狭窄的山路可供通行,最窄处只容一匹马通过。 想想几千匹马挨个通过关口,那得需要多长时间。况且赵国还在关口上设置了烽燧,所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正是形容此处。 大夏国军队若是攻打赵国,还有三四条大路可以进袭,犯不着走这条小路出什么奇兵。所以,荒冢岭平日里只是作为烽火台、观察敌情使用,并未派驻重兵把守。 只是今日,为何大夏国偏偏盯上了此处,难不成要全面用兵,此地来的是一支奇兵。 很快,几十名骑兵在一名军官的带领下,到了关口一百丈之外的地方,这是弓弩射击的最远距离,看来领头的这名军官倒是个老手。 水从月此时也跟了上来,手持大戟看着停在关口外的兵马,“吴亘,要出去厮杀吗。” “不不不。”吴亘头摇的如同拨浪鼓,“此地险要,骑兵无法直接攻上来,只能一个个添油攻击。若是我二人弃关而出,正中对方下怀。” “无妨,区区数十人,我去挑了就是。”水从月毫不在意。 感受到水从月冲天的战意,吴亘赶紧劝阻,“不必以身犯险,我等看着就是。只是这些人相距甚远,要不然射他几箭,省的如此嚣张。”伸手点指着下方,颇有些不甘。 水从月眯起眼睛,伸出拇指估量了一下大夏国兵马的距离,将早已放在烽燧中的弓弩挨个看了一遍,摇摇头道:“弓力孱弱,怎能制敌。待我取戮雕弓来。” 转身下了烽燧,不一会儿,带着一把黑色的长弓上来。此弓弓身不知是何种材质,通体黝黑,上面雕有两只猛虎。弓弦足有小儿胳膊粗细,真不知水从月如何能够拉的动如此强弓。站着垛口边,水从月随手从弩车上取了一根长箭。箭搭在弦上,左腿前弓,右手扣住弓弦缓缓拉开。 吱吱呀呀,水从月紧紧抿着嘴唇,手中弓如满月,在日光下光华流转,“嘣”的一声,箭飞了出去。 劲风掠过烽燧,风直尘涌,如一道闪电劈开空气,射向仍在指指点点的大夏国骑兵。 眨眼间,一名骑兵被射穿胸膛,飞箭去势不减,又击杀第二名骑兵,将第三个人连人带马钉死在地上。 一切发生的如此突然,吴亘有些发懵的看着远处四散而逃的大夏国人马。 如果他有些学问,必会感慨什么“弩发若碧涛吞日,矢飞超电掣风驰”之类的话,此刻,没文化的他心中只有三个字,厄滴神。 水从月神色从容,好似只是喝了一口酒一般轻松,转身又去取第二枝长箭。 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大夏国骑兵在那名军官的统领下,很快又恢复阵形,彼此之间分开距离,以免被对方一击几杀。 从这里也可看出,大夏国兵卒战术素养确实要比赵国高上一些。 一声号令之下,这些骑兵不退反进,散开朝着关口扑来。快到关隘前的路口时,道路收窄,一些人干脆下马,顶着盾牌,试图从两侧陡峭的山坡爬上烽燧,其余的人则放箭掩护,箭矢如雨般向着烽燧飞来。 事实证明,大夏国人的选择是对的。烽燧前十丈到一百丈的地方是最危险的,到了近前,受山势阻隔,烽燧上的人反而因死角无法射击对手。 看到这一幕,水从月放下了手中的箭,单手拎起长戟,“开门,我出去迎敌,你用箭击杀两侧散兵。若是让其全散了开来,反而不好收拾。” “对方人多,小心应对,不要离关隘口过远。”吴亘想想也是,自己只有两人,若对方都从山下蚁附而上,从高处射箭还存在死角,确实不好对付。 答应了一声,水从月下了烽燧翻身上马,持戟冲出烽燧下的小门,直直冲着关隘前的敌兵而去。 吴亘站在烽燧上,头顶箭矢嗖嗖作响。