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卿歌》 第一章 1. 我是礼国的最后一位公主,为什么是最后一位呢?因为我的其它兄弟姐妹全被我父王所杀了。礼国城破,父王怕他们会受敌军屈辱,沦为阶下囚,更甚至被虐待到求生不能求死也不得的境遇,便亲手杀了他们以及王后和所有娘娘们,随后父王便自杀了。 说好听些,叫以身殉国,讲难听点,只是因为当时敌军杀进宫门,前后围剿,真真是想逃也逃不掉。还能如何?其实,到了那个境地,活着也是受苦受难,倒还真不如死了好。 而父王为何杀尽了皇族却独独漏掉我呢?很简单,因为在临死之前,他压根没想到还有我这个女儿。 我娘亲本是浣衣局的一介哑女,父王一夜风流才有了我,他本就觉得我是他人生的一个污点,王后和几位娘娘也不待见我。我自小愚笨,到了六岁才会说话,又是庶女,父王恨不得我根本不存在,更别说把我接回宫中居住了。 是以,我从小就在浣衣局长大,其实吧,浣衣局还是很好的,娘虽然是个哑巴,但从小到大她就从来没对我发过一次脾气,她宠我、护我、捨不得我受一点苦,浣衣局的几位姨婶婶也是从小看我到大的,我又是里头唯一一个小孩,大家也都使劲地对我好。不知道为何旁人总觉得浣衣局苦,对我来讲,浣衣局一点都不苦,还是我童年回忆里最美好的一块。 好日子如果能继续走下去,纵使我的一生都在一个四方为限的小小院子里,其实我觉得这一辈子也挺好的。 可人生就是如此,上帝总不会让你事事顺心。在我十二岁那年婉妃嫁给父王已久,奈何膝下总无子女出,她又不知从何打听到我的存在,便向父王讨要,把我要了过去过继成她的女儿。 过去了我就不能和我娘亲在一起了。没有人愿意和亲娘分离,更没人愿意突然换个娘。我十分不喜,不想离开浣衣局,大哭大闹了好几日,最后,我和娘亲的眼泪终还是抵不过父王的一道圣旨。 从那日起,我才知道权力的力量,足以分割骨肉、离散子女,都说血脉是这世上最牢固的枷锁,可权力却偏偏能在其中划下天堑,硬生生地让你们相思而不相见。 我能有什么办法呢?命如草芥,身份低微如螻蚁,我连选择娘的资格都没有,谁会听我一番话呢?只得乖乖到了临霞宫,做婉姨娘膝下的女儿,做礼国真正的公主。 婉姨娘对我甚好,至少在物资上。只要能按时完成她佈下的作业,她从来不会亏待我任何一餐吃食,也纵容我常常回去浣衣局探望娘,给她们送吃的。我当时也觉得不过是换一个地方住而已,只要我能给娘争气,还是挺好的。 婉姨娘的位阶是妃,我常听宫里老人道,能爬到这个位置的每个心计手段皆属上乘,我听罢感到几分不屑,婉姨娘多好多温柔的人啊,哪里是她们口中心思深沉的恶毒妇人。 事实证明,我果然还是阅歷太少。 如果时光能倒流,回到十四岁那一天,我没有偷偷跑去看娘便好了,没有去看娘,我便不会发现婉姨娘的另一面,更不会发现,就是她亲手逼死我娘亲。 那可是从小养我、照顾我、对我百般好的亲娘啊,你可知道我在临霞宫这么努力地读《女德》《女戒》、日日熬夜完成的刺绣,尽力学习的棋琴书画,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接我娘出来,都是为了能让她过上更好的日子吗? 你不知道母亲对一个孩子来说有多重要吗?你自己没有娘亲吗?凭什么来杀害我的娘? 你凭什么不尊重生命?凭什么决定谁生谁死?凭什么只因想更好控制我便杀了我的亲娘? 你到底凭什么? 