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浑道章》 第一章 大玄历二月初二 大福号客船在雾岛上停泊了一天,载上了最后一批乘客,在强劲西风的推送下扬帆驶离了港口,向着目的地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破浪前行。 船只中层一间单人羁押室内,盘膝坐着一个身穿斗篷,戴着遮帽的人,从阴影下方露出的脸庞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年轻人。 羁押室下方狭窄的翻门一开,几张报纸从外面塞了进来。 张御听着脚步声走远,伸手拿起眼前的报纸,多年呼吸法的锻炼,使得他体魄远胜常人,哪怕这里光线昏暗,也不妨碍他。 他首先扫了一眼日期。 “大玄历二月初二。” 目光在这上面停顿片刻,他这才往下看。 和三天前的香岛报相比,这份报纸只是在一些货物的价格行情上有些变化,其它地方几乎是一样的,都是十天半月前的消息了。 这也可以理解。腾海海域各岛虽然往来频繁,可受限于相对落后的交通交流方式,到底不能和他前世笼罩一切的天网相比。 可比起前世那个人人依靠营养舱来维持生命,只有意识还能活动的死寂世界,眼前的一切至少还是鲜活的。 他把报纸整齐叠好,放在一边,继续原来的吐纳呼吸。 被限制活动的这几天,由于保持着长时间的入静,他却是有了一个意外收获。 他能感觉到,在船上某个地方,一个物体正散发着奇异的能量,并随着他的呼吸牵引,一丝丝的被摄取过来。 而在此之前,这样的事他还需要通过直接触摸才能做到。 他心情愉快的想着:“难怪老师常言‘存神在中,虚空即来’,果然是有道理的,看来在达到首府之前,我就能把这些源能吸收干净了。” 他并不是持续不断的做着这件事,而是每过一段时间就稍作停顿。这是他在这段时间里摸索出来的诀窍,因为只有这样才更有效率。 就在他又一次停下后,外面隐隐传来了许多孩童的响亮声音,应该是来自某个下层舱室。他仔细一辨,却是在念诵一首诗歌。 声音虽然稚嫩,可胜在整齐划一,清亮而有气势,内容也恰是他所熟悉的。 这是一首夏风。 此世身为天夏人,他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 “赫赫神光耀汉霄,煌煌夏彩筑华台!” “骄阳欲赤蒸青海,晨启东方晓太白。” “今承人道运苍黄,万世颂传称盛哉!” 这个世界曾经历了数个纪元的更迭,有外来者的入侵,也有古老力量的复苏。每一次,新生的文明都会从废墟中崛起,再从兴盛走向毁灭,以至于大地上遍布着诸纪元的古代遗迹,到处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怪物和神明。 而这一切,在三百七十三年前的某一天发生了改变。 天夏降临了! 据说天夏到来之初,遮天蔽日的浮空天城悬于高穹之巅,以至于当时已知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能望见。 而这首诗歌,就是用来称颂当时景象的。 天夏入世之后,为了在破碎混乱的世界上重新建立起新的秩序,无可避免的与那些神怪和土著爆发了剧烈冲突。 拥有众多修炼者的天夏在最开始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然而随着战事的拖延和统治疆域的扩大,也有越来越多的问题冒了出来。 为了顺应形势的变化,天夏上层对原来的修炼方法进行了改良,可分歧和矛盾也是随之出现。 自此之后,天夏修炼者划分成了两个群体。 崇奉新法的修炼者被称为“玄修”,仍然沿用原有修炼方式的,则被称为“旧修”。 而他的曾经老师,就是一位旧修! 五年前,也就是他十二岁时,他的养父替他请来了一位老师,负责教授他旧法的修行。 可是世事难料,因为一些原因,他并没有能在这条路上走多远,之后反而走上了新法的道路。 不过他现在只是堪堪入了门,这次去往都护府首府,就是想要在那里学到更高层次的新法法门。 就在他沉浸于自己回忆中的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阵的火枪轰鸣声,紧接着,一声悠长沉闷的回响伴随着冲破海浪的声音一起飘荡过来,并且是在急骤挨近之中。 只是短暂的沉寂后,就感觉身下的船只一阵剧烈晃动,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猛烈撞击了一下,幸好他提前稳住了重心,并没有因此摔倒。 零星的哀嚎声和喊叫声在外面响了起来。 他想了想,伸出手搭住了门板,轻轻一发力,咔吧一声,门栓就被顶断,伸出一手搭住门框,自羁押室里走了出来。 他站在门口,把手上戴着的朱红色手套紧了紧,这才快步走过长长的间舱,踩着层梯来到外面。 甲板上一片混乱,到处都是呼痛惨叫的人,残破的怪物尸身凌乱抛洒着,满地是流淌着的腥臭血液,船卫队的人正在匆匆奔跑着,时不时还会响起一声零散的火枪声。 他看向那些怪物的尸体,认出这东西名叫水婴,民间的叫法是“水猴子”,是大海上和内河中最常见的水怪。 他几步走到船舷边上,往远处看去,就在那里,一抹巨大的脊背暴露在海面上,上方还覆盖的一层彩色流光。 这就是使得大福号险些为之颠覆的罪魁祸首,一头具备超常力量和庞大体型的海怪。 一头灵性生物。 他思考片刻,就朝着大福号最上层的楼台走了过去,护卫队正在一名队长的指挥下救助伤员,一时也没人顾得上他。 来到上方,他一眼望见船长石栋梁正在一个衣着剪裁合体的中年男子说话,看去在争吵着什么,旁边还有五六个妆容精致的女眷,此时正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石船首,船上有火炮,为什么不开火?” “赫连先生,这是一头夭螈,是少见的灵性怪物,它的表面有一层灵性外衣,枪炮根本没用,只会将它激怒,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不是对付它,而是找出它攻击我们的原因!” 张御听到这里,出声道:“石船首,或许我知道原因。” 中年男子一扭头,诧异道:“你是谁?” 一名护卫看了张御几眼,神情一紧,指着他道:“他,他好像是那个被关在羁押室的人!” “羁押室的人?”中年男子神色一慌,大喊道:“卫队,卫队!” 底下的护卫队长听到呼喊,反应很快,立刻带着一队人冲了上来,把张御团团包围住,一把把火铳也是指向了他。 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张御平静的站着。 石栋梁拍了拍身前护卫队长的肩膀,示意后者让开。他看向张御,道:“你是那个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而被看押起来的张少郎?” 张御道:“是的。” 中年男子还是十分紧张,道:“禁物?什么禁物?不会是都护府的要犯吧?你,你把遮帽摘下来。” 张御看他一眼,双手拿住帽沿,向后掀开。 “嚯” 在场所有人,无论男女,在见到他面庞的那一刻,都是从心底发出一声惊叹。 他们很难想象出来,世界上竟有长得这么好看的人,一个个都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直看。 张御面对众人的注视,神情自然,没有任何局促不安。 他老师对他的评价是“气清神秀,谪仙之表”,这里面既有天生相貌的原因,还有就是五年吐纳术修炼下来,气质上发生了较大的转变。 石栋梁也是忍不住打量了他好几眼,但他很快收敛了情绪,肃然道:“张少郎,你说你知道这头怪物找上我们的原因?” 张御点了点头,道:“刚才我走过来时,看到船上有不少水婴的尸体” 他话还没有说完,那个中年男子就叫了起来:“对,是水婴!肯定是为了这些水婴!”他冲着那些护卫队员喊道:“你们为什么不赶走它们?是你们引来了这头怪物!” 护卫队长压抑着胸膛中的怒气,道:“赫连先生,水婴是一种食人怪物,而所有对乘客造成生命威胁的事物,我们船卫队都有责任清除!” 石栋梁打出一个手势,阻止了两人的争论,沉声道:“先听张少郎把话说完。”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了解不少怪物的习性。夭螈这种怪物在得了灵性后,会有意识的锻炼自己的幼崽,它们会把受到自己驱使的水婴赶到一个地方,让自己的幼崽去捕食,在这个过程中,水婴既充当了幼崽的护卫,同时也是它陷入困境后的食物。” 石栋梁猛地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少郎是说,这头怪物这次可能是把幼崽的捕食地点放在了大福号上?” 张御点头道:“这是最有可能的,夭螈本身并不以人为食物,这怪物应该听到了火铳声,担心自己幼崽的安危,这才有了后面的撞击大福号的举动。假如我们能把幼崽及时找出来,再妥善送回海中,就有机会避免和这怪物直接冲突了。” “赶快去找!” 石栋梁立刻下达了命令。 护卫队长道:“父亲,我去!”话音才落,人已经疾步往楼下冲去了。 夭螈在冲撞了一次大福号后,没有再进行类似的动作,但也没有离去,而是一直在船身四周游弋,不过能看得出来,它似乎越来越焦躁了。 众人提心吊胆的等待着,生怕那怪物再度暴起,不知道大福号那时是不是还顶得住。 大约过去半刻,随着急切的脚步声,护卫队长带着一名船员赶了回来,后者手中抱着一个包布裹着的东西。 中年男子抢了上去,两人火急火燎地问道:“怎么样?找到了么?是不是你手里的这个?” 那船员紧张不安的将手中的裹布打开,里面露出了一头长着蜥尾,浑身光溜溜没有鳞片,颜色深紫的小东西,此刻正在那里奋力挣扎着。 护卫队长道:“我们在杂物室找到了这小东西。” 中年男子大喜,他挥舞双手,催促道:“太好了,快,快把它扔到海里去!” 可就在这时,那幼崽突然抽搐了几下,甩动来去的长尾陡然绷紧,短短几个呼吸后,就一下松弛了下来,头部朝下方耷拉着,一动不动了。 船员身体一僵,他咽了口唾沫,颤声道:“它,它好像死了。” 第二章 大道之章 “死了?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一定是装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这个结论,他推开石栋梁跨步上前,拨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脑袋,又使劲来回拍打了几下,可这小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石栋梁也是上去检查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装死。” 这无疑是一个最坏的消息,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里一名淑女当场晕了过去,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的惊呼,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们了。 张御走到那船员面前,伸手将他怀里的幼崽接了过来,他拎着尾巴检查了一下,这小东西身体上没有伤害,看不出具体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头发凌乱,两眼通红的冲到张御身边,“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啊,你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给你!全都给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张御考虑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众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尽量一试。” 他将幼崽捧着,来到栏杆边上,面对着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发出了一种悠远高亢的声音,但又带着几许欢快调皮的意味。 没有多久,海里也是传来了一股声音,比起他的声音,厚重沉闷,好像是从幽深的海底传递上来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与这头怪物对话。 而就在他发出那种声音后,那围绕船只游动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现时,已是游到了较远的地方,在那里时隐时现的徘徊着。 石栋梁吃惊中带着欣喜,“张少郎,你能与这怪物交流?” 张御摇头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声音,让这头母螈以为幼崽还安然待在船上,这样它暂时就不会攻击大福号了。” 他看着石栋梁,道:“石船首,这里应该距离首府不远了,我会尽最大努力安抚住这头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号进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栋梁低头想了想,道:“张少郎,你有十成把握么?” 张御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石栋梁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御,沉声道:“张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这头巨夭螈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用另一种办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给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岛屿上,这样大福号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们到了那里后,会设法找到人回来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这样?” 护卫队长嘴巴张了张,看向张御,再看向石栋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石栋梁对着张御郑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为大福号船长,我必须为全船的乘客负责,如果我能自己做到这件事,我一定毫不犹豫站出来,可是现在。只能拜托张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他指了指护卫队长,道:“我会让我的儿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张御看得出来,石栋梁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防止他万一失手,或者没有坚持到船只入港就出事了。 作为船长,这个考虑没有问题,可是如此一来,危机就转嫁到了他个人头上。 当然,石栋梁让自己的儿子跟随他,那就是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危机,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这短短片刻间,他考虑了许多。 当目光再次扫向那头夭螈的时候,他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开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夭螈会将我认作幼崽俘获的猎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个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猎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顿了顿,“包括那个‘禁物’。” “没有问题。” 石栋梁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吩咐一声,立刻有船员下去取东西。 兴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他又郑重承诺道:“张少郎,我向你保证,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会记录在你的路贴上。” 张御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谢了。” 没有多久,船员就将张御之前带上船的行礼和物品都拿了过来。 张御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在,没有遗失损坏,他先从行囊中抽出一柄连鞘夏剑,拔开看了看,重又归鞘,将之握在手里。 随后,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头带鸟羽冠,唇厚鼻大,占据了整个雕像的二分之一,看着十分丑陋怪异。 这就那个“禁物”。 这东西是他登船后从一个乘客手来买来的。 可没想到,这家伙实际是一个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个神明的形象。东西还没到手,船上的护卫队就闯了进来,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来。 此刻他站在这里,就觉有一股微弱热流自上面传来。 或许他现在并没有进行呼吸吐纳的缘故,所以感觉上反而没有之前在羁押室里那般强烈了。 就在他检查自身物品的时候,大福号在石栋梁亲自掌舵之下,向着偏南一点的方向行驶过去。 不到半个夏时,众人视界里浮现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护卫队长走过来,道:“张少郎,前面暗礁遍布,大福号无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这里下船了。” 张御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来,遮住了脸容,道:“我能坚持到明天早上。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希望你们能及时赶到。” 护卫队长一抱拳,无比郑重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张少郎,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万一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谁么?” 张御看了眼远处的礁石,考虑片刻,才道:“我会在这片岛礁上留下一些东西,希望到时用不到。” 护卫队长神情认真道:“我记下了。” 张御在大福号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号放下的舢板,带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摇动船桨,在众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过去。 这里距离岸礁并不远,没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块礁石上站住后,他托着夭螈幼崽,朝着大海方向,口中又发出了一阵与方才类似的声响,夭螈的立刻被吸引过来,并开始围着岛礁打转。 大福号上诸人见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们没敢多作停留,赶忙满帆使离了这片海域,继续向东而去。 张御看着大福号的身影逐渐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实际并不担心没有回援,因为腾海海域的贸易十分重要,都护府是不会允许这么大的威胁存在海上的,接到上报后,一定会赶来剿灭这头怪物。 唯一可虑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护府从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当中很难说会耽搁多少时间,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里。 他凝视着海上那个巨大的脊背,紧握住了剑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老师一剑刺死过夭螈,在此过程中没有动用任何属于修炼者的力量,只是将人本身就具备的能力运用到了极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现这一过程。 只是他的老师是一位修炼者,就算这样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别的方法杀死这头怪物。 可他哪怕修炼几年,本质上还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还需要一样东西的帮助,用以增加胜算。 他于心中呼唤了一声,身边三尺之内,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见的光幕浮现出来,里面有数个形如篆刻章印的图形。 这些章印并非方圆齐整,而是以异形印居多,呈现出阴刻白文之象,笔划边缘之中还带着些许齿痕残缺。 这里每一枚章印,都对应着他在修炼过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为。 而承载这一切的,被称为“大道之章”。 新法修炼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此物来进行修持,从而有别于旧时的修炼者。 他此时心意内感,就在自己身躯之中找到了一团光明。 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精气神的聚合,也是通过一定的方式积蓄出来的。 假如说“神元”是池水,那么人体就是一个大池。 现在他只要将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个章印之中,那么就能提升其所对应的能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写着“剑驭”两字的章印。 要想杀死一个强大的对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选择。 只是他考虑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并不完整,而剑技是一种既需凭借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经验的东西,那是身体素质及精神上的整体进步。 现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对剑的适应和运用能力,总体的提升十分有限。 鉴于他和夭螈之间巨大差距,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目光很快从这上面掠过,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第三章 剑上雷音 “死了?怎么可能?刚才还好好的,一定是装死!” 中年男子似乎不相信这个结论,他推开石栋梁跨步上前,拨弄了一下那幼崽的脑袋,又使劲来回拍打了几下,可这小东西没有任何反应。 石栋梁也是上去检查了一会儿,沉声道:“不是装死。” 这无疑是一个最坏的消息,所有人刚刚升起的希望又被打落下去。 女眷群里一名淑女当场晕了过去,顿时引发了一阵慌乱的惊呼,不过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她们了。 张御走到那船员面前,伸手将他怀里的幼崽接了过来,他拎着尾巴检查了一下,这小东西身体上没有伤害,看不出具体的死亡原因。 “你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 中年男子头发凌乱,两眼通红的冲到张御身边,“有什么办法你就快说啊,你要什么?只要我能拿出来的,都可以给你!全都给你!我不能死,我不想死!” 张御考虑了片刻,抬起头迎上众人期冀和惶恐的目光,道:“我尽量一试。” 他将幼崽捧着,来到栏杆边上,面对着那巨大怪物的方向,自口中发出了一种悠远高亢的声音,但又带着几许欢快调皮的意味。 没有多久,海里也是传来了一股声音,比起他的声音,厚重沉闷,好像是从幽深的海底传递上来的。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这看起来,就像是他在与这头怪物对话。 而就在他发出那种声音后,那围绕船只游动的巨大的身影忽然下沉,再出现时,已是游到了较远的地方,在那里时隐时现的徘徊着。 石栋梁吃惊中带着欣喜,“张少郎,你能与这怪物交流?” 张御摇头道:“我只是模仿了夭螈幼崽的声音,让这头母螈以为幼崽还安然待在船上,这样它暂时就不会攻击大福号了。” 他看着石栋梁,道:“石船首,这里应该距离首府不远了,我会尽最大努力安抚住这头怪物,如果能一直拖延到大福号进入旦港,那就安全了。” 石栋梁低头想了想,道:“张少郎,你有十成把握么?” 张御道:“我只能尽力而为。” 石栋梁沉默了下去。片刻后,他抬起头来看着张御,沉声道:“张少郎,你要是有能力吸引住这头巨夭螈的话,我们或许可以用另一种办法” 他露出歉疚的神色,“我可以给你一艘船,或者把你安置在附近的岛屿上,这样大福号就能平安去往首府,我们到了那里后,会设法找到人回来救援你。” 那中年男子眼前一亮,道:“好好,这个主意好,不如就这样?” 护卫队长嘴巴张了张,看向张御,再看向石栋梁,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石栋梁对着张御郑重一揖,道:“抱歉了,我知道这么做有些不近人情,可身为大福号船长,我必须为全船的乘客负责,如果我能自己做到这件事,我一定毫不犹豫站出来,可是现在。只能拜托张少郎你了,你放心,到了首府,我绝不会弃你不顾。” 他指了指护卫队长,道:“我会让我的儿子陪你一同留下的。” 张御看得出来,石栋梁做出这样的选择,是为了防止他万一失手,或者没有坚持到船只入港就出事了。 作为船长,这个考虑没有问题,可是如此一来,危机就转嫁到了他个人头上。 当然,石栋梁让自己的儿子跟随他,那就是表示愿意和他一起承担危机,哪怕是最坏的结果。 这短短片刻间,他考虑了许多。 当目光再次扫向那头夭螈的时候,他心中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他开口道:“不必了,如果是我一个人,夭螈会将我认作幼崽俘获的猎物或是玩具,要是多了另外一个人,已然超出了幼崽的捕猎能力,那就增大了暴露的风险,只是石船首,我希望你们能把我的东西还给我。”他顿了顿,“包括那个‘禁物’。” “没有问题。” 石栋梁毫不犹豫答应下来,他吩咐一声,立刻有船员下去取东西。 兴许是为了弥补心中的歉疚,他又郑重承诺道:“张少郎,我向你保证,你交易禁物的事情不会记录在你的路贴上。” 张御看了看他,道:“那就多谢了。” 没有多久,船员就将张御之前带上船的行礼和物品都拿了过来。 张御检查了一下,所有东西都在,没有遗失损坏,他先从行囊中抽出一柄连鞘夏剑,拔开看了看,重又归鞘,将之握在手里。 随后,他看向了一尊巴掌大的木刻神像。 神像头带鸟羽冠,唇厚鼻大,占据了整个雕像的二分之一,看着十分丑陋怪异。 这就那个“禁物”。 这东西是他登船后从一个乘客手来买来的。 可没想到,这家伙实际是一个信仰土著神明的教徒,雕像恰恰就是那个神明的形象。东西还没到手,船上的护卫队就闯了进来,他也是被一同看押了起来。 此刻他站在这里,就觉有一股微弱热流自上面传来。 或许他现在并没有进行呼吸吐纳的缘故,所以感觉上反而没有之前在羁押室里那般强烈了。 就在他检查自身物品的时候,大福号在石栋梁亲自掌舵之下,向着偏南一点的方向行驶过去。 不到半个夏时,众人视界里浮现了出一片漆黑色的礁石群。 护卫队长走过来,道:“张少郎,前面暗礁遍布,大福号无法再靠近了,你只能在这里下船了。” 张御观察了一下周围环境,道:“好。”他把遮帽戴了起来,遮住了脸容,道:“我能坚持到明天早上。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了,希望你们能及时赶到。” 护卫队长一抱拳,无比郑重道:“我们会尽最大努力。” 他微微犹豫了一下,道:“张少郎,我知道这么说或许有些不近人情,万一你有什么话要我带给谁么?” 张御看了眼远处的礁石,考虑片刻,才道:“我会在这片岛礁上留下一些东西,希望到时用不到。” 护卫队长神情认真道:“我记下了。” 张御在大福号船副的安排下,登上了一艘大福号放下的舢板,带上那夭螈幼崽和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摇动船桨,在众人目注下往礁群所在靠了过去。 这里距离岸礁并不远,没用多久他便成功登岸。 在一块礁石上站住后,他托着夭螈幼崽,朝着大海方向,口中又发出了一阵与方才类似的声响,夭螈的立刻被吸引过来,并开始围着岛礁打转。 大福号上诸人见夭螈果然被吸引走了注意力,大喜不已,他们没敢多作停留,赶忙满帆使离了这片海域,继续向东而去。 张御看着大福号的身影逐渐消失了在海平面上,他实际并不担心没有回援,因为腾海海域的贸易十分重要,都护府是不会允许这么大的威胁存在海上的,接到上报后,一定会赶来剿灭这头怪物。 唯一可虑的是,他最多只能拖延到明天早晨。 而都护府从得知消息再到派出人手,当中很难说会耽搁多少时间,所以他不能把全部的希望放在这里。 他凝视着海上那个巨大的脊背,紧握住了剑柄,“要是等不及救援,那我就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 他曾亲眼见过自己的老师一剑刺死过夭螈,在此过程中没有动用任何属于修炼者的力量,只是将人本身就具备的能力运用到了极致。 所以他未必不能重现这一过程。 只是他的老师是一位修炼者,就算这样的做法不成功,也能用别的方法杀死这头怪物。 可他哪怕修炼几年,本质上还只是一个凡人,并没有失败重来的机会。 所以,他还需要一样东西的帮助,用以增加胜算。 他于心中呼唤了一声,身边三尺之内,一圈只有他自己才能望见的光幕浮现出来,里面有数个形如篆刻章印的图形。 这些章印并非方圆齐整,而是以异形印居多,呈现出阴刻白文之象,笔划边缘之中还带着些许齿痕残缺。 这里每一枚章印,都对应着他在修炼过程中所掌握的技巧能为。 而承载这一切的,被称为“大道之章”。 新法修炼者,也即是“玄修”,就是依靠此物来进行修持,从而有别于旧时的修炼者。 他此时心意内感,就在自己身躯之中找到了一团光明。 这是“神元”,可以看作是一个人精气神的聚合,也是通过一定的方式积蓄出来的。 假如说“神元”是池水,那么人体就是一个大池。 现在他只要将神元填入到其中某一个章印之中,那么就能提升其所对应的能为技巧。 他首先看向了那枚写着“剑驭”两字的章印。 要想杀死一个强大的对手,武力似乎是第一选择。 只是他考虑了一下,自己所得授的新法并不完整,而剑技是一种既需凭借力量速度,又要依靠技巧经验的东西,那是身体素质及精神上的整体进步。 现在就算渡入神元,最多只能增加自身对剑的适应和运用能力,总体的提升十分有限。 鉴于他和夭螈之间巨大差距,这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所以他目光很快从这上面掠过,看向了另一枚章印。 第四章 神尉军 张御一剑得手,双脚同时踏上夭螈的头颅,借着冲势双手握柄向前一推,就将剑刃深深送入了进去! 他能够感觉身下这头怪物的全身肌肉正在猛烈抽搐着,于是紧紧握着剑柄不放手。 在经过一阵长久的颤动后,这头怪物终于安静了下来。 等了一会儿,再没有什么动静生出,似乎事情已经结束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巨大的力量自下方猝然袭来,却是这头怪物的背脊猛地拱起,庞大的身躯也是往天上蹦跳起来! 张御应变极快,立刻身躯一俯,把重心压低,握剑之手更是紧了几分。 这头夭螈往上足足窜升有了三四丈高后,似终于释放出了全部的生命力,浑身一松,从半空中无力的坠落下来,轰的一声,重重砸落海浪与礁石之间。 张御有着夭螈的身躯为缓冲,在掉落下来时并没有受到什么冲击。他这次又等了许久,确认这怪物的确已经死了,绷紧的精神这才松懈了下来,周围的海浪声随之一下涌入了耳中。 他自夭螈的头颅上站立起来,徐徐呼出一口长气。 这时夭螈身上原本闪烁夺目的七彩霞光已经黯淡下去,生命的流逝,也使得灵性外衣为之褪去。 他想了一想,伸手按在那厚实的背脊之上,仔细的感受着,看是否能在这头怪物身上找到源能的的存在。 可结果是否定的。 他也不觉得失望,这次成功渡过了生死危机,以普通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对他来说已然是一个极大收获了。 他伸手拔出夏剑,抬头看了看已然升起的朝阳,心中思忖:“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稍候到来的一定是都护府治下神尉军。” 他听老师详细说过神尉军的来历,在天夏到来的第一个百年之内,为了应付各个地界上层出不穷的神怪,旧修将捕获的土著神明的力量剥离下来,用秘法祭炼成了一件件“神袍”。哪怕是普通人披在身上,只要经过一定的训练和调教,就能拥有部分土著神明的能力。 这些人最早是做为天夏中下层力量的补充,但后来随着作用越来越大,也就分离出来,成为了单独一支尉军。 可是据他所知,东庭都护府神尉军在百年前的确堪称精锐,每一个尉卒都是经过了严格的挑选,从出身到来历都十分清白。 可自从六十年前那一场大战后,情况却是大不一样了。尉卒来源复杂,纪律比起已前已是大大不如了,他不知道面对这样的神尉军会有什么情况发生,所以要做好一手准备。 他先去将甩落的斗篷捡回,重新披上。随后回到了之前小舟登陆的地方,稍作寻觅,就在附近一块礁石上刻下一行字: “大玄历二月初二晨,御斩夭螈于此!” 这不是为了炫耀武力,而是为了留下一个证据。 他来到存放食水的地方,简单洗漱了一下,再饮用了一点清水,里面的干粮则分毫未动,只是从斗篷中取出一只小瓷瓶,倒出数枚丹丸吞服下了去。 待回复了一些精力,他找寻了一处视角合适的高点,从斗篷的内夹中取出一本小册和炭笔,将四周的景物和夭螈都是仔细描摹下来。 直到一本小册画满,他才停手,收拾好了东西,找了一处堪堪避风的位置,便又开始了呼吸法的训练。 到了临近日中的时候,他忽有所觉,几步来到夭螈头顶之上,向东眺望海面。 远方的海面之上,出现三艘战船,呈品字形排列,向着礁群方向驶来,高耸的桅杆上挂着两种旗帜,东廷都护府神尉军的烈光旗还有腾海安巡会的八角海星旗。 救援终于来了。 行驶在最前方威角号上,一名负责瞭望的船员一指前方,惊呼道:“看那边!” 由于视线问题,很多人不知道他到底看到了什么,直到船只逐渐靠近,才不自觉的露出了一脸震撼。 一头巨大的怪物伏卧在岛礁之上,尾部则有一半陷在海水中,可以直观的看到那令人恐惧的体型。 而在怪物的头颅之上,有一个年轻人正持剑而立,斗篷随风飘拂着,在天阳照耀之下,沐浴在一片金光之中,似若仙真,神采摄人。 这样的景象给人的视觉冲击无疑是极大的。 右船船首上,站着一个身着圆领宽袖便服,头戴幞头,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他不觉上前几步,指着前方,向身边人问道:“你来看,那位莫非就是张少郎么?” 身旁的人眼力甚好,看了片刻,道:“回主事,就是他。” 中年男子道:“我记得大福号路贴上,写明他是一个天夏人?” 身旁人老实道:“石栋梁是这么记的。” 中年男子凝视着夭螈上方的人影,道:“稍候你记着多盯着点,别让神尉军的人乱来。” 身旁人道:“主事放心。” 张御看着这三艘船缓缓接近,来到礁岛附近后,就有一个人从船头一跃而下,朝着他这边渡海飞来。 他眼力胜过常人,能够看得出来,这人脚下实际是有水浪承托着的,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凌空飞遁。 再观察了一下这个人的穿着,胜疆衣、且良飞翅冠、尘香袋、踏山靴,这些都是神尉军的标志性服饰。 来人很快来到了近处,先是绕着夭螈庞大的体躯转了一圈,这才足尖虚点水浪,缓缓升至高处,飘悬在那里,负手看着张御,道:“我是东庭都护府治下,神尉军队率乔盏,这头夭螈怎么死的?” 张御平视过去,道:“是我所杀。” 乔盏盯着他看了许久,目光挪到他手边的夏剑上,道:“你的剑,拿给我看一下。” 张御不卑不亢道:“乔队率见谅,师长教诲,剑乃性命交托之物,须臾不能离身。” 乔盏深深看了他一眼,身躯一转,就往战船上回返。 没多久,就见一艘小舟从战船被放了下来,划桨行驶到了礁岸边,一个役从打扮的健硕中年人走了上来,他朝着张御作揖道:“是张少郎么?在下明乙,石船长特意关照我来接应少郎。” 张御合手一礼,道:“有劳费心了。” 明乙赶忙道:“哪里,哪里,少郎言重了,还请先上舟来吧,船上有一位贵人想要见你呢。” 乔盏踏浪回到了主船上,正要回到舱房,一个身形矫健的英俊年轻人挡在了面前,他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芒,道:“队率,这一头夭螈可是一个大功劳,只要杀掉碍事的人……” 乔盏皱了皱眉,警告他道:“苏匡,别多事,现在可是都护府士议期间,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我们,我不准你乱来。” 苏匡无所谓道:“可他只有一个人,这里又是海上,杀掉了谁又能知道?“ 乔盏冷冷道:“船上可不止一个人。” “那就都杀掉好了。”苏匡像说着一件无比普通的事,同时往外走去,“队率要是觉得麻烦,那就由我来做。” 乔盏伸手一把将他推了回去,沉喝道:“你给我冷静些,普通人可干不掉灵性生物,而且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背景?” “那又怎么样?”苏匡双臂张开,脸上带着一丝扭曲的狂态,道:“在东廷都护府,谁又会为了一个死人来和我们神尉军作对?” 乔盏沉声道:“这次赵相乘也跟来了,他身边不会没人保护,你想让他抓到我们的把柄么?到时我饶得了你,几位军候也饶不了你!” 苏匡目光闪烁了几次,最后像是放弃了,道:“好吧,这次就听你的。”转身走了几步后,他忽然像想起什么,回头咧嘴一笑,道:“队率,我看得出来,你也想这么做,何必忍得那么辛苦,顺从自己的心意多好?” 乔盏看着他离去,一直沉默着。 他承认,苏匡提议的时候,他最初也有些蠢蠢欲动,但是又被克制了下去。他毕竟是正经考入到神尉军中的,有着自己的操守,与苏匡这类人是不同的。 他对着空无一人的间舱自语道:“你不明白,每个人都要有自己的坚持,屈从于力量,只会被力量所驾驭。”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这里。 在他走后,间舱里阴影蠕动了一下,苏匡从中走了出来,他双手环抱倚在舱壁上,摸着下巴,像在琢磨着什么。 …… …… 第五章 安巡会 张衍乘坐明乙的小舟离开了礁群,又在他的引领之下,登上了其中一艘名唤棘心号的战船。早就有一名中年男子带着几个随从等候在这里。 他观察了一下这位明乙口中的贵人。其人大约四十上下,宝蓝色襕衫,头梳发髻,插着一根乌木簪,髭须修饰的干净齐整,精神饱满,潇洒而有气度。 明乙介绍道:“张少郎,这位是安巡会的赵相乘赵主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赵主事。” 赵相乘此刻方才看清楚张御的相貌,心中也是不由得惊叹。这时他留意到了张御手边的夏剑,忍不住道:“那头夭螈莫非是少郎所杀?” 张御道:“侥幸而已。” 赵相乘得到了肯定回答,心中翻腾不已,安巡会的主要职责就是清理各岛航线上的海盗和异怪,他可是非常清楚灵性生物的厉害的,他刚才已经从身边护卫那里得到确定,张御就是一个普通人。 很难想象,一个不具备超常力量的年轻人能做到这种事。 他正色道:“张少郎,大福号是我名下产业,船沉了可以再造,人命丟了却难以挽回,在此我却要谢你救了全船的人性命。” 说着,他郑重一揖。 张御回了一个谦礼,道:“我也只是自救罢了。” 赵相乘笑道:“张少郎谦言了,行从心,心从性,一个人的真正品性往往连自己都是不清楚,只有危难关头才看得出来,你之作为,足称君子。”他这时似想起了什么,顿了顿,道:“冒昧问一句,张少郎,你可是夏子么?” 张御道:“在户档记录上,我父母都是夏人。” 都护府成立后,有不少土著归附了天夏,他们与夏人结合后所生下子孙后代都护府自然也都是入了夏籍。不过只有父母都是夏人的,才可被称呼为“夏子”。而本土那处更为严苛,要往上数三代才能算。 “果然是夏子。”赵相乘神情更见和悦,他双目注视着张御,缓缓问了一句:“张少郎,你觉得……天夏还在么?” 明乙自上船后,一直站在一边,听到这句话,他也是抬头看向张御,似想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张御一转念,六十年前,浊潮的到来使得东庭都护府与本土断绝了联系,虽然都护府几次试图传递消息,可都是石沉大海。 现在很多人怀疑,天夏已经不存在了,就像之前数个纪元中崛起的文明一样,被淹没在了这场浩劫之中。 他也是看向两人,十分肯定的回答道:“当然在。” 赵相乘讶异道:“哦?你为何如此认为?” 他见过不少人对天夏的存在抱有希望,同样有见过不少人持着悲观态度,可很少见到这么肯定坚决的答复。 张御语声平静道:“因为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 赵相乘一怔,好一会儿,他双目放光,用力点头,道:“说得好!说得好啊,有天夏人在的地方,就是天夏!”他侧身一请,道:“张少郎,来,我此前已命人备了一个宴席,还请务必赏光!” 张御欣然应下,就就跟着他往客舱行去。 就在这时,两人忽然看到海上有一艘艘小船向着礁群那里驶去,显然是冲着那具夭螈尸体去的。 赵相乘脚下微顿,转头道:“张少郎,这头怪物是你斩杀的,你准备怎么处置?” 灵性生物价值不菲,筋骨皮膜可以拿来制作兵械,内脏脂肪大多能来制药熬油。而且都护府上下有许多人深信,食用灵性生物的肉就能从中获取力量,往往一出现在市面上就被人抢购一空,可以卖出很高的价钱。 张御先前就过考虑这个问题,他道:“我记得都护府对灵性生物的缴获有明确法令?” 赵相乘道:“是有这个法令,只要能证明是灵性生物是你自己斩获的,三成归缴获人,五成归公库,剩下两成归则地方耗用。不过这片礁群不再任何一个岛屿的辖界之下,也就不用算地方耗用了。” 张御拱手道:“按照都护府六十年前定下的文约,只要是腾海海域,都应该算在诸岛辖界之下,请赵主事将两成代我转交给诸岛君长。” 赵相乘略略思索,道:“我知道张少郎的顾虑,也好,那我就代各位君长受领了,如果张少郎不方便,你那五成我也可以给你代为处理,到时具体如何结算我们再作商议,你看怎么样?” 张御也不客气:“那就一并有劳了。”他现在并没有渠道处理这头夭螈,还会平白引来觊觎,交给赵相乘是最为稳妥的。 两人交流完这件事,就来到了棘心号采光最为充足的上层楼舱内。 张御在外隔间解下斗蓬,就有侍女端上一只铜盆,再有一人拿着长嘴壶过来给他注水净手,用手帕擦拭干净后,才转过屏风,到了里间。 这里主客之席已是摆好,餐案上铺着红绸,上面摆放着光泽润润的白玉盘盏,洗净的牙箸、匕勺、小碟;席后各有一个青色的竹木架,挂着擦拭用的汗巾布帕,案叫位置还有一个高腰瓷盂。 这时有随从上来一揖,头压的很低:“客人,宴不见兵,还请解剑。” 赵相乘就一挥手,“今天是我宴请张少郎,又在船上,就用不着那些俗套的礼数了。”他转回身来作势一请,道:“张少郎,还请入座,出来匆忙,置备简陋,莫要见怪。” 张御客套一句,就随他入了席。 这个时候,骸骨岛礁之上。一群人正围着夭螈的尸体指指点点,这里距离首府只有一天路程,他们也就省却了分割的步骤,准备挂上钩索,将这头巨怪直接拖回去。 乔盏来到这里的时候,一堆人正在忙碌,他对着一个青衣老者道:“王检敛,怎么样了?查出这头怪物的死因了么?” 王检敛瘦小精悍,双眼有神,他现在显得异常亢奋,拉住乔盏道:“队率,来,你来看这里。” 他用手对着夭螈的头部比划了一下,“剑是从这里斜刺进去的,从中间精准无比的将大脑剖成了两半,除此外并无别的伤口,可以说是一剑毙命,出手的人肯定十分了解夭螈的身躯构造,而且那把剑一定很特别,不然切不开那层灵性表层。” 乔盏暗暗心惊,这夭螈体长至少超过十丈,面对这么大灵性生物,就算是他拿着这种利器,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也没有绝对的把握做到这一点。 他很肯定张御没有超过常人的极限,以人类之身斩杀灵性生物,而且还没有动用枪炮,这算是开了先例了吧? 这一刻,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心。 随即他想到,自己要是能把张御拉入神尉军,那功劳不也能算是神尉军的了? 这念头一起,他心中大动,只是操作上有些困难,也不是他一个人能决定的。 他摸着下巴的胡茬琢磨了一下,心中就有了一个主意。 棘心号楼台客舱内,役从先是端上了一道点心,待摆上案后,低着头,躬着身退了下去。 张御目光落去,见面前的黑釉碗底之中,一只只白面小团在里汤水里轻轻滚动着,看着分外玉雪可人。他用匕勺舀起,尝了一口,霎时清香满颊,那软糯之中还带有一丝微甜。 赵相乘笑道:“这是香玉丸,香岛上有名的点心,可合张少郎的口味么?” 张御放下匕勺,道:“甚好。” 待两人把点心吃完,漱口过后,侍从上来撤下,这才把一道道正菜奉上。 赵相乘道了一声请,两人才各自举箸用食,席间无语。 待到进食完毕,主客两人各自去隔间梳洗,再度回到席中后,案上已是端上了一碟碟小巧蔬果,还有一杯芳香沁鼻的消食茶。 赵相乘捧茶小抿一口,随后放下,坐正身躯道:“张少郎,不知你对我们安巡会了解多少?” 张御道:“有过些许听闻。” 他跟随老师游历的时候,曾见过安巡会的成员,这是海上诸岛的私立武装。这个组织尽管不是都护府治下的衙署,背后却涉及到了一个庞大的利益结合体,里面还涉及到了外岛与都护府的博弈。 赵相乘试着道:“不知张少郎可有兴趣加入巡安会?我可做你的引荐人。” 张御婉拒道:“多谢赵主事,我到首府只为进学,暂无其他想法。” 赵相乘略觉惋惜,道:“既然张少郎不愿,我也不勉强你。只是少郎你可知道,你单独杀掉了一头夭螈,这不是什么小事,要是有人帮你运作,送入功名册录里,那么你就能评功为‘士’。” 张御对东廷都护府的律法和爵禄是十分清楚的。 “士”是民爵的第一级,成为了士,就不再是单纯的民了,而是有了参议谏言,入府为吏的权利。 可实际上这并不容易做到。 民爵的评功,一般由都护府核实之后授予。但要是被评之人自身没有足够的资源和背景,那几乎是不可能的。相反要是由地位较高的人来举荐,那就有较大概率通过。 他道:“此事不易为。” “是不易为。”赵相乘承认这一点,他露出几分诚挚之色,“张少郎,你之前所为我很是钦佩,试问你这样的君子不为‘士’,又有谁人可为‘士’呢?我为会你运作这件事,只是你需耐心等待。要举一个‘士’并不是简单的事,今年的士议,我们并没有做好准备。” 张御这次没有回绝,点头道:“那就多谢主事了。” 要是有士的身份,很多事来做起来方便,包括许多平民不能去的地方他都能去了,还能查阅到很多不公开的典籍文档。 这一场宴席过后,宾主尽欢。 张御借口疲累,就先去了客舱休息。 赵相乘感叹一声,道:“可惜了,他要是能入我安巡会该多好。” 明乙道:“主事好像很看重这位张少郎?” 赵相乘眼望窗外辽阔碧海,道:“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他么?不是因为他救了大福号全船人的性命,也不是因为他杀死了那头夭螈,而是像他这样英才,才是天夏的基石,天夏正是由无数这样的年轻人支撑起来的。“ 明乙道:“可现在只有都护府啊。” 赵相乘坚定言道:“是的,现在只有都护府,可是浊潮将退,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天夏的光芒又会再度照耀到安山之巅的。” …… …… 第六章 日月转则瑞光出 张御来到棘心号的客舱中,发现自己落在大福号上的行礼都被摆在了这里,外面还套了一层布罩,保管的很是妥帖。 他检查了一下,并未缺少什么,也没有被人翻动的迹象。其实这里面除了几本他以前描摹下来的异怪图本,也没有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东西。 待重新收拾好后,他不由想起了宴席上赵相乘方才对自己的招揽。 平心而论,进入安巡会也有不少好处,可过早的打上一方标签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到首府的目的主要是为了学习新法,同时寻找到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暂时还并不想卷入腾海诸岛与首府之间的权利斗争中。 当然他也清楚有些事情实际是避不开的,可只有先拥有足够的力量,才能保证自己不被人轻易摆弄。 来到案后坐下,他把夏剑从剑鞘中拔出,看着泛着荧荧玉色的剑身,从行礼中翻出一块细绒,仔细擦拭起来。 这把剑是法器,在杀敌之后,不沾血,不染尘,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进行专门的清理,他这种举动其实一种与剑器沟通的方式。 与夭螈一战后,他感觉自己的精神有所升华,人与剑之间也有了一种微妙的牵连。此刻尝试着呼吸几次,就感觉这把剑仿若有生命一般,伴随着他的气息一同保持一种着奇妙的律动,似乎由着他的意念推动,就会脱手飞去。 他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不过按照他老师的说法,等到人与剑完全契合的时候,就会有种种神妙出现,譬如剑身之上浮现剑名,剑刃变得更为锐利,甚至飞腾纵空等等。 只是他觉得未必会有这么一天,因为这把剑毕竟不是自己亲手祭炼的,在心理上终究是存在那么一点隔阂的,不过现阶段还不需要考虑这些。 而此刻外间,直到过了日中,这回来援之人才处理好了夭螈的尸体,便就准备启程返航了。只在这时,明乙却来客舱中找到张御,道:“张少郎,神尉军方才有人来此,说想要见你一面,不过被赵主事挡回去了,主事让与张少郎说一声,莫要怪他自作主张。” 张御能看出赵主事是一番好意,道:“替我谢谢赵主事。” 明乙露出笑容,道:“在下会把话带到的。” 下来航程一路无事,到入夜后,有一名随从过来敲响了张御的舱门,说是赵相乘请他共进晚宴,他却是婉拒了,依旧是以随身携带的丹丸代替,而后则是以吐纳呼吸取代睡眠,安心在此休歇了一晚。 到了天将破晓,张御忽然感觉到周围温度变得十分舒适,知道船只快要到首府瑞光了,于是起身洗漱,在间舱里用过精致的早点,就来到了楼台甲板上,眺望远方。 站在船头,他已能清楚望到陆地的轮廓和那地平线上向着南北两端绵延出去的安山山脉。东廷都护府首府瑞光就坐落在安山之西,旦河中游。 据说天夏当年建立八百多个都护府,东廷都护府只是其中之一。 而东廷也自有其特殊之处,这里是天夏疆土东域的最远端,是唯一一个驻扎这片未知大陆上的天夏都护府。 随着棘心号向陆地方向靠近,笼罩在晨光中的瑞光城在他眼里也是渐渐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一座规模宏大的坚城,面朝腾海,背后依托启山而建,最显眼的的内城位于一片高耸的台地上,望夏台、都护衙署、泰阳学宫、贤哲祠等等规制较高的建筑都在那里。 而台地下方的建筑群则沿着高低起伏的地形铺开,最外沿扩张到海面上的是旦港,由于整个城址被夹在启山和海岸中间,所以大体呈现出一个南北走向的较为狭长的分布。 东廷都护府约有人口三百多万,瑞光城就占据了三分之一。 这里的天夏人大概有二十余万,剩下大多是安人、安人和天夏人的混血后裔,还有一些则是是土著邦国的归化蛮人。 在启山背后,远处的安山山脉上,有一座高冷雪峰屹立在天穹之下,恍似天地之中嵌入的一个剪影,只看那孤高峻拔之姿,就让人为之屏息。 在当地的土著语里,这座雪峰叫作“乞格里斯”,意即“孤独的天女神”。 当年都护府的大军还没有踏上这片土地时,副都护杨恭在海上远远看见壮阔山势中挺立的这座孤拔高峰,就脱口说出了“与天同寿谁为友,横推万里第一峰”这句话。 这是天夏人到来后,唯一没有改名的山峰,至今仍叫神女峰。在那里建有一处天夏烽火台,传闻在那里点起烽火后,连天夏本土都能望见。 张御正在观望的时候,身后脚步声起,赵相乘走了过来,与他并肩而立,看着眼前的景物,他感慨道:“当年关征大都护到了这里后曾说‘日月经天,瑞光出焉’,首府瑞光也是由此得名。” 张御道:“都护府偏远地界的民众都说这里福瑞之城,居此处者,贫者能得温饱,富者能享善终。” 赵相乘叹了一声,道:“但愿如此吧,对了,张少郎,你到了首府后,可有下榻的地方么?” 张御道:“我之前从未来过首府,并没有熟悉的地方。” 赵相乘从袖口里拿出一张名帖,递给了他,道:“城南有一处安庐居,是我安巡会的产业,别的不说,安全当是无虞。你持我的名帖到那里,会有人好生招待你的。” 张御接了过来,道:“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赵相乘笑道:“小事。” 三艘战船都是顺风满帆而行,速度极快,在看到瑞光城没多久,就进入了城外的旦港水域。 港口里此刻停泊了百十艘大小船只,白帆成林,远远近近的人声与鸥鸟声不绝于耳。 在内河航道没有开通之前,这里最早是都护府的军港,拥有七个码头,可容纳四十艘战船同时停泊,而现在从腾海诸岛和内陆河道运来的货物,如今大多数在这里汇聚。 在挥动旗语后,棘心号被引向了其中一个码头。 船员纷纷抛下钩索,由小船带上岸,上面自有人将之挂在绞盘上,然后在转动之下将战船缓缓拖入泊位之中。 张御这时留意到,负责转动绞盘的人多是一些老者,个个两鬓斑白,光着粗壮的臂膀,有着与年龄不匹配的强壮身体,每个人的胡须都刮得很干净,目光也是格外有神。 赵相乘注意到他的目光,解释道:“这些老人家都六十年前参加洪河隘口战斗的老卒了,现在还剩下一百五十三人,因为某些缘故,他们自愿到港口来做工,别看他们年纪大,可要是上了战场,列阵而战,年轻军卒也未必敌得过他们。” 张御缓缓点头,六十年前的洪河隘口之战极为惨烈,可以说完全改变都护府之后的走向,这些老卒至少也有七十多岁了,不过天夏人的平均寿命在一百岁左右,要是年轻时打下的底子好,食物摄取又跟得上的话,这个年纪保持强壮的筋骨倒也不难。 这时码头传来一阵阵喧哗声,却是那头拖进海港的巨大夭螈在这里引发了轰动。 赵相乘看了一眼这艘紧接着棘心号入港的战船,想了一想,提醒道:“张少郎,你要小心神尉军,他们在海上不敢多事,但是在首府内,却是他们的辖界。如果遇到什么事,找安庐居的岳先生,他会帮你的。” 张御表示了然,一头夭螈的利益有多大他很清楚,这也是为什么他一开始就在防备在神尉军的人。 在钩索牵引之下,棘心号稳稳靠岸了。他再次谢过赵相乘后,就与其别过。 他将斗篷的遮帽戴上,手持夏剑,提着行李箱,沿着跨搭的扶手梁梯下了船。 只是他才刚刚在码头上落下脚,还未来得及走出去,就感觉地面微微震动了一下,心下不觉一凛,这是……地震? 可他当看向别处时,却发现周围的人并无异样,似是对此毫无所觉。 他压下心中疑问,又观察了一下四周,见正对道路的方向,有一座古旧的玉辕门高高矗立着,立时认出这是有名的“得胜门”,当初都护府就是一个大军营,这辕门也是随之一同立起来的,后来也一直没有拆除,被保存到了现在。 只是那本来堪称对称精美华丽的玉飞檐上却缺了明显的一角,破坏了原来的美感,这让他这种有着强迫症的人看得格外不舒服。 他努力移开目光,正好看见附近有几名报贩,走上前给了几个铜板,将三天内的各类报纸都是买了一份,就头也不回往外行去。 而此时另一边,被拖上岸的夭螈尸体惹得港口上的人都是涌过来围观,可人群中有一个人,周围路过的人却会在不自觉中远离他,在他的身周围空出了一个圈子,可偏偏还没有一个人发现异样。 这个人面容俊挺,身姿高拔,头上并不着冠,而是梳着少见的道髻,他看着堆场上夭螈的尸体,目光在那道剑伤上转了一圈,手指在腰间悬挂的佩剑上轻轻敲了两敲,玩味一笑,道:“师弟,找到你了。” …… …… 第七章 文院取册 张御出了码头后,就沿着候船厅廊往港口外去。 大厅廊内人来人往,他注意到上方那空间仿佛无限拔高的拱形琉璃顶,光线可以从那里直接透照进来。 这座建立于都护府初立时期的木石建筑,尽管经历了一百年的风雨,可依然完好无损,充分显示出了天夏工匠高超精湛的技艺。 只是这个时候,他忽然听见了一种奇异的声调,转头一看,便见一个脸上涂抹着油彩的蛮人男子跪在地上,大张着手臂,站在光芒之下,嘴里在反复念叨着一句话。 一声尖锐的铜哨声忽然响起,一群拿着赤头漆棍,脖子里挂着铜哨的港口管卫冲了上来,将这个人按倒在地,捆缚起来,并将他的嘴堵住,很快就带走了。 张御转了转念,他对安山附近的土著部落的语言非常熟悉,刚才那个蛮人男子说的那句话,翻译过来就是“尹玛察的子嗣在阴暗和腐树中诞生,它就在光的背后!” “尹玛察”在不同的语境中有不同的喻义,放在这里,就是瘟疫之神的意思。 他记得很清楚,那个与做他交易的异神教徒,信奉的就是所谓的瘟疫之神。现在看来,这样的异神教徒应该不少,也难怪都护府会下令严查。 只是他也在想,既然那个“瘟疫之神”神像上存在“源能”,那么相类似的神像上是否也有呢? 他觉得自己找到落脚处后,有必要去设法了解一下这个异神教派。 从高大的拱形廊门里走出来后,外面就是更为宽阔的大道。 他脚步一顿,由他现在所站的角度看过去,内城台地上的诸多建筑被紫藤花树和十几道的瀑布所簇拥,笼罩在一片迷蒙的彩虹中,望去犹如天上之城,任何一个第一次望到这副美景的人,恐怕都会对那里生出无限向往。 在不远处的地方,有几个等候在这里讨生活的蛮人,他们见张御站着不动,互相使了个眼色,就堆起笑脸走了过来,同时纷纷伸出手来,做出要帮他搬行李的样子,还有人嘴里咕哝着问他是不是需要雇佣马车,更有几个衣着艳丽、画着浓妆的女子试图靠上来。 张御没有理会他们,目光一扫,对着立在不远处的管卫一招手,后者立刻大步走了过来,拥上来的蛮人见状,顿时一哄而散。 张御取出一枚夏金元交给守卫,后者收下后,对外吹了一声哨,片刻后,就有一辆带着车厢的四轮马车在轻快的马蹄声中行驶了过来,平稳的停在他面前。 张御看了一眼,这是两匹棕色马,皮毛顺滑,肢体矫健,马尾高翘,应该是旦河下游敞原上的迁卢马,的确是港口的官雇车马。 他点了点头,让马夫把行李搬了上去,然后抓住扶辕坐进了车厢。 车夫问道:“少郎去哪里?” 张御道:“先去兑贴处。” 在东廷都护府内行走,每去到一个地方就要在当地兑换路贴,并交纳路税。 帖子里面除了写明了贴主的身份,年龄、出身地,有无犯事记录外,还要按下红泥指模印,再配上简略的相貌描述。 先前石栋梁所说得路贴,就是这东西。 假如他坚持记下张御有交易禁物的经历,并且在达到首府后报上去,那么这个记录就会一直存在于他的路贴上,今后可能会成为一个污点。 当然兑换路贴这事也并非强制性的,你可以不去兑换。可是没有这张东西,住宿出行就要交更多的税,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方便,还格外引人注目。都护府治下司寇平时查纠问案,首先要找的就是这类人。 车夫显然对这种事很熟悉,很自然道:“就在前面,少郎坐稳了。” 兑贴处位于港口大道的尽头,与海税衙门紧挨在一起,整个建筑由通体白色的方石砌成,上方是穹形屋顶,高挂着都护府的蝉翼旗,十分好辨认。 马车到时,这里门前的广场上已是停满了各类车马,往来出入的人络绎不绝。 这里拥有三十六个负责兑贴的廊厅,以穹顶为中心呈圆形环绕。里面的身着蓝布紧袖衫的安人吏员办事效率很高,寻档、对照,询问、签勾、盖章、收钱、换贴一气呵成,尽管往来之人较多,张御还是很快就拿到了路贴。 等回到马车上,他若有所思,从下船到现在,他所见到的事员、吏员,绝大多数都是黄瞳细眉的安人。 这些安人是天夏在此建立都护府后第一批融入进来的土著。可谁能想到,只是一百年前,安人还是活跃在荒野中,只会采集和捕猎野蛮人。 那时的安人满身寄生虫,畸形丑陋,由于近亲婚配的习俗,多数人都患有严重的遗传病。而现在多是身材高大,满面红光,知礼识文,与一般的天夏人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了。 事实上,现在他们就是有着安人血统的天夏人。 不过他也知道,安人能有现在这个地位,那也是因为他们在六十年前那一战中出了大力的。 这时他听到车夫在询问下一站去哪里,他道:“去学政衙门下的文修院。” 新法在泰阳学宫那里才有传授,而进入学宫就是第一步,只是这地方并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进去的。 首先你必须是天夏人,其次要在十六岁之前通过都护府的地方选试,最后还要有名望的人作保,然后会有地方拟成一份文册,上面会有你的具体记录,在都护府确认加印后分作两份,一份由你自己保管,一份存放在文修院中。 至于泰阳学宫那里,则是不插手此事。因为在以前,都护府会将自己需要的人才先行抽走,剩下的才会交给学宫,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所有官吏出身都是相同。 张御因为带着成熟的记忆来到这个世界上,所以对于学习有着自己的一套办法。他在十二岁那年先通过了传统的君子试,同年又过了选试。 本来他已是准备奔赴泰阳学宫了,可这个时候,他的养父觉得他年纪尚小,没有自保的能力,就给他请来了那位旧修老师。 在下来的五年里,头两年他跟随这位学习呼吸吐纳术,而下来的三年,他就一直在外游历修行之中,所以一直未能真正成行。 好在学子只要过了选试,年岁又未曾超过十八,那么文册就一直会给你封存保留着。现在他只需将之取出来,就可以去泰阳学宫进学了。 马车在马鞭催促中重新上路,他则翻开一张张报纸浏览起来。 到底是首府的报纸,内容比起地方报丰富不少,看了一会儿,他就收获了不少有用的东西。 通过这些报纸他也是注意到,最近都堂上的人事变动似乎变得有些频繁,这些事偏偏还是在士议期前,稍微对都护府局势有些了解的人,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 只是这时他翻到了一份小报,上面竟然说近来都护府的职位变动,是因为有不少官吏在瑞光城内遭受到了刺杀。他心下一动,又翻了翻,发现这份报纸只有一份,看去是顺手被夹进来的。 他想了想,将这份报纸折叠几下,放入到斗篷的夹囊中藏好,这才拿起余下的报纸翻看起来。 “咦?” 没看多久,他就在偏僻角落里看到了一个消息,心中忖道:“看来这个部族真是的往都护府这边来了……” 正待细看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了车夫的声音,道:“少郎,到了。” 这么快? 张御有些意外,据他了解,文修院应该是在城廓之内,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此刻看来却在港口附近。 不过那是五年前的事了,应该是这五年中又有了变动。 他从马车上下来,移目四顾,发现这里环境比较偏僻,或者说清幽也可以,几株柏树的树荫下面是一座有着明显天夏风格的院落,几进屋舍都是硬山式的屋顶,朱漆柱梁,两侧封火山墙,只是看着有些破旧。 他过大门,走入前庭,发现这里冷清异常,也没人来招呼自己,踏着长满青苔的石阶步入了正堂。 长案之后,有一个留着长须的中年文吏坐在酸枝木靠椅上,正捧着书卷看着,听到有人进来,也不抬头,随意问道:“什么事?” 张御合手一揖,道:“撰文,学生来取拿封存在这里的文册。” “哦?” 文吏抬起头来,等看到了张御,不觉微微失神片刻,他咳了一声,站了起来,言语客气了几分,“还请将少郎将名帖、副册都交予我过目。” 张御从斗篷夹兜中将这两样东西拿出,递了过去,文吏接过后,道一声“稍等”,就不紧不慢踱向后堂。 过了许久,文吏神情有些古怪的从里转了出来,他将副册和名帖放在平案上,道:“张少郎,你把这些拿回去吧,你的文册不在这里。” 张御看了看他,道:“不在这里?” 文吏叹了口气,道:“不在了,你懂吧?” 张御这时见到文吏看着自己的眼神之中带有一丝怜悯,心念一转,当即就反应了过来,他的文册……被人挪用了! …… …… 第八章 时移事变 张御很清楚,任何地方都有污秽,哪怕光辉笼罩下的瑞光府也不例外。 泰阳学宫是百年前天夏礼部设立在都护府中的学府,所以只要从这里学成出来的学生,不止是在都护府,就算天夏本土也是承认的。 虽然现在都护府已与本土失去了联系,可是泰阳学宫的学生仍然受到极大的追捧和重视,如今在都护府各处衙署内担任要职的官吏,很多都在泰阳学宫进过学。 由此可以想见,为什么有人会盯上他的这份文册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是,此刻他心里竟然没有半点愤怒不平,反而异常冷静,这连他自己也很诧异。 自我审视下来,他现这或许因为自己如今也算是走上了修行之路,已然具备了一定的力量,所以可以用较为脱世俗的目光来看待一些事物。再说单纯的泄情绪也无益于解决问题。 他想了想,问:“撰文,学生有副册在手,是否可以查出,正文册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文吏刚才一直在观察着张御,还特意稍稍站远了一些。但此刻见他非但没有愤怒暴跳,也没有指责谩骂,反而心平气和的与自己说话,这样的修养气度让他很是赞叹,可同时又不觉暗暗叹息。 他道:“文修院搬来这里有三年了,期间没有新的文册进来,既然你的文册不在这里,那么应该至少在三年前就已经不在了。” 张御回忆了一下,三年前的话,他还在外游历之中。 不过后来他才知道,就在那个时候,他出生的小镇上遭受了极其严重的农业灾害,人口大量流失,后来干脆就被撤治了,剩下的人也被迁徙到别的地方安置了。 只会因为他当时不在镇上,所以也就没有在新的户籍上落实,有可能被当成了失踪人口,或许正是因为这样,才有人打起了他文册的主意。 转念到这里,他看了看四周,又问:“敢问撰文,文修院为什么搬到这里来?学生记得,本来这处应该是在内城学政衙门附近的。” 文吏他摸着长须,道:“嗯,文修院本来是在那里,可是三年前,忽然起了一场大火,把原来的文修院整个都给烧没了。” 他指着周围,“后来也就搬到这里来了,同僚们都怕事,各自找门路出去了,也就我这老实人被打过来了。说来好笑,我这里四面不靠,门外只有一洼菜地,可偏要给我再起两堵封火山墙,说是怕再失火,也不知道是要把什么捂在里面。” 张御道:“所以现在这里所有的文档都是后来补录的?” 文吏坦承道:“对,都是补录的,不过你也清楚,这一把火下来,散失点什么也很平常,一些地方难免就与先前对不上了。” 张御点点头,他已经听明白了。现在该打听的也打听到了,这里也找不到什么线索了,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撰文,学生告辞了。” 文吏抬手相送,他看着张御离去的身影,仿佛是自言自语道:“人还是糊涂一点好,不要太较真,否则丟掉的东西怕就更多。” 张御脚步没有半分停顿,直接回到了车上,道:“去安庐居。” 车轮滚动,马车重新上路。 张御坐在车厢内沉思着。没有文册,就意味着他进不了泰阳学宫,而进不了泰阳学宫,也就没法继续新法的修业。 都护府以往不是没有生过文册被窃之事,他要想找回,是有向上申诉的渠道的。 可是这件事就算能够查证下来,那也要一年半载之后了,这还只是最乐观的估计。 而取挪学籍的事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三年前的文修院的失火,也使得这件事的内情更是复杂。阴谋论一些,甚至有可能是某些人为了掩盖一些更为重要的东西。 所以他现在去追究,恐怕非但得不到什么好结果,反还会陷入难知的漩涡中。 “今天是大玄历二月初四,初十之后,泰阳学宫就不会再招录学子了,我要是在此之前进不了学宫,那就要等下一年了。” 他可等不了这么长久。 要另寻对策了! 他思索着一条条可行的对策,随即又被他接连否定。 正当他想看看风景,转换下思路时,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报纸,脑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探手将刚才看到的一张报纸拿了过来,寻到了一则消息,从头到尾看了几遍,闭上眼睛细思了很久。 当他再度睁眼时,眸中已是熠熠有光。 “或许可以从这方面着手。” 马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下,显然已经到了地头了,车夫是个心窍玲珑的,似乎是知道他在考虑事情,所以一直识趣的没有出声。 张御透过车窗往去,见驻马棚之外,是一座石拱桥,两边载柳,下面有潺潺溪水流淌而过。 而在桥后,是他入了府后所见到的第二座天夏风格的建筑,倚靠内城台地而建,层层而上,有高不可攀之势。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座六丈阔的飞檐开门,上面挂着的横匾写有“安庐居”三字,门前出入往来的人颇多,大多都穿着传统的天夏衣冠。 他从马车上下来,抛给车夫一枚金元,后者接过后连连称谢,帮他把行李搬了下来,并称他如果还需要叫马车,可以找城西车马行的老商。 打走了车夫,张御走过拱桥,在门前出示了赵相乘给的名帖,立刻有一名老掌堂出来相迎,把他恭敬请了进去。 此刻旦港的外郭长墙上,一名剑眉英气,穿着圆领青袍的三旬文士登上了一座墩台。 他一眼就看到了那头被托上码头的夭螈尸体,那巨大的体型也是让他吃了一惊,道:“这么大的灵性异怪?” 他眉头微笼,暗暗思忖:“近段时候姚老公府病重不能理事,人心散乱,士议行将举行,神尉军忽然得了这么大一个功劳,难保他们不会提出更多条件……” 就在这时,一个仆役打扮的人沿着城墙马道一路小跑上来,顾不上擦拭面上汗水,躬身道:“衙君,赵主事的递书。” 文士拆开书信,见到里面的内容后,既是惊讶又是振奋。 “这头夭螈居然不是神尉军猎杀的?而是一个年不足二十的少郎?” 他念头一转,立刻从腰间解下一支硬炭笔,直接在书信上写了几句话,交给仆役,叮嘱道:“小武,你拿着这封心找瀚墨报馆的陈文修,让他抓紧时间把这件事刊出去,记住,要快!我料定神尉军肯定要往自己身上揽功,所以要抢在他们前面!” 仆役认真道:“衙君放心吧,我一定把话何东西带到。” 张御进入了安庐居后,赵相乘的名帖起了作用,掌堂将他的安排在了最高处的升楼上,这里内外三进,宽敞明亮,器物皆备。 他沐浴之后,换了一件轻舒衣裳,来到了升楼外的瞰台之上。 此时正值傍晚,微风徐来,落日余晖将城下建筑和旦港外的辽阔碧海一起笼罩在内,景色瑰丽壮阔。 只是他知道,在过去的二十年来,都护府多处地域灾害频,民众流散,远不是眼前所看到的那般平安祥和。 眼前的美景又能维持多久? 他抬起自己的双手,白皙如玉,在光芒照射下没有任何瑕疵。 这个身躯此刻正处在生命的巅峰时期,可人一出生,就在向着死亡前进,在时间浪潮的冲刷下,也终归会有衰败的一日。 要留住这一切,那就需要越尘俗的力量,足以改变一切的力量。 关于这次如何进入泰阳学宫,他已经有了通盘的考虑,而为了确保成功,可以用到的力量都要用上。 他于心中一个呼唤,大道之章伴随着光芒再度出现面前,几个章印在他面前漂浮不定,曾经投入过神元的章印在对比下显得格外明亮。 随着他的心意,其余章印都是往后退去,只有一个章印还留在面前。 这个章印内刻着“语韵”二字。 “语韵”能够通过特定的气息和声,让自己的语声产生独特的韵律,可以在交流沟通中使人产生共鸣,从而更具说服力。 这不但可作用于人,也同样对非人生物有用,他能够模仿夭螈声,并骗过这个灵性生物,也有这个技巧的作用在内。 在下来行动中,这个技巧更是不可或缺。 他看了眼自己现在可以动用的神元,在心意引动之下,就慢慢填入了这枚章印之中。 只是恍惚之间,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躯产生了微妙的变化,气息更加顺畅,思维也变得更为活跃。 他随意念了一文意浅白的诗词,他现自己并没有刻意去调整,可在读出来时,却是抑扬顿挫,节奏分明,声音中自有一股令人和悦的韵律。 以往他不是做不到这样,可需要意识专注在上面,而现在却像呼吸一样,几乎就成为了自身的本能。 他感觉这次提升不小,只是原本已然补回了一半的神元又是下降了许多,心中不由思忖道:“看来等入学这件事解决之后,就要去找更多补充神元的物品了。” …… …… 第九章 泰阳学宫 泰阳学宫位于瑞光首府的内城北端,有人工开凿水渠从学宫中间穿过,一根根石柱撑起了宏伟的殿顶,外壁并没有太多装饰,简洁平整。 与内城台地的大多数建筑一样,学宫是在原来古代神庙的基础上修筑扩建起来,许多地方还保持着原来的格局,所以看起来恢宏高大,占地广阔。 此刻停留在学宫广场上的都是今年前来进学的学子,个个身着天夏衣冠,精神焕发。 能进入泰阳学宫进学之人,不管是治学还是出仕,将来一定是能跻身都护府上流的,而且从过往的传统看,这两个身份是可以随时转换的。 只是这些学子现在还无法进去,只能待在外面。 按照泰阳学宫的规矩,入学者平旦时分就要到来,一直要在此静候到隅中,届时才会放开宫门,验明文册。 据说这是第一任祭酒定下的规矩,说是为了磨练学子的性情毅力,要让他们对学问有敬畏之心。 只是早年瑞光首府气候恶劣,干旱少雨,这么做或许还有点用,可现在气候温润,四季如春,作用也就十分有限了。 可规矩就是规矩,一百年来都是这样,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不能因此破例。 郑瑜站在一根廊柱底下,他不过十五岁,长相秀气,身量又不高,看着有些病弱,好似稍大一点的风过来就能把他吹倒。 老管家拿出一个水壶,双手捧着递上来,“少郎,来,喝口水吧。” 郑瑜有些不好意思看了下四周,道:“顾伯,别把我当小孩了,你看大家都不喝……” 顾伯坚持道:“少郎从来身体虚弱,出来时夫人就交代了,要老仆好好照顾你。” 郑瑜拗不过,只得接过来只喝一口,就马上交还给了老管家,随后他认真道:“顾伯,首府有明文法令,人无尊卑,一视等同,顾伯以后可不能在人前称仆了。” 顾伯笑眯眯道:“少郎,就听你的。” 郑瑜见他被自己说服,很是高兴,他瞧见离自己不远站着两个学子,小声道:“顾伯,还有干净的水么,给那两位学兄送点过去吧。” “用老朽的就是,未曾饮过。” 顾伯拿出两个瓷杯,擦拭干净,各自倒了杯水给那两个学子端去,两人开始还欲推辞,但顾伯老练世故,几句话就说得他们不得不饮下了水,而后就都来郑瑜这里道谢。 郑瑜和他们互叙了名姓籍贯,这两人一个叫王薄、一个叫余名扬,都是头回来进学的学子,因为彼此都是天夏人,年龄出身又是相仿,所以一会儿就聊到了一处。 但凡朝气蓬勃的年轻人自然都不喜欢谈那些沉闷的学业,话题很快就转到了近来的新奇趣闻上。 “两位学兄,昨天可去看港口那头灵性异怪么?” 王薄性子有些浮夸,他眉飞色舞的比划着,“听闻那大夭螈连头带尾有三十丈长,连码头都差点摆不下来。” 余名扬撇撇嘴,道:“我也去看了,那异怪身体就十丈左右,其中还有一部分是尾巴,不过也算大了。” 王薄不服气道:“哪止!” 余名扬却懒得与他争辩。 郑瑜露出一副好奇之色,道:“王学兄,这异怪这么大,又是谁捕获的?神尉军么?” 王薄本来还想跟余扬名继续讨论一下,一听这话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得意洋洋道:“这话你可猜错了,听说杀死夭螈的那位,和我们年岁差不多,而且也是一位前来进学的学子!” 余名扬意外道:“真的?” 王薄不满道:“我还骗你不成?我与瀚墨报馆一位妙笔是知交好友,他私下告诉我的,这定然是没错的。” 余名扬现在熟悉王薄的说话风格了,知道他多半夸大了自己与瀚墨报馆那位妙笔的关系,可这件事本身兴许是真的。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王薄看了看四周,神秘兮兮道:“有传言说就是这位可能不是寻常人,而是像神尉军一样身具奇力……两位学兄,其实我们今次只要入了学宫,只要去某个地界,说不定也能有这等本事…… 郑瑜想了想,道:“王学兄不会说得是那里吧……“说到这里,他用手隔空写了两个字。 王薄连连点头,道:“对对,就是那里,我和你说,我有一个知交好友,便在……咦!” 他话没说完,忽然扭头看去,两人也是诧异,顺着他目光一望,就见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走了上来,面容被遮帽的阴影盖住,无法看清,可从行走的步伐来看,明显是受过天夏礼仪教育的,应该和他们一样也是位年轻学子。 王薄一乐,随即故作可惜道:“啊呀呀,已近隅中,这位现在才来,怕是今年进不了学宫喽。” 郑瑜道:“说不定是这位学兄有什么难处,被什么事耽搁了。” 余名扬没说话。 广场上的学子也是纷纷停下交谈,一个个看了过来,目光中有怜悯,有不屑,也有幸灾乐祸。 他们为了能顺利进学,都是早早到来,一直等候到了现在,尽管并没有感受到苦累,可总算是态度到了。 这位居然敢把学宫的规矩不放在心上,现在才到,今年怕是没什么入学机会了。 随后他们就见这位脚下不停,径直穿过广场,往学宫门前行去,所有人都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戏的神色。 王薄一手遮住上面的阳光,踮着脚望着,兴奋道:“看样子去找学令,可学令哪里会通融哦。” 张御沿着一级级长阶往上走,到达平台上后,一抬头,就见一个身着黑色深衣,头戴卫梁冠的中年学令正肃然看着自己,而其背后,是两扇紧闭的学宫大门。 他在此停下,伸手将遮帽拿下,身躯挺直,合手一揖,“这位学令有礼。” 那个学令在见到他面容的一瞬,几疑画中仙人到此,不觉怔了一怔,随后他努力板起脸道:“这位少郎,你若是学子,那便来得过晚了,今年已不可能入学,求学道上,没有侥幸可言,你明年再来吧!” 张御从袖中取出了一封名帖,用双手拇指扣住两边,在学令诧异的目光中,以一个无可挑剔端正姿势送递上去,正声道:“学生张御,今慕泰阳之学,特来自荐。”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清亮高亢,整个广场都是清晰有闻,底下顿时一片哗然。 “自荐,居然是自荐!”王薄神情激动无比,一边兴奋的叫着,一边是用力的锤着余名扬,后者皱着眉直揉肩。 郑瑜看着张御的背影,却是露出了羡慕和佩服之色,感觉这位实在太有勇气了。 是的,学子要在泰阳学宫进学,正常渠道需要考入进去,可除此之外,还有一途。 那就是自荐! 你要是觉得自己有足够的学问,那么就可以直接找上学宫,用或以文辩,或以论述,或以宣讲的方式与学宫师教交流,总之你只要得到学宫方面的考校,那可以成为学宫一员。 而一旦成功,那就不会是普通的学宫字子了,而极可能是身份更高的师教。 可这种行为很少有人用,因为走正途比这容易方便的多,而上门论述,就有着切磋学问的意思,若是让你就这么进来了,岂不是说负责考校的师教变相承认学问不如你么? 这里不但涉及私人名誉,甚至还上升到了学宫的声誉。所以这条路极其难走,百年中能成功的人过去不是没有,可也是寥寥可数。 最关键的是,决定权是在学宫手中,就算你真的有学问,学宫为了维持名誉,也不见得会让你过关,所以难度可想而知。 学令此时神色严厉看着张御,他可不认为看起来年纪轻轻张御能有什么学问,可是对方的语声之中有一股强烈无比的自信心,连他也受到了感染,心中不禁有了些动摇。 仿佛要给自己一个缓冲,他没有去接名帖,而是吸了口气,走到台阶前,对着下面严厉呵斥道:“肃静,学宫治文之地,敢有喧哗,除文册,革学籍!” 这句话像是在沸釜中浇了一瓢冷水,场中声音顿时歇止下来。所有人瞪大着眼看着上面,似想看清楚这件事到底会朝哪一个方向发展。 学令身躯转回时,感觉自己的判断力又回来了。他对张御冷冷言道:“年轻人,你回去吧,泰阳学宫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也不要妄图走捷径。” 张御好整以暇道:“学令若不肯接荐书,那学生可在此等到学宫大门打开,若是学宫还不让进,那学生就转去都护府治署衙门,持玉槌,敲洪鼓,问一问泰阳学宫自己定下的规矩到底作不作数?” 学令一听这话,神情变了几变,意识到张御绝对是有备而来,而且后者此刻的语声虽然不高不低,可自有一股不做成决不罢休的气势,让他不敢不信。 他沉默许久,最后一声不发将自荐名帖拿来,并冲着门前的高阙挥了挥手,在隆隆声响中,那两扇刻着对称蝉翼纹的沉重石门便缓缓开启。 张御看着敞开在自己面前的学宫大道,对着学令合手一揖,而后在广场上众多学子的目注之下,迈开脚步,昂然入内。 …… …… 第十章 甄礼献策 “又是一个投机取巧的!” 朱安世看到学宫助役递来的自荐名帖,像是遇到了格外厌恶的东西,根本不伸手去接。 年近四旬的他,资历,学识都是不差,他是靠着自己的才学走正途上来的,所以张御这种走自荐道路的人格外排斥。 柳光笑了笑,拿过名帖,将有些尴尬的助役打发了下去。他把荐书端在手里认真看了一遍,道:“这上面倒是看不出来历。” 朱安世一副早有所料的样子,道:“来路不正的人,都是这般。” 自荐名帖上面理应罗列自己的师传,过往就学于何地,有在专学上有什么成就。可这份荐书上除了最基本的名字,籍贯、年岁、专学这四项外,就什么都没有了。这说明来者很可能读的只是私学,或许就是一个野路子。 柳光道:“我倒是觉得,这次来人可能不那么简单。” 他又把名帖递给了旁处的辛瑶,这位仪姿出众,容貌姣好的女师教接过来看了看,推了下架在秀气琼鼻上的眼镜,淡淡道:“他是什么来历不重要,我们只管论辨就行了。” 柳光看着朱安世,道:“说得是啊,既然学宫安排我们三个来负责此事,那么我们只管学问上的事,其余的东西不用去多管了。” 朱安世神情严肃道:“我是不会让这种人过关的。”他看了看名帖,“就先让他等着吧。” 张御进入泰阳学宫后,在一位学宫助役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迎客堂内坐下,学宫在这方面倒是没有为难他,还给他上了一杯热茶。 在等候之时,他也在考虑,自己学得是古代博物学,不出意外的话,学宫应该会安排专学相同的师教和他来进行论辩。 只是这门学问需要长时间的积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都上了年纪,并在学宫里有着崇高的地位。这样的人自恃身份,是不会来与他论辩的,一个不好还有打压后辈之嫌,所以他这次所需面对的,有很大可能是年轻一辈的师教。 这就对他比较有利了。 因为“语韵”本身只是技巧,并不是什么超常能为,对于那些年岁较大,有着丰富阅历的学者来说,作用是有限的。 他们通常知识完备,对人和世界有着深刻的认知和见解,内心不易动摇,就像刚才门外那位黑衣学令,就算一开始受到影响,可自我一调解,就立刻回复了过来。 反而大多数年轻师教还有感性的一面,他们有上进心,较能接受新的观念和理论,可同样也容易被外界的影响所左右,一旦自身情绪占了上风,就会失去理智的判断。 只是他在这里等着,学宫方面却迟迟不来人,茶水凉了也没人来换,似乎把他给遗忘了。 张御不以为意,这是一种常见手段,就是想磨一磨他的锐气,这种做法本身就恰恰表明了一种对立的情绪,反而有利于他把握对面的心理。 他坐在那里吐纳调息着,随身又带着丹丸,就算接连几天几夜耗在这里也没关系,实际上是不会的,因为学宫还是要脸的。而且就这么把他逼走的话,那到外面一宣扬,岂不是表明学宫方面怕了他? 果然,仅仅只是半天之后,就有助役过来相请,并且说了一些他应该注意的相关事宜。 他用心记下,小节也不能忽略,有可能的话,要尽量避免犯错。 跟着助役行走,沿着一侧的弧形廊道进入了一个规模不小的环形建筑。 来时他做过功课,这里应该是就是专门给予年轻学子论辩宣讲的“甄礼堂”,这里分作前后两堂,前低后高。当中是一条由地平开始,逐渐向上延伸的坡道,来人可以由此直接行进到内部的环形厅中。 助役到了堂前站定,道:“先生往里走就是了。” 张御谢过之后,就沿着这条坡道往里走,可他很快发现了不对。 这里的空间布局很独特,任何一个人从外面走进去的人,都要面对着大厅内部的人从高处投来的目光,并在周围庄重肃穆的气氛下产生极大的压力。 这样一来,无论主动还是不主动,站在内部大厅内部的人都不自觉的拥有高高在上的感觉。 这种自上而下的对话不是他想要的。 对方将自己的位置摆的过高后,不容易听取他人的意见不说,也不利于他下来的计划,所以必须设法打破对方此刻的心理优势! 他心中转了转念,在又走了几步后,就停了下来。 甄礼堂中,朱安世此刻坐在中间最高处,他面部严肃,发髻梳理的一丝不苟。柳光和辛瑶则分别坐在左右两侧的位置上,他们表情相对而言就很自然平静。 只是张御在走上坡道的时候,他们也是隔远处看到了他那近乎完美的容貌,心中也是震了一下,不由都是想起那些挂在学宫中的仙人画像来。 就在这个时候,三人见到张御忽然站在那里不动了,心中诧异,起初还以为是他怯场了,可随即发现不对,就见张御双掌相合,左覆右上,对着甄礼堂门庭的方向深深一揖。 朱安世三个能被成为学宫师教,本身的学识自然是做不得假的,他们从张御所站的位置和动作上,就看出这是“问礼”,是一个天夏古礼。 古时贤者互拜,来访之人立于门下,躬礼以示敬慕,待主人回礼,方才入内,后来就成了访学之礼。 这礼仪虽说现在已经很少人用了,甚至连听说过的人都很少了。可是张御既然做了出来,他们就不得不应了。身为古代博物学师教,要是被人讥笑连天夏古礼都不懂,那还有什么资格再坐在这里? 所以三人赶忙站起,回以敬礼。 然而,张御的动作并没有到此结束,问礼之后,把身躯挺直,跨步继续往前走,到了门庭近前,又是一揖,而后再往前走,直接来到了礼堂正中,大袖分开,合手,再揖! 这几个揖礼下来,庄重端肃,有威有敬,再加上他行走过来时,一步一顿,佩玉声动,三人顿感一股煌煌天夏之风迎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感觉对面来人并不是上门自荐的学子,而是一位前来访学的名士。 他们看得出来,这又是一个古夏之礼,无奈之下,只得从自己的位置上来,到了与张御平视的地方,肃容回礼相敬。 这礼数一行,双方之间的关系就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本来三人属于考校的一方,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彼此对等了。 朱安世此时意识到张御不简单,收敛起小觑的心思,同时也在反思,是否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他回到了原先位置上,想了想,问道:“张君子,不知你师承何人?” 张御坦然道:“老师自称陶生。”这的确是教导他学问的老师,教会了他最基本的知识文礼,没有这一位,后来他的学习定然坎坷许多。 三人都没听说过这个名字,不过既然对方知晓天夏古礼,那极有可能是最早跟着都护府大军到来的那批罪官之后,所以用了化名。 朱安世见这里问不出什么,就又道:“张君子今天以古时贤者之礼与我们相见,莫非要想宣讲古夏经学么?” 张御抬起头来,知道关键的时候到了。 古代博物学这门学问涵盖极广,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面前这三位固然有胜过他的地方,但也肯定有不如他的地方。 可是学问这东西,有时候是讲话语权的。 要是学宫为了维护名誉,一心不让他过关,那么根本不用驳倒他,只要设法证明他所学的东西一无是处,于都护府没有任何实际价值就行了。 譬如朱安世所说的古夏经学,早就是尘封旧室,蛛网蔽结了,很少有人再去钻研了。就算他能提出一些高论,也不过是赢来两声喝彩,并不可能让学宫为他破例。 可有些时候,他却未必需要按照别人安排的路子走。 他看向上方三人,道:“非是,学生来此,不是为了在诸位面前讲述学问,而是有一道事关都护府安危的告策奉上!” 朱安世听到这句话,一下眉头皱起。心中刚刚对张御升上来的些许敬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柳光和辛瑶两人也有些意外。 什么是告策?简单来说,就是对都堂之上的政务提出有益的见解。 可这些东西哪里是读了几篇学问就能懂的? 就算泰阳学宫出去的学子和师教,若无经验,也不可能在都护府治署里直接任职,需先去地方镇城做几年事务官,有过一番历练,才会被放到合适的位置上。 未曾出过仕的年轻人,谈什么告策?又用什么谈? 柳光感受到张御语声之中自有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便对朱安世和辛瑶两人说道:“张君子声亮气宏,说不定真有什么有益于都护府的高策,我欲一闻。” 辛瑶目不转睛的看着张御,推了推眼镜,道:“同意。” 朱安世尽管不认为张御这个年轻人有指点江山的能力,可那气势十足的语声也令他感觉不妨听上一听,于是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却要请教,这告策为何?” …… …… 第十一章 名德兼具 张御站在大堂中间,袖子自然放落两旁,举止仪容无可挑剔。他十分从容的道:“生在告策之前,需要一份都护府地域图。” 柳光笑道:“这容易。” 他吩咐了一声,就有助役走了出去,少顷,就听见锁链的声响,而后上方露出一方琉璃顶,随着光影投下,就在大堂的地面上呈现出一副地图。 张御接过助役递过来的教杆,在旦河上游某处一点,道:“这里是洪河隘口,自六十年前一战后,就有六万都护府正军常年驻守在这里,防备那些陆地深处的好战的土著部族和隐藏在阴暗处的神明。” 他又往旁边移了几步,教杆顺着旦河的走势往下一段距离,最后在某处看去一大片的空白地方上点了点。 “这是敞原,这处大平原一望无际,无险可守,而东面却是安山山脉的平缓处,那里沟谷纵横,地形破碎,本来荒无人烟,可是因为都护府改造了气候,那里有些地方渐渐变得适宜放牧和耕种,所以过去六十年来,不断有安山东面的土著部落以借口朝拜祖神的名义迁徙到此。” 朱安世三人听到这里,心中猜想他的告策应该是和这些土著有关了。 张御继续道:“由于敞原面积太过广大,都护府的人口根本不足以消化那里,而那些土著又相对安分,所以早年为了避免两线开战,对这些土著采取的是安抚策略,并一直延续到了如今,可生想的是,最迟明年,又会有一支新的土著部落会迁徙到这里。” 柳光露出了关注的神色,道:“张君子,这支部族会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抬头看着三人,道:“这支部落名为‘查克扎努’,意即‘坚硬的利爪’,是一支至少拥有两万土著战士的大部落。”他强调了一句,“也是一支都护府之前从来未曾接触过的土著部落。” “什么?” 朱安世三人都是一惊,单单那些部落战士倒不算什么,石矛骨箭毕竟是对抗不了火铳火炮和钢铁利器的。 可是这个部族战士的数量,已经可以催生出至少百名以上拥有超常能力的部落祭祀了,或许还可能存在一两个土著神明,这三者结合到一起,力量就非常非常可观了,这会将对都护府南部疆域的统治造成极大威胁。 朱安世忍不住走前一步,问道:“你是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张御道:“三年前,我出门游历,曾在安山山脉与旦河下游的交界处生活过一段时间,对于那片地域里居住的绝大多数土著部落的都称得上了解。” “事实上,这个坚爪部落早在许多年前就陆陆续续往西迁移了,并在这过程中与当地的部落发生了不少冲突,只是当时还不确定他们是否会向西越过安山,直到我翻看了这些天来的报纸,见上面有面涂蓝纹、头戴羽冠,并且画有利爪标志的土著蛮人出现在都护府疆域上,才能确定这件事。” 朱安世立刻叫过一个助役,面目凝重道:“去把这半月来都护府的所有的报纸都拿来,多拿几份。” 柳光这时道:“张君子,看你的自荐名帖,三年前,你应该只有十四岁吧?” 张御道:“是的。” 实际上他出门游历的时候是十二岁,不过前两年他和那位老师在一起,这位要他不要在人前提及自己,所以他也就略过了这一段。 辛瑶扶了扶眼镜,道:“了不起。” 柳光好奇问道:“张君子,你当时是怎么想到去那里的?” 张御稍稍沉默,似乎陷入了过去某段回忆之中,随后他就开口讲述起来。 “生在进行古代博物习的时候,发现这都护府到达这片陆地的一百年来,对于这这里土著文明的了解依然十分有限,而大多土著部落的传和源头都在安山另一侧,所以就萌发出去那里考察一番的念头……” 他接下来大略讲述了一些在那片地域之中所遇到的各种困难和危险,由于“语韵”的作用,他的声音极富感染力,对事物的观察又很独到细致,哪怕只是听他的叙述,也给人予一种身临其境之感。 三人对张御谈不上了解,可此刻自然而然脑补出一个拥有无畏精神,并勇于探索的年轻士子的形象来。 就在这时,助役捧着一大叠报纸走了进来,三个人立刻分头查证,很快就找到了张御的那些消息。 因为这些蛮人并没有被人当作一回事,所以关于他们的记载只是出现在边缘角落里,事实上能出现在报纸上也是因为这些蛮人猎杀了几头灵性生物,要不是特别留意,或者在这方面十分敏感的人,那确实很容易忽略过去。 三人立刻意识到,张御今天其实是以告策为借口,送来了一个重要无比的情报。 而如果运用的好,那么就能够在下一次都堂议事上抢占先机! 朱安世和柳光、辛瑶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后,就对张御道:“张少郎,请你等候片刻。” 张御合手一揖,道:“生等着。” 朱安世三人于是一起来到了旁边一间议事堂内。 柳光兴致很高,不待坐下,就道:“朱师教,辛师教,张少郎带来的这个消息十分有用,只凭这个,他就可以通过这次自荐,我提议,这一次就由我们三人联名,合力荐他为宫师教。” 朱安世这时忽然道:“我不同意。” 柳光露出了诧异之色,他想了想,忽然笑了起来,“莫非朱师教是怕有损自己的名声么?其实大可不必,我以为在这件事上,连宫方面都会让步,何况是我们这区区一点名声?” “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朱安世表情认真起来,道:“柳师教、辛师教,这个张少郎可以留下来,我们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给他补偿,但是绝对不能把职授予他!” 柳光很是不解,道:“朱师教,为什么?你能下理由么?” 辛瑶静静的看着朱安世,似乎也在等待答案。 朱安世沉声道:“两位,其实我们并不了解这个人,我们只是听了他一席真假难辨的话而已,他的识到底如何我们不清楚,他的品性优劣我们也一无所知,只是因为带来了一个消息,就让他成为宫师教?我不能答应!” 到这里,他又加重语气,道:“要知道,宫师教可是要为人师表的,怎么能轻易授予一个底细来路不明的人?” 泰阳宫作为天夏礼部下辖的宫,还带着一些古旧风气,在道德上面较为偏重,认为这是一个人的立身之本,问倒反而是其次了。 刚才他受到了张御的话语感染,想法也一度和柳光一样,也忍不住想要同意了,可此刻他静下心来,却又感觉这事大为不妥。 到底,张御并没有用识让他信服,而是用了一种在他看来较为取巧的办法。 他现在特别担心张御是一个品行不端的小人。 假如是这样,他们这些负责考校的师教受牵累是小,可要是由此损害了泰阳宫的名誉,甚至造成更坏的后果,那就是大过了。 柳光与他争辩道:“可这个消息有多重要朱师教你不是不清楚,都护府一向采用北剿南抚的策略,现在只有这位张少郎懂得那个坚爪部落的语言,我们要与这个部落沟通,下来是离不开他的,不给一个职,没有名分,他凭什么为我泰阳宫出力?” 朱安世神情坚定道:“假如他是一个深明大义,知道以大局为重的人,那我们只要讲清楚这里面的利害,那他自然会为我们出力。如果他不愿这么做,那正好明他只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那我们绝对不能纵容这种行止!而且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我却不信,宫那么智士,面对一个土著部落,想不出一个可行的办法来。” 柳光气笑了,都护府一场危机可能近在眼前,你这个时候跟别人谈道德,你不是读书读糊涂了? 明明可以用成本最低的方式解决问题,却偏偏把事情搞复杂化,他都不知道该什么好。 只是这件事需要他们三人全都点头同意不可,若有一个人反对,那就过不了关。他一时也没有什么办法,压下涌到胸口的烦躁,重重坐了下来,拿起案上的茶水咕嘟嘟灌了几口。 朱安世看着两人,认真道:“我也知道这张少郎是一个人才,可越是这样的人,走到高位时的危害也就越大,我不希望将来的都堂上再出现一个姚弘义了。” 柳光也是沉默下去,就在他想开口什么时候,之前那个助役又匆匆走来,手里还捧着几份报纸。他看过去道:“哪来的报纸?是方才漏掉了么?” 助役一躬身,道:“柳师教,这是今天才出的报纸,下役觉得三位师教可能需要,所以自作主张给带来了。” 柳光点点头,打发走了助役,被这么一打岔,他刚才想什么也忘了,拿过报纸扫了眼,可动作却是一顿,随即拿近之后再仔细看了看,脸上神情变得微妙起来,他抬头看向朱安世,道:“朱师教,我记得,这位张君子就叫张御吧?而且路贴上记载,他来到首府时候乘坐的是大福号客船。” 朱安世疑惑道:“是的,怎么了?” “我想朱师教应该看看这个。”柳光把报纸递了过去。 朱安世纳闷接过,翻开报纸,入目所见是一副巨大怪物的写实图,一个年轻人站在孤岛上,还有一条船正在向远方开走。 “夭螈?” 身为古代博物师教,他不难认出这种怪物,可当他再往下看时,却是一下怔住了。 报纸详细报导了大福号遇险,一个人年轻人站出来模仿夭螈幼崽的发声,独自留下来吸引这头怪物的注意,并掩护全船退走的全部经过。 通篇文章并没有任何艺术加工或掺杂私人感情,只是单纯在记录整件事。 可偏偏就是这样简单到近乎冷酷的语句,再配合上那副只有黑白两色的图画,却让人深深为之震动。 柳光看着久久没有回神的朱安世,语气郑重道:“朱师教,我相信一个在危难时刻愿意站出来牺牲自身,挽救他人的人,品行是无可指摘的,至少我做不到像他那样。” “不要了……”朱安世拿着报纸的手轻轻颤抖着,他红着眼抬起头来,道:“这是一位真正的君子,我险些犯了一个大错!我愿和两位师教一起,合力保荐他为宫师教!” …… …… 第十二章 拜学玄府 泰阳宫的一间精致茶室内,张御穿着一身宽松的天青色道袍,坐在敞开的竹木门廊里,遥望着远处的那孤独峻拔的神女峰。 距离自荐那日已经过去三天了。 泰阳宫方面要他暂且先住在宫之中,并承诺会给他一个答复。 他知道泰阳宫上层不会单凭报纸上的消息就妄下断论,一定会想办法去那里核实印证。 算来时间应该也不差多了。 他伸手拿起竹矮几上的紫砂茶壶,倒了一杯茶。而后在袅袅茶香中拿起一卷异物图鉴翻看了起来。 这是一本手绘图鉴,是他从宫馆藏中借来的,也不知是谁人做著,里面记录了不少这片陆地上古怪的动植物,描绘的也十分详实。 这里有些东西是他接触过的,有些则是他闻所未闻的。这样的图卷也就是在泰阳宫才能看到,也是宫的底蕴所在,外面根本没有流传的可能。 正看得入神时,飞檐下的系着红结的碎玉片子忽然一阵摇晃,发出一连串的清脆响声。 他心中一动,暗道:“来了。” 他撒开宽袖,自蒲团上站了起来,来到茶室的前庭,就见役从用竹竿挑开帘子,柳光笑吟吟自外走了进来,对他一拱手,道:“张君子,冒昧相扰了。” “柳师教。”张御抬手一回礼,道:“还请里面坐。” 柳光欣然应下。 两人到了茶室里面坐定,自有役从过来为两人斟茶。 张御待役从退下,问道:“柳师教,可是因为敞原那里有消息了?” 柳光是个洒脱不拘礼的人,丝毫也不拿捏,直接点头道:“宫已确定了你所言无虚,也认可了你的判断。”他顿了顿,“宫对你的任职已定,暂时先做宫里的辅教。” 张御若有所思:“辅教么?” 泰阳宫的师教分为正、辅教两种,通常所的师教其实就是指正,而辅教则是差了一级。 柳光惭愧道:“本来以张君子的问人品,一个正是当得的,可是有人明确表示了反对,更拿你的年岁事,我们三人虽然据理力争,奈何上面的决定的事,我们也无力反对,只能请你担待一二了。” 张御心里对此早就有所准备,他算是自荐上来的,还稍微取了一点巧,那必然会被一些走正途上来的人所排斥,不定其中就有人来自宫的权力上层。顺手压了他一下也是很可能的。 不过对这个他其实并不怎么在乎。 他进入泰阳宫只是为了习新法,并拥有了一个在宫里方便行走的身份,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了,且远远超出最初的目标了。 只是这里可能有些后遗症,他之前的高调行为可能会给自身带来一些副作用,可那是不可避免的,也是必须付出的代价。 再,事物从来都具有两面性,只要操作的好,好与坏也是可以相互转化的。 柳光道:“张君子若无什么异议,稍候宫就会来人把辅教衣冠和玉佩玉印送来,并顺带问你一些问题,不过事情已定,你若不愿回答那就不必理会。” 张御放下茶杯,在座上合手一礼,道:“劳烦柳师教来这一趟了。” 柳光也是一合手,笑道:“无需客气,只是有一言,从下月开始,张辅教就要开始负责教授那异族部落言语。” 他神色稍稍认真了几分,道:“这件事要千万上心,届时上面会派一些子来跟你习,张君子你要格外留神,勿要出什么差错。”较为隐晦的点了一句后,他又拿出一本册子放在案上,道:“我留一册宫制规在此,闲时不妨多翻翻,若有什么不明,尽管来问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柳师教提醒,我心中有数。” 现在只有他一个人掌握坚爪部族的语言,他什么就是什么,宫方面肯定是不放心的,所以一定会派人来跟他习,尽快弄明白如何与这个部落交流沟通。 不过听柳光之言,可能这些子有些来历,身份并不简单。 柳光事情交代过后,也不多待,借口尚有他事就离开了茶室。 张御拿起他临走时放下的册子,一边品着茶,一边慢慢翻看,这里面都是宫师教及子应当遵守的规例,还有各种处罚方式。 他认为册子里面的内容很是重要,熟记之后,按照条例办事,就能尽量减少犯错,遇到事情,也能有理有据的争取自己的利益。 除了这个,上面能看出宫执教的宽严程度,宫上层的总体偏向,其实最好能找来过去的旧规,两下一比较,那就更清楚了。 宫那里动作并不慢,柳光离去不过一个夏时,就有一名师教将他的辅教衣冠和印信带了过来,并例行问了他几个问题。 或许是暂时不想让他离开宫,宫方面还特意给他安排了一个居所。 这倒挺符合他心意的。 现在夭螈的事正闹得沸沸扬扬,虽然不知道上次神尉军的人找他干什么,可或许此刻还未放弃,而住在宫里,正好回避掉这些事。 那师教知道自己就是来走个过场,结果上面早就定下来了,所以也没多问,几句话之后就草草收场。 只是在临走时,他告诉张御,按照规矩,辅教身边可以配一个助役,酬劳由他自己负责一半,宫承担另一半,若是他没有合适人选,也可以从宫的役从当中挑选。 张御送了其人离去后,回到茶室内,坐在那里静静思考问题,在又一杯茶品完之后,他才从这里出来,移步往宫给他安排的居所走去。 这一处居所位于宫偏南方向的一片小台地之上,住在附近的也多是宫的辅教,周围林荫遍布,清泉潺潺,到出是缤纷花树,气温也十分适宜。 他见这里不错,当即吩咐人手去把自己的行礼都搬过来。 在把一应杂事都是处理好后,他来到居所最上方搭着花架的天台上,拿出纸笔,描摹勾勒着入目所见的景物。 瑞光四季如春,晨光中的泰阳宫被色彩绚烂的树木鲜花所拥簇,无疑是极美的,他心中真心希望这份安宁美好能够一直持续下去。 待收起炭笔时,已经临近日中了。 他没有去进午食,而是服用几枚丹丸,到静室中呼吸吐纳一会儿,顿感觉神思清明了许多,心下转念道:“现下既然我已在宫里站住了脚,前面已无阻碍,当是时候去往玄府修习新法了。 “玄府”是传授新法的所在,这处地界就位于泰阳宫之内。 在外界看来,此地很是神秘,可在宫内部,却并不是如此。 这里其实就相当于宫内的一个习专的地方,只是地位有些特殊罢了。 理论上凡是在泰阳宫的人,无论你是子还是师教,都是可以去到那里习新法。可到底能不能入门,那就要看你有没有这个缘法了。 张御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纸笔,认真写下了一份向玄府申求习新法的拜贴。 接下来他又誊抄了两份,仔细检查过后,见没有什么问题了,便就推门而出,往专门负责此事治堂而去。 拜贴只能在每年的二月十五之前递上,如果错过,那就要等到明年了,不过现在时间还算充裕。 宫内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的阁堂大多都在宫东南角上,治堂同样也落在此地,距离他的居所并不远。 因为事先看过宫的布局图,加之又亲手画过一遍,他对宫建筑的分布已算得上了解,所以很快找到了治堂的所在。 进入大堂后,他道明来意,就将拜帖递了上去。 收下拜贴的是一位年轻的宋姓辅教,他笑道:“张辅教请耐心等候,所有拜贴都需先呈送给各专的令过目,待有了消息后,我会及时通传你的,若是顺利,大概这几日间就有结果了。” 张御合手一揖,道:“那就拜托宋辅教了。” 宋辅教连道客气,按照礼仪,他亲自将张御送到门口,而后再返回堂中,重又坐了下来。正在他要在处理那封贴子时,忽感有异,抬头一看,却见一个面容方正的中年师教站在那里望着自己,连忙站起一揖,道:“汪主事。” 汪主事面无表情道:“把方才那封拜贴拿给我看。” 宋辅教忙道一声是,双手将贴子捧着递上来。 汪师教拿入手中撇了眼,面上忽然露出厌恶之色,道:“此等走捷径入之人,就不配在宫里修业!”着,他把这封拜贴往袖子里一塞,就转身走出去了。 宋辅教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他先是一阵心慌,随后就陷入了矛盾之中。 怎么办? 看汪主事那模样,分明就是要将这事搅和了,那自己要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张御一声呢? 可是这样做,会不会得罪汪主事? 他知道张御是通过自荐进入宫的,本身在这里并没有什么背景,而汪主事,不但是治堂的主事,听还和一些大人物走动频繁。 所以这个决定并不怎么难下。 “算了,张辅教若来问,我便已把贴子送上去了,且今年错过,他明年也是一样可以投递拜贴的,应该也没什么关系吧?” …… …… 第十三章 礼从道缘 张御在从治学堂出来后,就往居所回返。 他此时并不知道放到治学堂的拜学贴半途就被截走了。 不过他从来不会把成败寄托在别人身上,尤其遇到重要的事,他从来都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两天后他会再去一次治学堂,如果那时候没有等到回复,那么他绝不会坐等,而会再拿一封拜学贴,亲自送到玄府去。 事后就算有人说起来,他也能找到充足的理由。毕竟一开始他就是按照学宫的章程办事的,只是后来迟迟得不到结果,眼前期限将近,才不得不做出如此选择。 这回来的一路之上,行人渐多,他免不了会碰到一些路过的学宫的同僚。 这些人见他丰姿神秀,卓尔不凡,惊叹之余都会停下来与他见礼,不管对方身份如何,他都会不卑不亢的回礼。 就在他将要回到居所的时候,却见前方一个凉亭底下,站着一个身着白色深衣,仪姿端庄的女子。 “辛师教?” 张御一讶,认出对方这那天论辩台上的女师教辛瑶,看这模样,倒像是专门等在此处的, 辛瑶今天没有戴眼镜,眸子格外清亮,她淡淡道:“张辅教,那天你入门三揖,此是古夏旧礼,自有其所指,就是不知道你拜的是‘君、长、师’、还是‘道、德、知’?” 张御心下一动,正声回道:“自然是道、德、知!” 辛瑶平静道:“明白了,多谢张辅教如实告知。”她万福一礼,就转过身,沿着花径小道离去了。 张御若有所思,他从辛瑶身上看到了一种既是熟悉又是陌生的感觉,再加上所提的这个问题,所以他能够确定,这位一定与玄府有着什么关系。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太过出乎意料的事,因为他之前以凡人之身斩杀了夭螈,现在这件事又正在发酵,玄府那边一定是会对他有所关注的。 不过不管他人如何,他只需按部就班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回到居所后,稍作洗漱,在案后坐下,思考片刻,拿了一叠纸过来,在上面开始写各种药材名。 他那丹瓶中的丹丸已经剩不了几粒了,现在需要重新调配。 这丹药这是他原来那位老师所赠,名为“元元丹”,两三枚下去就能充壮根本,十分有利于他聚炼神元,一直以来,他就用这个代替日常进食。 当然,他并不会苛待自己,若是遇上美食,他也是不介意品尝一番的。 只是一会儿,他就写了数页纸下来,这里面并不全是丹丸的配置药材,还有一些是故意混在里面的,免得让人看出原来的配方。 他并不担心瑞光城中买不到这些东西,这里水路海路都是发达,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货物,况且而且玄府一定也有类似的丹药,肯定也经常会派人出去采买,所以应该很快就能凑齐。 这时听到外面有声音,道:“主人在家中么?” 张御心思一转,将桌案上申贴收好,走出去开了门,见一个二十多岁,同样身着辅教衣袍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外。 其人对他拱手一揖,道:“在下钱昌,就住在右去三十步外那座陋舍中。这里院落久无人居,今日忽见有了主人,故此特来拜访。” 张御合手回揖,道:“既是邻居,那请进来一坐吧。” 钱昌客气几句,就随他到了屋内,他目光迅速在四下转了一圈,咳了一声,从袖中取了一罐茶叶出来摆在案上,“这是家乡自种的茶叶,不值几个钱,张兄不妨一品。” 张御请了他坐下,因为方才住进来,也无物招待,就把钱昌带来的茶叶泡上待客,闲聊了起来。 待一杯茶喝完,钱昌眼珠一转,道:“今日与张兄聊得高兴,心中有了几分诗兴,只怕回头没了心境,想问张兄借纸笔一用!” 张御若有深意的看他一眼,就将他带入书房之中。 钱昌眼一拐,就看到了桌案上的几张纸,他咦了一声,抢上前去拿起看了看,惊叹道:“好字啊!好字!”旋又露出疑惑之色,“这是药方吧?张辅教可是有什么不适么?” 张御道:“只是一味提神醒脑的药罢了。” 钱昌道:“这么多药材,张辅教还没有助役吧?不如我让我的助役替你跑一趟如何?” 张御道:“既然钱兄愿意帮忙,那御在这里谢过了。” 钱昌连称不用,下来他拿过纸笔,装模作样写了一首诗,再又聊了一会儿,就告辞离开了。 张御私下猜测,这人应该是学宫方面派来的,可能是有些人对他不放心,或许是想看看他在做什么,也或许是想抓他一些把柄,好更 好控制他,只是这个人的演技略有些浮夸了,自我修养还不够。 不过他也是在想,自己是否要找一个助役了,这样许多杂事就可以交给其人去办,自己可以从中抽身出来。 可再一转念,决定还是先放一放,学宫之中的人很难真正信任,可以待进入玄府后,获得一定自保能力之后再说。 泰阳学宫,东廷玄府。 这里位于学宫的正北面,是一处有着城台外郭围绕,内里拥有三座殿阁的庄严宫殿群。 其所在的位置,可以说处于天夏礼制的首位,事实上,整座泰阳学宫就是围绕着这处扩建出来的。 事务堂上,玄府主事项淳此刻正在审阅今年送来的拜学帖。他看得十分仔细,每一张翻过,都会亲笔在上面写下一行评语。 待把最后一张拜帖批过,他看了看帖匣,那里叠起大概有十指厚,不由颌首道:“今年欲来我玄府修业的学子比往年多了不少啊。” 坐在对面的许英却是不屑一顾,道:“就算来得再多又有什么用?能够潜心修行,坚持到最后的人又有多少?大多数人连大道之章都无法感应,更用不去说阅读章法了。如今的学宫学子,内心真正看重的只是自己的仕途,便有英才,也不会在此辈之中出现。” 项淳摇头道:“师弟,你太过武断了,你我难道不是这么过来的么?” 许英反驳道:“可我们师兄弟从小就跟在老师身边,耳濡目染,这才没有偏离正道。” 项淳抬眼看了看他,道:“你又要拿那个季家儿郎来说话了?” 许英理直气壮道:“项师兄,我和你说过的,季师侄从小经由陈师弟教导,他自身也的确是一个杰出俊才,若说谁能撑起玄府下一个甲子,扛住神尉军的压力,那你我之后,就只有他了,陈师弟被那个叛徒害死了,现在我们有责任教导他,我已经决定了,过几天我就会亲自去把他接到玄府来。” 项淳沉思片刻,道:“也好。” 许英欣喜道:“师兄,你同意了? 项淳道:“我也想看看被你夸得这么好的年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但是你千万注意自身安危,陈师弟不在了,我不希望你也步上后尘。” 许英一挥手,道:“师兄放心,那个叛徒恐怕还看不上我。”他精神振奋道:“而且能把季师侄接来府中,没了我许英也算不得什么。” 项淳看着他激昂模样,语重心长道:“许师弟,不要把某个人看得太重,人才固然越多越好,可未来的事,谁又能说得明白呢?浊潮正在退去,都护府若重归天夏,那神尉军又算得了什么?” 许英却毫不客气道:“可万一天夏不在了呢?自从陈师弟故去,我就知道,我们靠不了别人,只能靠自己!” 项淳没有与他争辩,微叹道:“就算如此……”他指了指那贴匣里的名帖,“这些学生中也未必没有良才美质啊。” 许英一脸的不以为然。 项淳一看就知道他对自己的话根本没听进去,心里也是颇为无奈。 此时一个助役走了进来,躬身把手中贴书往上一递,道:“学令,又有一封拜学贴送来。” 项淳有些奇怪,拜学贴大多是一起到的,单独送来的,那就是没有走学宫的途径,而是由玄府中的某一位推荐来的,这说明帖子的主人可能有什么独特之处。 他也是重视起来,把名帖拿来,仔细过目。 “哦,还是一个辅教?嗯,还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倒是少见。” 许英得了自己想要的,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一听这话,却又转回来了,道:“师兄,你说的这个人我知道,听说前段日子那头夭螈就是他杀死的。”他嗤了一声,道:“区区一个凡人就,能杀死灵性异怪?也就是骗骗寻常愚夫罢了,说不定这是神尉军有意安排的,玄府不能收下这种人。” 项淳皱眉道:“师弟,你太偏激了,只要不是异神教徒,哪怕他真与神尉军有关系,愿意入我玄道的,玄府都可以接纳,你也知道,但凡心思不纯的人,在我们这条路上是走不了多远的。” 许英坚持己见,道:“总之这个人来历不明,绝对是有问题的,师兄便是选择接纳,那我也会盯着他的。”说完之后,他就甩袖出去了。 项淳摇摇头,又把手中的拜学帖认真看了一遍,当他看到张御精通古代博物学,还懂许多土著部落的语言时,身躯不由坐直,神情也是认真了几分。 “这个人必须招进我们玄府!” 他想了想,提笔在上面写了一条批语,再用过印后,就交给助役,叮嘱道:“尽快送到那位张辅教的手里,不要耽误了。” …… …… 第十四章 宣文查档 两天之后,从玄府出来的回贴就由专人送到了张御手上。 他本以为这件事情恐怕会有些波折,可没想这么快就有结果了。 他翻到回贴印鉴处,见上面的盖印是项淳二字。 玄府如今的格局他在进入学宫后就设法打听过了。玄府真正的执掌很少露面,也并不怎么管事,主持日常事务的,是他的几名学生。 项淳就是其中最为年长的一个,也是现如今玄府的实际上的主事者。 而在那盖印之下,还有几行批言,他看了看,上面先是说了几句勉励之语,随后言及玄府开府之日是在月中十五,届时可来一试道缘,若不至,则可明年再投拜书。 上面的用语并没有什么华丽辞藻,而是平直浅白,字也是写得端端正正,可以看出对方是个做事认真,又较为务实的人。 他把回帖收好,思考片刻,就于心下一唤,顿时光芒映耀,大道之章就随之浮现了出来。 现在道章上面漂浮有四个章印,分别是雷音语韵真息以及剑驭。 那真息章印,其实就是他一直在修持的呼吸吐纳术。 在这一门技巧上面,他没有投入过任何神元,章印一出现在道章之上就是光芒烁烁。这说明以他现在的身体,只能将这个技巧修炼到这个地步,再下去也就是维持而已,不可能再有什么长进了。 要想再往上走,除非他能突破自我,打开身体的极限。 可矛盾的地方在于,这门呼吸法的本身,就是用来打破这个束缚的。 当初他练了两年没有成功,他的老师就断言他没有这个天赋,无法接受自己这一脉的传承,旧法一路也就走不通了,所以后来又传给了他新法的入门窍诀。 他的老师曾告诫过他,不要试图用大道之章来提升呼吸法,因为那很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 他牢牢记住了这一点,没有随便去尝试。 只是现在这四个章印中,有三个都是焕发出了灼灼亮芒,唯独那剑驭之术还是黯淡无光,一眼望去,感觉实在太不协调了! 他查验了一下,这几天静养精气神后,自己的神元多出了一点,不过只是这是他自身凝炼出来的,要想恢复,至少要数月甚至半年时间。 这里也不是没有办法,就是去找更多补充的神元的物品。 自从见过那瘟疫之神的神像后,他结合以前所获得的相类物品,心中有了一个想法,不过这里还有待验证。 他心神一转,身周围的光芒便就敛去,探手从案上拿起图鉴看了起来。一直到了人定时分,就入静室打坐去了。 到了第二天清晨,他从定坐中醒来时,发现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 他起身洗漱,照例服用了几枚丹丸,拿了一把油纸伞,便就准备出门,可就在这时,外面有敲门声响起。 张御将雨伞搁在门边,把开一门,就见一名带着斗笠,穿着雨蓑的助役站在庭前,手中捧着一个精美信匣,道:张辅教?这是学宫外来寄来的书信。 张御接了过来,又在助役递来的漆牌上签了自己的名姓,道一声谢,关上舍门,重又回到静室中坐下。 他将信匣打开一看,发现是寄信人的名字是赵相乘。信中语句不多,只说是有事与他相商,希望他这两日出来一趟,在庐安居碰个面。 不定是夭螈的事有结果了。 他寻思着这两天正好有暇,假如学宫方面允许,那就抽个空去见次面。 他一抬手,正准备将信放回信匣中时,忽然间,却是动作一顿,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想了想,又将拿书信至面前。 在反复盯着看了几遍后,他终于发现刚才的违和感出现在哪里了。 问题出在纸张和笔墨上! 赵相乘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较为传统,吃穿用物全都是遵循着天夏的旧时风俗。 给朋友或者相熟的人写信,有一定讲究的,用什么样的纸就需搭配什么样的墨,有时还需搭配相应的笔体,这封信的纸墨一看就是只挑贵重的,而不讲究其余。这放在同样遵循天夏旧礼的人眼里,就有些不尊重了,赵相乘是绝不会犯这种错的。 便不提这个,面前这只信匣也着实太华美了,赵相乘所用之物虽也精致,但绝对称不上奢华,这东西看去却像是要迫不及待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且信中就寥寥几句话,内容看似简练,可细细品读,更像是怕写多了漏底。 随着疑点的逐渐出现,他发现的破绽也越来越多。 此时他已能断定,这封信不是赵相乘送来的,只是有人托名而为。 那又会是谁呢? 能知道他与赵相乘相交,还能查到他之前住在安庐居的,又能伪造书信,直接送到学宫来,答案已是呼之欲出了。 神尉军! 他心下暗想:虽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有什么目的,可最近如无必要,看来还是待在学宫为好,等风头过去再说。 他朝外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停了,外间天青如洗,已经方便出行。 想了想,他还是带着雨伞出了门。 雨后的石板路湿漉漉的,路两旁是一株株金梧桐,此刻空气清新,鸟鸣阵阵,澄澈静幽,带着一种超脱尘俗的意境。 沿着这几能洗涤心灵的道路行走,他来到了宣文堂的门前,这是学宫归纳文档收藏书籍的地方。 泰阳学宫拥有整个都护府最多的文册典籍,关于许多旧时的记载只能到这里来查找,他之前翻阅的那本异怪图鉴,也是从这里拿到的。 他走入大堂的时候,一个四十多岁,颇有魅力的中年男子上来与他客气打招呼。 这个人名唤屈功,是宣文堂的管事,他之前来这里借阅图鉴时,曾与其交流过。他发现这个人为人风趣,知识渊博,思维敏捷,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做个师教也是绰绰有余,可不知道为什么,却只是在此负责看理文籍。 他问屈功要了一间单独的静室,然而就在助役帮忙下取来了一大堆文档。 让助役离开后,他便在案后坐下,一册册的仔细翻看起来。 他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文册被人挪用一事,就算他现在已经成了学宫的辅教,可这件事并不是不打算追究了。 文册被盗取的时间最有可能是发生三年前,要是按照这个推断,那么对方现在说不定还在泰阳学宫内进学,所以他大可以从大玄历三百七十年的学子的进学记录上查起。 他翻下来,见这一年之中,共有三百二十七人入学,如果一个个去查证,既浪费时间,又缺少线索,所以他决定先从籍贯着手。 他所出生的小镇过去的二十年中只有他一个人过了选试,所以不可能再有另一个相同籍贯的人出现在文籍记录上。假若有,那极有可能就是盗用他文册的那个人了。 可是这一遍查了下来,却没有任何发现,于是他又把查找范围扩大到了五年,可同样没有任何结果。 他心下转了转念,这里有两个可能,其一是这个人已经不是学子了,而是成了学宫中的师教。 因为学宫里辅教学正乃至学令的文籍履历是不公开的,以他现在的身份,是查阅不了的。 不过他想了下来,却是将此排除了。 因为除了他这样通过自荐上来的,要想升任辅教乃至师教,那首先要有足够的学识,对方既然要靠盗用文册来进学,那就说明其自身并无多少真材实料,否则根本没必要这样做。 所以这里还有另一个可能,就是文修院大火之后,对方顺便将籍贯给改了。 而既然可以改籍贯,自然也可以改别的地方,假如是这样,那用正常手段是无法查证下去了。 他放下文档,看来线索是到此中断了。好在他也没想过一次就能得到结果,既然现阶段无法查证,那就等到自己掌握足够的力量之后才来理会了。 从静室里走出来时,他发现外面又下起了大雨。 这时他目光一撇,见大门附近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身材纤细瘦小,衣着寒酸。她应该很冷,紧抱着双臂,轻轻颤抖着,还时不时跺下脚,但又似乎怕惊扰到其他人,不敢太用力,只是发出细微的哒哒声。 此刻她用焦急的目光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好似有什么急事,而周围的助役只是自顾自做着事,没有人去理会她。 张御注意到她的眼瞳带着些许的金色,应该有安人混血,泰阳学宫中有些人对安人较为歧视,也难怪没人理睬。 不过这个少女的皮肤下有一层不正常的嫣红,这是明显是受了风寒了,假如这个时候再冲出去淋雨,那是连命都不要了。 他喊来过来一名助役,关照道:给她拿把伞。 助役为难道:辅教,雨下了好一会儿,伞都被借走了。 张御一思,道:那把我放在楼下的伞拿去给她。交代过后,他也没有去看结果,就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准备再去翻看些自己感兴趣的书籍。 而在楼下,那个少女越来越焦急,她咬着嘴唇,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正要不顾一切冲去时,那个助役已经取了张御的伞喘着气跑过来了,一把塞到她手里,喏,张辅教让我给你的。 少女有些不知所措,等回过神来,急急朝四下一张望,却只看到了一个走远的侧影,她冲着那里一个鞠躬,就撑着伞冲入了雨帘中。 第十五章 大道玄浑 二月十五,天方破晓。 张御自居处走了出来,看了看四下,精神一振。 前几天连日大雨,到了昨夜才有停,此刻空气格外清爽,映入眼中的花树枝叶皆是色彩鲜亮,格外清润。 今日是玄府开府之日。只是此处位于学宫北端,与他居处相隔较远,而学宫内又不许用车马等代步之物,所以他独自一人步行前往。 连续行走了半个多夏时后,他才到了地界。 玄府宫阁背靠启山,因为礼制规格较高,所以向外三面不存在任何建筑,周围显然空旷无比,只有一条笔直的石板大道通向外郭城台下的拱形大门。 这条大道上的石板看得出很久没有修葺了,破碎残缺,杂草蔓延,两边矗立着一根根古旧残破的石柱,每一根柱头上都一座狰狞的土著神明的雕像。 此刻朝阳升起,但却被北面的启山所遮挡,玄府那宏伟的殿阁和城台继续埋藏在阴影中,只是那金光仍旧坚定不移突破阻碍,落向地面,并在经过那些雕像时投出一道道狭长的影子。 张御看了几眼,他不知道学宫或者玄府为什么将这些古代遗迹留在这里,就像首府的一些建筑,只是在旧神庙上进行改建,而不是推到重来,不过仔细想来,这么做肯定也是有其原因的。 因为时间还早,现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想了想,就从夹兜中取出了一本小册和炭笔,对着那些雕像描摹起来,知不知觉就沉浸其中。 随着时间过去,空地上的来人逐渐多了起来,俱是一些学宫中的学子,不过多数人只是向往憧憬超越凡尘的力量,对于修道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了解。 张御眼见朝阳越升越高,且是正对着他而来,感觉略微有些刺目了,便就准备找一个避光的地方。 可他只是走了两步,心中忽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脚步一顿,转头往斜上方看去,那上面蹲着一个鸟身人脸的雕像,双翅收敛,爪扣柱头,面部正咧嘴而笑,看去邪恶诡谲。 重点不是在这里,而是这座雕像上,正有着一丝丝热流在散发出来。 这上面,分明有着源能的存在! 他不由驻足而观。 “据说这是雕像是一个非常受邪神宠爱的侍妾,这里其余雕像,都不及这座精美生动。”一个声音在旁边响起。 张御转首看去,说话的人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与他一样穿着辅教衣冠,身旁跟着一个十五六岁,个子矮小的少年。 他抬手一揖,道:“张御,还未请教?” 那个青年一笑回礼,道:“张兄,我名郑高,这是我侄儿郑瑜。”那个少年人马上向张御认真行礼, 张御目光落在郑瑜身上,对其点了点头。 郑高好奇问道:“我方才见张兄在这里作画,不敢上来贸然打扰,张兄莫非是画师么?”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见到这些古代遗存物,便忍不住就想研究一下。” “难怪了。”郑高恍然,他兴致勃勃道:“我对这片陆地上传说中的古代帝国也是十分有兴趣,怎奈平时只是一个人乱琢磨,不想今日遇见张兄……” 这个人似乎十分健谈,一开口就不见停下,而且根本不用别人接话,他的侄儿郑瑜站在旁边一脸无奈。 张御见此刻时间还早,玄府还未到开府的时候,自己站在这里正好吸摄源能,所以乐得与他奉陪。 不过他很快发现,郑高也当真是懂一些东西的,并非全是胡言乱语,还每每能发出一些独到的见解,故他也是出言肯定了几句。 只是这样一来,郑高获得了肯定,情绪也是更加高涨了。 在郑高滔滔不绝说了快一个夏时后,玄府忽然那便忽然响起一阵钟声,郑瑜赶紧一拉他的袖子,提醒道:“叔父,钟声响了,要进玄府了。” 郑高砸吧了一下嘴,似乎有些意犹未尽。平时可是很少人愿意听他这般长篇大论的,今天总算过瘾了。他遗憾言道:“张兄,钟响三遍,玄府就只能进不能出,今日我们谈话只能到此为止了。” 他拉过郑瑜,对张御拱拱手,道:“我这侄儿年纪还小,见识也少,今次也是准备入玄府修行,张兄若是方便,还望能稍加照拂,高感激不尽。” 张御此身也只有十七岁,按道理比郑瑜大不了多少,可他两世为人,气质沉静内敛,本身又丰姿神秀,再加上他身上还穿着辅教的衣冠,所以没人会把当成这个年纪的人来看。 他点了点头,问道:“郑兄不与我们一起么?” 郑高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我便不去了,我可受不了那枯燥修持,还是研究古代遗物更有意思。” 张御看他一眼,这位虽然是这个话痨,但却很懂得自身想要的是什么,是一个看准目标就会坚定走下去的人。 他再察看了一下神元,毕竟站得比较远,从方才到现在只是吸取了些许,看来只能下次找机会再来了,于是拱手道:“郑兄,那我们就现在这里分别了。” 郑高也是一拱手,端容道:“张兄,祝好运。”随后他看向自己的侄儿。 郑瑜仰起脸,期待看着自己的叔叔,也希望得到一句相似的鼓励祝福,一只大手盖了下来,摸在他的头上,郑高露出温暖的笑容,“小瑜,别勉强,就算不行,你还有叔父我呢。” 你就知道我不行了? 你是我亲叔叔么?我不要你了! 郑瑜一脸委屈。 双方别过后,张御带着郑瑜往玄府大门方向走去,那些等候在外的人也是一个个带着期待和兴奋之色往那里涌入,看样子至少有百多人。 与众人一起穿过高大的城台门洞,就见一座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矗立在前方,此刻三座宫门都是大开,但是内面情形如何,却因为光线问题无法看清。 张御走到殿前,仰头观望了一眼那高大重檐,就踩着石阶而上。 而在即将要走入进去的时候,他若有所觉,回首看了一眼,见那投下来的光线正好照落在殿阶之前,仿佛那是一条清晰的界限,将大殿内外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他收回目光,一甩袖,头也不回的踏入了门庭。 方才步入殿,他就生出一种异样感觉,周围事物似乎皆尽消去,空空茫茫,唯独自己一人站在此间。 这时他隐有所觉,一抬眼,便见前方高起的殿台之上,有一名大袖道人站在那里,只是隐于一片柔和的光芒之中,正待仔细时,那道人也是看了过来,目光与他一触。 轰! 他只觉意识之中轰然一震,随后仿佛无尽黑暗之中有一道光亮炸开,而后便发现自己站在一圈宏大璀璨的光幕之下。 他仰首看去,就见那光幕上嵌有一排排章印,好若银星点点,只是印内的字迹都是模糊异常,看不清楚。 这是……大道之章? 他心中疑惑方生,便感一股莫测意念就传递了过来,并直接映入了他的心海之中,莫名其妙的就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要修行玄法,那首先要只有在道章之中认识自我。 我是一切的根本,是起始的所在。唯有明了自我,方能在大道之中将我与万事万物区分开来,才可由此向上攀登,去到那无限高渺之处。 他两世为人,对我的认知极其深刻,对自我的存在更是无比在意,这执念异常之炽烈,几乎就在理解那莫测意念的一瞬间,那光幕之上的诸多章印骤然消隐,唯独一枚依旧光辉灿灿,存于眼前。 这就是代表自我存在的那枚章印! 只是要读取这枚章印,此刻还需要一件东西。 念头方才转到这里,他感觉身躯之中有一丝丝神元在那意念影响之下被逐渐催生了出来,只是数量并不十分多。 他心下一转念,顺势就将这些多出来的神元推向了那枚章印。 与此同时,那章印之名也是变得清晰起来: “存我”! 这个章印一立,便见又有六个章印以其为起点衍生了出来,在外形成了一个大圆,相互衔接,排列规整有序,呈现出朱文阳刻之貌,看起来赏心悦目,与他之前所见满是残缺齿痕的白文阴刻章印可谓完全不同。 这六枚章印上面各有一字,分别是眼、耳、口、鼻、身、意,只是远不及“存我”之印明亮。 他正要仔细看时,那光幕倏尔一散,就此敛去,眼前景物也是随之一变。 他发现自己依旧站在那空旷大殿之中,而不远处站着郑瑜及另外还有稀稀落落十来个学子,他们此刻脸上都是带着惊异与迷茫。 “诸位君子。”一个醇厚声音自前方传来。 张御抬起头,往声音所在之处看过去,就见一个年约四旬,身体宽胖的高大道人站在那里,不过与他方才所见的并非是同一个人。 那道人笑容温和,道:“诸位君子能成功感应玄府给予你们观读的大道之章,并且成功种下了‘存我’之印,从今以后,便是我玄修一脉门下了。” 张御微微低头,心中忖道:“果然是大道之章么?” 可是疑问不禁来了,如果方才见到的才是大道之章,那老师之前教给自己的那个,又是什么呢? 道人看着众人恍惚不定的神情,笑了一笑,道:“我名项淳,玄首嘱托我主理玄府内外诸事,诸位君子若有什么疑问,现下可以问我。” 郑瑜小郎看了看周围,迟疑了一下,壮着胆子站出来,他对着前方认真一礼,道:“学生郑瑜,敢问项主事,除了我等,不知余下之人又去了哪里?” 项淳笑道:“郑小郎且放心,这些学子感应不到大道之章,那自是与我玄府无缘,现在都已是平安离开了。” 郑瑜吁了一口气,露出开心之色,再是一拜,道:“谢谢主事解惑。” 项淳看向众人,目光缓移,道:“诸位君子还有什么要问么?” 张御思考了一下,他十分想知道自己此前所学到底是什么,与方才所见到的大道之章又有什么区别,可他本能觉的,这件事绝不能对外透露,即便提问,也不能让人看出他的本来意愿。 他想了一想,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对着上方合手一揖,道:“学生张御,有一疑问,想要请教项主事。” 项淳神情和善道:“张君子知有何话要问?” 张御把头微微仰起,朗声出言道:“学生方才想起了一句话,乃是《夏风》中的一句,想来我辈天夏人皆有听闻。”他目注看着上方,道:“大道玄浑乾坤载,天城百万裂云来,其中‘大道玄浑乾坤载’一句,何解?” 在场诸学子也多是面露思索。夏风中的词句他们可谓耳熟能详,可其中的解释却是多种多样,无有统一之论。尤其是这第一句,无疑是涉及到了大道变化,恐怕除了玄府,无人能做出正确的解释了吧? 项淳却是神情微变,他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陷入了沉默去,看上去倒好像是在听谁说话,半晌,他叹道:“本来这些不该在今日与你们说及,不过这位张君子既然问起,那就索性一并道与诸位君子知晓了。” 诸学子一听,无不是露出了关注之色。 项淳深沉目光看向底下所有人,沉声道:“大道之章乃是道之载器,我辈修炼者修持道法,就是通过观读此物,领悟其中的大道之理,不过万物分阴阳,造化演乾坤,此物也并非唯一……“ “大道之章分作玄章和浑章两部,你们所学习的,乃是大道玄章,亦是大道之正章!至于大道浑章……” 他顿了一下,神情无比严肃的说道:“你们要听清楚了,大道浑章有悖于正道,乃是恶章!而用浑章进行修持之人,那便是吾辈之大敌!” …… …… :。: 第十六章 玄府玄章 张御心中一震,项淳这番话,让他差不多已经能够确定,当初自己那位老师所教授给他的,应该就是大道浑章了。 长期以来的气息修行让他内心只是稍稍波动了一下,就很快平复了下去,面上神情则适时多出了一丝惊讶,道:“既有大道浑章,那都护府中……是否也有修炼浑章之人?” 听他问出这个问题,在座不少学子露出了好奇探究之色。大道浑章之说,让他们无形中有一种与闻秘辛的兴奋感和刺激感。 项淳沉声道:“修炼浑章之人,早年被我玄府正统所打压,已不剩多少,不过还有这么一二人在外,并视我玄府我仇敌,不过这些自我等来应付,诸位君子方才入门,现还不必去忧虑这些。”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莫非自己那位老师其实是大道浑章的修炼者?只是假托了旧修的名义? 不对! 自己那位老师可不是只有他一个学生,其余人所用的修炼方式一直与新法无关,修炼得完全是旧时的功法。玄章、浑章应该只是新法内部的争斗,而他老师身为一个旧修,可能根本不在乎这种事。 尽管他此刻仍有许多疑问,可是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问下去了,不然可能就会引来怀疑,于是拱手一揖,道:“多谢先生解惑。” 项淳神情缓下,温和言道:“不用叫我先生,玄府只有一位师长,那便是戚玄,入玄府修道的所有人,都可算作是玄的弟子,论关系,我与诸位君子之间只是同门,故你们称呼我为项师兄,或者项主事都是可以。” 张御再是一礼,道:“项师兄。” 项淳呵呵一笑,也是抬手回有一礼,“张师弟有礼。”待张御坐下后,他对着众人道:“诸位君子还要有什么要问么?” 话音才是落下,一名身材颀长的俊雅学子站起一揖,宏声道:“学生白擎青,方才见得道章之时,只觉冥冥之中,似觉有人传道于我,得悟了不少道理,只是仍有些许不解之处,敢问项主事,既然阅读那大道之章需用神元,可那神元又是何物呢?又自何处而来呢?” 项淳道:“这一问问得好,我辈玄修,修行之时有两个根本,一是大道之章,此乃载道之器,二便是这神元了。” 他双手微抬,手掌作一个对合之势,道:“神元乃是精气神之聚合,需我辈平时用心提聚,而神元越足,在大道之章上所能观读到的章印也便越多,只是你等需记住,一个人一生的神元是有数的,这在你一出身是便已注定,所以在阅读大道之章时,每一个章印的选择都要慎之又慎。” 张御听到这句话时,眼眸深处有微光泛动了一下。 白擎青似是懂些玄理,闻言一阵惊讶,不解道:“据在下所知,大道应是无边无限,无处不在,可神元却是有限,那以有限窥无限,我辈岂不是永无见悟真道之可能?” 项淳颌道:“你说的半分不差,以有限窥无限,确实无可能得见真道,但是大道玄妙,总有一丝缺漏,一线生机,一缕变化。” 说到这里,他神情略显肃穆,道:“你们方才虽是见到了大道之章,也算入了修行门径,可你们现在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大道之章的第一章罢了。” “第一章?” 座下学子都是露出了讶色。 项淳缓缓言道:“不错,你等若能从这第一章中寻到自身玄机之所在,则身躯必会经历一次蜕变。等到旧垢除尽,浑身焕然一新时,自然先天自返,神元再生,那时便有资格去翻读第二章了,而此时又是另一个起始了,直至你到下一个蜕变为止,如此周而复始,层层而上,直至得见大道。” 座下有些学子听明白了,有些则似懂非懂。 白擎青低头一思,忽地抬头道:“项师兄的意思是,大道之章需得由浅入深,一章接着一章观览,而在翻阅每一篇章书时,我辈所能取用的神元都是有定数的?” 项淳十分赞许的看了他一眼,道:“正是如此,故而神元既为有限,又可为无限。”他转而望向众人,声音稍稍提高了几分,道:“你们如今虽是入我玄府,可若是不能从大道第一章中悟得那缕玄机,那就依旧是肉体凡胎,与外间凡人也无甚区别。” 众学子方才接触了另一个世界,不少人此刻正处在亢奋之中,有一种从此我不再做人的错觉,然而项淳这番话,却是给他们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白擎青深深一揖,道:“请教项师兄,我辈该如何去此凡身?” 众学子一下反应过来,都是站起一揖,言道:“还请项师兄传法。” 项淳语声放缓,道:“如何观读大道之章,自有一定规矩在内,需有师长指引,不可任性胡为。你们现下所需做的,就是先下去休歇,稍候自有人会来指点你等具体修行事宜。” 张御看的出来,项淳今天说的只是比较浅显的东西,具体的东西恐怕需要在后面修行中再慢慢接触了解了。对殿上一礼之后,他就与诸学子一起,在一名助役的带领之下沿着殿阁一侧的回廊往外走去。 项淳则站在殿台上方不动。 片刻后,一名目光锐利,面色阴沉,同样身着道袍的男子迈着有力步伐走了过来。 项淳道:“王恭师弟,你觉得新入门的这些同门如何?” 王恭沉思片刻,道“我观此中,或许只二三人可能有所成就。” “不妨说说。” 王恭道:“一个是那位张君子。‘大道玄浑乾坤载……’他感慨了一声,“只看他上来就便问此一句,就知他胸中气魄格局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王恭师弟还是看得那么准。” 王恭又道:“这里另一人,当数那位郑小郎君了,他是第一个站出来问之人,却不去提及自身,反是先是关心他人安危,却也是个有大胸怀的人,我们玄府正需要这等人。” 项淳不置可否,道:“还有么?” 王恭一想,道:“还有么,就当属那位白君子,他天资不差,可惜太急太傲,什么时候他能做到正视自身,那又是一个修道种子。” 项淳笑道:“但凡是人,皆有缺点,我等向道而行,才可将此等缺漏秽恶一一剔除。” “可是他们还来得及么?” 王恭转过身来看着项淳,神情略显沉重道:“我们……还撑得住么?” 项淳神色不变,道:“王师弟多虑了,有老师还坐镇玄府,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几十年都这么过来了,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王恭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方才在玄府转了一圈,似未见到许师弟?” 项淳语气自然道:“你也知道他的脾气,是个闲不住的人,说不定又去哪里散心,或许过两天也就回来了。” 王恭道:“是么?恰好我这几天我这里有点事情,亦要出去一趟。” 项淳呵呵一笑,道:“那王恭师弟可要早去早回,如今外面可是不太安生。” 王恭冲他拱了拱手,就大步离开了。 项淳直至其人身影消失不见,这才从殿台上慢慢踱步下来,朝着事务堂方向走去。 诸学子从大殿之中出来时,不少人还是有些神情恍惚,有一种格外不真实的感觉,可是等回过神后,他们很快就变得欣喜激动起来。 虽然项淳说过,若是修炼者止步于第一章,那么就只能是一个凡人,可是现在他们正处于意气风的时候,没人会认为自己会是其中的那一个。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将众学子衣冠卷动,顿感到一阵微凉。 他们透过城台大门看过去,外面是空旷的大地和天上漫动的乌云,偶尔撕开的隙缝中,却有白茫茫的天光洒下。 要下大雨了。 “奇怪,近来好像雨水变多了?” “是啊,也是好多年未见了,听闻洪河水势这两天也是大了许多。” 诸学子在嘀咕议论之中,一路跟着那名在前引路的助役,一直来到了殿阁东南角一片林苑之内,这里有着连排精舍,周围遍栽松柏花木,环境清幽怡人。 助役告诉诸人,可先在此选择一间精舍宿下,晚些时候自会有人过来传授法门,不过有谁若是此刻要想离去,玄府自也不会阻拦。 诸学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当然不会中途放弃,在相互谦让了一番后,就各自选定了居所。 因为这里以后都算同门了,所以在安顿下来后,相互之间都是试着熟悉。而大多数人都是过来先与这次相对露脸的张御、白擎青二人攀交情。 至于郑瑜,因为人看起来很弱小,年纪好像又不大,所以被他们主动忽略了。 张御现在虽然与众人算是同门,可因为他的原本身份非是学子,而是辅教,再加上他神采慑人,所以这些学子对他心存敬畏,怕在他面前说多了失礼,只是上来与他打个招呼就走开了。 白擎青那里却是不同了,他很是擅长与人打交道,本人又知晓不少玄理,很快与诸人热络起来。 张御没心思在外多谈,正准备回转精舍中时,却见郑瑜了走了过来,后者对他一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张辅教,能问你一个问题么?“ 张御点头道:“自然可以。” 郑瑜抬起头,双目闪亮的看着他,道:“那天在学宫之外,递上自荐拜书的那位,是不是就是辅教?” 张御本以为他会问一些修行上的疑问,没想到关心却是这件事,不过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承认道:“是我。” “真是的辅教么?” 郑瑜眼中满是崇拜的光芒,他想了想,认真道:“辅教,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他又是规规矩矩一揖,就欢快的跑开了。 张御看了看那离开的身影,思索了一下,就过转头来,几步上前推开门户,进入了精舍,合上门后,坐到榻上,就开始了今日的呼吸调息。 …… …… 第十七章 六正六持 张御在林苑精舍之内打坐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日出时分,就有助役前来叫门,说是请众人前去殿上,玄府有人前来讲法。 他与兴奋的诸学子一同出了精舍,来到正殿东面的一间阁堂内,见这里开敞明亮,地板上早已洒扫干净,摆放了不少素洁的蒲团,铜炉之中,青烟袅袅。 诸学子心中无不是满怀期待,相互谦让了一番后,各自选了一个蒲团,精神抖擞的坐下。 等有一会儿,听得磬音一响,诸学子知是传法之人将至,都是站起相迎。 随着脚步声传至,殿外走入进来一名温文尔雅的年轻男子。其人身着大袖道袍,脸上带着和煦微笑,缓步走到了殿台之上,面向诸学子,抬手一揖,道:“各位同门,我名范澜,受主事之托前来指点各位修行。” 诸学子也是合手还礼。 行礼过后,双方在相请声中,各自坐下。 范澜上来先不说道传,而是问及诸人昨晚休息的可好,用食可还合口味?顺带还说了个当年他入玄府之时的趣闻,不知不觉间,诸学子本来略显浮躁激动的心情也是渐渐被抚平了下来。 范澜虽然面上笑语吟吟,可暗里却始终留意着诸人的情绪,见气氛调和的差不多了,便就转入正题,道:“诸位师弟既见得大道之章,算是已入我玄修之门……” 诸学子不觉精神一振,只听他继续说道:“按照常理,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当有六印现出,分别为眼、耳、口、鼻、身、意;此即为六正,又名六持!往后所有观读的章印,都自六印而出,是谓诸印之根脉,只是因各人缘法根基不同,初次种落存我之印时,多数人并不能齐见六印,不知诸位师弟,昨日又是见得其中几枚呢?” 诸学子相互看了看,却没人出来答话。 范澜笑了一笑,直接点上郑瑜,道:“郑瑜师弟,昨天你一个站出来发问,今日不妨也先由你来说。” 郑瑜赶紧站了起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范师兄,我昨天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只看见了一枚章‘口印’。” 范澜笑道:“甚好,郑师弟,不必拘束,你我分属同门,我非是你师长,坐着说话便可。” 他目光一移,又往张御这里投来。 张御心念转动,昨天他是见齐了六枚章印,若是大道浑章的话,按照他老师的说法,只有他自己能够看到,可他不确定是否玄章是否也同样如此,故是决定试探一下。 他道:“御见到了三枚章印,分别为口印、意印,以及身印。” 范澜眼前一亮,赞道:“不错,不错。” 白青擎一见,不待范澜来问,就主动大声发言道:“我亦是见三枚章印,乃是目印、耳印和鼻印。” 范澜不断点头道:“好,好。” 余下学子见状,也是一一报出自己所见,不过除了有三人感得两枚章印外,大多数看到的只是一个章印,甚至还有三个人连一枚章印都没见到。 范澜见那三人惶惶不安,出言安慰道:“三位师弟不必慌张,你们只是观读存我之印时投入的神元不够多而已,下来小心积蓄神元,必然就能够看见了。” 其中有一学子惶惑道:“我等神元少弱,是否无望修道?” 范澜笑道:“岂会如此?人一生中神元是有数的,该多少就是多少,虽然首回引导出的神元有多寡各有不同,可大体还是相差不大的,只要神元蓄足,再观存我之印,那六枚章印都是可以逐一见得,其余人不过较你们先走一步而已,并非不能追上。” 那三名学子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而那些只观得一枚章印的学子,本来也是有些忐忑不安的,听了这话却是松了口气,重拾了一些信心。 范澜其实并没有说实话。 实际上人与人之间差距还是有的,有时甚至相差无法想象的地步。 有的人天生神元充壮,甚至超出常人数倍之多,这就意味着可以比他人阅读到更多大道章印,这样的奇才,他也是曾经亲眼目睹过的。 他看了张御和白青擎一眼,暗自点头道:“这两人种落存我之印后便能见到三枚章印,当是今年入门弟子之中根基最为厚实的了。” 心念转过,他又开口道:“诸位师弟,为使你等能顺利观读道章,现下我将传授你等一套呼吸法门,此可用来积蓄神元,望你们用心牢记。” 诸学子一听,当即坐正身躯,表情也端肃起来。 范澜笑了一笑,当即以晦涩深奥的天夏古言说了一段呼吸调息之法。 这倒不是他有意卖弄,而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表达呼吸法的原意。 这也是为什么坐在这里的人都是泰阳学宫的学子,因为他们每个人都受过天夏的正统教育,个个识礼懂文,能够理解古言之中所传递的意境和更深层次的表述。 否则就算你识字,也不见得能听懂这里面到底在讲什么。 张御仔细听了下来,发现这套呼吸法相对浅显,正好适合从未接触过这些的人入门,不过要说能积蓄多少神元,却也未必见得。 根据他的经验,这里还需要丹药的配合补充,即所谓“内壮外补”。 不过他虽然不认为这种呼吸法对自己有用,可必要的样子还是需要做的。 有意等了片刻后,他试着吐纳几次,就差不多掌握了这里面的诀窍。 范澜暗暗留意着诸学子的表现,特别是张御和白擎青这两人更是重点关注。 他发现两人做法各有不同。 张御是先进行了一番长考,而当他的正式开始的时候,却是很快就将这门呼吸法掌握了。 白擎青则是显得信心十足,一上来就按照自己的理解进行了大胆的尝试,只是稍有磕绊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正确的节奏中。 范澜暗思道:“这两人一个先谋后动,重思重考,一个纯靠自身天赋,重意重心,要说修道,可能还是后一种走得更远啊,不过却也说不定,嗯,这需记下来,稍候一并交给项师兄览阅。” 在座之人毕竟都是人中俊秀,在尝试了差不多有半个夏时后,哪怕最为迟钝的那个,也都初步掌握了这套呼吸法。 范澜满意点头道:“神元乃是阅读道章之根本,还望诸位师弟能勤加修习。” 诸学子都是大声应诺。他们方才入了道法之门,现在正是热情最为高涨的时候,不用人去催促,自会把全部精力投注在这上面。 范澜交代过后,看向张御和白擎青二人,道:“白师弟、张师弟、唔……还有你们几位,”他又点了几个学子,站起身来,道:“你们随我来。”说完之后,他就起身往阁堂后方转去了。 诸学子也是纷纷起身,跟上他的脚步。 一出后堂,众人就发现这里是一个游园,内里有一个苑廊亭,两旁假山池塘,周围则种满了各色茶花,芯嫩花娇,雨后稣润,弥漫着淡淡清香。 范澜在亭中的石桌后挑了一个位置坐下,伸手按了按,招呼道:“不必拘礼,都坐。” 待得诸人坐下,他以闲谈的语气说道:“几位师弟,你们都是见到了至少两个六正之印的人,这说明你们神元充沛,进途必然是会比他人来得快的,故而我不会用教授平常人的法子对待你等。” 那三个见得两枚章印的学子听了这番话,心里不由得一阵振奋,顿时感觉自己好像也是不差,虽然好像比不过张御、白擎青这两人,但至少也属于顶尖的那一批了。 范澜感叹道:“我辈修道,靠得就是大道之章,可这里面蕴含无数道理,哪怕只是大道第一章,修炼者要想将之读尽读通也是无有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自己,“所以唯有利用有限神元,找到与那自身相合的一缕玄机,并借此跳脱出来,进而心身蜕变,方能算是圆满,到那时候,才有资格叩问下一章书。” “范师兄,那么玄机哪里去寻呢?” 出声的人是白擎青,他一瞬不瞬看着范澜,看去非常渴望得到答案。 范澜笑道:“那自是从最为契合你等自身的章印寻起,而你们昨日最先见到的那枚,便就是了。” 诸学子怔了怔,不由有些犯难。那些只有一个章印的人倒是好找,可是在座之人,最少也是见到了两个章印的,且当时还是一起浮现出来的,似乎也没有什么先后,但到底哪一个是最为契合自己的呢? 有人忍不住道:“范师兄,我等见得两枚章印,不知该取其中哪一枚?” 范澜笑着一指周围,道:“你等进入此间,先是有何感受?” 那学子想了想,道:“颇感温润舒适。” 范澜指了指另一人,道:“你呢?” 被指的学子略微有些扭捏,道:“我只看见满园春色。” 范澜笑了一声,道:“那你们可是知道自家该选什么了么?” 众人不由恍然。 张御虽然有别的途径补充神元,可他并没有把范澜的话不当作一回事。他细想了一下方才进来之时的感受,忖道:“看来我第一个该要观读的章印,该当是此印了。” …… …… 第十九章 修元传印 范澜看着众人神情的变化,道:“想来诸位师弟已是有所得,不过六正章印虽可为诸位指明玄机大略之去处,但要想真正将之找寻出来,还需继续观读章印,你们几位在同辈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惯例,我会先传授一道章印于你们。” 这句话一出,坐在这里的学子无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张御则是想得更多,思忖道:“这么看来,玄府传授法门,至少表面上都是遵循一定规例的,只是这里具体是怎样的还无法知晓。” 他习惯每到一处地方,就设法弄清楚当地的风俗习惯还有成规定例。 这里面既有前世带来的习惯,也有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体之中。但是玄府似乎并不准备对他们讲明白这些,那自己只能在以后一步步观察摸索了。 范澜这时神容一正,道:“诸位师弟先莫急着高兴,观读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项师兄当就与你们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触到那缕玄机之前,翻阅每一篇道章时的神元是有数的,用一点便少去一点,所以章印赐下后,用与不用,你们自家需慎重考虑。” 得他这一提醒,几名学子不觉稍稍冷静了一点,心下也是踌躇起来。 范澜唤来一名助役,吩咐了几声,后者下去不久,就端上来一个玉盘,里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根根两指宽的扁竹签。 他道:“几位师弟,可将你们自家已是认定的印名写于其上,玄府会据此授下相应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先是起身,抢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着对着众人,提笔来在竹签之上写下一个字。 他这样子,就是不欲让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过在场之人都擅书法,要是有意观察,还是能从他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他所写为何的,所以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写完后,掷下笔,朝着范澜一拱手,就走了下来。 剩下三名学子这时都是看向张御。众人之中,唯有他与白擎青能上来就观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别人也不敢先上去。 张御心念略转,站起来走了上去,接过纸笔后,端正写下一字,搁下笔后,对着范澜合手一揖,回了原来的坐处。 那三名学子这才一个个上前,将自己所感印名写下。 范澜拿过来看过一遍,也是拿过笔来,在每一根竹签上都是写上了自家名讳,再亲自动手,将所有竹签都拿绸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后再用封条封上,并吩咐助役打上了蜡印。 他笑道:“诸位师弟可回去等候了,过午之前我就会将封匣呈送上去,最迟明日当就会有结果了。” 诸弟子听了,便就一齐起身,揖礼告辞。 范澜这时似想起什么,道:“对了,张师弟,你且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几名学子不由投来羡慕神色,白青擎则是脚下微微一顿,但却没有回头,而是又加快脚步出去了。 范澜待人都走了之后,笑着对张御招呼道:“张师弟,来,到我这边来坐。” 张御来至亭中,在他对面坐下,道:“范师兄有什么话要和我交代么?” 范澜笑道:“也没什么,张师弟翌日出府后,若是见得辛瑶师妹,替我带一声好。” “辛师教?” 张御听了这话,暗忖道:“看来辛师教的确是玄府的人。“ 不过他发现,范澜似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道:“范师兄,我与辛师教并不熟悉,不过我若是能见到她,定会把话带到。” 范澜一讶,看了他两眼,见他十分平静坦然,便笑了笑,道:“张师弟的拜学贴是辛瑶师妹呈上来的,我原以为你们该是熟识,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想了。辛瑶师妹这次是向玄府荐举了一位英才啊。” 张御微觉意外,原来自己的拜学贴是辛瑶送至玄府的?难怪递上去没两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谢范师兄告知。” 范澜摆了摆手,道:“哎,不用谢我,这件事你迟早也会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声,“见到辛瑶师妹,不要说是我说的,她这个人啊,不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 张御心思一转,顿时了然,点头道:“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拱手道:“范师兄若无他事,那御便告退了。” “好,师弟慢走。” 范澜也是站起身,回礼相送。 待张御走后,他侧过身,看着旁边一株娇艳茶花,嘴角噙笑,轻轻哼着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这时一名助役走了过来,小声道:“范师,白擎青求见。” 范澜丝毫一点也不意外,道:“让他过来。”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声,片刻之后,白擎青自外走了进来,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范师兄。” 范澜负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师弟,还有什么事寻我么?” 白擎青道:“我回去细思之,感觉方才所写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来求问范师兄,不知能否更改?” 范澜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在我未曾将签书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日在场都是君子,无人窥看你的运笔走势,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这件事我会一并记下呈送上去,如此,你还坚持要改么?” 白擎青毫不犹豫道:“要!” 范澜也是爽快,立刻让助役拿来笔墨竹签,让其更改。 白擎青接过笔来,手腕一抖,瞬息落墨于上,待得墨迹一干,就双手端起,递了上去。 范澜也不去细看,依旧按照方才顺序,落名封存起来,至于之前那封存竹签的木匣也没有交还给白擎青,仍是留在那里。 白擎青拱手一礼后,就大步退下了。 范澜心中琢磨道:“这个白擎青不轻信人,懂得从既有规矩之中找寻疏漏,有了决定后就绝不更改,确然是个人才。” 虽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坏事,修道路上,正是因为存在执念,才会更为专注。而且据他所知,这样的人,其实更受他那几位师兄的欣赏。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无人到此,就对助役言道:“把东西带上,随我入殿一趟。” 张御回去之后,见诸学子个个大门紧闭,显然是都在那里争取多积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径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门后,他稍加洗漱,服下几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纳呼吸起来。 只是他所用的,就不是范澜传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来那套吐纳术。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样能聚炼神元。关键是几年不间断的修持,这几乎就成了身体的本能,要是再用别的呼吸法,却未必能够适应。 这一日白天就在众人悄无声息的修持之中渡过,而到了日入时分,才有人过来叩动张御等人的舍门,言及范澜相请。 张御稍作整理,推而出来,行至阁堂之外,正好瞧见白擎青手中端着一个玉匣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对他点了下头,就迈开大步走开了。 助役在堂阶下作势一请,道:“张君子,范师请你入内。” 张御步入堂中,见范澜站在堂上相候,就上来与他见礼。 范澜回礼过后,笑着道:“张师弟,你所填写的竹签上,言明最与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赐此章印于你。” 他挥了挥手,就有助役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细长木匣,还有一封册书。 “张师弟,木匣之内就是那枚章印,你看过文册后,若无异议,便请在上面留下名印,这些是要存入玄府册录之中,以备查证的。” 张御拿起册书翻了翻,见上面写着玄府所赐章印之名,下面是赐印的具体日期,以及传印之人的名讳及盖印。 他看过之后,从助役手中接来一支笔,刷刷写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盖了。做完此事,他这才将木匣拿过,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范澜笑道:“张师弟,你若无有什么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张御抬头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么?” 范澜点头道:“如今该教给你的已经教了,我辈只要神元足够,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当然,你若将授于你的章印观读通了,可随时再来府中,玄府会视你的具体精进,再决定是否传你新的章印。” 张御考虑一下,道:“也即是说,我若需要观读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这当中可有什么讲究么?” 范澜笑道:“自是如此,没有玄府传授,又哪里去获取章印观读呢?”他顿了顿,“玄府有时候会让你们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只是你们方才入门,现在就算赐给你,你没有足够的神元去观读,所以也没必要去想太多,先巩固好根基便好。”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提点,御以后说不得还有向师兄请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辞了。” 范澜道:“好说,好说。”他合手还礼,“那为兄就不送了。” 张御转身走出殿阁,这时他回头看了眼,只见金乌西坠,赤霞漫天,半没于飞檐之上,显得分外壮丽,可却又逐渐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没。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与郑瑜打了声招呼后便就离了玄府。只是在经过那座古代雕像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在下面吸纳了少许源能,这才步行返回,于入夜之前回到了原来的居处。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宽舒道袍,在蒲团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静下,就将玄府赐下的那只木匣拿起,打了开来。 …… …… 第十八章 修元传印 范澜看着众人神情的变化,道:“想来诸位师弟已是有所得,不过六正章印虽可为诸位指明玄机大略之去处,但要想真正将之找寻出来,还需继续观读章印,你们几位在同辈之中算是出色,按照玄府的惯例,我会先传授一道章印于你们。” 这句话一出,坐在这里的学子无不是露出了欣喜之色。 张御则是想得更多,思忖道:“这么看来,玄府传授法门,至少表面上都是遵循一定规例的,只是这里具体是怎样的还无法知晓。” 他习惯每到一处地方,就设法弄清楚当地的风俗习惯还有成规定例。 这里面既有前世带来的习惯,也有出于保护自己的目的,可以使自身更好的融入群体之中。但是玄府似乎并不准备对他们讲明白这些,那自己只能在以后一步步观察摸索了。 范澜这时神容一正,道:“诸位师弟先莫急着高兴,观读任何章印,都需神元,昨日项师兄当就与你们交代清楚了,在未曾触到那缕玄机之前,翻阅每一篇道章时的神元是有数的,用一点便少去一点,所以章印赐下后,用与不用,你们自家需慎重考虑。” 得他这一提醒,几名学子不觉稍稍冷静了一点,心下也是踌躇起来。 范澜唤来一名助役,吩咐了几声,后者下去不久,就端上来一个玉盘,里面摆放着笔墨纸砚和一根根两指宽的扁竹签。 他道:“几位师弟,可将你们自家已是认定的印名写于其上,玄府会据此授下相应章印。”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先是起身,抢出一步走了上去,然而背着对着众人,提笔来在竹签之上写下一个字。 他这样子,就是不欲让人看出自己首先感得的章印是哪一枚。 不过在场之人都擅书法,要是有意观察,还是能从他的细微动作中看出他所写为何的,所以这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白擎青写完后,掷下笔,朝着范澜一拱手,就走了下来。 剩下三名学子这时都是看向张御。众人之中,唯有他与白擎青能上来就观看到三印,所以他不上前,别人也不敢先上去。 张御心念略转,站起来走了上去,接过纸笔后,端正写下一字,搁下笔后,对着范澜合手一揖,回了原来的坐处。 那三名学子这才一个个上前,将自己所感印名写下。 范澜拿过来看过一遍,也是拿过笔来,在每一根竹签上都是写上了自家名讳,再亲自动手,将所有竹签都拿绸套套好,封存入了不同的木匣之中,最后再用封条封上,并吩咐助役打上了蜡印。 他笑道:“诸位师弟可回去等候了,过午之前我就会将封匣呈送上去,最迟明日当就会有结果了。” 诸弟子听了,便就一齐起身,揖礼告辞。 范澜这时似想起什么,道:“对了,张师弟,你且留步,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几名学子不由投来羡慕神色,白青擎则是脚下微微一顿,但却没有回头,而是又加快脚步出去了。 范澜待人都走了之后,笑着对张御招呼道:“张师弟,来,到我这边来坐。” 张御来至亭中,在他对面坐下,道:“范师兄有什么话要和我交代么?” 范澜笑道:“也没什么,张师弟翌日出府后,若是见得辛瑶师妹,替我带一声好。” “辛师教?” 张御听了这话,暗忖道:“看来辛师教的确是玄府的人。“ 不过他发现,范澜似是误会了什么,于是道:“范师兄,我与辛师教并不熟悉,不过我若是能见到她,定会把话带到。” 范澜一讶,看了他两眼,见他十分平静坦然,便笑了笑,道:“张师弟的拜学贴是辛瑶师妹呈上来的,我原以为你们该是熟识,现在看来却是我多想了。辛瑶师妹这次是向玄府荐举了一位英才啊。” 张御微觉意外,原来自己的拜学贴是辛瑶送至玄府的?难怪递上去没两天就拿到了。他一拱手,道:“我倒不知此事,多谢范师兄告知。” 范澜摆了摆手,道:“哎,不用谢我,这件事你迟早也会知道的。”他以拳掩口,咳了一声,“见到辛瑶师妹,不要说是我说的,她这个人啊,不喜欢别人替她拿主意。” 张御心思一转,顿时了然,点头道:“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拱手道:“范师兄若无他事,那御便告退了。” “好,师弟慢走。” 范澜也是站起身,回礼相送。 待张御走后,他侧过身,看着旁边一株娇艳茶花,嘴角噙笑,轻轻哼着曲子,似乎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这时一名助役走了过来,小声道:“范师,白擎青求见。” 范澜丝毫一点也不意外,道:“让他过来。” 助役下去招呼了一声,片刻之后,白擎青自外走了进来,到了亭子前方,合手一揖,道:“范师兄。” 范澜负手站在亭中,笑道:“白师弟,还有什么事寻我么?” 白擎青道:“我回去细思之,感觉方才所写章印似有不妥,所以回来求问范师兄,不知能否更改?” 范澜大有深意看了他一眼,道:“当然可以。在我未曾将签书交上去之前,都是可以更改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今日在场都是君子,无人窥看你的运笔走势,而你若是要章印之名,这件事我会一并记下呈送上去,如此,你还坚持要改么?” 白擎青毫不犹豫道:“要!” 范澜也是爽快,立刻让助役拿来笔墨竹签,让其更改。 白擎青接过笔来,手腕一抖,瞬息落墨于上,待得墨迹一干,就双手端起,递了上去。 范澜也不去细看,依旧按照方才顺序,落名封存起来,至于之前那封存竹签的木匣也没有交还给白擎青,仍是留在那里。 白擎青拱手一礼后,就大步退下了。 范澜心中琢磨道:“这个白擎青不轻信人,懂得从既有规矩之中找寻疏漏,有了决定后就绝不更改,确然是个人才。” 虽然白擎青心思深,有些急功近利的小毛病,可在他看来这不是什么坏事,修道路上,正是因为存在执念,才会更为专注。而且据他所知,这样的人,其实更受他那几位师兄的欣赏。 他又等了一会儿,见再无人到此,就对助役言道:“把东西带上,随我入殿一趟。” 张御回去之后,见诸学子个个大门紧闭,显然是都在那里争取多积蓄一些神元,他也是径直走入自家精舍之中。合上门后,他稍加洗漱,服下几枚元元丹,坐至榻上,吐纳呼吸起来。 只是他所用的,就不是范澜传授的呼吸法了,而是自己原来那套吐纳术。 此法不但能提振精神,代替睡眠,也一样能聚炼神元。关键是几年不间断的修持,这几乎就成了身体的本能,要是再用别的呼吸法,却未必能够适应。 这一日白天就在众人悄无声息的修持之中渡过,而到了日入时分,才有人过来叩动张御等人的舍门,言及范澜相请。 张御稍作整理,推而出来,行至阁堂之外,正好瞧见白擎青手中端着一个玉匣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对他点了下头,就迈开大步走开了。 助役在堂阶下作势一请,道:“张君子,范师请你入内。” 张御步入堂中,见范澜站在堂上相候,就上来与他见礼。 范澜回礼过后,笑着道:“张师弟,你所填写的竹签上,言明最与自身的合契的章印乃是‘身印’,故玄府赐此章印于你。” 他挥了挥手,就有助役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细长木匣,还有一封册书。 “张师弟,木匣之内就是那枚章印,你看过文册后,若无异议,便请在上面留下名印,这些是要存入玄府册录之中,以备查证的。” 张御拿起册书翻了翻,见上面写着玄府所赐章印之名,下面是赐印的具体日期,以及传印之人的名讳及盖印。 他看过之后,从助役手中接来一支笔,刷刷写上自己名姓,拿出私章盖了。做完此事,他这才将木匣拿过,放入了自己的袖兜中。 范澜笑道:“张师弟,你若无有什么事,那今日便可以出府了。” 张御抬头看去,道:“哦?已是可以出府了么?” 范澜点头道:“如今该教给你的已经教了,我辈只要神元足够,便能修持,不用整日枯坐打磨,也不用去琢磨高深道理,当然,你若将授于你的章印观读通了,可随时再来府中,玄府会视你的具体精进,再决定是否传你新的章印。” 张御考虑一下,道:“也即是说,我若需要观读新的章印,每回都需向玄府求取?这当中可有什么讲究么?” 范澜笑道:“自是如此,没有玄府传授,又哪里去获取章印观读呢?”他顿了顿,“玄府有时候会让你们去做一些事,若是做得好,也不吝授下章印,只是你们方才入门,现在就算赐给你,你没有足够的神元去观读,所以也没必要去想太多,先巩固好根基便好。”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提点,御以后说不得还有向师兄请益的地方,今日便先告辞了。” 范澜道:“好说,好说。”他合手还礼,“那为兄就不送了。” 张御转身走出殿阁,这时他回头看了眼,只见金乌西坠,赤霞漫天,半没于飞檐之上,显得分外壮丽,可却又逐渐在被泛起的夜幕吞没。 他收回目光,先回了精舍一趟,与郑瑜打了声招呼后便就离了玄府。只是在经过那座古代雕像的时候停留了一会儿,在下面吸纳了少许源能,这才步行返回,于入夜之前回到了原来的居处。 他沐浴洗漱了一番,换上了一件宽舒道袍,在蒲团之上坐定,呼吸片刻,待心神静下,就将玄府赐下的那只木匣拿起,打了开来。 …… …… 第十九章 秀林之策 木匣被掀开后,下方是杏黄色的绸缎底衬,上置一枚隐含云纹的玉简,旁侧还叠着一方帛书。 张御先将帛书拿起,拎着一角抖开,以一手托着,展于面前。从字迹上可以看出,这是玄府主事项淳所留。 上面言及,过往的玄府弟子若由“身印”一道往上观读,但凡是有所成就的人,大多数是先以固本为要,所以特意挑选了这一枚“养元”章印授予他,帮助他夯实根基,巩固本来。 再往下,则就是玉简的观读方式。 上面话的虽然不多,可透露出来的信息却不少。 他思忖道:“看来玄府在对门下弟子培养时,过往的经验也是十分重要的参鉴。” 这与他曾经经历的旧法修行完全不同。 他的那位老师一直强调,在修炼过程中,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无可替代的,而前人的经验并不适用于所有人,所以要尽量抛弃前人认知。 而具体到传授法门时,就是丟给你一套口诀让你自己去悟,悟得出来就过关,悟不出来就是没有天资缘法,期间根本不会来多理会你。 按照他老师的说法,这些只是最为粗浅的法门,要是连这些都无法修成,那后面的高深功法也没必要去多看了。 这般看来,新法取代旧法也的确不是没有理由的,至少入门门槛降低了许多,对待弟子的态度也没有那么随性。 不过事物都有两面性,新法肯定也是有自己的弊端的,不可能是十全十美的。 他伸手将那一枚玉简从木匣中拿了出来,触手顿感一阵凉意,在上面轻轻拂过,那里面的云纹似如活动起来一般,产生了些微的波荡。 他看了这东西片刻,就于心下一唤,身周围顿有一片金灿灿的光幕升起,在那上面,以“存我”之印为中心,六正章印在外环成了齐整的一圈,朱文红印,篆字方正,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他目光一移,看向了“身印”。 在还未进入到游园时,他便感受到自身似乎进入了一团温水之中,在这之后,其余感觉才纷至沓来。 所以这是他在找寻那缕玄机的道路上,最挨近自身的章印。此时随着他目注其上,神元在减少了一缕后,此印便就焕发出了光亮。 但他此刻没有感受到到什么变化,这是因为六正印是根本之印,只是为了使他在大道之章找准方向,并不能直接给他带来什么好处。 因为相对大道之章,人身委实太过渺小,好似面对无边无限的浩瀚虚空,如果说存我之印只是在其中落下了一个点,那么此刻的“身印”就是向外开辟了第一条道路。若想继续向外开拓,这两步就是不得不为,且又无法省略的。 此时他将那枚玉简按于眉心之上。这刹那间,顿觉一股意念自里涌来,心中无端明白了一些道理,而与此同时,在“身印”外沿,就有一个章印随之衍生出来,上面有着“养元”二字。 一阵细微的碎裂声响传来,玉简之上生出一丝丝细密裂纹,再碎成了无数有若沙粒一般的均匀小块,洒落在了桌案之上。 他没有去管这个,直接引动神元,往那养元之印中填入进去,少顷,便觉有一股较为温和的力量凭空生出,将他包裹起来,并逐渐渗透入他的身躯骨骼和五脏六腑之中,进行着温养调和,他则根据那意念传给自身的法门,引导这股力量流遍全身。 这股力量很快就消失了,不过这好像只是一个种子,从而引导出他自身身躯中本就存在的某种气息力量,现在他哪怕不去催动,这股力量也依旧存在于那里,并随着他的呼吸一直运转着。 等到他神思归正,顿时体会到了这枚章印带来的好处。 他日常活动中一些些微的创损本来需用打坐来修复,现在却是自然弥合了,不仅如此,若是他不主动中断这样的气息运转,久而久之,身躯生长也会被延缓,这也意味着他未来的衰老也一样被推迟了。 但若想由此长生不老显然是不可能的,这毕竟只是大道第一章上的道印。 其实本来他的体魄也应该随之一起增强,可是因为长久的旧法呼吸法锻炼,使得他的身体大大超越了常人,早已达到了极限,在没有打破之前,再也无法往上提升了。 他想了想,从这枚章印可以看出,玄府现在的重点是夯筑他们的根基,在达到一定程度之前,并不准备向他们传授用于斗战的能为和技巧。 站在玄府的角度,这点并没有做错,也是非常合理的做法。而对于那些方才入门的弟子,这个节奏也是刚刚好,可对他来说,却就有些不够了。 可以预见,这种按部就班的修行,当中有很长一段时间只能被动等待,这是他所不能容忍,他也不想这么慢慢等着玄府来安排。 他想了想,既然玄章这里暂时不能有所指望,那么自己不妨将注意力放到浑章上来。 主意一定,身周围原本金灿灿的光芒霎时一收,大道代之而起的是又一道灰蒙蒙的光华,却是将那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张御看了一眼,与玄章相比,浑章在卖相上确实大大不如,残缺斑驳的章印漂浮不定,若隐若现的光芒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尽管卖相不好,可现阶段在技巧和能为上,无疑给他带来的帮助更大。 浑章之上,而今只剩下了一个“剑驭”章印未曾观读。他判断短时间内玄府那边应该不会再给他赐下新的章印了,所以与其将余下的神元留着,那还不如将之转化为自身的战斗力。 有了决定后,他立就把意念集中到了此枚章印之上。 本来他以为与前几回一般,很快就能有所收获,可这一次,情况却是出现了某种意外的变化。 玄府主殿的事务堂内,尽管外面夜幕深沉,可内里仍是灯火通明。 项淳独自坐在案后批阅文书,偌大一个玄府,各种事务千头万绪,现在几乎全靠他一个人在处理,每天都要忙到极晚。 在把琐碎事宜安排好后,他拿起白天范澜送来的文册翻了起来。这里面有着新近入府学子的详细记录,以及范澜对这些学子的具体评价。 文册中对于白擎青、张御等人的分析尤其多,余下人等则寥寥几笔就带过了。 项淳仔细看着,时不时还点下头。 就在此时,厚实的大门被人推开,许英带着风自外大步闯了进来,他脸上带有一股深深的疲惫,可是精神却是异常亢奋。 项淳诧异抬头,道:“师弟,你回来了?这么快?” 许英直接走到了案前,在项淳对面的座椅上瘫坐了下来,好似失去了全身力气,他仰面朝天道:“师兄,人我已经接来了,这回为了避开有心人的主意,路上我一刻没有停过。” 项淳颌首道:“师弟辛苦了。” “不辛苦!” 许英大喊了一声,并呼地一下直起身来,双目闪着兴奋的光芒,那模样好似找到了人生存在的意义,他口中道:“师兄,你该去亲眼看看他,那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优秀。” “那个季家儿郎?” 项淳呵呵一笑,把目光重新投向着手中的名册,并翻动起来,道:“既然人已经来了,也不急这么一时半刻,就先让他好好调养一下精神,你也去休息吧,我这里还有事,改日我会我去见他的。” “师兄! 许英一下将他手中的册子抽走,丢在了一边,语声中带难以抑制的激动,道:“你不明白,这个少年比你想的要好,在天资上,他甚至可能超过那个叛徒!” 项淳皱了皱眉,脸上带着一丝不悦,可闻言却是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你凭什么这么说?” 许英看着他道:“师兄,季师侄在种落存我之印后,可是六印俱见啊!六印俱见!” “六印俱见?”项淳也微微有些动容,但他神情很快恢复了平静,道:“那又怎么样呢?修道这也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况且那初那个叛贼也是六印俱见,这个季家儿郎又能胜过他多少?师弟,你太急了,这很不好。” 许英却是依旧一副满怀信心的模样,他盯着项淳,道:“若只是这样,我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惊扰师兄,师兄,你知道么,季师侄除了六印俱见,还是天生神元盈满!” 项淳这次真正吃惊了,心头震动不已,他忍不住道:“你说什么?你能确定?” 一个人的神元天生是有数的,在经引导过后,会慢慢积蓄出来。而天生神元盈满,就是这个人一生的神元无需引导,就天生已经处于积蓄好的状态了。 这等情况极其少见,若再加上六印俱见,那更是世上罕有,或许就是独一无二! 许英十分肯定道:“我能肯定!”他顿了下,“如果你不相信,我马上把他带过来见你!” 项淳神情严肃起来。 修道人六印俱全,那就意味着其用更少的神元都可能比别人先一步寻到玄机,进而获得翻阅第二章的资格。 而神元盈满,那更是了得,其人根本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经年累月的积蓄神元,只需要按照玄府的指引观读那些章印便就可以了,这样找到玄机的几率无疑更大,除却当中必要的缓冲,或许只要几个月,甚至半年时间,其人就可以跨到那个门槛。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而是这样的人,在阅读第二章的时候会不会还有这样的表现? 委实不可想象! 项淳不由暗想:“莫非我们东廷玄府之中,真要出现一个惊世之才了么?” 许英一脸坚决道:“师兄,我想过了,这样的俊才,我们一定要设法保住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那个叛徒察觉到。” 项淳神情略沉,道:“你想说什么? 许英道:“自陈师兄那件事后,我一直怀疑我们玄府中有这个叛徒的眼线,师兄,你别说你没察觉。” 项淳没有说话。 许英身躯前俯,双手撑住桌案,眼睛看着项淳,道:“所以我们必须想办法为季师侄做一个掩护。” 项淳抬头看着他,道:“你想怎么做?” 许英站直身体,向外走了几步,起手朝上指了指,道:“我来时已经想过了,有一个办法,我称之为‘秀林之策’!” “秀林之策?”项淳想了想,道:“是取‘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之意?” “正是!” 许英道:“我的意思是,既然那个叛徒在盯着我们,那么我们就给他一个目标,我们可以从玄府中挑选出几个较为出色的弟子,全力扶持他们,他们要什么就给他们什么,把他们推到前台去,用他们来吸引那个叛徒的目光,这样好让季师侄隐藏在后台积蓄力量!” “我们要让一整片林,来护住他这一根秀木!” 项淳眉头大皱,否决道:“我不同意,你这样的做法,对那些学子来说太不公平了!你这是把他们当成了棋子!” 许英坚持道:“可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 项淳还是摇头。 许英顿时有些烦躁起来,他道:“师兄,你在犹豫什么?那些学子有什么用?这么多年了,里面当真出过一个真正有用的人么?” 项淳道:“今年便有不少英才……” 他将案上的文册再度拿起,“你可以拿去看看,范澜师弟已是看过了,今次入府的学子中,颇有几个好种子,比如这个白擎青,既懂玄理,禀赋也好,是近二十年来少有的俊才,还有上回言及的那个张御,也是不差多少,我相信他们一旦成长起来,当能胜过我们这一辈人。” 许英一把将文册抓了过来,哗啦啦翻了几翻,待看完后,他仰天发出一声畅快大笑,欣喜道:“这是天助我玄府,”他甩了甩文册,“师兄,这的确是两个难得人才,有这两个人挡在前面的话,季师侄当就安稳了。” 项淳怒道:“我刚才说得你没听到么?你这样的做法就是在胡来!” “可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 许英忽然平静下来,道:“师兄,你应该知道,神尉四大军候的实力现在越来越强,而我们根本就帮不上老师,你想再等多少年?十年?还是二十年?我们等得了么?我知道你想说浊潮消退的事,天夏?可是如果天夏早就覆灭了呢?” 说到这里,他看了看沉默不言的项淳,坚定道:“你不同意也行,我会去找老师,让他老人家来决定这件事。” 言毕,他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 许英站住脚步,身上隐隐有光芒泛出,头也不回道:“师兄,你想拦我么?” 项淳沉声道:“我和你一起去。” 许英一下转过身来,那光芒也是收敛了下去,欣喜道:“师兄?” 项淳叹道:“我不同意又能怎么样,拦得住你么?你下定决心的事又几时更改过?”他自案后走了出来,向外行去,“跟我一起来吧,老师将事交给我们是信任我们,就不要让老人家再看我们师兄弟之间的笑话了。” …… …… 第二十章 剑驭双印 张御方才把意念集中到剑驭章印之上,就见其上一阵光芒隐动,化变出来两个稍小一些的章印,内中分别是剑驭二字。 这样的情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心中有些意外,好在浑章里的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身的技巧和能为之上的,故是他念头一转,立时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缘由。 在剑驭这门技巧之上,实则有着两种变化。 剑印是着力于剑器本身。 他手中的这柄夏剑是一件法器,在经过上一次斩杀夭螈之后已,与他已有了一定层面上的沟通,这同样也算是一种技巧,故他只要愿意继续往这方面努力,并付出神元,那么就可以进一步增进人与剑之间的联系。 而驭印则相对简单多了,就是加强他对剑理的掌握以及对剑器的适应力。 这是意料之外的变化,以他现在剩下的神元,只能观读其中一个。 该是选择哪一个呢? 他想了一想,单就大道浑章而言,无论是之前的语韵还是雷音,在投入神元后,都是在原有的基础上提升,把原本有些粗糙的技巧打磨得更加圆润纯熟,但前提是他自己已经大致熟悉了里面的关键和窍诀,这就不像玄章了,还有意念引导,那些本来并不属于他的知识,是不会凭空多出来的。 还有一个,因为他的身躯体魄已然达到了极限,就算加强了对剑技的运用,也仍旧是属于凡人的范畴,战力的提高并不见得理想。 剑印则就不同了。 按照他老师的说法,人一旦与剑器的沟通加深,就可以生出种种神妙来,尽管这并不是属于他本身的能力,只是仰赖于法器,可是现阶段他需要的只是能够自保的力量,在神元还有外来补充的前提下,选择此印其实更好。 心意定下后,他果断目视那剑印,意念倾注,转瞬之间,就有微微光华在上映现出来,并反照到了的他身上。 初时没有什么特别感觉,可是过了一会儿,他的心神之中就浮现出一种奇异感觉,好似这屋内有另一个气息存在着,并且与自身的呼吸保持着一致的节奏。 他站起身来,来到西墙边上,看向了那悬挂在上的夏剑。 那气息正是从剑身之上散发出来的。 他伸手出去,将之拿住,只一接触,就感觉此剑好像就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且那剑身竟是轻盈无比,几如一根羽毛般毫无分量。 原本此剑在他手中时,每当呼吸相合的时候,就隐隐觉其好像随时会脱手飞去,现在这种感觉则更是浓烈。 他想了想,就来至居所的后院之中,这里栽种着不少青竹,在微风拂动之下,竹叶发出沙沙声响。 他把手轻轻搭在了剑柄之上,这个时候,剑鞘似乎轻轻颤动了一下,抬头再观,只见三尺之外,有半截青竹滑落了下来,断开的地方切口光滑无比。 他眼中泛起一丝光亮,刚才他根本没有去主动挥剑劈斩,只是心念有所起,这夏剑就自行斩出,继而归鞘了。 他感觉了一下,刚才虽然他没有动用气力,但这里也不是没有付出,损耗主要是在心神之上。 但这没也什么关系,只要稍作调息,就不难恢复,对此他还是较为满意的。 而且那剑印之上的光芒还未有达到顶点,这说明以他现在的体魄,后面还有一定的提升余地,那么再观读下去,说不定当真可以做到呼剑腾空,斩人于动念之间。 可此刻是无法继续了,因为原本积蓄的神元差不多已是耗尽。所以下来他需要做的,就是去找寻更多带有源能的物品。 他思索了一下,最近的目标,无疑就是位于玄府门前的那座雕像了,那上面所具备的源能似乎不少,可隔着一段距离的话,就算他一直待在下面,也至少需要两三天甚至更长时间才能将之吸摄干净。 除非能直接接触。 但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这座雕像的崩毁,那样动静就太大了,毕竟雕像距离玄府委实太近,会否引发什么后果实在不好说。 当然,这里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必要的时候,大可用考证的名义的前往,嗯,顺便还可以把郑高一起叫上,做一个掩护,这样就能加快收取速度。 好在这件事并不是十分迫切,他还有时间慢慢思考。 回了内堂中后,他将夏剑重新挂到了墙上,而后拿出纸笔,凭着记忆中的印象,将自己所见玄府正门和局部画了下来。 在他的笔下,玄府门庭开阔,殿阁高耸,呈现出一种肃穆庄严之态,依旧不失其高上之地位,然而那布满灰尘的檐角门前碎裂的砖石还有蔓延的杂草,却无意中显露出一股颓败和老态。 画好之后,他看了几眼,将之收起。再服下两枚元元丹,就入静室打坐去了。 第二日天明,光线自窗外照入进来,将室内的阴暗强势驱散。 张御从定中醒来,睁眼之际,眸中有光华隐动。 养元之印比他想象中更好,玄府传授他这个章印的确是有道理的,这一夜的呼吸调息的效用超过了平日不少。所以即便是看起来不算太突出的章印,若是能积累起来的,也是相当可观的。 只是可惜,身体的极限处在那里,不将之打破,也只能在以往所不能及的细微处填填补补了。 他站起身来,到院中洗漱一番,穿上了用作替换的辅教衣冠,就自居处走了出来。 今天有一件事他需去解决。 按照范澜所言,这次他能够进入玄府,主要是因为辛瑶替他送去了拜学贴,可那封交给治学堂的拜学贴又在哪里?是否也是递上去了?还是至今依旧留在堂内? 假若还在,那除了向治学堂要一个解释外,此物也一定要设法拿回来。 在出了文册被盗用那件事后,他不希望这类与自己相关的东西再流落在外。 此刻有一个助役模样的人自对面走了过来,见到他时,不由一怔,面露惊叹,随即他似想什么,脸上一喜,急急上前几步,对他一揖,道: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停下脚步,抬手回礼,道:是我,尊驾是哪一位? 那人忙道:在下任义,是学宫的采买助役,之前来过辅教这里两回,辅教却似不在宅中? 张御道:原来是任助役,我这两天出门了,你寻有什么事寻我么? 任义恭敬道:辅教可还记得之前拜托了钱辅教去采买一些药材么?如今已经置备齐全了,钱师教前日出门前特意吩咐过,要在下记得将东西交给张辅教,不想今日运气好,恰好遇见辅教回来。 张御道:原来是此事,倒是劳烦钱辅教了,他出门了? 任义道:在下也不太清楚,钱辅教说是自己收到地方上友人书信,邀他前去作客,故要离开学宫一段时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可又怕耽搁了答应张辅教的事,因此嘱咐在下代为转交。 张御点头道:钱辅教却是有心了,不知东西何在? 任义道:就放在学宫的杂库之中,张辅教若是现在需要点检,在下吩咐一声,这就叫人送来。 张御心中一动,道:今天我尚有事,任助役告诉我东西在何处,稍候我会亲自去取。 任义道了声好,他将药材存放的位置一说,又道:在下这几日都在杂库,张辅教随时可来寻我。 张御谢了一声,与他客气别过后,就继续往治学堂走去。 没用多久,他就来到地头,步入大堂之中,上次招呼他的那位宋辅教依旧坐在那里,只是脸上泛着愁苦之色,这刻一见他走了过来,神情不由一变,有些不自然的站了起来,揖礼道:张辅教,你来了。 张御抬手一礼,直接免去了不必要的客套,开口就问道:宋辅教,我今次来这里,是想问一句,前次我送至治学堂的拜学贴可还在么? 宋辅教脸部有些僵硬,勉强笑道:这个我听说张辅教拜入了玄府,还未恭喜拜学贴么想来也应该送上去了吧 张御淡淡道:哦?宋辅教身为治学堂从事,连拜学贴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么?他点了点头,没有关系,宋辅教这里如果问不到,我稍候可去别处查证一下,别处不行,那就去找各位学令,想来总有能问清楚事机的地方。 宋辅教额头上有汗水泌出,他之前万万没想到张御真的拜入玄府,并成为其中的弟子,在得知这个消息后,他就知道要糟,这意味着张御再不是之前那个毫无根脚的人,其执意追究的事也不可能这么轻易糊弄过去。 要是放在往常,拜学贴这件事他还可以推给汪主事,因为这本来也不是他做的,可是现在 他苦笑道:我也不瞒张辅教了,当日你的拜学贴送来的时候,就被汪主事拿走了,后来落去了哪里,我也不知晓啊。 张御听了,继续追问道:那么汪主事在哪里? 宋辅教脸色更苦,道:汪主事他昨日死了。 第二十一章 重幕之下 张御从治学堂中走出来时,一阵大风吹来,拂动他的衣衫袖袍,门外的树木枝叶和底下的树影也是一齐晃动了起来。 汪主事在昨日,也就是他出玄府那一天,死在了自己位于学宫外的精美宅院中。 其人似是服食了大量用灵性异怪血肉制成的秘药,和自己的一名宠妾死在了一起。据说发现尸体的时候浑身通红,就像刚才从蒸笼里抬出来一样。 他总觉得汪主事的死和自己拜学贴被其人拿走这两件事,似乎有什么联系。 根据宋辅教的说法,汪主事当日拿走帖子时,对他唾骂不已,似是因为不忿他以自荐入的学宫,认为他是投机取巧的人,没有资格在学宫里学习,故才如此做。 可其人要真是想阻止他,那只需把拜学贴暗中处理了就好,如此既能耽误时间,事后查证起来也能推脱,而若只是想表达自身的态度,那当场撕了贴子也是可以,又何必非要将之带走呢? 其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其他用意? 他转了转念,从宋辅教嘴里得知,汪主事这个人比较喜欢读书,有事没事的时候就去宣文堂喝茶,于是他想到了一个人,或许能从其人那里得到一些较为正确的判断。 思定之后,他迈步行去。 半刻之后,他来到了宣文堂中,在三楼上找到了这里的管事屈功,他与这位虽只见过几次面,可是互相间比较谈得来,客套几句后,就向其打听起汪主事的事来。 屈功撇了眼大堂下方走动人群,道:“张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他将张御请到了一间光线充足的茶室内,叫助役沏上了两杯香茶后,挥手让其下去,他半靠在座下藤椅上,笑道:“汪兴通这个人喜欢读书的消息还真是有不少人知道,今天已经有两三拨人来这里打听他了,张兄想问什么尽管问,我知无不言。” 张御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略略一思,就把当日自己的拜学帖被汪主事拿走的事情复述了一遍,最后道:“我觉得这件事中有许多古怪,只我与汪兴通之前从无有过接触,在屈兄看来,其人之所为,当真是因为看不惯我这自荐进学之人么?” 屈功直起身,用手转动了一下杯中的茶匙,随后抬起头,道:“学宫里的确有不少人死抱着老规矩不放,他们对那些非是‘正途’进学的人自然是瞧不起的,可汪兴通这个人,却从来不是什么古板正直的君子。早年他为了赚润笔费,报馆里不少贬损时局的文章就出自他手,主家让他说什么他便鼓吹什么,今天倒向这家,明天倒向另一家,毫无立场可言,他也从来不拿道德君子来标榜自己。” 他玩味一笑,“而这样的人,突然却站在道德君子这一边了,那肯定不是看多了书的缘故。” 张御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 屈功端起茶盏,对着上面漂浮的茶叶轻轻吹了吹,又道:“其实要扣下张兄的拜贴很简单,汪兴通在治学堂主事十年,深谙文书关窍,他要真的想拦你,随便找一个贴书格式上的不妥,就能把拜学贴打回去,还叫你说不出理来,然而他明明可以用这种手段,可却偏偏选择了这样一种看起来最为粗暴笨拙的,却又毫不讲理的方式,这并不像是一个老于事务多年的熟手所为。” 张御看向屈功,道:“这么看来,汪主事当日申讨我的那些话,是否可以理解为是他有意传递出来的,为的就是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 屈功饮了一口茶,放下之后,双手交叉放在腹上,又换了一较为舒适的姿势往后靠去,他仰头看了看上方,再看向张御,认真道:“汪兴通肯定是言不由衷,我不知道他为何如此做,但毫无疑问是冲着张兄的那封拜学帖来的。” 张御不禁点头,屈功的判断与他的分析一致,那其人的目的基本可以肯定了。 可汪兴通得了这东西又有什么用?莫非想拿此做文章?可他本人还在学宫,又不是像先前那本文册一样…… 嗯? 想到这里,他脑际灵光一闪。 这东西对汪兴通本人未必有用,可对某些人来说却是很有用的! 他站起身来,对着屈功合手一揖,道:“多谢屈兄解惑了,御先告辞了。” 屈功也是自藤椅上起身,正容回礼道:“张兄客气了,若有什么疑问,可再来问我。”将张御送出茶室的时候,他好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张兄可知道‘士议’么?听闻这几天就快至尾声了,我想两边要是有什么牌的话,可能都会尽量往外打了。” 张御若有所思。 出了宣文堂,他行步在被金梧桐枝叶遮挡的石板路上,在阳光丝毫无法透进的树荫下边走边是思考着。 方才他想到了一件事,当初挪用他名册的人,肯定是知道他名字的,而当他的斩杀夭螈的名声传出去后,被对方听到的话,那多半是会有些怀疑的,但同名同姓的人不少,所以未必能肯定,那么最为稳妥的,就是设法查看他的籍贯、年龄、以及过往经历,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那还有什么比拜学帖更方便的呢?在那上面,一切该有的记述都有。 假如是这样,那么对方即便背景很大,也多半不是学宫的上层,不然很快可以查到他的具体信息,也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了。 所以,他在查对方的同时,对方同样也在查他! 而且他发现之前有个地方被自己忽略了。 那就是盗挪他文册的人,未必就一定要进入泰阳学宫。 现在的泰阳学宫可不是没有对手,这六十年来,由于军政民生的需要,都护府又先后扶持起了一大二小三座学宫,甚至为了减弱泰阳学宫的影响力,还从学宫里抽调出去了不少人手分给了这几家学宫。 这些学宫对能考入泰阳学宫的弟子一向敞开大门的,甚至会不遗余力的培养,要是说那个人去了那里,也是有几分可能的,只是因为这样的选择,付出和所得却有些不成正比,假如对方背景足够大,肯定是不甘心如此的。 而除此之外,实际还有一个去处。 那就是神尉军! 神尉军之前所有的军卒全都是考入进去的,即便是现在情势不同以往了,可若有人以学子身份进入其中,无论是拔擢还是晋升,往往都是更快人一步,甚至承继的神袍都可能更为强大。 而若对方本来就是欲进神尉军的人,只是为了在神尉军内获得更高地位,才设法弄了这么一个身份的话,那也是很合情合理的。 尤其到了那里面,根本没人会来考校你的学问,这也完美避过了自身才学不足的缺点。 他心里转着念,假如一切都如他所推断的那样,那么现在对方应该已经确定了他的真实身份了,而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推,汪主事的死,怕也没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了。 还有先前冒充赵相乘寄过来的那封书信,会不会也与这件事有关? “看来近段时日还是要尽量待在学宫之中,设法搜集补充神元的物品,观读大道之章,等到有了足够自保之力后言其余。” 想到这里,他心中也是警惕起来。 学宫里是很安全,但是关乎到自己的性命,那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于是他当即回返了居所,将那朱色手套取出,戴了起来,又将悬挂墙上的夏剑拿下,准备下来就随身携带。 之前他只是一个辅教,还是走自荐的途径进来的,若是佩剑在学宫之中走动,很容易招惹事端,而现在不同了,他另一个身份乃是玄府弟子,有些事就不用太在乎了。 此时因已是正午,他便服下丹丸,打坐调息,日跌时分才出了定坐,并从居所出来,这次是往杂库去。 这处地界位于西南角,实际上是学宫单独划分出来的一块货殖场,虽说也是在学宫之内,可与由于外来之人较多,所以在通向学宫内部的道路上还有着一道石墙做为阻隔。 他经过这里时,还有专人在此查验往来之人的身份,不过对方见他身着辅教衣冠,又神采出众,非但无人上来盘问,且还对他恭敬一揖。 顺利从隔墙走出来后,他就见到一大片平整开阔的地面,上面堆满了各色杂物,而东南方向上有着高低错落的连排屋宇,到处都是推着小车,人来人往的力工,其中有几个还是身躯粗壮的归化蛮人。 这里声音嘈杂,尘土漫扬,混乱肮脏,很难想象,一墙之隔外就是清幽干净的学宫内府。 他目光扫了一遍,此处也是学宫中除了正经库房之外东西最杂最多的所在,之前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借口到此,所以想趁着采买药材的机会来此走动一下,看看这里是否可以找到存在源能的物品。 可是转了一圈下来,用去了一个多夏时,却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 他思及之前接触到的几种存有源能的物品,心下暗想:“这种东西难道真的只有在那些遗迹之中才能寻到么?” 现在已是日头偏西,既然没有收获,他也就不再浪费时间了,直接来到了任义所说的地方,朝着其中一处最高的门楼走了进去。 任义此刻正在这里指使着下面人搬东西,他也是眼尖,一撇之间就看到了张御,忙上吩咐了旁边人一声,自己乐呵呵迎了上来,拱手道:“张辅教,你来了。” 张御点头回礼,道:“任助役,我来取那些药材。” “好好,张辅教这边请,”任义脸上堆着笑,在前面引路,在经过一个矮瘦憨实的中年汉子身边的时候,他拍了一下其人肩膀,“老杨,去倒杯好茶来。” 那汉子憨厚一笑,看了眼张御,拢了拢自己的右手,就低头走出去了。 张御侧过首,目光在其人背影上停留了一会儿。 “来来,张辅教里面坐。”任义把张御请到一处敞开的大间内,虽然这里人仍然不少,可看得出时常有人清理,相对比较干净。 “辅教稍坐,我让人把药材都拿过来。” 任义招呼了一下,很快,就有底下人将张御购置的药材都是小心搬进来,并摆在了靠近窗口的敞台上,看去差不多有三十来包左右,在敞台上占据了好大一片。 任义笑道:“张辅教可查验一遍,若有什么问题,小人可再去调换。” 张御检查了一下,发现数量上比自己要采买的药材还多了许多,就是质量上有些参差不齐,不过考虑到寻常用药和他炼制丹药要求有所不同,外人也不可能知道这里的关窍,这一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嗯? 就在检查某一种药材的时候,他忽感有异,两指一捏,拿起看了看,这是一枚指甲盖大的骨片,令他的惊喜的是,上面竟然有极为微弱的源能存在,只是弱到他不注意几乎就察觉不到。 他看向任义问道:“这些骨片是在哪里购买的?” 任义探头看了眼,再拿过一破旧的本子翻了翻,道:“是从一处叫福通的小商行,莫非张辅教不满意?那可以再换。” 张御将骨片放了下来,这上面的源能实在太少,哪怕隔着手套,呼吸之间就吸摄干净了,道:“劳烦任助役替我再跑一趟,这类药材尽量多采买一些,我有用,价钱方面你不用担心。” 任义笑道:“哪里话,张辅教肯照顾我们生意,我欢喜还来不及呢,我明日就亲自往那处跑一回。” 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自外传来,那个被叫作老杨的憨实汉子一只手端着茶走了进来。 任义不满道:“老杨,你怎么这么慢?” 老杨低下头不说话。 任义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上前接过茶盏,挥手作驱赶状,道:“算了算了,你下去吧。” 老杨正要下去的时候,后面却传来一个声音: “等一下。” 老杨的身躯一顿。 张御看着他,语气很是随意自然道:“你的右手是怎么了?可否给我一观?” …… …… 第二十二章 杂库异变 老杨听到问话,却是站在那里,木木的没有任何动静。 任义一见,哈哈一笑,过来打圆场,道:“张辅教恕罪,老杨他是一个干力气活的,不懂礼仪规矩,他那只右手以前受过伤,不好见人,是对辅教不敬了。” 他走上去一扳老杨的肩头,道:“老杨,还不过给辅教道个歉。” 只是令他的诧异的是,连扳了两下,居然没把老杨板动半分,心下也是有些恼火,低声道:“老杨,别犟,辅教不是不讲理的人,道个歉就算过去了。” 老杨总算动了,他缓缓转过身来,只是面上没有丝毫表情,眼睛没有任何焦点,过了一会儿,缓缓抬起手臂,看起来是要将遮盖右手的袖子掀起。 众人愣愣看着,也没有任何人出声,不知为什么,这个平日里总是一副憨实老好人样子的老杨,现在看起来十分的古怪。 张御这个时候走上前去,一把将老杨的手腕抓住。而在他的感觉中,手里握着的根本不是血肉,而好像是一截硬木。 他沉喝道:“所有人都出去。” 老杨被抓住手臂,依旧是没有什么反应,表情木然的站着。 任义也是察觉出来不对,立刻双手挥舞,把众人往后驱赶,大声道:“听辅教的,出去,出去,都出去。” 张御等人都出去后,一把扯开老杨袖口,见那里有一根细细的藤绳扎着,深深嵌入了皮肉中,他不由眼神一凝。 方才第一眼看到这个人的时候,他就感觉这个人的气息有些不对劲,起初还以为这个人有着呼吸上的毛病,可是此刻近距离接触,就知道那不是自己的错觉。 要知道但凡是人,气息节奏大致是相同的,可这个人却是颠倒无序,纷乱嘈杂,就好像是许多人的呼吸被强行揉在了一起,再塞入了其躯体之内。 不止如此,那些气息全部集中在了右手附近,若是一个单纯的人类,是绝无可能出现这等情况的。 这等时候,似乎一剑斩下去最好,但他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好选择,因为在安山之东游历时,他就曾见过这种类似的情况。 老杨在被他拿住的那一刻,似乎也感觉到了危机,尽管人还是僵立在那里,可内里那些气息却开始变得躁动不安起来。 张御神情平静,紧紧拿住住老杨的右手,拽动着他,一步步慢慢往外移动着。 可是他的举动,好似激怒了那股气息,这个人的身躯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怒吼,在咆哮,想要向外发泄,只是这股力量唯一的宣泄途径却被他紧紧扣住,无法冲到外面来,只能在内部激荡。 此时大部人都从这座四层砖楼中退了出来,但通过宽敞的大门,他们仍是能够看到里面的情况。 不少人都是惊恐发现,老杨整个人就如同一块石头,在移动过程中,其脚下被拖出了深深的一道犁痕,并传出沉重的摩擦声。 张御感觉到手里的分量越来越重,可他并没有显出任何吃力的样子,脚下依旧保持着原来的节奏。 此时此刻,老杨的脸部开始产生了变化,若充气一般被逐渐张开,此刻可以清楚看到,其人的五官之下有一层白色的内膜,将七窍全都是堵住了,不止如此,包括暴露在外的汗毛孔下也一样是如此。 只是一会儿,其人的粗布衣服就在崩裂声中被撑开了,此刻可以看到,他的躯体皮肤惨白无比,没有任何血色,整个身体就像是一个被扎起来麻袋,而右手腕处就是那个扎口所在。 张御的手此刻代替了那根藤绳,死死扣住了那里,不让里面的东西出来。 随着时间推移,“老杨”的体表之下有东西蠕动起来,好像是一个个小虫在里面爬动着,翻滚着,看起来极为惊悚。 张御没有被这副场景吓到,他很清楚,知道自己保持着移动,那么暂时就不会有事,所以依旧冷静镇定的拖着其人一步步往外去。 与此同时,就在泰阳学宫之外,距离杂库入口数里外的地方,苏匡站在一个倒塌的石柱上,目不转睛看着暮色笼罩下的学宫。 他外面罩着大氅,将里面神尉军胜疆衣遮掩了,而他身后不远处,或坐或站着十几个身着司寇服饰,手拿短棍,腰间的牛皮袋里插着火铳的壮年男子,从打扮上可以看出,他们是司寇衙门的巡卒。 为首的司寇队长朝着手下训话道:“你们听好了,等等里面一有动静,我们就冲进去,不用太急,让苏头在前面,到了里面后,其余都别管,只要把那东西拿到手,就算大功告成。” 说完这些,他回头道:“苏头,可还有什么不对的?” 苏匡没有回答,只是饶有兴趣的盯着泰阳学宫看。 司寇队长得不到回音,有些尴尬,心里则嘀咕着:“苏头入了神尉军后,这脾气是越来越古怪了。” 他想了想,又凑上前,小声道:“苏头,这是泰阳学宫,等下如果玄府来人呢?该怎么应付?” 苏匡脑袋不动,只是眼珠向后一滑,那为首的司寇顿时感觉背后一阵发凉,忙是退后两步,慌张道:“苏头,是我多问了。” 苏匡看着启山前方那一片模糊的殿阁群,咧嘴道:“要是没有玄府的人,又要我来干什么?我会应付的,你们只管把那东西拿到就好。” 杂库之内,张御迈着坚定脚步,拽着“老杨”到了外面的空地上。 众人睁大眼睛,不断吞咽着唾沫,此刻任何一个看到老杨的人,都不会认为他还会是人了。 其就好像一个发酵的馒头,手脚变得粗壮无比,与身体连接的地方几乎看不到了,五官全都向外鼓起,白色的内膜已经代替了原本的窍孔,使人怀疑他是不是下一刻就要爆开了。 杂库这里的本来负责安全的卫队,看到这样一幕,也不忍不住把火铳端了起来。 张御目光一撇,吩咐道:“不要动手,让我来处理。老任,你们都躲远点,看住下面的人,自己先不要乱。” 任义心里一凛,顿时明白了张御意思,大喊道:“听辅教的,所有人都退开,把火铳收起来,谁敢偷偷放铳,我老任回头去抄了他的家。” 说话的时候,他自己已是先一步躲到了一处杂物堆后面。 张御此时站住脚,问道:“老任,人都撤出来了么?” 任义伸着脖子道:“都出来了,里面没人了。” 张御点点头,他看向“老杨”,其人的身体已经完全鼓胀了起来,本来矮小的人已经比他高出了一个头,而他拿住其人手腕的手已经深深埋入了进去,根本看不见了。 里面的气息已经变得缓慢起来,这并不是说放弃向外突破了,而是被压抑到了极点,即将要爆发的前兆。 他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于是以一足为中心,侧身半转,猛然发力,忽的一下,竟然把老杨整人带起,并向着屋内甩去! 那庞大的躯体沿着两人出来时的通道倒飞了回去,并顺势撞榻了一堵简易的木墙,而就在其落地的一瞬间,轰的一声,他整个人爆开了! 无数黄赤相间的粘稠液体飞溅开来,巨大的冲击力瞬间摧毁了这一栋屋宇下层,整个建筑也是跨塌了下来。 外面众人被巨大的声浪震的一阵胸闷气短,他们张大嘴巴愣愣看着这副场景,随后就是一阵后怕。 谁能想到,平时看着憨厚的老杨居然是这么一个怪物? 任义从藏身地抖抖索索的出来,他忍着屋里面散发出来的刺鼻气味跑到张御身边,惊疑道:“张辅教,这是这个什么东西?”他露出感激之色,“今天要不是你,我们就全完了。” 张御却没有回应他,而是转身看向了另杂库大门外,并持住了夏剑。 轰隆一声,杂库大门方向的墙壁被破开了一大洞,无数破散的木片石块飞溅了出去,顿时惹来一片惨叫,随后一道人影以一种肆无忌惮的姿态闯了进来。 受到突如其来的打击,杂库的人都是惊惶的退后。 苏匡站定身躯后,朝四下一张望,感觉这里的情况和他想的有些不一样,不觉有些疑惑,然而这时,他忽然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张御,目中瞳孔不由放大,随即整个人变得惊喜兴奋起来,那是一种久寻不得的猎物突然间又出现在眼前的感觉。 “啪啪……” 发现这回是外来的敌人,杂库的护卫队终于忍不住端起火铳开火了。 苏匡身上有光芒一闪,这一瞬间,好似有个朦胧的神祇影子出现在了他身上,几枚变形的铅子噼里啪啦掉落下来。 他的只是不在意的朝那旁边撇了一眼,很快就又转向了正前方,而那开枪的几个人忽然感觉呼吸一阵困难,而后痛苦的跪了下来,扼住喉咙剧烈的喘息着。 张御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苏匡,单手虚握住了剑柄,他并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不难感受对方身上传来的那股毫不掩饰的恶意。 苏匡见他似欲抵抗,神情反而变得愈加兴奋了,撇了一眼他手中夏剑,咧嘴一笑,随后重心朝前倾斜着,缓缓矮下身来,当手指几乎触摸到地面的一瞬间,忽的一下,整个人就以一种肉眼难辨的速度,向着张御站立之地冲了过来! …… …… 第二十三章 意动剑气生 苏匡此刻已是把自己到泰阳学宫来的目的忘掉了,只是一心一意捕杀眼前这个被自己看上的猎物。 他似也知道张御手中那把夏剑的厉害,不敢去以身试剑,在前冲的时候,犹有余力的瞄了一眼,就大致判断出了这把剑出鞘后可能的走势。 这并不难,人的骨骼关节的弯曲是有一定限度的,而从张御所站的姿势来看,就不难判断出其在发力之后剑势所能达到的最大范围。 实则他不懂得这里面的知识,但是身上所披神袍却赋予了观察这些东西的本能。 他更为自信的是,以他的速度,张御就算意识敏锐,提前发现了不对,也无可能半途去做调整,因为普通人的反应力和他这样披上神袍的人是无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一个是人。 一个……是神! 张御看着对方冲来,他保持平缓的呼吸,手中的夏剑微微颤动着,跃跃欲出,泛着莹莹玉色的剑身从剑鞘中移出了一隙。 在这种极端危险的刺激下,他感觉周围一切都静了下来,清澈的心湖将外部诸多气息照入进去,然而在这其中,却有一个残忍暴虐,并与整个世界都是格格不入的气息自外闯了进来。 他没有去多做思考,只是在那心意的牵动之下,顺着那气息所在,一剑斩了出去! 苏匡眼中倒映出了一道清晰的剑光,他咧嘴一笑,一手往外撑开,把头一侧歪去,身躯也是向那里倾斜,但却依旧保持着前冲的速度。 以往的经验告诉他,这样一来,剑势至多只会从他脸颊旁边滑过,而再下来,就是他绕到背后,捕杀猎物的时刻了。 他喜欢这种游走在刀锋上的快感,特别每次锋刃从皮肤表面擦过去的时候,那股冰冷的刺激感总是让他恨不得用舌头去舔。 可是这一次,他显然失算了。 那道剑光却并没有因此远离他,而带着一道玄妙的弧度追摄而来,锋利的剑刃前端无视了他身上浮现的那一层光影,直接从他的右侧脸颊切入,劈开坚硬的牙齿、骨骼,再从另一边爽利的滑出来。 随着夜色中飘起的那一道雪亮光华,他的部分下颚包括半根舌头都被一剑斩了下来,连带十几颗碎牙飞出,掉落的满地都是。 一声变调的惨嚎从苏匡的喉咙里爆发出来,吃痛之下,他再也无法控制身体的平衡,侧倒在地,强劲的惯性推着他向前弹动着,翻滚着,接连撞散数个货架,最后轰入了一堵砖墙之中。 张御一剑建功,剑尖向外斜指,大袖飘动不已。 他缓缓转过身来,面朝苏匡所在之地。 可是就是这么片刻间,那里居然就什么都存在了。 就算心湖之中,也是失去了对方气息的存在。 他看向地面,掉落下颚的地方没有半滴血留下,只是残留有几块衣物的残片。 他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 这种衣物的质地和式样非常容易辨认。 神尉军的胜疆衣! 目光移向远处,那几个杂库护卫此刻躺在地上,脸色煞白,好似溺水一般,喉咙已有一部分被自己抓烂了,幸好此刻被人死死按住,但仍在那里拼命挣扎着。 他心下转念,都护府的神尉军,力量来自于神袍,而东庭都护府所有神袍,都是得自于这片大陆上的异神。 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从对方所展现出来的能为,还有方才模糊显现出来的神祇影子上,他大致推断出了对方身上神袍的来历。 赛尔梅尔,这是一被土著称呼之为“阴影狩猎之神”的神祇,在传说中,其可以在阴影中穿行,曾多次窥探他人的和弱点,并利用这一点暗算很多强大的敌手。 而披上神袍的人,其所具备的能为如果达到巅峰,那几乎和异界神明是等同的,可一般情况下,却是远远不如的。 张御看向四周,对方刚才虽是被他斩了一剑,可其生命力并不弱,现在迟迟不出现,说不定在找寻机会逃跑或是反击。 不过他并不急,这里是泰阳学宫,方才这里的动静一定会引起玄府的注意,相信很快就有人到来,等下去是对他有利的。 苏匡此刻正如如游鱼一般在阴影之中移动着,他移动的速度极为快速,且是无声无息。哪怕有人站在近处,也无发发现他的存在。 他的心中充满了惊惧,愤怒还有屈辱,他怎么都想不明白,那一剑是如何斩到自己的。 严重伤势已经使他失去了反击的能力,即便拥有着非凡的体质,他现在也仅能勉强维持清醒而已。 现在他要做得就是离开这里,然后找个机会报复回来。 但是今天来到这里,是为了一件神尉军上面交代给他的事,有个东西他必须要设法拿回去,这样此次行动也不算是完全失败。 他远远的避开张御,从一个个人身边经过,但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任何异样。 他整个人仿佛与阴影融为了一体, 不一会儿,他进入了“老杨”炸开的屋宇中,在乱石堆的影子里来回窜走,那些阴暗的缝隙角落在他眼里却是纤毫毕现。 只是几圈之后,他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根不长不短的藤绳,那根系在“老杨”手腕上的藤绳。 东西到手,他就不想停留在这里了,从阴影中窜了出来,跑动两步,猛地一跃,又没入了另一个阴影中,而后再重复这一过程,整个人忽隐忽闪,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运动轨迹,速度极快的往杂库之外移去。 张御的心湖之中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残恶的气机,可这一次,却是出现在他的背后,并在飞速远离着,似乎今天这一战只能到底为止了。 可这个时候,那心中那一丝斩杀敌手的意愿却是催动手中之剑嗡鸣颤动不已。 他吸了一口气,闭上双目,抬起手中的夏剑,随后,旋身一掷! 刷! 一道剑光如激电般飞射而出! 苏匡此刻已是远离了张御,突然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危险感从身后传来,而此刻恰好是他跃身在半空的时候,神袍赋予他的本能使他作出了正确的判断,全力扭转身躯,堪堪避开了剑势。 他眼中不由露出了凶戾和惊喜之色。 对方朝他掷剑无疑是一个昏招,其人没有了这把剑,又拿什么与他抗衡?稍候自己是不是要杀回去? 可就在那剑身经过他身侧,但还未曾完全过去的时候,那本来沿着直线飞行的夏剑忽然轻轻一颤,嗡鸣一声,剑身似被什么力量引动了一下,凭空一转,竟由刺击变成了旋斩! 他眼瞳一缩,拼命扭身,可就算如此,他的半截脖子仍是被剑光带了进去。 半空之中,一个人影以扭曲的姿势掉落下来,躺了一会儿,手足动了几动,又勉强爬了起来,捂着一边脖子,踉踉跄跄向外奔逃着。 苏匡身上本来应有的光芒已是完全不见,有鲜血不断从伤口里溢出来,并且越来越多。 他剧烈的喘息着,心中充斥着恐惧,前方就是一片阴影,只要躲入进去,那么就安全了。 可就他半个身体已经快要没入进去的时候,一只闪着光芒的芊芊玉手从背后伸来,一把捏住他的颈脖,将他从里拽了出来,并狠狠掼在了地上,使其当场失去了知觉,随后一只纤足毫不留情的踩下来,咔嚓一声将他的髋骨踏碎,来人弯下腰,将那根藤绳从他手取走。 张御这时已是从一侧的石墙上取回了自己夏剑,他正准备看下苏匡的去向时,却见一个身着白色深衣,腰悬竹剑,戴着眼镜的窈窕女子从夜色中步出,苏匡被她拽着一只脚,像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再被甩在了前方的地面上。 他收剑入鞘,点头致意道“辛师教。“ 辛瑶推了推眼镜,看着他道“张师弟,漂亮的一剑。” “司寇衙门巡查!闲人退让! 一声大吼传来,伴随着凌乱的脚步声,十几个司寇巡卒端着火铳气势汹汹的冲入了进来,然而眼前场景令他们呼吸一滞,表情也是随之僵硬起来。 苏匡像死狗一样躺在地上,下半张脸消失不见,几乎认不出来了。 张御和辛瑶两个人虽说穿着师教衣袍,可皆是手持剑器,他也是有眼力劲的,看那样子就猜到多半是玄府的人,而更往后面,是逐渐聚集过来的端着火铳的学宫护卫。 司寇队长一阵口干舌燥,掌心冒汗,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 辛瑶淡淡道“司寇衙门来得挺快,不会和这个破坏学宫的人是一伙的吧?” “当然不是!” 司寇队长急忙否认,可是话一出口,他就感觉要糟。 果然,只听辛瑶道“那正好,这位司寇请过来一步。”她抽出腰间竹剑,挑开苏匡身上已然破烂的大氅,露出了里面神尉军的胜疆衣。 她嗯了一声,一推眼镜,“原来是神尉军的人来此生事,”转头看向司寇队长,“还请司寇衙门的各位做个见证。” …… …… 。 第二十四章 堂下之议 瑞光城东南,某一处大宅院内。 这里灯火通明,已是亮了一整晚。 大堂之中坐着不少年轻事务官和士子,此刻正在窃窃私语着,并时不时望向门口,似是在等着什么。 主座上是一名剑眉飞扬,英气勃发,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他身着圆领青衫袍,姿容端正,面色严肃,看着极具威仪。 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众人一齐看去,就见有一名士子带着兴奋之色自外快步了进来,在经过门槛时他绊了一下,不由一个踉跄。 可其人没怎么在乎,推开试图前来搀扶他的人,举起手中的帖子,扬了扬,道:衙君,诸位,玄府那边的消息,已经确认了,这次闯入泰阳学宫的人,的确是神尉军的人。 此言一出,两旁在坐之人无不是精神一振。 那士子兴奋走上前,把贴子递给主座上的年轻文士,后者接过,打开一看,苏匡?他目光移向旁边站立的役从,道:小武,你知道这个人么? 役从躬身回道:衙君,这是神尉军里的后起之秀,极为其人擅长窥探隐私和隐匿藏身,很受庞军候的器重。 座中有人冷笑道:神尉军的人居然在士议期间公然闯入泰阳学宫,大肆破坏,还意图伤人性命,他们想要做什么?此事我们明日必须在都堂上问个清楚! 此议立刻得到了不少人赞同。 又有人道:好在这次玄府应对得力,非但没叫神尉军得逞了去,还抓住了罪魁祸首,我们绝不能放过这个难得机会! 众人皆是点头,今年的士议,比较往年他们稍稍占据了上风,本来以为到最后能守住这个优势就不错了,可没想到到了最后,神尉军居然露出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年轻文士放下帖子,道:那我们就议一议,该如何利用好此事。 众人忙是振作精神,纷纷各抒己见。 待得意见统一之后,又商量着拟了一个章程出来,细审了几遍,见再无有什么疏漏后,就定了下来。 年轻文士见事情拿定,站起来身道:那诸位君子便请回去吧,明日士议,就照此行事! 众士子都是站起,肃容朝他一揖。 将人都是送走后,年轻文士从会客堂出来,回到了书房内,尽管此时已是平旦时分了,可他仍然精神奕奕。 坐下之后,他喝了一口清茶,定了定心绪,向跟在身边的役从问道:我方才观帖子,抓捕苏匡的那二位,其中有一个张君子,莫不就是此前斩杀夭螈的那位么? 役从道:对,就是他。 年轻文士微微点头,道:好在有这两位。 他很清楚,这次泰阳学宫若是真的遭到破坏,哪怕只是不重要的杂库,可事情一旦传扬出去,势必回动摇都护府上下对玄府的信心。 试问你连近在咫尺的泰阳学宫都护持不了,那又怎么维护都护府的安稳? 这会给他们也造成极大的被动,说不定连之前在士议上取得的优势要交出去。 役从这时道:衙君,还有一件事,也是关于那位张君子的。他走了上来,在年轻文士身旁耳语了几句。 哦?还有这等事? 年轻文士听到这个消息,面上也是动容,感叹道:看来这位张君子给我们带来的,不止一个惊喜啊。 他想了想,道:小武,你安排一下,什么时候我和这位张君子见上一面。他端起茶杯,道:这样的人才,埋没在玄府中,实在太过可惜了。 役从道:衙君是想让他转到都堂治政上来?可是张君子身在玄府,能修法,能延寿,超然物外,未必肯来吧? 年轻文士失笑道:没有人不让他修行,只是我以为在都堂上更易发挥他的才华,我天夏礼乐,礼为权制,乐为力张。权与力,两者从来都是不分的,而践行礼乐,也正是我天夏人该为之事。 役从拱手道:是,衙君,我会安排的。 年轻文士再是一思,道:嗯,还是要尊重下项主事的意见,如果他十分看重那位张君子,那便算了。 等等。 役从正要下去时,年轻文士又喊住了他,道:过了这月,墨儿就七岁了,下月你把他送到学宫的幼学里,最好能由这位张君子来授业。 役从认真道:衙君放心,我会办妥的。 与此同时,玄府事务堂中,也在进行着另一场对话。 范澜道:师兄,已是查清楚了,那个叫杨大的力役,当就是神尉军安排的棋子了,其人为得就是在士议期间坏我玄府声望,好在这回有张师弟在那处,及时控制住了事端。 项淳缓缓点头,前后整件事充斥着粗暴与蛮横,直来直往,毫不掩饰,可这就是神尉军一贯的风格,因为他们早是不讲理惯了。 他问道:张师弟是怎么发现这件事的? 范澜道:张师弟说自己在安山之东游历那几年,见过类似的东西,土著语称为‘纳普扎察’,意思是‘散播疾病的人’,主要是通过自身的爆炸,将身体中储藏的体液扩散出去,只要活人沾到,就会成为疫病的传播源头,神尉军这次的用心,极为险恶啊。 项淳又问:张师弟有说为他什么去杂库么? 范澜回道:我问过了,张师弟说是去采买药材,我也查过了,这件事是真的,早在张师弟入玄府之前就拜托人去做这件事了,应该只是碰巧。 项淳点点头,道:好,辛苦范师弟了。 范澜笑道:我辛苦什么,这次阻止神尉军阴谋的张师弟和辛师妹,与我可没有什么关系。对了师兄,那个苏匡该怎么处理? 项淳沉声道:好好看着,别让他死了,这个人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 范澜道:我明白了。他一拱手,若无什么事,那我便先告辞了。 项淳起身相送,待转回来后,许英已是从偏厅里走了出来,道:那个张御,他的剑不一般,很可能是件法器。 项淳摆手道:那也没什么,张师弟是夏子,祖上说不定和哪位旧修有交情,此前他应该就是依靠这柄剑器斩杀了夭螈,怕就怕他过于倚仗于此,日后影响修持。 他不在乎这件事,旧修或许十分看重这些法器,可在新法修炼者看来,这东西需要时时祭炼,太过牵扯精力,还不如专注大道之章。 况且那些法器虽然眼下可作为倚仗,可等到修为一上去,就变为鸡肋了,若是长久依赖,反而对自身不利。 许英道:师兄怕他影响自身修持么?我以为这样正好,不必要去纠正。 项淳默然片刻,叹息着点了下头。 现在秀林之策已得了玄首的允准,白擎青和张御正是他们所选定的,要被推到前台来的两个人。 那么二人若是拥有一定的战斗力,反而更能保证自己的存身下去,更易吸引外部势力和敌对者的目光。 在这等情况下,他们所能做的,就是如同拔苗助长一般,尽量推高两个人的战斗力,至于根基之类的东西,那根本就不用去多想了。玄府也不指望他们能修炼到高深境地,只要能为真正的俊才做好掩护便可。 许英见项淳还在叹息,劝道:师兄,不用惋惜,他们身为玄府弟子,又得了玄府的传授,也该当为此付出,等季师侄成长起来,一切都会好转的。 项淳摇头道:我不是惋惜,既然已是决定了,那多思无益,只是我觉得,张师弟他是懂得安山以东不少土著部族语言的,还知晓那里的各种秘辛,这等人才,要是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有些可惜啊。 许英似想到了什么,惊讶道:看师兄的意思,莫非也是想找那个东西么? 项淳透过事务堂的窗户看到外面,沉声道:那东西虽然对我们来说没什么用处,可若是能先一步找到,那将对我们大为有利! 许英低头想了想,道:我也看过范澜师弟对这两个人的评价,从进取心和资质来看,那个白擎青应该更高一筹,既然这样,那不妨先把这个白擎青推在前面,那张御就先缓上一步,不过也不能放弃,该教会的东西还是要教会,白擎青若是出了问题,还需由他顶上去,继续为季师侄做好遮掩! 第二十五章 须人庶务 清晨的瑞光城,又下起大雨。雨势却连绵如帘,哗哗之声不绝,石板路上的积水沿着两侧的排水沟渠流淌着,往下游冲泄而去。 张御一身道袍,坐在天台的遮棚之下,看着眼前的雨景,无论是脚下壮伟的学宫,还是远处那孤寂的神女峰,此刻都笼在了一片烟雨朦胧之中。 他身前漆案的盘盏上,摆放任义等人送来的各色水果。 这些都是那些杂库力役的心意,为的是感谢他昨日救了诸人的性命。 力役们都是卖力气活的,平常挣些微薄的口钱养活家里人,只有自家栽种的这些果蔬还算拿得出手。 他也没有推辞,当场就收了下来。 他知道,因为“老杨”的事,使得这些力役在担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只有自己收了,他们才会感到安心。 昨天他与辛瑶谈了不少话,这次的事端实际上是都堂上两派势力斗争的延续。 玄府和神尉军作为都护府两个掌握超常力量的存在,实际在权责上一直是有所冲突的。 本来按照天夏的礼制,玄府占据绝对上游,并不参与具体俗务,连都护府在一定程度上也要听取其意见,而神尉军更是作为玄府的附庸而存在。 可是随着浊潮的到来,一切都不同了。 六十年前洪河隘口那一战,玄府损失极其惨重,虽然成功遏制了这片大陆上古老力量的复苏,使得东廷都护府成功坚守了下来,可也丧失了绝大部分的高层力量,甚至连底层弟子也是十不存一。 所不同的是,神尉军虽然也一样损伤不小,可因为其特性,在力量恢复上却是远远超过了玄府,所以到了如今,已是反过来将之压制了。 而在与天夏本土的联系断绝后,都护府上层也一样经历了一场不小变动,后来的态度也一直是在两家之间摇摆不定。这一方面是不想让玄府再度兴盛起来,另一方面又害怕神尉军不受控制。 所以这些年来,两派力量一直在相互争斗的。 据辛瑶所言,在这一次士议上,玄府及泰阳学宫因为准备充分,令神尉军吃了一点亏,其等应该是为了找回损失,故才弄出了这等手段。 张御虽然在无意中阻止了神尉军的行为,但他明白,自己现在所具备的力量还不足以参与到这两家的博弈中。 他还需要更多的神元来观读大道之章,以提升自己的修为。 昨天的事导致他先前采买的药材都是被毁,任义已是答应为他重新购置,而这里的损失会由学宫来补偿。 他对这些倒不在意,只是关心能否再采买到那些隐含源能的骨片。 他认为这东西绝对不会只是一枚,在那家小商行里应该还有,本来这等事他应该亲自去走一趟,那一次便可处理好了,不过辛瑶告诉他,这里被捉起来的苏匡是神尉军的伍长,按照神尉军的阶层,分为士卒、伍长、队率及军候,以及名义上总领神尉军的尉主。 据说苏匡深得下军候庞巩的信任,而且神尉军做事有些时候根本不会顾及后果,所以为自身安全计,劝他这段时日最好待在学宫内。 他回想起昨天与苏匡的一战,此人的战力其实并不弱,要不是其过于轻敌,一上来就被他所重创,而是正确利用好自身的速度和隐匿能为,那绝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只他当时虽仅出了两剑,但消耗的心神却是不少,尤其是最后那一剑,遥空挥刃,呼吸牵意,即便是他,当时也是感到了些微的疲累。 不过当时稍作调息后,便就消除了这些负面影响,现在更已是完全恢复了过来。 他暗暗提醒自己,这种做法以后不得万不得已,还是要少用。消耗心神是其次,主要是剑器脱手后,要是不成功,那么接下来就有危险了。 当然,这只是他此刻的反思总结。 在激烈的生死搏杀之时,每一剑出去都必需要有必胜的信念,稍有犹豫怀疑,或者退缩保留,那败亡的就是自己,容不得任何留手。 他伸出手,掀开了身旁的木匣盖子,从里将夏剑拿了出来,将剑身从鞘中拔出,就用一块棉布开始擦拭起来。 而他能感觉到,此刻大道浑章之中,“剑印”比之前还要稍微明亮一些,这说明经历了昨日那一战后,他与此剑的沟通已是更进一步了。 只是“剑”、“驭”二印虽各有侧重,可两印本为体,光有剑,而无驭,仍是缺了一环,不够完满。 他思忖着,下来若是得了神元后,无论如何也要把驭印也一起补上,不然看着实在太不舒服了。 待擦拭完夏剑后,他就在这遮棚之下打坐。 到了临近日中的时候,他将居处整理扫洒了一下,颇用了一些时间。 他这时想及下月自己还要教授学子坚爪部族的语言,定然事情还要多出不少,若是内外全由自己一个人来处理,虽然也是可以,但太过耽误时候了,现在倒的确是需要找一个助役了。 思定之后,他换上辅教衣冠,就撑着一把油纸伞出了门,不多时,就来到了距离治学堂不远的庶务堂,此间便是给师教安排助役的地方。 他踏入堂中后,负责事宜的从事立刻堆笑迎上来。 因助役之事被视为下职,所以这里不同于学宫其他堂属,理事之人在学宫中并不担任学职,只是负责跑腿和处理杂事,所以在地位上天然低上一等。 这位从事在问明张御来意后,立刻恭敬端上五卷文册,道:“这里记下的是学宫中可供挑选的助役,身家都是清白,按性别、年龄、所长排序,助役可慢慢挑选。” 张御翻看了一下,这上面的确分列详细,具体到每一人时,还有的貌相和性格描述,就在翻动之时,他目光一顿,留意到了一个人。 他端起来仔细看了看,其人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是一个较为容易塑造的年龄,虽然看记述读过的书不多,只是堪堪认字,可有些东西却是再学的,最重要的是,这是一个须人。 自从都护府踏上这片土地后,若说哪个土著部族值得信赖,那就是须人了。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其整个族群都视天夏人为地上神子,以做天夏人的仆人为荣。 根据宣文堂里文档的记载,在天夏人达到这片陆地后的这一百年来,从来没有一个有名有姓的须人背叛过主家,若不是须人不愿意从事任何一样高过天夏人地位的职役,那后来也轮不到安人出头了。 他拿笔过来,在上面的选录框中打了一个勾,对从事道:“就这个少年人吧。” 从事探头一看,提醒道:“辅教,这是须人,按照须人的规矩,即便他自己愿意,还需得族中长老同意不可,不然也勉强不来,他们这个规矩,也是学宫所允许的。” 张御道:“无事,你去问一声好了,我等庶务堂的消息。” 从事迟疑了一下,躬身道:“那还请辅教宽限几日。” 张御站了起来,拿过役从递来的雨伞,就走了出去。方至门外,就见一个曾经见过的玄府助役正朝自己走来,他不由站定脚步,对方来至他跟前,恭敬一揖,道:“张辅教,主事有请。” …… …… 第二十六章 御力心光 张御心里意识到,玄府今次请他再去,多半是昨晚之事的延续。他与那位助役交谈了几句,便与其一同冒雨往玄府行去。 才至半途,大雨终是停了下来,天宇明媚,青空万里,如诗如画。微风徐东,两旁繁茂花木一阵摇晃,送来阵阵枝叶清香。 路上他与这助役攀谈几句,才知这位姓王,十二岁就在玄府了,这一待就是三十年,虽然没有学的什么道法,可背靠玄府,也是身体康健,如今儿女双全,去年孙子又是出生了,提到此处,其人脸上笑容不断,自言这辈子只盼一家安好,玄府能够长存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王助役对生活的期盼朴实而又简单,这也是都护府大多数人心中所想。 两人脚程较快,半个夏时后,就来到了玄府,方至城台拱门之中,就又有助役上来请他移步事务堂。他与王助役别过后,就随之而往,沿着边廊走过两座大殿,来至最后一座殿阁之前,助役入内禀告,稍候就又出来请他入内。 张御迈步入殿,来至二层台阁上,一抬头,就见项淳正站在那里等着他,脸上带着温煦笑容。他上前几步,挺直身躯,合手一揖,道:“项师兄有礼。” 项淳也是抬手回礼,语声温和道:“张师弟来了,来,我们里面说话。” 他把张御请到堂中,待请了他坐下后,叹道:“昨天之事,多亏师弟了,否则玄府必然名声受损,后果也是不堪设想。” 张御道:“这是御理应为之事。” 项淳连连点头,又露出关切之色,问他这次是否有在斗战中是受伤,言他若是感到不适,那千万不要讳言,玄府之中自有药物可以帮助调理。随后他又提起昨晚之事,不过问的更多的是细节。 张御俱是以一作答。 项淳待问话过后,两人身前的茶水已经换了一遍了,他看了看时辰,道:“我这还有不少文书要批,就不留师弟了,你可先在玄府内宿下,过后还有事宜交代。” 张御自无异议,从事务堂告辞出来,就沿着来时的边廊回到之前居宿的花苑之内。 那些一同入府的学子不少现在还在这里住着,郑瑜小郎君此刻正苑中做着一套导引术,见到他踏入进来,眼前一亮,急急上来一一礼,道:“张辅教。” 张御看他一眼,几天不见,这位郑小郎君原本矮小的个子居然稍稍长高了一点,脸色也红润了许多,已不复之前羸弱的样子了,看来玄府打固根基的做法还是起了作用的。 他道:“郑小郎君,近来在此可好?” 郑瑜脸色一苦,摸了摸肚子,道:“其他还好,就是天天喝苦粥,还不准放糖,感觉舌上都是苦味,再怎么漱口也无用。” 张御道:“这应该是药粥了,是玄府给你们调理身体用的,神元是精气神之聚合,若是根本不固,那也无法积蓄出来,现在是苦,可过后却是甜。” 郑瑜想了想,很是信服的对他一揖,认真道:“学生记下了。” 张御与他说了两句话后,又对几名凑过来打招呼的学子点了下头,便就回了自家庐舍。 他扫了一眼屋内,这里看来天天有助役打扫擦拭,颇是干净,榻上还有摆放着两套衣物,却是玄府下配的道袍,他将之收入了一旁的竹箱中,稍作洗漱,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在榻上坐定,入静打坐起来。 这次并没有入定太久,仅是半个夏时后,他就出了定坐,稍作检视,见神元倒是又积蓄了不少,可这般还是太慢了,照这么下去,或许数月时间的积累,才堪堪够观读一个章印。 他思忖一下,就自榻上下来,换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出了庐舍,并一路行至玄府城台之外的空地上。 他先是看了看日头,选定了一个位置,随后拿出小册和炭笔,开始描摹起那些雕像和周围的景物来。 当然这只是一个掩饰罢了,他真正的目的只是为了吸摄那座鸟身人脸雕像上的源能。所以这回他的落笔更为细腻,几乎每一个雕痕和破败之处都没有漏过。 感受着一缕缕的热量从那雕像之上传来,看着原本若浅水一滩的神元在逐渐积蓄起来,他心中不禁有种满足感。 玄府门外也不是无人走动,但见他画得入神,自也没人不识趣上来打扰。 他一直在这里停留到了哺时,因为玄府大门将闭,无可能继续下去了,这才遗憾收起册子和炭笔,转了回去。 回到庐舍后,他服下一枚元元丸,拿起夏剑,来到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待得血脉调和开了,这才回了榻上调息。 到了黄昏时分,有人前来叩门,道:“张君子,范师有请,烦请稍候到前方偏殿叙话。” 张御起身稍作收拾,就出了庐舍,行到偏殿时,见白擎青也是自不远处来,两人在殿前相互点了下头,就在助役引路下入了大堂。 才一入内,就见范澜一身道装,正坐在席榻之上,正在闭目冥思之中,而身前香炉却是烟气飘渺。 两人到了前方,都是合手一揖。 范澜睁开眼来,在座上抬手还了一礼,随后做一个相请手势,道:“两位师弟,坐下说话吧。” 两人称谢一声,就在他前方留着的两个蒲团上各自坐下。 范澜道:“两位师弟,玄府上次授下的章印你们可是观读的了么?” 张御道:“已有观读。” 白擎青也道:“我亦是如此。” 范澜满意点头,不过似张御和白擎青这种一上来就能看到三个六正之印的人,再观读一二个章印当是毫无难度,甚至还有可能再继续观读第三个。 他先看了一眼张御,目光再移到白擎青身上,道:“昨天的事情,白师弟想必也是听说了?” 白擎青道:“略有耳闻,听说是神尉军意图生事……”他看向张御,“后来被张辅教及时阻止了。” 范澜拍了拍膝盖,道:“听说了就好,神尉军做事粗暴无比,这次吃了亏,那一定是会想法报复的,但这也绝不会是张师弟一个人的事,而是我们所有玄府之人都需要面对的。” 他看着二人,露出几分认真之色,道:“而你们两个,是玄府这数年来所遇到的较为出色的弟子,折损一个,都是玄府的损失,故是主事决定,舍过前面那些不必要的考验,由我提前传授你们斗战之法,好令你们有能力保全自身。” 白擎青一听,面上顿时流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激动之色。 他之前得到的章印虽然也有用,但是并不具备正面和人交手的能力。 实际上据他了解,其他入府之人只要神元足够,一样也会被授下章印。所以他之前充其量只是快人一步罢了,实际并没有得到什么特殊对待。 而在得知张御重创了苏匡后,他怀疑后者所得章印却是可以用于斗战的,因此心中有一种急迫感,十分渴望得到更多章印,现在终于等到这个机会了。 虽然这看去也是因为张御的缘故,可他自信等到自己的才能展示出来,当会比其人得到更多的重视。 张御则有些意外,他先前曾有过判断,玄府对每一枚章印的传授都是慎之又慎的,这里面除了有一套较为死板的规矩约束外,同时也应该出于稳固弟子根基的目的,而现在却是一反常态,莫非真的是因为他昨夜重创那神尉军的士卒才导致如此么? 他总觉得好像没这么简单,不过既然玄府愿意传授,那他就自身而言,也没有什么不乐意的。 范澜等了一会儿,见两人把这个消息消化的差不多了,这才道:“我东廷玄府自百年前来至这片未知地陆上后,就肩负着对抗灵性异怪及土著神明的重责,当然,现在的敌手可能还包括神尉军。可无论对手是何人,唯有先保全好自身,才有资格去顾及其他。” 他伸手指了指,道:“你们两个人,一个亲手斩杀过灵性异怪,一个精研玄理,应该知道,灵性异怪体表都有一层灵性外衣。大略来说,这都是生灵自身精神意识以及内心力量向外的投射。而我辈玄修,同样也具备这样的能为。” 说话之间,就有一层浅浅的白色光芒也是他的身上浮现了出来。 他摊开手掌,显示着上面的氤氲气光,“我辈将此称之为‘心光’,里间蕴有多种变化,只要掌握得当,不说寻常刀剑,便算火铳火炮也难以伤你分毫。” 他看向二人,“所以你们首先要做的,就是通过观读大道之章,催发出自身之心光,如此才具备最起码的自保能力。” …… …… 第二十七章 寻玄章法 张御看着那一层光芒,他曾亲身接触过灵性异怪的灵性表层,无不是绚烂夺目,耀眼生辉,而相比较而言,而范澜这层“心光”就柔和内敛许多了。 但是直视其上,给他的感觉却更具变化和底蕴,且还有着一种人类才具备的独特理性。甚至直接可以由此联想到心光的主人,难怪说这是一个人内心力量的映照。 正他在思索之际,只听白擎青在旁出声道“范师兄,下来可是就要传授我等‘心光’之印么?” 范澜摇头道“心光之印我是传授不了你们的,因为此印本就在大道之章中,其就如那存我之印一般,需要你们自己去寻的。我所能做得,就是设法引到你等。” 白擎青反应很快,道“也即是说,这心光之印也有可能寻不到?” 范澜点头道“是如此,不过即便寻不到此印,也并不就是无法修持了,只是日后就只能求个延寿长生,而不能与外敌斗战了。” 白擎青面色微变,他好胜心极强,要是这种结果,他是绝对不肯接受的,于是一拱手,大胆提问道“那敢问范师兄,在我玄府之中,是否有什么找寻心光之印的秘传?” 范澜笑了一笑,道“这倒被你说中了,找寻‘心光’的确是有秘传的,在我玄修之中,将此称之为‘章法’。” 白擎青琢磨了下这两个字,“章法?” 范澜道“在大道之章中,章印不知有多少,想要全数观读是不可能的,而在这么多章印之中,如何行走正确的途径,若靠修炼者一个人,除非身具天大的机缘,否则几乎没有机会凭自己去寻到这些。” “而章法就是前人摸索出来的,可以指引你正确观读大道之章,并以最少神元找寻到玄机的秘传,玄府之中有许多秘传章法,但每个修炼之人因所感的第一个六正之印不同,那么所该循就的章法也自不同。” 张御听到这里,心下一动,一瞬间转过了许多念头。 范澜道“接下来,我会各自传授给你们一套章法,若是顺利,那么只要观读三至五个章印,你们就有可能找寻到‘心光’章印了。” 他先是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且到我近前来。” 张御起身离了蒲团,来至其人面前站定。 范澜从袖中取出一个木匣,双手递给张御,语声郑重道“这里有三个章印,章法亦是藏于其中,待观读过后,不管有无找寻到心光,都需来我这处言明。” 张御接过木匣,点头应下,在助役递过的贴书上落名盖印后,他就移步后撤,重又到了自己蒲团之上坐好。 范澜这时又对白擎青道“白师弟,你过来。” 白擎青当即起身,几步就走上前。 范澜亦是拿出一个木匣交给他,同样也嘱咐了一句,待得其人落名盖印,退回自己座上,范澜又肃容道“你们记着,这章法乃是玄府秘授,不经玄府同意,绝然不可外泄,否则玄府必将问罪。” 张御心下一思,自觉这事情若是光靠弟子自发遵守,只凭签名落印可是远远不够的,玄府一定是还有其他办法防止外泄。 范澜这时拍了拍手,就有两个助役各自端着一只漆盘上来,里面用绸布托着两只丹瓶。 他指着言道“这是‘采秀丹’,是我玄府秘制,服之可助你等加快提炼神元,并巩固本元,但是……” 他语气严肃了几分,“你们需记着,此丹丸每日至多只能服用一至二粒,不可再多了,否则必会烧灼内腑,枯竭血髓,这样非但不能增进神元的积蓄速度,反而会拖累损害你们的身躯,那就得不偿失了。” 其实他对玄府的这么早就给出丹丸的决定是略微有些不满的。 因为这些采真丹固然可以给弟子带来好处,加快神元的积蓄。可同样也会造成修炼者对其的依赖,这当只是用在修炼者聚敛神元的瓶颈之时,可无论是张御还是白擎青都是天生神元充沛的,现在根本不需要这东西。 他暗叹了一声,玄府还是太急了,希望这两人得了他提醒,能够不能一味不贪图求快,而是懂得适可而止。 白擎青在看见那丹瓶的时候,眼睛微微睁大,这一瞬间,他神情中有许多疑惑和惊讶,可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反应可能会落人眼中,于是立刻低下头去,待那木盘递到了自己面前,这才伸手将那丹瓶拿过,塞入了袖子中。 只是他暗暗用手指摩挲了几下,发现这里有一种熟悉之感,随即有一个让他感到异常振奋的念头浮现出来,并且怎么也无法遏制下去。 他努力呼吸了几下,尽量平复自己的心绪,可是身上微微的颤抖还是出卖了他。 范澜察觉到了他的异状态,不过只以为他这是突然得到了秘法传授后,有些难以抑制自身的激动,所以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此刻他该交代的都已交代了,就道“那你们都下去吧,回去好生修持,如有疑问,可随时来寻我。” 白擎青这时一抬头,道“范师兄,我家中有事,能否出得学宫一回?” 范澜看了看他,道“不能请人代劳么?” 白擎青道“此事只能由我来处置。” 范澜思考了一下,同意道“好吧,不过你需小心,我此前说过,神尉军那里,一定是会拿我玄府弟子报复的。记着,交给你们的东西不可遗失了。” 白擎青拱手道“擎青定当谨慎。” 其实他考虑过了,泰阳学宫方才遭受神尉军的暗算,警惕心正是最高的时候,神尉军就算要动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所以现在出得学宫,反而是最安全的。 两人对着座上一礼之后,就出了偏殿。 张御到了殿门外,就与白擎青执礼别过,只是他发现其人似是有急事,匆匆一拱手后,就突然脚步加快离开了。 他看了一眼,没去多管,就拿着木匣往花苑回返。 此刻夜色已是降下,殿阁廊道的檐角之下,处处都是亮起了明灯,若星点点,连成一片,整个玄府似在浓重的夜幕下独立撑住了一片天空。 不多时,张御回到了庐舍内,将门合上,在榻上坐定下来,就将木匣打开。 里面依旧是杏黄色的底衬,上面端端正正摆放着一枚玉简,看来三个章印和那章法都是落在其中。 他将玉简拿到手中,心下一起意,就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而后如同上次一般,将那玉简贴至眉心之上,霎时就有一股意念涌入了心中,许多道理也是随之明悟,与此同时,“身印”之外,“养元”之印的旁侧,又是生出了一个章印,里间有着“壮生”二字。 不过另外两枚照理也应该出现的章印,此刻却是不见影踪。 他没有觉得意外,通过那股意念,得知另外两枚章印分别是从“意印”、“口印”之上衍生的,所以在此之前,需先把去向这两印的道路确认了。 于是他挪动神元,分别朝着这两印之中投入进去。随着“意”、“口“二印绽放出光芒,很快,又有两个章印各在其外沿浮现出来。 …… …… 。 第二十八章 祖传秘方 白擎青匆匆回到自己的庐舍,看了下左右,闪身进门,紧紧栓上了门,洗漱了一下,用软布擦拭干净后,来到案后坐下。 他将那瓶采秀丹拿了出来,而后去了瓶塞,小心翼翼把丹丸倒了出来一粒,看到一瞬间,眼中露出莫名光芒。 “莫非真是一样的?” 他一下站了起来,在室内来回走动着,神情变化不停。 许久之后,他将丹瓶收拾好,塞入袖中,来至榻上仰躺了下来,他强迫自己睡下,可心里却是怎么也安定不下来,于是又竖了起来打坐。 这一坐就是一夜,可他始终未能真正入定,就这么一直熬到了清晨时分。 毕竟是修炼之人,现在又二十岁都不到,精力旺盛,生机无限,尽管他一夜未睡,也仍是精神十足,看不出半分疲惫之色。 稍稍活动了一下手脚,将自己身上的玄府袍服脱下,换上一件自己入学宫之前穿的文士袍,然后带上东西就出了门。 在离了玄府后,他脚下不停,直接出了泰阳学宫,在路口叫了一辆马车,由旋山坡道下了内城台地,沿中路大道而行,直接来至旦港码头附近的商铺聚集地,在一家名为“福通”的药材商行前停了下来。 他从马车上下来,结了车钱,一脚踏进了大门,有人看到他,顿时惊喜道“少郎回来了?” 伙计掌行纷纷放下手中事,向他作揖行礼。 白擎青挥了挥手,道“诸位各忙各的,不必顾我。”他径直往后堂内院里走,有一个满脸红光,大约五十多岁的老者听到动静,自里屋走出来,见到他后满脸笑容道“少郎,一去大半月,在学宫待得可好么?” 对待这位老者,白擎青态度立刻变好了不少,正容拱手道“二叔,小侄很好。近来似生意好了许多?” 老者笑道“还不是托了少郎你的福。” 白擎青问了一下,才知因为他入了泰阳学宫,所以商行借了他的名头,将一些药材卖到了学宫中,而那些衙署的人也很少有人再来为难了。 不过他知道,光一个学子名头是没有用的,或许这里还由自己入了玄府的缘故。 再与老者攀谈了几句,大致了商行近来情况后,他道“我回来有些事,稍候还要回去,若不在时,还请二叔帮我多多看顾。” 老者呵呵笑道“咱们白家自家的生意,少郎不说,我也会看好的,少郎放心读书就是了。” 白擎青与老者分开后,就走进了内院,他正准备转回自己的书房时,却见一个美貌端丽,身段引人无限遐想的女子走了过来,即便脸上不施任何粉黛,也掩不住那一股容光颜色,只是她的眼瞳略带浅黄,看得出是安人混血。 她低着头对着白擎青万福一礼,怯怯叫了一声“夫君。” 白擎青嗯了一声,没怎么理会她,径直就入屋去了,只留下那女子站在原地一脸黯然。 白擎青的书房极大,十几排排的书柜放满了书籍,每一座都是通到了顶上,几与二楼齐平。他进入这里后,直接来到二楼之上,搬了把竹梯过来,去了书柜高处摸索出一只匣子。 他再回到下方的桌案前,将之打开,自里取出一只瓶子,同时又把之前采秀丹的丹瓶拿出放桌上后,此刻可以看出,两个丹瓶却是一模一样的,不过他拿出来的那个,稍微显得有些旧罢了。 他按捺住心中激动,从丹瓶中各自倒了一粒丹丸出来,连丹丸也都是一模一样的。 他兴奋无比道“果然是这种!”他坐了下来,喃喃自语道“如此说来,阿爷的方子或许真有用。” 他的祖父曾经也拜入过玄府,而且早年因为修炼进度较快,算来也是一个英才,可惜后来死在了洪河隘口那一战中。 或许是因为新法修炼者依靠的是观读大道之章来修行,所以他这位祖父没有向后人提及任何法门或修炼方法,只是留下了这个丹瓶和一个秘方。 白擎青记得范澜说过,这采秀丹只能少服,会烧灼内腑,枯竭血髓,可他家就做药材生意的,也是懂一些医理的,这里缘由无非身体不够坚韧健壮罢了,若是你根基足够厚,只要一次不是用太多,那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而这个秘方,光只看用药,就知道是用来护持内腑,调理元气的,而这两件东西放在一起,也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他眼中露出灼灼光芒,如果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那么这药方和采秀丹就是互相配合着使用的! 假如是这样,那就意味在这个秘法的调和下,他可以服用更多的采秀丹,从而提聚出更多神元,那在观读大道之章时,进度也可以远远胜过别人。 他心中暗暗思忖“或许祖父他老人家当年,就是用了这个秘法,才展现出后来那般才华的,他人老家不愧是医药能手,连这样的方子都能想出来。” 可是当他目光再落在那方子上后,却是不禁皱了皱眉,这上面所涉及的药材虽然不是特别多,但却不乏稀缺贵重的。 若是调配一次两次还好说,次数一多,他也是负担不起。 那该用什么办法呢? 正在思考中时,外面有声音道“少郎可是休息了么?” 白擎青被打断思路,心下很是不悦,但来人一听声音,就知道是管外务的商行管事,他在玄府修持,还需要对方在这里照料生意,于是道“族兄啊,进来说话吧。” 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相貌端正,大约二十多岁年轻人,他身上穿着干净体面,相貌看着很和善,他冲着白擎青拱了拱手,堆笑道“少郎还未睡啊。” 白擎青问道“什么事? 年轻管事走到楼下,抬着头道“昨日泰阳学宫那里有人来我行里采买,对一种药材要量颇多,少郎说过,有什么异状,就来与你禀告,所以来问一问。” 白擎青露出了注意之色,道“什么药材?” “是一种异怪的骨骸碎片,老家那几个坑洞里的,也就是这个,”年轻管事套上手套,拿出一个牛皮纸包,打开之后,取出一片细小的骨片晃了晃。 白擎青此刻站在二层上,与其人所站的位置相隔一段距离,可他目光落上去的时候,眸中陡然生出了某处变化,仿佛一下将远处的物体拉到了近处,上面每一个细节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只是看了下来,其与普通的异怪骨片也没什么两样,至多年份久一些,可这样的东西,大陆上多了去了,要多少有多少,只是开挖的成本不同而已。 他问道“采买的人说过有什么用么?” 年轻管事摇头道“这没说,我也没敢多打听。倒是来采买的那位说只要东西大致一样,那价钱情愿出得高一些,也愿意一直收购下去,我想着,咱们或许可以主动把价钱降下去点,也能来个细水长流。” 白擎青想了想,道“这东西我们还有多么?” 年轻管家笑道“多,就算老家不够了,附近几个岛上也有的是,周围水土变化也不大,要是学宫都能买下来,那我福通行光靠这个生意,就能大赚一笔了。” 白擎青一听这话,也就不再去多想了,道“那你就看着做吧,这事就不必再问我了,对了,账上还有钱么?提一笔给我。” 年轻管事一怔,为难道“最近生意不错,账上倒是有一笔钱,我本打算先把欠着宁家的帐先平了……” 白擎青一皱眉,道“宁家那边可以先缓上一缓,这笔钱先提出来,我有用。” 年轻管事小心问道“可夫人那边……” 白擎青不耐道“夫人那里有我去说。” 年轻管事迟疑了一下,道“好,我稍候给少郎安排。” “那边快点吧,我等着用。”白擎青一挥手,年轻管事打个躬,就下去了,在出门前欲言又止,摇了摇头,小心把门合上了。 白擎青等他离开,便在楼道上来回走动着,他心中很是振奋,等到把这秘方上的药材配出来,他想来就能和自己祖父当年一样了,到那时候,玄府就当会知道,他和张御之间,哪一个才是真正值得培养的! …… …… 。 第二十九章 学宫传贴 张御看着光幕之上新浮现出来两枚章印,口印之上的那枚名为“吒声”,而意印上的那枚则名为“敏思”。 他因为之前得了那股意念的传法,即便还未曾观读这三枚章印,也是提前知道了其所能发挥的作用,心下忖道:“看来玄府果然是要我等往斗战方向努力了。” 包括前面那“壮生”章印在内,这三个章印乍一看名字,好像都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可实际上此三印都可在与敌交手中起到重要作用。 比如身印上衍生出的那枚“壮生”章印,修炼之人在观读之后,只需意念灌注,就可以激发自身的生机,加速受损部位的恢复。 不过这枚印章明显是和养元之印配合起来一同用的,不然只会搜刮自身生机,减少自身寿命,而现在却是相互有所平衡了。 而“吒声”之印,与他的雷音有几分相似,不过并不是用来震慑敌方,而是用来规正自身心神的,在旧修说法中,“吒”为天地初开后的第一声,可驱逐一切邪祟恶物,更能消杀心中畏恐惧怯这四乱。 修炼者在与人交手时,难免会受多种多样的情绪所影响,一个不小心,就会被对手所趁,而有此音,就可扶正己身,始终在斗战中保持冷静。 至于“敏思”之印,作为意印之上的延续,可以在一段时间内加快自身的思维运转。 不过这三个章印即便掌握了,每次运使的时候,也仍是需有相应的诀窍和呼吸相配合,而每一次,也必定要消耗身体的元气。 从那意念传递给他的所得来看,常人的话,在一天内,至多只能运使其中一到两个章印,再多不是不可以,而是会损伤身体,且过后还需要进行充分的休养,才能恢复过来。 但每一个人的根本不同,情况自也有不同,他估算了一下,要是自己运用的话,同时运使三个章印当无问题。至于具体次数,未曾观读前,暂还难以推断。 他认为在大道之章上一定有着更能养护元气的章印,只是玄府目前还没有传授给他们。 不过此时考虑这个还太远,他现在面临的是另一个问题。章印是有了,可他却没有足够的神元了。 加上浑章之中“驭印”,现在有四个章印等他去观读。而在此之后,若是找到了那心光之印,也仍是需要一定神元去激发的。 这个缺口着实不小。 他也没想到,先前自己还唯恐玄府对章印的传授约束太严,可没想到,现在却需为章印太多而费思量。 按照他的推断,假若那座雕像上所积攒的源能不少,当能填补两个章印的缺损,剩下的还需再想办法。 他心下一转念,不知道任义那边会不会给自己一个惊喜,但那到底是撞运气的事,也不能太过指望。 不过,这里倒是给了他一个思路。 以往的得到的蕴含源能的物品,都有几个特性,古老、异神、灵性这三个条件至少具备其一。 按照这个范围来看,都护府内应该有很多东西符合要求,但是一来数目多,二来还不见得一定具备源能。且他一个人去寻的话,既是浪费时间,又牵扯精力,还不见得能有收获,既然这样,那是不是可以想一个办法,让这些东西主动送上门来呢? 深思许久后,他心中渐渐有了一个主意,只是这里还缺少几个必要的条件,现在还无法做到,需要再耐心等待一段时间。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索性便在玄府宿下,每日除了打坐练剑,都会抽出一段时间到那雕像附近吸收源能。 如此断断续续数天后,到了二月二十五日这一天,他正在雕像之下描摹时,忽然感觉到,本来泊泊而来的,绵延不绝的热流陡然变得稀疏了许多,当即反应过来,应该此上所蕴藏的源能快要被自己吸摄干净了。 果然,没过多久,就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热流到来了。此时再观那雕像,好像比以往残损破败了许多,但终究没有真的崩毁。 他查看了下自身神元,后面吸纳的,再加上之前自身所提聚的,已然积蓄到最多时候的六分之五左右,这差不多能观读两至三个章印。 不过按照玉简中那股意念所指示的“章法”,这三枚章印的观读其实是有先后顺序的,且每次投入神元的多少也有讲究,并且需得在三枚章印来回观读数次,才有一定的可能引出心光。 所以他最好把神元再积蓄的更多一点,等到可以满足观读四个章印所需,而后再来一次做成此事。 他心下一思,源能既然已经得手,那么自己也就继续不必再待在这里,大可以回去修持了。于是转回庐舍收拾了一下东西,与郑瑜等人别过,就离了玄府。 半个多夏时后,他就回到了学宫中的居所。 可方才走进,就见一个精瘦短发少年背着一个包裹站在门前,发色略微偏浅,眼瞳偏灰,身上穿着一件单衫。在看到他过来时,马上将包裹放下,对着他躬身一拜。 张御看了看他,这是一个十分健康的须人少年,浑身上下有一种止不住的生命活力,目光清澈,面容之中还带着几分稚嫩。 “是庶务堂让你来的?” 少年恭敬道:“是的,族老让我来当主人的助役。” 张御道:“不用叫我主人,都护府自有规矩,想必你族里的长老也曾教过你。” 都护府名义上不允许任何人当他人的奴仆,所以须人就算视自己为仆,称呼上也需注意,不过也有些人在没有外人的时候就喜欢底下人这么称呼自己。 少年立刻改口,道:“是的,先生。” 张御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三天前,每天白天都来此等候先生。” 张御淡声道:“既然的是三天前的事,那么从那时算起,你已经是我的助役了,我或许会夜晚回来,难道你不应该晚上也在此等候么?” 少年认真道:“先生,若是先生有要求,离禾可以不眠不休等候下去,可若先生不在,离禾认为,只有晚上休息好,才能在先生需要的时候更好为先生效力。” 张御微微点头,这个少年虽然是须人,可并不是一味附和于他,也有着自己坚持,这很不错,他并不想要一个只会听他吩咐,而自身没有任何判断力的助役,他道:“你叫离禾?” 少年道:“是的,先生,这是族老给我取的名字。” 张御思索了一下,须人多是以粮食作物和家禽牲畜为名,这位族老给其取这个名字是希望禾苗繁盛,他道:“‘离’字有离别、分隔之意,放在我这里不妥,我给你改个名字吧。” 少年很高兴,主家给自己取名,这说明自己通过了,他一个躬身,道:“请先生赐名。” 张御道:“‘离’可改为‘李’,我看你朝气勃发,年少英健,就在‘禾’字前再加个‘青’字吧,就叫‘李青禾‘。“ 李青禾一听,一躬到底,喜道:“谢先生赐名。” 张御一点头,他上去推开门,往居所里走了进去,见李青禾站在门庭边上,没有冒失入内,便道:“青禾,进来收拾一下。” “是,先生。” 李青禾进来后,没有马上动,而是先观察了一下,这才开始收拾打扫,他动作敏捷,做事很是有条理,一会儿就拾掇的井井有条。 张御看在眼里,不禁点头,对这个少年助役还是较为满意的,尤其李青禾是一个须人,以后有些事就可以放心交给其去办。 须人一旦认定了一个主家,那就不会再换人,就算你穷困潦倒,走投无路,他们也是一样不离不弃,过去实在不乏在主家亡故之后选择自我殉身的须人仆从。 他又对李青禾交代了几句,告诉后者哪些需要注意的,便就准备去静室打坐,可这时忽然听外面有碰门之声,李青禾就用请示的目光看向他。 张御道:“去开门。” 他也是迈步来至门庭前,等李青禾开了门,却见来者是两个陌生师教,二人并没有走进来,目光却是很不客气投进来,可二人见他立在那里,俊采神貌,不类凡人,都是不自觉收敛了一下原先态度,其中一个一拱手,道:“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抬手回了一礼,道:“是我,两位师教有什么事么?” 方才说话那人自袖中拿出一封贴子,起双手递上,道:“学宫传贴,裘学令请你后日往甄礼堂一行。” 张御一转念,示意李青禾接过。 另一名师教见他收了帖子,便开口道:“裘学令德高望重,还请张辅教勿要失期,否则后果自负。”说罢,再是一拱手,两人就离开了。 …… …… 第三十章 责师申问 张御看着这两人离去,就从李青禾手里接过了帖子,见署名上面写着裘尚二字,后面缀着的学职则是学令,应该就是那两人口中的裘学令了。 贴子内容也与那两人说得一般,请他明日去往甄礼堂一行,但具体为何事却没有说。而且措辞用语却并不怎么客气,有一股居高临下之感。 他心下思忖,甄礼堂是文辩宣讲的场所,他之前的自荐,就是在那里进行着。 而再过几日,按照与学宫的约定,他就要开始向一些学生教授坚爪部落的语言文俗了,所以这件事来极有可能与此有关。 他把帖子翻了翻,落印处用得是学宫的盖印,也就是说这次唤他前去是通过学宫下达的,身为学宫辅教,他是必须要去的。 这是学宫想在我正式教授那门土著语言之前再确认一次,还是学宫中的有些人想要从中得到些什么? 他想了下,觉得恐怕这两方面都是有可能的,因为这件事里所涉及的利益着实不小。 拥有几万人战士的强大土著部落出现在都护府空虚的南域,很可能会导致整个战略走向的变化,甚至危害到都护府的安稳,而这里面所会引发的都堂博弈和争端更是可想而知。在这等时候,难免有些人会蠢蠢欲动。 可不管如何,现在这门掌握与这个部落沟通方式的人是他,所以无论那些人想做什么,总归是无法把他绕过的。 他收回思绪,转目看了看李青禾,这个须人少年很懂事,方才他在思考时,一直站在旁边没有出声,他道:青禾,你方才接贴,礼数举动有模有样,是谁教你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族里的长老教的,不但教天夏文字,也教天夏礼仪规矩。 张御摇头道:你族老教的很好,只是你这礼仪只在于‘形外’,而不是‘内用’,练得再好也没用,空闲时候,我会教你一套导引术,你要好好练习。 李青禾不懂这里的区分,但是他很机灵,听出张御要教他一些东西,心里很激动,道:是,先生。青禾一定认真做好。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门外有声进来:张辅教,可在否?柳光前来拜访。 张御闻声,站了起来,亲自到了前方打开大门,拱手道:柳师教怎么来了? 柳光还了一礼,神情微凝道:张辅教,方才可是有学宫中的人来过了? 张御心中一动,侧让一步,道:柳师教,请里面说话。 柳光一拱手,踏步进来。 张御将他请到了书房之内,两人落座后,青禾就已是把茶水端了上来。 柳光看了看,讶道:须人?他有些羡慕,张辅教倒是挑到了一个好助役啊。 须人助役可不是你想有就能有的。每个须人在认一个主家前,还需其族内长老认可。 这是因为须人也怕自己的族人跟错了主人,这样就害了族人的一生,所以在挑选跟随对象的时候还要用天夏人的方式问卜,要是卦象显示无碍,这才会同意。 柳光之前也想挑个须人助役,可惜没能成功。而一次不成,也就不会再有机会了。因为所有的须人部落都会认可这个结果。 张御将那封帖子拿了过来,道:方才学宫的确来人了,还送来了这个。 柳光拿来一看,皱眉道:果然 张御问道:柳师教可知学宫这回为何寻我? 柳光嗤了一声,道:还不是有些人看到这事有利可图,所想在这里面插一手,因为张辅教你是此事关结之所在,所以这些人无不是想从你这里打开缺口。 张御点了点头,果然是这么一回事,他问道:那柳师教可知,这帖上留名这位裘学令又是什么来历? 柳光道:这个裘学令,本是泰阳学宫中最擅长安山土著语言的译者,这些年里据说也在走访一些都护府中的归化土著,抄书整理,想要弄出一套可以对照所有部族的语典出来。只是这几年来没什么消息传出,我本以为他已经退下来养老了。 他抬头道:我与这位裘学令有过几次接触,这位前辈学问的确很好,特别是在各部族的文化语言上,他过去的成就非常多,翻译了大量安山附近土著部落的古代树皮书,着实充实了学宫的文库。对了,他还和上任学宫祭酒詹公的交情不错,如今的弟子詹治同,就是詹公的儿子。 张御心下一思,从柳光的话中看来,这个裘学应该本是个边缘人物,其当被是某个势力推出来的,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个人看来对土著语言十分了解和精通。 柳光将之帖子放下,肃容道:据我方才听到的消息,这一次,很可能打算对你进行申问。 张御一听,眼眸微动,心中飞快思量着,申问么 所谓申问,放在泰阳学宫中,就是对宫中师教进行学问上的考校,若是发现谁人学问不足,难再胜任其位,那么学宫就可以将之罢退。 这其实是一条早年的规矩,在都护府又举立了三座学宫,泰阳学宫就很少再做此事了。 柳光抬头看向他,神色认真,问道:张辅教,照你的判断,你说那个坚爪部落的语言,除了你,可能还有其他人会么? 他十分关心此事,因为张御在他与朱安世辛瑶三人面前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现在连一个月都没过去,要是张御在此次申问中出了问题,他们三个人也是一样脱不了干系的。 张御道:这位裘学令去过安山以东的丛林深处么? 柳光摇头道:裘学令九十多岁了,也算是年纪不小了,他一辈子都在学宫中埋首经卷,之前也从未听说过远游的经历。 张御略觉意外,道:九十多了么?这么说来,这位裘学令也经历过当年那一战了? 六十年前那一战,几乎都护府大部分的天夏成年男丁都上了战场,而能活着回来的也并没有多少。要不然现在都护府中也不会有那么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官吏。 算来那个时候,这位裘学令差不多是三十多岁,正是最身强力壮的时候。 柳光却是面露讥嘲,道:这位裘学令可没上过战场,听闻当年大战前夕,他恰好摔断了一条腿,过后又昏迷了多日,所以就没能去成。 只是说到这里,他又强调道:不过不去问人品,这位的学问却是做不了假的,我当初也曾听过他的讲学,很有几分门道。 张御听到这里,可以确定对方不会坚爪部落的语言。这个部落是两三年前才从内陆迁徙过来的,就算这位裘学令之前也去过内陆深处,也根本接触不到。 他道:柳师教不必担心这件事,我只是觉得,这位裘学令或许并不是为了考校我,而是另有打算。 柳光一听,怔了一怔,猛然醒悟过来,不由用手虚握拳头,敲了敲额头,自己也是关心则乱了。 裘学令要是懂得坚爪部落的语言,那直接用自己代替张御不就可以了?还要大张旗鼓弄出这么一出干什么?这岂不是多此一举? 所以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别的想法。 他问道:那张辅教打算明日怎么应对? 张御语气自然道:到时见招拆招就是了。 他现在可不止是一个辅教,而且已经进入了玄府,只要不是明着违反规矩,学宫并不能把他怎么样。但若是可以,这个学宫辅教他还想继续保持下去,因为在他下来搜集源能物品的计划中,这个身份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柳光也是被张御的镇定所感染,心定了不少。 不过想想也是,只要张御还掌握着那个部落语言,那么就是最大的倚仗,学宫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他道:小心无大错,张辅教,我先回去了,明天我与一同前往甄礼堂。 张御与他约定了一个时间,随后动身相送,将其送出门后,就又折返书房,再拿起那封帖子看了看,结合柳光说的那些话,他倒是想到了一个可能。 是与不是,等明日就见分晓了。 第三十一章 污名之问 二十六日这天,雨雾消散,瑞光的上空见到了久违的晴朗,站在学宫任意一处往外眺望,都能清晰看见远处蔚蓝的腾海,和煦温暖的微风过来,感觉整个首府似被青天碧海揽在了怀中。 如此惬意舒适的天气,除了天顶上偶尔飘过一两朵灰色云团稍微碍眼,也就没什么可挑剔了。 张御一早便就起身,服过丹丸后,先去后院练剑,回来洗漱一番后,便坐在天台之上,一边饮茶,一边观望海上日出。到了食时,他方才动身出门,行至与柳光约定所在,两人汇合之后,就一同往甄礼堂而来。 走在路上,柳光提醒道:我昨日回去之后又打听了一下,学宫的确准备对你进行申问,今天这一关恐怕没那么简单过去,裘学令除了关于土著语言之事,当还会问你其他问题,千万要小心应对。 张御道:多谢柳师教提醒,不该回答的我不会回答。 申问不是审问,那被考校的一方也并不是什么卑下之人,而是在学宫任职的师长,自也是有其尊严的,有些问题太过,或者偏离了他的专学,那他大可选择不回答。 柳光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行不多时,两人就来至甄礼堂前。 这里已然站有二十余人,皆是学宫中的师教,显然都是听到了今天要进行一场申问,故是前来一观的,毕竟这等事有几十年没出现了。 柳光一见,直皱眉头。 坚爪部落这件事学宫一脉若是能利用好,当可在都堂之上拿取到不少利益,可今天这么多人过来,难道学宫上层将此事泄露出去么? 还是说事情起了什么变化,学宫已经不打算隐瞒了? 众人看到他们到来,也是纷纷看来,只是在见到张御的时候,不少人神情中都是现出惊叹之色。 门前一名助役主动迎上来,躬身一礼,侧身一引,道:两位请这边走。 张御前次是沿着中路坡道走入大堂的,这次却是从边门廊道而行,可走了没有几步,却有一个身着师教衣冠的四旬男子走了过来,拦在两人面前。 其人对张御一拱手,故意大声道:这位就是张君子了吧,听闻你懂得不少安山附近土著部落语言,恰好我也是精研蛮语的,我有一个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站在门口的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柳光一皱眉,现在这个场合,所有人都当以学宫中的学职来称呼对方,君子这个称呼明显是表达出并不认可张御的学问。 张御撇了其人一眼,淡声道:今日请我到此的是裘学令,尊驾若要向我请教学问,还请先递名帖,按照学宫的规矩来,否则恕不奉陪。说完,他一甩袖袍,就往里走去。 那个人被他言语气势所夺,一时说不出话来,等他过去后,终于回神过来,随后猛然涨红了脸,被气得留在原地直打哆嗦。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此人,他与柳光两人行到里间,正要进入大堂之时,有助役将柳光拦阻住,道:柳师教,止步,若要旁观申问,还请到观台之上。 柳光停下脚步,对张御道:张辅教,来者不善,小心应变。 张御对他一拱手。 柳光由侧廊往环形观台上走去,到了上面后,发现站在这里的人,有不少在语言方面有所建树的,只是其中有一人,他认出一位学宫高层身边的亲信。看来这次申问当真是颇受关注。 张御此刻已是来至环形大殿之下站定,他身形笔直,大袖垂落两侧,而此刻天光明亮,自穹顶琉璃透过,落在他衣冠之上,分外耀目,看去神秀飘逸,出尘若仙。 学宫中的确有不少人对张御这个依靠自荐进入学宫中的人不满,认为他肯定取了巧了,要不然年纪轻轻又何必用这个方法,而不是通过走正途考入进来呢? 不过大部分人平时既遇不到他,也并不与他打交道,所以也就是鄙夷腹诽几句,过后就不再多去多关心了。 可等到此刻当真正见到他时,却又感觉事实未必如此,说不定人是有苦衷的呢。 大堂朱台之上,这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都穿着学令衣冠。走在外侧的是一个老者,里侧则是一个面目严肃的中年男子。 张御抬首看了看,那个老者当就是裘学令了,此人保养得当,皱纹不多,头发略微花白,看去也就五六十岁,根本看不出已经九十之龄了。 当然,天夏人平均寿命就是一百二十岁,其人若是懂得养生,活到一百五十岁都是有可能的。 裘学令到了前方,先抬手与台上诸人见礼,随后道:老朽听闻学宫新来了一名俊秀,是靠自荐入得学宫的,当时老朽十分惊讶,因为学宫有数十载未曾见得这等英才了吧? 说到此处,他笑了笑,道:后来又听说这位俊秀懂得不少安山土著的语言,老朽得知后,也是颇为高兴,老朽在此道上精研多载,自问也算有些说得过去的成就,颇想与这位后辈切磋一二,看看这位在学问之上,与老朽年轻时候又有哪些不同。 此时,他才双眼一眯,缓缓看了下来,道:这位就是自荐入得学宫的张辅教了吧? 张御合手一揖,淡声道:裘学令有礼。 裘学令点点头,道:张辅教,你或许已是知晓,学宫今次要老朽来对你进行申问,只在此之前,老朽有几句话问你,不介意吧? 张御道:不知什么话? 裘学令慢悠悠道:张辅教不必紧张,也就是一些前辈关心后辈的话,你如果有真才实学,那老朽也是替学宫感到高兴啊。 柳光在旁听了这话,冷笑几声,这个裘学令,倚老卖老倒是真有一套。 张御看得出来,这位裘学令十分喜欢拿前辈的身份来压他,可其人越是这样,越是说明其底气不足,否则根本不必要如此做。 裘学令缓缓道:我看过张辅教的口述经历,上面写你曾一个人去安山之东游历,途中着实遇到了不少危险,那时你好似只有十四岁吧?当真了不起,少年英雄,能人所不能。 说到这里,他一阵感叹,老朽年纪大了,看到你们这些年轻人,也不觉想起自家子女,嗯,对了,不知张辅教你当时出游时,家中有几个兄弟姐妹啊? 柳光听到他问这看似不相干的话,先是一怔,随后暗骂一声老匹夫。 在学宫行走,名声还是很重要的。裘学令此刻这么问,分明就是暗指张御年纪轻轻,却不顾父母担心出外冒险,而且一去就是几年杳无音讯。这不管是不是奉行旧时传统的人,都会觉得他的行为不妥当,那无形中就会被人鄙夷排斥。 张御眸中有光泛动了一下,裘学令此举,是想先从道德上入手,对他进行一定的打压了。 既然对方有这个目的,那么他可以想象出来,不管下来他怎么回答,其人一定会果断结束这个话题,过后再设法对周围的人进行某种舆论误导。 他抬起头,直视上方,道:此一问,不知学令是以什么身份问我? 学令虽然比辅教学正的学职来的高,可并没有上下级的关系,只有各堂主事对底下从事有管束权。像他这样的辅教,只需对学宫祭酒和学宫的规矩负责就好。 所以如果不是正经申问,他不想答,那大可不答。 我与你一样都是学宫的师长,我为什么远游,家中有什么人,与你何干?轮得到你来问我么? 裘学令眯眼看了看他,呵呵一笑,道:看来张辅教是嫌我这老家伙啰嗦了,也罢,既然张辅教不愿回答,那就免了吧。他对站在旁处的那一位中年学令道:徐学令,不妨就开始申问吧。 第三十二章 潜谋重重 徐姓学令一点头,自后方站了出来,环视一圈,肃声道:今日申问,所有人不得笔录,不得见诸报端,若有违者,开职位除籍。 众人都是抬手,肃然一礼,表示遵从。 中年学令就是来此做个见证的,所以说完后,就将位置重又让给了裘学令,自己退了下去。 裘学令走上前台,看着张御,嘴里便发出一阵了古怪的音节,在这环形大堂之下,显得很嘹亮,也很宏大。 很难想象他这瘦弱的身体里内能蹦出这么响的声音来,倒是令在场不少人刮目相看,看来其人并不像自己所描述的那般老朽。 柳光知道,在裘学令话出口的一瞬间,就已发出考校了。他看到有个站得近的师教互相交谈着,似在分析说得是裘学令说得到底哪种语言。 他心中不由一紧,若是连这些学识渊博的师教都不知道这是什么语言的话,那张御能回答得上来么? 毕竟张御的年龄并不大,就算擅长某一部落的语言,却并不等于什么地方的语言都精通。 张御听到这句话,立时判断出来这是安山北面的一个偏僻小部落的语言。 他之所以知道,也是恰好与这个部落的土著接触过,但也仅限于能说两句罢了。 他看得很明白,裘学令在这些语言上钻研了几十年,积累非常深厚,自己是不可能比得上的。就算现在回答上来,其人也大可以再换了一种语言,总有可以让他接不上的时候,所以他干脆不应。 裘学令见他不说话,捋了捋胡须,又换了一个语言。 这次在场有人立刻分辨出来这是安山中游一个土著部落的语言,和安人勉强算得上是近亲,现在仍有几支生存在山岭深处,靠狩猎和皮毛贸易为生,因为与都护府交流频繁,如今懂得这个部落语言的人着实不少。 张御则是一脸平静站在那里,仍是没有开口。 接下来,裘学令又换了数种语言,每一种都不重复,不仅如此,他吐字清晰,说话时又富有节奏,明显能让人听出不同语言之间的变换。 在场之人不禁心生感慨,感觉他果然学识渊博,不愧土著语的大家,这在都护府中应该算是独一份了。 因为无论说什么,张御始终保持着沉默,裘学令终于停了下来。他慢条斯理道:张辅教,方才我问你这许多,你为什么不答?这这里面总该有一门语言你是懂得的吧? 张御淡声道:裘学令虽然问了这许多话,但与我所要教授的语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申问是考校学宫师教或辅教原本所具备的学识,可你问的东西和我所掌握的东西根本不是一个东西,那我根本没必要来理你。 或许其他年轻辅教或师教站在这里时,会被裘学令所营造出来气氛所压倒,可他根本没这个心理负担,且相当理直气壮。 裘学令哦了一声,似是略带疑惑,随即露出一丝歉然之色,自嘲道:这是老朽我考虑不周了,老了老了,张辅教,既然你懂得那坚爪部落的语言,那就回答我一个简单的问题吧,他仿佛很随意的问道:在此部落中,他们天地人之间是如何沟通的呢? 张御听到这句话,微微抬头,看了裘学令一眼,可对方神情看着很是自然,他思考了一下,而后对远处的助役示意自己需要纸笔。 待助役送来后,他提笔写了几行字,而后让人送了上去,并对台上道:我的回答都在这里了。 裘学令从助役手中拿过纸张,拿至面前看了看,当看到那上面一行文字的时候,他的眼瞳微不可察一缩,沉吟一下,动作利索的把纸条塞到袖子里,随后赞叹道:张辅教果然学识不俗。他看向那徐姓学令,道:我看,今天的申问就到此为止吧。 那位徐姓学令有些奇怪,道:可以了么? 裘学令很肯定道:不必再问了,张辅教足可以胜任此职。 这样徐姓学令沉吟一下,他只是学宫派来做见证的,不管具体过程,既然裘学令这么说,再有什么事自然有其负责,与自己无关。 于是他走上前方,对着大堂下方道:申问结束,张辅教,你通过了,可以回去了。 环形堂上的众人都是一阵莫名其妙,弄不清楚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像都还没怎么开始吧?怎么已经结束了? 很多人不禁心下失望,感觉这次申问着实有些虎头蛇尾, 张御却似一点也不意外,合手一揖,袍袖摆动之间,就已是迈步走了出去。 裘学令这个时候则是微微抬眼,深深看了他一眼。 张御方才到了大堂门外,柳光就已是从里追了出来,他对方才发生的事也很是不解,道:张辅教,刚才那是什么意思? 张御道:我们换个地方谈。 两人离了甄礼堂,走到学宫东侧一处僻静庭院内,这里有一大片草坪,几个古代残破的石墩零零落落的点缀在四周。 不过此间明显也是有人打理的,有些地方还稍微修缮了一下,使得有本该是荒败的景象反而有种残破的美感。 柳光这时忍不住问道:张辅教,你那纸上写的是什么,为什么裘学令一看就让你过了? 张御道:其实很简单,我就是写了一段坚爪部落的文字而已。 就这样?柳光感觉有些不可以思议,道:他就这样让你过了?为什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他看不懂。下来无论他问什么,我都会说已经写在那纸上了,他也明白这一点,所以不再问下去了。 是这样么? 柳光感觉这里面的事恐怕没这么简单,不过这既然张衍这么说,申问又过去了,那他也不必再去追究了,他揉了揉眉心,道:不管怎么样,总算甩掉这个麻烦了。 张御摇头道:恐怕还甩不掉。 柳光一怔,道:什么意思? 张御看了看远处,转目望来,道:柳师教,方才在堂上时,你觉得我与他之间,在土著部落语言上,谁更懂得多一些? 柳光迟疑一下,道:我觉得他好像更懂得更多一些。 张御点头道:这就是了,连你也这么觉得,那么那些前来观看申问的人应当也是这般想法了,假如裘学令向学宫提出,想要参与到这次与坚爪部落的交流事宜中,你觉得学宫上层会怎么想? 柳光这时忽然想起来,今天有一位学宫上层的心腹也在堂上。 张御很确定的说道:所以裘学令今天的目的,恐怕并非是为了申问,而是想通过这场申问为自己造势,让学宫上层感觉到他才是这方面的权威,我敢断言,下来他一定会插手到这件事情中来的。 柳光语带讥嘲道:这么大年纪了,不想着颐养天年,却来争权夺利,何苦来哉?张辅教,你能应付么? 张御道:虽然麻烦是少不了的,可至少在我传授坚爪部落的语言时,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至于以后的事,那要等等再看了。 柳光想了想,无论怎么说,眼前的事是应付过去了,他道:张辅教,我那里还有些事,便先告辞了,你下来要是遇到有什么麻烦,可再来寻我。 张御也是一拱手,客气道:今天多谢柳师教了。 等柳光离去后,他在这个庭院缓缓走着,其实他有一个怀疑,方才并没有对柳光说。 他之前听说裘学令在编写那些土著部落语言的对照语典。这非常了不起了,说明其人已经总结出了一套可以在各个部族之内通行的语言规律。 而他知道,有些人在语言上有着非常独特的天赋,只需要知道两种语言之间一些关键信息的对照,就能粗浅掌握双方交流的方式。 若是裘学令就是这样的人,那么其人今天真正目的,恐怕就是想从这里进行偷师。所以出于谨慎考虑,他一上来就用文字来回答,直接将之堵回去。而裘学令应该看出他的提防来,知道无法从他得到什么了,所以很干脆的退场了。 这个时候,甄礼堂内。 裘学令走入了一间偏厅,一个英俊年轻站在那里,恭敬道:老师,可有收获么? 裘学令眯着眼道:这个年轻人不简单呐,可能看出我的用意了,这个坚爪的文字并非我之前见过的任何一种,恐怕与我之前所接触的安山部落不是同一个源起。 年轻人却一点也不着急,笑问道:那我们下来如何? 裘学令悠然道:没关系,今日至少我也试出了我想知道的,而且我造势已成,等你父亲在后面再推一把,学宫当会同意我督听他授课,过后你与我一同前去就是了。 年轻人微微一笑,道:老师,我明白了。 第三十三章 心湖照剑 两天之后,二月二十八。 张御一身青色深衣,正坐于木案之后,手中落笔不停,不一会儿,下方的白纸就被一行行端正的字迹占满了。而在旁边,类似的纸已是叠起了十多张。 他笔把搁下,等了一会儿,将所些的纸都是收入到一只早已准备好的漆匣中,并贴上封条,打上蜡戳。 “青禾。” 他唤了一声,李青禾就从书房外走进来,躬身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张名帖,与那漆盒一同推到他面前,道“你拿这张名帖还有这匣子,替我去一趟安庐居,请那里的掌柜帮把我这些送到合适的报馆去,顺便再带几份这几日的报纸回来。” 现在他已经在开始着手准备心中那个计划了。虽然出于安全考虑,他现在还不能出学宫,但李青禾却是可以的。 每天往来泰阳学宫的人如此之多,也没人会对一个助役感兴趣。 李青禾应了一声,将东西拿过,在出去前,他想了想,又问道“先生,有什么需要我特别注意的么?” 张御道“自己小心点就好了,碰上什么事也别自作主张,先回来再说。” 李青禾认真道“是,先生。” 张御等到李青禾出门,就来到后院中,自石凳上拿起一根早已削好的竹剑。 在与苏匡一战中,他曾陷入到身心极静的状态中,心湖倒影了外界的诸多气息。 这其实是夏剑这把剑器所带来的能为。 只是他后来一直在尝试,如果不借助这把剑器,自己能否进入这样的状态之中,而这两天来,他已经隐隐有一些头绪了。 要是能够摸准窍诀,并将之运用纯熟,说不定还能投照入大道浑章之中。 不过这恐怕是很久之后的事了。倒是这几天的安心修炼,他觉得自己的剑法隐隐有所提升。 这并非错觉,剑印上面的光亮又增加了一点,这大道浑章最大的好处,就是你落在上面的能为技巧只要稍微有一些进步,那就可以直观的显现出来。 想到这里,他的思绪也是不禁发散开来。按照玄府的说法,玄章只要找到了那一缕玄机,那么就可突破第一道章,同时身躯就将会经历一次蜕变。 那么浑章是否也是如此呢? 至今为止,浑章上的所有能为都是他本身就先具备的,都是从外界学习修持得来的,那么浑章的玄机难道也是在外寻得的么? 其实那寻玄之法,他觉得倒是与旧法之中用呼吸吐打破身躯极限的方式有相似之处,唯有突破了这层束缚,才能修炼更为高深的功法。 这么看来,旧法和新法虽然修炼方式不同,可有些道理却是也相通的。 他摇了摇头,既然已是走上了新法之路,那旧法的东西,暂且就不要去多想了。 收拾好飘散的念头,他屏息凝神片刻,便展开剑式,认真练了起来。 李青禾办事很利索,到了中午,他就转了回来。 “先生,东西已经交给那里一位姓卢的掌堂了,他说请先生放心,他会将东西送去瀚墨报馆,说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不会耽误先生的事情。” 张御道“很好,你做得不错。” 李青禾得了夸奖,非常高兴,道“这是青禾该做的。对了,先生,那些带回了报纸已经放在书房的报架上了。” 张御一点头,就让他先下去了,自己在静室吐纳了一会儿,这才来到书房里,拿起报纸看了起来,接连几份看下来,他发现最近异神教徒作乱的消息越来越多了,还有就是各地频频出现的瘟疫蝗虫。 而与这些比较起来,瑞光城却还是一片祥和。 下午的时候,任义兴冲冲找上门来,并说他所需要的药材都采买到了。 张御觉的他来得正是时候,他身边的元元丹已经剩不了多少了,所以现在每天只是服用一至二粒。 至于学宫给的那采秀丹,他之前想要吞服的时候,那气味让他感到一丝不适,这是身体本能在抗拒,所以干脆决定不再服用了。 他换了一身衣服,唤上李青禾,就与任义一道来至杂库。 与上回一般,所有药材都是分门别类摆放在那里,他检查了一遍,从药材质量上看,明显比上一次更为用心了,就是上回那发现源能的骨片却不在其中。 他问起时,任义笑道“这是辅教看重的药材,我怕又出什么意外,所以特意让人单独安置了,这就拿来。”他吩咐一声,少顷,就有人捧来一大包药材,在敞台上打开,自里面哗啦啦倒出来一大堆骨片来。 张御在这包东西方才拿过来的时候,就感觉有源能存在其中。他伸手抓了一把骨片起来,只这一把之中,就感觉其中至少有三四片骨片中蕴藏着微弱热流。 不过与上次不同的是,还这一堆之内还有很多,真正令他感到欣喜的是,既然上一批和这一批都有源能存在,那说明还可以通过这个找到渠道找到更多。 他道“这还是从原来那个药行里采买的么?” 任义回道“是的,我特意和那药行说了,就上回那种,辅教可是满意么?” 张御点头道“很不错,你继续找这个药行,这种药材尽量收,不过……”他将那有源能的骨片都是挑了出来,并道“你来看,这些骨片能看得出是出自同一处地方,而这些就不是,所以若有可能,”他点了点有源能蕴藏的那一堆,你要尽量挑我说得这种。” 任义并不是专做药材生意的,怎么也看不出什么来。马上吩咐了一声,着人找来了一个行步沉稳,留着胡须的中年汉子。 “老陈,这堆药材,你能分辨出不同么?” 中年汉子过来看了看,指着张御面前的那一摊骨片,道“任头,这里的骨片全都是来自同一头异兽。” 说着,他又指了指另一摊,“而这就是另一种了。不过两头异兽应该也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周围水土也是相差不大,所以单从外观上看,一般人是很难分辨出来的。” 任义一翘大拇指,道“老陈,你果然好眼力,下次再买这些药材的时候,你随我一同去,怎么样?” 中年汉子没有立刻答应,而是看了看张御,正容拱手道“这位是不是就是上次救了库里诸多兄弟性命的张辅教?” 任义道“对,这位就是张辅教,采买这药材,也是张辅教吩咐的事。” 中年汉子脸上露出感激之色,道“那天多亏了辅教,我那兄弟才逃的一条活路,既然是辅教的事,那没得说,陈广我一定用心。” 张御点首道“那就拜托几位了,这次药材的不错,我便带回去了,青禾,你与任助役去结账。” 任义急道“辅教,救了我们大多数人的性命,这笔钱哪还用得着辅教出!” 张御淡声道“这是两回事,若是任助役觉得亏欠,那下来的事就请多多上心。” 任义见他坚持,也只能作罢,下去与李青禾结账,随后又命几个力役,帮着把这些药材一起送到学宫里。 张御回到居处后,稍加洗漱,随后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骨片上的源能全部吸摄入体,顿时又补充了不少神元。 此刻他再查看一下,观读三个章印已是绰绰有余,但四个章印的话稍稍有些勉强。 他想了一想,下一次运来的骨片只要在数目上与这回不是差的太多,那差不多就应该够了,既然如此,那不妨再等上一等。 …… …… 。 第三十四章 传文授学 时间很快就到了三月初五。 余名扬穿着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学子衣袍,提着竹书箱,沿着一条平坦蜿蜒的山道往泰阳学宫的高处东台走去。 东台是学宫中仅次于正殿一处高地,上方修建了三座门庭宽广的木结构学堂,这里也是学宫传授一些独特学问的地方。 余名扬的专学是安山土著语,这是有数几门在学成后需要听从都堂调用的专学,因为他的所有学费都是由都护府代付的。 如果不出意外,在学宫进学几年之后,他就会被都护府派遣到安山山脉附近的土著部落之中去做驻节使,负责管理贸易和维护某个部落和都护府之间的关系。 他为此也是做好了准备,可万万没有想到,方才入学没几日,居然会被调来这里学习另一门闻所未闻土著语言。 这件事是关系到他的未来的,所以他心里也是颇为忐忑,不知道这件事对自己是好是坏。 走上东台后,他沿着石板花道很快来到了学堂之外,这里站着两排学宫护卫,每个人都是佩枪携矛。 见他过来,立刻有人上来检验文书名帖,又经过了一番严格问询,这才放了他进去。 余名扬踏上台阶,见面前是一座五柱间隔的开阔大门,他先在外面助役的示意下换了鞋,这才走入进去。 一到里间,发现这座建筑架构独特,堂中并无立柱,宽敞明亮,视野广阔,直接可以看到外面雄峻的安山雪峰。 行走在那几可鉴人的光滑地板上,他有一种凌驾云顶,与之平齐的感觉,连心境也随之提升不了不少。 学堂上摆着横竖六排矮案,相互之间间隔恰好容一人走过,案几旁边还有香炉暖手和置物竹架。 这时他见到这里已经坐着一名身形纤细少女,尽管现在师长未到,可坐在那里时,小身板依旧挺得笔直。 他不敢失礼,到了正面,拱手一揖,道“淑女有礼,学子余名扬。” 那少女见了,也是站起来,对他一个万福,道“少郎有礼,学子安初儿。” 余名扬这时才注意到眼瞳带着些许金色,不难看出其人有着安人血统。 不过他脸上没有什么异色,因为学习土著语言的人,大多都是混血,像他这样的天夏人,反而并不多见。 他看了看四下,选了一个稍稍靠后座位坐下,他将自己的东西都是摆放好,静静等着先生到来。 不多时,外面喧闹声渐起,学堂之中陆陆续续进来了一些少男少女,一个个都是很有礼貌,互相见礼打招呼。 原本空荡荡的学堂,由于这些学子的到来,也是注入了不少生气。 一个矮墩墩的小胖子在余名扬旁边坐下,他面色红润,皮肤白皙,粉嫩嫩的像个面团子,他看到余名扬时,咧嘴一笑,拱手道“段能。” 余名扬也是一拱手,道“余名扬。” 段能道“余兄,你来这里之前,是什么专学?“ 余名扬回道“安人语。” 段能瞪大眼,道“厉害啊,余兄。” 余名扬一怔,倒是第一次有人这么夸他,他谦虚道“只是小道。” “不不不,”段能凑过来,拍了拍他肩膀,冲他挤了挤眼,道“余兄,下来小弟就要靠你啰。” 余名扬忙道“段兄言重了。” 就在这时,众人忽听得噔噔噔的脚步声传至,随后就闯进来一名面容精致,眼瞳略带金色的少女。 她个子娇小,然而走起路来却是气势汹汹,身上穿着传统的天夏淑女服,前额挂着额饰,手上则戴着丝质手套,这时她突然被人喊住,于是不耐烦的将腰间的短刀解下,扔给了外面的人,这才往课案处走过来。 她没有理会周围的人,直接走到最前面坐了下来。 余名扬小心看了一眼学室外,却发现有十来个高大侍从出现在了那里,这分明就是那个少女带来的。 他心下一思,这个少女明显有着安人血统,但却能带着侍卫在泰阳学宫里走动,这样的人,好像都护府内只有一家…… 想到这里,他心中不禁一跳,马上移开目光,不敢再去多看。 段能看到这少女出现,却是一咧嘴,掏出手帕擦了擦汗,嘀咕道“怎么她也来了。” 外间忽然一声碎玉碰撞之音传来,立时有助役道“噤声,先生来了。” 所有学子都是停止交谈,自座上站起,肃然恭立,敬候师长到来。 张御迈着缓而有力的脚步,由外间的师道走入了学堂之内,并至师位上站定。他一眼扫去,见下方一共是十九个学生,人数不多,不过从气质和姿态上,能看出来历各不相同,身份也高下有别。 他早就清楚,来学习这名语言的,不是本身天资杰出,就是拥有极大背景,想在这里面占据一定利益。 众学子这时看见张御,不觉神情愣愣,他们本以为今天教他们土著语言的,应该是一位年纪颇大的老学究,可这位老师和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其貌有若画上仙人,神气高渺于云端之上,凛凛然不可直视,目光到处,立时让他们心头直跳,不自觉的低下头。 “嗯?” 张御这时忽然发现,此间除了这些学生和外面那些侍从外,在附近还有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心思一转,便已了然,却没有多说什么,目注堂下,道“我名张御,此次来此教授‘坚爪语’,各位君子淑女可以安坐了。” 诸学子此刻都是一揖,道“谢先生。”随后一齐落座下来。 张御把大袖一展,也是在师位之上正坐下来。 他挪开教尺,把压在下面的名册拿在手里,这上面有在座学子的相貌和姓名,只是看了下来,却只有十八个人,少了一个。 他对照了一下,立刻就知道,少的人是坐在最前面的那个少女,外面的侍从应该就是她带来的,虽然事先没有人明说,可从其装扮和排场上,他已能猜到其身份。 不过既然到他的学堂上,就要讲他的规矩,这也是学宫给予他的权力。 他目光移至那名少女身上,后者正在打量他,见他目光一下扫过来,吓了一跳,急急低头,可是感觉自己好像太过示弱了,马上又是挺胸抬头,不服气地瞪回去。 张御不去理会她的小心思,淡声道“这位淑女,你名姓为何?” “我凭什么告诉你?”这句话只是在少女心里过了一圈,嘴上还是老老实实道“杨璎。” 张御微一点头,对照名册,对余下学子一一唤名,被点到的学子立时应声。 不过这里面也是发现了一个“熟人”,上次那个在文宣堂遇到的少女也在这里面,名册上的名字写着“安初儿”三个字。 待把所有人的名字点过,他也是从各人的回答之中大致了解了每一人的性格。 他把名册放下,他先是宣读了一下学堂规序,还有他在教授时各人必须遵守的规矩。 把这些都是交代过后,他才正式开始讲课。 “在学坚爪语之前,你们需要先了解坚爪部落的神明,在接下来的三天内,我会从这个部落的神话传说说起。” 他先讲这个并不是刻意放缓进度,而是土著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与先民的生活环境息息相关的,了解神话传说同样也是了解其历史的变迁。 在之前的申问之上,裘学令为什么先问坚爪部落的天地人是如何沟通的,而不是问其他? 因为他就是在问源起,只有这样,才知道坚爪部落的文化根基是什么。 甚至在样本足够多的情况下,由此可以大略推知这些土著最早生存的地域环境,大概的生产生活方式,又经过了哪些演变。 杨璎自豪道“我们天夏人从不靠神,靠的是自己!” “没错,神算什么,皮扒了做神袍!” “对,凭什么我们学他们的语言,要让他们学我们的!” 底下马上就有人跟着嚷起来。 张御颌首道“说得不错,有志气。” 杨璎脸上顿时得意洋洋,可张御接下来一句让她为之愕然。 “杨璎无故插话,搅扰学堂秩序,记过一次。” “我不服!” 杨璎气愤无比,她很想把这句话喊出来,可刚吃了一次亏,她还是有记性的,只能在心里愤愤嘀咕 “凭什么就我一个人?” 张御没有在意她的小情绪,开始缓缓讲述坚爪部落的起源神话。 其实安山山脉附近的部落神话传说,在场的学子不知听过多少了,无非就是创世、灾难,冲突、繁衍、考验、拯救这些东西,而后就是一系列半人半神的英雄,除了一些细节,大致都是相差不大的。 可是这些东西,具体还要看由谁来说。 张御拥有“语韵”的技巧,说话语声让人听了十分享受,让那些复杂拗口的神明名字也不那么排斥了。 不止如此,他把一段本来看着很是平平的创世神话说得壮烈激荡,热血澎湃,众学子不自不觉就代入了情境之中,不止是这些他们,就连外面的侍从受此影响,也是听入了神。 等到外面的碎玉声响起,方才恍然醒觉,这堂讲学已经结束了。 所有人都是感觉一阵意犹未尽。 张御道“今次的讲课就到此吧,我今日所讲的东西,你们所有人都要回去默写,看看你们记住了多少,明天一一交给我看。” 既然教了学生,当然要留作业了,这也是对学生的负责。 “什么?还有作业?” 杨璎一拍桌子,横眉竖目的站起来。 张御瞥她一眼,淡声道“坐下。” 杨璎脸一下涨红了,她瞪大眼,捏紧了拳头,气哼哼两声,然后……还是坐下了。 几个侍从站在外面,可却目视前方,只当没有听见。 张御道“课已结束,就不你的过了,记得规矩,下次不要再犯。”说完之后,他舒开袍袖,站了起来,迈步走了出去。 他方才走出学堂,却听得后面有急切的脚步声追来,还有气咻咻的声音,于是站住回头一看,道“安初儿,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跑到他面前,先是对他郑重一个鞠躬,随后将手中攥着的一把伞递上,感激道“先生,你还记得么,那天你借给了学生一把伞,学生一直想找机会还给先生。” 张御看了那把伞一眼,道“这几天不下雨,难道你一直把伞带在身边?” 安初儿认真点头道“是的,学生不知道先生住在哪里,就想着哪天碰到先生,可以把伞还了。” 张御把伞拿了过来,道“我方才注意到,在学堂上,你是最为认真的一个学生。 安初儿被夸赞,心下喜悦,认真道“先生,我会继续努力的。” “嗯,不错,作业记得做。” 张御丟下这一句话后,就沿着坡道往台地下方走去了。 而此时与学堂一墙之隔的间堂内,却有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看张御远去的身影,微微一笑,从另一处方向走下了台地。 他一直来到了学宫西南方的一处僻静宅院内,与门前的助役打过招呼后,就毫无阻拦的走到了一处满是馥郁芳香的花园内。 裘学令此刻正在这里浇花,听到他的脚步声过来,头也不回地问道“怎么样?” 年轻人在他背后站定,合手一揖,道“回禀老师,这位张辅教讲课很是出色,说语言的同时,更是将背后的文化来源剖析的透彻,很容易就能听懂。” 裘学令道“很好。” 年轻人这时问道“老师,需不需要学生把今天的东西复述出来?” 裘学令摆了摆手,道“不必要了。我本的来打算,是从他这里设法套取到坚爪部落的语言,然后先与那个部落沟通一下,这样我们就可以撇开他了。可既然现在他已占了先机,谁都知道这门语言是从他这里开始传授的,那再继续也没什么意义了,你只需好好听,等与坚爪部落正式交通的时候,再设法取而代之就好。 年轻人微笑道“是,老师,学生会努力的。” …… …… 。 第三十五章 壶黎神像 杨璎气呼呼出了学宫后,就来到了毗邻大都督府一处庄园内,她走进来时,两旁护卫纷纷抱拳行礼。 她一脚踹开边门,进入内院,却见大厅之内空荡荡的,拉过一个役从,奇怪问道:“我弟弟呢?去哪里了?” 役从赶忙回道:“姚先生来了,好像在教授都护什么学问。” “姚先生?” 杨璎吓了一跳,不自觉放低了声音。 就在这时,从内堂中缓步走出来一位七旬年纪老者,他神容沉静,双眼之中仿佛浸透了世事。 杨璎见到他,规规矩矩一礼,道:“姚先生。” 姚先生抬手还礼,道:“杨卫尉。” 杨璎急急道:“姚先生出来这么早,是不是我弟弟哪里做的不对?先生告诉我,我来教训他。”说着,挥了挥小拳头。 姚先生道:“非是,都护很好,我是来向都护告个假的,近来家父身体不适,需我服侍榻前,下来恐怕不能再给都护授课了。” 杨璎一怔,眼眸中担忧之色,道:“姚老公府的身体又不好了么?” 姚先生平静道:“自开春以来就一直咳嗽,后来恢复了一些,勉强过了士议,而今病情又有转重的迹象。” 杨璎踌躇了一下,道:“可,可是,我舅舅那里,舅舅他……” 姚先生平静道:“都尉同意了。” 杨璎顿时一阵失落。 姚先生看她一眼,道:“听说卫尉今天去上课了?” 杨璎马上抬头,道:“是,舅舅安排我去的,学一门外邦语言,先生也很好,就是有些严厉。” 姚先生道:“那就好好学,先生严厉点,对你们是好事。” 他顿了下,叮嘱道:“照顾好都护。” 杨璎重重嗯了一声。 她转过身,目注着姚先生走出去,看着那有些萧瑟的背影,不知为什么,她鼻子有些发酸,心中总感觉有些空落落的。 半晌,她哼了一声,恼道:“一定是小弟把先生气的,不然先生怎么会走!” 她拧转身,迈着大步往里走,旁边的侍从都看她这样子,都是不敢阻拦。 冲到内堂,见一个十岁左右的清秀小童坐在上面,单眼皮,眼眸略带金色,身穿彰显威仪的大都督服,头上戴着垂着璎珞的辟域冠,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小童见到时她,放下手里的东西,站起身来一礼,道:“阿姐。” 杨璎几步冲上前去,一把抓住自己胞弟的领子,狠狠道:“说!是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把姚先生气走了!” 小童惊愕睁大眼,随即急道:“阿姐,先生是自己要走的,我也拦不住啊。” 杨璎狐疑的看了他几眼,道:“是么?” 小童使劲点头。 “唉!” 杨璎把自己弟弟放开,沮丧的到了一边的铺着厚厚锦垫的靠榻上坐下,她莫名的有些心烦意乱,眼中也多了几分迷茫。 小童走到她身边,小心翼翼问道:“阿姐,你没事吧?” 杨璎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小童又看了她几眼,好奇问道:“听闻阿姐今天去了学堂,不知那里是什么样子?先生教的学问和姚先生是一样的么?” “该什么样子就什么样子。” 杨璎不耐烦的回了一句,可随即想到自己还有作业要做,顿时感觉头到要炸了。 她看了看自家胞弟,眼珠一转,道:“想知道我今天学了什么么?拿纸笔来,我说你写。” 小童哦哦两声,爬到案前,将纸笔都是拿来,然后眼巴巴看着她。 杨璎咳了一声,开始口述起来。 以往她学什么东西都是左耳进去,右耳出来,不像自己的胞弟那么聪明,教什么都一遍就会,所以本是准备自己想起来多少就写多少,记不起来的让自己弟弟随便发挥,蒙混一下也就过去了。 只是她惊奇发现,今天学堂上所教的东西自己居然全都记住了,不假思索的就说了出来。 说完之后,她感觉自己就像是在梦里,一把夺过小童手中笔杆,戳了戳自己的腮帮,嗯,有些疼,她暗自怀疑,“难道我本来就很聪明?只是以前一直没有认真学?” 小童看着自己写下的字,小脸上全是佩服:“这位先生和姚先生一样厉害。” 杨璎没好气道:“你又没去上课,你知道什么?” 小童这次却是反驳道:“可是姚先生讲的东西,阿姐有时还记不住,但这位先生讲的阿姐都能背下来啊。” 杨璎怔住了,随后沉默下来。 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拉了拉她,道:“阿姐你怎么了?” 杨璎摇头道:“没什么。”她站起来,上前一把抱住自己的弟弟,道:“姚先生让我好好学,好好照顾你,我会做到的。” 张御此刻也已是回到了居处内,今天他从这些学生身份背景上,不难看出都护府对这件事的重视。 原本他身为辅教,还有教授幼学的义务,不现在学宫为了让他专注于此,让他暂时不必对此负责。 不过等到他把坚爪语教授完毕,想必也是需履行辅教责任的。 来到书房,他从桌案上拿起来这几天的报纸,一份份翻看着。 这里并不是只看一份报纸,而有十几份之多。 如今的报馆不是随意一人就能开的,其必然拥有深厚的背景,且谁要是敢私下刊登其他报纸消息,那司寇衙署第二天就会找上门来。 这样一来,同样一件事,在不同的报馆里,所发表出来的消息可能就并不一致。而他将之互相参照对比,从多个角度进行观察分析,就有利于对一些关键消息做出更准确的判断。 他留意到,最近大部分报纸上都出现了都护府捕杀异神信徒的消息,且密集度非常高。 正在翻动时,他发现里面夹着一张小报,看着有些眼熟,回忆了一下,这与他当日达到瑞光时,在码头上看到的某张报纸很是相似。 而上面的内容却是非常惹人眼目,说是瑞光城外某处上百口人的村庄连人牲畜一夜消失,疑似是被一些异神信徒诱走了。但是具体的日期、地点、村庄名字一概没有,让人很难相信这里面的真实性。 他想了想,就把李青禾叫了进来,问道:“这张报纸是在哪里买的?” 李青禾回道:“先生,是夹在某一份报纸中的,青禾想着也是一份报纸,所以也就未曾拿走。” 张御道:“下次要是再看到,别扔了,也一样带回来。” 李青禾道:“先生,我记住了。” 张御这时又一翻,正好翻到了翰墨报馆印发的报纸,他找了一找,在右下角看到了一篇文章,正是之前让李青禾交给安庐居的,想来现在应该有很多人看到了。 瑞光东城,一座占地十余亩的豪宅大院内,宏整华丽的主楼之中,段摩带着眼镜,正翻看着今天的报纸。 只是他发现,原本介绍衣物美食的地方却被一篇陌生文章替换了,感觉有些奇怪,同时也有些遗憾。正想看看这文章有些什么门道,听得一阵清铃声传来,门外有侍从提醒道:“衙君,少郎回来了。” 段摩来到窗边,就见一辆马车从宅子外驶入进来,从上面下来一个圆滚滚的小胖子,不过没有朝主楼来,而是直奔厨房而去。 等了好一会儿,一门三十多的役从走上来,有些尴尬道:“衙君恕罪,少郎他也是饿坏了,一路上吃了不少东西,还是嚷着饿。” 段摩笑道:“没事,知道饿,这就是动脑了!唔,今天的先生有点门道啊。”他对那役从道:“让他吃完后来我这里一回,我有些话问他。” 役从躬声一揖,退了下去。 段摩回到躺椅上,把报纸拿起,翻回到方才那篇文章上。 这里面写到,许多土著部落喜欢祭拜洁净之神“翁努”,并把翁努的神像摆在家里。就算都护府治下的一些村庄也有专门的祭坛。 不止如此,现在许多天夏人也有这个习惯,虽然都护府屡下禁令,可是效果不大,究其原因,是这个神像具备驱逐鼠蛇毒虫的作用。 可写到这里,下面笔锋一转,说到许多人以为这是神力所带来的恩赐,但实际上这是一个延续了数千年的“骗局”。 段摩看了前面,本来以为这又是都堂上某位发表的禁止异神祭拜的斥文,可读到这里,一下来了些兴趣。身躯坐正了一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展了展报纸,继续看下去。 下面写到,“翁努”神之所有这样的本事,实际上是用了一种名为“壶黎木”的木材。 “壶黎木”是一种长在安山附近的木材,通常用来制作家具,几乎人人家里都有。但很少有人知道,但凡两百年以上的壶黎木,其树芯因为年岁长久会诞生一种微弱的草木灵性,从而就具备了驱逐鼠蛇毒虫的本事。 文章说到,或许是古代的土著先民们发现了壶黎木树芯的作用,把它雕刻成了神像,后来以为是神保佑了自己,但实际上,保佑民众其实是他们自己,而不是什么其他东西。 而在最后一段,文章还教人如何分辨壶黎木的具体年份和真假,以及没有这种木芯时,驱逐虫蚁的各种巧妙方法。 段摩看完后,也是心中恍然。 他觉得很有意思,以往报纸上刊登的东西,大多义正辞严,就算他之前喜欢的美食介绍,用语用词也很刻板,一般很少见到这种既富有趣味性,无形中又能破除神异的文章。 且整篇文章逻辑清晰,语句到位,又不失风趣,里面涉及的知识面也非常多,这绝非寻常人能写得出来的。 他目光不由移到最下面,见那里的署名是“陶生”。 他想了想,这个名字之前从没听说过,心里猜测对方应该是泰阳学宫的师教或者学令,不然也不可能登载在瀚墨报馆的报纸上。 正在思索时,房门被敲了敲,然后匆匆走进来一个管事模样的人。 他抬头道:“什么事?” 那管事一揖,道:“衙君,司寇衙门请求武库调拨一百支火铳。” 段摩拿下眼镜,皱眉道:“上个月方才给了他们一百支,怎么这个月又要了?” 管事叹道:“也不怪他们,听闻前几天司寇巡卒发现一处异神教徒的祭祀地点,双方发生了交战,据说死伤了五十多人,还有三十多支火铳被抢走了。” 段摩皱眉道:“这么严重?” 管家无奈道:“司寇衙署那里也是怨声载道,因为这等事本应是由神尉军处置的,可是衙君也知,这次士议过后,神尉军言称整训,把所有人手都调回去了……” 段摩叹道:“这是在给都堂施加压力啊,看来都堂上又有哪位要站出来去职以安抚神尉军了。”他思索了一下,道:“给他们拨,再给他们加拨一百支!” 管事吃了一惊,道:“衙君,是不是太多了?” 段摩沉声道:“不多,武器坏了可在再打造,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我天夏子民的性命,要比那些所谓的异神教徒贵重得多!” …… …… 第三十六章 药骨又至 自东台学堂开始教授坚爪语后,一晃过去了十天,时间已是到了月中。 张御每日往来于学堂和居所之间,除是授课传文,就是练剑修行,间中也偶尔去一次宣文堂,查找一些自己所需的文载记述。 现在他的学生已经由原来十九个变成了三十一个,这倒并非是来争夺利益的,而是因为学堂上这些学子的身份背景,引得许多人挣破头皮把自己的子女后辈塞进来。 除了这个,这里面其实也有他讲学很受欢迎的缘故。虽然他现在还未开始教授幼学,可在他自己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他名下的学堂名额早已是被一群学生占满了。 十六日是学宫的休沐日。故是十五日这天,他在授完课后,趁着时间尚早,就带了一本小册到了上次到过的东侧庭院描摹风景。 在回来之后,学宫助役送来了一封落款赵相乘的书信。 他仔细检查了一下,这回却不是他人假冒的,的确是那位安巡会主事寄送来的,而且还是通过安庐居之前一位打过交道的掌堂转呈的。 信中言及,上次自夭螈身上的获利,已是存放在了都护府里银署里,只要他什么时候方便,来柜上落名签印,这笔金元就能随意取用了。 至于具体数目是多少,或许是因为考虑到安全,也或许是秉承天夏传统的君子不言利的作风,所以并没有提及。不过他想来,这笔钱应该不少。 只是他现在还不能出去。 苏匡那件事过去还没到多久,神尉军现在一定还再盯着他。唯有等到拥有足够的自保能力后,那再出去不迟。 考虑过后,他写了一封书信,交给李青禾,让其送去安庐居,说近日被琐事羁绊,无暇出得学宫,所以需过段日子再来处理此事。 随后他看了一会儿报纸,便走入静室,服下一枚新近炼成的元元丹,吐纳调息起来。 过了日中,他结束了定坐,洗漱了一下,便出了居所,往宣文堂而来。 自从上次那篇讲述壶黎木神像的文章发出后,瀚墨报馆就有回书,邀他再写一篇类似的文稿,并愿意支付他一笔润笔费。且还开玩笑说,因为这一篇文字,使得都护府中壶黎木的价格都被抬高了许多。甚至有一些木材商来信,愿意出重金请他再吹一波其他木材。 这是一个好的开局。 正如裘学令通过申问造势,把自己在学宫上层的形象塑造成语言方面的大家,他写这些东西,也是想通过类似的手段,竖立起一个博物学家及古物鉴定家的形象。 而在写这些东西时,他也是顺带着破除对土著异神的愚昧崇信。 不过他的专学虽然是古代博物学,可也不可能做到真的无事不晓,无事不通,而这个时候,泰阳学宫的文宣堂,就是他最大的倚仗了。 他所想知道的东西,这里几乎都能查到。 但也不是随便来一个人都能做到像他这样。 要写这种文章,前提是必须拥有广博的见识,对古代世界的遗存和神明的来历有着足够的了解,有从纷繁复杂的事物中抽离出根本的能力,还有自身独到的见解以及将之准确阐述出来的文笔。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条件,那就是他有门路把文章登在报纸上。 下来他会设法发表更多文章,以扩大影响力。 入了文宣堂后,他直接走上三楼,对慢慢翻找着自己所需要的书籍和文档。 只是来了没多久,就有一名助役过来,说是屈功相请。 他跟随这个助役来到一间茶室内,屈功正在这里相候。两人见礼之后,其人便请了他坐下,并指着案上的东西道:“张兄,你要找寻的东西,我已找到了,都在这里面了。” 张御目光落在台案上,那是只一裹厚厚的文册袋,扣头用线紧紧系着,他一拱手,道:“多谢屈兄了,这回麻烦你了。” 屈功笑道:“不麻烦,我也对这件事很感兴趣,而且里面的东西也的确很有意思,我在此不多说,我们先品茶,张兄拿回去之后,再慢慢仔细看好了。” 张御在此与屈功喝了一个多夏时的茶,又出来翻找资料,到了傍晚时分,才离开了宣文堂。 回到居处,来至书房内,他打开文册袋,打开之后,先是从里面拿出了一叠旧报纸,所有值得注意的地方都被屈功用可擦拭的赤笔在下面画了一道横杠。 他略微浏览了一下,接着又自里面取出一份医馆记录,看上去有年头了。而再往下,则是一份司寇衙署案卷文档,这东西也不知屈功是哪里找来的。 文册袋里剩下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最后倒出来的是一块沾着血迹的玉佩,上面刻着一个复杂篆字,不过他一眼看出这是天夏古字的变体,并能认出这是一个“裘”字。 在把这些东西全都仔细看了一遍,他脑海之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清晰的脉络来。 他深思了长久,就把所有东西重新装回了文册袋,并小心收放了起来,现在还用不着这些,要到关键时刻才能发挥作用。 第二天起身,他在后院里练了一会儿剑,感觉十多天来的努力又有了些许进步,浑章上的剑印又明亮了一些,他生出一种感觉,或许自己不用神元,也能将之提升上去。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他脑海转了一圈就被舍弃了,因为这个时间可能是以年为记,那还不如直接用神元来提升。 练剑结束后,因为今天休沐,不必去讲课,而之前所要查找的东西差不多已是齐了,所以他回到书房,本来打算再写一篇文章。 只是方才写了几个字,李青禾就来禀告道:“先生,杂库那边又有消息了,说是第二批药材到了,是先生特意交代要的那种药材。” “哦?” 张御动作一顿,眸中有光泛动下,随后把笔搁了下来。 他等这个已经等了很久了。 “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次。” “是,先生。” 张御稍作收拾,就持上夏剑,带着李青禾出了门。 到了杂库后,任义早已等在门前,并恭敬将他迎了进去,这一次药材不涉及其他,就只有那一种异怪骨片。 张御检查了一下,此次骨片数目着实不少,几是比上次多了一倍,且大多数都蕴藏有源能的。 任义解释了一下,说是那家药行得知买家对上次的货物有不满意的地方,所以这次主动多补充了一些,只是这东西深埋地下,开挖不易,一次取不了多少,所以请他这里多多包涵。 张御依据这些骨骸大略估算了一下,这一头异兽生前体型应该非常庞大,现在落在他手里的,最多只有十分之一。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骨片都蕴藏有源能,就如眼前他所看到的这些,虽然源头一致,但其中一大半与寻常骨片无甚区别,可就算如此,若是剩下还未挖出的骨骸有一小半藏有源能,那也是一个极大惊喜了。 让李青禾与任义结清账目后,他就带着这些骨片返回了居处,并关照了李青禾一声,说自己需要闭门修持,什么人上门都是不见。 他来到静室之内,将骨片之中所具备的源能全数吸收。 此刻他所具备的神元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多,已足够他观读四枚章印,当是可以按照玄府所授的章法进行修持了。 于是他服下了两枚元元丹,入定静坐片刻,待感觉自身精神足满后,这才于心中一起意,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 …… 第三十七章 三印连观 大道玄章的光幕之中,存我之印上环绕着六正之印,而其中“身”、“意”、“口”三印都已现出了光亮,其余而今仍还处于一片黯淡之中。 而在这正印之外,就是映入大道之章后,还未曾观读的“壮生”、“敏思”、“叱声”这三印了。 张御看了看,现在自己神元足够,观读三印当没有问题,可若要设法找寻心光的话,那么就不能由得自身的意愿,需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规束而来。 首先,当要从归属于“身印”的“壮生”之印开始。 于是他目注其上,少顷,便见此印之上微微绽放了一点亮光。到了这里,并不要他一气观读完毕,反而需要停下来,依次去观读“敏思”和“叱音”这两个章印。 先前那股传递到脑海的意念只是指引他如此做,但却并没有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因为自己所感到的第一个正印是身印的缘故,所以便以此为根基,纳两印为枝干,使得彼此之间不再分属与不同正印,而是建立起一种联系。 好在这并不是什么太过复杂的事,只要在观读之时尽量把握好分寸就好,不随意自作主张就好。 这里他是不会去随意质疑的,哪怕是旧修的修持,入门时也必须遵循严格的步骤,何况大道玄章这样一看就是不能偏差半分的修持方式。 可能是处于修炼初期的缘故,章法并不复杂,循着那指引做下来,很快就到了最后一步,这里稍稍有些难度,需得三个章印需得同时观读。 这里主要是需要降伏自己的内心,不让思绪随意飘飞,可是有时候,你越是用力,越是要压制,心神就越不听你的拘束。 这对他而言反倒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因为旧修修行的第一步,就是压服心猿意马。所以他十分顺利的将三印同时观读下来。 这一步做完,三个章印于同一时刻绽放出了光芒,并照落在了他的身上,他也于一瞬间理解并掌握了这三印的运用方法。 然而,尽管他这次观读的非常顺利,当中也没有任何差错,可那“心光”之印却并没有出现。 按照范澜的说法,一次寻到固然是好,如果不成,那意味着还需观读更多章印,但在一定数目之中,无法见得心光的话,那就永远寻不到了。 想到这里,他好像隐隐把握到了什么,但是一缕活泼灵思却如游鱼一般,一时并无法完全抓住。 在久思无果后,他果断放下,转而回到眼前来。 现在需试看一下,自己在拥有了这几个章印之后,究竟能帮助自身提高多少斗战能力。 他走出静室,来至后院。从石凳上拿过一柄日常练手的竹剑,只是往旁处一挥,就将一根高处的竹枝顺手斩了下来, 与此同时,他起心意发动了“敏思”之印,就在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思维变得无比敏捷,千百个念头只于刹那间就转了过去。 在那一节竹枝掉落下来的时候,他尚还有闲心去思考上面的长短、色泽、切口、乃至生长周期等等诸多问题。 而外间的世界,似乎也在这种思维的加快下变得慢了下来。 他目光一凝,再度挥剑,准确无比的落在了这一节竹枝上,并将之斩成两截。 此时他发现,在自己的出剑的时候,犹有余力去思考该如何发力,如何出剑更为准确,唯一不协调的地方,就是身体的运动略微慢于思维。 不过出色的身体素质使他很快调整了过来,并不断用手中的竹剑击打着那两截竹枝,使它们始终维持在同一条水平线上。 他的动作舒缓而潇洒,每一击似乎都是从容而有力。 差不多在延续了十余个呼吸后,他突然感觉一阵心神疲惫,这才收回意念,从这个状态中退了出来。 两截竹枝终于落在了地上。 此时他并没有休息,而是再一次触动了敏思之印,并在感到又一次疲累后继续。 在接连几次之后,他已是试了出来,自己大约可以连续进入这种状态三至四次,用他前世的算法,合计起来差不多是二到三分钟左右。 再继续下去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心神的消耗非常大,不但会影响他正常的发挥,降低战斗力,还会给精神和身体带来较大损伤。 但是毫无疑问,这个章印在斗战之中非常有用,他的斗战之能可以由此大大提升一截。要是在与苏匡战斗时就有这个技巧,那么或许不用借助夏剑的心湖观照,他就能准确判断出对方大致的进击路线。 当然,由于苏匡的速度极快,就算思维跟得上,也不等于身体就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有其长处和短处的,战斗远不是简单的强弱对比,谁能够更好的发挥自己的长处,避开自己的短处,谁才能把握到更多的胜机。所以不经过的战斗,什么结果都不好说。 他稍微调息了一下,又试起了“叱声”之印。随着口中发出一阵低吟,一股奇异的共鸣在耳鼓之中响起,他顿感心中一片昂然奋发,整个人在精神之上变得异常积极进取,好似一切负面状态都无法影响到自己,也没有东西可以阻挡住自己。 这个状态的持续就比较长了,他在试了下来后,若以自己的体魄,延续一刻两刻当没有任何问题,甚至还可以更长。 可他认为这是不必要的,因为战斗之中保持冷静才是最好的,过于受情绪的影响,反而会受情绪本身的支配。 修炼者本身当是情绪的主宰,而不是情绪的奴隶。 不过要是遇到的敌人有影响心神能力或者碰到压抑情绪的环境,那这就章印就变得十分有用了。 接下来,他又试着引动了“壮生”之印,看能否补足自己方才的消耗。 随着此印激发出来,他顿觉一股勃勃生机蔓延到自己身体的各个角落之中,整个人变得精神旺盛起来,好像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这也并非是什么错觉,他能清晰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比平时稍稍大了一些,似乎整个人就在燃烧。显然在没有伤口和缺损的情况下,这个章印一旦引动,就会补足自身的精力。 可同时他也发现,这个章印并不能直接对消耗的心神进行补益,只是有助于他的恢复,可这一举动,也略略却加快了他身体生长乃至衰老的速度。 章印的使用,不是没有代价的,全是以他自身的身躯为根本。 此时他心中不禁想到,既然要突破第一道章是打破身体的极限,难么在这个阶段以积蓄元气的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可玄府悬在就教给他们这些东西,难道不怕他们过度消耗元气,造成身体的亏损,无法再往前走么? 或许玄府认为他们的资质更胜其他弟子,所以才这么安排? 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他想了一会儿后,就抛开了这些,不管什么原因,只要随时注意观察自身的状态,那就没有问题。而现在既然三个章印都已是观读完毕,那么待得下月月初,可以再往玄府去再一趟了,看下一步又该如何走了。 福通药行的内宅静室之中,白擎青坐在榻上,手上托着一包黑色的药散,这就费劲心思,用了极大代价按照那张秘法熬炼出来的秘药了。 而到底有没有用,究竟是他的臆想,还真的是辅助修持的秘药,还要试上一试才知道。 只是事到临头,他也是感觉有些紧张。 他接连深呼吸几次,让心神静下,而后将“采秀丹”拿出,吞服了一枚下去,稍稍默坐一会儿,就开始用玄府传授的呼吸法吐纳起来。 很快,他就感觉神元在被逐渐提聚出来,这比自己平时单纯打坐积蓄不知快了多少,明显是丹丸发挥了作用。 可是随着时间推移,这个效用却是在慢慢减弱的,并回到了他的正常状态,同时他感觉有些头晕目眩,并伴随着一阵阵的虚弱感传上来。 他知道这是身体受到了损耗,于是将那包药散倒在温水中,而后小口小口慢慢饮了下去,不过片刻之后,他就感觉舒服了许多。且在那逐渐发散开的药力的作用下,一股温和暖意包裹全身,那种虚弱感觉顿时消去。 此时他咬咬牙,又拿起第二枚采秀丹服了下去,并继续提聚神元。 不过这一次,直到采秀丹的药力发挥结束,他也再没有出现任何虚弱的感觉,仍然精神十足。出于小心,他检查了自身几遍,却并发现并没有任何问题。 “果然有用!”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亢奋无比,这意味着两种药物若都是不缺,自己可以一直提炼神元,提前观读到更多章印,并将所有人远远甩在身后。 此时他心中不禁涌起万丈豪情,有了这个秘法,玄府的那些学子算什么,过去的那些英才又算什么,我白擎青必然能臂擎青天,凌驾于此辈之上! …… …… 第三十八章 盛阳烈烈 东台学堂之内,詹治同坐在学堂的另一侧间室内,学堂中响起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坚爪部落的人每时每刻都在赞美他们的神,所以他们日常用语中都带有神明的名字。与他们交流,必须弄懂什么时候用哪种神明,弄错了就会造成异常严重的后果。” 他听到这里,翻了翻面前的一本文册。 这是他这些天来记录下来的笔记,从授课开始,张御几乎每一天都会说一至两个神明的传说,因为故事极为吸引人,所以哪怕到现在他都是记忆犹新。 他微微一笑,“倒是要多谢你的讲授了,不过这种与强盛土邦沟通,以安抚都护府侧翼的大事并不是你能做的,理应由更能胜任的人来完成,你就好好在学宫授课吧。” 这时他听得学堂内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知道是下面是留给诸学子发问的时间。 他在语言方面也与裘学令一样拥有着特殊的长才,许多土著语言,他只需稍加学习,就能掌握与之交流的方法,且能举一反三。 比如现在,他自觉仅凭目前听到的东西,就能和坚爪部落的人交流了。而这些学子的问题在他听来都是蠢笨无比,多听一会儿都是对自己的摧残,故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了。 他站了起来,直接就从间室中走了出去,并沿着下山的坡道离开了东台。 张御虽在授课,可随着心湖愈发凝练,他对周围的一举一动都很清楚,立刻察觉到了其人的离去。他没有去理会,继续仔细回答底下学子的提问。 明天就是四月初一了,将近一月过去,各个学子之间也是渐渐出现了差距。 这其中以安初儿的进步最快,接下来是两个林姓学子,不过大多数在这门语言上学得好的学子,或多或少带着安人血脉。 这不是说天夏学子学不好,而是他们下意识的在排斥土著部落的语言文化。只是他们从小接受过天夏传统的严苛规训和教育,明白有些东西哪怕自己不喜欢,该学的也必须去学,且要强迫自己去学,可是由于心理上的隔阂,终究是缺乏了一点主动性。 待诸学子发问结束后,他照例布置了一份作业,就放他们回去了。 诸学子出了学堂,有几个被火辣辣的阳光一照,不禁以手遮额,抱怨这几日的阳光太刺眼。 瑞光城整个二月间不断接受倾盆大雨的冲刷,可现在又是整整一月滴水未落,这样异样的天气已经几十年没有遇到过了。 好在都护府在洪河上下游都修筑大量的水利设施,灌溉用水都是不缺,而瑞光城中更是一年四季如春,所以城中并没有显现出什么缺水的迹象。 段能出来后,拿出手帕来擦了擦汗,又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对着身边的余名扬说道:“老余,城中有一家新开的食馆,听说那里的鱼炙特别好,还有秘制的佐料,不如我们去品鉴一番怎么样?” 余名扬想了想,道:“我有一个好友今天从玄府出来,我们有些日子没见了,不如带上他如何?” 段能大喜道:“好啊,人多才热闹,我老爹常说,出门在外,一人吃饭只是吃饭,两个人吃就是交情,老余,你的朋友的就是我的朋友了,嘿,真没想到,你还有玄府的朋友,够厉害的。” 余名扬道:“也是偶尔认识的,后来也觉颇为投契。” 段能咧嘴一笑,道:“按我老爹的话,这就是缘分呗,哦,对了,”他一拍脑袋,从衣兜里拿出一个东西,一把塞了余名扬的手里,“拿着。” 余名扬拎起来看了看,这是木制的小挂件,底部用细细的铜链条串着,看着像是一条吐水的鲤鱼,诧异道:“这是什么?” 段能看了看左右,又拿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挂架,在手里晃了晃,神秘兮兮道:“你知道么,上个月有一个治署的官吏被一只毒蜘蛛咬死了。我爹特意给我找来了这个东西,知道么,”他用厚实的手掌正反比划了一下,“五百年的壶黎木树芯雕刻的,待在身上能够驱赶蛇虫,还能保平安。” 余名扬本来不愿拿,一听这话,似是想到什么,想了想,郑重收入了衣袋里,道:“好,我收下了,不过也说好了,改天我要送段兄你东西,你可不能不收。” 段能嘿嘿一笑,道:“走,接余兄的朋友去,然而我们再去吃炙鱼!” 张御此刻则还在学堂之内,他将诸学子呈上来的作业批改过后,这才稍作收拾,往居处回返。 这十多天来,又有一批骨片送到,可能是数量没变多少,与上一回比较,里间所蕴藏的源能相差并不是太大,这样大概再来一批,他又能凑足一个章印所需了。 他也是通过旁侧敲击,大致解到这些骨片可能是来自一群古代异兽的尸坑,那么既然这里有,其他地方是不是可能也有呢? 所以他这些天也是在查询文档,看这种情况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同时也在积极找寻类似的地点。 因为明天正好是月初,这两天是与范澜约定的会面之日,所以他准备抽空去一趟玄府,在调息了一番后,换了一件道袍,带上夏剑,就自居所出来,往玄府走去。 行在路上,由于这些天阳光充沛,再加上天天专人洒水,路旁的鲜花开的特别娇艳,不时有阵阵馥郁芳香传来。负责修剪花枝的助役见他一身玄府道衣,持剑而来,都是避道行礼。 过午之后,他到了玄府之中,先回自己庐舍,不过见这里颇为冷清,只有寥寥两三人还在练习导引术,问了下来才知原来在这里修习的学子只要观读到了章印的,大多数都已回去了。 他找了一个助役过来,把早已写好的帖子交给其人,随后就入了庐舍,在里调息打坐。 到了傍晚,忽有助役来叫,说是范澜有请。 张御来到偏殿的时候,见白擎青同样也是到了,两人见了一礼,不过他似乎感觉到,后者身上似是没了以往那种什么都要争一个争的劲头,身上反而多出了一种莫名的自信心。 范澜待两人坐下后,与他们相互寒暄了几句,便笑着道:“两位师弟,你们观读了几枚章印了?可曾寻到心光之印了么?” 白擎青身躯不动,斜目看向张御。 张御则是合手一揖,如实回道:“范师兄,三枚章印我都是观读了,但是并没有寻到心光,故是还要向范师兄请教。” 范澜笑了笑,没有做出什么置评,转头看向白擎青,“白师弟你呢?” 白擎青道:“我也观读了三枚章印,但是亦未曾找到心光之印。”顿了一下,他又道:“不过我有信心寻到。” 范澜笑着道:“两位师弟的神元之充沛,果然胜过其余诸人,至于心光之事,你们根基比常人来的深厚,也不必太过担心,唔,我问一句,现在一个多月过去,六正之印余下的三枚章印,两位师弟应该都能看到了吧?” 白擎青此时抢先言道:“不错,我十日前便就见到了。” 张御也是点头。 范澜轻轻拍了两下掌,道:“既是如此,那就好办了,你们先不必再在原来三个正印上继续,可从新观得的六正之印为起始,再寻一次心光。” 张御这时一拱手,问道:“敢问范师兄,找寻心光,为何要如此做?” 范澜笑道:“因为找寻心光之印的章法就是如此啊。” 他看向二人,语气诚恳道:“我知道你们心中肯定有疑问,此疑我亦有过,但我需告诉两位师弟,所有章法都是玄府前贤摸索出来的,这里面的道理不你们现在可以弄明白的,也无须去弄明白,你们只需要按照章法一步步走,那便是最为稳妥的修持了。” 白擎青看了一眼张御,向上座上问道:“范师兄,如果这次还是找寻不到呢?” 范澜沉吟了一下,道:“这也是有可能的,你们的底蕴到底比他人来得深,还是有机会的,不过……” 说到这里,他神情中多了几分严肃,“有件事要告诉你等,玄府近日事多,需要更多人手来出力,你们安稳修行的时日可能不长了,届时无论你们能否寻到心光,都要做好应付恶劣情况的准备。” …… …… 第三十九章 天平两端 玄府正殿的事务堂内,项淳与许英二人正在和一位三旬左右的年轻文士说话,只是此刻堂上的气氛有些严肃。 年轻文士肃容道:“两位玄师想必也是知道的,神尉军此次士议上损失了不少东西,所以现下借口整训,干脆抽回了所有人手,这就是要给都堂诸公的难堪,可既然神尉军让了出来,那么玄府就一定要设法维护住,不能让他们再有借口拿回去了。” 许英道:“郭衙君,近来我玄府几乎把所有可以用到的人手都派出去了,只是神尉军留下的空白实是不小,我们一时也兼顾不过来。” 郭衙君看了看他,又看向项淳,沉声道:“两位玄师这么是为了维护瑞光都护府子民的利益,这无疑是极对的,可却无法无法对都堂交代啊。恕郭某多言,玄府眼前要做得不是处处兼顾,而是要抓住重点,做出一个显著功绩来,这比做一百件事都有用。” 许英一听这话,冷笑几声,道:“我们玄府做事岂是为了功绩?现在都护府的子民的性命正遭受威胁,难道我们不去维护他们,却反而要去乎都堂上某些人看法么?笑话!” 郭衙君肃然道:“我知道这件事让玄府为难了,可是形势使然,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玄府必须有能交代的过去的东西,这才可让都堂上下相信诸位玄师可比神尉军做得更好,更能维护住都护府的安稳,如果都堂对你们不再信任,那么在下一次士议中,他们会倾向于谁,不用我说,两位也是知道的。” 许英却是一阵不服气,他还想说什么,项淳却是一伸手,将他按住了,并冲他摇了摇头。 郭衙君抬头看着二人,他诚恳言道:“两位玄师,郭某也知凭我的身份不够对玄府指手画脚,只是神尉军以往固然骄横跋扈,可却也挡住了诸多异神异怪,这些功绩也是做不了假的,所以都护府上下才会对他们诸般忍让。” 项淳这时缓缓道:“可是他们要的东西太多了,而且伸手的地方也越来越多。” 郭衙君看他一眼,点了点头,显然项淳明白他的意思了,他知道不必再多说下去了,便站起身,道:“两位,这是一次难得机会,希望玄府能把握住,这样才会让长久以来支持玄府的人更有信心。”他一拱手,道:“今天打搅两位了,郭某就先告辞了。” 项淳道:“许师弟,代我送送郭衙君。” “不必了。两位请留步。” 郭衙君婉谢了两人相送,从大堂里走了出来,他的役从一直等候在石玉阶之下,这时一见他身影,就迎了上来,道:“衙君,事情顺利么?” 郭衙君看着眼前宏伟的殿宇,道:“拭目以待吧。” 役从没有再多问什么,只道:“衙君,听闻那位张君子此刻就在玄府中,是不是要去见一面?” 郭衙君想了想,道:“不必了,而今玄府事多,就不用给他们添麻烦了,往后还有机会。” 事务堂中,许英气冲冲的走来走去,他看着项淳坐在那里思考,道:“师兄,你在想什么,难不成你想照郭尚说得做么?” 项淳道:“师弟,稍安勿躁,我觉得郭彦君说的话还是有几分道理,此刻的情形下,这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许英不可思议的看着他,道:“师兄,玄府若被都护府所左右,那还是玄府么?”他愤然道:“若是如此,是不是以后都护府下什么命令,我们就要遵从什么?” 项淳冲他摇了摇手,道:“你别着急,事情没你想的那么严重,都堂是什么想法,我一清二楚,之前只是我们略微错估了情势,没想到神尉军这次退的这么彻底……” 毕竟这六十年来,玄府的权柄一直在被神尉军侵夺,在此次士议之前,他们也仅仅能维护住瑞光城周围的安稳,现在神尉军这一收缩,地上方处处需要他们出力,所以一下有些应付不过来。 顿了下,他又言:“可这也不失为一桩好事,我们玄府一家填不了,那就稍稍退一步,让别家一起进来填个窟窿,等到新的格局一成,”他笑了笑,“神尉军再想回来也没那么容易了。” 许英情绪格外激动,道:“我是一定不会退……”他忽然顿下,看了看项淳,“师兄,你的意思是……” 项淳撇了他一眼,道:“愿意听我说话了?” 许英吸了口气,坐下道:“师兄,你说,我听。” 