矮身躲在垛口后,观察着对方动静,试图用箭阻拦攀山而上的小股散兵。 正在此时,让吴亘难忘的一幕出现了。烽燧下的山路上,一匹白马如风一般冲出隘口,马上的白衣之人长戟挥舞,气势如虹,勇剽若螭,如一把银剑插入敌阵之中。 箭矢飞来,纷纷被长戟挡下,白马长鸣,气势竟不在主人之下。 对面的军官眼见对方来势凶猛,一挥手,三名骑兵迎上。双方甫一照面,只见人仰马翻,挥手间,三名骑兵已是落于马下。 “来人何名,通报上来。”大夏国的那名军官一边调度手下,一面大声喝问。 这不喊还好,话刚出口,白马转头冲自己而来。 “拦住他。”军官奋力大吼。其余人见状,有的掏出两头拴有石头的绊马索,有的匆匆扔出铁蒺藜,还有的拈弓搭箭。 都是在沙场上厮杀惯了的人,自然知道如何对付骑兵,随身都携带不少克制之物。 水从月猛的一夹胯下战马,马儿嘶鸣,打了一个响鼻,骤然加速。手中长戟用力往地上一杵,借着反弹之力,人马凌空而起,转瞬间避过了对方的各种手段。 长戟就势抡出,划了一个大圆,向着军官砸去。此处真是砸,不是刺,不是挑,不是削,偌大的重戟在其手中轻飘飘如同玩物。 大夏国军官正准备催马前行,眼前一花,一道寒光从天而落。惊慌之下,慌忙举起长刀格挡。 一声巨响,军官手中精铁打造的刀柄,弯成了一个月牙。身下的战马哀鸣一声,四腿摊开,趴在地上,竟是被这一击之力震死了过去。 至于马上的军官,双臂软软落下,双目向外突出,七窍俱在流血,软软倒在马尸之上。 一击之威竟然恐怖如斯,周边的人俱是瞠目结舌,肝胆俱裂,看着白袍之人从军官身旁跃过,割草一般屠戮着其余的士卒。 “挡不住了,跑。”不知谁喊了一声,在场的人再无再战之心,纷纷四散逃窜。 水从月如同狼入羊群,或劈或射,几十人的队伍转眼间被其冲的七零八落。 吴亘在烽燧上看的血脉贲张,这岂是人,是,是上天派来鞭挞人间的杀神。 两侧山上还在攀爬的人都傻了眼,上也不是下也不是,纷纷弃械而降。 短暂的一仗下来,场中留下了十几具尸体,还有八人被俘。 战果如此丰硕,吴亘不由的心花怒放。抬头看看坐在烽燧独自饮酒、恍若什么也未发生的水从月,心中感慨,世人常说有什么百人敌、千人敌,自己只当是夸大其词。 今日方知,世上真有这么一种人,风虎云龙,气吞万里,啸吒间起清风,笑谈中灭狼烟。 仔细审问捆绑起来的俘虏,为何今日一反常态攻击荒冢岭。原来,大夏国边军得到线报,这荒冢岭上屯了大量军需,而守备薄弱,只有一名羸弱少年驻守。 想着能抢一笔是一笔,这种没有什么风险的买卖为何不做,于是派了几十人过来打探。 来的时候,真觉着是来搬东西的,连马车都带了过来。而且大夏国也没想着派兵驻守此处,毕竟此处远离大夏,就是个鸡肋之地,难以大量屯兵、补给不易,占领了也着实没什么意义。 吴亘鼻子都被气歪了,这是哪路不着调的细作,传递这种不实军情。自己在荒冢岭晒晒太阳,贩贩私盐,日子莫说多么滋润。打打杀杀这种事情,找厢军大营啊,凭什么欺负我一个小小的伍长。 点燃烽燧上的狼烟,一道道烟柱接连升起,在旷野上十分醒目。信号已发出,吴亘静待厢军大营来人。 很快,不到一天的时间,一百骑隆隆而至,竟然还是张远带队。小院中驻扎不下如此多的人,只得在山下下马休息。 看着蹲在地上的俘虏,以及那一排尸首,张远惊愕万分,没想到从未发生过战事的荒冢岭,突然打了起来,而且还打赢了,打赢的还是那个匪气十足的吴亘。 不相信之下,张远亲自到关外大夏国的一侧,在地上细细查看。血迹斑驳的地上,还散落着不少箭矢,马的尸首,人的残肢犹存。 