恨是刻进骨子里的事了,当时的我当然不会傻到和婉妃当面对峙,更不会愚蠢到去和父皇揭露婉妃的所作所为。等到真有一股恨意沁入你的骨髓,等到你的每日每夜都被自责、愧疚、痛苦、死亡纠缠着喘不过气,等到你发现同辈递来的蜜糖都藏着刀子、仰视的目光都藏着杀机,等到你发现你的每分每秒都朝夕不保、性命垂危时。 你自然而然就会变得聪明的。 而且很聪明,聪明到可以潜伏在敌人的眼皮子底下,一招制敌、一举反杀。 十七岁时,我在婉妃的生辰宴上,利用皇后和其它妃嬪的嫉妒心,策划了一场污衊婉妃杀了父王幼子的局,终使父王生疑,婉妃被打入冷宫,随后赐了白綾一条,一代佳人香消玉殞。 啊,她终于去和我娘相伴了啊。娘亲,您在天之灵可看到了?女儿终于手刃仇人了啊。 卧薪尝胆三年,一朝得胜,大仇终于得报。所以说啊,每个人都是天生的猎人,与生具备的耐心和无情冷血的狠毒。如果你不是,那只是你的生活还没把你逼迫成那个模样而已。 我在婉妃死后也失去了依靠,父王的一道圣旨,让我入了青梧寺中给他早夭的小儿念诵经文祈福。 我便在青烟繚绕之中,日日诵经,为早逝的亡母、为婉姨娘造下的杀孽、为我的罪孽、为这宫中眾多枉死的冤魂,但求佛祖能宽宥眾生、愿这大地再无杀戮。 可惜,事与愿违,我没意料到我诚心诚意的诵经祈福却是等来一场更大的祸事。 礼歷一百三十二年,荔月初七,淇国大军攻入王城,礼哀王与王后以身殉国,至此礼国灭,世上再无礼国。 而今,我十九岁,礼国城灭、家国倾覆、族人离散,我是唯一倖存的帝姬,同时也是淇国唯一的战利品,明日,我便要离开故土,去往那遥远的北方,成为他们的奴隶。 命都已如螻蚁了,还能更贱吗。 我不在乎。 2. 皓錚是随我一起赴淇的侍卫,同行的本还有几名侍女和侍卫,却在半路上都没了。毕竟淇军可不负责保护我们,我好歹是公主,他们要回去给淇威王一个交代尚且还不敢乱来,随我同行的侍女和侍卫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都说世道险恶,我却是到了今日才看到人性的丑陋和卑劣。 那些人有活生生饿死的,有不小心惹了淇兵被打死的,有貌美的宫女被糟蹋到死的,有被抓去喂野兽的,也有受不了自杀了断的。 我突然明白,都说虎毒不食子,却为何父王生前会屠尽皇子皇女和皇后妃嬪们了。 这样的苦,世间难容。 好几个夜晚我都不敢闔眼,生怕一闭眼会看到他们死前狰狞的面容,生怕会听到他们怨懟的责怪,生怕再次睁眼下一个被虐待的就是我。 恐惧、挨饿、梦魘,便是那一路上纠缠我的噩梦。 幸好在这绝处竟有一丝人情温暖。 我和皓錚第一次说话,便是他替我捎来一块乾掉的馒头,他明明自己饿着,却还是把食物留给我。 我看着馒头,摀着肚子撒了个明显的谎,「我不饿,你吃吧。」 他只是把馒头塞进我的手中,转身而去,任我如何叫唤他他都不理。 我咬着馒头,眼泪一颗一颗掉了下来,有时都觉得自己何其不幸沦落至此,但有时又觉得自己何其幸运,都以至此却依旧能得人照拂。 到了淇国前,就只剩下我和皓錚活着了,我不知道活着对他来说到底是好还是坏,但我只恨自己怎么没有在半路上死掉,只恨怎么没有一个淇兵意外抹了我的脖子,让我解脱。 可是我终究还是活着了,我想,既然活着,便还是要继续承担生命的吧。 儘管再难、再苦。 第二章 3. 淇国原本不是想抓我的,是想抓我父王或我随便哪个哥哥弟弟,奈何他们都死了,只能把我带回去滥竽充数。 