项淳抚须道:“我想过了,其实一些地方上的事,大可以让司寇衙署去处理,因为一些寻常的异怪和异神教徒,他们足够应付了,而海上诸岛,安巡会也是足以应付,只需要在必要时候给些支援便好。这样我们可以把原来分散的人手集中起来,既可减少伤亡,也能方便管束,最好我们还能破杀一两个作乱的土著异神,如此不但能迅速稳住人心,我天夏子民所需面对的威胁也是大大减少了。” 许英看着他道:“师兄,你是不是早就有这个打算了?” 项淳道:“我之前与范师兄和王师弟他们商量过,只是还未定下,” 许英道:“也好,”他神情一动,“对了,借这次机会,我们可以顺道把白擎青和张御这两个人推到前面去。” 项淳道:“可以给他们一个机会,只是他们现在并没有多少斗战之能,如果有比较的稳妥目标,就找个可靠的人带着他们,让他们先稍作适应,以后才好为玄府出力。” 许英站起道:“这件事我来安排吧,师兄你就别管了。” 项淳郑重提醒道:“你要留神,特别是张御,他或许可以帮助我们找到那东西,现在还不能有损伤。” 许英道:“师兄你放心,季师侄还未功成之前,我比你更在意这两个人。” 张御此刻已是从偏殿走了出来,在回来路上,看到有一队身着道袍的玄修匆匆出了玄府,他不由想起方才范澜那番话,玄府极有可能在下来某段时候令他出去处置各种事端和敌人。 虽然玄府说过,弟子若是不情愿,那么不会强迫他们去做事,可是他也很明白,你若拒绝,那么之后自然也休想再得到玄府的传法了。 这么看来,这件事是无法避免了。他想到外面虎视眈眈的神尉军,虽然玄府不太可能让他去送死,一定会有人出面保护的,可是依靠他人维护,总不如自己掌握实力来得好。 他思忖道:“看来下来一段时间里,又要设法在斗战之能下点功夫了,若是能寻到心光之印,那是最好。” 他看着台上的一只木匣,这是范澜在殿上又一次交给他们的三个章印。 想了想,伸手打开木匣,于心中唤出大道玄章,随后将那根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由得那一股意念传递了进来。 这一次,新浮现的三枚章印是自“眼、鼻、耳”这三印上衍生出来的,其与先前四枚章印一同,在六正印之外又形成了一个圆环。 只是可惜,这三枚章印也需要按照一定章法来阅读,现在的神元又是不够了。 这时他心下也是不由思索起来,这些章印到底与心光之间有什么关系呢? 玄府不给出解释,其实仔细想想,这也很正常。新法抛弃了旧法领悟参法那一套,所有的道理都在大道之章和大道之章的每一个章印之中。 所以玄府根本不需要去告知你这里面具体为何,只要你掌握了章印,那自然而然就能懂了。 只是这样一来,当修炼者想主动想要找寻某个章印或者道理之时,就会变得无所适从了。 他想了一想,新法终究不是旧法,现在自己接触大道玄章时间毕竟还较短,许多里面深藏的隐秘可能还无从得知,想来唯有随着深入观读,才能看到了。 而在眼下,设法找寻到更多神元才是他该努力的方向。 …… …… 第四十章 夺名夺义 眨眼间,又是过去一月,时间已是到了四月下旬。瑞光城的上空依旧是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近来可以看到学宫中经常有背着水桶的助役四处浇灌花木。 这些天来,张御一直积极做着各种准备,他命李青禾去各个药材市场上搜集各种古物和异怪骨片,只是目前所找回来的东西中,还没有遇到蕴藏有源能的。 他也很清楚,这种事是急不来的,需要的是保持耐心,那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有所收获。 倒是这个月杂库那边又接连送来了两批异怪骨片,那里所吸纳的神元再加上原来所有,差不多又够他观读两个多章印了。 如今他就在等月末这一批骨片,等这批到了,当就能凑足观读三印的神元了。 只这里若算上那心光之印还有那始终未能填补上的剑印,缺口还是不小。不过从好的一方面来看,这总比有了神元却无章印观读来的强。 这一日,他结束了学堂授课,正准备批改诸学子留下的作业时,忽然心中一动,抬头看去,就见一个身着都护府官吏衣冠的人走了进来,其人对他拱手道:打扰了,可是张辅教么? 张御站起身,还有一礼,道:是我,不知尊驾是 那人看了看四下,道:张辅教,可方便说几句话么? 张御侧身做一个手势,道:这边请。 两人来到了学堂后方的间室内,待都是坐下之后,那人自我介绍道:张辅教,我名齐嵩,乃是都护府典宾司从事,这次是受主官嘱托而来,想要请教你一句,如今你学堂中的这些学生里,有谁现在就能与坚爪部落的土著进行交流的? 张御道:这些学生都很聪慧,可毕竟学习时短,且没有与坚爪部落的人当真接触过。坚爪部落的人异常好斗,若是说错了话,其感觉受到了侮辱,那就会诉诸于武力,如果现在贸然派这些学子前往,那可能会引发谁都不想看到的后果。 齐嵩道:从我得到的消息看,张辅教对坚爪部落较为熟悉,如果让你与这个部落沟通,你有多少把握呢? 张御平静道:那要看都护府希望我做到哪一步了。 齐嵩想了想,点头道:我知道了。他自座上起身,一拱手,多谢张辅教如实相告。 张御起身还了一礼,便目送其人离去。 他心下转念,看来都护府已是准备与坚爪部落正式接触了。 他最近一直在关注报纸,上个月还好,但这个月以来,关于坚爪部落的消息就开始多起来了,该是如今进入敞原的坚爪部落土著达到了一个相当的数目。 他猜测这或许与最近的雨水变化也有关系。都护府全境两个月未曾下雨,或许上中游还没有问题,可下游的水势必然受到影响,这难免会造成这些坚爪部落的人往上游活动,让都护府无法再忽视下去了。 回到学堂之中,他发现一名身形纤细的少女捂着布制的文册包站在那里,便道:安初儿,你怎么又回来了,有什么事么? 安初儿对他一个鞠躬,有些紧张道:先生,刚才有族里的人过来找我,问我若是先生不在,能不能单独与坚爪部落的人进行交流,我觉得这件事要告知先生一声。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安初儿,谢谢你来告诉老师这件事,你好好学习,其他的事不要去太操心。 安初儿重重嗯了一声,道:先生,那我先走了。 等等,张御将从袖子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递给她道:拿着这个,近来我可能要出学宫一趟,若是无暇来学堂,你可以先照着这个学。 安初儿用双手接过,认真道:先生,我会用心学的。 同一时刻,都护府治署内堂之中,泰阳学宫的学监迟朝站在堂下,正在遭受新上任的署公柳奉全的严厉问询。 柳奉全语气严肃道:迟学监,泰阳学宫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对不对?你们为什么不上及时报都护府? 迟学监不慌不忙回答道:二月士议期间,学宫还未能来得及确认此事,三月姚公府去职,柳公府你还未曾履任,都堂上无人主持,贸然提及,怕引发太多混乱,不过学宫此前早已经禀告过都护了,想来也不算没有上报。 柳奉全盯了他一会儿,道:姚公府也是知道这件事的吧? 迟学监站在那里,没有回答。 柳奉全也没有再问下去,坐在椅子上,挥手做驱赶状,道:迟学监,你回去吧,希望这次你们的安排的人不会误事。 迟学监拱了拱手,转身出去了。 柳奉全站了起来,负手看着下方偌大的瑞光城,神情严峻深沉。 这时一名从事自外走进来,躬身道:公府,詹公到了。 柳奉全并不回头,道:让他进来。 过了一会儿,一名拄拐老者慢腾腾走了进来,他满脸皱纹,发须稀疏,不过精神算健旺,两目也很是有神,他半提拐杖,对着前方一揖,道:公府。 柳奉全回过身来,道:詹公坐下说话吧。 詹公微微拱手,道:公府面前,哪有老朽的座位。 柳奉全也未再劝,回到了自己的座椅上,翻了翻方才一封未曾看完的公文,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你说得事情,能成么? 詹公拄着拐杖,身躯却是挺得笔直,悠悠言道:老朽虽然现在不是泰阳学宫的祭酒了,但还有不少人愿意卖老朽这份薄面的。 柳奉全看着他,道:我不问你怎么做,我只问你,能不能做好? 詹公浑浊的眼睛中似有精芒浮现,他道:老朽活了一百多岁了,还从未过说过大言,能不能做好,呵呵,公府等着看就是了。 柳奉全看他几眼,点头道:好,我等着。 张御从学堂离开后,回到了居处,他本是打算过午之后就往杂库走一回,去取今日可能会送到的异怪骨片。 可是他还未等到他成行,就有一名师教找上门来,言称迟学监有请。 学宫的最高学职乃是祭酒,不过这只是名义上的职位,是授给有名望的人的尊位,负责具体事务的乃是学监,所以担任此职的才是实质意义上的学宫执掌。 既然这位有请,那其他事自然只能先放一边。 他跟随着这位师教,一路来到了泰阳学宫的正殿奎文堂中。 迈步一入此间,便见大堂之上,学监迟朝坐于正中位置,两旁是地位最高的四堂学令,再下方是三十几名属堂主事及从事,柳光朱安世辛瑶三人此刻也是坐于此间,不过只能敬陪末座。 迟学监之前并没有见过张御,只是屡屡听说过他的名字,此刻一见他面,脑海中不禁浮现出清仪神表,秀拔玉立这八个字来。 不止是他,在座其余第一次见到张御的人,也是不觉暗自惊叹。 张御来到堂下,合手一揖,学监有礼,诸位师君有礼。 迟学监点头回礼,道:张辅教,请坐吧。 张御再是一揖,就在众人前方的席座前落座下来,并没有半分拘束不自然。 迟学监观他面上神情,见他在这副阵仗下依旧从容不迫,神色自若,不觉暗暗点头。 他道:张辅教,今天请你来此的用意,想必你也是知道了。 张御回道:上午有一位典宾司的林从事来寻过我,问的是与坚爪部落沟通的事,学宫现在找我此,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迟学监正色道:既然你已清楚,那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都护府的策略向来是北剿南抚,敞原之上现如今已经有超过了五千名的坚爪部落族众,且已可确认有异神的存在,敞原以南的土著零零散散大约有数万,若是这些人被聚集起来,那将会造成极大恶果,目前看来,只有张辅教你能与他们交流沟通,所以你所要肩负的责任着实不小。 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一位学令出声道:既然要做这件事,你现在辅教的身份就未免有些低了,我们商量了一下,准备提你为 慢着!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又不失洪亮的声音自外传来,打断了他的话,而后就见一个拄拐老者步入了大堂,旁边还有一个英俊年轻人搀扶着。 有人惊呼道:詹公? 在座诸人大多数都是站了起来,纷纷对他作揖,随着老者一路往前走来,口呼詹公之声也是不绝于耳。 詹公直接走到了前方,在距离迟学监的位置仅有几步之遥的地方才停下,他转过身,环视一圈下来,用拐杖杵了杵地,道:老朽认为,在这件事上,由小儿詹治同出面,更为合适! 第四十一章 尘声俗扰 玄音自在 詹公语声一出,那位坐在迟学监左手旁的学令就站了起来,道“詹公,今日是学宫议事,你老既然早不管事了,又何必来掺和呢?” 詹公看了看他,道“原来洪贤侄,你已是学令了啊。” 他看向众人,感慨言道“我已是百岁之龄,早已无心名业,本不想管太多事,可在这等关乎学宫声誉和都护府安危的大事,却是不得不站出来说上一句话,这件事唯有交给小儿,才是最稳妥的。” 此刻有人出声质疑道“詹公凭何这般认为?目前懂得坚爪部落之语的,只有张辅教一个人啊。” 詹公摇头道“不对,不止一个人,小儿詹治同,亦是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 此言一出,堂中顿时一静,这件事是他们之前从来不曾听闻过的。 座中一名学令站起发问道“敢问詹公,令郎的这门语言,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 詹公道“诸位也是知道的,我这小儿因为有语言方面的长才,所有自小跟随语言大家裘学令学习土著语,只是他自觉学问不足,所以也是雇请了不少有力人手去往安山深处探访,就是在那里偶尔碰到了坚爪部落的族人,这才学会了他们的语言,他也是前段日子,方才从那里归来的。” “还有这等事?” 众人可一想,这好像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裘学令的名声,他们也是听说过的,他的弟子去外游学,一点也不奇怪,而且詹公毕竟曾做过祭酒的,是有名望的人,他也不可能拿这等事出来开玩笑。 有人忍不住问道“詹公,这件事之前为何不早说呢?” 詹公道“小儿当时也是察觉到了坚爪部落对都护府的威胁,于是匆匆往回赶,可是回来后,听闻有人已经把这个消息报上去了,并且那人也是懂得坚爪部落语言的,还为此被引荐入了学宫,小儿也就不愿去声张了,生怕有人误会他争名夺利。” 这时有人义正辞严道“詹公,这就是令郎的不是了,在都护府大局之前,我等区区个人名声,又算得上什么呢?” 詹公叹息道“说得是啊,我也对他说过,事关都护府大事,非是一人之私利,该争便争,不必去计较一己之名。或许两人之间相互交流一下,还可能取长补短,一同更好的为都护府出力呢?” 詹治同这时出声道“我听了我父亲的言语,也觉得就有道理,后来在裘师的要求下,去旁听了几次张辅教的授课,发现张辅教的确如他自称的一般,是精通坚爪部落的语言的,但是,也有许多地方可能并不十分准确,这或许是张辅教在坚爪部落停留的时间,并不入他所说的那般长久。” 有不少人往张御所在之处看去,只是他却是一脸平静,似并没有站出来为此分辨的意思。 那位洪姓学令一皱眉,神情严肃道“詹少郎,你凭何敢这么说?” 现在言称懂得坚爪的人就张御和詹治同两个人,要是他们互相指责,旁人根本没有分辨对错的能力。这只会搅扰众人的判断,于整件事并无任何补益。 詹治同微微一笑,道“口说无凭,我今天带来了一个人,一位坚爪部落的小酋首,相信能为诸位解惑,这人此刻就等在门外等候。” “什么?坚爪部落的人?” 在座众人一听此言,无不是大吃了一惊。 此时立刻有人出声道“既然是坚爪部落的人,那就唤上堂来一见。” 又有人斥道“胡言乱语,罗师教我看你是糊涂了,奎文堂上,皆为天夏衣冠,岂容外邦土蛮落足?” “这个时候岂是讲究这些的时候?” “学宫的规矩还是要讲的。” 两人顿时争辨了起来,众人也是你一言,我一语,有加入进去的征兆,最后还是迟学监出声结束了争论 “就让他立于间堂,不踏入奎文堂就是了。” 这就无有异议了。 当即就有人吩咐助役下去把人带进来。 众人皆是看向堂外,过了一会儿,就见自外进来一个穿着硕大罩衣的人,其人来到台阶上后,詹治同主动迎了上去,并对其说了一句拗口的土著语。 那人听到后,便将罩衣解了下来,露出了自己外貌,只见其隆鼻高额,面上涂着蓝色油彩,发辫上用羽毛缀着,耳朵上串着耳环,眼珠偏向浅黄,皮肤沟壑纵横,他手指关节粗大,整个人看起来健壮有力,有着一股从蛮荒带来的悍勇残暴的气息。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其人在看到堂内诸人,突然双手一合,笨拙的用着天夏的礼仪对着众人一礼,嘴里还说“拜见”、“有礼”这等生硬的天夏语。 詹治同笑道“他叫‘扎努伊察’,是坚爪部落的一位小酋首,麾下大约有七八百人的族民,诸位师长若想了解坚爪部落,都可以问他。” 堂上众人相互看了看,就有一人站出来出声问话。 几乎就在同一时间,詹治同口中就是冒出了一连串土著语,那土著听到,当即也是用同样的语言回答。 在他的出色的翻译下,两人对答之间几乎就没有任何停顿,看起来根本就不像两个语言不通的人。 众人见他们交谈无碍,也是来了兴趣,相继出声发问。 詹治同则是一直旁充当一个译者,看得出他应付如裕,开口说话的人,没有一人有滞涩阻碍之感。 堂上不少人都是频频点头,看向詹治同的目光也是满是欣赏。 他们看重的并不是詹治同的语言能力,而是其人竟然能够在短短时间让这个土著蛮夷接受天夏礼仪,那土著若不是身上这身打扮,几疑就是一名归附了都护府多年的开化蛮人了,这手段就不简单了。 迟学监从刚才到现在,一直是冷眼旁观,这时看了那洪学令一眼,后者一点头,站起出声道“詹少郎,这位是果真是来自于坚爪部落么?” 詹治同微笑道“如果诸位师长有疑,那可以让扎努带人去他的族民中走一圈,便就一清二楚了。” 洪学令深深看他一眼,又看了看一旁老神在在的詹公,没再说什么,又坐了回去。 堂上众人这时都是若有所思。本来为求稳妥,他们还是属意张御的,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一比较下来,似乎用詹治同更是合适? 然而到此一步,詹氏父子似还没打算就此打住。 詹公又是开口道“听闻那位张辅教不是教了不少学生么,我这小儿也是抽空教了一些学生,不妨叫几个张辅教教出来的学生来,相互和比一比,高下也就一目了然了。” 有人是知道那些学子背景的,怕惹出什么麻烦,反对道“这就不必了吧?” 亦有人赞同道“我觉得还是比上一比好,这等事再严谨也不为过,再说,就说上句话又能如何?” 座上一名看去地位也是颇高的老者此时开口道“比就不必了,几名学子能有多大气候,这里也不是城中的卖艺场所,只我想说一句,我等还在学宫中争论的时候,詹贤侄已是与坚爪部落主动沟通了,孰高孰低,可谓一目了然,我以为这事交给他也是合适的。” 可他话音才落,一个响亮来的声音冒了出来“学生以为不妥!” 老者看过去,见是自己的学生朱安世,皱眉道“安世,你别又意气用事。” 朱安世却是脖子一梗,道“老师,学生没有意气用事,学生只想讲理!”他看向所有人,“学生想说得是,真正的言语交流,绝不是我辈在此一问一答可以看得出来的,更何况与一整个部落交流沟通,那情形更是复杂多变,张辅教他在土著部落中居住数年,也不是只单单懂得言语那般简单。” 他这一番话,也是令座中一些人仔细思考起来。 詹公这时微抬眼皮,对座中某个人使了个隐晦颜色,其人立时会意,道“朱师教这话,恕我不敢苟同,诸位,张辅教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在那部落中数年之久也是他自己说的,真假我们无从查证,我并非是怀疑张辅教的品性,可是这等大事,我们不该更谨慎一些吗?“ 他又一指詹治同,道“詹少郎乃是詹公之子,也曾在学宫之内进过学,我对他很熟悉,尊师重道,过去也从无任何劣迹,如今他又拿出了足以让人信服的东西来,莫非这样还不够么?” 迟学监一皱眉,他能看出这是其人在引导众人的心理偏向,相比张御这个半道加入学宫的“外人”,詹治同感觉就完全是泰阳学宫的自己人。 他虽然更认同朱安世的看法,但要是众人都认为詹治同才是合适那一个,他也不能不考虑众人的意见。 朱安世却没有退缩,反而据理反驳道“学问就是学问,道理就是道理,这岂是能情面和出身替代的?” 那人忽然一叹,道“朱师教,我们知道张辅教是通过你引荐入宫的,我们也承认他的本事,但也请你不要像你老师瞿学令所言那般意气用事。世上有能耐的人多得是,并不是离了谁人就办不成事了。” 朱安世还想说什么,那位瞿学令这时沉声道“安世,坐下。” 朱安世脸上顿时一阵血气上涌,可是在自己老师的严厉目光下,他只能慢慢坐了下来。 洪学令这时与迟学监对了一下目光,再一次站起,道“诸位,其实我们也不必要非此即彼,既然张辅教和詹少郎在与坚爪部落的沟通上都是具备一定才干,那不妨让他们两人同去,依我看,这其中就詹少郎为主,张辅教为辅,诸位以为如何?” 詹公眼皮动了动,但他没有再说什么。 堂上相互议论了一下,这个提议大多数人都能够接受,两个人总比一个人稳妥些,至于谁为主,谁为副,倒是次要之事了。 迟学监见众人差不多意见一致了,就看向张御,道“张辅教,你以为呢?” 张御淡声道“既然认为詹少郎更合适,那就让他去好了,我就不参与此事了。” 迟学监微皱眉头,因为形势使然,他也不好违反众意,本来他还想给张御找一个机会,可看去其人并不领情,反而有些感情用事了。 可他再一想,这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啊,做出这等赌气之事似也不奇怪,这般看来,詹治同似乎更成熟稳妥一些。 洪学令这时肃声道“张辅教,你可需考虑清楚了。” 张御没有再说话,不过从他的平静淡然的态度中,可以看出他的心意已定。 众人都是摇头,叹气者有之、惋惜者有之,还有不少幸灾乐祸的,本来张御一个自荐进入学府的,想要上升就很是困难,这个与坚爪部落交流沟通的机会无疑是一个登上上层舞台的捷径,即便只是一个副手,可也不是就无有作为了,其人一时负气,也不知道放弃了一个多好的机会。 迟学监沉吟一下,正准备开口宣布结论,可就在这时,有一个人助役匆匆走了进来,却是打断了他,“学监,外面有人找寻张辅教。“ 有人呵斥道“堂上诸公议事,谁人这般不懂规矩,这个时候过来?” 那助役低头道“是,是玄府来人。” “玄府?“ 那人不禁一噎。 众人有些奇怪,“玄府的人找张辅教做什么?” 还未等他们想明白,就见两个人身着玄府道袍的人自堂前的平台处走了过来,而在路过那个坚爪土著的时候,有一个人忽然转过头,打量了其人一眼,那土著忽然一阵紧张,头上冷汗直冒,随即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那人笑一声,直接走到学堂之中,对在座诸人谁也没有理会,直接看向张御,合手一揖,客气言道“张君,府中有事,主事请你入府一行。” 张御自席上站了起来,先对着两人一礼,再对堂上合手一揖,随即转身朝外走了出去,两名玄府道人站在两边,等他出去之后,这才跟随而上,自始自终,他们都没有向堂上众人看过哪怕一眼。 周围无人说话,在一片沉默中看着他走出去。 过了一会儿,有人小声道“这位张辅教,莫非还是玄府弟子么?看起来好像地位还不低?难怪他看去似不在意此事,原来已是走在了超脱之路上啊。” 詹治同脸上此刻已没了笑容,只是袖中的拳头捏得极紧。 迟学监这时起身,移步来到堂上观窗前,看着张御大袖飘飘,在两名身着道袍的玄府道人相伴下远离此间,一时心情有些复杂。 …… …… 。 第四十二章 行道出府 张御离了奎文堂,就与两位前来接他的玄府弟子一同行往玄府,在路上通过一番交流,他也是知道了这两位的名姓。 这两人一个名叫闻过,一个名叫闻德,是一对堂兄弟。不过两人虽是在玄府修行,但都不是通过泰阳学宫的途径进入此处的。 玄府每年都会收养一大批孤儿,自他们幼时便开始教授天夏的语言文字,这些人从小在玄府或者玄府一些驻地中生活成长,所以一般比较从学宫进来的弟子,更是易得玄府上层的信任。 在成年后,若是他们能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就会被选入府中,成为某一个人的弟子,而没能感应的,则通常都会安排到玄府或者瑞光周围各个玄府的驻地去当助役。 而像是闻氏兄弟,他们可以算作是许英的弟子。而在名义上,张御与许英乃是师兄弟的关系,所以尽管他们观读大道之章也有二十余年了,可要是从辈分上论,他们只能算是张御的晚辈,所以二人对他很是恭敬客气。 不过有一点,这些弟子虽然从小受到玄府培养,但就修道上限而言,却是远远不及通过泰阳学宫申学进来的学子的。 因为能入泰阳学宫修学的,本身就已经是百里挑一了,无论是气道:张君请便,不过请稍稍快些,莫要耽搁太久,主事还在等我们。 张御也是点头,他转道回至居处,便推门而入,闻氏兄弟则在门口相候。 他因是早就做好了出府的准备,所以他动作很快,先是换上了一件玄府道袍,再将连帽斗篷罩在外面,双手则是戴上了那一副朱色手套,最后把夏剑持拿在手。 他对李青禾稍微关照了几句,就从里走了出来,与闻氏兄弟再次上路,三人加快脚程,半个夏时不到,就已是行至玄府。 他先入事务堂拜见项淳,后者言及玄府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派遣一些弟子出外做事,而这次恰好派遣一名蔡姓玄修出外维护地方安稳,便让他一同跟随前往,也好积累一些经验。 项淳还特意关照了,要他自己多加小心,遇到事情尽量以保全自身为上,末了再勉励了几句,就让让他出来了。 闻氏两兄弟一直等在下面,见他出来,闻过上来一拱手,道:张君,蔡师兄已经在竹苑等着了,我们这就过去吧。 张御一点头,便随二人而行,这次未往正殿阁去,而是沿着边廊进入一片竹林,来到一座精致的两层竹楼前。 一名身着深蓝色道袍的清瘦男子早已等候在这里。 他四十上下,唇上留着两撇胡须,观人时神情和善,他见三人过来,抬手先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名蔡蕹,你称呼我蔡师兄就好,其实我之前就见过你,只是那时你正在玄府门前作画,所以未曾上来打搅。 张御合手一揖,道:原来是蔡师兄,那是御失礼了。 哪里哪里。 蔡蕹与他见过礼后,又与闻氏兄弟打了个招呼,就把他们一同唤入竹楼内,屋内正中的木案上铺着一张都护府的简略地图,上面有几个用红标标示出的地点。 蔡蕹把他们招呼到木案旁,指着一处最远端的红色标点,道:由于时间较紧,我也就长话短说了,这一次我们要去往毗邻洪河中游的‘凌宣镇’,那里一直面临各种异怪和土著蛮人的袭扰,自神尉军撤走后,仅凭当地的司寇已是有些难以应付了,我们这次就是要去帮助稳定那里的局面。 他又用手指从瑞光开始,沿着内陆划了一个半弧,道:张师弟,这便是我们这次的路线,需要从这片平原及古木林中穿过,最后去到那里。 张御有些奇怪,问道:蔡师兄,既然事情紧急,为什么不从内河河道乘船走?而要绕这么一个大圈子? 蔡蕹叹道: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一路上还有几个都护府的驻屯点,那里常常受到异怪和森林土蛮的侵袭,最近玄府人手紧张,所以那里同样也是我们的任务,而且我还受到消息,很可能有一伙从瑞光附近出逃的异神教徒躲藏在那里,这一次我们从那里走,若是遇见它们,也要一并清理了。 他抬头看向张御,笑道:张师弟还未入府之前就曾斩杀过夭螈,听闻还在安山之东游历过,,这一次看来要多多倚仗你的帮助了。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道:蔡师兄言重了,我当尽力。 对了,蔡师兄笑了笑,道:我知道张师弟可能比较担心神尉军,毕竟你重创了他们的人,不过你放心,近段时日以来,神尉军将所有的人手都收了回去,虽然也有少数在外面,可只要不是队率这等层次的,对我们就没有什么威胁。 闻德疑惑道:蔡师叔,你怎么敢确定,那神尉军的做法万一只是掩人耳目呢? 蔡蕹笃定道:今次士议后,都护府收回了神尉军调令权,也就是说,现在神尉军只要调动队率以上的人,就必须要向都护府报备,所以他们一有动向,那就别想瞒过我们。 闻德怀疑道:神尉军会这么听话? 毕竟神尉军之前骄横霸道,谁都不放在眼里,这回真会按规矩来?他对此表示不信。 蔡蕹一笑,道:这次你们就放心好了。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觉得这里一定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才敢让蔡蕹如此肯定,只是对方现在看来还不想告诉他们。 蔡蕹看了看三人,道:时间不早了,若是张师弟和两位师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我们这就动身启程。 张御早已是有了准备,表示无碍,闻氏兄弟也自无异议。蔡蕹见此,也就不再耽搁,带着三人出了竹屋,并往外竹林茂密的地方去。 只是行了一段路后,张御注意到,他们并不是往玄府南面出口去,而是在往北面走。 闻德悄悄言道:张君,我玄府背靠启山,听说在启山那里还有一座通道,从那里穿行,可以直出了瑞光城,我们之前也没走过。 张御心下点头,之前他就隐约听说这件事,而且从玄府的位置上来看,启山本身就处在瑞光城的北面边缘,无论是为了方便出入,还是出于防备意外的考虑,玄府都有必要在这里开辟一条通路。 四人走过一段被林荫遮蔽的道路,就进入了一处从山壁上开凿出来的山洞内,随后走上一条修筑的平缓齐整的石板道路。 这条位于洞的道路很长,但是光线并不黯淡,空气也很是流通,走了大概半刻左右,就隐隐有隆隆的声响传来。 不久,四人出现了一条长索道,那声音也清晰起来,原来那是从岩石缝隙中渗透出来的水流汇成了一道宽长的瀑布,此处再加上周围悬空垂挂的青色藤蔓,就形成了一个位于山体内部的独特奇景。 蔡蕹这时道:快了,走过这里,前面就是出口。 过了索道,面前是一个石砌大门,蔡蕹上前一伸手,便在隆隆声中将之轻松推开,并示意三人先走。 张御几步出了这石门后,视线顿时一敞,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片壮伟的大平原,而在远端,则是地平线上高高耸起,蔓延向视线尽头的安山山脉。 他不由心境一阔,口中不觉出声念道:万壑至此平,天地一色清,穹隆寄声远,旷古谁人听! 蔡蕹也是出来后,就带着他们沿着山道下走,此刻他也是注意到,山脚处早有七八名助役牵着马在这里等候,马匹都是上好的迁卢马,共计三十匹,六匹驮马,其余都是乘马。 到了山下,蔡蕹第一个翻身上马,道:我们第一个去处是晓山镇驻地,最好加紧赶路,今晚就到那里。 众人也是上前纷纷挑选马匹,随后翻上了鞍座。 张御眸光一扫,挑了一匹皮毛如水色光亮的黑马,从容拿住缰绳,骑乘了上去,这时他心中忽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 耳畔忽听得蔡蕹远远一声招呼,他心思一转,也就回过头来,策马而行,随着马蹄声起,一行人就在壮阔的平原上奔驰起来。 距离启山不远处一座隆起的土丘上,有一个身姿高拔的持剑道人站在那里,正看着他们一行人的身影逐渐远去。 只是下一瞬间,那里就剩下孤零零的土丘,其人已是不见了踪影。 第四十三章 定使持节 就在张御与蔡蕹等人向着前方驻屯镇赶去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后,泰阳学宫却也并没有因此平静下来。 由于此时再没有比詹治同更为合适的人选了,所以学宫上层一致同意由他担任节使,出使坚爪部落,负责双方的沟通交流,随后就向治署递交了呈书。 这月方才上任的治署署公柳奉全没有任何拖延,立刻就将准许批了下来。 可是这样一来,却让东台学堂里的那些学子大为不满。 在将近两个月的相处中,他们对张御这位严厉的老师已是相当信服了,并且都是认为,只有自己的老师才是出使坚爪部落的最好人选,可现在此事却被一个谁都不认识的人抢去了,试问他们又怎么会服气? 更关键的是,作为张御的学生,两者某种意义上是一体的,老师被排挤出去了,那他们身为学生,还有脸坐在这里吗? 随后更不好的消息传来,说是张御今后不会再管学堂之事了,反而有可能让那个詹治同来教他们,这让他们感到更加难以接受。 “我们要让先生回来!” 这个提议一出,立刻引发了大部分学子的应和。 能坐在这里的学子,许多人的背景来头相当大,这些人立时聚成一堆,商量着怎么回去鼓动家里人给都堂施压,赶走詹治同,让自己的老师重新回来。 杨璎因为身份极为特殊,她忍住没有参与进去,不过还是一把拉过安初儿,道:“初儿,你是怎么想的?” 安初儿想到张御之前的嘱咐,似乎早就对此有所预见了,她道:“我想,先生不是那么软弱的人,他这次不争,很可能有自己的理由。” “理由?”杨璎想了想,却是一阵头疼,她感觉自己的脑袋承受那么复杂的东西,她哼哼两声,道:“我不管,先生不能走。” 安初儿道:“那阿姐准备怎么办?”她虽然出身卑微,可与杨璎其实也有一点淡薄的血缘关系,要不然也不会被安排进来。 杨璎得意洋洋道:“你等着看好了。” 她当即迈着大步出了学堂,随着带着侍卫离了学宫,转回自己的庄园之内,带着一如既往的气势回到庭院里,非常熟练的用脚踹开大门。 她浑然忘了自己之前说的要好好保护弟弟的话,冲上堂去,一把拽住自己亲生弟弟的领子,道:“小弟,你下令把先生请回来,那什么詹治同,又凭什么和先生比?“ 座上的小童有些懵,好一会儿才理顺思绪,问道:“阿姐,你想换人?“ 杨璎一挥手,“对,那个该死的詹治同,听都没听说过,还想做你阿姐我的老师?想都别想!你让张先生回来,让他滚远点!“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你要我做事,也要告诉我这事是谁定下的啊?” 杨璎一愣,随即鄙夷道:“连这个事情都搞不清楚,真笨!” 小童一脸无奈,他想了想,道:“阿姐,如果是治署下的令,那就是新来的徐先生决定的,我就算都护,也没办法夺回先生的制令。” 杨璎不满道:“你是都护,下个命令都不行么?” 小童为难道:“阿姐,不行的。” 杨璎鄙夷道:“早知道你这么没用,我就不来找你,我找舅舅去。” “你要找我做什么?” 一个浑厚深沉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 杨璎浑身一抖,像被吓了一大跳。她慢慢回过头去,就见一个身着头戴鹖冠,身着黑红武尉衣的中年男子出现在了大堂门口,此人形貌英武,仪态威严,不苟言笑,而此时大门边所有侍从都是半跪在地。 她声音有些发颤,“舅,舅舅……” 英武男子走了进来,面无表情道:“都堂上的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管,不是我们武人该过问的,我们只管治军卫民。” 他看着杨璎,目光严厉,道:“杨卫尉,你手下掌握五千都护府亲卫军,危机时刻,需要你随时站出来卫护都护的安危,可你又去过军营几次?你手下的营管你认识几个?你卫中的军械兵器齐全与否,是否按时操练,军心士气又如何,这些最简单的事你都问过么?连这些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过问其他事?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你去干涉都堂决议了?” 英武男子语气越来越是严厉,杨璎被训斥的头越来越低,最后都抬不起来了。 小童也是脸色发白,但他还是能保持勉强镇定,努力出声道:“都尉,卫尉知错了。” 英武男子看了看他,拱手道:“是属下无礼,惊扰都护了。”他看向杨璎,“但这件事不能不罚,杨卫尉,现在我罚你禁闭十日,没我准许,不准出来,听到了么?” 杨璎一脸垂头丧气,低声道:“听到了。”她心里不由得一片沮丧,想着自己这回是帮不了先生了。 瑞光城詹府书房内,詹治同看着都护府送来的使节衣冠,此刻却根本就没有胜利的感觉。 他之前一直视张御为自己迈向仕途的障碍,可是没想到,自己苦心去谋求的东西,对方轻而易举就放手了,特别是他记得张御离去之时那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像随手扔了一根肉骨头给路边的乞丐,让他深深感觉到了一阵刺痛。感觉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好像都变成了没有意义的事。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没事做了么?”詹公出现在了书房门口,看了看他,道:“还在想白天的事?” 詹治同半转身过来,道:“父亲,儿子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玄府的人,这样小儿真的算是赢了他么?” 詹公厉声道:“你是为了赢谁么?你是为了你自己!” 他用拐杖一杵地,发出一声响,道:“今次我豁出这张老脸,几乎用尽了人情才促成了此事,可是为了这件事,你知道我们父子会得罪多少人么?你觉得你没有赢张御?不错,你是没法和张御比,那是因为他就算输了,也还是玄府的弟子,可以继续走另一条道,可你输了,就没有退路了,你不抓紧这个机会往上爬,在这里憋气,你只是在延误自己的前程!” 詹治同微微低着头慢慢抬了起来,缓缓道:“父亲,我知道了。” 詹公看他渐渐恢复常态,语气也是缓和了下来,安抚他道:“其实玄府不算什么,他们哪里懂得权力的好处?说是超脱世外,可是东廷都护府建立这一百年来,玄府还没有一个真正能长生超脱的,还不是都死在战场上了。也只有坐在高堂上的人,才有资格去谈以后。” 詹治同知道没有这么简单,几十年前那一战,都护府高层也都一样上战场了,就算他的父亲,也一样去过,只是当时是负责处理的是后勤,后又受了重伤昏迷,这才侥幸活着回来,可不管如何,这番话也是给了他一点安慰。 詹公能看出自己儿子的心思想法,语重心长道:“现在和以前不同了,浊潮将退,大变即将到来,如果你只是一个普通人,那将毫无自保之能,所以你要想法设法往上爬,等你在都堂里占据了一席之地,你就有资格去决定他人的命运,而不是让人来决定你的,除此之外,所有东西都不应该成为你的干扰!” 詹治同用力点头,道:“是,父亲。” 詹公坐了下来,道:“治同,来说说与坚爪部落沟通这件事。都护府需要的只是安抚,要的是都护府南域不乱起来,以免两头难顾,但是你要做得事更多,你要设法让坚爪部落为我所用,至少也要设法拉拢一部分人,让他们遵从我们的意愿行事,这样都堂才会更为重视你的意见。” 说到这件事,詹治同信心渐回,他道:“父亲放心,这件事儿子会办妥的。” 詹公道:“现在的机会正好,张御不在,没人来碍事,他的学生也就懂一点皮毛,都护府只能依靠你,所以你无论想做什么,他们也只能选择相信,对了……” 他看着自己儿子,“那个什么伊察安排好了么?不要出什么乱子。白天他为什么突然跪下?幸好白天堂上没人在乎这件事。” 这个人是詹治同暗中去往南域时试图与坚爪部落沟通时遇上的,给点好处就愿意来了,他也确实是一个酋首,但是手下只有七八十人,远没有自己说的那么多。詹治同父子也是心中有数,并没有去拆穿他。 詹治同道:“我后来问过他,他说是在那两个玄府道人身上感受到了类似族里神明的力量。” 詹公想了想,涉及这些超常力量的,他也弄不明白,道:“你尽早出发,我收到消息,张御的那些学生有些不安分,你越早办成事,我们父子的地位也就越安稳。“ …… …… 第四十四章 暮渡晓山 晓山镇,在瑞光城外西南方三百里处,是都护府设立在荒原上的一个驻屯所,整个镇大约有三千人口,其中三分之一是轮戍民兵,其余则是常住在这里负责屯垦的镇民。 张御一行人都是一人双马,在傍晚之前来到了这里,他们最少需要在此间停留两天,清查这是否有异神教徒,并顺带清剿可能存在的灵性异怪。 镇上的人非常热情,见了他们策马进来,都是上来招呼帮忙,还有不少小孩欢呼雀跃的跑出来,爬到围栏和高处好好奇的看着他们。 众人在屯垦事务官安排下将行李放到了玄府在此修筑的宅院内,随后就不断有人前来拜访,其中大多数是这晓山镇这里的屯吏和当地镇务。 被拜访最多的自然就是张御他们四个,因为玄府弟子出门在外,都是以道人的身份行走,所以这些人在过来时都会顺带求神问卜。 都护府民间是不禁信仰的,但只能供奉天夏人的祖先,异神之流绝对属于被禁逐之列。 张御也并没有认为他们此举就是愚昧,因为这里远离都护府的文明中心,可以说是身处蛮荒地带了,附近时常有异怪和蛮人游荡,对镇民的生命造成威胁,所以向祖先和超凡力量祈求自身平安,既是让自己安心,也是给家人的一个安慰。 镇上的督学陈正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其人在这里担任事务官已经有六年之久了。其人在得知张御也是从泰阳学宫走出来的,且还是一位辅教时,也是欣喜异常。 他知道从学宫里出来的人,很多都不喜欢应酬,所以趁着天还未曾完全黑下来,干脆就自己做向导,带着张御出来熟悉周围的环境。 两人驱马出了晓山镇,并往北面的一片稀疏林地中来。不远处可以看到有大片的绿色农田,只是随着逐渐接近,张御注意到这里的草丛中藏着一些断垣残壁,便问道:陈兄,这里也有古代遗迹么? 陈正道:有,规模还不小,学宫之前派人来过来考察过周围的地理环境,推测这里在远古时代应该存在着一大片湖泊,而那些遗迹就是建于湖泊旁边的古代城市。 晓山镇设立在这里,当然不是没有原因,尽管那座面积颇大的古代湖泊已经没有了,可在地底之下,依旧存在着一条水量颇大的暗河。 张御听他这么说,心中一动,之前因为异怪骨片的身上存有源能,所以他在宣文堂中查找文档时,特别注意那些曾有古代异怪栖居繁衍的地方。 而这些所在,大多是存在于湖泊和山壑之中,既然自己到了这里,那自然也有必要去探看一下。 他与陈正在转了一圈后,找到了这个遗迹原本一处入口,两人就从马上下来,徒步走入了进中。 夕阳的余晖落在这些荒败的杂草和乱石上,在这个世界上,在无数岁月之中,数个纪历的文明或许只是灿烂的一瞬间,而这样的破败场景反是占据了更为长远的时间。 两人大概走了百多步后,张御注意到旁边有一块半倒塌的石碑,他上去就近观察了一下,用戴着手套的手抚开那些污浊,再试着辨认了一下。 看了一会儿下来,他道:果然是奥梅佐时期的建筑。 奥梅佐时期?陈正想了想,道:是古代专学上的定义么? 张御点了点头,他用脚踏了踏下方,道:我们脚下大陆这片远离天夏本土,据说在之前数个纪历中也从无人探访过,直到我们天夏人来到这里。 可实际上,我们并不是第一个踏上这片土地的‘外来人’,据前贤考证,在这片陆地之外,曾经还有一个较大的岛陆,在那上面曾诞生了一个文明,其创造者自称‘伊地人’,其最辉煌的时代就是奥梅佐时期,伊地人先所有人一步,来到了这片陆地上,并在此建造了大量的城市。 只是伊地人的扩张,却侵害了大陆深处土著的利益,从安山土著保留的结绳记事来看,双方的神明展开了长达三百多年的神战。 陈正听得入神,道:后来呢? 张御道:具体过程难以知道,这场战争最后是伊地人输了,他们所居处的整个岛陆也是沉入了海底,而现在腾海上的那些岛屿就是曾那片经大陆未曾沉没的残损部分。不过本地的土著也没好过,传说曾一度统治半个大陆的国度在不久之后也是分崩离析了,而他们的后代,就是我们都护府所要面对的各个土著部落。 陈正想了想,坚定道:我们天夏人并不是伊地人,我们是不会输的。 张御微微点头,他问道:陈兄在镇上这么多久,可曾见过异神么? 陈正道:异神没见到,异神教徒倒是见过不少,每次都被镇里的驻兵驱赶走了。他看了看张御,见他没什么反应,我还以为张兄你会问为什么不把他们抓起来或者干脆杀了。 张御道:我想镇里一定是根据最切实的情况,才作出这等决定的。 陈正叹道:是啊,镇里大多数人只是想好好生活,轮戍的民兵只是想平安渡过几年后调回去,要是真的惹来异神,镇里肯定是挡不住的。 这片遗迹颇大,因为此刻天色渐渐黯下,两人并没有走得太深入,就从里退了出来。 当夜晓山镇的镇长在自己家中办了一场饮宴,除了蔡蕹张御他们这些客人,镇中大部分的事务官和民兵头目也都来了,不少镇民也是一样来凑热闹,不过他们只是在外点起了一堆堆篝火,围着火堆弹奏乐器,饮酒欢歌。 这一晚,镇上所有人都是尽兴而归。 第二天一早,张御出门之后,就被陈正请到镇上唯一一座学府中。 这座晓山学府是整个镇修筑的最好,也是最用心的一处建筑,攒尖重檐殿顶有着典型的天夏风格,外间是围成四方的校舍廊屋,大约可容纳四五百人在这里一起读书。 因为张御是辅教,陈正还竭力邀他在这里上一堂课。他也没有推辞,讲述了一些若是偶然撞上土蛮,如何避免与之冲突的办法,还有就是各种虫豸和野菜的吃法。 没想到,后面所的内容因为新奇有趣,格外受这里的学生欢迎。课后还有不少人过来打听,问张御能否留下一些关于这方面知识的述录。 张御欣然同意,并言自己回到瑞光后,会专门写一些这方面的文章,并且寄过来。 因为这件事,陈正对张御大为感激,连连拜谢不止。 过后陈正又请张御到学府楼上饮茶,他透过窗户,看着那些活泼好动的孩童在空地上玩耍嬉戏,感慨道:我来晓山之前,只是想着早点离开这里,可是来久了,心里对这里反而有了感情,感觉把某些东西寄托在了这里,上次要走的时候,那些孩子一挽留,我也就留下了,现在六年过去了,又是一迁唉,我看着那一双双纯澈目光,我当真不忍心走。 张御道:陈兄家里人呢? 陈正叹道:我是孤儿,天夏学宫开了幼学才有书读,学宫出来后,我就想着,也要让更多像我这样出身的孩子有书读,那时我在朋友撮合下,娶了一个好人家的女子,可是我在这里一待就是数载,不好再耽误她了,就寄了合离书给她,去年她来信,说是把书信烧了,叫我安心在这里教学,家里孩子有她抚养,叫我不用操心。 他摇了摇头,两眼微微泛红,她是一好妻子,我不是一个好丈夫。 张御道:我方才见学堂里的小孩,天夏人有,混血亦有,但很多还是蛮人小孩,可现在他们都在写同一个文字,说同一种语言,此是礼仪教化之功德,陈君于小家有亏,但于东廷,于天夏,却是功莫大焉。此当受我一礼。 说着,他站起身来,双手一合,对着陈正一揖。 陈正慌忙站起,有些手足无措的还礼道:此怎敢当,此怎敢当 张御一礼之后,道:但御也要说一句,这里并不是没有了陈君,就无人来此授学了,你也该给他人一个机会,何况践行天夏礼乐,也未必非要囿于一隅,以都护府之大,陈君大可去往瑞光,去往他处施展才华。 顿了一下,他又言:陈君就算舍不得这里,这里距离瑞光也就半天路程,也是可以抽暇回来看看的。 陈正怔了怔,良久之后,他似乎放下了什么,正容对着张御一揖,道:多谢张兄开导,正感恩于心。他感叹了一声,这么多年了,我想我也该回去弥补下过去的亏欠了。 张御来此处主要是为清查异怪和异神教徒,所以也不能在学府滞留太久,与陈正别过后,他就带着两个助役出镇,去往北面探查。 按照昨夜与蔡蕹和闻氏兄弟商量好的办法,他们四个人各自负责一个方向,到了晚上再碰面交流。 他很快又来到了那片遗迹附近。 望着这里,他总有种感觉,如果晓山镇周围有问题,那么一定与这里有关联。 这么想不是没有理由的,因为这些古老建筑的遗存,给荒原中的野兽还有蛮人提供了天然的庇护,而且水源也在这附近,无论异怪还是异神教徒,都有可能来这里。 而昨日过来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特别发现,可这一次,他才方靠近,心中就陡然浮现出了一股异样! 第四十五章 上阳真炁 张御这些天来坚持习练竹剑,哪怕不用夏剑,也能稍稍运用心湖感应了,何况现在这把法器还在身旁,感官更是异常敏锐。 在察觉异常后,他并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思考了一下,才对两个助役道:“你们可先回镇中等我。” 两个助役显然都会分辨形势,听了他吩咐,没有半分磨蹭,一抱拳,就调转马头,往晓山镇返回。 张御则是从衣兜中取出一枚带着细绳的骨哨,将之缠绕在了左手手腕上。 这是他和蔡蕹等人之间用来传讯的物品,是用一种鹤类异怪的腿骨制作而成的,一旦激响,可以将声音传出极遥远的距离,使彼此都能听到。 他翻身下鞍,将马匹驱赶开了一些,随后双手伸出,缓缓将遮帽戴上,手持夏剑,便往废墟中走入进去。 他方才感觉到有一个异常冰冷暴虐的气息出现在废墟之内,并且充满了野性。在与苏匡交手后他就知道,心湖之中映照出来的气息情绪,能够直观的反应出对手的某种特质。 所以他心下判断,对方许有可能是一头强大的野兽,或者干脆就是一个灵性生物。 只是这里奇怪的是,那气息只是爆发了短短的一瞬就不再出现了。不过他已是记住了其所在的方位,所以迈步时没有丝毫犹疑,直接就往那里走了过去。 他行动极快,没多久就到了方才那气息所在的位置。出现在的面前是一座半倒塌的建筑,看得出原本的规模很是宏大,尽管过去了漫长的岁月,可仍有许多大理石柱顽强的矗立的在原地,墙壁上精美的壁画至今依稀可辨。 只是除此之外,视界内并没有什么其他东西。 莫非已是离开这里了么? 他踩着破碎的石阶往里走去,就在方才迈过去一堵高墙的时候,忽有所觉,脚下一顿,霍然回头看去,就见一条粗大巨蟒攀在那里,其头颅正搭在墙粱之上,两只竖瞳正死死盯着他。 他只是静静看着,没有做出什么激烈反应,因为这头大蟒已经是死了,身上没有半分生命迹象,唯有一缕缕七彩霞光缓缓飘散,这足以说明这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看得出来这头大蟒死亡不久,而且是在一瞬间被击毙的,不止如此,其身体机能也是在同一时间被摧毁的,是以犹自保存着身前的模样,并没有任何挣扎扭动的迹象。 只是…… 那个出手杀死这头异怪的人又在哪里呢? 就在他转念到这里的时候,心湖之中突然升起一股危险感应,且是从对面墙壁的另一面侧传来的。 他当机立断向后撤开,就见一道圆弧剑光一闪,其如切豆腐一般,从坚硬的石墙上划过。随后整面高大的石墙就向他所在的位置倒了下来。 他快步急撤,同时挥手拍散从顶端落下的碎石。 轰隆! 石墙倒在了地上,此刻可以看到,那被断开的切口光润平滑。 咻咻声响传出,灰尘之中忽然数枚异物朝他射了过来。 张御目光一凝,于心下瞬间引动了“敏思”之印,瞬息间,外界的所有一切都变得好像缓慢了下来。 他能看见,那只是一枚枚细小的石块,但是其上此刻所携带的力量却是强劲无比。 他并没有拔剑,而起举起剑鞘,在身前从容几个摆臂,就将其一个个磕飞了出去。 轰! 这一次响动是右侧方向传来,一大截断裂的石柱撞破满是缝隙的石墙,并势头不减的朝他飞来。 他依旧没有闪身躲避,身上“壮生”之印一激,浑身力量生生拔高了几分,他伸手上前,轻轻按住那飞来的偌大石柱,一引一拨,就将其往旁侧挪去了。 他知道这并不是结束,于是身躯微微压低,保持着重心往后撤步,而另一手握住剑柄,眼神则凝视前方。 倏尔,一点亮光在弥漫的灰尘之中闪出,直向他所在之处奔来! 他一吸气,随后拔剑出鞘,一抹剑光精准无比的斩在了那袭来银芒之上,只听得一声清脆交鸣,那飞来之物便在这股碰撞力量下被弹飞上了天空。 随着上方的光芒透下,清晰的将其真容映照出来。 这是一把长剑! 他一抬头,透过那倒塌的巨墙,背后矗了有一根相对完整的石柱,一名身姿高拔,长眉入鬓的清俊道人此刻正立于上端。 其人看着那被弹飞的长剑朝着自己落来,撇了一眼,从容伸手拿住,而后再是潇洒一抛,任其“铮”的一声归入背后的剑鞘之中。 他微微一笑,道:“张师弟,身手不错,几年不见,看来你在玄修那里也学到了不少东西。” 张御站直身躯,收剑入鞘,对于对方的出现似也并不如何意外,道:“桃师兄,果然是你,你不是跟随在老师身边么,怎么到这里来了?” 对方是在他旧修老师那里学习时的师兄,名唤桃定符,两个人以前的关系还算不错。 其实他方才就有所猜测了,因为对方的剑势之中并无任何杀机,只是纯粹的试探,且分别试了他的反应、速度、力量以及眼力,这种风格他也算是非常熟悉了。 桃定符从上方一跃而下,衣袂飘飘,落地时足尖轻点,没有发出半点声息,整个人好似轻如一片鸿羽。 他走上前来,道:“老师已经离开这里了。” 张御道:“离开这里?” 桃定符道:“别问我,我也不知道老师去了哪里,可惜啊,老师他并没有把下一步修行的方式传给我,只是让我自己去找。” 张御也不觉有多少意外,旧法的修行就是这样的,全靠自己去悟去找,不会给你解释理由,能找到就找打,找不到是你机缘不足。 桃定符这时一挥袖,一股炙热气息蔓延开来,两人中间的砖石忽然熊熊焚烧起来,火光腾起一人多高,只那火势却局限在三尺之内。 张御一见此景,眸中微泛异色,道:“真火炼炉?”他抬头看去,“桃师兄,你练成老师传你的‘上阳真炁’了?” 桃定符目视火光,道:“虽是练成了,可是没有下一步的功法,我也就止步于此了,所以我思来想去,只有来找你帮忙了。” 张御点点头,道:“师兄想我怎么帮忙?” 桃定符道:“师弟你当是知道六十年前那一战吧?那一战玄修可是死伤惨重,但是你可能不知,我真修有几位前辈也是死在了那里,其中一位道号‘素阳’的前辈,就擅长我这‘上阳真炁’,他的遗骸当就落在那无边丛林之中。” 张御顿时了然,道:“所以师兄是想我助你寻到这位素阳前辈的遗骸?“ 桃定符道:“我们真修讲究缘法,我修炼的功法恰好与这位前辈相同,所以我想去找一找,看能不能在那里找到机缘。” 他看向张御,道:“师弟,我知道你学的是‘古代博物学’,还懂得许多土蛮的语言文字,这次师兄我拜托你一次,不管最后能不能找到机缘,为兄都可以答应为你做三件事。” 张御正要开口说话,耳畔忽有马蹄声遥遥传来。 桃定符道:“有人来了,这东西给你,遇到难处就找我。”说着,把袖一挥,就朝他扔过来一个东西。 张御一把接住,发现亦是一枚骨哨,等再看去时,眼前已经没有桃定符的身影了。 他站在原地,却是若有所思。 他很了解这位桃师兄,其人跟随自己那位老师二十余年,却也是沾染了老师话只说一半,另一半自己去悟的风格。 其言可以帮助他三件事,这不会是无缘无故的,应该是在暗示他此行之中或者干脆就是身边存在某种危险。 这么说来,在接下来的一路之上,该当加倍小心了。 念头转过,他就将那枚骨哨收好,持剑朝外走去。 …… …… 第四十六章 古文金板 张御从这座残破建筑中走了出来,还未行出多远,就见蔡蕹自外快步而来,其身影在移动时居然呈现出一种飘忽之状,好似未曾着地一般,但又不显匆忙急促,反而有种飘逸潇洒之感。 蔡蕹这时也是见到了他,其身形若无实质一般,倏尔顿住。他脸上露出惊喜之色,问道:“张师弟,你没事吧?你把助役赶回去,可是发现了什么么?”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蔡师兄挂念,我无事,只是遇到一头灵性生物,我已经处理了。” 蔡蕹神色一紧,道:“在哪里?” 张御一侧身,道:“蔡师兄跟我来。” 他带着蔡蕹回到了先前位置,后者仰头一看,便瞧见了趴在墙上的那一条大蟒。 蔡蕹看去也未怎么发力,身体就凭空往上一拔,来了墙头之上。他检查了一下那大蟒,发现这果然是一头灵性生物,上面的灵性光华还有一点残留,死因也是一目了然,是被一剑洞穿脑颅而亡的。 他不禁赞叹道:“听闻当初张师弟斩杀那头夭螈时,创口也是在头颅之上,可惜方才未看到这等精妙剑术。”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以后有机会的。” 蔡蕹又观察了一下四周,不由留意到了那面倒塌的石墙,他在看到那明显是被利器斩开的光滑断面时,不由露出了惊异之色,再看了看张御手中始终握持的那柄夏剑,眼底露出了一丝了然。 他道:“张师弟,这么大一头灵性生物,折算下来也值不少金元,你准备怎么处理?” 张御道:“玄府可有成例么?” 玄府的规矩不像都护府和学宫摆在明面上的,他到现在都还是在逐步摸索之中。 蔡蕹笑道:“平常时候,玄府的规例与都护府的规矩相同,不过我等是被玄府派遣出来办事的,故而所有在外收获都可由我等自行处理,只需用笔录记述下来,相互印证,回去有个交代就行。” 张御一思,道:“这次是我们四人一同出来,收获当也算作是我们四人的,不过我那一份就留给晓山镇的学府吧,他们也是不易。” 蔡蕹赞了一声,道:“师弟说得好,嗯,这异怪是张师弟一人杀的,我本不该贪图这一份,不过张师弟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厚颜收下,就把我这一份也一齐赠给晓山镇吧。” 说到此处,他想了想,又道:“这事就不要跟闻过、闻德两兄弟说了,他们也不容易,平日就靠出替玄府外出做事攒些积蓄,若是知道我们这般做,他们恐怕也不好意思拿,我稍候再另做一些安排吧。” 张御道:“蔡师兄思虑周到,就照蔡师兄的意思办。” 蔡蕹笑了笑,踩了踩那蟒蛇头颅,道:“这么大一条巨蟒,我需得去镇上找人来搬,师弟和我一同回去么?” 张御道:“不了,我在周围再转几圈,以免有什么隐患留下。” 蔡蕹点头道:“也好,那师弟自便就是,我自去叫人。”他抬手一拱,就从高处下来,一会儿步履加快,就如来时一般远去了。 张御则是走到了大蟒所在之地。他与陈正攀谈时,曾特意向其打听过周围有无灵性生物的踪迹,但陈正表示这几年来都没有,而且此前并没有听说镇中有镇民被吃的事情,周围也并不存在可被大蟒视作食物的大型野兽,就算有,也大多被镇民杀干净了,所以这条大蟒就像是突然蹦出来的。 他四处转了转,很快就找到了大蟒留下来的移动痕迹,循此而去,用了不少时间,就来到了一处倒塌的神庙之前,那痕迹则通向下方的坑洞。 从里面残留的石阶上看,之前这里就有一条向下的通道,曾经被掩埋过,只是从里向外又被重新挤开了,这毫无疑问就是那大蟒巢穴所在了。 他闭上双目微感片刻,心湖之中并没有发现什么异状,于是往里走入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里并不十分深,很快就走到了底部。 他环顾一圈,这里本来应该是一个存放祭祀用物的地窖,还有残破的陶罐和一些精美的金银器物,墙上则绘有灰旧的彩色壁画,倒是并没有想象中的动物骨骸。 从这个地窟的面积来看,也仅是勉强够这个巨蟒容身,但是作为巢穴似乎还是太狭窄了一些,且从那些留下的痕迹上,也能看出大蟒在这里停留的时间应该并不长。 莫非这巨蟒真的是从别的地方游荡过来的,还是……地下? 他不由想起了那干涸的远古湖泊,还有那条地下暗河。 正在思索的时候,他却是不自觉被墙上的图画所吸引,画上的人物穿着伊地人的服饰,但是手势却指向了脚下某一个方向。 可这就有些不对了。 伊地人是信奉海上神灵的种族,非常忌讳来自深渊和地下的力量,所以但凡伊地人所绘制的壁画,就从来没有向下的姿势的,所有的人物都是一幅向前平视或者仰首向天的模样,哪怕跪拜,也是头颅朝上,双手高举。 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要么就是伪作,要么就是有着什么特殊的用意。 他走到近前,沿着那人物手势所指的地方看去,发现了一个突起的部分,大体呈现出菱形。于是起手擦拭了一下,上面掉落下来几块皱皮,里间露出了一小片金色。 待把上面的遮掩全部拂去后,这东西终于露出了真貌,却是一块巴掌大的小金板,上面还刻有一串古怪文字。 之所以用串,是因为那文字犹如枝条缠绕,似乎是一个,又似乎是许多个。 他有种感觉,那巨蟒的出现许与这东西有关。 若是如此,此物就不宜留在这里了。 他想了想,就将之墙上小心剥下,用布包好放入了袖中,准备抽空再去宣文堂查下文档,看看这种文字到底出自于哪里。 因为这里再没什么发现,他就自里走了出来,等回到原来的地方时,那些前来搬运大蟒的人已经到了,索性就众人一同返回了晓山镇。 镇上镇民听说新来的几位玄府道长斩杀了一头灵性大蟒,顿时引发了轰动,都是纷纷赶来看热闹,待看到这条大蟒如此巨大时,不由得对张御一行人感谢不已。 他们根本不知道距离自己这么近有这么一头灵性异怪,要是什么时候出来吃人,靠着镇里的那些铳炮刀枪,那根本拿其毫无办法。 为了此事,镇长又举办了一场欢宴,并一直延续到了晚上。 待饮宴结束后,蔡蕹把张御和闻氏兄弟找来交流了一下,除了今天遗迹中的那条巨蟒外,在其他三个方向上并没有什么特殊发现。 闻德兴奋道:“张君当真了得,以前出来时,那些君子可没张君这般厉害。” 当他听说这头大蟒还有自己的份时,可是高兴坏了,自方才到现在,不停的把好话送上,连他堂兄闻过都有些看不过去了。 可他却满不在乎,在他看来,自己好处都拿了,那多说几句好话不是应该的吗?要是吹几句就能拿好处,那他愿意天天吹。 蔡蕹呵呵一笑,提议道:“张师弟,两位师侄,明天我们可再停留半天,若是无有其他发现什么,那就离开这里,尽快去往下一个驻屯镇,你们以为如何?” 三人自无意见。 蔡蕹见此,也就不再多说,分开之后,就各自回去休息了。 次日各人早早起身,依旧去往各个方向查探,同样未曾发现任何异状,于是过了午后,一行人就与晓山镇众人辞别,并在众人不舍相送之下离开了此间。 张御在出去一段路后,回头看了一眼,见还有很多镇民还在那里挥手相送。 他心中清楚,晓山镇的人对他们热情,那是因为他们带来了文明世界的联系。 这些镇民尽管能够吃饱穿暖,可身处此间,却被孤独和荒寂包围着,生命也时时遭受着威胁。 但无论都护府还是玄府,都必须将此处维系下去,因为文明的足迹一旦退缩,那么这里就会又一次退回到蛮荒。 不止这里,前面要去的所有驻屯镇,都是这般。他们就像一个个钉子,一根根火炬,牢牢楔入了荒原,使得来自天夏的文明之光能够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维系下去。 而东廷都护府本身,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在晓山镇于视线中逐渐消失之后,一行人继续往东南方向行去。 经过一个下午的奔波,前方出现了一条东西走向的宽阔河流。这是济河,与瑞光城北面的洪河一般,同属于旦河的支流。 一行人沿河而行,很快就见到了一座横跨两岸的飞虹状木拱桥,只是此刻那桥上似有人把守,还未等靠近,就有几声充满警告意味的火铳声响起。 …… …… :。: 第四十七章 济河之外 晓山镇外,在惊声鼓的敲打声中,一列列民兵在队长的催促下都是持铳拿枪上了城头,几门火炮也是掀去了炮衣,对准了镇外。 在他们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列长长的队伍,数目大概有千余人。 这些人哪里来的? 镇上的人都是惊疑不定。 驻屯镇周围存在的攻击性特别强的蛮人部落早就被他们打散了,剩下一些较为温和的,也都是依附镇子而生存,经济民生都被镇子所掌握,且还在被不断融合进来,现在附近两百里内已经不存在两百人以上的蛮人部落了。 等这些人走近后,镇上的人才注意到,此辈乍一看去有些类似蛮人,但仔细分辨,却又有着明显的不同。 蛮人大多以兽皮树叶蔽体,文明程度不高,而这些人绝大部分身着布料衣物,有少数甚至穿着华丽的衣物,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头冠。 看得出来其等不但有着明确的阶级划分,还拥有一定的组织和纪律,这绝非他们之前接触到的任何蛮族可比。 这些人到底从哪里来的?简直就像从地下钻出来的一样。 有民兵头目询问镇长是否要主动出击,却被否定了。镇上的第一要务是保存镇民的生命安全,只要这些来历不明的人没有在此停留,破坏农田及进攻晓山镇的举动,那么镇子是不会主动进攻的。 陈正则是带着几个学生,专门负责将这些人的样貌衣着装饰交流方式等等都一一记录下来,准备随后将这些交给信使呈送给首府。 荒原上出现这么一群来历不明的人,是绝对不能忽视的。 很快他发现这些人并没有往镇子的方向过来,而是进入到了那片废墟之中,随后很快就被那些残留的高墙和柱子遮挡住了身影。 废墟之内,几个蛮人从那个巨蟒洞窟内钻了出来,对着一个手持金银杖,祭祀模样的老者诚惶诚恐的说了几句话。 老者脸上出现怒容,用手一指,立刻有人上来鞭打这些蛮人。 他移步来到空地上,拿出一根蜡烛点燃,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少时,上面有白烟冒起,形成了一个柳条模样的长枝,微微抬起,向着某一个方向指出。 他招呼了一声,立刻有十来个身躯强壮,穿着皮甲,带着短刀长矛的男子站了出来。在他上去说了一大串话后,这些人对他一低头,就翻上一头头似獴似猫的东西,随着这些生物发出一声声短促的叫声,就朝着东南方向飞速驰去,很快就从视线里消失了。 人群中有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男子走出来,用天夏语道:这么少的人?能找到么? 那个老者回过头,也一样用天夏语自信回答道:厄兰是我的部族里最出色的战士,他有神明的血统,拥有和你们天夏神明一样的力量。 男子用玩味的声音说道:希望吧,你们这次的对手可不一般啊。 此刻济河的拱桥之前,蔡蕹听到了前方火铳声,抬手示意了一下,一行人立时减缓了马速,他勒马倾身往前看了看,转回头对着闻过道:闻师侄,你去前面问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闻过一点头,将身上的大氅解开,就驰马而去,见他只是一个人过来,身上还穿着道袍,守桥的人没再有什么过激的举动。 闻过在桥下与那些人交涉了很长一会儿,这才赶了回来,道:蔡师叔,我问过了,那些人都是观山镇的戍兵,说是前几天发现有异神教徒试图毁坏桥梁,所以派人在这里值守。 闻德问道:我们可以过去了么? 闻过摇头道:他们说队长的命令是在解决异神教徒前任何人不许通过,我们也不例外。 闻德奇道:我们有玄府的过书路贴也不行么? 闻过无奈道:问题就在此处,这些人里面没有会辨识玄府路贴的,生怕我们是伪造的,所以无论如何不肯放我们过去,也不肯送信去告知镇里。 闻德一时也是无言。 蔡蕹沉吟一下,道:我们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况且这些异神教徒很可能就是我们要追剿的那一伙人,那就更不能等了,绕路吧。 要说他们这一行人,凭着实力怎么也是能闯过去的,就算这一队民兵有火铳也拦不住他们,不过这些举动难免会造成一定的伤亡。可他们又不是强盗,行事都是要遵从规矩法令的,更不会去做杀伤都护府治下兵卒的事,且这样很可能会引发很大的混乱。 倒是他们在事后可以追究这些人耽误玄府行事的罪责,可他们哪里会和几个忠于职守的民兵计较,所以眼下避免冲突的最好办法就是从别处过去了。 闻德道:蔡师叔,有别的地方可以渡过此河么? 蔡邕身下的马突然扭动了两下,他拍了拍马脖,安抚了一下,道:我上次来时,这济河的水势比现在汹涌的多。而现在却是浅了不少,水势也没那么急了,应该是这两个月没有下雨的缘故,在中下游的狭窄处当有地方可以过去。实在不成,就暂把马匹和助役留在这里,我们四人伐木为舟,先行渡河,待到了观晨镇,回头再来接应好了。 闻氏兄弟都觉有理。 张御也自无异议。 于是一行人转而往济河下游驰去。只是这一回似乎运气不好,一直到天色逐渐陷入昏暗中,也并没有能找到合适渡河地点。 蔡蕹这时停下,他驻马河畔,望着滔滔流水,道:今天已是晚了,不如明日再寻吧,若是明早还不能找到合适的所在,我们四人就设法先过去。 张御其实觉得,天色昏暗与否对他们四人并无什么影响,蔡蕹刚才一直在强调抢时间,那大可以让助役先休息,他们继续找寻。 不过这次主事的毕竟是蔡蕹,既然其人改了主意,不是遇到极为特别的情况,他也不会出言反对。 一行人在附近转了转,寻到一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助役纷纷下马,从驮马上将帐篷等物卸了下来,并砍伐树木,很快支起了数个大帐。 四个单人帐篷处在四角之上,两个大帐处在中间位置。 随后其等又用铲子在驻地之外挖出了一道深沟,外面还摆了一圈简易的鹿角,空隙地方更是拉了一圈系着铃铛的绳索出来,完全是一副军伍的作派。 因为附近可能存在异神教徒,所以他们此刻也不能生火烤煮食物,好在此行每个人身边都有都护府提供的丹丸,随身携带的淡水也是足够,并不会因此受到多少影响。 张御与蔡蕹等人说了一会儿话后,一人走了出来,他身披斗篷,站在高处眺望远方那一座在沉暮中犹显壮美峻拔的山峰。 这几天赶路,倒是距离这座神女峰越来越近了。 那号称点亮时能让天夏本土看到的烽火台就在那里,若是日后有空闲,倒是可去瞻仰一二。 静静看了一会儿,他才转回驻地,来到了自己单人帐篷之内,用打来的水简单洗漱了一下,而后服下一枚元元丹,便就盘膝坐下。 在打坐了有一个夏时后,他从定中出来,此刻周围已是完全安静下了来,便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阵光亮在身周围升起,那大道浑章随之浮现出来。 自那日得到桃定符的暗示后,他一直在加强着戒备,白天的事让他感觉危险正在接近中,说不定那些异神教徒就在附近,那么加强下自己的实力是十分有必要的。 现在他所具备的神元只能观读两枚章印,而玄章那里,新收获的三枚章印需按照玄府章法一同观读,这才有可能找出心光之印,所以暂时不能用,这样他只能往浑章上想办法。 浑章之上只剩下剑印未曾观读,其实提升这一枚章印是最为实际的。因为剑驭二印本就为一体,驭印目前已是观读过了,而剑印却是一直空缺在那里,他已经忍了好久了。 若是也将之一样观读了,那么此印就相对圆满了。 心下有了决定,他当即看向剑印,随着神元逐渐减少,那章印上光芒同时亮起,并将他整个人照入进去。 刹那间,他就感觉自己的身上发生了某种微妙的变化,这并非真正实质上的变动,而是身心对剑器的亲和和掌握达到了一种更高的层次之中。 原本他与剑之间还存在着一层隔膜,可这一刻,却似乎被完全抹去了,彼此之间在没有半分阻碍。 心意一动,随着一道雪亮光华照亮斗篷,他已是将夏剑抽出,横搁在了膝上。 他能感觉,这一次出剑可谓顺畅无比,是真真正正的心到剑到,意动剑动,而并非倚仗了夏剑之能。 此刻他甚至有一种出外演练剑式的冲动,不过他只是心意一转,就轻易将这情绪按下,重新恢复到了此前不起一丝涟漪的平静之中。 他正想将浑章收起,可这个时候,却是目光一顿,他发现自己观读了剑印后,剑驭两印并没有因此再度重合,而是在此之上,居然又衍生出一个新的章印来! 这是 他眸光泛动了一下,却是毫不犹豫就将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随着那章印也是亮了起来,他身躯再度被一阵光芒所笼罩了进去。 光芒收敛下去后,他抬起夏剑,凝视其上,待准备有所举动时,心湖之中忽然传来一丝波荡。 嗯? 他微微侧首,却是察觉到蔡蕹从自身的帐篷中出来,并且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离开了驻地。 蔡师兄这是去哪里? 他想了一想,并没有跟上去窥看的意思,蔡蕹想来当有自己的想法,况且其人之前虽然没展现出什么能为,可修为无疑比他高的多,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可是蔡蕹这一去,却是迟迟没有回来。 而在差不多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本在入定的他忽然睁开了眼睛。 外面有不少脚步声响起,并在朝着他们这里不断过来! 第四十八章 玄府之影 张御快速戴上遮帽,拿着夏剑出了帐篷,就见里许之外有人正在往他们这里快步靠过来,总数大约有百余人,队伍拉的很分散,隐隐包含了各个方向,看去像要把他们包围起来。 以他过人的目力,便在夜中,也一样把来人的装扮看得很清楚。 这些人很多披着缀着羽毛和藤条的衣物,脸上则画着油彩,但是手上拿着锤矛剑等金属武器,背上背着弓箭,有少数人甚至还披着古旧的石甲,脚步极为沉重,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异神教徒。 没想到他们还没找过去,对方就已经主动找上门来了。 可是对方是怎么准确找到这里来的? 他心思一转,极有可能是白天的那些民兵中有这些人眼线,看到了他们往下游来。 闻氏兄弟这时也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出了帐篷,同样看到了这一群人。 可这个时候,他们却发现蔡蕹不在。 不过此时也顾不上这些了,应付眼前的敌人才是正经。由于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如何,贸然出击可能不利己方,两人与张御三言两语交换了一下意见,就决定各自守一个方向,还有一边则交给那八名助役。 那些助役看得出训练有素,都是和衣而卧,反应也是极快,方才有响动时,就一个个出了帐篷。此刻得了命令,立将随身携带的武器拿了出来,其中三人持拿盾牌顶在最前面,四个人端起火铳站于后面,一个人则拿着弓箭站在最后方,屏息凝神以待。 张御则是来到南面的那个位置上,看得出这一路的来人最少,只有十二个人,这伙人应该是从北面过来的,或许是打着将他们打尽的主意,所以这路人应该是打算绕过来堵他们后路的。 可是对方恐怕没有想到,方一接近,就被他们察觉到了,这说明对方至多知道他们人数,但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却并没有一个准确的估计。 这些人发现驻地里面的动静后,知道自己已经是暴露了,他们也是悍勇,立刻发动了攻击,五六个人拉开手中的弓箭,刷刷朝着驻地里射来。 张御剑不出鞘,只是轻轻挥臂,就将之拨开,不过他很快见到其中有几人手中抬起了什么东西,便立刻向旁侧一个挪步。 对面闪过了几个火光,紧接着响起了火铳的声音,一侧的鹿角被崩碎了一大片,无数碎片飞溅出来。 他信手拍开了碎片,这个时候,耳畔也是听到其他几个地方分别传来了火铳的声响,显然也是遇到了一样的情况。 助役那边正朝北方,有四五十人气势汹汹朝他们冲过来,他们的盾牌上此时也挨了几发铳子,可这东西显然是经过玄府秘制的,火铳打上去也未能将其穿透,但两个持盾的助役却是仿佛是被正面抡了一锤,吐血半瘫在了地上。 不过后面四个持铳的助役抓到了这个机会,一轮火铳打出去,对面立时倒下了几个人,随后他们立刻弃铳拿弓,接连平射,短短几个呼吸内,就射倒了十几个人。 助役中那个站在最后的人此时忽然一箭射去,正中一个像是头目模样的人的面部,那人头颅一仰,就向后栽倒。 这人一死,这群人顿时愣了下,脚步也缓了下来,似有些不知所措,有人忙不迭就往后逃跑,这动作立刻引得所有人都是跟着一起跑,可是随即被跟上来的弓箭不断射倒在路上,眨眼就死了一大半。 这里看着进攻的人数最多,但却反而是战斗力最弱的一处。几乎是一上来就被打崩了。 而进攻闻氏兄弟这两边的人倒是十分凶猛,先是底近放了一排火铳,随后又是一波长矛飞斧,下来直接就嚎叫着直接冲了上来。 可是才冲了没多久,大多数人都是变得就跌跌撞撞。 那些助役再出入口和下坡的路上倒满了石块,还挖了一些浅坑,显得崎岖不平,使得他们的冲势也受到了影响,速度自然也就快不起来了。 闻氏兄弟却是不慌不忙,手中各抓起几个石块,轻易一捏,就成一把碎石,随后身躯稍稍后仰,使力往下一洒,那强劲无比的力量根本不亚于铳子多少,在噼啪乱响的和惨叫之中,两面来犯的人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张御这一边,他发现自己所对面的人虽然人数最少,但却最为沉得住气,其等并不冲上来,一直是在用火铳和弓箭远远射击。 他心思一转,现在没有心光护持,自己还挡不住火铳的攒击,虽然对面想打中他也不容易,可是站在这里挨打却绝不是一个好选择。 看来唯有主动出击了。 他也知道,对方敢来堵后路,一定是有些本事的,而从开始到现在,这群人就表现的异常镇定,所以他也提了百分百的小心,敏思吒声壮生三印一齐引动,同时脚下一发力,已是自高坡之上冲下! 笃笃笃 几支弓箭从天而降,却只落在了他原先站立的位置上。 对面显然没料到他会选择一个人冲下来,有几人把火铳再度端了起来,可发现他的移动的速度极快,根本无法对准,于是干脆一把扔在了地上,纷纷拔出身边的短刀迈步迎上。 张御此刻已然冲至了近前,随着他人到来,一道夺目剑光也是随之斩入了敌众之中,霎时碎肢断体飞舞起来,一同响起的还有几声短促的惨哼。 几乎是眨眼之间,十二人之中就有四人倒下。 一照面间就丧失了三分一人手,若是寻常人恐怕当场就失去斗志了,可这些人却并没有因此被吓到,反而快速移步向外散开,隐隐对张御呈现出一个包围的态势。 其中一个翻滚出去躲避剑光的时候,顺势捡起了地上的火铳,在站起同时还对着他吐出了一古怪音节。 张御忽觉有一股力量似要自己头脑里钻入进来,知道这一定是对方在试图影响他的心神,但在吒声护持之下,他没有受到半分撼动,他向前一个跨步,锋利的剑光一闪而过,旋即冲向下一个目标,而那个举铳之人僵了片刻,须臾,身上出现了一条血线,半截身躯连带着被剖开的火铳一起斜斜滑落了下来。 夜色之下,剑光如电,接连闪烁跃动不止。 张御大袖飘摆,一剑了结一人,只是几个呼吸间,这里敌人就被全数斩杀,场中就唯有他一人持剑站立。 他把剑刃一振,再往上望去,那里的战斗差不多也是接近了尾声,三面敌人都被打得崩溃,只是奇怪的是,大部分退下来的异神教徒并没有向着来路逃窜,而是撤到了东面没有退路的河水边,并在河滩上整顿起来,但看去不是要和他们继续战斗,而是频频回望,似在等待什么。 他意识到可能事情还没有结束,许还有敌人未曾到来。 就在此刻,他的心湖之中忽然出现了数个气息,这些气机混乱无比,扭曲成了一团,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所具备的,或者说,已经脱离了人的范畴。 而河面之上一阵水雾升起,不知何时出现了五个人,并自水面上一步步走过来,不过令人惊讶的是,这几人都是身着玄府道袍,此刻在周围雾气衬托之下,信步而来,飘然若仙。 闻过闻德两兄弟可没有因为对方身着玄府衣袍就认为这是自己人,不过他们也认识到来人不简单,立刻吩咐助役收拾下,再做好迎敌准备。 那个持弓助役估算了一下双方距离,似乎想要试上一箭试探下,可还未等到动手,后面却传来了一个声音,不要动手! 众人回头,蔡蕹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后方。 闻德喜道:蔡师叔,你回来了?你去哪里了? 张御看了看其人,没有作声。 蔡蕹没有回答,他神情凝重的来到了众人前方,看着河水方向。 闻过问道:师叔,对面那是什么人?怎么感觉有点像我们玄府的同道? 蔡蕹眼神中多了一些莫名的意味,他重重一叹,语声沉重的说道:他们你们可以将他们看成是另一个玄府的人。 第四十九章 浑章玄修 另一个玄府,什么意思? 闻德言一怔,玄府不是只有一个么?还能有另一个不成? 蔡蕹吸了口气,看着前方,眼神十分复杂,语声有些飘忽道:他们大多数是从玄府叛逃出去的人,他们修炼的是大道浑章! 大道浑章? 闻过闻德两兄弟对视一眼,望向来人目光也不自觉变得异常戒备起来。 大道浑章他们自然是知道,也明白修习这种章法的人是修炼大道玄章之人的对头,也即是玄府的敌人。但也仅此而已,玄府上层对浑章的消息向来讳莫如深,并不会去主动提及。 张御的脸庞此刻掩盖在遮帽之下,显得很是模糊。他眸光微动,自高处目视来人,除了自己之外,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修炼大道浑章的人。 项淳说此等人都护府疆域只能已经不剩下了几个了,似乎根本用不着去在意了,可此刻看来,显然事实并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 这五人悠然踏着水波,被水雾簇拥着来到了岸上,但当踩在实地上时,脚下却丝毫没有湿痕留下。而那些退到河边的异神教徒则是纷纷躬身让道。 五人中间有一个俊美年轻人走了出来,他看向上方驻地,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最前面的蔡蕹,道:蔡蕹?蔡师兄。他面上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又见面了。 而后他目光一移,越过蔡蕹看向闻氏兄弟和张御,道:你们也是玄府的弟子吧?玄府实在不是什么好地方,故步自封,只会死板传授前人章法,不如来我们这里如何? 他向前伸出一只手,做邀请状,来我们这里,你们想要什么秘法我们都可以给你,更有办法让你避开玄机之束,直接下一道章。 闻过闻德两人听到这话,却是不禁有些心动。 他们因为资质所限,辛辛苦苦积蓄神元也顶多在第一道章上做文章,尽管战斗力是在提高,可与到第二道章的人相比却是远远不如的,而若是能得到这种秘法 不要听他说话! 蔡蕹猛然高喊了一声。 闻过闻德二人不由身躯一震,猛地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方才险些就被对方言语蛊惑了,望向那英俊年轻人的目光里顿时满是忌惮, 张御方才也是一样听到了其人说话,不过他并有什么反应。这是因为他尽管已是收敛了敏思状生二印,可鉴于他防备那无孔不入的意识侵略,所以吒声之印仍是继续维持着,反正此印他能延续极长时间,也是如此,才没有被对方言语所趁。 那俊美年轻人撇了眼蔡蕹,又看向三人,意味深长道:不愿意?没关系,你们很快会改变主意的。就在他说话之间,五人背后那飘起的雾气变得越来越浓,甚至连一段河水变得看不太清了。 蔡蕹凝视着下方,他上前一步,头也不回道:这场战斗你们无法掺和进来,你们走,分头走!我来挡住他们! 张御看了他一眼,当即一转身,往马匹停放的地方疾步而去。 闻氏兄弟也是毫不犹豫往后撤退。 两人心中都很清楚,这五个人看来是有备而来,蔡蕹以一敌五当是没有什么胜算的,若是自己留下来,蔡蕹还要分心照看,那是更无幸理,反而他们不在,其人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蔡蕹大步向着那五人走去,与此同时,他的身体表面顿有一层浑厚的亮光闪烁起来。 轰!轰! 那些异神教徒此刻似是为了表现自己,就端起一排火铳对着他打了过来,然而铳子轰在他身上,却是一枚枚变形的铅子往下掉落,丝毫不能阻挡他前进的脚步。 那年轻人嘴里轻轻吐出两字:多事。 那些异神教徒先是身躯一僵,随后仿若中了邪术一般,纷纷重新装好火铳,然后塞到自己嘴巴里,随着一连串轰鸣,就一个个倒了下来。而一些手持利刃的人十分果断的互相戳刺劈砍,期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不一会儿,就没有一个站立着的了。 英俊年轻人却是站着没动,而五人身后那淡淡的气雾已是涌上岸来,在经过那些尸体时,其等血肉连带同衣物一起融成了一滩烂泥,唯有那些火铳和金属小件还留在原地。 此刻忽有隆隆马蹄声响起,并往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而去,英俊年轻人抬起头,示意身边几人道:你们分几个人去追。 背后四人商量了一下,就三人走了出来,可还没走几步,驻地上方忽然有火铳声响起,同时还有弓箭朝着他们落下。却是那些助役在阻碍他们的前进。 他们是玄府的助役,对玄府忠心不二,此行第一要务就是保护玄府弟子,只要还有一个人没走,就绝然不会离开哪怕一步的。 那三人互相看了看,其中一个忽如疾电般射去,片刻之后,高地之上就恢复了一片平静。而后三道人影倏尔分开,朝着马匹奔逃的方向各自追了下去。 蔡蕹微微叹息了一声,他继续向前走去,到了距离那年轻人只有不到两丈远的位置上停下。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相互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蔡蕹道:好了,样子做做就可以了,嬴阒,你可以把人叫回来了。 做做样子?嬴阒嗤笑一声,道:蔡师兄好像搞错了什么? 蔡蕹皱眉道:他们只是跟随我一同出来的人,与你们从来没有冲突,也没有可能暴露我投奔你们的事,难道就不能放过他们么? 你们? 嬴阒撇了他一眼,道:蔡师兄现在要叫我们了,我们这次虽然是出来接应你的,可也没打算把玄府的人放过了。 蔡蕹脸色微变,沉声道:你们不能这么做! 嬴阒笑了起来,道:蔡师兄,你说这话难道不觉好笑么? 蔡蕹肃容道:我没说笑,那闻氏兄弟也是玄府的老人了,他们现在都拜在了许英师兄的门下,很受许英师兄的器重,而那个张师弟,更是连项主事都看重的人,这次特意是叫我带出来历练的,你们如果杀了他,玄府绝对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想来这也不是你们想看到的。 哦?原来如此。 嬴阒点了点头,面上浮现出一丝了然之色,道:蔡师兄你一开始从驻地里出来,其实就是想早点碰上我们,然后就不必连累这些带出来的人了,对吧? 蔡蕹哼了一声,沉声道:这件事本来就与他们无关。 嬴阒笑道:蔡师兄越是这样,越说明这几人人才,那就更不能放过了,你放心,只要他们愿意跟随我们修道,我们是不会为难他们的。 他说了这句话才没多久,那个追剿闻过的人忽如疾电般闪了过来,其人手中似是抓着什么东西,他将之扔在了地上,并道:我这边的解决了。 蔡蕹却是闭上眼睛,不忍去看。 嬴阒皱眉道:全师弟,解决了便解决了,这东西就不必带回来了。 全师弟一怔,略觉委屈道:我这不是没法证明么? 嬴阒还想说什么时候,忽觉有异,他自袖中取出一根竹签,只一拿出来就断了一半,他瞥了眼,道:原来是折师弟死了,真是没用啊,看来的确像蔡师兄你说的那样,玄府很重视你们。 蔡蕹一看,此人应该是刚才去追闻德的那个。他有些诧异,倒是不知道闻德还有这等实力。 嬴阒侧过头,看了看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的一名蒙面女子,道:你去看看折师弟有没有把这个人解决,假如解决了,把尸体都处理了,再往臧师弟那里去一次,他老毛病一犯容易耽误时间。 那女子对他无声一揖,转身疾走,随着她身上冒出缕缕薄烟,速度越来越快,很快就似如飘空一般离去了。 第五十章 观人观己 张御策马离开了驻地后,很快感觉到身后有人追了上来,尽管来人只是徒步,可疾跑之下却是丝毫不逊他座下奔马,甚至还在一点点与他接近之中。 他大致估算了一下,假如照这么继续下去,情势又没有什么太大变化的话,那么差不多在一个夏时后,自己就会被其人赶上。 届时双方的冲突是避免不了的,所以他想安稳撤退,就必须设法解决这个人。 只是在此之前,要尽量先远离济河,免得其人还有帮手。 方才在分头跑动时,他有意识的选择了往东走,这并不是回瑞光的路,而是去往安山山脉的方向。 他一开始撤退时,见到对方那从容不迫的样子,就猜测在北面归途上很可能还埋伏有人手,而往这里走,因为前方是一片旷野,自然就可以避开拦截。 他调节了一下呼吸,开始缓缓调整自己,这一战是必须要打的,他有夏剑在手,再加上一手剑术,就算对方具备心光护持,只要把握住机会,也一样可以斩破。 不过这仅是他自身所具备的优势,斗战之前,不但需要做到知己,也需要设法做到知彼。 他现在并不知道对方的底细,又拥有哪些手段,所以有必要试探下。 他一伸手,将马匹的后袋拿到了前面来,并自里取出了一把弩机,还有一个捆扎起来的皮箭鞘,里面插着五支做工精致,泛着黝黑色泽的锐利弩箭。 这东西是那些助役放在里面的,属于每匹马上的标配,本是方便他们猎杀荒原上游荡的野兽的,不过对人也一样有用,某些情况下甚至比火铳更好用。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现在还没有到相对平坦的旷野里,这里的地形还是有一定的起伏的,有少许的遮掩的作用,正好方便自己出手。 于是他持弩上弦,静静等待着机会,可就在他转过一个土丘,准备下一刻试上一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追在后面的人并没有跟上来,而朝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他略觉诧异,可心下一转念,隐隐猜到了这是什么原因,便将弩弦归位,重新放入到袋子中,抓紧这个时机策马往前奔走。 一夜奔驰,一直到了天明时分,才在一条溪流旁边停了下来,再从马料袋里取出一把秘制的豆子喂马,这东西可以让马尽快恢复精力,补足消耗。 喂过之后,他任由马去喝水,自己则来到一片空地上,拿出那个桃定符给他的骨哨,屈指往天中一弹,此物立刻发出一声锐利的尖啸,待那东西迟迟掉落下来,他又一把接住。 等了一会儿,背后似有风声飘过。 他若有所觉,回过身来,见桃定符已是持剑站在那里,道:师弟寻我,可是要拜托我做什么事么? 张御问道:方才是桃师兄引开那人的? 桃定符笑道:不过是一些小伎俩罢了,能欺骗他一会儿,至多中午前,他又会追上来的。 张御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摆了摆手,道:我还要靠你找修炼功法,可不希望你现在就被那人杀了,不过他神容转肃,我也就出手这么一次了,师弟你该是知道的,我们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掺和玄修之间的事,方才那么做已经是破例了。 张御的确心里有点数。 在那位旧修老师门下修持时,他曾听一位同门提起过一句,似乎是真修玄修之间有过一个什么约定,所以真修一般不会出现在玄修所在的地方,也不会在没有受到冒犯的情况下与他们起冲突,所以就算他要求桃定符兑现承诺,去对付这些修习浑章的修士,这位也是一定会拒绝的。 不过方式是多种多样的,不能直接出手,却不等于不能在别的地方给他提供帮助,他略略一思,道:师兄可能看出,追摄我的那名玄修有些什么手段么? 桃定符用开玩笑的语气道:师弟如果想知道,这就不如算是为兄答应你的一件事如何? 张御点头道:如果师兄认为这样较为合适,那也并无不可。 还是不用了。桃定符却是抬起持剑的手一摆,果断否定了自己这个建议,道:我只是说笑罢了,我就把我知道的告诉师弟你好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微带郑重,心思一转,也是猜到了几分其人的想法。 旧修既讲机缘也讲历练,桃定符为找寻自己功法的过程,其实就是一场对自身的磨砺。许下的诺言越重,付出的代价越多,则越有可能寻到那一份机缘。 要是许下的诺言轻轻松松就完成了,那既是对己心的不诚,也是对修行的不诚。 当然这只是旧修的看法,新法修炼者并没有这种认识,也从来不信这个。就算是旧修,具体到每个人,对待不同的事,看法也是截然不同,是不能一概而论的。 不过他知道,因为这等作为不但有旧修所坚持的缘法因果,更多还涉及到老师屡屡提及的道心,可以看作是一种自我肯定,自我修炼的过程,所以在某些方面还有一定道理的。 桃定符此时想了想,道:我与那个人也没接触过,具体了解的也是不多,但可以给师弟你几个建议,无论是玄修还是真修,与敌手对战,最重要的就是‘观人’,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 张御若有所思,观人么 ‘观人’不止是用在接战之前,在斗战中也是一样需要用到的,假如你学会了‘观人’,并且合理运用,那么也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桃定符笑了笑,世上人千千万万,各有所长,各有所短,有时候你并不需要知道对手有多强,只需要知道他有多弱就可以了。 说到这里,他就收住了口,不再多言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换一个人在此,听到这番言论,很可能会觉得莫名其妙,感觉这里面好像什么都没说。 可是旧修说话,就这个风格。 他不可能去给你阐述明白一切,任何东西都要你自己去悟,能悟多少那是你自己的事。 对此他早是习惯了。不过桃定符的这几句话在他看来其实已经表达的足够清楚了,并且还暗示了一些很是重要的信息。于是合手一揖,道:多谢师兄了。 桃定符很随意的一摆手。 张御这时又想了想,问道:师兄,你可知道我那几位逃开的那玄府同门如何了么? 桃定符道:其他人我不知道,但是你那个蔡师兄,也就是那个蔡蕹,很可能与那些追杀你的人是一伙的。 张御i面上没见任何意外,语气平静道:猜到了,蔡师兄叫我们离去,自己上前阻挡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看来慷慨激烈,可是他的情绪很稳,心里并没有决死一战的信念。 桃定符看了看他,忽然一笑。 张御见他发笑,抬起头,投以问询的一眼。 没什么。桃定符再是笑了笑,道:师弟你还是这么有冷静有智,我记得你才拜入老师门下的时候,那时候才十二岁吧?就是现在这副样子。 张御淡声道:师兄你说错了,我并能没有拜在老师门下。老师也不会承认我是他的弟子,最多只是一个学生罢了。 桃定符仰起头,目视上空,感叹道:我也一样啊,老师到现在还没找到一个真正的弟子,本来我以为会是师弟你,可是没想到你最后也没能通过老师的传法考验。 张御这时走马匹边上,轻轻拍了拍,随后翻身上鞍。 桃定符望向他,正色道:师弟,真的不需要帮忙么?其实我可以用法术助你一把,使你尽量远离此处,等那人追上来的时候,或许你就能跑到较为安全的地方了。 张御道:不必了,谢谢师兄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解决。他在马背上合手一揖,就重新纵马向东,出去一段路后,侧首看了一眼,身后只有一片旷野,桃定符的身影已是消失无踪了。 第五十一章 拔刃道非同 两日之后,张御逐渐靠近了安山,他这一回一直是朝着“乞格里斯”峰,也即是神女峰的方向而去的。 离开了平坦的旷原,这里地势又逐渐高隆起来,而且随着越发远离瑞光,温度也是降低了许多,这里山雄峰高,天远地阔,澄澈的碧蓝穹宇之下,可以看到不少螺角白牛在此甩着尾巴四处游逛着。 好在作为修炼者,他的体魄远远胜过常人,倒是并不觉的有多少寒冷。 他在一个高坡附近勒马顿住,座下的黑马打了一个响鼻,喷出了一股白气。 他安抚的拍了拍,又掏了一把马料喂食。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头一望,远远见到山坡之下,有一个人身着玄府道袍的人站在那里,也是在同时望过来。毫无疑问,正是前几天追摄他的那个人,其人果然没有放弃,还是跟上来了。 那天在撤离的时候,他只是瞥了其人几眼,并没有仔细去看,此刻倒是可以好好观察一下这个对手了。 拥有一定修为的人,其真实年龄通常无从揣测,这个人外在貌相大约二十岁的样子,脸色苍白,身形很高,但看着有点瘦弱,在大风吹拂之下,使得那道袍好像就是裹在身上似的,腰间还悬着一把佩剑,刃部偏阔,但是看着也比一般的剑要长出些许。 那夜的心湖映现之中,几个修炼浑章的人都是气息紊乱,不类生人,这可能是他们共有的特性,但作为一个独立的个体,他们各自之间又是有不同之处的。 现在在看到这个人时,他将其人身影与那些气息对照起来,发现其气乱中有静,自有着一种规律,这说明此人尽管很可能会有些情绪不稳的毛病,但在大部分情况下却是懂得约束自己的,不止如此,随着深入观察,这个人还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要知道,同一个族群的个体,都是具备共性的,而性格相近的人,在某些行为上也是有着相似之处的,这种相似之处可以表现在相貌、表情、行走姿势乃至于喜好上。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就与之前认识的某个人很相似,不过现在下结论还太早,还需要多一些判断。 他认为现在需选择一个更适合自己斗战的场地,于是牵着马,慢慢往山地更高处移动,但是速度并不快。 那人一见,便就跟了上来,似乎是见到他并没有急着跑开,所以脚下同样不疾不缓。 张御慢慢走着,不久来到了一处地势略陡,四周有着不少大块岩石的山坡上,他将马远远驱开,便持拿夏剑,来到一块高隆岩石上方,并在此静静等待着。 那人看到他的模样,立刻几个纵跃,仿若疾影晃过,不过一会儿就来到了近前,最后又是一跃,同样也是站到了一块高石上。 张御对他合手一揖,道:“张御,敢问尊驾称呼?” 那人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原来是张君子,在下臧殊,有礼了。”此时他面上泛起好奇之色,道:“张君子,你为何不继续走呢?” 他指了指张御身后的安山,“你只要是入了山,我恐怕就很难找到你了,莫非你是想通了,想要投靠过来么?如果你是这样想的,那就是一个十分正确的选择了。” 张御看了看他,其人这一开口,他就更加肯定自己心中的判断了,他觉得这位与郑高一定很谈得来。 嗯,可以这么说,这种人天生就具备十分强烈的倾诉欲望。 臧殊自顾自说了好一会儿,才对着张御道:“张君子,你的意思呢?” 张御道:“我想请教尊驾几个问题。” 臧殊欣然道:“可以,你有什么问题,尽管来问我好了。” 张御道:“那夜诸位来时,尊驾那位同道曾言,浑章可避开玄机之束缚,直接让人观读到下一道章,不知这是如何一回事?” 他本来以为这个话题涉及到一定的隐秘,对方可能并不会如实告诉他,可没想到,臧殊却是非常爽快的回答道:“原来是这件事,很简单,因为玄章的绝大多数章印都是前贤所立,后人再一步步补充上去的,这是一个集合众修之力而逐渐完善的道章,里面有些章印固然不错,数目也是千千万万,可是……“ 他说到这里时,脸上浮现出冷笑,“许多上乘章印把持在某些人手中,未必会传授给你,就如玄府,张君以为,他会把真正的秘传章印传授于你们么?他们只会死死藏住,只传授给自己信任的人或是那些亲近弟子。” “而浑章就不同了,所有的章印你都可向浑章中去求取,不必去求人,若你自身具备足够的索求之欲,那么就可以越过第一道章,直接去观读到第二道章,甚至观望到第三道章都是有可能的。” 张御心下一思,当初他曾问那位老师,大道之章何处去寻?他老师告诉他,往心中去寻,他也是深信这一点,所以没多久就找到了。 可现在结合臧殊的话来看,这很可能就是大道浑章的特性了。 但是他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如果浑章能解决一切问题,那前人还费尽心思在玄章上做文章干什么?故他断言道:“这里一定是有代价的!” “没错!” 臧殊也没有否认这一点,很坦然的承认了。他道:“张兄,你知道‘大混沌’么?” 张御点首道:“自是知道的,有前贤认为,就是这个东西引发了浊潮,甚至在我天夏到来之前,每一个纪历的破灭,都与这大混沌有关。” 臧殊笑一声,道:“这些说法不用去管,离我等太远,有一位前辈曾经告诉我,‘大混沌’无处不在,甚至渗透到了大道之章中,当然,也或许是大道之章主动接纳了它,所以浑章之中也就有拥有了‘大混沌’的力量。“ 说话之间,他的笑容变得古怪了几分,“所以若是向浑章索求过甚,有时候只是一个不小心,那么修炼者就会失去生而为人的那一面,转而成为另一种存在,或者干脆就会化变为生灵所难以理解的混沌怪物,不过你放心,我们自然有办法防止你变成那种东西。” 张御听到这里,眸光微凝,难怪他感觉这些人的气息如此之古怪,说不定就是因为长久接触了浑章的缘故,他深思了一会儿,忽而抬头道:“那敢问尊驾,假若修炼了浑章,还能再修玄章么?” 臧殊唔了一声,道:“张君,其实我也有过和你一样的想法,很可惜,我辈可以由玄章转修浑章,但是修了浑章之后,就再也无法修持玄章了,这也是玄章修士坚持认为自己是正统的缘由之一。” 他呵了一声,“但是我觉得无所谓,只要能助我完成心中之所愿,谁先谁后,又有什么关系呢,就算是我们所仰赖的‘新法’,还不是一样曾被那些旧修唾弃排斥过。” 张御心中一动,别人他不知道,但他是先接触了浑章,而后才接触玄章的,这里要么是他自身独特,要么就是还有什么连臧殊也不知道的原因。 臧殊此时似乎来了兴头,继续说道:“恐怕张君你不知道吧,在六十年前那一战后,玄府缺失了许多传承,而今所拥有的章印,大部分只止于第二章,或许第三章还有一部分,但是绝然不多,你们跟着玄府,那是绝然没有前途可言的。” 张御道:“那也未必,浊潮现在正在退去,若是都护府与天夏本土恢复了联系,那么身为玄府的弟子,想来就能去学到更多章印了。” 臧殊玩味一笑,道:“可惜的是,张君子的想法恐怕未必能实现了。”他伸手朝张御身后一指,“张君子,你看那是什么?” 张御侧首看去,映入眼中的是一座峻拔孤峙的山峰,他道:“神女峰。” “对,神女峰。”臧殊目光转回来,看着他道:“你知道么,都护府中有人一直在试图推到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当年天夏找到这片大陆也是运气,而这烽火一倒,天夏就算还在,未曾在浊潮之中消亡,也是再也不可能找到都护府了。” “张君子,你们玄府不过是靠了那位戚玄首在那里支撑着,靠着他一个人力量震慑所有势力,可现在神尉军的四大军候自从没了束缚后,实力一日强过一日,早年被镇压的异神也在逐渐复苏,且与都护府一些高层勾勾搭搭,你认为这样的情势下,玄府还能存在多久呢?” 他此时露出十分真挚的神色,道:“来我们这边吧,我辈之中有位英才,压过你们那位玄首只是时间问题,等到他修为一成,自会出来收拾一切的,到时我们可再在这片地陆重新开创属于我等自身的道统。” 张御抬目凝视着他,缓缓道:“尊驾方才说了许多,说到了玄府、说到了都护府、说到了你们浑章修行者,更是说到了那些异神,只是我想问一句,对于都护府治下的子民,对于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着的千千万万的生民,你们又是如何考虑的呢?” 臧殊奇怪道:“需要考虑他们么?” 张御默然片刻,他伸手握上剑柄,将夏剑从剑鞘之中缓缓拔出,最后随着一声剑鸣,已是抽刃于外,他的衣袍在一股忽然卷来的大风中飘摆不已,口中道:“道不同,不相谋!拔剑吧!” …… …… 第五十二章 芒出剑封喉 臧殊一怔,可他对于张御的举动却是一点也不恼,反而很是高兴,道:“正合我意!” 他伸手一抓剑柄,手腕往外一抖,长剑便从半开的剑鞘中横滑而出,同时口中兴奋言道:“就算你不这么做,我也是要找机会和比一比的,我就是喜欢练剑、比剑,那天看到你也是用剑,我就追上来了。” 张御一言不发,向前一跃,本是作劈斩状,可身在半空时,手中之剑忽向着臧殊掷去。 桃定符曾说他可在斗战之中观人,那其实就是在暗示他,以他的实力足可与来人斗战一番。而他通过方才对话之时观察,还有心湖之中气息映照,也是确定了这个看法。 臧殊见他跃身而起,认为张御出了昏招,正要挥剑斩去,可却没想到张御居然会掷出自己手中之剑,一时倒不曾防备,忙不迭举剑一格,就将夏剑挑开。 张御此刻已是落至臧殊所在的大石,他一伸手,那原本应该飞去的夏剑却是微微转向,剑柄重又回到了他手中,在足点向石面的同时,趁势一剑斜斩! 臧殊一见此景,忽然变得异常亢奋,苍白的脸上一片红色,大声道,“好剑!”而手中之剑一下横摆,一手握住剑柄,一手抓住上半段剑身,两臂同时发力,向外一掀! “锵!” 两剑交鸣,传出金玉交击之声! 张御借力往后退了一步,去到势尽后,忽又往前一踏,又是一剑斩来。他这个动作整个人如开弓放箭,一张一放,快而有力,节奏感极强,且是一气呵成,完美的展现了他眼下所具备的剑技。 臧殊手中之剑较长,此刻又被他欺到近前,根本来不及回转防御,仓促间只来得及一个侧身,所以被这一剑一下就斩在了肩头之上。 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却发现自己如同砍在了一个无匹坚韧的甲胄之上。 而在那被剑刃斩中的地方,可以看到,上面衣物虽已是破损开来,可里面却显露出了一层薄薄的荧光。 心光! 只是这个心光与他所见过的心光又有些不同,无论是范澜还是蔡蕹,其等心光无不是将整个人笼罩在内,可臧殊的心光,却只出现在被他剑刃所触及的地方。 而且……难以斩破! 这一剑无功,臧殊终于抓到了机会,持剑之手收肘转腕,先是向内一藏锋,随后再向外一撩! 然而张御脚下微微一个错步,在其还未能完全展开剑势之前,剑刃先一步贴上其人剑锋,随后双手握柄,滑剑而入,身躯前倾的同时又是一剑上去,这次直接戳中了臧殊的前胸。 臧殊不自觉后退了两步,胸前破碎的道袍内又有光芒泛出,手中本欲用出的剑招顿时只剩下了空架子,还未等到他重新整顿,眼前一花,剑光再至,这回却是重重劈斩在了他的颈脖上,让他身躯不自觉向侧旁一个趔趄。 他接连被斩中,心中也有些恼怒,张御的剑式看着平平无奇,出剑收剑就是随着简单的脚步进退,可偏偏就是这样朴素的进攻,却总能寻隙而入,而他脑海中那些意图展现的华丽精妙的剑式,从一开始就没有能使全过,只一出手就被杀得支离破碎。 所以他索性不要脸面了,不再试图招架,也不去管张御进攻,直接对着他挥剑劈斩。 这个做法无疑是正确的,张御可没有他的心光相护,面对他的攻势多数情况下只能举剑格挡。 张御接了几剑后发现,臧殊看去尽管非常瘦弱,可是力量居然奇大无比,就算自己激发了“壮生”之印,也一样难以比过,只是其人刚才没能发挥出来罢了。 不过剑术这东西,力量并非唯一,尤其他这种剑、驭二印已是贯通之人,可以说是达到了这个身躯所能运用的巅峰了,除了在经验上还略有欠缺,几乎就没有什么缺点了。 臧殊由于臂长剑长,这一挥舞起剑式来,几乎笼罩了整个大石,张御此刻应付起来并不容易,他若是跃至平地上,自能轻易避开,但他心中自有打算,故一直在此周旋着。 这时他举剑一格,便感到一股巨力压下,不过力量不足,却可用剑技弥补,手中夏剑仿若蜻蜓点水,一沾就走,同时退步后撤,通过肢体关节的转动,将传递来的力量层层卸去。 臧殊此时似乎找到了感觉,在频频挥剑的时候,便在那里开口说话道:“你知道么,天资好的人,难免就会有自己的想法,许多人都接受不了玄府的那种僵化死板的传授,所以愿意投到浑章中来。就像我们原来那位首领,原本也是玄府的人,与你们那位玄首还算得上是同门……“ “我原本也是泰阳学宫出身,可是拜入玄府后,在那里却学不到我想要的,后来有一个人找上了我,和我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我就决定叛出玄府……” “对了,蔡蕹也是叛投到我们这里的人,你没想到吧,哈哈哈……” 他在这里喋喋不休的说着,张御则是保持着冷静,在石上不停移动着,尽管他不能一气斩杀其人,但每当他劈斩到对方身上时,却也可以令其失去平衡,破坏其进攻。 而且心光这东西,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夏剑毕竟是一件法器,他能感觉到,随着自己的每一次命中,能都消耗对方的一部分心光。 臧殊仍是在那里自顾自说着,他根本不需要张御接话,似乎只要启个头,自己一人就能说到天荒地老。 “我在那人安排下顺利出了玄府,果然,他没有骗我,浑章的确能如我所愿,我以前对剑法可是一窍不通,可是在我强烈愿求之下,却从浑章之中观读到了新的章法,他赋予了我许多精妙的剑技,现在你也是看到了吧……” 张御没有去理会他,他能感觉到,对方所谓的精妙剑法并不如其自身吹嘘的那样厉害,不过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罢了。 或者说,其人所想得到的,所理解的剑术,就是这些东西,但是这些东西与真正斗战剑招实际上是存在一定差距的。 念至此间,他也是隐有所悟。只是此刻在斗战之中,他没有去多想,秉正心神,仍是专注于眼前。 臧殊自完全放开自我后,开始打得很是酣畅淋漓,可是随着张御对他的剑式越来越熟悉,他感觉自己又一次感受到了最开始的压力。 张御的动作好像变得越来越快,速度也在不断提升中。 其实这是他的错觉,其实是因为张御习惯了他的力量和出招,所以没了最开始的被动,变得游刃有余起来。 令臧殊感到不妙的是,自己的心光在张御的屡屡劈斩之下,也是在被持续消磨着,要是再这么下去,心光一旦耗尽的,那又拿什么去抵挡? 意识到这一点后,心中也是不由升起一股恐惧。 于是他决定尽快结束战斗! 手中又是一剑挥去,十足的力量使得张御接剑往后撤步,他则第一次主动上前,挥剑劈空,又是一剑斩来。 张御虽是在退,可实际上是退中有进,此刻见他主动上来,倏地往上一欺,这次动作极快,剑光一闪,还未等其剑势落下,就抢先一步刺到面前。 臧殊眼中大亮,他突然丢弃了手中长剑,起两只手往上一捉,居然一下死死抓住了夏剑,而手掌与剑刃接触的部位同样泛着荧荧光亮。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却被自己的力量扣住,再也动不了半分的夏剑,露出一丝笑容,“到此为……” 然而话还未说完,却突然一滞,感觉眼底似多了一道光辉。 他目光下移,却见那夏剑的尖端之上吐出了一道灿灿剑芒,从自己的嘴巴里直直戳了进去,并好像又从后脑那边探了出来。 张御淡声道:“你的话太多了。” 他单手拿住剑柄,脚下往前一步步迈动着,臧殊则不停往后退,在退到大石边缘的时候,脚下一空,终于失去了阻挡的力量,往后一仰,向大石之外落去。 张御此刻猛然把剑一抽,随即双手握持,旋身一斩! 剑光似如霹雳一闪。 臧殊在半空中被一斩两段! 片刻之后,两截尸身掉落的声音从底下传来。 张御一剑杀了臧殊,只感觉天地间仿佛安静了许多,他站立片刻,往前走到到大石边缘,看着那掉落下去的两截尸身。 等了一会儿,就见其人尸上飘起一道神魂灵光。 他把夏剑剑刃对其一侧,借阳光一照之下,那灵光就如烈阳融雪,瞬息湮灭了。 他呼出了一口长气,手腕一转,随着一声击玉般的清脆响声,夏剑已是落剑归鞘。 尽管已是将此人斩杀了,可他却并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其人那些同道可未必会就此放过他,所以现在还不能往回走。 他转过身来,看向了神女峰,此前之所以往这里走,除了躲避敌人,还有一个原因,那就这里有一个地方,曾经是一个古老的祭祀之地。 根据他的查证和推断,那里极可能有着源能的存在! …… …… 第五十三章 神墟之前 安山山脉不是张御第一次来,不过那时候是老师带着他从北部的河道隘口进入,五年之后,他又从旦河的下游回转都护府,基本是都是在安山以东游历,安山西麓反而不曾来过。 这里情况与东面大不相同,无论是气候和地理状况都是相差极大。 不过安山之西毕竟算是在都护府的疆域内,尽管仍是有着层出不穷的野兽和异怪,还有不知来历的土著蛮人四处游荡着,可比起东面那一侧终归安全的多。 随着他逐渐往山原高处而去,呼吸也是略略感到了些许滞涩,在略略调整了一下后,这种感觉很快就消退下去了,之后也再未再出现任何不适。 倒是坐下马匹似是变得萎靡了一些,他特意喂了一些捏碎的丹药,放开缰绳任其自行,这才缓缓恢复了过来。 又是两日跋涉后,他牵着马,沿着一处山脊行走着,远处的神女峰依旧矗立在那里,似乎并没有缩近分毫。 看着那壮伟孤拔的身影,他心中不禁思考起来,神女峰上的天夏烽火台,相信见过的人极少,可在某种意义上,这已算得上是都护府的精神象征了。 但是臧殊说有人想将之推倒,从而断绝都护府与天夏本土的联系,这恐怕的确代表着一部分人的想法。 六十年前一战,都护府上层的变化较大,权力也进行了重新分配,然而这并不符合天夏的礼制,天夏归来,他们肯定会担心自己受到清算。 而神尉军也是一定不愿意看到天夏归来的,因为那意味着他们又将再一次沦为玄府的奴仆。 那些异神教徒自然也是不愿意的,天夏若至,管你什么神明,都又将会被重新镇压下去。 很明显,现在苦苦维持着都护府名义和旧有规矩的,应该就是以玄府及泰阳学宫为首的正统派。 张御虽然对学宫和玄府某些方式不怎么认同,可事实上玄府本身的存在,的确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安稳。 比起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异神教徒来说,玄府的所作所为,至少是站在了万千生民这一边,无论是开幼学,还是四处维护都护府疆域内子民的安危,都是如此。 可以说,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连神尉军都不如,神尉军纵然骄横,可在都护府目前的约束下,至少还为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出过力。 假若都护府脱离了天夏,不论是异神教徒得势,还是那些修炼浑章的修士得势,玄府都会是它们铲除的对象,那时生民受难不说,他也失去了学习更为高层的道章的途径。 故无论如何,他都要设法以阻止此辈。 只是要做到这一点,他需要更强的实力和更高的地位。 此时他又翻过一座山脊,看着那远处连绵起伏的山体,青灰色的山表上落下一层暗色的厚云照影,金黄色草茸给原本褐色的土坡铺上了一层薄薄地衣,而澄净碧蓝的天壁之上,则有雄鹰盘旋不止。 他正在观望时,那马匹忽的走了几步,往他这里挨近过来,他想了想,就从料袋掏出了一把秘制豆料喂马。 待喂完后,正要迈步的时候,心中忽感有异,转头望去,可是后面却是什么都没有,目光一转,见对面的峭壁上,有一只尖角山羊正在上面跳跃着,时不时还回过头看着他这边。 他心下微动,转了转念,如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牵马前行。 而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块石头后面,一个小小的身影探出头看了看他,随后很敏捷的一窜,便又不见了。 张御走走停停,时不时还会四处走动观察,他发现在逐渐深入这片山原之后,就时不时能捡到一些明显经过人工打磨过的石块,心下忖道:“看来这条路没有错。” 又缓慢行走了半天后,再次翻过一个高坡,他的前方出现了一片湖水,只是湖水浑浊,里面的岩石坑洞中,泊泊冒着沸腾的水泡,腾腾的热气不断从湖面上飘过。 他眼前一亮,四处观察了一下后,就朝湖水较为狭窄的上端走去,很快就见到了一些破碎的阶台,被半掩埋的碎石碑,以及看去像是贡物的陶器碎片。 他走到石碑之前,伸手轻轻摩挲了一下,本来坚硬的石块看去腐蚀很严重,不过仍旧残留有不少了深深刻画的字迹。在试着解读了一下后,他精神为之一振,抬头看向四面,道:“没错了,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怒泉’了。” “怒泉”在他看来其实就是地热泉,古代土著则认为这是神灵愤怒所导致的,当然,在这片地陆上满布神灵的时代里,这或许就是真实的。 在他翻看的文档里有着这样的记载,在去往祭坛祭拜的路上,若是有在怒泉里洗浴而不死不伤的人,那便是真正的虔信的人,他们可以成为神灵的卫士,并被允许将自己的血脉流传下去。 虽然这引得无数勇士前来尝试,但幸运儿总是少数,这怒泉底下不知堆积了多少妄图成为英雄之人的尸骨。 而找到了这里,也就是走在了去往祭坛的正确道路上。 他抬头望了望,前面有一座冰雪覆盖的高峰,假若没有错的话,自己的目标应该就在山峰之下。 由于这里较为温暖,既有水源,地势也非常平坦,兼之这几天只顾着赶路,没有调息理气,所以他决定在这里停留一晚,恢复一下状态,明天再往那里去。 他在四周找了找,寻到了一处高地,幸运的是,这里还有一座还算完整的石台,视野也非常广阔,可以很清楚的看到山下的一切动静。 于是他选择在此端坐下来,将夏剑横搁膝上,取出元元丹服下一枚,伴着深长的呼吸吐纳,很快入了定静。 一夜顺利调息下来,他感觉精神和体力都已恢复到了完满的状态,或许是前几日经历了一场斗战,就连神元也隐隐有所增长。 他站起身来,洗漱收拾了一下,便又再重新上路。 只是接下来,在这片山原里一连转了二天,却没有任何收获。 到了第三天,他走上一座高峰,正在观望的时候,眼里似有一个光亮的东西闪过,他意识到这是某个金属物品的反光。当即循此望了过去,果然,视线中出现了一片破败的遗迹,只是大多数都被掩埋在了泥土和乱石堆中,有些难以分辨。 他呼出了一口气。 找到了! 记下位置后,他下了高峰,只是半天之后,就来到了那片废墟所在。只是到了这里,马匹无论如何也不肯在前进了。 于是他将之放开,自己一人往里步入。 而方才踏上了这片遗迹,鼻端就隐隐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他并未觉得奇怪,反而更显振奋,因为这是灵性异怪大量死亡后的残留,这恰恰说明他所找的地方是正确的。 他一人走在这里面,周围到处是坍塌建筑,风格全是伊地人奥梅佐时期的。 其实在伊地人未有到来之前,这里一直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祭祀诸多神明的所在,并且建起了恢宏的神庙。每年这里的祭坛上,都要杀掉大量的灵性生物用于献祭神灵。 直到伊地人来后,将这里的神庙推倒掩埋,杀死了祭祀,囚禁镇压了异神,并在上面建立起了属于伊地人的神庙,这一举动也是引发了后面神战的重要原因。 而在伊地人覆灭后,他们的神庙也在那一场覆灭岛陆的地震中倒塌了,此后除了一些口头传说外,就再没有关于这里的记载了。 张御也是在安山以东的部族中看到了一些古老的树皮书,得以知晓了这个所在,只是具体位置,也是再翻阅了宣文堂大量的文档记载后才大致确定的。 越往这里废墟深处走,所能闻到的血腥味越重,不过这却也变相提供给了他明确的位置。只他此时似乎有种感觉,些建筑背后,似乎有一个个身影躲藏在那里,正不怀好意的窥视着自己。 他一转“吒声”之印,规正心神,将这些负面压了下去,随着继续往里走,在行到了一个高大土坡之前时,一股熟悉的热流迎面涌了过来! …… …… 第五十四章 寻章觅法 这股热流是如此汹涌,比张御之前所见到的任何一次都要猛烈的多。 他一直走到了土堆之上,站在此间,那涌来的热流更显强盛,他就如同站在了一处蒸炉之上。 他此刻甚至能感到自己的神元正在缓慢增长着。 他往周围望去,从周围的砖石形制来看,这应该是属于伊地人的祭坛。 不过他心下推断,伊地人在占据了此处后,恐怕也一样在用异怪来祭祀自己的神明,而属于原来土著那些祭坛,现在很可能在更深的地下。毕竟直接推到填埋可比移除原先的东西来得更方便,且更具宗教意义。 这样一来,双方献祭的异怪骨骸很可能就被堆叠到了一起。 他并没有急着吸摄,而是从土丘下来,准备先把整个遗迹大致走了一遍。 这种地方虽然一般的野兽不会来,但难保不会诞生出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旧有的神庙所涵盖的区域是非常广大的,毕竟根据记载,巅峰时期可以容纳数万人在此居住祭祀,几天都未必能转下来,可现在只看那些暴露在地面上的遗迹,范围就相对较少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除了那个祭坛土丘,是否还有别的地方藏有源能。 但是很可惜,这一次走下来,其余地方都没有什么发现。 他重新回到了那个大土丘上,再一次感受着下方涌来的热流。他认为这底下掩埋的,或许不止是灵性生物的骨骸,说不定还有那些被砸烂推倒的神像,甚至更可能存在古代土著的祭祀用物。 他猜测所有属于土著的古旧的一切,都被伊地人集中到了这里,这才能解释为何其他地方没有源能的存在。 但要真正确认这个推断,那除非挖开这个大土丘了。 可这并不是什么简单之事,至少不是他一个人能完成的。 好在他也不需要去做这种事,就算隔得远一些,无非就是他多耗用一些时间慢慢吸摄罢了。 这里附近有不少山间河流,水源充足,他携带的丹丸也是足够,停留个十天半月都没问题。 况且他也不认为需要这么久。 他自衣兜中取出一枚丹丸服下,而后就此端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就在通向安山山原的一处缓坡上,距离臧殊败亡的地方不远处,一个身着玄府道袍,蒙着白纱的女子身影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这里。 她默默观望一会儿后,身影一闪,直接出现在了一块微微隆起的土堆附近。 她弯腰伸手,插入土堆之中,随后一抓一提,就有半截尸身被她从里明面拎了出来。她冷漠的看了眼那还未腐朽的尸身,身上冒出了一阵薄雾,瞬息之间,就将之飞快的化融了, 此时她似又发现了什么,弯腰一拾,又从土里抓出来一柄长剑。 想了想,她又将之扔了回去,随后闭起了双目,似在感应什么,过去了一会儿,她看向了那远处山影,而后身上薄雾微起,顿时身化疾影,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那里追了下去。 张御在接连静坐一夜后,才从定中醒来,他看着周围那些破败的废墟,还有山谷顶上笼罩的阴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起了自己前世躺在营养舱中的那一幕。 那个世界死寂呆板,僵化没有未来,他本来以为自己也会如此,直到接触到了源能 他舒了口气,收回思绪,调整了一下心神,而后审视己身,发现这一次打坐,自己神元已够观读两个章印,不过因为原来的神元还有积蓄,所以真正吸收的数量差不多能抵一个半章印。 那些涌来的热量依旧维持着,并没有减少多少的迹象。 他根据以往的经验估算了一下,土丘下面的所蕴藏的源能,大概能给自己提供观读五到六个章印左右的神元。 若是这样,那便是极大的丰收了。 在玄府他曾问过范澜,了解到通常提聚神元较快的人,一个月大概可以提聚出观读一至二两个章印所需的神元,差一点则是一至两个月只能观读一枚章印,再差则是三月至半载左右。 不过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这里也不排除有提聚神元更快甚至更慢的人,只是一般的情况就是如此。 所以若以稍高的标准的来比较,他这一次的收获,大概就是比那些人抢先争取到了数个月乃至一年的时间。 就在他思索的时候,忽感心湖之中出现了些许动静,那是一股很是虚弱的气息,而在来此之前,在某在山坡上似也曾见到过。 他转目看去,发现在一处碎裂岩石的缝隙中,有一个小脑袋伸出来,此刻正探头探脑的看着他。 这是豹猫? 他对于安山周围的生物非常熟悉,立刻认出了这是一只安山豹猫,是一种很少见的动物,因为天生就是灵性生物,所以有时候会被土著当作神明来膜拜。 这种生物数目非常稀少,没想到这里却能看到一头,看去还是在幼年时期。 他心下一转念,这头小豹猫应该是与自己的父母走失了,或者干脆就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因为这种生物幼年期几乎没有什么战斗力,需由父母提供足够的食物,然后通过整日整夜的睡眠,才可能快速生长。 若是这个时期出来走动,那就意味着其已经失去了固定的食物来源。 这个小东西尽管有着一身淡金色的泛着光泽的皮毛,可是看去却有些瘦弱,这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 他一转念,那天这小东西出现的时候,恰好自己在喂马,其应该是饿了。 想了想,他拿出几枚秘制丹丸捏碎,将一只手套拿下,把将碎开的药散洒在上面,而后站了起来,走到一边,将至放在了一块表面还算平整的石台基上。 这些丹丸本来是用来配合喂马的,他手边也只有这东西,至于小东西能不能吃,相信它自己应该能判断。 他回到原地,盘膝坐下。 那只小豹猫开始见他站起的时候,便往后一缩,躲在石头缝里看着他,见他坐回去,好半天才又探出头来。 它看了看那些药丸碎渣,忽然一窜,从石缝中出来,跃到了台上,先前用鼻子闻了闻,随后便舔了起来,并发出细微而急促的舔舐声。 一会儿在吃完后,它看了张御一眼,尾巴微微竖起,轻轻摇晃着,一低头,叼起手套,一个蹦跳,从高处轻盈的跃下,几步来到他面前,仰着头看了看,并把手套放在了地上,再看了他一眼,就飞快跑开了。 张御这回在此一连坐了两天两夜,大部分可以被自身吸摄的源能都被收纳入体了,不过仍能感觉到,有一股热流仍然顽强存在着,且就在身前触手可及的地方。 他睁开双目,伸出手拨开前面的浮土,从里捡起了一枚精致的金色小环,下面缀着一条较长的细链,末端和前端都是一个蛇头,金环上则雕刻着华美而精细的纹路。 尽管此刻与这东西有了直接接触,可那源能仍旧顽强在存于其上,没有被他所吸收。 他并不知晓这是什么缘故,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准备等回去之后再慢慢找原因。 此时内视己身,这一次定坐,所积蓄的神元已是足够他观读五枚章印。 既是如此,他也不再犹豫,决定现就按照玄府所传的章法来观读那新近得来的三枚章印。 这三枚章印分别是位于眼印之上辨机,位于鼻印之上缘觉,位于耳印之上动静。 辨机之印,能够加深一个人察物之能,用了此印之后,可以助人观察到易被自己忽视的东西。 缘觉之印,可以使一个人闻到更多的气味,从而做出更多判断,但你若不愿意,却也能蔽绝所有自己不想闻到的气味。 而动静之印亦是如此,运用之后,会大幅度增长一个人听力,甚至听到许多寻常人听不到的声音。 这三印无不是用来加强自身感官的,但前提是有一个强健的体魄为支持,每一个人就算学到的章印一样,由于身体根基的不同,所能表现出来的能力也自是各有高低。 他稍作调整,就按照玄府所传授的章法开始观读这三枚章印。 神元的充沛使他做起此事来很是放松。 不过一会儿,他就依序完成了所有步骤。 只是前一回,他在观读完三枚章印后,并没有能够见到什么。可这一次,就在他按章法做完最后一步时,心神微微一震,一股玄妙莫测的感觉似被从身躯之中引动,而后一个从未见过的章印就那么凭空浮现了出来! 第五十五章 物存灵心 灵心照物 大道玄章之上,以“存我”之印为中心,外间六正之印整齐排列为一圆环,而在六正之印外,现又多了自其上衍生出来的六枚章印。 但是此刻浮出的那一枚章印却并没有落在外圈,而是直接出现在了“存我”章印之中,只不过印上并无以往一直见到的章印名。 张御在看到此枚章印的时候,心中却是隐有所悟。 他当即摆正心神,目光凝注其上,随着神元一点点的抽离,那章印旋即亮了起来,与此同时,其上也是渐渐浮现了朱文阳刻模样的“心光”二字。 他吸了一口气,起意一转,心神不由一震,一股如跳动火焰一般的光亮便在身躯之上浮现出来,而后又一下收敛,如流水一般流淌在了他的身体表面,灿灿荧荧,有若温阳玉光。 随着这“心光”之印为他引动,现在他已是明白,此印为何出现在“存我”之印中了。 因为在大道之章中种下“存我”之印,就是要有一个以我为主的起点,而“心光”则便是一种排斥,这种排斥是“我”对世界的排斥。 修炼之人求的是超脱,超脱本身就是对固有规则和约束的挣脱,让自身再无拘束,从而达至自在逍遥的境地。 但是人与天地的联系是不可能一下斩断的,天地生人,人存于天地之间,双方的联系可谓密不可分。 人身时时刻刻在借用天地维持,而天地时时刻刻都在侵夺人身,令其回转天地。修炼者求道,实际就是一个与之对抗的过程。 而心光愈强,则对外界的排斥越大,那么天地对人的侵夺损害也就越少。 这里的“损害”,自然也是包括所有那些来自外部的侵害,譬如刀剑铳炮之流。 “心光”的性质并不是定而唯一的,对心光认识不同,心光之主所要达成的目的不同,那所表现出来方式也就不同。 这其实就是一个取舍筛选,决定了你首先要绝对排斥的是什么,需要持续对抗的是什么,暂时不去阻挡的又是什么。 “心光”在被引动之后,也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总的来说,消耗的是心力,所谓“心力”,在他这个阶段,其实也就是“灵性”。 “心光”在某种意义上,就是将属于人自身的灵性给激发了出来。 假如说“存我”代表的是“物”一面,那么心光灵性代表就是“心”的那一面。 由此他还看到,“心光”并不是单一存在的,与“存我“之印实际是一体两面。 若是将之养炼的足够强大,那么就可以将心光之力导引至六正之印,甚至那些向外衍生出来的章印之上,使物我与心灵相合,从而达成更为玄异的效用,到那时,或许便可称之为“法术”或者“神通”了。 只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如何养炼心光,毫无疑问玄府一定是有秘法的,那只有回到玄府之后才能知晓了。 他心念一动,就将心光收敛了起来。 可这个时候,他并没有就此收手,而是思考起了另一件事。 他之前在臧殊身上所见到的心光和眼下自己所激发的心光是有些许不同的,这究竟是每个人的心光不同还是因为所观读到的大道之章不同呢? 假设两种心光是不同的,自己玄、浑二章都可观读,此刻既然在玄章之上找到了心光,那么是否也能在浑章之上找到心光呢? 这能否做到先不去说,但却不碍他大胆设想,最多以后再慢慢求证就是了。 当然,就算能够成功,心力的消耗肯定也是在原先的基础上增加了,可若是两种心光都能引动出来,那么他大可以将两种心光替换着使用。 他听了臧殊的一番话后,判断浑章上的一切,其所建立的基础应该就是来源于自身的认知。 其实他的理解,就是向自己内心去求,正如他当时找到大道浑章一样。 这种认知是一次成就的么? 恐怕未必,随着一个人成长和不断的接受知识,认知过程也是在一直在变化中的。 不过浑章毕竟牵涉到那莫测难明的“大混沌”,所以向浑章求取,还是需谨慎一点的好。现在的他,自认还没必要这么激进。 既然眼下已经有了心光护持,那么这件事大可以放上一放,等有了充分的准备,还有更多的玄理积累后再去尝试也是不迟的。 他于心下一唤,把玄浑两章都是唤了出来看了看,而今上面可以观读的章印都已被神元填满,再无一丝一毫的不协调,他心头也是舒畅无比。 现在的他,比之前强大了何止一倍。 收起道章后,他再感受了一下,发现大土丘底下还有丝丝缕缕的源能传来,不过太过微弱,如果不是就剩下了这么点,那就是源头距离自己太远。 若是后一种情况,那暂时就没有办法了。倒是可以考虑利用玄府和学宫的力量组织人手到这里挖掘,或者干脆以考证的名义自己雇佣人手到此。 不管怎样,眼下先把能吸摄都是吸摄了,过后再考虑其他。 他取出了一枚元元丹,正要服下的时候,忽然动作一顿,想了想,摘下手套,又取出一枚秘制丹丸捏碎,放在了手套上,起身走到了那个石台附近,将之摆在了上面,这才走了回来,坐下入了定静。 又是一夜过去,他睁开眼目时,发现那手套再一次回到了自己面前,并将之拿起重新带上。 同一时刻,一名女子身影出现在了废墟外面,她速度很快,几个闪动下就到了最外层的入口处,她没有立刻进入,而是跃到了一处高处往里观望。 碎石堆中,有轻微的窸窣声响起,一个小小的身影看到了这女子,尖尖的耳朵不由动了动。 女子似有所觉,冰冷的眼眸一下望了过来,但是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什么都没有。 张御此刻正在收拾整理,他已是确定,地下的确还有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不过应该还埋藏在较深的地方,他决定下次组织人手再来,而现在再待下去也得不到什么东西了,当是可以离开了。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窜进来一个小身影,却是那头金色的小豹猫,在距离他还有丈许的地方停下,并冲着他喵的叫了一声。 叫声幼细,相当稚嫩。 张御虽然听不懂它想表达什么,但是其所透露出来的情绪和气息却是清晰的映照在了他的心湖之上。 他眼眸微动,这小东西是在向他传递外面有敌人到来的消息。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智慧通常很高,除了不会说话外,并不亚于人类小孩多少。 他冲着小豹猫点了点头,起双手将遮帽戴上,拿起了夏剑,就向外走去。 小豹猫蹲在那里看着他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它一个蹦跳,也是跟着跑了出来。 张御走了没有多远,就注意到外间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团团薄薄的迷雾,散布在废墟不少地方,他立时运转“辨机”之印。 旋即便就看到,那些薄雾形似灵性生物身上彩光,只是看去异常扭曲,再仔细一看,那却是无数只细小虫子,而此刻一个蒙面女子正如幽鬼一般站在里面。 随着他往前走去,心湖之中就有一个既是死寂又是混乱的气息出现了,那就像是无数纷乱的线团纠缠在一起,使人再也无法分开。 臧殊尽管气息混乱,甚至有些情绪不稳定,可大部分都偏向于人,而这个女子,属于人的一面却是十分偏弱了,更多的是把自己交给了那混乱的一面。 他把剑鞘平举,缓缓将夏剑抽出。 速战速决了。 轰! 他身上有一层光芒腾升了起来。 同时一时刻,那六印也是一齐引动。 下一刻,伴随着清脆的出鞘之声,一道雪亮的剑光已是越过长长距离,朝着迷雾之中斩了过去! …… …… 第五十六章 心明斩恶邪 那女子在见到张御走出来的时候,本想立刻动手,可随即就看到他身上升腾起来的那一层心光,这不由令她出现了一瞬间的犹疑。 可就在这时,她眼前忽的眼前一花,而后就发现一道雪亮的剑光仿若自虚空跃来,一下刺到了自己面前。 她本是隐藏在迷雾之中,根本未曾想到行迹已然暴露,急往旁处躲闪,可那剑光似若受到牵引一般,于在半道微微一折,倏又斜斩而下,这一击更是出乎意料,于是她侧身再避,堪堪去到剑光范围之外。 张御在甩出夏剑的时候,人就已经跟上,此刻伸手一抄,握住剑柄,而后横剑一抹! 女子这次终是无法再退,顿被一道呈现半弧型的剑光切开小半个腰部。 张御注意到,剑刃所及之处,却并不像劈到了血肉,而似是斩入一层虚荡的薄雾之中,对方伤口虽有,可是那里却没有任何鲜血冒出。 女子退后几步,用手一抹,那伤口立时消失不见。 张御见到这一幕,也不觉意外,从刚才他就发现,这女子的气息格外混乱,绝然不能把其当作人来看了。 而且他发现,这一剑也并不是没有造成任何伤害,其人在恢复的时候气息有略微的下降,这说明其身体的本元消耗了一些。 其实他认为,既然对方不再是单纯的人身了,只要对活动不造成影响,那么这种举动在斗战中实在是多余的,这应该说是这女子属于人性的那一面在下意识对自身进行维护。 此时他已是进入那团白雾之中,可以清晰看到,有无数虫子正围上来拼命啃噬自己,若不是没有那一层心光的保护,那说不定身体一会儿就被吞吃干净了。 他也能感觉到,心光在这些虫子的围攻下正在逐渐消耗,所以这场战斗必须尽快结束。 那女子显然并不擅长近战,在恢复伤口的同时身形就往后疾退,意图与张御拉开距离,可他既然找到了对手,又怎么可能放其轻易离去?他猛然提起一口气,忽然发出一声大喝! 轰! 废墟之中爆出了一声轰雷般的巨响! 那女子猝不及防,脚步一乱,与此同时,那无数小虫同样也是乱成了一团。 张御此刻欺身上前,他进步时行如流水,动作舒展,带着一股韵律和美感,手腕转动之间,长剑自然而然一摆,倏向前斩,尽管杀机凛冽,可那一抹光华却是耀耀生辉,夺人眼目。 面对再度杀至的剑光,女子仓促后撤,可已然是迟了,光华闪过,一道剑痕自她眉心开始,一直延续到了锁骨之上,几乎将她前半个脑袋劈开,可即便如此,仍然没有对她的动作造成什么影响。 张御这两剑之后,已是可以判断出,这女子气息如此混乱,身体也似无有正常的生理构造,但却还能大致维持身躯乃至思维的存在,那一定还有一个东西寄托或是维系着一切。 那气息虽是像一团混乱的线团,可是实际上一定是存在一个“线结”的,而这个线结若是被他斩中,那么一定可以摧毁其人赖以维持的根基。 现在的六印之中,有不少可以加强他的感官,但这些消耗的都是他身体本身为基础的,可以说是单纯属于物的一面。 而只凭借外在的观察,是无法看到对方那真正的“症结”所在的。 但是,他还有夏剑! 他当即摒弃了外在的感官,借助夏剑之利,自心湖之中去寻找答案。 恍惚中,他似看到了一条团成一团的虫子,他没有去多想,任凭意识的带动朝其挥剑一斩! 一声凄厉的惨叫于前方爆发了出来,这不像是一个女子能发出来的,而像是几十个人一起嘶叫。随即一道惨白的亮光绽放出来,只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闪即没。 张御睁开眼睛时,那女子原本站立的地方只剩下了一缕白烟,下面是一小滩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残渣灰烬,里面还有一点点闪烁不定的散碎火星。 他看有片刻,便收剑入鞘。 从双方交战到现在,不过过去了三四个呼吸。 他相信这个女子还有不少手段没有用出来,可直到被杀死,其人都没有发挥的机会,完全就被他限制住了,而后又迅速找到破绽,一击致命。 桃定符先前说过,与敌斗战时,不需要知道敌人多强,只需要知道敌人有多弱,就是这个道理了。 现在差不多该是离开这里了。 只是…… 他抬头看向东南面那巍峨孤寂的神女雪峰,这片废墟距离此峰已然十分接近了,他此刻已能够清晰的看到那陡峭的山体还有那皑皑白雪。 那传说中的天夏烽火台应该就在峰顶之上。 可其上并无可供人攀爬的地方,那里也没有任何人工开凿的痕迹,这恐怕是都护府有意为之,看来要上去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他心下一转念,还是下次来时再说吧。 不过就这么离去,似乎有些可惜,于是他迈步出去,凭着记忆找到了一处高点,而后自衣兜中拿出小册和画笔,便对着眼前的景物描摹起来。 他画的很是入神,似乎要将眼前这些壮丽伟大一同纳于画笔之下。 不知什么时候,那头小豹猫来到附近,蹲在那里,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着。 许久之后,他才收起笔册。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过头去,也是看到了那只小豹猫,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秘制的药丸倒出一半在巾帕上,并包叠起来,放在了一旁的石阶上。而后就手持夏剑,往外走去。 小豹猫从高处跃下,看了看那个小帕包,趴下晃了晃尾巴,又抬起身,看着他离去,随后它叼起巾帕,一窜不见了。 张御走到了废墟外面,拿出一枚哨子吹了一声,过了一会儿,那匹黑马得得跑了过来,他从料袋中拿出一把秘制马料给其喂食,待马吃完后,便就翻身上鞍,往来路回转。 这次由于不用慢慢找寻,行程较快,不过半天,就来到了一处之前停留过的山坡上,就在这个时候,马匹的脚步忽然慢了下来。 他往前一看, 却看见一个小小身影蹲坐在那里,正是那只小豹猫,其嘴里还叼着那个他留下来的帕包,见他到来,才放了下来,而后那对灵活闪亮的眼睛就一直在看着他。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察觉到,这只小豹猫对他有着一股亲近的情绪,这无疑是想跟着他了。 他想了想,养一头豹猫倒也没什么,而且这毕竟是灵性生物,潜力也是有的,就算没什么作用,就当养一头宠物好了。 他冲着这小东西一点头,道:“过来吧。” 小豹猫听不懂人言,但是能明白到他的意思和情绪,喵的叫了一声,几个蹦跳,就直接来到了马背上。 黑马不安的踢踏了一下地面,张御拍了拍它颈脖,稍作安抚,顺手又揉了下小豹猫的脑袋,这小东西的皮毛异常柔顺,泛着微微的灵性金光,上面没有任何灰尘杂质。 他一拉缰绳,又重新纵马上路,只是一天之后,顺利出了山原。 可就在他准备往旷野上去的时候,那小豹猫猛然支起上身,警惕的看着前面那一堆堆乱石,随后回头对他叫了两声。 张御一下感受到了它紧张戒备的情绪,立刻知道前面一定有问题,他心下一思,并没有急着避开,而是勒马缓缓往后退。 似是察觉到自己暴露了,那些大石一下跃出来十几个人,看其模样长相,都是偏向土著,但身躯却是异常高大强健,迥异于一般土著矮小精干的模样,所佩戴的武器也是完全不同。 这些人出来之后,位于前面的几人一跃而出,向着他跑来,而后面则许多人拉开弓箭,对着他这里一阵抛射,看去不是为了伤人,而只是为了阻止他离开。 冲在最前面的那个蛮人穿着皮甲,手持两把飞斧,看去最为强壮,且是随着其人的跑动,身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变得通红无比,好似有热气冒出,身上的肌肉似乎也是鼓胀了一圈。 张御此时的心湖之中,倒映出一股异常灼热且又强悍的气息,他锵的一声抽出剑刃,催马上前,马匹速度极快,这一跑起来,那些射来剑支都是落在了他的后方。 那蛮人见他冲来,却也不停,反而加快了脚步,就在双方即将要接触的时候,其人咆哮一声,将两把斧头接连抛出,而后又从背后抽出一柄长锤,继续冲了上来。 张御举剑轻轻一格,就将两柄飞斧接连挑飞。 那蛮人眼中露出了一丝狡猾之色,他此刻并没有直愣愣的冲上来,而是微微一侧身,横锤一摆,就往马头之上砸来。 张御抽剑之后,夏剑一直置于身后,此时借着马速,由下往上一个斜撩,本来以剑刃的长度是绝对够不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那剑端之上忽然冒出一道尺许长的剑芒,倏地一下,就将长锤斩断,同时在与那蛮人擦马而过的时候,甩臂回剑后劈,嗤的一声,一个头颅带着半边肩膀就飞起空中! …… …… 第五十七章 敞原之变 那些蛮人显然没想到自己的首领一个照面就被杀了,可他们居然没有一个转身逃跑,原本已是冲在路上的人更是加快了脚步,嘴里发出了嚎叫之声。 而站在后面的人则是不停的射着箭,向张御倾泻着怒火。 张御轻轻挥剑,剑势笼罩之下,飞来箭矢皆被划开。 他此时留意到,那些蛮人如同其首领一样,都是先抛出手中的投掷武器,而后才冲上来砍杀。 这种套路虽很常见,可却令他想起之前在济河岸畔时遇到的那些异神教徒,总觉得两者间有种莫名相似之处。 接下来的战斗几乎没有什么悬念,这些蛮人都是普通人,自然不可能是他的对手,或许这些人的首领拥有超常的力量,可还没等用出来就已经被他斩杀了。 值得一提是,就算战斗到最后,明知道必死也没有一个人逃跑,仍是坚持上来与他拼杀。 这无疑说明,这些蛮人要么就是拥有信仰的信徒,要么就是其背后的势力拥有较高的组织力。 在战斗结束后,张御检查了一下这些人的尸身,发现此辈事先就拿掉了所有容易暴露自身来历的东西,不过从其武器和上面的纹样来看,居然带着一点伊地人的风格。 这就有些意思了。 他不由联想到了在晓山镇外废墟里捡到的那块金板。 不过不管这些人为何袭击他,现在先返回瑞光,把此次发生的事情报知给玄府才是正经。 此时的瑞光城,在将近三个月后,终于又一次迎来了雨水,给久旱的地表注入了一股甘霖。 余名扬离开学宫后,披着雨蓑回到了自己位于外城城西边缘的一座屋舍内。 由于这里距离学宫较远,所以他一般住宿在学宫安排的居舍内,通常只有轮到月末的休沐才会回来一趟,不过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 屋内的陈设简单,除了必备的生活物品外,几乎就没有什么东西了。 他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从小由兄长带大,连学费都是学宫出的,平时生活都是能省则省。 回来之后,他先去灶头上生火,而后煮饭烧水。 做好一切后,他回到了屋子前院,在一只老旧的木案前坐下,由于下着大雨,天光昏暗,他不得不点起一盏油灯,然而从裹得严严实实皮制包里拿出一卷书来,认认真真的读着。 入神看了许久后,听着吱嘎一声响,一个披着雨蓑的人推开了门,并在门外的廊檐下摘了斗笠和蓑衣,这是一普普通通的中年汉子。 他在外面挂好衣笠,抖干净了雨水,这才走了进来。 余名扬把一块手巾递了上去,道:“大兄,给。” 中年汉子接了过来,擦了擦脸,问道:“今天怎么回来了?” 余名扬道:“大兄,我给你热了一碗热汤,待会儿再和你细说。”说着,他就去了厨房里端了一碗汤出来。 中年男子喝了一口,道:“姜放多了。” 余名扬摸摸脑袋,道:“小弟是想给大兄去些寒气。” 中年男子道:“我这个粗实身子,还用得着去什么寒气?”他一口喝干净,半点水渍也没留下,又拿过巾帕擦了擦手。 “说吧,什么事,是不是学宫里有人欺负你了?”说这话时,他表情很平常,但是眼眸中却在不经意间泛着冷光。 余名扬摇头道:“没有,哪有的事,同学待我很好,就是明日可能要出发前往敞原。” “敞原?”中年汉子皱眉道:“那里除了蛮子只有蛮子,你去那个地方干什么?” 余名扬道:“具体的我也不清楚,好像是前一任学宫祭酒的儿子去了那里安抚土著,中间出了一点问题,人在那里一直没有回答,所以学宫让我们这些也懂部落语的学生随宫中师教一同前往,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中年汉子眉头更紧,道:“蛮子可不讲道理。学宫里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你去?那些高官显贵这个时候又干什么去了?” 余名扬道:“大兄放心,有几个同学和我一同去,想也不会有什么事。”说着,他面上露出诚恳而认真之色,道:“兄长,小弟学的就是土著语,迟早是要经历这一回的。” 中年男子沉默片刻,从手腕上解下了一个饰物,递给余名扬,道:“这是上次你给我的壶黎木挂坠,很有用,敞原上蛇蚁毒虫较多,这次你去带上。”他见余名扬迟迟不动,把手又抬了抬,“拿着。” 余名扬接过,道:“谢谢大兄了。” 中年汉子这时忽然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不错的先生,又去了哪里?” “兄长是说张先生?” 余名扬露出愤愤之色,道:“如果张先生在就好了,我们的土著语就是张先生教的,这次与那个土著部落交流本来也该张先生去,可是听说先生被学宫里的一些人排挤了,所以没能去成。” 中年汉子哼了一声,道:“都护府这些高高坐在上面的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好人都被他们陷害了!” 他站起身,“你好好读书,我出去一回。” 余名扬也没有多问,只道:“兄长刚回,不吃过点东西再出去么?” “我在外面吃,我去去就回,你自己饿了就先吃吧。” 中年汉子推开门,重新戴上披上蓑衣斗笠,就走入了雨幕之中。 他来到街角一个小杂货铺的后门,里面正有一个矮小老头在补鞋,看见他过来,左右看了看,立刻把他一把拉进来,把门合上,低声道:“老余,这个时候干什么?最近司寇衙门查得紧,不是叫你没事别找我么?” 中年汉子道:“把这个月的月酬先给我。” 矮小老头马上摇头,道:“这不合规矩。” 中年汉子道:“急用,你就说给不给吧。” 矮小老头抬头看了看他,道:“等着。”他转到里屋,过了一会儿,拿了一包裹出来,双手递给他道:“记着,钱拿走,把剩下的东西烧了。” 中年汉子一语未发接过包裹,拎在手里,推门转身就走,很快又回到了家里。 他先回里屋,自里数出十五枚金元,把包裹放好后,来至余名扬处,把钱放在案上,道:“把这些带在路上,用得着。” 余名扬看了看,道:“兄长,土蛮那里恐怕用不着这些,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其实他觉得与其带这东西,还不如买些盐砖和茶叶带去。 中年汉子坚持道:“叫你拿着就拿着,土蛮用不着,你的上官和老师用得着,别替我省,该花就花。” 余名扬拿过金元,道:“谢兄长。” “自家兄弟,说什么谢不谢的。”中年汉子伸出手,似想抚下他的头,但是伸到一半,却又捏紧放下了,道:“既然明天要上路,记着早点休息。”说着,便往外出去了。 余名扬应了一声,并站起道:“兄长安心,小弟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同一时间,安初儿也是在自己学宫中的居处准备着。 这一次不止是她,还有几个学习坚爪部落语言比较好的学子也会一起前往敞原,但是她可以看出,这次所有派出的学子,都没有什么出身背景,这明显是学宫方面担心此行有危险。 她尽管言语学的不错,可至今还没有与坚爪部落对话的经验,心中也是感到有些紧张。 “要是先生在就好了。” 只是她听杨璎说,先生有事出门远行,恐怕近段时间不会回来了。 她拿出张御交给自己的那本小册,在灯下慢慢读着,尽管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已经能够背下了,可她仍想在出行前再看看,似乎这能给她带来更多信心。 而此时在詹府中,詹公面无表情的坐在椅子上,向着来人问道:“到底怎么样了?还没有确切的说法么?”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五旬左右的学宫学令,他道:“詹公放心,人是在的,那些坚爪部落的土蛮也不禁止人探望,就是言语交流困难,所以不知道到底为了什么把人扣下了。” 詹公漠然道:“不是让那些学子去负责沟通么?让他们快些上路。” 那学令言道:“已经安排妥当了,不过这件事,学生也只能帮到詹公这里了,那些人毕竟是张辅教的学生,也就是他不在的时候,我们才能抽个空子。” 詹公冷声道:“学宫的规矩我懂,区区几个没背景的学子,没那么难办,现在只需搞清楚事情到底如何了,我儿也绝对不能出事。”说话间,他拿拐杖顿了顿地。 可就在这时候,一个仆役匆匆跑了进来,道:“詹公,万俟先生,不好了,方才有消息说,那些蛮人的部族正沿河而上,往北移动,我们派去探望少郎的人也没了音讯。” “什么?”詹公一下站了起来,可起身过急,却是一个眩晕。 那学令连忙上前将他扶住,道:“詹公莫急,詹世兄诸言通达,气度高华,想来定是无事的。” 詹公一把推开他,喘了几口气,一手扶住拐杖,一手指着外面,道:“这些无用的话就不用说了,柳公府这个人从来只认结果,那些蛮人一定要安抚下去,别等了,你现在就安排那些学子上路,尽快赶去那里!” …… …… 第五十八章 万法皆付一 张御从山原中出来后,往下一路之上再没有碰到任何阻拦,不过他们并没有借助都护府开凿的人工运河乘船返回瑞光,而是又去了晓山镇。 到了镇上,他找到陈正,并委托其往学宫之中寄送书信,上面大致交代了此行的遭遇。 之所以不是由他自己来执笔,那是因为他不确定现在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闻氏两兄弟怎么样了?会不会也像蔡蕹一样叛变?有没有人先回到玄府?玄府现在对他的态度又是什么? 这些都不确定。 而由陈正送去书信,由于两者之间本无关联,且其又是在转迁之际,便是有人看见了,也至多以为他想谋求高位,这样就可以避过绝大多数的意外,并把最真实的情况反映到玄府之内。 不过也是凑巧,正因为到了这里,他才从陈正那里了解到,那些袭击自己的人与半月前出现在在晓山镇前的蛮人有着很多的相似之处。 而且这些人的出现,也就在他们离开晓山镇不久,只是此辈来的突然,消失的也突然。 张御心中推断下来,那些人或许真的可能是为那块金板而来,不然在时间上不会那么巧合。 他感觉自从瑞光成出来后,这一路上似乎就总是危险不断。可他知道,这一系列的事,其实并不是什么意外突发的状况,源头几乎都可以寻到神尉军身上。 这几十年来,神尉军一直在侵夺玄府的权责,以至于都护府大部分地界都充斥着神尉军的影响力,可其近段日子以来的快速收缩,导致之前被压伏下去的各种势力又开始有所抬头了,或许这里面有不少还是神尉军刻意纵容和推动的。 现在玄府既然走到了最前面,那么遇上这些事几乎必然的。 只是玄府的力量现在还无法涵盖神尉军退让出来的空白,可以想见,神尉军现在正在冷眼旁观,准备等着玄府焦头烂额的时候再重新出来收拾局面。 在晓山镇住了一晚后,他抽空往镇北面的那处废墟中又去了一回。那只小豹猫则一直跟随在他身边,他去到哪里就跟到哪里。 在进入废墟后,张御很快找到了线索。尽管时间已是过去了大半个月,可是上千人的行动留下的痕迹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去的。 他发现这些人的行动是很有目的性的,绝大多数的痕迹都是集中在那疑似蟒蛇巢穴的洞窟附近,并且里面也有被四处翻找的迹象。 这一番查证下来,他已是能够断定,这些人的目的就是那块金板。 他已是看过,金板本身没有什么特殊之处,那么问题应该就是落在那些文字上了,可他也无法辨认其来历,只希望在宣文堂里能找到相关的文献记载了。 下来他又在这里附近仔细转了几圈,可古怪的是,关于这行人离去的痕迹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此辈就像突兀的消失在了这片废墟之中。 他对此不禁有了一个猜测,这件事只有回去后上报玄府,再派人手过来查证了。 等他回到晓山镇后,已经是中午时分了,还未走到居处,却见陈正匆匆过来,见他身影,面上一喜,上来一拱手,低声道:“张君,玄府来人了,此刻正在你居处等候。” 张御一转念,他是昨天早上托陈正寄送的书信,今天人就到了,这说明玄府在收到他的书信就兼程赶来了,当中没有半分耽搁。 等他回到居处后,才讶然发现,等在这里的居然是范澜和辛瑶二人,于是他在门前合手一揖,道:“范师兄,辛师教,没想到是你二位到此。” 范澜笑着抬手还了一礼,道:“张师弟,项主事昨天接到你的书信后,就派我二人连夜前来接应了。” 张御道:“劳烦两位了。” 范澜笑道:“谈不上。” 辛瑶扶了下眼镜,看着他道:“不麻烦。” 三人在见礼之后,就各自坐下。 范澜看了一眼趴在张御脚下的小豹猫,笑道:“有灵性的小猫?有意思。” 辛瑶淡声道:“是豹猫。” 范澜咳了一声,道:“张师弟,你的书信主事虽是收到,可具体情况,我们还需要向你再问询一二。” 张御微微点头,信上的内容也就是个大概,有许多东西不是纸上能交代的清楚的。 范澜坐正身躯,下来他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又详细问了一遍。辛瑶则拿出纸笔,在旁记录,每一句话都没有漏过。 张御对于大多数事都是如实回答,包括在山中与臧殊和蒙面女子的交战也未曾隐瞒,只是涉及到具体细节,他没有多说。 他也没提蔡蕹可能叛变的事,这件事他并没有能够亲眼目睹,自也没有任何根据,不过他相信玄府自有判断,这个也用不着他来关心。 辛瑶在记下两人所有问答后,又拿出张纸誊抄了一遍,而后在上面落下自己名姓印章,推到张御面前,“张师弟,你看可有不对的地方。” 张御拿起看过,也是一样执笔落名,盖上私印,重又递给了她。 这时他想起一事,道:“我与闻氏昆仲分开撤退后,便一直在深山中躲避追敌,他们不知道是否回返玄府了?” 范澜摇头道:“你们失去联系后,我们后来派人去寻找过,闻过可以确认已经死亡,闻德则不知所踪,也不知道究竟是被捉住了,还是同样也被杀害了。” 张御问道:“关于那些人,主事下来可有什么打算么?” 范澜摇头一叹,道:“长久以来,这些浑章修士一直是个麻烦,只是现在……我们恐怕还抽调不出人手来对付他们,只能先放上一放了。” 张御一思,点了点头。 对此他也是理解的,玄府要是能解决这些人,那早就解决了,也不用等到现在,而这个时候玄府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此事只能暂时往后靠了。 范澜想了想,道:“对了,张师弟,你最好先留在这里,不必急着回去,恐怕有另一件事还需劳烦你去做,这里恐怕涉及到都护府安危。” 张御反应很快,脑海里一过,已是大略猜出情况出在何处,他看向辛瑶,道:“坚爪部落?” 辛瑶轻轻点头,她道:“张师弟你那日走后,玄府决定把事情交给詹治同,他去了坚爪部落后,开始据说还交谈顺利,可不知为什么,这几天却又没消息传出了,而且整个坚爪部落正往北移动之中,看去还没有停下的迹象,这时候需要一个人去与坚爪部落交流。” 张御看着二人,道:“这是玄府的意思,还是学宫的意思?” 范澜认真道:“张师弟,你是知道,玄府不会插手都堂事务的,这事是学宫迟学监找了项主事,询问你的消息,问你是否可以出面做这件事。而这次出来前,项主事让我们把这件事转告给你,只是具体如何做,可由你自己判断。” 张御淡声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如果学宫或者都堂要让我去做这件事,那么我以什么身份前往呢?坚爪部落又怎么相信我说的话就代表都护府呢?” 范澜点了点头,道:“张师弟,我明白了,我会把你的话转告给项主事的。” 张御见他似准备回去复命了,便道:“对了,范师兄,还要向你请教一件事。” “你说。” 张御缓缓道:“御想请教,心光之印,是如修行的?” 范澜道:“心光么……唔?”他忽然看向张御,目中露出异色,上下打量了下他,问道:“张师弟,你凝练出心光了?” 辛瑶听到此言,也是看了过来。 张御没有说话,可是下一刻,随着室内轰然一震,他身上就升腾了一阵光芒,然后如流水一般在他身体表面流淌着。 “心光!” 范澜欣喜站起,他传授章法时,对张御和白擎青两个人也是满含期待的,白擎青现在出外做事还没有回来,不知道如何,可张御这里倒是先一步寻找到心光了。 要知道,凝练出心光的玄修,在玄府之中就再不能当寻常的弟子来看待了,而是具备另一种地位了。 他按下心中喜悦,再次坐下,笑道:“张师弟,你问我如何修行心光,其实你自己也能猜出答案,修炼心光,只需要一东西,”他顿了一顿,“那就是神元!” 张御微微点头,“果然是神元么。” 范澜笑道:“我们玄修之所以胜过旧修,就是不必去修行那些各种各样高深的功法,也不必去打坐参悟,而只要专注于积蓄神元就可以了。所谓‘万千玄理,尽付妙机,诸般道法,皆聚唯一’,这就是我们最大的优势所在啊。“ 张御点了下头,合手一揖,道:“多谢范师兄解惑。” 范澜看着他,道:“我会把这个消息告诉项主事的。”差不多的一句话,可这次,他更显慎重。 …… …… 第五十九章 顾全大局 两日之后,瑞光城的詹府之中来了一位访客,不过主客之间的交谈似乎并不愉快。 “詹公,接连几日,坚爪部落都在沿着旦河往上游方向走,再这么下去,很快就会接近最南端的广遥镇了。” 来客三十余岁,身形微胖,下巴蓄着胡须,尽管一袭便装,可从举止气度上,还是能看出其人身份不简单。 詹公不慌不忙一搭茶盏,道:“叶从事,这是宁山新出的凤遇茶,不妨品上一品。” 叶从事却是坐着没动,神情严肃道:“詹公,我不是来喝茶的,柳公府听到这个消息后很生气,公府入都堂只有月余,还有抱负未曾施展,他不希望看到都护府南域开启战端。这事你今天无论如何要给一个明确交代。” 詹公看去很是笃定,在叶从事质问般的目光下慢悠悠喝了一口茶,随后放下道:“叶从事,要相信小儿,治同他一定是可以安抚住那个部落的, 叶从事道:“现在的情况,又让我如何信你呢?” 詹公呵呵一笑,抚须道:“我活了百多岁,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六十年前那一战还不是一样挺过来了?你放心,再容我一日,当会给公府一个交代。” 叶从事看了看他,站起身,道:“好,那我照实回复柳公府,希望能等到詹公的好消息。”拱了拱手,便往外出去了。 詹公立刻吩咐管家送客。 只是等叶从事一走,詹公那副从容不迫的样子立刻从脸上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浓浓的忧虑和焦躁。 “那群学子怎么回事?不是叫他们一到坚爪部落就搞清楚状况,怎么到现在都没回音!” 就在此时,一个亲信役从自外走进来,一直来到他身边小声说了几句,詹公一惊,立刻吩咐更衣,离了宅院,乘马车匆匆赶到泰阳学宫赶来, 泰阳学宫奎文堂中,一如上回,迟学监召聚了四堂学令和各属堂主事从事议事,等了许久,人差不多已是到齐。 洪学令方才说了几句话,就见大门推开,詹公微微喘着气,拄着拐杖走入进来,立时有人站起打招呼,道:“詹公来了。”随后堂中又响起了零零落落的招呼之声。 詹公很明显的感觉到,这些人对待自己,远不如上回那般热情了。 迟学监坐在主位之上并不起身,他抬头看了看,道:“詹公来了啊,嗯,这件事与詹公也有关,既然来了,也一起坐下来听一听吧。” 他对洪学令点了下令,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洪学令清了清嗓子,道:“这几日来坚爪部落的突然北上,根据之前传递上来的消息,我们怀疑此事或与詹节使处事操切有关……” 詹公此刻还未坐下,听到此言,动作一顿,忍不住抬起头,发声道:“洪学令,此言何来根据?”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去到坚爪部落后,前后共是发回三封书信,其中每回都是提及,因难以见到坚爪部落大酋首,故他欲寻机相见。” 他在身前的文档中翻了翻,举出一封书信来,“尤其这第三封书信上说到,坚爪大酋首出外捕猎,他欲冒险一见,可算算时间,当就在这封书信发出未久,坚爪部落便就将之扣下了,而后整个部落就开始沿河北上,所以就算不是他直接导致此事,也定然与此事有着间接关联。” 詹公看向座上诸人,道:“诸位,就在上月,坚爪部落异动频频,我儿在此危急关头赶到了坚爪部落之中,而后近月这部落就再无动静,是何缘由,不问可知。坚爪部落不过一个土蛮,不识礼仪,不问道德,而今之变,许是其内部生乱,那我们应该设法查知其症结所在,而不是不问情由,先去怀疑己方功员!” 座上有人道:“詹公莫急,我等只是推断,并非定论。” 洪学令道:“詹公,詹节使现在被困,而我们了解到的情形来看,你派去接触的人也是生死不明,就算我们想要弄清楚发生了何事,也指望不了詹节使了,所以我们需要派遣一个同样精通坚爪部落语言的人前去……” “不需要!” 詹公突然一挥袖,喊了一声,让周围的人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大年纪的人嗓门也是不小。 詹公喘了两口气,看着座上诸人,又放缓语气道:“诸位,莫要把这件事看得太重了,我以为不过这是一件小事罢了,而且很快就可以得以解决。” 洪学令看着他道:“詹公,你何以有如此信心?” 这个时候,外面忽有一名助役走了进来,手上托着一封书信。 众人纷纷看去。 那书信一直被送到迟学监座前,他伸手接过,打开看有片刻,抬头道:“坚爪部落停止北上了。” “停下了么?” 众人议论纷纷,许多人露出欣喜之色。 詹公松了一口气,略显激动道:“我说过,我儿定然可以解决此事的。” 迟学监没有理他,沉声道:“这封书信是学宫里的几位学子联名从坚爪部落里寄来的。” “学子,坚爪部落?” 众人有些莫名其妙,什么时候又有学宫学子跑到坚爪部落去了? 迟学监板着脸,道:“有人趁张辅教不在,把他教授的学子私自调去与坚爪部落的土著交通。”他目光往左右一扫,眼神严厉,“此事谁做的?” 学宫历来的规矩,谁带的学生,就由谁负责,他人若要调用的话,那至少要经过师长的同意,以分清权责。 当然,这个事情虽然不合规矩,但也可大可小,可是未经学宫的商议和允许,居然主动向坚爪部落派遣学子交流,这要是弄出了什么事情,都堂完全可以将责任推在学宫头上。 迟学监转头看向万俟学令,做这件事一般的人可做不成,必然是学令才有可能,而这里只有其人与詹公关系最深。 万俟学令有些心虚,不自觉避开了迟学监的目光。 詹公这时道:“不用去看万俟学令,是我让他如此做的,我这也是为了搞清楚具体情势,是为了学宫,为了都护府!” 洪学令冷声道:“这不合规矩吧。” 詹公大义凛然道:“在都护府利益面前,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况且那些学子不是带回来书信了么?坚爪部落也停下了,这说明这件事是做对了。” 迟学监冷然道:“停下?” 他晃了晃手中那封书信,“信里面说的很清楚,坚爪部落之所以停下,是因为这几天都护府的雨势波及到了旦河下游,那边遭受到了大雨,使得那些土蛮无法冒雨前行罢了,这与詹使节没有任何关系。” 他看着詹公,“信中还有内容,说这回是詹使节触怒了坚爪部落的大酋首,才致后来的事发生,这就与我们之前的推断相符了。” 詹公脸上一变,急着否定道:“这是绝无可能之事!” 迟学监不理他,将书信递给洪学令,道:“传下去给诸位览阅。” 洪学令大致翻了翻之后,就递给下一个人,在座之人在轮着看下来后,看向詹公的眼神都是意味不明。 詹公越来越觉不妙,书信最后传到了他这里,他伸手去抓,可或许太急,没有抓稳,反是掉落在地,于是弯腰拾捡,但几次都没能捡起来,还是候在一旁助役过来,才将之摆在了案上。 詹公抖抖索索拿出一副眼镜,戴上之后,这才拿起书信细看,过了一会儿,他的手不停颤动起来,愤怒道:“此事伪造,一定是伪造!几个学子的话怎能相信!” 他嚓嚓几下,就把书信撕得粉碎,随后撑着桌案直喘气。 迟学监冷冷看着他,呈送到堂上来的书信都是留有抄写复件的,就算撕碎了也没什么,他道:“事情已经清楚明白了,洪学令……” 洪学令一点头,站起道:“玄府传来的消息,张辅教已在回转瑞光的路上,此刻正好与敞原相距不远,我等当提请都堂,移卸詹治同节使之位,改由张辅教接任,并全权负责安抚坚爪部落的事宜。” 顿了下,他又言:“鉴于张辅教本身学职较低,故我在此提议,提他学宫学正。” 座下之人稍稍交换了一下意见,便有一人先出声道:“在下附议。” “附议。” “附议。” “附议。” 底下一片附议之声。 “诸位!”詹公用拐杖使劲的顿着地面,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声响,他声嘶力竭道:“这对小儿不公平!” 洪学令义正辞严道:“詹公,涉及都护府生民的大事,从来都不是儿戏,令郎是去安抚部落,可如今我们看到的,却是有负学宫期望,有负都堂所托!詹公,注意下脸面吧,不要太难看了。” 詹公仍在挣扎着,“可是,我儿……” 在座许多人都是暗暗摇头,暗道詹公老糊涂了,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看不出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挽回的可能了。 詹公这时一转头,看向迟学监,双目发红道:“迟昭,我为都护府效力八十载,曾经陷阵杀敌,险死还生,更为学宫教化万民,兴礼布乐,岂能受此不公?我要去都堂,去找柳公府面呈此事……“ “詹公!” 洪学令猛然打断他。 詹公惊讶看去。 洪学令表情严肃无比,大声道:“詹公,你要顾全大局!” 詹公一下睁大眼,这句话有些莫名的熟悉,似乎是以前他经常对别人说的。 眼前的人影似是变得模糊起来,那声音则在耳边回荡不止。 他有些茫然。 大局?难道我不是大局么? 拐杖从手中滑落,他倒了下去。 …… …… 第六十章 节出都军动 詹公在奎文堂上病倒了,被助役抬了出去救治。 不过现在没人来理会他的事,学宫在有条不紊的定下事宜后,就将呈书递到治署之中。 治署回应也快,只是隔了半个夏时,批复准许的帖子便就下来了。 学宫方面立刻安排了几匹快马,将整套节使衣冠和治署任书送往晓山镇。 迟学监在奎文堂的窗口前看着纵马而出的几名信使,心中滋味难明。 自他担任学监以来,还是第一次有马蹄声在学宫之内响起。 尽管长时期在学宫内打理事务,可不代表他对外面发生的事不清楚,实际上他了解事物的渠道比常人多得多。 他能感觉到,随着神尉军的不作为,最近整个都护府都有些不安稳了,这令他极为忧虑。 他看着那些信使的身影逐渐消失,不自觉叹了口气。 都护府的节使,按理是需要讲究仪仗的,还要遣军百人相护,鼓乐开道,以彰显威仪。 然而这安排起来有一套繁琐的仪式要走,要算定时辰日子,那至少也要四五天,这样太耽误时间了,所以现在也只能权且从简了。 此时都府庄园之内。 “什么?先生被派去当节使了?” 杨璎自从在学宫进学后,就和安初儿交好,可是接连几天不见后者的身影,她也觉得纳闷,直到追问问下来,才知道安初儿早就被学宫派遣往坚爪部落了,同样一起去的还有几个同学。 得知此事后,她很是气愤,可又无可奈何,身为卫尉,对于都堂和学宫的决定她没有插手和过问的权利。 因为生怕其他同学也被找去,所以她一直命人盯着此事,可是现在却又听到了张御受命前往坚爪部落的消息,顿时焦急无比。 她向来是一个行动派,脑袋一热,就离开自己的宅院,一路往正堂跑来,途中也不知道踢坏了几道门,役从们看到后都是一脸淡然,显是早已习惯了。 杨璎一路冲入内堂,她这次没有上前动手,而是站在那里,对着上方的小童道“小弟,帮阿姐一件事。” 那小童一听到外面的声音,本来已是下意识等着被拽领子,可这次却迟迟未等见动作,他好奇看去,却见自己阿姐脸上前所未有的认真,他也是小脸严肃起来,问道“阿姐,什么事?” 杨璎咬着嘴唇,道“我要带兵前往敞原,现在先生和还有初儿,还有好多同学去了那里,他们可能有危险,我要去保护他们……” 小童想了想,道“阿姐,我帮你。” 杨璎睁大眼睛,道“你,小弟,你不怕舅舅说你么……” 虽然她来时就想好了,要想尽办法说服自己的弟弟,但是没想到现在这么容易就同意了,她反而有些慌了。 小童看了看她,小脸上多了一丝威严之色,道“不怕,我是大都督。” 杨璎恍惚了一下,这个时候,她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位前任大都督坐在上面,她忽然感到眼睛有些发热,急急伸手抹掉,抬头道“那,那你就快些发令吧。” 小童却没有急着动,而是认真道“瑞光城内有五千亲卫军,但是为了城中民众,弹压不驯,不可能都调动,阿姐,我只能给你一千人。” 一千人? 一千人是多少? 能有多少排场? 好像……够了吧? 杨璎脑袋有些疼。 小童见她没反对,就道“阿姐,我这就给你写谕令。”他拿起军签,落笔写字,再盖上了自己的常印,至于都护大印,没到成年,他还用不了。 待拟好后,他拿了起来,做个相递动作,道“阿姐,给。” 杨璎兴冲冲上前,可就在伸手去拿谕令的时候,心中却没来由升起一股惶恐之感,顿有些瑟缩踌躇,过了一会儿,却觉手上一沉,原来是那小童主动把谕令和军符交到了她手里。 可她发现,一份薄薄的帛书外带一枚轻轻的金符,竟是压的自己无法挪步。 “我,我还是……” 她一时有些口干舌燥,心中甚至打起了退堂鼓。 “阿姐,我等你回来。” 杨璎一怔,抬起头,却是看见自己弟弟那略带崇拜和期待的眼神,她顿觉一股勇气充溢胸膛,一下感觉什么都不怕了。 嗯! 她重重点头。 她退开几步,对着上方合手一礼,就扭头出了大堂。 她急着往外跑,还没等能跨出庄园内门,身后就有一个浑厚声音传来“杨卫尉,你要去做什么?” 杨璎浑身一颤,努力转过身,脸色发白道“舅,舅舅。” 英武男子身形笔挺的站在那里,沉声道“你拿着都护的军符,是想去调动军兵么?” 杨璎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道“我要去救人,我要去帮先生,帮我的同学,小弟,小弟他也是同意的。” 英武男子沉默片刻,道“把都护的谕令给我看。” “哦。” 杨璎老老实实把谕令递上,嘴里嘀咕道“是真的……” 英武男子拿过谕令一观,肃然道“一千人?你不能带这么多人走。” 杨璎急道“舅舅,我……” 英武男子一抬手,打断她道“听我说完,瑞光城里的亲卫一旦调用,会引发全城的动荡和不安,而且凭你的本事,也带不了一千人,有一百人就足够了,至于缺的人手……”他沉吟一下,“我会让沿途各镇的民兵配合你。” “是,是,谢谢舅舅。”杨璎这个时候哪还管得到人数,只要自己舅舅不拦着她,那就万事大吉了。 英武男子把谕令还给她,道“这是都护第一次签发军谕,记得做好,我会让下面的人配合你。” “嗯,嗯,好。”杨璎接回谕令,只觉脑袋晕乎乎的,直到走出了庄园,也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英武男子看他离去,便从另一个边门走了出去,到了门外,这里的两排卫卒轰然一抱拳,大声道“都尉。” 他沉声道“备马,去治署。” 卫卒轰然应诺。 治署之中,柳奉全正在内堂之中审阅各地呈上来的报书,却听得外面却来阵阵滚雷般的马蹄声,他不禁一皱眉,不悦道“怎么回事?” 门外有一个从事匆匆走进来,低声道“公府,安都尉来了。” 柳奉全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亲自来到门口相迎,过了一会儿,便就一名英武男子走来,他一拱手,道“安都尉,你怎么来了?” 他打量着对方。安右廷,都护府实质上的最高军事统领,也是当今都护的亲舅,其人手下掌握着都护府战力最强的六万正军。 这位平时并不怎么露面,之前他也只是在担任署公时见过一面。其人到来,绝然不会是小事。 安右廷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道“柳公,我知道你公务繁忙,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 柳奉全一挥手,让旁边所有人退下去,而后道“都尉请讲。” 安右廷道“数万土蛮逼近都护府南疆,我身为都尉,不能坐视。” 柳奉全警惕看他一眼,这是想干什么?是想干涉都堂事务么?他沉声道“安都尉,这件事都堂已有处断,已然派遣第二位节使前往安抚,现在应该已在路上了。” 安右廷道“我知道,可我都护府面对外族,若只是一味安抚,而没有武力威慑,治署能保证绝然不出事么?” 柳奉全没出声。 安右廷继续道“我已经请命都督,由杨卫尉带领一百都府亲卫,前往南疆,路上需调集各镇军马物资,只是这里还需治署配合。” 柳奉全冷冷道“既然都尉已然下了令,还需问我治署作甚?” 安右廷摇头道“不是我下的令,是都护下得令。” 他看向柳奉全,道“柳公府,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最近都护府到处乌烟瘴气,趁乱生事的人不少,震慑一下宵小,也有利于都堂秉政。” 柳公府深思起来,他知道,整个都护府军事名义上都归这一位统领,现在又得了都护的同意,如果强行出兵,那大可以绕过自己,现在来跟自己说,说明还是照顾治署脸面的。 不过其人最后这句话确实有几分道理,自己坐上署公之位没多久,下面到底有多少人愿意听他的实在很难说,现在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将下面的人事整合一下。 他语气微缓,道“既然都尉和都护都已是定下,那都堂也会批书,调拨物资,让下方各镇配合行事,但是……”他看向安右廷,眼神毫不退让道“都护府的策略是北剿南抚,从未改变过。” 安右廷没有说话,抬手对他一抱拳,就迈着铿然步伐,转身出去了。 半日后,晓山镇中。 张御已是接到了都堂的任书,从接到此书的那一刻开始,他便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了。 他手里拿着那封学子寄送来的书信,只是一看笔迹,他就清楚这是安初儿、余名扬等人的笔迹,至于前后经过,他也已是通过送信的人了解了。 随同任书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道袍男子,其人对他肃声言道“张师弟,我受项主事之命,护你此行周全,我不管你如何做,也不会来过问你的言行,可一遇危险,你必须要听我的。” 张御倒是没怎么在意他的语气,别人是来保护他的,甚至关键时刻还可能以命相搏,那么小节之上就不必太在意了。 而且从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这应该个非常简单直白的人。 这样的人其实很好打交道。 他道“这位师兄怎么称呼?” 道袍男子回道“我名粟筑。” 张御道“粟师兄放心,若遇危急,我又无法应付的话,那当以你为主。” 粟筑神色和缓了一些,压根没听出他话里有话。 张御看了下天色,道“如无什么要带的,我们这就启程。” 粟筑道“这就去坚爪部落么?不用再准备什么了么?” 张御道“我在他们的部落一段时间,十分了解他们,去见此辈,只要带一件东西就够了。” “什么东西?” 张御把手中夏剑一抬,道“利剑!” …… …… 。 第六十一章 修玄若神明 张御不知道詹治同的语言水准到底如何,不过在他看来,其人每回躲在间室内听他讲授的时候,气息呼吸都很惬意自在,这说明其人听得很轻松,那么能力应该不弱。 可就算其人了解了坚爪部落的语言文化,甚至到了与他一样的水平,但若以为用语言沟通就可解决所有问题,那就太过于想当然了。 正如那日朱安世所说的,只是几句语言的对话,并不能说明所有问题。 坚石部落不是这百年来归附了都护府并被打磨掉野性的土著,这些人是一群真正的从弱肉强食的丛林中走出来的蛮人,充斥着人类对暴力最原始的崇拜。 他们所膜拜的异神,名为“托洛提”,意即“撕开的喉咙”,代表着杀戮,可谓满身都是血腥气。 面对他们,纯粹用语言是沟通不了的,还需要更为强硬的东西。 詹治同错就错在他身为两个势力沟通的中间人,其本身却并并不具备任何武力。 这些蛮人的思路是和都护府是截然不同的,在坚爪部落中,凡是真正掌权之人,大多数都是拥有较强的武力和健壮的体格。 故在他们看来,詹治同即便是都护府派来的,可是因为自身不够强大,所以他说的话就显不出任何分量。 反而有一些坚爪部落的人可能还会以詹治同的“武力”去衡量都护府,从而得出一个荒谬的结论,毕竟在蛮人看来,他就是都护府的“高层” 当然,真正决定是坚爪部落的动向的是祭祀和大酋首,他们不会这么蠢。所以张御认为,这个部落的北移,很可能是一种试探。 就像荒原上的异怪在遇到不明身份的猎物之前,总要先试探几次,在确定了对自己的威胁程度之后,才会决定是上去撕咬还是躲避退缩。 当然,还不排除另一个可能,那就是坚爪部落背后或有不怀好意的人在推动。 对付坚爪部落的人他有一定的经验,可要是这些人存在,那就要小心为上了。 在晓山镇上召齐所有人手后,张御就翻身上马,就冒着大雨往旦河方向而去。 此时他的身后跟随着二十余人,其中有玄府派出的粟筑和他带来的两名弟子,学宫派出的六名协助他的人手,剩下则都是晓山镇提供的民兵卫队。 学宫诸人之中,有一名伍姓师教身份最高,其人是专门负责书面记录的。 尽管他听不懂坚爪部落的语言,但却可以将张御说过和翻译过来的话送回去,这不但方便学宫和都堂了解情况,同样也是评判节使功过的佐证。 其实詹治同身边也同样有这么一人,但是其人亦被扣留住了,后来探望的人更是没能出来,要不是这样,学宫对后面事情的了解也不至于这么模糊和被动。 经过了七八个夏时的奔波,他们来到了位于旦河中游沐曦镇,并出示了节使符令,要求镇里安排船只,送他们前往下游。 镇里不敢怠慢,立刻调了来了船只,他们于夜半时分登上船,然后乘风张帆,顺流而下,到快要接近天明的到达了广遥镇。 此镇位于都护府敞原北端,也是这片荒原上最大的城镇,镇中大约有一万两千人口,由于常年面对敞原上的蛮人,民风十分彪悍。 镇长听说都护府又有节使到了,连忙出迎,不过看到张御随行之人不多,并且没有任何仪仗,不禁生出了许多疑虑。可他当看到张御相貌时,心中之疑顿去,立时招呼进来,并命人备上热茶热汤和各色食品。 张御与他谈话之后才知道,坚爪部落的许多前哨已经出现在这里了。 广遥镇尽管拥数量可观的火铳火炮,足以对付敞原上的一般小部落,但是绝对是挡不住拥有庞大祭祀群的坚爪部落的,更不用说,这个部落还有异神的存在。 张御没有在此停下休息,他撑着伞,直接来到城头之上,这个时候,他胸前的斗篷缝隙里一动,自里探出来一个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左右上下。 他伸手揉了一下,这头小豹猫虽然没有什么战斗力,但是对危险的感觉十分敏锐,所以这次他也是一并带上了。 自从出发后,就一直跟随在他身边的粟筑只是看了一眼,就不再关注了。正如他自己所言,此行只为护持张御而来,其余事情不会去多理会。 张御此时目注前方,凭借过人的眼力很快辨认出来,大约数里远的地方,有几个蛮人躲在一个木棚子下面,也正打量着这里,并且冲着城墙指指点点,时不时还低声交谈着什么。 从打扮上看,可以肯定其中一个是坚爪部落的哨探,剩下的几个应该是原本生活在荒原上的土著蛮人。 原本这些荒原上的蛮人虽有数万之众,可因为来源于不同部落,彼此又一直互相攻伐,长久以来就是一盘散沙,可是学宫和都堂最担心的,就是坚爪部落到来之后,将他们整合起来,那就是一个大麻烦了。 伍师教这时走了过来,他也看了看前方,只觉那里一片漆黑,再加上大雨瓢泼,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于是道“张节使,我们天亮再去那里么?” 张御道“不必等天亮,等镇里安排好了马,我们立刻就出发。” 伍师教请教道“节使,敢问为何挑在这个时候?” 张御道“稍晚一些,就是坚爪部落供奉黎明之神的时候,为了迎接黎明之神的到来,这个时候他们不但不会拒绝任何人来访,还会把上门的客人当成贵宾,认为他们会给自己带来运气。” 伍师教露出佩服之色,道“节使当真知识渊博,学宫早该派你来此的。” 张御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他道“伍师教,劳烦你去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伍师教一拱手,便就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所有跟随来此的人,包括那些民兵和助役都是到了城头上。 张御转过身来,看着众人道“我说几句话,稍候就要去往坚爪部落了,不管是在半路上,还是到了其等部落之中,任何人不能提及有关都护府的话题,尽量减少私下交谈,有什么事直接来问我,如果遇到危险,就蹲伏在地,双手抱肩,通常情况下,只要做出这个动作,那就不会受到较大的伤害。” 伍师教道“节使,可以问下为何不能提及都护府么?” 张御道“因为坚爪部落是有异神存在的,其在聆听凡人说话时,并不受凡间语言的约束,此举是为了避免诸位泄露都护府的当前实情。” 伍师教一惊,道“之前詹节使知道这件事么?还有张节使的那些学生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我在教授学生的时候特意说过这件事,至于詹节使,他自称与坚爪部落的人交流过,想来他也应该知道这件事的。” 交代过后,他没有再耽搁,就带着所有人下了城墙,然后骑上给他们准备的马匹,从早已推开大门的城门洞中穿行了出去。 镇长站在城头上,默默看着一行人冒着雨雾,向着浓重到化解不开的夜中行去,心中暗暗默祝他们此行顺利。 那个木棚之中,坚爪部落的哨探很快察觉到了马蹄声的到来,他发现来人数目不算少,于是立刻拿出一个闪亮的东西对着后方晃动。 很快,后面有一个接一个闪亮的光点传递下去。 三十余里外,这里有一座坚爪部落千人营地,他们在看到了光点之后,不少人当即放下了祭祀用物,做好了战斗准备。 等了没有多久,他们先是听到隆隆的马蹄声,而后就看见一行人撞破夜色雨幕,出现了营地之外。而策马行在最前面的那一个人,身上忽有一阵灿灿芒光升腾起来,照亮了雨夜和他的身后随从,大片的雨水落下,却从他身旁流淌的光芒中滑落下来,整个人笼罩在了一片氤氲朦胧的光辉之中。 那些蛮人顿时发出一阵阵古怪的惊呼声,目光中露出敬畏之色。 伍师教听到那声音,忍不住道“节使,他们在说什么,我好像听见了他们在说‘天夏‘?” “你没听错。” 张御看着前面的简陋的土著营垒,淡声道“他们是在说……天夏神明。” …… …… 。 第六十二章 血阳血羽 坚爪部落并没有与都护府接触过,但是六十年前那一战,在浊潮下复苏的血阳古国却被东廷都护府给生生埋葬了回去。 这一战影响太过深远,不但都护府的格局由此改变,安山北部的土著部落同样也是大受震动。 所以到了后来,就算身处内陆深处,从来没有到过安山以西的蛮人,也是听说过“天夏”这两个字的。 玄修在掌握了“心光”之后,因为那一层近乎神性的光芒,还有那种种凡人无法达到的能力,在土著的眼里向来是等同于神明的。 不过修炼者的心光和那些彩霞一般的灵性光辉却是不一样的,自有着一种独特而纯粹和光亮,这也让土著很简单的把他们同异神区分开来。 张御策马上前,冲着那些围栏附近的蛮人把手中的剑抬了一抬,而后又放了下来,这个是表示友好的意思。 那些守在前方的土著守卫一见,立刻放下了戒备,用且一个个弯下身来,向他表示敬畏和欢迎。 张御并没有进入营地,而是在门前说了一段在伍师教等人听来古怪而复杂的话。 过了一会儿,就自里出来了一个满脸皱纹的年老祭祀,头上戴着羽冠,身上穿着牛皮衣,手中抓着一柄系着羽毛和叶带的骨矛,虽然年纪很大,但是身上肌肉饱满,精神旺盛。 张御骑在马上,与其人对话了几句,年老祭祀对他十分客气和恭敬,连连点点头,又小心翼翼看了一直跟在张御旁边的粟筑一眼,而后对着营地里面喊了一声。 少时,便有一个身材高大的战士模样的人走来,他拍了拍自己胸膛,又朝某个方向指了指,很明显能看出这是示意张御等人跟着他走。 伍师教赶了上来,道:“节使,现在是要去哪里?” 张御道:“去坚爪部落设在敞原上的本营。” 伍师教问道:“节使,我们能顺利见到大酋首么?” 从之前詹治同传回来的消息看,想见大酋首可没那么容易。现在这些土蛮距离广遥镇这么近,他很担心双方爆发冲突。战争一旦开始,那就很难停下了。 张御没有回答,詹治同见不到大酋首,是因为他本身没什么武力,坚爪部落不会真正的平等看待他,之前能够顺利沟通已经算是他有本事了。 而这次他一上来就表明了自己具备超凡力量,且还是在黎明之前赶来,按坚爪部落的传统,这个时候赶来的人都算是贵客。坚爪部落的大酋首若是这样还不肯见他们,那就是有人在刻意阻碍这件事,那便需要提高警惕了。 在那个高大坚爪战士的引路之下,众人往南行走,此刻雨势暂歇,天色已是渐渐放明,不过天穹上依旧被铅灰色的厚重阴云所占据,而脚下处处水塘,泥泞稀烂无比。 那个坚爪部落的战士却是毫无所觉,好似早就习惯了这样的事,深一脚浅一脚的在前面走着,速度居然一点也不慢。 伍师教发现,直到现在为止,也没见到坚爪部落的人骑乘过任何马匹,敞原上那么多野马,按说找些来不难,或许是还没有掌握驯服马匹的办法?他把这件事暗暗记下。 这么步行了差不多有一个上午之后,那个战士停了下来,指着前方,气势十足的大声喊了一句什么。 伍师教一夜未睡,又在马背上晃荡着行走大半天,此刻也是昏沉沉,听到喊声,忙是打足精神看去,就见前方是一个用荒原上随处可见的石块堆砌起来的简易围垒,大约到胸部的高度,上面插着一面面皮毛制作的旗帜,还有不少土蛮站在石垒后,一支支骨矛斜搁在上面。 整个营垒的范围倒是比较大,足可容纳七八千人,并没有望楼哨塔这种东西。 而在营垒的正中位置,有一个巨大的用木头和泥土堆起来的巨大棚屋,占地颇广,顶上盖着不知道什么东西羽毛,一缕缕的拖下来,看着野蛮而又艳丽。 棚屋旁边还围着着十几个木棚,而在更外面,则是则是大大小小上千个帐篷。 这时他留意到,就在不远处的空地上,却有两个如小丘一般高大,似狼似猿的异怪,此刻正坐在那里吞吃着不知什么东西的血肉,他看见有一个送肉的蛮人也被一起抓了起来,两三下揉捏在一起塞入了口中,胸中不觉一阵恶心。 张御道:“这是‘獴猢’,一种通常只生活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你们注意不要靠得太近,这东西除了主人谁也不认。” 伍师教连忙点头,又对后面人关照了几声。 那名战士上去与守营垒的交涉了一会儿,就对着他们连连招手。 张御驱马上前,一行人跟着他后面进入营地。 到了营地里,伍师教仔细观察着四周,不过很意外的是,荒原上那些土蛮饮食粪便从来都不会讲究,继而这个坚爪部落却不是这样,他看到了特意挖出了沟渠和排泄用的地坑,上面用盖板盖着,不过仍有很多异味残留。 此时他忽然发现,营地里的那些蛮人见到他们进来后,正在一个个围拢过来,有的甚至就在他们前进的路上,他不由得紧张起来。 张御却是视若无睹,骑着马往位于正中位置的那个土垒行去。而本来围挤成一团的野蛮人看着他马匹过来,都是自动分开,但并没有散去,而是就站在两旁这么看着他们。 伍师教也是紧紧跟上,他近距离看着这么多浑身上下充斥着野蛮气息的蛮人,也是有些胆战心惊,斗篷下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佩剑。 他来时也是怨怪詹治同没办好事,可这个时候才发现,真正来到这种环境中,能做到自如的和这些蛮人交流就不错了,詹治同不但一待月余,还能主动去设法接触大酋首,那是相当有胆气了。 这时有一个中年祭祀走出来,用力推开身边的蛮人,来到前方,弯腰一礼,而后对着张御说了一句什么话, 张御对他点了一下头,那祭祀就引着他们来到了一处空地上,其人拿过一根杆子往地上一插,再对他弯腰一躬,说了一短促的话,就离去了。 伍师教道:“节使?这是什么意思?” 张御现在已经习惯了用心湖去感应情绪,方才过来时,感到诸多气息在投照进来,只是绝大部分气息充斥着人性最简单的和情绪,只有少保持着冷静和理智。 不过其中也有一些,却与这个部落却是显得格格不入,甚是对他们有着强烈敌意。 他看了眼周围,道:“伍师教,你可安排人手先在这里设立帐篷,等过了今晚,当就有结果了。” 此刻同样在营地内的一座帐篷里,有两个身上穿着彩衣,脸上有着独特鹰钩鼻的蛮人坐在那里,他们眉心处都有一小团红色的血渍,看着像是一个展翅欲飞的鸟。 坐在左面的那个人开口道:“没想到东廷人这次派出了他们的神裔做使者,‘埃库鲁’的立场可不怎么坚定。” 另一个人脸上带着半边黑色面具,他的声音带着古怪的颤音和嘶哑,“不能让他们谈下来。只有在南方这片土地上发生战争,才能让东廷人把他们的军队从北方撤走。” “你准备怎么做?” 戴着面具的人目光阴冷,拿出一把小刀,往身旁的木桩上重重一插,道:“你认为如果这个神裔在‘埃库鲁’的营地里出现意外会怎么样?” “好主意,不过‘托洛提’还没下定决心,在他的神坛附近,我们是动手不可能瞒过他的。” “我们可以给‘托洛提’献上足够的祭品,让他不插手这件事。” 左面那人想了想,道:“只是我们带来的人不多,能够对付一位东廷人的神裔么?” 戴着面具的人很有信心,道:“我已经看过了,他的灵性并不十分强大,这次我们带来了三个饮过神血的血羽战士,足够对付他了!” …… …… 第六十三章 心身照映 坚爪部落的营地中,一处占地较为开阔的帐篷里,安初儿正拿着笔,在一本小册上记录着这几天来的所见所闻。 她和余名扬等人是四天前来到这里的,之前他们着实在学堂上学了不少东西,知道以坚爪部落的野蛮和落后,在自身不曾拥有武力的情况下,正常的交流是很困难的。 所以他们在出发前就想了个主意,那就是不说自己是使者,而是前来交换货物的商队。 反正负责具体与坚爪部落交流的人是他们,学宫跟来的师教也听不懂,随便他们怎么说都可以。 张御曾反复说过,和野蛮人打交道,最紧要的就是先保全好自己,然后才有资格去谈其他的事,他们也是牢牢记住了这一点。 余名扬在出发前,特意委托了段能采购了不少物品,大多数是盐块和布匹。 他们很清楚,像这种大规模迁徙的土蛮,一定是缺少这些东西的,除了这些,他们还准备了一些华丽的丝绸和精致的瓷器,这也是以往对付土蛮的利器。 果然,这些东西一运来这个部落里,就大受欢迎。 坚爪部落纵然野蛮落后,却也知道商队给自己带来的好处,所以对待他们反而比之前对待詹治同等人更客气。不但单独给他们划出了一块空地,还派一队战士专门负责维护交易时的秩序。 尽管这几天来他们没能接触到被看押起来的詹治同等人,可的确由此打探到了不少有用的消息,之前寄出的那封信就是最主要的收获了。 安初儿正在小册上落笔时,一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传来:“安初儿,你还在这里磨蹭干什么?”随后一个二十余岁,辅教装束的人就走了进来,并满脸不悦的看着她。 安初儿暗叹了一声,他们虽没有受到坚爪部落人的为难,可压力却也不小,这位随行的林辅教不顾实际情况,一直在催促他们去见大酋首。 不过她很懂礼,站起来一福,道:“林辅教,余君子已经去打听消息了,那位大酋首也不是想见就能见到的。” 林辅教语气严厉道:“这话你们说了几天了?学宫那里多少人在等我们的消息,你们却在这里磨蹭,你们对得起学宫的栽培么?你们的老师是怎么教你们的?” 安初儿听到这里,却是不能忍了,她抬头道:“林辅教,请慎言,你说学生可以,可在学生面前置评学生的老师,这岂是一个为人师表的师长该说的话?” 林辅教一怔,随即有些恼怒,手指伸出来,点着安初儿正要说什么,可这个时候,忽觉光线一暗,转头一看,就见帐篷外站着一个穿着斗篷的人,脚下则跟着一只金色的小豹猫。 他有些紧张,道:“你是谁?是什么人?” 安初儿忽然觉得,这个人给自己感觉很熟悉,她张口想喊什么,却又不敢确定。 那人看了看她,伸出手,将遮帽掀开,露出了脸容。 “先生!” 安初儿一阵惊喜,她自帐篷里跑了出来,仰头道:“先生,你怎么也来了?” 张御道:“学宫让我来处置这里的事。” “是你!” 林辅教这时忽然一指他,道:“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张辅教,学宫让你来的?很好!张辅教,快去面见那个大酋首,想办法让他把詹节使放出来。” 张御看着安初儿道:“你和其他同学都在这里么?” 安初儿道:“先生放心,人都在。” 林辅教很是焦躁,道:“管什么学子?张辅教,救出詹节使,安抚好坚爪部落,完成都护府的大事才是正经啊。” 张御道:“安初儿,你回头把所有人都找齐,今晚你们就待在这里,哪里都不要去,不管谁唤你们都不要答应。” 安初儿嗯了一声,无比认真道:“初儿一定记住先生的话。” 林辅教这时也觉察出来什么了,看了看两人,道:“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张辅教,我是万俟学令特意派来的,你有什么事一定要和我说啊。” 张御道:“我交给你的书有在看么?” 安初儿道:“有在看,学生每一个字都记下了。” 林辅教:……” 张御在交代过后,就走了出去,他没有跟林辅教说过一句话,也没有看过他一眼,似乎眼前就没有这个人。 林辅教却是急了,他跟了出来,想要拦住张御的路,“张辅教,到底怎么……” 这时一直跟随在张御身边的粟筑一伸手,一把捏住了林辅教的后颈,然后把他提溜到了一旁放下。 林辅教只觉浑身一麻,而后视角一转,自己就直直靠在了一旁用于固定帐篷的木桩上了。 很快他就惊恐发现,自己虽然是站着的,可浑身上下除了眼皮之外,居然没有一个地方能动了,只能从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呜呜呃呃的声音。 张御一路回转到了自己的帐篷之内,言及自己需要调息,粟筑一点头,就去了大帐之外等候。 张御让小豹猫去到一边自己玩耍,自己则盘膝坐下,于心中一唤,便就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 之前在察觉到那些强烈的敌意后,他就觉得有必要再加深下自己的实力。 看着那心光之印,他没有任何保留的想法,就将剩下的所有神元都是往里投入了进去。 随着神元的增加,这枚章印也是变得越来越亮。 同一时刻,营垒中间的巨大棚屋之内,大酋首埃库鲁坐在软垫上,正拿着一只精致瓷杯品味着里面茶水,这些都是詹治同之前赠给他的。 他身材高大,体型健壮匀称,牙齿齐整,两眉浓密,头发留到肩膀上,梳洗的很光亮,没有一丝凌乱,他品茶的动作很舒缓,如果不是身上穿着的缀着爪牙的服饰,几乎看不出他是一个野蛮人。 此刻坐在他面前的,是部落里最年轻的祭祀喀莫,他抓着骨杖,小心问道:“大酋首要见这次东廷派来的使者么?” 埃库鲁喝了口茶,好似漫不经心道:“你的看法呢?” 喀莫低下头,道:“我遵从大酋首的决定。” 埃库鲁很满意他的反应,他喜欢这些年轻的祭祀,听话,健壮、又充满力量,而不像那些上了年纪的祭祀一样处处对他他指手画脚,总拿那些老旧的规矩来束缚他。 所以他在上台后,就把大多数年老体衰的祭祀都留在那该死又肮脏的丛林祖地里了。 他道:“扎努伊察说,东廷人的后背很空虚,这和那些血裔告诉给我的话一样。” 詹氏父子其实并不知道,他们碰到的那个叫“扎努伊察”的小酋首,其实是坚爪部落有意派来与他们接触的。 他们是野蛮人没错,可这并不代表他们愚蠢。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他们一定也会设法了解这片土地最强大的统治者。 扎努伊察在去了一趟瑞光城后,就大致弄清楚了都护府的虚实,不过同样的,他也被都护府的强大所震慑,所以坚爪部落才一直没有轻举妄动。 喀莫祭祀想了想,道:“那大酋首是想和那些血日的后裔合作么?” 埃库鲁喝了一口茶,闻着里面的香气,他眼里露出了贪婪的神色,但他很快就把自己的欲望克制了下去。 “那些血日的后裔告诉我,东廷人有不少好东西,这是真的,可是东廷人也有不少祭祀和神明,和他们开战,我们的损失也会很大。” 喀莫祭祀知道是时候表现出自己忠诚了,他俯身跪下,道:“只要大酋首下令,我和我的祭祀团会为大酋首杀死所有挡在路上的敌人,并将他们的灵魂献给伟大的‘托洛提’。” 埃库鲁大笑了起来,道:“我现在想知道,血日的后裔和天夏神明究竟谁更强大?想要说服我,那么就要拿出足够让我信服的力量来!” 喀莫祭祀抬头道:“大酋首需要我去试探一下么?” 埃库鲁一挥手,道:“没这个必要。”他一把将手中精致的茶杯捏碎,然后拿起木桩上一块半生不熟的肉撕咬了一口,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一个巢穴里,容不下两头强大的野兽,就看谁能把谁吃了,”这一刻,他眼神如同荒原上的狼,“我们帮剩下的那个。” …… …… 第六十四章 浮光断羽影 就在张御他们一行人进入坚爪部落本营的时候,广遥镇外,浩浩荡荡的船只正沿着旦河而下,河面上一时船帆如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都护府南域向来是耕战一体,在收到大都督、治署、都尉三方面的合签军令后,旦河中下游的四十余镇全都是动员起来。 不过两天时间,名册上军兵的规模已然达到了三万八千余人,每一镇的军兵都是乘船而下,源源不断往广遥镇汇集。 此次出战的物资完全由治署拨付,沿着都护府百年来在平原上开凿的人工运河和旦河运送,兵马未到,粮食军械已然是堆积如山。 杨璎此刻已经先一步赶到了广遥镇,她带着一百亲卫出城的时候,当时嫌弃人太少,可随着亲卫拿着军符一路传递,身边的人马却是像滚雪球一样膨胀起来,甚至大到了让她害怕的程度。 她不懂如何行军领兵,也不懂怎么排兵布阵,好在她很有自知之明,没有头脑一热去瞎指挥,把所有的组织调度都是交给安右廷安排在她身边的几名营管去完成。 营管这时来到城头上,对着站在这里眺望的杨璎一抱拳,道“卫尉,最迟后天晚上,名册上人马就可以到齐,请问还有什么需要属下安排的么?” 杨璎方才回过神,她努力做出一副严肃样子,道“那……那个,对了,什么时候可以出发?” 营管冷静而严肃的说道“如果卫尉想现在出动,那么加上广遥镇的民兵,我们能集结起两万人,因为时间有些紧,我们手中只有六十门火炮,五千把火铳,骑兵也只有广遥镇的千人骑兵队,坚爪部落有百余名祭祀,还有异神,恕属下直言,我们的上层力量还很不足,凭这些力量还不足以击溃他们。” 杨璎底气很不足,眼神游移,道“我,我只是去保护先生和同学,不想打仗的……” 营将道“如果只是威慑,那就足够了。” “嗯嗯嗯,”杨璎连连点头。 营管十分冷静道“还请卫尉拟定一个具体的出发时间,属下可以照此安排。” 杨璎一想,小声道“能晚上走么……” 营管面无表情看了她一眼。 杨璎心虚的避开他的目光,过了一会儿,她一咬牙,终于鼓足了气,抬头道“明天,明天早上我们出发!” 营管道“属下建议平旦末刻。 杨璎马上点头。 营管对她行了一礼,郑重道“属下这就是去安排。” 杨璎见他走了,松了一口气,靠在了城墙上,她忽然间感觉领兵打仗好累,一点也没有之前想过的那样威风。 就在这时,她听到风声中传来一阵悠扬的号角声,走到另一边的城墙边,往外看去。就见一列列军兵不断从河岸边过来,并在广遥镇外选地驻扎下来,此时密密麻麻的帐篷绵延出去,铺陈在了这片大平原上,那庞大的数量造就出了一种格外壮美的景色。 她忽然感觉自己的心安定了下来,扭头看向了另一边,“先生,大家,很快我就会来接你们了。” 入夜时分,坚爪部落点起了支支火把,营外还有一个个篝火堆,暮色下的平原上泛起了点点红光。 就在本营门口的空地上,那两头獴猢吃完了夜食,正昏昏欲睡之中,可本来很安静的它们却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样,忽然一阵躁动,而后发出愤怒的咆哮声。 立刻有两个负责照料的蛮人过来安抚,但却怎么也没法让它们安静下来,就在其中一个试图去通传大酋首时,两头獴猢忽然挣脱了身上的束缚,一脚踏出只有象征意义的围栏,顿把此人踩了个稀烂,在闻到了血腥味后,其好像释放了天性,咆哮着在营地里横冲直撞起来。 两头庞然大物顿时在营地里造成了一片混乱,不知有多少蛮人在黑夜中被踩死,所幸方才下过大雨,被湿泥裹糊的营地并没有因此引发大火。 张衍坐于宽大的帐篷之内,正拿着一块干净的布擦拭手中的夏剑,外面的咆哮声他也是听到了,不过他这里距离营地门口较远,暂时还波及不到此处。 粟筑一直坐在那里闭目养神,听到声音的时候,只是睁开眼微微倾听了一下,就不去理会了。 张御擦剑的动作很是舒缓,随着人与剑的沟通越来越是强烈,心湖也是逐渐放大。 此时他能感觉到,有不少数人正朝自己这里靠过来,其中有三股巨大残恶的气息尤为强烈,来自最前方的一个,已经快要接近营地了。 营帐外远远传来了粟筑两个弟子叱喝声,还有剑盾碰撞的声音, 他坐着没有动,而坐在不远处的粟筑看了看他,便出一柄短刀,站起身走了出去,而在走动之间,其人身上倏地闪烁出一道光华。 其人方才出去没有多久,外面爆发了阵阵碰撞爆裂之声,还夹杂着呼喊和惨叫。 尽管这里争斗剧烈,动静也很大,可坚爪部落的人不知是否是被那两头獴猢吸引住去了全部注意力,并没有一个往这里过来的。 张御这时把擦布放下,提剑站了起来,而后往外一步步走了出去,与此同时,身上有一轮荧光随之腾起。 当他走出帐篷时,便看见满地的碎裂的盾牌和剑矛,还有大约二十多具蛮人尸体,只是那里,还站着一个头上系着赤黑长羽,脸部戴着鸟喙面具,身上则披着血色的羽毛服蛮人,只是他的体型,比正常人高大一倍,而且全身上下还被一层血色的气雾笼罩着。 粟筑和他两个弟子正在前方与他对峙,神色凝重无比,方才他们试过了,无论怎么攻击,都无法破开这巨人身上的那一层血雾屏障,而且其力量巨大无比,身形也意外的灵活,并不像看起来那么臃肿。 张御看了眼这巨大蛮人的装束,立便辨认出了其人的来历,“血羽战士?原来是血阳古国的余孽。”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的荧光似乎更明亮了几分,把重心微微下压,而后,脚下一发力,整个人已化作一道疾光,朝着那巨人射去! 粟筑一惊,急呼道“张师弟小心,他不惧……” 只他话音未落,半空中似有疾电一闪,同时似有什么被斩断的声音传出,一个巨大的头颅已是飞起在空! 其人庞大的身体晃了几晃,便倒了下来,发出了沉闷撞响声,从断脖里冲出的血液流淌到地面上,却是发出嗤嗤之声,周围的泥地顿被腐烂了周围一大片。 张御一剑建功,面上却没有什么意外之色。 血羽战士是很强大,身上的羽毛和血雾也能像灵性生物的灵性外衣一样抵挡刀剑枪炮,但是恰恰挡不住夏剑这样的法器斩劈,有这样的结果毫不出奇。 事实上,这把法器炼造时最早的假想敌,就是这些东西。 不过这只是趁其不备,血羽战士之所以被称为战士,那就是因为其本身擅长各种搏杀技巧,同时还具备一些匪夷所思的能力。 此时他身在半空,还未落地,忽然一个巨大身影从左侧阴影里挤了出来,手中一把巨大的锄刀冲着他就砍了下来。 其人来得完全无声无息,而且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 张御轻轻向外一摆臂,身形在空中舒缓半转,随后剑如长鞭,一收一甩,前半段啪的一声拍在了那把锄刀之上,那巨大的刀势居然被他一击拍偏,而他本人则是借力向后。 只是此时,那黑暗之中,又有一把锄刀从右上方袭来,并带起了强猛的风压。 他足尖一点地,稳稳站住,同时轻轻一抬臂,把剑横摆,铮的一声,居然那架住了那看去凶猛无比的刀势,可是他脚下被轰然迫开的泥泞却充分说明了这一击的力量。 那巨大身影一击无果,便把锄刀往前一顶,将顶端的尖锐部分向着张御戳去,同时脚向前踏,使力推来,试图压迫他的闪避空间。 张御却是脚下微微错开一步,便避开了正面锋芒,同时一振剑刃,再迅快无伦的向前一步,一剑点在了其人胸前。 轰! 明明只是简单的一剑,却有一声巨大闷响传来 那巨大的身躯顿了一顿,明明胸前只有一个小点,可是他的背后,却是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可以看到,无数混着血腻的羽毛粉碎在半空中,飘飘而落。 张御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他这一剑,把浑身之力全数凝聚到了剑尖之上,并于一瞬间伴随着剑芒一同爆发了出来,这不但是把力量控制到极致的一剑,也是心力与神气相结合的一剑。 片刻后,那巨人往后倒退了几步,轰隆一声,倒在了地上。 而在这时,最后一个血羽战士方才把偏落的锄刀从泥地里拉出来,他看了看场中,见张御和粟筑等人正朝自己望过来,沉默片刻,没有再选择进攻,而是转身就跑。 这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如果场面上没有胜算,而又没有人向他们下达死命令的话,他们是不会死拼到底的。 与此同时,他的体型在急骤缩小,速度却是在变快之中,但是同样,他们所拥有的守御能力也在相应减弱。 张御抬起剑来,看着前方,正要动手时,却是心中微微一动,便将手放了下来。 那个血羽战士在经过一个营帐的时候,就见一个披着熊皮的高大人影突然横跨一步,拦在了他的去路之上,任凭那巨大的冲势撞在自己的身上,却是站在一动不动,而后其人伸出双手拿住那血羽战士,一下横举过头,双手再向外一分,就将之生生撕裂开来,并任由那些带着腐蚀的污血流淌在自己的脸颊和身体上。 那个人随手扔掉两截残尸,抹了一把脸,向前走到了光亮可及的地方。他看着张御等人,裂开嘴,露出一丝笑容,用天夏语说道“我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埃库鲁,来自天夏的神裔们,看来你们才是我要等候的客人。” …… …… 。 第六十五章 黎明谈判 埃库鲁的身形极为高大,肌肉饱满结实,再加上他身上披着的熊皮,乃至那洒遍全身的鲜血,在昏暗的光线下,他就如同一头立起走路的巨熊,迈步过来时,给人以沉重的压迫感。 粟筑的两个弟子不自觉握紧了手中短刃,就要往上迎去。 张御抬手把剑一横,阻止了两人上前,随后锵的一声把剑归鞘,用坚爪部落的语言说道:“只能说,我们暂时还不是敌人。” 埃库鲁听到这句话,饶有兴趣的看了他几眼,继续往前走,一直到夏剑笼罩的范围之外站定,仗着那不比血羽战士低上多少的身形,俯视下来,继续用天夏语道:“天夏神裔,你们不是要见我么?我已经来到了你们面前了,你们有什么想说的么?” 他能说几句简单的天夏话,这是扎努伊察教给他的。 詹治同一直认为在语言方面自己拥有过人长才,余者皆碌碌,可实际上,这样的人从来不缺。扎努伊察虽然是蛮人,可同样也有这样的天资。 他跟随在詹氏父子身边一段的日子里,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天夏语的日常对话,不过一直装作自己听不懂而已,在过来得一路之上,使团之中一些较为隐秘的对话他都是听在心中。 其实他并非真正的探子,很多地方都露出了破绽,这一点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可詹治同这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又那里会去在意一个蛮人土著呢? 张御手提夏剑,站在最前方看向埃库鲁,道:“血阳古国的余孽是东廷都护府的敌人,我知道还有两个人就躲在大酋首的部落里,在我们对话之前,必须先肃清他们。” 埃库鲁那庞大的身躯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厚重鼻音,他道:“喀莫。” 喀莫祭祀很快从远处跑了过来,恭敬道:“大酋首。” 埃库鲁道:“去把那两个人带过来。” 在他吩咐下去后,两个血阳古国的人很快就被坚爪部落的战士从营帐里拖了出来,并被推到了双方的面前。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看了看四周围,他还算镇定,站直身躯,沉声道:“埃库鲁,杀了我们对你并没有好处,留下我们,你还有退路,而且有我们在,东廷人也会对你们更加顾忌。” 埃库鲁大步走上前,大手往他脑袋上一盖,正好整个拿住,戴面具的人紧张的说道:“如果杀了我们,血日的后裔就不会再与你合作了,东廷人也就不会再害怕你们了,他们更会肆无忌惮的压榨你们。” 埃库鲁看向张御,“你们会这么做么?” 张御淡声道:“如果能争取到更大的好处,我们为什么不要?” 埃库鲁咧嘴笑了笑,只是轻轻一捏,头骨碎裂的声响传出,那个人脑袋就像一只烂西瓜拧碎了,皮肉和破碎的面具混合在了一起。 埃库鲁一松手,任由无头尸体倒下去,眼中露出不屑的神色。 在他看来,这个人刚才说的都是废话。 他的逻辑简单而又直接,谁有力量,那么他就信服谁。 现在是张御这边轻易战胜了血羽战士,那么毫无疑问东廷人或者说天夏神裔的力量更强大。 还有说什么给自己留后路,那就更好笑了,这些血日的后裔找上他,那是因为他有力量,可以给这些家伙带来帮助,而不是反过来。 只要他一直拥有力量,就算杀了这几人又怎么样?他相信自己就算和东廷人谈不拢,只要再度表示出愿意与血日人合作,对方会很自然的选择忘掉这件事的。 这时他伸手一推,把剩下的那一个血阳古国的余孽推到了张御等人的面前,“这个就交给你们了。” 这个人被巨大的力量一推,没能止住脚步,一下趴在了地上。他抬起头,露出血阳余孽所特有的异常高隆的鹰钩鼻,看着上方的张御等人,颤声哀求道:“别杀我,别杀我,我知道很多秘密。” 张御正要拔剑,这时后面有个声音道:“节使,让我来吧。” 伍师教从一旁的走了出来,手中握着随身携带的佩剑,只是脸色微微发白,看得出有些紧张。 张御点了点头,侧开一步,粟筑等人也让开路来。 伍师教走到前面,拔出佩剑,凝神屏息,那个血阳余孽意识到不对,急忙爬起来要逃,可还未出去几步,倏地一声,首级已然掉落在地,其身体顿时失去支撑,向前栽下。 伍师教舒出了一口气,道:“长久没有练了,还好手没有太生,让节使和诸位见笑了。” 他虽是学宫师教,可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因为在东廷都护府,人人都有可能上战场,所以大多数人都有一定使用武器的基础的。 埃库鲁这时道:“好了,我们之间的障碍已经没有了,可以坐下来谈了。” 张御淡声道:“现在还不行。” 埃库鲁露出危险的眼神,盯着他道:“天夏神裔,不要挑战我的耐心,我已经满足了你的要求,你还想要什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黎明前到来的客人,那么这场谈话应该在放在黎明到来后,并且得到该有的尊重,而不是现在这样满身血污的对话。” 埃库鲁唔了一声,捏了下拳头,又张开手,连续几次后,他点头道:“合理的要求。”他转过身,用侧脸看着张御等人,“天明后,你们到我的大帐来。” 说完后,他就迈着沉重的脚步离开了这里。 张御也是带着人手回到了自己的营帐中,他吩咐众人先去休息,自己则是坐下调息,蓄养精神。 到了快到天明的时候,他方才起身洗漱,随后便换上了正式谈判用的节使衣冠。 此刻所有人也都是准备好了,他便带着众人往大营中间的那座巨大屋棚而来。 这一次他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都是换上,作为他的个学生,他们能够将此间的对话翻译给伍师教和其他学宫的人听。 屋棚之前早有人等候,见他们到来,敲起了有节奏的鼓声,而两旁持着骨矛蛮族战士,从胸膛里开始发出“吼吼吼”的独特声响。 张御走入屋棚之后,他发现埃库鲁已经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其人身上披着白色而干净的熊皮,头发上系着华丽的长羽,正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而其人的旁边,则是坐了不少坚爪部落的祭祀,不过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祭祀全都是年轻人。 三年前他在坚爪部落住过一段时间,不过至今还没有碰上认识的人,而那些曾经统治整个上层年老祭祀,现在也没见到几个。 祭祀是祭祀神明的重要阶层,拥有很高的地位,他想起先前见到的那个老祭祀,如今只是承担一个前哨营地的头目,这无疑说明,随着埃库鲁的上位,部落内部也经过了一场相当大的权力变动。 想到这里,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那无疑会导致另一个结果…… 这座棚屋虽然是临时搭建的,但是宽大敞亮,此时阴云散开了一些,外面的光线照进来,正好落在他们的身上,大雨归后的平原,微风渐来,有一种特别的清爽。 张御在被埃库鲁邀请坐下来后,他到注意自己面前的树桩上摆着一套洁白的瓷器茶具,这显然是之前詹治同带来的,被对方拿出来待客了。 埃库鲁此时有些迫不及待道:“好了,我们之前已经等的够久了,现在来尽快开始我们的谈话吧。” 张御一点头,道:“可以。“ 伍师教马上将纸笔拿了出来,只是他发现那些祭祀忽然齐齐看向他,动作不由了顿了一顿,要是对方反感的话,他会暂时选择不这么做,虽然他还达不到过目不忘的程度,但是简单的话语,大致都是能回忆出来的。 不过那些祭祀只是看了他手中的纸笔上几眼,就很快就转过头去了,他心下暗暗一松。 埃库鲁没有任何铺垫和客套,直接就进入了正题,他道:“我们接待过你们之前派来谈话的人,知道你们想要我们安稳的待在南方的大平原上,可是你们要知道,这样很不容易。” 张御神情淡然,没有说话。 埃库鲁上半身挺起,用天夏语道:“我先说我的条件,我们需要粮食,足够我们族人生存的粮食!”他转过头,对着坐在自己身边不远处的扎努伊察道:“粮食,是这么说吧?” 扎努伊察弯着腰,恭敬道:“是的,大酋首,”他又提醒了一句,“我们还需要茶叶。” “对,茶叶!”埃库鲁用力点着头,道:“那东西不怎么好喝,但是能我感觉到我的身体需要它,非常需要!” 扎努伊察又道:“还有那些精美的瓷器和丝绸……” 埃库鲁大笑起来,道:“虽然我觉得那些东西挺没用的,不能用来吃,也不能用来当武器,不过你们需要,我可以给你们,算是我给你们的赏赐。” 他转过头来看着张御,“怎么样?这就是我们的条件!那么,天夏神裔,你的回答是什么?” 张御点头道:“这些东西,我们天夏都有,你们准备用什么来交换呢?” “交换?”埃库鲁顿时有些不高兴了,他身躯缓缓前倾,“就像你们前一个使者所说的,我们坚爪部落会为你们维护好南部疆域安稳,难道不就是一种交换么?” 张御看着他道:“我们天夏人的疆土,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守御,不需要任何外族来插手。”他语声虽然平淡,可任何人都能听出那话中的坚决,这里面没有一点可退缩的余地。 埃库鲁的神情冷了下来,他的双目中又一次闪现出了危险的光芒,“那么,如果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我们会自己去取!” …… …… 第六十六章 力量信仰 埃库鲁的这句话说出后,场中的气氛一下紧张起来。 张御却仿佛很不在意道:“那你们凭什么来做这件事呢?” 埃库鲁盯着他道:“我知道你们东廷人人很多,但是我们还有很多祭祀,作为一名神裔,我想你明白,那不是凡人依靠数量可以对付的。” 张御看着他道:“从你们坚爪部落的人数上看,你们的祭祀大约有一百多个,不会再多了,”他一指扎努伊察,“你们的这个族人去过瑞光,应该知道,放在东廷都护府里,这个数量实在算不上什么。” 扎努伊察试图了解过都护府实力,比如“神尉军”、比如“玄府”。 他并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在他看来,都护府毫无疑问拥有着强大的神众和数目众多的祭祀团,也是如此,坚爪部落才没有对詹治同等人如何,仅是将他们囚禁起来。 喀莫祭祀看了看埃库鲁,站出来道:“我们还有伟大的‘托洛提’。” 张御语气平静道:“我们天夏镇压和杀死过的神明有很多,多到难以计数,‘托洛提’同样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坚爪部族的人听到这句话,神色都是一变,而就在这个时候,在场所有人感觉到,有一股恐怖的威势忽然笼罩下来,此时此刻,似乎有一个凡人难以触及的存在正在看着他们。 这股感觉笼罩下来的时候,外面值守的坚爪部落族人也是同样感受了,他们都是纷纷跪下,朝着不同方向叩首,口中不断呼喊着“托洛提”。 张御却是不为所动,这个神明的神坛才刚刚修筑起来,其真正的祭坛应该还在丛林之中,不是部落遭遇到近乎覆灭的危险,对方是不可能消耗力量过来找他的。 现在这些能感受的恐怖威势,实际上是直接投照在心神上的,若是长时间的维持下去,的确能够影响一个人的心灵,进而让人疯狂或者畏惧。 事实上这样的能力并不算弱,但像他这样有心光守御的人,这种威吓那几乎就是如清风拂面了。 而且通过这样一个接触,他也是试出了一个重要信息。 现在的托洛提,已经不是之前的“托洛提”了。 三年前他感受的托洛提,沉闷,保守、多疑、力量强大,如同一头蛰伏起来的年老狮子、而现在给他的感觉,狡诈、隐忍、嗜血、耐心十足,就像一头身处壮年,仍保持着进取心但又异常谨慎的头狼。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已经有过改变了。 坚爪部落和他们所供奉的神明并非是一般所想的神明统摄一切的方式,而更多的是一种合作共存的关系。 神明庇护他们,为部族抵抗那些来自上层的力量,而坚爪部落则为其提供足够的献祭,让其力量得以壮大, 可若当部落和神明的意愿不一致时,那么很可能就会发生某种变动。 事实上,只要对祭祀的控制得力,大酋首改变神明也是很容易的,这种改变,不是找另一个神来替代,而是在保证其根本力量的同时,强行扭转其性情和本来。 这可以是神明自愿的,也可以是祭祀强行推动的,这样虽然会导致神明力量的损失,但从长远来看,对部落的发展却是有利的。因为被改变的神明,可以最大程度和新的领导者的意愿保持一致。 伍师教在神明的威势到来时,心中也是一惊,但好在后面没有什么事,他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相比下来,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看起来好像什么影响都没受到。这是因为张御在学堂上就告诉过他们,只要神明不是走到你面前,那么只要你自身不动摇,那么他就无法摧毁你。 埃库鲁冷着脸道:“天夏神裔,你贬低我们的神明,这让我很不高兴。” 张御坐在那里,身形笔挺,道:“无论你是否高兴,无论你是人还是神,要与我们天夏说话,那就必须尊崇我们天夏的规矩,你愿意接受,那我们就可以继续谈下去,如果你不愿意接受,那么就离开。就这么简单。” 他说这句话时,完全是用天夏语说的。 埃库鲁看向扎努伊察,后者连忙把这句话翻译出来。 伍师教听得冷汗直冒,勉强维持镇定,笔下记录不停,生怕一言不合就闹翻。不过他想来张御熟悉对方,这应该是某种策略。 但是张御这一次绝不是什么故意表现的强硬,而是他真真切切是这么想的,对付这样的部族,你绝不能后退一步,也不能有任何软弱。 别以为你的退让就会让对方收手,假若坚爪部落发现通过展示自己的武力就能得到更多,那他就会一直这么试探下去,从而索取更多的东西,直到你退无可退。 与其如此,那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一步不退。 与这样的对手打交道,绝然不能把自己的认知和逻辑套用在对方身上,而应当完全把对方看成信奉弱肉强食的野兽。 在他们看来,你的力量强,你就可以让比你力量弱的人低头,你说得话就更有道理。 就像刚才的血阳帝国的余孽一样,因为他们表现的更弱,所以就没有资格再插手进来。 埃库鲁神情严肃道:“那么你们天夏的规矩是什么,我想听一听。” 在他的理解里,东廷人是这片土地上的居住者,而天夏则是众多东廷神明所在的地方,所以当听到这是天夏的规矩后,他显得异常郑重,因为代表了神明的态度,是直接来自上层力量的意志。 张御道:“都护府可以给你们粮食和茶叶,但你们必须用自己的付出来换取,比如我们要和北面的血阳余孽交战,我们或许会就会用粮食来换取你们的祭祀和族人来为我们出力;比如你们清理了荒原上的灵性生物,那么可以拿这些尸体来向我们换布匹和瓷器,总之,你们出力多少,我们就给你们多少东西。” 埃库鲁听到这里,胸膛中似乎有股怒火要冒出来,但他像又想到什么,捏了捏拳头,忍耐了下去,沉着声音道:“天夏神裔,你的条件我听到了,我们需要考虑。” 张御点了点头,道:“请快些做出决定,我们没有太多时间在这里耽搁。”他站了起来,回头又说了一句,道:“其实我一直认为,与你们谈话,用钢铁和枪炮,比用言语来得简单的多。”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走了出去。粟筑和他的两名弟子立刻跟上,安初儿和余名扬等人也是毫不犹豫一齐跟着走了。 伍师教一惊,这是谈崩了么?此时他也不敢多问,也是连忙带着学宫人走出来。 埃库鲁看张御一行人走出屋棚,他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愤怒,看着反而很平静,他把两只手肘支撑在木桩上,十指相互交叉扣着,遮住了一半的脸,凝视着外面。 而两旁的祭祀,此时没有一个敢说话的。 好一会儿,埃库鲁忽然道:“噶莫祭祀,你知道‘安图科人’么?” 喀莫祭祀一想,道:“大酋首,我听说过他们,似乎是以前圣山下的一个大部落。” 埃库鲁目光移向扎努伊察,后者立刻站起来道:“喀莫祭祀,现在的东廷人中有不少就是‘安图科人’,东廷人现在的王,就是一位东廷人与安图科女人的后代,他拥有数之不尽的财富和庞大的军队,并得到了他们神明的支持。” 埃库鲁道:“听到了么,其实我们也可以变得和如今的‘安图科人’一样强大,甚至成为东廷人的主宰也不是不可能。” 喀莫祭祀道:“大酋首,那我们该怎么做?” 埃库鲁道:“扎努伊察告诉我,东廷人的王有一位姐姐,如果东廷人的王愿意把她嫁给我,那么我可以答应那位天夏神裔的所有条件。” 至于之前他为什么没提出这个条件,那是因为他想通过武力展示来让对手屈服。 就像一头野兽闯入另一个野兽的领地,通过展示利爪和尖牙来威吓对手,试图把对手驱赶出去或者干脆狠狠撕咬下一块血肉。 只是他发现,自己现在并无法凭借这些来吓倒对手,心中又觉得开战的代价太大,那么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当然,这只是在他看来的退让。 喀莫祭祀道:“这个办法很不错,如果成功,大酋首那就是东廷人的王族了,说不定也能继承东廷人的王位,只是……东廷人的王会愿意么?” 埃库鲁咧嘴一笑,道:“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可以帮助东廷人的王征战,可以帮助他看守疆土,可以帮助他巩固权势,我想他会愿意的。” 在场的祭祀都是点头,在坚爪部落中,女人大多数情况下的确只是一种货物,他们也理所当然的认为别的地方也是这样。 扎努伊察其实能感觉到,都护府里好像不是这样,女人好像可以拥有很高的地位,但他限于眼界,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埃库鲁见没人反对,就重重一拳敲在身前的木桩上,道:“那么,去把那位天夏神裔叫回来吧,可以多给他一些尊敬,说不定我以后想成为东廷人的王,还需要他们的神明支持。” 在座的祭祀们都是露出了轻松的笑。 可就在这时,众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不对,朝着四面看了看,很快就注意到,地面好像震动了起来,木桩上的茶杯都在隐隐跳动。 众人都是露出了惊疑之色。 “地震?” 屋棚外,一个部落蛮人战士慌慌张张跑了进来,趴在地上,指着外面大喊着什么。 埃库鲁神情一下变得严肃起来,他一下站起来,快步走出了棚屋。 由他的视线望过去,在雨云散去,光芒初展的平原之上,一支庞大的军阵出现了在那里,它的两翼向外展开,一眼难以望见尽头,遮天蔽日的旌旗如海浪一样滚滚压来! …… …… 第六十七章 策马万军来 来自东廷都护府的三万大军正往南行进,千军万马的齐整步伐隆隆撼动着大地。 一个身穿华丽银甲的少女位于军阵的最前方,她头戴羽翎盔,披着赤红色的鲜艳披风,座下是一匹高大健壮的白马,马脖上奶白色的浓密鬃毛迎风飘飞着。 她身形笔直的坐在鞍上,被众多亲卫和面面的旗帜所簇拥着,马蹄一步步向前踏动,引领着整个大军的行进。 此刻围拢在她的身边,除了护卫和营官团,还有十多名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以及二十多名身着玄府道袍的玄修。 齐整的军阵,如林的矛戈,一色的军甲,还有那一面面不停飞扬的旗帜,行步过来时简直如山如海,这幅画面给人的震撼是极大的。 埃库鲁脸色极为不好看,不仅仅是此刻迎面而来的大军让他感到了威胁,而且在他这些军阵前方看到了一道道普通人看不到的光亮,数目不下数十个。 这意味着那些人即便不是天夏神裔,也和他的祭祀一样拥有着超凡力量。 此时此刻,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惶恐和畏惧。 他一把还陷在震撼之中的喀莫祭祀,吼道:“去祭坛,必要时候,我要看到‘托洛提’!” 喀莫祭祀如梦初醒,道:“是是。”慌忙招呼一众祭祀向着神坛跑去。 与此同时,营地里擂响了震耳的战鼓,整个坚爪部落面对都护府大军的威压,开始匆忙集结兵力,两只獴猢也是很快被牵到了最前方,然而它们的感官比人类更为灵敏,此时感受到了严重不安,显得瑟瑟缩缩,完全没有平日的凶残。 埃库鲁暗骂了一句废物,在安排好了底下的人后,他推开身边的人往张御等人这边大步而来。 张御方才在走出屋棚的时候,便就已然发觉了对面大军的出现,并且看到了位于最前面的杨璎的身影。 他心思一转,在学宫安排他来安抚坚爪部落之前,都护府应该还没有派兵的计划,这次行动应该是临时决定或者是出现了什么意外状况,不然他这个负责具体事宜的节使没没理由不知道。 不过他认为这样也好,实际都护府的大军在这个时候出现比以后出现要好得多。 这时他听到一声大吼:“天夏神裔,你们真的要和我们开战么?” 张御转过头去,见到埃库鲁走来的身影,道:“是战是和,这取决于你们。” 埃库鲁看了看他,意识到张御之前在棚屋内说得话好像不是什么威胁,而是来真的,然而这个时候开战绝不是他愿意看到的。 现在来到大平原的坚爪部落只有万余人,还有一半人在路上,尽管祭祀团基本都在,神坛也建立起来了,可对面的祭祀和神明显然也不是摆设,一旦打起来,他根本无法承担这样的损失。 他沉声道:“天夏神裔,我希望你们的军队能先停下来,你知道的,现在打起来,对我们都没有好处,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 张御一思,他把伍师教喊过来,嘱咐道:“伍师教,这件事你最为合适,你前面走一趟。” 他看得很清楚,大军这次绝不是来打仗的,不然不会等谈判结果没出现就仓促出兵。真的要打,哪怕多准备几天,军队的实力都会大不一样。 伍师教道:“节使,交给我吧。”他拉过一匹马,高举象征自己使者身份的长节,就往前方赶去, 埃库鲁看了看那无数迎风招展的旗帜,上面有着一个个天夏文字,他能猜到这些旗帜应该代表着来者的身份,问了下扎努伊察,其人这时也是一问三不知。 他一把将之推开,而后道:“天夏神裔,我想了解那些旗帜背后所代表的人和他们的身份,我不想你不会介意吧?” 张御作为节使,就是负责沟通的,而这些旗号打出来,既是为了统御自己的兵马,也有威慑敌人的作用,告诉坚爪部并无不可。 他把余名扬唤到近前,道:“名扬,你到他们那里去,可以把具体的情况说清楚。” 余名扬合手一揖,极是认真道:“是,先生。” 而此刻在前方的军阵中,杨璎正一手持着马鞭,一手持着缰绳,高昂脑袋,迎着大风稳稳向前。 她在启程出发的一开始还有点紧张和不安,可是当骑上战马,率领大军前行的时候,这一切软弱都是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满满的激荡心绪。她此时有一种感觉,自己挥手之间,就可以将挡在面前任何东西都碾碎。 这时她忽然见到,前面的营地里有人驾马跑了出来,手中高高举着一个东西。 营管驱马来至她身边,道:“卫尉,可能是使团的人,前面距离坚爪部落已是不远,我们是不是先停下?” 杨璎现在很懂如何听取别人的意见,一听这话,当即一抬马鞭,道:“停下。” 亲卫马上吹响了止步号,军令一层层传递下去。 随着悠扬的号角传出,长长的军阵由近至远,依次踏步停行,并将手中武器重重顿下,片刻之后,数万军队已然变得寂静无声,只有平原上风吹过旌旗的猎猎声响。 伍师教此刻正往前来,座下的马面对这样的阵势,却是惊得一个扬蹄,差点把他掀下去。他连忙拽住缰绳,安抚了一下后,再慢慢小跑上前。 这时杨璎身边有两个亲卫驰出,然后一左一右将伍师教夹在中间,再护送着他往前来。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大旗之下。 伍师教是认识杨璎的,先是肃容合手一揖,而后正要说什么时,杨璎忽然道:“先生在前面?先生可还好?” 伍师教一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道:“是节使么?对,节使在,卫尉放心,节使很好。” 杨璎高兴道:“我去见先生!”她一掀身后的赤红披风,把鞭一扬,霎时驰马而出,而她身后撑着大旗的亲卫和众多护卫也是策马隆隆跟上。 “喝!” “喝!” “喝!” 军阵之中顿时爆发出一阵接一阵的呼喝声。 营地之内,埃库鲁此时手中已是拿住了一柄刺棒,他看到那数十个拥有超凡力量的在一个少女带领下忽然冲出军阵,向着自己营地过来,瞳孔一缩,不由对着身边的余名扬低吼道:“怎么回事?你们要开战?” 余名扬投去一眼,道:“大酋首放心,过来的人数很少,应该只是上来谈话的。”他心下也有些不解,只是不到两百人,这个看着高大凶残的蛮人首领紧张个什么? 这时也有蛮人过来问该什么办,埃库鲁神色不定的想了想,挥了挥手,道:“放他们进来。”他明白,这些人要真是来和他来开战的,那么那些围栏和守兵就是笑话,还不如大方一点。 杨璎见蛮人让开前路,顺利冲入了营帐,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那里张御和安初儿等人,她欣喜叫了一声:“先生!” 策马到近前后,她跳下马,把头盔抛给身后的人,随后双手一合,郑重一礼,道:“先生!” 张御受了这一礼,而后也是双手一合,道:“卫尉有礼。” 前面受那一礼是因为他是先生,对方是学生,后面这一礼是因为杨璎是卫尉,是这支大军的统帅,而他则是都护府任命的节使 他这时抬头看了一眼跟着杨璎后身的那些玄修和神尉军,这些人见他目光过来,都是对他点头致意。 他知道都府中有不少玄府和神尉军的人,其实这些人只是在这两个地方拥有一个身份,有一个获得超凡力量的途径,但本质上都是属于都府的亲信,平时并不出现在外面。 而若是两边产生矛盾,他们会毫不犹豫站到都府这边来。 这还是上一任大都督在位时所留下的格局。 杨璎见过礼后,转头看向安初儿,上来一把她拉住,欣喜道:“初儿,你没事吧?”她看着四周一张张熟悉的同学的脸孔,“还有大家都没事吧?” 安初儿道:“我们都没事。幸好先生来了。”她又一笑,俏皮的眨眨眼,“幸好杨卫尉你来了。” 杨璎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她挥了下马鞭,扭头道:“先生,我们回去吧?” 张御道:“和坚爪部落的谈判还没有结束,我还不能走。” 杨璎有些忐忑,道:“先生,我,我没给你添乱吧。” 张御道:“不,你来得正是时候,按照我原本的设想,恐怕还要几个回合,现在你们来了,我想下来的谈判会容易许多。” “这么说,这回我帮到先生了?” 杨璎听到这句话,情绪一下高涨起来,忽然间感觉自己不是那么没用了。 可是她并不知道,她这次亲率领大军而来,威慑蛮敌,此刻又是一身戎装,在一众同学的眼里却是十足的英姿飒爽,威风凛凛,着实惹来不少崇慕的眼光。 “那个女人是谁?” 埃库鲁看着前方,向余名扬问道。 余名扬道:“那是都护的胞姐,统御都护府亲卫的杨卫尉。”说到这里,他挺起胸膛,“她是我的同学,同样也是先生的学生。” 这句话信息比较多,有些余名扬还是直接按音译来的,埃库鲁有些听不明白,于是只是再问扎努伊察。 扎努伊察道:“大酋首,他说那个女人就是东廷王的姐姐,也是和我们谈判的那位天夏神裔的……嗯,继传者。” 他不知道怎么翻译先生和学生,不过好在可以用祭祀带领学徒的方式来理解。 埃库鲁有些惊异的看了张御一眼,他没想到后者的身份居然那么高,不由感到自己受到了很大的尊重。而他并没有发现,放在以前,自己根本不会有些这样的想法。 只是当他看了一眼杨璎后,脸色却是一阵难看,心底已经完全否定了娶这个女人想法。 一个能够带领大军的女人绝不是他想要的,关键还是一个神裔的继传者,那以后很有可能成为一位大祭司,部族权力加上神明的力量,这还了得? 如此强势的女人,如果到了部落里,那到底谁听谁的? 我还会是大酋首吗? …… …… 第六十八章 寻礼慕文 埃库鲁很庆幸自己之前没有在张御面前提出那个条件,否则东廷人如果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那现在他还要想办法拒绝。 这时他一转念头,避开余名扬,单独把扎努伊察拉到一边,道:“如果不娶那个东廷王的姐姐,还有什么办法可以成为东廷人的王?安图科人是怎么做到的?” 扎努伊察努力想了想,道:“大酋首,安图科人应该是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 艾库隆微带疑惑,道:“天夏人的语言文字?这和王位有什么关系么?” 扎努伊察解释道:“据说是天夏本土无数神明所用的文字和语言,安图科人最早就是学会了这些,掌握了语言文字里面所蕴含的知识和力量,才得以当上了东廷人的王。” 他说到这里,也是兴奋了起来,道:“大酋首,东廷人的武器,东廷人的建筑,东廷人的衣物,都比我们好得多,最重要的是他们的统治方式,那是足以统治十个,百个坚爪部落人口的方法,只要学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懂得看他们的书籍,那么这些东西我们都可以学到。” 埃库鲁听了这些,倒是很感兴趣,他问道:“天夏的语言文字是不是很难学到?” 扎努伊察用力的点头,道:“很难学到,东廷人专门建立了一个地方用来教授这些语言文字,那个和大酋首谈判天夏神裔,就是专门负责传授的人。” 埃库鲁有一个很简单的认知,越是难学,越不不易得到的东西就越是珍贵,在他想来,张御的继传者里还包括东廷王的胞姐,那他所教授的就一定是好东西。 他不禁有了一些想法,又问道:“那之前安图科人是怎么学到的?” 扎努伊察道:“这个我听说过,据说东廷人从海上到来后,用了很多贵重的东西向安图科人交换了一大片的土地,还用粮食和布匹让安图科人为他们做事,所以他们也就愿意教授安人语言和文字了。” 埃库鲁一听,觉得似乎有些耳熟,道:“那么今天那个天夏神裔提出的要求,就是对当初安图科人提出的要求了?” 扎努伊察一想,道:“很像,或许这就是他们对待外族部落的方式?” 埃库鲁并没有马上急着做决定,挥手把扎努伊察赶开,又唤人把噶莫祭祀找了过来,后者擦着头上的汗来到他面前,道:“大酋首,神坛已经准备好了,若是需要,我们随时可以迎接‘托洛提’的到来。” 埃库鲁道:“很好,喀莫祭祀,我有一件事问你,你觉得我们如果学习天夏文字和语言怎么样?” 喀莫祭祀下意识回答道:“如果学习了天夏人的语言文字,那我们部落的很多古老传承就难以保留了……”可他随即想起,埃库鲁最讨厌的就是那些老旧的东西了,马上改口道:“当然,大酋首的意志才是最正确的。” 埃库鲁听说老旧的东西会被抹除,反而眼前一亮,觉得学习这个东西更有必要。 至于更远的未来会变成怎么样,又会有什么影响,他纵然有一些智慧,可就像许多人忽然接触到了一个全新的陌生事物一样,只能先参照过往的例子,而如今最现成的例子,就是安图科人。 至少在他看来,安图科人是成功的,因为东廷人的王也有一半的血统是安图科人。 埃库鲁看了眼远处的大军,还有跟在杨璎身边的那些人,很快就下定了决心,重新朝着张御走来,一直到他身前站定,并道:“天夏神裔,我已经考虑好了,我想和你再谈一谈。” 杨璎好奇的看了眼埃库鲁,她从安初儿那里了解到,这个人就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蛮人,看起来壮得就像一头熊。 埃库鲁见她望过来,脸皮抽了一下,避开她的目光。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可以,我稍候就来。” 埃库鲁见他同意后,就匆匆离开了。 安初儿忽然轻声道:“杨璎,他在害怕你。” 杨璎哼哼两声,得意洋洋,手中马鞭刷刷轻挥了两下,打了个交叉,在她想来,这个蛮人明显是害怕自己带来的大军了。 张御对着自己的这几个学生关照了几句,然后就带着伍师教等人重新来到棚屋之内,他这回态度仍是一如之前,并没有因为大军到来而有什么改变。 埃库鲁很明显能感受到这一点,这让他对张御更多了一些尊敬。 待两边都是坐下后,他郑重道:“天夏神裔,我们经过考虑,认为可以答应你的条件,但是我们也有一个条件,希望你们能答应。” 张御道:“只要是合理的条件,那就可以谈。” 埃库鲁凝视着他,道:“你们需要派人来教授我们天夏的语言和文字。” 张御神情没什么变化,倒是伍师教等人却是互相看了看,有些诧异。 他们没想到一个蛮人会主动提出这样的要求,这在以前还没有见到过。也不知该说其人是有远见呢还是自负呢?不过表面上看起来,似乎是好事? 埃库鲁察觉到伍师教等人的情绪,似乎包含着些许不屑,这让他很气愤,又加重了语气道:“这是我们最重要的条件,不能退让了!” 张御思考了片刻,道:“如果我们派人到坚爪部落里来,你们能保证他们的安全么?” 埃库鲁一听,心中一喜,肯定道:“我可以保证!”他转了转念,“如果你们觉得不放心,我们可以派人去你们东廷人的地方学习。” 张御点头道:“这也是个方法,只是你们要派遣的人数是多少,这需要事先上报,经由都堂同意,才能入我天夏疆域。” 埃库鲁根本没有想到这些,不满道:“这么麻烦?” 张御淡声道:“我说过了,天夏有天夏的规矩,你想进入我们疆土,那就必须遵守。” 埃库鲁本能认为,这是故意给他们学习天夏的语言和文字所设置的障碍。不过越是这样,越是坚定了他的想法。 他道:“那不如先这样,天夏神裔,我看你的几个继传者就不错,他们懂我们的语言,不如就让他们先开始教我的族民一些简单的语言文字,剩下的我们可以以后再谈。” 这时喀莫祭祀凑上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 埃库鲁道:“对了,我们要想你们族人穿的那些漂亮衣服和铠甲,我们可以先让族里一部分战士为你们效力,换取这些东西!” 这是他的祭祀提出的强烈要求,对于那些华丽的大旗和威武雄壮的军服盔甲,虽然他说不出什么形容的方式,但是基本的审美还是有的,而且铠甲也能用来保护自己族里的战士,所以他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建议。 张御一思,这回到来的几个学子中,余名扬和另外两个男学子更合适做这件事,不过这件事主要还是看他们自己,他是不会去勉强的。 至于盔甲军服之流,那倒是没什么,专门为坚爪部落订制一批都是可以,毕竟一般的铠甲也就是挡挡冷兵器,是挡不住火铳火炮的。 他和余名扬等和另两名学子商议了一下,结果三人都是表示愿意留下。他们都明白这是一份难得资历,甚至以后他们可以常驻在坚爪部落中,负责其与都护府的沟通。 不过在拟定正式的条款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做。 张御道:“埃库鲁大酋首,之前我们有一队到贵部这里负责交流的人,不知道现在人在哪里?” 詹治同那一批人至今还被关押在坚爪部落之中,抛开个人矛盾不谈,身为节使,对方既然是天夏人,那么他必须是要过问的。 埃库鲁摊开手,道:“我并没有为难他们,之前把他们看押起来,也只是为了保护他们,你随时可以把人带走。” 张御没兴趣听他自我美化的言论,只要人还健全就好,他一伸手,从伍师教手里接过事先准备好的约书,然后在平整的树桩上摊开,口中道:“那我们就快一点吧,完成了这份条约,我还有更多的事要去做。” …… …… 第六十九章 河途示警 都护府的大军在停留了一天之后,就开始在营管团的指挥下依序撤走。 张御这一行人因为此次谈判结束,也是随着大军一同回返。 伍师教等人的情绪都是异常高涨。这次的谈判所取得成果极大,是来之前所不敢想象的,虽然张御是正使,可毫无疑问,他们这次一同出使的人,回去之后也必然会受到学宫和都堂的嘉奖。 且有这个经历在,无论他们日后是准备在学宫内钻研学问,还是进入都堂谋求仕途发展,这都是一笔不小的资历。 一行人在回到了广遥镇之后,杨璎因为大军未曾完全撤离,还必须留在这里,所以她派出了一支军兵护送使团坐上船只,由水路回返瑞光。 张御入了自己的舱房,先是洗漱换衣,再弄了些药渣喂食小豹猫,便就去了榻上静静冥思了一会儿,随后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光华升起,大道浑章便已显于眼前。 可以看到,此时浑章之上,已是多了一个“心湖”章印。 这一次他出行,前后经历数次战斗,其中用到心湖的次数着实不少。 他觉得很有可能是因为自己心中强烈需要这个章印,再加上也是掌握了一定的运用技巧,浑章这才给予映照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以往的章印,似乎都是这么出现的。 按照臧殊的说法,只要你去向浑章求取,浑章就会给你回应。不过就目前看来,那回应的东西并不会超越你自身的认知,还有如经验技巧之类的东西,也是没有办法凭空增加的。 如果有,那必然是未知的、有智慧的存在所赋予的,那么身为一心追求超脱的修炼者,真的能坦然接受么? 因为大混沌的存在,所以他现在对待浑章的态度,就是绝不去求取那些超出自己身躯极限的东西,免得被更高层的力量所左右。 而回到眼下,因他之前把几乎所有的神元都投入了心光之印,所以如今已是没有足够的神元再来观读这枚章印了。 他手中倒是还有一条蕴藏有源能的金环链,可直到现在,他也无法将之吸纳为自己所有,故是准备回去之后再深入研究一下。 好在出来一月时间,杂库那边差不多当有两至三批骨片送至,假若仍像以前一般有源能存在,那么应该可以填补一下目前空缺。 思索之际,他忽然听到外面舱门敲响,伍师教的声音传来道:“节使可在么?” 张御站起身来,上前开了舱门。 伍师教站在门外,拱手道:“节使,我把节使和那酋首对话记述整理了一下,烦请节使过目,若是没有错漏,还需节使在这上面落名用印。” 张御将他请了进来,坐下后将笔述薄拿来看了一遍,上面所写基本都是正确的。 之所以说是基本,那是因为这上面埃库鲁所说的话,都是他的学生替伍师教翻译的。 若从对话里看,他面对着坚爪部落动辄以战争威胁的极大压力,仍是坚决维护住了都护府的尊严,并为之争取到了相应的利益。 当然,这里基本事实不变,只是用词用语稍微渲染夸大了几分。 他也没有去深究,既然学生的一片好意,他也没必要去刻意纠正,何况这对他下来想做的事也是有利的。 看过之后,他就在这上面写下了自己名字,并盖上了印章。 这时他想到一事,问道:“人怎么样?” 伍师教知道他问的是谁,感叹道:“接回来后,并无不妥之处,不过他之前说的那些话,有损及都护府利益之嫌,恐怕已无可能被都堂启用了。” 对比张御所取得的成绩来看,詹治同表现无疑是不合格的,而且差点造成了坚爪部落与都护府的开战,引发南部疆域的动荡,这个罪名一旦追究起来,那就不是小事了。 张御对此不置可否。 詹公作为上一任祭酒,还有是一定影响力的,而且像詹治同这样有长才的人,还有一位老师躲在身后,说不定等风头过去,过个几年又会翻身。 不过,事情到底会如何,谁又知道呢? 这时舱门又被敲响,粟筑的声音传来道:“张师弟,你可在么?” 伍师教见他有客来访,正好事情办完,于是便出言告辞。 张御起身送走伍师教,把粟筑迎到了里面坐下,其人坐定后,抬手一拱,道:“张师弟,这次下船之后,因我还有另有要事,并不回返玄府,就提前与师弟你来道个别了。” 张御抬手还礼,道:“粟师兄客气,这次多蒙你护持了。” 粟筑摇头道:“张师弟,你高抬我了,你的修为不差,我这次并没能帮上你多少忙。”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道:“张师弟,我们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看得出来,你在修道上的天资很好,就算我认识的那些同辈,也很少有人能与你比,但是,你以后千万要小心一个人。” 张御看得出来,粟筑这次其实就是专门来提醒他的,便问道:“不知是什么人?” 粟筑神情严肃道:“这个人原本也是玄府的玄修,曾是玄首最得意的弟子,据说还在项主事之前就跟随玄首了,只是后来又叛出了玄府,转而修行浑章去了。” 张御神色自然道:“浑章么?不瞒粟师兄,这次我在外出行事时,也曾遇到过几个修炼浑章的修士。其等给我的感觉十分古怪,气息混乱,不类生人,似乎有着某种缺陷。” 粟筑摇头道:“他不同,那些寻常的浑章修士是无法和他相比的。” 他顿了顿,又言:“我玄府弟子不少,但大多数人都是资质平庸之辈,可是能领悟到心光之印的却没有多少,能寻到玄机,从而观读到第二道章的人,那更是稀少了。 所以大多数转修浑章的人,并非是他们资质杰出,而恰恰是因为他们感受到在玄章上无法前进,才转而去寻找新的出路,不过这个人……“ 他神情凝重,“其人在背叛玄府之前,就已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你可能是知道的,浑章修士自称自己能跳过玄机,直觅下一道章,所以他很可能已是接触到了第三道章的章印了。” 张御现在还不清楚这几个道章之间战力的差距,可是他仅仅是找寻到了心光之印,就全方面超越了之前的自己,那跨越一个道章的层次,想来里面的强弱之比应是更大。 粟筑郑重而认真的说道:“这个人现在非常敌视我玄府,尤其喜欢蛊惑和猎杀我玄府的后起之秀,之前玄府有几个英才不是被他杀了就是被他拖去转修了浑章,张师弟这次回去,肯定会名声远扬,所以你千万要小心了。” 船只通过运河航行,沿途放下返回军振的士兵,两天之后,就回到瑞光内河码头上。 待所有人都是离去之后,面色有些苍白的詹治同方才从船舱里走了出来,他似乎怕碰见熟人,独自一人雇了一辆车,匆匆回到了自己家中。 可一回来,就得知了詹公重病的消息,这使得他脸上仅存的一血色都是褪去。 詹公这些日子一直是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睡,而他回来之时,正好是清醒的时候,于是立刻把他唤了进来,没有去问什么平安与否,直接就道:“你把所有情形说与我听。” 詹治同也没有迟疑,当即将自己此行所为,还有后来听说来的事,都是交代了一遍。他说话条理清晰,用语准确,能抓住关键,没用多少时间,就把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 詹公听完之后,叹道:“你没有错,便是我去,也不会比你做得更好了,你完全是输在了力不能及的地方,现在也只能设法补救了。” 他沉声道:“你记着,你这次之所以犯下不少错处,那全是我在信中要求你如此做的,你还写信反对我的意见,但是我坚持如此,由于父命难违,你只能这般。” 说到这里,他喘了几口气,“都堂纵然要追究你的过错,可若有一个不违孝道的名分在身上,那就还有复起的机会。而我老了,名声也不值钱了,就在这里为你送最后一程吧。” 詹治同脸上有泪水流下,道:“父亲,那我现在该怎么做?” 詹公叹道:“现在我的话已经没几个人愿意听了,你只能去找你的老师裘尚了,让他设法给你安排一个地方,你还年轻,现在大变将至,未来还有机会,只要抓住了,依旧能一飞冲天!” …… …… 第七十章 陈年旧案 张御回到瑞光之后,先往治署辖下的典宾司交付使命,因为这里的官吏全都是由学宫师教及学令出任的,所以之后也就不必另行交代了。 在此间停留了一个多夏时,他自里出来,顺便又去了一趟银署,将斩杀夭螈所获得的那笔丰厚金元取了出来。 一直到了中午时分,他得以才回返位于学宫的居所。 现在他身为学正,也就是通常意义上的师教,有资格换取一处更为宽敞的宅院,不过他认为自己这处还算不错,既无人打扰,环境也是较为熟悉,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换了。 李青禾在他下码头时就已收到消息,一直在门外等候,见他回来,上来一礼,道:“先生回来了,家中已是备好了热水热汤。” 张御点点头,道:“辛苦你了,我离开这段日子里,可有事么?” 李青禾道:“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先生留下的那些稿子,也是按照事先吩咐送到瀚墨报馆了,杂库那边这月送过三次药骨,青禾都是原封不动放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张御道了声好,走进了屋子。 这时一只豹猫从他身后冒了出来,探头探脑看了看,倏地一窜,到了桌子上方,尾巴竖着,睁大眼睛好奇的打量四周,片刻后,就在台柜之上几个纵跃,跳到了一只挂在高窗下方的大竹蓝中,晃动了一下,自里探出脑袋来,冲张御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看了一眼,道:“行了,这地方是你的了。”又对李青禾道:“青禾,你稍候在篮子里铺一层软垫,去为它准备一些我调制的散碎丹丸,不要太多,半两就足够了,一天喂一顿就行。” 李青禾道:“是,先生。”他又问,“先生,这小东西有名字么?” 小豹猫听到他叫自己小东西,冲他不满的叫了一声。 张御略一思考,道:“它喜食丹药,甚通人性,又是豹猫,山中之主,那就叫它‘妙丹君’好了。”交代过后,他就一路来到了书房里。 一入此间,顿觉有股热流飘来,源头毫无疑问就在那几包药骨上,但是他也发现,比起上几回,这次的源能却是少了太多了,眼前这三包加起来,也不及以往一次。 他心下猜测,这或许是那异怪的骨片快要挖掘完了。 他没有立刻去打开查看,而是从书柜中拿出了一只文册袋,自里将东西都倒了出来,最后里面掉出来一块带着血迹的“裘”字玉佩。 他拿起看了看,在一张印纸上拓下字印。随后取过纸笔,不多时,写下了一篇文书,拿起看了看,见无有错漏后,将之套入信匣之中,又把李青禾叫了进来,关照道:”青禾,你代我把这信匣还有这一份玉佩拓印送到瀚墨报社。” 李青禾一个躬身,就接过东西出去了。 学宫西南一处僻静宅院内,裘学令正捧着茶杯,在苑中赏花,不远处还有他特意请来的一名画师,此刻正为画布上的花卉增色添彩。 这时有助役过来道:“学令,詹少郎来了,说想要见你。” “治同啊,听说他这次在那个蛮族部落里弄得很难看,很狼狈啊……” 裘学令放下茶杯,搓了下手,立刻有一个女侍把脸盘端过来,他伸手在里面洗了洗,而后用白布擦干净,道:“你去把我桌上的那份拜师贴拿去还给他,告诉他,他以后就不再是我的学生了,我也管不了他啰。” 助役道一声是,就按裘学令吩咐的去做了。 过了很长一会儿,他方才转回,道:“学令,东西已经给他了。” 裘学令打开茶盖吹了两口,道:“他说什么了?” 助役道:“詹少郎接过拜贴,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裘学令动作微顿,眯眼道:“很识时务,看来还输得起。” 助役道:“学令,我们这么做,是不是……” 裘学令呵呵一笑,道:“詹公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对这个小儿子十分看重,要是他这小儿什么事都没有,那么我们还能和睦相处,要是有事,那他一定想法设法让别人出来顶缸,不是他自己,那就是我,你说我敢把他儿子留在身边么?还是快些撇清的好。” 助役低声道:“可是詹少郎还年轻,他要是怀恨在心……” 裘学令悠悠言道:“所以啊,不能让他翻身。你去找临宁报社的谢妙笔,把我开革其人出师门的消息登上去,还有,里面要记着说,我不是因为詹治同做事做差了才做此决定……” 他把茶杯放下,神色一肃,身躯坐直,“而是因为我之前从来没有教授过他坚爪部落的语言,他也没有在安山附近游历过,他所有学来的坚爪部落语言,都是从张辅教,不,是张师教那里偷学来的,其中还冒用我的名声为自己添光。 我也是受他蒙蔽! 试问这样毫无道德廉耻的的学生,我能留在身边么?我敢留在身边么?可怜我只注意了他才能,却忽略了他的德行,实在有愧詹公所托啊!” 越是说到后面,他的声音越大,还显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助役感慨道:“学令真是太不容易了。” “对了,你还要登一个致歉书,”裘学令用手指了指,“替我向张师教致歉,正是因为我管教不严,才有了这么一个专走歪门邪道的学生,我改日一定会向他登门致歉的。” 助役翘起大拇指,道:“学令高明啊,那张师教知道了这件事后,想必也不会对詹少郎善罢甘休吧?” 裘学令又品了一口茶,发出一声舒畅的叹声,把茶杯往旁侧台板上一搁,道:“就让他们两个去斗吧,我们在外面看戏就行了。” 助役听到交代后,就出去办事了。 到了夜里,他方才带着些许酒气回来,道:“学令,事情办好了,谢妙笔说了,最迟明日午后就会刊发,保证不会让先生难做。” “好好。” 裘学令甩掉了一个麻烦,就放心回去休息了。 第二日一早,泰阳学宫,博学堂中。 柳光来至宽敞的公厅内,从报筒里拿过今天的几份报纸观看起来,近来的瀚墨报馆的报纸很有意思,经常发表一些涉及古物鉴别的文章,通俗有趣不说,还能破除愚昧。 他能断定,这位“陶生”就算不是古代博物学专学,也一定也是研习过这门学问的,因为里间所涉及到的东西,绝对不是一般的人能写得出来的。 只是今天,他却被另一篇文章吸引去了注意力。 上面写的是一桩六十年前的旧案。 六十年前,随着血阳古国的复苏,都护府为了应付恶劣局面,下令全面动员,但凡六十岁以下,身体健康的天夏成年男子都需奔赴战场。 有一名年轻师教因为贪生怕死,于是出钱买通了一个脚趾残缺,相貌与有自己七分相仿的,名叫采生的人,让他顶替自己前往。 他看到这里,虽然不耻此人行径,可情绪也没太多波动,毕竟当时想逃脱兵役的人也不止一个。 可随后事情的发展却超乎他的想象,没想到人的下限可以如此之低。 这名年轻师教竟在采生去报役的期间,与后者的安人妻子有了私情。 或许因为其人和采生有些相像,有些时候两人白天也混在一处。 可偏偏邻居家的一个小孩认出他不是采生,有一夜见两人私下相会,便就半夜学着采生的声音过来叫门。 年轻师教以为是采生回来,大惊失色后跳窗而跑,结果摔断了一条腿,爬到马背上逃回了家里。 可回去之后,却发现自己的玉佩遗失在了采生家里,十分害怕,于是叫自己一个助役前去讨要,因怕别人知道,所以叮嘱其夜里去往采生家中,拿了玉佩就回来。 助役去后,因叩门声对上了暗号,采生妻子以为是年轻师教又至,所以开门让他进屋。 可凑巧的是,采生因为报役顺利过关,拿了一笔安顿费,因心中挂念妻子,故是半夜折返回来,想把钱送回家中,却正好撞见两人,误以为两人偷情,愤怒之下就用军中配发的刀剑了结了两人,最后又自裁而亡。 因为当时大战在即,人心慌乱,司寇衙署简单查看了一下,把证据收拢了一下,也就匆匆结案了。 年轻师教得知此事后,因怕牵连到自己,反污蔑助役偷了自己的东西,并把那助役寄居在自己家中的妻小赶了出去。而因为他已是断腿,却反而逃过了惨烈的洪河隘口一战。 报纸上没说那个年轻师教是谁,采生用的也是化名,只是把那玉佩的拓印一起印刷在了报纸上。 柳光看到这里,心中却已是有数了。 六十年前能从那场战斗中活下来的天夏人本来就不多,其中身为师教的更是稀少。 而以断腿脱役的人,却只有一个。 他又看了眼那玉佩拓印,立刻辨认出来,那分明就是一个“裘”字! 他不由冷笑几声,再看那报纸,似乎上面有什么污渍一样,恨不得马上扔掉,可想了想,将之一卷,却又重新塞回了公厅的报筒里。 瑞光城,裘府。 裘学令卧房内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拍门声。 “学令,学令!” 裘学令此时仍在睡梦之中,被人推动,便醒了过来,这才发现天早已大亮了,似乎是昨日睡前的安神散用得多了。 他醒了醒神,道:“什么事啊?进来吧。” 助役推开房门,他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冲到窗前道:“学令,报纸,报纸,早上有不少人过来问询这上面的事,问是不是和学令有关……“ “哦,报纸出来了么?” 裘学令面上微动,在助役帮扶下半坐起来,将报纸接过,然而当他打开之后,看到上面的内容时,眼睛不由瞪大,嘴唇不停颤动,手也是抖了起来,随即用带着惶恐和惊怒的声音吼道:“污蔑,污蔑!这是污蔑!” 几声之后,他发现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往后无力躺倒,而后指着外面,虚弱道:“快,快,去找瀚墨报馆的林妙笔,让他……“ 不对! 他蓦然发现,整篇文章上没有提到自己,他主动去要求撤回,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我,我……” 他只觉一口痰堵住了喉咙里,却又出不来,同时又觉得一阵头晕恶心。 就在这时,又一名役从自外慌张跑了进来,喊道:“不好了先生,司寇衙署的人来了,说是要找先生问一桩旧案,先生……先生?先生?” …… …… 第七十一章 封金之环 书房之内,张御自回来之后,便在那里打坐调息,而那三包药骨上所存在的源能,也是缓缓被他吸摄入体。 只是这等时候,他却忽然发现了一丝异状。 那些热流并不是单单往自己这边来,而是有一部分流去另一个地方。 因为这里流动非常微小,若不是在这间僻静的书房,还不见得能发现这件事。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枚从废墟上拾来的金色小环拿了出来。 就是这东西在与他争夺源能。 他考虑了一下,决定先设法弄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站起来,从那些药骨中挑选了几块蕴含源能较多的骨片,放入了衣兜中,从书房走了出来后,关照了李青禾一声,便往外而去。 只是方才迈出大门,倏尔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却是那小豹猫窜了出来,来至他的脚边,仰着脑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他低头看了看,道:“那你就跟着来吧。” 他这次一路行走,与他主动打招呼的人却是颇多,除了原本就是熟识的人,其他人显然都是知道他这次出使顺利归来,未来前途可期,故而热络了许多。 其中倒是有些人是被小豹猫吸引过来的,可它毕竟是头灵性生物,除了主人,或者如李青禾这样以后负责照顾它生活的人,对于之外凡人压根不会去多理睬。 没用多少时候,张御来到了宣文堂中,进入大堂的时候,两旁助役忙是对他行礼,道:“张师教来了。” 小豹猫此时也是一起跟了进来,然而所有人似都不曾看见它,这是其身为灵性生物与身俱来的一种本事,在主动隐藏身形时候,往往很少有生物能发现它的行迹。 张御本来还准备顺便与屈功打一声招呼,不过问了一下,才知后者似乎有什么事临时出去了,而且走的很匆忙,也就作罢。 他这次直接来到了文宣堂的四层,这是旧文籍存放地点,放在以前,以他的辅教身份,还来不了这里,现在转为学正,自就对他放开了。 进入这一层后,他发现这里的确有很多妥善收藏起来的古文册,但也有不少是未经整理的,甚至至今还保持着到手之时的状态,沾满了泥巴和污物。 其实除了专学是古代博物学、古大陆神秘学之类的师教,平常也很少有人到这里来,整个大厅空旷寂静,布满了尘封的味道,仿佛走入了古老的墓穴之中。 他大致扫了一眼后,就令助役去泡了一杯茶,而后在隔开的一间静室内坐了下来,仔细翻看着之前师教整理出来的索引。 对于这枚金环,他心里其实也有几分猜测,现在只是来求一个验证。 这里的馆藏的确丰富,没用多久,他就寻到了一丝线索,便叫助役将一叠叠树皮书搬了过来,他戴上手套,小心翻动着这些脆弱易碎的旧书, 在经过了一番详细的查证和对比之后,他终于确定了这东西的来历。 这应该是诸神封金仪式上所用的封金! 所谓封金仪式,就是一个神明或者说一群神明,在打倒自己的对手,并断绝其所有信仰之后,所做出的一种炫耀般的举动。 黄金代表着永恒和光亮,这个仪式就是结束和埋葬这一切。 而封金仪式的最后。就是投下这枚叫作“吞环”的东西,来结束整个过程。 只是这东西出处不详,在所留下的记载中,有说是众神合力打造的,有说是下面的奇异种族敬献的,也有说是神明向“至高”求来的。 有意思的是,不止是大陆土著的神明盛行这样的行为,就连伊地人也有很多相似的记载,也不知到底是谁影响了谁。 他这时自衣兜中拿出了那只金环,金环拖着一根金链,其上端和末端分别是一个蛇头和蛇尾。 他将蛇尾拿起,沿着金环绕旋,缓缓往那蛇头上靠去,试图将之扣起。 之前他也曾这么做,可是并没有能成功。 而他觉得,这一次应该是可行的。 因为这类涉及神明的古物,许多不只是位于物质层面,同时还位于心灵层面。所以需要身与心的契合,也就是弄懂它的源头和作用,才能真正接触到其本来。 在他将链条两端碰上的一刹那,随着一声轻微的扣响传来,那蛇头已是将自己蛇尾吞入了口中。 而就在这个动作结束之后,仿佛是开启了什么,这金环上面流淌过了一道光辉,而后他忽然感觉,一股热流缓缓往自己身躯飘来。 只是那感觉相当的勉强,似乎有些不太情愿。 他心下一转念,手上一用力,又试着将蛇头蛇尾再次解开,又是一声轻响后,他发现那源能就不再流出,仍是如原来一样仿佛凝固在了上面。 而他身上所携带的骨片上的源能,又在不断被其所吸摄。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这金环链条一断开,就意味单方面的断绝和索取,象征着吞没和死亡,所以其上所携带源能不但无法被他吸摄,反而还和他抢夺源能。 而其一旦链条合起,那就代表着交流和融合,象征着生命与流动,并与他有限分享自己所携带的源能。 这枚金环在那废墟之中时,期间大概一直在吸摄源能。 难怪他觉得那处遗迹里所蕴含的源能如此稀少,照理说这种世代祭祀异怪遗骸还有埋葬古代神像的地方,不该只有之前那点发现。 他本来以为更多蕴藏源能的物品还埋在更深处,现在看起来,其中大部分很有可能被这东西所吸纳了。 这么说来,里面所蕴含的源能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他心中微微振奋起来,尽管从目前看,从这金环上索取源能并不容易,需要一点点的慢慢积累,但这东西却胜在能为他长期提供神元。 不过他考虑到有两个道章要观读,这般分摊下来,也不见得能够,所以去其他地方找寻这类物品也是必要的,只是短时间内没那么急迫了。 弄明白了一件事,他心中舒畅了不少。这时心思一转,既然来都来了,那就索性再查一查那块金板上的文字到底是怎么回事。 由于天夏人到来都护府后,最早就是先在那些海外岛屿上落脚,而这些地方原本就是伊地人曾经居住的地方,所以伊地人的东西反而保留下来的比极多,也相对完整一些。 他最早学习古代博物学,伊地人的文明也是其中一个较大的门类,而在文宣堂的文库中,几乎保留了所有发掘出来的伊地人的文书,许多还是珍贵的原本。 在查找了差不多有一个下午后,他终于有了发现。 很有意思的是,这个金板上的文字,居然也与那个传说中的“至高”有关系,是古代伊地祭祀在祭拜至高时不自觉描摹出来的东西。 至高究竟是什么,都护府的学者对此还没有一个准确的结论。 这或许是这些神明群体的最高神,但也可能只是一个概念的存在,还有可能是这片大陆上的土著所认为的,一个超越一切之上,无法被窥探的莫测之物。 伊地人认为,这些文字是打开深层秘密的钥匙,可以通过这东西掌握至高的一部分力量。 毫无疑问,这东西与伊地人联系不浅,那么那些荒原上袭击他的蛮人,来历就不难猜测了。 张御看到了这里,虽然还有不少疑惑未解,可心中已是大致有数,待静静把一杯茶喝完后,他就站起身来,往外行去。 可就他一路走出来的时候,却是留意到,附近很多人都在窃窃私语,议论的都是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很多人看来,这先后登在报上的两件事真是精彩异常,你揭你的短,我掀你的底,简直是一出大戏啊。 显然众人是把揭露裘学令的那篇无名文章当成是詹公写的了。毕竟这么久远的事,也就詹公这样活了一百多岁,还把自己儿子送到其人门下学习的人才清楚,别人又怎么可能知道呢? 这很合理。 总之这几个人都是人品卑劣,道德败坏! 张御站在台阶上,望着上方的蔚蓝天穹,那里有稀薄的白云缓缓挪来,但很快就被不经意间吹来的微风带走了。 小豹猫过来,蹲在他的脚边。 张御看它一眼,道:“回去了。”他一甩袍袖,就向前迈步而行。 …… ……

第七十二章 印法之择 到了第二天,报纸上事情逐渐开始发酵了。sthuojia 不仅是学宫和都府里,街头巷尾都在议论裘学令和詹氏父子的事。 不过因为裘学令那件事太过久远,写文章的人又未落名,证据也是不足,所以也有人怀疑这是有人刻意污蔑。 可是随着一个人的出现,真相却得以昭示。 其人就是当年趁裘学令与采生妻子偷情时前去敲门的小孩。 他今年才六十七岁,尽管才方步入老年,可依旧是精神旺盛,行走如飞,记忆东西也不吃力。 他当年没有站出来,是因为年纪还小,且他当时也把事情告知了自家父母,但却被狠狠抽了一顿,并被关照不许将此事说出去。 他便将此事埋在心里,一直没有和别人谈起。 这一晃,就是六十年过去了,直至前段时日有人来他这里问起当年之事,他这才将自己这桩隐秘说出来。 而且他的老母今年尚未到九十,身体也很健康,耳不聋眼不花,也可证明当年确有这么一件事。只是因为当时大战在即,又为采生之死而害怕,所以不敢声张。 不止如此,天夏人长寿,当年采生的那些邻居,除了上战场的男子,剩下的女子大多数还活着,其等至今还记得裘学令这个与采生相貌相似的人来过他们这里。 而裘学令当年自称是落马断腿,可从司寇衙署调来的旧时医馆档案上,却可以看出其人伤势明显是自高处坠下所致。 然而裘学令虽因此被拘到了司寇衙署,却是百般抵赖,咬定那事是自己助役所为,那玉佩也是助役偷自己的,与自己毫无关系,至于伤势证明,那也不能说明这件事就是他做的。 可是他忘了,这世上是有超凡力量的,司寇衙署中就有一位擅长叩问心灵的玄修常驻。 但这一位主要针对是异神教徒,而这些手段通常也不好对裘学令这样有身份的人动用。好在衙署掌握了不少证据,在把事情报上去后,批令很快就下来了。 当天,这一位玄修出面,轻而易举就从裘学令嘴里问出了真话。 至此真相大白。 不过这件事并没有就到此结束,其后续风波,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能够平息下去。 而这个时候,张御并没有去理会外面喧嚣,而是身穿玄府道袍,再次回到玄府之中。 按照以往惯例,他先去事务堂见了项淳一面。 项淳先祝贺了他一次成功出使归来,而后才提及上次他与蔡蕹出行之事。 “张师弟,这次事情虽未能最后完成,可也怨不得你,你能平安归来,把真相带回,并还手刃两名浑章修士,已是实属不易,府中会为你议功的。” 张御道:“多谢项师兄。” 项主事神情温和的嘉勉他几句,最后道:“张师弟,玄府事务繁多,我也不在这里多留你了,修行上的事,你有什么不明之处,可去问范师弟。” 张御站起一礼,便就告辞离去。 项淳看着张御出去,感叹道:“这个张师弟,当真是个人才,还有那个白师弟,也很好,都是难得的英才,就这么推出去,实在是太可惜了。” 许英从隔壁走了出来,一听到这话,顿时警惕起来,提醒道:“师兄,你可不能心软,这可是之前定好的策略,最忌的就是半途撤改,而且就算这两人再出色,难道还比得过季师侄么?” 项淳抚须道:“就算如此,那叛徒之事,我觉得也必要通传他们一声才是,不能让他们蒙在鼓里。” 许英却是持反对态度,道:“这的确是要与他们说的,可此刻还太早了些吧?若是他们二人因此失了锐利进取之心,那反倒不美。” 项淳考虑了一下,承认道:“师弟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不过他们二人这次出了不少风头,下来当需沉淀一段时日了。” 许英想了想,道:“这倒是可以,从他们修行的章印来看,短时内实力也无法再提高多少了。” 项淳道:“郭尚方才来了一封书信,问我要人,我思忖着可以让张师弟先在他那里待一段时间,这也符合我们保护府内英才的作法,否则没得让人怀疑。” 许英大为赞同,道:“师兄这主意不错,真中有假,假中作真。” 项淳摇了摇头,道:“若不是时机紧迫,谁又愿意这等英才受损呢?但愿他们能渡过此关吧。” 感叹过后,他把神色一正,道:“师弟,前段时日剿灭那异神之事,你和王师弟做得很不错,不过这还不够,我们接下来还要做另一件事。” 许英见他神情,心里一动,道:“师兄是说那件事?” 项淳缓缓点头。 许英眼前一亮,兴奋道:“师兄,你终于下定决心了么?这是神尉军未曾做成之事,若是我们做成了,那么这下来这几年内,他们休想再卷土重来了。” 张御自事务堂出来,就去了林苑偏殿,很快在这里找到了范澜,后者一见他面,就笑着道:“张师弟,见过项师兄了?那你可是见到玄首了么?” 张御摇头道:“未曾见到。” 范澜一怔,暗自皱了皱眉。 以前凡是找寻到心光的弟子,项淳都会领着他们去面见玄首,而如张御这般出色,没有理由不带去相见,莫非这里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原因? 他琢磨了一下,道:“或许项师兄另有安排吧。” 张御没在意这件事,问道:“不知闻德最近可有音讯么?” 范澜叹一声,道:“始终下落不明,”他摆了摆手,道:“不说这个了,张师弟,你这次立功,白师弟那里也是不错,你们两个人都没让玄府失望。” 张御与他交谈了一会儿,方才知道,就在他回来的前几日,玄府将一个规模不小的异神教派连根拔起。 而在这件事里面,白擎青利用自己的才能,也是立下了不小的功劳,只是这几天他借口出来太久,想念家人,所以回家探望去了,所以没在玄府。 范澜这时道:“师弟你既然找到了心光,那也当该知道如何运用此法。” 张御抬手一礼,道:“还请范师兄指教。” 范澜笑道:“谈不上请教,我先走一步罢了。”他拿过一本册子,用手拍了拍,“我过往之经验,都在上面写着了,师弟可拿回去先看。” 他又指了指着案上一只玉匣,道:“这是玄府根据以往弟子修炼经验,列出了几条较为适合你修炼的道路,你待看过之后,再来告诉我你选择的是哪一条,玄府自会给你发下相应的章印修持。” 张御接下这两样东西,谢过范澜,就告辞出来,离了偏殿,他回至以往位于林苑的庐舍内。 到了这里,却意外发现郑瑜小郎君也在,上去打过招呼,问了下来才知,原来是后者因为近段时间积蓄神元较快,所以又回来修习。 不过说到这里,郑瑜也是抱怨了几句,说自己迄今修炼的都是口印上的章印,其他的六正之印都还没能感应出来,所以总有人打趣他继承了他叔叔的才能,这实在太气人了! 张御劝解了他几句,告诉他不必为此烦恼,六正之印任谁能感应到,也就是有先有后,快些慢些罢了,而且他年纪尚小,根基也是近来填补后才有所恢复的,等到精气神足满,自然能跟上来。 对于他的话,郑瑜还是很愿意听的,认真一揖后,便就回去继续修持了。 张御也是回到了自己庐舍内,调息了一会儿,凝定心神后,他先是把范澜的那本小册拿出来翻看,那里面讲述了很多运用心光的方法和技巧,这着实给了他不少启发。 过后他又打开那只玉匣,里面却非玉简,也是一本册子,他拿起看过,发现这里面的东西其实可以和范澜的那本小册结合起来看,难怪后者把两样东西一起交给他。 他也是这时才知道,之前自己所学习的,大多数是巩固自身的章印。而在心光启发之后,就可观读那些涉及技巧和能为运用的章印了,而这里面只要有心光配合,那就能表现出各种神异。 六正之印因为各有其道,自也有着不同的路线。 “眼、耳、口、鼻”这四印,起步之时大多偏向于神异感官,观读之后,就能获得照见凶吉,趋利避害,追摄敌踪等等本事。 而“意、身”两印则一开始就偏向于与人斗战。 那么,自己应该先选择哪一条路呢? …… …… 第七十三章 上乘章印 张御一番思忖下来,认为无论自己如何选择,那一切的技巧和能为,都是以他自身身躯为基础的。 比如现在他所掌握的那些章印,浑章上的且不去说,玄章上所掌握大部分的章印,一旦运使出来,都是会消耗他自身本元的。 而这些本元又从哪里来? 简单点说,这可以看作是他身体的生命力。用的太多,那就会加速衰老和影响寿命。 就算是心光,也仍旧是他这个人在起作用。 因为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要是“我”自身不够强大,这种排斥自然也很微弱的。 归根到底,这一切都是建立在自身之上的,只要他一天未曾打破身体的极限,那么这种情况就无法改变。 不过这里并不是说没有办法控制本元的透支。 比如之前的养元之印,就是用来积蓄元气的,这样可以保证自身在斗战之时的消耗不会损及太多的根本。 但需注意到是的,这样的章印仅仅只是一枚而已,而用于消耗的章印却是数倍于此,双方之间是极度不平衡的。 就如一根柱子撑起的高楼,本身已是摇摇欲坠,明知有问题,却不想着如何稳固下方,反还往上方继续去增添高度,那注定是要崩塌的。 所以现阶段拥有太多偏向技巧的章印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那样只会过度戕害自身,导致潜力过早耗尽,于未来之路不利。 玄府不知道这一点么?应该也是清楚的。 但其或许认为,修士只要能寻到玄机,困束本身的障碍一去,那么一切问题就不再是问题了。也或许是认为眼前形势紧迫,弟子先拥有护道存身的手段更为重要一些,其他的只能先放一边。 这些其实都有道理。 可他认为,现阶段若是能获得更多用来巩固根本的章印,那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在把这些考虑下来后,他心中便有了一个想法。 于是他把东西收拾好,从庐舍出来,再次来偏殿找寻范澜。 范澜笑道:“张师弟可是决定好了?” 他对张御所要选择的道路很感兴趣,一个玄修对此类道路的选择,往往就代表着其人的心性理念。 张御道:“我属意心、意二印。” 范澜露出一副不出所料的样子,笑道:“我早知张师弟你会如此选择,”他伸手一抹,将案上一封竹册展开,在上面一指,“师弟只需在此写上自身所选之路,我自会将此简呈至事务堂,而后将你所需要的章印赐下。” 张御这时却是站着未动,他合手一揖,道:“御有一事想请范师兄帮衬。” 范澜见他如此,也是把身躯坐直,收起笑容,正色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御以为,我辈寻的大道之章后,先是种落存我之印,可见修道需以‘存我’为先,之前所修章印固然不差,可却难以补足元气之失,故我想请玄府再予我修身固本的之印。” 范澜听完这番话,不禁连连点头,显然很是赞同,他拍了拍桌案,道:“师弟,你这个想法是正确的,若是根基不固,一株幼苗又如何成为参天大木呢?这一点,白师弟就不如你了。” 他思考片刻,道:“这般吧,你现在这竹册之上落名,你之要求,我自会另行向项师兄言明,以你此回所立下的功劳,想来项师兄是不会拒绝的。” 张御拱手道:“那便劳烦范师兄了。” 他不知这回玄府会否允许他的提请,所以心中已是想好了,假若此事不成,那他就回去设法炼制一种壮元丹药,以后每回战斗之前先行服用,这样就稍稍以弥补损耗。 不过情形比他想象的要好,仅只是一天之后,他就又被范澜寻了过去。 范澜这次的神情很是郑重,脸上全无了平日的轻松笑容,他道:“师弟,项师兄听说了你的想法后,也很是认同,所以赐下了一枚上乘道印,”说到此,他忽然叹了一声,“只我也不知道,这章印给你,到底是对还是错。” “上乘章印?” 张御并非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前段日子在安山之外,他与臧殊对话时,就听其说及玄府章印有上下乘之分。 范澜看了看他,道:“你是不是疑惑,玄府既然掌握‘上乘章印’,可却为什么不给你们修习么?” 张御没有说话,臧殊说这是因为亲疏有别,或许有这种原因在,可他觉得,以玄府如今所面对的局势,这里应该还有别的缘故。 范澜感叹一声,道:“寻常章印人人可以观读,所需神元也是相差不大,可上乘章印并非如此。越是‘上乘’,所需要填入的神元便越多,且还有半途失败之可能,这就极易耽误人才。故从一开始,所谓上下乘,其实就是难易之分,是不会上来就交给方才入门的弟子的。” 他目视张御,“我没想到项师兄会把这枚章印给你,就算以师弟你的资质,也不见得能将这枚上乘章印观读成功,不过要说固本之印,却无有超脱此枚章印的。且我见师弟心执于此,我等虽不如旧修那般讲究道心,可既然求的是超脱,有时自然也要顺意气而为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只玉匣,向前递来,郑重道:“只是张师弟,你需记着,若是观读此印不成,那便及时停下,莫要太过执着了,免得耽误未来道途。” 张御看了看那只玉匣,正容点首,便走上前去,伸手将之接过。 此时玄府事务堂内,许英有些诧异道:“师兄,你把那枚章印交给他了?” 项淳抚须道:“张师弟认为固守根基才是正道,既然他如此认为,那我便将这枚章印,看他能走到哪一步了,如此我玄府也算是对得起他了。” 许英一挥袖,道:“我却不看好,我东廷玄府成立至今,成此印者不过一两个人而已,且最后还因神元消耗太多无法窥望下一道章。” 项淳看他一眼,道:“左右我们已不指望他能进窥上层道法了,就给他一些可用于提升战力的本事吧。这枚章印便是无法最终修成,期间所得,与他也不无好处。” 许英点头道:“这倒也是。” 项淳这时道:“季师侄如何了?” 许英一听这话,顿时来了精神,道:“季师侄不愧天纵之才,我传了他秘传章法,如今一切顺利,至多一年之内,必可寻到玄机,实则若不是我怕他太过冒进,半载许也足够了。” 项淳惊讶道:“这么快?” 许英自得一笑,道:“那是自然,师兄,我早便说过,季师侄之才,无人可比。”他满是期待道:“等到季师侄道法一成,便可协助玄首,将那些叛逆一一收拾了,使玄府重当年之格局。” 项淳缓缓点头。 张御与范澜告别后,没有再回竹苑精舍,而是带着那只玉匣出了玄府,往学宫中的居处回返。 行在路上,他心中却在思索。 玄府现在对他的修行无疑给予了相当大的支持,恐怕同辈之中除了白擎青外,其余人都没有这种待遇,这或许是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才能,所以才另眼看待。 可另一方面,项淳等人又似乎在刻意隐瞒着他什么,像是不太愿意真正接纳他。 这给他的感觉,玄府本身的态度相当割裂,像极了精神分裂。 他摇了摇头,且不管玄府怎么想的,他先做好自己的事便好。 回到居处后,他先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而后回到书房之内,服下几枚元元丹,便在榻上打坐调息,一个夏时后,他才出了定坐,而后一伸手,就打开了玉匣。 这里面摆放着两枚玉简,他看了看,就将左边刻有宝云纹的那一枚拿入手中。 …… …… 第七十四章 天平之刺 张御心中一起意,唤出了大道玄章,而后就将那玉简往眉心之上一贴。 霎时间,六正之印外俱是浮现出一个章印来,只是比正常的章印稍小一圈。 而随着那玉简之中一同传来的意念,他已是知晓了这枚上乘章印名为“真胎”之印。 其能聚敛内外阴阳,炼气为胎,从此动静诸变皆从此出,也就不必再去消耗体内本元了,而除此之外,还有诸多神异妙用。 此印不但眼、耳、口、鼻、身、意这六个章印都有涉及,甚至其中还要用到心光,而后才能真正观读。可即便到了这一步,也还有失败之可能。 范澜如此郑重不是没有道理的。 在未曾寻到玄机之前,每一个玄修都要慎重考虑自己的神元如何分配,不小心走错一步路,那就可能导致最终无法寻到玄机。 可张御并没有这个顾虑。 这枚章印既然如此难修,那一旦成功,必然会带来相应的好处,所以哪怕他用神元堆,也要把它堆上去。 此时他查看了一下,那三包药骨里面所提供的源能已是差不多吸纳干净了,而这次所积蓄的神元,仅只够他观读一个章印。 他并没有立刻开始“真胎”之印的观读,而是把浑章唤了出来,先是选择了“心湖”之印。 毕竟观读真胎之印的神元,足以观读六枚或六枚以上的章印了,那要相当长一段时间的积蓄,与其这么坐等,还不如先选择能够立刻帮助到自身的章印。 随着一阵光芒上身,他顿觉一汪心湖在自己身体之中诞生,但与持拿夏剑时稍微有异,好像更具生机,如果说夏剑的心湖冰冷空寂,他的心湖就是静中藏动。 他将夏剑拿了过来,两个心湖浑然无隙的映合在了一起,并能感觉到,无论是感应范围,还是灵锐程度上,都是比之前强出了不少。 他本来猜测,两个心湖或有相互干扰,现在看来并非如此,这应该人与剑较为默契的缘故。 细细体悟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将另一枚玉简拿起,也是往眉心之上一放,须臾间,玄章的“意、身”二印之外,又分别衍生出两个章印。 他看了一下,这两印无不是用于斗战的。 不过正如他之前所认为的那样,筑牢根基才是最紧要的,所以他打算下来尽量积蓄神元,先把“真胎”之印完成,再去观读其余。 他估算了一下,从金环上传来的源能加上自身所提聚的神元,差不多要两月时间才能凑足所需。 那么只能慢慢等待了。 在接下来的时日中,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用来练剑看书,蓄养神元。 只是学宫那边仍旧需要他教授坚爪部落语言,好在这个部落现在已经开始学习天夏的语言文字,所以每月只需去两三次便就可以。 倒是幼学这件事因为早就定下了,所以仍需要他操持。因他现在已是转任学正,故也不必天天去,每个月只去满十天就可。余下课业,自然有别的辅教去补足。 这一日,他教授幼学出来,却见一个圆领青衫的年轻文士站在那里,似在等着他,而从其身上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神态来看,此人应该是一个都堂官吏。 其身旁还站着一个役从打扮的人,不过呼吸若有若无,能感觉到其身体里蕴藏有一股强大的力量。 年轻文士主动对他一拱手,道“张师教,敝人郭尚,我几次从项主事听到过张君的名字,今日终是见面了。” 张御一听他名讳,便就知道了这人身份,此人是司礼衙署辖下鉴治司的主事,幼学之中有一位名唤郭墨的小童,应该就是他的小儿子。 据他了解,这个人与玄府走得很近。 他抬手还礼,道“原来是郭衙君。” 郭尚这时一指自己身旁那位役从,道“这是我的帮手,名唤宣小武。” 那役从正容对张御一抱拳,道“张师教,你叫我小武就好,你过往做得那些事,我也是非常佩服的。” 张御也是还了一礼,他能看出来,这位宣小武应该就是郭尚的亲信护卫。 郭尚这时略带几分自嘲道“张师教可别小看了小武,说来我虽是一司长吏,可我也是倚仗了小武,才能安稳苟活到如今。” 小武站在旁边默默不语。 张御看了看他,道“有人欲对郭衙君不利?” 郭尚神情肃穆了几分,道“自年前开始,就有一个以‘天平”为号的民间教派,其等信奉某一个不知名的异神,专事刺杀我都护府的官吏,如今已有不少都护府的事务官吏死于其等之手。” 张御忽然想到,数月前他来到瑞光城的时候,曾经看过一份来历不明的小报,上面有写到都护府不少官员受到刺杀,现在看来,这件事是真的了? 他道“这事若是在数月前发生的,那神尉军未曾理会此事么?” 郭尚道“因为天平教派所有负责刺杀的刺客,大多数都不具备超常力量,所以神尉军便以此借口,拒绝提供帮助。而司寇衙署虽一直在追查,可始终没有什么太大的收获。” 小武沉声言道“这个天平教派在之前的刺杀中,很多人使用的武器都具备一定神异,所以一般护卫很难抵挡。” 张御心思一转,道“这个天平教派都是由什么人组成的?” 郭尚道“有安人、有蛮人,甚至还有天夏人。” 张御心念一转,他能够看出,郭尚今天在这里等着他,又特意说及此事,那一定已是经过了玄府同意,所以他直接问道“郭衙君想要我做什么?” 郭尚合手一揖,诚恳道“张师教曾经斩杀过夭螈,如今又是一位玄修,所以我与项主事商量了一下,想劳动张师教出面,护得一位要人周全。” 张御道“不知这位要人身份为何?” 郭尚道“这位名叫蒋定易,是前任署公姚公府的贴身撰文,而今他有即将担任司吏衙署的从事,我们收到消息,最近天平教派的人盯上了他,且他身边可能有人已被买通,故需一位玄修护持他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他看向张御,“而张师教你既是学宫师教,又担任过节使,已是一只脚踏入都堂之人了,你去到薛从事身边的话,丝毫不会引人怀疑。” 张御心中已是有数,玄府和郭尚不单希望他保护好这一位,看来也希望他能找出那个被买通的人,他道“什么时候?” 郭尚见他同意,非常高兴,毕竟玄府目前再找不出比张御更合适此事的人了,道“月中合适,那时薛从事已是上任,也就方便为张师教安排事职。” 张御考虑了片刻,便就应下,随后与郭尚分别,径直回了居所。 他在家中稍作洗漱,换上玄府道袍,戴上朱色手套,又将斗篷披上,携上夏剑,道“青禾,收拾一下,随我出去一趟。” 李青禾马上应下。 小豹猫见他们两人出门,从高篮上探出头看了看,随后一跃而下,跟了上来。 张御出了玄府,就唤来一辆马车,两人上车后,他吩咐了一声,马车一路行驶,就来至外城城南一条河道边,往此过去,就是一片居民院落了。 他没有从马车上下来,而是看着前方一座天夏样式的宅邸,那里大门敞开着,门前有一株桂花树,不过看着已是枯萎了。 当初窃取他文册的人身份至今不明,但有一个人或许是知道的。 泰阳学宫为了防止学子的文册被窃用,也自有一套规矩,其中有一个就是保人制,文册便被挪走,可若没有保人的签名落印,那你就是拿去了也没用。 他记得当年过选试时,为他作保的是养父的一位朋友。 其人过去就应该就居于对面那个宅院中,只不知现在是否还住在此处。 他先前之所以不曾到来这里,除了顾忌神尉军外,也是怕过早惊动了背后那人。而现在神尉军全面收缩,他也有了一定自保之力,却是可以来查看此事了。 而就在他望着那宅院的时候,心湖之中忽然照入进来一个熟人的气息,心下不由一动,暗道“他怎么在这里?” …… …… 。 第七十五章 迅影雷震 一个身着罩衣,戴着遮阳斗笠的人从街角附近转了出来,其人左右看了看,沿着河道上的小桥到了对岸,然后步入了一个宅邸中。 张御赫然发现,此人所进入的,恰是疑似那保人所在的宅院。他考虑了一下,对着李青禾吩咐了一声,后者点了下头,便下了马车。 他则是拿住夏剑,用心湖察看,其人进了宅邸中,那大门就合了上了,而且久久不见出来。 好一会儿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他先把车夫支开,这才上的车厢来,低声道:“先生,我已是问过了,那户人家姓侯,是一家四口,三年前搬来此地,候氏夫妇年过五十,有一儿一女,女儿远嫁,只有儿子和媳妇和他们住在一起。” 张御一思,他记得自己的那位保人姓舒,而这家候姓人家是三年前搬过来的,人显然对不上。他道:“有过问之前那户人家去了哪里么?” 李青禾道:“青禾也打听了,说是那户人家姓舒,三年前就在这个宅院里起了一场大火,全家葬生火海,眼前这个宅子是后来在原址上翻修的。” 张御不由看了眼那宅院前已然枯死许久的桂花树,他记得文院在三年前同样也是失了一场大火,这两者倒是有些许巧合之处。 就在这时,他看到那院门一开,而后那个身着罩衣的人从里走了出来,其人很警惕的看了眼两旁后,就往出城的方向走去。 他心思转了一下,嘱咐了李青禾一声,就提剑下了马车,跟了上去。 那人看去走得并不快,可实际上晃神之间,就已然去到较远的地方了,有时候甚至一下消失在拐角之后,张御循着心湖指引,并不怕跟丢,总能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来到了城外。 那人脚步不停,本来从南城出来后,只有一条大道通向各个外镇的内河码头,可其人却没有往那里去,而是往东一拐,朝着一处遍地都是齐腰高的草从的偏僻地界走去,渐渐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周围已再无人踪。 那人到了一株大树之下站定,而后转过身来。 张御也是站住脚步,道:“蔡师兄,好久不见了。” 那个人将头上的遮阳斗笠拿了下来,露出一那张御熟悉的脸庞来,正是那疑似早已投靠到浑章修士那边的蔡蕹。 他沉声问道:“张师弟,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张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蔡师兄既然脱离险境,却为何不回玄府?” 蔡蕹沉默片刻,才道:“张师弟,我不想欺瞒你,你就当没有见过我如何?今天的事你就忘了吧。” 张御从心湖之中能感觉到,蔡蕹虽这样说,可身上气息却是变得略微急促,浑身力量也在慢慢收蓄着,很显然其人有些想对他出手,可一时还拿不定主意。 他看向蔡蕹的眼睛,问道:“蔡师兄,我方才看你去了一座宅院中,你可是认识舒家的人么?” 蔡蕹露出疑惑之色道:“什么舒家?你说得是什么人?我不认识他们。” 张御眸光微动,方才在问话的时候,他特意运使了“辨机”之印观察蔡蕹的神情。 他能够看出,在提到那座宅院时候,其人有一瞬间的僵硬,而提到舒家时,更是气息骤然紧张,下意识就有杀机冒了出来。 这无疑说明,蔡蕹不但认识舒家人,这家人还在其心中占据一定的位置,而且其人定然知道些什么。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没有下过任何追剿蔡蕹的命令,也没有明确说其人背叛了玄府,或许是不愿告诉他,也或许是另有考量,那么这件事他也没必要去伸手。 不过,舒家人的事他却需要设法弄清楚。 只是看起来,对方对他的戒备心非常重,仅靠正常对话是问不出来的。 他缓缓将剑抬起,将剑刃拔出,道:“蔡师兄,我虽和你一同出行办过事,但却没有向你好好讨教过。” 蔡蕹凝视着他,语声转冷道:“张师弟,那你就不要怪我了。”说话之间,他身上就有一阵白光腾起,随后脚下一蹬地,就从正面朝着他冲了过来,两旁的草丛如海浪分波,齐齐低伏。 张御手腕轻转剑柄,剑刃一旋,已是向前压上,可是蔡蕹明明在较远的地方,忽然间,其速度骤然一疾,一步就横跨了长长空间,直接跃身到了他的左上方,避开剑锋,以手为刃,往他脖子上横切而来。 张御面色平静,未曾持剑的手往外一架,然而却并未感受到任何力量落来,蔡蕹身躯如无有重量的一般,瞬息间又挪移到他背后,同时手掌顺势挥下! 张御的应对也是极快,就在察觉其人挪转的时候,已是一足点地,身躯一个半转,同时摆臂上一格,正好与对方的手刃撞在了一起,双方这一触,身上的心光都是如火焰一般不约而同飘荡了起来。 蔡蕹眼中露出惊异之色,他本来以为这一战根本没有悬念,自己只要设法避开张御的那把剑器就好,可根本没有想到,不过分别了一个来月,张御居然也修炼出心光了! 更令他意外的是,张御的心光在碰撞之前根本不曾显现,这显然这是节省心力的作法,在不必要时,无需去时时维系心光护持。 可这样的运用方式,根本就不像一个生手,而像是一个老手! 他不禁怀疑,两个人真的只是一个月没见么?还是他产生了错觉,实际上已经过去一年了? 张御能做到这一点,一方面是观看了范澜的笔记,另一方面是源于他自身对心的控制。而这一点,恰恰是旧修的基本功,也是他掌握的最为熟练的。 只是通过方才的接触,他也发现,蔡蕹不愧是玄府挑选出来带着他们去办事的领头人,心光修炼的异常厚实坚韧,这同样也是其心灵的写照。 可这样一个人,为何会背叛玄府呢? 且直到现在为止,他也没在其人身上感到那种浑章修士所特有的混乱气息。 虽是念头转动,可他手中却是不慢,趁着对方心神微滞的那一刹那间,近距离运转“雷音”之印,鼓荡胸腔,骤然发出一声喝! 轰! 蔡蕹双耳如遭轰击,顿感一阵头晕目眩,他心中暗叫糟糕,可是这个时候,就觉臂膀被人抓住狠狠一拽,而后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就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而后便见一把剑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他看了眼头顶上方,张御背对着阳光,看不清楚具体面目,只有那把贴近自己的长剑斜指下来,闪着刺眼的光亮,他不自觉闭上眼,叹一声,无力道:“大意了。” 张御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心光是我对世界的排斥,对巨声震响一样也能够守御,只是这需要自己的心灵去留意,并提前防备,但这也同样会加重心力的消耗和负担。 蔡蕹因为对他的不了解,再加上看轻他,所以没有做这方面的防备,一身本事还没用出来,战斗就已经结束了。 实际上,蔡蕹的速度极快,这里又是其人所挑选的战场,要是一心与他周旋,或者干脆直接撤走,那么今天这一战,恐怕就分不出什么结果了。 他看着其人,道:“我想请教蔡师兄一个问题。” 蔡蕹闭着眼不说话。 “舒家人去了哪里,真的是举家葬身火海了么?” 蔡蕹眼皮动了动,睁开看来,反问道:“你为什么要问舒家人?他们和你有什么关系?” 张御未作遮掩,照实说道:“舒家之主舒同与我的养父是旧友,我十二岁时过了泰阳学宫的选试,就是他给我作的保人。” 蔡蕹一怔,随即神情缓下来,喃喃道:“没想到你与舒同还有这层关系。” 他沉默了下来,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缓缓道:“我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舒同的儿子舒寒,另一个也就是你今天看到的那家人家的儿媳妇。只是因为她们母亲的关系,别人不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这么说,蔡师兄你今天是来探望你的小女儿的?” 蔡蕹叹道:“是,她是我在这世上仅剩的亲人了,没想到被张师弟你撞见了。” 张御通过心湖和各方面的观察,可以确定他说的是真话,他道:“那么舒家呢?” 蔡蕹忽然一阵激动,双目之中满是仇恨,他咬牙道:“根本不是什么火灾!我的女儿,还有舒同一家人,都是被一个权势极大的人害死的!” …… …… 第七十六章 失遗之物 张御听了蔡蕹这话,就知杀死舒同一家的人定然还好端端活在世上,不然其人不会这么激动。travelfj 他心念一转,蔡蕹身为一名玄修,若是舍下身段一心寻仇,寻常人可挡不住他,所以他的仇人一定也拥有超常力量。 现在的都护府中,明面上只有两个势力拥有这种力量,但若说到权势,那么玄府就可以排斥在外了。 他道:“神尉军?” 蔡蕹恨恨点了点头,道:“是!” 张御看着他道:“蔡师兄说他权势极大,那么就不是一般的伍长,队率之流了,至少也是军候了,或者说……尉主?” 蔡蕹不自觉捏了下拳头,咬牙切齿道:“是神尉军的副尉主,燕叙伦!” 张御思忖了一下,神尉军有正副尉主,他们在名义上统领着整个神尉军。不过也只是名义上,因为他们两个人都是凡人,不具备超常力量,神尉军的权柄实际上是掌握在四大军候手中的。 可即便如此,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势力的,随时随地都身在神尉军的重重保护之下,也难怪蔡蕹对其没有办法。 蔡蕹努力扬起头,道:“张师弟,这件事其实与你无关,就算舒同是你养父的朋友,是你的保人,你现在有着远大前程,也没必要把自己搭进去的。” 张御道:“可这件事多少也与我有些牵扯,即便是我想退让,别人也不见得会放过我。” 蔡蕹怔然道:“什么意思?” 张御将自己文册被盗之事大致一说,现在他已经没必要隐瞒这件事了,而且对方通过那张流传出去的名帖,说不定已然知晓他的确切身份了。 蔡蕹皱眉道:“还有这种事?” 他想了想,道:“不过听张师弟你这么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燕叙伦的儿子燕竺,听说人曾考中过泰阳学宫的选试,只是后来没去进学,而是直接加入了神尉军,时间也正是在三年前,其人现在已经是伍长了,听闻所披神袍也是源自于某个异神中的上神。” 张御听他这么一说,心思数转,这么看来,这个燕竺有着很大的嫌疑,说不定这件事就是燕叙伦安排的,其人不但有这个能力,也有这个动机。 身为神尉军的副尉,燕叙伦的身份非常尴尬的,上面有人压着,下面又很少有人愿意听他的,可若是自己的儿子能成为神尉军的上层,那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蔡蕹这时拧了拧眉,又道:“只是张师弟,我据我了解的事情经过来看,燕叙伦好像是为了从舒同手里得到什么珍贵的东西,他不肯拿出来,后来才出了事的,这与你那丢失的文册会有关系么?” 张御想了想,假如蔡蕹了解的情况不假,那么这里的确还有些蹊跷,舒同的落名签印虽然重要,但显然和珍贵还搭不上边。 嗯? 这个时候他心中微微一动,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记得他的养父曾说过,在舒同那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是给他的礼物,什么时候他到泰阳学宫进学了,可以顺便去老友那里看望一下,并把东西取出来。 因为他养父当时说得很随意,也没有做什么特别交代,所以他开始也并不怎么在意,以为那可能是供他读书的金钱或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那燕叙伦所要得到的东西,会不会与此有关? 他想了想,问道:“蔡师兄,这件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蔡蕹冷笑道:“这件事并不难查,当初宅邸里留下了不少线索,连左邻右舍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司寇衙署不敢也不愿追查罢了。我曾经想着凭借玄府的力量寻仇,可是我努力许久,却发现玄府做不到这件事,而前段日子更是听说燕叙伦的女儿燕兰已与左军候宁昆仑定下了亲事,再等下去,我也看不到什么希望了,所以我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张御看了看蔡蕹,忽然明白以其人的身份,为什么要转投浑章修士了。 左军候宁昆仑,原名“安尔泰莫”,是神尉军中第一位安人军候,其人在四大军候之中算是最年轻的一位,可实力却不弱,地位也是摆在那里的。 本来燕叙伦一个没什么权利的副尉,就算有神尉军保护,蔡蕹努力一下,也还是有报仇的可能的,可现在其人儿子成了伍长,一位实权军候即将成为女婿,那确然没什么机会了。 他想了想,又问:“舒宅起火,具体是什么时候的事?” 蔡蕹道:“三年前的二月初三,我记得很清楚,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我正被玄府派出去对付一头灵性生物。” 张御下来再问了几句话,蔡蕹都是一一作答。 他手腕一抬,将剑刃从蔡蕹脖子上移开,收入了剑鞘之中,而后将遮帽戴起,就转身离去。 蔡蕹本来正躺在那里,忽然发现他抽剑离开,一阵惊疑,他发力起身,冲着他的背影道:“张师弟,你不把我抓回去么?” 张御脚步一顿,微微侧首,道:“玄府并没有下令缉拿你,也从来没说过办事失败就要问罪的话,所以回不回玄府,是蔡师兄你自己的事。” 说完之后,他不再去管怔怔站在那里蔡蕹,就直接迈步离开了此处, 一路回到了马车上,他方才坐定,金光一闪,“妙丹君”自外窜进来,一个纵跃,跳到了他膝上。 他能感觉到,刚才自己蔡蕹斗战的时候,这头小豹猫就在不远处,揉了下它的小脑袋,吩咐道:“青禾,回去了。” 李青禾一点头,对外面的车夫招呼一声,在马鞭声响中,马车缓缓迈动,就往学宫回返。 在接下来的十来天中,张御自己也是设法调查了一下,发现那个拿取他名帖的汪主事,居然也与燕叙伦父子有过频繁往来。 而结合他搜集的各方面的信息来看,挪用文册的人大致可以圈定在燕叙伦父子身上了。 这件事他是绝然不会这么算数的,就算他想退让,燕叙伦父子既是知晓了他的身份,那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他。 不过这时他也是想到,文院被烧,文册被盗的事肯定也不止他一个。 或许他将来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力量了结这件事,可是那些与自己有着相通遭遇的,却又无力发声的人,他们又该去哪里讨回公道呢? 他闭上眼片刻,待再睁开时,心中已是埋下了一个决定。 李青禾自书房外走了进来,躬身一揖,双手将一只漆盒呈上,道:“先生,这是方才有人送来的。” 张御接了过来,打开一看,最上面是一封精致邀帖,拿起一翻,下面的署名是蒋定易,其人先是向他问候,随后言及他若是方便的话,明日可否过府一叙。 这上面的用语非常客气,既不疏离,也不过分热切,只看邀贴本身,根本看不出这是出自一位都护府的实权事官之手。 就在几天前,项淳也是派人来与他说了这件事。因为蒋定易在玄府学宫这一派中是个很重要的人物,所以希望他能护持其周全,待事情过后,玄府也一样为会他议功。 而摆在漆盒之中的,还有一分堂敕,上面写明了他下来所要担任的职事为“司吏从事参治”。 “参治”这个职务主要负责向主官提意见,正礼仪,主官若有不明的地方,也会向他询机问策。而“司吏从事”则是说明只对蒋定易这一个人负责。 他点了点,这个职位很适合他,并不需要做任何事,也确保了自身往来无碍,不受其他人制束。 他略略一思,从案上提起笔来,须臾写就了一封回书,关照李青禾将此送至其人府上。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静坐了一会儿,便察看了一下自身神元。 这半个月来,他所积蓄的神元已是能够观读三枚章印,这其中有一枚是他纯靠自身积蓄的,而剩下的都是金环所的。 他思忖了一下,这么看来,大约再有个二三十天,自己差不多就可以开始观读真胎之印了。 …… …… 第七十七章 都堂格局 次日,张御换上了师教袍服,带上夏剑,步出学宫,就乘坐马车往东而行。 都护府多数有身份的都堂官吏都是喜欢居住在城东,这里占地较为广大,地势也是较高,山水俱备,林木森森,环境幽静。 张御也是头回到此,一路过来,他看到几乎所有居住在此的人都有自己的私宅和林苑,或藏于深林之内,或立于高丘之上,或位于溪水之畔。 只是想居于此间,若无有都堂官吏的身份,那每年都需要付出一笔数目极大的金元,所以除了官吏,能住在这里的,就是一些巨商大贾了。 车行半个夏时左右,就停留在了一座大宅之前。 早有守门人等在这里,见马车到来,立刻下来问礼,将拜贴接去,等了没有多久,便见大门开启,一群人自里迎了出来。 张御看过去,见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戴着幞头,身着圆领赤袍,貌相成熟的男子,这应该就是蒋定易了。 他打量了一下,此人约莫四旬往上的年纪,舒眉朗目,温润尔雅,而其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人,看去多数都是两目有神,筋骨强健之辈。 蒋定易见到张御站在那里,袖袍飘摆,若携仙风,神情也是微露惊叹,但又很快收敛,上来合手一揖,笑道:“张君,久慕风采,今日一睹,果然不愧是世外仙修,玄府天人。” 张御还有一礼,道:“从事过誉了。” 蒋定易一听他用这个称呼,就知事已妥当,心里很是高兴。 他虽身居高位,可不是一刻板严肃之人,反而很是风趣,与他见礼后,就笑道:“张参治,今日本是我与你论私谊,本不该有这许多人,只是利剑悬顶,此也是无奈之举,”他指了指自己脑袋,道:“这大好头颅还是留在这处我最放心呐。” 张御倒是能够理解,仍谁知道有人要刺杀自己,恐怕也是睡不安枕,多些人在旁,不管有用没用,至少看着也是心安。 在外稍稍谈论几句后,蒋定易便请他进入宅院中。 这是一处天夏风格的私园,建于一处占地颇大的活水池上,一座座精美别致的水廊在此回环相绕,高低分布,称得上是处处皆景。 水池之中有屿陆香洲,飞虹廊屋,并以歇亭点缀,可见其中还有不少云鬟纤腰的捧扇女子往来嬉游,还有吹箫抚琴,引得水榭里的几头仙鹤翩然起舞。 蒋定易带将他请到了一座位于香洲的三层楼的水院之上,而那些跟随他出入的随从大多都被留在了外面,只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持剑年轻人跟了上来。 张御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人应该修炼过一些吐纳术。 这不奇怪,过往旧修传下过不少用于健体强身的吐纳之法,只是这些人不得真传,也只能强健身躯,或比常人强上许多,可并无法步入修炼门径。 两人在水院最高处的望台上坐定下来,这里凭栏而望,微风徐来,下方荷花开遍,红绿交织,藕叶浮波,偶有鹤鸟跃空飞过,可谓景物怡人,风光正好。 蒋定易与他交谈了几句,就略带歉然道:“张君,我虽是从事,可按衙署规矩,也只能给你一个参治之职,以张君的本事,确实有些委屈你了。” 张御道:“从事言重,御是一修行之人,此事过后,还是要回转玄府的。” 两人才说了没几句,有一个役从从下方上来,和那个年轻护卫低语一声,后者便向着两人走了过来,对着蒋定易一拱手,道:“从事……” 蒋定易不悦道:“我不是交代过,我与张君说话,不要过来打扰么?” 那年轻护卫忙道:“是秦师回来了……” 蒋定易语气平淡道:“我的话不希望再说第二遍。” 虽然他没有动怒,可却自有一股威仪,那年轻护卫不敢再说,低头道:“是。”一抱拳,便缓缓退了下去。 蒋定易回过身来,对着张御道:“张君莫怪,我身边如今就靠这位好友推荐的秦剑师护持,那个小展就是他的徒弟,秦剑师这人剑术是不错,就是性情有些倨傲,且有矜骄之气,我虽不怎么喜欢他,可仍是要用他的。” 张御此刻能感觉到,下方有一个如同烈火一样的灼热气息,应该就是那个秦剑师了,其人虽不是修炼者,但从气息上看,也差不多达到常人可以达到的极限了。 似那些只学了几个章印的玄修,正面搏杀,还真不一定是这个人对手。要是再有一把神兵利器的在手,那更可发挥数倍于己的战力。 有这样的人在,一般也就无需惧怕他人刺杀了,可是若有异神和超常力量插手的话,那就超出其人所能应付的极限了。 两人在此边是欣赏美景,边是品茶交流,话题从山水风物到民间习俗都有涉及,也是相谈甚欢,蒋定易这时话锋一转,道:“张君,不知你对都护府的而今格局可是了解么?” 张御点头道:“略微知晓一些。” 蒋定易站了起来,来至玉栏杆旁,负手看着远方,感叹道:“自从六十年前洪河一战后,我都护府中的天夏英锐尽丧,而今浊潮将退,人心动荡,都堂中有不少人却在想着推到烽火,意图与天夏不复往来,哼,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他转过身来,叹道:“可惜了,现在都督府的立场也是摇摆不定,若是当年杨宣大都督能够坚定一些,也不会是如今局面了。” 张御思索片刻,也是赞同这个意见。 当年浊潮到来后,血阳古国从复苏,诸多上个纪元的古代神明和无数战士从长眠中醒来。 面对如潮如海的敌人,建立才四十年的都护府岌岌可危,当时关征大都督当机立断,亲率大军迎战。 这一战的战果很大,血阳古国方才复苏的神众近乎全灭,可都护府同样损失惨重,关征大都督本人战死,精锐军队十不存一,后来玄府及神尉军的主要损失就是来自这一战。 可来敌虽然暂时退去,却仍有一部分势力存在,并借助安山之中古代祭坛大肆献祭,再度复苏神明,同时以血阳古国的名义,召聚内陆诸多蛮族部落异神。 副都督杨恭此时继任了大都督位置,在察觉到这个情况后,尽发都护府的天夏六十岁之下成年男子,主动出击,在付出极大代价后,再次重创血阳古国,但因为浊潮仍在,若不是将源头制止,对方仍有复苏可能。 杨恭准备进兵时,却发现了一个问题,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多少天夏士卒了。而他本人因为受伤颇重,也无法亲自带队了。 在这个情况下,他下令让自己的儿子杨宣征兵北上。 杨宣是夏安混血,其母是安人的一位女酋首,不过他自小深受天夏礼乐熏陶,算得上是一个正统的天夏人。 他再接到命令后,再次征发了六万大军,其中半数以上是安人战士,剩下的则是天夏老卒和混血族裔。 其人在达到洪河隘口时候,杨恭交代过遗言后,就伤重身死,而杨宣在各方见证之下被推举为大都督,引兵进入安山,接连数战,将血阳古国位于安山以西的势力扫荡一空,古代祭坛也是尽数推翻,取得了辉煌战果。 只是血阳古国仍是有残余势力逃入了安山深处,这也是都督府以后所面临的最大麻烦。 可转折就在这里。 有不少传统派认为,杨宣当时若是坚定的站在玄府学宫这一派,那么集合玄府和都堂的力量,及时把神尉军压下去,也就没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可其人什么都没有做,仅只是维持了表面上的平衡。 三年前,杨宣病逝,其子杨珏继位。 杨珏尽管年幼,可因为杨氏较得民心,夏人和安人都无意见,而且杨氏五十多年来都不管具体治事,所以诸方也就默认了这个传继。 然而随着浊潮将退,事情又在开始发生变化。 要知道,现在都护府的一切都不符合天夏礼制。 原来的都督府官吏,无论大小,名义上都是本土册封的,而现在大部分人都是都督府私封,其中还有一半是安人和安人混血。 更重要的是,认真追究起来,连现在的大都督本身也不合礼法,那么到时候天夏会承认么? 这也是传统派所面临的最大难题,除了他们自己,几乎没几个人愿意站在他们这一边。 蒋定易看着下方经流不息的活水,用一句话评价了如今都护府的局面,道:“如今外面的浊潮虽然即将退去,可是人心中的浊潮,却仍在那里!” …… …… 第七十八章 浊影临近 都护府如今是大都督、都尉、卫尉统管军马,而治权全交由治署处置。 治署也被称为都堂,其下共分为六个衙署,分别为司吏、司寇、司民、司工、司货及司礼。 这六个衙署下面还有诸多有司,譬如张御之前接触过的典宾司就归属于司礼衙署,这也是天夏传统派最大的聚集地。 司吏衙署统管衙署之下各方事务官吏的升迁贬斥及调用,而蒋定易身为司吏从事,距离主事也只有一步,手中权责无疑是极大的。 张御在与蒋定易会过面后,过了几日,就去往司吏衙署中任事,而后又风平浪静的渡过了一周。 尽管他现在有着参治的头衔,可主要还是玄府方便他行事才弄来这一身份的,所以他并不会去胡乱出主意。 蒋定易除了遇到有关礼仪的问题会来请教,没事也不会来打扰他。 所以在衙署里,他通常都是待在自己的事务堂中读书观报,顺带写些文章。 蒋定易身边除了他之外,其实还有不少幕僚,负责随时给他提供建议帮助,不过这些人身上是没有任何职事的,所以他们对张御是十分羡慕。 张御则是认为,那个有问题的人,多半就是出现在这些人中。 这些时日他默默观察下来,也的确是找到了一两个可疑的人物。 不止如此,他甚至还看到一个衙署官吏在暗暗祭拜异神,臧殊说都堂之中有不少人与异神勾结,看来这话看来不假。 为此他私底下与蒋定易谈了几次话,在争取了后者的同意后,决定先不打草惊蛇,而是耐心等待下去,准备找个机会将这些人来个一网打尽。 又是七天过去,时间即将进入了六月中旬,前面易变的天气渐渐过去,瑞光城又恢复了以往四季如春的状态。 期间蒋定易受邀出席一场饮宴,这是他的一些好友祝贺他升任司吏从事,包括郭尚也在其中,这一次张御也是一同去了,席间两人还说一会儿话。 不过此回无论来去,都没有遇到什么意外。 张御却是能感觉,那些刺客恐怕就要到来了,因为随着时间推移,蒋定易身边的那些侍从和剑师,原本绷紧的神经已经开始慢慢松懈下来了。 这并非是他们懈怠,毕竟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不可能长时间的保持着较高的警惕状态,这也是由生理和心理一同决定的。 他心下怀疑,之前那个消息就是对方故意放出来的,为的就是疲惫蒋定易身边的这些护卫。 现在将近二十天过去,他已是积蓄了观读六枚章印所需的神元,不过观读真胎之印还不够,因为观读此印有失败的可能,他要尽量再积蓄一些神元。 而且到时那两个斗战用的章印也可以一起观读了,这么算来,当初估算的两个月左右的时间当真差不多。 他把意识转回,暗道:“再等等,很快了。” 瑞光城城西边缘处,阔别一个多月,余名扬背着一只包裹,重新回到了家里。 推门进来,他发现自己兄长不在,而且后厨的锅灶也有几天没动了。他把灶头整理了一下,生火烧水,爽快沐浴了一通,再美美睡了一觉,醒来后只觉浑身疲惫已是尽去。 这时他觉得有些肚饿,走出来后,却发现灶头上煮着一锅热粥,还有炒好的几个菜,香喷喷极是诱人,他高声道:“大兄,你回来了?” 中年汉子闻声走了过来,认真看了他几眼,道:“嗯,回来了,你回家之前,怎么不先来个书信?” 余名扬道:“也是正好有个南下的商队回返都护府,我就提前几天跟着他们回来了。” 中年汉子道:“你那边还顺利么?那些蛮子没欺负你吧?” 余名扬道:“哪能呢,那个部落的大酋首很重视我们这些教授天夏语言文字的人,给我们的都是最好的食物,虽然不怎么好吃就是了。” 中年汉子看了看他状态,发现精神着实不错,就是皮肤稍微了黑了点,点头道:“看来你在那边很好。” 余名扬道:“是的,很好,多亏了先生给我这个机会。” 他知道,在坚爪语上,其实有几个同学其实比他更优秀,比如安初儿。只是女子不适合长期待在这种野蛮落后的部落里,所以他这次算是捡到的机会。 他忍不住道:“大兄,你知道么?这次都护府南疆差点发生了战事,多亏了先生,才没有打起来。” 中年汉子有些意外,道:“嗯?怎么回事?战事?” 余名扬就兴奋的将张御带着他出使的整件事说了一遍,当然这里面他对有些地方也略略夸大了一些。 比如发生在半夜那场战斗,他没有亲眼看见,就把血羽战士进犯的那场战斗,被成是张御率人主动突袭,一举杀光了血阳使者,这才逼得坚爪部落的大酋首不得不选择立场。 整个过程在他描述之下当真激昂澎湃,听了让人有种热血沸腾之感。 中年汉子也是动容无比,待听完之后,不由肃然起敬,道:“你老师是一个好先生,是一个好官。” 他忽然想起一件事,隐晦的皱了皱眉,道:“晚上你自己吃吧,我有事出去一趟。” 余名扬点了点头。 他从来不问自己大兄到底是做什么的,也不问其去哪里。在他想来,既然大兄不愿说,想来也有苦衷,这也是他们兄弟两个人的默契。 中年汉子从家里走了出来,一直来至街角的一处杂货铺中,里面一个矮小老头见他走过来,道:“来余,来的挺早啊。” 中年汉子不答话,直接走入了里屋。 矮小老头看了看外面,就把挡板盖上,封了店门,而后进来挪开里屋的床,拉开地下一个移板,露出了一个向下的通道。 中年汉子走了进去,弯着腰七拐八绕的走了百来步后,就觉眼前一敞,来到一处石砌的地下建筑内。 这实际上是瑞光城的地下排水区域,与以前的一些地下神庙相通,内部空间很是宽敞高大,所以成为了一些隐秘团伙的聚集区,虽然司寇衙署有时候也会抽调人手过来扫荡一圈,但每次待的时间并不长。 中年汉子熟门熟路往一处地方走去,还未到,就听到有人在里说话。 有人道:“蒋定易可能是害怕了,自上任之后,从不回去,直接就宿住在司吏衙署中,衙署位于内城台地之上,距离都堂和学宫都是不远,内外都有精锐护卫,我们是不可能在这里下手的,唯有把行刺地点放在外界的公开场合。” 又有人道:“可现在蒋定易现在出行,全都是临行决定,就算我们的内线也不知道他究竟走哪条路,而我们要是没有办法事先布置,那成功的可能不大。 先前那个声音道:“不要紧,下月就有……谁在外面?” 中年汉子稳稳迈步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围在这里的十来个人,道:“这次我不参加了。”说完,他转头就走了出去。 后面有人喊道:“老余?” 可其人呼喊很快被中间一个体格精瘦的年轻人制止了,道:“算了,让他去吧,这次的事有我们几个是够了,那蒋定易身边,不过就是一个姓秦的剑师,能比过我们手中的神兵么?” 他自座上站了起来,环顾全场,拔剑言道:“这世上有太多不平之事,我们所要做的,就是要为世人鸣不平,讨公道!” “鸣不平,讨公道!” 众人纷纷拔剑,发出呼喊,而位于他们头顶之上的天平印记则发出一道淡淡光辉,随后一股殉道般的气氛在这里蔓延开来,每个人眼睛里都是露出了坚定之色。 就在一墙之隔,两个戴着白色面具的人在那里对话道:“那个老余,不会坏事吧?” “老余是老人了,不会的,我们还用得着他。” “那就按计划行事,有几个我们的人已是被蒋定易调到一些不重要的职位上去了,他下来肯定还有更大的动作,我们不能让他再活下去了!” …… …… 第七十九章 呼吸一真载 人身天地胎 时日匆匆,二十余天转瞬而逝,瑞光城进入了七月份,路边及花圃里各色花卉越开越多,用鲜亮浓烈的色彩丰富着整个城市。 张御站在司吏衙署走廊过道上,目光看着琉璃窗外的瑞光诚,下方那多姿多彩的画面让人倍觉心旷神怡,但是就在这样的景物之下,却是弥漫着森然杀机。 他通过玄府的渠道了解到,这一个月来天平教派什么动静都没有,此与他们以往每隔十数天,就要弄点什么事的情况截然不同。 这说明他们即将有什么大的动作,现在只是在酝酿蛰伏,等到发动起来,一定是前所未有的猛烈。 过道上不断有人路过,然而见到的他的时候,都是会停下一礼,然后再继续行走。 现在衙署的人都是知道,这位年轻参治极受蒋从事信任看重。 要知道,现在的司吏衙署的吉主事因为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几乎不怎么管事了,日常的事务几乎都是交给蒋从事来处置。 那说不定什么时候这位吉主事一退,蒋从事就会顺理成章的接任署公了,那么他所信任的人显然是非常值得他们讨好的。 议事堂的大门推开,蒋定易略带几分疲惫之色从里出来,在过道上与几位同僚拱手别过,随后对着张御歉然道:张参治,劳你久候了。 张御道:无妨。 两人一起回到了事务堂里,待坐定后,蒋定易把手中一个册簿往桌案上一扔,吐出一口气,道:朝明城现在几乎是铁板一块,要调几个人真是千难万难,各种推三阻四。 张御一听这名字,就知道蒋定易这回是接到了一个麻烦事了。 这个城市这是位于都护府西南方的燕喙湾,是因为贸易往来兴盛起来的城市之一,也是整个都护府除瑞光城外最大的城镇,早期聚集的居民大多是最早一批归化都护府的土著。 因为大部分下层事务官吏都是由当地人担任,所以长久以来,都护府的律法很难管束到下边,这个问题也一直解决不了。 在衙署里这么长日子,他对此间情况也不再是一无所知,看来蒋定易近来的频频动作着实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所以底下人干脆把这个难题给推了上来。 他没有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意见,衙署里的具体事宜,他是不会去多做过问的。 蒋定易发泄了一会儿郁气后,很快就收敛了情绪,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已是定下来了,主事身体不好,所以七月十日那一天,我需代替主事到城中给民众宣讲治吏吏则,并收取各方检书揭贴,那时我是必然要出行的。 张御也是看向他,道:是时候了。 蒋定易点头道:我明白了。他站了起来,正容合手一揖,那么,一切就拜托张参治了。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他目光一转,看向台案上的历书。 还有五天! 瑞光城地下的某个破败神庙之中,矗立着一座用石块简易堆砌起来的祭坛,表面用不知什么动物的鲜血画了一个简陋的天平,上方还摆着一具用厚布包裹的人形物体。 两个戴着白色的面具在那里窃窃私语着。 其中身形稍高一点人的道:有必要这么做么? 另一个人道:我们调查过了,蒋定易身边跟着的那个张参治,应该是玄府的人,有一名玄修保护,只靠底下那些人可不太稳妥。 他看向前方祭坛,不过我想天平之神一定喜欢他那充沛的生命力的。 个子稍高的人有些犹豫,可是,可是,要是不成功 天平之神很受信众的喜爱,甚至也不需要你是信徒,只要你举行比较正确的仪式,就能把他召唤出来。 而且召唤他的祭品也不需要举行仪式的人来提供,他自己会去拿。 可是有一点,要是事情未能成功,那么召唤他的人就会视损失而付出相应的代价。 所以他还是有点不放心。 你在质疑一位神明?另一个人发出一声嗤笑,那可不是一般的神明,而是血阳古国的古老神明啊,是在经历了六十年前的大战后还能继续维持的存在! 个子稍高的人还是有些不放心,道:要是神明亲自降临,我是不会担心的,可是这次 另一个人打断他道:没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个张参治加入了玄府还不足,动静机变此中来! 此印一成,便不是用平日积蓄,只要斗战时呼吸气机跟得上,懂得合理运用配合,那么就不会轻易消耗身体本元,反会源源不断会他提供助力。 当然,遇到生死危机的剧烈战斗,那肯定是顾不了这么多的,该用的时候还是要用,唯有先活下来,才能有资格去讲其他。 这时还剩下观读一个章印的神元,他也没打算留着,准备一气用尽。 而剩下两个章印,分别为身印上的坚刚,以及意印上的蝉动。 坚刚之印能在一瞬间加强身体的守御能力,蝉动之印则是在危险到来后,哪怕自己未曾反应过来,身体就会先一步自行避开。 观读哪一个才对自己更有利呢? 第八十章 闻祈宣讲 都护府的六大衙署,每年都会有两次公开的宣讲。 这主要是给底下民众讲解衙署在做事遇到的各种问题,以及有些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做,理由是什么,解决的办法有哪些,同时收取各个地方城镇递交上来的检揭贴,以此沟通上下,缓和矛盾。 而每一回,基本都是由主事、从事这等衙署长吏出面。 七月初十这天,则是司吏衙署宣讲之日,因为吉主事老迈,精力不济,所以由从事蒋定易代为前往。 在宣讲前三日,司吏衙署已是先行沟通了司寇衙署,请其将衙署队伍所要经过的道路搜查清理一遍,以确保安全。 不过明白真实情况的人都知道,司寇衙署也就是能对付一下普通人,面对那些真正的刺客,这样举动也就是表面上好看一些,有个心理上的安慰罢了。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初十这日。 方至日出时分,这次要出行的车马队伍已是在衙署前准备妥当,微凉的爽风吹动着仪仗上的旗帜,所有人默默站立着,偶尔传出衣甲碰撞的声响,此时暖金色的晨光才方冒出,站在台地上看去,整个城市还未苏醒,空旷的浅灰色天穹正散发着一种独特的静谧。 初刻过后,蒋定易带着役从和贴身护卫从衙署里走了出来,他和几个护卫队长打了声招呼,又对站在那里的张御郑重拱了下手,而后就乘上了一辆加固过的大厢马车。 随着车厢附近有人发出一声呼喊,几声短促的铜号传出,整个队伍便仪仗高举,开始隆隆向前迈进。 这次他们需从内城台地出发,穿过整个城市,然而去到城外靠近港口的闻祈广场,由于路程较长,队伍也不是直线行进,所以达到那里时,说不定要临近隅中了。 张御见队伍启程,也是翻身骑上了一匹高大黑马,一手拿动缰绳,一手持着夏剑,缓缓前行。与此同时,他心湖则是扩散出去,随时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他这次没有穿参治袍服,而是换了一身玄府道袍,外罩斗篷,脸容掩盖在了遮帽的阴影之中,双手戴着朱色手套。 最近真胎之印修成之后,他能感觉到,自己哪怕没有引动心光,皮肤上也被一层莹莹玉色所包裹,这是身躯步入神异的表征之一。 只是这委实太过令人瞩目,所以必须要设法遮掩,而唯有在修为逐渐加深时,才能自行收敛下去。 车马队伍里有一队六十人的都护府护卫,一队三十人的衙署侍从,还有十名司寇,正好是一百人。 这里面真正的精锐是都护府护卫,人人都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而且个个身着铁甲,武械齐全,还有两辆四马拖拽的武备车随行。 而司寇衙署的人,只是负责到时维持秩序,可以忽略不计。 那名唤作秦午的剑师也是带着自己的十来个徒弟走在队伍之中,他们此时都是换上了衙署侍从的衣物和皮盔,外表看起来和一般的护卫没什么区别。 秦午的精神绷的很紧,他是经验丰富之人,知道这次出行因为早就定下了时间,极可能会对上一群准备充分的刺客。 他之前还强烈建议蒋定易更换日期,或者找人代替前往,但这种都堂定下的规策并不是能随意更改的,所以被蒋定易果断否决了。 于是他又提议蒋定易找寻替身,可同样不被采纳。 他在意识到可能要打一场硬战后,也就只能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做好一切了。 他把每个弟子都安排在了各个方向的关键位置上,而自己则在蒋定易的车马附近,这样敌人无论从哪个角度攻来,他能都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他这时看了骑在马上的张御一眼,就又移开目光。 蒋定易告诉过他,张御是一位玄修,既是来保护自己的,也是自己的朋友,对其人必须尊重。 秦午心下也承认,玄修很厉害,拥有很多常人不具备的手段,可他给人做护卫做了一辈子,也自有傲气,认为这种事情自己显然能做得更好。 所以他并不来找张御主动商量什么,安排一切布置的时候,就当他不存在。 张御也没有在意这点事,他在这里是为了应付具备超凡力量的对手,至于一般的卫护事宜,则是那些护卫和这些剑士应尽的职责,他是不会去贸然插手的。 而应付寻常人的手段他无论知道不知道都是一样,两个人之间并不需要有什么交集。 同一时刻,在临近闻祈广场的地下,一条狭长的石砌通道内,三十多名天平教徒的教众正沉默啃着干硬的馒头,喝着涩口的水,并使劲一口口咽下去,通道里一时满是用力的咀嚼声。 他们头发蓬松,衣着很是很破烂,脚下踩的是草鞋,浑身上下最能拿得出的反而是手中的武器。 他们是天平教派的最底层,做刺杀没有任何的钱拿,只能每天领到一些干粮和水,维持最基本的生活。 他们并不是瑞光城的居民,而是自外流落到此的。 近些年来,都护府北方的许多镇子都是遭受了莫名的自然灾害,不少镇子因此撤消。 虽然都护府会把试图镇民安排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可也有不少人并没有得到妥善安排,在这其中,还有一些在自己也不知情的情况下莫名奇妙没了户籍的人。 还有一些人,则是早年自发出来的垦荒民众,气候的变化,使得田地逐渐荒芜,他们不得不逃难到瑞光谋求生计。 在吃完东西后,所有人开始擦拭自己的武器,大多人手中是一把长剑,还有一些匕首和短斧。 “老陈,出来前给女儿上过香了么?”一个长着八字眉的男人打破了沉闷。 被叫作老陈的人是个满面风霜,五十岁左右的男子,他用平静的声音道:“上过了,过了今天我可能就去陪她了。” 八字眉男人凑了过来,小声道:“听说只要献出足够的祭品,天平之神就能让人复活,老陈,你有想过让你女儿复活么?” 老陈手中的动作一顿,然后道:“不想。” 八字眉男人疑惑不解,道:“为什么?” 老陈沉声道:“活过来?再让我闺女挨饿受冻么?”他擦剑的动作忽然加快了一些了,“我宁愿不要。” 八字眉的男人也沉默下来,他骂了一句什么,也是开始狠狠擦着手中的剑。 旦港附近某一处高楼上,两个戴着白色面具人躲在某一处隔间内,正用千里镜窥望着远处。 “都安排好了么?” “放心,三批人手,都是神的信众,他们的鲜血和生命,相信足以让天平之神感到愉悦了。” 对天平之神来说,信徒就是他的羔羊,他不会去主动赐予他们什么,平日就像放羊一样放出去,若就这么死了,信众力量就会成为他的一部分,所以死的越多越好。 这样看来,信奉天平的人似乎一点好处也没有,反而要付出极多,似乎没有必要去信。 可实际上,在茫茫尘世中,弱者所能依靠的东西实在太少了,天平之神终归是个神,这个身份至少让他的信众还有点心灵上的慰藉,还有勇气去站起来反抗。 而且身为神灵的信徒,别的神明或者神明信徒通常也不会来找他们的麻烦。 司吏衙署的车队此时已是下了台地,正沿着大道而行,而在道路前方,一个人穿着布衣的年轻人迎面跑来,其人还未近前,就被那些警惕的司寇拦下,在检验过身份后,才放了他过来。 年轻人一直来到秦午身前,擦了侧脸颊上的汗,微带几分气喘,抱拳道:“师父。” 秦午抛过去一只水袋,用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说道:“前面怎么样?有什么问题么?”他信不过那些司寇衙署的人,所以叫自己的徒弟先去前面探路。 年轻人拧开水袋,喝了一口,抹了把嘴,道:“弟子都看过了,一路上的房屋和广场那里,都没有什么问题,要说有刺客,要么是从天而降,要么就是从地底钻出来的。” 秦午哼了一声,道:“或许还真被你说着了。” 年轻人一怔,“啊?” 秦午一把将他手里的水袋拿回来,转着下巴往后示意了一下,道:“到后面看着去,眼睛放亮些。” “是,师父!” 年轻人挤到了后面,忽然眼前一亮,来到一个女扮男装的清丽少女身前,道:“小灵,你怎么来了?” 那少女白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年轻人见她不理自己,眼珠一转,用手掩口,压低声音道:“唉,小灵,你知道么?我听说,我们这次出行的队伍里有一个玄府的玄修。” “玄修?是哪个?”少女果然被他勾起了兴趣,道:“在哪里?” …… …… 第八十一章 白日刺杀 年轻人其实也知道那位玄修到底是哪个,秦午也没和他说个,只是之前偶尔听秦午和自己一位师兄聊天时说到几句罢了。 好在他很机灵,目光一顾,很快看到了骑在马上的张御,眼中不由亮了亮。 实际上能骑马随行的,就是那些衙署的随从官吏和助役了。而张御身着斗篷,整个人看不见面目,可身姿挺拔,手中还提着剑,很符合他心中高人的形象,于是他伸手一指,道:“看,那个不就是……” 少女看过去,也是发现这位有些与众不同,可她虽然好奇,可看了一眼后,目光就马上收回来。 她知道像自己师父秦午这类人,对别人的目光十分敏感,更被说玄修了。就是现在还看不出这位玄修和普通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身为一名年纪不大的剑士,她十分向往那些传说中的修炼者,只是考不入泰阳学宫,也就进不了玄府。 她倒是隐隐希望这回路上有刺客出现了,这样她不但能一展伸手,也能看到传说中玄修的种种神异表现了。 张御虽然坐在马上,可对于周围的所有的情况都是了若指掌,对于方才那个两个少年男女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寻常人对玄修有好奇心很正常,若是给了回应,反而会多出麻烦,所以没有必要去理会。 至于他的身份,相信那些刺客早就设法搞明白了,所以今天这些刺客要么不来,要来定是会准备一些针对玄修的手段的。 随着车马前行,天光也是愈发明亮,城市的街道上有阵阵浓烈的花香飘来,道路两旁越来越多的人走出来,看着举着仪仗的车马队伍。 好在瑞光民众早已习惯了宣讲,所以也就是看个热闹,议论一下今天出行的是哪位长吏,又有什么背景来历,并无没什么过分的举动和喧闹。 倒是那些走在队伍里的年轻剑士微微有些不适应。他们平日一般都是隐藏在背后,现在被众人围观指点,难免有些僵硬和不自然,只能目不斜视往前走。 张御能感觉到,围观者中夹杂着一两道不怀好意且又阴冷的目光,在诸多寻常人众中显得尤为突出,这极可能是刺客派出察看的人手。 不过为了避免惊动此辈,他没有转目去看。 秦午倒是警惕看着四周,目光时不时从那些可疑的人面上扫过。 在车队差不多行有一半个夏时后,城门已是前方在望,看着再转过一个街道,就可出城。到时再沿着直道走一段路,就能到达闻祈广场了。 而行来这一路之上,并没有遇着什么异常状况。 秦午心中已是在转念,刺客的刺杀会不会放在回程路上? 这也是有可能的。因为宣讲要持续大半天,长时间的守御,护卫的体力和精神都会有所消耗,而回去的时候,也更容易放松懈怠。 可他这回的判断显然有些偏差,就在车马过去最后一个十字街口便可出城的时候,他锐利的眼睛里捕捉一丝金属反光,立时意识到有问题,立刻出声示警道:“小心前面!” 随着短促的铜号声,整个队伍马上停了下来,并有人从队伍中出来,试图去往前方搜查。 似乎是看到他们已然有所察觉,自对面屋脊上仓促站起来十几个人,个个都是拉开手中弓箭,嗖嗖向下射击。 前方探路的人立刻钻入民居躲避,而队伍里的护卫则齐齐举起盾牌遮挡,因为距离相隔较远,弓箭落下来时,大多不那么有力了。 而道路两旁的民居中,也有几把弩弓悄悄伸出,试图向着队伍之中射击,他们的主要目的不是伤人,而是为了引发混乱。 可就在这时候,护卫队里亦有几个弓箭手站了出来还击,每一个人的动作看上去都是不慌不忙,且俱是箭出必中。 只几个眨眼工夫,就将那些弩手一个个射死。随后两队人分别闯入民居之中,搜查里面是否还有剩下的刺客。 随即这些弓箭手则又转向正面,在盾牌的掩护下向对面还以颜色。 相比之下,屋脊上那些弓箭手尽管人数多,但显然与之相差极大,立刻被压制的纷纷压低身躯,可这样并没有任何用处,护卫弓箭手马上该为抛射,并一一点名,将这些刺客逐一钉在了屋脊上。 而在前方看不见转角处,一个个地下盖板掀开,然后一队队人走了出来,其等手中居然端着一把把火铳。 带队的是一个精瘦年轻人,他喝道:“速战速决,火铳一响,司寇衙门和各家护卫肯定会听见,用不了多少时候就会赶过来相援。” 他带着队伍动作极快的冲出街道,来至前方,安排人利索的排成一排,随后将铳口抬起,然而还未等他们扣动扳机,盾牌手后面站出来一排火铳手,并且先一步开枪了。 轰!轰!轰! 如此近距离的射击下,那些刺客立刻被轰的肢体破烂,血肉横飞。 那个精瘦年轻人惊怒交加,他趁着火铳手还在换枪子的时候,拔出两把佩剑,亲自带着剩下的十几个人冲了上来。 那些火铳手见状不好,只能先一步退避,车马前方盾牌再次竖起,掩护他们往后撤去。 可其中一个火铳手似乎因为紧张,一直退到了马车附近也未停下。 本来抱剑站在那里的秦午却是一睁目,忽然拔剑,刷的一下斩下了他的头颅,而后又一脚将之踢开。 两旁护卫不明所以,都是转过剑矛对准了他。 秦午冷声道:“这是个叛徒,他身上有药包。” 一个护卫队长看了他一眼,上去搜查了一下。果然,从那个火铳手的衣物里搜出一个松散的药包,很明显是一种致人麻痹的药粉,要是在人群里散开,所有人不说失去战斗力,那一定是混乱成一团。 护卫队长抬起头,看着秦午的目光露出了几许佩服,道:“好眼力!” 秦午抱剑不言。 而他手下那些剑士徒弟则是一个个挺胸抬头,与有荣焉。 那个带队冲锋的年轻人见状暗骂一声,这次一个最好的机会错过了,但是这个时候要是退下去,一定会被那些弓箭手和火铳手射死,此时也唯有硬着头皮向前冲了。 于是他大叫一声,带着剩下的七八个人,稀稀落落的冲向那守卫森严的护卫队。 广场附近的地下,窸窸窣窣的碎屑从顶上落了下来,八字眉的男人抱着剑,看着上面道:“已经开始了。” 所有人都在朝着上方看去,耳朵也留神倾听着上方的动静。 按照事先的安排,他们是第二批出击的人,等到外面的人把护卫吸引开一些,他们再冲出去,做为那最后,也是最锋利的那一击。 此时一个发须皆白,身体壮实的老者站了起来,他听了听,沉喝道:“差不多了,服药!”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从身上摸出一个琉璃小瓶,拧开封盖后,就把里面的药液倒过来灌入了口中。 这是刺激精力的药物,哪怕一个羸弱的人服下后,都能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远超普通人的力量和速度。 因为这其中加入了某种灵性生物的腺体,并受过神明的祝福,所以还有极小概率发生无法预测的异变。 老者服下药物,眼睛顿时变成了赤红色,身上也有淡薄的气雾飘起,他道:“蒋定易身最厉害的就是那个姓秦的,还有他的几个徒弟,你们碰上了他们自己注意小心。” 说完后,他拿住一块布,将头脸包了起来,当然,更多人对此毫不在意,因为他们早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了,今日来此,只为了发泄心中那一股不平之气。 众人沿着长长的通道往前行走,在到了尽头后,一排台阶出现在那里,老者第一个上去,用力挤上方的泥土遮挡,来到了地面上,出现在他面前是一个宽大房屋的内宅。 那老者晃了晃身躯,抖开身上的泥土,待所有人出来,他便一脚上去,轰隆一声,顿将前方整面早已动过手脚的墙体踢倒。 他拔剑高举,喊一声:“鸣不平,讨公道!”便带头冲了出去,后面所有人也是齐齐拔剑,高呼着同样的口号,从阴暗的屋子里杀出,向着那个光亮到有些刺眼的地方冲去! …… …… 第八十二章 天平之神 地面之上,那个精瘦年轻人跪在地上,抓着那戳进自己胸口的长矛,此刻随着他冲杀的人已是一个不剩,全都被杀死在车队阵前了。 对面的护卫把矛头一旋一转,拔了出去。年轻人顿觉胸前一空,无力向前倒下。 这时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一边吐着血,一边口齿不清的说道:“鸣……不平……讨……讨……公道……” 粉碎凌乱的脚步声响起,还伴随一阵阵呼喊声,那些三十余名刺客剑手已是在那蒙面老者的带领下冲向了护卫队。 他们还未到来之前,护卫队已经是先一步察觉到了,弓箭手先对他们来了一轮招呼。 弓箭不断落下,可是这些人却只是用手中的武器挥动,就将箭支纷纷隔开,偶尔被射中手脚,却似没有感觉一般,脚步连半分缓顿也没有。其中有一人直接将一块连带着血肉的箭矢一同拔下,其却仿若不觉,仍是狂呼大叫的奔跑着。 车队护卫意识到这回过来的不是单纯的普通人,却也没有慌张,随着一声短促的铜哨传出,沉重的铁靴声响起,两旁持盾的铁甲长矛手稳稳迎了上来。 有几个使着刀剑的刺客冲杀到近处,长矛手当即列阵前刺,七八名刺客顿被戳中,发出痛苦的哀嚎,后面人的脚步也是受阻了片刻,就这么一瞬间,有一把把火铳从间隙中伸出来,并齐齐放了一轮。 那些刺客就算服了药,也一样是血肉之躯,就算能勉强承受住弓箭,但却挡不住火铳,随着轰鸣声响起,立刻倒下了一大片。 只是一个照面,总共就三十余人的刺客,其中近半数还没发挥出任何作用,就失去了战斗力。 值得一提的是,从刺杀行动开始到现在,护卫中不说没人死亡,连受伤的都没有一个。 装备齐整的精锐与乌合之众间的差距,很明显的展现了出来。 那个蒙面老者在出来之后,就把脚步放慢了几分,落在了后面,见到火铳手打过一轮后,手中武器便发出一道光亮,身影一疾,一剑下去,几个刺来的矛头顿被削掉,随后斜身一跃,撞入阵中。 那些身着铁甲的护卫居然他强劲的力量顶得滚了一地,阵列顿时出现了一口子,他落地后打一个滚,卸去力量,随后脚下不停,直接往马车那里冲来,有兵器过来阻挡,直接一剑削断。 余下的那些刺客见状,也是循着破口冲入进来,而后方屋脊上,最后剩下的两名弓箭手又开始往这里射箭,好似一点都不怕射到自己人。 不过这些护卫们面对这样的情况,却一点慌乱都没有,主动向两侧分开,露出后方站着的几名火铳手,这些人压低铳口,齐齐对着蒙面老者放了一铳。 蒙面老者本来还想躲避,可是两旁的护卫很有经验,根本不来攻击他,而是放平长矛刀剑,顶住他躲避的空间。 这样一来,他只能试图用剑格挡,然而火铳的力量何其之大,连未曾修成心光的玄修也不敢硬接,遑论他这等血肉之躯? 轰响声传出后,他先是半截手臂和长剑一起飞出去,再是两腿和小腹被打的稀烂,跌倒地上后,被几根长矛来回戳刺,很快没了动静。 可这个时候,另一边却是出现了异变。 或许是看到了同伴大量身死受到了刺激,其中一个人在药力和精神双重作用下当场发生了激化,上身猛然膨胀起来,下身却是有任何变动,变成了一个有两人高下的畸形巨人。 不过他并没失去理智,在察觉自己身躯上的变化后,就抱住头脸,向着前方齐整护卫队伍奔踏过来。 其人每踩一步都是地面震动,躲闪不及的护卫都是他撞得抛飞出去,而无论刀剑长矛,落在其身上都是一条白刃,甚至有一名火铳手对其放了一枪,但效果寥寥,只是让其身上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血洞。 秦午在后方一看不对,对着身边一名年轻徒弟喝道:“小展,护住从事。”他从剑鞘中拔出剑,在众多徒弟紧张担忧的目光下迎上前去。 他的脚下很轻盈,脚步迈动时也在调整着自己的呼吸,几步之后,胸膛里气息就变得灼热起来。 那个异变之人此刻闷头冲了过来,他的眼睛里现在只剩下了那辆巨大的马车,眼看就要靠近的时候,却发现视线里忽然多出了一个人,他像是嫌弃一只虫子一样,伸手就是一拍。 秦午看着那大手过来,却是轻巧的一跳,向旁避开,同时手中长剑斜着一拍,砸在了其人那比例不对称的脚脖上。 就是这么轻轻一拍,这个异化之人却忽然感觉自己的重心一偏,而后就失去了平衡,向旁处噔噔歪斜了出去,于是他使劲的想让自己身体稳下来。 秦午如影随形的跟了上来,身形就像一只轻盈的燕子,面对着那臃肿巨大的身躯,他用剑在其腰上又发力点了一下。 而就是这么不起眼的一点,仿佛压垮那巨大身躯的最后一根稻草,那异化之人再也立身不住,轰隆倒地,只是他犹自不肯放弃,晃了晃脑袋,两只手撑着地面,在试图站起来, 秦午这时一个纵跃,跳上了这个人背部,而手中剑刃不知什么时候染上了一层赤红的色泽,他将剑双手反持,对准此人软弱的颈脖,全身用力,重重往下一刺。 噗的一声,仿佛扎穿了一个水袋,剑身进入半截,而那个异化之人只是手脚抽搐了几下,就再没有动静了。 秦午抬起头,在一片寂静之中傲然环顾全场,随后一转头,看了一眼骑在马上,始终一动不动的张御,只是后者的脸容在斗篷的遮帽下看不太清楚。 他收回目光,打量了一下四周,把剑一拔,从那异化之人身上跳了下来,撕下一块布擦了擦血迹,随即还剑归鞘,道:“收拾一下。” 这批冲击护卫队的刺客中,此刻还有三个人存活下来,包括老陈和那个八字眉都在里面。 他们是被钝器击倒的,此刻都是被铁链缚住,一动也不能动。 这是因为有名护卫队长想弄清楚自己的队伍中是怎么混进刺客的,所以想留下几个活口。 到了现在,这一场刺杀似乎已经结束了。 张御从头到尾都没有出手,一直稳稳坐在马鞍上。方才袭击车队的主要是一些普通人,就算是有异化变化,找准破绽,也不难对付,所以不必要他出手。 可他很清楚,这些刺客既然弄出了这么大动静,那就绝不会只有眼前这么点手段。 正在思考时,他的心湖之中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异动,其就像狂暴的洪流冲进来,一下将整个心湖填满,而其他人的气息则完全被压迫了出去。 他抬眼看向了远处,视线尽头处,一个身形高大,披着罩衣的人正在从街道前方慢慢走过来。他光着脑袋,眼睛里有着一抹蓝色的光芒,而他所经过的地方,都是变得寂静无比,好似所有人东西都失去了生机。 这种力量…… 他忽然意识到对方是什么了。 他吸了一口气,出声道:“所有人都退开,带着从事走,越远越好!” 