看完战场,张远在吴亘的陪同下到烽燧下的小院中休息,毕竟一路急行军至此,人困马乏。一路上看到堑壕暗堡、陷阱机关层出叠现,接二连三,可谓触目惊心。 待走到院门口,回头看看这一路大大小小的机关,喟叹不已,“没曾想,这小小的荒冢岭竟被你经营的有如铁桶。三五人守在此地,拒几百人不成问题。好好好,回去后,我定然向曲长请功。” 心情激荡之余,右手重重拍向身旁的石狮子。 “不要。”吴亘原本满心得意,眉开眼笑,眼角斜瞥到张远动作,不由的魂飞魄散,急切出声阻止。 张远一怔,不知吴亘何意。 忽觉身后劲风袭来,转头时只见一根巨木已飞到身前,正好撞在背上。张远被撞的飞了出去,身体重重扑在地上。刚想站起,地面忽然裂开,一个黑黝黝的大坑出现在眼前。 吴亘捂上眼睛,不忍直视接下来的情形。 张远的声音从坑中传出,听起来有些失真,“吴亘,老子斩了你。” 第23章 福兮祸所伏 小院中,张远头上裹着纱布,气哼哼坐在椅子上。 左边,吴亘低头垂手而立,不时用眼睛偷瞟一下张远动静。右边,水从月坐在桌前,正不慌不忙品着茶水。 “吴亘。”张远暴喝一声,伸手点指着吴亘。 “小的在。”吴亘赶紧抬起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笑意盎然,如春日山花。 “这满山遍野陷阱机关,你是不是把这荒冢岭都掏空了。”张远不为所动,厉声斥问。 “回屯长的话,尚未全部掏空。若是屯长能拨些钱粮人马,小的定然将这荒冢岭坑中套坑,洞中带洞,任他千军万马,也得陷于其中不得出。”吴亘斩钉截铁,朗声答道。 “噗。”平素一贯冷峻的水从月再也忍耐不住,一口茶水喷出。 张远气的双手哆嗦,胡子抖动,“匪鼠一家,真是孺子不可教也,你可是中人了,怎还......怎还,唉。”转头看向水从月,“此子自小为匪,性子顽劣,还请大人见谅。” 方才,吴亘已向张远介绍了水从月的身份,只说是异国贵人,游历至此。此次幸亏有其相助,方才守关不失。 猛一听到贵人身份,张远惊的赶紧起身施礼。水从月只是淡淡说了句,“你二人自便,无须顾及我在场。还有,那些俗人腐礼还是少些为好,让人颇不自在。” 张远刚要再谢,眼见水从月面色不悦,只得讪讪退下。 “此次你抵挡大夏进袭有功,战利品我自会带回,留下十人于你调度,以防大夏贼人再侵。”张远自觉坐在此地也不舒服,简单交待一番就准备歇息。 吴亘眼珠转了转,赶紧开口道:“屯长,你也知道,这荒冢岭历来不太平,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些古怪东西在院中晃荡。也就是我,胆子大了些,方才不惧邪魅。这些弟兄留在此地,恐怕会被厉鬼缠身,到时不是助力,反是拖累。” “那你意欲何为,若大夏再来,你可能顶的住。”张远渐渐有些焦躁,语气重了些。 吴亘陪笑道,“军中都清楚,这荒冢岭远离大营,又无法驻扎重兵,乃是鸡肋之地,弃之可惜,守之无益。 若是大夏大举来攻,十人又如何能抵挡的住。倒不如人少些,及时示警后可从容撤离。不如这样,把莫信遣了回来相助于我即可,或是把孙宏调来也行。”说完一脸期待的看着张远。 张远叹了一口气,“你说的也在理,只不过,莫信被大帐调去,军务繁忙。陈宏则是留在了校尉府,更是无法调拨。 倒不如如你所言,若是大夏来人甚众,直接撤退为好。此事,我自会禀报曲长,万一有失,不治你脱逃之罪就是了。” “陈宏去了校尉府?”吴亘一愣,自己的账房先生竟然跑了。 