礼国是灭了,我父王是死了,但我的王叔们可没死,不仅没死还个个都能领兵在淇国的眼皮子底下活蹦乱跳,三日一小反、五日一大反,弄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寧,搞得淇国明明打下了礼国却日日耗在和我王叔们斗智斗勇上,也没能真正治理礼国这块土地。 淇威王能打下礼国本就已劳民伤财,如今早已怨声载道,他根本没有多馀的兵力攻打他们了。导致他如今明明打下礼国,却和没打下一般,他恨的那叫一个牙痒痒啊,只怕如今恨不得把我王叔们抓回来,一个个剥筋剃骨、陈尸荒野,方能解他平生之恨。 本来吧,淇国擒我为的是一个擒贼先擒王的计谋,挟天子以令诸侯这个计策固然是好,奈何抓到我这个爹不疼叔不爱的偽公主,我何曾见过我那几个王叔几面?他们怕是连我的存在都不知晓,又怎么可能为了我弃甲投降呢? 淇威王的恨便转移到了我身上,好啊,左右不过一死,来了淇国我也没想能活着回去,白綾、毒酒、匕首我也不是没见过,更甚至酷刑折磨致死我也认了,就几个时辰的事而已。谁让我偏偏没被我父王杀死,还被带到你们淇国呢。 不知是不是佛祖看在我往日诚心诚意诵经祈福的份上,给了我一个最轻松的死法。当我看到面前的毒酒时差点没激动的喘不过气,这可是我意料之外的死法啊!原以为以淇威王之恨断不可能这么简单放过我的,真真是佛祖保佑,佛祖保佑啊! 我十分愉悦地一饮而尽,娘,我终于可以去找您了! 没成想,居然没死绝。 所以当我再次睁眼发现自己还活着时我是十分抗拒的。 为什么毒酒还毒不死我!! 淇国的毒酒都这么粗製滥造的么!! 难不成我真的要活生生被凌虐致死了吗!! 死亡都没让我哭泣,而现在我泪眼汪汪地看着推门而进的小宫女。 却和我想像中的严刑拷打、酷刑逼供不一样,小宫女只是丢下了一件棉麻衣裳,睨着我,语气几分不屑,「公主之恩,我家公子已报。公子说,天下之大,公主可自由选择去处,如今已两不相欠,还望公主自珍自重。」语罢,便一刻都不想多待似的,急急离去。 我才刚活过来,还没回过神呢,仔细消化了一下,也没想到我到底往日对谁有恩,到底是谁愿意救我? 但是,救人前你有问过我的意愿吗!我看起来很想活吗!! 罢了,我深深的叹了口气。反正死也没死成,既然如今还活着便得要为未来盘算筹谋几分。 4. 事实证明,人果然还是念旧的动物。 我在淇国的浣衣局里,一边洗衣服,一边想着。 那日之后,我当然也想离开这鬼地方啊,可礼国距淇国千里之遥,我一个弱女子孤身上路,这不明晃晃地告诉别人,快来抢我、快来杀我吗。 无处可去,如今外面又正动盪不安,还不如留在宫中还可换得一朝温饱。 偌大宫廷,可无人会在乎昨日少了一位他国公主,今日多了一位卖身奴婢。 所幸他乡仍有故知,皓錚随我而来,我们成了在敌国中唯一的相依。 他如今成了宫中最低等的侍卫,时不时便会捎来几件物什给我,多半是一些吃食和几件生活用品,我也会回赠一些,一来二去,两人愈发熟络。 今夜,他又捎来讯息,我一如往常前去赴约。 「公主。」他看着我,眼中的不忍浅而易见,「你身份高贵,又何苦在此呢?」 「说了几次了,让你别再唤我公主了,礼国已灭,公主已死,你叫我六儿就好了。」 「属下岂敢僭越。」他眼看着又要跪下,我急忙托住他。 「好了好了,不讲这个了,你随便唤吧,别被听到就好。」 他不由自主的问,「公主,你就不想回礼国吗?」 