秦午皱起眉头,他也好像是感觉到了什么,面色有些凝重的看向了前方,他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影,但那个人影又似十分虚幻。 几个护卫队长都是面面相觑,有些不明所以。 马车中传出了蒋定易的坚定声音,道:“所有人按张参治的话做。” 护卫队长互相看了看,对着马车抱拳道:“是!” 秦午判断了一下,一抱拳,道:“从事,我留下阻敌。” 蒋定易没有多说什么,只道:“秦师小心。” 这时一个年轻人兴冲冲跑过来,站到秦午旁边,道:“师父,我来帮你。” 秦午一脚蹬上去,骂道:“滚一边去,没点数么?回去保护从事!” “哦。” 年轻人委屈的揉着腿,一瘸一拐的跟着那些护卫一起退走。 秦午看了眼张御,却没和他说话,拔剑出鞘,主动向着那个人影走去,想为车马队争取退走的时间。 张御没有喊住他,一个剑师,当他心中迸发的力量的时候,是不会受外人半分影响的。 车马队快速往远处退走,可就在此时,一股庞大的压迫感猛然笼罩下来,马队里的人,无论是方才精锐齐整的卫队,还是那些护卫剑士,所有人都是头脑一片空白,同雕塑一样立在了原地。 秦午也是感觉到了好像脑袋被人重重打了一锤,身体一个晃动,可他很快站住了脚,他勉强睁开眼皮,看着前方不断晃动的世界。 那个人正缓缓走来。 他使劲晃了晃脑袋,那里好像被塞进了太多的东西,让他的思维有些混乱,想要拔剑,可是发现四肢僵木,怎么也用不上力,一脚迈出去,也像喝醉了酒一样,踉踉跄跄,稳不住身体。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走了,便努力站直身躯,两只手紧紧抓着剑柄,等在了那里。 他瞪大着眼睛,看着那模糊的人影自远行来,并逐渐来到近处,就在其人要从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他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怒吼,向着这个人一剑刺去! 光头男子本来根本没有在意他,这时却露出几许惊讶,不过也只是如此了,他只是抬起手来,在剑锋上轻轻一拨,秦午就软软倒在了地上。 在这个人面前,他柔弱的就像一只雏鸟。 但他仍是在那里挣扎的起身,想再递出一剑。 张御看到这一幕,便从已然变得僵硬无比的马背上下来,提剑往前走去,他解开了自己的头蓬,露出了里面玄府道袍,与此同时,萦绕在身躯表明的那一层玉色光华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光头男子饶有兴趣的看着还在那里试图举剑的秦午,目光里有好奇,有不解,还有探究,就像看着一只稍微强壮一点的虫子。作为一个神明,虽然只是化身到此,可凡人心中的执念,他是能明显感受到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仿佛感受到了什么,忽然转头,看向了缓步走来,笼罩在光芒中的张御,他目中蓝光急剧闪动,整个人缓缓转向了正面,并用一种似在咆哮的低沉声音道:“天夏人!” …… …… 第八十三章 疾剑裂神光 光头男子的声音之中带着愤怒和压抑,他记得自己与血阳神众方才从浊潮中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夏人毁灭了诸神,将他复苏的身躯再度击碎,使得他失去了在大地上随意行走的能力。 现在,他新得到人间身躯方才走了出来,天夏人却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御能够看出来,对方应该只是一个神明的化身,力量不会很高,不然在接近在瑞光城的时候就该被玄府发现了。 实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玄府的同道前来相援,而后将之围杀,不过时间上已是来不及了,对方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严格来说,神明化身本不是等于神明本身,只是具备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可同时又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他至今所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光头男子似乎对他有些忌惮,用宏大的声音说道:“天夏人,退开,这里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张御将夏剑抽了出来,剑上很快也染上了一道莹莹玉光,他道:“你似乎忘记了,你脚下站立的,就是天夏的疆土,你所要杀的人,也同样是天夏人。” 光头男子冲着怒吼一声,整个街道放出爆发出了一圈气浪,整个震动了一下。 张御不为所动,只有身上的心光一闪即逝,衣袖猎猎作响,像是被猛然过境的狂风吹拂了一下。 光头男子看着魁梧雄壮,可是动作一点也不慢,在咆哮过后,身影一晃,忽然就闪到了他身前,一拳往他的脑袋打来。 张御方才没有抢先出手,那是在转动“辨机”、“动静”、“敏思”等等章印,全力观察对方,试图从各个方面来了解这名对手。 在诸多章印的支撑下,他的反应和思维奇快无比,见对方拳头过来,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突然,身形倏忽一偏,往右侧一个移步,同时手肘上抬,反手就是一个撩剑,在其人腕部顺势拉出一道伤口。 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碰触,他就感觉到了那手臂上面所传递下来的庞大力量。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化身现在较为偏向于物性的那一面,实际上大部分神明降临的化身都是这样,只有在神明本身出现时,灵性所占的比重才会增大,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都可运用。 从那稍显僵硬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应该是这个神明头次进驻这具躯体中。不过神明的适应力无疑是非常快的,随着战斗演进,其会越来越熟悉这具身躯,等到完全适应了,那战斗力又会上升一个层次。 故而这场战斗绝不能拖延太久! 他此刻有节奏的呼吸着,身上的玉光也是愈来愈明亮。 这是在全力运转真胎之印,此印同样会消耗一定的心力,但也会让他的身躯变得更为轻盈,神思更加敏捷,且他还可以任意发挥各种原先所掌握的章印,而不用太过惧怕消耗。 在战斗中,哪怕只是一点点提升,都是极大的差距,更何况是这种全方面的提升,可以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打破身体极限,可在此印作用之下,却也暂时拥有了凡人所无法企及的力量。 在朝外出去两步后,他已是来到光头男子的侧面,由于速度极快,其人那打出去一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力量,于是他倏尔往里一个踏步,如闪电一般欺入内圈,腰部一发力,朝其颈脖顺势一剑挥斩! 光头男子感受到了威胁,只来得及用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往上一挡。 嗤的一声,张御这一剑下来,深深斩入了光头男子手臂的肌肉中,可在碰到骨骼的时候,却是一下受阻,他对力量的控制十分好,一感到剑势无法下行,立刻往后一退,顺势又在对方手臂上拖下了一道长痕。 但可以看到,不管是之前那一剑,还是眼前所造成的伤口,那里面都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反而在剑刃离开后冒出了淡淡蓝光,旋即便又收拢合闭起来。 张御见此情景,神情依旧冷静,他并没有指望能如此轻易就拿下对方。不过通过这一剑,他已是能够看出,这个神明需要通过保持这一具身体的完好来发挥实力,否则不必要去收复伤口。 这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位修炼浑章的白衣女子不同,神明不是人,是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的。 既然这样,那通过破坏这具身体,就可以限制住这个神明的实力了。 他瞥了一眼那光头男子的颈脖,这是对方唯一伸手保护的地方,显然因为这是连接身体的枢纽要害,所以其人十分重视。 既然知道了弱点所在,那么就要展开针对攻击。 只是对方这具化身具备极为坚韧的骨骸,就算是夏剑,在不蓄力的情况下,也无法将之轻易斩开。 所以他现在需要创造一个机会。 心思转动之间,他又是欺身而上,仗着自身的速度快过其人,不断在其人身躯上劈砍,并造成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光头男子一时被压制在下风,他每一步都能踏碎地面,随手就能摧毁那些墙壁和石柱,强烈的吼声震荡着这一片区域。两个人斗战的地方,不断有屋舍在震动中倒塌下来。 秦午现在还勉强保持着意识,可是他根本捕捉不了两个人的动作。 光头男子的速度较张御为慢,可那也是相对而言,不是他能看清楚的,他只看见两者移动时那到处闪烁飘荡的流光,和不断被震塌撞倒的建筑物。有时候两者碰撞时所传出的巨大声音就在近处响起,可下一刻,又在极远的地方爆发出来。 这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层次。 只是身为一名的剑手,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现在好像是张御压着对手在打,不过这显然并不能给对方带来太大的损伤,这个敌人若是反映过来,甩开张御,而直接去找蒋定易,那张御也未必能够阻止。 一想到这点,他面上不由流露出了强烈的担忧和焦急,他很想起身去拉开马车,可眼下根本无法做到。 此时此刻,不但车马队的护卫无人能够动弹,就连所有走入这里许范围内的人,都会感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量,继而失去身躯自主的能力。 光头男子忽然偏了偏脑袋,因为他无意中察觉到了秦午的想法,人类强烈的执念对他来说就像黑夜中的灯火,实在太过醒目了。 他在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必和张御在这里死战后,立刻就付诸了行动,双臂护住头脸,生生挨了数剑后,猛然一个纵跃,待落下时,已经重重落在了那巨大马车不远处,把石板地面砸出了一个裂坑。 然而就当他想进一步上前时,眼前人影一闪,张御已是仗剑斜指,拦在了他的面前。 光头男子眼中露出了玩味之色,他身躯一冲,一拳向着前方打去,如果张御让开,那么这一拳就能将整个马车击毁,顺势杀死蒋定易,要是阻拦,那么力量不足以与他抗衡的张御,就会瞬间失去主动。 张御见他过来,微微后撤,身体下压,剑刃也是往身后藏去,可就在光头男子以为他已是放弃了蒋定易后,一只手忽然伸出,啪的一声接住了他的拳头,而张御身上的心光猛然腾起,如风中烈火,忽忽一阵晃荡。 光头男子冲前的势头猛然一顿,居然生生止住了。 坚刚之印! 可以在一瞬间让身躯变得坚不可摧! 这是张御在那日选择观读的一个章印。 此时他一手架住因前冲之势过猛而陷入僵滞的光头男子,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夏剑自下而上,迎着其人的下巴就是一戳! 光头男子眼中蓝芒大方,骨骼扭曲破碎的声音传来,他的另一只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移动着,手掌提前一步挡在了剑刃的去路之上。 噗嗤一声,夏剑穿破他的手掌,剑尖从手背上冒出来,只是稍稍触及了一点下巴的皮肤。 这一瞬间,张御眼眸之中似有电光闪过,一道灿灿流光忽从剑尖之上冒出,并从下颚内刺了进去,直达其人脑颅! 光头男子浑身剧烈一颤,脑部的受损,使他对这具躯体的控制产生了短暂的混乱。 张御身躯往后一发力,抽剑而出,随即迈步绕到其人后方,又一剑划过其膝弯。 光头男子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张御站在他背后,双臂擎剑高举,缓缓呼吸蓄势。 就在这片刻间,光头男子的脑部已经在恢复之中,他察觉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自己来不及躲开了,忽然头一仰,蓝色光芒从眼耳口鼻中冒了出来,明显是察觉到不利,一部分力量想要逃逸出这具身体,以减少损失。 张御身上光芒一闪,双臂奋力下劈,剑刃过处,传出一声闷响,好似斩开了一截硬木,随即头颅飞起,骨碌碌滚在了地上,那无头身躯晃了晃,向前栽倒在地。 …… …… 第八十三章 疾剑穿神芒 光头男子的声音之中带着愤怒和压抑,他记得自己与血阳神众方才从浊潮中醒来的时候,就是这些天夏人毁灭了诸神,将他复苏的身躯再度击碎,使得他失去了在大地上随意行走的能力。 现在,他的分身方才走到这里,天夏人又一次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张御能够看出来,对方应该只是一个神明的化身,力量不会很高,不然在接近瑞光城的时候就该被玄府发现了。 实际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立刻寻找玄府的同道前来相援,而后将之围杀,不过时间上已是来不及了,对方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严格来说,神明化身本不是等于神明本身,他具备神明的一部分力量,可同时又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但是毫无疑问,这是他至今所遇到过的最强大的对手。 光头男子似乎对他有些忌惮,用宏大的声音说道:“天夏人,退开,这里的事和你没有关系! 张御将夏剑抽了出来,剑上很快也染上了一道莹莹玉光,他道:“你似乎忘记了,你脚下站立的,就是天夏的疆土,你所要杀的人,也同样是天夏人。” 光头男子冲着怒吼一声,整个街道放出爆发出了一圈气浪,整个震动了一下。 张御不为所动,只有身上的心光一闪即逝,衣袖猎猎作响,像是被猛然过境的狂风吹拂了一下。 光头男子看着魁梧雄壮,可是动作一点也不慢,在咆哮过后,身影一晃,忽然就闪到了他身前,一拳往他的脑袋打来。 张御方才没有抢先出手,那是在转动“辨机”、“动静”、“敏思”等等章印,全力观察对方,试图从各个方面来了解这名对手。 此刻他的反应和思维奇快无比,见对方拳头过来,并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突然,身形倏忽一偏,往右侧一个移步,同时手肘上抬,反手就是一个撩剑,在其人腕部顺势拉出一道伤口。 仅仅是这样的一个碰触,他就感觉到了那手臂上面所传递下来的庞大力量。 这无疑说明,这个神明化身现在较为偏向于物性的那一面,实际上大部分神明降临化身都是这样,只有神明本身出现时,灵性所占的比重才会增大,那才是真正的麻烦,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都可运用。 从那稍显僵硬的动作上可以看出,这应该是这个神明头次进驻这具躯体中。不过神明的适应力无疑是非常快的,随着战斗演进,其会越来越熟悉这具身躯,等到完全适应了,那战斗力又会上升一个层次。 故而这场战斗绝然不能拖延太久! 他此刻有节奏的呼吸着,身上的玉光也是愈来愈明亮。 这是在全力运转真胎之印,此印同样会消耗一定的心力,但会让他的身躯变得更为轻盈,神思更加敏捷,且他还可以任意发挥各种原先所掌握的章印,而不用太过惧怕消耗。 在战斗中,哪怕只是一点点提升,都是极大的差距,更何况是这种全方面的提升,可以说,现在他就算还没有打破身体极限,可在此印作用之下,却也暂时拥有了凡人所无法企及的力量。 在朝外出去两步后,他已是来到光头男子的侧面,由于速度极快,其人那打出去一拳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力量,于是他倏尔往里一个踏步,如闪电一般欺入内圈,腰部一发力,朝其颈脖顺势一剑挥斩! 光头男子感受到了威胁,只来得及用另一只粗壮的手臂往上一挡。 嗤的一声,张御这一剑下来,深深斩入了光头男子手臂的肌肉中,可在碰到骨骼的时候,却是一下受阻,他对力量的控制十分好,一感到剑势无法下行,立刻往后一退,顺势又在对方手臂上拖下了一道长痕。 但可以看到,不管是之前那一剑,还是眼前所造成的伤口,那里面都没有任何鲜血流出,反而在剑刃离开后冒出了淡淡蓝光,旋即便又收拢合闭起来。 张御见此情景,神情依旧冷静,他并没有指望能如此轻易就拿下对方, 但通过这一剑,他已是能够看出,这个神明需要通过保持这一具身体的完好来发挥实力,否则不必要去收复伤口。 这与他之前遇到的那位修炼浑章的白衣女子不同,神明不是人,是不会去做无意义的事的。 既然这样,那通过破坏这具身体,就可以限制住这个神明的实力。 他瞥了一眼那光头男子的脖子,这是对方唯一伸手保护的地方,显然因为这是连接身体的枢纽要害,所以其人十分重视。 既然知道了弱点所在,那么就要针对攻击。 只是对方这具化身具备极为坚韧的骨骸,就算夏剑在不蓄力的情况下,也无法将之轻易斩开。 所以他现在需要创造一个机会。 心思转动之间,他又是欺身而上,仗着自身的速度快过其人,不断在其人身躯上劈砍,并造成出一道道长短不一的伤口。 光头男子一时被压制在下风,他每一步都能踏碎地面,随手就能摧毁那些墙壁和石柱,强烈的吼声震荡着这一片区域。两个人斗战的地方,不断有屋舍在震动中倒塌下来。 秦午现在还勉强保持着意识,可是他根本捕捉不了两个人的动作。 光头男子的速度较张御为慢,可那也是相对而言,不是他能看清楚的,只看见了那两者移动时那到处闪烁飘荡的流光,和不断被震塌撞倒的建筑物,有时候两者碰撞时所传出的巨大声音就在近处响起,可下一刻,又在极远的地方爆发出来。 这完全超越了他所能理解的层次。 只是身为一名的剑手,哪怕不用眼睛去看,他也能敏锐的察觉到,现在好像是张御压着对手在打,不过这显然并不能给对方带来太大的损伤,其人若是反映过来,甩开张御,而直接去找蒋定易,那张御也未必能够阻止。 一想到这点,他面上不由流露出了担忧和焦急。 此时此刻,不但车马队的护卫无人能够动弹,就连所有走入这里许范围内的人,都会感到那股无处不在的力量,继而失去身躯自主的能力。 光头男子忽然偏了偏脑袋,因为他无意中察觉到了秦午的想法,人类强烈的执念对他来说就像黑夜中的灯火,实在太过醒目了。 他在意识到自己完全不必和张御在这里死战后,立刻就付诸行动,当下护住头脸,猛然一个纵跃,待落下时,就重重落在了那巨大马车不远处,把地面砸出了一个裂坑。 然而就当他想进一步上前时,眼前人影一闪,张御已是仗剑斜指,拦在了他的面前。 光头男子眼中露出了玩味之色,他身躯一冲,一拳向着前方打去,如果张御让开,那么这一拳就能将整个马车击毁,顺势杀死蒋定易,要是阻拦,那么力量不足以与他抗衡的张御,就会瞬间失去主动。 张御见他过来,微微后撤,身体下压,剑刃也是往身后藏去,可就在光头男子以为他已是放弃了蒋定易后,一只手忽然伸出,啪的一声接住了他的拳头,而张御身上的心光猛然腾起,如风中烈火,忽忽一阵晃荡。 光头男子冲前的势头猛然一顿,居然生生止住了。 坚刚之印! 可以在一瞬间让身躯变得坚不可摧! 这是张御在那日选择观读的一个章印。 此时他一手架住因前冲之力过猛而陷入僵滞的对手,另一只手手腕一翻,夏剑自下而上,迎着其人的下巴往上就是一戳! 光头男子眼中蓝芒大方,骨骼扭曲破碎的声音传来,他的一只手不可思议的移动着,手掌挡在了剑刃的去路之上。 噗嗤一声,夏剑穿破他的手掌,剑尖从手背上冒出来,稍稍触及了一点下巴的皮肤,可若只是这样,并不能对其造成太大伤害。 这一瞬间,张御眼眸之中似有电光闪过,一道灿灿流光忽从剑尖之上冒出,并从下颚内刺了进去,直达其人脑颅! 光头男子浑身剧烈一震,脑部的受损,使他对这具躯体的控制产生了短暂的混乱。 张御身躯往后一发力,抽剑而出,随即迈步绕到其人后方,又一剑划过其膝弯。 光头男子不由自主跪了下来。 张御站在他背后,双臂擎剑高举,缓缓呼吸蓄势。 就在这片刻间,光头男子的脑部已经在恢复之中,他察觉到了外面的情形,知道自己来不及躲开了,忽然头一仰,蓝色光芒从眼耳口鼻中冒了出来,明显是察觉到不利,一部分力量想要逃逸出这具身体,以减少损失。 张御低喝一声,双臂奋力下劈,剑刃过处,传出一声闷响,好似斩开了一截硬木,随即头颅飞起,骨碌碌滚在了地上,那无头身躯晃了晃,向前摔倒在地。 …… …… 第八十四章 天夏血脉 就在光头男子头颅被斩下的瞬间,他眼耳口鼻内冒出来的蓝光就已是黯淡下去,而在落地的时候,便完全熄灭了。 这说明其分化出来的神力被一起杀死在了这具躯体之中。 张御看了一眼,一振剑刃,缓缓收剑归鞘,身上升腾的光芒收敛下去,只有一层莹莹光亮依旧围绕在身体表面。而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抬头,往某处看了过去。 旦港某处的高楼上,两个戴着面具的人正拿千里镜看着城内,在看到那光头男子被一剑斩首的时候,手都是颤抖了起来,可随即看到张御突然望过来。那感觉,好像就在盯着他们。 其中一人手不由一松,将千里镜摔在了地上。 “他,他发现我们了!发现我们了!”他惊恐大叫起来。 “喊什么,距离这么远,他来不及过来的……”另一个人看去还算镇定,不过身躯也是有些颤抖,看来内心也不像表面那么稳。 “那我们怎么办?” “先离开这里,总归有办法的。” 现在他们担心的不是张御,而是天平之神,这回祭品非但没有拿到,天平之神反而还损失了一个降临凡间的化身,这里所付出代价势必需由他们来弥补。 他们匆匆从楼上下来,正要离开这里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自己手背上浮现出了一个血色的天平之印,这是之前定下的仪式契约,在他们唤来天平之神的那一刻就成立了。 “不不,”他们露出惊恐的神色,慌忙跪了下来,向着那看不见的存在哀求道:“伟大的天平之神,请放过我们,我们会献上足够的祭品,要多少祭品都可以……” 他们的耳边好像听到了一个宏大声音。 “我是公平的。” 下一刻,先前举行祭祀仪式的那人身上忽有火熊熊焚烧起来,这是一种奇怪的蓝色火焰,只是片刻之后,原地就只剩下了一堆辨不出是什么灰烬和一个惨白的面具。 另一个人惊恐万状,背靠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十五天内献上足够的祭品。” “是的,伟大的天平之神。”那人连忙匍匐在地,等到声音消失后,他赶忙爬了起来,推开木门,跌跌撞撞从这座楼里跑了出去。 秦午感觉自己的身躯里回复了几分力气,他用剑鞘支撑着站起来,慢慢挪至马车前方,然后倚坐在一块破碎的石墩旁,看着那无声无息的无头躯体,喘着气问道:“死了么?” 张御道:“谈不上死,这只是一个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 秦午心头一震,怔怔看着张御,问道:“所以……结束了?” 张御抬头看向远处,淡声道:“算是结束了,除非他本身到来,不过这里瑞光,他不敢来的。” 秦午忽然放松了下来,然后他整个人陷入了昏睡中。 与他一样,此刻所有护卫和剑士也都是失去了知觉,躺倒在了地上。近距离感受到神力的压迫,这就不仅是精神上的摧残了,对身躯同样也是一个极大负担。 此时此刻,有两个身影快若闪电一样从旦港港口往城内而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玄府道袍。 方才他们感觉到了城门附近出现了异神神力的迹象,故是立刻赶了过来。 其实他们已是来得很快了,不过从光头男子从出现到被斩杀,并没有过去多少时间。 可两人方才靠近,先前异动的神力忽然消失不见,前面陡然变得的安静可怕。 两人不由警惕起来,放慢了脚步,在这里他们还碰到了一队听到动静赶来的司寇,只是一直在外逡巡着,没敢进入这片区域。 他们没有去理会,商量了一下,就往里走去。 那些司寇见玄府的人往里走,也是胆子大了点,小心翼翼的跟着走了进来。 只是周围除了偶尔卷过的微风,就只有一片寂静,那倒塌的房屋,破碎的墙体,断裂的石柱,还有地面一道道明显移动的痕迹,就像是有人与一头横冲直撞的巨兽在这里厮杀过。 这片景象让他们战战兢兢,心惊肉跳,,生怕那头巨兽还没有离开。 两名玄府修士都是面色凝重起来,在他们转过几成废墟的街角后,视线一阔,而后便望见那空旷的平地之上,一个浑身笼罩在莹莹微光下的年轻人站在那里,其人身穿玄府道袍,一人持剑而立,风采若仙,神仪明秀。而他脚下不远处,是一具无头残尸,在他身后,则是满地躺倒的护卫。 这一幕画面极富冲击力,两名玄府修士微微失神片刻,这才留意到地面上那具残尸,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手,不难从上面残留的气息辨出这是一具神明降临后的载体。 其中一个人看向张御,郑重拱手道:“我名邓效,不知对面是哪位师兄?” 张御看了看,这两个人他之前都没见过,他抬手还礼道:“张御。” “原来是张师弟!” 因为项英和许英的有意推动,现在玄府的玄修哪怕没有见过张御,也大多是听说过他的名字的。 另一个玄修指着那具无头残躯,道:“张师弟,这……是你斩杀的?” 张御回道:“是。” 两个人互相看了看,又都是忍不住多看了张御几眼。 这可是一个神明化身啊,通常可只有观读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可能对付。这位张师弟是今年上半年才进入玄府的吧?现在看来已是远远走在他们前面了。 那些司寇在听到神明两个字的时候都是一阵哆嗦,忍不住远离了那具躯体,只是远远看着,不敢再过来了。 两名玄修则是走了上来,一边检查四周,一边与张御攀谈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些护卫和剑士的意识也是从一片空白中渐渐恢复过来,不过他们也只是暂时清醒,身躯还没能恢复到正常状态,不少人只能互相搀扶着坐起。 当他们看到面前的景象时,都是露出震撼之色。 很难想象这一片几乎成为废墟的地界就是他们之前身处的地界,而且地面上还处处都是破碎的大坑,有一个甚至就在蒋定易乘坐的马车不远处。 可以想象,当时的战斗是多么的剧烈,这根本不像是人力可以造成的。 少女小灵此时在一个年轻人殷勤的搀扶下,坐到了一处被擦拭干净的石块上,她拄着剑,看了看四周,又看着张御与两个玄修在那里说话,三人道袍的下摆衣角时不时被微风拂动,她秀气的眸子中满是崇羡之色,道:“原来这就是玄修啊,真厉害!” 年轻人在一旁酸酸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要是玄修我也行。” 少女噗嗤一笑,被他逗乐了,她看着前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很快入了神,最后脸上露出一丝认真之色。 张御这时似听到了什么,与两名玄修告歉一声,然后一直走到了那辆马车边上,道:“从事,还好么?” 蒋定易微显虚弱的声音自里传出,道:“我还好,诸位同僚和卫士们还好么?” 张御道:“他们都还好,没有人受伤。” 蒋定易沉默了一会儿,道:“参治,我几句话想问你,还请你入内说话。” 张御道了声好,他掀开车帘,走入了这辆足可容纳七八人同坐的宽敞马车里,蒋定易正抓着车厢壁上的木扶手坐在那里,看起来状态还算不错。 见他进来,蒋定易勉强合手一礼,道:“失礼了,参治请坐。” 张御还了一礼,在他面前坐定下来。 蒋定易问道:“参治,刚才那个是什么东西?” 张御回道:“神明化身。” “神明化身?”蒋定易吃了一惊,“那……” 张御道:“已被我斩杀了。” 蒋定易松了一口气,随即他庆幸道:“这异神幸好袭击的是我,没有去袭击城里的民众。”随即他努力直起身躯,对着张御正容一拱手,“还要多谢参治救下了所有人。” 张御双手抬起,还礼道:“这是御该为之事。” 这时他看了看蒋定易,问道:“从事,还要去宣讲么?” 蒋定易坚定道:“当然!都府之信,岂能因我而失?” 这时他感到力气恢复了一些,活动了一下手脚,掀帘看了看外面,却发现大多数人仍是无法坐起,状态比他还差,有些不解道:“参治,你方才说无人受伤,可护卫们个个身强力壮,为何现下看去比我还显孱弱?” 张御道:“这是因为从事是天夏人。” 蒋定易诧异道:“天夏人?可在场诸位不都是天夏人么?”旋即他反应过来,道:“参治是说……天夏血脉?” 张御点了下头。 数个纪历以来,土著生灵都在诸神和神怪的威吓和奴役之下,敢于反抗的早就死绝了,所以他们的身躯里铭刻了对神明的恐惧和服从。 而天夏人自虚天之外而来,却不在此列。就算是与天夏混血的族裔也是稍好一点。 这也是方才那个神明厌恶和忌惮天夏人的原因之一,因为只是单纯精神上的威压不说对于张御这样的玄修,就算对普通的天夏人也起不了多少作用。 …… …… 第八十五章 玄机何在 蒋定易在城门附近的事很快被都堂所得知。一位衙署从事被刺绝不是什么小事,都堂反应很快,严令司寇衙署严查此事,署公姚公府为此还亲往玄府去了一趟。 项淳在送走姚公府后,回来事务堂中,在位上坐定。 他道:“这次张师弟做得很好,若不是他,蒋从事可能就难以保全性命了,倒没想到天平教团竟然动用了一个神明化身,看来神尉军的退缩导致太多人开始有想法了,这是看弱了我玄府啊。” 许英道:“张御去那里,这也是师兄安排的好。” 项淳摇头道:“张师弟心志坚定,遇事果决,他剑技高超,修炼也是刻苦,再加上有一把犀利剑器,有这几个条件,他才能斩杀神明化身,换了别人可做不来此事。” 许英一转念,道:“其实那个白擎青也算不错,这次回来后又做成了几件玄府安排给他的事,我打算过两日让他出去历练一回,只有张御一个人的话,我怕他风头过盛,先被那叛徒盯上。” 项淳点头赞同,以张御目前所表现出的战力来看,那个叛徒一定会担心他成长起来威胁自己,说不定已是在加以留意了。 只是…… 他摇了摇头,张御所学习的章印很多,可都不是按照找寻玄机的路数去的,这意味着后者观读到第二章的可能性十分之微小,也就眼下这一阶段能为玄府所用了。 他收回思绪,道:“姚公府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能派出更多人护卫各衙署的长吏,以防备此类事情再度发生。” 许英没好气道:“他以为神明化身是路边的野草么?是想碰就能碰到的?况且要应付这样的敌人,唯有观读到第二道章的玄修才能真正确保无虞,我们哪来这么多人手?” 玄府中凡是能观读到大道第二章书的修士,有一个算一个,都是玄府的精英,每一人都在关键位置上。调用起来是非常困难的。何况现在他们还在准备做一件事,那更是不能轻易动用了。 项淳沉声道:“按照他的意思,若是无法保护衙署诸公的安危,那么他就去把神尉军请出来。” 许英怒道:“这怎么可以?” 神尉军的这次退缩,是他们长期以来的骄横让都护府也感到不满了,所以与玄府联合起来打压,很是被剥夺了一些权柄。 可要是放了出来,那之前重新回到之前格局中?他们近段日子所付出的努力岂不就是白费了? 项淳十分冷静判断着,道:“所以我想来想去,可先让这几年进入玄府的弟子去往各个衙署。” 许英诧异道:“他们?他们怎可能应付得了这种事?” 项淳抬目看向他,道:“你我知道,姚公府他不知道,师弟你也说了,神明化身不是那么容易碰到的。” 许英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他有些犹豫道:“这,师兄,会不会……” 项淳沉声道:“这是最好的办法了,左右先挺过这段日子,等我们抽调出人手来,也就不用担忧了,况且经过了这一回事,也没有几个都堂官吏会敢随便往外走了,若是真有人出行,只要不出瑞光城,我会亲自盯着的,所以师弟你大可放心。” 许英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于是点了点。 项淳翻了翻案上呈上来的薄册,另外一件事,道:“张师弟这次护住蒋从事,我们也当再赐章印予他。” 许英道:“师兄上次给出的‘真胎之印’乃是上乘章印,这次又再下赐,他修炼的过来么?” 项淳道:“玄府的规矩是有功必赏,就算现在修炼不了,也可以后慢慢观读。” 许英一脸不在意,道:“这些师兄你说了算。” 他无所谓项淳给张御多少章印,就算全都给了出去他也不介意,因为一个人一生神元有数,你拿的再多,寻不到玄机也没有任何用处。 而且在他看来,张御再怎么修炼,也是比不上季家少郎的。张御现在越强,对他的计划越有利。若是张御真能观读了这些章印,他反而乐于见到。 司吏衙署的后花苑内,张御站在一条潺潺流淌的溪流旁边,身上有光芒微微闪烁着。 他看着泊泊清水从脚下流淌而过,底下的鹅卵石光滑无比,水面晃荡着金色的波纹,一枚树叶从上游飘来,在水流弯道处停滞片刻,又打着圈倏尔远去。 自上次动用真胎之印与神明化身斗战后,这几天下来,他总是能感觉到,自己的似乎隐隐触摸了什么,那似是某种突破身体障碍的机缘。 不过这是旧修的说法,玄修是不讲究这个的。 他认为这样的感觉绝不会是无缘无故的,故是经过一番考虑后,决定回去玄府,向范澜请教一二。 现在宣讲结束,蒋定易已是回到了衙署中,下来一段时日是不会外出了。 而天平教团这次失败,损失了大量人手不说,连神明化身也失去了,短时间内是没有力量归来了,他倒是可以离开一段时间了。 打定主意后,他回到衙署内,先去与蒋定易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就返回了位于学宫的居处,进入门庭后,却发现妙丹君正在高篮上睡觉。 李青禾道:“自先生上回离开后,妙丹君就在睡觉,一连睡了好几日了。” 张御一思,看来妙丹君是真正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了。 这只小豹锚其实还处于幼生期,本来就该保持着长时期的睡眠。只是之前一直没有得到充足的食物,加之其所生存也不安全,所以无法安心成长。而现在到了这里,有了相对安定的环境,又适应了一段时间后,这才放松了下来。 他关照李青禾用不着去打扰,又把这几天在衙署写的文章交给了其人,自己则入屋洗漱一番,出来交代了几句,便就离开居所,往玄府而来。 待到了玄府后,他直接就来找寻范澜。 范澜此刻正巧在此指点弟子,他在外等了一会儿,待诸弟子都是离开,才是走了进来。 范澜一眼就看到了他身上泛动着光亮,露出了惊讶之色,试着问道:“看来师弟真胎之印进展顺利?” 张御点头道:“也是侥幸,御已然修成真胎之印。” 他并没有打算隐瞒这件事,玄修最大的好处就是神元提聚多少完全只有自己知道,且修持此印若是顺利的话,只需要观读六个章印的神元。 而从他得到章印到现在,差不多过去两个半月了,以他之前所表现出来的资质来看,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范澜惊喜异常,他在交给张御这枚上乘章印的时候,还担心后者会陷入这个深坑中,可没想到,其人却是当真修成了。 要知道,东廷玄府之前也仅仅只两个人做到了此事,且还是反复了很久才成,以至于再没有机会接触到第二章书。 现在张御这么快成就,这说明其人并没有再此上耗费太多神元,那还有希望找寻到玄机,进而观读到下一章书的。 “难怪了,难怪了,我说师弟这次怎么能斩杀神明化身,有了真胎之印相助,你的确能做到此事,我稍候就要去面见项师兄,告诉他这个好消息。” 说话之间,范澜高兴的在那里走来走去。 张御看着他道:“范师兄,此事可以稍缓,御这次到此,是有一事想要请教。” 范澜一听,立刻停了下来,回到座上端正坐下,正容道:“张师弟,你说,是何事?” 张御抬袖而起,双手一合,揖礼道:“敢问范师兄,何谓玄机?” 此时玄府另一边,许英走入了位于启山之中的一处密室内。 这里坐着的是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文士,他此时正拿着一卷玉册在翻着什么,只他面上却戴着一个面具,无法见到具体容貌,见到许英进来,他站起来一礼,道:“许师伯。” 许英作势一托,道:“不用多礼,近来修炼的怎么样?” 年轻文士道:“都按照师伯的吩咐做了。” “很好。”许英显然很满意,他坐了下来,“你还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对我说。” 年轻文士执礼道:“师侄这里的确有一个疑惑。” 许英认真道:“你问。” 年轻文士直起身来,道:“师侄近来一直按照师伯关照,接连观读那‘意印”之章,如师伯所言,只要再观读一个章印,不定就可接触到那玄机,进而打破障固,观读到第二章书了,可师伯为何又要我停下,转去改修他印呢?” 许英道:“其实你不问这话,我也要与你明言,”他伸手按了按,“来,你坐下,我与你细说。” 年轻文士道一声谢,就在一旁坐了下来,坐姿端端正正,挑不出丝毫毛病。 许英见此,更为满意,他道:“六正之印,乃我玄修修持之基石,也是根脉所在,而每一根脉所衍生出去的枝叶,只要到了最上端的顶点,都有可能触碰到那缕玄机,进而入得第二章书,那你想想,是一支根脉出去成就大些,还是两支根脉,甚至三支根脉一起出去的成就大呢?” 年轻文士想了想,道:“我好像明白师伯意思了。” 许英道:“以一印之长而窥破玄机,那固然是前人智慧,可也是无奈之下的取巧,是庸人之法,每一人身躯根基不同,打破障碍之后,所得成就自也不同。试问,禾稻之苗岂能与松柏之株相较?” 年轻文士点头道:“所以师伯让我尽可能多些琢磨,尽量将正印所衍生出来章印修到顶点。” 许英赞许道:“不错。“他看着年轻文士,眼中满是鼓励道:“你神元天生盈满,乃是世之奇秀,又有我传给你的玄府秘授章法,找到玄机丝毫不难,你要做得,就是妥善分配好所有的神元,尽可能多的将一些正印修持到顶点,然后再寻玄突破。若得如此,你未来一旦功成,玄府之中,当无人可及!” …… …… 第八十六章 诸印皆可用 张御从偏殿走了出来的时候,骄阳正是居中当空,玄府的殿阁下的檐影只遮蔽了台阶下的一块,微风带着那一串串碎玉,发出细而清脆的响声。 他走下台阶,略作思索,就往北面一片清幽竹林走去。 方才与范澜一席谈话,他已是大致弄明白了玄机为何。 六正之印每一印看似彼此联系,其实又相对独立,玄修只要观读到由某一正印衍生出去,并位于的章印,那么就有极大机会突破障滞,从而窥见第二章书。 白了,就是“眼、耳、口、鼻、身、意”这六条道路中,只要你有一条道路突破了身体极限,那么就可带动整个身躯的突破。 可此事不是这么容易的。因为要想做到这一点,其余五正印也不能太过薄弱,同样要有所涉及。可若是在些正印上倾注太多的话,神元又显不足。所以这里需要“章法”了。 “章法”是无数前贤总结下来的经验和模板,只要按照他们走过的路,后来人按部就班重走一遍,那就有可能寻到“玄机”。 之所以有可能,是因为人与人不同,神元多寡也各有差异,你不知道你所选择的“章法”是不是真的一定适合你。 但是不可否认,这是一条可被不断重复的通向上方的道路,而且可以想到,随着今后成就的人越来越多,越多的道路和模板也会被总结出来,这样又会反过来推动更多人踏入上境,这是一个相对良性的过程。 张御此时不由想到了旧修,旧修过分强调每一个人的不同,言称每一人都是独一无二,这样的确每一个用旧法成就的人都是异常了得,可是却把大多数人挡在了门外。 他慢慢走着,进入了竹林中的一个凉亭之中,他在此站定,并继续思索着。 按照范澜方才的法,因为“真胎之印”是上乘章印,算的上是身印的顶端章印之一,所以他在修成此印后,就隐隐能触摸到那一层边缘了。 之所以没法过去,是因为其他暂时几印拖累了他。 故他此刻要做得,就是设法将之提升上来。 不过范澜也提到,其他几印可以有选择的加强,但又不能过分增进,因为世上并无真正“全”、“满”之事,必须要留有余地。 假如有一个人将六印道章都是修至,那他所要打破的束缚就从一个易碎的瓷器,变成了一个实心的铁坨,那就会变得破无可破。 范澜告诉他,早些时候,有一些资质高绝的玄修,追逐的就是如何尽可能多修一门正印,同时又给自己留下足够突破的空隙。 只是要想在这两者之间掌握好平衡,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很多本来自视甚高,前途无量的人就是因此而失败了。 范澜还言称,张御现在既然以修持身印为主,那么他自会替他向项主事求来有关这一方面的秘传章法,叫他放心等待就是了。 张御抬起头,看向前方那幽深的竹林,他的眼眸中有细碎的电光闪动着,这时他不经意中吸纳神元的迹象。 有一件事许不止是范澜不知道,就算项淳怕也未必清楚。那就是“真胎之印”并不是单纯的上乘“身印”那么简单。 他在观读这枚章印时,有无数道理也是随之一同映入他的脑海之中。这使得他明白,这枚章印因本就是六印皆有占据,所以其提升之路,实际上是六印一同向上迈进的。 之所以此印立在身印之外,那是因为身是根本,正如婴儿在胎中,先有身躯,再有其余。 真胎实则只是一个起始,随着修炼者不断投入神元,其余几印也会随之逐渐壮大起来,这是一个整体提升的过程。 其实他也不排斥这一点,六印涉及到根基,根基越足,突破之后所获得的成就也就越大。 只是从范澜透露的消息看,早前那些成功的人最多持拿三印迈入突破障固,再多就不可能了。这一来是神元所限,二就是为了给自己留下足够突破的余地。 不过真的没有机会了么? 未必! 范澜也了,世上从无真正“全”、“满”之事,所以六正之印即便都修炼到了,也不是真正全满了,也不见得就没有突破的办法了。 就算玄章不可行,他也还有浑章! 他是玄浑两章同修,若到那时真是前路受阻,那他大可借用浑章来打破制束! 不过这条路究竟是否可行,他需要设法了解更多,譬如浑章的信息,他就要设法多搜集一些。 只这若是通过玄府来了解,那么肯定会被玄府所怀疑。 所以要另想办法。 他念头一转,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蔡蕹。 其人既然投靠到了浑修那里,那对浑章的了解,至少要比他多上不少。 且从臧殊的话可以看出,浑章修士一点也不介意玄修打听浑章的事,反而很乐意提供各种消息,似是想通过这种方法把玄修吸引过来。 虽然他现在不一定能再找到蔡蕹,可是蔡蕹的女儿还在这里,相信其人一定会回来探望的。 不过这件事要设法操作好,不能把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 玄府某处殿阁楼台之内,白擎青正坐于一处宽敞明亮的堂室之内,在立过几次功后,他就不住那偏殿的花苑精舍了,而是搬到了这里。 此时他的手中正在把玩一只玄盘,这个东西对应各个时辰和方位,可以巧妙的转动扣合,据玄盘之中包含天地至理,只要你事先知道一个人此刻身处的方位时辰,再按照一定的法门转动,能够由此推算出一个人的吉凶祸福。 不过修炼者在某种意义上已是超脱了凡人的轨迹,他把玩这东西,完全只是出于一种兴趣,并且乐此不疲。 就在这时,他忽听到外间的走廊过道上有声响传来,听声音是两个一同住在此楼中的玄修弟子,此刻好像在热切议论着什么。 他精神一凝,原本细小的声音顿时放大,并清晰无比的传入了耳中。 这两名弟子议论的却是张御这次斩杀一个神明化身的事,并且还到张御已是修成了玄府里少有人修成的一个上乘章印,应该是这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人物了。 后面还隐隐带到了白擎青他自己的名字,他十分努力的想去听,但可恨的是,这个时候声音偏偏就小了下去。 这两个弟子或许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所以反而注意收敛了几分,随着两人越走越远,很快就没什么声响了。 “咔嚓”一声,白擎青低头一看,却是手中的玄盘无意转错了一个方位,这样一来,就需要再重头来过了。 他心情顿时一阵烦躁,把玄盘放到了一边去,在室内左右来回走动了一会儿,又坐下来用呼吸法提聚,可是没有多久,就又出了定坐。 他面色不怎么好看,那药散和采秀丹的配合,前面的确给他提供了足量的神元,使得他远远超过了同侪,并赢得了无数羡慕和赞叹。 可是近来他发现,或许是由于过于的频繁服用,而今他需要通过不断增大药量来获得神元。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需得停下一段日子,否则后面提聚神元恐会变得越来越困难,甚至可能会有到药效无用的那一日。 他近段时间来也是如此做的。 可是听了方才那个两个人议论,他发现自己或许已经无法停下了。 要是他上升的势头一旦停止,那又用什么去维持现在身份和地位?那些原本被他远远甩在身后的人又会怎么看他?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唯一一条路,就是设法做出更多的功绩,从而获取玄府的秘传章法,尽可能在药力消失之前在找寻到玄机。 所以……药不能停! 他下定了决心后,就从宿处出来,来到了位于殿阁第三层丹室内,里间一名皓首老者正在观书,见他进来,抚须点头道:“原来是白师弟,你来拿什么丹丸?” 白擎青一拱手,道:“曲老,我来领些采秀丹。” 皓首老者诧异看了看他,道:“我记得白师弟上月才来领过此丹,这才过去几天?这丹丸多服,可是容易焦烂内腑的。” 白擎青坚决道:“曲老,我有数。” 皓首老者嗯了一声,“你有数就好,白师弟要多少?” 白擎青犹豫了一下,咬牙道:“再来两瓶!” …… …… 第八十七章 祭祀原书 “詹少郎,可以睁开眼睛了。” 詹治同脸上的眼罩被拿了下来,这里是一间狭小阴暗的木屋,对面摆着木桌椅,后面是一堵墙壁,在木案的上方有一个翻板。 “詹少郎,请在此先安坐,我家先生稍候就到。”身旁带他进来的人沉声说了一句。 詹治同也没多问,走前两步,就在那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只是相隔两个多月,他的形象与之前已是大为不相。眼窝深陷,下巴上是久未修剪的胡茬,原本俊美的脸上满是沧桑。 这一次詹公虽然主动揽下了大部分罪过,可是因为裘学令的揭露,他偷学张御学问的事情被暴露了出来,虽然都堂最后没有收押他们父子,可却是罚了他们一笔数额巨大的财物。 他把宅子和古物都卖了,才勉强凑齐。 现在他只能四处去帮人做一些与土著沟通做买卖的事,这放在以前他是不屑一顾的,可现在为了生计,却不得不为。 但即便是这样,有些天夏人得知是他居中沟通,都明确表示拒绝,说是不相信他的人品,怕他在其中做手脚。 他无法反驳,每次都是默默离开。 不过也因为这些经历,他接触到了瑞光城中许多的底层民众,也看到了许多以前根本看不到的东西。 就在他默默坐在那里时,对面忽然传来一个闷闷的声响,道:“詹少郎。” 詹治同抬头看了眼,前方还是那堵墙,对方人应该是躲在后面与自己说话,他道:“需要翻译什么东西?” 墙壁上那个盖板翻开,一本树皮书被送了出来,里面人道:“这上面的文字,请你翻译一遍。” 詹治同身躯前倾,把树皮书拿过,认真翻了起来,可过了一会儿,他的手微微一顿,随后又若无其事翻下去。 他记得很清楚,这里面有一些语句文字是自己之前翻译过的,只是上次那个人是特意摘抄出来的,而且也就是十几句话,并没有让他看到这本书。 墙壁后的那个人一直在等待着,见他始终不出声,问道:“怎么样?能翻译出来么?” 詹治同道:“可以,我需要纸笔。” 那人吩咐道:“快,给他。” 马上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纸笔递了过来。 詹治同接过后,就逐字逐句翻译下来,有时候他还会停下思考片刻,然而再接着继续。 用了近一个夏时,他才停下动作,将树皮书还有那写好的纸张往前一推,道:“可以了。” 盖板后伸出一只手,将书和纸都拿了回去。过了一会儿,那人道:“詹少郎,准确么?” 詹治同回道:“我可以保证最贴近原意。” 那个人道:“很好,只要你翻译的准确,我们下次还会找你的,智……咳,把钱给他。” 先前那人走了过来,将一小袋金元丟在了案上。 詹治同看了一眼,将金元拿过,然后如来时一般被蒙上了双眼,并推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进行的很稳,不知道过去多久后,终于停了下来,他耳边有声音道:“詹少郎,下车吧。” 然而他被人带了下来,有个人一直站在他背后,并且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等到马车走远,这才松开了手。 过了一会儿,詹治同伸手出来,将眼罩扯下,这是城西一个荒僻的街角,与他现在住的地方相隔不远,对方很显然知道他住在那里,这或许是一种警告。 他回到家中后,先是给卧床不起的詹公喂了点米粥,打了盆水给其翻身擦了擦,这才出来,走入一间堆满书籍小屋里。 这些书是詹府中唯一没有变卖出去的东西。 他在这里坐下,拿过笔纸仔细书写着,没过多久,就把那树皮术上内容原封不动全部给默写下来。 其实那本书看着厚实,也不过就三千多字,对于他这样记忆力出众的人来说,翻了两遍,就已经全部记住了。 这上面详细记载着,如何与一个名叫天平之神的异神沟通的办法,包括怎么献祭,怎么给其找寻寄托用的分身。并且在最后一页上,还有如何运用献祭力量壮大自己,进而获得超凡力量的办法。 不过他估计这书的原主人最后一页应该看不懂,因为这完全是用一种非常少见的“盖如文”书写的,都护府内,大概只有裘学令和他能翻译出来。 不……或许还有一个。 他看着这张纸,这么一份重要的东西,对方居然就这么放心给他看了? 他又看了看桌上那一小袋金元,忽然自嘲一笑,因为他想到,对方之所以相信他,那正是因为他名声不好,是一个把利益看得比品德更重的人。 现在他只需要通过一定的献祭仪式,说不定就能获得超凡力量,进而摆脱这段日子以来的狼狈和凄惨。 他对着这张纸看了许久,最后将之拿起放在衣兜里,就推门出去了。 张御自玄府回来后,因为司吏衙署那里基本已是无事,内奸也都在上回被一同指认了出来,所以他这几天一直在居处积蓄神元,用以观读真胎之印。 这枚章印是需要不断投入神元,才能把依附在其余几个正印上的小印逐渐壮大。 玄府这次又传授给他两个章印,仍是“意身”两印上用于斗战的章印,至于范澜所说的秘传章法,则还未见到有什么消息。 他并没有着急观读,现在一两个章印对他帮助不算太大,反还不如把全部精力放在真胎之印上。 这一天他打坐结束出来,李青禾迎了上来,双手呈上一封信,道:“先生,宫外送来的书信。” 张御拿过打开,将信纸出来抽了出来一看,却发现是一门土著语书写的,后面还附着了几条明显祭祀用的语式,他心下一动,考虑了一下,道:“我出去一趟。” 他拿上夏剑,披上斗篷,出门后一路步出学宫,乘上马车,直往瑞光城西南方向而来。 城西南因为靠近港口,许多夜市和地下赌坊都在这里,不过现在还是晡时左右,看去相对安静,他照着书信所指,让马车在一个街口停下,自己走入了一条巷道中,并在一个看去较为破落的院门前停下脚步。 他将遮帽往后一掀,伸手叩了叩门。 过了一会儿,脚步声过来,大门吱嘎一开,詹治同出现了门后,他看了看张御,让开身躯,道:“不嫌弃的话,就请进来吧。” 张御走了进来,这是一个杂草丛生的前院,角落里有一个鸡窝,有蚊蝇时不时飞过。 詹治同看了看外面,合上门,道:“这边请。”他引着张御来到旁边一处小间,就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叠纸递给了他,“我想这东西对你们玄府有用。” 张御拿过来翻了翻,道:“天平之神么……”他本来以为这件事已经告一段落了,没想到这么快又与这位异神有所牵扯了,他抬头道:“詹少郎,你看过献祭原书?“ 詹治同道:“是的。” 张御心思一转,这可是个重要线索。 每一本献祭用的原书对神明来说都是十分重要的,要是能够找到,那甚至有可能直接把天平之神召唤到事先布置好的地方,然后将之消灭。 他道:“詹少郎,这些东西是怎么来的?” 詹治同就将之前所遇到的事说了一遍,又言:“这个人虽然没有和我见过面,他随从出来前也换过了衣物,可是那种样子一看就是商贾作派。” “对了,那个随从应该是亲信,名字里有一个‘智’字,不知道是姓还是名。” 他又转过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小袋金元,递给张御,“这是他们给我的,我知道玄府有很多匪夷所思的手段,你们或许可以有什么办法通过这个找到线索。” 张御伸手拿了过来,对于玄修来说,这样的线索其实已经够多了,他道:“这件事很重要,詹少郎,你希望我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么?” 詹治同摇了摇头,道:“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生活。” 张御点了点头,他将东西收好,站了起来,道:“你没有意图举行仪式来获取超凡力量,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詹治同抬头看来,道:“是欺骗?” 张御淡声道:“这是天平之神的献祭方法,当天平的一端摆上东西,那另一端就要摆上相等量的,你会得到力量,只是要付出的代价会让你再也无法回头。” 詹治同看了看他,认真道:“我过去或许做了很多错事,但我身为天夏人,永远不会通过祈求异神来获取力量。” 张御看他一眼,点了下头,他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就提着夏剑走了出去。 他出了这个小院,自小巷里走出来,这时接近傍晚,天穹上是一片如火点燃的云霞,可以看到前面坊市已渐渐有了些热闹的迹象,有一阵阵炙烤的香味随风飘来。 他正要走上马车的时候,忽然一紧手中的夏剑,有所觉察般往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 …… 第八十八章 士功当取 道路的尽头处,有一个人身着罩衣,带着斗笠的人正在缓缓走来。 这个人的气息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 张御对车夫挥了挥手,让其先走,而后转身迎了上去。 那个人走到他近前,停了下来,沉声道:“张师弟,你在找我?” 张御抬手一礼,道:“蔡师兄,我有几个问题,想向你请教一二。” 他自有了用浑章来叩问下一章书的打算后,就让李青禾把自己前次和蔡蕹联系用的暗号和骨哨带了出去,放在了候宅门前那株桂花树上。 他相信蔡蕹只要见到,一定是会有所察觉的。 果然,蔡蕹自己找了过来。 蔡蕹沉声道:“张师弟,我很感激你上次没有把我拿回玄府,但我也不希望我的女儿被牵扯进来,她和我的事没有关系。” 张御认真道:“蔡师兄放心,我绝不会涉及不相干的人。” 蔡蕹看了看他,点头道:“我相信张师弟,我们换个地方谈吧。” 张御自无异议。 两人商量了一下,就往城外而来,并一直来到了上次谈话的地方。 蔡蕹看了眼不远处的海面,道:“张师弟,这里荒僻,有什么话你尽管问,只是我不能保证我知道多少。” 张御略作思索,才道:“蔡师兄,我想问的是,浑章修士是如何跨越道章层限,去往下一章观读章印的?” 蔡蕹诧异的看了看他,他开始以为张御可能接手了玄府的什么指派,所以设法向他打听浑章修士的一些内幕,可没想到问的是这个问题。 他皱眉道:“张师弟,你莫非是想转修浑章么?我需得提醒你,这可不是一条好路。” 张御道:“我并无此意。” “那你是……” 张御道:“我打听这件事自有理由,不便明说,但绝不是为了去做什么浑章修士。” 蔡蕹看了看他,倒也相信这个说法。 毕竟张御在玄府前途远大,俨然后起之秀,而转去修习浑章的大多都是失败者,张御实在没有必要去这种事,具体理由既然张御不愿提,那他也无意去究根问底。 他想了想,道:“张师弟,我就把我自己知晓的告诉你吧。浑章修士不管求什么,心里都必须有着强烈欲望,也就是所谓的执念,这里的强弱,决定了你所求的东西,所以浑章修士若是想观读下一章书的章印,那就需要极大的心欲执念了。” 张御一思,道:“我当初与臧殊交手时,他曾经提到过这个,说自身要具备足够的索求之欲,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我觉得,他只是找到了自己以为想要的东西,但实际上并不是。” 蔡蕹同意道:“确实如此,我后来设法了解过这个人,他的欲望与其说是欲望,还不如说是一种兴趣和爱好,可也是因为这样,他才没有被大混沌侵染过深。” 张御想了想,道:“蔡师兄是说,执念过重,便会牵动大混沌么?” 蔡蕹摇头道:“倒也不是如此,无论怎么向浑章求取,我辈新法修士的根基还在于神元,所要求取的东西的越多,那么付出的神元也就越多。 如果神元足够,那么浑章给予你的,便是你符合你自身认知的章印。可若是神元不够,那么就会由大混沌会来弥补这里空缺,那一不小心,你就会变成另一个不能称之为人的东西。” 张御眸中电光微微闪烁,这是个极为关键的消息,臧殊说了会受大混沌的影响,但没有说是可以不借用大混沌的力量,单纯用神元就可以求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若是如此,那他若是有足够的神元的话,那或许就可以避开大混沌的侵染。 这应该是正确的。因为他之前在观读浑章时,就没有感受到任何大混沌的力量,那是因为每一次他都没有太大的执念,同时也没有在神元不足的情况下去强求。 蔡蕹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神情忽然有些复杂,“可那些超越常理的力量,往往就是来自大混沌,而非你自身的认知,所以我以为,若是完全排斥大混沌,那也就没有必要转修浑章了。” 张御看了看他,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蔡蕹应该是接触到大混沌的力量了,不然没可能气息发生变化,只是现在感觉还不是太过混乱,其人应该是有所克制的。 但他并没有去揭破,甚至与蔡蕹接触的过程中,他言语之中从没有直接提及对方是浑章修士。 蔡蕹也是很默契的回避了这一点。 张御看了眼远处波流汹涌,却似乎亘古不变的海水,道:“我那日从济河边上离去后,曾斩杀过的一个前来追杀的白衣女子,她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不止是身躯,我能感觉到的,她自身的人性和情感也在逐渐磨灭之中。” 蔡蕹能听出来,这是张御对自己隐晦的提醒,他重重点头,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许诺道:“张师弟,我懂你的意思,我女儿还在这里,我还想看着我那才学会走路的小外孙长大成人,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以人的身份!” 二人在这里交谈了差不多半个夏时,在定下了一个联络方法后,便各自道别离开了。 张御回城后,就直接学宫回返。 此时天色已暗,家家户户灯火璀璨,亮堂堂飞天灯飘在各个街道的上空,都护府立成这一百年来,每天都是如此景象,生活在这里民众一直在努力绽放着自己的光芒。 回到了学宫后,他直奔玄府,并在事务堂找到了项淳。与后者见礼后,他就把詹治同的揭露天平之神事交代了一遍,当然这里面隐去了其人的名姓,那几样东西也一同交了上去。 半刻后,他从事务堂出来,也没有在玄府多留,径自回了居处。 只是这一趟,他能感觉的出来,项淳在得知此事后,虽然表面上对他不吝夸赞,可实际上对此并不上心,且似乎还很抗拒这件事。 他私下判断,这里很可能是项淳正要想做什么重要的事,这里牵扯了玄府不少力量,所以其人不想现在转去对付天平之神。 对此他也理解。 只是…… 距离范澜申要章法应该过去不少日子,玄府却迟迟没有回音,方才在见到他的时候,项淳并没有对此提及半句。 这让他坚定了用自己的方法找寻玄机的决心。 待回到居处后,他本想回去打坐调息,李青禾却告诉他,在他离开后不久,又有一封书信送来,是从安庐居寄来的,已经送到了他的书房里。 张御让李青禾自去休息,他回到书房坐下,将案上的信匣打开一看,见果然赵相乘寄来的书信。 信上言及,由于张御斩杀神明化身,名声大振,所以赵相乘说服了安巡会的各岛君长,准备在明年年初推举他为“士”,完成当初他对张御作出的承诺。 “士”这个民爵,虽然只是民爵第一级,但却有参议谏言,入府为吏的权利。 但要注意,这里的“府”,指的是是天夏本土的治府,而这里所说的“吏”,说的也是天夏本土的吏。 所以“士”只要是天夏按照礼制推选出来的,就算去到本土,天夏也是承认的。 可也同样,“士”的推举条件很是苛刻。 首先,被举选的人出身必须是夏子,拥有足够的学问知识,精通天夏礼仪。其次,还要能有说得过去,并被人广为承认的功绩,最后就是要有拥有足够的名望,本人还不能有道德上的污点。 现在年纪最大的“士”,就是上一任署公的父亲姚老公府,其人已然一百二十余岁了,六十年前,就是他坐镇瑞光,先后为三位大都督转运物资军械,稳定后方的。 因为每一个“士”都拥有极大的名望和资历,所以当这些人聚在一起时,就代表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连都护府都不能等闲视之。 可以说,每年的“士议”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都护府的一部分走向。 譬如今年,都堂和天夏传统派就是通过“士议”剥夺了神尉军的不少权柄。 由此可以看出,一位“士”的身份是何等的有分量。 赵相乘在书信言及,他会让安巡会的报馆配合造势,有个半年下来,当就差不多了,但是提醒他要尽量维护名声,要当心周围的小人。 这没说不是没有道理的。 因为按照传统,“士”每年都能推举出一位,可正是因为这个身份异常重要,受各方所瞩目,所以实际情况却是三五年才能选出一位来。 其中大多数人不是没有功绩,而是受了道德名声之累。 过去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本来一个有口皆碑的人物,因为有可能被推举为“士”,霎时就站到了风口浪尖,往往一点小瑕疵就被人无限放大。 可能是怕张御承担的压力过重,赵相乘在书信的最后说到,张御要是觉得这件事不妥,或者感觉时机不对,那么就来书告诉他,他可以暂时按下这个事情。 张御知道这件事可能会引发各方势力对自己的注意,可他却是没有任何退缩的打算,不为别的,就为“士”在天夏本土也受承认。 假如有朝一日都护府与本土取得了联系,那么一旦去到本土,这个身份无论是修行还是行走,都是异常有用的。 …… … 第八十九章 章纸论誉 七月三十,都护府月末休沐。 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坐于华丽的织毯之上,边是喝着香茶,边是翻看着一卷书册。 他今年五十九岁,不过保养的很好。眼睛有神,鬓角丰满,皮肤光泽明亮,脸上皱纹也很少见,再加上久经锻炼,丰实饱满的肌肉,表面看去不过三十出头。 由于书册是印刷出来未久就送至此处,所以上面还飘着一股浓浓的油墨味,但他似一点也不嫌弃,一页页仔细翻看着,时不时还点下头。 这本书上所用的并非是天夏文,而是他请裘学令用了二十年时间,从古老树皮书里翻寻并整理出来的一种古代文字。 据裘学令考证,这就是安图科人,也就是安人的祖先所用的文字,他现在称之为“安文”。 燕叙伦自己的名字是典型的天夏人名,可他其实是一个安夏混血。 在神尉军中,现在到处充斥着这样的人,甚至还有很大一部分是不识天夏文字的土蛮,只是取了一个天夏人的名姓,譬如被张御重创的苏匡就是如此。 所以现在的神尉军,不论从出身还是从自身的利益上来看,都是最害怕都护府与天夏本土取得联系的一群人。 门庭外有金铃响起,一名役从走了进来,躬身道:“尉主,肖先生来了。” 燕叙伦放下书册,道:“请他进来吧。” 过了一会儿,自外面走进来一个拿着折扇,身着直裰,二十七八岁的年轻男子。 他显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走到堂上,就上来一礼,很是随意道:“不知燕尉主今天找我来做什么?可是又要写什么文章么?” 燕叙伦示意了一下,就有役从将一张事先备好的报纸递给肖清舒,他道:“肖先生,你对这报纸上说的这个人怎么看?” 肖清舒接过报纸,展开看了几眼,嘿了一声,道:“原来是张参治啊,我知道的这个人,最近我也留意到了,近来凡是有关他消息的文章,都是出自安巡会旗下的报馆,这显然是安巡会在为他造势,想要在明年把推举为‘士’了。” 燕叙伦颌首道:“肖先生看得很准。肖先生,你兄长是司户主事,你本人也曾做过司礼衙署的撰文,当是熟悉礼制,还请你告诉我,这个张御,嗯,张参治,他下来有可能成为‘士’么?” 肖清舒理所当然道:“若无人阻拦,那是当然的。戮夭螈,救一船人性命;签立邦约,于谈笑间退万军之敌;斩杀神明化身,护佑衙署长吏,这桩桩件件,哪一个都足够他成为‘士’了,何况他做了三件呢。” 燕叙伦心思深沉,表面上没有显出什么来,可心中却是大生警惕。 “士”的人数是非常稀少,最多也不过三、四十人而已,之所以不确定人数,那是因为有些人年纪太大,一直隐居在外海岛上,少来参加士议,所以是他不知道那些老家伙是否还活着。 但不可否认,一旦成为“士”,从张御的出身,而今的身份、还有以往所表现出来的对神尉军的态度,这注定了其人必然是他们的敌对方, 这还只是论公,若论私…… 总之这样一个注定成为敌手的人,绝不能放任其成长起来! 他道:“那请教肖先生,可有办法阻止此事,制约此人么?” 肖清舒嘿了一声,道:“我曾经打听过此人的经历过往,他是玄府修士,平日里深居简出,看去无甚嗜好,唯一诟病,就是他是通过自荐进入学宫的,可能不为那些老顽固所喜。只他说退了坚爪部落,消弭了一场战事不说,甚至还让这些个土蛮主动来学习天夏文字语言,那些老顽固很可能已对他改变了看法。” 教化土蛮,布德四方,用传统守旧派的眼光来看,这是比言语退敌还要了不得的加分项,只这一点就可以将自荐之事忽略过去了。 实际上肖清舒现在还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张御居然能让土蛮主动提出学习天夏的文字语言?自都护府立成以来,还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 有人说这是杨璎的三万大军的功劳。他却对此嗤之以鼻,都护府到来时,军威不是更盛?也没见哪个土著部落主动提出这个要求。 燕叙伦听他这么说,却是丝毫不急,笑盈盈道:“肖先生,我相信你一定是有办法的。” 肖清舒一笑,这时他朝左右看了眼,旁边的役从很有眼色,立刻端来一个铺着锦垫的软凳,他坐了下来,道:“其实也不是没有突破口,士议不光要靠都堂风评,也要看民间口碑,”他拿手指对下画了一圈,好像搅动什么,“这里就有操持的余地了。” 燕叙伦点点头,道:“肖先生请继续说。” 肖清舒打开扇子扇了两下,道:“想要败坏一个人的名声,莫过于从他的德行下手,过去多少人,就是栽在了这上面,这也是屡试不爽的招数。” 燕叙伦道:“可肖先生你也说了,这个张御是一个修士,生活简朴,品行上恐怕找不到什么污点。” 肖清舒嘿嘿一笑,道:“人无完人,就看我们愿意下多大的功夫了。” 燕叙伦听出他一语双关,大方一笑,道:“肖先生既然有把握,那这件事就交给肖先生了,若是事成,价钱随便先生出。” “好!”肖清舒精神大振,他拱了拱手,道:“那我就勉为一试了!” 肖清舒与燕叙伦别过后,就回了自己宅子,下来几天时间,他都在着手翻找张御的过往。 这些东西很难查,不过他仗着自己兄长是司户主事,通过收买和威吓等手段,暗中逼迫一名司户衙署的事务官吏,将张御的一部分路贴文书抄录了出来。 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张御自进入学宫后,就几乎没有任何记录了,唯有在乘坐大福号前出现几个地方,可是那里太过偏僻,很多地方都荒废了,自己根本不可能去调查。 倒是大福号的路贴记录上有一些地方语焉不详。 而现在看来,似乎也只能从这里入手了,于是他决定用金元开道,命手下役从四处去搜集张御当时在大福号上的具体经历。 交代过此事后,他就拿起案上一份报纸看了起来,可是才看了两眼,他就咬牙切齿道:“又是这个陶生!” 身为靠嘴皮子吃饭的人,他十分痛恨那个署名“陶生”的人。 之前在燕叙伦的指使下,他时常会编造一些东西,比如给安人套一个高大上的起源,再比如把安人以前的部落吹成是一个富庶强大的文明国家,再比如把安人浅黄色的眼瞳说成是金色,是太阳神的后裔等等。 只是很多他编造的故事,都被陶生扒的一干二净,而且引经据典,有着详细的考证和出处。 都是要吃饭的,有必要这么狠吗? 好在他也不是没有办法,每回都是顾左右而言他。 你和我谈考证,我和你扯传说;你和我谈传说,我和你扯人文;你和我谈人文,我和你扯血缘。 总之就是你说你的,我说我的。 可即便是这样,因为报纸篇幅有限,容纳不下足够的转进空间,所以他每次都是以惨淡收场。 不过两人在报纸上的论战民众倒是非常喜欢看,连带报纸销量也是增加了不少,所以意外的带起了他的名声,由此也给他带了不少好处。 只是让他不愉快的是,民众喜欢的东西里,就包括他每次上蹿下跳,被驳斥的体无完肤却还嘴硬的样子。 看在钱的份上,他忍了。 他放下报纸,眼角撇向桌角上那封报馆妙笔寄来的约书,哼了一声,露出不屑一顾之色。 现在有了燕叙伦的生意,自己还犯得着用得着凑上去讨骂么? 冷笑几声,他把笔拿起来,蘸满墨水,老老实实开始编起了文章。 这一次他文思如泉涌,一直到了傍晚时候才停笔,看看纸上洋洋洒洒一篇文章,笔体流畅,夭矫多变,他也是颇为满意。 虽然明知道这篇文章过几天就要被驳斥成一文不值的垃圾,可他的心中却有着一股异样的快乐感。 这个时候,有一名役从走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他惊喜道:“人呢?” 役从道:“就在门外。” 肖清舒道:“好,好,快把人带到偏厅去。” 吩咐过后,他换了一身衣服走了出来,见客厅里坐着一个满脸胡须,看来很是落魄的中年男子。 但从毫无老茧的手和较为白皙的皮肤可以看得出来,这人以前应该也是一个养尊处优的人。身上衣服虽然有些破旧,可却非常贴身,当是经由专人剪裁的。 他拱了拱手,很是客气道:“在下肖清舒,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那中年人站了起来,身躯一躬,有些受宠若惊的回道:“在下赫连占,肖先生叫我赫连就行了。” …… …… 第九十章 欲取先予 肖清舒本来以为,自己派人出去找消息,许要十天半月才可能有回音,可是没想到,这才几天就有了收获。 他点头道:“赫连先生,请坐吧。”又对役从道:“来,泡茶,要好茶哦。” 他来至主位,撩袍一坐,赫连占见他落座,这才坐了下来。 肖清舒并不急着问事情,而是打听道:“赫连先生是哪里人啊?” 赫连占回道:“在下是伯山镇人。” 肖清舒哦了一声,他脑子转了转,都护府西南地方的一个小镇,还要往燕喙湾的西面去,是一个相当荒僻的地方了。 他道:“我观赫连先生鼻翼带青,两颊如削,莫非有积人血统?” 赫连占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惊异道:“肖先生是怎么知道的?” 积人是当地早年归化都护府的一个土著小部落,因为数量稀少,连当地一些年轻人都不见得知道,要不是他祖母是积人,或许连他也不会听说。 肖清舒笑了笑,指了指自己脑袋,道:“我这个人记性好,我兄长在司户做事,我见过几次镇屯分布和民俗记载,也就顺带记下来了。” 赫连占看他的目光多了一丝畏惧。 这时役从两将杯茶端了上来,摆在了茶几上。 肖清舒对他示意了一下,就道:“赫连先生,你说当初那位张参治来东廷时,曾和你同乘一条船,并且他因为与异神教徒交易禁物,曾被船长关押起来过,是不是有这么一回事?”” “对,是这样,这是我亲眼所见。”赫连占十分肯定的回应。 “是什么禁物?” “好像是和一个异神有关的东西。” “那又是什么异神呢?” 赫连占有些尴尬,“这,在下没见过那东西,所以……” “哦,这么说来,赫连先生并没有亲见此事,所有事都是过后听人说起的?” 赫连占笑容有些僵硬道:“是……”然后他又急急强调道:“可这件事是真的!” 肖清舒呵呵一笑,道:“那你有什么用以证明么?” 赫连占急忙道:“当时我和我的几名小妾都听到了,虽然她们现在已离我而去,可给些钱财,相信应当愿意站出来作证的。” 肖清舒拿着折扇摇了摇,道:“最好是当时与你并无牵连的人。” 赫连占努力想了想,迟疑道:“那就只有石船首和身边的船卫队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 肖清舒一听,却略觉失望。 他本来还想问有没有和赫连占一样的乘客知道这件事,现在看来是没戏了。 他事先已是查过了,大福号是安巡会的船,船首和一众护卫队都是安巡会的人,既然现在安巡会在全力推举张御,那么放着这种明显的漏洞不去处理? 他敢确定,现在这些人肯定都已被安排好了,士举之前定然是休想看见了。 不过这难不倒他,他肖清舒写文章,什么时候要靠实证了? 只要有一个由头,内容他全可以编出来! 他道:“很好,赫连先生,那就麻烦你在我这里住上一段时日了,到时我们可能还会让你出来作证。” 他认为,至少路贴上写得清清楚楚,这个赫连占是在大福号上待过的,那么在不明实情的人眼里,其人所说之语。终归是有几分可信度的。 赫连占因为被人骗去了钱财,现在异常落魄,连住的地方都没有,要不然也不会一听到有人出钱打听张御的事就跑过来了,一听这话,喜出望外道:“好,好,我听肖先生的安排。” 肖清舒命人将赫连占带下去,自己则回到了书房内,一时他摩拳擦掌,只觉浑身都充满了干劲。 不过下来该怎么办? 直接把“真相”写出来? 不,不能这么干。 那样太显不出他的水平了。 就在刚才回来的路上,他已经想好了一策略。 首先要做的,就是他会和安巡会旗下的报馆一样,使出浑身力气去鼓吹张御,把自己打扮成张御的铁杆崇慕者。 而在别人习惯了他的身份后,他再站出来出来揭露“真相”,那样才更有说服力,更能取信他人。 不过他发现这里还少了点什么。 只是自己一个人说,似乎还有些势单力孤,所以他还需要有人和自己一同配合发声。 那么,到哪里去找这把刀呢? 他念头转了几下,顿时想到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 时间一晃,又是一月过去,时间进入了九月份。 学宫居处之内,张御坐于榻上调息,他身上的玉光随着呼吸在略显昏暗的静室内微微闪动着。 这些时日以来,他通过自我修持和吸摄金环,又积蓄了不少神元。 其中绝大多数都被他投入到了真胎之印中,还有一部分则是用来蕴养心光。 因为真胎之印涉及到神异化,需要通过心光才能维持,故而“心、身”两面是必须齐头并进的。 而现在他已是可以看到,原本“意印”和“口印”之上那两枚归属于真胎的小印,如今已是壮大到与一般章印差不多大小了,并开始向外绽放光亮了。 这个过程他并没有去刻意控制,所以这是真胎之印自发进行的扩张。 而为何先是这两枚章印先发生改变?这也很容易理解。 人的身躯是通过“口”来交通内外,汲取精养,并表达情志的;而又是通过“意”来沟通诸感,认识自我,辨明诸物,乃至御神驭心的。 照此推断,此二印在提升之后,下来所涉及的,应该就是“鼻印”和“耳印”,最后才是“眼印”。 而若按时间算的话,现在他差不多是一月成就一印,那么再有三个月,他当就可以将六印全数推升至顶点了。 他将金环拿了出来,虽然现在这东西还在源源不断为自己提供源能,但是他能感觉到,上面所蕴藏的源能已经开始有所减弱了,也不知道到时能不能为自己提供足够寻到玄机的神元。 他从榻上下来,推门而出,来到了书房之中,桌案上摆着几份今天的报纸,他拿起看了看,不出所料,今天又看到了那个“青予”文章了。 他发现,这一个月来,这个人一直在那里吹捧他。 因为之前这个“青予”和他所署名的“陶生”的论辩过,所以他很清楚,其人并不是安巡会的人,立场也从来不在守旧传统派这里。 那么很明显,写这些文章就是为了利益了。 是安巡会出钱了? 不会,安巡会有自己的底线,也有自己的发声渠道,没有必要去找这种名声有瑕疵,本身又充满争议的人。 既然不是,那其人对他抱有恶意的可能更大。 他想了想,无非就是那高高抬起,再重重落下的套路。 不过,安巡会中也是有能人的,之前就和他来往过不少书信,对于这种情况早就准备好了几个应对方法和反击手段。 要知道,其人现在所面对的可不是之前某个在报纸上与他论辩几声的人,而是一整个外海诸岛联合起来的商盟,再不能以惯常的目光去看。 恐怕这个“青予”自己也没意识到这一点。 现在,就等着其人出招了。 肖宅之内,肖清舒坐在案后,耐心看完了手中的那一份报稿,对着面前的人露出满意之色,道:“很好,林妙笔,你果然才华横溢,明天,明天你就把这些东西登到报纸上!” 林妙笔二十多岁,眼袋青黑,面色苍白,他拱了拱手,有些犹豫道:“只是肖先生,说张参治与异神勾结,这又拿不出什么实际证据,张参治毕竟那也是一位都堂官吏,这……都堂要是事后追究……” 肖清舒轻蔑一笑,道:“别拿这套糊弄外行人的话来糊弄我,我告诉你,你的套路我都懂,你不懂的我也懂,真的假的很重要么?你之前为什么会在瀚墨报馆待不下去,转而跑去临宁报馆的?还要我说么?要不是为了这个,我又干嘛来找你呢?” 林妙笔忙是赔笑道:“可要是再换,我怕再没报馆要我了。” 肖清舒伸手一拿,扔出去一个钱袋,道:“明天中午之前,我要看到你写的这篇文章出现在报纸上,要是误了我的事,你自己看着办吧。” 林妙笔把钱袋一把抱在怀里,感受到那沉甸甸的份量,他连忙表态道:“是,是,我哪里敢不留心先生的事。” 肖清舒一挥手,就有役从上来,把林妙笔下带了出去。 肖清舒这时转到帷后,对着一直站在那里一名役从拱了拱手,道:“请回去转告燕尉主,事情我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待明天我在闻祈广场上一发声,这报纸上再一配合,管叫那位名声大劣!请燕尉主坐等我的好消息就是!” …… …… 第九十一章 拂晓刺杀 林妙笔从肖宅里走出来,摸了摸衣兜里晃荡的金元,一股去赌两把,顺带喝两杯的念头就冒了出来。 他是个好赌好酒好吹嘘的人,有了钱就忍不住去花销,而且不花干净不会停。 也是因为这个毛病,尽管有一身的才华,他却始终被那些同僚所排斥,只能和一些狐朋狗友往来。 而越是这样,钱就花的越快。 随着这个念头冒出来后,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忍不住自语道:“就去喝两杯,不,三杯,就三杯,就我一个人,误了不事的。” 在用了一个呼吸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后,他就兴冲冲往城西坊市奔来。 酒肆和夜市实际上以城西北那一片最多也最繁华,商贾巨富和一些事务官吏都喜欢去那里,不过那里要价也高,还有很多人认识他,要是被肖清舒知道他不干正事,反而去那里喝酒,那就不好了。 可是他想避开熟人的愿望明显落空了,方才到了地头,就有一个声音道:“这不是林妙笔么?” 林妙笔一个激灵,转头一看,见对方是一个十六七的少年郎,手中也是附庸风雅的拿着把折扇,神情有些轻佻,他一下放松下来,拱手道:“原来是王少郎啊。” 王薄今天只是出来逛逛夜市,遇到认识的朋友也是高兴,提议道:“林妙笔,近来少见,不如去喝一杯?” 林妙笔一听,忍不住道:“好好。”他伸出三根手指,“三杯,就饮三杯!” 两人找了一家名为“醉鹤”的酒馆,到了里面叫了一个雅间,便就开始推杯换盏,天南海北说着话,林妙笔虽然好酒,可自身酒量却不高,才几杯下肚,就变得面色通红。 王薄能感觉出来他心里藏着事,他可是最爱打听小道消息的人,心里也是蠢蠢欲动,所以明明知道他酒量不好,还是一杯杯的劝着。 林妙笔连饮三杯后,就说今天只喝三杯,可在王薄劝酒之下,三杯之后又三杯,三杯之后又三杯…… 王薄见他熏熏欲醉,知道火候差不多了,就道:“林妙笔,近来总是见不到你人影,又在忙什么大事呢?” “哼哼。” 林妙笔拍了拍桌案,大着舌头道:“你,你知道张参治么?” “谁?” 王薄心中一动。 “张参治,张御啊。”林妙笔用手比划着,“就是之前那个斩杀夭螈,又在城门口斩杀神明化身的那个张御,就来报纸上经常说到的那一位……” 王薄故作恍然,“哦,张师教啊,我当然知道,他还是我们学宫的师教呢,他怎么了?” 林妙笔指了指他,嗝的一声打了个酒嗝,然后道:“我告诉你,有人要对付他!”他拍了拍自己胸膛,“所以,托我去办。” 王薄神色微变,随即露出一副嗤之以鼻的样子,摇摇折扇,道:“别来唬我,不是我瞧不起林妙笔你,张师教那是什么人?神明化身都对付不了,你能对付的了他?” “你还别不信!” 林妙笔瞪着眼,用手隔着桌子一指他,道:“听说过杀人不用刀么?要打垮一个人,就要先从名声上击垮他!” 王薄小心问道:“张师教莫非犯了什么事,或者有什么把柄落在你手里了?” 林妙笔哈哈大笑起来,“你啊你,就是不懂,他犯没犯事我不知道,但我可以编啊!” 王薄目瞪口呆,“编?” “对啊,编!” 林妙笔凑近了一点,整个身躯半靠在酒桌上,头凑过来,用手掩口,道:“我告诉你啊,这个编不是胡编,你要先有三分真,然后再带七分假……” 他往后一退,用手朝外一挥,“只要那些贩夫走卒看了,就会到处乱传,哎,到时候别管是真是假,你再怎么分辨都没用,他们就信这个!越是这样说,他们还就越信!”他冲着王薄用力点了一下头,“对,就是这样,到时候不是真的也真的了。” 王薄忍不住道:“可这是犯都护府律令的吧?更何况是污蔑一位都堂官吏?林妙笔,你方才从瀚墨报馆出来吧?临宁报馆也不想待了?” 林妙笔嗤了一声,用大拇指朝自己指了指,“我……不怕!我这次是有靠山的,肖清舒,肖清舒知道么?”他连连拍着案,砰砰直响。 王薄回忆了一下,身躯抖了一下,压低声音道:“司户衙署的?肖主事的那位亲弟弟?” 林妙笔道:“对啰,就是他!”他得意洋洋道:“你懂了吧,有这位在,我怕什么?”他摸索了一下,从文袋中将一份文稿拍在了酒案上,“看看!” 王薄不解道:“这是什么?” “报稿啊,我写的报稿!”林妙笔端起酒杯再喝了一口,“等喝完了这三杯酒,我就把这份东西送去登报,明天肖清舒还会去闻祈广场宣讲,到时我这报纸正好出来,这两边一配合,”他双手一拍掌,“就齐了。” 王薄听得暗暗心惊,他撇了那报稿一眼,眼珠一转,忙又举杯敬酒,道:“来,喝酒,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喝酒,喝酒。” “三杯,就三杯。” 在王薄有意敬酒之下,又是十几杯过去,林妙笔就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了过去,王薄上前推了推,又叫了几声,见他没什么反应,就将其身体下面压着的那报稿抽出。 他贴身放好后,就慢悠悠走出雅间,对着店家吩咐了一句别去打扰里面的客人,就往外去。 一出了酒馆大门,他面上那种酒足饭饱的模样完全收起来了,辨了下方向,就匆匆奔出去。 他一连奔了几条街,到了一个喧闹声稍小的一条的街道,他辨认了一下门户,就找到一个人家,上去砰砰叩门,并道:“名扬开门,开门啊,是我,王薄。” 过了一会儿,门自里打开,余名扬披衣走了出来,讶道:“王兄,你怎么来了?我书信上不是说明天去找你么?” 当初他与王薄、还有郑瑜三个人一起进入学宫,彼此交情很好,后来又加上段能,四个人组成了一个小圈子。尽管他去了坚爪部落,可每次回来都不忘聚一聚。 王薄挤了进来,喘着气道:“里面说,里面说。” 待余名扬把合上,他平复了一下呼吸,打开扇子不停扇着自己,道:“名扬,有人要对付你老师。” 余名扬一惊,道:“什么?哪个老师?” “张御,张师教啊。你快给倒我杯水,我口干的很。” 余名扬连忙端过来一杯水,严肃道:“怎么回事?” 王薄咕咕喝了几口,吐出一口气,随后就将事情经过说了遍,他擦了擦头上冒出的汗水,道:“幸好叫我碰上了,我总听你说那个张先生好,你说你好不容摊上一位赏识你的好先生,要是让人祸害了名声,你还能混的下去么?我要是知道了不来告诉你,我还对得起你这个朋友么?” 余名扬顿时有些感动,正容一揖,道:“王兄,多谢你来报信了,小弟欠你一个人情。” 王薄挥挥手,得意道:“小事,小事,哦,对!” 他从衣兜里将那个稿子交到余名扬手里,“这东西拿好,是证据,交给张师教,他肯定知道怎么做,你可要快点啊,就算林妙笔今天喝醉了,明天那个肖清舒可还是会去闻祈广场乱说张师教的不是的。” 余名扬赶忙接过来,道:“对,这就去学宫一趟,把这个交给先生。” 两个人都没注意,就在他们交谈的时候,一个中年汉子在隔壁把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从后门推门出来,到了一条小街上,他看似走得慢,可是脚程却很快,一会儿就来到了“醉鹤”酒馆之前。 他走入进去,用一种完全不同于平日的声音道:“我是林妙笔朋友,家里人让我来找他,他人在哪里?” 伙计不疑有他,忙引他到雅间,推开门,道:“在这,在这。” 中年汉子看着林妙笔呼呼大睡的样子,一脸无奈道:“喝这么醉,嫂子又要怪我了。”他上去一摸,从口袋里摸出金元,抛给了伙计,然后将其人一只手臂往自己肩上一搭,就稳稳搀着他走了出去。 出了酒馆后,他带着人来到了一条荒僻的臭水沟旁,他起指在林妙笔脖子某处按了片刻,然后往水沟里一推。 随后他静静在这里等了半刻,这才转身离去。 回到家中,他见余名扬已是不在,就从床底下摸出一把弩弓,检查了一下,伸手从墙上摘下一只斗笠戴好,随后再次出门,直奔城外,最后来到了一处距离闻祈广场不算太远的高楼前。 这里恰是两月前那两个戴面具的人窥望蒋定易车马队的所在。 他将弩弓往背后一背,徒手攀爬上去,从五楼破碎的窗口处翻了进去,而后双手环抱站在那里,幽幽的目光望着广场方向。 到了天明时分,外面的喧闹声逐渐传入进来。 站立了一夜的中年汉子那半阖的眼睛猛然一张,他锐利的目光看向了远处一辆正在驰向广场的马车。 那辆马车在一处高台下,从里面走了出来一个身着直裰,拿着折扇,二十七八岁的年轻文士,他一出现,广场上很多人就自发围拢了过来。 中年汉子神情平静的将背后弩弓拿了下来,用脚踏住顶环,缓缓拉开弩弦,然后从皮插鞘里抽出一支闪着古怪光芒弩箭,将之放在将箭槽里,再将弩弓端起,对准前方,并微微调整了一下。 那个年轻文士似乎很受众人追捧,一出来就被围在当中,随后他连连拱手,这才挤出人群,带着一丝兴奋,往那宣讲高台上一步步走上去。 到了平台之上站定,他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台下那些聚拢过来,仰头看着他的人,感受着那方才升起,微带刺眼的朝阳,心中不仅涌起了一股豪情,只觉自己好像来到了人生的巅峰。 他举手掩口,装模作样清咳了一声,然而就在他将将张口,还未有发声的时候,嗤的一声,脖子上蓦然多出了一根两面对穿的弩箭! 他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然后身躯晃了晃,噗通一声倒了下去。 高楼之上,中年汉子随手抛掉弩弓,将摘下的斗笠重新戴上,不紧不慢系好扣结,翻身从破损的窗口一跃而下,落地后稳稳站住,再扶了扶帽沿,就往城中人流汹涌的地方融入进去。 …… …… 第九十二章 瘟疫神众 燕叙伦看着手中那份底下人送来的呈信,脸上看不出喜怒,自语道:“肖清舒,这就是你要我等的好消息?还真是一个好消息啊。” 最让他不满意的是,肖清舒没等揭露“真相”就死了,那前面一个多月的吹捧当真成吹捧了。 那他请这个人意义何在?就是为了帮张御和安巡会一把么? 他把呈书放在桌案上,“查清楚是什么人干的么?” 役从道:“查了,玄府的人说那支箭蕴含有异神神力,像是前端日子公平之神的神力,我们的人也设法确认了一下,的确是这么回事,看来不像是安巡会或者玄府的人干的。” 燕叙伦不置可否。 但是这件事,也让他看到了一个机会。 他想了想,自袖中拿出一枚造型奇特的墨绿菱形石块,看了两眼,把东西举到面前,对着那役从道:“你把这东西带到上回那个祭坛前面,和他们说该履行诺言了,如果他们问你有什么要求,你和他们说,帮我做一件事……” 他小声关照了那役从几句,后者不断点头,最后那接过东西,打个躬身,道:“是,小人一定会话带到的。” 而学宫居处之中,张御此刻也是听到了肖清舒被杀的消息,昨日晚上余名扬匆匆赶来报信,他问明事情后,就让安心回去了。 可没想到,仅仅才隔了半天,事情居然发生了这等变化。 他思索了一下,安巡会是绝对不会动用这等刺杀手段的,也没有必要这么做,所以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不过既然肖清舒之前一直在吹捧他,那么他也不好不表示一二,便让李青禾带上些许传统的慰礼,代自己往肖府去一趟。 下午李青禾就回来了,告诉他肖家人对他非常感激。 只是肖家人认为肖清舒生前最崇拜的就是张御,所以肖家想请他为肖清舒写一篇赞文,过后就刻在肖清舒的身后碑上,好让他天天能看到。 张御没有拒绝,只是希望肖清舒的棺材板能钉的牢一些。 可他也是想到,虽然肖清舒本人没有任何职事在身,可是他的胞兄肖清展却是司户衙署的主事,所以这件事也没这么容易压下去。 玄府恐怕又要多一桩麻烦了。 不过这些事情还轮不到他来考虑,目前他想的就是尽快把真胎之印修成。 因为金环上源能逐渐开始减少,他也在考虑,下来是不是需再往神女峰一行,那里应该还有不少源能存在。 现在杂库那片的骨片虽然还在送来,不过里面所蕴含的源能已经很少了。 他猜测原来那个异怪的骸骨差不多要挖掘光了,不过他倒没有放弃收购,只是稍稍减少了一点数目。 之前了解下来,那些骸骨都是出自同一个地方,既然一具骸骨中蕴藏源能,那难说其他骸骨就一定没有,也有可能是之前没有找到,而且这骨片是能够用来炼制丹药的上好药材,就算没有源能,买了回来也不算白费。 他看一会儿报纸,又抬头看了看高篮上的妙丹君,见其仍在深眠之中,并没有苏醒的迹象,就回静室内打坐去了。 几场小雨过后,又是半月过去。 这一天,玄府中来人,说是范澜请他过去一趟。 张御考虑片刻,收拾了一下,就往玄府过来。 跨入偏殿后,他见范澜将所有人役从都是屏退,独自一人站在那里,而且神情略显肃穆,便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了。 范澜道:“张师弟,唤你来此,是因为最近玄府有一些事,我恐怕需离开一会儿。” 张御心念一转,道:“可是因为最近玄府一直在布置的事情?” 范澜道:“你也看出来了?” 张御道:“最近玄府少了很多人,不发现也难。” 范澜沉吟一下,道:“这件事也不必瞒你,用不了多久你应该也会知道的。”顿了下,他言道:“你知道这些年来出现在北方城镇的灾荒么?” 张御点头道:“知道,我的出身地就在北方一个小镇中,我十二岁出外游历,五年后回来,却发现小镇已被撤镇了,据说就是遇到了农业灾害。” 范澜摇头道:“其实这并不是主要原因,都护府的气候曾被一众前贤改造过,而且这个范围了涵盖了整个都护府的疆域,只是越到偏远,便感觉越弱,但是可以肯定,正常情形下,整个都护府一般是不会出现重大灾害的。” 张御看向他道:“那么这就是外力所致了?” 范澜点道:“是这样,都护府内有一个名为‘复神会’的组织,他们不是土著,也不是我们天夏人,具体身份为何现在还未弄明白,他们一直致力于复活地陆上被覆灭的各种异神,失败了很多,也成功了不少,而这其中,就有一个迄今为止最大的麻烦,那就是瘟疫之神!” 张御心下一动,这个神明他恰恰是知道的。 当初他乘坐大福号船只到来瑞光时,从那个异神教徒手中买来的神像,应该就是属于瘟疫之神的。并且在进入港口后,还见到其人的一个信徒被管卫捉走。 只是后来在入了学宫,倒不怎么听说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瘟疫之神的称呼并非是说这个神明只能撒播瘟疫,而可能是用其危害最大的一个能力的代称。 范澜道:“张师弟,你先前对付过一个神明化身,可是这个神明需得借助分身降下,才能干涉凡间的事物,而这个瘟疫之神在被复活后,便能以正身在大地上行走了。 而且他并不是一个人,他和他的子嗣,组成了一个神众。 至少在六十年前,他就已经复苏了,当时他并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线中,而是躲藏在了安山深处,与那里的土著部落的女子,繁衍出了不少子嗣。” 张御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这事他是知晓的。 神明与神明是不同的,有些神明在有了自己真正的身躯后,就能和凡人中某些具备超凡力量的人通婚,然后有一定几率诞出拥有神力的子嗣。 范澜中这时冷笑了一声,道:“这些年来,是神尉军一直在负责处理和镇压这些异神,然而一个异神非但没被他们消灭,反而在他们眼皮子底下逐渐壮大起来,这分明就是神尉军在养寇自重。 然而他们做得实在太过,北方大片城镇的损毁,让都护府北方平原上的大粮仓受到了严重威胁,都护府几次要求他们铲除这个异神,可他们却只是敷衍了事。” 张御心下转念,瘟疫之神若是组成了一个神众的话,那么神尉军现在恐怕不止是养寇自重这么简单了,而是唯恐自己的实力受到损失,从而被玄府再压制住。 范澜接着说道:“项师兄之前一直在调集人手,就是为了对付这个瘟疫之神,近段日子以来,我们已经接连摧毁了其等位于北方平原上的全部祭坛,并接连杀死了他的几个子嗣。 现在瘟疫之神带着他的神众,退守在了靠近安山的最后一座主祭坛附近,看来是想和我们决一死战了。 为了确保一战歼灭这个神众,这次玄府会调集所有的战力,所有观读到第二道章书的玄修都要上阵,所以我也要跟着一起去。” 说到这里,他面露歉然道:“只是可惜,张师弟你的秘传章法,我至今没能帮你拿下,我不知道项师兄有什么顾虑,但是这次,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唯有把一些我知道的,有助于你理解第二章书东西都交待给你,希望张师弟你认真听好。” 张御知道,连神尉军都不肯轻易碰撞的神众绝然不是那么好对付,看来这一次,玄府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之剿灭了。 不管玄府之前对他的态度怎样,但在这等大事上,还是极有担当的。 他抬袖而起,合手一揖,正容道:“范师兄请讲。” …… …… 第九十三章 血雾留痕 从偏殿走出来的时候,张御不禁想起方才范澜的提醒。 因为这一次玄府大部分力量都往前往北方围剿瘟疫神众了,其中还包括都护府派去支援的一部分人手。所以瑞光城中的力量显得较为薄弱,要让他自己小心。 特别要提防的是神尉军,难保他们这个时候不使出什么阴祟手段来。 这时他不禁往事务堂方向看有一眼。 按照范澜话里话外的意思,为了确保胜利,这一战发起的时候,将会投入所有可调用的力量,那么届时很可能连项淳都会亲自到场。 如是这样,玄府到时的确异常空虚了。 不过只要玄首还在,那大的问题应该不会有,只是不可避免的,一些小地方恐怕就难以周全了。 可对玄府而言,这里一定是要有所取舍的。 剿灭瘟疫神众,是为了确保北方大平原上粮仓的安全,其他任何事也只能往后面排了。 几天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九月初十这一天,这日是司礼衙署的宣讲日,郭尚乘坐马车,跟随司礼衙署的王从事前往闻祈广场。 因为之前接连两次出事,所以就有人建议,将宣讲的地点移至城内,再派重兵保护。 但是有一部人分明确表示了反对。 要是换地方,岂不是显得都护府无力应对? 而且都护府什么时候又怕过这些异神的威胁了? 可话是如此说,为了确保安全,这次他们身边足足有一百名衙署护卫跟随,还有二十名司寇开道,不止如此,王从事身还有一位年轻玄修负责护持。 郭尚出来之前,蒋定易提议将自己身边的秦午派来保护车队,不过被他拒绝了。 司礼衙署现在不是什么权要衙门,刺客也没必要来刺杀他们。 而且他们此行身边还有一个玄修,要是再唤一个剑师来保护,那就显得不信任对方了。 车队从台地下来后,一路行驶并未见得什么意外,顺利出了城,并在距离广场还有一小段路的时候停了下来。 衙署护卫队首先往里进入,在周围四处检查。 本来一切都好端端的,可是过去了一会儿,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喧闹,再接下来,就有不断有兵刃交击和轰鸣的火铳声传来。 郭尚身边的役从宣小武像是看见了什么,神情大变,一把拦住正要从马车上下来的郭尚,并把其往车厢上送,道:“衙君,回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异样力量传来,两人只觉身躯一重,双腿变得如灌铅一般,根本迈不动脚步,那响起的火铳声也是一下变得稀疏起来。 宣小武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走不了了,咬了咬牙,用力把郭尚推回去,并道:“衙君,待在这里别出声。” 他转过身,背靠着车厢,从衣兜了拿出一瓶红色的药液,本想倒出一滴两滴服用,可是想了想,干脆一下全倒进嘴里,并用力吞咽了下去。 这药液顺着喉咙往下一落,他只觉一股灼热之气在胸口翻腾起来,霎时传遍四肢百骸,头脑不禁一晕,不知过去多久,随着一阵的深长的呼吸,他猛然一阵清醒,浑身上下力气也同时回来了。 他站了起来,然而这时却发现,就在自己失去意识的这段时间里,前方的战斗就已经结束了,入目所见,到处都是破损的兵器和血肉模糊的尸骸。 前面王从事的马车已经翻到在了一边,鲜血正从里面一滴滴流淌出来,而一个浑身肌肉鼓胀的魁梧人影正随手把一个尚还能动弹的精锐护卫扯成两段。 当他的目光在落到其人脸庞上时,视界中蓦然出现了一团叠影,他晃了晃头再看,却发现依旧是如此。 他再扭头看向一边,那个负责保护王从事的年轻修士,此刻却是一直愣在僵硬的马背上,也不知道是被吓住了,还是同样被对方的力量压制住了。 他一咬牙,现在指望不了别人,只能由自己上了。 那个魁梧人影此时已是扔开手中的残尸,朝着郭尚马车停留的地方一步步走过来。 宣小武从腰间拔出一根三刃短刺,脚下一蹬地,向着这个人魁梧影冲去,在药力的作用下,他的速度已然超越了常人的极限,一晃到面前,手臂一伸,就往其人脸上戳去。 那个魁梧身影身躯未动,然而短刺上来,有如碰上了一层坚硬的金属,居然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宣小武一惊,他还想变招,然后那个人影伸出手来,一把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只是轻轻一捏,血肉骨骼就被巨大的力量强行挤烂。 宣小武面色扭曲,然而他没有发出半分声音,而是死死盯着对方,深吸了一口气,这一瞬间,他浑身温度急骤升高,血肉也是变得滚烫无比,整个人向外膨胀,而后…… 轰! 广场上爆发出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小武!” 郭尚侧着身躯,躺在车厢内无力唤了一声,他虽然身躯被一股力量压住,但是意识却很清楚,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幕。 爆炸过后的血雾缓缓散去,地面上出现了一个小坑,可那个魁梧人影仍是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 其人晃晃脑袋,随后就朝着郭尚的马车走过来,一直来到他的前面停下,用一股浑厚的声音说道:“天夏人?” 郭尚的目光之中只有不停晃动人影,可他听到这句话,依旧艰难的撑起身躯,睁大眼眸,用坚定的语声回应道:“天夏人!” 魁梧人影看了看他,举起了拳头,然后……落下! 轰! 整个马车车厢爆碎开来。 在广场附近再无半点声息之后,外间的司寇才敢慢慢进来,然而到了地头,眼前的场景却是让他们一个个忍不住呕吐起来,一个司寇脸色苍白,连连念叨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 张御是到了临近中午时,才知道郭尚车队遇袭这件事的,他听到消息后,立刻换过衣物,从居处出来,往事发之地赶来。 他达到地界的时候,满地的血污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一具具扭曲的尸体被布盖着,放在了广场的一侧。 蒋定易已是先一步来到了这里,而秦午等人都则跟随在他身边,随行的还有几个归都堂统属的神尉军。 秦午见张御到来,便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叹道:“都护府的人检查过了,说是异神干的,一百多名护卫,还有随行官吏和役从都死了,我看过了,郭衙君的尸体很残破,已经很难拼到一起了,只有你们玄府的人还活着。” 张御道:“人呢?” 秦午示意了下某处,道:“那里。” 张御转头看向一边,见一个年轻玄修正失魂落魄的坐在那里,整个人都没了精气神,蜷缩成了一团,只把自己死死埋在领子里。 只是他能察觉出来,其人身上的气息与寻常人相差不远,显然并不具备多少战斗力。 很明显,来人这次是故意留下玄府的人不杀的。 他思索片刻,就朝蒋定易走过去,后者身旁此刻还跟着一名小孩,眼睛哭的红肿,死死拽着蒋定易的袖子,然而在见到他走过来后,马上擦干了眼泪,恭恭敬敬对他一揖,道:“先生。” 蒋定易叹道:“这孩子倔的很,不让他来,他非要来。” 张御伸出手,抚了抚小孩的脑袋,缓声道:“早点回去,别让你母亲担忧,外面的事情,大人会处理的。” “是,先生。”小孩用袖子擦了擦眼睛,努力抬起头,红着眼对蒋定易道:“蒋伯伯,我要回去了,给你添麻烦了。” 蒋定易又是微微一叹,道:“伯伯这就送你回去。” 张御看着小孩被秦午送走,这才收回目光,转运起涉及各个感官的章印,打量着四周留下来的痕迹,忽然间,他如有所觉般看向一个方向。 他挪动脚步,来到了一个小坑旁边站定,目注着其中焦烂的血肉。 这里面的气息透着一股似曾相识的灼热感,应该是郭尚身边那个宣小武留下的,看这情形,其人应该是服用了什么秘药,并在这里引爆了自身的血肉。 他一抬头,在眼鼻意三印汇聚之下,能够观察到,一股微弱的混合着血和药水的痕迹正向外延伸,并一路往远处而去。 只是这痕迹飘忽不定,随着往来之人的增多和时间的推移,正在逐渐消失之中。 毫无疑问,这就是那个异神离开的方向。 若是现在追上去,说不定还能追上。 可是现在的玄府,恐怕没有合适的人来做这件事了。 那么…… 他一紧手中夏剑,转过身,一直走到那个年轻的玄修身前,低低说了一句话,后者听到后,浑身一震,猛然抬头。 张御没再多说什么,双手拿住帽沿,将遮帽戴起,把脸容掩了阴影里,随后快步来到一匹马前,翻身上鞍,随着马蹄声响起,已是朝着那血痕远离的地方奔驰而去。 …… …… 第九十四章 惊虹若万钧 燕叙伦在茶亭里慢悠悠的喝着茶,对于外面发生的那些事,他似是一点也不觉意外。 这时一个亲信匆匆过来,躬身一揖,低声道:“尉主,张御离开瑞光城了。” “哦?”燕叙伦神情一动,站了起来,问道:“确定么?” 那役从连连点头。 燕叙伦心思一转,在茶亭里来回走了两步,却又缓缓坐了下来,自语道:“不急,不急。” 亲信道:“既然他出城了,我们是不是……” 燕叙伦摇头道:“不,再等等,已经忍了这么久,那也不差这么一时半刻,现在死了一个衙署从事,还是几个月间接连出事,这回玄府恐怕是遮不住了。” 他端起茶杯,惬意的喝了一口,意有所指道:“捆在我们神尉军身上的束缚,就要松开了。” 张御纵马出了瑞光后,就顺应着感官中那一条血痕追逐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痕迹在逐渐淡弱之中,可是因为随着他逐渐驰入旷原,这里人迹稀少,外来气息干扰较少,他反而看得更为清晰。 其实无论神明还是异怪,其体表的灵性不但可以抵挡外来侵袭,连气味粉末之流也是可以一起排斥的,照理说不会被外在东西沾染到。 就如妙丹君,虽然在野外这么久,可在他接触的时候,身上一点灰尘和污秽都没有。 不过这个地陆上的异神,唯独对一种东西非但不排斥,反而异常欢迎。 那就是血肉! 这些异神对生灵的血肉和生命力有着无尽的渴望,十分喜爱自己的信众用活着的生灵来取悦自己,只是他们倒也不来者不拒,一般的血肉他们未必放在眼里。 可若是特殊的,具备灵性的血肉,那就不一样了。 宣小武所服的秘药应该是用灵性生物的内脏调制的,所以并不为这异神所排斥。 如今已经无法弄清楚,宣小武是不是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故意留下了这一条线索,还是说,这只是一个意外。 可这一点现在已经不重要了,人为也好,天意也罢,既然有着这个痕迹可以追索,那么他就不会放其走脱。 张御这一追,就是将近一天,这时血痕几乎已经是消失了,可就算是异神,只要是拥有实质身躯的,那么移动之中,也一定会留下某种踪迹的。 而且他发现了一点,入了荒野之后,这个异神一路上并不是沿着平缓易行的地势走的,其行经的路线大体呈现出一条直线,有些地方明明有大树阻挡,仍是直接撞了过去,导致地面上一片狼藉。 而有些时候,前方明明是一个不好攀登的高坡,可其仍是固执的攀翻过去,而不是选择绕路。 这一切无疑说明,有某个东西在前方指引着他,使其一直朝着那个方向跑动着。 而其人经过时所留下的那些痕迹,却是给他提供了明显的追踪目标。 张御这时勒马暂缓,给坐下马匹喂了一把秘制丹丸,随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是奔着安山去的。 在看出这一点后,他显然不会和那个异神一般不管不顾的冲撞下去,在休息了一会儿,他便认准其人所要去的大致方向,纵马而下。 当然,为了避免对方意外转折方向,所以他也会时不时停下察看下痕迹。 这样一来,速度也是明显快了起来。 随着他一路疾驰,感觉距离其人也是越来越近了。 又是半天之后,他已是进入了安山山原之中,并沿着前方的残痕来冲入了一片密林之中。 照理说这样的地方应该有各种生物出没,然而这里却是什么都没有,连虫豸也看不见一只,仿佛所有生灵都躲避开了这里。 他座下的马匹这时也不愿意再前进。 他知道,自己快要找到对方了。 于是从马上下来,提着夏剑走去。 四下里时不时可以见到倒塌的柱石和破碎的庙宇,越是进入深处越是密集,这里无疑存在着一处古代遗迹,从风格上辨认,当是前纪元的东西了。 他沿着一条残破的石道向前行进,不久之后,脚步一顿,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是用整齐的石块垒砌出了土丘状的建筑。 这是一座大祭坛。 下方坐着一个魁梧的人影。 这是一个面庞坚毅,身材魁伟的大汉,嘴唇和下巴上有着浓密的胡须,头上戴着独角盔,身上穿着厚厚的皮甲,领脖上还夹杂着白色的绒毛。 其如卫士一般坐在通向祭坛的阶梯前,像在保护着什么。 张御的目光中,其人的身上还残留着些许血痕。 毫无疑问,他已经找到了凶手。 而从那映照在心湖之中的气息来看,对方保持着人一样的呼吸,那无疑有着人类的血统,应该是某个神明的后代,可以把其当作神明,也把可以把其当成一个具备超凡力量的人来看。 他调整了一下呼吸,提着夏剑,从密林里缓步走了出来,身上玉光随着气息的上升如火一样晃动起来。 那个大汉也是察觉到了他的到来,他站了起来,惊疑不定道:“天夏神明?”接着他报出了一连串古怪的名字。 张御能够分辨出来,对方所说的,就是自称是瘟疫之子,荒蛮之神库泰,并且后面是一系列称颂自己的语言,宣扬自己的伟绩。 这也是土著神明之间的交流方式。 但他不是。 所以他的回应是缓缓拔刃出鞘,而后,快步上前,一剑斩下! 库泰怒吼一声,双拳驾起,将剑刃架住,然而,那剑上居然传来一股沛然莫测的力量,他闷哼了一声,庞大的身躯像是被迎面跑来的巨兽撞中,翻滚着飞了出去,重重砸在了身后的石阶上,并深深陷入了里面。 张御稳稳落地,一振剑刃,这是上回得到的身印道章“万钧”,他在运使之时,能够爆发出数倍之力,且能够力发于一点,缺点是冲撞后不能再及时进招。 因为知道要对付一个异神,所以他在到来的路上,便将之观读了。 库泰晃了一下脑袋,从石坑中爬了出来。 张御看着其人身上如粘稠浊油一般晃动的七色光芒,就是这一层灵性光华方才保护了对方。 与修士灵活多变的心光不一样,许多异神的灵性光芒是十分单一的,数来数去也就几个特点,但是他们坚韧的身躯,强悍的恢复能力,无疑可以弥补上这一点。 通过方才那一剑,他已经试了出来,这个异神身上的灵性光芒应该是将袭来的力量分散至全身承受。 这是一个十分麻烦的能力。 这意味着其人几乎不存在什么弱点,只要没有将之一击杀死的手段,任何针对其人的攻击都可以被承受下来。 然而,没有什么东西是完美无缺的。 他一个进步,在其还未完全站稳的时候,又是一剑斩落,库泰吃了一个亏,一脚移后,一脚跨前,双臂上挡,试图再次迎接冲撞。 张御手中的剑尖在堪堪触及到他灵性表层,只差毫厘的时候,剑刃忽然一个飘忽,竟然轻盈无比的避开了正面,在一折一转之间,剑尖已然从其胸膛上一划而过,顿时切开灵光,拉出了一个伤口。 这一剑所带来的伤害极小,然而他却是确定了一件事。 对方层灵性表层虽然具备转移外来力量的作用,必须是要事先有所准备的,换言之,必须经受自身意识的支配。 可一旦意识跟不上,就如方才一般,因为无从分辨他的剑势,也就没有办法规避伤害。 那么,只要让其来不及反应就可以了。 他深吸一口气,身上的光芒升腾起来,脚下一点,身影骤然一疾! 他一个前所未有的速度围绕着库泰来回移动着,手中的剑刃如疾电闪烁一般,不断在其人身上来回穿梭着,每一呼吸之间,就有数剑落在了其人身上。 可以看到,库泰身上的灵性光芒在这种如疾风暴雨一般的斩击下持续闪烁不停。 张御此刻全力运转所有可以用上的章印,他的思维,他的感官,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中,对方的那巨大的身躯,迟缓的动作,对他来说就是一个无法移动的靶子。 而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快,整个人飘忽若飞去来兮的光流,剑斩之声也是越来越疾,空气中似乎听到了骤雨下落的声音。 在如此密集的攻势下,库泰根本无从判断攻击的落处,往往方才察觉到一个伤害,另一个伤害就接踵而至,这令他愤怒,狂躁,惶恐,惊惧。 其实他现在只要保持冷静,就可以看到现在的伤害虽然多,自己并没有受到真正重创,还没有到无法坚持的时候。 但是自身被那耀眼的剑光包裹着,还有那不断传来的痛苦,让他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局势,这种只能挨打却无法还手的状态也让他无法维持自己的情绪。 他到底还有一半是人,就无法像神一样维持绝对的理智。 张御冷然看其无能狂怒,知道火候已是差不多了,伸指如剑,在其身上某处轻轻点了下,这只是毫无伤害的一点,其人意念就像被受了反射训练一般,不受控制的就被吸引过去。 与此同时,他欺上前去,横剑轻轻一划,霎时割开了其人的喉咙,那带着灿灿光芒的鲜血一下喷了出来。 库泰直感觉呼吸一滞,伸手去抓仿佛近在咫尺的张御,然后只捞到了一个虚幻的流光,心中顿时慌乱了起来,他急着想要恢复伤口,但又怕更大伤害到来,原本还能保持一点固守的意识顿时变得纷乱起来。 张御通过心湖,敏锐感觉到了其人心中对自己的怀疑,其人不敢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东西,也不再信任自己的力量可以保护自己了。 他吸了一口气,无数流光一合,身化为一,退开几步,而后再度出剑,剑若电芒一闪,尖端正正点在了库泰的额头之上! 万钧! 库泰身躯不动,片刻之后,轰的一声,他的后脑勺爆开一个大洞,里面的所有东西都是与光灿灿的鲜血一同喷了出来。 铮! 张御收剑归鞘,衣袖晃动不已。 他往祭坛上方望了一眼,便迈步向上走去。 在他离开了一段距离后,那具站立着的魁梧身躯微微一晃,仰天倒下。 …… …… 第九十五章 潮落气涨 司礼从事被杀,鉴治司主事两名都堂官吏遇害,而玄府所派去护持的玄修却无所作为,偏偏还成了满场唯一活下来的那个人,都堂之中,顿时颇多对玄府的质疑。 而在瑞光城中,在某些人推动之下,也是充斥着各种对玄府不利的说辞。 署公柳奉全非常恼火,他看出项淳上次对他完全就是在敷衍塞责,派遣出来的那些玄修根本不具备保护官吏的能力。 所以他言称,如果玄府无法肩负起保护瑞光乃至诸都堂官吏的职责,那么他只能让神尉军出来做这件事。 玄府主事“项淳”将来访之人一一应付回去,并言称,再等候几日,到时玄府定然会给上下一个满意交代。 可他心中却暗暗叫苦,因为他只是一个暂时留在这里稳定人心替身罢了。 现在真正的项淳、还有许英、王恭、范澜等人都是不在此处,玄府中几乎没有一个可以作主的人,若不是知道启山之中还有玄首坐镇,他感觉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所以他只能希望,这一次玄府众修能够早些平安归来了。 此时瑞光北方,安山山脉北段,某处山原之前,地面上到处都是破碎的残尸,以及散发着灿灿荧光的鲜血,只是这里面绝大多数都是瘟疫之神的子嗣。 项淳走上了一处高坡,看着前方被绿色烟雾包围的山原,他神情中满是疑惑。 为了这一战他准备了许久,也做好了付出牺牲的准备,可是这一路过来,瘟疫之神却连一次面都没有露过,阻挡他们前进的不过是一些神子。 可要说这是一个陷阱,却也不像,因为前面几场战斗中,那些被他们歼灭的神子都是有名有姓的,堪称是瘟疫神众的中坚力量。 对方到底在做什么打算? 他考虑了一下,这场战斗进行到了眼下,已是不可能再停下了。 不管瘟疫之神是怎么想的,没有了这些神子的帮助,对他们的威胁程度至少没有先前那么大了。 他正要下令众人往山原中去,可就在这时,那笼罩整个山原浓重气雾忽然缓缓散开,而后一个庞大无匹的怪物映入了众人眼帘之中。 其人长着蟾蜍一般的躯干,有着人类的面孔和四肢,双耳之下长着一对蛇环,头发则是由一条条水蛭所构成。 这是瘟疫之神的真身,也是其行走在大地上的身躯。 然而此刻,这个异神却是双目紧闭,趴在了地上,身上已然没有了任何生机。 而在其人的脑袋上方,一个看去约二十岁年轻人站在上面,他面容硬朗,五官却十分精致,留海之下,有着一双猩红的双眼,他身上穿着一袭黑色,但是与一股诡异气息融合在一起,远远看着,却如烟火一般飘拂着。 项淳面色难看,道:“英颛!” 许英也是双目通红,咬牙道:“叛贼!” 众人此刻也是神情不一。 他们现在明白了,为何之前他们围攻那些瘟疫神子的时候,为何谷地之中会时不时传出巨大的声音,瘟疫之神也始终没有出现,原来是在与这一位在战斗。 许英走上前去,吼道:“英颛,你为什么在这里?” 英颛猩红的眼眸落下,那里是满满的轻蔑之色,随后在众人惊震的目光之中,他竟是从瘟疫之神的脑袋上缓缓飘飞起来,浑身黑火飞舞飘拂着。 在到了高空后,他俯视了所有人一眼,流露出一股不屑,而后忽化一道长长的黑红流火,倏尔飞纵离去。 许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回头道:“师兄,他,他为何能飞遁?” 项淳低头想了想,他抬头看了看上方,沉声道:“是浊潮!浊潮正在减弱!” 在正常情形下,某些根基深厚的玄修在修为到了第二道章书之后,再通过观读一些独特的道章,就能获得飞纵腾空的能为。 可是有浊潮到来后,一种诡异混乱的力量在时时在干扰着他们,使得他们再无法做到这一点,而越是远离地陆,影响越是严重。 项淳眼中却并没有高兴,反而满是沉重。 这片地陆上每一个真正的天夏人,无不期望着浊潮消亡,好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可就眼下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好事,意味着最激烈的争斗即将就要到来了。 众修之中一名唤作齐武的玄修这时出声道:“英师……英颛他为什么要帮我们?” 许英重重哼了一声,道:“什么帮我们?这个叛贼恨不得我们都死绝了,又哪里会这么好心?”他面上露出厌恶之色,“他一定是为了获取瘟疫之神的某个神异器官,用来免除他受到的大混沌的侵蚀!” 这是许多玄修不知道的事情,大混沌其实也并不是不能对抗,以往浑章的修炼者在长期的修行中,就总结摸索出了一套行之可效的办法。 在浑修修炼某一个章印时,可以从某些灵性生物和异神身上获得相对应的灵**官,而当数个灵**官按照一定规序匹配,并将之炼合后,不但可中和混沌乱力,还能进一步提升自己。 这是一种不下于玄章“章法”的秘法。 而没有正式传授,或者不知道这个方法的人,自然就只能被大混沌所左右,甚至最后可能成为连异神都为之忌惮的混沌怪物。 众人看着瘟疫之神的庞大体躯,心情有些复杂。 英颛这一次倒也说不上是利用他们,因为瘟疫之神如果带着自己的神子作战的话,那么他们绝不会这么轻松,甚至可能付出惨重代价。 神尉军为何之前迟迟不肯围剿这个异神?其实就是害怕损失。 他们这次到来前,每一个人都是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而只要有玄首在,那么玄府就依旧能屹立不倒。 事实上,项淳一直没有说过,这件事表面上虽然是他在推动着,可实际上是贯彻了玄首的意志。 现在这个结果,虽然与他们所想像的不一样,可没有太多的损失,玄府依旧保持了完好的实力,实际上却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 项淳这时沉声道:“诸位师弟,分头检查一下,看别漏了什么。” 众人点头,分散开来。 过去许久,齐武和范澜一同走了过来。 项淳看了看他们满是凝重的表情,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两人互相看了看。范澜站了出来,合手一揖,道:“师兄,我们方才检查了一下,瘟疫之神还和他最后的几个子嗣,恐怕并没有死。” “嗯?“ 项淳一惊,道:“怎么回事?” 齐武道:“师兄,他们并不是被杀的,而是舍弃了身躯,神力从祭坛上转移走了。” 项淳沉默片刻,道:“看来瘟疫之神还有我们不知道的祭坛在。” 范澜较为乐观道:“神力转移是要重换身躯的,神力也会有较大损失,这里的代价着实不小,虽然瘟疫之神没有被消灭,可也别想像之前一样兴风作浪了。” 王恭皱眉道:“可他们能转移到哪里去呢?北方的祭坛都被我们破坏了,除非是南方……”这时他忽似想到了什么,猛一抬头,道:“如果真的是南方,那他们会不会对瑞光有什么打算?” 所有人都是神色一变,现在他们几乎是全力出击,瑞光城那里无疑是异常空虚的,若是瘟疫之神的目标是那里…… 许英急急对着项淳道:“师兄,若真是如此,我们要快回去了。” 项淳却是依旧维持着镇定,他沉声道:“神尉军。” “什么?” 许英有些不明所以。 项淳看向众人,道:“瑞光城中仍有玄首坐镇。就凭这些异神,是翻不了天的,可其等要在瑞光附近造成一些破坏却是不难。我现在就担心,要真出现这等事,到时候都堂在压力之下,说不会给神尉军松绑,让他们出来收拾局面。” 王恭一想,低声道:“师兄,你说这件事,神尉军会不会事先就与瘟疫神众所有勾连,要不然事情哪会这么巧……” 项淳道:“到底如何,只有等我们回去之后,才能知道了。” 王恭道:“再快那也要两三天,就怕赶不及。” 项淳走出去几步,背对着众人看向天穹,断然道:“赶得及!” 说话之间,他身躯上心光腾起,而后竟自平地缓缓升起,并且越来越高。 许英惊异看向上方,道:“师兄你……” 项淳低头看向众人,道:“诸位师弟,我先走一步。”言毕,他身形一转,向着远空而行,开始速度较慢,可随后越来越快,过了一会儿,便化作一道流光,往天际另一端遥遥飞纵而去了。 …… …… 第九十六章 千里流火来 张御沿着石阶梯往祭坛上方行走着。 刚才那个被斩杀的神子自称瘟疫之子,那么其守护的这个祭坛,应当很可能就是归属于瘟疫之神的。 只是据他所知,瘟疫之神本应该在北方与玄府决战,那么特意将一个神子留在这里,定然是有某种目的的。 要知道此间距离瑞光城也不过是一天多的路程罢了,两者间实在太近了,他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那么这个事情必须设法搞明白。 在祭坛顶端,有一座同样是石块垒砌起来的高大庙廊,然而与宏大外观不相符的是,正面只有一扇小石门,看去仅可供一人穿行。 他心湖之中没有感应到任何异状,所以稍稍低头,往石门里迈入进去。 前方出现了一条走廊,两旁是一具具手持斧矛的古代干尸,其武器是用黑曜石制成,握柄应该源自某种独特植物,所以至今仍旧被好端端拿在手里。 他看到这些,已是可以确定,这是“库鲁因奇”的风格,看来此处的确是和瘟疫之神有关了。 当初在得知自己所获得的神像与瘟疫之神有关后,他就曾设法查证过这个神明的来历。 有意思的是,他发现这个瘟疫之神,实际上在自己学习古代博物学的时候就曾了解过了。 其实有关于这一位的流传度非常广泛,是在许多部落之中流传的一篇史诗,共分为上下两部。 而瘟疫之神这个头衔,则是这几十年来的信众给予它的。 瘟疫之神原名“伊米特里”,曾是生活在安山山脉之东,大陆深处的一个繁盛古国“库鲁因奇”的年轻国王,他的国度曾与血阳古国交战,并被后者覆亡。 国王带着最后一批族人逃入雨林深处。为了报仇,向诸多神明祈求力量,一个名叫“因神”的神祇回应了他,从此就有了一身神力以及创造神裔的能力。 其人用了一百年的时间,打造出了强大武器,繁衍了一千个拥有神力的后代,于是带着自己子嗣们向血阳神众发起了复仇之战。 可一战最后仍旧失败了,为了杀死他,血阳古国的神众将他投入了死狱火口之中,借助那里的火焰和融岩焚烧了他的躯体。 但是在开战前,伊米特里曾把自己的一截左手小指留给了自己一个名叫“苏米达”的妻子,这个女人去了乞格里斯峰,祈求那里的一位女神得来了“世界的泥盆”,并在里造出了伊米特里的身躯,最后将左手小指按上的时候,伊米特里又得以重生。 但是这个新生的身躯并没有以往的任何记忆,所以并不认识自己的妻子。 苏米达只好再去祈求那位女神,得知唯有“至高”的神言才能唤醒自己的丈夫。 下来的故事则是史诗下半部了,是这女子去往死亡国度的一系列经历。 最后的结局是苏米达用自己的牺牲唤醒了自己丈夫的记忆,而“伊米特里”则在悲痛之中完成了复仇,覆灭了血阳古国。 史诗的结束,伊米特里踏着天梯去往“至高”的所在,试图那在里找回自己的妻子。 张御这时已是走到了长廊,来到了里层,这里看去是一个祭祀用的大厅,有着宽敞的空间,可周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然而他却是脚步一顿,往前方看去。 他能感觉到,就在那道路的尽头,最后一堵墙壁的背后,有一股热流正从那里飘散出来。 他心下一动,走上前去,伸手在上按了按,随后退开两步,身上光芒猛地一个腾升,举拳就往墙壁之上一敲。 大厅之中传出一声震响。 只是片刻之后,就听得细碎的裂声传出,以他拳面接触的地方为中心,向外蔓延出现了道道龟裂纹,到了最后,整面墙壁就轰然垮塌下来。 张御看过去,这是一个空间极为宽敞的的殿宇,当中矗立着一座常人高下的神像,看去极为丑陋,但模样却与他当初在大福号上买来的那尊神像一模一样。 瘟疫之神! 而就在墙壁倒塌下来后,滚滚热流就从那神像上飘出,往他身上汹涌而来。 他在这里还闻到了一股血腥味,目光一扫,便留意到在那神像的背后,居然堆满了小丘一般的生灵尸体,且全都是灵性生物。 而整个神像,则被一层微弱血光所笼罩。 他目光一凝,这样的祭祀,应该只有一种可能。 神力转移! 这里很可能是瘟疫之神布置好的一个转移地点,而这座神像就是其降临后所要寄托的身躯。 异神的身躯其实并不是随意选择的,为了能够承受神力的存驻,通常都是用特殊的材料打造而成的,事先还需经过长久的祭祀和膜拜。 只有在不得已的情形下,神明才会选择用人身替代,但这还不是最差的,其实还有一种方式比这个更为糟糕……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张御立刻将衣兜中封金之环拿出,将上面的扣环拔开,重新放好后,快步上前,取下手套,把手按在了神像的额头之上。 霎时间,那些热流滚滚而来,不断往他身躯之中转移,而他的眼眸之中,也有无数微小的电光在不停闪烁着。 不知过去了多久,那神像之中的源能被他全部吸摄干净,而后轰然崩裂,碎成了无数碎块,掉落在地面上后,变又撞散成了一地粉末。 可他还未来得及查看这次到底得了多少收获,整个神庙忽然回荡起了动静极大的震响,并且还伴随着一阵阵的怒吼声, 那些站立在两旁的走廊两旁的古代干尸全部碎成了粉末,顶上不断有碎石灰尘窸窣掉落下来。 与此同时,四周的墙壁之上,也在发出微微的光亮。 张御见到这一幕,立刻判断出对方的神力在往这个祭坛之上转移过来,就是不知道没有了神像,对方的神力又会落去哪里? 因见神庙摇晃不已,震动的越来越剧烈,便就撤步挪闪,从这里飞快退了出来,并到了外间宽敞的平台之上。 到了外面,他发现除了眼前这个祭坛之外,远处还数有光芒腾起,只是不及这里来得宏大,而且还是地底冒出来的,立刻反应过来,那下方应该还存在有几个较小的祭坛。 很快,他就看到地面上的泥土被掀开,然后有几具干尸从里面爬了出来,随着他们的活动,内脏血管从干瘪的骨皮上长了出来,肌肉渐渐饱满,皮肤也是从也是从褶皱重新变得光洁水润起来。 出现共是个五个人,两男三女,都是一般的面容俊美,在出来之后,从他们健美的体躯之上浮现出一道道彩色绘纹,从脚踝之上浮出,一路蔓延到脸颊上,代替了衣物的遮掩。 此时他听到,自己方才退出的神庙之中,有一阵阵坚实而有力的脚步声,他转过身去,便见一个高大健壮的年轻男子手持两把石斧,自里走了出来。 他有着典型的安山古代人种长相,五官柔和,面庞轮廓却非常清晰,还有着浓密且细长的黑色眉毛,眼神深邃忧郁,身体的肌肉饱满而协调,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魅力。 张御拔剑一横,大袖飘荡,站在了此人前方,口中用“库鲁因奇语”说道:“伊米特里?” 那个年轻男子脚步顿时停下,面上露出缅怀和追忆的神色,他深邃眸子似变得更为忧郁了,他看向张御,用充满磁性的声音说道:“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这个名字,数千年来你是一个,天夏人。” 这时那五个俊美男女跳跃了上来,纷纷落在张御的四周,并用不善的目光看着他。 其中一个道:“父亲,又是这些天夏人。” “是的,好像他们到处都是。” “我能感受到他浩大的生命力和灵性,这是一个强大的神裔。” “父亲,杀了他后,我能用他美丽的皮肤做我的衣服么?” 张御手持夏剑,神情平静的站在那里,丝毫不为这些威胁的言语所动,他淡声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总能遇到天夏人么?” 年轻男子似乎也好奇这个问题,还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问道:“为什么?” 张御抬目看向他,缓缓道:“因为你们脚下所站立的,是天夏的疆土,你们头顶之上笼罩的,是天夏的天空!”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倏地一声,好似什么东西急骤穿空而来,只见一把闪烁着流火的长剑从天而落,夺的一声,插在年轻男子前方的地面之上。 半空之中,一个身着青色道袍的年轻道人飘悬在那里,浑身有光火环绕,他眼神一扫下方几名异神,而后看向张御道:“师弟,我来得还不算晚吧?” …… …… 第九十七章 寒光落心指 张御站在场中,一手持剑外指,袖袍随风舞动着,他并没有抬头去看,而是目注着前方的瘟疫之神,口中道:“师兄,其他人就交给你了。” 他一振剑刃,就向着前方走去。 桃定符笑了笑,道:“既然师弟选定了对手,那么……”他目光从几个神子的身上逐一看过,“剩下的几个,就交给我吧。” “瘟疫之神”伊米特里此时抬头看了一眼。 他能感觉出来,半空那个天夏人的身躯中蕴含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就像那等待爆发的熔岩火山,而且其人上那环绕的火流,也让他很不适应。 于是他朝左右示意了一下,那三男两女对着他恭敬一礼,就纷纷跳跃而起,在台阶和高廊上不断借力,从不同方向冲向了上空。 桃定符一招手,那火流长剑拔就回到了他手里,他随意挥了下剑,就带着一道火流与一个冲上来的神子撞在一起,轰隆一声,后者就带着一声惨叫,被从天中击落,重重摔回到了地面。 伊米特里没有去管那里的战斗,他注视着走来的张御,举着斧头的双手缓缓张开,摆出了一个架势。 张御迈步上来时,也是观察着前方这个异神,其人此刻的身躯应该是与那些神子一样,以干尸复原改造得来,所以保留了人的外貌,或许就是其原本的容貌。 他很清楚,这些异神的身躯若在长期的神力灌注之下,那将会发生神异化的变化,这是为了方便自身神异能力的发挥,然而在转移到新的身躯上以后,这些能力无疑就会消失。 不止如此,因为这些异神并不能凭空创造一切,所以神力在重新赋予了这具躯体新的生命力的同时,人类身躯中本身所具备的情绪、感情、喜恶也会一样被激发出来。 因为身躯是神力之中复苏的,所以这些就与神力混融在一起了,如果强行拿掉,那只会损失自身的神力,在有敌人当前的时候,他们不会干这种蠢事的。 他们神明的一面会相对减弱,而属于人的一面又会有所抬升,故而现在……正是其最为虚弱的时候! 他脚步骤然一疾,长剑划出一个充满美感的弧度,自正面劈斩而来! 伊米特里一手举斧,往上一迎, 锵的一声,剑刃斩入了厚重的石斧之中。在灵性护持之下,这把武器并没有损毁。 不过这满含力量的一击,伊米特里的身形却是分毫不动,他将驾起那只手往外一翻,另一只手上斧头则是倏地挥砍上来。 张御则是轻轻一翻手腕,就将剑刃抬起,同时脚步后撤,轻盈退去。 伊米特里猛然跨步前进,旋腰发力,手中两把斧头轮番劈砍而来,一斧接着一斧,当中没有任何间隙,且他还不是单纯的快,而是带着一种节奏,每一步出去,都踏在在了恰到好处的位置上,显然在神力的灌输之下,他与这具身体的契合程度相当之好。 张御脚步在后撤之中,轻挥剑刃,不断荡开对方劈来重斧,他能感到每一斧下来,上面都有包含着一股磅礴的力量,牢牢将他黏住。 但是他脚下迈步很稳,而且剑与斧头交击之时,每一步都会稍稍向外偏出去一些,将剑身上传来的巨力不停卸去。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是互相交换了一个位置。 伊米特里脚步这时重重一顿,身上灵性光芒一涨,猛然爆发出了比方才更为强大的力量和速度,两把斧头也是同时挥砍而下。 张御重心微微下压,横剑迎上。但他的剑身稍稍带着一丝倾斜的角度,先与第一个斧刃碰撞,卸去力量后,再与第二个斧刃撞在一处。 可这时他发现,两把斧刃上力量并不一致,后来的力量更大也更猛烈,他没有去硬接,而是借着第一斧砍来的力量稍稍后撤,同时仗着长剑较长的特点,手腕一摆,如燕尾掠水,在对方手肘之上划开一个缺口。 轰! 伊米特里两把斧头重重落在地上,他力量控制的很好,只是砸出了两个浅坑,随后他看了看数步外的张御,又缓缓站了起来。 张御也是看着其人,他发现只是一眨眼间,对方被剑刃划开的地方已是重新合好,这种恢复速度可比天平之神的化身快多了。 通过方才这一轮交锋,他已是试了出来,这个异神的力量比他强大,速度一旦爆发也比他更快,唯一的缺陷,就是在战斗技巧的运用上差了一些。 但这也是相对来说,这位瘟疫之神的战技实际比他之前所有遇到的对手都要来的高明。 所以……他手搭剑身,用手指在剑脊上轻轻一抚,发出一声轻微嗡鸣,同时目注对方,要想胜过其人,就只有从剑技上想办法了。 伊米特里这时将双斧交击了一下,下巴微微上抬,傲然道:“虽然你很强,可要不是我准备的神躯被你毁坏了,神力损失太大,你并不是我的对手。” 张御淡声道:“这些话并不能使你的回复实力,也不会使你变得更强,更不能改变现在的局面。” 伊米特里忽然感叹了一声,“或许吧,但有些话是可以的,只是可惜,我再也听不到那个声音了。”他紧了紧双手的斧头,身上有一层微微的绿色光芒冒出,眼神也是变得危险起来。 张御调整了一下呼吸,身上的玉光开始的变得起伏不定,忽的一下,前方伊米特里的身影猛地从原地消失,整个人再度冲了上来。 他举刃相迎,剑刃与双斧稍稍相击,就又分开,随后就是一连串兵刃交击的声音传了出来,而双方身上的灵性光芒也是闪烁不止。 这一次交锋,张御虽然在力量和速度上并不占优势,但在时机的把握和战斗技巧的运使上却是压过了对方一头,时不时在伊米特里的身上留下一道道伤口。 伊米特里现在虽然以人性的那一面居多,可并不像他的儿子库泰那样暴躁,保持着沉默,压抑着自己,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张御则是在交手过程中不停观察着,这个异神在拥有完整的载体时,几乎不存在什么破绽,所以要击败其人,最好能先斩下对方的部分肢体,然后趁其恢复的当口不断加大战果。 在双方交战进行了有十数个呼吸后,伊米特里似是见到局面太过僵持,并不去管刺向自己胸膛的剑刃,而后往前一冲,并且如之前一般爆发出了强大的力量。 张御冷静挪步,剑光一闪,轻微摇摆了一下,从刺击化为横切,而最后的落处,赫然直指其人颈脖,若是伊米特里冲势不改,那么他的头颅就有可能被一击斩下。 哪怕是神明,在失去了完整的物性载体后,也不可能发挥本该有的力量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伊米特里浑身灵性光芒大涨,身躯轰然化作了一团深绿色的无形烟雾,猛然撞了上来! 张御顿时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了上来,随着后他整个人被撞飞了出去,轰隆一声,将后方厚重的石壁砸出了一个巨大的浅坑,而他身上的心光一阵摇曳飞舞,炫动不止。 那团绿雾一聚,伊米特里重新凝聚出了身形,并深深的凝视着他,似在期待着什么。 此时他胸膛则微微起伏着,显然刚才的攻击,对他自身也不是毫无损伤,所以无法再继续抢攻了。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埋在阴影中,看不出具体的神情,他从石坑中重新站直了身躯,而后摊开了自己的手掌,里面赫然躺着着一小根手指。 伊米特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看,那里有一截小指被斩去了,可是此间伤势,却没有如之前那般快速恢复过来。 张御此时五指一合,将这截小指捏入了掌中。 刚才他之所以一上来就喊出伊米特里的名字,就是想确认,对方是否就是史诗篇章中的那个“伊米特里”。 在那篇史诗之中,那根留给自己妻子的左手小指,就是伊米特里得以重生的力量源泉。 史诗有夸大的地方,但也有其存在的根据。 在“库鲁因奇”的文化中,世界是循环的,小指代表了终末,代表从无至有,代表着重生。 而他刚才通过不停的劈斩试探,已是看得很清楚,伊米特里在遭受剑创后,其人身躯的恢复,往往是先从左半身开始,而右半身则稍慢一些,虽然这里的区别很微小。 但毫无疑问,越是靠近左手侧伤势,其恢复的就越快。 这说明其人神力的来源发于左手那一端。 不过也有可能他的猜测是错误的,但是不试上一试,又怎么知道呢? 而现在看来,他的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他手臂一摆剑刃,发出一阵锐利的破空声,口中淡声道:“现在是第二轮。” …… …… 第九十八章 烈光融神身 伊米特里神情有些复杂,他甩了甩手,好像是要摆脱什么,他看着张御道:“天夏人,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张御道:“看来你并不清楚,你以前的故事被人描写成辉煌的诗篇,在这片大地上流传着,我也是从那里才得知了你的名字。” 伊米特脸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忧伤,道:“我知道的,这是我的敌人故意传播出去的,他们为了能够永久的毁灭我,可我不知道,你们天夏人也会读那样的诗篇。” 张御道:“的确不会人人去读,恰好我对这个很感兴趣。” 伊米特里遗憾道:“是么,我想诗篇最后的结局恐怕让你感到失望了,不过没有关系,”他目光移来,加重语气道:“我会将这个故事续写下去的。” 他重心一个前倾,双腿有力的踩动地面,双斧置在身躯两侧,就向前冲来。 张御明显感觉到,其人的速度和力量虽然没有比方才差得多少,可是协调之间却似出了一点问题。而在需要倾尽力量的战斗中,哪怕就是一点细微的偏差,都可能对战力产生严重影响。 他轻松移步,长剑一挥,就已在其身上带出了一道伤口。 而这一次,伊米特里的伤口虽也在恢复之中,可比起之前,却是慢上太多了,最重要的,其人身上的灵性光芒也不似方才那般耀目了。 伊米特里在又接了几剑之后,忽然跳动着后退,神色严肃,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张御没有和他多做什么解释,他的回答就是一剑斜斩。 他很清楚对方在问什么。 神明在降临入人身之后,属于灵性的那一面虽然会大大退步,但依旧有着神明该有的各种基本能力。 这里包括肢体快速再生,巨大力量,还有心灵威迫及灵性重压,而对方既然被称作瘟疫之神,想来是具备传播疫病的能力。 这里不外几种途径,通过呼吸、肢体乃至于灵性接触。 在这里面,无疑呼吸是最难防备的。因为哪怕他是玄修,在没有观读到上层章书之前,也同样需要通过口鼻的呼吸和皮肤来对外交流。 心光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挡住外毒的进入,可并不能完全避免,尤其是在与对方灵性光芒的碰撞之中,稍有疏忽,就会被对方趁隙侵入。 伊米特里那忽然变化绿雾的行径,在战斗时实际上是完全没有必要的,纯粹是多余的动作。可若能猜到他真正目的的话,就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了。 张御面对这种情况,却比寻常玄修更有优势,因为他观读了真胎章印,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可以将一切不利于自身的外毒呼吐出去。 对方若寄希望于用这些来影响并削弱他,那是打错了算盘。 伊米特里在他的这一次抢攻之下,明显再不复上回的从容,架势逐渐变得散乱起来。 张衍这时见到一个破绽,斜上一挑,一只拿着石斧的手便飞了出去,远远掉落在地。 伊米特里急忙将另一把石斧移过来放在身前,试图招架他紧随而来的又一剑。 张御这一剑斜斜挥落下来,手腕轻轻一震,却如鸟喙重啄,剑尖点在了这一柄石斧之上,随着一声碎裂声响起,这把武器顿时化作了一地碎石。 伊米特里不由得倒退了两步,他看了看手中那一根残存的握柄,将之甩掉,随后又冲着张御怒吼一声,身上光芒剧盛。 张御不急不缓往前迈步,信手一挥剑,剑尖上倏尔冒出一截剑芒,霎时斩破灵光,切开了其人的一只膝盖,伊米特里身躯不由自主一侧,而重心的失去,使得他踉踉跄跄往后退去。 张御是不会给他再恢复机会的,手臂再是一挥,剑光一闪,就将其人另一只小腿斩断。 伊米特里身躯一下失去了支撑,不由自主侧跪在了那里,他缓缓抬头,再转了过来,对着张御道:“看来是你赢了,来吧,胜利者有权剥夺失败者的所有,包括生命和权力。” 张御走上前去,双手举起剑刃,稍作停顿,对下重重一斩,随着一声闷响,其人头颅顿被砍落下来。 伊米特里的脑袋一下掉落在地,激起了一团灰土,他的眼睛仍是在那里看着张御,并用灵性发出声音道:“这一切还并没有结束,在至高之下,史诗永远不会落幕,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话之时,在他的残躯之上,还有他的眼耳口鼻之中,有一股白光冒起,并往天中冲去。 张御抬头看了一眼,他横持夏剑,将剑刃反光对着那白光就是一照,霎时间,像是烈阳之光照入了一团冰雪之中,随着一声凄厉的嘶叫声,那白光霎时消融而去,爆散不见。 单纯的灵性,如没有了身躯的寄托,那是异常脆弱的,如果数量众多还好,可伊米特里剩下的神力实则早就没有多少了。 但他知道,这个神明真正的本质并没有灭亡。 他的目光落去地面,伊米特里原本寄托的身躯已然变成了一具干枯的尸体,随后骨架坍塌,化作了一堆尘埃。 他略略一思,伸手入衣兜,将其人的那截小指拿了出来,现在这东西已是变成了一根发黑的指骨。 这才是其人真正的根源所在。 所以这东西不能留在外面,需得带回去让玄府处理了。 张御淡声道:“你的故事,到此结束了。”将这东西重新塞回了衣兜之中,他收剑归鞘,就往祭坛下走去。 桃定符此刻正持剑站在下方,见他走了下来,就把剑一抛,任其落回背后的剑鞘中,笑道:“师弟,看来你那边也解决了?” 张御看了一眼四周,见地面上有五具人体形状的焦黑物,知道这里也处理干净了,便道:“解决了,我要先回瑞光了。” 桃定符点头道:“也好,我也想起一事,要离开瑞光一段时间。”说话之间,他身躯在火芒衬托之下,缓缓飘升起来。 张御抬头看着他道:“师兄,你什么时候能飞遁的?” 桃定符笑道:“也是这几天才发现的,”他仰首张望了一下天空,“浊潮正在消退,对于我辈而言,往来也是更方便了。” 他再低头看了看张御,“那师弟,我们来日再见,多多保重了。”说完,身形往上一腾,随即化虹光一道,飞空遁去了。 张御目注着桃定符离去,在原地站了片刻,就回过身来,把现场留下的东西设法收拾了一下,包括最先那个被他斩杀的瘟疫之神的神子。 他这回是追着这个人的行迹出来的,所以必须将之带回去给个交代。 他从马背的行囊中找到了一根套索,将这具残尸栓在了马匹之后,随后驾马缓缓往回折返。 两天之后,他回到了瑞光城。 不过他没有选择直接从南城返回城中,而是折向西面的港口,并往城外的闻祈广场而来。 因为前两次出事,这里护卫比平常多了数倍,盘查极为严密。 而张御过来的时候,因为他的马匹后面拖着一具魁梧的尸体,所以极为惹人眼目,那些护卫不由一阵紧张,纷纷将火铳放下。 张御的身上,此时陡然升腾起了一道光芒,将全身上下笼罩在内,那些护卫首领顿时脸色一变,纷纷喝止自己手下的士卒,让他们赶快放下火铳。 马匹拖拽着尸体一路来到了闻祈广场的中间,张御这才停下,随后他挥剑将栓索斩断,任由这个异神的残躯躺在了那里。 那个年轻玄修此刻依旧等在广场一边,这两天也没人来理会他,在见到这一幕之后,他顿时站起,冲了上来,指着道:“是他,就是他,就是他杀了王从事他们!” 随后他上来一把拽住马首的缰绳,冲着坐在马背上的张御激动道:“张师兄,你果然将这个凶手带来回了!” 他的声音很大,广场上的人群闻声后,都开始自发聚拢过来。 年轻玄修指着张御道:“这是我玄府的张师兄,就是他,就是他上次在这里斩杀了神明化身,现在他又把这次的凶手带回来了!” 众人早是听说了,这次的凶手是一个神明,而这具尸体此刻即便躺在那里,浑身上下依旧散发一股凶悍的气息,许多非是天夏纯血的瑞光民众望去之时,仍是感觉一阵心悸,有一种要想跪下来膜拜的冲动。 这个时候,他们又看向全身笼罩在光芒之中张御,心中不由涌起一股既敬且畏的情绪来。 年轻玄修看来这几天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喊完之后,他忽然跪在了广场上,连连以头撞地,忍不住大哭起来,“谁说我们玄府无能的……那只是我的错,我的错啊。”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那不是你的错,其实,就算有错也不怕,”他抬眼看向瑞光城中那高起的台地,还有上面的所有的建筑。 “把错纠正过来就行了。” …… …… 第九十九章 府授秘章 项淳从安山北方先一步飞遁赶回后,就立刻从替身手中把事务接了过来。 这时他才知道,就这么几天工夫,都护府内就发生了衙署长吏被杀之事,其中还包括自己的旧识郭尚。 为此他也是自责叹息不已。 可要是事情再来一遍,他仍是会选择这么做的。 比起个把人的性命,显然保全北方平原上的大粮仓更为重要。 好在之前预想中那转移神力的瘟疫之神并没有在瑞光附近现身,神尉军也没有被解绑,事情还并没有坏到真正不可收拾的地步。 所以他强打精神,亲去拜访柳奉全等人,并且还往姚老公府府上走了一回,这位老先生虽然年纪大了,可影响仍然是极大的。 虽然玄府这次并没有真正剿灭瘟疫神众,可北方威胁的确暂时解除了,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一大功绩,勉强可以功过相抵了。 待项淳回到事务堂之后,他也是感慨不已。按照天夏礼制,玄府作为修行重地,本来应该高居于都护府之上,坐观下方云卷云舒,可现在自己却只能俯下身段屈就于人。 浊潮虽然在消退,他也能再次飞遁天穹,可他怎么觉得,身上束缚却一点没有减弱多少。 “主事,主事。” 正在他心中暗暗抱怨之时,一名助役堂外匆匆奔来。 项淳现在很怕再听到什么坏消息了,但是他身为主事,他仍是很沉得住气,面上一派镇定,问道:“什么事?” 那助役脸上却是泛着喜色,躬身一礼,道:“主事,张玄修回来了。” 项淳一想,才知道他说得是张御,“张师弟之前出去了么?”他神情一肃,道:“是不是之前有什么事?” 助役道:“主事,之前王从事和郭主事等人遇害,张玄修似是发现了什么线索,所以当时留下几句话后就追下去了,方才张玄修回来,还拖回了一具的神明的尸体,据说就是那个凶手。” “哦?” 项淳神情一震,随即心中也是一喜。张御要是真把凶手杀死带回,那么这件事还有的弥补,他急忙问道:“张师弟人在哪里?” 助役道:“人应该就在闻祈广场。” 项淳一听,当即就往堂外而去,才出大门,下意识就要纵空飞遁,可随即一想这是瑞光城,只好作罢,只能步行出了学宫,再乘车马往城西而来。 待一路出了西城门,到了闻祈广场之外停下,他自马车内出来,远远一望,便见那一具魁伟尸体,上面还有一层光灿灿的神血,不由暗自点头,这的确是异神尸体。 他再看了一眼站在那里的张御,其人正与一名年轻玄修说话。他回忆了一下,那个玄修应该叫严鱼明,是从玄府收养孤儿中从脱颖而出的,也算是难得的人才了,就是修行时日尚短。 说实在的,这次的事也着实怪不了他。 项淳并没有急着上前,而是问道:“可能确认是杀害了王从事和郭衙君的就是这个异神么?” 助役道:“确认过了,的确是。” 项淳点了下头,这才迈步向广场这边走来。 张御若有所感,回头一望,见到是项淳到来,便就行步迎上,随后合手一揖,道:“项师兄有礼。” 项淳抬手还有一礼,面露赞许,道:“张师弟,你做得很好。”他感慨一声,道:“也得亏你将这神明杀死带回,不然我还头疼这件事。” 张御道:“玄府当时无人适合处理此事,御又在场发现了线索,自是不会就此放过。” 项淳连连点头,道:“师弟勇于任事,能力又是出众,要是年轻一辈都是张师弟这样的人,该是多好。” 张御没有说话,而旁边站着的年轻玄修严鱼明却是以为在说自己,不由羞愧痛苦的低下头。 项淳指了指广场上那具尸身,道:“师弟,你知道这个异神是哪里来的么?” 张御道:“这个神子自称是瘟疫之神的子嗣,荒蛮之神库泰。” 项淳一惊,道:“瘟疫之神的子嗣?” 张御点头道:“对,我确认了。” 项淳顿时神情一肃,道:“张师弟,你如何确认的?可是发现了什么有关瘟疫之神的线索么?” 张御道:“我当时发现线索后,就一路跟随这异神留下的痕迹来到了安山中,并在那里发现了一座瘟疫之神的祭坛。我将这异神斩杀之后,没想到瘟疫之神恰好转挪神力至此,御便与他斗战一场,侥幸将其斩杀。“ 说到这里,他从衣兜里拿出那枚指骨,道:“这是从瘟疫之神身上得来的。” 项淳眼睛瞪大,不禁略微有些失态,道:“张师弟,你……”他又看了看那截指骨,那种神力,没错了,的确是瘟疫之神!他不停看向张御,“张师弟,你究竟是如何……” 张御道:“不知何故,瘟疫之神这次似是损失了太多神力,所寄托的也只是一具干尸,故而御才能侥幸将之胜过。” “原来如此。” 这个解释项淳倒是比较容易接受了。 他看得出来,这位瘟疫之神在转移之前实际与英颛有过一场搏杀,最后不敌而退,在那场战斗中其人神力应该损失不小,那么再经由一次转移,又没有合适的寄托之身,被张御斩杀也是可能的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瘟疫之神其他子嗣呢?“ 张御道:“我与瘟疫之神交手时,此辈并不在旁。”这些神子都被桃定符化成灰烬了,什么东西都不曾留下,而桃定符身份独特,不适合道明。 项淳也没追究下去,瘟疫之神已被除去,余下神子就算活着也没什么用了。关键张御也是玄府的人,那么这一次也可以对外说玄府是尽了全功了。 如此他就有底气继续向都堂要求继续压制神尉军了。 而这一切,都是张御带来的。 他定定了看了看张御片刻,随后道:“张师弟,上次范师弟与我说及,想要与我讨要一份秘传章法,我见你修行时日尚短,怕你过于急进,所以有意压一压你,不过现在看来,似你这般资质出众之人,实不该用旧时眼光去看待。” 顿了顿,他又道:“你且放心,稍候我回到府中,就会将秘传章法授下。”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项师兄,这一次斗战,我感觉自己有许多不足之处,故想稍候出外游历修行一段时日。” 项淳神情和悦道:“也好,张师弟你立下了这么大的功劳,再安排你做什么事也有些不近人情了,你尽管去你做自己的事吧。” 待与张御说完话后,项淳闻祈广场这里安排了几个人,就回返了事务堂,最后于第一时间安排弟子把秘传章法送去张御处,同时一同送去的还有数枚章印。 随后他开始书写书信,并命下人一封封发出去,准备借助此次机会一举扭转玄府颓势。 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许英冲了进来,急道:“师兄,你把秘传章法传给张御了?” 项淳笔下不停,头也不抬道:“他杀了瘟疫之神。” “什么?” 许英有些发懵,不可置信道:“师兄,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项淳写完一行字后,抬头道:“我说他杀了瘟疫之神!” 许英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开玩笑,他怔愣片刻,左右看了看,又在大堂内来回走了几步,最后才转头过来,不信道:“这怎么可能?我们这么多人,围攻了那么久……” “是啊,我们这么多人都没做成的事,却被张师弟做成了,”项淳看着他道:“可这就是事实!” 许英咬牙道:“那也是侥幸!我不信,我不信凭他的实力能把瘟疫之神如何,一定瘟疫之神在转移之时损失太多神力,他是运气好,捡了便宜罢了!” 项淳点头道:“的确靠了点运气,”他把手中的笔一扔,“可是我们玄府就差了一点运气!” 许英顿时无言以对。 项淳转过身,走到窗边,看着下方道:“我有时候在想,我们只顾着季家儿郎,却把张师弟推出去,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许英一听,不由涨红了脸,抢上来几步,激动道:“师兄,你可不能半途改主意,这是我们玄府反败为胜的唯一机会了。” 项淳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可没说要改主意,我反而认为,恰恰是因为我们把张师弟推了出去,才成就了现在的他,有些人天生就是无法被埋没的。” 许英顿时松了一口气。 项淳沉声道:“你现在我知道为何愿意把章法传授给他了么?说不定他能再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呢?这与季家儿郎的事并不冲突。” 许英有些郁郁的离开事务堂后,就往位于启山之中的密室而来,入了此间后,他一见那戴着面具年轻文士,张口就问:“师侄,你修行到哪一步了?” 年轻文士恭敬道:“正修持第二正印之中。” 许英坐在那里,似是在自语道:“慢了,这样慢了。” 年轻文士不解道:“师伯,可是有什么不妥么?师侄一直在按师伯的安排修行啊,师伯不是让师侄尽可能稳些,妥善分配好所有神元,而不要求快么?” 许英心中莫名有股烦躁,只道:“总之,你要快一些了。”说完之后,他站起身来,就往外走去,只留下那年轻文士有些不明所以的站在那里。 …… …… 第一百章 问道神峰下 张御离开闻祈广场后,先是去了一趟玄府,将秘传章法取得,随后返回学宫中的居处。 入门之后,他看了一眼上方高篮,妙丹君仍在沉睡之中,只有身上的灵性光芒在那里如灵动的烟雾一般飘动着, 灵性生物一旦沉睡,一年半载也是平常,不过这也是其成长的必经过程。 他去了里屋洗漱了一番,随后换了一身袍服,来至静室之内坐定,而后把拿回的玉匣打开,将里面所摆放的玉简逐一取出,随后按于眉心之上。 待接受了里间所有的东西,他心中也是略微有数了。 他之所以向项淳要求出外修行,主要是这一次收获颇大,自那神像之上所得神元着实不少,已是足够他把真胎之印修至顶端。 而再下一步,就可试着突破那一层束缚,继而观读第二道章了。 随着浊潮的持续消退,他感觉都护府内以往被掩盖下去的矛盾或许再也遮盖不住了,最为激烈的碰撞很可能就要到来。 在这等情形下,他要是没有足够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么很可能被这个即将搅动起来的漩涡一起吞没进去。 项淳这次虽然对他表现出了足够的亲和和友善,并还传下了秘传章法,可他心中很清楚,玄府对他的他态度其实并没有多少改变,最直接的证据,就是项淳没有带他去面见玄首。 很显然,玄府的精神分裂并没有因此好转,仍是一如既往。 他不难想见,玄府下来定然是利用这件想方设法压制神尉军,不让其摆脱束缚,而作为斩杀瘟疫之神的玄修,在瑞光城中恐怕会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与其在此受扰,那还不如早些离开,出外完成那最为关键的一步。 为了确保这次的修行,他心中打算再去一次乞格里斯峰,尽可能把那里剩下的神元也利用起来。 正在他在居处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的时候,外间送来了一封书信,却是杨璎以他学生的名义想邀请他这位先生去自家宅邸坐一坐。 张御思索了一下,这事多半不是杨璎自己想出来的。 应该是他斩杀了瘟疫之神,同时又是杨璎的先生,所以都府才主动邀他前往,以示亲近。其实安排这件事的人,恐怕也有拉近双方关系的意思。 他稍作考虑,决定应邀前往。 到了第二天约定时间,他在专人马车接送之下来到都府之内。 杨璎早早在门前等候,见他到来,喜道:“先生,你来了。” 张御合手一揖,道:“杨卫尉。” 杨璎也是连忙还了一礼,随即道:“先生,我们入府说话吧。” 张御点头。 杨璎前面领路,两人很快到了花苑之中。 张御也是第一次来到此间,都府建筑多是采用木石修筑,由数种风格融合而成,既有天夏的堂皇大气,又有古文明的庄严神秘。 随即他望到了都护府的后方,那里矗立有一座高台,巍然凌驾在诸殿之上,十分之醒目,此便是望夏台了。 传闻只要点燃了此处之火,就能让神女峰上的烽火为之亮起,天夏本土便能望见。 许多人念念不忘要推到的烽火台,其实主要说的就是此处。 杨璎见他望向那里,有些郁闷道:“那是望夏台,小时候我和阿弟想去那里,可是爹爹从来不让我们去,阿弟当了都护后,也不让我去,还把那里封禁了。” 张御点点头,他能理解,这个地方实在太挑战某些人的神经了,恐怕两任都护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冲突,所以才封了那处。 两人再走了一会儿,就来到后花苑之中,这里锦花繁盛,艳彩缤纷,绚烂多姿,正如都护府的表面一般,依旧是一片光辉兴盛的景象。 张御这时能感觉,就在花苑一座花楼内,有一个小童躲在门后看着他们,心思一转,就猜到了对方身份,他也没有说破。 他在这里并没有待多久,喝了一下午茶,便就离去了。 待他走后,小童自里走了出来,他小脸上满是崇拜道:“阿姐,那就是张先生么?我听说张先生把那杀害王先生和郭先生的异神给杀死带回来了。” 杨璎得意洋洋道:“厉害吧。” 小童嗯嗯点头,他道:“听说那异神的尸身还在广场上,真想去看一看。” 杨璎很想说我带你去看啊,可是话才待嘴边,她又忍了下来。 自从领兵上了一回战场后,她却感觉到很多以往脑子一热做出的事情很欠妥,只是把手小童脑袋上一盖,道:“乖哦。” 小童这时想了想,认真道:“阿姐,我想请张先生也当我的老师。” 杨璎犹豫了一下,这件事她也拿不出好主意,她道:“有空我问问舅舅吧。” 燕氏庄园位于瑞光城北方二十里宴丘上,这里修筑有内外石围墙,常年在神尉军军卒的重重守卫中。 燕叙伦已是得报,知道张御回来了,而且其人带回的,不仅有当日行凶的异神,还有瘟疫之神被消灭的消息。 其实后一个消息更让人震撼。 而随着这件事传出,玄府此次的行动完全就像是一个非常高明的战略了。 先是集中全力围剿瘟疫神众,将其等驱赶到了一处祭坛,在把敌人绝大多数力量耗尽后,又逼其神力转移,并在南方祭坛完成最后一击。 而随着这个北方粮仓最大的威胁被除去,玄府先前受到的不利影响已经消除,并且在一些激进派看来,与这次获得的战果相比,这些都堂的官吏牺牲无疑是值得的。 玄府的声望现在在高涨之中。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神尉军似乎不宜在这个时候与玄府有什么冲突,只能再继续等待机会。 可是这几天来的一个变化,让他不得不改变了主意。 浊潮正在消退。 他不得不想,玄府的得势,浊潮的消退,那其等会不会借势鼓动都堂,要求都护府点燃烽火,重新与天夏恢复联络? 想到这里,他心底冒出一股深深的恐惧感,虽然许多人都认为天夏与之前数个纪元的强大文明一样,也已经在浊潮下消亡了,可是万一呢? 万一天夏还存在呢? 那烽火点燃的时候,就是神尉军的末日了。 所以神尉军此时必须再度站出来! 虽然现在神尉军无法全部解开束缚,但是设法争取一下,有限度的活动,还是没有问题的, 他心中想道:“还有那件事,要设法加快,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下去了。” 这时一名役从自外进来,来至他身边,道:“尉主,方才收到的消息,那张御再次出城了。” 燕叙伦眼神深沉,上一次他没有选择对张御动手,结果就给玄府翻了盘,这使他意识到,如不解决张御,或许其人会给自己和神尉军带来更大的麻烦。 这已不止是私人恩怨了,张御这次立功回来,成为“士”几乎是无法阻拦了,而且以其人的态度,一定是会对神尉军不利的。 想到这里,他已是下定了决心。 他道:“去把安尔莫泰请来。” 助役精神一振,道:“是!” 没过多久,外面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很奇妙的是,在场任何人光听那声音,就能感到脚步主人那自信而又坚定的内心。 燕叙伦转头看去,道:“安尔莫泰,你来了。” 自外面走进来的俊伟男子身穿神尉军袍服,他比常人高出一头有余,有着雕塑般的俊美脸庞,五官和体型的比例近乎完美。 看到他的任何一个人,都会认为世间之美都汇聚到了其人身上,如果把人类比成是神的杰作,那么看到他的人,都不会反对这个说法。 他是安尔莫泰,天夏名宁昆仑,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 他是第一个安人军候,是四大军候中最年轻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位在公平决斗中击败前军候,继而登上此位的人。 燕叙伦看着他的目光中满是赞赏和欣慰,他道:“安尔莫泰,你还记得我们的安人的来历么?” 安尔莫泰眼中露出向往和憧憬,用略带赞颂的语气道:“当然记得! 我们安人,曾经是世界的主宰! 我们安人,是太阳神的直系后裔! 我们安人,曾经在这片大陆上建立过一个辉煌伟大的文明国度,他比已知任何国家都要伟大!”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又转向沉重,“可是,诸神的阴谋,仆人的背叛,使我们安人从天穹之上坠落到了凡间,而天夏人又趁此机会夺走了我们的宝贵知识,拿走了我们的土地,我们的财富,现在他们还告诉我们,安人是落后的族群,是野蛮的土著,并想将这个真相永远掩盖下去,好心安理得的占据我们原本属于我们的一切!” “是,是的,”燕叙伦也沉重叹息了一声,“现在,天夏人想永远的奴役我们,但我们是不会束手待缚的,为了这个理念,我需要你去做一件事,去对付一个人,你能做到么?” 安尔莫泰语声坚定道:“为了完成我心中的理想,为了让我们安人重归天穹,我愿意为之付出一切!” 燕叙伦走了上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一个名字,随后举手在他肩膀上拍来拍,道:“去吧,希望你能记得你身份,做完这件事后,再回来一起完成我们共同的理想!” 张御离开瑞光城出发后,由东边无边旷野进入了安山,用了十天的时间,进入了山原深处。 在经过地热温泉时,他在此稍作停留,恢复了一下状态,随后继续启程,没用多久,就重新来到了那片位于乞格里斯山峰之下的神墟之地。 这里与他上次离去时,并无任何改变,神女峰那亘古不变的身影依旧孤独的伫立在那里,时光仿佛已是在此凝聚。 他进入神墟,一直走到了那个土丘之前站定,随后将封禁之金取出,拔开环链,将之扔了进去,虽然他自己很难吸收到下面那些微弱的源能,但是这个金环却可以。 做完此事后,他便在此坐了下来,呼吸吐纳着,为打破那一层束缚进行着最后的调整。 …… …… 上架感言 记得在写盗皇还有大道的时候,无论是上三江还是上架,我都没有写上架感言。(挺起胸膛) 其实我是忘了!(理直气壮) 这次没忘!(差点忘了) 下来说正题。 唔,煽情什么的就免了,大家看书就图个休闲娱乐,放松开心,生活已经够艰难了,就没必要在书里再带进来深沉的东西了。 嗯,经常看到书评区和本章说有书友留言拿这本书的人物和上本书比较。 其实在上本大道的结尾时候,误道就说要写一点不一样的故事,毕竟总是重复老一套也比较疲劳…… 所以玄浑和大道是不一样,实际上是另一个体系。 也没有哪个强,哪个弱,毕竟设定都不一样了嘛…… 不过现在玄浑有些设定比较新,剧情也只展开了一点,还有些地方不太透明,所以用上一本书的人物和情节来对比,看来比较容易让大家理解。 但就我个人来说,唯有尽努力让这本书比上一本更加有所进步吧。 明天就要上架了,希望大家多多支持,第一章更新时间大概在上午十一点前,尽量提早,不会太晚。 谢谢大家! (顺便说一句,说我是强迫症是什么鬼?上架前正好一百章就能说明我是强迫症,这是无稽之谈!) 第一百零一章 神游虚宇付何处,玄浑无量载道名!(求首订!) 张御从深长的定坐中醒来,发现此刻已是入夜了,他仰首观去,无限壮阔的星空正悬浮于头顶之上。 他振开大袖,自高丘上站了起来。 一阵夜风吹来,带动着他身上的道袍飘舞不已。 经过一个白天的调息,此时此刻,他的精神和气意已是达到了巅峰。 可以开始了。 他于心下一唤,倏尔间光芒腾起,“玄章”与“浑章”一同浮现了出来。 这两个道章分列左右,一个古朴厚重,一个堂堂皇皇,两者光幕都是不断向上延伸扩展,直至融于上端的夜空之中,在那璀璨星光的映衬之下,就好像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穹。 他的目光在那些早已观读过的章印上缓缓移过,最后落至“真胎之印”上,心思一转之下,诸印往远处退去,唯将此印留于近前。 “真胎之印”乃是六印皆备,除了此印本来所处的“身印”在成就一刻已是圆满、位于“意”、“口”两印之上的小印,此刻也已是变得如正印一般大小。 下来,他便需观读剩下的“鼻”、“耳”、“眼”三印了。 随他意念一动,身躯之内积蓄起来的庞大神元便往此中投入进去,同时他也不忘加强心光,用以护持。 很快,此三印在大道玄章上先后明亮了起来,而当最后一个眼印都是完满之后,六个章印齐齐一震,彼此相互勾连了起来,回环一动,并缓缓飘移至六正之印上方。 这个时候,自这六印之上又放出了一道璀璨光亮,落到了他身上,许久之后,方才消散。 而这一幕,也代表着他六正之印已是尽数走到了顶端,至少在第一道章之内,除了可以增添一点用于斗战或辅用的章印外,已是无可能再往上走了。 而接下来,当就是找寻“玄机”了。 他来此之前已是看过了玄府给他的那一份秘传章法,再加上范澜之前的指点,对于此中的玄妙,他已然有所领悟。 玄修修道,在于“物我”与“灵性”之调和,说穿了,也就是在保存身躯的前提下,最大程度的神异化自我,理解了这个,也就理解了为什么玄章第一印是“存我”。 在这其中,两者的涨消起落实际上很是讲究,绝不能让某一面完全压倒另一面,如何拿捏好里面的分寸,很是重要。只是一般玄修就是按部就班的修行,并不知其所以然。 玄章第一章中,修士在寻到玄机之前,最重要的就是激发心光之印,没了心光,就很难往下走,因为此印这就是一切神异化的前提。 而到了第二章中,神异化更进一步,心光开始向外发散,就不仅仅是影响自身了,同时也能开始能照映外物。 只是心光完全是寄托于人身发挥的,若人身的根基不足,也就是“物我”这一面不够厚实,那所能发挥的神异就十分有限,便就很难触及到外物。 故而第一章书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巩固根基,养我性命。前贤于此中取‘一元初始,存我寄命’之意,谓其“元命”! 所以大道第一章,也被叫作“元命之章”! 在玄修由第一章书去到第二章书这个过程中,正确的途径,应该是心光慢慢超过物我,并自始自终处于强势地位。而修士则需要通过观读其他章印来不断调和,尽量使这两者达成一个完美的契合关系,最终将神异化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这就是秘传章法真正的作用所在了。 而等到契机达成的那一刻,修士就有可能一举突破极限,打破制束,去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之中,这也就是所谓的“玄机”了。 然而他的问题在于根基实在太过牢固了。也就是属于物性的那一面太过强大,反过来将压制住了心光,使得神异化的过程难以为继。 用范澜的话说,就是玄机没有了腾挪的余地,无法撞开束缚。 在弄明白了这点后,也就不难明白,他在这等情况下要想突破,那么最先需要做得就是设法加强心光。 因为玄章之上的心光是与真胎六印一起提升的,所以现在同样圆满,已是升无可升了,故他将目光从玄章上移开,转向了浑章。 玄章走到了满而无可破的境地,可浑章之上尤有足够挪转的余地,而且在之前的修持中,他不难感应出来,于此中同样也能激发出心光。 以往虽然玄浑两章都能修行,可双方是互不干扰,是相对独立的,可他有种十分强烈的感觉,唯有心光才能使两者沟通起来。 这种沟通是非常有必要的。 因为他若单独在浑章上有所进步,那也只是使得浑章突破了第二道章,虽然境界提高了,也打破了障碍,可也玄章未必能跟着一起提升,这就如同从玄章转修成了浑修。 虽然他未必会从此与玄章绝缘,可若在玄章上无法再提升,那结果看起来也差不多。 而若两个大道之章有了牵连,那从此便是一个整体了。 一应皆应,一成俱成。 此刻他不再迟疑,将意念凝聚浑章之上,许是他本已是掌握到了心光的缘故,故随着心中索求,一枚心光之印就在其上浮现了出来。 可在一开始的时候,这枚章印看去黯淡无光,好似很快就会消散,不过当他把神元的不断往里填入进去后,很快便就稳固明亮起来。 而随着他观读此印所用的神元越来越多,他感觉自身由滞重又变得轻盈起来,显然是心光的涌起,使神异化的那一面又开始有所抬升了。 他仗着神元充足,全力观读着浑章心光。 当此印再也无法提升的时候,忽然间,两个大道之上的“心光之印”同时亮起,两道光芒一起照落在了他的身上,并、似以他中心,彼此沟通到了一起。 此时他抓住了这个机会,心意一使,霎时间,前所未有的心光由此发散了出来,整个神墟之中,亦是绽放出一轮犹如大日的光芒来! 而在这一刻,他自身的灵性再度凌驾于物我之上! 在原本的局面被扭转过来后,他强大的身躯反而成了神异化过程的强大助力,轰然推动着他不断往这个方向迈进着。 难知过去多久,他只觉身躯骤然一轻,耳畔也好似听到了一声破碎轻响,像是什么困束自己的东西被挣脱了开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视线忽然抬升到了另一个高度,两个大道之章的章印虽是仍然漂游在那里,可却是沉落在了下方。 观此一幕,他心中顿时涌起一阵明悟,心念一转,神元再落,就在那“存我”之印的正上方,赫然又出现了一个朱文阳刻的章印,上写“知物”二字。 “存我”之后,便可见知诸物,这也印证着,他已然一脚踏入了第二道章之中! 他目光一顾那在身外光华流转的玄浑道章,稍稍一思,口中不觉吟诵道:“印传六正开元命,心光一举照灵明。神游虚宇付何处,玄浑无量载道名!” …… …… 第一百零二章 天地自此任我驰 张御试着转运了一下之前的章印,在到达了第二道章之后,这些章印都已是可以随心所欲的引动,而这一点点耗用对他根本不算什么。 其实这里有许多章印现在对他的帮助已是极为有限,这是因为他的身躯已是打破了极限,本身所能发挥出来的能力就已然凌驾在这些章印之上了。 不过他知道,下来他只需往六正之印和心光之中投入神元,设法将之补足,那么其余由六印衍生出来的章印,就能恢复到为自身所用的地步。 这是因为六正之印是道章的根基所在,是一切章印的衍生源头。六正之印越强大,那么章印所能发挥的威能也就越大。 这将又是一笔巨大的神元耗用。 当然,似其他玄修,因为突破第二道章通常只依靠六正印之中的一个或者两个,所以也只需完成一至两个正印的补足就可,也就用不了这么多神元了。 他想了一想,因为第二章书的关键之一仍旧是“心光”,所以这个章印是必然要补足的。 于是目注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境界提升之后,此印自也是随之扩张,再不是如之前一般满溢了,而是芒光微闪,显示已然可以再次观读了。 不过这样的状态也是存在了片刻,就又一次被他投入的神元所补足。 到了这一步,张御不准备再继续下去了,其实他现在剩下的神元还有不少,只他并不想太过匆忙的做出选择,决定等到回去玄府后,在详细查问过后,再做定夺。 实际上“第二道章”的章印与“第一道章”也并非是截然无关的,许多在第一章中观读的章印,或可能成为观读第二章中某些章印的前提,这就像一根上下贯通的脉络一样。 此时他看了看浑章,玄章第二道章上有了“知物”之印,可浑章之中却并无什么变化,第二章中却仍是空白一片。 不过浑章一开始就不需要类似“存我”之印的章印落驻,所有章印都是为他自身所映照,所以这等情形也没什么奇怪的。 现在尤为让他舒服的是,所有呈现出来的章印都是光华灿灿,如天星点缀其间,就没有一个虚弱黯淡的,看起来非常和谐统一。 他点了点头,心意一收,将两个道章都是敛了去,随后抬起头来。 不知不觉间,夜色已经褪去,晨曦展露了出来,孤拔的神女峰在光华映衬之下,巍然耸立,显得格外壮美,而远端地平线上的那一点赤光浮动,眼见就要跃上天穹,将扫荡天地阴霾。 玄修在到了大道第二章中,就要开始纵心外张,运使灵光,前贤取此中“知物见灵,观心自明”之意,谓其“灵明”之章。 这里最大的特点,就是除了心照自我之外,还能心发于外,改换外物。 那么…… 他对着脚下一张手,那枚金环就从下方坑洞缝隙缓缓漂浮起来,并来到了他的手心之中,这一天下来,里面的源能又积蓄了不少,也不知道更深层次的是否还有,不过这个问题可等稍候再来研究。 现在,他有一件事更想做。 他目注的前方的乞格里斯峰,先是身上的道袍无风自动起来,而后一道灿烂光华也是随之绽放出来,周围的细小砂石旋转飘移着。 忽然间,他整个人忽然被什么东西托住一般,袖袍鼓荡,足尖离地,缓缓向上升腾着。 在逐渐移到了高处后,他先是看了看地面,再是往上一抬首。 轰! 他浑身光芒骤然一闪,就化作一道流光,向着远处山峰的急速飞去! 神墟距离神女峰并不十分遥远,他破空飞驰不到两刻,就已是来到这座巨峰的近处,绕着峰巅旋有数圈后,他就在一处看去似人工开凿的平台上飘落而下。 足尖点地,脚下一实,他已是在此站定。 他审视了一下自身,发现这等飞遁的举动主要耗费的就是心光,心下判断,玄府之中应该有专以用作飞遁的章印,回去可以设法讨要过来观读。 所以方才整个过程,实际是他自身仗着深厚根基强行为之,也算是小小检验了一下自身。 他脚下迈步,沿着那打磨过的石台往前走,转过一个崖角,就见前面出现了一座与真人一般大小的神女塑像,其头戴双羽盔,身披斗篷,持弓拿剑,英姿勃勃。 整个雕像是用黑曜石雕琢而成,眼睛则镶嵌有两枚金晶,塑像的雕工十分精湛,发丝纹理都是清晰可见,而看风格和衣着,应该是天夏人所立。 神女脚边还有一头豹猫的塑像,体型不大,但是灵动活泼,和妙丹君还有几分相似的地方。 他在这头豹猫雕像上凝注片刻,把袖一挥,就将两尊雕像身上的污浊扫开。 他回忆了一下,在古代土著的记载中,乞格里斯峰上的确有一个名唤“雅秋”的女神,但并不确定和神女峰的神女是不是同一位。 按照天夏民间的说法,这位“雅秋”女神在天夏人到来后,选择的不是对抗,而是结成了同盟,直到如今,其还住在这座山峰之上,并负责看守着天夏烽火。 不过单就这传说而言,这显然是假的,因为天夏是不会让一个异神来看守自己的烽火的。 而且都护府早期的统治方式是和天夏本土保持一致的,假若那位女神真的存在,那么此刻应该属于神尉军的一员,而且地位应当还不低。 若真是如此,那么其名应该还能在神尉军的编册上找到。 他又在此间转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两尊塑像,并没有其他东西存在,也并没有什么天夏烽火台。 之前他在飞遁过来时,也并没有在其他地方看到任何人工修凿的痕迹。 莫非这当真只是一个传说么? 他转过身来,往外走了几步,站在这里,能够一眼看到位于平原尽头,大海之畔的瑞光城,整个城市被笼罩在一片微光与云雾之中,就如天上之都。 他这时不由到了一个可能。 难道…… 原来如此。 他点了点头,终于解开了心中的一个疑惑。 既如此,也就不必在此多留了,他走到前方,看着这一片壮阔天地,脚下一点,就自此峰之上一跃而下! 在落下一段时间后,他身上有光亮骤然一腾,下落之势一止,旋即飞腾上升,在半空之中划出一道长弧后,便就轰然一声,遁破大气,往远空飞驰而去! …… …… 草稿三 阿尔莫泰在大荒原上徒步行走着,空旷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仿佛在没有走到心中的目的地前,绝不会因此停下。 他已经在此跋涉三天了,三天不进任何水食,他却没有任何疲惫虚弱之感,依旧是精神旺盛,浑身上下一如出发时一样,满布着充沛的力量。 这一次出行,他在都护府典册上是有记录的。 不过在出行目的描述上,他是为了猎杀一头极富传奇之名的灵性生物。 这是他早就看上的一头美丽的生物。 只要在完成目标,再顺便带回去就行了。 忽然之间,他似听到了什么震动的声音,像是滚滚雷声,不由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流光自上方经天而过,只是那光华去远之后,忽然一折,又飞驰回来,旋即化作一道白光光柱从天降落,轰落在大地之上。 待光芒散开,张御手持夏剑,袖袍飘拂,从滚滚荡开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他遮帽下的脸容微微一抬,道:“宁昆仑?” 阿尔莫泰看着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惊异,道:“我更喜欢你叫阿尔莫泰,你是……张御张参治?” 张御道:“是我。” 方才他在天中飞遁时,他就看到了这一位身着着神尉军的衣服行走在平原中,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阿尔莫泰,但看到其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其人的身份。 他道:“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没有原因,莫非是来找我的?” 阿尔莫泰没有否认,他沉声道:“是的,你的存在,是我们安人崛起路上绊脚石,”他捏紧了拳头,“对不起了,你不能活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如果你说我的存在妨碍了你们神尉军,我能够理解,但你说安人,这又作何解?” 阿尔莫泰神情慢慢变得认真起来,道:“我们安人是伟大的,曾是数个纪元以来的主宰者,然而现在却被你天夏人所奴役,我们需要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就不能让你们天夏人再压在头上。” 张御目注他片刻,淡声道:“如果你们安人要寻找所谓的‘辉煌’,那么就去寻找好了,和天夏人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莫泰严肃道:“可是你们天夏人拿了我们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还回来么?” 张御道:“什么东西?” 阿尔莫泰沉声道:“我们安人数个纪元积累下来的古老知识,你们天夏人就是得到了这些,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强大,可是你们却隐瞒了真相,把这些说成是你们自己所创造的。” 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道:“或许你也不知道这些真相,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那么在我们安人恢复了秩序,重新统一了世界,会让你和你的族人有一席之地的。” 张御不禁摇头,他一听就知道,阿尔莫泰所谓的“安人历史”,应该是借用了天夏对世界的阐述,再加上一部分土著的史诗篇章,重新拼凑出来的。 因为在天夏人到来之前,安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纪元”的概念,对世界的认知也就停留脚下这一片地陆之上,甚至就只有安山以东这一块。 只要去看看安人的原始的结绳记事,还有其他土著的树皮书记载,就知道他们祖先对自己的描述与阿尔莫泰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已是化变为了自身的一个精神支柱,所以他没有去试图说服对方,其人心中认定的事,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不过抛开思想上的愚昧浅薄,对方的力量是真实无虚的,那近乎完美的身躯之中,隐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因为知道迟早会是敌人,所以他曾从各个渠道了解过神尉军四大军候。 阿尔莫泰生活简朴,每天都只是进食只是一些清水,每天除了锻炼自己,便不再有其他事了,过着比修士更修士的生活。 这与其人所披上的神袍也不无关系。 这具神袍,是来自于“美神”。 神尉军中每个继承神袍的人,其实力一看神明本身的上限,二是看披上神袍的人是否与神袍本身契合。 这具神袍早便存在了,可是在此人之前,披上去的人并没有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至多是外表变得好看一些。 可是当宁昆仑,也就是安尔莫泰披上了这具神袍后,却是与之完美契合,这使得他的力量在短短几年之年就不断高涨,并在数年前的决斗中战胜了原来的左军候迟授。 神尉军军卒若是与自身的神袍完美契合,那么就有可能将神袍融合消化,那时候其人就将变成一个新的神祇,并不再受原来的神袍的拘束。 而阿尔莫泰,则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达成这一成就的人。 天空之下。 两个人正面站立着,遥遥相对。 他们的一侧,是壮伟的安山山脉,来自大平原的风在不断吹来,细碎的砂砾在地面上翻滚着。 安尔莫泰此刻注视着张御,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之前的情报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层次的。 可他仍然认为,这一战最后胜利仍将属于自己。 因为他拥有的是美神的力量! 这里美,不是指外表的美,而是完美的意思,没有缺点,没有破绽,没有短板,而当这一切组合起来的时候,都将成为任何某一方面逊色于他的人梦魇! 他一捏拳头,脚下一发力,轰然一拳朝着张御打来! 而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此中似根本就没有任何过程,整个人倏忽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张御面前。 张御微微抬头,他伸出手来,往上一架。 轰! 仿佛是两个流星撞在一起,传出了巨大的声响,还有不断闪动着的光芒。 张御的身上白光起伏,稳稳站在那里,只是单手就接下了这一击。当他打破了人体的极限,迈入了灵明之章后,就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阿尔莫泰有些诧异,自从他击败了迟授上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正面接自己一拳的人。 张御身上的白光此时骤然一阵升腾,向着身外膨胀扩张, 阿尔莫泰身上也是有道道金光闪烁,两者的灵光不断碰撞激荡排斥着,并不断推动着彼此远离对方。 又是一阵光芒激荡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张御与阿尔莫泰这一接触下来,差不多已是知道了这一位特点。 其人与他遇到那个神子库泰那样,拥有着完美的守御之力,浑身上下任何一点遭受,都会被传递到全身,没有将之一击致死的能力,就杀了不他。 但与库泰这个神子有所不同,阿尔莫泰在承受外来力量时,根本不需要什么意念提前准备,而完全是处于一种本能状态之中。 不止如此,连他的进攻,都能将全身力量迸发于一点。 或许他本人力量分割在开来后,并没有那么大,可在力聚一处后,那就远远超出了同等层次对手的正常界限了。 再加上其人的速度、反应、坚韧程度也是一样不逊色于力量,可以说真是近乎于完美了。 不过,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白光一闪,袖袍漂浮,缓缓漂浮起来,并往天空中移去。 阿尔莫泰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片刻后,他自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双臂向外张开,就像是拥抱天边的太阳,而后……身躯缓缓离地,双腿并拢着,亦是向上抬升起来。 …… …… 第一百零三章 尘上之敌 阿尔莫泰在大荒原上徒步行走着,空旷的天地中仿佛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 他的脚步坚定有力,仿佛在没有走到心中的目的地前,就绝不会因此停下。 他已经在此跋涉三天了,三天三夜不进任何水食,他却没有任何疲惫虚弱之感,依旧是精神旺盛,浑身上下一如出发时一样,满布着充沛的力量。 这一次出行,他在都护府典册上是有记录的。 不过在出行目的描述上,他是为了猎杀一头极富传奇之名的灵性生物。 这是他早就看上的一头美丽的生物。 只要在完成目标,再顺便带回去就行了。 忽然之间,他似听到了什么震动的声音,像是滚滚雷声,不由抬头看去,就见一道流光自上方经天而过,只是那光华去远之后,忽然一折,又飞驰回来,旋即化作一道白光光柱从天降落,轰落在大地之上。 待光芒散开,张御手持夏剑,袖袍飘拂,从滚滚荡开的烟尘之中走了出来,他遮帽下的脸容微微一抬,道:“宁昆仑?” 阿尔莫泰看着目光之中露出了一丝惊异,道:“我更喜欢你叫我阿尔莫泰,你是……张御?” 张御道:“是我。” 方才他在天中飞遁时,他就看到了这一位身着着神尉军的衣服行走在平原中,虽然他之前没有见过阿尔莫泰,但看到其人的第一眼,就猜出了其人的身份。 他道:“你出现在这里,不会没有原因,莫非是来找我的?” 阿尔莫泰没有否认,他沉声道:“是的,你的存在,是我们安人崛起路上绊脚石,”他捏紧了拳头,“对不起了,你不能活下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如果你说我的存在妨碍了你们神尉军,我能够理解,但你说安人,这又作何解?” 阿尔莫泰神情慢慢变得认真起来,道:“我们安人是伟大的,曾是数个纪元以来的主宰者,然而现在却被你天夏人所奴役,我们需要找回属于我们自己的辉煌,就不能让你们天夏人再压在头上。” 张御目注他片刻,淡声道:“如果你们安人要寻找所谓的‘辉煌’,那么就去寻找好了,和天夏人又有什么关系。“ 阿尔莫泰严肃道:“可是你们天夏人拿了我们的东西,难道不应该还回来么?” 张御道:“什么东西?” 阿尔莫泰沉声道:“我们安人数个纪元积累下来的古老知识,你们天夏人就是得到了这些,才变得像现在这么强大,可是你们却隐瞒了真相,把这些说成是你们自己所创造的。” 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道:“或许你也不知道这些真相,如果你愿意帮助我们,那么在我们安人恢复了秩序,重新统一了世界,会让你和你的族人有一席之地的。” 张御不禁摇头,他一听就知道,阿尔莫泰所谓的“安人历史”,应该是借用了天夏对世界的阐述,再加上一部分土著的史诗篇章,重新拼凑出来的。 因为在天夏人到来之前,安人根本就没有所谓“纪元”的概念,对世界的认知也就停留脚下这一片地陆之上,甚至就只有安山以东这一块。 只要去看看安人的原始的结绳记事,还有其他土著的树皮书记载,就知道他们祖先对自己的描述与阿尔莫泰所说的完全不是一回事。 可对方显然对自己的话深信不疑,并且已是化变为了自身的一个精神支柱,所以他没有去试图说服对方,其人心中认定的事,你无论说什么都是没有用处的。 不过抛开思想上的愚昧浅薄,对方的力量是真实无虚的,那近乎完美的身躯之中,隐藏着爆炸般的力量。 因为知道迟早会是敌人,所以他曾从各个渠道了解过神尉军四大军候。 阿尔莫泰生活简朴,每天都只是进食只是一些清水,每天除了锻炼自己,便不再有其他事了,过着比修士更修士的生活。 这与其人所披上的神袍也不无关系。 这具神袍,是来自于“美神”。 神尉军中每个继承神袍的人,其实力一看神明本身的上限,二是看披上神袍的人是否与神袍本身契合。 这具神袍早便存在了,可是在此人之前,披上去的人并没有能发挥出多少力量,至多是外表变得好看一些。 可是当宁昆仑,也就是安尔莫泰披上了这具神袍后,却是与之完美契合,这使得他的力量在短短几年之年就不断高涨,并在数年前的决斗中战胜了原来的左军候迟授。 神尉军军卒若是与自身的神袍完美契合,那么就有可能将神袍融合消化,那时候其人就将变成一个新的神祇,并不再受原来的神袍的拘束。 而阿尔莫泰,则被认为是最有可能达成这一成就的人。 天空之下。 两个人正面站立着,遥遥相对。 他们的一侧,是壮伟的安山山脉,来自大平原的风在不断吹来,细碎的砂砾在地面上翻滚着。 安尔莫泰此刻注视着张御,他能感觉到,这是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之前的情报与对方所表现出来的力量完全不是一层次的。 可他仍然认为,这一战最后胜利仍将属于自己。 因为他拥有的是美神的力量! 这里美,不是指外表的美,而是完美的意思,没有缺点,没有破绽,没有短板,而当这一切组合起来的时候,都将成为任何某一方面逊色于他的人梦魇! 他一捏拳头,脚下一发力,轰然一拳朝着张御打来! 而因为他的速度实在太快,此中似根本就没有任何过程,整个人倏忽之间就已经来到了张御面前。 张御微微抬头,他伸出手来,往上一架。 轰! 仿佛是两个流星撞在一起,传出了巨大的声响,还有不断闪动着的光芒。 张御的身上白光起伏,稳稳站在那里,只是单手就接下了这一击。当他打破了人体的极限,迈入了灵明之章后,就达到了一个全新的层次。 阿尔莫泰有些诧异,自从他击败了迟授上位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能在正面接自己一拳的人。 张御身上的白光此时骤然一阵升腾,向着身外膨胀扩张, 阿尔莫泰身上也是有道道金光闪烁,两者的灵光不断碰撞激荡排斥着,并不断推动着彼此远离对方。 又是一阵光芒激荡后,两人各自向后退开了一段距离。 张御与阿尔莫泰这一接触下来,差不多已是知道了这一位特点。 其人与他遇到那个神子库泰那样,拥有着完美的守御之力,浑身上下任何一点遭受,都会被传递到全身,没有将之一击致死的能力,就杀了不他。 但与库泰这个神子有所不同,阿尔莫泰在承受外来力量时,根本不需要什么意念提前准备,而完全是处于一种本能状态之中。 不止如此,连他的进攻,都能将全身力量迸发于一点。 或许他本人力量分割在开来后,并没有那么大,可在力聚一处后,那就远远超出了同等层次对手的正常界限了。 再加上其人的速度、反应、坚韧程度也是一样不逊色于力量,可以说真是近乎于完美了。 不过,世上从来没有真正的完美。 他吸了一口气,身上白光一闪,袖袍漂浮,缓缓漂浮起来,并往天空中移去。 阿尔莫泰仰起头,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片刻后,他自语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他双臂向外张开,就像是拥抱天边的太阳,而后……身躯缓缓离地,双腿并拢着,亦是向上抬升起来。 …… …… 第一百零四章 天穹之下 阿尔莫泰身上金光闪烁不停,他缓缓上升到了半空之中,并来到了视线与张御平齐的地方。 张御静静看着其人也是飞空离地,并不觉得如何奇怪,神尉军视原来所继承的神祇不同,也有着各种各样的能力,当与神袍契合到一定是程度,就能将之发挥出来。 而这一位所继承的美神,显然就具备这样的能力,之前没能做到,是因为其人没有发现浊潮的限制在减弱。 只是在方才碰撞中,他同样也是发觉,其人身躯,或者说“神躯”,因为物性的那一面太过了完美了,却反而是将灵性的那一面压制了。 这与他之前所遭遇的情况有些类似。 “神异化”是神异强过物性,进而才能发挥出各种各样的能力。 无论是修士还是神尉军,飞遁倚仗的就是“灵性”那一面,想依靠纯粹的人身飞驰天域,那除非直接改变身体的结构。 而阿尔莫泰尽管此刻也能飞腾纵空,可其人身上灵性那一面因为有所欠缺,当来到了天穹之中后,就再也不会如在地面上那般全能了。 在这里,他将会失去自由。 张御心意一动,身上光芒闪烁,继续往上升腾而去。 阿尔莫泰是第一次驾驭飞天,人类向来对天空充满了的憧憬和渴望,即便是他,此刻也是心潮激荡,看着张御去往更高的地方,他一时也未去多想,跟着往上空追来。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到了漂游天云之上。 张御没有再往上飞腾,而是再次停顿了下来,通过方才的飞遁,他已是大略知晓了对方在半空之中所能表现出来的速度了。 因为灵性相对身躯较弱,所以其人速度比他差了许多,转折腾挪之中更是僵硬。 战斗之中,只是一点速度的差距,就有可能决定生死,何况是如此大的差距,可以说,来到了这片刻天穹之上,就是来到了他主场。 他伸手一拿,夏剑已是从鞘中飞出,跃入手中,随即身与剑合,化作一道流光,往其人冲来! 阿尔莫泰下意识要闪避,然而脚下一发力,却是空空荡荡,意识到这并不是在地面上,正要以灵性挪动身躯,可这个时候,那剑光一闪,已然点到了他的驾起的手臂上。 他身躯猛然一个剧震,身上金色的光芒也是闪烁不定。 张御这一剑将所有力量汇聚于一点之上,并且在心光的作用下,这些力量没有一丝一毫向外宣泄,完完全全被阿尔莫泰所承受下来。 一剑之后,他倏尔一晃,如流光飞逝,去到远处,根本给对方任何出招还手的机会,且一闪之后,下一剑又是疾刺上来。 阿尔莫泰这时感觉到了张御这种攻击对自己的威胁。 虽然每一剑的力量他都可以承受住,但这并非是当真对他没有伤害了,只是伤害稍微小一些罢了,而当这些伤害不断累积的时候,他的战斗力无疑也是会被削弱的。 这一刻,他强大的战斗直觉在起了作用,目光之中方才察觉到闪过,就立刻朝着那来势一拳轰去,他要主动进攻,迫使对方无法再这般肆无忌惮的发动攻势。 张御心意一变,身形在心光作用之下,轻轻一转,沿着其人划出了一个弧度,避开了这一拳,现在阿尔莫泰只要还在天上,那么就是他的活靶子,他不必急着这么进攻,找准机会就行了。 而且在天中,进攻的再不是单纯的一个面,而是从上下左右各个角度都可以发动攻袭,心念转动之间,身上光芒裹着再是一转,就已是绕道其人背后,剑指其颅。 阿尔莫泰似在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个转身,虽然他转挪飞腾无力,可是这等简单的转身动作却是可以顺利完成的。不管即将落至身上的剑芒,一拳打来! 只是拳落之处,却是空空荡荡,在反应过来差了分毫,右侧肩膀之上猛地一震,身躯又一阵剧烈颤动。 张御此时也是一样在调整着自己的进攻方式,他发现对付这样的人,以弧线式的攻击,比直来直来更好,不但转折飞驰更为容易,而且所带动起来的冲势也不会因骤然变换方向而削弱,且还令对方更加难以捉摸他的攻势来路。 而且这等时候,又发觉了阿尔莫泰的一缺点,由于灵性的缺失,其人观察外在事物时,大部分利用的是身躯原本所具备的感官,灵性只是居于辅助地位。 可要是他此刻有一个章印可以干扰到对方的感官,那么就可以很轻易的将之玩弄于鼓掌之中。 很可惜,他并没有观读过这样章印。 他心中暗暗提醒自己,等这次回去之后,一定要设法补足这方面的短板,且不但要设法得到这样的能力,还要有方法来防备对方利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他。 阿尔莫泰此刻面对着天中那一道道纵横飞来的剑光,完全处于被动之中,他连敌人到底从哪个方向上过来都无法判断准确。 他意识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自己必须要返回到地面之上,虽然这样做很可能会导致这一次行动失败,可是他相信下一次,一定可以找到对付张御的办法。 于是将身躯一个蜷缩,双手抱住头颅,膝盖抬起,将面部埋于其中,浑身上下被淡淡金芒包裹起来,随后就任由自身往地面坠去。 张御看见了他的举动,自是毫不客气纵剑来攻,在天空之中化星流飞闪腾挪,不断驭剑冲击着其人。 就像是一颗流星下坠,轰的一声,阿尔莫泰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并轰击出来一个巨大的深坑。 张御知道这个时候其人无法反攻,于是又一剑紧随其后跟着落下,但他的力量完完全全集中到了其人身上,并没有造出太大声势,只是那下方金光因此一剑,变得黯淡了几分。 一剑建功后,他御光一转,来到了大坑上空,漂浮在了那里,双袖负后,俯视下方。 随着金光涌动,阿尔莫泰从大坑中一步步走了出来,此刻他身上泛着细小的血珠,这是之前攻击造成伤势,整体承担伤害就意味整体的伤势。 可是回到了大地上,这却让他无比安心。 不过他知道,这一战自己已经输了。 面对在空中完全占据优势的对手,他眼下没有办法战胜。 可是到了地面上,对方也不可能再像方才一般压着他打了。 现在他所需要做的,就是离开这时,回返神尉军的军营。 他相信,等自己下次到来时,就不会再是现在这样的局面了。 他猛然抬起头,看向张御,似要把后者的身影牢牢烙在心中,以记住这一次战败的耻辱。 张御则是静静看他,在阿尔莫泰略显惊异的目光中,他放开了剑柄,任由这把剑飘飞出去,只见就那剑尖缓缓抬起,对准了其人。 而后…… 剑光一疾,骤然杀至! …… …… 第一百零五章 动剑若雷霆 阿尔莫泰见剑光过来,伸手一拍,试图将其挡开,在他设想之中,单纯这一把剑过来,是没有多少杀伤力的。 然后可是一接触之后,他整个人却是止不住颤动起来,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一步,眼眸深处更是流露出了惊异之色。 他难以想象,这一把剑上面,竟然可以迸发出如此巨大的力量,纵然比不了刚才张御纵剑袭来,可也差不去太远了。 若是在完好之时,这样的力量其实并不能把他如何,可现在他受伤了,等若在用伤痕累累,内部满是空隙的武器去与对方强行碰撞,这无论如何都会加大原先的损伤。 他的伤势其实随着时间的推移,也是会逐渐恢复的,而且速度也非常快。可毕竟他还不是真正的神明,物性的限制使得这个速度终归有一个上限,至少在这一两天内是不会好转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张御是真正具备杀死自己的手段的,所以他再没有在此停留下去的意思,而是一声不响,扭头就跑。 张御看着其人身影远去,并没有立刻跟上去,而是心意一动,大道浑章在身旁浮现了出来,在“剑、驭”之印上,“剑芒”之印的旁侧,此刻又多了一个章印,上有“飞剑”二字。 很显然,由于他自身的境界提升,加之心光的增长,与这把剑器的沟通也是更上一个台阶。 据他所知,真正的“飞剑”是某些旧修所擅长的手段,传说中甚至可以杀敌于万千里之外,这不仅仅需要剑器上乘,还需要有一定的功法相配合。 而这里的“飞剑”之印,应该就仅仅代表了表面上的意思,可以使他驾驭剑器更为方便,而不会是那种玄妙莫测的神通手段。 目前而言,浑章所有的章印都是他本来所具备的,只是加强了他自身对这个技能的理解,并且进一步作出合适的身心调整。 这一切全是建立在自身根基上的,除非那引入大混沌的力量,否则不会有更多的东西出现。 他微微一思,对于这场战斗而言,这枚章印还是很有用的,而且他也很期待以后这把剑器以后所能发挥出来的神异之能。所以他目注其上,顺手就将之观读了。 霎时间,他感觉自己与这把剑器变得更为融洽了,尽管此剑这刻飞腾在外,可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就如将之拿在了手中一般。 他心意一敛,收了浑章,而后身上光芒一闪,急骤飞去,不过一二呼吸之后,就追上了阿尔莫泰,却也没有停留,而是从其人头顶直接跃过,再意念一引,那剑光一长,就如疾电一般劈了下来! 阿尔莫泰正在大地上全力奔跑着,他见张御再次出现,就提高了警惕,可是那剑光来的实在太快了,他只能鼓起全身力量,举双臂招架,身上金光也是跟着急剧升腾。 可这一剑下来,所迸发出来的力量比之前更大,他忍不住一个震动,脚下也是一踉跄,身上溢出的鲜血更多了。 他微微一顿后,并没有停下,反而加快了前进的步伐。 为了减少遭受攻击的次数,他根本不敢纵跃,可他很快发现,这是的努力是徒劳的,那剑光之灵活,完全超脱了他的想象。 可哪怕受到这样狂风急雨一般的剑光肆虐,他的速度也没有减缓半分,坚定的向着既定的方向冲驰着,仿佛生命力不曾耗尽,他就不会停下。 张御在上空看着阿尔莫泰的身影,不断用飞剑削弱这名对手,如今每一剑上去对会对其人造成损伤,看这个速度,一天之内其人是无法从荒原之中跑出去的。 而他也没有准备拖到那个时候。 又在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后,他从心湖之中能够感觉,阿尔莫泰已经到了非常虚弱的地步,尽管速度依旧,力量看去也没有减弱,可那是阿尔莫泰的意志在支撑着,他在榨取着自身的本元,还有神袍的作用再加上本人的信念和韧性,才没有让自身因此而倒下。 张御此时眸光微动,夏剑忽然笔直上升,在到了天顶之后,剑尖斜指下方,似是蓄势待发,过了一会儿,他意念一放,霎时剑芒一闪,似落霹雳,从天而降! 阿尔莫泰对此没有太好的应对办法,只得像之前一样举臂抵挡,然而这一次,剑身上的力量并有之前那般聚于一点,全数送至他身上,而是重重压下,轰的一声,将他像钉子一样钉入大地之内! 他战斗经验也是丰富,顿时意识到对方想要做什么了,猛喝一声,就想要从地坑之中出来,可是还未等他做成此事,那剑光又是一闪,直刺在他前胸之上,他浑身一颤,动作不由得一顿。 那剑光并没有因此停下,而是来回跃动着,上面的力量也是时时变化着,时而凝于一处,时而宣泄向外。 在远处看来,他好似正在天雷轰击,身躯连连颤动,他脚下已经是出现了一个深坑,并在不断里沉降下去。 阿尔莫泰突然感觉到了一阵疲惫和无力,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他此刻终于意识到,自己并不如想象中的那般完美, 而信心的消退,导致他的气势也是随之衰败下来,那属于灵性那一面更是一瞬间落到了低谷,他再也无力抵挡来自空中的攻击了。 随着那剑光又一次轰落下来,一声闷响过后,他整个人被的重重击入了身下的大坑之中。 他仰躺在了那里,浑身上下完全失去了力量,过了一会儿,金色的鲜血自他身上流淌了出来,并很快蔓延到了整个坑洞的底部,看起来他就如漂浮在了金灿灿的血水中一般。 由于他所承受的伤害是整体性的,所以他浑身的骨骼皮肤肌肉都破碎了,他此刻就像一个满是裂纹的瓷人,只要再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现在唯一支撑他的,就是自身的灵性了。 张御缓缓从天中降落下来,那夏剑飘了过来,悬浮在了一侧, 他走到坑洞旁站定,看着其人。 阿尔莫泰每一次呼吸,都会有血水从皮肤里渗透出来,他已经不怎么看得清东西了,只能察觉到模模糊糊的影子,他用自身的灵性说道:“你胜利了。” 张御淡声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你想问什么?” 张御伸出双手,将遮帽摘下,目光俯视下来,道:“当初燕叙伦那么针对舒家,甚至不惜一把火葬送舒家一家人,我想不会是单单为了一本文册那么简单,那么,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或者说,他想要得到什么东西?” …… …… 第一百零六章 秘藏旧物 张御之前分析过,阿尔莫泰作为燕叙伦的绝对亲信,燕氏父子无论要想做什么,都是绕不过其人的。尤其是涉及一些对外的秘密动作,更离不开其人的支持。 所以他省去了那些前面试探,直起就向其追问起了这件事。 阿尔莫泰无力的躺在大坑底部,他回答道:“是这件事……我是知道的,也是我找人去办的。这件事……与你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道:“舒同是我的保人。” 阿尔莫泰道:“原来那是你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才道:“你能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张御淡声道:“那要看是什么了。” 阿尔莫泰语调急促起来,道:“这件事对你来说并不难办,我知道今天自己无法活着回去了,我希望你隐瞒下这个消息,别让我的未婚妻子知道这件事。” 张御道:“你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即便我不说,你失踪的这件事,也是隐瞒不了多久的。” 阿尔莫泰剧烈咳了两声,血水不断从嘴里喷出来,他聚合了自己所有的力量,发声说道:“是的,可她只要不是真正确定我已经死了,那么她心中就还留有希望,她就还能活下去,或许时间长了,她就会忘了我……” 张御略略一思,道:“可以,我可以不主动去说这件事。” 阿尔莫泰感激道:“谢谢了!” 他又躺了一会儿,似是恢复了一点力气,才道:“我把那东西放在了……”他的声音逐渐变得微不可闻,这似乎不是他无力回答,而是在忌惮着什么。 张御现在具有超人一等敏锐感官,虽然阿尔莫泰的声音很是微小,可他仍然听得清清楚楚,他点头道:“原来放在那里,你有什么凭信么?” 阿尔莫泰道:“我身上有一枚戒指,那就是凭信,你可以拿走它。” 张御一思,又问:“燕叙伦这次是以什么借口让你出来的?” 阿尔莫泰遗憾道:“猎杀一头螺角白山巨牛,荒原中的王者,一头灵性生物,那本来应该是我的猎物,现在看来,只有把它让给别人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拿去的那东西,对你有什么用么?” 阿尔莫泰有些意外,道:“你不知道么,没关系,等你拿到了,你就知道了……其实我有些后悔,要是没有这件东西,或许……”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完全听不见了。 张御上前几步,来到了更近的地方。有着心湖感应,他并不怕对方来个同归于尽的做法,实际上阿尔莫泰此刻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连意识都是模糊了。 他目光一落,片刻之后,就有一枚雕刻精细的戒指从阿尔莫泰的身上飞了出来,落入了他的手心之中。 这东西应该是由某种质地坚硬的云纲石琢磨出来的,以阿尔莫泰的能力,关键时刻甚至可以拿来当作投掷武器,也难怪在刚才的战斗中没有损毁。 他将这东西收好,而后意念一引。 剑光倏尔纵起,遥遥去到上空,而后骤然一落! 轰! 整个大坑炸裂开来,滚滚灰尘向外扩散。 待一切都是平静下来后,阿尔莫泰的身躯已经不见了,他已经被彻底击碎成了碎片。 但是可以看到,那些飞溅出来的鲜血却并没有因此消失,而是化作了一粒粒的血珠,并在地上来回滚动着。 过了一会儿,所有血珠像是有如被一种力量牵引一般,往一处聚集,最后凝结成为一枚血色宝石,在阳光之下,显得晶莹透亮,璀璨异常。 张衍目光一注,这东西就飘到了他的面前。 这枚宝石就是神袍,只要将此物融入某一个人的身躯之中,凡人立刻就可以获得超常力量,它完美的剥离了原本属于神明的一切,是天夏前贤智慧和高超技艺的结晶。 这东西之所以不用神晶、神石之类的名称,那是因为此物一旦被人融入身躯,就会在身体表面形成一层纹路,如同披上了一层华丽的袍服。 其实神袍来源不一,被剥夺力量的神祇强弱也是各有不同,这里面更为重要的,实际上是穿上神袍的那个人。 一些神袍取自于强大的神祇,可是继承神袍的人若是与之不契合,那就无法发挥其原本所具备的力量,甚至很可能毫无作为。 相反,一些本来用孱弱神祇打造的神袍,若是落到了合适的人手中,那反而能发挥出更为强大的力量。 正如“美神”这件神袍,也只有在阿尔莫泰身上才有用,在别人手里的时候,却是异常平庸,更别说凭此成为神尉军四大军候了。 他想了想,将之放入了衣兜中,再伸手一拿,那夏剑飞腾过来,握住剑柄,还入鞘中。 再是看了一眼周围,他身上光芒一闪,整个人再度腾空飞起,到了半空中,辨认了一下,轰然一声,就纵光往西飞遁而去! 由空中俯瞰,大地在身下不停飞退,荒原上奔跑的牛马惊得四散逃跑,没有多久,瑞光城的轮廓就清晰浮现了出来。 再飞纵了一段路后,他在城外找了一个无人地界飘落下来,将披风一紧,就持剑从南城门步入了瑞光,唤上了一辆马车,行驶一段路,在城西的银署门前停了下来。 瑞光城在城东和城西分别有两座银署,城西这座银署是从一座土著神庙改建而成,典型的阶梯式建筑,上方石砌大殿由十根巨大的墩柱支撑而起,上面犹自残留着精美的石刻。 银署接手之后,又在两侧增添了两个带着坡度的直角折向翼廊,建筑则正面留下了一大片空地,因为这里靠近港口,所以瑞光城中的布拍,一般就是在这里举行。 张御走入其中后,拿出了都堂参治的玉章,立刻被人恭恭敬敬请了进去,银署还特意派出了一位金管相陪同。 金管小心问询了一声他需要做什么,张御就拿出那枚石戒,金管拿出一块布,十分当心的拿起了石戒,检查了一下后,他道:“参治,请跟我来。” 张御跟随他进入了大殿里间,沿着一条走廊往下方去,最后来到了一座石库大门之前,这里空间很大,应该是处于地下了。 金管作势一请,恭敬道:“劳烦参治先在一旁的隔间等候片刻,我稍候就来。” 张御点了下头,就进入了一旁的间室,坐下等候。 过去一段时间,金管托着一个石匣子走了出来,并摆在了他身前的案几上,道:“参治可检查一下可否有什么损失遗落。”说完,他一拱手,就先退了出去。 张御看了一眼,那石匣的盖子缓缓飞起,到了一边轻轻落下,里面出现的是用布包包裹着的方行物品,看出又是一个匣子,除此之外,里间还加塞着几封信笺。 他眼神微微一动,这个布包或许他人觉得没什么,可他却是认得,这是原来家中书橱顶上用来遮灰的旧布。 可以肯定,这就是他养父留下的东西。 于是伸出手去,将之打了开来,再打开了里面的匣子,里面露出了一块残缺的石板,上面有着许多符号。 竟是这东西? 一看到这上面的符号,诸多回忆一下涌入脑海。 他记得小时候经常跟着养父念一些晦涩拗口的文字,那些字就与这石板上的符号十分类似,但是后来在学各种文字语言的时候,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类似的东西。 有意思的事,若是不看这些东西,他根本想不起来其中的读音,而现在映入眼中,却一下又回想起来了。 他知道这东西很不简单,要不然阿尔莫泰和燕叙伦绝对不会千方百计索取此物。 看来线索应该在那几封信笺中,可以拿回去慢慢查看。 他将东西重新收拾,把金管唤进来,让其再用一个厚实的皮箱装好,就拎在手中走了出来。 在将要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回头对那金管道:“希望你忘了这件事。”在说话之时,一股莫测的力量从语声之中传递了出来。 那个金管微微一个恍惚,随后恭敬道:“是的,我会忘了的。” 张御转过身,迈步出了大殿。外面的光线很明亮,目光望去,可以看到远处的港口一片繁忙,下方一级级的石阶上,不断有人上上下下往来着,还有几个小孩来回嬉闹跑动着,时不时发出欢快的笑声,看起来整座城市依旧洋溢着生机和活力。 他在此站立了片刻后,就一步步石阶下方走去。 …… …… 第一百零七章 家访 张御走到下方广场的时候,有守候在此的银署役从递过来一封布拍的邀贴,持有此贴的人,可以参加每个月的布拍市会。 他想了想,考虑到布卖市会上说不定会有涉及神元的东西,也就拿了过来。 这时他忽然察觉到前方一阵喧哗,往前看去,见十来个身穿皮盔,带着佩刀的护卫先是走了过来,警惕的扫视着四周,而一名五十上下,衣着艳丽的中年妇人被围在当中,这一群人走过之时,两旁之人纷纷避道。 他向那个还没走开的银署役从问道:“知道这是什么人么?” 那役从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这位是临治学宫的一位尚姓学令新娶的夫人,听说是一位巨贾之女,最近不是都护府内不安稳么?所以雇佣了不少护卫。” 张御微微点头,都护府可不止泰阳学宫一家学宫,六十年前,都堂为了制衡和某种需要,在现在治署幕公姚弘义主持下,又另行建立了一大二小三家学宫。 临治学宫就是其中规模最大的一座。现在许多安人和夏安混血的事务官吏就是从中走出来的。他们中的许多人和神尉军走得比较近,也是传统守旧派的最大反对者。 想到这里,他不禁思索了一下,虽然阿尔莫泰被他杀死了,可是以神尉军的底蕴,很快就可再选出一人来替代军候之位,比如之前那位败给阿尔莫泰的迟授,就是合适的人选。 这位当初在对决中失败,只是输在自身战斗方式被阿尔莫泰克制的太死,一身本事无从发挥。可以实际战力而论,其人其实并不弱。 之前他和范澜讨论过神尉军四大军候的实力,左军候阿尔莫泰最为年轻,他崛起的很快,出手的次数最多,近来所有需要神尉军出面的硬战,都是由其完成,所以实力最为透明。 右军候庞巩,在人前露面的次数最多,最喜欢与人打交道,出入各种场所的次数最多,可偏偏很少见到此人动手,对此人难以有一个准确判断。 下军候齐颠,是公认的战力强大之人,不过这个人不参与神尉军的具体事务,对于玄府和神尉军之间的争斗也漠不关心,只对修炼感兴趣,所以常年镇守在洪河隘口,与那些异神及异神祭祀交战,以此磨练自己。 上军候朱阙,实力不明。但有传闻说,其人已经彻底化合身上神袍,达到了那一层境地,对玄府威胁最大的,也就是这一位了。 现在浊潮在持续消退,神尉军肯定不会容忍守旧派到时点燃烽火,想来用不了多久,包括玄府在内的守旧派就要迎来最强烈的冲击了。 而这一次,双方都没有退路了。 他再往望夏台的方向看了一眼,就迈步往大道上行去。 本来他想着就此折回学宫,不过忽然想起,今天正好是月底的休沐日,自己的学生余名扬应该就住在这附近,之前这位学生见有人要诋毁自己,便连夜过来报信,眼下既然到了这里,那不妨走访一下。 他转步而行,大约一刻之后,进入一条简陋的屋巷中,来到一个宅子门前,起手在门上敲了敲。 过了一会儿,门里传来一个声音,“是哪位客人?” 张御道:“是我,张御。” 急促的脚步声响起,门被一把拉开,余名扬带着惊喜的神情出现在门后,他道:“先生?你怎么来了?”说话之间,他连忙整理了一下衣衫,正容一揖,道:“学生见过先生。” 张御抬手回了下礼。 余名扬侧身一引,道:“先生,还请入内一坐。” 张御点了下头,往里走入进来, 余名扬引着张御来到中间的客室,请了他在一张粗重的木椅上坐下,不好意思道:“家中简陋,招呼不周,先生勿怪。” 张御道:“心足便物足,何谈简陋?” 余名扬这时又端来一杯茶,恭敬递上,道“先生请喝茶。” 张御接了过来,喝了一口,放在旁边,道:“你也坐吧。” 余名扬这才坐下。 张御道:“近来你在坚爪部落里可好?” 余名扬道:“很好,先生虽然不在,可是余威犹在,那些蛮人没有敢为难学生的,现在去那里行商的人越来越多,部落里的人都在用我天夏语言说话,怕是用不了多久,那里就会变成我都护府的又一个附从部落了。” 张御淡声道:“这些土著,畏威而不怀德,不要被他们的表面所欺,刀剑枪炮之下,才有那礼乐文章,早歌晚唱。” 余名扬认真道:“学生知道,学生刚入学的时候,就有先生教导过,说这些土著,现在只是披上了一层人的衣服,但是他们还是用四条腿走路,看你什么时候疏忽了,他们就冲上来咬一口,你一鞭子挥去,他们又会趴回原地,变得老实起来,而什么时候他们能像我们天夏人一般站起来走路了,懂得礼仪道德了,那才可以真正与之平等相待。” 张御点头道:“你这个先生说得很好,是学宫幼学的先生吧?” 余名扬道:“是的,是一个名叫‘忘川’的先生。” 张御回忆了一下,他在幼学的时候,倒是不曾听说过这位的名字,那不是改名,就是在他来时就离开了。 又再与余名扬聊了一会儿后,他就起身告辞。 临去之际,他提醒了一句,道:“都护府近来局势有些不稳,你自己要小心,要是有什么难处,你可来找我。” 余名扬感激一礼,道:“多谢先生。” 他将张御送到门外,远远一揖,目送后者一路离去,这才回到屋中收拾。 中年汉子这时正好走了进来,看了台上的茶杯一眼,道:“刚才有谁来过了么?” 余名扬道:“是先生。” 中年汉子神色微微一变,下意识往外退了几步,往四面看了看,道:“斩杀异神的那一位?” 余名扬道:“是啊。” 中年汉子着紧道:“那你先生人呢?” 余名扬道:“方才坐下一会儿,连茶都没喝几口就走了,”他遗憾道:“本来还想请先生吃顿饭的,奈何先生说有事。” 中年汉子似微微松了一口气,“是可惜了。” 余名扬惋惜道:“可惜大兄方才不在,不然就可以与先生见上一面了。” 中年汉子眼皮微跳,道:“还是不用了吧,我一个粗人,也没读过多少书,怎么和你先生说话,没得让人笑话。” 张御自余名扬家中出来后,就回了学宫居所。 李青禾见他回来,恭敬一礼,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把手中的皮箱递过,道:“把这东西放到我书房去,还有这些天来的报纸也一起送过来。” 李青禾接过道:“是,先生。” 张御抬头看了看尚在沉睡的妙丹君,就走入里屋,洗漱了一番,而后换了件宽松道袍,来到了书房之中。 他先翻了翻报纸,这十多天来没有什么太过特别的消息,主要是大篇幅宣扬玄府这次的胜绩,并历数过去瘟疫神众对北方造成的各种破坏。 当然,其人破坏越大,显得玄府这次功劳越大,也越显出神尉军的无能和不作为。 这里还有关于他的不少消息,主要是说他完成了击杀瘟疫之神的最后一击,实际上,这几篇文章一出,明年士推差不多已是十拿九稳了。 倒是报纸上不见了“青予”的文章,让他感觉有些遗憾。 他想起肖清舒这个时候应该下葬了吧,嗯,什么时候可以去祭拜下,再把自己的文章烧些给他,也算是给其人排遣下寂寞吧。 就在他阅读报纸的时候,李青禾走了进来,揖礼道:“先生,柳先生来访。” 张御心下一转念,柳光现在过来,应该是知道自己回府的消息后就立刻赶过来了,想来是有什么事,于是他放下报纸,从书房走了出来。 柳光正在客室内来回踱着步子,见他出来,马上一拱手,肃容道:“张兄,我知你方回来,不该这时候来打扰,不过有一件重要之事与你有关,所以迟学监一听说你回来,就特意让我来请你走一回。” …… …… 第一百零八章 礼争 泰阳学宫,奎文堂。 张御与柳光一起到来时,迟学监及四堂学令已是在此等候多时了。 双方见面行礼之后,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监肃然道:“这次请张师教到此,实是为了一桩紧要之事,故才匆匆相唤,还望勿怪。” 张御道:“来时柳师教大略与我说了句,是为大都督授礼之事?” 迟学监道:“是如此,大都督已是到了授礼之年,按照天夏的规矩,该有专人为传授天夏的礼仪法度,只是今次,治署的幕公姚弘义却是提出,说是今时不同以往,故授礼一事可以免去了。” 座上洪学令接言道:“为此事,上任姚公府亲去治署与其论辩了一番,姚弘义则言及,即便尊礼,那也当尊新礼,而不当再尊旧礼。此人还以天夏为例,说到天夏以往原本只有旧法,为应付恶劣局面。所以化旧法为新法,而今时移世易,都护府也该改变动一下了。” 迟学监则语声坚决道:“这样的事情,我们是绝对不能答应的。” 张御心里明白,姚弘义以新法旧法举例,这其实是在偷换概念,他身为玄修,还曾在旧修门下修行过,十分清楚,无论旧法新法,本质上都是天夏之法,天夏还是那个天夏。 而这位姚弘义可不是那么单纯了,那是在试图丢弃天夏之礼,进而推出自己的那一套。 这也难怪学宫如此紧张。这一次的事,明面上看去只是简单的授礼之争,可实际上却是兴新一派要想借机沉底废除天夏的礼制。 什么是礼? 礼就是规矩,礼就是秩序,礼就是法理! 天夏之礼,就是天夏的礼仪、规矩和轨制。 大都督虽然年幼,也没有什么实权,可他是名义上都护府的最高统领,要是连他都不要礼了,那无疑就是传出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告诉所有人,都护府不再准备遵守天夏的礼制了。 可是不要礼,那么下一步,是不是要移去都护府之名了? 若是这样,恐怕那些颠覆激进派是最为欢迎的,因为唯有在法理上与天夏做了切割,那么他们这些人才能名正言顺的在自己位置上待下去。 洪学令沉声道:“现在有一些人提出,浊潮之下,万物皆变,都护府与天夏六十年没了联系,说不定天夏早已不在了,又何必尊崇,又说就算天夏还在,这些年来没有天夏,他们也过得甚好,那又为什么要再去联系天夏呢?说什么东廷人应当建立自己国度了。” 迟学监也是肃声道:“他们并非是在说胡话,而是当真想这么做的,所以我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我们是天夏人,这点永远不会改变! 无论如何,我们一定要点燃烽火的,谁都不能阻止我们!若是天夏还在,我们就回归天夏,若是天夏没有了……”说到这里,他看向场中所有人,语声略显激昂道:“那我们就是天夏!我们脚下站立的土地,就是天夏之土!” 场中一片肃穆。 大风自两边的柱廊上吹来,此间所有人身上的衣冠都是拂动不已。 张御点了点头,道:“御已明白,那么学宫想要御做什么?” 洪学令道:“姚弘义提出,新礼旧礼既然有争论,那就不妨在大都督面前来上一场礼辩,看大都督自家会如何选择。本来这件事姚公府是最合适的,只是姚老公府病重在床,时日无多,姚公府身为老公府唯一的子嗣,这时候实在不适合离开。” 他这时看向张御,道:“只是我们听说了,大都督本人本是有意延请张师教做他的授礼老师的,所以我们商议下来,觉得这件事,还是需拜托张师教。” 他与迟学监都是认为,大都督尚且年幼,虽然之前经过姚公府的教导,可那时候只是教他识文写字,有些东西因为是需要循序渐进的,所以姚公府也没有说的太深入,大都督本人恐怕未必有这个概念,所以才分辨不清楚。 而且不得不承认,一些大道理十分沉闷枯燥,大都督也就算愿意听,也不见得能听得进去,现在大都督本人既然对张御有好感,那还不如就让张御前往,设法将之引导归正。 场中所有人此时都看着张御,目光之中俱是隐隐含有期待。 张御在座上考虑了片刻,这才抬头看向在座之人,道:“御以为,新礼,旧礼之辨,此举十分不妥。” 柳光急道:“张兄你……” 迟学监却是一伸手,拦住了他说话,随后神情不变的看向张御道:“张师教,可以说下这是为何么?” 张御道:“姚弘义那所谓新礼,何能与我天夏之礼相提并论?” 他认为这场论辩本身边就不妥。 若是答应下来,那就是给人一个错觉,姚弘义所提之礼和天夏之礼是处于同一个层次的,原本只是在小范围鼓吹的新礼法,一下就地位蹿升,一夕之间就可获得足够大的影响,这比任何造势都来的快,若是应了,那就在帮对手的忙。 所以只要展开论辩,无论结果如何,那么其人就已经赢了。 其实,即便这场论辩输了,对其人来说也没有关系,因为的“新礼”已是获得天夏之礼的“认可”了,而论辩有了第一次,那么自然就可以有第二次,第三次。 迟学监沉默片刻,叹道:“我们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呢,但是现在为了说服大都督,也顾不得太多,我听项主事言及,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很可能不再忍耐了,而都督府是我们必须争取的,因为唯有都护府与我等站在一处,才能稳住局面,让神尉军不敢妄动,其他的事,现在暂且无法顾及了。” 洪学令也是道:“其实,以姚弘义为首的这些人若是愿意与我们只做那礼仪之争,而不是去付诸武力的话,那反而是我们希望看到的,至少无论输赢,都不会把都护府的子民卷入战火。” 张御深思了一会儿,抬头道:“如果学宫信任我,那么这件不妨交给我们来办。” 迟学监看向他道:“张师教准备如何做?” 张御道:“过几日我以私人名义拜访都府,届时我会设法说服大都督。” 洪学令想了想,身躯坐正了一些,提醒道:“张师教,大都督身边一样是有修炼之士看护的,你可莫要用什么异常手段。” 他是忽然想起了张御是一位玄修,怕他动用什么神异之法影响大都督的心志,那事情就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了。 张御道:“不至于如此。我有一法,可以让大都督不去天夏之礼。” 迟学监和洪学令两人对视了一下,他们不知道张御哪来的信心,可既然他这般说,那想来是有一定把握的。 要是普通的师教,他们肯定不会放心,可张御本人还是一位玄修,曾有数次斩杀异神的经历,所以不能以寻常的眼光来看待。 柳光这时出声道:“我相信张师教。” “既然张师教有把握,那么……”迟学监思忖片刻,就自座上站了起来,而洪学令、柳光等人也是一同站了起来,并跟随他对着张御深深一揖。 “此事便拜托了!” …… …… 第一百零九章 正礼 张御回到居所之后,仔细思虑了一番,就先是给杨璎去了一封书信,说是想拜访一下大都督,并且坦言,自己会就一些天夏礼法上的事,与其私下谈论几句,问她是否可以安排一下。 杨璎收到书信后非常高兴,与自己弟弟商量了一下,就立刻送来了回书,说自己已是安排好了,什么时候先生方便,她可以安排马车接送。 张御知晓若此事拖得太久,那么可能会引发很多变数,所以再次寄书后,翌日就来到了都府之内。 杨璎亲自站在门口相迎,双手一合,道:“先生安好,我阿弟就在堂中相候,请先生跟我来。” 张御还有一礼后,就跟随她往里来,一路到穿廊过厅,最后踏阶而上,来到了内堂之中,便见一个身着便服的小童站在堂上。 他虽未见过其人,但气息却是感应过,知道这便是如今的都护府的大都督杨珏了,于是合手一礼,道:“大都督有礼。” 小童也是一板一眼抬袖回礼,道:“张参治有礼。” 叙礼过后,小童请了他坐下,当即有人奉上蔬果茶点,他看了看张御,认真问道:“张参治此行,是为礼仪之争而来么?” 张御道:“是为此而来。” 小童想了想,道:“张参治是想劝我接受旧礼么?” 张御道:“都督怕是说错了,天夏之礼便是天夏之礼,又何谈一个旧字?” 这时门外传来一个声音道:“张参治所言,不敢苟同,何谓旧礼?就是不合时宜之礼,而今世道唯变,用旧礼已不足以抚治事,唯有立得新法,才能抚慰上下。” 随着这句话,自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大约三十多岁,留着两撇小胡须,眉毛细长,两眼较大,整个人很有精神,倒也显得颇具魅力。 他先对座上一礼,“大都督有礼。”又对杨璎较为随意的一拱手,“卫尉有礼了。” 杨璎哼了一声,显然她很不喜欢这个人。 小童道:“张参治,这位是我族兄杨球,张参治说要来讨论礼法,我这位族兄因为也有许多疑惑,所以便想来宴上旁听。” 张御来时之前特意了解过了,现在杨氏内部也分两派,一派是坚定的守旧派,一派却是想怂恿都护府推倒烽火台,然后成为真正的东廷之主。 这个人既然排斥天夏之礼,那显然是后者了。 只是此人到来,应该是这位大都督有意安排的。 迟学监等人都认为大都督年纪还小,很多东西都不懂,可他认为,这位大都督可不能单纯的当一个小孩去看待,就如现在,怕自己没法回避他的礼仪之说,所以找一人过来挡在前面。 不消说,这肯定是上任杨都督的手段了。 这一位可是当真将平衡手段玩得炉火纯青,在他统御下,神尉军才一直老老实实干活,即便要闹事,也很快被压了下去。直到其人离世,都护府局势才越来越恶化。 杨球寻了一个位置坐了下来,看向张御,笑了笑道:“我听说,张师教你并非是考入泰阳学宫的,而是通过自荐推举而入,那天夏礼仪之上,也未必见得有多少精研啊。” 杨璎不服气道:“胡说,先生怎么可能不懂礼仪,他讲礼时,比那些师教讲的好多了。” 张御淡声道:“杨先生崇尚新礼,却把天夏之礼排斥为旧礼,那我若不精礼法,你不正应该高兴才是么?” 杨球哈哈一笑,对此问不去接话,自顾自道:“我知道张参治才华横溢,可如你这般人,却只能自荐入学,而不能考入其中,那不正说明都护府原来的礼法出了问题么?” 说到这里,他又对座上杨珏一礼,道:“都督,如今都护府中,碌碌无能之辈安坐于上位,而有才华之人却郁郁不得伸张,都护府之礼,实在已是到了不改不可的地步了。” 张御看了其人一眼,他现在算是听明白了,这一位的立场比他所想的下限还要低,其人根本无所谓新礼旧礼的分法,只是想借新礼的机会谋求自身上位。 小童没有说话,而是看向张御,似是在期待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张御略略一思,对着杨球道:“杨郎君既然扬氏族人,那么少时应该也得人授过天夏礼仪了。” 杨球对此倒没有否认,道:“那是自然。”不过他又加了一句,“不过杨某早就不去行那些旧礼了,这些东西实是繁琐复杂,既不能食,又不能用,还没得耽误时候,平日还颇遭人厌,要之又有何用?”他转头看着小童,道:“想来都督也是深有体会的。” 张御这时忽然淡淡说了一句,道:“那不知杨郎君可能并合五指否?” 杨球不解,道:“此是何意?” 张御只道:“杨郎君一试便知。” 杨球看了看座上,嗤笑了一声,试着把手指并拢,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并不能并合五指,因为他的指关节略微带着几分扭曲,看着里面孔隙极大,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抓捏,试图并合,不过弄了一会儿之后,他似想到了什么,脸上神情微微一变。 张御淡声道:“杨郎君的折骨病,已然开始了。” 杨球一下脸色惨白,手也是开始抖了起来。就是座上小童和杨璎听到这句话,眼眸之中也一样露出惊怕之色。 折骨症是一种十分可怕的病症。患有这种病的人,骨骼极易变形,不止是身体骨骼,连头骨都有可能发生病变,患病之人就时常疼痛难忍,可以把任何一个正常人折磨的惨不忍睹。 当年的大都督杨宣之所以英年早逝,就是因为得了这个病。 其人去世时不过八十余岁,这对于一个本该长寿的天夏人来说实在太短命了。 实际上,这种病症是杨宣另一半安人血统所带来的,是安人王族经常见到的遗传病。 而杨珏和杨璎二人,都有可能遗传到这种病症。 至于杨球,他的祖父是第二任大都督杨恭娶的兄弟,娶的同样是安人王族的女子。 张御看向小童和杨璎二人,道:“都督和卫尉也可作一观。” 两人连忙伸手试着一看,发现手指排列很是齐整,并没有出现这等问题,不由松了一口气。 可杨璎还是担忧,因为这等病症一直在困扰着他们杨氏族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病发了。 小童在慌乱了一下后,就镇定下来,他拱手道:“张先生,你是不是对折骨病有什么办法?” 杨球一怔,随即带着期盼看了过来。 张御十分肯定的点头道:“有!”他看向三人,“那便是天夏之礼!” “什么?”杨球一怒,道:“张参治,你莫要胡言!” 张御淡淡道:“我没有胡言,杨郎君被授过礼,当是明白,天夏之礼中有诸多关于仪姿的礼法,而当这些礼节融入日常之中,长行下来后,可以规正筋骨,矫五官、美仪容,御敢言,杨郎君以往未废天夏之礼时,当是身体健朗,无病无恙,后来不用,才渐渐有了小患。” 杨球心下虽觉得几分道理,可这并不能将他说服。 他冷笑一声,“这岂可相提并论?那时我尚年少,如今我年过四旬,岂会没有些许病痛?况且我叔父,也就是上任大都督,一身恪守天夏礼法,行走坐卧,皆依礼而行,可他依旧受折骨病困扰,可见张参治此言是胡言乱语。” 张御看了他一眼,道:“前任大都督恰是因为行了天夏之礼,才能寿过八十,试问你杨氏族人,又有几个罹患折骨病的族人能活过五旬的?” 杨球一想,好像还真是这样,他喃喃自语道:“莫非我真是错了……”他突然抬头,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般问道:“那我若现在再行天夏之礼,可还有救么?” 张御点头道:“自是有救,御这里有一套呼吸法,只要配合天夏之礼相使每日勤行,当可止抑此等病症。” “当真!”杨球大喜道:“张参治不会欺骗我等吧?” 杨璎顿时不满意了,道:“先生岂会骗我们?” 张御道:“都督府中应有懂气脉规行之人,若是都督不放心,可挑选几个杨氏族人,勤行礼仪一段时日后,再加以检验,自能分辨真伪。” 小童这时想了想,疑惑道:“张参治,既然天夏礼仪配合呼吸法可以有这种效用,那为什么以前没人和我们说起过?也没人和我阿爹提过?” 杨璎也是一愣。 杨球用力一拍桌案,怒道:“对啊,既然有这等法门,又为什么瞒着不告诉我叔父?” 张御平静道:“那是因为这等配合呼吸之法,乃是天夏古礼,而今很少有人知道了。” 杨球不信道:“莫非连泰阳学宫都不知道么?” 张御淡声道:“因为配合呼吸之法,乃是真修,也就是玄修所认为的旧修所传,新法立成后,于礼仪之上稍加精简,去了这些呼吸变化,此法渐渐也就失传了,而今知道此法的人,已是寥寥无几,若非御偶尔得蒙一位长者传授,也一样不知此事。” 因为天夏人本就长寿,也很少有病痛之患,所以就算不用这些呼吸法,也没什么关系,可是混血之人,或者干脆是土著,那就大为不同了。 要不是他的老师是旧修,对陶生交给他的礼仪加以补正,作为打基础之用,他也不知道这回事。 小童坐在上方,若有所思。 杨球现在也是不敢吱声了,若这呼吸真有用,那废了天夏之礼,岂不是和自己小命过不去。 过了许久,小童才看着张御,小心问道:“先生今日来此,就为说这些么?” 张御看向他,道:“我只问大都督一个问题,大都督还认为自己是天夏人么?” 小童愣了一下,随即认真道:“我当然是。” 张御点了点头,道:“既如此,那御也就不必多言了。”他从袖中将一封事先写好的呼吸法记述取了出来,摆在身前案上。而后从席座中走出,来到了大堂正中,道:“今日御该说之言已说,也就不必在此久留了。大都督,杨卫尉,告辞了。” 对着座上诸人抬袖一礼之后,他就转身往堂外走去。 杨璎也是急忙离座,道:“先生,我送送你。” 张御走出都府的时候,仰首看了眼上方的漫天星辰,其中总有几颗格外明亮。 方才在席上时,他看得出来,这位大都督其实是很聪明的,自己也很有主意,你不必去教他什么,只要把事情说清楚,让他自己去判断就可以了。 当然,要是换成杨璎就不用指望了。 不过正如迟学监等人所言一样,文礼之争毕竟只是文礼之争,虽然也很重要,但这并不最为关键的,因为最后决定双方输赢的,还是武力! 神尉军和玄府迟早会有一战,就是不知道爆发是在什么时候。 他自思目前虽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可也仅能自保而已,各方面还有很多不足,所以接下来,就需要设法寻求各种能够增加自身实力的章印了。 …… …… 第一百一十章 成章归府 从都府出来,张御直接回到了学宫之中,先去了奎文堂一趟,迟学监等人此刻还等在这里,要想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他见到诸人后,便言自己该说的都已是说了,大都督下来会做什么选择,又是什么态度,再过几日便见分晓。 他之所以不详言,倒不是怕呼吸法的事情泄露出去,这个本就没有什么不好说的,而是折骨病这件事,涉及杨氏隐痛,虽然都护府上层都清楚,可还是不宜在人后提及。 将事交代过后,他就与迟学监等人分别,从奎文堂出来,直接返回了居处。 到了书房内,他摊开纸,拿过笔来,决定写一篇文章,将天夏之礼和呼吸法配合一事刊于报纸。 要是那些底下民众,尤其是那些混血还有土著知道了天夏之礼还有这等好处,那么自然而然就会接受天夏礼法,就算这些只是表面上,可当所有人都在本能行天夏之礼时,那又岂是说废就能废的? 他不但要把姚弘义等人扶持“新礼”的妄想打破,还要把他们的路给堵死! 其实按照迟学监等人说法,只要大都督不肯接受旧法,那么维持现在的格局便好,因为这般拖下去,激进派觉得还有希望,那就不至于立刻翻脸。 可是他不这么看,神尉军会和你讲这些么? 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定然不会允许都护府与本土重新恢复联系的,那时他们势必再度沦为下等,甚至还有被清算的可能,所以他们是没有退路的,只能一条路走到底。 此辈现在之所以不发动,那只是因为实力不够罢了,而不是受到什么名义上的约束。若是实力足够,那肯定不会再坐等下去。 所以你无论你选择如何做,结果都是一样的。 将文章写好后,他把李青禾叫进来,吩咐其明日送到瀚墨报馆去。 待李青禾下去后,他把银署从中取回的那个匣子拿来摆在了案上,将匣盖移开后,将那几封还未来得及看的信笺拿入手中,打开仔细看了起来。 此时他才发现,这上面的所有文字都是用古怪的文字和符号写成的。 他认识不少土著语,但这上面的却并无从辨认。似乎许多土著的文字的痕迹在这里面都可以找到,且还经过刻意的裁剪,根本无从辨认。 这也难怪安尔莫泰一直留着这些信笺,这东西恐怕就是裘学令这等人也未必能翻译的出来。 他想了想,这上面的事情倒是不急,等改日有空了,可再去文宣堂翻阅典籍,看看能不能找出些许线索来。 他目光移过,又在那个匣内的石板上停留了一会儿,把将所有东西收拾整理起好,从书房出来,入了静室之内,服下数枚丹丸,便坐下入至定中。 第二日,他换上道袍,来至玄府之内,跨入偏殿时,范澜正在那里持笔写着什么东西,见他进来,立刻拿袖搁笔,笑道:“张师弟,你出外修行回来了。” 张御一点头,上来合手一揖,道:“还有多谢范师兄上回告知我许多有关第二章书的玄妙。” 范澜失笑道:“那又算得上什么事?能不能……嗯?”他看了看张御,露出惊异之色,道:“师弟,你莫不是想告诉我,你已窥见第二章书了?” 张御没有回答,只是大殿之中开始发出细碎的声响,而周围的东西,包括鼎炉等物都是凭空漂浮了起来,并围绕在了他身周。 “心使于外,移形挪物!”范澜怔了一会儿,随即眼中就有惊喜之色泛动着,道:“你,张师弟,好,好!” 他此刻心情激动不已,不但是因为玄府又多了一个观读第二章书玄修,而且也中免不了有几分得意,张御虽然是凭借自己的天资才赋走到这一步的,可是这里也有他的功劳不是? 不过这个时候,他却是忽然想到一事,笑容微敛,认真问道:“张师弟,你老实告诉说,当初你言你见的‘存我’之印后,只观得三印,是否有所隐瞒?” 张御没有否认,坦承道:“不错,我当日的确有所隐瞒,那时是出于藏拙的考虑。” 当初他之所以隐瞒,那是因为他方才知晓自己先前所修乃是浑章,项淳又言明浑章乃是必须铲除的对象,而他又不清楚玄章的正常表现到底应该如何,出于谨慎考虑,所以有所隐瞒。 范澜看了看他,好奇问道:“那张师弟,当初你到底观得几印?” 张御道:“我当时实是观得六印。” “竟然是六印齐观?” 范澜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叹,他看着张御,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是摇头道:“张师弟,你啊你,你若是早些……” 说到这里,他忽然皱了下眉。 他本想说,张御若是早些展现出六印齐观的禀赋,那么玄府绝然会比现在更为重视张御,甚至将其扶持为门内后继也有可能。 可他再是想一想,却又觉得未必。 现在上面做事的方式,着实让他有些看不懂,与他以往认识玄府似有些不同了,事情可未必会如他所想那般发展。而现在的情况,看去也没什么不好。 张御这时道:“御这次回来玄府,是想修习第二章书上的章印,不知这里可有什么讲究,故而特来请教范师兄。” 范澜想了想,认真道:“张师弟你放心,你既入得‘灵明之章’,那便已是格局自成了,玄府之中,如今真正能约束你的人,也就只有玄首罢了,该是你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唔……” 他顿了一下,“此事我来替张师弟你去说,你且在此稍等,我去去就回。” 他再关照了一两句后,就从偏殿出来,直奔事务堂而来。 路上之人见到他,纷纷主动行礼,只是他行步匆匆,视若不见,许多人不禁心里寻思,是不是玄府之中又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了? 白擎青此时正好从殿阁下来,因为他争胜之心太强,之前张御斩杀瘟疫神众的事传来,曾让他一度心情不好。不过他因为近来屡屡立功,所以玄府赐下了一个秘传章法,他看了一下,却是隐隐摸到了几分门道,心中也是激动不已,这又让他稍稍恢复几分信心。 既然立功比不过,那么就不妨在修行一较高低! 他自觉通过这等秘法,在秘药效用完全过去之前,自己是有可能一举登入第二章书的,到得那时,他就可以立在更上方俯瞰下方了。 其实,以往那些事又算得什么呢? 区区薄功又算什么? 把眼界放开一点,我辈玄修,修为才是根本! 这时他一抬头,恰好看见范澜从前方匆匆过来,忙是一礼,自信满满道:“范师兄,我正要去寻师兄,近来擎青自觉……” 范澜似乎没听清楚他说什么,看了他一眼,道:“哦,好。”就从他面前疾步过去了。 白擎青话才说到一半,面前人却走了,在那里孤零零立了片刻后,这才面无表情的慢慢挪动脚步离去。 范澜不多时到了堂中,他见项淳正许英商量着什么事情,王恭此时也是在场。项淳见到他进来,笑道:“范师弟怎么来了?可是有事?” 范澜上前几步,正容一拱手,道:“我此次特为张师弟之事而来!” “张师弟?” 项淳讶然,他看了看许英和王恭,问道:“张师弟前番日子说要去修行,可是他回来了么?” 范澜正声道:“张师弟方才归来,不过……”他稍稍一顿,这才加重语气道:“张师弟已然寻到玄机,观读到第二章书了!” …… …… 第一百一十一章 府堂争言 范澜这话一出口,事务堂中顿时陷入一片寂静。 项淳怔然半晌,似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忍不住从案后站了起来,神情中带着些许惊喜和不确定,道:“果真?” 王恭眯了眯眼,他看了看项淳,又看向范澜,道:“范师弟,你说的可是那位斩杀瘟疫之神张御师弟么? 范澜用力点头道:“是,就是这位张师弟!” “不可能!” 许英突然爆发出了一声大喊,他的眼睛里面似有血丝冒出来,“项师兄才给了张御秘章几日?他哪可能观读到第二章书?哪可能?他不会是去修习浑章了吧?” “许师弟,慎言!” 项淳看向许英,神情严厉道:“这些话岂是可以乱说的?” 许英面色涨红,情绪似有些不稳,他道:“师兄,非我随意乱言,试问那张御那修行才多久?你给了他秘章又有多少时日?这就能观读到第二章了?他又不是他又不是什么天资绝顶的人物!玄府里和他一样的人有的是!” 他一指外面,大声道:“那个白擎青,白师弟!他和张御同时入府修行,两人天资一般,白师弟甚至还更好一些,可凭什么这个张御修行精进如此之快?这里面一定是有问题的,有问题!” 最后那句话,他几乎是用喊说出来的。走廊外面那些役从虽听不清楚他们说什么,可也是心中战战惶惶,还以为里面的几位里面吵起来了。 王恭看了看他们两个人,面上多出了一丝隐晦的冷笑。 项淳沉吟了一下,道:“这等事虽然看着有些不可思议,但修道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楚呢?我玄修只要神元充足,要找到玄机也不是什么难事,至于浑修之说,就莫要再提了。” 许英咬牙道:“我不信!这里定然有问题!我要求调张御的道册一观!” 项淳顿时皱了皱眉。 王恭这时悠悠道:“许师弟,范师弟若是所言不假,那么张师弟现在和你一样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你凭什么去翻动他的道册?这可是涉及一个修炼者的根本隐秘,就算要翻,也只有玄首有此资格,还轮不到你吧?何况就算给了你,你又能看出什么来?” 每一名玄修,用什么章印,又有什么进展,章印是什么时候得了的,观读大约用了多长时日,道册记载上都是清清楚楚,只消一查,就可知你大致根底。 不过玄修有一点好,那就是神元能提聚多寡有时候是不定性的,这里完全就只有你自己知道,被人想置喙都无有理由,所以再怎么不合理,只要你做成了,那就是合理的。 范澜这时对着项淳一礼,开口道:“项师兄,本来我不想说此事,可是既然许师兄有质疑,那我却不得不说了。” 他顿了下,等到三人看过来,就把目光迎上,道:“张师弟并不是我等所知晓的最初只观得三枚正印,他是六印俱见!” “六印俱见?” 项淳神情惊异,怔了片刻后,才道:“张师弟他,可他当日为什么”他微微一顿,似是想到什么,点了点头,道:“我懂了,如此说来,张师弟有今日之成就,也就不奇怪了。” 他之前对张御进境如此之快的确是存有些疑虑的,可若是如范澜所言,那也就能解释的通了。 而此事也很容易验证,但凡六印俱见,修士都会观得一些异象,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是知道,只需一问就知,所以做不来假的。 许英此时还想说什么,项淳却是伸手制止了他,沉声道:“许师弟,不用说了,我相信张师弟,你要有什么话,我们私下再议。” 许英只好把话又憋回去。 范澜这时趁势提议道:“项师兄,王师兄,按照我玄府的规矩,张师弟可以参与我玄府决事了!” 许英这时又忍不住了,当即出声反对道:“不行!绝对不行!” 范澜看着他道:“为何?” 许英情绪激动道:“张御加入玄府才一载不到,时日委实太短,还需再多加察看,范师弟,你可别忘了当日那个叛贼,同样也是天资横溢,可最后如何了? 范澜不满道:“许师兄这话不妥,莫非天资出色之人就一定会叛府么?” 许英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范澜上下看了看他,道:“许师兄,我早便发现了,你对张师弟有成见!我看,你怕是有什么私心吧?” 许英羞恼道:“我不是,我没有!” “你敢说你没有?” 范澜对于玄府此前许多不正常的表现,早就积累了一肚子的不满了,今天他就要趁这个机会痛快说出来! “那我问你,张师弟他寻见心光后,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去见玄首? 张师弟炼成了真胎之印,本该下赐秘传章法,你们为什么不给? 张师弟好容易观读到第二章书,你们却怀疑这,怀疑那,还拿英师兄说事,我看当初英师兄当初之所以要叛府,就是被你们逼的!” 许英气恼异常,怒道:“范澜,你居然敢替这个叛徒说话?” 范澜丝毫无惧,道:“我就说了!怎么?你也要拿我问罪么?” 许英眼睛通红,身上光芒时隐时现,道:“范澜,你敢说这种话?你莫非忘了陈师兄是怎么死的么?” 范澜听了这话,不由沉默了下去。 王恭这时忽然开口道:“其实我觉的,范师弟他说的很好。” 许英有些不敢相信看向他,道:“王师兄,你” 项淳也是抬头看过来。 王恭目光灼灼的看着他,道:“许师弟,还有项师兄,我只想问一句,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 许英的眼神下意识闪躲了一下,随即恼怒道:“我有什么瞒你的!我许英做什么事不是为了玄府?” 王恭瞥了一眼坐在那里的项淳,点头道:“是么?那就好。”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 项淳沉声道:“诸位师弟都是为了玄府着想,这没有什么对错。” 他看向范澜,语气放缓道:“范师弟,之前不带张师弟去见玄首,那是我的意思,因为自二月以来,玄首一直都在闭关之中,我也无法见到,至于上次不传秘章,也是我的意思,我是怕张师弟贪功求进,这事我也与张师弟解释过了,你可以去问他。” 范澜想了想,道:“那张师弟参与决事一事“ 项淳考虑了一下,他缓声道:“范师弟得提议很合情理不过张师弟进入玄府的时日确然是稍短了一些,且他虽然得观第二章书,可所修习的章印却仍然还是第一章书那些,还需再积淀一段时日。此时让他就与闻机要,也不妥当,故我以为,还是他再安心修行些时日吧。” 对于这个说法,范澜倒是勉强可以接受,他道:“张师弟得观灵明,府中当按玄首定下的规矩,赐他秘传才是” 项淳正色道:“该是张师弟所得的,自当都是给他,且他既然是六印俱见,那就把‘六印章书’一同交予他观看了,有需要的章印让他自己去选吧。” 范澜一拱手,道:“如此,我便代张师弟谢过项师兄了。” 王恭这时一想,道:“项师兄,按以往规例,玄修入府决事之前,当需立得一功,我看那件事,就不如交给张师弟来办吧。”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也好,这事本就是张师弟送呈来的,现在交回他处置也是合适。”他从台上拿起一本册子,离案走到范澜身前,递给后者道:“范师弟,稍候你转回时,就把此册一同带给张师弟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六印章书 玄府的竹苑精舍之内,张御坐在榻上,正翻看着范澜从事务堂回来带给的“六印章书”。 按照玄府的规矩,这是唯有观读到“灵明之章”,且具备六印俱见的玄修才有资格观看的东西。 不过六印章书里面只是罗列了摆在明面上的章印,自每一正印上衍生出九印,恰好是五十四枚。 之所以并不是玄府所有的章印都在其中,倒不是对他刻意隐瞒,而是有些隐秘章印只有专注于某一正印路线的人才能观读,章印也只有在他们手里才能发挥出更大效用和威能,且无端泄露了出去的话,就可能提前被防备和针对。 实则对他来说,能看到这些已是足够了,不用再像之前一样,玄府给他什么,他就只能观读什么,而是可以有选择的观读章印,这样目的不但更为明确,章印之间也能形成一个较为妥帖的配合。 这一次玄府没有提及章法之类的事,更没有说如何观读章印才能进入第三道章。用范澜的话说,这是因为现在大部分的通向第三道章的道路都是失传了,唯有玄首掌握了唯一一门章法。 但这章法并不适用于所有人,只有一些自身有着独特禀赋的人才能尝试。 也是因为如此,玄府现在凡是观读到了“灵明之章”的玄修,若想要进窥下一章书,现阶段也只能自行摸索了。 所幸玄府虽然有不少章印失传了,可还有一样东西留存下来。 那就是前人留在府中的道册! 有这东西作为参考,等于重新观览一遍前人的修行过程,这般也不算是全无头绪。 张御也是直到现在才知道,以往自己所观读的那些章印是从一个名唤“玄玉”的东西上拓照出来的,这枚东西是玄府的根本所在,现在就掌握在玄首手中。 他也是思索,当初那一战,导致许多章印失传,那究竟是因为类似“玄玉”的东西丢失了,还是能够接触到更多章印的人故去了呢? 他心下判断,后者的可能居多,因为只是“玄玉”丢失的话,玄府应该会千方百计去找回来。 当然,这只是他的假定,或许事实并不是这样,可能里面还有更复杂的原因。 不过由此他倒是想起来,桃定符所要找寻的那位素阳前辈。 只是那里需深入安山内陆,还到处充斥着土著部落和异神,去找寻的话,现在还不是时机,可等他实力再提升一些,再履诺不迟。 他将六印道章看了一遍下来,认为有三个章印是必然要学的。一个是用于飞遁的章印,还有两个,就是惑乱五感和防备此等手段的章印。 不过第二道章上的章印,有不少不再是从单独一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而是会涉及两个乃至三个正印。 譬如眼前他想要选择的“青虹”之印,这枚飞遁章印就涉及到“身”、“意”二印。 若玄修只是依靠单独一个正印找寻到玄机的,或者用以突破的正印干脆与“身”、“意”二印不沾边,那想要学会这枚章印的话,就需要再深入第一章,观读“身”、“意”这两个正印,等加筑根基后,再回来来尝试。 但这样的举动,势必耗费更多的神元,所以不是迫切需要的话,走其他正印路线的玄修未必会这么做,因为等修为上去后,会有更多选择,而飞遁之印也不是只有“青虹”这么一枚。 此时他提笔起来,先在“青虹”之印上画打了一个勾,随后又在“明眠”、和“守诚”这两个印上各自圈了下。 之前在对战阿尔莫泰之时,他曾感觉到感官的重要性,假设能够迷惑其人感官,那么对他来说,这场斗战实际上是很简单的事。 由此也可以看出,只要掌握好了方法,有时候看起来异常强大的对手,其实并不难对付。 不过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很难,所以要尽量使得自己没有弱点,或者主动暴露出一些“弱点”,以此疑惑敌人。 “眠明”之印是一个占据了“目、耳、鼻、意”四印的章印,这在六印章书属于非常少见的一类了,学会之后,就可以撼动他人的表层感官,造成各种错乱判断。 “守诚”之印则以“意”印为主,并无其余涉及,相对好观读一些。 至于其他章印,看着是好,可有时候章印也不是越多越好,况且这上面的章印只是提供给他选择,并不是全数赠给他的,要想拿取,还需靠功绩来换。 到了“灵明之章”,最大的好处是除了玄首,没人可以直接他命令行事,他可以选择,也可以拒绝,相对自由了一些。 所以玄府拿六印章书给他观看,实则就是让他还有一个为玄府出力的动力。 在决定好之后,他就将此交给了范澜,由后者府中取出拓照玉简,在又是一番签名落印后,才将章印拿取到手。 范澜收起他的签册,道:“张师弟,你既入‘灵明’,有些事情,大可不必你再去亲力亲为了。”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玄修到了第二章书后,要是有些事情不是太紧要,那就不必再由自己亲自出面了,还可以交给手底下的人去办。 所谓手底下的人,就是他现在可以从玄府之中选择一两个人做自己弟子。 其实这就是变相的助役,只不过这些弟子也是观读过大道玄章的,这就如同当初和他同行的闻德、闻过两兄弟一样,这二人是许英的弟子,但双方之间并没有传统师徒情谊,只是维持一个明面上的名义。 但是有了这层关系,对方就可以向他请教各种问题,并设法了解到自身不清楚上层信息。 假使他地位变得更高,那么这些弟子就可以成为他的亲信,甚至可被指派出去坐镇某个玄府的驻地,那身份就不再是玄府的底层了。 他思考了一下,这样的助手还是需要的,因为他接着要去做的一件事,就需要几个帮手。 他问道:“范师兄可有推荐么?” 范澜拍了拍手,当即有一个助役抱着一堆卷册走了进来,并摆在了案上。范澜道:“这里面的人,都是颇为合适,张师弟不妨一观。” 张御把最上卷册拿过,在面前打开,里面显露出了一串长长人名,下面附注了年龄、性情、喜好等等基本情况,后面则是页数标示,若要进一步了解,就翻去查看了。 他翻了几页后,忽然目光一顿,发现了一个“熟人”。 严鱼明。 这是当日他在闻祈广场遇到的那个没能保护好郭尚等人的年轻玄修,尽管那件事不是他的错,可是玄府也没可能让他再出去露脸了,故是将其召了回来,摆在了一众弟子之中。 他考虑了一下,用手点了点,道:“就他了。” 那个助役小心提醒道:“张玄修,这个弟子好像犯过错。” 张御淡声道:“我知道,可有些错,是能更正的。” 那助役恭敬道:“好,那就按张玄修的意思。”顿了下,他又言:“张玄修可还需要再挑选一人么?” 张御道:“就他一人便可。” 那助役见他主意已定,就从诸多卷册中拿出一份薄薄的册书,请他在其上落下印信后,便道:“等到入府存册后,这严鱼明便是张玄修的弟子了。” 张御道:“你可让他直接来我学宫的居处寻我。”他对范澜一拱手,道:“范师兄,这次的事,劳烦你了。” 范澜也是一抬手,道:“不用谢我,师弟所取,都是你自身本该得的,我不过是多说了句话罢了,”这时他又神色郑重提醒了一句,“师弟,记得我叮嘱你的话,出外行事,尽量小心为上。” 张御点了点头,再是一礼,将摆放章印的玉匣收起,与范澜别过,从偏殿出来,回竹苑精舍拿上了玄府交给他的一些东西,随后就出得玄府,往居处回返。 …… …… 第一百一十三章 筑坛唤异神 张御回到居处,先是洗漱一番,待回到静室之内,就将自玄府得来的三枚章印俱都观读了。 入得灵明之章后,他的神元提聚明显比第一章时更为容易,且每一次用功打坐下来,都能感觉神元汹涌而至,这与第一章时提聚艰缓有着明显差别。 毫无疑问,这是六印齐修所带来的益处了。 身躯在打破拘束,经历一次蜕变之后,已然变得根基强固,远胜于一般的玄修了,所以他自身所具备的神元自也大大超过了同辈。 不过他除了玄章之外还有浑章,要用到神元的地方其实更多。 再一个,现在虽然还不知道去往第三章的道路到底如何走,但定然是离不开的神元的。 除此外,正如他之前在踏入灵明之章时所感受到的那样,此时所观读到的章印,只是让他具备了这个能力罢了,但能具备多少效用实在不好说。 譬如眠明之印,或许对上寻常对手能轻易撼动其心智,可要是碰上强力一些的敌人,那就不见得如此了。 而最简单的应对办法,那就是在六正印上投入足够的神元,让根基为之壮大,这样才能让自其上衍生出来的章印发挥出更大威能。 所以光靠自身积蓄还是有所不足的,而他上次所收获的神元源能虽然还有不少,但这东西可经不起用,还需继续自外搜寻才是。 在念头转过后,他便收敛心绪,入定打坐。 一个夏时后,他自静室内出来,李青禾走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递上,道:“先生,学宫外来的书信,以前没见过名姓。” 张御接过一看,落名是“陈正”,他道:“是一位在外结交的朋友,以后若来书,第一时间送来。” 李青禾道了声是。 张御挥了下手,让他先下去,自己则是来到书房打开,陈正来信言说,自己回到瑞光后,已是一家团圆,治署把他安排在司户衙署下的屯田司做一名事务官吏,并感谢他上次的开导。 信中又言,他一直担心的是,晓山镇前几个月突然冒出的土著,这些人始终对镇子上的民众是一个威胁,他怀疑这些人就躲藏在地下,可是几次向都堂反应,来人查看过后都说没有什么发现,所以想问能不能帮忙问询一下。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也向玄府反应过这件事,但那个时候玄府在调配人手围剿某个异神了,恐怕即便有人去那里也未怎么认真查看。 不过他在步入灵明之章后,虽然还未能参与决事,但却拥有了一个权力,那就是每一月都可以向玄府呈递自己的合理要求,那玄府自会酌情安排下面的玄修去完成。 于是他顺手拿过纸笔,蘸墨写下了一封呈书,准备回头再送去玄府。 这时他目光挪向自己手边的那一本树皮书,这是天平之神的祭祀原书,没想到最后这件事还是落在他这里了。 可惜,时间过得有些久了。 要知道,这种原书与神明是有直接感应的,要是拿回来的当时就动手,那么这一次或可能直接将天平之神重新封禁起来。 可时间这一耽搁,公平之神就算被吸引,恐怕也仅有一小部分力量迫于神力的核心准则会被牵引过来,效果就大大减弱了。可不管怎样,这种异神一直在都护府底层的民众中搞风搞雨,所以只要有削弱其力量的机会,那就一定是要设法抓住的。 他将原书打开,仔细看了下来,不觉点头,詹治同当初的翻译还是极为准确的,几乎最大程度的贴近了原意,只有几处微有瑕疵,这也是因为其人自身不具备超常力量,不了解其中的一些门道之故。 这翻看之时,李青禾在外门道:“先生,门外有一位访客,自称是从玄府而来,是先生的弟子。” 张御心知是人到了,道:“把他唤客堂去,我稍候就至。” 李青禾一揖,就退下去了。 张御把书最后几页翻完,这才将之合上,并用从玄府带来的镇纸压上,这才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到了客室内,见严鱼明正规规矩矩站在那里。看到他出来,其人忙是恭敬一礼,道:“弟子见过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虽然这个年轻玄修也就比他小个一两岁,不过叫老师是玄府的规矩,为了确定上下从属的关系,他是不会改的。 他道:“严鱼明,玄府的规矩你懂,我也不多用多说,我这里有两件事要你去办。” 严鱼明精神一振,道:“是,老师尽管吩咐。” 之前因为郭尚等人被杀,他本来一个已然可以独当一面的玄修,只能回返玄府,无令不得出行。 他本来以为自己一辈子就是如此了,可没想到事情峰回路转,他居然被张御挑选为了弟子。 当初就是张御杀死将异神杀死带回,使得他不必再承受万般指责和压力,他心中对张御既是仰慕又是感激,而现又再度给了他希望,故这声老师喊得是真心实意。 从某种方面说,张御这次也是选对了人,因为找一个弟子容易,可找一个懂得感恩,同时又对你满怀崇敬的弟子便就极难了。 张御让李青禾把自己桌上的那封信笺取来,递给他道:“这把书信稍候送至玄府,让玄府安排人手,尽快查清楚我信中所述之事。” 严鱼明双手接过,认真道:“是,老师。” 张御道:“第二件事。” 严鱼明立时露出一副注意倾听之色。 “我下来要对付一个异神,这一次将会利用献祭的手段把这个异神的一部分力量唤来,而玄府那边将会负责提供搭建祭坛所需的一切物品,你稍候待我去过问一下,这件事不能拖,准备好之后,明早你就带着人手和物品去到城南之外的一座土丘下等我。“ 严鱼明郑重道:“老师,弟子记下了,弟子一定办妥。” 张御点了下头,又让李青禾给他倒了杯水,道:“你且在这里休息一下,稍候再回去玄府不迟。” 严鱼明忙道:“不必了,老师的事,弟子岂敢耽搁?这就去办。”他对着张御恭敬一个拜揖,而后又李青禾一点头,就带着东西离了此处,直接往玄府回返。 李青禾道:“先生这个弟子好像特别崇拜先生,而且人也很稳重。” 张御道:“也许吧,不过青禾你这次可能看差了。” 最初他在心湖中感到时严鱼明时,就感觉这个弟子的情绪力量特别饱满充沛,换言之,这其实是个非常活跃的人,只是被某些事情给压抑住了。 这里有一个证明,当初他看到严鱼明第一眼时,其人身穿罩衣,带着赤红的手套,手里还拿着一把剑,这分明就是在效仿他保护蒋定易时的衣着打扮。 除了没有遮脸。 张御正准备挪步,这时却忽有所感,抬头往挂在上方的高篮上看有一眼,那里的灵光有着细微的波动,这是灵性生物身体机能开始恢复的征兆,看来用不了多久,妙丹君就要醒过来了。 他收回目光,就转身回了内室。 到了第二日,他换了一身玄府道袍,持剑出得学宫,乘马车自南城门出来,到了一处高丘前停下,这时严鱼明已是带着十几个从玄府唤来的役从在那里的等候了,旁边还停有数辆马车。 张御从马车上下来,严鱼明上来一揖,道:“老师,弟子已经把东西都带来了,若有少缺,老师请吩咐,弟子再去补足。” 张御点了下头,他走到那些祭坛用物之前,检查了一下,搭建祭坛用的石料倒是可以,就是那祭品和寄托身躯却是差了些。 寄托躯体只是一具土著平民捐赠的畸形尸体,而献祭物则是一头非常寻常的牝鹿。 要是这般献祭,那根本唤不来公平之神多少力量,看来玄府也是认为公平之神有了防备,所以并不看好此事,只是让他自己顺手处理了。 不过他却不这么看,既然有着祭祀原书在,那这个机会就不能浪费了,就算不能将这个异神封禁,也要尽可能的将之削弱。 他思索了一下,要做成这等事,要么设法提升寄托的体躯,要么就是提升祭品。 祭品便算了,他又不是真的要献祭神明,只是为了将其吸引过来,寄托体躯倒是可以想一想办法。 他这时想到了一个合适的对象。 螺角白山巨牛! 这本是阿尔莫泰找借口出来捕杀的猎物,要是用在这里倒是合适。 至于公平之神会不会不喜欢自己的力量被召唤到一头牛的身躯里,那他就管不着了。 思定之后,他便道:“鱼明,你就在这里负责搭建祭坛,我去去便回。” 严鱼明恭敬道:“是,老师。” 张御往上看了一眼,身上光芒一浮,而后就在严鱼明和一众助役惊骇目光之中,整个人化为一道青色光虹,骤然冲上天穹,而后腾光一掠,已是破空远去! …… …… 第一百一十四章 螺角巨牛 张御在天中不断飞驰着,之前他是仗着深厚根基,依靠心光强行飞遁的,现在有了“青虹”章印,感觉自在轻松了许多,虽然飞遁速度未能提升多少,但心光消耗却是大大降低。 他目光扫视着大地,找寻着螺角白山巨牛的踪迹。 这种牛属于山原螺角牛的一种,数千上万头之中才可能会出现一头灵性变种。 这东西只生活在安山以西的荒原上,放在以前,是这片大陆之上异神最喜欢的祭品,比如乞格里斯峰下的献祭坑中,应该就有不少这东西。 阿尔莫泰当初之所以以这头巨牛为借口出动,那是因为这头灵性生物荡到了瑞光城附近,已然对附近往来的商旅造成了威胁。 既然阿尔莫泰已被他打死了,那么今天顺手也把这件事解决了。 没用多久,他便已是有所发现。 事实上想不发现也难,因为目标实在太过显眼。 那是一头雄壮威武的巨大白牛,四蹄着地时,就有三人高下,它的肩峰高厚而宽隆,四足强健,体躯健硕。 它的表皮水滑光润,阳光照射之下,就像雕琢打磨过的玉石,熠熠生光,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一对飘逸着彩雾的螺角,弯而粗壮,但又极富力度和美感。 而在它迈步之时,如同一头巍峨的小山在挪动,每一块肌肉都是如有韵律般活动着,闪亮的光华在表皮上跟着一起晃动不已,真正诠释了什么才是力量。 这是大自然的杰作,在安山以西这片土地上,或许只有传说中的迁庐天马才能更胜一筹。 不过这个时候,前来打这个头灵性生物主意的人,似乎并不止他一个,有十数名土著装扮的人正从三个方向围拢过来,缓缓靠近这头巨大的灵性生物。 张御注意到,这些人装束虽然与平原上游荡的土著很相似,可很明显,而且手中的武器却与他上次所见到的疑似伊地余孽的蛮人一样。 他之前还想探听这些人的线索,没想其等自己出现在了这里。 而这个时候,下方的冲突也是开始了,那头白牛似乎对被这些蛮人特意留出的一条逃生之路不屑一顾,头颅低下,直接就对着一方冲了过来, 蛮人纷纷投掷出了手中的武器及各类绊索,这不是用来直接杀伤的,而是用来限制活动的,然而巨牛顶上螺角一闪,所有投掷来的都是被身外的一层灵性光芒弹开,根本没有触及分毫,其速度也是陡然一快,有几个蛮人不及躲避,被其庞大的体躯一擦,整个人直接爆开。 剩下的蛮人显然被吓坏了,顿时失去了战斗意志,纷纷四散跑开。 张御这时心思一转,身形乘光下落,霎时间,便化一道光柱从天而降,那些蛮人见得此景,不由露出了惊恐之色,有的人转身就逃,而有一些人则是直接匍匐在地,大声祈求起来。 他目光一扫,眼眸中似有七彩光芒闪动了一下,登时所有在场的蛮人一阵恍惚,有的仿若失了心智一般露出了傻笑,有的则是在原地转起了圈子。 随即他又将目光投向那头白色巨牛,这头灵性生物本来对他充满了戒备,可是对视了一会儿后,很快就失去了自主意识,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张御见此有些意外,他倒没想到这“眠明之印”这么好用。这样强大的灵性生物,要是正面争斗起来,也要费一番手脚,可是现在却轻而易举就拿下了。 当然,这可能与之只是一头没有什么智慧的生灵有关,要是换了拥有同等灵性水准的人类,自我意识定然也是强烈无比,也就没这么容易被迷惑了。 他缓步走到一个土著人身边,直接开始询问其来意和目的。 这个土著显然只是底层,再加上被惑乱了心智,说话毫无逻辑,颠三倒四,不过大致意思他能听懂,他们手中的武器是部落从一个帐篷商人手中交换来的,而捕杀这头巨牛则是为了将之贩卖给前些时日出现在附近的几个人。 土著无法形容那些人,只是反复表达难过、害怕、混乱等意思。 张御在接连问过几个土著之后,本能觉察到,其等口中所说的那几个人很可能是浑修,但是此辈要这头巨牛做什么?看去其等的目的还不止这一头灵性生物。 看来随着浊潮持续消退,这些浑章修士也开始不甘寂寞了。 在问明白土著与那些浑修的交易地点后,他就不再去理会这些土著了,身形缓缓飘起,来到了巨牛的背脊之上站定,而后给其接连传递下去几个意识。 这头巨牛开始还有些对抗,但是在他持续加压之下,最后还是驯服的迈开四蹄,向着正在搭建祭坛的所在跑去。 而另一边,严鱼明已经带着十几个助役把祭坛搭建好了。 说是祭坛,其实也就是用玄府提供的石块在土丘之下简单的围成一圈,有那么一个意思就行,毕竟他们不是天平之神的信徒,不会去要求这地方有多少华丽精美。 在等了许久之后,严鱼明忽觉天中有动静,抬头一看,见一道光华遥遥过来,便道:“老师回来了。” 众人此时只感眼前的天地似乎闪烁了一下,旋即便有一道青虹自空落下,光芒散开后,张御就自里走了出来,见到这一幕,所有人眼中不由都流露出了敬畏之色。 严鱼明走上前去一揖,道:“老师,祭坛已是搭建好了,你看还可以么?” 张御沉吟一下,道:“我方才在天中已是看过,有些许不妥。” 严鱼明急忙道:“老师,敢问有什么不妥,弟子马上改正。” 张御略略皱眉,道:“这祭坛太不圆。” 这祭坛本该是规规整整的一个圆,可自高处看来,却是歪歪扭扭,摆得十分随意,缺口也多,就连他看了都不满意,何况公平之神? 这样的话,恐怕未必能引来这个异神多少力量。 严鱼明一呆之后,道:“是,老师,我们马上改。”在他带领之下,没用多久,就将祭坛的石块重新摆了一遍,他用袖子擦了擦汗,再来至张御面前,恭声问道:“老师,不知现在如何?” 张御点了点头,这下看起来就比刚才舒服多了。 这时忽听得地面微微颤动,众人看去,便就看见一头巨大的白牛正奔跑过来,来到近处后,那粗壮的蹄子一落地,就传出一声厚实的闷响。 在场之人都是玄府出身,也都是有见识的,灵性生物都瞧见过不少,可却从没看见如此雄壮威武的公牛,特别是这么近的距离内,每一个人能能感觉到这头生物身上传出来的那股令人的窒息的力量,一时不觉惊呼连连。 严鱼明看着公牛那巨大的体型,惊叹道:“老师,这是祭品么?” 张御淡声道:“这是我给天平之神寻来的寄托之身。” 严鱼明一呆,随即略显担忧道:“老师,这是头灵性生物吧?那……会不会增强这个神明的力量?” 张御道:“力量的确增加,但战斗力却未必。” 为什么异神神力降下,通常选择人类的身躯为载体?那是因为人类是有智慧的,但寻常生灵却不具备,而神力在寄托上去后,就会产生智力下降的问题,有时候还会受到寄托之身本能的支配,与一些同类诞下后代,很多稀奇古怪的灵性生物其实就是这么来的。 张御又看了一眼那头玄府提供的牝鹿,思索片刻,道:“天平一端是死,一端是活,既然寄托之身是活的,那么这次祭献不需要用活物了,你去将那几个装有内脏的罐子搬上去就可以。” 严鱼明道了一声是,立刻下去照办了,过了一会儿,他转回来道:“老师,可还有什么吩咐?” 张御淡声道:“你们尽量退远一些。” 严鱼明躬身一揖,道:“是,老师。”他招呼了一下那些助役,就纷纷骑上从马车上解下来的马匹,动作利索的往远处退走。 张御待他们都是去远后,眸中彩光一闪,传递了一个意识下去,那头白色巨牛就老老实实走到了祭坛之中,而后他一伸手,那本放在马车上的祭祀原书就已是飘落到了手中,目光注落之下,书页便已是翻了开来。 …… …… 第一百一十五章 持刃削神气 祭祀原书上充斥着对天平之神颂赞的语言和文字,这是因为此书是这位异神的祭祀所编纂的。但实际上,在举行召唤仪式的时候,这些东西并不是不可或缺的。 普通人自身不具备灵性,就只能用言语称赞,用以沟通神明,以此引动祭祀仪式。 张御身为玄修,自是不会去念诵这些话,他只是将心光直接照应上去,便就牵动了这上面本就存在的灵性。 随着他心光投注,很快,一层层肉眼可见的灵光涟漪从祭祀原书中飘荡出来,而头顶之上忽然乌云汇聚,天穹也好像一下黯淡下来,而祭坛的一圈石块之上,也有光亮开始闪动,并化作一道道光柱,接二连三往上方冲去。 那头站在土丘中心巨牛在这般动静下已经恢复了意识,然而在祭祀仪式开始后,它已是无处可去了,且在祭祀原书所沟通到的那一丝神力泄露出来后,它立时四蹄跪倒,趴伏在了地上,显得乖顺无比。 远去的严鱼明一行人看着祭坛附近的天象变动,也是惊悸不已。 这毫无疑问就是属于神明的威能。 虽然是一个异神,但其所具备的力量真实无虚。 哪怕站在这里,他们也能感受到那股令人屏息的威压,很难想象,站在那祭坛之下,直面神威,又将会承受多大的压力。 这本是令人担心的局面,然而严鱼明却对自己的老师充满了信心,因为后者之前用诸多战绩证明了所谓异神也不过是一个稍微强大的敌人,一样是可以被击败的。 今天一样也不会例外! 张御看着上空,在他眼睛里,那些天象变幻是灵性力量张扬到极致,祭坛与神力产生共鸣后所引发的。 这是天平之神在察觉到他的目的后,向他宣泄“怒火”,向他表达自己的“愤怒”。 其实,异神若是身处灵性状态中,没有生灵载体的话,那么其自身是没有情绪的,这些外在的东西只是其刻意表现出来,并让信徒可以为之理解的力量,同时让信徒知晓,什么样的举动是神所排斥不需要的。 通常情形下,这些做法是很好用的,不说信徒,就算退到远处的严鱼明等人难免也是感到有些惊惧。 只是这一切却对张御毫无威慑力,他神情淡然的站在那里。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这些天象变动也是声势较大而已,并不具备直接的杀伤力,他只需静静的看着对方飙戏,然后等着仪式结束就好。 过了一会儿,便见祭坛上那几瓦罐腐败内脏和血肉渐渐消融下去,这也就是说神明接纳了祭品。 当然,玄府准备的东西自不会是什么好的祭品,内脏之中有一部分还是腐烂的,对天平之神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对面会这么强烈的表达不满,恐怕也有这个原因在内。 再过片刻,那乌云之中忽然有一道光芒落下,直接轰落到了那头白山巨牛的身躯之上。 张御判断了一下,看来是寄托之身的强大和自己重新调整祭坛起了作用,天平之神这次到来的力量着实不少。 其实他可以在祭坛之上事先布置更多束缚,这样杀死这个神力载体也就容易许多了,不过天平之神的神力核心,就在于天平的两端要相对公平。 若是他事先布置那么许多,那被仪式召唤到的神力就会相应减少,如此就达不到他原本的目的了,所以干脆就取消了这一步骤。 当然,关于公平如何定义,最终解释权是掌握在天平之神手中的,所以通常情况下的献祭,全都由其说了算。 而有祭祀原书在手,那就不同了。 拥有这本东西,就等于与这异神达成了一个协议,只要我按照你所给出的程序步骤做,那么无论过程和仪式多么糟糕,你也必须公正的回应我。 那头巨大的白牛在接受了神力灌注后,晃了晃脑袋,四蹄从原本跪伏状态下站了起来,它双目看向张御的时候,瞬间变得通红,似乎是在传递愤怒。 张御没有在意,他把祭祀原书随手抛开,心意一转,夏剑忽化惊虹,如电一闪,已然一剑斩了上去。 白牛的一低头,顶上螺角与剑锋相撞,发出铮的一声响。 张御再起心意一引剑,剑光一折,这一次重重斩在其背脊之上,但是那灵性表层只是闪了一闪,下面的肌皮虽然破开了一道血痕,可瞬息间就又消失不见了。 他立时意识到,只靠现在的飞剑斩杀尚不足以对其造成太大伤害,而其与阿尔莫泰不同,拥有惊人的恢复力,这样的攻击不痛不痒,所以这一回,必须由他自己亲身上阵,持剑劈斩了。 转念到此,他脚下一点地,身形上前,将那飞回长剑抄入掌中,瞬息间与白牛擦身而过,同时剑刃在其身上带出了一道血痕。 他这一剑中,不但有速度,还有打破身体束缚后得来的沛然之力,白牛即便力量强大,也是不由自主往旁侧趔趄了半步。 但是其身上伤痕很快转淡转浅,一会儿就不见了,在稳住身形后,就又试图转过身来对付他,可是它的体型实在太大了,动作看去就稍显迟钝。 张御这时已然绕到其背后,举剑而起的同时,剑身之上也是覆上了一层心光,旋即剑刃一落,在对方那粗壮的腿部重重一斩! 这一剑如斫坚木,传出一声闷响,尽管没能将条腿一击斩断,可也断开了上面大部分筋骨,白牛顿时无法再支撑起自己的庞大身体,向着一侧软到下来。 张御此时微觉意外,尽管他事先在挑选寄托之躯的时候对这个对手已有一定估计,认为其在神力灌注后,除了力量和恢复力可能会进一步得到加强,其他方面反而可能会成为减弱项,可等真正战斗起来,才发现对方的表现比自己想象中更要蹩脚。 既然如此,那接下来的战斗,他只需仗着速度,不断的对其造成破坏就可。 这个异神若要想翻盘,那除非在这具躯体上附着更多的灵性,使得灵性超出物性的一面,这样才能抹平速度和反应之上的差距。 但恐怕对方是不会这么做了,献祭仪式一结束,灌落神力的多寡早已是决定了,而且这具寄托载体的脑容量也不会去考虑这么复杂的问题,只会凭着本能去行事。 接下来的战斗变得毫无悬念。 巨牛庞大臃肿的身躯成为了一个极大负担,转动之间根本跟不上张御的挪闪斩击,尽管遍体鳞伤之后又会很快恢复,可是这些都是需要耗用灌注入躯体之内的神力的,随着神力持续削弱,它也是渐渐虚弱起来。 要是寄托载体是一个人,那么此刻想着,就是该如何早些把剩余的神力逃逸出去,以减少这一部分损失,但它只是一头牛,显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而在时间推移之下,载体的本能开始逐渐占据上风,更是断绝了这一可能。 张御在看到其明显有所衰落后,接连几剑都奔着其要害而去,有一剑甚至直接贯穿了这头巨牛的脑颅,这大大加速了神力的消耗。 又是过去许久之后,这头巨大白牛身上的神力已是差不多耗尽。 神力的灌注,使得载体获得了强大的力量,但这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其生命力与神力早已融汇为一体,神力消失,也意味着其生命之火的熄灭。 随着一声巨响,那如小山一般大小的身躯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身躯随着呼吸起伏了十几次之后,就彻底没有动静了。 张御看向一边,那本祭祀原书上面无端飘起了一阵火焰,而后化作了一团灰烬,被风一卷,就被带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他一振衣袖,随后收剑归鞘。 过去片刻,有马蹄声响起,却是躲在远处的严鱼明看到这里没有动静了,所以过来查看,一见到这个景象,不禁大为激动,忙是从马上翻身而下,来至近前,一个揖礼,惊呼道:“老师,这神明寄身被你杀死了?” 张御点头道:“事情了结了,找人过来收拾下,你们可先回去,我还有点事要做。” “是!” 严鱼明一合掌,激动回应。 张御身上光芒绽放,再度飞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南飞遁,没过多久,远远看到一座周围摆着七枚白石的土丘,这里还被一条干涸的河床围绕着,很是容易辨认。 此处就是那些土著与浑章修士约定好的地点,若是那些土著今天狩猎顺利,那么双方就会在这里交易。 他在四下里转有一圈后,光芒一落,便就在土丘之上立定。他手持夏剑,看着远方的夕阳从地平线上慢慢坠落下去,随后就是灿烂的星辰从夜空中涌现而出。 许久之后,有两个人影远远走了过来。 张御心湖之中立刻倒映出了这两个人的信息,意外发现,这两个人他都是认识的,其中一个是蔡蕹,而另一个,他也见过,是当初在济河河畔曾经遇到的五名浑章修士中的一个。 那个浑修一眼就看到上面持剑而立的张御,他回想了一下,道:“你……是你?” 蔡蕹也道:“张师弟,你怎么在哪里?”随即他注意到同伴眼眸中有一股青色光芒泛起,似乎想到了什么,色变道:“你……张师弟,快走!” 那名浑修面上露出一丝狞笑,道:“既然来了,又哪里那么容易走?正好缺一味炼药,就拿你做个替代好了。”说话之间,他就往前一纵,与此同时,身形之上有一道浑浊恶气升腾起来。 蔡蕹急忙提醒道:“张师弟,小心!” 疾呼之中,他正要上前帮忙,忽然天中有剑光一闪,随即一颗头颅冲天飞起,而后一具无头尸首从天坠落下来,重重掉在了地面之上。 他顿时愣住,本来准备前冲的身形也是为之刹止。 那剑光一掠削首,在半空之中倏忽一转,就往来处归返,张御伸出手去,一把拿住剑柄,顺手将之送入鞘中,那轻松模样,好像随手碾死了一只虫子。他抬目看向蔡蕹道:“蔡师兄,我们谈谈?” …… …… 第一百一十六章 神异化浊恶 蔡蕹看了着张御,又看了看地面上那无头尸体,微觉恍惚。 他这位同行之人的厉害他可是领教过的,凡是被其身上恶气感染或者肢体碰触到的人,都会变得僵滞不动,而在过后持续的侵蚀之下,就会成为其人的“炼药”。 因为这种恶气的侵蚀很奇诡,如果事先不知晓底细,一般的心光对其几乎是不设防的,他之前与这位切磋数次,次次都是因此败北,可怎么也想不到,其人居然被张御一剑飞来,斩杀当场。 不过……飞剑? 他蓦然惊醒,似乎想到了什么,颤声道:“张师弟,你……莫非你以是观读到第二道章了?” 张御一点头,道:“方才得见灵明未久。” 蔡蕹怔怔看着他,目光无比复杂,半晌,他感叹一声,道:“张师弟资材天授,超拔尘俗,未想蔡某有生之年中,竟能够得见张师弟这般人物。” 张御道:“蔡师兄过誉了,东廷都护府不过三百余万人口,在御想来,天夏本土该是俊才更多。” “天夏?” 蔡蕹失神片刻,道:“张师弟觉得,天夏还在?” 张御反问道:“那蔡师兄又为何认为天夏不在了呢?” 蔡蕹苦笑道:“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觉得的呢……” 张御道:“那日我在学宫中时,迟学监曾言到,天夏在,则我等归去天夏,天夏不在,则我等便是天夏!御深以为然。” 蔡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但双拳却不自觉捏紧了。 张御转头看向东面,他的目光似能透过重重夜幕,一直看到那汹涌的腾海,他道:“浊潮正在消退,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见到结果了。” 蔡蕹这时忽然道:“有人会不甘心的。” 张御看着他道:“蔡师兄,以你之见,那些浑章修士谁成为阻碍么?” 蔡蕹摇头道:“张师弟,修炼浑章的人并非都是一个心思,其实大多数在意的只是自我,而有一些人确然怀着一些可笑想法,但他们也只是口头上说说罢了,很少付出实际行动。 不过有一些人,他们其实更希望看到天夏归来,在这个立场上,他们和玄府并不是敌人,至于我说的那些人……张师弟你应该清楚我指的是谁。” 张御点了点头,道:“相信那一天不远了。” 蔡蕹眼中满是仇恨,道:“我一直在等着这一天!” 张御道:“我在荒原上遇到一些土著正在捕杀灵性生物,看去是要拿剩下的尸体与蔡师兄你等做交易,不知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蔡蕹恍然道:“原来张师弟是为这件事而来,我说你怎么在这么这里,你且放心,这一次并非是有人要弄出什么动静来,而是想从灵性生物之中采集到神异器官。” 张御一思,道:“神异器官?莫非这东西与和浑章修士的修炼有关么?” 所谓“神异器官”,其实就是灵性组织另一个说法,不过区别是略有一些的,拥有神异器官的生灵祖上通常都与异神沾点关系,或者干脆就是从异神降临过后的载体上得来的,这些东西一般会被玄府拿来炼药。就算他在炼丹的时候,也会用到一些灵性生物的骨骸和内腑。 蔡蕹点头道:“是如此。” 他说到这里时,忽然感慨了一声,“我也是方才知道,浑章修士在被大混沌侵蚀之后,实则是可以用灵性生物或者异神的降临后的神异器官来消除抵抗的。” 张御倒是第一次听闻这种东西可以用来抵抗大混沌的侵蚀,也是有了一些兴趣,道:“还有这等事?蔡师兄若是方便的话,可否详言?” 蔡蕹道:“这倒没有什么不可说的,我之前以为,浑章修行就是自求,后来才知,就算自求也并非任意施为,浑章也有前贤留下的秘法可加规正你的路数,只是向大混沌求取实在太过容易,而与秘法相对应的灵性组织又很难找寻,所以很多宁愿走相对简单的道路……” 接下来,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详细讲述了一遍。 其实他为了复仇,有一段时间差点也忍不住这样做,因为那样得来的力量更简单,也更容易,威能也不小,可他并不是肆意妄为的人,同时还有家人的牵挂,也记得张御之前的告诫,所以没有去迈出那一步。 张御听他的讲述的时候,也是站在此时高度的上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和看法,这一番话谈下来,双方都是觉得收获不少。 张御看了看天色,一夜已过,黎明将至,他道:“我杀了蔡师兄那位同伴,蔡师兄回去之后可有麻烦?” 蔡蕹摇头道:“此辈大多数人因为心智混乱,互相之间毫无感情,只有利益牵扯,且自身的弊端又大,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自我消亡,或者变成混沌怪物了,只要我能带回去足够的神异器官,就没人会过问其余事。” 张御想了想,道:“那些土著本欲捕杀的螺角白山巨牛让我杀了,蔡师兄既然有用,那稍候我将牛身上的神异器官交给蔡师兄带回去吧。” 蔡蕹一怔,道:“白山巨牛?”他惊奇道:“这些土著竟敢捕杀这样的巨物?” 张御淡声道:“荒原上的灵性生物本就少,那些土著又从异神信徒手中交换得来一批所谓的‘神授’武器,或许以为这样就能对付这头巨牛了。” 蔡蕹摇了摇头,这片大陆上的土著对异神有着狂热的崇拜,很难用正常人的思维去理解,不过这或许正是这些神明所希望看到的。 他又想了想,抬起头来,正容拱手道:“那我就承张师弟这个人情了。” 不过他那些土著做交易,只需要一些特殊的金属武器和盐块交换就好,再搭上一些特殊炼制的秘药,但是放在张御这里肯定是不行的。所以他暗下决心,等到下次再见面时,自己当带来一些足够有价值的东西用以回赠,至少也要与这神异器官相当。 两人再说了一会儿后话,就各自分别。 蔡蕹站在旷野上,看着张御化一道虹光遁空而去,心中感慨不已,站立许久后,才转身离去。 张御回返瑞光后,先是去了一趟玄府事务堂,交代一下此事已然了结,出来之后,而后又转至库房,那头白山巨牛的尸身正在摆在这里, 因为这头灵性生物是他捕杀的,所以算是他个人的东西,府中的役从正等着他回来处理。 他心湖一扫之下,立时就在白牛的心脏位置发现了一处异常。 于是来到了巨牛背后站定,剑光一闪之下,剖开了一道伤口,随后他伸手一张,而后一个拳头大小的东西就从那巨大躯体之内被摄拿了出来,并落在了他掌中。 这个东西像是一只心脏,外观精致华美,通体宛若水晶筑成,里面犹如血管的脉络也是看得清清楚楚。 毫无疑问,这就是神异器官了。 且他能感觉到,白山巨牛原本当是不具备这样上乘的神异器官的,应该是被天平之神的神力灌注后才发生了这样的改变。 他不由念头一转,这样的东西若让蔡蕹带回去,会否有资敌之嫌? 不过再一想,按照蔡蕹的说法,现在能用这东西的人只是少数,所以有极大可能是用在他自己身上,而修为更高的人,就需要直接从异神身上获取神异器官了,还看不上这样的东西。 思定之后,他将这东西用一只专以盛放灵性组织的玉匣装好后,出了玄府,回到居处,让李青禾将之寄放到了银署之中,到时自有蔡蕹的人过来将之拿走。 因为天平之神的事做完后,暂时没有什么事来麻烦他,他便准备下来安心修行一段时日,顺便把养父留下的那块石板的事弄清楚。 于是转回静室打坐,然而方才坐下,忽感心湖之中有一阵异动,他心念一转,就又站了起来,自静室内走了出来,还未走得几步,就见一道金色的影子一闪,一下跳到了他怀里。 …… …… 第一百一十七章 瑞光 张御起手轻轻一托,将妙丹君接住。他打量了一下,经过一次长眠后,这只小豹猫的体型并没有多少改变,只是比原来略微大了一些。 这倒不奇怪,因为妙丹君并没有完全渡过幼生期,而且这种天生的灵性生物,其大小有时候是会为了适应环境而发生变化的。 体型更小也就意味着不被视为威胁,可以更好的藏身和隐蔽,同时也能拥有更为灵活而敏捷的动作。 有所不同的是,或许是前端日子以丹药为食,妙丹君身上的灵性着实增长了不少,身外那一层彩光如雾气般飘荡着,里面好像有着许多细碎璀璨的晶屑,轻轻用手拂过,就跟着一起飘动起来。 他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几下,正要将它放下,不过这只小东西却是爪子搭着他的袖子不肯下去,并发出稚嫩的喵呜叫声。 他通过心湖,立时明白了它的意思,这是睡久了在家里待不住了。 他考虑了一下,便就带着妙丹君大步走出了居所。 出门之后,他沿着大道往西北方向走去,不久之后,面前就出现了一座高台。 此处名为“揽月台”,是学宫第二高地方,只比奎文堂略低,有些时候会有一些学宫中的师教来此邀月共饮,遥望故土。 他到来之时,正是日落时分,站在此间,可以清楚的看见整个瑞光,此刻夜色尚未完全降临,但星星点点灯火已然亮起,海天之间的晚霞渲染出丰富的色彩层次,壮美而又绚烂。 这里足够宽敞,视线也是广阔,他将妙丹君放下,来至高台边缘,迎着傍晚的微风,负袖遥望着远方。 妙丹君也是蹲在他的脚旁,耳朵微动着,好奇而谨慎的看着这副景象。 张御此时蓦然发现,自己虽至瑞光许久,可还从来没有真正的画过这个城市的全貌。 思考了一下,他便来至不远处的台亭之中坐下,而后拿出小册和几支特制的画笔,便在这里描摹起来。 超越常人的感官让他看到了许多常人无法望见的东西,敏捷的思维让他的动作和反应极快,这使得这幅画的内容更为丰富,细节也更为充实。 可是他动作却一点都不慢,且落笔细腻准确,在天边横铺着的霞云还没有完全褪色时,便已完成了这一幅画作。 这是一幅长卷,将瑞光城完整的容纳到了其中,但在他的小册上,每一页只能看到一部分,需要将十数页裁剪下来,并拼合在一起,才能看到全貌。 这也代表他心中充满着光亮且又处处割裂的瑞光城。 当他伸手准备将摆在石案上用过的画笔收起来时,却微觉异样,转头一看,妙丹君正用一只爪子搭住画笔,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心下一转念,顿时明白了它的意思,于是目光向旁边示意了一下,妙丹君立刻一窜,几个纵跃,来到一根栏杆上蹲坐下来,尾巴则高高竖起,背对着整个瑰丽的天地。 张御拿起画笔,用不多时,就将一只小豹猫的形象勾勒出来,身上金色的毛发,飘荡着彩色炫光,还有那后方的壮阔的背景,都是一齐呈现纸上。 画完之后,方才放下笔,金影一闪,妙丹君已是飞快跑了过来,尾巴竖起晃动着,好奇的打量自己的画像。 张御干脆将画册竖起,放在那里任由它自己欣赏,他则走到一边,看着不远处高隆的北启山。 之前去事务堂见项淳时,后者告诉他,以他此刻修为,按理说当去面见玄首,只是玄首如今正在闭关,故而没法见他,不过待到年底,玄首当会出关,到时自是会替他安排的。 实则见不见玄首,对他来说倒无甚重要,玄首不出来更好,意味着没人可对他安排什么事务,他只需安排好自身的修行就好。 在这里站了一会儿之后,见天色已是完全黯淡下来,这才回到亭子里,伸手揉了一下蹲在那里还在欣赏自己的妙丹君,道:“回去了。” 他将画册收起放入衣兜,而后往台下走去,妙丹君一个跳跃,从石桌上轻盈蹦下,跟随着他往居处回返。 很快又是十余天过去,时间进入了十月下旬。 张御多数时间都是在居处修行,有时候会去宣文堂查找那块石板的线索,虽然有了一些收获,但他发现有些的符文涉及到十多门偏僻部落的土著语。 虽然他也能粗浅的辨认出这些语言的出处,可要想释开里面的符文,那无疑需要更深层次的理解,这便需要重作学习了。 以他的现在理解力,学起些东西来自是毫无难度,稍微话费些精力和时间便可完成。 只是令他感到疑惑的是,从阿尔莫泰临死之前的话,说明其人是知道这东西的来历的,并从这上面得到了一些好处。 可从这位的以往经历来看,其并不是一个知识渊博的人,势必也不会认得上面的语言,那么剩下唯一的解释,就是其人依靠了神异本能了。 神袍与人高度契合后,神袍主人就等于掌握了一部分异神的力量,甚至能无端明白许多自己不明白的东西,阿尔莫泰应该也是如此。 那么由此推断,这石板毫无疑问是与这片大陆上的神明有关的。 他略作思索,相信顺着这个方向找下去,自己终是能够解开其中的隐秘的。 在临近月末的时候,张御受邀曾去了一次布拍市会,将那头螺角巨山白牛整个卖了出去,除却上缴玄府的一部分,余下的回报仍是堪称丰厚。 期间他出于撞运气的打算,顺手买下了几座神像,令人的惊喜是,里面的一座神像中蕴藏有少许源能。 经过一番考证后,他发现这座神像依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 这令他有些疑惑,迄今为止,他接触到了不少神像,可为何只有瘟疫之神的神像上藏有源能? 还是这个神明有什么独特之处? 在一番深思下来后,他心中不禁有了一个猜想,为了加以验证,他让李青禾四处去收购瘟疫之神的神像。 由于瘟疫神众的灭亡,诸多信仰瘟疫神明的土著部落都是暗暗将神像藏匿或销毁,不过也有人将之当古物一样卖给了古董商人。当然,其中有些人未必能分辨清楚自己手里的神像属于哪个神明。 所以他这次的收购很是顺利,短短几天之内,就收上来百余座各式各类的雕像,而里面蕴含有源能的就有三座。 张御在详细查证下来,发现其中两座仍旧是属于瘟疫之神伊米特里的,而另一座,则是属于情爱之神米秋里。 这一次,他结合之前发现的蕴藏有源能的物品,从中总结出了一个重要共性。 那就是藏聚源能的物品多数古老且具备传说性。 譬如瘟疫之神,他是古老史诗的主角,诸多部落都有他的故事流传,而他同时又是上个纪元就存在的古老神祇,所以很多神像已经拥有了数千年的历史。 至于那个情爱之神米秋里,同样也是如此。 关于这个神明的故事流传度相当广泛,传说中许多部落之间的联姻都离不开这个神明,甚至神明与凡物之间的结合,也有其身影掺和在内,所以尽管这位神明虽然比不上伊米特里,可在土著之中也是尽人皆知。 这里另一个证据,就是之前从药行搜集到的异怪骨骸,从后来零零碎碎打听的到线索来看,骸骨坑周围有许多人为祭拜的痕迹,那很可能这头异怪生前有着不凡的名声,甚至曾被当作过神明来膜拜。 只是这些灵性生物的下场并不见得怎么好,大多数都会成为土著勇士捕猎对象,作为取悦自己所崇奉的神明的祭品。 乞格里斯峰下的祭祀坑中,就堆满了这样的灵性生物。 不过张御也是清醒的意识到,自己目前到过的地方还很少,所接触的拥有源能的物品其实也并不多,或许并不是所有蕴藏有源能物品都是如此,但目前这个共性,至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方向,有缺失的地方,以后可以再慢慢补足。 在接下来的十几天中,他按照这个线索去搜寻源能,又陆续有所收获,虽然得来的源能并不多,但却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可以的话,他希望这样时日持续长些,这样自己就可以积蓄更多的神元。 不过他能感觉到,这些天里,浊潮又是消退了一些。 那些不希望看到都护府与本土恢复联络的人,肯定已是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了,守旧派和激进派的碰撞,随时有可能到来。 而到了十一月中旬的时候,玄府那里有了动静,一名玄修奉项淳之命前来相请,说是玄首已是出关,想请他过去见上一面。 …… …… 第一百一十八章 玄玉决事 十一月十六日,日出时分。 张御着一身玄府道袍,来至玄府事务堂中。 项淳早已是在此相候,见礼之后,直接言道:“张师弟,玄首这次只是出关两日,查问内外,安排诸多事宜,过后还需接着闭关,时间较为紧迫,我也不多言了,你且随我来吧。” 交代过后,他便在前引路,由事务堂之后的虹廊,直往北面启山而来,到了山崖之前,两人出了廊道,走上了一条崖壁栈道。 这栈道是直往启山内部而去的,途中还经过了一座瀑布流淌的悬洞,在此行走百余呼吸,踏上了一座平台,后面是一条长长通道,门前有一名道人在此守候。 项淳上前一礼,道:“权师弟,我把张师弟带来了,老师可在么?” 权姓道人回了一礼,他看了看张御,点了下头,道:“稍等,我去通禀。” 其人转身入内,不算太久之后,又转了出来,对着张御抬手一礼,随后侧开一步,道:“张玄修,玄首请你相见,你自入内便是。” 张御还有一礼,又对项淳一点头,就摆开袖子,往里那通道之中走去,在行走之时,他脑海里也是在想着关于这位玄首的传闻。 这里除了一些他自己听到的,很多其实都是蔡蕹告知他的。 要知道,浑章修士之中,有不少人是早年叛出玄府的,了解很多事情,他们可不会为尊者讳,说起很多事情来都是毫无顾忌。 这位戚玄首名唤戚毖,是六十年前接手此位的,当年洪河隘口一战之后,诸多玄府前贤都是亡殁,所以就由其人来接替玄府之位。 其实当初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因为当时所有同辈只剩下他一个了,剩下的玄府弟子也不过只有十数人。 可以说,当时交给他的玄府,几乎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架子了。 玄府能维持到今天,其人可称得上是功不可没,可玄府今日之窘境,同样也有其人之过。 这一位的行事风格相当保守,从其接掌玄府到如今,从来没有主动去做过什么,只是一门心思维持玄府本来的运转。 而浑章修士中就有一种说法,说是玄府刚开始恢复时,神尉军同样也是损失惨重,虽然又很快又挑选了一批人披上神袍,可是短时内还没有办法成长起来,要是这个时候戚毖出头压制住神尉军,那么很可能后来的局面的就不一样了。 可是不知道什么原因,神尉军没有受到任何限制,甚至还得到了都护府的扶持,短短二三十年间,就已是变得势大难治了。 张御却是心中认为,有时候事情绝非表面上看去那么简单,往往内里还有更深层次的复杂原因,所以全怪责到这位玄首,这是不妥的。 特别是一战下来后,玄几乎随时可能覆亡,戚毖身为玄府唯一一位后继者,当时所面临压力,恐怕也不是外人可以想象的。 思索之时,前方道路一尽,出现一座金石门,他略略一思,伸手一推,石门向后退去,他打量了一下,步入其中,这是一个宽敞的内堂,柔和光线从顶璧的琉璃石上透照下来,落在那些周围那些青绿色的植株之上,一条金波漾漾的溪水从脚下石板沟渠中逆流而上。 他沿着坡台往上行走,百来步后,视线更为开阔,来到一个悬于半空的挑台之上,后方是空荡荡的崖壁洞窟,时不时有雾气腾绕,也分不清楚是阶前香炉之玄烟还是自然造化之用。 一名道人正闭目坐在蒲团之上,其神情威严,面目肃然,黑发似漆,须长三尺,显然便是东廷玄府的玄首戚毖了。 张御明明见得其人,可心湖之中却什么都无法感觉到,空空荡荡一片,立刻意识到应该是位自身修为高,外在心光杜绝了一切外气侵扰。 他缓步走上前去,双手一合,正容一礼,道:“张御见过戚玄首。” 戚毖睁开言,语声淡淡道:“不必多礼,你与项淳他们不同,不是我的弟子,坐下说话吧。” 张御是知道的,项淳,许英等人,是从小跟随在戚毖身边修行的,而他只能算得上是玄府的学生,双方的关系一如泰阳学宫中的师生,没有什么紧密的联系。 这里有坏处,也有好处。 坏处是其人不会真正把他视作真正的亲信,有什么自身秘藏的章法恐怕不会传授给他,好处是他相对自由,遇到什么事,只需遵从玄府的规矩便可,而不必再理会其余。 他一拱手,就来到位于下首的蒲团之上坐下。 戚毖道:“项淳昨日来时与我谈过你,他颇为殴赞叹你的天资禀赋,嗯,六印俱见,一载不到就观见灵明,是很不错,你让我想起来一个人。” 张御道:“被项主事称为玄府叛徒那个人么?” 戚毖一点头,毫不讳言道:“是他。我曾待他如亲子一般,可后来他叛出了玄府,只是因为浑章可以助他突破,我也无心去追究,由得他去吧。”他这时看向张御,眼神微厉,道:“若你有这等机会,你会如此么?” 张御淡声道:“御曾见过浑章修士,但是他们的传承是有不少缺陷的。” “缺陷么?是有。”戚毖看着他道:“可若是没有缺陷呢?” 不待张御回答,他又一挥袖,“罢了,你无需回得此问,现在浊潮消退,玄府能有你这样资材出众的弟子出现,总是一件好事,嗯,此物你拿好了。” 他端坐不动,可身前长案上却一枚玉器凭空飘起,移至于张御面前。 张御伸出手去,将此物拿入掌中,这枚玉器形如一枚瓦片,弧度略高,大约一个手掌大小,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玉质也很特殊,他之前从未见过。“ 戚毖道:“这里面藏有一道章印,你若有缘法,自能悟得,悟不得也没什么关系,不会耽误你修行。只是这玉器你需收好,不能遗失了。” 张御道:“敢问玄首,不知这是何物?” 戚毖语声平静道:“玄玉。” 张御道:“莫非用以传承章印的玄玉?” 戚毖道:“就是此物,只是你手中的拿到的只有半块,不止是你,凡是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皆有一枚,而另一枚则在我这处,如果你传授章印于人,就需要以此玉来我这处拓照。” 说话之间,他又从袖中拿出一物,“看好了,这便是另一半。” 张御看了过去,见戚毖所示之物与他手中玄玉外观相差不大,但略有区别的是,正面之上有一个“玄”字, 戚毖把此玉在他面前展示了一下后,就又收入袖中,又道:“每一个持有玄玉的人,都肩负传承玄府的责任,将来恐怕就会轮到你,当然也可能永远轮不到你,就我而言,你非是我弟子,我却并不希望传到你手。” 张御对此倒不在意,玄首之位,看去好处不少,可所需背负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且被牢牢拴在了在东廷这处,这与他的意愿不符。 这时他心下一转念,抬首道:“御有一事请教玄首。” 戚毖看他一眼,道:“你说。” 张御道:“当日御入玄府,曾见一位道人,得其相助,窥见大道玄章,却不知这一位是何人?” 戚毖语气淡淡道:“你刚才不是见过了么?”说到这里,他把大袖一挥,道:“好了,话便说到此处吧,我该交代已然交代,张玄修,你可以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自蒲团之上站起,合手一礼,就往外走去。 戚毖看着他一路往外走,只是静静坐在那里。 张御走出石洞厅,沿走廊往外而来,很快又来到了之前的入口处,却见项淳还等在此,便一拱手,道:“项师兄,有劳久候了。” 项淳道一声无妨,又问道:“师弟,一切可还顺利么?” 张御道:“与玄首说了几句话,别无他事。” 项淳想了想,关切问道:“那么张师弟,玄首可有赠予你玄玉么?” 张御道:“已得此物。” 项淳神情一松,露出一丝笑意,道:“张师弟,有玄玉,你便是得了玄首承认,是我玄府继者之一了,下来便可参与府内决事了。”说到这里,他沉吟片刻,最后抬头看向他道:“眼下有一要事,我们几人暂还无法下定决心,既然你已得玄玉,那却要问一问你的意见了。” …… ……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神元渡道 从启山山腹之内出来后,张御与项淳一同回到了事务堂中。 项淳现在对他很是客气,请了他坐下后,又命人沏了杯香茶上来,这才回到主座之上坐定,说起了正事。 “就在今年士议之前,为了压制神尉军,上任姚公府曾几次我与我商议对策,最后决定不先打击神尉军本身,而是把目标定在朝明城上。”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道:“不知道张师弟可是了解朝明城的事么?” 张御点头道:“听闻过一些。” 他在司吏衙署的时候,蒋定易就曾为朝明城的事头疼,因为那里的地方官吏几乎全是由归化土著担任的,衙署派去的事务官吏不是被架空,就是被驱赶回来。 要单纯只是一个反抗都堂的城镇,那么都护府的兵马立刻可以将之镇压下去,可问题是,朝阳城早早就与神尉军勾结到了一起了。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城镇每年都会给神尉军上供大量的财物,而只给都府象征性的缴纳一些税款。 不止如此,据说因为都护府的威信缺失,城中开始有些人肆无忌惮的信奉异神,很多南方本是被灭亡的异神又在这座城市里死灰复燃。那么长久下去,城中之民到底算是都护府的子民还是异神的信徒就很难说的清楚了。 项淳道:“张师弟既然清楚,那我便不多作言述了。神尉军拥有了朝明城,那便拥有了自己的财权,这是都府难以容忍的,故是清理此处势在必行,而我与几位同门也以为,绝不能让土著异神再度复苏,也是因此,都堂决定在士议之上全力支持我玄府。” 说到此处,他叹了一声,“本来事情一切顺利,只是士议期间,姚老公府忽然病重,导致人心惶惶,且那时神尉军曾数次闹事,为了暂时稳住神尉军,又为了照顾老公府,姚公府让出署公之位,该由向来中立的柳奉全接任。 柳奉全上台后,因为自身威望不足之故,对此事曾有过犹豫,一是怀疑玄府的能力,二来怕激怒神尉军,所以曾一度想撤回这个定策。 下来的事师弟也知道了,为了坚定都堂信心,我玄府不得不几次围剿异神,后又不惜全力围剿对北方危害甚众的瘟疫神众。 所幸此事得众位同门全力相助,再有张师弟你的出手,这才得以全功,也是因此,我近来再次寻上柳奉全,他终于同意继续这个计略。” 张御心里清楚,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要不然项淳也没必要来找他商量,道:“这里可是有什么为难之处么?” 项淳一叹,道:“本来按照我与姚公府的计议,由他说服大都督,借用都府之内的人手,与我玄府合力扭转局面……” 他摇了摇头,“其实人手倒不是最紧要的,主要是表明这件事是都堂与我玄府一同决议的,神尉军就算知道了,也不敢妄动,至多只会有一些小动作。可是现在,柳奉全既无此意愿,也无此能力说服大都督,不过……” 他抬起头,看向张御,目光之中带有几分期待。 上次礼争之事他也是知道的,张御去了一回都府,大都督就彻底放弃了所谓“新礼”,说明张御在这位大都督面前是具备影响力的。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他思索了一下,坦言道:“项师兄,大都督虽然年纪小,可也有自己的判断,绝不是他人可以轻易左右的,或许姚公府可以,但御并无此能。” 项淳一听,微觉失望,不过这个事情是难得可以打击到神尉军的机会,他是不会放弃的,他道:“既然此事无法,那么我们玄府只能单独行事了,可如此一来,万一事机有变,都府是不会站在我们这一边的,所有事情皆需由我们玄府自身来承担,所以在之前商议中,有几位师弟也是反对此策。” 他再度看向张御,“张师弟现在你也是了解此事了,却不知你的意见是什么?” 张御心下一思,与神尉军终归是要开战的,神尉军不动,只是还没有把握,现在既然能光明正大的削弱此辈,那又为何不做? 不过他也知道项淳的意思,他若是同意,那么这件事肯定需要他也参与进去。 这对他来说倒不算什么,这些试图分割都护府与本土联络的人,他是一定要打倒的,这与他自身的意愿是相符的。 所以他没有什么犹豫迟疑,直接言道:“朝光城崇奉异神,排斥天夏子民,御以为,此事不可拖延,当要及时下手清理!” 项淳见他赞同,不觉振奋,点头道:“好,张师弟支持此事,我这里又多一臂助,张师弟说得不错,异神之流绝不能姑息,我这就回去再设法说服那几位同门,一有消息,我当派人前去通传师弟。” 张御言道:“这几日我当在居处修行,事情若定,项师兄随时可遣人来寻。” 事情议定,他见再无其余事宜,便就出声告辞,项淳则是亲自送他到了大堂门口。 出了玄府后,张御一路回到了居处,逗弄了妙丹君一会儿,稍加洗漱,就在静室内之内坐定,随后将那半块玄玉拿了出来。 戚毖说这里面蕴藏有一个章印,能不能见到全看他自己,可他略略感应了一下,这东西却不似之前所见的那些拓照有章印玉简,里面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他之前在曾问戚毖,当日初入玄府大殿后,第一个见到的道人为何人? 戚毖回言,他方才已是见过了。 他的确实是见过了。 那个道人就是玄首手中那半枚玄玉所化,当然,那并非是什么活人,而只是一缕前贤存驻其中,并用来点化后人的意识。 实际上,他之前所有接触过的章印之中,都有前人的意识存驻在内,每一次他都是先得了这些意识的正确指点,而后才去观读章印上的内容。 这些意识充当的是一个指引者的作用,相当于玄修的半个老师。 玄修在修行时,很多人在最初的时候,或许会有所疑问,为何自己观读大道之章的章印时,只需投入神元,就能莫名学会各种技巧和能为? 随着时间推移,很多人就把这当成一种理所当然,没有再去刻意探询的欲望了。而且很多玄修本身也不在意此事,你只要知道这么做可行就是了,又何必去关心为何可行呢? 可是张御不同,他两世为人,思维方式与一般的天夏人并不一样,最重要的是,他最初接触的是旧修的修炼方法。 旧修的修道就是问道,所以他一直未曾放弃探究这里的因由。 在元命之章时,他只是有些模模糊糊的概念和猜想,可到了灵明之章后,随着境界的提升,再加上有意识的察问自身,却是逐渐看得较为清晰了。 大道之章被玄修称为载道之器,这确然不假,因为玄修修行都要依靠道章道印,就算神元,也是修炼者在感受到大道之章后,才能被引导出来,继而提聚积蓄的。 神元其实分为“神”与“元”,这里的神是指照彻自我乃至万事万物的一点灵光,而元则是指一个人的本元,是一个人存驻于世上的根本。 拥有了神元,你就可以与大道之章进行“交换”。 浅显点来说,比如一个修炼者在修习一门功法时,需要花费一定的精力和时间,而神元就是将你自身的精力和时间统合到了一处,且并不限定你学习什么,修士只要专注提聚神元就好,碰到需要修习的东西,只需要在大道之章上投入神元,那么就会视你投入神元的多寡来获得回报。 神元投入的越多,就意味着你学习某一个技巧和能为时所付出的精力和时间越多,反之则亦然。 当然,因为每一个人资质禀赋和根底不同,有些人可以轻松学会的东西,另一些人投入再多精力也未必能够学会,所以章印之中往往还留驻有前贤的意识和经验,如此可让任何一个后辈都观读明白,至多就是神元多耗用一些。 也是因为如此,新法的传承扩张起来极快,因为此法并不需要传统的师徒授法,你只需要感应到大道之章,那么你就能修行。 张御的手指在那半块玄玉上划过,戚毖说这里藏有一枚章印,他猜测之所以自己无法感应到,或许就是因为其中没有前人意识存在,所以不像以往那些章印一样,在意识层面上可以贯通。 他思索了一下,既然如此,那不妨换一个方法,他于心下一唤,便将大道浑章唤出,目光一转,就落到了其中一枚章印之上。 …… …… 第一百二十章 呼吸通意 张御这次所注视的章印乃是“真息”之印,此是当初跟随旧修老师修习时所得的呼吸法。 他的老师曾提醒,不要试图用神元去提升此印,否则会发生不可预测之变。 他后来也是理解了其中之意。 因为这呼吸法本就是用来打破身体束缚的,这和寻到玄机,继而打破身躯极限是一个道理。 所以“真息”之印若是用神元去提升,那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等于是强行在浑章上去寻找第二章书的章印了,以他当初的情况,那多半是会被大混沌所侵蚀的。 虽然从理论而言,只要有足够的神元这件事似乎可以做到。 可他现在能清楚感到,涉及到境界层次的跃升并没有这么简单,在没能接触到某一个足够能引发蜕变的契机前,神元再多也没有用,不成功还好,一旦成功,那最终的结果就是导致欠失的部分被大混沌的力量所填补。 而现在他已然身体已然完成了突破,所以再提升这个呼吸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或者说,呼吸法本身对他也没有什么太大作用了。 但是他之所以眼下做此选择,那是因为戚毖在给他半块玄玉的时候强调了一句缘法,这个说法可不像玄修的语气,而是典型的旧修的论调。 可其实这并不算突兀,因为新法最初的建立本就是由一批旧修参与和推动的,玄玉这东西,也应该是玄府从本土带来的,或许比想象之中还要古老,所以带一点旧修的色彩也是极有可能的。 既是如此,他便想试一试,用旧修的手段,看看能不能在玄玉上引动什么机缘来。 旧修之法,是用心意呼吸以沟通,一如他那柄夏剑一样,这里最重要的,一是诚心诚意,二来就是那呼吸法门了。 神元投入之后,“真息”之印瞬息间便观读完成,随着一道光芒从章印上照落下来,他顿觉一股奇妙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实际上他的身躯并没有实质上的变化,倒是对外物的感应,似是变得更为灵动飘渺了,但也仅只是一点很微弱的提升。 他仔细体悟了一下,要说完全没有改变,也不尽然,若说这个呼吸法以前是一潭自我循环的池水,闭塞而隔绝,那么现在就是沟通了外面的活水,内外得以流转交通。 之前他一直以这个呼吸法代替睡眠,只是在打破身体束缚,进入灵明之章后,作用已是不大了,似乎也只是保持一个习惯了。 这月余来提聚神元他用得也是玄府的呼吸法门了,可在真息之术提升之后,似又能提供实质性的帮助了,这倒是意外收获了。 转念到这里,他忽然意识到,这一突破,自己现在似乎也能修行他老师所说的下一段的功法了。 但这也就是想想罢了。 旧修的东西是需要长时间去磨练修持的,呼吸法只是最简单的一种,后面还有更为复杂高深的法门,甚至还有如桃定符一般的难题,连更上层的功法都要自己去寻。 与其在这上面花费心思,那还不如多观读两个章印,所搜集一些拥有源能的物品。 这时他往那玄玉看去,心中转念,若是此法还是不成,那也不必太过执着,暂且放下,这东西总在自己身边,等日后再去寻觅机缘好了。 思定下来,他当即盘膝坐定,而后把这玄玉摆在手心之上,缓缓呼吸,心神慢慢下沉,试着沟通此物。 他并没有去刻意探寻,而是纯凭自然,机缘来则取,不来则不取,不萦于心。 也不知过去多久,他忽从深沉定坐之中醒来,只觉气息畅达,神思澄澈,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他立时察觉出来,这块玄玉有着辅助修炼的作用,那即便上面没有什么章印,也是十分也有的一件宝物了。 不止如此,他之前的思路的是正确的,方才的沟通的确有了一点作用,这玄玉中的确是存在着一枚章印,但是这个章印之上没有任何章印名,里面的东西也似也模模糊糊,似空非空,难以辨认分明。 他思忖片刻,这玉中之印既然是用旧修的方式才能感应到,那说不定里面就是旧修留下的某种功法,现在自己之所以看不清楚,很可能是修为不够。 既是如此,那就暂且放下好了。 对他来说,这一回顺带提升了真息之印,又验证了这玄玉是一枚法器,这同样也是收获了一份缘法,不必再去奢求更多。 他起身从静室出来,便来至居处顶层,趁着风光正好,景色明媚,便在此泡了一壶茶,边是品茗,边是翻看一本古代秘文,而妙丹君则是在一旁来回纵跃,追逐拨弄着一只弹来弹去的软脂球。 过午之后,李青禾走了上来,道:“先生,严少郎来了。” 张御道:“让他上来吧。” 李青禾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严鱼明来到顶层之上,躬身一礼,将一份文书递上,道:“老师,上次老师关照弟子的事,弟子安排下去后,现已是有结果了。” 张御道:“做得不错。” 他接过文书翻了翻,果然地位不同了,玄府的态度也就不同,这次他一提出此事,玄府就派出了十几名玄前往晓山镇查探。 带队之人是一名凝聚出心光的玄修,认真搜寻之下,的确在废墟附近发现了一个地下通道。 这些玄修在深入一段后,发现了不少土著,并与之产生了冲突,因为不知敌人有多少,对方势力又不是不明,而下方的地域也非常广大,所以众人很快又退了出来,回来之后,又将此事上报。 他心下一思,项淳现在正谋划对付朝明城,结果未出之前,恐怕也只能将此事暂时先放一放了,毕竟玄府力量有限,只能先集中针对一处。 他又翻了翻此回参与查探的玄府弟子,还有各人具体的作为。意外发现白擎青也在其中,而且在里面起到了很大作用,就是靠其人修炼的目印观望之术,众人才找到了那入口。 想了想,他拿过笔来,对文书中的每一人都是写了下一段评价。 他的态度这关乎到玄府对这些玄修的评判,当然,也不能随意评论,是要根据事实而来的,但是稍稍偏向一二人,倒是没有问题的。 他在其中几个人的名字下面多写了几句话,特别白擎青那里着重加注,总算当初也是一同入府的,也算是其人给一点照拂吧。 当然,白擎青是什么心情想法他肯定是不知道的。 就在他落笔之时,李青禾再次来到顶层之上,道:“先生,项主事派来过来,说是有要事相请。” 张御手中之笔微微一顿,知道事情已是有结果了,他把最后几个字迅速写完,把笔一搁,站起来道:“去告诉来人一声,说我准备一下,稍候就到。” 就在同一时候,都护府西南方的燕喙湾里,一艘中型帆船驶入了港口,从宽阔的索架梯板上陆续下来十几个人,他们都是穿着罩衣披风,个个身形高大。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他五官挺拔,眼神锐利如鹰眸,面部瘦削,嘴唇较薄,面上的胡须较为沧桑,发髻收拢的好像很随意,微微飘散下来几缕。 等候在港口上的人一起涌了过来,其中一个魁梧大汉上来一拱手,中气十足的说道:“迟军候!” 中年男子移目看来,语声中透出一股深沉,道:“我不过是一个前军候罢了。” 魁梧大汉斩钉截铁道:“阿尔莫泰失踪将近两个月了,他一定是出事了,回不来了,所以叫以军候称呼尊驾,一定是没错的!”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不是,别这么叫我,我会不高兴的。” 魁梧大汉嘿嘿一笑,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最是看得出来,虽然这位表面上不情愿,可心里其实挺乐意的,就是嘴上还不愿承认罢了。 “矫情!” 他心中狠狠鄙夷了一下! 中年男子听他这么说,似乎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像你们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反正我也不能强迫你们。 这时晨雾驾剑散去,远处的朝明城露了出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道:“朝明城似乎比以前大了些,嗯,城墙上也加了点东西。” 魁梧汉子不由吃了一惊,近来朝明城外面确多了一些建筑,还在城墙外面涂抹了一层赤泥,这是早年各个部落修建神庙用的,据说可以有效抵抗灵性的侵蚀。 没想到这位隔着这么远,还能看见这么微小的变化,当真了不起。 想到这里,他原来的心思不由收敛了一点,试着问了一句,道:“还未请教,迟军候这次是来做什么的?” 中年男子一听他这么说,立刻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不用在我面前装腔作势!我知道你们在都护府里有自己的眼线,都堂上也有被你们收买的官吏,我来的目的你们一清二楚!” “到底谁在装腔作势?” 魁梧汉子又在心里了骂了一句,当然表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现在他们离不开对方的帮助,而起至少面前这位不贪财,在被骂和金钱之间他宁愿选择前者。 他一侧身,道:“迟军候,是我的不是,码头风大,我们入城再说话吧。” …… …… 第一百二十一章 朝明 迟授站在一座由古代宫殿废墟改建出来的石堡之内,看着窗廊外街道广场上的喧闹,那里正围着一个简易的祭坛举行着献祭仪式。 此刻仪式已是到了尾声,祭祀一刀划开了一头牡鹿的喉咙,并将事先准备好的香料和花瓣洒下。 随着鲜血在祭坛上流淌,他留意到上面有模模糊糊的影子出现,随后有一阵带着灵光雾气洒下,所有人参与祭祀的人都是大声欢呼起来。 他身为神尉军的军候,对神明知之甚深,眼前不过几十人的献祭,且送上的还不是什么上好的祭品,却反而得了神明回应,甚至显露出了神迹,这应该不是对面的神明神力多的没地方挥霍,而是因为是其真身就在这附近,所以不在意这点消耗。 不过从规模上看,这些人膜拜的“神明”很可能只是一头灵性生物。 他问道:“这个‘雾神’是什么时候开始祭祀的?” 坐在桌边正在啃着羊腿的魁梧汉子想了想,道:“有两年了吧。” 迟授道:“那边的都府官吏莫非不管么?” 魁梧大汉很是随意道:“他们哪里敢管?凡是敢管事的不是沉了海就是被赶回去了,剩下的都是老实的。” 迟授哼了一声,道:“也难怪都府想收拾你们,你们做得实在太过分了!” 魁梧汉子撇了撇嘴,心道没有你们神尉军撑腰我们敢这么过分么? 可他面上却是叹了一声,道:“没办法啊,朝明城本来就是我们三个大部族,还有十七个小部族建立起来的,这里的粮食和财富都是我们的创造的,可是都护府只凭一句话就想收过去,还想像管束奴隶一样管束我们,那么我们也只好反抗了,迟军候,你说是不是?” 迟军候道:“我说了不要叫我军候,别人听了会误会的。” 我看你是巴不得别人误会吧? 魁梧汉子心里鄙夷,嘴上却是连声说好,可什么才是正确的称呼,他心里是清楚的很,所以该是怎么叫他还是怎么叫。 迟授把目光从窗口移开,转过身来,看着他道:“我想要知道,你们现在能调动多少人?又能请动几位神明?” 魁梧汉子动作一顿,回道:“这十几年,我们三家部落各自供奉一位神明,其中经两位肯定可以呼应我们。” 迟授皱眉道:“还有一位呢?” 魁梧汉子迟疑了一下,道:“这位是‘恶乱’之神,我们怕请了他过来,我们自己先乱了起来,那还不如不请。” 迟授闻言,却是毫不客气的抨击道:“既然是这样,你们当初怎么会膜拜这位神明的?你们的脑子哪里去了?” 魁梧汉子一阵无言,这不是当时没有选择么?不然谁又愿意去信奉这样的神明呢? 他呵呵一笑,道:“是我们考虑不周,考虑不周,这不是迟军候你来了么?即便少了一位神明,想来也不用怕什么。” “这回不同。” 迟授眼神变得更为锐利,道:“玄府最近消灭了瘟疫神众,并且没有受到太大的损失,我们不知道他们倚仗了什么,但这件事里,肯定藏有我们不知道的力量。” 他这一回到来朝明城,若是事情能处理好,那重归军候之位那是十拿九稳,可他的压力也是很大,因为他实在弄不清楚,自己将会面对什么样的对手。 魁梧汉子道:“我想……”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个神尉军军卒疾步走了进来,一直到了迟授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就将一封书信递上。 迟授把接过来的书信平摊在桌案上,看过之后,用手指敲了敲,道:“玄府果然准备动手了,”随即他又将一份写有人名的纸张抽出,瞥了一眼,就随手扔在了一边。” 魁梧汉子眼尖,撇见后连忙一把伸手抓住,道:“这可是名单。” 迟授无所谓道:“这东西没必要去看,玄府要是出动我们所不知道的力量,绝不会在这在上面给你明白写着。” 魁梧汉子笑嘻嘻道:“看看也好,看看也好。”他用油腻的手纸张拉平,看了几眼,咦了一声,道:“这个张御,好像就是杀死瘟疫之神的那一位,我看值得注意啊。” 迟授冷然一笑,道:“那不过是玄府有意推到前台的人罢了,对瘟疫之神出手的应该另有他人。” 魁梧汉子见他说得严重,也是感到事情不一般,他想了想,一拍自己的胸脯,道:“那迟军候想怎么做?我们都听你的。” 迟授道:“我的意思是,立刻举行仪式,设法唤动所有神明的真身到此,” 魁梧汉子一愣,道:“是不是太早了?” 神明真身一般是沉睡的,若是醒了过来,那每一天所需的祭品都是海量的,现在大小部落供奉的神明超过五位,虽说其中有几位只是灵性生物,可消耗却一点也不会少多少。 而且万一玄府的人迟迟不来呢,这笔损失又算谁的? 迟授用犀利的眼神盯着他道:“玄府的力量未明,我们只能全力以赴,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心疼区区一些祭品了。” 魁梧汉子忙道:“我自然是赞同迟军候的,但这事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还需要征求其余酋首的意思。” 迟授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那你快去商量,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而此刻另一边,一艘不起眼的海船也正从旦港出发,沿着海岸,往西南方向行驶而去。 张御身着斗篷,戴着遮帽,站在甲板之上,看着前方汹涌的海浪,他的衣袍被海风不断吹拂起来。 年初他乘船来到瑞光城的时候,仅仅是一个会一点呼吸法的年轻士子,可现在再度出海,却已然是一个斩凡入玄的修士了。 现在他虽然拥有了一些力量,可也仅够自保,要想左右都护府的局面,却还远远不够。 一名助役这时走了过来,对他一拱手,道:“张玄修,窦玄修有请。” 张御道:“知道了。”他转过身,往上层甲板的主舱室内而来,走到门前时,两个等候在此的助役立刻为他推开舱门。 他迈步入内,目光一扫,见舱中摆有一张固定的圆案,此番同行的齐武、王恭两人已是到了。 而中间位置,则站着一名大约七旬上下的修士,虽然看去已是年纪不小,但是发须浓密,目光炯炯幽深,身躯体魄极为健硕。 其人名唤窦昌,也是当年玄首的弟子,只是之前常年在北地与瘟疫神众周旋。现在瘟疫神众被消灭,这才被调遣回来。 长年的战斗生涯使得他气势格外凌厉,哪怕站在那里,浑身上上下都有一股十分迫人的威压。 这一次前往朝明城的行动,也是由其人来主持。 张御不清楚窦昌的具体情况,但猜测这位应该是专攻“身、意”这一路的玄修,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长期与异神的对抗中存身下来。 窦昌是雷厉风行的作风,见张御走了进来,道:“张师弟来了,那人便齐了,来,张师弟,我们坐下谈。” 张御走过去,与三人都是见了下礼,这才坐了下来。 窦昌坐定后,看向王恭道:“王师弟,可以把地图拿出来了。” 王恭当即从袖中取出一卷图轴,摆在案上,并在三人面前铺展开来。 张御目光投去,见这是一份朝明城城内的详细布防图,只是粗粗看了几眼,他就已经把大致几处重要的位置记在了心中。 窦昌看过后,沉声道:“地图准确么?” 王恭道:“这是之前几批去往朝明城的事务官吏分别绘制的,我已经互相对比过了,大致都是相差不大,而且其他东西就算能调整,祭坛一旦立下,就很再动了,就算细节上有些出入,可也无碍大局。” 窦昌点头,寻常的军备布置对他们威胁不大,只有异神才是此行的需要关注的对象,只要除掉了异神,朝明城也就不足为虑了。 齐武道:“项师兄之前认为,我们玄府中一定有神尉军的眼线,我们若是出动,未必能瞒过神尉军,所以他们是不会坐视我们动手的,一定会派人援助。” 窦昌同意道:“这个不能不慎重。” 他声音凝重道:“神尉军的左军候阿尔莫泰失踪,现在还不清楚是不是神尉军弄鬼,神尉军中除了阿尔莫泰,还有前任左军候迟授,要是这两个人都在朝明城中,那事情就很棘手了。” 王恭道:“我在半月之前,已是派遣几名弟子潜入了城中,而且早在去年,我就在那里拉拢了眼线,相信很快就有消息传回,若是确定这两人都在,那么按照项师兄的意思,我们就暂且观望,不用急着动手。” 窦昌想了想,也是表示同意,两名军候再加上数位异神,绝不是他们能够抵挡的,这是较为妥当的做法。 他这时一转目,见张御一直在注视着地图,就客气的问了一句,道:“张师弟,你对此行可有什么建议么?” 张御抬头看向他,又看了看齐武、王恭二人,道:“我倒是有一个想法。” …… …… 第一百二十二章 奔袭 窦昌本来只是出于客气才有此一问,可没想到张御当真心有对策,至于言语之中的冒险一说,他倒是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他在北地牵制瘟疫神众的时候,又何尝不冒险了? 那时他势单力孤,只能专门挑那些瘟疫神子下手,这里面可谓异常凶险,一旦被瘟疫之神抓住行迹,那是必死无疑,可他仍旧凭借着过人的判断力和预见力屡屡逃脱危险,现在瘟疫之神被灭,他还是好端端的活着。 他道:“张师弟,这里都是自己人,你尽管说。” 张御看向三人,道:“诸位师兄,在说这个想法之前,御先要说明一事。” 说话之间,伸出手来,分别指了指地图上的两处地方,道:“这里是两座祭坛,我看了一下上面的标记,作画的人很用心,文彩和图案都描绘的清清楚楚,这上面显示的是海神‘尤潘’和雨神‘塔瑞姆’。” 齐武好奇道:“莫非这两个神有什么特异之处么?” 王恭皱眉道:“不对,我之前调查过,这两个异神明明是潮汐之神与河流之神。” 张御看向他道:“这就我要说的了,这两个异神应该属于古老神明,再度复活之后就有了新的‘信称’,譬如瘟疫之神伊米特里,他原本并不是叫‘瘟疫之神’,而是叫‘复仇之神’,而这两个神明实际上比他更为古老,原先的力量也更强大。” 窦昌沉声道:“它们现在应该不具备之前的力量了。” 张御道:“是的,神明复苏之后,力量是会比原本有所削弱的,但是他们只要回到世间,那么力量还是会不断提升的,这取决于他们的信众给他们奉献的祭品,还有他们自身的作为,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他们对于寄托之身的神异改造。 我只想说,这两个古老神明一旦拥有了真身,那么实力绝不会弱于瘟疫之神,所以这两个神明才是我们这次应该注意的重点。” 窦昌三人都是皱眉,神情也是凝重起来,他们并不怀疑张御的说法,可他们出来之前,主要防范的是神尉军,异神则是放在较为次要的一个位置上的。 而现在看起来,这两个异神才是需要郑重对待的。瘟疫之神所带来的麻烦,他们可是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这倒不是他们不重视此事才致有此疏忽,而是玄府接手神尉军的摊子也不过大半年,之前到处都是在救火,对抗异神,没有一刻停歇不说,人手也是严重不足。 之前虽然提前往朝明城派遣了眼线,可这些冷僻的古代知识又不是人人懂得的,又哪里去分辨这些? 王恭皱眉道:“要是张师弟早些参与决事,那我们今日就不至于这般被动了。” 窦昌却道:“现在也不晚!”他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既然提出此事,我想那一定是有办法的,这应该就与师弟你的那个想法有关吧?说说吧,我们都在这里听着。” 张御点了下头,继续说道:“从之前的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两个神明很少露面,这说明他们还在沉睡中,还是改造寄托身躯,这就是我们的机会了。” 齐武这时道:“张师弟是想在它们沉睡时出手?可既然他们是沉睡的,那么一样也是可以唤醒的,万一朝明城的人把它们唤醒了呢?” 张御道:“神明的复苏,是件很复杂的事,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还需要准备丰富的祭品,我们是昨日才决定往朝明城去的,可即便朝明城当时就开始准备祭品,举行仪式,想要在一两天内强迫唤醒一个异神也是不太可能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我在学宫中教过许多学生,曾问过他们最不喜欢什么事,他们都言最痛恨在睡懒觉的时候被人打搅,这个道理放在神明身上,也是一样的。” 三人露出了好笑的神色,显然他们都有过类似的经历。 窦昌与异神争斗的经验非常丰富,他心下略一琢磨,道:“张师弟的意思,是否是想中止这个可能已经开始的仪式,或者是干脆毁去祭坛?” 张御道:“是这样。” 齐武看着地图道:“那么用什么办法呢?这两个祭坛就在朝明城的中心地带,处于重重保护之下……嗯?”他忽然想起一个办法,猛地抬起头,道:“难道张师弟的意识,是想……” 张御对他一点头,道:“我的建议,就是我们抛下船上的一切,直接飞遁前往,如果我们动作快一些,那么在今天就赶到那里,然后……” 他食中二指微微分开,在祭坛之上重重一点,“自空中攻击这两个祭坛!” 他抬起头,“如果他们那时候他们还没开始仪式,那是最好,如果已经开始了,那这两个祭坛只要毁去,就能阻止这两个异神真身被唤醒。” 窦昌不觉点头,他是久经战阵的人,知道纵然浊潮在消退,可神尉军恐怕还意识不到来自空中的威胁,因为无论是现在的神尉军还是异神信众,都不是什么体系严密的组织,他们的反应是很迟钝的。 实际上,他在对付瘟疫神众的时候,往往一个套路就能用很久。 这并非是因为对方蠢,而是对方不愿意去改,或者是过于相信自己的力量,固执的认为上回没能用同样的手段消灭对手,只是因为自己大意或者不够努力,而越是要这样证明自己,就越是会吃亏,直到被教会如何做人。 他想了想,问道:“张师弟,你有没有考虑过,异神的祭坛应该不止一处。他们应该还有备用的,再或者,这单纯只是一个陷阱呢?” 张御道:“诸位师兄,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是陷阱还是真的献祭仪式,我一眼便能分辨出来,这点几位师兄不用担心。 且有一点,唤醒神明的祭品并不是那么好找的,有些东西需要临时准备,只要我们摧毁了主祭坛,那么接下来一段时间内,足够我们展开动作了。哪怕事机不对,只要我们动作足够快,那么也能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撤离。” 窦昌三人自是不难看出,这个计策简单、直接、迅速,就像一把利刃一样直插敌人内腹,其中的关键之处就在于突然性,在敌方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之前,就给予其等迅烈的打击。 齐武这时却露出了无奈表情,道:“张师弟的建议是不错,可是我与王师兄并无法飞遁。” 王恭沉着脸,没有说话。 他们无法做到这一点,倒不是他们不肯去学飞遁章印,而是因为他们本身所擅长的并非“身、意”之印。 虽然不是不可以再往这两个正印的方向上努力,可这却需要足够的神元,消灭瘟疫神众才两个来月,他们还没来得及完成此事。 窦昌想了想,道:“没关系,我可飞遁,张师弟,你方才说的冒险,就是指此事了吧?” 张御道:“是的,如果王师兄和齐师兄无法前往,那么窦师兄如果愿意的话,那就由我们二人前往此处。” 齐武急忙出声反对道:“不行,太危险了!”他转过身,冲着窦昌道:“师兄,我们可以先回去,与项师兄商量一下,而后召集能飞遁的同门一起前往,这样可以确保此行成功。” 窦昌摇头道:“既然出来,又哪有回头的道理,况且现在府中只有项师兄与我能做到自如飞遁,其余师兄弟尚无人有此等能耐,回去了也没用。” 实际上,这回出行,他原来是有一套计划的,只是出于保密,所以除了他之外,并不对其他人说,现在看来,这个计策可以先放在一边了。 他看着齐武、王恭二人道:“我觉得张师弟的这个主意不错,你们两人的意思呢?” 王恭低头一想,随后缓缓抬头,沉声道:“我赞同。” 齐武顿时无奈,三个人都同意,他反对也没用了,只能道:“那张师弟,窦师兄,你们两个千万小心了。” 窦昌语气里透着一股看淡生死的从容,道:“战阵上瞬息万变,什么意外都有,多消灭一个敌人,才多一分胜算,这需要拿命去拼,齐师弟,自我们出来那一刻,就没有什么小心不小心之说了。” 他转头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可回去准备一下,稍候我们就动身。” 张御对着三人一拱手,就从主舱之内退了出来。他回到自己舱室内,将那赤色手套戴上,而后将斗篷紧了紧,就手持夏剑,重新回到了甲板之上。 不一会儿,窦昌也是走了出来,身后跟着齐武、王恭二人,他道:“张师弟,我们出发。” 张御点了下头,这时齐武、王恭二人对他们二人郑重一礼,他也是抬袖还有一礼,而后身上光芒一长,身上衣袍飞舞,就化一道青虹直入长空,与另一道纵起的红芒一同,眨眼间就冲入了茫茫天穹之中! …… …… 第一百二十三章 惊虹雷动 窦昌与张御二人驾光飞遁,向西南方向飞驰有一夜之后,一道狭长的海湾出现在了两人视界之中,自高空看去,仿似陆地边缘被什么鸟类啃掉到了一个缺口。 燕喙湾。 都护府西南地界最繁华的海湾。 可以看到在靠近地陆那一面,有一座闪耀着灯火的城市矗立在海岸边的高地上,它的港口设立在高地向内弯转的峡谷缝隙之内,里面现在还停泊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毫无疑问,这里就是朝明城了。 这座城市最早由天夏人建立,最初目的是为了把南方丰富的自然资源转运到北方。只是洪河隘口之战后,天夏人的人口大大数量减少,只能把权力下放到当时的各个归化土著部落手中。 经过几十年来的南北贸易,这些部落掌握了大量的财富,他们通过不断吸纳天夏的礼制法度,以及先进的武器和技术,逐渐壮大起来,随之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他们虽然现在还自称部落,部落之主也仍是沿袭酋首的旧称,可实际上内部的组织和结构与一般的土著已然完全不同了。 他们有着自己培养的治事文吏,还有自己的军队武备,有着自己的贸易船只,他们现在完全可以称得上是都护府的地方藩镇了。 张御和窦昌二人在望见这个城市后,为了避免过早暴露行踪,所以没有再继续接近,而是远远在一处高坡之上降落下来,并在此吞服丹药,打坐调息。 窦昌待状态恢复后,就道:“张师弟,神尉军中,前军候迟授这个人眼神特别好,号称能远见千里,这里的确是有些夸张,在浊潮影响下也不可能做到,可其人对于外界的异常变化的感应无疑是相当敏锐的,他若在这里,那我们就必须要小心了。”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若是如此,我们再怎么小心,也很避免不被发现,那索性稍候动作快一些,那样就算其人察觉到了,也来不及阻止。” 窦昌表示同意,他们要攻击的目标相对固定,迟授的战斗风格和他恰恰相反,是尽量避免和人正面接触的,所以他们成功的可能性还是极大的。 商量过后,两人再度腾空而起,这一次却是往更高之处拔去,飞遁有一段路程后,就来到了朝明城的正上方。 张御看有一眼,从这个高度往下望下,朝明城差不多只有一个手掌大小,身为修行者,他的目力很好,哪怕是夜里,也能把下面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这里远远超出了心湖的感应范围,所以为了确保无虞,他使用了辨机之印,仔细观察着城中的情形。 窦昌在旁边没有说话,他长于正面硬打硬拼,却不具备这类查敌观望的本事,他此刻看着张御从容打量下方,心里也是羡慕不已。 六印俱见就是好,这意味着后者只要神元充足,那么自身可以向任何一个地方发展,可以做到在一定程度之内没有短板。 因为事先准备充分,张御很快就找到了那两个祭坛,他能看到此刻有不少人正围在那里,在往祭坛上奉献各种祭品,还有不少人举着各种金银器皿,一边张口颂赞,一边抛洒着各种香料和花瓣。 毫无疑问,唤醒异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不过祭坛上的祭品并不多,说明仪式才刚刚有开了一个头。 他们来的正是时候。 他转头看向窦昌,道:“窦师兄,那里的确是主祭坛的位置,只要破坏了这两处,仪式就会被打断,异神就不会被唤醒。” 窦昌一把握紧了双手拳头,咯咯作响,“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开始!” 张御道一声好,看着下方道:“那就由我对付东面那个祭坛,窦师兄就负责西面那一个。” 窦昌用力一点头,道:“就如此!” 话毕,他深深一个呼吸,身上开始流转起了多个章印,坚刚、重岳、万钧、不破、冲荡、金纯……一连十多个章印,全都是起到坚固身躯和强攻硬袭的作用的。 张御能看出来,窦昌的攻击方式应该是用自己的身躯直接去冲撞那个祭坛,而他也有自己的手段。 心意一唤,夏剑从剑鞘之中飞出,飘悬在他身侧。他闭上双目,心神与之沟通,只是片刻之后,就有一阵阵玉光就从剑身之上绽放出来。 窦昌经过一番准备后,身上喷薄而出的光芒就像是一团团流动的火焰,他看了一眼张御,后者对他一点头,他也就不再犹豫,大喝一声: “动手!” 两人身上的光芒再度一涨,先是上升腾一段距离,而后在那光华扩张到最为剧烈之时,便齐齐朝下一落! 簌! 两道惊虹自天顶上方旋落而下,带着呼啸破空之声,向着大地遥击而来! 心光可以消磨一切动静和外扰,这样也就不存在任何声势了,可是他们就是要以一个绝对震撼人心的方式冲入朝明城中,给予城中每一个人以深刻的记忆。 窦昌头朝下方,在下落过程中不断调整自己,不至于偏离朝明城太多,待下降到了一半距离的时候,他也是看到了自己的目标,于是轰然一声,速度又加快了一些。 张御则是一手前指,引剑在先,身外则流转着一层青玉色虹光,随着身躯前冲,不断撕裂着周遭大气,并拖拽出了一条经天流虹。 朝明城广场附近的石堡内,迟授双手环抱,躺在堂中石柱之间的吊床上,这是他的习惯,可以让自己的视线随时随地能观察到四周动静。 此时外面正传来一阵阵喧哗诵唱,在他的努力之下,那些部落酋首总算达成一致,愿意祭献祭品,唤醒神明的真身。 本来这样的准备已是足够了,因为玄府的人是昨天才从港口出发的,那么达到这里时,最少也要三四天的时间,那时这几个神明无论如何也该苏醒过来了。 可他仍是感到了几分不安,总觉得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但是问题到底在哪里,却怎么也没法想起来,这让他心中非常烦躁。 然而就在这时,他耳朵动了动,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伸手一按,整个人一下就了冲出去,在经过墙壁的时候,却像是没有实质一般,直接从那里透过,冲出数丈之后,身形一坠,就落足到了热腾喧闹的广场之上。 一个祭祀走了上来,试图给他喷洒神水,他毫不客气的一把将之推开,不去理会后者的咒骂,凝神辨了一辨,过了一会儿,他猛然一抬头,往天中看去,那里好像有两个正在闪烁着的光团,像流星自天外而来,在短暂的凝视之后,他的眼瞳不由一缩! 不好! 他脚下重重一点,身形顿时半悬浮起来,随后整个人倏忽一闪,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远离广场,并向着更远的地方毫不停留的奔去。 凡他所经过的地方,无论是厚重的墙壁还是敦实的大柱,他都是自上面一穿而过,没有能够阻挡他分毫。 而就在他离开才三四个呼吸之后,两道虹光倏尔坠地,像是一下没入了其中。 天地先是一静。 而后…… 轰!轰! 两声几是不分先后的的沉闷爆响传出,同时伴随着一阵猛烈的地震,震荡令城中所有的琉璃制品全部爆碎,这强烈的动静顿时引发了全城和混乱和诸多部落上层的惊恐。 待剧烈的余波消去之后,可以看见城中原本的东西广场已经消失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两个巨大的坑洞。 广场周围的建筑,无论是古老的神庙,还是改造的石堡,亦或是华丽的事务大厅,全部被夷为平地,边缘处的碎石砖块呈现出一种向外扩散的波浪形。 在此举行献祭的祭祀和信众在第一时间的撞击中全部尸骨无存,在更远处,则是一圈被强猛冲击震晕震毙的围观信徒。 而在这一片废墟的中心地带,两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从坑洞中缓缓飘了出来,一直来到天空之上,并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城市。 …… …… 第一百二十四章 阴毒 张御和窦昌二人看着下方,他们这一击战果斐然,不但一上来就摧毁了两个既定的目标,且把祭坛周围的人也一并带了进去。 可以说,两个异神的祭祀团和外加武装护卫都在这一波冲击中全灭了。 想必供奉这两个异神的部落就算再想举行献祭仪式,也没有足够合适的人手了。 其实这里面有些祭祀是具备很强的灵性力量的,若只是单纯的物性冲击,还不见得能将这些人杀死,但一来二人为了确保这一击威能,同时还释放出了一部分心光,二来这些祭祀将灵性力量全部拿去沟通神明了,失去了自保的能力,这才毫无抵抗的被全数覆灭。 