张远点点头,“正是,陈宏策问所答甚好,而且精于算术,校尉对其十分赏识,所以留在了府中。” “哦。”吴亘有些闷闷不乐。 张远看了一眼,轻轻拍拍其肩膀,“莫要灰心丧气,他只不过是刀笔史般的职位,你却实实在在立下了战功,而且。” 偷偷瞅一眼已经起身离去的水从月,“此人将功劳全部让于你,特意嘱咐回营报告时不得出现他的一字一句。 这下可好,偌大的功劳全安在你头上,倒是让我有些底气为你争取些什么。失之东隅,收之桑榆,试炼路上丢掉的东西,说不得此次会还了回来。” 看着天色渐晚,张远的伤口隐隐作痛,起身说道:“今日暂且休息,明日我即带人返回。臭小子,手段如此阴毒,那坑里怎的放了那么多锐器。” 当夜,张远就宿于院中。 一夜无言,第二天一早,张远顶着个黑眼圈早早醒来,一则是伤口疼痛难以沉睡,二则这荒冢岭的传言也太邪乎,住在这里,夜间越想越觉着瘆人,整夜没有睡踏实。 吃过早饭,在吴亘的陪同下,张远向山下走去,与宿营于山脚的兵卒汇合。 路上,吴亘有些担忧的提醒道:“屯长,这细作一事还需细细缉查,万一泄了重大军情就不好了。” “知道了。”张远不耐烦的摆摆手。 细作一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双方互遣细作、相互渗透已是多年,赵国同样往对方派遣了不少人,清理干净是不可能的。而且很多人是同时效力于两方,如何查,如何抓,都是有讲究的。 看着兵马远去扬起的尘灰,吴亘叹了口气。之所以不想让人留驻此地,实在是自家私盐行的事情不能暴露。 至于他所说的打不过就跑,倒真是实话,吴亘就是这么想的,若大夏国人马众多,再袭荒冢岭,形势不对赶紧扯乎,本寨主绝不死战。 张远走后,只剩下吴亘和水从月守在此地。经此一战,大夏国并未再派人来攻打,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倒是害的吴亘在烽燧上连住了十几日。 水从月又入了一次鬼蜮,此次倒是小心许多,身体没有大碍。两次鬼蜮之行,于水从月这种习武有成的人而言,可谓收获颇多。只要一有闲暇,就在山中苦练。练至酣处,长戟所到之处,乱石横飞,地上沟壑纵横。 “往这砍,对对,就是这。”这一日,吴亘拉着水从月到了山脚下,本着物尽其用、人尽其才的原则,想借用其神力,在山坡上平整出一块平地。以后来荒冢岭的人越来越多,吴亘决定在山脚下再建一处院子。 水从月脸带霜意,闷声舞动长戟,一块块硕大的山石被劈开。每块石头断面平整光滑,如同量好了一般。 好歹自己也是贵人,竟被吴亘拉来做这些低贱的石匠活。若不是这些日子吴亘总是自言自语什么伙食费,这种羞辱人的事断然不会答应。出来日久,身上的盘缠已是不多,虎落平日被犬欺,一文钱也能难死英雄汉啊。 不错,水从月真打算在此长住一段时间,只因这鬼蜮对其诱惑太大。鬼蜮中的那些残魂所用乃是古武之术,很多都已失传,相互借鉴之下,对自己大有裨益,所以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二人正在孜孜不倦开山破石,远处来了一队人马,护送着三辆大车。仔细一看,领头的却是沙杵。 看到吴亘,沙杵大笑着上前,“吴亘,升官了,哥哥与你将这些赏赐押送了过来。” 细一问才知道,金曲长对这次荒冢岭大捷极为高兴,这是近年来赵国对上大夏难得的全胜,所以金松亲自前往定远城请功。