只能说,二人挑选的时机实在太好了。对方完全没有想到,在城中受到重重保护的中心地带,自己居然也会受到敌人的攻击。 张御这时看了窦昌一眼,若说他是依靠夏剑来出这威力无匹的一击的,那么这一位就是完完全全凭借自己的身体了。 不过他猜测,其人一定掌握着什么他不知道的章印,才能承受住这样猛烈的撞击。 窦昌在等了一会儿之后,见城中没有任何反击到来,便用确定无比的语气道:“阿尔莫泰不在这里!否则他一定会第一时间跑出来的。” 张御点头,这是当然的,阿尔莫泰已经被他打死了,只是他答应过其人,不主动说出此事,用以交换其人把自己养父的东西交代出来。 窦昌一捏拳头,道:“这是一个好消息,神尉军另外三个军候现在都在北方,最有可能在这里的,就只有迟授了。” 他来之前,最忌惮的就是阿尔莫泰和迟授这两个人合作。 这两人一个擅长正面对攻,一个则是精通隐匿暗杀,一旦配合起来,那战力是翻着倍往上计算的,他觉得要是换成之前未能掌握飞遁的时候,就算此刻齐武、王恭都在,也不见得能对抗的两人的联手。 而阿尔莫泰若不在,只有迟授一个人在这里的话,是挡不住他们两个人的。 不过他并没有放松警惕,还是开口提醒道:“张师弟,迟授不擅长正面对攻,可他却具备将我们一击杀死的能力,所以千万小心了。” 张御心念一转,从玄府的文书上看,迟授所得的神袍是来自于“阴毒之神”,这个“阴毒”并不是概念上的意思,实际上指的是一种传说中蘑菇和毒蛇的共生体。 蘑菇用诱惑的外表吸引猎物前来,而毒蛇则负责咬死前来采摘的人或生物,然后双方共享养分。 传说中的神王博提库想占有女神辛欧,结果辛欧故意引到“阴毒”附近,结果他不小心就被这条毒蛇咬死了。 他考虑了一下,道:“窦师兄,我们此行重点是为了肃清朝明城中的异神和异神信徒,使其重新接受都护府的辖制,所以我们大不必去理会这个人,可先设法把剩下的目标清剿了,他若出现,再出手应付,他若不出现,等到两位师兄到来,那事情就不可会再有反复了。” 窦昌一想,表示同意,两人商量了一下,两道遁光一分,就各自分头行动了。 某一角落的阴影中,迟授缓缓站了起来,这次来的两个人都会飞遁,这就十分让人讨厌了。 他有心上去杀敌,可是根本无法够着。 他想了一想,转身一跃,无视各种地形障碍,如虚影一般穿过各种建筑,直接来到了城墙边上一处狭小的石堡内,对着一只迎面砸来的拳头,他冷声道:“是我。” 那个拳头从他身上一透而过,魁梧汉子被自己的力量带的踉跄了一下,这才站直身躯,看到是他,这才松了一口气,道:“迟军候,外面怎么回事?” 迟授道:“是玄府的人来了,不过参与唤醒仪式的那些祭祀全完了。” 魁梧汉子眼睛睁大,倒吸了一口凉气。 刚才那等动静竟然是玄府的人造成的? 那来人该是有多么强大? 他不由的暗暗庆幸自己的人没去参与祭祀,不然怕也是一样的下场。 “那我们……我们现在怎么办?” 意识到来人的厉害,他生出了逃跑的想法,可心里又舍不得放下城里的权势和财富,而且让他退回荒原重新去当野人?他是万万不愿意的。 迟授沉声道:“我不是不能对付这两个玄修,可他们都能飞遁,我找不到出手的机会,你把所有的祭祀集中起来,让他们为我提供力量,这样我可以短暂拥有飞空的能力,那我就可以解决他们。” 要是祭祀的力量集中在一个普通人身上,心力不一,那是绝对没有用的,可神尉军到达他这个层次的,就是某种意义上的神明了,所以可以统合这些借来的力量, 不过这是他本来就具备短暂悬浮腾空的能力,才能在基础上有所加强,否则再多的灵性寄托,也只能然让他能够运用的力量大些罢了。 魁梧汉子咬牙道:“好,都到这个时候,都听你的,迟军候,你还有什么要求么?” 迟授毫不客气道:“你把城里的火炮准备好,等一下战斗起来,什么地方有动静,就往那里打。” 魁梧汉子怀疑道:“火炮能对付玄府这次过来的人么?” 要是连心光都没有玄修,火炮或许有用,可是这次来的人能造成那等声势,那肯定不是一般人物,对于这些人来说,火炮实在太笨重了,对方不说会先一步避开,就算是站着让他们轰也没用啊。 迟授不耐烦道:“你们别管这么多,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还有,不要叫我军候!” 魁梧汉子表情狞厉起来,狠狠道:“既然这样,我把部落里所有的火铳手也集合起来,那样多少也能增加些力量。” 迟授诧异看他一眼,显然没想到这个人关键时刻倒也狠得下心,他一寻思,点头道:“这样也不错。” 这时他似若有意,又似若无意的提醒了一句,“快去准备吧,越快越好,迟些你的那些盟友恐怕就要被杀光了。” 魁梧汉子目光隐晦的闪烁了一下,道:“我知道了,这就去安排。” 张御此时来已然到了一座石堡上空,这里全是用厚重的石块垒砌起来的,可以看出当初修筑这里人花费了相当大的心思。 在他的心湖之中,可以感觉到有几个异样气息的人躲藏在石堡的地下,身上的灵性也是有节奏波荡着,这是在膜拜祈求异神的保护。 他心意一引,夏剑飞至一旁,而后剑尖缓缓指向那个所在,同一时刻,剑刃之上也是绽放出了显眼的光芒。 石堡城墙上此刻站立着一排排火铳手,只是现在所有人面色紧张无比的看着悬浮在天中,浑身包裹在光芒之中的人影。 在看到这一幕后,顿时忍受不住压力,有了不由得放出了一枪,随后所有人如同接受了信号,接二连三对着天中轰击着。 大部分的火铳都是毫无准头的,不知打到哪里去了,只有小部分落到那一层光芒之上,可就像石子投入大海中,没有半点回应。 可是此刻所有人好像都陷入了疯狂,不停的在那里装填药子,射击,再装填,再射击,连铳管红烫也不管不顾。 张御根本无视了下方这些人,待夏剑之上的灵性积蓄到一定程度后,他意念往下一引,天中如雷轰响,一道闪光霹雳轰然劈入了下方的地窖之中。 轰! 一声沉闷的响声过后,地面之上只是出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坑洞,可底下所有人都已是在这一击下被震死了。 嗯? 正在他把剑收回之时,却察觉到那里地窖一股淡淡的热流传递上来。 他心下微微一动,伸手一拿,片刻之后,一只黄金铸成,造型奇异的神像就缓缓飘了上来,并落到了他的手中。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道仿佛没有实质的虚影忽然出现了石堡的边缘处,并沿着城墙上移,一直到了最高处后,这才停了下来。 迟授只是想伺机找寻下手的机会,可是没想到,机会真的出现了。 这个距离……刚刚好。 哪怕还没有获得飞纵的能力,可只需一个跳跃,就能触及到那个身影。 他双目死死盯着,微微俯低身形,背脊拱了起来,身上的力量也是缓缓积蓄着。 可就在他准备动那一刻,忽然感觉到,一股深切危机降临到了身上。 不对! 会死!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此时冲上去,就一定会死。 他原地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相信的直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见到,那个脸容掩盖在兜帽下的玄修忽然一侧,其所看的方向,正是他自身所在的位置,这一刻,一股惊悸感猛然从心中升起。 ……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击 迟授反应也是极快,就在心中警兆出来的那一瞬间,他身躯骤然往下一沉,就往城墙下部坠去。 与此同时,一道剑光从他原来所站的位置划过,轰隆一声,整个城墙上端去掉了半边,砖石飞溅,上方不及走开的火铳顿时死伤大一片。 他心下一跳,庆幸自己躲开了。 他虽然能穿透各种建筑和障碍物,但却很难防守带有灵性力量的攻击。 这也是为什么他当初输给了阿尔莫泰,他最擅长的攻击无法破开阿尔莫泰的整体守御,而他的守御面对其人又是异常脆弱,在堂堂正正的正面战斗中,他没有任何取胜的希望了。 就在这时候,又是一股危险感觉生出,他急忙一闪,又是一道凌厉剑光从身侧险之又险的划过,并顺带将旁侧一堵石墙洞穿。 只是心中警兆未去,他知道那剑光恐怕很快就会转回,所以不敢停留下来,在不同的建筑物之间来回拼命穿梭躲避着。 方才他之所以先盯上张御,那是因为他是认识窦昌的,知道这位与玄府主事项淳是一辈人,斗战经验十分丰富,并不容易对付。 而脸容掩藏遮帽之下的张御他却不认识,心下猜测这或许是玄府某个方才拥有了第二章书力量的玄修,这样的话,在经验上应该比较欠缺,也就更容易对付一些。 可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反而还有一点后悔。 他感觉自己就算对上窦昌,就算对方会飞遁,一时找不到机会,也能及时抽离,不至于这么狼狈。 在又一次成功躲避一道剑光后,他稍稍得了一丝喘息之机,脑海之中开始寻思起了对策。 他认为对方能感应到自己,一定是靠着某种精神上的牵引。 他每次在动手之前,自身的生命迹象都会极度收敛,别说气息气味等信息,就连心跳和血液流动都不会有,就如同一个本就不存在的物体。 可唯一还在剧烈活动的,并能暴露他存在的,那就只有情绪和意识了。 在判断出这些之后,他立刻尝试着收敛情绪,尽量降低自身的意识的活动,同时加快速度往外逃跑。 这倒也不能怪他畏敌避战,关键是他面对飞遁的敌人无有任何还击的能力,除了逃避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只能期望祭祀的力量快些传递过来,这般才有公平一战的资本。 张御方才在拿到那雕像后,心湖照中忽然映照出来一股杀意,他自然不会客气,直接隔空一剑斩去。而在接连十几剑之后,从对方的行动中,他大致也是判断出了其人身份。 应该是迟授没错了。 神尉军中,现在能来到这里的,又具备随意穿梭实体能力的,也只有这一位了。 可又是数剑过后,对方的存在感却是在不断削弱之中,并似是在从心湖之中远去,应该也是察觉到了自身暴露的原因,并迅速找到了应对的办法。 这从一点看,对方倒也不愧原本的神尉军军候身份。 他念头一转,夏剑倏尔飞回,伸出手去,一把将剑柄握住,人与剑立时沟通至一处,心湖刹那间扩大出去, 在这一股更为强大的感应之下,那个已然淡弱下的情绪反应,再一次从心湖中浮现了出来。 他眸光一闪,身躯在心光推动之下,霎时出现了那个目标上空,而后意念一催,又是引剑杀来。 迟授在地面上移动,速度是怎么也不可能快过天中的遁光的,这时他察觉到了一条地下通道,似通向几处宽广空间,心下一喜,急忙往下沉去,那剑光随后跟来,所过之处,所有遮挡阻碍都被洞穿撕裂,大量的地下建筑的也是随之崩塌。 他在地下通道内转折挪移,却始终无法甩脱剑光的追击,正自焦头烂额的时候,忽觉一股强大的力量降临自身心之中涌现了出来。 他精神一振,知道是祭祀团的力量来了,当即引动了这股力量,整个人倏地就化为一道轻烟,速度骤然一块,转瞬间就从张御心湖的感应范围内冲了出去。 而另一边,窦昌则没有遇到来自任何方面的阻挡,他按照既定的步骤,冲入一个个部落首领的藏身据点和宅院中,将他们找出来杀死。 那些小部落多少还有些反抗之力,而两个大部落在自身祭祀团覆灭后,已是失去了绝大部分超凡力量,根本挡不住他的冲击。 还有一些人在收到消息的人见势不妙,开始带着亲信从城中撤退。 窦昌并没有去追赶,这反而是他希望看到的。 只要这些人离开了朝明城,那就意味着放弃自己的权势和财富了,等到都护府的人过来将那些中下层清理干净,那其等就不再具备任何影响力了。 但是对于那些仍然坚守在城里,至今仍是不肯放弃的人,他都是一律坚决肃清。 他的动作相对张御就猛烈多了,往往认准目标之后,就直接合身撞进去,途中不管是建筑物也好,还是什么鹿角铁刺之类的障碍物,都是被他挤烂撞碎。 此时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高大宅院,上面悬挂的旗帜证明了这是城中三大部落之一的铁翼部族,他如之前一样冲入进去,可方才撞破厚实的墙壁,冲入内院,兜头就迎来了一发火炮轰击。 这一发霰弹一下横扫了整个院落,把本来精致的内院打得满目疮痍,烟尘滚滚,一面墙壁也是摇摇欲坠。 一群护卫兵瞪大了眼睛,期待这一炮的结果,然而让他们感到绝望的是,那个浑身闪烁着光芒的人影似一点影响也没受到,甚至连动作也没停顿半分,直接就冲了上来。 轰然撞击声响起,在漫天爆碎粉的烟尘和各种转石杂物中,那道光芒已是飞快向内庭冲去,而他的身后,只剩下破碎的石台,弯曲的炮管和扭曲成一团的人体。 响动很快在最深处一幢宅院中响起,在阵阵撞击声和破坏声中,整栋建筑最终不堪重负,轰然塌陷。 过一会儿,满地的转石被猛然轰开,一道闪着光芒人影冲入天穹之中,在看了一眼下方后,就向着另一个方向飞纵而去。 张御在感觉到迟授从自己心湖之中一下消失后,他念头一转,便将飞剑唤回,再度拿入手中。 就在方才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诸多来源不一的灵性力量出现在了迟授的身上,这才导致了后者突然间速度大增。 这样的情况,分明就是有人在帮助其人,而且不止一个。 如无意外,这应该是朝阳城里残留的祭祀了。 朝阳城有三个部落,其中两个部落的祭祀群已经被他们摧毁了,那么这些人,毫无疑问就是剩下最后的一个部落的祭祀团了。 哪怕没有迟授,这些人也是必须铲除的。 只是他们到底在哪里呢? 他思考片刻之后,就把剑拿起,横在身前,随后闭上双目,将自身心意寄于其上。 片刻之后,他把手一放,夏剑就化一道流光飞去,去到城墙边缘之后,便以他为中心,迅速围绕着整个朝明城飞旋起来。 在转了两圈下来后,城西北的位置那里传来了一丝异样! 他双目睁开。 在那里! 轰然一声,他整个人倏化光虹,往那个方向冲去,短短片刻之间,就来到了那一片区域上方。 俯视有片刻后,他伸指对着悬浮在旁的夏剑一点,剑刃之上光芒骤盛,少顷,一道耀目光亮入自天一落,直直射入地下。 下方的一个宽敞空间中,此时二十余名祭祀正凝注精神,对着一个临时塑造的迟授雕像,把自身的灵性尽量往其人身上寄托。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心灵之中猛然传来一阵强烈的情绪,似在提醒他们危险将至,这是迟授在向他们反向示警。 然而已经迟了,众人头顶之上忽然有一道光芒穿落下来,以极快速度的在室内游走了一圈后,再是一闪,便就重新飞了出去。 整个地下大厅顿时变得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先是倒了下来,头颅滚到了一边,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此间所有祭祀都是倒地而亡,死因俱是身首分离。 …… …… 第一百二十六章 跃空袭杀 迟授方才从张御剑下逃离后,就一直关注着后者动向,见其往祭祀团所在的地点过去,就知道不妙,急忙于心中疯狂示警。 然而张御出手实在太快,在发出警讯没多久,他便远远看到了那一缕剑光从地底飞出,又回到其人身侧的景象。 而同一时刻,他身上蕴集的灵性力量也是开始消散。 他知道,朝明城已经完了。 三大部落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祭祀团全灭,大多数酋首和上层不是逃走就是被杀,剩下的人还能干什么?不用玄府出面,都护府也能收拾掉他们。 至于那些异神,没有祭祀去主动唤醒,自然不会醒过来,或许等到什么时候缺了祭品会试图寻找自己的祭祀,可那个时候,迎接它们的恐怕就不是什么丰美的祭品了,而是杀气腾腾的玄修了。 他本来可以在祭祀团出事之前就出手阻拦,可是他知道,那个时候必然是张御准备最为充分的时候,出去反而极可能把自己搭进去。 他对危险的感应十分敏锐,就是张御最后飞剑离身的短暂片刻,他也没有冲上前去。 他对这个选择并不后悔,这次失败,顶多是无法再重新坐上军候之位,神尉军也不会为了这件事让他去死,只要能够活下来,未来总是有无限可能的。 该撤了。 这个决定一下,他心中忽然一阵轻松。 他怔了一下,随即蓦然醒悟,原来自己一直以来的压力是怕死,而不是担心无法完成神尉军交代的任务。 最后再看了一眼张御悬浮天中的身影,他足下一点,就身化虚影,往后方退去。 这一次他倒是没有立刻离去,而是来到了魁梧大汉藏身的地点,后者此时的神情很紧张,见他出现,急忙问道:“迟军候,怎么样了?” 迟授道:“事不可为,我得走了,你愿意留着就留,愿意走就走,现在做决定还来得及。” 魁梧大汉瞪大眼睛看着他,不可置信道:“迟军候,你,你就这么走了?” 迟授道:“对,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 魁梧大汉脸上一阵扭曲,咬牙切齿道:“你这是逃跑!” 迟授眼睛一眯,身上露出了危险气息,但他随即似发现了什么,身躯一晃,就化一阵似无实质的轻烟,快速穿墙离去了。 魁梧大汉朝他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唾骂道:“你也配称军候?我不像你,我是不会屈服的,要我投降,我宁可死!” 轰! 一声爆响从顶上传来,整个屋顶被削去,无数碎瓦砖石掉落下来,魁梧汉子慌忙抱头蹲下,过了一会儿,他慢慢露眼一看,只见一个人浑身光芒闪烁的人影悬在上空,遮帽下的脸容笼罩在阴影中,而旁边一柄闪着光芒的飞剑跃跃欲试。 他连忙大喊道:“别杀我!我知道朝阳城所有的地下仓库,我知道城里还有不少隐藏起来的势力,我可以帮你们都指认出来,我可以帮你们控制朝明城……” 张御静静看着,这个人应该是三大部族之一金指部落的首领,不过这人的确有些用,从先前的资料看,主要负责和神尉军沟通的就是此人,肯定知晓不少秘密。 呼的一声,远处一道遁光飞来,到了张御身边停下,窦昌看了看下方,道:“张师弟,你这里怎么样了?” 张御道:“我方才遇到迟授了。” 窦昌神色一动,道:“人呢?” 张御道:“这个人感应很敏锐,稍微察觉到一点不对就退走了,就算我方才纵开飞剑,有意引他出来,他也没有上钩。” 窦昌道:“呵,这个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他不是阿尔莫泰,不会因为自己是神尉军而出来拼命的。” 张御听到他几次三番听到阿尔莫泰,道:“窦师兄好像对阿尔莫泰很了解?” 窦昌叹道:“他的母亲曾是我收的一名弟子,后来在一次战斗中亡故了,我本来想把她的儿子照拂成人,可是阿尔莫泰被他的一个同族收养了,这人似乎对玄府很有成见,后来阿尔莫泰就加入了神尉军。” 张御点头道:“原来是这样。”顿了一下,他又言:“那最后一批金指部落的祭祀我也已经剿灭了,不过迟授既然出来,这不能轻易放他回去。” 窦昌道:“张师弟准备怎么做?” 张御淡声道:“他无论怎么走,也一定是往神尉军的营地回返,但他知道我们会飞遁,所以肯定不敢走海路,只会走陆路,那至少要十天左右的时间才能回到瑞光。我只需要提前赶回去,等在其人归去的必经之路上,将之截杀了就好了。” 神尉军的军营就在瑞光之北,旦河西岸附近,周围除了启山,就是一望无际的平原,至多有一些矮丘,从天中俯瞰,可谓一览无余。 当然,迟授要是谨慎一些,那么可能会在山里或荒野之中停留一段时间再回去。 但他推测迟授是不会这么做的,因为朝明城失陷,这位不无责任,神尉军不可能不追究,所以其人一定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解释清楚,这样才好尽可能减轻罪责。 不过他并没有立刻动手,迟授走陆路的话,就算全力奔跑,四五天内也是回不了神尉军的,所以他可以等到王恭、齐武二人到来后再动身。 两天之后,玄府派出的船只终于驶入了港口。 齐武、王恭二人本来还神情紧凛,可在先一步过去传信的人告知他们,张御、王恭二人已是铲除了主要目标,并且还顺带控制了整个城市之后,却是有些不敢相信。 窦昌笑着站在码头高台上看着船只入港,他对着张御道:“张师弟,这次多亏了你的建议,才能一举镇平这座城市,神尉军这次没有了朝明城提供的财货物资,就像是猛兽缺掉了半边爪牙。” 张御点了下头,这件事对神尉军的影响是很大,但他猜测都护府为了防止其等走上极端,下来一定会设法安抚,这才算是完成一打一拉的套路。 可是这是没有用的,或许以往在这等局面下神尉军还会被安抚下去,可是随着浊潮消退,所有一切不合时宜的规序注定都将被会颠覆。 他看向前方汹涌翻腾的大海,道:“还有两个异神真身正在沉睡,它们现在应该还没有恢复之前的实力,我们必须把他们找了出来除去。” 窦昌甚为认可,道:“我稍候会往项师兄那里去书说明情况,请他再派遣几位同门过来协助我们完成此事。” 张御道:“窦师兄,既然齐师兄和王师兄都到了,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窦昌爽快道:“张师兄弟自去便是,还是那句话,小心为上,莫要小看对手。” 张御一点头,合手一揖,身上光华一放,随后就在港口内外所有人的瞩目下身化青虹,跃入天际,而后轰然一声,破空遁去。 他一路不停飞遁,仅用了一天时间,就越过茫茫大地,来到了瑞光城的北端,这里已经可以望见神尉军的庞大军营了。 他回头望去,目光落在横跨在旦河的桥梁上,迟授要是回来,这是必经之路,不过他下手的动作一定要快,否则神尉军中可能会有人发现。 这时他也是思考起了一个问题,毫无疑问,迟授是他所见过的人中感应最为灵锐的。 其人第一次出现在他心湖中时,明明是想下杀手的,可是后来又退了回去,这应该是其人感觉到了某种危险,不止如此,这位后来又屡屡避过他的攻击。 不难猜到,这是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既然知道了这一点,那么他就可以用心光设法改变阻挡。实际只要你愿意,心光可以为你阻挡一切你不想接触到或者不想泄露的东西。 不过心光之主同样也要为此承受相应的负担,要求越多,消耗越大,所以通常是要有个取舍和主次之分的。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心意转动之间,心光就已是随之发生了某种变化。 五天之后,迟授的身影出现在了平原之上。 到了这里,他心情也是放松下来,这一路之上他提心吊胆,生怕张御和窦昌二人追上来,只能从内陆的荒僻山林中绕道而行。 不过现在,神尉军的军营就在前方,渡过旦河,再走一段就到了,他可以稍稍放松一下了。 可就在他准备走上渡桥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丝不对,哪里不对却又察觉不出来,关键是他心中并没有产生任何危险的预兆。 可他身躯却已是本能的带动着他往旁侧一跃,同时身上灵性光芒一闪,一道剑光直接擦着他的身躯飞过,激荡着那一层光芒晃荡不已。 迟授站稳之后,见到那道剑光,顿时目露惊恐,抬头一看,就见一道身影悬空而立,身上光芒闪烁,衣袍飘拂,那飞剑倏尔回至他身侧,绕转而动。 …… …… 第一百二十七章 逃生之路 迟授在见到张御那一刻,心里充满了愤怒和绝望。 我都跑到这里来了,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虽然神尉军的军营只要过河之后就能看到了,可是那必经之处已被堵死了,周围是茫茫大平原,他根本无路可逃。 他吸了口气,把手张开,尽量显露出自己的诚意,对着上空言道:“我认输,尊驾当是知道,我早便不是神尉军的军候,如今只是一个队率而已,尊驾若是放过我,我愿意归顺玄府。” 张御静静看着他,没有任何回应,只是身边的夏剑上的光芒越来越亮。 他是不会接受这个人的投降的,从心湖中不难感觉出来,其人还挺着一口气,这分明只是现在迫于局势认输罢了,想来一有机会,还是会设法逃脱的。 再则,人心是会变的,就算其人现在真心投降,也难保过后不会动摇,他可没有完全控制他人心智的手段,留在身边,那就是在养一条毒蛇。 他是不会犯这个错的。 迟授没有等来张衍的回答,反而看到那剑光闪烁的那一幕,明白后者没有可能放过自己了,心下暗骂了一句,足下一点,身形骤然化作虚影飘开,却并非往神尉军的军营方向去,而是往后方瑞光城而去。 旦河河道广阔,波流汹涌,去往军营必须通过桥梁,可桥上没有任何闪避的空间不说,张御还堵在去路上,往那处冲就是上前送死。 但是瑞光城就不同了,这个地方相对神尉军军营反而更近,而且城域范围内的建筑较多,要是侥幸跑到那里,他就可以利用起来躲避,而一旦到了人流密集的地方,张御就不可能肆无忌惮的对他下手了。 张御看他退去的方向,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意念一凝,飞剑化光一道,掠空向其疾射而去。 迟授感觉到飞剑来袭,立刻闪身躲避,可虽然他动作不慢,可毕竟剑光闪掠更快,数息之后,一道光华从他的肩膀上划过,那里的灵性光芒立时出现一阵颤动,肩头上也是多了一道皮肉翻卷的伤痕。 他伸手在上一抹,顿时止住了鲜血流出,在这个过程中,因为强烈求生欲望的支撑,所以他的速度一点也没有因此放缓。 这时前方出现了一个土丘。 他在土丘后面见到几根残破的墩柱和石墙,心中顿时浮现一丝希望,脚下一错,又再避开一道剑光,随后足尖一点,借力往前一跃,在眼见就要撞上那堵厚重石墙的时候,身影一虚,整个人像薄雾一样从中穿透过去。 飞剑紧随其后追来,顿将石墙洞穿,可也是稍稍缓了一下。 迟授一个翻滚落地后,身形一折,又往一根石柱冲去,眨眼间又是没入其中。 他本是再度指望借助这个石柱来阻延飞剑的追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那剑光却是陡然一快,在他还没有完全从石柱中出来的时候,就将这里一剑贯穿。 下一刻,那石柱忽然骤然爆碎,化为漫天碎粒,每一块都是异常均匀。 迟授踉踉跄跄从里走了出来,可以看到他不停吐着血,五官有些扭曲,而他整个身体骤明骤暗,好似处在一种虚与实的剧烈变化之中。 那飞剑去到远处后,一折一转,再度飞回。 迟授这一回似是因为受创甚重,根本无从躲闪,剑光从他的身躯之中直接一穿而过,他面上似是发出了一声惨呼,然而他的身躯好像处在另一个层面中,并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只有身上的灵光又是剧烈震荡了一下。 此时他似也是支撑不住了,往前一俯,栽倒在地,可片刻之后,他身影一虚,却是往地底沉入了下去。 张御见到这一幕,心意一唤,把夏剑召了回来,伸手拿住,而后身上光芒一闪,就某一个方向缓缓飞驰着,目光则是淡然看着下方。 早在之前的战斗中他就已经看了出来,迟授虽然能在建筑物中来回穿梭,不受阻挡,可实际上,其人化为虚体的时间从来不长,而是在虚实之内来回变换的。 这无疑是为了减少灵性力量的消耗。 现在其人虽然沉入地下,可一旦灵性力量耗尽,那还是要出来的。 当然,以这一位的能力,就算在地底之下活埋个十天半月都没事,可问题是那样就是把自身固束于一处了,一旦被人寻到,无疑只能任人宰割。 更重要的是,其人并没有能从他的心湖之中脱离出去,所以只要跟着就是了。 他飞遁有大概数里之路后,只见平原某处有光影一闪,却是迟授终于忍受不住,浮出了地表,随后跌跌撞撞往前跑去,可以看到,其人身上的灵性光芒此刻已是晦暗无比。 簌的一声,一道光芒从远处而来,从他后背穿入,再由从前胸贯穿过去,他身躯猛地一颤,然而身上并没有伤势,只是那一层灵性光芒变得虚实不定。 那剑光再度回转,又一次从他身上划过,使得这个迹象更为猛烈,在剑光来回穿梭几次之后,他身上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不稳定了。 到了最后,随着他身上闪出一道刺目无比的光华,轰然一声,像是一团沉闷的雷云炸开了一般,整个人就此消失不见,唯有无数带着点点明光的东西像雨滴一样在洒落在了四周。 这些东西到了地面上后,光芒褪去,却是变成了一粒粒细小血珠,过了一会儿,其便如有生命一样滚动了起来,相互吸引着,往一处汇聚过去,最后变成了一枚色泽略深的晶莹血石。 张御目光一注,那东西缓缓飘了上来,落入手中,他看了一眼后,同样将之放入了衣兜之中。 算起来,这是第二件神袍了。 不过没有了迟授这个人,这件神袍也只能还归普通。 迟授并不是没有实力,其人的军候之位也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升上来的。 据说之前无论何种难对付的灵性生物,哪怕是令其他军候也感到棘手的异神,往往在迟授找到机会之后,一击之下就可将之解决。 然而这位的攻袭手段虽然犀利,短板也是同样明显。面对飞遁之术没有任何反制的办法,甚至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他发动过哪怕一次攻击,唯一一次准备的动手的时候,自己还先退缩了回去。 其实哪怕重来几遍,只要这个缺陷其人不曾补上,那对战的结果也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张御暗暗提醒自己,自己绝不能犯下这样的错误,在今后的修行中,要尽量抹平所有可以见得到的短板。 但是他也知道,缺陷是永远存在的,这就需要在一场场斗战中去弥补了。 就如这一战,尽管迟授没有给他带来什么危险,可其敏锐的感应力却是让他记忆深刻,并因此修正了心光,而若下次遇到相类同的对手,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且通过这场斗战,他也是发现,飞剑在转折之间不够灵活,要是对上完全以速度见长的对手,纯靠放剑遥击的话,还真不见的能把这样的人如何。 他琢磨了一下,看来下一步,就需设法加强人与剑之间的沟通了。 他往神尉军军营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要转身离去,可是这个时候,却念头一转,又停了下来。 迟授明知道在地底穿行是没有意义的,却偏偏还要在地下停留一段时间,真的只是因为想多撑过一段时间么? 想到这里,他目光下投,在地面之上来回扫视几遍之后,最后停留在了一处,心意一使,剑光随之下落,轰然洞开一个大坑,而在泥土里面,那里躺着一本皮制的小册。 他缓缓落下身形,站住之后,伸手一招,将之摄入了掌中。 把小册打开翻看了一下,见里面是一连串的缺笔字和符号,并不是用笔墨写成,而是用灵性力量刻画上去的。 这册子不算厚,但内容却不少,有一些看得出来是早就写好的,而有一些无疑是方才添加的。 他心下猜测,这些缺笔字和符号,应该某种神尉军中的密符记号,用以传递一些信息,或许只有迟授这个曾做过军候的人才知道这里面的真正含义。 不过没有意外的话,方才才加上的那些,应该是迟授特意留给神尉军的线索了。 他把小册收好,又扫视了一遍,确认再没有什么留存后,就还剑归鞘,背对着壮阔的安山山脉,迈着坚稳脚步,往瑞光城方向回返。 …… …… 第一百二十八章 寿数 “拖上来,拖上来!” 十几个金属绞盘转动着,粗大的绳索一段段被拽动,将一个巨大的半人半鱼的怪物尸体拖上了岸。 待这具尸体露出全貌的时候,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出一声惊呼,还有人忍不住想要跪下来,但却被旁边清醒的同伴一把拽起来。 这怪物的头颅与人相仿,五官齐全,下颌部分宽大,长着如同触须一般的丰茂长须,即便已经死了,可面目仍然很威严。 它的上半身肌肉饱满,可自胸部以下就与人区分开了,布满了甲壳和鳞片,腹部之下是一个类似节肢类的下身,有着十二根足肢,而延伸出去的尾部则是长着锋锐的鱼鳍。 可以看得出来,这具身体似在往某一个方向进行神异化的蜕变,所以每个部分看去相对独立怪异,还没有能完全融合统一。 这是海神“尤潘”。 几天前,这位沉睡的异神被潜入海中的玄修找到了巢穴所在。 对付这样的异神,玄府自有一套成熟的步骤。 他们先用调配好的秘制药物混入海水之中,令其暂时无法醒来,然后再用玄府秘炼的法钉钉入其身躯内,这个东西会引其灵性的被动排斥。 法钉会在这个过程中被消融驱逐,每当被融掉之后,玄府又会换上一根新的。而在更替了大概有千余根后,才把这个异神的灵性彻底被耗尽。 到了这一步,这位异神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大点怪物罢了。诸多玄修于这个时候沉入海中,果断结束了其生命。 不过打捞反而更麻烦一点,用了整整一夜才把其拖上来。 窦昌走到前方,仔细打量了一下,确认这个异神的寄体的确失去了所有的生命迹象和灵性,这才道:“这具异神的尸体稍候用船拖回去,这上面神异器官可以卖出大价钱,好歹也能补贴一下我们这次行程的花费。” 他虽然是玄修,可对金钱却毫不讳言,当初他带着手下弟子和雇佣剑士在北方的时候,为了和瘟疫神众周旋,钱物都是自己筹措的,甚至还建立起了一条贩卖灵性生物的渠道。 齐武道:“师兄,这会不会让浑修那些人买了去?” 窦昌浑不在意道:“需要在意这些么?能用到异神神异器官的,浑修能有几个?况且你以为我们把这东西卖给别人,浑修就拿不到了么?” 王恭道:“窦师兄说得对,这东西放在仓库虽然不会烂,但神异性会逐渐流失,与其放在那里,还不如换成对玄府有用的东西。” 窦昌道:“事情还没完,还有一个异神,不过这个异神躲在很深的地下,要多花费一些手脚了。” 王恭道:“睡着的异神总比醒来的好对付许多。” 齐武感叹道:“这次得亏张师弟,要不然事情没这么轻松。” 王恭也是赞同,朝明城经过这几十年来的加固修筑,说是一座军事化的堡垒也不为过。外面是涂满赤泥的厚重石墙,里面每一个酋居所都是火铳火炮齐备的石堡,常年驻守着祭祀团和武装护卫,要是再加上被唤醒的异神,正面强攻决计是拿不下来的。 可是三大部落恐怕做梦也没想到,打击会从天空中到来,外面那些坚固的防御根本没有起到本该有的作用。 窦昌对着身旁的助役吩咐道:“再过几天,都护府的人恐怕就要过来接手了,你们先把第一批东西搬上船,我跟着一起回去。” 助役点头称是。 就在这时,那个魁梧大汉哈着腰来到窦昌身旁,对他一揖,露出讨好笑容,道:“窦玄修,我把东西都准备好了,是否现在就搬上船?” 王恭看了看他后面,现是几只分量颇重的箱子,问道:“什么东西?” 魁梧大汉连忙道:“是那位张玄修要在下准备的东西。” 王恭走到他身后,把箱盖一掀,目光一扫,现里面摆放的东西都是一些古物,多数是书籍,泥板,还有很多神明的雕像。 齐武也是凑过来看了看,道:“张师弟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想必是把这些东西拿回去做学问用吧?” 王恭没有说话。 窦昌大步走上来,一把将盖子重新合上,道:“管这么多干什么?既然这些是给张师弟的,那就是张师弟的东西了,用不着对我们交代。” 他对魁梧大汉一挥手,道:“送上去。”后者马上一躬身,就带着役从把几个箱子的东西都搬上船去了。 远处一个年轻玄修匆匆走来,对着窦昌一揖,道:“老师,玄府书信到了。” 窦昌马上拿过来,撕开看了几眼,面上一喜,点头道:“好!” 齐武看了看他,道:“窦师兄,什么事这么高兴?” 窦昌笑道:“项师兄说,张师弟在瑞光城外截住了迟授,其人已然授。” “当真?” 窦昌把书信递去,道:“你们拿去看。” 二人接了过来,看罢之后,王恭评价了一句,“张师弟实力了得啊。” 齐武也是点头,虽然迟授不会飞遁,张御对上此人可谓大占优势,可其人毕竟还是一名神尉军的前军候,实力终究是不差的。 可是想到这里,他不觉摇头,道:“可惜了,就算迟授死了,神尉军的实力依旧没有减弱多少。” 窦昌一想,也是赞同这个看法。 神尉军最强大的地方,就是力量恢复起来极快,而且军候,队率,伍长、士卒这个几层次结构稳固,彼此衔接紧密,少了一个,就可用另一个人顶替上来。 别看迟授被斩,阿尔莫泰也是失踪了,可实际上神尉军还有不少实力与他们接近的人都在盯着这个位置,用不了多久,就又可选出一人来补上此位。 或许唯一无法替代的,就是上军候朱阙了,这位就像玄戚毖一样,是彼此的真正支柱。 窦昌摇了摇头,这些还轮不到自己去想,对周围的人喝道:“把东西都给我快些搬完,等我回来之后,就对那个躲在地下的异神动手,到时我请所有人喝酒!” 除了玄修之外,在场大多数人都是出了一声热烈回应。 此时学宫之中,张御正在宣文堂中查阅各种古代泥板和树皮书。 近段日子以来,他通过学习那些生僻的古文字,对养父留下的信笺符字略微有了些头绪,并能稍稍解读出来几句,不过仅是这些,还不足以推断全部。 而除了这几句话之外,另外的那些符号看着相似,实际上又是另一套体系了,彼此之间毫关联,还要他继续去学习翻查。 照这样看去,要想真正理解信笺上的内容,还需要一段较长的时间。 不过自己是否可以换一个思路? 他想了想,阿尔莫泰是看过这东西的,似乎还从中得到了什么好处,当时他就有过推断,或许在其人看到那块石板时,是另一种景象,而无需理解上面的意思。 那么其人到底看到是什么呢?会不会有助于自己理解信笺上的内容? 他手中握有两件神袍,故他也在考虑,是否让身边合适的人披上神袍,然后再来看这个东西。 现在他身边绝对可以信任的,只有李青禾一个。 他对这个须人少年很满意,之前就一直在想,是否有什么办法可以帮助其提升寿命。 天夏人通常都能活过一百二十岁,到一百五十岁才算高寿。 更别说他身为玄修,寿命当是更长,至于到底能活多久,现在还很难说。 现在是大玄历三百七十三年末,一百年前,东廷都护府方才到来这片古老大6上,可之前的玄修,却还没有一个是因为自然寿尽而亡的,所以谁都不知道新法修炼者的寿数上限在哪里。 但是他能感觉出来,在打破身体极限,斩凡入玄之后,自己保持个三四百年的巅峰状态当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再久,就没有办法估算了。 而通常来说,须人寿命满打满算也就是八九十岁。 对修炼者来说,几十年可谓是一晃而过。 可假设披上的神袍的话,那就完全不同了。 似如神尉军的人,只要维持自身灵性不衰退,那么就可以一直活下去,到了最后,甚至可以抛却旧有的身躯,像那些异神一样更换寄体。 只这里有一个要注意的是,披上神袍的人,需自身与神袍相契合,才能挥出神袍的作用。现在自己手中的两件神袍并不适合李青禾用。 他再是想了一下,其实单纯延寿的话,还是有一些其他办法的,且这事情也不用这么急,神袍这东西,就先作为一个备用好了。 至于观看石板,实在不行,去抓一个神尉军士卒过来也就可以了。 他把手中沉重的泥板放在案上,抬起头来,再等等吧,等到烽火点燃之后。 …… …… () 第一百二十九章 古符图卷 朝明城的事影响很大,因为多数人都清楚这座城市虽然名义归属于都护府,可实际上那里的统治者是一群归化土著。 而这一次,都护府非但成功消灭了所有部落上层,还让这座城市恢复了原先的格局,可以说无论是都堂和玄府,都在这件事中赚足了声望。 整件事里唯一不高兴的,恐怕就是神尉军了。 可正如张御所预料的那样,都护府为了不把神尉军逼的太紧,稍稍给了其一点宽限,并且还同意在明年士议之后,多拨付一些军费。 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必要的控制手段罢了,没有了自己的财权,神尉军就只能依靠都府的拨款维持。 当然,只是正常情形下是如此。 又是一个多月的时间过去,眨眼来到了十二月下旬。 为了庆贺即将到来的新年,还有准备一个多月后的士议,大量的物资从海路还有人工运河运至瑞光,而报纸上这两个多月以来的激烈辩论也因此暂时缓和了下来。 只是与过去有所不同的是,如今无论是在码头,还是城墙内外,即便是贩夫走卒,在允许的情况下,都在行使着略微有些走形的夏礼。 自从报纸上刊登出行使夏礼配合呼吸法的好处以及各种行礼方式后,这种礼仪方式就以一个极快的速度被人所接受,并向着都护府疆域内各个城镇蔓延开去。 这两个多月来,凡是坚持行使这套里礼仪的,都是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其中好处,不但自身精力恢复的更快,且许多源自于筋骨肌肉上的折磨和劳损也为之消退。 旦港附近,一个清瘦的老者站在墙墩上,看着港口上人来人往,他胸前的花白胡须被风吹拂的摆动不已。 役从走到他身边,似怕打扰他,小声道:“幕公?” “嗯。” 姚弘义头也不回的问道:“知道那个陶生是什么人了么? 役从硬着头皮道:“瀚墨报馆的人每次取报稿,都是到安庐居里去拿,那里也是安巡会的产业,我们没法查清楚陶生的身份,只能确定,这个人一定是泰阳学宫的人。” 姚弘义不置可否,以陶生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和见识,不用去查也能猜出其人定然是泰阳学宫的某一位师教,甚至是学令。 他叹道:“没想到,只是一篇文章,竟然毁了我大半辈子的心血。” 他辛辛苦苦,费劲心思谋划的“新礼”,到头来,竟然被一篇文章轻易毁的干干净净! 然而看着港口上那些满脸欢笑,互相行使着天夏礼仪的民众,他心中涌起的不是愤怒,而是恐惧。 因为他发现,他一直以来试图抹杀的东西,仍然根植在每一个东廷都护府民众的心中,尽管他们不再说了,也似乎忘记了,可只要一个人出来带头发出喊声,那他们就会立刻回想起来原来的那个身份,并毫不犹豫靠拢过去。 他闭上眼,微微抬起头,待得耳边的喧闹退去,只剩下海潮汹涌的声音,良久,才再度睁开眼,眸中多出一抹犀利的光,道:“去,把那份东西去交给燕副尉主吧,说他们上次说的事情,我同意了。” 那个役从躬了下身,道:“是的,先生。” 燕氏庄园正堂上,燕叙伦正在品茶,他面容一如平常,可看得出来,他神情之中,已经没有以往那副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了。 两个月多了,阿尔莫泰仍是没有回来。 他只能设法安抚自己的女儿,说是其人去执行一桩隐秘要务。 他很清楚,阿尔莫泰名义上说是去猎杀螺角白山巨牛,可实际上却是去截杀张御,可他并不认为阿尔莫泰的失踪就与张御有关,这里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意外。 现在很多人都认为阿尔莫泰肯定是死了,不然没可能一直没有消息传回。 可他不信。 在他心中,除非上军候朱阙或者玄府的玄首亲自出手,否则谁能杀得了身躯近乎达到完美的阿尔莫泰? 他眼神之中透露出一丝疲惫,现在他靠着以往的威望,还可以暂时压制下面的声音,可时间若是再拖的长一些,那么就会有人将阿尔莫泰打入失踪的名册,进而另选一个军候上来了。 而他控制神尉军,主要就是依靠阿尔莫泰,若是失去了其人,那么就会再一次回到以前,只是神尉军一个名义上的统领,却没有任何实权。 这是他绝然不能忍受的! 此时一个亲信族人自外面走进来,脸上洋溢着喜色。 燕叙伦奇怪道:“什么事?” 那个亲信凑到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燕叙伦听到后,眼中流露出惊喜之色,道:“东西呢,东西在哪里?快把东西拿过来。” 不一会儿,就有一张羊皮卷送到了他手里,他打开看了看,上面密密麻麻画满了符画图形,像是一个地图,只是旁边注释的字自己并不认识,不觉皱起眉头,道:“这是什么字?” 亲信道:“据幕公的那个役从说,这是一种古老的土著文字。” 燕叙伦抬头纹道:“如今都护府内精通古文字的学者有哪几个?” 亲信道:“尉主,不必去找他们,我知道一个人一定能够辨认上面的文字。” 燕叙伦也似想到了什么,语气不容置疑道:“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三天之内,我要见到这个人。” 亲信道:“是。” 这次下面办事很快,只是不到一天工夫,亲信就来报告,说人已经带到了。 燕叙伦来到亲信来到位于庄园之下的密室内,这里对面坐着一个人,头上蒙着一个头罩。 他来到其人对面坐定之后,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人上前,那人脑袋上的头罩了拿了去,里面露出一张苍老颓败的脸,但是两只眼睛里仍然透出一股精明和深沉。 燕叙伦看着他,语气平和道:“裘学令,认得我么?” 裘学令看了他一眼,露出茫然之色,随即摇了摇头。 燕叙伦笑道:“不,你是认识我的。”他顿了下,用手指了指,“尽管你演的很像。” 裘学令沉默了一会儿,才道:“需要我做什么?” 燕叙伦点了点头,道:“裘学令,你很识趣,那废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把你从司寇衙署的监牢里换出来,不可能再轻易放你回去,我需要你帮我翻译一些文字,成功之后,你可以继续在我这里住下去,衣食用度一样都不缺你的,你放心,我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毕竟像你这样的学者并不好找。” 裘学令沉声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他一样是有名的古文字学者,你们为什么不去找他,反而来折腾我这个老朽?” 燕叙伦道:“我们会去找他的,这与找你并不冲突。” 裘学令不再多言了,直接问道:“东西呢?” 燕叙伦很欣赏他的配合,对亲信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走上前去,将羊皮纸摊在在了裘学令的身前案几上,并还贴心的给了他一副眼镜。 裘学令把眼镜戴了起来,但是没有伸手去拿那份羊皮纸,而是就这么看着。 燕叙伦问道:“怎么样,可以翻译么?” 裘学令没有立刻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眼镜摘掉,坐了回去,道:“可以,只是这上面大多数都是暗语,还充满了绘图者自己的语癖以及对神明的敬语,我要前后反复对照尝试,若是只有我一个人的话,那需要一定的时间。“ “需要多久?” 裘学令道:“半年吧。” 燕叙伦毫不犹豫的否决道:“太久了,裘学令,这不是做学问,我需要你尽快出结果,我最多给你一个月。” 裘学令摇头道:“这是不可能的。”他想了想,抬头道:“三个月,三个月是最少的时间了,我不可能再快了,你们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完成。” 燕叙伦目光盯着他,显然在判断这句话的真伪,可是裘学令很坦然的与他对视。 半晌,他收回目光,考虑了一会儿,才又看向其人,道:“你说你一个人不行,假若我们找到你的弟子詹治同呢? 裘学令道:“最少可以节约三分之一的时间,两个月吧。”顿了下,他又言,“其实你们要是能把那位尚学令或者泰阳学宫的张师教请来,我们几个人联手,或许当真只需要一个月就够了。” 燕叙伦听到他提起张御,神色微微变了一下,他声音微冷,道:“裘学令,你先把你自己的事做好,至于其他,你不用管,我们会有安排的。” …… …… 第一百三十章 玄书 张御站在居处的后院里,看这里放着一排五个大箱子,这是那位金指部落的酋首送过来的。 在朝阳城中攻灭某个据点时,他找到了一座蕴藏有源能的神像。这让他想到,朝阳城膜拜两个神明都是传说中就存在的,而这个城中的许多部落至今还保留着一些古代的节日习俗,古旧物品当也是留有不少,很可能这些东西里面也有源能存在。 只是当时他也没有工夫去慢慢搜寻,所以便让那位酋首代为搜集。 现在看来,这位做得很不错,也很上心,很好的完成了他的要求,并且看得出来,这里面有很多物品本是属于私人珍藏的,保存着很讲究也很稳妥。 也难怪神尉军与朝阳城沟通都是找这个人,其人办事的确很妥帖。 看了片刻之后,他伸出手,从其中一个箱子里拿出了一只鸟兽铜雕,感受着上面的热流不断向着自己涌来,不一会儿,热流消失,此物就在手中化作了一团碎屑,从指缝中流洒而下。 他感受了一下,神元又略微补充了些许。 又扫了一眼,他目光一顿,一个雕像浮现了起来,这是一个木制的豹猫雕像,其姿态形貌与乞格里斯峰上见到的雕像略有几分相似。 这时脚下略感有异,他低头一看,却是妙丹君挨在了他脚下,并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张御道:“你想要一个一样的?” 他想了一想,信手一招,一根竹枝飞入手中,腕部一抖,只留小半截在手,断口斜而平,宛如一把刻刀,而后随意拿了一个寻常的异神木雕像过来,便在上面雕琢起来。 不过一会儿,一个活灵活现的豹猫雕像就出现在了他手中,它凝视前方,眼神专注,脚步轻盈迈动,脊背微拱,尾巴高竖,好似前方存在着什么猎物。 雕像虽然是死的,可看去整体却维持着一种动态。 他将这个雕像放在一边的石案上,妙丹君就跃了上来,围着雕像转了一圈,最后小心凑上去,用柔软的鼻子去碰了碰雕像的鼻尖,发出了一声幼细的叫声。 张御看了它片刻,这才转过头,继续检视这些箱子里的东西,这里面除了少数蕴藏有源能外,还有不少有价值的书卷,可以丰富他的古代知识。 而在把所有物品都是粗略翻看过后,他发现不知不觉已是过去半日了。 于是把李青禾叫来,让他把这里东西收拾下,顺便给妙丹君准备一下食用的丹药,随后心意一招,将位于客堂的夏剑唤来,握至手中,便回至静室打坐去了。 瑞光城东南某处,一座寻常宅院内,詹治同正在整理书籍,并在新打造的书柜上一本本分门别类的仔细放好。 因为之前举报天平之神的事,玄府视他有功,就把那一袋金元退给了他,还另外给了一笔奖励,他又凑了一些钱,从原来破落院落中搬了出来,住到了这里。 在把所有书籍整理好后,他去打了盆水,给詹公擦了下身,再给自己洗了把脸,正要坐下喝杯茶时,忽听得外面有敲门声传来。 詹治同以为是附近的邻居,他才搬来没几天,这些近邻看他一个人带着老父不容易,时不时会给他送来一些东西,并帮衬他一些,他对此也很是感激。 于是他是道一声“来了”,站起身来,走到前院,把门一开,然而看到来人后,却是一怔。 这是一个穿着黑色罩衣,二十多岁,五官精致的年轻人,留海之下,是两只猩红色的眼睛,而且仔细看那衣物时,其好像如烟雾一般飘动着。 来人用猩红的眼睛看着他道:“是詹先生么?” 这人虽然有些异像,可詹治同并非没有见识的人,他很镇定回道:“是我,尊驾何事?” 黑衣年轻人道:“我想请你翻译一些东西。” 詹治同看了看他,侧开一步,道:“进来坐吧。” 黑衣年轻人跨步入屋。 詹治同请他到了客堂,也给他泡了一杯茶水,问道:“尊驾需要翻译什么?” 黑衣年轻人拿出一张纸,送到他面前。 詹治同看了一眼,有些诧异,上面写着的居然古代天夏的“玄书”,对方来历莫测,他还以为又是什么异神文字,没想到竟然这种文书。 说实话,这样的文字已经很少看到了,因为早前是作为一种秘传文字使用的,是用专门用来隐藏某些信息的,所以很多天夏人也未必认识。 他拿入手中,仔细看了起来。 黑衣年轻人问道:“你能翻译么?” 詹治同想了想,道:“我尽量试一下吧。”他先是认真看过几遍,而后拿过纸笔,就在上面写了起来,但他写的很慢,写了一会儿,会停下思考片刻,然后在继续。 那个黑衣年轻人并不催他,就在那里静静坐着。 可两人坐了才一会儿,外面大门却被猛然推开,而后有三个人肆无忌惮的闯了进来,为首一个人直接看向詹治同,冷然言道:“是詹少郎么,跟我们走一趟吧。” 他用的并不是商量的口吻,说话之间,人已是迈步上来,伸手来抓。 黑衣年轻人坐着不动,可是那猩红的眼睛闪动了一下,忽然间,他背后腾起一阵黑红色的火焰,一下将整个宅院都是笼罩进去,熊熊燃烧着,似要将所有东西都吞没。 詹治同只觉自己仿佛置身火海之中,可一个恍惚过后,这一切又都不见了,所有东西都是好端端的在那里,不止如此,那几个闯进来的人也都不见了影踪,好似方才所见仅只是幻觉罢了。 黑衣年轻人双手环抱,靠在座椅上,留海下猩红眼睛看着他,道:“继续。” 詹治同点了点头,继续书写着,差不多有一个多夏时后,他才停下了笔,检查了一遍后,就推到了对方面前,道:“尊驾请过目。” 黑衣年轻人目光一落,那纸张飘了起来,他认真看有一遍,又是看向他,道:“就这些了么?” 詹治同回道:“这古文字中涉及到很多修行术语,我只能粗略按照字面上意思的翻译,但我毕竟不是修行者,很多隐藏在底下含义未必能说准确,相差毫厘谬以千里,你最好再找一个修行中人再看一下。” 黑衣年轻人认真考虑了一下,赞同道:“你说的很对。” 他抬头看来,“你有推荐么?” 詹治同略一迟疑,摇了摇头。 黑衣年轻人看他一眼之后,道:“我知道了。”他在案上留下了一袋金元,就转身往外走去。 詹治同这时站起,问道:“尊驾,今天的事如果有人问起,我该如何说?” 黑衣年轻人没有说话,连头也没回,就这么直接走了出去,显然不在乎这件事,詹治同追出来时,却发现其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重新回到屋里,把门慢慢合上,皱了下眉。 刚才那年轻人问他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一瞬间反应出来的就是张御的名字,因为其人不但在各类文字上有长才,还是一个玄府的修行者,一定是能看懂上面的内容的。 可他不清楚这位的身份,所以并没有说出张御的名字。 然而对方说的那一句“我知道了”,好似并非表示放弃追问了,而是真的已经知道了答案,就好像能直接看到他心里一般。 他深呼吸几下,平复了下心绪,走到了刚才那几个人失踪的地方,可那里却什么没有,好像适才真的只是一场幻觉,但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他走了过去,弯腰捡起了一块晶莹璀璨的宝石。 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枚普通的宝石,可再看了几眼后,神情一变,显然意识到什么了,用手紧紧把这东西抓住。 这里不能待了! 他动作迅速的跑入里屋,翻找了一些东西,随后拿起桌上的金元,匆匆出门雇了一辆马车,回来后就将詹公从里屋搀扶上车,随后自己也坐了上去,令车夫一直行驶到安庐居才停下。 这里是安巡会的产业,并且靠在内城台地一侧,可谓就在都府各衙署和学宫眼皮子底下,就算是神尉军的人,也绝然不敢在这里生事。 住进去之后,他马上写了一封信,拜托这里的送入泰阳学宫。 到了傍晚时候,就有一个年轻玄修找了过来,执礼道:“可是詹少郎么,老师命我前来接你。” 詹治同试着问道:“张师教?” 年轻玄修道:“是。” 詹治同这才放心,便跟随他往学宫中来,没用多久,就在张御的居处之前停下,年轻玄修道:“詹少郎,请进吧,老师就在里面等你。” 他谢过一声,就往里走去,一直到了客堂之中,见张御站在那里,就上来一揖,正容道:“张师教。”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詹少郎,请坐下说吧。” 詹少郎再是一礼,就到了一旁客位坐下。 张御在主位坐下后,道:“詹少郎,你那封书信我看过了,也大致了解了事由,不过你说那个年轻人一瞬间杀死了三人,其中有一个可能是神尉军?” 詹治同道:“是的。”他从袖中将那枚晶石拿了出来,放在茶几上,“如果不是那几人这个东西,我甚至怀疑那只是一场幻梦。” 张御目光顾去,在詹治同惊异目光中,那东西缓缓飘起,一直到他身前,看过之后,他点头道:“的确是神袍。” 他心下一转念,看衣着相貌描述,这一位很可能就是玄首的那一位弟子,其人这个时候来瑞光城,只是为了翻译那些文字么? 詹治同这时似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道:“这个是我记下的那些天夏玄书。” 张御接了过来,他扫了一眼,眼神微动,这上面所涉及的东西,似乎是一门浑章的修炼秘法? 詹治同这时犹豫了一下,又道:“还有件事,那人离去之前,曾问我是否有人能准确译出这些文字,我当时想到了张师教,可是并没有说出口,那人却言‘他知道了’。我总觉的,这个人似能看穿我心中的想法。” 张御淡声道:“那一位能不能看穿少郎的心思活动我无法确定,但你的确被其人下了一个暗示,所以你才会马上来找我。” 他又看了一眼那张纸,“那一位应该想借你之手将这些玄书带到我面前,这样若是我能看懂的话,就已然记在了心里,到时他只需要再来找我就可以了。” 詹治同闻言一惊,他立刻站了起来,重重一揖,歉疚道:“张师教,当真抱歉,我并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张御道:“这与詹少郎你无关,你如今的选择是正确的,至于那人会不会来找我,即便没有你,他要是有心,一样可以打听到,而现在你先告知我,我至少还能有个防备。” ……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士选 张御把詹治同送走后,就回到屋中思索起来。 他之前听项淳和范澜都是提及过,在围剿瘟疫神众的时候,就是因为玄首这一位叛府弟子的出现,才导致瘟疫之神被重创,不得不借助祭坛转移神力。 瘟疫之神实力强大,这一位却能战而胜之,虽然这里也有众多瘟疫神子被玄府牵制的原因,可也足以说明其人修为之强横。玄府之中除了玄首,同辈之中恐怕无一人可与之相比。 他早前从坚爪部落回来时,同行的粟筑曾怀疑这位已然观读到了第三章的章印,还提醒过他,这个人怕会对玄府后起的俊杰人物下手,要他千万当心。 他思考了一下,晓山镇旁处的废墟地下藏着许多土著,之前因为朝明城的事,所以他暂且将之放下。现在朝明城的事情已经处理完毕,本来他想是亲自出面解决的,不过既然这位出现在瑞光城中,还有可能来寻他,那么他现在出去就不妥了。 在他看来,自己的修为还有提升的余地,除非有必要,那无需过早就与其人产生冲突。 思定之后,他回到了书房之内,拿过纸笔,将方才看到的玄书直接默写了下来。 与詹治同不同,他身为修炼者,对上面各种字句的理解可谓相当深刻,底下所隐藏的隐晦意思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这实际上是一份浑修修炼的辅助秘法,主要是说修行某些章印时,需要用何种灵性生物,以及哪个部分的灵性组织作为辅助,用以中和大混沌的影响。 不过最关键的部分上面并没有,就凭眼前这些东西,谁得去了都没用。 看到这里,他也是想起一事。 因为临近新年,所以本来设于下旬的布拍市将会在这几天举行。 而这一次,会有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放在市会上布拍,这么看来,这一位恐怕很可能是为了这两件东西而来,寻人翻译玄书许只是顺便。 思索过后,他一伸手,自案上拿过夏剑,起身从书房里出来,走入静室,端坐下来。 因为第三章的道路不明,所以无法再往上走,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提升实力了。 近来他把自身提聚出来的所有神元,全部都是投入到了六大正印之中。 六大正印乃是道章之根脉,只要六印强大,那么所能运使的章印自也是水涨船高。故而他的章印虽然还是原来那些,可是威能却已是截然不同。 不止如此,身体根本的提升,使得他与剑器的沟通更为深入。 他荡开衣袖,把夏剑横过,搁在了膝上,而后便以真息之术缓缓呼吸起来。 不一会儿,剑刃之上放出莹莹光华,随着他的气息,这光华似如一层烟雾往外扩张,随后又缓缓向内收敛,似乎也一样有着生命。 一夜过去,他从定静之中出来,心意一动,夏剑骤化流光,在静室之内游走来去,倏忽之间,光芒一消,整把剑顿止在了某一处,好似凝固在了那里。 他一抬眼,剑刃往后一退,又落回到了膝上。 近来在他一遍遍努力之下,这把剑在腾挪飞转之间总算变得迅快自如了一些,只是可惜,浑章之上还没有任何映照,所以只能每天再继续磨练了。 从静室内走了出来,他洗漱了一下,换了件衣袍,去后院练了一会儿剑势,这才来到顶层之上,金影一闪,妙丹君也是跟了上来。 他于雨棚之下的软毯上坐定,在妙丹君的脑袋上揉了一下,就端起了李青禾早就泡好的茶喝了一口,随后打开一册古画摹本,悠然看了起来。 正看得入神的时候,李青禾捧着一个厚厚的文册袋走上来,道:“先生,宣文堂让送过来的,来人说是先生上回问屈主事要的东西,让先生亲自过目。” 张御心下一动,把东西拿过,让李青禾先下去,然后文册袋打开,里面是一叠叠文书记录,还有一幅重檐歇山顶式的建筑摹画。 这是……文修院! 已被大火烧毁的那座文修院。 自从屈功上次将裘学令的过往查得清清楚楚后,他就知道,这位在司寇衙门之中是有很大门路的,所以他就试着一问其人是否能查到当日文修院被烧前后的审理记述。 屈功告诉他,可以试着帮助找一找,但不要抱什么太大希望,因为其人也能看出来,这着火之事极不寻常,里面所涉及的东西实在太深了。 几个月以来,对此事屈功一直没有回音,他以为这件事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没想到,还是送了过来。 他把里面的东西仔细翻看了一下,上面详细记录了文院起火的时辰、经过,以及后面的各种调查述录,可谓详细异常。这倒不是司寇衙署忠于职守,而是他们怕日后万一翻案,自己没办法推脱。 屈功在最后还留了一封私人书信,说虽然凭借这东西,任谁都能大致推断出文修院起火并非偶然,可若时机不成熟,千万不要去贸然翻案。 张御自是知道屈功的意思,文修院背后的牵扯比较多,而且是经年往事了,都堂现在恐怕很不愿意看到这个盖子被掀开。 而且这背后因为涉及神尉军,在朝明城被夺回的当口,现在实不宜再去招惹他们。 不过,有一些事是必须要做的。 他把东西重新放入文袋之中,待得过午之后,就从顶层下来,先将文册袋收入了文柜之中,再换了一身师教衣冠,就往奎文堂而来。 昨日迟学监曾派人前来,约他今日相见,他差不多能猜出为何事,故也不急,缓步徐行,一路来至奎文堂后,已有助役在此相迎。 他踏上台阶,迈步来到了大堂之中,迟学监和洪学令等人听闻他至,便来到堂中相候。双方见礼之后,就各自落座下来。 迟学道:“请张师教来此,是为了二月初‘士议’一事。” 他声音在大堂中回响着,“张师教,你有斩杀数个异神的功绩,拯救了都护府诸多民众,而现在礼仪之争,也是靠你在大都督面前呈说,才维护了天夏之礼,故我已是与一众学令商议过了,届时会与安巡会一道,我泰阳学宫一同推举你为天夏之‘士’!” 张御抬袖而起,在座上合手一揖。 他没有说谢,因为“士”并不是靠谦让得来,而完全是靠过往功绩和个人品行。每一名天夏人,包括他自己在内,若见到此般人物,都有责任去推举。 洪学令这时道:“张师教,士议这事,涉及不少人的利益,有些人不达目的,恐会不择手段,距离‘士议’还有一月,以往我们推举的人很多都是在这个时候出现了各种意外,所以你要留心了。” 张御点头表示明白。 迟学监等人知道他是一名玄修,有些事可能比他们看得更明白,所以也没有再说太多,让他注意留神一些事后,就让他出来了。 张御出了大堂,沿着台阶走下来时,却见柳光站在下面,似在等候自己,便抬手一礼,道:“柳兄,可是有事?” 柳光笑着一回礼,道:“张兄,先要恭喜你为‘士’选了,不过我这次,是特意来提醒你要小心一些人的。” 张御点头道:“那我们找个地方一谈?” 柳光道了一声好,二人沿着大道行走,往学宫东面走去,没多久,就来到了上次来过的荒僻庭院中。 这时柳光才开口道:“张兄,在你之前,学宫本来也是安排了一个士选的,只是现在因为张师教你的缘故,所以这人被从名额之中移去了,我怕这位背后的人不甘愿,届时会使出各种手段来。” 说实话,他认为推举张御,舍弃这位是合情合理的,因为无论从还是功绩上看,此人都根本不足与张御相提并论。 不过这位就算自己情愿退让,其人背后的势力却未必肯答应。 张御问道:“不知这位名讳?” 柳光道:“这位是姚氏子弟,名唤姚进初,是姚公府的孙子。姚氏本来想推他为‘士’,不过听说这件事姚公府本人非常反对,认为自己的孙子的根性和德行都不足以为“士”,听说为了这件事还姚公府还与姚氏族内闹了矛盾,此也可以看出,姚氏对此次士选志在必得。” 张御现在还挂着司吏参治的名衔,对都护府的一些势力也是比较了解的,所谓姚氏实际上大多数都是姚老公府的后辈子孙。 这位老公府有大功于都府,但却有一个为人诟病的地方,或许也是一种自污手段,那就是喜好美色,九十岁之前,几乎每过一年就要纳妾,所以子嗣众多,渐渐就形成了一个东廷最大的宗族。 就算现在幕公姚弘义,也同样是姚老公府的儿子,只不过因为其母是归化土著,所以其人并不被姚氏内部所承认。 柳光认真道:“我知道张师教是玄修,可是这些人不会和你斗武力,只会用各种方式来污蔑你,找你的错,笔如刀,可杀人,故而千万要小心了!” …… …… 第一百三十二章 口诛笔伐 柳光说的话很快就被验证了,在学宫正式定下推举张御为士选才过去三天时间,报纸上就刊登了几篇对这次士议人选的评论。 上面先列举了数人,包括那位姚进初更是赫然在列,不过看得出此番评论有着明显偏向,对其人着重宣扬,大肆赞誉,说得好似其如完人一般。 而后笔锋一转,开始批评起其余几人,并刻意放大这些人缺点。 但懂得其中门道的人就可以看出,这里最主要针对的就是张御,几人之所以带上其余几人,只是为了显得自己并不是刻意针对某一个人。 这里惯常用的手段就是道德批判,譬如报纸上说及,张御十余岁出门游历,数年之后方才归家,妄称游学,却弃长辈于不顾,分明就是一个不孝之人。 可他们自不会说明,张御养父是十分赞同此事的,便是有人指出来,他们也不怕,因为他们早就查过了,张御养父早就出门远游了,没人可以证明。 还有一个,就是从张御的学问上下手,对他是自荐入学一事牢牢抓住不放,说他学识素养不够,恐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不然为何好端端的正业不修,却反而去走捷径? 当然,他们自不会去主动说清楚,所谓“捷径”,其实比“正业”更是困难许多倍。而捷径已经先入为主让人以为这是一条相对容易的道路。 而且通篇全是用“恐”、“或许”、“可能”等等猜测字眼,把自己的想象的东西说的如同真实之事一般。 同样,针对张御过往所立下的功绩,若有其他人在一起的,他们尽量拔高,淡化张御,还拿一些人出来作来对比,就是要让人以为,这些事其实无需张御,其实换了稍稍有些本事的人来,一样也可以做好,只是凑巧被张御碰上罢了。 如张御独自留下斩杀夭螈,拯救一船人之事,乃至后面追袭千里,斩杀袭击都堂事务官吏的异神等事,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抹去,就开始找人一通分析评点。 说什么张御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加入玄府,不是玄修,怎么可能对付一个头夭螈?所以夭螈在被张御斩杀前“很可能”已经被大福号的炮火击中,奄奄一息了,这样就合情合理了嘛。 而追袭异神一事,文章认为,“许是”当时异神在撤离的时候已经在众多的护卫反击下受了重伤,所以张御上去只是捡了个便宜,这里他们还请到不少衙署护卫的亲眷,说是他们可以证明,异神离开后的确是受了伤了。 至于当场就全军覆没的衙署护卫到底是怎么把这些消息告诉那些亲眷的,那就不在他们的讨论之列了。 这些文章一发就是几天,背后的人试图通过这些言论,降低对张御以往功绩的评价。 这些作法并不是没有用的,因为被推举为士选之人,要经受“三询”,三询皆过,才能成为“士”,其中一询的结论就是由来自民间底层的人来做出的,要是士选之人在民间的舆论不好,那么很可能最后就无法评选为士。 张御也是看到了这些报纸,这一次他并没有去主动分辨什么,因为安巡会和学宫早有暗示,叫他在士议之前什么都不必管,事情一律交给他们来应付。 不过他没有想到,这两家还没有开始发力,肖氏却首先表达了不满。 肖氏觉得,肖清舒活着的时候,最佩服就是张御,而且发表了许多文章进行鼓吹,而张御还亲自为其书写了碑铭,报纸上这般排贬非议张御,那岂不是说肖清舒有眼无珠,连带肖氏不识人么? 肖氏的影响力同样很大,尤其肖清舒的兄长肖清展如今还是司户衙署的主事,他们是和柳奉全一样的中立派,本来并不掺和两派争斗,可是这一次一发声,连带许多原本保持中立的人却是站到了传统派这边。 文章背后之人一看情势不对,忙是收敛了几分,但是他们的手段不止如此,再有几天之后,就有人陆续上门来拜访张御,而且俱是辈分颇高的老者。 张御有着心湖感应,对这些人的心思情绪看得明明白白,不外就是想来劝说他主动退让,不要让“自己人”先斗起来,他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云云。 但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想过,到底是谁先挑起的争斗,而且在这些人眼中,只有符合自己的私利才是对的,自己早已看中的东西决不允许他人来染指。 是以他根本不去理会,凡是此等访客,一律挡在门外。 他也能想到,这些人见不到他,就一定会用不敬尊长,不敬前辈的说辞来诋毁他,不过就算了见了面,此辈只要达不到目的,一样可以换种说法来排贬他。 李青禾提议道:“先生,我们何不搬到玄府,这样也可清静一些?” 张御淡声道:“没有用的,哪怕我到玄府,此辈也可以打着上门品论学问的幌子过来,若见不着我,那自可说我是学问不济,否则为何心虚躲着他们?总之他们总是能找到理由说你的。” 李青禾一听,不由气愤道:“先生,此辈这样,岂不是太过无耻了么?” 张御点头道:“你说的对,不过利益之争,向来如此,若是连这一关都不过去,又何谈为‘士’呢?” 成为士选,自然就要站在风口浪尖之上,这本就是必过一关,他早就有所准备,而且应付这些事,本身也是证明能力的一种方式。 他现在完全不用去理会,也不用去想如何针对,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后面有安巡会和学宫的鼎力支持,所有事自有这两家去发动力量应付。 若是事机不成,那不止是他的失败,同样也是这两家的失败。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件事实际并不是单纯是姚氏在反对,背后还有很多其他势力在有意无意推动着。 而姚氏近来的频频动作也是让许多守旧派感到不满。在他们看来,张御也算是他们的一员,姚氏主动跳出来反对,这就完全是内斗了,无论谁输谁赢都是守旧派的损失,而且这件事姚氏族人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利,根本不顾大局,于是守旧派内部立刻有了动作。 姚氏很快发现,自己所有的发声渠道全被堵死,没有一家守旧派的报馆愿意刊登他们的文章。 姚氏族人对此很不甘心,内部商议过后,又在一些有心人的怂恿之下,立刻转头去找了其他的学宫的报馆。 于是让人看笑话的一幕出现了,守旧派的最大势力之一姚氏,居然跑到以往对手的报纸上去发声,并对守旧派唾骂指责了起来。 迟学监这时候也是看不过去了,把洪学令找了过来,道:“姚公府如何说?” 洪学令道:“姚老公府近日一直在昏迷之中,姚公府每日陪在身侧,听说是须臾不离我们也不好在这个时候去麻烦他。而且,就算我们想去姚府,恐怕姚氏那些族人也会百般阻拦,不会让我们见到他的。“ 迟学监听明白了,姚公府到现在恐怕还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也难怪事情闹成这样。 姚氏在都护府百年时间,在民间的影响力非常大,要是再这么下去,那的确是有一大群会跟着走的。 他心中也是有些火气了,冷声言道:“老公府这些不肖弟子,他们以为这样就可以隔绝消息了么?之前我照拂姚氏的颜面,给他们留些退路,既然他们不知趣,那也怪不得我了。” 他顿了一下,道:“那个和杨卫尉交好的学子叫安初儿吧? 洪学令道:“是的,她也是张师教的学生。” 迟学监道:“好,你让安初儿设法带一个消息给杨卫尉,话具体怎么说,由你斟酌就好。” 洪学令正容一揖,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到了第二日,杨璎就以学生的名义代替大都督前来探望姚公府,姚氏族人虽然知道她是张御的学生,可却没法阻拦,让她成功见到了姚公府,并将近来之事告知后者。 姚公府知悉此事后,怒气盈胸,立刻把族人找来问询,并让他们立刻收手,可是那些族人非但不听,甚至联合起来一起劝说他。 姚公府一见族人如此,知是好言无用,经过慎重决定后,他于次日在报纸上发声,说如今姚氏族人发表的言论并非他之意愿,也非老公府的意思,之前言论多属污蔑和不实之词。 实际上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选择,家丑不可外扬,而且这么一来,姚氏的声誉必然会受到影响,以后想推举后辈为“士”也不可能了,可是他却仍然这么做了。 ,姚氏真正有声望的就是两任公府,离了这两位,余下之人什么都不是,所以他这一发声,姚氏族内是哀鸿一片,外面也是彻底没了声息。 张御也是见到,在这位发声之后,对于他的恶议顿时消失了大半,并且形势还在逐渐转好。不过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欢庆胜利之时,待到了二月初士议之上,恐怕还有一场真正的较量在等着他。 …… …… 第一百三十三章 激流 就在报纸上争论不休的时候,玄府却没有去管这些纷扰,而是又一次开始有所动作了。 这一次是准备前往晓山镇,剿灭那些潜藏在地下的疑似伊地人余孽的土著部落。 对于这件事,项淳等人也十分重视。 现在马上就要到新年了,他也不希望在这段时间内都护府内再出得什么变故,使得这一年来玄府好不容易营造出来的声望被败坏。 为此,他特意把窦昌从朝明城唤回来负责此事。 此时此刻,殿阁之前的空地上,窦昌正在挑选这次前往晓山镇的人选。 他首先点了几个自己熟悉的人,随后走到一个年轻玄修面前,上下看了看对方,笑道:“你是白师弟吧?” 白擎青合手一礼,道:“是,见过窦师兄。” 窦昌再看了他几眼,忽然一举拳,就对着白擎青打了过来,后者一惊,后退之时,身上倏尔闪烁出了一层淡薄内敛的光芒。 窦昌的拳头在距离那层光芒还有毫厘之差时停下,他点头道:“反应不错。” 他把拳头收回,站起身躯,问道:“白师弟,你是什么时候修炼出心光的?” 白擎青定了定神,回道:“上个月。” 自从接受范澜传授以来,已然过去大半年了,可他之前一直未能顺利修炼出心光。 他一度还疑神疑鬼,生怕是服了秘药导致无法寻到此印,只是上次从地底回来之后,忽然就把心光给寻到了,连自己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不过这终归是一件好事,这说明通向第二章的道路已经向他敞开了一大半。 他认为那个土著盘踞的地下洞窟是自己的福地,所以玄府这次准备再度派遣人手往那里去的时候,他也是主动要求前往。 窦昌道:“听说你是何张师弟一同入府的?” 白擎青低下头,道:“是。” 窦昌赞赏道:“当真不错,玄府内有天资的人本就稀少,你能在一年之内修炼出心光更少,这说明你不但有天资,更有毅力。” 通常有天赋的人寻到心光要么在头几个月,要么就在几年或者十几年之后,这是因为修士在最初的不成功后,会经历怀疑自我、审视自我到重归自我的过程,像白擎青这样一开始寻不到,却在一年内成功的极其少见。 这说明其人心中憋了一口气,憋了一口向上的气。 这让窦昌很欣赏,在他看来,修道和做人没什么分别,人活着就是为了争口气,要是这一口气泄了,人就完了。而只要这口气还在,那就还有希望。 白擎青能看出窦昌对自己表达出来的善意和嘉许,感觉自己的努力得到了回报,心中一阵振奋,道:“窦师兄,擎青会加倍努力的。” 窦昌拍了拍他肩膀,道:“张师弟和我说起过,说你是个人才,在感应之上有长才,要我关照一下你,你放心,这一次紧跟在我后面,当是无事。” 白擎青脸上一僵,片刻后才挤出了来一个字,“是……” 殿阁的事务堂中,项淳站在窗廊后面,他看着窦昌在那里挑选人手,神情很是严肃。 许英走了过来,道:“师兄,放心吧,那个地下部落我们之前探过两次了,没有发现异神的迹象,这回有窦师兄带领,还有齐,胡两位师弟在旁策应,绝然不会有什么事的。” 项淳摇头道:“我担心的不是窦师弟,马上临近新年,而再过一月就是士议了,需要照顾的地方委实太多,现在各处都缺人手,只能是尽力维护,不过我料神尉军前面吃了几次亏,不会让我们这么安安稳稳过去的,他们一定是会有所举动的。” 此刻他心里非常不安,就在上个月,窦昌在金指部落的酋首帮助搜寻之下,终于在深山之中找到了那位恶乱之神的沉眠之地,只要清理了这个异神,那么西南方面的局面就彻底平稳了。 可是到了那里之后才发现,这位异神早已不在原来的地方了,山腹里只留下一个空空荡荡的大坑。 关键的问题在于,这个异神并不是自己走的,看得出来是被人挖开带走的。 他十分怀疑这是神尉军所为。 其等带走这个异神的目的绝然不会是好生供奉起来,所以定然是在图谋着什么。 许英道:“我们现在人手是缺……”他低头想了想,道:“张师弟不是在居处静修么,他既是暂且无事,不如请他出来看顾一处。” 项淳摇头道:“最近在选士,这件事更重要,如果我们玄府有一人在士议上可以为我们说话,那么我的局面将会大为改观,”他转过头,语重心长道:“师弟,大局为重!” 许英面无表情道:“知道了,师兄。” 他现在也不去把张御和“秀林之策”放在一起了,因为自从戚毖见过张御,并赐下半块玄玉之后,就是承认其为玄玉继者之一,和他一样都是决事之人。既然彼此都是平起平坐,他自然没有资格再拿对方去做棋子了,就算项淳也不会同意。 此前他听到张御观读到灵明之章之所以反应那般大,其实就是唯恐这等事发生,导致自己谋算落空,后来果不出预料。 如今他已经把全部注意力是放在了白擎青身上,努力为后者造势,让所有人都以为,其人就是玄府下一步要努力培养的俊才。 他与项淳再商议了一会儿事宜后,就从事务堂出来,来到启山密室之内。 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见他到来,站了起来,恭敬揖礼道:“许师伯。” 许英坐了下来,问道:“最近修行的怎么样了?” 年轻文士道:“快了,师侄已是修持最后一个正印,最多再有五六天就能完成,且近来师侄已能感受到师伯所言心光欲发之兆了。” 许英不由一喜,感觉到这种征兆就说明寻到玄机的机会极大,他算了一算,若是这样,那差不多在年节前后就能成功步入灵明之章了。 他赞许道:“很好,这个时候你不要急,宁可晚几天也没事。等你能观读到第二章后,我会为你到玄首驾前求取如何去到第三章书的‘章法’的。” 年轻文士这时抬头看了看他,似是欲言又止。 然而许英正沉浸在喜悦之中,又在想着玄首下一次出关是什么时候,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腾海之上,一艘中型客船正在海上漂泊着,不过与一般客船不同,船上的乘客个个年轻力壮,面色肃然的男子,而且从行走之间,也可看的出是训练有素。 在客船的甲板上方,则是用厚布严严实实裹着一具巨大两丈长短的东西,依稀可以看得出是一个人形物体。 船头的位置上,一个面目阴森的年轻男子背靠在船舷之上,目光不断在那个厚布之上转动着,似乎底下包裹着的东西很是忌惮。 “常队率,又躲在这里了么?” 一个看着五十来岁,穿着胜疆衣的中年壮汉走了过来,他脸上带着戏谑神情,在路过那个东西的时候还伸手在厚布上拍了拍,道:“放心好了,复神教的那些人很有本事,不到地头,它是绝对是不会醒过来的,” 常队率冷笑一声,道:“比起复神教的人,我更相信我自己。” 中年壮汉点头道:“小心点是没错。”他走了过来,与常队率并排而立,冲着其人道:“常队率,你这么忌惮这东西,却又主动来做此事,是想一争那空缺下来的军候之位么?” 常队率转过头来,目光略显阴冷,道:“高队率莫非没有这个意思么?“ “我?” 高队率哈哈大笑起来,道:“我有自知之明,我这身实力还远远不够啊,况且我这个人是很怕死的,军候看着风光,可是玄府现在也不能小觑,你说万一……是不是?” 常队率却是不屑他这番言论,在他看来,只有成为了军候才能真正把握自己的命运,而底下之人却只能被他人左右,而且也根本不用怕什么实力不足,成为军候,就有资格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只要熬了过去,那么自然可以大踏步的提升实力。 虽然这个仪式失败几率比较大,可他深信自己是能够通过的。 “还有两天!” 他转过身来,看着茫茫大海,眼睛里透出火热的光,只需要等上两天,等达到旦港的时候,再把这船板上的东西唤醒,那么这一趟任务就算完成了。 …… …… () 第一百三十四章 黑火 十二月二十五日,瑞光城中的布拍市会自十八日始,已经持续了七天。 年底的布拍市会一般五日左右,而因为今年北方和西南两处的陆续平定,尤其是朝明城重归都护府辖下之后,很多以往只在西南方流通的新奇物件也随之涌入了瑞光城中,所以又特意延长了数日。 而市会广场之外,更是摆满无数了摊铺,尽管已是傍晚时分,可正是热闹的时候,摊主用线系着的一只只飞天宫灯放到高处,随风摆动之间,洒下了一大片光明。 “夫君,你看这个佩玉怎么样?陶生说过了,挂件只要用蓉玉的就好,这块就是蓉玉的,有安心凝神的功效。 一对年轻夫妇路过一个玉器摊铺,女子拿着一块造型精致的凰玉配饰爱不释手。 男子手上正抱着一个总角小童,不满意道:“要这东西干什么,败家!有空没空多使几遍夏礼不就行了么?” 女子撅了噘嘴,捏捏摸摸玉佩有点不舍的放下。 男子看不得她那样子,只好道:“买吧买吧。” 摊主又拿过一枚大鹏逐日玉雕,笑道:“客人,这是保平安的物件,不如给孩子也买一个,来年平平安安,保佑令郎日后鹏程万里。” 男子看了看怀中小童,道:“行!” 就在年轻夫妻说话之际,一个身穿黑色衣袍的年轻人从他们身后缓缓走过,他留海之下有着一猩红的眼睛,衣物若烟雾一般,但是周围之人对他的奇异之处却好似视若不见。 他忽然在一个摊铺之前停了下来,这里摆的全是一只只憨态可掬的泥塑娃娃。 摊主殷勤道:“客人要么?两个铜子一对,再送客人一个。” 黑衣年轻人伸指一按,两枚铜子按了过来,道:“就一对,”他往一侧撇了一眼,“多的那个你就给后面那小骇。” 摊铺小贩一怔,道:“好好。” 黑衣年轻人收起娃娃,转身离去。 这时正好那对年轻夫妇走了过来,小童看见好多泥塑娃娃,两眼闪亮,一手搂着男子脖子,一手指着前方,道:“阿爹,我要娃娃。” 摊铺小贩一笑,捧起一个娃娃放在小童手里,小童顿时咯咯笑了起来。 女子一见,嘟哝了一句,正要从手绢包里拿铜子,摊铺小贩连连摆手,“不必给了,不必给了,看见没有,刚才过去那位先生送的,我看是你家小孩生的俊,人见人爱!” 男子得意道:“那是,像我。” 女子白了他一眼,有些犹豫,白拿别人的东西可不好。 男子无所谓道:“就一个泥娃娃,别放心上,”他问小贩道:“摊主,是一个铜子一个吧?”见摊贩点头,他对女子伸出手,“来,再拿个铜板给我。” 女子不解,还是依言递了一枚过去。 男子接过后,把铜子往案上一摆,道:“摊主,再拿个泥娃娃,就摆在这,后面要有带孩子来买的,就说我送给孩子的。” “好咧好咧!”摊主眉开眼笑。 女子也是抿嘴一笑,偎依上来,一左一右拥着小童往前走去。 后面时不时有人路过这个摊铺,但是听说前面人的事,都是主动留下了一枚铜子,说是给后面的孩子留着。 黑衣年轻人走过诸多摊铺,往布拍场之内走入进去,他找了一处最是显眼的席座,双手环抱,坐了下来,等着布拍开始。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艘中型船只开到了港口里,并缓缓靠上了码头,尽管有巡卒上来检查,可是所有人都似没有看见那个摆放在甲板上方,并用厚布蒙住的物体。 待巡卒签划好文书下去之后,高队率便让手下把那个人形物体从船上搬到了码头的卸场上,随后他从一名军卒手中接过了一只金碗,冲着常队率举了一举,笑道:“常队率,你来还是我来?” 常队率哼了一声,上前拿过金碗,直接走到了那东西面前,沉喝道:“解开。” 随他下令,立刻有军卒上来将厚布外面捆缚着粗大绳索裁断。 常队率一挥手,让这些士卒退了下去,自己亲自上前抓住蒙布,而后一把掀开,里面露出了一座浑厚涂满血色符号的巨大神像,五官面目栩栩如生,只是嘴角边带着一丝古怪笑容。 常队率从金碗里抓出了一把金粉,洒在了那神像的额头上,按照复神会的那帮人所教之话说道:“恶乱与嬉闹之神‘卡恰奇’,我在这里呼唤你,请你按照约定醒来。” 随这句话落下,那个神像双目忽然一亮,嘴角的古怪笑意变得明显了起来。 常队率一直很是谨慎,看到此景,马上警惕退开几步,而后便见这个巨大神像缓缓坐直,再是站了起来,望之足足有三人高下。 这神像缓缓低头,看了两人一眼,眼中光芒闪烁不停。 常、高两人都是如临大敌。 好在这神像并没有来理会他们,又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喧闹的港口方向,然后沿着大道一步步向着港口内部走了过去,港口上此时往来之人看见这么高大的神像走过来,都是惊呼一声,纷纷跑开。 此时正有两个玄修正在巡查,他们发现了这边的情况,都是一惊,两人身上先后腾起一道心光,纵身冲了上来,试图阻止神像前进。 神像只是看了他们一眼,四周世界似乎恍惚了一下,那两个玄修就从他身边冲了过去,然后向着一个方向奔跑而去,似乎在那里有他们的目标。 神像看着他们的背影远去,发出一阵恶意的笑声。 他转过头,目中光芒闪烁着,西城方向人烟密集的布拍市会走去,随着他的走动,身躯渐渐缩小,人也变得如同真人一般了,只是两只眼睛里却是充满了恶意。 布拍场内,黑衣年轻人正检视着自己拍下的物品,那是两份装在琉璃瓶中神异器官,自外观上看来,宛如两块造型奇异的精美晶玉。他身上衣袍如烟雾一荡,就将这两个东西收了起来,随后自座上站起。 不知从何时起,他身周围的席座早已变得空荡荡一片。 守在门口的数个玄修和诸多护卫自他入场后便一直在盯着他,此时看着他站起,不由紧张无比,有一个玄修壮着胆子问道:“英颛,你来干什么?” 黑衣年轻人却似根本没有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去看这些玄修,直接往外走去,衣袍舞动之间,好似一团烟火飘过,本来挡在那里的人,也都是自动分开,给他让出了一条路,看着他一步步走出去。 黑衣年轻人走出布拍场,正要离开这里,可就在这个时候,耳畔却忽然听到一声凄厉嘶叫,而后是无数充满惊惶的声音传来。 他转头看去,便见摊市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神像站在那里,此刻正用充满恶意的眼睛看着下方的人跑来跑去,庞大身躯迈动之间,随意用脚一踩,就是一团团血肉爆开,而后那血肉之中又会有无数虫子孵化出来,往着四面八方飞舞而去,叮咬跑动的人群。 黑衣年轻人注意到,离神像不远处,有一个摔倒在地孩童正凄厉大哭,手边还有一个碎裂的泥娃娃,而身旁近侧,一对年轻夫妇倒在了血泊之中。 那神像似也注意到了这小童,嘴角露出一丝古怪笑容,走了上去,伸出一根手指,缓缓朝着小童摁了下来。 黑衣年轻人看着那个神像,脚下迈动几步之后,足尖一点,骤然化作一道黑火流光,向其冲了过去。 神像动作一顿,转头看去,却是嘴角一裂,它的鼻子骤然变长,如同一根长矛一般,恶意看着那团黑火迎上来。 然而那黑衣年轻人留海下的猩红眼睛连都眨都没眨,直接撞了上来,任由那根长鼻将自己贯穿,同时一拳砸向了神像的脑袋,后者戏谑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惊愕。 轰! 一团黑红火光在摊市中爆闪出来,将整个广场都是笼罩了进去。 黑衣年轻人落地,身后衣袍一飘,所有黑红光芒一敛,那个神像已经没有了头颅,焦黑的身躯上,一块块碎片垮塌下来,最后轰然倒地,碎烂成了一地。 黑衣年轻人的胸口处此时多出了一个通透的窟窿,可他好似浑不在意,猩红的眼睛转过,往港口处某个船只上看有一眼。 此刻正站在那里观望的常、高二人根本没想到,半道会有一个人凭空杀出来,而且轻易就把这个恶乱之神的寄身给解决了。 待看到其人望过来时,心中一阵悚然。 快走! 两个人脑海里同时闪过了这个念头。 可就在这时,二人眼前一个恍惚,却是惊惧发现,那个黑衣年轻人已经立在了船首之上,身后的黑色衣袍狂风吹拂下火焰一样往一侧飘舞着。 两个人对视一眼,身上俱是涌起了灵性光芒,同时发出一声喝,分别向着黑衣年轻人冲了上来,只是才到半途,两个人身上骤然涌起了一团黑火,体表的灵性光芒迅速黯淡下去,随后眼耳口鼻都有火光冒出,身在半空之时,就已是爆散成了一蓬星火飞灰。 黑衣年轻人这时手掌一托,拿出两只泥塑娃娃看了看,见并没有受到什么损伤,就又放了回去,而他身上的那个窟窿,此时也是缓缓合拢。 他回头往玄府方向深深看了一眼,身上衣袍一飘,一道黑火纵起,随着海天之间最后一隙夕光一齐消失不见。 …… ……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弟子 玄府事务堂内,王恭正向项淳禀告此次变故的具体情况。 “师兄,这次异神作乱,共有四人身亡,十二人重伤,还有一百多人被异虫咬伤,不过这些人伤口都似被火灼过一般,事后都没有什么事情。重伤的人也都救回来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项淳摇头一叹,道:“可是亡故之人却是救不回来了。” 王恭道:“师兄,玄府已然尽力了,你也没必要歉疚。” 项淳又叹一声,问道:“那是什么异神,弄明白了么?” 王恭道:“范师弟去看过了,应该就是那失踪的恶乱之神。” 项淳沉声道:“果然是它。” 这个恶乱之神之前失踪的时候,他总是担心都护府哪里会有什么变故发生,一直提心吊胆,现在终于露脸了,心中反而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问道:“这个异神是怎么进入到城中的?” 王恭道:“我查过了,是从港口的一艘船只之上运来的,船上本来有不少人,不过撤退的时候很有序,把该带走的东西都带走了。这条船来历不明,所有船贴记录和关验都没有,但是因为太干净了,能在海上做到这件事的,除了安巡会,也就只有神尉军了。” 项淳神情沉重,王恭的话其实已经很明白了,这次的事其实就是神尉军所为。 这也是意料中事,毕竟都护府内除了神尉军,也没有哪个势力能把一个异神利用起来。 这回别说没证据,就算证据也没法追究。 现在还不到与神尉军全面翻脸冲突的时候,而且神尉军想也要脱罪也是十分简单的,都护府那里也不可能追究下去,所以这件事也只能是不了了之。 除非…… 他摇了摇头,问道:“英颛来这里干什么?” 王恭回道:“是来布拍市会上买两个异神的神异器官,师兄,其实这次若不是他,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项淳点了点头,他也承认此事。英颛就算只是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可某种意义上确也帮了玄府一把。 按照那个异神当时的破坏力,等到能够阻止它的人手赶到,数百上千的死伤是免不了的,那事情就太大了,玄府一年建立起来的信心将会完全崩塌。 尽管现在的事情看起来没那么严重,可毕竟是发生在新年之前,影响也是不小,报端上发出声讨的人很多,其中有不少应该就是那些激进派的人在借机推动。 而一月之后又是士议,他不难想象,神尉军接下来一定会拿这件事大做文章,以图翻身。 这是一个早就安排好的有步骤的计划。 他想了想,道:“王师弟,接下来要你和许师弟辛苦一下,带人巡视一下都护府四境了,确保年节前后不要再发生什么事了。” 王恭点头应下。 待他走后,项淳来到窗廊前,望向天际尽头,今年这个年有点特殊,正好是都护府正式建立后,在这片地陆上过去的第一百个整年。 也不知道,下一个百年将会如何? 学宫之内,张御虽然在静修之中,可通过玄府的渠道也是了解到了布拍市会上的事,他自也不难看出,这背后就是神尉军在弄鬼。 他心下一思,城西这一块由于靠近港口,可谓人烟辐辏,那里几次三番出事,玄府如果不常驻一个二章修士在此处,那恐怕保不齐下一回又要有事情。 现在玄府的问题是,人手实在在少。 或者说,上层力量太少。 可在他看来,玄府并没有积极去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哪里有窟窿去堵哪里,非常被动。 正确的做法,是集中全力培养后进,或许短时内不会见效,但是不去做得话,那永远都是原来的模样。 他考虑了一下,玄府在年末会有一次决事,到时他会提出此事。 而不管玄府是否会采纳,他决定自己先做起来。 他道:“青禾,你去一趟严鱼明那里,他若无事,那么让他明天到我这处来一趟。” 李青禾应下道:“是,先生。” 次日,严鱼明听到自己老师相唤,所以一早就来到了张御居所。 李青禾把他引入门后,道:“先生正在后院练剑,严少郎可稍候片刻,我去给少郎泡杯茶。” 严鱼明不好意思道:“还是不用劳烦了。” 李青禾笑了笑,转去内室。 严鱼明没有坐下,转头一看,却见妙丹君正在一只玉盘边上,小脑袋凑上去,小心舔着里面的丹散,他顿时眼前发亮,马上蹲下来,对着妙丹君拍了拍手,又连连做出招手的手势,嘴里发出喵喵的声音。 妙丹君把脑袋一扭,转过身去,几个纵跳,窜上了高篮,就躲入进去不见了。 严鱼明见这头小豹猫不理自己,不禁有点沮丧。 李青禾这时端了一个茶杯进来,安慰道:“严少郎,妙丹君除了先生,从不亲近别人,就算是我一样。” 严鱼明诧异道:“是么?连李小哥也不理么?” 李青禾点点头,道:“是啊。” 严鱼明站了起来,精神又回来了几分,道:“原来如此。” 这时一道金影窜了下来,先是上来对着李青禾挨蹭了一下,然后又回到了玉盘边上重新添起了丹散。 严鱼明:“……” 李青禾解释道:“妙丹君以前不这样的。” 严鱼明看了看貌似可爱的妙丹君,总感觉自己好像被针对了。 张御这时自内院走了出来,他身着一袭玄府道衣,宽袍大袖,出尘之气十足,妙丹君见到他,一下窜了过去,就跟着他在脚步后面。 严鱼明马上正容一揖,道:“老师。” 张御点了点头,道:“随我来。”他转身往里走,严鱼明赶忙跟上,妙丹君也是跟了过来。 一直来到了后院之中,张御在一张石桌后坐定下来,示意严鱼明也坐,后者一拱手,恭恭敬敬在稍侧的一方坐下。 张御这时道:“你可知昨日城西之事么?” 严鱼明道:“听说了,”他表情有些愤怒,“又是那些异神作乱!” 张御点头道:“现在玄府虽然明面上掌握了局势,可你也看到了,有漏洞的地方还有不少,这次港口附近的两位玄修,只是被异神迷惑心智,并未如何,可若是异神要下手,却也是容易的很,玄府现在摊子很大,每一名弟子都有可能碰到这种事,所以你要尽快提升自己。” 严鱼明头低了下来,道:“老师,我知道,只是学生太过愚钝了。” 张御看着他道:“你能从那些同辈之中脱颖而出,观得大道之章,愚钝两个字还远远称不上,你既然喊我一声老师,那我下来当会指点于你。” 玄府之中现在完全是摒弃了师徒传承之法,因为玄修认为,大道之章和那些章印就是自己的老师,就算是范澜,也同样只是作为一个引路人的角色。 有些东西,范澜其实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言境界一到,便就明白。 可是道理不说通,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学的再好,也只是一遍遍重复前人的经验和道路,自己却没有多少东西。 这点他比较赞同旧修的看法,修道即问道,不去问,只会修,又哪里能得大道。 严鱼明听到这句话,不由大喜,忙是站起来一礼,道:“弟子谢过老师。” 虽然章印里也有许多前人的经验在,可许多东西不是光靠章印能明白的,他在观读章印的时候也有许多疑惑,可玄府是从来不会多作解释的。 似如张御这般愿意指点师长,也是从来没有过的。 张御让他重新坐下,问道:“你最先看到的是哪几个正印?现在又修行到哪一步了?” 严鱼明道:“弟子最早看到两个正印,分别是意印和鼻印,到现在为止,只观读了四个章印,两枚在鼻,两枚在意。”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如今六印可已是都能观见了?” 严鱼明回道:“已都是能观见了。” 张御微微点头,每一个玄修在修炼一段时间后,都能陆续见到六印,严鱼明现在都已观见,那么理论上说,已经能够尝试心光了。 玄修前期不过是积蓄根基,但是心光越早呼唤出来,也就越早拥有自保能力。 他道:“我观你心思活泼,情志易动,当是以修炼意印为上,稍候我会为你拿到涉及此一印的心光章法。” 严鱼明一听,十分感动,再是站起,深深一拜,“多谢老师!”随后又抬起头,神情认真道:“老师,我一定会努力的。” 张御看着他道:“你的确当努力了,你知道妙丹君方才为什么不理你么?” 严鱼明茫然道:“为什么?” 张御冲着妙丹君一招手,小豹猫立刻纵跳到了他的怀中,他伸手在那金色的柔顺皮毛上一拂,顿有一层七彩的荧光薄雾随之飘荡起来。 他道:“这是灵性光芒,你没有心光,在它眼里,你就是一个凡人,试问它如今会亲近于你?” 严鱼明看了看妙丹君,紧紧握住了拳头,斗志昂扬道:“老师,我一定会修炼出心光的!” …… …… 第一百三十六章 除夕 旦港码头上,两艘中型客船不约而同驶入港口,索板搭好后,从船上下来的是两个白发苍苍的老者,两人在码头上站定之后,彼此望了望,各是抬袖而起,对面一揖。 “余公。” “况公。” 他们两人的年龄都是超过了百岁,俱在六十年前便就成为了天夏之“士”,如今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踏足过瑞光了。而这一次来到这里,是准备参与来年这一次的“士议”。 余公执礼之后,开玩笑道:“不想况公真来参与士议,我以为你如以往一般,什么事都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况公斜乜他一眼,道:“你这老家伙能来,凭何我不能来?” “说谁老?” 余公似是气不过,“你还比我大一岁!” 况公理所当然道:“这不就是,我老了,你又岂能不老?” 余公瞪他一眼,道:“伤人伤己,你这老家伙还是这么不要脸!” 况公呵呵一声,拍了拍自己的面颊,道:“这脸嘛,还是要的,就凭我们这张老脸,好歹还能给后辈遮挡一二。” 余公讽道:“老家伙别把自己看太高,四十多年不履瑞光,谁还记得你的脸?” 况公无所谓道:“不记得也没事,虽然脸是不及年轻时候俊俏了,可脑子不是还没有糊涂嘛,总还是能给年轻人出些馊主意的。” 两人在这里你讽我贬,码头上却有一大群人迎了过来,其中不乏在都府之中位居高位的都堂官吏,有一布衣老者自里越众而出,上来一揖,面现激动道:“况师、余师,学生见过两位老师。” 余公看了他一眼,恍然道:“是柳湛啊。” 柳湛道:“是,两位老师,学生已命儿子在府中备宴,还请两位老师赏光。” 况且斜眼看着他,道:“知道你儿子是署公,不必拿出来摆在嘴边。” 柳湛有些尴尬,道:“况师,学生不是这个意思。” 余公一挥袖,道:“别理他,这老家伙最爱讥讽人,无理没理搅三分,正好腹中饥饿,就去你府上叨扰一顿,顺便也看看如今的瑞光如何了。” 柳湛忙侧身一步,恭敬道:“两位老师请。” 时日飞逝,很快就到了十二月三十这一天。 瑞光城内外处处张灯结彩,泰阳学宫在这日召聚了学宫中所有的师教、学令,在揽月台上摆了一场饮宴,一直欢饮到了人定时分方才结束。 张御参与完饮宴之后,推了一众同僚的赏舞之邀,自己独自一人回到了居处,他来到顶层之上,负袖看着远处瑞光城,遥遥听得爆竹之声,看着零落的炫丽烟花冲入高空之中。 妙丹君来到他脚边,看了看他,便在旁蹲坐下来。 这时下方忽有响亮声音传来道:“张兄,可在么?” 张御转过身,几步走到顶层边缘处,往下一望,道:“柳兄,你怎么来了?” 柳光站在下方,手里拿着一个青瓷酒壶,冲他举了举,道:“张兄,族里那些规矩我见着头疼,一个人渡旧岁又颇觉无聊,便想着到你这里来一同饮上几杯。” 张御一拱手,道:“柳兄,还请上来。” 李青禾立刻下去开了门,柳师教跟随他来到了顶层之上,与张御见了一礼,两个人便在雨棚之下坐定。 柳光看了眼远处笼罩在灯火之中的瑞光城,把酒壶放下,笑了一笑,在上面轻轻拍了拍,道:“放心,知道你不喜欢饮酒,这壶酒我来喝,你只管饮茶便好。” 张御道:“今天这日子,饮几杯也无妨。”他吩咐了一下李青禾,道:“去把地窖里那坛酒拿来。” 李青禾应命而去。 柳光眼前一亮,道:“张兄,看来你这里有好酒!” 过了一会儿,李青禾一手捧着一只酒坛,一手拎了一套酒具,小心走了上来,在铺好垫布的漆案上把酒坛摆好,就拍开了封口。初时闻不到什么味道,可过了一会儿,只觉满院都是馥郁芬芳,熏人欲醉。 柳光闭目一闻,脸颊上便是一阵酡红,身躯也情不自禁晃了两晃,他惊叹睁眼,问道:“这是什么酒?” 张御道:“玄府赠的灵酿,我还从来未曾喝过。” 柳光不由来了兴趣,搓了搓手,道:“原来还有这等好酒,今次却是张兄沾光了。”说话之间,他急着去拿酒杯。 张御却一伸手,拦住他道:“慢。” 柳光投来不解目光。 张御诚恳言道:“柳兄,你不是修行中人,所以你这杯酒,还需用温水调和,不然用不了一口,你就会醉倒,几日也不见得能醒来。” “兑水?” 柳光眼睛瞪大,他又忍不住闻了闻那味道,无奈摇头道:“太不讲究了,太不讲究了。” 李青禾拿过一只酒杯,先倒上半盏温水,然后捧起酒坛,稍稍一倾,便见一条晶莹玉线流淌下来,落入杯中,少时,有团团雾气浮在杯口附近,若冰纨灵露、凝而不散。 柳光待张御把手中的酒杯拿起,这才伸手出去,拿住自己面前的那一杯。 这时他想了想,看向下方在灯火璀璨的瑞光城,感慨道:“日月经天,瑞光出焉,过了今日,我天夏人在这片地陆已是立足整整一个百年了……” 说到这里,他神色一正,双手把酒杯捧起,道:“这一杯,便愿‘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张御也是把袖一抬,正容举杯,道:“天夏永在,万民安泰!” 两人互相敬了一敬,都是仰脖一饮,随后托袖示杯,再是放下。 轰轰轰…… 远处海港外有接连不断的的沉闷炮声传来。 柳光看了看,道:“这是都护府的舰队在放炮鸣礼,以贺新年。 张御点头。 差不多有半个时辰之后,这隆隆炮声方才停下,不过此声仿佛只是开了一个头,过了一会儿之后,便听得爆竹声音在全城各个角落响起,随后整个瑞光城中开始放起了盛大烟火,一团团绚烂烟花伴随着窜啸爆鸣之声,在城市上空绽放开来。 柳光感叹一声,道:“今日一过,就是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了,也不知道都护府何时能归回天夏。” 张御道:“当已为时不远了。” 柳光眼中微亮,身躯稍稍向前挪近了一些,看向他道:“张兄何以如此说?可是玄府那里有什么消息么?” 张御道:“都护府之所以与天夏绝途,那是因为浊潮之故,而今这浊潮就正在持续消退之中,相信用不了多久,地界之上的阻碍便将减弱到最小。” 柳光忍不住一阵激动,道:“这么说来,等浊潮完全退去之后,都护府便可点燃烽火……”只是说到这里,正有一阵冷风吹来,他一个激灵,酒醒了几分,语声也是不由一顿,嘿了一声,摇头自嘲道:“酒喝高了。”他拿起酒杯,仰脖一口饮下,“那就不妨一醉吧。” 张御看他一杯接着一杯,也没有去劝说。能看明白的人都知道,自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一战之后,点燃烽火的阻力,就从来就不在浊潮上。 柳光酒量不错,连饮十数杯后,才撑不过酒力,伏倒在了案台上,不过嘴里似还在嘀咕着什么。 张御没有再饮,只是默默看着远方,妙丹君来到他身边,冲他轻轻叫了一声,他伸手上去一抚。 这时台地之上忽有宏大的钟鼓之声响起,回荡在整个瑞光城的上方,再是传至海面之上,顺着波涛往远处送递而去,不停在那里回荡着。 旧岁已除,又是一年新始。 他将杯中之酒往地下一倒,算是敬过去之己,过去之人。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些升腾而起,在半空之中绽放熄灭,却又不断后继上来,始终照亮夜空的烟火。 浊潮一直存于某些人阴暗的心思之内,可是那烽火却根植在千千万万的人心之中,只要这些火种未曾灭去,那么终究有一天是可以点燃的。 他心意一动,夏剑腾掠而来,霎时落至手中,伸手握住剑柄,锵的一声拔刃而出,剑刃抬高,映着那漫天星火,口中吟道:“渡天归去薪火照,心越汪洋比云高,玄机一动惊雷起,剑斩万里断天潮!” …… …… 第一百三十七章 决事 初十一过,短暂的热闹喧闹之后,整个城市又恢复了往日的气象。 玄府议堂内,张御坐于一侧席座之上,这次他是来参与玄府年初的决事的。 他眼望过去,凡是坐于此间的人,都是修炼到灵明之章的玄修,连他在内,一共是十三个人,大部分是他认识或是曾经见过的,只有寥寥两三人是陌生面孔。 其中有两人,按照玄府的说法,是常年驻守在南北两个玄府分府内的,以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异变。 不过无论是之前南方坚爪部落的到来,还是北方平原上遭受瘟疫之神侵袭,这两位的身影都没有出现过。 而关于这两个分府的具体位置也是语焉不详,也从来没有过轮替,所以张御认为,这两人身上应该是肩负着更高一层的事机。 除却不常见的这两位,以前玄府的上层战力,算上项淳,实际也就是十人而已。 而玄府的对手神尉军又如何呢? 最早的神尉军是以千人规模来算的,故而可以称军。 虽然在洪河隘口那一战中神尉军也损失了不少神袍,可至今仍旧有六百余数。 四大军候之下,拥有至少六十名队率,每一个队率都有替补军候的资格,军候少缺一人,就会进行一次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使人替继上来。 不过这个仪式有一定的失败几率。 因为每一个神尉军士族都拥有一定的独特“神力”,所以在正常情况下,三至四个队率,就能与一个观读到第二章玄修相周旋了。 在以前浊潮未退,不能飞遁之前,玄府曾有过一个大致的估量,差不多要两个灵明玄修,才能保证与一个军候相对抗,三人以上才有绝对胜算。 所以此先在试图解决朝明城的时候,玄府上层一共派出了包括张御在内的四个人,假想敌就是迟授和阿尔莫泰两个,若不是玄府当时并没有把那两个未曾复苏的异神放在心上,派遣出去的人当会更多。 只是神尉军的普通士卒也是不能忽略的,此辈也拥有一定的实力,尤其到了伍长,就至少拥有了苏匡那样的战斗力,也就是拥有了灵性光芒。 所以玄府的中下层力量,对比下来也是远远不如的。 不过值得一提的,神尉军中有一部分人只听从都府的调遣,可谓受到了一定的牵制。倒是玄府中属于都府的那一部分势力并不参与玄府事机,也从来没在玄府内待过。 很明显,都府一直在试图平衡着两家的势力。 项淳此时见人已到齐,便先客气说了两句,随后看向窦昌,道:“窦师弟,年前最后一桩事机就是由你负责,先说说你那里的事吧。” 窦昌沉声道:“这一次总体来说算顺利,清理了大部分的土著,我们最后还发现了一个陷入亡眠中的异神,本来准备一口气解决了,只或许是上几次探查惊动了他们,那些祭祀早就准备,在最后一刻将那异神的神力转挪走了。” 所谓亡眠异神,就是之前被镇压杀死过,但是在信徒一遍遍的祭祀中又将其唤醒,可还没有能够完全恢复神力,得以选择寄躯的异神。 项淳并没有因此掉以轻心,他现在对异神异常警惕,他关切问道:“能判断出那异神神力会往哪里转移么?” 窦昌摇头道:“那个地下空间很大,通道也很多,没个千把年是挖不出来的,当时我人手中很少,所以没办法展开搜索。” 项淳考虑了一下,认为这个事情要处理起来比较复杂,可以先往后放一放,等回头具体再议。 于是他越过此议,又开始问起了其他事。待逐一问下来后,他看了看张御,道:“去年年底最后一次决事,张师弟曾提出,我们玄府对于后进弟子的训教不够,所以人才难出,我后来想想,也确有几分道理。” 坐在张御对面的一名胡姓玄修这时开口道:“师兄,恕我直言,玄府这一百年来,不都是如此过来的?何况我们玄修是观读大道之章的,与那些旧修不同,又哪里需要什么老师?学不了的,那只是自身资质不够罢了,再训教一番就能教好?我却是不信。” 项淳望着座上其他人,道:“唔,诸位师弟如何看?” 范澜道:“胡师兄这话,有些不太公正了,莫非你修行之时就从来没有过什么疑惑么?” 他看了看所有人,“今天能坐在这里的,都是资质远超同辈之人,可是诸位同门,当真觉得行道途上只需独来独往,不需要任何人带领指引或是辅助帮衬么?” 胡姓玄修这时道:“那不同,玄府中不是还有你范师弟么?” 范澜摇头道:“我这个引路人并不合格。” 胡姓玄修道:“可是就是在范师弟手中,才有了张师弟这般人物,我看还是很合格的。” 范澜道:“张师弟乃是六印俱见,像这样的天资,以往又有几个?又是什么成就,诸位同门莫非不知么?有我没有,真的很重要么?” 他这句话一说,在座大多数人神情都是微微一变,似乎想到了谁人。 许英脸色忽然难看了几分。 窦昌这时言道:“这事情,好坏我们都说不好,我看既然是张师弟提出来的,那就不如让张师弟先做起来,若是能做好,那当然玄府之幸,做不成也没什么,玄府又不损失什么。” 胡姓玄修皱眉道:“现在玄府人手这么少……” 窦昌笑道:“胡师弟,这件事不就是为了解决人手少的问题么?你要有什么主意,也一起说出来,我们一起参详参详?” 胡姓玄修看了看他,道:“窦师兄说得是。” 项淳见没人再说什么了,就道:“那就这样吧。”他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本就是玄府师教,授业解惑当是擅长,不如就由你来担任这次的训教师长,你看如何?” 张御考虑了一下,因为按照安巡会和学府的看法,在士议之前,他最好不要轻易在外露面,那么在此训教后进倒正是合适,总算也是为玄府做事,不会引人诟病。 想必项淳也是出于这等考虑,才愿意放任他在此事之上施为。 不过,他也有一个条件。 他抬头看去,道:“项师兄,我要求获得寻觅心光的所有六印章法。” 他这句话一出,有不少人看过来,有些人皱眉,有些人则无所谓。 项淳深思片刻,同意道:“可以,但是张师弟,你每次传授章法前后,都要向玄府递交呈书,并且不得向外泄露半分。” 张御回道:“此事我当会按照玄府以往的规矩办。” 项淳看了下所有人,道:“诸位师弟,可还有什么事么?” 许英这时忽然道:“师兄,我有一问。” 项淳看过来,道:“许师弟请言。” 许英望了望其他人,再看向项淳,咬牙道:“英颛这个叛徒,若是再出现在瑞光城中,或是做出什么残恶之事,我们当是如何?” 项淳沉默片刻,道:“许师弟,这件事我们回头再议吧。”他对着在座之人言道:“今天决事就到此。”言毕,他站了起来,直接就走出去了。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陆续起身,离席而去。 张御坐了一会儿,这才迈步离开议堂。 从玄府出来,他直接回到了居处,见妙丹君不在屋内,当是出去玩了,便就直接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将手中夏剑横隔在膝上。 他心下一唤,光芒微荡,大道浑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凝注其上,就见“飞剑”章印之上,此刻又多了一个“剑和”之印。 此前他一直在试图让夏剑与自身的心意沟通变得更为顺畅,飞腾转挪之间更为迅快自如,只是迟迟未能成功,似是总有什么挡在那里。 而在除夕那一夜之后,他持剑对天,吟歌抒愿,心意勃发之下,那一刻,好似江河之水奔流至尽头处,那原本只差一点阻碍顿被一气撞开,便在浑章之上映照上了这一枚章印。 不过他当时并没有立刻观读,以往的经验告诉他,在章印浮现出来后,可以自己再稍稍磨练一会儿,这样再观读时,耗用的神元当会更少。 这一连十天下来,他感觉时机已是差不多了,于是看向此枚章印,随着神元投入,“剑和”之印瞬息间明亮起来,而后一道光芒照出,将他笼罩进去。 待光亮散去,他心意一动,夏剑如一道匹练一般在室内绕转一圈,而后重新回到他前面。 尽管这回未有手持剑柄,可他却能感觉到,人与剑之间的呼应却是无比顺畅。 静室之中,他的眸光明亮了几分。 以前他驱用此剑飞驰之时,并不能做到真正的心到剑到,心意指出时,剑身纵去总是有一种微微的滞后之感,而现在,却是再无这等隔阂了。 …… …… 第一百三十八章 扶持 三天之后,张御带着严鱼明来到了玄府偏殿之内,他站在此地打量了一下,就往主位之上走去。 玄府现在的确缺乏人手,由于他承担引路人这一角色,所以现在范澜已是被派遣出去做其他事了。 到了主位之前,他转过身,面朝殿门,把袖袍一展,在这里坐了下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一切就由他来负责了。 他坐了片刻之后,对立在一旁的严鱼明道:“鱼明,你去把年龄在十八岁之下,所有能观看到大道之章的玄府弟子的名册都拿给我看。” 既然做了训教,那么就要承担起职责。 但是他也不可能去兼顾所有人,一来是范围太大,二来他也有自己所需完成的事,并不能全身心的投入此去,所以这里只能有所取舍。 年龄偏大的人都是自己一套成熟的思维,尤其是修道人,很难再被改变,反不如年轻一点更容易听进去,即便只是种下一个种子也是好的。 所以他把年龄选定在十八岁之下。 其实能在这个年纪看到大道之章的,本身也算资质不差了,只是他认为,玄府以前对这些弟子的重视并不够。 从旧的眼光看,这些弟子因为出身和学习的环境,自身的学识和眼界不够高,所以可能未来成就有限。 可是人又不是一出身便已定型了,是可以不断学习成长的,若是多给这些弟子一些机会,却未必不能取得更大的成就。 严鱼明一拱手,道:“老师,弟子这便去。” 其人下去之后,过了一会儿,大殿外听得轻盈脚步迈来。 张御看去,就见一个手持竹剑,戴着眼镜,身形窈窕的白衣女子走入了大殿之中,他自座上站起,合手一揖,道:“辛师姐。” 辛瑶在殿下站定,敛衽还有一礼,道:“张师弟有礼了。” 张御现在接手了范澜的事职,也需设法了解了一下之前与此职相关的玄修,这里最重要的就是辛瑶,这一位一直是负责在学宫中寻觅遗落人才的。 就如先前,他申学贴尽管在送到治学堂的时候被挡了一下,可是辛瑶却是直接将他的帖子递到了项淳的桌案之上。 若无此事,可能他那时还要花费更多手脚才能进入玄府。 行礼过后,他请了辛瑶坐下,道:“辛师姐,请你过来,是我而今接替范师兄之职,需有一些事宜交代。” 辛瑶把自己的眼镜扶正了一下,看着他道:“张师弟请说。” 张御道:“玄府此前很少去学宫之中主动挑选人才,可御认为,有不少拥有修玄天赋的弟子当是被埋没了,这里就要劳烦辛师姐多多留意了。” 这一年,又要轮到新的入学泰阳学宫的学子申学了,不过那要等到二月份,那时士议已然开始,他恐怕没有太多时间来处理,只能先把事情交代安排下去。 玄府以前对这些学子的态度一直是你爱来不来。但他觉得,若是玄府强盛之时,可以确保都护府局面安稳无忧的时候,这般做倒是可以,可现在已被神尉军压在下面,那又何必端着架子呢?让人更多合适的人拥有力量,维护都护府子民的安危才是正经。 辛瑶听他说完,认真点首道:“这本就是我该做的。” 严鱼明这时捧了一卷名册过来,放在了案几之上,道:“名册都在这里了,老师请过目。” 张御伸手出去,把名册一展,在上面扫了一眼后,问道:“辛师姐,你在玄府之中较我长久许多,可是知晓有哪些弟子更为值得关注么?” 辛瑶思索片刻,道:“有个叫嘉月的弟子实则不错,今年方才十六岁,她十五岁时便就感得大道玄章了。只是之前玄府授下寻觅心光之法后,她却迟迟未能修炼出来,而她又不是泰阳学宫出身,玄府也就对她并不如何关注了。” 张御心下一思,玄府对于心光凝练自有一套判断的方法,往往认为第一年过去不成,那么就今后可能要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来缓缓磨练。 可他觉得,有时候并不能这么简单粗暴的定性。 人与人是不同的,所身处的环境也各不相同,不能一概而论。 以往范澜处理此事的时候,显然只在意最为拔尖那的一群人,对于资质稍差一点的,若是给了一次机会而没有抓住的话,那么他就不会再去多做关注了。 不过张御觉得,自己或许可以改变一下思路。 他把嘉月的名册拿出来看了看,这个弟子或许因为年龄小,此刻还在玄府内,并没有被派遣出去。 他思考片刻,就拿起笔来,在其名姓上圈了一下,再下来,他又接连挑选了四个人出来,在其等名姓上各自画了一圈,最后交给站在身边的严鱼明,道:“鱼明,你让这些弟子明日来我这处一回。” 严鱼明一躬身,道:“老师,学生这就去。” 辛瑶留意到,这些弟子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资质较同辈为高,但俱都在尝试心光的时候失败了,她一推眼镜,道:“张师弟认为,这些弟子还堪造就么?” 张御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道:“辛师姐当日是如何寻到心光的?” 辛瑶一想,道:“未经思量,循法即成。” 张御点头道:“那说明辛师姐不仅资质上乘,心思更是坚凝纯粹,可有些人却是不同的,自身心气不够,就需辅以外力,譬如那嘉月,资质是不差,可是我观她笔迹,落笔顿顿,总是疑而不定,显是对自身信心不足,所以她差的并不是什么秘法,而是一股坚定的心气。” 天资高的人和天资略低的人,两者差别就在于在遇到难关时,天资高的人往往靠着自己就能跨过去了,而天资稍差一些人,许就需要人提点一二。 辛瑶若有所思,她有些明白张御的意思了。 这种心性之上的弱点,是可以通过一定的言语和鼓励来弥补的,特别若是经由张御这等人物来说时,那更易让人信服。 这些弟子本来就不差,各方面的条件也都具备,若是克服了心性上的缺点,那么的确是有较大可能寻觅到心光,进而为玄府增添更多助力的。 这个方法其实除了张御,别人也一样可以胜任。 可是实际上,很少有相同境界的玄修会来做此事,这倒也不是他们自恃清高,而是他们会尽量不去破坏玄府的固有惯例。 很多玄修都有一些毛病,那就是太过讲究规矩,行事比较刻板,这也是长久观读各种章印后所带来的习惯了,因为擅自变动就意味着风险,对于一些本来就有着既定规序的东西,能不动就不动,能不改就不改。 可殊不知,如今情势与六十多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有些旧有作法早已是不合时宜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辛瑶看着张御道:“看来玄府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是交托给了一位合适的人。” 张御摇头道:“是否合适,倒非是眼下所能言,我所为之事,也未必一定正确,可之前规矩既然已不合适,那就不妨变上一变了。” 两人正说话时,忽听得外面陆续有高声交谈传来。 “白师兄,你修炼出了心光,这次又立下了大功,想来观读到第二章书也是指日可待了。 “白师兄,若得功成,到时还望能提携一下师弟。” “师兄,师弟近来修行上有一些不解,不知可能请教……” “好了,好了,白师兄要去拜见范师兄,请学章法,诸位师弟就不要围着了,免得耽误了白师兄……” 外面的声音渐渐散去,随着一阵满是信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便见一个身材颀长,身着玄府道袍的俊雅年轻人走入殿中,他进来时本是昂首挺步,可待一抬头,见是张御坐在上面,身躯不禁一僵。 …… …… 第一百三十九章 仪式 事务堂内,项淳坐在案后,正看着这几日府内各处传递上来的报书。 其中一份报书引起了他的注意,上面说及,张御接替范澜之后,负责训教不过十多日,就有两名弟子在他指点之下先后寻到了心光之印。 他不由一阵惊喜,不管弟子先前是什么出身,只要寻到了心光之印,那就是玄府的绝对中坚了,因为他们每一人都是有一定机会观读到灵明之章的。 他不由觉得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选择。 同时他也好奇,张御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待看了下去,他不由感叹点首。 张御所用的方法,其实说穿了并不是什么计谋妙策,只是稍稍改变了一些以往的古旧作法,把更多目光投注到那些中下层的弟子身上,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关注那些天资杰出的弟子。 可是有些时候,这有些改变恰恰是很难做出的。 他看到这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失神了片刻,似乎胸中也有一股想做些什么念头冒出来。 可旋即他摇了摇头,小处可变,大处却是很难改变的。 他提醒自己,现在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去,一定要尽可能的稳住局面。 他现在不指望靠玄府自身的力量就压倒神尉军,但是只要都护府愿意站在玄府这一边,那么终归是可以压过神尉军一头的。 他放下这份报书,又拿起另一份,可当看到里面的内容时,眉头一皱,本来提振起来的心情却又变得不怎么好了。 神尉军一名唤作赫疆的队率通过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并由其替继原来因为阿尔莫泰失踪而空缺下来的左军候之位。 他暗叹一声,神尉军比起他们修行之人来说,获得力量实在太过容易了。 所幸制作神袍的技艺一直掌握在天夏本土的手中,东廷都护府中并不具备,否则事情将是更加不堪设想。 不过这也是因为他们通向更高的路断绝了,如此他这样的,早早观读到了第二章书,然而在接下来几十年的时间里,却只能蹉跎顿留在灵明之章中。 其实只要玄府中有一个与玄首修为相当的人,那就再也无需担忧神尉军了。 他再看了一眼那报书,就把其扔在了案上。 许英这时兴冲冲自外走了进来,他脸上满是喜色,一进门就道:“师兄,我有话与你谈。” 项淳对他示意道:“坐下说吧。” 许英没有坐下,仍是站在那里,又问:“师兄,你可知道老师什么时候出关么?” 项淳有些奇怪,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许英拳头握紧,情绪高涨道:“师兄,这便是我要与你说的,”他眼里是止不住的兴奋,“季师侄已然观读到了灵明之章了!” “嗯?” 项淳一惊,随即神情一喜,不觉坐直了身躯,关切问道:“当真?” “自然是真的!”许英一副你还不信我的样子,他张开手,看着项淳道:“师兄,以季师侄的天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他神情略带激动道:“师兄,现在季师侄就只需通向第三章书的章法了,我本以为老师年初总有一天会出关,可是等到现在也没等到,要知晚上一天,那就耽误季师侄一天修行,我着实是着急啊。” 项淳安慰他道:“师弟,你也千万别急,老师不出关自有不出关的道理,这件事……”他忽然抬头看着许英,道:“不过师弟,我问你一句,你需认真回我。” 许英看他神情有些严肃,不由一怔,随后道:“师兄你问。” 项淳沉声道:“季师侄观读到灵明之章后,是否还是如之前一般神元盈满?” 许英用力点头,道:“自是如此,我早已是亲自问了。” 项淳发出一声感慨,道:“若是这样……要是我玄府真能多出一名能观读到第三章的玄修,那……” “正是啊,师兄!”许英带着几分激动,急急言道:“这不就是我们之前所期望的么?” 项淳深思了许久,才抬头道:“这样吧,月末老师有可能会出一次关,我若是得见,当亲自向老师问那通往三章的章法。” 许英道:“师兄,最好能季师侄能再见老师一面。” 项淳点头道:“我尽力而为,这事就全要看老师的意愿了。”他指了指许英,“季师侄那里,你先暂时安抚好,千万不要让他的心思乱了,他现在对我们十分重要。” 许英连连点头,无比郑重道:“师兄你放心好了,而且除了老师和我们两个,谁也不知道季师侄的存在,虽然秀林之……” 项淳一皱眉,打断他道:“不必说这个了,这是之前季师侄弱小之时的策略,既然他现在已然观读了灵明之章,那他也有了一定的自保之力,只要让他小心提防除你我之外的外人就好,”他看着许英,沉声道:“你记住,自今日起,就再也不存在什么‘秀林之策’了。” 许英看着项淳,过了一会儿,勉勉强强道:“我知道了,师兄。” 瑞光燕氏庄园之中,燕叙伦正在招待一名脸上戴着惨白面具的客人,其人面具中间有一道银线,除了嘴部空缺出来,其余部分塑造的和真人很是相似。 燕叙伦这时道:“尊客以为这茶水如何?” 站在他旁边的亲信役从道:“客人,这是从尉主从早年亲手栽种的茶树上摘下来的春茶。” 戴面具的那人放下茶杯,道:“清香甘冽,虽然比不了东廷的茶叶,可是燕尉主这心意我却是领到了。”他虽然所用的天夏语用词发音都很准确,可听过的人,都能从那声音感觉出其定然不是天夏人。 燕叙伦再和他客套了几句,见他始终不提来意,他也无心纠缠下去,问道:“尊客这次上门,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戴面具的人说道:“还是为上次那件事。” 燕叙伦沉吟一下,道:“我之前已经设法为你们复神会提供不下十件神袍了,莫非你们还不够你们从上面探究出什么东西来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事可没那么容易,虽然我们对神明较为了解,可是神袍却能完美的将神的力量剥离下来,再赋予一个凡人,里面所隐藏的玄妙实在太多了,几件神袍对我们来说根本不够,我们还需要更多。” 燕叙伦摇头道:“现在不是以前了,我很难再做到这样的事,尊客应该也知道我如今的处境,没有了阿尔莫泰帮我控制军卒,我的话也没有多少分量了。”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来时已经了解过这件事了,但是我们认为,燕尉主还是有能力做到这件事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在神尉军里担任队率么?” 燕叙伦皱眉道:“怎么说?” 戴面具的人道:“我们知道神尉军中最注重的就是实力,可以为你的儿子举行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燕叙伦微微一惊,道:“你们怎么会?”这个仪式可是一直掌握尉主邓明青手里,连他都不清楚,对方怎么可能知道? 戴面具的人道:“虽然天夏的技艺非常高超,我们至今没办法弄明白神袍的制造方法,但但是神袍的力量本来也是属于神明的,有些地方是相通的,我们自然有办法利用。” 燕叙伦考虑片刻,问道:“这仪式可会有什么其他影响么?” 戴面具的人道:“这样的仪式需用到真正神明的灵性,我们的付出远远大于你所能得到的,而且我们还需要与你合作,所以你不必担心安全,如果你还是不放心,我们可以先为你的儿子举行仪式,可以保证他至少获得不下于你们神尉军中军候的力量。” 燕叙伦沉声道:“这件事我需要仔细考虑一下。” “可以,其实燕尉主远用不了这么困扰,我们的利益的是一致的,不是么?” 戴面具的人知道话说到这里就够了,他站了起来,正要走时,他似想到了什么,站住道:“哦,对了。燕尉主,你上次提供的那个消息虽然很准确,那条山间小路也的确存在,可是本来一场暗袭,却被你们神尉军的人破坏了,所以血阳那里现在对我们很不满,我们知道这也并非你的错,希望你重新获得权柄后,不让要我们失望。” 说话之后,他拿出一封书信,递给不远处的一名役从,再行了一个挑不出毛病,但总觉哪里怪异的天夏礼,就从院子内走出去了。 燕叙伦坐在软垫上,看着对方走出去,什么利益一致的说法他当然不会放在心上,现在他们能坐在这里好好说话,只是因为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罢了。 他接过役从递来的书信,打开看了看。 这上面说的是,按照他提供的消息,除夕之夜,趁着守备松弛,血阳古国的一名复生异神带着数十名祭祀和上百名血羽战士,沿着那一条狭小山道急进,试图突入都护府疆域之内,可结果却被神尉军下军候齐巅一个人挡住,并将来犯所有人,包括那名异神在内全部击毙当场,导致这一次谋划好的进袭彻底失败了。 …… …… 第一百四十章 法器 居处后院的竹林之下,张御着一身道袍,正在此间缓缓运转剑势,体悟剑与意之间的意念交汇,身上光芒随着呼吸飘荡着。 许久之后,他撤了剑势,收剑归鞘。 虽然有了“剑和”之印,可是人与剑之间的沟通并不是就到此为止了。 这把剑器是他老师亲手筑炼的,只是里面很多神异受限于他自身的修为,尚未能发挥出来,现在他只能在有限的条件之下尽可能发挥出剑器所应具备的威能。 不过他也发现,自己的攻击手段全寄托在剑上,也是太过于极端了。 若是剑器受到什么损伤,或是因为什么变故而脱离了自己的掌制,那么自己的实力必将大打折扣。放在战斗之中,那就是致命的破绽了。 所以除此之外,自己还应该具备其他的对敌方式。 他走到了一边,从竹架之上拿起那一副朱红色的手套戴上。 这副手套实际也同样也是一个法器,是老师当日连带那夏剑一起赠给他的。 但是对比夏剑,这东西似乎根本当不起法器之称。 因为此物并不具备攻破灵性表层的力量,最多只能在对敌的时候给他的双手提供一层保护,而他的老师也从未说过这手套有什么神异。 而现在在有心光的情形下,这东西似乎有些鸡肋了。 可是近来随着他真息之术的提升,在不间断的呼吸之中,他渐渐发现,这副手套却也是可以随着自身的气息而发生某种的改变的。 于是他想到,按照旧修的说法,没经人手的法器,就如一个最为原始的粗坯,是需要修士自身去祭炼打磨,从而渐渐将其内在的潜力发挥出来的,譬如之前他与夏剑的沟通似就是如此。 这让他感觉到,自己以前或许并没有能找到运使这东西的正确方法。 这里原因应该不是他的疏忽,而是一些法器首先需要器主拥有一定的修为,同时这东西是为旧修打造的,故还需要用旧修的呼吸方法才能引动。 或许他的老师也并不认为他的呼吸法能达到这个层次,所以也就没有提及。 现在既然察觉到了,他也是尝试着,看能否从中得到额外的帮助。 他虽不知道正确的祭炼方法是什么,可在他认为,既然呼吸法可以帮助自己牵引沟通,那么照此施为总是没有错的。 实际却也是如他所想,在这几日逐步努力之下,现在他每次意念凝注这幅手套上时,即便没有运使心光,也能感觉到上面会同时有所呼应,举拳轻挥之间,会有风雷之声相和。 他在院中的蒲团之上坐下,闭目凝思,呼吸吐纳,不多时,这双朱色手套之上就有薄薄微光显现出来,随着他的呼吸一起一伏。 差不多有半个多夏时候,他才从定坐之中出来。 他收敛了心神,站了起来,解下手套重新放归到了竹架之上,随后迈步来到位于竹枝之后的石案旁,却一眼见妙丹君此刻正趴在石案的软垫上打着瞌睡,尾巴在那里一摆一摆的甩动着。 他走了过来,伸手在其背上轻抚了几下,荡漾起一团彩雾灵光,随后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拿过今天的报纸,翻看了起来。 近来没有什么太过值得注意的消息,而且在学宫和安巡会的共同发力之下,报纸上已经很少再出现对他诋毁和排贬了。 不止如此,在姚氏彻底没了声息之后,本来临宁学宫为首的三家学宫仍在那鼓吹宣扬自己推出士议人选,可现在也是慢慢偃旗息鼓了。 这里最主要的缘故,是因为年初之后,有数位百岁以上的长者接连在报纸之上发声支持他。 这几位都是在六十年前就成为天夏之士了,如今不少都护府衙署内的官吏很多都是他们的学生的后辈子孙,影响力不是一般的大。 最主要的是,比起报纸上的说辞,都护府的底层民众显然更相信这些曾经在洪河一战中保护过都护府,并且德高望重的长者。 张御看过这几位的具体事迹,四十多年前,他们曾连续数年在士议上提出,要都护府恢复以往以玄府为首,都护府次之的礼制格局。 但是在接连的失败之后,他们意识到这样的格局已经无法改变,于是干脆就不再参与今后的士议,就此隐居在了腾海之外,从此再也未曾过踏足都护府的土地。 他想了一想,四十多年前,也是洪河隘口之战结束的十几年间,恰好是上任杨大都督权势最盛的时候,威望也是同时达到了顶峰。 那几次士议没能够改变什么,这也是很正常的。因为东廷都护府在经历大战之后,新的格局已经已经稳固下来,而且当时人心思定,不希望再展开一次内部的倾轧了。 就算是玄府本身,戚毖这个时候当还在带着十几个学生努力恢复玄府的元气,恐怕也没心思去追求这些。 而这几位长者如今到来,应该也不只是单纯为了声援他,想必也是看到了浊潮即消,都护府即将又一次迎来一场变局。 只是这场变局之后,到底是迎来新生,还是走向衰亡,现在还没人能够说得准。 他把报纸看过后,放在了一边,自己则思索起来。 尽管距离士议还有十几天的时间,不过他已是从学宫和玄府提前那里了解到,今年士议把具体的开始日期定在了二月初五。 只是因为士议期间聚集了都护府绝大多数有名望的人,还有大批达官贵人到场,再加上去年一年之中瑞光城中发生了太多变故,所以这次保护力度将会前所未有的加强,玄府大部分的灵明玄修参与不说,甚至神尉军的军候恐怕也会现身,到时怕又将是一场明争暗斗。 李青禾这时走入后院,他的手里捧着一盒东西,道:“先生,又有人送来礼物了。” 张御问道:“是哪一位送来的?” 都护府中有人排贬他,那自然也会有人看好他,提前想与他交好。 最近有不少过来送礼的人,不过除非以往就是认识的,或是通过熟人引荐的,一般他都会直接退回去。 李青禾回道:“是赵相乘赵主事送来的,先生说过,若是这位送来东西,不必回拒。” 张御点头道:“把东西放这里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走了过来,把东西轻轻放在了案上,随后上面的盖布掀开,露出了一个精美玉匣。 张御把盖子打开,又抽开一块绸布,见里面放着一尊古朴的石雕像,上面萦绕一股极为淡薄又非常隐晦的暖流,他不由动作微顿。 这时妙丹君却是翻身起来,凑过来好奇的打量着里面的东西。 张御伸手揉捏了一下它的小脑袋,而后从玉匣里取出了一封书信,抽出信纸打开看了起来。 这书信之上先是一番问候之语,随后才是言及,数日前不知道什么原因,腾海原本空无一人的海域上,一夜之间忽然冒出了一个规模不小的大岛。 安巡会的人派人上去,发现岛上有一座半毁的石制遗迹,里面有摆放着很多雕像,大大小小皆是一个造型,除此之外,并没有任何的文字和壁画存在。 因为这座岛屿恰好存在于某个贸易航线上,安巡会中很多人担心,这个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岛屿背后会否有什么超常力量在推动。 赵相乘知道他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现在又是一名玄修,故是特意送了其中的一个石像过来,想请他上看一看是否会有什么问题。 张御拿起石像,这上面的源能微弱无比,甚至比当日接触的异怪骨片还要少,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然被他吸纳干净了。 在把这雕像仔细看下来后,他不难判断出,这是伊地人的雕塑风格。 他不由想到,之前被窦昌等人摧毁的那个地下部落,还有那个被转移走神力的亡眠异神,和这个忽然冒出来岛屿之间会否有什么关系? 可不管如何,既然这座神像之上有源能,那说不定那个岛上还有更多,自己当是需抽一个时间看下,只是在士议之前怕是无有余暇了。 转念过后,他吩咐李青禾拿来纸笔,刷刷落笔,写下了一封回书。 上面言及,自己当会在士议过后前往此岛,同时也让赵相乘不必担心,他会请动一位玄修同道前往此处察看,以确保贸易航路的安全。 ……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法 张御在让李青禾把书信寄出去后,自己就往玄府去了一趟。 他之前已是有过考虑了,若是去往那个海岛之上探查,除了他自己之外,也就只有窦昌最为适合了。 他与窦昌在朝阳城一同对敌,与其人较为谈得来,而且这位常年对抗异神,对异神的套路也是相当熟悉和了解,去这种地方最为合适不过。 除了这些,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那就是窦昌拥有飞遁之术。 其人根本不必乘船出海,可以就直接去往那座大岛,来回一趟比其他玄修方便的多,耽误不了多少时候,他也能及时了解到情况。 现在已是二月初三,如今为了确保士议期间无碍,除了看守南北两处分府的那两位外,其余所有观读到灵明之章的玄修几乎都在玄府之内。 所以他到此之后,很快便在一处林苑之内找到了正在此读书的窦昌,并言自己想拜托其人代为去往海外一次,弄清楚那里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窦昌很是爽快的就把这件事答应了下来,而且其人也是一点都不耽搁,在两人说话结束之后,就立刻动身启程。 张御则是转去了偏殿,这几天他除了修行,就是为士议之事做准备,一直往来居处和奎文堂之间,有什么关照和指点都是让严鱼明负责交代,现在既然到了这里,那索性就再多待上一些时候。 在主位上坐下之后,他吩咐这里的助役把以往的训教述册全部拿来,并在此仔细翻看起来。 这些述册都是一百年来在此负责指引弟子的前人留下的笔录,包括范澜的也在其中,这里秉承了玄府一贯的作风,什么事情都是事无巨细的记述下来,以供后人参详。 他一直认为这个作法很好,这也是为什么玄府失传了许多章印和章书,却还能重新撑起架子的原因,因为他们还可以从前人的记载里中找回一些东西。 相比之下,旧修就是不太讲究著述的,而是看重口传心授,你只看功册是没有用的,里面很多意思只有得到正传你才能真正明白。 所以他认为自己师兄桃定符如果去寻找功法传承,若找到的只是前人的遗述,那在无人指点的情况下,恐怕也只能作为修行之上参照,而并不能直接拿来修行。 差不多过去有一刻之后,外面有一名弟子走了进来,并恭恭敬敬对他一礼,道:“师兄,近来师弟有些修行上的疑难,想请教一下师兄。” 张御放下述册,道:“你把疑问说来我听。” 他在这里由于承担的了范澜的职责,所以除了负责传下章印秘法,也同样会给弟子答疑解惑。 不过他与范澜的风格不同,并不去讲什么神元高于一切的道理,也不会去说除却神元其余都可不作理会,而是尽可能的将道理讲明白,有时候还会与这些弟子探讨一下章印运使后的各种感悟。 而他在教授过程之中,也是渐渐看到了一些自己以前不曾留意到的东西。尤其每一个人不同,理解和感受都是不同,有些也能反过来给他予启发。 这里最大的收获就是他发现,心光之印这东西其实并不是从弟子得了章法秘传后才去找寻的,而是从一接触大道之章后便就开始了。 修士在这个过程中,疑惑越少,信心越足,那便越容易成功。所以把道理理解的最透彻的那一群人,是最容易寻到心光的。 这也是为什么许多寻到心光的人往往第一次就成功了,因为前期的积累已是足够,秘法对他们来说只是推开大门前的最后一把钥匙。 当然,这也可以算入天资之列,不用外人多加指点,就靠自己对道理领悟的深刻,这不算天资,什么又算天资呢? 可是大多数人却不是这样的。 这里就需要有经验的人来指点了。 其实这里也并不困难,只要在弟子观读到大道之章后就说通每一步的道理,那么其等寻到心光之印的可能性或当会提升许多。 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所以近来往来偏殿的弟子比多了许多。 其实他认为,若是道理能够自始自终的贯通的话,就算章法失传,那么这几十年时间下来,玄府凭着前人留下的记述,还有玄首所掌握的通往第三章的章法,那么自己也应该摸到一些通往三章的门径了,而不是始终顿步在此。 入殿的那名弟子提出疑问后,很快就得了解答,感觉自身收获极大,于是恭敬站起一礼,就转身下去了。 而接下来,又有不少弟子陆陆续续进来请教。 张御也是很有耐心,一一予以解答。 不过他并不是把所有东西都是一气说到底,而往往只是在最为关键的地方提一下,若是这些弟子不明白,便又让其等去翻书,自去寻找答案。 这时阶下有一声欢喜声音传来,道:“张先生!” 张御抬眼看去,见来者是郑瑜小郎君,不过几个月不见,其人个子倒是比原来蹿高了许多,不复瘦瘦小小的模样了,就是脸庞依旧看着有些稚嫩,总让人感觉很是弱小。 他点头道:“原来是郑小郎。” 郑瑜上来认认真真一礼,随即他高兴道:“我听说训教已是换人了,没想到是张先生,真是太好了。” 张御问了他几句近况,而后道:“你今日过来,是在修行之上有什么疑难么?” 郑瑜用力点头,道:“是啊,前月我便能观六印了,本来想寻范师兄传授寻找心光之印的秘法,但是范师兄问过我一些话后,说我根基不固,要我再回去沉淀一番,再多积蓄一些神元,我便又回去坚持修行了两月,也不知如今根基是否足够了?” 说到最后,他也是有点忐忑。 毕竟他认为自己之前的根底差他人实在差太多了。 看着别人一个个都开始琢磨心光,自己却还只是能够在那里夯实基础,每每看到,就让他有些沮丧。 张御示意了一下,让他先是坐了下来,也并不去直接提及心光章法,而是道:“我与郑小郎君也算熟识,便与你说些我的领悟,听与不听在你。” 郑瑜连连点头,在下首处坐下,端正身体,露出认真之色。 这里并不只是郑瑜一个人,还有其他几名弟子坐在殿内角落里翻书,听到张御在那里说法,也是悄悄竖起耳朵听。 虽然他们情况与郑瑜不同,可许多道理却是相通的,所以不知不觉之中,他逐渐挪至近前,并盘膝坐了下来。 张御由于掌握了语韵之印,在说话之间自带一股韵律,此刻在大殿内起,回声振振,清音洋洋,金振玉声,分外娱耳,光是听到他说话,便让人感到神舒心悦,不自觉就听入进去。 而随着大殿之外进来的弟子越来越多,也被这股气氛和他所说的内容所感染,一个个同样是端坐了下来,露出仔细聆听之色。 此时此刻,不但居住在偏殿竹苑之中几十个弟子来此听讲,还有路过的一些玄修也不自觉的停下脚步,面上若有所思,久久不动。 张御初时只打算简单说几句,可后来人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便索性将这些日子以来许多弟子的困疑都是一齐摆在里面说了一遍。 所以待他把这一席话说完,在座每一个人都有一种拨云见日,豁然开朗之感。 当然,他们不可能凭借这一番话就弄懂以往所有的疑问,修道并没有这般容易,但是此刻的这份感悟无疑能够在下来修行之中帮到他们。并且这些人今天一起听讲,有些东西是可以底下互相交流的,而不是像以往一样,只是自己在那里里苦苦埋头思索。 郑瑜小郎君这时站了起来,对着端坐在那里的张御恭恭敬敬一礼。 殿中所有弟子见此,也都是从座上站了起来,一齐朝着前方深深一揖、 张御坐在席座之上,受了这一礼,随后他拿起一册书卷,不再说话。 该说的道理,已经说完了。 剩下的路,就要这些弟子自己去走,自己去悟了。 所有弟子对他再是一礼,都是默默从大殿之中退了出去。 张御又看了一会儿书卷后,抬起头来,见大殿之内已是变得空空荡荡,有光芒从廊柱之外照落进来,堂堂亮亮,分外耀眼。 他站起身来,将书卷摆回书架之上,就摆开袖袍,大步向外走去。 后日,就是士议之时了。 …… …… () 第一百四十二章 问剑 秦午抱剑坐在司吏衙署的一座假山之下,由于再有一天就是士议了,前来拜访蒋定易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他也是变得格外警惕。 自上次应付天平之神的刺杀后,虽然杀死异神寄躯的人不是他,可是在那一战中他敢于直面异神,并且也展现出了令人佩服的实力,所以他的名气也是变得大了起来, 之后有不少事务官吏过来出高价邀他过去做护卫,不过他都表示了拒绝,之前他答应在蒋定易身边一年,就决定不会半途离去,这是他身为一个天夏剑士的操守。 很多事务官吏被拒绝后,非但不生气,反而对他更为欣赏,毕竟谁都不希望把自己的性命交托给一个随时可被利益诱惑的人身上。 这时他抽剑出来,放在面前仔细端详着。 那一次在天平之神面前拔剑之后,他就感觉自己精气神似乎得到了某种升华,他甚至能连续一天保持在巅峰状态之中而不疲累,而以前能支持半个夏时已经了不起了。 可他又说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在他的师传之中,自身此前所处的境界无疑就是凡人所能达到的极限了,不可能再有突破了。 他隐隐感觉到自己能做到更多事,可又不知道突破口该往那里。 闭目凝思着,现在能给他答案的,或许只有玄府的那些玄修了。 想到这里,脑海中闪过一个面旁掩盖在遮帽下的身影。 “师父,师父。” 一个年轻弟子跑了过来,抹了把汗,神情兴奋道:“师父,蒋从事说是要出去拜访客人,叫我们稍加准备。” 秦午目光凌厉起来,道:“去哪里?” 蒋定易出行从不为难护卫,要去什么地方,都会尽量提前说明,并知会他一声,临时决定的行程过去几乎没有。 年轻弟子忙道:“不是去到城中,就往泰阳学宫去。” “泰阳学宫?” 秦午神情微松,内城台地说不上绝对安全,但一定是都护府守卫最严密的地方,而学宫之中就更不用说了,玄府近在迟尺,如果这里有问题,那么都护府所有的地方都不安全。 他道:“拜访谁?从事有说么?” 年轻弟子低声道:“听说去拜访张参治,从事说不要大张旗鼓,几个人就好。 “哦?” 秦午考虑了一下,道:“你去叫上小展,还有小灵,还有跟从事说一声,说我马上就来。” “是!” 年轻弟子一抱拳,兴冲冲去了。 过一会儿,一个干练年轻人和清丽少女走了过来,对他抱拳道:“师父。” 秦午看了他们两人眼,精气神都很饱满,比较满意,道:“跟来我。” 待他们来到衙署的偏堂处,蒋定易已然站在了那里,且换了一身便服,后者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便拱手道:“秦师傅,有劳了。” 秦午回礼道:“从事言重,就我们几人?” 蒋定易道:“对,学宫之中不宜去太多人,就劳烦几位了,不过那处不比其他地界,有些事几位需得注意一二。” 他在认真交代了几句话,也不带什么役从,直接出了衙署。 五人一路轻车简从,来至学宫之前,蒋定易与守门人说过几句话后,就带着秦午他们迈步入内。 进入学宫后,秦午目不斜视,只是跟随在蒋定易身旁。而他几个年轻弟子则是悄悄左张右望,看着这里的一座座殿阁屋宇。 他们身为剑士,虽然本身也是识字的,可最多也就是能看看报纸,写写书信,有时候还会提笔忘字。 而能住在学宫之中的却是都护府中拥有最多知识的一群人,他们本能的有一种敬畏之心。 蒋定易沿着学宫的两旁栽种着花树大道行走,虽然道路不短,可是这里风景秀丽,鸟语花香,漫步此中,反而使人心情愉悦。 不知不觉间,五人来到了一处居处之前。 蒋定易关照了一声,自己走上前,轻轻叩了下门,道:“张君可在?蒋定易来访。” 少顷,院门一开,张御自院内走了出来,抬袖合手一揖,道:“从事有礼。” 蒋定易笑着合手一揖,道:“张君有礼。” 张御侧身一步,道:“从事请。” 蒋定易请进来后,便随张御一直到了顶层之上,他站在此处,看了一眼四周,见视野开阔,不但学宫的诸多景物都能见到,还能一眼望到瑞光城中,赞叹道:“好地方。” 张御来到了他身侧,道:“从事今来,可是为了明天士议之事么?” 蒋定易笑着道:“该说的话想必学宫都会和张君交代,轮不到蒋某人来说,我今次来,是有人拜托我给张君带几句话。” 张御道:“不知是哪一位?” 蒋定易道:“是柳公府。” 张御这时伸手示意了一下,道:“蒋从事,请。” 蒋定易对他一拱手,便就在雨棚之下落座下来,李青禾则是走上来给两人都是沏了一杯茶,随后退到了一旁。 张御道:“不知这位柳府公想对御说什么。” 蒋定易看向他道:“柳公府说,他会尽量给张君减弱来自都府那边的反对声音,但也请张君这次不要在这次士议上言论都府之事。” 张御不置可否,他好歹在司吏衙署待过一段时日,对柳奉劝也做过一番了解,这位署公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所以那所谓压制反对的声音,实际上是早就有人做足功课了,其人不过是顺手拿来做一个人情。 至于不要在士议之上言论都府,那是请他在成为“士”之后,不要提出改变都府现如今的格局的建言。 对于这个,他自是不会多言。如今的格局,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改变的。 不过他虽然挂着参治之职,可那只是方便行事,他本质上却是一名玄修,在不违背天夏律例的前提下,他要如何,并不需要对都堂有什么交代。 他道:“请从事代我转告柳公府,如今士议未定,御却不敢做此承诺。” 蒋定易点头道:“我知道了,一定会把话带到。” 接下来,两个人就不再提关于士议及都堂的任何事,而是只论文章和各处见闻。 而在居处下层,秦午等人被请入屋中后,便被招呼在客堂之中。 秦午方才坐下,就皱了下眉,往四周看了看。 小展注意到了,小声问道:“师父,怎么了?” 秦午道:“没什么。” 身为剑士,他的直觉十分敏锐,在进入这间屋子后,总感觉好像有一双目光在注视着自己。 过了一会儿,少女灵儿凑了过来,悄声道:“师父,你看……” 秦午顺着她目光所示的方向一看,就见一只金色的小豹猫趴在高架上,小尾巴在那里轻轻甩动着。 他目光微凝,这只小豹猫,自己刚才明明没有看见,可是现在…… 那名年轻弟子看见了妙丹君,觉得挺有意思,饶有兴趣道:“这里还有一只小猫?”他站起来,伸出手去,想上去摸几下。 秦午沉声道:“站住,别上去。” 年轻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师父?”一只小猫,摸两下总没事吧? 秦午道:“你们仔细看。” 年轻弟子转过头去,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头小豹猫的身上飘荡着一层灵光彩雾,他咽了一口唾沫,道:“灵性?” 秦午凝声道:“这是一头灵性豹猫,你们还不够资格把它当寻常的猫看,要是它和你们嬉闹,你们几个人加起来都不够它玩的。” 剑士小展道:“这是张参治护院的猫吧?” 秦午摇头道:“对于张参治那样的玄修来说,应该只是一头寻常爱宠。” 少女小灵这时满是期待的问道:“师父,我们剑士可以像玄修那样厉害么?” 秦午沉默下去,没有回答。 五人在这里等了许久,期间李青禾送来过果蔬零嘴,不过没有一个人去动。 大约一个夏时后,听得楼上有说话声,随后便见张御和蒋从事走了下来。 秦午一行人都是站了起来。 蒋定易对五人一拱手,道:“有劳秦师傅几位等候了。” 秦午还礼道:“从事客气。” 他这时看了看张御,抱拳道:“张参治,秦某有几句话想请教尊驾,不知可否?” 张御看他一眼,点头道:“秦师傅随我来。” 秦午对蒋定易抱了下拳,就跟着张御来到后院,他一眼便看到了摆在架上那柄竹剑,不知为何,他总感觉那竹剑似有了自己灵性。 张御留意到他的目光,便道:“秦师傅可是想问剑上之事么?” 秦午点头承认道:“瞒不过张参治。”他顿了下,“自那日与天平之神遭遇之后,我觉着自身神气比原来更胜一筹,似能做到许多以往不能做到之事,但我所学剑技,实则早已到了尽头,不解其中缘故,思来想去,只有如张参治这等修玄之人才能予我答案。” 张御看着他道:“秦师傅,你并非是剑技之上的突破,而是你感悟到了灵性。” “灵性?” 秦午神色一动,隐隐然触摸到了什么。 张御道:“秦师傅一生练剑,精气心神早已圆融合一,但是正如你所言,你的剑技已经到了尽头,这是因为凡人之身,再也无法驾驭更上一层剑法,而你上次遭遇到了天平之神,在那异神的灵性压迫下,内心为了与之对抗,却是自我唤动了灵性出来。” 他看得出来,秦午的灵性很弱小,因为后者并没有能打破肉身束缚。 可哪怕只是一点点灵性的觉醒,也意味着拥有了超凡力量。自此之后,秦午就有了和灵性生物相对抗的手段,因其可以用自己的剑去斩破那一层灵性光芒。 他这时意念一动,一本书从书房内直接凌空飞来,飘悬在秦午面前,道:“这本书秦师傅可以去拿去看,只是你能觉醒灵性,那是因为不屈的意志和纯粹的内心,这却并不是人人可以办到的。” 秦午伸手将书接过,随后退开两步,双手抱拳,对着张御郑重一礼,随后他抬起头来,肃然道:“张参治,秦某以为,我一人之能,无足道哉,可若我能走出一条道路,并为我天夏在都护府的千百剑士所用,那方才是大能为!张参治,多谢了!” …… ……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初五 二月初五,士议。 晨光微露的时候,二十二名身着天夏衣冠的文士踩着内城台地的山道石阶,来到贤哲祠中祭拜天夏先贤。 这里人有的人白发苍苍,有的人尚是青春正茂,但是每一个人都是脊梁挺直,脚步有力,身上都有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让人看着肃然起敬。 他们皆是天夏之士,最大的一位,如今已经一百一十九岁,而最年轻的一位,还只有三十一岁。 在祭拜好历代先哲之后,这些天夏之士便依次沿着贤哲祠后方的台阶而下,往都堂方向而来。 此时治署大殿之前,署公柳奉全早已带着六大衙署的长吏,还有一众府内的事务官吏站在门前的广场之上相迎。 现在太阳未曾升起,朝霞仅是微微泛起,他们这群人站在这里,衣袍上沾着微湿的晨露,周围除了偶尔传来的压抑咳嗽声,并没有什么太多声音,显得很是空旷清冷。 然而从空中望去,可以见到内城台地的四角边沿之上。到处都是竖起的旌旗和一排排兵戈,底下是成列衙署护卫和司寇巡卒,偶尔还有身着胜疆衣的神尉军走来步去。 等一段时间过后,天夏诸士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中,柳奉全打起精神,待得来人逐渐走近,他上前相迎,身后的事务官吏也是挪动脚步,一起跟了上来。 双方在广场上见礼寒暄一阵,随后一众天夏之士便被迎入进去,一直行步来到了位于治署正中位置的大议堂之内。 到了这里,天夏之士皆是分席列座两边,露出中间宽敞的过道,而高台上方的主位空缺,那是给大都督的位置,不因为大都督杨珏尚是年幼,按照规制,在十八岁之前是不会出现在士议上的。 在仅次主位下首,略低一层的台阶上,左右皆置有一排席座。 左侧席座,主要是属于署公和各衙署长吏的位置,他们代表着是都护府的治事权力。 而在右侧席座,则是留给都尉、卫尉这两位尉主的。这两人掌握了都护府的大部分军事力量,也代表着都护府最为直接的意志。 不过这里并没有留给玄府和神尉军的席座,因为在而今的礼制架构中,这两家只是负责对抗超常力量,并没有参与治事和直接调运军兵的权利。 每一次年初的士议,将由诸多天夏之士对都护府提出合理建言,都堂再商议探讨,若是采纳下来,大都督那里亦无异议的话,那么将会在这一年中推行。 柳奉全带着衙署长吏方才来到自己的位置之上,就听得外面有连续有节奏的鼓声响起,他沉声道:“当是都尉和卫尉到了。” 议堂的大门自外推开,先是两名甲兵走进来,分驻两旁,而后都尉安右廷着一身笔挺的戎装,大步走了进来,而他身后,则是跟着卫尉杨璎,再后是十余贴身侍卫和随从文吏。 众人俱是起身,与两人见礼。 礼毕之后,安右廷与杨璎两人便来至右侧席座之上坐下。 不过因为士议主要讨论的是治策,所以只要不是涉及军事方面的事,两人身为都护府内的军事管领,是不会在士议上指手画脚的。 这时有两名身着黑衣,面无表情的文吏走了出来,站到了议堂的两角之上,并在一个早就摆好的漆案之后坐了下来。 这两人是大都督录堂的委吏,他们会将自己今天听到见到一切记述下来,并带回去给大都督过目。且会书录进文档之中,作为日后之参证。 这也是提醒今天在座所有人,今天说的每一句都需思之再三。 杨璎这时小声向身边一名年老文吏问道:“吴撰文,这次先生应该能被推举为‘士”吧?” 吴撰文想了想,很小心的回道:“回卫尉,张参治能为学宫和安巡会所推举,都堂上也无反对之声,希望还是很大的。” 杨璎比谁的信心都足,道:“嗯!先生一定能成为士的!” 吴撰文低头一揖,道:“卫尉说的是。” 此时治署大殿之外,西角的望阙之上,站着一名配有腰刀,穿着胜疆衣,披着大氅的三十余岁的男子,他唇上留着齐整胡须,两眉如剑,眼神严厉。 台地上的大风吹来,他身上的衣袍不断鼓动着。 这是神尉军新任的左军候赫疆。 为了这一次,神尉军共是来了两名军候,除了他之外,另一名右军候庞巩,这一位则是负责护卫都堂另一角。 赫疆身旁还着两名队率,其中一个看着治署方向,用恶意的语气的说道:“军候,你说如果我们这个时候冲进去,是不是就能将所有都府上层一网打尽了?” 赫疆撇他一眼,道:“高敖,你太过肆无忌惮了,这些话是能在这里说的么?” 高敖嬉笑了一下,道:“不是有军候在么,我怕什么?” 赫疆哼了一声,道:“玄府的人就在那对面,不要让他们抓到什么把柄,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玄府?”高敖露出浓浓的不屑之色,“要我说,早就该和他们一较高下了,都护府当就由我们神尉军来管,那什么烽火台,也该趁早推到!” 赫疆往玄府所在看了一眼,想起成为军候后被告知的事,目光中现出几分忌惮,道:“你不懂的。” 大议堂内,那最年轻的一名夏士站了起来,对着两边上首之人分别一揖礼,道:“况公,余公,两位长者以为这首议之题该是为何?” 余公抚了抚胡须道:“我们今次共是来了二十二人,余者不是病重,便是不愿来此,为免意对难分,我看就先选拔新血吧?” 况公同意道:“可以,这也是正事。” 余公道:“好,那先把此次士举的人选呈上,供诸公一览。” 年轻夏士从袖里拿出一份折书,在众人面前打开之后,朗声言道:“今次各方推举之人的共有四名。临治、宁光、宣成三座学宫合力推举‘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三人。” 念到这里后,他稍作停顿,道:“泰阳学宫推之人为……张御。”言罢,他收起折书,抬头看向上方。 席座上有一名六旬左右的中年夏士问道:“泰阳学宫只是推举一位么?” 那年轻夏士道:“是的,原先还有一位,名唤姚进初,不过泰阳学宫似乎觉得这两人并列不妥,所以又将其挪去了。” 中年夏士点了点头,就不再多问了。 况公这时问道:“民询的都人到了么?” 年轻夏士回道:“都到了,现在都在外堂的厅廊席座上安顿好了。” “那么,就先把……”况公的记性似乎有些不好,语声到这里微顿,旁边的人小声提醒了一下,他才继续说道:“把那临治学宫的推举的徐文岳先喊上来吧。” 此时的泰阳学宫奎文堂内,迟学监及众学令正坐在这里,等候随时从都府中传出的消息。 迟学监在座上思考了一会儿,问道:“没有什么疏漏了吧?” 洪学令马上侧身过来,回道:“学监,大部分的麻烦都解决了,关键是这最后三询了,无论是府询、学询、还是民询,我们都只能影响到其中一部分人,这里只能依靠张师教自己应付了。” 而此刻临治学宫之内,学监董卢也是在大堂之下走来步去,时不时还会在那副“揽山岳”的大画之前停下,出神的看着。 他身宽体胖,站在那里,就如一堵墙,把别人的视线全都挡住了。 许久之后,他出声问道:“林学令,你说这次我们能把人推上么?我怎么觉得有些心虚呢?” 站在他后面林学令忙是出声道:“学监莫急,此事关键,还在于三询之上,那泰阳学宫的张御乃是自荐入学,非是真正有学识之人,我们有尚学令在,三询之下,必可让他现出原形!” 董学监起手摆了摆,道:“事到如今,这些好话就不必在我面前说了,那张御定然是有真才实学的,不然迟朝哪里会推他上位?不是玩笑么。” 林学令道:“学监说的是,可张御毕竟年轻,纵然有才学,可却无治事之能,而我们推举的人便不同了,每一个都是学宫中的英锐,也去过地方参与过治事,这是张御所不能比的。” 董学监没有被他说服,治事和治略是两回事,士议主要提出的是治略,况且治略也仅是议上一种,除此外还有规正、检谏、废改等事,光是治事上有经验并不占多少便宜。 不过这番话总算让他心里稍加安心些,自己这边人的比起泰阳学宫推举之人并不是没有任何优势。 等了差不多有一个夏时之后,一名师教疾步走了进来,拱手道:“学监,方才有役从来告,说是徐师教和谈君两位在一个夏时前就被唤入议堂了。” 董学监那臃肿的身躯忽的一下就转了过来,急着问道:“如何?” 那师教一拱手,低头道:“暂还无有任何消息传出,不过我收到此消息时,听闻齐君也是步入议堂了,余下就只有泰阳学宫推举的那一位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士选就当有结果了。” …… …… 第一百四十四章 民询 治署外廊的一间候厅之内,张御身着传统的士子天夏衣冠,坐在那里静静等候着。 偌大的空间内,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这里。 外面大堂之中有一阵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候厅大门被推开,一名至多二十余岁的年轻吏员走了进来,目光对着他看来,双手抬起一揖,道:“张参治,诸公请你入堂叙话,请随我来吧。” 张御站了起来,抬手还有一礼,道:“有劳。” “不敢。” 年轻吏员客气一句,侧过一步,让开门口的位置,正容道:“请。” 张御自候厅内走了出来,年轻吏员在前面引路。 治署是内城台地内规模最大的建筑,内部空间极其广阔,两人沿着空广的廊道往前走了小半刻,这才在一座巨大门庭之前停下。 年轻吏员这时道:“张参治,这边往里进去,就是议堂的外廊厅了,你在这里接受民询之后,一直向前走,便可由此进入大议堂中,我不便入内,就在此止步了。” 张御一点头,便推门往里走入进去,走了一段路后,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座廊厅过道,两侧是一排排呈阶梯状石台席座,此刻上面零零散散坐着三十余人,男女都有,看去衣着比较简朴素淡,有些地方还打着补丁,但都浆洗的很干净,也熨的很平整。 这里面不少人年纪不大,但许多人却是面满风霜,暴露在外面的双手骨节粗大,满是老茧,而身躯骨骼多多少少都是有些变形,而肌肉却相对比较壮实,看得出这里多数人是以体力活为生的。 这三十余人其实大多都是来自都护府最底层的民众,不过却不能因他们的身份而小看他们,在某种程度上,他们决定了今天士选的结果。 凡是来参与士选的人,都将经历三询,府询、学询及民询。 三询之中若有一个不曾通过,那么士选就与他无缘。 而三询之中的“民询”,就是要与这些来自民间底层的民众对话。 这些人会试着问他一些话,或者问他一些自己所关心的问题,他的回答则将会决定这些人对他的感官和判断。 在以往,有不少参与士选的士子能轻松过去“学询”和“都询”,但是偏偏就没能过了“民询”这一关。 没有什么其他原因,就是因为这些来自底层的民众对他们产生了抗拒和恶感。 其实这些判断往往是非常主观的,所以如果不是民间长期拥有极大声望的人,也就很难通过士选了。 并且这些底层民众根本不怕得罪人,因为他们从被选为询员的那一刻起,就直接接受了大都督的保护。 若有任何试图左右他们或者威胁他们的人出现,他们都可以由一个特定的渠道直接报呈都府,到时自有大都督出面为他们主持公道。 可要说在座所有人完全不受某些意愿的影响,那也是不可能的。但是都护府只管维持最起码的公正便就可以了,最终能否过关,就看士选之人自己了,这也算是必须经历的某种考验了。 而此时张御的到来,也是引发了这些人的小声议论。 “你们看,你们看!这位就是张参治!就是在码头杀死异神的那一位!” “就是他么?最近一直听报纸上提起他,好像他做了很多好事啊。” “听说他救了很多人,还在南方让一个十万人的土著大部落乖乖放下武器,哭着喊着来学习我们天夏的语言,这可是大大长了我们都护府的威风啊!” “都府里有些人很坏的,常说假话骗人,可不见得都是真的……” “他长得真好看。” “是啊,一看就是好人。” 一个坐在中间,头发有些花白的中年壮汉皱了皱眉,他站了起来,大声道:“诸位听我说一句。” 他似乎在人群中有些威望,声音逐渐安静了下来。 中年壮汉在自己位置上对着张御拱了拱手,道:“张参治,我可以问你几句话么?”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尊驾请问。” 中年壮汉看了看左右,道:“我们听说过你以往的功绩,要是那些都是真的,我们也是很佩服的,但是老实说,那离我们实在是太远了,就刚才……” 他用手对议堂方向一指,“就刚才过去的那三个年轻人,他们都曾在地方上任过事,帮我们做了不少好事,我还见过其中一人亲自为我们砍柴生火,挑水打井,不管他是不是做做样子吧,他至少是做了,可我想问一句,你又为我们做过什么事呢?” 有人嘀咕了一句,“张参治做得都是大事。” 中年壮汉立刻反驳道:“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搁在我们身上的事,就是小事么?我们难道不都是都护府的子民么?” 他又转过头,看着张御,“张参治,你以为呢?” 张御点了下头,同意道:“都护府的根基,便在于疆域之内的三百万子民,自古之民事,从来就不是什么小事。” “对吧,连张参治也承认这不是什么小事。” 中年壮汉看了看周围,好像打了一个胜仗,气势更加高昂,他又看向张御,盯着他道:“那么张参治,你又做了些什么,可以说说么?” 张御微一思索,道:“我倒未曾如之前那几位在地方上做过事务官吏,不过我在报纸上曾经写过不少文章,相信也帮到了不少都护府的民众。” 中年壮汉皱眉道:“写文章?”他摇了摇头,道:“张参治,文章这东西我们都是看不懂的,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么?” 张御语声平静道:“我写的文章用词用语较为简单,只要是识字的人都能看懂,而且写的东西也多是与民生有关,我观诸位,也该也都是有看过的。” 中年壮汉有些不解,道:“张参治,你凭何认定我们都看过你的文章?” 张御伸出手,冲着候在一侧的役从示意了一下,后者立刻明白,将一份纸笔递过来。他持笔在手,在白纸之上刷刷写下了几个字,而后放下笔来,抬头看向座上之人,道:“御写文章,惯用笔名是‘陶生’,之前曾有不少刊登于报端,最近一篇,写的则是有关于夏礼的。” “什么?” 中年壮汉大吃一惊,等大眼睛看着他,道:“你,你……你是陶生?” 席座上顿时发出了一阵惊呼,许多人都是不由自主的站起,激动而又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他。 他们之中,有不少人从事的是织布、挖矿、码头搬运等工作,日复一日的劳作,使得身体受损的情况非常严重。可是自从陶生那一篇关于夏礼出现后,许多人的病痛不但得以缓解,并且还渐渐恢复了健康。 在夏礼及呼吸法公布之后,不夸张的说,惠及了都护府万千子民,而其中受到最大好处的,就是他们了,所以心底对传播这套礼法的陶生十分感激。 可他们并不知道陶生是谁。 在他们想象之中,认为可能是某一位拥有渊博的学识的长者,可万万没想到,居然会站在面前的这一位年轻士子。 这时役从把张纸拿了上来给众人过目。 上面写有四个字,上方是“夏礼”二字,比较大一些,下方则是“陶生”两字,显得略小一些,无论是笔锋笔意,还是其中的转折顿落之处,与报纸首位两端的字体可谓一模一样。 到此,无人再有不信。 中年壮汉脸上忽然流露出了羞愧之色,他看着张御,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最后只是身体板正,双手一合,行了一个标准无比的古夏之礼。 坐在席位上民众也都是陆陆续续站了起来,所有人都用报纸上或是友人亲朋处学到的夏礼,诚心诚意对着他一礼。 张御则是站在原地,把袖一抬,双手合掌,认真还有一礼。 随后他放下双手,在众人目注之下走过了廊厅,并往着尽头处的大议堂走去。 守在门廊底端的护卫见他过来,目光之中却是多了一分敬重之色,本来来者不到门前他们是不会开门的,可是他们两个却是提前一步,将自己守着的大门推开,还对后方的同僚认真点了下头。 而后一重廊道之中的守卫见他们如此,对视了一眼,也是转过身来,用力将那两扇厚重的大门向内推开。 大议堂中,早有人自边廊向上呈报,言及最后一位被推举的选士已过外堂廊厅,此刻正往大殿而来,同时还将方才记录下来的言语送呈上来,给况、余两位长者过目。 席座上之人都是点头,这是最后一位士举人选了,等这一位到来,应当就能有一个结果了。 就在这时,大议堂的厅门之上传来一声沉闷响动,而后缓缓向内打开。 杨璎眼前一亮,欢欣鼓舞道:“先生来了!” 议堂边靠近门旁的边缘处,三个身姿挺拔的年轻人正坐在那里,他们是三座学宫推举出来的选士。三人此刻都是不自觉挺了挺身躯,往门口方向看去,准备认真打量一下自己的这位对手。 而随着大门开启,席座之上无论是天夏诸士,还是都府官吏,亦或是都尉安右廷,都是转目看了过去。 只见大门之后,数重长长的走廊一直向着远端延伸出去,隐约可以见得,一名身着天夏衣冠,似在莹莹玉光笼罩之下的年轻人,正迈着沉稳步伐,自远处缓步走来。 …… …… 第一百四十五章 秘文 张御沿着长长走廊行走着,他的每一步都很稳,从头到尾都不曾改变过。 他一路走到大议堂中,在两旁席座之上诸多目光注视下,一直来到了大堂正中站定,随后抬目迎上,双手一合,左覆右上,行有一礼。 这一礼,从神姿到仪态,都是无可挑剔。 最是庄肃雍容的天夏之礼。 众人这时也是看清楚了他的相貌,只觉其人神虚气清,轩昂霞举,尤其站在那里时,身姿高昂挺拔,外有朦胧玉光环绕,湛光盈盈,有若仙人。 在场绝大部分人都未曾见过他,只是以往听说过他的名声,可此刻他看到时,心中却是涌起阵阵惊叹。他们听都说天夏有真仙,可却从未见过,只能从过往的画像上得睹一二风采,可此刻见到张御后,都是莫名觉得,若有真仙,那便该是这个样子了吧? 都尉安右廷看着张御,这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杨璎口中的先生,在打量了片刻之后,他向身旁一个精干中年人问道:“这位张参治是一位玄修,之前还曾斩杀过几个异神,安烛,你也是披上神袍的人,和宁昆仑也曾有过交手,你觉得他的实力如何?” 安烛想了想,犹豫了一下,抱拳回道:“都尉,他的心光运转自如,丝毫不受外染,我看不透他。” 安右廷平静道:“也就是说,他的实力可能比你还高?” 安烛老实回答道:“都尉,没有交过手,实在不好说,生死之战,也不是实力强的人便一定能胜的。” 安右廷没有在说什么话。 此刻坐在上首的况公也是转头打量了张御好几眼,不过比起寻常人最为关注的外表,他更为注意的是一个人的神气意态。 这里可谓汇聚了都护府大多数上层,每一个人的手中都掌握了偌大权柄,寻常人在面对这些人注视时,难免会感受到深重压力。 之前进来的那三位被推举上来选士,哪怕表现最好的那一人,在这种场合之下,也多多少少会表现的有些不自然。 可他发现,张御却是对此视若寻常,可谓从容无比。不过当他想到其人还是一名玄修,又曾数次与异神当面搏杀,从意志到精神想必都经受过非人的磨砺,对此倒也是释然了。 只是他觉得,张御身上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质,似是在某些人身上也见到过。 他回忆了一下,那好像是六十年前洪河隘口之战时遇到那几人。 不过那些人神态冷漠,似是世上一切都没有放在心上,这里张御又与他们不同了…… “况公?况公?” 况公听得有人唤自己,蓦然回过神来,发现是旁边一位留着长须的夏士在喊自己,他自嘲一笑,道:“年纪大啰,容易走神了。” 喊他的那位夏士道:“况公说笑了,我观况公,身躯还健朗的很呐。” 况公呵呵一笑,看了看场中,问道:“下来该是学询了吧?” “是。” 那位长须夏士道:“张师教乃是泰阳学宫出身,所以此次学询,为示公平起见,因自临治、宁光、宣成这三家学宫中挑选学令来行此事,况公可还有什么建言么?” 况公摇头道:“不要管我们这些老家伙的意思,就照事先安排好的来便可。” 长须夏士点了点头,招呼来一个文吏,交代了几句话,后者一揖,就来至边角一个席座上,对着坐在那里一个三旬年纪的英俊男子一礼,并在其面前说了几句话。 这英俊男子点了点头,就自座上站起,几步来到过道之上,他面朝张御,双手一合,揖礼道:“张师教,有礼了,敝人临治学宫,学令尚悦。”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泰阳学宫,学正张御。” 尚学令放下手来,笑道:“听闻张师教的专学乃是古代博物之学,恰好尚某也是精研这门学问的,故是此次学询,便由尚某来主理,稍候若有得罪之处,还望张师教莫要见怪。” 张御平静言道:“尚学令言重。” 尚学令看他一眼,问道:“张师教,听闻你是自荐入学,却不知你师从的是哪位名家?” 张御回道:“我老师非是名家,名声亦是不显。” “原是这般。” 尚学令点了点头,一笑揭过,没有朝着问题继续问下去,而是往旁处走了几步,看了看席上,道:“我等精研古代博物学之人,最需钻研的,那便是古代语言和文字,因为唯有弄懂了这些,方才能看明白那些古籍,弄清楚其中蕴藏的内容。” 他再转过身,看着张御,“听闻张师教亦有言语方面的长才,之前还曾持节去往南域,顺利说服一个土蛮部落归附都护府,故今次之学询,我便问一些有关言语文字之事了。” 张御点头道:“尚学令请言。” 尚学令显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轴图卷,起双手递给张御,面上笑着道:“还请张师教一观。” 张御伸手接了过来,把图卷打开一看,出现在眼前的,是由许多符号和扭曲文字组成的‘秘文’,他立刻分辨出来,这是某种暗语,背后涉及多种古代语言。 只是他有些奇怪,因为学询既是考校学问,也是交流的一部分,按理说尚学令就不应该拿出这些未经任何变化的原书,而是应该拿出自己对此文字的理解和解读方式来抛出疑问,让他来作答疑,从而引出他的看法,若有不同见解,那么双方再各抒己见,进行探讨和论辩。 可现在就是变成纯粹的解疑了,可谓生硬而又肤浅。 他自进入治署后,就没有再主动动用过心湖,因为这里也有掌握心光的玄修存在,没得会招惹麻烦,反而不利此次士议,可方才距离接触之下,他能感觉到,在尚学令在把这图卷递给自己的时候,心绪有一瞬间的激动和期待。 他敏锐意识到,这些文字很可能对其人有用,或许连其自己也并不一定完全清楚,所以想借学询这个机会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如果他能回答出来,那么就是帮助了其人,如果回答不出,那么自然就是被其人难住了。 借公而谋私,还不落痕迹,这位的算盘可谓打的非常好。 他绝不能顺其意愿而为,于是心下一转念,将手中图卷稍稍举高一些,道:“但不知此中有何人做评判?莫非只是尚学令一人么?” 既是问询之人,又是评判之人,若是只有尚学令一个人,那显然是不妥当的。 席上诸士之中,这时有一个老者出声言道:“老朽于康治,我对古语文字有些研究,虽然不如裘尚,也算得上是过得去,勉强可以算是一个评判。” 张御转过身来,对这位老者合手一揖,道:“于老先生,尚学令之题,御可以作答,但却只愿书落文字之上,且过后也不能交由尚学令,只能交由老先生。” 于康治奇道:“为何要如此?” 张御认真回言道:“因为此中涉及异神之秘文,不管是示之与众,还是当场念出,都是不妥。” 于康治人老成精,立刻懂他的意思,这里是表示不愿展示的人当中也包括尚学令。 虽然有过度防备之嫌,但涉及异神这种东西,谨慎一些无疑是对的,要怪也是怪尚学令,不应该在学询时拿这种东西来出题。 他看向道:“尚学令,你可是信的过老朽么?” 尚学令躬身一揖,道:“于老之言,学生如何敢不信?” 于康治道:“好,你既然出题,那么你当也有自己之答案,那么把你的答案也书下来,稍候拿张师教的所译之文拿来做一番比较,自然就能分辨清楚了。” 尚学令马上道:“敢不从命。” 只是他心中,此刻不由暗呼侥幸,幸好那些文字有一部分是他早就译出的,小部分虽还不能最后完全确定,可也是在他把握之内的。 若是直接拿出自己也未曾弄明白的,那今天恐怕就要栽个大跟头了。 张御这时被役从请到了一旁空余的席座之上,这里笔墨纸砚俱全,他坐了下来,提笔起来,一手搭袖,蘸饱墨水,便落笔纸上,将自己方才观图所得书写下来。 他落笔极快,又自蕴含有一种节奏,动作恰如行云流水一般,观他写字之人,虽不知他写的是什么,可无不是感到心神舒悦。 不一会儿,他搁下笔,对着于康一合手。 立刻有役从将纸拿起,送到于康治面前,其人拿来面前,只一观那字,便眼前一亮,赞叹道:“仙骨道蕴,涵表天理,妙!” 可随着他继续看下去,却是不断皱眉。 有人注意到他的神情,不禁窃窃私语起来,又时不时看向张御一眼,而见他面上一派从容淡然,似是一点也为自身担忧。 尚学令虽然是慢了些,可他倒一点也没有落后急迫感,动作慢悠悠写完,这才让役从拿了过去,并还抬起头,对张御看似友好的笑了一下,表面一点也没有失了自身之风度。 于康治这时从役从手里接过尚学令书就的答案,他仔细看了下来之后,沉默片刻,忽然拿起张御所书写那一张纸,嚓嚓几下,当场撕了个粉碎! …… …… 第一百四十六章 选士 席上众人看到于康治的举动,都是面面相觑,这……莫非是那张所译的文稿无法入目? 杨璎则是一急,不由自主站了起来。 安右廷目光立刻移来,沉声道“坐下。” 杨璎身躯微僵,哦了一声,低下头老老实实坐了下来。 可是坐下之后,她越想越不服气,咬了咬牙,一抬头,道“可是……” 安右廷平静言道“学询之事,诸士自有决断,我们身为都府武人,除了府询可以过问一二,其余诸事皆不可插手,这也是你父所坚持的,何况,你对自己的先生一点当真信心都没有么?” 杨璎怔了一下,随即眼前一亮,再次急急看向场中。 此时席座之上有人问道“于老,张师教所译之文你怎么撕了?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么?”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也是不由关心的望过来。 若是张御没有能通过“学询”,那么这回士议若还是要选一个“士”出来的话,那必然就是从他们三个人之中做选择了。 可长久以来培养起来的道德素养却在提醒他们,这般想是不对的。 若是太过功利,那岂能称之为士呢?又如何当得上“士”呢? 所以他们心中此时冒出来的情绪,既有些许期待,又有不少羞愧。 尚学令也是有些奇怪,他之前就曾设法了解过张御,知晓后者对这片地陆上古代文字语言的掌握是有相当水准的,要不然也不会将这些秘文拿了出来,就算张御翻译的不好,那也不至于到当场撕毁的地步。 于康治沉默一好会儿,才缓缓言道“我之所以撕毁张师教所译文书,并不是他译得不好,而是译得太好了,他非但将这些秘文之中所蕴藏的本理和寓意翻译了出来,还将书写之人原本狂热心境也一并呈现于纸上,梦呓之语,如萦在耳啊!” 说到这里,他感叹了一声,“若是这篇译文让寻常人看到,那保不齐会有人为此所蛊惑,成为异神信徒之中的一员。” 在座之人听了他的解释,这才恍然。 尚学令则是心中暗叫可惜,若无意外,张御所翻译的秘文正是他所需要的,不过也不是没有办法拿到…… 他不由琢磨起来。 于康治这时又拿起尚学令的那份译书来,道“尚学令之译书,用词刻板,语句僵硬,直来直去,毫无趣味可言,不过也是大致是将意思译出,偏差也是不大,可是两者比较,就是张师教技高一筹了。” 尚学令一笑,倒也没有多少颓败失落之感,他与张御本就没有私人恩怨,他又不是士选之人,只不过想借机捡个便宜,输也好,赢也好,都没有什么关系。 况公这时开口道“可是于公,你将张师教的译文撕去,便就无有载证留于文录之中了,日后有人问起,又当如何分辨今日之评判呢?” 在座天夏之士都是点头。 没有文录,全凭于康治一人来说高下真伪,此举是极不妥当的。就算于康治人品才学再高也没有用,你能说服此间之人,可却无法让所有人信服,更无法让后来之人服气。 而且这对张御本身也极不公平的。没了文录,也即是意味着他拿不出东西为自己做证明,日后任谁都可以凭此来置疑他。 于康治对此早有腹稿,他道“这却无妨,让张师教再补录一份便可,可稍加削减那些赞颂异神的语句,无需如何精准,将原本意思大致译出便可。” 余公此时开口道“如此也可,虽然学询是考校学问,可是有些事却不能无有顾忌,异神乃我都护府之敌,现在仍是徘徊在洪河隘口之外,此文既然涉及异神,如何谨慎都是不为过。” 于康治看向张御道“那就请张师教再重书一份了。” 张御点了下头,他再是拿过一张纸来,略略一思,拿起笔,很快又写了一份译书出来,此回把一些关于异神的深层喻义给模糊了,并且刻意减弱了秘文之上有关于情绪心志的那一部分表达。 待书写完后,役从过来将纸拿走,并低着头,高举双手呈到于康治面前,后者拿了过来细细一看,神情微松,道“如此可以。” 他此时不觉暗赞一声,就算张御去掉了里面许多东西,可遣词造句仍是非常妥帖,能让人清楚而舒服的看明白里面的内容,相比而言,尚学令那份译书,枯燥呆板,让人毫无多看一眼的。 看罢之后,他沉声道“封存吧。”他顿了下,“两份都是封存。” 众人听到他的这句话,就知道张御这一次学询当已顺利过去了。 不过三询之中,学询其实是最容易过的一关。 因为能成为士选之人,本身就是诸多同辈之中脱颖而出的,而学识才干是他们最为根本的东西,这里若是有所欠缺,那压根无可能被学宫所推举。 而接下来,便将是府询了。 众人这时移目看向台阶上方,特别留意的,就是各衙署主吏。 刚才徐文岳等三人的府询是由三位衙署主事先后出面问询,倒不知这次会是哪几位出面? 席座之上,此刻有人走动到署公柳奉全身前,在他身旁耳语了几声,他沉吟了一下,随后便点了一下头,似乎同意了什么。 过了一会儿,便见一个四旬左右,下颌留着清须的清雅男子站了起来,众人一眼认出,这是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 肖清展先是对张御合手一礼,道“道“张师教,你曾在司吏衙署担任参治,但我观你在衙署的月余时日内,却并未有过一字谏言?” 张御坦然言道“我那时固然在蒋从事身边担任参治,实则当时是收到消息,有人意欲行刺,于是受玄府之托,到蒋从事身边护持他一段时日,而我此前并未做过参治,亦未曾在地方上任职,内外事务皆是不熟,恐胡乱出言,反而有碍公务,故是不曾出得一策。” 肖清展点了下头,拱手道“多谢张师教释疑。”说完之后,他便没再多问,便直接坐了回去。 在场众人之中,有不人的目光变得意味难明,因为他们不难看出,肖清展如此问,表面上好像是在指责张御的不谋事,可实际上却是在帮他忙。 因为要想成为“士”,最重要的一个条件就是德行。 而张御在司户衙署中时,能清楚认识到自身的缺陷与不足,只管做好自身分内之事,对于自己不懂的,却绝不去胡乱插手,这不但不用批评,反而是值得褒扬之事。 不过也有了解内情的人一想张御与肖氏的过往,也是理解肖清展的做法。 做兄长的,总要帮自己弟弟一把的嘛。 肖清舒生前最佩服的就是张御,希望张御能成为天夏之士,而肖清展作为兄长,自然要尽可能帮助自己弟弟完成这个生前未能完成的愿望,让其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肖清展坐下之后,柳奉全看了看左右,也是出声言道“张师教曾在南方消弭一场兵灾,于都护府有大功,近三十年来的士选,还未如张师教这般功劳之人,府询之问,张师教实则早已是过了。” 他之所以提及此事,除了顺应众意,推张御一把,也是因为此事有他的功劳在内。 当时正是因为他及时配合都府,给各镇调拨到了大量军械物资,并调和各方转运,使得三万大军能够快速出现在坚爪部落之前,内外合作之下,成功解决了这场危机。 他也是凭此才得以在治署之内建立起了初步的威望,现在每次想到,他仍为自己当时的决断而满意。 可就在说完话之后,却觉场内一寂,而后便见都尉安右廷站了起来。 安右廷站在那里,高大英健的体魄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并让人觉有一股压迫之感。从某种意义上,他代表就是大都督,自也是拥有府询的资格。 杨璎十分紧张的看着自己的舅舅。 安右廷看着张御,道“张参治,如果我代大都督辟请你入都督府为幕吏,你可是愿意么?” 张御半分犹豫也无,果断回道“不愿!” 他是一个修行之人,是不会亲自参与到勾心斗角的政事之中的。 而他背后的玄府,从天夏礼制上来说,本来就是凌驾在都护府之上的,他一心要做得是让东廷归回天夏,而不是去维护眼下的格局。 他不怕因为回绝安右廷而失去士选机会,因为安右廷继承的是上任大都督杨宣的作风,一心维护都护府的平衡,严守自己军事将领的底线,从不插手治事。 这个人从不会按照自己的喜恶去做事,而只会站在都护府整体的利益上去考量。 安右廷面对他的回答,没有任何情绪流露出来,平静道“我知道了。”说完之后,他又重新坐了下来,场中隐隐存在的压迫感顿时为之一消。 杨璎拍了拍胸口,不由松了一口气。 这时有文吏上来对着张御作势一请,他便一点头,跟随其人来到了一处席座之上。 徐文岳等三位选士都是坐于近处,见他过来,三人都是站起,抬手对他一礼,他也是还有一礼,这才在此坐定下来。 大议堂中也是变得安静下来。 况公这时站起身,对上来想要搀扶自己的文吏摆了摆手,自己往走前了几步,到了过道之上,对着两旁座上的各个天夏之士言道“诸公,四位士选都已是过了三询,谁可为‘士’,我们该当有一个结论了。” …… …… 。 第一百四十七章 士谏 况公这句话落下之后,议堂之中所有人都是不自觉坐直身躯,看向这席座上这二十二位夏士。 此刻有不少人心中都在转着念头,这次士议,到底是会从这四位士选之中择出一人来担任新的夏士,还是如过去几年之内一样,一个人都不选取? 虽然只是一个夏士似乎影响不到什么,可事实上,每多一个夏士,都堂格局便会多上一分变化。 因为每一个夏士,都有向上的谏言之权,所有夏士都当维护他的权利,这同样也是维护他们自己,所以他们即可以看作是一个个人,也可以看作是一个整体。 当这些具备极大影响力的人联合到一起时,可以想象到影响力将会有多大了,在不涉及到都护府根本利益的问题时,很多合理谏言都府都是会认真考虑并实行的。 当然,这也是东廷独特的格局和环境所造成的。都护府毕竟只有三百万人口,其中三分之一集中在瑞光城,上下层级也较少,能够快速沟通并对问题进行处理,而理顺瑞光城的事务,整个都护府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可若是在天夏本土之上,那就并非是如此了。 徐文岳等三人此时心下忐忑不已,他们明明知道自己希望已然不大,可却仍是抱着万一的期望。 杨璎坐在那里,莫名觉得有些紧张。 此刻有一些人暗暗观察着张御,似是想从其表情上看出些什么来,然则却发现他淡然自若,表现的非常自然,没有任何异样神情显现出来,仿佛并不在意此中得失。 脚步声起,场中有两排役从走了上来,一个个走到了那些天夏之士的面前,他们手里都是托有一个黑底红面的漆盘,里面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 这是请诸士写下自己所认为的合适人选,并要写明之所以如此选择的理由,而且这些会与之前的文录一样,收入到封档之中,以供后人翻阅。 在座夏士待将纸笔拿过的一瞬间,神情俱都是变得严肃起来。 他们所有人都可说是维护了一辈子声誉的人,所在这个事上绝不会拿自己的清誉和身后之名来开玩笑,每一人在落笔时都是认真而严谨,会斟酌再斟酌。 半刻过后,所有人都是写罢,然后交给一位文吏,再由其送到这里年纪最大的况公、余公两人手中。 况、余两位长者戴上眼镜,拿过一份份名书仔细看着,每看过一份,就会在下面写上自己的名讳,落盖自己的名印,而后又传递下去,并给每一人都是过目。 而接传到手的每一个夏士,在认真看过之后,也都会在上面签名落印。 待在场二十二名夏士把这些名书轮次看过之后,他们心中对这次选士都已是有了一个明确答案,所有人都是看向况、余二人,等待着两人宣布结果。 况公撇了一眼余公,道:“你说还是我说?” 余公一抚须,撇他一眼,道:“都说了这么多话了,这个时候还和我谦让这个干什么?就由你来说吧。” 况公一点头,他整理了一下衣冠仪容,站了起来,先是对着坐席上方一揖,而后转过身来,道:“我与诸公评议下来,此次选士已有定论。” 众人不由微微屏息,等待着他说出结果。 况公目光看向选士席座上的四人,目光最后凝定在张御身上,道:“张君,烦请你上前来。” 听得此言,徐文岳三人都是神情一阵黯淡,失落不已。 张御自座上站起,把衣冠稍正,便迈步上前,他沿着那一条宽敞的过道来到诸士之中,并在正朝大议堂主座的位置之上站定。 况公这时缓缓抬手,双手合起,对他一拱手,正声道:“怀德以为士,抱功以为士,拥名以为士!张师教,今我东廷诸士合议,当承你为天夏之士!愿你不负名德,不负万民!” 说完之后,对他一揖。 而此刻两边所有的夏士都是站立起来,双手合起,上身微微前俯,齐齐对他一揖。 张御站在原地,也是抬袖而起,合手一揖。 此刻大议堂中,大袖拂飘,玉章清鸣,一眼望去皆是天夏衣冠,天夏之礼,浩荡天夏之风漫扬,思夏之心亦是油然而生。 看着这一幕,不少人目光复杂。六十年来,都护府中有许多人试图推动都护府自立,然而除了那些真正的颠覆派之外,不少人心中其实一直犹豫不定着。 杨璎却是看得激动无比,紧紧捏住了小拳头。 安右廷默默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文岳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知为何,这一刻心中却是如释重负。 余公这时感慨道:“可惜了,有礼无乐,终究缺了一点什么。” 他不由想起七十七年前,自己授士之时都护府中响起的那浩荡的鼓乐钟鸣,现在钟鼓虽在,可会奏动这些乐器的人现在已经是凑不齐了。 况公道:“名礼俱在,便失雅乐,也无大碍。”他看向张御,道:“张君,我天夏之士皆有“士之玉印”以为礼凭,稍候当为张君琢磨刻印。” 余公叹道:“夏士之印需用青玉,这还是当年先人从天夏本土带来的,别处俱无,用到如今,也只有一掌之余了,也仅够张君之用,待张君之后,便再选士,无此为凭,恐也是有名无实了。” 成为了天夏之士,那便可喊一声“士君”了,不过这民爵除了都护府中必须有详细文录存载外,还要有青玉雕琢的印章做为自身的礼玉。 这东西只有天夏本土才有,用一点少一点,要不是六十年来常常数载也选不出一个夏士,那早就用完了。 现在剩下的这一掌青玉,正好够拿来做张御的礼玉,而再下来,都护府虽然也可以选士,可是没这东西,到了天夏本土,那也不会有人承认的。除非是这个人的名声和功绩特别高,天夏礼部才有可能为其补录,但这个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 此时又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走了过来,温和一笑,道:“张君之名印,便交由我来雕琢吧,还请你稍候片刻。” 雕琢青玉也是不简单之事,因为此玉近乎坚不可摧,要在此玉之上用功,自有一套专门的技艺和工具,这些与青玉本身一样,也自在掌握在这些夏士手中。 张御合手一揖,道:“敢问长者名讳?” 老者马上回礼道:“老朽怀毅。” 张御道:“那便劳烦怀公了。” 怀公笑了一笑,转头对远处文吏言道:“我需借偏殿一用。” 那文吏马上一欠身,做一个请的手势,道:“怀公还请这边来。” 怀公随其进入偏殿之中,不多时,便听到里间有铮铮玉鸣之声传出,似泉水叮咚,又似山涧溪流,清润悦耳,回传内外。 这声息响了大概有半刻之后,怀公才从中走了出来,他手中捧着一枚用红色绸布托底的青色玉章,到了张御面前,郑重一递,道:“张君,君之礼玉在此,万请收好。” 张御双手一抬,将青玉之章接过,他拿来观察一下,这青玉质地与寻常美玉不同,色纯无暇,观去是一抹天青之色,摸来清温凝润,上方钮式是一只青蝉,反过来则是朱文印刻,上面有着他自己的名讳及士君缀名。 他看有片刻,就如此间诸士一般,此玉佩挂在了身上。 况公等人见他带好玉印,便道:“张君,请回座吧。” 张御目光一转,便走到左席之上,于稍稍靠后一处早就留空的席座之上站定。 诸士这时也是回到了自己座位上,再是正容一礼之后,便齐齐落座下来。 张御亦是在席座上坐定,从此刻起,到士议结束,他就有了向都护府提出治略、检鉴、规正、废改、举礼等等诸事的权力。 署公柳奉全这时拿过一份文吏早已写好的文书,他看了下来,见没有什么错漏,便就在上面落名签印,这也算是对今日之事有一个交代和见证了。 在盖过章后,他把文书又顺手交还给了文吏,便看向大议堂中所有夏士,出声道:“诸公,既已有了选士,那士议自当继续,却不知诸公有何建言?” 况公这时想了想,回头看向张御,语声客气道:“张君,不知你可有建言么?” 张御身为夏士,也自有建言之资格,不过通常方才成为夏士的人出于谨慎,是不会提出什么建议的。 而且一般来说,士议之上诸夏士会对都府提出什么要求,也会在此之前设法与都府简略沟通一下,这样也是为了更好的解决问题,让双方不至于陷入无休止的对抗和争吵之中。 所以况公也只是出于对张御尊重,这才有此一问。 然而张御却是没有客气,他点头道:“御确有一事,需向都护府呈请。” 况公微微一怔。 张御站了起来,他向前几步,再次来至大议堂的中间过道之上站定,转身面朝上方,抬袖而起,合手一揖,道:“御呈请,重审四年前修文院失火一案!” …… …… 第一百四十八章 翻案 柳奉全显也没想到张御方才成为夏士,上来就提出谏言,心中也是有些意外,当听到“修文院案”这几个字后,不禁微微皱眉。 这件事他是听说过的,也隐约知道当时是好像是因为牵扯到了什么,所以没有继续深究下去。 他看向况公,后者却是直视过来,目光极为坚决。 在张御开口之后,况公和所有的夏士都是意识到,无论怎样,这一次他们都是必须要支持张御的。 因为夏士讲究的是整体的利益,这不仅是张御第一次提出士谏,还是本次士议上第一个正式建言,他们是绝对要支持下去的。 柳奉全看了一圈下来,见所有夏士此刻都是看着自己,立刻明白了他们所传递的意思。 其实,对于这等文修院失火的“小事”,他从来没有放在心上过。他在意的是如何维护都护府的秩序,如何稳住都堂,如何平衡好各方,如何让自己的意愿贯彻下去, 只是张御现在在士议之中当场提出来,那都府就必须要给一个交代了,或者说是给这事情一个定性,绝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含糊过去。 他沉吟一下,道:“张士君,请你稍待,我当先问明此事来去。” 张御合手一揖,便回到自己席座之上,重又坐了下去。 他心里很清楚,修文院这件事情由于牵扯很大,他要是先在诸士之间商量,那由于各方面的掣肘和顾忌,他就算能提出谏言,那就算不会不了了之,那说不定会拖到明年乃至更晚之后。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直接在第一次士谏之上提出来。一方面没有那么多顾忌,二来所有夏士多半也会选择支持他。 况公等人虽然选择支持张御,可这件事到底是如何一回事,他们必须要先弄明白。毕竟他们之中有很多人长久都没有来过瑞光了,甚至连修文院被烧这件事都未曾听说。 几人试着问了一下,自然有旁边的文吏过来解答,言称此事是四年之前修文院遭遇了一把大火,把里面所有的东西都是烧的干干净净。 余公皱眉道:“老朽记得,士议及以往所有都护府的礼乐之器都是放在修文院的吧?” 文吏不敢隐瞒,小声道:“回余公,那些礼乐之器……也都是在那把火中被烧了。” 余公眉头愈深,道:“可我上月来时,在昭堂看到的那些礼乐之器又是怎么回事?” 文吏低下头,有些尴尬道:“那是后来仿造的。” 其实这些礼乐之器就是拿来应付一下特别看重这些的传统天夏人的,而且说是仿造,其实也就是外观极像,根本不可能发出原来的音色,只是这些乐器早就没人会演奏了,所以也不怕被看出什么破绽来。 余公呵了一声,他追问道:“那么火从何起?是人所为,还是天火自生,结果又是如何处置的?” 文吏犹豫了一下,才吞吞吐吐道:“这件事没有结果,因为查不出是何缘故,所以也没有定论……” 余公脸上生出怒色,道:“没有结果?怎会没有结果,文修院是何等所在?那是文册存录之地,哪里可能轻忽过去?难怪张君提出此事,那定然是要彻查的!” 柳奉全此时已是把司寇衙署的卜主事喊到了跟前,详细问询这件事。 卜主事脸颊圆胖,身材臃肿,细皮嫩肉,看去半点衙署主吏的威严也无,他苦着脸道:“公府,四年前我还是从事,此事与我无关呐……” 柳奉全根本不想听这些,他沉声道:“卜主事,你司寇衙署内部的事,不必与我说,你只需告诉我,这件事能查否?” 卜主事拿出手帕,额头上的擦了擦汗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还是不查的好……” 柳奉全一皱眉,道:“为什么?” 卜主事犹疑片刻,才道:“这件事与神尉军有关,当时梅主事在得知之后,便不敢查下去,还命人把所有查到的东西都是封存入档了。” “神尉军?” 柳奉全哼了一声,道:“那你可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烧文修院么?” 这是他最为不解的事,神尉军就是一个纯粹的武力组织,和文事从来扯不上关系,没事去烧文修院干什么? 卜主事虽然看着一副庸碌的样子,可他在司吏衙署的时间极长,,绰号“事精”,对于这几十年来的事就没有不清楚的。 他压低声音道:“从后来查证的线索看,神尉军应该是想从文修院中拿取什么重要的东西,此后的放火,是为了掩盖自身的痕迹。” 柳奉全思索了一下,他不清楚神尉军要什么,但想来不会是什么简单的东西。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各衙署主事,道:“诸位主事,你们说下吧,这件事该是如何处置?” 司货衙署的宋主事慢条斯理道:“公府,我想我们需要了解清楚,神尉军和这件事牵扯多大,是四大军候中哪一派的人做的这件事,张士君又为什么要求彻查此事?他又知道了些什么?是不是掌握了一些证据,还有,他到底想要查到哪一步?” 柳奉全点头道:“老成之言。” 重审文修院失火案,这是士议上明确出来的士谏,从表面上看,这也是个合理的要求,身为署公,他没有理由去推脱,不查是不行的。 但把神尉军逼急了显然也是不可行的,所以这件事即便要查,也要事先知道可以停留在哪一步,这才不至于扩大到无可收拾的地步。 蒋定易则是一言不发,他虽然推了张御一把,可涉及都堂之事,他身为中立派,他是不会去胡乱出头的。 几人再是商议了一会儿,大致统一了意见。 柳奉全让诸人回到席座上后,冲着张御道:“张士君,这件事我从卜主事那里大致了解了一下,这是一桩无有结果的陈年旧案,你说要求彻查,那是不是掌握了什么线索和情由?还望你能告知,以便都堂判查。” 张御这次没有再站起,而是在座位上一拱手,道:“诸公当已是有闻,御当初拜入泰阳学宫,非是走的正途,而是自荐入学。 然则,御早在十二岁那年便就过了学宫的选士,只是那时年纪尚小,养父担心无法照料自身,故而未曾允我进学。 只是时隔五年,御来到瑞光城中欲取回文册,入学宫进学时,却是闻听当年寄于文修院内的文册已随着三年前的一把大火一同烧毁了,于是御只能走自荐之途入学。”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恍然醒悟,为何以张御所表现出来的学识,却偏偏不去走“正业”,反而去自荐之途,原来是有这样的缘故在内。 徐文岳等三人也都是对他露出同情之色,可心中同时又升起了一股佩服。 张御在那般情况之下,居然还能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通过自荐入学,这里所表现出内心和意志是何等的强大,若是换作他们自己,恐怕精神早已被这样的消息击垮了。 这一刻,他们觉自己输得心服口服。 张御继言道:“御在入了学宫之中,因觉此事蹊跷,或有内幕,故是私下花了不少功夫搜集了许多有用的证据。” 余公开口道:“张君,那些证据现在哪里?” 张御道:“现在御之居处,立可唤人取来。” 余公道:“好,那便请张君将那些证据拿来堂上!” 张御点了下头,找人过来交代了一声,便就有人下去代为取拿。 他并不怕这东西被人半途破坏掉包,因为他在银署之中还保有一份相同的文录,要是有人动手,那更能证明此事没有那么简单。 而等待之中,座上有一人拱了拱手,问道:“张君,我有一事不解,想要请教。” 张御看过去,见是一位目光清澈的年轻事务官吏,道:“尊驾请言。” 年轻官吏疑问道:“过往泰阳学宫选试,为免错漏遗盗,每一名学子必有保人,文册无存,张君为何不去寻保人向上申诉呢?” 张御道:“这是御所要说的另一件事,御之保人名唤舒同,乃是养父之旧友,文修院被火烧毁之后,舒家一家四口,也被人杀害在家中,随后被一把火烧毁,这两边的手法,可谓如出一辙。” 在场许多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这是什么深仇大怨?居然下这般狠手? 况公冷言道:“残忍恶毒,令人发指!” 张御此时抬目看着上方,又言:“文修院一事,尚有许多疑问,但御之文册为何人所夺,舒同一家四口又遭何人所害,却已是查证清楚!” 余公立刻追问道:“是何人所为?” 张御缓缓道:“御之文册,是被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之子燕竺得去,而杀死舒同一家的,乃是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 他一语说出,柳奉全神情一变。 他此前根本没想到,这件事不但牵扯到神尉军一位过去军候,还涉及神尉军副尉主。这时他也是坐不住了,不由站了起来,沉声问道:“张君,此事如何证明?” 张御看向他道:“此事是宁昆仑亲口向我坦承的。” 柳奉全面上略显惊异,道:“我闻神尉军左军候宁昆仑早已失踪数月,张君莫非知其下落?” 张御点头道:“不错。” 柳奉全追问道:“那……他人在何处?是生是死?” 张御从袖中取出一物,信手一抛,任由此物掉落在了大议堂的过道之上,在一阵清脆的响声中,众人便见一枚血色宝石在那里翻滚着,随后便听他平静的语声在大堂之中响起,“此人已为我亲手毙杀。” …… …… 第一百四十九章 府令 大议堂中在座大部分人都是有见识的,在张御抛下那枚血色宝石的一刻起,就立刻辨认出了这东西是一件神袍。再结合他所说之言,毫无疑问,这东西就是属于神尉军前任左军候宁昆仑的神袍! 这可是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啊,拥有何等强大力量,这几乎就是都护府对抗超常力量的顶层人物了,这样的人,居然被张御毙杀了? 这时众人才蓦然想起,张御不仅仅是一位夏士,更是一名玄修!若是他所言为真,那么意味着他拥有着比神尉军军候更强大的实力。 一时间,场中所有人看向他的目光中糅杂了惊惧、敬畏乃至于佩服等等情绪。 柳奉全在看到那件神袍的一瞬间,只觉自己太阳穴跳动不已,感觉自己的脑袋仿佛要炸了,因为他在片刻间想到了很多可怕的后果。 好在修养功夫他也是有的,使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张御,问道:“张君,你……你说是你杀了宁昆仑,你为什么杀了他?他又是怎么死的?” 张御淡声道:“当日我杀死袭击王从事车队的异神之后,便就出外修持,在归返瑞光的途中,宁昆仑于半道截杀于我,只是其人错估了自身的力量,不敌战败,此后我便从他口中问出了许多事。” 要证明这件事其实也是不难的,先一个,他出外修行在前,而宁昆仑则是后来才出发的,他无可能提前知道后者的行动。 再次,宁昆仑出门的名义是猎杀螺角白牛,这头灵性生物是在南方荒原之上生活的,而他是往安山方向去的,那是在东面,两者根本就不是一个方向。 这才过去几个月,当初他们斗战的痕迹依旧就不少残留在那里,哪怕不动用超常力量,要想查清楚也不是什么难事,这个至少可以证明是宁昆仑来主动来找他的。 其实有这个便就够了,他就有了充分杀死对方的理由。 对方都来杀我了,莫非我还坐以待毙,无法还手不成? 若是深究下去,究竟是谁让宁昆仑来的?又为什么要对他出手?这里面可以牵扯出更多的问题来。 当然,这件事就算弄不清楚也没关系,阿尔莫泰如今已经是一个死人了,事情也已经发生了,就看神尉军如何回应了,是不是愿意用讲道理的方式来解决问题。 其实,他很希望看到神尉军不讲道理。 他现在站在道义的一方,天然就可以得到人心的认同和支持,这里面就包括了都护府上下,而个人的意志被裹挟其中,则会因此而淡化,这便是以有道伐无道! 实际上,以目前都护府力量和若是和玄府联手,那么神尉军是绝然翻不起风浪来的,不然后者绝不会在上一次士议及之后处处让步,只能做一些私底下的小动作。 柳奉全现在头疼的很,他坐上署公之位还未满一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很怕自己一个轻率的决定,就激化起更大的矛盾,从而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爆发。 可若是不回应,那么他回去就可以下台了,因为从上至下,所有人都可以站在公理正义的角度上来批判反对他,所以他暂时能想到的,就是拖延,转移话题,或者大事化小。 他缓缓道:“张君既然说有证据,那就等证据到来,看过再言吧。” 现在他只好期待张御提供的那些证据有所不足,那自己还能把事情稍稍压下,不至于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许久之后,大议堂的门被自外推开,一名年轻文吏急喘吁吁走了进来,他手中则是捧着一个贴着封条的玉匣。 见他进来,立刻有一名身躯壮实的役从上前,将盒子接过,谨慎查验了一下,确认无有问题,这才捧到柳奉全面前。 柳奉全拿过玉匣,拆了封条,将里面的东西取了出来,然后一件件仔细察看,可是越看他脸色越不好看,这里面证据可谓内容详实,线索丰富。 而且当年神尉军烧毁文修院的时候,看去也是吃定都府不敢动他们,所以很多地方做的极为粗糙,可谓肆无忌惮,嚣张到了极点。 只要认真下手去查,那当真一查一个准。 可从事后都府毫无反应来看,神尉军这么嚣张似乎是一种很正确的判断。 不止如此,在这后面还附有当年舒同一家被杀线索。 这个事情更容易查证,因为舒同本身只是一个小有名气的学者,没什么太大背景,所以神尉军做事的时候更是无所顾忌,甚至连周围的邻居都还认得当时行凶之人的容貌。 只需稍加对照,就不难看出带头的人就是宁昆仑手下的一个队率,这似乎从侧面佐证了张御所说的话。 而这两件事若是放在一起看,彼此之间看去还有一定的联系,因为从动手的人到行事的风格,还有两件事的日期,都是相当的接近。 待全部看过之后,他侧头挥了挥袖,示意役从拿去给别人观看。 役从先是端到安右廷面前,后者拿来看过之后,面上没有什么太大反应,只道:“拿下去给诸公一览。” 证据很快传到了下面,先是那些夏士,再是各衙署官吏,而后是那些后方那些年轻文吏,但凡看过之人,年轻一点的,都是面现愤怒之色,而有城府的人也是显得神情沉重。 柳奉全看着场中气氛不对,觉得此时自己必须要说话了,于是站了起来,看着张御,一脸正色道:“张君,你那文册被盗挪一事,凭着你所提供的证据,都府当可以为你主,不管那燕竺是什么身份,都是跑不了的,你可放心。” 他知道,文修院失火之事肯定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而单凭眼前的证据,就能定燕叙伦父子一个罪责了,可是那到底神尉军副尉主,一旦把其人牵扯进来,那是要出大麻烦的,他根本担不起这个后果。 所以他要尽量掩盖,最好把这事缩小到张御一个人的“私人恩怨”上。 张御却是抬起头,道:“柳公府说错了,御方才呈请的是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而并非御文册被盗一事!何况过去文修院被盗文册的学子,并非只御一人,御文册被人夺去,今日可在此说话,可是那些遭遇同样此事,却又无处伸张之人,又该去哪里说话呢?” 他上前一步,目注柳奉全,双手合起一揖,道:“御再谏,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说得好!” 况公颌下白须颤动不已,他从座上站了起来,来至过道之中,与张御站在一起,双手一揖,道:“老朽况钟鸣,请都府彻查文修院失火一案!” 此时此刻,座上所有夏士也都是站了起来,来到了过道之中,齐声道:“请都府彻查!” 本是坐在后方徐文岳一想,此时也是一脸坚定的站了出来,对着台上合手一揖,道:“请都府彻查。”而参与士选的谈世治,齐殷良二人此刻同样站了出来,跟在后面大声道:“请都府彻查!” 那些年轻文吏看到这一幕,只觉浑身热血沸腾,也是一样站了起来,执礼呼喊道:“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请都府彻查!”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站出来,场中呼请彻查的声音越来越大,震动着大殿上的屋瓦。 都护府内自上到下,过去对神尉军无不是敢怒不敢言,而所有对神尉军的不满,都在这一刻籍由此事引燃,一下爆发了出来! 治署之外,神尉军现任左军候赫疆皱了下眉,看向治署内堂方向。 他有着超长的听力,能够听见许多常人无法听见的声音。 只是都堂是被玄府先贤布置过的,所以在这么远的距离下,他通常也是察觉不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的,可是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却是听到了一阵阵响动,辨了一下,里面的人依稀好像是在声讨什么。 可这与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脸上浮出一丝冷笑,对神尉军来说,都护府这些人都是累赘,要是里面出了什么事那才好。 大议堂中,柳奉全站在台上略显失措的看着下方,在场明明只有几百人,可是那一片“请彻查“之声却犹如山呼海啸而来,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而此时此刻,台上所有衙署主吏这时也是意识到了,在这等汹汹群情之下,自己也是绝然不能再继续坐下去了,于是都是站了起来,面朝柳奉全方向,把头微低,拱手一揖,皆道:“署公,请彻查!” “你,你们……” 柳奉全这时感觉自己好像完全被架在了半空,他看了几人一眼,见他们都是低着头不看自己,不由长叹了一声,像是放弃了什么,整了整衣冠,努力站直身躯,走到前面台阶之上,看向下方众人,片刻之后,他开口道:“今受诸公之谏,都府当重审文修院失火一案!” 安右廷不管方才场中发生什么事,都是一直坐在那里没动,并且约束着杨璎,不令她发表任何意见,现在见到柳奉全做出了决定,便平静言道:“安烛!“ “在!” 他身旁的精干中年人一抱拳。 安右廷沉声道:“传大都督府令,拘拿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神尉军队率燕竺父子二人,若有反抗者,一律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章 格杀 燕氏庄园之内,燕叙伦正享受般喝着一碗如雪脂一般白玉膏汤。 这是用灵性生物内腑精华提炼出来的元汤,用金薯叶汁调拌而成,又渗入了许多秘制香料和白牛乳,浓香稠密,口感爽滑,吞咽之时如服玉丸。 这样的白玉膏汤他以往每一个星期都要喝三碗,能够使他容颜常驻,精气饱满。 可是随着他在神尉军中权势的衰退,灵性生物获取的渠道也是变窄,原先上供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他现在一个月才能喝上一碗了。 赫疆在接替阿尔莫泰左军候的职位之后,就将阿尔莫泰原先的势力完整的接收了过去,当中没有任何波折。 神尉军中现在大部分的人都是来源于归化土著和安人,一个个都是极其看重武力,而燕叙伦本人并不拥有任何实力,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跟随他。 燕叙伦此刻也是微微有些后悔,此前他一直竭力排斥天夏的语言文字,可在完全摒弃天夏的礼乐教化之后,他却发现,造成的结果就是所有人都不讲道德,不讲礼仪,处事蛮横,不屑公理与道义,完全就是以强者为尊。 要是宁昆仑在还好,还能维护这一切,可其人失踪之后,那么他所有势力的也是随之不存了。 他现在就是在等,等自己的儿子燕竺实力强大起来,那么他就可以又一次恢复之前的势力。 就在上个月,他答应了复神教会的人,让燕竺趁着过年休沐期间,以游历为为名去了复神教会的据点一趟,并进行了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 这几天燕竺才回返庄园,兴奋的告诉他这次仪式非常顺利。 不过与神尉军的力量仪式不同,复神教会是将外来之力灌注进受术者的躯体之内,而不是像神尉军内部那样是着重开发本身的力量的。 正是因为这些力量并不属于其人自己,要是想一下运使出来,也会不适应,甚至有可能会反伤到自己。所以复神会的人给燕竺加上了一些限制,这他需要一点点自己去适应,待完全掌握了,才能将这些外来的神力真正变成成为属于自己的力量。 燕叙伦觉得这样方法更好,神尉军中派系众多,成员复杂,燕竺实力的猛然提升,也会引发许多人的怀疑,反而一点点成长起来,才没那么显眼。 他在把一碗白玉膏汤半滴都不剩下的全部饮下后,只觉得浑身变得一阵火热,皮肤发红,知道是药力上来了,就站起来开始舒展筋骨,很快身上骨骼关节传来了噼啪声响。 过了小半个夏时,随着药力渐渐发散了出来,他身上出了一声大汗,回到帐篷洗漱了一下,按照以往的作息规律,就准备再去睡一个午觉。 而就在他转过头去的时候,忽然感觉到帷幔一阵拂动,这是大帐内,不该有风,所以他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劲,他不动声色的把手慢慢移到了腰间的短刀上。 “燕副尉主,不必做那些小动作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对背后传过来。 燕叙伦一听,慢慢转过身,见一个穿着胜疆衣的男子悬浮在那里,背负着双手,脚下离地半尺,面上是一幅傲然之态。 他看了两眼,道:“原来是林队率,你来我这里干什么?” 林队率看他几眼,玩味一笑,道:“燕副御主,我来这里是特意提醒你一声,就在都府方才的士议之上,夏士张御提出重审当年文修院失火一案,大都督府已是下令,拘拿你和你的儿子燕竺、想来都府的护卫和玄府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哦,对了。”他似想起什么一般,故作惊容道:“阿尔莫泰原来是真死了啊,对,就是被那个张御亲手打死的,怎么样?是不是很意外?” 燕叙伦顿时神情数变,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是尉主让你来的?” 林队率撇了他颤抖着的手指一眼,慢悠悠道:“我觉得燕副尉主这个时候还是关心一下自己比较好。” 燕叙伦看向他,走前两步,带着一丝焦躁道:“我要见尉主!” 林队率嗤笑了几声,双手环抱起来,道:“那真是抱歉了,尉主恐怕无暇来见你。” 燕叙伦眸中闪过一丝绝望,他立刻明白了,自己已经被放弃了。 如果阿尔莫泰还在的时候,那或许局面还不会到这个地步,可是…… 错了,他之前对张御判断完全错了! 也是因为这个错,造成而今一切的崩塌。 他用力的呼吸几口,看着对方道:“我明白了,林队率,需要我怎么做,才能保住我的儿女和族人?” “对嘛,这样才是正确的态度,”林队率抬了下下巴,示意他道:“尉主说了,希望你把人还有那个从文修院得来的东西完整的交出来。” 燕叙伦诧异道:“什么东西?什么人?” 林队率冷笑几声,道:“不要装糊涂了,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么?尉主当真会信你说的,文修院里什么东西都没找到么?尉主只是让你放心去做这件事罢了,裘老头现在还在你的地窖里翻译秘文吧?” 燕叙伦默然下去,能知道这件事,那说明他身边必然有亲信出卖他。 他咬牙道:“原来尉主早就知道了,好,我交!但是我希望你们答应我的事能做到!” 林队率哼了一声,“只要你老实担下一切,把东西和人完整交出,尉主自然会出面保下你的儿子和女儿,至于你那些族人,也没人对他们感兴趣。” 燕叙伦抱拳道:“那就请林队率替我谢谢尉主了。” “尉主!” 这时一名亲信匆匆忙忙冲进来,他有些诧异的看了飘悬在那里的林队率一眼,又看了看燕叙伦。 燕叙伦喝道:“什么事,说!” 亲信指着外面,道:“尉主,外面有一支千人左右的军马正在过来,看去是冲着我们庄园来的,要不要小人去军营传讯?” 燕叙伦沉声道:“我知道了,如果那军马过来,不要抵抗,把庄园门的打开,让他们进来。” 亲信诧异道:“尉主?” 燕叙伦道:“照我说的去做!” 亲信愣了一下,不敢违命,转身正要出去,却见一道光华掠过,霎时间,他的身体被竖着切成了两半,尸体掉落在地,大帐内一下弥漫了浓浓的血腥味。 林队率慢慢收回了伸出的手指。 燕叙伦压抑怒火道:“你在干什么?” 林队率嘿嘿一笑,道:“我来这里报信不能被人知道,燕副尉主,你就辛苦下,稍加抵抗一下吧。” “你是什么人?想要干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一声暴喝传来,然后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年轻人冲了进来,而后对着林队率就是一拳! 燕叙伦惊道:“住手!” 可是已经晚了,这一拳已经打了出来,林队率本来没怎么放在心上,他知道来者是谁,是什么力量层次,所以依旧悬浮在那里,身上光芒一起,轻描淡写去接这一拳,好表现出自己的从容。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对面传来的力量很大,他一个不防备,手直接被挡回来,随后被一只闪烁着金光的拳头直接砸到了脸上。 他身上的光芒顿时塌陷,连脸颊都是变形了,整个人也随着一股巨大力量直接飞了出去,冲破了大帐,并撞榻了外面的武器架。 年轻人一拳得手,动作不停,大叫一声,朝着破损的大帐继续冲出去,随后外面传来不断碰撞的声响和怒喊声。 燕叙伦急急走出去的时候,便见林队率悬浮在了半空中,嘴角边的红肿正在慢慢消退下去,他看着下方道:“燕叙伦,没想到你儿子还是深藏不露,好!看来你也用不着我来帮忙了,你的事你自己解决吧。” 在放下一句狠话之后,又恨恨看了燕竺一眼,身躯一晃,就往远处飞走了。 燕叙伦一看其人走开,知道这条路是走不通了,心中又急又怒,他一扭头,用急促的语声对着年轻人道:“竺儿,你快走,记着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你地方,去那里躲起来!” “阿爹,怕个什么,我现在不比以前了,就是阿尔莫泰来,我也不见得怕他,” 燕竺却是有着一股冲劲,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不以为然之中还带着一丝兴奋,“阿爹,外面来人,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 燕叙伦上前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吼道:“竺儿,你不明白,这次是都护府和玄府联合起来要对付我们父子,你再能打,又能对付多少人?听阿爹的,走!” “我……”燕竺有些愣神,他从来没见过燕叙伦这般急促失态过,犹豫了一下,道:“好……” 可就在这个时候,轰然一声,一个人影从上空直挺挺的落下,砸在了地面之上,这是一个精干的中年男子,只是身材高长,身上还穿着都府护卫的袍服,而外面裹着一层浅褐色的灵性光芒。 燕叙伦惊道:“安烛?” 安烛看着两个人,冷然言道:“奉大都督令,拘捕燕叙伦父子……” “啊……” 燕竺大喊着冲了上来,浑身光芒大放,对着其人就是一拳。 燕叙伦一阵惊恐,道:“竺儿,退下,你不是他……” 安烛却是身形微微一偏,却避过了那一拳,随后仗着身高十分自然伸出手去,搭在了燕竺的头颅之上,手腕只是轻轻一转,咔嚓一下,就将其脖子扭到了后面。 燕叙伦看着燕竺那睁大眼睛,依旧残留着不敢相信神情的脸庞,嘴唇哆嗦道:“你,你……” 安烛放开手,任由那软软的身躯倒在了地上,面无表情道:“若有反抗,格杀勿论!” …… …… 第一百五十一章 密卷 因都府下令拘拿燕氏父子,接下来之事,也需把人带回来之后再作审理,所以大议堂中暂时休议,各衙署长吏也是先回去处理事务。 张御自大议堂中走出来时,却是在外堂廊停的门口遇到了一人,正是先前那个在民询之上那位中年壮汉。 这个人上来一礼,面现羞惭道:“张君,之前的民询,当真是多有得罪了,我,我实在不知张君就是陶生……” 张御道:“没什么,尊驾问的都是该问之言,我天夏之人,既然占住了道理,那么自可大声说出来,没有什么好惭愧的,尊驾若是今后再有参与士议,还能秉持这份公心才是。” 中年壮汉听他如此说,感激道:“张君大度。”随后他郑重道:“张君,我今日便要离开瑞光,回去北方了,在下这一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上士议,但张君所言我一定铭记在心!” 他们这些民询的人选都是从底层挑选上来的,而且为了避免串联,也都是不同地方抽调的,彼此之间根本不认识。 而每一次士议过后,下次士议都会再换过一批人,有的时候确也会选中相同之人,不过那个情况较为少见,而且相隔时间至少也定然比较长了。 张御问道:“尊驾不知是做何营生的?” 中年壮汉道:“我是北方大蒲镇的人,后来家乡遭了天灾,带着全家跟着一位长辈逃难到瑞光城,后来一直在旦港的码头上卖力气,现在玄府杀死了造成天灾的瘟疫之神,近来都护府又在那里重建了驻屯镇,所以我准备回去家乡种田,重新过以前的日子。” 张御一合手,道:“那我便祝尊驾一路顺风了。” “多谢张君!” 中年壮汉很是认真的对他行了一个夏礼,露出一丝笑容道:“张君,在下告辞了,日后若是路过大蒲镇,千万要来镇上的老敖家坐一坐。” 张御看着他离去之后,就来到了治署给他安排的宿处之内,尽管他自家居处距离这里也是不远,不过士议期间,所有夏士都是在此,他也不便一个人单来独往。 这处宿处位于治署上层,室内一应诸物,皆是不缺,廊外还有役从随时等候招呼。他来到窗口边,看向外面,从这个角度望过去,瑞光城又是另一番景象。 站立了一会儿,他来到了书房之内,在榻上打坐吐纳起来。 差不多有三个夏时后,他才从定中出来,这时差不多已是入夜,而这次都府拘拿燕氏父子的事也已是有结果了,他也是得到了一份比较详细的报书。 上面说及,燕竺在拘拿过程中试图反抗,所以被当场击毙,而燕叙伦则是放弃了抵抗,如今已经被捉了回来,正在审问之中。 现在燕氏庄园已是被千余军马包围起来,任何人不得出入,并且在四处搜索着可能还存在的证据。 报书还附有十几幅图画,特意以手绘的方式将整个燕氏庄园描摹了下来,画的很仔细,几处特别关键的地方都有详细兼顾,并且庄园地下也有半剖面的示意和标注。 只上面也是提到,庄园底下有一处地窖非常之可疑,待都护府的人找到那里后,发现里面空空荡荡一片,本来存在的东西似乎早就被人转移走了。 他想了想,燕叙伦不会知道士议上的第一个谏言就是针对其人而来,所以这应该是在此之前就有所布置了。 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是,燕竺的身上有外来神力灌注的迹象,这说明其人和异神或者与异神相关的人有过勾结,这又是一条罪状。 他将报书扔在了桌案上,负袖看着窗外瑞光城的夜景。 燕氏父子已经完了。 但这并不是结束。 只要神尉军还存在,那烽火就不可能顺利点燃,唯有将其肢解或者彻底消灭,才有可能达成此愿。 玄府事务堂内,项淳也受到了报呈,他在大都督府要求玄府配合的消息传来时,事先还并不知道张御会在士议提出重审文修院一案之事。 他在暗呼可惜同时,又感到一阵庆幸。 他可惜的是,若是神尉军当真为了燕叙伦而反抗,那么借此机会,玄府和都府联手,一定可以把神尉军打压下去,就算都府还需要保留其存在,那未来也不能再像以前一样压在玄府头上了。 而庆幸的是,玄府现在还没有做好与神尉军发生全面冲突的准备,他还不想动手,要是他早知道张御这次士谏会对着神尉军副尉主而去,那他也是会劝言张御尽量放弃这个想法的。 而现在的结果,似乎更能让他所接受。 不过文修院那件事…… 他皱眉了皱眉,或许很多人弄不明白神尉军的目的,可身为玄府的主事人,其实很清楚这些人到底想找什么。 可据他所知,就算放在文修院的那部分被找到,神尉军也还缺了最为关键的一部分,并没有办法真正搞清楚。 不过,要是那东西真被神尉军找到了…… 他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随后抚须深思起来。 看来也需想一个办法了。 次日清晨,裘学令被人从昏沉之中唤醒。 “裘学令,你可睁开眼了。” 裘学令眼前的蒙布被解开,他眨了眨眼,适应了一下光线,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一片树林内,身下是厚厚的落叶和松软潮湿的泥土。 在过年之前,他就被转移过一次,年后又转移了一次,不过他知道自己是逃脱不了这群人控制的,就算出去了,也一样要被司寇衙署重新抓起来,所以也从不多问。 可这一次,看来情形有些不同。 他看了看站在面前两边的人,其中一个离地三尺,飘悬在半空中,满脸傲色。而另一个,则是自己之前经常见到的那位燕姓役从。 他想了想,低声问道:“燕副尉主出事了?” 对面飘悬着的那人露出了惊奇之色,随后颇感兴趣的说道:“裘学令,你是怎么知道的,可以说说么?” 裘学令稍稍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这才道:“燕叙伦是个控制欲望极强的人,也是个十分谨慎的人,之前接触我的时候,只有两位役从轮换,之后在我面前从来没有出现过第四个人,现在我被移到了外面,又出现了尊驾这位陌生面孔,这与他的风格很不相符。” 他说这番话其实是在刻意表现自己,显得自己更有价值,因为他知道,如果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那么自己的性命现在就掌握在面前这个人或者其背后之人的手里了。 “真有你的,裘学令,”飘悬之人看着他道:“看来我们费力把救你出来是正确的,因为你是个聪明人啊。” 那燕姓役从道:“林队率,就算有了裘学令,他也只能知道密卷前面三分之一的内容,而密卷一直被燕叙伦另外收藏着,我也不知在哪里,现在燕叙伦又被抓住了,我们还要设法再接触他,不然那缺失的一部分就永远找不回来了。” 林队率唔了一声,道:“这的确是个麻烦。” 裘学令这时看了看他们,道:“如果你们问的是燕叙伦给我观看的那份密卷,那么不用再去问燕叙伦了,我已经全部记下来了。” “裘学令?你是说你全记下来了。”林队率不由得一阵惊喜。 裘学令面色不改道:“是的。” 那燕姓役从却是嚷道:“不可能!我一直在盯着你,你每次翻看的只是密卷的前面一部分,还从来没有翻过后面,你又如何看到?“ 裘学令撇他一眼,道:“不翻也未必看不到。” 林队率来了兴趣,道:“什么意思,裘学令,你能解释一下么?” 裘学令此刻觉得自己血脉已是顺畅了,就从原地站了起来,他把头上的树叶摘掉,从容拍了拍手,道:“的确,燕叙伦每次只给我看图卷的前面一部分,可他并不知道,这东西是一个古物,有两种观看方式,其中一种,根本就无需打开,只需用光照过,里面的文字就可透照出来。” 燕姓役从反驳道:“可我记得,我每次都盯着你的动作,我怎么没看见你照出什么东西来?” 裘学令淡然道:“可是你忘了看上面。” “上面?” 裘学令点头道:“对,上面!你还记得我每一次都会问你多讨要一盏油灯么?我在观看密卷时,每次都会试着把手抬高,其实就是在用光反照那副图卷,每次地窖顶上就会有文字映现出来,可惜你们只顾着看我手中的动作,却从来没有人留意过上方。” 燕姓役从惊疑不定看着他,他回想了一下裘学令之前的动作,好像真有这么一回事,有些不敢相信道:“这,这是真的?” “精彩,精彩啊。” 林队率不由鼓了鼓掌,他对着裘学令笑道:“裘学令,如果你真的记得全部的密卷内容,那么,我可保证,你想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得到。“ 燕姓役从下意识问道:“那燕叙伦呢?” 林队率无所谓道:“燕叙伦?就让他去死好了。” …… …… 第一百五十二章 神像 在天方破晓的时候,张御又得到了一份新的报书。 燕叙伦被拘拿之后,都府便连夜审查,不过现在看起来,其人并不想交代出所有的事。 问他为何指使人手火烧文修院,其言是为个儿子谋一份前程,所以想用张御的文册,包括后面杀死舒同一家也是出于这个目的。 可是只要明眼人都能看出,文修院的失火绝不是这么简单,背后肯定有更为的复杂的原因,十有八九就是神尉军的谋划。 不过审问的人也明白燕叙伦为何这般嘴硬,燕竺虽然死了,可其却还有一个女儿,并且还有不少亲眷,这些人的性命应该全都掌握在神尉军的手里,其人唯有自己把这件事扛下来,才能保证他们的安全。 都府的人也是试着动用超凡力量让其就范,毕竟燕叙伦只是一个普通人,不过在查下来后,发现此人事先早有准备,若是问一些令其本能抗拒的问题,那么可能会使其颅脑破裂而亡,这便不好强行催迫了。 现在参与审查之人正在设法从参与文修院纵火案的神尉军队率身上打破缺口,同时也在搜寻燕叙伦女儿的下落,只是至今还未找到。 在看完报书之后,张御把之与此前的那一份报书叠在一处,收了起来,再打坐了一会儿,就从宿处走了出来,往大议堂上走来。 不过方才出来几步,却是见徐文岳从一边走来,其人虽被没有选成夏士,但作为士选之人,也被允许旁观士议,所以而今还没有离去。 在见到他,徐文岳主动上来一礼,道:“张君有礼了。” 张御还礼道:“徐师教有礼。” 徐文岳道:“我今晨听闻,说燕竺之事已经查证,此人不学无术,之前的确盗用了张君的文册,想必很快就可以为张君正名了。“ 张御道:“正名不正名只是小事,御只是想为同样受此不公的学子讨一个公道罢了。” 老实说,他进学宫也只是为了修玄,用什么入学方式他却并不在意,但是自己文册被盗和舒同全家被杀一事,他却是不能不追究的。 徐文岳点了点头,赞同道:“张君说的是,那些学子方才是此事中受害最重之人,我们该当为他们正名!” 张御看了看他,道:“徐师教,昨日站出来声援我之谏言,不怕回去无法交代么?” 徐文岳认真道:“张君,不管你相信与否,虽然我是临治学宫的学正,可是我并不敌视泰阳学宫,我对学宫中许多人的做法也并不认同。” 张御对于他这个说法倒是相信的,徐文岳能成为夏士之选,说明其人的人品道德都是没有问题的,只是临治、宁广、宣成三家学宫里现在充斥着大量的颠覆派,能出现徐文岳、谈世治、齐殷良这样的人,也是因为三家学宫的上层需要这样的人去为自己争取到更多的利益。 他道:“我是相信徐兄的,只是如你与谈君、齐君这等人,在三大学宫中实在是太少了。” 徐文岳默然片刻,才道:“在下深信,这世上终究是向往正道公理的人更多,请张君拭目以待。” 张御心下微动,他能听出来,徐文岳说这句话态度十分坚定,并不随便说说的,而且像是已然做出了什么事。不过想来也是,能成为士选的,无疑是真正的英锐,不可能没点自己的想法。 与徐文岳在这里又谈了一会儿话,忽听得钟鼓声传来,两人互相道了声请,便一同往大议堂中走去。 到了里间,两人一拱手,便各自分开。 张御走到前方,与一众夏士行礼致意,而后在自己席位之上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各衙署长吏和柳奉全都是到来,便就开始今日的士议。 因为对文修院重审一事已在继续,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结果出来,所以这次士议除了一开始提了几句之后,便就谈论起了其他事宜。 对于这些事张御也并不是十分了解,故是不再发表自己的意见,只是做一个合格的旁听者。 而接下来数天也都是如此。 到了士议第七天的时候,有一位姓楚姓夏士认为如今的神尉军之所以如此跋扈,是因为尉卒良莠不齐,因此谏言,从今年开始,恢复以往都护府对尉卒时的招募要求。 对神尉军尉卒的人选,以前的要求是出身清白,即便不是学宫学子,也必须是经受过天夏礼乐教化的。 只是洪河隘口一战后,数百件神袍无人承继,又不知道浊潮之下,那些异神会不会再度卷土重来,所以只能降低门槛,尽量恢复实力再说。 当时的神尉军尉主和都护府上层都想得很好,待渡过难关之后,可以再恢复成以前那般。 可是事情哪里那么容易,当时的一大批伍长、队率乃至晋升的军候都是后来招募的这批人,他们竭力反对此事,自此之后,对尉卒的招募要求就再没有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都护府此后和诸位天夏之士也不是没有努力过,只是一直没有成功,而这一次,无疑是想趁着燕叙伦火烧文修院一案,顺势推动此事。 在张御看来,这次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因为神尉军在都府和玄府的联手压力之下,有很大的可能会做出一定的让步。 不过很难说这件事有多少意义,因为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哪里还会甘愿等下去? 现在的神尉军,一定是在准备着什么,所以能争取到时间对他们来说才是最重要的。 而现在也不是大战期间,尉卒的人员递补没有那么多,至多只是个位数,这对大局根本没什么影响。 其实都护府若是果断一些,这个时候就应该和玄府联手,再加一把力,直接趁着神尉军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对其动手,那么就可一举解决所有问题。 只是可惜,都府的想法也是摇摆不定,再加上大都督年幼,威望也是不足,所以始终下定不了决心。 待这一日的士议结束后,张御行步出来,正要回到居处修炼,却见一名役从过来,对他一揖,道:“张士君,外面有一位玄修寻你。” 张御称谢一声,便自里走了出来,到了治署的广场之上,便见一个魁梧人影站在那里,他上前一拱手,道:“窦师兄,你回来了?” 窦昌抬手回了一礼,笑道:“昨日晚上回来的,想着你当是休息了,也不好来打扰你,对了,还要恭喜张师弟成为夏士,玄府之中,可是六十年没有夏士出现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时运罢了。” 玄府六十年没有出现过夏士,那是因为玄府在洪河隘口一战后长期处在恢复之中,而后对抗超常力量基本就被神尉军接手过去了,玄修想立功是可以,但立大功是不可能了,那自然建立不起什么名望,也就成为不了夏士。 可以说,他能成为夏士,与玄府这一年来的“振作”也是分不开的。 在又与窦昌寒暄了几句后,他就问及窦昌此行。 窦昌神色一肃,道:“我在那个岛上停了两天,认为这个岛本来就存在于海上,之前因为浊潮的影响所以‘沉’下去了,现在浊潮消退,所以又‘浮’上来了。” 浊潮的一大影响,就是使得世界变得更为“破碎”。原本应该存在不在了,原本不在的东西浮现了出来,无论何处地界,在经受了浊潮的改变之后,那就再变不回到原来的样子了。 “这个岛上到处是破碎的石雕像,我仔细查看过了,那应该是伊地人的工匠为某个远古异神雕琢神像的场所,可是张师弟,你肯定想不到,那其中最大的一座雕像实际就这座岛本身,在海上或许无法窥知全貌,可我从天中看去,那就是一座巨大的神像,只是看情况,最终没有能够完成,不过我怎么看都觉得这神像太过于真实了……” 窦昌说到这里,看向张御道:“张师弟,我虽然对异神也算了解,但是并没有你知道的那般深入,所以我觉得,你还是亲自去看看为好。” 张御心念一转,道:“窦师兄是否觉得,这座身躯有可能是异神的寄托之身?” 窦昌道:“我确有这等怀疑,但凭我眼力还无法判断出来。” 张御一想,他所接触过的那尊雕像上有些微源能存在,那么在岛上可能还有更多,就算窦昌不说,他也是要往那里走一趟的,于是道:“好,待士议结束后,我当亲去那岛上察看一番!” …… …… 第一百五十三章 传信 十天时间转瞬而过,已是到了二月下旬,都护府今年的士议已是临近尾声,比较需要讨论的事情都已经定下,治署中原本有些严肃的气氛开始变得放松了一些。 张御从大议堂回到宿处之后,就开始每日例行的呼吸吐纳,随着他的气息流转,戴在手上的那双朱色手套也是微微泛起了光亮。 因为治署之内无法佩剑,所以夏剑放在了家中,不过他还有这副手套在,所以这些天来就顺便祭炼此物。 许久之后,外面有人轻轻叩门,并问道:“张君可是在么?” 张御睁开眼,他自内室走了出来,把门一开,见是一名年轻文吏站在那里,便问道:“什么事?” 那年轻文吏对他一揖,道:“张君,昨日有人试图把燕叙伦劫走,不过来人未能成功,嗯,过程已是拟成报书,还请张君过目。” 说话之间,他把一份文书托起,往前一递。 张御接了过来,谢过一声,年轻文吏忙称道无碍,再是一礼,便就立刻去了。他合上门,来至里间坐下,打开报书看了看。 事情经过并不复杂,昨日大约夜半时分,有九个人试图闯进来解救燕叙伦。但关押此人的地方外松内紧,早有布下陷阱,为的就是吸引他人过来解救,所以所有冲入此中的人一个都没逃走,但可惜的是,最后没有一个人活下来,所以没能找到什么太过有用的线索。 只是里面有一个比较引人注意的地方,这些劫囚的人最后全都变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东西。 他从报书后面抽出一副图画,里面很清晰的把这东西呈现了出来。 那是一个人形物体,乍一眼看去,就好像是一张干瘪下去的皮,只是表面有着树皮一般的节理,看着让人很是不适。 在场之人并没有能分辨出这是什么,只是暂且归类于某种灵性力量的运用。 他在看下来后,思索了片刻。 如果没错的话,这东西应该是树尸。 这东西放在数百年前并不稀奇,许多土著部落会将自己族人尸体处理过后,埋在一种叫喀喀树的树洞里,部落祭祀通过一定的仪式让其吸收树上的灵性,然后就可让其“复活”过来,变成部落的忠诚守卫。 这东西战斗有高有低,但却有一个特性,那就是树尸可以向通过目光的接触,向他人分享自己看到或见到的一切,故是到了后来,这东西就是干脆用来传信了。 所以很明显,昨夜这些树尸的到来,并不是为了把燕叙伦抢出去,而是要向他传递什么消息。 想到这里,张御拿过纸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看法和一些建言,然而叠起来放入信封中,把等候在门外的役从叫进来,让其送去审理燕叙伦的人手中,他自己则是抛开这些外扰,继续在卧室之内定坐修持。 又是几天过去,二是二十五这一天,士议终是到了收尾之日。 署公柳奉全在代都府宣布士议结束之后,就和各衙署主吏带着疲惫之色离去,在过去二十天内,他们实在受到了太多刺激,消耗太多的精力了。 而一众天夏之士则是安巡会的安排之下,去往安庐居聚宴。 在宴席散后,众人互道珍重,各自散去。 张御本也想就此回去,但况、余二人却是出言请他留下。他猜测这两位有话与自己交代,于是跟随二人转入一间位于顶楼的敞台之上。 这里能直接望见腾海,视野十分宽阔。 待三人都是坐定后,余公言道:“张君,今日之后,我和况老儿便会回到外海诸岛上,只是在临行之时,我很是担忧一件事,只能拜托你多多留意了。” 张御道:“余公请言。” 余公抚须道:“如今的署公的柳奉全,不能说庸碌,但是没有什么担当,都府若是处在安和年景,各署司各安其职,军兵一心护民,那么他是能将局面平稳的维持下去的,可是如今这情形……” 说话之间,他摇了摇头。 况公这时插言道:“余老儿说话就是喜欢遮遮掩掩,一点也不爽利,张君,我相信你也能看出来,而今都护府乱象渐显,这根源就在那神尉军身上!” 张御也是赞同此见,若是没有了神尉军,颠覆派根本翻不起风浪来,随手便可被镇压下去,正是因为有了神尉军,才助长了颠覆派的野心。 况公神情严肃道:“神尉军这次的表现很不正常,以我们对神尉军很了解,他们就是一群豺狼,现在接连打压之下,其等居然没有什么反抗,豺狼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温顺了?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在隐忍!现在的隐忍,是为了在将来吃到更多的肉!” 余公看着张御,诚恳言道:“我们这些老家伙除了些许名望和这把老骨头,已经做不成什么事了,而张君你既是夏士,又是能一名斗败神尉军军候的玄修,所以我们下来只能拜托你多盯着神尉军了,若有什么需要,张君可托安巡会给我们来书,我们会全力支持你的。” 张御抬袖而起,双手一合,回言道:“两位长者,御不能说定然能做到什么,但会尽力而为的。” 余、况二人也是郑重回有一礼。 张御在此与两人又谈了片刻话后,便就起身告辞离去。 余公在他离去后,问道:“况老儿,你对这位张士君怎么看?” 况公道:“这个年轻人应该有一个厉害的长辈。” 余公撇他一眼,口中道:“况老儿,这还用得着你来说么?张士君若没有厉害的长辈教授学问礼仪,哪可能有如今这般出色?“ 况公摇头道:“我非是说这些,余老儿,你不觉得奇怪么?” 余公道:“有什么奇怪的?” 况公沉声道:“我们都是将近一百二十岁的人了,以往那些年轻人,凡是深受天夏礼乐熏陶的,在遇到我们后,那多多少少都会向我们发问,天夏本土是如何模样的,很少有例外,可是这个年轻人却是丝毫没有提及。” 他微微吸气,“故我猜测,他说不定有一位长辈也是如我们一般,也是从天夏本土过来的,所以不必要来向我们问这些事。” 余公咦了一声,抚须点头道:“况老儿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如此,莫非是哪位老友么……” 况公忽然说了一句,“或许非是凡人。” “嗯?” 况公没再说这个,站了起来道:“走吧。” 余公愕然道:“去哪里? 况公鄙夷的看过来,道:“现在不走,莫非你还想明日人山人海,夹道相送于你,你都活了一百多岁了,难道还图这个?” 余公气的用手指了指他,“况老儿,行啊,你这是一个好觉都不让我睡啊。” 况公嘿了一声,悠悠道:“别睡了,再过几年,有的是时间让你睡。” 余公没好气道:“别咒我,要睡你一个人去睡,我还想活着看到烽火点燃那一天呢。” 况公忽然沉默下去,过一会儿,才道:“能看到么?” 余公动作一顿,捋了一把颌下白须,看向那远处那翻腾不已的海浪,依稀间似看到了百年前天夏万千大军旌旗飘扬,迎着东升之日,渡海而来那一刻,他缓缓道:“能的,一定能!” 张御出了安庐居,就往学宫居住回返。 虽然他决定在士议过后去往外海,不过在此之前,其实还有一些事需要处理。 二月期间,学宫有不少新的学子入府,由于去年玄府振作了不少,又接连剿灭了异神,所以申求入府的学子较多,并且还有一些往年精研其他学问学子也希望能加入进来。 由于他之前在参加士议,所以训教这个事情只能交由辛瑶代为处理,不过现在看起来,他还要请后者多代为劳累一段时间了。 一路回到了居处,方才踏入门庭,喵的一声稚嫩叫声传来,妙丹君从居处里窜出来,围着他直打转,他走到哪里跟到哪里,待他在座椅上坐下后,便一下跳到他膝盖上。 他伸出手在妙丹君柔弱的金色皮毛上轻抚了几下,随后抬头向立在一边的李青禾问道:“青禾,我不在时,可有什么事么?” 李青禾道:“先生,昨日有一封辛师教送来的书信,青禾摆在先生的书房里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先生不在的这一个月里,就严少郎来过几次,每次都给妙丹君带了一些丹药来,说是自己调配的不同口味,只是妙丹君一次都没吃过,我只好都倒了。” 张御点了点头,让李青禾把那封书信拿来,打开看了一下。 信中罗列的是一些她发现的没有选择加入玄府,但却拥有修玄天资的学子。 在翻看过后,他发现这样的人居然有十来个之多,要是其等都能加入玄府,那用不了多少时候,玄府下层之中就能多出一批英锐弟子了。 不过这一切还要看他们自身的选择,对于修行这件事而言,自身的意愿是很重要的,若是这些学子真能在自己的专学上做出大成就,那也未必要去修玄。 他考虑片刻,从桌案上拿过纸笔,须臾写就一封书信,递给李青禾道:“你把这封信交给辛瑶,我因一件事要先去往海上,短则七八天,长则半月方能回转,劳烦她再辛苦些许时日了。” …… …… () 第一百五十四章 蛮人 张御在居处处理了一些事宜后,到了第二天,就手持夏剑离了学宫,准备从去往那处海岛查看。 不过他之前在回来时,曾在距离学宫不远的一株树上看到了一个不起眼的暗号,所以他在正式出发之前,还要再见一个人。 他乘马车自南城出了瑞光城,一路来到了海边之上,他看着前方那涌动起伏的海浪,蔚蓝天穹之下,一只只自由自在的鸥鸟在那里飞掠着,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等了没有多久,脚步声远远传来。 他侧首看去,便见蔡蕹走了过来。多日不见,后者身上的混乱气息倒是比之前平复下去了些许,看来上次取到的螺角白牛的灵性组织十有八九是被其人用上了。 蔡蕹走到近前之后,就双手一合,对他重重一礼,双目有些泛红道:“张师弟,多谢你为我女儿伸冤了。” 张御抬手一礼,道:“蔡师兄不必如此,舒同是我养父好友,还是我的保人,这件事我是必须为他们一家讨一个公道的。” 蔡蕹收敛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郑重道:“不管如何,没有张师弟,我女儿的仇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说到这里,他咬牙道:“只可惜,那燕叙伦还未曾伏法!” 张御道:“燕叙伦身上有许多事,他隐藏了不少隐秘,都府还需要想办法从他口中挖出来,不过他已是被神尉军放弃了,现在又被定下了罪名,那就别想再出来了,且每天都有不少酷刑在等着他。” 蔡蕹恨恨言道:“对!一刀杀了他未免便宜他了,我听说燕叙伦的身体很好,很懂得保养,希望他在衙署地牢内能享受到更多折磨。” 张御没有在这个事再讨论下去,而是道:“蔡师兄,你准备之后一直在那里么?” 蔡蕹知道张御知道的是什么,他叹了一声,道:“我反正也是回不去了,就如此吧,虽然那里有些人不怎么样,但也没什么人来管束,每个人都不会去过问别人的事,而我现在的仇怨差不多已是了结了,也没那么多想法了。” 他抬头道:“张师弟,你若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说,我一定会设法办到的。” 张御道:“我现在倒没什么需要蔡师兄帮忙的,不过有一事却想问上一问,去年的时候,英颛则出现在瑞光城内,并击杀一个异神,府中有人判断,他是来布拍市会上购买神异组织的,但也有人说他此行另有目的,不知蔡师兄可是知道此事么?” 蔡蕹道:“这件事我知道,当时我就在城外,英师兄入城也是由我接应的,英师兄的确只是为了那两个神异器官而来,并没有什么其他谋划。” 他迟疑了一下,道:“张师弟,有句话,我觉得虽然有些不合适,但我还是觉得,要和对你说上一声,希望你不要怪罪。” 张御道:“蔡师兄但讲无妨。” 蔡蕹道:“其实我到了那边之后,发现之前玄府对浑修的说法有很多不实之处,似如英师兄,许师兄把他说得十恶不赦,可我在与他接触过后,却发现并非如此,英师兄是一个非常孤傲的人,从来不屑于去做那些宵小之事。” 接下来,他又陆陆续续说了一些自己听到的关于英颛和玄府的旧事。 譬如许英现在是玄府里最痛恨英颛的人,可实际上,其人曾经是一度是英颛的崇拜者,甚至许英最初修玄之时也是英颛负责指点的,其人的态度是后来因为某件事才起了变化的。 而关于玄府,蔡蕹最近则无意中听来一个不知是真是假的消息,说是当年洪河隘口之战时,玄府中有一个玄修忽然失踪不见,而几年之后,其却以浑修的身份出现,并试图去戚毖手中夺取玄首之位,两人大战一场之后,这人彻底没了消息,而戚毖也自那时候开始就很少露面了。 张御在听完这些之后,也是若有所思。 如果这件事是真的,那么玄府对浑修的敌视也就可以理解了。 倒是英颛之事,他并没有立刻就采信蔡蕹的说法,他很清楚,立场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不同,对一个人或者一件事的看法也是不同。 而人的内心是非常复杂的,在没有接触过之间,不能妄下判断。 在与蔡蕹谈过一番话后,他便与其人别过,而后走到海滩边上,看了一眼远空天际,微微抬首,身上光芒一放,便就腾空而上,而后朝西遁空前行。 他一个人沿着海面飞驰,目光看着下方起伏不息的海面。 仅仅就在一年之前,他还需要依靠海船来穿行这片海域,而如今却可凭借一己之力凭空飞渡,此时此刻,心中不由生出一股自在纵横之感。 他依靠着腾海之中原本存在的岛屿辨认方向,不过半天之后,就远远看见了赵相乘口中所说的那座岛屿。 这座岛屿非常好辨认,整体呈现出灰白色,隆起于海面之上,岛上没有任何草木存在。 在稍加接近之后,他沿着岛屿转了一圈,而后又往高空拔去,由上往下俯瞰,发现确如窦昌所言,这座海岛就是一个巨大的神像。面目五官非常好辨认,只是双目紧闭,如同陷入了沉睡一般。 他六印皆修,所拥有感知比窦昌更敏锐,可以清晰的看到,那露在水面上的一部分,只是这个神像的大半个头颅,还有一部分肩膀,整体朝一边倾斜过去,而在海面之下,神像还有一个巨大的身躯,可是越往下越是粗糙,显然并没有能够雕凿完成。 而这神像和他所看到的那尊小神像可以称得上是一模一样,是典型的伊地人的风格,至于是哪个时期,还需要再仔细分辨。 看有片刻之后,他意念一动,身躯乘光往下落来,并在一座还未完全坍塌的倾斜石台之上站定。 岛上的最高点,是一座半倒塌的神庙遗迹,其位于岛屿北面,从布局和规格上看,很明显是原来岛上的工匠祭拜异神的场所,现在里面除了坍塌的石柱和破碎的雕像外,已经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其余地方则到处是一座座如他脚下的这种人工开凿出来的石台,每一座石台上面摆放着数以千计的神像。 只是神像的造型千篇一律,似乎有什么严苛的规矩束缚着工匠不能做任何更改。 他迈步往前走去,才是十几步之后,就能感觉到,有一缕缕微弱的热流自四面八方向着自己漂游过来,并往身躯内汇聚而去。 他脚步不由微微一顿。 只是这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不过几个呼吸后,就又消失不见,而随着他再次往前行进,又是百来步后,这种感觉就再次出现了。 此时他也是发现了,这个岛上一些神像的确可以为自己提供源能,不过热流都是来自那些还算完整的神像,那些未曾雕琢完成的,或者完成之后遭遇破坏的神像,上面就没有任何源能存在。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大多数神像的破损并不是自然原因造成的,而是遭遇了一场大规模的有组织的人为破坏,那座神殿的倒塌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可即便如此,仍有不少的完整神像保存了下来。 他心下一转念,这个岛屿的范围相当大,虽然飞遁用不了多少时候,可速度过快的话,源能根本来不及吸纳,想要得到这里所有源能的话,那就必须在岛上多待上几日了。 而就在他岛上迈步行走的时候,在岛屿的西南方向,却有三艘船只从一片迷雾之中行驶出来,突兀的出现在了海面之上,并向着海岛所在行驶过来。 上面所站立的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雇佣猎人的皮甲,但是面目粗蛮,个头矮小,皮肤呈现出一片灰白色,暴露在外的肌肉上还涂着彩色油彩,一望而知便不是天夏人,而是土著蛮人。 在甲板的最上层,站着一个年老祭祀,他戴着彩羽和金丝编织的帽子,披着蓝黄相间的挂装,手中拿着一根金印权杖,他带着一丝期待和激动看着前方的岛屿,张开双手道:“没错,就是那个,那就是伊塔神的躯体!” 而他的身边,则是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他用天夏语道:“看来这的确是你们的神了,我已经带你们来到了这里,希望你们也能履行自己的承诺。” 年老祭祀道:“会的。”他看向海岛,拿住权杖,狂热的说道:“只要伊塔神重新回到自己的躯体中,等到属于神明光芒再次在大海上亮起,那就再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阻挡我们了!” …… …… 第一百五十五章 寄躯 三艘船只很快靠近了神像岛屿,而后放下数艘小船,划桨向着岸边靠过来。 由于这座岛屿露出海面的部分根本就是一个神像头颅,并没有可以提供登陆的地方,所以要想登上去,正常情况下便需要借助工具了。 不过这些人显然有着充分的准备,小船到了岛屿边缘后,几名身强力壮的蛮人解下自己的皮甲,背上一卷绳索,又从自身携带的皮鞘中抽出两根特制的金属锥,手臂一用力,就深深插入岩石之中,而后交替向上,动作迅速的往上攀爬。 而后面的人则是沿着他们几个人行进的路线,将一根根木楔子钉入之前凿出的孔洞中。 大船甲板之上,年老祭祀摸着胸口一块蓝色的晶石吊坠,嘴里喃喃念道:“伟大伊塔神,天空和陆地创造者,请宽恕我们的无礼。” 大概半个夏个时后,最快的几个蛮人已经到了岛屿上方,他们垂下绳索,帮助那些已经接近顶端的同伴爬上来。 很快,后续的蛮人也是利用不同的工具,在整面岩石壁上架起了八道垂直的索道,后面的人便借助这条索道继续往上攀登。 差不多又折腾了两个夏时之后,年老祭祀才在没人帮助的情况下来到了顶部。 方才到了上面,他一下半跪在了地上,气喘吁吁,浑身汗水,好像随时可能晕倒过去。 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男子此刻也是来到了这里,他看着年老祭祀,道:“你为什么不动用你的灵性力量呢?那样应该很容易上来吧?” 年老祭祀喘着气,双手撑着权杖,他虽然虚弱,可还是神情严肃的说道:“那是属于伊塔神的力量,在没有得到神明的允许之前,我是不能随意动用的。” “是这样啊……”戴面具的男子道:“这是你们神明的规矩么?” 年老祭祀摇头道:“不,那是属于我自己的虔诚。” 戴面具人的看他一会儿,道:“好吧,你高兴就好。” 年老祭祀在恢复了一点力气后,他打量了一下四周,又往上看了看,随后一指那座倒塌的神殿,道:“我们去那里。” 他拒绝了过来搀扶自己的人,随后在陆续上来的数百个蛮人的簇拥下往那里徒步行走而去。 而另一边,张御仍是在废墟之中行走着,因为这座神像海岛相当大,所以他在没有飞腾上空的时候,并未发现岛屿的另一端已经有另一群人登陆上来了。 不过这座岛屿也并非是属于他的,所以即便发现了来人,只要不是敌人,又不曾过来招惹他,那么他也是不会过去多管的。 此刻他已是来到了最北端那座倒塌的神殿之前,不过周围雕琢场地除了一些小地方有所坍塌外,保存完整的雕像却有不少。 他思考了一下,推测是当时破坏者应该是从西南面低位登陆的,所以方才在天中观望时,那一片破坏的最为严重,几乎地表上一切都被夷为平地,而到了这里之后,破坏者们的精力经过了长时间的宣泄,在推倒神殿之后并没有再如何仔细检查,就草草收场了事了。 既然如此,他也是不客气,全力吸纳着这里飘荡着的热流,可以看见他的双目之中有细碎的电芒微微闪烁着。 他缓步在此行走着,务必不漏过每一个含有源能的神像。 此时他走到了神殿边缘处一个略微隆起地面的土堆旁,那里有热流丝丝不绝的传来,但是非常微弱。 他目光一注,那些砂石忽然平地旋转起来,而后如缓缓腾空,很快大量的石砾砂子被移到了远处,底下露出了一个不大的坑洞来。 霎时间,一股热流涌了上来。 他看向下方,那个坑洞中,有五座保存的相当完好,大约一人来高的石像。不但雕工精细,而且比例也非常恰当,和外面那些普通的神像相比,有着明显的区别。 他思考了一下,这几座神像掩埋的原因,应该是这里的工匠得到了敌人到来的消息后,便把自己最好的作品藏在了这里,以避免被牵连破坏。 虽然方才一路过来,但凡完整的神像都能给他添补源能,可实际上总体的数目并不多,加在一起,也还没有之前那个异怪骨骸带给他的多,直到这五座神像出现,才稍稍可观一些。 很显然,这座岛屿在伊地人的某个时代中是非常著名的地点,而看这个岛的规模,对于神像的雕琢至少持续了数百年之久,而且动用了相当庞大的人力,众多的信仰往这里汇聚,这自然也会引发各种传说,如果不是因故中断,想必这个信仰狂潮还将继续下去。 而到现在为止,他差不多已经走了大半个岛了,猜测下面的区域就算全部走一遍,应该也不会再增添多少源能了。 不过再少也是收获,源能这东西他是不会嫌多的。 在没有通向第三章道路的情形下,玄府中那些玄修都在思考怎么搭配不同的章印,以增加自己的战斗力,而他则是发挥自己的长处,不追逐那些章印,而是在不断往六正印及心光中投入神元。 因为他知道,六正印作为道章的根脉,哪怕观读到了更上层章书,也一样是需要增固的,所以这般做既能夯实根基,也能保证自己暂时不走错道路。 而只要有着充足的神元,一旦有正确的道路出现在前面,那么他在短时间内就可以跨越重关。 他在迈步几圈后,见这里再无法感应到任何热流后,便回转身来,准备往西去。 因为西边的工作场与这里隔着宽阔的道路和空地,当中并不存在任何东西,所以他身躯缓缓升起,准备直接遁飞去那里。 可是他方才到了高处,却是一眼望见,在岛屿的正南面有细微的人影正在活动着。 他当即运转辨机之印,目中有光华微微闪烁着,陡然间,远处的景物似一下放大了,那里每一个人模样,表情变化,甚至皮肤上的纹理,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那些人虽然穿着都护府民间制作的皮甲和弓箭,可粗蛮的五官,矮壮结实的身材,还有灰白色的皮肤,再加上那行走之间的姿态举止,却都显示着他们并非天夏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似是在那里听说过这些人,略一思索,很快想起,其与陈正所描述的晓山镇的那些地下部落十分相似。 随后他又看见一个拿着权杖的老者出现在后方,这人并没有穿着那些蛮人的装束,而是头戴羽冠,披着厚重的黄蓝挂装。 这是典型的古伊地人祭祀装扮。 他在看那些寻常的蛮人时,感觉其等似是杂糅了许多土著种族特点,而这个老祭祀,却就好像是壁画里的人复活过来。又重新走到了现实世界中。 隔着遥远的距离,年老祭祀并没有办法如张御一般看到对方,可是这个时候,他胸前那枚挂坠却是剧烈跳动起来,他立刻伸手握住,过去片刻之后,他目光一睁,喊道:“岛上有一名外族人!这里是属于伊塔神领地,绝不能让外人来亵渎!任何异族人来到这里,都得死!” 戴面具的男子:“……” 年老祭祀看了看他,又加了一句,“当然,这里不包括我们客人。” 他转过头,将权杖举起来,道:“伊塔神告诉我,那个外族人就在北方的神殿附近,去把他们找出来,他会成为我们唤醒神明第一个祭品!” 随着他的命令,身边数百个土著蛮人纷纷举起手中的武器,发出高亢的呼喊,而后分散开来,在几名格外强壮的蛮人带领下向着高处那显眼的神殿奔跑过去。 张御看着前方,动静之印使他拥有超常的听力,他能清楚听到对方在说什么,从装束和对话中,他不难判断出这群人就是晓山镇外那地下部落的残余,从窦昌手中逃离的那一群人。 他还记得,这些人还带着一个亡眠异神,那么现在到来这里,很可能是为了给异神找寻一具寄托之躯。 对于异神来说,远古的雕像靠近更为古老的自己,所以是非常适合的寄躯。 而绝大多数的异神,都是都护府潜在的威胁,这些人既然在这里被他撞上了,那就绝不能放其归去! 于是他身外光芒一长,整个人便化一道青色光虹,由高处向着岛屿的倾斜地陷的南端俯冲而来。 而在此刻,那个年老祭祀手中的挂坠开始疯狂颤动起来,他脸色一变,立刻将脖子上挂坠拽下,而后朝着某个方向用力一掷! 一声清脆响声,挂坠粉碎开来,而后一团带着星屑璀璨蓝色薄雾绽开,将那里一个大半身躯埋在石碓里,还算完整神像笼罩进去。 不过几个呼吸之后,那本是岩石的表面上,出现了道道细密裂纹,而破碎的石片一块块剥落了下来,里面露出的是看去如常人一般的皮肤。 神像的两只手这时一握拳,一股力量霎时绽放开来,他身周围形成了一股圆形的冲击气浪,将那些碎石砂砾吹拂了出去,伴随着璀璨的灵性光芒,一个英俊的健壮男子踏着沉重的脚步,自土坑之中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六章 天神 张御隔远就看见了灵性光芒绽放,他一眼便辨认出来,这是神明的灵性进入了一个寄托之躯内。 只是在此之前没有任何献祭和祭祀仪式,所以这个异神毫无疑问是察觉到威胁之后自发觉醒的。 这样的觉醒方式,是在急切之间不得已做出的,所以其定然会因此损折一部分神力,但若是找到的寄托躯体合适的话,倒也是可以稍许弥补一些缺失的。 此刻地面那数百个土著蛮人正在冲向北方的神庙,却看见天中有一道飞腾过去的光芒,便纷纷张开弓箭,试图将他射落下来。 可他们方才做出这个动作,还没等把弓箭举起来,那光华已是从他们头顶一掠而过,远远过去了。 张御来到近处之后,身躯一顿,悬浮在那里,目光看向了那个浑身笼罩在淡蓝光芒之下的男子,他并没有一上来就动手,而是在观察着对方。 那个英俊男子此刻也是抬头看向他,不过此人并没有做出任何攻击的动作,而是从嘴里发出了一声如雷般的声响。 这个声音非常宏大,似从人的心灵之中响起,整个岛屿上所有存在的生灵都是听到了,那些蛮人无不是惶恐的跪了下来,不停的对着四周的神像膜拜着。 年老祭祀也是激动着跪下,高高举起手中的权杖,嘴里不断的念着什么。 张御眸光微动,他能够听出来,这并非是对方在示威,而是在宣称自己的神名,不具备灵性的人是无法听出其中所表述的意思的。 神的名字通常都需要用灵性的方式来理解的,通过这个名字,他立时了解到对面这个英俊男子是伊地人的一个主神,用凡人的话来称呼就是“伊塔”,意即天空与大地之神。 这也是他曾在典籍上所看到过的异神,而通过灵性的传递,他依稀可以“看”到,一个站立在海洋之中,双臂托住天空的巨大身影。 他并没有为那个身影所动,而是平静道:“伊塔,我知道你是伊地人的神明,那么,你想说什么?” 英俊男子看着他道:“我从我的祭祀那里了解到,你应该是东廷人的神,我已经释放我的善意,难道你不应该说出自己的神名么?” 张御淡声道:“我是天夏人,而天夏,从来没有神。” 英俊男子有些疑惑,在他眼里,张御或许没有以前他的那么强大,身上的灵性也有些晦涩,可无疑就是一个神,不知道为什么要否认自己的身份? 年老祭祀的心中这时响起一个声音:“信徒,天夏人是什么?” 他不由一惊,随后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据你的仆人所知,天夏是东廷人敬慕和崇慕的所在,是东廷的起源之地,天夏人非常强大,就是他们带领着东廷人击溃了大陆深处的古神,阻止了他们的复苏,但是他们自己的损失也不小,好像也有不少天夏人战死了,而东廷人中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天夏人的血脉。” 英俊男子听了他的话,思索了一下,道:“信徒,你回答的很好。” 他按照自己的理解,“天夏”应该是某一个神国的代称,而东廷人就是他们创造的,天夏人应该就是天夏神国的神裔。这样的话,他也就能理解张御为什么称呼自己为人,而不是神了。 若只是神裔,那么自然也就没有自己的神名了。 至于张御说天夏没有神,他则自动忽略了,世界上怎么可能没有神的地方?这是他完全不能接受和理解的。 尽管他和年老祭祀进行了一番沟通,可那只是心灵之中的交流,所以那仅是一瞬间而已, 他对着张御说道:“天夏神裔,我在你的身上感受到了敌意,不过我听说你们曾和那些大陆古神有过战争,而我们也与他们有过战争,你看,我们实际上并没有冲突,而且还有着一致的敌人,那么我们是可以合作的。” 戴面具的男子这时转过,对着年老祭祀低声道:“喂,你神明的话好像和你刚才说的话不太一样?” 年老祭祀一脸正色道:“神明的话怎么可能和他的仆人说的一样?虽然你是我们的客人,但也请不要亵渎我们的神明。” 戴面具的男子摸了摸自己的脸庞,明明戴面具的人是我,为什么感觉你的脸更厚? 英俊男子认真看着上方,道:“天夏神裔,我已经释放出了我的诚意,那么,你的回答又是什么?” 张御飘悬在那里,衣袍飘动着,他看着下方,淡然言道:“我们天夏人的敌人,会由我们天夏人自己来解决,不需要你们这些异神的帮忙,你们应当回到你该回的地方去,属于你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英俊男子看了看他,道:“这就是你的回答么?那么……” 他双脚离地,身躯缓缓漂浮起来,也是来到了空中,“很遗憾,既然我们的意见不合,那么我们之间就只有战争了。” 张御也没有再说什么,意念一动,夏剑自鞘中骤然飞出,悬浮在了他的身侧。 他之前接触到的异神,没有一个会飞腾的,这是因为异神受限于自身的灵性和神性,在神力不是足够强大前提下,只能表现出需要优先表现出的那一部分。 伊塔神在传说中是天空和大地的创造者,毫无疑问掌握了飞空的能力,哪怕此刻这个异神的神力再是弱小,只要他还保持着原来的神性,那就可以做到这一点。 英俊男子看他片刻,身躯骤然一动,向着他直冲过来,同时身上蓝色光芒鼓胀出了一圈,在这一刹那,好似与天空融为了一体。 张御没有客气,心意一动,衣摆漂浮之间,夏剑化一道光芒迎了上去。 轰! 双方的灵性力量在半空中碰撞在了一起,神像岛屿之上,青色与蓝色光芒各自占据了一半的天穹。 此刻刚刚从地上爬起来的那些土著蛮人被这景象吓的又一次跪下来,趴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张御凭此一剑,迅速判断出这个异神同样是物性的一面居多。 实际上所有刚获得寄躯的异神都是这个样子,但是对方灵性的一面却也高过他之前遇到过的异神,这就需要防备对方可能具备的神异能力了。 英俊男子也是察觉到了在灵性力量的较量上自己并不占据上风,于是射躯一折,在空中毫无道理一个直角般闪烁,一拳朝着张御的面部打来。 张御心中感觉到这一拳若是躲避的话,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战斗陷入被动,所以他不闪不避,而是手一握拳,朱色的手套上荡起一阵风雷之声,迎面而上,与对方的拳头撞在了一起! 半空中响起一阵闷雷的爆响,隆隆之声传递到岛屿每一个角落,不少未曾坍塌的石柱倒落下来,那些倒在地上的残破神像晃动摇摆不已。 英俊男子那力量碰撞刹那间,由于物性灵性双重冲击,身躯微微一滞,身上的蓝色光芒也是晃动了一下,而同一时刻,一道剑光已经指到了头颅边上。 他察觉到了那剑光对自己威胁,在关键时刻,他强行一挣,摆脱出了这等影响,头颅也是向后一仰,试图避开剑光,可是这个时候,他觉的自己手上一紧,却是发现张衍伸手扣住了自己的手腕,令他无法脱身出去。 与此同时,那剑光掠过他面颊时,却没有如预想中一般飞掠出去,而是一个轻盈回转,绕着他脖子转了一圈,他眼中光芒一黯,整颗头颅就翻落了下去。 戴面具的男子看到这一幕,转头就跑,然而才出去几步,就被那年老祭祀一把拽住,他一边挣扎,一边道:“放开我,没看到你的神已经死了么?” 年老祭祀坚决道:“不,还没有结束,伊塔神是不会死的。” 戴面具的男子低吼道:“那是你的神明,跟我有什么关系?” 年老祭祀死死抓着他不放手,神色坚定道:“有关系,作为神明的仆人,我必须纠正你的错误想法。” 张御这时一振对方的手臂,那具无头尸体骤然粉碎,在落到地上时候,便撞散成了一地的细碎沙砾。 他转过头,望一处看去。 那一处地界上,又有强烈的灵光涌动出来,而后一座神像上面的岩石片脱落下来,英俊男子再一次完整无缺的走了出来。 见到其人,他心下一转念,差不多已是明白了,因为这是到处都是伊塔神的古老雕像,所以其人一旦遇到致死威胁,那随时可以将神力转移出去。 可以说,这里算得上是对方的主场了。 但这么做并不是没有代价的,因为神力每转移一次,灵性力量就会缺失一些,而且神像在神异活化的过程中,同样也会消耗神明自身的力量。 既然一次杀不掉,那就再多杀几次好了。 他心意一转,剑身化若流光,就朝下一落! 英俊男子一个纵跃,重新跃入空中,他这次有了应对经验,没有再让剑光接近身躯,而是飞快的在外几个折转,由于灵性力量的契合,对于天空来说,他就像海中的一条游鱼,很快就将飞剑甩开了一段距离。 此时他再一转,倏尔间又一次跃到了张御面前,如先前一般一拳打来,只是拳到半途,他身躯忽然一晃,在灵性力量的骤然迸发之下,似如幽影一般出现在了张御的后背,未变的拳势继续轰落下去! …… ……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疾光 面对英俊男子自背后袭来的这一击,张御在敏思之印的相助下,念头飞快在转动着。 此刻他可以用心光加以抵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下,可以迟滞对方的身形,这似乎又能获得一个如方才一样的反击机会? 可是心光排斥的外力是要自己可以理解并接触过的力量,万一对方运使出之前不曾出现过的手段,那么就可能导致严重后果。 所以在允许的情况下,要尽可能的避免自身身躯被对手直接攻击到。 于是他身躯骤然一个侧身,躲避对方攻袭的同时,一拳往后甩了出去,英俊男子不出预料的没有硬拼,而是选择避过,倏忽间又换了一方位,试图从这里再打开缺口。 不过这个时候,远处光华一闪,却是夏剑已是折返杀回。 英俊男子见此,知道已是找不到进攻的机会,身躯一折,蓝光一闪之间,又是去了远处。 在经过了刚才的战斗后,他显然知道了夏剑的厉害,没有再停留于某一处,而是不停在空中转折来去,不令那剑光追逐到自己。 张御看其一眼,心中则是快速判断了一下局势。 伊塔神的飞驰速度比他上一些,而在拉长距离之后,因为遥纵力量的减弱,飞剑纵掠的速度也会随之慢下来,故是对方只需要去到远处,就可以将飞剑甩下,然后再转回来攻击他。 并且这个异神还有一种神异能力,在短距离内速度可以加倍提升,就如方才一样,完全避开正面,对他的侧后进行攻击。 所以他运使飞剑在攻击时绝对不能出去太远,需要处在一个合适的范围之内才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过对方速度在他之上,就意味着可进可退,便是打不过他也还可以退走,这是一个极大的优势,尤其岛屿之上还有着众多古老神像,就算被他抓到机会,一剑斩了,也还能重新来过,下一次还可更正前次犯下的错处,斗战能力也会因此变得越来越强。 这般对比推断下来,这场战斗最后很可能会演变成双方互拼消耗,谁的灵性能维持到最后,谁就是赢家。 不过这只是在他斗战之能保持不变的情况下是如此。 而他的实力其实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因为他的身躯中,此刻积蓄着的大量神元随时可以转化为自身的战斗力。 此刻他只要有一个能够帮助飞遁的章印,那么他就追上这个异神的速度,而只需这一点点的改变,战局立刻就可以扭转。 然而关于这方面的章印,玄府早已是失传了,要不然这等助力很大的章印,他之前就早已是观读了。 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增强心光来弥补不足。 只要心光足够,那么他所能发挥的灵性力量就将更加强大,速度自然也能够更快。 只是现在在斗战之中,他并无法专注观读章印,所以需要想一个办法。 他心下一转念,把头一抬,当即遁光往高处去。 英俊男子见他遁光向上,也是随后跟来,只是他望见夏剑一直在张御身外盘旋,所以他并没有靠得太近,仅只是在外找寻机会。 可是两人不断的往上飞腾,他的速度却是在逐渐减慢,最后更是干脆停了下来,在那里看着张御的遁光继续向上。 他寄托的身躯是古老神像,所以并不像寄托人类身躯那样有着人性的欲望和情感,只会从绝对理智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他现在想到的是,要是两个人战斗场地距离岛屿太远,那么他在被杀死后,因为附近没有祭坛作为神力指引,那就未必能再找到合适的寄躯了,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亡。 而在察觉到自己的弱点后,他立刻决定加以弥补。 就算没有祭坛,也可以临时搭建一个,便于他的神力可以随时转移。 此时岛屿之上,年老祭祀心中忽然有声音响起道:“信徒,我需你们的献祭。” 年老祭祀身躯一震,于心中恭敬回道:“伟大的伊塔神,你的仆人会遵从你的指示。” 他这次本就是为了唤醒神明而来,三艘船只之上就装载着大量的祭品,至于搭建祭坛的用物,那更是容易,北方那个神殿就是他们事先挑选好的场所。” 只是他刚才几乎把所有的人手都派了出去,现在也不知道到了哪里,还需要再去找到他们。 他想了想,转过头,一把拉过那戴面具的男子道:“伊塔神传来了神旨,需要我去搭建祭坛,奉献祭品,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戴面具的男子惊道:“你想拿我当祭品?” 年老祭祀不悦道:“你怎么会这么想?伟大的伊塔神从来不用没有灵性的低等生灵做祭品。我只是需要你在这里为我传递信号,安排人手把船上的祭品搬上来。” 戴面具的男子勉强道:“我只能说尽量,毕竟我很难理解你和你的神。” 年老祭祀道:“那这里就交给你了。”他声音低沉道:“你要记住,那个天夏人是不会放过我们的,帮助我们的神也是帮助你自己。” 张御此刻见到伊塔神不再跟上来,心下一唤,两道光亮显出,大道玄章和大道浑章就显于眼前,他扫了一眼。 最初他神元投入最多的是玄章之上的心光之印,这是因为需与六正印相互配合,不过浑章之上因为涉及到“心湖”、“飞剑”、“雷音”等等章印,所以后来投入的神元也是不少。 但总的来说,相对于玄章心印,稍稍偏弱一些,故而这一次,他决定再把浑章的心印加强一些。 主意一定,他就把目光投注此上,随着自身神元的减少,此印之上的光芒渐渐亮起,而后将他笼罩进去,片刻之后,方才消散。 他站在半空,目注下方,身上心光如火一样飘动着,片刻之后,骤然一闪,整个人化一道青光如电急落。 英俊男子一直在下方警惕着他的动静,现在见他冲来,本来意图稍加躲避,可是这时,一道剑光先是冲奔而来,那速度竟是比原来快上不少,一眨眼就杀到面前。 这等变化完全超出了他的预判,他不得不凝聚起全身的灵性力量,举臂加以抵挡。 轰! 双方这一撞击,又是传出了极大震动。 英俊男子身躯不由微滞一下,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冲到近前,携带的冲势一拳砸在了他的脑袋之上,一声大响,风雷激荡之中,顿时将其头颅轰碎! 那无头躯体顿时失去力量,飘落而下,却被随后跟上来剑光一搅,霎时粉碎。 一道蓝色光芒自天而落,岛屿上某处神像晃动了一下,随后表面碎裂开来,英俊男子双手一撑,再度自里出来,只是他方才抬头,一道剑光如雷霆一样落下,轰然一声,将他生生轰入了岛屿之中。 那剑光不停,连续劈斩,远远看去,犹如是一道道闪电霹雳,连续数十下之后,剑光一转,重又回到了已是飘落到近处的张御身侧。 他一望那被剑光凿开的巨大坑洞,里面已经没有了半点灵光迹象,很显然对方的寄躯再一次被他摧毁了,而伊塔神没有再在附近出现,显然吃到了苦头之后,选择从更远处寻找寄托神力的躯体。 他略一思索,这位异神极有可能选择北面,因为那里的神像保存相对完好,于是纵光一遁,往北而去。 而在经过岛屿中间的时候,忽然发现一群蛮人在那个祭祀带领之下正往北面奔跑着,似是赶着要去做什么。 他心念一转,目光向下一扫,眸中绽放出一道奇异光芒,随即飞快掠过。 底下那数百个蛮人被这奇异光芒一照,完本还算齐整的行动,顿时陷入了一片混乱之中,一个个变得痴痴傻傻,不是在地上爬行翻滚,就是原地蹦跳,或者哭喊大叫。 那个年老祭祀也是头脑一阵昏沉,感觉自己陷入了对往昔的回忆之中,但那却是由无数个片段剪裁之后又拼凑在一起的,仿若就是一场噩梦,可他又无法清醒过来。 张御在来到那座倒塌神殿之前的时候,就见一道蓝色光芒在地面之上绽放,而后那名英俊男子再次出现到了半空之中。 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神力比原来下降许多,但是身躯之上的那种不协调感却是相对减弱了,显然是因为找到了更为合适的寄躯的缘故。 他遁光没有半刻停留,直奔其人而去,同时夏剑如电疾射,已是带着一道闪烁光芒,先一步遥斩而来! 英俊男子这次没有再晃身闪躲,而是直接迎面冲上。 方才的战斗已是告诉他,张御速度不知为何比之前更快了一分,就算换了一具寄躯,他也没能形成足够的优势,所以只能选择近战。 两人正面冲撞了一下,分开之后,过了一会儿,又一次撞在一起,随后又再次分开,两道光芒在半空之中不断追逐碰撞,隆隆的震响声在整个岛屿上空回荡着。 张御很快发现,对方此刻的策略,显然不再准备和他在正面分出胜负,而是想把战局拖延下去,以消耗他的灵性力量。从战术上说,这无疑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不过他却也留意到了一个细节,无论对方如何飞遁,却总是局限在岛屿之上,从来没有脱离过这个范围。 这看去是对方为了能随时找到寄托用的身躯,可他却觉得这里一定有着别的缘故,思索片刻之后,心中却是有一个想法浮现了出来。 …… …… 第一百五十八章 破灵 张御想到的是,在伊地人的创世神话之中,世界最初的就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水。 直到有一棵名唤“娑母”的母树从海水中之中孕育出来,并把树枝延伸到了海面之上,在这棵树枝上结出了三个蕴含神性的果子。 最先成熟的两个果子里出现了最早的两个神明,一个是伊塔,一个是姆娜。伊塔创造了天空和大地,而姆娜创造了所有能跑能飞的生灵。 但在某一天在争吵之中,第三颗果子被他们无意之中碰落在了海里,于是在里面孕育出了恶神辛度,他因为在海中诞生,再也无法到海面上,故而十分憎恨自己的兄长和姐姐,诅咒他们迟早被海水所吞没。 而伊地人的大陆,最后也确实是在神战之后被沉入了海底。 神话虽然只是神话,但是从这里可以看出,大海既是伊地众神的源头,也是他们所忌惮的地方。 从伊塔神的表现出来,无疑也是证实了这一点。其不是畏惧大海,就是畏惧在大海上与他交手。 那这无疑是说,这个异神实际上是不会离开这座岛屿的,至少有他在的前提下,是不会离开的。 这样的话,或许能把这一点利用起来…… 此时他目光一撇,见海面上有数艘小舟正在往岛屿上靠过来,里面用绳索帮着的几头沉睡的灵性生物。 此情此景结合之前那个年老祭祀带着众人往北面走的举动,不难联想到,这是对方想在岛屿之上设立一个祭坛,而这些灵性生物无疑就是祭品。 他心念一转,立便有了主意。 当即不再去追逐伊塔神,而是遁光一转,向着岛屿中间飞纵而去。 既然伊塔神要与比拼灵性的消耗,那么他就索性如其所愿。 复苏神明的力量除了本身就具备的,剩下都是来自祭祀和信徒的一次次献祭。 没有了献祭,神明的神力是永远得不到补充的。 既然这样,那么他只需将伊塔神的信徒,也就是这些祭祀和蛮人杀死,那么伊塔的神力来源便就断绝了。 而他不同,还可服用丹药加以恢复,就算对方可以寄托的躯体再多,他靠磨也能把对方磨死。 伊塔神看到他所去的方向时,也是意识到他想做什么了,便在心灵中沟通那个年老祭祀,道:“信徒,你需要专注自身的灵性。” 年老祭祀此时一个激灵,顿时从噩梦之中清醒过来。 他在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赶忙赞颂了一声神明,随后高举权杖,绽放出一道光芒,并往那些疯疯癫癫的人群之中走去,凡被光芒照到的人,都是渐渐恢复了平静。 他喊道:“快,所有人,四散跑开。” 听到他命令的蛮人,立刻跑动起来,可还没有跑几步,就在那里不停喘气,似乎没有了力气。 方才他们在张御眠明之印的影响下,陷入了幻境之中,长时间对脑部的强烈刺激,使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上产生了剧烈的消耗,如同经历了一场战斗。 接连让十几个人恢复了清醒后,年老祭祀忽然脸色一变,因为他看到天中一道青色遁光正在急速过来,这个时候他已经顾不上他人,急急往远处逃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天中忽然传来了一阵雷鸣般的声响,一道剑光如雷劈下,落于人群之中,接着是一声轰然炸裂之声,位于光芒正中的蛮人一瞬间全被击碎,而周围稍远一点的人也是被一股冲击力量掀飞了出去。 年老祭祀只觉自己飞腾了起来,而后重重摔在了那坚硬的石台之上,脖子和脊柱扭折成了一奇怪的形状,手脚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张御接连几剑下去,将此间聚集的蛮人都是肃清,随后根本不去理会后面追上来的伊塔神,纵光一腾,又往岛屿南端奔去。 解决了祭祀,并不等于祭坛就不能搭建了,只要有信徒存在,依然可以进行这个仪式,只是简陋一些罢了,所以他要将此行过来的蛮人全部解决了。 当然,伊塔神在别的地方可能还存在信徒,可是降下神谕的神力的消耗更大,一次献祭的祭品还不见得能补充损失,所以异神通常只会等待信徒主动献祭。 只是这种献祭,就算以朝明城那样的财力,也顶多一个月举行一次,所以在解决了这批蛮人后,他就完全不必担心这种事了。 那个戴面具的男子此刻正在安排祭品,远远看到了剑光肆虐,随后又一道青光又在往自己这里飞纵过来,他沉默了一下,就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 不过几个呼吸间,张御来到了海崖边上,剑光一闪,顺手解决了正在搬运的祭品的十几个蛮人,遁光不停,又冲着海上那三艘船而去。 英俊男子一路追到了海边上,但是看到他往海上去,便就停下了身影,没有再跟上来。 张御回望一眼,更加确认的自己的判断。 此时他已是来到了三艘船只的上空,往下望有一眼,把心意一催,剑光一掠,其上灵性力量骤然爆发,于瞬息间自三艘船上横斩而过! 随后他看也不看,召剑回来,遁光一闪,回转岛屿。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伴随着一阵难听的摩擦声,三艘船只的从甲板上裂开一道细缝,这缝隙越来越大,随后整个船身分离了开来。 伴随着船上传出的嚎叫和嘶喊声,三艘船开始往海水中缓缓沉去。 张御一回至岛屿上空,就重新找上了伊塔神,再次与之展开对战,因为理智的支配,后者尽管知道此刻局面对自己的不利,可是却不存在惶恐、焦躁、忧虑等情绪,所以依旧能发挥出正常的战斗水平。 可也仅此而已了。 张御现在斩断了对手的所有后援,若是后者不改变战术,那么这座可以不断寄托身躯的岛屿最终只会成为其的囚笼,败局已是注定。 双方在追逐和对拼之中,不知不觉一个白天过去,浓重的夜色笼罩下来。 张御这时脱离了战圈,从岛上撤出,来到位于海面的高空之上,吞服下了一枚丹丸,在那里呼吸吐纳着。 不过半刻之后,他感觉力量又是恢复过来,他没有在此停留,又化一道遁光重回岛上,重新找上伊塔神,继续与那还未曾完成的斗战。 隆隆碰撞声中,绚丽的光芒在夜空中不断绽放着。 很快又是过去一夜,旭日从海面上升起。 张御立身半空之中,顺手甩掉手中那一具破烂的躯体,转头再度来至海上高空处,取出一枚丹药吞服下去后,默默调息起来。 在过去的一日夜中,他一共杀死了伊塔神十二次。 虽然这个异神一次又一次的复活,可是神力也是越来越是弱小,且看得出来,其寄托的躯体也是越来越不协调,这说明合适的寄躯也是在减少之中。 伊塔神对他的威胁其实并不算很大,但却格外难缠,这样的对手他之前从来没有见到过,这对他无疑也是一个磨砺。 而且那一次次灵性力量的碰撞之中,也让他察觉到心光有所缺失的地方,他现在已是及时补上了这个缺漏。若是往后撞上相当的手段,便就不难抵御了。 就在他调息之时,忽然心生异样,睁目看去,便到伊塔神正在往远处遁走,可这一次,其却是没有再固束在岛屿之上,而是在那海上飞腾。 他不由精神一阵,对方这种举动,无疑是说后者在岛屿上已经找不到合适的寄托身躯了,生怕一下次就被击杀,所以只能往之前一直不肯涉足的海洋之外遁逃。 他当即停下调息,身外光华一长,化一道青光追去。 由于伊塔神神力的衰弱,所以他很快追到了其人后方。可他并没有立刻出手,而是跟在后面,直到出去一段极远的距离,甚至连神像岛屿都只剩下了一个小点的时候,这才心意一催,驱一道剑光朝着这个异神斩去, 那英俊男子在之前多次的战斗中,了解到躲避剑光是没有用处的,因为随着神力一而再,再而三的损失,他的速度已是不及最初的时候,有几次就是直接被剑光追上斩杀的,故他这时一转身,身上灵性迸发,一折一转,居然如幽影一般瞬息间来到张御面前,带着灵光震荡一脚踢来。 张御从容把臂一抬,就架住了其攻势,双方灵性又是一阵碰撞,各自身上的光芒飘荡不已。 英俊男子还未等再作出什么动作,那飞剑已是转回,倏地一下划过,就将其头颅斩落下来,那个无头躯体晃了晃,似要坠落的时候,忽然五指一握,又是一拳击来! 这一击可谓极其突然,可是拳到半途,却有一只带着朱色手套的手迎面挡住。 张御淡然看着,对于这一招早有防备。伊塔神神力只要不从躯体内抽离,那么神力可以支使寄躯做出任意动作。可这无疑也是说明了,对方的神力已是无处可去了。 只要将这个身躯毁灭,就可彻底杀死这个异神! 他反手一把握住那无头躯体的手腕,用力一甩,就将其远远投了出去,同时心意一催,紧随而去的剑光如一道闪烁疾电般撞了上去,轰然一声爆响过后,可见无数残碎之中,一抹蓝色光华最后挣扎一下,便就消散在了大气之中。 ……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复神 茫茫大海之中,一个人漂浮在海面上,其人面上戴着一个面具,手中抱着一块破碎的木板。 这时他似觉察动了什么,身躯不禁动了动,努力抬头,随后便见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缓缓飘落,足尖点落在木板上,背对着太阳俯视着自己。 他仰着头,开口道:“张,张士君……“ 张御淡声道:“你是复神教会的人?” 面具男子老实回答道:“是,我是复神教会的人。” 张御看着他道:“我听说你们复神教会四处复活早已死亡的异神,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面具男子语气略显激动的回答道:“是为了对抗浊潮,挽救这个世界。” 张御道:“对抗浊潮?” 面具男子格外认真道:“是的,浊潮会导致的世界的破碎,如果任由浊潮肆虐下去,所有生灵都难以幸免,可我们复神教会发现,但凡有神灵的地方,浊潮就会相应减弱,这是因为神明会吸引并吸收浊潮,现在大陆上的浊潮在逐渐减弱,这正是因为我们不断的复活神明的缘故。” 张御不置可否,从现有的记载和推断来看,每个纪元的覆灭都多多少少都和浊潮有关,浊潮是个很复杂的东西,甚至背后与大混沌有着联系,并不是依靠什么异神就可以解决的。 上个纪元时,世界正处于众神统治的之下,可他们仍然被浊潮覆亡了,这说明或许神明对于浊潮纵然有一些影响,但绝非其人所言只靠神明就可以决定浊潮的盛衰。 他问道:“你们复神教会有多少人?” 面具男子回道:“这个我并不清楚,复神会里我真正接触过的人只有两个,我们各自负责会中分配下来的事,平时并不见面,只有特殊情况才会聚首。” 张御道:“如何才算特殊情况?” 面具男子不假思索的回答道:“上层有要求或者我们彼此寻求帮助的时候。” 张御道:“我观你并非天夏人,也非是安山附近的土著,你叫什么名字,又从哪里来?” 尽管对方戴着面具,可是在他眼中和不戴面具没有什么两样,对方面目普通,乍一看出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是仔细分辨下来,却能发现其人五官特征与天夏人是完全不一样的,更没有大陆土著所具备的特征。 面具男子道:“这……我不能回答,也无法回答。” 张御道:“这是为什么?” 面具男子为难道:“我可以有限的回答尊驾问题,这是复神会所允许的,可是涉及到一些隐秘的问题时,因为身上被种入了灵性枷锁,就算问我,我也没法回答,有时候说出来与真实情形也是有所偏差的,比如我虽然记得自己的来历,可当被人问起的时候,我的这一部分记忆就会遗忘。” 张御眸光微动,复神会并不隐瞒会中的一些事,但是却对一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复神会会员的来历这么看重,这里面肯定是有什么原因的。 他淡声道:“你忘了也没有关系。” 面具男子有些不解,这时他看到张御的目光之中闪烁出一道奇异光芒,不由微微一怔,随后整个人陷入了某种迷失状态之中。 张御试着把刚才所有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对方也是迷迷糊糊回答了,与方才的答案并无什么两样。随后他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面具男子很是呆滞的回答道:“我叫安一。” 张御再是问:“你来自于哪里?” 面具男子似乎停滞了片刻,才继续回答道:“我不知道。” 张御念头一转,所谓的灵性枷锁,就是在人身之中种入一丝灵性束缚心灵。可要长久维持的话,那么需要受术之人自己也具备灵性,那么枷锁可以从其身躯之中抽取灵性进行补充,如其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么时间一长,灵性就会慢慢消失。 而这个面具男子明显就是一个普通人。 所以除非隔一段时间就施加灵性枷锁的,那充其量也不过只是一个思维暗示。 而他方才的问话其实同样是一种暗示,这就等若对方自己去问自己,其实就是催发出一个自我的回忆的过程,不会引起心里的逆反,可是这般对方还无法回答清楚的话,那应该就是其人的记忆本身就抹除或者篡改了。 除此之外,其实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可能性略低,暂时不作考虑。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这些伊地人的余孽是你带来的?” 面具男子呆呆回答道:“是的,这些伊地人的后裔一直想让他们的神明复活过来,我就一直在帮助着他们,为他们找寻合适的身躯,并告诉他们如何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小的代价去复活他们的神明。” “这座神像岛屿的出现和你们复神会是否有关系?” 面具男子道:“不,这只是一个偶然,我们本来已经为他们的神明找到了一个合适的寄托躯体,但是由于这些伊地人后裔的贪婪,他们过早的出现在东廷人的眼里,使得他们生存的地方暴露了出来,后来部落遭到了玄府的攻击,也就没法再举行仪式了。 后来海上传来了神像岛屿的消息,我本来反对来这里,可他们的祭祀认为,这是神明的指引,所以坚持来此处。他的野心很大,想让整个岛屿成为他们神明的寄托之躯,我把这件事报了上去,复神会却答应了他的要求,并让我配合他。” 张御心下一转念,伊塔神若是以整座岛屿为寄托,并不是不能做到,只是神像不完整,这就需要它用自己的神力去进行持续的改造。这样对祭品要求就相当高了,且需要持续不断的献祭,以伊地人所表现出来的实力看,明显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他问道:“你们复神会莫非愿意为他们提供祭品?” 面具男子道:“是的,只要有人愿意复活神明,并且确实可行,我们复神教会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张御道:“祭品又从哪里来?” 面具男子回答道:“东廷人那里有人支持我们,每个月都会卖给我们不少祭品,我们还会出钱从土著部落那里收购,只是安山以西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少了,所以我们大多数的祭品是血阳古国的后裔部落提供的。” 张御道:“你们和血阳古国也有联系?” 面具男子似是停滞了一下,随后才道:“是的,我们同样帮助他们复活神明。” 张御接下来试着再问了一些问题,不过所得到的回答大多都是表面上的,只要稍微深入一点,那么其人就会陷入呆滞之中,或者干脆回答出一些毫无逻辑,前后不搭的话。 他知道这应该就是这个人所知道的极限了,心思一转,试着再是问了一句:“你们复神会的首脑是谁?你们是怎么称呼他的?” 面具男子这回回答的很快,“他们自然是神啊。” “神?” “对,神!” 面具男子这时的声音忽然一改之前的呆板和迷茫,而是变得清晰起来,他缓缓抬起头,面具细缝中露出来的眸子变得诡异而古怪,道:“张士君,其实你有什么疑问的话,不必问他,可以直接来问我。” 张御神情不变,淡然道:“如果你愿意说。” 面具男子道:“张士君,我很愿意与你分享我的乐趣,不过现在时机还没有到,但那一天很快就要来了,很快了,很快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他身躯猛地一颤,头颅啪的一声爆开了,鲜血和脑组织溅的到处都是,破碎了一半面具则是飞了起来,远远掉落在了海里。 那无头尸体则仍是死死抱着木板不放。 张御心下一思,对方自称是神,也的确具备神明的威能,复神会的首脑应该和自己的会员有着某种联系,方才应该是他的最后一句话触动到了其人的感知,所以通过某种方式强行降临到这个人的身上,而后者承受不住神力,故才爆颅而亡。 这个复神教会似乎和这片大陆之上的所有势力都多多少少有些牵连,那足以说明其背后拥有着不小的实力,不然没可能与这些势力对等说话。 以往玄府并没有把这些人放在心上,至少没有当成过主要敌人,只是他觉得,这次回去之后,有必要让玄府对这个组织多作重视了。 只是…… 对方敢在他面前说出那番话,那说不定某些事情已经在进行之中了。 那么究竟会是什么呢? 他看了一眼那远空和浩瀚的海面,又转头一望那方才升起未久的朝阳,不管是什么,只要敢冒出来,打下去就是了。他身躯之上光芒一闪,骤然腾空而起,伴随一声震响,就化一道青虹遥空飞去了。 …… …… 第一百六十章 乌云 学宫居处之内,张御坐于顶层平台上,正翻看着玄府前人的记述文册。妙丹君则蹲在一旁,盯着雨棚上一只翅膀微微扇动的蝴蝶。 自海上回来已有半个月了,这些天他一直在玄府之中教授新来的弟子,直到这两日才有暇回来。 上次的斗战之后,带给了他很多启发,觉得自身还有些许地方有所不足,只是六印章书那些章印并不能带给他很好的帮助,所以他索性翻看起前人斗战的记录来。 这记录里面记载的很多东西都是百年前玄府前辈与异神交手的经过,尽管只是简略描述,可他还是能从中看出不少有用的东西。 其实都护府建立之后,初期并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对手,而且多数情况下,都护府都是用货物交易的方式和四面交流,能不动用武力就不动用武力,再加上都护府自身实力很强,所以冲突较少。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浊潮降临之后,大陆内部古代异神的复苏,那时才是真正惨烈的开端。 可惜的是,洪河隘口一战后,玄府连章印都遗失了不少,可别提斗战记载了,倒是有玄首本人有一篇记述在。 只是玄首那时候的修为放在同辈之中也不算高,而且有些地方遮遮掩掩,应该是被弟子删改过的,现在至多只能算一个事件记录,特别有价值的地方不多。 不过他留意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地方,那时候玄修出手,往往是两个人一起配合的,而且两个人之间一个主攻,一个主辅,辅助的人那人负责观察感应,以及掩护之责,使主攻的一方能够全身心投入战斗。 这可能是因为主修章印不同才造成的,似如以“耳鼻眼口”等印为主修的修士,在正面战斗中肯定是不如主修“身意”两印的修士的,所以如白擎青这样的修士,立功多是在“察知”这方面。 而现在已不讲究这样的配合了,这当不止是玄府人手缺少的缘故。玄修之间若没有长时期的配合,相互没有建立起足够的信任和支持,那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默契,更不可能有什么战斗力。 倒是他发现,戚毖那时候的记载中,曾有几次提到自己熟悉的同伴不在,遗憾一些机会只能白白错过。而其记载也是偏向于观察和分析,而不是战斗,所以他大胆推测,玄首当时很可能是一位处于辅助位置的玄修。 而且不在的那人,会否就是后来找上门来与戚毖争夺玄首位置的那个人呢? 正思索之时,妙丹君这时一窜一扑,却是将顶棚上的蝴蝶扑捉了下来,落在他的身旁。 像这种日常嬉戏,妙丹君并不会使用自己的灵性,否则刚才一抓之间,起码雨棚是承受不住的。 张御看了一眼,顺手揉捏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又收回目光,他从案上又拿过一本册子,这里面记录的是玄府所有有关复神会的记载。 他翻下来后,发现里面内容着实不多,因为之前对抗超常力量一直是神尉军在做。 按照安一的说法,在东廷都护府有人在支持他们,他怀疑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和颠覆派的一些人。 他之前回来时,已是将关于复神会的事报了上去,并要求玄府对此加以重视,不过这也只是加以补救,若是此辈真在准备做什么,那么此刻恐怕已经是在酝酿之中了。 却在这时,案上册子忽的翻动了几下,书页发出哗啦啦的响声,他的袖袍也是飘舞不止。他看向远处海面之上那乌沉沉的云团。 起风了。 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神情在看完一份呈书后,神情变得十分凝重,他站了起来,皱着眉头在堂中走来步去,好像在慎重考虑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似下定了决心,把门外的役从喊进来,道:“去把王师弟和许师弟唤来。” 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你唤我?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项淳道:“稍候片刻,等王师弟来了再说。” 许英这时欲言又止。 项淳看了看,道:“你想说什么?” 许英上前两步,道:“师兄,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这都又要过去两个月了,老师什么时候出关?” 项淳叹了口气,无奈摇头,道:“我上次看过了,老师似在长久定坐之中,所以一直不曾出来过,不过我留了一份呈书在那里,老师一旦出关,一定能看到的。” 许英不禁有些失望,他焦躁道:“可是这样太耽误了季师侄修行了。” 项淳摇了摇头,道:“比起这件事,眼前这件事更重要。” 许英不禁一怔。 此时王恭走入了事务堂中,他看了许英一眼,随后对着项淳拱手一揖,道:师兄有事寻我?” 项淳道:“两位师弟,坐下说吧。” 两人相互看了看,便依言坐了下来。 项淳沉声道:“神尉军这两日前派出人手,往安山之北去了,而这回负责带队的人是右军候庞巩,但是左军候赫疆两日之前以军务交替之名被唤到了洪河隘口附近,这么一来,加上原来就在那里驻守的下军候齐巅,神尉军有三位军候将会汇聚于北方。” 许英神情一变,道:“神尉军想做什么?” 王恭也是露出肃然之色,北方洪河隘口,是都护府六万正军所在之地,是抵御内陆异神进犯的屏障,要是那里出了问题,那整个都护府都要出问题。 项淳语声沉重道:“这正是我要说的事,我怀疑,他们很可能是为了寻找那个地方。” “那个地方?” 许英开始没有反应过来,可随即似想到了什么,大惊道:“他们知道那地方在哪里了?” 可随即他又道:“不对,不对!这如何可能?没有我们手中的那部分密卷,还有都护府的那半份,他们又怎么确定地点?” 项淳道:“之前张师弟参与士议时,曾提出重审火烧文修院一案,做这件事情的就是神尉军副尉主燕叙伦。他一直不肯开口交代自己的真实目的,可我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做此事。” 他抬头看着两人,“因为都护府的那半份密卷就藏在文修院中。” “什么?” 许英吃惊道:“师兄,这是真的?”他不解道:“可是……都府为什么把这东西放在文修院里呢?” 项淳道:“这是前任大都督杨宣所为,至于目的为何,我也不知他是如何想的,不过这位在做此事时,特意将此告知了我玄府。” 许英睁大眼着,道:“这么说来,神尉军拿到了一份半密卷,可是现在不是六十年前了,没几个人能读懂上面的文字了,就算能懂,他们没有我们手中的那一份,想要找到那个地方,怕也是不可能的事吧?” 项淳摇头道:“不可如此想,当初之所以需要几份密卷合起来看,是因为正值浊潮浓烈之时,而现在浊潮正在消退,神尉军多了半份密卷,说不定就找到那里的办法。” 王恭沉声道:“师兄,你准备怎么做?” 项淳看向两人,道:“现在这一切还只是我的怀疑,我希望真实情形并非如此,可不管如何,神尉军三位军候在北方,那我们也不能坐视不理,我想调府中几位师弟一齐北上,以防万一。” 许英和王恭神情都是异常凝重,他们知道这事情的严重,神尉军三位军候若在一起,那绝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这次至少要出动玄府大半力量才能应付。 “还有……” 项淳站了起来,道:“神尉军若是当真找那个地方,那对都护府和我玄府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们也要设法找寻那里,最好是能赶在神尉军之前找到。” 许英问道:“可是师兄,怎么找?” 项淳道:“我决定把这件事交给张师弟。他曾经在安山之东游历过一段时日,对那里情况熟悉,而且他熟悉古代文字,这方面都护府现在能和他比肩的也没有几人,若是他能解读出密卷的内容,那么还是有可能做到此事的。” 许英连连点头,喜道:“对,对,师兄你当初愿意让张师弟入府,就是因为他懂那些古代文字,师兄,原来你早就想到这一天了!” 项淳叹息道:“我想到又有什么用?这件事终究是我们被动,而且我们也不能把希望全寄托在张师弟身上,下来我们要全力盯着神尉军,如果他们有深入安山的迹象,那么我们即便不能阻止,也要设法跟着,绝不能让他们轻易遂愿!” …… …… 第一百六十一章 神眠之地 三日之后,张御正在玄府偏殿之中指点新入府的几名学子,这时一个役从到来,恭声道:“张玄修,项主事有请。” 他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告诉项师兄,说我稍候就至。” 役从揖礼而去。 张御继续在殿内说法,待得这几名学子都是把思绪理清,各自离去之后,这才自座上起身,整理了一下,出了偏殿,往事务堂走来。 他走来之时,役从和玄修都会主动避道,对他揖礼致敬。 这不只是因为他成为了夏士,而是他毙杀了神尉军四大军候之一的阿尔莫泰,还是士议之提言擒捉了燕叙伦父子,六十年以来,可从来没一个玄修像他这样正面硬顶过神尉军,并且事后还毫发无伤,故是大部分玄修都是深觉敬佩。 玄府殿阁之间相距并不远,不多时,他就入了主殿,步入事务堂中。 来至此间,他见项淳和王恭二人都在这里,于是上来一礼,道:“项师兄,王师兄有礼了。” 项淳、王恭二人也是站起回礼,道:“张师弟有礼。” 待得见礼之后,项淳便请了他坐下,先是向他询问了一下近来训教之事,几句话之后,这才言道:“张师弟,这回可能又有事要麻烦你了,因为此事可能涉及玄府及都护府的未来,而且怕也只有你能做成,所以我们不得不把你请来。” 张御道:“不知是什么事?” 王恭道:“张师弟,我们需要你的学识,帮我们寻到一处地方。” 项淳接道:“那处地方张师弟应该听说过,那是血阳古国的祖先之地。” 张御专学便是古代博物学,对这些东西自是很熟悉,项淳一提,他便反应过来,道:“师兄说的是传说中的‘阿奇扎玛’,血阳古国众多信徒死之后所去的神国?” 项淳道:“对,就是这个名字,传说中这个地方就是血阳古国古代神明和战士的长眠之地,浊潮起时,他们就是从此处觉醒过来的。” 张御想了想,问道:“我从文档上看到,当年洪河隘口一战,都府的大军曾经到过这个地方,并且早将此处彻底埋葬了?” 项淳摇头道:“真实情形其实并非如此。” 张御听他这么说,倒也不觉意外,他早知道,都府摆在明面上的文档很多未必是真实的,会设法掩盖掉许多不能让外人得知的东西。这是因为有着蛊惑人心的异神存在,有时候必须如此处理。 项淳此刻就着上句话说下去道:“当初浊潮起来后,大都督关征率军迎战的时候,面对源源不断,陆续觉醒过来的古代神明和战士,战局曾一度陷入胶着。 而且当时大军还得到了一个消息,血阳古国正在准备一个盛大的祭祀仪式,准备把他们曾经最强大的主神唤醒过来,为了阻止这等情况,当时我玄府的玄首颜彰和神尉军尉主岳庶定下了一个策略,那就是组织精锐人手,直接突袭血阳古国所谓的祖先之地。” 王恭道:“当时我东廷都护府的手中一共有三份通向那里地图,大都督、我玄府,还有神尉军各是持有一份,经过都护府的学者考证,这三份地图都是上个纪元血阳古国覆灭前后几名狂信徒留下来的,这三份地图每一份路线都不一样,但是每一份都是真的。” 张御一转念,道:“是因为浊潮么?” 项淳重重点头,道:“对,正是因为浊潮,世界因此而破碎,连人的心灵念思都是发生了扭曲,所以每一个信徒所描绘的地图都不一样,但都是对的,都护府的学者就是靠着这三份地图,找出了其中的共性,准确推断出了去往那处地界的路线和方法。 颜玄首和岳尉主在确认了路线后,就带领我玄府和神尉军的大批精锐,还有自天夏本土游历到东廷的一些异人,照此地图绕道突袭此处,并成功将血阳帝国的这处祖先之地埋葬了回去,只是最后……他们一个人都没有回来。” 说到这里,他不由长长叹息了一声,“玄府也是自那时起元气大伤,再也不复旧观。” 王恭道:“这六十年以来,神尉军一直未曾放弃找寻这个地方,因为他们想把遗落在那里的神袍寻回来,不过要去到那里,需要三份密卷一同观看,而洪河之战结束后,三份密卷仍归三方各自掌管,只是都护府所掌握的那半卷,现在很可能已经被神尉军拿到了。” 张御道:“半卷?” 项淳沉声道:“对,半卷!都护府那里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清楚,他们手中的密卷只剩下了半张,另半张不知去向,后来杨宣大都督临去前,就把这半张密卷放入了文修院中。” 他顿了下,抬头道:“张师弟,我以为,神尉军的燕叙伦很可能就是为了这东西才对着文修院而来的,最后又用一把火烧了此处,以掩盖自己的痕迹。” 张御一思,如果是这样,事情倒是串联的起来了。 项淳叹一声,道:“如大都督那时不把那半份密卷放入文修院就好了,或许就不会被神尉军得了去,却也不知他为何要如此做。” 张御却是若有所思。 其实仔细看一看这位大都督以往的作为,就不难明白其人为何要这样做。 这半份密卷明显是个烫手的东西,若是一直留在身边,神尉军或者玄府恐怕都是会时时刻刻惦记着。这位杨宣大都督是生怕自己去后,自己的子女没有威望,留不住这东西,反而还有可能遭遇危险,所以才选择如此做。 而把东西抛出来,那么都府就把自己从这里面摘出来了,下来只需坐观神尉军和玄府的争斗就好。 这又是一个顺势而为的平衡之术。 王恭道:“前些天我们收到了消息,现在神尉军左、右、下三位军候都在北方,而且有内线告诉我们神尉军中有人正暗暗往安山深处去,我们认为他们很可能找到了什么关键的线索,若是如此,我们不能让他们这么轻易寻到那里,不然对我们玄府而言,必然是一场灾难。”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因为之前况公和余公二人都提醒过他,神尉军近来看起来太老实了,这很不正常,要他小心提防着,而复神会那个附身之人的言语他也一直记着,所以神尉军或许当真是找到了什么东西。 项淳沉声道:“其它神袍被找回来还不算什么,因为大多数神袍并不分高低,需要的只是一个与之契合的人,就算有这样的人,这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适应的,可当时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有一件神袍,可以将上一任寄主全部的力量传递给下一个继承神袍的人,这位当时同样也是失陷在了那里。” 他语声凝重无比,道:“一旦神尉军中有人找回了这件神袍,披上了这件神袍,那么神尉军将立刻获得我们和都护府联手也无法压制的力量,那个时候,很难想象其等会做出什么事来。” 张御眸光微闪,若神尉军当真得到了这件神袍,以都护府现在的情形来看,的确很难再有人阻止他们了。 他想了一想,问道:“项师兄,御在此多问一句,若是神尉军的神袍在那里,那么我们玄府的传承,是否也有可能落在那里?” 项淳沉吟一下,道:“张师弟,现在我也不瞒你,希望你不要说出去,这件事玄府中除了玄首外,也仅仅我和窦师弟、许师弟还有王师弟几人知晓。” 张御点头。 项淳缓缓道:“其实通向三章的章印,是需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的,而我东廷玄府以前的玄首,乃是二十年一轮,也是直接由本土指派,并非是从东廷玄府之中选出的,在未曾取得本土同意的情形下,观读三章的章法是不被允许私自传授的,所以神尉军或可能找回神袍,而我们玄府可能什么找不到。 神尉军曾多次提出把所有掌握密卷拿出合而为一,重新找到那处地点,一同找回传承,但是我们不同意,都护府也不同意,所以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张御微觉意外,道:“那玄首他……” 他记得看戚毖的记载,在洪河隘口一战时,其人当时很可能也未曾观读到第三道章,应该是后来重立玄府之后才得以突破的。 那么这一位的章法又是哪里来的呢? 项淳道:“这是玄首曾无意中得知的一个非常偏门的章法,在玄首之前,还无人练成过,玄首虽然之后虽然后来凭此成就,可正是因为这门章法太过特殊,迄今为止,我们之中还并无一人适合修炼。” …… …… 第一百六十二章 译秘 张御听到项淳如此说,也是明白过来,在东廷都护府中若想学到后续章法,恐怕非要和玄首修行的路数一致不可。 不过这路数应该说也不是什么玄府正传,或许就是玄首自己的东西。 他之前和玄首有过接触,以这位的性子,若不是这位的亲近弟子,就算能修炼,恐怕也别指望这位会把这门章法传给下来。 所以最理想的做法,还是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建立起沟通。 不过神尉军现在若真是在找血阳古国的异神长眠之地,那么他就一定要设法阻拦了。 当初的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既然能够参与突袭血阳古国祖先之地,想必实力也是极强,当也是六十年前都护府最顶端的战力之一了,要是被神尉军得到了此人那件神袍,那当真没人能抵挡他们了。 想到这里,他道:“项师兄,你们是说的我都已是明白了,这件事我也是责无旁贷,当会全力以赴。” 项淳听他同意,也是高兴,毕竟张御在得授玄玉后,玄府除了玄首之外,没人能再下命令予他了,因为他们彼此地位都是一样的。 而玄首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关,这件事要是耽误下去,恐怕就会让神尉军抢先一步得手了。 他道:“张师弟,你稍等片刻。”他走到间室内,过了一会儿,手中托着一个密蜡封存的竹筒走了出来,并将东西递给了他,道:“张师弟,这就是我玄府收藏的那份密卷,自六十年前取回后还从来没打开过,还请你一观。” 张御接了过来,去掉了封蜡,从竹筒里面倒了出来一张羊皮卷,他走前两步,正待将这羊皮铺在案上,忽然动作一顿,凝视了片刻。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问题么?” 张御没有回答,他沉思一下,目光往案几看去,便见那里一盏油灯飘来,悬于头顶上方,而后他把羊皮卷送至下方一照。 项淳和王恭都是注意到,就在羊皮卷的下方,从案几到地面之上,有一排排文字符号被映照出来,不过那痕迹微弱黯淡,呈现出烟雾一般的灰黑色,若不是他们都是玄修,此刻又在留意着他的动作,还未必能够看清楚。 项淳惊疑道:“张师弟,这些是……” 张御道:“这些就是羊皮中的书写内容所在,展开此卷虽也能看到,但是彼此之间排序却未必如眼前这般一目了然。” “原来如此!” 项淳恍然,他见张御一上来就能找到这其中的窍诀所在,不禁大为叹服,道:“张师弟果然学识渊博,这件事交给你果然是找对了人!” 王恭道:“张师弟,你能看懂上面的文字么?” 张御将密卷中的文字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下来,道:“这是一种秘文暗语,里面还有许多没有用的语言,需要慢慢剔除对照,我能够读懂,但恐怕要费些时候了。” 只是这个时候,他却是感觉自己好像在哪里见到过类似的东西。 心下一转念,立时忆起,尚学令在士议学询之时向他提问的东西,就与此十分接近。 这一瞬间,他不禁联想到了很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我们知道这事需要慢慢来,但是我们恐怕没有太多时间耽搁,神尉军的军候如今想要长久在外行动,需得都护府的批文,我们现在已是在设法迟滞他们,这或许能延阻他们十天半月,但若时间再长,我们也就无能为力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了,我会争取快些译读出来,不过若想再快一些的话,或许需要再找一个人。” 项淳问道:“什么人?” 张御道:“詹治同,他在古代语言上拥有长才,非常人可比,若是有他相助,解读这符文秘字的速度当是可以更为顺利。” 王恭立刻言道:“师兄,我们可以把这个人接到玄府来。” 项淳考虑了一下,道:“可以,这个詹治同过去虽有小瑕,可此前揭露天平之神,看得出也是心向正义的,”他顿了下,“尽量说服他吧,能不用强就别用强,他不是还有一个瘫在床的老父么?可以一起接来府中。” 王恭道:“师兄,我明白了。” 项淳看向张御,道:“张师弟,你还有什么需要么?如今可以一并提出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要是去到安山以东,那就要做好万全准备了,那里到处充斥着土著神明和土著部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现在玄府能够对他放开的章印都已是给他观看了,至于剩下的一些秘传,他恐怕需玄首准许了,想看也看不到,不过倒是可以借助玄府的药材,多炼一批丹丸出来,以备不时之需。 故他言道:“我需一些丹丸和药材。” 项淳立刻回应道:“这是小事,我稍候给张师弟批一张签书,府内药库中的药材和丹药你可以随意支用。” 张御道:“还有一事,因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不少古书文档做参照,恐怕我要时不时去往宣文堂查证,故不便留在玄府之内,还是在我自家居处内较好。” 项淳同意道:“只要张师弟不把密卷带去学宫之外,那便无有问题。” 张御道:“密卷就留在玄府内便好,我方才观览之间,已是把所有内容都记下了,有无此物都无妨碍。” 王恭道:“实则我以为,张师弟在居处其实更好,最好如往常一般,隔几天来玄府露个面,这般便不会引起神尉军那边的注意。” 项淳想了想,道:“那便如此。”他抬起手来,对着张御一拱手,郑重道:“此事,就拜托张师弟了。” 张御自玄府出来后,直接回到了居所中,稍作洗漱,就来到书房之内,提笔蘸墨,把密卷之上记载的内容按照记忆重新誊写于纸上。 看有片刻,见无有错漏后,就将之收了起来,随后换了一身衣袍,去往宣文堂中,在此他用了一天时间查阅文档,到了夜晚,方才回来修行打坐。 次日一早,他在天台之上译读密卷时,李青禾过来道:“先生,詹郎君来了。” 张御放下笔,道:“请他上来。” 过了片刻,詹少郎走了上来,站定之后,对他拱手一揖,道:“张士君有礼。” 张御起身还有一礼,随后他伸手一请,道:“詹少郎,请坐。” 詹治同再次称谢,就在一张早已备好的案几后坐了下来。 张御待李青禾把茶水奉上,这才道:“想必玄府已经把请少郎来此的情由与少郎你说过了。” 詹治同谨慎回言道:“听说是相助张士君翻译一份密卷。” 张御微微点头,他坐着未动,漆案上的那一份由他誊写的秘文忽然飘了起来,落至詹治同的案几之上,他道:“詹少郎可以一观。” 詹治同没有伸手去拿,坐在那里仔细看了很长一会儿,方才抬头道:“这是秘文,从语句上看,似是某在描述一处隐秘之地。” 张御道:“不错,詹少郎以为译读这些秘文需要多久?” 詹治同认真想了想,道:“若是我一个人译读,恐要三至四个月,而有张士君在此,一至两月内想必当能完成。” 张御看着他道:“没有那么多时间,我们最多只有十天。” 詹少郎神情微凛,他默默算了一下,认真回应道:“那需得不眠不休才可以。” 张御自袖中拿出一瓶丹药,摆在案上,道:“这是玄府的固元丹,常人服下之后,每日半个夏时睡眠便就足够了。” 詹少郎再是一想,郑重道:“可以一试!” 在两人在这里译读秘文之时,通向安山之东的一条小径之上,二十余名神尉军士卒正在两名队率的带领之下往内陆方向行进。 这时队率林楚忽然飘悬上空,看着远处安山起伏的山脊,又往某处看了一会儿,就降落下来,不过却不曾落地,而是悬空半尺。 他道:“从地图上看,前面不远处本来应该有一个小部落,不过我看木屋里面空荡荡一片,应该早就没人了,看来我们不能指望这张地图了。” 另一名队率是个身材高挑,身着一身覆面铁甲的壮实女子,她将手中的斧子插回了背后,道:“没人最好,省的我们再动手。” 林楚玩味笑道:“莫队率,一路打过去可不是什么好主意,安山内腹的土著蛮子可是像蚂蚁一样多,杀了一批,又会多出一批,上面给我们的任务可是要找寻一条可以顺利通行的道路来,而不是让我们来干仗的。” 莫队率懒洋洋道:“林队率,我只会战斗,动脑的事就由你来好了,不必跟我细说,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林楚呵了一声,道:“莫队率可别这么说,这次探路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怎么可以我一个人做主呢,这样吧,莫队率带人到蛮人部落的驻地中等候,我先去前面探路,若是寻到合适的路线,再回来告知你们,你觉得如何?” 莫队率无所谓道:“你觉得行就行。” “那就如此!” 林楚身形往上一拔,到了半空之中,随后就在这队神尉军士卒的羡慕目光中往山林深处投去。 …… …… 第一百六十三章 侵心 转眼八天过去,全部译读出来的秘文已是摆在了案上,这比预想的中还要早上两天。 张御把译文反复看过几遍,确认其中并无错漏和偏解,这才收回目光。 只是还有一个问题,当初需三份密卷才能找出那个地方,现在他手中只有一份密卷,尽管现在浊潮已是在逐渐消退,可也不见得凭着一份密卷就一定能找到那里了。 而没有其他密卷做为比照的话,那还需在去往途中时,根据密卷主人的对周围景物的描述再慢慢搜寻线索,这效率不仅低,还容易出现更多错处。 不过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 这些天来通过译读这些秘文,他愈发确定,尚学令肯定是看到过类似密卷的,说不定就是神尉军从文修院中得来的那一份。 他也是在考虑,若能从这位手里得来其所知的一部分,那自己或便可有一个参照了。 只是尚学令要是真为神尉军出过力,那么此刻身边说不定还有神尉军的眼线或者护卫,所以具体怎么做,还需要和项淳再商议一下。 思虑过后,他抬头看向詹治同,道:“詹少郎,今番译读已是完成,玄府当是会给你一定谢酬的。” 詹治同想了想,拿起桌案上那瓶丹丸,道:“我不需其他东西,不知道张士君可还有这种固元丹丸?” 他觉得这固元的丹药非常有用,十天下来,每天只是睡半个夏时,却仍是精神奕奕,没觉怎么疲劳,而且译读的时候,长久不动,也不曾有以往读书久了血脉僵塞之感。 若是一直有这丹丸用,那么这一生能用于学习读书的时间岂不是也能延长近一倍了? 张御道:“谢酬还是要给的,至于这丹丸,我可以赠你几瓶,但少郎并非修行中人,难以化炼其中的药性,偶尔用一些可以,绝不可引为依赖,每次服用过后,最好隔一段时日再用,不然易损伤脑颅。” 詹治同一拱手道:“多谢张士君告知。”这时他站了起来,整了整衣衫,再揖礼道:“张士君,我家中还有老父要照顾,若无什么事,我便先回去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青禾,代我送一下詹少郎。” 李青禾应了一声,就将詹治同送了下去。 张御往那份译读出来的密卷上再看一眼之后,这张纸就于瞬息间化作了一蓬飞灰,飞飞扬扬,落入了旁边的的燃盆之中。 他将桌案上的东西稍作收拾,就拿过这几日的报纸翻看了一下,见并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就放了回去,从天台回到屋内洗漱了一下,再换上了一件道袍,就往玄府而来。 一路行至玄府,他直接来到事务堂中找到了项淳,待见礼之后,便告知其人道:“这几日御和詹少郎合作,已是将那密卷译读了出来。” 项淳惊喜道:“这么快?张师弟,这么说来你已是可以找到那处地界了?” 张御摇头道:“只是将这份密卷上所指引的地点找出来罢了,而且因为密卷只有这一份,所以也很难说那里就是我们所要找的地方。” 项淳沉声道:“这几日窦师弟和王师弟他们也已经赶到了北方,要是神尉军有军候进入安山深处,诸位师弟也会设法跟上去的。若是我们无法找到地界,那么我们就绝不能让得到这些东西神尉军回到都护府。” 他之前一直希望慢慢拖延局势,争取玄府靠实力占据上风,现在看来,这样的想法注定是难以实现了。 前几天他收到内线的消息,神尉军的举动越来越像是在找寻什么,这也是逼得他退无可退了,要是真让神尉军找打了那件神袍,那么玄府唯一的选择,就是不让这批人回来! 他心情十分沉重,因为这样做无疑是非常危险的,一个不好,玄府或就会和神尉军在那里发生全面冲突,这样所引发的后果着实很难预料,也不是他所希望看到的,可他又不得不如此做。 张御仔细考虑一下。道:“师兄可曾考虑都护府那边么?” 项淳叹道:“我也曾想过,但是都护府应该也能猜到神尉军想做什么,可在没有真正确认神尉军做成此事之前,他们是不会有所动作的,这里我们只能指望自己。” 张御也是认同此言,连玄府都有消息了,都护府那里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发觉。 而之前都护府却没有限制神尉军的调动动作,这分明就是想让玄府先顶上去,然后自己再视情况而动。 这其实算可以说是一个阳谋,但是都护府玩平衡这一套却是有些走火入魔了,也不看现在是什么时候,玄府若是得势,都护府尚能保全,神尉军得势,那就没都护府什么事了。 他想了想,抬头道:“项师兄,这几日我仔细考虑了一下,其实我们未必没有机会抢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有一个人那里或许可以有我们要想的东西。” 项淳一怔,随即问道:“张师弟,不知你说的是谁人?” 张御道:“临治学宫的尚学令。” 他下来便将自己所推断的与项淳说了一下,又道:“尚学令这个人在古文字上虽有建树,可在学询之上的译书却是呆板僵化,我料他在译读秘文时必然要参考大量的文档,从不同的书中找出不同句式,然而再结合原文去对照其中的语意,这样就需要大量笔稿。” 项淳道:“张师弟的意思是说,我们或可从这些文稿中找到线索?” 张御道:“是的。” 项淳思忖了一下,道:“需我派遣弟子前往探查么?” 张御否道:“我怀疑他身边许有神尉军看顾,派遣弟子前往不易成功不说,且文稿会藏在哪里,哪些又是重要的,仓促之中未必可以查的出来。” 项淳看了看他,道:“张师弟可是有什么主意么?” 张御道:“神尉军的风格一向粗暴蛮横,而且尚学令毕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就算会保护他,肯定也不会有多上心,至多只是维护其的人身安全,所以这就有空子可钻了。我们可以这样……” 他嘴唇微动,全无声息的说了几句话。项淳想了想,抚须道:“倒是可以试一试,只是修行这个章印的弟子并不多。” 张御道:“我推荐一个人,他能做到此事。” 玄府某处书阁之内,白擎青正在翻看着诸多前人留下的笔记,许多和他一样的玄修也在这里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时不时还会交流一下。 这时一名役从走了进来,他试着找了一下,便来到白擎青身边,揖礼道:“白师弟,主事有事寻你。” 白擎青一听,赶忙放下的手中的东西,整理了一下衣冠,疾步往事务堂来。 不多时他来到堂外,在外得了通报后,就被唤了进去,待见到项淳,他上前正容一揖,道:“项师兄,你唤我? 项淳神情和蔼,道:“白师弟,你近来修行如何啊?” 白擎青感激道:“多谢师兄关心,近来修行还算顺利。” 项淳道:“我近来观你道册,见你成功观读了‘侵心之印’?” 白擎青精神一振,道:“是!” 侵心之印可以将自己心神侵入到他人躯壳之中,并在一定时间内操纵其人所为,只是因为这通常只能作用在凡人身上,所以很少有人观读。 可他却是敏锐发现,这个章印并不简单,尤其他对这样长于感知的玄修来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派上用场,起到关键作用。 现在看来,他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 项淳颌首道:“白师弟,既然如此,府中有一件重要之事看来要借重于你的手段了。” 白擎青神情一肃,拱手道:“师兄请讲,擎青定然不负所托。” 项淳点了点,他自案上拿出一封书信,递过来道:“如何做,上面都已写明,你看着做便好,不过需记着,这件事对玄府很重要,你万不能泄露给第三人知晓。” 白擎青看他严肃表情,心中一凛,郑重接过,随手拿着书信一拱手,道:“擎青记下了。” 他回到居处后,把门窗都是合上,这才把信封拆开,仔细看过了内容后,他就把书信烧了。 随后站起身来,来回走了几步,似在盘算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抬头看了一下水钟上的时辰,再是想了想,回里屋换了一身便服,就往走去了。 出了玄府后,他乘上马车,直往银署而来。 等到了地头之后,他踏着台阶来至银署之中,而后上前要求查验家中药铺在这里存寄货物的账目,不多时,银署役从捧了一册账目本来至面前。 他寻了一个单间,在里慢慢翻看着,不过他的眼神时不时扫一下刻漏,似在等着什么。 待到差不多隅中的时候,他令役从收起账目本,从单间里慢慢走了出来。 而出来没有多久,他就见下方布拍市会的广场上,有一个五十多岁,身躯肥胖,衣着艳丽的中年女子在一众护卫的前呼后拥下走了过来。 在看见那个女子的时候,他一阵愕然,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装作若无其事走了上去,就在与这一行人擦身而过的时候,他忽然回头望了一眼。 中年女子这时也是留意到这个俊朗的年轻人,不由自主看过来,可就在与其目光接触的一瞬间,好像看到了一束光,只觉眼前微一恍惚,脚步有些不稳,身旁的女侍急忙把她扶住,道:“夫人?” 走在前面的护卫首领也停下来,他警惕的看了下四周,随后道:“尚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对么?” 尚夫人此时的面色有些古怪,她干咳一声,揉了揉自己的前额,道:“怎么有些发晕,算了,今天不去看布拍了,先回去吧。” …… …… 第一百六十四章 心观 尚夫人说完话后,就在一群人簇拥之下回到了来时的马车上,在车厢中坐好后,她忽然往后一仰,就靠在软垫之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的时候,发现天已经暗下来了,可她对白天的事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她是个心大的人,很快把这事抛在脑后了。 因为差不多一天没吃东西了,就叫了上来一大桌菜,在女侍服侍下大快朵颐起来。 尚学令听闻她醒来,也是赶忙从书房里出来,过来嘘寒问暖。 他是一个英俊潇洒之人,也不过三十出头,形容举止极有风度,站在那里时,和尚夫人怎么看都不像夫妻,可若是知道尚夫人父亲是瑞光城的巨富,眼前这华丽的庄园,豪奢的生活,也是尚学令在娶到尚夫人后才拥有的,这一切就很好理解了。 尚夫人一边吃一边鼓着腮帮子含糊问道:“夫君吃了么?” 尚学令迟疑了一下,不敢说自己已经吃过了,道:“还没,还没。” “没吃过就一起吃啊。” 尚学令无奈坐下,在尚夫人不停劝食之下,两个人把一桌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尚夫人吃完之后,舒畅的打了个饱嗝,拿女侍端来的漱口水漱了下口,正拿手帕擦拭的时候,忽见尚学令脸色有些发白,问道:“夫君,你怎么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也不舒服?” 尚学令一手捧着肚子,一手支撑着自己,斜靠在椅子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我没事。” 尚夫人忽然打了个哈欠,奇怪道:“今天怎么这么困,夫君你去忙吧,累了就多吃点,吃了就不累了,我消下食就去睡觉了。” “好好,夫人请自便。” 尚学令在她走后,捂着肚子,苦着脸慢慢站了起来,缓缓挪动着,他生怕步子稍微大一些,就把塞到嗓子眼的食物给吐出来。 尚夫人在后院走了几圈,溜了下狗,却是觉得越来越困,回去洗了个澡,就在女侍服侍下去睡觉了,睡到半夜的时候,她忽然睁开了眼睛,从床上灵敏的爬了起来。 她嫌弃的看了下自己臃肿的身躯,想了想,拿了件宽大外衣随意披上,就从里屋走了出来,看了一下宅院的格局,大致认了下方向,就沿着内廊往书房方向走来。 书房外站着两名靠在墙上打着盹的役从,只是脸上却有一股骄悍之气,一点也不像是处下之人,他们听到脚步声,忽然抬起头,眼中精光四溢,不过待看到是尚夫人后,对视一眼,又都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来理会。 尚夫人也没有说话,直接走进了书房,自里把门合上。 书房分里外两间,外面摆着密密麻麻的书籍和书卷,还有一个大台,上面铺满了纸稿还有尺规等工具,隐约可见是在画着什么建筑,这是因为尚学令的专学虽然古代博物,可他对营造学也十分感兴趣。 尚夫人不去看这些,直接走到了里间,见尚学令此刻就睡在这里的床榻上,她走上前去,用粗大的指头在其颈脖和脑袋的几个部位点按了几下,后者的鼾声很快大了起来。 尚夫人看了下周围,开始在里面翻找里面的东西,只是翻了许久,都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东西,这里也没有暗室,更没有什么锁上的箱子之类的东西。 她想了想,回头看了一下尚学令,观察了一下,伸手出去一掀,轻松把其人掀到了角落里,然后她把垫褥一翻,就见下方平平整整的压着一排文册袋。 她眼前一亮,将文册袋抽了出来,辨识了一下上面并无什么防范的印记,这才把里面的纸稿慢慢抽出来。 纸稿上面是一排排的古代字符,她无法看明白,也不知道哪些是自己需要的,不过没有关系,她只要全部记下来就好了。 待把所有文册袋里的纸稿看过,她把所有东西原封不动还回去,正要就此出去,可已经走到门边,伸手要拉门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站了一会儿,又走了回来。 她在书房内转了两圈,最后眼睛留意到了尚学令床头边的一根拉绳上,她犹豫了一下,走上前去,轻轻一拉,就听得喀喀一声响,顶层上方就有一盏玄鸟琉璃大灯降了下来,一直落到书房中间,来到了一人高的位置上。 她几步上去,观察了一下,看到某个部位灰尘较少,上去摸索了一下,听得细微轻响,却是自上探出一个方格,里面端端正正摆着三份文卷,还有一只一看就是少女用的精美头饰。 她拿出其中一份文卷打开一看,却是一份位于城东南某处的地契和宅契,直接略过;第二份却是银署的金元票约,数额极大,也是略过。 到了第三份打开后,上面却是密密麻麻的古代文字,她不由露出一副不出所料且兴奋的表情,过了一会儿,又端正神色,把这些都仔细记下来。 待看完之后,她把东西放回去,拉动绳索,让琉璃灯复归原位,这才从书房出来,那两个守门的役从自始自终也没有来理会过她。 她回到了自己屋内,在床上躺了下来,不一会儿,就又呼呼大睡起来。 距离尚宅不远的一条巷道中,白擎青睁开眼睛,擦了擦头上的虚汗,说实话,那种凡人臃肿的体躯,还有那略感刺鼻的香水味,他着实有些不适应,好在一切顺利。 同时他还有些得意,要不是他精研观望玄学,总感觉那书房之内有什么东西的布置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像是后来强行添加上去的,还真难发现藏在琉璃灯上那份东西。 他敲了敲车厢壁,唤醒正在打盹的车夫,道:“回去。” 马车从巷道出来,往城中回返,最后在安庐居落下脚,他出来之后,通过这里的通道进入内城台地,从这里回至学宫,最后又转回玄府。 到了自己的居处内,他关上门,把所有看到的东西一字不差的写了下来,用手指弹了弹,脸上满是振奋之色。 虽然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但能感觉这些东西对玄府来说非常重要,所以他没有耽搁半分,待墨迹一干,立刻就去往事务堂,并将东西交了上去。 项淳见他这么快就把东西带回来,也是欣喜不已,着实夸奖了他一番,并言凭此功当授他一门秘传章法。 白擎青也是惊喜万分,本来以他的功劳还不足以得授这等秘法,他以张御立下的功劳来对照,自忖剿灭地下部落那样功劳至少还要有三四个才有可能够到,没想到这次居然直接获得了传授。 其实这里面既有他自身立功的原因,也有那所谓“秀林之策”被抛弃的缘故,所以玄府是当真把他英锐来培养了,而不是像以前一样只是一个捧在外面的吸引注意力的幌子了。 项淳在又勉励白擎青了一番后,便让其下去了,随后立刻吩咐道:“快去把张师弟请来。” 张御自昨日后,便一直在偏殿内等候消息,听闻项淳相请,知道事情当已经有结果了。他立刻动身,来至事务堂内,行礼过后,项淳便指着案上图文,道:“张师弟,你快来看下这些文字,是否是你要的密卷内容?” 张御拿起一张纸,发现上面有不少删改痕迹,立刻意识到这是由于白擎青并不懂古代文字,只是一板一眼抄录下来的,所以连不少尚学令涂抹的地方也是一样抄录其上,不过这样更好,说明其人完整的化原了当时的文稿。 他接连看了几张纸下来,便确定了这就是密卷上的内容,虽有许多地方的描述不同,但是里面对某处地界的赞美却是高度相似,基本可以确认是说的是同一处地方。 在这里面,他还发现了在学询之上尚学令向他提及的几个疑问。 待翻到最后一张纸后,他看到了一份写的十分端正详细的秘文,看去就是密卷的全部内容,目光不由微顿。 他心下一转念,如果猜得没错的话,尚学令译读的时候,当没有能一次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得到的,所以纸稿上的译文很破碎,眼前这一份,应该是其人自己后来整理起来的。 项淳这时着紧问道:“张师弟,如何?” 张御放下纸张,道:“与我先前猜得一般,这的确是指向那处地界的密卷内容,嗯,白师弟做得不错。” 项淳不觉神情一松,他想了想,问道:“那张师弟,这回你有把握凭此在神尉军之前找到那处地界么?”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只是多了一份可能性,不过白师弟找回的这份密卷如果就是文修院遗失的那份,而神尉军又未从别的地方得到另外半张的话,那么我们最后能得出的位置当不会与他们偏差太多,能不能先找到,还要看具体会遇到什么情况。” 项淳想了想,也是认同此见。 安山腹地毕竟不是都护府的疆域,充斥着土著蛮人、灵性生物、古代遗迹乃至于异神,实在有太多的变数了,一旦到了里面,谁都说不好会撞上什么。 张御这时又翻了翻那些纸稿,抬头道:“尚学令学识不错,但是文字译读方面还有一些欠缺,有些地方与正意略有偏差,这些纸我需带回去再检验一番,大约两天便就足够了。” …… …… 第一百六十五章 隘口 洪河隘口,平山自安山山脉的西侧分出一条山脊,由东向西延伸出来,而在到达大平原再向南方折去的位置上,缺裂出一个平整的像被马蹄踩出的缺口。 奔腾的洪河之水这个缺口处流淌出来,并一路汇入西边那滚滚流淌的旦河之中。 六十年前,那些从长眠之中复活过来的血阳古国的战士及异神,就试图从这里杀入东庭都护府的疆域之内。 自那一战后,东廷都护府在这里修筑起了大量的石砌堡垒群,并从隘口附近一直延续到后方的旦河两岸,有六万正军常年在这里驻守。 六十年下来,在隘口后方已经形成了一个军事城镇,沿途还修建有多个码头和堡垒,方便后方的补给和货物能随时运送到隘口前线。 就算瘟疫之神肆虐那几年,通向隘口的河道依旧保持着通畅。 窦昌站在弧顶堡垒的上方,看着北边荒地上的那一片营帐,那里是神尉军的驻地,到来北方的神尉军军候,现有两个人就在那里。 他的任务是盯住神尉军的下军候齐巅。 这一位战力非常之出众,仅次于上军候朱阙,玄府如今到来的人手中,除他之外,任何人单独对上这位都没有丝毫胜算。 忽然,他听到隆隆的皮鼓之声从隘口对面传来,而后一群惊鸟飞了出来,他扭头看去,但是尽头处除了繁茂的草木什么都看不见。 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他边上,道“师兄,对面的动静可是越来越大了。” 窦昌道“这是在向我们示威,一直都有,不用理会。” 齐武道“可是师兄,我方才打听了一下,说是之前隘口处有一些涂着血色油彩的土著出现,看模样是血阳古国的疯神布奇纳克的信徒。” 窦昌神情一凛,半转身道“确定么?” 齐武点了点头,道“是都尉军内部的消息,应该没错。” 窦昌皱了下眉,捏了捏拳头,道“又是一个麻烦。” 疯神布奇纳克是血阳古国当年被再度覆亡后,仅存下来的三个异神之一。它的实力十分强大,而且不讲道理,做事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曾先后几次带着大量信徒和部落进犯都护府。 而且最麻烦的是,这个异神的实力忽高忽低,十分难以预测,有一次甚至靠着上军候朱阙亲自出手才将之击退。 而其信徒现在出现在这里,那意味着这个异神又那里折腾了。 城镇之外,齐巅坐在一根宽大树桩之上,正啃着一只硕大的鹿腿。 他表面看起来只有二十余岁,气质健朗,牙齿整齐洁白,而他的头发非常硬,看去未经过什么梳理,如同一茬茬的草丛,可上面一丝污迹都没有,反而漆黑乌亮,有着奇异的光泽。 作为一个以强攻硬打而闻名神尉军军候,他的身躯看起来一点也不粗壮,反而颀长灵活,身上的肌肉线条长而优美,看着如豹子一般矫健。 就在他专注对付手中食物的时候,远处走过来一个外表十六七岁,神情温和的少年人,他走了过来,露出一个十分阳光的笑容,打招呼道“齐大哥,你在这里啊。” 齐巅移目看了他一眼,对他一点头,想了想,拿起鹿腿晃了晃,道“要不要来点?” 少年人露出惊喜之色,走上来几步,不好意思道“真的?那我就不客气啦,正好我还没吃饭。” 齐巅表情不由微微一滞,动作也是顿住了。 少年人在走上来几步之后,忽然脚步一缓,冲他眨了下眼,道“齐大哥,你自己一个人吃吧,我突然又觉得又不饿了。” 齐巅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似乎怕他改主意,三口两口就将鹿腿吞掉,连骨头都一起嚼碎咽下,随后拿过来一只酒囊,咕咕灌了两口。 少年人看了看他,道“齐大哥是不是觉得有点无聊了?” 齐巅手臂一横,抹了下嘴,坦承道“是有些无聊,找不到好的对手,我感觉浑身不舒服。” 少年人不解道“玄府的人就在旁边,齐大哥为什么不找他们切磋一下呢?” 齐巅直接否定道“我对玄府的那些人没兴趣,除了一个窦昌还算过得去,其余不值得我去关注。” 少年人奇道“那窦昌岂不是一个合适的对手么?” 齐巅摇头道“我们之间是不可能生死相战的,与其找他,还不如找对面那些异神。” 少年人露出笑容,道“异神的话,那齐大哥恐怕很快就有活动筋骨的机会了。” 齐巅紧了紧手中的金属护腕,道“是啊,我很期待。”他自树桩上站了起来,这时可以看见,他比少年人整整高出两个头。 在原地舒展了一下身躯后,他就转身往城中走去,背对着少年人挥了挥手,道“回去了。” 少年人目送他离去。 这时一个神尉军队率走到他身边,对他一拱手,道“庞军候,赫军候正在从北面返回,大概明天早上便可回到营地了。” 少年人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道“哎,他总算回来了,不远处是玄府的人,身边是提不起劲的大哥,对面是疯神,重担全在我一个人身上,实在快把我压垮了啊。” 队率看了看精神奕奕的模样,忍住了说话的。 少年人看着远处,道“你说林队率现在到哪里了?” 队率想了想,道“应该是深入到安山腹地了吧。” 少年人唔了一声,道“这次我们三人在这里大张旗鼓,才算是把那些土著和异神的注意力吸引到隘口这边来了,希望他们能抓住这机会。” 张御在回到学宫居处后,用了一天时间把密卷重新查验了一遍,大致纠正了尚学令的几处错误,只是剩下还有几处细节需要再斟酌一二。 在查验之中,他通过纸稿和墨色之间的比较,可以分辨出来,这位译读的密卷,大致分作两个阶段。 第一个阶段是逐段逐段译读,内容比较破碎,而到了后一阶段,内容却就比较连贯了。 这无疑说明,尚学令一开始并没有能看到完整的密卷,而是分批译读的。 而且他认为这密卷应该不止尚学令一个人在翻译,因为他看得出来,这里面有一些不属于尚学令自身译读风格的内容在里面。 他想了想,从中摘抄了几段,塞入一只信封中,把李青禾叫来,道“你把这个送到詹少郎处,让他分辨一下,是否能辨认出来是哪位翻译的。” 他与其他学宫的古代博物学者接触不多,相反詹少郎是詹公之子,又是裘学令的学生,和这些人反而打过不少交道。 李青禾接了过来,道“先生,青禾这就去。” 张御吩咐过后,就继续查看余下还没有完成的部分。 大约一个夏时之后,李青禾转了回来,递上一封书信,道“先生,詹少郎有回书了。” 张御拿了过来,打开一看,见詹少郎在里面非常肯定的说,他抄写的那几段译文,应该是其人曾经的老师裘学令的手笔。 信中还说到,他之前是裘学令学生的时候,一直跟随其人身边,那时大部分的文书都是由他来处理的,所以他敢确信,至少两人师徒关系未曾破裂之前,裘学令是不曾接触过类似的东西的。 张御看完之后,若有所思。 这时他想到了一个问题,神尉军的译文看来都是这几个月内翻译的,可距离文修院失火到现在已是过去整整四年了,如果燕叙伦拿了那份密卷,为什么等到今天才开始译读呢? 他推断,问题恐怕出在密卷只有半份之上,所以其人一直没有什么动作,或者说,动作没法进行下去。 而从尚学令手中得来的密卷看,虽然排序有些问题,但是内容无疑很完整,没有任何的割裂感。 这说明,很可能燕叙伦是在近期才得到了那另一半密卷,这才开始寻人译读。 若是这样的话,不管另一半密卷是燕叙伦是从哪里得来的,现在双方掌握的内容差不多应该是对等的。 他猜测,这个时候神尉军极可能已经暗中派出人手出发找寻那处地界了,但如果不是军候这个层次的人,那么就不必太过担心。因为安山内陆充斥着各种危险,实力不是达到一定层次,不可能应付得了的。 所以项淳的策略也是不错,只需要看住几个军候,那个基本就不会有什么事。 当然,前提是能够看的住。 而这个时候,他不必去被对方的节奏所左右,只管一步步做好自己的事便好,尤其是这一回因为需要深入内陆,他觉得在正式动身之前,还有必要再提升一下自己。 …… …… 。 第一百六十六章 玉芝 又用了一天时间,张御才把密卷上的细节审理清楚,并再次纠正了上面的一些错漏。 他发现无论是裘学令还是尚学令,出问题的地方大多集中在灵性表述那里。 这是因为这两个人对这方面没有任何体会,也就难以拨开那些难以触及迷雾,接触到最为真实的部分。 尤其密卷最初的撰写者还将自己的灵性情感写了下来,所以显得混乱而又癫狂,不懂这里面窍诀的人就难以深入明白其中所想表达的东西。 将纸稿再看过一遍后,他就将之放下,随后把案几上摆放着一封帖子拿起来。 这是银署发来的邀贴,月末有一场布拍市会,这次因为出现不少古物和奇特器物,故是想邀他出面定鉴,过后自有一笔丰厚谢酬。 他想了想,这应该是在士议之上传出他就是陶生后所造成的影响。 其实他最初用陶生署名写那些文章,就是为了宣扬自己的鉴别古物的名声,因为古物当中最有可能蕴藏有源能,若是寻他鉴定,那也就不必自己再去费力一一搜集了。 只是后来他见好的文章可以开启民智,还能顺便与一些意见不同的笔友交流一下观点,渐渐也就乐在其中了,倒是差点忘了初衷。 现在既有邀贴到来,那自然是要去的。 他当即便写了一封回贴,让李青禾代为送去,再把案上东西收拾一下,就从书房中步出,洗漱了一下,来到了静室之内坐定。 他之前每与人斗战过一场,便就会努力找出一些自己的不足,进而再加以弥补。 而他闲下来时,也会思考自己身上可能存在的短板,并设法将之消弭,似之前加强祭炼那双朱色手套,就是为了使自己的攻击方式不太过于单一。 上回与伊塔神一战,因为对方的速度优势,他加强了自身心光才将之斩杀。不过那是在独特的环境之下,若是再遇到相类似敌人,可未必能有这种机会了,故是最好在出发之前就尽可能的提升实力、 之前他走的是壮大六正印的道路,现在也不准备半道偏移,因为这里同时还需要加强心光,而自正印上衍生出来的章印一旦与灵性结合,才能发挥其因有的神异作用。 心光越强,神异化程度就越高,这也就是旧修所言的“神通”。 而六正印越强,附着其上的章印威能就越大,根基也就越牢固。 在他方才进入灵明道章的时候,由于物性和灵性都还相对浅弱,所以还感受不到太大的变化。 现在随着实力日益不断的提升,特别是随着浑章心光的补齐,他也是开始渐渐察觉到里面的诸多玄妙了。 他思索片刻,就把“动静之印”运使出来,周围本来针落可闻的世界立刻变得嘈杂起来,耳朵多出了许多以往听不到的声音。 不过这只是单纯的物性,也就是他以身体为根基所运使出来的能为,但若是再加上此刻所具备的心光的话…… 他心意一起,将一部分心光附着在此印之上,霎时间,耳边的纷乱和喧闹一下猛烈起来,并像是海啸一样向他汹涌而来。 他面色不变,又将一部分心光分出,附着归属于意印的“敏思之印”上,刹那间,那原本混乱的声音一下变得有序起来。 此刻可以听到李青禾正在打扫后院,而泥土之中,各种虫豸蠕动、爬行、振翅的声音的也是一样映入耳中。 顶层天台上,妙丹君正和一个弹性十足的软脂玩偶较劲,这时它好像发现了什么,停了下来,竖起的尾巴微微晃动,转向静室的方向,喵的叫了一声。 再往远处去,两个路过花道的师教对话声清晰可闻,他们正在气愤的谈论着今天报纸上的一篇文章。 随着他思维扩展,像是一团麻线被逐渐理顺,更多的声音别他“听”了出来,而且距离也是越来越远,他听到了奎文堂中迟学监在落笔书写,笔尖与纸张挲挲接触时沉而用力,时顿时续,显然他的心情不太好。 他能听到文宣堂中人来人往,各种翻动纸张的声音,而以往他看过的书,别人翻看到的是哪一页,他也能凭声音“听”出来。 只是所有能分辨出来的声音,都是他自己见过,看过,听过,或是理解的物事,但是还有很多奇怪而遥远的声音没有办法辨认那是什么。 并且总有一种混乱无比声音在干扰他,非但让他产生了某种虚幻不真的感觉,连心光之力也在成倍消耗着,随着时间的推移,这样的情况也在越来越加剧。 他意识到,这或许就是浊潮的“声音”。 心念一转,他将章印停下运转,心光也是收了回来。 于是一切又恢复了常态。 他在静坐片刻后,又逐一尝试了其他章印如今附着心光后的变化,而每一个章印在神异化之后都是现出了各种“神通”,而“神通”的大小,也即是神异化的程度,则视附着心光的大小程度而定。 不过这些力量固然很强,但却是零散破碎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缺乏一个可以将之统合起来运使的章印,这或许就是通向第三章书的道路。 只是现在在玄府这里找不到具体方向,那么他只能进一步加强心光和六正之印了,至少这些“神通”威能一大,他的战斗力无疑也会随之而提高。 心思一定,他便于心下一唤,将玄章和浑章都是唤了出来,而后将自身所具备的大半神元分别往正印和心印之中填入进去。 一夜很快过去。 到了第二日,他从静室之内出来,洗漱一下,换了一身便服出了学宫,乘马车下了内城台地,往西城而来。 车马一路行驶,最后在银署门前停下。 银署从事汪守礼在得知他到来,亲自从里面迎了出来,并将他迎到内厅之中。 内厅中有一名中年男子和一名老者在此,两人显然是知晓张御要来的,此刻见他入内,忙都是站了起来,揖礼道:“张士君有礼了。” 张御也是抬手还有一礼,道:“不知两位如何称呼?” 汪从事忙是介绍道:“张士君,这两位一位是乔师教,一位是明老,都是定鉴古代器物的行家。” 两人却是把姿态放得很低,连称在张御面前不敢称行家。 张御与他们攀谈了几句,这才了解到,这两个人都是宁光学宫的师教,不过他们和那些颠覆派却没什么关系,平时也不掺和这等事。 这两人专学乃是古代器物学,最早这个专学其实是包含在古代博物学内的,不过宁光学宫建立后,虽然处处仿照泰阳学宫,但是却没办法像泰阳学宫一样培养出这方面的人才,所以才退而求其次弄了这个学类出来。 汪从事此刻试着问了下张御,是否要喝杯茶歇息片刻,见他并无此意,也就没有再耽搁,直接引着三人往地下秘库来,接连推开三道厚重石门后,四人来到了一间宽敞的秘库中。 他这时一拱手,道:“月末要布拍一些古物,数目不少,只是这回有许多以往不曾见过的东西,难辨真伪,这就要劳烦三位定鉴了。” 就在方才门一打开的时候,张御便感觉一股热流涌上身来,而且这热流非常温和,绵绵泊泊,不像之前遇到的那样炽烈。 他目光转去,发现那是一朵巴掌大小的玉石灵芝,芝盖晶莹剔透,白赤相染,半润半晕,如冻如膏,若霞若彩,而芝杆如凝冰纯色,弯弯折来一托,可谓灵性十足。 乔师教惊呼一声,走了上来,仔细看了看,指着说道:“这,这莫非是孙氏的‘灵华慧寿芝’?” 明老慢慢走上来,取出戴上眼镜,看了看,随即也露出惊讶之色,道:“对,没错,就是孙家的那株‘灵华慧寿芝’。” 乔师教转头道:“汪从事,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 汪从事道:“孙家小郎嫌土地产出不够花销,所以学人开设赤泥矿场,就将这东西抵押给了我银署,不过那矿场一年都没挖出什么东西来,家财也败落个干净。” 明老摇头道:“赤泥这东西可是少有一处地界就能挖出来的,孙小郎这显是被人骗了啊。” 汪从事悠悠道:“孙小郎这人好赌,在开设赤泥矿场之前已经抵押了宅院地契,这几年来,似他这般的人我着实见过不少。” 明老只是叹息一声。 乔师教围着那玉灵芝走了几圈,道:“可惜啊,我要有足够金元,一定要把这东西买下来,这可是孙家先祖当年从天夏带来的,听说当年大都督关征还想买过这东西,只是孙家先祖不同意,这才作罢物。” 明老道:“是啊,这是天夏的东西。” 两个人都是怔怔的看着这光彩夺目玉灵芝,仿佛看着此物,就能由此看到天夏了。 张御也是往前走了两步,他还是第一从天夏本土带来的物品之上吸摄到源能。 这“灵华慧寿芝”极有名,他也是听说过的,莫看其表面像玉石,可实际上却是一株活物,至少要三百年时间才能长到如今这般大小。 且在传闻之中,这东西是能孕育出‘芝灵’的,对于旧修来说,也是看护洞府的好东西。可他试着感应了一下,却是意外发现,这里面曾经是有过灵性诞生的,而如今却只是剩下一个空壳了。 …… ……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定鉴 乔师教、明老二人再是看了一会玉灵芝后,便收起了感叹,开始逐个鉴定摆在秘库之内古代器物。 做这等事非但需要有渊博的知识和丰富的经验,最重要的,还要有过人的人品。 乔师教和明老几乎就是靠为银署定鉴器物吃饭的,并且还签订了约书,出了什么问题,银署是要找他们问责的。 张御进来时,却没有签订任何约书,也没人来要求他要做什么,不为其它,就是因为他是夏士。 站在银署的角度上看,夏士这个身份若能单独拿出来谈论价值,那秘库里所有东西的加起来比不过,所以就算乔师教和明老两个人出问题,张御也是不会有问题的。 随着一件件器物鉴定下来,时间也是在慢慢流逝。 大部分时候,都是乔师教和明老两人在忙活。 张御只在一旁看着,没有开口说话。不过他虽然站在那里不动,可不论是汪从事,还是乔、明二人都是觉得理所当然。 在他们看来,张御身为夏士,古代博物学家,同时还是一名道法高深的玄修,比较容易的事自然无需来劳动他。除非遇到一些为难,无法确定的东西,这才会来拿给他定鉴。 乔、明二人也的确是有几分本事的,不但能迅速分辨出器物的来历,还能准确估出一个大致的价位,两人一个说,一个记录,时而轮替一下,动作迅速且又准确,相互配合的也很不错。 不过这个良好的氛围却在鉴定一个迁庐马木雕的时候被打破了。 明老认为,这东西就是后人拿前人的木雕重新雕琢改过的,原来的那个或许值几个钱,现在也没什么价值了。 而乔师教却不同意,他认为这就是一件古物,上面许多痕迹只是技艺不成熟,工具也落后的缘故,这恰好真实的反应原始的粗犷,还是非常有收藏价值的。 两人各有各的道理,因此争执不下,最后只能请张御出面判别。 张御刚才就注意到了这尊木雕,他没有拿过那东西,只是凭着超人一等感管就从各个细节上还原出了真相。 他道:“两位判断的都是对的,这东西最早雕琢的时候,原主人使的石器,作品至少在两千年前就完成了,虽然原主人雕琢的很认真,但是原本的成品很粗糙,可以说是不值一提。 后人在旧有基础上,用金属刀具简单磨削去了几分,这不但保留了原来的粗犷面貌,还使得木雕充满了灵气,可以说是化腐朽为神奇,后来这位雕刻手,称得上是一位大师,这是非常值得收藏的一件东西。” 在说出判断的时候,他还特地拿过笔来,画出了原来那个木雕的大致形状,并还在木雕上指出了那几处被改动的位置。 乔、明两人在看过之后,不由恍然,同时对他也是大为信服。 汪从事也是点头不已,心里则暗自得意。 请张御来此定鉴就是他的主意,现在看来这是无比正确的做法。 并且他还想过了,若是张御同意,那么到时候他要将后者的那副图画一起拿出来布拍,这样价钱肯定还能再高抬上去几分。 经过这么一事,在接下来的定鉴中,每当遇到难题,乔、明二人就会过来请教,张御总能给出了准确的建议和判断,这令二人更为佩服。 不过一个夏时,三人就将所有东西都是顺利鉴定结束,汪从事心情大好,便请他们到上面的茶室内饮茶。 明老在软椅上坐了下来,抚须道:“这月的器物好似多了许多,差不多有百来件了吧?虽说方才过年,可往常也才三四十件啊。” 乔师教也是道:“是啊,明老不说,我还不觉的。” 汪从事笑道:“这不奇怪,近来大批货物和军事补给往北方运送,有风声说北方又要打仗了,所以有不少商人低价卖了这些东西。” 乔师教奇怪道:“有这样的风声传出来,那布拍上还有人买么?” 汪从事悠闲的喝了口茶,道:“有啊,为什么没有?总有人会买的。”他放下了茶杯,笑了笑,“只要都护府还在,那又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乔师教这时似想到什么,把茶杯重重一放,哼了一声,道:“今天我观报纸,见幕公姚弘义写了一篇文章,又在那里说那些立国之论了。” 明老道:“姚弘义此人不总是这一套么,不理他就是了。” 乔师教道:“我气的就是这个,偏偏就有人信他这一套,换了我是署公,早把此人一脚踢出去了,还轮得到他在那里妖言惑众?” 明老摇头道:“乔师教,我岂是我辈能掺和的?不非不议,不功不过,方是明哲保身之道啊。” 乔师教转头看向汪从事,道:“汪从事,你说呢?” 汪从事无奈道:“都堂之事,自有都堂诸公去理论,我一个银署从事,不过就是看管一个钱袋子的人,我又能说些什么呢?” 张御也没有开口。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是在马车里看过了今晨的报纸,姚弘义此人在鼓吹新礼之前,早就在怂恿都护府自行立国了,虽然其人言论之上并没有提推倒烽火台,可毫无疑问,最终目的就这个。 不过即便能把此人从都堂中踢出来,也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不将神尉军和那些颠覆派清除了,那么还是会有下一个人站出来鼓吹这一套的。 他这时站了起来,道:“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汪从事连忙站起,道:“那我送一送张士君。” 张御点了下头,又与乔、明二人别过,就在汪从事相送之下从银署之中走了出来。 此时他看了看天色,发现已近日中,方才在银署内待了差不多待了近两个夏时。 不过在走出秘库之前,他已是玉灵芝里面源能吸摄干净了,差不多得来观读两个章印的神元,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收获。 他发现随着自己实力的提高,吸纳源能速度也是相应提升,而且这还是在不损伤器物的情形下,要是换作以前,恐怕忙活一天都不见得能吸摄干净。 看了一眼前方港口热闹的景象,他走下了台阶,并没有回转学宫,而是乘坐马车一路行往城南,出了城门后,他遁空而行,来至东边一座土丘之上。 他自袖中拿出一只骨哨,往天中一弹,此物去到高空之处,发出一声尖锐的啸声。 久久之后,此物落下,他一把抓住。 因为此行会去到那处遗落之地,而桃定符所说的那个素阳前辈也是殁于这一役,所以此行他想着唤上其人同往,看能不能助其找寻到那份道法传承。 且他这位师兄也同样去过安山腹地,实力也是足够,两人联手的话,大部分危险都能应付了。 但他在这里等了很长一会儿,却始终没见到桃定符的身影。 他思索了一下,记得桃定符上次去说要做什么事,需离开瑞光城一段时间,很可能此时还没有回转,既是如此,那这回就只有他自己一人前往。 若是能找到那处地界,再找机会告诉其人好了。 念至此处,他便又遁空回转。 过午之后,他方才回到了学宫内,不过没有去居处,而是直接往玄府过来,不久之后,他便出现在了事务堂中。 项淳这两天一直在等他消息,见他到来,立刻站起,拱手为礼,而后问道:“张师弟,事情如何了?可有进展么?” 张御抬手回有一礼,道:“那密卷我已是全部译读过了,若是密卷本身无有差错,那么遗落之地的大致所在我差不多已是知晓了。” 项淳神情微松,道:“如此就好啊。” 他想了想,从旁侧的抽格之中取出一卷都护府的地图,在案上摊开,道:“张师弟,你来看,从你推断出的地点来看,你能指出是在哪个位置么?” 张御看了看,道:“真正到了那地方,还需得感应灵性,并且顺着密卷所指,才能见到那处地界,不过大致范围的话……” 他沿着安山附近看了一下,起指画了一个大圈,道:“大约是这个位置吧。” 项淳仔细看了一下,这处地界已经很是深入安山深处了,而且张御在地图上所划定的范围,落到具体的话,实则是一个大到令人无力的区域。 他暗叹一声,抬头道:“张师弟,玄府之中能够飞遁的,除你之外,也就是我与窦师弟二人,可是现在的情形,我与他都无法抽身离开,这事情只能依靠你一人了。” 张御点头道:“我知道,我回去之后稍作收拾,明日便就启程。” 项淳郑重叮嘱道:“那你千万要小心,若是万一遇见到最坏的结果,你可先确保自身,天无绝人之路,只要人还在,可回来之后再想办法。” 张御抬袖而起,行有一礼,道:“多谢项师兄,我会小心的。” …… …… 第一百六十八章 飞天 张御从事务堂出来,先来到偏殿之中,与辛瑶交代了一下事宜,随后他又找来严鱼明查验了一下功课,在关照了几句话后,这才步出玄府。 此时已是进入黑夜,顶上却是繁星点点,璀璨异常。不过却与前世的星图相比,这方天穹却是极为陌生的,甚至那上面闪烁的到底是不是星辰也说不好,在博物学和天图学里,这至今还没有定论。 不过他迟早有一天会去弄懂的。 他一振衣袖,大步往前走去。 在这半明不暗的黑夜之中,广场上的神怪雕像有如蹲伏在那里准备捕食的活物,可似又畏惧什么,躲在暗影中不敢显露出来,只能看着他沿着大道一路远去。 他行走时看似闲庭信步,可是速度实际上非常快,未没用多久,就回到了学宫居处。此时门前的两盏悬灯已是高高挂起,将居处及周围的院墙和花丛照得一片暖黄。 他推门入内,将手中夏剑摆在一旁的架子上,妙丹君一声叫,从高篮上跃下,他逗弄了一会儿妙丹君,亲自喂养了些丹丸,这才揉了揉其脑袋,让它自去玩耍。 回到书房后,他把李青禾叫来简单嘱咐了几句,并直言这次出去,因为情况特殊,自己也不知道多久回来,要其自己多加注意,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可以去找范澜或者柳光。 另外,安山深处极端危险,连他自己也未必能保证安全,所以也不可能带上妙丹君,只能暂时留在家中了,不过他事先已是准备了大量的丹散,让李青禾每日固定时候喂食就可以了。 交代过后,他伸手召来夏剑,回到静室之中,服下几枚丹药,就端坐下来,入至定静之中。 到了第二天,他双目一睁,从定坐之中醒来。 他一伸手,将夏剑拿住,随后将剑刃抽出,拿过一块擦布,缓缓擦拭起来。 幽暗的静室之内,剑刃在擦拭之中渐渐变得通透明亮,就好似一抹耀目凝光。许久之后,那光华一晃,倏忽不见,接着便听到铿的一声归鞘之音。 他站起身来,提剑步出静室,洗漱一番后,就泡了一杯茶,来到天台之上坐下。 天色灰蓝而未明,金曦欲吐未出,整个瑞光城显得异常幽静。 他默默看着,一直坐着未动,案几上的茶杯冒着丝丝热气,妙丹君不知什么到来,乖巧的在一旁蹲着。 待得天边红日升起,将光芒刺入云霄,他抬头看了看,端起茶杯,本来渐凉的茶水忽然又一下变得滚热起来,他从容喝了一口,放下之后,这才振袖起身。 将架子上的斗篷拿过披上,戴上了那一双手朱色手套,又把前些天抽隙炼制的丹丸放入衣兜夹层之中,他便手提夏剑,下了楼台,步出大门。 妙丹君几个纵跃,来到天台边缘,看着他逐渐远去。 张御走出学宫,坐马车由南城出了城门,来到当时召唤天平之神寄躯的土丘停下,然后他让车马自行回去。 待马车走远之后,他走上土丘,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望了望上空,整个人忽化一道青色光亮,如闪电一般射入天穹,向东遁去。 飞驰一会儿之后,他看着身下那无限的天与地,无边的山和海,心中总觉此刻似是缺少了点什么,琢磨了一下,知道那是什么了。 现在要是能来一首壮阔音乐,无疑可以开舒心情,映衬此景。 他不由想起,玄府里倒是有一门章印,叫作“幻声之印”,可以振动灵性,造成各种音色,可以只是自己听见,也可以是让他人闻听到。 若是由他来使,前世许多听过的壮丽之曲无疑都能重现耳畔。 他心下一转念,等这次回去之后,倒是可以将这个章印补上。 由于安山腹地是很难飞遁的,因为里面难以辨别出准确的方向,所以最好找一条易于行经的路线进入,而最合适的入口就是洪河隘口。 当初他老师带着他和一众弟子,也是从那里进入安山深处的。 故他这一次准备沿着贯通大陆南北的安山山脉一路向北,在见到洪河隘口后,再由之前行走过的路线转入内陆。 遁空有一天后,雄峻的山脉出现在了前方,他心光一长,瞬息拔高,破开云雾之后,往下俯视。 雪白的山脊呈现出蜿蜒的曲线,有的地方露出灰色的斑驳岩石,大地无垠远去,那似是一幅亘古以来就永恒不变的场景。 看有片刻,他又目注前方,速度微微提升了一些。 未过多久,随着太阳西坠,天色渐渐转入夜中,星月之光照落在山体之上,一条银线远远延伸出去,似在继续为他指明去路。 他孤独一人徜徉在天穹之上,耳旁听着山体与天地共鸣所发出空旷的回响,不停往前飞遁着。 一夜过去,朝阳又从东方升起,将光亮铺洒在大地上。 这时他远远看到前方有一个马蹄形状巨大裂口,一条奔腾的水线从密林遍布之地冲出来,往东而去。 洪河隘口。 他目光凝注那里,身上光芒一扩,速度骤然一快! 一只飞鹰察觉到什么,忽然一振翅膀,避了开去,随后一道青色虹光瞬息掠过长天,直趋远方,而天空之中,只留下一声久久不息的鹰唳。 随着愈发接近隘口,他已经能够看见都护府修筑在那里的石砌堡垒群,对比大自然的斧凿,人工修筑的齐整城墙和建筑物的规整排布呈现出另一种美感。 因为那里既有都护府的大军,以及汇聚在那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不排除密林之中还存在有异神,所以他没有再继续直线前行,而是折道向西,在绕了一圈之后,来到洪河隘口的北面。 这里再往北去,仍然属于都护府的疆域,驻屯镇倒是有数十个,可是每个镇子的人口都不多,不足两万人洒在广大的山地丘陵之中。 至于再远一些,千多里外就又是一片大海了,那里是名义上都护府疆域的最北端了。 此时他身形微微一偏,再次向东而来,沿着与隘口平行的方向找寻记忆中的所在,不多时,他看到了一座冰雪覆盖下的黑色山体。 他回忆起当初来这里,也是曾经过这里的,在绕着转了一圈之后,就又沿着山势朝东南方俯冲而去,底下的林木渐渐变得茂密起来,只是上空的雾气好像一下多了出来,变得异常浓重。 他目中灵光绽放,分辨着下方和更远处的地势和山体。 可即便如此,随着他不断深入,景物的变化再加上某种混乱力量的影响,方向感却是在逐渐失去。 好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地方,那是一座光秃秃的山岩,上面突出的岩体犹如回首鹰嘴一样朝着某一方向,非常之显眼。 他记得山壁之上有一条“小径”,当年他的老师就是带着他从那里进入安山腹地的,那也是考验他的心性定力的第一关。 在飞遁近前之后,他很快找到了那条“小径”,这其实就是一棱棱从山壁上突出的岩石部分,断断续续形成了一条看去可以通向的“道路”。 而当年堪称险峻的所在,现在对他来说已不算什么了。 他这时留意到,在山岩空缺的地方,被上插几个木楔,当初路过的时候并没有这些东西,这很可能是后来当地土著所为,或许是某些上山朝拜狂信徒或者上山采摘草药的猎人。 他袍袖飘荡着,在此滞空停留了一会儿,就沿着这条路径而行,慢慢投入到了密林之中,最后落下身来,停留在了厚厚的落叶之上。 这里的生灵似被惊动,几只雨林小蜥蜴从断裂树干从快速爬走。而他的感官中,此刻至少有上百种生灵在往远处疯狂逃避。 这是出于本能的畏惧,因为他身上腾绕的心光就好像是突然闯到此地的强大灵性生物。 因为生灵的异常很可能会惊动这里的土著,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要知这里距离隘口其实并不十分远,所以他稍稍收敛了一下心光,并隔绝了自身的诸多信息。 当然,这并非是完全稳妥的。因为有些灵性生物对自己生存的环境非常熟悉,陡然多出来的空白反而会引起注意。 不过这种情况并不多见,他需要重点防备的其实是异神,在有异神祭坛建立的地方,只要有不是信徒的人经过,立刻可以被其察知,这就要小心应对了。 他现在需要到达密卷中所说的某个地点,再介入密卷主人当时的灵性情感之中,以此可以观察出更为准确的道路,不过距离那里还有相当远的一段路。 他观察了一下四周,稍作回忆,便一提夏剑,朝着密林之中某一处走去,他记得,前方不远处应该存在一处古老的遗迹,找到那里,就可以凭着古代留下的残存道路继续往下行进。 …… …… 第一百六十九章 废墟 张御戴着遮帽,手提夏剑,踏着腐朽树叶的堆层,在密林之中行走着。 泥烂的沼泽和充满腐败物的池塘丝毫没能阻碍住他,如履平地般走了过去。阻挡在面前的枝叶藤蔓每每自行分开,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那里为他开道。 不在密林中行走,永远不知道的这里植物多密集,从上到下几乎每一寸空间都被它们所利用起来,看去凌乱,其实每一株植物都在自己所应该在的位置上。 雨林中足以让人致命的毒虫都在尽量远离他,而那些有着鲜艳花瓣的食肉植物则在他经过的时候一动不动。 大约两个夏时后,一场倾盆大雨落了下来,虽被上面繁密树叶挡住了大部分,可仍有不少流淌下来,只是在落向他的时候,却被一层莹莹微光挡住,并毫无减损的滑落下去。 不过一会儿,雨势稍小,只有淅淅沥沥声响还在继续着,但代之而起的却是浓重的迷雾,还有各种虫豸的小型生灵的古怪叫声。 前方枝条又一次被移动后,雾气不知什么时候散开了,他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高地边缘,而一座残破的古代废墟出现了眼前。 阿苏里城。 上个纪元时期曾经抵抗血阳古国的一个小国,也曾有过较为灿烂的文明。 血阳古国本来是位于大陆深处的王国,而其却选择西面的海岸方向扩张,这自是与当地的土著部落和国家产生剧烈冲突。 包括瘟疫之神伊米特里所出身的“库鲁因奇”,也曾是抵抗国度中的一员。 张御听过一个长久以来流传一个说法,说是血阳古国的侵略是因为在战败之后逃亡至此的,不过这个说法里面还存在着很多矛盾,所以对此还是有待考证。 他在这高处看了一下,当年他老师带着他们经过这片遗迹的时候,曾在此间宿住了几晚。当时那里还有一个食人部落,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前就被一道剑光清理干净了。 如今六年过去,也不知道这里是否被其他东西或异神信徒占据。 他从高地之上一跃而下,无声无息落于地面之上,而后向前行进。走了没有多久,一根根断裂的石灰岩的方柱逐渐显于眼前,原本宏伟的建筑大多都已坍塌在泥泞之中,精美的浮雕上爬满了藤蔓和青苔,唯有在视线尽头,一座巨大的背靠山丘的梯形神庙矗立在那里。 这个时候,他在一根断裂的柱头旁边停顿了一下,目光下移,那里有一道划痕,还有一个火柴人的独特记号,这是当初他在这里留下的。 他伸手比了一下,自己当时的身高与现在差的太远,才到胸前位置。 收回目光后,他就沿破碎的石道而行,很快来到了神庙之前,再踏着台阶往上走去。 来到上方之后,他意外发现当年的篝火印痕还残留在平台之上,这引发了他很多回忆。 只是此刻他也是在想,当初自己那位老师当初带他与一众弟子去那里,真是的只是为了游历么? 就在这时,他神色微微一动,往一旁看去,一座只剩下下半身的神像上方,出现了一头体态轻盈而优美的豹子,它有着黝黑发亮的皮毛和绿色的眼瞳,此刻正幽幽盯着他。 这是一头密林豹,一头灵性生物,看来这片领地的主人现在属于它。 张御平静的看着这头豹子,似这等生灵,因为生来具备灵性,通常都是拥有智慧的,是可以用灵性进行的沟通交流的。 他此行目的是为了找到那处遗迹,要尽量减少路上可能遭遇到的麻烦,密林里的灵性生物实在太多了,杀也杀不完,就算这头密林豹被他杀了,也会有其他东西过来占据这里,所以能不动手就不动手。 那豹子在与他对视一会儿,似是感受到了他心光之中的浩瀚与宁静,于是慢慢俯低身形,跳下了断柱,几个敏捷的跃跃后,就踩着一截断树离开了。 张御收回目光,将夏剑放开,任由其飘在一旁,而后一股无形之力扩散开来,将灰尘和污泥清理出去,他盘膝坐下,拿出丹丸服下去,入至定坐之中。 前面的路还算好走,但从这里开始,就可能进入异神的领地了,所以他要尽量保持在巅峰状态。 夏剑似有生命般悬在那里,有时候会凭空回绕一圈,这是心里的戒备在起作用,若是任何有敌意的东西到来,心湖的沟通会使这把剑在第一时间作出示警。 半个夏时之后,他站了起来,把头一抬,凌空飘起,来这座神庙背后的高丘之上。 他环视一圈,很快目光落到了远方一根巨大的树木之上,那高若与天齐的身影,在诸多密林之中,显得尤为突出。 这是一株非常少见的灵性植物,名为“塔鲁巨树”,虽然它的智慧十分低微,但是实力不弱,灵性生物和异神都会主动避开。 那里是他下一个要去地方,与他要去的遗落之地相比,虽然是绕了一些路,但也可以减少许多麻烦。 他看了一眼那些时不时飞掠而过飞鸟,此刻十分想就这么飞遁过去,可是这里浊潮浓烈,破碎感十分严重,只有这些生灵可以自由自在在此飞行,但凡借助灵性飞遁,那么必然会受到浊潮影响,恐怕不等他到达那里,就会失去目标,偏失方向了。 他一紧斗篷,自高丘之上下来,沿着阿苏里城早年修筑的破碎道路,朝着塔鲁巨树所在的方向寻去。 两天之后,他在跨过一条林中的溪流的时候,方才踏足实地,就忽然感觉自己碰触到了一股稀薄的灵性,那种湿滑且冰冷,那种感觉且就在此刻,与此同时,好似有一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他立刻反应过来,自己这应该是跨入了某个异神的灵性领域之内了,而从那充满恶意的灵性上看,对方是不可能让他就这么安静离去的,于是站在了原地,没有再往前去。 因为他知道,对方会主动过来找他的。 只是等了十几个呼吸,就有一团绿色的火光凭空燃起,光芒周围剧烈抖动着,并发出轰鸣呼啸之声,随后一个长着蜥蜴瞳孔的人影自里走了出来,他有着高长强壮的身躯,身外包裹着五颜六色的鳞片,身躯之后还有一条强壮的尾巴。 异神看到他之后,露出贪婪的目光,分叉的舌尖快速伸缩了一下,道:“来自远方的神明,交出你的灵性和生命力。让伟大的图瓦更加强大!” 张御能认出,这是一个“图瓦神”,也就是灵性生物被人或者类人生灵膜拜之后成就的异神,其实说是半神也可以,安山之东密林之中最多的就是这种东西了。 此类异神能认识到自己的力量,可是智慧不高,还受兽性本能的驱动,脑子里只有杀戮、食物及交配这几种东西,没有丝毫交流的必要。 所以他一言不发,手一抬,一声鸣响,夏剑已经跃入手中,随后剑尖斜指一侧,缓步走上前去。 异神冲他咆哮一声,周围的树木像被巨大的气爆冲击,全都断折飞舞了出去,随后猛然向前冲来,身上的灵性光芒闪烁着,犹如彩色霞云一般荡漾飘动着。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清楚,只是身上的心光轰然一腾,挥剑一斩! 密林之中闪过一道璀璨的剑光,数里之内一瞬间恍若白昼,在闪了两下,旋又收敛下去。 张御轻轻一振腕,剑刃之上最后残留的余光缓缓退下。 异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片刻后,头颅掉落下来,无头尸体倒在了泥地上,它全部的灵性,意识、乃至生命力,全被这一剑所斩杀。 张御锵的一声收剑归鞘,此时一道白色光影从残尸身上飞起,倏地来到近前,他一把拿在掌中,这是一块指头大小晶莹透亮的宝石,当中有一道竖瞳,这是这名图瓦异神残留下来的神异组织。 他看了一眼后,顺手放入了衣兜中,随后把袍袖荡开,手提夏剑,大步往前走去。 接下来的三天中,可能是由于他的路线较为笔直,如一把利剑直接指向目的地,根本不带一点偏的,所以又撞上一头意图袭击他的灵性生物和一个图瓦神,都是被他一剑斩了,并顺手收下了它们的神异组织。 在进入密林的第七天,他终于来到了那株“塔鲁巨树”的附近,但这时他脚步微顿,因为他能感受到一股恐惧和畏忌之感,还有偶尔传递出的乞求情绪。 他抬头看了看,这是这头巨树在向他求助。 此刻最好的做法,就是直接转头离去。 不过这并不见得就一定能避开麻烦。而且他需要去到树顶之上辨认下一个去处,恐怕没办法一走了之。 他稍作思索,便往里走入进去。 此时此刻,塔鲁巨树的灵性力量之中传来了感谢的情绪,并且每当他走过一段后,就会有一根树藤降下来,替他指明方向。 差不多有一刻之后,他终于走到那巨大的树干之下,此时他眼眸微微一凝。 前方一根垂落下来的藤蔓之上,一名拿着玉箫的白衣道人半靠在那里,头颅微仰,闭着双目,一只脚落下来,微微晃动着,神情轻舒惬意。 …… …… 第一百七十章 箫灵 张御在一路过来时,为了避免碰触到异神的灵性,所以把以往放开的心湖全部收敛起来了,只是单纯依靠直感去察知危机。 而此刻在见到这个白衣道人的时候,他自身的灵性就在发出警兆,提醒他尽量远离这个人,同时手中的夏剑也是在那里微微颤鸣着。 白衣道人这时停下微摆的脚,睁开眼睛,慢慢向他看来,可是他的两只眼眶中却是空空洞洞,只有一缕黑烟在里面盘旋。 张御一见其人这模样,神情微凛。 他知道对方是什么了。 混沌怪物! 尽管在道册上见过不少关于这类东西的记载,可亲眼见到还是第一次。 据他所知,浑章修士在修炼过程中若是受大混沌的侵染过甚,那么就会完全舍弃人的一面,从而变成这种东西。这个人看着一副修士的打扮,那会否曾经就是一名浑修呢? 可他再观察了一下,却又有些不确定,混沌怪物在没有进行灵性变化之前,就是原主的映照,而对方的气质却更接近于旧修。 因为他老师的缘故,他对这种出尘飘逸的气质尤为熟悉,而且对方手里所拿的那根玉箫看去就是一件法器。而无论玄修浑修,大多数人都是不用法器的。 不对……法器! 他目光微动,混沌怪物几乎抛弃了物性的那一面,称得上是一种纯粹的灵性怪物,物性攻击对它几乎不起作用,唯有用同样的灵性将之驱杀,所以没有可能带上法器。 如若是这样,那很可能变成混沌怪物的是这根玉箫的法器器灵,而并非是白衣道人本身。 如此就解释的通了。 法器的器灵并没有智慧,也不是单独的生灵,只是里面寄托了主人的灵性情感和意识,这样在运用时可以更好的和主人共鸣。 可在脱离了主人后,里面的灵性若是不散失,并在独特情况下保留下来,那么很可能会变成另一个灵性意识体,且会继承了原主的某种情感。 张御心下猜测,那个白衣道人或许就是六十年前一起进攻那遗落之地某一位,只是最后可能战殁在某处,而他的法器也是遗落在此,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影响,才变成了如今这模样。 这么看来,对方并非是纯粹的混沌怪物,只能说是半混沌化,否则就会完全抛弃对物性的附着了。 假若是这样,那还稍稍好对付一些。 正在思索之时,他看到那个怪物在注视了他一会儿之后,身躯微动,似有站立起来的趋势,他考虑了一下,便往后退了几步。 对方动作微微一顿,用空洞的眼眶看了他一会儿,又把头转了回去,重新靠在了那株藤蔓之上。 张御见此,心下已然有数。很显然,由于现在这头怪物盯上了塔鲁巨树,想要吞掉的后者的灵性,从而壮大自己,所以对他还不感兴趣。 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除了异神之外,这种怪物会本能对身边一切具备强大灵性的生灵感兴趣,灵性越高,便越吸引这种东西,等到将巨树灵性吞下后,那就会主动来找他了。 当然,他若走得够快,这东西也未必追得上。不过终归是个麻烦,混沌怪物最好是在最弱小的时候解决掉,等到壮大起来,将更难应付,甚至可能会被异神所利用。 他思考了一下,要对付这东西,首先要了解这东西的力量层次,但他自己用心光去直接接触的话,这并不是什么正确的做法,一不小心,很可能也会被那恶气所侵染。 于是他对着塔鲁巨树传递出一个要求,过了一会儿,一根枝条垂下,他伸手上去,一把拽住。 就在抓到的一瞬间,他心神微微一震,而后他就看到了一团巨大的青色灵性光芒,这光平和而温暖,范围极大,把他所站之地都是笼罩在内。 而此时此刻,一团仿佛能吞没一切的黑色正在不断侵蚀着这光芒,并逐渐壮大自己,通过这枝条,他能感受到其中传来的一股股幽沉和混乱。 看到这一幕,他才明白为何塔鲁巨树对这个怪物没有办法,其尽管拥有庞大的灵性力量,可是运用的手段技巧几乎不存在。在碰到那些灵性生物和异神时,其还能靠庞大的灵性来进行威压,可这一切放到混沌怪物身上就不管用了,塔鲁的灵性在它面前就像薄弱的雾气,尽管到处都是,可是并不凝练,一吹就散。 张御他自忖自己单纯从灵性上说,也一样比不过这头混沌怪物。 可是好就好在,这种东西是没有任何智慧的,只是凭借着本能行事,而且他现在也并不是一个人,主要压力都被塔鲁巨树承受过去了。 他目光落到了那一根玉箫之上,只要能将玉箫打碎,这东西失去了凭附,只有单纯的灵性,那么就成了无源之水,下面无需战胜它,只要等其灵性耗尽,那么就可以将之消灭。 念至此处,他以自身灵性与塔鲁巨树交流了一下,要其稍候尽量牵扯这个怪物的注意力,好让自己有好有机会出手。 在沟通完毕后,他放开了枝条,眼前的景象顿便消失了。 他注视着那玉箫,这东西若是曾经为旧修法器的话,那么坚韧程度可能完全超乎他的想象,要将之破坏,那必须倾尽全力了。 他缓缓呼吸了一下,伸手出去,握住剑柄,将夏剑慢慢从剑鞘之中抽出,横抬至眼前,而后就把精神气意凝注其上。 过了一会儿,剑刃微微颤动,而后有一缕缕流光从他身上浮出,并流淌入其中。 渐渐的,剑刃一点点亮了起来,变得灿烂而不可直视,又过去是几个呼吸,那光芒却是往里收敛,不再向外散发,就看就是一抹凝光。 这一刻,他感觉自身的精神意志都变得凝练无比,好像完全投入到了剑身之中,剑与心意似已是完全融合到了一起,再也不分彼此。 他似能感觉剑在发出欢呼雀跃,似乎再往前一步,就能发生某种蜕变。 那个白衣道人这时猛然一转头,眼眶之中的黑烟收缩了起来,整个人坐了起来,似是察觉到了威胁,要对他出手了。 可就在这时候,塔鲁巨树所有的枝叶一阵摇晃,哗啦啦一阵巨响,密林之中仿佛迎来了一阵飓风,它原本团缩起来的巨大的灵性力量一下迸发出来,就像海浪一样压了下来! 白衣道人身躯剧烈闪烁了一下,这刹那间,其若消失又出现了一次,就像是一个不实的虚影。 张御这时把夏剑从面前移开,注视着前方,而后向着这怪物迈步迎去,开始他走得还很缓慢,可随着与之逐渐接近,他的的速度也在逐渐变快,最后脚步轻轻一点,扬剑高举,借势一个挥斩! 白衣道人此刻无法动弹,但它也没有躲闪的意思,张御这一击也没有对着它的身躯而来,而是精准无比的一剑点在了那玉箫之上! 轰! 张御微微一个失神,发现自己站在了一条滔滔流淌的江河边上,数不尽的浪花在里翻滚着,对岸桃花点点,云涌雾漫,不远处,白衣道人站在一株柳树之下,正吹动着玉箫,萧声苍茫怀古,意境悠远。 半晌后,他放下玉箫,怅然问道:“道,道在何处?道友知道么?” 张御迈步来到他身边,望着眼前如诗如画的美景,道:“御也在寻。” 白衣道人笑了起来,抬起玉箫,目光中满是温柔,道:“这是我十八岁入门修道时一个女子送我的,百余载修行,她不离不弃,我心存高远,随船远渡,要为天夏教化众生,开道于蛮荒,她说等我回去,我应下了,可如今我却无法应诺了。”他把玉箫缓缓递来,“道友,你代我送回去吧。” 张御伸出手去,只觉手中一沉,接住了那玉箫。 白衣道人望向远方,衣袂飘拂不已,感叹道:“好想再看一眼天夏啊。” 乒! 好似一面镜子破碎,眼前的景物片片散开。 张御仍是保持一剑击出的架势,随后听得清脆细微的声响,那玉箫之上裂纹蔓延,而后片片碎裂,掉落在地。 他抬头看去,白衣道人站在那里,眸子清亮,神情温润和平和,对他微微一笑,而后就随一阵微风飘散而去。 他把剑归鞘,看了一眼地上,伸出手去,将那一枚印有“萧涵生”三字的玉箫碎片捡了起来,那字迹娟秀,似是女子所刻,想了一想,又将玉箫后面的一根红色缀结也是拿起,缠了一缠,一并放入了衣兜中。 塔鲁巨树这时传递向他传递来一阵阵喜悦,并有数根纠缠枝条一起垂落下来, 张御走了上去,随着枝条被抽动,他视线也是随之缓缓抬高,许久之后,他来到了树冠之上,迈步出去,在厚实的冠叶站定。 前方浓雾缓缓散开,一方巨大的湖泊出现在眼中。 那就是去往遗落之地前的最后一处地界了,到了那里,就可凭借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寻路去往那遗落之地了。 只是此刻,他思及那白衣道人,却是不由想到,那些前往镇杀异神的前辈虽然亡落在这片异陆之上,再也不曾归来,可他们心中当也是想回去天夏的吧。 他望向远方,手中夏剑发出轻轻鸣响。 放心吧。 我会带你们回去的。 …… ……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魔藤 离开塔鲁巨树之后,张御认准方向,朝着那一方湖泊前行,只是到了那后,下面的路就不是他之前行走过了,需要自己靠自己来分析辨识了。 此时他手中持有一根青翠的枝条,大约四尺来长,上面没有分叉的枝叶,光润而坚韧,外面还有一曾水雾灵光。 这是塔鲁巨树赠送给他的一根心枝,分出了一根,就等于分出了一部分生命力,若是在某个地方种下,只要条件允许,那么日积月累之下,就会再成长为一株新的塔鲁巨树。 而放在眼前,这枝条另有妙用,轻轻拨打之下,就可以通过草木知晓更远处的情况,可以让他在不放开心湖的情形下避开许多麻烦。 在行进途中,他却是在思考一些疑问,为何在自己到来的时候,那玉箫器灵恰好出现在自己的道路之上呢? 他问过塔鲁巨树,对方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后者传递的情绪七个日升月降之前,这恰好是他踏入密林的开始。 那这是否有点太过巧合了? 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里牵扯这似与浊潮有一些关系。 从玄府对浊潮的定义上来看,这就是来自于大混沌的影响,那么那玉箫器灵的半混沌化,是否也是因为浊潮的缘故? 他摇了摇头,这里面实在缺失了太多的信息。 实则玄府若是还居于都护府的礼制最上层,那么除了对抗超常力量外,就是负责弄明白诸多异常事物的根由,并设法将之消弭,如此在危机来临之前可以更好的应对。 可是现在都护府凌驾在上,玄府陷入了与神尉军的对抗中,自己还不顾过来,哪还有闲暇去管这种事? 这也幸亏都护府才三百多万人,上下沟通的层级也相对较少,外面又存在有大敌,再加上从天夏带来的治事框架,所以还能支撑的住,犯了错处也能及时纠正,要是人数再多一些,那面临的情况将更为复杂,矛盾也将更多。 有了心枝之后,他这一路之上速度很快,只是一天一夜之后,就来到了前天在树顶之上看到那方湖泊处。 自他走入密林开始,上方就一直在笼罩一层昏暗之中,好像走入了一处幽深的笼子里,而在这里,所有一切却是对阳光敞开了怀抱。 澄净的天空下,薄薄的云雾掩映之中,宁静的湖水清澈见底,从湖水到湖畔,由于光线和水域的不同,晕染出了丰富的色彩。 他行至湖畔边上,来到了记忆中一块岩石边上,起手拍了拍。 记得当初他的老师就是在这里只用寻常人的力量就轻松斩杀一头内湖夭螈的,而在这块岩石下方,同样能找到一个个小小的火柴人记号。 这时他若有所觉,转头一看,哗啦一声,一头大鲑忽的从水中窜出。 在他的目光中,一切都变得缓慢了下来,那大鱼先是宽长的吻腮撞开水面,而后是整个修长的身躯一起冲出来,在半空中时,那强健的尾部有力的摆动着,浑身荡漾出一种充满活力的韵律,在高高跃起片刻之后,这头丈许长的大鱼才一头扎入水中,一时水花四溅。 一阵风吹来,令衣袍晃动不已。 他伸手将遮帽摘下,静静的看着那碧蓝的湖水,还有湖面上飞过的一只只白鸟,站在此间,丛林中所带来的闷热潮湿一扫而空,分外清舒凉爽。 伫立许久后,他才再次戴上遮帽,手提夏剑,离开了这里。 而在他走后一段时间,密林内才陆陆续续有一些生灵走出来到湖水旁饮水。 半日之后,他走到了一个巨大石雕人像之前,这石像只有一颗巨大的头颅,就这么摆在了地上,雕像的五官非常夸张,大张着口,似正在对某一个存在发出强烈的祈求。 “就是这里了。” 张御站在这里,想着密卷上的那句话,“苏帕沙的头颅为我指出了明路……” 从这里开始,他需要介入密卷主人灵性情感之中,从而接受其人的指引了。 他闭上双目,过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跪在那里,对着石像不停膜拜着,而后他站起身来,一脸狂热的往密林深处走去。 只是随着他的奔跑,他的身影也在渐渐由实转虚,最后消失至无,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声息发出,但是前面的枝叶却是来回一阵晃动,好似方才真有人从那里经过。 张御看有一眼,思考片刻,就朝着那土著消失的地方走了过去。 而在另一边,比他早出发十多日的林楚等人一行人,此刻也已经深入到了安山腹地,不过他脚程却并不比他快多少。 且出发时二十余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下了九个人了。 他们此刻衣衫破烂,看着有些狼狈,若不是灵性外层可以排斥污秽和泥泞,那将会比现在更为难看。 这一路上,他们每天都会遇到凶残的灵性生物,有时候还会碰上疯狂的图瓦半神。 这还是在三大军候做出一副进攻姿态,导致众多图瓦和土著部落被征召被前往洪河隘口,内陆略显空虚情况下,可以想见,平日的安山以东的内陆腹地是多么的险恶。 然而他们最讨厌的其实是各种各样毒虫,那种半人大小的凶猛飞虫倒是好对付,一击就可以杀死,反而那种很难观察到的寄生虫和吸血虫无时无刻不在困扰着他们。 灵性表层是要消耗自身灵性,不可能一天到晚时时刻刻运使着的,他们只能轮流戍守。 而林楚也是不复出发时候的意气风发,终于肯从天上下来,老老实实在地上走路了。 此刻他们一行人正围坐在一堆压抑的篝火之前,或躺或坐,一句都没有,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林楚看着众人道:“诸位,再忍忍吧,再往前面走一段路,我们就可以探明路线了。” 一个伍长言不满言道:“林队率,再这么下去,还要死多少人?”他不关心别人死不死,他只知道,再这么下去,自己迟早要完。 莫队率是这里状态保持的最完好的一个人,她身披覆面铁甲,平时哪怕不用灵性力量,也一样能护持住自己,至于别人,在面前的就救一把,离远一点的死就死了,她懒得去多管。 不过她也看得出来,再这么下去,人心就要散了,到时她一个人可走不出去。 她环抱双手,道:“林队率,说说吧。” 林楚道:“说什么?” 莫队率看着他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走了二十多天了,你在找什么?或者说你在找什么人?” 林楚目光闪烁了一下。 莫队率道:“我想你说出来比较好,再瞒下去,没几个愿意跟你走,你做不成事,想必回去也不好交代吧?” 林楚望了望篝火周围,见所有人都是目光幽幽看着自己,不由心中一跳,随即他哈哈一笑,故作洒脱道:“莫队率不要见怪,因为是几位军候吩咐的事,我也要谨慎一点嘛,不过到了这里,也没什么不好说了。” 莫队率道:“好啊,那就你说啊。” 林楚咳了一声,作出一副严肃之态,道:“这次我们不是来探路的,而是奉命与一个血阳古国的神明接触,与他做一桩交易。” 听到他与血阳神明做交易,在场所有的神尉军都没有什么反应,因为他们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莫队率嗤了一声,道:“所以我们就是为了找这个异神?” “对!” 林楚又解释了一句,道:“不过你们放心,最艰难的路我们已经走过了,接下来他们会派人来接应我们的。” 他看了看众人,“我们……其实只要等在这里就可以了。” 先前那名伍长却是有些烦恼道:“那到底要等多久呢?” 林楚打个哈哈,道:“快了快了。”他心中也是十分焦躁,暗道:“按说该来了,怎么还不来,这些异神怎么可能忍受长眠之地的诱惑?” 想了想,他站起来,道:“我去周围看……” 这时莫队率忽然一伸手,低声道:“别出声。” 林楚一皱眉,所有人也都是警惕起来。 他们先听见沉闷的声响,而过了一会儿,某一处的树叶簌簌动着,挡路的植物被踏烂,而后一排排手持石矛的高大血羽战士从密林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立刻站了起来,同时双手一抄,将两把战斧拿到了手里。 其他的神尉军也是纷纷站立起来,做出了防备的动作。 林楚忙高声道:“别动手!” 这些高大的血羽战士走上前一段路后,就在一个合适距离下停了下来,而后当中两个往中间一转身,又各自整齐的退开两步。 在露出的空隙中,一个拄着拐杖,背后长着肉瘤的年老祭祀走了出来,他十分苍老,面上的皮肉全部贴在了脸颊上,一半脸被布条覆盖着,身上用有一圈圈藤条缠绕着,但仔细看着,可以发现那些藤条似都如活着一般,在慢慢扭动着。 莫队率语声沉凝道:“魔藤祭祀。” 如今血阳古国的诸多祭祀之中,有三名祭祀最为有名,实力也是极强,毒心祭祀摩亚帕加、血蝎祭祀乔拉扎卡,还有就是这位魔藤祭祀恰纳苏姆。 林楚却是一点也不畏避,他直接走了上去,抱怨道:“终于等到你们了,我想要的东西呢?” 魔藤祭祀左右看了看,头上的布条微微晃动着,他用天夏语道:“我们要的东西呢?” 林楚不满道:“我们人都在这里了,难道还怕会不给你么?”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把拐杖一顿,侧过身去,用手一招,示意道:“跟我来吧。” …… …… () 第一百七十二章 神袍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在前面引路,神尉军的一行人全都跟了上去,只是两旁并道而行血羽战士让他们很不自在。 莫队率对着林楚道:“魔藤祭祀的背后是屠杀之神伽库,你说的交易,不会是和这个异神吧?” 林楚回道:“就是他,别看我,这是几位军候决定的,我只是奉命行事。” 莫队率道:“我只是感觉有些不托底。” 林楚知道她在担心什么,道:“放心吧,交换结束后我们就回去,待不了多少时候,而且现在三位军候都在洪河隘口,大战一触即发,而我们只是一些小人物,杀了我们又能改变什么?” 莫队率没有再说话,不过她知道,事情绝对没有林楚说的这么简单。 在走了小半天后,队伍来到了光秃秃的小丘之前停下,上面能看到有一个洞窟。 魔藤祭祀转身道:“下面只能一个人能跟过来,你们谁来?” 林楚对莫队率道:“莫队率,你们就在这里等着吧,我去去就回。” 莫队率看了看他,道:“别死了,我不会为你报仇的,只会第一个跑。” 林楚看了一眼魔藤祭祀那阴暗干瘪的脸庞,咳了一声,道:“莫队率,玩笑了。” 他走了出去,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和你去。” 魔藤祭祀看了看他,没有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山丘上方走去,林楚马上跟了上来。 土丘不高,两人走了百来步就到了那个洞穴前面,魔藤祭祀顿了顿,用拐杖一指,道:“就在里面了。” 不知为何,林楚此时略略有些紧张,抚了抚自己的左手手背,就跟着魔藤祭祀进入洞窟之中,大概十多步后,洞窟的通道一折,他也随之转身,可脑袋转过来的那一刻,眼睛不由一下睁大。 就在洞窟的尽头处,有一块两人来高的红黄色晶石,这东西看上去就像一块巨大的琥珀,而里面却有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魔藤祭祀道:“他就是那个唯一一个从神眠之地出来的人,我们用尽方法也打不开这东西,”他盯着林楚道:“不管他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你们都必须把东西交给我。” 林楚回过神来,道:“放心吧,我们既然到了这里,东西就一定会给你们的,现在我要辨认一下这位的身份,请你回避一下,没问题吧?” 魔藤祭祀没说什么,拄着拐杖往外走。 林楚听他走远,就走前两步,仔细打量这块类似琥珀的东西,他看不见里面那个人的容貌,但是可以见到,那个人半跪在那里,好像在承托着什么。 这时他忽然感觉自己的左手手背一阵发热,赶忙将上面的一层假皮撕开,露出了里面一双眼睛,正在骨碌碌乱转着,他抬起手,对着方向一摆,心中问道:“赫军候,这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么?” 过了一会儿,他的耳边传来第二个人说话的声音,“没错,就是他了,前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复神会没有骗我们!” 林楚道:“这包裹着他的东西是什么?” 那声音道:“我们确认过,这是修士的手段,我猜测,应重光在从神眠之地出来的时候多半受伤不轻,说不定快死了,但他应该早有防备,所以用这东西保护了自己,把自己封存了起来,等着都护府的人打赢之后来找他,只是他怕是也不想到,都护府虽然打赢这一战,可也没能力再来找他了。” 林楚道:“那么我现在就把那密卷给那些土著么?” 那声音道:“给他们吧,神眠之地对我们没什么用,我们也没打算进去,不过玄府的人应该得到消息了,说不定也能找到那里,就让他们去抢好了,无论谁吃亏对我们都没坏处。” 林楚有些犹豫道:“可是,神眠之地里不是还有我们神尉军前代的正尉主和四大军候的神袍么?就这么送给他们了么?” 那声音道:“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照我说的话去做。”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好的,赫军候。” 他转过身,对外面道:“恰纳苏姆祭祀,我已经确认好了,我现在就把东西给你。” 魔藤祭祀又走了过来,盯着他道:“东西呢?” 林楚自腰间的牛皮袋里拿出两张折叠好的羊皮纸,递给他道:“密卷就在这里,东西给你们,至于你们能不能找到与我们无关。” 魔藤祭祀急急上前,一把抢过来,他打开羊皮纸看了看,身上的藤条纷纷扭动着,他看过之后,神情激动无比,双手高举起羊皮纸,一脸狂热喊道:“当初我们跟随神明离开,就此遗忘了祖先之地,现在这里终将又要回到我们的手中了!” 林楚听不懂他在那里说什么,只觉他在那里发疯,他咳了一声,道:“那么,恰纳苏姆祭祀,我们的交易算是达成了?” 魔藤祭祀神情恢复了冷静,看了看他,用天夏语道:“我们的交易达成了,我会遵守约定,一直到你们走出摩哈卡主宰的森林之前,我们都不会攻击你们。” 话说完之后,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林楚见他离开,浑身一松,他看了看那个琥珀,然后在心中问道:“赫军候,我们下来怎么办?” 那声音道:“解开那个封存,把应重光的神袍带回去。” “怎么做?” “把你的手放上去,神袍之间会有共鸣的,应重光的意识在感应到之后,会自己放开封固的。” 林楚若有所思道:“原来是这样。” 那声音道:“好了,别磨蹭了,快点解开这东西。” 林楚却是站着不动,他忽然一笑,道:“赫尉主,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翼神这件神袍,而我能飞天,却为什么没有翅膀么?” 不等那声音回答,他自顾自说下去,“因为我向往自由自在,不受拘束,所以我不需要翅膀来束缚我!” 过了一会儿,那声音道:“你想说什么?” 林楚抬起手,一瞬不瞬凝视着那两只眼睛,道:“所以,我为什么要听你们的?” “你想造反?” 林楚一声大笑,道:“想造反的不是你们么?” 那声音威胁道:“你这里的一举一动,我都一清二楚,你考虑清楚了再选择怎么做。” 林楚露出不屑之色,道:“别骗我了,这里距离洪河隘口太远了,你的灵性力量根本达不到这么远,你寄托在我身上的灵性不过是一个死板的意识,所以我要做什么,你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吧?” 那声音沉默片刻,才道:“林楚,你很聪明,但你是披不上那件神袍的。” “哦?为什么?” 那声音道:“你知道为什么愿意把这件事交给你么?” “因为我会飞?” “那只是一个原因,应重光的这件神袍只有天夏人才能披得上,是危急时刻用于传承的,而你是安人与天夏人的混血,所以你是穿不上的,你趁早绝了这个念头吧。” 林楚玩味道:“你怎么又能肯定我不是天夏人呢?” “你是天夏人?不可能,你的父亲是夏人,母亲是安人,我们查的清清楚楚!不然我们不会让你进神尉军的。” “哈哈哈哈……”林楚狂笑起来,“你恐怕不知道吧,我出生后被亲生父母抛弃在荒野里,是我现在的父亲收养了我,可是,我实实在在是个天夏人,我从来没在那些异神身上感受到那种心灵上的压迫。只有你们这些废物才会畏惧那些异神的力量。” 那声音感觉到了不对,又道:“神尉军的力量是你难以想象的,我们现在还有一个大计划,林楚,听我一言,现在住手,把东西送回来,还来的…… 林楚不待他说话,一把将自己手背上的皮肉连带着两个眼珠子扯了下来,扔在地上,而后一脚踏烂,又用脚尖碾了几碾,骂道:“呸,你算个什么东西!” 他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琥珀,道:“我的道路,我自己走!” 他走上前几步,慢慢伸出手去。 他知道,神尉军从复神会那里得到了应重光的消息,所以愿意用神眠之地的消息与血阳古国的余孽交换回这件神袍,可是这样一来,神眠之地里剩下的神袍就等于送给那些土著异神了。 可为什么要舍弃? 只要他夺到这件神袍,披上之后,就拥有了原来神尉军副尉主的力量,随后他就会去找到神眠之地,而后将所有的失落神袍搜集起来,再组建属于自己的神尉军! 从此再也不用受人摆布! 这时他的手终于伸到了那巨大的琥珀之上,霎时间,一股强烈的悸动感在心头泛起,而后他便见那黄红色的晶体状物质像被溶解了一样,缓缓退下去,很快消失不见。 洞窟最深处,只有一个浑身充满力量感的男子半跪在那里。他身上的胜疆衣早已破损不堪,只是少部分还在,看得出他曾经历过剧烈的战斗。 林楚舒了口气,走上前去,试图伸手去碰触那个男子,然而还没等碰到对方,那男子忽然抬起手来,一把捏住了他的肩膀,他不由一阵色变,自己身上的灵性光华一点作用都没有,居然直接就被对方扣住了? 他的耳边传来一阵雄浑的声音:“都护府的军队击退血阳古国了么?” 林楚忍着疼痛和惊惧,站在那里努力发声道:“击退了,六十年前我们就赢了,所有的异神都被我们重新埋葬了!” “六十年了么……”那个男子抬起头,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一分,“天夏呢?东廷和天夏重新联系上了么?” 林楚眼神闪烁了一下,道:“还没有,不过……快了,浊潮在消退,烽火,烽火快点燃了……” “快点燃了么……” 那个男子这时缓缓站了起来。 林楚可以见到,这原本应该是一个很英武的男子,只是被满脸的伤口破坏了,其人只是比他高了一点,但是站在那里时,却有一种顶天立地之感。 那个男子用漆黑的眸子看着他道:“小子,你是神尉军的人?” 林楚马上回道:“是!” 男子看了他两眼,道:“好,是天夏血脉,资质差了点,力量上也不怎么契合,但或许你用起来正好。” 林楚这时震惊的看到,男子脚下开始燃烧,并沿着腿部向上蔓延,火焰烧过的地方,便化作了一片虚无,但是对方的只手还牢牢的按住他的肩膀。 “小子,我的神袍,留给你了。” “还有我身上的这块玉,你拿出去交给玄府的人。” “记住了!” “披上这件神袍,就要护卫天夏,护佑万民!” “你要记得你身上流淌着天夏的血,我们是天夏人!” 林楚看到那火焰这时已经快要燃烧到男子的脸颊上了,可是后者的表情却是丝毫不变,那双漆黑的眸子仍是凝视自己,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道:“我,我记住了!” 男子露出欣慰之色,道:“好!” 火焰一下蔓过他的头颅,但是他的声音却还在这洞窟之中回荡着: “愿天夏薪火,承传相继,永燃不熄……” 在说完这句话后,那最后一只手如烟火灰烬一样消散了,而后一枚泛着璀璨荧光的金色晶石掉落了下来。 林楚不由倒退了两步,他喘息了几口,而后目光灼热的盯着那枚金色晶石,他正要走上前去,这时脚上却踢到了什么,低头一看,发现是一块瓦片般的美玉,他想了想,将这东西拿起来收好,随后弯腰将那枚金色晶石捡了起来,并拿到眼前。 他贪婪的凝视着这颗美丽的东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一抓,就从身躯里又抓出来一块晶石,霎时间,他面色变得一片苍白,无边的虚弱感一下涌了上来。 他没有犹豫,把抓出来的晶石随手抛开,而后把那枚金色宝石往胸膛上一按,刹那间,一道道细密而精美的纹路伴随着光亮蔓延到了他的全身,这就好像披上了一件华丽的袍服,旋即他身上有一股庞大的气势涌现出来,在暴涨的赤黄色光芒中,身躯也硬生生拔高了许多。 十来个呼吸后,光芒收敛,他缓缓站直身躯,看着自己粗壮了不止一圈的双手,一把捏紧,顿时爆发出一阵气流,整个洞窟发出轰轰的回音。 “今后的神尉军,我说了算!” …… …… 第一百七十三章 破碎 林楚从洞窟里走出来时,魔藤祭祀已经带着血羽战士先一步离开了,只有莫队率等人等在那里。 莫队率看到林楚后,原本已经有些放松的神情一下又紧绷起来,有些惊疑的说道:“林队率,你怎么……” “和过去的我有些不同了是吧?” 林楚从洞窟上面一步步走下来,笑了笑,道:“我获得了新生,”他看了看所有人,道:“你们都跟我走吧。” 莫队率道:“跟你走?去哪里?” 林楚理所当然道:“当然是去神眠之地了,那里有我们的神尉军所有失去的神袍,我要去拿回来。” 莫队率警惕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她不知道此行的目的,可能感觉林楚此刻对他们有些不怀好意,而且对方似乎也不是原来那个人了。 她缓缓退后,双手将两把斧子握住了,其他神尉军也察觉到了不对,也是跟着退开,戒备的看着林楚。 林楚好像没有看见他们的动作,反而在那里自顾自道:“你们知道么?以前我一直装作一副蠢样子,就是让人以为我很蠢,很好利用。 我也不敢透露自己真正的血脉,生怕在神尉军里遭受歧视,我每天跟随在邓尉主这个凡人身边,努力讨好他,希望他给我机会。 可是今天,这些都不要再去管了,能主宰我的,只有我自己!” 他看着对过所有人,直接言道:“如果你们愿意跟我走,我会带着你们建立另一个神尉军,你们每一个人都会获得相应的地位。” 然而场中所有人都是无动于衷,甚至看他的样子像看一个疯子。 林楚不以为意,笑道:“你们反抗,我也很理解,因为你们还并不清楚我的力量,不过我也不需要你们的同意,我只需要……你们的臣服!” 随着他这句话说出来,黄红色的光芒猛然张开,一下将所有人笼罩在内,在场之人顿觉一股力量压在身上,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同时心中有一股强烈的念头在催促着他们屈从对方。 这等感觉,就像是面对着一个神明。 神尉军的这些人大多数都不是什么意志坚定的人,很快就屈服在了这股力量之下,本能的认为林楚是他们最信任和最值得追随的人。 唯有莫队率却是不甘屈服,在那里吃力的挣扎着什么。 林楚稍微有些讶异,随即道:“莫队率,你的意志很坚强,神尉军里像你这里样的人很少了,但是没有关系,我会尽最大努力来说服你的。” 说着,一股更大的力量压迫下来,莫队率粗壮的身躯终于被压倒下来,过了一会儿,她把两把斧头摆在了一边,并深深的低下了头颅。 林楚看着下方跪了一地的人,哈哈一声大笑,他很满意现在的景象。 他再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力传递过来阵阵充沛的力量,这不愧是原本神尉军副尉主所具备的实力,虽然有一些地方还有些生疏滞涩,不过他相信很快就能适应过来。 莫队率道:“尉主,我们现在该干什么?去杀了那个魔藤祭祀么?” 林楚呵呵一笑,道:“现在不用,我猜测他们一定会去找寻神眠之地的,虽然我记下了所有的译文,不过这样比较省力气……嗯?” 他忽然反应过来,既然密卷是用来交换的,那么上层为什么又要译读出来呢?不需要译读的话,也就不需要他去把裘学令人带回来了。 他想起赫疆意识所说的那个“大计划”,不由笑了起来,道:“看来他们还有别的打算啊。” 洪河隘口,数百门大炮正在齐声轰鸣,炮声惊天动地,从隘口对面疯狂冲奔出来的土著和灵性生物还没有达到堡垒群的前面,就被无数炮火碾碎撕裂。 某一处堡垒的城墙后面,齐巅、庞巩、赫疆三个人或坐或站在这里,看着远方炮火肆虐的场景。 而三人身边,许多神尉军也都在一起看着,他们感受着身边隆隆的震动声,脸色都有些不太好看。 火炮这种东西使得凡人可以对抗灵性力量,他们自觉要是自己站在对面,这么多大炮轰下来,就算有灵性外层护持,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要被碾成肉泥。 庞巩露出惊叹之色,道:“真是壮观啊,这一炮下去,什么都给砸烂了,看的我热血沸腾。”他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旁边的齐巅,一脸认真道:“齐大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的梦想曾经是一名炮手。” 齐巅坐在那里不理他。 站在庞巩身后队率的撇了撇嘴,每天一个梦想,你的梦想真是多啊。 赫疆冷笑开口道:“没用的,火炮也就是在浊潮较为稳定的地方才有这么大威力,要是到了外海之上浊潮浓重的地方,那就是一堆没用的废铁,里面的药子爆炸会变得弱得可怜。” 庞巩不服气道:“你说的我不赞同,浊潮影响下,火炮也有一定可能会变得威力更大。” 赫疆承认道:“是有这种可能,但是少数火炮威力又有什么用呢?还是只能用来对付普通人罢了,对我们毫无威胁。” 庞巩道:“可是浊潮要退了啊。” 赫疆却是语声平静道:“或许吧,不过这些火炮终究是由人来操纵的,那就是最大的弱点,超常力量只能由超常力量来对付。” 此刻另一边的城墙上,窦昌和齐武、范澜等一众玄府也是在那里观战。 齐武看着前方,看着无数悍不畏死的土著冲上来,生生被炮弹砸成血肉泥团,不由摇头道:“这还真是疯神的风格,明明可以自己冲上来,却偏偏让手下人先来送死。” 窦昌却是一脸严肃道:“不止这么简单,信徒越是疯狂,死的越多,疯神的力量越大,这次的情况很复杂,我们不但要留意异神,还要留意神尉军,我们要做好苦战的准备了。” 密林深处,一个戴着羽冠的土著在前奔跑着,他的身影一会儿出现,一会儿消失。 他只是一虚影,并不存在于这个世界,可是他经过的地方,却像是真有一个人经过,带动着一路上的枝叶,留下了一个个脚印。 张御跟随在后面慢慢前进着,在那个土著的身影又一次消失在前方后,他停了下来,并缓缓吐纳调息着。 灵性情感的介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是不一不小心,就会因为把自己当成另一个人,所以他也不可能一直持续下去,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 他看了看四周,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哪里,不过密林之中的草木开始在逐渐稀少,而且这一路过来,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碰到一头灵性生物或者图瓦半神,不止如此,连生灵都很少再见到,周围也是静悄悄的一片死寂。 并且他注意到,草丛之中还一些满是裂纹的碎石,残留着倒塌石墙,这些人造建筑无疑说明,他已是在逐渐接近那神眠之地了。 在吐纳结束后,他闭上双目,再次睁开,就见那土著身影出现在了碎石路前方,并面带虔诚,一步步继续往前走去。 他看了一眼,提剑跟随上去。 在行走了很长一段路后,那身影又一次消失不见。 他呼吸片刻之后,便试着再次介入灵性情感之中,然而这一次,那个土著身影却没有能显现出来。 他微觉意外,这等情况,倒像是已经达到了目的地,所以其人不再出现了。 可是他转瞬又觉得不对,密卷上的指引到这里并没有完全结束,特别是对方的灵性情感还没有完全抒发干净。 所以只能说,这里的确有路,只是他看不到。 于是他试着感应了片刻,却是发现,自身的灵性只要一出去,就生出一阵阵虚幻不真实之感。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是浊潮的影响,而且附近的浊潮比想象中的还要浓烈。恐怕也也是因为这般浓烈的浊潮,使得他无法再通过灵性情感找到去路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只有靠自己去分析鉴别了。 玄府密卷主人的最后一句话,“阿奇扎玛,存在于心中的天上。” 而另一个密卷上,则称“用心去聆听神城,它无处不在。” 两张密卷都提到了心,一般来说,心就是灵性,那么很可能,这座城市是与现实分隔开来的,需要用灵性才能找到,而开启的大门的秘诀,就是对血阳神众的虔诚信仰。 不过当初玄府和神尉军前人既然把这处神眠之地重新埋葬了,那么定是成功进入到这处地界之中了,显然他们并不会是什么信徒,用的无疑是强行破解的手段。 既然如此,那么就算过去六十年,也一定会有痕迹留下。 只要找到那处痕迹,应该就能找到入口! 想到这里,他就把夏剑缓缓抬高,同时放开了自己的心湖,向着四面八方探索而去。 …… ……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城 张御这一把心湖放出去,很快各种偏扰感应的不真实就在心中浮动出来,同时眼前看见了许许多多的幻境。 这是因为灵性与浊潮碰触时所引发的幻象,不过这幻象并不是随意发生的,不是根据他自身心意而来,就是过往这里曾经留下的痕迹。 而现在他心湖化作了无比澄澈的一块,一切心思杂念都是收敛了起来,只是单纯反映了外界的留痕和变化,所能发现的,就是原来这里所具备的东西。 他看到了眼前有无数土著在膜拜,隐隐还伴随着各种膜拜之声,还有各种古怪嘶鸣和嘈杂声,过了一会儿,眼前又被一片血色所弥漫,这个血好像就是一片光,随即画面一转,漫空金色的光在飘,再过片刻,又转到了华丽盛大的欢庆,无数人在那里载歌载舞,并将一个个活人拖到祭坛上…… 一幕幕他能理解或者不能理解的场景在他眼前短暂飘过,这些东西都很强的撕裂和破碎感,像是被挤碎了又被强行糅合在一起。 但这些场景恰恰证明了他脚下之地与神眠之地的入口十分接近,他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专心致志寻找自己所想寻找的东西。 忽然心湖之内一阵异动,好像察觉到了一处空洞的所在,他立刻放开手中夏剑,令其朝那一处飞去,然而剑光一闪,却似如穿透一层虚幻的薄雾。 夏剑转了一圈之后,又回到了他的手上。 他沉思了一下,方才那处应该不是幻象,而的的确确是一处类似入口的所在,但夏剑与他心神相通,剑能够过去,他便能过,剑若不过,他便也过不去。 而且那入口也是一闪即逝,现在又感觉不到了。 可这个发现,无疑说明他的作法是可行的。 于是他心神静守,继续寻找那前人可能留下的痕迹。 在又尝试了许久后,他忽然察觉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气息。当即心意一使,夏剑倏尔如电一闪,这一刹那间,剑身似乎去到了一个奇妙的地界内,但只是短短一个呼吸之后,就又回到了现实之中,连那气息也是随之消失了。 “那个气息……” 他思忖了一下,开始试着调整自己的呼吸,没有多久,那个气息又在心湖之中浮现出来,于是再次发剑而去,这次夏剑直接消失在了眼前,感应之中好像去到了另一个地方。 随即他心意一动,又把剑收了回来。 通过剑身上带来回来的信息,他精神微微一振,知道自己的思路并没有错。 神眠之地对外隔绝本来也应该是异常严密的,与现实之间犹如隔了一层厚实的墙壁,但是后来都护府的前辈为了进入这里,却是从这些墙壁上凿开了一个个孔洞,由此闯入进去。由于血阳古国的覆灭,这些地方没人去弥补,所以一直存在于那里。 而通过这些孔洞,他就能进入这个神眠之地中。 只是这些孔洞都带着明显个人色彩,或者说修炼方法不同而导致的灵性力量不同。 比如刚才发现的那个痕迹,就应当是一个旧修前辈留下来的。 而他长久以来所使用的就是旧修的呼吸法,所以第一个发现的就是此类痕迹。 要是他想从那里进去,那就需要调整的自己呼吸节奏,不说相契合,也至少要与之相近。 他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当年那些前辈并不是合力闯入进去的,而是各凭本事,分散突入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猜测或许是尽可能为了排斥浊潮的干扰。 而若是这样的话,那么当时的玄修或者神尉军在冲进去时,应该也有自己的痕迹留下。 他想了一想,决定试上一下。 之所以要这么做,那是他怀疑每一个人因为进入的位置不同,很可能导致去到里面后所在的方位也是不同,而跟随某一人留下的痕迹就很可能接近其人。 他这回来这里,主要是为了设法寻找那件曾经遗落在这里的神尉军副尉主的神袍,神尉军的气息虽然很特殊,但是要短暂模仿也是可以的。 这就介入密卷主人的灵性情感是一样的。 念至此处,他便盘膝坐下,默默感应起来。 有了正确的方向,这一次寻常起来就很快,在他的努力之下,半天之后,一共找出了一十三个孔洞,其中属于玄修的七个,属于神尉军的有两个,剩下四个全是旧修留下的。 据他所知,当初前往突袭神眠之地的人,玄修包括玄首在内有一十七位,神尉军正副尉主加上四大军候以及三十名队率,旧修也就是“异人”有七个,一共是六十人。 孔洞的残存与否说应该与闯过去的人的修为境界有关,也许还有一些他没能找到,但更有可能当初有些人根本就没能成功到达这里,就亡殁在半途了。 属于神尉军的痕迹有两个,那很可能就是当时的正副尉主所留,这两位的实力在那时的神尉军中也是最强的。 而只有两个,目标相对较小,也是方便他寻找了。 他考虑了一下,选择其中一个稍稍弱一些气息,于是他试着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光,整个人的气息顿时不同起来,好像一尊神明站在那里。 在他的心湖感应之中,一处空洞很快浮现出来。 他稳住呼吸,脚步一踏,就朝着这一位神尉军前辈所穿过的孔洞迈入进去。 他的周围好似被五颜六色的光华所填满,但只是一瞬间,这些又消失不见,在视线恢复清晰后,眼前的景物已是变得与方才截然不同了。 他走了两步,看着前方,蔚蓝的天空和皑皑白云之下,是一座恢宏的古代城市,上面悬浮着散发着耀眼光芒的太阳和柔和光线的月亮,而在远处环绕着雪顶山脉,外沿的平原之上是无数翠绿植株和一团团盛开的艳丽鲜花。 对比方才的密林,这仿佛是进入了一个世界。 这里就是阿奇扎玛,传说中血阳古国众神和英雄的长眠之地! 城市之中矗立一座座巨大的梯形神庙,一些神庙上方都盘旋一个金色的符号。 他立刻就分辨了出来,这些个符号代表着血阳古国中各个不同的神明,也是它们神性的象征,只要这些符号存在,那么通过膜拜和献祭,原本的那个神明就会重新复活。 若是神性符号一旦不在,那么就算复活了这个神明,也不再是原来那个人,力量也会大大减损,充其量只是一个顶着原来的旧名的新神罢了。 而血阳古国众神的神性都藏在这里了,也是如此,这里才被称为神眠之地。 但可以看到,这里的梯形神庙虽然数以百计,可大多数神庙上面都没有了神性符号,只有六七座较大的神庙上还残存着,可每一个看去都是残缺不全,有的干脆只剩下了一点点,看去还在缓慢减少之中,似是用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了。 不止如此,这些神庙在远处看来恢宏壮阔,可是仔细看的时候就能发现,每一座都是千疮百孔,都是遭到了严重破坏,几乎没有保持完整的。 距离他比较近的那一座,神庙的一侧好像是被什么贯穿撞碎了,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五指形状的窟窿,半边建筑已经塌陷了下来。 他心念一转,试了一下,发现自己在这里无法飞遁,不止如此,心光在这里被压制的也很严重,似乎有一股力量在与他对抗着。 他望向神庙顶上那些闪着光符号,应该就是这些残存的神性在影响着自己。不过他也是想到,若是血阳古国的人在这里,那恐怕反会得到一定的助益。 他再是扫了一眼,整个神城之中现在空无一人,看来他还是在抢在了神尉军之前达到了这里,而现在需要做得,就是抓紧时间先把那件神袍寻回了。 同时他也想看看,当初那些玄府的前辈,是不是还留下了什么。 他准备先沿着面前这些破坏的痕迹往前去,因为这些很可能是那位神尉军副尉主留下的,只是才往前走了两步,他却是忽然停了下来,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异常。 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之后,抬头往上看了看,同时目中绽放了一丝灵光。 霎时间,原来美好的世界一下产生了变化,蔚蓝的天穹上布满了一道道“裂口”和“伤痕”,不只如此,整个神眠之地中,到处充斥着这样的残痕。 原来如此。 他明白了,这个地方不应该当作正常的世界来看待,原本是通过神性力量来维护的。 众神和众神信徒们可以利用这种力量来获得一切自己可以获得的便利。而都护府前辈在这里与众神交战,各种外来的力量破坏了这里原由的秩序和纯粹,并撕裂了这个世界,在内形成了一个个空洞。 这一道道痕迹就是当初斗战之时留下的,不过也是如此,情况或许比想象中更好。 他想了一想,试着跨出去一步,整个人忽然从原地消失,而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在一座位于远处的神庙之前了。 …… …… 第一百七十五章 皆至 若以灵性力量观察整个神眠之地,那么就能发现都护府那些玄修、旧修,还有神尉军所残留下来的灵性和气息,与那些神性力量已是搅和在了一起。 整个神城表面光鲜,内部可谓千疮百孔,到处都是一个个孔洞。 张御只需要设法改变自己的气息,就能借助这些前人留下的一道道痕迹在里穿梭跃进,根本不必沿着表面上存在的道路行走。 这样不仅方便他在这个城市里行动,也有利于他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现在他所跟随着的,就是最初留下孔洞痕迹的那位神尉军前人,他心中猜测,这位很可能就是神尉军前任副尉主应重光。 沿着那留痕一路前行,他不禁发现,神城之中至少有六分之一的建筑是被这位破坏的,这差不多有二十余座神庙了。 这些神庙全部失去了神性符号,这说明有二十多名血阳异神也跟着被一起埋葬了。 这样的战绩着实惊人,而对方很可能还只是神尉军的副尉主,当年都护府的实力可见一斑。 他跟随着这位的气息经过一座座被毁坏的建筑,最后甚至还来到了那座最大的神庙之前,可接下来,其人气息就十分突兀的消失不见了。 他忖道:“莫非这位前辈最后是身陨在此么?” 可往下观察了一下,却发现其人最后消失的地方,没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而且就算是身陨,那也神袍也应该是留下的,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 他闭上双目,试着深入感应了一下,只是给他的感觉,这一位的气息好似被刻意抹去了一样。 他睁开眼,略一思索,这个线索看来已是断了,而神尉军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自己不能耽搁在这里,他决定再换一个气息搜寻下。 感应片刻后,他便往另一个方向走去,才仅仅几步之后,身形就突兀不见,随后在另一处显现出来,而后继续持续这个过程。 这次他跟随是另一位神尉军前人,而这一位的战绩更是惊人,一路所破坏都是较为大型的神庙。 他也是到此才发现,神庙并不只是自己方才看到的那么多,因为这一位所经过的地方,基本全被推平了。 行到最后,他在一座高大的神庙之前停下。 气息到此不见。 他抬头看了一眼,这个神庙上面的神符依旧残留着,只是看去并不完整,从神庙的规模来看,这应该是血阳古国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长眠之地。 血阳古国拥有三大主神,第一主神“血阳之神乌托”,第二主神“月之神,血阳之后婀尤纳”,第三主神就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 三个人分别对应阿奇扎玛中三座最大的梯形神庙。 他想了想,就手持夏剑,沿着台阶走了上去,不多时来到了平台之上,便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背对着他站在那里,就立在神庙大门之处。 这一位头戴且良飞翅冠,身上穿着彩翅胜疆衣,腰配云纹尘香袋,脚下是英龙踏山靴,其人冠上两缕系璎垂落下来,在外面披着一层破烂了多处的血红色的烈日大氅。 这等礼制服饰,只有神尉军的尉主才能穿着,毫无疑问,这一位应该就是神尉军前任尉主岳庶了! 就在他来到近前的时候,似是感受到了他的到来了一般,那矗立着身体忽然一化,就如灰尘一般散去了,只有一套衣冠和一枚璀璨的宝石掉落在了地上。 张御默然看了一眼,那衣冠和宝石就随之漂浮起来,自行收拢叠好后,就落在了一个祭台上,他准备稍候出去的时候将此一并带走。 而现在…… 他看向神庙里侧,在走入这里的时候,他便感觉到这里存在着一股巨大的热流,就在神庙的内部。 他往前走去,两旁的墙壁上一面面精美的浮雕和壁画,是描述着英雄之神的种种伟大事迹,而底下是长明不熄的大火盆。 他踏着神庙内部的台阶向上而来,随着视线抬高,终于看到了一个举着金色弓箭,把箭头正对着的高大神像。 这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形象,披着华丽羽翼,带着缤纷的羽冠,腰间佩戴着金剑,看着英武不凡。只是神像之上到处都是伤口,尤其是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能望到后面的墙壁,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贯穿了。 张御朝其凝视片刻,这是神眠之地,所以这座神像这不止是神像那么简单,而是异神真正的身躯! 看上去岳庶最后一战就是在这里与对方进行的,虽然重创了这个异神,可以说在某种程度上将其杀死了,但并没有能如之前像对待其他异神一样将神性一起抹除了,这样就给了这异神复生回来的机会。 不过他抬头看了眼,发现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顶上的那个神符虽然还在,但却有一股力量盘踞在上面,不断侵蚀着那里的神性。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应该是岳庶所为,虽然这一位的肉身毁灭了,可是他的意识灵性仍然执着的在与对方较量着。 可这里到底是血阳古国的主场,在那个神性力量是能得到外来支援的。 所以现在在对抗中已是稍稍占据了一些上风,还可以看到,神符每一次流转,就有一层光华照下,神像就上的伤口就消失了一些,显然是在那里不停修复着,尽管过程非常缓慢,可若无人破坏,那么迟早有一日是会恢复完整的。 而异神一旦复活,届时只需召聚信徒,举行献祭,就能重新稳固自己的神性,只要祭祀不断,那么很快就可恢复全盛之时的力量。 张御看着那座巨大的神像,那股热流就从上面传递出来的,他轻轻抬起手,把手套摘了下来,而后走至神像前方,伸出手去,一把按在了上面。 霎时间,如海啸一样热流向着他奔涌而来! 与此同时,神像的躯体剧烈颤抖了起来,神庙顶上的神符也是开始不停闪烁着,无形之中,他感受到了一股巨大的压力袭来。耳边同时还听到了一声声愤怒的咆哮,皮肤如针刺般疼痛,好似无数的利箭在射向他,引得他身上的心光一阵阵起伏波动着。 这个异神就算没有身躯,也仍然具备一定的力量,但是他相信,有岳庶的力量在上面牵制着,这个神符不可能把全部的力量投下来,不然早把这神像恢复了,所以他丝毫不为所动,全力吸取着里面的源能。 待得他将里面最后一丝源能吸取出来,周围动静一下消失,过去片刻,整个神像上生出一丝丝裂纹,而后伴随着一声巨大的声响,先是头颅,再是整个崩塌了下来,并在地上化为了一堆粉末。 与此同时,神庙上方的神符急骤闪烁了几下,忽而熄灭了。 像是一阵衰朽之风吹过,神庙内部华丽装饰像是一下老旧了千万年,整个神庙也是陷入了一片残破灰黯之中,再也没有一丝一毫光亮散发出来。 张御此时感觉到,神城对自己的压迫感也少了些许,他长舒了一口气,感受了一下那被补充了许多的神元,再转过身来,看着神庙的出口。 现在,该去其他有着神符悬浮的神庙中去查看一下了。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正带着血羽战士在密林之中穿行着。 密卷的内容都护府还要重新译读,可对他来说却是非常简单,而且他对这片密林非常熟悉,看一眼就大致能确定指向的是哪一个方位。 他命人把密卷送走后,就带着队伍往神眠之地而来,随着三天不眠不休的行走,他们已是来到了阿奇扎玛的入口附近。 这时魔藤祭祀身上的藤蔓忽然晃动了一下,竖了起来,似在他与交流什么。 “神尉军的人跟上来了?” 他干瘪的脸尚露出了一丝诡异笑容,道:“他们愿意跟就跟来好了,伟大神明们的复苏正好缺少一批祭品,就用他们好了。” 又走了一段路后,他看了看四周,就把拐杖一顿,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独自一人走上前去,双臂张开,嘴中喃喃念叨着什么。 陡然间,周围的场景发生了阵阵变化,两边多出来一排排整齐的火盆,一直延伸到前方,指出来一条去路,而他脚下原本长满杂草的石板道路像是刚刚铺上去一般,平整无比,点尘不染。 他露出激动狂热之色,道:“诸神长眠之地,你的信徒又一次找到你了!” 他一挥拐杖,带着所有血羽战士沿着道路走去,随后一个个消失在了上面,那些火盆和石板路也随着他们的走动在一点点消失,最后四周又重新回到了原来杂草丛生的样子。 就在他们离开后不久,林楚也是带人来到了这里,一边走一边打量着周围。 这么多高大的血羽战士再林中行走,痕迹是非常明显,所以他们很轻松就跟了上来,只是他们却发现,人到了这里,就好像凭空蒸发一样,彻底不见了。 一个伍长走了过来,奇怪道:“尉主,我看过了,前面并没有有人路过的痕迹。” 林楚琢磨了一下,便抬起头,两眼之中透出一道灵性光芒,对着这四周看了几眼,随后玩味一笑,道:“有趣。你们退开一点。” 等到神尉军的士卒散开,他举起拳头,就对着某一处空无一物的地方狠狠一砸。 轰隆一声,好似被他打穿了什么,众人的面前多了出一个空洞,里面有一阵阵光芒泄露出来。 林楚看着那个地方,眼中闪着光亮,他收回拳头,喝道:“跟我来!”说话间,他已经带头一步走了进去。 …… …… () 第一百七十六章 吞环 张御从英雄之神的神庙出来之后,借助过往留痕,直接来到了月神婀尤纳的神庙之中。 走入到最上层的台阶后,他见到的神像是一个带着金树叶头冠的美丽女子,她身材略显丰腴,闭着双目,手肘抬起,斜斜倚靠在一头半躺在那里的白色麋鹿身上,黑色的头发如流瀑一样披散下来,而浑身却散发着朦胧的白光。 白鹿的脖子回转过来,亲昵的凑到她的脸颊上,似在安抚她的梦境。 与英雄之神那里的情况不同,这座神像外表上已经不存在任何伤痕,看去就宛如一个活生生的真人。 张御能感觉到,这座神像已经快要修复完成了,实际上若是这个时候有人举行祭祀仪式,这个异神说不定就能醒转过来。 他往上看了一眼,那个金色闪耀的神符看去已是通过阿奇扎玛的补充恢复了一半,但是上面依旧盘踞着四股灵性气息,仍在竭力压制着神性。 他目光移开,就在神像前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一左一右,分别坐在东南角和西南角上,他们仍然保持着生前的神情的容貌。 当时的玄修之中,除了玄首翁顾有画像留下来,其余人也仅仅是有名姓在录册上,没法通过面容对照,不过这几位身边应该是带有私印的,只要不曾损坏,就不难辨认身份。 随着他到来,这两名玄修似也如尽到了最后的职责一般,身躯也是忽然为一阵烟雾,飘散不见,只有身上最外层的玄府道袍掉落下来。 他又分别往角和西角上看去,见到那里有两件破碎玄府道袍落在地上,应该是当时就已然身陨了,当初应该就是这四位玄修联手将这个月神杀死的,只是也未能将其彻底消灭。 心意一动,四人衣冠都是一并飞起叠好,放到了旁边平台之上,四位玄府前辈除了自己衣冠之外,这些也是一样妥善放到一边。 就在这个时候,其中一个衣袍之中,传出一声落玉之声,却是一枚玉简落在了地上。 张御看了看,玉简便飞入了他手中,他看了一眼,上面写着“留待有缘”四个字,这不像是正经玄府传下的章印,不过他也知道,有些修为高深的玄修会将自己领悟的一些东西化为章印传下。 他沉吟一下,便往额头上一贴,霎时间,就有一股意念传入进来。 在了解这个章印内容后,他微微一讶,这位前辈还真有闲心,也是一个会玩的,想了想,就将这玉简收了起来。 这时他又抬头看向那神像,在走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半分热流,表面看起来,那神像之上似是没有源能的存在。 不过他却觉得这里应是另有缘故。 婀尤纳身为月之神,血阳之神乌托的妻子,她的传说和史诗可谓非常之多,而且因为她同时又是英雄之神波克利特的姐姐,所以在血阳古国的的诗篇中,她的名字是出场率是最高的。 以他之前的经验来看,这样一个神明,不可能一丝一毫的源能都没有。 他走上前去,摘下手套,便按在神像的肩膀之上。 他立刻感觉到,神像之上着一层淡淡神性力量在流转着,这隔绝了他与神像本身的接触,所以神像上即便蕴藏有源能,他也没法接触到。 这种神性力量与神像几乎就是一体的,除非的他力量高过对方,否则没有办法破开这一层守御,即便真能打开,恐怕也会破坏整个神像。 其实若是能消灭异神,哪怕不吸摄里面的源能,他也会是毫不犹豫去做的,好在此刻他还有其他办法。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那一枚“封金之环”拿了出来,而后双手轻轻一分,将环上的蛇头蛇尾拔开,而后将之搭在了神像的手臂之上。 只是过去片刻,神像表面的神性力量如波浪一样涌动着,而后一丝一缕的源能自里渗透出来,被封金之环强行吸摄过去。 封金之环吞吸外面的源能是很缓慢的,但是张御并不需要它全部吸摄,只要将神像表面的神性凝态打破就可。 只要破坏了那整体的平衡,那就有了一个缺口,那么他就可以直接接触到雕像本身。 见到神像上的神性波动越来越是加剧,他再次伸手按上。 这一次,一股比方才在英雄之神神像上还要强烈得多的热流被他牵引出来。 而他在不断的吸摄过程中,笼罩在神像外的朦胧白光先是消失,而后神像原本鲜丽的外表开始逐渐褪色。 同一时刻,那神庙之上的神符开始绽放光亮,似乎在试图修复神像,而一股巨大的白色光芒也是照落在神殿之内。 张御神情不变,早就料到对方会反抗,所以他身上的心光也是升腾起来,白光照落在他的心光之上,像是雨滴落在水面之上,不断击打起一圈圈涟漪。 这个时候,这个神像眼帘动了动,而后猛地睁开,一双血红色眸子向他看了过来。而不知什么时候,那头白鹿也是抬起头,用凶厉狞厉的眼神盯着他。 张御淡然看着,如果对方有别的办法,那大可用出来,想用这种方式撼动他的心神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随着源能不断被抽走,神像的颜色此刻已是转变成了灰白之色,神像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丝人性化的慌乱,最后张嘴放出一声无声哀嚎,身躯如腐烂的朽木塌陷了下去,头颅也是一同埋入了进去,连带那头白鹿化为了一地泥尘。 张御抬头看去,那神符忽明忽暗,最后倏地一下崩散了无数星尘,飘忽一会儿之后,就完全黯淡下去。 就在这个神符消失的同时,整个神城忽然产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化,至少有一小半天空陷入了黑暗之中,在没有光线笼罩的地方,那里草木花朵一瞬间全部枯萎而死。 这是因为月神的神力是这里主要的支柱之一,她的神性消失,神城也就等于坍塌了一部分。 张御看了看脚下的泥灰,将手套重新戴上,意识一动,封金之环已是从里飘了上来,他伸手拿住,将蛇头蛇尾对准,咔嗒一声重新合上,待吞环上有一道淡淡的光华流转过后,就将之重新放入了衣兜内。 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听到了一声巨响,整个神城发生了一次微小的震动,那些依旧存在的神符也是接连闪烁了几下。 他神情微肃,这等动静,分明是有人自外强行闯入神城之中了。 很可能是神尉军的人到了。 只是而具备这样能力的人,至少已是达到当年这些都护府先人的层次了。 来人会是谁呢? 林楚一脚踏入神城之内,看了看四周,也不觉为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道:“这些异神还真是会享受,这里一块好地方啊。” 只是他往那小半边黑暗的地方看有一眼,“就是那里暗了点,气氛不太好,不过是一群土著之神,可以理解。” 一名神尉军的伍长讨好道:“尉主如果喜欢这个地方,那我们就把这个地方全都占下来,让这些异神全都做尉主的奴隶。” 林楚唔了一声,点头道:“可以考虑。虽然都护府不准有奴隶,不准有奴仆,不过我做了尉主,就要由我来定规矩了。” 他走了几步,感受了一下,发现这里存在着一股压力,不由略略皱眉,此刻他忽似有所察觉,转头往一侧看去,却见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带着所有的血羽战士正在往他们这里走过来,看去充满了敌意。 莫队率立刻抽出双斧,站到了林楚面前,后面的神尉军也是一起站到了前面,他们被林楚的意志压服之后,就从内心之中屈从了他,并认可他的一切行止和举动,真正把他当成自己所奉从的对象。 这实际上是异神所具备的手段,但是神尉军的力量本来就是来自于神明,所以林楚在得到力量传继后,同样也就掌握了这样的能力。 魔藤祭祀走到了前面,质问道:“东廷人,你们为什么要来神城之中,这和之前的约定不一样。” 林楚伸出手去,把挡在面前的人一分,高大的身躯自里走了出来,他笑道:“哦?那你准备怎么样呢?” 魔藤祭祀沉声道:“这里已经不再是摩哈卡主宰的森林,我已经完成了我的诺言,而神国不容许非信徒的人进入,你们既然到了这里,就只能成为众神的祭品!” 林楚看了看他,又扫了扫周围百来个血羽战士,轻蔑道:“就凭你们?” 魔藤祭祀低吼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这里是神明的国度,神的信徒在这里是无法被击败的,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虚弱?这就是来自于神明的力量!” 莫队率凑近了一点,警惕道:“尉主,这里是有点不对劲,我感觉身上压了很多东西,斧头也比以前重多了。” 林楚活动了一下肩膀,脖子扭了几下,道:“没关系,这一次用不着你们出手,你们在这里好好看着就行了。”说话之间,他往前走去,与此同时,身上就有一层赤色黄色的强烈光芒绽放出来。 …… …… 第一百七十七章 潜力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看着林楚走了上来,举起拐杖一个挥洒,似是一道荧光粉末落在场中,将他身边所有的血羽战士笼罩进去。 仿佛是激发了什么,这百多名血羽战士不断发出一声声低吼,面上的鸟喙面具仿佛活了过来,而身上则有闪烁着血雾腾起,他们的身躯在不断缩小,由原来两人高下快速化变为正常人的体型,但是他们的力量非但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在增长之中。 在阿奇扎玛这座神城之中,他们能得到最大限度提升,还有各种神性力量的维护,他们的战斗力会翻倍提升。 林楚看着他们的眼神却像在是看一群玩具,这件神袍之中除了给他带来更大的力量,还有一些对付特殊敌人的技巧,尤其是对付这些血羽战士,那更是异常熟悉。 不用刻意去想,他就知道这些东西的极限在哪里,会一些什么本事,又该如何正确的消灭他们。 魔藤祭祀虽然深信自己在这里不会输,但是百多年的生命告诉他要慎重对待每一个对手,尤其是这个看起来和之前大不一样的人,这个人竟然能凭着自己的力量直接闯入到神城之中,那更要小心对待。 他把拐杖向前一指,身边四名血羽战士抽出了自己的宽刃刺棒,向着林楚冲奔过来,这些武器本来是巨大的体型用起来才合适,可是此刻拿在他们手里,却就像稻草一样轻松。 林楚站在原地没动,眼中一片戏谑,四名血羽战士显然不会跟他客气,手中刺棒纷纷抡起,朝着他砸了下来,随着一声声闷响传出,刺棒分别砸在了他的脑袋、身躯和手脚之上,可是他没有半分反应,甚至身躯连摇晃一下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上的红黄光芒忽然向外膨胀了一下,那些被笼罩入光芒中的血羽战士连带盔甲武器一同爆散成了一团碎块。 魔藤祭祀眸子一缩,眼里是深深的忌惮,这样的力量几乎可以媲美神明了。 林楚此刻却是有些不太满意,在他从神袍内得来意识中,灵性力量似这般扩张出去,是应该将这些血羽战士化成一团血雾才对。 他看了看前方,脚下一跺脚,主动冲上前去。 这件神袍本来赋予了他可以凭着灵性力量飞空的能力,可是在这里却因为那四处存在着的神性压力,令他无法施展出来,可是短暂的腾空却是可以办到的。 魔藤祭祀这次没有让血羽战士再上去,而是一挥拐杖,前方的一切顿时变得模糊起来,天空中飘下了一根根血色的羽毛。 在这里,他可以毫无顾忌的挥霍灵性力量而不必担心消耗,因为神城会为回应他的灵性,为他补足缺失。 林楚的身躯一沾上那些羽毛,便感觉自己好像冲入了一团泥泞之中,速度慢了下来不说,身上也变得更为沉重了,不止这样,他发现连自己的灵性力量在衰弱之中,身躯周围赤黄两色的光芒亦是在黯淡。 他很快分析出来,这是对方引动了神城中的力量全力针对自己,他一挑眉,“有些意思。” 魔藤祭祀用天夏语沉声道:“东廷的伪神,不是力量强大就可以战胜敌人的,你还不懂的什么是敬畏,抬头看着吧,神明的目光在天中注视着你,在这里你是如此的卑微。” 林楚眼睛眯了眯,下一刻,身上光芒再是凝实几分,将那些迟滞削弱他的力量就被强行排挤开来,随后大踏步的往前冲去。 魔藤祭祀往后一退,两边血羽战士上前两步,如城墙一般遮去了他的身影。 “给我滚开!” 林楚一拳挥去,面前的血羽战士顿时爆碎开来,可是后面又是一排迎了上来,但也不过是又一拳的事情,可那些血羽战士却是一个个悍不畏死的冲上来阻挡。 他感到有些厌烦了,身上光芒又是一张,面前霎时被清空出了一片,漫天都是碎裂的血肉,红色的血水向雨一样飘落下来。 可就这些血肉血液在达到地面之后,被神城之中光芒一照,立时地面之上拔出一条条粗长的藤蔓,并迅速缠上了他的身躯。 他才又往前走动几步,就感觉自己被拖拽住了,漫不经心的挣了一下,却意外发现竟然没有挣脱。低头一看,那每一根藤蔓上长满了锯齿,而且坚韧无比,彼此咬合纠缠在一起,互相拧成了一股巨大的力量。 他哼了一声,身上光芒先是收缩,再是一阵膨胀,就将藤条震碎,化作了残破的枝条的落在了地上,可是他正要再走,每一根破碎的藤条一阵扭动,扎进土里,而后再度长了出来,并继续向他纠缠过来。 他很快发现,这些藤蔓随在被不断扯碎的同时,也是在变的越来越多。 这时一道光芒自外飞来,轰然击中了他,虽然被灵性表层阻挡了一下,可是还是部分落到了他身上,这一瞬间,好似属于他的力量被抽走掉了一部分,他不觉皱了皱眉。 砰砰砰砰…… 他感觉到背上传来震动,那是血羽战士手中的武器落在了上面。 尽管这些攻击没有给他带来任何的伤害,可是却让他觉得有些心烦,就像耳边那些嗡嗡叫却怎么也驱赶不走的虫子。 轰! 又是一道无比猛烈血色光芒从天落下,正正轰落他在背上,身形不由自主被微微压低了一些,虽是在灵性光芒的保护下他仍是没有受到半分伤害,可是动作开始变得缓慢,力量也是在明显减弱。 与此同时,无数藤条从泥土之内窜出,将他团团围捆起来。 后方的莫队率等人看到这副场景,虽然焦急,可却没有一个冲上来的,因为林楚已经下令,他们就不会生出任何违抗之心。 场中大地忽然翻开,一个有着粗壮枝柄的巨大食人植株从里窜升出来,花苞上撕开巨大的裂口,一口就将林楚吞了下去。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冷然道:“亵渎神灵者必须死。”他张开双手,对着上空狂热言道:“伟大的乌托,血色的太阳,一切的主宰,这是你的信徒献给你的第一个祭……” 他话还未说话,忽然眼睛一下睁大,就见两只巨大的闪着红黄光芒的手从食人植株的嘴里伸出来,各自掰住一边,然后一下将之撕开。 林楚自里跳落在了地上,他随意震开那些似能吞食灵性的黏液,抬起头看着他,冷笑道:“你的花样倒还挺多,现在,轮到我了。” 他脚下重重一踏,下一刻,整个人像是炮弹一样轰落在血羽战士的人群之中,顿时一大片血肉被炸碎飞溅。 不止如此,他身周围红黄两色光芒一阵涌动,化作一只只巨大的手和巨大的拳头,如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不断被轰击地面顿时犹如地震一样动荡起来。 随着一群群的血羽战士倒下,他的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提醒催促他,进攻!进攻!不停的进攻! 他此刻已然知道了,自己所获得的这件神袍完全就是用于进攻的,期间不需要丝毫防御,不需要任何躲闪,因为只要他把见到的人都打死就可以了。 他越是战斗,身上的力量就会越强大! 而不停在战斗之中,那红黄两色的光芒忽然一分,金黄色的那一部分紧紧贴合在了身上,而赤红色的那一部分则继续化作了诸多手臂。 仅仅只是数个呼吸之后,一百多个血羽战士就都被打爆成了碎块。 魔藤祭祀恰纳苏姆的身周围就只剩下最后保护他的四个血羽战士了,只是他没有放弃抵抗,不停的从权杖引导出一阵阵神灵力量,天空中有光和彩雾不断落下来。 但是没有用,这些全被那些赤红色光华所化的手和拳头击散,拍碎。 林楚此刻似乎已经玩腻了,他身后红色光芒一闪,捏合成一双相对握住巨大的拳头,高高举起,一下砸在了这个人群之中,轰然一声,直接将他们砸成了一团融合在一起的血泥。 他目光落下,看着那少了半个身子,深深埋在血肉泥坑的魔藤祭祀,背后探出一只红色的手臂,一把将其从里面拽了出来,并拎到了面前。 魔藤祭祀努力打出一道半途就消散的彩雾,他虚弱道:“亵渎者,神明会惩罚你们的……” “神明?” 林楚面上带着一丝不屑,道:“看看周围,你所谓的神城早就被人捶得稀巴烂了,它们只是上个纪元的余孽,早就被淘汰了。” 咔嚓一声,他一把将魔藤祭祀将脖子捏碎,又随手甩开,随后转过身,看向整个神城,道:“现在,该去把属于我的东西拿过来了。” …… …… () 第一百七十八章 疯神 一名神尉军士卒这时看了眼地上的血肉逐渐消融瓦解,并且还有一股奇异的馨香传递出来,他抬头道:“尉主,好像刚才这个血阳余孽是在主动献祭自己。” 林楚冷笑一声,道:“我知道,他是想复活自己的神明,那就让他复活试试好了,当年都护府的人把这里的异神全给埋葬了,就算现在活过来,我也一样可以把它们再打死。” 他侧过身,对着剩下的所有人道:“你们分开先搜寻,把遗落在这里的神袍全都给我找出来,一件都不许漏!要是碰到什么意外,那就发讯号,我会尽快赶到的。” 虽说神袍这东西只有适合的人才最发挥出最大力量,看上去都是一样的,可是他清楚,过去四大军候和神尉军队率的神袍绝对不是那些普通神袍能比的,不但潜力更大,而且能立刻提升一个人战斗力。 掌握了这批神袍在手,他就能组建起一套属于自己的亲军,到时也能更配的上他这个“尉主”身份。其实从承继关系上来说,他认为自己比现在的尉主和四大军候来的更为名正言顺。 远处一道剑光一闪,飞向了一座神庙上方。 张御伸手一把握住,尽管他自己难以飞遁,但是凝注灵性的飞剑却是丝毫不受影响。凭借此剑,他也是把刚才这一战都是看在了眼里。 他本来以为,能直接从阿奇扎玛外面闯进来的人许是四大军候中的某一个,也许就是上军候朱阙亲自到此。 可是没想到,居然是一个从来未曾听说过的人,而且对方的力量远远超过之前他所见到过的大多数人,甚至很可能已经达到了玄首那一层次。 只是他也同样观察到,对方所表现出来的战斗技巧和其自身所具备的力量并不匹配,甚至还有一丝生涩之感,而且精神状态也太过高亢。 这就像是实力突然暴涨之后,身体和自我意识还未能完全调整适应。 尤其是对方所使用的战斗方式与那位神尉军的应副尉主有几分相似,这不禁令他想到,或许那位应副尉主的神袍根本就不在这座神城之中,而是落在了外面,并且这次被神尉军的人寻了去。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神尉军来此,明显就是为了搜集遗落在这里的神袍,要是让他们带回去,神尉军的实力必将更为强大。 他既然在这里,那就必须阻止对方。 只是要击败这样的敌人,究竟要用什么样的方法? 嗯? 此时他忽有所觉,举目看去,发现远处血阳之神的神符忽然闪亮了几分。 心下一思,顿时明白,刚才一百多人的死亡,等于是在这神城之中进行了一场祭祀,那个年老祭祀将自身还有所有的属下献祭给了血阳之神。 可光是这一点力量却是远远不够唤醒这位血阳主神的,这个异神实力非常强大,要想令其复活,那灵性和生命力也要更多,祭品再翻个十倍,或许还有几分希望。 不过这个异神纵然无法复活,这毕竟是其主场,或也可能会因此做些什么。 可就在他如此想时,那神符上方忽有一股力量生出,上方光芒转瞬间又被压迫了下去。 就在那一瞥之间,他却已是看清楚了。 那是一把剑。 一把心光所凝聚的剑。 他目注片刻,这应当是那些修士前辈所为了。心下一转念,这般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必担心这些异神了,现在该考虑的是如何对付那些神尉军了。 以他现在的实力还不足以与那疑似继承了前人神袍的人正面对抗。 他深思片刻,道:“看来只有这个办法了。”他当即于心下一唤,随着两道光芒闪烁出来,玄章、浑章一同出现在了眼前。 洪河隘口。 窦昌等人神色严肃的看着隘口对岸,两千左右的血羽战士正迈着整齐的步伐向前推进,虽然炮火不断落下,可是当他们身上的血雾凝合在一起之后,之前无往不利的炮弹砸上去之后都是四分五裂,根本不能起到丝毫作用。 自六十年前一战之后,血阳古国的余孽只有三十年前组建了一次大规模的进攻,那次玄府元气未复,主要是靠神尉军的帮助才能将挡下来。 也是那一战,神尉军看到了玄府的虚弱,开始日益膨胀起来,只是当时还有大都督杨宣压制,所以还没有到后来横行无忌的程度。 而血阳余孽由于那次攻势受挫,似乎意识到了正面无法突破,此后就放弃了大规模进攻,一直都是用少数精锐进行突袭,再没有一次出动过这么多数目的血羽战士。 窦昌沉声道:“都护府曾经有过大致的估算,血阳余孽所拥有的血羽战士大约在四五千人左右,这一次至少出动半数的力量,说不定这还并不是全部,诸位师弟,做好苦战的准备吧。” 齐武、范澜等人都凛然称是。 窦昌看了看远处神尉军的驻地。 虽然这次有他们在这里,神尉军三大军候也在这里,看上去挡下对方面的进攻不是难事,可他却是隐隐感觉到,血阳余孽的这次举动不定与神尉军有关。 他要做好最坏的打算了。 他招招手,唤来一名役从,道:“这里的事情都报上去了么?” 役从回道:“都报上去了。” 窦昌示意一下,役从赶忙把纸笔掏了出来,他拿过来将现在这里的情况和自己的看法全部写上去,而后交给役从,道:“用最快秘信渠道传递。” 这时他听得一阵阵喝令,鼓声、还有骨哨尖啸,他挥了挥手,让役从自去,转动城墙边沿,见下方一列列军卒正在整肃列队。 这些人身着覆面铁甲,前持钢盾,侧拿钢矛,腰悬环首刀,顶上是赤色盔翎,站在那里时,有一股冰冷肃杀之气。 他望远处看去,一个个堡垒里面都有这样的军卒在整队,暗道:“前军要出动了么。” 都护府都尉军里面最精锐的就是五千身着秘炼铁甲,手拿刺血长矛的前军,他们身上的甲胄武器都是天夏本土所炼造的,可以与血羽战士进行正面抗衡。 当初都护府数万大军全是一色军甲,不过由于遗失和战损,如今也只能凑出这么多数目了。 这些军卒默默站在那里,随着等待着出发。 现在血羽战士还没有过河,就算拥有祭祀跟随,要想抚平汹涌的河流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一旦到了河面之上,就不可能维持完整的军阵了,顶上的炮火就又会有宣泄的余地,在这最后一轮打击后,他们会择机选择出击。 距离玄府等人较远的一处堡垒上方,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同样在这里观战。 齐巅在那里活动着自己的拳头,他仿佛很是无聊,对着庞巩和赫疆两人道:“我什么时候才那上去好好打一场?” 赫疆回过头看了看他,道:“齐军候,以后有你用武的地方,现在还请你忍耐。” 庞巩也是附和道:“对啊,齐大哥,我虽然梦想成为一个冲锋陷阱的战士,可是军令在身,也只能压抑胸中的热血,也请你千万忍耐啊。” 齐巅哼了一声,双手一个环抱,坐了下来。 赫疆则是回过头,继续留意着前方的战场,许久之后,他似有所察觉,转头往某一处看去,过了一会儿,他沉声道:“疯神来了。” 齐巅听到这句话,一下站了起来,浑身充满斗志,道:“在哪里?” 赫疆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某一方向。 齐巅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就见那里大片密林一阵阵的伏倒,好似被什么东西路过那里时推平了,而且行进速度很快,在达到边缘时刻,那个动静忽然停下。 好一会儿后,一道黑色的光芒闪过,轰然一声巨响,百十根巨木炸裂开来,林地边缘出现一个巨大缺口,自那里露出一个庞大而怪异的身躯来。 它的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狮子,但是人身那部分除了头颅还能看,其余部分长着各式各样的虫类肢体,身上裹满了各色羽毛,无数细小的虫豸在羽毛内出入爬动着,而尾部则是拖着一根根互相撕咬的毒蛇。 它一出现,就用狞恶的眼睛注视着隘口堡垒,发出阵阵疯狂的吼叫,浑身的光芒也是跟着忽明忽暗,看去完全没有理智。 赫疆看了看,沉声道:“疯神已是到了,齐军候、庞军候,稍候等玄府的人上去,我们就按原来拟定好的方略行事!” …… …… 第一百七十九章 遭遇 窦昌注意到,就在疯神布奇纳克出现之后,对岸的密林之中也开始密密麻麻涌现出更多的祭祀和土著。 他一皱眉,土著多少都无所谓,可是一眼看去,祭祀居然多达百余人,他暗道:“疯神这是把自己的祭祀都带来了么?” 齐武这时走了过来,声音凝重道:“师兄,看来该轮到我们上了。” 对于异神,寻常士卒上去只是找死,特别是疯神,不具备灵性力量的人,上去就会陷入疯狂之中。 窦昌十分果断,这个时候没有太多的犹豫,伸手拉过一名年轻弟子,道:“小金,你眼神好,就留在这里,盯着那些神尉军的动作,有什么异动马上报给我。” 他看了眼在场的玄修,道:“各位师弟,随我来吧。” 他当下跃下堡垒,直接向着洪河岸边快速移动过去,而其余等人也是纷纷从城墙上跃下,一同跟了上来。 窦昌这一出动,神尉军这边立刻就留意到了。 赫疆往前走了几步,道:“现在就把这里留给玄府的人,在没找到东西之前疯神是不会走的,齐军候,庞军候,稍候我们就……齐军候?” 齐巅紧紧握住拳头,盯着疯神,低声道:“你们做你们的事去吧,不要来管我,那个疯神,他是我的对手。” 赫疆一皱眉,冷声道:“齐军候,这是尉主的命令,希望你不要违抗。” 庞巩也道:“齐大哥,你可是神尉军的人,尉主的命令最重要。” 齐巅很不情愿,半晌,拳头抓了放,放了抓,最后才放下来,他神情认真道:“这次算了,但是下一次,如果你们再拦我,我会连你们一起打。” 赫疆无所谓道:“齐军候,你有什么意见回去之后可以和尉主说,现在我不管你怎么想,我们必须按照之前定下的方略行事。” 齐巅没有再说什么,收敛了斗志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赫疆目光又左右扫了下,道:“现在就动身吧,过晚的话,万一玄府的人顶不住,都府那边就不好交代了,我们暂时还不能和他们翻脸,不过,很快了……” 片刻之后,他就和庞巩、齐巅二人自带着一队人,走出了隘口驻地。不过他们并没有出去对抗异神,远离营地后,就往北方去了。 洪河对岸,那些血羽战士此时停下了脚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只有血色的光芒在身上弥漫着。 上百名祭祀开始齐声念诵什么,古怪的呼喝声在密林上空徘徊着,庞大的灵性力量开始汇聚,可以看到,原本奔腾的洪流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在减少,显然用不了多久,这条河流就不会再成为阻碍。 窦昌站在烟雾弥漫的岸边,他一个人站在最前方,两脚稳稳踩在松软的泥地上,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在他身后,是五座位于最前方的石砌堡垒,火炮仍在那里一刻不停的轰鸣着,那里的炮手一直在履行自己的职责。 但他知道,堡垒能挡住血羽战士,但却挡不住异神,这里只能依靠他们了。 只是疯神的实力忽起忽落,很难预料,他只能期望今天的疯神不是处在最为强盛的时候,那样除非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或者玄首戚毖到来,否则谁都应付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一个役从穿过后方的烟和你们雾,匆匆来到近前,他来到身边耳语了几句,后者立刻抬头,对着前方道:“师兄,方才后面传来的消息,神尉军的离开隘口了。” 窦昌好似早有预料,头也不回的道:“他们用的什么借口?” 齐武道:“说是在北边一条小径那里发现了蛛神雅佩和她祭祀的踪迹,神尉军怀疑这次血阳余孽的进攻可能是兵分两路,他们准备过去阻击。” 窦昌想了想,道:“不管是真是假,都别管他们了,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同时心中隐有担忧,他生怕这些人是去往神眠之地的,“现在只有张师弟一个人在寻找那处地界,希望他们不要撞上才好。” 此时此刻,疯神往下一伏,随后猛然一跳,倏尔跃空长长距离,轰隆一声落在了对岸,顿时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 那整齐排列的血羽战士在密集炮火之下一个未曾倒下,可此时在它的身躯之下却是死了一大片,还至少有上百个被灵性余波卷了进去。 疯神显然不在乎这些的,它晃了晃脑袋,狞恶的眼睛盯着窦昌等人,吸了一口气,随即冲着他们就是一声咆哮,白色的气浪从其口中骤然迸出,并迅速扩散开来。 像是一阵飓风刮过,强劲的气浪将摆在河岸边的鹿角、铁蒺藜,石块等物一瞬间全部卷了起来,而无数砂泥伴随着破碎的草木枝条和血肉一起飞撞过来。 窦昌见状,立刻双手一抱臂,身上心光腾起。 可待气浪过去,他放下手臂,却忽然发现对面的个庞大的身躯不见了。 “不好!” 他立时反应过来,连忙跃起空中,可这个时候,一股难以抵御的力量横抽在了他身上,他整个人像被拍虫子一样拍了出去,飞出了百多丈后轰然撞在了一座堡垒之上,将厚实的堡垒表壁撞出了一个向内粉碎的圆形凹坑。 齐武惊呼道:“窦师兄?” 窦昌一振双臂,将嵌入垒壁中的身躯挣脱出来,浑身光芒一涨,轰然一声,已是飞上了天空。 疯神此时再度高高跃起,庞大的身形正正落在了一座堡垒之上,轰隆一声,仿佛是一场地震,站在地表的上都是站立不稳,纷纷倒在了地上。 而那个坚固的石砌堡垒大半此刻已是坍塌成了一地碎石,唯有一堵残破的围墙还矗立在那里。 窦昌吸了口气,一瞬之间,十数道的章印力量被引动了出来,随即一个俯冲,一拳轰向了疯神的脑袋,后者却是一偏首,随后一只巨爪迎面拍来。 这一次,窦昌却是于半空之中硬生生接住了一击,双方的灵性碰撞使得场中光芒晃动不已,与此同时,数道光芒如利箭一般从不同方向射上来。 齐武趁此机会一指点在了疯神的背脊之上,心光之力轻而易举渗透到了这个异神的灵性光芒之下,顿时那里的血肉一片片炸裂开来。 可随即他发现,皮肉之下,却有一群密密麻麻的蠕虫堆叠爬动着,有不少顺着破裂的地方被挤落下来,看着他头皮一阵发麻。 另一边,范澜一掌斩在疯神的脖子上,心光成功切开灵光,并在皮肉上撕开一道裂口,然而那里面飞溅出不是神血,而是一群细小的尾部蜇钩的飞虫,纷纷往他心光之上叮咬过来,他一皱眉,身影一闪,飞速向远处退走。 疯神发出古怪的笑声,仿佛丝毫不在意伤害,反而还非常愉悦,它的笑声不是从那人形的头颅上传出的,而是从头到尾,仿佛身上所有生灵肢体和虫子都在跟着他一起在笑。 齐武厌恶道:“这恶心的鬼东西……” 疯神这时一矮身,又是一跃而起,就将围攻他的玄修挤开,落下来时又砸塌了一处坚固的石堡。 窦昌见疯神前进的方向似乎是冲向堡垒群的内部,那里可是有数万大军驻扎的,心中暗叫不好,马上身躯一疾,化流光冲了上去,同时在空中大声提醒道:“诸位师弟,你们听着,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阻在这里,不能让它进入后方,否则几万大军都要发疯!” 阿奇扎玛,月神神庙的廊顶之上。 张御站在此处,看着悬浮于面前的大道之章,注视着六正之印。 他在出发前虽把此前所蓄积的大半神元投入其中,但这并没有到真正完满的地步。 也就是说,在灵明之章中,他此刻的身躯并没有达到极限,还有进一步提升的余地。 由于通向的三章道途无处可寻,他要与来人一战,那就只有在这上面想办法了。 这里唯一需要慎思的是,届时会否遇到元命之章时一样的物性大过灵性的情况。 不过这个问题他早已考虑过了,只要神元足够,也不是没有办法解决。况且迈向三章真正的情况如何,现在还难以知晓,与其顾虑这个,还不如把该做的先做了。 他心意一转,就往里开始投入神元。 因大敌之前,再保留也没有任何意义,他全力观读章印,须臾之间,就将六正章印一气推到了第二章书的尽头。 不止如此,仗着此刻神元充足,他将玄、浑两章之上的心光之印也是一并观读下来。 而在完成这些之后,他身上的心光却是不由自主的散发出来,整个人顿时笼罩在了一片莹莹白光之中,在半边黑暗的天空之下显得极为耀眼。 林楚此刻就在阿奇扎玛之中行走着,这里的动静自然引发他的注意,他脚下一点,身形顿时往前一蹿,往月神神庙迅速跃奔而来。 在到了神庙下方后,他用力一跃,腾起到半空之中,轰隆一声,重重落在了殿前平台之上,然后抬起头,看向神庙上方那个持剑而立的身影。 …… …… 第一百八十章 激战 张御稍稍放缓呼吸,身上的光芒微微收敛,他目光落下,看向平台上。 林楚走了上来两步,看着他问道:“你是谁?” 张御道:“玄府,张御。” 林楚有些意外道:“你就是张御,玄府的那个张御?” 他打量了张御几眼,眼中流露出了一丝嫉妒,他哼了一声,道:“没想到你先到这里了,你也是来找神袍的吧?不过这里的东西全都是我的,如果你身上有捡到的,那么就快点拿出来,别让我自己来动手。” 张御看着他道:“那么你在拿去神袍后又想要做什么呢?” 林楚一怔,随即大笑一声,道:“问的好!” 他伸手出来,五指缓缓张开,随后一把握紧,台地上发出一声震动,“神袍就是力量,拥有就拥有了主宰一切的力量!神尉军算什么?玄府算什么?都护府算什么?统统都将被我踩在脚下!” 在得到了应重光的神袍之后,他已是不再压抑自己,感觉自己身上已经没有了束缚,而在这神城之中,他更是自认为已能掌握一切,所以肆无忌惮的把内心的想法说出来。 张御平静道:“那么之后呢? 林楚诧异道:“之后?” 张御道:“我记得你们神尉军每一个人在披上神袍的时候,都会立下誓言,自此之后,当会以‘护卫天夏,护佑万民’为职责,你忘了自己的誓言了么?” 林楚怔了一下,这一瞬间,他微微有一个恍惚,记起了应重光传给他神袍时说的那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他呵了一声,似是在表达自己的不屑,“誓言?自我加入神尉军后,军中从来有力者上,有力者下,护佑天夏,护佑万民?玩笑一般的誓言!神尉军从上到下,又有哪一个是这么做的?又有哪一个会这么想?早就没了!” 张御看他片刻,道:“我知道了。”他伸出双手拿住帽沿,将遮帽戴上,将脸容掩盖在一片阴影中。 林楚面孔冷了下来,他从张御的举动上察觉到其人不准备按自己所说的去做,他身上两色光芒一分,赤红色光芒瞬间贴合身体,而金黄色光芒则是一分,化作两只大手向着张御所在的地方就是一拍。 张御站在那里没动,两只大手上来,顿将他身影笼罩进去,神庙顶廊在这一拍之下登时粉碎,大块大块石块掉落下来,地面隆隆震动着。 林楚先是一阵冷笑,可旋即发现,上面没有想象中破烂的尸身,他神情动了动,似发现什么般,猛然一转身,见张御站在后方不远处,眼瞳一缩,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刚才没有看见张御在移动,可后者瞬息间就到了他的后方,这让他有些惊疑不定。 张御在发现能从前人留下撕裂孔隙中穿梭后,就一直在利用这个在阿奇扎玛之中行动。 理论上说,他只要能适时改变自身的气息,就可以在这里任意往来,可以去到留痕到过的每一处,哪怕神城的天穹之中也是可以。 他之前在思索如何对付林楚的时候,这把这一点可以利用的地方考虑进去了。 实际上林楚若是能够理解这里的变化,那也可以做到这样。 只是这里面需要较为高超的气息调整能力,需要对自己力量的运转了若指掌,否则至多只会撕裂破碎留痕,而不是进入到其中。 他抬将剑鞘拿起,缓缓拔出剑刃。 林楚见他没有回答自己的意思,在面对自己时一副从容之态,不知为何心头一阵恼火,背后的光手一转,照着他又拍了过来, 张御在他攻击到来前,就已经离开了了原地,任由平台之上直接被砸出了一个手印。 通过两次试探,他发现林楚的感应能力显然不强,这在其人与魔藤祭祀的战斗之中已是可以看出来一些,对方曾屡屡击中他。 很显然,这一战并没有使得其人有多少进步,仍然是维持着原来的样子。 此刻他通过过去留痕,一步来到了林楚的侧面,脚步一进,闪电般欺入到其人的内圈之中。 由于林楚一味追逐攻击的威力,灵性光芒所化的手臂过于巨大,所以在近距之下他几乎是没有任何威胁的,这让张御很是舒服的把剑递了进来。 在他的心光力量加持之下,这一剑直接从赤红色的心光之上刺入进去,扎在了其人的侧肋之上。 不过他很快感到了阻力,这是神袍的作用,除了心光之外,身躯内部同样也有守御。 此刻若是继续用力,倒也不是不能刺入更深,不过他知道那一丝阻碍导致机会已逝,故他没有贪功,脚步一挪,在光手回击之前,直接撤了出去。 而从出剑到收剑,他所有动作迅如疾影,在一瞬之内就完成了,快到在挪出去后林楚才反应过来自己受伤了。 林楚此时又惊又怒,这一剑并没有能给他带来什么太大的伤害,甚至伤口在时候有意识的关注下已经开始止血收拢,可对他的心理却是造成了不小打击。 自他获得神袍之后,一直认为自己是拥有了足够强大的力量,没有什么人再能伤害自己,之前战斗也无疑证明了这一次,可这一次让他受伤却让他意识到自己一不小心,或许仍然可以被杀死。 这种心理让他暴怒起来,身上灵性光芒腾起数丈之高,大手化拳化掌,不断挥舞拍击,开始疯狂破坏自己面前所见到的包括张御在内所有的东西。 月神神庙上方发出了隆隆震响,他的破坏力毋庸置疑,只是几息之后,这座庞大的神庙开始呈现出坍塌的趋势。 张御见此,借助孔隙留痕一步撤至神庙之外。 他横剑在前,犹有余暇起指在剑刃上弹了一下,脑海中在判断自己要用多少力量在才能杀死对方,方才一剑之后,他认为自己要倾注绝大部分的心光才能做到,只是要做到这等程度,那就势必舍弃自身的防御了。 不过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结果了,若是这次没有再一次提升六印和心光,或许对方站在那里任由他劈斩,都不一定能破开那层心光。 这时上方一声巨响,他抬头一看,就见一只十丈高下的巨手狠狠从高处狠狠拍落,原本华美月神神庙在这一击下彻底支撑不住,整个崩塌下来,化为了一堆碎石,随后就见林楚的身影从废墟烟尘之中一步步走了出来,其人身上的光芒比之前更为凝实了几分。 显然这位也是在战斗中进步,不过这种进步是在对灵性光芒的守御上,应该是刚才那一剑刺激到了他。 林楚经过一番宣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疯狂,他看着张御道:“我刚才忽然想到了,神尉军中也有一个人和你有些相似,他能在影子里穿行,哦,说起来,他好像也是因为你才被玄府囚押起来的。” 他眼中光芒爆射,抬头看了看四周围,“你应该是在利用这些东西在穿行吧?”他露出一丝狞笑,攥紧了拳头,身后的灵光巨手也是狠狠一握拳。 “那我就把它们都破坏了,这样你就逃不掉了吧?” 张御站在那里不言,遮帽下的脸容看不出表情,只有身上心光在两人灵性力量的隔远碰撞下,如风中火焰一般不停闪烁着。 林楚重心稍稍下降,举起双臂,交叉于胸前,随后猛然向外一开! 轰然一声,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再度混合在一起,随后向外扩张,以他为中心,方圆里许之内,凡被那光芒碰触到的建筑全都粉碎崩裂,而在此范围内,那些前人留痕所造成的孔洞也是一个个塌陷。 在做完这些后,他脚下一踏,地下生出一个巨坑的时候,人已经朝着张御冲了上来,身在半空,巨大的拳头已然是朝下砸落! 张御没有往后退,而是往旁处一挪,刚才斗战之中他已然看出来,对方的速度并不十分快,至少没有他快,虽然差距并不是很大,可这一点点些微差别,就已经足够他腾挪转闪了。 当然,前提是他一直不出差错。 林楚也并非没有一点战斗智慧,见他躲避,也是早有后手,猛喝一声,一只光芒巨手突兀生出,横着拍了过来,看去就在那必经之路上。 张御冷静异常,伸手出去,轻轻在那光手上一按,霎时间轰然一震,双方心光排斥之下,人已然远远摆脱了出去,同时五指松开,夏剑骤然飞去。 林楚正要跟上,眼前光芒一闪,一道剑光凌空飞来,如霹雳闪电,正面射来,轰击在了他的面颊之上,尽管并没能破开那一层灵性光芒,可他心中却是一惊,本能的停了一下。 这么一停,就已是错过了最好的机会,张御已是到了远处,并且可以看到,他身后有着更多的前人留下的痕迹。 林楚哼了一声,站定身躯,用力挺直自己的脊背,道:“你以为你逃的了么?等我把这里痕迹都抹去,我看你能逃到哪里去!” 他脚下重重踏步,往前一跃,只是起步之时,他感觉自己身上似乎比方才微微多了一丝滞重感,不过这些许变化很快被他抛到了脑后,他的眼中,现在只有面前的敌人! …… ……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对攻 张御面对林楚正面进攻,他没有选择正面战斗,而是直接在那些前人留下的孔隙留痕之中来回挪闪着。 林楚则是一直追在后面,他每过一处,就必然发动灵性力量,将自己所见到的前人留痕全数摧毁掉,似乎他真是认为,只要这些东西没有了,张御就不可能是自己的对手了。 可是他不曾发现,随着他这样的举动,身上原本感受到的压力从原来的些微一点开始变得逐渐增多了,只是此刻身处战斗之中,那不断的冲锋和进攻让他根本无暇去关注这些。 张御在又是从一个留痕孔隙踏出来后,往血阳神庙的方向撇了一眼,他能够感觉到,阿奇扎玛之中所蕴含的神性力量开始微微有些异动了。 现在诸多神庙的上方,除了血阳之神的神符之外,还有四个神符存在,不过都是只剩下了一点微弱的亮光了。 在林楚到来后,他本来能趁着神尉军没有发现他之前,先去往那些地方破坏神像,之所以没有去做,那是因为他觉得这些神性力量然对自己有影响,那么对林楚等人也有一定的压制。 并且他还发现,神城里的神性力量对自己的压制也并非是完全恒定不变的。此前他毁灭了两座神像,就感受到有更大的压力投射在身上,只是因为直接摧毁那些神符并不是他,而是那些前人所留下的力量,他至多起到了间接的作用,所以还不是十分明显。 而现在林楚肆无忌惮的开始摧毁前人的战斗痕迹,那就不同了。 要知道这些留痕实际上就在神城之中凿开的空洞,要想抹除,势必需要更大的破坏,所以这种举动本质上就是在轰击阿奇扎玛。这必然会遭到整个神城最为直接的抵抗,从而遭受比他更为严重的压力。 故他之前退避,实际就是在吸引对方踏入这个陷阱之中。 从战斗一开始,节奏就一直在他的把握中了,这完全就是战斗经验上的区别,与力量强弱并无关系。 林楚此时见张御一直在退避,只是看去却很从容,心中也是生出了一丝怀疑,不过他还想不到神城对自己的压制上,而是认为张御想借机消耗自己的力量。 他冷笑一声,这件神袍披上后,里面所蕴含的力量是他人无法想象的,他能清楚感觉到,就算自己接连战斗几天几夜,把整个夷平,自己都不会因此而力竭。 张御在回避锋芒的同时,也一直找寻机会,吸引对方破坏留痕,是为了增加战斗胜算,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所以该进攻的时候他还是会选择进攻的。 通过刚才的交手,他已经可以确定,这个人纵然拥有了一身力量,可几乎没有任何战斗的技巧,也没有经过什么正经的训练,完全是凭借本能在行事。 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现在的神尉军,除了寥寥几人之外,大多数人都是如此,这不同于六十年前的神尉军,个个精通武技,就算把神袍脱了,拿起武器,也一样具备强大的战斗力。 在不断游走退避之中,他发现林楚渐渐有些心浮气躁起来,而且守御也开始逐渐松懈。 他知道机会到了,目光之中忽有一道奇异的光芒闪过。随后身躯骤然向前一纵,身如迅光,又一次持剑杀入了对方的内圈之中! 林楚猝不及防下与张御眼中光芒一碰,不觉微微一晕,但很快就清醒了过来。可是这个时候,张御已是到了近处,并且当胸一剑刺了过来,长时间对外惯性的破坏,令他此刻根本没有防备。 这一刻,他只能拼命收拢身上赤红色光芒,眼睁睁的看着那一剑刺来,嗤的一声,剑尖正中他的胸膛,霎时入肉三分。 林楚顿觉胸前一凉,他狂吼一声,红黄的光芒暴涨出来,拼命在那里宣泄自己的力量,似是想将张御直接碾碎。 张御见此,也没有继续,脚下一转,撤剑后移,他知道再怎么样速度快,在近距离内也是快不过心光的,所以往后的每一步都退很沉稳,身上心光全力抵御着,所以那本是能撕碎血羽战士的光芒,却是让他完全扛了下来。 而就在感觉到力量对方达到顶点的时候,转而走向衰弱退回的时候,他没有借此退避,反而又是往前一个进步,再一次杀入内圈, 这一击又是出乎林楚的预料,而且张御时机拿捏的非常好,恰好是在前者的灵性刚刚宣泄出去的时候,这就像一口气吐出去,尚还来不及回气。 张御此刻这一剑斜劈而来,落处正是林楚的颈脖,后者见状心中一慌,赶忙往后躲避,同时双手一抬,试图遮掩,那剑光到了半途之中,忽然一偏,化斩为刺,又是一剑精准无比的戳在了其人原来的胸膛伤口处。 林楚闷哼一声,倒退之时,就伸手出去,试图抓剑,却见那剑尖一晃,其上芒光四溢,似是又往他双目而来,他不由自主一闭眼,双手也是再次抬起遮掩,可这时那剑身一转一送,剑尖前指,却是再一次破开灵性表层,刺在了他的胸膛伤口上,这一次与前两回不同,却是直入内腑之中,同时尖端之上芒光一吐,直接从其背后穿了出来。 林楚发出一声惨叫,身上灵性光芒直接化为手掌,自正面往外一推。 这种攻击对张御毫无威胁,他侧步一让,避到了右侧,同时双手持剑,借力旋身一斩,衣袂飘拂之中,一剑斩在了林楚肩头之上,这一击势大力沉,剑刃直接没入进去,林楚又是一声痛吼,可强烈的求生欲逼出了他的潜力,一道又一道的灵性之掌自身上推了出来,不像之前那么巨大,可却封堵住了自身周围所有的空间。 张御在格挡闪避了几次之后,见那灵性光芒的范围已是越来越大,知道此时已无机会了,脚下一点,往后退去。 他在重新站稳之后,抬头看了一眼林楚,见其在光芒之中又慢慢站了起来,方才胸膛和肩膀上的伤势在逐渐恢复之中。 他心念一转,看来对方神袍带来的不止是力量,连恢复力也是一样强大,这完全可以当成一个异神来看待了。 林楚身上的灵性光芒一转,依旧变化为了一只只手臂,不过却不似原来那般巨大,只是正好够围绕在自己身周围。 显然其人这时也是意识到,之前那些巨掌巨拳可谓华而不实,除了能营造出更大的声势外,根本无法给张御带来什么威胁,所以改变了策略,格外加强了近距离的斗战能力。 他死死盯着张御,待得身上再也感受不到半点疼痛之后,他怒吼一声,不再远远攻击,而是直接冲了上来,身后那一只只灵性光芒汇聚的拳头拖出一道道光线,先一步往前方冲砸过来。 张御侧开躲避,不过林楚这一次学乖了,在进攻之时,对于侧背的守御又没有放松,几只光手远远挡在外面,不让他的剑刃触及自己。 不过林楚放弃了远攻,也是给了他在外活动的空间,再加上他本来快上一线的速度,对他的威胁可谓大大降低,所以这里既有利也有弊。 在又交换了几个回合之后,林楚也是发现了这个缺陷,便试着把远攻和近攻结合起来斗战。 可这里需要一定技巧和控制力,他显然不具备这个能力,还在其中多次暴露出破绽,在又挨了张御几剑之后,他也是老实了,放弃了这方面的想法,一心一意维持看起来最为稳妥的近战优势。 两人在神城之中不停移动着,所过之处,神庙和建筑纷纷破碎倒塌,而灵性力量的碰撞也导致光芒忽明忽暗,时不时还传出隆隆震动之声。 随着战斗深入,张御对林楚的习惯是越来越了解,往往后者一出手,就能预判到其人的动作。 可这个时候,他也是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他虽然仗着丰富的战斗经验,能够压制对手,可因为未曾踏入第三章书,力量终究是有上限的,他现在所具备的心光不足以一击杀死对手。 这样下去,永远杀不了林楚,至多遏制对方的攻势,下来明显就是双方进入比拼灵性消耗的节奏中了。 虽然他现在仍是心光充沛,可是林楚继承的神袍所具备的力量应该在之上,对比他而言,其无疑拥有更多的力量用来挥霍。 所以战局拖延长久的话,必然是对他不利的。 他于心中深思片刻,看了看手中的夏剑,暗下决心道:“看来只能试一试那个办法了。” …… …… 第一百八十二章 蝉鸣 张御思忖下来,认为此刻要击败林楚,只有从夏剑之上着手。 若是夏剑足够锋利,那么方才一剑斩下时,或许就不是劈开林楚半个肩头那么简单了,而是能将之斩成两段了,那胜负已然分出了。 他心中是知道的,这把剑的上限并没有能完全发挥出来。 此前在遭遇那混沌怪物之时,他为了斩断那根玉箫,将可以投入的心力都是凝聚到了这把剑上,那时他就感觉到,剑身之上有一股灵性欢呼跃出,似乎再往前走一步,就会有生出某种蜕变,但是毕竟没能突破那一层屏障。 他认为这里既有自己的问题在,也有夏剑本身的问题。 这是他老师所筑炼的法器,而后再转赠予他的,也正是这般剑,他才能斩杀夭螈,而到了都护府之后,更仗此与诸多对手交锋。 放在以往,这或许没什么相碍,可是到了如今,随着他修为实力的逐渐提升,却隐隐有所问题了。 正是因为这把剑非他亲手所筑,故算不上是他自身之剑,他与夏剑之间固然联系紧密,可总是存在有一层隔阂。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夏剑难以承受他全部的心力倾注。 实际上这般剑的上限远不止此,要是能运使出来,以他眼下所具备的心力,斩杀林楚当是不成问题。 所以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设法打破这一层隔阂。 只是这里就涉及到一个“剑从人”,还是“人从剑”的问题。 假如是人从剑,那么很简单,只需奉剑为先,放开自身,那么自然可以破除障阻,用剑无碍,可从此以后,就是剑为主,他居次了。 可若心光之中另有主宰,而非奉己,那么自我道心也就不存了,他也就无可能在道途上再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了。 所以他是绝然不会做此选择的。 那么剩下的,就唯有“命剑从人”了。 只是要想做到这一步,很是困难不说,还没有回头路可走,一不小心,就可能毁去这把剑器,连他自身也有可能受到牵累。 关键此刻还是在战斗之中,剑器若是损毁,他将再无手段克制对方了,并且此刻对手在力量层次毫无疑问是在他之上的,可能要以自身性命为注了。 不过有的时候,正是需要孤注一掷,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有这样,才能将人与剑的共鸣发挥到极致。 况且人与剑若当真能化心为一,那剑的突破,又何尝不是自己的突破? 决心一下,他当即准备付诸行动。 虽然他脑海中在那里不停思索着,可场中的战斗并未因此顿下,双方依旧在持续碰撞之中,只是由于他对于林楚力量和手法大致已是熟悉,所以应付的较为从容罢了。 他看得很清楚,林楚继承的只是神袍的力量,至多还有一些对付异神的知识,但无论哪一个,都需要通过长久磨练才能与自己融合为一体,而其人披上神袍当是时间不长,还来不及去消化这些,目前唯一可以倚仗的,那就是强绝的力量。 而其人发挥力量的方式,无非就是用灵性力量拟化出来的拳头和巨手罢了。 实际上智慧生灵的灵性光芒完全是随心变动的,心意一动,就会随之改变,甚至生出来诸多奇异变化。林楚完全把灵性光芒化作真正的手臂来用,这是因为他在以认知自己的身躯的方式来认知灵性。 其人生而为人,二十几年以来习惯用手来战斗,这不是一夕能变的,所以用此种方式来摆弄灵性力量,是最顺畅也最让他觉得合理的,若是突然改变方式,定然有一个不适应的过程。 实则舍去这个不谈,其人的知识体系完全不足以支撑他进行其他变化。 林楚此刻感觉到了一股憋屈和无力,他明明有着一身武力,明明是他一直在进攻,明明他的力量更强,可偏偏却没有办法击倒对手,反而还要小心翼翼的守御,防止被对手突然进袭。 他也是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可能通过正面的搏杀战胜张御,或许靠消耗战能赢过后者,至少这还有赢的希望,故他的心中目标,已经从最开始的杀死张御不知不觉变成耗死张御或者将其逐走。 由于两人都有各自的打算,所以场中尽管看去依旧斗战不停,声势浩大,可实际上远没有之前那般凶险激烈了。 张御此时缓缓吸了口气,将心光一点点注入到剑身之中,并且他改变了战斗方式,不再是以对方的身躯为目标,而是以剑刃直接去碰撞斩击对方的攻击过来的灵性力量。 林楚立刻察觉到了这里的变化,他觉得有些奇怪,但刚才吃的几次亏,让他十分怀疑这是一个陷阱,而且才的战斗告诉他,不要随便去尝试什么,所以尽管心中蠢蠢欲动,可还是忍了下来,决定先看看情势再说。 张御为了不让对手察觉到太多,所以此刻有意加快了节奏,并成为主动进攻的那一方。 随着交手过程的加剧,夏剑经过与对方灵性力量的不断碰撞,劈斩,便见一点点光亮在剑刃之上泛起,先是开始于刃身底部,而后再交手过程中,光芒也是在往上端缓慢增加着。 这就像是他以自身心光与剑刃合而为砧,再借林楚的灵性力量所化之拳为锤,重新锻打这把剑器,将其中与自身心意神气不契合的那一部分排挤出去,最后让其完全化为自己所有。 随着心光逐渐灌注,他剑上的威力也是越来越大,甚至一度斩断了那灵性力量所化的手臂,欺到了林楚的身前,在其脸上留下了一条浅浅剑痕。 林楚那一刻也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而且感觉到了那一种真正直面死亡的威胁。 在此情况下,他也是被逼的不得不拼命调用自己的力量,身躯内部的潜力也是在被不断压榨出来,这时隐隐可见,他身上那红黄两色的灵性光芒竟是有着渐渐融合的征兆。 这正是张御所需要的,他要借助对方的力量来帮助他磨砺剑刃,而越是到最后,所需要的力量和强度也就越大。 而到了这一刻,成也好,败也罢,他已经不可能再停下来了,必须去倾尽全力,去完成那最后一步。 再是激战许久之后,他已是将所能付出的心光全部渡入到了剑刃之上,他身上仅仅存有一层浅薄的荧光,那是因为他只要自身还存在,就不可能将心光全部挪用至外物之上。 同样,若是能做到这一点,就证明这把剑不再是“外物”,而是真正属于他自身的了。 他能感觉到,现在只差最后一点点了。如今整个剑身几乎都是染上了一层凝光,只剩下剑尖尖端处还有些微一点保持着原来的模样,未能琢磨出来。 随着他不停挥劈剑刃,整把剑也是嗡嗡颤鸣起来。 林楚这刻也是心惊胆战,在张御犀利凶猛的剑势威逼下,也只能是全力以赴,一团又一团的灵性光芒从身上激发出来,化为拳掌与张御对撼着。 张御衣袍飘动之中,剑影翻飞,维持着攻势,然而那最后一步却迟迟不能迈过去,他知道这是因为自身还有退路,心气神意无法完全贯彻其中。 想到这里,他毅然舍弃一切顾虑,身形站定,双手握住剑柄,缓缓高抬而起。 林楚此刻正好灵性力量所化之手一拳轰击出来,见他居然不闪不避,不觉心下大喜,之前张御面对他的攻击基本都是在躲闪,就算斩断灵性力量那一次也是避开了正面,所以他是肯定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当即狂吼一声,又加大了几分力量。 张御可以看到,那个光芒巨拳很快变得如他一般高下,还未到来,他身上心光就晃荡不已,他一吸气,高举之剑朝前使力一斩。 霎时间,剑尖之上骤然冒出一道凌厉剑芒,与那灵性光拳碰撞在一起,场中掀起一阵狂暴气浪,无数灰尘霎时飞舞起来。 待光芒灰尘消散之后,场中却什么都没有。 林楚一怔,这时他似有所觉,抬头看去,见张御的身影出现在了远处一座神庙的高台之上,他不觉有些惊疑不定。 这个时候,场中却听得一丝清脆的碎裂之声。 他目光注视过去,便见张御手中那夏剑剑尖碎裂,掉落在地,紧接着,刃身亦是寸寸断开,一截截掉了下来。 他怔了一下,随即惊喜无比,道:“剑碎了?你的剑碎了!好好,哈哈!”他不由得狂笑起来。 张御看了他一眼,又往远处血阳神庙顶上的心剑剑影望了望,道:“剑在心中,何执于形。” 他看着手掌之中破碎成粉末剑柄,随着最上面的一层被风吹去,下面显露出来一团灼灼光亮,口中言道:”心在,神在,则剑亦在!” 林楚方才一直在忍耐,这时见他剑都断了,哪里还忍得住,狂吼一声,用力跃起,从地面之上直接腾起到高空之中,身上的灵性光芒轰然暴涨,一条条巨大的橙色光芒凝就手臂在背后化显出来,而后居高临下,对着张御所在地方轰击而来。 张御抬头看去,他站在神庙顶端没有动,只是缓缓抬手,而后轻轻松开五指,倏忽之间,一道仿若劈开天穹的闪电从他指隙之中射出,并从林楚身上一穿而过,霎时间,半个黑色的天穹都为之照亮,片刻之后,整个神城中传来一声雷霆般的巨响! 林楚身躯剧烈一颤,双目一阵失神,浑身光芒闪烁了两下,便即消失,随后从天中一头栽下,轰的一声重重砸在了神庙之前的空地之上。 张御伸手一抓,疾光一闪,那一团光亮又是回到了手中,他抬臂一横,起另一只手的食中两指,点在那光亮之上,随着他手指缓缓向外横移,就有一道凝光自里延伸出来,待得他手指去到尽头后,双臂一开,大袖飘摆,那光芒为之一散,底下锋刃显出,这一柄夏剑竟是又还回到了原来模样! 他举剑端详,可以看到剑身之上靠近剑颚的地方映现出“蝉鸣”二字。 他眸光一动,微微点头。剑刃破碎,心光再筑,正如蝉蜕旧形,鸣而复生,故应此“蝉鸣”二字,而夏剑自现其名,这也意味着从此以后,这把剑真正与他合契了。 他起手轻抚剑脊,片刻之后,把袍袖一荡,反手持剑,就自上方一步步走了下来。 …… ……。 第一百八十三章 遗玉 林楚仰天躺在地上的被自己砸出的大坑中,四肢不停抽搐着。 张御那一剑直接轰穿了他的心脏,并将周围一圈内腑俱是蒸发化尽,他已经没可能再活下来了,现在只是凭借着神袍提供的顽强生命力在那里撑着。 他听着脚步声从台阶之上传下,知道张御正在走下来,他想再次起来战斗,可是这个念头在心里挣扎了几下,终究还是屈服在了那一股虚弱感之下。 他无神的望着天空,恍惚之间,他感觉自己的身躯变得非常幼小,好像还在襁褓之中,他感觉自己在承受着剧烈的颠簸,外面是吵闹,惊叫,厮杀,刀枪碰撞的声音,这些嘈杂到了最后,是马车重重翻到的声音,只是他被一具壮实的躯体很好的保护住了,并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可这具身躯很快就不动了,并且逐渐失去了温度,他在一阵阵压抑的抽泣声中被两只柔软的手臂抱起,再下来是奔跑的喘息声,还有泪水洒在了脸上。 似乎是很久,又似只是过去一会儿,光芒一暗,他已是被藏身在了一处草丛之中,一只温柔的手轻轻帮他掖了掖襁褓,并在他耳边轻声低语了一句什么,轻轻为他擦拭掉了脸上的泪渍,转而温暖远离而去,最后听到的,是远远传来的一声火铳声。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有金色的血被吐出来。 “原来我并非是被抛弃的啊……” 他双目之中的神采渐渐黯淡下去,随着最后一口气吐了出来,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般,缓缓干瘪下去,并有一丝丝烟雾从身上腾起,最后化成了一堆人形黑色粉屑。 张御此刻已是走下了台阶,他来到了林楚的身边,目视着其人的身躯逐渐消散。 他知道有些神袍可以随意主人被取拿下来,便是死后也不会有什么异象,最后神袍会随着鲜血和气息一起离开主人,重新汇聚出来。 但有些神袍一经取下,自身就会随之死亡,身躯也会随之一起崩毁,明显林楚所着神袍就是属于后者了。 力量传继,并不是没有代价的。 而就在人形黑色的粉屑之中,两枚闪着光芒的晶莹璀璨的宝石,一枚浅红色,一枚却是呈现出亮金色,格外耀眼。 两枚宝石晃了一晃,霎时飞到了眼前,他看了一眼,浅红色的那一枚应该是原本属于林楚自己的神袍,另一枚很可能就是那枚神尉军副尉主应重光的神袍了,此来他主要寻找的就是这东西,故是必须带回去看护起来,不能再任其流落在外面了。 他伸手将两枚宝石拿住,放入到了衣兜之中。 这时他若有所觉,目光一移,见被风带走的黑屑之中,露出了一块瓦片状的美玉。 这是……玄玉? 他心下一动,那东西飞了起来,直接落入他手中,仔细辨认下来,发现果然是玄玉。 只是……林楚身上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莫非是哪一位玄府修士丧命在其手中了么? 旋即他感觉不对,这枚玄玉看起来与他自己那一枚有着些微的不同。 他手中那枚玄玉表面光润,内有云霞涌动,而这一块,则是表面看去普通许多,好似就是一块单纯的美玉,且他试着感应了一下,里面空空荡荡,也似什么东西都没有。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自己一侧的衣兜之中有着微微颤动,他心下一动,就一伸手,将自身所携那枚玄玉取了出来。 此时他发现,两枚玄玉在照见彼此之后,俱是绽放出了一丝微微光亮,互相之间似乎有着一股强烈的吸引力。 他思索了一下,便试着一松手,霎时两枚玄玉如受牵引,在击玉声中往一处合拢,而就在碰撞到一起刹那间,一股明亮光芒绽放出来,将周围照的白茫茫一片。 张御此刻有种感觉,自己似是被章印光芒所笼罩,待那光芒徐徐消散,他再次观去,发现两瓦玄玉已是并拢化成了一根完整的玉柱,大约巴掌大小,当中浑然无隙,内中似有电光云霞,缭绕闪动。 正当他要再仔细观察一下的时候,手掌才是一动,便见柱玉的左半边忽然生出了细密的裂纹,随后一小块一小块剥落下来,须臾之间,就粉碎为了一堆玉砾。 唯有属于他自己的那一半玄玉还好端端的存在于那里。 见到这一幕,他不禁露出了思索之色。 玄府玄玉,分为正玉、副玉两种。 他所持那枚玄玉乃是一块副玉,那么能与此玉相合的,就唯有是正玉了。 实际从玉质上讲,两者并没有什么太大区别,全是就是同出于一源的,真正有区别的,是里面所蕴含的内容。 副玉之中,除了前人留下的一枚不知就里的章印外,就什么东西都没有了。 而正玉则不同,是由玄府的玄首所持有,通常情况下,里面包含了玄府所有的章法和章印。 简单来说,正玉用来传法的,副玉则是用于承继的。 若是正玉将自身所具备的秘印章法全都传递给了副玉的话,那么“副玉”也就成为“正玉”了。 一座玄府之中,副玉可以存在有许多,但正玉只允许存在一块,所以在每次传承过后,上枚正玉便会自行碎裂,这是一种承传仪式。 刚才所发生的事情,就像是在承传。 他目光凝注其上片刻,到底是与不是,一看便知究竟了。 当即他心神一定,试着把感应往里探去。 随着心意入至其内,霎时间,一道道的章印浮现于脑海之中,他分辨了一下,发现这里面不但有自己在六印章书之上见过的所有章印,更有一些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心下忖道:“想必这就是玄府遗失的那些章印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无疑是玄府前任玄首颜彰所留,可明明其人已是指定了戚毖为玄首,为何又要多此一举呢? 不过再了想一想,这也是合理的。 因为当初东廷诸位前人虽然准备突袭阿奇扎玛,试图埋葬血阳古国,可多半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去不回,离开之前让戚毖做玄首,应该只是一个临时交代,是做一个万一打算。 直到后来局势有变,颜彰恐怕是知道自己无法回去了,这才试着把这一枚正玉送出来,只是后来看起来因为意外失落在了外面。 他联想到应重光的留痕最后从这神城之中消失了,便猜想最后这东西很可能是由其人携带出去的,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林楚身上会有这东西。应该是其在取得神袍时候一起得到的。 当真十分可惜,要是这枚玄玉能成功送到玄府,那今日之都护府,就是另一番局面了。 念转到此处,他心下微微一动,若是这样的话,那这里会否有通向第三章的玄妙呢?他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接触到了一个飘渺的意识。 正在他要继续探究的时候,却听到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远处传来。 他抬目看去,却见那些随着林楚一起进入神城的神尉军士卒来到了近前,其中一个身着覆面铁甲的女子持着两把斧头站了出来,问道:“尉主哪里去了?” 他们在林楚灵性屈迫下,被强行压下了自身的身心和意识,尽管林楚已然身死,可一时之间,这种情况还没有办法扭转过来。 尉主? 张御心下一思,这应该是对林楚的称呼了,看来林楚也是有着自己的心思的,他没有与这些神尉军多说废话,眼中有光芒微微一闪,场中顿有一道异光闪过。 在望见这道光芒后,这些神尉军先是愣了一下,随后脸上露出凶狠之色,狠狠瞪向自己身边的人,随着一声嘶喊,互相之间就拼命砍杀起来。 战斗很快就分出了胜负,莫队率明显实力更高,只用了一会儿工夫,就将所有人都砍倒在地,然而经过了这一番杀戮,她似乎也是清醒了过来。 她看了看不远处的张御,忽然将两把斧子甩到了一边,跪了下来,道:“等一下,别杀我。”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说话,脸容在遮帽之下也看不真切。 莫队率一咬牙,伸手在眉心一按,随后将一枚红色宝石取了出来,顿时浑身一阵虚脱,身躯也肉眼可见的瘦了几圈,她颤抖着起双手把宝石递上,道:“我愿意交出我的神袍。” 张御淡声道:“你很聪明。” 莫队率抬起头,小心而谨慎说道:“尊驾是玄府的人么?我虽然是神尉军的队率,但是没有从来胡乱杀过人,反而保护了不少平民,我不想死在这里,但是我知道强者有权利决定弱者的生命,所以我的生命由尊驾来决定,只是乞求尊驾能放过我。” 张御凭着超常感应,不难分辨出来她说的是真话,他考虑了一下,道:“林楚让你们搜集这里的神袍?” 莫队率小心回道:“是的。” 张御道:“我交给你一件事,你去把这里所有的神袍都搜集起来。”落在这里的神袍都是属于天夏的东西,而不是神尉军的,不应该留在这里,能带走的话他都会带走。 莫队率心下一松,她郑重道:“我明白了。” 张御道:“你可以把自己的神袍披上,那样可以快一点,我也不知道自己会在这里停留多久。” 莫队率恭声道:“是。” 张御交代过后,就不再去管她,往侧面走了一步,身形一阵缥缈,下一刻,已是来到了这座神庙的顶廊之上,他将玄玉再次拿出,准备好好看一看这里面到底还有什么。 …… …… 第一百八十四章 异谋 通向安山深处深处的一条小径之上,赫疆、庞巩、齐巅三人正带着六十多名神尉军军卒在这里行走着。 与之前林楚等人不同,他们身上庞大的灵性光芒让密林之中大部分的生灵都是提前避开了。 除了一些脑子有问题的图瓦半神。 乔盏此刻也是跟随在队伍之中,他望了眼上方幽暗的密林,几只像猴子一样的东西正在飞快的窜走。他想了想,对着一名庞巩的亲信问道:“谷队率,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谷队率看了看左右,低声道:“别问什么多,跟着走,到时候就知道了。” 乔盏露出一副了然之色,可在转回头来时,眉头却是紧紧皱了起来。 一行人在行走有许久之后,到达了一处破碎祭坛的前方。 整个队伍停了下来。 地面之上窸窸窣窣的一阵涌动,随后有一个个东西自地底之下钻了出来。 这些东西只有半人高,佝偻着背,背上有一个肉瘤,面皮贴着面颊,额头上长着触须,似长长的藤一样挂下来,它们围在四周,却并没有上来,只是远远的看着他们,还有传来一阵细细碎碎,如树叶轻微摩擦一样的窃窃私语声。 神尉军的人都露出了警惕之色,有一名队率,骂道:“什么鬼东西,我去干掉它们。” 赫疆却是喊住了他,道:“别紧张,只是一群没什么威胁的藤人而已。” 乔盏看着那些藤人,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类人生物,这种东西战斗力很弱,只能承担侦查哨探的作用,六十年前一战中,血阳古国麾下有大量的藤人,而现在的血阳余孽中,那个魔藤祭祀恰纳苏姆就是一个藤人。 赫疆回头对庞巩、齐巅二人道:“庞军候,齐军候,你们都在这里等着吧。” 庞巩笑了笑,齐巅则是抱臂坐了下来。 赫疆一个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祭坛上,在那里站定后,他先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牛皮袋子从腰带上解了下来,而后从里面抓出来一只腿脚不停扭动着的硕大蜘蛛,将之放在了祭坛之上。 这只蜘蛛一得自由,就飞快的爬动着,可还没有出去多远,就有一把小刀从上面落下,将之牢牢钉在了祭坛上面。 那蜘蛛抖动了几下,过了一会儿,化成一阵烟雾飘散了。 周围的树叶开始哗啦啦的摇动,随后一阵像是深远古老丛林里发出的回声响起道:“东廷的神明们,你们迟到了。” 赫疆道:“只是稍微迟了一点,况且这并不取决于我们,只取决于你们那位疯狂的神明什么时候出现在洪河隘口。” 那声音里露出一股厌恶的语气,“那个疯子,我给你们的东西还好用么?” 赫疆道:“很好用,他现在已经被吸引在哪里了。” 那声音道:“能解决掉么?” 赫疆道:“有玄府的人在那里,只要它的实力不至于提升太高,还是可以解决的,就算解决不了,我们也会想办法,”他顿了下,“你放心,我们绝不会让它妨碍我们的事的。” 那声音道:“但愿你们能做到。” 赫疆道:“我们现在出现在这里,已经证明了我们的诚意,那么蜘神雅姵,你在什么地方?有些东西我们需要和你当面谈,有些东西,我们也需要当面交给你。” 那声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跟着那些藤人走,它们会带你们来到我的领地,你们在那里会得到你们想要的答复。” 而在后方,乔盏竭力的掩盖住脸上的惊容,道:“我们这是……这是在和异神合作?” 他身边的谷队率很是无所谓道:“那又怎么样?现在都护府又不信任我们,我们只好找这些异神了。” 乔盏听他这句话,顿时感到一阵心惊,一瞬间想到了许多东西。 一只手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他侧过头去,见谷队率一脸玩味的看着他,道:“放心吧,只要跟着几位军候走,很快都护府就是由我们说了算了。” 这时前来传来了催促声,说是叫他们跟上,谷队率又拍了拍他,道:“走吧,还有一段路要走,不过应该不远了。” 乔盏见他走开,手指微不可察动了动,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 而在他离开之后很久,几只精致到不似活物的虫子飞了过来,围着这些粉末转了一圈,就又快速飞开了。 洪河隘口,到处都是残垣断壁,位于西岸的堡垒群在剧烈的斗战中已是被破坏了大半,地面上到处一个个巨大的坑洞,附近的地形好像重新犁过了一边。 窦昌身上袍服已是变得破烂无比,他喘着气,独自站立在疯神的前方。 他不得不站在这里,因为除了他之外,玄府其他人都不具备正面阻碍这个异神的能力,甚至无法对这个异神造成什么太大伤害。 而在他的后方,数万大军正列成长阵,作为隘口的最后一道防线守在那里,准备随时迎接来自敌方的冲击,而在对岸,数不清的土著和血羽战士正等着这里分出胜负。 只要他一倒下,这些血阳余孽就可以顾忌冲上来,侵入到都护府的疆土之内。 疯神凝视着他,身上的虫类足肢一阵摇动,而后一低头,隆隆声音响起,却是用其巨大的身躯往他这里撞了过来。 面对这等庞然大物的冲击,正面阻挡其实不是好办法,但是窦昌一步也不能退,他低喝一声,压低身躯,微微前倾,双手迎上,轰的一声,拦住了冲过来的身躯,然而下一刻,他足下一沉,整个身子一下沉陷入了泥地之中,随即被这个怪物从头顶上直接踩踏了过去。 只是疯神方才跑过去没多久,身躯陡然一滞,却是它的尾部被窦昌一把在拽住,后者浑身光芒暴涨,另一只手抓了上来,而后大吼一声,双臂向上一扬,他看去渺小的身躯居然将疯神拽得离地而起,向着来路方向远远甩了出去。 轰隆一声,疯神重重砸落在了洪河岸边的地面之上。 窦昌身上心光一阵闪烁不定,剧烈的喘息着,战斗到现在,一直是他一个人顶在最前面,一刻都没有停息过,不过只是在片刻之后,他从深陷的泥土中爬了出来,重新在地面之上站直了身形。 对岸的土著祭祀们露出了惊容,他们亲眼看着这个东廷神明与他们的神战斗到了现在,整整一天时间,没有主动后退哪怕一步。 这时人影一闪,齐武来到了他身旁,拱手道:“师兄。” 窦昌侧头看了看他,道:“找到了么?” 齐武道:“范师弟还在找,他让我先过来支援师兄。” 窦昌看向前方道:“你在这里也没用,回去继续找,这里我会尽量拖延。” 他发现疯神之所以一直试图堡垒群所在的方向冲击,不是为了进攻这里,而是在找什么东西。 这很可能是其不顾一切攻击隘口的原因,所以只要把东西找出来,应该就可以将其吸引走。可谁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能猜测与灵性有关,所以他把所有能看到灵性的人都是派了出去分散寻找。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前方的烟尘之中,一股庞大而疯狂的气息蔓延了出来,灵性光芒一圈圈的向外绽放着。 窦昌神色一变,道:“不好!” 显然长时间的纠缠,这个疯神已然彻底陷入了彻底的疯狂之中,要知这个异神的实力是会因为情绪的暴动而上升的,甚至达到戚毖、朱阙才能阻挡的层次。 窦昌面色严肃,道:“看来只有用那一个章印了。” 齐武一惊,焦急道:“师兄,这样你很可能活不下来。” 窦昌沉声道:“管不了那么多了,项师兄的援救至少还有两天才能到这里,如果我不在这个时候阻止它,那么这里所有人都要死!” 他一把扯碎了外袍,看着庞大的身躯在疯狂咆哮,深吸了几口气,正要冲上前去,忽然间眼前一黯,一蓬黑色火焰从天而降,而后一只拳头裹挟着无边巨力,正正轰在了疯神的头颅之上,强大的力量从其脖子,胸膛、腰腹等处一路毫无阻碍的贯穿而下,最终直接轰入了地底之下。 轰! 隘口的地面似是又迎来一场地震,两岸无数人都是感觉到脚下摇晃不已。 好一会儿,前面荡起的滚滚烟尘方才散去。 窦昌放下遮挡的手臂,他抬眼看去,见地面上只有疯神破碎的尸体,此刻正发出阵阵焦烂,而在远处,英颛站在一座残破堡垒残墙之上,留海之下是猩红的眼睛,他身上的罩衣如烟火一样在风中飘摆着,而他的手中,正抓着疯神的半边头颅。 齐武惊呼道:“英师兄!” 英颛目光移看向那还在挣扎的疯神头颅,五指一使力,咔嚓一声,这个头颅顿时崩碎,露出了里面一块鹅卵大小,晶莹璀璨的透明宝石。 他撇了一眼下方的大军和玄府众人,黑袍一转,正要离去。 齐武却是走上前,激动喊道:“英师兄,你为什么帮我们?” 英颛身形一顿,背对着他们,脸庞侧过道:“我只是过来拿我需要的东西,和你们没关系。”随他语声一落,一团黑火凭空扬起,倏尔跃入天穹,如光火一闪,就遁去不见了。 …… …… 第一百八十五章 秘章 阿奇扎玛城内,张御再次将意识投入到玄玉之中,过了一会儿,就又寻到了方才接触到的那一缕飘渺意识。 但是在试着与之接触的过程中却是遇到了阻碍,他发现自己并无法与这缕意识进行交流,就好像是人为的设置了一个障碍。 不过这倒恰恰证明这意识里面所蕴藏的东西很重要,否则根本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他思索了一下,此中无非是缺少什么必要的条件,玄玉就在他手,他有的是办法进行尝试,总能找出办法来的,倒也不必急在这一刻。 于是他意识自里退了出来。 他抬头看向了那座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 这位血阳主神的实力无疑是神众之中最强的,若无意外,玄首颜彰很可能参与了消灭这一位的战斗。他可以去哪里将这些前人衣冠取回,顺便看看是否还能找到什么线索。 只是他走了两步之后,脑际灵光一闪,脚步却是一下顿住。 他忽然想到,现在的玄府之中,玄首和他的几名弟子都是掌握了一二独特的章印,而这些章印外人是看不到的,六印章书之上也不曾记载。 可是这些章印不肯外传,真的只是因为非是亲传弟子不予么? 会不会是只有掌握了这些章印的人,那缕意识才会与之接触? 这是有可能的。 因为掌握了这些章印,无疑证明了自己是玄府正传一脉,那么接受玄玉之中的所有的东西也就顺理成章了。 念至这里,决定再试上一试。 他心神一感,意念再此进入玄玉之中,扫了一眼那些章印,除了六印章书的章印之外,现在他不知晓的秘印共有七枚。 如果他方才推断的是正确的,那么只要任意观读其中一枚章印,就具备接触那缕意识的条件了。 若是一枚不成,那便两枚,实在不成,那大不了将这七枚章印都是观读了,这些章印纵然对他现在的帮助不是特别大,但总也是有一些用处的。 不过也有可能颜彰和戚毖做好了约定,定下一枚只有他们两人知道的章印,只他认为这个可能较低。 因为突袭神眠之地是临时做出的决定,且要抢在血阳神众的预言术之前直接做成此事,一切求快不说,连互相间言语交流都是尽量减少,所以没有那么多考虑准备的时间,要是当时能把一切安排的细致妥当的话,玄府也就不会将这些章印遗落在外了。 看了几眼后,他决定选择一枚唤作“周流之印”的秘印。 此印可以将外来之力均匀分散分到身体任意一处地方,这与左军候阿尔莫泰的灵性光芒有一些相似,不过这是通过自身有意识的安排,而并非固定不变的。 这枚章印在配合心光之后,甚至还可以将一部分外来力量给折返回去,他推断当初窦昌很可能就选择观读了这枚章印,所以在不用任何武器的情况下,凭着肉身就朝明城中的祭坛直接撞碎。 只是观读此枚章印的条件是非常高的,必须将“心”、“意”修炼到一定层次才可,不止这枚,所有秘印几乎都是如此。 这天然就筛选掉了一部分人。 他此刻于心下一起意,把大道玄章唤了出来,随着他意念关注,此印便在了玄章之上映照了出来,随后他将自身神元投入其中,霎时他便将这枚章印观读了下来。 他试着运转了一下,这枚章印的缺陷就是十分消耗心光,哪怕是他,战斗中恐怕至多只能用个几次,且只是在一息之间能有效用,这需对战机把握能力十分高的人才能运使,不然只会降低的自身的战斗力。 可即便这样,也很是不错了。 这时他收回大道玄章,试着再去接触那缕意识,这一次竟然出乎预料的顺利,在此过程中并未再感到任何排斥。 他精神一振,果然只有学到秘印的人才能看到更多内容。 不过这倒不见得传下这枚玄玉的人排外,因为其人怕也不清楚这枚正玉最后会落到谁人手中,对于不知根底的外人,总是自己熟悉的人更值得信任一些。 况且所有章印都在玄玉之中,便是不知就里之人,只要学习了里面的秘印,一样也可以做到这一点,这就是不看出身,只看禀赋了。 在这一点上,传此玄玉之人应该是没有私心的。 而随着与那意识的成功沟通,一瞬之间,无数信息映照入了他心神之中。 待全部看下来后,他不由深思了起来。 这里面提到的,的确涉及到通向第三章的道路,不过并不完全。 第三章书被称为阐真之章,这里取“阐辟外阳,存真若阴”之意。 修士到了灵明之章,已然可以心发于外,对外物加以改变,但这种改变是十分有限的,所以大多数的修炼者在没有获得飞遁章印之前都是无法飞遁的。 不止如此,这个阶段的心光运用可谓分散且单一,很难全部利用起来,也就是他能将心光灌注到蝉鸣剑中,从而获得了较强的进攻能力。换一个人,哪怕拥有他现在的实力,也没法将之转化为战斗力。 而到了“阐真之章”,就是进一步扩大修士对外物的改换和影响,一旦迈过了这个门槛,那飞遁对修炼者而言就是一桩小事了。 要达到此章之中,最为关键的就是要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并以此统合全身的神异力量,这就好比是灵性生物所具备的灵性组织一样。 但修炼者与之是不同的,神异器官并非是真正意义上存在的东西,而是纯用心光塑造并以自身身躯为寄托的介于虚实之间的物事,是物性与灵性的相合,若是修炼者消亡,那么他们的身躯之中是找不出来类似灵性生物那样的灵性组织的。 但毫无疑问,神异组织一旦塑造成功,那么修士的身躯就会因此而改变,并向着神异化的方向更是向前迈进一步,力量也是会大大跃升。 而要修炼出神异器官,就需先学会的一定的章印和秘传章法,这是东廷玄府之中不作传授的,只有回到天夏本土才能学到。 那个意识一共介绍了两个方法,其一,以至少一个正印为根底,按部就班按照秘传章法修持章印,从而凝练出神异器官。 不过意念之中还交代,以一印为根底,只能塑造一个神异器官,而以二印、或者三印为根底塑造,那就是两个或三个神异器官了,这样所能发挥的力量更强大,变化也就更多,上限也是更高。 当然,这里也是可以弥补的,比如原本以一印为突破的修士只需回到第一章,选择另一正印从头巩固根本,那么就有可能塑造第二个神异器官,只是这样耗费的神元较多,一个不慎,就只能止步第二章,或许根本就无法再进窥到第三章书了。 在后面,这里附着有一个修士的修行记载,内容可谓异常详实,从具体的章印到秘传章法都有表述。 这位修士先是塑造出了两个神异器官,而后从第一章开始再寻其他正印修持,最后一共是塑造出了四个神异器官,并又以此为基,成功进入阐真之章中。 张御猜测,这很可能就是颜彰自己的修行经历,且他也是留意到,大道之章的修行是一脉贯穿的,根基最为重要,能往上走多远,完全看你在之前章书上的积累。 只是这篇修行记载虽然内容很多,但却在末尾提了一句,其人所用的修行章法及章印是完全契合自身的,是天夏本土为其提供的,而每一人都是不同,具体用到的章法大多也是不同的,所以借鉴可以,但若是照此修行,要慎之又慎。 这也就是说,除非是和这位修士十分相契之人,否则很难照其人的路数走下去。 不过在这意识之中,对于如何迈入第三道章,还提供有另一个办法。 张御看下来,认为这很可能才是这缕意识真正想要给后来人看的东西。 在此法之中,修士需要修持一个名为“灵空之印“的章印,此印是取“灵光应性,心照虚空”之意,一旦修成,等若就是在大道之章与本我之间搭起一条用于沟通的桥梁。 修士只要向里投入神元,就可由此印来塑造自身的神异器官,届时照见什么,那便是什么,这完全是由修士自身根性来决定的。 理论上说,这会将最契合修士自身的神异器官照见出来。 但实际上很难做到这一点。 这还是因为神元的缘故,因为修士通常不知道到底该往此印投入多少神元,但哪怕你只是投入少数神元,也会有神异器官出现,可是一旦塑成,就无法更改了。 要知神异器官也是有高下之分的,那些秘传章法乃是前人从无数失败之中总结出来的,你走过的路,他们都走过了。所以只要按部就班修持,最后所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纵然不会太过上乘,可也不至落到下乘去。 可若单靠修士自己去寻,绝大多数情况下出现的都是低弱无比的神异器官,这基本上也就断绝上升之路了。故是这缕意识在最后郑重提醒,修士在有选择的前提下,尽量不要走这条路。 …… ……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讯传 张御在把这缕意念中所有的内容看完之后,就开始思考起来。 第一种通往第三章的道路无疑只适用于那位修士本身,若只做为一个参考是可以的,但与这位无法合契之人,根本不可能照此修持。 那么看起来,似乎走“灵空之印”的道路是剩下唯一的方法了。 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这两条路都不走,回去之后设法相助玄府战胜神尉军,而后点燃烽火,与天夏本土重新取得联系,在本土之上想必是能找到适合他的章法的。 可是他现在的实力固然还算可以,但也仅仅只能自保,还不足以左右整个局势。 林楚虽然得到了应重光的力量传继,可他并不会运用自己的力量,而且那件神袍中有多少力量被其发挥出来也很难说。他可不认为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和玄首戚毖都只是这样的层次,且在这里还没算上浑修、异神还有那始终保持着神秘的复神会。 这么看来,想要参与到大局之中,并且达成自身所愿,观读第三章书是势在必行的。 一番转念下来,他决定先把灵空之印观读了。 这枚章印就在那意念之中存在着,而此意念也早已映照到了他心神之中,本来就已是属于他自己的东西了,所以他方才一起意,此印就已经浮现在了大道玄章之上,其位置不在六印之中,而是居于心光之印的正上方。 这时也没有什么好迟疑的,他目光凝注上去,便开始观读起这枚章印来,随着章印之上光芒逐渐闪烁起来,神元也在慢慢削减之中。 此刻他发现,观读此印所用神元也是不少,绝对不是一般修士能承受的,这却是又将一批人阻挡在门外了,看来能用此印的人也是属于少数。 待得把这枚章印观读完毕,印上绽放出一道亮光,照耀在了他的身上。 这样的场景他已是经历了许多,不过这一次,章印上的光芒却并不像以往的那样片刻即消,而是长时间的停留在他身上,直到三天之后,才缓缓收回了。 而此时他心中也是明了了该如何运用此印,正如那意念所告知的一样,只需把自身神元投入进去,便就可以塑造神异器官。至于到底该投入多少,到时修士自己就会知道的。 只是从意念中见到的情况来看,大多数人还没等到那个契机出现,之前积蓄下来的神元便就用尽了。 这还仅仅其中的困难之一,要知道,如果修士决定了走这条路,那么在积蓄神元的期间,势必任何章印都无法观读,这样战斗力也就没法提升,要经历一段很长的煎熬时期,就算熬了过去,最后还不见得能成功。 如此看来,这个章印看着是在走捷径,其实还真不适合寻常修士来观读。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一旦走上这条路,便不存在真正意义上的失败,因为就算得来的是最弱的神异器官,那也可以统合自身的心光力量了。 这就像是他有蝉鸣剑和没有蝉鸣剑的区别。 那缕意识主人或许也是预见到了玄府在失去绝大部分战力后下来会十分不好过,这才把此印留下。 其实在张御看来,这个章印给予如今玄府的的玄修倒是十分合适,如项淳、窦昌等人,都是从六十年前就开始跟随玄首戚毖了,他们也早是观读到第二章了,可谓是积蓄了几十年的神元了。 要是他们当中不曾随意挥霍神元的话,那么一旦得到这个章印,有很大概率成功塑造出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此刻他再是看了一眼“灵空之印”,却没有立刻转动此印,而是将意识从玄玉之中收回。 塑造神异器官需要大量的神元,而且只要一开始便就无法再停下了,他不知道自己到底需用多少神元,故而只能在此之前尽量收摄更多源能。 他看向前方,现在的神眠之地中,除了有血阳之神乌托的神符存在之外,还有四个微弱到快要破碎的神符,这些神符下的神庙之中,很可能也残存有源能,那现在不妨把这些地方都走上一遍,将可以取到的源能尽量都收取到手。 还有,桃定符所说的那位素阳真人,不知道这位是不是在战殁这里,到时也可以试着找寻一下。 安山深处,神尉军一行人随着魔藤人在密林之中行走着,似乎是经过了异神的允许,这一路下来,没有再经历过任何波折,平静的就如同走在一条林荫小道上。 乔盏走在队伍之中,因为顶上一直被幽暗的密林所遮盖,而他们身为具备超凡力量的神尉军,除了偶尔喝些水,也不需要停下来进食,所以他这时候也分辨不出进入这里之后到底过去多久了。 他这时做出一副担忧之色,对着身旁的谷队率道:“我们深入丛林这么久了,连方向都搞不清楚了,要是那些异神起心思,我们如何对抗?” 谷队率道:“放心吧,三位军候都在这里,就算那些异神要吃下我们,也要付出惨重代价,既然它们……“他顿了一下,“它们根本没必要这么做,况且几位军候早把该考虑的都考虑过了,你也不用去担心这些。” 乔盏怕他起疑,也没有再多问什么,跟着队伍继续向前,在又不知道走了多久之后,前方的带路的藤人忽然毫无征兆的消失不见了。 赫疆一抬手,整个队伍停了下来,他一个人走上前去,很快发现,脚下出现了一副巨大的闪着光亮的蛛网,它斜着向外延伸出去,并一直延伸到了天空之中,而在那上方,又是一面蛛网,并将目光所及的空域全部遮住。 那幽暗古老的声音又一次回响起来,道:“东廷的神明们,沿着蛛网道向上走,离开摩哈卡主宰的密林,我和库柯拉在天穹之上等着你们。” 乔盏一惊,库柯拉是传说的树神,这又是一名血阳古国的曾经的神明,其和蛛神、疯神一样,都是当年血阳古国覆亡后逃走的异神,传闻他们也因此不被血阳主神乌托所承认,从此遗忘了神眠之地。 神尉军三位军候与这些异神见面,到底是要做什么? 谷队率见他愣神,上来拍了拍他,道:“走吧,就在前面了,”他脸上露出兴奋之色,“乔队率,看着吧,马上你就能知道答案了,保证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瑞光城,玄府事务堂内。 项淳正在书写文书,两天之前,洪河隘口那一战结果传来,总算令他松了一口气,尽管最后疯神是被英颛打死的,可是正面纠缠了疯神一天的,还是玄府的玄修,这个功劳都护府也是承认的。 “只是神尉军……” 他眉头皱起,两天前,他同时也是收到了眼线的回报,说是神尉军似与血阳古国的异神有所勾结,好像在谋划着什么。 这个消息让他原本的心情笼上了一片阴霾。 “神尉军,你们要做什么呢?” 他看了看外面灯火照耀下的玄府,感到一股深沉的黑暗正在酝酿之中, 他摇了摇头,注意力回到面前来,将最后一份文书批过后,他放下笔,暗忖道:“算起来张师弟已是出去了半个多月了,也不知道他是否找到了那处神眠之地?” 正思索之间,却见摆在案头的一只盒子动了起来,他目光一凝,一挥袖,将事务堂的大门合闭,随后站了起来,将一张白纸拿过,放在了桌案之上,再将那只盒子拿过,小心打了开来。 嗡嗡几声,五只精致的虫子飞了进来,在在堂中转了一圈后,最后停留在了白纸上,而后在上面慢慢爬动着,凡是虫子爬过的地方,都会有一条细细的黑痕留下,并由此组合出一个个字迹来。 项淳看着上面所显示出来的内容,越看越是心惊,他惶恐之中带着一丝惊怒道:“神尉军……神尉军居然如此大胆!” 就在这时,大门砰的一声推开,许英自外走了进来,道:“师兄,那件事到底……” 项淳立刻一挥袖,将纸张卷成一堆粉末,他冲许英怒喝道:“滚出去!谁让你进来的?” 许英顿时懵了。 项淳沉着脸道:“出去,听到没有?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许英还从来没有见过项淳如此疾言厉色过,脸色变化了几下,一声不吭走了出去。 项淳喘息了几口气,坐在了椅子上,片刻后,他又站了起来,神情之中满是凝重和焦灼,道:“不行,这件事太大了,我必须立刻面见老师!” …… …… 第一百八十七章 玄兵 瑞光城北,神尉军驻地之内。 一座高阙之上,邓明青站在这里遥望着瑞光城,他表面看上去五十岁的年纪,他眼神凌厉中带有一丝深沉,让人不自觉感觉畏惧。 身为神尉军尉主,他与燕叙伦不同,生活十分简朴,每天也只是用一些粗茶淡饭,出入都是步行,而且身上衣着都是最粗陋的苎麻衣物,脚下穿着自己的编织的草鞋。 就算他现在的居处,也仅是一间十分狭小砖屋,仅能放下一张床榻和一张矮几,与瑞光城中的一些平民相比,都是大有不如。 有亲信侍从走了上来,到他身边,小声道:“尉主,高处风大,早些回去吧?” 邓明青头也不回道:“有什么事就在这里说。” 亲信侍从手中展开一封书信,道:“赫军候方才来书,说是他们已是按照尉主的吩咐和那些异神谈妥了,也已定下了约书,算下日子,现在他们应该已经在去往神眠之地的路上了。” 邓明青颌道:“看来只要有利可图,那些异神与凡人也没什么区别。” 亲信侍从道:“就是赫军候说及,林楚那一队人至今没有消息传回,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与断了感应牵引,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邓明青目光闪烁了一下,道:“看来是林楚起了一些不该有的小心思了。” 亲信侍从试着问道:“那要不要通传赫军候一声?” 邓明青淡淡道:“不用去理会,正事要紧,只要事机一成,不管应重光的神袍落在谁那里,最后都是会回到我们手中的。” 亲信侍从道一声是,他想了想,又道:“尉主,属下就是有些担心那些复神会的人。” 邓明青目中露出些许冷嘲,道:“我知道他们想做什么,不过现在少了他们,这盘棋还活不了,等一切尘埃落定,到时候再一并收拾好了。” 这时他缓缓抬头,深沉的目光看向瑞光城的台地方向,“戚毖,你下来会怎么做呢?” 玄府之中,项淳在下了决定后,就离了事务堂,急匆匆来至启山洞府之前。 负责守门权姓道人在此拦阻住他,道:“师兄,玄在闭关,你不能进去。” 项淳从袖中取出一枚符令,递给他道:“我有急事见老师。” 权姓道人拿来看了一下,为难道:“师兄,按理说你有急见令,我当放你进去,可是这两日老师有过提前关照,谁都不见……” 项淳焦急道:“权师弟,今天我面见老师,这是有关都护府生死安危的大事。” 权姓道人不禁有些犹豫。 就在这时,洞窟内里传来一阵阵轻轻的磬音。 权姓道人面上一松,将符令交还给项淳,随后让开一步,道:“师兄,老师出关了,你请进吧。” 项淳对他一拱手,他大步走入里间,来到了内府门前,见金石大门已开,便整了整衣冠,一路走进去,见戚毖坐在案后,他便上来一揖,道:“老师。” 戚毖道:“很久没见过你这么急了,出了什么事?” 项淳神情凝重道:“老师当初在神尉军安插的那个眼线,这几日有重要消息传回来了。” 戚毖露出回忆之色,道:“乔小子啊,有二十年了吧……嗯,不是什么重要事情消息他是不会传讯的,也不会让你这么紧张,说吧,什么事?” 项淳深吸一口气,道:“老师,神尉军已与血阳古国的异神勾结到了一处。” 戚毖却是面色不改,道:“说具体一些。” 项淳稍稍定了定心神,道:“那传讯上说,神尉军三大军候离开隘口驻地后,却没有像自己所声称的那样去阻挡蛛神,而是深入了安山,与一众血阳余孽会面,并将神眠之地的所在告知了它们,还欲帮忙它们一同窃夺神血阳众神遗留下来的力量和权柄。” 他抬起头,情绪十分不安道:“可是之后呢,神尉军肯定不会无缘无故的异神的帮忙,他们接下来又要干什么?弟子只是想一想,就觉得不寒而栗。” 戚毖想了想,问道:“这些人现在那哪里?” 项淳道:“传讯上说,他们现在正在往神眠之地行进。” 戚毖沉吟片刻,道:“神眠之地么?我看过你之前来时留下的书信了,那寻找应副尉主神袍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 项淳忙道:“张师弟正在那里找寻,只是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来。” 戚毖道:“你认为他能找到么?” 项淳犹豫了一下,道:“张师弟此前做事从来都没有让玄府失望过,想来这次也不会例外。” 戚毖不置可否,道:“这件事可暂且不谈,照你的说法,神尉军那三个军候,还有那些异神,现在都是在一处了?” 项淳道:“应该都在,按老师眼线所传递的消息来看,所有神尉军都是一起行动的。” 戚毖考虑了一下,道:“若是这样,倒是好解决了。” 项淳忙是一躬身,道:“请老师示下。” 戚毖冷声道:“神尉军三军候擅自与血阳余孽勾结,此等行径已然称得上是都护府叛逆,我当动用‘素义’消杀此辈。” 项淳吃惊抬头,道:“老师要动用‘素义玄兵’?’” 戚毖沉声道:“是该到动用的时候了。” “素义玄兵”是玄廷赐给东廷都护府的护御兵器,天夏每一个都护府中,都有这样一个玄兵镇守。 过去这件东西经年累月飘悬在都护府的上空,只是浊潮到来后,无法再遥空御使,并且威力在逐渐消退之中,所以玄府只能将其收了回来,可即便如此,这件东西仍具备毁城灭国的威力。 项淳不解道:“可是老师,素义如今只有一击之威了,老师不是准备用来对付朱阙的么?” 戚毖摇头道:“朱阙一直住在瑞光城里,连军营都不住,我疑他可能知道些什么了,况且朱阙只要不曾作出对都护府民众不利的事,那么他就还是天夏子民,我是不会主动对他下手的,而且自当年受了浊潮冲击之后,‘素义’一直有些不稳,需我每日加以安抚,可近来它却是越来越暴躁了,也到了不用不可的时候了。” 他抬起来,沉声言道:“要是这一次能把这些叛逆和那些异神一扫而空,神尉军也就是剩下一个朱阙了,若是他老老实实的,那么我就当一切都未生过,如果他还是一意孤行,我自是不会放过他。” 项淳这时忽然想到了什么,急道:“可是,玄兵之威非同小可,张师弟若是此刻也在那里,那一不小心……” 戚毖沉默了一会儿,道:“事有轻重缓急。” 项淳暗暗叹了一声。 他想了想,双手一揖,郑重道:“老师,弟子愿持‘素义’前往。” 戚毖看了他一会儿,却不出声。 项淳奇怪道:“老师?” 戚毖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不必了,你做为府中主事,许多事情都离开不你,这事……我会安排他人来做。” 项淳怔了一下。 “素义”这东西需得飞空投掷,现在府中能够飞遁的也只有窦昌和他,而如今窦昌还在隘口没有回来,他不知府中又能选谁去做此事? 只是戚毖既然如此说了,他也只好接受。 这时他又抬手一揖,道:“老师,还有件事,就是那季家儿郎,许师弟也是催了我许多次了。” 戚毖沉默一会儿,一挥袖,案上一枚玉简飘下,落去项淳那里,口中道:“我那法门并不是谁人可以修习的,所以我稍加改良了一番,你把这玉简拿去给那季家小郎,不过这其中有许多碍难,路是自己走的,是否修行,让他自行决断吧。” 项淳接过玉简,躬身一礼,道:“我会把老师的话带到。” 戚毖点了点头,道:“你去吧。” 项淳再是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戚毖待他离开,便道:“陈嵩。” “老师,我在。” 随着声音响起,一个青衫男子走了出来,他约莫四十上下,面目生的非常俊朗,眼角边却有很多皱纹,头微白,依稀看得出年轻时候应该是一个十分潇洒男子。 他看着戚毖道:“老师,你把秘法传给季节,这样……真的好么?” 戚毖淡声道:“没什么好不好的,你这徒弟既然有这资质,那自然有资格修行此法,你如果不放心,就回去自己教。” 陈嵩苦笑了一下,道:“算了吧,在外面我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戚毖看了看他,道:“刚才话你也听见了,这次投掷‘素义’,你代我去一次吧。” 陈嵩神色一肃,拱手道:“弟子领命。”他放下来,又道:“只是老师,密林之中浊潮浓重,弟子去那里恐怕会迷失方位,找不到准处。 戚毖道:“没关系。你去库房之中把我留在那里一盒心虫拿去,同一巢所出的心虫便是远隔万千里,也能有所感应,只要乔盏在那里,你就能凭借这此虫互相之间的感应找到他的位置。” 陈嵩迟疑一下,道:“可若这样的话,‘素义’一旦掷下,老师所说的那位乔兄弟怕也活不下来了。” 戚毖沉声道:“你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他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这一刻。”他顿了顿,“御使‘素义’的法门我已是传授给了你,我也不再多交代了,你现在就拿上东西出吧。” 陈嵩双手一合,躬身一揖,肃声道:“弟子遵令。” 戚毖看着他走了出去,沉默一会儿,抬头看了看上方,暗忖道:“这次若能将这些叛贼消杀,当能震慑心怀异志之辈,都护府的内斗也可稍加缓止,东廷也能尽量减少一些损失,若能维持到浊潮消散,烽火重燃,我也算不负当年颜师之所托了。” …… …… () 第一百八十八章 血阳 张御把手收了回来,他面前一个早已伤痕累累的神像轰然崩塌,他把手套重新戴起,仰首看去,神庙顶上的仅余的神符只是闪烁了几下,却并没有灭去。 这是因为前人留在神符之上的力量已经耗尽了。 所以即便这里的异神寄托之身被毁,也没有办法灭去神符了。 他思索了一下,神符与整个神城息息相关,现在残余的神性力量已然不多,要是全都毁去,很多地方恐怕因此塌陷消失,那还不如等到自己把所有地方都探访过后,再来处置这些东西。 思定之后,他走到了外间,望向血阳主神的神庙,下来该去这个地方了。 他脚下一挪步,已是于瞬息之间来到了下方。 这个时候,莫队率恰好来到近处,一眼见到他,就赶忙跑了过来,她先是一抱拳,随后而将一只小袋子拎了出来,道:“先生,我听从你的吩咐,现在一共找回来四件神袍。” 这几天下来,她把神城粗略逛了一遍,不敢说每个地方都去过,但是大部分神庙都进去过了,不过所寻到神袍也就只有眼前这么多。 张御目光落去,那袋子飞至面前,里面有四枚浅淡红色的璀璨宝石漂浮了出来。 他无法从宝石表面上分辨出来这本是归属于何人的神袍,不过能留在这里的,最低也是队率那一级别,考虑神袍数目稀少,甚至有可能就是属于原先那几位军候的。 他意念一动,将这几枚神袍还回袋子之中,又移至莫队率跟前,对着后者道:“这些东西暂且先放在你这处。” 莫队率忙是接过,道:“是。” 张御问道:“你找寻神袍时,可有见到前人尸骸?” 莫队率道:“有见到不少,先生没有关照,我没敢妄动。” 张御思索了一下,稍候去到血阳主神的神庙之中,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倒不如现在把前人遗落在这里的衣冠先全部收拾好。于是他道:“带我去那些地方。” 莫队率一抱拳,道:“先生请跟我来。” 她当先在前面引路,虽然重新披上神袍,她身形又粗壮起来,还背着两把大斧,可是动作非常轻快敏捷,行进也非常快。 没走多远,她就在一座半面坍塌的神庙前停下,指着道:“先生,这里就有两具前人遗骸。” 张御示意她留在这里,他独自一人走入这座神庙之中。 这里面十分残破,四处都残留着当初激烈战斗的痕迹,两名身着玄府道袍的道人各自盘膝坐于一处石台之上,不过看去神态安详,身上并没有受到伤害。 他发现两个道人都是看着上方。 他心下一转念,若无意外,这两位应该是战胜了对手之后,又把所有心力挪去镇压那神庙顶上的神符了,这才命陨于此。 神城之中有数十座神庙,上方熄灭神符当都是这样被摧毁的。 他抬起手来,对着两人郑重一礼。 两名道人此时身躯忽然一垮,化烟尘飘散开来,衣袍掉落在地。 张御默默站立片刻,就将两人衣冠收拾好带了出来,随后又令莫队率去往其他看到遗骸的所在。接下来,他又陆续找到了十余具尸骸,可这些人遗躯俱是早以化作尘土,并无一个例外。 他猜测这一是因斗战所致,二来应该这些前辈有意为之,避免自身身躯落入敌手受辱。 他将每一件前人留下的衣冠都是收了回来,并让莫队率背在身上。 两人几乎是绕了神城走了一圈后,最后来到血阳之神乌托的神庙之前。 莫队率道:“先生,之前我来这里转过,但是感觉前面有一层阻碍,明明看得到,但怎么也没法走进去,所以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 张御走前两步,目中有光芒溢出,立时看到神庙周围飘荡着一层厚实的神性力量,这与在外探查阿奇扎玛之时有几分相似。 他立时明白过来,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庙应该是城中之城了。 他往上方看了下,这座的神符上既有前人留下灵性力量,那么说明当初这里也是发生过一场斗战的,但是周围没有任何前人残痕留下,这般看起来,应该早已被的神性力量修复。 这位血阳主神看来恢复的很快。 他想了想,一抬手,蝉鸣剑已是落入手中,并对莫队率言道:“你退远一些。” 莫队率一听这话,转身就往远处跑。 张御凝注着前方,之前他无法打开通往阿奇扎玛的门户,但是此刻,却是可以试上一试了。 他心光往蝉鸣剑中凝聚而去,这把剑上的光芒随之越来越亮,周围的砂砾、石块都是微微震动起来。 莫队率此刻虽然已经去到了远处,可仍然感觉到一股心惊胆战之感,她感觉那把剑若是从张御手出,必然会造成一股巨大破坏。 张御待得剑上力量凝聚到巅峰之后,便把五指一松,早已压抑多时的剑光立时释放出了自己力量,如一道闪电般轰在那神性护壁之上! 在一声轰然大响之后,那上面顿贯穿出了一个破洞,而在这一刹那间,周围的景物变得扭曲了起来,如同荡漾的水波光纹。 他看有一眼后,转首对远处的莫队率道:“你就等在此处。”随后一脚踏入了进去,就在他入内后没多久,那个破洞扭动了几下,就又重新弥合了。 莫队率讶然发现,明明视线一无阻碍,张御进去之后,身影便就消失不见了,她的面前,依旧只有那投下巨大的阴影的神庙矗立在那里。 张御走到了里面后,蝉鸣剑倏尔飞回,被他一把抓住,而后抬头一望。 与在神力壁障之外看到的场景不同,神庙并不是处在方才所看到的距离上,而是在较为远的地方,上面的神符虽然仍有缺损,可比在外面看来更外完好。 他的脚下有一条通向神庙的石板大道,上面铺着红色的落叶,石道两旁矗立着一座座血阳异神的神像,之前他见过的神明雕像都是存在,不过里面并不蕴含任何源能。 他此时不禁想起了玄府门前的那两排神怪,那处也同样这样相似的格局。 他观察了一下天空,这里同样没有前人留痕,应该也是被神性力量抹平了,这么看来,这位血阳主神的恢复程度比想象中还要高。 望有片刻之后,他便沿着大道往前行进,同时蝉鸣剑腾飞而起,如电光一般一路闪烁着,每过去几步,两旁的神像便被随之斩倒劈碎。 待他走到神庙阶梯之前,身后最后一尊神像随之轰然倒地。 这个时候,阶梯两旁的大火盆轰然冒出了火焰,并由地面一直延伸到上端。 他神情不变,沿着石阶踏步上行。 待走到神庙平台之上,两旁高大的血羽战士的雕像忽然动了一下,但在随着场中有剑芒一闪之后,两尊雕像却又一下顿住不动了,片刻后,整个塌落下来,变成了一地碎块。 张御此时走到了位于神庙顶端的神殿之前,他见石门紧闭,伸手一按,随着大门隆隆打开,就有一阵阵金光自里照耀出来。 他直接走入了进去,这是一个无比宽广的空间,高大的顶璧上是精美逼真的浮雕,两旁是一个个如同真人大小的神像,此刻似都在盯着他直看。 神殿的地面上是打磨光滑的石板,两侧白色的石砌水渠之中流淌着泊泊的血水,但看着又像是反射的太阳的光亮,十分耀眼,上面还飘荡着散发着阵阵异香的花瓣。 在殿宇的尽头处,则是一尊坐着的神像,那便是血阳古国的主神乌托了。 他相貌威严,戴着黄金打造的羽毛冠,身着编织着棱形图案和扣结的华丽彩色外袍,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展翅大鹰,那是用来观察万物的眼睛普罗托。 他左手中拿着传说中惩罚恶罪的蛇杖,而他的右手,则托着一只缓缓转动着赤金色光团,那是象征着万物之源的血色太阳。 而他的脚下,踩着一只凶狞的大鳄,在血阳史诗传说中,世界都在它的背上承托着,只要这位血阳主神松开脚,那么世界就会因此震动碎裂。 只是这个时候,仿佛察觉到了张御的到来,这位主神忽然睁开了眼睛,对着他言道: “东廷的异神,你现在踏入了是神主的殿堂,停下你那不敬的脚步,我可以让你经受血色太阳的沐浴,让你成为伟大血阳神众的一员,将你带到众神的永生国度……” 这个声音威严无比,仿佛在遥远的云中传下。 张御理也不理,他不难分辨出来,这位主神还没有真正从长眠之中未曾醒来,说这些话的只是其人留在这里神性意识,对方要想和他对话可以,那请自己复活过来,他不会一个连自我都没有的意识多啰嗦。 他看了周围一眼,并没有任何战斗过的痕迹,也没有前人的遗骸在此,不过没有关系,等到他把这个神像破坏掉,应该就不难知道答案了。 他一伸手,蝉鸣剑化光一闪,已然跃入掌中,他把袍袖一振,剑尖斜指一侧,而后沿着台阶一步步走向了那座血阳主神的神像。 …… ……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幻实 陈嵩拿上了该拿的东西之后,就别过戚毖,于夜半时分悄然自启山的密道出来,他望了一眼空广无人的平原,就腾空而起,就往安山方向遁走。 只是他并没有发现,在更高的天穹之上,有一个人影静悄悄的立在那里。 在他走后,项淳缓缓从天中降下,看着他远去的方向,脸上惊疑不定,道:“陈师弟,他还活着?那么英师弟……” 早在戚毖说会另行派遣他人前往,他就感觉有些不对,故是他一个人来到上空停在此处,准备看一看,到底是谁人会去投掷“素义玄兵”。 此时他神情有些复杂,最后摇了摇头,暗叹道:“老师,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 他自天中降下,一路回到了玄府事务堂中,随后一个人坐在这里沉思了很长一段时间,到了天明之后,他就关照役从把许英找过来。 没过多久,许英来到了门外,并道:“师兄,我来了。” 项淳道:“站在那里做什么,进来吧。” 许英进入来后,双手一揖,低下首来,一副认错态度,道:“师兄,上次是小弟不对。不应该擅闯进来,惹你动怒。” 项淳摆了摆手,叹道:“罢了,也是我心情不好,与你无关。” 许英抬起头,关切问道:“师兄,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要有什么,你和我说,我来替你去办。” 项淳道:“算了,你有这个心就好,事情已经解决了。”顿了顿,他又言,“我昨天见过老师了。” 许英一怔,随后一喜,他急切问道:“那……季师侄那件事,师兄有没有和老师提及?” 项淳道:“提了。”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玉简,摆在案上,“你想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面了。” 许英大喜,急急忙忙伸手去拿。 “慢着!” 项淳却是伸手一按,随即神色严肃的看着他,道:“老师说过,这里面法门很是偏门,有许多碍难,所以修习时要格外慎重,如果你交给季师侄,那要记住,将此事与他说清楚,而且修不修行也全凭他自愿,若是他觉得不妥,你也不可勉强于他。” 许英信心十足道:“放心吧,师兄,季师侄一向很用功,他也很信服我,而且以他的天资又有什么学不会的呢?” 项淳点了点头,道:“但愿是这样,你拿去吧。” 许英一把抓过玉简,神色之中多了几分激动,随后放入袖中,这时他似想起什么,看向项淳,郑重言道:“师兄,我知道现在神尉军正在弄事,不过等季师侄一旦观读到第三章书,老师就有了助力,你就再也无需担心这些事了。” 项淳点了点头,道:“那师弟,你先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 许英对他一揖,便就兴冲冲出去了。 项淳则是坐在案后,陷入了长思之中。 陈嵩在天中飞遁了三天之后,就越过了都护府的疆域,进入了广袤的安山密林之中,到了这里,因为浊潮的影响,便无法靠他自身来辨别方向了。 他取出了一块玉板,上面爬有几只心虫,因在天中,此时全都被他用心光护持了起来。 因为同一巢出生的心虫之间互相是有感应的,所以他此刻只需跟随着心虫的触须所指的方向行动,便可以快速接近乔盏所在的位置。 这些心虫原本是玄府之中一位玄修针对浊潮幻迷而设法豢养的,只可惜,这位因为前面寻不着路,直接转投了浑修,据说后来因为行功太过急切,化变成了一头混沌怪物,被浑修灭杀了。 飞遁许久之后,他见心虫忽然在玉板上爬动了起来,心下一动,立刻停了下来。 就在这些心虫爬过的地方,他看到了一行行的文字出现,却是乔盏传递过来的消息,上面说及神尉军一行人已是快要接近那片神眠之地了,从其探听的口风来看,至多还有三天的路程就要到了。 陈嵩想了一想,拿出一只笔,蘸了一些黑色的粉末,在玉板上面书写了起来,这是在询问对方,现在身边有多少人,可有异神在,情况是否还想原来所说的那样。 投掷素义玄兵绝非是小事,他必须要确保这次能够将这些叛逆和异神一起囊括进去,所以他也是十分谨慎。 要是乔盏之后一直没有传话回来,他到了那里也会自己设法确认,如是发现事情有所不对,达不到预期,或者干脆就是乔盏在欺瞒他,那么他会立刻停止动作,毁去手中的心虫,依靠另一批心虫返回玄府。 此刻密林深处某一处地势较高的土坡上,乔盏坐在一顶帐篷之中。 在与异神结盟之后,因为之后需相助这些异神窃夺血阳之神的力量权柄,这其中还需要他们的出力,所以他们不再像之前一样日夜不停的赶路,而被允许在夜中睡眠,保持精神和力量,这样就给了他一个人独处的机会。 此时他看着地面上的心虫爬来爬去,并显现出一个个文字,他心下一阵振奋,知道玄府的人收到消息了。随后他想了想,又洒下了一些黑色的粉末,让这些心虫沿此爬行,把这里见到的情况传递回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乔队率,你一个人闷在帐篷里干什么呢?” 乔盏心下一惊,立刻将虫子收了起来,他装出一副方才睡醒的样子,从帐篷走了出来,道:“谷队率,什么事啊?我正睡着呢。” 谷队率看了他几眼,又冲他笑了笑,道:“也是啊,这几天光顾着赶路了,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香,不过你有口福了,你和我的人逮到了一群灵性山林鹿,稍候可以大吃一顿了。” 乔盏想了想,问道:“不给几位军候送去一些么?” 谷队率大笑一声,他上来一把搭住乔盏的肩膀,道:“早想过了,你就别操心这个了,走走走,灵性生物的肉要尽快吃,烤得太熟就不香了。” 血阳神庙之内,张御已是仗剑走到了神殿的最上层,可是随着他越来越逼近神像,却是感觉走入了一层无形阻碍之中,越往上去,阻碍越大,此时他身上的心光随之腾起,与涌来的神性力量相抗衡。 这个血阳主神还未曾复生,这应该只是这位留在这里的一缕神性意念所为,可即便是这样,其所能调集的力量已经不下一个强力对手了。 在血阳的传说之中,阿奇扎玛这个虽然是血阳众神一起打造出来的,但是血阳主神乌托无疑在里面出力最大,甚至说是支柱也不为过。 这从其神庙是一座城中之城就可以看得出来。 所以他一直保持着慎重,一步步坚定而沉稳的向前那主座迈进。 就在这个时候,乌托神像右手上托着的那一团赤金色光亮忽然发出了明亮刺目光芒,一股灼热的感觉随之弥漫开来,那些泊泊血色流水仿佛陡然间变成了沸腾的岩浆,泊泊冒着气泡。 仅只几个呼吸之间,整个神殿都似陷入了一片高热之中,四壁开始流淌下的金色液体,而两旁那些神像开始如蜡烛一般融化变形。 张御身上心光缓缓涌动着,排斥着外来的光与热。 不过他能感觉到,自己越往前走,热量就越高,神像手中的那枚光团就是高悬于空中的血色太阳,只需稍稍靠近,就可将人化为焦炭。 他能分辨出来,这些应该都是幻象,因为乌托所掌握的“神器”与它是一体,只有其真正复活过来,才能从自己的身躯之中召唤出这些东西。 但是在神城之中,更是在乌托的神庙之内,幻象在神力的影响之下,就有可能转变为现实中真正的存在,并具备神器原本所具备的些许威能。 但他心下很清楚,那终究不是神器,而单纯以灵性催动的幻象要想投照到了现实之中,仍是要以物性为依托的。 所以他把蝉鸣剑在面前一横,轻轻一抚剑身,随着心下发力一催,在强大心光作用的之下,这把剑骤然飞去,直接撕裂了包裹在周围的无形阻碍,轰然洞穿了乌托神像手中的光球,这个东西在扭曲变化了几下后,就化为点点光屑飞散了。 霎时间,一切热流都是消退而去,神殿之内所有的一切恢复了原状,似乎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蝉鸣剑穿透那光团之后,却并没有因此而停下,而是一个飞转,分别在神像手中的蛇杖、肩膀上的神鹰以及其脚下的大鳄之上分别转了一圈,这三件东西也是随之一起碎裂了。 张御一伸手,将蝉鸣剑抓回手里,破灭了这些东西,没有了物性依托,对方就休想营造出方才那种幻象了。 有些强大的异神固然能纯粹的灵性改变现实,但那绝不是一缕神性意识能做到的。 事实上,玄修若是观读到了第三章书,并在学会了一定的章印之后,也都会具备这样影响现实,并改换现实的能力,只是所能改换的程度视修为不同有高有低罢了。 此刻他看向那不再发出任何动静的神像,便沉稳迈步,行至近前,随后将手套取了下来,伸手缓缓按了上去。 …… …… 第一百九十章 仪式 血阳主神乌托的神像是极为庞大的,即便这只是一个坐像,也达到了四丈之高,常人站在下方非常渺小。所以张御这一手按下去,此刻也仅是触及到塑像腿部下沿。 不过这对他来说是无所谓的,神像之中只要存有源能,并被他真正接触到,那就可以将之吸摄出来。 只是手按上去的那一刻,却是感到了一股虚荡和不受力感,他遇到了与在月神神庙中相类似的情况,这座血阳主神的神像之上,同样有着一层神性力量的保护。 而且在月神神像那里,他还能感受到下方涌动的热流,而在这里,却完全感觉不到。 不过在之前那些神像之上既然可以找到源能,那么这样一个史诗中传颂的主神,在其最重要的寄托之身上,应该也不会有所例外。 纵然当真没有,那么这座神像他也是必须要摧毁的。 既然来到了这里,那么他就绝对不会让这个异神顺利复生的。 他伸手入衣兜之中,将封金之环取了出来,双手一分,断开相连的蛇头和蛇尾,随后脚下微微一用力,身形上跃,再神像抬起的手臂之上站定,他侧过身,将五指松开,任由这枚环链落在了神像的掌中,正好是那原本承托着金色光团的位置之上。 这东西才一落上去,神像外面的神性力量顿时一阵波动,好似水面上的一圈圈荡开的涟漪,巨大神像上呈现出一股形如水面扭曲的异象。 可尽管如此,可能是由于这里的神性力量过于厚实,那一层守御并没有因此而破损,居然成功抵抗了封金之环的吸扯力量。 张御等有一会儿,见封金之环始终没有取得进展,就知道光是这个方法可能还无法起效。 他心念一转,往四下看了下,这里到处充斥着血阳主神的神性力量,而不像月神庙中那样早已被前人的武力破坏了,神像就好似是被一团厚重的水所包围着,任何一点微小缝隙都立刻会被外围的力量填补上,所以守御可谓异常牢固。 其实最麻烦的是,这里还有着一缕残留的神性意识存在。 有着这么一个意识,就可以集中调动力量凝合起来对抗他,而这意识躲在在神性力量之中,算得上是无处不在,想要找出来几乎是不可能做到的。 他眸光微闪,既然如此,那就用最为直接的方法的好了。 他自神像之上一跃而下,退开几步,而后伸手在剑刃之上一抹,随着上面闪过一道流光,蝉鸣剑便见嗡嗡颤动起来,似是欲飞驰而去。 他再看有一眼之后,手掌一松,霎时间,蝉鸣剑化流光飞去,如电一闪,对着神像就是一个猛然冲击! 这如轰雷般的一击却被神像之上的一层光芒所挡住,可也是因此,其表面之上的波荡却是变得更是剧烈了。 这等情形正是张御所希望看到的,他站在那里不动,只管以意念催动蝉鸣剑。 随着剑光越来越快,就好像一道闪电鞭子不断抽打着神像,隆隆震响之声震动整个神庙。 血阳神像表面上的波荡涟漪逐渐加大,外表的神性力量动荡也是愈发剧烈,在过去一段时间之后,就好像达到一个临界点一般,似是斩破了一层什么东西,神庙中原本浑然一体的神性力量顿被撕开了一个豁口,与此同时,封金之环也是忽然亮了起来。 但是随即,外围有更多的神力往神像疯狂涌去,好像想是要竭力弥补这里的漏洞,但张御岂能给对方这个机会,当即走上前去,一把按了那神像之上。 轰! 这一次少去了中间的阻碍,神像的源能再也无法藏匿在身躯之中,一股汹涌的热流如咆哮的汪洋一般奔涌过来,他感觉自己仿佛一下沉陷在了深海的漩流之中,目光之中同时有细碎的电芒闪烁不已。 此刻神像的外表开始不停的褪色,衰朽,老化,纵然神性力量拼命涌来也没有任何用处,可以看到,它正在一点点走向崩灭。 张御早就注意到了,一旦自己开始抽取源能,那对被抽取的一方来说就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似乎是某一种维持其存在的根基没有了。 对此他也是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只是想要确认的话,恐怕还需要再找到更多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这一股狂涌而来的热流在崩腾了许久之后方才结束。而在这时,神像身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如蛛网一般的裂纹,并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最后,它不可避免的走向了崩塌,巨量的灰尘从高空倾洒下来,整个神殿顿被滚滚荡荡的尘烟蒙了一层灰色。 待一切平息下来后,张御抬起头,发现神殿与方才相比,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密密麻麻的剑痕和遭受冲击的巨大坑洞出现在了四周的墙壁上,而顶端位置上,更是出现一个巨大的孔洞,看去直接通向那神符所在之地。 神像不存,神力失去了寄托,自然也就消弭了神力所编织出来的虚假幻境,还原了最为真实的一面。 这时他若有所觉,回转身来。 三名道人的身影就站在神殿下方,他们阖着双目,神情安然,一如生前模样。 安山密林之内,乔盏离开帐篷,跟随谷队率下了坡地,来到一处被收拾的较为干净的空地之上。 这里竖起了三十来堆篝火,一头头丛林鹿的鹿身被分割开来串在上面,百来个异神赠送的土著奴仆正在那里负责烤肉。 谷队率闻了闻飘过来的香气,满意点头。 乔盏发现附近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其并没有与神尉军的人站在一起,而是在远处看了看众人,就转身离去了。 他不禁问道:“那是什么人?” 谷队率撇了一眼,道:“复神会的,一群神神秘秘的家伙,别理他们,现在吃肉最重要。” 他一拉乔盏,来到了被整理干净的篝火堆前,土著奴仆搬来了两个木桩,两人就在上面坐了下来。 不用他们动手,土著奴仆就动作娴熟的将两头小鹿的腿割下,恭恭敬敬跪送到他们面前。 谷队率接了过来,焦嫩适中的鹿肉早是洒上了香料,一口咬下去,滚烫的肉汁霎时满溢口腔,让他惬意的吐出了一口气,他拿下腰间的灌了一口药酒,更是满意了。 乔盏也是拿了一只鹿腿在那里慢慢吃着,他看了眼四周,问道:“谷队率,我有个问题不解,我们帮助那些异神,那我们又能获得什么呢?” 谷队率很随意道:“很简单啊,我们也一样可以分享夺取过来的神力,不然没有好处的事谁又会去做?” 乔盏吃惊道:“神力?可是我们能够承受异神的力量么?” 谷队率笑了下,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懂得方法罢了,你知道尉主所掌握的开启力量枷锁的仪式吧?” 乔盏点头道:“自然知道。” 谷队率撇了撇嘴,道:“就刚才那个人,复神会的,他们有一种类似的办法,可以将外来的神力灌注到我们的身上,而且这与我们神尉军中开启力量枷锁并不冲突,也就说,如果未来有机会成为军候,那么力量还可以增长一次。” 他伸手一拍乔盏,道:“乔队率,将来说不定你也能成为军候呢。” 乔盏故作自嘲,摇头道:“军候?军候之位只有四个,是怎么样也轮不到我的,我从来没指望过。” “哈哈!”谷队率一阵大笑,“那只是东廷原来的规矩罢了,你以为这次过后,我们还需要再遵从东廷的规矩么?” 乔盏心中一跳,道:“什么意思?” 谷队率意味深长的说道:“还是那句话,你到时候就会明白的,不过就算我不说,想必你也是能猜到的吧?哈哈。庞军候过来了,我过去和他打个招呼,你自己先慢慢吃吧。” 说话之前,他把手中的鹿腿几口吞下,随后站起身来,向着走过来的庞巩一行人迎去。 乔盏虽然在那里啃着鹿肉,可忧心重重的他却察觉不出来半点滋味。 这一次到来此处的人有六十余,差不多是十分之一的神尉军了,要是这六十多人要是全都等到了新的力量,那神尉军整体的力量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层次,到时候就算都护府和玄府联手,怕也压不住他们了。 他眼中露出了坚定的神色,将手中的鹿腿努力吃下去。 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们! 过了一会儿,他借口吃饱了,就又一个人回到了帐篷之中。 他将心虫小心放了出来,而后自己今天探听到的消息都是写上,想了想,他还在末尾加了一句,言及要是有什么需要他做的,那么请尽量吩咐,他会去尽量完成,哪怕因此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掷兵 陈嵩看着传回来的消息,沉思了一会儿,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把些许内情告诉乔盏一声,不能因为后者做好了牺牲就理所当然的让对方去死。 于是在他玉板之上写明了,这一次自己为了对付神尉军和异神,所使手段将会非常危险,可能连乔盏自己也会受到波及。 在传讯出去后,他闭上了眼,他明明知道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可还是这样做了。 过了一会儿,玉板上面有字迹显出。 他睁眼看去,乔盏的回复却是显得非常高兴和激动,并且言明,十分感谢陈嵩能告知自己这件事,但是请放心,他一定会跟着神尉军的。他不怕死,而且在加入神尉军的那一刻起,那就做好了这种准备。 最后上面还说到,看到陈嵩就算到了这时候也并不欺瞒他,他更相信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陈嵩微微一叹,也不知道是因为精神放松还是感到惋惜,他想了想,乔盏回言的这么快,应该是处在一个相对安全的环境中,所以他又在玉板写下一行字,询问了几个细节上的问题。 他一方面是信任对方的,但另一方面,却又保持着相当程度的警惕。 乔盏对于他所有的提问都是一一如实回言,并言明日开始或许留下文字的机会不多了,不过他会在经过的路上留下心虫,这样陈嵩可以过来检查他们经过时留下的痕迹。 陈嵩暗暗点头,这是个好办法,因为浊潮的影响,到现在为止,他也只能听对方叙说,而无法见到此行目标,而一群人路过密林不会不留下痕迹,若是能够见到这些,并加以确认,他才可以真正放心。 乔盏这一处,他将心虫放了出去一只,又将余下的小心收了起来,随后他走出了帐篷,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围,又在外走了一圈,确认方才无人来过附近,这才又转了回去,不过他无心睡眠,整夜都保持着警惕。 第二天早一早,队伍再次出发。 “乔队率,你似乎休息的不太好?你该留下来的喝酒的。”谷队率冲着乔盏打招呼。一如以往,他们两人所率领的士卒仍旧被在安排一起行走。 乔盏故意露出一副期待之色,道:“只是想到谷队率虽说之言,心中有些兴奋难眠罢了。” 谷队率哈哈大笑道:“也是啊,我在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乔队率一样,不过不用急,虽然我们今天就差不多该到哪里了,但举行力量仪式却要不少时间。” 乔盏看了看他,道:“那我想我应该更有耐心一点。” 谷队率点头道:“说得不错。” 他看了看左右,凑过来小声道:“还记得昨天我和你说的军候一事么?庞军候昨日告诉我,这次过后,尉军就有意再选两个后替出来,就在我们当中选。” 乔盏惊讶道:“真的?” 谷队率道:“庞队率亲口对我说的,自然不会假,就看我们谁表现的最好了,就算经受同样的仪式,可接受的程度也一样是有强有弱的,不过好在这个仪式不像我们神尉军的仪式那么凶险,顶多是承受不了力量,是不会危及性命的。”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一只巨大的蜘蛛从头顶爬了过去,随后又是一只,在短短时间内,爬过去了一百多只,与此同时,周围的树木也是纷纷放下枝干,在地面上拧结成一条道路。 谷队率裂开嘴道:“看来我们的盟友已经先到了。” 乔盏暗暗在外面放下了一只心虫,这才跟着队伍踏上枝条大道,走了几里路后,他在见到了一大片空地,周围的树木好像都自发的移开了,唯有一株巨树矗立在那里。 不过仔细再看,才能看出那其实一个怪物,顶上树冠是他的头发,而它的肢体则是一条条长长枝干。向着四面密密麻麻延伸出去。 在这个怪物的旁边,则是一个表面看起来稍微正常一点的女人,但是她站在那里,一点也不比巨树矮小多少,并且身后长着一根根蛛肢。 乔盏暗暗捏紧了拳头,之前神尉军与这两个异神结盟的时候,只是听见了这些异神的寄托身躯,看起来与一般的土著没有什么两样,可现在出现的,应该就是真身了。 他这时见到三个军候迎了上去,包括那个复神会的人也是出现在了那里,双方似在谈论着什么,过了许久,三人才又转了回来。 谷队率和另外两名深受信任的队率这时叫了过去,似在被交代着什么,而乔盏等大多数人则是后面等候。 不一会儿,谷队率转了回来,道:“乔队率,就在这里扎营吧。” 乔盏一怔,道:“我们到了么?” 谷队率道:“还没到,不过神眠之地入口就在前方不远处了,离那里最多只有半天的路程了,只是我们这两位血阳的盟友之前被血阳神众所唾弃,没有办法进入到那里,所以先要举行一场献祭仪式以打开大门,现在正在准备祭品,所以要再等个几天了。” 接下来,队伍就又在此驻停下来。 很快又过去了一天,空地之上被搭建起了一个巨大的祭坛,越来越多的灵性生物从四面八方送过来,并且还有成白上千的土著被用绳子系着带过来,他们同样也是祭品。 这两名血阳异神并不需要他们卑贱的生命力,而是需要他们用鲜血铺满整个献祭的场所,以此取悦血阳的众神,当然,这其中也包括它们自己。 乔盏看着这些土著,这些人非但没有即将要死的恐惧,反而一个个十分狂徒,似乎能为神付出性命,是他们求之不得事情。 他摇了摇头,与其他神尉军士卒一起去狩猎灵性生物,同时也是试着与那些异神的祭祀接触,设法打探消息。 又是一天之后,他得知了一个十分重要的消息,神眠之地其实是一处介于虚与实之间的存在,外面是看不见的。 得知这些后,他心中略微有些焦急,他不知道进入了神眠之地后,自己是否还能用心虫沟通,要是一旦到了里面,陈嵩找不到他了,那又该如何是好? 他想告诉陈嵩快些动手,可是白天偏偏又找不到合适的传讯机会。 直到晚上,众人分散开来,他才有了一个人躲进帐篷,看着脚下那一根根似在蠕动的枝条,他不禁犹豫了一下,可转瞬间,目光又变得无比坚定。 他撕下一截衣摆,将心虫拿了出来,用手指沾上黑色的粉末,直接在上面写字道:“事急,敌皆在,快动手!” 而另一边,陈嵩看着玉板上浮现出来的字迹,沉吟了一下,随后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决断。 此前他通过乔盏留下的心虫,下到地方观察了一番,而后又通过心光观察,看到了数个强大的灵性力量的痕迹,其中有三道气息与神尉军的三位军候基本相符,基本可以确定乔盏所言皆是真实。 实际他只要确认神尉军三大军候就在近处便就可以了,因为“素义玄兵”一旦投下,其威能所能涵盖的范围十分广大,差个半天一天路程根本没有什么区别。 故而这个时候,他也不在犹豫,直接往着最后一处心虫所能感应的地方飞遁而去,没用多久,他就达到了地界。 他往下看去,与之前一样,因为浊潮的影响,他无法望到下方任何东西,只有一片片幻象和奇奇怪怪的云光在眼前呈现。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不必要去看了。 他平稳了一下心绪,小心翼翼的将一只漆匣将拿了出来,缓缓伸手上去,按照正确的次序将匣子四面上插着的木楔机括逐次拔开。 漆匣表面是由诸多细小的相互咬合在一起的榫卯积木组成的,随着机括打开,一块块自行脱落翻开,里面的东西也是随之显露了出来。 这是一团散发着白光的物体,光芒十分刺眼,此刻正发出嗡嗡颤鸣声响,只是时不时会发出更为高亢的颤音,大小会随之扩张收缩,一会儿填满整个匣子,一会儿又收缩成了一团,看上处在一种随时会发生某种变动的状态中。 他面对着这东西,神情严肃而凝重,自从经受过浊潮的冲刷过后,这东西就变得极为不稳,全靠戚毖用秘法安抚,才能保全下来,而这里浊潮也是如此浓重,更是催发了这种变化。 他此时又缓缓从袖子里摸出一根白金色的短棒,这是“兵引”,素义玄兵是无法直接触摸的,需用“兵引”牵引,而后才能去到正确的地方。 放在以往,这只需要玄府之人以秘法相引,自能指使其去到该去的地方,不过浊潮之后,这就无可能做到了,只能由人来出力引投。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将“兵引”举起,而后朝着心虫触须所指示的地方,就往那里重重一掷! …… …… 第一百九十二章 昼光 乔盏将传讯发出去,心下不由一松,不过结果如何,他已经将自己能够做的都做了,下来事情会怎么样,就只能交给老天了。 他将那一截用于写字的衣衫小心烧了,他看到那些心虫的时候,微微迟疑,伸出手去,将其中大多数都是捏死,唯独留了下来,但是将足肢都是拔了,而后放入了盒子之中。 乔队率?你在里面么? 帐篷外面忽然传来了谷队率的声音。 乔盏心中一惊,他收起盒子,若无其事般走了出来,道:谷队率啊,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情? 谷队率笑呵呵看着他,道:没什么,看来你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 乔盏顿时浑身汗毛倒竖,有那么一瞬间,他都忍不住想要动手了。 可随即他又冷静了下来,只要目标都在,就算自己被发现了又如何?从陈嵩告诉他的话来看,玄府这次的手段是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只要确定了大致位置,就没有人逃得了。 他起抬头,冷冷看着对方问道:你是什么时候发觉的? 谷队率用下巴示意了一下,道:不妨回头看看你身后的帐篷。 乔盏回头望了望,悚然一惊,却见帐篷上忽然睁开了一只眼睛,正在那里骨碌碌在那里转动着。 谷队率呵呵一笑,道:不止是你,我们对每一个人都有监视,很久以前,我们就怀疑神尉军中有玄府的眼线,可是没想到,那个叛徒居然是你。 乔盏嗤笑一声,道:叛徒?我加入神尉军就是为了灭绝你们,所以从来谈不上什么背叛。他看着一个个从黑暗阴影里走出来,并向着他围拢过来的神尉军队卒,神情反而愈来愈平静。 谷队率看了看他,又往上空望了一眼,道:那位携带‘素义玄兵’的人正在过来吧? 乔盏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谷队率诧异看了他一眼,随即一笑,道:看来玄府没有把所有的东西都告诉你,不过没关系,我来告诉你好了,那位所说的可以消灭我们的手段,应该就是‘素义玄兵’了,这是一件玄廷赐给每一座玄府的征伐兵器,它具有不可以思议的威力,打个比方,要是现在这东西落在我们头顶,那没有谁能活得下来,无论几位军候还是那两位神明,都活不下来。 乔盏眉心头直往下沉,对方连他的传信都是清楚,看来监视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既然是这样,对方明确知道这个兵器的威力,却又为什么不出手阻止他?反而还有意无意的给他透露消息?是因为有对付这东西的办法了么? 谷队率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笑道:你不用担心,我们阻止不了这东西,也无法抵抗它的威力,要是这东西落下,我们只能陪你一起死,不过你这么做值得么? 乔盏猜不透他到底打什么主意,只能盯着其人,强硬说道:有你们这些人和三位军候,还有两名异神,这么多人和我陪葬,我觉得非常值。 话别说的这么肯定。谷队率摇了摇头,他语意深长道:乔队率,你以为你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么? 乔盏心中一惊,往周围看了看,道:你什么意思? 谷队率往外走去,道:你还是过来好好看看吧。 乔盏心下忽然涌起一阵不安,但又不知道不安的源头在哪里,他哼了一声,跟着谷队率走了出来,周围的神尉军士卒也是跟了上来,隐隐把他包围在当中。 一行人很快到了那片开辟出来的空地之上,尽管此刻是夜晚,可这里四周围点起了一个个火把,那些土著和祭祀依旧在那里有序的活动着,外面仍有一头头灵性生灵被带过来。 乔盏注意到,在右侧一处高地上,三位军候和两名异神正在那里说话。可随即他眼睛一下睁大,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赫疆齐巅还有两个异神的身影都是一个接一个消失不见,最后唯有庞巩一个人独自站在那里,此时其人转过身来,对着他们笑了一笑。 乔盏顿时如坠冰窖。 谷队率笑道:你所见到的另外两位军候,还有那两位异神,其实都是庞军候用自己灵性力量幻化出来的。 随即他又凑近了一点,在他耳边道:知道么?我们这一次真正目的就是要设法引出‘素义玄兵’,所以才放任你把消息传出去,这东西威胁实在太大了,以前我们一直怕玄府拿这东西来对付我们,他露出很诚恳的神色,真的要好好谢谢你,没有了这东西,我们就再也无需畏惧玄府了。 乔盏脸色煞白,他攥紧了拳头,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道:既然你有办法瞒过我,为什么你们还在这里? 因为人太少既骗不了你,也骗不了你背后的人啊。 谷队率露出既无奈又很苦恼的神色,你不知道为了这件事我们做了多少努力,甚至那两位神明还付出了自己的两具寄托之躯,只是为将自己的气息留下,而把一切维持到现在的庞军候也是走不了了,而作为他的亲信,他最信任的人,我也一样离不开了,这是必须做出的牺牲。 他说出这些话的时候,那些围的周围神尉军士卒都是一个个露出惊恐之色,有人颤声道:谷队率,你,你,你说是真的? 谷队率点点头,坦承道:是真的,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过一会儿我们就要死了,哦,对了,如果你们不信,可以去问庞军候么。 这些神尉军士卒俱是看向正在走过来的庞巩,有人忍不住冲上前去,焦急问道:庞军候,谷队率的话是真的么?我们是诱饵?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庞巩一脸骄傲道:当然是真的,壮烈的牺牲,是我的梦想。 一名神尉军士卒脸色苍白,道:军候,你这次是来真的 庞巩看向他,奇怪道:我一向说的都是真话啊。 神尉军士卒有人嘴里喃喃道:疯了,疯了。不知谁人喊了一句快跑,轰的一声,在场所有神尉军士卒都是撒开双腿,拼命往外跑去。 庞巩把手拢在嘴边,冲着所有人喊道:喂,跑不掉的 这里的动静也是引起了下面土著的注意,他们迷茫的看着上方,不知道这些东廷人到底在干什么。在祭祀的催促下,他们很快忘掉了这些,继续忙起了手中的事。 谷队率笑着对乔盏道:你看,有些时候知道了真相,就并不那么美好了,如果他们不知道,或许就能很开心的接受自己的结局,你说不是不是? 乔盏冷冷看着他,道:你方才我问值不值,我也问你一句,神尉军值得你这么做么? 谷队率笑道:为什么不值得?我们早就与神明们定下了约书,这一次在这里献身的人,未来都有机会在祭坛上重新复活,嗯,以一个神明的身份。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乔盏,道:你是不是感觉很绝望?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距离这片空地数里之远的地方,忽然有一道细长的黑影从天而降,一头扎入了泥土之中,只在地面留下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不!我并不绝望。 乔盏摇了摇头,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坐了下来,看向远空,道:因为你们每一个人仍旧是为了自己,你们依旧是我认识的那个神尉军,看着吧,无论你们怎么做,你们终将会失败! 漆黑的天幕之中,一道白光骤然落下。 在沉默片刻之后,一道剧烈的光芒忽然闪现出来,仿若将天地万物都是吞噬进去,这道光芒是如此的浓烈,让夜色下笼罩下天空都变成了白昼,仿佛在地面上升起了另一个太阳。 天穹之上,出现了一道道五彩斑斓的霞光,从安山方向一直延伸出来,漫过瑞光,冲向海面。 瑞光城中的人都从睡梦之中惊醒,吃惊而震撼的看着东方冒出起的那一片映照天空的光幕。 北陆海边,英颛站在一处高崖上,猩红的眸子上倒映着远空的光芒,衣袍如烟火飘舞着,久久不动。 尉主邓明青从狭小的陋室之中走了出来,来到了毫无遮挡的平地之上,他站在这里,凝望着东方,微笑言道:戚毖的棋子已下,现在该轮到我们出手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震荡 安山密林中某一处,赫疆、齐巅和“树神”、“蛛神”的人身寄托之躯、还有一个戴着面具的人站在一起,看着远方那毁天灭地般的场景。 两名异神此刻都是露出恐惧和震撼之色,就算站在这里,它们依旧能清晰的感觉到那白光之中所蕴含的恐怖气息,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摧毁它们的力量。 就算是当初的血阳主神乌托,在这样的兵器之下,恐怕也一样是柔弱不堪。 赫疆看了看二个异神,出声道:“两位放心吧,这东西太不稳当了,而且只有一枚,要不然当初玄府早拿出来对付你们了。” 戴面具的人流露出赞叹的神色,道:“这是天夏筑造兵器的技艺么?真是高超。” 赫疆看着道:“现在没有什么天夏了,只有我们东廷。” 蛛神的寄托之躯是一个土著女人,但是神性的力量使得她丰腴高大,嘴唇饱满,皮肤光洁,长发垂到脚弯,女性的魅力在她身上充分的展现出来。 她道:“东廷的神明,为了配合你们的计划,我们付出了很多。我们的祭祀和信徒都损失在这里了,在近段时间里,我们也没有能力再去窃夺血太阳的权柄和力量了。” 赫疆道:“但是你们也得到了很多不是么?而且将来会得到更多。” “那是将来的事,”蛛神很严肃的说道:“没有祭坛,我们之间不能分享力量,我们就无法真正融合到一起,这将不利于我们下来的行动。” 赫疆道:“原来你们是这么认为的,我以为我们誓约就已经足够了。” 树神的寄托之躯是个沉闷男子,他这时候开口道:“那不一样,誓言只是让我们不背弃彼此,但是唯有共同的力量我们才能互相信任,并找寻到共同的目标。” 赫疆想了一想,道:“我能理解两位神明的想法,不过眼前有些难办了。” “这件事交给我吧。” 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说话了,“我们复神会可以为几位举行一次仪式,为你们共同灌注远古神明的力量,虽然不多,但足够连接彼此。” 蛛神严肃无比道:“你们拥有远古神明的力量?你们知道自己在接触什么东西么?” 戴面具的人很淡然的说道:“当然,我们很清楚,我们也不是第一次借用这种力量了,所以你们大可以放心,我想如果不是这样的力量,你们几位不见得看得上吧?” 树神发出沉闷的声音道:“我很愿意接受。” 蛛神则道:“什么时候举行仪式?“ 戴面具的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赫疆,后者想了想,道:“可以,那就请尊驾尽快为我们安排吧,接下来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 阿奇扎玛,神眠之地。 张御望见神殿内显露出来的三位道人身影,便从台阶之上走了下来。 这三位分别站于一角,彼此相隔较远。 他先看向站在正中那一位道人,如是与敌斗战,这位承受的压力毫无疑问是最大的。 其人身上所穿着的正是他所熟悉的玄府道袍,可稍稍有些不同的是,衣底纹饰之上隐隐可见一层泛动的云光。 这是玄首才可穿着的道袍,乃是玄廷所赐,具备多般守御妙用,而他观这位面目,与之前在玄府所见到画像基本一致,应该就是前任玄首颜彰了。 他再往颜彰身后的两人看去。 这两位前辈同样也是身着道袍,不过绝非玄府之人,而观其等神气,倒是有些像旧修。 他留意到左边那道人的身后腰间悬挂着一个剑鞘,只是里面空空如也,剑刃早已不知所踪,猜测这或许就是剑刺神符的那一位了。 而另外一位,身形魁伟,身着银白道袍,可以看到,其人脚下有一大滩融化的黄金,一直从台阶上流淌下去,而其人周围也是遭受了猛烈的灼烧,不论是神殿顶璧还是墙面,都是出现了大片裂纹。 他缓缓抬起手来,双掌一合,左覆右上,对着三人各是一揖。 就在他揖礼之后,三人身躯忽化烟尘,身上衣袍都是缓缓飘落在地,而其中还夹杂有玉佩印章的磕碰之声。 他目光落去,心意驱用之下,这三件衣冠各是飘起折叠起来,只是在叠起那一位魁伟道人的衣物之时,上面却是掉落下来一个东西,此物似是隔绝了他的心力触碰。 他走上前去,将之捡了起来,发现这是一只金属小球,微微一转,里面似有东西在里面晃动,可表面光华圆润,看不出有任何隙口。 他着实认不出这是什么,想了一想,就将之也一并收了起来,随后意念一召,将取在埋在尘沙之中的封金之环取回,这才自神庙之中走了出来。 莫队率此刻就在这站在神殿外面的平台之上,刚才她发现,围拢血阳神庙外面的那一层屏障忽然消失不见了,她也是得以走了进来。 此刻见到张御出来,她忙是一躬身,道:“先生,你回来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也是留意到,血阳神庙周围再无之前的遮掩,这应该是神像的倒塌,导致神力寄托的消失的缘故,他令莫队率将三位道人的衣冠也是一并背上,随后就往下方走去。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震动。 不止是脚下这座神庙,而是整个神城都是开始晃动起来,他抬头一看,发现天穹之中有前人留痕存在的地方有丝丝白光冒出,而神城之中的神力则朝着那里疯狂涌动着。 这个时候,他身后血阳神庙顶上的神符忽然绽放出了一道光亮。 不止是这里,连那四个残存下来的,如风中残烛一般的神符也在都在竭力放出光芒,竭力引导着神力填补那些空隙。 莫队率惊疑道:“这是怎么了?这里是要塌么?” 张御凝视着那些白光片刻,这应该是有外来力量顺着前人留下的空隙渗透进来,不过那些力量应该偏向物性,只杂有少量异变的灵性,很难撼动周围的神力屏障,神城的反应似乎有些过激。 可他再是思索了一下,似乎有些明白了。 应该是他之前接连的破坏,再加上这些外来力量的冲击,使得这里残留的神性意念认为这是一个对神城的持续攻击,故才引发了这么大的动静。 在神力涌动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才终于又平静下来。 此时他发现,阿奇扎玛对自己的压力不再之前那么强大了,浑身也变得轻松了许多。 他往神城之中扫了一眼,见原本存在的四个神符忽然消失三个,只有一个还存在着,倒是血阳神符依旧存在于那里,可也是比原来黯淡了几分。 可他也发现,经过这么一阵变动,阿奇扎玛几乎是就把自身修复了一遍,所有前人的留痕都是消失不见了,他也无法再在神城之中穿梭往来了。 不止是这样,这意味着现在他也无法借助留痕从神城出去了。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他的实力与进来之前相比已是略有提升,就算无法借助前人的力量,凭借手中的蝉鸣剑,一样也可以劈开屏障,从里面走出去。 可关键是神城之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能感觉到,外面一定生出了什么巨大的变故,在这般情况下,贸然走出去,显然是不妥当的。 他深思片刻,心下便就有了决定。 他对莫队率道:“看好你身边这些的东西,不要弄乱遗失了。” 莫队率郑重回道:“先生,你放心,我一定看管稳妥。”她很聪明,知道凭着自己可没法从这里走出去的,唯有依靠张御才行,而这些东西就是她生命的保障。 张御观看了一下四周,身躯微微浮空腾起,就朝着那半边黯淡天幕的所在疾掠而去,而后到了一处位于神城外沿的山原之上落定下来。 站在这里往更远之处看去,只能望到白茫茫的一片,什么东西都分辨不清楚。 阿奇扎玛并不是无穷无尽的,它的大小取决于神力的强弱。 他能明确感觉到,方才在弥补漏洞之后,神力的消耗导致整个神城缩小了许多。 可就是这般,这个地方的存在也是极为神奇的,他最开始以为,神城某一个现实中存在的地界被转移到了这里,可此刻看来,这更像是灵性的长久存驻转化为了实物。 这无疑涉及到了物性和灵性相互转换变动的层面。 或许,到了更上一层,他才能看透这里面的隐秘。 看有片刻之后,他把衣袖一展,盘膝坐了下来。 在神城之中神像上的源能都被他摄取过来后,他的神元积蓄已是前所未有的充沛,他估计自己在二章之内已经很难再有机会寻到如此多源能了,既然如此,那也不必耽搁下去,他决定就在这里转运灵空之印,塑造神异器官,进而观读第三道章! …… …… 第一百九十四章 诸神 安山中部的大平原上,一人戴着斗笠的中年汉子正在荒野上策马驰骋着,他在上了一个稍稍隆起土丘后,远远看到了一座规模不小的营地,表面看起来,与在平原之上聚居土著部落没什么两样。 但是营地外面插着一根旗帜,上面有一个简易的天平图案。 他提起水囊喝了一口水,又检视了一下随身携带的刀剑弩箭,这才缓缓驱马上前,才来到营地近处,立刻有一队土蛮冲出来,对他喝了一声,同时端起弩箭和火铳对准他,并用蛮语要求他表明身份, 中年汉子从胸口夹缝里摸出一块铁牌,上面有一个天平的符号,这些人看到后,这才放松下来,骂骂咧咧让开了出去路。 中年汉子从马上下来,牵着马走入营寨之中,这里和他以前所见到的土著部落营地没什么两样,帐篷分布凌乱,牛马等牲畜与人混居在一起,脚下到处都是污物,几条土狗在泥土里翻动着什么,嗡嗡乱叫蚊蝇和虫子飞来爬去。 这里大概有两三百人,有土著,有混血,还有一些安人,但看得出都不是来自一个地方,不过每一个人都是全副武装,看起来极为彪悍。 他走了没有多远,耳边听到一声喊。 “老余,这里。” 他循声看去,见一处还算干净的帐篷边,一个矮小的老头冲着他打招呼,旁边还围着四五个皮肤粗糙的少年人,都用好奇的目光看着他。 中年汉子看了看,牵着马走了过去,在帐篷前的一个木桩上坐了下来。 矮小老头低声道:“怎么来这么晚?”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看着周围道:“都是些什么人?” 矮小老头回答道:“大部分的人都是天平之神的信徒。” 中年汉子嗯了一声,他对哪个神的信徒没兴趣,他只是拿钱办事,当然,要是办的事情不合他心意,他也是撂挑子不干的。 他问道:“知道这次是为什么事么?” 矮小老头凑过来一点,道:“听说这次是集合人手进攻一处驻屯镇。” 中年汉子看着他,道:“驻屯镇有火铳火炮,所有男丁都经过训练,常年和荒原上的土著交战,凭这些乌合之众,是不可能打赢,如果这次行动是为了这件事,那我马上就走。” “别急啊。”矮小老头看了看外面,吩咐了一声,四五个少年会意,跑到较远的地方放哨去了,随后他低声道:“老余,你知不知道,天平之神复活了,他的一个寄托身躯晚上会来到这里,和我们一起行动。”他脸上全是激动之色,“那可是神明啊。一个神明亲自动手,又哪里可能会输?” 中年汉子听到神明会来,目光隐动,可他依旧冷静道:“可这又有什么意义?驻屯镇如果被打下来,都护府一定会征发民兵征讨,就算是神明是对抗不了玄府和神尉军的。” 矮小老头摇头道:“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想神明总不会去做没用的事吧?” 中年汉子深思片刻,忽然像到什么般,神情一紧,随后他忽的站了起来,牵上马往外走,道:“我想起一些事,要先去处理一下,你别等我了。” 矮小老头看他走得急,起来追了两步,道:“什么时候回来?” 中年汉子没有回答他,一路往外走,到了营地出口,就有两个土著试图来阻止盘问他,他随手击倒了两个人,就翻身上鞍,很快出了营地,一路纵马远去了。 都护府南域,坚爪部落驻地。 原本粗陋的土木建筑早在去年就已经被推平了,现在矗立在这里的一座座布局齐整精致的砖木建筑,外面的道路也被夯实平整过了,如今路上往来的部落子民无不是身着华丽的织衣。 虽然过于鲜艳的衣物穿在这些粗壮黝黑的土著身上颇有一种违和感,可终究不是之前原始野蛮的模样了。 驻地最大的宅邸之中,大酋首埃库鲁正在接待一个戴着面着面具的女人,他摸着下巴道:“你是说,你能帮助‘托落提’快速恢复力量,还能为‘托落提’提供一具上好的寄托身躯?” “是的,大酋首。”女人的声音很独特,没有什么起伏变化,无论叙述疑问都看不出有半点感情在里面。 埃库鲁好奇问道:“那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女人回答道:“让万物都在神明的统御之下,这才是世界本该存在的秩序,这也是我们复神会所追求的,我想我们利益应该也是一致的。” 埃库鲁摇头道:“可我并不觉得,而且我也不觉得你说的是对的。” 那个女人说道:“埃库鲁大酋首,你没有发现你的部落正在失去控制么? 你的子民们正在越来越向往瑞光城里的生活,他们喜欢东廷的华丽衣物,享受东廷的美食,乐于接受东廷人的指挥,他们开始越来越不像一个纯粹的坚爪部落的战士了。” 她指着桌案上的冒着热气的茶杯,“包括你招待我们用的东西,这些全都是东廷的,坚爪的部落旧有一切都在消逝。” 她又望着埃库鲁,“你的战士正在失去信仰,帮助坚爪部落的神明,就能帮助他们重拾原来的信仰,” 埃库鲁迎上她的目光道:“我的战士在战场上奋力厮杀,那么空余下来的时候,就有权力享受这些,穿华丽的衣物,品尝可口的美食,这是他们应有的权力,我并不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对的。” 女人道:“不,大酋首,当战士们发现他们不必依靠你就可以得到这些东西时,那么大酋首你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他们不再把你视作力量的化身,他们也不再崇信部落的神明,他们现在还在学习东廷的文字和语言,眼前或许看不出来,可下一代,再下一代人,或许坚爪部落就消失了,因为他们全都变成了东廷人。” 埃库鲁笑了起来,道:“我承认你说的有些道理,但是坚爪部落的人变成东廷人也没什么不好,”他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他们就可以把我们当成自己人了。” 女人说道:“那恕我问一句,那么你的子民得到了他们想要的,那么你又得到了什么,大酋首?” 埃库鲁表情严肃起来,他认真说道:“我得到了很多东西,道理,仁义、忠信、文明,礼仪,有了这些,就算是我身上穿着兽皮,也不再是一个野蛮人了。” 女子看着他道:“如果你信奉这些,那么你的神明会抛弃你的。” 埃库鲁毫不迟疑道:“那就让它离开好了,现在是它需要我们,而不是我们需要它。” 女子点了点头,她站起来道:“我知道了大酋首的意思,大酋首如果改主意了,可以再来找我们。”她将一枚精致的铜牌放在案上。 “把你的东西拿回去吧,”埃库鲁也是站了起来,“我不会再需要这样的东西,还有,你可以叫我现在的天夏名,艾承坚!” 女子没有把铜牌收回去,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走出去了。 坐在一边一直没有吭声的喀莫祭祀露出担忧神色,道:“大酋首,我们拒绝了她,这样真的好么?” 埃库鲁道:“喀莫,你觉得是现在的日子好,还是以前的日子好?” 喀莫小心回道:“在大酋首的统治下,我觉得都挺好,不过……现在是比以前好一些。” 埃库鲁走到大宅的门口,道:“以前的坚爪部落,我们看到的是什么?一群野兽,除了整天捕食,繁衍,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满脑子都是血腥和杀戮,就连我以前也是这样。 哦,或许还有一个神明,可他除了不断向我们索取,又能给我们带来什么?重拾信仰?哼,让我们重新变成野兽吧?” 喀莫小心翼翼道:“可是神明毕竟庇护了我们……” 埃库鲁立刻否定道:“不,准确来说,是我们雇佣了它,我们给它献祭,而它负责保护我们,就像瑞光城里的人雇佣了我们的战士一样,没有了它,我们也可以有别的东西做替代。” 他看着喀莫祭祀,道:“喀莫,你应该很清楚,你的力量从来不是神明赐予的,而是你自己日复一日祈求万物得来的,神明所需要的,就是让你把自己辛辛苦苦获得的力量再奉献上去,他虽然会给你一点甜头,但是远不及你的付出,你觉得这样公平么?” 他看着外面,道:“我觉的东廷人有句话说得很好,我们不需要神明,因为我们自己就是神明。” 喀莫祭祀问道:“那托洛提……” 埃库鲁走了大门口,看着太阳光下走来走去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充满了希望,而不是以前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 他道:“现在,我们已经不需要它了。” 戴面具的女人离开坚爪驻地之后,骑马往南方奔走,半天之后,她在一个山坡下的木棚子前停了下来,棚屋门前插着一根木杆,上面染色马尾在风中飘动着。 棚屋门帘一掀,走出来一个年老的祭祀,道:“怎么样?我早就说过,埃库鲁是不会赞同你的,他已经不是坚爪部落的大酋首了,他已经是一个异族人了。” 女人道:“那么你愿意和我们合作么?” 老祭祀说道:“我得到了托洛提的神谕,会吩咐我能控制部众,按照你们的想法来做。” 女人道:“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老祭祀道:“神明的选择,不该由我们凡人来置评。” 女人道:“那么托落提的祭祀,你准备什么开始呢?” 老祭祀正要想说话,忽然脸上露出了聆听的表情,随后才道:“越快越好,伟大的杀戮之神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分享诸神的盛宴了。” …… ……

第一百九十五章 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张御在坐下之后,缓缓收拾心绪,调整自身状态,大约有半天过去,他觉身心已宁,气意皆定,这才退出定坐,并于心下一唤,随着一道明亮光幕浮起,大道玄章已是现于眼前。 他目光一转,注落在玄章之上的“灵空之印”上,凝定片刻之后,就缓缓运转起这个章印来,而与此同时,他自身的神元开始了缓慢的削减。 他此时能感觉到,这个过程完全是由自己来掌握的,只需意念一转,就可以随时随地中止这个过程。 不过他有着还算充沛的神元,自是不会去如此做。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乎沉入了一片虚空之中,而且可以看到,随着神元的投入,一点亮光便在虚黯之中诞生出来,但是极细极微,似乎一不小心就可忽视过去,不过在灵空之印的不停运转之下,其似在缓慢增长之中,在一点一点的明亮起来。 值得一说的是,按照前人秘法章法修行的话,那么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可以有多个,但若用灵空之印,那么就只有一个。 不过这两者之间比较,并不是以神异器官的多寡来定高下的。 实际上最早的玄修都是以“灵空之印”来塑造神异器官的,只是这个章印一旦用上,那么就没有改换的可能了。一个错处就有可能导致修士再无攀渡大道的希望,加上一次所需付出的神元过多,十分不合众用,有鉴于此,前贤才总结出了各种秘传章法,不是去求一次便就功成,而是分而化之,逐个塑造,再最后统合为一。 两种方法路数,到最后是殊途同归的,实际上要是修炼之人神元足够,那么用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神异器官才是最为适合自身的。 但缺陷也不是没有,那就是这个法门只有一次机会,修士以后没有重筑根基的机会,成就之后不管好与坏,只能循此而前了。 而若用前贤传下的章法,那在最后把所有神异器官统合为一之前,依旧还是有机会去填补根基。 张御却是不必去管这些,因为他的六大正印早在此前就全部推到了第二章书所能达到的顶点了,根基已是稳固的不能再稳固了。 可是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他并没有忘记自己在突破第二章书时因为六印皆满,之后导致了物性一面太过牢固,自身神异化的过程差点无法完成一事。 所以若说他还有什么有顾虑的地方,那就是自身根基太固,所需耗用的神元很可能会超出他的想象。 不过此前所有的积蓄就是这一刻。 在他神元的持续投入之下,那团光亮在持续积累之下已是越来越是耀目,到了最后,终是大放光明,并且填补了整个目光所见得虚空。 这个时候有一种感觉告诉他,行至此一步,已是可以停下了,可以就此退出了。 玄玉之中那缕传递给他的意念内容有限,上面只是说了契机自便知晓,现在他明显是察觉到了,可心中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妥。 他思索了一下,却是决定继续下去。 因为灵空之印就是本我与大道之章的沟通,这正如第一章时的“存我”之印,一切都是以我为延伸的,“我”才是第一位的。 而这个时候,他表面上的感官虽然告诉他已可到此为止,然而“我”却还没有发出回应。 他判断这或许就是灵性和物性差异所造成的。 因为在对待同一种物事时,有时候用自身物性认知是一种结果,而用自身灵性认知或许又是另一种结果,双方并非是定然重合的。 唯有拥有了神异器官,在统合心力的之时,使得两者能够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真正达到心身若一,内外合契。 既然“我”此时认为时机未到,那么就说明真正的契机还未有到来,所以他并没有因此而停止,仍旧在那里推动灵空之印。 好在这次收获的神元足够多,到这时用去的连积蓄的三分之一都没有,所以他还有足够的底气去坚持。 就在他继续下去后,变化很快又再次出现了,只见那团金光之上,又有一道光亮显现出来,若说之前的光芒可称凝合稳固,坚不可移,那么这光亮就是变化来去,散而不失。 两道光芒很快相互融合在了一起,并各据半边,彼此你进我退,忽起忽落,似时时在变动之中,但又始终浑然一体。 他心头忽生明悟,这应该是自己玄、浑二章同修,后又以心光贯通两章,所以在塑造神异器官的时候,同样也是二章同映。 而在这个时候,他感觉从自心神之中涌现上来一种奇异感觉,那似是从沉闷水下浮起,抬升至水面之上,一时呼吸畅顺,气意和舒。 他立时知晓,当是自己的神异器官已然塑造成功,可以就此罢手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冥冥之中似乎又有另一股存在在吸引着他,并且希望他能继续下去,如此便能获得更大更多的回报。 他没有贸然听从,而是十分冷静的起心意一辨,发现这股呼唤非是来于自我,也非来自于大道玄章,反而是从自大道浑章之上传来的,心下顿时意识到,这或许是大混沌的影响。 大混沌回应人心之中的欲望,显然是因为他在连通了大道浑章后,心中那股奋进向上,不悔求道的心念也是被大混沌所察觉,故是欲引他投入进来。 有这么一瞬间,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既然现下神元仍是足够,那么又为什么不可一作尝试呢?或许就能塑造出一个更为完满,更为上乘的神异器官。 可他知道,修行是在自我与大道沟通,但“我”始终是主御之人,是我去寻道,而非道来制我,一旦颠倒过来,那我就不再是我了。 大道无限,又不是一时就可窥尽,当止则止,不可贪求,故是他没有去理睬那个呼唤,果断收回了神元,不再继续往下行走。 灵空之印这一停下,神异器官就从那一片浮现出来,那一团光亮似从无限高空落下,而后沉降到他心神之中,并牢牢在此间占据住了一个位置。 他反观内视,见到神异器官与之前在灵空之印中见到的并没有任何两样,看去似称不上“器官”二字。 这是因为神异器官并不是真正存在的实物,只是用来统合身心的,是故是什么形体并不重要,若是用秘传章法修行之人,那么这里面如何模样除非是受章法本身约束的,一般完全取决于修士自身的心意认知。 因为神异化归根到底就是心力之发挥,纵然此心非彼心,可大多数人修道人都是会将自己第一个神异器官化作己心模样。 要是往后再有,那或可能化成与五脏六腑相合契的模样,就是变化成脑颅、周身血脉样子的也有,这反正除了修炼之人自己可以内视照见之外,外人是看不到的。 此刻神异器官修成,因为他的神异器官只有一个,不似前人所传章法,还要再设法聚心化一,可谓直接省却这个步骤,不过想要踏入第三道章,却仍需要做最后一件事。 那就是激发神异器官,完全统合自身的灵性与物性,这一步一旦达成,那便能一举进窥第三章书! 他没再犹豫,当即以心力将此催动。 这一刹那间,无边神异灵光从他身上绽放出来,他顿觉自身好似前所未有的通透,一切维持己身生机运转的玄妙都是呈现于眼前。 这一刻,大道之章的光幕微微一晃,他又一次生出了突破第二章书时那种视线上升的感觉。 此时心中有感,顿知该为何事,意念一落,已是在大道之章中渡下了神元,可见在“存我”、“知物”两印之上,又有一朱文阳刻的“见心”之印浮现出来。 “见心”是见我之心,亦是见万物之心,存我方能知物,知物方能见心,而这一印落定,则便意味着他已然站在了第三道章之上了。 他能感觉到,自己身躯之上正在慢慢发生着某种细微的变化,这是在又突破一层界限之后,神异力量带动着身体继续向神异化方向前进一步。 此时蝉鸣剑发出一声清脆鸣响,似也是在为他功行更上一层而欢呼雀跃。 他将剑拿起,抚上剑脊,手指过处,就有光华随之溢出。他抬首往天空望去,此刻的神城在他眼前再无遮挡,目光直接透过重障,望到了无限天地之中,意感气生,风云忽至,拂动袍袖,他不觉于口中吟道:“道印落心影,摩光呼蝉鸣。纵气斗云霄,挥剑荡天青!” …… ……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约战 张御一振衣袖,从山顶之上站了起来,他发现自己的身上此刻不停的向外散发着光亮,此光若霞若虹,在周身映耀绕转。 这其实是他观读到了第三章书之后,身躯正在进一步神异化,这个过程并不是一气呵成的,改变时间越长,提升便就越大。 这件事那缕传递来的意念上没有任何说明,纯粹是他自身本我感应到的。 他认为这是因为一般的修炼者须臾之间就可完成神异化,就算根基稍微厚实一点,也不会太久,所以意识主人觉得不必要去刻意提及。 但他六印皆满,情况却是非常独特,在他自我检视之下,发现完成这个过程至少要用去七八天的时间。 这也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了。 因为他的实力是随着时间推移而逐渐提升的,要是期间有敌人来对付他,他就并不能以最为完好的状态去面对。 相反,那些寻常修炼者几乎一踏入第三道章,就立刻可臻至巅峰,这里面也算是遵循天理,各有得失了。 这时他看了一眼神城之外,隐隐约约见到那里似是发生了一场巨大的变动,所以考虑了一下,决定待得神异化完成之后再出去。 于是索性沉下心来,闭目凝思。 一晃六天过去。 当他再度睁开眼帘的时候,身外那外溢不止的光芒已是近乎消退,不过仍然有一层非常淡薄的光雾围绕在他身上,与他祭动心光之时有几分相仿。 他试着转动了一下心光,立刻便发现了与之前的不同。自身心力不再是散漫无章,而是随心变动,随意聚散,比之强行施为不知强过多少。 可尽管迈入到了第三道章,后面的章印他暂且无有,若是面对同一层次的敌人,他不见得一定能压过对方,故他决定,接下来继续设法继续提升六印,以求占据更多优势。 不过迈入阐真之章后,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修炼之人已然具备更为强大的改换外物的能力。 他目光往脚下落去,并以心力相催动,片刻之后,就见一株青枝抽芽,自里破土而出,两瓣翠绿嫩叶在风中摇摆不已。 他伸出手去,将之拔了出来,可以见到,那根须之上还沾了一些泥土,在如此近的距离下,还能闻到其上面淡淡的草木清香。 随即他又试着收回了心力,这一株青枝几乎是在是瞬间就枯萎败落,化为腐土,并从指缝之中流了下去,最后连一点痕迹都没有剩下。 这是他在利用自身灵性去干涉物性,只是这样做并不能维持长久,在心光笼罩之下,所见一切可以称得上是真实,可若心光一去,则真实又便不存。 不过这个时候,他也是隐隐有感,似乎这里面有一种可以取巧的办法,而这里条件有限,所以要等回去之后才能慢慢验证了。 他抬目看向面前这座神城,此处正是因为神性力量才可以存在,但比起他的心光来,似乎强大了太多了。 神力虽然也是可以归纳在灵性力量之中,但有些地方还是不一样的,且神城是数十名神众一起施力创造的,这里面有着神明独特的手段,与修炼者是截然不同的两条路。 此时他又往神符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他在考虑是否设法将这个神符彻底打灭,只是这么做整座神城恐怕就会崩塌,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在此之前及时遁行出去。 再是一想,既然神像被自己摧毁,这里的神明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复生,还是等到自己有充足准备之后再来处理此事好了。 心思这一定下,他就从山顶飘行而下,神城此时对他的压制已是愈发无力,此时已不难在这里飞遁,只是转瞬之间,就到了山脚之下。 莫队率这时迎了上来,拱手道:“先生。”此刻她脸上满是敬畏,她能感受到张御身上未曾完全收敛下去的磅礴心力,那种压迫力比林楚当时带给她的还要更加强大。。 张御看了看莫队率,他能清楚感觉到,其人身上已是完全没有了逆反的心思,便点了点头,道:“我等在这里已是待已够久了,可以出去了。” 莫队率心下一阵激动,她就怕把张御把她杀这里死,或者干脆扔在这里不管,所以一直老老实实,对张御的吩咐一点不敢违背,现在看来,果然这么做是正确的。 张御看向神城之上的屏障,这次他没有动用蝉鸣剑,伸出手去,只是轻轻一按,他身外的光芒一阵扭曲波荡,一个空洞门户就已是出现在了眼前,他道:“跟我来。”把袍袖一摆,便往外步去。 莫队率把背后的衣冠往上背了背,也是跟着走了出来,可在一步跨到外面的时候,她只觉脚下一沉,发现自己似是站在的厚厚的灰土层上。 她抬头一看,见天地间满是灰白之色,半黑半白的烟灰在天空中飘动着,之前到来时的密林已经是完全消失,眼前只剩下灰蒙蒙的一片。要是不远处安山的身影还是朦朦胧胧横在那里,几疑是到了另一处地界。 见到这一幕,她吃惊道:“这是怎么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他伸手一抓,一团灰白色的粉土落入手中之中,他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全都是比沙土还要细小的屑末。 毫无疑问,这并非是什么自然变化,而应该是某种威能奇大的手段所引发的,只是目前还不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手一松,任由灰末簌簌落下,口中道:“你等我片刻。” 他心意一动,一道遁光环绕周身,霎时纵去天中,站在高处他试着往下一看,却见面前仍是一片幻彩迷离。 就算经历了如此大的破坏,也没有能使浊潮有半分减弱,他此刻依旧无法在天穹之中分辨周围景物。 这也正常,就算当年浊潮方起,玄府和神尉军众位前人还能飞遁的时候,也一样无法在这片密林上空找寻到正确方向。 看有片刻之后,他就从天中落了下来,看着面前白茫茫的天地,道:“看来我们需得设法重新寻路回去了。” 瑞光城北,神尉军营地之中,尉主邓明青一人一案,正坐在屋宇前的空地上,他端着一盏清茶,正慢慢浅酌着。 杯中的茶叶并非是什么好茶,只是劣等的茶沫子,喝起来一股十足的苦味,可他品起来,却似意味无穷。 这时远处脚步声传至,不过在空地边缘处停下,没有过来。 他放下茶杯,道:“有什么事过来说话,不用站在那里。” 亲信侍从走了过来,躬身一礼,道:“尉主,朱军候已是把约贴送到玄府了。”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日期定在何时?” 亲信侍从道:“两天之后。”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 亲信侍从道:“尉主,朱军候把约战之地定在了玄府之外,万一戚毖不应呢?” 邓明青拿起茶盏,慢慢喝了一口,淡然自若道:“他会答应的,不然他就不是戚毖了。” 启山洞府之内,戚毖看着摆在案上的一封战书,沉吟不已。 陈嵩在下首道:“老师,这是朱阙见到自己麾下三大军候皆亡,故是不得不出头一搏,老师何必去理他?” 戚毖思索良久后,道:“这一战,我不得不应。” 陈嵩不解道:“老师,这是为何?” 戚毖沉声道:“只要朱阙在,神尉军终究还是一个威胁,这次只是三位军候与异神勾结,若是做这等事的是朱阙呢?那又会是什么后果?他发来战贴,就是证明还不死心,那我就必须出面解决此事了。” 陈嵩想了想,再是劝说道:“可是老师,弟子说一句不该说的话,神尉军正是因为忌惮你,才只能在别处施招,要是老师你不珍惜自己,万一有什么,神尉军可就真正无所顾忌了。” 戚毖摇头道:“你不必去想这些,这一战纵然我无法赢,却也绝不会输。”他伸手入袖,将自己玄玉取了出来,放在了案上,道:“这枚正玉暂且放在你那里,我若不回,玄府就交由你了。” 陈嵩身躯一惊,道:“老师,玄府还有项师兄,这……” 戚毖摇头道:“他不合适。”他看着陈嵩,道:“拿着吧。” 陈嵩迟疑了一下,走了上来,将玄玉拿入手中,随后他退开两步,神容一正,对着戚毖郑重一礼。 戚毖也是抬手回有一礼,肃容叮嘱道:“记着,看住那人,不要让他出来,也不要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陈嵩肃声道:“弟子谨记。” …… …… 第一百九十七章 浑章 都护府南域,荒野中一处古老的遗迹被人改筑成了祭坛,上面摆着一块缓缓跳动着的心脏。 这枚心脏非常大,差不多有一个人身大小,每一次跳动,整个祭坛都会跟着震动一下。 四十多名披着羽毛织衣的年老祭祀跪围在祭坛四周,而在他们更远处,则是点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火炬,从天看来,组成了一个个环形图案,范围非常扩大,在四周焚烧香叶堆的熏烟中,仿佛和天上的星辰连接在了一起。 这些祭祀一直在诵念着某种咒语,对着祭坛反复膜拜着,他们嘴里的声音古怪而高亢,旷野之中回荡着一阵阵梦呓之声。 坚爪部落之中几乎所有反对埃库鲁的祭祀都在这里了,此时他们正在举行着复神仪式,召唤他们供奉的神明“托落提”。 戴面具的女人则站在远处,默默等待众人。 祭祀们念祷的声音越来越大,在他们无所觉的情形下,有丝丝缕缕的光芒从他们头顶之上渗透出来,并往那颗心脏之上汇聚过去。 随着仪式的深入,祭司们像是陷入了疯狂之中,动作越来越剧烈,声音更是开始了纷乱,空气却是动荡起来,祭坛上方有云光开始凝聚。 戴面具的女人往上看去,见本来漆黑的夜空顶上忽然撕开了一条裂口,像是一个巨大的眼睛在俯视下方,似乎有丝丝血水从里渗透下来,滴落到了祭坛之上。 在仪式到了最后的激烈的时候,这些祭祀仿佛察觉到了什么,所有人的声音忽然一滞,随即一道灵光从那裂缝之中降临下来,轰落在了那块血肉之上。 与此同时,这些祭祀忽然又发出了阵阵嚎叫,有光芒从他们的口鼻之中喷涌出来,然而全部化作流霞一般的光丝,一齐往祭坛汇聚过去。 光芒带去了他们的生命力和灵性,祭祀们瞬间变得皮肉枯干,血液蒸发,生命消逝,只余一个个披着祭祀羽衣的干枯的骨架还跪在那里。 他们把自己奉献给了的神明。 场中只剩下那个戴面具的女子还站在那里。 祭坛上的光芒像云团一样涌动着,一直持续到下半夜,才彻底散去,在周围火炬光芒的映照之下,有一个高大男子从祭坛上走了下来,他稳稳踩在地上,身上随即化出了一套衣袍,将雄健的身躯遮住,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前走来。 他一直走到戴着面具的女人身边,道:“远古神明的心脏,你们是从哪里找到的?” 戴面具的女人稍稍躬身道:“伟大的托落提,杀戮之神,我们找到了一具远古神明留下的躯体,就是用她来复活上个纪元的神明们。” “她?” 戴面具的女人道:“或许是‘她’。” 男子道:“我明白了。”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的躯体,道:“我很满意你们准备的寄身,或许它能一直用下去,成为我的真正依附,说吧,你们想要什么奖赏?” 戴面具的女人道:“我们只是希望伟大的托洛提能履行约定。” 男子道:“当然,对至高发出的誓言是不可违背的,那么,你们准备现在就开始么?” 戴面具的女人道:“不,现在还不能,东廷玄府的玄首,哦,可以看做是东廷最强大的一位神明还在那里,他将会和东廷的另一位靠向我们的神明决斗,如果他死了,那么我们才能开始我们的计划。” 男子点头道:“避免和强大的敌人交战,从内部分化敌人,正确的策略,那么,我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我期待众神联手神国建立的那一天。” 戴面具的女人再是躬身,道:“会看到的,明天过后,就没有人再能阻挡我们了,这片地陆将会重新沐浴在诸神的光芒之中。” 瑞光城外一处庄园之中,姚弘义披着一件衣服,坐在宽敞的庭院里,他看着天中漂浮着的飞天灯,非常入神。 站在他身后的中年文吏轻声说道:“幕公,夜风容易着凉,回去休息吧。” 姚弘义没有立刻回应,过了一会儿,才道:“帖子准备好了么?” 这是他第三次问这事了,中年文吏却没有半点不耐烦,恭敬回道:“都准备好了,学生亲自督促的,不会有半点疏漏,就是诸公那里还有些妨碍。” 姚弘义一副不在意的模样,“等明天决战结果一出来,若是如我们所想,那么他们会配合的。”他往后靠在椅背上,闭上双目,道:“我本来不想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奈何新礼推行不成,也只好出此下策了,就是请神容易送神难,邓明青说的话,能成几分,还需再观。“ 中年文吏这时想了想,道:“可邓尉主送来的神丸是不假的。” 姚弘义睁开眼,看过来一眼,中年文吏不觉缩了缩脖子,他道:“你已经服用了?” 中年文吏承认道:“是的,学生服用了,不止是学生,许多同僚都服用了。”他神情略显兴奋,“这几日学生身轻体健,皮肉也不在松弛,还长了一副新的牙齿出来,学生也建议老师试一试。” 姚弘义摇头道:“世上没什么东西是没有代价,这是你自己选择的,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承担,我就不去凑你们的热闹了。”他又张望了一下天空,眼睛里露出不似他这个年龄之人的炽火,道:“几十年谋划,终于快到尽头了。” 启山之内。 陈嵩沿着玄府内部通向地底的洞窟通道行走着,许久之后,就来到了一个壁龛之前,他拿出戚毖交给自己的那枚正玉,放在了一个凹槽之中。 隆隆声响之中,壁龛向后退去,侧面又是一条向下的通道。 他把玄玉重新拿起,顺着里面的石阶走了下去,转来折去走了差不多有两刻之后,前方被一座厚重石门阻挡了去路,可以看到,石门两边密密麻麻刻满了金色的线纹,时不时有一层光芒流淌而过。 他在石门右侧找打了一个凹槽,用同样的方法将此打开之后,出现在面前的是一个狭小的洞窟,他小心往里挪进去,一直到了尽头,才稍稍宽敞了一些,洞窟底部是一个漆黑的石牢,外面用一根根粗大金属栏杆交叉围拢起来,外面那种金色的线纹同样在存在着,且更为密集。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到来,里面传出来一个仿佛摩擦出来的沙沙声响,道:“你怎么来了?戚毖居然会单独放你进来?真是稀奇。” 陈嵩声音沉重道:“老师明天将与朱阙决战。” 那声音讥讽道:“哦?他终于下决心动手了么?怎么?你在担心他?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他的实力怎么样,好求心安?” 陈嵩沉默不言。 那声音忽然带了一点诱惑,道:“其实你不必担心什么,戚毖是输是赢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可以传授你观读大道浑章的法门,以你的根底,马上可以跨过那个门槛。” 陈嵩断然拒绝道:“我是绝对不会修炼浑章的!” 那声音道:“真不知道你们为什么对浑章如此排斥,大道玄浑乾坤载,在天夏本土,浑章和玄章从来都是并立的。” 陈嵩冷声道:“可是自从浑章被大混沌侵染之后,就与原来不再相同了。” 那声音激烈起来,“笑话,那只是因为人心贪欲不足罢了,再说你怎么知道浑章不是主动去接纳大混沌的?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懂!” 陈嵩走前了两步,他的视线中出现了一个扭曲成一团烟雾形状,浑身上下有着无数手足和眼睛的怪物,道:“我不用去懂,我只要看着你的样子就知道了。” 这个怪物狂笑起来,“你错了,这只是因为我力量还不完全罢了,这也是修行必须经历的过程,你要放弃世俗的眼光,不要让你卑微的身躯局限住你。” 陈嵩冷冷道:“我永远不会这么做的。” 那怪物发出深沉的笑容,“为什么你这么抗拒呢?就算你的老师戚毖,还不是一样在暗中观读大道浑章?” 陈嵩浑身一震,怒道:“你胡说!” 怪物不屑言道:“我胡说?不是我带回来的浑修章册,他凭什么迈入第三道章?简直笑话,凭他的资质,可能么? 你不是想问结果么?我告诉你,他炼了浑章之后,一直在努力控制住自己,约束自己,他害怕自己变成我的模样,所以躲在玄府里从来不敢出去,我知道他的想法,他其实早就想死了,所以这次不管他赢也好,输也罢,他肯定是回不来了。 和朱阙同归于尽,应该是他最好的选择了。” 陈嵩脸色发白,浑身冰凉。 他从心底不愿意相信这个怪物所说的话,可戚毖以往的种种表现却是告诉他,后者很可能说的都是真的。 那怪物继续道:“其实我劝过他,他只要把我吃了,或者他让我吃了,那么我们就能获得更大力量,到时神尉军又算什么呢?“ 听着这个怪物用冷静的声音说着最疯狂的事情,还有那牢笼中蠕动着的怪异身躯,陈嵩感觉自己无法再在这里忍受下去,他转头外往走去。 石牢发出轰的一声响,金属栏杆之上顿有一只只手抓上来,那怪物无数眼睛从幽暗之中亮起,道:“陈嵩,你迟早会回来求我的,我在这里等着你!” 石门轰然关闭,从外面透进来光线骤然消失。 只是幽深的阴暗里,仍有自言自语的声音传出来:“就这么去死了么?那我的章法又怎么完成?实在是太浪费了,太浪费了……不,还有一个,还有一个,还没有结束,没有结束……” …… …… 第一百九十八章 观胜之战 观胜峰,这里是安山山脉的第二高峰,虽高度不及神女峰的一半,可也称得上是雄峻高拔。 戚毖站在峰脊之上,望着远处那被光芒笼罩着的城市。 这是他生平第二次站在这里眺望瑞光城,第一次是跟随第一任师长翻越安山,进入山脉深处追杀一头逃匿的灵性生物,曾在这里稍作停留。 晃眼七十多年过去,天地依旧是那片天地,人却非是此前之人了。 他的目光越过瑞光城,在那之后,就是无尽大海,他是在这片地陆上出生的,但遗憾的是,从未回去过本土,只是自师长长辈那里听说过不少关于天夏的传闻,少时的向往现在已变化成了一种情感和寄托,可或许他再也没有机会去到那里亲自看上一眼了。 为了踏入第三道章,他不得不观读大道浑章,到现在为止,他一共塑造了三个神异器官,而每多塑造一个神异器官,那必定更为靠近大混沌一步,甚至动用心力都会加快这个过程,到了最后,便会脱离人身,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 可他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他虽然做得不够好,可是六十年来,玄府依然屹立在东廷。 只要玄府还在,那么都护府的人就不会忘记天夏。 这时视线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其从极远地方飞过来,来到近处后,又如鹰鸟捕食一般在天中盘旋一圈,然后才落在了这座雪峰之上。 这是一个留着短发的男子,外表四十余岁,眼眸带彩,精神十足,他的瞳孔略带金色,有着明显的安人痕迹,面部轮廓清晰,嘴唇较薄,唇角和下巴上有着淡淡的青色胡茬, 他没有穿神尉军的胜疆衣,而是一身雇佣猎人的紧身长袍皮衣,身后一只笠帽,脚下穿着长筒皮靴,再加上一头黑色短发,整个人显得利落而干练。 他抬手一揖,道:“戚玄首有礼了。” 戚毖抬手还有一礼,道:“朱军候有礼。” 他放下手后,又往远处看了一眼,就在直线距离大约两三里的另一个山头上,有一个与朱阙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那里,其人见他看过来,冲他微微一笑,也是抬了抬手。 朱阙笑道:“戚玄首,你没有机会的。” 戚毖不置可否。 神尉军中的神袍有一部分本土炼造带来的,一部分则是用这片地陆上的异神所炼。 朱阙的神袍是来自于这片地陆,不过十分特殊,是来自于一名双生之神。 在传说中,这位双生之神是一对兄弟,两人轮流享受神力,兄长白天做神,晚上是人,而弟弟白天是人,晚上是神,外人无法分辨,一直以为他们是一个人。 同样,这个神袍也是需由一对兄弟来继承的,朱阙只是一个对外的名字,两个兄弟谁披上了神袍,谁就是朱阙,而另一个这时只是凡人。 戚毖很清楚,要想杀死这样的敌人,仅杀死其中是一个没有用的,因为当时两个兄弟站在一定范围内时,哪怕一个人死了,另一人就会继承神袍的力量,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杀死其中一个,然后再对付另一个。 表面看上去,那个没有神袍力量的凡人似乎很好对付,可麻烦的地方在于,这两兄弟的神力是可以互相转换的,而且转换可谓快速无比,有时候甚至可以两个人一起上阵对敌,所以基本找不到这种破绽。 而朱阙方才说他没有机会,也就是这个意思。 戚毖看了一眼周围,道:“我们去下边吧,我们交手一定会毁掉这里,我还是挺喜欢这座山峰的。” 戚毖爽快道:“可以。” 两人同时从山顶飘下,在离开这里较远之后,就在无遮无拦的大平原上落下身来。 两人看着自己的对方,空广的大地上只有风声的回荡。 戚毖这时道:“朱军候,你在加入神尉军时所发的誓言还记得么?” 朱阙表情轻松的说道:“我知道你想说天夏的规矩,我只知道,在我快饿死的时候,是尉主收养了我,是他让我吃饱了饭,给了我保暖的衣物,还让我有了住的地方,我这条命就是他的,他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其他我管不着,也不想管。” 戚毖点点头,道:“那便开始吧。” 朱阙道:“好!” 他语声一落,气势立时一变,十分干脆利落一拳打了上来,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明明还在极远的地方,可是一瞬间就出现在了戚毖近前,而他这一击没有任何声势,拳头之上只有一团蒙蒙的光晕,这是因为他将所有的力量,灵性全部凝聚在了一起,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泄露。 戚毖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动作,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身外隐隐出现一头若雾若气,呈现出半透明状的庞大怪物,其头颅似鸟,喙厚而尖,背驮坚壳,形如巨龟,后生蛇尾,细长有鳞。 朱阙一拳击来,直接打在了这怪物的身躯之上,霎时间,两人周围的地表不断炸裂爆开,一圈圈气浪着向远处冲击而且去,云层中也是传出隆隆声响。 戚毖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可以看到,在那怪物身躯笼罩之内,仍是呈现出一块完好的地表。 修炼者到了第三章之后,心光可以化假为真,但这必须要围绕一个核心,这才能发挥最为威力,故在天夏本土,为了帮助修炼者修持,同时提升战斗力,都会传下一副观想图。 玄府中留下的观想图虽有不少,可大多数观想图修炼的条件较为苛刻,不但有各种前提要求,修炼过程中还需对应各种秘传章法和章印。 而他所观想的是“玄异篇”中的旋龟图,这副观想图好处在于没有任何明确的条件,只要你有神异器官便就可以,神异器官越多,神通越多,所以理论上任何人都可以修持,而且一旦炼成,哪怕没有相配合的秘传章印,也能发挥出不俗威能。 方才他所展现的,便是“旋龟之壁”,可以将对方的高度凝集力量的全部转移分散了出去,而自身却不用承受分毫。 朱阙一击无功而返,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第二击很快又是到来,随后是第三拳,第四拳……他开始不停变幻位置,身影如迅影一般在周围移动着,从各个不同的位置角度试图找寻破绽。 在短短几个呼吸之内,他保持着一定的节奏轰出了数百拳,被排散出去的力量使得周围大地残破,他们两个人所在地方都是逐渐沉陷了下去,出现了一个边缘呈圆形分布的巨大浅坑,而隆隆的震响连成一片,好似天穹之中经久不息的雷声。 可是朱阙无论怎么出拳,都撼动不了这一面旋龟之壁,这个时候,他身上突然多了出来一个身影,两个人跳跃到不同的方向,同时对着旋龟之壁发动冲击。 身为双生之神,不止他有一个兄弟那么简单,在炼合神袍之后,他在斗战之中同样能够分化出一个自己实力几乎一模一样的影子,与自己一同战斗。 他很快发现,哪怕是从不同方向进攻,戚毖依然可以将轰到其表面的力量顺利排开,丝毫不受影响。 既然这个方法无用,他便立刻改换了方式,那个身影忽然又回到身上,同时站定身形,一拳捣出,这并非是收回影子,而是双方合在一处,从而打出双倍的力量! 轰! 仿佛陨星撞击大地,滚滚烟尘在平原上翻腾起来,同时还伴随着阵阵而来的地震。 待得烟尘散去,两人重新又分开,但是地表之上却出现了一个范围极广的深坑,唯有戚毖站立的那一部分地界却是单独隆起一块。 朱阙神情第一次出现变化,就算自己倾尽力量,也依然没有达到对方守御所能承受的上限,他看着那庞大的旋龟虚影,也是叹为观止,赞道:“厉害。” 戚毖表情很坦然的接受了这个称赞,甚至觉得理所当然。 玄府的传承,第一、第二章时或许有许多缺陷,可那仅只是打根基而已,到了第三章之后,却已经是成体系的力量了,哪怕他只是得到了一点,那也是无数前人经验总结提炼出来的,不是仅仅靠着个人天赋就能超越的。 朱阙这时却是一笑,转而道:“可是你又能撑多久呢?” 戚毖眼睛一眯,没有说话。 朱阙一语落下,身形再次冲上,这一次,他和自身影子不断分合进击,接连不断的给旋龟之壁施加压力,攻势像是疾风暴雨,没有一刻停歇,并似准备一直这么持续下去。 而此时此刻,远处另一个朱阙蹲坐在那里,仔细看着朱阙的气息变动。 他并非无事可做,现在充当的是一个观察者的角色,他时时刻刻在旁边分析观察朱阙的弱点和破绽。 有的时候,旁观者比身在局中之人看得更为清楚,若是再加上两个身份同时兼具,那么这个优势将是更大。 他能看出戚毖的旋龟之影应该还有一个凌厉的反击手段,只是现在还没有用出来,应该是在等待机会。 这就像是最为简单的矛和盾,可这恰恰又是最不容易对付的,这是因为这种方法既没有明显优点,也没有明显的缺点,想要战胜戚毖,除了与他正面硬磨,或者以纯粹的力量压倒他,几乎没有任何其他办法。 戚毖看出了用意,这是想耗尽他的心光力量,一般来说,同一层次的神尉军和玄修若是比较,双方的灵性力量没有谁一定胜过谁的说法。 可是不要忘了,朱阙实际上是两个人,在一个人将灵性力量耗尽之后,另一个人可以继承神袍的力量,这样等于又是一个完满状态的朱阙了。 而他则还有一弱点,那就是修炼了浑章之后,他必须维持一定的心力压制自己的欲望,不然他会不自觉的去运用大混沌的力量,那样他很可能就会变成混沌怪物。 只是身为玄府的玄首,为玄府的名声和所有玄修的声誉着想,他是绝不能留下这个污点的。 他凝神看着朱阙,通过长时间的守御,他对朱阙的习惯出招已然有所了然,心下忖道:“稍候就看那一击了,如果无用,那就只有动用那个方法了……” 他默默等待着机会。 许久之后,他看了一眼天色,两人斗战是从早上开始,不知不觉就延续到了近午时分,这个时候,一道阳光移到了他们的头顶。 朱阙此刻的分影正好与自己合在了一处,而就在同一时刻,旋龟之影的蛇尾忽然一晃,瞬间射了过来! 蛇尾只是心念意向,而非真正实体,所以心往何处,力去何处,当中不需要有任何顿滞过渡,不受丝毫物性拘束,所以速度之快,哪怕是他们这个层次的人也无法反应过来。 朱阙被不偏不倚的正正轰中,甚至整个被穿透了过去,待他回神过来时,那蛇尾已然收回去了,可是瞬息之后,他却稳稳落地,胸口竟然是毫发无伤。 戚毖见到这一幕,不觉摇了摇头,叹道:“可惜了。” 朱阙点头赞同道:“是啊,可惜。” 外人不为所知的是,他能将自身承受的伤害转移到“影身”之中,代价只是数天时间无法再唤出来。 戚毖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再是睁开,眼眶忽然变得漆黑一片,道:“那么,只能用这个方法了。” 这一刻,朱阙忽然有一阵毛骨悚然之感。 如果他能看到戚毖此刻的灵性变化,那么就能发现,其身上物性的那一面正在飞快消失,而代表灵性的那一面却在疯狂上涨,与此同时,其身躯之中某一个神异器官正在由虚化实,那东西看去就像一张撕裂的大口,里面满是锯齿般的牙齿。 但这一切,都是在短短瞬间完成的,戚毖在睁开眼的片刻之后,整个人就突兀的消失了。 朱阙的感应正在向他疯狂示警,一个极端危险的感觉出现在了他心中,然而还未等他反应过来,眼前一暗,所有的知觉就一下消失了。 大平原之上,朱阙兄弟和戚毖原本站立的地方,方圆五里范围内,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空洞,仿佛这一块被什么东西吞掉了。 许久之后,一只长筒皮靴踏在了坑洞边缘处,朱阙站在了这里,他望着下方,惋惜而遗憾道:“戚玄首,如果没有远古神力的加持,我们两兄弟之间的距离可以保持足够远,说不定我们都已经死了,就差一点点,真的,就差一点点。” 从战斗一开始。他两兄弟就没有出现在同一个地方,一个人在与戚毖战斗,而另一个就在十里外的另一个山头上观战。 至于那个一直站在近处的,那只是用特殊手段改换过的心灵替身,是故意让戚毖看到的。 这一战,明面上是朱阙一个人与戚毖战斗,可在他的背后,其实还有着复神会的帮忙。 放在以往,两兄弟必须在一二里内才可以保持力量的交换替继,可是因为远古神力的加持,彼此的灵性感应范围大大扩张了。 他望着深坑久久不语。 本来他们兄弟二人随便哪一个死了,哪怕只剩下一块残肢,只要另一个人还活着,那就能靠着祭祀像神明一样救回来,可是他能感觉到,随着被那巨大的空洞吞下去之后,他永远失去了自己的兄弟,他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他将自己背后的笠帽拿到了手中,往坑洞之中一抛,就转身离去了。 …… …… 第一百九十九章 神国 神尉军驻地之中,尉主邓明青正坐在竹榻之上闭目养神。 亲信侍从满脸喜色的跑过来,躬身揖礼道:“尉主,朱军候回来了。” 邓明青睁开眼睛,锐光一闪而逝,他神情没有太多变化,好似一切都在预料之中,口中道:“知道了,把消息送到姚幕公那里去吧。” 亲信侍从躬身回应一声,便立刻退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朱阙大踏步走了进来,来至他面前,抱拳道:“尉主,朱阙回来复命。” 邓明青看了看他,道:“怎么样,没受什么伤吧?” 朱阙道:“没有,只是我兄弟死了。”顿了下,他又加了一句,“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死了,我的影身力量会变得更强。” 邓明青道:“没事就好,戚毖一死,玄府已是不足为虑,但我们的对手有不止一个,神尉军下来还需要你继续出力。” 朱阙爽快道:“尉主吩咐就好。” 邓明青这时提醒他道:“记着,不要多用远古神力。” 朱阙很随意的说道:“我明白,这不是我自己的力量,我会处理好的。” 邓明青嗯了一声,道:“你一向很让我放心。” 他试着站了起来,只是坐久了血脉有些不畅,身形微微一晃,似要跌回去,朱阙立刻走上来将他搀扶住。 邓明青待下地站稳,示意朱阙放开手,后者立刻退后几步。 邓明青看了看瑞光城,感慨道:“终于到这一步了,不过大愿未成,还需要戒急用忍,不能掉以轻心。” 朱阙在旁默默不言,他不知道邓明青到底想做什么,他也不在乎这些,只要邓明青还活着,那么对方交代他什么他就做什么,不必去管其中的道理和理由。 邓明青此时回过神来,交代道:“你代我到安都尉那里走一趟,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待在那里就好了,等到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唤你回来。” 朱阙应一声,再是一抱拳,就大步出去了。 姚氏庄园中,幕公姚弘义听着底下人的禀告,又确认朱阙的确已自外返回,他不觉精神振奋起来,好像一瞬间年轻了许多岁,他道:“文震。” 中年文吏抱手一揖,道:“学生在。” 姚弘义道:“我需往都堂去见柳府公,你去把这个消息带给诸公。” 中年文吏此刻也很是兴奋,道:“学生领命。” 姚弘义关照过后,就步出宅院,乘上一辆早已准备好的车马,就往瑞光城而来。 到了城中后,一路行至治署之前,无需禀告,他直接行到事务大堂之前,开口直言求见柳奉全。 少顷,柳奉全自里迎出来,抬袖一礼,道:“姚幕公怎么来了?” 幕公实际上只是一个荣显之职,名份上是与署公并列,但并不掌握什么权力,平时只有重要事宜才会请来议事。 柳奉全身为署公,自是不希望有人来干涉自己做事,而且他心里面也并不喜欢姚弘义这个人,所以一向对其不冷不淡。 姚弘义在还了一礼后,也不说什么事,而是直接来了一句:“公府,你可知道,天变了么?” 柳公府眉头一皱,道:“姚幕公,有什么话说清楚。” 姚弘义笑了一笑,指了指四周,道:“公府想在这里听么?” 柳公府看他一眼,侧开一步,道:“请。” 姚弘义一点头,走入了内堂,柳公府也是走了进来,他来到主位之上坐下,等着姚弘义也是落座,这才道:“这里无人,什么事情,姚幕公可以明言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戚毖已死。” 柳奉全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谁?”可随即他脸色一变,“你说谁?” 姚弘义感叹道:“值得我二人在此谈论的,除了玄府的玄首戚毖,还能是谁呢?” 柳奉全神色连续变化几了下,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睛死死盯着姚弘义道:“怎么死的?什么时候的事?” 姚弘义回道:“就在今天早上,神尉军上军候朱阙约战玄府玄首戚毖,过程我便不说了,最后的结果府公已经知道了。” 柳奉全怔怔坐在那里,他在考虑这件事带来的后果和影响,只是他越想越心惊,玄府这些年来全靠戚毖一个人撑着,都护府这才能在神尉军和玄府之间玩弄平衡之术,可是戚毖一死,却是再也没人可以制衡神尉军了。 那下来会怎么样? 神尉军又会做出什么事? 他实在不敢再想下去了。 姚弘义这时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他站起身来,走到案前,将帖子放在案上,道:“这是我写下的一封谏书,请府公一览。” 此刻的瑞光城中,一名身形高大雄健的男子走在道路上,并饶有兴趣的看着上方的内城台地。 他是杀戮之神托洛提,以前他也曾把意识附身在信徒上来过瑞光城,但是这里有一股令它畏惧且讨厌的力量徘徊在上空,所以至多只能在港口边缘和城门附近徘徊,并无法深入内城。 可是现在,那股讨厌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阻挡他了。 不过他虽然号称杀戮之神,但也不是无脑屠夫,单纯的杀戮并不能取悦他,杀戮也并不是目的,而是以此让更多的信徒来畏惧他,供奉他,以此获得更多的生命力和灵性,从而壮大自己的神性和神力。 他分辨了一下方向,就慢慢在位于瑞光城中都尉军营地步去。 柳奉全把书信拿来一看,只是看了几行字,他便眼睛瞪大,二人随着继续看下去,他的手指就微微颤抖着,待到整个帖子下来,他脸色发白,浑身冷汗涔涔。 这帖子上面说的,是神尉军已与血阳诸神、乃至大陆上依旧受人供奉的诸神达成约定,合力组成东廷神国。 神国愿意接纳东廷人为信徒,都护府所有的事务官吏也可以保持原职,不作变动,但是需要拆除泰阳学宫和玄府,并在那里重新建立祭祀和神庙,用以供奉神国的神明。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推倒望夏台,也即是推到天夏烽火…… 柳奉全看着帖子下方的署名,里面有不少他熟悉的名字,此刻他再也无法保持仪态,站起来一巴掌将帖子拍在坚硬的铁木案几上,眼睛通红的瞪着姚弘义,怒道:“你们这是叛逆之举!叛逆!叛逆!”他咣咣咣的拍着桌案,大声吼着。 姚弘义淡淡道:“这不是什么背叛,而是顺应大势。”他看了看外面,似是自言自语道:“说起来,现在应该已有神明在瑞光城中行走了吧,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 柳奉全顿时感觉到一股深重的冷意将自己从头到脚包裹住。 半晌,他无力跌回了座中,闭上眼睛,像是虚脱一样说道:“我是不会在名帖上附笔的,今天我就会向大都督提出辞呈。” “柳府公,这就由不得你了。” 姚弘义用冷酷的语声说道:“你以为这个时候你还逃避的了么?此刻正有很多人正等着你点头,他们才好跟着你做出决定,你怎么可以不站出来呢?我提醒柳府公一句,现在是我来和你谈,故是希望用和善有礼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可要是那些这些神明来和你谈,那就不会和你再讲道理了。” 他这时走上来两步,按住帖子,又往前柳奉全面前推了过去,“想想你自己,再想想你的族亲,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选择。” 安山深处。 张御已是在一片灰蒙蒙的地界上走了一天一夜了,因为所以可以用作辨识的东西都被那威力巨大的力量摧毁了,入眼所见的一切都被灰白两色所替代,所以他只能循着一个大概的方向行走。 这时他的视界中浮出了稀疏的树林影子,而随着向前步去,地面上也是出现了一根根倒塌的树木,显然他们很快就要走出这块地界,重新进入密林之中了。 可就在此刻,他忽然感觉到玄玉之上传来一丝异状,他脚步不禁一顿,心下一转念,转头对着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的莫队率,道:“在这里休息一下再走。” 莫队率恭敬道:“是。” 张御来到一根倒塌树干之上坐了下来,直到方才,他身躯之内最后一点神异化的余波才彻底平复了,身上外溢光芒也已完全收拢。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才引动了什么。 他从衣兜之中将玄玉拿了出来,辨别了一下,立时知道那是什么了。 当日在玄首把这枚玄玉传给他的时候,曾言这里面有一枚前人传下的章印,他也试着探究过,确然存有这东西,只是此前似乎自己修为未够,故是无法观读。,而现在其似是自行浮现了出来。 他转了转念,便起意探去,待接触到那枚章印,神情不由微微一动,“这是……” …… …… 第两百章 玄首 张御此时发现,这玄玉之中藏匿的,却是一枚第三道章的章印,这也难怪他当时无法观望到。 他仔细看了一番下来,确认这枚章印名为“言印”,修炼者观读之后,可以通过语言来运使心力,降伏敌手,发挥各种神异能力。 这枚章印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章印没什么太大分别,可他总觉的没那么简单,不然前人也不必要特意藏在玄玉之中留待后人去发现,尤其还需要旧修的呼吸法相配合才能感应到,这更把大多数人排斥在外。 而且此印与他先前接触过的章印又所不同的是,这上面并没有任何前人的意念存驻,完全就是空白一片。 章印这东西,前人意念是十分重要的,因为这意味着前人的经验可以被后来人利用,进而快速掌握此中的窍诀,没有了前人指引,那就需要修炼者运用自己的理解去摸索其中的运使之法。 只他现在自己身边正好缺少可用于斗战的第三章书的章印,所以也没什么挑三拣四的权力,既然看见了,那就不妨先用起来。 他当即唤出大道玄章,意念落注其上,开始观读此印。 不过他很快发现,这一次观读,用去的神元较多,此中所耗差不多可以观读三四枚章印了。 只是这么一来,他更加确认这章印不简单,现在既已是观读了,那么此中玄妙可以在出去密林的这段时间内慢慢摸索。 在这里休息了一会儿,他与莫队率再次启程,往密林所在的方向走去。 到了里密林之中,他就可以设法抓些土著或灵性生物,弄清楚安山所在的方向,朝此而行,总是能够走出去的。 至于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过去或许要设法回避,可以他现在的能为,已是不需要顾及太多了。 洪河隘口附近,源源不断的物资从后方被运送上来,随之到来的还有都护府征调的民夫,被破坏的堡垒工事正在被重新修筑,损坏的武器也在被替换修缮。 窦昌、齐武、范澜等人仍是在这里驻守着。 自神尉军的人离开后,隘口这里具备超凡力量的人已然不多了,而且疯神虽然死亡,那些血羽战士和土著却并没有完全退去,仍然徘徊在洪河对岸的密林之中,似乎有什么人还在约束他们。 再加上前些时日上空有巨大白光闪过,密林之中一定是发生什么异常的变故,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愈发不敢离开。 此刻堡垒内部的演武大厅之中,他们正指点新到来的几名年轻玄修,忽然一个气喘吁吁的士卒冲了进来,满面惊恐,道:“几位玄修,对岸,对岸……” 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一声号角声,窦昌等人知道不对,立刻从内厅出来,来到平台上,放眼看去,就见洪河对岸有一只只巨大的蜘蛛从密林深处爬了出来,而伴随着这些东西的出现的,那些原先不曾退走的土著和祭祀和血羽战士也陆陆续续走了出来。 可是当他们看到那些个坐在蜘蛛之上的身影后,呼吸却是为之一顿,那竟然是十数个散发着神性光芒的土著异神,而其中有两人,竟然是神尉军的两位军候,上军候齐巅、左军候赫疆! 不止如此,在更远处,密林之中出现了两个如小山一般庞大的身影,那充沛的神性力量他们即便站在堡垒中,也能清晰感觉到。 这是两个比当日疯神更为强大的异神! 窦昌语声凝重道:“神尉军看来果是和异神勾结到一处了,齐师弟,立刻传书,事情紧急,让项师兄和都护府尽快派遣人手过来,越快越好!” 齐武立刻道:“师兄,我马上去。” 瑞光城中,陈嵩脚步沉重的往事务堂走去,他一路走来,却没有一个人对他投去哪怕一眼,似乎根本没有发现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他方才已是去那处决战之地看过了,那里除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外什么都没有剩下,并且他也听闻了,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已然回到了神尉军驻地。 这一战,显然是他的老师输了。 他不知道今后局势会往哪个方向去,只是按照戚毖临去时的嘱托,他此刻必须站出来扛起责任。 他抬起头,一脚踏入了事务堂中。 这是他假死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项淳此刻正在批阅文书,忽然感到有异,他手中之笔一停,缓缓抬起头来,看见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陈嵩,他目光不禁有些复杂,叹道:“陈师弟,你……” 陈嵩走到他面前坐下,道:“师兄,我没死,只是……”他流露出了一丝黯然之色,“老师故去了……” 项淳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已经知道了。”他看向抬头陈嵩,“老师在临行之前说过,若是他不回来,会有人来接替玄首之位,我想就应该就是陈师弟你了。” 陈嵩点了点头,道:“是的,这是老师临行之前交代的。” 项淳看着他道:“那么,玄府下来该如何走,你清楚么?” 陈嵩想了想,目光中流出坚凝之色,道:“玄府没了老师坐镇,接下来一段时间,可能会受一段时间压制,我们只有尽力忍耐了,实在不成,我去求英师弟回来,”他露出诚恳之色,“师兄,我们无论如何也要坚持下去,坚持到浊潮消退,坚持到烽火重燃,师兄,请你务必帮我。” 项淳点了点头,他站了起来,绕过桌案,来到陈嵩身边,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面无表情道:“陈师弟,对不起了。” 陈嵩立刻意识到不对,身上心光迸发出来,可是随即,那光芒又被一点一点压了回去。 项淳看着他道:“没有用的,事务堂周围早已涂上了丹水,这些丹水是我从古旧典籍里翻出来的,不在你的心光排斥范围之内,你走进来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机会了。” 陈嵩叹道:“原来师兄你早有布置,”他一抬头,“师兄,你想干什么?” 项淳叹道:“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可是没想到老师如此偏心,他居然把玄首位置留给了你。 有五十多年了吧,自从老师闭关之后,一直是我跟随在他的身边,负责处理内外事务,玄府的上下所有人的名字都我叫的出来。 所有的分府都是我去负责重建的,所有的人事都是我去亲手安排的,所有规矩是我帮忙立下的。 我做这一切的时候,你们在哪里?你们又做过什么? 可是你回来了,一句话就要坐上玄首之位,我绝不答应!” 他又看了看陈嵩,道:“陈师弟,你太心软了,我知道你是想给我留脸面,可如果你如果直接与众位师弟见面后再来见我,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伸手一拿,一枚玄玉已是从陈嵩身上飞了出来,被他握在手心之中,道:“我很高兴你把这东西带来。” 陈嵩这时反而平静了下来,坐在那里道:“项师兄,你知道老师为什么不让你当玄首么?” 项淳沉声道:“那是因为比起我,他更信任你,一众师兄弟里,只有你与他的修行路数最相近,我知道,他一直把你当成真正的传人。” 陈嵩摇头道:“不,你以为老师你不知道你做了些什么么?” 项淳皱眉道:“我做了什么事?” 陈嵩抬起头,缓缓道:“当年林师弟天资不差,可是他为什么陷在异神教徒的包围中?消息发出去了却没人去救?致使断了一条手臂,救回来也没希望修道了,还有和师弟,一样天资纵横,可他后来为什么叛出玄府?” 他直视着项淳的双目,道:“你权力欲太重,任何可能威胁到你地位的人你都要设法排斥,剪除。 你以为老师不知道你做的事情么?他老人家早知道了,老师视你如亲子,而且知道你劳苦功高,所以哪怕明知道你这样做,他也不忍心责怪你,责罚你。” 他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后来盯上了我,为了避免引发更多内斗,所以我提出假死,老师也同意了,只是不巧让英师弟担了这个恶名。 说起英师弟,他本来才是最受老师信任的那个,如果他还在就好了,就不会有后来那么多事了。 我听说许师弟弄了一个什么‘秀林之策’,要掩护府内的奇才,可悲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最需要防备的,其实根本不是什么英师弟,而是你!” 项淳神情微微变化了几下,半晌才道:“随便如何说,我对玄府问心无愧。” 陈嵩挣扎了一下,苦劝道:“师兄,停手吧,我们不能再内耗了。” “内耗?”项淳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不能内耗了,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玄府也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陈嵩一怔,道:“师兄,你想做什么?” 项淳看向窗外,沉声道:“玄府维护了都护府六十载,都护府却利用玄府对抗神尉军以维系平衡,现在,玄府该走自己的路了。” …… …… 第两百零一章 雅秋 黄昏时分,王恭匆匆走入事务堂中,对着座上项淳执礼道:“项师兄,你寻我?” 项淳道:“老师之事,你想必已是知道了?” 王恭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项淳从桌案上拿起一封帖子,往前一掷,道:“这个你拿去。” 王恭看了一眼,道:“这是什么?” 项淳道:“给大都督的呈贴。” 王恭猛地抬起头。 项淳站起来,走到窗前,背对着他道:“我知道你是都府的人,这封信由你来送最为合适。” 王恭低下头,他走上前,将帖子拿过,随后又向着他问道:“帖子里面说的是什么?” 项淳半晌才道:“这是我玄府给都府的答复。” 王恭想了想,没再多说什么,将帖子收好,抬手一揖,就往外走去,到了门边的时候,他脚步顿了顿,似想说什么,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项淳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个年老文吏从偏厅中转了出来,其人对他拱了拱手,客气言道:“项主事,不,项玄首,我们已经看到了你诚意。” 项淳沉声道:“我不管你们要如何做,也不管你们想对都护府做什么,我们玄府只是想离开这个烂泥塘,”他转过身来,凝视着年老文吏,道:“当然你们要是想反悔,我们玄府也并不是没有维护自己的手段。” 年老文吏抬手一揖,肃然言道:“老朽记下了,老朽会把项玄首的话原封不动的带给幕公。” 项淳待他走后,等了一会儿,直接通过殿阁后面的廊道往启山内部走去,他沿着一条隐秘通道往下行走,用从陈嵩处拿来的玄玉接连打开了两个石门,最后进入了一幽暗的石府囚牢之中。 阴暗之中,无数眼睛亮了起来,有声音传出道:“项淳?你来这里……戚毖死了?” 项淳沉声道:“老师故去了。” 那声音喃喃道:“看来他果然是控制不住了……”过了一会儿,那些眼睛慢慢移到了金属栏杆附近,一时间,好像有无数人躲在后面看过来,用戏谑口吻道:“你来这里,让我猜猜,是不是戚毖没能赢?” 项淳没有说话。 那声音一声笑,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项淳道:“都护府现在境况不对,老师一亡,异神已经进入了瑞光城,神尉军更是和异神相勾结,想要建立神国,东廷这个地方,再也待不下去了。” 那声音诧异道:“哦?情况这么糟糕么了?” 项淳走上来两步,直视着那个囚笼中的怪物,道:“所以我需要师叔你的帮助,只要师叔你愿意立下誓言,护持玄府上下一段时日,我可以把师叔你放出来。” 那声音哈哈大笑起来,道:“其实戚师兄这些弟子里,天资最高的是英颛,最迂腐的是陈嵩,最有脑子的是窦昌,可是最能变通的,关键时刻最能狠得下心且又下得了决断的,其实就是你项师侄了,行!我答应你。” 都府庄园之内,幕公姚弘义将一封呈贴递给了侍从,并由侍从转送到了大都督杨珏的案头之上。 姚弘义看着台上小童将帖子拿起,又看了看站在一旁握着佩刀,瞪着眼睛看着他的杨璎,淡然一笑,重新坐了下来。 杨珏在看完所有内容,小脸上满是惊惶和不安,他道:“我要见老师。” 姚弘义悠悠道:“姚公府早已不是署公了,这件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杨珏又道:“我要见舅舅。” 姚弘义道:“安都尉现在事忙,况且都尉常自言武人,都府之事是从来不插手的,大都督就不要让安都尉为难了。”说到这里,他加了一句,道:“大都督,签了帖子吧。” 杨珏小脸连连摇着,道:“我不能签。” 姚弘义语气加重道:“大都督,所有人在等你做出决定,你今天必须签,而且你也不用等,没什么人再会来帮你了。” 杨珏望了望内堂门前,府中所有的护卫现在全都不见了,代替守在面前的两个面无表情的神尉军,他低下头,好一会儿才道:“我要想一想。” 姚弘义看他片刻,笑了下,道:“那大都督就先好好想一想吧。”他站了起来,理了下袍服,就转身走出去了,随他离去,两扇大门轰然关上,但是两名神尉军仍是守在那里。 杨珏这时小心拽了拽还在那里生气的杨璎,提起笔来,在纸上面写字道:“阿姐,你快走地道,去找姚先生,还要找玄府的项主事。” 杨璎眼前一亮,对啊,还有地道,她也是拿过笔,写道:“为什么不去找舅舅?” 杨珏摇摇头,写道:“舅舅那里一定被他们控制住了,不然他们进不来。” 杨璎又写道:“可我走了,你怎么办?” 杨珏写着:“他们还用的着我,不敢拿我怎么样的。” 两人正商量的时候,忽然大门有声响传来,又是自外被推开,随后一个清瘦老者走了进来,王恭则跟随在他的身边,警惕的看着两边的神尉军士卒。 杨珏眼前一亮,道:“姚先生?”他从台上下来,跑着迎了上去。 姚先生上来一礼,道:“大都督。” 姚幕公站在门口,叹道:“大兄,你又何必来趟这趟浑水呢?“ 姚先生平静看着他道:“这不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姚幕公呵呵一笑,抚须道:“你来了也好,希望你能劝说下大都督,让他辨明情势,早些签下贴书。” 姚先生看着他道:“你们要大都督要签书,那也要大都督了解都府内外情况才可,”他抬手一礼,“还请姚幕公把柳府公请来,我们想当面问他几句话。” 姚幕公这次倒没有拒绝,挥了挥手,示意下面去安排,又看了他们几眼后,就走出去了。 没有多久,署公柳奉全就来到了这里,他与众人见过礼后,就面无表情的坐在那里,可以看到,他原本乌黑的头发上多了许多白丝。 姚先生等到大门再度合闭后,看了看王恭,后者对道:“先生放心,有我在这里,外面听不到这里的声音。” 姚先生这才看向柳奉全,他对其人并没有什么责怪质问之言,而是道:“柳公府,都护府如今情况如何?” 柳奉全露出几许疲惫之色,叹道:“很糟糕,北面十数名异神现身,还有数万土著,来势比之前更为猛烈,也不知道能不能挡住,而南面有异神进攻驻屯镇,已有几个镇子被攻破了,现在治署的命令不出瑞光城,我已经没有办法再调拨物资支援他们了。” 姚先生道:“这么说来,姚弘义之言,都是真事?” 柳奉全道:“是真的。” 姚先生微微一叹,这局面确实险恶。 杨璎这时急急问道:“张先生呢?还有玄府呢?” 王恭此时将一封书信拿出来,递过去,道:“这是项淳给大都督的书信。” 杨珏马上拿过,可他看完之后,却是小脸发白。 姚先生想了想,接了过来一看,也是摇头叹息。 这是项淳亲笔所书,上面写着的是,上任玄首戚毖已在今晨与神尉军上军候朱阙决斗中身故,项淳继任玄首之位,并且决定带领玄府上下远迁外海,今后不再为都护府出力。 王恭这时开口道:“卫尉说的张先生是张师弟吧?他月前就被项淳派出去做事了,至今未归,可张师弟就算在这里,怕也做不了什么了。” 杨珏小脸煞白,很是无助的看着姚先生,道:“先生,那,那我该怎么办?” 姚先生沉吟不言。 现在城内的五千卫尉军已经被神尉军解除武装了,而执掌超常力量的玄府也宣布与都护府脱离了,可以说从内到外都被异神和神尉军控制住了,老实说,他也想不出翻盘的办法了。 这是一个死局。 柳奉全颓丧言道:“没有办法,没有办法了。” “不,还有办法。” 众人转目看去,发现说话的人竟然是杨璎,可他们也发现,杨璎这时并不是平常那副单纯模样,整个人变得神秘、威严,凛然不可侵犯。 杨珏一指她,站起来道:“你不是阿姐。” 姚先生尚是沉得住气,问道:“你是谁?” 杨璎平静道:“我名雅秋。” 姚先生一怔,迟疑道:“女神雅秋?” 杨璎颌首道:“是的。” 姚先生露出惊异之色,作为姚氏子弟,他当然知道雅秋女神是谁,这位是居住在乞格里斯峰上的女神,也是当年唯一一个相助都护府大军的强大异神。 为了纪念她,至今为止,乞格里斯峰依旧用着本名,没有改过名字。 杨珏也问道:“我阿姐呢?” 雅秋女神看着他,目光很温柔,道:“她很好,她现在在沉睡,相信我,我不会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的。” 王恭全身戒备道:“雅秋女神,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雅秋女神正容道:“我在杨恭面前发过誓言,作为他的妻子,守护他的历代子孙,而且他们也都可以算得上是我的孩子。” 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怔。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道:“杨恭大都督么?可我记得杨恭大都督的妻子是一位安人部族的女酋首。” 雅秋女神点头道:“是的,那是我的人间之身。” 姚先生思索了一下,姑且选择了相信,因为到了这一步,对方没必要用这个话来诓骗他们。他慎重问道:“雅秋女神,你方才说,还有一个办法,不知道是什么办法?” 雅秋女神看着众人,道:“我的建议是,点燃天夏烽火。” …… …… 第两百零二章 秘府 都护府的治署大厅内,邓明青、姚弘义、托洛提,朱阙,以及一个戴着银色面具的人站在环形厅的台阶之上。 姚弘义道:“他们答应了我们的条件,但是说在签贴之前有一个要求,需要我们让城中不愿侍奉神国的天夏人离开,让他们去海外诸岛生存。” 邓明青淡声道:“和我们谈条件,他们的倚仗是什么?” 托洛提往都督府那里看去,道:“我能感觉到,那里有一个强大的神性力量存在,应该有一位神明在庇佑他们。” 邓明青看向朱阙,后者回答道:“尉主,他说得没错。” 邓明青想了想,道:“托洛提神,你和朱阙合力,能压制住这位神明么?” 托洛提道:“我这个身体才获得没多久,虽然身躯的来源不错,但还需要再过几天才能适应并拥有足够的力量。” 朱阙回答道:“尉主,那个神性力量非常强大,如果我一个人,现在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邓明青知道朱阙的意思,他才刚和戚毖战过一场,实力也还没有恢复,很多手段都还用不出来,他又看向那个戴着银色面具的男子,道:“那么银先生,你的意思是什么?” 戴面具的男子道:“我觉得可以答应他们。” 邓明青道:“可以说下理由么?” 戴着面具的男子面朝着空旷的环形厅,略带磁性的声音响起道:“诸位不要忘记我们的第一目的,那是建立我们的神国,我们需要的是能够服侍我们,顺从我们,膜拜我们的信徒,那些纯粹的天夏人是不会崇信我们的,也不会真正受我们控制,我们让他们走,反而更有利用统御余下的人。” 托洛提很随意说道:“那还不如把他们杀死,让他们成为祭品。” 银色面具的男子看着他,道:“献祭是要的,但不是现在,杀戮和暴虐只会使得整个城市陷入混乱,只会使得他们恐惧和抗拒我们,建立一个秩序很难,而破坏它只需要一瞬间,过后我们还需要再花力气抚平他们,这是太过多余的事情。 现在我们需要引导他们,并让他们之中的管理者替我们去管理他们,让他们觉得与原来没有什么变化,这样就可以潜移默化的改造他们,这也是我们为什么选择用柔和手段,而不是上来就大肆杀戮的原因。” 托洛提道:“可如果所有人都跟着那些天夏人一起走呢?” 姚弘义抚须言道:“这是不可能的,瑞光城有一百余万人,但是海外诸岛所能容纳的人口是有上限的,且我可以让都府不提供船只,这么一来,这种事就只能依靠安巡会,他们的运力有限,短时间内能转移出去两三万人就算不错了,而这个组织是纯血天夏人组成的,那他们肯定也会先运走纯血的天夏人,而剩下的人只会感到被抛弃,这样的话,对我们更有利。” 托洛提思索了一下,道:“说的很有道理,也很有意思,那些部落的凡人都是很简单的,奴役他们从来不用去考虑太过复杂的问题,看来我要迎来一批不一样的信徒了,秩序是必要的,我同意你们的意见。” 邓明青思索了一下,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了什么,可一时又想不及起来,但是他并没有提出反对。 等到他从大厅中走出来之后,一名亲信侍从走过来道:“尉主,玄府的人正在撤离之中,他们正在召唤各地的人手,放弃各个分府。” 邓明青道:“我知道了。”他再是一思,吩咐道:“去发信,把齐巅叫回来。” 亲信随从道:“那尉主,洪河隘口那边?” 邓明青道:“少他一个不少,他在那里没有多少力可出,回到这里,我感觉更能用的上他。” 此刻被困在都督府庄园之内的诸人也很快收到了回复。 姚先生道:“雅秋女神,他们答应了,那么按照你的看法,我们现在需要等待?” 雅秋女神道:“是的,浊潮正在消退,这几天消退的特别快,拖延的越长,点燃烽火后,成功的可能就越大。” 王恭道:“可是他们不会给我们的太长时间的。” 雅秋女神道:“最少需要三天。” 柳奉全提议道:“我们不能就这么等着,什么都不做,在签立贴书之前,我们要提出更多建立神国之后的要求,要求越多,他们越弄不清楚我们的目的,也能让他们以为我们真心接受了,在为自己以后的利益考虑了。” 姚先生看向杨珏,道:“大都督,你觉得呢?” 杨珏想了一想,道:“我觉得柳先生的建议很好。” 姚先生微笑一下,道:“大都督,以后有什么事,多请教下柳先生。”他看向在座几人,道:“那这件事就由我来与姚弘义交涉吧。” 他站了起来,拱手一揖,道:“柳公,王玄修,还有雅秋女神,下来就劳烦你们在此照顾大都督了,我就在外面等着,等着烽火点燃那一刻。” 几人连忙还礼。 姚先生一点头,就往外走出去。 雅秋女神看着他的背影,道:“姚先生,你会看到的。” 姚先生没有回头,就这么推开门,在外面投射过来的阳光之中走了出去。 玄府之中,项淳正在事务堂中安排撤退的事宜,忽然大门被自外推开,许英闯了进来,急切问道:“师兄,你要带着玄府上下离开这里?” 项淳头也不抬道:“老师不在了,我们没法对抗神尉军了,不走又能怎么样?” 许英激动道:“可你怎么可以在这个时候离开?我们走了,都护府谁来守御?” 项淳动作一顿,随即继续签着手中文书,道:“都护府?都护府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么?按照天夏礼制,都护府本该在玄府之下,现在他们不遵夏制,我弃他们而去,又有什么过错?” 许英道:“那不一样,不一样的。” 项淳道:“没什么不一样。” 许英走上来道:“师兄,老师虽然不再了,可还有季师侄,季师侄要可能修炼到第三章书,难道你不能再等一等吗?” 项淳道:“来不及了,现在局面,就算多他一个也没用了,而且他一个从来没有参与斗战的人,就算有了修为,又能如何?” 许英脖子一梗,道:“师兄,我是不会走的。” 项淳看了看他,点头道:“随你。” 许英捏紧了拳头,一转身,就疾步离去了。 一个用罩衣遮住头脸的黑袍的人忽然出现在了项淳身后,笑道:“项师侄,需要我留下他么?其实你只要把所有人喊道一起,我能把所有人都留下来。” 项淳道:“不必了,愿意走就走,愿意留就留,我不会勉强他们的。” 他知道自己没有办法说服所有人,但是只要保留下玄府的火种,玄府就不会灭亡。 而且他与安巡会已经谈妥了,会在海外选一个无人岛屿,作为玄府的新驻地,在那里,他会重新建立起一个新的玄府,护持海外诸岛,等到浊潮消退,再派人出去找寻本土的消息。 许英离开正殿之后,沿着启山密道,一口气来到了一间密室之中,戴着面具的年轻文士正这里看着什么,后者见他进来,连忙恭敬行礼,道:“师伯。” 许英急急问道:“师侄,给你的功法,你可修炼成功了么?” 年轻文士低下头,没有回答。 许英急道:“问你话呢?” 年轻文士低声道:“还未曾修炼好。” 许英追问道:“那还需要多久?” 年轻文士沉默了一会儿,一下抬起头,道:“师侄没有开始修炼。” “什么?”许英眼睛一下睁大,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年轻文士大声说道:“师侄是说,师侄还没有开始修炼。” 许英露出不可置信之色,用手一指,怒火盈胸道:“你,你怎么敢?你说,你为什么不肯修炼?” 年轻文士又低下头去,道:“我就是不想修炼。” 许英不由气急,道:“我冒着危险把你从外面带回来,我每天为你的事情操劳,我去求老师把最好的功法传给你,为了你,我不得不让府里的玄修替你去吸引危险,你居然说不想修炼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回报玄府的?你对的起你故去的老师么?” 年轻文士在他这番劈头盖脸的怒斥之下,也是忽然爆发了,冲他吼道:“可我就是不想修炼啊!” 他一把将自己面具扯下,露出一张非常稚嫩,至多十四五岁的脸庞,他大声道:“你们把我装扮起来,每天都穿这些撑起来的衣物和鞋子,说是不让人发现年龄!” 他一指地上,“还给我戴上这个面具,说是怕人发现,我都照做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整天都只能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不能出去?你知道么?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个囚犯,每天被逼着做自己不想做的事情,我不要修炼!我想出去,我想回家!” 许英手指颤抖着指着他,道:“你,你……你难道不想报自己的老师报仇了? 年轻文士低声道:“我不记得了他。” “你说什么?” 年轻文士提高声音道:“我说我都不记得他了!他只是指点过我一个半月就离开了,后来你来了,说是要报仇,我不懂,阿爹让我来,关照我要听你的话,说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听了,可是师伯你知道么,我一点也不喜欢这里,不喜欢这样日复一日看不到尽头的日子!” 许英浑身颤抖,道:“好,好,你不愿意在这里,”他对外指了指,“你走,你走,我不拦着你……” 年轻文士看了看他,就从他身边擦过,就这么跑了出去。 许英倒退几步,双目失神,无力的坐在了石凳上。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看见年轻文士站在自己面前,问道:“你回来干什么?不是叫你走了么?”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师伯,你没事吧?刚才是我太无礼了,我不该这样对师伯大吼大叫的。” 许英摇头道:“不,你说的对,以前我对你太苛刻了,”他苦笑一声,“我自己做不到的事,凭什么非要强加在你身上呢?” 他抬头道:“你去吧,去做你喜欢的事去吧。” 年轻文士犹豫了一下,抬手对他恭敬一揖,他走到门边,回头道:“师伯,我知道我是玄府的弟子,我回家看看爹娘,我就回来。”言毕,再是一礼,就疾步离开了。 许英似想到什么,一下站了起来,来到门口,对着他关照道:“外面不太平,一路小心。” 年轻文士声音在通道那头远远传来,“我知道了,谢谢师伯。” 许英看他离去,默立良久,就转身往玄府回转。 都护府南方荒原,一座荒僻的土丘之外,一道赤光落下,桃定符拂开光芒,自里走了出来,他目光微微泛动着火芒,看着地表。 不一会儿,地上出现了一丝丝独特的痕迹,一直向着前方的土丘延伸过去,他暗自思量:“这些复神会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随着那些痕迹走了过去,他在土丘背面发现了一个狭小的洞窟,可是在进去之后,他发现这里面竟然存在着一个巨大的洞窟,上面刻着各种金色的线纹。 他看了一眼,道:“这是……玄修设立的秘府?” 只是这里看去此刻残破不堪,好似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斗战,地上有好几具玄修的尸体,他一直走到里间,看见地面之上有一个巨大的类似井口一样的洞坑。 而一个身着玄府道袍的人就斜靠在井壁之上,看去胸口塌陷,四肢断折。 桃定符打量了一下,却发现这个人还有一口气,他立刻走上前,伸手一按这人额头,并将一缕生机送渡进去。 这个玄修得了生机滋养,过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睛,只是重创在身,视线模糊,只是依稀看到是一个道人打扮的人在眼前,他立时用心光裹住自己粉碎的手掌,一把抓住桃定符的手。 桃定符看他这模样,道:“道友,你再用心光我可救你不回来。” 那玄修却是不放,死死抓住他的手,道:“北方、隘口、镇元点,拜托了。”说完之后,他的手骤然松开。 桃定符怔了一下,唉了一声,无奈道:“玄修的事我真不想管啊。”他将所有玄修的尸身收敛了一下,这才从里走了出来,到了外面,他抬起头道:“北方是吧。” 轰然一声,一道赤色光芒从平地纵起,划出一道经天长虹,往北方遥遥飞去。 …… ……