原本以为,封赏很快就会下来,可等了近一个月,通令才送达营中。 吴亘由伍长升为什长,所率之人由五人升为十人,但仍是虚职,要想有人,自己招去,军中不负担钱粮。 “就这些。”吴亘有些诧异,本想着此次能不能干个都伯,也就是副屯长之类的,却不想只升了个什长。旁边的水从月闻听,也是眉头一皱。 沙杵颇为理解的拍拍其肩膀,“张屯长觉着无颜见你,才派我前来。不过呢,财物赏赐倒是不少。喏,那车上都是。你小子可是发财了,不行,得好好请我喝上一顿。” 吴亘原本有些郁郁,闻听此言,心情好了许多,“自无不可,今日你我兄弟二人定当彻夜痛饮,不醉不归。” 沙杵有些畏惧的向山上看了一眼,“算了吧,你那院子,啧啧,邪门的很,我还是在山下露营吧。原本以为是以讹传讹,但上次张屯长住了一晚,浑身不自在,我可不想被鬼魅纠缠。 也就是你,能镇的住,别的人还真不敢住在上面。这位姑......”沙杵早已注意到水从月,憋了半天,按捺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因着水从月叮嘱过张远,不得提起自己的事情,所以沙杵并不知其中内情。 “姑......固然是不能告诉你。”吴亘吓的出了一身冷汗,赶紧捂住了沙杵的臭嘴,若是水从月动怒,一戟将其劈了乍办,“这位的存在是军中机密,万不可乱传,不信你回去问张屯长。” “哦哦。”沙杵露出古怪的笑容,意味深长的看了吴亘一眼。水从月闷哼一声,一振衣袖,掉头上山而去。 看着其背影,沙杵挤挤眼,“可以啊,这藏娇之事也属机密。” 吴亘长出一口气,“沙老哥啊,我方才可是险险救了你一命。那可是贵人,你言语唐突之下得罪了他,还想不想活啊。” “真的?”沙杵瞪大了眼,身体有些哆嗦,哭丧着脸道:“兄弟你一定要替我美言几句,得罪贵人,我有十颗脑袋也不够砍的。” “无妨,我自会转圜,倒是你要叮嘱兄弟们,不得走漏了风声。”吴亘说着努努嘴,指了指沙杵身后一群痴汉。 “一定一定。”沙杵受惊之下,匆匆指挥人卸下东西,连留宿的事也不提,逃一般的跑了。 看着地上一人多高的赏赐,吴亘一脸苦相,不用说了,搬东西的事只能指望自己了。今天沙杵这张嘴无遮无拦,又把水从月得罪了。 费力将赏赐搬运上山,打开一看,吴亘浑身疲乏一扫而空。这次官职虽然升的不高,赏赐却是不少。仅银子就赏赐了五百两,还有绸缎、酒水之类。 吴亘不由的眉开眼笑,穷了十几年,今天终于发财了。 沙杵走后五天,吴亘正在山脚搭建新的院子,远处一骑急急奔来,待近了一看,还是沙杵。 吴亘笑嘻嘻走上前,“跑的如此火急火燎,怎的,我屯长的任命下来了。” 沙杵翻身下马,面色有些难看,欲言又止。 “怎么了,可是有事发生。”吴亘笑容消失,心头涌上一种不妙的感觉。 犹豫半天,沙杵开口道:“是有件事情,来之前张屯长交待了,你听了万不可冲动。” “说,什么事。”吴亘有些急了。 “你先答应不可急躁。” “啰嗦,再不说我把你捆在山上院子里关三天。” “行,那我说,莫信被大夏军抓走了。张屯长念你与他相处日久,所以才让我通报一声。” “啊,为何会被抓走,人是死是活,军中可派人救援。”吴亘有些吃惊。 “暂无消息,此事有些棘手,曲长他们还在商议。” “这还商议什么,人命关天的事情。”吴亘抓住沙杵的肩膀摇晃道,忽然停了下来,“莫非军中不想派人救援,就因他是个庶人。” 沙杵脸色难看,半晌才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