第两百零三章 望夏台 张御行走在密林之中,在他的前方,有一个土著祭祀拿着心枝在那里引路,而两个原本十分暴虐的图瓦半神此刻则一左一右,非常老实的在后面跟着。 张御此刻发现,自己之前走出白地的时候,可能方向稍稍偏向了东北一些,不过没有问题,现在已是改正了过来,等找到了安山,也就是多飞遁片刻的事情。 在走了许久之后,前面那个祭祀忽然停了下来,他转过身来,弯腰道:伟大的神明,塔鲁树告诉我,前面的路被堵住了,我们是不是绕路? 张御看了过去,见前面被一根根水桶粗大的藤蔓拦阻住了去路,而下方则是黏重厚实的沼泽,看着不好通过,再往左右看去,入目所及,几乎全是这样的藤蔓,似乎必须绕行了。 他没有回答,走上了去几步,伸手按住剑柄,可正要拔出剑刃的时候,想了一想,却是又将手放下,随后目注前方,口中喝道:敕退! 在场之人,包括两个图瓦半神那个土著祭祀,还有莫队率仿佛听到了这两个字,可又仿佛什么都没有听到,所有人的头脑都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与此同时,前方的藤蔓一阵摇摆,而后轰隆隆的声响传出,一根一根接连伏倒下来,并在沼泽地上铺出了一条长达数里的宽敞大道出来。 那个土著祭祀目瞪口呆,随后扔掉心枝,对着张御跪了下来,不停膜拜起来,两个图瓦半神也是迷迷糊糊跟着跪了下来。 莫队率看着这一幕,也是无比激动振奋,她看着张御的背影,想了一想,同样半跪下来。 张御往远处看有一眼,便一脚踏上了这条藤蔓道路,继续往前迈步行去,那个祭祀眼里满是狂热,马上站起,招呼两个图瓦半神跟上。 莫队率把背后的东西往上送了送,也是大步跟了上来。 一天之后,都府以大都督的名义宣布,都护府将与众神一同建立神国,凡是都护府的子民,皆可一同沐浴在神光之下,但如果不愿意留下的,也可行自行离去。 因为怕引发激烈反抗,这里面并没有提及要拆除学宫玄府及望夏台,只是准备在一部分人撤离后,再慢慢做这个事情。 消息在传出后,全城一片哗然。 东廷都护府排斥异神多年,可现在一听要与异神合盟,建立什么神国,也是群情汹涌,立时引发了很多人反对。 只是现在整个瑞光城都已是被神尉军和自外调集入城的土著蛮兵控制起来了,再加上治署的配合,现在城中除了少部分人设法在暗中串联反抗,其余人都是无力发声。 此等情况之下,在安巡会倾尽全力的安排下,将会中船只全数自海上调来,一艘艘停泊在港口附近之外,开始把不愿意留在城中的天夏人陆续送走。 玄府一众玄修在得知都护府要建立神国后,半数以上的人都认为应该留下反抗异神,但是也有不少人认为应该保存实力,觉得不如先跟随项淳去往海上,等积蓄够实力,再回来夺回瑞光。 一番争吵下来,结果就是项淳带着一部分人离开了玄府,登船往海上而去,而许英则是带着余下的玄修继续留守此处。 而在泰阳学宫这里,大部分师教和学子在迟学监强令之下离去,而他自己则是决定留下来,包括学宫之中的所有学令,也都是留了下来,他们决定用自己的方式去对抗异神。 严鱼明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学宫道路上行走着,在走到了张御在居处后,他停了下来,双手抬起,对着门扉郑重一揖。 大门被自里打开,李青禾自里出来,道:严郎君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 妙丹君从他脚边探身出来,仰着小脑袋看着严鱼明,这是这头小豹猫第一次没有躲着他。 严鱼明道:李小哥,外面的事你知道了吧? 李青禾道:知道了,但是先生不回来,我是不会走的。 严鱼明认真道:我也不想走,我还记得当初我奉命护卫司吏衙署的长吏,异神到来的时候,我无力反抗,甚至连动也没法动,可是我现在有能力了,身为玄府弟子,我有责任去对抗这些异神,而且身为老师的弟子,老师应该不想我就这么逃走的吧? 他移过目光,冲着妙丹君笑了笑,抬手摇了摇,身上一道光亮随之腾起,随后他转过身,对着李青禾再挥了下手,就在后者的目送下往玄府方向赶去。 学宫另一边,郑小郎君正提着行李,和顾伯一起走出往学宫外走去。 顾伯道:小郎,我拿这么多东西,来帮你拿吧? 郑小郎君推辞道:顾伯,我现在可不是普通人了。 顾伯笑眯眯道:是啊,小郎君也长高了,长壮了。 郑小郎君在要走出学宫大门的时候,他往后看了看,忽然站住,情绪低落道:顾伯,其实我不想走。 顾伯叹了声,道:顾伯知道,可是郑家这一代就你一个人,夫人还心心念念想着你回去,你有一年多没见夫人了吧? 郑小郎君迟疑道:可是我的同学,我的同门,我的师长都在这里,他们都没走。 顾伯语重心长的劝说他道:你读的书多,大道理你比顾伯懂,可顾伯知道,你要是在这里出了事,又让夫人怎么办?她就你这么一个儿子,而且出来的时候,你的师长同学不是也都没有怪你么? 是啊,你早点回去,这里有你叔叔我呢。随着一个声音传来,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笑着走了过来。 郑小郎君回头一看,惊喜道:叔叔。 郑高走上来摸了下的他头,道:小瑜儿,长辈还在,哪里轮得到你出头?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吧,郑家有我在这里就够了,等你再长高点,再来撑门梁吧。 顾伯连连点头。 郑小郎君想了想,对着郑高一揖,道:叔叔,小侄知道了,你多保重。 郑高笑道:你放心,你叔叔我惜命的很,难得有这么多人留下来陪我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走吧,早点回去,替我给家里报个平安。 郑瑜认真道:叔叔,我会带到的。 嗯,走吧。 郑高站在学宫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主从两人一路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这才收回目光,随后对着门前望阙的上守卫一拱手,在后者正容回礼之中,他便往学宫方向回转。 夜半时分,都府内堂之中,杨珏正在长案上睡觉,王恭坐在地上打坐,柳奉全则是靠在椅背上休养精神。 由于杨珏已经签了贴书,而且大都督令也传递下去了,这里对他们的监视已经不像两天前那么严厉了。 雅秋女神这时忽然睁开了眼睛,她站了起来,并往门口走去,那两名守在门口的神尉军正在打瞌睡,可察觉到动静,可是警惕的看过来,但是随即他们忽然觉得一股莫大压力传来,转瞬就失去了知觉。 王恭第一个醒觉,他看到雅秋女神的举动,上前推醒了柳奉全,又设法小声唤醒了杨珏。 雅秋女神推开大门,回首道:跟我来。 王恭一把抱起睡眼惺忪的杨珏,紧跟着雅秋走了出去,柳奉全虽然年纪大点,可腿脚一点也不慢,快步是跟在了三人后面。 而往后府走来的一路上,到处都有值守的神尉军军卒,但是一接触雅秋的神力,就一个个栽倒在了地上。 可是雅秋脸上一点轻松也没有,因为她知道,她的移动是瞒不了与她一样强大的那些人的,所以在出去一段路后,也就不再避忌,运用神力托住三人快速往都府后方而来。 治署大堂之内,邓明青和朱阙正在商议后几日排布的人手,这个时候,朱阙忽然站了起来。 邓明青抬头问道:怎么了? 朱阙道:尉主,那个强大神性力量在移动,我怀疑他们要逃跑。 逃跑? 邓明青一转念,问道:往哪里跑的? 朱阙感觉了一下,道:在往都府后方去。 后方,那里 邓明青忽然眼神一厉,他已是反应了过来。 不好,烽火台! 他面容近乎狰狞道:快,快去阻止他们!一定要阻止他们! 他话音才出,朱阙身影一晃,已是飞腾出去了。 雅秋女神已经感觉到,有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飞快向着自己这里接近。 她还没有开口,王恭这时已是将大都督杨珏交到她手里,道:你们走,我来阻挡。随后他转身面对着气息到来的方向。 雅秋女神对他点了点头,她带着杨珏和柳奉全两人飞快来到了望夏台之前,在一把推开这座高大建筑的大门后,他们就沿着一条向上的阶梯进入其中。 十来步后,他们就进入了一处宽阔的空间之内。 柳奉全也是平生第一次进入到望夏台中,他抬首看向上方,那里全是一块块金色的琉璃塑造,一块块直边琉璃片拼叠出一个不断向上收拢的穹形顶,好似望去一个无线深远的虚洞之中。 而在中间,却是一个半圆形状的金属罩壳,上面雕琢着细密华丽的纹路。 雅秋女神打量了一下,道:还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子。她对着柳奉全道:我立过誓言,神性附身的时候,不可碰触这里面的东西,还请柳公府推动那一边的机闸。 柳奉全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见那里有一个粗大的板杆,他点了点头,走上前去,双手握住,使力往上一推,片刻之后,就听得泊泊声响,好像有什么液体从上方沿着墙壁流淌下来。 随后整个望夏台的内部传来一阵阵机括声响,环形墙壁上的灯光一盏盏亮了起来,同时正中间那个金属罩壳向两边分开,有一个方整厚重的石台从下方升了起来,它有一个倾斜的角度,上面雕刻着象征天夏的玄浑蝉翼纹,而就在蝉身正中间,有一块圆形玉板,内有一个手掌形状凹陷。 雅秋女神放下杨珏,对他道:把你的手给我。 杨珏老实把手递了过去,雅秋女神起手指在手掌上一划,顿时有鲜血流淌了出来。 柳奉全一惊,道:你这是做什么? 雅秋女神道:点燃烽火,需要用到历代都督直系传人的血作为引子,她面容这时严肃起来,对着杨珏道:你听着,你的祖父和父亲早已这里准备好了一切,现在不用你做多余的事情,你走上去,把手放在那个掌印上,心中呼唤天夏就可以了。 杨珏小脸认真,重重嗯了一声,他看向那个石台,就沿着台阶小跑了上去,一直来到那玄浑蝉翼纹前站定,他回头看了一眼两人后,转过身来,伸出带着鲜血的小手,往那个手掌印上慢慢放了上去。 第两百零四章 烽火 港口边上,项淳站在岸堤上,看着一艘艘船只远去。 他是准备最后一个走的,而且他也不需要乘船离开,等到所有愿意跟随他的玄府弟子都是离开后,他自可飞遁前往那处海岛。 一个黑袍人出现在他身后,道:“你的人差不多都出来了吧?我也要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项淳转过身来,沉声道:“师叔,你非要走这一步么?” 那个黑袍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天空,道:“这一步你师父不敢走,我敢!”他又道:“你还是关心下自己吧,这个局很难破,到了海上,也不见得就太平了。”言毕,他一纵身,就骤然升空,黑光一闪,往北天射去。 项淳望着天空,久久默立在那里。 候船廊厅之内,此刻坐着密密麻麻的人群,他们大都是等着坐船去往海外的,但是处于异神控制下的都护府显然不会这么容易放所有人走,故意派遣人手在此严查,这令登船的速度非常慢。 有些上午就到来的人,直到现在还是滞留在港口里。 郑瑜小郎君正在帮人困难的人搬运行李,并顺带维护秩序。 这次所有去往海外的玄修弟子并非是一同行动的,而是准备分批跟着民众撤离,这样可以方便保护这些都护府子民,以免路上遭遇到灵性生物或者海上盗匪的袭扰。 郑瑜这时看到一个年轻母亲一手抱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一手还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他赶忙上去搭了一把手,那年轻母亲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郑瑜对着小女孩作了一个鬼脸,惹的那小女孩咯咯作笑,他问道:“几岁了啊?” 小女孩道:“文文三岁了,认识五百多个字了。” 郑瑜惊叹道:“真厉害。” 小女孩道:“文文还会念诗,大哥哥,你会念诗吗?” 郑瑜笑道:“会啊。我记得最熟悉的一首,我念给你听啊……”说到这里时候,他忽然一顿,回头望了望阴霾笼罩下的瑞光城,又看了看着候船厅中情绪低落的人群,感觉一股情绪在胸腔之内涌动着,忍不住想要抒发出来,于是他一转章印,张口说道:“大道玄浑乾坤载……” 他的声音非常洪亮,却又不刺耳,远远传了出去,使得整个港口的人全部都能听到。 候船大厅里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那个小女孩眨了眨眼,奶声奶气的接了一句,道:“天城百万裂云来……” 她稚嫩的声音不大,但此时此刻,却是清晰的传递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他们不由得一个个抬起头来,口中喃喃低语着什么。 一个年轻文士忍不住站了起来,高声道:“赫赫神光耀汉霄!” 话音才落,人群中又有数十个人一齐发声道:“煌煌夏彩筑华台!” 这一瞬间,仿佛是点燃了什么,更多的人大声且整齐的念了下去: “骄阳欲赤蒸青海!” “晨启东方晓太白!” 这首人人熟知“夏风”随着一声声传唱出来,逐渐向着远处扩散蔓延,声音变得越来越响,念诵的人也是越来越多,直到念到“今承人道运苍黄,世颂传称盛哉”这一句时,数万人齐声诵唱,声震天地,响遏行云! 都府之内,姚弘义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阴沉着脸,不知为什么,在这股声音之中他听出了一种让他为之恐惧的力量,让他战栗,让他窒息,道:“来人,来人,让他们闭嘴,闭嘴!不许他们念诵夏风!” 此刻被按在那里的姚先生忽然抬起头,笑道:“你阻止不了的。听到这声音你们就应该明白,就算你们能推倒烽火台,可也推倒不了天夏人心中的烽火。” 姚弘义怒火中烧,忍不住道:“来人,来人,把他拖下去!拖下去!” 望夏台内,平台上方,杨珏的手已是按到了玉板之上,一股冰凉厚实的感觉顺着手心传递上来。 那上面手掌凹印非常之大,他的手对比下来显得很是小巧,此时他记着雅秋女神方才说得话,开始于心中呼唤着天夏。 就在心念转动的时候,轰的一下,他的脑袋像是被狠狠冲击了一下,感觉眼前升起了一片光芒。 站在下方的柳奉全和雅秋可以看到,那一片光芒顺着那玉板流淌到了他的身上,并将整个笼罩住。 此刻听得轰轰的声响传出,望夏台似乎震动起来,可以看见四壁之上有一圈圈的光华往上传送着,上面的琉璃板一块块的分开,收拢,形成一个球形,而后就在琉璃板中间位置,一团光亮在那里凝聚着。 这个时候,杨珏身上的白光一散,他身体一软,倒了下来。 “大都督!” 柳奉全惊呼一声,连忙跑上前,将他扶了起来。 雅秋女神道:“他没有事情,只是引动烽火,精神受了点冲击,一会儿就可以缓过来。” 她抬首看着上方,道:“烽火一经触发就不会停下了,但是点燃仍需要一会儿时间,我去外面抵挡来人,柳先生,望夏台后面有一个坚固的密室,你可以带着杨珏去那里躲避,劳烦你了。” 柳奉全郑重道:“放心吧,我来照顾大都督。” 雅秋女神听出他话声中带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认真,在其人以往所有对杨珏的称呼中,这一声无疑喊得最为真心实意。 她对着柳奉全一点头,就向外走去,随着她迈步而行,身躯开始生长,整个人渐渐拔高,她的外形也由一个十来岁的少女慢慢变成了一个二十多岁,体态健美,浑身充满着勃勃英气的英武女子。 她的面容美丽而刚毅,步态敏捷而轻盈,长发披散在身后,在神性光芒的引动之下,身上陡然浮现出了一套贴身皮甲,头上是双羽盔,身背弓箭,腰悬长剑,手中持有一根泛着寒光的长矛。 这时她下意识伸手出去,似想去抚摸一下什么,但是手落下去,才发现脚边空空荡荡,那个伴随她渡过悠久岁月的伙伴已经不在那里了。 她微叹了一声,眸中浮现一丝转瞬即逝的黯然,不过当她再次抬起时,已然褪去了所有软弱,脸上只有寒霜冷冽。 她走下石阶,来到了望夏台之外,双手持矛,两脚微分,稳稳站在了那里,金色眼眸子盯着前方,身上浮现出雾气般的金光,而长发在身后飞舞着。 只是数个呼吸之后,朱阙自远处飞来,足尖一点,轻巧落地,托洛提也是另一边自落了下来,他看了眼那浮动着流光的望夏台,心中忽然涌起一种很不好的感觉。 朱阙一句话也没有多说,身形一个前窜,就一拳往雅秋女神面庞上打来,可是后者身形不动,只是把矛头稍稍一偏,却是将毛尖一下对准了他,隐隐封死了所有前进的空间,这一刻,好像他自己在矛尖上撞,于是身形倏地一下,又退回到了原地。 人影一闪,托洛提冲了上去。 雅秋女神快速弃矛,短短一息之中,双方快速交换了上百次攻守,雅秋女神动作稍快,首先抓到一个破绽,一声大喝,一拳砸在了托洛提的脸颊之上,而后一把抓住其人手臂,以并拢的健美双腿为支点,猛地旋转身形,将托洛提整个抡起来,数圈之后,把这个杀戮之神一下甩了出去! 本来这个时候,她应该顺势捡起长矛掷去,或者拿下背后弓箭射击,以便对这名敌人进行伤害性打击,只是此刻她的对手并不止一个人,才把托洛提打发出战圈,她就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上方轰然落下。 她咬紧牙关,双臂交叉,这一架之间,整个人半跪在了地上,双方灵性力量的交锋,顿时激振出一阵阵的闪烁的光芒,她呵斥一声,身上金光嗡的一声向外放开。 朱阙感觉一股极为强大的神性之力冲上来,立刻闭起双眼,双手护住自己,整个人蜷缩在一起,在排斥力量的冲击之下,就翻滚着飞了出去。 轰的一声,伴随着一道光芒闪烁起来,望夏台附近像是爆开了一个巨雷。 雅秋女神缓缓站起来,伸手一拿,长矛再度飞回到了手里,身后黑色长发飘扬不已。 托洛提方才被一把扔到了内城之外,他到了天空之中,稳住身形,重心往前一倾,轰然破空,再次俯身冲下。 朱阙也是再次杀了回来。 三人的力量都强大无比,剧烈的碰撞和光芒在这里闪烁着,朱阙和托洛提多次想找机会冲入望夏台中,但是雅秋女神牢牢堵在狭小的入口之前,拼着受伤也是半步不退。 三人交手看去很长,实际上从雅秋女神出来到现在也不过过去了五六个呼吸,而就在这个时候,整个望夏台忽然一震,在高的顶端之上有一团光亮生出,并像一个太阳一下照亮了瑞光城。 朱阙和托洛提不由动作一顿。 雅秋女神抹去了嘴角金色的血渍,望上看去,她的眼眸之中立时倒映出了一抹闪烁的光芒。 那团光亮不停往外扩张着,在到了最为盛烈的时候,轰然一声,一道璀璨光柱自望夏台上骤然升起,霎时撕开瑞光城上方的厚重云层,一直冲去天穹之中! 这一刻,整个东廷都护府疆域之内,从北方群丘到南方荒原,再从安山西麓到海外诸岛,但凡有天夏人在的地方,无不是笼罩在这一道光芒之下! 天夏烽火,点燃了! …… …… 第两百零五章 安神 北海山崖之上,英颛正盘膝坐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闪动不已,这时他忽然感觉一道亮光照来,正面身躯都在耀映之中。 留海之下,猩红的眼眸睁了开来,便看见远空有一道光柱自大地之上升起,一直冲射到了云穹上端,似无法望见其之尽头。 他凝视那光柱片刻,黑色烟火一晃,整个人已是从崖顶之上消失了。 北安山附近,张御正在密林内迈步行走着。凡他过处,只需一声敕言,前方便就树木倒伏,藤蔓分开,出现一条宽敞道路来。 莫队率、两个图瓦和那祭祀俱是满脸的敬畏的跟在后面。 张御在掌握了言印的力量之后,他在密林之中穿行已是不再有多少阻拦了,速度一下就快了起来,当是很快便可以从这里走出去了。 当前方的阻路植株再度分开时,忽然间,头顶上空有一片光亮洒落了下来,就算是夜晚的密林看去也如同白昼一般。 他眸光微动,立时飞身来到上空,就见一侧天际之中,有一道冲天而起的笔直光芒,哪怕浊潮的时时扭曲变幻,也没能将这光亮掩盖下去。 那是……烽火? 他目视那道光亮,能在浊潮之中这般挺立着的,也只有天夏烽火了。 他略作思索,瑞光城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了,否则都护府不会在浊潮没有完全退去的情形下点燃烽火。 他想起了密林中形成的那片大范围的白地,这两者应该是有联系的。 他看来自己要尽快赶回去了。 而烽火在那里,实际上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他已经不必在这里慢慢行走了。 思定之后,他对着下方的莫队率关照道:“这里距离安山已是不远,那两个图瓦半神心智已被我控制,可以听从你的吩咐,你继续往前走就是,身上东西记得勿要遗落。” 莫队率仰着头,毫不迟疑对上方一抱拳,道:“是,先生。” 她话音才落,便见一道仿若撕裂天穹的光芒横空而去,耳畔随后传来一声遁破大气的轰鸣,身旁的树木随之剧烈摇晃起来,草木枝叶一阵狂舞,不由伸手遮面,待再看时,那光虹已然遁去无影,唯有天际尽头那一柱光亮隐隐约约矗立在那里。 望夏台之前,雅秋女神长矛已是折断,头盔不知掉落到了哪里,皮甲之上都是裂痕和拳印凹陷,光洁的额头上有金色的血液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两个强大对手的夹攻,哪怕是她也承受不住,尤其是朱阙,她深深感到了这个对手的厉害,正常情形下,一对一她也不见得赢过这个人。 她虽可凭着神性力量恢复伤势,可是在激烈的战斗之下,往往上一次伤害还没有弥补回来,新的伤害就又出现了,现在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可尽管如此,她还是在那里奋力坚持着。 她这时一剑劈下,强大的力量使得托洛提被整个劈飞了出去,可随即“咔嚓”一声,长剑断裂,她立刻将之扔开,拿下背后弓箭刷的拉开,先是一下瞄准了朱阙,后者只觉得眉心刺疼,眼皮直跳,立刻身影一晃,闪躲开来。 雅秋手指一松,可是这一箭出去,却没有射向他,而是直接出现在了托洛提的身上,并与他身上的光芒产生了剧烈碰撞,导致他直接飞了出去。 可这个时候,却有一个人影冲入了场中,并与雅秋迅速对攻了几次,并逼得她后退了几步。 雅秋明显感受到了吃力,来人的力量不高,但是在技巧的运用之上无可比拟,出手的力量,时机、轻重都是恰到好处,并且从头到尾异常连贯,只是几个回合的交手,就将她迫在了下风。 这时朱阙忽然出现在了左侧,强烈威胁逼得她不得不分神应对,那人立刻抓住了机会,只是一抓一扣之间,就扯得她的身形失去了平衡,将望夏台的入门让了出来。 朱阙一见,丟下一句“这里交给你们”,身影一闪,就已是冲入了望夏台中。 他沿着那一条狭窄台阶而上,瞬息间来到宽敞的内厅之中,犀利的眼神一扫,见这里却是空无一人,中间唯有一个厚重石台。 他走前几步,抬头看去,就见上方有一个刺眼的光团,正被一块块拼接出圆球形状的琉璃板所簇拥着。 他觉得那些琉璃板和这团光亮应该就是烽火的根源所在,于是身形浮升上去,一拳照着那琉璃板就打了上去,可是拳头即将轰上去之前,面前浮现出了一阵白光。 下一刻,他浑身一颤,整个人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反震了下来,轰然砸落在坚硬的地面之上,再反弹了几下,一直撞到墙角之上,方才轰的一声停了下来,可以看到,此刻他的浑身上下的骨骼全都是扭曲粉碎。 片刻后,他身上黑影一闪,又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 可他再望了眼上方,知道自己是没有办法了,虽然只是短暂的接触,可他能判断出那是一种强大的保护的力量,不是他一个人能撼动得了的。 他转过头,目光往四下搜索。 烽火台是被人点燃的,很可能就是大都督杨珏所为,而因为外面都是神尉军的人,所以现在人应该还在这里,要是能找出来,或许能从这个小童的嘴里问出关闭烽火台的方法。 他在这里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在石台后方有一扇轮廓清晰的石门,慢慢走上前,站定之后,他伸手试着一按,却发现上面同样有一层白光闪烁出来,手指只是轻轻碰触到,就如触电般反被弹了回来。 他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出去。 柳奉全正带着杨珏就在躲在门背后,他也是察觉到了刚才门上的动静,心中紧张无比,可等了许久,没见有人进来,紧绷的心神这才松下,他低头看了看杨珏,见其还是昏迷不醒,搭了一下脉,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里却在想着,“烽火已然点燃了,天夏……还在么?” 朱阙走到外面,见到齐巅一个人无聊的靠在墙壁上,问道:“人呢?” 齐巅往上空示意了一下,道:“飞走了,我追不上。”他十分遗憾道:“可惜了一个好对手。” 朱阙也没有太过在意,他并没有把雅秋女神和杨璎联系到一起,只以为杨璎和杨珏等人都躲在那个密室里,少了一个强大的神明,在他看来反而还少了一个麻烦。 他一纵身,从都督府飞起,落回到了治署之前,往里步入,在见到了邓明青后,就将事情经过报给了其人知晓。 邓明青神情冷峻,他思考了一下,立刻命人把托洛提、姚弘义,还有那个银先生一同唤了过来。 他将此刻情形大略交代了一遍,并沉声道:“天夏烽火已然点燃,假如被天夏本土看到了,那么很可能会派人前来支援都护府,相信我,到时到来的,将是无人可以抵抗的力量。” 姚弘义皱眉道:“天夏真的还存在么?” 邓明青淡声道:“天夏是不会灭亡的。” 姚弘义微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一直以来,邓明青都是颠覆派的中坚,神尉军的一切可以说都是他在背后推动着,可他一直不明白,对方的目的是什么。 其人既不服食神丸,也没有披上神袍的打算,现在更是肯定的天夏存在,那态度似乎比谁都坚定,这让他十分难以理解。 邓明青这时接着言道:“不过现在浊潮还没有完全退去,天夏不见到能看到烽火,我们只要及时推倒烽火台,还有机会获得胜利。” 姚弘义看向朱阙道:“朱军候不是说,烽火台坚不可摧么?” 朱阙回道:“是的,至少我没有办法破坏,而且烽火台所蕴藏的力量非常巨大,攻击它,就在与整个烽火台对抗,如果有谁觉得可以,不妨谁去试一下。” 托洛提肯定道:“是的,我也看过了,那烽火台十分牢固,并不是我们能够摧毁的。”他一想到冲天的光芒,就不觉摇头,这样庞大的力量,或许只有那些强大的远古神明能撼动。 银先生这时开口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我的提议是……”他看了看所有人,道:“提前唤醒安神。” 托洛提神情严肃道:“这样太仓促了,现在就算能唤醒祂,我们也无法控制祂。” 银先生道:“南边的镇元点已经破坏了,方才传来消息,北方的那个也已经找到了,而最后一个镇元点应该就在玄府里,我们可以先不去破坏,这样可以召唤出安神的一部分力量,也不至于让祂完全脱离束缚。” 瑞光城的地下,一直沉睡着一个被称为“安神”的远古神明,祂也是安人最早供奉的神明,曾经在瑞光城的位置上建立起一个神国,后来在纪元变化中崩塌了。 由于这是一个残暴的恶神,安人的祭祀层不希望祂再回到人间,在刻意隐瞒之下,现在安人自己都不记得了这个神明了。 东廷都护府到来后,发现了这个沉睡在地下的远古神明,并且见到地上的神庙有助于封印这个神明,所以就算建立起新的建筑,也只是在旧址上改建而不去大动,并且他们还更进一步,在都护府疆域上建立了三个镇元点,源源不断的抽取这个远古神明的神力为己用。 整个瑞光城之所以四季如春,并笼罩在一片光芒之下,就是因为利用了这个神明的力量。 复神会之所以要拿瑞光城当神国,主要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唤醒这位神明,而后控制祂,利用祂的强大神力,让祂成为神国的傀儡主神,而他们无需付出太大代价,就能得到所有。 邓明青淡声道:“既然银先生,那就试一试吧。”他的意见自然也就是朱阙的意见。 戴银色面具的人看向托洛提,这个异神想了一想,道:“世事充满意外,连神明也无法尽知,堵上一个漏洞难免会有另一个漏洞出现,但我不反对,因为我们别无选择。” 姚弘义抚须想了想,最后道:“附议。” 银先生笑了起来,虽然他戴着面具,可这里所有人都感觉到他在笑,他道:“那么我们这就举行仪式,这位沉睡在纪元之前的远古神明是时候醒过来了。” …… …… 第两百零六章 火虹 洪河隘口,炮声隆隆,火铳的声此起彼伏,河岸方才修筑起来的堡垒和护墙又一次被推翻撞榻了下去。 对岸的土著大军依靠神明的力量再次渡过了河流,一只只巨大的蜘蛛先一步越过血羽战士,迎着炮火冲了过来。 它们迅快的速度以及身上的强烈的灵性光芒有效的躲避和阻挡了炮火,在冲到堡垒群中后,它们没有停留下来,而是直接往战场后方穿插。 由于这些蜘蛛上面还坐着不少强大的祭祀,破坏力和冲击力都是非常强大,后方的人手多数都不具备超凡力量,所以窦昌等人无法忽视,除了派出去一部分玄修帮助大军对抗前方到来的血羽战士外,剩下的人手全都是冲了上去迎战这些东西。 而在这一战开始之前,他们已经知道了都护府和玄府之中发生的一切,也知道不会再有任何援助到来了。 他们也收到了项淳让他们撤去海外的传信,不过他们之中没有一个人选择离去,都是决意留下来与异神死战到底。 天宇之中黑火一闪,英颛出现在了战场上方。 他看到密密麻麻土著和各种类人生物正向着堡垒群冲去,尽管不断有同伴被轰鸣的炮火和火铳撕烂,可是他们却是一脸疯狂,仍是埋头往前冲着,似是半点也不觉害怕。 他又往远处的密林之中看去,那里有两个庞大如山丘的身影的存在着,那股狂热力量的源头就在那里。 而就在他望过去的时候,那两个异神也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这是他们在接受了远古神明的力量后第一次从外人身上感受到威胁。 英颛正要往那个两个异神所在过去之时,忽然一道黑色光雷自旁处冲来,他身上烟火状的衣袍向外一涌,霎时将之震散。 他猩红的眸子一转,就见一个黑袍人飘在半空,只是感觉袍子空空洞洞,里面缝隙之中有一只只眼睛露了出来,同时一个深沉声音传出道:“英颛,你明白的,要么你吞了我,要么我吞了你。” 英颛没有回应,只是平静的看着来人,但是身上衣袍如黑色烟火一般在天空中晕染开来,就像是一滴墨水落入澄澈的水中。 而后他的身形猛然往上升腾而去。 黑袍人显然也是理解他的用意,也是跟着一起往上飞纵。 两人越升越高,不多时就到了云层上空,在两人的另一侧,那一柱烽火光亮依旧明亮,连天接地,似乎上端没有尽头。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两团黑色的火焰就猛然对撞在了一处! 在距离堡垒群数十里外,有一座隆起的土丘,玄府看守北方镇元点的秘府就在这里,十余个戴着面具的人强行攻破了府门,并与守御此间的玄修激战起来。 可以看得出来,其中有几个面具人身上还隐隐有神性光芒闪烁着,双方战斗全都是在局限在不算太过宽敞的空间之内,只是复神会这一方人多势众,而且早有准备,很快占据了上风。 战斗差不多持续有半刻之后,声息逐渐平息下去。 过了一会儿,一名带着红色面具的复神会成员走了出来,他手中正拿着一根闪烁着银光的金属棒。 他将这东西收入了衣袍里,看了看周围陆续走下来的,道:“东西拿到手了,我们马上回去复命。” “往哪里走!” 随着这一声呵斥,一道赤光从天降下,轰然击落下来。 复神会成员发现不对,可是这时想躲已是来不及了,所有人一下就被光芒笼罩了进去。 这道赤光在持续了数个之后方才散去,此刻周围全是滚烫的大气,景物显得有些扭曲,可以看到金红色的液体在那里流淌着。 待得烟气散去,所有的复神会成员全都是消失不见了,地面上只有一层细碎的琉璃晶体,一根闪着银色的金属柱插在那里。 桃定符伸手一拿,将金属柱取到了手里,道:“应该就是这东西了吧?幸好收了几分力,弄坏了可就不好了。”他又看了一眼前方烟火弥漫的洪河隘口,烦恼道:“给谁好呢?” 嗯? 他忽然察觉到,远空有一股熟悉的气息在接近之中,赤光一转,就往那里迎了过去。 张御借着烽火的指引,很快就从安山之中遁飞出来,只是在高空中飞腾一会儿之后,他就看见远处的大地上有点点光芒闪烁着,同时耳边能能听到隆隆的炮火之声。 凭着地形,他很快认出那里是洪河隘口,显然此刻那里有一场战争正在进行。 他心思一转,身上光芒一爆,速度陡然又加快了几分,山脉平原被不断甩在身后,他这时一转目,也是看到了高空之上两团黑火的碰撞。 不过他没有去管这里的战斗,而是把目光投去地面。 大地之上,如蚁群一般的土著和类人生物如潮水般轻易涌过形如一条白线的洪河,向着一座座残破的堡垒涌去。 堡垒那里是一排排由都尉军组成的整齐军阵,如筑起堤坝一样挡在那里,伴随着轰鸣的炮声,连绵成片的点点火星不断从军阵中闪跃出来,随后是无数烟雾腾起。 但是可以看到,土著那一边有两个庞大的身影正在往密林中出来,正往隘口外部行推进着。 随着这两个身影的到来,一股无形力量笼罩在战场之上,一个个军阵开始相继崩溃,越来越多的土著开始涌入堡垒群的深处。 他看到这里,眸光一闪,身形一沉,如流星一般往下俯冲而去! 树神特拉托和蛛神雅姵这两个异神在了获得远古神力后,身形变得比原来更为庞大,它们每向前迈动一步,就会传出一声震动大地的声响。 此刻哪怕没有它们身上散发出来的神性力量,光是凭借这样的声势,就足以将寻常人震骇住了。 窦昌在后方一拳击毙一个巨型蜘蛛,他吐出了一口混着灰土的血沫,从烟尘中爬起来,看到两个异神同时向阵前移动,他用力吸了一口气,胸膛鼓胀了一下,就迎头冲了上去。 树神特拉托此刻就在他行进的路线之上,这个异神身躯总体呈现出人形,两只脚像粗壮的根系一样挺立在大地上,身上是如无数干树皮堆叠起来的铠甲,头顶上是散开枝叶形成的华丽大冠,一丝丝长穗垂在脑后,它像一株真正的巨树一样矗立在那里。 它也是看到了窦昌正向自己冲过来,占据三分之一身躯的脸上露出了残忍的微笑,裂开的大嘴之中满是锯齿般的尖牙,把手一拨,长长枝条挥舞出去,长达数里的距离全在这藤鞭波及之内,途中不管是东廷士卒还是土著,都是成片成片的被抽飞了起来。 窦昌一见,双手一护头,顿觉一股庞大力量抽在身上,整个人顿被远远击飞了出去。 他坠落在一片碎烂的石砾之中,砸出了一个深坑,晃了晃脑袋,又站了起来,正要再次前冲,却是感觉到了什么,一抬头,便见一道光虹从天落下,倏地一声,直接轰在树神的躯体之上。 轰! 地表上方仿佛有一声暴雷炸响,树神巨大的身躯顿在这猛烈的冲击下如纸糊一般脆弱,大半身躯顿时炸的粉碎。 窦昌拨开那些飞舞过来的木屑枝条,抬目往前看去,就见滚滚烟尘之中,一个戴着遮帽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浑身闪烁着如火焰一般的白光,手中提着一把长剑。 他露出了惊喜之色,道:“张师弟?” 这时他忽然见到从后方有一个庞大的残破脸庞抬起,而后一个枝条扭结的巨手向着后者抓来,不由提醒道:“小心!”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口中淡声道:“敕决!” 那巨大的脸庞一滞,随即一阵又一阵爆裂之声其上传出,每一次都不断带走它一部分身躯,在持续了一会儿,这具千疮百孔的身躯终于倒了下去,那一只巨手无力拍在了地上。 窦昌走上前几步,然而还未等他开口说话,就见一道赤色火芒横飞而来,直接树神残留的身躯从头到尾斩成两段,无数星火飘散在半空之中。 张御侧过首,就见桃定符手持长剑,自熊熊火焰之中走了出来,对他笑了一笑,道:“师弟,这东西给你。”他一甩手,将一物抛了过来。 张御一把拿住,看见是一个金属小棒,问道:“这是什么?” 桃定符道:“应该是你们玄府的东西,说是什么镇元点,看去应该是封印什么东西的法器。” 窦昌不觉一惊,沉声道:“张师弟,这东西很重要!” 张御微微点头,对桃定符道:“师兄,也给你一件东西。”信手一甩,将一只金属球扔了过去。 桃定符拿到之后,眼前顿时一亮,他将这东西收好,随即双袖抬起一揖,道:“师弟,多谢了!” 张御道:“师兄,我还要你拜托做件事。” 桃定符神色一肃,道:“师弟你说。” 张御道:“瑞光城那里应该是出了什么事,我需要赶去哪处,这里希望你能看顾一二。” 桃定符转头看了看那天边冲起的光柱,点了点头,道:“师弟,你尽管做你的事去,这里就交给我了!” …… …… 第两百零七章 唤醒 天穹上方,英颛正与黑袍人斗战着,两团黑色的火焰不断的进行正面碰撞。 两个人这一次就是纯粹的灵性对撼,这是因为他们的功法同出于一源,双方都知道寻常的伤害奈何不了对手,与其用那些繁复多样的手段,那还不如直接用灵性力量来决定胜负。 黑袍人本来以为自己修行的时间更长,所具备的心力也应该更多,可是他渐渐发现,英颛的心力远比他预料之中的强盛,甚至很可能超过了他。 可是他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到恐惧的意味,反而越来越是兴奋,因为他知道,在自己耗尽灵性的时候,自己所期待的那一刻也就到来了。 由于两人是倾尽全力的出手,每一次交击必然是倾尽全部的力量,所以只是短短一刻之后,两人的气息就不约而同开始跌落。 相比较英颛,黑袍人的气息无疑跌落的更快,他的身躯好似在慢慢失去实感,逐渐变得轻薄散淡起来。 又一刻后,他的身躯只有中间部分还能清晰分辨清楚,其它地方好似都融化到了大气之中。 没有多久,他便彻底耗尽了其余部分,只是剩下了一团黑色的扭曲烟火漂浮在那里,那下面还有一只闪烁着眼睛,用虚弱声音道:“英颛,快,吞了我,你的功法就能圆满,我的道路终将会被证明是正确的。” 英颛平静地看着他,道:“我不会走你的路。”他衣袍一荡一拂之间,在那一只眼睛惊怒不解的目光下,整个烟火轰的炸开,化为点点烟烬飘散坠下。 而就在他拍散这烟火的一瞬间,有一丝丝黑烟从他的身躯之上飘起,似有无数哀嚎在里响起,片刻之后,就消散殆尽。 他身上形如黑色烟火的罩衣依旧在那里飘荡着,但此刻看去,却似乎变得澄净纯粹了许多,再没有之前的那种晦暗与深沉了。 治署之内,邓明青姚弘义朱阙托洛提银先生五个人又一次来到环形大厅之内。 因为烽火台点燃在那里,或许下一刻就有可能被天夏本土看到,所以他们的动作非常迅速,几乎在决定唤醒“安神”之后,就立刻开始了准备。 片刻之后,十来名蒙着头脸的高大壮汉把一个一丈多长,半丈来高的东西抬进来的大厅,只是上面盖着一块厚厚的遮布。 银先生示意了一下,就有一个随从给姚弘义和邓明青分别递上去了两枚枣红色的药丸。 姚弘义拿过之后,捏在手里看了看,问道:“这是什么?” 银先生道:“稍候所见到的东西是一位远古神明的灵性脑颅,没有灵性力量的人,若是单纯用目光去观察,神智会受到一定的影响,这两枚药丸是帮助两位镇定心神的。” 姚弘义点了下头,他之前也是吞服过神丸的,对这东西没有多少抗拒,当即喊过随从递来一杯水,和水将这枚药丸吞服了下去。 邓明青却是推开递来的药丸,自己从袖中摸索出一个丹瓶,倒了一点药散吞下去,随后看了一眼银先生,示意自己没有问题。 银先生挥了挥手,就有几人上前,将那块巨大厚重的遮布掀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这是一块巨大通透的晶玉,整个呈现出脑颅形状,光滑对称的皱褶半点也不丑陋,反而具备某种美感,还有星星点点幽蓝色的光亮在里闪烁,就好像最为璀璨的夜空,蕴集了无限的神秘与深邃,光只是注视着,就感觉自己陷入了一场最为深沉的迷梦之中。 不过众人看到这东西后,反应却是不一,朱阙皱了皱眉,就把眼移开了,托洛提脸上全是赞叹。 邓明青表情淡淡,没有什么太多反应。 姚弘义则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似是深深吸引住了。 银先生道:“这是另一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用一定的方法重新让其恢复了活力。” 姚弘义一惊,道:“这东西是活着的?” 银先生道:“可以这么说,但是诸位不用担心,它并不具备自身的意识,只是单纯的一个载体而已。” 邓明青道:“之前说控制安神的方法,就是这个么?” 银先生道:“是的。” 他从袖中拿出了一根泛着银色的金属短棒,“这是都护府南方镇元点取出来的,名为‘枢阳’的东西,当初东廷都护府就是利用这东西束缚安神,引导安神的力量,并使得这力量按照都护府的意愿运转着。” 他将这短棒举高了一下,“有了这东西,再加上这个远古神明的脑颅,我们就能令安神遵从我们的意志。” 姚弘义道:“可是银先生,你不是说都护府有南北两个镇元点么?你手中只有这一根‘枢阳’没有问题么?” 银先生道:“北方还没有消息传回,我猜测是遇到了某种变故,只是就算找到了,现在看来也来不及送回来了,但是没有关系,哪怕只是释放安神的一点力量,应该也是足够了,只是在控制上会稍稍弱一些。” 姚弘义又言:“银先生你之前说玄府也有一个镇元点,这会不会有什么变故?” 银先生道:“并不会,玄府只是负责看守这镇元点,‘枢阳’的坚硬和牢固程度远远超过我们所见过的任何东西,足以承受任何神力的冲击,甚至能当做武器来运用,它是在天夏本土炼造好并送过来的,里面的运转方式也应该是在那个时候早就定好的,玄府的人没有这个能力去改变,而且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找一个同样的远古神明的脑颅了,所以这一点不必担心。” 邓明青这时道:“既然东西已经齐全了,那么是不是该唤醒安神了?越是拖延,对我们越是不利。” 银先生看着众人道:“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安神是一名恶神,所需要鲜血和杀戮,我们需要一批上好的祭品。” 邓明青皱了皱眉。 姚弘义没有出声。 托洛提却是一脸理所当然。 银先生继续道:“祭品我觉得可以用瑞光城里有五千卫尉军,这些人都是身强力壮的军卒,而且大多数都有着安人的血统,我想安神会喜欢的。” 众人都理解他的意思,这批卫尉军是只效忠大都督的亲军,将来也不可能忠心崇奉神国,留着也是一个麻烦,所以干脆借这个机会将之清理掉。 银先生看向托洛提,道:“这件事可以麻烦托洛提神么?” 托洛提道:“虽然神明从不向神明献祭,不过安神毕竟将会成为我们神国的‘主神’,我想我可以适当表示一下我的‘谦卑’。” 言毕,他从阶台上下来,转身往大厅之外走去。 剩下所有人都在这里等待着。 姚弘义这时隐隐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念诵“夏风”的声音,似是旦港之外的局面并没有被安抚好,不由皱眉道:“没用的东西,这么点小事也处理不好。” 他看向邓明青道:“邓尉主可否借我一点人手?” 邓明青淡声道:“现在神尉军分散在城里各个角落,恐怕难以分给姚公多少人手了,况且根源在于烽火台,这一处解决了,其他也就不必在意了。” 姚弘义看着他道:“邓尉主,我一直很好奇,你既不吞服神丸,也不追逐力量和权势,那为什么要这么努力的颠覆都护府呢?” 邓明青回望他一眼,口中道:“你会知道的。” 只是等了半刻之后,托洛提就走了回来。他身上没有半点血腥气,连表情都没有多少变动,好像只是单纯出去走了一圈,可是姚弘义此刻却觉得身上无端升起一股冷意,这个时候他才真切感受到,对面站着是一个神明,是一个对凡人生命无比的漠视神明。 银先生也没有多问,走到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他拿起那根“阳枢”,然而就对着那个脑颅插了下去,这东西居然像穿透什么膏冻一般,轻而易举就没入进去半截。 只是银先生却是马上就松开了手,并退开了几步,。 姚弘义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银先生道:“我不能赋予它太多的思维,那样只会造成混乱,还有可能挣脱我的束缚,我们只需告诉它,摧毁天夏烽火,便就足够了。”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众人便看见那脑颅之上有丝丝幽蓝的光亮跳跃闪烁着,而后一股令人为之心悸的力量开始散发出来,那个金属棒也是跳动不已,让人觉得仿佛下一刻就会从中跳出来。 这个时候,远处的海上忽然刮起了大风,一阵阵往瑞光城方向吹来,而且越来越是猛烈,天上乌云缓缓聚来,将天幕遮蔽,星光黯去,一股沉重的压抑感笼罩下来。 瑞光城中出现了轻微的地震,西南城区一些简易屋宇接二连三坍塌下来,各个以原先神庙改造的建筑开始了剧烈的摇晃和震动。 瑞光城中心位置,地面在缓缓隆起,在拱隆到一定程度后,如脆弱的裹毯一般被扯裂,一只巨大的手臂从大地之下伸了出来! 它似乎和内城台地一样高大,黑暗的云幕之中,偶尔有闪电划过,可以看到那张开的五指正对准着天空,似在无声呐喊着什么,而后那手掌转动了一下,就对着那唯一还在散发耀目光亮的烽火台拍了下来! …… …… 第两百零八章 天人 那一只庞大手掌朝着烽火台方向倾斜而来,巨大的形体使得整个过程看起来有些缓慢,但实际上很快挨近了望夏台,并往其上按落而下。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半圆形的光罩出现在台地之上。 雅秋女神再一次站到了望夏台的前方,浑身神力喷涌,双手抬起,撑起光芒,死死顶住了那一只手掌的下落。 银先生等人此刻已是来到了环形厅上方,看到了这一幕,邓明青一皱眉,对朱阙道:“别让她来碍事。” 朱阙一点头,纵身冲了下去。 托洛提神正要一同跟上,忽然察觉到什么,往天中看去,就见一团流光向着他们这里射来。 齐巅主动迎上,双臂一架,身上灵性之光鼓胀出来,将那一团流光挡住,但是他的身体也被那里面所蕴藏的力量推的不断后移,在地上擦出了一条十余步长的痕迹后,这才停顿下来。 邓明青看着上空那个人影,道:“项主事,我以为你会是个聪明人。” 项淳站在天中,一招手,将那团流光收了回来,并在手里还变为一个金球,随后对着下方沉声道:“我只做对玄府有利的事。” 邓明青冷声道:“垂死挣扎。” 托洛提纵身一跃,这从平地跃起,冲着项淳冲去。 邓明青看着上方交战的二人,对着身边的亲信侍从吩咐一声,道:“去把港口附近还停留着的玄修解决了。”他知道项淳听到的下面的动静,所以这句话就是说给项淳听的。 亲信随从道一声明白,便抱拳而去。 朱阙此刻已是望夏台之前,他几步来到了雅秋女神的背后,捏紧拳头,轰的一声砸在她的背部。 雅秋女神一口金色的鲜血吐了出来,她的身形也是半跪在了地上,但是仍然奋力撑着那天穹上方的巨手。 朱阙见状,又是一拳上去,霎时骨骼碎裂的声音传出,雅秋女神一个前倾,又是一口鲜血喷出,但是她及时用手撑住了地面,随即又缓缓把身躯挺起,那大手只是往下落下一点,就又被顶住了。 朱阙看了看她,道:“我很奇怪,你明明是一个神明,为什么这么卖力?” 雅秋女神额前的长发遮住了眼睛,她涂满了金色血液的嘴唇动了动,道:“你不会懂的。” 朱阙点点头,再一次把拳头举了起来,道:“那么,去死吧。” 然而他正要动手,却见一片阴影笼罩下来,抬头一看,见那大手正往下砸来,而自己所站立的位置正好在其笼罩范围之内。 他这才发现雅秋女神并不是单纯的阻挡,而是巧妙的引偏了大手下落的的方向。 他没有迟疑,足尖一点,立刻从这里退了出去。 雅秋女神也是把身一侧,身影一闪,也是在大手落下之前转移出来。 那巨大的手掌重重砸落下来,使得内城台地一阵震荡,可这一次只是落在了望夏台前方的平地之上,这座烽火台并没有被波及到。 只是安神被灌输了推到天夏烽火台的意识,所以在没有完成这件事之前,它是不会停下的,所以那只手很快再次抬升了起来。 朱阙离开之后,身形一转,倏地飞射出去,直接将还要前去阻挡安神的雅秋女神于半途截下,不但未曾再让她近前,反而将她越迫越远。 张御在离开洪河隘口之后,便一路向北,他刻意加快了自身遁速,此刻已经逐渐接近了瑞光城,只是他目光之中却是看到了一片阴云笼罩在了前方,并有无数悲观、哀痛、哭号等等负面情绪从那里涌现出来。 他眸光微凝,不难分辨出那是庞大灵性力量汇聚之时所引发的,无疑有一个强大的敌人在那里,而且那若是任由这力量笼罩下去,那么处在里面的人也会因此真正受到各种影响。 他思索了一下,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而后望向一个章印。 这是在神庙之地中找到的一枚前辈的玉简,上面有一个章印,名为“天人之仪”。 修士一旦观读了,转运章印之际,行走坐卧之时有悦耳声响及光霞云气相伴,不止如此,还有大范围清正心神,抵挡秽浊的作用。 不过是他怀疑,造出这个章印的前辈主要的目的恐就是为了前者。 这个章印用在这里可谓十分合适,于是目光一落,立把这个章印观读了,随后收起大道玄章,遁光一长,再一次加快了速度。 旦港之前,在邓明青的命令之下,十名神尉军士卒在两名伍长的带领之下,还有上百土著兵气势汹汹冲入港口之中,准备将停留着在这里玄修杀死。 滞留在这里的玄修包括郑瑜在内还剩下不到十人,都是一些不曾修炼出心光的弟子,他们在察觉到这些神尉军是来找寻自己之后,为了不连累这里的瑞光城民众,一个个主动站了出来。 神尉军一名伍长看他们主动现身,脸上露出了狞笑,把手一抬,前方一排蛮兵将火铳一把把举了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们的队伍后方忽然发生了一阵混乱,回头一看,却见那里剑影翻飞,数十个手持利刃的剑士杀入了队伍之中,最前面的三人手中利刃泛着一层淡淡荧光,似能轻易斩破灵性表层,剑光一闪,必有一名神尉军士卒命丧剑下。 那个伍长看得心头大怒,身上光芒一闪,主动迎了上去。 秦午闯入神尉军队伍之中后,就来回挥剑,过来之时并无一合之敌,可就在砍杀顺畅的时候,前面突然冲上来一个人,只是手臂一抬,居然挡住了这一剑。 他一看,对方竟然是将全身灵性光芒汇聚到了一处,这已是足以抵挡他的斩杀。 可是他丝毫不慌,另一手动作流畅的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手铳,在对方惊骇的目光中对着其脑袋就是一枪,轰的一声将其脑袋轰烂,而后把手铳一扔,又一次扬起剑光杀入人群之中。 郑瑜他们等人一见,也是纷纷出手,尽管没有心光,可是以他们的能力,只要欺到近处,对付一些土著蛮兵还是不成问题的。 在双方夹攻之下,很快将这一小队神尉军剿灭,剩下数十个蛮兵也都是放下武器投降。 停留在候船大厅的年轻男女见状,都是一个个将那些火铳拿起,并且动作麻利的检查起来。 东廷都护府的民众无论男女,人人自小接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关键时刻每个成年人都可以上战场,火铳一到手里,立刻就可形成战斗力。 实际上在乘船出海时,不少人也有携带刀剑等武器,只是都被神尉军和土著蛮兵检查时候搜走了。 一个年轻站到了高处,喊道:“诸位,大家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我们在这里等待天夏到来,然后……回家!”最后一句他是用力喊出来的。 这无疑引发了众人心中的共鸣,一起发声高喊: “回家!” 然而这时,却有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从台地之上遥遥传来,众人涌出候船厅廊一看,便见台地之上有一个巨大的手掌正在拍击烽火台,不由自主惊呼出声。 烽火台在挨了一击之后,只是颤了一颤,顶上光芒依旧,可是第二击又很快到来,随后是第三次,第四次…… 那每一次拍击都如同轰打在在场之人的心头上,可他们此刻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有不少女子死死捂住嘴,不让自己发出声,可眼泪却是不停的流淌下来。 在连续的撞击之下,尽管望夏台本身仍然坚稳的矗立在那里,可是上方光柱却是开始了晃颤,而在那巨手第十二次轰击下来后。 那光柱闪烁了几下,倏地消失了。 烽火台,熄灭了。 霎时间,整个瑞光城埋入一片寂绝和黑暗之中。 仿佛永远难再醒来。 所有人变得鸦雀无声,失魂落魄的看着上面,心头落到了谷低,眼神之中都是流露出了绝望,不少人呜咽痛哭起来。 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压抑。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有一阵飘飘渺渺的声音自远空传来,并且越来越响,越来越近。 有人一指天中,激动道:“快看!” 众人抬头看去,就见一道璀璨而华丽的光痕从北方天穹处直射而来,将半个天空都是照亮,所经之处,厚重的阴云随之撕裂,使得一线阳光从里投射下来。 这一道光芒从北到南,经天而来,最终如流星坠地,轰然落在了烽火台上! 无数云光彩雾及刺目光亮在内城台地上绽放开来,邓明青等人抬手一遮过于耀眼的光芒,而后看了过去,便见一个有若仙神的道人站在那里,袖袍飘飘荡荡,面目笼罩在玉光之中,身周围霞彩纷扬,云光荡荡,整个望夏台一时都笼罩无数仙音妙乐之中! 朱阙和托洛提都是如临大敌,因为来人让他们想起了传说中的天夏仙人。 姚弘义更是目露惊惧之色,是否天夏本土的仙人看到了烽火点亮,故此赶来了?如果是这样,那会否来人不止一个,还有更多会到来? 这个时候,齐巅猛地窜了出来,并向着来人冲去。 张御站在那里没有动,淡淡看了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齐巅顿时感觉到,自己的灵性力量一下倒退了回去,并被压迫到了身心的最深处,随后便看见对方抬起手,对着他的额头只是轻轻一点。 他脸上露出惊奇和赞叹之色,道:“厉害!” 下一刻,他整个人哗啦一声如琉璃一般破碎,只落下了一地的晶莹碎砾。 张御把伸出的手指缓缓握起,把袖袍往旁处一甩,顿时大气排空,荡开满地的污浊尘埃,便迈步向前走来。 …… …… 第两百零九章 诛绝 邓明青等人看着浑身笼罩在云光霞彩中的张御往自己这处走过来,一丝难以抑制的惧意自心底本能的浮现出来。 下军候齐巅实力不算差,之前还接受了远古神力的灌输,是神尉军中仅次于朱阙的人,可是仅在来人一指之下就失却了性命。 这样的人,是他们能够抵抗的么? 银先生忽然一转身,往大厅下方急急奔去。 雅秋女神看到这一幕,用手背一抹唇边血渍,对着朱阙道:“你们,完了!” 朱阙没有理会她,身躯一晃,直接回到了高台之上 他面上没有了惯常的轻松,而是十分凝重的注视张御。 他刚才也有留意斗战,注意到来人一指点出之前,齐巅浑身的灵性光芒已然消失,他不知道那时候发生了什么事,但推测很可能是齐巅靠的太近的缘故。 那么,只有远攻了。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一眼银先生离去的方向,方才他有意先解决这个离去的人,但是发现这个人实力也相当不错,而且一直在躲闪在他的感应之外,好似那仅只是一个虚影,手边的蝉鸣剑几次微微颤鸣,都没能找到合适的出击机会。 那也只有先解决眼前的人了。 托洛提在天空之中将项淳远远迫退之后,发现这里局面,顾不得追击,一个闪身,落回到了地表。 只是看到齐巅的下场,他也意识到冲上去交手不是什么好选择,所以身上金红色的光芒涌现出来,如狂浪一样冲天而起,准备用单纯的神性力量与来敌交战。 可就这个时候,他看到了一道剑光如长鞭一样抽过来,可是他的灵性虽已是察觉到了攻击的到来,可是他的身体却无从没能及时作出反应。 在得到这具远古神明心脏所化的寄躯之后,他一直对此很满意,可是现在,他第一次感觉到这具身躯的迟钝。 啪的一声冲击之下,他整个人被闪电般的剑光抽在了地上,身上灵性光芒尽管全力防御,可是体表仍是被犁出了一道几乎将他剖成两半的痕迹,连地表都出现了一道焦熔的痕迹,一时躺在那里起不来。 他的灵性和物性还没能完全契合,遇到差距不算太大的对手,尚能够遮掩下这些缺点,可是遇上了张御,破绽却是一下被无限放大,于是在一个照面间就失去了战斗力。 朱阙这时候动了,他意识到要为托洛提做一些掩护,为其争取恢复的时间,否则他一个人绝对没法与来人那莫名其妙令人致死的手段相争。 可在弄明白那是怎么一回事之间,自己不敢靠近,身上一道分影化出,向着张御冲去。 他的兄弟在与戚毖一战中死后,更多的灵性被灌输到了分影之上,使这具分影变相得到了强化,俨然具备了与他相近的实力。 不过这一次,他不求杀伤,只求牵制,且还可以代替自己去作试探。 就在这个时候,他心中忽然浮出警兆,不及去思考,身躯已经自发反应了过来,一个闪影,就从原地横挪了出去。 眼神一顾,发现一把寒光闪闪的长矛已是落在了他原来所站的位置上,耳边这时才出现了那无比尖锐的破空呼啸之音。 远处,伤势已然恢复了许多的雅秋女神正用金色的眸子看着他,道:“现在,该轮到我来拦你了。”她说话的时候还在原地,可言语结束的时候已经冲至朱阙面前,并对他挥出了上百拳。 张御此刻看着那冲过来的化影,敏锐的感察力和高居于上近乎笼罩全场的灵性,已在朱阙运用这个手段时看到了这里面可能有的变化,对此他只是道: “敕退。” 陡然之间,那个疾冲过来的化影仿佛闯入了一个无形泥沼之中,动作变得缓慢起来,而且越来越慢,越来越是艰难,最后像是背后用人狠狠拉扯了一把,以比过来时更快的速度倒退了回去。 而在止退这个化影的同时,他尚有余力关注另一边,心意驱使之下,一道剑光瞬息一闪,已是将托洛提的头颅斩了下来。 然而那躯体里面的神性光芒却是闪烁不停,并没有因此消散,显然这个寄躯并非是凡人的身躯,就算没有了脑袋一样具备一定的活力。 见此一幕,他淡声说了一句:“敕逐!” 轰的一声,一片赤金色的光雾荡开,却是托洛提的灵性力量被从这具寄躯之中给完全驱逐了出来,没等这片灵性再次回返躯壳之中。 如劈雷惊电的剑光紧随而至,轰然击在这一团灿烂的光雾之上,事实证明,在灵性没有壮大到一定程度时,面对外来的针对攻击不具备任何抵抗能力,这一团神性光芒被凌空击的粉碎,化为星星点点的光芒,再是一闪消逝。 而地上的那具身躯在失去了神性力量之后,立时发生了一连串的收缩扭曲,从一个丈许高下的人最后变成了一团脑袋大小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的怪异血肉。 短短片刻时间内,在场拥有战斗力的敌人只剩下了朱阙一人,而此刻又被雅秋女神被牵制住了。 邓明青神色不太好看,但是他站在那里不动,没有做出逃跑的举动。 姚弘义面上一片灰白,急转直下的局势让他感觉这次谋划已趋失败,他倒退了几步,直接靠在了石墙上才勉强维持自己还站着。 此刻银先生通过沿着向下的阶梯,已经跑到了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前。 他早就发现来人绝对不是自己这边能抵抗的,关键是他吃不准对方是否是天夏本土过来的,要是后者,那么他们这边唯一的倚仗就是安神了。 他看了看那脑颅,试着伸手出去握那金属棒,可想了想,却又是把手缩了回来。 要想控制安神,并不是意识加的越多越好,因为在一缕输入意识,并在那脑颅之中呈现之后,那这就等同是远古之神自己的意识了。 所以他先前的意识充其量只是一个引子。 若是想强行改换,那么除非他的意识凌驾在安神之上,不然立刻会遭受到强硬的抗拒,自身精神一下被冲垮也是有可能的。 这个时候唯有等到先前的意识完全消散,安神又一次安静下来后,他才能继续下一步。 他抬眼看了一眼上方,只能上面的人期望能拖得久一点了。 张御在消灭托洛提后,他的目光落到了朱阙身上。身后剑光一闪,已经斩击过来,尽管对方在高速闪挪移动之中,可是只要感应上不曾脱离,那么对于迅如电光的蝉鸣剑与站在那里没什么区别。 朱阙虽在与雅秋女神斗战,可大半注意力都放在场中,只是剑光到来极快,加之自身被牵制住了,就算做出了闪避的动作,也没能逃过剑光的轰击,腰腹之中霎时被洞穿出了一个大洞,可旋即他身上黑影一闪,又恢复了原状,可这也免不了出现了一瞬间的停顿。 雅秋女神一拳轰砸在他的脸颊上,只是第二拳还未落上去,他已是偏头让过,可随即猛地一震,因为第二道剑光又从身上洞穿而过。 轰的一声,他被雅秋女神狠狠一拳从半空中砸落下来。 雅秋女神一声叱喝,从天空中之中跟着落下,并且对着他一气轰击上去了数百拳,连地台都是震动不已,两只手忽然从下方探出,并牢牢扣住了她的双拳,并将她从上方甩了出去,但转瞬而来的如雷剑光将他震飞了出去,一路将坚硬的地面犁出了一道满是布满碎石砾的浅沟。 他不及起身,双手抱头护持自身,体表的灵性光芒急骤膨胀起来,接连抵挡到了数十道剑光的劈斩,是每承受一道剑光,他身上的光芒就黯弱一分,到了后面只剩下了薄薄的一层覆盖在上面。 轰的一声,一道剑光直接轰破了这最后一层屏障,强大的力量也是冲击的他踉踉跄跄的向后退去,这时他耳边听到了一个声音: “敕封!” 朱阙顿时感觉到,自身的力量忽然消失不见了,无论是灵性还是身体本身所具备的力量,都是不见了,他不由得双膝一软,跪了下来。 可是还未等到双膝落地,一把长矛骤然飞来,从他后背穿入,再从前胸透出,并轰然穿入地下,将他整个人牢牢串在了那里。 雅秋女神在后面冷声道:“你们没有下跪的资格。” 张御缓步走到了朱阙的面前,他伸出手,起拇指食指在其额头之上一捉,道了一声“敕夺”,朱阙身躯猛然颤动了一下,随后两指间像是捻住了什么,再往外一提,好似有一层隐隐约约的衣袍从他的身上被扯了出来,再是嗤的一声脱离了其人的身躯。 那隐约显现衣袍在暴露在外面后,顿往一处收拢,霎时在张御掌中化成一枚晶莹透亮,双面璧合的璀璨晶石。 朱阙勉强抬起头,似想说些什么,可是下一刻,脑袋轰的一声炸开,却是被走过来的雅秋女神恨恨一拳打爆,似是不想给他说上一句话的机会。 张御看了一眼雅秋女神,没有多说什么,将神袍放入了衣兜中,随后转过身,身形之外光华一闪,已是出现在了大厅上方。 站在这里的邓明青和姚弘义二人此刻都是僵立不动,张御从两人身边走过,并没有去多看他们一眼,这两个人只是普通人,没了超凡力量的护持,他们什么都不是,过后留给都护府审决好了。 大厅下方,银先生感觉到外面忽然没有了动静,意识到战斗已经结束了,他看了一眼那个远古神明的脑颅,那上面幽兰色的光芒仍是闪烁不停,丝毫没有消退下去的迹象。 可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的两只眼睛忽然闪出了光芒,面具咔嚓一声碎裂,整个人如失去支撑般倒下,浑身的灵性化作了银色的光芒涌了出来,就往那根金属棒上一撞! …… …… 第两百一十章 决战 银先生舍弃了身躯,直接以自身灵性去撞击“阳枢”,这是想把自己最的意识灌输入内。 当然,这么做他即便成功自己肯定也是活不下来的,可是他本身没有对死畏惧的概念,只有完成自身任务的执念存在,他自身的一切意识都是为此服用的。所以在判断出唯有走此一步才有可能不致崩坏,便就果断做出了选择。 银色的灵性光芒这一冲击上去,那根金属棒也是霎时亮了起来,随即那远古神明的脑颅之内,幽蓝的光芒也是急骤跳动闪烁起来。 平台上方,雅秋女神一步走到邓明青的身边,一把拽住他的领口,道:“启仪玉呢?你把启仪玉放在哪里了?” 启仪玉是控制所有神尉军的关键,有了这块玉,不但可以设法引动神尉军每一件神袍的力量,甚至还可以让神袍主动从神尉军的身躯里脱离。 这东西也是用来控制神尉军的最后一道枷锁,只是这东西很少有人知晓,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后来落在了邓明青手里,这个人才得以成为了神尉军的尉主。 而只要拿到了这块玉,所有的神尉军就都不再是威胁了。尽管在上层被一扫而空的情形下,现在神尉军已经翻不起浪花了,可是有这东西,还是能减少更多麻烦和伤亡的。 邓明青冷笑几声,并不回答。 雅秋女神对着他的脸举起拳头,可是并没有落下去,而是一拽其人,往玄府方向飞去。 张御此刻已是走到了治署环形大厅之内,他一眼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银先生,还有那个巨大的脑颅,以及上面插着的那一根金属棒。 他之前已是从窦昌那里知晓了这根金属棒的来历,知道这是用来引导并控制安神的东西,方才那拍击烽火台的大手应该就是靠这两件东西引动的。 他行至近前,一伸手,就抓住了金属棒,朱色手套很好的隔绝了意识的传递,稍稍一用力,就后将此物从那脑颅上拔了下来。 再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银先生,又望了望脑颅中急骤闪烁光芒,推断这一位应该又往里传递进去了什么意念,试图再次引动安神。 只是要想阻止的话,除非能再次往里送渡意识,但这显然是无比困难的。 且就算现在破坏了这脑颅也没有用处,因为这只是一个沟通引导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损及那个安神分毫,反还给其减轻了几分束缚。 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脚下隐隐震动了起来,身影一闪,已于一瞬间遁飞出去,来到了高空之上。 瑞光城中,建筑开始一幢幢的倾毁倒塌,特别是城中心的位置,更是没有矗立着的完整建筑了。 所幸大部分的居民在方才感觉到地震之时已经跑到了外面的空地之上,并有玄府出来的玄修趁着土著蛮兵和神尉军混乱的功夫掩护着他们向港口撤去,倒是并没有多少人受到伤害。 而从高空俯瞰,可以看到这里有一张人脸轮廓从大地之上浮现出来,并慢慢向上抬升,泥沙石快从上面不断剥落滑下,而后一个巨大的头颅自里面钻了出来。 可以看到,祂的脸上只有眼睛存在,口鼻和耳窍似是被什么东西抹去了。 而在头部到了地表上后,祂的开始努力将自己的身躯地底之下拔出,先是颈脖,而后是肩膀,再是双手,只是在上升到胸膛之后,祂似是被什么东西限制住了,无论如何也无法再往外去了。 祂不由仰起脸,似是在发出无声的嘶吼,随即那巨大的双臂扬起,开始疯狂破坏周围所能看到一切,而每一拳下去必定是大地震颤。 与此同时,海上的风浪开始变得越来越大,还有一股更为惊人的力量在地底深处酝酿着。 张御这时看到那巨人一拳往台地方向落来,心意一动,心光汇如圆罩,远远扩张出去,将那巨拳在半途之上阻拦了下来,不等巨人的另一只拳头击至,他身躯化光一遁,已是来到了对方头顶之上,五指一攥,拳面之上风雷之声一震,就轰地一拳砸落下来。 巨人身躯不由得晃动了一下,原本的打击动作也是戛然而止,然而也仅此而已,祂看去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双手往上一举,就朝着他抓了过来。 张御纵光一遁,离开此处,并围着这个巨人飞绕起来,并在这个巨人挥舞的手臂之中不断游走,时不时又斩出一剑,吸引着其人的注意力。 方才那一拳下来,他已是试出这个异神身躯的坚韧程度很高,好在其此刻被固定在原处无法挪动,同时又似乎没有什么神智,只是一个残存着本能的躯壳。 可他看得出来,这只是短暂情况下是如此,这异神的身躯看起来在渐渐向外抬升,看来剩下的最后一个镇元点未必能束缚得了其人多少时间,要是等到这东西摆脱了束缚,那恐怕不止能重新获得自由,连自身的意识都有可能会恢复过来,那就是大麻烦了。 安神在力量完全释放之后实力究竟如何他不知道,可是从记载上看,远古神明的出现,往往是伴随着火山海啸、地震飓风等天灾一起到来的,甚至伊地神众的灭亡就隐隐有着这些东西的影子。 所以他必须抓紧时间,争取在其挣脱出来之前将之击倒。 可需要如何做? 他思索了一下,到达了三章之后,他只是学习了一个言印。 这个章印他觉得大有潜力可挖,也给了他不少助力,只是到手的时间过短,他还没能深研出更多的手段。只凭之前所得,还不足以撼动眼前这个巨人,那么攻击就只能着落在蝉鸣剑上了。, 不过光靠这个许还不够。 他心思一转,唤出了大道玄章。 在第三章书的神异化完成后,他可以再度提升自身的根基了, 只是这一次,当许多神元往六正印及心光之中投入进去后,他却发现提升已然变得很是微小,远不及第一、第二章书时感觉那般明显了。 显然随着他自身的提升,需要用到的神元也是变得更多了。 可他自身层次毕竟已是摆在了这里,哪怕只是些微的提升,具体运用到实战中,所能发挥的威能并不是增加一点半点那么简单。 他想了想,就将剩下的大半神元都是往大道玄章中渡入进去。 启山之中,许英随着负责看守洞府的权姓道人来到了原本戚毖闭关的挑台上,后者指着下方空荡荡的崖坑,道:“声音就是从这里面发出的,我只知道老师说过这是一个镇元点,但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许英此时也能感觉到下方有声音在隆隆作响,分外令人心神惊颤,他有些无奈道:“可我也不知这下面是什么。” 这时一个声音传来道:“那是限制和控制安神的地方。” 许英一回头,见到项淳立在那里,不由惊喜激动道:“师兄?你回来了?”他疾步迎上前去,紧跟着说道:“我方才看到有灵光自北遁来,灿烂煊赫,是不是天夏本土的玄修到了?” 项淳略作沉吟,摇头道:“我觉得并不是,那位而很可能是我们认识的一位熟人。” 许英诧异道:“熟人?谁?” 项淳道:“到时候就知道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他望向那个崖坑方向,神情凝重道:“我们需加固用心光加固这里,许师弟,你去把修出心光的弟子都叫进来,我们有事要做了。” 张御在收起玄章之后,感受了一下自身的增长的心力后,并试着一剑斩出,剑光一闪,就直接对着安神的面颊而去。 这个异神却是把手一抬,将脸偏过,把剑光挡在了外面。 张御眸光微动,之前任凭他怎么攻击这个异神,后者都没有任何守御的动作,而现在居然起手遮挡了,显然他的攻击已然能够对其造成威胁。 只是这样还不够。 他必须找到一个能够一击破敌的机会。 就如同在神庙之地斩杀林楚那样。 他心念一转,遁行到高空之上,把剑横抬在面前,心力就往蝉鸣剑中灌注进去。 可是这等时候,他却发现安神忽然把手抬起,遮护住在了自己上方,显然也是察觉到了什么。 张御把剑放下,心念一转,待准备另行寻觅机会。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转目看去,便见一道赤色光华和一蓬黑火自远天破空而来,而后一左一右分别轰击在了安神的身躯之上,并接连爆发出两声震天巨响,震动的这个巨人摇摆晃动不已。 那两道光芒在安神身周围转了一圈,倏尔一分,各去天中。 张御微微抬目,便见桃定符与英颛二人一南一北分立在天空之上,一红一黑两道火芒闪烁不定,与他所处高度正好齐平。 而三人所站的位置,此时恰好形成了一个三角。 桃定符伸手一拿,飞剑化一道赤光,倏尔飞至掌中,他笑了笑,说了一句“旧言”,“师弟,我们来的还不算晚吧?” 英颛没有说话,看了一眼烽火台,又凝望着那个巨人,身上的黑火的滚荡变得剧烈了几分。 张御看了看两人,把蝉鸣剑往旁侧一指,衣袍荡动了一下,目光落去那安神处,口中道:“刚刚好。” …… …… 第两百一十一章 决胜 张御现在只需一个蓄势出手的机会,若单独由自己来做,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需要再慢慢找寻机会,可要是有人在旁边牵制,那就相对简单了。 他退远些许,将手中的蝉鸣剑再度抬起,心力往里灌注,只是片刻间,这把剑就嗡嗡颤鸣起来,上面有光芒逸电闪烁起来。 桃定符和英颛两人见到这一幕,根本无需言语交流,只看他心光的涌动方向,便就明白了这里面的用意。 于是两人当即往下一坠,到了安神近处,就各起手段往其身上轰落而来,两人的攻击俱是势大力沉,而且大部分时候都是朝其面部招呼。 这并不是为了对其造成什么伤害,而且从方才攻击就可以看出这也很难做到,所以现在只是干扰判断,并且撼动其身躯,以为张御出手创造机会。 张御在经过一段时间的酝酿之后,手中的剑已然化作纯粹了光芒,而剑身周围的三尺空间之内,仿佛形成了一个空洞,仿佛一切光、气、声等诸位都是消失不见了,而在更为外围,光线变成了细密的刺芒,像是每时每刻都有难以计数细雨与水面产生着激撞。 而他抓住剑柄的手,连带着他近处的一部分身躯,都好似一起消失无踪了,长空之中,似只有那一抹凝光。 大气之中忽然多了出来一种深重的压抑感,英颛和桃定符也是一样感觉到了,明白这是他出手在即,他们也是同样加快了出力。 安神这时忽然又一次抬手挡在了自己的头颅上方,这是祂再度感受到了威胁,故是本能选择遮护。 不过桃定符和英颛两人的攻势尽管无法攻破他的体躯,但在巧妙的运力方式下,却是不难将他庞大的身形及肢体撼动几分,这就迫得其不由自主露出一些遮掩不住的空隙来。 张御在把心力灌注到极限后,那蝉鸣剑忽化流光,蓦然脱手飞去,这一次,他没有刻意驱用,也不是任意放纵,而完全是这把剑器在气息蓄满了到了极点,进无可进之后的爆发。 这把剑器自行寻着那冥冥中一点感应飞去,只是一闪之前,就从安神的指缝之中穿过,并从其额头之上一下没入了进去。 安神头颅往后轻微的一仰,双眉之中出现了一个道浅浅的几乎无法看到的竖痕,但是这个痕迹只是出现了短短的片刻,就又缓缓收拢起来,可是其凝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这一刻,桃定符和英颛似是感受到了什么,都是不约而同停下了手,场中一下变得安静了下来。 张御飘在半空之中,双目紧紧凝视着安神,好似这一剑并没有因此而结束。 心剑,而是为了斩杀那一缕意识 过了很长一会儿,安神的双目之中忽然爆出一阵光芒,脑袋猛地向上抬仰,其上出现一道道蛛网般的光痕,并且越来越密,越来越亮,待得整片光芒几乎将他头颅几乎淹没时,轰地一声,一道剑光倏尔遁破阻障,射入长空之中! 这道剑光在天穹之上一个盘旋,就又一闪,眨眼间回到了张御身前,他伸手上去一拿,另一手上去一抚,口中道:“不负此身修行,还得万里清平!” 随他话语落下,安神的巨大的身躯似乎失去了支撑,缓缓往前倾倒,最后轰隆一声,重重摔倒在了大地之上。 桃定符看着这一幕,过了一会儿后,忽然笑了一笑,将剑一抛,任由其回到自己背后剑鞘之中。 英颛看着下方,凝注着下方安神那庞大的躯体,忽然说了一句,道:“祂还没死。” 张御道:“是的。”他抬首望向天空之上正剧烈涌动的云潮,道:“还没有结束。” 钧岛,此是腾海之上距离瑞光城最远也是最大的一处岛屿,此处与之前张御发现的神像之岛相仿佛,看去似是一处高起于海面的大台地,大约有五万余天夏人居于此处。 夏士之中的况公就长居在此。 此时这位老者却是站在海岛一处高塔之下,迎着扑面而来的海风,任由头巾和袍带被卷扬起来,眼睛眯着,似在看着什么。 而一个玄府道人正站在高塔之上眺望远空,其人双目更在闪烁不止,过了一会儿,他忽然从高处纵下,并急步走了过来。 况公问道:“胡玄修,怎么回事?” 胡玄修面上带着惊悸之色,道:“海啸,是海啸,非常大,几是连天接海,正在往钧岛这里过来。” 况公追问道:“还有多久之后到这里?” 胡玄修盘算了一下,抬头道:“至多还有半个时辰。” 况公神色一凛,立刻关照身边的随从,道:“快,快去通传令君一声,还有,让所有人都躲到白船里去!” 白船每一艘都可容纳数千人,这种船形如大鲸,可以沉入海下,更可承受海啸冰山的撞击。 这种船一开始当年渡来东廷携带在大舟上的,此物平日可用桥梁与岛屿勾连,与岛外陆地一般供人停留居处,关键时刻便能用来躲避各种危机。 所以后来几十年中,又陆陆续续运来了一批。 如今每一个居住有天夏人的岛上都布置有这种船只,在钧岛之上就有二十二艘之多,足可容纳下岛上所有人。 但是况公的神情依旧不轻松,这仅能保全一时,因为他们并没有足够的食水来维持所有人生存。现在只能期望天夏祖先庇佑,助他们挺过这一劫难了。 此时此刻,不止是钧岛这里看到的海啸,腾海之上的多处无人海岛之上的火山动荡了起来,滚滚烟尘被冲到天穹上方。 瑞光城中,张御能感觉到,这里地震并没有因为安神倒下而消失,而是越来越剧烈了。 这是因为安神在从禁束之中出来,因为意识混乱,自身所具备的庞大灵性在出来后便失去了制束,远远的发散了出去,且这并不会因为其被击倒而消失。 若是放任不管,那么等到这些灵性宣泄完毕后,留下的将是一片残破的都护府,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在这场变故中丧生,所以现在要做的,就是设法将之收束起来。 他对着桃定符交代了一声,就一转身,化光一遁,倏忽间来至治署大厅之中,站到了那个巨大的脑颅之前,可以看到,原本里间幽蓝色的光芒已是变得极为微弱,几乎是不动了。 安神还没有真正死亡,只是被他斩杀了那个占据其身躯的主要意识,并且自身也遭受到了重创,所以此刻又还为一片虚无,陷入了以往的沉睡之中。 现在,他要设法重新导引其意识,主动将那灵性力量收拢回来,就能消弭这一场即将到来的灾难。 只是困难的是,要想灌入做到这种事,并不是灌入一个意识那么简单,而是需要持续施为。 这就有可能和安神较劲了。 不过这个时候,此间只有他的修为最高,所以也只有他来做这件事了。 他伸手入袖,将两枚“阳枢”拿了出来,分别往那脑颅上一插,而后摘下了手套, 深深吸了一口气,凝定心神,片刻之后,他双目一睁,起双手上去一拿,手掌猛然抓住了那两枚“阳枢”。 轰! 就在那意识交融的那一刹那,有许许多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如海潮一样冲涌进他的脑海之中,似要将他的意识淹没,可他谨守心神,如海中礁石一般挺立在那里,牢牢维持那一点灵光不灭。 在挺过了海潮的冲击之后,他看到的是一片扭曲而混乱的意识,仿佛来到了一个狂躁疯狂之人的梦境之中,周围布满了仿佛能将他撕碎的风暴,不过这个意识现在千疮百孔,故他小心避开那些凶狂的乱潮,寻隙而入,并进入到了这些意识的最深处。 这里存在一个完全寂静的孤岛,到了这里,他就把自己的意识缓缓沉入进去,并开始缓慢的引导。 与此同时,那游散在天地之中的庞大灵性力量也是开始被有序收束了起来,不再是如之前一般狂乱了,仿佛一张起皱的纸被重新抚平,那些被引导出来的力量在此安抚之下又逐渐沉寂了下去。 钧岛之上,滔天海啸在距离海岛还有上百里的时候忽然崩塌,而后化为一场倾盆大雨倾泻在大海之上,那余波也似被一股无形力量按下,并没有一气发泄出来,而是一点一滴向外释放着。 各岛之上火山之上的烟尘在喷涌了一会儿,又重新陷入了寂静,只是仍有些微的震荡时不时掀动着周围的海波。 许久之后,蝉鸣剑忽的放出了一声悦耳的轻鸣,张御一下清醒过来,他当机立断松开了手,并往后退后了几步。 此时他伸手揉了揉眉心。 方才在与那安神的意识接触时,他看到了许多东西,一些还清晰留存着,可有一些现在却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很清楚,这应该自己主动排斥的,因为有些东西很可能已是超出了他自身的承受范围,并不是现在就能轻松接受的。 不过在记得的那些东西里面,有一些对他来说其实也非常有用,这也算是一个意外收获了。 只是这种的收获风险太高,他实在不想再来一次了。 此刻他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就算是他,在经过了一场意识层面上的交锋和运使之后,心神也是感受了一阵疲累,原本外扩的灵性也是退缩到了身躯之内。 他抬头看向大厅敞开的顶部,上方是万里无云的天空,那明净澄澈的蓝天好似经过了一场洗刷,让人心神一阵通透,不由生出一种安舒宁静之感。 他转头一观大厅之中的水漏,发现距离自己进入这里,竟已是过去整整三天了。 他伸出双手,把自己遮帽摘下,就往外走去。 他独自一人沿着厅廊行走着,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着,任由心神懒洋洋的沉在那里,尽可能的享受大战后的放松。 他一直来到了治署前厅,见大门紧闭,便伸手上去一推。 随着两扇大门隆隆向外开启,光芒一下从外面投照进来,然而他在迈步走出去的时候,却是意外发现,治署的广场之上此刻已是站满了人,似是在那里等着他。 他目光望过去,这些人中有治署的事务官吏,也有泰阳学宫的师教,还有玄府的玄修,更多的则是瑞光城中的普通民众。 这些人中,有他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 但所有人都有一个身份。 天夏人! 而当看见他从自治署之中走出来时,广场上的所有人却是一同抬起手来,双手一抱,左覆右上,身躯向前一倾,深深对他一揖。 此时并无喧闹之声,可千百人同施一礼,却是显得异常庄重。 张御微微抬头,看了所有人一眼,稍稍吸了口气,双臂抬起,背脊挺直,把大袖一展,而后双掌一合,同样还去一礼! …… …… 第两百一十二章 正清 张御把手放下之后,就见大都督杨珏、迟学监、项淳、还有被杨璎搀扶着姚先生一同自人群中出来,并向他这里走了过来。 他把衣袖一荡,迈步迎了上去。 双方在广场中间站住,几人都是看着张御,胸中都是怀着激荡不已的心绪,虽是过去了几天,可他们仍是忘不了这位破空裂云,携光虹飞遁而来的一幕。 这一次危机丝毫不亚于六十年前那一战,若不是眼前这一位,瑞光城必然会被沦为异神治下的国度,天夏在此建立百年的都护府无疑会就此崩塌,他们所有人都可能被异神所奴役。 杨珏仰着头,以激动和崇慕的目光看着他,道:“张先生,你这次持危扶颠,斩杀异神,免我东廷都护府覆亡,我代都护府上下生民谢你一声。”说着,他再是一揖。 张御看着他道:“御身为玄修,又为天夏之士,这也是本该为之事,况且这也非是我一人之功,大都督不该只谢我一人。” 杨珏小脸认真道:“是,先生,我记下了。” 张御这时问道:“不知这几日城内情形如何了?“ 迟学监道:“城中纷乱已平,我已是发书出去,出外学子的师教这几日正在陆续归来。” 张御又问:“神尉军呢?” 项淳沉声道:“张师弟放心,玄府已是问了出来了启仪玉的下落,现在所有的神尉军都被解脱了神袍,俱在玄府的制束之下了。” 张御也是第一次听说启仪玉,问了两句之后,才是明白这东西的用处,不过神尉军一灭,作为掌握大部超常力量的玄府无疑将会重归于礼制上游。 但在有可能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系的前提下,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不用等到来自更上层的力量到来后在伸手干预了。 项淳是个有城府的人,他对于张御的实力的变化没有去多问一句,在交代了几句话后,就拿出来一个用布帛包裹的东西,道:“邓明青莫名毙命,他至死都没有说为什么要颠覆都护府,不过我们在他居处找到了这个,无人认识上面文字,张师弟是博学之人,不知能否看出来历?” 张御接了过来,将布掀开,发现这是一个牌位,上面几个字是用天夏上古道文书写的,他因为曾经在旧修门下修行,倒是认识一些,仔细辨了一辨,这上面是“正清宏正祖师之位”这几个字。 这时一声惊咦在耳边响起,随即百年听得那声音道:“师弟,稍候方便,你把这东西拿我看一下。” 张御神情不变,对项淳道:“项师兄,这东西便先放我这处吧,我若寻到线索再告知你。” 项淳点头道:“师弟拿去便是。” 虽然安神倒下了,可是恢复秩序之外,还有不少事情要做。 首先就需要重新把安神镇压下去,理顺气候,并把南北两个镇元点修复,还有南疆尚有天平之神作乱,需要加以剿灭。 除此之外,还要清算此次作乱之中倒向异神的那些人,这里面包括了治署的一些事务官吏及附从之人,还有神尉军及那些土著蛮兵。 最重要的是,就是需试着再次点燃天夏烽火。 不过,事情要一件件来了。 张御与众人分别之后,就转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李青禾自从纷乱平息之后,就一直带着妙丹君在外等候,这时见他的身影出现,惊喜道:“先生回来了。” 妙丹一下窜出,来到张御脚边并用力挨蹭着他,他伸出手,揉了妙丹君好一会儿,这才步入宅院中,洗漱一番后,就带着那牌位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此时已是出现在了这里。 张御能感觉,这位师兄似乎十分重视这东西,他将那牌位取出,递了过去,道:“师兄可是认得这一位前辈的尊号么?” 桃定符将这牌位郑重接了过来,他看了两眼,道:“没错了,的确是正清的牌位。” 张御道:“这是什么人?” 桃定符将牌位放下,露出了回忆之色,道:“这便要说到新法旧法之争了,我也只是听老师提及过几句,天夏当年到来此世之后,为了应付诸多变局,便全力扶持玄修这一脉,但也因此惹得不少真修对此不满。 有一位正清真人便是其中最为激进的一位,灭玄兴真之说便是其提出来的,不过这也是惹得上层不满,只是他师承不俗,这才暂以保全,后来其人失踪不见,不过我没想到,这里居然还有其人信徒存在。” 张御问道:“邓明青是正清门下?” 桃定符道:“正清门下自有规矩,如果是弟子供奉,上面有会弟子敬奉等字样,这上面没有,说明邓明青并非其弟子,但彼此当是有些关联。” 他想了想,道:“师弟,这个东西你可否借我带走,我需去弄清楚一些事。” 张御道:“师兄拿去便是。” 桃定符一拱手,道:“那师弟,我先走一步。”言毕,随着一阵大风吹过,他整个人就飘去不见了。 张御衣袂被大风刮的飘荡不已,他转目看着安山方向,他自己这里也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事要做,比如前辈的衣冠要去接回来,神眠之地也要抽个时间设法处理了。 还有玄府那里也当将玄玉里面那些章印交托回去,不过这事不急,可等到诸方安定下来之后再去。 安山南段,某处平坦山峰之上,有一间精致草庐落在这里,明明山高云深之处,却是栽种有一株桃树,周围青草碧绿,春意盎然。 一个年轻道人正坐在此处,茶炉之中冒着如云烟气,案几之上摆着一盏清茶。 这时一道赤光从远天之中飞来,而后落在了山峰之上。 那年轻道人端坐不动,只道:“桃师弟,怎么有空来我这里?” 桃定符走了过来,取出那个牌位,放在了案上,道:“师兄,这东西是你的么?” 那年轻道人撇了一眼,道:“这可不是我的东西。” 桃定符看着他道:“可这牌位难道不是用你这里的桃树制成么?” 那年轻道人点头道:“这倒是,不过也是他人来我这里求去的。” 桃定符问道:“这人是谁,又自何处来?” 年轻道人想了想,道:“那也是早年之事了,差不有六十多年了吧,那时浊潮未至,与本土尚还有所联系,有一个道名天鹄的道人来我这处造访,我念在都是真修一脉,所以招待了他一番,他后来问我求了一根桃木去制作师长牌位,我也就允了,想来便是这东西了。” 桃定符想了想,问道:“此后师兄与此人可有联系么?” 那年轻道人道:“这人后来倒也是来过几次,只是老说些什么真玄不容,覆灭玄府,辟立真修道场的鬼话,我也懒得理会他。” 桃定符又问:“那师兄可知此人去向么?” 年轻道人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浊潮起后,我便再未见过他,或许早便回了天夏本土,或许仍还在此地。” 桃定符抬手一礼,道:“多谢师兄了。” 年轻道人看了看他,道:“怎么,你这就要走?我这有好茶,既然来了,何不留下饮几杯?” 桃定符道:“不了。” 他转过身,正要离开此处的时候,却听后面那道人声音传来道:“师弟,我见几日前那天夏烽火点燃了,浊潮也将退尽,或许我们下次再见的时候,就是在天夏本土了。” 他若有所觉,回头看去,见此间山风激荡,面前只剩下了一个空空如也的山头,不管是那年轻道人还是那桃树草庐,俱已是不见踪影了。 他在此站有片刻,就纵身一遁,化赤虹飞去了。 翌日,天光朦胧,还未大亮的时候,张御就被请到了望夏台中。 项淳、姚先生,柳奉全、迟学监、还有杨珏、杨璎姐弟等都护府上层也都是早早来到了此地,准备试着再一次点燃天夏烽火。 所有人俱是表情严肃,他们不知道在经过安神破坏之后,烽火台能否再度启用。 杨珏在众人注视之上走到石台之上,他将手掌划破,按在了那玉板手印之中,并于心中呼唤天夏,片刻后,他整个人就被一片光芒所笼罩。 过去一会儿,四壁之上有道道光圈往上移动,而后顶上琉璃板的中间位置有光芒闪烁起来,并有一个光球由小至大出现在那里。 众人神情无不是振奋起来,这等情况,证明烽火台还能点燃。 杨珏这时松开了手,不过他这一次却没有晕倒,只是有些眩晕迹象,杨璎早有准备,在后面将他一把托住了。 众人等了片刻后,就望夏台中走了出来,回头再望,却是神色一怔,这一次烽火台虽光亮犹在,可那光柱却仅在云中徘徊,似乎再无那冲霄之势,而且比之前显得微弱了许多。 姚先生不由流露出了担忧之色,道:“这光亮弱去了不少,也不知天夏本土是否能够看到。” 这烽火台当年是天夏本土遣人过来修筑的,都护府中早前有一位匠师还明白这里面的关窍,可其过世之后,便就无人懂得了。 场中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杨璎这时忽然露出了倾听之色。 柳奉全看了看她,心中一动,道:“杨卫尉,是不是雅秋女神是什么办法?” 杨璎道:“是啊,雅秋说,若是烽火台烽火无法指向云霄深处,还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杨璎向外一指远端,道:“那里。” 众人顺着她手指方向看过去,看到了一座高耸峻拔,孤独屹立在天穹之下的雪峰。 姚先生意外道:“神女峰?” 杨璎嗯嗯点头,高兴说道:“雅秋说,天夏前人早就想到烽火台可能会出问题,所以做了一个备案,只要把原来烽火台的转盘转动,对准位于安山上的乞格里斯峰照去,就能让整个山峰成为一座新的烽火台。” 张御不觉点头,当时他站在乞格里斯峰上看向瑞光城时,就感觉到城中的光芒分外耀眼,两者间有一种遥遥呼应之感,当初他心里就有某种猜测,现在却是解了这个解惑。 他抬首望向那座孤拔高峰,道:“那便试一试吧。” …… …… 第两百一十三章 重燃 张御通过望夏台内壁之中的环形阶梯,一步一步往烽火台的顶层走去。 他也是昨天回来后才知道,烽火台表面之上有一层护持,此前朱阙等人因为攻不破这里的守御,这才提前唤出了安神。 不过当他来到这里,手掌放在墙壁之上的时候,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排斥之力。 不止是他,此前柳奉全带着昏迷的大都督杨珏躲入这里密室的时候,也同样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他想到杨珏之前按上那玉板曾进行了精神上沟通,或许就是那时候定义了敌我,恐怕唯有其认定是友方的人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 没过多久,他走到了烽火台的顶层。 这里的视野非常开阔,几乎可将瑞光城所有的景物都是收揽眼底,但是现在看到的,只是半个残破的城市。 他往烽火台中间位置看有一眼,那里立有一个高大精美的圆盘形机筑物,整体微微倾斜着,内中由数十个大小不一的金属球体组成,表面泛着动着细密微小的的纹路,彼此之间是衔接紧密的咬齿,上面有着一条条泛着亮银色的金属箍边,看去与那“阳枢”上所用的金属有些类似。 他目光落在了当中一个转盘上,走上去拿住边沿,稍稍拨动了一下,随着金属摩擦之声响起,几个球体艰涩的转动了起来,而顶上光柱也随之缓缓偏移了几分。 只他此时却是想着,烽火台上为什么要放置这种用于转向的东西呢? 是每一个烽火台都是如此修筑的,还是仅仅因为东廷都护府有神女峰的存在才做了这种布置? 他思及烽火台中所蕴藏着的庞大能量,微微点头,或许这烽火台也不仅仅是用于点燃烽火那么简单。 虽然脑海中在转动着念头,可他手中动作却是不慢,在转盘一格格的转动之中,那光柱很快倾斜倒下,并在他的细微调整中往乞格里斯峰上缓缓挪移过去。 当那一束光芒照到这座孤立在那里峰上的时候,整个山体忽然变得通透明亮了起来,它好像于瞬息之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炬,并在刹那间向外放出了无尽的光和热,一道此前更为明亮的光柱射入天宇之中! 烽火,再一次点燃了。 此刻站在望夏台下方的众人看着女神峰,不由都是露出了激动之色,而都护府四周的守卫也是情不自禁发出欢呼之声。 张御走前两步,望向远空,女神峰上的光不仅仅是向上升腾,同时也有一部分向外喷涌着,将整个天穹晕染上了一层夺目的金色。 贯穿南北的安山山脉,同样也是映照在这层光芒之中,而安山以西的都护府地陆,此刻如同是一片传说中的黄金之地。 他想了想,便自衣兜之中取出画册和彩笔,在望夏台上将这一幕异常壮美的场景用笔勾勒了下来。 许久之后,他收好东西,便自望夏台顶下走了下来,却发现大都督杨珏站在那里,似正在等他,便道:“大都督,可是有什么事么?” 杨珏道:“张先生,我能拜你做老师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大都督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么?” 杨珏垂下脑袋,道:“我其实不想做什么大都督。” 这些天来他一直在递交上来的文书上签印,这与他以前做的事并没什么分别。 他这个大都督只是名义上的,通常什么事都做不了主,只是一个负责最后一步盖章的人。 其实要不是前任大都督杨宣的交待,还有杨氏长辈的要求,他一点也不想坐在这个位置上,他只想和那些同龄人一起去进学。 张御看明白了他的心思,他示意了一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道:“大都督,再等些时日吧,到时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杨珏很聪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眼睛亮了起来,高兴一揖,道:“是,先生。” 张御与杨珏别过之后,又与望夏台之外的人打了声招呼,便就步出了都督府。 现在烽火台点燃,他是该往北方一行,将那些前辈的衣冠拿回来了,于是他一抬头,霎时身化虹芒,遁去天穹之中,大气爆裂声起时,光芒已是先一步往安山方向遁去。 安山某处段山原之中,莫队率正在这里跋涉着,早在两天前她已是走出了密林。 不过在此之后未多久。她便发现神袍从自己身躯之上自动脱离了,并且怎么也无法再为自己所用了。 而她也从原本粗壮的体型又变回了寻常年轻女子的模样。 为了减轻负担,她也不得不忍痛将那沉重的覆面铠甲和随身的斧头甩下。 好在她还有两个被控制神智的图瓦半神在保护,这才有惊无险的走到了安山之上。 可是凡人身躯显然不适应长时期待在这种山原之中,要不是她还有张御途中顺手给的几枚丹丸,早就支撑不住了。 在又走了很长一段路后,她不得不找了一块大石坐下来休息,可这个时候那两个图瓦半神和那个土著祭祀忽然跪了下来。 她顿时意识到了什么,站了起来,抬头看去,便见一个衣袍飘拂、浑身笼罩在光芒之中的人影立在那里。 惊喜道:“先生?” 她似想到了什么,将一直背在背后的衣冠拿到了前方,道:“先生,东西都在这里,一件都没少。” 张御点了点头,道:“莫队率,你做得不差,便随我回都护府吧。”他话音一落,莫队率便觉自己漂浮了起来,而后被一道光芒一裹,就跟着前方一道虹光往远空一路飞驰而去。 张御遁行半日之后,就又回到了都护府,放下莫队率后,对其交代了几句后,就让其自去了,他则将那些前人衣冠带回了居处。 他洗漱了一番,来到书房之内,见今日报纸已被摆在了案上,便拿起翻了翻。 上面多数篇幅都是对他的颂赞,他扫了一眼,就略了过去。 除去与相关他的内容后,这里最主要的消息,就是在玄府插手下,都护府南疆已是重新平定了下来,天平之神的寄躯已被斩杀。 不过他知道,这个神明有些特殊,在土著之中有着较为众多的信徒,就是都护府中暗中信奉他的人也有很多,所以并不见得会因此消亡。 可以想见,都护府之后麻烦恐怕还有不少。 翻阅过报纸后,他就回到了静室之内,调息打坐起来。 待得次日清晨,他方才出了定坐,自里走了出来。 可这个时候,他却是若有所觉,往某处看了一眼,来到了平台之上,见桃定符身背长剑,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便道:“师兄此去,可是查出了些什么?” 桃定符转过身,道:“的确有了些收获。”接下来,他便将自己问到的东西简略说了一下。 张御思忖了一下,道:“若是照此说法,邓明青应该就是此人的棋子,其是想在颠覆玄府之后,再请那一位正清门下出来收拾局面,让都护府变作他们眼中的善地?” 桃定符点头道:“这是极有可能的。师弟你是知道的,我辈真修通常都会避免插手玄修之事,这实际是早年天夏定下的规矩,特别是一些激进之人,更是被要求立下誓言,若一地玄府存驻,则其与门人弟子需避道此间,不得擅入,这位正清门下应该是碍于誓言,无法亲自出手,所以才用了邓明青。” 张御道:“那这一位是否还在这片地陆之上?” 桃定符道:“这就很难言了。” 张御心中转了下念,启仪玉这东西,之前应该掌握在神尉军尉主岳庶手里的,到底是如何遗落的,现在已经无从知晓了。 但整件事若串联起来,邓明青很可能就是得了这位间接或直接的帮助,才拿到了这东西。 要是那位正清门下是在浊潮之前做的这件事,那么其人有一定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而若是之后所为,那么或许还躲在暗中觊觎着都护府。 可只要其人还受到誓言束缚,只要玄府自己不出乱子,那就不至出现太大问题。 只是东廷玄府所需面对的不仅仅是这位,还有一个大敌复神会也是一样躲在暗处,这个组织到现在为止还没有完全浮出水面。 不过复神会的应该实力不至于很强,不然之前试图建立神国时也不会去联合异神和神尉军了。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看来是时候把正玉之中的章印交还玄府了。 …… …… 第两百一十四章 评述 张御在送走桃定符后,就自平台之上走了下来,却见严鱼明手中拿着什么东西正试着逗弄妙丹君,奈何妙丹君却不怎么理睬他,蹲在那里,只是尾巴有时候会甩动一下。 严鱼明听到脚步声,抬头一看,马上站起来,上来一礼,激动道:“老师。” 张御点了下头,看他几眼,道:“你修炼出心光了?” 严鱼明情绪高涨道:“是,就在老师出行后不久,弟子就寻到了心光之印了。” 张御道:“最近可有什么疑难?” 严鱼明想了想,迷茫道:“弟子有些不太清楚下来到底该走何路。” 张御一眼就看出了他的心思,摇头道:“各人有各人的路,你不必因为是我的弟子,就强行效仿于我,你自己该如何走便如何走。” 严鱼明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怕别人说我不像是老师的学生。” 张御毫不客气指出道:“你这是心障,你需问清楚自己,你是为我修道,还是为自己修道?” 严鱼明犹豫了一下,看了看妙丹君。 应该是为我自己吧? 对。 一定是这样的! 他神色一阵坚定,道:“老师,我想我知道了。” 张御点了他一句,也就不多言了,修道还是看个人,而且与以往真修还有可能走火入魔不同,玄修之道因为每条路都是前人试出来的较为成功的方法,所以除非修炼者纵身投入大混沌中,不然是怎么也是练不坏的。 他道:“我正要去一趟玄府,你既来了,顺便把一些东西带上,和我一起去一回。” 严鱼明哦了一声,老老实实把李青禾端出来的一只上好竹箱背上,随后冲着妙丹君挥了挥手,又和李青禾打了声招呼,就跟随着张御走了出去。 都护府的南北镇元点尚未完全修复,不过之前安神的灵性被张御重新理顺了,如今瑞光城又恢复以往的宜人天气,走到路上,微风习习,草木葱绿,处处鸟语花香。 严鱼明这时一脸向往道:“老师,弟子什么时候才能像老师一样飞遁往来?” 张御道:“你资质也不算差,但你所修之路非是纯粹的身、意二印,若是你够努力,短则十年,长则二三十载,当就能飞遁天穹了。” 严鱼明苦着脸道:“还要十年这么久啊……”至于后面二三十年的说法,他主动忽略了。 张御道:“玄府之中还有许多修炼了几十年的前辈,因为所修正印路数不同而无法飞遁的,你就莫要贪求了。” 其实现在没有了浊潮,对灵性力量的扰动较少,天资好一些修士,只要走对了路,又有飞遁章印的话,要是只求一个遁空飞驰,那几年时间也够了。 但若非是此路之人,也只有观读到第二章后,再老老实实回头另寻正印修持了。 两人在路上边走边谈,因并不急于赶路,张御也是有意多指点这个学生几句,所以走得不快,待到日头高升的时候,方才步入了玄府之中。 张御将装有衣冠的竹箱凭空唤来身前,就让严鱼明自去,自己则往事务堂方向过来,待来至堂中,见除了项淳之外,还坐着一个面目俊朗,头发微白的道人。 项淳站起相迎,道:“张师弟来了。” 那个道人也是站了起来,对着张御一拱手,态度很是友善真诚,道:“张师弟,我名陈嵩。” 张御神情动了动,他是从蔡蕹那里听说过陈嵩这个名字的,传言中这位好像是被英颛所杀,而现在这位却好端端的在这里,看起来这里面另有内情,不过这里面的纠葛他没兴趣去知道,所以也并没有去多问。 他还了一礼之后,对着项淳道:“前次我受了师兄之托,去往那神眠之地寻找神尉军前任尉主的神袍,而今神袍已是寻到,还有一些……则是六十年前遗落在神眠之地的前人衣冠。” “什么?” 项淳和陈嵩两人的神情都是激动起来。 要知当年那一战,玄府上一代的前辈,包括玄首颜彰,可都是陷落神城里面了。 若是找回,不但足以告慰先人,也有可能找回失去的一些传承。 张御意念一转,那只竹箱就飘至摆案上。 项淳看着这只竹箱,看了看张御,道:“张师弟,那些前辈的衣冠……都在这里了么?” 张御道:“能寻到的,都在这里了,还有那些神尉军的神袍,也在此中了。” 这其中有些人应该是失陷在阿奇扎玛之外的,这就很难寻了,当然也不排除是战斗惨烈,没有任何东西留存下来。 项淳神情沉重点下头。 陈嵩这时转身过来,正容对张御一礼,道:“张师弟,我要谢你一声,这些前辈舍却性命都护府对抗大敌,身死之后却是一直流落异域,惭愧,我们这些后辈无能,无力将他们迎回,若非是你,还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张御道:“我亦是玄府修士,这是理当为之事。”这时他抬起手,从衣袖之中取出一枚玄玉,摆在了案上。 陈嵩不解道:“玄玉?张师弟,你这是……” 张御道:“我在整理前人衣冠之时,发现了一枚玄玉,当是前任颜玄首之物,从此中得传了不少章印,当是玄府之前遗落,现如今,当是归还玄府了。” 项淳与陈嵩相互看了看,却是没有说话。 沉默了好一会儿后,项淳才道:“张师弟,这枚玄玉,还是由你收着吧。” 张御看了看他,道:“项师兄这是何意?” 项淳语声感慨道:“张师弟,老实说,如今我虽被称为玄首,可这个位置坐得也是名不正,言不顺,而且我此前的确做了不少错事,也无颜在此位上坐下去,既然你这玄玉是上任颜玄首所传,那么,你当为玄首,而且现在玄府之中,也没有哪个人比你更适合坐上这个位置了。” 陈嵩也是赞同道:“不错,以张师弟你的功绩和修为,玄府之中无人不服,而且你又带回了诸位前辈衣冠,我想,便是颜玄首在此,想必也是会属意于你的。” 其实这几天他们也是有所猜测,看张御那日之表现很可能得到了玄府的传承,所以这个提议也不是突然做出的,而是早有一番商量了。 张御摇了摇头,坦然言道:“两位师兄,我无心在此多留。” 玄首之位一坐上去,就要镇守玄府二十载,而且要负责的事太多,这和他返回天夏本土进一步寻找修道之路的计划不符。 项淳诚恳道:“我们也知,张师弟你迟早是要去本土的,不过你放心,我们也不会强留你,以往玄首之位向来是由都护府指认的,到了戚师那里,只能算是自行推举,所以算不得是正经玄首,只能说是代玄首,张师弟任此职之后,若时机合适,则随时可以抽身离去,绝不会有人强留。” 张御一转念,若是这样,他坐不坐此位好像也没什么意义,为什么又非他做玄首呢?他看了看二人,道:“两位师兄是不是有什么事?” 项淳、陈嵩二人略有些尴尬。 项淳叹一声,道:“我们便与张师弟明说了吧,按照玄府的规矩,每一任玄首上位,哪怕是代玄首,也需对上一任玄首写一篇评述,并交予玄府修文保管,若是前任玄首故于任上,这评述将会是对其人一生之定名。” 陈嵩道:“我们是戚师亲传,不合去写这评述,而张师弟你功劳甚大,又能服众,也不是戚师亲传,若是能由你来写这篇评述,那最为合适不过了。” 张御明白两人的意思了,这其实就是定身后名。天夏人对一个人的身后名还是很看重的。 要是以往,项淳做了玄首也就做了,顺手也能把戚毖的身后之名也一起定下了,恐怕这其中还会不吝赞誉之词。 可是现在天夏本土的人或许即将到来,玄府并不是讲究师徒承继的,玄首也只是名义上的师长的。项淳等人作为戚毖的亲传弟子,写下的评鉴很可能会被玄廷认为不足取信,遇到较真的人很可能就会再重新核实,那问题就很大了。 而要是他为代玄首,并以此名义写下评述,那么就玄廷很可能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你可能不知,本土对各都护府玄府的玄修都是要录册议功的,你若是以代玄首之名录册议功,所获对待绝非寻常玄修可比,这却是更方便你在本土修持。” 张御眸光微动,若说之前他还需要考虑一番,项淳这句话却是说动了他,要是有利于修道,那么他暂接此位也是无妨,待写下评述之后,再让出去便是。 于是他一抬头,道:“此事我应下了,我可以暂为代玄首,但到本土之人到来那一天为止。” 项淳与陈嵩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神情一松,两人都是抬手对他一礼,道:“好,那就拜托张师弟了。” 陈嵩这时略带几分恳求道:“戚师一生都在支撑玄府,有过亦有功,张师弟,还望你能笔下留情。” 张御微微点头。 这六十年来,戚毖可以说是犯了不少错处,可是其人以一个寻常玄修的身份一力挑起玄府的大梁,已经做出足够多的努力了。 虽其资才不足,可玄府当时也别无选择。 何况其人用一生去维护玄府及都护府,期间没有任何退缩,最后甚至还付出了自身生命,确实不宜再指责过多。 项淳这时道:“张师弟,玄首印信,还有历任玄首所藏诸般秘物,现都放在后方玄窟之中,我之前未动分毫,你若是方便,现下就可去取拿了。” …… …… 第两百一十五章 玄窟 张御在项淳陪同之下沿着正殿后的走廊,一直来到启山洞窟之前。 那权姓道人此刻正等在这里,其人好像从来未曾离开过,他见到二人,便执礼道:“张玄修,项师兄。”随后侧面退开一步,将洞窟入口让了出来。 项淳道:“张师弟,我便陪你到此了,我就不进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就迈步走了洞窟之中,然后沿着通道一直来到玄首洞府之前,最后上前一推,石门便是缓缓敞开。 他把衣袍一正,就往里步入。 这座洞窟是此前历任玄首修炼的地方,他记得上一次自己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里此面见玄首戚毖,而这一次,这里已是变得空荡荡的。 他沿着缓坡上行,一直来到高崖之上站定,这里摆有一个蒲团和一张矮几,上面还有之前用过的笔墨纸砚,仿佛原主刚才还在这里。 他站在这里环顾一圈,就见两边石壁上各有一个石凹槽,槽痕大小与玄玉高度相符合。 他想了一想,就先往左边那个地方行去,将玄玉从袖中拿出,缓缓按了上去,少顷,便见这面墙壁无声无息向旁侧移开,眼前露出了一间密室。 他举步踏入密室内,发现这里地方不大,横竖也就是三四步的距离,正前方有一个壁龛,上面摆着一枚拳头大小玉印,在右手旁,则还有一套被金架撑起的衣冠袍服。 他看向那袍服,认得这是玄首衣冠,与当日他在颜彰身上见到的可谓一模一样。 不过看这一件,似是摆在这里从未被人穿戴过,而且看起来更为华丽,应该只是一件礼服。 他转过目光,来至那玉印之前,见旁处还有一本金页章册,拿起来一翻,见每一页上都是盖有一个印章,一共是盖了四页。 在主印正中都是留有一个空缺,那里盖着的却是个人私印。 看那上面的名姓,东廷都护府从第一任玄首到后面三任玄首,都是在这上面落印了,后面还用笔记述了具体的任时年月,从看笔迹上看,这些都是由后一任玄首来写明的。 从这上面可以见到,第一任玄首应该也是暂代,主要用这个身份帮助正副两位大都督稳住东廷局面。 在一年之后,这位就返回本土述职了。随后就是第二任玄首,这位算得上是东廷玄府的开创者,在二十年后也是离去了。 下来才是第三任玄首颜彰,颜彰之后就是戚毖了。 他想了想,自壁龛之中拿出一支朱笔,在戚毖的章印之上写下了任时,从大玄历三百一十三年到大玄历三百七十四年。 随后他放下笔,把戚毖落的那一页翻了过去,章册又露出了新的一页。 他伸手将玄首玉印拿起,另一手上去一搭,便稳稳盖在了章册之上,而后再取出自己的私印,落在了那中间空缺的位置之上。 此时金页之上微微一亮,就有一道光芒落去他携带在身的玄玉之中。 他若有所思,将玄玉拿出,意识入内一探,发现这一印图出现在了其中,不觉点头,如此玄首之印不在身上之时,倒也能凭证实自身身份了。 做完这件事后,他把金页章册和章印都是放归原位,若无意外,他不会再来动这两样东西了,唯有等到下一任玄首再来重新取用了。 在这里又转了一圈后,他见再没有什么东西了,就从这里走了出去,顺手拿下玄玉,那石壁便缓缓合拢,随后他又来到右侧的石壁之前,依旧以玄玉启门,与方才不同,这背后露出了一个向下的台阶。 他沿此走了下去,大约三十来级之后,就转入了一间宽敞石窟内,可见四周墙壁之上点着一盏盏长明灯,将整个石窟照得异常明亮。 在靠他右手那一边,摆放着一排书架,上面塞满了密密麻麻的玉册文卷。 他走至近前,抽拿了一份下来看了看,放了回去,又走了几步,再抽了一份看了下。 从年份和标签上来看,这应该是东廷玄府这一百年来,府中玄修最主要的修行记录的文档和道册。 他翻看了一下,除了六十年前那些前辈之外,这一代人中,包括项淳、陈嵩等人的记录也都是一样摆在这里,还有那已是转而修习浑章的英颛,之前在府中修行的记录也有留存。 若是掌握了这些东西,那府中玄修在他面前就没有任何秘密可言了。 不过他现在虽是玄首了,可也只是代而为之罢了,而这些东西属于玄修自身较为隐秘的部分,没有必要,他是不会去随意翻看的。 于是他又转身来到了石窟的另一边。 这里摆着的是一个方形格子的长木架,里面收录的是大量前人的修炼心得。 只他翻了翻,这里大部分都是六十年前的东西,在此之后,就没有任何新的文册摆上来过。 而在这里,他还意外发现了一卷卷的观想图。 在看下来后,他才知道这是给那些达到阐真之境的玄修观想所用,关于这些,那枚玄玉之中所藏的意识倒是未作任何说明。 不过这些东西是修士观读到第三章后才用得上的修行之法,在玄府之内是不作传授的,现在所摆的,也只是东廷玄府前四十年中自身的积累。 对此他不禁来了兴趣。 在踏入阐真之章后,他并不知道前路方向如何,本来他还以为需回到本土之后才可能知道,没想到在这里就能提前一窥端倪了。 他将一副摆在最靠外沿一侧,看去经常被翻动的观想图拿了下来一看,见这是一幅“旋龟图”,下方还有玄首戚毖的批注,不觉点了点头,忖道:“看来戚玄首曾观想过此图。” 将此放了回去,他又随手拿出一副观想图翻开,这是一幅玄异篇中的“”观想图,图形似人似猿,一眼看去,其似能顺着目光能跳入心神之中。 这一副图主修“意”、“眼”双印,辅修“身”、“口”二印,可以根据修炼程度的不同修炼者可以有所取舍。 这虽是一攻守兼具的观想图,不过修炼成功之后,进攻方面稍稍有所不足,反而若用来辅助他人斗战,却可称得上是是一个理想的帮手。 在翻看过程中,他通过那些前人的批注,也是逐渐对之后的修行有了一个概念。 玄修在第一道章和第二道章之时就是一个筑炼根基的过程,而在观读到三章之后,就需要将一切都是统合起来,由于这一层章法变化繁复,章印也是较多,不但很容易走错路,也易分散精力,所以需要寻到一个核心章法,从而进行一个有益归纳。 至此之后,所有的章印都是围绕着这个核心章法来打造的。 观想图就是其中最有效的方式之一,它能帮助修炼者整理归拢好自身的章印和章法,并尽可能得帮助他们不去走歪路。 只是观想图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挑选的,除了一些特殊的观想图外,通常都需要和修炼者自身所修炼出的神异器官相契合。 而神异器官,又与修士之前修炼的正印有关,而正印之选,又在一开始就决定了,所以这是一脉相承的。 若把玄修一生的修炼道途拆开来看,那每一个阶段的修炼看似是相对独立的,可其实都是与之后修行息息相关的。 修士眼前所走的路,同样也决定了下一章书所将走得路。 张御在把这些观想图一卷不漏的翻下来后,发现里面没有一个是与自身的路数相契合的。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他此时不禁思索起来,之前一他直认为,若是能与天夏取得联系,本土应该能找到自己所需要的东西。 可凡事就怕万一。 一个是六十年过去了,天夏那边是个什么情形也很难说;二来他的神异器官毕竟是灵空之印塑造出来的,而每一个以灵空之印塑造的神异器官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未必见得一定有适合自己的观想图。 那么,假设在没有观想图的情形下,自己的修道之路又该怎么走呢? 他觉得需要抽个时间好好思考下这个问题。 他把这里的东西收拾了一下,就从洞窟之中走了出来,随后又把权姓道人唤了进来,让其去把项淳、陈嵩二人请来。 等了没有多久,项、陈两人就来到了洞府中,他们见张御此刻已是坐在了玄首之位上,神情都是一肃,上来对他一礼,口中道:“见过玄首。”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就请了两人坐下,道:“方才有些话未曾来得及与两位师兄言说,两位师兄想也是猜到了,在颜玄首所传章印之中,有通向第三章法的道路,我待拓印出来,交予几位师兄修行。” …… …… 第两百一十六章 玄议 听到张御如此说,座下项淳、陈嵩二人反应不一。 陈嵩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反而有些担忧,他对着主座之上一拱手,道:“玄首,恕我直言,这怕是有些不太妥当。” 张御并无不悦,点头道:“陈师兄认为什么地方不妥?” 陈嵩道:“按说我辈玄府中人,想要修炼第三章书,则必得玄廷同意不可,不过以往东廷与本土无从联系,为了应付大敌,自不必固守这一规矩,可是烽火如今既已点燃,若再修习,玄廷若是问责,必会对玄首不利,故我恳请玄首收回此命。” 项淳只是沉默不言。 张御道:“陈师兄所言也是有道理的,不过我将修炼之法交予几位师兄,主因是为避免再有洪河隘口那等事发生。 我东廷情势复杂,这片地陆之上的异神层出不穷,内陆深处更是至今还未探明,又有复神会在后面兴风作浪,我既为玄首,那就不得不为玄府做一些谋划。 且我查到,在此之外,还另有人在背后试图颠覆玄府,所以不得不有所提防。” 他看向项淳,道:“项师兄之前交予我的那面牌位,我已查出了一些端倪,邓明青背后之人,很可能站着一个意欲颠覆玄府的旧修。”他将正清门下之事对着两人简略说了一下。 项淳、陈嵩在得知此事后,都是大吃一惊,他们是真没有想到,这背后还有真修在插手。 张御道:“这位正清门下假设还在都护府,那么必不会放弃原来的谋划,但他受誓言束缚,只要我玄府自身不乱,那便无碍。 自然,我传下此印,只为防备万一,并非强要几位师兄观读,若是几位师兄欲回本土修持,那自是正路,我是不会阻拦的。” 陈嵩听到这里,感慨道:“原来是玄首一片苦心。”他想了想,拱手道:“玄首,我有一个办法,或可两全。” 张御道:“陈师兄,你请言。” 陈嵩站了出来,对着座上郑重一拱手,道:“玄首,我欲退出玄府。” 项淳神情一震,他看了看陈嵩,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张御心下一思,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问道:“陈师兄,你可是考虑清楚了么?” 陈嵩毫不迟疑的说道:“我考虑清楚了,我若不是玄府中人,那么修炼此法,自是就不受这些规矩阻碍了。 而且现在除了项师兄与玄首之外,府中没人知道我还活着,那些暗中图谋玄府的人更是不知道,如此不管事情如何发展,我都可以成为玄府最后一道屏障。” 项淳忍不住道:“陈师弟,你如此做,那是当真无有可能恢复身份了。” 陈嵩却是坚定道:“当年乔兄弟为了完成老师交托之事,可以潜伏在神尉军中二十载,甚至最后为此舍却性命,我又有何不可呢?” 张御点了点头,道:“陈师兄既有此心,那我也不便阻拦,不过此事却不用急在一时,陈师兄,或可待与本土恢复联络之后,视情势变化再下决定。” 陈嵩犹豫了一下,躬身一揖,道:“遵玄首言。” 张御待陈嵩坐回去后,又道:“现在再来说一说神尉军之事,都护府只有玄府一支力量,不足以维护都护府全部疆域,不知两位师兄是准备怎么处理的?” 项淳道:“回禀玄首,我与几位师弟商量了一下,我待把重归正轨,择选纯血天夏人披上神袍,这支力量平日可以交给都护府统御,但是启仪玉必须留在玄府之中,如此也可保证不出现之前的乱象。” 项淳说话之间,就从袖中拿出一只玉匣,而后往前一送,道:“启仪玉在此,请玄首查看。” 张御任由那东西飘至案上,他伸手打开,见里面是一块扁平美玉,四沿用金色边框箍住,看去像一面玉镜,上面还时不时有奇异光芒闪动着。 陈嵩这时道:“玄首,我对此还有些建言。”待张御看过来,他继续言道:“我以为只用纯血天夏人,那是矫枉过正了,其实只要是没有在瑞光城失陷时倒向异神那一边的,那都是可以信任的,因为他们已然证明了自己是真正的天夏子民。” 张御思索了一下,陈嵩的说法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过这事以后或许可以慢慢调整,但在当前却不可行。因为神尉军之前的表现,东廷的民众都对神尉军是极度不信任的,而且这种不信任会进一步往深处蔓延,所以现在只能稍加严格一些了,唯有等到形象慢慢扭转回来后,才可以酌情考虑这件事。 他道:“神尉军之事便先按项师兄的提议做,至于陈师兄之言,可待局势平稳后再议。”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不过在眼前,我们还有一件事要去完成。” 项淳听他语气略显严肃,神情也是摆正了一些,道:“玄首,不知何事?” 张御看向二人,道:“这些天来,浊潮逐渐消退,再过几日,我当带领诸位去往神眠之地,将那座留在内陆深处的阿奇扎玛城毁去,令这些血阳余孽再无法从长眠之中醒来。” 神眠之地是必须要解决的,这也是为六十年前那一战彻底划上一个句号。 前人未尽之事,就由他们这一辈来完成好了。 项淳和陈嵩听了,都是神情一肃,都从座上站起,道:“遵玄首令。” 三人在这里将一些事机谈完后,张御就让项淳、陈嵩二人离去了。 其实作为玄首,他本还要有一个继任宣仪,不过现在事情太多,且他若是弄这个事情,恐怕都护府上下都会被惊动,再则,他也不知自己会在此位上坐多久,所以干脆免去了这个仪式,直接让项淳将此通传下去,并向都护府和学宫那里知会一声便算完成了。 不过他与戚毖不同,不喜欢留在沉闷的洞窟之中,戚毖可能认为这样才能保持神秘性,并且保护自己,他却不需要,所以直接回到了自己位于泰阳学宫的居处。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他一直在借鉴前人的笔记,思索自己修行的道路。 至于玄府诸多事宜,他完全交给了项淳,这位主理玄府事务五十余年,具体情况比他清楚的多,他也不必去插手,只要大方向上把握好就没有问题。 就在这一天午后,李青禾来报道:“先生,有一位女客来拜访你,说是先生以前和她说过,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先生。” 张御虽在屋内,但对外间变动却是一清二楚,也知来人是谁,道:“让她进来吧。” 少许片刻,一个身形高挑,留着短发,脸庞轮廓清晰,容貌姣好,看起来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对着张御躬身一揖,道:“张先生。” 张御点了下头,道:“莫队率,坐下说话吧。” 莫队率道一声是,在一旁小心坐下,不过就算坐在那里,她背脊也是挺得笔直。 张御道:“莫队率,你来寻我,可是有什么事么?” 莫队率性格爽直,说话也是直来直去,她认真道:“我想做张先生的助役随从。” 张御不置可否,道:“说说看,你是如何想的?” 莫队率道:“神尉军现在只要天夏纯血,而我父亲虽是天夏人,母亲只是一个普通的蛮女,所以没办法回去了,我觉得先生身边可能需要一个四处跑腿的人,不过先生要是觉得我不合适,我马上就走,绝不会耽误先生的时间。” 张御道:“莫队率,尚未问过你的名字?” 莫队率道:“我名莫若华。” 张御道:“我之前观你言辞,你应该是读过书的,你家中还有什么人么?” 莫队率摇头道:“没什么人了,在三岁时我母亲就患病去世了,父亲原本是都尉军退役的军卒,七年前出海跑船,后来就再没回来过,我为了生计,只能去做雇佣猎人,替富商猎杀一些奇珍异兽为生,有时也会保护出海的客船,对抗海盗,也参与过围捕异神信徒,后来有一位神尉军伍长见我武技娴熟,就把我拉到了神尉军里。” 她顿了顿,又认真言道:“我披上神袍后,就四处剿杀灵性生物,我没有背景,只是凭我的功劳,一年就做到了伍长,两年就成为了队率,这些都是靠我自己争取来的。”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你先回去吧。” 莫队率略觉黯然,觉得张御可能看不上自己,但她也没有矫情,站起一揖,道:“好的,先生,那我就告辞了。” 张御这时又加了一句,道:“你要是有什么私事,可以先去处理一下,若是东廷与天夏取得联系,我当会回转天夏,你要是那时候还没有改主意,届时你可以以役从的身份随我回转本土。” 莫队率一听,顿时精神振奋起来,一抱拳,大声道:“是,先生,我到时一定到。” …… …… 第两百一十七章 天外云光来 又过两天,张御见玄府事务已是稳下,无需多加过问后,就带着项淳、窦昌、还有新近披上应重光神袍的一位名年轻人,一同往神眠之地飞遁而来。 这名年轻人名唤霍治,是钧岛天夏人出身,祖孙三代都是钧岛上的护卫统领。 其人识文懂礼,掌握了相当精湛的武技,这次应募参加神尉军,并从中脱颖而出,得以披上了这件神袍,并由此担任了副尉主一职。 张御在越过安山之后,并没有因此停下,依旧往前飞驰。 这是由于多日来的浊潮消退,密林之中对灵性的干扰减弱了许多,最重要的是,有烽火台在后方做参照,不会再像之前一样难以确定方向了。 而只要方向掌握对了,也就不会再迷失在这里了。 项淳这时道:“玄首,之前因为浊潮,我们无法深入密林,或许今后可以在这里设置一个分府,并试着教化这里的土著,从内部分化瓦解此辈。” 这片地陆非常之广大,东廷都护府占据的不过是沿海一角,而之前都护府的先辈一直想往内陆之中探索,只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一直未能做成,而现在似乎可以重新拾起来了。 张御道:“此事可以回去之后再议。” 在他的心光帮助之下,四人飞遁极快,过了安山后,只是一个时辰不到,就穿透了一层厚重的灰白云雾,来到了那片范围广大的白地之中。 霍治看着下方,吃惊道:“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项淳道:“这是我玄府向这里投掷的玄兵所致,此举本准备一举歼灭所有的异神和神尉军叛徒,奈何最后还是失败了。” 霍治望着这片无边无际的白地,心头满是震撼。出身在东廷的他实在想不出来,有那种武器可以造成这种可怕的结果,似乎大地上一切生机全被抹干净了。 张御辨认了一下,似是所有生灵都意识的远离了这里,再加上外围的灰白厚云遮挡,他之前离开是什么样,如今就还是什么样,甚至在飞驰一段路后,他还隔远见到了自己曾经留下的痕迹,便道:“就在前面了,随我来。” 四道光虹在灰白的天地中再前行一段路程之后,就齐齐向下一落。 张御往前走了几步,道:“就是此间了。” 霍治看了看四下,愕然道:“可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张御此刻的目光之中,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座在薄雾笼罩之中的庞大城市,其朦朦胧胧,好似与现实隔了一层虚幻的屏障。 他道:“就是这里。” 说话之间,一捏拳头,只是上去一敲,随着一声震响,前方的屏障顿被破开。 项淳、窦昌、霍治三人这刻忽然见到,前方凭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窟窿,有阵阵光亮自里透出来。 张御道:“随我来。”便当先一步走了进去。三人也是立刻跟了上来,而一到里间,他们也是吃惊于眼前的景象。 项淳惊异道:“这些血阳异神竟能弄出这么大的神国?” 张御道:“只我所见到的血阳主神的威能,确实难以做到这一点,这座神城应该另有隐秘,我怀疑建立时曾得到过外力的帮助,不过我们不必去管这些,今天我们到来这里,只是为了覆灭这座异神之城。” 这个时候,似是神城本身察觉到了来者不善,这处像是汇聚世上一切美好的地界竟然发出了阵阵雷鸣,上空阴云密布,气温也是骤然下降,随后就有无数冰雹伴随着怒号狂风一起砸落了下来。 四人身上都涌起了心光,将雪雹拒之在外,并且在风雪之中坚定的迈步向前走着。 张御向那个依旧明亮的神符直奔而去,项淳等人默然无声跟随在他后面。 没用多久,四人来到了血阳神庙之下。 张御看着上方那个被心剑贯穿的神符,道:“稍候我将以心光全力御剑,斩此神符,神城之中定会有外力相扰,项师兄、窦师兄,还有霍副尉主,就请你们在这里为我护法。” 项淳三人都是大声应下。 张御关照过后,就盘膝坐了下来,他把蝉鸣剑横在身前,随后凝神默注剑上,不一会儿,剑刃就发出了嗡嗡震颤之声。 而此时此刻,仿佛似知晓末日将近,这座神城中的神力开始了更为疯狂的涌动,铺天盖地的骤雨和飓风围绕着四人所在之地,不过都无法破开他们的心光护持。 过了一会儿,项淳神色一变,他看到神城四面的山峦之上有一道滔天洪水涌起,向着他们这里轰然平移过来,所过之处,那些神庙俱皆粉碎。 霍治沉喝了一声,身上绽放出一阵金橙色的光芒,一下就将所有人都是笼罩入内,轰然一声,水浪撞在光幕之上,整片光芒也是被迫往里狠狠一收,不过随着霍治适应了这等力量后,却又是将之缓缓撑开了一些。 项淳和窦昌可以看到,他们此刻似是站在了另一个天地中,内里平静无比,而外面则是疾速流荡而过的水流,里间夹杂的东西不停的与这个灵性光罩激撞着,并擦出耀目的光痕流火。 他们此时都没有动,因为单从灵性力量上来说,此时的霍治比他们两人都强得多,根本不必他们来插手。 但若是对方支撑不住,那么他们就会联手布置后一道屏障。 张御没有去管这些,只是专注于剑上。 而随着他心力灌注,项淳三人都是发现,凡被剑光照到的地方,那里似乎什么东西都没有了,而且有一种自身心力散失的感觉,顿时回过去,面朝外间,不敢多看。 张御因为之前有过几次经验,所以这回凝聚心光很是顺利,他在蓄力到极点后,五指只是轻轻一松,此剑就倏地穿过光罩,瞬息不见。 只是过去片刻之后,外面忽然一静,无边漩流骤然安稳了下来,随即如烟尘一般消散不见。 霍治见状,也是将灵性光芒收回体内。 随后众人便看到,血阳神庙之上的那个神符正在急剧闪烁着,在持续了几个呼吸后,就倏地熄灭下去,而就在这一刻,仿佛万物寂灭,整个天空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再过了一会儿,轰轰声响在四面八方响起,整个神城掀起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风暴,狂飙的力量使得这里的天穹破碎,地陆崩塌,一道道连天接地的龙卷风诞生出来,一切事物在都席卷之中整片整片的破碎。 这是因为没有了神符,所有的神力都再无法聚合统一,由此开始崩溃瓦解了。 张御此时一拳轰打在壁障之上,破开一个在黑暗中光芒四溢的窟窿,道:“你们先走。” 霍治三人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顺着窟窿往外走,到了外面之后,三人等一会儿,就见一道金光凭空闪现,而后一个裹在玉光之中的人影走了出来。 张御这时一挥袖,就将沾染在身上的最后一点神力光芒荡散,任其化作星星点点光芒飘去大气之中。 项淳问道:“玄首,我们成功了?” 张御看向三人,道:“阿奇扎玛已灭,此后再神眠之地,也再没有血阳神国了,即便这些异神顶着原来的神名复生,也与之前毫无关系了。” 项淳重重舒出了一口气, 窦昌慨叹道:“六十年了,终于有一个了结了。” 霍治则是捏紧了拳头,不知为什么,他此刻觉得格外激动。 张御看向上空,厚重的云层外面,有着更为广阔的天地,他道:“我们回去吧。” 四人循着烽火台的指引,仅是一日之后,就回到了瑞光城中。 张御返回居处,继续思索自己的修炼道路。 而在下来的时日,他除了在家中修持,时而也会飞遁出外,四处探访一些遗迹,试着在这些地界中搜寻源能,也的确是也有了一些收获。 时间忽忽而过,自烽火台点燃之后,眨眼过去了一个多月。 尽管烽火台仍是亮起在那里,可是海面上却迟迟等不见有天夏的船只到来。 瑞光城中的热情逐渐消退下去,甚至还有一股悲观的论调出现,认为天夏其实根本看不到这里的烽火,或是看到了不想回应,更有甚者说天夏已经覆亡了,所以不会有人来了。 自烽火亮起后,泰阳学宫的众多学子每日都是站在揽月台上翘首期盼,然而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可不管如何,日子总还要照常过下去。 随着都护府的秩序和生产的陆续恢复,一切又回归到了以往的模样,似乎除了多了一个亮在那里的烽火台,与之前也没有什么不同。 又是一月过去。 这一日,余名扬独自一人来到了港口边上,他站在岸堤上,望着远处无边壮阔的海洋,还有起起伏伏,似永无尽绝的海潮。 这时一个身材强壮,两鬓花白的老者走了过来,看了看他,道:“这位少郎是来等天夏的船只的?” 余名扬转头一看,见是一位长者,忙是一礼,道:“是啊,长者怎知?” 老者道:“这段日子里,有很多像少郎这样的年轻人来这里看海,最初人很多,现在少多喽。” 余名扬看了看老者,小心问道:“我观长者身形高壮,膂力犹在,小子敢问一句,长者可是军中出身么?” 老者笑道:“少郎好眼力,我是都尉军出身,自六十一年前从洪河隘口一战侥幸活了下来后,我和一百多个老伙计们退役后,每日就在这里拖拽船只,不为别的,为得就是哪一天天夏的船队再次出现在海上时,能第一眼就看到。” 余名扬道:“长者,你信天夏的船队会来么?” 老者笑了笑,露出依旧齐整的牙齿,道:“小子,我和老伙计们在这里候了六十年,还在这里等着,你们才等了六十来天,怎么就没耐心了呢?” 余名扬点了点头,道:“长者教诲的是。” 他想了想,待要再说什么时,目光不经意一瞥,不由往一个方向顿住,随即张大了嘴巴。 老者也是若有所觉,猛地转头看去,也是一下睁大了眼睛。 张御此时正在玄府事务堂中项淳、窦昌等人说话,商议设立分府之事,可忽然有一个年轻玄修自外冲进来,激动的指着一个方向,道:“玄首,外面,外面……” 张御与项淳等人看了看,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当即自事务堂中走出来,到了外间的望台之上,随后一抬头,便见远端的天穹上方,有一团巨大的云光出现在了那里,烽火台上的光芒如受牵引一般,正丝丝缕缕往那里飘去,看去似是在遥相呼应。 这种异象,也是惊动了都护府中所有人。 瑞光城中所有的居民都是放下了手中的事,来到了外间的空地上,怔怔看着上空。 荒原之上,桃定符背剑而立,袍袖飘拂,遥望着这幕奇景。 北海丘陵一处悬崖上,英颛站在这里,他身上的黑火舞动着,凝视着那似是近在咫尺的光芒。 而那团云光则是不断向外扩张着,到了最后,轰然一个膨胀,骤然变化成了一个硕大无比,几乎将半个天穹都是撑满的云流旋涡。 一道极亮的光芒闪过,先是一道长长的梭状黑影自里冲破出来,而后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刻有玄浑蝉翼纹的银色飞舟出现了在了云光之后! …… …… 第两百一十八章 光烨 “是天夏!” 一名年轻玄修看着上空,激动不已的大喊道:“玄浑蝉翼纹,是天夏,是天夏!天夏没有抛弃我们!” 底下诸多弟子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六十年了。 因为浊潮之故,东廷都护府与本土整整断绝六十年了! 如今终于又与本土重新取得联络了。 他们,可以回家了。 张御仰首目注着行进在最前方那道长长黑影,待看清楚之后,他眸光微动,此时此刻,他身旁一些人更是发出低低惊呼之声。 那是一条长身夭矫,头生丛角,身披黑甲的龙。 不过他知道,那并不是一条真正的龙。 因为过人的感官,他把龙身之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是看得清清楚楚。 这条龙的身周围虽然洋溢着相当浓烈的生命气息,但其却是一个由金属与血肉完美混合起来的造物。 不过其纵驰飞天之际,肌肉、骨骼、关节等部分运动时所呈现出的完美韵律,龙眼转动之间,那股睥睨威顾之势,还有爪下那腾起的一团团如冰纨一般的雾云,都是清楚的告诉别人,这就是一头真正活着的神异生灵。 这条龙到来之后,便在天空之上盘旋游走,并发出阵阵龙吟之声,似是在威慑四方敌人,又似在对下方的都护府子民传以回应。 而那成千上万的飞舟现身之后,却是缓缓停滞下来,在那团大漩流之前悬空停立,过有片刻,一艘较大的银色飞舟忽然越众而出,往瑞光方向飞驰而来,并且一路丝毫不停,直接朝着位于天夏礼制最高位的玄府奔来。 在艘飞舟达到了玄府正上方后,便悬空一顿,就见十数道银光一闪,从上空直接落下,随后听得砰砰砰砰的声响,一个个硕大无比,足有两丈高下的金属巨人重重落在了地面之上。 这些金属巨人一个个看起来雄壮魁梧,威武不凡。 唯有最前方的一个金属巨人有些例外,其身形修长而轻盈,落地之前只是足尖轻轻一点,就稳稳站在了那里,整个过程只是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光从体态上看,不难辨别出这是一个女人。 比起同伴来,她体型稍些娇小一些,但也足足有一丈来高,身型差不多是常人的两倍,浑身上下的线条流畅而优美,外表泛着银白色的金属光泽,她的脸庞上有一双有着深红色的狭长眼眸,华美之中又透着某种危险,此刻似在打量着众人。 在看到张御的时候,她的目光闪动了一下,身外那层银白色似形如金属外甲的东西层层溶解,最后收归到了眉心之中,露出了自己的真正面目。 这是一个体态颀长的长发女子,双腿修长笔直,项细腰挺,眉飞入鬓,秀眸闪亮,皮肤白皙,身上穿戴着刻着蝉翼玄纹的修身甲胄。 她走了上来,直接来到张御身前,正色一抱拳,启唇道:“天夏凌霄左军,青阳上洲光晔营,玄甲校尉苏芊,此行奉洲牧之命,率全营将士前来救援东廷都护府,请长令示下!” 张御心下一转念,当日东廷都护府的船队就是从青阳上洲的港口启程的,看来对方这次也是从那里过来的。 而依天夏军制,到了校尉一级,就已是统领万军的人物了,光以礼制等阶而言,只比都护府的大都督次一级,不过这玄甲前缀却是从未有闻,不知这是称号,还是六十年来天夏军制的变化? 他抬袖起来,还有一礼,道:“苏校尉有礼,我名张御,如今东庭玄府的代玄首。” 苏芊点点头,并不为“代玄首”而奇怪,六十年时间,对一名玄修来说并不长远,既然点燃烽火了,那说明可能遇到了难以抵挡的敌人,很可能上一任玄首已经战死,那么由他人替继上来也是十分合理的。 只是她忍不住多看了张御几眼,这位东廷的代玄首,似乎也长得太过好看了一些。 只是这种好看,已是不类凡人,而是近乎于仙了,那带给人的感官影响就不是什么亲近了,而一种来自心底深处的敬畏。 就像下位者面对上位者。 张御看了眼天中,问道:“敢问苏校尉,青阳玄府此次可有遣同道随行么?” 苏芊回答道:“青阳玄府的情形有些特殊,急切之间,很难寻到人,为救援东廷,我光烨营便先一步赶来了,不过……” 她双眸中忽有光芒闪烁了一下,但转瞬即逝,“我亦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玄修,诸位玄府同袍大可不必见外。” 玄府许多在场的年轻弟子一见,表情都是微松,心中对她不知不觉多出了几许亲近感。 张御能看出来,这位苏校尉虽也可算是一个玄修,不过应该未及修出心光,至多修炼了几个章印,一身实力当是另有倚仗,应该就是她身上所穿着的那些有类神袍的甲胄了。 看来六十年的相隔,的确变化了许多事物。 苏芊这时看了一下四周,抱拳道:“敢问张玄修,不知敌人在哪里?”她眉宇间煞气凛凛,道:“都护府亦是我天夏之土,无人可来侵犯,我光烨营当襄助诸位都护府同袍,一同歼灭来犯之敌。” 项淳在旁言道:“苏校尉,来犯敌众已为玄首亲手诛灭,后来点燃烽火,只是浊潮渐退,思慕故土,想与天夏本土取得联络。” 苏芊有些意外,看了看张御,心道虽然这位是代玄首,可看来是凭硬实力上位的,对于项淳所言,她也表示理解,又看了一眼那些玄修弟子,大声道:“诸位天夏同袍们,放心吧,我会带你们回家的。” 这句话一出,许多人不自觉热流盈眶,而这声音远远传递出去,连台地之下瑞光城那些民众也是听到了,不觉发出了震天欢呼之声。 张御抬首看了眼天穹上方,浊潮将尽,也是时候去往天夏本土去看一看了。 项淳这时问道:“不知苏校尉这次来了多少人? 苏芊道:“光烨营此次共来了三万余人,不过只有我带队的三百人才是正卒。” 她看向张御,“青阳军府在观察到有烽火警讯后,便在调遣军兵准备援救,只是因为外海浊潮消,不少遗落在东海之外的都护府都是相继点亮了烽火,再加外敌窥伺在侧,所以一时凑不齐人手,恰好我光烨营完成军务归来,所以就命我们前来接应。” 项淳道:“青阳上洲如此信任贵部,看来贵部战力当是不弱。” 苏芊充满骄傲道:“我相信我麾下的光烨营与足以应付任何变局。” 张御观察入微,能够感觉到,她这一股自信心并非是妄自尊大,而是百战历练,于一次又一次胜利中得来的。 他方才观察过,无论是金属外甲,还是苏芊此刻所披的修身甲胄,都是一种与神袍类似的东西。 看来这个光烨营并不简单。 项淳问道:“请教苏校尉,不知光烨营有何特殊之处?” 苏芊自豪道:“我光烨营乃是凌霄左军三营五卫之一,如今奉命守镇青阳上洲,归青阳军府统领,三百正卒人人皆备‘冲阳玄甲’,持‘裂夜玄兵’,还有玄龙为护翼,足以摧垮高位修士之下的任何正面之敌。” 她随后稍加解释了下,简单点说,就是这支光烨营的军卒内披神袍,外罩玄甲,所谓玄甲,也就是方才看到的金属外甲,不过如今的神袍已非是六十年前的神袍了,并非是从用神明身上剥除下来的力量炼造的,那已经是一种相对落后的手段了。 现在的神袍,由天夏“天机部”辖下各署负责炼造,完全剔除了负面影响,可以全方面提升一个人,甚至其中一些非常稀少的杰作,可以将一个普通人的体格提升到近乎上位修炼者的水准。 而那近万艘飞舟的执掌之人都是不具备披甲资格的寻常营卒,那其中只有千艘用于战斗,每一艘都是携有玄兵,当然这些玄兵也并非是“素义”这一等级的,而其余飞舟,则都是用于运载救援物资和方便转移民众的。 不过关于那头玄龙,苏芊却只是略略提及一句,并没有细说太多,看去不是涉及到什么隐秘,就是有军令勒束,不便外言。 而在了解这些之后,项淳等人也是吃惊无比,这样的阵容几乎就是另一个神尉军了,只是完全没有了以往那些弊端,而且更为强大。 张御略略一思,问出了众人最为关心的问题,道:“苏校尉,而今天夏如何了?” 苏芊道:“天夏自然安在,且比以往更为强大了,不过六十年前的浊潮的确带来不少影响,我们也有了许多新的敌人。” 她抬了抬头,往所有人望去,道:“我知道诸位同袍们有许多问题想问,并急于了解天夏的情形,不过有些东西一时无法解释清楚,我们会这里停留一段时间,帮助诸位消弭危机,布置勾连渠道,在走时可以带上愿意跟我们走的人返回本土,等你们回到了青阳上洲,就一切都明了了。” …… …… 第两百一十九章 泊舟 苏芊在与玄府一众人等谈过话,就又转去与都府的诸官吏会面。 在她离开之后,项淳对张御道:“玄首,此次到来之人,没有一个算得上是真正的玄修,而且那苏校尉也是语焉不详,这里面是不是……” 张御道:“只要是天夏人,不必太过区分来者是玄修还是寻常人,况且本土望见烽火台后,也是来救援我们了,不是么?” 项淳道:“我只是有些担忧。”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知道项师兄在担忧什么,不过例来大势变动,绝非个人之意愿可以违逆,除非能以一人之力改天换地,所幸我辈修士,也并不是无此上进之路,只要道心不移,余者纷扰,又有何惧?” 项淳点了点,感慨道:“玄首说的是,是我心胸狭隘了。” 张御看了一眼在上方盘旋,似在守御这一方疆域的玄龙,道:“回去吧,准备一下,看有多少人要离开东廷,一同返回本土的。” 而另一边,苏芊在面对都府之人的时候,显然就没有对待玄府诸人那么热情了,她本人只是在露了一面,礼貌交代了一些话后,具体的事情就交由自己的副手去与治署接触了。 都护府本还准备给她安置一个住所,不过被她婉言谢绝了。 这倒不是她看不上,而是天夏军中有定规,凡是军中将领,不得命令,不得在任何地方治所内留宿。 她要是不严格执行,那么随营监军有权立刻将她拿下,并令副尉接替整个光烨营的指挥。 所以她与都护众人别过之后,眉心之中光芒一闪,一身优美的银色甲胄就又重新覆盖到了身上,她足下只是一点,飞升上天,就又重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那艘银光飞舟之上。 待双足站在了踏台之上,飞舟上有一道门户螺旋状移开,她便走了进去。 到了里面之后,霎时有阵阵气雾飘起,将她整个裹住,片刻之后,她身上外甲如溶解般分开,又一次回到了眉心之中。 再是过有一会儿,那气雾方才散去。 这是为了隔绝各种微小生灵和不属于自身的气光声色,也并非单纯只是为了清理,而是天夏诸军在长期与外敌交战后所总结出来的必要步骤。 她沿着长长的舱道往前走去,飞舟之中有不少军卒和随从,见她回来,立刻靠壁站立,纷纷恭敬行礼。 她目不斜视,一直来到了位于舟首部位属于自己的营舱之内。 这里布置十分简单,除了必要的休眠和坐卧部分之外,只是边门上挂了几个护符和一个坠着长穗的赤色蝉翼结。 她可不像那些军将世家出身的人,非要把自己的营舱布置的舒适惬意,华丽美观,只要简单实用就够了。 她走到舱室中间一个光柱之下,伸手按在了高立案台处一枚弧线优美的白玉之上,顷刻间,就有许多画面映入了她的脑海中。 她现在看的东西,是六十年前东廷都护府最后一次送递来的文卷和名册,里面大部分都是关于都护府上层人士的记载,不过涉及到玄府,却是只有最为简单的名姓和职位,具体信息一概无有。 这是因为玄府是归于玄廷统属,属于礼制上的最高位,但凡玄修的文册,都不是军府或者政署可以随意调用查阅的。 除非是涉及到严重的叛谋之事,不过这也需要事先报于玄庭知晓,得允准之后,才能调看。 此前往东廷来的时候她就看过了这些文册,不过也只注意了一下玄首,其他人只有一个名字,也没有形貌,她也懒得去记。 只是她这时翻阅了一下,却发现这里面没有张御这位代玄首的名字,说明这位是在这六十年中成长起来的。 她想了想,唤了一声:“阿沫。” “我在。” 一个清脆而平和的女声出现在了她身旁,随之一同出来的,是一道如由星屑聚合的人影。 这是她的观察者,负责在战斗之时观察她自身无法注意到的人或事物,甚至是敌人的破绽。 苏芊问道:“阿沫,你能看出那位张玄首力量层次么?” 阿沫清脆的声音在舱内回响着,道:“那位玄首的气息较为深邃,收敛的很好,难以观察到什么,初步推断,应该是一位中位修士。” 苏芊点点头,丝毫不觉意外。 东廷都护府是百年前层级较高的大都护府,巅峰时期中位玄修的数目曾达到二十名,甚至还有过高位修士的踪迹。 能统御这样的玄府,那么玄首至少也是一位中位修士。 她又问道:“其他人呢?” “没有了。” “嗯?”苏芊有些意外,“什么?” 阿沫语声平和道:“除了这一位张玄首,没有一个人达到中位修士的层次。” 苏芊先是讶然,随即沉默了下去,她能想到这是为什么。 “校尉。” 随从的声音在舱门外响起。 苏芊问道:“什么事?” “校尉,方才副尉拿到了都护府递送过来的卷宗,里面有这六十年里发生的大事,我们稍加整理了一下,请校尉过目。” 苏芊道:“拿进来。” 舱门打开,一个女随从抱着一沓文册走了进来,不过其人对于站在一旁的“阿沫”却似并无察觉,在把文册放下后,她恭敬一礼,就退了出去。 苏芊把卷宗打开看了起来,这里面记录了东廷都护府这六十年来主要事机,大致翻了下来,她对东廷的情形已是大致有了一个了解。她叹道:“这东廷都府,能坚持下来还真是不易。” 不过她也留意到,卷册最后一段是新加上去的,主要记录的,就是代玄首张御所做的事。 在东廷都护府苦苦坚持了六十年后,还是遭遇到了几尽面崩塌的局面,而最后完全可以说是张御以一人之力硬生生给翻过来的。 说他一人挽救了所有民众也不为过。 苏芊合起卷册,她站了起来,把手一挥,面前的舱壁似如化开一般消去,下方的瑞光城、远处地陆山川,以及辽阔的海面一下呈现于眼前。 随后她又望到安山方向,可以看到,在那之后是无边无际的地陆,迄今为止还是被浊潮笼罩着,似是披着一层神秘的迷雾。 她看了卷册上的描述,心中对那里充满了好奇,很想去那里一探究竟。 可即便是光烨营,在没有指引的前提下也无法深入浊潮,而且军令也不容许她如此做,所以她只能遗憾放弃了。 此刻瑞光内城台地的望夏台前,一个戴着眼镜的娇俏少女站这里,她的头发只是在后面随意一束,手臂上抱搁着一块光洁玉板,她时不时在上面点点划划,随后拿纸上来一按,就形成了文字,再分发下去。 她的身边,还站着不少治署的事务官吏几名泰阳学宫的师教。 柳光此时也在其中,他看了看少女手中的玉板,认出这种东西当是名为“拓玉”,本来应该只有玄府的玄修能使,没想到现在军中也用上了。 少女在诸人陪同之下在望夏台内部走了一圈后,出来对众人道:“这座烽火台已经是百年前的老物了,需要再重新加固和修缮一下,哦,不必用贵方的财货,我们带来了不少物资,用多了也没关系,嗯,都是可以回头补报的。” 一名事务官吏听到这句话,试着问了一下,才知道失落在外的都护府要是守土用功,不但不用不补税,天夏本土还回给予一些补免,不过并非是金钱形式,而是帮忙替换各种落后的生产用物,而停泊港口、矿场、工坊之类的东西也一样是包含在内的。 少女看着烽火台,拿笔支了支自己的下巴,道:“对了,这里还需另行建立一个‘望仪’。” 柳光开口问道:“什么是‘望仪’?” 少女道:“一下解释不太清楚,大致可以看作是在浊潮之内传讯的桥梁。比如青阳洲从看到东廷烽火,再到我们来到这里,用了整整六十六天,这是因为浊潮影响,我们不得不反复调整方向,可要情势危急,那肯定是来不及的,但是有了‘望仪’的话,那最快的飞舟,来这里或许只需要几天时间。” 柳光点头道:“那是要建一个。” 少女抬手一遮顶上的光芒,看了看远处的乞格里斯峰,“不过以整座高峰为烽火台还真有意思,应该是当年郭大师的手笔了。” 说到这里,她又似记起什么,道:“唔,还有,我们要建立一个天舟泊台,用于停泊我们所有的飞舟,”她纤指向前一指,“我看那里就不错。” 众人望了过去,见那是安山方向,那事务官吏犹豫了一下,道:“那是安山,在那里有不少土著,还有不少异神。” 少女道:“没关系,我可以递申书,让光烨营帮忙清理一下。” “光烨营很厉害么?”一个童声忽然传出来。 少女低头一看,见识一个十岁不到的小童,不自觉托了托眼镜,小孩子? 她奇怪道:“怎么会有小孩子在这里啊?” 小童身边随行之人不悦道:“无礼,这是大都督。” “大都督?” 少女吓了一跳,大都督从阶位上来说,可是比苏芊还高一级,她手忙脚乱的放下东西,万福一礼,道:“秋苒见过大都督。” 杨珏道:“不必多礼。”他看着那些悬浮在天空之中的飞舟,眼中露出好奇之色,指着道:“那里,我可以上去看一看么?” 秋苒遗憾道:“恐怕不能。” 在看到杨珏露出失望之色后,她又狡黠一笑,道:“不过大都督若是以都府的名义慰抚光烨营的将士,那就另当别论咯,他们总不会拦着你上去,对吧?” …… …… 第两百二十章 距离 由于需要重新改造烽火台,所以光烨营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会比较长,这也使得都护府和玄府上下能够从容安排诸多事宜。 “玄首,这是要求返回本土的弟子递交上来的申书,我已做过了筛选。” 张御从项淳手中接过一本名册,上面大概有三百来个名字,其中各地分府和本府的人都有,其中有五十人被圈画了出来。 只是玄府作为护持都护府的存在,不可能一次让这么多人离开,只能是分批前往,而且时间间隔不能太短。 项淳拟定的条件,一些年纪较大的,在修行上也无有什么潜力之人,可以第一批走,并且没什么要求,因为玄府也不指望他们能够回来了。 而年轻弟子,允许你去本土增广见闻,但是必得在两年之内回返,这是写进文册中的,你不遵守,除非直接叛府,不然也不会有玄府再接纳你。 张御看下来后,他并没有去做什么改动,对于玄府内的情况,项淳比他更是熟悉,所以浏览一遍后,便提笔在上面勾准。 项淳收起名册,道:“玄首,都护府那里发来函书,那一位想见你一面。” 张御知道他说的是谁,道:“可以,告诉她我在这里等她。” 项淳一拱手,就退出去了。 张御则是从旁拿过一封下面呈递上来的贴书翻看起来,这是范澜递交上来的,这里面说的是另行请派一些经验丰富的玄修去往本土玄府修业,好把六十年中缺失的功课补回来。 他也是认同这个看法的,并且已经在着手准备了。 六十年过去,玄府之中法门肯定也有了相当大的变化,因为章印这东西本就是人总结开发出来的,是一代又一代前人经验的汇聚。 所以理论上说,玄修越多,道路也就越多,大道之章上所拥有的变化也同会因此而增加。而且本土“玄、浑”并立,并非只有一条路可选,这里面可以探讨的东西就更多了。 可惜的是,东廷玄府因为当年一战损失了太多东西,这六十年下来,玄法上面不但没有任何进展,反而还衰退了许多,若不是后来找回了章印,恐怕连六十年前的水准都达不到。 而东廷玄府若想要拉近与本土之间的差距,这件事也是势在必行的,也需要在出发之前尽快安排好。 在他看了几封贴书后,门外役从道:“玄首,都府的人到了。” 张御抬起头,对外言道:“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大门一开,役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雅秋女神便大步自外走了进来,到了堂中站定后,就对座上行了一个天夏礼。 张御在座上还有一礼,道:“坐下说吧。” 雅秋女神站着没动,她姿态放的很低,微微躬身道:“张玄首,我这次想送杨璎去往内陆看一看,她的祖父生前最希望的事就自己的子嗣后代能回到天夏本土,只是那边毕竟不是都护府,我也无力保护她,若是有什么事,恳请玄首能稍加照拂。” 张御心下一思,道:“这件事我可以应下。” 雅秋女神感激一礼,道:“多谢了。” 张御道:“杨卫尉虽是你的后辈,但同样也是我的学生,只要不去做违背天夏律令之事,能帮的忙我一定会帮,所以你不必谢。” 雅秋女神道:“玄首身边有一只幼年豹猫?” 张御点了下头。 雅秋女神将一枚泛着灵光的宝石拿了出来,走上几步,放在案上,她道:“这枚东西,就算是我赠送给它的吧。” 张御看了一眼,不难察觉到里面蕴藏的一缕灵性与妙丹君十分相契,他对雅秋女神道:“多谢了,我收下了。” 雅秋女神再躬身行了一个天夏礼后,就退出去了。 张御伸手拿起宝石,将之收了起来。 在雅秋女神现身之后,一直有人奇怪,为什么她身为一名异神要投向天夏。 可他以为,不需要问什么。 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看看那些异神的下场,自然就明白了。 在将案上所有贴书看过后,他坐了一会儿,随后站了起来,通过事务堂的廊道,一直来到了位于启山之中的库藏内。 这里摆放了很多玄府近来收缴上来的神像古物。 这全是这一月内重建后的神尉军收缴上来的。 事实证明,神尉军这支力量若是运用好,对抗周围的灵性生物和异神根本不是问题。 他把玄玉拿起,放在一旁的石凹槽上,片刻之后,这些东西上面的金纹镇符便就逐渐消散,随后在此盘膝坐下,片刻之后,就有一缕缕的热量从某些古物神像之上向他传递过来。 在天夏本土他不知道是否能像过去一般收获到源能,所以他在离开之前,要尽可能的积蓄足够多的神元。 此刻另一边,苏芊在收到秋苒的申书后,就亲自带队,在安山附近游走了一圈,不过她并没有贸然深入密林,只是就近观察了一番。 而就在她准备回返飞舟的时候,却被赶来的霍治拦下了,后者明言,想向她讨教一番。 苏芊挑眉道:“你要想我挑战?” 霍治语声诚恳道:“苏校尉不要误会,我这次来并非是来挑战的,只是听说你们光烨营穿戴的也是神袍,所以只是想试试看,我与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差别。” 苏芊拒绝道:“我不会和你比的。” 霍治讶道:“为什么?” 苏芊道:“不为什么,军中禁制私斗,这军法在此,我身为校尉,一营之长,自不会带头违反。” 她双臂环抱,身后长发飘扬,“只是我这么说你肯定觉得不服气,霍副尉主,我可以明确告诉你,如果是现在你的和我比,那将是一场极不公平的战斗。” 霍治郑重问道:“是因为你比我多了一层外甲么?” 苏芊道:“不止这个原因,我对现在的你一清二楚,而你却对我一无所知,身为一军主将,你应该懂得知己知彼这句话,如果在发起斗战之前你连你的对手的大致情形都不知晓,那所谓的战斗就是一场儿戏,我可没有兴趣陪你玩这种游戏。”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她的身外漂浮着一团如同星屑汇聚的人影,那是阿沫,是她的观察者,但是除她自己之外,没有人这个奇异生灵。 而通过阿沫的观察,现在霍治身上的许多的东西都是不知不觉暴露了出来,包括的灵性厚重程度,大致能发挥出什么样的力量,速度和反应程度处于哪个层次,大概会偏向于什么样的战斗方法,又有着什么样的缺点和破绽,她此刻都是一清二楚,甚至比起霍治本人还要了解他。 而有了这些,她哪怕不披上冲阳玄甲,只靠着身上这层神袍,也可以于一瞬间制服其人。 这并非是单纯实力上的压制,而是霍治从战斗理念到战斗方式、从察敌手段再到身上所披的袍甲,都落后她太多了,而且是全方面的落后。 正如她所言,两人真要斗战,对她而言那就是一场游戏。 霍治想了想,诚心请教道:“苏校尉是说熟悉我,而我们才是第一次见面,校尉是有什么特殊的观察方法么?” 苏芊看他一眼,思索了一下,毕竟是天夏同袍,她还是决定多说几句,道:“霍副尉主,你反应不慢,不过你得到神袍还没多久,与你契合度不高,灵性力量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来,最重要的是,你依旧习惯用原本自身的感官去判断事物,还不曾学会运用灵性力量去观察你的对手。” 霍治深思了一下,当他想再度开口的时候,却愕然发现,苏芊声音居然从自己身侧传了出来,可其本人明明还站在自己的身前。 他不由一凛,在这一瞬间,他居然无法判断出对方真正身处的位置,也不知道到底哪一个才是自己的错觉。 “霍副尉主,在你还没有纠正这个习惯之前,你还不具备和我斗战的资格。” 霍治此刻发觉,那声音又来到了自己的另一边,在知晓了自己的错处在哪里后,他便立刻试着去改正,当即降低原本的感官,而运用灵性的力量去感知,可这一看下来,不由神情一凛。 他的面前,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山头,而苏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可其人声音却是依旧在四处回响着。 “霍副尉主,我和你之间的差距,是六十年的差距,希望你能尽早追上。” 霍治一抬头,见上方那一艘银色飞舟骤然一疾,就划空飞去了。 …… …… 第两百二十一章 去留 张御从库藏出来后,回了自己位于学宫中的居处,他唤来妙丹君,逗弄了一会儿,就将那枚雅秋女神留下的宝石拿了出来,摆在了那里。 妙丹君一见这宝石,先是用爪子拨弄了一下,而后四肢伏卧下来,试着用鼻尖上去一碰,就见那宝石化作一缕微光,就与它身上七彩薄雾丝丝缕缕融合到了一处, 张御微微点头,他之前就已是看清楚了,这枚宝石之中,蕴藏的是豹猫的生存技巧。 幼年豹猫的捕猎和战斗技巧也是需要有父母来教授的,但是身为灵性生物,并不需要成年豹猫去教,只需要用灵性传递就能够知道这些东西,并在下来的成长和战斗的过程中逐渐消化和熟悉。 他再揉了一下妙丹君的脑袋,就离开了客堂,自己则是来到了天台之上。 桃定符正背对着他站在这里,悠然看着远方景物。 张御早知他来此,在长案之后坐下,拿着茶壶倒了两杯茶,道:“师兄可是有什么事?” 桃定符唉了一声,转身过来,道:“我也想去本土啊,可我在都护府又没身份,也不想再多等,自然要在师弟你这里讨一份文册了。” 现在东廷都护府的不少民众都要想随飞舟去到本土,可要做到这件事,那就需要一个能够证明自身身份的贴引,没有这份东西,光烨营就不会让你上飞舟。 而贴引都护府中目前只有四个人能批。 张御身为代玄首,自是其中之一。还有就是都护府名义上的最高统领大都督杨珏、治署署公柳奉全,以及泰阳学宫的迟学监 不过大都督年纪太小,不管事,所以落到具体事务上,实际也就是张御和柳奉全、迟学监三人能批。 而凡是拥有超常力量的人,则都要经过张御的核查和允准,而且名额并不多。 好在都护府终归是和他本土建立联系,所以这一批走不成,也可以等下一批,随着两边往来越来越多,之后自然也不会现在这么严格了。 张御道:“师兄放心好了,我已是给你安排好了。” 桃定符一拱手,笑道:“那就多谢师弟了,不过有一位道友也想麻烦你一下。” 张御往一侧看去,见一阵黑火飘扬,英颛出现在了半空之中,不过他没有踏到平台之上,而是隔着一段距离漂浮在那里。 “张玄首,我需要一份贴书,我欠你一个人情。”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可以。”他又言道:“既然来了,就坐下一起饮一杯吧。” 英颛看了看他,来到了平台之上,在案前坐了下来。 城西某处,余名扬回到了家中,尽管他现在有了职事,薪俸也是不少,不过他很念旧,所以也并没有搬离原来的居处,仍是住在这里。 到了屋里,他见中年汉子正坐在那里,喜道:“大兄,你回来了?” 中年汉子点点头,他问道:“名扬,我近日听闻不少人都是递送申书,想去天夏本土,你可是递上申书了么?” 余名扬回道:“还不曾。”过了一会儿,他吸了口气,抬头道:“大兄,我不准备去本土。” 中年汉子沉声道:“为什么?” 余名扬正容道:“都护府如今与本土恢复了联系,那必然不会再如以前一般守着一隅之地,在本土支援之下,一定会设法向密林深处探索,期间定有许多土著蛮人等着人去教化,这里必然是缺人手的,何况当年我求学的时候,学府免去了我的学资,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了本土,你可以学到更多东西,前途也比窝在东廷更为远大。” 余名扬认真道:“大兄,若是论及建功立业,我觉得还是在东廷更适合我,况且东廷与天夏连通之后,什么时候要回本土了,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中年汉子沉默许久,才道:“你长大了,你的道路应该你自己选,刚才算我多问了。” 余名扬还想说什么,这时门外传来了一声喊:“名扬,快出来,就缺你了。” 中年汉子对他道:“去吧。” 余名扬道:“那大兄,我先去了。”他对外喊一声,道:“来了。” 走到了外面,见段能、王薄、郑瑜三个人正在那里等着他,打过招呼之后,四人就来到了城西北坊市的一座颇为出名的酒楼里,包下了一个雅间,叫了一桌好菜上来。 段能偷偷摸摸从袖子里摸出一只酒葫芦,摆在案上,得意道:“我从我爹那里顺来的,郁兰香,少喝点,别醉倒了回去。” 王薄把手中扇子刷地一下打开,取笑道:“我们醉倒了不要紧,就怕段兄也醉倒了,那我们三人都抬不动。” 余名扬和郑瑜都是笑了起来。 王薄把扇子往桌上一敲,问道:“对了,你们这次都准备去天夏本土么?” 郑瑜道:“我回去见了母亲,她说让我去天夏游学,前日我递了申书,玄府也是准了,说是我去青阳玄府修业,大约要两年时间才能回来。” 王薄喜道:“行啊,那我们顺路啊,我也是要回去天夏的。你们不知道,我曾祖九十多岁了,他老人家十几岁的时候就乘船到此了,所以让他老人家让我代他回去探望一下亲族,待将来浊潮退了,与本土往来方便了,他老人家也会亲自回去看一看。” 段能摸了摸脑袋,道:“我老爹也是让我去本土进学,说是现在本土的武备超过都护府太多,要我学明白了再回来,还说这个名额用了老大的情面,让我别浪费了。” 这时三人都是不约而同看向余名扬。 王薄道:“就剩你了,名扬,你呢?你和我们一起去吧,凭你教化利爪部落的功劳,都护府怎么也不会拦着你吧?” 余名扬摇了摇头,道:“我要留下来。” “为什么?” 三人都是不解。 王薄喂了一声,道:“我们四个向来都是在一起的,不行,你得和我们一起走,我们可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 段能连连点头。 郑瑜小声道:“兴许,兴许名扬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王薄道:“什么想法?想法可以改嘛,名扬,你到底怎么想的?” 余名扬就把自己和兄长说的话复述了一遍,最后歉然道:“对不住了,我在这里有事要做,就不能陪大家一起去了,我自罚一杯。” 说着,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饮下。 三人面面相觑。 王薄看他这么郑重,知道是劝不回来了,咕哝了一句,道:“这么说,你要和我们分开了啊。” 郑瑜道:“嗯,我觉得,名扬的想法也挺好的。” 余名扬却是笑了起来,道:“无论我等身在何方,不都在天夏的土地上么?” 段能心很大,拍着案道:“对,出去了,也可以再回来么?又不是不见面了,都是男子汉大丈夫,矫情什么,来来,吃吃,我告诉你们,到了本土,我要吃遍天夏的美食!” 说着,一把扯过一只酱猪蹄啃了起来。 “哎,给我停下,那我爱吃的,都被你给抢了!” “手快有,手慢无,啊呀,那是我的手……” 毕竟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人,打打闹闹之间,他们很快就忘却了即将离别的伤感,心中更多的是对未来的美好期望。 瑞光城南一处宅院里,一株挺拔大松之下,秦午坐在一把楠木椅上,随身携带的长剑和手铳就摆在手边的案上。 他的身前是十来个亲近弟子。 站在最前方的一名年轻剑士道:“师父,你是说,你要去天夏本土了?” 秦午点头道:“不错,申书已是下来了,我想去看看,那里的剑士,如今又是如何修行的。” 有弟子道:“可是师父走了,我们怎么办?” 有人喊道:“师父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秦午摇头道:“该教的我都教了,下来的路,你们该自己走了。” 众弟子的神情不觉有些黯淡,他们很多人都是自小跟着秦午长大的,视他如父如母,现在陡然说要分别,心中总觉的空落落的。 秦午对着那年轻剑士道:“小展,一众弟子里面,就你学得东西最精,也最有天分,你适当照拂一下师兄弟。但也不要顺着他们,该放手时就放手,要是有违反规矩的,你直接给我送到司寇衙门去,千万不要手软。” 小展正色道:“是,师父。” 秦午一挥手,道:“话就这么多,散了吧,嗯,小展你留下,我还有件事和你交代。” 众弟子无奈,只能抱拳告退。 秦午待人都走后,把小展喊进宅子,将一尊一看就是天夏风格的神将玉像交到他手里,道:“你带着这玉神像去一趟张玄首的府上,就说我谢谢他,我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听说他喜欢收集古物,就把这个代我送给他吧。” …… …… 第两百二十二章 神文 居处之内,张御正在打量着一尊神将玉像。 这是秦午命他弟子小展送过来的,是为感谢他上次赠书指点,同时也谢他批了其人登上飞舟的贴引。 神将玉像只是用寻常白玉雕琢而成的,但是雕工很好,面目威严,双手拄锏而立,甲铠鳞棱分明,腰上抱肚微微突起,看得出是出自名家之手。 只是他方才从这上感觉到了一丝源能。 这源能并不多,在靠近他的时候就被吸纳了,从他过去的经验来看,似这类神像,只要有源能存在,那么本体多半是一尊强大神明。 可要知道,这雕像雕的并非是什么异神,而是天夏民间传说中的神将。 并且这神将本身也没有任何鲜明的特征,更没有明确的指向哪一位传说中的人物,应该只是属于单纯艺术范畴上的再创造,所以你说他是谁都可以。 故他认为,若是真有这一尊神明,很可能是天夏到来后,受到土著膜拜而成就的。 只是他问过秦午那弟子,说是之前从来没见过这东西,也就是说秦午之前没有拿出来过。 那么就算有人暗中膜拜,也是极少,那样就算有再多的祭品,也是凝聚不了神性的,所以这神像背后若有神明,那么应该在天夏本土就已经完成这等变化了。 那就有十分意思了,因为天夏本土以前是禁制膜拜神明的,那么这尊神明的诞生,究竟是天夏有意放任,还是只是机缘巧合下成就的呢? 看来只有到了本土才能知道了。 他将这尊神像收了起来,想了想,就又从架子上取下了一个石匣,并从里面拿出了一块略显残破的石板来,凝视着上面的那些文字,只是片刻之后,眼眸中就倒映出一丝丝古怪的符纹来。 他眼中有光芒一转,霎时又恢复了一片清明,这时再看,那石板好像又变得普普通通起来。 上次为抚理安神散发出来的灵性力量,他不得冒险进入了安神的意识之中,可也由此无意之中看到了许多东西,这些天来,他逐渐将自己能够理解的东西归纳整理了起来。 却发现自己无端懂得了许多文字语言,这是远古神明生来就懂得的东西,用这些异神相互之间交流所用。 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随后发现,在明了这些语言之后,再去看这块石板和养父那些信笺上的符字时,就不怎么吃力了。 再加上之前他自己所译读的内容,他已是把这里面的东西看明白了七七八八。 其实这块残破石板上所刻录的东西与之前伊地人的金板一样,这东西同样是用于与“至高”沟通的,不过石板上所载内容可比伊地人的东西高明多了。 按照他养父留下的信笺来看,只需照着念诵石板上面的文字,那么就能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说起来,这与他的“言印”道印看起来有些相似,但两者其实是完全不同的,言印道印是完全利用了他自身的神异力量,在经过一种巧妙的运转变化后再克敌制胜。 这里面体现出的是一种高超的变化和技巧,力量完全是来自于他自己,如果是他自身用尽一切手段也做不到的事,那么言印自也无法达成。 可这至高之言就不同了,这是纯粹沟通“至高”,直接借用“至高”的力量。 这一块石板如果翻译出来,那就是“完美”。 实际上这并不能正确将石板上面的内容准确而完整的表达出来,只是若要转化能够让人为之理解的语言的话,那“完美”无疑是最接近的。 这也难怪阿尔莫泰当日想要得到这东西,还疑似从中得到了力量,因为这位身为“美神”,这样的至高之言实在与他太契合了。 可是自己的养父为什么要把这东西留给他呢? 是想让他从中得到力量么? 张御不由深思起来。 而且在那些信笺之后,指明了另一块石板的线索,虽然信上没有明确说,但似乎是在指引他去寻找这东西。 不过这信笺上面还有最后一点内容他还没有能译读出来,他相信这里面隐藏的东西更为重要,等把所有都弄明白了,再去决定如何做好了。 毕竟他已经踏上了修道之路,自有自己的道,其余的东西,有的话可以做参鉴,没有的话也不必太认真。 他站了起来,洒然一拂袖,那石匣已是重新回到了木架之上,自己则是迈步往静室去了。 半月之后,望夏台被重新做了一番修缮,看起来变得银光灿灿,分外耀眼,而在望夏台之外,还有一座略低一点的高塔被建立了起来,秋苒所说的“望仪”就在上面。 当然,这是从光烨营的飞舟上直接拿来按上去的,秋苒虽然是天机部的人,懂得如何炼造望仪,可没有合适的工具和帮手,她也不可能凭空变出来。 本来到此一步,光烨营此行任务就差不多完成了,不过因为秋苒提议要在建立泊舟台,所以还需要再耽搁一段时日。 按照秋苒的说法,有了这东西,与本土的往来也就方便许多了,甚至浊潮退去后,可以源源不断将本土的物资调运过来。 都护府也是乐得如此,从目前了解的情况来看,天夏下赐的补免要是现在不去用,那么多余下来的也不在以后补给你。 若是都护府将来自己想要建造这东西,那不知要付出多少代价了,所以要尽可能的把能吃的都吃了,哪怕吃撑了也要吃下去。 在建立飞舟泊舟台之前,苏芊带着光烨营把附近的密林扫荡了一遍。 张御当时远在瑞光城的玄府之内,也能看见远天白光闪耀,夜空之中仿似升起了一道道撕破天穹的闪电,也难怪光烨营手中的玄兵被称之为“裂夜”。 到了第二日,窦昌去看过之后,回来报呈说那片地界周围千里范围内尽成焦土,几乎没有什么东西存在了。 虽然这样的破坏程度比不上素义玄兵,不过这也仅只是光烨营一刻之内的战绩,甚至没有动用飞舟上的玄兵,那条据说战斗力最高的玄龙也不曾有任何动弹。 苏芊当日敢夸口说无惧高位修士下的任何敌人,也的确是有底气的。 项淳在见识到这等威能后,也是提议道:“玄首,我以为,我们玄府用去了素义玄兵,少了几分威慑之力,这次或也应该问玄廷再补一枚过来,” 张御点首道:“这件事我会留意。” 尽管他准备离开这里去往本土,可毕竟算是从东廷玄府出来的,若是条件允许的话,他也是愿意伸手帮衬一把的。 正在几人说话之间,一个人影从外面缓缓走了进来,他的身影十分飘忽,一路过来,不但弟子役从不曾发现,甚至连项淳、窦昌两人都没有察觉到。 张御在玄府之中时,通常会收束灵性,不去看太多人,可即便是这样,整座殿阁内所有的动静他也是一清二楚,所以对方一进入殿阁他就已经发现了,现在看到其人进来,他看过去,道:“陈师兄,你已是观读到第三章书了?” 项淳和窦昌两人都是一惊,他们转头看去,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陈嵩已是站在了那里。 陈嵩拱手一礼,道:“见过玄首。”又对项淳两人各是一礼,而后才道:“这几日我观读玄首传下的‘灵空之印’,侥幸能观览第三章书了。” 张御见陈嵩身上气息圆润通透,没有任何沉浊,就知道他这一次功行跃升非常成功,并没有随意塑造一个神异器官就退出来。 其实这与陈嵩自己的选择也分不开关系,在成就第二章书后,他虽也观读一些章印,可毕竟属于他这一脉修炼的章印也就这么多。 而且他对于自身的道路异常执着,所以也从没有想过从头修炼其他正印,这几十年就是在那里积蓄神元了。 根基打磨的浑厚无比,所以这一次转运“灵空之印”,很是顺利的就寻到了属于自己的神异器官。 陈嵩这时又对张御一礼,道:“还要多谢玄首传法。” 张御摇头道:“不必谢我,这是颜玄首借我之手留下的传承,你该谢他才是。” 陈嵩想了想,也是点头。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本来我想再过两日就卸去代玄首之位,不过陈师兄既成此法,玄府也有护持之人了,我当可功成身退了。” 项淳闻言一惊,忙是恳切劝说道:“玄首,还请再多留些许时日,此事不妨等到登船之前再议,毕竟陈师弟不能露面,我玄府也选不出与苏芊对等交流之人。” 陈嵩也是道:“还请玄首再担待些许时日。” 张御再是考虑了一下,项淳所言倒也不无道理,便道:“也好,那就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再处理此事。” 项淳心情顿时一松。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他觉得张御做玄首也是很不错的,不但威望和实力都是足够,而且从不插手具体的事务,大方向上也把握的很好,两个人配合的很默契。 最主要的是,六十年来,他还是第一次感觉玄府是在往前行进的,而不是像以往那样勉强维持不倒退。要是一下交到别人手中,还能维持住这样的格局么?至少他自己是没有信心的。 他是真心希望张御能带着玄府这么继续走下去,可惜的是,东廷玄府毕竟格局太小,终究是留不住其人的。 张御在与陈嵩交流了一下三章之后的心得后,就离了玄府,转回居处去修炼了。 接下来,一切风平浪静,也没有什么大事发生,转眼又是六十多天过去,随着安山之上的飞舟泊台逐渐搭建起来,登船离去的日子也是越来越近了。 …… …… 第两百二十三章 登舟行天远 又是十天过去后,时间已是进入了十一月中旬了,泊舟台差不多完成,不少银色飞舟已然停靠在了上面。 秋苒看着在自己指挥下建成的泊舟天台,心里满满都是成就感。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主持修筑泊舟天台,不过完成的还算不错,只是日子稍微拖延的长了一点,光烨营也没法回去过新年了,这让好多人在那里抱怨,她也是不得不许下了不少诺言,才好不容易把这些人安抚下去。 只是这里还仅是粗粗搭了一个架子,由于一些质材的少缺,并没有能最终完善,现在只是斗战飞舟可以停泊在此,这些飞舟上因为载有玄兵,所有必须停在远离人群聚集的地方。 至于那些运转物资的飞舟泊台,实际应该是另择地方修筑的,不过她相信自己已经在这里有了一个好的开端,那么接下来的事,天机部一定也还会交给自己的。 她走前几步,踩上一只泛着光芒的玉圆盘,就被一道无形之力送到了泊台的最高处,过程非常轻松平稳,由于外面的琉璃罩,也没有感觉到外来的山风。 她眺望着远处那壮美的风景,伸了下懒腰,“下来,该回家了。” 而另一边,苏芊与都护府商议过后,也已经定下归程,就在月底之前出发。 现在所有准备随船去往本土的名单都已经确定,虽还未到正式动身的时候,但一些需要携带大件物事已经陆续在往运物飞舟上送过去了,届时到了地头,只需签下的凭条和印信就可以拿回自己的东西。 苏芊这几天也不怎么露面,她是在书写此次行动的呈报录册。 这里面需要记录很多东西,比如对于都护府目前战力的评述,而今主要面对的敌人,六十年来的一应变化,还有对这片地陆未来形势的判别等等。 由于这并非是游记,而且后来之人可能会拿她书写的东西作参考,军府上官也可能会翻阅,所以描述的东西必须详实而严谨,不能掺杂入太多个人的情感和判断。 这使得她必须字斟句酌,有些时候还需借阅一些东廷本土的书籍来翻看查阅,以免出现什么严重纰漏,由于这些这必须是她亲手完成,不能假手他人,所以每一次写这种东西让她异常头疼,这让她这几天脾气也有点不好。 而在正式确定归期后,张御也没有再继续耽搁下去,他把玄府中所有观读到第二章书的玄修都是唤来,并在众人面前将玄首印信和衣袍交给了项淳,算是卸脱了这个职位。 当然,真正决定玄首位置的还是玄廷,不过那还要一段时间,如今东廷都护府形势复杂,现在又六十多年过去了,规矩可能也会有所变化。 张御一身轻松的走出玄府之后,并没有返回居处,而是纵空往西北而去,这一次,他直接回到了自己的出生地,不过走了一圈后,发现这里早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 因为重立驻屯镇,从前所有的旧居现在都被拆除重建了。 倒是以往那位陶生老师修筑在山上的那间草庐还在,他这一生的童年倒有大半时光是在这里渡过的,后来他出去修道,就与这位老师失去了联系,也不知道这位老师去了哪里。 他推门走入草庐之中,发现里面东西也很久没人动了,显得很是破旧,到处都是灰尘蛛网。 站在此间,他仿佛能听到自己当年留在这里的朗朗读书声。 他想了想,亲自去外面的井上打水,把屋内重新扫洒了一遍,期间他并没有动用任何心力。 待把一切整理干净好后,他在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走了出来,伸手出去,把门自里轻轻合上,对着门庭躬身一揖,这才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一道青虹纵起,倏忽遁空远去。 时间匆匆一晃,很快就到了登舟离开这一天。 位于天穹之中的载渡飞舟纷纷降落下来,这些飞舟在天中看着不起眼,但是落下来,却如吞海巨鲸鱼一般,硕大无比,只是数艘并列就已经将港口撑满。 飞舟之上舱门旋开,一道柔和的水银色桥梁延伸到港口之上,看去流转不停,光线一照,幻彩斑斓。 在港口候船厅廊等候着的东廷民众,也是在光烨营士卒的安排之下,开始有条不紊的登舟,而被允许第一批上舟的,则是那一百五十三名在洪河隘口一战活下来的老卒。 他们一个个身着泛白的旧戎装,排成军列,眼神之中泛着激动,迈着齐整的步伐,在所有人敬慕的目光之中进入了飞舟。 而在人群的最后面的,则是玄府众人。 这次前往青阳玄府修业的大概有五十名弟子,由范澜、齐武两人带领。 众弟子此刻的心中,既有期待,又有忐忑。 不过在得知张御会和他们一同前往本土,尽管他已经不是玄首了,却也有种莫名心安,甚至无端多了出来一些信心。 此刻泰阳学宫的居苑中,张御在天台之上正在画着临走前的最后一幅画,在落下最后一笔后,他退开几步,看有片刻后,便收拾好东西,就从上面走了下来。 屋子里看去宽敞了一些,除了一些家具和无用的摆设,其余诸物,包括书籍古物等东西,都是在昨天就已送到飞舟之上了。 不过身为曾经的代玄首,待遇自是不同,他的东西也是单独用一艘飞舟运送,不会与别人的放在一起。 他看了看自己的居处,在这里住了快将近两年的时间,也是留下了一段深刻记忆,以后也不知会不会再回到这里了。 倒是迟学监曾对他言,这幢居处会一直保留下去,并派人定期打扫。 他双手伸出,将遮帽戴起,拿过蝉鸣剑,就往外走去,妙丹君原本一直蹲在他的脚下,见他走出去,也是爬起跟了上来。 在得到了先祖的灵性记忆后,这只小豹猫的气息变得更为飘渺难测了,不过原来的活泼好动却没有变,因为它只是看到了那些记忆,而不是直接以心神融入的方式接纳的。 李青禾、莫若华二人此已是早早就等在门外了,见到张御走出来,都是一礼。 李青禾道:“先生,马车已经备好了,就在学宫门口候着。” 张御一点头,道:“走吧。”他当先行走,两人也是跟了上来。 在行至甄礼堂的时候,却见柳光一个人等在那里,后者笑着走了过来,拱了拱手,道:“张兄,我和你一同行,不会嫌弃吧?”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怎会?不过柳兄可能要等上一会儿了,我还要做一件事要做。” “哦?” 柳光看他说得认真,也是神情微肃,道:“什么事? 半个时辰之后,站在旦港大道之上柳光愕然道:“这就是张师兄你说的要做的事?” 张御点头看着前方,道:“是啊。” 他的面前,是位于港口大道尽头的“得胜门”,这座旧辕门上的玉飞檐原本缺了一角,现在已经是被补齐了。 补上去的一枚玉角是他用心光重新雕琢的,与来的破碎的地方严丝合缝,宛然如新。 现在看起来,感觉也是舒服多了。 柳光再是看了几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一座玉辕门,本来看着残破古旧,浸染了百年沧桑,然而那缺角一补齐,却是呈现出了一股堂皇气象,似乎焕发出了一股奋腾向上的勃勃生机。 他也是感慨道:“不错,圆满了。” 张御看了一会儿,转身道:“走吧。” 他们沿着行走港口大道行走,这时一个光烨营的士卒走了上来,看服饰佩挂是一个队率,其人肃然抱拳,道:“张玄首?” 张御点了点头。 那队率伸手一请,道:“校尉命我在此相候,请往这边走。” 张御跟着他往前来,只是一路方向,却是往城堤上走,柳光疑惑的看了看前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不过他很聪明,什么都没有问。 到了城堤尽头处,忽然前方的大气好似被融开一般,露出了一艘巨大的银白飞舟来,这艘飞舟高高悬浮在上空,有一道璀璨的银色流水自上方流泻下来,一直延伸到城堤上面,形成一条倾斜的坡道。 苏芊站在最前方相迎,她一抱拳,道:“张玄首,你就坐我的云母飞舟吧。” 张御还有一礼,道:“多谢,不过如今我已经不是代玄首了。” 苏芊认真道:“这又有什么关系,士君的力量还在身上,我尊敬士君,不仅是因为士君做过的那些事,同样也是尊敬士君的力量。” 张御点头道:“苏校尉,你说的不错。” 无论他的身份如何变化,那些只是外在的东西,唯有那内在的力量,是永远属于自己的。 两人打过招呼后,他便跟着苏芊沿此坡道往飞舟之上走去,没有多久,就来到了高处,在将要进入舱门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一片辽阔的天与地,海与山,一眼难以望见尽头。 自入此世之后,他就生活在这片地陆上,这也是他完成生命蜕变的地方,现在终于要离开这里,去往更为广阔的天地了。 “走吧。” 他一转头,就迈入了飞舟之中。 …… …… 第一章 途中 飞舟在云雾之中飞驰,舱内却是异常平稳,一点也感觉不到颠簸,如果不去看外面飞驰而过的景物,那么根本想不到此刻正腾飞在天中。 苏芊的云母飞舟内部空旷广大,可以将整个光烨营士卒两万余人全部放下,不过那是在危机时刻,现在除了身边的五十名亲兵外,就只有一千多名随侍人员。 云母号上的随侍同样也是具备战斗力,战斗中她的亲兵一旦死亡,就需要他们来顶替上去,可以说是光烨营的后备士卒。 此刻飞舟上的训武场之中,许多士卒正在用各种方式锤炼着自身的身躯。 与都护府那些神尉军不同的是,这些军卒十分重视自己原本的身体质素,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披上神袍后更好的挥出自己的力量,始终让自己的成为力量的主导,而不是让神袍的力量反过来控制自己。 可如今的神袍虽然没有了那些弊端,驾驭力量也相对简单,但是有一得就有一失,神性的力量各有不同,有些契合御主心灵的,能挥出更大的威能,也有着独特的力量, 而相对来说,现在寻常的神袍没有什么特点,都是千篇一律,而当所有人都一样时,不但易于被针对,也容易将一些独特的人才埋没。 不过天夏内部同样也认识到了一点,所以还有玄甲玄兵用以弥补不足,而当两者结合起来的时候,一些人就如原本掩埋在沙土下的宝石忽然得见天光,立刻就蜕去了平庸的外衣,绽放出了灿烂的光芒。 正当训武场中的诸人非常投入的时候,苏芊和张御身影出现在了外沿的平台上方。 苏芊以往一直会来督促士卒的磨练,她的出现并不让人意外,倒是张御的到来,却是让一些刚刚消耗尽体力,坐在一旁服用丹水的士卒纷纷议论了起来。 “那位应该是东廷玄府的玄吧?” “听说他就是东廷那里最厉害的一位,东廷能保全都靠这位。” “这么厉害?” “是不是最厉害的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最好看的。” 张御看着这些人,强大的心力和感官,使他只是一眼之下,就把所有人的情形一览无余,这些士卒个个都可以说接近到了凡人身躯的极限了。 其中有几个人如果能往前迈一步,那么就能打破这一层障碍了,但如果没有法门的话,光凭自身,这一步实际上是很难跨过去的。 这里不但是身体,还需要心灵的协同,甚至坚强的心灵更为重要,就如剑士秦午那样,即便面对异神也是敢于对面拔剑,毫不在意死生,只有这样的心灵可以才足以承受这样的蜕变。 苏芊这时开口说道:“他们每一个在加入光烨营前,通常都已在学宫进学了十年,在考入军营后,还要磨砺三年至五年,才被允许披上玄甲,不过那只是最普通的玄甲,现在有资格披上冲阳玄甲的,光烨营里只有三百人。” 张御微微点头,看得出来光烨营是精锐,所以对士卒的要求不同。 他之前听苏芊说起过,而今军中士卒到了伍什这一级,实际就有资格披上外甲了,不过那只是一些杂号玄甲,和冲阳玄甲这样的高等位外甲是没法办法放在一起比较的。 苏芊这时看了眼站在张御身后的莫若华,道:“张士君,你的这位随从其实很适合披甲,我看得出,她曾经应该是一个军士。” 张御道:“苏校尉很有眼力,她曾是神尉军的队率。” 苏芊眼前一亮,道:“或许这么说有些冒昧,但如果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推荐她去军府辖下的学宫进学,”她语声郑重了一些,“张士君,我并不是有什么目的,身为一个天夏军士,我只是不想看到人才被埋没。” 莫若华站在那里,表情没有半点变动。 苏芊看到她这样,眸中更多了几分赞赏之色。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年轻士卒迈步走了过来,对着上方一抱拳,同时看向张御,跃跃欲试道:“校尉,能不能请张玄我指点一下我们呢?” 苏芊秀眸一横,冷声道:“没规矩,你们有那个资格么?回去罚抄营规一百遍。” 那年轻军卒一惊,不敢违命,大声回道:“是。” 苏芊冷冷看向场中,所有人她目光扫到的人,都是不自觉一阵心凛,大气也不敢出,她心下却是摇了摇头。她一直认为光烨营的士卒应该是纯粹的,看来还是受到了某些人的影响,对修士失去了必要的敬畏。 她转过身,略带歉意道:“我的人不懂规矩,还请张士君不要介意。” 张御道:“只是小事罢了。” 苏芊还想说些什么时,训武场中生了一些异动,巨大的舱门被打开,随着一阵气雾散开,一只巨大的甲虫被放了进来,而周围的士卒则是谨慎的退开,但没有人慌乱,显然这也是训练的一种方式。 这个甲虫大约有半人多高,粗壮的肢足支撑着躯体,可也因为如此,度显得并不快,但看去身躯坚硬,而且前端有一对锋利锯颚。 可就在周围士卒准备上前战斗的时候,甲虫身上忽然变得一片通红,好似变得滚烫起来,周围的温度也是陡然升高,口器也是一下裂开,似要有什么东西涌动出来。 负责训教的一名军士神情微变,眉心一闪,一套厚重外甲已然披在了身上,一个两丈有余的金属巨人霎时出现在了场中,那只甲虫口中一道炽热虹光喷洒出来,他却是挡在前方,动都不动,待那热虹消退,他走上前去,只是轻轻一按,就把这只甲虫头颅碾碎,只余身躯在那里抽搐不停。 苏芊一挑眉,“浊变?”她对张御一抱拳,道:“张士君,我可能要失陪一下了。” 张御还有一礼,道:“苏校尉请便。” 苏芊虽然对他客气,可他知道这里实际上是一个缩小军营,是十分讲规矩的地方,所以他没有在这里多留,吩咐了莫若华一声,让她自去后,就直接往自己的舱室回返。 沿着舱廊,他一路回到了自己的客舱之内,他站到当中,顶上有一道光芒照下,随后脚下一个有着优美弧度的玉台浮升上来,一直到他身前停下,上面有一块美玉,这东西被光烨营的人称之为“玉臣”。 在舱室中的人是“君”、那么这块玉就是“臣”,只需把自身意识投入进去,就能联系到飞舟上的一些人和事物,从而下达自己的命令。 或许常人看到这里,在惊叹几声天夏本土的技艺后不去深究了,也不见得会有兴趣去弄明白这里的缘由。 可他身为阐真玄修,内外明晰,感觉更为深入一层。在接触“玉臣”的时候,他便现此玉背后还牵连着一个意识,而正是这个意识有序的统御着飞舟上的一切。 并且他能感觉出来,这艘云母飞舟一直在呼吸,尽管非常之微弱,可的确是在呼吸着。 这艘飞舟实际上分外两层,外层是一层坚韧的银色金属,或者说是外壳,而在内层,则是一个活物。 可以说,舰上所有人现在都在其腹中。 但这并不是单纯的活物,而是如同玄龙那样的金属和血肉混合在一起的造物。 他之前一直有一个疑问,似飞舟这样东西是如何做到在浊潮之内飞驰的。 要知道,在浊潮的影响下,一些东西是很难保持恒稳的,比如都护府火铳火炮,到了浊潮浓烈的地方,药子的威能忽强忽弱,根本令人无从捉摸,有时候反而不如一把刀剑来的有用。 现在他清楚了。 因为只有活物或者说半活物能在浊潮内维持长久的稳固,而不管是飞舟还是玄龙,显然都是利用了这一点。但这显然又是天夏本土高技艺的体现。 他现在对于天夏本土越来越感兴趣了。 很显然,如今的本土与六十年前相比,很多东西都是大不一样了。 只是他此刻并没有去多问,苏芊说过到本土就明白了,他一听就明白,这位校尉恐怕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所以不便多做解释。 但凭借刚才那个军士的态度,还有之前不曾有玄府的人前来接应可以看出,修炼者原本的地位或许产生了某种变动。 不过他对这些倒是没有什么太过在意的,只要有能继续向上修持的途径,其余就都是小节。 正如他对项淳所言,个人难违大势,但修士追逐的是伟力归于自身,等到一朝功成,自能翻天覆地。 …… …… 第二章 一夜风过日又新 张御从定坐之中醒来,两目之中有电光一闪而过。 他看了一下舱室内的时刻,距离他闭关,已是过去了二十三天了,现在已是到了一月底,根据来时的路程推算,还剩下最后几天的路程,就可达到青阳上洲了。 因为光烨营此行是军舟,故是这里没有任何书籍和报纸,倒是有和军府相关的一些书卷,但这显然是不能让他观看的。 故是他干脆把时间用来修持,身为修行之人,心神内守几十天只是小事。 他看了一眼舱壁之上贴着的红纸剪出来的大大的“年”字。 就在月初的时候,所有飞舟上的人在天上渡过了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的这个新年,虽然不能和家人渡过,也没有烟花爆竹,看起来不太圆满,但舟船上充裕的物资和热闹的气氛总算弥补了许多缺憾。 这时旁侧传来喵的一声响,妙丹君支起身躯,从架子上跃下来,落地下后一个纵跳,就落到了他的怀里。 他在定坐的时候,妙丹君也是一样在沉睡之中,继续消化着前些时日得来的先祖记忆,不过随着张御的醒转,它也是一样醒了过来。 张御揉抚着妙丹君的脑袋,一道彩色光雾也是随之飘起,这只小豹猫也是眯起了眼睛。 过有一会儿,他让妙丹君自去玩耍,自己则走到中间位置,随着一道光柱落下,“玉臣”自下方浮现出来,他伸手上去一按,把自己的一缕意识传入进去。 等有片刻,舱门旋开,便有一个女侍从端着茶杯走了进来,并将之恭敬摆在案上,对他万福一礼之后,就又缓步退了出去。 张御缓步来案前坐下,端起茶杯品了一口,一品之下,满口清香,看得出用了上好的茶叶。 这倒并非是光烨营对他的特殊对待,光烨营除了战斗部,本身也携带了大量的物资,飞舟上的东西可谓应有尽有,在启程时还装运了不少东廷都护府独有的特产。 可以说,他能在东廷品尝到的东西,在这里也一样可以寻到。 不过他对物质上的享受虽然并不排斥,但这并非是第一位的,只要适宜便就可以了。 品完茶后,他把蝉鸣剑拿出来,以心力在上面轻拭。 人与剑器也是需要时时沟通的,现在两者间灵性虽是合一,可毕竟还是两个相对单独的个体,他在心力修为有所增进的时候,也需要这把剑器来熟悉这样的变化,这样在斗战运使之时才不会有所滞涩。 差不多一刻之后,感觉剑身之上明光更为通透,他这才把剑收起,站了起来,再次把手搭到了玉臣之上,只是一个呼吸之后,舱室一边的舱壁忽然如消融一般化开,露出了外面的景物。 可以见到,后方一万余艘飞舟正跟随着主舟在云中不断穿梭着,周围是浓浊的迷雾,什么都看不分明,而前方有一点亮光正若隐若现,按照苏芊的说法,那就是青阳洲的望仪了, 依靠此物,他们才能顺利返程。 只是因为浊潮时强时弱,有时候光亮也会被掩盖,这就需要半途当中不停的调整了,光烨营在前往东廷的时候其实也是遇到了同样的问题,这才耽搁了太多时间。 要是都护府的望仪能与青阳洲的望仪连通,那行程时间就可大大缩短了,不过这要待青洲军回返之后回报上去,得到军府高层的确认之后,两边的勾连才能算是建立起来。 此刻另一艘飞舟之上,郑瑜与严鱼明两人也是刚结束了吐纳。 他们登舟之后,就被安排在了同一个舱室中。两人虽然辈分上有些差别,一个是张御的同辈,一个是张御的弟子,不过年龄相近,倒也十分谈得来。 一开始他们进入飞舟的时候,对在天上飞驰的感觉很新奇,且还能通过舱壁看到外面的景物,这更是让他们大开眼界,开始也是玩的不亦乐乎,可是一路来都是这样的风景,看多了也就觉得厌烦了。 而且飞舟虽然宽敞,可终究是用军规在管理,也没有什么可以用来娱嬉的东西,也就是训武场可以逛一逛。 可他们能感受到,这些士卒表面对他们虽然还算热情,可心底其实总有几分排斥,所以去了一两次也就不怎么去了。 那剩下的时间他们也只能用来修炼了。 在飞舟上只要不主动去唤,那么就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一日三餐自会有人送来。可以说这是隔绝了一切外扰,而且范澜也在舟上,有什么问题也都是可以去请教。 这近两个月下来,他们的神元意外都是提聚了不少,远远超过平日的进度。 郑瑜此时甚至有种感觉,自己隐隐约约要触摸到心光了,这让他开心不已。 严鱼明是个坐不住的,修炼结束,就去外面转了一圈才回来,他神神秘秘的说道:“郑师叔,你知道么,那个嘉月师姐,也就是被老师提点那一位,听说已经开始修炼秘传章法了,准备寻找玄机了。” 郑瑜惊呼一声,道:“这么快啊?” 他是知道这个嘉月,是被张御从方能府提拔到府中的,登上飞舟之前才方才修炼出心光的,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修炼秘传章法了。 可转而他又疑惑道:“她不到下船再修炼么?听说青阳玄府的秘传章法更多啊。” 严鱼明摇了摇头,道:“青阳玄府虽然秘传多,可不见得就一定会教给我们啊,而且小师叔你想,每一个人修为不同,玄府对待方式也肯定是不同的,我要是青阳玄府的人,肯定对嘉月师姐这样的更上心一点。” 郑瑜觉得很有道理,严鱼明虽然平日有些跳脱,可是有些时候脑子却是意外的清楚,他想了想,认真道:“范师兄说修行唯己,那我们别管别人,先做好自己就好。” 万余飞舟又再是飞渡几日之后,前方终日笼罩的迷雾已是渐渐散开,舟上的人见此景象,心中都是激动起来,因为他们都能看出了,此次行程,应该已是快要到终途了。 一名随从来到张御舱室之外,言道:“张士君,校尉有请你和柳师教去主舱一叙。” 张御道:“好,我随后就来。”他走出舱室,先把李青禾和莫若华找来吩咐了一番,再与柳光汇合,而后就跟随着那随从往舟首走来。 两人舱室本就靠近主舱,故是没有多久,就到了地界,走入了一片宽敞的舱厅之内。 苏芊早已站在这里,她一身修身的暗色甲胄,长发垂在身后,用发带一束,看起来格外英姿飒爽,她先对着张御一抱拳,再对柳光一点头,道:“两位,前面就是青阳上洲了,最多还有半天路程。” 恐怕也是因为行程将尽,她此刻的心情看起来很不错,脚步轻盈的走到玉臣之前,手掌往上方一放,就见舱壁如消融般化开,天地完全敞开在了他们的面前。 不只是他们,此刻所有的飞舟舱壁也是一同敞露开来,让寄乘在里面的人都能得以看到外间。 张御看着周围的云雾还有下方隐约可见的海面,问道:“苏校尉,之前你说青阳上州也有救援过其他都护府,不知这些都护府而今如何了?” 苏芊道:“当年天夏在本土之外设立了八百都护府,在东洋之外就有五十七个,我出发之前,包括东廷都护府在内,点燃烽火的都护府共有十二个,其余情形未知。” 她说到这里,顿了下,认真道:“不过我们不会放弃的,就算没有烽火台,我们也会出去把他们找寻回来的,只愿这些同袍们能够安然无恙。” 随着飞舟继续往前行进,周围的景物变得愈加清晰起来。 张御此刻忽然感觉到,包括苏芊在内,所有人的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似乎是心绪产生了一瞬间的激动,且都是不约而同看向前方。 他心下一转念,也是留神看去,没有多久,一个庞大的灰影出现在了视界之中,它仿佛将天与地连接了起来,稍稍接近一点,才看清楚那是一株巨大无比,苍盖如云,仿若撑起苍天的大榕树! 那无数气生根一缕缕垂天而落,恰如青空倒挂,一根根跨天虬枝如龙夭矫,追虹穿云,顶上浓翠更是蒸空万里,可见龙雀飞禽在上面逐日追月,嬉游往来。 看到这一幕的人,无不是感到一股发自心底的震撼,在见到这株巨榕之前,他们难以想象,世上还般庞大的树木,这样伟大的生命。 而随着飞舟又靠近了一点,稀薄的云雾缓缓散去,依稀可见大陆轮廓出现在了下方,然而所有的海天,似乎都在榕树遮蔽之下。 柳光不由睁大了眼睛,道:“这株榕树究竟是……” 苏芊自豪道:“这是六十年为对抗浊潮时,我天夏在此栽种的,号曰‘垂天遮万里,步地覆千岁’,天夏青阳上洲,一共二十三州郡,其中大半都在这株大青榕的遮荫之下。 青阳上洲中有一句话,说的就是这株大榕树,其言:‘蔽荫青青揽月明,偕天同照碧海心,苍生轻鸣动万籁,一夜风过日又新’。” 她这时看向身边的亲卫,见他们脸上都有一丝骄矜之色,她想了想,又有意言道:“不过我在军中亦有听闻,说这是一位上修以自身法力身躯显化出来的。” 柳光露出了讶然之色,他道出了众人心头的疑问,道:“苏校尉,一个人的法力真能做到这般地步么? 不是他不信,这棵树几乎雄踞了肉眼所见的半个洲陆了吧,这还是在极远地方见到的,近了恐怕都不能分辨出这是什么,若是人为显化,这实是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苏芊望向所有人,郑重道:“不管你们信不信,真正大法力者上限其实还远不止此,”她看了看张御,又看向前方,“所以我对那些追逐大道的修炼之士永远保持着一份敬畏之心。” 张御望着那株大榕树,苏芊的话是否是真,凭他现在的眼力还无法判断出来,不过这株大榕树就在那里,可以慢慢求证,这也是求道的乐趣。 就在这个时候,飞舟忽然微微向下一沉,随后前方的地陆开始逐渐在视界之中急速放大。 苏芊此时转回头,往前走了两步,秀眸凝视着那片辽阔的疆土,口中道:“诸位,青阳上洲到了。” …… …… 第三章 检正司 张御等人可以看到,飞舟落去的地方并不是那片陆地,而是靠外的一座岛屿。 实际上这岛屿非常巨大,只是方才俯瞰的时候高度太高,所以在大陆轮廓之外显得一点都不起眼。 在逐渐挨近之后,飞舟上的众人发现这是一座火山岛,尖锥状的火山高高立起,周围围绕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山壁之上,则是修筑一座座阵列齐整的泊舟天台。 可即便远在海上,这座岛屿也一样大榕树的虬枝的荫护之下。 而在岛屿之外,有两条白色长龙在海上盘旋游走着,似在那里巡弋着自己的领地,在看到光烨营万余飞舟飞来后,其中一条倏尔飞空而上,与飞舟最前方的玄龙靠近后,两条长龙头尾相对盘旋了一圈,似乎彼此交换了一下信息, 而后那白龙就替代了玄龙,引着万余飞舟往下方而来。 泊舟天台之上放出一道道光芒,照落到了每一艘飞舟上面,并与之建立了联系,远处看来,就像是火山之上散播出了万道彩霞。 苏芊的那艘云母飞舟在光芒引领之下,第一个降落在了泊舟平台之上,随后身后万余飞舟,也是一架架陆续降落了下来。 到了这里,苏芊手按在玉臣之上,似在与谁进行交流,只是片刻后,她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儿,她回头道:“张士君,你身为夏士,当能随时离开,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替你安排一下,不过其余诸位,包括你的随从还有这位柳先生,恐怕需要先在岛上耽搁一天了。” 张御看了看她,听出了苏芊的语气有些异样,似乎是有什么麻烦,故在暗示着他早些离去。 他不知道为什么,但从其人的语声和情绪反应来看,这是出于一种善意的提醒。 他权衡了下头,点头道:“那就劳烦苏校尉了。” 苏芊唤过不远处一名短发干练的女军士,道:“这是我的从副温仪,张士君,她会带你出去的。” 张御抬袖一礼,和苏芊、柳光二人各自别过,随后就与温仪步出主舱,他并没急着离开,而是找来李青禾和莫瑞华两人关照了几句,这才随着温仪往舱门处走来。 舱门往一旁旋开,他沿着踏桥走出了飞舟,现在还处在泊舟平台的内部,但空旷的弧形廊道用的俱是琉璃玉璧,一眼可以看到外面的景物,透照进来的阳光暖净舒和,茂绿葱郁的树林就在下方,还时不时有鹤鸟展翅从近处飞过。 廊道上有两排天台上属卒分列左右,见他们是从主舱出来的,俱是目不斜视。 温仪侧过一步,做一个相请的手势,仪态神容恰到好处,用清晰但又不失柔和的语声道:“张士君,请往这处走。” 张御一点头,沿着廊道往前行去,温仪落后少许,跟了上来。 这里的泊舟平台管束非常严格,两人一路过来,经过了四道验检岗,还有两个巡查哨,不过有温仪出示的光烨营行军玉符,一路都是畅通无阻。 两刻之后,两人来到了泊舟天台出口,温仪将行军玉符放入了一旁闪着荧光的玉石槽中,另一侧舱壁随之旋开,里面有一只只形如甲虫的东西,此刻正整齐排列在那里。 张御注意到,这东西大约两丈长,一人多高,外壳是一层黑色金属,泛着明亮的光泽,同样是一个金属和血肉的混合造物。 温仪道:“这是天机部专以为军府炼造的‘昆图造物’,名曰‘寒江’,它能送到我们直接到对岸,当中不会有人拦阻。” 她把军玉符拿下,走到一只寒江虫前,用手指一敲,霎时一道明光闪过,那上方甲壳以堆叠方式往两旁层层分开,露出了里面的黑色软座,便侧身道:“张士君,请。” 张御走了上去,并在软座之上坐下,便立刻觉自身被微微包裹住,感觉较为温软舒适,倒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冷硬。 温仪随之坐了进来,她把手放到前方的玉臣上,甲壳缓缓收拢,但是视线并未受到阻挡,虽然微微黯了一下,却依旧能够清晰看到外面的景物。 她这时似想起什么,看了看张御,道:“张士君,稍候若是遇上什么事,请勿动用法力心光,交由我来处置便好,若还请包涵。” 张御微微点头,他看得出来,这个造物也是半个生灵,其显然与之前所乘坐的飞舟不同,内部经受不起心光力量的冲击。 温仪纤手再是一搭玉臣,寒江整个身躯微微支起,从舱中稳而快的爬动出来,到了外间,两排透明薄翼自两端分出,快速振动起来,片刻之后,已经腾行在空,它灵活的在藤枝密布的林地之中穿梭,待从岛上树林之中出来,速度陡然加快,往对岸陆地飞驰而去。 张御注意到,在海面腾掠的时候,时不时亦有类似寒江虫的造物飞过,显然是海上巡守,不过一如温仪所言,没人上来拦阻他们。 不过寒江虫并没有往人口密集的城府中去,而是往一旁偏离,在行驰数个时辰之后,在临近傍晚的时候,在一处郊野稳稳停了下来。 寒江上方的甲壳分开,温仪自里走了出来,站在一侧,道:“张士君,前面是巨州安寿郡下的芦良镇,距离位于巨州的青阳玄府已是不远了。” 张御此刻也是走了出来,他望了一眼四周,才道:“温从副,方才在舟上我知不便多问,苏校尉要我先走,是为了避开什么?” 温仪没有回避他的疑问,认真道:“是为了避开‘检正司’,他们对于修炼者并不友好,特别是对于张士君这样拥有强大神异力量的中位修士,更可能被他们所针对。” 她这时从腰槽中拿出一本小册,双手捧起,递至前方,道:“这是关于检正司的一些记述,是苏校尉让我交给张士君的。” 张御接了过来,看了一眼,便收入了袖中,而后抬手一礼,道:“多谢温从副一路相送。” 温仪身为光烨营军士,本当行军礼,可她此刻却是万福一礼,仪态优美自然,她道:“张士君言重了,祝士君一路平安。” 她与张御别过后,回了寒江之上,片刻之后,薄翼振动,便又飞腾而起,往来处归返了。 张御往远方望有一眼,天边的夕阳正悬挂在平原之上,霞晕晚云,风送清爽,道边几株挺拔的杨树被镀上了一层金红色,他看了看前方一处屋舍连绵的小镇,便往那里走了过去。 此时他的脚边传来喵的一声响,妙丹君现出身影,在那暖融融的夕阳光芒中跟随在了上来。 就在张御离开泊舟天台后未久,一队穿着黑色棱织服,身背铳剑,戴着黑色皮手套的走了进来,无论男女,他们面色都是透着一股严厉肃穆,令人望而生畏。 其中一个脸庞轮廓分明,眼神犀利,神情冷硬的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正要走出来的人众,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人立刻涌了上来,封锁住了验检口。 他冷声道:“分头检查,不要漏过一个人,所有人都必须采血检验。” 这时有一名队卒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神情一变,哼了一声,命令一个从副走在这里,自己则带着两个人直接往云母号停泊的地方而来。 舱门前守卫见他过来,倒也没有阻拦,直接放他入内。 中年男子沿着舱道走到主舱之中,见苏芊坐在软椅之上,修长双腿交叠而放,正惬意的喝着一杯热饮。 中年男子看着她道:“苏芊,我要一个交代。” 苏芊略显慵懒道:“你想要什么交代?” 中年男子厉声道:“这舟上有一名中位修士,你为什么放他提前离去?而不经过我检正司的检查?你这样是违反了青阳律令!万一这个人有问题,你知道会造成多恶劣的后果么?” 苏芊一挑眉,道:“郑纠,别给我戴帽子,我可没有违反规矩,这位张先生是一位夏士,按照天夏大律,夏士若非国召,则有‘避礼不拜,审置不往’之权,还有,我是光烨营玄甲校尉,你要觉得我有罪,那就去找凌霄军监军,没事别来烦我。” 她放下热饮,“哦,对了,那位张士君应该是去了青阳玄府,你要是有胆子,大可以去玄府拿人么。” 郑纠冷冷看她几眼,道:“走。” 他转身就走了出去,他身后一个随从道:“司查,我们就这样算了?” 郑纠冷声道:“光烨营属于凌霄军,我们现在不好拿她怎么样,不过监御使如今正和玉京沟通驻镇军的审置权,她得意不了多久了。” 随从道:“那司查,走掉的那个人怎么办?要追么?” 郑纠的眼睛眯起,道:“夏士……哼!你先查一查这个人在哪里落脚,我们先把眼前的事处理好。” …… …… 第四章 芦良镇 “为什么必须采血?” 一名来自东廷而来的事务官吏愤懑问道。 “我们是为了防止有外敌冒充天夏子民,混入青阳上洲,你们唯有经过采血检正,才能进入内陆。”一名身着黑衣的检正司队卒如此回答。 他虽然说得有些道理,可是态度十分不友好,而且看众人的目光犹如看待一副看待罪人的样子,让所有人心中都感觉很不舒服。 范澜站在远处,对着一名泊台的属吏问道:“这位长吏,不知他们是什么人?” 属吏看了看四周,小声道:“那是检正司的人,别惹他们。” “检正司是干什么的?” 范澜了解六十年前的天夏各洲属部,可从没有听说过检正司。 属卒道:“他们来头可大了,是直接归属监御使统属的, 范澜想了想,试着问道:“我们是玄府的玄修,难道也要受此管束么?” 那属吏表示对此无能力为,并看了看他,道:“玄府的人,也不能违反青阳上洲的律令啊。” 范澜拱手一礼,道:“多谢长吏了。” 回到泊台之上,玄府一众人等正等在此处。 齐武问道:“师兄,不知是什么情形?” 范澜将打听来的事说了一下, 齐武道:“那师兄,我们下一步怎么做?是让他们采血么?” 范澜摇了摇头。 身为修炼者,不用说鲜血了,就是身上毛发指甲都不能让人得去,因为不说其他修炼者,就连异神能通过这些东西直接算计到他们本身上面,所以他对这种举动是十分排斥的。 要是他自己也还罢了,还有五十名年轻弟子,这是他不能允许的。 他道:“先等一等,不着急,我们虽然到了这里,但情况暂时不熟悉,不必急着做决定,我刚才问过了,张师弟已经先一步离开了,稍候我们可以找泰阳学宫的人,让出去的人设法联络张师弟,问一问他能够帮助了解一下这里的事情,然后再做定夺。” 张御沿着乡间的道路行走着,道路夯筑的很平实,两边栽种一排树木,看起来干净齐整。 这时一辆马车自后方行驶过来,驾车的是一个黑发少年人,脸庞晒的通红,五官倒很端正。他看了看正在行走的张御,想了想,便把车停住,从车驾上下来,走到近前,对他一礼,热心道:“这位先生,你是从外地来的吧?可是要去芦良镇么?如果不嫌弃,不妨坐我的马车一起走吧。” 张御身着罩衣,戴着遮帽,衣物样式与这里的人是不一样的,他也没有刻意去遮掩,所以一眼看出他是外地来的也不奇怪。 这个少年人尽管语声之中还稍微带一点口音,但大体来说,天夏雅言还是说得不错的,他道:“我正要去芦良镇,少郎是镇上人?” 少年露出阳光般笑容,道:“是啊,我叫龚毅,就住在镇上。” 张御目光移向马车,车厢较为简陋老旧,上面盯着一块横板,明显是近期破裂后再重新修补的,较为有意思的是,前方拉扯的马匹也是一个造物。 他在乘坐寒江虫出海的时候,也在岸上看到过类似的马匹,高大健壮,蹄落无声,且有气雾徘徊,十分威武雄峻。 不过这一匹,看去卖相就差多了,身上皮毛黯淡无光,毛都几乎掉光了,与血肉结合的金属看着也是泛着旧色。 这匹马察觉到了张御的注视,似乎有些不安,蹄子在原地踢动了几下。 龚毅有些不解,他上前摸了摸老马只剩下稀疏鬓毛的颈脖,凑到它耳边道:“老丘,没事的,一个外地来的客人,一个人走在这里,人生地不熟,我们应该帮助他。” 老马很快在安抚下平静下来,并且拿头挨了挨他,显得特别有灵性。 张御能感觉出来,这一人一马之间有着深厚的感情和默契。 龚毅又走了回来,有些不好意思道:“老丘五十多岁了,是天机部第一批化生造物,虽然有点老,但它是一匹好马。” 张御点头道:“是一匹好马。” 一个金属和血肉的造物,却能有自身的情感,还与自己的主人如此亲近,这当真值得赞叹。 龚毅能听出他由衷的称赞,十分高兴,道:“先生,请上车吧,我驾车很稳的。” 张御点了下头,道:“那就谢过少郎了。” 他来到了马车之上坐好,龚毅也是上了车驾,他把马鞭轻轻一挥,实际上并没有落到那匹老马身上,马车缓缓动了起来。 正如龚毅所言,马车虽然不快,但是很稳。 老丘虽然老了,可是毕竟是化生造物,拖动两个人看起来一点也不吃力。 张御与龚毅聊了几句,得知他祖孙三代都在镇上居处,母亲因病早逝,父亲在军府之中任职,是一个下层军吏,家里还有一弟一妹,龚毅现在仍在镇上的学堂里念书,只是休沐日出来帮人运货,用以贴补家用。 到了镇上的时候,已然日落晚山,天色渐渐昏暗,只地平线上仍有一痕金霞浮动。 张御这时扫了一眼,见芦良镇的大门之前矗立着两面巨大的玉璧,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分别是天夏大律,和青阳洲小律。 他让龚毅停了一下,从走下车来仔细看了看,与六十年前相比,有些律令的确有了一些变化。 青阳上洲的律法他是第一次看见,不过这同样是根据自大律衍生而来,只是规定的更为细致,按照上面说法,所有外来无爵之民,包括外来一应生灵,都必须经受检正司的检验方是可以入境。 譬如妙丹君,就归属于外来生灵。 不过他是夏士,只需遵守的天夏大律就可以。 按照大律,他只要对自己携带的非人生灵的负责,并且没有引发什么事端,那么就不会来追责他。 龚毅这时也走了过来,骄傲道:“这是我们芦良镇上的三位乡老所立,天夏的律令都在上面了,每一个往来的人都能看见。” 两人在这边言语时候,一名巡守模样的中年人有些好奇,走了过来,他看了眼张御,向着龚毅问道:“龚家小郎,这位是谁?” 龚毅回道:“是路上遇见一个位先生,我见他一人行走,所以载他来我们镇上。” “哦?” 中年巡守想了想,走上来对着张御一抱拳,道:“敢问先生名讳?” 张御双手伸出,将遮帽拿下,随手抬手一礼,道:“张御,去往治府访客,途径贵地。” 中年人看见他脸容,不觉怔了一怔,原本的警惕之色顿时消散一空,热心道:“原来如此啊,欢迎先生来我们芦良镇,我是镇上的巡守,先生要是遇上什么麻烦,可来对我杨铭说。” 他又拉过龚毅关照了一声,“龚家小郎,你可好好招待客人,不要慢待了,缺什么跟我说,不要让人觉得我们芦良镇的人小气。” 龚毅重重点了下头,他又回到张御身前,一礼道:“张先生,我那里屋舍大,吃得也干净,不如今晚就到我那里去住一晚吧,我明日再送先生去治府。” 张御没有回绝道:“那就劳烦了。” 龚毅更为高兴,道:“先生随我来,我家就在前面了。” 两人再是上车,一路缓缓沿着镇中大道前进。 张御注意到,这里每一幢屋舍都修葺的齐整,家家都一个院落和牲畜棚,还栽种着草木花卉,道路上还撒着清水,空气中弥漫有一股淡淡的花香,没有任何牲畜粪便的味道。 而一路过来时,发现这里的镇民一个个都是精神蓬勃向上,充满了活力和生机,且待人都十分有礼,见到他这个外人时,都会友善的打招呼。 龚毅的居处是一幢三层木屋,同样前后两院,见到他回来,两个孩童欢笑着从里跑了出来,龚毅和张御介绍了一下,这就是他弟弟妹妹,分别叫龚志,龚淑。 龚毅在把“老丘”送入马棚后,就把张御请到了家中,就准备了一顿不算如何丰盛但却分量很足的晚食,还送上了镇中自酿的果酒。 上了餐桌后,两个小童则是迫不及待的请他说说外面的事。 张御这时自不会去讲究什么食不语,他思索了一下,不去讲什么见闻,就说了几个志怪故事,他的语声极富感染力,情节又曲折多变,听得两个小儿惊呼不止。 待晚食过后,龚毅带着张御来到楼上的房舍,道:“先生,这些被褥都是洗换晒过的,先生还需要什么,对我说一声就是。” 张御道:“叨扰少郎了。” 龚毅笑着道:“先生言重,家里可是很久没来过客人了,先生你看龚志,龚淑他们多高兴啊。” 再说了一会儿话后,龚毅就告退了,出去之时,他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张御这时走到窗边看了看,小镇上已是点起了一盏盏飞天灯火,星星点点,而仰头看去,大青榕那粗大的分枝淡淡凌驾在极为遥远的天顶上空,甚至令人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 他站着呼吸调息了一会儿,随后便来到座椅上,见那本温仪给他的小册拿了出来。 在仔细看了一遍下来后,他对“检正司”这个衙署也是有了一番了解。 六十年前,浊潮涌至,随之一起到来不仅有各种各样古老的神怪和生灵,还有一些从外层到来的物事,这里面最棘手的是一种寄虫,其能够寄生在生灵的躯体之上,最后取而代之。 寄虫之中还有一种较为高等的形态,叫作“魇魔”,其能直接侵入人的意识之中,并逐渐影响和改变一个人的性情和思想,这被称之为“识意寄生”。 重要的地方在于,这种魇魔十分受心光和灵性力量的吸引,只是一般的灵性生灵因为智慧低下,无法造成什么破坏,甚至很多“魇魔”还看不上这些生灵,所以被盯上的最多的就是修士。 四十二年前,边地宜州槐义郡中发生了一件事,因为一名中位修士被魇魔所影响,出手屠杀民众,十数万人因此而丧命,其后由于外敌入侵,间接受到影响的民众达到数百万。 由于修士的个人破坏力实在太大,而且限制相对来说也少,经此事后,青洲洲牧、监御使在请示了玄廷,并得以准许之后,设立了检正司,专以查验修士被寄生一事。 张御在看下来后,平心而论,青阳上洲应对方法是对的,不过任何东西在推出来后,都是有利弊两面的,能尽量抬高有利的一面,削减弊病,那就是好事,反之则可能走向另一个方向。 从苏芊的态度来看,对检正司显然是有意见的。 他又看了看那本小册,按这上面的说法,魇魔几乎是无形无影,很难分辨,往往被寄生的人自己都不知道,不过小册在最后面给出了一个自我检验的方法。 他思索了一下,便决定按此方法试上一试。 …… …… 第五章 祛害 小册的最后一页上,印有一个图案,看去似是由无数线条串联在一起,乍一眼看去非常杂乱,但深入去看,便能发现这这实际上是非常有序的。 按照附言所说,这图案是玄廷所传,拥有神异能力之人只需观想此图,便可分辨自身是否被外物寄生,这里面并不局限于魇魔。 张御目注其上,很快将这图案倒映入心神,只是过去片刻,就觉自身似在往下沉去,而周围一切在往远处退走。 他清晰的感知到,自己已然沉入意识深处,并能清晰的感受到周围的一切。 看附言上的说法,若是在这里见到五彩斑光,那么就要小心了,十有八九是被魇魔盯上了,这就需要尽快驱逐,或者干脆闭关自守,不与任何人接触,等待合适的人来救。 现在他扫视一圈下来,见意识之内空空荡荡,一无外染。 这说明他并没有受到任何魇魔的影响。 这也并不奇怪,他到青阳上洲也不过短短一天,且几乎是一出飞舟,就被温仪用寒江虫送到了这里,如果不是太过巧合,恐怕还来不及被这种东西盯上。 只他自身无碍,可接下来,却还需再查看一下妙丹君的识意。 对于如何检验他人,小册上面也是有说明的,只需观想这图案的同时,再以心光照入其人意识之中即可。 他把妙丹君唤到身前,然后伸手按在了它的脑袋之上,心光瞬息间在其意识之内转了一圈,也同样没有查出什么问题来。 他思索了一下,其实这个验证方法较为方便简单,图案虽然复杂,可对于凝练出心光的玄修,或是打破了身体极限的真修来说,都不是什么难的事情。 但这里却有一个问题。 他只能自证,却没有办法证明他已经自证了。 也就是说,他没有手段向别人证明自己是没有问题的。 洲中给出的办法,就是检正司来查证。身体方面是采血验证,因为意识寄生也并不保证身体方面就没有问题了,两种情况同时出现也是有的。 而意识方面,就是用天机部的造物来检验,因为玄府上下都有可能受寄生,再加上之前出过大量民众死亡的事件,所以这东西掌握在检正司手中。 可是张御自己身为修炼者,知道没有哪个修士情愿让外人去察看自己的意识心神的,而且这样的查证很可能还不是一次性的,因为谁也无法保证这次没事,下一次也一定没事, 所以可以想见,只要有这个权利,检正司若是盯上某一个人,那么甚至可以一次又一次的过来查证。 他身为夏士,能够名正言顺的拒绝对方,可是一般的玄修,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有些进退两难了。 检正司要是敌人,那也好办了,直接拔剑相争就行了,可同样是天夏人,显然不可能暴力相对,而且对方偏偏拿天夏的规矩来压你,那根本无从反抗。 他思忖了一下,不知道青阳玄府对待这件事又是个什么态度。 不过要是玄府全无作为,那么苏芊也就不会让他早些出来了,因为那是毫无意义的事,所以他判断青阳玄府应该是站在庇佑修炼者的立场上的。 具体如何,只有等去到青阳玄府,了解情况之后再说了。 他摸出一把事先准备好的丹散,给妙丹君喂了一些之后,就入静打坐去了。 随着外面家家户户的飞天灯火熄灭之去,芦良镇也是渐渐陷入了沉寂,只有一队队忠于职守的巡守还在外面来回巡视着小镇内外。 一夜过去。 张御洗漱了一下,给妙丹君喂食之后,便就又开始了晨定。 过去未有多久,却是听得外面传来一阵阵喧闹之声,还有龚家两个小童的哭泣声。 他双目睁开,站了起来,蝉鸣剑倏忽落到手中,随后推开房门,从上面走了下来。 来到外间,一堆人围在龚家的马棚之前,其中三名身着黑色公服的司寇,此刻都是一脸严肃。 龚毅张开手站在马棚前面,他流着眼泪,对着站在人群前方一个高大老者喊道:“杨伯,老丘在我们家已经五十多年了,它是我祖父带回家的,它就是我的家人,我的长辈,我求求你们,不要带走它。” 杨伯看着他道:“龚家小郎,我知道老丘是一匹有灵性的马,可它偏偏还有了灵性力量,这要是吸引来魇魔怎么办?我要为镇里的人着想啊。” 龚毅抹了一把眼泪,道:“那我们就搬出去,不会连累大伙的。” 杨伯摇头道:“现在不止是这个问题。” 他神情略微严肃了一些,道:“我们芦良镇的人是人,其他地方的人同样也是人,你就算去了外面,也是在天夏的疆土上,我们不能因为自己一时心软,让别的地方的民众受牵累,为了根绝问题,老丘今天是必须要处置的。” 龚毅大声道:“那我就去外面,不祸害人总行了吧?求求你们放过老丘。” 昨日的那位杨铭巡守此刻也在人群中,他呵斥道:“龚家小郎,说什么胡话呢?你能走,你弟弟妹妹怎么?,你对得起你阿爹的交托么? 再说你能去哪里?青阳上洲疆域之外,到处都是吃人的神怪,那是你能去的地方么?就算你去了,一天也活不下来了!” 龚毅还是一个少年,这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抽泣道:“各位长辈叔伯,你们难道非要弄死老丘么?就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的两个弟弟妹妹也是拉着他的衣角那里哭泣着,同时道:“我们不要老丘死,不要老丘死……” 他们这副样子,看着让人十分不忍。 有人道:“要不,就算了吧,把孩子逼成这样。” “就是,龚大兄又不在,到时候怕不以为我们合起伙来欺负他孩子。” 杨伯犹豫了一下,对着司寇之中有一个领头模样的人言道:“康衙君,你看这事情能不能通融一下?毕竟老丘在镇上五十多年了也没什么事。” 那康衙君严肃道:“杨镇长,没件事没有通融的余地,来的时候你说过,由你来解决这件事,如果你不行,那就由我们来动手。” 杨伯狠狠心,一跺脚,道:“这个恶人还是我来当!”他一抬头,看着龚毅,道:“龚家小郎,你要怪,以后就怪我吧。谁叫我是镇长呢,我必须为镇上子民的安危负责!” 他示意了一下,就有两个身形强壮的巡守上前,把哭喊挣扎的龚毅和两个小童抱开,又有一人上前小心翼翼的上前牵着老丘的缰绳,生怕这头已具备灵性力量的老马起来反抗。 这匹老马的眼睛之中溢满了泪水,可是它没有任何挣扎反抗,而是十分顺从的跟着牵着他的人往外走。 张御自方才开始,就把周围所有的声音及情绪变动都是感察入心,再是整合分辨了一下,就理顺了事情原委。 龚毅最近经常带着这匹老马出去送货,而就在三天之前。 因为一次意外,在附近墨县的途中,与另一辆马车撞在了一起,可当时老丘不但稳稳拉住了货车,还将两匹化生造物都拦了下来,自己却是一点事没有,所以看到这一幕的人就怀疑这匹老马拥有了灵性力量。 这在青阳上洲中通常是不被允许的,因为这极易引来魇魔。 故是怀疑的人立刻就上报了,于是墨显中的司寇署立刻派人查证,昨天晚上就顺着线索找到了镇里,并于今天来处置此事。 他思索了一下,就从人群走了出来,并在众人诧异目光中走到了老丘身前。 杨巡守看到是他,紧张道:“张先生?” 张御道:“无事。” 康衙君看了看张御,心中有些惊异,疑问道:“这是谁?” 杨巡守道:“这是昨日路过此地的一位先生,在龚家少郎家借宿的。” 康衙君没有说什么,只是仔细看了眼张御的服饰。 张御此刻伸手在老丘的颈脖上拍了拍,于心神之中观想那个图案,并起心光往老丘的意识之中照入进去。 这匹老马的确很有灵性,察觉到他善意的情绪,没有丝毫反抗。 张御的心光在老马的意识之中转了一圈,便就退了出来,他抬头道:“陈镇长,杨巡守,还有这位,我可确认,这匹老马并未被寄生。” 众人互相看了看,康衙君道:“你凭何确保?你是检正司的人么?” 张御将袍袖一抬,自里拿了一枚有着蝉钮的青玉印章出来,先示印底己名,再托于掌上,而此物在阳光映照之下发散出了阵阵青光,他道:“凭此物可是够了么?” 康衙君看了一眼,看向张御的目光立刻不对了,敬畏道:“夏士?” 周围顿时传来了一片惊呼之声,夏士是拥有民爵之人,但这只是其次,能成为夏士,首先必须是人品道德得人认可,并且自身还要有莫大功绩,这样的人,就算是洲中诸公也是要以礼相待的。 康衙君此时一抬手,郑重一揖,道:“见过士君。”周围的镇民,包括杨镇长也是连忙跟着一揖。 张御抬手还有一礼,道:“我已是验看过这匹老马了,他没有被寄生,我也有办法抹除他的灵性力量,这样可以杜绝隐患,它日后也就不会受到感染了。” 杨巡守大声道:“我信张士君的!” “对,我们也信!” “夏士的话,我信!” 周围镇民纷纷出声,表示愿意信任他。 张御心中明白,众人不是单纯信他,而是信任夏士这个群体,所以他也是提醒自己,今后在以此名义行走的时候,同样也必须维护好这个群体的名声。 康衙君这时想了想,拱手道:“既然有张士君担保,那我们也自是信的,那我们也就不必在这里碍眼了,告辞。”他再与杨镇长别过,就带着两名手下的司寇转身离去了。 走到路上时,一名司寇队卒问道:“头,我们这里怎么会有一个夏士?而且此人看起来这么年轻,会不会是假冒的?” 康衙君摇头道:“玉印是真的,而且这个印是青玉雕琢的,只有在身边带的久了,又是心名互通,才会绽放出光芒。”说到这里,他提醒两个手下,“你们记着,回去之后不要多嘴,这件事只要照例上报就是了,别人不问,你们就当没见过。” 见他神情严肃,两个队卒也是凛然应下。 …… …… 第六章 青阳玄府 芦良镇上,张御将老丘诞生出来的一丝灵性力量消抹了去,随后再用言印敕禁,确保之后再不会有这等力量出身。 对于一匹普通的造物马来说,没有这种力量,对其反而是一种好事。 做完这些事后,他又对龚毅道“老丘已是没有问题了,只是没有了灵性力量,它以后恐怕就没法干活了。” 龚毅抹去涕泪,上前一把抱住老马的颈脖,道“那就不干活,我们只要老丘在就行了。” 张御静静看着这一人一马,龚毅脸上是发自内心的笑容,那匹老马则是轻轻用头拱着这少年,似在安慰他。对于龚家来说,或许这匹老马就是一位为家人付出了一生的年老长辈,他们只希望它能好好活下去。 他抬首望了一眼那晨起的太阳,自己也是时候动身了。 虽然在几名司寇面前他暴露身份,不过对此他也是有过一番考虑的。 青阳玄府就在安寿郡中,距离这里并不十分远,过去途中只是相隔一个卫县,现在启程的话,用不了一天就可以到那里。 恐怕那时候,那位康衙君还没来得及这件事传报上去。 他深知一个转运正常的衙署事务有多繁杂,只要不曾出现大的问题,那肯定先摆在一边,因为有更多更紧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处理。 如果无人特意问起,甚至一直不会有人去过问。 在与芦良镇的镇民别过之后,他便在众人相送之下乘上马车,准备启程前往治府。驾车的人仍是龚毅这个少年,不过此回马匹换成了杨镇长家中的四匹造物马。 这些马匹金属构造较多,血肉较少,看着雄健强壮,但是与老丘相比,就明显少了几分灵性。 临行之前,芦良镇镇民还热情的把很多小镇特产塞到了车厢里,让他们一起带走。 张御知道这是镇民一片好意,也就没有推辞。 马车在马铜铃的响声去离开了芦良镇,往北而行。去往郡中的道路也很平整,不过大多空旷无人,两边只有一片片的农田。 而再往高远之处望去。可以见到一座座半弧形的飞桥,像彩虹一样架在天中,两段都是虚虚淡入天际,可以想见,彼此相隔有多遥。 张御在来时也见过这类东西,知道这是穹桥,是为方便跨越州府而立的,一般只需要百来息时间就能将人送到另一个州郡,军府通过此物,便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将军力投放到青阳上洲的任何一方。 这个时候,忽然天中传来一阵阵龙吟,便见数条蛟龙腾云驾雾从头顶之上飞过。 龚毅兴奋道“先生快看,那是白水蛟龙,那是我们安寿郡周围县镇的护持造物,它们一直在全郡巡视,每天都能看到的。” 张御点了下头,这蛟龙有七条,在地面看着不大,可每一条的实际体型差不多也有二十多丈长,战斗力想来也是十分可观的。 其实以他的能为,要去青阳玄府,本也是可以飞遁前往的,不过按照青阳洲律令,玄修唯有在当地玄府造册之后,才能在洲中飞遁。 他是夏士,只需遵从大律,对此规矩本可以不作理会,可这样路上保不齐会有人或者这类造物过来拦截,那么只会增加麻烦,所以在地上赶路反而是眼下最为安稳的。 一个多时辰后,马车就进入了卫县。 这座县城起于四十年前,建立伊始就是护卫府治,此间矗立有一座座外形极富流线感的大塔,通高百丈,直入云霄,且一排排并列而立,一直绵延出去,看去十分震撼。 塔身外表十分有质感,犹如披着一层厚重的鳞甲,在天光下泛着暗蓝色的金属光泽,其大体呈椭圆形状,由下往上逐渐收窄,远远看去,浑然如一,异常华美。 张御心下怀疑,这或许也是某种造物。 大塔之下一条贯穿全程的大道,宽约三十丈,清爽平整,两边遍植各色花卉,香气阵阵,犹如置身花苑之中。 这里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只是城中行人很少穿着传统的宽袍大袖了,而都是线条简洁的衣着,看着一个个明朗清爽。 这个时候,十数个身披修身神袍的年轻男女,结伴从道路一头走了过来。 他们都是十七八岁,看得出应该是学子身份,虽非个个都是相貌上好,可都是体魄强健,身形线条十分美好,行走在路上,俱是洋溢着一股自信昂扬的气质,让人忍不住把目光都投过去。 龚毅羡慕的看着,道“先生,那是继昌学宫的学子,我等攒够了钱,将来也来这里进学。” 张御试着问了一下,才知继昌学宫相当有名,就算在青阳上洲的诸州郡学宫中,也足以排进前十。且是洲内仅有的三座传授天机专学的学宫,从这里走出去的学子,大多数都能到天机部辖下各署司中研造神袍玄甲。 他听闻这些,也是若有所思。 从卫县出来,他们折道向东,又行了两个多时辰路,差不多晡时初刻的时候,终是进入了巨州府治所在安寿邑。 这座大城修筑时别具巧思,布局散中有序,处处妙境点缀于秀丽山水之间,且又无有城郭,外人之人若至此,不知不觉间,才会蓦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是身在城中了。 张御乘坐马车到来的时候,天中似刚落过一阵小雨,满是清爽之风,他见这里广厦楼阁高低错落,处处皆是飞廊虹桥,烟雨迷蒙,草木翠红交映之下,远山近水,毫无斧凿痕迹的融入了城中,时不时还有成群白色飞鸟从城中的林地水泊飞过,可谓满布自然意趣。 这时他也是不觉点头,念了一句“淡墨疏画人间雨,飞虹浅融天上青”,若论风光景物,人与万物之融洽,安寿邑无疑他一路过来见到的做得最好的,也无怪此城以“安寿”二字为名。 这时龚毅伸手一指,道“先生,那就是寿章台了!” 张御看过了过去,那一座华美高台,通体白玉所砌,高约百丈,望之犹如一山,上面是重重宫观楼影。 天夏城邑,通常都是以大台为中心,并以此向外扩展城业,很少有例外,东庭都护府的瑞光城是如此,这里的安寿邑也是如此。 其实放大范围看,此城身为州治所在,同样也是屹立在全州地势最高处。 不过到了这里,却是很少再见到一路以来看到的那些造物了,这里虽与卫县相隔不算太远,可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风格。 一个是古老悠远,沉淀深厚,一个可谓朝气蓬勃,积极奋进。 他思索了一下,推断这或许与青阳玄府就身处此城之中有关。 龚毅这时道“先生,下来的路我不熟,先生要去哪里,我下去打听下路。” 张御道“不必了,少郎送到我这里就好,剩下路我自己走。” 龚毅道一声好,他想了想,便道“那我就在那个方才路过的巧云居落脚,在那里等先生回来。” 张御点了下头,龚毅今天是赶不回去了,肯定要在这里住一晚,而他也不知今天能否顺利去到玄府,的确有必要先找个落脚地方。 与龚毅别过之后,他望准一个方向走去。 在进入城中后不久,他就感觉到一处地界在吸引着他,便循此感应走去。 这里的道路沿山起伏,曲折环绕,十步一景,百步一画,在绕过一个歇亭的时候,面前敞露出一片泛着点点波光的大湖,岸边荷叶片片,时不时有飞鸟掠水而过。 湖心之中有一座巍峨宫宇,若塔似楼,高高在上,两边虹廊飞出,如舒双翼,望去仿佛仙鹤展翅,看着着实清灵洒脱,意境渺远,站在此处,顿生一股洗心涤气,逸脱尘世之感。 这时一驾小舟忽从虹廊之中飘来,未有多久,就顺着水波来到了他面前,在那里轻轻晃动着。 张御一思,便就把袖袍一舒,稳稳站了上去。 小舟轻轻一晃,就又往湖心而来。 待来至虹廊方向,他踏上石阶站定,抬目一望,便见这里站着一名道人,头梳道髻,一身素云玉袍,看着月朗风清,其人对他微微一笑,打一个稽首,道“贫道明善,为青阳玄府接引,不知是哪位道友到此?” 张御抬手一礼,道“东庭玄府,玄修张御,此来青阳玄府修业求道。” 明善道人微露讶异之色,试着问道“可是远在东洋之外的东庭么?” 张御道“正是。” 明善道人不觉点头,又仔细了看他几眼,侧身一步,袖袍展开一引,道“道友请。” 张御一点头,便沿着台阶走了上来,在与明善道人攀谈了几句,他问道“道友是真修?” 明善道人笑道“正是,我在别处无有洞府,许是玄首见我可怜,就在玄府之中安排我做了一个接引。” 张御心下一转念,通常有玄修的地方真修就会避开,看来青阳玄府格局独特,不过他看此间的排布格调,认为这里也有可能是另一个缘由,而且可能性很大。 这时迎面走来了两个身着玄府道袍的男子,他们看见张御,都是一阵惊异,两人各自抬手对他一礼,道“道友有礼了。” 张御同样客气还有一礼。 其中一个男子笑着道“在下夏侯明,这是我师弟钱忠,青阳玄府玄修,不知道这位道友如何称呼?” 张御也是报了自己的名姓,那男子与交谈了几句,便道“张道友初来玄府,若有什么不便,可来寻我师兄弟。” 他们在这里说话的时候,明善道人却是站在一旁,微笑不言。 张御客气谢过之后,便与两人别过,和明善道人一同往宫观方向走去。 夏侯明看着两人离去,目光闪烁着。 那师弟钱钟问道“师兄,你想招揽此人?“ 夏侯明点头道“有此意思。” 钱钟却不看好,语声之中略带不屑,道“师兄,你可想清楚了,那可是东洋之外都护府的玄修,我们近来也不是没招揽过,可他们所修的东西还是六十年前的那一套,无论是斗战之能还是章印运用的手段,都是差的太远了,就算这位有些修为,可对我们又有多少用处呢?“ 夏侯明一笑,道“我们现在人手欠缺,多几个人总是有用的,走吧,那件事回去之后再从长计议。” …… …… 。 第七章 玄柱 明善道人引路之下,张御与他一同来到了宫观之中,此宫外观犹如仙鹤引颈高亢,翩跹起舞,而到了里面,则是明堂敞亮,湖色天光,皆映其中,玉石地板上,一时流荡着漾漾波光。 两人一直走入正殿之中,到了一处刻有蝉翼纹的玉台之前方才停下。 明善道人道:“道友既来求道,我当先在此为道友造册录名,然后再带道友前去拜见玄首。” 他从台上拿起一柄拂尘,轻轻一扫,又道:“道友若有玄玉,放置其上便可,若无,有过往名册也可。” 说完后,他稍稍退后两步,把玉台让给了张御。 张御抬袖起来,将玄玉拿出,走上几步,就将玄玉摆在了玉台之上,只是呼吸之间,上面就放出了阵阵明光,而玄玉之中也是有一道光芒随之映现。 稍候片刻,光芒收歇。 明善道人示意张御取回玄玉,他走上前去,这上面本来当是有张御过去经历简述的,不过此刻上面却不见多余文字,只是见到一个章印。 他辨了一辨,露出讶异之色,回头道:“张道友还曾任过玄首?” 张御道:“只是代玄首罢了。” 明善道人笑道:“道友自谦了,如今与各洲与玉京来往不便,规矩与六十年前有所不同,各玄府的玄首也不似以往那般定然需要往返调任了。” 他思索了一下,道:“既然道友曾为一府玄首,那道友之过往,非我可以评议处置,我当入内通禀玄首,还请道友在此稍候。” 他打一个稽首,就沿着偏廊往里走去。 张御在此等了差不多有一刻,一名役从走过来,躬身道:“张玄修,玄首吩咐我来唤你,请随在下来。” 张御道一声劳烦,就跟着那役从沿着走廊出去,转到了一处殿阁之中,这里空空荡荡,可以倒映人影的地板之上,除了玉色的薄幔飘荡之外,就别无他物了。 忽然,他若所觉,抬头看去,就见前方一团氤氲气雾涌动,而后一个虚实不定的身影浮现在了那里,看去是一个负手而立的道人,其人道:“你是就是张御?” 张御道:“正是。” 那道人言道:“我听明善说了,你来我处是为求道修业,传法玄柱就在殿外,你要学什么,自去看便是,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检正司之事不用去理会,既然在我这里造册,那么便是我青阳玄府之人,他们不敢为难你。” 张御抬手一礼,道:“玄首,我自海外东庭而来,一起到来的,还有不少玄府弟子,他们当是不愿过检正司采血那一关的,如今恐怕还困在海上,未知玄首可能帮衬一二?” 那道人言道:“此事简单,明善。” “在!” 明善道人自外走了进来,恭声道:“玄首请吩咐。” 那道人言道:“你把这些东庭玄府来的修士都是按名姓录册,然而往启州扬东郡去一趟,把他们接出来就是了。” 明善道人微微躬身,言道:“弟子明白。” 那道人交代完后,就不再多说什么,随着殿上那氤氲气雾一敛,那虚影也倏忽消散不见了。 明善道人对着张御道:“张道友,玄首已然走了。” 张御道:“下来之事,就要劳烦道友了。” 明善道人笑道:“玄首关照的事,我自是会做好,道友不必言谢。还请张道友拟一份名册予我,我还需为他们登名造册。” 张御点了下头,等到役从将笔墨纸砚送至,他提笔起来,把范澜、齐武以及此来一众弟子的名姓写了上去,随后想了想,又把桃定符、英颛两人的名姓也是添上。 在青阳上洲到处都有关口和查验,还有检正司这等署司,修士有一个妥善的身份告册还是有必要的,若无此物,除非去到洲陆之外,不然是寸步难行。 明善道人把纸拿过,也不细看,直接收拢在了袖中,道:“稍候我当去接东庭玄府诸位道友,我先带道友前往认下玄柱所在。” 张御跟随他出得殿阁,直接来到后殿某一处广场之上,这里矗立有一根三丈高下,丈许来宽的敦实玉柱,柱身通透明亮,内中似有云雾飘绕,表面散发着阵阵柔和玉光。 他看了几眼,发现这玄柱倒有点像两枚玄玉拼合之状,再结合方才那位玄首所言,不难猜出这应该就是青阳玄府用于传法的玄玉了。 只是如此巨大,倒是未曾想到。 明善道人道:“我观张道友,内外皆明,当是已观读到了阐真之章,这根玄柱之上记有我青阳玄府之中所有第三章书的章印,记有一百四十四枚,还有六十四篇章法,另有观荒古篇、玄异篇、精奇篇观想图共计三百副,道友小心自观便可。” 张御一听,心中有些讶异,问道:“道友,这玄柱莫非就这般任人观看么?” 明善道人笑道:“我青阳玄府不同,并不敝帚自珍,只要是入我玄府之人,这些章印章法可任凭观看。” 张御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而且对于一个建立了至少两百余年的玄府来说,这些章印似乎也稍稍少了些,他思索了一下,问道:“敢问道友,玄柱里藏纳的这些章印,俱是何时所落?” 明善道人看他一眼,笑道:“这根玄柱是五十八年前玄首在此落下的,不过自此之后,再未添过一印,增过一法,多过一图。” 张御眸光微动,这也就是说,这近六十年来的玄府章印并不在此,却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回想了一下,方才那位玄首给他的感觉,并不像是一玄修,而像是一位真修。 不过玄府也从来没说定要让玄修来掌权,只是真修一般不太爱理事罢了,可总有一些人是例外的,所以也不算太奇怪。 只是这位玄首的作为,看起来似也是偏向于真修那一套,我不会和你多解释什么,东西给你了,自己去学,自己去看,能不能修成全在你自己,也与我无关。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一定还有更深层次的缘由。 明善道人一定是清楚的,不过他能感觉出来,其人虽然说话客气,看似亲切温和,可实际上却是透着一股淡淡的疏离隔阂,其人不言,那一定时不愿说,所以问也无用。 他心下一转念,道:“不知府中可有典册收藏么?” 明善道人道:“张道友是问前人道册么?倒是有一些,不过都是六十年前的了,自玄首执掌青阳玄府后,就免了这些繁琐的东西了,那些东西另有放置之地,不过离此不远,道友欲观,我引道友前往。” 张御抬手一礼,道:“那就劳烦了。” 玄柱就在这里,也跑不掉,所以他并不急着看。 反而前人所留下的记载,那里面既有前人的经验,也有私下的总结和心得,记载的详细一些的,等若是将自己的修行经历展现于他人眼前,是非常值得一观的。 在前往那处的路上,张御问道:“明善道友,冒昧一问,我等一路过来之时,却未曾见到几位道友,不知玄府中的诸位道友又在哪里修行?” 明善道人道:“我青阳玄府来去自如,并无什么规矩,各位道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哪怕去军府任职都是可以,在外只要遵守律令就好,所以没有几位道友常驻玄府。” 这时他看了看张御,笑道:“道友可是想寻人印正道法么?” 张御道:“是有此意。” 明善道人言道:“嗯,此事容易的很,道友只需将贴书送去府内治道殿中,若有他人愿意与道友论法,自会邀道友前去印证。” 两人边走边谈,几句话的功夫,就来到了一处偏僻殿阁之内。 明善道人推开其中一间楼门,指着里面摆满了经卷的书架道:“自青阳玄府立成后,至今已有两百余年,除了前一百年录本送到了玄廷之中存放,后来百余年的前人记录都在此地,不过只及阐真之章,道友可在此慢慢翻览。” 张御执礼谢过,待明善道人离去之后,坐了下来,开始仔细翻阅前人典籍,这一下却是沉浸进去,一连两天不曾从这里出去。 到了第三天,有一名役从找来,对他言道:“张师叔,有一位师叔欲寻人印证道法,明善老师走前曾关照过,此事可先来问一问张师叔,不知是师叔否方便?若是无暇,弟子也可去推了。” 张御想了想,站了起来,将卷册放归原位,道:“还请带路。” 那弟子打个躬,随后便在前引路,在走廊之中转来步去,来到了一处金石所筑的大殿之内,里面坐着一名肩宽背厚,高大雄健的披发修士,其身着百棱道衣,衣袍裹紧了身躯,浑身满溢着力量感。 役从打个躬身,就退出去了。 那名披发修士见到张御,他一皱眉,道:“道友是近日从都护府归来的?” 张御道:“正是。” 披发修士修士顿时流露出了失望之色,摇头道:“那便这一场印证便算了吧。”他站了起来,似欲离开。 张御身上的心光此时微微升腾起来,大殿之内顿有一片光亮洒开,他道:“道友何不一试呢?” 那修士脚步一顿,看了他两眼,面色变得认真了些许,点头道:“也好。” …… …… 第八章 变化 披发修士对着张御一抱拳,自报名姓道:“惠元武。” 张御抬袖一礼,道:“张御。” 惠元武神情无比严肃,道:“道友既然邀我印证,那我是不会留手的。” 张御点头道:“道友尽管出手,我当领教高明。” 他正想看一看,现如今的青阳玄修,实力到底达到了何等境地,与他之前见到的玄修又有什么区别,而与人斗战一场,那就是为简单的了解方式。 惠元武道一声:“道友小心了。”就在说话的时候,他身上光芒骤亮。 张御感官敏锐无比,在这一瞬间,却是一下看到了近百章印闪烁过去的光华,大殿之中,似乎出现了一个裹满岩浆的光人,他浑身散发出躁动的光与热,同时一股无比危险的气息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这就像是火山海啸即将爆发出来的前一刻。 可即便观读到第三章书的修士,拥有近百章印,且又能同时运使出来,这也太过夸张了。 但不管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下来必将是迎来惊天动地的一击。 这一刻,“敏思”之印自然而然转动起来,周围一切都是慢了下来,他可以从对方的身躯及心光转运方向上分辨出来,此人下一个动作必然是冲过来对他一拳。 换成其他一样不了解情形的玄修,就算此刻明了了对方的动作,也没有用处了,因为对方的速度太快,就算思维跟得上,身躯也跟不上。 可他根基无比深厚,就在意念转动的时候,心光和身躯也是跟着一起动了,不过即便如此,他也判断出来,自己不可能完全躲避开这一拳。 这一刻,他做了三件事,以心光排斥一切对自身有害的外来物事,并转动了“周流”之印,同时口中言道:“敕……” 惠元武的那一拳已经轰到了他的心光之上,然而恰恰是因为他的身躯偏去了一些,并没有落到他的正面躯干上,而是直接从胸前擦了过去,但是其人的第二拳却是紧随其后而来,下来是第三拳,第四拳…… 就在这一刹那,数百拳被轰了出来,每一次都是轰击在了他的心光之上,但是每一次随着他的身躯转动,都是偏了那么一点,再加上心光足够坚韧,以至于并没有在持续连而累积的力量下被攻破。 ……镇!” 直到此时,第二个字才从张御口中说了出来。 瞬息之间,惠元武身上闪烁的心光力量被一下压退到了心神深处,浑身的光芒也是一下消退下去,就像炽热通红的岩石被一下扔到了冰泉里,尽管只需要片刻工夫,他就能重新唤出力量,可他知道,自己已经输了。 他的心光不但用于进攻,也同样是用于保护自己的,现在骤然失去,就算对手不出手,攻势的余波足以将他的身躯撕碎。 这处论法大殿中虽有法器护持,不用怕有性命之危,可是也仅仅如此而已,以往也不是没有被打坏道基之人。 可就在这个时候,一只手轻轻按在了他的肩膀之上,同时一股心光冲入进来,将他浑身上下护持住。 惠元武只觉自身轻轻一震,而后就站稳了身躯,他心有余悸的抬起头,看了看张御,抬手一礼,无比郑重道:“张道友,多谢了!” 轰隆隆…… 两人交手的余波此时才在大殿之中回荡起来,周围都是狂旋的气流。 惠元武的攻击集中而凝练,在某些章印的作用下,浑身上下包括外部的力量都是朝着敌人落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浪费外泄。 这些全是被张御的周流之印导引出去的。 周流之印可以敌人的部分力量反送回去,但是他考虑到这个章印在青阳玄府中有极大概率也是存在的,那就很可能被对方针对布置,所以他宁可将之引导去别的地方。 他看了看惠元武,道:“惠道友,我看的不错的话,你适才当是动用了近百章印?” 惠元武哈哈一笑,道:“道友应该是方才来这里不久吧?” 张御点头道:“确然如此。” 惠元武看着张御目光露出佩服之色,道:“道友能凭旧印击败我,着实是了得。嗯,我知道友肯定有很多疑惑,刚才多亏道友援手,我承你这个人情,道友有什么尽管我,我惠元武知无不言。” 张御也的确有一些问题要想请教对方,于是邀惠元武到一边的席座之上落座相谈,后者也是欣然应从。 待坐定之后,他思忖了一下,道:“我今日才到来青阳玄府,方才明善道友引我去观外那根玄柱,说是任凭观看,道友可知,玄府如今为何如此做?” 惠元武撇嘴道:“那些东西,早没用了,玄府不放开也没人去练。”他又道:“我劝道友也别去观读那上面的章印,现在青阳玄府的玄修,也没有几个会照此修持了。” 张御问道:“哦?这是为何?” 惠元武想了想,道:“这么说吧,要说原来那些章印是‘大印’,那么现在我辈玄修所用的,就是‘小印’了。” 张御不由来了兴趣,他也知道自己问到关键之处了,便问道:“何谓‘小印’?” 惠元武道:“这就需要慢慢说道了。”接下来,他便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都是详细解说了一下。 张御听罢,这才了解了这其中的分别。 按照惠元武的说法,六十年前浊潮爆发后,不少前所未见的敌人涌了出来,在与之交战的过程中,玄修发现自己所使的章印有许多缺陷。 首先是章印与章印之间近乎没有配合,哪怕同时运使多个章印,也不会有叠加的效用,因此它们彼此都是相对独立的。 这就像是一个军阵,遇敌时每一个军卒都是单独战斗的,力量并无法集中起来。 其次,过去玄修修道的理念,每一次章印追求的都是完满观读的思路,这就导致了推动的心光也大量耗费,用在斗战中,就显得臃肿而无效率。 尽管玄修自己也能调和印章运使的效用强弱,可除了那些天资出众之人,根本没几个人能在激烈斗战中顾及到这么精细,能及时唤动章印助战就已经很不错了。 于是随着与敌人交战,出现了一种的新的思路,那就是“众缺可为满”,也即是用诸多小印去组成大印。 我们不必去追求每个章印的完满,只要懂得很多基础小印,再相互叠加运使,往往就能爆发出不亚于甚至超过原来大印的力量,且互相之间还能变化组合,从而演化出不同的大印来。 当然,这些小印这也是在原来大印的基础之上向下分化的,并不是空中起楼阁,可以说,没有大印就不可能有小印的出现。 这就像玄法修行总是带有一些真修的影子,因为玄法本就是从真法演变过来的,这里的道理是一样的,每一个相对成熟的体系都是有脉络可寻的,有源头可追溯的,无法去凭空捏造。 这个变化具体是什么时候产生的惠元武不知道,但他感觉好像是一瞬间就出现了。 张御心里有一个判断,总的来说,这应该是玄法在经过数百年的积累后,在某个契机的引动下,终于出现了一个井喷式的大爆发。 这里面恐怕既有来自外敌的影响,也有来自诸多玄修大能的推动,是诸方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惠元武言及自己所知道的基础小印一共有二百四十个,全部从属于“身”、“意”二正印。 不过观读每一个小印,只需要用到原来十分之一的神元,甚至更低,所以只要观读二十个左右大印的神元差不多就可完成所有小印了。 他通过一定的章法组合变化,现在能发挥出相当于原来三、四十个章印的力量,故是他的战斗力却一点也没有因此减弱,反而大大加强了。 不止如此,他言称还有许多秘传章法不知道,不然实力可以进一步提升,潜力还有的挖掘。 张御听到这里,也是叹为观止,没想到本土的玄法在这几十年里出现了这大的变化,不过他也发现此间出现了一个问题。 玄修大多连原来的大印变化都掌握不好,这么多小印又是如何做到相互调和并发挥应有效用的? 他提出疑问后,惠元武嘿嘿一笑,道:“道友看得准,我等倚仗,实则来源于两物,擅长感应的玄修可观读‘先见之印’,我虽不懂,但据说此印能‘辨透阴阳,察敌先机’,而我所依靠的……则是此物!” 说音才落,他身边就闪现出来一个仿若焰云组成的人影,他道:“这东西是一种造物,在军府那里被称之为‘观察者’,可以相助御主观察敌人,并提出合理的斗战建言。” 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由于这东西是用我自身精血所祭炼的,与我是一体同生,思绪相通的,它见即我所见,他感即我所感,通过它,我不必费什么力气就能懂得如何在战斗中分配和调和自身的力量。” 张御点了点头,他在苏芊那里,也听说过这类东西,他道:“我曾听闻,这是天机部的造物,只有军府的军士才能用到?” 惠元武露出鄙夷之色,双手环抱在前胸,道:“不错,天机部那些人怎么会好心给我们这些东西,不过有门路的人,大可以请擅长祭炼法器的真修出手祭炼此物,尽管炼造出来的东西与天机部所造有些差别,不过更适合我们修炼者。” 张御点点头,其实他知道,“观察者”最早的思路应该就是来源于玄修。 早年的玄修,两人互相配合战斗,一个为主,一个为辅,一个负责战斗,另一个负责观察敌人,后来这当是被天机部拿去借鉴,从而弄出了“观察者”,并以此大大提升了军府的实力,而天机部的技艺,又与真修脱不了关系。 所以到底谁学谁的,现在早已经说不清了。 …… …… 第九章 道派 张御一番思索下来,认为还有一个最为重要的问题不能忽略。 玄修要想观读到下一章书,以往都是用大印配合章法而晋升的,第一章书寻找玄机是如此,第二章书塑造神异器官时也是如此。 而到了第三章书,因为道路繁多,过去为了帮助玄修修持统合力量,指明方向,也就有了观想图的出现。 就如外面矗立的那根玄柱之上,就有着三百副观想图,这也意味着有三百种路数。 可是如今小印的出现,只是解决了战斗上的问题,却并没有解决修行上的问题。 修士最重要的还是追逐大道,就拿第三章书来说,所有的观想图对应的都是原来的大印,这需要修士按照一定的章法去一个个去观读。 而你能用小印配合去运使出大印的效用,却没有办法用此去代替那些修炼的必经步骤。 当他提出这个疑问之后,惠元武却是不在意道:“道友不必为此担心,大印有大印的路数,小印也可有小印的路数,比如我辈所需用到的观想图,我们只需向浑章修士求取便可。” 张御心下一转念,略微抓到了一丝头绪,道:“如何求取?” 惠元武问道:“道友可知灵空之印么?” 张御眸光微动,道:“自是知晓的。” 惠元武道:“我辈塑造神异器官时,若是神元足够,可用灵空之印求取,而向浑章修士求取观想图,也是一个道理,他们可向大道浑章或是干脆向大混沌去求问,若是成功,就能获得最适合我辈自身的观想图来。” 张御道:“可是道友所修行的章印章法乃是自身所有,他人又如何帮助你求取呢?” 惠元武略略迟疑了一下,而后伸手出来,反掌一托,就见上面出现了一副散发着湛湛光亮,但却又虚实不定的图卷来。 他道:“这便是我自身的大道之章,我所明了的所有章法和章印都在其中。” 张御有些意外,道:“如今玄修自身章法可化显于外了?” 惠元武道:“正是如此,我辈只需观读一个‘呈观’之印,就可将道章化显出来,并予以外人观看,而我将此交予浑章修士,就可拜托他为我找寻适合的观想之图了。”说话之间,他又将手掌一合,那章法就又消失不见。 张御道:“那不知道友是用什么办法防备对方透露的?” 章法章印可是关乎到一个修士的根本,要是被人知道了,那就等于自己对他人毫无秘密可言了,落到敌对方手里,那是可能有性命之忧的。 惠元武道:“浑章修士若为我观想,自然需要发下心誓,不然我哪能放心,且通常我们双方见面之时都会留个心眼,或把外貌加以改换,或者干脆交由化生造物送去,这样就算对方得去了我辈的章法,不知道到底是属于谁的,也没有用处。” 张御点了点头,又道:“可无论是观读浑章还是向大混沌求取,都是要自身付出足够代价的,那些浑修又凭何帮助外人?“ 惠元武道:“所以我们的报酬就是要向其提供异神或者怪物的神异器官,此物可用来中和大混沌的力量,如此浑修既能凭浑章修炼功行,也能帮助到我辈,可谓对双方都有好处。” 张御不觉心生感慨,当初小印的诞生,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浑章修士之法,真修炼器、乃至天机部的造物这些都有被借鉴利用,少一个条件都不可能有后面的事。 他转了下念,道:“惠道友,我尚有一疑,而今玄柱之上只有六十年前的章印,而无那些小印,这是何缘由?” 惠元武神情微微一沉,道:“那是因为如今这些小印都在掌握那些道派手中,可谁又愿意将自己辛苦付出代价的东西交托给别人呢?且这些道派还收养了大批孤儿,培育自己门下的弟子。” 说到这里,他言语之中略带不屑,“我看他们,现在又是回到了以前旧修那等师徒传授,门派择徒的老路上了。” 张御详细问了问,才是了解到,距今五十余年前,整个天夏疆域之内,玄修群体中一下涌现出了许多出众人物,他们之间互相交流借鉴,传播心得经验,使得整个玄法的修行方式往前跃进了一大步。 他们才是小印章法的主要推动者,同样也是受益者,只是其中有许多人,在修为境界提高之后,却不愿意将自己所掌握的秘法与同道分享了。 如今在青阳上洲之内,就形成了十数个道派,此辈各自掌握着一部分秘传章法,唯有加入他们门下,才能学到这些东西。 惠元武言语之中,对这等作为颇为看不起。 张御考虑了一下,他认为这等情况并不是没有办法改变,要知各处玄府的玄首,差不多就是一地功行最高之人,且还掌握着大义名分,要是这位以强力要求所有玄修上交小印章法,那么这些人也是无法违抗的。 他心下猜测,说不定其他上洲就有玄首是如此施为的。 不过放在青阳上洲,情况就有些不同了, 这一位玄首乃是真修,对此恐怕根本无所谓,说不定在其人看来,道派林立,反还是挺正常的一件事。 他想了想,又问道:“诸位道友若是缺少秘法,这难道不能想办法从外洲获取么?” 惠元武摇头道:“因为浊潮之故,如今与外洲往来不便,而各处通路乃至传信渠道如今全都掌握在洲府和军府手中,现在还有魇魔的存在,修士往来都会受到严格审查,这愈加使得各洲之间的交流困难了。” 此时他声音一沉,道:“纵然有少数同道从他洲到此,也并不见得是什么好事,因为如今章法可以被化显出来,我听闻有些道派的弟子甚至会直接出手抢夺他人的章法,这些人实在是该死!” 张御听到这里,也是心下皱眉,这般看来,这些道派的存在不但没有起到正面作用,反而还阻碍了修士之间的正常交流。 要是真有惠元武所言之事,那便已走上邪路了,这些人修为越高,那危害就越大。 他道:“这些道派如今都在哪里?” 惠元武道:“有些道派仗着实力强大,立在了洲域之外,有些则是落在某些州郡之中,如今州郡内最强大的两家,是洪山道派和弥光道派,他们表面上的名声还好,有时候还会配合军府行事。” 然而提及这两家,他却是冷笑一声,“可是这样还能算是玄府的玄修么?要是人人都学他们那样,玄府还必要存在么?” 张御对此不做置评,在又问了一些话后,他也是对青阳上洲如今的格局大致有了一个了解。 惠元武此刻见天色不早,也就告辞离去。 在将其送走之后,张御从论法殿中出来,直接来到了玄柱所在之地。 他伸手上去,往那玄柱之上一按,霎时之间,众多章印和秘法都是随着这根玉柱自身散发的光芒一起飘荡出来。 他看了一会儿之后,就将自己玄玉取出,托在掌上。 仅是片刻之后,玄玉似与玄柱之间似是产生了某种共鸣,那一个个飘在四周的章印章法乃至观想图,俱皆化为光束,一缕缕全数拓入了此枚玄玉之内。 自此之后,他若要观读章印,也不必再到来这里,只需从玄玉之中找寻便好。 惠元武认为玄柱上面的大印根本不必去学,因为这六十年来,由于小印之术的发展,对原来所有的大印都有了针对和破解之法。 特别是有了“观察者”和“先见之印”后,一眼就能看出来你的所有变化,这就很容易被人克制。 可他并不这么认为。每一个人的根底不同,运使出来的章印效用也不同,他一直在加固六大正印,这也意味着他运使出来的章印威能也是远远超过同辈,想要破解不是那么容易的,甚至这还可以成为他的一大优势。 不过他也是在思考,自己今后的道路该如何走。 世上每一样事物,都是有利有弊,从来没什么完满的,无论大印小印,都是如此。 而今的玄修之路,可以说是建立在天夏整体的进步之上的,他固然希望这个进步不会停止,可世事变化总是有起有伏的,要是有哪个地方稍稍拖下后腿,那就有可造成求道路上的障碍。 好在时间还有,他可以慢慢考虑,而且他只是接触了惠元武一个青阳玄修,了解的东西也还有限,再多了解一些才下决心不迟。 关键在于神元,只要有足够的神元,随便他如何选择都是无碍。 过去在都护府时,他需要去那些遗迹和古旧物事之中去找寻神元, 而如今到了青阳上洲,他又该去哪里找寻呢? …… …… 第十章 延请 惠元武离开了青阳玄府,就来到了安寿邑内的一座墩台之上,这里有一个白发修士支着一口大锅,似正在熬炼着什么,锅里面散发出一股浓浓药味。 白发修士感觉他到来,抬头一笑,道:“老武,怎么这次耽搁了这久?难道找到合适的道友了?” 他本来只随意问一句,但是惠元武却是郑重点头。 “哦?” 白发修士露出讶异之色,放下手中的事,他问道:“真有合适之人?是哪一位?我以前见过么?” 惠元武摇头道:“这位刚才海外都护府归来未久。” 桓道人一怔,表情却是微微有些失望,道:“那些海外归来的同道,纵然气志高洁,可是斗战之能与如今那些道派的修士差的太远,又如何能相助到我等?” 惠元武却是神情认真道:“老齐,这个人不一样,尽管不懂小印,可是手段不俗,我在论法殿与他印证,可我一照面就败在他手里的了,” 白发修士有些吃惊,看了他几眼,道:“你大意了?” 惠元武走到了一边,在石墩之上一坐,道:“没有大意。” 白发修士来了兴趣,他身上心光一转,已是浑身沾染的烟药之气排斥了出去,走到他面前,在另一个石墩上坐了下来,道:“说说看。” 惠元武也没隐瞒,将自己与张御的斗战过程复述了一遍,他道:“我后来我和‘火阳’探讨过了,它说这位心光力量至少强出我数倍,尤其章印力量也是玄妙不明,之前从未有见,再来几遍,我也一样是输,而且等对方适应了我的战斗,我若新的手段,就再无赢的可能。” “这么厉害?” 白发修士更感兴趣了,他想了下,道:“这位对那些道派怎么看?” 惠元武道:“我试着透露了一些口风,这位没有对此无有任何置评,只是我等方才接触,彼此还无太大信任,所以看不出来太多,不过我感觉,他与那些人并非一路。” 白发修士道:“对,事情不能急,以后可以慢慢打交道。”他想了想,道:“等我这一锅‘洗光丹’炼成,老武你可带些过去。” 惠元武看着他,玩笑道:“老齐,你也真舍得?这丹丸你可是炼了七年了。” 白发修士笑道:“有什么不舍得?丹丸还不是给人用的,要是真能完成我辈志愿,就算我付出这条老命,那也是值得的。” 惠元武也是点头,他沉声道:“那些道派就是青阳玄上洲的寄虫,与军府勾结,掌握与外洲的往来渠道,自己独享各种交流而来的秘法章印,却又打压其余不肯加入他们同道,顺手扩大自己的势力,不将他们铲除干净,我青阳上洲的玄修就永无出头之日!” 青阳玄府一处客阁中,张御坐在临湖亭廊之内,正在意识之中翻看着那一幅幅观想图。廊窗之外,时不时一阵微风吹来。有青竹在那里轻轻晃动,传出一阵枝叶摩挲的轻响。 三百幅观想图看下来,他发现并没有适用于自己的。 这些观想图最多囊括四正印,别说涉及六正印,涉及五正印的都一副没有。 要是青阳上洲与他洲方便往来,他倒是可以去别处搜寻,可惜现在无法做到,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惠元武的说法是去找浑修求取,他自认不必去做这等事,他乃是玄浑同修,只要有足够的神元,就能自己向浑章去求。 不过说来说去,最后还是绕到神元之上。 这几天他看前人记录,如今情况不明,但六十年前,青阳上洲之外到处都是各个纪元的遗迹,那里应该是可以寻到神元的,不过一旦离开大榕树的遮护范围,就要面对各种类人国度和异神怪物了。 要做这种事,需要提前做好一定的准备,最好还有详细的记述和地图,可以避开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照理说,每一地的玄府都承担着对抗超常力量的职责,本来应该是能查到这些东西,可惜如今的青阳玄府就是一个空壳子,空旷冷清,来来往往也没几个人,更别说寻到这些东西了。 正思索之间,一声水响,一条红色鲤鱼从亭廊边的水湖之中高高跃起,再扑通一声落至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妙丹君蹲在栏杆上,双目紧紧盯着鲤鱼的身影。 张御站了起来,摸了摸它的脑袋,这时脚步声过来,一名役从来至廊亭中,执礼道:“张师叔,明善老师回来了,老师说事已办妥,叫你不必担心。” 他递上一封书信,“这是老师令我给张师叔的。” 张御拿过打开一看,见这是苏芊送来的,说是其人会用飞舟将东庭玄府一行人还有他的两位随从都是送至卫县,并还有一事想与他商量,若是方便,可到卫县一见。 他扫了一眼末尾日期,这是两天前送来的,那么现在人应该已经到卫县了。 他一转念,眼下留在玄府也没什么意义,不妨先去卫县一行。 决定之后,他让役从代自己向明善道人谢一声,而后收拾了一下,乘舟出了青阳玄府之后,就腾空一纵,化一道青虹往卫县而来。 只是他在安寿邑中飞腾倒还无人来管,可一出了城邑,就见有一条白色蛟龙飞来,眸光冲他一扫,不过他身上玄玉却是反照一道光芒,蛟龙见到后,就不再理会,又是腾空掠去。 因为两地相隔并不远,大约百来个呼吸后,他便到了卫县之外,远远看到了那一排排泛着深蓝色泽,直入云霄的大塔。 考虑到这里是驻防重地,再继续飞遁可能会有麻烦,于是他远远落地下来,沿着大道步入城中。 按照苏芊信中所说,一行人应该在卫县的飞舟泊台之处停留,所以他认准方向后,就直接往此处过来。 大约一刻之后,他见到了一座人工堆砌起来的山体,大约五十来丈高,两边延伸出去十余里,上面是一座座齐整排列的泊台,全部是外罩琉璃,内植绿树花草。 他直接从山体上留出的巨大梯形门中走了进去,抬头一看,见里间四壁之上全是蜂巢状的出入口,有形如蜂虫的造物不时在里出入,搬运物品。 这些蜂虫大约有半人大小,通体金色,外表看去十分精致美观,飞翅震动时只会传出轻微的声响,不觉吵闹,反而觉得很舒适。 此刻有一个属卒上来问话,他报上了名姓后,对方请他在此稍待片刻,过了没有多久,温仪自远处走了过来,对他万福一礼,道:“张士君,校尉让我来迎候你。” 张御点头道:“有劳。” 温仪带着他往一个琉璃甬道而来,到了里间,就有两枚玉圆盘飞来,她先请张御站上去,随后自己也是站至上面,那玉圆盘一动,无声无息带着两人沿着甬道往里而行。 温仪道:“东庭玄府的玄修,还有士君的两位随从,现在都是安排在了卫县归置署的馆阁之内,我们可以通过这里的地下驰道过去,士君可要先去那里?” 张御思索一下,道:“既到了这里,便见去见苏校尉好了。” 温仪道一声好,玉圆盘方向一变,转入了另一条甬道之中,不多时,两人行至尽头,甬道上的舱门旋开,露出了一个内部的小型泊台,上面停留一驾亮银色的纤长飞舟。 苏芊此刻就站在泊台之外相迎,身后跟随着两个军士,等到张御走了到来,她一抱拳,道:“张士君,有礼了。 张御抬袖还了一礼。 两人见过礼后,苏芊就把张御请到了飞舟主舱之内,待在软椅之上坐下后,她又命人送了茶水和一些精致甜食上来。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张御道:“苏校尉之前信中说有事寻我商量,不知是为何事?” 苏芊她抬起纤指,凭空一划,舱内一面舱壁一阵变化,就呈现出整个青阳上洲二十三州的疆域来,自此上面,还显示出来十数个光点。 她道:“这是与我青阳上洲中所有军府有关的学宫,其中位于高州的开阳学宫是我凌霄军两百年前在此设立的,专以为我凌霄军提供人才,如今也是青阳上洲内最大的三座学宫之一。” 她看向张御,语声诚恳道:“我了解过,张士君曾是东庭都护府泰阳学宫的师教,所以我想请士君到开阳学宫之中任教。” 张御道:“我的专学是古代博物学,所了解的东西也大多数与东庭有关,开阳学宫这样的学宫,我恐是无法教授什么。” 苏芊道:“张士君,我们并非想请你教授博物学,我们凌霄军有一个传统,会延请玄修来担任教长,教授学子对抗神异力量的知识,同时传授一些斗战法门。” 张御道:“若只是这点事,似并不需要我来做。” 苏芊点头道:“是的,因为有时学生会离开青阳上洲,去往满布神怪的域外之上历练,这其中就需要教长出力护持和指点,我凌霄军手里有一个推荐名额,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而我认识的中位修士里,人品最靠得住的就只有张士君一位了,故我向学宫推荐了士君。” 张御听到这里,略一思索,道:“还有其他修士么? 苏芊道:“自是不止有张士君一人,学宫往常都会请修士来负责此事,不过那几位玄修都是军府和洲府之中推荐过来的。” 张御心下一转念,立刻明白了,这是涉及到某些派系斗争了。 苏芊看了看他,道:“我们知道玄修的忌讳,也不会耽误张士君你的修持,学宫也会尽量为士君提供帮助,比如天机部,在学宫之中就有长驻人手,士君如果你需要什么,只要作用正当,都可以直接为你炼造。” 张御考虑了一下,之前他欠了苏芊一个人情,而现在他正缺少青阳上洲的周外信息,若是去到开阳学宫,这一点倒是可以解决了,毕竟涉及军方,这方面的记录肯定是最齐全的。 至于派系斗争,修士本就与天地相争,这点他根本不放在心上。 于是他道:“如果只是这件事,我可以答应。” 苏芊听他答应,露出了高兴之色,道:“那就这么定下了。” …… …… 第十一章 开阳 张御应下到学宫任教之后,在飞舟内又坐了一会儿,试着了解了一些与开阳学宫的相关事情后,便就起身告辞, 临走之际,苏芊又言:“士君的那位随从很不错,我先前的说话还是作数的,若是她愿意,我可以为她在学宫之中安排一个入学资格。” 张御微微点头,随后就在温仪引路之下乘上玉圆盘,沿着地下驰道往归置署的馆阁而来。 在驰道上行有两刻,最后沿着一条上升的琉璃甬道,两人进入了一处高庭花苑之中,这里分布着一处处高阁,四周遍栽绿植。 张御注意到,有不少米粒大小的蜂虫在这里飞来飞去,可并不及那些在泊舟天台上看到的大蜂虫灵动精致,有时候飞着飞着,还会一头撞在四周的琉璃壁上,连撞几次,又贴着飞了一会儿之后,才会振动着翅膀离开。 温仪道:“那是昆图造物‘梓辛’,用来查验每一个到来这里之人的身份以及有无寄虫沾染,还有就是防备异神仿冒天夏人混入进来,士君不要介意。” 张御讶道:“异神能进入青阳上洲的疆域中么?” 温仪道:“青阳上洲的敌人很多,异神是主要敌人之一,但也有一些异神相对温和,它们可以为我们所用,这也是军府一个策略,这些异神可以进入到上洲的疆域之内,但是它们只被允许去到一些固定的地点,只是有些异神会试图进入别的地方,目的倒并非为了窥探什么,往往只是出于一种好奇的心思。” 这时一名馆阁的侍从走了过来,询问两人找寻何人。 温仪道:“士君,我就在此相候,苏校尉已是在外为士君安排好了居处,当不会有人来搅扰,若是士君有什么要求,也可告诉我,我会设法安排。” 张御道:“多谢了。” 他与侍从说了一下,后者立刻在前引路,将他带到了玄府众人所在的一处庭院之中。 此刻正好有两名玄府役从守在这里,对于玄府原来的玄首,他们自然都是认得的,立刻便就转入进去通传,不一会儿,范澜和齐武两人一起走了出来,两人见到他,也是十分高兴的上来与见礼。 礼毕之后,范澜道:“张师弟,这次我们能顺利进入洲中,避开了采血可那等事,真是多亏你了。” 张御道:“这也是多亏是苏校尉从帮相助。” 范澜感叹道:“是啊,这次苏校尉帮了我们不少忙,还送我们到这里,着实欠下了一个不小的人情。”他摇了摇头,道:“我也未想到,六十变化如此之巨大,我辈以往之见识,已不足用了。” 张御道:“可而今之天夏,却比六十年前之天夏更为煊赫,我辈也实当高兴才是。” 齐武赞同道:“张师弟说得不错,只要这一切变化都有益于我天夏,那又有什么不可接受的呢?” 范澜也是点头不已。 三人在门前聊了几句后,范澜、齐武便就邀张御入内一坐。 张御欣然应下,随二人步入了庭院。 只是他在这里并没有停留太过长久,大致将青阳玄府之事和如今青阳上洲格局告知两人后,再问了一些熟悉之人的近况后,便就告辞出来。 李青禾和莫若华此刻早已等候在门外,两人见到他,都是揖礼道:“先生。” 张御点头道:“你们可还好?” 李青禾道:“无事,苏校尉很照应我们,先生自东廷带来的东西也一件无有少缺,现在还都放在了飞舟之中,敢问先生该如何处置?” 张御道:“便先放在那里好了,过两日我自有安排。” 问过几句后,他带着两人沿原路出来,再次找到温仪,后者便按照苏芊事先的吩咐,将他一路送到了光烨营辖下的客馆之内。 张御带着两人在此宿住下来后,温仪又送来了一份卷宗,这里面记载的是开阳学宫如今的各种令规和内部需注意的事宜。 他仔细翻了翻,从卷宗上面来看,开阳学宫最初虽是由凌霄军所立,可是长期身处青阳上洲之内,也难免会受到洲府和军府的制约,所以现在已经不单单是向凌霄军输送人才了,不少学子也会加入到青阳军府之中。 尤其是近来这十多年,军府和洲府不断对各学宫施加影响,许多杰出学子在学业完成之后,都是选择了军府,而不是选择凌霄军。 开阳学宫也试图做过一些努力,可是收效甚微,因为与外洲乃至玉京的往来渠道就掌握在洲府和军府手中,你就是选择了凌霄军,也只能在长期在光烨营中效力。 可光烨营满编只有三百人,需要有人阵亡才可能替继上去,一般只能待在后补从军之中,执行军务较为困难,可晋升又相对不易,让人看不到什么前途,这样对许多学子来说就没什么吸引力了。 张御看到这里,心中对这个学宫大致情况也是略微有数了,他考虑了一下,就让李青禾把莫若华喊来,道:“苏校尉两次和我提及推荐你去学宫修业,你是如何想的?”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我听先生的安排。” 张御点了点头,道:“过几天我会去开阳学宫任事,我会安排你在这里入学,能学到多少东西,就看你自己了。” 莫若华道:“先生给了我这个机会,那我一定好好学。” 张御道:“那你下去准备一下,过几天随我动身。” 莫若华一抱拳,道:“是,先生。” 张御在客馆里待了两天,处理了一些琐碎事情,到了第三天,他就带着两人登上苏芊的飞舟,自卫县出发,往开阳学宫所在之地高州而来。 这座学宫位于青阳上洲的西北方,西面是平州,北面是营州,再出去就是青阳上洲的外疆了。 飞舟一路过来毫无阻碍,行程不过一日,就已是挨近了地界。 苏芊此时站了起来,一挥手,让飞舟的舱壁显露出下方的景物,她语声中带着些许自豪道:“士君请看,那就是开阳学宫所在之地开阳郡了,整个郡城都是学宫的辖地。” 张御看过去,目光之中呈现出一个城市,它呈现出一个规整的半圆,那一条外围城墙就像是用线在大地上把城市轮廓完美切割了出来。 城中密布着一座座高低有序,笔直向上的方行高台,中间地势最高,向着四周逐渐降低呈现下降趋势,整体如一座矗立在平原上的大丘陵。 而那些高台建筑看去俱是用某种金属和玉石修筑起来的,外面裹罩着玉琉璃,在阳光照射之下,略略呈现金白之色,异常明亮华美,由天中望下,就像是自地面之上矗立起来的一块块齐整方柱,看去蔚为壮观。 此时还可以看到有四道穹桥自四个方向过来,直接落到学宫之中,显是这个城市可以随时跨州往来。 不止如此,还有一根更为巨大的粗枝似从虚空而来,直直落在学宫的中间位置,这根粗枝的周围缭绕着一团团的云雾,与天边金色云霞交相辉映,并有一群群五彩凤鸟在那里回绕飞翔。 这是大榕树的某一根气生根。 哪怕是站在飞舟之中,张御依旧能够感受到那里有一股澎湃的生命力和强大的神异力量。 苏芊道:“青阳上洲虽然看去安定,但现在还是在与‘泰博神怪’的战争之中,还有众多的异神神国在那里盯着我们,敌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打过来的,所以每一个重要地点,都有大青榕的气生根护持,而开阳学宫常驻着天机部的几位大师,更是重中之重。” 说话之间,飞舟已是进入了开阳学宫的戒守范围,随着一道光芒照来,飞舟便随其指引,缓缓往一处泊舟天台上靠了过去。 此时学宫之中某一处高台之内,有两个高大人影站在那里,正隔着琉璃看着这一艘飞舟往城中来。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望去四旬向上,唇边蓄着美观齐整的胡须,眼神深邃,身着薄薄的修身甲袍,而另一人身上光芒隐隐,身着道袍,一看就是一位修士。 中年男子抬头看着外间,道:“苏芊回来了,我听闻这次她找来了一个从海外归来的玄修做教长。” 那修士摇头笑了笑,道:“海外那些都护府与本土隔开了六十年,修士所会的东西还是六十年前那一套,我还以为她会给我们带来一些惊喜,看来是我多虑了。” 中年男子道:“也不要大意,不管来人来自何方,到底还是一位中位玄修。” 那修士笑了一下,并没有去反驳,他觉得自己身边这位虽然实力还不错,可力量毕竟是靠神袍玄甲来获得的,并不知道,哪怕位于同一层次的修士,彼此之间的差距也是极大的。 中年男子这时考虑了一下,道:“唐玄修,虽然到现在苏芊已经拿不出好的牌面来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不要出现意外。” 那修士再是一笑,道:“这个简单,既然来人是修士,那么我会找一个机会,用修士的方法来解决这件事的。” …… …… 第十二章 名单 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一月三十日。 张御站在大厅之内,他面前是一面光润通透的玉璧,上面时不时会流淌过一些文字和图案。 到来开阳学宫已十多天了,他对着里感觉还算满意。 他脚下这一整座外罩琉璃的金玉方台全是归属他一个人,而在方台三面,还有一个小型飞舟泊台,后方泊台上更是停有一驾学宫分配给他的小型飞舟。 在他担任教职期间,这艘飞舟可以随意动用。 方台之内不但有演法殿,有论武场,还有丹室、剑室、静室等等供给修道人使用的场所,而且这里的一切,完全是按照原来真修的那一套布置的。 当然,最重要的是,他可随时翻阅学宫之中的对师教公开的卷宗和典籍,这就不必他自己再去四面搜集各种信息。 对他来说,在这里修持比在玄府之中更好,也更为方便。 就在这时,李青禾的身影在左侧一面玉璧上浮现出来,对他一礼,道:“先生,学宫中配给先生的助役送到了,是否送上来?” 张御道:“送上来吧。” 李青禾再是一礼,身影就从玉璧上消失了。 张御看了这玉璧一眼,又看了看外面,源于修士的感应,他不难觉,自己居住的这座方台,其实一个活物,他可以轻易通过此物,将自己的意愿传播到每一个角落。 实则不止是他这里,整个开阳学宫的金玉方台,都是由这么一个个活物组成的。 或者说,开阳学宫本身就是一巨大的活物,方台只是它的一部分,不过也是因为如此,学宫中每一个人的声音、形貌乃至意识都可以通过这个活物在学宫内部进行传递,这不仅仅在于交流上的方便,也大大提升了教授知识和学习知识的效率。 横向比较,玄府在这方面就大大不如了,单纯就格局而言,仍是两百年前的模样,丝毫看不到有任何变化。 李青禾此时带着两个戴着遮帽的人走了进来,对他一揖,道:“先生,人已带到。” 张御转过头来,目光一注,两个人身上的遮帽被向后掀开,露出了两个人的形貌来,两人都是较为年轻,看去十七八岁的年纪,男子面貌端正,黑色短,略微有些瘦弱,而女子体型娇小玲珑,面目姣好。 两人都是在下巴处有一道银色的金属竖痕,表明这是两个造物人。 学宫里会给每一个任教之人分配造物人助役,寻常的师教可拥有一至三个,他的职务是教长,但学阶却是学令,所以理论上可以拥有五个完全听命于他的造物人。 不过他用不了太多,以目前的情况下,两个就足够了。 他看着两个人神情,略微有些僵硬呆滞,造物人一开始只会服从最简单的命令,但随着与人交流增多,会逐渐变得灵动起来,还会随着学习不断进步。 最早的时候,有些师教怀疑学宫利用造物人来监视或者控制他们,但后来现纯粹是多虑了,因为他们拥有对造物人的生杀予夺之权。 而且造物人忠诚,严谨,所以现在学宫里的师教都很喜欢用。 张御此刻用心光观察了一下,两人的心灵此刻完全是一片空白,形如白纸一张,可以确认学宫的说法是正确的。 其实真有什么,他所宿住的地方既然是一种造物,那么完全可以从这里做文章,而不必用这种引人注目的方式,学宫也犯不着在这种地方丢失自己的名誉。 他道:“青禾,这两个造物人,日常交给负责,让他们尽快拥有处置诸事的能力。” 李青禾道:“好的,先生,先生是否给这两个造物人赐一个名讳?”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男名青曙,女名青曦,你把他们两个带下去吧。” 李青禾道一声是,两人便就跟着走了出去。 张御此时露出了思索之色,他注意到,方才在给出名字的时候,两个造物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灵动了许多,足以说明他们一开始就能认知自我,拥有一定的智慧。 从学宫公开的造物卷宗上看,天机部造出造物人的初衷,是为代替天夏士卒去一些较为危险的地方执行军务。 只是这东西代价成本太高,而且天夏上层对此似也是颇有顾虑,所以现在只是在小范围内打造。 不过他有种感觉,天机部恐怕不是想单纯摆弄造物人那么简单。 大胆一点推测,其等说不定是想试着让造物人进行修道。 这并非不可能,因为似龚家少郎那匹名叫老丘的老马就拥有智慧,还自行觉悟了灵性力量,而造物人具备更为强大的学习能力,不准也能做到这一点。 而更若进一步,那就是直接造出造物修士了。 他看向远处,要是真能做成这种事情,却不知道这个世界又会变成如何模样。 此时学宫某一座大厅之中,一个貌相英挺,戴着眼镜的年轻男子带着一群方才入学的新学子,指着玉璧上面一位笑吟吟的中年修士画影说道: “这位是唐驰教长,他是洪山道派的人,中位修士,担任教长这个职位已有十年,一百多次往来域外,经验非常丰富,期间没有出过一次问题。” 他走过几步,又指向另一面玉璧,上面是一个面容严肃,一看就不好相处的中年修士。 “这一位是吴常教长,出身弥光道派,中位修士,在学宫之中任教八年,除了执教头年因为遇到无法抗拒的敌人有一次意外,之后再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他笑了笑,道:“当然,并不是唐教长一定比吴教长实力强,只能说,吴教长的运气比唐教长差了那么一点点。” 周围的学子听他说的有趣,也是出了一阵笑声。 接下来,年轻男子又6续介绍了几个教长,最后他来到一个玉璧前,看了看上面那似若仙真的身影,他尽可能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淡一些,道:“嗯,这位是张教长,据说是方才从海外归来的修士,才来学宫任教,非道派出身,我并不熟悉。” 年轻男子说完之后,就走到了一边,对着一名十四五岁,个头不高的娇俏少女道:“小遥,我建议你选择唐教长。” 小遥不解道:“表哥,为什么?” 年轻男子道:“原因我刚才已经说了,你们将来是要披甲上阵,进学期间经常会去到域外训演,所以最好选择一个经验丰富,拥有足够实力的教长,我以前就跟随过唐教长,他为人非常随和,也愿意教授我们更多知识,而且从来没有出过意外,跟着他,就算遇到什么突危险,也能顺利把你们带回来。” 小遥想了想,就向站在另一边的几位女子跑去。 年轻男子食指拇指分开,推了下眼镜框,他能看出来,和小遥一起来的这几个女子俱是容貌上好,而且背景来历似乎都不怎么简单。 小遥来到一个身材高挑的短女子身边,道:“莫姐姐,你选谁啊?”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我选张教长。” 小遥哦了一声,上前一把抱住莫若华的胳膊,道:“那我跟莫姐姐一起啦。” 两人旁边站着一个气质清冷的少女,她的表情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波动,此刻冷静问道:“莫姐,能说下这么选择原因么?” 莫若华道:“这只是我的选择,你们不必跟我一样。” 少女看了看她,认真思索了一下,才看着她道:“莫姐,你一定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东西,所以我选择和你一起。” “太好了!”小遥出一声欢呼,“这样大家都在一起了。” 而她们一下决定,旁边几个跟随她们一起来的少女也是随之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年轻男子这时走了过来,神情严肃道:“我不建议这么做,这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那位张教长能力如何,还未有经过任何检验,”他看向自己的表妹,加重语气道:“你们要为自己的性命负责。” 莫若华根本不理他,转身就走了出去。 清冷少女也是毫不犹豫的离开。 小瑶在后面喊道:“莫姐姐,赢姐姐,等等我啊。” 另外几个少女之中,有人对年轻男子投来一丝歉意目光,随后就跟着莫若华一行人一起离开了大厅。 年轻男子脸色顿时有些不好看,尤其他注意很多人都在看他这里,嘴角扯了扯,也是迈动脚步,往外走去。 学宫南角一处方台内,唐驰正坐在宽敞的大厅之中品茶。 虽然他早已答应了别人,可直到昨天,他方才与张御有过一次见面,不过他当时并没有任何举动,反而与张御友好交谈了几句。 长久以来的经验告诉他,任何斗战都要谨慎相待,不管心理言语上怎么贬低对手,可在落到实际时,都不能冲动盲目。 尤其是他自认身份与对方不对等,对方就算输了一次,也没什么损失,可他要是输了,那就十分影响他长久以来所营造的名声了。 尽管他并不认为自己会输。 他此时唤一声,道:“金命。” 霎时间,一团闪着光芒的人形物体出现在了他的身边,道:“先生有什么吩咐?” 唐驰道:“你看出什么东西来了么?” 金命道:“先生没有和他动手,我无法观察到太多东西,可也是因为这样,不难推断出来,这位的神异力量应该很强。” 唐驰表情不变,神异力量强弱固然可以用来评判一个玄修,但是涉及真正的斗战,不是看谁的神异力量更强谁就一定能赢的。 以往那些海外归来的玄修也不是没有力量强大的,可一旦交手,却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那是因为此辈挥力量的手段和斗战方式都太过落后了。 “再观察一段时日吧,不急,现在学子方才进学,我便是击败了他,也对他没什么太大打击。” 如此想的时候,玉璧之上浮出一个助役的身影,道:“先生,今年拜在先生里学子的名单送到了。”随后就助役的人影化去,出现了一份目录。 唐驰嗯了一声,神情自若的将茶杯放下,然后他看了玉璧一眼,望着上面寥寥几个名字,却是露出了诧异之色,皱眉道:“是不是弄错了什么?” …… …… 第十三章 印证 唐驰在再三确认之下,得知这份名单并无差错,今年择选他的学子的的确确就只有这么多,神情顿时沉了下来。 十多年了,他竭力在学宫之中在打造好名声,并且还有学宫方面一些人的配合,可以说,每年他收到的学生在所有教长中都是最多的。 这并非没有好处,要知道,尽管现在的学宫不像他所在的道派那样看重师徒传承,可天夏人依旧十分重视师生关系的。 这些学子能到开阳学宫进学,那不是背景深厚,就是人中英杰,自学宫中走出去之后,未来都是有可能走上军府乃至洲府的高位的。 这对他自己乃至整个道派来说都是有着莫大好处的,所以他一连十年在这里教授学生,当中可谓是不遗余力。 而他本身的水准也是摆在那里的,十年来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学生不说个个出色,但至少在进学时期都是保证了最低限度的生命安全,若不如此,学宫中一些人也不可能选择与他合作。 现在出现了这种意外,他首先想到的是,是不是学宫方面有人做了手脚? “莫非是都去了吴常那里么?” 吴常是弥光道派的人,弥光道派与他出身的洪山道派一直是对手,学宫方面也是利用了这一点,让他们两个相互对抗竞争。 只是以往一直是他稳稳压住其人一头罢了。 若说学宫中能和他对抗的教长,也就只有这一位了。 想到这里,他从座上站起,来到玉璧之旁,伸手上去一按。在等有一会儿之后,玉璧之上光影一阵晃动,一个面目严肃的修士身影出现在了那里,其人冷冷看着他,却并不先开口。 唐驰知道他的脾气,也不在意,口中道:“这一次的训教名额,我发现来我这里的人很少,吴道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吴常淡淡道:“你找错人了,我这里的人也不多。” 唐驰有些意外,道:“哦?不在我们这里,又能去哪里?莫非是去到李合、黄冲他们哪里了?” 吴常道:“我的一弟子告诉我,今年许多学子选择了新来的那位张教长。” “张御?怎么会跑张御那里去?” 唐驰不由愕然,同时感觉有些不可思议。 在他看来,张御只是一个方才从海外归来的玄修,身后没有道派支持,在学宫中没有什么关系,就算是苏芊推荐来的,也还没有做出任何功绩,又是怎么把那些学子吸引过去的?” 吴常非常冷静道:“我们不用去管这些,学宫方面是不会允许这么多学生投在同一个教长门下的,我们只要等着就行了。” 唐驰此刻恢复了平静,想了想,道:“你说的有理。”他笑了笑,道:“吴道友,不知你对这位张师教是什么看法?” 吴常淡声道:“别指望我会为你打头阵,学生少点对我来说也没什么,我只是完成道派交代我的事,我和你不一样,没什么太多的想法。” 说完之后,他的身影就从玉璧之上消失了。 唐驰则是陷入了长长的思考中。 吴常说得不错,这件事学宫方面的确会出手干预的,他们不会让大多数新入学的学子绑在一个教长身上的。 可是这样一来,就难免会显得他不如张御,无形之中就会对他声望造成打击。 这对他长久以来营造的口碑也会产生不好影响。 他身在开阳学宫十年,也和其他学宫的同道有过不少交流,很清楚那些年轻学子的想法。 你越是不让他们做什么,他们就偏要做什么,尽管表面上会迫于现实的压力和规矩不得不顺从,可心理的抵触却是会一直存在的,甚至会在把自己将来所遇到的挫折和不如意都归咎到他的头上。 他甚至已经想到,某些从学宫之中走出去的学子在遭遇到打击时,肯定会说,如果当时不是学宫强迫让自己投到他的门下,而是跟着张教长学习,那么自己就一定会如何如何。 而对于一个有心营造良好形象并经营庞大势力的教长来说,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 他心下思忖着,“看来这一战必须要提前了,我需得在学宫方面插手之前做成这件事。 我有优势,我有金命相助。 而这个张御刚从海外归来,就算有人愿意为其炼造‘观察者’,时间上也来不及,而‘先见之印’只掌握在几个道派手里,他也不可能获得,那么这一战我已经占据不败之势了。” 想到这里,他感觉自己之前似乎太过小心谨慎了。 只是他觉得自己能看到这一点,张御显然也不难看到,所以就算自己找上门去,张御未必会答应他提出的“印证”要求。 故是他还需要做几件事。 他将手按在了玉璧之上,把意识投入进去,过了一会儿,那名留着齐整胡须的中年男子的身影就浮现了出来。 不等他开口,中年男子先是言道:“唐玄修,名单的事你不用着急,我们会妥善处理的。” 唐驰道:“我的确是为名单的事而来,但却是想让学宫方面缓上一缓。” 中年男子看了看他,道:“你想做什么?” 唐驰目光闪动道:“我想提前寻找张御印证一番,但我需要卫学令你为我做一件事。”接下来,他就将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 卫学令皱眉道:“你确定这么做么?” 唐驰道:“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卫学令皱眉道:“我并不想把这件事赌在一场没有退路的印证上,这也不是我所喜欢的方式。” 唐驰道:“卫学令,我知道你的顾虑,不过……”他双目盯着中年男子,道:“这个时候,你只需要选择相信我就好。” 卫学令深思了一会儿,他与唐驰之间并非主从关系,而是合作关系。唐驰把声望名誉看得这么重,现在又郑重提出这个要求,他若是不答应,难免会影响双方今后的合作。 只是考虑到唐驰一贯以来的表现,他还是决定信任其人一回,于是点头道:“好,我会按照你的要求去做,希望你能成功。” 唐驰神情中流出一股自信,道:“放心,不会有意外的。” 张御此刻正在方台之中打坐,在过去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察觉到前方的玉璧之上有光芒闪动,他双目一睁,站了起来,伸手上去一按,片刻之后,就有一个之前见过的学宫师教身影浮现出来。 那名师教对他拱手一揖,客气道:“张教长,学宫有些事需向你问询,能否劳烦你稍候到处事台一行?” 张御一转念,学宫方面这个时候忽然找他,恐怕是为那份名单的事,他点头道:“我知道了,稍候就来。” 那师教再是一礼,身影便就消去了。 张御考虑了一下,双手伸出,将遮帽戴上,而后拿过蝉鸣剑,与李青禾交代了几句,就自金玉石台中走了出来。 学宫占地非常广大,去往处事台也有一段路,走地下驰道最是方便,故他转身往驰道入口方向走来,只是才出去百余步,就见一名身着道袍的修士迎面而来,其人抬手对他一礼,道:“张道友有礼。” 张御脚下站定,还有一礼,看了看他,问道:“原来是唐道友,尊驾可是有事?” 唐驰笑了笑,道:“我与张道友虽然上回见过一面,不过了解不算多,想到今后将要与张道友在学宫内共事,出外又要共同对敌,故想与道友印证一番,不知道友可否给我这个机会呢?”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开阳学宫许多角落和公开场合之中,一面面矗立在那里的玉璧忽然闪亮了起来。 “咦,你们看!” 广场上一名年轻学子伸手指着一面玉璧,众人抬头看去,上面出现了两名身着道袍的修士,看去似在对峙。 而同一时间,诸多学子也是通过玉璧看到了这一幕,唐驰他们大多数人都是认识的,但对张御却不熟悉,只是听到他们二人对话后,却是一个个兴奋激动起来。 “有好戏看了!” 训武场中,莫若华此刻正在努力锻炼体魄,小瑶却是跑了过来,冲着她招手喊道:“莫姐姐,你快出来看,那不是不是张教长?” 莫若华心中一动,随着小遥走到了外面,她一眼便看到前方高处玉璧之上那熟悉的身影,她道:“是张教长。” 小遥看着上方,一手拉着莫若华,一手拉着那气质清冷的嬴姓少女,连连晃动着,激动道:“莫姐姐,嬴姐姐,你们说谁会赢?” 嬴姓少女没有立刻开口,而是看向莫若华,显然想先听听她的判断。 莫若华道:“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张教长么?”她看向上方,“你们很快就知道了。” 唐驰微笑着看着张御,如果张御接下来不答应他的印证,那么其人的退缩和退避会被所有学子看到。 如此他不但可以打击对手,就算下来学宫插手,也不会再有损他的声望了。 平心而论,他倒是希望张御拒绝自己,这样既不用斗战,也能达成他的目的。 虽然他是修士,可是长久以来在学宫的生活,他的思维已是悄然发生了转变。他更喜欢利用一定的手段去解决问题,而不是打打杀杀。 张御遮帽下的脸容看不出清楚,但是此时此刻,他手中的蝉鸣剑却忽然发出了一声悠长轻鸣,随着一道光芒从身上升腾起来,他缓缓抬头,看向对方,道: “求之不得!” …… …… 第十四章 歧舌 开阳学宫之中,此刻注意到张御、唐驰二人即将斗法的并不止那些学子,包括吴常在内几个身为教长的玄修,也是第一时间留意到了玉璧上面的变化。 吴常这时坐在居处之中,他两边玉璧的之上各有一道人影浮现出来,皆是一身修士的装束,其中一人道:“吴道友,李道友,你们怎么看这一战?” 另一人摇头道:“那位张道友不该答应这一战的。” 吴常没说话。 尽管他们不喜欢一直压在自己头上的唐驰,甚至恨不得他败亡,可心中却并不认为唐驰会输,毕竟他们对于海外修士的印象,就是神异力量尚可,但是斗战手段欠缺。 而唐驰是他们的老对手,他们非常了解这个人有多难缠。 吴常这时忽然道:“开始了。” 此刻张御和唐驰两人站立的地方,周围那些金玉方台处忽然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震动声响,而后一座座向地下沉了下去,给两人空出了一片足有六里方圆的空地来。 实际上对于他们这个层次的玄修来说,这样的空间是完全不够的,只消一个飞遁,就能离开这个范围,不过他们也明白,这已经是学宫给予的最大限度了。 唐驰满含微笑,表情看去似是相当轻松,其实他在见到张御那一刻起,就已是把“金命”给放了出来,并在说话时就在那里观察着张御。 不管是不是处于斗战之中,他都会尽量去的了解对手。 不过在张御把心光放出来后,他脸色微微一变,金命那里传来阵阵警兆,这说明张御于一瞬间爆发的神异力量已然凌驾在他之上。 他也不敢大意,心下一唤,背后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而庞大的身影来。 这是一个半人半蛇的东西,但是嘴上长着一条分叉长舌,直接拖到了胸前,在那里晃动不已。 这是他向浑章修士求来的最为适合自身的观想物,名为“歧舌”。 这个怪物这统合了他身上所有的小印,符合他自身的心意和性情,并能完美发挥他的力量。 “歧舌”是通过“口印”、“意印”这两个神异器官来进行战斗的,它的神通在于能“大言欺己”。 一般来说,只要通过歧舌告诉自己能做到什么事,若不是层次相差较大,那么他就可以做到。 他此刻告诉自己,自己的心光力量将强过对手,但是“歧舌”很快告诉他无法做到,他立刻退而求其次,再次告诉自己,自己的心力将与对手持平,可是仍然遭遇到了失败。 于是他继续降低要求,认为自己的心力将仅次于对手。 这是一个非常模糊的界限。 所以这一次,他成功了。 他的心力于瞬息间凭空提升了一层次。 而张御这一边,他虽然没有类似“金命”的观察者,但是他拥有过人的感官,同样也有自己的观察方式。 他见唐驰一开始距离自己较远,而且主动出击意愿并不强烈,就猜测其人若不是擅长远攻,就是一个喜欢把战局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 对于这样的人,他一般的选择就是速战速决,故他意念一催,手中的蝉鸣剑化一道如电霹雳,直接轰了出去。 唐驰之前看到张御携带长剑,就推断过这很可能是一柄法器,虽然用法器的玄修不多,可也不是没有,故也是做了一定的防备。 可是等到真正见到剑光时,他却眼瞳一凝,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 那剑若疾光惊电,倏忽杀至! 这一刻,哪怕不用金命的告知,他也是知道,这一剑根本无从躲避。 所幸身上心力方才有所提升,他立刻告诉自己,自己拥有抵挡这一剑的力量。 这一次回应亦是成功。 而意识间的交流无比迅快,在飞剑即将轰在他身前的时候,身上心光已是及时作出了反应,于一瞬间化若流光,遮挡在了前方。 轰! 两个不同来源的力量强烈碰撞,霎时激起了一道铺满视界的的光亮,随后就是轰雷般的震爆之音。 那些新入学的学子看着玉璧之上反照出来的刺目白芒,耳边听到那自远处传来的隆隆震荡之声,都是脸色有些发白,这就是修士的力量么? 实际上不止是他们,就是一些在学宫待了几年,并拥有披甲资格的学子,也是一样吃惊于两人此刻所表现出来的力量。 唐驰在接住剑光一瞬间,就通过“金命”开始推断张御下一步有可能会采取的种种动作,并且于心下做好了各种应对反制的后手。 只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他自己过去的战斗经验和已知章印之上的,“金命”也只能根据这些去判断,若是超出他所知晓的,那就无法囊括在内了。 不过他觉得张御方才从外海归来,就算懂得一些偏门大印,也不会有多少,他自忖是能够及时作出反应的。 然而下一刻,等待他的不是什么神通变化,而是如疾风骤雨一般的剑光轰击。 只是一瞬间,两人的心光就相互撞击了数百次之多。 开阳学宫的上空,不断回荡着震天动地的沉闷鸣响。 张御之前在与惠元武斗战时,对于那迅快暴烈的攻击印象很深。 虽然在东廷时,无论是雅秋女神和朱阙都能爆发出这样的攻势,但从力量和效率上,就远远不如惠元武了,其人每一拳都是都是精确无比,且都是有其目的所在的,而不是单纯的力量发泄。 他很欣赏这样的方式,既然第一剑已是试出了唐驰的心光力量不及自身,那么自然要将自身的优势发挥到极点,不去给对方出招的机会。 此时通过玉璧观战的那几名玄修都是露出了吃惊之色,这样纯粹的心光碰撞,可是很不多见的,修士斗战一般很少用这样的方式,一般都是通过神通变化取胜的,是战斗智慧和经验的比拼,而不是依靠蛮力。 可偏偏眼下唐驰却是被逼入了这样的窘境之中,从表面上看,他的心光显然是不如张御的。 李姓修士道:“这样下去,说不定能赢?” 吴常却是盯着玉璧,道:“没这么简单,唐驰和我们不一样,他的根本从来不在于什么神通变化,只要无法一击杀死他,那么结局就很难说。” 他考虑了一下,道:“如果那位张道友只有眼前这些手段,那么随着战局的拖延,他的赢面将越来越小。” 此刻场中,唐驰面对剑光轰击,他并没有站在原地,而是不停的场中飞遁挪移着,试图躲闪,但是那剑光总是能够及时跟上来。 他此刻也是无奈,只要这剑光攻击不停,那么他就只能处于被动防守之中,被迫与对方进行心力的比拼。 虽然作为守御的一方,他的心力消耗要小于对手,可是金命告诉他,对方的心力强盛,无论是斗战的延续力还是力量的强度,都是远远超过他的,所以若不是设法扭曲局面,最后很可能他被先一步耗死。 于是他迅速调整了对敌方案,把原来的一切变化都抛弃掉,而是回到了最根本的老路上。 此刻他通过“歧舌”开始告诉自己,自己的实力比对方更为强大。 歧舌主要用两种方式来对敌,一种是简单的欺己,就是单纯提升自身某一部分的力量。 而另一种,就是在斗战之中不断告诉自己,己强敌弱,那么他的力量会由此一点点增加,如此只要他一直在战斗中存活下去,那么随着斗战时间延续,他也就会变得越来越强大,甚至达到真正超过对手的地步。 而在他每一次斗战之后,“歧舌”会记住每一次的力量极限,在下一次与人交手时候,他就可以直接把自己力量送到这一个高度上,并且可以此基础继续往上推进。 所以每一名对手对他来说不仅仅是他的对手,同样也算是他力量提升的资粮。 他通过“金命”估算了一下,在自身的心光耗尽之前,他足以把力量提升到一个更高的高度上,甚至超过对手。 当然,这并非是没有代价的,如果超出自身承负太多,那么斗战过后,他的神异力量和神异器官都会因此而衰退。 好在这并非是永久性的损失,是可以用一定时日修炼回来的,代价就是付出更多神元,这也算是用透支未来去成全当下。 因为此法对道途不利,所以在有选择的情况下,他一般是不会如此做的。 可若是在遇到强敌时,能用这种方式来克敌制胜,他自也不会有任何犹豫,因为只有把握住了现在,才有可能去谈未来。 张御虽然在那里遥剑相击,可他也在一直在观察着对手的变化,他发现唐驰的心力非但没有因此减弱,反而似乎在渐渐增强之中。 尽管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做到的,但这毫无疑问是一种神通变化。 假若这样的变化可以一直这么维持下去,那么一段时间过后,必将达到一个超出极限的高度,甚至超过他也不是不可能的。 既然对方的手段仅止于此,那么他也不准备再等下去了,抬目看向唐驰,口中言道:“敕……禁!” …… …… 第十五章 更易 唐驰感受着自身心光力量在不断上升着,提升到眼前这个程度,是他以前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然而,这还不是对面这个对手的极限,他难以想象对方的心力是怎么修炼到这个程度的。 或许,这位是把大部分的神元都投入到了心光之印中? 不过在他的“歧舌”之下,对方心力再如何强大也没有用处。 现在他们彼此的距离正在逐渐拉近,等到他的力量完全追赶上去,并且形成超越之后,就将会以一个绝强之姿来压倒对手,让学宫所有人看到,他的地位依旧不可动摇。 李姓道人通过玉璧看到这一幕,认为结局已无任何意外了,他道:“真是可惜,那位张道友这一战中已经完全发挥出了自己心力浑厚的优势,并且一度压迫的唐驰无法动弹,把我们摆在眼下的局面中,也不见得能赢他这一战,可惜,可惜了。” 另一名修士道:“是的,他已经做的足够的好了,可偏偏遇上的是唐驰。” 李姓道人不知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叹息,道:“是啊,现在终究不是过去了。” 吴常这次没有参与议论,只是凝视着玉璧,虽然到此一步,他也不认为张御再有什么扳回局面的机会,可是他也知道一个道理,在胜负没有真正分出之前,下任何结论都是为时过早。 此刻场中,唐驰身上的心光渐渐膨胀了起来,并向外绽放出阵阵光亮,而他整个人也是渐渐飘悬上升,这是因为他的心光虽然提升了,却并不等于他能够完美驾驭的了。 可他无所谓这一切,只要力量足够强,那么就无所谓变化了。 而就他在感受到这一切的时候,一个恍惚之间,心神之中似被什么狠狠震荡了一下,本来明显上升的心光好像凝固住了一般。 他虽然不知这是怎么一回事,可是“金命”却是于此刻告诉他,这是遭遇到了对手的莫名手段,要他立刻从这里离开,尽量飞遁去足够远的地方。 这是正确的做法,因为无论是什么神通手段,必须在一定的距离内才能施展,若是离开足够远,那么就可以将之摆脱。 而以唐驰的能为,只要反应的过来,实际上不难做到这一点。 可就在他醒悟过来,意图离开遁离之际,那道围绕他的剑光忽然一疾,又一次撞击在了他心光之上,这一次的力量前所未有的猛烈,居然将他硬生生逼停在了那里一瞬间。 可就是这么短短片刻,已经足够发生很多事了。 张御此时于口中再言道:“敕禁!敕夺!敕封!” 他的语声不大,方才发出就被隆隆心光轰击之声所遮掩,而脸容又掩盖在遮帽之下,外人根本看不见他在说话,可每一句说出,都必然会发生一个变化。 在“敕禁”之言再次说出的时候,唐驰的心光被进一步禁锢,原本随意驱使的力量好似忽然间变成了一潭死水,根本无从挪动。 在那“敕夺”之印被说出之际,他因欺己之言而引动的暴涨的心光陡然消失不见,仿佛一瞬间被一股无形力量夺走了。 而当最后那“敕封”之印到来后,他的心光顿似被套了一层枷锁,骤然从身躯之上消失,整个人从半空之中跌落下来,轰地一声砸落在地表之上。 所幸他离地并不十分高,修士的躯体也远远强过凡人,虽然掉落下来,可并没有受到太重的伤,只是躺在那里无法起身。 此时剑光一闪,一把飞剑倏尔飞至,夺的一声,直接钉在了他的脸颊一侧。 这一剑若是偏移半分,足可以直接洞穿他的脑袋。 空旷的平地之上,只有张御一个人还站在那里,遮帽和衣袍在风中不停飘动着。 此刻观战的众人才蓦然发现,在与唐驰的斗战过程中,他自始自终都是站在原地,一步也未曾挪动过。 学宫中所有亮起的玉璧上这时闪烁了一下,便一起消散了下去,然而这最后一幕,却是深深印入众人的脑海之中, 小遥两眼之中满是光亮,惊呼道:“好厉害!” 嬴姓少女毫不留情的指出道:“苍白匮乏的用语。” 小遥憋了一会儿,最后嚷道:“就是厉害,就是厉害!” 嬴姓少女只是平静的看着她。 小遥略显委屈,她求助似的看向四周,却见莫若华这时一转头,往训武场走去,她喊道:“莫姐姐,你去哪里?” 莫若华走也不回道:“回去继续锻炼。” 唐驰躺在地上,他茫然看着上方,自己就这样败了? 可是到底是怎么败的,他并没能弄明白。 不过,一切都结束了。 他面上露出了苦笑,重重叹息了一声,他曾向着“歧蛇“夸下誓言,只要自己能维持二十年的不败,那么必然就能迈入第四章书。 靠着“歧舌”的欺己之言,这是真有可能实现的。 在过去他已经维持了十年的不败,道路已经行走到了一半。 可是这一次,却是倒在了途中。 他失去的不止是这些,经此一败,他也没脸在学宫之中待下去了,唯有返回洪山道派一条路可走。 十年的辛苦努力,都是化作乌有。 张御此时一招手,蝉鸣剑一晃,化一道光芒回到了他的手中,他把头上遮帽稍稍一拉,就缓步往底下驰道方向走去。 唐驰这时侧过头,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御没有回答,在一丝略带刺眼的阳光中,他的身影在唐驰注视下越走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他是怎么做到的?” 尽管斗战已经结束,可是坐在那里观战的几位玄修依旧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最后那是怎么回事?他们根本没有看明白。 唐驰当时那心光力量的膨胀看得他们也是暗暗心惊,明明再过一会儿就能力压对手了,可忽然之间就从巅峰跌落下来,这实在让人无法理解。 吴常道:“我辈修士的手段千百万化,其中一些人有什么独特的神通也不奇怪,不管怎样,唐驰道友这一败,是无可能再留在学宫之中了,下来与这位张道友打交道的,就将是我们了,两位可是准备好如何面对这一位了么?” 两名玄修都没有说话,他们相互看了看,身影一晃,便就从玉璧之上消失。 吴常想了想,把一名弟子叫了进来,关照道:“你回山门一趟,把方才这里发生的事传告门中,记着,任何细节都别漏下。” 那弟子点了下头,领命下去了。 张御此时走在路上,也是在思考方才这一战的得失。 世上没有什么手段是绝对完满的,言印的缺点就是距离,距离越近,发动越快,效用越强,这也是当日惠元武直接被他镇伏的原因。 可一旦换到唐驰身上,因为距离稍远一些,效用就减弱了几分,并无法在第一时间将之拿下,所以他必须另行用蝉鸣剑阻拦住其人的去路。 言印若要加强,那么一方面是继续提升心光之力了,一方面就是深入挖掘这个章印的潜力。 其次,就是要拥有能够限制住敌手的手段了,这样弥补言印的不足。 还有一个,他纵然心光力量强过对手,可是战斗之中除了言印之外,却并无手段一下调用起全身的力量,而若是能够做到让飞剑或者其他手段在一瞬间承载自身所有的灵性力量,那么他在斗战时甚至可以不必再依靠言印了。 某座殿台之内,卫学令挥手抹去了玉璧之上的画面,他知道从今天开始,自己应该换一个合作者了。 他手指在案台上敲了两下,就站了起来,沿着殿台左侧的琉璃廊道来到了另一座相距不远殿台之上,经人通禀之后,他被请了进去。 一路来到这方殿台的最高处,他看见一个身着旧时袍服的白须老者站在那里,尽管看去年纪不小,不过仍是精神矍铄,腰板笔直。 他上前抬手一礼,态度谦恭道:“明学令。” 老者道:“卫学令,方才的斗战我看了,唐驰让人失望,我希望你能尽快安排好下一个人,不要让学宫再蒙受损失。” 卫学令道:“我明白,我会处理好的。” 老者走到一边坐下,道:“说吧,还有什么事。” 卫学令道:“我忽然想到,应该新入学的学子往域外一行。” 老者看着他,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 卫学令道:“这些新入学的学子,以往处在军府的保护之下,对外面世界的认识并不深刻,以往需要我们徐徐引导,可方才看到这一次斗战,我想他们已然接触到了超常力量的一面,我觉得可以让他们再深入认识一下这个世界真正的原貌。” 老者看他片刻,道:“你认为会他们选择去修道?嗯,这个担心不是没有道理,那么你觉得去往域外的话,教长由谁来担任更合适?” 卫学令道:“我觉得张教长很合适。” 老者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的确该让这些小家伙看看军府的力量了。”他抬起手,向外挥了挥,道:“你下去安排吧,学监那里我会去说的。” 卫学令一躬身,道了一声是,他又抬头道:“我会尽快让洪山道派再派一个合适的人过来的。”言毕,他再是一礼,这才退下。 …… …… 第十六章 历练 正如卫学令所料,自张御与唐驰一战后,许多第一次见识到修士威能的年轻人都是对修道产生了强烈好奇心。 大多数天夏人就算从未接触过修士,也自小就听说过古时修炼之人飞天遁地,逍遥世间的传闻,心里也难免会产生一些向往。 只不过现在寻常人只需要披上神袍,穿上玄甲,看去也能拥有一样的能力,且又不用经过辛苦修炼,那自是没有必要去当修士了。 可当真正见到两名修士交手时的声势后,一些心思不定的少年人却是生出了转去修道的念头来。 毕竟言语说过千百遍,都不及自己看过来得直观。 不止如此,此事还引发了一场辨讨,争论到底是修士了得一些,还是玄甲军士更为厉害些。 一连八九天,学宫中关于修道的热度都没有丝毫减退,甚至还引得不少入学三四载的学子加入了这场论辩。 不过他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件事吸引住了。 学宫上面传出一个消息,在二月下旬,学宫将会带领新入学的学子前往域外历练,这个消息顿时引燃了新学子的热情。 青阳上洲自得大青榕遮护之后,这六十年来很少再有外来战乱了,所有战事都是发生在域外。 如今年轻一辈是在较为安定环境中长大的,然而父辈祖辈征战域外的故事却是耳熟能详,域外对他们来说既陌生又熟悉,同样也是一个寄托了梦想和热血的神秘之地。 而放在以往,唯有经历了严格的训教,掌握了一定的运用神袍和玄甲的能力,在入学第二或者第三个年头上方有可能带你去域外历练,而现在却在新入学的时候就能去到那里,试问他们怎么能不兴奋和激动? 学宫某处高台之上,一个看起来大约三十上下,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出世淡泊之气的修士站在那里,目光透过琉璃外罩扫视着人来人往的学宫。 他是洪山派派来接替唐驰的修士,名为曹梁,他是如今洪山道派派主的亲传弟子,按辈分来论,他是唐驰的师侄,但无论是从年纪还是修道年月来看,他与唐驰都是相差仿佛。 他看着下方那些学子洋溢着兴奋和激动的年轻脸庞,对站在身边的卫学令道:“他们好像看起来很高兴?” 卫学令道:“可以理解,雏鸟总是向往外面的天地的,我以前不也是如此么?”他看向曹梁,“不过我没想到这次会是你来。” 曹梁道:“门中考虑到我和你少时就认识,彼此沟通方便一些,也好避免唐师叔那等事再发生。” 卫学令摇头道:“唐玄修还是太过看重声誉了。” 曹梁淡声道:“在学宫十年,他已经忘了自己是个修道人了,名声之累本不该是吾辈所有。” 卫学令道:“剑有双刃,他是成也名声,败也名声,对了,你对那个张玄修怎么看?” 曹梁露出了认真思索之色,道:“我看他与唐师叔斗战的照影,只能说这个人很有些手段,具体还不好说,需要多接触几次才能知道。” 卫学令道:“可惜他是苏芊举荐过来的,注定与我们不是一路,”他又看了看曹梁,“你若是和此人人对上,大约能有几分胜算?” 曹梁道:“在没有和此人交手之前我没有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因为修士之间斗战,和你们玄甲军士不同,左右胜负的东西实在太多了,譬如之前唐师叔与他那一战,若是能把场地扩大十倍,那么或许结果又有不同。” 说到这里,他微微一顿,道:“不过此人有一个较大弱点。” 卫学令露出留意之色,道:“什么弱点?” 曹梁道:“他这一战的胜利,有一半是依靠剑器,真要对付此人,只要向那些真修借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就能化去此人大半优势。” 卫学令似是想到什么,道:“那些真修可不好打交道。” 曹梁没有说话,显然默认了这个说法。 两人在这里讨论着时候,张御则坐在台殿之内,观看着玉璧上此刻浮现出的一幅图画。 图画之上是一个浑身上下由软硬两种甲壳覆盖叠加,下方靠着触须行走的怪物,它的体型大约是常人的两倍,没有五官,但甲壳正面的浮突却有类人脸,远远看着,就像是一个只剩下脑袋的无面人。 这就是如今的青阳上洲所面对的最大的敌人“泰博神怪”。 这是一种来自外层到来的强大智慧生灵,并且是一种天生的灵性生物。 这种神怪在出身的时候是没有性别的,就如画面中所显现的那样,但这只是它们的低等层次,随着自身力量的提升,它们会在身躯之中孕育出一个新的生命。 这种生命外貌与人类相差仿佛,并且从一开始就具备犹如神灵一般的能力,故此大地之上那些异神称呼他们为“泰博神”,天夏则称之为“泰博人”。 在泰博人诞生后,原本的神怪旧躯并不会遭到抛弃,而是会变化成类似天夏玄甲的物事,可以为新身躯提供一定的保护和力量。 不止如此,两者的实力往往是一同增长的,内在的泰博人往往偏向于灵性力量,他们的体型在一般情况不会有太大的变化,而外在躯壳则较为偏向物性,会随着成长变得越来越庞大。 据说一些强大的泰博神怪,外壳能有星辰一般大小,实力更是难以估量。 张御将泰博神怪几个变化阶段看过后,又拿起案上的一卷卷宗仔细看了起来。 这一次新入学的学子出外历练,除了有军府的飞舟和玄甲军士护持之外,玄修这边的主要护持人选学宫则是选择了他。 当然,身为玄府玄修,他拥有较大的自主性,对于自己不愿意的事也可以选择回绝,学宫之中自会另外遣人替代。 不过他正要找寻机会去往域外一行,现在学宫方面既有这个意愿,他自是欣然接受下来。 “先生。” 青曦走了进来,将一叠卷宗摆在了案上,她道:“先生,学宫提供的域外卷宗都在这里了。” 仅仅只是十天时间,这个造物人除了下巴上面一道银色外竖痕外,神态与言语,就与寻常人没有什么差别了,而且各自性格不同。 青曙较为内向,平日只是默默完成自己的事,并不多言,而青曦却是性格活泼好动,心情都写在脸上,不过两人做事都是一样谨慎认真。 张御这时道:“你听到了这几天学子的讨论了么?” 青曦道:“听到了啊。”她一脸与有荣焉,道:“先生挫败唐教长,现在新入学的学子最佩服的就是先生,都想来先生门下求学,还有说是想跟先生修道的呢。” 张御这时问道:“那么你呢,你想修道么?” 青曦一下睁大了眼眸,道:“真的吗,我也可以修行么?” 张御看着她期盼的目光,心中却忽然有一种感觉,只要自己交给她道法,则其必然难以存活下去,他不知道这个感觉从何而来,但是他很信任自己的直觉。 他道:“恐怕你无法修行。” 青曦哦了一声,有些失落的低下头,不过她又很快抬起头,露出笑靥,“没什么,只要能在先生身边,青曦就很高兴了。” 张御看她一眼,点点头,道:“你先下去吧。” “是,先生。”青曦一个万福,就退下去了。 张御回到案前,他在把所有卷宗仔细翻有一遍后,对如今域外的情形已是大致有了一个了解,不过真实情况永远是纸面上的记述有出入的。 那里到底是怎样一个世界,只能由他自己去看。 二月二十日黎明时分,十二艘大型银色飞舟自天穹之上飞来,在开阳学宫的光束接引之下,在泊舟天台上降落了下来。 学子宿处之内,莫若华正在检查着身上的神袍,这套神袍非常贴合身躯,将她健美的身形都是勾勒了出来,上面还泛着一股暗蓝色光泽,仔细看,上面似有着一片片细密的鳞片,但是表面抚摸起来却很光滑。 她之前穿过神尉军的神袍,两相比较之下,这套神袍提供的力量相对温和,不像之前的神袍那样狂暴,会强行改变她的体型。 她一握拳,一股微弱的灵性光芒从身上闪现出来。 她仔细感受了一下,从总体提升的身体质素来说,这件神袍显得弱了一些,不过胜在提升的力量完全能为她所驾驭,而不像神尉军的神袍那样还需要自己去挖掘和开发,一不小心,自己的心灵还会受到神性力量冲击和影响。 据说这件神袍只是如今军府的底层军卒所穿,上面还有更为强大的神袍,不过一般新入学的学子还难以驾驭凭空增长的实力,所以这样的神袍已然足够。 比起这些,她其实更期待披上玄甲,据说这一次历练,每一人都能获得一次披上玄甲的机会,表现优异之人,更是被允许保留到历练结束,并能获得更多出外历练的机会。 她目光中露出一股信心,在东庭都护府时,她与灵性生物和异神都厮杀过,她想看看,天夏本土的敌人又有什么不同。 这时寝室外面传来了小遥的声音:“莫姐姐,要出发啦,你好了么?” 莫若华将身上的光芒收敛起来,道:“来了。”她拿起早就准备好的单肩背包,甩了甩干净利落的头发,迈步走了出去。 …… …… 第十七章 救讯 金台之中,张御得到了来自学宫的通传,知道已是到了出发的时候,他留下李青禾在居处,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出来,经由地下驰道直接往泊舟天台而来。 待达到地界时,早有数十人等候在此。 这次出行的教长以他为首,除了他之外,还有两名教长,一位姓周、一位姓常,皆是中位修士,两人身边还各自跟随有四五名年轻弟子和不少役从。 不过这两人虽与张御同为中位,但是出身的道派较小,所学的东西也不够精,战斗力较弱,所以地位远不能和周驰、吴常等人相比。 但是这两人在学宫三十年,经验却是十分丰富的,这一次他们将与张御乘坐一驾飞舟,一同负责护持事宜。 周、常两人很能认清自身所处的位置,对于击败唐驰的张御保持着足够的敬畏,此时见他到来,都是主动上前行礼。 张御还有一礼,而后袍袖一摆,沿着天台延道往飞舟之上行去,青曙、青曦二人则在后面跟来。 周、常二人这才带着弟子随从陆续登舟。 与此同时,学宫新入学的学子还有此次随行的师教、军士,也是开始在晨曦光芒之下陆续登舟。 大约两刻之后,所有人都是登上了飞舟,点检名录无错之后,十二驾飞舟之上各自流淌过一阵阵光亮,随后便腾空而起,往西北方向飞驰而去。 张御所在飞舟的客舱布置较为宽大,每一名教长都有一处单独的坐椅卧榻,以及供书写观册所用的案几书架,另有供役休憩的单舱。 他待周、常二人也是坐下后,就与两人攀谈起来。 这二名修士小心回答着,不过聊了两句后,见他言语平和,待人有礼,心下也是渐渐放松下来,双方也是有问有答起来。 通过这一番交言,张御不觉大有收获,这两个人往来域外多次,熟知域外情形,而里面大多数东西,都是不曾记载在卷宗之上的。 飞舟在飞遁将近有一个多时辰之后,周姓修士看了看外面,开口道:“飞舟应该已经出了平州了,再过一会儿,就要行出青阳上洲的疆域了,下来当会加快速度,应能在过午之后赶到第一处建立在域外的营地。” 张御这时一抬手,飞舟客舱的顶璧舱壁就如消融一般淡化下去,露出了外面的景物。 天穹依旧是湛蓝清澈,可是下方的地面,本来满目的绿色却渐渐被赤红色的砂砾和裸露在外的岩石所代替。 而大地之上,是密密麻麻,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坑洞,并能看到里面被风沙掩埋的破碎肢壳和不知什么生灵的骨骼残骸。 周姓修士解释道:“这是当年浊潮到来后,我青阳上洲与诸敌交战时候留下的残痕,此处在被玄兵反复轰击和污秽灵性沾染过后,就此生机断绝,寸草不生,逐渐就变成了眼前这个样子,如今倒可以算得上是青阳周围最外面的一条环护屏障了。” 这时所有人都是看到,一个庞大的蓝色星辰突兀的浮现在眼帘之中,从那巨大的体型看来,好似就紧紧挨靠在大地这一侧。 一名年轻弟子不由惊异道:“老师,这是何物?” 周姓修士解释道:“这是传说中的灵性之月,一些土著声称这他们是灵性力量的来源,而在域外,每年的二至三月都能看到这东西。” 常姓修士此时带着一丝不屑道:“这些土著但凡涉及到力量,都是统统归咎于神灵,他们是不愿意接受力量源于自身的说法的,而一味把希望寄托于身外。” 这个话题不宜深谈,特别是现在还是在军府的飞舟之上,所以周姓修士只是呵呵笑了两声,并没有去接话。 那年轻弟子这时又问道:“那老师,如此大的星月,为何方才在洲中我等不曾望见呢?” 周姓修士道:“因为这星月的确具备一些神异,长久观视,心神易受影响,于我天夏子民不利,故在大青榕遮蔽之下,将此物照影隔绝了出去,而你们现在看到了这个东西……”他顿了顿,“那就是说我们已经出了大青榕的庇护范围,下来就要靠我们自己了。” 此刻另一艘飞舟之上,莫若华、小遥、嬴姓少女一行人再加其余学子以十二人为一组,一共十组男女百余人正一起坐在宽敞的飞舟大舱之内。 作为新入学的学子,他们这里就不似张御那边看去那般轻松了,自启程之后,便不准交头接耳,不准随意呼喝,不准起身走动,做任何事都需举手报号。 所以一路过来可谓无声无息,可即便如此,许多人脸上都是止不住的兴奋之色。 过道之上,数名女军士在这里来回走动的,她们每个人身边都飘悬有一个外人无法望见的彩雾般的人影。 通过这个观察者,她正察看着这里每一个学子此刻的情绪和表现,这会带回去录入每一个人的此次评册之中。 飞舟再行有一段时间后,一名女军士忽然有所感,疾步往主舱行走,过了一会儿,她又走了出来,面色严肃的说道:“时已近午,你们有半个时辰进食交谈,记住,不许大声喧哗,违者剥夺历练资格,遣返学宫,并录入评册!” 说完之后,她眼神严厉的环视一圈,这才走了出去。 “呼……” 众学子长长出了一口气,这么长时间不说话,可把他们憋坏了,不过他们也记住了刚才那番话,不少人都是竖直唇上,发出嘘的一声。 这引得一些人表情尴尬,急匆匆站起身,夹着腿往后舱走去,看得不少人噗嗤一声,捂嘴轻笑起来。 而在此时,两边舱壁也是缓缓消融,露出了外面那令人一见难忘的景象,大部分人都是呆呆看着下方那满目疮痍的大地。 “那是什么?” 一声压抑的惊呼传来,一名学子一脸震惊的指着外面。 众人随着他所指看去,一时间也是面目震撼之色,只见一个体型庞大无比,类似海洋游鱼的东西从天空之中飘过,它没有眼睛,只有无数触须在身边划动。 “这东西名为‘弃生魔鱼’,算得上是泰博神怪的一支,它通常喜欢待在前纪元的神弃之地里,只要不去主动招惹它,它是不会来攻击我们的。” 一名坐在角落的短发女军士出声解释着。 有学子不解道:“泰博神怪不是与我们敌对么?为什么放着不管?” 短发女军士道:“泰博神怪并不是完全一体的,‘弃生魔鱼’智力低下不说,还喜欢以拥有灵性力量的同族为食,所以通常不是被杀死,就会被驱赶出来,也是因为这样,我们才没有去清剿它们,而是放任它们在这里。” 她看向众人,道:“这一次,你们的每个人的历练考核之一,就是亲手狩猎一头低等的泰博神怪,有关记述稍候以会小册的方式送到你们手里,你们有空就多看看。” 有大胆的学子小声嘀咕道:“为什么不早点给我们,还能多点准备……” 短发女军士没有做出任何解释,这一次对于这些新学子的历练主要是以考验为主,要是什么都提前准备好了,又如何检验的出来每个人成色?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道光影自远处飞来,在绕着飞舟急转几圈后,倏地一分,化为十二道流光进入到每一驾飞舟之内。 进入莫若华她们所在飞舟的光芒才一入舱中,就引得周围学子纷纷惊呼退避。 莫若华看到这东西,目光一紧,身上心光不由自主一放,但随即她是又很快收敛了下去。 两名旁观的女军士眼前一亮,她们相互看了一眼,点了点头。 那光芒进来之后,缓缓飘落在地上,这时众人才看清楚这时一道符纸,随着这符纸无火自燃,一道灵光射出,里面显现出一个修士的身影,他看着十分凄惨,衣衫破裂,顶上发髻也是散了。 他捂着受伤的胸膛,吃力言道:“我与十多名同道奉命出外清剿神怪,却不慎中了埋伏,苦战一番,现在被困一处古时遗迹地中,若同道同袍看到,还望能赶来……” 他话还没有说话,此时已是符纸燃烧到了尽头,他的身影也是随着灵光消去,骤然不见。 短发女军士见到之后,神色严肃道:“你们坐在这里不许走动。”说完之后,她就往快步主舱而去,只留下众多学子在那里议论纷纷。 而另一边,张御看着脚下那符纸烧成灰烬,他眸光十分平静,看不出任何波动。 周、常二人都是坐在那里不言语。 一名年轻弟子见场中始终没有人说话,心里着急,站了起来,对着那周姓修士一礼,道:“老师,我们快去相救这位同道吧?” 周姓修士却是斥责道:“坐下!此回出行,以张教长为首,轮不到你来自作主张!” 那年轻弟子虽然不服,可不敢不听师命,只得乖乖坐下。 常姓修士此时看向张御,道:“张教长,你说呢?” 张御淡声道:“不用去管。” 常姓修士点了点头,又问道:“稍候学宫那里若为此事来相询……” 张御轻轻一挥袖,将那灰烬拂散,道:“就说我说的,此回我辈以护持诸学子为主,其余诸事,皆不过问。” …… …… 第十八章 选择 飞舟之中,众学子正在低声议论方才之事时,短发女军士走了回来,她看了众人一眼,底下声息顿时一止。 她示意了一下,便有几个士卒过来,将一只大竹篓放在了舱室正中,两旁则放有两个陶罐,一边里面堆满黑子,一边堆满了白子。 众学子看得有些不明所以。 短发女军士道:“我已把方才那修士求援之事禀告给此次领队的学令了,因为这一次事关你们的历练,所以学令考虑下来后,决定把这件事的选择之权交给你们,看见这个竹篓没有,你们认为该救,那就往里投白子,若不救,那就投黑子。 我提醒你们,要尽快做出决定,因为那张符讯未必是方才发出去的,可能来自于更早的时候,只是恰巧让我们彭航,耽搁太久的话,说不定我们还没有赶到那里,人便已然死绝了。” 她这番话一说,立刻有几个学子跃跃欲试,同时目光都是看向白子。 可就在这时,就听她又言道:“不过我不得不多说一句,这也不排除会是一个陷阱,以往也不是没有遇到相同的事,如果我们贸然赶过去,可能所有人都会一起陪葬,你们要慎重考虑清楚了。” 她一指旁边的时晷,道:“你们只有半刻时间,过后我就会过来验明结果,并以此为准。” 说完之后,她直接就转身走出去了,把这里留给了众学子。 本来还准备去投白子的学子顿时变得犹豫起来,同时心中一阵惶惶,毕竟这一子投下去现在不仅仅是决定别人的性命,也同样是决定自己的。 到底救还是不救? 可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 不少人眼中出现了茫然。 莫若华这时从座中站了起来,她在众人目光注视走到前面,直接从陶罐拿起一枚黑子,毫无犹豫的往竹篓之中一投,随后在众人还没有过神的时候走了回来。 看她这一动作,小遥想也不想,也是噔噔跑去跟着,跟着拿起一枚黑子投入了竹篓之中。 嬴姓少女看了一眼符纸烧尽的地方,若有所思,她也是走了上去,投入了一枚黑子。 等坐回来后,她问小遥道:“你为什么投黑子?” 小遥理所当然道:“莫姐姐肯定是对的。 嬴姓少女抚了抚额头,她就知道是这样,不过算了,至少她们意见一致。 她们这一行动,等若是开了一个头,许多人纷纷做出了自己的选择,有的坚定投入了白子,有的投下黑子后,不敢看别人,低着头回到座上。 但也有不少人坐在座上一动不动,低垂着脑袋,根本不敢看上方,仿佛是在逃避着在什么。 众修所在飞舟之上,舱中则是一片沉闷气氛。 这时一名年轻弟子终于忍不住站了起来,旁边的同门拉了下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把甩开。 他看向自己的老师,然后再看向张御,咬了咬牙,正要开口,可这时是却见对面一名同门冲他眨了眨眼,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他不由一怔。 他只是关心救人,可到底不是蠢人,看了看场中的师长那些同门都是眼神低垂,好似对身外之事漠不关心,蓦然醒悟了过来。 他看向常姓修士道:“老师,是不是……” 常姓修士撇他一眼,道:“看破不说破。” 年轻弟子顿时明白了,他露出了一丝轻松和释然,想了想,他又对着张御深深一揖,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半刻时间很快过去,船舱内的竹篓被一名军士被搬了出去,众学子都是心情忐忑的等待着结果。 过不一会儿,两名师教目光复杂的走了进来。 有学子忍不住问道:“老师,我们是去救人么?还是……” 一名师教叹道:“救什么救,看不出来这件事是假的么?” “假,假的……是假的?” 师教瞪着自己几个平时看好的学生,恨铁不成钢道:“这么简单的东西都判断不出来,我教你们的东西是白教了?” “方才那道符纸,那道人一无名姓,二无来历,三无去处,你们想到哪里去救?” “用你们的脑子好好想想,这是飞天军舟,是那么容易让外来东西进来的么?要是那武器,你们还在能坐在这里?你们早就完了!” 顿时不少人露出了羞惭之色,其实也不是没有人去怀疑真假,可主要那个修士的形象太真实太凄惨了,就算有怀疑,周围那紧张的气氛和女军士严肃的神情也让他们下意识就认为这件事是真的。 这时另一名师教开口道:“不管是真是假,今天投子的人至少都做出了选择,可我留意到,许多人坐在那里没动静,我告诉你们,战事中遇到危机情形,不怕不选择,就怕没选择!” 说到此处,他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说的东西让众学子更觉心头沉重: “你们每一个人将来上了战场,都要面临抉择,现在只是决定你们自己和身边少数人,可是有朝一日你们成为万军之主,万千人性命就在你们一念之间,那时候你们又该如何选择?好好想想吧。” 短发女军士这时也走了进来,她看向莫若华,道:“莫若华,你随我来。” 莫若华立刻站了起来,并跟随着她走入了一间偏小的客舱内。 短发女军士站在那里道:“你是第一个做出选择的人,而且我注意到你没有半点犹豫,你是一开始就发现不对?“ 莫若华道:“是。” 短发女军士盯着她道:“但是这件事如果是真的呢?如果是真的,你又会怎么选择?” 这一次检验实际没有正确的答案,他们也知道必然会有一些聪慧的学子看出破绽来,这本身也是属于考验的一部分,但是她仍旧想知道,如果此事为真,眼前这个女学子又会怎么做。 莫若华道:“我还是会投黑子,因为我们了解的情况太少。” “那假如情况足够了解呢?”短发女军士步步紧逼。 莫若华没有任何犹豫道:“不救!因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任务。” 短发女军士不置可否,道:“好了,你可以回去了。” 莫若华一抱拳,就转身出去。 短发女军士看着她的背影,思索了一会儿,拿过纸笔写了几句什么,这才离开了此处。 这里有了结果后,张御这里也是同样收到了消息,告知此事只是一场对诸学子的考验,他自然不觉任何意外。 只是他也不难看出学宫方面的小动作,那求援之人不是军府士卒,却偏偏是一名修士,这很明显是在通过此事抬高军府的,贬低修炼者。 虽然这事看着不起眼,并且还不是真的,但也足以在学子的心理埋下一定的影响,十分有利于剥除修士在学子脑海中的神秘光环。 他对此事倒也没有什么看法,开阳学宫毕竟是给军中输送人才的,为了不使学子的心思偏移到别处去,有些事也是不得不为。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飞舟之外闪过一道灼灼亮光,而后一道虚实不定的人影居然直接自外穿舟而入,随后出现了他们面前。 这是一个面目模糊,负手而立道人,可以见到光影从身上透过。 “元神照影?” 周、吴两人却都是神情一变,不由自主从座中站起了起来。 看对方模样,应该是一名真修,而且快要炼成元神了,这才能借助法器,将虚无飘渺的一丝照影投到他们面前来。 那道人虚实不定的身影立在那里,看向张御等人,道:“你们是哪个道派的人,我在一处遗迹之中与一头神怪交战,如今我已是将它压制住了,只是一时无法镇灭,为防意外,需要有人自外打破僵局,你们和我来一趟吧。” 张御看了看他,道:“尊驾何人?” 那道人没说名姓,只是负手言道:“我自灵妙玄境而来。” 张御心下一转念,他在玄府看过道册,上面也有提及灵妙玄境,此处是真修开辟出来的妙境,据说而今青阳上洲的真修大多数都是居于此间。 那道人见他们不动,便对张御言道:“你们各家道派与我们灵妙玄境曾有约定,若是遇到外敌,你们必须出力,故我现在要求你们与我同往。” 张御淡声道:“我并非道派之人。” “不是道派之人?” 那道人有些疑惑,他看向周、常二人,道:“那你们呢?” 周姓修士这时犹豫了一下,和常姓修士相互看了看,随后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我们各家道派的确与灵妙玄镜有约,不如就让我们和这位道友走一趟……” 张御平静道:“道派之定约乃是私义,护持诸弟子乃是公义,孰轻孰重,两位自行判别。” 周、常二人顿时陷入了两难之中。 他们也知道这个时候离开不妥,可是道派誓约,他们同样也无法违背。 那道人对张御冷声言道:“你既然非是道派中人,就不要来碍……” 张御这时看他一眼,道:“出去!” “你……” 那道人似还要说什么,可忽然之间,整个人倏地被一股力量推挤出去,而后在外爆散成了一团光影。 …… …… 第十九章 邪光 周常两名修士见张御将来人直接驱赶了出去,都是怔住。 周姓修士不免显得有些惶然,道:“这,张道友就这般将那位道友驱赶出去了?那位拥有元神照影,显然修为强横,万一寻来” 拥有元神照影的修士,只消一步,就可超脱中位之上了,得罪了这样的人物,绝然不是什么好事。 常姓修士在弟子面前却不愿丟了面子,道:“怕个什么,赶了就赶了,那人若来,我们张教长一起对付就是,况且这里还有众多天舟和披甲军士,此人还未必敢来。” 张御却是一脸平静,道:“两位,我对真修了解不多,但也知晓,炼成元神照影的修士,照影也具备一部分能为,我等根本难以抗衡,又岂会被我这般轻易驱逐出去?况且此人从头到尾连名姓都不报,这等藏头露尾之辈,分明是自身心虚,无需理会。” 实际上他从一开始就怀疑此人,因为拥有那般修为的修士根本用不着来向他们请求帮忙。 那名年轻弟子吃惊道:“张教长,这一次莫非又是假的?难不成又是学宫所为么?” 常姓修士摇头道:“不像是学宫所为”他自身身为修士,方才都并没有从那人身上看出任何破绽,学宫那边可没这个本事。 张御向外间看有一眼,道:“若无意外,这人方才应该是借用了某种特殊法器。” 周姓修士小心问道:“那张教长这件事是否要报给学宫那处知晓?” 张御点头道:“自然是要的,毕竟我等担任教长,此行又是为护持诸学子而来,任何不明事宜都要设法知会。” 修士当中也不是没有心思阴祟邪恶,专行诡谲之事的人物,甚至这数百年来,为了达成自己目的,投靠向敌方的人也是存在的。 他感觉方才那人的路数就有些不对,若是只有他们自己也就算了,现在还有众多学子在这里,遇到这种事,不能只想着用修士的方式来解决,必须传告一声,万一有事,也好提前有个防备。 周姓修士这时朝外面看了一眼,道:“教长,快要到了。” 张御目光转过,见前方大地之上,有一座孤山耸立在那里,不过从山体本身的规正形状可以看出来,这当也是由人工堆砌而成的。 这就是此次他们将要停留一段时间的驻守营地了。 这样的营地在域外还有很多处,只是这一回,若无特殊情况,这些新入学的只会待在这里,而并不会往更外处去。 不过他此时也是感觉到,虽然外界的东西还是看得较为清楚,但自己此刻的感应却是受到了一定的阻碍,这显然是浊潮的原因。 这里的浊潮虽然没有之前渡海而来时那般浓重,反可以称得上是稀薄了,但同样也是无处不在。 此刻山体之上豁然空开一个巨大开口,随后一道道光束射来,引导着十二驾飞舟逐次进入山体之中,并陆续在内部的泊舟天台上落了下来。 舱门打开之后,学宫的一众人等自了出来,早已等候在此的营地管领则是带着一众主动迎了上来。 这一位营管姓汤,完全的军士作派,表情严肃,不苟言笑,更没有多余的话语,在与众人打过招呼之后,就按照往常惯例开始布置安排诸学子和众人的宿处。 张御吩咐了青曦青曙二人一声,让他们代替自己去安排下来事宜,自己则直接找上了这次负责历练的冯姓学令,并将飞舟之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冯学令听说此事之后,也是异常重视,他道:“多谢张教长告知此事。”随即他又恳切言道:“接下来,恐怕还要多多劳烦几位了。” 张御点了下头。 他也知道,出了大青榕范围后,想与后方联络就没那么简单了,营地的守御力量虽也是很强,不过要是有不怀好意的修士在一旁盯着,学子下来出去历练就需多加小心了。 从冯学令处出来后,他先在营地内转有一圈,又与这里的军士交谈了一番,大致了解了此处的情况后,这才转回了自己的宿处,他见这里已然安排妥当,就拿过自己的出入玉符,直接沿着金属甬道往外走去。 在来到甬道尽头后,便见这里停着一排寒江虫。 现在他身为教长,在诸学子历练期间,是被允许乘坐此类造物出行的。 虽然他自己会飞遁,可那却是要耗用心光的,在这等陌生地界,要尽量保持自身的战斗力。故他也没有客气,将玉符放入墙边的凹槽之中。 此时较前方一只寒江虫身上顿有光芒闪过,背上甲壳也是一下分开。 张御拿回春玉符,走入了进去,待坐好之后,甲壳便缓缓合拢,他伸手一按玉臣,顶上金属封门忽向两边旋开,并喷出一道白雾,同时他心意一催,寒江虫震动双翼,就从白雾之中一冲而出,向着天空飞去。 他出来之前就已看过舆图,这里附近有一个古代废墟,确切来说,不知是哪一个纪元之中毁灭的古代城市,便决定先到那里探寻一番。 在行有半个多时辰后,他目光之中看到一个残破的古城轮廓,知是已到地头了,便寻了一处较为平整的高台处停了下来,一道白气喷涌出来,寒江虫背甲也是打了开来。 他自里走了出来,一缕晚午阳光投照在了身上,把半边面颊和身躯都是染成了金色。 他伸手将遮帽戴起,提剑来到了高台边缘,往下望去。 这是真正来到域外了,地形不再是如之前那般平坦了,而是布满了风蚀严重的黄褐色岩层,一座座兀立在广袤的大地之上。 不过与过来时那片全无生命迹象的地带不同,这里的地下能感觉有不少生灵存在。 他足尖一点,身躯缓缓飘升而起,就准备往那座遗迹之中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他若有所觉,转头往后看了一眼,便见两个小黑点由远而近,却又是两头寒江虫飞至,并在距离他不远的一处地方落了下来。 随着甲壳分开,先是自里出来一个头发半秃的矮小老者,裸露在外的皮肤满是皱纹,其人面上戴着口罩,这位身边跟着一名身穿朱色修身甲胄的女子,体型纤细,头发盘在脑后,显得精气神十足。 而另一艘寒江虫中,则是出来几名神情的雇佣军卒,人人携有各类弓刀剑矛,而来到了外面之后,都是一个个警惕的看着四周,不过在看到张御后,都是神情微变。 张御看了一眼这些人身上佩戴的玉铭,上面刻驻守营地的营号,显然这行人也是从那里过来的,不过显然不是开阳学宫的人。 这也正常,毕竟驻守营地并非是开阳学宫所独有,只要是经过军府和开阳学宫的批许,又有正当的理由,都是可以入驻其中的。 老者也是诧异这里已是有了人,而且看去是一位修士,不过他没有上来打招呼打算,只是对这张御点了下头,就带着人往另一边去了。 “鲁老,是这个地方么?” “这里先探看一下,如果找不到,那再去别处遗迹搜寻。” “那人能飞遁,应该是一名中位修士,会不会影响到我们?” “别去管,今天来了不少开阳学宫的学子,那人应该是随同学宫一起来的,和我们没有关系。” 张御听到这几人的对话和心绪波动都没有什么异常,也就不再去多管,身上光芒一腾,就往前方的古城废墟中飞驰而去。 荒原之中,一名身着漆黑袍服的道人正在盘膝坐在一块大石之上。 他的背后是一个巨大的黑色地洞,深不见底,而在地洞四周,则是一道道由黑红微光构成的符箓飘浮在那里。 此时忽然听闻咔嚓一声轻微响声。 他面色一变,伸手入袖,将一面铜镜取了出来,却见上面出现一缕裂痕。 他伸手抚了一下,目光中露出痛惜之色,温养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将这个法器保住。 依靠着这个法器,他在这片荒原之上着实欺瞒到了不少人,就算有人对他生出怀疑,最多也只是婉拒,敢于直接动手的还是第一次遇见。 此时他也是暗骂了一声,现在这个世道,连元神照影都唬不住人了。 他心下恼道:“此人差点毁我法器,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必要让他付出代价,只是方才那里至少三位中位修士,还有天舟甲士,现在我功行未成,对上他们不占优势,还是先往别处去试一试吧。” 他又拿出一根玉尺看了看,见尺面之上大部都被墨色所侵染,只有前端一丝脂白尚存,暗道:“还差一点点,看来还需再我亲自去找些引子回来了,若能再骗得一二人入彀” 他把袖一挥,身周围的景物霎时化变的无影无踪,再从袖中拿了一个罗盘状的法器出来,轻轻一拨,便见上面悬针晃动了几下,最后指向了某个方向, 他面上露出一丝喜色,道:“那里有生人。”他拿一个法诀,脚下顿时飞旋出一道紫红淡雾,将自身身躯一裹,就忽的一声往云中窜去。 第二十章 地下 张御进入城池废墟后,就感受到了星星点点的灵性力量,这说明这座城市之中不是有着外来的灵性生灵躲藏着,就是本身有东西在聚集灵性。 只是这些力量都是出自活物,所以他并不打算去多看,直接往城中最为高大的几处残破遗迹飞去。 不过在飞驰之中,他也是发现,这里建筑很有特色,俱是从原本的山体和岩石上开凿出来的,上面有很多狭小的洞窟通向下方,这样看来,地表上的建筑仅是一部分,在底下内部,应该还有较大的空间。 不止如此,城市的格局和生活的痕迹也并不符合人类居住的习惯,所以他判断这里的居民很大可能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种类人或者非人生灵。 这倒不奇怪,毕竟过去数个纪元,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不知道有多少族类和文明消亡在岁月长河之中。 在到了城中最高处后,他在一处石丘上落了下来,随后打量了一下。 脚下的这块地方城市中唯一一座直接堆砌起来的建筑物,从残留的痕迹上看,原本外面应该还有一层厚厚的泥灰和金色的涂染,现在都被风化剥落了,里面的草茎石块都裸露了出来。 通过观察,他发现这里很可能仅仅是一座观望星象的地方,而并不是什么之前认为的祭祀场所,且周围也再没有类似的建筑了。 这让他微觉意外。 对此世土著来说,供奉神明不是什么愚昧行动,而是有实际意义的,因为没有异神庇佑,就很难防备层出不穷的灵性生物,也难以抵挡其余神明的入侵。 除非城中主人本身就非常特殊,要么就是对自己的武力很有信心,要么就是拥有另外的倚仗。 就在这个时候,一股浓重的灵性力量传来,某处墙壁上一片簌簌灰土落下了来,有两具高瘦的干尸在里动了下,似要走出来,只是随后剑光一闪,动作顿便息止。 张御伸手拿住飞回的蝉鸣剑,这两具干尸与这里格格不入,他猜测应该并非是城市的原居民,而是荒原上沾染了灵性的古代尸骸将这里当成了自己的巢穴。 此时闭目凝思片刻,手中蝉鸣剑轻轻颤动一下,又是化光倏地飞去,往几个感应之中较为深广的洞窟之中飞入进去,大约有一刻之后,再又重新飞了回来。 果然像他之前判断的那样,废墟下方有一个巨大的地下空洞,那里还有大量人工筑造的痕迹,许多地方与地面上的建筑并不相符。 他思考了一下, 开阳学宫的学子到了营地之后,大致需要休整两天,并在师教指点下熟悉周围的情况后才会试着走出营地,所以他至少还有两天时间。 那应该足够他去下方走一个来回,如还是来不及,那么等下次再找机会好了。 于是把剑一拿,腾空而起,就往某一处洞窟飞入进去。 与此同时,另一行人也是进入了废墟之中,不过他们似有明确的目标,直接就沿着一个洞璧上的残破窟窿往地下行进。 只是走入进去不远,他们就被就一面大石堵住了去路,整个队伍不得不停了下来。 那个红衣女子走上前去,她眉心光芒一闪,身形于霎时间变成了一个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体型依旧纤细,躯干肢体的线条比例都是十分具有美感。 她微微蓄力,随手只是轻轻一拳,那个大石砰的一震,片刻之后,就均匀粉碎成了无数细小的石砾。 鲁老道:“思兰,你对力量的控制越来越好。” 女子抓了抓手掌,感受不到任何滞碍,除了视觉高度有所不同外,甚至就和没有穿上外甲一样,她道:“这套玄甲很适合我,不过里面又很多东西我还需要熟悉。” 鲁老道:“有‘纯白’帮你,这个过程要不了多久,好了,我们先进去吧。” 一行人往里走,开始狭窄的洞窟同道开始变得高大宽敞,两边的墙壁之上也是出现了各种浮雕。 鲁老走上去摸了摸,他情绪略显高亢道:“是展翅鹰和芦苇束,没错了,就是这里了,这里原本古时‘大摩虫’的居住地,后来被一支前来的避难穴窟人侵占了,在传说中,作为曾经丰产女神的眷族,他们在神陨到来那一日,奉命看守丰饶之穗,据说这是造世神环的一部分。” 女子惊讶道:“传说中的造世神环在这里?” 鲁老摇头道:“哪有这么简单,造世神环不是一个单纯的物品,没有超常力量的人根本看不见,可力量大点的人看见了很可能会发疯,而且穴窟人并不止一支,谁知道他们把东西藏在哪里?再说我们这一回也不是来找这东西的。” 他一挥手,道:“我们继续往前走。” 就在他们往地下行进的时候,一道紫红色烟雾自天中滚滚而来,落在了城市废墟的上方,一个道人身影显现出来,他把手中罗盘一对,发现悬针指向了一处洞窟,脸上顿时露出了嫌弃之色,道:“好好待在那里让我来找不好么?非要像老鼠一样在洞里钻来钻去。” 他收起东西,袖袍一甩,化一道紫红烟雾,就往洞窟投入进去。 张御进入地下之后,面对曲折弯绕、复杂多变的洞窟甬道却没有任何停留,脚不沾地,直接掠行过去,这是因为之前飞剑已是走过一遍,每一处都是探明情况了。 不过他此行目的虽是为了搜寻神元的存在,可他本身对古代诸物也是非常感兴趣的,所以对于洞窟里时不时出现的浮雕和塑像有时也会多留意几眼。 这时他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宏伟的石门,在门前还两个守卫雕塑,这是两个身体粗壮,但是看去矮小的类人生物,额头光滑,眼睛较大,长在左右两侧。 只是一座雕像倒在了地上,似是被什么路过的地下生灵的撞倒的。 这时他脚步微微一顿,一挥袖,把倒在地上的雕像卷了起来,重新摆正在了那里,这才继续往里去。 在经过这扇门后,他来到了之前探索到的最大的一处底下洞窟之内,面前出现了一排向下的宽大石阶。 而在这处空间的正对面,他终是见到了类似祭坛构造的建筑物,后面还存在着一个巨大的雕像,可惜的是,半边残破,甚至头颅也只剩下了一半。 他目注片刻,雕像应该是一个女子,根据以往的经验,这样的神像就算原本有源能存在,现在也早就消散了。 他足下一点,身躯已是飘过宽长的空间,来到了祭坛之上站定,目光一落,就见在那最为显眼的地方竖有一块平整的石碑,上面刻着一排扭曲状的文字。 这种文字他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但却莫名能够译读出来,大意是“将一年中收获的最饱满的穗实,敬献给伟大的丰产女神”。 他思索了一下,自己能看懂,这毫无疑问是安神的记忆在起作用,若是这样,那么这位所谓的丰产女神很可能也是一名远古神明了。 正在他转念的时候,忽然感到了一股灵性力量的震动,并且还夹杂着剧烈的斗战之声, 他稍作感应,强大的神异感官使得他立时分辨出了这是出自方才鲁老那一行人。 在这个全无外来干扰的地下,他能感觉出这几人此刻所做的各种动作,甚至能凭此分辨出与他们战斗的那个人的大致攻击方式。 他身影一闪,便霎时从原地消失了。 洞窟之中某一处,那道人看着前方与自己对峙的赤红色金属巨人,一脸的不痛快,“居然是一个甲士,这个世道,弄个凡人都这么麻烦,看来又要多费一番手脚了。” 对面被称作思兰的女子此刻紧张万分,她身边浮现有一个白雾般的人影,对她传递话语道:“这是一个强大的修士,在他没有法器的前提下,你和他战斗的胜率约莫五五对半。” “那就一战!” 思兰一下握紧了拳头,跃跃欲试,可就在这个时候,就见那道人从袖子里摸出了一个铜炉,她不由脚步一顿,感觉有些不妙,问道:“现在胜率还有多少?” 白雾人影道:“不满两成。” 思兰气恼道:“这差距也太大了,我手中有玄兵也不成么?” “对面的法器推断可以挡住玄兵,建议撤走,他的速度和你相近,在这片地下空洞里,你只需要利用好你的速度,就有逃生的希望。” 思兰及时听从了这个意见,她扔下一团泛着光芒的物事,顿时无数泛着金属色的丝线铺满了整个甬道,同时玄甲之上光芒一闪,就飞速撤走。 那道人一挥袖,紫红色的烟雾滚滚而过,就把那些丝线化开,随后身影一长,就化光雾追了出去。 思兰很快发现,却后面的人越追跃近,她有些心慌道:“纯白,你不是说他的速度和我相近么?” 纯白道:“他可能还有帮助飞遁的法器,只是之前没用。” 思兰心里有些崩溃,道:“你到底行不行啊?快想个办法啊。” 纯白道:“有一个机会,去找之前遇到的那个修士,那么你活下来的可能是五五对半,他应该在东部区域,我会给你指出大致通向那里的路线。” 思兰一边在洞窟中全力飞遁,一边冷静思考分析,“一半对一半,纯白你的意思是不是即便我开口求助,那个修士也不一定会愿意帮我?” “不,我的意思是,不排除两个修士相互认识。” “……” “对不起,你知道的,我只是一个新手,很多地方还不完善,我所做出的判断都是基于你过去的经验和知识。” “如果不是我打不了你,我一定打你一顿。” “我很抱歉。” “闭嘴!” 就在这个时候,思兰忽感有异,抬头一看,便见前方出现了一个持剑而立的身影,她心下一惊,身形不由一顿,就只这么一耽搁,一团紫红的烟雾出现在了她身后,待散去后,那个道人就自里走了出来。 …… …… 第二十一章 遭遇 那个道人显身出来后,就往张御看去,他有些意外道“是你?” 张御眸光微微一动,他并不认识对方,可听到此人这言语,心下一转念,立便就能猜出,这人应该就是之前试图用“元神照影”来诓骗他们的那人,他道“原来是尊驾。” 思兰听到两人说话,顿时感到有些绝望了,原来这两个人真认识! 不过她很快发现不对,这两位虽然认识,但似乎彼此有股敌意,她看了看前方,又看了看后方,小心的挪动着身躯往一旁的岔道之中退去。 那道人此刻也没有工夫来理会她,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张御身上。 他在犹豫是不是现在就动手。 虽然之前他就想过要让毁坏自己法宝的人付出代价,可他更希望自己实力更强之后再来做此事。 由于不了解对手,这种遭遇性的斗战以往是他一直试图避免的。 张御却是能够感觉到,这个道人的气息很是不纯,而且能感觉到有一股残恶之气,这意味着对方的身上法力精元并不全是自己修炼出来的,而是吸摄入了他人的精气,甚至进行过活人祭炼。 结合之前此人试图诓骗他们跟随前往,这非常明显就是一个邪修,而且手中人命绝然不少。 这种人物为恶甚大,既然见到了,那就不能放任不管,于是缓缓向前走去。 那道人对气机的变化很敏锐,张御这边敌意一露,立刻就有所感应了,他反应也快,当即袖子一抖,一只香炉飞了出来,一晃之间,就有一道白色光芒洒下,将他遮护入内。 张御此前拜在那位老师门下时,曾与几位同门试着切磋过,不过那时候他连心光都不具备,也仅是凡人技巧的较量罢了,所以这回算是他头一次与真修交手。 不过一看到对方第一时间祭出护身法器,他却是生出一股熟悉的感觉,因为他见以往同门之间的斗法通常也是如此,唯有桃定符一个人除了用剑,其他什么都不用。 他没有去管对方如何,意念一催,霎时剑光一闪,势若霹雳,轰然射去,直接撞在了对方那一层护身光芒之上。 那道人身上那层白光顿时剧烈晃动了几下,他也是脸色一变,一把将香炉抄在怀中,脚下光雾一闪,就裹着自己直接往外遁走。 他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什么世道,随便碰到一个修士都是剑修!” 他很清楚,在这个没有闪挪余地的洞窟中和一个心剑合一的剑修斗战,那就是找死,就算自己身上法器再多也没有用。 也不怪他不小心,之前虽然见到张御拿着剑,可是玄修通常是很少用到法器的,最多用一些天机部的造物,哪里能想到张御居然还能把剑器祭炼到这等地步。 不过他遁速虽然不慢,可是到底不及飞剑迅快,那剑光此刻不但追了上来,还于瞬息之间在他护持光芒之上连斩数十次。 他怀中香炉发出嗡嗡震鸣,那外面一层光芒也是震颤不已,眨眼间只剩下薄薄一层,眼看即将破散。 好在这时候前方一阔,出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洞厅,他眼前一亮,加速窜入了进去,一落此中,脚下站稳,便再度将香炉祭起,同时全力催动法力,那护身白光又一次膨胀厚实起来。 到了这里,他自觉就有闪挪余地了,可以放手与敌一战了。 张御也是随后步入了此间,如果可以遥剑斩杀敌人,那他一定会这么做,可是飞剑去得越远所附着的心力就越少,消耗也越大,对付这样有法器护持的敌人,还是需要在一定范围之内出手。 那道人这时趁着外间护持光芒未灭,把袖一抖,顿时有紫红色的沙雾滚滚而出,顷刻弥散开来,并且往周围各个甬道之内涌入进去。 这是他炼就的一口“天钧云砂”,此物能重能轻,能远能近,全凭他意愿催动,且因为与他法力相合,他在沙雾里面能够穿梭自如,而外来之物则会处处受阻,变得滞重迟钝,如此就可以最大程度的限度遏制住飞剑了。 此刻另一边,思兰见到两人接连遁光离去,心中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才放松没有多久,就见一团团紫红色的沙雾自甬道深处奔涌出来。 她连忙往外闪避,可猝不及防之下,仍是不小心沾上了一点,动作顿时一慢,随着那些沙雾逐渐涌来上来,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万钧之物压住了,高大的金属身躯晃了几晃,砰地一声单膝跪了下来,此时就连承载她的地面,也在不知不觉间在往下方沉陷。 她惊慌道“纯白,这是怎么回事?” 纯白道“没错的话,这应该物性和灵性相结合的物体。利用你的灵性力量,可以暂时抵御灵性的一面,再用外甲赋予你的力量去挣脱。” 思兰立时照做了,身上有一道灵性光芒腾起,有意识的将那些烟雾推开,果然她又能再次站起,她使力一步步向外走去,没有多久,就从那些沙雾之中走了出来。 她呼出一口长气,道“纯白,这一次你总算有点用,不然我可就交代了。” 纯白道“毕竟你只是被波及,那名修士的注意力也不在你身上,要想挣脱出来不难。” 思兰没好气道“以后说话别那么直白,会没朋友的。” 纯白道“我的能力亟待提高,需要你开拓见闻,增长知识。” 思兰有点头疼,道“有什么快一点办法么?” 纯白道“如果有人愿意的话,我可以和他的观察者互相交流,这样可以快速提高。” 思兰苦恼道“这事有点难办,算了,待会再想,鲁老被那些雇佣士卒带走,现在应该脱险了,稍后我回去问问他老人家有什么意见。” 纯白道“现在不走么?” 思兰看了看甬道深处,道“不管怎么样,那个修士都是救了我,虽然我帮不了他的忙,可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至少要确认结果再说。” 张御此时看到那一团紫红色烟雾涌出,便感觉到这东西必会对蝉鸣剑会造成某种影响,立起心意一转,将剑刃御去天中,同时向前踏出一步,口中言道“敕退!” 就他在一语落下的时候,那些紫红色的烟雾似被一股浩大狂风卷过,向着后方退去,将那道人的身形再度暴露了出来了。 此时悬于高处的蝉鸣剑同时自上疾落,只是一击之下,那道人护持光芒就几乎破碎,此人神情大变,连忙掐诀稳固。 张御这刻再是向前一步,言道“敕禁!” 飘在上空的香炉剧烈一晃,灵光顿消,从天空之中掉落下来。 那道人失了屏护,面露惊怖,立要飞身遁走。 张御此时走出了第三步,同时于口中言道“敕封!” 那道人浑身一震,只觉浑身法力如被封禁,尽管只是极短的一瞬,可外间那飞剑却未错过机会,倏忽一疾,一缕剑光只是绕着他的颈脖一转,那头颅便已是滑落下来。 那道人身躯却是站着不动,随即一团沾着污秽邪芒的神魂从中遁出,并往远处疾去,后方剑光一闪,追了上来,于半空之中一搅,似闻得一声凄惨叫,那神魂便就破散无踪。 张御伸手一拿,将剑光捉回,顺势还入鞘中,那道人无头尸体于此时晃了一晃,终是栽倒在地。 而那滚滚荡荡的紫红色烟雾失了法力寄托,也是化作一粒粒微小晶砂,噼里啪啦洒落下来。 这个时候,他听到了某种声响,似是什么东西夹在着一起掉落下来,转去一望,见那是许许多多瓶瓶罐罐的零碎,就落在身边这个道人身边不远处。 他思索了一下,看来对方应该通过了某种手段,将这些东西收束在了自己的紫红沙雾之内,现在人一死,这些东西也就暴露了出来。 只是此刻,他却感受到了一股微弱的热流,心下一动,走了过去,看有一眼之后,伸手一拿,就将一物摄入手中。 这是一尊玉制神像,只是青面獠牙,三首六臂,状极邪恶,如此模样,足可称得上是魔像了,不过看去却是一股天夏风格,而非土著异神之流。 雕像被保护的很好,从光泽度和残留的气息来看,主人明显是经常擦拭的,而非尘封之物。 他看着这神像,立时联想起在东庭时秦午赠给自己的那一尊神像来。 他不禁陷入了思索中,这么看来,的确有一部分人在祭拜这些东西,只是他们的目的是什么呢?那道人明明是一个修士,却为何要随身携带一个神像? 他决定回去之后再寻人问上一问,看能否找到相类似的线索。 他目光落下,再把那些零碎的东西扫有一遍,这里面无非是一些丹丸药膏,还有几件遗落下来的法器,这些东西都是邪气隐隐,还透着一股冲鼻的血腥气,他是不会去用的。 于是他一挥袖,翻动层层泥土,将那些东西以及那道人的尸身一齐掩埋下去,再稍作感应,就往思兰所在的方向而来。 …… …… 。 第二十二章 天煞 张御和那道人交手的时候,思兰也是小心躲在了远处,她自己虽然无法观望到战局变化,可是纯白却能可以凭各种气流光影等变化推断出两人斗战时的大致模样。 纯白这时忽然道:“战斗结束了。” 思兰压下立时就跑的冲动,紧张问道:“谁,谁赢了?” 纯白道:“八成以上是先前那位。” 思兰惊了,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怎么还有两成不是呢?” 纯白道:“因为我只能对我暂时能够观察到的东西作出判断,修士的神通法术很多,我无法认定最后的赢家是不是被附体,也无法确认那个倒下的修士是不是能够死而复生。” 思兰一阵心塞,道:“看来我是要回去提升你了。” 纯白道:“那位修士过来了。” 思兰想了想,走藏身之地里走了出来,随后也是见到了张御的身影正朝自己走来,她想了想,身上的金属外甲像是化开一般,收拢入眉心之中,随即迎上前去,万福一礼,道:“这位玄修,真是谢谢你了,也不知道那个修士是哪里来的,一上来就对我们出手,方才要不是尊驾,我可能已是死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刚才那人应该一个邪修,袭击你们,许看中了你们的精血,想要用来修炼邪法。” 思兰一阵后怕,问道:“那他……死了么?” 张御道:“此人以后不再出现了。” 思兰一听,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感激道:“不管怎么说,还是要多谢尊驾,我名叶思兰,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张御道:“我名张御,忝为开阳学宫的教长。” 叶思兰恍然道:“原来是张学令,我是延台学宫的师教,这次跟随我的一位长辈过来找寻一件古物的。”她恼道:“没想到碰上了这种事,好在那人只是盯上了我,没去理会其他人。” 张御知道,这是因为邪修修法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会拿来用的,这叶思兰气血旺盛,还是一个年轻女子,对邪修自然有莫大吸引力,老者和壮年人一般精元早已衰退,那道人自是不会先去考虑。 他这时道:“叶女郎所言长辈,就是方才那位长者吧。” 叶思兰道:“对,他姓鲁,是一位古物学的大家。” 张御若有所思道:“古物学么……” 古物学是从古代博物学分化出来的,不过不像博物学那般宽泛,精研的方向更为明确。 这是很正常的,因为凡人的寿命终究有限,除了少数人,大部分人通常只能在某一个领域内有所建树,除非是像他这样的修士,才能有更的多时间和寿命去研究各种各样的东西和见识到世界更多的精彩。 不过此时他却是想到,方才得到的那个神像,自己辨认不出来历,那或许可以请教一下那位鲁老,说不定能够得到答案。 于是他道:“我想见一见这位鲁老,向他请教一些疑问,不知叶女郎可能引荐么?” 叶思兰欣然道:“乐意之至。” 鲁老等人此刻都是等在寒江虫附近,尽管那几个雇佣士卒都是在劝说他先行离去,不过他却执意不肯。 在焦急等到了很长一会儿之后,他便见到张御和叶思兰自洞窟之中一起走出来,他不由一阵紧张,待见得叶思兰远远对他们挥手示意无事,这才放下心来。 待双方汇合,叶思兰将适才被救的事情经过一说,鲁老十分感激,拱手道:“此回之事,真要多谢张先生了。” 张御与他交谈了几句,发现这位老者的确知识广博,便道:“我有一事不明,正想要请教一下鲁老。” 鲁老道:“张先生客气了,小老儿也就是活的长一点,多知道一点东西,有什么话先生尽管问。”他看了看四周,伸手一请,道:“张先生,我们这边说话。”同时他又挥了挥手,示意那几名雇佣士卒不要跟上来。 两人走到了一边,张御就将那个雕像拿了出来,道:“这是我从那个邪修身上发现的,不知倒鲁老可是认识这座神像么?” 鲁老看了一眼,神情严肃起来,他拿出一副手套戴上,将神像拿了过来,翻来覆去仔细辨认一下,道:“这应该是‘天煞将军’。” 张御略略一思,道:“这是什么神明?”这个名字他从未有听说过。 鲁老道:“先生没听过不奇怪,因为这个称呼以往也只在青阳上洲这里才有,”他沉吟了一下,“先生听说过青阳上洲当初失落边州之事么?” 张御点头道:“略有耳闻。” 既然在青阳上洲内活动,他对这里情况大致也是做过一番了解的。 所谓失落边州,说得就是青阳上洲当初一共是二十五州,但是大青榕出现并遮护青阳的时候,却只有二十三个州郡被笼了进来,另有两个州却不在其中。 按照卷宗上的说法,是因为当时两个边州距离主州太过遥远,所以大青榕也没能将这两州容纳进来。 鲁老道:“这两个州最早是玉京设立两个驻守军镇,就如前方那驻守营地一般,只是后来人口众多,这才逐渐扩充为两个州郡。 其尽管在我青阳上州治下,可却是受玉京所辖,故是青阳洲府也很少过问这两州之事,但是后来有人密报,说是这两州中有人在暗中信奉神明。” 张御道:“异神?” 鲁老摇头道:“不是异神,有一些是我天夏民间传说的神明,还有一些是有意编造出来的神明,譬如这‘天煞将军’就如此出来的。” 张御问道:“他们为何如此做?” 鲁老道:“此事具体是如何出现的,一直都未能弄明白,但是有一桩可以肯定,那就是当年外层寄虫到来时,这两座州郡是最先被感染的,等发现的时候,事情已是到了难以控制的地步,很多人都已变成了怪物,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大青榕后来才并没有将这两州圈入进来。 后来浊潮稍稍减弱后,洲府也是派人去寻觅过,但是原本两州所在之地已是空无一物,莫说是人,便连那里的诸多城池都是一同不见了。” 张御转了转念,道:“鲁老觉得,那里的州民有没有可能还有活下来的?“ 鲁老叹了口气,道:“谁知道呢,我心里希望他们能好好活着,可是我觉得他们即便活着,恐怕也变得和我们不一样了。” 张御不由思索起来,他本来以为这个道人只是一个单纯的邪修,可其带着这个天煞将军的像,事情就变得复杂了,其背后不定就与这失落的两州有所牵扯。 鲁老这时把神像又送回到张御手中,并提出建议道:“张先生,我不清楚你们修士的事情,不过张先生是开阳学宫的教长,想必在军府之中有些门路,若是还想了解这里面的事,那不妨试着问下军府中人,他们说不定知道的更多一些。” 张御点了点头,他拱手言道:“多谢鲁老了。” 鲁老连忙摆手,道:“你救了思兰一命,再和我说谢就太客气了。” 两人转过了方才那个沉重话题,再是攀谈了几句,鲁老这才知晓,张御自身专学是古代博物学,而且对古物也非常感兴趣,他顿时感觉到遇到了同道,便从衣兜里拿出了一封名刺,道: “如今我与许多老友一直在搜集和整理诸纪元内遗落的古物,试图揭开古代诸纪文明兴衰的隐秘,若是张先生对此有兴趣,可拿这个东西来延台学宫寻我。” 张御把名刺接了过来,道:“鲁老今次应该也是来找寻古物的吧?不过下方被那邪修虽死,却有一些污秽之物留了下来,最好过些时日再来此处。” 鲁老叹道:“今天遇上这件事,也的确不适合再待在这里了。”他抬手一礼,道:“那张先生,我们就此别过了,若是有暇,可来延台学宫一坐。” 张御也是一礼,道:“有机会当来。” 鲁老与他别过后,就和叶思兰等人坐上寒江虫,便在夕阳光芒之中飞空远去了。 张御看着他们离去后,便将手套取下,把手掌按在了神像之上,须臾之间,就把上面的源能吸摄干净,并任由其变成一堆细沙散落。 在到来青阳上洲之前,他在东庭已是提前收集到了不少源能,再加上之前剩下的,实际数目也很可观,只是他需确定是否能在青阳上洲能够获取更多源能,再是决定如何分配。 现在看来,这里的确是存在获取源能的渠道,那么下来可以稍稍放开一些手脚了,回去之后当需考虑观想图一事了。 而关于那个失落边州,他决定回去之后先试试能否在开阳学宫的卷宗里面找到记载,如果找不到,那就设法寻苏芊那里问一上问。 当然,也不能完全把希望寄托于此,鲁老那里倒是可以回头去拜访一下,毕竟从以往的经验看,还是遗迹和古物之中寻到源能的可能更大。 思定之后,他也没有再往地底去,而是坐入了寒江虫中,驾驭这造物往营地回返。 …… …… 第二十三章 问求 张御回到营地的时候已经是入夜了,他先在舱道中泊下了寒江虫,又在验关的清雾之中待有一刻,确认无有寄虫俯身,这才被允许进入营地内部。 回到自己宿处后,他问过青曙、青曦二人,自己离开之后并无什么事,便就洗漱了一番,去了静室之内吐纳调息。 数个时辰之后,他自定坐之中出来,于心下一唤,随着一股淡淡光华闪过,大道浑章便已是显于眼前。 到了第三章书之后,他就能感觉到,有一股很是晦涩的力量沉浸于浑章之中,如无意外,这应该就是大混沌了。 其实最早时候的浑章并非如此,从青阳玄府的道册记载上可以看到,早期修士在向浑章求取的东西,通常无法超出自身所认知的范围。 可即便如此,那也是非常了得了,因为浑章可以将修士自身所学进行归纳总结,这不但能让修士对自身有一个最为清晰的认知,也能让人始终能走在正路之上。 但这里也不是没有例外。 有一些修士发现,自己所求到的东西里面,总会多出一些莫名其妙,超出本身理解的玄妙道理。 可毕竟那些玄妙道理晦涩不明,能从中获益的终究只是少数人,而从总体来看,修炼大道玄章的人更多,因为玄章之中汇聚了众人多前人的智慧,且随着积累越来越多,修士面前的道途也会一同随之拓宽。 这样看来,除非天资超绝之人,玄章似乎才是最好选择,可是这一切,却在浑章之中融入了大混沌之后,便就又变得不同了。 在有了大混沌之后,每个修士可以向浑章求取到超出自身所限的东西,这便就使得浑章拥有了无限可能。 只是什么东西都是有代价的,你若是神元不足,那么就有可能被大混沌所侵染,并由大混沌来你补足你缺失的一部分,这样人就可能变成混沌怪物。 好在修道人自有一套办法,那就是利用神明或者灵性生物的神异器官炼造成各种丹丸药物,并按一定规序配合吞服,那就能中和并消除对大混沌的侵染。 像惠元武之前所说的,代替众人向浑章求取观想图的浑章修士,应该就是如此做法。 现在最关键的事情,是他不知道求取自己的观想图到底需要付出多少神元,若是稍有少缺,就有可能被大混沌所趁。 但是他有一个办法,那就是直接向浑章求问此事,让浑章来告诉自己,到底需要多少神元自己才能完成属于自身的观想图。 而只要能明确这件事,就算过程中耗损一些神元也是值得的。 思绪一定,他便于心中起得一个愿求,试着往浑章之中探询。 片刻之后,他开始感觉自身的神元在缓缓削减,而与此同时,周围的光芒似也变得晦涩不明起来,他发现自己好似沉落到了心神之中,而在那最深处,有一团白色光亮存在着,此时此刻却是被浓重的幽晦所包围着。 就在这个时候,心神轰然一震,而后一下破碎开来,意识又重新回到了眼前。 他眸光微动一下,尽管那副景象只是见有一瞬,可他已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方才所见那白光,实际上就是他此刻所拥有的神元,而那些晦涩幽暗之物,则应该就是大混沌了。 他心中有种明悟,唯有当那光芒充斥自身所观,不再有半点幽晦出现,才能在不受大混沌沾染的情形下,求取到独属于自身的观想图。 看去这里要用上极多的神元,要耗费更多的精力和功夫,可他反是目生神采。 因为一个修士的观想图直接就定了修士的未来道途,而他要用如许多的神元才能见到此图,足以说明这副观想图的强横和玄妙了。 而且这里面的事情,也并不需要完全依靠神元来解决。 大混沌补足的那部分实际上代表了未知和少缺,而随着一个人的知识和见闻逐渐增多,那么代表少缺不明的那一部分也是会相应减少的。 所以他认为,只要自己设法去了解到更多有关观想图和章印秘法的知识,甚至是真修的道法,那么向大混沌求取的那部分势必也是会因此而削减的。 然而要做到这一点,那或许就要和那些道派打交道了,另一个,就是去与外洲同道进行交流,不过现在这些交流通路似乎把持在军府和洲府的手中,这里面还需想想办法。 正在他思索的时候,忽然感到外面传来的轻微的震动,过了一会儿,有脚步声来到静室边上,青曙的声音传来道“先生,好像出事了。” 张御站了起来,打开静室之门,自里走了出来,问道“什么事?” 青曙言道“似是营地之中有一部分感染到了寄虫,还有一些人被扭曲了性情,正在大肆破坏,而我们外面的闸门已经被全部封闭了。” 张御心下一思,关照道“别去管,你们守好门户就可,谁来都不要理会,还有,去给我泡杯茶来。” 青曙身为造物人,对他的话不会有丝毫质疑,一拱手,道“是,先生。” 张御来到了案前坐定下来,对于外面的动静他丝毫不以为意,这个营地在这里驻扎都多少年了,早不出事,晚不出事,偏偏在他们到来的时候就出事了? 何况对于那些外层寄虫的寄生,营地早有一定的检查和应对措施,不说没没那么容易感染,就算感染了,也根本不可能闹出事来。 所以这很明显是营地配合学宫方面弄出来的又一场检验,封闭闸门应该也不是不让他们出去,而是不让那些学子过求来向他们求助。 他看了一下时晷,现在差不多是平旦初刻,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这个时间段也是挑的刚刚好,恰好是一个人最为困顿的时候。 他待青曙把茶泡来后,挥手让其自去,自己拿起一本营地之中发下的小册看了起来。 大约一个多时辰之后,随着朝阳升起,天光终于放亮,而这时各处闸门也是随之收起,青曙出去一打听,不出预料,昨夜的确是学宫方面一场检验,现在所有学子都已被各自师教回去宿处了。 他在转回来的时候,接到了营地士卒送来的两封书信,一看都是寄给张御的,便就赶忙回到宿处,将此递到了张御的案头上。 营地这里尽管联络不便,不过传信飞舟还是保持两天一个来回,这也是照顾这里的军卒,消除他们被长期隔绝在外在的不安心理。 张御把书信拿起,见第一封却是柳光寄来的,打开来一看,后者说是自己通过归置署的安排,去了延台学宫担任了一名师教,如今已经安顿好了,邀他什么时候有暇前去作客。 他心里微微一动,这里的延台学宫当就是那位鲁老的任职所在,不过这也非是什么巧合,柳光的专学和他一样,也是古代博物学,而延台学宫正是青阳上洲内研究古代学最好的一座学宫。 他继续往下看去,信中下文又言及,学宫里可以神袍,说是这既可以提升师教的身体质素,也能延长寿命,只是经过东庭都护府那件事后,他对神袍很不放心,故向他求问,这神袍是否可用? 张御拿过青曙备好纸笔,当即写了一封回书,让柳光不必担忧神袍之事,此物已去弊端,大可拿来一用。 待放下笔来,他才拿起第二封书信。 这封信却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惠元武寄来的,其人说是费了一番劲,才打听到他去了开阳学宫,故是寄信过来,言称有要事想与他商量,若是他什么时候他方便,可往安寿邑流觞阁一行。 张御考虑了一下,为完善观想图,他下来或许可能会设法和那些道派打交道,惠元武熟知各派之事,那么可待回去之后,再行赴约。 看罢书信,他就又回去修炼了。 尽管他可以自外获取源能,但是自身神元的提聚却也不能因此放下,反而要时时勤勉用功。 两日之后,军府的一众军士将学子分队带出了营地,并带着他们在旷野之上捕杀各种神怪和灵性生物。 张御身为教长,自也是一同出行,他的作用非是看守某一人,而是在天中坐镇,若是有较为厉害的神怪或者生灵,便就需要他来出手解决了。 不过偌大的地界,显也不是他一个人回护的过来的,周、常二人也是带着门下弟子四处巡走,时不时还会回来与他交流一下。 一连二十日下来,各个学子在这般磨练之下也是渐渐褪去了原本的稚嫩和青涩,变得有些像模像样了。 不过按照之前的安排,他们还需要在这里待上一个月,才能返回学宫。 而这些天中,张御白天负责守持,夜晚则会出外探寻那些古代遗迹,期间也是有了一番收获。 实则被记载在舆图上的遗迹并不多,但是有意思的是,很多废弃的城市下方往往还有另一个文明的遗迹,甚至深入地下,还能发现更为古老的东西。 不过在他发现源能的同时,同时也意味着有许多的古老存在并没有随着纪元变动而消逝,或许早已重新回到了世间,也或许正在这片荒原的地下沉睡着。 三月二十日,也就是诸学子进驻营地的第三十天,他方才自外归来,却见有一名披甲军士带着几名军卒等在那里,待他清雾检查过后,那名披甲军士便上来对他一抱拳,神情严肃道“张教长,汤营管有急事相请,烦请移步。” …… …… 第二十四章 封锁 张御随着那军士经过一道道严密关验,最后来到一处位于山腹深处的金属与血肉相结合的造物建筑之内。 这是这座驻守营地的主营所在,自外看来,其外型整个就如一个放大的鲮鲤,上面是一片片光滑紧密的金属甲壳。 那军士上前通禀了一声,他就被请入进去。 到了里面之后,他目光一扫,见宽大的内厅之中已然来了不少人,除了汤营管外、负责此次学宫历练的冯学令,还有今回随同到来的十余名军府军士,此刻都是坐在这里,毫无疑问,一定是有意外事情发生了。 在与众人见过礼后,他也是在座中坐下。 汤营管道:“既然人都到齐了,那我把情形大致说一说。” 他拿出一封文书,放在身前案上,道:“两天前,西北面最远端的驻守营地传信过来,说是疑似有一小队不知来路的敌人往我等这处过来,看去意图是由此进入青阳上洲之内。 我们怀疑这是泰博神怪,因为以往每隔一段时间,这些神怪都会试图绕过北方战场,派遣小队从西北面绕道过来,我们与他们交手的次数极多,不过这一次有些不一样。” 他对自己的从副示意了一下,后来站了起来道:“这一次情况有些严重,前面三座营地派遣出去拦截探查的人都是不见了影踪。” 他走到前方,在那里悬挂的大幅舆图上用朱笔画了一道线出来,众人看过去,很明显可以看出对方是由西北往东南方向移动的。 汤营管此时也是站起,用笔在路线的用力末端点了一点,肃然道:“我们就在这个位置,我们也是驻守在这里的最后一个营地,如果我们不能在这里截住他们,那么他们就有可能突入洲中。” 在座大部分人都是露出严肃之色,青阳上洲内虽然有大青榕护持,但主要防备的是浊潮和一些高层次的力量,对于相对低层次的生灵,这就需要他们自己来解决了。 以这些神怪的力量,哪怕只是一个,也足以在后方造成巨大的破坏,更麻烦的是,很可能还会留下什么更深层次的隐患。 汤营管看了看张御,又看了看冯学令,肃声道:“两天之内,前面三座营地失踪了十八名精锐披甲军士,这次到来的敌人可谓十分棘手,我们营地的力量并不比前面几个驻守营地强多少,就算派遣人手出去,恐怕也是一样的结果,所以我们思来想去,这次只能依靠贵学宫的几位玄修出手了。” 冯学令考虑了一下,看向张御,道:“张教长,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张御一思,道:“最后一个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 从副回道:“是一个时辰前通过一路上的设立照壁传光送过来的消息,那时来人应该刚才前面一座营地的守戒范围内穿过,如果他们速度不变,那么在今日早上或者中午时分就有可能经过我们的营地。” 张御道:“关于这些敌人,此前可有什么详细一点的判断么?” 前面几个营地既然与来敌接触和交战过,就算军士失踪了,那么不可能一点线索都没有留下。 汤营管道:“从留下的战斗痕迹看,来人应该也是一支小队,最多不会超过三人,而且应该属于高等神怪,但不排除里面有异神存在。” 冯学令有些奇怪道:“泰博神怪会和异神合作么?” 异神和泰博神怪虽然都是青阳上洲的敌人,但是彼此不是一个来路,利益诉求也不同,甚至两者也是有严重冲突的。 从副道:“之前虽然没有见过相类似的事情,但不排除这个可能,尤其是现场还有神性力量的残留。”他又看向张御,“抱歉了,张玄修,照壁传光所能表达的内容有限,我们现在所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 张御看向众人,道:“这件事就交由我来处理吧。” 现在青阳上洲正和泰博神怪战争之中,虽然洲中内部较为安宁,可实际上北方的战事从来没有停过,若是有需要的时候,每一个玄府修士都是有可能征调去战场之上,且他身为夏士,这件事也自是责无旁贷。 他站了起来,抬手一礼后,就行步往外走去。 汤营管这时道:“张教长,听闻加入学宫不久,是不是还没有‘观察者’?” 张御道:“是如此。” 汤营管郑重道:“虽然我知道你们修士并不见得一定需要那东西,但还是要提醒一句,千万要小心了,从现在开始,营地会全力配合你,你需要什么可以随时和我的人说。” 张御点了点头,就在先前那名军士引路之下走了出去。 他走了之后,座中一名军士双手扣紧,摆在案上,开口道:“也不知道张教长他们这一次能不能阻挡这支泰博神怪。” 冯学令冷静言道:“从小规模斗战上说,修士毫无疑问是胜过披甲军士的,张教长虽然进入学宫的时间不长,但他实力不俗,且还有周、常两位教长相助,应能与敌一战,如果他们也拦不住,那么只有好请那些道派出手了,尽量把来敌阻截在洲疆之外,我稍候就去安排。” 在座之人大多数都是点头,倒不是他们不信任张御,而是但凡涉及到洲中子民的性命安危,任何事情都要有一个后备方案。 汤营管考虑片刻,道:“可以稍等一下,相信很快就会消息传回的。” 众人相互看了看,都是点了下头,下来他们一个也不曾离去,都是坐在这里,默默等待着结果。 营地之中的变化,也是引起了一些学子的注意,尤其是每日猎杀直接取消,随行军府军士也是一个不见,这很明显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过经过一月磨练,他们已经不是最初时候的样子了,也是学会了忍耐和服从命令,每个人都是规规矩矩待在宿处之中,没有出来胡乱打听的。 张御回到宿处后,立刻把周、常二人喊了过来,并把事情告知了他们。 常姓修士嘿然一声,道:“还不是要靠我们。” 周姓修士谨慎道:“张教长,不知道我们具体该如何做?” 张御道:“稍候我自有安排,只是我有一件事想提醒两位,虽说汤营管等人认为这可能是泰博神怪,可他们自己也无法确定,既然这样,那来敌说不定是在模仿泰博神怪,让我们产生某种错判,故而我们也不能大意。” 周、常二人都是点头。 张御又道:“这些来敌之前到来的速度未必是真正的速度,在这最后一段路很可能全力爆发,故两位回去准备一下,我们稍候便就出发。” 周、常二人一拱手,便就下去准备了。 半刻之后,张御三人就各自乘坐一驾寒江虫离开了营地,这么做一来是为节省心力,二来也是不让敌方分辨出他们真正的身份。 到了外间之后,张御关照周、常二人稍候各自负责一片空域,并告诉过他们,一旦遇到敌人,立刻发出讯传,不要硬拼,尽量等待他人来援。 两人得了吩咐之后,便是各自分开行动。 张御驾驭寒江来至于高空之上,负责自己守御这一片空域,他看向前方无尽荒原,在浊潮影响之下,他无法望到太过遥远的地方,不然只靠他一个人就能监察这一片地界了。 至于对方会不会采取绕道的方式,那基本不用考虑。 来敌为什么非要冒着被驻屯营地发现的风险也要走这条路线?这不是没有原因的,旷野之中遍布着各种危险生灵,其中也有不少异常强大的,譬如之前见过的那“弃生魔鱼”就是一种,若是肆意横穿过来,那很可能就会一头撞上去。 而驻屯营地这条路线纵然也有这些东西,可是每过一段时间军士就会进行适度的清理,故而走这里是最为稳妥,也是速度最快的。 只要看好这片区域,那就是守住了道路。 此时远处的荒原之上,正有两道疾光正在急速向前飞驰着。 这是两个人形巨人,他们身上全被晶玉状的物体所覆盖,面上也是一对赤红色的晶眼。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自一个晶玉巨人身上传出,即便在高速飞驰中也能清晰传到同伴感官之中:“前面就是最后一个营地,要是遇到青阳的披甲军士,如前几次一样,直接杀死,尽量不要多作停留,进入环护带就安全了,那里几乎没有任何驻守军卒。” 就在这时,两人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只寒江虫,那晶玉巨人眼中一闪,道:“注意了,是青阳的造物,消灭它。” 说话之间,他身躯骤然一疾,化作一道泛着七彩的晶色光芒直接冲上去,砰的一声,整个寒江虫顿被撞得爆碎,无数甲片和金属从空中散落下来。 然而令晶玉巨人诧异的是,寒江虫里并没有看见人影。 周姓修士此刻正立在一旁,他正被一团盘绕的蛇影裹在其中,整个人完全隐没入了大气之中,他看着那晶玉巨人,目中却是惊异万分。 “这是……玄甲?” 这个时候,那晶玉巨人那双赤红色的晶眼一扫,忽然转过头来,盯到了他的身上。 周姓修士顿时一阵悚然,之前在道派时他曾试过,在被观想图笼罩的时候几乎没人能发现自己,而对方……莫非能够看到他? …… …… 第二十五章 擒捉 周姓修士的身边飘着一个聚合不定虚淡人影,这是他独属于他自身的“观察者”,通过此物的建议,他最终还是忍住没动。 因为从速度上看,他是不及那些晶玉巨人的,而且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不是在试探。 而且寒江虫之间有感应联系,他的座驾这一毁,警讯实际就已传出,张御应该已是在赶过来了,所以不管对方是不是真的发现了他了,只要没有发动攻击,那他就不必去主动暴露。 就在这转念之际,忽然光芒一闪,那晶体巨人已是对着他冲了过来。 他心中不由一惊,不过在此之前,观察者已然先一步发出了莫大警讯,故是他得以一闪避开,可这么一动,他无疑就将自身暴露了出来。 不止如此,尽管他躲得够快,可仍还是部分心光与那对方身上晶色光芒擦了一下,可就这么一接触,心光仿佛遭到了强猛的轰击,不停晃动,几欲破散,他脸色不由一变。 对方的实力远超想象不说,方才那一下,他还发现自己的手臂竟然开始了结晶化,于是急忙与自己的观察者沟通,这才弄明白,对方施展的是一个自己从来没有遭遇过的攻击手段,所以心光无从抵御,就在双方交错的那一瞬,对方的灵性力量就顺此渗透入进来,并沾染到了他。 而且那晶化的蔓延的速度极快,只是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到了小臂之上,要是放任不管,那么很快就会蔓延至全身。 他也是异常果决,立刻听从了观察者的建议,心力一转,大半截晶化手臂似如被利刃切开,从身躯中脱落下来,还在半空中的时候,这一截残肢就完全变化为了晶体,在掉落到地上后,顿时砸碎成了无数细小晶砾。 此时那晶玉巨人已是转了回来,面对着他双手向外一张,就见其背后有一点点赤光耀起,而后化作一道道晶光攒射而来。 这一次周姓修士再也不敢让对方的灵性力量与自己直接碰撞了,他在观察者帮助之下不断的闪挪躲避。 他的观想图并不擅长攻坚硬战,而是专注于隐匿躲藏,可也因为如此,虽然此刻他显得左支右绌,好似下一刻就坚持不住了,可对方一时之间倒也没办法将他拿下。 这时站在另一边掠阵的晶玉巨人忽然发言道:“快点解决,有人来了。” “知道了。” 周姓修士心中一惊,因为听到两人交流时用的赫然是天夏语,虽然发声与语调略些怪异,但他却不难听明白,他在躲避之中喝道:“你们是天夏人?” 那负责攻击晶玉巨人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举一只手,五指轻轻一合。 周姓修士这个时候忽然发现,那些被他躲避开来晶光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在周围化作了一片片云状晶屑,此时在对方操弄之下,却是忽而汇聚成一层薄薄雾气,四方八方向着他围拢过来。 他在内游走几次,却是发现,尽管有一些空隙存在,可那明显是敌人有意漏出来的,不由犹豫了一下,可是就这么一耽搁,这片晶雾已然将这最后一个出路封死,并飞快向着他逼近过来。 他连忙不顾一切撑开心光,因为不清楚晶光到底是什么,所以他此刻只能排斥一切对自己不利的东西。 玄修在战斗中为了节省心力的使用,一般来说,只会排斥自己所知道的不利物事,可一旦遇上从未见过的手段那就容易中了算计。 如他此刻这般做,固然可以抵挡所有侵染,可在一刻不停的运转之下,消耗却是异常巨大,他觉得自己根本撑不了多久。 果然,只是一会儿,心光就在消耗之下逐渐减少,不得不向内退缩,那些晶雾也是在逐渐往他身上挨近过来。 眼见他就要被逼到极限时,忽闻轰然一声,那晶雾被直接被洞穿出了一个硕大窟窿,外面的天光苍穹一下露了出来。 他抬眼一看,便见到一个袍袖飘摆,浑身笼罩在玉光之中的身影正立于半空之中,大喜之下急忙化一道淡淡光影,自里飞遁而出。 张御站在天中,看着那两个晶玉巨人,他也是不难辨认出来,这两人并非是什么泰博神怪,而应该披着玄甲的生灵,至于是不是天夏人,暂且还无法下结论。 那两个晶玉巨人在他出现后并没有立刻冲上来,而是一直在盯着他看。他们身边同时浮有一个只有自己能看到的人形晶雾,那是与观察者十分类似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其中一个晶玉巨人动了,他身上晶光如太阳一般闪耀起来,随后数百道璀璨光芒向张御直射过来。 周姓修士惊呼一声,道:“张教长小心!” 张御眸光微动,却是站在那里没有闪挪。 只是当那些光芒冲到他身上时,就被他身上那一层如火焰一般飘动的心光给牢牢挡了在了外面,无论如何也穿透不进去。 那两个晶玉巨人在见到这一幕景象,赤红色的目光都是急剧闪动了几下,这是他们第一次见到丝毫不惧他们轰击的敌人。 张御的心光与其他人不同,从头到尾都是排斥的一切不利于自己的东西,这样虽然心光外展会消耗更多心力,可他并不在乎这点消耗。 一般来说,在他心力耗尽之前,战斗早就已是结束了。 方才之所以不躲,这也只是一种战术,因为对方既然身披玄甲,那么远程攻击的手段当是十分有限,当发现在远距离上无法取胜时,那么对方多半会试着上来与他近战,到时他就能够从容运使言印之力。 为了进一步迫使对方就范,他心意一催,一道剑光已然飞了出去, 其中一个晶玉巨人提前从自身观察者那里得了警讯,他双手一抱,护住上身,轰然一声,剑光自上方而来,击打在了他的灵性光芒之上,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迫地向下沉坠。 另一个晶玉巨人反应也是很快,他在同伴遭遇攻击时,如张御所想一般往前冲来,试图用自身强大的力量来解决战斗。 张御见他过来,口中道:“敕镇!” 此时这名晶玉巨人高达两丈的身躯已然冲到了近处,甚至那一只巨大的拳头已是轰打了他的面前,可是这语声一起,他身躯一震,顿觉自己所拥有灵性力量被一下压退了回去。 张御此时伸手一拿,蝉鸣剑已是回到手中,随后抬手向外一个斜撩,随着袍袖飞舞起来,天空之中便有一道犀利剑光闪过! 那晶玉巨人顿有片刻,先是眉心之中出现了一丝细微裂纹,而后这裂纹一路延伸,蔓延到了整个躯干,稍候听得一声清脆声响,他浑身的晶玉甲如炸裂般破碎开来,一个相貌与天夏人相差无几的男子出现在了里面,不过他此刻已是失去了意识,身躯也是向下坠落。 周姓修士立刻上前,将此人一把拎住,他能感觉到,这人身上还披着一层类似神袍的东西,生怕其人醒转过来,身上一条淡淡蛇影往此人身上延生过去,并将其同样也是包裹住。 张御撇了一眼,道:“带回去,我去处理另一个。”说话之间,他身影一闪,已是遁光下行。 另一个晶玉巨人见到短短片刻间,自己的同伴已经失手被擒,他没有选择逃走,因为他的观察者告诉他,他的速度并不比张御的遁光快,并建议他立刻做出最符合目前形势的选择。 于是他张嘴一喷,一道光芒直射过来。 张御这一次没有去硬挡,只是轻轻一偏,就闪了过去,随即他看到这个晶玉巨人往自己胸口一按,一道光芒将整个人包围进去。 待光华散去之后,其人已是变成一大块晶体,但它似乎变得十分脆弱,一块块不停剥落垮塌下来,最后碎成了一地晶砾。 而这些晶砾在天光照耀之下,又在短短片刻之间变成了一堆灰黑色的细小粉屑,并很快就被荒原上的风卷走了。 周姓修士此时看向张御的目光充满了敬服,他的观察者告诉他,晶玉巨人之所以选择那样的举动,那是因为自觉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才不得不如此做。 张御看了眼下方,见此人已亡,就不再注意了,毕竟之前已是抓住了一个人,或许问不出什么东西,可其本身的存在,就已是表明了一定的东西。 天中光芒一闪,常姓修士此刻方才赶来,可他讶然发现,此时战斗俨然已是结束了,也是同样敬畏的看了张御两眼。 张御道:“为稳妥起见,我们等晚些再回,叫营地的人过来先把这个人带回去。” 周姓修士表示明白,他立时一扬手,发出一个烟火般的讯传,不一会儿,便有一艘飞舟飞至,出来两名军士,在交代了几句话之后,就将那昏迷不醒的人锁住带了进去。 汤营管等人一直在等结果,此时听到从副激动的禀告说这次来敌已被挡下,并且还活捉了一个时,也是万分惊异,他看向冯学令,道:“冯学令,我会为你们开阳学宫请功的。” 冯学令笑了笑,道:“这是张教长的功劳。” 汤营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我会在报功时单独写明此事。”他向外走去,“现在就让我们看一看,这些人到底是从来哪里的。” …… …… 第二十六章 查检 汤营管很快就见到了那名被固定锁链捆缚住俘虏,从检查的结果来看,这完全就是一个天夏人,只是此刻还是昏迷不醒。 他向从副问道:“之前他还穿着类似玄甲的东西?” 从副道:“是的,只是那些残存物都化为灰炭了,没有留下的。” 汤营管皱眉看了这个人几眼,不是泰博神怪让他意外,而且域外的天夏人……这不由得让他想起了一件事来,他道:“看好他,别让他了。” 由于营地之中条件不足,为了确保这名俘虏身上没被落下过特殊的手段,他并没有试图去唤醒这个人,而是又等了两天,从后方请来了一个擅长审检的麋姓玄修。 麋玄修在经过检查后,把手从那人的额头之上收了回来,道:“他的大脑应该和与外甲合为一体的,外甲被破坏,他的大脑也自损坏了,我看不到什么有用的东西了,你们下手太重了一些。” 汤营管道:“当时有两个人,一个当场果断自裁了,能抓住一个已经很不容易了。” 麋玄修淡淡道:“那是你们没用对方法。” 汤营管没有去和他争辩,问道:“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麋玄修道:“至少他还有一具身体,我们可以通过他的饮食和进水找出他原来生活过的地方,前提他是这片地陆上的人。” 汤营管道:“这个人是天夏人。” 麋玄修道:“未必。” 汤营管道:“什么意思?” 麋玄修道:“他虽然外表和我们一样,可从意识到身体都有被改造过的迹象,就算他像你们说的可以说天夏语,也不再是天夏人了,勉强可以说是类人生物吧。” 汤营管反应很快,神色一变,道:“魇魔?” 麋玄修道:“是的。这个人是谁抓回来的,我希望也一并检查一下,不要被魇魔沾染上了。” 汤营管立刻拒绝道:“营地之中自有办法检验。” 麋玄修道:“你们营地检查的通常只是身躯之中的寄虫,但是意识中的却很难防备,有时候潜藏的魇魔未必能真正查出来。” 汤营管十分坚决的说道:“我相信我们营地的检验方法没有问题。” 麋玄修淡声道:“我也只是提一句罢了,汤营管如果坚持,那我自也不会多事,但如果日后有什么问题的话,需要汤营管你来承担。” 汤营管道:“这就不劳麋玄修操心了,麋玄修只要做好我们需要你做的事情就可以了。” 麋玄修道:“我还是想见一见接触过这人那几名玄修,放心,我不是要检查他们,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看能否找出来一些有用的线索。” 汤营管皱了下眉,道:“可以,但是麋玄修,注意你的言辞,这里没有谁是你的犯人。” 麋玄修没有再说话。 在汤营管安排之下,很快,张御和周、常两位被一起请了过来,汤营管很客气,言称只是麋玄修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形,好方便查证那人身份。 麋玄修一开始也就是大致问了一下当时他们有无接触那人,偶尔目光会在周姓修士的断臂上停留了一会儿,可在几个较为正常的问题问完之后,他忽然盯向张御,道:‘张教长,我方才问过了,你是从外海归来的,在开阳学宫任职未久,那么我想问一句,你本人经过检正司查验么?’ 汤营管这时一敲桌案,提高声音道:“麋玄修,你这个问题和这次的事情无关,既然你已经问完了,那么就请你出去吧。” 麋玄修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张御,他起身往外走,到了门口的时候,他道:“汤营管,希望你们不会后悔。”言毕,就走了出去。 汤营管对着张御等人歉然道:“几位放心,我稍候就把这位送走,只要是在我的营地内,定不会允许有人来多事的。” 张御见已无事,就告辞出来,在回返宿处的路上,他道:“两位道友认识这位麋玄修么?” 常姓修士冷笑道:“那人名叫糜合,早早就投到了检正司的门下,现在就是一副检正司的作派了,对谁都是一幅神气的样子,同道之中,没几个人愿意理他,” 周姓修士道:“不过他也确实有几分本事,我听说有好几个被魇魔侵染的修士就是被他查验出来的。” 常姓修士哼了一声,道:“谁知道查出来的事是真是假?还不是凭他们自己说了算,说什么我们无法自证自身,他们就能证明他们就一定是对的么?” 周姓修士道:“这倒不至于,洲府军府都不会容许他们乱来的。” 常姓修士对此很是不屑,道:“我们是玄府的玄修,军府和洲府对我们可没那么照顾。” 张御又问了一下相关事情,这时见快接近自己所居营房了,就与两人揖礼别过,回到了宿处之中,随后走入内室之中闭目调息。 因为这些外敌的入侵,接下来几天中,诸学子都没有出门,所以他也是改为夜晚修持,白日出去搜寻可能有源能藏聚的遗迹。 而驻守营地则从后方面陆续调了不少人上来,里面还有不少玄修,逐渐加强了营地戒备。 差不多有半月后,冯学令找了过来,告诉他汤营管已是向上为他请功了。 这些功绩是记述在个人名册之中的,现在看着是没什么用,可等到了叙爵、晋职、审议等事的时候,上层在对待有功之人和无功之人的时候,却是完全不同的。 此后再无什么事情发生,诸学子又被允许出外历练,在待满了一个月后,众人便又坐上飞舟,往学宫回返。 只是半天之后,十二艘飞舟在学宫的接引灯光下停泊在了天台之上。 学宫师教也懂松紧适宜的道理,所以这一次没有强调任何规矩,任凭诸学子带着一丝疲惫和尚未完全消退的兴奋,说说笑笑的自天台中涌了出来。 张御也是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回到了自己的金台之内,李青禾上来一揖,道:“先生回来了。” 张御这时似感受到了什么,往上看了一眼,道:“妙丹君呢?” 李青禾道:“在先生出行之后,妙丹君便就开始睡觉了,已是睡了有两个月了,情形倒是与上回有些相仿。” 张御点了下头,他让青曙、青曦二人自去休息,他则是洗漱了一下,去了静室调息了一会儿,就来到了金台顶层之上。 这里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看去就是缩小的花苑,顶上则是琉璃穹顶,阳光自上面透照下来,洒在绿叶花枝之上,变化出丰富绚丽的色彩。 在一棵粗壮大树上,则挂着一只大篮,这是妙丹君原本在泰阳学宫时睡觉的篮子,现在也被一起带了过来,此刻妙丹君正在里面沉睡着。 不过他能看到,有一缕金色的小豹猫影子正跟着一只软脂球在活泼的跳跃来去,这影子看来虚幻不定,时隐时现,因为这是纯粹灵性力量的凝聚。 他心下一转念,上一次妙丹君是因为身躯的成长而沉睡,这一次看来是消化了祖先记忆后,开始了灵性的成长,所以才会呈现这样的异象。 这样的成长,最好由得它去,不要干扰。 他走前了几步,透过琉璃罩看向外间的开阳学宫。 那一根似穿系天地的气生根矗立那里,正带来了勃勃生机,规整及错落有致的金玉方台在阳光下熠熠生光,四面飞来的飞虹般的穹桥,正好坐落在四个方向之上,看起来有种格外对称的美感。 他想了想,走到玉臣之上一放,将意念送渡进去,过了一会儿,听得隆隆声响,整个金台便开始缓缓往上升高。 这里每一座金台都可随主人意愿升高降低,但也有一定限制,他身为学令,足以将金台抬升到望见整座学宫全景的高度上。 他拿过了一面巨大画板架在前方,随后拿出画笔,开始描摹起眼前所见到的景物来。 数个时辰,天色渐渐黯淡,他抹上了最后一笔,这才放下画笔,退开来几步,正自负手端详画作时,李青禾走了上来,对他一揖,道:“先生,方才学宫那里有人前来相询,言及先生身为教长,学宫中的天机部大师可以为先生打造‘观察者’,询问先生可是需要?” 张御道:“谁来问的?” 李青禾道:“是一位负责制院的学令,姓卫。” 张御道:“他有说需要什么条件么?” 李青禾道:“这位学令说,因为这个观察造物是与修士一体的,所以需要修士的一滴精血,不过他们会做好各种防备,绝不致落入他人手中。” 张御平静道:“那便帮我回绝他们吧。” 李青禾道了一声“是”,拱手一揖,就退出去了。 张御转步来到了天台边缘处,看向那一座座高低不齐的金台,不管学宫方面是不是能信守言诺,他都不会将自身精血交出去的,虽然“观察者”的存在确给修士带来了不少便利,但这并非唯一一条路,他犹是记得惠元武说过,还有一个“先见之印”可以起到一样的作用。 念至此处,他也是想到惠元武寄来的那封书信,上面说是有什么要事与他商谈。 这一次随飞舟归来后,他大概有十天的休沐期,想了一想,决定抽个空与此人见上一面,再顺便问一问有关那“先见之印”的事。 …… …… 第二十七章 谋算 张御在回到学宫后的第二天,就坐上学宫分配给他的小型飞舟,带上青曙、青曦二人,往安寿邑方向过来。 尽管这只是小型飞舟,可也有三丈来长,内部空间宽敞,里面的一应用物都是李青禾按照张御的习惯布置的,不但摆满了各类书籍,还有专门开辟的静室和剑室,飞舟上所备置的干粮清水也是足够三人往返所用。 不过飞驰期间,青曦却是坚持由她来亲手烹制饭菜。 尽管她只是一个造物人,可是学习起来却是非常快,现在的厨艺也是到了一个堪称不错的水平,所做饭菜无一不是喷香可口。 张御品尝了几口,也是赞言了几句,青曦得他夸奖,顿时开心不已,白皙的面庞变得红扑扑的。 青曙这时出声道:“先生,我最近练了一些剑法,希望能得到先生的指点。” 张御看他一眼,道:“过后到剑室来。” 青曙神色一喜,重重点头道:“是!” 晚食过后,张御换了一身宽松道袍,在剑室之内坐定,过了一会儿,青曙便就拿了一柄木剑走了进来,对他恭敬一揖,道:“先生。” 张御让他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问道:“你为什么会想到去练剑法?” 青曙如实回道:“我只是想更好的为先生做事,特别是这次跟随先生去了驻守军营,我觉得自己必须具备一定的武力,到时纵然无法保护先生,也能在先生不在的时候保护好自己,不给先生添太多的麻烦。” 张御点了点头,道:“那为什么是剑法呢?” 青曙道:“先生说过,我们没有办法修炼道法,不过我上次看见先生练剑,觉得剑法练好了也是一样厉害,所以也想尝试一下。” 张御道:“你的剑招从学宫里学来的?” 青曙道:“是的,学宫里有不少剑册,都是一些用来训练军卒军用剑法。” 张御道:“你现在演练一下给我看。” 青曙道声了是,他站了起来,屏息凝神片刻,而后就开始一板一眼挥舞起剑式来,他的每一招姿势都做得十分到位,发力也很正确,看得出并不是兴之所至,而是下过一番苦功的。 张御待把他一套剑式看完,便道:“可以了。” 青曙收剑起来,束手恭立在那里。 张御点评道:“剑法练的不错,只是你与一般人的身躯结构有些些微差异,所以纯粹照搬剑式会有些滞涩,使得招式运转之间不太如意,稍候我会根据你的情形为你演造一套剑式。” 青曙欣喜不已,躬身一礼,道:“谢谢先生。” 张御考虑了一下,道:“你的学习能力很强,既然你说你目的是为了提升自身武力,那我我建议你不要把全副精力放在剑法上,那样太容易被人针对,你也可以习练一下火铳、匕首、投石还有弓箭的运用。” 青曙眼中生出一股神采,道:“是的,先生,我记下了。” 张御道:“你去吧。” 青曙一个躬身,就从剑室中退了出去。 张御看着他走出去,心下一转念,造物人的存在就是为了服务好他们,可这并不等于造物人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是把自己所服务的对向放在了自身思想的第一位上。 不过他并不会一边在得到造物人带来的好处同时,一边再去矫情的去反思这么做不对。 未来随着造物人的增多和更多技艺的实现,或许造物人的地位会有所改变,但现在去扭转这些,那么造物人也就没了存在的意义和必要了。 实际上对于李青禾和青曦、青曙三人,他也有过一定的考虑。 如无意外,他的修道道路将会很长,一般人的寿命并无法跟上的他的脚步。 所以他打算让李青禾试着披上神袍,从而延长生命。 至于青曙、青曦两个,他直觉上感觉两人无法修道,但是让造物人披上神袍似乎是可行的,因为学宫有不少造物人就是这般负责护卫主人的,至于能否披甲,那需另说。 而据他所知,一些底层次的神袍玄甲,青阳上洲的普通民众就有资格购买,只是价钱异常高昂,这并不是一般人负担的起的。 好在他身为开阳学宫的教长,若需要这些东西,只要理由正当,那么他可以让学宫代为打造,既然现在青曙、青曦两人都有变强的意愿,那么等一次回去后,他就可以着手处理此事了。 飞舟在行有一晚之后,在次日临近中午的时候进入了巨州。 安寿邑由于没有泊舟天台,也不允许造物飞遁,所以他在卫县停下飞舟,让青曙、青曦二人负责看管,自己则遁空而行,直接往这座大邑而来。 百来呼吸不到,他已是到了城中,目光在那一片浮沉于自然山水之中的殿阁中扫有几眼,就找到了流觞阁的所在,身化一道流光而下,足尖轻轻一点,已是落在了地上,随后他一振衣袖,就往阁楼之中走来。 进入阁内,他绕过一座别致的大堂屏风,便见有三五身着传统古服的士人在那里相坐论谈,正对面是一座流水玉云阶。 云阶分作数层,一道清澈溪水沿着中间的溪渠流淌而下,上面还有浮着一只只用荷叶承托的酒壶茶水,由那潺潺流水送去每一位客人的桌前,看去格外风雅别致。 这时有一个侍从上前对他一揖,并客气询问他来意,他直接报上惠元武的名姓。 那侍从道:“是张先生吧?惠玄修早就为先生备好了一间茶室,请先生稍待,我找人去通传惠玄修。” 张御点了下头,就随他到了楼上一间茶室之内坐定,等了大约一刻左右,便见惠元武自外走了进来,其人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修士。 惠元武大笑着上来一礼,道:“张道友,久违了。”他伸手一指身边那白发修士,道:“这位是齐羽齐道友,我的好友。” 张御也是站了起来,与两人见礼。 待礼毕之后,三人各自坐下。 惠元武感叹道:“一段时日未见,不想张道友已是入了开阳学宫为学令,这个门路可不好找啊,很多道派修士都进不去。” 张御没有对此多作解释,他与对方客气攀谈了几句,就道:“惠道友来信上说,寻我有要事?” 惠元武想了想,他虽只是上回与张御见过一次面,但能感觉到张御对人虽然客气,可也有自身的坚持,不会因为彼此关系接近或者几句话之下就改变立场,所以他决定不去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言明自己的目的。 他道:“张道友,不知你对如今的道派如何看?” 张御略略一思,也是坦言道:“我方到青阳上洲没有多久,对于道派说不上有多少了解,只是知道了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如果那些道派真如传言一般,那我并不喜欢他们的做法。” 惠元武听他如此说,也是点头不已,他轻轻一捶桌案,道:“不瞒道友,我和齐道友一直不满这些道派的做法,他们为了自身的利益,阻断了寻常玄修与外界交通的道路,而寻常玄修想要修习的玄法,则必须加入某一道派,这种做法,又与此前的旧修门派又有什么差别呢?” 齐羽这时也道:“我与惠道友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这样的格局若是一直继续这么下去,这些道派势必变得越来越强,也会越来越变本加厉,而今后青阳上洲所有的玄修无疑必须依托道派而存,不然就无可能学到更好的章印和法门。” 惠元武此时道:“张道友,我就和你开诚布公了,我与齐道友,还有其他一些道友,都在思虑如何改变这等局面,后来觉得,唯有从根源铲除这些寄虫,我青阳上洲的玄修未来才有出路,所以我们一直在四处寻找那些志同道合之士。” 他看向张御,陈恳言道:“上次与张道友一战后,我对张道友的手段也是佩服的很,故是我们想邀请一同对抗这些道派!” 张御思忖片刻,随即看向两人,道:“既然两位与我言明,那么也容我问上一句,诸位又准备如何对付这些道派呢?” 这些道派这可不是一句话就能解决的,这里首先就是玄首的态度,若是玄首无意去改变这一现状,甚至还反对的话,那么他们任何事都不可能做成。 还有一个,道派发展到如今,与军府、洲府都是有所牵连的,甚至是有利益交换的,那么军府、洲府对于这件事又是什么看法? 还有一个,就算铲除了这些道派,就完事了么?未必,肯定还有更多的麻烦在后面等着。 这里方方面面的事,绝对不是靠着一腔热血就可以解决的。 齐羽语气真诚道:“张道友,请你相信我们,我们如此做,绝不是出于一时脑热,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既然是我们竭力邀请你,那么我们也是愿意对你说明白我们的谋划。 他看了一眼惠元武,后者对他点了点头,于是他道:“我们也知道,如果直接与那些道派进行冲突,那么青阳上洲所有的道派,都将成为我们的敌人,甚至玄首恐怕也不见得会同意,故而我们打算用一个迂回手段。” 他神情认真道:“其实这些道派之间的关系并不和睦,而是相互竞争敌视的,所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我们的打算是,也如那些道派一般,设法建立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道派,而后我们就披着这层道派的外皮去与那些道派对抗,如今洪山、弥光两派一直设法在兼并其余道派,既然他们可以这么做,那么我们也可以这么做!” 惠元武这时也道:“而且我们还可以效仿那些道派,设法与洲府和军府建立联系,与外洲进行交流沟通,如此我们很快可以拉近与那些道派的实力差距。” 齐羽沉声道:“我们不需要兼并所有道派,这也不是军府和洲府所允许的,他们是不会让一个道派一家独大的,所以我们要做的,就在时机成熟的时候,将获得的道章和道印全部传播出去。 而没有了这些赖以维存的章印和秘传,所有道派也自是名存实亡,如此一来,我青阳上洲的玄修从此就再不必仰道派的鼻息而存了!” …… …… 第二十八章 检正 张御听了两人的话,他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说对此事要慎重考虑一下。 齐羽和惠元武二人也是表示理解,如此重要的事情,任谁都不可能一下接受。 不过他们之所以敢于将自己的谋划对张御和盘托出,那是因为他们打听到张御是一名夏士,所以愿意相信他的人品,相信他不会将此事泄露出去。 其实拉拢张御一起建立道派,除了看重他的实力,也有一半是因为他有夏士这个名头,认为有他在的话,定然能吸引更多人来加入他们。 下来三人就不再谈论此事,而是说起了各地逸闻,还有各个道派之间的了得人物。 “洪山道派的谢晃,这个人值得注意,这是派主的大弟子,据说很快就要观读到第四章书了,如果一旦成功,洪山道派的实力又会提升一大截。” 齐羽神情有些凝重,一个强大修士带来的威慑力是无与伦比的,如果他们建立起道派,那么洪山道派无疑将会是他们最大的对手,多一个第四章书的修士,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惠元武相比较下来就乐观的多,“想这么多干什么,说不定他早就能观读到第四章书了,只是顾虑太多,才不敢踏出那一步罢了。” 齐羽想了想,赞同道:“这也是有可能的。” 至于那谢晃是出于何种顾虑,又为什么不敢踏出这一步,他们两个人却没有明说。 张御也没有去多问,这明显是两人有意透露给他的,想要知道这里的答案,那么唯有答应与两人一起建立道派。 在此与两人又攀谈了一会儿,他便告辞离去。 等回到了飞舟之上,他开始认真在思索起这件事。 两人想法其实很好,我无法从正面打倒你,那么我就加入你,然而再想办法从内部击败你。 这样不止可以避免太多因为同道相争引起的伤亡,且还完美的绕开了上层的掣肘,玄首也不会为此来说什么,军府和洲府也只会以为是玄修之间的内斗。 只是这里面还有一个疑问,他毕竟对两个人不熟悉,那么两个人所说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他们是真的准备在此事成功之后完成自己的诺言,还是准备以这个名义为借口,从而聚拢起一批人来,并从里面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就算他们真是这么想的,可人随着局面发展,人也是会随之而变的,面对庞大利益,有几个人能经得住诱惑,届时他们真会舍得放手么? 这一切都很难说。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个关键的问题。 那就是法理。 虽然没有明确的律令规定,但实际上天夏是不承认道派的。 所以现在的道派,只是在玄修之间存在,在某些事务官吏口中存在,但放到洲府、军府之中,就从来没有真正存在过,在任何往来文书和卷宗上都是找不到的。 军府、洲府与玄修合作时,文书上从来都是以玄府的名义,同样也是不存在什么道派的。 两府在文书往来上就如此谨慎,那么什么时候青阳上洲出一个律令,说是要禁绝道派,那他一点也不会觉得奇怪。 这是一个跳下去就无法脱身出来的大坑。 便不提这个,光说他身为夏士,又是正经的玄府玄修,自然也是不可能去加入什么道派。 所以他与这两位是注定走不到一起的,但是这两个人的想法,从目前看来还是值得鼓励的,他可以有限度的帮助这两个人,可却不会完完全全的去相信他们。 倘若这两位真把这件事做成功了,并且完成了自己的诺言,那是最好,若是他们有所犹豫或者产生了别的心思,那么就由他来推动那最后一步。 在有了决定后,他就没有再去多想这件事。 今日的午饭,依旧吃的是青曦烹煮的饭菜,她的厨艺似乎比昨天还好了一点,她还提出去品尝一下各州的美食,这样她可以通过观摩学习,做出更合张御口味也更为丰富的菜色来。 张御欣然同意了,他并不拒绝在严苛修炼之中享受生活,况且他还有剩下八天的休沐日,既然有小型飞舟,那不妨在青阳上洲内游览一番,在品尝一下各地风味美食的同时,顺便还能观赏一下各地的风光景物。 不过在此之前,需先给惠、齐二人一个明确回复。 第二天,他再次来到流觞阁,将自己的想法说了一下,并着重强调,只要是不违反天夏律令的事,他可以出手帮忙,但他身为玄府玄修,是不会加入任何道派的。 待他走后,惠元武道:“老齐,你如何看?” 齐羽叹了一声,道:“张道友现在是开阳学宫的教长,又是一位夏士,哪怕他不去修行,也有着更好的出路,也难怪他不愿上我们这艘船。” 惠元武摇头道:“我觉得不是这个缘故,似乎是张道友心里不太认可我们的做法。” 齐羽低头想了想,随即抬起头来,目光坚定道:“我知道,我们的计划中虽然有很多不妥当的地方,可这是目前最好的做法了,而且我们还可以慢慢改正,但如果不是去做,那就永远不可能成功。” 惠元武较为豁达,道:“别去想这个了,至少张道友还愿意帮我们。” 齐羽点了点头,道:“那就如此吧,有些事也是勉强不来的。哦,对了,刚才忘了提……” 他拿出一枚放有洗心丹的丹瓶,道:“你什么时候再见到张道友,帮我把这个赠给他吧,毕竟我们是请他来帮忙的,不能让他觉得我们失礼。” 惠元武将丹瓶收了起来,道:“好,下次碰到他我再给他。” 同一时刻,密州检正司司署之内。 郑纠正在翻看各地检正司送报上来的公文,这时从副来到面前,抱拳道:“司查,人已经拿到了。” 郑纠放下公文,道:“证实他身上有魇魔了么?” 从副道:“的确有,我们先前的探验没错,”他冷笑一声,“这人被抓之前还说什么自己身玄府玄修,我们无权缉拿他。” 郑纠坐直身躯,双手分开摆在台案两侧,道:“我记得没错的话,他是梁中道派的人?” 从副道:“是的。” 郑纠目光深沉,道:“魇魔的出现,从来不会只有一例,这个道派里面一定还有人有问题。” 从副提醒道:“司查,梁中道派有一百多名玄修,虽然大多数是低位,可是门中还有三位中位,派主胥鉴更是有名的能手,十分难对付,他们可能还有真修的法器护持驻地,如果要强行冲进去检查,动静太大不说,万一惊动那位竺玄首,事情就不好办了。” 郑纠神情转冷,哼了一声,道:“现在那些道派的修士,完全不肯接受我们查验,可偏偏又自身出了太多问题,这件事不能放任,不管多困难我也要查下去!” 这时外面跑进来一位随侍,躬身道:“司查,主事唤你过去。” 郑纠对着从副关照道:“等我回来再安排。” 从副揖礼而退。 郑纠整了整身上的衣袍,就出了公堂,沿着走廊往主事府而来,走了一段路后,到了门前,不由站住了脚,里面传出来一个老者的声音道:“进来吧,别站在那里了。” 郑纠再是一整衣冠,跨过门槛,踏步入内,堂上坐着一名六旬上下,身着府正公服,头戴獬豸冠的老者,此为现如今检正司的司主薛治,其人目光一直半眯着,面上表情似笑非笑,让人很难捉摸到他的心思。 郑纠上来一抱拳,道:“见过主事。” 薛治道:“唤你来这里,是你上次呈上的报书,蒙监御使已是看了,有鉴于近日形势,使君已是同意你的作法,你可以去放手一为了。” 郑纠心中一震,躬身道:“是,属下定会办好此事!” 薛治道:“你的能力我放心,但是你要拿捏好分寸,我们纵然遭人恨,但也要恨的有意义,事情办成了,别人怎么恨我们都没关系,平白让人恨,你答应么?我不答应,想来你也是不肯答应的。” 郑纠一低头,道:“是属下无能,让主事为难了。” 薛治道:“我不为难,我为难什么?只要站住道理,我说话就理直气壮。”他自上方走了下来,拍了拍郑纠的肩膀,饭要一口口吃,别想着一口气全吃下去,把自己吃撑了。” 郑纠道:“属下懂了。” 薛治看他一眼,道:“真懂还是假懂?” 郑纠果断道:“真懂!” 薛治拿回手,负袖看向堂外,道:“最近絮儿问起我,说你怎么总不着家,抽个空回家看一下吧,处理不好内宅,你又怎么处理的好外面的事?” 郑纠道:“是,岳父。” 薛治看了看他,嗯了一声,“看来是真懂了,”他一挥袖,作驱赶状,“行了,我这里没留你的饭,你自己回去吃吧。” 薛治道了声是,躬身往后退,到了门槛前,才是竖直身躯,转身出来。 到了外面,他松了口气,感觉背后不自觉出了一些冷汗,薛治尽管是他的岳父,可面对其人时,他总感觉到有一股无形压力。 他定了定神,回到了自己的公堂内,才是一脚踏进来,从副就迎上来道:“司查,方才报上来的文书,这里面涉及到一位名叫张御的玄修,似是司查上次要求查找下落的人。” 郑纠接过来一看,道:“此人在开阳学宫任教长?” 从副道:“是的。” 郑纠看了下去,下面是关于张御到达开阳学宫的一系列评述,里面详细记下了他与唐驰之间发生过一场斗战,还有帮助驻守营地处理来犯之敌人的记录。 从副见他看得认真,道:“司查,我们是不是要……” “等一下。”郑纠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他往前走了几步,过了一会儿,猛回头道:“准备一下,我亲自去见他一面。” …… …… 第二十九章 合作 巨州附近有不少出名的景胜,其中最为出名的是就是位于涵石郡容鉴崖上的“巨宫石”了。 这块大石非常独特,其长宽各有百丈,相对方正,四个角上分别被四根天然形成的石柱承托起来,这块巨石以往出现在诸多名作名画之上,哪怕未曾来过巨州的人,都间接见过它的风采。 张御带着青曦、青曙二人到来此地之后,看到的是蓝天之下,一整块厚重无比,泛着金黄色的巍峨巨石被四根粗大的墩柱高高支撑起来。 它远远看去,就像是耸立在高崖之上的巨人宫殿,而在下方,则是清澈见底的半瓦湖,它就像一面镜子,万千年来静静映照着这近乎奇迹的一幕。 青曦不由发出了一个小声的惊呼,她睁大了眼眸,看着眼前的奇景,久久不曾回神。 张御看了这巨石一会儿,吩咐了一声,让青曙去了马车上搬了画架和彩料画笔过来。 随后他把画架在此放正,在上面铺钉好画布之后,便执笔描摹起眼前这块巨石。 “巨宫石”做为有名的景物,也是经常会有人过来游玩探访的,不过这里处在郊野,距离最近的城镇也有半天路程,所以来到这里的人大部分都要乘坐马车,但有少部分身家不菲的,就会选择直接乘坐造物到此,这些人非富即贵。 此时有一名衣着精致华美的中年男子站在远处,饶有兴致的看着他作画。 他看着看着就入了神,因为张御完全捕捉到了这块巨石的精髓所在,并将它完全的呈现在了画布之上。 看了这幅画,他感觉这块巨石本来就具备如此的气韵,只是常人没法看到这深入内里的一面。 此刻他有种感觉,真正想要了解“巨宫石”,自己不需要再去看原物,而只看这幅画就足够了。 他赞叹的神情落在了一边随从眼里,后者便建议道:“先生,如果你喜欢,不如把这幅画买下来?” 中年男子出现了一瞬间的心动,可随即他摇头道:“不用,那位也不是一般人。” 他能看得出来,尽管张御戴着遮帽,看不清容貌,可是气度风采却是在那里,何况一左一右跟着两个造物人。 能用造物人当随从的人,那无不是和军府有关的,身份不可能低到哪里去。 这样的人直接上去说用钱买,那就是有侮辱之嫌了。 他看向远方,感叹了一声,道:“看看就好啊,今次来能看到这样的美景,还能还能这样的画作,也算是不虚此行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天中传来一阵奇异的声响,抬头往上看去,就见一驾黑色长长的飞舟自远空飞驰了过来,在来到了近处后,就缓缓降落下来。 寻常飞舟虽然也是半活物,但外面裹着厚实的金属罩壳,必须在泊舟天台这样的地方才能降落,然而这艘飞舟却如寒江虫一样偏向活物,在即将达到地的时候,有一对对蜈蚣足自两旁伸出,就将身躯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那长长的舟身上光芒一闪,随后有一扇扇舱门旋开,一个个身着黑袍,面容严肃,背着铳剑的士卒自里面走了出来。 那名随从几步挨近中年男子,道:“先生,是检正司的人。” 中年男子露出一丝诧异,道:“检正司的人来这里干什么?” 他看着在这些人下了飞舟之后,就往张御等人那边过去,皱了下眉,便关照一声,道:“去看着,假如检正司的人乱来,你替我拦着点他们。” 随从道一声是,他先是招呼后面两个卫士保护好这位中年男子,这才往前走了过去。 张御此刻也是感觉到了检正司等人的到来,不过没有因此分心,依旧很是从容的作着画。 青曙、青曦两人则是转过身来,警惕的面对这走过来的一行人,青曙的手更是搭到了身边的佩剑之上。 郑纠走在最前面,他此刻也是看到了张御正在作画,他没有再走上来,而是站在了那里,身后所有人也都是停了下来。 大约两刻过后,张御才画完了这幅画作,将笔摆在了一边架子上。 在此期间,郑纠一直等在那里没有过来,也没有说过一句话,只是安静的站在那里,可但即便如此,他们这一行人也给人很大的压力。 中年男子的那名随从也是站在一边看着,如果郑纠他们没什么太过出格的举动,那他也不必上去了,如无必要,检正司的人还是不招惹为好。 郑纠这时远远一抱拳,高声道:“张士君,我是检正司司查郑纠,我有些话想和你谈谈,方便么?” 张御转过身来,点头道:“可以。” 郑纠示意了一下,手下人马上搬来了一张宽长的案几,又一前一后放下两只木凳,随后在空地之上支起了一面遮尘大幔。 郑纠此时伸手相请。 张御点了点头,在自己这一方的木凳上坐了下来。 郑纠也是握住剑柄坐了下来,可就算如此,他身形挺得依旧笔直。 张御道:“郑司查是军士出身?” 郑纠道:“青阳上洲虎贲军前军司马,后来调任检正司,担任司查一职,一直到如今。不过我觉得,我做的事还是一样的,我在军中消灭敌人,在后方一样是在消灭敌人。” 张御道:“莫非在检正司眼里,所有被寄虫感染的人都是敌人么?” 郑纠道:“魇魔出现很久了,我们清楚它有多大危害,有时候我们必须把事情往最坏的方向去想,容不得一丝温情和恻隐之心,因为退让只要有一次,那么它就可以出现很多次,青阳上洲的民众拿赋税供养我们,那么我们就有责任保护他们不受侵害。” 他看向张御,道:“在温和和残酷之中,我们必须做出一个选择,以往血与泪的教训告诉我们,温和除了安慰自己没有任何用处,那么我们就只能选择残酷了。” 张御道:“那么郑司查这回来寻我,又是出于何种选择呢” 郑纠直接就说出了自己的想法,道:“我是来找张士君合作的。” 张御没有说话。 郑纠看了看他,继续道:“张士君,我试图了解过你,你归来之后没有选择加入任何道派,而是进入了开阳学宫担任师教,你不像有些玄修一样没有人情味,除了修炼就什么都不管了,你在芦良镇的时候,曾经用自己名义出面帮助了一个少年,那匹老马我们事后检查过,的确没有任何问题。” 他伸出手,从从副手里接过一本文册,并放在了案上,往张御方向一推,“可是芦良镇运气好,没有出问题,却不等于别的地方也没有问题了,这份册子,张士君不妨看一下。” 张御伸手拿起小册,翻看了一下,这里面用醒目的朱笔罗列了过去二十年间被发现的魇魔寄生者,还有他们所造成的破坏,一行行一列列简直是触目惊心, 不过他注意到,这里面问题出现的最多的人群,那就是修士了。 郑纠语气严肃道:“这些被发现的被寄生的人,还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没有被发现的。 我们还不知道有多少被魇魔寄生的人还潜伏在青阳上洲之内,如果被寄生的只是一个普通人,只要他担任的不是关键职务,那么从发现到控制,都不是什么太过困难的事,可是如果是修士,那问题就非常复杂了,可偏偏被魇魔寄生的人中,九成左右都是修士。 别人看我们一直在针对修士,其实并不是这样,我们针对的只是被魇魔侵染最多的人群,我们也并不敌视修士,只是敌视那些不受控制的修士。” 张御看他一眼,道:“修士只在玄府辖下,从来就不受你们的控制。” 郑纠立刻承认自己言语上的不妥,他纠正道:“可能我的表述有些问题,我的意思是,那些不愿意或者未曾接受检验的修士。” 张御淡声道:“想来我也不在郑司查信任之列了。” 郑纠道:“说实话,我倒现在都还保持着对尊驾的怀疑,这不只是对张士君你,而是对所有未经过检正司检查的人都是如此,但是张士君身为夏士,再加上你这一段时间来的所作所为,我愿意放下这份怀疑。不过我还是要照例问一句,张士君,你沾染过魇魔么?” 说到这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张御遮帽笼罩下的面庞。 张御很是自然的说道:“我每日都会进行观想检验,迄今为止,并没有见到过魇魔。” 郑纠凌厉的目光缓和了下来,他道:“前两日我们抓到了一个修士,他身上就沾染了魇魔,通常魇魔只要出现,那从来不会是个例,我敢肯定,这名修士背后的道派之中,一定还有被魇魔沾染的修士存在,若是悲观一些,整个道派都有可能有问题。 只是在道派不允许的情况下,我们没有办法进去查看,我下来会对这个道派发下检正令,如果他们还不愿意配合,那么我就只能采取武力压制的手段了。” 张御道:“玄首不会允许的。” 要是能这么容易就能将一个道派拿下来的话,那青阳上洲早就没有道派生存的土壤了。首先绕不过去的,就是那位玄首了。 这位或许不会去管琐碎细节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其人对在玄府录名造册的修士却是相当维护的。 郑纠道:“竺玄首是一个问题,可从这位以往的作派来看,不论何种争斗,只要是在修士之间发生的,那么无论双方站在何种立场上,他都不会来多太多理会的,而我方才说的合作,就是基于此。” 他于此刻加重了语气,“我想请张士君与我们合作,协助我们,清查清理这些可能有魇魔存在的道派。” …… …… 第三十章 请名 郑纠说出自己的想法后,张御并不觉得意外,从对方一开始愿意坐下和他好言相谈的时候,他就差不多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来意。 而这件事找上他的原因也很简单。 之前他与唐驰一战,不但确立了他在学宫中的地位,获得了一定的声望,同时也展露了他自身的实力。 更重要的是,唐弛作为洪山道派派主钟烈的师弟,就算有人能胜过其人,往往也会忌惮这位的背景,不敢得罪,而他看去却并不在意。 除了这个,他还是自海外都护府归来的玄修,与青阳所有的道派都没有任何牵扯,这对对方来说,无疑是一个合作的上好人选。 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看向郑纠,道:“郑司查,如果你要让我与你们检正司合作的话,那么我要需要获得一样东西。” 郑纠露出了然之色,道:“张士君,我们检正司只负责揪出那些被魇魔沾染的人,对于在此过程中获得的任何东西,我们不感兴趣,也不会去过问。” 这其实就是暗示,在查验之中,无论你从那些修士身上或者道派那里得到了什么,你都可以拿走,他们以往也是依靠这些条件来拉拢修士投靠的。 张御摇头道:“我说得非是这些,我需要的是一个法理,或者说是一个名分。” 郑纠一想,道:“可以,这不是什么太过难办的事情,张士君你夏士,本就有入府参议之权,无论是‘洲府’还是‘军府’,我都可以替你上报引荐,让你获得一个合适的身份。” 张御淡声道:“不,我身为玄府玄修,无论是军府还是洲府,都不足以给我这个法理。” 郑纠抬头似有些不明白,可过了一会儿,他眼瞳微凝,道:“张士君指的是……玄廷?” 张御看着他道:“不错,我记得检正司的设立应该就是得了玄廷所许,所以你们要找我合作的话,那么我同样需要得到玄廷的授准。” 郑纠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好!我可以试一试。”他站了起来,对着张御一抱拳,“有消息了,我会派我的人再来找士君的。” 张御也是起身,还有一礼。 郑纠吩咐手下人把这里收拾一下,再对张御一点头,就带着自己的人离去了。 张御看着那艘形若蜈蚣的飞舟远去,心下转着念头,道派的问题,实则就是玄府的问题,若是玄府内部理顺了,也就没有道派什么事了。 这一回若真是能得玄廷授准,那么他不但拥有了法理,同时也能占据大义名分,可以光明正大的去干涉那些道派,到时候郑纠与自己合作,就不是检正司居于上,而是由他来主导此事,由检正司来配合他行动了。 郑纠过后想必也是能认识到这一点的,即便他看不出,他身后的人也当能看明白。 不过对方如果脑子还算清醒,那么应该很清楚,在当前的局面之下,修士的问题只有让由修士自己来解决。这样不仅法理上站得住脚,而且也不用怕会留下什么后患。 郑纠坐上飞舟后,就一直没有说话。 从副这时问道:“司查,那么多人,为什么非要找这位呢?”他们麾下也有不少投靠过来的修道人,这些人中,有一些实力也算得上可以的。 郑纠道:“因为他们不值得信任,主事以前用过他们,可这十几年来仍是没有解决问题,与其用他们,我还不如用外海归来的那批修士。” 从副道:“只是他们的实力差了一些。” 郑纠道:“所以像这一位实力和身份都是合适的人就很少见了。我们需要一个破局的人,在眼前的情形下,我们也只有他可以选择。” 此刻地面之上,站在远处的中年男子看着郑纠一行人离去,吩咐了身后的护卫一声,让他们留在原地,自己走了上来,对着张御揖礼道:“在下狄崇。” 张御抬手还了一礼,道:“张御。” 狄崇笑了笑,赞叹道:“我方才在外见到张先生的作画,捉聚灵韵,有神气蕴其中,当真是生出一股观景不如观画之感。” 他对评价那副画的评价甚高,张御对此倒没有什么谦虚的,身为修士,能作出这样的画是很正常的,这是因为他向里投入了自身的心意,且又将本来景物之中最为精彩的一部分提炼了出来,将之主动摆在了人的眼前,常人观去,生出这种感觉毫不奇怪。 狄崇与他攀谈了一会儿,才知他此回是出来游览风光景物的,笑道:“我是望州人,望州山川秀丽,在诸州之中别具一格,张先生以后若是到望州来游玩,可来寻盛郡狄府寻我。” 其人分寸把握的很好,再聊了一会儿,留下了一份自己的名刺,便就客气离去了。 张御看了看手中的名刺,见上面是一个天夏古体所写的“狄”字,若有所思,将之收入了袖中。 他并没有因为郑纠的到来而影响心情,又去了半瓦湖边上游览了一圈,到了傍晚时候,这才乘坐来时的马车回去。 在接下来几天内,他带着青曙、青曦二人去往各洲胜景游玩,他每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一副画作,青曦每次都会帮他小心收好,准备回去装裱起来。 到了第八日,他来到了位于涵州的玉璧龙泉之外。 这口泉水的泉眼位于山巅之上,每到夜晚,在漫天星光照耀之下,山壁就会变得通透无比,把里面游动的一整条泉水的身影都会映照出来。 远远看去,就像是一条由星光组成的长龙在那里舞动,分外壮观瑰丽,而到了昼夜交替之际,泉眼生雾,冲天而上,如这一条被困山间的长龙终于破缚而出,遨游天际,望去更是如梦似幻。 张御站在远处,对这一幕奇景观望了许久。 青曦好奇问青曙道:“先生这次为什么不作画?” 青曙想了想,道:“先生说过,他作画,心境需与景物相呼应,先生这次不作画,可能是心境还未到吧?” 青曦似懂非懂。 张御这时转身过来,道:“青曦,下一处你安排的是哪里?” 青曦听到这个,立刻喜孜孜回应道:“先生,下一处我们去蒸云山,顺便在那里品尝松子糕和火蒸肉,然后转去绣天桥的高龙门喝鱼头汤,先生兴致好的话,顺便还能在那边垂钓半日,晚上再乘坐飞舟出发,顺利的话,不到天亮我们就能返回开阳学宫了。” 张御点头道:“就按你说得安排。” 这时他脚步一顿,望天中看去,就见一驾寒江虫朝着他们这里飞了过来,到了近处之后,在三人面前缓缓停了下来,自里面出来一名身着黑袍,颇为精干的年轻男子。 张御一眼认出,这是那天跟随在郑纠身边的从副,后者走了过来,对他一抱拳,道:“张士君有礼,在下于朝,上次我们应该见过。” 张御还有一礼,道:“于从副。” 于从副放下手,一板一眼道:“张士君,郑司查让我来和你说一声,他已是将士君的事报了上去,上面也是同意了士君的要求,但是要上报此事,我们却需要张士君你的拓玉。” 张御点了点头,自袖中取出了一枚美玉,交到对方手中。 这种拓玉一般只掌握在玄首手中,在离开东庭之时,他特意带了几块出来,里面所印拓的,实际上就是他在东庭玄府时的过往评述和记录。 当然,身为上一任代玄首,他的评述主要由继任项淳所录,都是如实写就,并无什么太过夸张的地方。 这东西上有他当初担任玄首时的玄首印拓,除非在玄府之中身份高于他的人,否则是无法看见里面内容的,不过其中并不曾涉及到他具体的修炼信息,所以也不用怕泄露什么。 于从副伸出双手,小心拿了过来,放入了一只事先准备好的玉匣之中,随后对着张御再是一抱拳,就重新乘上寒江虫飞去了。 张御心思一转,郑纠动作很快,看来其背后的人也是不愿意再等下去了,若是真能得到玄廷授准,那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个好消息。 于从副带着东西离开后,就往回飞驰,只是方才出了涵州,却忽然有一道亮光过来,前方一下变得什么都看不清了,他神色一变。 寒江虫晃了几下,最后在一片碎石滩上前停了下来,于从副自里走了出来,他神情难看的看着站在前方一名蓝袍道人,低喝道:“你疯了么?” 那道人看了他几眼,道:“你来涵州做什么?” 于从副哼了一声,道:“与你无关。” 那道人悠悠道:“是与我无关,不过我想提醒你一句,记得你自己的身份,有什么事情及早报给我们知晓。” 于从副脸色变了几变,抓紧拳头道:“不用你来多嘴,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那道人道:“那就好啊。”他身上光芒一起,一闪之间,便就消去不见了。 于从副回到了寒江虫中,不过这个时候,他脸上的愤懑,咬牙切齿,还有悔恨不甘都是一下收敛了起来,眼中反而流露出一丝不屑与讥嘲,他伸手一按玉臣,寒江虫再度飞起,很快没入了云天之中。 …… …… 第三十一章 神袍玄甲 两日之后,张御带着青曦、青曙二人乘坐飞舟返回了开阳学宫,修行之道,也是有张有弛,十天休沐下来,心境不觉放松了许多。 回到金台后,他来到顶层,见妙丹君还在那里沉睡,不过那一个灵性虚影却是越来越凝实了,甚至在迈动跳动的时候,还会在软布之上留下些许爪痕,这说明这头小豹猫的灵性成长也快要到尾声了。 而无论他走到哪里,这一只小豹猫的虚影就会跟到哪里。 这是妙丹君无意识的行为,它的灵性会本能挨近自己平日最亲近的人。 他在花苑中的石桌之前坐下,从袖中拿出一封贴书,展开之后,取笔在上面书写起来。 这是准备向学宫中的天机部申求为李青禾三人打造神袍玄甲。 虽然他是修士,看起来似乎用不着任何护卫,可这本来就是学宫给予每一名师教的安恤,他自然也不会平白放弃。 写完之后,他唤来李青禾,让其把申书递到制院去,随后就回去吐纳调息了。 制院那边也没有让他等待多久,在申书递交上去之后,仅只是过去两天,就有两名制院的匠师到来。 两人都是四十上下,男子姓蒯,看上去内敛严肃,女子姓宁,笑容和蔼,态度可亲。 从身份品级上看,他们身为天机部的匠师,距离真正的大匠还差了一个层次,如果这次是张御自己要打造神袍玄袍,那么一定是驻守在学宫中的几位天机部大师亲自出手,而这回的对象是他的役从,随意按学宫规令,只能由下一层的匠师出手。 两人在与张御见过礼后,那宁姓女子道:“不知张教长能否把那几位役从都是唤来,为了打造好神袍,我需要询问他们一些问题。” 现在的神袍,除了诸学子出去历练时所着那些是临时配发的,稍微等次高一些的,都是需要量身定做的。 每一件神袍都需要尽量契合御主的性格和喜好,这样就能与御主的心灵及身躯相契合,从而发挥出其自身应有的潜力。 当然也不是每一件神袍都能发挥作用的,因为有些人天生心性偏向柔和软弱,可就算如此,只要穿上了神袍,那么就可以全面提升一个人的身体质素,并且延长其寿命。 张御点了下头,吩咐了一声,让李青禾把青曙、青曦二人都是叫来。 宁姓女子在经过张御同意之后,耐心问了三人许多问题,包括行走坐卧等习惯,并把这些都一一记录下来。 然后她退到一旁,再由那名蒯姓男子上前试了一下三人身体的力量、速度和反应,并且还让他们各自做了几个他所演示的动作。 在得知青曙练习有剑法之后,他还问张御讨要了一把木剑,并亲自上去与青曙过了两招。 张御注意到,这位蒯师匠使剑的时候技巧纯熟,基本功扎实,哪怕不去做师匠,单纯做一名剑士也是足够了。 宁姓女子站在旁边,面容微笑道:“蒯师匠是剑士世家出身,不过他喜欢研究造物,在从军回后来,就考入了天机部了,他的技艺和他的为人一样十分可靠。” 张御点了点头,他问道:“打造神袍玄甲,需要多久时日?” 宁姓女子道:“现在才是四月初,快的话,大概六月中旬前就能打造完成,不过神袍可以稍稍快一些,大约半月左右便就足够了,若是张教长急需,那么我们可以先把神袍送来。” 张御道:“那就先把神袍送来。” 外甲是在熟悉神袍之后才能披上的,这也需要一段时间,所以没有必要要求一下齐全。 宁姓女子拿出一本小册,在上面快速写了几笔,道:“好的,我会将张教长的要求呈报上去。” 蒯姓男子这个时候也是走了过来,先对张御点了下头,随后来到她身边,道:“可以了。” 宁姓女子从随身携带的文册袋中拿出一份呈书,礼貌的递到他面前,微笑言道:“张教长,劳烦你在这份呈书之上用印。” 张御目光一扫,见无有什么问题,就取了自己印信出来,在上面盖下了章印。 两人见事情完成,言称制院事务繁忙,无法在此多留,直接就告辞离去了。 接下来的时日内,张御每天都会去往训武场,指点学子在穿戴神袍的情形下,如何正确的运用自己的力量,有时候他也会传授一些剑法。 士卒在披上神袍外甲后,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近身斗战,民间虽然也有不少擅长搏杀的人,可因为他们对象同样也是凡人,所以那只是凡人的战斗。 而在披甲之后,寻常的格战技巧对他们来说根本没有任何用处,唯有同样具备超常力量的人才能够正确的引导他们。 早前各个学宫曾试图让撇开修士,只让军士教导弟子,但是效果并不好。 因为军士哪怕披上了神袍,并且学会使用了力量,可他们因为是一步跳跃到这个层次上的,所以对力量本质的了解并不十分深刻,这导致训练出来的士卒千篇一律,很少有出类拔萃的。 而这一方面,修士做得格外出色,故而所以现在的学宫之中,是军士和修士并重的格局。 张御也是十分擅长做此事,他拥有心光,通常一眼看去,就差不多能看出一个人的优缺点,并做出最为合理的训教安排,所以经过他指点的学子提升非常快,这使得许多被强行分配到其他教长名下的学子抱怨不已。 可这同样也惹的一些教长不快,但是他们知道张御的实力,所以最多也只是在背后嘀咕几句,当面还是满脸堆笑。 时间一转,很快半月过去,李青禾三人的神袍已是打造完毕,制院命专人送到了张御这里。 张御得了此物后,便把三人喊到了跟前,而后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装有神袍的玉匣,那里面显露出来的是三枚闪着光芒的晶石,彼此间外形和颜色只是略有不同。 可哪怕玉匣之中没有任何名字标签,可晶石却与三人之间有着一种莫名的联系,他们一眼能认出,哪一枚是属于自己的。 张御将其中一枚神袍拿起看了一下。 这是属于李青禾的神袍,是一枚纯青色的菱形晶石,看去不过一根指节的大小,与他之前在东庭所见到的神袍差异较大。 那些神尉军的神袍不管是什么样子的,内里都有一股强烈的存在感,让人无法忽视,而不像眼前所见,若是放在一边,只会以为是一枚有些光泽的晶玉,可能看两眼就不会去在意了。 按照那宁、蒯两人的说法,这些神袍完全是为御主量身打造的,哪怕被外人拿去了也无法使用。 他把神袍放了回去,道:“青禾,你先披上神袍试下。” 李青禾道一声是,他将外衫脱下,只留单衣,而后拿起神袍,在青曙、青曦二人好奇期待的目光中,将此往胸膛之上一按,尽管隔着衣物,可这东西却是毫无阻碍的直接没入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自己身躯之中奔腾涌动着,意念一动,一件异常贴合身躯,带有质感的袍服从他身躯表面浮现了出来。 他看向四周,所有的物体此刻变得清晰无比,每个角落的细小灰尘他都是看得清清楚,他的耳畔似也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杂音,并能于顷刻间分辨出各自的源头。 过了一会儿,他才回过神,略带几分激动道:“先生,我感觉前所未有的好。” 张御观察了一下,并且以之前观验魇魔观想图照入李青禾的心神之中,一会儿才收了回来。 可以确认,神袍之上没有任何问题,也没有对李青禾心神造成任何影响。 他道:“你先熟悉一下。”又对青曙,青曦二人道:“你们可以披上自己的神袍了。” 两人带着几分欣喜走上来,将属于自己的神袍拿入手中,然后学着李青禾,往胸膛之上一按,片刻之后,两人身上也是浮出了一层修身衣袍来。 两人看向了四周,不由都是发出了一声低低惊呼。 张御道:“虽然你在神袍的推动下身体质素得到了大大提升,但这还不是超凡力量,唯有激发出心光,方才算是发挥了神袍赋予你们的能力。” 青曙睁大秀眸,道:“就像妙丹君身上的那层漂亮光芒么?” 张御点头道:“不错,妙丹君是灵性生灵,它的灵性是与生俱来的,而你们需要通过一定的修炼才能掌握,我会各自传授你们一套激发潜力的呼吸法,尽早激发出灵性,那样你们才有自保之力。” 不管检正司那里能不能成功,道派之中若真有被魇魔沾染的人存在,那么他是无法置身之外的。 他身边的人,不求能有多厉害,但至少需要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而且他们无需惧怕魇魔,因为这些力量完全是靠神袍提供的,这种相对“虚假”的灵性,魇魔根本看不上,也无从附着。 李青禾、青曙、青曙三人听他这么说,都是认真应下。 张御目光移到青曙身上,道:“你明天穿上神袍,和我去一起训武场,我会顺便再教授你一些剑法的运用和战斗技巧。” 青曙面露喜色,道:“是,先生。” 张御让三人各自去熟悉神袍的运用,自己则是回了静室打坐。 很快一夜过去。到了第二日清晨,他便带着青曙往训武场而来。 场中早有学子在这里辛苦磨练,见到他出现,都是停下动作,上来执礼,不过就在此时,一名身着教长袍服的年轻男子带一名神情精悍的学子走了进来。 他对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打扰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抬手一礼,淡声道:“原来是柴教长。” 这个人名叫柴安,曾在青阳上洲的锐击军中担任军候之职,由于数次违反军规,所以被开革了出来,但因为背景深厚,而且实力的确不俗,所以还能在这里谋一个教长职位。 这人到来学宫也就半个多月,平日里与他交际并不多,不过他此时明显能感觉对方有些不怀好意。 柴安笑道:“我到这里之后,就一直听闻张教长擅长教授学生,我琢磨着一个人闭门造车总是不妥,不如我们比一场如何?” 张御看了他一眼,直言不讳道:“柴教长,恕我直言,若是纯粹的武力较量,你不是我的对手。” 柴安痛快承认道:“那是当然,我自认不是张教长你的对手,”他眼中闪过一丝狡猾光芒,“但是我们比不了,我们可以比一比我们的学生啊。” …… …… 第三十二章 比斗 【悠阅书城app,免费看小说全网无广告,ios需海外苹果id下载】 柴安说完话后,就将身边那名学子拉过,道:“这是我的学生穆贺,是我进入学宫之后调教出来的,我想用我们各自的学生比一比,也好让他们彼此督促长进,张师教你说呢?” 张御道:“柴教长愿意为学子考虑,我自然不会拒绝这份好意。” 他不在乎什么学子之间的胜负,一次两次的比斗也决定不了什么。 他教导的这些学生因为已然披上了神袍,所以学起来很快,可尽管彼此之间也进行一定的对练,但那也仅仅是对练而已,难得对方于此刻送来了一个对手。 在他看来,最好是他这里所有学生都上去与之比斗一遍,这样就认识到自己的长处短处,对他们未来的成长十分有好处。 柴教长笑道:“我来时就说嘛,张师教一定会同意的。” 他伸手一按贺穆的肩膀,再拍了拍,凑近一点关照道:“稍候一定要好好比,拿出自己全部的本事,别让张教长和老师失望。” 穆贺用凶悍的眼睛看着在场所有的学子,道:“是,老师。”在他目光看过来的时候,不少学子都会下意识的躲闪一下。 张御看得出来,这个穆贺的凶悍绝非是装出来的,而是自然而然的流露,应该是在某个特殊环境之中历练过,过往的对手也可能不是人类,所以表现出如同野兽一样攻击性。 他道:“柴教长,你只带来了一个学生么?” 柴安笑了笑,道:“张教长,我这个学生很特别,不管你今天派多少学生上来比都可以,而且我也给了服用了盛阳丹水,就算斗上一天,他也能保持充沛的体力。” 他笑容一直挂在脸上,可是哪怕是周围的那些学子也能看出这一次是来者不善。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宽敞训武场外,陆陆续续出现了一些人影,柴安方才走进来的时候,就吸引了很多人的注意,现在听说要双方比斗,消息传出后,不少教长感觉有好戏看了,都是兴冲冲带着自己的学生过来观摩。 柴安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多了。 张御看向场中的学子,道:“你们谁愿意和柴教长的学生一比高低?” 许多本来跃跃欲试的学子,在看到周围的人逐渐增多时,都是变得迟疑退缩起来,不过也有不少胆气足的,准备上前应战,可是一接触到贺穆的目光,那股凶悍之气似乎一下透照到了他们的心里,刚刚提起来的心气不知为什么,忽的又一下散了。 此时几个观战教长在那里相互谈论着。 “柴安这个学生不简单啊,居然掌握了‘心攻’。” “目为心之使,这是纯粹用自己心灵去慑服敌人,这是第二年才能学到的东西吧?” “光学到了没用,还要自己的心灵足够强大,这东西,没有多次生死边缘徘徊是磨练不出来的,老柴为这学生可是下了不少心思啊。” “张教长自己本事是不小,可我看他的学生,就没几个能挺过这‘心攻’的,就算勉强上去,怕也没什么赢面。” “不错,连胆气都没了,还拿什么和人斗。” “啧啧,柴教长今天就是来挑事的啊。” 莫若华看着周围这些同学都在犹疑,她一紧手上的拳套,从众学子中站了出来,一抱拳,道:“先生,我来。”她身形健美高挑,五官英秀,再加上干净利落的一头短发,站在前面时,顿时吸引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你上来比没什么意义,把机会让给别人吧。” 莫若华毫不犹豫道一声是,她正要退下去时,柴教长喊了一声,道:“慢着!” 他转头看着张御,道:‘我知道,这位应该是张师教这里最好的一位学生了吧?既然要比斗,那么自然要和最好的比。” 张御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既然这是柴教长的选择,那就让他们比一比好了。” 柴教长一拍贺穆的后背,道:“去吧。” 贺穆重重嗯了一声,走了出去,一直来到了训武场的中间,目光紧紧盯着莫若华。 莫若华此刻却似一点也没有受到影响,脚步轻快地走了上来。 两人到了场中站定后,不管是那些教长还是学子,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小遥把双手合拢在嘴边,喊道:“莫姐姐努力,莫姐姐威武!” 莫若华冲她扬了扬手,那副从容轻松的样子,似乎一点也没有把面前的对手放在心上。 她之前她身披神尉军神袍的时候,走得是一力降十会的路数,现在她则偏向于敏捷和快速的路数。 因为披上现在的神袍之后,一般情形下,大多数人的力量都是相差不大的。 不过那一段历程并非无用,而是给她带了一种独特的体验,让她能更好的把握到对力量的运用。 柴教长看了看她的神情,神色认真了一些,此刻他莫名有种感觉,这是一个经验老道的猎人在面对一个方才成长起来的小豹子。 这个莫若华,之前莫非从过军? 可惜的是,学子的文档都是保密的,具体的家世隐瞒不了,可是有过什么样的经历,外人却是无从得知的。 不过并不认为自己的学生会输,他深信,在现阶段,他的学生是独一无二。 而贺穆看着莫若华面上似乎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表情,他明显被这样的神情激怒了,所以率先发动了攻击,他微微一低头,也没见他怎么动,可却倏地一下窜了出来。 两人明明相距较远,可他一瞬间就来到了莫若华面前,并且两指伸前,朝着后者的双目就是一刺! 他的攻击犀利而迅猛,招数更是凶险,要是普通学子被他来这么一下,定然猝不及防,先被摄住了胆魄。 莫若华经验老道,她镇定的看着贺穆,在后者的手指几乎接触到她眼睛的时候,忽然一侧身,任凭对方手指从面颊前方擦过,而后借着旋身之力,抬起一手,一掌就切在了贺穆的颈脖之上,后者在发力的时候,本是带着些许吐气发声,可被这么一击劈上来,眼睛暴突不说,连舌头都吐了出来好长一截。 他向前飞出去一段,翻滚了几下,最后单膝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脖子,在那里咳嗽不已。 莫若华挑了下眉,后颈是关键部位,她怕一下把对方劈死,所以没有用上多少力,不过对方居然还能站起来,倒是让她有些意外。 有一个教长嗤了一声,出声讽刺道:“柴教长,看来你的学生也不怎么样么?” 柴教长看去且是一点也不急,他对自己的学生喝道:“贺穆,我和你说的话忘了么,拿出你的真本事来,别看不起你的对手。” 贺穆站了起来,转过身来,认真无比的看着莫若华,道:“你是个厉害的对手,值得我出全力。”说话之间,他一捏拳头,身上顿时泛起了一阵光芒,低喝道:“下来你要小心了!” 看到他身上的光芒,训武场内外顿时传出一阵阵惊呼。 “灵性力量?” 柴教长得意的看了一眼张御。 学子想要修炼出灵性力量,在披上神袍后要半年到一年时间,才能催发出灵性力量,差一点的,两年到三年都是可能的,不过这都是在正常范围之内, 而他这个学生,在他手下不过半个月,就已经激发出这样的能力了。 这场战斗他是稳赢的,他就是要告诉所有人,他的调教能力也不弱,他教出来的学生不但不比张御手底下的差,而且还可以更强。 贺穆认为自己此刻已经占尽了优势,因为有没有灵性力量完全是两个概念,在此之前,再怎么厉害,也仍是凡人的力量。 他脚下一踏地,整个人又一次冲了上来,他的速度在灵性力量的作用下变得更快,这一次众人只是看到场中一道流光闪过。 可是贺穆才冲到面前,还没有来得及递出拳头,却见视线中有一只带着光芒的拳头在面前越放越大,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立刻放弃了原来的打算,本能把手肘一抬,双臂护在了身前,可是那只拳头却如攻城锤一般,直接轰开他脆弱的防守,然后再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轰然砸在了他的脸颊之上! 砰! 训武场中传来一声震动全场的闷响,光听着都让人感觉到疼痛。 穆贺在这一拳之下,整个人从训武场的中间位置直接飞向了后方,再重重摔落在了地上,下来又向后滑出去了一段距离,直到头颅重重撞上了底部的壁板,下身随着向上拱动了一下,这才停了下来。 全场寂静。 柴教长脸上原本的镇定和笑容一下僵在了那里。 莫若华缓缓收回了拳头,再用力捏了捏,虽然她现在已经不怎么靠单纯的力量了,可是她觉得,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攻击最是痛快不过。 “又是一个会使灵性力量的!现在的年轻人,了不得啊!” 那些教长惊叹的看着莫若华,她的灵光虽然只是出现在拳头上,看去没有那么张扬,可懂行的人都知道,这其实更为了得,因为这不单单是掌握了这种力量,而且已是懂得如何控制运用了。 他们不由又看向张御,若说以前心里还有一点不服输,现在却是真正的服气了,而且甭管学生以前的底子如何,能让这样学生自愿跟随,那本身也是一种本事了。 他们甚至已是在考虑,是不是把自己亲近的子侄后辈也叫过来,拜托在对方门下。 柴教长这时上前去,把贺穆搀扶起来,他检查了一下,发现自己的学生没受什么太大的伤害,只是昏了过去,松了一口气,他语声艰涩道:“张教长,是你赢了。” 张御平静道:“柴教长说过,带着自己的学生来是让学生之间互相切磋砥砺的,所以也无所谓输赢,不过柴教长的手段虽然高明,但尽量还是少用为妙。” 这其实并不是一场公平的较量,因为莫若华身为神尉军前队率,是正经与灵性生灵和异神战斗过的,不算久经磨练的心性,只是战斗经验和技巧,就超出了贺穆一大截,两者在现阶段根本没有可比性。 不过他若猜得没错,贺穆应该是在极端危险的环境之下被激发出灵性的,一个不小心,那就可能丢了性命,或者断毁前途,这是非常急功近利的做法。 柴教长沉默片刻,道:“时间不等人,我不快点怎么行。” 张御眸光微动,这句话他听在了心里,柴安背景深厚,恐怕知道一些别人不知道的隐秘,他道:“柴教长,你的学生现在不宜多动,让他自己醒过来最好,我这里有好茶,坐下聊一聊吧。” 柴教长目光复杂的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点头道:“好!” …… …… 【悠閱書城一個免費看書的換源app軟體,安卓手機需googley下載安裝,蘋果手機需登陸非中國大陸賬戶下載安裝】 第三十三章 呈书 张御请了柴安到了训武场的里厅坐定,而昏迷的贺穆这时也是被送了进来,安排在隔壁一间静室内,他的身体上的只是小部分,更多的是灵性光芒被强行击散后的震荡,这只能自己慢慢恢复。 青曙在张御吩咐下,泡了两杯从东庭带来的上好茶叶上来。 柴安看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抬起头来,道:“张教长,知道我以前为什么被开革出军队么?” 张御看了看他,道:“我曾听说,柴教长是因为违反了军规?” 柴安沉默片刻,才道:“他们说的没错,我杀了一队擅自丟下队友逃跑的士卒。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人出身非常好,所以他们得到的地位与自身能力并不匹配,承担了本来不应该由他们承担的责任,不但连累了队友,也埋葬了他们自己。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认为,绝不能让某些才具不够的人获得超出自身能力之外的东西,所以我到学宫来当一名师教,我决定要用最严苛的方式训练学生,我觉得只有用我的方式教出来的学生,才是最好的。” 说到这里,他自嘲一笑,“不过我现在感觉自己太自以为是了。” 张御道:“柴教长方才所言,时间不等人,可以问下,为何如此说么?” 柴安道:“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把身躯坐直了一些,神情略带几分严肃,道:“近来浊潮在消退,阻碍我们的东西正在减少,洲府、军府肯定会是设法外往打,扩大我们生存的范围,设立更多的州郡,最终可将与诸洲及玉京之间的通路完全恢复。 最近我留意到,军府几支主力最近都在征召老兵,这样情形,说明新一轮战事近在眼前。 而学宫这方面,各个学宫都在安排与其他学宫的交流切磋,这是在尽可能提升学子们的能力,下来他们就有可能被安排真正的战场上去了。” 这时隔壁传来了一声响。 柴安听出是贺穆醒了,他关心学生,对张御抱下拳,就来到了隔间里,见贺穆坐在了那里,不过眼里似是带着些许无措,他叹道:“既然你醒了,我们就回去吧。” 贺穆老老实实站了起来。 柴安自里转出来,对着张御一拱手,道:“张教长,今天得罪了,改日我当宴客赔罪。” 张御还了一礼,道:“柴教长,你和你的学生可以经常来切磋,你之前说的一句话我很赞同,唯有互相比斗才有长进。” 柴安看了看他,感叹了一声,由衷言道:“张教长心胸宽广,气量恢廓,柴某自愧不如。” 再是一拱手,他便带着贺穆自里厅出来。 莫若华此刻正双手怀抱,靠在墙壁上,见他们出来,便又站直了身体。 柴安对她点下了头。 莫若华微觉意外,也是点头回礼。 贺穆看了看她,认真道:“下一次我会赢你的。” 莫若华爽快道:“好啊,我等着。” 然而从训武场走出来后,贺穆脸上鼓起的斗志一下泄掉了,他垂着头道:“老师,我给你丢脸了。” 柴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次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自信,没打听清楚对手的情况就让你来了,”他像是在对贺穆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输给这样的对手,并不丢人。” 贺穆抬头看了看他,道:“老师,真的要打仗了么?” 柴安道:“北方的战事一直在进行,只是你们不了解罢了,所以你要抓紧了,假如去了战场,多一分实力,就能多一分存身的可能,也能多杀一点敌人。” 贺穆道:“是,老师,我会加倍努力的。” 另一边,卫学令通过玉璧看完整件事,就命人把曹梁请了过来,他道:“这位张教长的威望是越来越高了,可惜他的苏芊推举过来的人,他现在做的事情,并不利于军府下来的布置。 不管开阳学宫当初因何而设立,现在既然在青阳上洲,那么就一定要在上洲的统合之下,所有学生军卒都要听从青阳军府的安排,没有人可以例外。” 曹梁没有开口,他是个纯粹的修道人,学子出了学宫后去哪里,他不感兴趣,学宫内部的派系斗争,他也没心思理会,他坐在这里,只是因为派主让他来这里。 他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呢?” 卫学令道:“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从那位张教长身上入手,这个人很关键。” 曹梁摇头道:“我没有必胜他的把握。” 卫学令道:“上次你说这位很依赖剑器,需要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如果有这件东西呢?” 曹梁看了看他,有些意外道:“你和那些真修联系上了么?” 卫学令道:“我们也付出了一些代价,只要你答应,事成之后,这件法器就是你的。” 曹梁犹豫了一下,克制剑修的法器可是很少见的,这东西虽然没法直接提升他的斗战能力,可是无疑能让他今后从容面对剑修。 只是上次的事还可以说是印证,可他这才来了多久就又要上前比斗,这也显得刻意针对了,就算能赢,他也不可能杀了对方,修道人寿数久远,未来路还很长,平白得罪了这样一个实力不俗,且极具潜力的玄修,仅仅是为了一件法器,似乎有些不值。 卫学令看着他,恳请道:“老友,就当帮我一回吧。” 曹梁沉吟了一会儿,最后道:“好。” 卫学令露出笑意,他道:“老友,法器就摆在金台下方,我带你去拿,现在它是你的了。” 张御在柴安走后,便在训武场中指点着那些热情涌上来的学生,顺便也教授青曙一些运用力量的技巧,待一天下来,他回到金台之中,设法调阅了一些资料。 看下来后,他发现的确如柴安所言,近来各个学宫动作频频,交流比斗的密集度很高,而且他乘坐飞舟在各州之间游览的时候,也隐隐能感觉到,正有大量物资往北方运送。 柴安说得新一轮战争是可能的。 只是他此刻想到的东西更多。 战争需要更多人,也一定需要许多修士的参与,尤其是涉及小规模的交战,修士更是不可或缺。 青阳上洲实力较强的玄修无疑都在道派之中,但是在不查清楚这些修士是否有问题之前,即便他们自己愿意去战场,军府和洲府怕也不敢让他们去。 而后方不稳的话,洲府和军府怕也是不敢随意调遣大军北上。 如果这么一看,检正司这个时候放下身段来找他也就说得通了,他们是想要在战事开启之前尽量解决掉这个问题。 而他提出的要求,要是换个时候,检正司恐怕就直接丢在一边,根本不会去理会了,而现在却是难说的很。 下来就看,事情能不能如他所愿了。 光洲元武郡,青阳上洲洲治之所在。 这一州与他州不同,直接落在大青榕一根抬升出来根节之上,高高在上,沐天之阳,悬空俯瞰诸州。 此时在州中某处大殿之内,有三人带着肃穆表情,正沿着一条笔直的石道往前走着。 行在最前方的是青阳上洲的监御使蒙严,他大约五十余岁,颌下留着长髯,看去面容刚毅,目中隐含有一股直视人心的犀利光芒。 他身后跟着的,则是检正司主事薛治还有司查郑纠二人。 三人很快来到了一座宏伟殿阁之前,蒙严整了整衣衫,先一步走入了进去,薛治和郑纠随后跟来。 阁内只有一潭池水,看着深湛幽静,有一条通道往池水之间延伸,在那里中间有一个圆台。 蒙严脚步不停,朝着那里走去,并在圆台之上立定,随着薛治和郑纠也是分别来到这里,听得泊泊水声,那池水忽忽高涨了起来。 郑纠看着那池水从脚底下漫起,然而没过小腿、腰腹、胸膛,最后又漫过头顶,将他整个人淹没了进去,可奇异的是,他身上没有感觉到任何被水侵染的感觉。 他感觉自己仿佛于一瞬间进入了另一个天地之中,四周围幽幽濛濛,似若虚无,而在正面,则立着一块通天立地的玉璧,它表面平整,光润无比。 站在这面不知多少广大的玉璧下,他感觉自身就像一粒渺小卑微的尘埃。 蒙严这时开口道:“此是玄廷设在此处的‘玄望’,凭借此物,我等便可将奏书送呈玄廷。” 他对着玉璧一揖,而后从袖中取出一只准备好的玉匣,而后起双手将此物往上一抬,道:“青阳上洲监御使蒙严,有奏书上禀。” 片刻之后,玉璧之中放出一道光亮,待光芒消失后,他手中玉匣便已消失无踪。 他抬起头来,整了整袖子,回转身道:“今天我带你们来这里,是因为如果有一天我不在,或是出了什么变故,就由你们代为与玄廷联络。” 薛治皱眉道:“使君,你身为监御使,有监察一洲之权,谁敢对你动手?” 蒙严摇头道:“我们下来要对道派动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要做好最坏打算。” 薛治面色肃然道:“果真要对道派动手了么?” 蒙严抚须道:“不得不动,浊潮渐弱,青阳上洲绝不可能再孤守一地,一定要打出去,而北方的神怪异神也一样在那里蠢蠢欲动,这个时候,道派的事必须要设法解决。” 薛治皱眉道:“道派之事,最重要的就是竺玄首,他若阻拦,我们什么事都做不了。” 蒙严道:“这件事我可与你们透一个口风,我已与竺玄首沟通过了,他说届时会给我一个交代的。” 郑纠心头一震,他不解道:“使君既然已与竺玄首说定,那为什么还要向玄廷送出那拓玉和奏书呢?” 蒙严淡声道:“只是以备万一罢了,若是此事不成,总要让玄廷看一下,我们各种办法都是想过了。” 薛治对郑纠道:“此是使君保身之道,你须学着些。” 蒙严叹道:“我负责监察一洲,权责甚大,背后不知多少人盯着,有些事明明知道于大局无用,可也是不得不为。”他顿了一下,道:“走吧。” 郑纠一怔,道:“使君,不等结果了么?” 蒙严摇头道:“我自上任以来,每月都会来次呈书,可是玄廷却极少有所回应,这一次我猜也不会例外,我等不必在此空耗了。” 可就在三人往走的时候,还没有出去几步,背后那面大玉璧忽然光芒大放,一下将这处照亮,三人惊震回头,而后便见一道恢宏光芒自里射出,直接冲破这片界域,并往远空奔去! …… …… 第三十四章 玄廷传诏 青阳玄府,鹤殿。 这是玄府主殿的最高处,望去如高耸之鹤首,周围一无遮掩,只有青空一片。 玄首竺易生站在此间,道袍随风飘拂,他遥望着上空,看着那遮盖在天幕之上的大青榕,言道:“你倒是省力了,留我在此独守五十余载,不过……也快了。” 伫立许久,他方才从上走了下来,行至一面光华湛湛的玉镜之前,拿过拂尘只是一扫,等有片刻之后,那玉镜表面便荡漾了起来,过去几个呼吸,镜面之上凭空洞开了一扇门户。 虚虚雾气之中,似有人影晃动,片刻之后,自里走了出来一名秀逸洒脱的年轻道人,他见到竺易生,恭敬一揖,口中道:“弟子拜见老师。” 竺易生看他几眼,微微点头,道:“随我来。” 年轻道人随他到了一间静室内,这里摆有两只蒲团,竺易生先是坐定,示意一下,年轻道人便在他对面的蒲团之上老实跪坐下来。 竺易生道:“近来修行可有不明之处?” 年轻道人道:“姚师待我甚好,有问必答,倒也没什么碍难。” 竺易生道:“你悟性非凡,功行上的事只是小事,我也不来操心,只我辈真修,除却资质禀赋,道心最是重要,你要守住了。” 年轻道人在座上一揖,肃容道:“弟子谨记。” 竺易生道:“我已是为你安排好了一切,下个月你与检正司的人一道,携带我的手令,让诸道派配合你的查验,这其中分寸拿捏你自己掌握。只要你完成了这件事,便能赢得足够声望,那样我才好在临走之前,把‘青阳轮’和整个青阳玄府交托给你。” 年轻道人怔了一下,虽然这些年一直在灵妙玄境之中修行,可对外界的事也不是一无所知,一听此言,立刻反应了过来,不由看向竺易生,试探问道:“老师此前不让检正司去查验那些道派,莫非就给为了弟子铺路?” 竺易生淡声道:“不错,他们就是我留给你上位用的。” 年轻道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鼓起勇气道:“师父,那些玄修也一样是我们的同道,师父为何要这般做?” 竺易生向他看来,目中似有冷电闪过,道:“你是对我的安排不满?” 年轻道人不由一低头,惶恐道:“弟子不敢,只是弟子心中有疑。” 竺易生道:“我之所以如此做,那是因为彼辈不可信任,个中原因,以后你自会知晓,你只要照着我说的话去做便可。” 年轻道人只能道了声是。 竺易生还待说什么,只是他忽然有所感应,目光透过殿宇往上空看去,少顷,便见一道流光自东而来,越过玄府,往西北而去,他目光一凝,站了起来,“玄廷传诏?” 观州某处残破了半边的道观之内,惠元武与齐羽两人脸上都是一片欣喜。 惠元武看着手中书信,笑道:“老齐,真没想到,我们就是试着写了一封书信,万明道友居然就真的就回书了。” 齐羽感慨道:“是啊,我也不曾想到。” 他们所说的这位万明道人并不是简单人物,在诸道派中也是声名赫赫,早年玄法兴盛之时崛起那一批人中,就有此人一席之地,只是其人并没有如许多同时期的人物一般选择建立道派,而是选择了闭关潜修,直到最近再有重新出现,并且公开表明不满如今道派林立的格局。 他们二人听闻之后,便试着去书,并阐明自身理念,没想到没过几天就得到了回应,并且这位言明,他愿意将自己所学分享给那些与他志同道合之人的。 齐羽道:“如果有这位帮忙,那我们也不必再去劳烦张道友了。” 惠元武一想,不确定道:“是吧。” 齐羽摇头道:“张道友若是愿意加入我们,想来下不难到万明道友的指点传授吧?可惜他还太过惜身,却错过了这个机会。” 惠元武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无从说起,这个时候,他忽见天中一道光芒划天而过,不由吃惊一指,道:“老齐,那是什么?” 那道光芒能光明正大的在青阳上洲的上方飞空而过,那绝对不是什么简单的物事。 齐羽有些迟疑道:“那似乎是……”他心中有一个猜测,但又感觉有些荒谬。 惠元武琢磨道:“看那个方向,似是往西北方向,平州、营州还是高州?话说,张道友此刻便是在高州吧?” 齐羽不知道为什么,忽然间有些心烦意乱,道:“许是洲中有了什么变故,先不管这些,我们明日就出发,早日见到万明道友为上。” 当州守关郡,梁中道派驻地。 派主胥鉴正召聚派中两位与同辈玄修一同议事。 这两人一姓向,一人姓李,当初在建立梁中派时,两人也是出了大力的,梁中派能在青阳上洲中有一席之地,他们二人也是功不可没。 胥鉴拿起一封书信,在手中晃了晃,道:“检正司昨日又发来了一封问书,加上前面所发来的,这已是近来发过来的第四封问书了。” 他把书信往案上一扔,“看来我们必须要给一个回复了,不然检正司这次恐怕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向玄修是个脾气比较烈的,他恼道:“有问题的人又不是只有我们梁中道派只,洪山、弥光哪一个都不干净,可偏偏他们就盯着我们不放,这是看我们好欺负吧?” 胥鉴倒是冷静,道:“谁叫我们派小力弱呢,若是我们也有洪山、弥光两位派主那样的修为,检正司又哪里会欺到头上来?” 李玄修道:“派主不知是何想法?” 胥鉴看着两人,道:“两位以为我等可以退让么?” 向玄修一急,喊道:“万万不可!派主,我们一旦开了这个口子,那日后怕不得受制于检正司?我不答应!我绝不答应!” 李玄修也道:“派主,检正司说是查验魇魔,可既要采血,又要用观想图察看我辈心神,这是实在是太过了,能否再与他们商量一下?” 修士精血涉及到自身安危,采血他们是万万不愿的,而以观想图察看他们心神,那等于是把自己内心的东西全都暴露出去,又有哪个修士肯这么做? 向玄修道:“不如我们去请洪山、弥光出面斡旋,要是我们被查,下一个就是他们,在这件事上,他们应该不会坐视不理的。” 胥鉴摇头道:“要是以往或许有用,可这一次检正司措辞强硬,目前看来,他们不达目的不会放手,”他沉吟一下,“看来我们必须要有所取舍了。 “舍?” 向、李二人心里一惊。 胥鉴自袖子里拿出一份书信,道:“这是明善送来的,两位道友不妨一观。” “明善?” 向、李二人对视一眼,将书信拿起来,两人看下来后,神色都是变化不定。 向玄修恼道:“这么说来,玄首是要我们顺从他的弟子了?听凭他弟子查验了?” 胥鉴道:“检正司那边我们不从,玄首那里我们若再违抗,那洲中将再无我等容身之处,不过往好处想,玄首这位弟子未来极可能是下一位玄首,我们若是能靠上他,这个结果却也不算太坏。且由得他查验,总好过让检正司的人来查,他是真修,也不会贪图我们什么。” 向、李二人这时也想不出什么太好办法,李玄修道:“既是如此……” 他话至一半,天中却有破空之声传来,三人立刻运起心力往上观去,可看到那一道耀目无比的金色光虹时,都是不自觉露出了惊容,在六十年前,那时洲中大战纷起,他们也是见过一次类似的景象的。 李玄修指着言道:“派主,这,这恐怕是……” 胥鉴点了点头,沉声道:“当是玄廷传诏无疑了。” 李玄修再看了看,不解道:“奇怪,那个方向似乎并非是往玄府去的,而像是往西北方向的……” 胥鉴一辨,发现果然如此,他思索许久,看向两人道:“玄廷传诏不去玄府,而去他处,这里面定有文章,方才议计之事,便先缓上一缓吧。” 开阳学宫之内,曹梁看着手中那一团飘忽不定的灰黑雾沙,光是以目观视,便觉有一股刺疼之感。 卫学令道:“给我此物的真修曾言,此是恶金煞沙,可克制剑器,具体如何用,他说到了修士手中自会知晓。” 曹梁道:“剑器是通透澄澈之物,容不得任何外物沾染,而这东西乃是煞气所炼,却是可以污秽剑器,进而感染玄修心光,虽然在斗战之后可以设法化解,可斗战之中却能起到大用。” 卫学令道:“有用就好啊。” 曹梁此刻将心光照去,就把这一团恶金煞沙粗粗祭炼了。 卫学令这时道:“何时方便动手?” 曹梁思考了一下,道:“我既得此物,拖延无益,便就这几日吧,只是学宫之内施展不开,可约他到宫外一战。” 卫学令应道:“好,我稍候就去安排。” 两人商量完毕,就从金台之中走了出来,正要返回各自居处,却忽觉天地骤然一亮,漆黑夜幕竟是忽然化作了白昼,两人大惊抬头,便见一团耀目无比的金色光团正高悬于头顶上方,其光烈烈,盛如火阳,四方皆照。 片刻之后,那光团之中有一道光柱落下,竟是一下将整个开阳学宫都是笼罩其中,随后一宏大声音随之传了下来,滚滚震动四方,道:“玄廷诏至,青阳玄府玄修,夏士张御接诏!” …… …… 第三十五章 赐授 张御早在那光亮未到之时,就已注意到天中动静,此刻听到上方呼唤已名,就把自身衣袍一正,自金台之中走了出来。 他才一站到那光芒之下,便感觉到一股向上承托之力传来,他也不去对抗,放松身躯,任由自身飘起。 这一刻,整个开阳学宫的人都可以看到,在那广阔天穹下,他道袍飘飘,乘于那一道光柱之中,往上升腾而去。 张御受那光芒指引,不一会儿来至尽头。 他感觉自身似踏入了一轮大日之中,但是周围泛动着的光亮明耀而不刺目,那如焰之火更是温凉而不灼热。 他目视过去,前方站着一个道人身影,对方浑身笼罩在金色光芒之中,面目无法看清。 那道人见他到来,开口言道:“玄修张御,上前听谕。” 张御走上前去,双手一揖,道:“御在此。” 那道人张开手中符诏,以威严宏大的声音念道:“青阳玄府张御,有存土救危,护民佑德,宏道正礼之功,今特授青阳玄府‘玄正’一职,赐元正宝尺一柄,鉴心道袍一领,紫星尘砂一袋,玄章章印一枚,大玄历三百七十五年四月初九。” 念罢之后,他将手中符诏一合,并向前递来。 张御双手一抬,将符诏接到了手中。 他注意到,在那符诏轴柄之下,还挂有一个金紫色的小袋。 那道人宣颁完毕,放缓语声道:“张玄正,玄廷得你拓玉,才知你于东庭都护府之所为,故此番补功加授于你,望勉之。” 张御再是一揖。 那道人又言:“你既为玄正,便有越府禀奏之权,如有要事,可由青阳上洲所立‘玄望’上报玄廷。” 张御站直身躯,正声道:“御既身负此职,当不负玄廷所托。” 那道人看他一眼,微微点头,道:“宣诏毕,张玄正且去吧。” 张御听语声一起,便有一股柔和力量上来,也是顺从此力相送,从金光之中飘落而下。 曹梁看着那从光柱之中下落的身影,还有那上空那一轮光阳,他沉默了一会儿,自袖中把拿煞砂拿了出来,往卫学令那里一送,随后转身就走了。 卫学令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张御落至地面之上,身后那光柱由下往上收敛起来,回到了那轮光芒之中,这团光阳停有片刻之后,闪烁了几下,便自消失不见。 整片天地,又骤然黯淡了下来,所有人这才恍然惊觉,此刻原在夜间。 张御拿起符诏看了看,他没想到,这一次玄廷居然没有通过检正司,也没有通过玄府,而是直接将符诏送到了他这里。 要是寻常职位,从礼法之上说,就算玄廷传诏,一般也是不会绕过玄府的,不过要是玄正之职,那便无所谓这些了,因为此职是由玄廷直授的。 不过他隐隐感觉到,似乎玄廷对那位竺玄首有些许不满,不然至少会让玄首过来观谕。 这里可以从那道人后来一句话中可以看出,玄廷也是得了他的拓玉,才知他以往功绩。 实际上,以他之前在东庭都护府所做之事,一旦呈入青阳玄府之中,便该由玄首替他上报玄廷以表功,可青阳玄府看去并没有去履行此事。 而这一次,正如这道人所言,算是玄廷补功加授了。 “玄正”一职,作用就如同与一洲的监御使一般,是由玄廷派遣在一洲或是数洲之内,负责监察一洲玄修的遣使。 通常来说,每一洲的玄正都不会从本洲挑选,不过现在情形特殊,而且他是自海外都护府归来的,只是在青阳玄府造册录名,而在此之前,其实与青阳玄府并无什么牵扯联系,所以也说得过去。 他思索了一下,玄廷没有具体说要求他做什么,可这次的起因,应该就是他向检正司索要大义名分而起,所以下来到底要做什么,他心里自然是清楚的。 他再看了眼那广阔天穹,把衣袖一振,便持着符诏往居处回返。 待回到金台之中,关照李青禾一声,言明下来无论谁人前来拜访都是不见,而后步入静室之内,先将符诏摆在一个玉匣之内,而后将那紫金小袋拿起。 这东西应该就是紫星尘砂袋,他将之打开,目光望里观去之时,却蓦然发现,自己意识似是进入了一个小天地中,有诸物在此中徘徊飘游,玄廷所赐玄正衣冠,法器,乃至印信诸物都在这里面。 他眸光一动,看来这小袋不止是用来盛装紫星尘砂的,还能置放各类物品。 而就在此时,他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似与这片小天地有了一种牵连,心中莫名知晓,从此刻起,此处片与自身联系到了一处,若是他意识消亡,那么这片小天地也会因此而崩灭。 他心意一转,就将内中诸物全都取了出来,任这些东西漂游在了自己面前,他目光一扫,先是落到一柄玉尺之上,这应该就是符诏之上所提到的“元正宝尺”了。 他把心光往上一照,顿便知晓了这东西的妙用。 此物放在身上时,可以隔绝各种外神恶物的窥测,而在放出去时,则有震慑敌心,破除幻景之能,显然这是用来相助他用来防备魇魔的。 这东西非常有用,他当即以心光透入其中,将此稍加祭炼,便放入了紫星袋中。 下来他又将一件“鉴玄道袍”拿了过来。 此袍初看只是一件寻常袍服,可是伸手上去一拂,顿有一层云雾漫开,霎时散满了整个静室,而那云雾如冰纨凝玉,细腻玄微,看去无比悦目。 他见此,依旧是把心光放出,祭炼少时,接下来心意一转,霎时云凝雾聚,在他身上收拢为一套玉白色的大袖道袍。 此物一上身,他便立时察觉到了里面的妙用,他似乎能凭此察觉到自身或者周外之人的各种心神变化,这与他之前心湖略有相仿。 他心下微微有所领悟。 魇魔的“意识寄生”终究是从心神之中引动变化,可人心再如何变化也是自然之变,但在沾染了魇魔之后,变动却是更为剧烈,情绪起伏更大,而披上此袍,似更能从细微之处察觉到那等变化,所以才有“鉴心”之名。 不过想凭此物就搜检出所有魇魔来,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要是如此容易,青阳上洲早就解决此事了,魇魔越是与人心相合,便越是难以查验出来,只能说凭此或可察觉到那些被魇魔沾染不久之人。 把这两样东西看过后,他注意力落到了那些飘荡在头顶上方的“紫星辰砂”之上,照旧先是把心光照去,稍作祭炼,随后意念一转,顿时将之全数收拢在了手心手中,望去却是一捧细密紫砂,只是内中星星点点光泽,此刻他把手掌往上轻轻一抛,任凭其洒开,霎时盈盈紫气,罩遍全身。 玄廷所赐三件法器之中,这紫星尘砂是最为厉害的,既可用来攻敌,也可用来护身,不过这东西其实是一种消耗品,承受的外力越多,消耗越大,待得耗尽,也就没了。 不过他也不介意,这东西用来过渡一用,那是最为合适不过了,修道人终究靠的是自己的修为,对外物无需排斥,但太过依赖也不好。 把紫星尘砂也是收了起来后,他这才将自身那枚玄正印信取拿了过来。 玄廷传诏中所赐那一枚玄章章印此刻便在其中,只是他一时之间观摩不得,这应该不是修为不够的原因,而是他尚还未开始履行玄正之责。 他思索片刻,把印信放回紫金小袋之中,并将这小袋佩在了身上。 一般来说,玄修是用不着法器,不过玄廷似是考虑到了他在青阳行事不易,这才送下了这些东西。 当然,这些东西也不是白拿的,玄廷应是希望他能就此理顺青阳局面。 他望了望外间,方才玄廷传诏动静甚大,不止学宫这里,怕是别州也有观见,消息应该很快就会传播出去,他相信用不了多久,检正司应该就会主动找上门来的。 检正司这里其实还好说,可要想顺利履行权责,还有一件事是他无法回避,也是必须去做的。 那就是去往青阳玄府,与那位竺玄首见上一面。 虽他是玄正,拥有监察权责,可要是一洲玄首与他处处为难牵扯,那也是很难做成事的,所以他必须与这位认真谈上一谈。 而且礼法上讲,玄正作为玄廷的“遣使”,便是要动手查验青阳上洲的玄修,也当先与青阳玄府的玄首打一声招呼才是。 不过在此之前,他还需先把这些得赐的法器完全祭炼好再说。 他此刻心里冷静清楚的很,玄廷传诏固然给了自己极大的声望,可同样也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所以他要尽可能获得更多的自保之能,有了这些,才好去谈下来之事。 而当他在这里定坐祭炼之时,玄廷颁诏的消息也是从开阳学宫开始往四面八方传递开来,整个青阳上洲也是随之被搅动了起来。 …… …… 第三十六章 波澜 青阳上洲之中,玄廷传诏只在五六十年前才有过一两回,且这两次是为对抗外敌而颁,可这一次,却是直接颁给一个人,故这一回,这引发的影响可谓极大。 而在这里面,受到震动最大的,则就是那些道派了。 以往检正司来查验,他们还能用玄修不受洲府管束来拒绝,或者干脆抬出玄首的名头来庇佑自己,而且这同样做也是受到玄首默许的。 可若是一洲玄正来查验他们,那完全就是名正言顺了,且因为这是玄廷所授予的权责,连玄首都没有办法说什么。 而当这位玄正与检正司联合在一起之后,他们又当拿什么名义去对抗? 此时他们真切感受到了威胁。 于是一夜之间,诸多道派的上层都是开始彼此往来拜访,试图找寻出一个妥善的应对方法,隐隐然,所有道派似乎有联合到一处的趋势。 而在此中,也不乏有少数极端之人在暗中筹谋着一些东西。 青阳上洲洲治光州之中,监御使蒙严也是很快得知了这个消息,他闻听之后,心下一时感慨万端。 他之前对张御的了解其实并不多,送上呈书拓玉的时候,也并未指望玄廷真能有所回应,就如他自己所言,只是以备万一的。 可他没有想到的是,恰恰是他以为可以忽略的这一位,现在却是成为了那个可以左右局面的关键人物了。 因为无法调阅玄府的文册,所以他只能通过一些旁人转述的消息去了解张御,这里面就有一些是自东庭都护府到来的人转述的消息。 在了解到张御以往所做的事情之后,他感叹道:“没想到海外都护府中还有如此人物,也难怪玄廷愿将此事交托这位。” 检正司自设立之后,以往既负责查验洲中之人,同时也查验那些修士,可实际上这是不正常的,因为玄修本就不属于洲府或者军府管辖,也不可能管辖的了,玄修也是拿这一点作为反抗的理由。 蒙严认为,如果玄廷之前派遣一名玄正到来,或许就能解决此事了,可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玄廷一直不曾做过如此选择。 而从现在开始,这一份职权就要被从检正司剥离开来,重新交到修士手中了。 但他相信,对方仍是需要检正司配合的,他们也不可能抛弃彼此。 他思考许久之后,就命人把薛治和郑纠都是找了过来,关照道:“玄廷既授予这位以玄正之职,那么我等需尽量配合这位行事,好尽快把诸派之事理顺。” 薛治和郑纠皆是应道:“属下尊令。” 青阳上洲北方域外,某处临时搭建泊舟天台上,通体亮银色的云母号飞舟正静静的停靠在这里。 晨光亮起未久,温仪脚步轻快的来到了苏芊的舱房之内,苏芊正在沉睡之中,她修长的双腿搁在前方,整个人躺在软椅之中。 温仪来到她身边,轻声唤道:“校尉。” 苏芊眼帘一开,警惕的醒了过来,她漆黑有神的眸子在看到温仪后,目光才又柔和了下来,揉了一下额角,道:“我睡了多久了?” 温仪道:“不到两个时辰。” 苏芊蹙眉道:“你应该早点叫醒我的。” 温仪只是温柔的笑了笑。 苏芊坐了起来,用以往修炼时学到的呼吸法认真调息了几下之后,精神就再一次抖擞起来,她问道:“什么事情?” 温仪双手递上一份文书,道:“后方传来的报书,校尉看了或许会很高兴。” 苏芊拿了过来,认真翻开起来,过了一会儿,她眼眸一亮,道:“张士君?玄正?”她唇角微弯,道:“看来当初我们请对了人。” 温仪微笑道:“听说张玄正在学宫能很受学子的欢迎,我们光烨营今年想来可以挑选到更多更优秀的学子了。” 苏芊道:“嗯,希望是这样。” 开阳学宫本就是为光烨营培养人才而设的,而且天机部那几位大师也都是那时候从玉京进驻到青阳上洲的,并为青阳提供了大量的帮助。 可是渐渐的,开阳学宫却是变成向青阳军府提供人才了。 其实都是天夏人,苏芊也不介意这些。 可是这些年来,优秀学子全都是奔着青阳军府而去,只有剩下一些无处可去的学子才会到光烨营来。 为了不使整个营的战力下降,她只能靠一些老卒撑着。 眼下大战在即,她也正为此事忧心,没想到后方却送来这么一个好消息。她想了想,道:”张玄正特别喜好古物,你把我们在战场上收缴的那些东西,挑些给张玄正送过去。” 温仪点头道:“好的,校尉,我会送到的。” 而另一边,同样得知了消息的惠元武也是为之振奋不已。 他晃了晃手中书信,兴冲冲的对齐羽言道:“老齐,张道友成了玄正,那他下来一定会着手料理那些道派,那么我也不必去找明道友了,也不必费心思建立什么道派了,不如直接去投奔张道友如何?” 齐羽却是摇头,道:“现在不妥,我们还需再观望一二,我以为,我们原来的打算并不需要改变。” 惠元武不解道:“为什么?” 齐羽看去很是冷静,道:“张道友现在虽是得了玄正之职,可是我们玄修终究还是要看修为说话的。 似那洪山、弥光两派,派主都是观读到第四章书之人,他们若是不从,张道友准备怎么做?要知道,就算检正司原来也都不肯与这两派直接对上,他又靠什么去让这两派就范呢? 还有就是我们那位竺玄首的态度,他真会容忍张道友么?只要他稍微示意一下,所有道派都会起来对抗,试问张玄正时他又如何打开局面呢? 而若是往深里想,这个事情一旦处理不好,出了什么乱子,这个罪责又该落在谁人身上呢?他的处境其实远没有我们想象中那么好。” 惠元武皱眉道:“所以老齐你不看好张道友能做成此事?” 齐羽坦承道:“是的,我是这么认为的。” 惠元武看着他道:“可这等时候,不正该我们前去帮助他么?” 齐羽叹道:“老武,我也希望张道友能成功,可我们现在所要做得事与他并不冲突,我们可以先去看看万明道友的意思,如果他也愿意出力帮助张玄正,那么我绝无意见。” 惠元武想了想,同意道:“好,我先跟你去,”他露出无比认真之色,道:“假如万明道友不同意,那我回头就去找张玄正!” 在西方纷纷扰扰之下,张御没有去理会外面变化,依旧是在学宫之中闭关,直至半月之后,他将玄廷赐下的三件法器都是祭炼完毕,这才自静室之中走了出来。 方到外间,眼前金光一闪,却是妙丹君跃到了近前,并在他脚下转来转去。 可他目光一落,发现这仍是原来那一股灵性力量的具现,只是看去变得更为凝实,更为真实了一些,乍一看去,已与原来的身躯没什么区别了,不过真正的妙丹君,此刻还在竹篮里长睡,但看来就快要醒来了。 他走至大厅之内,把李青禾找来,询问了下外面情形。 李青禾回道:“先生,近来有不少人寻你,都被我以先生闭关的名义挡回去了,学宫那里我也让青曙替先生告了假。”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有事需往玄府去一回,有什么事你先替我记下,待我回来之后再言。” 李青禾认真道:“青禾明白。” 张御吩咐过后,就行至金台后方,由泊台登上小型飞舟,片刻之后,飞舟就飞离了开阳学宫,往巨州方向而行。 约莫三个时辰之后,飞舟就快要进入巨州了,本来他正闭目调息,心中忽生感应,双目一睁,就在刹那间之间,一道剑光已是从同时旋开的舱门之中飞了出去。 过有片刻之后,飞剑便又转了回来。 他将飞舟停在半空之中,自己则出了舱门,顺着之前感应,落到了地表之上。 目光望去,见地下躺着一具无头残尸,其人衣饰十分寻常,从上到下看不出具体来历,只是手心之中却是抓着一个闪着乌光的东西。 他伸手一拿,将之摄了过来,这东西大小如一枚鸽卵,形如细梭,两头微尖,表面毫光闪烁不停,不难看出这是一枚威力不小的玄兵。 要不在其人催发此物之前,就被他的蝉光剑先一步斩灭了意识,恐怕这东西就投在他的飞舟之上了。 他神情没什么变化。因为他很清楚,在自己成为玄正之后,一定有不少人不希望他再继续存在这个世上,似今天这样的事,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此时那具尸体忽然熊熊燃烧了起来,很快就化为了一堆灰烬。 他并没有伸手阻止,因为他不需要清楚对方具体是什么身份,不管背后是谁,总是脱不过那些个道派,这些人他下来会一一前往收拾的。 他一挥袖,将那些余烬埋入土中,而后就纵身回到了飞舟之上,继续往玄府方向行驶而去。 …… …… 第三十七章 守正 小半天之后,飞舟到了卫县停下,张御一人遁空而行,没用多久就进入安寿邑,并在湖泊中心的青阳玄府之前飘落下来。 明善道人已是早早等候在了这里,他看着那自天中而来的身影,心中无比感慨。他犹记得不久之前,自己才为这一位录名造册。 可没想到,仅仅才过去了数月,对方就以一洲玄正的身份再次登门了。 他待张御在地面之上落定,便主动上前一礼,道“明善见过玄正。” 张御还有一礼,道“明善道友,我今来此,是想与玄首见上一面。” 明善道人道“玄首已知玄正到来,正在鹤殿相候,请玄正随我来。” 他在前相引,带张御来至中庭大殿之中,明善道人这时脚步立住,伸手朝上一指,道“玄首便在那鹤殿之上,那处非寻常修士可入,请恕明善无法相陪了。” 张御仰首看去,见这是一个形如长塔的地方,四壁上是一圈圈的环廊,在中间自是留下了一个较大的空洞,并直直通向最上方。 可以看到,那里有一个团亮光。 他一点头,身形凭空飘起,沿着那空洞向上而去,在经过那团亮光之后,发现自己最后到了一个四下无有着落的宽大平台之上。 一名身着道袍的男子正一个人伫立此间,他看不出具体的年纪,眼神沧桑无比,站在那里时,就如嵌入天地间的一个剪影。 张御抬袖起来,覆掌一礼,道“竺玄首。” 竺玄首点头回礼,他朝四下一示意,道“你看这里如何?” 张御往外看了一眼,道“高处不胜寒。” 竺玄首评价道“倒也贴切。” 他走了过来,在一个蒲团之上坐定,并对前方的蒲团示意了一下,道“坐吧。” 张御再是抬手一礼,迈步上前,就在他对面蒲团上落座下来。 竺玄首道“我本以为你是不会来的。” 张御认真言道“我虽得玄廷赐授青阳上洲玄正,责有查验诸修之权,可玄首才是这一府之主,我行事之前,又怎么能不来拜见呢?” 竺玄首微微点头,道“那你现在已是见过我了,你下来又要如何做呢?” 张御在座上一拱手,道“我今日来此,除却拜见玄首,还有一事想向玄首请教。” 竺玄首道“说来听听。” 张御道“检正司之法,采血观心,若设身处地去想,我自家也是不愿的,试问那些修士又如何情愿接受?故我向玄首请教,可有一稳妥之法,肃清那些道派之中沾染魇魔的修士?” 竺玄首见他问的一点都不客气,失笑道“你是玄正,你来问我?” 张御回应道“君是玄首,自当问君。” 竺易生看了看他,道“你为何会认为我有此法?” 张御道“玄首一人镇守青阳上洲五十余载,期间不知阻挡了多少外敌来犯,足见公心,四十二年前,一名玄府修士受魇魔侵染屠戮民众,我相信玄首不会看不到这其中之危害。 可接下来数十载,玄首对魇魔之事却似是不闻不问,这与玄首以往作为大为不同,故我大胆推测,玄首一定是有办法收拾局面的,迟迟未动,那或是在静候某一个时机。” 他之前设法了解过这位的作为,在浊潮到来前,其人就是镇守青阳上洲的高位修士之一了,而在浊潮到来后,更是一人独守此处,五十多年从未有过改变,要说这位对魇魔之害无动于衷,那他也没必要再待在青阳上洲了。 所以要么这位有更深层次的考虑,要么就是在等待什么。 若是真有这等办法,那么肯定是琢磨了许久的,必是比他自己所想更为稳妥长远,也更贴合青阳上洲内部的实际情况,这样的话,他也不必再却不费心思量,直接拿来就用,岂不更好? 竺玄首默然片刻,才道“你方才所言虽然有些偏差,但也大致说中了一些。你可知晓,在你未得玄廷传诏之前,我正打算让我的弟子携我谕令去往诸派,与检正司一并查验此辈。” 张御心下一转念,已是反应了过来,道“玄首是想用此养威于弟子?”他顿了一下,又言“玄首属意自家弟子接替玄首之位?” 竺玄首半点不作遮掩,道“不错,可是你的出现,却于无形中打乱了这一步。”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那为什么不继续做呢?” 竺玄首看向他道“哦?你意如何?” 张御道“如果竺玄首认为可以,不妨令贵徒与我一并前往,功绩威望都可以归于贵徒,而我所求者,无非是解决这件事罢了,与玄首所愿并无冲突。” 竺玄首看了看他,神色和缓了一些,道“玄廷还真是选对了人。” 他思量片刻,“我徒恽尘现正在祭炼一件法器,待他功成之后,我可令他与你同往,该如何做我已与他交代过了,你有什么疑问问他便可。” 张御抬手一礼,道“多谢竺玄首。” 竺玄首坦言道“你不必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这弟子能安然继我之位。” 张御这时问了一句,“竺玄首,你为何要让自己的弟子替继此位呢?“ 他做过代玄首,知道玄首表面风光,可从来不是那么好做的,事物繁杂不说,还需兼顾各方,并常年被拘束在一个地方不得离开。 竺玄首的弟子当也是一名真修,真修修行讲究的是一个随心自在,大多数人都对俗务避之不及,而这位却偏偏要让自己的弟子去做玄首,这就有些奇怪了。 竺玄首沉思片刻,道“你既为玄正,这事也无需瞒你,不久之后,我就要卸位他去了。 而我走之后,洲中暂无合适人可以镇守玄府,好在青阳玄府有一法宝,名为‘青阳轮’,驾驭此宝,再得青榕相助,当能护御一洲,只因为此宝威能太大,我不放心交托外人,只有传给自家弟子了。” 张御道“玄首从未考虑过府内修士么?” 竺玄首摇头道“彼辈不可信任。” 张御问道“竺玄首为何如此说,只是因为他们非是你自家弟子么?” 竺玄首没有多作解释,而是道“你是玄正,这里缘由无需我来言说,你可自行去观。” 张御眸光微动,若有所思。 竺玄首这时道“张玄正,以你观来,我这个玄首做得如何? 张御一思,道“玄首镇守五十余年间,洲内从来没有遭受过一次大敌入侵,而今亿万子民能安享太平,有玄首莫大功劳,至少玄首是称职的。” 竺玄首道“可是如今玄府之下道派林立,难道不是我的过错么?” 张御毫不讳言道“只眼前来看,确实是玄首之过,可我辈之道,乃在长远,功过之论,实非我眼前所能言。” 竺玄首沉默片刻,道“你这句话尚算公允。”他抬头看向天顶之上的大青榕,“只我虽尽自身之力,但我做不到如他一般。” 张御见他久久看着上空不言,知道自己该走了,他自蒲团之上站了起来,抬手一礼,便从此间飘身而下。 明善道人一直站在下方相候,见他下来,迎上来道“玄正可是见过玄首了?” 张御看向他道“明善道友,我虽为玄正,可我与玄首之间却从来不是对抗的。” 明善道人听他这么说,似是放松了一些,他想了想,道“玄正可知道,玄首当初为什么要放开玄柱,任人观望么?” 张御道“可是因为小印兴盛么?” 明善道人摇头道“那是后来的事了。” 他顿了下,叹道“当年为了对抗外敌,洲中之人纷纷披上了神袍玄甲对敌,可是既然只需披上神袍玄甲就能获得飞天遁地,长寿延生之能,那又何必去费心思辛苦修炼呢? 玄首当年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就洲中恐怕就再无人拜入玄府了。 玄正或许不解玄首为何要放任那些道派,可在我观来,各家自立道派之后,无不是想方设法扩充自身势力,并广纳弟子门人,却反而因此延续了玄修一脉,并有了眼下之兴盛,玄首此举是无为而为,非不为也,实在不当苛责。” 张御明白他为什么和自己说这些话,因为玄正负有监察之权,纵无办法将玄首如何,但却可将玄首一言一行上报玄廷。 明善这是怕他所呈之言会对竺玄首造成什么不利影响。 竺玄首放开玄柱,任人观摩一事,他也是认可此举的,可若涉及那些道派,他却觉得事情并不像明善道人说得那么简单。 通过方才接触,他感觉玄首好像一直是在冷眼旁观着什么,尤其那一句彼辈不可信任,更是让他放大了这个观点。 他私下推断,这或可能这些玄修与外洲修士的交通有些关联,而到底是怎么回事,则需要他自己下来慢慢查证了。 在与明善道人道别之后,他就腾空而起,离了玄府,往卫县回返,可遁去不过十来呼吸,忽然间,前方就有一道灼灼火芒向他闪来! …… …… 网址77dus 第三十八章 知见真灵 张御一见那火芒闪来,便就停下身形,身上心光徐徐升腾,环护周身。 不过那火芒在靠近之后,却是一旋退后,到了远处,一名潇洒清俊的背剑道人自里现出身来,对他一拱手,道:“师弟,别来无恙乎?”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师兄怎到此来?” 桃定符笑道:“师弟,我近来听说了你的事,知你得了玄廷传诏,任那玄正一职,我琢磨着,是不是来帮你几个忙?” 张御倒也不客气,道:“我这里倒正好需要师兄帮衬。” 桃定符笑了一声,道:“那我当是来对了。” 张御看了一眼看四周,道:“师兄,我们不妨觅一处僻静地界再谈。” 桃定符正容道:“好。” 安寿邑整座城市融入自然山水之中,便是城邑周围,也是风光秀丽,坐拥湖十余湖泊环绕,皆有水河相连,天中一望,波光荡漾,犹如银链串珠。 两人落在一处湖亭之前,芦苇丛中,顿有一群水鸟惊起,扑棱棱振翅上空。 张御寻了一块平整地面,只一挥袖,前方便出现了案几蒲团,案上更是茶罐茶具一应俱全。 桃定符看了他腰间小袋一眼,略带羡慕道:“这紫金袋玄廷所赐吧?这可是好东西,除了当年在老师那里见过一个类似的,我还未在几人身上见过。” 张御请了他坐下,自己也是在对面落坐下来,问道:“师兄这几月去了何处?” 桃定符一弹指,茶壶之中霎时冒出泊泊热气,他拿了起来,给自己和张御各倒了一杯热茶,口中则道:“我这闲散之人还能去哪里?也只有灵妙玄境可去了。” 张御道:“那处如何?” 桃定符拿起茶杯品了一口,点头道:“还是东庭的茶喝起来合我心意,看来我要经常拜访师弟了。” 张御道:“师兄愿来,我自是无任欢迎。” 桃定符放下茶杯,道:“其实我并不喜欢灵妙玄境,那里都是老旧一套,似千万年都不会有什么变化,风光虽然颇好,可却人烟稀少,相比起来,还是如今的青阳上洲更有趣一些,要不是那里方便我学到不少东西,还能随时找到对手,我也没心思留在那里。” 张御来了点兴趣,道:“哦?却不知师兄在那里学到了些什么?” 桃定符精神一振,道:“师弟可是听说过‘知见真灵’么?” 张御点下头。 所谓“知见真灵”,其实就是“观察者”的另一个说法了,只不过“观察者”是由天机部的师匠打造的,而“知见真灵”就纯是由真修炼造的了。 桃定符道:“我在灵妙玄境这么多时日,倒也学会了如何炼造此物。” 张御微微点头,对他能学会炼造这种也不奇怪,他这位师兄当年为了修炼上阳真,就常常借用各种天地火力打造器物,进而磨练自身了。 似其人手中那把剑,就是自己用了数年时间炼造的。 其实真修之中擅长驾驭真火之人,往往都是炼器好手。 桃定符兴致勃勃说道:“前些时日,更有一人用‘观察者’的炼造方法交换一件克制剑器的法器,后来寻到了我头上,我就给了一样东西将他打发了,他那些方法对我大有启发,我又琢磨出了不少东西来,师弟若是需要,我可为师弟炼造一个。”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可需用到什么东西么?” 桃定符无所谓道:“无需什么,前段时日有不少人托我炼造,我还多了下来不少材料,留着也是无用,还不如便宜了你了师弟你。” 张御道:“我听闻祭炼此物,需用到修士精血?” 桃定符道:“确实需要用到,不过我辈修士,拿取他人精血乃是大忌,所以到那最后一步时,通常就交由修士自家完成的,这也少了许纠葛。” 张御心下一转念,观察者和知见真灵两者虽然效用相近,但是只有修士才知道修士真正所需,所以惠元武当时才对他说,真修所炼的“观察者”反而更适合他们。 他心中打算,是寻觅到‘先见之印’,不过眼前既然有机会得到“知见真灵”,他也不会拒绝,这东西就算以后不用,设法了解一下也是好的。 于是他道:“若是师兄方便,那便替我炼造一个好了。” 桃定符笑了一声,他自座中站了起来,道:“我知师弟下来有要事有做,就不来耽搁你了,我打造此物甚快,至多半月时日,便当转回,届时再与师弟品茶论道。” 说完之后,他抬手潇洒一礼,就身化流火,倏尔一纵,往远空遁去了。 张御目送他远去,一挥袖,也是将这里物事都是放回了紫金袋中,忖道:“玄首那位弟子不定月内就会到来,我也当回去准备了一下了。” 他心意一转,身化青虹一道,也是转瞬没入长空之中。 青阳上洲西南,域外某处荒野之上,惠元武和齐羽两人自一处地下洞窟之中自走了出来,霎时间,两人身上的“知观察者”都在劝说他们快些离开这里。 不过两人都没有理会。 惠元武看着外面一片残破荒凉的景象,道:“没想到万明道友这些年来居然居于此间,他是有大毅力的人。” 齐羽也是感叹道:“是啊,我也不曾没想到,万明道友这些年来说是在闭关,实际上却是在域外对抗各种异神神怪,而且他还在这几十年中还在这里开辟出了那么大一片基业,难得啊,难得!” 惠元武转头过来,道:“老齐,我方才想问万明道友对张道友的态度,你为什么拦着我说话?” 齐羽道:“你啊,就是太急了,我们方来,那些道友也都在,现在当面去问他们到底是愿意跟随玄正还是选择自己立派,这岂不是逼着他们立时表明自己的心迹?这般很不妥,万明道友也难做人。” 惠元武却是哼了一声,道:“若是真能试了出来,我看也是不错。” 齐羽摇头道:“还是要给万明道友一些脸面的,毕竟他是这里的主人,有些话我们可以私下问他,就算要当面说,也当由他这个主人来言,我们不能擅自代劳。” 惠元武抱怨道:“老齐,你总是顾忌这,顾忌那,这样下去我们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齐羽想了想,道:“再等等吧,这两三天我就会找机会对万明道友言明这件事,此前你先不要四处声张。” 惠元武道:“好,那我就再等三天!” 就在说话之间,洞窟里面有人言道:“两位怎么躲在这里说话?外面那些景象千篇一律,死气沉沉,有什么好看的?“ 齐羽笑道:“时道友,我和我兄弟出来透透气,可是有事么?” 那洞窟里的人嘀咕道:“外面只有煞气,哪有什么气好透,稍候万明道友稍候有正事要说,叫我来告知你们一声,到时别漏过了啊。” 齐羽道:“这就来,多谢道友了。”待那人离去后,两人对视一眼,齐羽道:“老武,我们回去,看看万明道友准备说些什么。” 张御乘飞舟回到学宫之中,便先是写了一封书信寄送去检正司,告知他们自己正在准备之中,过段时日便当出发查验诸派,届时需要检正司一同配合,同时问他们索要关于各派的详细记述。 这东西玄府是没有的,因为自各家道派立成后,便没有在玄府中再留下任何文字载述,而检正司作为唯一还在盯着道派的衙署,应当不缺乏这方面的记录。 下来几日内,他依旧如以往一般,白日在学宫教授学子,夜晚吐纳修持。 尽管他身份变成了玄府玄正,可是待人态度仍是一如以往,不过自他得位玄正后,往日与他熟识的那些人,现在却并无法把他当成寻常教长来看待了。 尤其是那些学宫内的玄修,如今见他都是恭敬有加,也有的人干脆就直接远远避开他,至于那位来了没有多久的曹梁教长,据说就在他接到玄廷传诏的那日,其人就回道派去了。 在他回来的第五天,他正翻看检正司方才寄来的道派记录,李青禾走上来道:“先生,有一位自称出身六如道派的玄修找寻先生,说是有要事禀告。” “六如道派?” 张御翻了一下手中文册,很快找到了关于六如道派的记载,看了片刻之后,他吩咐道:“请他到客室相候。”他在这里等了一会儿,就从顶台之上走了下来,一直来到客室之中。 一名三十多岁、面相忠厚的玄修正被李青禾自外带进来,此刻见到了他,连忙躬身一礼,道:“在下六如道派管甫,拜见张玄正。” 张御还有一礼,道:“管道友,请坐。” 管甫称谢之后,在一旁小心坐下。 张御也是在主位坐定,待李青禾上茶之后,他便道:“管道友,你说要事寻我,未知是何事?” 管甫下意识看了看四周,低声道:“我来是有一事要来禀告玄正,玄正若是要查验那些道派,那却要快些了。” 张御看着他道:“这是为何?“ 管甫略带一丝激动道:“玄正,我不知其他道派如何,但我知晓,我所在的六如道派,上层正在准备撤离青阳上洲,他们想跑!” …… …… 第三十九章 迅击 张御在详细问过管甫之后,就让李青禾给其安排一个合适的居处,随后让青曦泡了一杯热茶,便坐在那里思索起来。 按照管甫的说法,长久以来,六如道派的上层一直存在着一种担忧,他们认为自己虽然得到了玄首的庇佑,不必去接受检正司的查验,可这么对抗下去,迟早有一天是要出事的。 所以这几十年来,六如道派一直在准备退路,效仿那些域外道派在青阳上洲之外开辟出了一处小型驻地。 这本来是极为隐秘之事,可道派本身也不是什么讲究严密规序的地方,甚至师徒之间的联系更甚于道派本身,时间久了,这个消息自然也就泄露了出来。 据管甫所言,这件事也不是只有六如道派一家在做,许多道派也在暗中做着布置,谋划着退路,他们不约而同把退路选择在了域外,故是到了最后,这也就成了一个不算公开的秘密了。 这一次,管甫是察觉到六如道派隐隐有要撤离的迹象,可他不愿去那些荒凉地界,而且他觉得道派要完,所以决定冒险将这件事来告知张御。 张御心中思考着,要是六如道派真的主动退去域外,表面看起来是减少了不少麻烦,可实际上事情不是如此算的。 青阳上洲之中的每一个道派,每一个玄修,名义上都在玄府的管束之下,若遇外敌,则需随时挺身而上,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 此举说严重一点,就是在背弃青阳,背弃天夏! 若是放任不管,或者引得诸派群起效仿,那他这个玄正也有监察不利之责。 管甫方才在交代这些时赌咒发誓,说自己说的绝对是真话。 对于这样的人,他倒并不觉得奇怪,人心多变,道派之中也存在着各式各样的人,既然有选择对抗他的,那么自然就有愿意向他靠拢过来的。 不过这里有一个问题。 其人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会不会是六如道派或者干脆是其他道派给他布下的一个陷阱? 这里面十分值得思量。 想从管甫本人身上寻出这个答案基本是没有可能的,因为此事若真是被提前设计过的,那么那些人完全可以让管甫得到一个虚假的消息。 若真是这样,那对方所用的办法也很巧妙,就是在逼着他找上门。 他这时抬起头,对着端茶进来青曦说道“我出去一回。” 青曦道“先生什么时候回来?” 张御道“很快。” 他走出金台之后,看了一眼上空,直接身化青芒,腾升而起,光虹一闪,往东南方向而去。 不管管甫所言是真是假,他准备直接前往六如道派,先将此辈拿下! 这是玄廷赋予他的权利,若是玄正怀疑哪个玄修有问题,或者有可能对洲中造成危害,那么只要玄首不反对,他就可以先抓再审。 而现在玄首正准备派遣弟子与他一同清查各派,就算拿了下来也是转由其弟子查验,自然不会对他有什么意见。 若这是一个陷阱,那么这些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会在收到消息的第一刻,就会不作任何考虑的杀过来,他有极大机会打此辈一个措手不及! 现在域内诸派之中对他最具威胁的,无疑就是洪山、弥光这两位观读到第四章书的道派之主。 不过这两位的一举一动分外引人注目,没事也不会离开自己的道派,更不可能在外长久滞留。 更何况,地位越高,所要考虑的东西也便越多,这两位就算有心对对付他,最多做一把幕后推手,这个时候是不会亲自下场的。 就算料错了对方的实力,他也无所畏惧,因为有玄廷赐下的紫金尘砂和鉴心道袍护身,遇到无可抵御的力量,他也足以从容退走。 而除了上述这些,还有一个促使他如此行动的重要原因。唯有他开始履行玄正的职责,藏于印信之中的那枚章印才会为他所观读。 他相信玄庭所赐章印绝不会简单,若能早些修习到,定然有利于自己接下来的行动。 在他全力飞遁之下,大地山川在他身后快速飞退。 六如道派的驻地位于历州西北的射山山脉之中,这个地方与开阳学宫所在的高州也就是相隔了一个竟州。 竟州是一个相对狭长的州郡,其就位于垒山和射山这两道山脉之间。 而以他此刻的遁速,最多只需一刻,就能穿越两州之地,来至那片山域之中,并通过文册所载准确找到地方,这个时候,六如道派恐怕还不知道管甫已经达到开阳学宫的消息。 而此时此刻,位于射山的六如道派驻地之内,派主姜敞正和派内唯一一位同辈何固安谈论关于张御的话题。 姜敞道“管甫现在应该已是到了开阳学宫了吧?” 何固安道“不错,算来这个时候应该到了,若是他能顺利见到那一位张玄正,那么我们的谋划就已是成功了一半。” 姜敞道“看来我们已经可以开始布置了,安排门下弟子撤走了。” 何固安一怔,道“是不是太早了一些?” 姜敞摇头道“不早,这位方才得授玄正之职,一定急于做出功绩,说不定他派来查探的人已经在路上了,唯有做出一副我们已在匆忙撤退的景象,这位才有可能赶来。” 何固安想了想,也是同意道“谨慎一些也是好的,不然他看出什么破绽,或许就不会来了。” 姜敞叹了一声,道“其实我更希望他不来,谋算一位玄正,那绝非什么小事,就算我们这次成功了,并成功撤走了,玄廷日后又岂会放过我们?怕是玄首得知之后,也会大为恼怒吧?“ “可不做又如何?” 何固安声音极为压抑,他攥紧了拳头,咬牙道“我们的身体都沾染了魇魔,被抓到了就是死路一条,以往我们还能借玄首的名义对抗检正司,可现在偏偏又多了个玄正,这里已经没有我们的容身之处了!” 姜敞吸了口气,道“虽然我们沾染魇魔,可我们从来没有做过有违道义之事。” 何固安却是看得清楚,道“这是迟早的事,现在我们只是因为一直在闭关,尽量克制心绪变动,所以才沾染不深,可将来我会做什么事,连我自己也不敢说,姜兄你以为那位玄正和检正司会信我们么?” 姜敞坐在那里,神情有些颓败,道“你说我们现在做这等事,会不会就是被魇魔影响了心境?” 何固安心中一惊,可他仔细一想,这件事到底是出于自己的本心,还是受到了魇魔的影响,他现在的确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他劝说道“自我们沾染魇魔后,就已经没有退路了,况且事情也没那么糟糕,只要我们尽力而为,哪怕不能杀死这位玄正,也算给那边一个交代了,待撤到了那里之后,有了那一位的庇护,就算玄首也奈何不了我们,我们又何必畏首畏尾呢?” 六如道派上下不过百余人,中位修士也就他们两人,他们自然不觉得凭着自己的力量就一定能拿下张御,不过这一次的事情也不只是他们在谋划,此前还得到了不少某些人送来的厉害法器,这也是他们最大的底气了。 其实这件事就算不成功,他们也等于是彻底断掉了自己的后路,这也足以取信那些人,从而顺利投靠过去。 姜敞叹息道“我只是过不去自己心中这关罢了。” 何固安眼中有一丝红光闪过,但又很快消失,道“过不去也要过!保有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姜敞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道“道友,你去安排派内弟子的撤退事宜吧。” 何固安站起来道“好,我这就去。”他想了想,道“派主也不要太操劳了,便是一切顺利,也至少要明天才能有消息传来。” 姜敞此时眼眸深处微微泛起一丝红芒,他道“我知道了,道友可以放心,既然决定了,我就不会再走回头路的。” 就在两人说话之际,一道青虹自西北而来,横空越过垒山,再自竟州上方穿过,直接往六如道派位于射山的驻地飞驰而来。 这个时候,那青芒一顿,随后散开,张御自里现出身来,他看了眼前方,可目光之中除了一片荒山,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按照记载,那里就是六如道派的驻地。 他思索了一下,就把蝉鸣剑放了出去,并把心光附着其上察辨了一下,凭着微妙感应,他立时发现前方布置有不少法器。 这些法器起到的基本都是察敌,幻惑等作用,至于具备袭敌、守御之能的,则基本不存在。 这也是正常,若真有种法器修士都是自己用了,哪里又会放在外面?毕竟法器有人驾驭和无人驾驭完全是两回事。 真修以往还有阵法护御一地,不过那东西需要阵盘,且在浊潮影响之下威能也是大不如前,现在已是很少再有人使用了。 放在以往,面对外面布置的这些法器,他只能凭借蝉鸣剑的感应设法避开,不过现在他有更好的办法。 他将玄廷所赐的元正宝尺拿了出来,伸手在上一拂,待得一阵灵光闪过,便就将此物往六如道派的驻地上空一祭! …… …… 。 第四十章 破山 元正宝尺到了上方之后,尺身之上的灵光愈放愈大,只是一二呼吸之间,就将整个山头都是罩住。 而下一刻,六如道派驻地周围泛起了接二连三的绚丽彩光,紧随而至的,是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响,而整个驻地也是像剥去了外皮的果肉一般暴露了出来。 元正宝尺有破幻除秽之能,而六如道派外围布置的法器说白了只是用来了防备警戒的,本身品次并不高,故这一照之下,便就纷纷破散了。 六如道派之中除了有法器布置,还安排一些弟子看护驻地,不过他们在发现那道灵光照下后,却并没有反应过来是敌人打上门来了,还以为自己道派内部发生了什么变故。 这也不怪他们不警惕,因为自六如道派建立以来,就从来就没有遭受过外敌的入侵,他们也不需防备什么人。 就算大派兼并小派,在青阳上洲的规令约束之下,也不是采用打上门来的做法,而是用其他手段进行逼迫。 倒是姜敞和何固安二人反应很快,意识到这是有外敌入侵了。 且他们能够清楚感觉到,在上方那道灵光笼罩之下,自己心里莫名会泛出一股烦躁感,似乎本能的想躲避开来。 可直到此刻,他们也没有把这件事与张御联系到一起,因为在他们看来,现在他应该还在试图与管甫确认事情的真伪。 两人快速交流了一下,就纵空而起,避开了那灵光照耀,来到了天穹之上,随后他们看见一个身着玉白色道袍,神秀焕赫,风采无双的年轻道人立在那里。 姜敞一时为他神气所慑,没有贸然发难,问道:“尊驾何人?为何无端攻袭我六如道派?“ 张御看向两人,淡声言道:“我听人检告,六如道派意图撤出驻地,逃离青阳,敢问两位,可有此事么?” 何固安一听,不由失声道:“你是张御?” 张御看了他一眼,点头道:“看来果然有这么一回事了。” 姜敞和何固安二人都是心中一沉,他们怎么也不曾想到,张御居然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这才过去多久? 何固安知道自己方才失言,不过对方既至此间,显然这件事已经不可能躲过去了。 好在他们本来也是准备对付其人的,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罢了,就算事先答应一起帮助他们对付张御的人还没到,此刻也容不得他们退缩了,现在他们二人必须为自己性命奋起一搏了! 张御这时神情微动,通过心湖发现,面前这两人的情绪忽然间出现了极为剧烈的波动,这很不正常。 一个修士,在任何情况之下,都是需要保持镇定冷静的。 更何况这两个人身为派内高层,修为又到了这一步,不至于连这点心境都没有。 这里面绝对是有问题,唯有立时出手将之拿下了。 不过他没心思和两个人进行你来我往的斗战,现在的玄修,自身战斗力是不弱的,手段也是层出不穷,他自信能斗赢这两个人,但是对方若是察觉到无法胜过他时,那么只需分开遁逃,他至多只能保证拿住其中一人。 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结果,所以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这两人都是镇压下去,这样才可以避免意外发生。 故他把十分干脆的把袍袖一扬,霎时间,一团盈盈紫光铺洒全场,立将半个山头罩住,却是直接紫星尘砂给祭了出来。 这东西属于消耗品,与外力接触一次就少一次,放在寻常人手里,第一个想法,恐怕就是捂在身边,尽量省着一些用。 可是他却不怎么看。 这东西只要一放出来,但凡是修士,就都能看出这此物的厉害,不用去他催促,都是会自己去主动躲避的。 所以他完全可以将这东西单纯当做威慑物来用。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打乱对方的斗战节奏,甚至能压迫得对方不得不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防备此物上,而他就可用轻松以别的手段来降伏敌手了。 而紫星尘砂最后只要未曾真正落到敌人头上,那么就也不存在任何消耗了,这种做法他觉得比把这东西放在紫金袋里藏纳不出更为有意义。 姜敞和何固安二人在第一眼看到那团紫光的时候,他们身上的“观察者”就在疯狂提醒他们,这个东西绝对不是他们能抵抗的,必须尽快远离。 哪怕没有观察者的提醒,他们自己也是察觉到了这东西的不对劲,可是张御出手又快又果断,他们哪料到他上一刻还在说话,下一刻就翻脸了。一个不察之间,四周绝大多数地方已是被这东西困住了,并且那紫光在往里收拢,唯有正前通向张御的那一面并不存在这种东西。 这个时候,任谁都知道此刻该是如何选择,可还没有等他们冲上去,一道剑光已是带着雷霆之势迎面杀来。 张御也于此时不紧不慢道了一声:“敕镇!” 此刻冲在最前面的是何固安,那剑光之快使得他没办法去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也不存在任何躲闪的选择,所以他只能听从观察者传递过来的意识建言,全力鼓荡心光,并将自己懂得的所有守御章印通过三百六十余枚小印的排布运转了出来。 因为他们不是一个人,而且配合默契,所以他打算主动扛住这一击,给后面的姜敞创造机会。 姜敞的观察者也是于此刻认为,就算那道剑光攻破了何固安,也无法对他造成太多的威胁,所以建言他立刻拿出自己身边威力最大的法器,并把自身心力完全放在进攻之上。 两人都是不约而同遵从了观察者的建言,连他们自己也认为,这是眼下最正确的选择了。 然而令他们完全没有想到的是,那一道气势汹汹过来的剑光居然在即将达到何固安身上的时候忽然一转,以一个优美的弧度从他那里绕了过去,直接冲向了毫无防备姜敞! 这一剑转的可谓是妙到毫巅,在极短时间内完成了从极刚到极柔的转变,并且避开了属于刚强守御的一面,直击那最为柔弱无备的一点。 位于后方的姜敞猝不及防,直接被一剑贯腹! 纵然这一剑张御有意留手,没有要了他的性命,可他也于第一时间失去了战斗力,从天上坠落下来,本来准备的法器自然也是无从祭出了。 何固安也是感觉到了后面的变化,心中惊怒无比,他正想着趁着这个机会向张御发动攻击,正可是这个时候,耳旁似是听到了什么声音,只觉浑身一震,自身的心光似乎被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禁锢住了,一时无法调用。 他只能眼睁睁那一道剑光在杀透姜敞之后又朝他飞射而来,并于瞬息之间自他胸前一穿而过,顿时意识一散,同样从空而坠,步上了姜敞的后尘。 张御此刻心意一催,身上鉴心道袍飘荡开来,化出两团细腻云雾将两人如茧子一般包裹起来。 这一场战斗前后只是持续了几个呼吸,快到姜敞和何固安二人甚至还来不及将自身观想图和厉害法器发挥出来,就已然结束了。 而这一切,仅只是源于他们做出了一个错误的战斗判断,但也可以说,他们从一开始就坠入了张御为他们布置陷阱之中。 张御看向下方,解决了这两人,也等于是将六如道派的事解决了大半,派中虽然还有百余弟子,可这些低位修士大多数没有遁空之能,对他根本毫无威胁。 只是这些人身上不知是否有沾染魇魔,所以不能放他们走脱。 故是他心意一催,鉴心道派之上又飘出了一团团玉白色的云雾,将一个个试图逃跑的修士都是笼罩入内。 这时远处有一道人影飞空而至,到了近处,才能看到这是一个两丈高下的金属巨人。 他停下来后,听着自己观察者传来的急促声音,惊疑不定的看着场中,对着张御一抱拳,沉声道:“我是检正司队察贺猛,尊驾是?” 张御知道这是负责监察六如道派的检正司,实际每一个道派附近,都有这么一个检正司的驻司存在,用以监察各派,他点首道:“原来是贺队察,我是张御。” 贺猛一怔,随即反应过来,忙是一欠身,再度急急抱拳道:“原来是张玄正!”随后他想了想,又道:“主事吩咐过我们,要全力配合玄正!” 张御点了点头,他几天与检正司书信往来确认过了,各地检正司将会全力配合他的动作。于是他关照道:“你来的正好,我收到检告,六如道派意图逃离青阳,我疑他们已是沾染魇魔,故是将他们先行拿下,你找些人手,把这些人先行关押起来,过得一段时日,我自会带合适之人过来查验他们。” 贺猛抱拳道:“属下明白!” 他立刻转了回去,将分司的人全部唤上,吧来到此处将所有人六如道派的玄修捉拿了起来,并关押入了检正司看押修士的金牢之中。 张御待得他们忙完,又交换过了印信文书,这才往开阳学宫折返,一刻之后,他在自己金台之上落下,缓步走了进来。 青曦正在清理客室,看到他走进来,冲他一笑,万福一礼,道:“先生回来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处理这件事加上来回往返时间,前后不过用了半个多时辰,这就好像他去学宫别处转了一圈一般,身边之人根本没有察觉到,他方才已是横越两州解决掉了一个意图不轨的道派了。 他回到书房,将那记载各家道派的文册拿了起来,凝注片刻后,将一旁的朱笔拿了起来,一笔就将“六如道派”的名字从上面划了出去。 …… …… 第四十一章 观知 郑纠在收到了历州检正司的传讯后,立刻乘飞舟自光州赶来。 下了泊台之后,他丝毫不作停留,直接赶到分司。 在贺猛带领之下,他把所有擒捉到人的检视了一遍。看着那一个个被云雾包裹着犹如茧子一样的玄修,他道:“六如道派的人全在这里了么?” 贺猛神情之中仍是带着一丝亢奋,道:“回禀司查,事发之时在六如道派中的玄修,从派主姜敞,到长老何固安,再到下面一百一十五名弟子,一个没跑掉,全在这里了!” 顿了下,他又加了句,“这些人真是不少,分司之前准备的金牢差点塞不下。” 郑纠望着那些人久久无言。他没想到这么一个与梁中派相差无几的道派一夕之间就被瓦解了,而且听说只是张御一个人完成的。 并且剿灭这个道派的时间,仅仅是贺猛察觉到动静,然后赶引上山来的这一段路而已。 他道:“他们有说什么么?” 贺猛道:“什么都没说,自被那云雾包裹之后,他们的心境好像被什么东西压抑住了,任何外界的变化都引发不了他们情绪上的变动……” 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 郑纠很敏锐,道:“你想说什么?” 贺猛抱拳道:“司查,姜敞和何固安两个人有些不对劲,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我们怀疑这两人很可能已经沾染魇魔了。” “怀疑?”郑纠脸色一沉,道:“为什么不上检验?“ 贺猛有些为难,道:“张玄正临走时有交代,先将这些人看管起来就好,在合适的时候,会有合适的人到来查验的,他说这部分我们无需来多管,并且在交换文书上有了明确的确认,而且……而且不收起那些云雾的话,我们也办法对这些玄修进行采血和心神查验啊。” 郑纠对此有些不满意,毕竟在他看来,任何有魇魔侵占嫌疑的人都需要立刻确认处理的,可他心里也清楚,现在玄修是归张御这个玄正监察管束了,检正司已经没有这方面的权利了。 而且作为一个头脑还算清楚的人,他虽然不愿意承认,却也知道,这样的处理方式其实更容易为修士所接受。 说到底,修士的事只有让修士自己来管。 他心中隐隐感觉到,检正司近四十年来没有办法完成的事情,这一次或许真能解决了。 六如道派被检正司全数擒拿,这件事也未有能够隐瞒多久,很快为各派所知晓,此事也是引发了一个比之前玄廷传诏更为巨大的震动。 六如道派虽然不是最为强大的几个道派之一,可也并非什么无名道派,至少也是算得上是有一些实力的,要不然最初谋划之人也不会将对付张御的这件事交托给他们。 可就是这么一个道派,居然就这么毫无波澜的被拿下了?看上去好像一个人都没逃走。 检正司何时有这么大的魄力和这么强的能力了? 随着深入探查,诸派也是发现,这件事的起因居然是六如道派之中的一位玄修去了张御那里检告,说是整个道派准备撤去域外,故是那一位玄正亲自出手,以雷霆万钧之势将六如道派自上到下全数拿下。 在得知真相之后,许多原本和六如道派做着一样谋划的道派立刻放弃原本的打算。 这不仅仅是因为这些道派看到了张御的武力,也是因为这一切让他们了解到了他的决心和对待的此事态度,而且他们也不认为自己跑到域外就能躲避对方的围剿了。 为此,他们也是十分感谢六如道派出头做了一回试金石。 当然,除了少数人,大部分道派并不知道六如道派敢第一个跳出来,是因为上层沾染了魇魔没有退路了,所以不得不为,且其背后还另行找好了倚靠,而并非是真的头脑发昏了。 要不是张御当机立断,越州迅击,这件事的结果还当真说不准。 而这件事引发的一个后果,就是现在几乎所有的道派都不约而同加强了驻地的戒备,并试图从灵妙玄境那里得到更多的用于护持的法器。 关于这件事,张御也很快从检正司送来的报书上得知了。 报书上提及,各派似是都在加强自己的驻地防卫,最明显的情况就是以往被迷雾遮蔽的区域又进一步扩大了,很明显是为了防备他的突袭。 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因为他下一次也不会再采取这样的方法了。 做这等事,还是堂堂正正来的好。 这回要不是因为时机特别合适,而且为了及早能够看到印信之中的章印,他也不会做出如此选择。 且他相信经此之事后,应该会有一些道派做出正确选择的。 不过通过这几回的报书,他也看出了另一些东西。 他之前翻览过玄府的道册记载,两下一对比就可以发现,在过去六十年中,虽然玄修曾经兴盛一时,并且有了长足发展,但是总体来说,因为浊潮到来时的那一批伤亡,单只从青阳上洲的玄修数目来看,直到如今也没有能够恢复到六十年前的气象。 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优秀的年轻人或者学子都是被军府和洲府迅速吸纳过去了,正如明善道人所说那样,既然披上神袍玄甲就可以获得力量,那为什么要去辛苦修道呢? 而且洲府和军府要是把甲士的要求放低的话,那把一个人从形成战斗力再到推上战场的时间,只取决于天机部打造神袍玄甲的速度。 但是修道不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修成的,抛开资质出众的人不谈,大部分人在入道之前,自身也需要一定的知识和见解。 所以他现在必须考虑到一个问题,假设所有道派都被破灭了,那么下来又该如何维系青阳上洲玄修一脉? 毕竟玄修也是有其存在意义的,特别在面对小规模战事还有面对外敌精锐突袭的时候,还是修士的手段更多,能起到更多作用。 对此他隐约有了一个想法,但需要解决道派之后再设法考虑此事了。 他将报书收起,来到了静室之中,在此坐定之后,他便将属于自己的那枚玄正印信拿了出来,而后意识往里探入进去。 这一次,他却是顺利感受到了那枚玄廷所赐的章印。 从章印之上传递过来的意识中,他了解到这一枚章印名为“观知之印”,此印的作用是能够帮助一个修士深入理解某种知识和事物。 玄修虽然可以以付出神元的方式来观读章印,并快速掌握各种道法,可这并不是说就无法以别的方法学习神通道术了。 有一些玄修为了节蓄自身的神元,情愿额外花费更多的时间和力气去学习一些看起来相对简单的东西,神元只会用在那些较难的章印之上。 他思索了一下,玄廷给他这一枚章印,许是想让他多掌握一些手段。 不过…… 他眼眸之中微泛神采。 这枚章印对于他人而言,或许仅仅只能起到这个作用。 可他是与人不同的,除了玄章之外,他还能够观读浑章。 以往他在学习某个技巧的时候,往往需要深入理解和学习之后,才能将之映照到浑章之上,而在有了这枚章印之后,或许在较短的时间之中就能将之学会,并映照入浑章之中,接下来,还可再利用神元进一步加深所学到的东西。 这枚章印对他的帮助,或许比想象中还要大。 只是可这一切前提,仍然是神元。 他不禁陷入思索之中,看来下来有闲暇,要设法往延台学宫一行了。 而与此同时,一驾飞舟正往开阳学宫方向过来。 心回道派的派主陈明楚坐于主舱之内闭目养神,他身着青阳玄府的玄袍,身上气息浑厚自然,一望而知其人是一名修为根基异常深厚的玄修。 一名派中长老忍不住言道:“派主,我们当真要投靠那位玄正么?” 陈明楚双目睁开,眸中立有神光现出,倏忽隐去,他道:“我们本来就是玄府玄修,又何谈投靠一说?” 那长老仍是有些不安,“可是现在诸派都在观望,我等第一个靠上去,万一这位玄正事机不成,我们心回道派岂不是自绝于诸派么?” 陈明楚面上却是一派淡定从容,道:“恰恰相反,我却以为我们现在过去,才是最为正确的选择,我之前听闻消息,张玄正此前特意去拜访过玄首,而后来六如道派这件事,玄首也未曾有任何言语,我想你该是能看明白的。” 那长老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道:“这样看来,莫不是玄首已与张玄正谈妥了什么?今后不会再去插手诸派之事了?” 陈明楚眼神深沉,道:“怕是不止如此,我猜想,这两位或许还达成了一致的意愿。” 那长老脸上露出了惊容,要是事情真是这样,那么诸派现在坚持,显然就是在垂死挣扎了。可他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要是这位玄正下来若让我们去诸派对抗,我们心回道派的弟子怕是要损伤不小。” 陈明楚摇头道:“若是局势如我所想那样,下来又哪会再有什么道派?你莫要想太多了,只要我们所做之事并不有违道义,并且是顺应大势的,那么得到的总比失去的要多。” …… …… 第四十二章 域外 两日之后,青阳上洲诸道派得到了一个消息,心回道派举派上下皆愿意接受张御的查验。 不止如此,派主陈明楚还将派中所掌握的所有小印和观想图及秘法都交奉了上去,在诸派眼中,这一次心回道派算是彻底向张御这位玄正倒了过去。 而这等举动,让一些道派生出了更为强烈的危机感。 要知道心回道派可是不同于之前被拿下的六如道派,此派的实力在青阳洲中至少可以排入前十。 张御在担任玄正之后,身边除了检正司之外,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得力人手,就算个人实力出众,诸派也认为自己谨慎一些,还是能够抵挡的,可现在他却是有了一个大派的相助,那情况就大为不同了,至少一些小派已经不具备任何抵抗的能力。 他们更担心的是,有了心回道派投靠了张御的这个例子出现,那保不齐什么时候又会有其他道派进行效仿。 要不是现在洲内最大的洪山、弥光两派还没有任何反应,他们恐怕已是忍不住做出选择了。 而开阳学宫之中,张御此刻却是在向陈明楚了解诸派的情况。 陈明楚身为一派之主,对这方面自是十分了解,而且其人身为一个玄修,看问题的角度与检正司不同,有时候更能直击要点,着实给了他不少启发。 陈明楚说到最后,还向张御建言道:“玄正,现在诸派仍在观望,我以为下来最为关键的,就是‘洪山’、‘弥光’这两派了,不解决这两派,那么永远解决不了诸派之事,而若是这两派重归玄府,那下来之事亦是迎刃而解,其余道派根本无需玄正再去花费大力气一一攻破了。” 张御也是比较认可他的说法,不过现在时机未至,他要等到玄首的那位弟子把查验魇魔的方法带来,而后再想办法与两家道派对话。 陈明楚这时又道:“其实如果玄正不急,想让这些道派就范,也并不一定需要动用武力,在下这里还有另一个办法。” 张御来了兴趣,道:“陈道友不妨一言。” 陈明楚道:“玄正,诸派以往与军府、洲府一直合作的还算不错,洲内为诸派提供向外交流的通路,而诸派则在必要之时派出修士帮助洲府、军府抵御外敌。 不过在三年之前,也不知是何缘故,军府、洲府就不再为我等提供对外沟通的渠道了。 玄正若以玄府的名义,要求洲府和军府对于归附玄府的玄修放开对外交流的通路,那么而今所有道派的根基都将会受到动摇,要是玄正有耐心等待下去,此辈自己就会逐渐瓦解。” 张御一思,陈明楚的主意其实有一定的可行性,但现在时机紧迫,他等不了那么长时间。 而且他之前看过检正司的一份报书,根据上面的说法,他们怀疑有一些大派或许已是另行掌握了与洲外联系的通路,完全不再需要依靠洲内了。 此事要是为真,那么就算放开了通路,也不见能拿这些道派如何。 而且玄府的事,他还是希望由玄府自己来解决,他认为玄府也应该掌握一条属于自己的对外交流的通道,而不是一味倚仗洲府、军府,这样会使得后者产生一种自己才是前者倚靠的错觉。 他思虑过后,道:“先不管这两派,我们眼下需要先解决梁中道派的事。” 梁中道派之前就被检正司怀疑有派内魇魔存在,检正司几次发赤书质问,可直接到现在,仍是迟迟没有动静,而这件事也是报到他这里来了。 陈明楚这时一拱手,道:“玄正,如果玄正放心,这件事不妨交由陈某来办吧。” 张御看了看他,陈明楚的意思他明白,就是用实际动作来表示与其他道派的割裂,同时也大概是想展露下自身的能力。 他示意了一下,让李青禾去拿了一份文书过来,将之摆在陈明楚身边,并道:“陈道友,我允你前往,可既然在青阳洲中,那么除了玄府原先的规矩,我们也不能违反青阳上洲的规令,你若是做出出格之事,我是要拿你是问的,故请你签下这份文书。” 陈明楚毫不犹豫拿起笔来,在上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姓,随后又取出章印盖在了上面,他对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放心,我必会办妥此事。” 张御送走陈明楚后,回到了静室之内,这里摆放着一份份卷宗还不少玉简,这是陈明楚呈交上来的回心道派的章印秘法和十副观想图。 那些小印他暂时用拓玉记了下来,但并没有去观读,而是准备之后交还归玄府。不过他认为任人观看的做法其实并不妥当,具体如何处置,同样可放在以后再考虑。 倒是那些观想图十分有意思,全都是这数十年来诞生的,也即是从浑章修士那里求来的,而且里面涉及的都是小印的变化,是他之前从来未曾见过的。 他一转念,便转运“观知之印”,试着在此印之用下分别观摩这些观想图和章印秘法。 他很快发现,在此印之下,这些内容顿以一种更为透彻明朗的方式呈现于眼前,原来以为以为已是看明白的东西,此刻却又有了更为深刻的理解和感悟。 这一看他便沉浸了进去,不知不觉间,就过去了一个下午。 待他醒转过来时,发现心力用去极多,比与人斗战数场消耗更甚。 显然转运这个章印的代价也是不小,要是换一个人来,可是看不了太久。 他想了想,入浑章之中默察到了一会儿,却是发现,仅是观看了这些印章和秘法,自己原本问求观想图所需的神元就减少了许多。 这说明他之前的判断是正确的,只要了解到更多观想图和章印秘法,并且看明白了,那么就能减少关于这方面的神元消耗。 他若有所思,要是按照这个程度来看,假若他有机会把这些道派的章印都是观览一遍,那说不定凭借现在所积蓄的神元就足够求取观想图了。 青阳上洲域外西南之地,某处地下洞窟之内。 惠元武正端坐在一个石室之内。 许久之后,齐羽推门走了进来,惠元武立刻站了起来,道:“老齐,如何了?万明道友怎么说?” 齐羽看着他道:“万明也是认同张玄正,也认为现在在洲内清理那些道派是正确之举。” 惠元武露出喜色,道:“果真?”他往手心里一砸拳,“太好了!那我们什么时候去往张玄正那里?” 齐羽摇头道:“现在恐怕还不成。” 惠元武一怔,随即冷笑一声,就往走外去。 齐羽道:“你去哪里?” 惠元武哼了一声,道:“老齐,我早跟你说了,要是在万明道友这里无法达成我之所愿,那我自去寻张玄正。” 齐羽唉了一声,道:“你急什么,你坐下,你听我把话说完,有一些事我也是方才知道,我说完了,你要是还决定去张玄正,我也不拦你。” 惠元武站住脚想了想,还是决定给老朋友面子,闷闷坐了下来,道:“你说吧。” 齐羽看了看他,才道:“你也知晓万明道友这些年都在域外修持,故他以为,对付那些道派,在外而不在内。” 惠元武道:“什么意思?” 齐羽道:“万明道友以为,诸派之中,最为了得的就是驻守在域外的这些道派了,他们的实力胜过洲中各派,实际上,军府与洲府现在既管不到他们,也不想逼迫他们太甚,而他们驻守在外,远离洲土,他们的人口和弟子又从哪里来?” 惠元武一惊,道:“老齐你是说……” 齐羽点头道:“对了,都是洲内某些道派提供的,这些道派需要一条退路,而洲外道派则需要更多人才来传续,现在洲内道派出事,这些洲外道派恐怕也会担忧洲内处理好内部后,又回转头过来对付自己,那或许还会做出什么对洲内或者对张玄正不利的事来。 万明道友的意思,是在外设法先拖住这些道派,好给张玄正争取时日,然而再一起合力想办法彻底解决他们。” 惠元武皱眉道:“那么他的办法是什么呢?” 齐羽身体往后微微一靠,道:“事关重大,老武若是愿意留下来,那么我才好对老武你明言。” 惠元武看向他道:“这么说你已决定留下来了?” 齐羽点了点头,道:“是的。” 惠元武站了起来,看向齐羽,沉声道:“我还要走。” 原本是他对万明有一定的好感,可是几次接触下来,他却多出了诸多怀疑,最简单的,你既然认同张御是玄正,就算要在外面配合,你派一个人过去说明情况不好么?为何至今为止什么联络都没有? 嘴上说得好听,可两边实际是完全不相干的。 什么拖住外面道派,这些域外道派从撤出去开始,洲府、军府就不把他们当做青阳上洲的人了。 所以他压根不信这里的鬼话。他认为万明一定是另有目的。 齐羽深深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好吧,老武,人各有志,我不拦你。” 惠元武对他一拱手,就大步向外走去。 齐羽这时回过头,冲着他的背影说了一句,“老武,回去的道不好走,一路小心。” 惠元武道:“我知道。”他挥了挥手,道:“走了。” 在惠元武离开之后,一个道人自外走了过来,道:“惠道友还是走了啊。” 齐羽叹道:“是啊,我劝不住他,我一直把他当好友,可他终究和我们不是一路人。” 那道人道:“别想那么多了,为了我们的大计,有些东西是必须割舍的。” 齐羽看了看他,道:“我明白。”说完之后,他也是向外走了出去,而面上神情,已是变得一片漠然。 …… …… 第四十三章 澄心 青阳玄府之内,恽尘徐徐将面前飘悬着的一面铜镜拿了过来,他将法力往里一过,见已圆融如意,丝毫无碍,才松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衫,自闭关之处起身走了出来。 方才推开室门,就见明善道人已是等在那里,冲他打一个稽首,道:“少郎可是功成了?” 恽尘忙是还礼道:“正是。” 明善道人言道:“玄首吩咐过,若是少郎出关,那便去见他。” 恽尘再是一礼,他来至中间,踩云而上,不多时来至鹤殿之上,见了竺玄首正坐于那处,便躬身一揖,道:“老师。” 竺玄首看他几眼,道:“宝镜既是已是祭炼功成,那么你今日就可往玄正处去,那边已是等你许久,不可再耽搁了。” 恽尘躬身一揖,道:“弟子领命。” 竺玄首道:“去吧。” 恽尘退下去后,稍作收拾了一下,与明善道人道别之后,就自玄府之中走了出来,他看了天空,乘云而起,就往高州方向飞遁。 尽管他之前许多时候在灵妙玄境修行,有些时候也是会出来走动的,对洲中路径还算有些知道一些,沿着山川地陆的分布他不难找到正确方向。 可就在他才是离开高州之后,忽然眉头一皱,停了下来,转头道:“尊驾何人?为何总是在那里跟随我?” 过了片刻,大气之中扭动了一下,一个相貌寻常的道人自里走了出来,对他稽首一礼,道:“恽道友有礼了。” 恽尘看了他几眼,见自己并不认识,警惕道:“尊驾何人?” 那个道人言道:“恽道友莫要生疑,这回是竺玄首怕道友路上有碍,故是命我随后相护。” 恽尘哦了一声,点了点头,道:“你可回去告诉我老师,就说我不需要他人跟随。” 那道人脸上露出苦笑之色,道:“少郎莫要为难我,玄首关照之事,我又岂能违背?要么如此,我离远一些,少郎全当未曾看见我如何?” 恽尘摇头道:“我也很为难啊,我这一回能装作不识破你,可你若老是跟在我身后,我又岂能自在?” 那名道人一听,原本和善无奈的神情立刻消退了下去,他皱眉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我自认没有露出什么破绽?” 恽尘把衣袖一摆,神情严肃道:“我们一脉,讲究‘一出师门,不问生死’,老师又岂会让你来保护我?” 那道人恍然道:“原来如此,”随即他疑问道:“可是万一你这一脉的传人被人在外杀了,莫非师门当真就不闻不问么?你们这一脉又如何是传承到如今的?” 恽尘道:“对啊,所以方才之言,实际是我现编的,你觉得像那么一回事么?” 那道人面无表情道:“我无心与你作口舌之戏,你不愿意说没关系,既然你发现我了,那我不过是提前一点动手,没有什么关系。”说话之间,他整个人身上绽放出一团淡白色的光芒。 恽尘没有选择在这里与他交战,而是身化流光,往天穹上方一冲,霎时进入那一层层厚厚的浓云之中,那道人也是毫不迟疑跟了上来。 高空之上不断传出一阵阵闷雷般的震响,还有一团团的光芒时不时照亮天穹,很快就见到云穹之中有一道残尸坠落下来,落在了地表之上,并砸出了一个深深的大坑。 恽尘紧随其后飘了下来,围着那尸首转了几圈,最后摇了摇头,伸手一拿,随意用泥土将之掩埋了,而后踩云而起,继续往高州方向而去。 张御此刻正在静室之中陈明楚送回来的报书,后者只不过用了两天的时间,就把梁中道派的事情完满解决了。 两者实际上并没有动武,陈明楚只是带着派中长老来到梁中道派门前,随后一个人入了此派之中,半个夏时之后,梁中道派上下便放弃了抵抗。 因为没有直接对抗,所以也梁中派的人也就没有像六如道派一样投入金牢之中,陈明楚只是让他们交出派内所有道印秘法和观想图,而后让将他们各自分隔安置,就在原地看管起来。 他放下报书,拿起案上的清茶饮了一口,这时忽然心有所感,往门口看去,就见妙丹君正躲在门背后看着他。 他想了想,站起来走了过去,可来到了门边,这只小豹猫却不在那里了,只是看到尾巴在梯道一闪而逝,他脚下不停,缓步沿着梯道往上方走去,一直来到了顶层之上。 方才踏入此间,他便见到妙丹君在这里来回跳跃窜动着,而随着它的动作,身后就会随着运动轨迹留下一长串的虚影,每一个虚影都是一个做出不同动作的妙丹君,有的在跳跃,有的在扑捉,有的在攀爬,有的在打滚。 这等等动作,似乎都是它平日活动的剪影,然而现在却是一齐生动的浮现在了那里,久久不散,客室之中就像是一下出现了数十只小豹猫。 张御目光下落,妙丹君的真身此刻正蹲坐在他手旁的花台上,尾巴轻轻甩动着,正盯着那些剪影直看,见他望过来,也是仰起小脑袋,冲他喵的叫了一声。 看来又一次从沉睡中醒来后,小豹猫的灵性力量得到了长足进步,这也是灵性运用的一种方式,是可以在捕食对敌时迷惑对手的。 不过他看得很明白,妙丹君可不是为了什么捕食,而仅仅是利用灵性给自身作画,并且想让他一起观看,于是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道:“不错,你要是喜欢就一直留着好了。” 脚步从后传来,李青禾走了过来,对他一揖,道:“先生,玄府来人了。” 张御眸光微动,道:“请他到客室,我马上就过来。”他再揉了几下妙丹君,就从顶台下来,行至客室内,过去片刻,就见一名年轻道人自外走了进来,看了他一眼,便上来揖礼道:“在下恽尘,见过玄正。” 张御回有一礼,道:“恽道友坐下说话吧。” 恽尘谢过一声,在客位之上坐定,他道:“让玄正久候了,我之前在祭炼查验魇魔的法器,直到今晨方才功成,在禀明老师后,便就立时赶过来了。” 张御点首道:“道友辛苦了。” 恽尘道:“玄正言重。”他一翻手,自袖中拿了一面铜镜,道:“这是‘澄心镜’,也是当时老师察觉到了魇魔威胁,所以托灵妙玄境的一位好友打造的,由于材料难取,此镜用了四十年才完成。” 张御道:“未知此镜是如何查验的?” 恽尘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想了想,道:“玄正对于以往检正司查验之法如何看?” 张御摇头道:“此法我是不赞同的。” 恽尘道:“可此法似乎也能解决魇魔一事啊?” 张御坦言道:“检正司之法采血窥心,我身为玄修,也曾自问,若是有朝一日他人强要窥我心神,我当如何?我自问也是不愿意的,而我自己都是不愿,又怎么可以将这等意愿加强于他人头上呢?” 恽尘不觉点头,他看了看张御,又问:“可若是没有在下带来的这面宝镜呢?玄正又会如何选择?” 张御淡声道:“这等自我拷问之事,我通常不作假设,但我可说一句,既然竺玄首等得起四十年,那我一样是等得起的。” 这种自我拷问,其实是真修在入道之初都会玩的一个小游戏,他当年跟随那位老师修持的时候,有两位师姐就很是热衷于此。 这通常就是设立一个既定框架,而后让人自己代入进去做选择。 譬如其中最简单的,无非就是“两人坠崖,一为母,一为子,汝救何人”此类。 不过他尽管年纪最小,却从来不参与这些游戏。因为在他看来,修士本身就是为了要打破拘束,化无可能为可能,要是本身被框住了,那原因只有一个,就是你修行不够高,道行不够深。 恽尘看了他几眼,不觉点了点头。他拿起宝镜,道:“我这澄心镜在一地之地,可照出诸人心神变动,但并非窥望心神,只是于众中窥异。 只要等上一段时候,那心神变化与诸人不同之人,则极有可能便是被那魇魔沾染了,如此反复筛选之后,则就可把嫌疑之人拎出再作观视,那就是十拿九稳了。 除此外,此镜还有削压魇魔之功,这便需要试上一试才知效用了。” 张御一思,果断道:“那事不宜迟,历州金牢之内暂还关押有百多名玄修,那里疑似就有魇魔侵染之人,还请恽道友与我一同走一回。” 恽尘神色一肃,道:“自当如此。” 张御为了及时确认这宝镜的效用,也没有在此耽搁,当即与恽尘一同出了金台,遁空而起,往历州而来,不过这一次并不是赶路,所以并没有全力飞驰,差不多三刻之后,就在历州的检正司分司门前落下。 贺猛听闻他再次到来,并这回还带了一个人来,猜测是上次所言那查验之人到了,连忙出迎,攀谈两句之后,知道确如自己所猜测那样,便将两人带到了金牢之内。 他道:“玄正,还有这位恽道长,根据我们检正司的判断,六如道派的派主姜敞和长老何固安都有可能已是沾染了魇魔了。” 张御看了恽尘一眼,后者点头道:“那就先去查验这二人。” …… …… 第四十四章 补缺 张御和恽尘两人很快在贺猛带领下来至关押姜敞和何固安的所在。 这两人此刻俱被一团云雾包裹,由于此物压抑住了他的情绪变动,故而此刻都是一脸淡泊,心如止水,好似世上已经没什么东西能引起他们的兴趣了。 贺猛道:“按照玄正的吩咐,自那日之后,我们就再未动过这两个人,只是被那云雾包裹,他们至今未曾进过任何水食。” 张御对此有数,这云雾他有意留下的,就是为了隔绝这两人与他人的接触,而身为中位修士,只要维持不动,这两人别说十天不进水食,一年半载不饮不食也无妨碍。 他此时一挥袖,那两团云雾缓缓散开,并道:“恽道友,你可祭宝一试了。” 恽尘将澄心宝镜拿了出来,只是轻轻在上一抹,上面顿便浮现出了无数光华,密密麻麻,这便是宝镜所映照进来的诸人心神,但是可以看到,大多数光华都是各有特点,可其中有十来个却与其他光华有着明显的区分,看去它们才是同类。 他托着宝镜,肃声言道:“玄正请看,世上每一个人的心神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毕竟都是生而为人,总有相似之处,然而被魇魔沾染的心神便就与人大为不同了,而自家反是更为相似,故这十来人极有可能便是被侵染之人。” 张御看了一眼,祭炼这个宝镜的的人想法很巧妙,不过光有想法不成,还需有将之变化为实物的办法,这才是最难的。 恽尘这时一晃宝镜,顿时发现那十余道光芒自镜上飞出,化作一道道细细光芒窜去不同方向,而其中距离最近的两股,赫然指向了面前的姜敞和何固安两人。 不过他到这个时候也没有下定论,而是道:“这两人确实嫌疑甚大,看来我还要进一步的查探。” 他将澄心镜举起,对着两人一照,这一刻,令人惊悚的一幕出现了,铜镜明明照的是两个玄修,但是镜面之上却是出现了两个浑身惨白、头生肉角的人,它们在一团充斥着无数空隙的气雾里,像爬虫一般蠕动着。 他们的面孔上充满了诡笑和狞恶,头颅左右扭动着,并且不断在啃噬着周围的气雾,那种丑恶怪异的模样看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贺猛也是看见了镜子之中的照影,他惊道:“这是什么鬼东西?” 恽尘看着宝镜道:“这就是魇魔啊,魇魔本是无形无影,寻之不着,观之不见,但据说由人心照见出来的话,那便是这副鬼样子了。” 贺猛指着上面,道:“那这些气雾呢?” 恽尘道:“那是两个人原本的心神思绪,这表明着此时正被魇魔侵蚀,但若是被吞吃干净后,他们就会被魇魔完全占据了,以后他们就是另一个人。” 贺猛看着这副画面,只觉浑身发寒,他问道:“这两人可还有救么?” 恽尘道:“我也不知,待我一试。” 他将法力送渡到镜中,便见一道柔和光芒照到了两人身上,却见过了一会儿,那代表心神思绪的烟雾变得浓密起来,而那些孔隙也是在相对缩小。 张御一眼就看出了究竟,道:“壮心实意?” 恽尘道:“玄正看得准,祭炼法宝的那位前辈以为,若是直接削杀魇魔,那是不成的,因为被侵染之人心神早与魇魔浑成一地,直接这般做,会被沾染之人的心思灵慧都是磨灭,到了最后,人便会变得痴傻起来,那还不如直接将人清理了。 且修士被魇魔侵入过一次后,心神千疮百孔,便是这一次能救回来,以后也可能再度吸引魇魔,故而此镜之用,是帮助修士壮大心神,以自身之力抵抗魇魔。” 张御不觉点头,有一种说法,认为修士沾染魇魔,是因为心性打磨不够,而越是心性强大圆融,则越是可能抵挡魇魔。 这是有可能的,他每日观想那察问魇魔的图案,至今未见侵染,猜测应该就是自身心神稳固的原因。 实际上这些事不该让修士自己来猜测摸索,而是应该由玄府来组织人手,集合众人之力尽快找到对付和防备魇魔的办法,这也玄府的职责所在,但是玄首的做法,却只是另外打造法器。 只是与玄首那一番对话后,他总觉的这里面似是另有深意,而似不单单是为了给弟子铺路。 随着宝镜光芒持续照射,姜敞和何固安两人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了起来。一刻之后,恽尘收了宝镜,他们也都是站了起来,对着外面揖礼道:“多谢几位助我们压制魇魔。” 恽尘道:“魇魔一旦沾染,就会落下种子,以目前手段难以根绝,但却可进行压制,这宝镜之上有一道法诀,我已照入两位心神之中,可助两位自行稳固心神。” 何固安这时看向张御,问了一句:“敢问玄正,我们二人可还能出去么?” 张御看向他们道:“两位乃是修士,寿数长远,虽然魇魔眼下无法解决,可往后未必不能,只要两位不去舍弃自身,未见得不能等来伏魔脱灾那一日。” 两人闻言,低头仔细想了想,却觉得此话有理。 四十年前,魇魔觅之无踪,毫无办法可言,可现在,却能助他们从此中醒觉过来,那么再等四十年前,说不定就有解决之法了,四、五十年,这对他们来说并不算太久。 张御道:“两位以往不注重心神磨砺,这才再受得魇魔之苦,可经此一磨,若是能秉持正心,破而后立,未来一朝解脱,许能得更高之成就。” 两人此刻对视一眼,都是对他一躬身,诚心实意一礼,道:“我等谢过玄正开解指点。” 张御这时看向恽尘,道:“恽道友,这里若是查验已毕,我们再去查验他人。” 恽尘道了声好。 贺猛忙道:“两位请随我来。” 由于宝镜已是指出了可能有异之人,三人顺此方向而去,过程十分顺利,检视了一遍下来,就将所有有异之人找了出来,并设法填补了心神。 为了确保没有漏网之鱼,两人又多待了一天,反复查验无碍之后,这才抽身离开。 随后两人又直奔而去梁中道派而去,这里经过一番查验后,同样发现有十数人沾染了魇魔,所幸派主胥鉴和两名长老并不在其中。 当地检正司立时将这些人关押了起来,至于派中其他人,仍是需再观察一段时日,才会被允许离开此处。 接下来,张御又带着恽尘去了心回道派的驻地,在那里进行了一番查验。 这一次查验下来的结果尚好,心回道派举派上下无一中魇魔之人。 不过这也不算太过令人意外,因为这一派本来修心为主的道派,对于魇魔之类的东西本来就是严防死守,实力虽强,人数却不多,只是之前无法自证,又不愿意接受检正司的检验方式,这才选择了对抗。 不过事情到此并没有结束,检正司金牢之中还有不少以往抓起来的修士,这些人有些并没有来得及作恶,只是被暂时关押起来,这些还有希望救回来之人也需要用澄心镜去一一填补心神。 张御在忙完了这事后,这才回了开阳学宫,随后亲自执笔,往诸派派主各自去了一封书信,言明此回查验不会采取采血窥心之法,望诸派能都是接受查验。 他知道,这里面最重要的就是洪山、弥光两派,只要这两派愿意接受,那么此回之事就相对能得到一个较好的结果了。 至于完全打破道派的格局,他并没有指望能一步做成。 现在军府、洲府只是希望能在战事发动之前有一个稳固的后方,以及能够随时上阵支援的修士,能做到这两点就已经不错了,有的事情还需要慢慢来。 他自觉要彻底解决此事,唯有等到自己观读到第四章书后,或才有可能完成了。 在书信寄出后,他便拿起陈明楚送上来的梁中道派的章印秘法和观想图翻看起来,在以“观知之印”看过后,他又入浑章望了一下,观想图所需神元果然又是缩减了一些。 他也是感叹,若不是有玄正这个身份,只靠自己,要做到这一步还不知道要用去多少时候和精力,若是像许多真修那般,只是一味自求,在抛却了承负的同时,却也失去了许多东西。 正在转念之际,他心湖之中忽然感到了一股熟悉气息,便把文册随手放下,向着金台后方走来,一直行至飞舟泊台之上,便见一个清俊道人站在那里。 他抬手一礼,道:“师兄来了。” 桃定符潇洒回有一礼,道:“师弟,你那‘知见真灵’我已是为你炼造好了,东西我已是给你带来了。”他伸手一托,掌上呈现出来一物。 张御转目看去,见这是一枚有着银色光华外表,形如鹅卵的物事,差不多手掌大小,外壳坚硬,上面还有一道道细小的形如拼合的纹路。 桃定符道:“此物只需你加入自身一滴精血,便可完成最后一步了,这一步我辈称之为‘开化’,功成之后,知见真灵便会与你心神相连,之后也能承受你意识传递,并为你所用,只这一步,我不过问,需你自家去为了。”说着,他便将这东西递了过来。 …… …… 第四十五章 先见之印 张御将那“知见真灵”拿了过来,入手之后,才发现此物虽然仅只手掌大小,但却厚实沉重,随意掂了掂,大约有千斤左右。 掌中传来的触感虽然坚硬光滑,但并不冰冷,反是带着一丝温热,他更有一种奇异感觉,此物内中是似藏有一个未曾点燃的熔炉。 他看向桃定符,道:“这算是死物还是活物?” 桃定符想了想,道:“介于两者之间吧,此物眼下可称之为‘灵舍’,若是‘开化’出来,它自身有了灵智,那才称得上是生灵。” 张御闻得如此,便没有收入紫金袋中,而是依旧拿在掌中,道:“师兄所炼造的,与寻常的知见真灵有什么不同之处么?” 桃定符听他问起这个,精神一振,道:“这我可以和师弟详细言说一下,以往所打造的‘知见真灵’,通常有两种,一种认为要更好的帮助御主,不可让知见真灵拥有任何人性情感即思欲。 这样的真灵的确十分好用,很少会出现什么差错,这也是大多数修士的选择。 但其也是存有某种缺点的,一是失之于呆板无趣,二来所有一切识知经验皆是来自于御主本身,若是御主经历不够,那么这样的知见真灵所能起到的作用便就十分有限了。 至于另一种,便是真灵拥有自身的性情,只有少数修士会用这一种,因为知见真灵在有了太多的情绪后,便就有了自我意识,那就不会再全心全意为御主着想了,若是两者相处的好还算不错,若相处不好,反会处处和御主作对。 但这里好处也有不少,作为一个有智生灵,它可自行主动学习,积累经验见识并自我成长,判断事物也不会极端功利,所以这两者可谓各有所长,各有所短。” 说到这里,他指了指张御手中的“灵舍”,道:“而我打造的这一个‘知见真灵’却又不同,在此之上又大大前进了一步,这两种特点可谓都是兼具,师弟想要这真灵变化成何等性情都是可以,若不想要,也能随时抹去,全凭师弟自家心意。” 张御看了看手中之物,要是如此,那的确是一个极大突破了。 他稍作思索,道:“我之前也曾试着了解过‘知见真灵’,据闻每一个真灵可与其他真灵交换意识经验?” 桃定符神色变得认真了一些,道:“确有此法,这也是快速提升知见真灵的一个渠道和方法,不过我不建言如此做,因为如此这有可能将御主自身的一些隐秘随之泄露出去,虽说有‘第一限令’存在,可若是真灵的见识超出御主太多,那究竟谁为主,谁为臣,就很难说得清楚了。” 他顿了一下,“师弟,我以为,真灵只是真灵,可为参谋从辅,但绝不可为依赖倚靠,需知我若非是自我之主,但我便是非我了。” 张御点首赞同道:“师兄之言,十分有理。” 对于察敌之法,他其实还有着另一个选择,所以对于知见真灵的态度,他目前也仅是想拿来了解一下罢了,本也没有将之作为倚靠的打算。 此时他再是一想,问道:“敢问师兄,此物以精血沟通之后,需多久才能开化?” 桃定符摇头道:“各人各有不同,全无定性,有精血融入后立时得见真灵的,也有数天乃至十数天方才开化成功的,不过我给师弟打造这一枚乃是独此一例,让我再打造一枚,我也不知能否成功了,故我也难以推断需得多少时日,若按照一般情形,便是用时再长,半月之内也当有结果了。” 张御表示了然,既然如此,此事也无需急切,便拾手一拱,道:“师兄远来,不妨入内一坐?” 桃定符却是望向那艘小型飞舟,饶有兴趣道:“这是学宫给师弟的飞舟么?” 张御道:“正是。” 桃定符道:“可能一观否?” 张御道:“自是可以,师兄这边请。” 他当前行走,到了飞舟之前还有丈许远时,那舱门自行旋开,待两人入内,段就有两团清雾喷洒出来。 桃定符知道这是用来防备寄虫的,故也没有遮挡,大大方方由得此雾上身,又倏忽退去。 他看了看四周,道:“有些意思,我等来此时乘坐的是光烨营的飞舟,不过那是斗战所用,许多地方却与此不同。” 张御道:“师兄莫不是想打造飞舟么?” 桃定符笑了一笑,道:“却叫师弟说中了,我却有此意,我辈飞遁乘空,逐天追地固然是好,可若要深入荒域,自是飞舟载承来的更为稳妥。” 张御心下微动,请了桃定符到主客舱中坐下,拿了东庭的香茶出来,待沸水一落,顿时清香泛出,口中则道:“师兄,可是灵妙玄境之中有什么变动么?” 桃定符拿起茶盏,道:“说不上是什么变动,近来洲府、军府发来书函,言称在域外见得一处地界,疑似是数十年前遗失在外的州郡,于是派遣斥候前去探查,可却无一有音讯传回。 后来发现,这是被人为所阻,且非是神怪所为,而是有修士在里插手,故是拜托到灵妙玄境中来,想请我辈出手查明此事。” 张御一思,在小规模斗战中,能对付的修士只有修士,现在他正在查验各家道派,这方面能抽得出人手的,大约也只有灵妙玄境的真修了,也难怪两府拜托到了那里。 这事显是无可推脱,真修平日固然逍遥,可终究在天夏治下,若是战事一起,也是无可能置身事外的。 桃定符品了一口茶,问道:“师弟近来事情可是顺利否?” 张御道:“眼下尚还顺利。”他将这几日的事情大致说了下,又言,“此事也是先易后难,关键是洪山、弥光这两派,若这两派愿意接受查验,则便无碍,若其不愿,下来可能还有反复。” 桃定符道:“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一事,洪山、弥光这两派近来还派遣弟子来灵妙玄境之中要求炼造法器,也有一部分求到了我头上,不过我思及师弟正要对付这些道派,就未曾答应,我以为他们下来不见得会安分,师弟要小心应对了。” 张御听他如此说,心下一瞬间想到了许多,过了片刻,他才言:“师兄经常出入灵妙玄境,未知那里可有感染魇魔之人么?” 桃定符道:“我每次出入灵妙玄境,都会有辨心道人在旁察看,若无异样,才会被允许进入,不过沾染之人也不是没有,但据我所知,不过只有数例罢了,若是发现及时,还是能够驱逐的,其实那里地域广大,人人皆为修士,便是沾染上了,只要出不得灵妙玄境,也便无碍外间之人。” 张御不觉点头,真修也是修士,法力心力表现的方式略有差异,但本质上其实还是一样的,真修感染魇魔相对较少,这是因为每一名真修都是极端强调心性,心性不足,根本走不了多远,而修行低弱之人,就算沾染了魇魔,自身也没有多少破坏力。 桃定符在此坐了有小半个时辰,见外面天色已暗,便生了去意,他站起道:“高州当乐郡有一处石渠观,距离这里也是不远,我近来在那里落脚,师弟有什么事需我相助,可去那处寻我。” 张御知他是受不得拘束之人,也就未有出言多做挽留,将他送出飞舟,待其遁空去远去,就由泊台回至书房之内,而后他将那“灵舍”摆在了台案之上,就按照桃定符此前所言,把手掌按了上去,并自五指之上送渡出一丝鲜血。 稍事片刻,就见那上方犹如拼合的细缝之内,有幽蓝色的光芒亮了起来,而后感觉此物陡然变得滚烫无比,好似他这一下,引动了其中所蕴藏的生机。 他收回手来,凝望片刻,按照桃定符的说法,修士自身精血一融入其中,便是顺利走在开化过程之中了,下来能做的,就唯有等待了。 他退后几步,一摆袖,设下一层心力屏障,就转身出去,回了静室之中打坐。 时间很快过去了三日,“灵舍”没有之上什么太大变化,倒是另一个他所属意的事先有了结果。 随着他之前书信的寄出,又有两个道派表示愿意接受查验,并且如之前六如、梁中、心回等派一般,将自己派中章印秘法和观想图都是交了出来,并送到了他面前。 这两派虽只是小派,可他在却是在这次交上来的章印中见到了“先见之印”。 当初惠元武虽把“先见之印”和“观察者”并列,可实际上,如今运使“先见之印”的修士已是相当稀少了,大多数修士都早已是摒弃了此印。 这里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先见之印”是章印,是需要用神元来观读的。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每一分神元都是值得在意的,既然我有“观察者”可为倚靠,甚至作用不在你之下,那我何必浪费神元去观读这样的章印呢? 有了这般的认识,运使此印的人自然越来越少,在他们看来,“先见之印”与那些大印一般,已是属于被淘汰的一类章印了,也是如此,前面投靠过来的三个道派中才不曾有此印存在。 然而对于张御来说,这先见之印却是比观察者可靠得多,毕竟一个完全是属于自己的力量,而另一个则是某种外物,故是他毫不犹豫将大道玄章唤了出来,并往里投去神元。 …… …… 第四十六章 归途 只是一瞬之间,张御就把这先见之印观读了。 可随此他也是发现,粗通这一枚章印并不难,只要稍稍观读便可,可想要达到精深程度的话,所需投入进去的神元却着实不少。 这虽是一枚感察之印,可是眼耳口鼻身意六印皆有涉及,且观读完此印的神元足以观读八九个章印了,这个结果令他也是有些意外。 这要换成小印的话,那差不多是百余小印了,现在的玄修,足够凭此运用出二十上下大印的效用了,这恐怕就是众修士放弃此印的第二个原因了。 但是这枚章印,粗通与精深所能达到的效用是完全不同的,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先见之印是通过放大修道人的感官,从细微之处着手,观察对手的神情气意心力身躯运动等等变化,然后预测其下一步的举动,并以此克敌制胜。 可这一切,在粗浅层次之中时,却是需自己去察辨判断的。 对于寻常修士来说,斗战之时精神无限集中,全靠自身平时的积累和经验去反应,哪有暇再去做什么分析判断?就算有章印可以辅助加快思维,可这同样也是需要耗费心力的。 这就远不及观察者这般方便了,既无需自身分心他顾,又没有什么太多损耗,既能察人,又能察己,将之取代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可是先见之印若是到了精深之处,那却真正称得上是先见了。 他心意一转,将大道玄章收敛起来,同时转运先见之印,往正在那里嬉完的妙丹君看去,霎时间,他的心神之中看到妙丹君忽的一跳,落在了案台上,而后再往更上面的高藤架跃去。 而下一刻,现实中的妙丹君果然做出了类似的举动。 有意思的是,只需要他加大心力的投入,他就能看到更往后的画面。 不过再往后面,就不再是单独一妙丹君了,就如那天看到妙丹君的虚影一般,它的身影开始了众多的分化,从一个小豹猫很快变成了数十上百个,并且越来越多,直到难以计数。 他知道,这代表了妙丹君此后动作的各种可能性,在越长的时间中,分化的可能便越多,他也就越加难以判断。 毫无疑问,观察的时间越是短暂,对象的分化越少,判断准确的可能性也是越大。 若是把此比作是一条线,那么随着线的延长,往一端去就像是树杈一样无限分散的,而往另一端去则是无限凝聚为一的,他要尽量往聚合的那一端观察。 其实先见之印能做到这一点,就是通过整合感官感察到的各种信息,从心神之中反照出来对方可能会做出的下一步举动,也是这样,越往后推断越是脱离实际,变数也就相应增大了。 不过他一下就看出来,先见之印的潜力却并不止于此。 因为每一个人的动作都是有自身的习惯和风格的,这使得他们与其他人得以区分开来的,而此中自然是有一定的规律和特点可循的。 随着他对观察目标的熟悉程度加深,他便可以更为正确的预见到目标所要做出的举动,而若放大去看,凡人修士生灵都是一定有共性可言的,哪怕是魇魔也是如此。 若是他能抽离出此中的共性,并且纳入自我的察辨之中,那么或可能做到另一个层次上的先见了。 不过在察觉到这一点后,他却并没有露出什么兴奋之色,因为他此刻首先想到的是,若是他人利用先见之印来观察自己,那么自己又该如何防备?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遮蔽或是搅乱对方的感察,而且也应当有独特的章印来防备这一点,实际上他的‘幻声之印’和‘天人之仪’在某种程度上就可以对此进行干扰。 而这其实就像是矛与盾的较量,就看两者间谁更为高明了。 此时他把目光从妙丹君身上收了回来。 他认为妙丹君并不是一个非常好的观察对象。 因为这只小豹猫的动作较为简单,他对其又相当熟悉,就算此刻不用先见之印,光是凭着自己的经验也足以推断出它下来会做什么。 所以要试出此印的潜力,必须另外找一个人,最好是之前从未有过接触的对手,且修为也不能弱了。 他思索了一下,这个事情不急,下来应该是有机会的。并且他还想到了,等到自己的‘知见真灵开化出来后,因为御主和真灵的意识是相连的,那么他大可以用此物来代替自己观察周围的人和事物,从而帮助自己逐渐提升先见之印。 青阳上洲域外,某处荒原之上,惠元武双手大张,正陷在一个残破大坑剧烈喘息着着,而他的身旁,则是一具残破的修士尸体。 尽管这尸体距离他极近,几乎就是头挨着头,可他现在一点动的念头都升不起来。 他在离开万明道人的那处洞窟后不久,就在返程的途中遇到了袭击。 对方一共来了两个人,手段都是不错,要是放开来打,他是必输无疑的,但是一上来就以搏命姿态杀死一人,随后在之后的奔逃中艰难杀死了另一个。 他这个时候已是清楚知道,万明把他们这些修士唤到这里,就没打算再让他们回去,恐怕所有不肯留下来的人,都会被其清除掉。 他想起临走之前齐羽对他说得话,毫无疑问,这位好友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最后提醒了他这一句,因为这句话,他多了一个心眼,没有被对方上来假意打招呼的时候杀死,反而反伤了对方。 其实他心中并不如何责怪齐羽,这位好友在尽可能的劝他留下了,不过就算知道离开就有危险,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做出同样的选择,他心中所存在的信念,是绝不会因为外力而妥协的。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自己缓过来了一些,便唤了一声:狂焰! 霎时间,一个仿若焰云组成的人影出现在了他的身旁,漂浮在那里静静看着他。 他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狂焰道:你受了重伤,废地之内的罡煞也是在时时在侵染你,如果是平时,你心力圆满 惠元武打断它道:你今天废话怎么这么多?直接告诉我,我还能支撑多久? 狂焰顿了一下,才道:十八个夏时,如果你现在不设法挽回,十八个夏时后你就会死,而在第十七个夏时的时候,你就已是什么都做不了了。 惠元武此时气息渐渐平复下来,似自言自语道:假如我再遇到一个方才这样敌人,我能赢么? 狂焰没有回答。 惠元武嘿了一声,双拳紧握,自坑中爬起,随后缓缓站了起来,稳稳站在了那里,而后看往一个方向,道:总要试试看的。 他往一纵身,就再一次冲天而起,往西南方向遁空而去。 狂焰道:你走错方向了。 惠元武脚下丝毫不停道:没有走错,那两个人没有回去,万明多半还不肯放弃,往青阳上洲的方向走,一定是回不去的,但是我往西南方向走,他们一定想不到,或还有一线生机。 狂焰道:我不看好这个选择,你在撞运气。 惠元武大笑一声,道:可这至少是我自己的选择。 他毕竟气力剩下不多了,方才那一战几乎是耗空了心力,在路上飞驰一段路,便需落下来休息片刻,偏偏在这片地界上他还不敢停留太久,一有力气就要再度启程。 大约有一个多时辰后,他忽然身形一顿,又一次停了下来,而这一次,是因为他看见前方有一个人影正静静悬浮在那里,明显就是在等着他。 他不由嘀咕道:这都被你们猜准了?这是真不给活路啊。 那个修士看了看他身上破烂的衣物,还有那起伏不定的气息,脸上流露出一丝从容的微笑,道:惠道友,你是不是疑问我会在这里等你?这是你的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说你如果在前面没死,那么一定是会往这里来的,看来他对你真的很熟悉。 惠元武叹了一声,道:老齐啊,嘿!他想了想,道:狂焰,你不看好,是不是就是这个原因? 狂焰回道:是的。 那个修士看了看他,道:惠道友,我该送你上路了。 惠元武吐出一口气,这最后一点力气他连飞遁都差点维持不住,更被说与人斗战了,看来自己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他不由仰头向上,想最后看一眼这片天地。 然而这个时候,他仿佛看见天中有一道黑色的流光,在气力的流逝和耀目的白日光芒之中,那好似是某种错觉,可他还是试着喊了一声,道:道友,能帮我给张玄正传个信么? 那个修士也是抬头看去,同样看到了一丝黑色的流烟在往远处奔走,他没想到这个时候还会修士经过荒墟废地。 可随即他冷笑一声,在域外活动的修士大多是利己之人,谁会理会别人的事?可下一刻他脸色微变,因为那黑火飞烟居然当真折返了回来。 他怕事情有变,连忙发声道:道友,这里的事与你无关! 可是对方理都不理他,直接来到了近处,如黑色烟火一样的罩衣在天中飘动着,留海下是一双的猩红眼眸,他看着惠元武,静静言道:什么事? 第四十七章 驻地 那名修士见到来人与惠元武说话,神情之中露出一丝凶厉,他也是极为果断,毫不犹豫运起了自身的神通。 他的背后霎时现出两只硕大的眼瞳,只是一扫之间,就有微不可察的光芒飘落在了前面两人的身上。 此是他的观想图“涉厉”。敌手只要未曾在第一时间躲过“涉厉”的注视,那么就能将敌手定住一瞬,接下来就只能任他宰割了。 只是这一次,他需要同时定住两个人,所要用到的心力几乎超出了自身的承受极限,这也使得他此时无法再用出其他的远攻手段来。 但好在他为了配合观想图,曾特意加强过身印之能,所以也具备一定近战能力,就在观想图照中两人的那一刻,他身形已然冲出,不过第一个的攻击并未对着那来明不明的修士,而是直接朝着惠元武而去的。 这是因为他的观察者告诉他,来人实力莫测,一次攻击许是无法杀死,而惠元武却是因为身受重创,亏耗甚重,几乎没有什么太多反抗能力了,而只要将之除去了,来人也未必会与他拼命。 接下来他只需回去之后将此事禀明万明,而后者究竟会对待此人,就完全与他无关了。 惠元武见他向着自己冲来,本能想躲,可是这个时候却是发现自己被一股束缚住了,他只能看着对方一拳捣向自己,可随即他惊异发现,那一拳虽然很快落在了他的胸口之上,但自己却没有受到任何损伤,甚至感觉不到从那拳面之上传递过来的任何力量。 那修士此刻也是察觉到了异状,他明明已是打中了惠元武,可感觉之中拳头却好像落在了空处,而这个时候,他却是惊异看到那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胸口处陡然出现一个大洞,就好像这一拳威能被此人给直接承受了过去。 然而这一位明明似是对此毫无所觉,只是拿猩红的眼眸看来,他不由一惊。 正当他还想动手之时,却忽然感觉自己的肢体似没有了反应,低下头一看,才是惊恐发现,自己的体躯已是被一片黑火点燃,正在无声无息之中一段段的化作飞逝而去的黑烟,在他看到的时候,就已然蔓延了胸膛部位了。 此时他想张口说些什么,可是没有任何声音能够发出,只有惊异的表情还停留在那里,直到那火燃烧上来,将他彻底化为一团烟烬。 惠元武作为旁观之人,看得非常明白,随着那不明身份修士的到来,这四周围布满了那种黑火,只是此火在虚实有无的变幻之中,有时候看着空缺的地方,实际上恰恰是那火聚集最盛最多之处。 其人躲着远点或是还没有什么,可偏偏直接冲上来,那就是自寻死路了。 他这时看向来人胸口处的大洞,关切问道:“道友,你没……”可话未说完,他便看到,随着那黑火的弥漫,那一个看着惊人的伤势就被缓缓修复合拢上了。 见到这一幕,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面前的这一位应该是一名浑章修士,也只有此类人,才在长期与对抗大混沌的对抗之中得到了一些殊为奇异的能力。 他郑重一拱手,道:“多谢道友相救,我惠元武欠你一条命,不知道友怎么称呼?” 那修士平静言道:“英颛。” 惠元武看了看外间,才郑重言道:“英道友,很抱歉将你牵连到这件事中,我恐后面还有人会来追杀我,现下我们还是快些离开这些为好。” 英颛道:“跟来我。”他身上黑色的烟火一舞,惠元武整个人被他带动往南方行去。 大约一个多夏时之后,两人就出了满布罡煞的荒墟之地。 再又飞驰了三个多夏时,广阔的大地之上出现了一个规模较大的驻地,可以看到里面有不少人影在里活动着,这时因为天色渐黯,上方已是飘起了明亮的飞天灯火。 驻地内到处都是一座座椭圆形状具备金属质感的建筑,西北角和南角之上各有两处飞舟泊台,上面整齐停泊着十来艘飞舟,而在驻地外围,则不少半金属半血肉的造物虫正在飞腾巡守。 惠元武暗暗吃惊道:“原来青阳上洲的域外之南还有这么一个驻地,我之前却是从来未曾听说过。” 四十多年来,有不少既不愿接受道派束缚,又不愿接受检正司查验的修士离开了上洲的疆域,并在域外设立了一个个驻地。 不过他们比不得那些在域外立派的道派,有时候还会和外间的军府驻地进行一些不深不浅的合作,他们自身也可以从军府驻地之中获取一些自己所需要的物资和造物。 而他们存在,因为时不时会与周围的神怪和灵性凶物产生对抗,所以不管最初的目的为何,也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了军府驻地的负担,所以也成了一种的两府默许的存在。 只是据他所知,这类驻地多是位于西边,位于南方的却是少有听闻。 英颛带着他直接落在了驻地之外,就在着地的一瞬间,惠元武发现有不少目光落在了在自己的身上,随即又很快收了回去。 他顺着目光看去,注意到这些人而且一个个身着罩衣,气息十分阴晦,顿时意识到,这里许是一个由浑章修士建立起来的驻地。 浑章修士因为一个不受控制,就易受大混沌的侵染,同时他们修炼又需用到许多灵性生灵和异神的灵性组织,所以停留在域内的人较少,一般除了加入大派的,大多数都是来到了域外。 且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或许也是因为大混沌的影响,魇魔通常是很少盯上浑章修士的。 英颛带着惠元武直接往其中一座椭圆形建筑走去,在走到入口的时候,一名少年看到了他,眼前一亮,道:“英先生回来了。”他小跑上来,道:“英先生,鲍家那两兄弟又来寻你了,我把他们安排在敞廊里了。” 英颛一点头,就带着惠元武走入了那座建筑的大门,那少年也是跟了上来。 到了里面之外,惠元武发现这里的空间高大开阔,顶上能直接观望到外间的天穹暮色,而脚下和四壁是铺着透明澄澈的琉璃板,在下方能看到有一大团黑火在那里舞动着。 大厅内部还有一只只闪着光芒造物萤虫来回飞舞,它们被四周的琉璃壁映照着,织就出了犹如梦幻一般的场景,十分瑰丽好看。 此刻有两名修士正坐在大厅内的的方形晶石座台上,见到英颛走了进来,都是立刻站了起来,与拱手见礼,并道:“英道友回来了。” 其中一个修士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玉匣,他在英颛面前掀开,里面露出数枚璀璨如晶石般的宝石,并道:“英道友,你要的异神灵性组织我都给带来了,数目么,是你之前要求的两倍。” 英颛目光平静看着他,道:“你还想要什么?” 那修士道:“除我师弟外,我还想为我的一位好友求一副观想图,不知道英道友能否成全?” 英颛道:“明天你来这里。” 那修士露出喜色,道:“好,就这么说定了。”他没有再多说什么,把东西放下后,就招呼了一声,带着人走了出去。 英颛来到大厅的穹顶之下站定,回身道:“这里安全了,你方才想说的是什么事?” 惠元武也没有做什么隐瞒,将自己的遭遇简略说了一遍,随后他一抬头,认真道:“我本来是以为必死,所以想拜托道友提醒张玄正一声,这个万明定有异谋,没想到却是被道友救了,若是道友允许,我想在这里调息一日,明日就走。” 英颛沉默片刻,才道:“你先在这里休养,三天之后我送你回去。” 惠元武一怔,有些不明白英颛的用意,不过他也不是矫情的人,既然对方这么说,他也是爽快,道:“好!” 英颛对那身边的少年关照道:“小魂,你带着惠道友去客室安顿。” 那少年道一声好,对着惠元武道:“惠先生,跟我来。” 惠元武对着英颛一拱手,就跟随着少年人沿着边廊行走,大概百十步后,就来到了一间宽敞明净的客室之内,少年人道:“彭先生还满意这里么?” 惠元武看了看四周,便道:“这里不差,多谢小郎了。” 少年嘿嘿一笑,又在关照了他一些这里的忌讳,便就很快离去了。 惠元武待其离去,便于意识之中言道:“狂焰,你怎么看这位英道友?” 狂焰在意识中回答道:“这位可能和张玄正认识。” 惠元武嗯了一声,道:“我也如此觉得。”他向前走了十来步,来到了墙边,这似琉璃一般的金属能够直接看到外面景象。 他见这个驻地之中,除了修士之外,还有不少普通人,不过可以看出,大多数身上都是披有神袍,放在茫茫荒原之上,也算是一股不亚于军府驻地的势力了。 他道:“这个驻地背后一定有强大力量的支撑,不然绝无可能在此立足。” 狂焰道:“是的,或许我们脚下的就是。” “什么意思?” 狂焰道:“我们正身处在一个巨大生灵的身躯之上,它或许就是先生所说得那股强大的力量。” …… …… 第四十八章 来书 惠元武正在看着外间,忽然见到一艘巨大的飞舟自远飞来,横凌上空,但那型制却是自己以前从未见过的。 他不由留意看去,过有一会儿,便见有十数个身着晶玉外甲的金属巨人从上一跃而下。 这些人的行动整齐有序,迈步时脚步划一,看的出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 他道:“这是军府的人么?” 狂焰回道:“不是,这些人的旗徽章制与军府与截然不同。” 惠元武看着那些人,心下啄磨道:“那又会是什么人呢?” 门外来传来脚步声,却是那叫小魂的少年人捧着一个盖着红绸的托盘进来,口中道:“惠先生,我给你送衣物来了。” 惠元武回身一拱手,道:“多谢小郎了。” 小魂笑道:“就这么点小事,当不得谢。” 惠元武指了指外面,“小郎可知,那是些什么人?” 少年摇头道:“不知道,听闻也是一个很大的驻地来的。”他撇嘴道:“不过我不喜欢他们,每次来都是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 惠元武把这件事记在了心里。 待小魂走后,他去了内室洗漱了一下,将衣物换上,随后用心调息起来。 待得他自觉心力恢复完满后,已是三日过去了。 他走到墙边,却看到那驾飞舟已然不见了,心下想了想,便自居处出来,到外面游逛了一圈。 通过驻地中人的言语交谈,他才是知道,原来这里每一个椭圆形的建筑之中,都有一名浑修,英颛便是其中之一,而算下来,这里至少有十名中位修士,这个实力,已是比得上域内一个大派了。 不过仅凭这些恐怕还难以在荒原上立足,可他知道,在自己脚下还存在有一个巨大生灵,整个驻地就是建立在这这生灵身躯上的,根据狂焰的分析,他怀疑这生灵过去也很可能是一个混章修士。 修士越是受到大混沌侵染,越是会向非人转变,拥有如此大的身形,那说不定已是稍微偏向于混沌怪物了,他也不知这里修士是如何控制它的。 他之前除了为求取观想图,来过域外一次外,之后就就没这么再来过了,感觉这里就是一片荒凉无序之地,可是没想到,域外居然还有这么多势力存在,完全打破了他之前的印象。 大约半个夏时后,他回了原来的建筑,才一进入门庭,小魂迎上来道:“惠先生,英先生正寻你。” 惠元武踏步入内,见英颛正等在大厅之中,忙是一拱手,道:“抱歉了英道友,在这里待得有些气闷,惠某出去转了转。” 英颛对此没有多言,只道:“可以出发了。” 惠元武道:“惠某这里已无挂碍。” 英颛道:“跟我来。” 他转身往这建筑右侧走去,惠元武迈步跟上,两人不多时来至一处位于建筑内部的泊台中,并坐上了一驾飞舟,而这里已是坐有一个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 惠元武见两人似乎没有什么交流,也就没有去多问。 待他坐定下来后,随着身下一动,飞舟已是升起,缓缓自那建筑之中出来,而后速度一疾,往青阳上洲方向行去。 域外某处地下洞窟之内,齐羽匆匆来到了一处暖意融融的热泉之前,还未开口说话,那站在泉水之旁的道人已是出声言道:“惠元武走脱了。” 齐羽一惊,不可思议道:“怎么会?他是如何走脱的?” 那道人沉吟道:“应该是意外,我已是看过了,他是被一位路过的修士救下带走的。” 齐羽沉声道:“可要追回来么?” 那道人道:“无需再追,现在过去这么久,消息早就泄露出去了。” 齐羽皱眉道:“那我们怎么办?我猜他肯定定会将这里的消息告知那位张玄正,我们的大计可不能坏在他手中。” 那道人看了看他,道:“可是他什么都不知道,不是么?” 齐羽犹疑了一下,道:“或许是我多嘴,域内外道派之间的牵连,我还是泄露出去了一点。” 那道人笑了笑,道:“没关系,如果他只是将这个消息带出去,我以为更好,那样玄府就没有工夫来理会我们了。”他顿了下,道:“只是这里不能多留了。” 齐羽不觉一抬头,讶道:“道友,这处地界道友你经营了这么久,就这么放弃了么?” 那道人却似毫不在意,道:“这里终归是要放弃的,只要我们的计议能成,早一些晚一些差别不大。” 齐羽虽还是有些惋惜,可言承认他所言,道:“只盼届时无人来坏我大事。” 那道人听他这么说,脸上流露出一丝冷意,道:“那处涉及我辈之存续,绝不容许外人染指,任其谁来,设法诛灭便是。” 开阳学宫之中,张御正在金台的论武场中指点青曙练剑,待后者一套剑式施展完毕,他点头道:“你学的很快,许多地方的要点皆以掌握,下来就是勤修苦练,早日激引灵性了,不过你要与人斗战,还缺少一把像样的剑兵,这事我会设法替你办妥。” 青曙披上神袍后实力提升很快,寻常兵器已然承受不了他的力量,学宫里虽有制式剑兵,但他看不上去,决定去托真修炼造一柄。 这并不需要如他手中蝉鸣剑一般的剑器,只要是足够坚韧锋锐便可。 他再指点了两句,留下青曙一人在此磨练,自己就回到了静室之中吐纳调息,提聚神元,数个夏时后,他才功行出来,这时见李青禾等在门前,问道:“可是有事?” 李青禾道:“先生,曹玄修遣人来言,说是有要事与先生商议,询问先生何时有暇?” 张御道:“他自洪山派回来了?” 李青禾道:“听闻是今晨回来的。” 张御一思,自他把书信寄出去,如今已是过去三天了,有不少小派选择了重归玄府,不过洪山、弥光两派依旧没有回音。 不过他相信,对方一定是会对他有一个交代的。 因为这次查验不单单是他一个人在后面推动,也有那位竺玄首为自己弟子铺路的打算,所以就算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也绝不敢对此视而不见。 曹梁这次回返学宫,极可能就是受命而来。 他道:“你可着人传告,我现在就这里等着他。” 李青禾躬身一礼,道:“青禾这就去安排。” 张御回去书房之中,翻看各派又一次呈送上来的秘法章印及观想图,大约半个夏时后,李青禾就来传报道:“曹玄修已至。” 张御放下手中书册,抬头道:“请他进来。” 过去一会儿,曹梁自外走进来,肃容一揖,道:“洪山派玄修曹梁,见过玄正。”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请了他坐下,待李青禾将茶水倒上,这才道:“不知曹道友寻我何事?” 曹梁坐在下首看向他,道:“张玄正,派主收到了玄正的书信,故这一次是着我给玄正送来一封书信。”说话之间,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往上一呈。 李青禾上前接过,转递到了张御手中,他打开之后,见对方是用旧笔手书,笔意沉厚,敦稳有力,由字观人,这当是一个固执古板之人。 他掠过问候之语,直接看向下面的内容。 如他所料,对方是在与他谈条件。 信中大致是说,洪山派同意他前来查验,也不会有任何阻挠,并且今后玄府传命,也可以全力配合,但洪山派必须保留下来,且也不会呈交上章印秘法和观想图。 张御思索了一下,对曹梁道:“曹道友可知信中所言?” 曹梁点首道:“来时老师已与我说了。” 张御道:“那曹道友可回去于派主言明,而今两府欲开拓疆域,相信派主也是知晓的,为求后方安稳,故我如今只查魇魔,不论其余,至于道派之事,可以暂时不予争论。” 曹梁想了想,站起一礼,郑重道:“我我会将玄正之言完整转告老师的。” 虽然没有得到张御亲笔回书,他略觉失望,可此事终归也是有个结果了,他也是松了口气。 毕竟他们现在面对的可不仅仅是张御和恽尘,还有青阳上洲军府和洲府给予的压力,洪山派也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沉得住气,派中早已是人心浮动了。 因为急于将消息带回洪山派,他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多留,再是一礼后,就匆匆告辞离去了。 张御在他走后,也是思索起来。 那些小道派愿意归附玄府,并且呈送上章印秘法,那是因为自知无法抵抗他现在所具备的力量。 而洪山、弥光两派敢于和他谈条件,那是自认为还拥有一定力量,所以暂时不怕他采用强硬手段。 不过玄府之外,是绝不会允许存在道派之流,只是现在时机不合适,等到他观读第四章书后,一定是要抽出手来解决此辈的。 只是按照检正司的查报来看,这两派真正的底气,很可能就是因为掌握了一条对外交流的通道,可这条通道究竟又是哪里的来的呢? …… …… 第四十九章 界隙 张御在送走曹梁之后没有多久,就又有一人到访,这位他也是熟悉,正是弥光道派安排在开阳学宫的教长吴常。 这位也同样带来了弥光道派派主的亲笔书信,条件与洪山道派几乎无甚区别,可以想见,这两派必然在此之前就已然达成一致了。 尽管这两派自立派以来一直是对手,可在面对压迫到自身根本利益的局势时,一定是会设法互相倚靠的。 他同样也同意了弥光道派的条件。还是那句话,现在不到彻底解决这两家道派的时候,但此事终究是要有一个了结的。 送走吴常后,他想了想,这两派得了自己回言后,查验魇魔的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告一个段落了。 只是此事并不是到此就结束了,魇魔时时刻刻都在青阳上洲的上空徘徊着,现在未被沾染的人不等于以后也一样无事,所以监察之事一点也不能放松。 而一洲之地何其广大,修士飞天遁地,也不是那些安居一地隅的凡人,他一个人也是无可能看顾的过来。 好在按照玄正的权责,他可以任命某些修士为从正,用以协助自身一同监察玄府上下。 他认为此事暂且可以交给心回道派。 这并不是因为这家道派是第一个主动向他投效的道派,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此派对心性的要求较为严苛,不易为魇魔所沾染。 他心下决定,在查验过那两派之后,就开始着手安排此事。 正待他准备就此回去静室调息的时候,李青禾来报,言称英颛、惠元武还有一名名唤李摩的修士前来拜访。 他心下一讶,没想到这两人会走到一处,他让李青禾去备茶,自己从顶台之上下来,行至客室之内,见英颛、惠元武还有一个身着黑色罩衣的修士在那里等候。 三人见他到来,都是起身执礼。 张御与三人见过礼后,先是看向英颛道:“英道友,年前一别,已过数月,近来可好?” 英颛道:“如今已有一处落脚之地。” 张御又打量了一下惠元武,道:“我观惠道友神气有亏,眉宇间又有郁结之色,可是近来遇到什么难解之事了?” 惠元武叹道:“玄正看得准。”他抬手一拱,道:“惠某此来,是有许多事正要禀明玄正。” 张御点了点头,他对着英颛还有那名修士言道:“两位还请在此稍坐片刻。”随后又对惠元武道:“道友随我来。” 他把惠元武带到了书房之中,道:“这里没有外人,道友有什么话可以与我言说。” 惠元武道:“我之前听闻玄廷传诏之事后,就一直想来投奔玄正,只是齐羽他一直不同意,还劝说我去投奔同样不喜诸派的万明,我本以为此人也是一位同道,可未想到,此人却是另有谋算,甚至还在我归来途中派人截杀于我,若不是英道友相救,我必已死在荒墟之上了。” 他把万明道人之中遇到的事都是详细说了一遍,并且说了一个自己也不怎么确定的消息:“我听齐羽之言,似乎域外有不少道派与域外道派有所牵连,域内道派实则一直受域外道派摆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张御眸光微动,要说域内道派都是域外道派操纵,这是言语夸大了。不过检正司一直怀疑,洪山、弥光两派与外洲交通的渠道就是域外道派所提供的,并且通过这个来左右域内道派,从而自青阳上洲内部获得补益,这个可能倒是存在的。 至于万明道人之事,他不会只听惠元武一个人的说辞,究竟如何,他会在接下来设法证实。 再问了几句话后,他让李青禾给惠元武在学宫内安排一处居处后,便从书房走了出来,重新回至客室之内,向等候在此两人告歉一声,就在主位之上坐了下来。 他与英颛攀谈了几句,才知旁边这一位李摩是其所在驻地的领之一,这位趁着话头对他一拱手,坐直身躯道:“玄正,我这次与英道友一同前来,是有一桩紧要之事,觉得必须禀奏玄府。” 张御看他神情严肃,意识到事情不简单,点头道:“道友请言。” 李摩道:“当年我与几位同道为方便修道,故在域外建立了一处驻地,近来因为浊潮渐退,我们也能去到更远的地方了,而在半月之前,我和几位同道一同追杀一个异神之时,无疑中进入了一处废墟,然而等我们进入其中,却是现,那里极可能是一处‘界隙’!” 张御眼眸微凝,道:“‘界隙’?道友可能确认么?” 按照以往的认识,浊潮的到来使得世界产生了“破碎”。 而某个观点认为,这种破碎实际上是因为世界的扩张而产生的,而在过去,此类剧变一旦生,就会造成文明的兴盛毁灭。 过去的六个纪元,无不是如此。 然而并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地方都会因此而变,有些地方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仍旧是维持着某个纪元,乃至数个纪元之前的模样。 这种地界存在,便并称之为“界隙”,在天夏书面记载上,则称其为“灵关”。 而因为这些地界维持着以往旧貌,这也就意味着,沿着这些地界通行,某一地的人可以用较为短暂的时间内去到另一处相隔遥远的地方。 设想一下,若是这处间隙的另一端可以寻到另一个天夏上洲,那么其价值将是无可估量的。 李摩此时并没有把说死,只道:“当时因怕遇到危险,我们并没有深入其中太多,我们也无法完全确定。只是那里的情形和记载上的描述当真十分相似。” 张御这时道:“间隙的价值不言而喻,一经确认,李道友的驻地便有可能独享一条对外交流的通路,李道友莫非不曾想过将这一处独占下来么?” 李摩摇了摇头,叹道:“不瞒玄正,我当时的确也有过类似的念头,直到数天前,还在反复犹豫之中,可我更知道,若那一处地界若真是记在上的‘灵关’,凭我们的实力那是没可能占住的,反还可能给我们的驻地带来灾祸,而前日英道友恰好要护送惠道友到玄正处,我反复思量过后,还是觉得需将此事上报玄府。” 张御微微点头,浑修的修炼就是在与各种思欲做抗争,十分容易堕入大混沌中,李摩眼前看去是损失了许多,可他十分及时的克制住了自身的贪欲,却是在心境修行之上大大迈前了一步。 他道:“这件事除了李道友和英道友,还有多少人知道?” 李摩道:“这处地界是我与三名道友一同现的,但他们与我的意见并不一致,且我怀疑有人已是将消息透露给了‘霜洲’。” “霜洲?” 张御倒是第一次听说这个地方。 李摩解释道:“霜洲是一群来自荒6深处的庞大势力的自称,可我们猜测,那些人的背后,很可能就是之前青阳上洲遗落在外的两个州郡。因为他们无论是造物技艺还是军制规令,都与青阳上洲同出一辙。 长久以来,霜洲一直在劝说我们加入他们,而近来更是以此为名义频繁到来,故我觉得他们或许已经知道了一些什么。” 张御思忖片刻,看向他道:“这件事我知道了,我会设法确认,接下来可能还有劳动李道友的地方。” 李摩赶忙道:“不敢,我虽在域外修行,可自认仍是玄府修士,玄正若有要求,尽管吩咐。” 三人这番对话持续了一个多夏时,张御在把两人都是送走后,自己坐在那里深思了起来。 如今诸洲之间的交流通道,除却玄廷设立的‘玄望’之外,两府掌握的主要有三种。 第一种是在浊潮之中辛苦开辟找寻出来的通路,可往来一次恐怕要数年之久,而且途中很可能会生各种意外。 第二种则是通过“外层”进入别处,不过这一条路并不好走,所以通常只是用于消息传递。这也是两府用的最多的对外交流通道。 第三种,便就是利用了“界隙”。 他之前就曾设想过,玄府必须掌有一条自己对外交流的通路,这样才能和洲府、军府平等对话。 不然长久下去,两府只会把玄府当作依附,尽管礼制上玄府居于最高位,可有些时候,却是要受到各种特殊情况的影响的。 东庭都护府当初是何模样,他可仍然记得。 他心下认为,这一处地界必须尽早探明,若的确是记载之上的“灵关”,那么一定要设法拿在手中,而且他自己觉得有必要亲去那里一趟进行确认。 只是这一处似已有其他势力觊觎,这就又不能不有所提防了。 不过这件事既然是为玄府而谋划,那么他大可以向竺玄寻求帮忙。 这位是青阳上洲洲域之内现存唯一一位高位修士,假如能得到这一位支持,那这件事就相对容易许多了。 思定下来后,他与李青禾交代一声,就步出了金台,往上看有一眼,霎时腾空而起,就化一道青虹往青阳玄府方向而去。 …… …… 第五十章 青阳轮 张御出了学宫之后,一路往东南方向而来,待进入巨州的时候,已然是夜半时分了。 没过多久,他便又进入了安寿邑,星星点点的灯火沿着蜿蜒河道分布着,山间也凝聚着一簇簇的绚烂光亮。 此时他抬目观去,遥遥望见了那矗立在城心湖泊之上,正散发着阵阵清光的鹤殿,还有上面那一道仿佛遗世独立的身影。 他把遁光一催,飞速而来,几个呼吸之间,便就来到了近处。 他在天中对着竺玄首抬手一礼,而后一振衣袖,把光华散开,就在那鹤殿的平台之上缓缓飘落了下来。 竺玄首看了看他,往旁处伸手一请,而后移步去了蒲团之上坐下,道:“玄正夤夜至此,想来是有什么重要之事了。” 张御走了上来,在他面前的蒲团坐下,道:“方才我得一名道友告知,在青阳上洲南域,疑似发现了一处‘灵关’。” 竺玄首听到这句话,也是神情微动,道:“可能确认么?” 张御道:“故我下来需亲自往去那里一趟,设方确认,不过这个消息怕是隐瞒不住多久,这一处灵关若是为真,那么必然会引来他人觊觎。” 竺玄首道:“玄正此来,是想寻我为此事出力?” 张御道:“是有此意。我青阳玄府若是能掌握一处灵关,那我辈对外交通就无需再依赖两府了。” 不止如此,灵关就算能够拿下,此后也还需要将之守住,这不是他一个人能办到的,还必须依靠整个玄府的力量。 竺玄首思索了一下,道:“这件事我无法出手,我若一动,势必会引动域外某人的注意,那样势必会引发内外动荡。不过你既然是玄正,我便把青阳玄府的至宝‘青阳轮’借你一用,想来也是足够了。” 说到这里,他把袍袖一荡,霎时间,鹤殿的平台之上仿佛出现了一轮青色大日,光芒灼灼,透照天地。 张御看了过去,只觉有一阵阵灼光射来,刺目异常,依稀只能见到其中有一道虚影,感应上去,也被一股骄然之意挡下,似是抗拒意味十足。 这时竺玄首声音从耳畔传来道:“玄正可用以玄廷所赐印信慑服此宝。” 他闻听此言,当即将印信取出,托于掌心之中,此物一现,仿若清水融光,那灼灼烈气当即收敛下去,并从一开始的抗拒变得驯顺起来。 此时他方才看清,这是一只一人高的青色圆轮,此刻在那里转动不休,并时不时轻微的嗡嗡声响,明明是法器,给却给人一种生机旺盛,活力无限之感。 他走上前去,伸手上去一按,方一接触外面散发出来的青光,这光轮便毫无抗拒的落入了他的紫金袋内。 竺玄首提醒他道:“那处若真是‘灵关’,那必有古时遗落下来的神异力量存在,此宝尽量少用,以免互相冲撞,灵关破裂,反受浊潮侵染。” 张御道:“多谢玄首提醒,我记下了。” 竺玄首道:“那里若真是‘灵关’,两府那里我会去说,不会让他们过来妨碍,你尽管放手行事。” 张御点了下头,他抬袖一揖,便与玄首拜别,青光一闪,便已遁空离去,到了临近早食的时候,便已是返回了开阳学宫。 只是他方才踏入金台之内,便忽然感觉到了一阵热流传来,而且从脚底之上升腾上来,他心下一动,唤来李青禾道:“我走之后,有谁来过么?” 李青禾道:“正要禀告先生,先生昨日走后不久,苏校尉身边的温从副来了一趟,她送来了许多古物雕像,说这是苏校尉的战利品,自己留着无用,还占地方,又听闻先生喜欢,就给送来了,那些古物雕像之中有不少的确个头很大,厅中放不下,后来我便命人开了敞门,搬入地库之中了。” 张御道:“温从副可还在?” 李青禾道:“青禾本想挽留温从副,只是温从副言称还有军务在身,放下东西后便就匆匆离去了。” 张御点了下头,让他自去,自己则是沿着台阶往下方地库之中而行。 而他越是到下方,越是感觉到热流滚滚,待推开库门之后,首先看到的,是一座高有三丈的雕像,鹰头人身,一双眸子威严无比,身上涂满了各色彩绘,看得出来原本应当还有不少黄金宝石的披挂,不过现在已是不在上面了。 那最大的一股热流就是从这座雕像之上传递过来的,而在两旁,则都是一些有着野兽头颅,人身躯体的神灵雕像,它们的身上也是同样飘来了一阵阵热流。 他看了下来,忖道:“苏校尉这是直接把神庙里的神像搬来了么?” 他目光一移,见是一座神像高抬的手中塞着一封书信,原本这神像看得出是一个坐像,本来应该手中高举权杖,坐于神庙之上,威严肃穆,可现在没了座台,只能蹲靠在墙边,倒是显得有些滑稽了。 他意念一起,那书信自行飘飞过来,打开一看,上面是苏芊的笔迹,说是这些东西光烨营近来负责讨伐的一个神国缴获上来的,现下两边还在交战之中,等彻底破灭这座神国,还会送来更多古物。 他把书信收了起来,走上前去,伸手按在了那座最为高大的神像之上,过有片刻,其身上出现了丝丝碎裂痕迹,而后轰然崩塌,落地化为了一堆灰尘。 随后他盘膝坐下,开始源源不断的吸纳余下神像之上的源能。 半天之后,他感觉最后一缕热流进入自己身躯之内,这才起身,自地库之中走了出来,一路回到书房之内。 他行至书案边,执笔写下了一封申书,随后把青曙唤来,让其把此送至学宫的文治馆内,这是他以玄正的身份向学宫要求查看当年失落两州的卷宗。 李摩怀疑霜洲之人极可能是当年遗落两州之人,他也认可这个判断,因为对方明显掌握的本该是天夏才能拥有的造物技艺。 而这一次去往查验“灵关”,说不定就会撞上这些人,他有必要先对此辈先做一番了解,至少要对当年的事有一个明确的认知。 在申书递交上去之后,文治馆的反应很快,仅仅是半天之后,就有一名师教亲自将文卷送到了他居处。 张御在执书上签名落印之后,就将文卷拿了过来。 那师教这时小心翼翼对他言道:“劳烦玄正在观看之后,就将这些文卷销毁,万勿泄露出去。” 张御微微点头,道:“知晓了。” 他拿着文卷回到书房中,就打开翻看了起来。 与此同时,李摩在离开开阳学宫之后,已是先一步乘坐飞舟回到了位于域外的驻地之中。 他现在上空转有一圈,见驻地之内人来人往,一如平常,心下微微放松,便驾驭飞舟往椭圆形建筑内部的泊台之上缓缓沉入下去。 待飞舟停稳之后,他便自旋开的舱门迈步走了出来,只是才至外间,他就发现不对,泊台之内,居然有一个个身着晶玉外甲的巨人立在那里,隐隐然将他包围了起来。 而他面前,则是站着一名双眸幽暗,面目秀美的年轻道人,他身上衣袍暗沉华美,的长发披在身后,似如流瀑一般泄下来,气意显得格外阴柔深沉。 李摩神情一沉,道:“丁溟,你这是做什么?”他看了一下周围,“怎么会有这么多霜洲的人?柯道友和全道友他们么?” 丁姓修士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用幽暗的眸子看着他,道:“李道友,这些天你去了哪里?” 李摩看着他,道:“我们驻地向来来去自在,从不拘束他人,我去哪里,又与你有什么关系呢?” 丁姓修士盯着他道:“你是不是将‘界隙’之事透露给他人知晓了。” 李摩没有去分辨,而是看了看四周,叹道:“看来我不在的这几天里,发生了很多事。” 他很清楚,对方在这么多霜洲人的面前公开把这件事说出来,说明已是完全倒向霜洲了,他现在很是忧心驻地里其他同道的安危。 丁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道:“李道友,这两天我们与一众道友商量了一下,已经决定,我们驻地依附霜洲,不知你的意思是什么?” 李摩皱眉看着他,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好好的玄府修士不当,去依附什么一个来历不明的势力?” “李先生,你错了。” 随着一声清晰悦耳的语声传来,一名身形纤细的晶玉巨人走了上来,她站在那里,居高临下的言道:“我想李先生应该早就猜到了我们的来历,我们虽然自称霜洲人,可原本我们与你们是一样。’” 李摩沉默片刻,对方直接在他面前揭露了自己的来历,那就是说今天事已然没有缓和的余地了,他道:“原本一样,那么现在呢?” 晶玉巨人赤红色的晶目闪烁了一下,道:“在当年青阳上洲抛弃我们的时候,我们就已经不是天夏人了。” 李摩呵了一声,他环视周围所有晶玉巨人,最后落在那丁姓修士的面上,道:“你们不是,可我是!” 晶玉巨人语声中露出厌烦之意,“一个个都是这么顽固不化。”她举手一示意,喝道:“解决他!” …… …… 第五十一章 霜洲 李摩虽然在与面前的人对话,可一直在做着脱身的准备,听到那晶玉巨人语气不善的时候,就立刻一挥袖,团团幽蓝色的阴火自袖袍之中飞出,向着四面八方的晶玉巨人还有那丁姓修士飞去。 与此同时,他往后一仰,而他的背后,则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漆黑人影,无有面部五官,浑然一色,其伸出双手,似要将他环抱进去。 这是他的观想图“渠人”,他可以潜身其中,与之相合,此后便可变幻随意,水火之地亦可出入无碍,且在短时之内不惧任何外力, 唯有一个缺陷,就太过消耗心力,要是在自身观想图内沉浸过长,那么有可能被其同合,成为一个混沌怪物。 不过他认为,以自己的心力足以冲出此间,那当还是足够的,而到了荒原之上,他知道一处唯有自己才知道的底下隙道,凭此还有一定机会从这里逃脱出去的。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奇异的声响钻入了脑海之中,他不觉一阵眩晕,动作也是为之一滞。 尽管只是这么一瞬间,可场中的局面已然不对了,他错过了脱身的最好时机,那些晶玉巨人两两一组,其中一个抬手一张,身外立刻出现了一层光亮屏障,将那些幽蓝阴火阻挡在了外间,而其身边的队友,则是动作熟练的对着李摩放出一道金色光束。 场中只见一道道金色光束自四面八方而来,全数着落在了李摩的身上,这些光束犹如绳索铁链一般,满是束缚之力,顿时使得他无法动弹。 他想催动自身的心力挣脱出去,可是每每试图如此时,那最初干扰他的无形声响就会立刻在脑海之中出现,令他根本无法集中精力。 那身形纤细的晶玉巨人言道:“不要再挣扎了,你们修士的那一套,早就已被我们研究透彻了。” 丁姓修士看着此刻被犹如被蛛网困住的李摩,眼神有些复杂。 最近类似的景象他之前已经看过多次了,这些晶玉巨人就是这样把驻地之内的修士一个个抓起来的,他本以为他们之中实力较为高强的李摩会是一个例外,可是结果并无不同。 他此刻也说不上来,自己的心情是庆幸还是失望。 晶玉巨人迈着轻盈步伐走了过来,凑近了言道:“李先生,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意和我们合作?” 李摩他才知道为什么这些进入驻地之中,却没有现什么被破坏的场所,原来是有这等东西在,不过没有说话,只是保持着沉默。 晶玉巨人见状也没有再劝,她点了下头,另一名巨人走上前,拿了一个琉璃玉匣走上来,里面晃动着一团犹如活物的晶体状水液,他打开匣子,对着李摩脚下就是一倒。 那一团水液似是找到了猎物一般,攀附住了李摩脚部,然而一路蔓延上来,很快将他从整个人都是裹住,最后那水液渐渐凝固,只能看到一个依稀可辨的模糊人影在里面。 晶玉巨人道:“我们很快会把他变成自己人的。” 丁姓修士道:“李摩的心性一向很坚定。” 晶玉巨人道:“他会屈服的,在抑制了心力之后,在里面他想死也死不了,我也没见过有人能在里面一直坚持下去。” 她看向丁姓修士,“但是我们更欢迎丁先生这样主动和我们合作的人。” 丁姓修士面无表情,他很清楚,对方不对自己采取这种方式,那是因为被强迫改变心性的人通常出来都会变得不那么正常了,而智慧的受损,就会导致战斗力比原来有所下降。 他道:“我们什么时候去‘界隙’?” 晶玉巨人抬手一个示意,便有两个手下上前将对方那个晶柱搬走,她道:“不要着急,我之前派人进去探查过了,里面应该存在有不少当初躲避在内的异神,凭我们现在的力量还不能稳胜,我已经向霜洲去了讯传,很快就会派遣更多的人手来支持我们。” 丁姓修士道:“李摩这些天外出,很可能是去洲内寻求外人援助了,而且英颛是同李摩一起出去的,可他并没有回来,我担心到时候他会带人过来妨碍我们。” 晶玉巨人道:“你不用担心此事,除了青阳上洲的军府,现在没人可以威胁到我们,就算是青阳军府,也不可能为了一个还未经证实的消息调动大队军兵的,而小队交战,我们无惧任何人,再说了,不是还有丁先生你们这样的修士相助么?我们没有什么可畏惧的。” 丁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事成之后,不要忘了你们的承诺。” 晶玉巨人很自然的说道:“当然,那些东西都我们并没有用处,如果能用这些争取到如丁先生这样的盟友,我们是很愿意见到的。” 此时荒域某处地下洞窟之中,齐羽看着四周那平整光滑的洞窟石壁,还有上面镶嵌的珠玉明灯,讶异道:“这是万明道友早就准备好的地方?感觉并非一朝一夕可以建立起来的?” 那道人笑了笑,道:“狡兔尚有三窟,我在域外如此之久,自然也经营了不止一处用以存身的地界。” 齐羽看了看他,这位果然心思深沉,明明早就有所布置,可是之前却半点口风都不漏。 不过他非但没有感到不高兴,反而感觉对方做得很对,因为唯有这样的人,才可能完成其口中所言的那番谋划。 他道:“道友准备何时对那里动手?” 那道人正想说什么的时候,外面有人道:“先生,贾乙回来了。”他嗯了一声,“让他进来。” 齐羽正要告退,却被他拦住,道:“道友莫要走,有些消息你也需知晓。” 片刻后,外面进来一名弟子,对着那道人一拱手,道:“见过先生。” 那道人道:“什么事情?” 那弟子道:“三天前我们现有数名身披外甲的甲士人出入‘界隙’,这些人离去后,后来未再见有人进入此间,故是我急着回来禀告先生。”他从袖中摸出一份图卷,“这是那些人拓影。” 齐羽一惊,“甲士?莫非是两府的人?” 那道人道:“甲士也未必只有洲内才有。”他接过拓影,看到上面是一个身着晶玉外甲的巨人,目光微凝,“原来是这些人,没想到他们也现了这处所在。” 齐羽听到不是两府之人,微微放松,他道:“这些人是哪里来的?” 那道人语气淡漠道:“这些人是霜洲之人,‘霜’即是‘双’,暗指独州和密州,只是一些该死却未死的孽物罢了。” 齐羽皱眉道:“他们应该也是现了这一处‘界隙’,假若他们也是意图染指此处,怕是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那道人手中亮起一道明光,那份拓影霎时化为虚无,他声音冷漠道:“不外是费些力气清理罢了。” 张御把那卷宗详细看了一遍后,觉得果然就如李摩所言,霜洲有极大可能过去青阳上洲失落的两州,卷宗里面的说法也与当初鲁老对他所言较为相似。 这两州原先是军镇,后来随着人口渐多,外围威胁减少,才又升为州郡,只是由于此州远离青阳,又是属于玉京辖下,所以对于两州的内部情形实际上青阳上洲很少去过问 因为在浊潮尚未到来之前,天夏诸洲之间的距离并不像眼下这般遥远,所以若无意外情况,那么这两州以后就会变成串联诸上洲之间的中洲或下洲。 然而这一切随着寄虫和魇魔的出现而被中断了,由于最初并没有什么手段针对此类东西,所以在现之后已经是难以控制了,大多数州民已然算不上是人了,而是成了另一种非人非怪的生灵。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青阳上洲的上层只能选择封锁路径,并将此事上报给了玉京和玄廷。 本来若是无有其余干扰,这件事是有可能解决的,可是接下来浊潮出现了,再加上各种敌人的入侵,使得青阳上洲一时自顾不暇。 而在浊潮之后,由于世界的扩张,这两州也就没有了踪迹。 但是卷宗下面还有一条条加录记载,这是与一处未明势力数次接触后的报书,包括上次他在驻屯军镇遭遇到的晶玉巨人一事也一样归入其中。 实际上军府方面早就怀疑就是这两州的遗民,只是目前还没有确切证据加以证实 他想起此前桃定符曾对他所言,两府正请玄灵妙境的真修前去察看一处疑似两州的地界,想来此事还正在进行之中,现在还没有结果出现。 他还留意到,虽然这两州早早与青阳上洲分开,可因为两州当初本是在玉京辖下,里面不仅有不少实力强劲的修士,还驻守有数位天机部的大匠。 从前次与他交手的晶玉巨人来看,这些人的实力不但不逊色两府内的披甲军士,有些地方还犹胜之,这回要真是撞见,也需谨慎对待。 他目注卷宗片刻,伸手上去一拂,上方的字迹顿时消去不见,而后再化为片片碎屑灰烬,随着一阵凭空旋起的微风,落入了一旁的锦灰缸中。 …… …… 第五十二章 南域 大玄历五月十日,也就是张御自青阳玄府归来的第二日,洪山、弥光两派放出消息,宣称愿意接受玄府查验。 两派一宣布这件事,立刻使得余下大部分观望风色的道派放弃了坚持,也是纷纷表示,同样愿意接受查验。 张御和恽尘商量了一下,决定此事先从小派开始。 这一次他们没有再亲自上门,而是让诸派直接来玄府受查。 诸派不敢不从,都是一个个率领弟子门人赶至玄府。 而他们大多数也没有弥光、虹光两派的底气,也不敢再继续维持道派,在接受查验的同时,也是将自身的章印秘法和观想图也交了出来。 这些事做得很是顺利,待忙完后,又是四天过去。 张御这时候却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妥,按照他与李摩的约定,其人在回去驻地之后,会设法说服此间同道一齐靠向玄府,并随时将如今域外的情形通报给他。 可五日过去,想来其人应该早就回到驻地了,但直到现在也没有任何消息传来,那么极可能是出现什么变故了。 有鉴于此,他觉得不能在此多留,于是在思考过后,就命人把恽尘请来,道:“恽道友,我近日得报,在青阳上洲南域很可能存有一处‘灵关’,并且此处很可能还有他人觊觎,我近来要往此处一行,以作确认,那去往洪山、弥光两派查验之事,就只能拜托恽道友了。” 竺玄首并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自己的弟子,所以恽尘一听之下,也是十分吃惊,道:“居然是一处灵关?那万不能放过了。” 他深知灵关的重要,郑重言道:“玄正放心,余下之事就交由我来办好了。” 张御点了点头,其实就算没有灵关一事,这一次前往两派查验,他也是有意让给恽尘一人做,这是他之前对竺玄首的承诺,就是让功于恽尘。 这里的功并非是指功劳,而是一人之声望。 恽尘若是要顺利坐上青阳玄府玄首的位置,那么首先必须有说得过去的功绩来服众,从而确立自己的地位,而清查诸派就是玄首给他准备的踏脚石。 至于张御自身,对此其实并不在意,他身为玄正,只要把监察一事做好,那本身就已然是大功一件了,所以根本无需再去争这些。 在这件事定下后,他又对恽尘说起了一件自己已是考虑长久之事。 “恽道友,现在虽是瓦解了诸多道派,可是也绝了他们招收弟子的道路,若是照如此下去,过个十年八年,或许我玄府修士便再无后继了。” 恽尘神情严肃了一些,张御一提,他也马上是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尽管他是真修,可既然他老师把他安排成下一任玄首,那么他就必须站在玄府的立场上去考虑问题。 他想了想,道:“玄正提出此事,可是有解决之法么?” 张御道:“这里只需恢复玄府旧制便可,我准备寻一个合适的时机,于诸州郡之上重立玄府学宫。” 在东庭都护府时,玄府是由泰阳学宫源源不断的提供人才的,甚至整座学宫就是玄府为中心建立起来的。 本来青阳玄府也是如此,六十多年前,青阳上洲二十三州郡,每一州郡的学宫每年都必须为玄府提供一定的人才。 可由于局势的变化,再加上神袍玄甲的飞速进步,现在的学宫却是大多数转成了为军府、洲府提供人才了。 恽尘道:“玄正所言,我也是明了,可是以如今洲中这局面,这学宫从何来?学子又从何来?” 张御道:“我之前看过卷宗,州郡之中还有几座以往的废弃学宫,现在都被改为他用了,我们可以设法讨要回来重建。其实学宫不过一个死物,就算当真无有,也可以再建,我辈修道之人,纵然以天地为庐又如何?这里关键,还是在于人!” 恽尘是真修出身,他十分赞同张御的看法,他抬手一拱,神情中露出请教之色,道:“那敢问玄正,人又从何而来?” 张御缓缓道:“海外都护府。” 恽尘眼前一亮,他一瞬间就明白了张御的意思了,不禁连连点头。 张御道:“在东洋之外,有五十七座都护府,而每一处都有玄府驻守,可至今仍有大半无有音讯传回,待此回事了,玄府当派遣人手前往搜寻,令他们重归天夏。而在事后,我等也可以从众多归来的都护府中吸纳人才。” 以青阳上洲现在的格局,强行去与两府争夺学子,这反而容易引起内争,所以他把目光投到了海外。 各地都护府只要还存在,并且还尊奉天夏,那么一定就还有玄府驻守,若是能把这一部分玄府乃至背后的学宫都整合起来,那么青阳玄府就不虞人才匮乏了。 哪怕这里面只有半数都护府归来,那也是一股相当强大的力量了。 这样一方面避免直接与青阳两府的冲突,另一面还可以进一步加强众多都护府和本土的联系,说得上一举两得。 恽尘对这一个策略非常赞同,尽管这里还有许多事等着他们去做,还有很多困难要克服,可是无意这是一条正确的道路。 他想了想,十分认真的说道:“我知玄正对我言说这些的意思,玄正放心,我如今既为玄府之人,当会与玄正一道全力推动此事的。” 张御能看出恽尘所言是真心实意的,不过光靠他们两人还不够,他还会向玄廷禀明此事,从而获得一定的主动权,至少也在名义上得到更多的支持。 再与恽尘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他便与之别过,返回了开阳学宫。 待回至金台居处,他一个人坐入静室之中,稍作吐纳,便运转“观知之印”,翻看起这回诸派送呈上来的章印和观想图来。 这一回除了洪山、弥光两派之外,余下所有道派的秘法几乎都已囊括在其中了,这无疑是一份巨大的资粮。 待他把这些看了下来,又入浑章察看了一下自身,发现推演自身观想图所需的神元再一次大大缩减了许多,以自身现在所积蓄的神元来看,俨然已是凑够大半之用了。 不过剩下少数要他自己修炼的话,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时日才能凑足,所以还是需要到外面找寻源能。 只眼下便是能够推演出观想图,他也没有足够神元去修持,故是只能等到确认“灵关”的存在之后,再回来继续去想办法了。 他经过慎重思考后,决定这回探查不唤其余人,由自己单独去办。 玄府尚在整合之际,府中还没有真正值得交托生死之人,就算有一两个人也无济于事,反还不如他一人行动来得灵活。 最重要的是,人数一多,事情便容易泄露,要是无意中让两派之人知晓,不定还会暗中阻挠,而要是由此传到那些域外道派耳中,派遣人手过来抢夺的话,这样反会坏了大事。 而他有玄府所赐之宝,再加上竺玄首所借青阳轮,已是足够自保了。 这时他看了一眼那案台上的“知见真灵”,很可惜,这东西倒现在还没有开化出来,不然这一次倒是可以带在身上,帮助自己完善“先见之印”。 他移过目光,长身而起,一振衣袖,就步出了静室。 而就在他离开之后不久,一道幽蓝色的光芒在那“灵舍”的拼合缝隙之上闪烁起来,只是过了一会儿,又重新沉寂了下去。 张御来至外间,在准备了一番之后,便去学宫之中告了假,待回来后,就把李青禾唤来,交代道:“我近日要离开一段时日,你和青曙、青曦看护好居处,若有访客,记下名姓,等我回来之后再言。” 李青禾从东庭跟随他来此,十分熟悉他的做事风格,心中立刻明白,这是自家先生要去做一件紧要之事了,他郑重道:“青禾记下了,先生小心。” 张御这一次为了确保行动隐秘,不让他人窥见自己的行踪,便先乘坐飞舟往巨州方向而来,营造出前往玄府的假象,在卫县停下之后,他这才直接腾空而起,往南方遁去。 青阳上洲域外西南方向,原本浑修的驻地上,中心位置立起了一座巨大的菱形晶玉。 而在周围,一艘艘形如巨鲸的飞舟往来不绝,不断向着这里搬运来各种材料物资,而新的道路、水井、建筑、厂坊以及守御堡垒正一座座飞快矗立起来,整个营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张着。 由于这里距离那一处“界隙”较近,而且经过李摩等人数十年的经营,各种条件都是具备,所以霜洲人早把这里视作为自己控制“界隙”的重要支点了。 在下来的一段时日,霜洲会源源不断的把战争飞舟和披甲军士调运过来,若不是怕动作太大引发青阳上洲两府的注意,就算规模比现在可扩大十倍都是没有问题。 此时之前抓住的李摩的晶玉巨人带着自己的手下来到了泊台之下,看着半空中一艘庞大的飞舟缓缓停泊下来,待舱门旋开,随着璀璨如晶玉的梯道铺下,便见一队队肩上驾着玄兵的晶玉巨人走了下来,并在下方摆开队列。 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之中,最后有一个高大的人影走了出来。 他同样身披晶玉外甲,可身高两丈有余,比寻常晶玉巨人的体型足足大出了一倍,而且外甲之上分布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纹理,看去压迫感十足。 他站在那里,目光扫过下方等候在那里的一行人,随后都不由自主低下头,过了一会儿,他用低沉的声音说道:“准备的怎么样了?” 那女性晶玉巨人恭敬一抱拳,道:“护军,营地诸队已是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 …… 第五十三章 灵关 南域某处地下洞窟之内,万明道人等人也是在做着准备。 只是他们的计议已与先前有所出入了,在得知霜洲人也是在盯着此处后,他们随时都在关注这些人的动作。 在努力探查之下,他们很快发现了那一处浑修所立的驻地。 可是下面传回来的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这些霜洲人竟然正在那里大肆扩建营地,看去是想把这里建造成为一个立在前沿的战争堡垒。 齐羽得知此事后,不禁流露出了担忧之色,因为他看得出来,霜洲人一旦在那里成功建立起了军事营地,那么此辈就不停的把州内之人派遣过来。 这等情况对他们这一边来说是极为不利的。 因为就算他们能在一场两场的争夺灵关的战斗之中取得胜利,可是霜洲人只要能源源不断的把后方的军士送来,那么就能不断组织一次又一次的战斗,直到把他们击垮为止。 他们这回不是在和某一队人进行较量,而是在和一个坐拥两州之地,具备强大军事力量的强权进行抗衡。 以他们现在的实力,就算翻个数倍,也不可能是对方的对手。 可哪怕在看到了对方惊人的实力后,万明道人却是依然十分从容冷静,不过他也看到了齐羽担忧,如此不难想象其他人在知道了这个消息又会有如何反应。 他也知道这个时候必须透露出一些东西,用以镇定人心了,于是道:“齐羽道友,你知道‘界隙’为何是‘界隙’么?” 齐羽听到他提起这个,想了想,摇头道:“我对于‘界隙’由来只是道听途说过一些东西,也不知道其中真假。” 万明道人言道:“‘界隙’能不被浊潮侵蚀,并保留着上个纪元或者数个纪元之前的原貌,那是因为始终有神异力量在背后支撑着,而神异力量又哪里来?” 齐羽转了转念,似乎想到了什么。 万明道人道:“这个具备神异力量的源头,才是‘界隙’的关键所在,掌握了这个地方,那么就是等于掌握了这一处‘界隙’门户的钥匙,天夏之所以称‘界隙’为‘灵关’,实际上指的就是这个地方。” 齐羽精神略振,道:“道友是说,只要我们找到此处,并将它加之控制,那么就蔽绝他人进入此间?” 万明道人颌首言道:“不错,正是这个道理。但我怀疑霜洲人可能也知道这个消息,所以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找到此处。” 齐羽此时仍是存有一个疑问,道:“可是那里面是有异神存在的,它们似乎一直居于其中,可它们为何不抢先一步控制住处地界?” 万明道人沉吟一下,道:“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可既然这一处‘界隙’暴露出来了,那说明那些异神无力控制此间,这分明就是天授于我辈,又岂能见而不取?” 这时一名弟子自外面走了进来,对万明道人一拱手,道:“先生,那边有动静了。”说着,他一躬身,将一封呈书托举过顶。 万明道人拿了过来看了看,道:“差不多了,既然那些霜洲人已是准备进入‘界隙’了,我们也该动身了,就让他们先去打个头阵好了。” 此时此刻,五艘载运飞舟已是从霜洲人建立好的驻地之中升腾起来,并往东南方向飞驰而去。 这一次随行的还有那丁姓修士,他坐于主舟之上,旁侧是数名与他一般的浑章修士,只是这些人一个个神情诡异,有时候还流露出莫名其妙的笑容,显已经完全不能当成正常人来看待了。 丁姓修士本来还想试着与他们攀谈几句,见状只能放弃了,同时他暗暗庆幸自己及早辨清了形势,投靠了霜洲人,不然恐怕也是如此下场。 在行有半个夏时之后,飞舟的前方出现了一座壮观的裂谷,它好像是大地的伤痕,巨大而破碎的沟壑往远端延伸出去,难以窥见尽头。 五艘飞舟在临近此处之后,便放缓了速度,在某一处悬停下来。 过了片刻,其中四艘飞舟下方舱门全数旋开,数百名携带玄兵的晶玉巨人一个又一个从里面跃空而下,并带着惊人的威势,重重砸落在地表之上,激起了一阵阵的烟尘。 在检视过周围,确认过安全之后,一艘较小的飞舟从主舟的腹部落下,徐徐降落在了地面之上,那位护军则带着之前女性晶玉巨人,还有丁姓修士等人自里走了出来。 他迈步来到了裂谷的边缘之处,往前方看去,此时天空之中只有一些稀薄的白云,在明亮的天光之下,岩石的褶皱纹理和干涸的沟谷河道都是清晰可见。 而就在数里之外,有一方宁静而碧蓝的水泊,它如蓝宝石一般镶嵌在金黄色岩面地表上,那是在裂谷低洼地带形成一个内湖。 可以看到,在湖面的外围飘荡着一团团蓝灰色的雾气,里面时不时闪烁过一阵光芒,就像是那乌云之中的鸣放的雷电。 那女性晶玉巨人言道:“高护军,那里就是‘界隙’的入口了,从之前探查来的结果来看,这一处‘界隙’应该是上个纪元残留下来的,而根据我们的推断,这里面很可能还存在有一个神国。” 高护军道:“会有远古神明存在么?” 那女性晶玉巨人轻松回道:“应该不会,远古神明存在于更古老的纪元,即便真有,也当只会处于虚弱沉睡之中,因为‘界隙’是承载不住他们全盛之时的力量的。” 高护军转头来,他用血红色晶眼看着丁姓修士,道:“丁先生,你认为呢?” 丁姓修士道:“我赞同兰司马的看法,我和李摩进去里面的时候,就发现那里面似乎存在着一个庞大的国度,并且有较为强大的异神存在,我们不想与他们产生冲突,所以不得不又退了出来,可如果有远古神明的话,那么我们是不可能活着出来。” 高护军转回头,看向前方,道:“兰司马,你分一队人出来在外面驻守,其余人都跟我进去。” 那女性晶玉巨人抱拳称是,她立刻下去吩咐了一下,当即有三十余人留了下来,守在了外间。 高护军一抬头,他的身形缓缓离地,随后忽的一声向前飞去,兰司马也是足下一点,从裂谷上方跃下,衔尾追了上去。 而在他们的身后,数百名晶玉巨人也是纷纷腾空而起,朝着那湖泊飞去。 丁姓修士看了看左右,见到那几名昔日同道好像牵线木偶一般的跟了上去,他摇了下头,身上黑雾一涌,也是化遁光一道,融入了人众之中。 高护军第一个冲在了那层薄雾之上,他身影霎时没入了进去,而身后的军士也是毫不迟疑撞上去,并一个个的消失在薄雾之中。 随着最后一个人的身影消失,外围只有那三十余名晶玉巨人在那里负责戒备。 大约过去有半个夏时后,万明道人和齐羽一行人也是来到了裂谷之外,他们站在云穹之上往远处望去,可以看到天中飘荡着五艘飞舟和下面负责守御晶玉巨人。 万明道人目光幽幽,不知在想着什么。 齐羽神情凝重道:“那些飞舟虽非斗战所用,可上面或许也载有玄兵,我们就这么过去,恐怕会被它们攻击,万明道友,让我带人上去,先将这些飞舟拿下吧。” 万明道人淡淡言道:“不必了,我来解决。”他站住不动,片刻之后,身躯之中飞出了一个明光灿灿的人影,看着与他一般高下,倏地一下,就朝着远空飞去。 张御一路飞遁,在一日之后出了青阳上洲,来到了洲域之外,紧跟着又极速穿过那一片赤红色的荒墟之地,来到了茫茫荒原之上。 他先是往李摩所说的那一处驻地行去,想先确认一下情况。 因为事先被告知了详细的位置,所以他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这一处地界。 然而到达了这里,他却是看到,原本李摩口中较为安定的地界,如今却是被一座座坚固的军事堡垒所代替了。 在营地当中还矗立有一座巨大的菱形晶玉,周围是一艘艘与青阳军府形制绝不相同的飞舟,另外有一些晶玉巨人在里来回出入。 毫无疑问,这里已经是被霜洲人占据了。 他思忖了一下,这座营地的问题倒是好解决,只要回去之后向两府通传一声便好,自然会有两府军舟过来剿灭,只是不知道李摩等人如何了,现在只能希望他们暂且无事了。 再朝下方望了一眼之后,他就遁空离去。 “灵关”所在距离这片驻地并不远,而且也非常容易辨认,他在知道方向的前提下,很快就来到了大裂谷的上方,锐利的目光只是来回扫了几下,便看到了那一片飘散电光薄雾的美丽湖泊。 可他随即注意到,这里似是经历了一场战斗,周围地面之上是一艘艘坠落断裂的飞舟,而附近则着一个个扭曲的焦黑人形,它们嵌在了岩面之上,看去像是被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般。 他见此刻附近已再无一个活着的生灵,便心意一动,自上飘落了下来,待落地后,伸手一拿,将蝉鸣剑握入掌中,而后把衣袖一荡,就向着那电光薄雾之中迈步进去。 …… …… 第五十四章 神地 张御在走入那层薄雾的时候,感觉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漫长而无限的甬道,他甚至有一种心神和躯体被剥离开来的感觉。 不过在他还未来得及体验清楚这里的玄妙时,脚下一震,却是已然踏到了实地。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一个两丈来宽的洞窟之中,身后没有什么薄雾,而是一块厚实的攀附青苔的岩壁,头顶之上是一个残缺的裂口,翠绿的植株遮挡在了上方,有清澈的水珠不停从光滑的隙口上面流淌下来。 似乎他是凭空出现在这里的。 在得知了“界隙”的存在后,他就从玄府之中特意调了几份密档来看,了解到“界隙”具备有几个重要的特征。 其中之一,就是界隙的门户并非是固定的,由于进入的时机的不同,那进入此间的人就可能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他还记得李摩当时说过,其与几个同道进入这里时,出现的地方是一片林地,隐约还能看到不少冒出树林的建筑。 从这一点看,这里的确是“界隙”无疑了。 而“界隙”最紧要的地方就在于“灵关”,掌握了灵关就等于掌握了整个界隙,之前进来的人如果清楚这一点,当也会冲着这处而去。 不过李摩等人当时是因为追踪一个异神到此,而后者能从几人的手中逃过,足见实力不凡。 尤其是李摩等人在进来之后,感觉这里有东西能对自己造成不小的威胁,所以没有深入,就又及时撤了出去,那说明这里的异神也是具备一定的实力的。 他感应了一下四周,察觉到了一种些微的排斥力,心中转了转念,举拳往旁处一敲,心力撞击之上,身前霎时出现了一团泛着电光的灰蓝色迷雾,但又很快消失下去。 毫无疑问,他若想从这里出去,便可用这种方法,不过看去要想完整的出去,还需用付出更多的心力和准备,那在与敌斗战时显然无法这么做的。 在试了试这种排斥力对自身的力量发挥并无妨碍后,就把心湖放了出去,周围数里之内没有什么强大的生灵,倒是能感觉到前方不远就是出口,并能听到隆隆的声音自外传来,于是迈步沿着洞窟的通道向前走去。 二十来步之后,他到了外面,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岩石崖壁的洞口之上,而在对面大概十多里外,则是一面相同的岩壁,上面盖满了的绿色植被,蓝天白云,河流湿地,坚岩热泉,都被融入了此间,而较为遥远的距离更使得这些景物出现了色彩上的丰富变化。 他往左手处看去,崖壁上流淌下来一道巨大瀑布,此刻正发出隆隆的水声,绵延出去的流瀑汇入了远天深处,水雾之中悬挂的七色彩虹,再加一条往更远处流淌而去,形如白练的河流,营造出了一幅壮观奇景。 他此时心中升起一种感觉,自己仿佛仍是置身在方才进来前的那一处大裂谷之内,而眼前所见到的,是它万千年前的景象。 这或许是真的。 因为界隙是少数未被浊潮影响的地方,仍然保留着某一部分纪元变动之前的旧貌。 他转过首,又往右侧看去,那里一片浓密茂林,当中有一条以平整石块铺出来的通道,不过他莫名有种感觉,无论自己选择哪个方向,最后都可去到自己想去的地方。 他思索了一下,身形飘飞而起,选择往大瀑布方向遁去。 他开始遁速还较慢,防备可能出现的敌人,可是后来发现,这里的广阔远远超出了自己最初所想,在过去大瀑布后,面前还出现了有着丰富绿植的平原和丘陵,几条蜿蜒河流从峡谷之中冲出来,肆意在广阔的大地上流泻着,于是他逐渐加快了速度。 他发现这里水土丰茂,气候温和,如果说这个富饶的地陆是上个纪元的存在,那么浊潮的到来,的确给世界带来了极大的破坏。 而在每一次破坏之后,就是再一次重生了。 不过对天夏来说并非如此,之前六个纪元的强盛文明,无一不是覆灭在了浊潮之下,而唯有天夏诸洲,依旧稳稳的矗立在那里。 在飞遁有半刻之后,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一座人造的石砌建筑,从建筑前方用于献祭的宰台和火盆,还有那高大肃穆的形制上来看,这应该是一座神庙。 他在上空没有察觉到半点生命的迹象,身形飘下,落在了神庙门口,并沿着高大的门廊走了进去,可一到里面,却见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的残破的尸体。 他目光一扫,这些人应该是这里的土著,他们的平均身高比寻常天夏人稍微矮些,有着黑和浓密的头发,双眼描画着深深眼影,五官的比例较为适中,有着高而笔挺的鼻梁,嘴唇微厚,且不论男女都是佩戴有坠饰耳环。 他们的皮肤偏向棕白色,身上穿着绵软轻薄的织物,下摆有着紫色的流苏和金色的围边,看着十分华美。 这些人无不是肌肉饱满,皮肤光洁,即便已是死亡了,那流淌出来的血液仍散发着莹莹的光泽。 毫无疑问,这些人是神裔,看起来很可能是这里的祭祀。 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是被利器斩断身体而亡,而且都是在丝毫未曾反应过来的情形下被杀的。 从手段来看,极像是修士所为。 这个时候,他似想到了什么,稍作思索过后,便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当他泛着光亮的双目再度睁开时,面前的场景陡然一变。 一个个身着华美衣物的男女正在这座神庙之中来回走动着,有的人正在编织着花环,有的人则往陶罐之中灌下乳白色的牛奶,有的人则在泥板上刻写这文书。 不过这个宁静场面很快就被打破了,一枚金色的流光飞来,迅速的在场中转有一圈,这里二十余人几乎在一瞬之间就被杀死了。 那抹金色的流光又去往后殿飞舞了一圈后,这才飞了出去。 张御走出了神庙大门,抬头看去,就见数十名修士自天中飞来,只是一个个面目模糊,他们的身影流动的风和水一般飘忽不定。 他们当中落下几人,来至神庙之中随意看了一下,就又一个个遁起身形,汇入众修之中,往着更远方而去。 张御站在原地看着此辈遁走,再回过头时,地面之上依旧是他之前所看到的那些残破尸身。 他方才所运用的是“先见之印”。 这个章印能够整合神异感官,让他从各种消息之中看到敌方的下一步动作,当然同样也能凭借这里留下的诸多信息,从心神中反照出过去曾经发生过的景象。 从这一面说,先见之印也并不仅仅是“先见”那么简单,或许称之为“真见”更是贴切。 不过他此时感觉到,自己似还能更进一步,想了想,目中光芒再现,方才的景象就再一次回到眼前,恰是那一道金色流光进入神庙的那一幕。 他心思一动,这一刻忽然停顿了下来,周围的一切都是被淡化模糊,只留下了那抹金色的流光存在那里。 他盯着这流光,随着心力的不停投入,这东西也变得越来越是清晰,外面的光芒也是在被逐渐剥离,到了最后,他终于看清楚了。 这一根金色的羽毛。 在他此刻看来,上面纹路似乎纤毫毕现,他伸出手去,轻轻点了下这根羽毛。 下一刻,周围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手指之前也是变得空无一物,不过只是轻微的接触,仍能感觉到那羽毛之上那种犹如金属一般的质感。 “金羽……” 他忽然记起,惠元武和自己说过,旧友齐羽就拥有一根金羽法器,犀利异常,不但可探查敌踪,更可飞远斩敌,与其任观想图配合,更是无往而不利。 而那金羽模样,更是与惠元武描述的十分相似。 他相信这绝不是什么巧合, 按照惠元武的说法,齐羽投靠在了万明道人的门下,这么看来,方才所见到的那些修士,很可能就是万明道人一行人。 从这里看得出来,他们并未撞见霜洲人,那么霜洲人很可能走得是另一条路,或者说,在进来的时候,此辈是在另一边出现的。 双方目的应该是一致的,要是如此,那么彼此迟早是会撞上的。 这样看来,虽然多出了一方敌人,可对他来说似乎并不完全是坏事。 他思索过后,就往神殿后方走去,在这里见到了一尊涂着金粉的神明塑像,它的造型很奇特,有着夸张而耸立的双耳,唇鼻向外突起,像是什么鼠类,表情较为温和,头颅下方则是人身,它身上衣饰色彩绚丽,上面挂满了各色宝石和打磨光滑的金属圆盘。 不过神像的眉心之中有一个细小的裂痕,这应该是金羽进行的破坏,目的应该是不让异神的正身察觉到这里的变动。 他走上前去,取下了手套,伸手按在了肩膀之上,霎时间,一股泊泊暖流就随之涌入了身躯之中。 …… …… 第五十五章 追踪 伴随着最后一缕热流融入进身躯之中,张御面前这一座神像轰然粉碎,化为一堆尘屑。 他收回了手,重新将手套戴上。 他感觉到这个神像上所蕴藏源能并不如何多,放在血阳神国里,顶多也就是一个寻常神明,还远远够不上血阳三大主神。 这也难怪方才那金羽进来,只是击破了神像就飞出去了,显是对待这异神态度并不如何认真。 可这仅仅是一个矗立在外围的孤立神庙罢了,很可能只是负责一个戒备外围的异神,所以以此还无法看出此间异神的上限。 他从神庙之中走了出来,足尖一点,就又一次腾上了高空,并且向着那些修士方才离开的方向飞去。 从先见之印的观察到的痕迹来判断,距离方才那场杀戮距至少已是过去了半天。 这些修士应该是在试图击杀路途上的土著,以免自身行踪暴露出去,所以接下来一段路程可以可以稍稍加快了。 又是半刻之后,他进入了一片遍布着湖泊的湿地,洁白的长船飘荡在岸边,湖畔之上洒满了花瓣,岸上是耸立着一座更为庞大的神庙。 这原本应当是一幅美好的画面,但现在看去遭到了破坏,神庙已是坍塌下来,折断的柱子埋入了泥土之中,到处都是破烂的尸体,泛着莹莹微光的鲜血顺着河岸流淌下来,一直流入湖水之中。 张御在上空望见,一个巨大的异神头颅落在神庙之前,它向天睁大着空洞的眼神,而在那四周,则是一块块破碎的神像肢体。 很明显,这里神庙之中供奉的异神感受到了外敌入侵,所以将灵性降临了下来,并俯身到了神像之上与来犯的修士展开了对抗。 他以先见之印察看了一下,整个战斗过程不过持续了五六个呼吸,期间只有一个中位修士出手,这人与惠元武一般也是一位擅长近战的修士,只是非常轻巧的一拳,就把这个异神当场震碎。 神像既然已是被毁坏,他也没有停留在这里必要了,于是继续往前行进,这一路之上,他又看到了两处被摧毁神庙,里面的神像同样也是遭到了毁灭。 而随着地势的逐渐开阔,他渐渐发现了,这些神庙之中的异神看去更像某一片土地的领主,分散在这片广大的地域之上。 所以应当不止自己前进的这一条路上存在异神,在更广大的范围内应该还有不少。 而这又带来了一个问题,那处“灵关”究竟又在哪里? 毕竟只有找到了灵关所在,才能掌握这处“界隙”。 在接下来的路上,他发现万明这一行人显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修士彼此分散了开来,往不同的方向飞去。 他思索了一下,决定继续向前。 如他所料,每前进一段距离,就能见到有一座孤立的神庙,不过这一路过来,并没有发生什么剧烈战斗,这是因为路过的修士都是先一步将那些神像破坏了。 应该是前面的战斗也是让这些修士也是意识到,让神明灵性降临下来是纯粹是给自己招惹麻烦,所以采取了更为省力简便的方式。 好在这些对神像破坏并不十分严重,大体上仍然保持着完整,所以张御路过这些地方的时候,也是顺手将上面的源能吸摄干净,而后再继续往前行进。 随着时间推移,他感觉自己距离前方的修士已是越来越近了。 片刻之后,他目光之中又出现了一座神庙,而就这座建筑的前方,有一名身着银色道袍的修士正站在那里,他其似正对两个跪在面前的土著神裔问话。 忽然,其一挥袖,两个土著顿时失去了头颅,倒在了地上。 很明显,这名修士在向土著询问灵关可能的下落,但看去其人并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张御这一次没有躲避,直接向着此人所在地飞驰而来,如果万明等人聚集在一起,那么他是不会选择上前的,可既然分散开了,那么没必要再如之前那么小心。 远处那名修士这时也似有所察觉,转头看了一眼,在看到了张御的容貌后,先是一怔,随即神情微微一变,似乎是认出了他。 其人转过身来,面朝张御,而后身后有一个四耳怪影浮现,同时周围传递出了哗哗水声,只一晃之间,四下的水流被一同席卷而起,带着滔天之势就朝着他来猛袭而来。 张御目中光芒微闪,他身侧蝉鸣剑倏地一下飞了出去,这一次出剑的速度并不快,敌我双方都可以清楚得分辨出那剑光进袭的轨迹。 那修士此刻忽然得到了观察者的急切示警,马上意识到这把飞剑厉害,于是那背后虚影动作一顿,转而化作一条条水浪冲涌出来,试图将剑光阻拦下来。 然而那剑光却似提前知道了他的动作一般,每一次都是恰到好处的避开,在十几次闪躲过后,嗤的一声,就从其人前胸一穿而过。 那修士低下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的胸口,随后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 那最后一击过来的时候,蝉鸣剑的剑尖微妙的晃动了几下,他不得不按照观察者的预判,将心力布防到剑光可能到来的地方,可那飞剑偏偏就是从他最薄弱的一处杀入进去,直接将他的生机斩断。 他努力抬起头看了一眼张御,嘴唇动了动,却只有一缕鲜血从嘴里涌出,他随着最后一口气息喷出,头颅重重耷拉在了胸口,过了一会儿,便再无任何动静了。 张御静静看着这一幕,方才那一剑他并没到任何高妙的技巧,纯粹的凭着先见之印先敌一步,将对方从头压制到尾,令其人完全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这枚章印对他的帮助的确很大,特别是与他的斗战方式结合起来,似更是起到了出乎意料的作用。 不过有意思的是,但凡修炼小印的修士,他们的观想图因为都是向浑章修士求取的,所以没有一个是相同的。 可方才对方在将观想图放出来的时候,他在“先见之印”中也看到了一个类似的观想图,照理说这是无法做到的,因为先见之印只是归纳总结已有的信息,并无法将不明不知的东西展示出来。 他猜测这或许是之前自己看过各道派观想图的缘故,所以先见之印从中寻找出了某种相似的共性。 心思转过,他若有深意的朝着那修士尸体一眼,没有再去理会,转身往那神庙之中走去,他能感觉到,那里面还有生灵存在着。 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修士尸体之上忽有一道微弱的神魂灵光浮现出来,只是还没有等他来得及走脱,周围大气之中忽有许多古怪的身影出现,伸出纤细的手臂一把将他拽住,而后于无声无息间将他拖去了一处无形界域。 张御步入神庙之内后,没有去管地上那些横七竖八的尸体,脚步不停的往后殿走去,很快来到了一座用金铜打造的殿宇之前。 华美的祭台上洒满了花瓣,摆放着一罐罐的香油,然而最上面的供台上,却并没有神像,而只供奉着的是一个镂刻着精美花纹的金杯。 他目光看向一个角落,正要再往前去,这时一道白影一闪,却见一头白色小狮子阻拦在他面前,发出低低的稚嫩吼叫,冲着他龇牙咧嘴,看去正试图用它那细小的牙齿威吓他。 他转首看去,就在一旁的侧廊中,是两头如同小山一般大小雄武白狮,只是此刻都倒毙在了一边,显然是被方才那个修士杀死了。 从白狮脚上的金环上看,应该与这里的异神和神意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很可能属于看守神庙的灵性生物。 那头小狮子见他不退,这时冲上来试图上来啃咬他,可是被他的心光轻而易举就推开了。 这时传来一声惊呼,祭台后面,一名大约七八岁,有着漆黑头发的小女孩走了出来,她看着小狮子,满脸焦急,用灵性语言道:“外来的强大神明,请你不要伤害纳摩,它对你没有威胁。” 张御在目光之中,这个小女孩身上泛着一团光芒,毫无疑问这也是一个神裔或者半神。 这个小女孩看向他的目光没有任何畏怯,此刻又主动站了出来,显然具备一定的勇气。 他心念一转,这里不同于东庭,有许多异神是选择与青阳上洲合作的,并不见得都是敌人,不作区分的进行的杀戮不是正确的做法。 小女孩见他似在思考,双手捧在胸前,道:“强大的外来神明,我知道你们想找什么,我愿意告诉你通向神遗之地的道路,只是祈求你放过纳摩。” 张御心光一推,将这只小狮子送到了那小女孩的面前,后者蹲下一把抱住小狮子,她睁着明亮眼睛,感激道:“谢谢,你和他们不一样。” 她想了想,道:“强大的外来神明,你可以沿着红果树往北方走,在看到最高的山峰的时候,看向摩塔神的神像,顺着神明眼睛注视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地坑,神遗之地就在那里。” …… …… 第五十六章 造世神环 张御自神庙出来之后,往远处望去,果然看到了一排长着红色果子的矮小灌木,他腾空而起,沿此往北飞而去。 从方才那名叫作“努娅”的小女孩口中得知,这处界隙之内存在着两股势力,一方是居住在深山壁穴之中的穴窟人,一方居于丰饶水土上的伊迦众神。 本来因为两者生存的环境不同,也没有什么利益冲突,所以也是互不干扰,可是现在两者却是陷入了战争之中。 起因是穴窟人中保存的一件神物忽然产生了异动,使得这一处长久隐藏的地界暴露了出来。 伊迦众神为此感到了不安,他们不希望长久以来的安宁和喜乐被打破,所以他们要求穴窟人立刻遮蔽这神物,然而穴窟人认为这是神物自己的意志和选择,是不能去干涉的。 伊迦众神最开始选择了谈判,穴窟人却并不是一个好交流的对象,它们异常固执,而随着那神物力量持续动荡,整个界隙更是出现了不稳定的状况。 因为害怕自己的国度被毁灭,所以伊迦众神不得已发动了战争。 根据努娅的说法,伊迦众神仍然保持着纪元变动之前的力量,在主神摩塔和赛沙、尤阿两位从神之下,还拥有一十七位强大神明,弱神和神裔更是不计其数。 而穴窟人是远古神明的仆人,可以获得那件神物的庇佑,他们力量的大小仅是取决于他们自身承载的神物力量的多寡。 而当成千上万的地窟人出现时,那也是一股相当可怖的力量,所以这也并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敌人。 如今伊迦众神的大部分力量被牵扯在了山原之内,留在后方的都是一些弱小的神明和神裔,也是因为如此,修士们一路过来才这般顺利,没有遇到过什么像样的抵抗。 只是这里一个地方引起了他的注意,那件神物的名字努娅是用灵性语言表达的,可是若用天夏语表述出来,那便是“造世神环“。 这是一个他曾听说过的名字。 早前他在荒原上的驻守军镇外面搜寻源能的时候,他遇见了前来搜寻古物的延台学宫鲁老一行人,与他们有过一番交流,他们便曾提及过这件神物。 这东西在传说之中,恰恰就是由穴窟人保存着,而这里同样也有穴窟人,这绝然不是一个巧合。 随着他飞遁前行,地面上红果灌木的变得稀疏起来,而前方出现了一座孤立的山峰,它就是指路的信标,就算是白天,上面仍然点燃着明亮的火光。 就在山峰之上,是一座高大的神像,这是一个带着身着华美盔甲的健硕老者,一手拎着巨锤,一手高举权杖,他战意勃发的眼神望着前方某一个位置。 张御在天中顿下身形,他转过身,顺着这位的目光望过去,很快在某一处看到了一个地坑,大约三丈长宽,深不见底,周围不见有任何人。 努娅告诉他的,沿着这里的通道,可以直接进入到那处神遗之地,那里既是传说中“造世神环”的存放之地,也是维持着“界隙”存在的源头所在。 而通过先见之印,他也确然看到了有一队队伊迦神裔在异神的带领之下进入了这个地坑之中,这足以证明努娅说的是真话。 不过他并不准备由此而去。 他抬首目眺远方,正北方向是一片赤褐色的绵延起伏的群山,那里就是穴窟人居住的地方,也是现在的交战之地,即便他站在这里,已能隐隐感觉到那里神力的剧烈碰撞。 “灵关”这一处地界,并不是谁到了那里就能得到的,你还要有力量去占据,所以早一步到那里和晚一步到那里并没有什么区别。 伊迦众神如此大的动作,这个消息无疑是隐藏不住的,随着霜洲人和万明一行人的深入,他们也不难探听出真相,最后也一定会去到那里。 诸方势力的争斗绝无可能这么简单就分出胜负,既然已经确认了地点,那么他没有必要这么快就赶上前去。 他思索了一下,便决定先去搜集源能。 于是一转身,往远空飞去。 西北方向,一座伊迦神国的大型聚落之中。 高护军正看着神庙石壁上的各种壁画,那上面描绘的是一幅幅伊迦众神斗战时威武英姿,他此时站在这里,并不是为了欣赏艺术,而是在沟通观察者,试着通过这些图画了解伊迦众神所掌握的神力权能。 兰司马脚步轻盈的走了过来,对着他一抱拳,道:“护军,查清楚了,这里的神明大多数都去了北方的群山之中争夺‘神遗之地’,留下的只是一些弱小的神裔。” 她一抬手,一名晶玉巨人将一个神情畏怯的男性神裔推了过来。 这名神裔虽然具备远远超过凡人的力量,然而在他看来,周围这些晶玉巨人无不是比他高大强壮,不是自己可以对抗的。 他对着高护军跪了下来,随后双手张开,口中发出赞美道:“伟大的外来神明,尤阿神的后裔舍察,向你致以无上的敬意。” 兰司马道:“护军,消息就是他告诉我们的,聚落里除了他之外,剩下的就都是一些凡人了。” 高护军看了一眼那个神裔,他迈步上来,伸手上去,巨大的手掌按在了其人的脑袋上。 这个神裔顿时感觉到一股奇异的力量进入了自己的脑海,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可是他根本不敢反抗,只是按照方才某个晶玉巨人关照尽量放松自己。 过了一会儿,高护军收回了手,任由那个神裔软软栽倒在了地上,他血红色的晶目中闪烁不定,似在消化着什么,几个呼吸之后,才平静下来。 兰司马请示了一下,得到允许后,一挥手,道:“把这个伊迦人带下去,他还有用。” 高护军这时朝着一名从副道:“传令下去,不准随意杀戮这里的凡人,等我们占领这里,把他们转化之后,可以用来填补我们的人口空缺。” 那从副一抱拳,就下去传命了。 兰司马想了想,走了上来,问道:“护军,我们下一步怎么做?” 高护军沉声道:“召聚所有分散出去的人手,一刻之后随我出发。” 兰司马抱拳道:“是。” 就在这时,一名军士走了进来,对着兰司马言道:“司马,后面又有两个小队失去了联系,我们推断,恐怕又是先前遭遇到的那些修士。” 兰司马道:“真是麻烦。”她转首看向一直立在一边不说话的丁姓修士,道:“丁先生,我们现在要组织人手对付那些异神,就劳烦你去解决一下后面的那些修士。” 丁姓修士点头道:“交给我吧。”他转过身,身上黑雾一涌,就飞遁了出去了。 那军士道:“兰司马,他能解决我们的麻烦么?” 兰司马很无所谓道:“就算不能解决,阻挡一下也是好的,他的用处不就是这个么?” 那军士道:“他也是修士,和那些修士若是勾结……” 兰司马轻轻一摆手,道:“你无需担心这个,我们还有他们急需的东西,况且他在投靠我们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除了跟随我们,他哪里都去不了。” 张御在离开那座山峰之后,就去了各个被修士和霜洲人攻破的神庙之中搜索源能,一时收获也是不小。 半天之后,他寻了一处僻静之地落下身形,唤出浑章察问了一下,发现距离凑足观想图所需的神元仅仅只差些许了,按之前的情况来看,再找到一两座神像,应该便就足够了。 于是他再一次腾空飞去,在半个夏时候,视界之中又出现了一座神殿,看去外面曾经历过一次战斗,但是建筑本身保持的较为完好。 他把遁光一矮,顿化一道青虹落至地表之上。 神庙之外,有数具晶玉巨人躺在那里,此辈有的胸口被击碎,有的则是失去了头颅。 只是上次他在荒原之上见到那些晶玉巨人,在剥除了外甲后,表面看去与天夏人并无什么两样,而眼前这些人,那破碎晶玉的下方露出来的却并不是人类的身躯。 这些东西长着灰白色的皮肤,浑身没有一丝毛发,背脊后有节状的突起,眼眸是深蓝色的,脸颊凹陷,流淌出的血液更是一种绿色的汁液。 他目光中的光芒微微泛动了一下,运转起了先见之印,随即便见到三名面目模糊修士从此路过,与五名晶玉巨人在此不期而遇,双方立时展开了激战。 在小队战斗中,本来修士是应该占据上风的,可是战斗局面却并非如此。 这一组晶玉巨人的身上武器种类极多,相互配合的也相当默契,还有充沛的灵性光芒充当防护,三名修士居然一时拿不下他们,甚至一度被迫入下风,直到后面又有两名修士加入进来,才打破了这种平衡,将这些晶玉巨人尽数击败。 他对那些晶玉巨人所持的武器较为留意,便试着仔细观察了一下,而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道黑雾正从远空飞来,其似也见到了这边的场景和站在这里张御,便倏地往下落来。 …… …… 第五十七章 争胜 那团黑雾滚滚落下,在地面之上无声无息散开,自里显露出一个身着华丽深色袍服的修士,其人眼神幽暗,黑色长发披在身后,浑身满溢着暗寂闷沉的气息。 张御本以为来者是万明道人那一边的人,可是从对方的衣着打扮和相貌来看,这一位却很可能就是李摩曾和他说过的一位浑修驻地的同道。 不过这人和李摩的关系并不如何和睦,两人的意见时常相左,现在那处浑修驻地已然被霜洲人占据,李摩等人不知去向,而这人现在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不禁让人联想到许多东西。 这名修士打量了他一眼,忽然道:“尊驾是张玄正?” 张御道:“是我。” 那个修士深深看一眼,报上自己姓名:“丁溟。” 他话音落下,身上袍服之上就有丝丝缕缕的黑气漂游出来,蒸腾浮升,汹汹宣泄,最后勾结为一个足有二十丈高下,浑身如墨染的大鴸,随其翅膀打开,就有阵阵风啸一般的声音在旷野之中响起。 这是他的观想图“污晨”,其号音能祸乱神智,搅扰气机,而那向外涌动的晦烟气息更能污秽心光法力。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试着察辨对手。 然而这一次,他发现“先见之印”居然没有办法看出对方的下一步的举动。 这等情况要么是对方以神通遮绝或是干扰了先见之印的察见,要么是对方的存在已然超脱了先见的察辨范围。 不过搅扰之术也应该是有迹可寻的,可眼前他却是未曾看到半分。 那么剩下只有一个可能了。 他此刻见那大鴸震开双翅,带着滚滚晦烟向着自己飞来,足下一点,身形往后一飘,袍角随之拂动起来,手边蝉鸣剑一声剑鸣,悠长清音顿将漫天啸声遮过,而后光芒一闪,就向着丁溟跃空斩来。 那大鴸窥见心光,庞大双爪试着向下一抓,然而那剑光迅疾灵活,轻巧避了过去,随后如电一闪,已然是刺入了丁溟的胸膛之中,并一下从那里穿透而过。 丁溟被一剑洞穿,巨大的破坏力几是撕裂了他半个身躯,可他却是若无其事,伸手上去,在裂开的地只是一抹,滚滚烟雾填补上来,那里的伤势便在顷刻间又恢复原状了。 张御见到这个景象,已然确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他之所以没法以先见之印看到丁溟的下一步举动,那是因为此人各种举动已是完全脱离修士,甚至脱离了生灵的范畴,说其是死物稍显夸张了一些,但的确只是一个虚假的生命。 他抬头看向空中那个巨大的大鴸,这个观想图才是对方的本体,而那人形躯壳只是一个放在外面吸引敌方注意的幌子罢了。 这是一个沉浸入大混沌的修士,或许再有一步,其人或就有可能变成一个混沌怪物了。 这时他往周围看有一眼,发现仅仅片刻之间,数里之内就已全被那漆黑色的滚滚烟雾所笼罩,连旁边神庙亦是被吞没了进去,只有他自己所站立地界是其中唯一一片异色。 丁溟站在烟雾深处,冷冷看着他,似是等待着他被这些秽烟所污染吞食。 他的观想图在正面战斗中几乎不存在弱点的,唯一的缺陷在于速度不快,可对手若不在第一时间脱身出去,那么就失去了机会,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能逃脱的。 这次也不会例外。 张御此刻立在阴霾之下,面对滚滚而至的晦风黑云,把袖袍一摆,霎时心光涌涌,玉雾荡荡,他昂然仰首,目视其神,口中喝道:“敕禁!” 天中那正要向他压来的大鴸身躯骤然一顿,像是凝滞了一般。 张御向着前方浓雾深处踱步而来,口中继续道:“敕逐!” 大鴸的身躯震动起来,轰隆一声,整个崩散开来,似是伴随的一阵凄厉的哀嚎,随即无尽阴霾,滚滚秽雾似被一阵狂风卷走,清澈的天光再一次洒落出来。 张御袍袖飘飘,走到了丁溟近处,对着其人言道:“敕封!” 随着话音落下,一道剑光再次从丁溟身躯之上穿过,他不由自主倒退了两步,他忽然感觉着气息和血液在浑身上下流动,而所有的心力都是消失无踪了。 这一刻,他似乎又重新蜕变成了一个凡人。 他缓缓伸手,捂住胸膛,过了一会儿,挪开手掌,看着上面鲜红色的血液,呵呵涩笑了起来,他抬头看向张御,用怅惘语气说道:“就算你战胜了我又怎样样呢,你仍然是没有办法阻止他们的……” 张御道:“你是指霜洲人?” “不,不是霜洲人,”丁溟目光望向远处,他涩声道:“张玄正,你知道现在洲中能和我们抗衡的甲士才磨练了多久么? 五年。 也就是五年时间,或许更为短暂。” 他的语气越来越低落。 “要修炼到我们这样的境地需要多久?我用了六十年的时间才修炼到了眼下的境地,就算距离第四章书也只是差有一步罢了,可那又如何呢?他们只需要披上一两件甲袍,就能追上我们数十的努力!” 他怅然道:“我听闻玉京之中最为上品的神袍玄甲已是能及得上高位修士了,那么当人人都能披上这等甲袍的时候,他们轻易就可超过我们百年千年的努力,那时我辈修道又有何用?又有何用!” 张御看着他,淡声道:“你的道心已失。” 丁溟看了看他,道:“是的,你说得对,因为我看不到胜的希望了。” 张御淡声道:“所以你才投靠了霜洲人?” 丁溟的情绪这时却是泛起了一丝激动,低吼道:“不然呢?你知道么?因为他们有一种技艺,能让混沌怪物也保持着一定的人性,如果我能做到的话,那么所有人就都能利用这种办法得到超脱!可惜,你阻止了我!你打断了这一切!” 他看向张御,忽然呵呵笑了起来,“不过我怜悯你,因为你会看到那一天,看到修道人彻底没落的那一天的……” 随着这番话语声落下,他的身影渐渐由实转虚,最后变成了一团散碎烟气,被一阵路过的微风吹散了。 张御这时算是听明白了,这位在修道过程中亲眼见证了神袍玄甲飞速进步,并对此感受到了深深的畏惧,进而由此否定了自我,当然这里也很可能是其靠近了大混沌,所以心性易变脆弱的缘故。 他对丁溟的言论从头到尾没有反驳过一句,因为他没必要对一个自疑自弃之人去解释什么,其人的容纳不下太多,目光也望不到太远, 这位以为自己看到的就是整个世界,殊不知天地远比其自身所想的更为辽阔。 修道人与天地相争,岂不比此来得更为艰险困难? 而这位别说直面此局,就算连去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纵然有着一身修为,可其内里,却未必能比得过一个意志坚定,心怀希望的寻常人。 他往四边那空荡荡的地界看扫有一眼,一荡衣袖,顿化一道青虹冲天而去。 此刻另一边,高护军将所有能找到的人手都是召集了回来,便从伊迦人的大型聚落出发,向着远方的群山飞腾过去, 在两个夏时之后,数百名晶玉巨人降落在了一处外围的山头之上,他们的前方,天空和大地之上到处是神力宣泄碰撞的痕迹, 天中是怒啸轰鸣的雷霆,山谷之中是奔腾的洪水,火口的熔岩喷上穹空,滚滚烟尘遮蔽了半天,满目的群山时不时有一座崩塌下来,与树木河流搅动在一起,这称得上是一幅末日的景象。 他们能够看到,就在上空,一名持着权杖的老者挥舞,盔甲在乌云之中反射着金色的光芒,他的身边拱卫着银甲神侍,更远处还有一个个神明和神裔,他们此刻正与群山和地面上无数泛着红光,如巨人一般的穴窟人对峙着。 高护军故作赞叹道:“真是壮观的一幕。”随即冷笑一声,“不过到此为止了。”正在他准备下达什么命令的时候,忽然转头看去。 就见距离他们不远处,一个高大的人影正从迷雾之中走了出来,其人身影从模糊到清晰,这是一个高大健壮的异神,他有着金铜色泽的皮肤,下眼睑画着深深的眼影,身上披着柔然的白色织物,手中持有一柄金色的长杖,他每走一步必然产生灵性的震动,而他走过的地方,则有各种花草树木随之生长出来。 看向高护军,严肃道:“外来的神明,这里不该是你们到来的地方。” 高护军看着他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呢?” 这个异神把手中长杖缓缓抬高,而后双手一握,重重杵在地上,杖身正好落于他眉心与身体的中轴线上,这似是一个什么礼仪,他缓缓抬头看来,肃然道:“外来的神明,我,摩塔神的从神,大地与生命之神赛沙向你提出挑战,我和你进行一场荣誉的战斗,如果你输了,希望你带着你的神裔离开这里。” 高护军血红色的眼眸闪动了一下,他转过头,冲着兰司马用天夏语说道:“我没兴趣和他玩捉对厮杀的游戏,尽快解决,别让他来碍事。” …… …… 第五十八章 象牢 万明道人站在一处神庙的顶端之上,明净高远的天空之下,是一片充满勃勃生机的富饶水土,和煦的暖风吹来,让人倍感舒适。 他道:“是个好地方,以后这里就可以成为我们的立基之地了。” 齐羽道:“只是我们还缺少人手。” 万明道人点点头,道:“这次顺利的话,我们以此为依托,当能寻到更多志同道合的道友。” 齐羽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沉默了下去。 万明道人言道:“怎么,又想到你那位好友了么?他和我们终究是不同的。” 齐羽摇头道:“非是,我在想我们所要面对的敌人,对比他们,我们的力量还是太弱小了一些。” 万明道人道:“强弱并不是一成不变的,是可以扭转的,只要我们能一步步去完成我们既定的谋划,那终究是能做成的,而占据这里,就是我们的第一步。” 他的的言语坚定而从容,自有一股让人为之信服的力量,令齐羽不觉点头。 这时一名修士自远空飞来,落下之后,对着万明道人拱手一礼,道:“万明道友,我们已是用抽魂术反复确认过了,那个消息是真的,而且那些霜洲人好像也得到消息了,我回来的时候,看到他们正在往北面的群山方向过去。” 齐羽转头道:“万明道友,我去把人都唤回来?” 万明点头道:“去吧。” 齐羽立时遁空而去,大约半个夏时之后,就6续有十多名修士转了回来。 齐羽也是随之转了回来,他一拱手,言道:“还有一些道友分散的太远太散,一时来不及赶不回来了。” 万明道人看了一下,中位修士差不多都已是到了,剩下的几十人大多数都是一些低位修士,到不到也无太多妨碍,便对最初向他报信那名修士言道:“安道友,我们先走一步,你且留在此地,聚拢其他道友,稍候再赶上来。” 那安姓道人一拱手,道:“万明道友放心,此事就交给我。” 万明道人交代过后,就把身躯一拔,化一道金光纵入穹空,而其余修士也是展开各色遁光,一个个腾空跃起,跟随他破空而去。 另一边山脊之上,随着高护军命令传下,兰司马应声称是,她一抬手,就有上百名晶玉巨人纷纷向着赛沙神投掷出一枚枚留着孔隙的金属圆盘。 赛沙神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可他仍然十分小心,拿起权杖一拨,这处山脊之上顿时掀起一阵神力狂风。 然而那些金属圆盘尽管被狂风卷到,可仅仅只是引得它们翻了几个身,前进的势头一点也没有减弱多少,最后还是落到了他的身周围,只一落地,就各自爆出了一阵阵璀璨晶光,并且眨眼间凝合到了一处,形成了一道上下封闭的晶光帘幕。 赛沙神立时用权杖上去一点,可尽管刺入了晶幕之中,可却并没有能将之戳破,并且随着他收回权杖,那晶光也是黏在了杖头上,被他一并带了回来。 他接下来又进行了几次神力的变化,却现凭着正常手段根本无法打破这层东西,神色不由变得更是严肃。 他喝了一声,举起权杖一顿,整个人霎时就向地面之下缓缓沉去,同时他冷冷看向高护军,似是对他的不敢应战的行径报以鄙夷。 然而他的身躯才下降到一半时候,忽然感觉到不对,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身下,却那晶玉般液体竟然从他腰部蔓延而上,并一路往上而来。 他试图用神力将这些东西驱赶走,可是没有任何用处,越是这般做,这些玉晶液体就越多,好似这东西就是由他自己的神力转化而来的。 没有多久,他的身躯就被从头到脚覆盖住了,而外围的晶帘也是同样收拢,又裹了一层上去,此时此刻,他就像是一个被蛛网层层包裹起来的虫子。 高护军看着矗立在那里的人形晶玉,血红色的晶眸闪烁了一下,轻蔑言道:“你们早在上个纪元就已经被淘汰了,现在是我们的纪元了。”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前方群山的那些神明,道:“把‘象牢玄兵’搬过来,一次解决掉他们。” 兰司马犹豫了一下,道:“护军,如果震塌了这里……” 高护军转看向她,道:“能抵挡浊潮侵袭的地界没有你们想象中那么脆弱,兰司马,执行军令。” “是!” 稍事片刻,后方有四名晶玉巨人走上前,他们将一只丈许长宽、半人来高的晶玉匣子抬到了前方,并小心放在了一块平整的地面之上。 高护军走上前去,将手掌放到了上面,片刻之后,就见晶玉匣子变得通透起来,里面显露出了一枚枚闪烁着刺目光芒的梭形物体,只是近距离看到,都能感觉到上面传来一股令人窒息的力量。 高护军视若无睹,此刻他把另一只手也是放了上去。 数息之后,晶匣上方像溶解一般化开了,而后在场所有人感觉这东西似乎如流光般闪动了一下,不觉闭了下眼,等再看去时,却见那匣子之中空空如也,那枚梭状物已然不见了。 所有人不觉抬头一望,就见天穹上方,有一点闪烁着的明光高悬在那里。 高护军张开五指,缓缓抬起手来,他血红的晶玉眸子则凝视着前方那双方交战的地方,过有一会儿,手掌之上微微有光华闪动着,他高喝了一声:“准备了!” 包括兰司马在内,所有晶玉巨人单膝跪地,蹲伏了下来,重心微微靠前,似乎在准备迎接着什么东西的冲击。 过了一会儿之后,高护军用力一握拳,空气中传来了一声爆鸣。 与此同时,天中一点亮光霎时如流星破空,朝着前方伊迦众与穴窟人交战的地方骤然坠落下来! 远处那个身着金色盔甲年老的神明这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挥手,就将手中锤子掷了出来,准确无比的砸在了那个下落的光点之上。 然而下一刻,一道白光骤然爆了出来! 万明道人一行人此刻已是逐渐接近了群山之地,这个时候他神色一变,似感觉到了什么,大喝道:“所有回到地面上。”说话之际,他已是如流光般往下降去。 这里所有人对他都十分信服,闻言想也不想,立刻跟随着他往地面落下。 而就在此时,所有人只觉眼前一闪,像是什么极为明亮的物事在远处闪烁了一下,霎时周围变得白茫茫的一片,除此之外,其余什么东西都是看不见了。 好似过了很长一会儿,巨大的轰鸣声方才传入耳中,而后是排山倒海一般的气浪向着他们冲涌过来,有一名尚未落到地面之上的修士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这股惊人力量席卷而去。 万明道人身上此时闪烁出一道明光,隐隐约约看去是一只巨大而华美的虫子,它将余下所有人都是遮护在内,可在这股气浪下也是闪烁不定。 差不多有十来个呼吸之后,这股压力方才渐渐减弱,巨虫之影也是随之散去。 一名修士抬起头,看着周围像是被飓风肆虐过的地表,惊疑不定道:“生什么事情了?” 万明道人望向前方,沉声道:“是玄兵。” “那便是玄兵么?” 一众修士的脸上都露出了惊容,这等威能巨大的武器他虽也久有耳闻,可是真正见到却是头一回。 万明道人言道:“看来霜洲人动手了。” 齐羽心有余悸看了看四周,低头想了想,才道:“玄兵能对付得了那些异神么?” 万明道人言道:“据我所知,现在洲中的玄兵不同于以往,不但有攻伐物性的一面,也有摧折灵性的一面,况且霜洲人也不会去做没有用的事。” 他顿了一下,“我本来还缓上一缓,等他们碰撞过后再上前,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只能提前出手了。”他微微抬头,目注远空,片刻之后,身躯之内就有一道金光射去天穹! 张御从一座略显残破的神像之上伸回手,看着这座塑像崩塌为一地尘土,他退开几步,唤出浑章查问了一下,现自己已是凑足了观想图所用的神元。 不过真要推演观想图,那至少需一处安稳地界,说不定还要用上较长的时日,所以这里是不成,反还可能错过争夺灵关的机会。 而且就算观想图推演出来,也仍是需要神元去观读的,这里所需用到的神元当是更为不少,所以只能回去之后再作计较了。 他转过身,自神庙之中走了出来。 可方才来到外面,却忽然感觉到北方闪烁起了一道亮光,而后震天动地的一阵巨响,脚下的大地也是随之颤动了起来。 他转望去,见那光亮自平地上升起,不断向外膨胀着,持续了许久方才有所收敛,而阵阵炙热的狂风则是随后而至,将他的衣袍不断带动着。 他眸光动了动,道:“玄兵?” 他心念飞快转动了一下,把袖一振,拔地而起,飞空在天,而后在一声轰然爆响之中,一道青光已然闪空而去。 …… …… 第五十九章 碰撞 霜洲人原先所站立的山头,此刻已是被一层厚厚的尘土盖住了,整个山脊望去都是灰蒙蒙的一片。 大气中飘荡着细小的粉屑,间或还有细碎的光芒时不时闪烁一下。 天地的此时只剩下了灰白两色,变得格外单调,周围更是死寂一片。 许久之后,灰土之中动了一下,而后一个又一个晶玉巨人自里站了起来,灰土从他们身上簌簌往下掉落。 高护军身上心光一放,将身周围的灰尘俱是推开,他大步走上前去,一直来到崖边站定。 他眼望远方,见那里原先如波涛一般的群山,还有里面交战的伊迦神众和成千上万的穴窟人,包括那那些激撞的雷霆水火,这一切的一切,现在都是已是不见了,面前只剩下了一片完全被夷平的苍白大地。 他望着这副万物寂灭的景象,口中言道:“时代变了!” 这么多异神还这许多强大的穴窟人,要是纯粹用人命去堆,那不知要多少,就算他手下的军士再多一倍也未见得有胜望。 可是现在,却只需一枚玄兵就轻易解决了。 放在以往,玄兵只是在物性层面上起作用,可是这六十年来,随着炼造玄兵技艺的提升,此物同样也具备了攻伐灵性的能力。 那些躲藏在现实世界之外的神国,放在以往玄兵是无法触及的,而现在玄兵一落,就可轻易将之轰平。 掌握了这样的力量,就算是凡人,亦可以轻而易举屠杀那些原本拥有强大神力的神明。 当然,因为神庙和信众仍在,这些伊迦神众并不见得是完全死了,不过连身躯带灵性都被破毁之后,想要恢复过来,那就不是一时半会的事情了。 而这段时间,足够他们占据“灵关”,把这个地方给抢占下来了。 高护军血红色的眸子闪烁片刻之后,便看向一处方向,在感应之中,那里有一个向下的地坑,有一股股神异力量向外宣泄,那应该就是灵关存在之地了。 他举起手,道:“所有人,随我……” 可这个时候,他忽觉一丝异常,现自己身上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亮。 他抬头一看,却见上空一片明亮,一只金色巨虫出现在了头顶上空 它通体修长,无翅无翼,可浑身上下有着一股奇异的美感,它像是经过精心雕琢的工艺品,每一分每一寸都是合乎比例。 那巨虫的腹部此时出现了一只又一只的眼眸,这些眼眸温柔而沉静,让人忍不住亲近,忍不住为之陶醉,过一会儿,那些好看的眼眸开始纷纷眨动了起来。 极为突兀的,一股极致危险的感觉出现了在高护军心头,他猛然惊醒,高声狂呼道:“躲开!” 轰! 一道道光芒从巨虫的一只只腹眼之中射出,如雨一般倾泻下来。 顷刻间,这一处在玄兵轰击过后剩下的唯一一片高地,一下全数笼罩在了一片自天而降的金光之中。 那个金色巨虫在足足宣泄了有半刻之后,几乎将整个山头消磨去了数尺,这才停止了攻击。它的身躯渐渐虚淡了下去,并缓缓消散在了天空之中。 几个呼吸后,轰的一声,高护军从烟尘之中撞了出来,并一下冲入了天穹之中,他身上闪烁着赤红色的灵性光芒,汹汹炽烈,在转了一圈下来,现敌人已是消失之后,便转过身,对着下方的山头喝道:“还活着的都给我站出来!” 片刻后,便见兰司马和七八名晶玉巨人零零散散的站了起来,只是每一个人身上晶甲都多多少少带着一些破碎。 高护军又在等了一会儿后,见再无人出现,就知道原本的数百人,在方才那一轮轰击之下,就只余下这许多了。 兰司马也是没想到损失如此惨重,她有些惊魂未定道:“护军,刚才那是……” 高护军冷声道:“那是修士的观想图,这个人修为已是快接近高位了,要是他的修为再深一点,刚才我们一个也活不了,不过他没这个机会了。” 他吩咐道:“兰司马,启用鳞图造物‘复翼’。” 兰司马目光一凛,抱拳道了一声是。 她带着几名晶玉巨人在四下找寻了一下,很快寻到了两枚硕大的白色玉卵。她让手下把这东西搬到了高护军面前,道:“护军,我们只找到了两个,其余的几个全被毁坏了。” 高护军目光一扫,确认这两个并无破损,道:“两个也是足够了。” 他双手伸出去,手掌心中出现两个形如神符的符号,而后分别按在了两个白色玉卵之上,过有一会儿,这两枚东西的内部开始出现一团明亮的光华,而后听得有强劲心脏跳动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周围的尘屑也是微微震动了起来。 而在与他们相隔不过数十里的地方,万明道人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他神情看去比方才略显疲惫,在呼吸调息了几次,两眸之中这才又略略了一些神采。 修道人观读到第四章书,观想图便可形如真修的元神照影一般,跨空击敌,他方才人未至,可是观想图先一步遁形飞去。 而他选择下手的时机也刚刚好,恰在霜洲人完全放松的那一刻,着实给了此辈以沉重一击。 他待神气稍稍恢复一点之后,道:“诸位,随我来吧。” 他当先遁空行去,后面修士纷纷跟上,一行人很快来至了霜洲人方才所在的山头附近,这里望去一片寂静,他却没有放松警惕,吩咐道:“诸位小心一些,这些霜洲人颇有些手段,应当还有未曾清理干净的余孽残留。” 而他方才说出这句话,底下就有一道道密集的晶光冲天而起,天中的修士得了提醒,早一步有了戒备,此刻见果有异状,都是纷纷向外躲避。 不过众人修为参差不齐,仍是有一个修士被擦到了一点点。 此人立刻现,那晶玉之色在沾到身上后,便向身躯其他地方扩散,到了哪里哪里便失去了知觉。 他的观察者建议他立刻削去那处,只是那地方在腰间,他不禁略略迟疑了一下。 就这么一耽搁,晶玉很快就扩散到了胸腹位置,他这时再想下手已是来不及了,只是一两个呼吸之后,整个人就化作了一块人形晶体,从空坠落下来,重重砸落在了下方的厚重的灰土之中。 一只脚上来,嚓的一声重重将它踏碎,高护军仰头看着天穹,道:“你们想到哪里去?” 他把手抬起一握拳,身后忽然有数对翅翼掀开,随即听得两声悠长龙吟,便见有一青一白两头长有复翅的蛟龙从尘土之中飞腾而起,向着上空众修冲来! 万明道人见状,目光骤凝,他忽然一挥袖,一道泛着金光的绳索飞了出来,其如一圈圈的套环一般忽然将其中那一头白色的蛟龙从头到脚都是捆缚住,这头造物还未能到他跟前,便就无力坠落下去。 而另一头青色蛟龙一上天穹,身躯只是一个摆动之间,就有两名修士被它圈入了身上青色漩流内,须臾间就在惨嚎声中化为了一对血肉碎屑。 万明道人立刻对齐羽凝声言道:“我来对付那头造物蛟龙,其余人先交给你们。” 说话之间,他身上金色光芒一闪,一头硕大的金色巨虫飞了出来,骤然冲去,顿与那蛟龙撞在了一处。 高护军则是微微下蹲,随即一力,轰的一声冲起,向着万明所在杀来。 齐羽见此,手指一点,立有一枚金羽飞下,看去试图阻止他,然而金羽于一息之间在高护军身上来回飞绕劈斩了上百次,却只是擦出了无数火星,根本没能伤得其人的分毫。 高护军对此理也不理,冲势不停的来到了万明近处后,浑身赤光暴涨,直接一拳砸去,万明道人一拂袖,天穹中立时出一声沉闷爆响,金红两色光芒在碰撞之下闪烁不停。 而在下方,兰司马看着众修朝自己冲来,在下方喝了一声,似乎出了什么命令,所有剩下的晶玉巨人的身上都冒出了一一根根类似触须的物事,并且互相寻找攀附到了一起。 而在这些触须完全彼此连接起来后,随着一道道晶光闪过,他们身上的灵性光芒也似由此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并于刹那间在四周围结成了一面范围不小的晶光帘幕。 众修纷纷将自己观想图唤出了出来,然而他们好似遇上了最为坚实的壁垒,攻袭落下,只是冲得这晶光帘幕波纹荡漾不已,却丝毫没有破损的迹象,反倒是这些晶玉巨人能够自里时不时出那方才那种晶芒。 这东西的厉害众修方才也是见识到了,这令他们不得不闪身躲避。 其实单以真正实力来论,若是这些晶玉巨人分散开来,众修之中随便下去一个人都可以将他们杀光,然而当双方聚合在一起交手后,众修士各自为战,彼此力量凝聚不到一处,场面上反而不占优势。 正在局面略显僵持的时候,数个浑身闪着秽色心光的浑修忽从大气之中现出,一下杀入了战圈,众修猝不及防之下顿时一阵混乱。 兰司马等人见状,立刻抓住机会出手,有几名修士躲避不及,被晶芒击中,即便及时斩去了被沾染的部位,可一时也是无力再战,只能四处躲避。 几乎就是一眨眼间,万明这一方人就陷入了无可逆转的劣势之中。 …… …… 第六十章 青火天阳 万明道人在天空之中以一敌二,一边对上造物翼蛟,一边需应付高护军,一时也是岌岌可危,而且他被拖在了这里后,也无法伸手去帮衬那些同道了。 他看得出来现在场面不对,要是再这么纠缠下去,必然会被那些霜洲人所得逞,既然如此,他们也没必要在这里死磕,于是喝道:“所有人散开,能走就走,这里有我就好。” 齐羽也是道:“诸位道友,照万明所言行事的。” 他也是看得出来,这些霜洲人此刻之所以能与他们对拼,不过是依靠团聚一处,可如果散开来,这些人不可能是他们的对手。 至于那些浑修,不过三人而已,神智好像还都有点问题,方才只是打了他们一个出其不意罢了,其等若是敢衔尾追来,那他们也不介意将之收拾了。 高护军哼了一声,却是扔下万明道人,掉头往这些齐羽等人处杀来。 他也是感觉到了,万明比想象中的还要坚韧难缠,绝不是一时半刻能拿下的,相反场中这些修士才是麻烦,这些人个人破坏力很大,现在放走一个,以后都需花更多力气去对付,那还不如先把此辈给解决了。 高护军身上晶玉外甲的威能远远超出其余人,他有着可能万明道人过招的力量和速度,身上的灵性力量更是炽烈而狂暴,在场其余修士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只是一个冲击之下,其中一名受创严重的修士便被他一拳直接在半空之中轰爆! 齐羽见状脸色大变,道:“分头走!” 众修士顿时纷纷四散。 高护军正向冲上去前,然而远端却有数百道明光朝着他射过来,他连忙双臂交叉抵挡,可整个人也被一下轰飞回了山头之上,并深深的埋入其中。 这却是万明道人见势不对,立刻调用观想图过来轰击他,只是这样一来,那有翼蛟龙却也是找到了一机会,上来爪牙齐上,顿将金色巨虫撕扯开来。 万明道人脸色微微一白,可下一刻,在他心力催动之下,那金色巨虫眨眼间又重新凝聚出来,并将那头青色蛟龙再一次敌住。他自己则从袖中服摸出了一枚丹药,动作飞快的吞服了下去。 高护军推开压在身上的碎裂石块,自撞击出来的深坑之中爬了起来,他看着上方,冷冷道:“垂死挣扎。” 他稍稍一蓄力,准备再一次跃入天中,可就在方才冲起的那一刻,一柄长杖忽然从斜刺里扫过来,上面所携带的巨大力量将他砰地一声就凌空击飞了出去。 兰司马一惊,她回头看去,就见那个高大的赛沙神把权杖缓缓收回,这个异神此刻站在那里,身上的晶体正一块块的往下剥离掉落。 他方才虽被困住,可身为生命与大地之神,他却没有因此就消亡,而是一直在寻找脱身的办法。 本来靠他自己还是不成的,可是万明道人那一轮轰击,却是无意中让他借此解脱了束缚。 他看着面前成为了一片废墟的地界,目光之中露出了一缕愤怒之色,道:“外来的神明,你们要为这一切付出代价!” 他手中权杖再是一挥,顿时卷起了漫天神力狂风,那些试图往外撤走的修士顿时身形缓顿了下来,一时竟然无法走脱。 不止如此,此时他们一个个感觉身躯重若千钧,好似大地之上出现了无边的牵扯之力,并被一个个拖拽回了地面。 他们急忙激发身上心光进行对抗,但是这除了加速消耗他们的心光,并无太大作用,那压力反而越来越重,令他们的骨骼内脏都是发出了呻吟,气力也是飞速从身上流逝。 不止是他们,那些晶玉巨人也是同样一个个不堪重负的跪倒在了那里,哪怕那晶玉帘幕也有办法完全抵消这样的力量。 一时之间,双方不但无力对对方发动攻击。 “躺在那里装死不好么?偏偏还要再跳出来。” 高护军再次站了起来。 万明道人目光一撇,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他发现高护军方才所掉落的位置,恰是那头被捆缚的造物蛟龙所在之地,其人此刻伸出手,一把拉住那金色的绳索。 万明道人暗觉不好,这根绳索用于捆缚的时候,自内里是挣脱不开的,但是如果外面有人试着解开,只有拥有一定力量,那就不是什么难事了。 只是现在他来不及阻止对方了。 高护军在连续使力之下,那长索终是禁不住他的力量,嗡的一声被扯下来,不过此物仍在试图往他身上攀附,却被他双手死死拽住,而后一声大喝,将之一下扯成两段,并随意扔在了地上。 而他旁处那头有翼蛟龙此刻得了解脱,忽地展开双翼,扇开大片灰尘,又一次回到了天穹之中。 高护军凝目看向山头上的赛沙神,他脚下重重一顿,化为一道炽热赤光冲去,可没去多远,忽然觉得身躯一沉,不由自主往下掉落,重重在地面之上砸出一个深坑。 赛沙神把权杖一顿,他的身躯从落脚之处缓缓沉入下去,而后又在高护军的前方再一次上升出来。他目注陷在坑中的高护军,道:“荣誉的战斗不该遭到亵渎,现在才是公平的一战。” 高护军冷笑一声,身上赤光一盛,轰的一声向其冲去,赛沙神立刻脚步向后一撤,把权杖横在前方,稳稳挡住了他的冲势。 高护军一把抓住他的权杖,冲他喝道:“去鬼的公平!战斗从来都是无所不用其极!” 两人的头顶之上忽然降下了一片阴影,那头白色蛟龙的长颈忽的从上方伸下,趁着赛沙神无暇旁顾之时,一下就咬住了他的身躯。 高护军抓住了机会,正面一拳砸了这个异神的面门之上,后者脑袋不由自主向后一仰,高护军上前几步,浑身赤光腾起数丈之高,攻势若疾火流星,闪烁不断的拳影接连不停的往其头颅之上招呼。 赛沙神被蛟龙咬住,无处挣脱,身上的神力光芒在这样的连续轰击之下变得越来越是薄弱,最后在一声爆响中神力崩散,而其本人也是被高护军一拳震爆了头颅,随即身躯和残余的灵性力量也被白色蛟龙彻底扯碎。 高护军将赛沙神击败之后,没有半分停歇的意思,直接一顿足,化光跃上天穹,向着万明道人所在冲去,显然是准备解决这最后一个有威胁的敌人。 与此同时,那个白色有翼蛟龙亦是一声龙吟,同样振翅入空,跟了过来,一人一蛟很快加入了战圈。 万明道人对付一头有翼蛟龙还算能应付得过来,可现在高护军也是参与进来,也是渐渐抵受不住了。 大约百来呼吸之后,他被一条蛟尾扫中,自天坠下,高护军得势不饶人,不等他回过气来,直接俯冲而下,并与之上进行了又一次毫无花巧的碰撞。 万明道人因为观想图在与两头蛟龙拼杀,心力没有办法调运过来多少,故是在正等正面冲击较为吃亏,不由身躯向下一沉,脚下顿时爆开一个巨大的地坑。 高护军却是气势汹汹,他双掌合对一握,十指相扣,抡起臂膀,仗着身高优势重重自上击下! 万明道人伸出一只手,啪的一声将他的拳掌抵住,然而高护军身上却有阵阵晶芒猛然涌动出来,汇合着心光沿着手臂向着他喷涌而去。 万明道人毕竟修为高深,那晶芒竟然没有办法侵入他心光内,但却在他身周围缓缓汇聚起来。 而这个时候,兰司马等人因为却是呈包围状走了上来,受到赛沙神影响较少的他们率先恢复了过来,此刻也是各自动用身上玄兵,一道道晶芒从四面八方一起朝着万明道人冲射而来。 万明道人身边的晶玉越来越多,越来越高,他很快被东西围裹了起来。 高护军看着渐渐深陷其中万明道人,忽然开口道:“我们霜洲以前有修士,现在已经没有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么?” 他稍稍凑近了一点,“因为修士的那些手段差不多已经被我们都研究透彻了,我们霜洲有的是针对你们的办法,对于我们来说,你们早已经是过时了。” 这等时候,偏西方向上,张御立在外围的一座高峰之上,远远看着场中双方斗战。 他到来的时候,场中差不多已是快要分出胜负了,此刻他同样也是听到了高护军所说的这句话,眸光不由微微一动,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藏于紫金袋中的青阳轮微微振动了起来。 竺玄首提醒过他,在灵关之内尽量不要动用青阳轮,因为这处地界未必能承受得住这法器的威力,可正如他身边紫星晨砂一样,这些东西有时候未必需要真正落下, 他眼望前方,把袖一拂,一只光芒灼灼的青色光轮霎时出现在了身侧。 此刻场中,在高护军和那些晶玉巨人的共同施为之下,围困万明道人的晶玉越来越厚,越来越多,到了最后,那几乎已经是成了一座晶玉小丘。 万明道人虽然不至于就此身死,可被困其中,没人解救的话,也是无有可能出来了,而周围那些修士早在赛沙神的力量之下失去了战斗力。 这一战,看去是霜洲这一方取得了最后的胜利! 高护军伸出手指点了点晶玉,发出一声清脆响声,他冲着深陷其中的万明道人说道:“那些异神是被早该被淘汰的渣滓,而你们这些修士,其实连异神都不如,他们还能凭借着信众和献祭复活,而你们一旦粉身碎骨,就永远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他退开几步,张开双手,“你看看周围,接下来,是我们的时代了。” 然而就在他说下这句话的时候,天地之中传来一声轰然巨响! 就在他背后的天穹之中,升起了一轮巨大的青色太阳,遮蔽在上空厚重的尘屑灰云,一瞬间被冲射出来的烈烈光芒消融的干干净净! 随后到来的,是一股毁天灭地的气势,霎时间,整个界隙为之震颤了起来! …… …… 第六十一章 共鸣 界隙之中只有天光昼夜的变化,但从无星辰日月,然而此刻,这里的天地之间却是多出了一轮青色的太阳。 它距离众人之如此之近,以至于那无穷无尽的光和热散落下来,让场中的人都无法承受。 尤其可怕的是,那照耀四方的青光霸道无比,似是任何一个可供藏身的缝隙也不想世人留下,蛮横的将这处界隙之间每一处,每一个角落中的阴影都给排挤了出去。 在这种的力量压迫之下,在场所有生灵的心底都生出了一股抑制不住的颤栗,那两个造物蛟龙更是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大日煌煌,威耀天地。 霜洲人此刻更是感觉如受煎熬,那强猛的青色光芒竟然透过那晶玉外甲,直接照到了他们的内腑之中,炙烤的他们焦热难当,一个个痛苦无比的跪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哀嚎之声。 不止如此,他们身上还有一丝丝的黑气冒出来,但很快又在光芒之中被灼烧干净。 倒是场中那些修士除了感觉有些燥热,并没有太多的痛苦,可此刻他们的面上此刻也免不了露出了骇惧之色,毕竟他们能清楚感觉到,这轮青色的太阳之中蕴藏着一股无比可怖的力量,它似能轻易摧毁这里一切。 在短暂的沉寂的过后,在场所有人忽然听见到了一阵阵飘渺的仙乐传来,而这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是清晰。 众人忍不住循声望去,见就青色的光芒之中,一个年轻道人的身影浮现了出来,有道道云光彩霞在他身外飘动着,更阵阵仙音妙乐徘徊绕身,而随着他走动,顶上的青色大阳亦是一起跟随而来。 众人根本无法望见他的面目,更无法辨别清楚他的气息,但是都不难看出,那枚青色日轮由他所执掌。 这道人并没有来理会他们,只是缓缓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所有人看都能看出他的目标是那一处神遗之地,可是此刻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阻止喝问,只是用敬畏的目光看着他一步步从场中穿过。 高护军惊疑不定的看着那个身影,在那青色光芒照耀之下,他尽管也是感到五内俱焚,但他的忍耐力远远超过其余那些霜洲人,此刻仍有一战之力,可他同样也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不敢引起半点对方的注意。 张御在废墟旷原之上迈动着脚步,他正向着那不断散发着神异之力泛动的地坑走过去,若是有人敢于过来袭击,那么他将毫不犹豫的动用青阳轮的力量。 固然青阳轮威能太大,一不小心恐会毁去此处,可只要人还在,那么界隙就算真是没了也可以设法再找。 不过事实证明,在明知道上来就是找死的情况下,没有一个人真的上来送死,他一路平安走到了神遗之地的入口之处。 这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到了这里青阳轮便就不动了,他立有片刻,便沿着一个向下的陡坡走了下去。 而就在这个时候,似是经受不住这等光芒照射,那困住万明道人的晶玉正在慢慢融化之中,不过数个呼吸之后,随着一道金光涌现,万明道人就自里走了出来,他一到外面,不由惊疑的看着上方那轮青色骄阳,此刻场中,也唯有他一个人能够直视此物。 “青阳轮……” 他喃喃念了一句,随后转首看着往地坑之中走下去的身影,露出了深深的思索之色。 过了一会儿,他转首看向高护军,目光变得凌厉了起来。 高护军顿时感觉不妙,现在两头造物蛟龙萎靡不振,而余下的霜洲人看去是失去了战斗力,仅凭他自己,这个时候绝对不是万明道人的对手。 他也是非常果断,一察觉到处境不妙,当即灵性光芒腾起,化一道赤芒,往外飞遁。 他并不是要逃跑,要想离开这里,没有一定的准备是做不成的,他只是要先离开这里,远离这个青色的大阳的照耀,这样的战斗力或许还能恢复一点。 万明道人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先去管他,而是身上金色光芒一闪,金色的巨虫再度在天中显现了出来,而后就往一头匍匐在那里的一头蛟龙身上落下,金色的虚影直接将之包裹住。 这头蛟龙此刻在烈阳之下毫无抵抗之力,过了一会儿,浑身血肉就被化去,只剩下了一具金属色的骨骸,那金色巨虫在将之杀死后,立刻又转向另一头造物蛟龙,同样也是将之很快解决。 万明道人这时方才化遁光一道,往高护军离开的方向追去。 张御沿着坑洞迈步下行,虽然青阳轮没有跟过来,可是那青色光芒却在一路跟随着他,并将原本笼罩在这里阴霾暗沉驱散开来。 而他此刻越往里走,便越能感觉到那神异力量正在变得越来越是浓郁,这说明他正逐渐接近那“灵关”所在。 行走有半刻之后,他脚步一顿,而后就从青阳轮的光芒照耀之中走了出来。在他的前方,出现了一个蕴集着静谧与美好的地界。 它不过三丈方圆,是周围黑暗之中唯一一片光明之地,正中长着一棵银白色的树,那上面的枝叶正一片片落下来,随着周围有着点点星屑一起飞舞着,随后再徐徐消散。 这一处地界就是“灵关”,也是整个界隙的心脏所在。 这并非是什么形容,而的确是事实。其实把整个界隙看成是一个生命也并不为过,也只有生命才能真正在浊潮之内一直存在着。 可纵然如此,它也仅是一个无有自主意识,只是生存本身在支撑着的生命。 每一个界隙,在成长到一定程度之前,都是没自我的。 现在他只要与这方一处界隙中传递出来的神异力量产生共鸣,并将自己的意念心光寄托上去,那么就能掌握这处所在,也就能在一定程度左右这处地界运转。 尽管他此刻并没有见到努娅口中所言的“造世神环”,可也不难推断出来,应该是造世神环力量的不知缘由的爆发,带动了界隙神异力量也跟随着一起向外宣泄,这才引发了伊迦神众与穴窟人的战争。 因为界隙的神异力量也是有限的,这样不计后果的流散,一旦耗尽,那么势必会被浊潮侵染进来,从而造成这个世外之地的崩塌。 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何尝又不是界隙自救的过程呢? 当散发去的力量引来了意图控制“灵关”的人,那么来人就对能界隙进行引导,将外泄的力量安抚下来,继而保全此处。 他往前看有片刻,一振衣袖,放出一团紫光将自身遮住,随后迈步就走了过去,在那株树下盘膝坐了下来,随后就将自己的心光放了出去,并试着与那这处散发的神异力量取得共鸣。 这是一个不算短暂的过程,照目前来看,至少也需几天时间。 此刻他也是发现,界隙的神异力量其实极为开放的,任何一个人到此都能将之左右,哪怕灵性力量再小也能对其产生一定的影响。 这也是进来这里的人要想方设法将对手驱逐的原因所在了,这过程中但凡有一个外人的气息渗透进来,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付诸流水,导致共鸣失败。 可若往深处想,这恐怕同样也是界隙在“筛选”寄托之人,因为这等情况势必会造成来人的争斗,而通常来说,最后剩下的那个胜利者,就算不是力量最强的那一个,也势必最为幸运那一个人,只有这样的人才能控制“它”。 现在有着青阳轮在外看顾,他不怕有人进来搅扰,可以一人放心在此施为,不过他很清楚,就算万明和霜洲人不再与他相争,可自己或许还需要面对一个对手,下来也不难大意。 过了一会儿,他的心光与那神异力量渐渐合契了起来,这看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有一股极为异常的力量冒了出来。 那株树上忽然显露出来一个个时隐时现的金色纹路,它像是环扣一样一枚枚套在了树干和枝桠之上。 可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感觉自己如同身在火炉之中炙烤一般,这分明就是源能的力量,可这种滚烫的感觉却是他之前从未曾感受过的。 而他当试图抬头关注的时候,那些的金环影子就消失了,而那热流也是随之一齐消散,尽管是感觉到了这股热流,可实际上这东西却并没有真正进入到他的体内,其仿佛与他相隔着一个世界。 他心下一转念,虽然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可也不难猜出,那应该就是传闻之中的造世神环了,或者说,造世神环的某一部分。 要是这个东西一直在关键时刻出来干扰,那他别想成功炼合此处。 他必须想一个办法进行应付。 他深思下来,或许有一个办法可以试试。 他一探手,自紫星袋中将那枚封金之环取了出来,起双手把上面的蛇头和蛇尾相互分开,而后起心力将之送到这株树上枝干之上。 做完这些之后,他再度入定,重新沟通起那些神异力量来。 …… …… 第六十二章 合关 张御这一次坐定未久,很快就又与界隙产生了共鸣。 不出预料,就在他与那神异力量渐渐默契之时,那些金环的影子又一次在那一株树上浮现了出来,其爆发出来的力量再度搅乱了他与灵关的共鸣。 他并无法看到那金环的模样,但是却能够清楚感觉到那热流再度出现了。 不过这一次,封金之环上面亦有流光闪烁起来,并将那些炽烈滚烫的热流往环身之中吸摄进来。 只是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那金环似感受到了自身的减损,一下就又退缩了回去。 张御立刻意识到,这恐怕将是一场拉锯战。 但他有的是耐心,有青阳轮在外屏护,他不怕有人能闯进来。 且从刚才的情况来看,这金环的力量同样也是不具备意识的,只是在本能的把这处灵关当成自己的寄托所在。 可也因为如此,每当他试图去共鸣灵关时,这东西就会冒了出来干扰他。 不过这一点倒是正好可以利用。 他在前面两次尝试过后,如今对于灵关的力量已是稍微有些熟悉了,相信下来再作尝试,当能很快沟通并产生共鸣,如此就不难将金环的力量重新引动出来,而接下来就可利用封金之环慢慢将这个妨碍消磨解决掉。 打定注意之后,他便收拾好心神,又一次开始了与灵关的沟通。 而地面之上,兰司马在看到高护军离开后,就察觉到局面不对了,她并没有停留在原处,十分果断让那些浑修不惜透支生命带着自己离开,虽然这般做可能导致此辈最后一个也活不下来,可是这些人在她眼里不过是工具而已,哪会去在意此辈死活。 齐羽等人一时气力不济,也没有办法去追赶,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她逃脱,不过他们在稍稍恢复了一些之后,就立刻对余下那些晶玉巨人出手了。 这些霜洲人在青阳轮的光照之下失去了绝大部分战斗,根本不是众修的对手,很是轻易就被一个个击倒俘获了。 而另一边,万明道人追摄高护军而去,很快就见到了那一道跑在前面的赤色光芒,不过在那青色光芒照耀下,其人不管是力量和速度都是大大减弱了。 高护军此时感觉自身气力在不断流逝,虽然他已是远离了方才那片地界,可是那轮青阳的光芒仍然毫无阻碍的照到他身上,看去一点也没有因为距离拉长而衰退。 他看了眼后方万明道人,晶玉外甲固然是能慢慢恢复力量的,可现在的情况却是弥补赶不上消耗,再这么下去,用不着等对方来杀,他也必然会自己先一步耗尽力量。 在与自身的观察者商量了一下后,他没有再选择遁逃,而是转过头,向着万明道人重新杀了回来。 万明道人见此,把身形一顿,同时伸手一指,顿有丝丝缕缕的金线喷涌出来,往其身上缠绕过去。 修士的观想图集合了身上所有神异器官的力量,是展现神通最为方便和有力的手段,可除了这个,并不代表他就没有其他对敌招数了。 高护军知道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身上赤光一阵爆发,尽力将那些金光细丝挤到了外面,他很清楚这是万明道人在加速消耗自己的灵性力量,可眼下他又不得不这么做。 万明道人冷然看着他冲过来,灵性力量只要充沛,那么理论上什么力量都能排斥出去,不过本来就很虚弱,又这样挥霍力量,又能支撑得了多久呢? 他身后往退,始终保持着与高护军的距离,并不断催发出各种手段消磨其人。 高护军咬牙坚持着。 他知道自己肯定逃脱不了了,不过他身上还有携有一枚玄兵,尽管没有之前的“象牢玄兵”那般威力宏大,可是一定距离之内引动,足以将敌我双方都是一同灭去,故是他一直在找机会接近万明道人。 在双方交战了差不多有半刻之后,他忽然爆发出了比之前快出一倍的速度,一下就欺到了万明道人的身前,一把就抓住了其人,同时血红色的晶目一闪,一道炽热无比的赤色光芒从胸口泛起,随着一声巨大的爆响,他眼前便被一股黑暗所吞噬。 恍恍惚惚之间,高护军猛地醒了过来,他愕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死,仍是正站在半空之中,而万明道人也是好端端的立天远处,只是其人目光中之中带着一丝讽意。 他猛地醒悟过来,方才的那一切只是幻境罢了,自己不知道什么落入了万明道人的手段之中,可自己的观察者居然一点也未曾发现不对。 就在这个这个时候,他背后一沉,回头一看,却是一只金色的巨虫攀附在了背上,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这虫子如光一般涌了上来,就将他整个裹入了自己的腹内。 万明道人站在远处,冷冷看着其人在金光之中被慢慢化开外甲,再被销去骨肉,最后连那骨骼被消融干净,这才一拂袖,纵光往回遁走。 待他重新回到了之前的地方,抬头看去,见那轮青色大阳仍然高悬于空中。 齐羽飞空迎了上来,道:“道友,那些霜洲人除了走脱一人,大多数都是被我们捉下了,该是如何处置他们?” 万明道人冷声道:“这等孽物,全部杀了,一个不留!” 齐羽点了下头,他一甩手,就将那金羽放了出去。 此物飞去之后,化一点金光在那些晶玉巨人之上各自游走了数圈,没有了灵性力量的保护,这些人都是无法抵挡,顿时被这金羽一个个分断肢体,死在当场。 将金羽收了回来之后,齐羽问道:“万明道友,我们下来该如何做?” 那些剩下的修士也是看过来,等着他做决定,不过每一个人都是有些忐忑,因为那青色大日怎么看也不是他们能抵挡的。 万明道人沉吟一下,道:“今次的事到此为止吧。” 众修士听他这么说,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万明道人对着齐羽道:“齐道友,劳烦你再走动一回,带着进来这里的诸位道友先离开此处。” 齐羽道一声好,他想了想,又问道:“那么万明道友你呢?” 万明道人看向那神遗之地,道:“我要先等一个人。” 大裂谷内,湖泊的薄雾之中出现了一道电芒,兰司马身影跌跌撞撞自里走了出来。 她看了一眼身后,虽然这一次意外频发,甚至高护军都有可能陷落在内,可她却并不认为自己这一方真的输了,因为她背后是整个霜洲! 现在只要回到前方的驻地之内,再把消息传回霜洲,霜洲就能派遣更多力量过来支援。 虽然她不知道什么样的力量才能对付得了那一轮青色的大日,可她相信霜洲上层必然是有办法的,这里唯一担心的,就是这一来一往至少要十天以上,等到霜洲那里有了反应,那说不定灵关就已然被对方所占据了,所以她只能加紧速度了。 她正要设法离开此处,却忽觉上方一暗,抬头一看,却见一个人影背对着阳光漂浮在天中,罩衣如黑火飞烟一般飘拂。 此刻她听到对方用一种平静的语气问道:“人在哪里?” 地底灵关之中,三天时日一晃而过。 张御在这三天之中,通过与灵关的共鸣交流,反复引动那造世金环的力量,在一次又一次的牵引之中,这个神物所具备的源能也是被封禁之环不断窃取着。 他能清楚感觉到,随着源能的少缺,也是使这神物爆发出来的力量在慢慢减弱之中。 而这样的对抗在又是持续了四天之后,这神物的力量才彻底消失不见。 此时他心下一思,不管这神物究竟如何了,只要这东西不再出来干涉自己,那便先不用去管,只管把灵关拿取到手就好。 念至此处,他收拾了下心神,便开始全力与灵光取得共鸣。 这一次非常顺利,仅只是一天之后,他就那一股神异力量完全变得自己合契起来,而到此一步,就说明这处灵关已然为所他掌握。 而当前最为重要的,就是合闭这上这里的出入门户。 只是在此之前,当需把自外进来这里的人先送了出去,于是他凝聚心神,向着界隙传递出了这个意识。 万明道人在众人走后,就一直等在那里,此刻他忽然感觉到一股力量在排挤自己。他想了想,却并没有去抗拒,随着周围淡淡薄雾腾升起来,他的身影很快就从此间消失了。 张御在顺利把人逐走后,就立刻令灵关把界隙的门户合闭,待做完这些,他心神微微一定,这才站了起来,并转头看去。 可这一次,他仍是没有从那一株树上看到任何东西,似是那造世金环从头到尾都没有存在过。 不过他倒不觉得奇怪,按照传说来看,造世神环是参与塑造世界的神物,他并不认为自己现在就能直面这等神物。 根据他的猜测,自己方才所接触的,很可能只是这个神物由于某种原因而宣泄出来的部分力量,而随着力量的衰退,其也是随之退回到了那无法接触的状态之中。 至于具体是不是这样,他觉得回去之后可以向竺玄首请教一下。 他向上一伸手,隔空自那一株树上摘落来一根白枝,看了两眼之后,将此收入了袖中,而后就转身向着地坑之外走去。 …… …… 第六十三章 界外 张御来到了地坑之上后,仰首望向青阳轮,不知为什么,此刻他从这宝物身上看出了一股意气风发的感觉。 他当即发出意念相召。 这宝物略略有些不情愿的落了下来,在化一缕青芒回到他的紫金袋中后,又微微振动了一下,似是在提醒他下次记得早点放它出来。 他收妥这宝物后,就站在那里,望着面前苍白的大地,灵关虽然已是到手,不过现在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做。 下来他要搞清楚,这处界隙究竟通向哪里的,是否可以由此找到另一个天夏上洲。 关于这个界隙本身是没办法给他答案的,需要他自己设法去寻找。假如能够成功寻到,那么玄府就有了一条自己的对外交流的渠道了。 除却此事,就是设法将霜洲人占据的那一处驻地解决掉,并设法找到李摩等人。 如果没有这一位,他也不可能知道灵关的消息,不管是道义还是情理上,他都有责任去把这一位和其人那些同道去找回来。 由于那处驻地已然变成了一座军事堡垒,按照他原本的想法,是准备出去灵关后,回去青阳上洲并将此事通传两府,由得两府过来解决。 不过这样的做法太慢了,非常容易耽搁时间,而从之前的情形来看,青阳轮对着霜洲人有着极大的威慑力和压迫力,那么当是可以仗此宝物直接找上这处驻地。 另外界隙之中的事情也需安排好。 说起来无论是穴窟人还是伊迦神众,自从上个纪元躲入这里后,因为双方都怕对方将自己驱逐出去,所以谁都没有得到过灵关真正的承认,谁也称不上是这里的主人,但是毕竟长久居住在此,也没必要去驱逐他们。 他真正需要的只是一条通向对沟通的通路,只要这些人不与他们作对,那么就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不过这些土著怕现在恐怕也没能力来和他们找麻烦了,伊迦神众和所有穴窟人几乎都被一枚玄兵轰灭,就算神庙之中可以复活神明,可没个十几年或者更长时间就别想恢复过来。 这等判断还是建立在有足够生灵生物进行献祭的情况下,若是找不到足够的生灵生物,那么弄不巧这件事拖延数十上百年都是有可能的。 数十上百年足够发生太多事情了,到时他恐怕早就不在青阳上洲了,也就没必要为此太过操心了。 当然,除却上述这些事之外,还有一件最为重要的事。那就是现在他神元已是足够,当是可以寻一个合适的机会进行观想图的推演了。 他思索了一下,此事可以把眼前的事情处理妥当之后,回到学宫之后再做。 他自地坑之上缓缓腾空飞升,辨别了一下方向,就往着北端飞去。 在炼合了灵关之后,他就从那股神异力量中得知了这处界隙的地形分布。 这是一个两端狭小,中间阔大的地域,大致就好像是一个肚腹阔大,两头被拉的格外细长的梭子,按照外面那个大裂口的地形为参照,其呈现出南北走向。 伊迦神众居住在界隙的中间一段位置上,也是最为精华的一部分,而梭穴窟人则居住在北方群山之中。 要想出入界隙,从两端走是最为方便的,因为那里与现实交汇最为薄弱的地方,但要是想从中间位置出去,那就较为困难了,受到的阻力也极大。 而但凡是从大裂谷那处入口进来的,那么大部分都只会落在南端,至于北端出入口,则是在穴窟人原本居住群山之后。 他在全力飞遁有半刻之后,就越过被玄兵轰击过残存下来的山峦,才来到了这处界隙的最北端,这里同样是出现了两条环状的狭长峡谷,在尽头处则是一片茫茫薄雾,可以说那就是“界隙”身躯的界限所在了。 而只要穿过那里,自然就能去到另一个地界了。 当然,除了他之外,其他人要想这么做只会被阻挡下来,他们唯有老老实实用灵性力量去破开屏障,才能从这里出去。 他的遁光很快冲入了薄雾之中,随着进入此间,那种心神和身躯分开的感觉又一次出现了,不过仅只是片刻之后,他眼前骤然一亮,发现自己已然来到了外面,脚下正好是一个死寂的火口。 他展目看去,眼前所见依旧是一片旷原,被冰雪覆盖着的灰蓝色山影横亘在远端,天上是浓而弥漫的云雾,大地被一条纵横远去,流淌着碎冰的河流切割开来,一半是裸露在外的深色泥土和岩石,一半是浅绿色的苔原。 除此之外,看不到任何生命的迹象。 这并不奇怪,浊潮到来使得世界为之扩张,而上一次的纪元毁灭方才结束没有多久,荒芜之地无处不在,它们还在慢慢等待着复苏。 他身形往上拔生,来至更高处,只是这里也是存在着浊潮,尽管看去稀薄,但也是阻止了他视线看到更为遥远的地方。 在观察了一会儿,他便沿着地面之上那条大河向前飞去,若有这里生灵存在,那么应该就能在河流附近。 他一路飞驰过来,周围破碎的地形呈现出多样的奇特景观,一条条被冻结的白色河流,僵硬而充满褶皱的大地,几乎没有生命的痕迹。 在飞遁半刻之后,他穿过了那一片连绵的雪山,气温渐渐变得温暖起来,能够看见翠绿色的植被和大量的针叶林,天地间的色彩也是变得明亮丰富了起来。 这里逐渐有了众多生灵出没的迹象,并且他还看见了三五个壮硕的丑陋巨人在林木中行走着,只是见到他自天穹之中飞掠而过,那几个巨人惊恐不已,蹲伏在了地上,半天不敢起身。 又行一段路过,他目光一撇,地面上有几处火堆的痕迹,循此望去,很快看到了人踪,这是一个十分原始土著部落,大约二十多个人,个子都较为矮小,大多数是青壮,他们居住的地方是半是地穴半是枝条编织的土棚。里面的土著都是披着烟熏过的动物毛皮。 那些土著此刻见到了他飞临在天穹之中的身影,一个个都是惊恐万丈,纷纷跪下来,并且把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拉到自己的面前。 张御扫了一眼,这些土著只能表达最浅显的语言,基本就是呜啊哦嗷等声音,没有经受过任何文明的熏陶。 不过他注意那个男孩皮肤较为细腻,有着墨色的头发和眼睛,并且看到他的情绪也较为镇定,好似是见识过类似的场景,他心中一动,便自天中降落下来。 那个男孩抬头看着他,目光澄净无比。 张御看得出来,这是天生与灵性力量亲和的孩童,若是拿土著的话来说,这是“先知”,想来这也是这个部落负责与外沟通的人。 他走上前去,伸出指点在了那个男孩的额头之上,以灵性的方式与之沟通着,很快,一幅幅的画面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是这个男孩过去所见到过的人和事物。 可惜的是,或许是这个的生存范围只有这么大,这里面并没有他想找寻的东西。 不过这一次他只是稍稍探路,确认这里的确是通向另一处地界就可,下一次他可以派遣更多的修士来此,继续向外深入探查。 他意念一转,由着彼此灵性的交流传递,同样也是让那个小男孩许许多多的画面,那里包含了大量的天夏语言文字,礼仪乃至一些原始部落也能掌握的技术。 在看到了这些之后,小男孩露出了一丝神采,他略显粗拙的把左手掌覆在右手背之上,然后磕磕绊绊的说了一句:“谢谢。” 张御不禁点头,这个小男孩这么快就掌握了最浅显的交流方式,可谓异常之聪明。这一瞬间,他不禁起了爱才之念,思绪一转,飘拂的鉴心道袍之上分出了一团玉白云光,落到了这个小男孩的身上,并化作了一件云雾般的衣裳。 其实就算这是没有没有天夏上洲,那也没有关系,只要天夏人足迹到达的所在,那就是天夏之光照耀到的地方,只要消除了这里愚昧和野蛮,让此间之人拥有智识道德,那么千百年之后,这里或许就可以成为另一座天夏洲陆。 他抬起头再次看了一眼那壮阔的天地,就在土著的膜拜和那个小男孩注视之中冲天飞起,化一道青光遁去了。 只是他并没有察觉到,就在他离开后不久,一艘刻有玄浑蝉翼纹的灰白色飞舟从天穹上方横掠而过,并飞快的消失在了远方的云层之中。 他自原路回返,没有多久就回到了那火口之外,身形在上转有一圈,而后急骤一落,就自那一片带着电芒的薄雾之中撞过,重新回到了界隙之内。 回到这里,他也没有多作停留,又用了一刻自北向南横穿界隙,最后由此间的终段步出此间,身形再一次出现在了大裂谷的湖泊之外。 不过他方才走出去几步,心中却是忽感有异,转头看去,就见万明道人正站在对面的裂崖上方,不过其人神情之中并无什么敌意,看了看他,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我们谈谈如何?” 第六十四章 解救 张御看了看万明道人,思索了一下,道:“我也有些话想问一问尊驾,只我眼下尚有事,尊驾若是不急,我们可容后再谈。” 万明道人点头道:“如此也可。” 他自袖中拿出一枚玉符,往前一送,并郑重道:“我想与玄正谈的是一件紧要之事,若是玄正什么时候方便了,可拿此物至域外寻我,我必当赶至。” 张御将拿玉符接到手中,便见其人对他再是一拱手,就身化金光,腾飞而去了。 他看了此物一眼,意念一使,一团紫星辰砂上去一裹,就将之放入了紫星袋中,而后也是驾一道青虹飞起,往那处被霜洲人占据的浑修驻地飞去。 只是行到半途,他忽然在地面之上见到一个熟悉身影,讶道:“英道友?”于是身形一顿,自天中降落下来。 待在地面之上落定之后,他见英颛身旁还有一个被黑烟锁住,神情略有些委顿的女子,她表面看去与常人无异,只是眼眸呈现出冰蓝色,头发黑的很是异常,便道:“霜洲人?” 英颛道:“从界隙逃出来的,她说李摩道友被囚在驻地内。” 张御一听,就知道英颛也是准备救人,他道:“道友原来准备怎么做?” 英颛看向兰司马,后者急忙说道:“再过两天会有一批飞舟到此,他们是负责转化仪式的,那时候会有很多普通人出现在那里,凭我的权职可以帮助你们混进去,李摩他们并不是什么太过重要的囚犯,你们只很容易就能带走他,只要事情放我走,我愿意全力配合你们。” 张御问道:“转化仪式是什么?” 兰司马犹豫了一下,才道:“就是将天夏人转变得和我们一般模样,并且消除原本的记忆,让他们成为我们可以信任的人。” 张御听她说的语焉不详,知道她肯定还有所隐瞒,不过现在不是追问这些的时候,有些东西可放到以后再去详细问询。 他思索了一下,道:“不必这么麻烦,我有更好的办法,英道友可这里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这个霜洲人提供的方法纵然可以混入进去,可是稍微不慎,就有可能发生意外,而他有青阳轮在手,直接从正面突破就可,根本没必要去弄这些小花招。 英颛没有多言,只是道了一声:“好。” 张御从兰司马口中问明了此刻驻地的布局还有囚禁李摩等人的具体地点,就纵空而起,往前方驻地飞去,大约十来呼吸之后,就接近了此处。 他拔身飞至驻地高空,心意一转,就在此引动了青阳轮。 他意念才方一着落,这法宝就迫不及待跃了出来,轰的一声凌驾在了上天空之中,霎时无尽青光洒播下来,这一刻,似连真正的日光也似被其所替代了。 这些光芒照落到那驻地之地,所有的霜洲人顿时露出了痛苦之色,身上也是冒出了一缕缕的黑烟,他们纷纷冲入建筑内部,试图躲避这等光亮。 可是这没有任何用处,仿佛任何东西都无法遮挡住这光芒都,哪怕是那些躲入地库之中的人,也依旧在承受着这等煎熬炙烤。 于是这些人纷纷跑出来,试图远离此间,可是没有用处,无论他们去到多远,那光芒依旧跟随在身上,结果就是一个个失去力气倒伏在了半路之上。 张御这时袍服之上分散一团团玉色云光出去,就将那些霜洲人全数罩住。 就在这时,察觉到青阳轮此刻晃动了几下,似是在试图对下方宣泄力量,他立刻用意念加以阻止。 青阳轮被阻止,略有些不情愿,结果就是照向驻地的光芒变得更为灼热耀目了。 张御在等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后,感觉到那驻地之中的霜洲人已然全数跑出来了,并分出云光将其等制住,这才纵空入内。 到了里间,他先是往一处位于偏远角落的坚牢飞去。 此前驻地的所有普通人,不管老少男女都被关押在了这里,只是所有人都被喂食了强制入眠的药物,此刻正一个个躺在如蜂巢一般的眠舱之中。 他心光照去,须臾之间,将这些药物都是驱逐了,随后唤醒一个看起来身躯较为强壮的男子,在交代了几声之后,这才往兰司马所言那处囚禁李摩等人所在寻去。 那里十分好认,不一会儿,他便找到了正确位置,直接沿着敞开的舱道进入了一处地库内。 此间有摆有一长排丈许高下的琉璃罩,上下都有金属环盘,看去大多数都是空着,只有三个罩子中各是矗立有一座人形晶石。 只不过在那青色光芒的照耀之下,这些晶石正在缓缓融解之中,并逐渐显露出了里面的人影。 张御没有上前干涉,他能辨认出来,这类晶石其实也是一种生命体聚合,似乎霜洲人的这种生命体都经受不住青阳轮的照耀。 从之前的卷宗上看,霜洲人大部分都感染了寄虫,这里就不知道是不是青阳轮对这类东西有威慑了。 不过他猜测,应该是完全被寄虫侵蚀并且蜕变过的生命才会如此,不然青阳轮只需一照就能洲中的麻烦,那竺玄首也没必要去寻人打造辨照的法器了。 等有许久之后,三个人影的面目都是露了出来,李摩赫然就在其中,只是其人双目紧闭,气息十分虚弱。另外两人同样也是如此,可仅仅是片刻之后,三人的气息便又逐渐强盛起来。 这是因为那层晶体之前隔断了三人自身的灵性力量,现在随着这些东西的离去,没有了外物的干扰,他们自能靠着自身力量重新恢复过来。 在等有片刻之后,李摩眼皮动了动,一下睁开,满含杀机眼神一闪而过,只是在看到张御站在面前时,不觉一下收敛了杀意,愕然道:“张玄正……” 他看了看四周,反应了过来,“玄正救了李某?那些霜洲人呢?” 张御道:“那些霜洲人现在不会来妨碍道友,道友与两位同道可在此暂作调息,我就在外面。” 他重新回外间,一招手,将有些恋恋不舍的青阳轮从天中唤了下来,重新放入了紫金袋中。过了大约两刻之后,李摩和那两名修士一同走了出来,他上来对着张御郑重一礼,感激道:“多谢玄正相救!” 那两名修士同样也是感激一礼,皆道:“我等谢过玄正相救。” 张御回有一礼,道:“不必如此,李道友先前不远万里将灵关一事报于我知,功莫大焉,不当受此厄难,便不提此事,李道友及诸位道友也是我天夏玄修,如今当遭外人囚禁,我身为玄府玄正,也不能视而不见。” 李摩再次称谢一声后,他直起身,看了看四周,怔了一怔,道:“这莫非还是在我等驻地之内?” 张御道:“不错,霜洲人占据这里后,就将此地重作改建了。” 李摩看了两眼,摇头一叹,道:“这处看来要放弃了。” 那两名浑修也是点头。 霜洲人的改造过的地方,不说不符合他们的习惯,谁又知道里面藏有什么东西?而且极可能还会引得更多霜洲人到此,他们唯有舍弃此地了。 张御道:“驻地之内的天夏子民我都已是放了出来,那些霜洲人也已被暂且制作,英道友正在外面相候,诸位可先与他汇合,稍候诸位还需与我一同返回青阳上洲。” 李摩三人都是应下,他们明白自己先前遭受囚禁,身上指不定就被做了什么手脚,张御身为玄正,肯定是要对他们进行一番查验的。 张御与三人再是交谈几句,就与他们别过,出了驻地之后,单独一人来至旷原之上,他将那玉符拿出,迎着阳光一照,这东西一晃之间,就化一道光华冲上天去。 过了没有多久,一道金色遁光自远空飞来,万明道人落下身来,拱手一揖,道:“张玄正,有礼了。” 张御也是抬袖回有一礼,而后看向其人,道:“尊驾方才说有要事寻我,不知想说什么?” 万明道人目光露出慎重之色,道:“敢问玄正,不知玄正下来准备如何处置那一处界隙?” 张御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看了看他,道:“尊驾还自认为是天夏修士么?” 万明道人毫不犹豫回道:“那是自然。” 他抬目看向张御,无比认真道:“张玄正恐怕或许对我有些误解,但我可以明确回言,我是天夏玄修,这一点永远不会有所改变。” 张御道:“尊驾既然还自认是天夏玄修,那我请教尊驾一句,你可曾做出过违背天夏律令,违反玄府规令的事情?” 万明道人身躯站直,十分肯定的回答道:“我自认自入道以来,从来不曾做过违背天夏律令和玄府规矩之事。”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之前听惠元武说过,你曾派遣人手追杀他,不知可有此事?” 万明道人承认道:“不错,我的确曾派人追杀过他,对此我并不否认。” 张御看着他道:“莫非是惠道友有什么不轨意图,或者说做出过什么出格之事么?” 万明道人摇头道:“不,据我所知,他从未有过什么不轨之举,也未有过什么过分举动。” 张御道:“既然这些都不是,万明道友为什么要如此做?想来道友当能给我一个解释。” 万明道人目光看过来,缓缓道:“我若是对一个天夏子民或者同道出手,那的确是违反了天夏律令,我甘受其责,可若是那位惠道友……他不是人呢?” …… …… 第六十五章 造物 张御听到万明道人这个说法,眸光微动,问道:“尊驾为何如此说?” 万明道人言道:“玄正可是知晓造物人么?” 张御道:“自是知晓,我在开阳学宫任教长,身边就有两位造物人,学宫之中似此类造物人也是很多。” 万明道人点头道:“这些造物人大多是没有问题的,因为它们一出现就被人所警惕,身上又设置了许多枷锁,并且在显眼部位添加了辨认之物。麻烦的是,是数十年前的那一批。” 张御道:“万明道友可以说清楚一些。” 万明道人道:“我们如今所见到的造物人看去有诸多缺陷,可实则在六十多年前,造物人技艺在天机部就已然非常成熟了。 他们可以像人一样生活,可以像人一样成长,甚至可以像人一样修道,除了无法繁衍,他们看起来与人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了。 当时天机部为何要弄出这些造物人,我并不知道其中缘由,本来这些人被严格控制,每一个人都有文卷记录,并且定时销毁,不过后来浊潮到来后,事情就产生了变化……” 张御仔细听着,他能感觉出来,万明这一次想要说的绝不止是惠元武本人的事,而是牵扯到了更深层次的隐秘。 万明道人继续说下去,“浊潮最初到来时,庇佑我辈的大青榕还未曾立起,洲中没有遮护,再加上内部还出现了一些乱子,使得两府当时伤亡很大,甚至其中有不少主要将领和紧要人员亡故,据说里面还不乏两府高层。 因为这十分影响士气,当时天机部大匠黎助就提出一个建议,那就是用一部分造物人来代替这些人,以此稳定人心,事后可再设法销毁,当时上层采用了这个意见……” 张御心下一转念,以天夏的体系,一名紧要人员死了,当是立刻有会另一人替继上来,虽然能力和威望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但通常来说,并没有谁是真正不可代替的。 他不知道万明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可这个计划如果真的被上层通过了,那被里面一定还有其他原因,恐怕不止其人所言那么简单。 他道:“这个计划后来出纰漏了?” 万明道人看向他,道:“黎助在战事结束前离奇失踪了,而所有记录文卷也都是找不到了,甚至这件事也没再有人提及。 如果事情到此为止,那也还罢了,可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这个计划到底停下来了没有。” 旷原之上,忽然卷起了一阵大风,无数的砂石飞舞起来,噼里啪啦的出了响声,只是到了两人的身旁,都是被心光排斥了出去。 张御长思了一会儿,这才打破沉默,问道:“那这件事和惠道友又有什么关系?” 万明道人沉声道:“方才那等事,其实并不是天机部第一次做了,在浊潮到来前,他们曾有一项十分隐秘的计划,那就是向洲内域外都送去造物人婴儿和小孩,让他们融入各个不同的群体之中,并观察和记录他们的变化,以进一步对造物人进行完善。 这个计划尽管在当时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对,表面上被搁置了,可实际上私底下有人出于某种目的,一直在暗中推进着。 五十多年那段时日,正是诸派兴盛之时,因为大多数学宫都转而向两府提供人才,这导致各个道派只能自己去搜寻弟子门人。 一般除了去寻上门收徒的,就是战争遗孤,或者收养一些来历不明的孩童。 当时大青榕立起未久,洲中局势方才稳定下来,人口也是死伤不少,许多人的来历根本无法分辨,而到了现在,已是没人能弄得清楚,如今的那些修士,到底谁是真正的人,谁又是造物人了。” 张御这刻忽然想到了竺玄当时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彼辈不可信任。” 假如竺玄指的就是这件事,那么就说得通了。 可是竺玄若是知晓因由,又为何不出来阻止呢?不过等他再是仔细一想,心下不禁有了一分猜测。 他看着万明道人言道:“万明道人是在忌惮这些造物人?” 万明道人沉声道:“不错!虽然他们外表和我们一样,就连生长衰老过程也与我们一般无二,连意识思绪也没什么太大差别,可是他们毕竟是一种造物,谁知道那些造出他们的人有没有控制他们的手段? 要是有一个人或者一个组织能够做到这等事,那么整个青阳上洲恐怕都会落在其执掌之中,也或许这等事已经生了,只是我们还无法察觉到这一点。” 张御眸光闪动,要这一切真如万明所言,那的确有可能生这等事。 他很清楚,不管弄出这些计划的人初衷如何,可当事情展到某种程度之后,就会被一股自的力量推动着往前走,便很难再能停下来了。 他想了想,问道:“我想请教一句,万明道友你又是从哪里知晓这些的?你又是从何处分辨出惠道友是造物人的?且你又如何自证呢?” 万明道人点头道:“玄正问的好,现在的青阳上洲内,我们的确无法从外表上分辨清楚某一个人的根底,但我知道,有一种人,绝然不会是造物人。” 张御道:“不知是什么样的人?” 万明道人看着他,沉声道:“就是被魇魔或者寄虫寄生之人! 造物人哪怕和我们再像,毕竟也只是造物,并不是真正的人类,魇魔和寄虫对他们并不感兴趣,所以凡是被感染或者能吸引到寄虫魇魔的人,就不会是造物人。” 他说到这里,就自袖中拿出一枚了有着无数孔隙的薄片。 张御问道:“这是什么?” 万明道人言道:“魇魔无形,但是寄虫是有形的,我们通过模仿寄虫的侵染变化造出了这个东西,只要让某个人把这东西带在身上,时间一长,若是此物未曾有任何变化,那么其人多半就是造物人了。 张御一思,问道:“为何不能全部肯定?” 万明道人回道:“因为有一部分已经感染到寄虫的人是不会受此影响的,至于那些遭受魇魔侵染的人,我们暂且还无从判别。” 他用手指在薄片之上拂拭了两下,“我先前招揽人手的时候,借口这是信物,在每一个人身上都是留下了这枚东西,当时就找了出来几个造物人,而惠元武就是其中之一。” 他吸了口气,“我一直在设法努力找寻对抗造物人的力量,所以我不能留这样的人在身边,并且要尽量清除掉这些可能泄露信息的隐患。” 张御道:“那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万明道人坦承道:“一些是我自己在这些年中查探出来的,这里面一些较为隐秘的东西,则是一位从洲中天机部内叛逃出来的大匠告诉我,他现在还是通缉名单之上,我可以寻一个方便的时候带玄正去见此人。” 张御看向他,道:“道友将这些告诉我,难道不怕我是造物人么?” 万明道人坦承道:“我的确对玄正有过怀疑,这也是为什么我之前不信任玄正的缘故,就算玄正是从海外归来的,可谁又说得清楚你是否被人代替了呢?之前齐羽道友曾劝说我来投奔玄正,可是我还是不敢下这个赌注,我宁愿用自己的方式去做事。” 张御道:“那现在为何又来寻我了呢?” 万明道人认真说道:“因为青阳轮,我此前见玄正在界隙之内驾驭青阳轮,就知道玄正绝不会是什么造物人。” 他顿了一下,又言:“青阳轮是青阳玄府的至宝,也是当年玄廷所赐用于镇压一洲的法器,御主若不是天夏人,那么是不会得到它的承认的,而这里的天夏人,是青阳轮所认为的天夏人,想必玄正是明白的。” 张御明白他的意思,他在东庭都护府的时候,不管出身来历为何,只要你是从内心深处认同天夏的,并且得了治府承认,拥有籍册之人,那自然便算是天夏人。可是青阳轮成宝时间较为长远,这宝物所认为的天夏人恐怕只会是纯血天夏人。 那么莫说造物人之类的东西,就是一些混血后裔怕也不会被其放在眼中。 他看了看万明道人,道:“我这里还有一个疑问,我得玄廷传诏授职玄正,万明道友为何不信玄廷,却反而信青阳轮呢?” 万明道人摇头道:“玄廷传诏许久未曾出现了,我也未曾亲眼见到玄正授职,况且这也未必不能造假,是故我对此一直是抱有怀疑的,我其实也不愿如此,奈何局势这般,我也是不得不小心一些,还望玄正谅解。”说着,他也是歉然抬手一揖。 张微微点头,道:“道友之前试图占据界隙,莫非也是为了此事么?” 万明道人道:“正是,假如事情真是到了那最坏一步,我自认凭借自身之力难以挽回,可如果掌握了一处界隙,我们就能试图与其他上洲沟通,并借助他洲之力来解决洲内之事!” …… …… 第六十六章 回程 张御在旷原之上与万明攀谈许久,从其人口中陆续了解到了许多东西,最后他提出与那个叛逃出来的天机部大匠见上一面。 万明答应下来,不过他言还需要另行安排一下,因为这位与他并不是从属关系,而是合作关系,他负责庇护其人,而其人则为他提供一些造物上面的支持,譬如那枚用于查验的薄片,就是这位打造的。 故要想见面的话,出于对这位的尊重,还需事先征询一下其人意见。 张御对此能够理解,若是万明道人说得是真实的,那么这位天机部叛逃者肯定是背后那些人欲除之而后快的,不小心一些的话,那恐怕早就被抓捕起来了。 万明道人这时想了想,道:“有一事未曾请教玄正,玄正此刻想必已是占据了灵关了?” 张御并无隐瞒,道:“正是。” 万明道人抬起手来,对他郑重一揖,道:“那我恳请玄正先把此处掌握在自己手里,任何未经检验的人先不要放入进来。” 张御看了看他,一语双关道:“我会设法查证此事的。” 虽然万明道人今次对他说了许多,态度也较为诚恳,可他并没有因此就全盘相信对方。 他还会自己去查验这件事,不过竺玄首似乎也知道点什么,故他决定回去之后先找找这位谈上一谈。 两人再交谈了几句,定下了下次约见的方式和传信方法,张御又向其讨要了几张用于测验造物人的薄片,便就与之分开了。 他先遁空往英颛此前所在之地寻来,待来到这里之后,见三驾飞舟悬浮于天中,英颛、李摩等人正站在地面上,看去正在那里等候他。此刻见他回转,他们也是腾空而起,迎了上来。 张御问道:“诸位可是准备稳妥了么?” 李摩道:“玄正,驻地里所有人都是上了飞舟了,”他看了看远处,道:“只是可惜,‘劳前辈’的躯壳只能先留在这里了。” 张御问了几句,才知“劳前辈”就是浑修驻地之下的那个庞大生灵,也是当年建立驻地时修为最高的浑修前辈,只是其人修炼走错了一步,在成为混沌怪物之前,自己主动斩灭了自身的意识,并将自身的躯体留了下来,交予他们这些后辈使用。 也是有了这具躯壳的佑护,他们才安然待在了域外之地,这次要不是出了丁溟这个叛徒,霜洲人也没这么容易拿下他们。 张衍道:“诸位不必担心,我回去之后会通传两府,让他们过来查验此处,收拾残局,过后诸位可以将这位前辈的躯壳带走。” 李摩感激一拱手,道:“多谢玄正了。” 张御看了看左右,道:“若再无事,便就启程回返吧。” 几人当即登上飞舟,过了一会儿,三驾飞舟身上泛起一阵流光,就往青阳上洲方向飞驰而去。 张御步入客舱之后,就在软椅之上坐定下来,随后便思考起造物人的事情来。 方才万明道人与他说到了许多事,不过他也是发现,这位虽是认识到了造物人可能存在的危害,但却并不知晓青阳上洲上层如今具体是个什么情况。 毕竟这位没有和两府打交道的渠道,对于局面的判断,只能凭借自己的推断和猜测。 现在终究不同于以往了,凡人也一样拥有力量,两府高层身边还都有身着神袍玄甲的甲士护持。 就算是高层自己,都同样是身披神袍。 哪怕万明道人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也没有办法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随意窥查上层,甚至两府有不少可以威胁到他的东西,所以他只能主动选择避开。 在张御看来,万明道人躲到域外来,这个做法非常明智,既然现在没法拿对手如何,那么只能先保全自己。 而下来努力寻找界隙,试图与他洲沟通,并依靠他洲力量来解决此事,也是一个思路。 天夏诸上洲虽然各自分开,可是同样都是天夏人,要是知道这个情况,不可能坐视一个上洲就这么轻易被人侵夺了去。 可他认为,这个想法固然很好,可实现起来却有一定困难。 浊潮影响之下,天夏诸上洲其实都是受到了影响,可以说,各洲都有自己的麻烦要解决,在这等情况下,能够跨州投放的力量恐怕是极为有限的,除此外,这里还存在着法理上的阻碍,问题可谓非常多,这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 不过现在两府在积极备战,在试图打通与玉京及他洲的通路,若只这么看,似乎情势还没有坏到那最糟糕的那一步。 就在他思考之时,忽然感觉到了一阵警兆,他眸光一凝,一挥袖,舱壁变得通透无比,显露出了外面的景象,随后便就见一道光芒从远而来,直接从飞舟旁侧擦过,在轰击到远处的地面后,伴随着震耳的爆响声,一股巨大的烟尘云便自那里高高腾起。 李摩这时走到了他的客舱中,神情急切道:“玄正,是霜洲人,似乎是他们准备去往驻地的第二批舟队,好像他们提前到了。” 张御看过去,远空之中一共是出现了十二艘晶玉飞舟,而且看去都是绝大多数都是斗战所用,而他们这里三艘飞舟只是用来载客的,不说没有用来回击的兵器,甚至连守御之力都没有,在速度上更是远远落后,对面只需一击就能将他们打下来,而方才那一击不过是为了威慑他们,要想他们停下来。 他看了一眼四周,道:“我来解决,诸位在这里护持好驻地内的子民便可。” 交代过后,他从舱门之中遁出,面对那十二驾飞舟,意念只是一落,青阳轮已是欢呼雀跃般飞起在天,轰然一声,一轮青火天阳霎时绽放出无尽光芒,天地间霎时被一片青色所充斥。 那飞驰而来的晶玉飞舟一头撞到了这光华之中,便一艘艘自内而外轰然爆碎开来,残骸碎片在光芒之中纷纷消融瓦解。 张御知晓这法宝这威能太大,怕波及身后的飞舟,故是在催发之际刻意收着一点力量,在数个呼吸之后,他察觉到威胁已除,便于心中一唤,将之召唤。 青阳似有些轮意犹未尽的落下来,再振动了一下,这才收敛下去。 而随着青色光芒的消退,此刻再观前方,天地间空空荡荡的一片,已然什么都不剩下了。 他在天穹上方看有一会儿之后,就又重新转回了飞舟之内,对着一脸震撼的李摩等人道了句,“来敌已灭,继续上路吧。” 接下来的路程之上再未遇到任何波折,飞舟在行有三日后,进入青阳上洲的最南端的边州良州,到了这里后,飞舟便在此停泊下来。 张御先将驻地的普通子民交由此间的检正司查验,而后带着李摩、英颛等人往玄府而来,又一日后,一行人来到了安寿邑内。 李摩见了下方景象,感慨道:“我有三十余年没来此地了,这里看去没有什么太大变化,一别好似还在昨日。” 张御淡声道:“可在安寿邑外,却是有着太多的变化了。” 他引着四人往位于湖心位置的青阳玄府落下,明善道人自里迎出,稽首一礼,道:“玄正有礼。”又对李摩、英颛等人一礼,道:“诸位道友有礼。” 张御与他见过礼后,问道:“恽道友可在?这几位道友自域外而来,为免魇魔侵扰,我需请他为这几位作一番查验。” 明善道人回道:“少郎正在府中修持,待我通传他一声。” 张御点了下头,道:“那就劳烦了道友了。”他与李摩、英颛等人一抬手,道:“我有事需去面见玄首,诸位在查验之前,还请在此稍待。” 李摩拱手道:“玄正放心,我等知此事重要,查验之前当不会随意走动,玄正有事尽可自去,不必理会我等。” 张御在此与四人分别,就步入大殿之内,而后身躯悬飘而起,径直来到了最高处的平台之上,他目光一转,见到竺玄首立在那里的孤寂身影,他执礼道:“玄首有礼。” 竺玄首点头回礼,道:“玄正此行可有收获?” 张御站在那里回言道:“那处确然是界隙无疑,我已然将之拿下,此后我玄府也当有一处对外交通之地了。” 竺玄首沉默片刻,才道:“玄正做得好。” 张御这时走了上来,望向远处落在烟雨之中的山水美景,过了一会儿,转过头来道:“我有一件想请教玄首,上回玄首曾与我言,彼辈不可信任,可是涉及造物一事么?” 竺玄首神容平静无波,道:“看来玄正知道了。”他看向眼张御,淡然言道:“玄正可是想问,我既有所觉,又为何不加以阻止?很简单,这是世人之事,世人之变,我辈修行之人只管约束神异之辈,其余无需多去过问。” 张御心下微叹,他先前来此,也是差不多猜测到了这个答案,天夏修士一直有出世派和入世派的争执,这放在玄府也是一样适用的。 玄府之中的那些出世派的人认为,凡间一切转运都不该去太多过问,让其自行运转方才是正道,他们只要负责对抗各种超凡事物便可。 而入世派则认为,修炼者亦是从凡人中而来,理应有很多的参与,而且凡人寿命短暂,有时候很可能会走重复的老路,所以应当给予凡人更多正确的指引和帮助,以避免各种错误和无端的牺牲。 竺玄首身为真修,显然是一个出世派,只要不是外部超凡力量的干涉,那么就不认为是自己的事。 可他身为玄正,又是夏士,却不能对此视若不见。 他思忖片刻,抬头道:“我经查实之后,会向玄廷上禀此事。” 竺玄首神情平静道:“这是玄正的权责所在,不必与我说。” 张御考虑了一下,又道:“此事较为复杂,恐怕下来我需要应付各种不同情况,故我还需再借用青阳轮一段时日。” 竺玄首道:“玄正借用此宝倒无妨碍,但是需记得,在域外时尽量少用此宝,我青阳域外亦有大敌,若是被其发现,或可能引其觊觎,玄正当需小心为上。” …… …… 第六十七章 战事 张御在鹤殿下来之后,得知恽尘已用澄心镜为李摩英颛等人做了一番查验,证实这几人并未曾受到魇魔侵染。 他见几人都无问题,便对他们言道:我在良州之时,已是通过检正司将驻地一事上报给了两府,相信两府很快会派遣军舟前往那里处置此事,几位不管是想跟着一同前去,还是继续选择留在洲中,都是可以,若是留下,我可为诸位安排一处去处。 李摩想了想,道:域外虽不是什么好去处,但却利于我辈修行,还有劳前辈的躯壳也不能舍弃,在下还是要回去域外的。 恽尘这时出声道:若几位只为了修行,那也不必一定要去往域外,若是诸位愿意留下,我会通过玄府,向两府和域外那些道派收取各类神异器官,用以供给诸位修行,但是玄府若是下达府令,诸位也需应从。 张御微微点头,在瓦解诸多道派之后,诸多修士还需要有相对妥善的安排的,这些事本该由玄首来做,不过现在实则就是交给由恽尘这位玄首弟子来安排了。 听恽尘这么说,英颛神情平静,没有开口说话,倒是另外两名浑修却是不禁有些心动。 平心而论,域外实在是太过枯燥了,除了荒原就是废墟。而遭受霜洲人囚困一事后,纵然他们挺到了最后,可也在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他们也实在不想再经历一次类似之事了,若是在洲内也能修行,还能和更多同道交流,那谁还愿意去域外冒险呢? 恽尘看出他们的犹豫,道:几位既过查验,稍候当重新录名造册,此事不妨先自行商量一下,若是决定留下,那再来寻我便好。 李摩看向两名同道,见他们都是点头,便道:那便如此,多谢恽道友,多谢玄正了。 明善道人这时走上来,伸手向旁一引,道:几位,请随我来吧。 李摩英颛等人再是一礼,就跟随明善道人先行离去了。 恽尘则是转过身,对着张御道:玄正,关于玄正上次与我所言些事,眼下我这里有了些眉目,正要找玄正商量。 两人随后来至一间内殿之中,恽尘命人找来一副青阳上洲各州郡舆图,摊开在案上,兴致很高道:那天玄正走后,我便命人去各州查访,现已是收回了两座被改为他用的学宫。 他伸出手,在舆图的南边和东北角上各自点了一点,道:这两处学宫分别在良州与千州,我们可以先把这两座学宫立起来,而后再慢慢恢复其余学宫。 张御道:恽道友可有人手么? 恽尘道:我挑选了一些品性出众的修士,问过之后,他们都愿意去往学宫之中任职,此前自海外归来的都护府同道一直都是在归置处安排的地点修行,可那终究不妥,我玄府事还需我玄府自己来为,故我现下也将他们安排到了这两处学宫里。 张御详细问了几句,便点头道:这番安排甚为稳妥。 恽尘得他称赞,却是叹了一声,有些苦恼道:这些事做起来千头万绪,也是繁琐异常,还需与各地州府打交道,只是学宫之事,往来公函就堆了一堆,虽我应付得来,可是终究是个麻烦,我如今也能明白老师之前为何对诸事不做约束了。 张御此刻不难看出来,恽尘虽然嘴上抱怨,可心里却还是十分乐意去做此事的,其人放在真修里,也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异类了。 看来竺玄首当初挑选这位做下一任的玄首,也算是挑对了人。 恽尘再与张御商量了一番具体的事情安排后,就让人把舆图待下去,随后道:近来两府来书,说是准备向北开拓通路,需要我玄府支应人手,老师将此事交托于我,玄正当时不在,故我已经应了下了,还望玄正勿怪。 张御道:道友言重,既然玄首既将交于恽道友,那么自当由道友来安排此事。 他身为玄正,对于玄府内部的具体安排一般是不会去多插手的,至多只是提出一些建言,他只是负责监察上下,若有人违背规令,那么才会履行权责。 恽尘十分诚恳的说道:我知道如今情势复杂多变,有许多事情老师其实并未与我明说,许多地方还需要玄正多多帮衬。 说到这里,他从袖中拿出一份名单,递给张御,道:这一次去往北方参战的人手已是定下,玄正看一看可有什么不妥。 张御拿了过来,他略略一看,这上面大致有三百来人,三十名中位修士,其余皆是低位,这股力量可谓非常可观了,上面并无他之前收拢起来的用于监察人手,显是恽尘知道这里应该有所区分,故是有意避开了。 他把名单递了回去,道:并无不妥。 恽尘道:澄心镜目前只有我一人能用,故我打算分批派人前往,每隔一段时日,我会把人召回来做一番查验,如此可最大程度保证无人受到魇魔侵染。 张御略作思忖,道:征战之际,不可苛求太多,如此做也是妥帖,我并无异议。 恽尘高兴道:既然如此,那我明日就把这份名单送呈至两府之中了。 张御点了点头,他见这里再无事,便就告辞出来,在外面寻到李摩英颛等人,与他们别过之后,就驾驭遁光离了玄府,不多时落至卫县,在这里乘上飞舟往学宫回返。 在返回途中,他时不时见到一驾驾载物飞舟往北方而去,穿云轰鸣之声响彻天际,毫无疑问,北方战事正在紧张准备之中。 一日之后,飞舟回到了开阳学宫上方,只是他很快发现学宫中的气氛与往日有些不同,各处飞舟往来频繁,地面上大多数人都是面色严肃,来去匆匆。 飞舟缓缓在金台泊台之上停下,舱门旋开,他自里迈步出来。 李青禾和青曙青曦听到动静,已经提前等在了这里,此刻皆是执礼相迎,口称先生。 张御道:外面是如何一回事? 青曙言道:回禀先生,这几日两府正在调动各方军兵,说是准备开拓北疆,学宫中入学最久的一批学子已是提前结束学业,准备赶赴疆场了。 李青禾也道:这几天有不少学宫的师教和学令,也是一样被抽调去北方了,那位与先生印证过的柴教长昨天也走了,他还给先生留下了一封书信,我已摆在先生桌案了。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晓了。他这时拿出了三枚薄片,你们各自拿去一片,小心放在身侧。 李青禾三人不知这是什么东西,不过都是依言拿来,并妥帖收好。 张御问了一些话,得知这段时日除了北方战事之外,并无什么其他事情发生,便就让他们自去,自己步入金台之中换了一身衣袍后,就来到了静室之内。 他先是查验了一下那枚知见真灵,发现这东西与自己走时并无什么太大区别。 当初桃定符告诉他,灵舍大约半月便就开化了,可是如今半月已过,却还无动静。 不过他也记得桃定符曾经提过一句,灵舍开化之时最好御主在身侧,他此前不在这里,很可能是这个原因才导致了灵舍开化推延。 当然,这个灵舍此前没有出现过,此后也不知是否还会有相类似的,有点异处也不奇怪。 他伸手在灵舍之上轻轻拍了拍,就转身离开这里。而就在他出去后,这灵舍就又微微闪烁了一下。 张御步出静室,来到了顶层之上,方才踏入进来,就见面前出现了数十只妙丹君的身影,倒并不像之前仅只是单纯一个剪影,而是各有一定的动作,虽几息之后会消失不见,可再过片刻,又有的新的身影现出。 身旁花架上,真正的妙丹君仰头冲着叫了一声。 张御伸手上去一抚,这一刻,妙丹君和它的那些身影都是眯起了眼睛,逗弄了一下这头小豹猫,他来至琉璃台之下,在软榻之上坐下,随后又拿出一枚薄片看了看,便陷入了深思之中。 他本来以为找到界隙之后,就青阳上洲内部而言,玄府事情就只剩下洪山弥光两派需要解决了,可却没想到,现在多出了造物人这件事。 本来心回道派是值得信任的,但是现在这个情况,却不能让其进入界隙了。 那些通过界隙往外洲探索之人,必须既未曾受过魇魔侵扰,且也不能是什么造物人。 要说眼下最值得信任的,那无疑就只有自东庭都护府到来的一众修士了。 万明的说法是造物人技术是在六十多年前就比较成熟了,那么指不定也会向都护府送去一些婴孩和小儿,不过他对海外都护府的情况还是较为乐观的。 浊潮到来后,都护府与本土联系隔绝了六十年,造物人就算能成功活下来,那至少在六十岁以上了,现在应该个个都是年纪很大了,不是修士的话,那么很可能已经死了。 而现在所有来青阳上洲进学的修士,包括范澜齐武在内,所有人都是在都护府出生的,这样他们就绝对不是造物,那是最可以信任的,可以安排他们先一步进入界隙,或者干脆再从东庭抽调一些人手过来。 他看向琉璃窗外,一艘艘的飞舟正在飞起,提醒着他战事正在临近。 他眸光深远,要应付接下来的局面,以自身现下的实力尚还是有所不足,好在这回去往界隙收获不小,下来当是可以开始推演属于他自身的观想图了。 第六十八章 推演 张御在顶台之上观望许久,待夕阳坠下,这才站了起来,自顶层来到书房之内,将案上柴教长递给他的那封书信拿了起来。 信里写的是柴教长自己因为被特例征调前往参与战事,只是弟子穆贺有一些地方尚不成熟,所以拜托他稍稍看顾一二。 并且其人以为,若是战事剧烈,那么似穆贺或者莫若华这等早早激发出灵性力量的学子,都有可能会提前去到战场之上。所以请他不要给予他们方便,反而要加倍训练,这样将来在战事之上才有可能保全性命。 张御很赞同柴安的看法,战事一旦开始,那再想停下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青阳上洲固然有近六十年的积累,可主要对手泰博神怪也没那么好对付。 若是战事顺利还好,可一旦进入胶着状态,那么就比是拼双方的底蕴了,这就将会演变成一场消耗战了。 如果这样,那么洲中每一分战斗力都有可能会被投入进去。 在这般庞大的战事之中,你自身的力量若是没有高到一定程度,那都只是一粒不起眼的尘埃罢了。 可是这并不是表示自身不用加强了。你的实力越高,那么在等同的条件之下,你就比他人拥有更多的选择和更多的机会。 但还有一点,战争是不讲道理的,所以除了这些之外,有时候更需要的,其实还是一点点运气。 他将书信放下,除却这封信,案上还摆有一叠其他书信,他也是逐个翻了一翻,大多数是他出发之前安排负责查验的修士寄来的,内中详细说明自己这段时日以来的所为之事,又查验了哪些人。 在每一封书信的末尾,都是附有签名落印,表示自身自己所言所行皆为真实,而将来若是有问题,那便可以此向其追责。 不过他宁愿每一个人现在都是在尽心处事,这样也好过他将来去问责其人。 在把书案上的来书都是看完之后,他收拾了一下,将这些书信都是入了一旁信屉之中,而后从此间出来,再次回到了静室宽广的空间之内。 行至摆在最中间位置的蒲团前,他双袖一展,在此坐定,而后便开始了呼吸吐纳。 这一番调运,大约过去了半个夏时,他自觉精气神俱是达到了巅峰,于是起心意一唤,便把大道浑章唤了出来。 随着一道并不算十分明亮的光幕呈现于眼前,上方飘荡的章印俱如阴刻白文,且一个个都是齿痕残缺,相对玄章来说不但稀少,而且也似玄章那般排列齐整,鲜丽光亮。 这可恰恰表现出了浑章的本质。 如果说玄章代表的是稳定,是规序,是完满,那么浑章代表就是变化,是混乱,是残缺。 当然,乱中亦有序,序中亦有乱,二者也并非绝对对立,不然也就无从修持了。 二者各是映照大道,皆是具备了无限可能,但是双方展现出来的逐道之路却各有不同,一个是于外向万众求取,一个则是于内向自我求取。 而这一次,他要寻找的是独属于自身的观想图,那便需要向浑章求取了。 他此时心神沉静,摒弃去了诸多情绪思绪,心中专起一念,于浑章之中求问起来。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向浑章求取道法。 如今浑章之上的章印,全数是他自己修炼有所小成之后,再照印入浑章之中的。 说起来浑章修士若是求取之时神元不足,那么会有大混沌过来弥补,这样也能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事后只需要用一定的神异器官炼化为药将之化解便好,似并不必要似他这般事先做如此充分的准备。 可他认为,若是能够不去接触大混沌,还是不要接触的为好。因为谁也说不清这东西会否会在未来的道途上对自身造成什么影响。 当然对于许多修士而言,他们也想不了这么长远,毕竟唯有渡过眼前,拥有一定的力量,方有资格去言及未来。 他对此并无鄙薄,修士不管如何选择,只要能认清自我,并且愿意承担此后所带来的各种变化,那么这等做法就无所谓正确与否。 此刻随着他的心神投入进去,他感觉自身好像沉浸入一团浑噩之中,同时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升起,似是要他就此摆脱观想图的束缚,而去求取更多更为上层的东西。 他在观看诸多了卷宗和道册之后,明白这等感应其实是因为自己深入接触了浑章所致,因为浑章本身便是追逐各种变化和变乱的。 所以浑章是最为考验心性的,修炼浑章的修士每时每刻都需面对这等考验,若是自身守不住,那么就会堕入大混沌中,而一旦踏上此途,就很难说能否再停下来了。 而他此刻并不为之所动。观想图是无数前人总结提炼出来的,是最为方便最为合适玄修的修道之法,若是脱离了这个,若是漫无目的的去贪求,那么到了最后,要么就是付出代价后什么东西都没有得到,要么就是得到了许多自己也无法明了无法理解的东西。 在心神守正之下,他所有情思都是波澜不起,唯有最初进来的那一念维持着。他能感觉到,自己积蓄神元此刻如同水滴一般,正一滴滴的沉浸入一团浑昧之中。 冥冥之中,忽有一个感应升腾上来,他顿时明白,此刻已然进行到最为关键的,自己需要为观想图确立一个核心章印。 观想图并不是任意排布的,而是需要一个可以为之依托的核心,这便是核心章印。 之后的修行道路上,大多数的章印变化,乃至于修持章法,都是围绕此印而转动。 这一步其实就让很多修士生出了不少困扰,因为现在绝大多数修士所掌握的章印都是小印,这样他们若不是去设法掌握一些上乘章印,那么就只能以小印为依托了。 而小印终究是起点较低,这就在开始时便局限住了观想图的威能和高度,除非他们愿意花费代价去修持大印或者上乘章印。 可是这些大印无不是需要投入大量神元的,而修士本来就是神元不足才去修持小印的,又怎么可能掉头过来走老路呢? 所以这就是一个死结。 所幸观想图并不是在出现之后就一成不变了,而是可以不断完善的,他们也并不是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而且观想图本质上为了成就修士的修行,而不是为了固束修士,只是从万千头绪之中理出一条目前最为适合修士的道路。 故而也不是没有修士觉得观想图不合意,抛在一旁不管,自己另去选择寻路的,只不过这样任性的人并不多而已。 但初时选择若无法做到最好,那之后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去完善自身,所以除了极少数人外,这一步往往就已经决定好修士今后的上限了。 那么他自身的核心章印又该为何呢? 对此他早有思量,在他所有的掌握章印之中,虽然“观知之印”、“先见之印”都称得上是相当上乘的章印,可都是都太过偏向于感知观察,至于“真胎之印”,只是筑牢根本之用,在第二章书就已然走到了尽头。 所以他决定选择“言印”作为自己的核心章印。 他能感觉到,无论从潜力还是运用变化之上,“言印”都是远远凌驾在其余章印之上,并且这还是一个可有用于斗战的章印,对着他自身战力的提高有着显著的帮助。 随着他的心思沉定,更多的神元被抽去,这个核心章印也是被确立下来,可随之他便感觉到,他还需需再确立另一个核心章印。 这也即是说,他需要确立两个核心章印。 一般来说,无论观想图之后如何完善变化,但在最初之时只能选择一个核心章印。可他转念一想,认为这很或许是自己能够同时观读“玄、浑”两章的缘故。 果然,他随即发现这一回自己并无法再从玄章之上择取章印,而只能从浑章之上进行挑选。 而浑章之上,无论是“心湖”、“雷音”,还是“语韵”、“真息”,这些章印都没有办法和“剑驭”之印相比,更不用说后续各种剑印变化都是从“剑驭”之印上衍生出来的,故是此刻他没有太多犹豫,当即就把剑驭之印当作了自己的第二个核心章印。 就在他心意定下之后,便就感觉到自身所积蓄的神元正在不断流泻入那一团浑冥之中,同时似有一“物”在里生成,并在那里酝酿变化着。 在难知过去多久之后,他心神一震,双目睁开,发现自己已是从定坐之中醒来,而大道浑章依旧飘荡在身侧。 他检视了一下,此刻自身原先所具神元十去其九,这无疑说明他所求取的观想图已然成功推演出来了。 通常来说,观想图都会有一个具现,这些具现或许有着多种类别,这正如章印一样,是大道之章对修士认知大道的某种映照。 于是他心神一定,就往自身意识深处观去。 …… …… 第六十九章 观 张御在进入自身意识深处之后,他首先看到的,是两道由无数明亮璀璨星辰组成的银河,它左右相对,横贯虚宇,浩瀚无边。 他略略一讶,以为自己的观想图便是这等模样。 一般来说,因为修士本身是生灵,所以观想图都是活物具现为主,因为若是观想图太过高渺遥远的话,反而不利于修行。 不过他再是仔细一看,却发现在那两道银河之下,还有一团虚虚荡荡的浑气浮现在那处,并隐约能看到其演化出来的大体轮廓。 他辨认了一下,心头不由一震,随后再往上看了看。 此刻他终于知晓自己的观想图是什么了。 这是玄浑蝉! 那两道飘忽璀璨的银河正是此蝉那一对高举展开的蝉翼,而下方由无数幽气凝合的正是那模糊不清的蝉身。 玄浑蝉又名玄浑天蝉,是仅存于天夏传说中的生灵,具备蜕变重生,无限变化之能,只他之前未在任何观想图中见过,也见过丝毫记载。 而在天夏古义之中,夏即是蝉,也同样是指天夏之人,如今代表天夏的旗徽,上面便是刻有玄浑蝉翼纹。 不过有一点不同的是,蝉翼纹上是由一左一右,玄浑两翼相对,而他这观想图中的玄浑蝉则是以幽浑之气为身,以玄精之气为翼。 若不仔细去辨,除了那一对灿烂若星流的双翼,就算他自己,也很难看清楚观想图中那掩藏于幽沉之下,飘忽不定,几近虚无的蝉身,只会以为那一团浑幽之气。 这观想图也不同于以往所见到的那些描绘在卷宗上的图案,显得尤为真实,似这玄浑蝉就是一个活物,仿若下一刻,此物就会一个振翼,就会从心神之中跳跃出来。 他明白,这是因为心神直照,而没有经过转呈的缘故。 玄府内那些观想图是由前人总结提炼出来的,也是在前人手中造立的,在由心神中拓印出来,再交到后人手中时,那感觉自然是有所不同的。 而现在修士信奉小印,他们的观想图大多数是向浑章修士求取的。尽管这也是独属于他们自身的观想图,可因为浑章修士是不可能把自己心神敞开来让他观看的,所以交到他们手中里的观想图同样也是隔了一层,这般回去之后,就需要用更多时间去消化参悟了。 张御此刻试着察辨了一下这副观想图,却是略觉讶异。本来他以为,那剑驭之印是从浑章中得来,那么当主蝉身,而以言印从玄章中来,那么当主蝉翼。 可实际上,却正好是反了过来。 言印核心却是主要落在那飘渺的蝉身之中,而剑驭之印则是主要呈现于那星河般的双翅之上。 可他再仔细一想,却也隐有所悟。 这两者本来就是出于他一人之身,可谓相融相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观想图的作用,正是让他可以更为方便的调和运使此二者,而不是让这两种力量对立分开。 故是此时此刻,那一对蝉翼当可以称之为剑翼,而蝉躯则可称之为蝉鸣之身。 每一个观想图都有自身的特异之处,而玄浑蝉的特异所在,就是自身具备蜕变重生之力,这就说明在今后完善观想图的过程中,不但可以容纳入更多章印秘法,也具备更多的未知和变化。 从现在开始,他便可以这副观想图为根基,继续往下修持了,而不必再在原地顿足了。 玄修若要想修行观想图,则需要观读观想图中所蕴藏的诸多章印,在此过程中,观想图会渐渐由虚转实。 这些章印通常是由少至多,由简至繁,由易而难往上行进的,一般会分被数个层次。章印被观读的越多,那么观想图便越是凝实,拥有的神通道法就越多,修为也就越高。 张御先前见过的绝大多数观想图,都是虚实不定的,拥有的神通道术也较为少,这是因为他们修为未足,观想图也未曾完满。 唯有万明道人的观想图万明虫,却已然近乎于实质了,再往前进一步,或许就可以是另一个蜕变了,而其所拥有的神通威能,也不是一般修道人能比拟的。 只是观想图也是分高下的,若是以小印为核心章印,并且日后没有进行过改善调和的话,那么就算修炼到完满程度,也高不到哪里去。 有些观想图拥有一些奇异能力,可要是正面搏杀上比不过他人,那也无济于事,因为还未等你发挥出能力,或许就已经被对手斩杀了,倒是在互相配合之中还可能起到一定的作用。 他在反复察辨了下来,见玄浑蝉的观想图路数十分清晰,他自身需要如何做也看得较为明白,观读此图,大致可以分为三个层次,这和其他观想图也没什么区别。 这个层次实际上是为了方便修士修行而划分出来的,通常也可由此清晰认识到修士自身乃至他人大致所处的实力层阶。 不过说到底,观想图还为了帮助修士修行,修士若是拥有足够神元的,那么先观读较难较为重要的章印也是可以的,关键还是看你在整体上完成了多少。 张御可以看到,玄浑蝉这副观想图中所需观读的章印,除了他本就已是明了懂得的,还有就是浑章给出的,需要你自己再去学习找寻的章印。 这一部分较为麻烦,但又是必不可少的。 其中有一些,他无论是在玄府章印还是各派卷宗之上都没有见过,但这些可以放在后面再说,他还记得至于洪山弥光两派的章印还不曾交出,或可从哪里想一些办法。 实在不成,他现在掌握了界隙,还可设法与外洲交流沟通。 整个观想图中最难的一处,那就是将六正印推至顶点,这是观想图的重之中重,被列在第三层之上,也是最后需要完成的部分。 这里他其实也是早有预料,就算没有观想图,他也是准备如此做的,他一路修行过来,根基稳固所带来的好处可谓不言而喻,故是他不会放弃这一步。 只是到了第三章书后,要想用六印圆满,所需要神元可不是之前能比了,这需要他去搜寻更多带有源能的物品了。 观想图的第一层中,他需要观读九个章印,在这一层完成之后,那么观想图就可以以虚影形式浮现出来,并可获得一门蝉翼流光之术,此法不但可使修士的飞遁速度更快,还能祭飞翼以斩敌。 他看了一下自己此刻剩下的神元,在推演过观想图后,如今大概只够观读三四个章印,不过有封金之环在源源不断为他提供源能,差不多再等个五六日,那就应该能够补足观读第一层所需了。 他思索了一下,因为这九个章印都是他此前在玄柱之上见过的,观读起来较为容易,故是决定在此修成第一层后再出关。 于是他把心神一沉,一边以呼吸之术自我提取神元,一边从封金之缓缓汲取源能。 五天时间一晃而过。 他从深长定坐中醒来,此刻再是一查,见神元积蓄已是足够,于是把大道玄章唤了出来,同时把自己的玄玉取出,随着他意念转入其中,那九枚章印便一一自大道玄章之中浮现出来。 他并不耽搁,直接抬目注视其上,将九枚章印逐个观读,随着这些章印一个个在大道玄章上亮了起来,其上光芒也是随之照落下来,并把他身形笼罩进去。 这些光芒在持续有了一刻后,方才收敛下去。 张御感受了一下,定坐片刻后,心意一动,轰的一声,他的背后浮出两道璀璨若银河星流的双翼,上方光芒霎时遍洒此间,而他身上,则是飘绕一缕缕难以分辨形状的幽气,看去格外深沉莫测。 他缓缓抬手而起,就见那一缕幽气也是跟着一起飘绕而来,心中立刻明白,此气能为自己提供一定的守御力量。 而背后那双翼此刻微微震动之际,放出嗡嗡颤动之声,仔细倾听,却是有若剑鸣,似是随时会飞掠腾空而去。 他意念一引,两道流光霎时自双翼之上飞出,整个室内顿时闪了一闪,而前方一座用来摆放器物的石台已然被斩成了三段。 他辨察了一下,这一对翼剑虽然还不及蝉鸣剑的威能,但心意契合上却是别无差别,而且更偏向于灵性斩杀,倒是能和蝉鸣剑形成互补。 至于在飞遁之中能帮助他多少,这还要出去之后试过才知。 此间唯一缺憾,就是这玄浑天蝉尚是虚虚淡淡,并不十分凝实,这也是因为观想图方才达到第一层次,要到了第二层次之中,方才可以稍稍消弭这种虚幻不真之感。 观想图的第一层修成,他便又往第二层看去,这里章印共有一十八个,比之第一层,章印数目上恰好翻了一倍,得益于他之前的收获,这里绝大多数章印同样也是之前见过的,唯有一个章印需得另去寻觅。 他心中明白,自己要渡过第二层应该没有什么太大难度,这里关键在于最后第三层,怕是用不了多久,自己就又要走上寻觅神元之路了。 。 第七十章 外甲 张御在静室内又定坐了五日,这才收敛了观想图,自里走了出来。 回到书房之后,找了李青禾问过这几日的事,得知近来没有什么太大变化,就又问道:惠道友最近如何? 李青禾回道:先生前些时日走后,惠先生言及自己尚有功行不足,后来去了趟玄府,回来之后就一直在闭关修持,并未出去过。 张御点点头,玄府将诸派章印和秘法收了上来后,又重新作了一番安排,基本恢复了玄府以往的规令和秩序,看来惠元武这次也是得了一些收获。 虽然万明道人说他是造物人,不可信任,可就算此事为真,问题的根本也并不是在这些造物人身上,而是他们背后那些人。 这件事是一定要设法查清楚的。 现在就等万明道人传信了,与那一位天机部的大匠见上一面,他才好确定下来该如何做。 李青禾这时又道:先生,天机部昨日来书,说是给我和青曙青曦打造的玄甲已然完成,问先生什么时候方便,他们好遣人送来。 张御一转念,当时天机部来人说过,玄甲大约在六月中旬之前送至,现在才六月初,时间上稍稍早了一些,这很可能是因为战事的影响。 他道:那就让他们今日过午之后送过来好了。顿了下,他又言:那日给你的薄片还带在身上么? 李青禾道:在的,我这几日我听从先生吩咐,须臾不曾离身,只是此物似有了一些变化。 张御道:拿来给我。 李青禾立刻自袖中将薄片出,递了上来。 张御接过来,见这薄片之上微微泛出了一股赤色,这正如万明道人所言,因为李青禾可为寄虫所感染,所以才会使得这薄片为之变色。 他关照道:你先下去吧,顺便把青曙青曦他们唤来。 李青禾道一声是,退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青曙青曦二人来至面前,青曙道:先生唤我们? 张御先问了一些他近来修持的情况,随后向青曦也是问了几句,这才道:把那日我交给你们的东西拿给我。 两人应了一声,都是将拿薄片递上来。 张御拿过来一看,这上面无有任何变化,与李青禾有着明显的区别,不过青曙青曦是被下过限制的,与六十年前那些造物人可能有些许不同,要想真正鉴别,还需要寻一个造物人来试上一下。 或许也未必是造物人,只要是五六十年前的造物便就可以。 他还记得自己方才到来青阳上洲的时候,曾路过芦良镇,那里的镇民曾经害怕那匹老马激发出的灵性会引来魇魔。 如果这等造物能引来,那与万明的说法就有矛盾了。 不过两府上层有造物人的话,那完全可以放出一个以假乱真的消息来掩盖自己,并且作起假来也是不难。 甚至造物人无法繁衍的问题,也可以用一个造物人小孩来代替,外人根本无从得知其中内情。 还有可能,造物人的确不会吸引到魇魔和寄虫,而以前造物则是有可能的,这里的情况很复杂,唯有知晓真正内情的人才清楚,所以万明道人背后那位天机部大匠是非常有价值的。 转过念头之后,他就让两人先下去了,坐了一会儿之后,他步出金台,往训武场而来。 此时天色尚早,昨夜方才下过一场小雨,地面上半湿未干,而两旁的树叶则是湿漉漉的,由于学宫之中走了一大批师教和学子,他一路走过来时,周围倒是显得有些冷清。 走到训武场后,他先往柴教长之前所在的演武大厅中来,还未走到里面,便听到有砰砰砰密集声响传出,到了门前站定,就见贺穆一个人正在空旷的大厅之中练拳,身上的光芒时隐时现,他出拳之时身上灵性光芒闪动,而拳落之却是收敛下去。 每一拳上去自己的身躯必然会受到震动,显然他在练习控制自己的力量,并且顺便淬炼体魄。 他十分专注,并没有注意到张御的到来,在练过之后,擦了擦脸上的汗,拿出了一盒药膏,先吞服内药,其余剩下的再敷在身体上,然后揉了起来。 张御这时道:你若锻炼筋骨,配合呼吸法更好,瘀肿光用药缓解,用不了几个月,用处就不大了。 贺穆一听,回过头来一看,慌忙躬身一揖,道:张教长。 张御点了下头,迈步走了进来,看着他汗水一滴滴流淌到地上,道:我教你一套呼吸法,你注意仔细听着。说话之间,他就开始讲述一套呼吸法门。法门用词用语十分浅白,哪怕没有任何经验的人也能听得明白。 贺穆凝神听着,脸上露出极为认真之色,不敢漏过哪怕一个字。 待听完之后,他尝试着默默呼吸了几次,果然感觉身上轻松了许多,他想了想,抬头问道:张教长,莫若华是不是也学了这种呼吸法? 张御道:她也学过,不过每个人不同,呼吸法自也不一样。 方才他只是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就把贺穆的身体特点和运动节奏看了清清楚楚,并顺手造出了这套呼吸法,这完全是契合贺穆本人的,要是拿去给别人修炼,那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贺穆这时斗志满满道:张教长,我能和她再比一次么? 张御道:如果她愿意,那没有问题,我曾说过,你们互相切磋是一件好事,你想必听你老师说起过,北方战事已是在准备之中,你们也有可能会被抽调去战场,所以你便是为了自己,也当要更为努力了。 贺穆认真点头,他紧紧捏住拳头,道:我明白,老师说过,将来想要在战场上活命,那就只有现在拼命。 张御见他自己有觉悟,也就不再多言了,这样的学生,只要不让他走错路,不把自己练坏了,那就没什么问题。再嘱咐了两句后,他走了出来。 此时学子陆续多了起来,他去了自己的负责的训武场,在里面指点了一上午诸学子的训练,这才又回到了金台之内。 就在午食过后未久,李青禾来报,言称制院送玄甲的人已经来了。 张御来至客厅之内,见进来二人还是上回来过这里宁姓女子和蒯姓男子,这次他们带着三名役从,每一个人都是双手手捧着一只大玉匣。 宁姓女子笑道:张教长,为尊驾三位役从打造的玄甲我们已是带来了。她问询了一声,在经过同意后,就示意一下了,就让三名役从将三只玉匣摆在了一旁的大案上。 张御道:青禾,你先去一试。 李青禾道一声是,他在青曙青曦两人好奇的目光中走上前去,将玉匣打开,见与神袍不同,这里面是两只敦实的瓷罐,各自盛着厚厚的如流玉般的液体,一色青一色白,在日光之下十分细腻明亮,散发着淡淡的光泽。 宁姓女子微笑道:少郎以手相触便可,先着白色,再着青色。 李青禾伸出一根手指,放一接触到那玉液之上,顿时生出一股凉沁沁的感觉,那液体与他的指尖一接触,就主动攀附上来,不由自主的,他将自身的神袍换了出来,而后这玉液一下融入了进来。 他打开双手,低头看了看,只见原本青色的神袍外面又裹上了一层透明玉色。 宁姓女子笑道:此为‘灵衬’,乃是玄甲与神袍之间的间层,能够统合双方,帮助御主发挥出更多实力,这‘灵衬’不但可作为第二层防护,还具有修复外甲的作用,一旦外甲破损,那么就可靠此慢慢恢复,而不必再回重新依靠师匠修补,这衬甲是去年天机部才新造的,故是我们用在了几位的神袍玄甲之中。 张御看了一眼那灵衬,看来天机部造物发展非常快,也难怪这六十年来的新事物层出不穷,若是中下层的修炼者不去求变,那说不定未来还真有可能被身披袍甲的凡人甩开。 宁姓女子这时又对正在试着活动手脚的李青禾道:此物不会妨碍肢体活动,只会起到保护作用,少郎现在可以试着穿上外甲了。 李青禾听她这么说,就转回案台前,将手伸入了另一个磁罐之中,那青色玉液也是顺着他指尖,迅速往他身上蔓延而上,很快将他裹住,与此同时,他自身的视线也是感觉在不断拔高,最后变化为一个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周身上下泛着暗青色的金属光泽。 虽然他身形巨大,可却并没有任何臃肿之感,上下都有一种比例合适的美感,任何人看上一眼,都能从上面感受到一股勃发的力量。 他试着动了动,外甲上狭长的赤红眼眸也是眨动了几下,回身道:先生,很不错。 青曙青曦看到现在,也是跃跃欲试,他们都是望向张御,在他点头同意之下,也是各自上前,披上了属于自己的玄甲,一时之间,大厅内出现了三名金属巨人,本来十分宽敞的空间看去也是略显狭小了些。 宁姓女子笑了笑,道:张教长,若是还想提升役从的实力,最好再给他们配上‘观察者’。 张御思索了一下,缓缓道:多谢两位了,我会考虑的。 第七十一章 战启 大玄历六月初五,张御在把学宫之内的事宜俱是安排稳妥之后,就一人驾驭飞舟往千州方向行去。 因为万明道人那里现在还没有消息传回,所以他决定先去找寻范澜、齐武等人,设法让他们带着弟子移驻到界隙之中,这样也能尽快开始对外洲的探访搜寻。 坐在飞舟之中,他心中也是在寻思下来的修行。 以目前的进度,等到这月下旬的时候,他差不多就可从封金之环上得到足够神元去观读观想图的第二层了,至于那一枚并不认识的章印,则可以在这段时间内设法学习找寻。 待进入第二层后,他便又可获得两个神通,这对于他的战力会有极大提高。 两日之后,飞舟达到了望州高平郡,因为延台学宫就位于此地,所以他决定在此间稍作停留,顺道拜访一下柳光和鲁老。 因为望州恰好位于青阳上洲的腹心之地,可谓诸州枢纽之所在,所以延台学宫虽与军府无有什么关系,可却同样修筑有泊舟天台,这却省了他一番事,不必再去另觅停泊之地,直接就在学宫之内降落下来。 下舟之后,他本来准备先去柳光府上,不过等寻到了地界,却被告知柳光与两位师教一同去外洲访学去了,故他只能留下书信一封,转过来前往拜访鲁老。 鲁老在学宫之中名声很大,只是稍稍一打听,就有一位热心的年轻女学子将他带到一座邻湖楼台之前,并寻人上去通禀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叶思兰自里迎了出来,她万福一礼,高兴道:“张先生,没想你是来了,快快请进。” 张御对那位带他到此的女学子谢过一声,就跟着叶思兰走了楼台之内,过了前厅,入了客堂之中,就见鲁老坐在一个推椅上,在那里对他揖礼言道:“张先生,小老儿身体有恙,请恕礼数不周了。” 张御还有一礼,目光落到他盖着软毯的腿脚上,道:“鲁老这是怎么了?” 鲁老苦笑着怕了拍腿,叹道:“不知怎么回事,前些时日就突然走不动道了,请医士来看过,用了许多药,又用了灸疗之术,却始终不见起色。” 张御看了几眼,心光感应之下,立刻分辨出来,鲁老身躯之中徘徊有一股神异力量,阻塞了下肢的血脉,他微微一思,道:“鲁老最近可是接触过什么古物?” 鲁老笑道:“我整日就是与古物打交道,哪有一天能离手,不过要说特殊的,唔……”他想了想,“最近我寻到了一块记载着不明文字的石板,可惜这块石板送去一位老友处品鉴了,若是在此,倒是没法让张先生一观。” 叶思兰这时出主意道:“鲁老,可以让张先生在此住上几日啊,李老也看不了多久,我看他大概过几天就该还回来了。” 鲁老想了想,点了点头,抬头对张御道:“张先生若是不嫌弃,那不妨在此住些时日如何?我对张先生上次所说东庭的古国也很感兴趣。” 张御道:“谢过鲁老了,这回我是有事路过此地,待不了多久,只能下回再找机会了。” 鲁老有些遗憾道:“那也是可惜了。” 张御见他身体不便,也就没有在这里多留,聊了几句,就起身告辞。临走之时,他留下了一瓶丹药,又拿过笔来写下了一套呼吸法,道:“鲁老身上其实并无大碍,只是遭了邪气侵染,用此丹丸可配合呼吸,快则三五天,慢则十来日,当可重新站起。” 鲁老是个闲不住的人,这些天一直憋在推椅上,实在是一种煎熬,现在一听自己能恢复行走,不禁有些激动,立刻叫身后的役从郑重收起来,随后道:“思兰,替我送送张先生。” 张御自鲁老居处走出来,就在门前与叶思兰别过,一路回至天舟泊台处,登上飞舟,便驾舟继续东北方向飞驰而来。 又行一日后,飞舟进入千州境内,这里是青阳上洲最北方的临海之地,整个州郡地势较高,如望台一般把守着青阳上洲东北方的海上大门。 定正学宫就位于千州州治台昌郡内,在他泊台上停下飞舟之后,用了不到半个夏时就寻到了这座学宫门前。 学宫占地广阔,沿着中轴线排列着一座座重檐歇山顶的大殿,皆居于副阶周匝之上,两旁廊墙高大,门前更有玄塔大阙居于左右,格局宏大。周围更是环绕一株株青松柏木,枝丰叶茂,郁郁葱葱。 门前正有一个老者在那里清扫落叶,见他过来,忙是放开手中物事,躬身一礼,道:“这位先生有礼,先生是来此修业,还是来此访道?” 张御抬手回礼,道:“我来探访几位同道。” 老者问过几句,听他要找范澜、齐武二人,恍然道:“原来是范先生和齐先生啊,在的,他们都在的,”他侧过身,向后一指,“两位先生都在第三进大殿之中。” 张御谢过老者一声,就往里而来,这里明显人数还是不多,可以看到除了一些招募的役从,大多数地方仍是空空荡荡。 他一直走到大殿之外,却是见到范澜正在里面讲道,齐武坐于另一旁,而下方坐了六十余名弟子,大多数是东庭来的玄府弟子,也有一些人并不认识。 这么久时间过去,范澜、齐武赫然已是进入了第三章书之中,算是上中位修士,不过他们二人若不是受限于以往没有上进之路,也早是步入此境了。 他因为没有惊动两人,站在外间等候。 约莫半个夏时之后,有磬钟响起,范澜、齐武散了诸学子,这才施施然自里走了出来,可两人方才迈过殿前门槛,抬头一看,却见到张御负袖站在那里,不禁都是露出惊喜之色,“张师弟?” 他们把自身衣衫一正,上来拱手一礼,道:“玄正有礼。” 张御回有一礼,道:“范师兄、齐师兄,私下里不必如此客气。” 范澜和他非常熟悉,闻言笑了一笑,道:“那我们就不和师弟客气了。” 他请了张御往里面来,先命人去泡茶,随后请了张御坐下,道:“我与齐师弟闻听师弟得玄廷传诏,授命玄正,也是为师弟高兴,本该来贺,想到师弟当是正事忙,也就未来打搅。” 张御与两人寒暄了一会儿,就道:“我方才见弟子之中有不少是生面孔,可是两位师兄新收的弟子么?” 范澜道:“有不少是这里役从的后辈,他们在六十年前也曾为学宫效过力,故我准他们后辈一同听道,还有一些附近渔民的孩子,千州本是一座军州,民间学府少缺,这些小儿进学困难,也就送到我们这里来了,其中有几个,倒也颇有灵性。”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我来此处时,见外面似有不少民众正在撤离,这可是两府安排么?” 范澜点头道:“千州毗邻东北海域,现在说是北方即将开战,因怕开战之后可能会有神怪自海上过来,所以州中民众正在陆续往内陆撤离。” 张御微微点头,这也难怪千州这处宏大学宫这么容易讨要回来,看来背后之人也知战事将近,万一这里遭了战火,可就什么都剩不下了。 他道:“既然如此,我若请两位师兄和诸弟子换一个地方存身,两位师兄可是愿意?” 范澜和齐武对视一眼,范澜拱手道:“张师弟若有什么吩咐,尽管关照,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齐武也是点头。 张御将界隙的事情大略说了说,道:“这界隙关系到玄府与外交通,只如今洲内情况有些复杂,我身边人手虽然不少,但缺乏可靠之人,所以想请两位师兄进驻到界隙之内,并去往另一端探访,看能否找到另一处上洲。这些事情我也会按功记述,列于玄府功册之上。” 说实在的,现在战事临近,东庭诸弟子如果停留在这里,免不了会被卷入战事。 可实际上这里并不缺他们这几个人,倒是去往别处继续传道,或者在界隙在另一段找寻他洲,能发挥出比在这里更大的作用。 范澜神色一正,道:“原来是这等事,既然师弟信得过我们,那我们自当前往。” 张御点头道:“好,那这件事便就这般定下了。” 他们这说话之间,天色忽然暗了下来,看去快要下雨了,门外那老者抬头看了看,嘀咕道:“千州这地方,海货多得吃不完,就是这天色啊,总是说变就变。” 张御这时听到远处有隆隆声响传来,他眸光一动,转首向外,随后一振衣袖,站了起来,向殿外走去,范澜和齐武二人对视一眼,也是站起,一同走了出来。 这时恰好又一阵隆隆轰响传来。 范澜皱眉道:“这声音有些不对。” 齐武有些不确定道:“是雷声么?” 张御看向一个方向,道:“不是,是玄兵轰击的声音。”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时候,听得轰鸣之声响起,范澜和齐武二人抬头一看,就见头顶云层之上,一艘又一艘飞舟正在往北方飞去,一批过去之后又是一批,而远空隆隆的响声伴随着真正的雷鸣接二连三的响起,并且越来越是密集。 张御望着北方天际和那厚重的云层中一阵阵闪光,道:“战事开始了。” …… … 第七十二章 营中 张御看了一会儿,道:“两位师兄,现在准备撤离吧,战事一开,就不会再轻易停下了,千州之地,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卷入其中。” 这里距离北方战场实在太近了,泰博神怪自外跨海渡来真不是什么猜测,而是随时有可能生的事。 齐武立刻道:“我这就去安排。”说完之后,就匆匆走下去了。 范澜看着那天边时不时闪过的亮光,感受着那沉闷的轰鸣声,不觉心生感叹,他也是经历过战争的人,不过东庭的战争与眼前所见的战争相比,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了。 在东庭,修士和异神的才是决定战争胜负的主体,可在青阳,战争的主体似乎是凡人,修士反而沦落到了边缘处,他一时也说不定这清这到底是好还是坏。 这时又一声雷声响过,昏暗的天空之中,顿有瓢泼大雨倾泻下来,雨水到了两人身周围,都是被一层光芒挡住,向外飘散而去。 两人也没有在这里久站,转回了殿阁之中。 张御再次在蒲团之上坐定,道:“范师兄,你和齐师兄师兄可是选定观想图了么?” 范澜点头道:“玄府之中有不少观想图,我和齐师弟观读到第三章之后,就各是选定了一副,而今也正在修持之中。” 张御没再去问两人具体选定的是什么,因为这涉及了一个修士自身的隐秘,不过两人若是选定的是玄府的观想图,因为那些东西是早已公开的,万一同道争斗,倒是容易被人针对,这般看来,让他们去界隙之中倒不失为一个上好选择。 他道:“范师兄近来东庭那边可有书信往返?” 范澜道:“我在此安顿好后之后,就去过书信,如今两边玄望沟通之后,一月之间便可有个往来,现在那边一切安好。” 两人正在说话之时,自外面雨帘之中步入进来了两个身上泛着微光的身影,走在前面的正是严鱼明,稍稍落后一步的是郑瑜小郎君。 严鱼明一进来见到张御,激动道:“老师!”他快步走上前来,恭敬一礼,“弟子严鱼明,拜见老师!” 郑瑜小郎君也是十分高兴的上来一礼,道:“张先生。”他们也是方才听齐武提及张御到来,这才匆匆赶来拜见。 张御点了点头,道:“你们近来如何?” 严鱼明道:“回禀老师,青阳上洲能学的章印和秘法真是不少,一时当真也学不完,这里地方大,物件也多,就是这里的得同道实在太少了,还没有东庭来得多。” 郑瑜也是嗯嗯点头。 张御又看向郑瑜,道:“许久不见,郑小郎也是修炼出了心光了。” 郑瑜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比其他师兄弟慢了许多。” 范澜笑道:“慢一些就慢一些,我辈修士,还是要看能走多远。” 几人在这里聊了许久后,齐武走了回来,道:“差不多都安排下去了,只是如今民众都在转移,我方才问过了,玄府分给我们的飞舟也是临时被借用了,一时也调不回来了,我们看来只能走海路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道:“海路太慢,路上十分耽搁时候,这般吧,我来借调几艘飞舟,争取明日便就动身。” 他记得千州附近有一处道派,尽管这道派人数不多,可却拥有不少产业,里面包括几艘飞舟和上百座宅院,这些产业都被允许保留,现在要借来一用当是不难。 他当即写了一封书信,让城中邮驿送去。 到了第二日,就有两艘虫型飞舟飞至,落下之后,伸出撑脚,在学宫之前稳稳落下,舱门旋开,自飞舟出来一个五旬修士,他被役从带入殿阁之中,见到张御,恭敬拱手道:“黄傅见过玄正。” 张御认得此人,曾经是一派之主,没想到这回此人亲自前来,他抬手回礼,道:“这回要劳烦黄道友了。” 黄傅忙道:“哪里哪里,玄正言重,言重了,玄正下次若再有事,可再寻我。” 因为天边昨夜轰鸣一夜未停,到天亮时分才稍稍稀疏下来,张御怕再等下去会出现什么变故,所以这刻飞舟一到,立刻就安排人手开始登舟。 大约半刻之后,所有人便都是上了飞舟,待舱门旋闭,虫型飞舟下方一阵白烟喷出,在黄傅等人目光之中缓缓升空,并向着远天奔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大约半天之后,两个金属巨人自天飘落下来,只是他们见到的却是空空荡荡的学宫,找了负责清理的役从过来一问,才知所有人今晨就已走了。 其中一个人道:“该死,走得倒快,我们回去!” 另一个人道:“就这么回去?” 先前那人没好气道:“人都走了,还能怎么办?” 他哼了一声,“上面这次也是失算了,还以为把这些修士安排在这里,等战事一起,就能以此为借口抽调一用,可人家却比他们想的聪明得多。”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迅,停留了不一会儿,就又重新腾身而起,往云中纵去了。 因为界隙的存在现在尚是一个隐秘,而在洲6之中穿行很可能会被两府记录下来,所以张御这次选择的是自东出海,沿着海岸线一路穿行往南,最后再折向向西,直接去往域外。 这一路行程顺利,大约六天,终于来到了界隙所在之地上空,虫形飞舟直接在大裂谷的湖泊之外停下,随后众人就跟着张御穿过闪烁着电芒的迷雾,进入了界隙之内。 青阳上洲域外某处荒原之上,矗立着一座庞大的军营,百十艘飞舟停靠在泊台之上,周围是密密麻麻的堡垒,上空更是有几条蛟龙的身影在云层之中盘旋, 此刻就在地下宽敞的训武场中,一名晶玉巨人正在与一名修士交手,那名修士赫然是一名剑修,剑光游走之际,若惊虹闪电,剑气犀利异常,所过之处,不是大气割裂,就是金属的地面和墙壁上多出了一道道细碎剑痕。 晶玉巨人只是双手遮护头脸,那些剑光斩在他身上,除了迸出一丝丝电芒火星,接触之处却是丝毫无损。 过去片刻,那修士一招手,把剑收回,悬停在背后,道:“方领军,你这晶甲厚实,我若不动用斩灵之剑,却是伤不得你。“ 那晶玉巨人放下手来,血色晶眼闪烁道:“林先生何不一试呢?” 林姓修士摇头道:“那便是决死之争了,于我也有极大损耗。”他看了看对方,“我知道方领军还未动用灵性力量,所以这一战应该是方领军胜了。” 那晶玉巨人一点眉心,浑身外甲顿时收敛起来,自里现出一个身躯高瘦,皮肤惨白,留着光头的年轻男人,他眼珠呈现淡黄色,那里呈现出两个瞳孔。 他走一边的石墩台上坐下,道:“林先生,也就是说,我今后再遇到你们这些擅长驾驭剑器的修士,当是胜算很大了?” 林姓修士沉吟了一下,摇头道:“不能这么简单比较。” “哦,说说看。”方领军自案上拿过一灌晶色药液仰脖灌了下去,随后一抹嘴,“我们有的是时间。” 林姓修士看向他,道:“这么说,你们似乎总认为一个修士就代表了所有修士。 可事实上修士本身就代表了变化,每一个修士都是不同的,甚至同一个人,身上多一件法器,少一件法器,都会在战斗力上呈现出较大差异。 更何况玄修与浑修是不同的,新法与旧法又是不同的,又怎么能一概而论呢?” 方领军唔了一声,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我能战胜你,那却未必能战胜另一个同样用剑的修士?” 林姓修士点头道:“是这个道理。” 方领军道:“我听说你们玄府之中多了一个玄正,也是用剑的,你见过么?” “不曾见过,只见过其人斗战的画影。” 方领军露出了更感兴趣的神色,道:“你觉得这个人实力怎么样?和你比如何?” 林姓修士沉吟一下,道:“我没与他交过手,这不好评判,但是从他其出手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好相与的对手,况且他得玄廷传诏,那是之前肯定立过极大的功绩,才为玄廷所认可,这样的人必然经受过严苛的考验,从心性和韧性上当是胜过常人,我以为与他对上,胜算并不大。” 方领军考虑了一下,道:“有道理。”他忽然一笑,“不过林先生,你有一件事说错了。” 林姓修士一皱眉,道:“什么事?” 方领军一抬手,身后忽然出现了两头尺许长的小龙,其背后长着蝠翼,头颅之上飘动着长须。 林姓修士一看到这东西,忽然心中生出一股危险之感,不由自主露出了戒备之色。 方领军道:“这是珍龙,是一种新的造物,虽然它小,可就算单独放出来,也能林先生这样的人物周旋一二。”他笑了一笑,“你方才说修士与修士是不同的,这我承认,可我们也不是只有自己,我们还有各种造物和玄兵。” 他站了起来,走前几步,用压迫性的目光看着林姓修士,用“林先生,回去再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提议,你们这些域外道派,到底准备在接下来的战事中站在哪一边。” …… …… 第七十三章 牵制 张御在把范澜、齐武等人在界隙之内安排好后,就出了此间,往开阳学宫回返。 虽然界隙之内还存在有不少伊迦人,不过他并不觉得这些人能对范、齐等人造成什么威胁。 所有伊迦神众和穴窟人都在当日那一场混战之中都被玄兵轰灭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神裔而已。 而神裔的能力实际上是有其极限的,最多也只能与观读到第二章书的修士相抗衡,以范澜、齐武二人的实力,足以轻松应付。 顺利回至开阳学宫之后,他走入书房之内,拿了纸笔到面前,稍稍思索了一下,便就落笔下去。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思考如何解决观想图第二层上那一枚不认识的章印。 这枚说是章印,实际上就是需要他自己去掌握一个自身原本少缺的能力,一旦完成,就可与其余章印想沟通,并完成观想图的第二层。 这个能力比较特殊,需他能感悟到“间层”。 所谓“间层”,也就是这个世界的裂隙,据说是世界与外层交融后产生,可谓是无处不在,有些间层是长久存在的,有些则是飘忽不定的。 长久存在的间层有着固定的入口,比如“界隙”和“神国”都是如此,但这两个并不是间层本身,只是利用了间层,并与之相融合。 这种地界也比较容易让具备一定神异力量的人找到。 而飘忽不定的间层则就比较难以寻找了,它们就像沸腾开水中的泡沫一样,冒出来之后就又匆匆消亡,而后又继续有新的诞生出来。 现在观想图所要求的能力,就是要他随时随地能找到那些飘忽不定的间层。 其实这件事若是放在六十年前,倒是非常容易解决的。 修士到了第三章书之后,便就有了自己立造章印的能力,只是这样以一个人智慧,这样章印往往还有许多缺陷,也很难再进一步。 但是不要紧,当遇到这些困难的时候,有些修士会选择主动将这一个自己立造的章印拿出来予以众人观示。 而众修在见到此印之后,感兴趣的就会在设法这个基础上去加以完善。 而在这个过程之中,又可以启发更多同道寻找出更多有益的思路,或许还有可能会由此引发出更多的章印来。 大道玄章之上许多章印,其实就是这么出现的,众人的智慧可以充分得到发挥和交流。 玄府的存在,除了在外对抗神异外,在内部就是尽量推动这方面的发展。 奈何现在青阳玄府的情况有些特殊,近日方才回到正轨之上,而小印的出现更是使得大印的演变因此放缓了一些,所以张御此刻显然没有办法利用这一点来完成此事,只能依靠自己去想办法了。 现在洲内诸派之中,唯有洪山、弥光不曾上交章印,此前他曾设法打听这两派是否有涉及这方面的章印存在。只是从此前打听到的结果来看,这两派弟子修士在过往之中都未曾表露出类似的能力。 由于这条路洲走不通,所以他觉得,自己可以去真修那处试着探询一下。 真修传承久远,拥有各种神通道术,或许就有可以感知“间层”的法门。 真修的功法和神通自有路数,并不是玄修能够修习的,就算摆在他面前也不可能练成。 可他也没打算去照搬,他有玄廷所赐的“观知之印”,只要利用此印设法弄明白和理解这里面的道理,那么他自己就能凭此另造一个章印出来。 打个比方,这里关键就是需要一个去往那里的门,有了这扇门,他自己就能推开走进去了。 现在真修都居于灵妙玄境之中,要想与这些人打交道,恐怕还需要拜托师兄桃定符。 就在思索之际,他手中已是把书信写完,在用封贴封好后,就把李青禾唤来,道“青禾,你把这封书信送到当乐郡石渠观中。” 李青禾接过,道“先生,我这就出发。” 张御送出书信,却也没有只是坐等回复,而是让青曙从开阳学宫之中借调来大量的卷宗,看能否从别的地方着手想些办法。 在翻看有一日后,最后还真是又找到了一个办法。 青阳上洲曾有一种灵性生物名为“喉啾”,这是一种长着翅膀的类似猴子的生灵,这种东西擅长伏击,常常突兀的出现在猎物面前,这种生灵就被认为有躲避入间层的能力。 放在百多年前,这也是一种非常受欢迎的灵性生物,因为这东西灵智很高,稍加训练,就可以成为一个合格而隐蔽护卫。 只不过现在神袍玄甲更为好用,所以也就不必花费和精力去训练这种东西了。 可既然这样的生灵具备出入间层之能,那他是不是可以也买来几头,试着观察并了解其如何运转灵性,那么说不定就掌握这样的手段。 这个思路一打开,他也是豁然开朗。且不止是观想图的第二层,到了第三层,他说不定也能用同样的方法从灵性生物身上获得更多能力的补充。 他当即叫来青曙、青曦二人,关照他们设法去收购这种灵性生物。 待把事情都安排下去后,他便回了静室打坐。 转眼又是十来天过去,时间到了六月月底。 张御还没有等到桃定符和“喉啾”消息,倒是玄府那边来人,说是请他过去一议,他料到一定是有较为重要的事情,于是暂且放下手边之事,遁光往玄府而来。 他飞遁迅快,仅是半天之后,就到了玄府之中。 恽尘托人传信后,一直在等他,此刻得知他到来,立刻出来相迎,见礼之后,将他请入内室,并道“劳动张玄正此来,是有一事不得不与玄正商量,嗯,北方开战之事,想必玄正已是知晓了?”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已是见过呈书,但对如今战局尚不了解。” 恽尘自案上拿下两封赤封报书,递过来道“这是两府前几日寄送过来的,玄正可以一观。” 张御拿了过来一翻,里面写的是六月初八那一天,也就是他还在千州那一日,泰博神怪先一步对一处域外军镇发动了攻袭。 但是青阳上洲这边也早有准备,后方三州立刻有援军抵达,双方在交战了一夜之后,最后以泰博神怪退走而告终。 从战后清点来看,处于进攻一方的泰博神怪明显损失更大,可以算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胜利。 虽然对于两个体量巨大的对手而言,这只算得上是小规模的战事,可战争一开始就打了一场胜仗,也是十分鼓舞士气。 他看完这封赤封报书后,又拿起了另一封书信,这里面是提及的却是霜洲人,上面说到根据俘虏兰司马所的线索,两府已是大致推断出了霜洲人可能存在的位置。 两府原本准备先是收拾霜洲,然而再转头全力应付泰博神怪,然而北方突然爆发的战事,却是让两府不得不把主要的注意力转到北方去。 可是霜洲若是在侧面,那始终是一个威胁,所以两府希望玄府能够从侧翼帮助防备牵制一下霜洲。 待看完之后,他抬头起来,道“恽道友准备如何做?” 恽尘叹道“这件事玄府无法推脱,况且深究起来,这些霜洲人本也该我们来对付。” 张御也是点头,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霜洲人尽管和凡人一样身披神袍玄甲,也掌握玄兵的技术,可本质却是一种被寄虫和魇魔扭曲的怪物,这对抗神异,这本就是玄府负责的事。 他道“那么两府需要我们做到什么程度?” 恽尘道“两府认为,现在战事方才开始,霜洲人大规模的进犯是不会有的,但很可能派遣人手携带玄兵进入青阳上洲进行破坏,所以建议我们在这方面多多加强防备。” 张御一转念,道“若是这样,此间无疑需要大量人手,我们之前援助北方战事的那批修士呢?” 恽尘摇头道“两府仍是需要这批人手,而且我已经把人派上去了,不可能再撤回来了,不过两府愿意以各种军用造物做补偿,我们需要什么,转运衙署也会全力配合。” 张御思考了一下,道“若是只有霜洲人,还勉强能应付,可是那些域外道派是什么态度?若是他们靠向那些霜洲人,那么事情对我们就很不利了。” 恽尘叹道“这也是我担心的事,这些道派在域外这么久,很难说他们和霜洲人没有牵连,可是现在,我们着实缺少上层力量。而此回是青阳上洲与外敌之战,他们也是无可能脱身事外的。” 张御道“我听说之前两府曾拜托灵妙玄境的真修去往域外探查,恽尘道友以往也是在灵妙玄境修行的,那可否请动他们出来相助?。” 恽尘想了想,认真道“我可以尽量一试,只是玄正也是知道的,这些同道做事向来随心所欲,又生性散漫,请他们出手可以,但未必会配合我们行事。” 张御道“这却无碍,也不求他们能如何,只要能帮我等牵制一部分域外力量,那我们就可少得几分压力。” …… ……   网址77dus 第七十四章 尺步天虚 静室之内,张御坐于蒲团之上,他的面前有几个尺许大小的生灵飞动来去,只是时而消失,时而出现,时而到了近处,时而又到了远端。 这是一种类似猴子的生灵,浑身毛细而浓密,腋下则长着一对薄薄膜翼,尾巴大且长,眼神灵动,这小东西便是“喉啾”。 是昨日方才从外州送来的。 “喉啾”在洲中其实不少,特别喜欢攀附在大青榕的气枝上,找起来也比较容易,可之所以用了这么久,是因为这种生灵着实比较比较难捉,而且哪怕束缚住,若不时刻刻绑在身边,只要一个不留神,其便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里只能靠一种调配后的美酒来吸引它们,这种酒可以让它们上瘾,喝多了便就再也离不开,所以主人只要有这种美酒在旁边,就不怕这些生灵会走得太远。 张御此刻眸中闪烁着光芒,他正在认真观察着这些生灵,看它们具体是如何出入间层的。 有着“观知之印”,当他对某一种事物认真关注时,便可以对其进行细致入微的观察,并与自身所学相映照,从而快掌握和理解。 在观察了一天之后,他已是看出一些门道来了。 “喉啾”完全是靠自身神异器官形成一种奇特的灵性波动,会在某个瞬间让自身变得与间层的浮动近乎一致,然后再融入进去,完成一个短暂的间层跳跃,它的灵性越是强大,神异器官越是强壮,那么停留在间层或者自身趋近间层的时间便越长。 不过这么看来,这种并不是去主动感应间层,而是让自身成为间层之一。 他思索了一下,其实这也算得上是一个路数,虽然模仿“喉啾”的灵性波动有些难度,可不是做不到,而且他现在并不要求能进入间层,只要能够感应到间层的存在便可,难度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 思量之后,他又自手边拿过一个卷轴,起袖一拂,其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托起,在面前缓缓打了开来。 这东西是桃定符不久前送来的,里面记载的是一门真修遁法,名为“无常遁法”,此是一位真修前辈所创,可以将身躯暂时隐没入间层之中,然而用以逃遁杀敌。 真修的遁法他是学不会的,上面也没有具体阐述这种神通的修炼方法,他也用不着这些东西,而只是想从里面看出是这遁法如何先一步感应到间层的。 在察看下来后,他现这位前辈却是另辟奇径,而且作法十分简单好用,其先是利用法器追索间层,然后感应法器存在,并遁入间层,在熟悉了间层变化后,那么自然就可把法器舍弃一边了。 在卷轴的最末,这位真修前辈还注明了,他这办法也是受了造物的启。 天机部专门造出了一种能在间层存生的微小造物生灵,然后利用这种生灵稳固间层,延长间层从生到灭的时间,并且实现间层跳跃。 张御看了看卷轴的记述时间,“无常遁法”是三十年所创立,那么就是说,至少在三十年前,天机部就拥有这样的技术了,现在还不知道展到了哪一步。 他也是心下感慨,天机部的造物技术日新月异,若是修士不去求变,上层修士固然还能逍遥,中下层修士存在的重要性就会持续削弱。 而修士无论修为多高,都是靠自己去一步步去修行得来的,若是连下层的土壤都没有了,又哪来那些修为高深的上修呢? 他思绪只是稍稍偏离,便又收了回来,又专注于眼前。 “无常遁法”是要借助法器的,这种法器只有那位真修前辈自己有,这里他是无法掌握的,但是“喉啾”已是给了他足够的启。 现在可以尝试一下,让自身的心光转运接近的“喉啾”那种灵性变化,然而再去试着与感觉间层。 他闭目凝思片刻,身躯忽然闪动了一下,只是他很快感觉到了一丝不妥,于是停了下来,起身在静室之内走了几步,就又再次试了起来。 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他大部分的精力和时间都是投注到了这上面。 不过他并没有每天都在静室之中,每天都会抽一点时间出来指点学子,或者在某一日抽空往往界隙去一趟。 时间慢慢流逝,到了七旬中旬的时候,当他再一次唤出大道浑章的时候,却是见到上面多出了一个章印,印名“逐间”。 在见到这章印的一刻,他便知道此印已然是修成了。 因为他在掌握大道玄章的同时还掌握了大道浑章,所以他并不要再刻意去造立章印投入玄章,只需自身真正明了这里的变化,并且熟悉掌握,那么自然会在浑章之上映照出来。 此刻他没有多做耽搁,心意一转,立刻就将神元往里投入进去,随后一道就从章印之上照落到他身上。 之前完成第二层观想图所需的十七个章印他早在这段时日内观读完毕,而随着最后一个章印完成,玄浑蝉再一次从背后浮现出来。 却不再是如之前一般虚幻不真,而是稍稍凝实了一些,尤其是那一对飞翼,光芒流动,有若辰星闪烁,感觉能放去极远之地,而身上飘绕幽气却是更显深沉。 在观想图第二层完成之后,他又拥有了两个神通,分别为“尺步天虚”和“幻明神斩”。 此时他心意一动,背后玄浑蝉光翼一振,瞬息之间,他已是出现在了金台之外,停留仅仅片刻之后,玄浑蝉双翼再振,他便又回到了静室之内。 此便是“尺步天虚”,这是借用了间层的存在,于一瞬之间遁入了间层之中,而后再从另一个间层之中出来,使修士具备挪遁之能。 间层虽然时生时灭,而所有的间层实际上可以看做是同在一个层次之中,故是一些强大的“喉啾”能够长时间在里跳跃躲藏。 但是修士不同,若不能及时从中越渡出来,那么很可能永远陷在里面。不过观想图的神通是可以随着观想图的完善而不断提升威能的,所以眼前还远不是其极限。 至于另一个神通“幻明神斩”,同样是利用了间层,使剑翼实现跃空斩敌,并直击其灵性,只是现在没有合适的对象,不好尝试,所以他只能暂且放下。 完成观想图第二层,他并没有打算就此停手,准备继续向第三层迈进。 因为他知道,随着战事的展,自己所面对强敌肯定也会越来越多。青阳轮纵然厉害,可终究只是借来的,且又得竺玄警告,不能多用,所以自己必须有足够的实力来应付这等局面。 第三层观想图一旦完成,他便能随此迈入第四章书,不止如此,到那时候,他不但可伸手将洪山、弥光两派完全整合,对于域外道派也不必再如之前那般谨慎了。 域外荒原,摩云道派驻地。 原本此派修士用了数十年时间修葺起来高大丘陵和各式精美宏大的建筑,如今却已是尽数化作了一片焦土平地,周围只有黑色尘埃飘舞来去。 一名晶玉巨人拿抓着一个结着髻的道人头颅走了过来,并且呈送方领军的面前,禀告道:“领军,这是摩云派主金池上人的头颅。” 林姓修士此刻也是站在这里,看着那闭目头颅,不由叹了一声,不忍去看,金池上人他也是认得的,这是一个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寿享两百余,没想到今天却死在了这里。 放在百多年前,似摩云道派这样有第四章书玄修坐镇的道派,又岂是轻易奈何得了的? 可现在却是在一刻之内就被轻易抹平。 从头到尾目睹这一过程的他,心神震动十分之大。 霜洲人纵然被寄虫感染了,成为了一种非人生灵,可本质上并没有变的非常强大,只比凡人强得有限,可是仗着玄兵玄甲还各种战斗造物,摩云道派却是毫无抵抗之力。 而霜洲人能做到的,显然青阳上洲也能做到,甚至更为容易。 此刻他心中不禁有些茫然,若是再这般下去,那么修士还有存在的必要么? 就在他思索之间,场中情形突变,那金池上人头颅上的双目忽然一睁,而后一阵金光自里闪动出来,然而方领军的反应十分快,他双手伸出一抓,立刻将此头颅抓到了掌心之中。 随即一阵爆响伴随着强光传出,烟尘扩散出去足有数里。 林姓修士早在察觉到不对时,就闪身去了外间,他看向烟尘之中,目光之中既有期待又有紧张,待得烟尘缓缓散去,他眼神一凝,方领军还是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连他身边的护从也看去也只是受了一点轻微的冲击。 方领军抓了抓手,活动了一下,忽然他转回头,用血红的晶目看向林姓修士,道:“林先生,你是不是很失望?” 林姓修士心头微微一震,他吸了口气,道:“方领军,你这么做不怕把众多域外道派推到玄府那边去么?” 方领军问道:“那么玄府能护住他们么?”说着,又意味深长问了一句,“玄府会信任他们么?” 林姓修士没有说话。 方领军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废墟,道:“不愿意靠向我的人,那迟早会成为我的敌人,既然这样,那我为什么不早点将他们剿灭了,那至少可保证玄府的力量不会多出来,你说对不对?” 林姓修士沉默了一会儿,问道:“你下一个目标是哪里?” 方领军道:“嗯,或许是伏余道派?” 林姓修士立刻道:“我会去设法说服他们。” 方领军道:“那我你希望你快点,我给你两天时间,两天之后,若没有回音,不管你成功与否,我都会毁灭这个道派。” 林姓修士不再多言,立化一道白光,向南飞空而去。 方领军看着他离去的遁光,眼神充满了玩味。 …… …… 。 第七十五章 武泽 时间转至七月下旬,北方战事在持续进行着,敌我双方仍是小规模的交战,青阳上洲这便不断向外拓展地界,并于地下修筑军事堡垒部署道路,步步向前推进。 这是一个很稳健的战术,虽然耗费物资有些多,不过青阳上洲六十年来的积累足以支撑起这一战。 而洲内这处,霜洲人有过几次突袭,可仿佛是应付了事一般,在被玄府击退回去,后来就未见有什么大动静了。 恽尘私下分析过,霜洲人应该是在等待,等待北方的战事逐渐激烈,两府精力完全被大战吸引住的时候,那时才会再次下场。 张御对此没有太多过问,两府将霜洲交给玄府来牵制,但是具体怎么守御,又如何调配人手,这些全是玄需要考虑的事,现在也就是恽尘需要考虑的东西。 只要恽尘还在履行职责,那么他就只需要把内部监察做好就可。 可是他也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很紧迫。 这一方面是随着下来战事激烈程度的提升,双方投入的力量势必会越来越大,那么卷入的人也会越来越多;另一方面,造物人的事情始终如一片笼罩在青阳上洲上方的阴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会雷霆暴雨倾泻下来。 他这些天都在设法研究观想图第三层。这里最大的难处是两个,一个是六正印圆满的神元确实较多,第二个是到了第三层中,当有三十六个章印需要完成,其中九个章印,近乎四分之一的未知章印需要他自己去寻觅。 不过之前在打开了思路后,他现这些都可以从灵性生物上去寻找到答案,所以眼前最关键的仍然是神元。 封金之环中的源能有不少,正源源不断被他摄取,可他知道,这尚不足以支撑他修炼完观想图的第三层次,所以他最近在思考再去延台学宫一次,看能不能接触到更多的古物信息。 就在进入八月份的前一天,他接到了一封传书,上面没有落下任何文字,只是画了一个看去比例合度的金虫,还附有一枚金属小片。 他等这封书信已近两月了,故此见到此书后,当天就一人出了学宫,往南域遁来,由于这一次他稍稍加快了一些度,只一天之后,便来到了域外之上。 在约定的地方站定后,并拿出金属片一甩,霎时一道金光闪烁去了天穹。 不一会儿,有金光自远方遁落,一转一折之间,无声无息落在地面之上,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他拱手道:“劳烦玄正到此了。”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万明道友,人在哪里?” 万明道人也不说多余之言,直接道:“玄正随我来。” 他再次遁空而起,在前引路,张御则是随后跟来,大约出去千余里地,万明道人遁光往下落去,并落入了一个硕大地坑之中。 张御循着他的遁光下落,现这地下是一片天然形成的巨大孔隙和洞窟,两个人身在其中,显得极为渺小。 在此间左弯右绕行进了半刻,落在一个泛着坚冷光泽的厚重金属门前,万明道人在石阶之上落下,两旁顿时有清雾喷洒出来,过有片刻,便见正面金属向一边旋开,露出了里面褶皱式的舱壁。 万明道人回身一请,道:“玄正,这边走,武老就在里面。” 张御点了点头,往里走入进来。他看得出来,这个地方是用一艘庞大飞舟改造的,跟着万明走了一段路后,一扇巨大的拼合式拱形金属舱门出现在眼前。 就在拱门前方,顶上有着一方椭圆形的琉璃透璧,地面上的光芒从上直照下来,将宫门之前一片地界照得异常明亮。 万明道人站在这里言道:“武老,玄正来了。” 舱壁四周传来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拱形舱门上的金属一块块向着两边分离移开,露出里面宽敞明亮的内厅,几只形如小犬的奇异造物生灵正在里面快活的跑动来去。 两侧的金属架梁上垂下一个个弧形藤蔓,上面是一排身披银色甲胄,用着锋锐利爪的造物鸮鸟,看到有人进来,齐齐把头转过来,动作整齐划一。 最前方是一个巨大的琉璃壁,可以直接看到上方地面之上的荒原,一名身着天夏古服的老者站在那里,他身躯瘦削高大,白垂至腰间,带着一副眼镜,从眉宇间可依稀看得出来,这位年轻时候应该也是一个俊逸潇洒的男子。 他呼唤一声,场中所有的小犬都是来到他身后列队站好,随后抬手一礼,道:“张玄正,武泽有礼。” 张御还有一礼,道:“武老有礼。” 武泽看向万明道人,道:“万明先生,我想与张玄正单独谈谈。” 万明道人道了声好,对张御点头一礼,就转身走了出去。 武泽看向张御,展袍伸手一请,道:“张玄请坐吧。” 张御行至他示意之处,在一张人手张开形状的金属椅上坐了下来。 武泽待他坐定,也是在他对面坐下,这时一只小犬主动跳到了他怀里,他伸手揉抚了一下,抬头道:“张玄正想问什么,我都可以如实回答,但只限于我所知道的,我毕竟离开天机部太久了,那里现在如何了,我并不清楚。至于一些较为核心的事,我知道的也不多,不然我现在没法坐在尊驾面前。” 张御看着他道:“有许多事情万明道友已是与过说过了,但我仍想在武老这里重新确认一下,还有一些疑问,想来不会耽误武老太多时候。” 武泽用手点了下眼镜,拍手让那小犬下去,把身躯坐直了一点,认真道:“张玄正请问吧。” 万明道人到了外面,就静静等在那里,大约半个多夏时之后,舱门再一次打开,便见张御和武泽自里一同走了出来。 他听得武泽在那里说道:“是的,我认为现在局面不是某一个人能够挽回的,我愿意和玄正交流这些,那是因为玄正掌握着界隙,能让我离开这里,去到他洲。” 他看着琉璃玉璧上方透照下来的光芒,拿下眼镜,掏了一块布出来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叹道:“大时代的号角已经吹响了,我们谁都没法阻止啊。” 张御对他的话没有进行置评,只道:“武老,确定那些造物人会有问题么?” 武泽认真道:“我很肯定,没有哪个奴隶主会让奴隶脱离枷锁,玄正,放弃吧,青阳上洲已经没救了。” 张御负袖而立,看着他道:“我身为玄廷授传玄正,同时还是一个夏士,这件事他人可以退避,我却不会,况且在天夏治下,就算整个青阳上洲都沦陷了,那也翻不了天!” 武泽脸上微微动容,他凝视了张御过了一会儿,最后移开目光,道:“随便尊驾如何做吧,我只想离开这里。” 张御淡声道:“我可以允许武老住到界隙里去,但武老需要为我完成一些事,你所需的材料我可以为你提供。” 武泽低下头沉思一会儿,随后道:“很公平的交易,我答应了,交易结束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 在门前别过之后,武泽转过身,回了内厅之中,舱门又再一次合闭起来。 万明道人走了上来,道:“玄正,武老的话别放在心上,武老什么都好,就是太过悲观了。” 张御道:“我还以为万明道友会像武老一样的想法。” 万明道人认真言道:“我虽然躲到域外来,甚至想寻外洲的力量相助,可我从不认为我们会输。武老并不了解我们修道人,对于我辈而言,区区六十年的变化,一时之高低,又算得什么呢?待六百年,或是六千年后,再来谈胜负不迟。” 张御微微点头,道:“我在出前听闻,域外一个道派,摩云道派被霜洲人歼灭了,派主金池上人也是被杀,不知道万明道友听说了没有?” 万明道人冷笑一声,道:“我之前就去那里看过了,这完全是金池上人自己愚蠢之故,他这个人顽固异常,死抱着以前那套旧东西不放。 这次他也是太过求全,居然想凭借一己之力想保全摩整个云道派,自己接连接下了数枚玄兵轰击,最后弄得落败身死,连摩云道派也一样没能保住。 他若是弃地而跑,并且不断袭扰对方,那就该轮到霜洲人头疼了。” 张御思索了一下,也是认同此见,战斗并不是看得谁的力量大谁的破坏力强谁就一定是赢家。 现在的皮甲军士是依靠各种兵器和辅助造物来获取强大的战斗力,但是他们需要一定的准备和整合才能挥出这样的优势来。 与这样的敌人正面硬拼是不明智的。 修士的强大,是在于个人全方面的强大,就若万明所言,金池上人完全可以用游斗的方式日夜不停袭扰对方,让对方的玄兵根本没有用武之地,那样局面就反过来了。 金池上人居然选择直接去和对方破坏力最大的玄兵对撼,并且还不止一次如此做,那和一个心光法力胜过自己的修士对拼有什么区别? 不过考虑到其人这次很可能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弟子,还有自己一手创立的道派,这又能够理解了。 万明道人这时微微冷笑,道:“霜洲人还是太急了,或许他们以为这样就能逼迫其他域外道派做出选择,可那些道派岂会这么容易束手就缚?” 说到这里,他神色郑重了一些,“玄正,这个时候若是与他们接触一下,或许可以让他们靠向我们,我愿意为玄正走上一回!” …… …… 第七十六章 殿藏 张御在域外待了两日,与万明道人商量妥当了一些事后,这才折返开阳学宫。 他虽同意武泽去往界隙,只是这件事并不急着办,他还需要其人为自己完成一些事情。 回到书房之中后,他自紫金袋中拿出一只金属匣子,摆案几上打了开来,里面摆着数枚玉坠,一个个造型精巧,各不相同。 这是他那日提过一句之后,武泽在这两日内打造的。 原来那些薄片虽然小巧,但是作用不明,除了真正相熟之人相托,并无会真正带在身上,而且还要拿了回来才能分辨,太过麻烦。 可是这玉佩不同,带在身上之后,若是附近有造物人出现,温度会生变化,还会出轻轻颤动。 但是武泽也说了,之前之所以不用这门技艺,也并非他做不到,而是现在那些造物人很可能有办法屏护此物,并且这东西也缺陷,若是一个正常人身上携有造物,这东西都有可能作出反应。 不过这东西毕竟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能够给他一个提醒。 他看了一下,盒子里一共放着五枚玉佩,想了一想,拿下一枚放入袖中,见剩下四枚位置相对,整整齐齐摆在一处,这才点了点头,盖上了匣子。 这时他拿起报书看了看,短短几天时间,北方战事并没有出现什么太多变化,于是将之放在一边,先去顶层逗弄了一下妙丹君,而后转去静室打坐修持。 第二日,他先处理了一下学宫的事宜,过去午后,便就乘坐飞舟,往望州而来。 这一路之上,他见到斗战飞舟往来不绝,还时不时见到有修士遁光飞过,洲中戒备比上月更是严密了不少。 舟行两日,进入了望州,在延台学宫的泊台之上降下,步出舱门之后,他就往鲁老府上而来。 鲁老自上回服下了张御赠送的药物,还有按照张御传授的呼吸法用功,又能如以前一般能够站起来行走了,只是衰退的肌肉尚还无法一下复原,之前已是让叶思兰代替自己登门致谢,现在听闻张御又至,十分高兴,在役从搀扶下亲自自里迎了出来,并将他迎入了宅中,并以好茶相待。 在与张御聊过几句后,听闻他想观览一下延台学宫的古物藏品,当即热情言道:“延台学宫古物摆在外面的那些只是寻常物件,张先生大可不必去看。 我学宫最大的珍藏实则另有存放之地,一般我除了我古物会的会员和学生,是不让外人进去观览的,不过张先生帮了老朽如此大的忙,专学又是古代博物学,我可为我先生做担保,只是今天这时候有些晚了,明日我带张先生前去一观如何?” 张御点道:“如此就劳烦鲁老了。” 鲁老见是时间已是日入时分,当即命人准备晚宴,好生款待了他一番,宴后又给他安排了一处妥帖居舍。 张御依其意在此休息一晚,到了第二日凌晨,待进过早食之后,鲁老换了一身学宫衣冠,拄拐带他往位于学宫正中的治星台而来。 这座大台高有百丈,周围用青玉砌筑,坚牢厚重,最早时候乃是一处军事堡垒,据说连玄兵亦无法奈何,而且里面储有足够万人五年所需的食水,六十年前浊潮到来时,学宫师生就是早靠躲入此中才避过那一段时期。 张御跟随鲁老进入大台内部之后,经过数道查验,便往大台地下而去,最后来到了一处高大宽敞的地厅之内,这里敞道连廊,可谓如蚁巢一般四通八达,入目所见,俱是各类精美藏品。 鲁老自豪介绍道:“自青阳上洲立洲以来,多数域外收缴来的珍品、上品,除了一些被两府收去的,余下的都是摆在这里了。也是因为我延台学宫的藏品十分丰富,有些东西更是独一无二,所以我学宫之人都被允许披上神袍玄甲。” 张御问道:“敢问鲁老,两府收走那些藏品作何用?” 鲁老摇头道:“好东西谁都想要,有一些东西造型精美,外观华丽,被人所惦记也是免不了的。更有一有些古老物件具备神异力量,放在我们这里着实不好处置,所以只好封入进两府的库藏之内了。” 张御心下微微一动,实际上若是这些东西具备神异,那理应交给玄府,因为神异力量一直是由玄府负责对抗和处理的。 应该是之前玄府没有履行此责,故是才让两府接替了过去。 不过看情况,两府也能力处理这些东西,所以封藏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他倒是可以去公函让把那些藏品转移过来,重新交由玄府保存,即便做不到,他提出检视那当也是没有问题的。 而一般来说,具备神异力量的东西,里面蕴藏源能的可能性当是更高,那说不定他从那里还能得到一些收获。 转念之间,他跟随鲁老在这地下殿藏中游览起来。 鲁老知识渊博,每到一个熟悉的物件之前,必会站定详细点评一番,将此物的来历背景及诸多考证道与他知,不过这里实在太多,鲁老兴致勃勃带了他走了大半天,也只是看了整个馆藏的千分之一。 知识无价,若是放在平常时候,张御是十分愿意这般继续下去的。 可是现在情形不同,外面正在交战,他需要尽快寻到源能,以提升实力,而若要照度看下去,那几年也未必能看完这些东西,所以他劝说鲁老不必这般辛苦陪着,自己一个人观览便好,若是见到什么不明之处,回来再来向他请教。 鲁老也知自己体力不济,本来还想让叶思兰相陪,不过也是被张御婉拒了,于是就为了拟了一份保书,而后就回去休息了。 张御在他离开,便一人在此观览起来。 这一次事情就简单多了,他直接放出心光感应,若是没有感受到任何热量,那么就下一层去。 地下殿藏的结构结构是如旋流涡洞一般般逐渐向下深入的,越是藏在深处的藏品,价值便越高,多数都是上个纪元乃至于数个纪元之前的古物。 张御连下了三层之后都没有什么现,到了第四层,他忽然有所察觉般往一处转去,最后在一幅壁画前停了下来,不过从那壁画背后的岩石上看,这是一幅洞穴壁画,而殿藏则是将整个洞穴都是原封不动的搬来了。 感受着那丝丝缕缕的热流传递过来,他一直走到了近前,见壁画上出现的一头夭螈,而且描绘的是一个少见的正面。 可以见到,这头夭螈正用凶狠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着前方,因为这壁画占据了这里整整一面墙壁,好似这东西随时随地能从里面爬动出来。 这却让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前往东庭都护府时斩杀的那头夭螈,不过壁画之上所绘,从背景对比来看,其身躯盘踞在一个洲6之上,若是这头夭螈当真存在过,那绝然比一些异神还要强大。 就在这个时候,一群青年男女说说笑笑从一条侧廊里转了过来,并往他这里走了过来,他们每一个人穿着延台学宫的服饰,而手中都是拿着一面玉板,时不时会对照一下两边的古物,并在上面写写画画。 其中一个人这时一抬头,看到张御背对着他们站在壁画之前,立刻出警惕的声音,道:“谁在哪里?” 这些学子也是一个个紧张起来,这里不被允许外人随意进来的,他们也未听说今日除了他们一行人之外还有其他人到此。 张御转过身来,道:“几位不必惊慌,我随鲁老到此,在外有记述凭信可为查证。” 先前说话那人见到他,怔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慌忙一拱手,道:“我们不知道此事,真是抱歉了,还望没有惊扰到尊驾。” 他身旁那些学子也是纷纷行礼致歉。 张御往所有人面上看有一眼,道:“无妨。”此时此刻,他分明感觉到那枚藏在袖中的玉佩出一股温热,并且微微震颤起来。 这即是说,这群学子之中,很可能有造物人存在,只是不知道是哪一个。 只是他需解决的是这件事背后的源头,而不是某个造物人,所以他没有多言,感受到这里源能吸收的差不多了,再看了这些学子一眼后,他就继续往下一层走去。 可他走后,这些学子还是久久站在那里没动静,方才他那一眼扫来,所有人都生出一股心惊胆战之感,好像自己心底深处最隐秘的秘密都被一眼看透了,故是一时之间精神都有些恍惚,而其中一个名脸颊微胖的少女则是惊疑不定的看着他离去的方向。 张御没有再去理会那些学子,他一路下行,在走到第八层的时候,就立刻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热流传来。 他转头看去,这是一座展翅巨鹰的雕像,其体型庞大,占据了此间半个大厅,用琥珀镶嵌的鹰眸光芒闪烁,喙嘴钩尖锐利弯曲,使其看去凶威凛凛,如同活物。 他思索了一下,这里源能看去倒是充沛,不过自己若是站在此间,恐怕一整日无法吸纳,那太耽误时候,于是将封金之环取出,令其飘去鹰翅之上,自己则继续往下行去。 而就在他走后不久,一个人影自上方走了下来,打量了四面之下,最后目光落在了那封金之环之上。 …… …… 第七十七章 封库 张御用了大约小半日时间,一直深入到了十二层,在这期间又是找到了两个蕴藏有源能的物品。 殿藏内三分之一的藏品已被他察看过,只是此间晚上不允许有人久留的,故是他今日该回去了。 下来要是顺利的话,那么再有两三日时间,那当就可以走遍整个延台学宫的地下殿藏。 只是他觉得,按照这个趋势来看,下面便还有收获,当也不会有太多了。 然而如此数目众多的古老物品,具备源能的物品却只有几件,这个情况却是有点异常,尤其是他还没有在这里见到任何与异神相关的物品,这说明这些东西被人有意识的转移走了。 他再次想起两府封存的那批藏品来,或许对他个人来说,那里的东西才是最有价值的。 思索之间,他已回到那尊大鹰雕像之前,抬目望向上方,封金之环还好端端的在这里。 他敢把这东西留在这里,自然是不怕有人拿去的,这上面沾染有些许紫星辰砂,不得他允许,谁也接触不了。 经过这么长时间,鹰像之上源能已然收取干净。 此时他眸光微微闪动,却见一个半人大小的身影从上方走上来,围着雕像蹦跳了两下,但是对着封金之环想碰又不敢碰的样子,最后就又转头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他看得出来,这东西没有躯体,只有一个飘忽的影子,思索了一下,差不多知道这是什么了。 这应该是传说中的“旧灵”,一种寄藏在古老物品中的灵性生物,它对人没有危害,但是会被古老物品所吸引,方才应该是察觉到了封金之环,才主动跑了出来。 没想到殿藏内还有这东西,不过这东西似乎对自己有些用处,他思索了一下,伸手一招,将拿了过来,蛇头蛇尾一合,重新放入了紫星袋中,就往上走去。 自治星台出来,他回到居处之后,与鲁老交流了一番,便就回去打坐修持。 到了第二日凌晨,他一早执笔写下了一封公函,拜托叶思兰将公函代为送交公驿,自己则继续昨日之行,在接下来的三天时间,他走遍了整个殿藏。 确如他所料,这里具备源能的东西并没有多少,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指之数,但总也是收获,对于源能他是不嫌多的。 这个期间,他也是收到了封库那边的回书,那里言称封库近日不便观览,措辞用语倒也客气,可是字里行间内却是拒绝的意思。 他心下一转念,从律令上来讲,这个封藏就是应该归于玄府,不过因为这些年来两府代为保管,也的确是付出了不少代价的,立刻要求转全部交归玄府那是不近情理的。 可他这次只是提出检视,并非是要求拿回来,这是个非常合情合理的要求,然而对方对这个事情却是推三阻四,他立刻觉得,这里面怕是有一些问题。 因为延台学宫这里能吸摄的源能俱被他收取了,故是他也不准备再停留下去,与鲁老辞别之后,立刻就乘坐飞舟往益邻郡而来。 益邻郡与延台学宫同在望州,相隔不过两郡之地,故是此行行程极快,半刻不到,就已来到了此郡上空。 而就在他即将达到目的地的时候,一驾外来飞舟也在往封藏而来,舟舱坐着一对青年男女,男子异常俊美,五官几无瑕疵,女子则长着一头白发,也有着一样不类凡人的美貌容颜。 青年男子这时看了看下方,道:“就是这里了,艾若,我们玛塔族的启石就藏在这里,只要你看上一眼,就能从那里得到启示。” 艾若轻声言道:“我的兄长,你一直强调这东西对我们一族重要,可却不肯告诉我这里面的原因,那么我能问一句,我能从那里得到力量么?” 青年男子犹豫了一下,才道:“那里并没有力量,你能得到的只有知识,但是有这些足够了,它是远古神明留下的东西,我想你能够理解它的重要。” 艾若眼眸微微一亮,道:“原来是这样么?”随即她又疑惑道:“可是这么重要的东西,青阳人怎么会允许我们接触呢?” 青年男子耐心回答道:“因为他们有自己的力量来源,他们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也不理解这东西对我们的重要性,但是艾若,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很容易,如果不是这次青阳人和那些怪物发生了战争,需要我们的支持,他们也不会允许我们接触这东西的。” 艾若好看的眉毛挑了一下,道:“哦?他们需要我们的支持?”她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看来他们也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强大么。” 青年男子道:“所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他看了眼下方,见飞舟正在缓缓下降,道:“我们到了。” 飞舟不一会儿在泊台之上落定,舱门旋开,两人自里走了出来。 一名中年文吏早已站在下方等候,身后则是跟着两名披甲军士,他此刻主动走上前,拱手一揖,道:“两位,有礼了,在下水衡,为此地封库主事。” 青年男子用无可挑剔的天夏礼还敬一礼,同时天夏语说道:“非常感谢水主事给我们这次机会。” 中年文吏摇摇头,道:“不用谢我,这是明府君的关照,我也是职责所在,两位请这边来……”正要迈步的时候,一名役从跑过来对着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他一皱眉,道:“你就说对那位说,还请他等候一二,我这边事一处理好便去见他。” 他拉了一下那刚要迈步的役从,叮嘱道:“对那位客气一些,莫要得罪了。” 役从点了点头,道:“主事放心,脚步加快离去了。” 中年文吏转过头,起手一引,道:“两位这边请吧。” 他在前面引路,带着两人迈过四下遍布哨台的宽阔广场,进入了一座高大厚重堡垒之内,沿着深长的甬道行走,很快来到了一扇金属大门之前,可见上面还浮动着一阵流光。 有两名金属巨人一左一右守在此间,那赤色眸光先在青年男子身上扫了眼,而后才对中年文吏点首致敬。 中年文吏也是点点头,道:“辛苦二位了。”他走上前,把手放在前方一块玉石台上,霎时间,金属大门之上流光消淡下去,并且有清雾从两边甬道之上喷出来。 艾若一惊,那青年男子却摇了摇头,示意她无需担心。 过去片刻,随着隆隆声响,整个甬道震动起来,前方的封库大门缓缓开启,中年文吏道:“两位跟我来。”当先迈步往里去。 青年男女对视一眼,跟着走了进来,就在他们三人入内后,封库大门又缓缓合闭。 那役从得了中年文吏的吩咐,匆匆来至封库外沿的殿阁客室内,对正等在这里张御一个躬身,歉然道:“张玄正,衙君那里正有要事处理,还请玄正稍待一二,待事毕后,衙君会亲自过来向玄正请罪。” 张御眸光一动,他察觉到这役从身上沾染了一丝神性力量的气息,他心下一转念,立刻站了起来,往外走去,役从愕然,他匆匆追了出来,道:“玄正?” 张御来至外间,目光往广场之上望去,霎时间,一道道飘忽不定的人影在那里浮现出来,而其中有两道却格外明亮,他道:“方才有域外异神到此?他们去了封库?” 役从被他这么一问,顿时猝不及防,支吾道:“这,我……”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他大步往前走去,役从急忙跟上,“玄正,你要去哪里?” 张御并不理会他,一个人往封藏方向而来,他看去走得十分从容,可袍袖摆动之间,隐有云烟泛起,竟是几步就横穿过整个广场,出现在了堡垒前方。 役从发现不对,只能一边跑,一边隔着广场喊道:“玄正,玄正,拦住,拦住……” 张御此刻已是进入了这座石砌堡垒,并沿着甬道一步步往前走,未有多久,两名丈许高下的金属巨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其中一个看了他一眼,沉声言道:“请你退出去,这里是封库重地,不允许外人进入,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再有上前,我们不会客气。” 张御没有和他们两个人交流的打算,往前看有一眼,观见之印下,可见那两个闪烁着耀眼光芒的人影正随着某一人进入尽头处那座大门中。 他把袖一甩,继续往前走去。 两个金属巨人奉命镇守此地,在按例警告过后,就不会再有任何留情,故是此刻没有片刻犹豫,身上灵性光芒瞬时爆发出来,就压低着重心向着张御冲来。 他们两个人并肩而至,庞大的身躯封死了前进的空间,前冲的力量更是足以将任何血肉之躯碾碎。 张御则是从容缓步上前,就在与对方两个人即将碰撞的时候,他背后忽有一道璀璨星光闪过,霎时从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已来至了那金属大门之前。 两个金属巨人前冲了十几步,方才止住身形,回头一看,便见张御背对着他们站在那里,此刻又是往前一步,似有星光在甬道内闪了闪,整个人便就消失不见了。 …… …… 第七十八章 规令 封库之内,中年文吏引着那对青年男女往里走。 这两名异神往四面打量着,见通道两旁到处是高大厚重的金属墙壁,一眼望去,每隔三十丈,就有一扇嵌合在上面的壮伟门户,四面缝隙笔直一线,仿若刀切一般,门上还有荧光闪烁着天干地支的编号。 艾若感兴趣的问道:“这里面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青年男子道:“青阳人以前收缴的各个被毁灭神国的神器,还有纪元之前的古物。” 艾若一惊,道:“这么多?”她眸中露出一丝炽热的光芒,看着四下,“每个里面都有么?” 青年男子道:“应该是吧,浊潮之前,青阳人还是很强大的。” 艾若回头问道:“现在呢?” 青年男子认真想了想,道:“我的感觉是,他们更强了,但好像又变得更弱了。” 艾若有些疑惑,道:“为什么这么说?” 青年男子摇头道:“我说不清楚,或许是因为青阳那些凡人所创造的那些东西拥有了和神明一样的力量,使得他们的神明感到不满意了。” 艾若隐有所悟道:“我好像有些明白了。” 他们两个交谈时都是运用灵性在心灵之中进行沟通,所以走在前面的中年文吏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心里倒是觉得这两个异神挺懂规矩的。 走了许久,三人来至一个编号“玄,癸巳”的金属门前。 中年文吏停下脚步,伸手在门上一按,登时阵阵荧光在门上反照出来,这扇金属门竟然慢慢融解了下去,最后消失不见,然而在此之后,又出现了另一道门,上面有着一隙拇指大小的竖孔。 他又从袖中拿出一把铜钥匙,插入进去旋转了一下,随后听得一声声机括声响传来,在间断性的轰响声中,这扇厚有有两尺的大门平平向后移开,最后在两丈之外停下。 中年文吏神情微肃,向里走了进去,那两个异神亦是从门背后走了出来,目光没了遮挡,他们很快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空旷无比的大厅之内,周围什么摆设都没有,不知从哪里射来的光线把这里照得十分明亮。 而在距离他们大约百丈远的地方,有一个略略高起地面的坚石台座,上面摆着是一块三丈高下的残破方石碑,方碑先是烁过一阵光亮,随后缓缓又黯淡下去,过一会儿又重复此举,就像是在那里呼吸一样。 就在石碑前方,还有两个丈许高拄锏铜像,它们身披古甲,腰围抱肚,肘缠搭袖,相貌威严,怒视前方,像是负责镇守此处卫士。 青年男子看着那方石碑,眼中浮出了狂热之色,语声里有压抑不住的激动,道:“那就是启石了。” 艾若在看到这东西的第一眼时,就感觉那里有一股力量深深的吸引着自己,她想要立刻就冲上前去,但好在还记得这是什么地方,也记得那青年男子出来前对她说过什么话,所以仍然死死克制着自己。 中年文吏道:“这就是你们要的东西了吧?” 青年男子露出笑容,道:“是的,感谢水主事。” 中年文吏言道:“我说过不用谢我,这是明府君给你们的恩赐,可你们要记得,拿了这东西,就要用心为我青阳出力。” 青年男子眼底嘲讽之色一闪而逝,但表面上仍然十分恭敬,道:“是的,我们记得。” “那就好。”中年文吏很满意的他的态度,对那石碑很是随意的指了指,道:“那这东西就交给你们了,要怎么处理就随你们了。” 青年男子还未来得及露出喜色,一个声音突然自他们后方传来道:“此物谁都不许带走!” 三人回头一看,张御此刻正站在那里,他身着一袭玉色道派,腰悬蝉鸣剑,周外玉雾飘绕隐有细碎星光显动,明净出尘,飘渺若仙。 中年文吏一惊,道:“张玄正……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艾若眼前一亮,只是觉得来人容貌身形都是近乎于完美,可随即她又一皱眉。 张御身上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意,飘渺难测,又似高居于九天之上,非但不觉亲近,令人无端泛起一股敬畏之感,对比他们,反而更像是神明,她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 青年男子则是异常警惕看着张御,心下感觉今天这件事恐怕有所波折。 张御看向中年文吏,道:“水主事,这东西是神异之物,按天夏规令,未经玄府拟批,不得私自外授他人,阁下却拿之交予外神,这是谁人允许的?” 中年文吏皱了下眉,态度强硬道:“我是奉两府之令行事,玄正似是管不到这里吧?” 张御看向他,抬袖一伸手,道:“拿来。” 中年文吏一怔,道:“什么东西?” 张御平静言道:“我方才说过了,玄府拟批,你若有此物,我立时便走,不再多问一句。” 中年文吏神情一滞,他略带恼意一拂袖,辨道:“这都是什么时候的规矩了?这些东西自收缴上来后,就从来都是归由两府保管,那理当也由两府来处置!” 张御淡声道:“我不问这许多,我只知天夏规令。” 中年文吏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他,道:“玄正,我们单独谈一谈?” 张御看他一眼,道:“可以。”他也想听一听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中年文吏让那两位异神先等在一边,自己则走了上来,来至张御近处站定,这时他心绪已是平复下来了,先是对张御抬袖拱手一礼,道:“玄正,方才我言语有所得罪,还望玄正勿怪。” 他放下袖子后,就解释起缘由来,“玄正当也知晓,近来这北方战事已起,两府之力全数向北,现在要尽量消弭其余地界的隐患。 这些异神势力也算不小,若能拿件库藏之中没用的东西就安抚好他们,那何乐而不为呢?不求他们能帮我等,只要不去生事,那就是大功一件,这也是为了大局考虑,还望玄正能够体谅。” 张衍道:“错了。” “错了?” 中年文吏不禁愕然,随即他皱眉道:“如何错了?” 张御道:“这些异神非我天夏人,岂可用天夏之智理去衡量彼等?此辈畏威而不怀德,这些东西给了他们,那只会以为我天夏缺不得他,反会愈加得寸进尺,而不是似尊驾所言那般乖顺听命。” 他又不是不了解青阳上洲周围那些异神,毕竟青阳上洲现在除了泰博神怪之外,最主要就是和他们打交道。 这些异神正如他所言,崇奉弱肉强食,从不讲什么道德礼仪,这与东庭那些异神几乎毫无区别,只要你足够强,那么就能得到他们的敬服,可但凡你流露出一点点弱小,那么它们就会冲上来撕咬你。 中年文吏却是不同意他的看法,反驳道:“此辈不同,这些外神仰慕天夏礼乐,与那些不曾享沐恩荣的野蛮禽兽是不同的……” 张御却是丝毫不信,这些神明的力量来源靠得就是信徒的献祭,要是信徒都是崇奉天夏那一套,那么异神又从哪里去获得力量? 只要这些异神存在于世上一日,那么说什么仰慕天夏之礼乐就是一句谎言。 这是他们的本质,是没有办法改变的。 青阳上洲现在虽然也与一些异神合作,可那不过只是一种分散对方力量的策略罢了。 而吩咐水主事做此事的人,只是凭着自己的臆断去判断事情,以为这些异神拿了好处就会为此而感恩,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淡声道:“水主事若只有这些话,那就不必说了。” 中年文吏这时态度也是冷了下来,道:“好,张玄正,你既然和我说规令,那么我也要问你一个擅入封库之罪!” 张御不再去与他多言,看向那两名异神,道:“这东西是天夏自外收缴的战利品,不被允许转走,你们可以离开了。” 青年男子一直在等待结果,此刻一听这句话,他眼睛一下变红了,里面隐隐有凶狠和暴戾之色泛出,他要想的东西此刻就在眼前,似乎触手可得,可现在对方却要他放弃,这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胸中涌起不顾一切的冲动。 中年文吏这时退后几步,举起双手一拍掌,随着掌声传递出去,那两个方石碑前的铜像忽然眼中泛出光亮,而后如活人一般动了起来,轰轰迈步向着张御所在而来,它们动作竟是极为迅速,几乎是几个呼吸之间,就冲过了数十丈的距离。 青年男子一见,转头道:“艾若,你快去。” 艾若听到这句话,足尖一点,就向着那正在呼唤自己的方石碑腾身掠去。 张御看了那两个冲至近前的铜像一眼,这东西是是一种较为古老的法器,称之为金甲将卫,放在数百年前,是专以负责镇守之用,他站在那里不动,口中淡声道:“敕镇!” 轰! 一股无形力量笼罩下来,那个铜像蓦然一顿,而后齐齐顿步,而后轰隆一声,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艾若此刻才跑到一半,就觉自己身躯被一股巨大力量压住,一声惊呼,不由自主跪在了地上,不止是他们,中年文吏和那青年男子也是砰砰两声屈膝在地。 张御一人负袖站在场中,看着那光芒闪烁的方石碑,道:“听清楚了,在天夏大地上,我们允许你们做什么,你们才能做什么。” …… …… 第七十九章 收库 张御一番话说出,音如雷鸣,威严宏大,回声在大厅之内来回传荡,久久不绝,震得两名异神和中年官吏心神颤动,不能自守。 他目光落下,看向中年官吏,道:“你们已不适合再保管这些东西,封库内藏,玄府今日收回。” 中年文吏脸孔涨的通红,他想起站立起来,可是做不到,两条腿似乎不再听自己的了,身上所披神袍更是一点作用都没起到。 他只能嘶声道:“张玄正,你这么做,两府是不会允许的!” 张御淡淡言道:“两府不满意,那就让两府来找我。” 中年文吏努力抬高自己的头颅,颈脖咔咔作响,他咬牙道:“我是这里的主事,这里府库封藏,没有我的允许,你一件东西也带不走!” 张御负袖看向上方,道:“你难道不知道,这个封库,原本就是玄府修筑的么?” 中年文吏一惊,他还真不知道这件事。 张御身上光芒一闪,玄正章印倏地飞了出来,这一枚印信到了外面,正正凌驾于上方,霎时放出阵阵清光,同时有仙乐鸣响,整个封库堡垒之内,所有以天干地支为编号的金属大门尽数飘过一阵流光,生出了不同变化来。 这一瞬间,他以玄正权柄改变了这座封库之内的所有“玉臣”的意识。 自此刻起,未经他的同意,此间任何一座库门都无人可以开启,也没有一个人能在不破坏封库的前提下闯进来。既然说了收回,那就说到做到,连藏物带封库一并收回。 我用不着带走这里的东西,因为连这片地方都是我的! 中年文吏还在那里挣扎,道:“今日的事情,若起了纷争,玄正试问承担得了么?玄正如此苛待那些温驯神众,诸神国听闻之后,惹来疑词不满,玄正又待如何?” 张御道:“我天夏如何做事,何时论到外神异类来置词了?”他再度望向那面方石碑,“不过你倒是提醒我了。” 这里东西有不少,而且多数都是蕴含极大神异力量的神器,他看水主事熟门熟路的样子,猜测不定已不止一次做过类似之事了,这个缺口要是就此打开了,也的确会引得其他的神明过来讨要。 对待这些心怀异思的异神,就是要让他们出力,且不给他们任何东西,同时还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这才是正确的方式。 他一振衣袖,往前走去。 艾若低垂着头跪着,她看到张御从自己身边走过,然后一步步往方石碑所在走过去,她看不清楚他要做什么,但却是莫名感觉到了一阵惊慌。 中年文吏也是察觉到不对,跪在那里喊道:“张玄正,你想做什么?” 张御一直来到了台座之上放才站定,他看着那一面光亮时隐时现的方石碑,伸手上去,一把按在碑面上,霎时间,一股滚滚热流进入身躯之内。 他可以不用身躯接触去缓慢吸摄,那样就不至于让这东西损毁。 不过他就是要通过此举明确告诉两府之中某些人,自己就算将这里的东西全数毁去,也不会由其等拿出去交予外神,这件事没有商量妥协的余地。 片刻之后,方石碑面上浮现了一条条的裂纹,里面原本如呼吸一样的光芒是黯淡下去,直至不见,就在此光消逝的那一刻,方石碑崩裂成了无数块,整个坍塌下来,在地面之上滚落为一堆碎砾。 更有几枚从台座上滚落下来,一直到了艾若的面前停下,她感觉力气一下被抽空,不禁软倒在了地上。 此时封库之外,一队队披甲军士开始聚集,之前那两名金属巨人意识到张御已是进入了封库之内,可他们没办法进入其中,最后也就只好通传外面。 军士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按照有人闯入封库的方式作出反应。 同时这个消息也是一层层上报,很快到了望州州府之内。 望州州守丁研礼正在府衙之中理事,他一得到消息,立刻派人调查此事,详细的报书很快被摆在了案上,他待看过之后,神情严肃起来,沉声道:“确认么?” 州中主簿黄功言道:“已然确认,有些事水主事的那位役从了解不多,也是语焉不详,不过我们还是通过一些其他途径才了解到。” 丁研礼沉声道:“这个水照不过是一个封库小吏,是谁人予他外授封库藏品之权的?” 黄主簿道:“他是州内王奏曹的妻弟。” 丁研礼一下明白了,这位背后站得是谁,他很清楚,冷笑道:“手还真长,伸到我这里来了。” 那位虽然在洲府之中权柄不小,可他同样也是一地长吏,丝毫无惧。 他沉声道:“不过这件事既然牵涉到那位玄正,看来我得亲自出面了。” 黄主簿劝说道:“府君,这件事还是……” 丁研礼对他一伸手,止住他说下去,道:“我不出面,怕是底下有些人分辨不清情势,做出什么不妥之事来。”他看向外面,“有些人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底气。” 在一洲之中,玄府通常位于礼制的最高位,并且拥有改变一洲局面的绝对力量,从法理上说,洲中一切都在其执掌之下。 可一般来说,玄府是不会去干涉两府运转的,通常只会针对那些神异力量。 放在数百年前,两府为了对抗无处不在的神异力量和灵性生灵,则必需依附在玄府之下。 可是现在不同了,两府有了神袍玄甲,有了飞舟玄兵为倚仗,不必事事再依靠玄府了,所以长久以来,特别是这六十年里,两府上层只是把玄府供在了那里,且希望你最好一直高高在上,别来管我们的事。 而竺玄上位后,也的确是对凡俗之事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 所以实际上六十年来,玄府和两府几乎是两条互不相交的河流,除非是战时需要,那谁也不来理会谁。 可这一样来,玄府的威严实际上也在无形之中被削弱了,如今上层或许还对玄府一些敬畏,可是中下层基本就不怎么把玄府放在心上了,因为他们平日根本就没有交际。 丁研礼身为望州州守,坐守青阳上洲的腹心之地,他的头脑是十分清醒的,他可没有忘记头顶上遮护整个青阳上洲的大青榕是怎么来的,况且他某些人也很是不满。 因为现在在战时,为了保证州内不出意外,他先签令让都尉去到军营之内坐镇,同时让寇曹主事安排人手值守地方,若有人借机生乱,立刻抓捕起来。 在一道道命令快签出去后,他便带着黄主簿和府中一众文吏,乘坐昆图造物“天犁”亲自往益邻郡而来。 “天犁”是一个巨大甲虫状造物,长及六丈,腹下拥有锯齿般的腿脚,可在任何地形之上停留,片状甲壳展开在外,必要时分合收拢,增加守御能力。 其飞驰度也是极快,不过一刻之后,丁研礼就赶到了封藏之前,益邻郡司寇羊由急急上前相迎,躬身致礼道:“见过府君。” 丁研礼目光一扫,见上百名披甲军士堵在封库门前,另外还上千名身披神袍的司寇士卒远远围在四周,他皱眉道:“要这么多人干什么?撤下去,只留封库甲士在这里便可。” 羊由忙道:“府君,这是为了府君安危着想。” 丁研礼道:“为我安危着想?这里有敌人么?是谁?是那位张玄正么?” 羊由低声道:“府君,毕竟谁也不知那位张玄正是不是中了魇魔,才做出如此事情来……” “嗯?” 丁研礼锐利目光落下来,羊由马上低下头去,他冷笑了一声,道:“行啊,罪名都已经按上了,”他看向前方,呵了一声,“你们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黄主簿在旁言道:“羊司寇,遵令行事。” 羊由无奈,道了声是,他磨磨蹭蹭的走下去,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人群之中出了一声惊呼,他不明所以看了一下,见众人都是仰看着上方。 他也是抬头一看,就见一个浑身闪烁着玉光的道人身影漂浮在广场上方,他衣袍随风飘拂,周身虹光道道,云雾飘绕,更有渺渺仙音回荡于天地之间。 众士卒怔怔看着,这副仙家气象十足的场景着实震撼人心,要说这般人物是被魇魔俯身了,他们是怎么也不肯相信的。 丁研礼看了眼,转头对黄主簿言道:“看来不用我们到此,这位张玄正也足以处置此间之事了。” 黄主簿心中一动,知道这句话是说给上面那位听的,果然,他随后便见张御目光落了过来,丁研礼抬袖对天一拱手,道:“张玄正,有礼了,不知封库内中情形如何?” 张御略显飘渺的声音从天中传落下来,道:“水照擅自将封库授予外神,已与那两名外神一并为我拿下,此人是洲府之人,可交由丁府君处置,那两名异神由我带走处置,此座封库,自今日始,由我玄府收回执掌!” 丁研礼颌言道:“这封库本就是玄府所有,如今既出此事,归还玄府,也属正理。” 两人一番对言,在场所有人都是听得清清楚楚,方始弄明白事情始由,许多人不由唾骂起水主事来,唯有羊司寇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张御这时抬袖对丁研礼一礼,而后衣袖一落,在众人目光之中缓缓升起,便化一道玉雾旋绕的青色长虹,带着那两名异神飞天而去了。 …… …… 第八十章 伏余 青阳上洲域外,方领军带着六百余名晶玉巨人来到了伏余道派之外。 当日在覆灭摩云道派之后,他本来说要在两天之内攻击伏余道派,但是很不巧,金池上人有一位同道,听说自己好友被杀死,立刻赶来报复。 这位可不似金池上人那般有所拖累,不眠不休袭扰他们一军上千人两个月,令他们死伤惨重,疲惫不堪,若不是后来使出了一个暗藏杀招重创了这位,将之逼退,还不知道最后结果会是如何。 而那名林姓修士在一去之后,就再没有任何音讯回来,显然伏余道派也没有倒向霜洲这边的打算。 方领军却没有因为折损人手就放弃的打算,因为这件事既然他已经放出话了,那就不能再停下来了,否则他岂不是成了笑话?那对他的威望也会造成严重损失。 要知在霜洲里面他也不是没有对头和竞争对手的,他只有抓住这个青阳上洲无暇顾及其他的时机剿灭或者吞并这些道派,扫清霜洲与青阳上洲之间的阻碍,这些才能积累出足够的功绩往上爬。 从副走到方领军身边,侧身朝着前方一指,道:“领军,前面那座山岭就是伏余道派的驻地了。” 方领军看过去,那地方说是山岭,其实就是几座占地百亩高低不同的山丘,互以廊桥飞道相勾连,皆是从平地拔起,一看就是由人力堆砌起来的。 他扫视了几眼,晶眼之中闪烁出各个方位的不同对比,现这个道派的布局与摩云道派相类似,看不出什么太过特殊的地方,于是道:“投放玄兵的适合位置找到了么?” 从副抱拳道:“已是准备好了。” 方领军道:“那就准备开始吧。” 从副传令下去,当即就有一名晶玉巨人将一只晶玉匣子拿了上来,在方领军面前打开,里面显露出了一团光芒闪烁的物体,大约拳头大小,时不时出嗡嗡声响,而旁侧则摆着一根金属棒。 这枚玄兵名为“虓虎”,比当日高护军所用的“象牢”玄兵次了两等,只是打造起来并不是非常困难,也便于随军携带。 上次用于轰击摩云道派的,就是这等玄兵。 那名晶玉巨人伸手将兵引拿了出来,再转过身来向方领军请示。 方领军看了眼前方,见伏余道派里面丝毫没有任何动静,知道他们是不会出来了,他晶眸之中显出一丝轻蔑,道:“动手吧。” 那名晶玉巨人对他一抱拳,在一众人等的视线之中独自走到前方的开阔地带,面朝前方的丘陵,而后一手将兵引高举,身形微侧,重心靠后,作出了一副投掷之状。 若是无人阻止,任凭他将此物投向那丘陵附近,那么必可一击将前方丘陵夷平。 然而就在他准备力的时候,忽然之间头颅向后微微一仰,而后身躯一软,噗通一声向后栽倒,那枚兵引也是脱手滚落了出去。 方领军神情一变,他一脚踢出去,将放置虓虎玄兵的晶玉匣子盖上,而后语气不善道:“上去看看,怎么回事。” 从副赶紧带人几人上前检查了一下,却现这名军士已经没有了任何气息,可其浑身上下却并没有任何伤痕,根本看不出是怎么死的。 因为吃不准情况,他不敢摆弄这具尸体,让一个人留下看顾,自己转了回来,到方领军面前将情况一说,并请示该如何处置。 方领军眸光一闪,道:“换人再试!” 从副抱拳应下。 过了一会儿,队中又有一名军卒站了出来,他这次换了一个出手的地方,然而方才要投掷玄兵的时候,一如方才,动作才是做出来,人忽然晃了一晃,就仰天倒下。 从副这次早就有所准备,一把就将放置玄兵的晶匣推上,再走上前去检视了一下,回到了方领军面前,低声道:“领军,还是看不出来问题在哪里。” 所有人此刻都能看出这应该就是对面伏余道派之人所为,这让他们大为紧张,不由自主的看向左右,可是四周除了被风带起的砂砾尘埃,并没有任何东西。 方领军血红色的晶眸扫视四周,他同样也无所现。 伏余道派在域外道派之中是个非常内敛的道派,弟子较少不说,与周围的道派没有什么冲突和往来,所以在摩云道派之后,他就选择了这个道派下手。 可没想到,一个看去丝毫不起眼的小道派居然如此难缠。 他考虑了一下,冷然道:“传令,各人携带玄兵,分开投掷!” 众军卒虽知投掷玄兵极可能因此被杀,可却无人敢违背他的军令,自方各自取了一枚载有玄兵的晶匣,而后行至不同的位置之上,再将兵引取了出来,拿捏在手。 方领军看了一眼三人,把手举了起来,道:“准备了。” 可这一次,还没有等他把话语说完,噗通一声,最左侧那个军士先是倒下来,而中间人那人也是随即步上后尘,最右侧的人第三个倒了下来,他们彼此倒地的时间相隔不足一息,看去是什么东西沿着他们一圈杀了下来。 同一时刻,就在伏余道派大殿之中,派主曹方定站在殿中,目光冷冷望着对面的方领军等人。 他的观想图“伏空”无形无影,能遁幽冥,更有于瞬息间夺命斩生之能,只要对方功行层次不如他,那么可来一个斩一个。 万明道人此刻就站在他旁边,他道:“曹道友,你可曾考虑清楚了么?” 曹方定语气淡淡道:“可是玄府能给我什么呢?而且以这些霜洲人现在显露出来的那些本事,他们也未必能拿我如何。“ 万明道人道:“道友也太小看这些霜洲人了,他们能击退杏川道友的袭扰,足见还有手段未曾使出。” 曹方定道:“那又怎么样呢?大不了我转身就走,我可不像金池上人舍不得这些家什。” 万明道人知道他不像自身所说的对门派毫不在意,要不然也不会在得到通传之后就立刻一部分将弟子转移出去了,他摇头道:“那我们就等着看吧。” 方领军血红色的晶目闪烁不停,他正深深望着前方的丘陵,在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道:“去,把天煞将军请出来。” 从副一惊,道:“领军,这……” 方领军语声低沉道:“有很多人正在看着我们,所以我们不能退,今天无论付出多少代价,我们都必须灭了这伏余道派,你明白么?” 从副心下一凛,抱拳道:“是!” 他回到后方,过去半刻,就有两个晶玉巨人抬着一个用黄绸包裹丈许高的东西走了过来,并重重放在了地面之上。 方领军走上前,一把将上面绸布掀去,里面便露出了一座神像来,它模样狞恶,青面獠牙,三头六臂,浑身充满了邪异阴森之感。 他围着这神像转了两圈,而后在其背后站定,把手伸出去,一把按在了神像的头颅之上,过有一会儿,有一团滚滚黑雾从神像之上冒了出来,转瞬涌上了他的身躯,在烟雾之中,他身上的晶甲一下退缩了回去,收拢到了他的眉心之中。 而与此同时,一股黑煞从他身上汹汹冒了出来,再倏尔向上一冲,天空之中出现了一层厚重的乌云,而后这乌云自四面八方往中汇聚起来,最后凝合成一个支天撑地的天煞神像,其把身一俯,就向着伏余道派冲下来。 万明道人顿感一股危机感传来,他身形一晃,身后万明虫显了出来,已然带着他从伏余道派之中遁了出去。 仅在一个呼吸之后,曹方定就出现在了他的身侧,目光则紧紧看着下方。 整个伏余道派现在已是笼罩在了一片黑煞气烟之中,只是望上一眼就觉烦恶、昏沉、虚怯、浮躁等一连串感觉浮上心头,那些未曾逃出的弟子,自然一个也是活不了。 万明道人凝视下方,沉声道:“这是祭神法,我听闻霜洲人在沦陷之前就有过私下造神之举,看来是真的了,想来他们击退杏川道友,用的也是这个手段。” 地面之上,方领军此时缓缓将黑煞收了起来,而他的身周围,却有五十多名士卒倒在了地上,其等身上晶玉甲都是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一具干枯的骨骸。 天煞将军每动用一次,就要奉上祭献,动辄就是数十上百人,还必须是气血强壮的军卒。 不过这东西完全是由他们霜洲人来控制的,自身并不存在任何意识,对他们而言,等同于一件需要付出牺牲和代价的工具。 方领军的晶玉外甲此时再一次披上了身,他一挥手,就带着所有晶玉巨人往丘陵方向腾空飞来。 万明道人看向曹方定,诚恳言道:“曹道友,这些霜洲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对付的,就算你杀了眼前之人,只要霜洲还存在,就会有更多霜洲人出现,你应该明白,随着战事一起,如今的域外,已经没有你们这些道派容身之地了,跟我回去吧。” 曹方定沉默了一会儿,道:“等我安排好剩下的弟子,就跟你回去。” …… …… 第八十一章 邪道 张御带着两名异神回到玄府之后,就将其等交给了恽尘。 关于如何处置,他建议玄府先申斥玛塔神众,让他们对于此事致书认错,若是不肯,那么明显是异心昭显,如今在战时,绝不可放任,当立刻出手剿灭。 因为越是在这个时侯就越是要用强硬手段,一是表明自身无可转寰的态度,二就是用来震慑其余神众,叫他们不敢再妄起心思。 而且他问过了,在战事开始之后,那位水主事就已经私自送出去了两件藏物,这一次不过是正好让他碰上了罢了,若他不不过来,那么还将送出去更多。 要知道,这些神众本来就心怀异志,此前作出一副乖顺模样,不过是因为力量不及,暂时屈从罢了,现在得了这些藏物,实力只会大大加强,那更加不会驯服,而这等资敌之举两府之中的某些人还自以为得计。 所以这两件藏物这也要让这些异神送还回来,若是不肯,那么也一样要设法灭除。 至于封库那事倒是好办,实际上在他和丁研礼一番对言之后,实际上后者就已是代表两府将封库还回来了。 当年在封库被两府代管之后,就从来没有确立什么法理,可毕竟在两府手中运转了六十余年,他要一上来就无缘无故强行讨要,那的确是不占情理的,也容易引发矛盾和不满, 就像玄府分布在各州的那些学宫一样,其实本来都在玄府名下,可后来被两府收去代为保管,要想拿回来也要费一番功夫,甚至还不见得能成。 而这一回,则是两府自己犯了错处,还被他抓了现行,那自是不好再在这个问题上面与他纠缠了。 张御在从封库出来之前已是看过了,库内大半藏品都是蕴藏有源能的,要知道这可是数百年来青阳上洲对外战利品的积累,有了这一处地界,短时间内将不必为神元发愁了,凭着这些,可能直接推他到第四章书也是足够了。 现在唯一制约他的,就就只有那九个章印了。 之前他在出门的时候,就已经吩咐去青曙代他购买灵性生物,目前来看,已有七头灵性生物有了下落。 还有两头,则暂时无处可觅。 因为这两头生灵都是落在荒原之中,体型庞大,实力强悍,不是好招惹的,除非是军府或者修为深厚的修士出面,不然难以拿下,这就只能他自己来想办法了。 而其中有一种,正是在第一次去往域外时见到的“弃生魔鱼”。 这种东西实力非常强大,比较一下,力量层次几乎是达到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了,其实若不是具备这样强的实力,也无法在域外生存。 要想近距离观察这等生灵,那就必须要有与之对抗甚至躲避追击的能力, 可他具备青阳轮,还有紫星辰砂,这东西又智力低下,青阳上洲内部对其研究比较多,十分了解其习性,所以应付起来其实并不难。 倒是另一种生灵暴虐凶残,横行荒域,稍稍靠近,必然会遭其反击,所以要好好思谋一番。 他现在的打算是先把封库之中的源能先全数取拿到手,先把六正印提升到极限,而后再去考虑这事情。 而根据以往的经验,六正印一旦修持完满,哪怕没有观想图助战,实力也将会大大提升一层,与之前不可等同而语。 时间一晃,距离张御从望州回来,已是过去了五日。 期间他又收到了一封书信,这是检正司送来的,说是两府中某些人在一些公开场合表达了对他的不满。 现在检正司虽是归属在两府治下,可显然与他的关系更为密切,因为他和检正司的权力都是直接来自于玄廷,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检正司都愿意卖他一个人情。 他把书信看过之后,也是写了封回书谢过,随后思索起来。 从礼制上说,玄府能在必要时插手两府,而两府实际上并不能对他如何,可现在情况却是有些不同,他没有忘记两府上层之中有不少造物人,甚至连修士当中应该也有不少。 他不确定这件事和那些创造造物的人有没有关系,若是有,那么对方一定是有办法可以影响到他的。 他坐在蒲团之上,从膝上拿起蝉鸣剑,手抚剑脊,用心光缓缓调和梳理着这把剑器。 按照武泽的说法,霜洲人中的天机部其实与青阳上洲内天机部内某些人一直是有联系的,武泽还肯定,造物人的事情有霜洲人参与其中。 这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目前还难以判断。 应该不会是推翻青阳上洲那么简单,因为天夏的存在,这么做只是自寻死路。 张御心中已是决定,等到自己功法一成,那么就整合内外道派,随后便选择从霜洲下手。 霜洲现在作为一个异类国度,一个青阳上洲外围存在的威胁,他可以光明正大的讨伐此地,而若是能从中找到些许线索,那么或许从中了解青阳上洲内部某些人究竟是在打什么主意,且有了确凿的证据,他也能把这些事上报给玄廷了。 随着他心思一定,蝉鸣剑上便发出了一声悠长清鸣,剑光也是闪烁了一下,昏暗的静室之内,宛若闪过了一道刺目霹雳。 在下来日子里,他来往与封库和开阳学宫之间,不断从封库那些藏物上面收取源能。 只是为了不至于损毁这东西,他并没有选择直接接触,吸摄速度也是因此而放缓,不过有封金之环一并吸摄,也是在一定程度加快了他的速度。 而那七头所需要的灵性生灵,也是陆续送到,他除了日常事务之外,剩下时间就一直在观察着这些生灵,从中学习揣摩各种的灵性力量的运用。 域外某处,两名身着黑衣的道人坐在层叠状的荒岩之上,强猛的风沙围绕着他们,但却被隔绝在数丈之外。 能生存在域外的修士,要么是一些见不得人的邪修,要么就是由一个或者数个修为高深的修士所建立的道派,可也有一些人是两者兼具的。 这两人一名贾洛,一名候罡正,是一对师兄弟,皆为真修,因为修行方法血腥残忍,所以无法在洲内存身,只能终日躲藏在域外。 贾洛面目俊秀,神姿出众,手中持拿拂尘,坐在那里时更是如湛如朗月,如盈水一捧,只看外貌,绝然看不出他是一个邪修。 他道:“师弟,那边来书了,希望我出手对付一个人。” 候罡正是一个少年形貌,他虽然相貌不像他师兄那样出挑,可是皮肤细腻若少女,面上始终带着一缕笑意,看去十分无害。 他知道“那边”两个字代表什么,对方提供给他们修道的便利,但也经常让他们做一些见不得的人事,可贾洛这般郑重其事,却是很少见的事情。 他道:“怎么?师兄要对付的这个人修为很高?” 贾洛摇头道:“不,这个人现在应该只是观读到第三章书。” 候罡正一转念,“那么是他的背景不简单了?” 贾洛也不瞒他,道:“师弟,前些时日玄廷传诏你应该知道吧?” “嗯?” 候罡俊脸上带着的笑意一下收敛了起来,吃惊道:“这回要你对付那位玄正?” 贾洛点头。 候罡正有些不情愿道:“不能回绝么?” 贾洛道:“这件事那边很重视,他们还答应,事成之后,将老师早年被收缴的那件法器还给我们。” “哦?” 候罡正听了不由一阵心动,这件法器若是能拿回来,他们就不必再这般以杀戮修炼了,可随即他又冷静下来,那边肯把这东西还回来,也是证明他们要承担无比危险的后果。 他想了一想,拧起眉头道:“师兄,这可是要命的事情,那位可是玄廷传诏任命的,如果他死在外面,玄首为了给玄廷一个交代,那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贾洛叹了一口气,道:“我也在为难这件事,老师法器固然重要,可没命拿又有何用?” 候罡正终究还是抵不过法器的诱惑,想了想,猛一抬头,道:“师兄,这次由我来出手吧!” “师弟你?”贾洛不禁看了看他。 候罡正道:“师兄,你已炼成元神照影,如果是你出手,那么那位竺玄首是一定不会罢休,而我的实力与那位玄正相近,在这等相等层次的争斗下,就算他被我杀死,也不至于引出这位玄首来,这样一来,事后哪怕有人找我们,不是还有师兄你么?我们存生的可能更大。” 贾洛琢磨了一下,道:“主意是不错,可是师弟,你有把握么?我可听说了,这位玄正实力不俗,同层次内怕是少有人能胜他。” 候罡正嘿嘿一笑,道:“这事容易,师兄你把手中法器借我一用,还有既然那边要我们出力,那我们借几枚玄兵来也总是可以的吧?” 贾洛眼中光芒一动,点头道:“这个可行。” 候罡正语声渐渐兴奋起来,道:“而且玄兵一出,几乎什么痕迹都不会留下,我们若是做得好,或许还能推到霜洲人的头上。只是如此做的话,就不能在洲内动手了,还需把他引出来,这里稍微有些麻烦。” 贾洛一摆拂尘,道:“这却无妨,根据那边来书所言,这位如今正在找寻一种只域外才有的灵性生灵,只要他一出来,那边自然会报信于我,到时师弟就可动手了。” …… …… 第八十二章 渊猿 整整两月时间里,张御都是修炼和吸纳源能之中渡过的,到了差不多十月初的时候,他才堪堪将封库之内的源能摄取干净。 不过这里面还有不少源能是被封金之环摄去的,需要在下来的时日才能慢慢吸纳回来。 感觉到神元充沛之后,他第一时间就将之往六正印之中投入进去,并一路推至第三章书的完满层次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稍稍分心于外。 现在北方战事一如既往的进行着,但是冲突始终维持在一个限度上,这是因为青阳上洲推动的很慢很稳,对于漫长的荒域来说,这点前进还微不足道,支援也能很快从后方跟上,而泰博神怪也很可能在等青阳上洲战线拉得足够长的时间再出手。 他明白,要完成自己的打算,最好是在双方真正激烈的斗争来临之前,越往后拖延越是困难。 前几日青曙那里送来了一个消息,已是找到了他所需要某个灵性生物的下落线索,而现在他六印完满,当是可以出外一行,近距离观摩一下这等生灵了。 在仔细准备了一番之后,他便乘光遁出开阳学宫,直往域外而来。 他这一次没有乘坐飞舟,因为飞舟毕竟是学宫之物,他的行踪难免会被记录下来,而他这一次还准备顺便去往界隙一行,探望一下范澜、齐武等人,看看他们这些日子探索是否有什么进展。 不过飞舟到底十分好用,还能节省出时间做更多的事,所以他在洲内穿行一般都是乘坐飞舟。 他前些时日收到桃定符来书,说是正在炼造飞舟,或许等其手熟之后,也能请其一艘。 毕竟现在大多数飞舟是给寻常人用的,而军用的斗战飞舟并不外流,也并不适合修道人,唯有修道人自家所炼的飞舟才更是适合自己。 就在思索之间,他已是一路出了高州,而后遁光再是一疾,就往西南而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离开学宫之后不久,他外出的消息立刻被人以芒光传讯之术送了出去。 与此同时,域外某处,贾洛和候罡正两人坐在一处干燥山壁的洞穴之内,而在洞穴门口,则摆着一枚半人高的棱形琉璃。 这些时日他们一直在此等候消息,当然他们也不是干等,而是以种种借口向洲内索要各种东西,“那边”也尽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 在域外尽管无人管束,可是到处都是强大灵性生物和游荡的神怪,日子并不是那么好过的,现在却是要想什么都给及时求来,一之时间,他们倒是有些希望张御能再晚些出现了。 而就在他们稳固自身易受躁动的心神之际,忽然间,在极遥远的距离上,有一道刺目的光亮闪过,几乎是同一时间,洞口前的琉璃之上也是闪烁出了一阵阵光芒。 芒光传讯之术是在地面之上隔一段距离设立一枚晶玉,通过一系列光线照射的复杂变动来传递消息,能够在短时间内将一些紧要的信息传递出去。 只是由于光芒变动复杂,这就需要接受者有过人的观察力和辨识能力。贾、候二人身为修士,这些事对于他们而言自是没有任何难度。 候罡正对此事最为上心,他起身上前辨别了一下,兴奋言道“师兄,那人出来了,看这上面所示方向,极可能就是域外,看来我当可以动手了。” 贾洛这时道“师弟,此回可需我为你掠阵么?” 候罡正犹豫了一下,按理说这么做是最为稳妥的,可是一旦事成,那位玄首说不定有手段看出贾洛出现的踪迹,那样就有违他的初衷了,故他言道“还是算了,这次我准备充分,当无问题,便是不对,我也能及时抽身,不与他做纠缠。” 贾洛颌首道“这便好,不过师弟,这些时日我也在思量此事,觉得这便是推在霜洲人身上也是有所不妥,而且‘那边’这次给我们东西居然这般爽利,我疑他们另有谋算,待是得手之后,我等不妨去找乘常道派,寻一条路径去到外洲。” 域外道派之中,以乘常道派最为强大,其手中掌握有一条通往外洲的交流渠道,只是这条路并不好走,可是在有性命威胁的情况下,那就顾不得这么多了。 其实若不是他们和“那边”定过誓言,此前在拿了那些好处后,早就一走了之了,哪还会待在这里? 候罡正其实心中也有这等担忧,他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道“好!师兄,等我做完了此事,就和你一同去往外洲!” 张御这次有意加快了速度,飞遁仅是半日,就横跨两州及荒墟之地,来到了域外,随后他片刻不停,往那灵性生物出没之地行去。 这次要找的生灵名为“渊猿”,也有称呼其为“地猿”的,这东西体型庞大,一般生活在地穴洞窟之内,若没有外敌,那么只有在黎明时分才会到地面上活动一段时日。 “渊猿”不但自身力量强大,筋皮坚韧,而且还掌握有一种神异力量,身躯可以在虚实之间转变,也是有这本事,它才能在地下和山壁间穿走自如。 而在面对强大敌人的时候,它可以以虚身直接钻入敌手的身躯之内,随后转化为实躯将之撑爆。 故是“渊猿”与对手搏杀的时候,往往是十分残忍和血腥的。 他这回所需要弄明白,就是这里面灵性运转玄妙。 只是和观察“喉啾”一样的道理,“渊猿”能做到这一点,那是其身体结构和自身的神异器官共同运用的结果,他身为人身修士,自然不可能通过观摩就学会这样的力量。 他这回所求的,仅是一种心光上的幻实变化之能。 实际上无论玄修和还是真修,都有这种神通,可真修那里的法门更是难学,摆在他面前也一样无法学会,玄修现有的章印则并不能满足玄浑蝉观想图所需,所以这就需要他自己立造章印再加以完善了,而渊猿无疑是最好的观摩对象。 他一路按照地形地势的不同变化寻觅过来,大约在两天之后,就来到了线索所指的地方。 这时他虽还未看到渊猿,可却已是听见了那远远传来的一声声巨大吼声。 他可以判断出来,这头灵性生灵大约在二十多里之外,发出这样的声音,这是其在震慑强大的敌人,宣示自己才是这片地域的主宰。 他遁光一疾,未用多久就来至那片响声所在的上空。 渊猿极为好斗,它立刻感受到了外来的敌人,当即从地下裂隙中跃了出来,重重落在地表之上,并冲天咆哮起来。 张御目光落下,见它与画影之上相差不大,大略就是一头巨猿的模样,胸背厚实,双臂肌肉鼓胀,金色的眸子,拥有一身光滑柔顺且浓密的银白色皮毛,只是在额发际和背脊上有一长串火红色的鬓毛,迎风飘舞时十分威武雄壮。 它此刻一边咆哮,一边攥起拳头猛烈锤打着地面,擂鼓般的沉闷响声震动的四周砂砾跳动不已。 似是发现这般无法吓退对手,它一个腾跃,就往天中冲来。 这个跳跃十分突然,完全没有任何蓄势的动作,而且速度十分之快,和它巨大的体型完全不相符。 张御却是早有防备,仅是微微一侧身,就已退至远处,同时他眸光微微闪烁着,就在方才那一瞬间,这头猿猴进行了一次灵性的虚实变化。 不过他也看得出来,这凶物纵然在灵性运用上还达不到第四章书玄修的层次,可在速度、力量上却已是丝毫不弱了,对他也是具有一定威胁能力的,所以下来也必须格外小心了。 而在他观察渊猿的时候,距离他十多里外,一群小虫在那里盘旋着,在盯着他许久之后,其中一只又往远去飞走,大约出去百多里地,就往一个地洞之中一落。 候罡正此刻正盘膝坐在这里,他摊开手掌,任由这虫子落在手心之中,随着虫子口器刺入进来,闭目,方才张御在外面一应动作全都在他的脑海之中显现了出来。 在看过之后,这手掌一送,将这只饱食自己鲜血的虫子又放了出去,随后他眼睛眯了起来。 他猜测张御找寻渊猿,多半为了猎杀这头灵性生物,方才应是在观察这东西的弱点和战斗方式,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动手了。 他在域外生存长久,知道渊猿的实力也是不弱,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既然这样,那倒不如再等一上等,等两者斗战起来,自己再上去捡个便宜。 转过念头过后,他决定耐心等下去。 待了第二天,又只有一只飞虫归来,他以相同的方式从意识之中映现出来景象,见张御仍旧是在那里观摩,看去并没有动手的打算, 他想了想,认为张御观察时间不会太长,大概有个三四日当就会动手,心中忖道“耐心等上几日当就有机会了。” 可这一等,却是大半个月。 这一日,他烦躁的在地洞之中来回踱步,“怎么还不动手?” 这些天过去,张御一如之前到来时一般,只是在那里观察,可是偏偏就是不动手。 要不是飞虫隐蔽无比,候罡正几乎以为对方已然发现自己了。 他目光闪烁不定,胸中有一股戾气冲上来。 修炼的邪法,讲究随心所欲,从来不去压抑情绪之中的各种变动,有时候过分压制反而会有损修为,此刻他心中的想法,就是再不去管什么算计忍耐,直接上去杀了对方! 这念头一起,就再也压抑不住,他身形一纵,洞窟之中顿有一股狂风旋起,腾升至地面之上,而后往着张御所在之地飞腾而来! …… ……   网址77dus 第八十三章 诛邪 候罡正在半空之中驾风而行,出了那洞窟,他只觉心中异常畅快,闷坐大半月,他情绪已是积压到极限,早就忍熬不住了。 在半途之上,他把袖一抖,霎时百多个小鬼蹦跳了出来。一个个鬓毛如戟,头骨突起,瘦骨嶙峋,一出来就哦哦怪叫,而后被法力一催,就化一阵阴风融入大气之中。 此谓遁阴鬼兵,是用生人神魂祭炼成的鬼侍,能在斗战之时忽然掠出为他助战,敌方若不防备,紧要时刻就会为其所扰,只要露出一个错处,他就可抓住机会将之杀了。 张御这些天来一遍遍观摩渊猿灵性转运,通过观知之印,他已是揣摩出了一定的运用方法,自忖再用不了几日,当就能功成了。 只是这么多天下来,渊猿从最开始的一见到他就暴躁狂怒,逐渐变成了冲他随意吼两声,再敷衍了事的跳跃示威一下,就干脆坐在那里瞪着眼不动弹了。 张御知晓,这东西智慧很高,实际上戒备之心从来没有放下,现在的模样,既是本心的流露,也同样是一种伪装,其实它一直在等待机会。 他正待再稍稍挨近一些,只是这等时候,他忽觉有异,转头一看,就按见一道气势汹汹的乌色遁光自远空朝着着自己这边飞来。 随着他六正印的提升,神异器官也是得到了进一步的提升,这几天他隐约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窥伺着自己。 只是那气息若断若续,并无法凭此感受到那正主所在,故他也就没有去多管,只是在心中稍加留神,可从现在遁光之上所展露的气机来看,分明就是那个躲藏在暗处之人。 他此刻不禁有些讶异,这人蛰伏了如此长久,想来是在那里等待机会的,可现在他既没有露出疲惫之色,也没有与渊猿进行厮杀,那又为何这么急着跳出来? 候罡正在出来那一刻,就没有再隐藏自己的打算,在见到张御身影那一刻,双手一捏,有滚滚烟雾从袖中荡了出来,这些烟云飞快赶了上来,并将他笼罩在内,而后朝着前方滚滚压来。 只是他这一过来,张御还没有如何,地面上的那头渊猿却先是愤怒咆哮了一声,纵身一跃,轰地一下就冲入了那团烟云之中。 这向前疾驰的黑色烟云不由一顿,在原地翻翻滚滚起来。 过有片刻,就见烟云之中有亮光一个闪烁,一只有巨大的猿臂从空掉落下来,摔在了满是砂砾的地面之上,翻滚了几下才停止,手指还抽搐了一阵。 这个时候这烟云终是再动,如万顷水潮冲岸,轰的向前涌来!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立在原地不动,鉴心道袍之上氤氲玉雾飘荡出来,看似飘渺如轻烟,可却是轻易那些黑色浓云挡在了前方。 这煞气烟云前进不得,就又往上往周外去,看似蠕动缓慢,可是一个扩张就是数里范围,同时烟雾之中一阵光华闪烁,一团团如熔岩一般晦光雷火喷涌出来。 张御心意一转,身外里许之地立刻升腾一阵焰火般的玉光屏障,晦光雷火纷纷被排斥开来,坠在地上就是一个个巨大的坑洞,更有黑色的毒焰自里飞溅出来。 张御此刻能感应出来,那个使动神通的人其实根本不在近处,而是躲藏在较远的地方,这人如此遮藏自己的身躯,看去是忌惮自己的飞剑,这次显是有备而来的。 他再与之对抗了片刻,见对方再没有运转什么其他手段出来,就不再等下去,心意一引,就有一枚宝尺化流光自紫星袋中遁出。 此是玄廷所赐元正宝尺,专破幻境污秽,这一出来,就轰然落在了那团厚重秽烟之中,随后绽放出无穷宝光,光芒所至,如炽阳融冰化雪,烟尘尽消,秽光退散,遮蔽十数的烟尘不过一会儿就没了踪迹,其中还有一团如针刺一般的亮光挣扎闪烁了一下,转眼也是黯淡了下,化一阵烟烬飘逝。 此时此刻,候罡正一如张御所料,看似在烟云之中,实际上躲藏在远处观察战局,他看到这一幕,却是几欲吐血。 这些煞烟和内中所藏宝物是他和自己师兄费了偌大力气祭炼准备的,认为足以凭此压服张御,可现在居然竟然一个照面就被破了。 这个变化也打乱了他原来的思虑好的谋划,还没等他想好下一步怎么办,眼角之中忽有一道光芒闪过,脸颊旁边多出了一道血痕。 大气之中一个遁阴鬼兵发出了一声凄厉惨叫。 却是方才,剑光遁空袭来,因此触发生机警兆,一个小鬼主动跳出来挺受剑刃,只是那剑锋尤为锋锐,即便隔着一段距离,那溢出的剑气仍然刺破他护身法力,致他面上见血。 他顿知不好,意识到张御已然发现了自己所在,当即口诵法诀,整个人忽的扭曲了一下,避开下一道飞来剑光,随后有无数细碎铁砂冒了出来,在身躯四周围绕飞转。 那剑光在他身周围一绕,似察觉到这些铁砂对剑身上的心光有剥离污秽之能,便就没有再攻,而是倏地飞了回去。 候罡正暂时松了一口气,可随即便见一道有玉雾相绕的青色遁光自远空过来,知是事情未完,可一招失机,他认为这一次胜算已失,所以眼下不欲再和张御再斗,把袖一掩头脸,当即身化离光,直接遁走。 与此同时,大气之中一个又一个厉鬼蹦了出来,往那遁光迎去,试图加以阻拦。 张御御空冲来,不闪不避,身上元正宝尺激发出一阵光亮,这些个鬼物发出一声声凄厉惨叫,一接触遁光,便纷纷崩散。 候罡正冲去一段路后,发现不对,张御来势之快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后者根本不必追上来,只需在后方祭剑杀来,就能让他无从走脱。 他左思右想,却发现没有一个办法可以应付眼下局面,这一刻,他心中暴虐情绪涌了上来,一时也是发了狠,却是把遁光一旋,并不再是逃遁,而是掉头朝着张御来处冲去。 同时他一按胸口,藏在那里的玄兵被法力一阵挤压,顿时往内部一个收缩,而后一阵剧烈白光闪烁出来,就将周围数十里内所有东西吞没进去。 荒原之上爆出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轰鸣,地面如波浪般起伏震动不已,向着四面八方传递而去,一道尘土烟柱直冲天际,到了高处,再滚滚向外翻涌开来。 就在距离玄兵爆裂的百多里外,地面轰的翻开,一个一模一样的候罡正自里站了出来,他呸了一声,吐出了嘴里的尘沙,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眼神从一开始的迷茫清明。 方才那死的只是他分割神魂寄托的一具身躯,只是在运用那具躯体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自己,刚才他当真以为准备与敌同归于尽。 他的记忆就停留在玄兵爆裂的那一刻,之后就都是不知晓了。 只是玄兵一出,想来便是灭不了对手,也能将之重创,他正要回去确认一下,却听得一声清鸣传来,浑身顿时变得轻飘飘起来,愕然抬头看去,就见道一个浑身泛着玉光的道人身影负袖飘悬在上空。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剑呢? 而后头颅一翻,就从颈脖上掉落下去,无头尸身犹自立了一会儿,才扑通一声翻跌入了那个方才上来的坑洞中。 张御望着下方,把袖一挥,覆土盖上,既然对方已经提前挖好了埋自己的坑,他也就不必再去多费手脚了。 此时他再转目往一边望去,眸光微微一闪,远处一群飞虫轰地燃烧起来,一只只化作灰烬落在了地上。 他收回目光,背后璀璨星光一闪,身形几个闪烁,一连跃数十里,来到一处地缝之前,那头渊猿此刻正躺在那里。 不过这头凶物已经没了之前的威武样子,它缺了一臂,而且浑身雪白浓密的皮毛现在几乎被化尽,露出了下面鲜红的疮疤一般的血肉,只有胸口的起伏证明它还活着。 渊猿能化为虚实,可是并不能一直虚化下去,而那煞烟恰恰就是的它克星。 张御正察望之时,忽然感觉到一股乖顺的灵性涌来,他看了过去,见那渊猿睁大着眼睛看着,里面现在没有了暴虐,只有祈求和顺服。 他立时明白,这是这头凶物向他敞开心灵,表示臣服之意,同时也希望他能救助自己。 灵性生物最深处的力量转运方式是每一个灵性生灵的根本,展示给了他人就是将自己弱点交托出去,知晓的人一个念头就可决定其生死。 灵性生物通常到死也不肯屈服,少有如此做的。他想了想,渊猿肯这般做,应该是这段时间以来的熟悉,再加上最后他杀了那来犯之人的缘故。 最重要的是,这头渊猿是有智慧的,有着强烈的求生欲望。 他思索了一下,方才看到那灵性的转运方式,他一瞬间就弄明白了那力量之中的虚实变化,此行所求,算是提前圆满了。 既然如此,那也不妨伸手一救。 于是他一挥大袖,心光洒下,相助这头大猿将侵入身躯之中的烟煞排挤出去。 荒域深处,贾洛正在洞窟之中打坐,面前则有一根闪着幽光的蜡烛,可这个时候,上面的火光飘忽了几下,倏地熄灭了。 他似被惊动,抬头看了一眼,久久无言,最后才叹了一声,师弟啊。 这根蜡烛是候罡正命性之寄托,既然熄灭,便代表着其人已然身死,身为邪修,本来就是生死无常,在决定做这件事时,贾洛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所以也没有表现的如何惊讶。 只是因为之前立下过誓言,那边交托给他的事既然候罡正没有完成,那么就必须由来他继续下去了,洞窟之内煞气一阵翻滚,他瞬息之间就不见了影踪。 第八十四章 征召 荒原之上,张御驾驭一道玉雾环绕的青色遁光在天穹之中飞驰。 与候罡正一战,他自始自终都没有使出观想图。 他敢于这么做,也是认为凭借一般手段就足以收拾这个对手,再者,他隐隐觉得这一战似另有目光注视,所以有意藏了一手。 哪怕是后来闪躲玄兵,他也是靠着“先见之印”先一步察觉到其动作,提前避了出去的。 因为玄兵的力量是较为分散的,并不是用来对付某个个人的,所以只要不是身处在玄兵爆裂最中心位置,那么凭着他的心光和飞遁速度也足以抵御了。 此时此刻,他正往西北方向赶去。 在参透渊猿身上的虚实变化之后,此时他的浑章之上又多了一个“往空”之印。 在过去的两月之内,他已是陆续从那些灵性生灵身上学习到了五个章印,眼下还剩下三个,就可以试着观读第四章书了。 不过其中两枚章印花费一些时间便不难获得,唯有另一个同样需在荒域之上寻觅的章印方是关键中的关键。 只是下来行事恐怕需更加谨慎一些。 那个邪修一看就是冲着他来的,而荒域广大,其人能够如此准确的找上他,应该是他找寻灵性生物的消息被传出去了。 兴许那渊猿所在的位置就是此人或者是其背后之人有意透露出来的。 不过这也算是坏事变好事了。 下来他要去找寻“弃生魔鱼”,这一步不容有失。 这东西严格来说其实是泰博神怪的一种,勉强可以归入到灵性生物之中,它的力量也远不是“渊猿”能比的,所以在观察当中他不能有任何干扰。 好在“弃生魔鱼”并不止一头,而且体型庞大,在荒原之上也非常容易见到,轻易也不会转移巢穴。所以他没有委托任何人去找寻,接下来只要他自己不去暴露行踪,那么没有知道他到底在哪里。 随着一路往北方飞遁,他时不时可以看到飞舟掠过天际,这应该是防备泰博神怪从西面绕行的巡游飞舟。 不止如此,他偶尔还能到有修士遁光自远空划过。 作为玄正,玄府所有修士的动向他都有清楚,此前并没有往西北方向派遣过玄修,那么这些人应该就是域外修士了,极有可能是道派中人。 想到这里,他心念一转,万明道人答应为他劝说这些道派靠向玄府,可到现在还没有结果。 但是他也能理解,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只是下来要对付霜洲的话,这些道派是一定需要先行拿下的。 需知域外道派的派主无不是功行深厚,寿数动辄百年以上,所以他们绝无可能是造物人,若是他们也不曾受魇魔侵染,只要愿意回归玄府,那么就是最为可靠的一股力量。 因为感觉到距离北方战场略微有些接近了,所以他又折向向西,又是飞遁有三两天后,他来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这里附近有一个“神弃之地”,而学宫文卷之上也是标明了这里有一头“弃生魔鱼”。 他在此停了下来,立在天中观望,试着找寻目标。 而就在他用心感应的时候,头顶之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把大地都是遮住,他抬首一看,就见一头长着无数触须,形如大海游鱼的巨大生灵很是突兀的从大气之中浮现了出来,距离他至多也只有里许远,体表之上灵性光芒的闪烁清晰无比。 他好整以暇看着上方,并没有选择遁走远离。 弃生魔鱼以猎食那些游荡在外的拥有灵性的低等神怪为生,对于其他生灵并不如何感兴趣,只要你不去主动招惹,哪怕靠上去也没有事情。 这等魔鱼虽然身躯巨大,可是体表的灵性光芒却能遮掩住自己的身形,并无声无息的在大气中遁隐浮现,刚才连他无从发现。 而此中之玄妙,恰也是他这一次需要观摩借鉴的。 此时开阳学宫之中,训武场内,莫若华正在与贺穆对练,她的动作快而敏捷,且也并不缺乏技巧和力量,很快就将贺穆打得左支右绌。 一个人在披上神袍玄甲之后,除了手持玄兵之外,最主要的就是依靠灵性力量,这对御主的本身质素也有较高的要求,自身越是强大,那么披甲之后就越是了得。 莫若华懂得这个道理,所以自入学宫以后,一刻也不停歇的磨练自己,哪怕是休沐日也不曾放松,在她的带动之下,几个同舍的好友水平提升的也是相当之快。 这个时候,一名穿着笔挺军服的女师教自外走了进来,她目光一扫,道“莫若华?” 莫若华停了下了动作,平复了下呼吸,转身走过来,道“我是。” 女师教上下望了她一眼,将手中一封征召书递到她面前,道“军府召令,两天后日始初刻,你到学宫大广场上集合,随我登舟,赶赴北方战场。” 莫若华在之前就被告知过,自己随时可能上战场,所以这些天一直在准备之中,她很是平静接过军士手中的征召书,还有闲心问上一句,道“师教,不知道这次有多少人?” 女师教很欣赏她的镇定,所以也愿意和她多说几句,道“包括你在内,一共八人,你们是第一批被召集的未满一年学龄的学宫学子。” 莫若华趁势又再请教了几句,不过她很快就收住了,抱拳道“两天后,我会准时到达。” 贺穆走了过来,问道“你要上战场了。” 莫若华道“是的。” 贺穆有些恼怒道“为什么调你去,却偏偏不调我?’ 莫若华瞥了他一眼,道“可能是因为你太弱了。” 贺穆有些不服气,同时也有一些愤懑。 他虽然早早激发出了灵性力量,可是这大半年来,陆续也有一些学子赶了上来,并且这些学子因为家世比他好,可以获得各种上好的调养身体的药物,可以尽可能的锻炼而不怕透支潜力,而他在得到张御所传呼吸前,就算拼了命也赶不上,因为他自身的恢复力就在那里。 莫若华道“上战场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多做些准备总是好的。” 贺穆不以为然,道“准备多久也不及上一次战场。” 莫若华没去与他分辨,没上过战场的人不知道战场的残酷,特别是学宫里的学子,总还对战争带着一点期待和幻想,然而这些想法全会在上战场后被那里的冰冷和残酷所打碎。 她在贺穆羡慕目光中离开训武场,回到宿处做起了准备,到了下午的时候,却又被学宫唤了过去,等她到达学宫承正院的时候,发现其他几位要与她一同出发的学子也是一同在列。 在这里等候他们的是两位学令,他们也都是认识,一位是负责学宫上下日常事务的赵学令,另一位是制院的卫学令。 赵学令在关切问了几句话后,就把话头让了卫学令。 卫学令看了诸人一眼,在莫若华身上微不可察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颜悦色的对他们言道 “你们是第一批赶赴前线的未足一年学龄的学子,学宫考虑到你们的经验和战斗能力和那些学习了数年之久的学子有不少差距,所以特批了一笔费用,为你们各自打造一个观察者。” “真的?” “太好了!” “学宫万岁!” 那些学子们听到这个,个个都是兴奋欢呼起来。 观察者可是一个好东西。 新人上了战场什么最可怕?那就是关键时刻犹豫迟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 可有了观察者,那在面对复杂事物和疑难问题时,它就可帮助你做出最为准确的判断。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桩隐性好处。 只要获得两府批许,让上过战场的军士将自己观察者的知识和经验分享给他们,那么他们立刻可从刚出巢穴的雏鸟变为一个战场老手。 这也是青阳上洲造物技艺巨大进步的体现之一,一旦放开限制,那么在理论上,只要神袍玄甲及造物足够多,那么洲中每一个人都可在短时间内转变为成熟的士兵。 卫学令待诸学子兴奋情绪稍稍减弱一些,才道“另外,我们还会各自给你们每个人分配一个造物人助役,这样你们就可以凑成一个十六人小队。” 有些学子不解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卫学令面带笑容道“制院的天机部大匠近来打造出了一些新的兵器,需要在战场之上试用才知效用,这些兵器将由你们的助役负责携带。” 能在站在里的学子要么实力高,要么背景强,没有谁是蠢人,一听这话顿时就明白了,实际上这一回主角是那些兵器。 赵学令这时笑呵呵道“我再说两句吧,到了北方之后,你们并不会立刻上战场,会有一段时间让你们适应战场环境,所以要多学多看,观察者毕竟只是辅助,千万不要太过倚仗,要记住,能作主的终究还是你们自己。” 卫学令这时目光稍稍移过,看了他一眼,但又很快收了回来。 赵学令感叹道“战场毕竟是战场,总是充满各种的危险,我希望在战争之后,你们都能活着回来,一起庆祝这一场胜利。” 包括莫若华在内,所有学子都是齐声应道“是,老师,我们记下了!” …… ……   网址77dus 第八十五章 守待 两日之后,天边微露白肚的时候,莫若华与舍友告别,乘坐飞舟离开了开阳学宫,赶赴北方前线。 就她离开后没有多久,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随后雨势越来越大,不久之后,整个学宫已是笼罩在了磅礴的雨幕之中。 而此时此刻,一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的道人正行走在开阳学宫之中,他走过来时,雨水自然而然从身躯两侧分开,没有沾染到分毫。 他一直来到了张御所居住的金台之前,转头看了一眼,自言自语道:“只有一个造物人在么?” 此刻金台之内,青曙正自训武场中练剑,一招一式都是极为认真。 他因为用心刻苦,这些天来实力提升的很快,只是他无法使用常人能用的呼吸法,只能靠着慢慢打磨身躯去激灵性。 就在这个时候,他略觉异样,转头一看,却见旁侧玉璧之上多了一个人影,一个望之风采出众的道人正站在金台门前,他不由停了下来,猜测这或许是来拜访先生的。 青曦一早出去采买各种食材了,而李青禾也恰好有事外出,现在金台之内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擦了擦汗,收拾了一下,便往楼下而来。 可他才走了没有几步,整个金台一震,而后隆隆往下地下沉去。 此刻就在静室之中,那个本来摆放在上面的知见真灵的灵舍忽地滚落了下来,然而再是一滚,就躲到案几底下去了。 那道人看着面前整个金台外表浮出了一层闪烁的流光,而后往下沉去,他目光闪烁了几下,却是站在那里未动。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转身过来,见后方不远处正有三名修士站在那里,而在更外围,一个又一个金属巨人悬空站在那里,看去如临大敌。 曹梁这时走了出来一步,神情凝重的看着那道人,问道:“尊驾何人?来此何事?” 他看得出来,眼前这个并非是人,而是一个元神照影,此人正身的修为层次,在他身后的洪山道派,也唯有派主可以与之相提并论。 那道人很是随意道:“我只是来寻一个人罢了,既然他不在,那我也应该走了。” 曹梁沉声道:“这里并不是尊驾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地方,尊驾就算要离开,也需请把话说清楚,或者留下印信名册。” 那道人倒也不恼,微微一笑,道:“若我不愿,你们欲待如何?” 曹梁凝望着他,道:“我们不是尊驾的对手,但是尊驾需记得,这里是开阳学宫。” 那道人冲他再次笑了笑,而后微微抬起拂尘。 可就在此时,学宫那连接大青榕气枝的金台之上,有一个形如神符光芒一闪,霎时有一道流光从高处直射下来! 那道人心中立时泛起了警兆,可正要躲闪时,却现那流光快到了极致,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就已是从自己身上洞穿而过,他不由露出一个讶然之色,下一刻,身影便散碎光点崩洒在了大气之中,再也看不见分毫。 曹梁等修士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情却是有些复杂,这一次虽然成功驱逐了这个不知来历的修士,可他们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们虽是知晓学宫中有厉害布置,可这样的手段也是第一次见到。 因为那道流光能对方逐退,也意味着能对他们造成威胁,甚至随时随地将他们杀死。 沉默了许久之后,一名修士开口道:“曹教长,下来怎么办?” 曹梁看了看那沉下去的金台,开口道:“这个人很可能是来寻张玄正的麻烦的,将这件事通报玄府吧,下来的事就与我们无关了。” 距离开阳学宫三千多里之外,贾洛站在荒墟之中,此刻他睁开了眼睛。回忆方才元神意识传回来的那一幕。 只是损失一个元神照影,失去了至多损失一部分法力,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几天时间就可以修炼回来,可是开阳学宫之中拥有这样的反击力量,倒让他很是惊讶,甚至让他为之忌惮。 在候罡正死后,他就立刻往那处赶去,只是张御在离开那处渊猿所在的区域后,便就下落不明了,所以他这次放出照影去往开阳学宫,就是想看一看其人是否已经返回学宫,若是撞见,那就顺手解决了。 可是从这结果看来,就算张御在那里,他也不可能得手。 “此人若是不在学宫,那就很可能还在荒原之上,那么他会去往何处呢?” 贾洛不由琢磨了起来。 荒原如此之大,想找一个人何其之难,以他的修为也没这个本事,不过……他可以等。 开阳学宫北面是营州,正西面是平州,南面是狭长山脉,那里全是密密麻麻的军事壁垒。 而营州现在是北方战线的大后方,他判断张御多半是不会从那里走的,也不太可能选择从南边戒备森严的军事要地穿行,自西而返才是最合理的选择。 若是这么走,那势必要经过平州,所以他只要注意留神进入平州的空域,那么就有很可能等到张御。 思定之后,他身躯一晃,数个与他一般的虚影就从身躯之中分出,而后往不同方向飞去。 修炼到元神照影这一境界,照影已是可以承载自身一部分法力,从而跃去远空杀敌,不过照影分化越多,那么可以承载的法力就越弱。 现在他只是为了方便寻到张御,不必要要求什么战斗力,所以分化较多,只要现了目标,正身立刻就可以赶过去,以张御现在的修为,一旦被他盯上,那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他的追索的。 而另一边,张御在寄生魔鱼出现后,就一直在这头神怪身边观察着,他之前做好了一切必要的准备,不过实际看下来,却现接触魔鱼比接触渊猿还要容易。 因为弃生魔鱼根本不在乎他,这个神怪整日除了捕食就是休息,只要没有妨碍到它,那么它就不会来理会你。 张御也没有去多事,如此安安稳稳过去大半个月。 这一日,弃生魔鱼又如往常一般回到神弃之地中休息,照理说,这头神怪第二日临近中午时就会出来捕食,可是这一次,连续几天,也没现弃生魔鱼再出来, 张御思索了一下,根据他这几日观察的情形来看,弃生魔鱼绝不会过两天不捕食的。 于是他立刻遁身往那神弃之地而来,才一接近这处地界,他就感觉到了无处不在的煞气,与在荒墟之上所见得到的十分相像,显然魔鱼显然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在愈挨近之后,他已是能够看到魔鱼的样子,这时现这头神怪一无声息的躺在那里,底下的触须铺满了整个废墟,像是树根一样卫护着自己的地盘,它身上的灵光有规律涌动着,像是水潮一般,缓慢而坚定。 从状态上看,这东西是进入了某种沉眠之中。 从之前查到的卷宗上看,弃生魔鱼有时候都会选择进行一段时间的长眠,这段时日短则数十天,长则三月。 现在看来,他是不巧碰上了。 好在荒原之上还有其他弃生魔鱼,他也不必只盯着这一头,当然,他还有一个选择,就是设法惊醒这头魔鱼,但是那样势必会惹怒这头神怪,他显然没必要这般做。 除非是出现另一种情况,那就荒原上所有的魔鱼都陷入了沉睡。 他思忖了一下,虽然在卷宗上并没有记载过这样的情况,可以前不曾出现,不代表一定就没有,只是由此他也想到了另一个十分要紧的问题。 转念到此,他当即遁身离开这里,以极快遁去到别处,大约五日之间,他连续找到了四头魔鱼所在,可无一例外,这些神怪全部进入了沉眠。 至于再远之地,他没有去看,也没有时间去看。 他望向西面远空,魔鱼的存在实际成了西面防线屏护的一部分,青阳上洲不必担心泰博神怪从这个方向上毫无征兆的大规模突入进来。 可是假设所有的魔鱼都陷入了沉眠,那么泰博神怪会不会做些什么呢? 毕竟魔鱼也是泰博神怪的一种,对它们的习性泰博神怪一定是非常了解的。 加上现在正在战事之中,更加提升了这个可能性。若是往深处想,说不定这些魔鱼的沉眠还有可能是泰博神怪在背后推动的。 现在他有两个选择,冒险一点的,那就是唤醒魔鱼了,可谁也说不准它醒来之后会否再次入眠,他自身反还可能被其盯上当作敌人。 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立刻将这个消息传告洲内,也不必他去多说什么,两府之中的幕僚自然明白这里的关窍,当会做出相应的安排。 只要提前有了准备,那么这一切都不会是问题。 可是这样也带来一个问题,那些躲在背后的有心人肯定能凭此猜出他此行的目标就是魔鱼,或许如上回那等邪修就会由此找过来。 不过他有至宝在手,倒是不惧怕此事。 至于这次观摩之事,虽还未成,不过魔鱼在这里也跑不了,他大可先回去一趟,先把余下的几个章印解决了,而后再回来完成这最后一个章印。 他看向了另一个方向,这一次本来打算去往界隙一行,看来也只能半途中止了,把思绪一收,他当即遁空而起,纵光往来处归返。 这次他有意加快了度,仅只是一天之后,就已是来到了荒墟边缘处。 与此同时,正盘膝坐在荒墟之中的贾洛猛地一睁眼。 “等到了!” …… …… 第八十六章 法器 张御可进入荒墟的一瞬间,就忽然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某个目光的注视,他转一看,便见一个淡淡的虚影站在那里,其人冷冷看着他,可是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可尽管只是一瞬,他却看出那是一个元神照影,而且看去态度十分不善,他没有丝毫犹豫,当即以意识沟通青阳轮,同时身上有一团紫光环笼上来。 很快他便看见,一名仙风道骨的道人自远空踏光而来。 这一次到来的,依旧是一道元神照影。 按理说对付修为层次上比自己还第一个层境的修士用不着如此小心。 可是贾洛没忘记张御的玄正之职是玄府赐授的,那说不定玄廷会给予什么厉害手段,所以他宁可做如此选择,而若无什么意外的话,一个寄托他大半法力的照影,已足以解决修为不及他的对手了。 张御眸光闪烁了一下,正准备放开跃跃欲出的青阳轮,可就在这个时候,贾洛身影却忽然一顿,他神色微变的往某个方向看有一眼,随后身躯便就如轻烟一般遁去,很快消失不见了。 张御有些意外,不过并未放松警惕,只是他很快就知道对方为何退走了,天边有一道金色遁光飞来,并在近处落下,光芒散开之后,万明道人自里走了出来,执礼道:“玄正有礼。” 张御抬袖还有一礼,道:“万明道友怎在此处?“ 万明道人言道:“我有一处洞府就在此间附近,近来有不少同道弟子被我安置在此处,只是我前些时候到来时,见得一名邪修分化照影在四面徘徊,我唯恐其与霜洲人有所勾结,故是这些天来一直盯着此人,不过现下看来,此人目标似是玄正。” 张御看向贾洛离去的方向,道:“看来我之前一些做法使得某些人感到不快了,不过他们来寻我,那恰恰说明我有些事是做对了。” 万明道人郑重道:“玄正,此人法力不弱,下来若是往域外,请千万小心。” 张御点了点头,道:“多谢道友提醒。” 对方既然修炼出了元神照影,唯有观读到第四章书的玄修才能与之比较,面对这样的对手,就算有青阳轮护身,也不一定是万无一失的。 万明道人这时道:“玄正,近来我试着游说各家道派,本来他们已是有所动摇,不过霜洲人不久之前又退去了,现在他们又改了口。” 张御道:“人之常情,这么大一片基业,说要舍弃,却也是不是什么那么容易下决断的。” 现在玄府虽占着一个大义名分,可却没有说服这些道派的力量,不过等他功行一成,自会去帮忙他们下定决心的。 两人边走边谈,说话之间,已是出了荒墟之地,前方就是高州,张御在此与万明道人分过,就往洲中驰去,这一次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十分顺利的返回了开阳学宫。 遁光在学宫之中落定之后,他先往承正院去,通过内部渠道将魔鱼的异常状况消息送了出去,同时又了一封书信送往玄府,以确保消息传到。 做完此事之后,他这才转回金台居处。 李青禾和青曙、青曦此刻已是收到他回来的消息,俱是在大厅之中相迎。 张御一踏入大厅之内,就敏锐察觉他们心中有着些微不安,便问道:“我不在时,可是有什么事么?” 青曙上来一揖,道:“先生,半月之前来了一名道人,看去很可能是来对先生不利的。” 张御道:“来人什么模样?” 青曙摇头,不知为什么,他虽然看到了来人,可就是回忆不起对方的容貌。 张御这时若有所觉,示意三人在此,自己则从厅中走了出来,随后便见曹梁正站在门外,他道:“曹教长既然来了,不妨进来一坐。” 曹教长对他一揖,客气道:“不了,张玄正,我说几句话就走。” 张御道:“可是因为那道人之事么?” 曹教长点头道:“学宫已经查过了,那人名唤贾洛,是一名邪修,这人修为高深,这次应该是找玄正麻烦的,希望玄正以后多加提防。” 张御点头道:“多谢曹教长告知了。” 曹教长摇头道:“我只是奉学宫之命,特意来传告张玄正一声,玄正不必言谢,如今话已带到,我便告辞了。”他抬手一拱,就转身离去了。 张御自外转了回来,再询问了青曙几句,就让他们三人各自散去了,他自己则是来至静室之内,只是方一进来,他便察觉到了一丝异常,那个原来摆在案上的灵舍掉落到了地上。 按照青曙的说法,在贾洛到来之时,学宫方面因为对方来历不明,所以这座金台立刻有了守御应变,而后沉入了地下。 这样看来,这东西或是在此过程中因为受到了震动才掉落下来的。 他目光一落,那灵舍便就从案底之下飞了出来,飘悬在前方,只是与之前所见似无什么差别,也未见有丝毫开化的迹象。 他若有深意的看了这东西两眼,轻轻一挥袖,将此物重新摆回到了原处。 他转过身,伸手按在位于静室中间的“玉臣”之上,等有片刻,静室左侧就有一座丈许高下个方形的金石大台横移了出来。 这大台内部是中空的,外面罩着一层厚实的琉璃罩,里面是一个飞腾来去的彩色飞鸟,大约拳头大小,鸟喙尖长,脚爪鲜红,在金石内部明亮光芒照耀之下,翅膀和尾羽显得鲜艳夺目。 在飞腾了一会儿之后,它似是累了,身上漂浮起一阵气雾,而后就将那细长优美的颈脖往后一弯,这么趴在云雾之上安逸的睡了起来。 此鸟名为“珊鹤”,有驾驭云气飞虹之能,与野外灵性生物不同,它是跟随着天夏一起到来的珍贵生灵之一,以往是真修用来当做坐骑用的。 这尚是一头在成长之中的幼鸟,不过灵性变化却是与生俱来的,差别只是层次的高低。 张御站在琉璃璧之前,观摩着那云雾之中的灵性变动,眸中光芒微微闪烁着。 而就在他身后,那个灵舍的缝隙之中微微漏出了一丝蓝光,但却很快收敛下去,变得如原来一般再无动静。 贾洛在意图解决张御不成,就回到了自己洞窟之中,只是他神色不太好看。 万明道人他也是认识的,对方实力强劲,他自认不是对手,所以万明那遁光一现,他便果断离开了。 假设张御有万明道人护卫,那么他绝然不可能拿其如何。 现在他怀疑,自己的师弟是不是就是死在了万明的手中? 可是“那边”却没有告诉他这个消息,这个错误不能让他独自来承担。 他转念过后,便就以芒光传讯,将这消息传了出去。 在等候一夜之后,洞窟门前玉琉璃闪烁了一下,他有些意外,抖了抖袖,行步来至外间。 就见远空之中有一驾虫形飞舟飞来,到了洞窟上方停住,缓缓落了下来,并在平地之上落定,舱门一开,自里走了出来一名金属巨人。 他手中拎着一只玉匣,身上没有表明任何来历的标示,所披外甲也与两府之中的外甲大不一样。 这人来至贾洛前方,放下东西,抱拳道:“贾先生,我们收到了你的消息,不过万明道人当是一个意外,根据我们获得的消息,他们两者非但并不友好,反而互相之间有些许矛盾。” 贾洛撇了他一眼,道:“你们是想说是我判断错了?” 那金属巨人道:“我们没有那个意思,不过建议贾先生再尝试一次,如果再次见到万明,那么我们允许你放弃,并视你完成了誓言。” 贾洛一听,这个说法倒是比较有诚意,可他并没有因此松口,道:“但我师弟不能白死。” 金属巨人将那玉匣拿起,用手拍了拍,道:“我们理解贾先生的难处,所以送来了这个东西。”说着,他就把匣子递了过来。 贾洛没有用手去接,法力一转,玉匣似被无形之手承托,飘至近前,然后打了开来,却见里面摆着一只金铜鼎,他眼前一亮,认出这是自己老师留下的法器,乃是对方本来许诺之物,没想到这次先被送回来了。 不过这并非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移到了摆在旁边金铜鼎旁的三根长香之上,开始有些疑惑,可随即神情产生了变化,有些不敢相信道:“这是……万罗香?” 金属巨人道:“只是仿造之物罢了,‘万罗香’在贾先生的师祖元童老祖之时就已经用尽了,我们找到了一些灰烬,并另请人手炼造出了这东西,虽然威能不及原来许多,但应该也是够用了。” 贾洛琢磨了一下,有了金鼎,师门之中神通威能他都可以挥出来,他自信已是可以与万明道人一战,若是再有这“万罗香”,哪怕只是原来威能的十之一二,对他来说也是足够用了。 他法力一转,将两件东西送入了后方洞窟之中,而后抬头道:“我会尽快做成此事,但是也请贵方一有消息就告知敝人。” 金属巨人客气道:“当然,一有消息我们就会通传贾先生,贾先生,如果没有什么事,我们就告辞了。” 贾洛看着他转身回至飞舟,再目送飞舟远远离去,这才回到了洞窟之中。 他看着那玉匣,目光变得闪烁不定,一时之间有无数想法从心底冒了出来。 他为什么躲在荒域之中?还不是因为是自身实力有限,害怕被那些真修追剿,所以才不敢露面,现在有了这两件东西,解决张御当已不成问题,而除此之外,他或许可以试着做更多事。 …… …… 第八十七章 再往 十天之后,张御从内部渠道获知,他报传消息之后,十分受两府的重视,当即便派遣军兵前往荒域布置戒备。 从后来的情况来看,也的确有一股泰博神怪试着渗透进来。 因为有了防备在先,并没有让对方得逞,而且北方战线上也分派出了一支营军兵配合包抄后路,所以这一次战果极大。 从战报上着,除了极个别异常强悍的神怪逃了回去外,大部分都被歼灭,可以说是结结实实打了一场胜仗。 因为是他提供了这个情报,所以军府那边还特意为此来书致谢。 张御倒不认为这件事是自己的功劳,因为他传回去的只是一个未经确认的消息罢了,实情是否真如他判断的那样,泰博神怪到底会不会来,谁也不能下断论。 要说这里面功劳最大的,应该是那位最后下令并组织这场战斗的军府将领。 毕竟这么做是需要承担极大风险的,不是谁都下得了这个决断的。只是他再翻了一翻,报书上并没有提及这一位的身份,显然这属于军府机密。 开阳学宫正北方是营州所在,也是北方战线重要后方,可以说整个州郡就是一座巨大的军营,地面上遍布着坚固高大的军事堡垒。 苏芊此刻正在其中一座最为宏大的堡垒内部行进着,她一路走来,沿途戒备森严,两边的军卒都是肃然对她施以军礼。 她目不斜视,走过堡内广场,沿着一条金属壁道走到了一处宽敞的大厅之前,门前的等候的从副对她微笑一点头,然后让开身躯。 苏芊吸了口气,踏步入内,就在大厅正中,有一个模样三十余岁的美貌女子正在金属桌案之后批阅文书。 她面容英秀,身着笔挺的银灰色军服,留着齐耳短,外面披着代表军府将领身份的锦翎大氅。 在大厅两旁,矗立着一面面金铜台座托起的玉璧,这时有一个身着军服的年轻军官身影出现,致礼向着她汇报着什么,直到她吩咐了一句什么后,身影才消退下去。 苏芊这时抱拳道:“玄甲校尉苏芊交令归来。” 英气女子抬起头,凝视她片刻,仿佛在确认她有没有受伤,道:“苏校尉,坐吧,先等一会儿。” 苏芊大声道了一声是,她来至一旁坐下,双手放在膝上,腰背笔挺,规规矩矩坐在那里。 英气女子抬头瞥了她一眼,道:“行了,在我这里就不用讲那么规矩了。” 苏芊一笑,往后一靠,修长双腿横隔在了前方的台座上,顺手接过从副递来的热饮,喝了一口之色,惬意的叹了一声。 英气女子笑了笑,她又低下头批阅文书,时间慢慢过去,待处理好手中之事时,已经是两个夏时之后了。 她眼中略显疲惫,摘下耳旁的护耳,任由这东西自己爬到案上的玉匣里,随后双手一个环抱,靠在软椅上,过了片刻,才转过头来道:“这次你做得不错,卫将军夸在我面前夸了你好几句。” 苏芊撇了撇嘴,似有些不满意道:“就这?难道我以前做得不够好么?” 英气女子笑了笑,“你以前当然做得也很好。”随即她容色一正,道:“可这次不同,这开战以来,你们全歼了泰博神怪一个有明确继传精锐支族,而且我们已经确认了,里面还有一个上等神怪。” 泰博神怪的力量层次虽也是从底到高变化的,但出身却是以不同血系为传递的,它们是像是树根一样向外分出各个不同分支,而每一个有明确继传精锐支族都是相对独立的,如果被消灭了,那么一支就彻底断绝了。 苏芊道:“这次如果不是阿姐你信任我,给了我这个机会,我可做不成这件事。” 英气女子摇头道:“先是下面的消息传来的及时,我们这里只需下一个决定。” 苏芊看了看英气女子,她却知道,所谓决定虽然说得简单,可实际上并没那么容易,现在两府注意力几乎都在北方,要往别处部署一支军队,并且还是出于一个未经确定的消息,这里承担的压力大到难以想象。 自己阿姐坐上这个位置本来就遭很多人的质疑,要是万一失败,被人扣一顶动摇北方战局的帽子,那么不止从位置上退下来那么简单,说不定今后可能就此断绝前途了。 英气女子微笑道:“听说你和那位玄府的玄正认识,若是下回见到,替我谢谢他。没有这个消息,我们就没有这次胜利。” 苏芊道:“这位玄正喜欢古物,说句谢谢,我觉得还不如多送一点东西来的有诚意。” 英气女子思索了下,点了点头,她没再说什么,从案上拿起一封书信,“上月自玉京传来的书信,那时你正好出征外面,没来得及给你看。” “父亲来书了?” 苏芊一下站了起来,上前拿着书信,又回到了座椅上仔细看了起来。 英气女子道:“父亲他老人家也在争取玉京那里配合青阳上洲的战事,不过你也知道,比起内层战事,外层战事更为激烈,现在很多负责外层战事的洲府都在争取玉京的支持,所以希望不是太高,我们只有做好依靠自己的准备了。” 苏芊把书信一封封飞快的看过,最后略显失望道:“除了公事,父亲就没有别的话可说了么?阿姐你这么辛苦,父亲也不多问几句。” 英气女子尽量把语声温和,道:“小芊,外层传信很不容易,能见到家人的亲笔书信已经很不容易了。” 苏芊头也不抬道:“我不知道小女孩了,不用和我说这些。”她又加了一句,“要是兄长在这里,他肯定不会就这么几句话就打了。” 英气女子失笑了下,这个赌气的样子还说不小孩,不过她很庆幸战场的残酷并没有磨灭自己亲人人性的那一面。 苏芊状似漫不经心道:“阿姐,听说北方战场又多了一位披甲校尉,屡立奇功,是真的么?” 英气女子环抱着双手,道:“我知道你好强,也知道你的斗战水准很不错,可你用不着和他比,他纯粹是军府的武器,而是你一营统帅。” 苏芊道:“我只是好奇而已。” 英气女子看了看她,给了她一个“我还不知道你”的眼神,不过她还是决定透露一些,把手在金属桌案上轻轻一放,前方一面玉璧之上一亮,那里面出现一个身形看着雄壮威武的金属巨人,光看外形,就给人一种窒息般的压迫感。 她道:“他身上披着的青阳天机部最新打造的外甲,声称可根据不同的敌人进行各种变化,不过这件披甲目前只有他一个人能穿,据说已经十分接近高位了。” 苏芊表示怀疑道:“接近高位?就他一个人?” 她的光烨营能对付高位任何修士,不过那还要算上造物蛟龙的力量,但她是从玉京来的,清楚知道高位修士拥有什么样的力量,中位修士根本没得比较,说什么接近,她根本不信。 英气女子这时想了想,严肃道:“军府据说正在挑选另一个披甲人选,这一次将会选择一个女性,这个消息未经确认,但如果找到你,你一定要拒绝。” 苏芊往身后的软垫里挤了挤,撇嘴道:“我没那个兴趣。” “希望你说到做到。”英气女子从衣兜里拿了一枚东西,对着她一抛。 苏芊啪的一声接在手里,摊开手掌一看,见是一枚银色的金属牌,正面刻有玄浑蝉翼纹,反面是几个纹饰是几个交叠在一起的圆圈,道:“这是什么?” 英气女子轻轻摆手,道:“别问这么多,记得带在身上,带在我随时可以看得到的地方。” 苏芊挑了下眉,看着自己阿姐认真的眼神,心中微动了一下,道:“知道了。” 时间流转飞快,转眼就进入了十月底,金台静室之内,张御看着大道浑章之上又多出来的三个章印,心意一动,将浑章收了起来。 如今九枚章印他已是完成八枚,他已是可以再度前往荒原,去完成那最后一个章印了。 只是值得注意的是,上次他半途折返,并把魔鱼的消息报了上去,某些有心人肯定能判断出他的要寻的就是这些神怪,那位名叫贾洛的邪修说不定这会儿就在附近等着他。 这个麻烦是必须要解决的。 万明道人虽可帮他的忙,不过这个人情太大,而且他也不希望自己观读大道章书的时候有其他修士在场。 他思索了一下,看来要先往那里一行了。根据约定的时间来看,当也是差不多了。 他站了起来,往灵舍那边看了一眼,而后步出静室,径自来到金台之外,身上光芒一闪,便已冲入天穹,再是化玉雾虹光往西遁走。 不过这一回,他出了平州之后,却没有再往西去,而是往南域而来,两日后,他飞入了一处地坑之中,沿着下庞大的坑洞往里飞入,最后出现在了一座金属门前。 随着他到来,金属门向一边旋开,他往里走去,一路之上都是畅通无阻,最后来到了上回到过的那处大厅之内。 武泽看着他走进来,推了下眼镜,道:“张玄正,上次你要我打造的玄兵,我已经打造好了。” …… …… () 第八十八章 隐观 张御上次与武泽别过后,就拜托其人打造了一些东西,其中一个就是玄兵。 他虽然是一位修士,可修士并非就不能用其他手段来解决对手了,特别是玄兵这样威能巨大的武器,若能运用的好,那么比一些法器还来得有用。 武泽带着张御来到了一间四面封闭的金属间密室之内,随后伸出手在光滑的金属墙壁上一按,墙壁当中某一块凹陷下去,露出了两个玉匣,差不多都是一掌大小,他双手伸出,将这两只玉匣逐一捧了出来,分左右十分安稳将之摆在一边的台案上。 武泽拿下架在鼻梁上的眼镜,在左边那个玉匣上方微微一晃,匣子之上微微泛光,随后冒出一阵白气,就向上方翻开,露出了里面一个不停闪烁白色光芒,发出嗡嗡声响的梭形物体。 他道:“上次玄正送来的材料,我试着先打造了两枚玄兵,若是玄正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可再作改进。” 张御目光一落,那东西从玉匣缓缓飞起。 武泽在旁边言道:“按照玄正的要求,这一枚玄兵可用心力牵引,它并不追求范围杀伤,按照我以往得到的卷宗进行比对,高位修士之下若是被直接命中,至少也是重创。” 张御道:“武老考虑过法器护持么?” 武泽拿出一块布来擦了擦眼镜,道:“修炼者的法器威能有高有低,这里很不好判断,但是绝大多数法器是挡不住这枚玄兵的。” 张御看有一会儿之后,意念稍放,这枚玄兵又缓缓落回了玉匣中。 武泽这时又上前打开了另一个玉匣,指着里面道:“这一枚玄兵与以往传统的玄兵相类似,动用时需以兵引相引,不过我改造了一下,兵引和玄兵的下落的速度比以往快了两倍。” 张御心下一思,道:“武老能做出这样的玄兵,想来天机部也一样能打造出来。” 武泽道:“的确能够,只是并不实用,因为玄正所要的投掷方式,都是在近距离内完成的,这样连投掷者本身也有可能被牵连进去。 我不知道玄正要用此对付什么人,但很可能也是一位修士,那我便拿一个修士来举例,假若投掷者是一个普通人,那在修士面前根本无法完成这样的动作。不是被先一步阻止,就是让修士提前躲开,特别是在修士有了观察者后,这样的事更难办到了,那样还不如追逐范围上的杀伤。” 张御看着那玉匣中的玄兵道:“也即是说,假若投掷者是如我一般的修士,那么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了。” “是这样。” 武泽这时悠然把擦拭干净的眼镜戴上,“但前提是有一个愿意为他们打造玄兵的大匠。” 张御微微点头。 据他所知,打造玄兵虽然有一定难度,可有正式名号的师匠其实都能做到。 但他们打造的玄兵与大匠亲手打造的还是有一定差距的,至少在稳定性上就大不相同,有些遇到稍微浓郁一点浊潮就会发生爆裂。 尤其是修士需要飞天遁地,去得地方很多,到时就不说好到底是炸自己还是炸别人了,所以没有几个愿意把这样的东西带在身上。 他一拂袖,将两只玉匣都是收了起来。 武泽道:“若是玄正还要打造类似的东西,那我还需更多的材料。” 张御道:“我会设法把更多的材料送来。” 之前两府因为需要玄府牵制霜洲,所以调拨了大量的材料过来,在他与恽尘商量过后,要了一部分材料,并将之送到了武泽这里。 毕竟这是一位曾经的天机部大匠,他的技艺若不利用起来那实在是太可惜了。 现在东西已是拿到,张御也就不在这里停留了,他转身往外走去,武泽则是一直将他送到了大门口。 在离去之前,他言道:“过些时候我再回来,当会送武老去往界隙。” 武泽眼中微微一亮,道:“我当会在此一直恭候玄正。” 张御对他点了一下头,随后纵身一跃,从高处岩壁之上遁光而去,瞬息间穿过这片地下裂谷身,由那一个巨大坑洞返回到了地面之上,再是身形一转,就往西北方向遁去。 因为弃生魔鱼只会躲在神弃之地里,且周围还需有大量低等神怪存在,而这种地方大多集中青阳上洲的西北面,且就那么几处,所以他此行必须去到那里,若非如此,他在别处也能解决此事了。 而另一边,贾洛在张御离开学宫不久后便得到了消息,毕竟学宫人多眼杂,且张御是负责指教学子的教长,他若是出门,必然免不了向学宫报备,所以他的离开也并不是什么秘密,且他本人也未作多少遮掩。 贾洛根据“那边”传来的判断,认为张御这一次的目标很可能仍然是弃生魔鱼,故是他思考了一阵之后,就出了洞窟,以最快速度飞遁到西北地界,凡是有魔鱼存身的地界,他都是设法布下了一群飞虫。 只要张御当真到来,那么他便就可以凭此察知。 在布置好一切,他在荒原之上以法力开辟一处宽敞地窟,便就入得其中盘膝一坐,静候张御到来。 张御在荒原上飞遁了两日之后,再次来到了西北荒域,隔着远空,他远远就看到了魔鱼那庞大的身影正在天空之中游弋着。 他心下猜测,应该是不久之前的战争把这些东西从昏睡中惊醒了。 只是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急着挨近,而是思索着几日前看到的战报,随后一个纵身,化光在荒域边缘处来回遁游一圈。 差不多一个夏时之后,他锐利的目光看到了下方一个岩壁之后的狭小洞穴,当即身往下落,而后走入了进去。 不过三五步,他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人工开凿的竖井,井口非常狭窄,仅容一人通过,他毫不犹豫往里跨步落下。 下去了十来丈后,他来到了底部,与上面不同,地下的空间非常宽大,地上还残留着凌乱的脚印,他眸光微微一闪,就见到一个金属巨人的虚影正在沿着底下的通道往前行进,几步之后,腾身而起,并很快消失在了前方。 这里是上次军府为了埋伏泰博神怪而提前挖掘的地下藏身处和观察哨之一,因为是临时布置,所以看去较为简陋,洞璧也是凹凸不平。 他之所来到这里,是他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利用这个地方来观察弃生魔鱼,如此就用不着把自己暴露在外了。 看了几眼之后,他足下一点,沿着这条地下通道不紧不慢的向前飞驰,这条通道非常长,大约半刻之后,他来到了一处可容数人的洞室之内。 这里矗立一面琉璃玉镜,通过后方的孔洞布置,上面清晰映照着外面的景物。 这东西可能是因为挪动不便,或者是军府下回还想对此地有所利用,所以并没有带走。 不过这东西对他的用处并不大,因为这里只有一个盯死的角度,能看到的东西可谓十分有限。 他在此盘膝坐了下来,蝉鸣剑一晃,霎时飞空而起,直接沿着这地下的透气空隙来到地面之上,而后收敛光华,掠地腾飞,往神弃之地方向飞驰而去。 剑观即心观,这把剑与他心神相合,飞剑所至之地,所见景物亦可在心神之中反照出来,只是如此一来,他的心力会因此加剧消耗。 好在他六正印已然先一步修至完满,心力充沛无比,所以这点损失于他而言着实算不了什么,至多只是观察魔鱼之时无法去到太远。 但这并不是太大问题,只要这处地界能够确保他的安稳,哪怕每天只能观摩半个夏时,他也有足够耐心耗下去。 虽然这次到来之前他准备了玄兵,可那是以备万一之用的,要是对上贾洛这等邪修,他宁愿观读到了第四章书之后才去与对方较量。 蝉鸣剑此刻一路飞掠,等逐渐挨近了那头弃生魔鱼,这才仰首向上,在距离其身躯仅是数丈之远的地方停留下来,并在此缓缓观照着这神怪身上的灵性变化。 蝉鸣剑到了这里,张御便不怕被贾洛发现了。 他上次可以停留在魔鱼附近,那是因为从层次上来说魔鱼比他更为强大,所以不在乎他。 可贾洛就不同了,身为一个炼成元神照影的修士,他已经有了威胁魔鱼的能力,他若是敢靠近,那么魔鱼必然会对他进行驱逐或者攻击。 假设此人此刻就在附近,那么只会远远观望,而在有浊潮影响的情形下,他至多只能看到魔鱼的大致轮廓,而无可能看到其身边悬停着一柄飞剑的。 他的判断是正确的。 贾洛所在地窟距离弃生魔鱼较远,而他所放出的那些飞虫纵然能够在魔鱼领地之上停留,可也无法靠的太近,因为魔鱼只凭那外溢的庞大灵性力量足以将它们摧毁。 其实它们便是靠近也无用处,因为张御上一次已是在候罡正那里见到过这种飞虫了,这次也是有所提防,若是见到,那定然毫不客气会将之斩灭,然后大不了再换一个地方,还不至于就此暴露。 时间便在张御观摩魔鱼和贾洛的等候之中缓缓流逝,二十天后,也就是十一月十五这日,那一直跟随着魔鱼的蝉鸣剑倏地一晃,却是离开了这头神怪,急速往回飞掠。 …… …… :。: 第八十九章 洗净云霾天自渡,心守常明道不移 蝉鸣剑沿着原路飞回,进入地下空隙之后,化光一缕,骤然闪落。 洞室之内,张御伸手一拿,已是将这道流光之剑牢牢握在掌中。 他把飞剑唤回,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已然了解清楚了弃生魔鱼身上的诸多灵性变化。 大道浑章之上,那最后一个章印已是赫然映照其上。 只要此印一成,立时可将观想图化显而出,就此踏入第四章书之中。 不过他没有急着动。 这里不但有弃生魔鱼,还可能有敌手伏伺在侧,并不是一个晋升功行的好地方,不定气机外扬,就会将此辈惊动。 故他决定先离开此处,待得功行一成,便可从容应对诸般局面,是走是回,到时全可凭心意而定。 于是他心光一裹身躯,自那长长的地下通道之内飞游而出,而后就往南方飞去。 不过半日之后,他来到一个大地裂隙之前。 那头渊猿此刻正蜷缩在下方休眠,两月余时间下来,它浑身皮毛已是尽复旧观,便是那条断掉的手臂在重新接回去后也已是重新长好了。 这时它似感觉到了什么,双目一睁,身形暴起,轰地一声,已是自地隙之中一跃而出,落到了地面之上。 只是当望见天中张御后,它却是出呜呜之声,身躯低伏下来,一点也没有往日的暴虐,反而显得十分乖顺。 张御到来此处,便是决定在此突破境关。 这头渊猿早已是被他收服,周围也没有其他威胁,地下洞窟更是地形开阔复杂,正好合他之用。 他言道:“我需借你地界一用,你且在外守御。” 渊猿竖起身躯,用力捶打胸膛,显然听懂他的言语,于是展现力量,表示自己足以胜任此事。 张御心思一转,身形已是化光一道,往地缝之中落去。 渊猿所开辟的地下空间足够广大,并且还利用了天然地势,通道相连,有如宫廊。 他寻找了一处干燥的开阔洞穴,上方有一处与地表相通的隙缝,一道光亮自里投落下来。 他用手一指,场中烟尘灰砾尽数被排斥出去,他走到中间,袖袍一展,在那里坐定,整个人正好沉浸在这一缕天光之中。 他沉下心思,先是调和自身气机。 许久之后,他两目之中隐隐有精光射出,显已是神完气足。 他再是坐有片刻,便于下心下一唤,将把大道浑章和大道玄章都是唤了出来。 在迈向第四章书之前,玄浑图观想图共分三层。 第一层为九印,第二层为十八印,第三层为三十六印,合计六十三个章印。 现在就只余最后一印未有完满了。 他目光移过,凝注在那最后一个章印之上,而后就将自身神元渡入其中。 霎时间,这章印之上光芒一亮,显出“隐光”二字,但印上光芒却未如以往一般照落下来,反而似牵动了什么,玄浑二章之上,那六十三枚章印同时亮起,绽放灿烂明光,而后一齐往他身上照落下来! 此时此刻,他只觉浑身一轻,而后视界不由自主往上升腾。 他往大道之章上望去,便见那“见心”之印上,又有一印朱文阳刻之印浮现出来,印曰:“常明”。 唯有见心知我,方能本性常明! 常即是恒,明即是照,此又为恒照之意。 到此一步,修士已然是清晰找到了自己的道路,神异器官及各个章印的力量更能借观想图之助完满挥出来,可谓法力渐成,然而对于大道之途而言,这也不过是无数关隘中的一个,唯有本心常恒不移,方能继续往上攀登。 他目观此印,眸光一闪,当即便将神元往其中渡入进去。 而就在此印完满的那一刻,这个空旷的洞窟之内霍然一亮! 这一瞬间,他背后的玄浑蝉似乎活了过来,蝉身与他身躯相合,幽气铺洒入地,并滚滚向外翻涌,那一对双翼璀璨若星河,放出无量明光,翅翼闪动之间,地面滚荡幽气随之浮动,整个洞窟忽明忽暗,如日月轮转。 他缓缓站了起来,便见那背后玄浑蝉也随之舞动翅翼,随之向上升腾,此时可以见到那一条条地缝之中正往外渗透出无穷星光,像是大地之上正流淌着一条绚烂星河。 他目光落下,看着那地下倒映出来的玄浑蝉巨大的形影,神思一转,于口中吟道:“翼托无量转生死,身循万化负元一,洗净云霾天自渡,心守常明道不移!” 第四章书,名为“玄合”之章,此取“内外气合,玄机自用”之意,修炼者若入此境,则便有各种神通随身。 到了这一境界,他可如修炼至元神照影的真修一般,将自身观想图放出千里之外杀敌,不过分合变化之道,则需更深一步的窍诀,他此刻尚还无法做到。 在观想图完成第一层和第二层之后,他共是获得三个神通,现在完成了第三层,他又是一气获得了三个神通,分别“天冲霄鸣”、“日月重光”以及“玄机易蜕”。 他仔细体悟了一下,“天冲霄鸣”是以一门一敌众之术,攻袭之时,万音万光齐落,可谓天惊地动,堪称三门神通之中威势最盛。 “日月重光”之术,则可将自身引动阴阳聚合之变,于一气之中灭杀对手,是三门神通中杀伐之一,但是他深入细观,现自身不到四章巅峰,怕还无法挥出这门神通的真正威能。 而“玄机易蜕”之术是三门神通之中唯一用来守御的法门。面对外来攻袭之时,可在及体一瞬间化气蜕形,用以替去自身之危。 不过此法对修士要求极高,需得对战机把握极准才能运用,若是算错玄机,却是极易把自己陷落进去。 这三个神通和前面所得三神通都是出自观想图的变化,并不在玄浑道章之上,之所以如此,此是因为这是属于各个章印相互组合运转变化之后衍生出来的神通。 神通威能高低与否,完全看他如何运用那六十三个章印。 不过观想图并非到此一步就结束了,而是需不断完善和加深的,随着修为层次的提高,还需要有各种新的章印的不断补入进来,同时神通自也会变得越来越强。 只是他此刻隐隐感觉到,这三个神通似乎各自代表了三条不同的道路,自己今后该是如何选择,需得好好思量一番。 他意念一转,收了观想图,霎时间,洞窟之内一切奇景尽皆敛去,上空唯余一道天光落下。 他仰看了看,身影一闪不见,当他再是出现时,已经出现在了地表上方。 那渊猿见他出现,本是高兴迎上来,可是见到这时的他,却是现出几分畏惧之色,畏畏缩缩退到在了远处。 张御略一思索,把袖袍一甩,送下一瓶丹药,道:“这瓶丹药可助你增长灵性,你既为我护法,我当也送你一场造化,你可在此等候,我有暇再来寻你。” 渊猿能听懂人言,上前拿住丹瓶,对他再次出呜呜之声。 张御抬望向北方,自己功法既成,那么有些事情当该去了结了,背后有星光一闪,便就出现在了天穹上方,而后一声轰鸣,就化一道玉雾相扰青色遁光往远空而去。 在天色渐黯之时,他又一次来到了弃生魔鱼所在的荒原之上。 他站在天顶上方,目光往下扫视。 到了“常明”之章后,他感应之能也自是水涨船高,浊潮对他的影响已是相应减弱了许多,往日那些看去较为遥远的地方,他也是能够清晰看到了。 他并不清楚那个邪修是否真在此处,但是只要对方来过,那么必然会留下蛛丝马迹。 过去许久,他目光一闪,就在荒原某一处角落之中,有一群飞虫在那里徘徊着,而那模样与他之前见过的却是无甚差别。 他想了想,没有去惊动这些虫子,而是就站在等候。 一夜很快过去,到了第二天天明时分,那虫群之中有一只忽然离群而去,并往远处飞走。 张御见到此景,眸光闪动了一下,当即跟了上去,最后见到那飞虫进入了一处地窟之中,这个地窟一看就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以法力开辟的。 他思索了一下,抬袖而起,自里取出了一只玉匣,在手掌之中打开,随着匣盖打开,霎时一道白光飞上天穹,若星光一般悬在那处,而后再一转腕,一枚金属棒已是悬浮在了身侧,他轻轻一挥衣袖,此物倏地向下飞去。 下方洞窟之中,贾洛已是在此等了二十余天,却始终不见张御身影。 他也是怕自己放出的那些虫子漏看了,所以每隔两三日还遣出元神照影四处巡游,可仍旧不曾现什么。。 他纵然比候罡正修为深厚,可邪修心绪难以压抑的弊端仍未革除,故也是等得有些心浮气躁。 他有时候也是在想,不定张御见到危险,所以不往此处来了,他心下决定再是等上十天,若是还不见张御,那便先离开此处,而后再想办法。 他漫不经心的将手一托,将那手心之中的飞虫放走。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觉不对,仰头一看,却见一枚金属棒自天落来,嗤的一声,直直插在身前不远处的泥土之中,见到此物,不由神情大变,下一刻,一点白光自天落下,而后荒原之上爆开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 …… …… 第九十章 制压 无尽光芒在大地之上肆意宣泄着,以爆裂之地为中心,大气向外冲涌,荒原上那些零零落落的岩壁在瞬间就摧毁夷平。 就在不久之前,张御遇到玄兵爆裂之时,还不得不提前进行躲避,然而这一次,他却负袖悬停在半空之中,并没有移动半步,他的心光将外面那些冲袭过来的光与热全部排斥了出去。 他眸光微微闪烁着光芒,毫不回避的直视着那最中心的所在。 他不认为对方就这么死了,修士遇到涉及生命的凶险时,都是会有危机感应的,他方才所投掷出去的就是较为传统的玄兵,所以只要对方不是自己去挺身硬受,那么至多也只是受点伤。 就在这时,一道元神照影撞破下方烟尘,向着他所在的方向的杀来,其原本气势汹汹,速度也是极快,然而方至半途,却是一头撞在他的心光壁护之上,却是面色一变,整个人便如气泡一样破碎了。 张御立便看出对方的打算,这是放出照影以做牵制,同时迷惑敌人,以此遮掩自己真正行藏,若是顺利,说不定还能辨别出敌人的身份来历。 这般处置可以说得上是经验老到。元神照影乃一缕神元之气所化,不在世间留痕,先见之印也无从中窥出其行踪来去。 因为贾洛的元神照影曾来学宫中寻过他,所以他之前特意看过此人的卷宗,其人擅长隐匿潜踪,避死代形,所以这位若不与人交战,而是一心要走,那么的确很难阻拦,要不然也不会逍遥至如今了。 不过他既然发动了攻击,那自然不会是什么无谓之举,实际上,在发动进攻前的那一刻起,他已经做好了后面所有的战术安排。 轰然一声,无量光芒在他背后绽放出来,方圆五十里内,俱被一对灿若星河巨大双翼所遮掩,而后翅翼之中有一颗颗天星明亮起来,下一瞬,那无数星光伴随着啸声如暴雨一般倾泻而下! 天冲霄鸣! 星光在大地之上爆开一个又一个巨大的坑洞,密密匝匝,光流范围之内,几乎无有幸免之处。 这个距离自然并非是他的极限,他还可以让星光威能更盛,不过他这一次攻击只是为了找出对方所在,所以并不去追求杀伤。 贾洛遭遇玄兵轰击,纵然及时避开中心最强烈的爆炸,可也的确如张御所料,还是受到了一定的冲击的,不但护身法器皆是爆碎,身上也是负了一些轻伤。 他不知来敌是谁,只是看到是玄兵,不禁怀疑是“那边”对自己动手了,心下也是又惊又怒。 因为第一时间受创,他没有逞强留下拼命,而是立刻祭起师门秘法阴遁之术,敛去所有声色气形,意图先离开此地,然而在这样大范围的轰击之下,他身形哪还隐藏得住,当即就被逼了出来,就连几个用微弱法力塑造出来,用以迷惑敌人的照影也是眨眼间就被轰散。 不止如此,星光之中有种奇异啸鸣,震得他内气翻涌,心神晃荡。 张御见得他踪迹浮现,眸光一闪,天中星光持续轰击不停,而等待多时的蝉鸣剑已是化一道光华飞射而出,直击目标之所在! 面对天顶上方如雨而来星光,贾洛只能放出法力硬挡,这是他最痛恨的方式,所以目光扫视四周,试图寻找出星光播洒的规律。 若是再给他片刻时间,那么说不定就能发现星光之中间隙,甚至法力屏护都不需要就能在这里面游走躲避。 可是他没有这个机会了,一道剑光从万千星芒之中骤然杀出,待他惊觉之时,已然递到了面前。 这一剑若只是单独拿出来讨论,那也只有“疾“、“快”二字可言,可它在节奏上却是承接上两次攻击,就像浪潮推到最高处时还一线未至巅峰,这一剑恰好于此时恰弥补了进来。 贾洛面对这一剑,此时生出了挡无可挡,避无可避之感,这是来自于心神之中最直接的反应,然而求生的本能仍然让他拼命调集全身法力,可未等法力追逐上来,那一道剑光已是从他头颅上一穿而过。 张御在把蝉鸣剑祭出之后,他并没有去管这一剑是否能够建功,把袖一挥,又把第二枚玄兵给扔了出来。 这第二枚玄兵是武泽按照他的要求所打造的,完全可凭心力牵引发动,而且并不追求范围杀伤。 玄兵没有了可以再造,这么好的一个对手,却是正好可以试验一下这枚玄兵的威力。 贾洛虽然眉心被剑光贯穿,看去凄惨不堪,可是他身为邪修,内里早已与寻常修士不同,全身上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致命所在,这一剑对他的肉身伤害其实并不大,只是内中所蕴藏的心力却是让他心神再次受到了一番强烈震动。 恍惚之中,他见到一枚嗡嗡颤鸣的白光突兀的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他心中一叹,目光往上望去,最后映照入眼眸中的,是一双遮天星翼。 轰! 地平线上一抹剧盛无比的白光泛起,白昼的天光也为之黯淡了片刻,滚滚尘埃冲天而起,而后隆隆震动之声传去数千里外。 张御浑身散发着莹莹心光,穿过滚荡的烟尘,来到了在玄兵爆裂的中心地带,这里除了地面上多了一个大坑,已是什么都没有了。 贾洛无论身躯和神魂,都是在爆炸之中灰飞烟灭了。 那份卷宗上有过注明,贾洛师门有一门分伸替死之术,上次被他杀死的邪修就曾施展此法,若不是他闪避玄兵的去处正好在其人埋藏身躯的附近,那还真可能被其逃走了。 不过这门法术固然可以让一半神魂寄托于另一具躯体之内,但这却是以道途有损为代价的,而且功行越高之人塑造分身的代价越大,所以卷宗之内也是分析过,贾洛若想保持一定的战力,那么势必不能动用此术。 从他个人的感觉来看,这人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 这时他似有所感,目光看去地坑之中某处,过去片刻,那被厚重灰土堆积的大坑之中,有一只金色的小鼎自里飞了出来。 此鼎正是那边送还给贾洛的师门至宝,只是此宝运使之前需有一定的准备,而他在张御一次又一次接连不断的攻势被逼得只顾躲闪逃生,根本抽不出手,故是从头到尾,这东西连一次都未曾动用过。 张御此时仔细查看了一下,这金鼎隐隐泛着一股阴晦光芒,就算是玄兵的爆炸,其本身和内中所藏的东西都没有因此损毁,称得上是一件宝物了。 不过这类宝物必然和贾洛自身功行相契,外人就算运使,也难以发挥出什么威力,况且邪修的东西他也看不上,可即便如此,他也不可能放任这东西在外面,当还是要收到玄府封藏之中。 只是转念到这里,他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他记得那卷宗上曾提过一句贾洛的背景,这位的师祖元童老祖曾是一位巨孽,其身边带有一只宝物名为“金梁鼎”,元童老祖曾仗着此物横行四方,后来这位被青阳玄府某个上位修士所斩杀,这宝物因为甚难损毁,所以被收了回去,并被封禁在了库藏深处。 此鼎能在玄兵之下不见丝毫损伤,那会否就是传说中的那只金梁鼎? 假若是,这件东西又是怎么落到贾洛手中的呢? 需知玄府收缴的修士宝物,都是收藏在玄府秘藏封库之中的,并不会交由外人看顾,与望州那座封库也是分开的,照理说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或许可以凭着这条线索追查一下,于是他一拂袖,收了此物,而后仰首上观,霎时化一道遁光从滚滚烟尘之中穿出,来到了天穹上方,他望了望四周,稍辨方向,就身御长虹,往南遁走。 上一次来到荒原上时,他本是打算往间隙一行,看望一下范澜、齐武等人,再顺便问询一下对于另一端的探索是否有什么进展,只是因为泰博神怪可能进犯所以他不得不临时中断一切,提先回转洲中。 这一次他打算趁着自己要去此处,把武泽和渊猿也是一并送入间隙之内,下来无论要对付霜洲还是造物人,武泽手中所掌握的技术都是不可少缺的。 在荒原之上急速穿行,未用多久,他便回到了那渊猿的藏身所在,顺手将这头大猿卷入遁光之中,而后再次往南域而来,将近日正分,他在那一扇金属拱门之前落下身形。 等有片刻之后,金属大门缓缓旋开,武泽自里走了出来,他看了一眼那跟随在张御后面的渊猿,目光之中向他投来了问询之色。 张御站在那里,负袖言道:“武老,你若是此刻方便,我这便带你前往界隙。” 武泽神情先是惊讶,随即显出几分激动,他低头略略一想,而后抬头道:“玄正请稍待,我准备一下,就随玄正动身!” 约莫一个夏时之后,一艘巨大的梭形飞舟震开身外的岩石沙土,从地底下方缓缓升起,待飞舟下方坚韧的肢节长须缓缓收拢紧贴到腹部,舟上之上闪过一圈圈明光,然后缓缓向前挪动着,最后再是急骤一闪,就化一道流光冲去天际! …… …… 第九十一章 旧谋 在午后的光芒照耀下,梭形飞舟在大裂谷的内湖之上悬停下来。 张御从主舱的座位之上站了起来,而后从袖中拿出了一根从灵关大树上折下的白枝,稍一抬袖,将之搭在另一手的手心之中,而后便起意念与灵关沟通起来。 过去片刻,裂谷之中湖上迷雾缓缓荡开,越来越大,渐渐将在整个湖面之上铺开。 原本界隙之外的迷雾本来只够个头不算太大的生灵穿行,也是如此,之前霜洲人的飞舟无法穿行入内,只能自己进去。 而他身为灵关之主,却是可以放大入口,将这艘飞舟一并送入其中。 待得迷雾扩张已毕,他把白枝一收,对着武泽道:“武老,可以进入界隙了。” 武泽看着那方迷雾,眼镜背后目光带着几分探询,他把手按在玉臣之上,大舟缓缓往那带着闪电的迷雾之中沉去,直到整个舟身被吞没。 等他能再度看清楚外面的景物时,发现面前已是没有了那荒凉的大裂谷,代替的是一座巨大宽长的瀑布,绿色的植株和各种生灵的声色从四面八方涌入感官之中。 “这就是界隙么……” 他不禁打量着这个生机勃勃的世界。 张御道:“武老,往前方走,穿过大平原,灵关在北方的山脉之前。” 武泽依言驾驭飞舟往北飞去,飞舟速度很快,没用多少时候就穿过了大平原,可随即那被白色烟尘笼罩的山原也是映入眼帘,他有些意外,道:“这里遭受过玄兵的轰击?” 张御简略回答道:“是霜洲人所为。” 武泽抬了下头,前方白茫茫的天地让他眼镜映上了一片白光,他推了一下,道:“倒的确像是他们的处事方式。” 在前方某一出残存的山头之上,立有一座座庐舍,这是范澜、齐武两人带着弟子建立起来的,这艘巨大飞舟的到来也是惊动了两人。 他们都是从居处走了出来,看着飞舟上方的玄浑蝉翼纹,两人略略放心。 飞舟来到近处后,悬停在被夷平为废土的荒地之上,腹部底下的触须先一步探到到了地面之上,依托于此,舟身缓缓沉降下来。 待得飞舟落定,过了一会儿,舱门旋开,张御自触须梯道走了下来,武泽则是跟随在他身后。 范澜、齐武一见是他,神情一松,当即上来与他见礼。 张御与他们见过礼后,便将武泽介绍于二人知晓,武泽知晓张御一定还有事与范澜等人交代,所以在打过招呼后,他自觉告辞,回到了飞舟之上。 范澜则是将张御请入了庐舍之内,待坐下后,道:“近日我与齐师弟到了界隙另一端探索,确如张师弟所言,那里地界也是一样荒凉,缺少生机,不过我们在翻越雪山之后,倒也是有了一些发现。” 齐武语声之中略微带有一丝振奋,道:“我和范师兄都是见到了刻着玄浑蝉翼纹的飞舟路过天穹,其不止一回!” “哦?” 张御心下一动,既然有这类飞舟飞过,是不是另一座上洲不好说,但那必然是天夏势力存在的。 范澜道:“只是可惜,每次见到飞舟时,我们都是在较远地方,来不及接近,所以不知其去处。” 齐武则道:“因为那些飞舟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过去的,我和范师兄商量了一下,决定准备稳妥之后,再试着往那里深入探索。” 张御明白这两位实际上是不放心这里的弟子,毕竟他们走后,这里伊迦神族的神裔还有一定威胁的。他道:“我这次带来了一头已然驯服的渊猿,正打算将它安置在此处,它可在此护持众弟子。” 范澜来青阳上洲后,曾试着了解过洲内的灵性生灵,渊猿自也是听说过的,他欣喜道:“若是有此等生灵相护,那我和齐师弟倒是可以放心了。” 他又想了想,“前些时日那些伊迦人派了一些使者过来,说是想成为我们的附从,张师弟不在,我也没有给他们确切回言。” 张御言道:“此辈若是愿意接受我天夏礼乐教化,文字语言,那么两位师兄当可允其附从。” 范澜不禁点头。 三人再是谈了几句之后,范澜语生感慨道:“不知不觉,来青阳已近一年,若是算上到这里的路程,却有整一年了,之前进入界隙的时候,我已是向东庭去书了,也不知道如今那里如何了。” 张御道:“此事我当会留意,东庭那边一有消息到来,我当会及时告知范师兄。” 就在他们说话之时,此刻远在外海的东庭都护府上空,一个巨大的漩流洞开,而后有数艘飞舟自里穿行而出。 东庭因与本土与恢复联络已近一年,现在往来已是方便了许多,现在时不时会有青阳上洲的飞舟或者其他回归本土的都护府的飞舟到此,所以这样的场景东庭的民众已经习以为常了。 这时一艘不起眼的飞舟从飞舟队列之中分开,在旦港上一座泊舟天台上落下,随后有阵阵清雾喷洒上来。 过了一会儿,舱门旋开,自里出来两名男子,他们都是戴着遮蔽风雨烈光的连帽罩衣,面目都是藏在罩帽之中。 左边那个身形魁梧的人开口道:“这里就是东庭都护府了,希望能找到我们要找的人。” 右边那人道:“先去哪里?” 魁梧男子道:“这件事急不来,我们对周围的环境也并不熟悉,先找个地方住下来,然后再去司户衙署查一些东西。” 右边那人看去唯他马首是瞻,没有再说话。 两人在走出泊台天台时出示了自己的名册,便被旦港的吏员安排在了附近的客驿内。 他们在这里休息了一晚,到了第二天,他们持着同样的名册前往司户衙署,声称受两府委派查一些东西,司户衙署的主事肖清展听说两人是从青阳来的,还特意抽空和他们攀谈了几句。 现在张御担任玄正的消息也已是传到了东廷,故肖清展不免提及自己的兄弟肖清舒和张御原来互相欣赏,可是自家兄弟却是因为歹人谋害英年早逝,若不如此,恐怕也是在青阳有一番作为了,说起这些事来,他言语之中也是唏嘘不已。 两人配合他着捧了几句,随后便顺利进入了户卷所,他们抽调出来了一些旧时的记录,特别是六十年前浊潮断绝之前的兵民名册,并且很快找到了他们想要的找到的东西。 在他们走后,肖清展再度转回,将两人查过的文册亲自翻了一遍,随后找来役从,道:“把这两人的行踪还有样貌报到项主事那里。” 役从一惊,道:“先生以为这两人是假冒的身份?” 肖清展淡淡道:“身份不假,名册也是真的,可是这两个人言谈举止不像府吏,对于自己来历也是遮遮掩掩,近来东庭来了不少身份不明的人,小心一点总是没错的。” 役从明白了,躬身拱手道:“小人这边去。” 那两人离开了司户衙署,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就雇了一艘舟船直奔海外,在第四天后达到了兼岛, 这座岛屿不大,只住着百来户人家,不过这里有一名长者名唤芮象,却是当年曾经参加过洪河隘口之战的,此人颇受岛上居民敬重。 两人上岛之后,问明他的居所,直接登门拜访,在向芮象家人出示了名册后,便被请入进去。 芮老对两人的来历已是有了些许猜测,在见到两人之后,心中更为肯定,于是屏退了左右,道:“两位来找老朽有什么事么?” 那个魁梧男子问道:“芮老,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么? 芮老沉默了一会儿,叹道:“难为你们还找过来,可我早已是从军中卸职了,隐居在这里也有近四十年了,还能为你们做什么呢?” 魁梧男子道:“芮老自小来到东庭,在这里渡过了六十余年,不知道可有什么收获么?” “收获?”芮老听到这词,眉毛耸动了一下,他抬头问道:“怎么,当年的那个计划还在进行么?” 魁梧男子坚定言道:“我们从没放弃过,相信芮老也应该没有忘记。” 芮老又是一叹,道:“是啊,虽然这些年来没人逼我做什么,可是当年那位向我描绘的图景我还是记得,嗯,我这里有一点小收获,但我无法确定,你们需要再去找一个人,或许能在他那里找到答案。” 魁梧男子问道:“这人是谁?” 芮老示意他把手掌伸出来,而后以手代笔,在他掌心之中写下了一个名字,道:“我只能帮到你们这里了,还有,你们做事不要太出格,即便都护府不过问,此间玄府可是出了一名玄正,可不会因为你们是从本土来的而手下留情。” 魁梧男子点头道:“芮老的建议我们自会听取,另外,我们再想向芮老打听一件事,东庭这里,是不是有一个名唤复神会的组织?” 芮老回道:“是有,你们问这个做什么?我只记得,当初复神会的一个头目被张玄首,也就如今那位张玄正灭杀之后,这个组织便销声匿迹了。” 那魁梧男子点了点头,他了站起来,拱手道:“多谢芮老了,芮老的帮助,我们会记得的。”顿了下,他又言道:“芮老可以放心,如果你不愿意,今后我们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你可以继续海外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 …… …… 第九十二章 查问 张御在界隙之内待了三天,把一切安排妥当,这才自里出来,驾起遁光回返青阳上洲。 他依旧是从沿着荒墟之地向北方遁行。在行程途中,他发现青阳上洲靠大荒原这一侧的山脉在夜晚之中闪烁着明亮光芒。宛如一条星带由南至北横越大地。 这条山脉最早是浊潮到来后,某位上位修士以大法力凭空塑造出来的,因为坚固无比,又锁住了地脉,在早期的战事中起了莫大作用。 这几十来,两府又依托这条山脉,塑造起了一道新的军事防线。 只是由于对敌泰博神怪青阳上洲在整体局面上比较占据优势,西面一侧长久没有遭受威胁,所以这条防线上的守御其实并不如何严密,现在看来,应当是前些时日泰博神怪的突袭,这才又重新进行了一番部署。 夜色之中,他的遁光宛如一道流星划空而过。 那些负责夜晚值守的士卒看到了这一幕景象,知道那是有修士正遁空飞去,有不少人不由得生出了向往羡慕之心。 尽管现在披甲士卒也能御空飞行,可那是依靠了造物技艺,并且任何披甲之人都需在两府府册之上登名造册,除非是在战场之上,无论何人,每一次出外使用玄甲都必须有较为正当的原由和比较详细的记述。 而无功之人若要披甲,还需要有名望的人作担保,且若非在军籍、学籍、吏籍、匠籍这四籍之内,还需另行以抵物质押。 除却这些之外,还有一系列更为琐碎的规矩和律例针对神袍玄甲,可以说,洲内对于此方面的控制是十分严密的。 如此做其实也无可厚非,因为两府也唯恐身着神袍玄甲之人在外做一些谋取私利,为非作歹,乃至残害民众之事。 这般相比较而言,修士仅凭个人之力就能冯虚御风,纵横天地之间,这又是何等逍遥,也难免这些受得无数规矩束缚的士卒艳羡。 不过他们此时倒是忽略了,修士也是一样受到玄府规令还有天夏大律约束的,至多在某些方面稍加宽松些,并且在他们看不到的阴暗角落里,还总有一些人是可以通过一些办法绕开律规的。 张御在浩渺夜空之下乘光北返,到了天明时分,他已是出现在了平州上空,东边的旭日正逐渐照亮深蓝色的天穹,无边光芒向他洒来,让他整个人映照在一片暖金之色中。 看着下方辽阔山川大地,他把遁光一疾,加快了几分速度,身形融入晨光之中,未几,位于高州大平原上的开阳学宫已是赫然再望。 不过这一次,他并没有急着回去,而后直接自学宫上方穿行而过,转往更东面的巨州方向飞去。 这次回来,他第一件要做得事,就是先查证那金梁鼎到底是如何流传出去的,他隐隐感觉到,自己沿着这条线索,或许能查探出来一些什么来。 以他如今之功行境界,有许多以前不方便做的事,已是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不必再去顾忌太多。 又是半个夏时后,他越过起伏山岭和如珍珠连串的湖泊群,进入了安寿郡,青阳玄府的高大楼阁和那波光潋滟的湖心岛已是出现在眼中。 他趋至近前,把遁光一收,道袍拂动之中,缓缓自空飘落下来。 明善道人在他遁光来时就已是有所察觉,早早自里迎出,他是有见识的,望见张御身上飘荡气机的时候,神情之中不由露出怔怔出神之色。 直到见他站定,方才回神,忙是收敛心绪,上来恭声稽首,道:“玄正有礼了,不知玄正此来有何关照?” 张御直言道:“我此来是为检点封库,不知可是方便?” 明善道人忙道:“自是方便,请玄正随我来。” 这是属于权责之内的事情,只要玄府规矩还在,任谁也没法阻挡,哪怕玄首也是不能,明善道人当即带他往封库过来。 封库就位于青阳玄府的正下方,虽然洲内格局这几十年来几经变化,可因为这座封库的特殊位置,所以之前从来没有交由他人看管过,故是张御此前有过判断,若是库内封印的东西有问题,那必然是出在玄府内部。 明善道人在前面引路,沿着玉石梯道向下而来,经过几道重门,最后在一面玉石大门之前停下,他自身上拿出一枚玉佩,按在了石槽之内,随着一道道印箓光华闪动,大门缓缓上移。 张御让明善道人在外等候,自己则是踏步往库藏中来,方至里面,立刻感受了一股恶煞之气。他目光一扫,深广的石窟之内摆着一个个金铜大架,几乎每一个架子上面都一个闪烁光亮的法器。 这里摆放的,基本都是以往收缴上来的邪修法器。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这些邪修大多数是真修出身,有些法器甚至是用天夏旧时流传下来的宝材所打造,极其难以损毁,若是要重新炼化,那还要处置其中散逸的凶煞之气,很是费功夫,所以玄府处理的方法就是干脆封藏起来,每过百年再一起处置。 而上一个处理期,是在八十五年前。 元童老祖是五十余年前被玄府中某位上位修士斩杀的,随后金梁鼎就被封入库中,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意外,这东西本来是应该在这里的。 由于百年前的法力都被炼化了,所以库中现在的法器并不多,大约只有三四十件,张御点检了一遍下来,发现果然不见了那金梁鼎。 他又把百年来的库藏记录拿来翻阅,发现关于这个金梁鼎,在五十二年前依旧出现在每年例行的盘查之中,但是之后就不见了影踪,其去向册子上也没有任何交代,倒是其余法器却并没有遗漏少缺,该有的记述一样不少。 这个情况有些古怪,他思索了一下,要么就是此鼎去向涉及到更高一层的隐秘,所以不在此间留字,要么就是被人刻意遗漏了。 他自里走了出来,找到在外等候的明善道人,并问起了此事。 明善道人想了想,道:“我看管封库是在五十年前,那时便不见金梁鼎了,玄首可以去问一问玄正,有些不录书册的东西,也只有玄首才知晓。” 张御点了点头,这件事是必须弄清楚的,他自地下库藏出来,行步到大殿之内,就飘身而上,很快就落身在了玄府最高处的鹤殿之上。 他见竺玄首依旧站在平台前方,身影却是比上回多了几分飘渺不可捉摸,他上来一礼,道:“玄正有礼了。” 竺玄首点首回礼,道:“我方才见玄正过来,神动气随,遁光煊然,想是玄正功行又有精进,倒是值得一贺。” 张御站在那里道:“道途尚远,言贺犹早。” 竺玄首微一点头,道:“玄正此来何为?” 张御把袖一挥,从贾洛处得来的金鼎已是飘飞出来,悬在一旁,他道:“为此物而来。” 竺玄首看了金鼎一眼,道:“元童老祖的金梁鼎?原来玄正欲查此事……”他略一沉吟,道:“约是五十二年前,有人向两府借去了此物。” 张御道:“不知这位如何称呼?” 竺玄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当年斩杀的元童老祖的便是此人。” 张御心下一转念,当年斩杀元童老祖的那位可是上位修士,而凡是涉及到这等修士的事宜,录册之上只会简略描述,而不会去写明其名讳,也难怪竺玄首不提,他想了想,道:“那这位前辈不知后来去了哪里?” 竺玄首淡声道:“他现在已经不在洲中了。” 张御看了他一眼,这位到底是真修,说话不喜欢说透,如上次造物人之事也是如此,也并不与他直接明言,但由此也可看出,这里面必然是另有事由的。 不过若是那一位带走了金梁鼎,那么不管此鼎后来如何是落到贾洛手中的,那么至少不是玄府这边出的问题了。 他见玄首对此似不欲多言,便就与之执礼别过,从鹤殿之上下来。 明善道人正等在殿内,问他下来,便过来道:“玄正,可是问过玄首了么?” 张御将竺玄首回答简略一说,随即又问道:“明善道友,你跟随玄首长远,对于玄府之中的事情也较为了解,你可知晓,这位前辈可有弟子么?” 明善道人想了想,道:“那位么……倒是有一个弟子……”他犹豫了一下,才道:“那位走后,玄首曾指点了其弟子一段时日,后来好似其犯了什么错处,被玄首责罚了一番,就此离开了玄府,后来据说去了灵妙玄境,玄正若是要找这位,那恐怕要往去灵妙玄境去寻了。” 张御眸光微动,点了点头,道:“多谢道友告知了。” 明善道人看了看他,有些迟疑问道:“不知玄正下来要做何事?” 张御抬首看着远空,道:“这六十年来,玄府的力量一直分散四方,现在是时候聚合起来了。”言毕,他一振衣袖,霎时腾起一道玉雾相绕的青虹,轰然冲入天穹之中! 湖中岛洲之上,明善道人站在那里看着他远去的遁光,遥遥打一个稽首,许久之后,才是转回大殿。 …… …… 第九十三章 沉淀 张御从玄府出来,这一次直接就返回了开阳学宫。 回转之后,他也是得知了莫若华被征召去了北方前线,只是因为军营规矩严苛,所以还没有什么音讯传回。 实际在战场之上,有时候没有音讯反而是一桩好事。 不过据他了解,似这般初次被征召的学子,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第一时间投入战场的,除非是战场局势到了万分危急的关头,但现在显然还没到那个时候。 故是他思索过后,让李青禾去了一封书信问询近况。 他再处理了一些外出之后遗落下来的杂事后,就独自一人来至顶层之上,亲手喂了妙丹君一些丹散,随后便来至平台边缘,负袖看着外面的景物。 在成就了第四章书,他曾想过是否要辞去眼下的职位,不过仔细一想,觉得教长职位还是有必要留着的,因为这是一个沟通上层乃至两府的渠道。 而且有什么消息和变动,他也能第一时间得到。 以往玄府就是因为与两府割离的太开,才导致后来各种问题。 还有那些学子,经过他的指点之后,每一个都可以算是他的学生,将来此辈走上军中高位,这种联系这也可以让玄府的影响力在军府之中继续保持下去。 其实学宫方面也有相类似的认识,特别是他在成为玄正之后,学宫上层根本不拿学宫的规矩来约束他, 故是他往往一走十天半月,学宫里也没人来过问这件事。 不过他也是考虑到,自己还是需要在学宫之外再另立一个居所,不仅是方便往来,而且不至于让人了解到他的行踪去留。 武泽居住的那个飞舟给了他一个启发。 他或许可以借用一艘飞舟来当自己的居处,最好是斗战飞舟,这样不但可以四处往来,还能携带各种威能宏大的兵器。 考虑下来后,他自顶层下来,步入书房,在案上摊开纸张,执笔蘸墨,写了下一封书信。 这是向桃定符问询,灵妙玄境之内现如今是否可以打造飞舟。再有一事,就是向桃定符打听,在灵妙玄境内是否有听说过那位上修的弟子。 虽然那位上修的名姓他并不清楚,可这位的弟子曾受竺玄首教导过一段时日,后来犯了错才进入灵妙玄境,这么一个身份特殊的人,不会默默无闻。 尽管金梁鼎遗落在外的事不见的一定与此人有关,可这是眼前唯一可供他追查的线索。 把信写完之后,他将之封入信封之中,把李青禾唤来,叮嘱他依旧把书信送至上回的石渠观中。 吩咐过后,他又开始考虑起如何统合玄府的事情来。 现在洲域之内,只剩下洪山、弥光这两个道派了,这两派仗着派主皆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至今仍然维持着过去道派的格局。 按照正常的路数,应该先把这两派拿下,然而再到外面收拾那些域外道派。 可他觉得现在洲内的局面不太对,自身恰恰不能用寻常的路数去做事。 洪山、弥光两派一旦重新并归玄府,那就代表着玄府明面上力量已然重新归一,那样可能很会刺激到一些人的敏感神经,或许还有可能会导致此辈加快某些动作。 故他思量下来,认为还是应该先从域外道派那里打开局面。 这些道派能在域外生存,修士功行足够高,若是能使之重归玄府,那么玄府的力量无疑会大大得到加强,有利于他接下来的动作。 而域外道派一旦降顺,那么洪山、弥光两派用不着他再去多费什么力气,自然而然就可将之压服。 在这些道派之后,那就该轮到霜洲了。 霜洲现在是玄府主要的对手,而从武泽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霜洲的天机部与洲内某些人是有某种联系,并且很可能参与了造物人一事。 关于造物人,由于现在洲内是战时,还有着各种各样的限制,所以十分不好查,所以他要想办法从霜洲人那里打开缺口。 心思定下后,他并没有急着动手,而是依旧停留在学宫之中,每日调和气息,拂拭剑刃。 随着他踏入第四章书,心光力量也是得到了相当大的提升,如此蝉鸣剑就需要重作适应。 在与贾洛敌对时,他便感觉到自己御使飞剑时稍稍有些不谐,所以在出发前,他要尽量使得自身心神与蝉鸣剑完美合契,再无一点瑕疵。 西面荒原之上,某处地下洞窟之内,万明道人走入曹方定的居处,在其对面的石案前坐了下来,道:“曹道友,你的弟子我都已是按照你的要求安排妥当了,今后他们可以在荒原上修行,也能回去洲内加入玄府。” 曹方定问道:“那些霜洲人现在在干什么?” 万明道人言道:“道友若问的是上回那些霜洲人,他们退回去后一直没有什么动静,现在应该是在补充休整,不过我近来听到一些消息,据说方台道派已是投靠了霜洲。” 曹方定眉头一皱,道:“道友从何处听说的?” 万明道人回道:“方台道派的弟子,也并不都是愿意投靠霜洲人的。” 曹方定沉声道:“何派主非是那等人。”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认真道:“域外局势复杂,人心更是易被扭曲,现在的那位,并不见得就是道友以前认识的那位了。” 曹方定沉默了一会儿,抬头道:“万明道友,我欲去方台道派一行。” 万明道人看着他道:“曹道友何必如此,若是消息为真,就算你去了,也挽回不了什么,反还会把自己陷进去。” 曹方定沉声道:“我知结果可能不如人意,可是我与何派主有着百余年的交情,这件事我无法做到视而不见。” 万明道人见他态度坚决,考虑片刻,点头道:“道友既然欲去,那我便随道友走一趟吧。” 营州,靠近北方战线的一处军事营垒之内,莫若华正与许多女军士一起进行着艰苦的训练。 这些女军士全都从青阳上洲各个州郡学宫之中挑选出来的英锐,每一个人都在进入军营之前依靠神袍激发出了灵性力量。 一名军中教长在众人完成必要的训练之后,就安排她们彼此之间进行对练。 莫若华被分到的对手是一名身材粗壮不亚于男人的女子,其人肩膀和胳膊极为宽阔,站在那里如同一头巨熊,称得上是“雄壮魁梧”了。 或许别人站到这位面前时心中会有所畏惧,可她却能淡然处之,早在神尉军中的时候,她披上神袍后所增显的个头也不亚于对面多少。 她也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对手。 她的镇定似乎让对手感到自己被小看了,怒吼一声,浑身腾起一阵刺目的光芒,脚下重重一踏,带着轰然声响就朝着她冲了过来。 这样的动静顿时引起了那名军教长和场中其他女军士的注意。 莫若华冷静分辨了一下,对方力量很强,但是技巧方面却略显粗糙,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轻敌,能出现在这里的人,都有自己的独到之处,不能从表面上轻易下结论。 她这个时候没有退,也没有选择躲闪,反而在众人目光中出人意料的一个前冲,迅快无伦的一掌按在了对方的腹部上,而后轻轻一发力,就把对方托的双脚向上离地而起。 对方顿时一惊,马上试图伸手去抓她,可她这个时候却又快速的向前移动几步,双手探出,一把抱住对方的一条腿,轻喝了一声,腰腹一发力,猛然一个旋转,轰然一声,竟然将对手狠狠掼在了旁侧的钢柱上! 心光与钢铁的碰撞让这个大厅发出一声巨大的震响,让人胸中发闷。 那军中教长这时大声道:“停!” 莫若华及时松手,挪到了一边。 而她的对手从地上爬了起来的时候神情却是有些沮丧,有着心光的护持,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可是她也明白,要是莫若华刚才不停手,那么不难将她来回摔打,直到心光崩溃为止,所以这一场对练是她输了。 就在一墙之隔外,两个身着银色袍服的人正透过琉璃壁观察所有人,莫若华这一次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对手,顿把他们注意力吸引过去。 其中一名个头较高的中年男子看了眼手中的玉板,道:“从几天的情况来看,这个莫若华的心理状况最好,从进入营地之后,无论是战场观摩,还是与对手对练,都没有出现什么太大的波动,我很看好她。” 旁边的人则道:“她以前应该上过战场。” 中年男子摇头道:“我们不用了解她以前的经历,我们只要她的现在对我们有用。” 旁边的人提醒他道:“可她不是纯血天夏人。” 中年男子低头想了想,道:“这是一个问题,不过可以克服,或许还更好……”说话之间,他似乎陷入了沉思中。 旁边的人没有开口说话。 过了一会儿,中年男子终于回过神来,吩咐道:“过几天再进行一次检验,如果她通过,把她放入后备人选之中。” 旁边的人拿着笔在手中玉板划写了几下,道:“我会安排的、” “对了,”中年男子交代完后,就要离去,可他仿佛想到了什么,回头又问了一句,“这个女军士有没有什么背景?我可不希望到时候出问题惹到什么大麻烦。” 可没待同伴开口,他又摇了摇头,一挥手,“算了,一个混血天夏人,又会有什么背景呢?嗯,记得把这件事安妥当。” 旁边那人嘴巴张动了一下,只是看见中年男子已经快步离去了,最后却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 …… 第九十四章 方台 张御经过五日时间,将蝉鸣剑与增长的心力再次调和为一。 待他出关之后,案上多了不少书信,最上面一封是桃定符的回书,说是他所欲找寻那人过去也的确有所耳闻,会帮着他打听一下。 至于飞舟之事,却是说如今灵妙玄境之内几位修士在一起合力炼造飞舟,不过尚未功成,且只是第一艘,不过试之作,待得摸通里面的一些窍要,可以抽隙帮他打造一艘,只不过届时这里面材料却需要他来提供了。 张御看过之后,将书信放下,又将下面几封玄府寄来的书信翻过,这才拿起最后一封,却发现这是万明道人送来的,之前这位也经常寄来书信,基本就是通传域外的一些情况。 不过这一次,却是写到有一家道派疑似投靠了霜洲人,并言及他与曹方定二人将去那里进行一番详查。只是他能感觉到,万明言语之中,似对此事已是较为肯定。 他看到这里,发现这或许是一个突破口。 下来他也正打算并合域外道派,本还在考虑先从何处开始,现在却正好借此事插手其间。 他想了一想,让李青禾过来替自己去了一趟承正院,要了一份两府的申书回来,而后落笔其上,待写完之后,着青曙把其中一封由学宫内部渠道呈送两府,而自己则又拟一封,着李青禾寄去玄府。 等了有三日后,一驾墨色巨舟自东而来,最后落在学宫泊台之上,这是一驾飞舟是恽尘收到他书信后特意调遣过来供他乘用的。 虽然他自己飞遁速度更快也更为自在,不过有此飞舟却证明着他此行代表玄府而往,收拾域外道派也是名正言顺。 不过他真正要等的东西,目前还没有送到。 又是等了两天,三名神色严肃,身着挺拔军服的男子来至张御居所之前,报上身份后,便被请了进来。 为首一人见到张御,抱拳一礼,而后从身后人手中接过两份文书,双手递到他面前,严肃道:张玄正,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带来了,还请你在文书上签名落印。 张御拿过文书,来至案前,提笔在上面写下了自己名姓,随后又盖上了章印。 那人接过文书,仔细看了一遍,将文书郑重收起,而让身后二人将手中捧着的两只玉匣放下,对他再是肃然一礼后,便带着手下人告辞离去了。 待三人走后,张御把玉匣摆在案台之上打开,里面各自有两枚嗡嗡颤动着的白色光团。 这里面摆放的,正是两枚玄兵。 自从上次用了玄兵,他觉得这个东西十分好用,而且以对付霜洲人为名义,他也完全不必让武老去造,可以直接向两府索要。 当然,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拥有使用这种大威能玄兵的权利的,也就是在战争期间,而且他身份是玄廷封授的玄正,再加上两府急于拔除霜洲这个侧翼威胁,这才特意调拨了两枚下来。 他将这两只拳头大玉匣盖子重新合上,收入了袖中,嘱咐李青禾几声,就手握蝉鸣剑,步出金台,往位于最近处的飞舟泊台而去。 他一路走到了玄府派遣来的飞舟之前,舱门旋开,步入进去,在主舱之内坐定上来,随着舱门旋闭,舟上之上泛动一圈圈光芒,整座飞舟缓缓腾升,在完全离开泊台之后,就发出一声轰响,化流光域外飞去。 就在他方才出关的时候,万明道人和曹方定二人到达了方台道派,只是两人并未靠近,而是在较远的地方就停留下了。 万明道人看了看前方,道:道友,还要再往前走么? 曹方定默然看着方台道派的附近矗立着的一座军营,在那军营之中,还竖有一块巨大的晶石,在夜空下闪烁明亮的光芒,周围飞舟来回,其中不乏斗战飞舟。 眼前此景,无疑说明方台道派投靠霜洲人传闻基本属实,不然没可能道派不毁,而霜洲人却能在这里建立起营地。 万明道人道:我之前就和道友说过,域外道派是没有可能在外一直长存下去的,要么等着被霜洲人吞并或者消灭,要么就有选择回归青阳。 曹方定道:回到青阳,说是托庇于玄府之下,可实际上也只是给两府做事罢了。 万明道人摇头道:不能这般说,北方战事是为了打通与玉京和其他上洲的通路,况且现在玄府与以往已是有所不同了,张玄正如今正在努力恢复玄府的旧有格局。 曹方定沉吟一下,道:这位虽得玄廷授封玄正,可是据我所知,他功行似还我不及我等,他便是再肯出力,又有多大用处呢? 万明道人神色认真道:有些话我无法对道友明言,但我可以说,张玄正手中现在掌握着域外任何一家道派都无法正面对抗的力量。 曹方定听他这么说,先是有些讶异,随即眼神微动,似是想到什么,他缓缓道:若是这样,那倒的确还有几分可能。 两人正说话之间,忽见天际之中飞来一团乌云,随即飞入了方台道派之中。 曹方定皱眉道:看那遁光的样子,是薛秋明一脉。 万明道人看着那里,神情肃然道:曹道友没有看错。 两人神情都有些凝重,这位薛秋明可是乘常道派的元老,其人曾是一名左道修士,说得上是派主之下修为最高的修士了,而乘常道派在域外诸道派之中更是势力最强,要是连这等道派都与霜洲人有了勾连,那么其余道派又如何与他们对抗? 万明道人沉声言道:我要将此事尽早告知张玄正,曹道友,我们走吧。 曹方定也是知道留在这里什么用了,也是点头应下。 可就在这时,天中传来一个声音道:两位既然来了,那又何必急着离开呢? 两人抬头一看,却见一名青年道人立在不远处,正笑吟吟的看着他们,其人穿着一身蓝色道袍,身后则是背着两把长剑。 曹方定立刻做出一副戒备之态。 万明道人看着上方道:薛秋明,你果然投靠了霜洲人。 薛道人却是摇头否认道:谈不上投靠,只是合作罢了。 万明道人冷声言道:薛秋明,投奔霜洲人没有什么前途可言,一个霜洲也无可能和青阳上洲对抗,你这个时候就算不愿意归附玄府,也应该选择明哲保身,而不是做出这等不智之举。 薛道人点头道:你说得有些道理,可你不是我,又哪里知道我要什么呢?况且他摇了摇头,淡声道:青阳上洲就真的可以投靠么?在我看来,投靠霜洲和青阳上洲,兴许没有什么区别。 万明道人看了看他,心下觉得,对方看来也知道了一些什么。 曹方定能听出话中另有深意,不过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他暗中准备观想图,准备先行动手。 薛秋明修道近三百载,实力比他只高不低,若是现在争斗起来,其人若再得霜洲人和方台道派的帮衬,那他们未必能顺利走脱。 万明道人这时却是一伸手,拦住曹方定,摇头道:曹道友,我们走。 曹方定微微一怔,随即便见上面那位一直立在远处,似没有阻拦的意思,他点了下头。 两人缓缓飘身而起,见对方始终未动,便就化两道虹光飞遁离去了。 这时一个黑衣道人出现在了薛道人的身边,不悦道:薛道友,就这么让他们走了么?你为什么不拦住他们? 薛道人道:他们有两个人,我一个人可拦不住。 黑衣道人道:可我在一旁,会出来帮忙的。 薛道人撇他一眼,他可不认为自己上去阻拦,这位会好心出来帮忙,很大可能是出来坐收渔利。 黑衣道人这时盯着他道:薛道友,你放走了这两个人,假如他们招惹来更多人,这件事恐怕不好交代吧? 薛道人平心静气道:话不要如此说,霜洲人在贵派这里建立营地,又有哪个看不到?域外那些道派如果有这个能耐来干涉,早就过来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么? 黑衣道人看他片刻,眼眸深处似有红光闪动了一下,最后什么话也没说,就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薛道人待他离去,先看了看霜洲的营地,再看了下青阳上洲的方向,心下暗忖:这两边都非什么好去处,还是早点拿到那东西,离开此间为妙。他身一转,遁光一闪,随即没入了漆黑夜色之中。 万明道人和曹方定离开方台道派,一路不停,转回到了原先藏身的洞窟之内。 曹方定道:万明道友,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万明道人沉思片刻,肃声道:要只是方台道派的话,事情还不算太糟糕,可若乘常道派也加入进去,域外道派没几家能挡得住他们,或许域外局面变动就在近日了,我当再去一封书信去往洲内,如果张玄正愿意和我们一起动手,那么我们还有机会摧毁那个营地,扼杀此辈之谋。 曹方定默默点头,若是张御正想他所想那样掌握着那件法器,那么事情的确还有挽回的余地。 就在两人商量之际,两人忽然感觉到了什么,对视一眼,从地下洞窟之中走了出来,抬头一看,却见一驾墨色巨舟正悬停在他们头顶上方,那舟腹下方的玄浑蝉翼纹正闪烁着耀眼而明亮的光华。 第九十五章 进袭 墨色巨舟自空中缓缓降下,舟身两侧分开肢节般的撑脚,在洞窟前方的空地上停落下来。 舱门旋开,随着门前一阵清雾飘过,张御自内踱步而出,他身着鉴心道袍,浑身泛着莹莹微光,更有飘渺玉雾相随,望之似若仙真。 曹方定是第一次见到张御。说实话,张御的玄正身份足以让他表达一定的敬意,可对于张御本身,他心下原先并不如何看重,因为修士终究还是看修为的,没有足够的力量,就无法得到同道的敬服。 可现在看去,心中不由一惊。 他也是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自然不难分辨出来张御修为功行与自己是处在同一层次之中的,原本略有些不在意的心思顿时收敛了起来。 万明道人也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张御功行上的变化,他没想到仅仅数月不见,这一位就踏入了第四章书之中。 在怔有片刻之后,他心下一阵振奋。因为在他看来,现在若说有人能阻止青阳上洲变局的,那么也唯有张御一人了,这位修为越高,那么成事的希望就越大。 他快步走了上来,拱手一揖,正容道:“玄正有礼了。” 张御还有一礼,而后看向曹方定,道:“这位是曹道友吧?” 曹方定忙是抬手致礼,道:“是曹某,见过玄正。” 张御对他一点头,他再是看向万明道人,道:“道友此前寄来的书信我已是看过了,不知两位查探下来的情形如何?” 万明道人叹道:“情形不太好,我原本也正要给玄正去书,现在不但是方台道派投靠了霜洲人,恐怕连乘常道派都很有可能和霜洲人勾结到了一处。” 张御点了点头,道:“我今次到域外,便是为解决此事而来。” 曹方定这时出声道:“不知玄正是想做到哪一步?” 张御毫不掩饰道:“自然并合域外诸派,玄府之下,本就不该有任何道派存身。” 曹方定试着问道:“我听万明言说,玄正是欲恢复玄府以往旧观?” 张御看向他,道:“此只第一步,如今之格局,与以往大有不同,我玄府也不该一味守旧,也当寻新求变。”他见曹方定若有所思,又道:“此事可待日后闲暇时再与两位谈论,而今霜洲人既已是在方台道派设立军垒,那我等也不宜在此耽搁下去。” 万明道人起手一拱,道:“我等愿随玄正前往。 曹方定也是默默抬手一揖。 张御对两人一点头,就转身往飞舟行去,万明道人与曹方定都是落后两步跟了上来。 待进入飞舟之后,张御来至主舱之中站定,伸手在玉臣之上一按,舱门旋闭,墨色巨舟重新腾升而起,待收起两侧肢节支撑,就往方台道派所在驰去。 巨舟在路上行有两天,到了第三日天方破晓之时,方台道派所在的山岭驻地出现在了视线之中,而那个霜洲人营地与万明二人几天前到来之时相比,似又是扩大了几分。 张御早在受任玄正之后,就对域外道派做过一番详细了解。 域外诸派分布不一,彼此相隔距离也是较远,原本称得上强盛的道派大概有十一个。 而现在随着摩云道派的覆灭还是伏余道派的变相消亡,现在也就剩下九个了。 从大的范围来看,方台道派恰好位在诸派最北端,距离北方战线最近,与青阳上洲西北面的平州并不十分远,若乘坐飞舟的话,可以说是朝发夕至,是个十分紧要的位置。 霜洲人占据了这里,还可以往青阳上洲的西侧进行突袭,纵然那里有一条防线,还有造物来回巡守,但是对于来自空中的小股突袭,并没有办法做到丝毫不漏的阻截。 纵然洲内在受到袭击后也能发动反击,可是威胁一旦产生,动静就不会小。 便如前些时日泰博神怪的一次不算成功的突袭,却是引发西面一侧整个边境线的严密戒备,要是遭受到实质的损失,那么在防务上势必要花费更多的人力和物力,这很可能还会影响到北方的战事。 而两府正是希望玄府能在这方面帮助牵制住霜洲,如此两府可以全力向北,所以不管出于哪方面的考虑,他必须将这个潜在的威胁提前拔除。 营地之中的霜洲人此刻也是远远看到了绘有玄浑蝉翼纹的墨色巨舟,当即有六艘斗战飞舟自泊台上升起,排列出一个三角状的战斗队形朝前迎上来。 曹方定此刻一转首,出声道:“玄正,这些飞舟就交由我来解决吧。” 张御道:“那就劳烦曹道友了。” 曹方定站在那里不动,可是身上观想图“伏余”却是瞬间放了出去, 张御眸光微微一闪,似乎看到一股人形黑气从身上飘飞出去,转瞬又没了踪迹。 那“伏余”出了飞舟之后,以极快速度向前冲去,然而后倏地进入了一艘霜洲人的飞舟主舱之中,并从驾驭飞舟的霜洲人身上一掠而过,而后在这艘飞舟内从头到尾转了一圈,将舟内三十七名霜洲人尽数杀死,而后又跃入了另一艘飞舟之中。 “伏余”观想图无形无影,能遁幽冥,任何障阻妨碍对它都没有什么作用,而且只要层次不超过它的生命,它俱可一击斩杀。 只是片刻工夫,这六艘飞舟内部所有的霜洲人就被它杀得干干净净。 不过飞舟也是一种生命体,即便失了人驾驭,也只是悬停于原处不动,并不会因此而坠落。 曹方定却不准备放过它们,遥纵伏余在飞舟内部大肆破坏,不一会儿,这些飞舟一艘艘倾侧过来,而后翻着跟头往下掉落。 霜洲营地那边稍稍沉寂了一会儿,而后一黑一灰两道遁光飞了出来。 万明道人看了看那两道飞驰过来的遁光,上来几步,指着言道:“玄正,身着黑衣的那人是方台道派的派主何唯生,我等疑他已然非人,而另一个,则就是那乘常道派的长老薛秋明了,这人倒是有些手段,不如就让我来阻当此辈。” 张御点头道:“有劳万明道友。” 万明道人对他一拱手,就通过那旋开的舱门到了外面,随后身上金光一闪,一只金色华美的巨虫出现在天穹之中,随即放出道道金光朝着两人攒射而去,顿把两人前冲的势头遏阻住。 曹方定此时并没有出去,他观想图的特殊性让他完全不必在敌人面前露面,而“伏余”对于一个层次的修士虽无法做到一击致命,但威胁却仍是实实在在存在的,大可负责在旁牵制。 张御看了一会儿,见万明二人足以挡住来者,便把目光往前投去,现在关键并非是这些修士,而是那一处霜洲人的营地。 只要这处营地还在,这些霜洲人就可以源源不断从后方将人派遣过来,所以他的第一目标,就是先摧毁此地。 他不去管外面的战斗,待飞舟再稍稍接近之后,身上星光一闪,便从主舱之中消失不见,再出现时,已是出现在了天顶高处。 他把袖一抬,自拿出一只玉匣,打开之后,只是稍稍往上一托,里面那白色光团倏地往上一闪,抬首看去,可以见到在高处天幕之上,此刻仿若多了一颗细小而明亮的星辰。 此时他目光下移,对着那营地一挥袖,一根金属棒刷地向下落去,只是一二呼吸之间,就从天际落至那营地之中,贯穿那坚硬的土地,直接在那里洞穿出一个孔洞,深深进入了地底。 天穹上方,那一点白光此时如受牵引,紧跟着落了下去,并撞击在了那营地之中。 霎时间,大地之上绽开了一团让天光为之失色的强光,而后便是巨大的爆响声隆隆传出,一团巨大的尘埃云翻腾起来。 薛道人和与那黑衣道人本是在与万明交手,可见到这一幕,两人却是不约而同退出战圈,随后警惕无比的抬首看去,却见到上方有一个身着玉袍,手持长剑的道人站在那里,浑身有云雾玉光环绕相随。 张御看着下方,透过那些烟尘,他看得十分清楚,那座霜洲人营地已被在爆炸之中被完全摧毁,大部分霜洲军卒也是在这一次轰击之中覆亡。 玄兵确实是覆灭这些固定营垒的好东西,因为范围杀伤的缘故,哪怕在半途之中拦截住兵引,也足以摧毁近距离内大多数物体。 就在这时,靠左一侧有芒光一动,而后烟尘轰然一分,一个晶玉巨人直直向着他飞驰而过来。 张御目光移去,口中淡声道:“敕禁。” 那个晶玉巨人浑身一震,身上晶光顿时消隐下去,随后便见到张御背后似什么庞大的星光虚影闪烁了一下,眼中血红色的晶眸便于一瞬间失去了光亮,整个人往下坠落,而在下落途中,其身躯分裂成了三段。 薛道人和那黑衣道人见到此景,心下更惊,那晶玉巨人他们也是认识的,是这一处霜洲营地的护军,虽然这人没有什么神通,在各方面也达到了与他们相近的层次,可没想到一照面就被来人杀了。 他们意识到不妥当,对视一眼,便欲从这处撤离,可方才转身,却是眼瞳一凝,不知什么时候,本来还在远空的张御已然出现在了他们后方, 张御负袖立在那里,对着两人淡声言道:“降,抑或是亡?” …… …… :。: 第九十六章 乘常 张御语声淡然,但语意却震动人心。 尤其是他观想图以言印为根底,若是有意动用心力,再合语韵之能,那么言语之间自然便就携带有莫大威能。 薛秋明和黑衣道人都是战斗丰富之人,本来从不会被言语所动,可是听了这句话,居然都是产生了一瞬间的犹豫。 黑衣道人眼中红光一闪,往后一靠,可以看到整个人由实转虚,无声无息间往大气之中融入进去,看去下一刻就会在场所有人的面前消失不见。 然而在这个动作即将完成的时候,他似是遇到了什么障碍,身躯猛地一颤,竟从虚淡之中被生生逼迫了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三人周围皆被一团团飘渺玉雾所笼罩,黑衣道人方才就是撞在了这上面,一时受阻,才未能遁逃出去。 只是他犹自不肯甘心,身后黑雾翻涌,似有什么东西要自里跃动而出。 张御看他一眼,口中道:“敕镇。” 黑衣道人闻此一言,背后黑雾之中似马上出来的东西立时又被镇压下去,整个人身外的心力也是一瞬间退缩到了心神深处,而这片刻之间,周围玉雾飘然涌来,将他裹入了进去。 他双目通红,手脚齐动,发出怒喝之声,似要自里挣扎而出。 可在此时,面前亮光一闪,如晨光拨开万般云霾,一枚玉尺不知从何处而来,轻轻一落,正正敲打在他的额头之上,他浑身一震,眼眸之中红光敛去,这一瞬间,目光竟是变得清明起来。 他看了眼四周,微叹一声,却是未再挣扎,任由得身躯被玉雾一层层拢盖上来,直至消失不见。 薛秋明在旁看得头皮发麻,心惊不已,他自认见识过多种多样的手段,可是从来没见过一言说出,便能让修道人失去斗战之力的。 其实方才那黑衣道人动手时,他的确有那么一瞬间忍不住想要一起动手,可仍是被他心中的理智压制住了。 他是个谨慎之人,面对张御这个看不清深浅的对手,他宁可选择先观望一下局面,而现在见到这副场景,他更是不敢轻易动弹。 张御这时目光转向薛道人道:“那位已是做出了选择,尊驾又如何说?” 薛道人也是能屈能伸,当即放低姿态,语气十分诚恳道:“我愿降。” 张御道:“尊驾是真修?” 薛秋明自嘲道:“也可算是真修吧,不过也是许多人口中的旁门左道,灵妙玄境那些人可未必认我。” 张御道:“尊驾非是玄修,不在我玄府管束之列,不过你与霜洲人勾结,有背弃青阳之嫌,我当拘你回去受律令问责。” 薛秋明听他如此说,忙是为自己分辨道:“尊驾说我勾结霜洲人,我不却认同!” 张御淡声道:“我允你分辨,你只要说得出道理,我可不来拿你。” 薛道人定了定神,冷静言道:“我虽是与霜洲人合作,但我只是利用霜洲人罢了,不过是想从他们那里获得一些东西,可我从未打算为他们做什么事情。” 张御看着他道:“你准备从霜洲人那里得到什么?” 薛道人犹豫了一下,不过他感觉今天不说出一些东西怕是无法过关,于是道:“想来尊驾也是知晓的,我乘常道派掌握着一条对外交通的通路,但是往来十分方便,一去一回往往要数年之久,而且路途上危险重重,而霜洲人有一样东西,据说可以传递人心念思,我若得了,那就不必再冒此险了。” 张御没有对此做什么评价,只道:“这件事,你们常乘道派的派主和另一位长老知晓么?” 薛道人立刻回道:“这件事实在是我自作主张。” 张御淡声道:“我下来正要前往乘常道派,尊驾便随我一行吧。” 薛道人不知道张御去往乘常是要做什么,可是这个时候他也不敢违抗张御的意思,只好点头应下。 张御带着他和被云雾裹绕的黑衣道人返回到了飞舟之上,待得万明道人处理好方台道派余下诸弟子的事回来,便驾驭飞舟,往乘常道派而去。 乘常道派位于荒域西面远端,与其他道派相隔甚远,可以说是在各种强大灵性生灵与神怪的包围之中,但这个道派实力凌驾其余诸派之上,拥有足够的力量在此立足。 青阳上洲的域外道派,派主但凡玄修,那无不是观读到了第四章书,实力不够,不是依托大派而存,就是早就覆亡败落了。 而乘常道派自派主之下,还有薛秋明、司武彰这两名长老,派中弟子近千,就算霜洲人意图扫除域外道派,一开始却也不曾找上他们。 飞舟向西行空两日,面前就出现了一片起伏的山岭,可以看到,有三座宫台分别踞守最高的三个位置上。 薛道人在旁解释,这宫台主要是用来抵御那些神怪和灵性生灵的,平日他和派主房僚、还有长老司武彰平日各自看守一座。 张御再往前一段路后,已然到了山岭前方,便就在此把飞舟顿下,并道:“薛道友,你可进去告知贵派派主,我以玄正之名,望他们解散道派,交上章印,重归玄府,我给你们半天的时日考虑。” 说话之间,他一抬手,飞舟旁侧舱门便就一下旋开。 薛道人心下不禁有些惊疑,他望了望张御,最后抬袖对着他背影一揖,便就迈步离了飞舟,纵光往着乘常道派方向投去。 万明道人这时言道:“玄正,常乘道派屹立多年,怕是没那么容易归顺。” 张御看着下方山岭,语声平静道:“我会让他们做出正确选择的。” 因为是在域外,这些道派避开了洲内各种规矩的束缚,可同样也不再受到规矩的保护,所以他自可以不受约束的出手。 乘常道派作为域外最强大的道派,只要将之解决了,那么其余道派收拾起来也是容易许多。 而且他认为,这么强的一股力量,实不该耗费在内争之上,无论是用来对付霜洲人还是投向北方的战场,都是更为有用。 曹方定此刻看了看张御,抬手一拱,道:“玄正,曹某敢问一句,那位何派主,不知道玄正打算如何处置?” 张御道:“这个人中了魇魔,但陷入不深,暂还有救,回去之后,我会把他安置在检正司的金牢之中,什么时候解决了魇魔,什么时候再放他出来。” 方才在来时路上他向万明道人了解过了,方台派派主何唯以前没有做过什么残恶之事,或者说还来不及做,其此前所为应该是因为魇魔扭曲了性情,并不是出自他自身本意。 他先前在清剿各个洲内道派时,捉了许多沾染魇魔的玄修,也并没有将此辈杀了了事,而是都给他们留了一个机会。 曹方定听他这么说,顿时放心了许多。 而他此刻,已是拿定主意跟随张御了。 因为他觉得,以张御表现出来的力量,其若再是持有那件宝物的话,那似万明道人所言恢复玄府旧有格局也并非不可能实现。 薛道人离了飞舟,顺利无比的回到了乘常道派之内,此事他仍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对方居然就这么轻易放他回来了,不过再是一想,心情却又有些沉重。 对方敢这么做,那么想必是有把握,他想到方才摧毁霜洲营地的玄兵,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答案。 可他不得不承认,玄兵这东西,对他们道派的确是个大威胁,就算他们几个上层能跑,弟子却跑不了,驻地也跑不了。 且就算跑了,又能到哪里去呢? 真去投靠霜洲人么? 他摇了摇头。 不提这些,那条经营了几十年的通路,他也不舍得放弃。 他怀着复杂心情来了正殿之中,见到一个有十三四岁的少年在这里来回蹦跳着,少年眼眶之中漆黑一片,没有眼瞳,看着诡异莫测,头上梳着一个道髻,见他回来,一拍掌,开心道:“薛长老,你回来了啊。” 薛道人心里一叹,躬身一揖,道:“见过派主。” 这个看着跳脱的少年就是乘常道派的派主房僚,不过他可没敢小看这位,派主虽然因为修炼浑章沾染大混沌过深,导致脑子有点不太正常,可是力量却是明摆在那里的。 长老司武彰这时也是疾步走入了正殿,他肃声问道:“薛长老,门外那艘飞舟是怎么回事?” 薛道人忙是将事情大略一说,并道:“这位玄正手中应该还掌握着不止一枚玄兵,他本人实力看不出深浅,还有万明和曹方定助阵,硬拼不是上策。” 司武彰琢磨了片刻,也觉这件事棘手,主要是无论他们是否选择抵抗,似乎他们所想要的东西都没有办法保留下来, 少年人抬头看了看两个人,好奇插了一句,“我们打不过他们么?” 薛道人叹道:“胜负且不去说,一旦打起来,道派一定是保不住的。” 少年人又问道:“那是不是只要不打就没事?” 薛道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么问题,最后无奈道:“是。” 少年人伸手一指他们,得意洋洋道:“你们真笨,既然这样,那投降不就好了?” …… …… 第九十七章 激流 墨色巨舟悬停在乘常道派之外,道派内的弟子都是好奇而警惕的看着上方。 因为乘常道派僻处孤域,往日基本上没什么人会到这里来,就算往来一些他派修士,也是乘遁光而至,不会像今天这副阵仗。 看着飞舟下方刻着的玄浑蝉翼纹,感受着道派内部以往更为沉闷严肃的气氛,他们意识到一定是有什么大事生了。 张御负袖站在飞舟之中,等待着做出乘常道派最后的决定。 飞舟内部的刻漏不断移动,代表着时间正在一点一滴的流逝,万明道人和曹方定站在,都是默不作声。 就在刻漏即将来到限定好的时间之中时,便见乘常道派那位于最高处的大台之中有数道遁光飞起,并向着飞舟方向飞了过来。 万明道人看了一眼,道:“玄正,看来他们已是做出决定了。” 张御微微点头,他起意识沟通玉臣,飞舟舱门向一侧旋开。 片刻之后,在一阵清雾喷洒之后,薛道人和另一名留着美须的灰衣修士走了进来,他们身后还各自一名弟子,手中捧着用绸布盖着的玉匣。 几人沿着舱道来到主舱之中,薛道人先是上来一礼,并道:“玄正,这位是我乘常道派的司武彰司长老。” 司武彰这时上来一个躬身,态度很是谦卑,道:“长老之称不过是域外戏言,在玄正面前实不敢如此称呼。” 张御点回礼,道:“看来两位已是做出决定了。” 司武彰恭声道:“我派房派主以为,派中弟子本就是玄府修士,不过当年为避争斗,又不愿被两府拿捏,这才来到这片荒原之上,如今玄正既欲恢复旧有格局,我乘常道派自当归附。” 说出这番话后,他心下也是暗叹。 不是他们不想保留道派,可问题是打起来他们不但什么得不到,反而还会损失过多,既然没有更好的选择,那还不如投降算了。 而且说起来,房派主这位派内实力最强的人一直在那里嚷着投降,他们还能怎么办? 张御道:“未知贵派派主如今何在?” 司武彰有些尴尬,道:“派主他因为修炼之故,心智受了些损伤,说话做事太过跳脱,故是我们不好带他来见玄正。” 张御之前对这事也是略有耳闻,不过他倒是能理解,浑章修士有时候由于和大混沌接触过多,难免会对自身造成一些影响。 似这个只是心智产生了一些变化,那已然算是好的了,更多的是自身变成了一个混沌怪物,那就彻底失去自我了。 司武彰这时将身后弟子手中托着的玉匣拿过,递上来道:“这是我乘常道派的章印、秘法还有弟子名册,请玄正过目。” 张御目光落去,去了匣盖,将里面的册子和玉简凭空取出,大致翻看了一遍下来,他心中已是有数。 微作沉思后,他行至案台旁,提笔拟了一封书信,再是盖上了自己的印信,随后回过身,对万明和曹方定二人言道:“乘常道派弟子不少,归入玄府之前,我需查验此辈是否为魇魔所侵染,我需请恽尘道友过来一行,你们二位谁愿意替我走一回?” 曹方定这时主动站出来,拱手道:“玄正若是信得过我,我愿意代玄正一行。” 张御看他一眼,把书信递来,道:“那就劳烦曹道友了。” 曹方定起双手把书信接了过来,对着张御再是一礼,再对众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主舱,随后快步出了飞舟,便驾驭遁光纵空而去。 张御此时看向薛、司二人,道:“我有一事需向两位道友求证。” 司武彰忙道:“玄正请说。” 张御道:“贵派与洪山、弥光两派可有牵连否?” 司武彰与薛道人看了一眼,如实言道:“玄正,我们这里离开青阳较远,几乎招募不到弟子,故是与这两派一直有所往来,每隔三五年,这两派就会给我等送来不少门人弟子,而作为交换,我们则把一些从域外通道交流得来的章印教授给他们。” 张御对此倒是有些兴趣,道:“通道之外,可是另一处上洲么?” 司武彰言道:“实则与我们建立联系并交换章印的只是几个修士,只是他们似是并不愿意他人插手此事,所以从来不曾说出自己来历。” 薛道人言道:“由于道路危险,又相隔较远,既然他们不愿多言,我们也不想去多事。” 张御心下一转念,现在界隙那里正在试着找寻线索,不过此刻还没有结果,但是条通路却是明确存在的,等到诸事安毕,倒是可以派人寻访一番。 司武彰这时抬手一礼,道:“玄正与几位道友既然到此,不如到我道派之中一坐?也好让我辈尽一下地主之谊。” 张御略略一思,点头道:“也可。” 他在荒原之上泊下飞舟,随后便跟随两人进入了山岭之中,一直来到正殿之内,却见一个眼中漆黑一片的少年人在这里蹦跳欢呼着。 司武彰咳了一声,道:“派主,张玄正来了。”又对张御言道:“玄正,这是敝派房派主。” 那少年人停下动作,好奇走了上来,看着张御道:“你就是张玄正么?” 张御点头道:“是我。” 少年人认真看了他几眼,道:“你很厉害!” 薛道人和司武彰都是有些惊讶,自家派主脑袋虽然有些问题,可是关于修道上的事,却是一点也不含糊,平常就算他们两个联手都不是这位派主的对手。 这位若是说一个人厉害,那就是说自己也没把握赢过,此刻他们心中倒是有些庆幸自己做出的决断了。 张御看着这个少年人,道:“我听薛道友和司道友说,归附玄府是房派主做出的决定,房派主是个大智之人。” 少年人得意的一挺胸膛,道:“是吧?我说他们笨他们还不承认。” 薛道人和司武彰一时相顾无言。 张御在殿上与这位房派主聊了两句,便在薛、司二人安排之下去了客苑落脚。 而青阳上洲之内,恽尘收到张御书信之后,当即乘飞舟往域外而来,仅用六日时间便来到了乘常道派,随后便以手中澄心宝镜把将有人检视了一遍,所幸乘常道派所然僻处域外,可举派上下并无一人沾染魇魔。 张御见此,又与恽尘商量了一下,认为此刻时机已是成熟,便以玄府名义让薛道人、司武彰往其他域外道派送去劝书,要求各派与乘常道派一般,交出章印,解散道派,重新归附于玄府之下。 与此同时,方台道派驻地附近,十二艘晶玉飞舟驾临了到了此地上空。 方领军站在飞舟主舱之内,他未曾披甲,淡黄色的眼珠凝视着下方白茫茫的一片大地,这片地界明显是受玄兵肆虐过的,几乎所有东西都被夷平了,唯有原来方台道派的驻地那里还余一座孤零零的土丘存在。 他一握拳,身上晶玉甲从眉心溢出,瞬间将全身上下都是笼罩在内,霎时变作一个晶玉巨人,他几步来到已然打开舱门后,而后从空跃下,并重重落在地上。 伴随他一起落下的,还有上百名军卒,这些人一旦地面之上,便分散开来搜寻四周。 过了许久,从副走了过来,抱拳道:“领军,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摧毁营地的玄兵应该是两府所造,再没有活着的人,方台道派那里的人都已经撤走了。” 方领军冷言道:“知道了。” 从副看出他心情不好,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这时远处又是一声唤,从副走了过去,过了片刻转回来,道:“领军,姚护军的尸身找到了。” 方领军一听,当即迈步过去,很快便见到了那断成三段又被摆在一起的尸身,那切口光滑无比,没有半点鲜血渗出,且尸体没有任何挣扎迹象,说明这位是在一瞬间被人杀死的。 他眼瞳不禁一阵收缩,他们身上所披的晶玉外甲虽然不同,但也相差不大,出手之人能这般轻易斩杀姚护军,那也意味着能杀了他。 半晌之后,他抬起头看了看四周,他感觉域外情况一定是有了什么异常变化,凭借自己的力量已经难以处理了,便对着从副言道:“立刻把这件事向州中传报。” 从副立刻应下,随后匆匆下去安排。 方领军一行人在这里等有十余日,便见一艘硕大的银色飞舟自西空飞来,飞舟的腹部是两朵巨大的霜花,而左面那朵霜花的颜色稍稍偏重一些。 方领军神色一凛,当即传命下去,未有多久,所有军卒都是出了营地,并站在下方等候。 待那巨舟落下,舱门旋开,先自里出来一列晶玉巨人卫队,而后一个身着苍白色外甲的巨人站在了舱门口。 方领军赶忙上前一步,躬一揖,道:“拜见左辅国!” 那身着苍白外甲的巨人看他一眼,道:“方领军免礼。”他的声音清晰有力,但听起来年纪不大。 方领军沉声道:“谢左辅国!” 霜洲的根基是原来的密州和独州,统两州军政权柄之人称之为正国。而正国之下又设左右辅国,平时各理一州,皆是未来霜洲权柄的后继之人,所以说,他眼前这一位有很大机会成为下一任霜洲之主。 苍白巨人这时一点眉心,身上外甲忽然敛去,自里露出一个俊美少年人来,他穿着同样呈现灰白色修身甲胄,一头银色头,拥有金黄色的眼瞳,站在那里时,整个人像是用精美玉石雕琢出来的。 方领军惊道:“左辅国?” 俊美少年却摆了摆手,似是毫不在意外面的罡煞,他看着前方道:“那里就是原先被摧毁的营地?”” 方领军再次垂道:“是的,是卑职无能!” 俊美少年凝望远处片刻,道:“我这次传调了左右二军两千人,八十艘斗战飞舟,这是孤目前所能调用的最大中军数目了。” 说到这里,他忽然收住了口。 场中则是一片沉默。 过了一会儿,他望向方领军,“这些军兵过几天就会到,这一次孤还是交由方领军来统率他们,希望方领军不要辜负孤的信任。” 方领军心头也是一片压力,这两千披甲皆是出自中军,可以算得上一州精华之所在了,对方将此交给他,自然是不希望看到失败。虽然知道这件事不太好做,但是他没有选择,重重抱拳道:“卑职不敢有负辅国厚恩!” 俊美少年没再说什么,而是回到了飞舟之上,几步之后,他停了下来,看向一个脸容身形都是藏在罩衣之内的老者,道:“我不希望出现意外,希望你们能办到那件事。” 老者语声深沉道:“当然,青阳玄府以往的样子就很好,我们不需要有人去改变它。” …… …… 第九十八章 暗涌 张御住入乘常道派居苑之后,每日便翻看着之前薛、司二人呈送上来的道印和秘传章法。 除了这些,他手中现在还有伏余、方台两派的道印秘法,另外万明道人也是将自己这些年来搜集的章印秘法交了上来。 这些章印秘法看了下来,也是给了他莫大启。 纵然他现在的观想图在完成第三层后进入了“玄合之章”,可观想图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需要不断借鉴补充及完善的。 而在这个过程中,观想图所具备的神通威能也会随之变得更为强盛。 就在出劝书之后的第三日,就有三个道派出响应,宣称愿意上缴章印,重归玄府。 从时间上看,这些道派几乎都是在劝书到来的后一两天内就做出了决定。 之所以事情表现的这般顺利,这里有一个主要原因,那是这次是乘常道派的长老主动前去劝说,这给了诸派一个莫大的震撼。 毕竟乘常道派是域外道派之中公认的实力最强,连他们都是降顺了,那他们又哪有实力去做抗拒之举? 而且诸派也能感觉到如今的局势与以往不同了,霜洲方面咄咄逼人,接连覆灭道派,诸派也是兔死狐悲,那与其被霜洲人覆灭,那还不如选择看去可能重新恢复旧有局面的玄府。 当然,这里面张御受玄廷传诏封授的玄正身份也是起到了莫大作用,就如曹方定所言,以前他们躲到域外来,那是不喜欢为两府做事,可若是玄府依然强势,那又何至于如此呢? 既然玄府现在摆明要重新拾起权柄,而且看去也具备这个能力,他们自然也是愿意跟随的。 而在接下来的五日内,余下的所有道派也都是愿意回归玄府,并致书张御和恽尘,表示过几日就会前往乘常道派献上章印秘法。 若是按照这个形势保持下去,等到诸派的修士到来,那么域外诸派就当完成形式上的归一。 万明道人对此却保持着一定的谨慎态度,他试着提醒张御,“玄正,现在消息应该已是传出去了,霜洲人若知道我们的作为,那么一定不会坐视我们统合各派的。” 张御同意他的看法,现在霜洲最大的对手就是玄府,扫平迫降域外道派,无疑就是为了削弱玄府。 而若是域外道派重新回归玄府,那就不符合霜洲的利益了,若他是对方,那一定是会千方百计破坏这件事的。 此辈现在最有可能的选择,就是调集力量,对孤立于域外的乘常道派动一次攻袭,若能将他们都是杀死,那么就能从根本上一次性解决这件事。 不过他选择停留在这里,又何尝不是做着相类似的打算呢? 高履山,洪山道派驻地之一。盛开鲜花的山岭之上遍布着恢廓的殿阁楼宇。 毕竟是在洲内,所有的建筑修筑的精美而华丽,域外那些道派的台阁与之一比,也只能勉强说是可以容身罢了。 而派内往来弟子也是个个服饰整洁华美,人人面上都是自然而然带着一股骄然之气。 内殿大堂中,派主钟烈坐在玉榻之上,他面目威严,留着长须,耳垂略大,一直垂到了两肩上方。 他此刻正认真看着方才底下呈送上来的书信,待看罢后,他眼神之中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半晌,他道:“确认么?” 站在下面的弟子端着小心,低头言道:“不敢有疏忽,我们在反复确认几遍之后才给派主送来的。” 钟烈抚须良久,道:“你下去吧。” 那弟子如释重负,躬身一礼,便退出大殿。 钟烈坐了片刻,他下了玉榻,沿着后廊来到一个挑出的平台上,这里正对着远方的大湖,视野十分开阔,芦苇荡中,偶尔可以看见几只悠闲嬉戏的仙鹤。 他从袖中取出一枚玉色符信,轻轻一甩,到了半空之后,一只飞鹤故来,爪子抓住符信,而后出一声清唳,很快振翅飞走了。 他荡开袍袖,在平台的软垫之上坐了下来。 天色很快黯淡下去,他依旧在此端坐不动。 一夜过去,到了快要天明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了一股彻骨的寒意,睁开眼睛,便见面前多了一个雪衣女子。 女子的身上散着明净的光芒,她脸容精致,皮肤雪白,唇色娇艳,但是气质冰冷,如一朵在雪峰之上的绽放的白莲。 钟烈道:“梅派主,你来了。” 雪衣女子只是神情冷漠的看着他。 钟烈并不在意她的态度,实际上以彼此的关系,对方能这么对待他已经很客气了,他继续开口道:“想来你也收到那边传来消息了。” 雪衣女子这次终于出声了,语声一如她的人一般冰冷,但意外的悦耳,“是的,我看到了,我们已是输了。” 钟烈看向她,道:“你为什么这么认为?” 雪衣女子道冷声道:“这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域外道派一旦并合,我们两派还有存在的意义么?以我们的力量,也没有办法整合域外道派之后的玄府。” 钟烈却是看起来很从容,道:“不,事情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梅派主,你所说的事,其实取决于一个关键,或者说是一个人。” 雪衣女子神情动了动,露出认真思索之色。 钟烈看着她道:“想来梅派主也是想到了,只要那个人回不来,那么一切都会沿袭着旧有的格局,不会再有什么改变。” 雪衣女子秀眸露出迟疑之色,但是最后她仍是抬起头,道:“你想怎么做?” 钟烈露出和悦神情,道:“虽然我认为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有些也不愿意看到这等事情生的人也会去完成这件事,可是有的时候,事情往往就是缺少了一点些微的助力,才未能起到其本该有的作用,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往这上面再添加一些筹码。” 雪衣女子蹙眉道:“让我想想。” 钟烈提醒她道:“那希望你快一些,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雪衣女子没有理会他的催促,好一会儿之后,她神情变得坚决起来,道:“我会试着动我以往的人情试一下,但不是为了你说的原因,就算输,我也不想输的毫无还手之力。” 钟烈点头道:“不管怎么样,梅派主了做了一个正确的决定。”他缓缓站了起来,“我也会去动所有的力量阻拦这件事,”他看着雪衣女子,“哪怕最后是需要我们亲自上阵。” 雪衣女子没再理会他,随着一阵清风飘过,身影也是跟着一消散了。 此时此刻,一队车马正在往巨州方向而来,拖拽马车的是四匹高大健壮的造物马。 在如今的青阳上洲内,除了镇村等处,在州郡之内多数人都用昆图或者鳞图造物的舟车代步,已经很多人愿意乘坐度较慢的马车了。 车厢里是一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斜靠软而厚实的织锦软垫上,整个人显得很反放松,他手中把玩着一柄猪龙玉匕,这匕通体用绿玉所筑,通透温润,造型雅致。 马车能感觉到轻微的颠簸,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困意上涌,就斜靠在那里睡了起来。 待他醒来的时候,现斜阳照了进来,他问道:“到哪里了?” 车夫的话这时响起道:“先生,已经进入安寿郡了,前面就快到青阳玄府了。” 车队沿着安寿郡略显崎岖的道路一直行到了城中内湖之畔,自有役从上前与驾舟之人交流了一番,随后年轻人便从马车上下来,他带着一个役从乘上小舟,就往湖心岛而来。 未有多时,船只就靠到了岸边。 明善道人此刻已是站在了那里,他等年轻人上岸,便对其打一个稽,道:“贫道明善,此是青阳玄府所在,不知诸位来此有何贵干?” 年轻人上来双手一叉,上半身向前微躬,揖礼道:“乐郡袁并,家祖乃是竺玄故人,特此来请求拜见竺玄。”说着,他拿出那枚绿玉匕,并递了上去。 明善道人接了过来,他一眼可以看出这东西是用法力雕琢出来,匕线条浑然朴实,上面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意味,他本来较为疏离的语气顿时变得稍微缓和了一些,道:“那请两位尊客到客殿稍待。” 他叫了过来一个助役,让其带着两人去偏殿等候,自己则是带着绿玉匕去往鹤殿。 他去了没有多久,便就转了回来,道:“袁少郎,玄有请。” 袁并跟着他进入了大殿,明善道人这时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他只觉浑身一轻,一个恍惚之后,便见自己来到了一个高渺平台之上,望着四周云雾,不觉双腿微软,不过他很快就控制好了自己。 这时前方传来了一个声音道:“你是袁泽的后人?” 袁并看过去,见是一个青衣道人坐在那里,手中正握着他之前呈送上来的玉匕,忙是躬身道:“是的,小人袁并,袁泽正是先祖。” 竺玄淡声道:“我当年欠蒙泽一个人情,现在你拿此物来,当是为了结此番承负,说吧,你想要做何事?” 袁并深吸了一口气,恭敬一礼,道:“我听闻竺玄身边携有一件至宝,名为青阳轮,晚辈别无所求,只求一观此宝。” 竺玄神情淡漠道:“此宝不在我身侧,你若要观,可等上些许时日。” 袁并却是坚持道:“不,晚辈现在就要看,不知玄可能允许?” …… …… 第九十九章 潮起 张御和恽尘两人站在乘常道派最高处的高台上,看着派内修士一个个驾光飞遁出去,追逐驱赶远空那些忽隐忽现的飞舟。 从几前日开始,就有灰白色的小型飞舟6续出现在乘常道派的周围,从飞舟的型体和度上来看,它们应该是负责前沿侦查的。 这说明霜洲人即将到来。 不过乘常道派到底是有些家底的,布置在周围的法器此刻都是激了出来,并焕出奇异的光芒将整座山岭都是笼罩进去,此刻从外面看来,这片驻地已然从大地之上消失无踪了。 恽尘道:“玄正,霜洲人这次来的人恐怕不会少。” 张御道:“他们自然是不希望看到玄府整合所有域外道派的,不过外部的敌人并不可怕,关键是那些来自内部的敌人。” 恽尘知道他说得什么意思,点头道:“玄正放心,这些天到来的修士,我会用心查验,不会漏过哪怕一人。” 这时一个弟子走了过来,拱手道:“玄正,恽道长,精诚道派的人到了。” 恽尘对张御一拱手,道:“玄正,我先离开片刻。” 张御对他一点头,目送他离去后,仍是转身过来望去前方,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紫星袋中的青阳轮微微振动了起来,而且越来越是剧烈。 他也是微讶,入内一察,现似有一股力量在召唤这件宝物回去,这法宝虽是传递出一股不情愿的意思来,可却无法违抗这股力量,一股股青光自紫星袋中不绝往外泄露出来。 紫星袋只是用来放置物品的,似青阳轮这样的宝物可压制不住,于是他当即一挥袖,就将其放了出来。 这宝物一到外面,那股牵引之力便一下大了数倍不止,其只是稍稍挣扎了一下,随着一道青光绽放,而后再是剧烈一闪,这宝物便就消失不见了。 张御看着其消失之处,心下一思,能唤青阳轮的回去的,那应该只有竺玄了。 他猜测应该是洲内突然生了什么事,所以竺玄才选择如此做。 不过这件正好生在即将准备与霜洲一战的当口,这未免也有些太过巧合了。 如果往最糟糕的地方去想,那么就许是霜洲人的谋划,或者干脆是洲内某些人在配合霜洲人。 联想到之前武泽所言洲中有人和霜洲人有所勾结,那么这还有可能是双方共同推动的。 不过就算没有了青阳轮,也没有什么大碍。 他目望远空,身后隐隐有幽气星光闪烁不定,青阳轮可以被唤回去,但是他自己所拥有的力量,却是没有人可以取走。 安寿郡中,停在湖畔的车队之中,有两个身着罩衣,遮住头脸的人藏身在车厢之中,他们透过车窗上的琉璃壁,正看着远处湖心岛上高耸的鹤殿。 其中一人开口言道:“袁少郎怎么去了那么久?蒙老,你看此事可成么?” 被称作蒙老的人言道:“那位当年欠下的人情非小,那枚玉匕也是那位亲手所赠,不还此承负,那位恐怕道法难成。” 那人又道:“可若是那位舍大道而顾小义呢?我可听闻他的那位弟子如今也是去了域外,这可是一个变数。” 蒙老沉声道:“那位修的乃是出世之道,何为出世?却人间拘束,了心中牵挂,一个弟子,想来还不至于成为牵绊吧?” 就在两人说话之间,忽见一道青色光华自远空飞来,并且一闪便飞入了那鹤殿之中。 蒙老对面那人语声之中露出喜色,道:“蒙老,看来是事成了!” 蒙老道:“莫急,莫急,等袁少郎回来再言。” 等了很长一会儿,两人见袁并自湖心岛上乘舟回返,他们按捺住心中激动,等到袁并上了岸,坐回到了车厢之中,这才急急问道:“怎么样?” 袁并脸上露出笑容,对着两人一拱手,道:“两位,幸不辱命。” 蒙老不觉大喜,抚须道:“好好,我们走。” 可就“好”这一字的说出口时候,忽然他的天灵盖砰的一声爆开,直到他面带喜色的把“我们走”几个字说出去,整个人才倒了下去。 不止是他,他对面那人也是同样一样头颅爆开,且其人或许坐的比较稳,身体还直挺挺的杵在那里。 袁并惊恐看着这一幕,他闻着洒到自己身上的那股浓烈血腥味,不禁弯腰吐了出来,浑身更是颤抖不已,可是这个时候,他却没有愣着,而是一边吐,一边手脚并用爬到了出去,并冲到另一个车厢里,不顾胸前的秽污,嘶喊道:“走走,快走,快走!” 明善道人面无表情看着对岸的车马仓皇而去,把方才拂尘收回,往臂弯一搭,返回了大殿,他想了想,腾升往鹤殿上来。 来到平台之上站定,他见竺玄背对着他站在那里,身边正漂浮着那闪烁不定的青阳轮,他犹豫了一下,打一个稽,道:“玄……” 竺玄负袖看着远空,道:“那人醒了。” 明善道人一怔,随即一惊,不觉抬头往某个方向看去。 那人?这个时候…… 他一下明白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又打一个稽,便就退了下去。 苍茫的荒原之上,俊美少年腰悬佩剑,一个人站在这里,衣袂被风不时吹拂着。 他的身形虽然纤细,但是四肢显得格外有力,银色的头和金色的眼睛色泽极纯,在周围白色大地映衬之下,显得高傲而又孤寂。 如果忽略他脚下所站立的是一片生机俱无的土地,这称得上是一幅宁静而美好的画面。 方领军来到了他的背后,抱拳道:“左辅国。” 俊美少年没有回头,看着前方道:“方领军,你这一生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方领军想了一想,谨慎回答道:“或许是更长的一生吧。” 俊美少年点头道:“很实际的想法。” 他低头思索了下,“自我记事起,霜洲就是一片苍白色的世界,枯燥而没有色彩,就像眼前这片土地一样,不过它在以前至少还曾洋溢着生机,不像霜洲,它一出生就已经死了。 我四岁的时候,母亲送了我一株花,花开的很艳,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这么美丽而多姿的色彩,那时候我才知道,世界原来还有那么美好的东西。” 他的神情柔和,眼神中洋溢着回忆。 “我把这株花种在了院墙的角落里,当时我天真的以为,以后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颜色,然而仅仅是在一天之后,这株花就变得凋零败落,变得苍白死寂,和周围的东西没有任何区别。” 方领军只是保持着沉默,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 俊美少年打量着眼前的死寂平原,“那时候我就知道,霜洲与这个世界是格格不入的,我们是没有办法调和到一起的,不是我们毁灭他们,就是他们毁灭我们。” 这时天边传来的隆隆声响,俊美少年转头看去,见近百艘灰白色的飞舟自外天边飞来,后面还跟着数百余艘载运大舟。 他交代道:“人已经到了,方领军,下去准备吧。” 方领军用力一抱拳,就往那些飞舟迎去。 俊美少年又在此站了许久,直到远空忽然有一道光芒闪现,他眼眸转过,往一侧看去,那里一枚矗立的晶玉正散着微微的光亮。 而在晶玉下面,一名浑身笼在罩衣中的老者远远对他一点头。 俊美少年金色的眼眸陡然变得凌厉起来,他往自己那艘巨舟走去,随着他迈步,远处一列列晶玉巨人跟了上来。 他一直来到了自己的飞舟之上坐定,淡声道:“出。” 随着他命令一下,地面之上密密麻麻的飞舟开始绽放光华,而后带着隆隆震动之声开始缓缓升空,并在巨舟带领之下往北方转向,而后一艘接着一艘不断化流光飞去。 一团锦云正在天中飞驰着,大概十来丈长,上方坐着五名修士,坐着的是丹庐派派主廖和和他的四个弟子。 丹庐派在域外十二派中排在最末几位,人数也少,而且一向没有什么野心,这一次张御的书信一至,几乎立刻就做出了归附的决定。 这并不是什么艰难的选择。 因为自从六十年前建立道派后,他们就很少再获得什么新的章印了,域外这个地方除了风沙就各种神怪和灵性生灵,荒凉而又野蛮,如果能够回去,而又可避免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谁又愿意待在这里呢? 廖和这驾云飞遁之时,他若有所觉往远处看了一眼,而后神色一变,伸手在下方锦云之上一按,霎时白色的云气涌动上来,将他与身后的弟子都是笼罩进去。 远远看来,这一白云与其他云朵比起来并无任何区别。 仅仅只是片刻之后,他便见到一艘艘灰白色飞舟从远空飞来,从面前不断飞驰而过,看数目足有千余,声势十分惊人,好一会儿才消失在视界之中。 有弟子惊疑不定问道:“老师?那是?” “是霜洲人!” 廖和神色之间满是凝重道:“看他们所去的方向,应该是乘常道派。” 弟子顿时有些慌张起来,道:“老师,那,那我们还去那里么?” 廖和思考片刻,道:“去!不但要去,还要去帮忙!”他沉声道:“霜洲人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如果这些怪物赢了,那我们更没好日子过。” …… …… 第一百章 奔腾 方领军站在主舱之中,目光凝视摆着面前方台之上的一枚打磨光滑的棱形晶玉。 这是霜洲天机部这十年来才获得的成就,他凭此物可以通过意念,向其余斗战飞舟传递出准确的命令。 放在以往,不管是青阳上洲还是霜洲,所有斗战飞舟在与敌战斗之时都是没有办进行精确的交通联络的。 在发生战争时,一般只是依靠主舟舟体上的芒光闪烁来指挥和协调诸多飞舟。 但这需要极其熟稔的配合,通常唯有在战争之中经历了长久磨练,彼此间有了默契的精锐才能做到这一点。 而现在他拥有这种晶玉,哪怕麾下指挥的只是临时招募的舰队,也一样能控制的如臂使指。 在这方面,霜洲已经领先青阳两府一步了。 不过这种方法可以说是霜洲所独有的。因为所有霜洲人实际上已经转变成了另一种怪物了,它们彼此间本来能够产生一种独特的意识传递,现在不过是借助了晶玉将这种传递放大罢了。 青阳洲中那些普通人,哪怕拿到了这种晶玉,也没有办法获得这种力量。 忽然,飞舟前方遁光一闪,可以看到一名修士正驾光远去,随后有一名晶玉巨人追逐上去,两人在天中接连几次碰撞,随着那名修士远远退开,晶玉巨人便就止住身形,回到了自身所在飞舟附近。 撇了一眼之后,他又把目光收了回来。 在数个夏时之前,他们的舰队就不断遭遇到修士的袭扰,有时是三四个人,有时候是十几个人。 这些小动作对于斗战飞舟的威胁不大,可是载运飞舟并没有太好的守御能力,所以必须派出披甲军士对这些修士进行驱逐和阻截。 但是越是接近目标所在,这样的袭扰就越多。 他这时道:“距离乘常道派还有多远?” 从副恭敬回答道:“回禀领军,我们难以做出准确判断,那些修士把我们的斥候和侦查飞舟都是驱赶了,而且乘常道派现在也是利用法器将自身所在之地遮掩了,只是大致推算,那处地界约在三千三至三千五百里之外的乾位之上。” 方领军道:“告知所有舟长,所有人等有命令,在进入三百里范围后,全体用舟载玄兵先轰击一轮。” 从副立刻应命。 方领军继续看向前方,近处的景物尚好辨别,可是到了远处,就是一片模糊了。 其实以玄兵之能,并不是不能去到更远的地步,可因为受到了浊潮的影响,数百里外轰击,那玄兵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甚至在半途之中就有先行爆裂的可能,这还算好的,最麻烦的是隔了许久才发生爆裂,那反会给他们带来麻烦。 所以唯有抵进轰击,方才有可能取得较大的战果。 当然,这点距离对于修士而言也是转瞬即至,所以这实际上算得上是一场面对面的战斗了。 乘常道派驻地之内,张御正在内室之中调息,忽然外面一阵敲门声,而后略带急促的声音传出道:“玄正。” 张御双目睁开,自蒲团之上站起,步出了内室,只一出来,就见司武彰站在那里,其人抬手一拱,肃声道:“玄正,前方弟子传报,他们来了。” 张御微微点头,把袖一振,朝外走了出去,沿着宽敞通廊,很快来到了最上层的大台之上。 包括乘常道派的上层,那些先前到达此地诸派派主几乎都是出现在了这里,见他到来,俱是抬手一揖。 张御站在台上,目光扫过众人之后,也是抬袖还有一礼,随后向司武彰问道:“人已经到了哪里?” 司武彰道:“方才出现在三千五百里之外,并且正朝着我等这个方向过来,虽然先前驱逐了不少斥候和飞舟,可他们应该也是大致确定了我们的位置。” 张御道:“大约有多少斗战飞舟?” 司武彰道:“根据于派主的确认,霜洲人的斗战飞舟大约是八十余数,不过超过九十驾,多数舟腹都绘有霜花纹图。” 张御往一处看去,那里站在一名三十岁的白袍道人,此是尚元派派主于坚,后者见他目光望来,抬手一拱,他也是点头对其一礼。 他心下一转念,从武泽那里得来的消息来看,霜洲的斗战飞舟也是有等次的。 这里通常是分为中军和外军两种,外军是仅仅是具备一定的战斗能力,大多数是用来破袭他方载运飞舟和固定驻地的。 而这类纹绘有霜花图纹的,则无疑中军飞舟了,这是霜洲真正的精锐,几乎都是携带威力宏大的玄兵,数艘集合到一处,就具备摧城灭国的威力,现在一下来了这许多,显然对方这次的决心很大。 他看向司武彰,道:“司道友,这些飞舟可能携有玄兵,尽量让中位以下弟子撤至地下驻地。” 司武彰也是有一定的心理准备,这些霜洲人和他们斗战,是不可能不动用玄兵的,好在乘常道派除了这片位处于地面上的驻地,还有十余处深藏于地下的驻地,就算地面的建筑和山岭都被摧毁,也并不影响根本。 他立刻应声道:“司某马上去安排。” 张御望向远空,这一战,也是可以称得上是修士与造物的正面的对决了,不过此战的胜负,并无法决定两边谁更强大,这些东西还需要用更长远的时间去证明。 现在他眼中,只有一望无尽的荒原还有无边无际的天空,由于浊潮的影响,还无法观察到那支舰队的踪迹。 只是同样的,霜洲人也无法望到他这处,这意味着对方必须要挨近到一定距离之内,才能发挥出应有的战斗力。 不过他身为观读到第四章书的修士,观想图却可以远击于千里之外,却是可以先一步发动攻击。 念至此处,他眸光一闪,背后闪烁的星光绽放出来,轰的一声,整个大台明暗闪烁了一下,而后似有东西飞驰了出去。 台下一众修士不由都是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所有人都能猜到那飞去的应是张御的观想图,但他们方才也仅仅只是隐隐看到了一对星光灿烂的翅翼,不由心中都是暗暗琢磨起来,寻思这到底这到底何种观想图。 可他们很快发现,记忆之中似乎没有哪一个观想图是对得上的。 众人倒并不觉得太过奇怪,因为这六十年来,诸多修士都是以小印为修持,如此推演出来的观想图有许多可以说是以往都没有见过的。 这些观想图都在某一方有着独特的能力,他们猜想,或许这位玄正观想图也是如此,看此模样,倒像是精擅于远程攻杀的。 而这个时候,万明道人、曹方定还有一些擅长远攻的修士也是纷纷屏息凝神,随着大台之内腾起一阵阵光芒闪过,也是一个个将自身的观想图放了出去。 而另一边,霜洲一方舰队此刻继续在前推进之中。 方领军稳稳站在位于舰队中腹的主舟之中,透过通透的舱壁,观察着四周的动静。 此时从副过来上报,言称舰队快要进入大致估算出来的千里范围之内了, 方领军血红的晶玉眼眸陡然变得犀利起来。 他知道这是一个危险的区域,在这个距离上,一些修为强大修士已经能对他们发动攻击了,于是他道:“传令下去,载运飞舟军卒随时待命脱离飞舟,各处斗战飞舟做好战斗准备,所有飞舟,全力前进!” 随着他的命令传下,前方每一艘斗战飞舟之上都绽放出了一道如水雾的光芒,将整个飞舟裹绕进去,飞驰的速度也谁轰然加快,几乎化作流光一般向前疾驰! 这是灵性光芒,飞舟同样也是一种活物,也一样可以发挥出灵性力量,不然也无法做到凭空飞行。 所不同的是,普通载运飞舟通过舟身内部无数共生的微小的“灵性绒苔”来获得灵性力量的,而斗战飞舟之上的灵性力量则大部分来自于其本身,所以具备极强的守御力量和突破能力。 似如“伏空”那样隐遁无形的观想图,可以轻易杀入寻常飞舟之中,但是当面对这种遍布灵性光芒遮护的斗战飞舟,却是极难穿透进去。 就在这个时候,好像有什么东西闪烁了一下,左侧一驾斗战飞舟似与什么东西撞在了一起,轰然炸裂开来,整个坚固的舟体从头至尾片片破碎,里面的兵卒也是在这一撞之中全数死绝。 只是过去几个呼吸,又一艘飞舟毫无征兆的凭空爆裂开来,而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缘故。 这样的爆炸不仅仅是出现在斗战飞舟中,更是波及到了后方的载运飞舟。比起斗战飞舟,它们显得更为脆弱,一时之间,庞大的舰队之中有着此起彼伏的剧烈闪光迸发出来,而每一次,必然伴随着一驾飞舟的爆炸碎裂。 方领军目视前方,不为所动。对付那些修士,这是必须承受的损失,据他估算,在正式发动攻击之前,至少要损失六分之一至五分之一的飞舟。 现在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以最快速度突破到三百里范围之内,那时候他就可以以威能宏大的玄兵轰击对方了。 那俊美少年坐在巨舟之中,他位处于最后方,每每可以看到前方有飞舟爆裂开来,自是他的眼神很平静,既然他将指挥权交给方领军,那么在整场战斗结束之前,他是不会去轻易干涉什么的。 霜洲舰队很快趋近到五百里内,方领军身躯一动不动,只要再坚持片刻,那么就能按计划发动攻击了。 可就在这个时候,他忽有所觉,仰头上方,发现那似乎有什么隐隐约约的星光闪烁。 那俊美少年此刻此刻微微抬头,随后他目光一凝,就在他们头顶之上,一对遮天星翼横贯天际,将百里方圆尽数笼罩在内,天幕之上像是多了两道璀璨银河! 与此同时,可见那银河光翼之中的无数星辰忽然发生了变化,其由远至近,一颗又一颗接连闪亮了起来,似乎有无量光芒再其中凝聚。 方领军发现了不对,他怒喝道:“传令后方舰队,弃舟!” 下一刻,无数流光如天外坠星,夹杂震动天地的破空啸鸣轰然下落! …… …… 第一百零一章 突进 仿若天上银河之水化暴雨倾落,从空坠下的星光急骤且密集,一道又一道狠狠冲击在霜洲人的舰队之上。 最先坚持不住的是那些载运舟船,它们在轰鸣之中不断在空中爆开,里面的军卒除了一开始听从方领军命令弃舟逃走的,剩下之人都是随着爆裂的飞舟一齐被星光所淹没。 方领军感受着舟身之上传来剧烈的震动,还有震动入心神之内的奇异啸声,只觉眼前一片晃动,而周围的军卒也是一个个东倒西歪。 他一把伸手搭在前面方台上,传递意念让飞舟灵性的力量隔绝这种声音,与此同时,他又再次下令,让前方所有斗战飞舟保持直线,全力加速,争取以最快速度从这片星光轰击范围内冲出去。 只是因为这一次天冲霄鸣的轰击并非是在舰队中心发动的,而是稍稍偏后了一些,故是这般前进的话,那么越是偏后的飞舟所承受的攻击势必越多。 而现在整个霜洲舰队已是疾冲起来,根本没办法停下,所以那些后方载运飞舟在撞入星光冲击的范围后,都是开始不自觉的向右半旋偏转,意图从边缘绕走躲避出去,可是灵性护御力量的孱弱,使得它们还没来得及冲出去,就在半途之中纷纷爆开了。 在舰队最后方,俊美少年所乘坐的巨舟尽管拥有整支舰队中最强大灵性力量屏护,并且一开始便向外排隔绝一切外力,可他仍然感受到了舟上之上一次次传来的震动。 他站了起来,走到前方,看着左右两边那如烟火般破碎的飞舟,紧紧抿着嘴唇,右手死死抓着佩剑的剑柄。 而此刻乘常驻地大台这一边,众多修士陷入了深深的震撼之中。 可是张御的观想图璀璨而夺目,危险而犀利,那张蔽百里的星翼更是威赫天地,范围之广大,让还隔着数百里的他们都是清晰可见。 他们虽不知在那双翼笼罩之下的霜洲人如何了,但是不难从那辉赫星光之中判断出来,此刻此辈必然承受着难以想象的轰击。 这样的神通毫无疑问需要强大的心力和上乘的观想图作为支撑,心力靠着自我修行,但是上乘观想图却不是能轻易获得的。 这不由让人联想到张御受玄廷封授玄正的身份,许这观想图许就是玄廷赐传? 台下诸修不由对视几眼,看来这位比想象中还要受玄廷重视。 霜洲舰队在如雨星光之中坚持数十呼吸之后,方领军所乘坐的主舟第一个撞开星幕,从里脱身出来,而后继二连三的飞舟也是突破而出。 此刻他通过晶玉也是了解到了如今舰队的状况。 在这一次突如其来的轰击之下,后队的载运飞舟近乎全灭,里面的死伤现在无法统计,而斗战飞舟则损失了半数,整支舰队近乎被打残。 可他并没有因此要求飞舟停下,因为就算还有半数斗战飞舟,这支舰队也依然还保持着一定的战斗力。 斗战飞舟强大的地方在于它的攻击力,在于那些可以夷平一切的玄兵。 只要能冲到对方面前,他认为自己依旧有一战而胜的机会,此刻他只是让飞舟彼此尽可能的分散,以避免再次承受方才那样的打击。 从副面甲下的脸色此刻苍白无比,他犹豫着建议道:“领军,下面各舟损失不小,各舟舟长皆是要求现在就发动攻击……” 方领军坚决否定道:“还不到时候!” 现在距离乘常道派驻地所在至少还有上百里,这还只是大致的估算,事实上可能差得更远,并且乘常道派的人也不可能全部待在原地不动,所以这个时候他绝不能轻举妄动。 从副有些诚恳劝说道:“领军,属下觉得,此刻若是发动攻袭,虽然差的有些远,可就算无法成功,也能对那些修士保持一定程度的威胁和牵制……” 方领军冷静道:“盲目的攻击除了壮胆毫无益处,这只会让敌人看到我们的胆怯和虚弱,距离越近,目标越准确,我们的机会才越大。” 从副此刻不由略显激动道:“可是领军,越是靠近修士的驻地,我们所将遇到的阻力会将会越大,况且我们不知道,会不会,会不会再有类似的攻击到来啊?” 方领军血红色的眼眸一闪,他毫不客气的沉声驳斥道:“不用说了!哪怕只剩下一艘战舰,都必须给我冲到前方后再发动攻击!” 而在他们对话之间,修士一方攻击很快又再次到来,在舰队的前方,一只巨大而华美的金色虫子突兀出现在了半空之中,其腹部霍然睁开了一只只眼睛,如阳光一般的光芒看似温柔的铺洒下来。 不过这次攻袭与天冲霄鸣不同,并没有那等惊天动地的威势,而且由于霜洲飞舟进行了一定的分散,所以只有小部分被攻击到,只有两艘躲避不及的斗战飞舟在一次攻击中爆散。 金色巨虫发现这样的攻击作用不大,而且斗战飞舟的速度也是极快,故是不再滞停半空,而是光芒一敛,倏地下落,腹部之下锐利的虫爪顿将一艘飞舟整个抱住。 随着飞舟身上的灵性光芒快速黯淡下去,最后在巨大的压迫力量之下爆碎成一截截的残壳。 曹方定的观想图“伏空”方才面对众多灵性光芒护持的飞舟无力突袭,只能在外徘徊,而现在却是瞅准机会,往一艘灵性光芒黯淡的飞舟冲去。 它直接撞开外面稀薄的屏护,开始痛宰里面的军卒,除了达到护军这等层次的披甲军士,无人能抵挡它,舟内精锐兵卒几乎须臾之间就被杀光。 还有一只仅在大气之中显现出大致轮廓,似牛似豚的观想图一直在徘徊在舰队四周,每一次间断性的冲撞,必然撞碎一驾飞舟。 那位从副站在主舟之内,他感觉着晶玉之内传来的各舟舟长的意念越来越少,身躯都不由自主开始颤抖起来。 方领军却是根本无视了这些不断被摧毁的飞舟,只是一瞬不瞬凝视着前方那面晶玉舱壁,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后方巨舟之上,俊美少年看着前方依旧在不断爆裂的斗战飞舟,此刻也是按捺不住,心下焦躁无比,“怎么还不动手?” 他这次带来的可都是密州的精锐所在,尽管以霜洲的人口,就算这支舰队全军覆灭了还能再行组建,可是这次战事若是失利,那就意味着本来相持不上下的左右辅国竞争提前结束了,就算他能活着回去,未来也再没可能去那争正国之位了。 他有心现在就给方领军直接下令,要其立刻发动玄兵攻击,可是念头几次浮上来,又是给他生生忍了下去。 他身边亲信看出了他的心思,出声道:“辅国,是否要小人通传方领军,让他……” 俊美少年忽然转头瞪了过来,目光凶戾,顿时吓了亲信一跳,大气都不敢出,过了半晌,俊美少年缓缓点头。 亲信松了一口气,立刻走到晶玉旁边,只是他方要开口…… “慢着!” 俊美少年死死看着前方,用力挤出了一句: “等下去!” 霜洲舰队在急速突进之下,此刻终于冲到了先前所估算的三百里范围之内。 在从冲击天冲霄鸣的轰击中逃脱出来时,整支舰队差不多是四十余艘,可在一路之上又遭受到了接连不断的打击后,到了现在,也仅仅只剩下十六艘了。 为了到达这里,它们可谓付出了极其惨重的代价。 方领军此时看着琉璃玉璧,那里终于出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上面显现出了密密麻麻,大小不一的赤色光芒。 这是霜洲目前所拥有的另一个独特手段,在较远遥远的距离上,它们可以窥测到拥有强大力量的生灵。 这些赤色光芒较为明亮且集中的地方,毫无疑问正是诸多修士此刻所在位置! 从副也看到了这样的景象,看向方领军,急切道:“领军?” 方领军没有立刻下令攻击,而是冷静言道:“放出珍龙遮护左右,命令各舟减缓速度。” 随他命令一下,主舟之上舱门一开,大约八条两尺长短,背撑蝠翼的小龙自里飞了出来,并向着那些观想图各自迎了上去。 按照霜洲中军的配备,每十艘斗战飞舟可有一头珍龙护佑,再加上他自己所具备的,一共是十头造物珍龙。 而每一头造物珍龙足以与玄合修士相匹敌,这是这一战除玄兵之外的最大倚仗。 他此前之所以不动用这些东西,那是因为这些造物的速度比飞舟前进的速度略慢,恐怕一出来就被甩在后面了,而且与观想图纠缠也是舍本逐末,唯有接近到一定距离内,攻击到修士本体才有可能真正解决问题。 珍龙飞到外面之后,只要观想图不挨近,它们就不上去纠缠,只是上下左右绕回飞驰,遮护着此刻已然逐渐放缓速度的舰队。 在方领军的安排之下,剩下的斗战飞舟很快排列成一个矩形,而后齐齐停顿在了天穹之中,在空气似乎凝固了片刻后,整齐列阵的飞舟下方炮口处,跳跃着爆闪出了一团团极度耀目的光芒,随即一枚枚旋转着的尖梭状晶芒以极快速度撕破大气,向着前方大地落去! …… …… 第一百零二章 遏势 十余枚玄兵一齐轰落在大地之上,先冒起的是无尽的光芒,整个天地仿佛一下陷入了黑暗之中。 天塌般的响声随即响起,哪怕是经过了飞舟的层层削弱,也仍是震得霜洲诸人一个个胸口闷。 那爆散开来冲击力量猛烈异常,哪怕是在两三百里外,也依旧令那些有灵性光芒保护的战斗飞舟剧烈晃动不已,仿佛下一刻就会坠毁。 方领军只是看到外面那白茫茫的一片,玉璧之上本来显现的赤色光芒此刻都是隐没不见。 这并非见得是所有的修士被他消灭了,而是玄兵爆裂的力量过于强大,使得舟内晶玉此刻没有办法再捕捉到那些信息了。 各舰携带的玄兵并不止一枚,但是在这个距离上,他们并不敢动毫无间歇的攻击,因为那样做只会把自己都陷进去。 若是八十艘斗战飞舟齐聚,并分散开足够的距离,那么他敢保证那些修士一个别想逃出去。 可他也明白,这也仅仅只是最为理想的场景罢了,除非是那些修士全部失智,否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的。 待得外面光芒缓缓消退,他言道:“传令各舰,不要放松,严加戒备!” 后方巨舟之内,俊美少年看着前方,玄兵出那一刻,他紧绷的心才放松下来,不过究竟能取到怎样的战果,只有在接下来再看了。 他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之上,从亲信手中拿过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随后坐在那里,静静等待结果。 此刻飞舟之外,那几只珍龙在方才冲击到来的时候,都是以翼足之抓勾在了飞舟外壁之上,身躯也是紧紧贴服其上,这才没有被强猛的气流吹卷离去。 呼啸的风沙在最强猛的势头过去后,逐渐减弱收敛,前方视线也是依稀变得清晰起来。 可就在这个时候,忽有一道流光自极远地方飞来,正正轰落在方领军所在主舟的外壁之上,强大的冲击力量,使得一头攀附在此的珍龙被直接震飞了出去。 而这一道流光与飞舟灵性力量的碰撞,这是让整个飞舟为之剧烈震动起来,灵性力量也似乎消失了那么一瞬间。 舟身之内,众军卒身躯不由一晃,利用灵性力量方才止住了身躯。 方领军这时却是见到,正前方的舱壁之上出现了一团刺眼的红光,而他身边的观察者则在向他放出急促而剧烈的警告。 他缓缓转过身来,却是看到一个神貌若仙真的玉袍道人站在了宽大的主舱之内,手中持有一把长剑,身外微芒莹莹,玉雾环绕。 张御看向方领军,他能够看出,后面那艘巨舟虽然看去最为庞大,灵性力量极为厚实,里面应该还躲藏着重要人物,但是方领军这一艘飞舟,才是整支舰队的头脑所在,所以第一时间先找上了这里。 而对面这一位,应该就是这次霜洲人的实际统帅了。 四周军卒们惊疑不定的看着他,斗战飞舟周围有灵性力量的保护,再加上坚固舱壁四处封闭,他们根本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 从副看了一眼方领军,在近距离的意识交流之下,舟腹之内的军卒得往主舱这处赶了过来,而周围数名军卒则是直接向着来人冲了上来。 张御身周围似有星光闪烁了一下,整个主舱之内也是明亮了一瞬间,而周围冲上来的霜洲军卒在半空之中齐齐断成了数段,残肢断躯顿时散落了一地。 方领军顿时如临大敌,不由自主退后了几步,从观察者传递给他的意念告诉他,这与杀死姚护军的手段几乎是一样的。 眼前这个修士,毫无疑问就是当日出手之人。 此时那个从副小心挪到一处案台旁,起手用力按在了上方的晶石手印之上,两旁舱壁内舱之上,忽有两扇旋门开启,而后有两头珍龙自里飞了出来,落在了主舱之中,并冲着前方出嘶嘶吼叫之声, 张御根本没去理会那两头珍龙,他伸出手,掌心之上,一团嗡嗡颤动,闪烁不定的白色光芒出现在了那里。 方领军看见此物,血红晶眸急剧闪烁了一下。 此刻飞舟之外又是传来轰然一声撞击,舱壁之上流传的灵性光芒也是消隐下去了一刹那,张御则是轻轻一翻掌,任由手中这团白光掉落了下来,随后他整个人自原处消失不见。 方领军出一声怒吼,两头造物珍龙张开翅翼,向着那团光芒飞去,而他本人则是转过身,浑身冒起晶光用力向舱壁之上撞去。 那白色的光团在珍龙扑过来之前就正正坠在了舟板之上,并在一瞬间爆出了摧毁一切的光与热! 整艘斗战飞舟几在瞬息间就消失不见,强猛的冲击并没有因此而半分减弱,那光芒所照耀的地方,肉眼可见的一切的物事都是消失。 荒原再度响起了一声震天轰鸣,庞大的尘埃云滚滚翻涌起来,肆无忌惮的力量从爆裂中心处向四面八方任意宣泄着。 霜洲人余下的十六艘飞舟彼此相距此刻实际已是较为分散,但因为这次爆炸是在主舟之内,正好是位于舰队的中心位置,所以瞬间有三分之二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失去控制力,仿若无助落叶一般,飘旋的横推出去了十余里才是勉强稳住,可距离主舟较近的那几艘则是直接就在半空之中爆裂开来。 俊美少年所乘坐的巨舟同样也是在波及范围之内,但是这艘飞舟灵性力量最为厚实,所以仅仅是被冲荡过来的力量强行向后压退了一段距离。 看着主舟在顷刻间之内覆灭,还有整支舰队的下场,他先是惊愕,随即胸中涌起一股愤怒情绪,一把摔碎了手中的酒杯,站起怒斥道:“无能!” 他脸色数变之后,最后又坐了回去,咬牙道:“我们走!” 随着他这命令一下,巨舟陡然一个转向,就以极快度脱离战场。 他这一走,再加上负责具体指挥的主舟被毁,剩下的那些斗战飞舟也是斗志全消,也是开始一艘艘调转方向,试图从此间撤离。 天幕之上星光一闪,张御的身影出现在了高空上方,他浑身上下被玉光云雾所笼罩,排斥着那些袭来的尘埃狂风。此刻他看了一眼那掉头飞转的苍白色巨舟,眸光微闪,背后星光闪烁一下,身影再次从天穹之中消失不见。 而在那被霜洲人的玄兵轰击过的爆炸烟尘之中,随着一道又一道的遁光飞驰出来,诸多修士的身影也是出现在了半空中。 其中有几人还是心有余悸,方才的那一轮攻击实则对他们也具备一定的威胁,因为霜洲人的玄兵无比准确的找到了他们的所在位置,并且玄兵所覆盖的范围把他们所能逃遁的方向全部给封死了。 所幸修士自身的危机感应在这里起到了极大作用,就算身处在爆炸范围之内,他们也能找寻到冲击威能相对薄弱的一面,从而避过了这一劫。 事实上,要是霜洲这一行人一上来就抱着与敌偕亡的念头,以玄兵多轰击几轮,或者参与攻击的飞舟没有在半途之上损失那么多,那么结果还真是难说。 万明道人望了眼余下的那些斗战飞舟和造物珍龙,大声道:“诸位道友,此辈乃是异类孽物,今次既来攻我,那就万不能放了一个回去。”说话之间,他身上光芒一闪,已是观想图再度放了出去。 其余修士各是点头,一个个也同样是如此施为,只是面对可能还拥有玄兵斗战飞舟,他们没有亲身上前的打算,而是准备直接以观想图远攻击杀此辈。 地面之上,一个浑身破烂的晶玉巨人一动不动躺在那里,它的身躯被厚厚尘土灰堆之中掩埋了大半。 不过那晶玉外甲的破损之处上,却有一缕缕晶玉液体蔓延出来,持续而不停的修复那些破损的缺口。 过去许久,晶玉巨人那鲜红眼眸一个闪烁,身躯微微动弹一下。 方领军的意识此刻终于恢复了过来。 尽管当时身处玄兵爆裂的中心所在,可因为两头造物珍龙的阻挡,再加上他自身实力雄厚,并没有直接被玄兵杀死,可也是受到了重创,现在他只能静静等待着外甲的修复。 这时他感觉前方有光芒闪烁了一下,而后有落地的声音响起,抬头一看,却见一个背剑身影出现在了前方,并且一步步朝着他走过来,他支撑身躯,勉强站起,道:“是你?” 林姓修士一伸手,将背后的剑拔了出来,沉声道:“总算是一场相识,我来送你一程。” 方领军忽然大声吼道:“你以为你能和他们一样么?你不过也是一个怪物罢了,区区一个造物,你算什么东……” 他还未曾说完,只觉眼前一道锐利的光芒闪过,顿时声音一止。 林姓修士默默收剑归鞘,转身走了几步,便化遁光纵空飞去。 方领军呆呆站在那里,片刻之后,他的头颅从肩上滑落下来,巨大的身躯也是随之倾倒,重重摔在了灰白色的厚实尘土之中。 …… …… () 第一百零三章 逆流 俊美少年神情冷峻的坐在主舱之中那宽大的座椅上,他反复思量,觉得今次的失败,是料错了一件事,过于高估了自己的力量,也过于看轻了对方。 他以为没有了那件至宝,那些修士不可能抵挡住霜洲飞舟和玄兵的力量,可没想到,即便没有那件至宝,对面那些修士还具备这样强大的战斗力,那铺天盖地的如雨星光至于到现在还让他深深为之心悸。 若是有一下次,他当更为慎重,或者准备的更为稳妥。 可问题就在于下一次…… 他不由抓紧了拳头。 经历这一次失败,右辅国那里一定会抓住机会攻讦于他,而密州原本支持他的那些人很可能会有所动摇。 想到这里,他心中愈加烦躁起来。 目光移去,见坐在下的那名老者一直默不作声。 他声音冷硬道:“袁老,今次之败,你如何看?” 袁老往座上看了看,道:“左辅国,这一次只是实力不如人罢了,左辅国在整件事中并未有什么不得当的地方,我若猜得不错,那强横神通应是那位张玄正所为,他之能为实是在我等预料之外,我回去之后,当会设法把关于此消息报上去,并尽快找到克制此人的办法。” 说到这里,他微微侧身,看向俊美道:“左辅国,在此一战之前,斗战飞舟与造物从未和修士正面战斗过,便是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不了日后再找回来便是,而此回从中得来的收获,才对霜洲更为重要。” 俊美少年冷冷道:“可是我未必有这个机会了。” 袁老摇头,道:“辅国太过看轻自己了。” 俊美少年听出了他话的意思,问道:“哦?怎么说?” 袁老声音不紧不慢道:“辅国无非是担心问责,被正国所放弃,可是正国正当壮年,放弃了左辅国,那么谁来制衡右辅国呢?或许正国会责罚左辅国一番,但绝不会让左辅国就此去位,所以左辅国大可不必担心自己地位。” 俊美少年觉得有几分道理,可他还是有些不托底。 袁老继续道:“此战败北,这一战指挥之人乃是方领军,罪责其实并不在左辅国身上,但左辅国回去之后,先需将这一战具体经过大肆宣扬,而后面见正国时主动将罪责揽上身来,绝不可诿过于方领军,如此方可收得下面人心,只要有此人心在,那么任何难关都可过去。” 俊美少年听到这里,眼前微亮,这一步倒真是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 只要还能获得密洲上下的支持,那么他对于正国就还有价值,若是此事真的做好了,那么这一次还是极有可能脱身的。 他语声诚恳道:“袁老,你可愿到我身边做幕僚么?” 袁老摇头道:“老朽还是适合在天机院摆弄机巧。” 俊美少年略略有些失望,知道现在的自己还得不到对方投效,不过时日还长,等到渡过这一关…… 就在他如此想时,却听到轰然一声响,整个巨舟震动了一下,就算他坐在大椅上,整个人也是随之晃动了一下,他感觉到不对,立刻一挥手,一旁矗立的玉璧上,当即显现出了此刻飞舟之外的场景。 却见飞舟顶璧之上,一个浑身云光环绕,大袖持剑,有若神人的年轻道人正立在上方。 老者忽然道:“那是玄府玄正张御!左辅国,快点派出人手将他驱走!万不可让此人进来,不然我等都无幸理!” 他也没去提及杀死来人,事实证明,方才那么多斗战飞舟都拿对方没有办法,现在更是无可能做到了。 俊美少年伸手按在座前晶玉之上,于意念之中下令,让自己的亲卫队长带人出去阻止张御。 在这驾飞舟上,载有六十名披甲军士,两百名披甲从卒,全是他的精锐亲卫,尤其是那些军士,虽然没有什么神通法术,可在力量和度上都堪堪达到中位修士的水准。 此刻他命令下去,位于舱腹之下舱门旋开,这些军士立刻自里纵出,再沿着高耸如山的舱壁往上驰来,只是冲在最前面的几人,才是来到了上空,只觉面前似有星光闪过,而后就化为一截截的残肢断体落下。 这些人不愧精锐,察觉有异,立刻分散开来,各自绕前绕后,准备从各个不同方向进行突袭。 张御站在巨州舱顶上方,遥远天际的稀薄天云正泛出微微金光,令他半边身躯沐浴在一片光辉之中,他扫了一眼四面八方飞腾起来的晶玉巨人,口中淡声道:“敕禁!” 这一刹那间,所有晶玉巨人灵性的力量似乎骤然消失不见,而后周围出现一道道不断闪烁跳跃的星光流翼,待得流光一敛,被斩成多段的晶玉巨人如雨纷落,向着下方遥远的大地坠去。 俊美少年看着玉璧之中呈现的那一幕,脸色一阵难看,与此同时,他的观察者出提醒,从来敌表现出的力量来看,若是没人再去阻止,那么仅靠飞舟的灵性力量最多只能坚持十到二十个呼吸,要求他尽快披甲,并尽早将造物护卫放出来。 他意识到了危险,意念一动,苍白色的晶玉从四肢和身躯上蔓延出来,很快将他整个人覆盖了进去。随后快步走到旁侧案台上,伸手一按那里的晶玉,内舱舱门随即打开,两头造物珍龙从内舱里面放了出来。 与之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个脸颊两侧方嵌着银色金属条的造物人,形象分别为一男一女,俱是面色冷漠,出来之后,便对他半跪了下来。 俊美少年冷声道:“披甲,准备应敌。” 几乎是瞬时之间,两人身上就外甲覆盖上来,化变为两个灰白巨人,他们的外甲并不像晶玉外甲那般光亮,但是却有一股肃杀阴冷的气息。 袁老此刻也是站了起来。 俊美少年看了他一眼,道:“袁老可以到下方内舱之中一避,若是见到什么不对,可从子舱脱离,我摆脱危机后,我设法派人来寻你。” 袁老点了下头,走到一边刻画着霜洲图案的金属板之上站定,脚下忽然一沉,而后整个人所站的地方都是往下降去,很快就不见了影踪。 俊美少年待他走后,一拉壁上板杆,封闭了所有舱门,而后来到自己座椅之前,伸手在上面的晶石上一按,整个沉重的座椅便隆隆往后移开,而后自里升上来一个半人高的天煞将军的雕像,他把手雕像头颅之上一放。 这个时候,雕像的双目似乎有红光出,并有若有若无的咆哮之声在主舱之中回荡着,俊美少年不为所动,仍旧保持着原先的姿势。 在数个呼吸之后,雕像眼中的红光黯淡下去,旋即一股黑气从其上涌动出来,尽数往他身躯之上飘来,并将一身苍白外甲全数包裹起来,滚动片刻,便又隐没不见,俊美少年的外甲看去与原来没什么差别,只是他的晶玉眼眸却是微微泛起了一层黑色。 轰! 整个飞舟再度传来了一声震动,且是左右摇晃了起来,就算巨舟之内的光亮也是闪烁不定。 而此刻,巨舟的中段靠前的位置处,舱顶上方爆开一个巨大的豁口,一道流光凭空一转,化为长剑,回到了张御手中。 他看了一眼底下貌似空荡荡的舱室,就一个迈步,自上方落了下来,可脚下才是站定,就有一道道晶光自各个方向之上攒射而来。 他身外的心光瞬息升起,莹莹玉光闪烁之下,所有的晶光全被抵御在外,见此无用,飞舟之内的晶玉巨人一半继续维持攻势,另一半从背后解下剑矛等巨大兵器,从藏身之地出来,毫不犹豫向着他冲了过来。 张御似乎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人,抬头往前方看了一眼,就一振衣袖,往主舱方向迈步走去,而他心光本来只是围绕在身外半尺之处,这个时候却是忽然猛地向外一张! 轰地一声,这个舱间之内所有晶玉巨人都被那巨大力量推挤到了舱壁之上,每一个人都被挤烂压扁,而心光所过之处,一切物事都是粉碎,待得光芒收敛,剩下的只是迈向舱道深处的沉稳脚步声。 俊美少年通过主舱的玉璧,也是看到了中部舱室之内的变化,看到那些护卫连片刻都挡不住张御的脚步,他不由自主吸了一口气,随后抬手而起,向前一个示意。 两个人造物人立刻解了下背后的长剑,主动走上前去,来到了面向舱道那一边门前左右站定,并握柄做出了戒备的姿势。 俊美少年目光凝定在玉璧之上,看着张御手持长剑,袖袍摆动,从舱道之上缓步而来,而一路之上,那些残存的披甲从卒丝毫没能阻住他的脚步,最后在距离主舱只有一墙之隔金属大门前站定下来,并微微抬,往上看有一眼。 俊美少年感觉对方目光此刻似乎正在注视着自己,不觉呼吸一紧,可是下一刻,似有璀璨星光在玉璧之中闪烁了一下,舱道之中已然变得空空荡荡。 他悚然一惊。 人呢? 随着观察者传来的疯狂提醒,他猛地转过身来,便见一个道人此刻站在了飞舟前端的落地琉璃壁之前,在其背后,是一抹消逝下去的灿烂星屑和无垠而广阔的天空。 …… …… () 第一百零四章 崩塌 张御在进入主舱之内后,就感觉有一股淡淡的热流飘涌上身,观其源头位置,恰是在那个主座之上,他不由往那里看了一眼。 此间两名造物人见到他突兀出现在这里,不待俊美少年的吩咐,就已是主动冲了上来,手中两把锐利长剑也是向他挥舞而来。 张御眸光一转,这两人一出手,他就感觉非常有章法,有种千锤百炼的感觉。 但是在这种动作之中却是感觉到了一种刻板,就像是尺规刻画出来的线条,精准有余却又失之于自然。 二人长剑切入进来的角度力度很到位,配合也是很好,可落在他眼里,却是带着一丝僵硬。 遇上这样的对手,他不吝于以剑法回敬,于是一抬手,握上了剑柄,他的举动之中带着一种从容和潇洒,与对面的狠厉冷硬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比。 自从踏入第三章书之后,他就很少直接动用剑器与人格杀相斗了,通常都是直接以心力飞剑攻杀,但这不并代表他的剑法落后了。 力量和速度的大幅提升,还有对道法深入理解,使得他已然进入了另一个层次之中。 看着两把长剑到来,他身躯微微一侧,脚下同时向前一步,借着前出之力,剑刃自然而然被带动出鞘,如清光流水一般向着前方斩去! 两个造物人的目光闪烁着,它们看到了张御的出招,脚步一错,剑刃也是随之一偏,继而改挥为退,既避开了前方剑刃,又一一左一右封死空间,回应的恰到好处。 张御挥出剑刃不出预料之外落空,可他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任由长剑下落,脚下微微一发力,身躯前进的速度微不可察的向前加快了一些。 这个时候,他一伸手,往那左侧袭来剑刃之上推了一把,使那剑刃不自觉的往上偏去。 与此同时,他那下落的剑锋以极快速度猛地往上一挑,直接穿破空隙,从右侧那个造物人下巴之中刺入进去,并从头顶之上贯穿出来。 造物人并非是人,造得和人一样是为了融入人群,现在本身身为兵器,哪怕头颅被贯穿,也没有立刻死亡,它的观察者也可以代替它继续观察外面的事物,所以它仍然具备一定的战斗力。 可是那冲击入头颅之上的剑刃和心力却是破坏了它的平衡,手中的动作也是不可避免产生了歪斜变形,使得剑刃不可避免的落去了其他方向。 张御此刻身形继续往前走,手腕一带,剑刃自然从其头颅中滑脱出来,同时轻轻半旋身牵动手臂一挥,剑刃由下至上划出一道弧光,就将另一侧的造物人从腹至肩着斩成两段,脚步再移,旋身过来,高高荡起的长剑顺势下劈,直接将那早已受创的造物人连人带剑劈成两半! 从出招到斩杀两个造物,他一共只是走了三步,而整个过程只是发生在一个呼吸之内,两个造物人已被斩杀。 不过由于他的转身,此刻却是背对着俊美少年这一方,两头造物蛟龙窥见机会,不约而同张开翅翼,头颅向前一引,如利箭一般射出,向前他的后背冲来! 张御站在那里不动,只是微微一个侧首,就在这两头造物珍龙堪堪触及他后方的时候,他整个人倏地闪烁了一下,好似消失了极为短暂一瞬,而那两头珍龙看似直接从他身躯之中穿了出去。 这一刻,双方位置发生了一个互相,变成了他在后,珍龙在前,他手腕一振,淡然摆动剑刃,一道明锐剑光顿时舱室之内闪过,两头造物珍龙刹那间被横剖成两半。 这些珍龙速度极快,动作敏捷,一旦被其展开所长,的确能和四章修士一较高下,但是输在没有神通,只能依靠自己的躯体上来与敌相斗,那便容不得任何疏漏,现在被他抓住一丝破绽,立刻就被斩杀于剑下。 俊美少年看到只是几个呼吸之间,自己身边最具力量的造物就被一一斩杀,心中惊栗无比。 在这些浓烈负面情绪推动之下,他眼眸之中的黑气变得更为浓郁了,随即有一股凶戾从心底翻涌上来,他忽然发出了一声厉啸,滚滚煞气就从身躯之中轰然涌出! 这些乌黑烟气到了外面,霎时凝结成一个五丈高下的六臂魔像,双目赤红,面目狞恶,原本宽敞而高大的主舱内,足有一半被那庞大的身躯占据。 张御此时转过身来,手中之剑向一侧展开,迎着喷涌上来的煞气,抬头看向这尊煞气凝聚的庞大魔像。 从那三头六臂的模样之中,他立刻辨认出这是一尊受霜洲人膜拜的天煞将军。 可以感觉到,这东西在现身出来之后,灵性力量就在不断往上攀升,并且很快到达了与他同一个层次内,而那上浮的气机到此一步并没有停止,此刻只从单纯灵性力量上而言,已然是超过了他。 他的言印可以制压一切位于自己心力之下的对手,但是对于灵性力量超脱于他的人,便就很难撼动。 不过便不动用此印,他也依然还有其他手段。 天煞将军头颅一低,凶厉目光瞪下,朝着他就是一掌拍下,巨大的手臂摆动之间,视界顿被塞满,周围几乎没有可以躲避的空间。 张御眸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对方虽然看去是人形,可并不能当做人来看,在他眼中,那就是一团无形无质,无处不往的烟煞,其中灵性那一面更是占据了绝大部分。 故是他没有选择去躲避,而是伸手出去,张开五指,结结实实与那手掌撞在了一起,身上的心光如同两个浪潮的撞击,高高奋扬而起。 两者的碰撞却是使得整个空间发生了剧烈的震荡,主舱的舱壁隆隆震颤着,仿佛下一刻就被破裂。 那魔像一击受阻,其他几个手臂跟着落下了来,其势仿佛巨锤砸城。 张御此时把袖袍一拂,一柄清光湛湛的玉尺飞了出来,逆流而上,一路破开巨臂煞气,轰隆一声撞在了天煞将军正中那一颗头颅之上,霎时将其轰散,不过随着源源不断的煞气涌出,那爆散的那一只头颅又是凝聚出来。 张御眼眸里的微光再是闪动了一下,他判断这东西光是只是破坏一点没有任何用处的,需得从整体上打破,方有可能将之击溃。 他身躯微微下蹲,就在上方巨掌再次压下的时候,背后星光一闪,霎时消失,下一刻,他出现在了天煞将军的胸前,拳头之上心光一闪,风雷激荡,随着其一拳轰出,主舱之内大气随之炸开,对面的巨大身躯上也是轰然破开一个大洞! 他动作不止,伸手一抄那玉尺,一甩袍袖,已是朝里直直冲入进去,那些煞气纷纷涌了上来,修复着那破口,并很快将那里填满。 天煞将军独自站在那里,开始无甚变化,可是过去片刻后,那些凝聚身躯的煞气开始扭曲变动了起来,头颅和手臂也是时散时聚,还可以看到身躯底下有着一缕缕有若霹雳雷电的光芒在泛动。 再是过去几个呼吸,轰的一声,一对有若星光翅翼自它身躯之中绽放开来,这尊魔像的身躯也是如沙砌雕像一般轰然爆开! 张御重新现身,他立在半空之中,袖袍飘荡,手中所持玉尺放出澄澈而明亮的光华,凡光芒所到之处,那一缕缕震散开来的煞气随即被化去。 随着这些污浊被清扫,俊美少年的身形也是随之显露。他晶玉眼眸之中的黑气此刻已然不见,而方才涌上来的凶戾情绪已经尽数消退,残留下来的只有无可抑制的惊惶。 天煞将军一旦俯身,就完全不受他控制了,可这尊魔神的战力毋庸置疑,这也是他眼下最后的倚仗了,连此物都被张御打得破散,这样的敌人他已经不知该如何对付了,现下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离此间! 他伸手一按胸口,身上猛然爆出一道极端明亮的光芒,一股庞大的力量涌动出来,并推动着他撞破了前方琉璃壁,并化一道流光从此间飞遁了出去。 在冲至外间之后,他回头瞥了一眼,见到张御持剑站在巨舟破损的边缘处,看着他远远离去,似没有上来追赶的意思。 由于他的飞遁速度极快,张御的身影在视线之中急骤倒退远去,而整艘巨舟也是很快化为了一个小黑点,再是在眼中消失不见。 在一气奔出去千余里后,他这才稍稍减弱了速度,不是他不愿意去到更远,而是发挥出外甲的力量,毕竟还是要靠灵性力量的,身为辅国,他固然得到了最好的培养和教育,可毕竟年岁不大,还不具备持续动用这等力量的能力,需要当中休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观察者出声提醒道“注意敌人!” 俊美少年目光一转,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的一个飘渺云团,手掌一挥,一道晶光爆射而出,那云团一散,一个道人和四名修士出现在了那里,他们似乎也未想到自己会被敌人发现,有些猝不及防。 俊美少年晶玉眸子之中一阵闪烁,瞬间分辨出这几人力量层次远无法和方才那位相比较,他立时决定杀死这几人,在其等身上宣泄了自己的郁气之后再离去。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旁侧观察者却在疯狂示警,他仰首一看,大气之中泛起一阵涟漪,一个奇异而华美的物事自里浮现出来,璀璨的流光双翼只是轻轻一晃,两道流光就斩入了他的心神之中! …… …… 4848165483112576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网址 第一百零五章 落潮 俊美少年身为左辅国,他所披外甲是霜洲之中除却正国之外最好的,具备常人所不及的守御之力,哪怕灵性力量未曾激发之时,也能挡住大部分的外来攻击。 可是此刻两道明锐光芒斩来,却是直接杀入了心神深处,他的意识和神智在一瞬间之间被磨灭,无边黑暗涌了上来,只剩下如同空壳一般的身躯,从高处的云端坠落下去。 廖和看着其人化作小点从视野之中消失,再抬头看去,却见那一抹星光已然飘散不见,不觉吐了一口气。 方才那名霜洲人盯上他的时候,他生出一股极端危险的警兆,他擅长炼制丹药,但并不以战斗力见长,真打起来还真不见得是对方对手,尚幸还有他人出手。 一名弟子这时飞上前来,看了看那抹流光消失的地方,问道:“老师,那是什么?” 廖和吸了口气,才道:“应该是观想图,那位同道此时应该还在数百上千里之外,方才是以观想图跃空杀敌。” 那弟子不禁愕然。 “那是观想图?” 他有些不信。 他也是见过廖和的观想图的,像面团一个,看着无比丑陋,和方才那华美的物事相比根本不是一回事吧?想到这里,他不由暗暗看了自家老师一眼。 廖和没好气道:“你看什么?” 弟子马上低下头,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 廖和看他模样,瞪了他一眼,又抚须想了想,“那位不知稍候是否还会过来,你们且在此等着,我下去看一看那霜洲人是死是活。” 交代过后,他纵身往下落去。 此前他们过来时,路上撞见了霜洲人大股舰队,因为怕再遇见,故是不敢行走太快,直到远远见到远空光芒闪烁还有那隆隆爆响之声,猜测双方现在应该已经交上了,这才加快了速度。 他本打算趁此机会自后突袭霜洲人,可现在看起来,似是战斗已然临近尾声了。 转念之下,他已是来到了地面之上,那名霜洲人躺在了一个生砸出来的土坑之中,丈许高的苍白色外甲看着比例合度,没有半分臃肿感,即便此刻一动不动躺在那里,也像是一件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站在远处,感应了一下,确认对方生机已无,只是心中却总感觉危险未除,小心走上前去,忽然,苍白巨人那晶玉双眸之中有光芒闪烁了一下,而后轰的一声离开地面,往上空飞去。 廖和背后白光一现,一团如白色泥浆,无眼无手的物事涌了上来,顿将那苍白巨人的一只脚裹住,尽管后者仍在上往上升腾,将那白色泥流如扯面一样拉得越来越长,可始终无法将之甩脱,而那些泥流沿着居然能腿部蠕动着上来,一路蔓延而上,将之整个裹入了进去。 做到这一步,廖和心下大定,目标一旦他观想图裹住,那只能任他揉捏搓扁,只是他略觉遗憾,自家弟子不在身旁,看不到他大显身手的这一幕。 而此刻千里之外的巨舟之上,张御睁开了眼睛,方才观想图千里跃空击去时,他也是看到了廖和,之前他对各派派主也是作过一番了解的,当时便认出了其身份,既然有这位在一旁,便有什么意外变化,那也足以应付了,他也就不必急着赶过去了。 他转过身,走到那主舱中间的座椅处,伸手在上一拍,这座椅缓缓移开,底下升上来一尊天煞将军的雕像,这东西一出现,那涌上身来的热流顿时变得浓烈起来。 他观察片刻,把手往魔像的头颅上一放,眸中顿有丝丝电芒闪烁着,过去少时,雕像身上出现道道裂纹,并且越来越密,最后崩碎成了一堆细小残砾。 他站在原处抬头看了看,这艘巨舟应非常有价值,他准备带了回去交给桃定符,想来这东西在其人手中应该更有价值。 稍稍侧身,他目光落在主座前的方台上,略一思索,把手按在了那里晶石之上,心光涌入进去,不出预料,里面有一股意识正试图反抗他。 这是这艘巨舟本身所存在的意识,或者说是一个庞大生命聚合体所凝聚出来的意识,不过双方的强弱并不是体型所决定的,而取决于生命的层次,所以这样抵抗没有丝毫用处。 张御的心光如洪水冲奔,浩浩荡荡,轻而易举将之覆灭。 这艘身长足有六十丈长的飞舟失去了自身意识,自是无法再悬停于半空之中,沉重的舟身往一侧倾翻过去,不过转瞬之间,一道璀璨光亮自张御身上扩展出来,将整个舟身笼罩在内,而后缓缓从天空之中飘落下来,并无比稳当的停落在了地面之上。 片刻之后,张御走里走了出来,他身上心光一闪,腾身在空,不过他没有往俊美少年逃走的方向去,而是往另一个方向飞驰而去。 而方才就在张御与俊美少年交手的时候,一个子舱从巨舟之上脱离下来,并朝着坚硬的地面之上坠去。 在落地之后,子舱弹动了几下,又地面之上翻滚了起来,最后靠着分布合理的重心平稳停下,过了一会儿,一侧的舱门被自里移开。 袁老从内舱之中爬了出来,他努力呼吸了几口气,张望了四周一下,入目所见,是天上刺眼的光芒和满是杂草的荒原。 他年纪较大,即便早早披上了神袍,可因为专心精研各种机巧,没有在这上面花费太多精力,自然也没能修炼出灵性力量。 现在他纵然力气大一点,可也没有能力在荒原之上跋涉的能耐,只能寄期望那位左辅国能够顺利逃脱,随后再遣人过来救助自己。 他现在所需面对的问题,并不是水和食物,这些东西子舱内都有,省着点吃,足够他坚持半月时间了,若是进入低消耗的沉眠,那还能坚持更久。 现在最麻烦的,是那些白天躲避在地下,而夜晚出来觅食的灵性生灵,子舱看似厚实的舱壁可挡不住这些东西。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他回过气来,回到了舱内,拿出一包东西,拆开外面的纸封,显露出来的一包油汪汪的肉稣,他三口两口吃了下去,顿时感觉到了一阵饱腹感。 他又拿了一只薄皮金属酒罐出来,少少抿了一口。 这个时候,他忽然身躯微微一僵,因为他看到了地面之上出现了一人影,他转过身来,见一个人飘悬在空中,背后是刺目的光芒,使得他没有办法看清对方,但他清楚来者是谁。 张御身躯缓缓从空降下,尽管对方用罩衣遮挡,可是他看得清清楚楚,在那下面,是一张惨白的脸庞,眼瞳呈现出淡黄色,脸颊瘦削。 这是典型的霜洲人的形貌。 这个人没有任何武力,但是却能乘坐子舱逃走,显然在霜洲那边具备一定的身份。 袁老沉声道:“不管你想问什么,都无法从我这里得到答案。”他微微抬头,看向张御,道:“你也别想用修士的神通手段来问询我,我的脑部经过改造,任何迷惑心智的手段对我都是没用的。” 张御淡然望着此人,没有说话。 他方才就发现,这个人在自己出现的那一刻就突兀死去了,现在和他说话的,不过是由一个残留意识控制的躯体罢了。 袁老看着他,罩貌下的脸容露深沉笑容,道:“这一次是你赢了。”说完这句话后,他嘴唇再动了几下,便就往后倒了下去。 张御眸光微微闪动了一下,他能够看出,对方嘴唇动的那几下,所说的话是“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他略作思索,把袖一拂,将整个子舱收入了星辰袋内。 这个人虽然死了,可是其人身躯还是有价值的,可以带回去给武泽研究一下,看是否能从中得到什么线索。 他往上一抬头,再度腾空而起,往南一路疾驰,很快到了方才斩杀俊美少年的所在,远远看见了一个如面团一样的东西漂浮在那里,下方正站着方才那名道人,于是往下一落。 那道人看了几眼,走上来拱手一揖,打招呼道:“可是张玄正么?” 张御抬袖还了有一礼,道:“是我,尊驾可是廖派主?” 廖和连忙摆手,道:“不敢,不敢。自我回书那一刻,世上便再无丹庐派了。”他关切问道:“玄正,不知道这一战如何了?” 张御道:“此战已然结束。” 廖和松了一口气,随即他脸上露出惭色,道:“惭愧,来时路上正好撞见了霜洲人,故是缓行了一程,没能帮上玄正和诸位道友。” 张御道:“道友能带着弟子赶来,已是足以证明自身心迹了。”他看向那个“面团”,道:“那霜洲人在其内么?” 廖和马上道:“是,此人被道友击杀,明明没有了生机,却还能往外逃遁,故是在下将之困在此中了,正要等玄正来处置。” 张御道:“且放其出来。” 廖和立刻依言而为,将自身观想图一收,露出里面那苍白巨人,只是他才一放开束缚,这看去已无声息的东西晶眸剧烈一闪,身躯忽然纵起,再一次往天中遁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