我不自禁看向南方,那边是我的故土,「想啊,自然想,可哪回得去啊?」 他义正严辞地说:「公主,只要你想,属下定然誓死捍卫公主回国。」 我轻笑,「皓錚,你可听过一句话,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既然我们都到淇国了,那便顺其自然,能回去固然是好,如若不能,就留在淇国也无妨。」 皓錚比我小一岁,心思秉直单纯,看向我的眼里充满困惑,「公主,难道你就不想復仇吗?」 我叹道:「你可知礼国为何会倾覆?」 他斩钉截铁地道:「自然是淇国军队长驱直入,杀我国人,辱我国威。」 我摇了摇头,「不是淇国也会有别国来灭我们,你可知我父王大动干戈兴建宫廷,又纵容手下贪官污吏欺民无道,一年年税赋上涨,国力内耗,早已是怨声连连、民心向背。你可知怨不在大、可畏为人,失了民心,举国倾覆也不过转瞬之间而已。」 他静默无声,一会儿后,又开口道:「公主,我不管那些,我只知道淇国杀我父兄、辱我姐妹,国破家亡之仇,杀父灭族之恨我定会报的。」 我想起青梧寺中的青烟裊裊,喃喃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他握紧了拳,突然前言不着后语的说了一句,「可你都使计杀了婉妃了??。」 我的眼风顿时扫了过去,盯着他没说话。他似乎自知失言,闭嘴后不再言语。 这是我们第一次不欢而散。 5. 毕竟命运把我和皓錚捆在了同一条船上,那日之后,我俩又恢復和平时一般的相处。 这样的时光快的和流水似的,转眼间已近腊月。我日日浣着衣物,恍惚间,好似回到儿时一般,只是抬眼处再无母亲的身影,耳旁再无母亲的音容笑貌。 我知道我又在思念母亲了,但我也知道思念是一个浸了蜜的毒药,食之无限可是会把人推进万劫不復的。 我可以思念,但我也要继续向前。 洗着洗着指尖突然传来痛觉,想是被外衣上的饰品划破,因为是冬日,手都被冻僵了,等到有了知觉早就血流不止了。 我紧张那些衣物被我鲜血所染,连忙把染了血的水倒掉,一看,却发现了些端倪。 我藉口回房包扎,偷偷携了那件女式外衣回去细看。 我皱着眉头看向已染成紫色的袖口,拿起来仔细闻了一下,竟证实了我的推测,还真是紫鸳草! 紫鸳草生性剧毒,虽有香味汁液却无色,得经血染才成紫色,混在重味食膳之中可不被人察觉,紫鸳草虽生得霸道毒性却极难取得,是以一株将近万金,我若不是在青梧寺中凑巧见过一株,如今怕也不认得。 而我平素洗的不过是些宫女太监的衣裳,区区几个下人又怎么能弄来一株万金的毒草呢? 直觉让我嗅到了阴谋诡计的味道,照常理说,我似乎应该戒慎恐惧些,但我在礼国宫廷的那几年实在是对这些手段司空见惯,只要没有碍到我的生活,我实在是提不起劲去探究那些阴暗。 只是,我蹙眉思考,值得花万金下毒买的命,似乎非比寻常? 我将此事告知皓錚,并叮嘱他或许淇国宫中近日会有变异,交代他千万小心。 他静默了一会儿,踌躇着开口:「公主,你可有想过,这或许是我们的机会?」 我想了一下,承诺道:「你放心,若真有机会能回礼国,我不会放弃的。」 第三章 6. 既已承诺皓錚要带他回去,我便会践诺。 后来的几个夜里,我偷偷换上承安殿宫女的衣裳,混进去查看衣服的主人是谁。 混了几天,也渐渐摸熟了道路,果然如我先前猜想,衣服的主人正是负责膳食的宫女。 其实下毒之人也不难猜,能用这么刁鑽的毒,而太子殿下死后谁又首获其利,这不都明摆着的吗。 我甚至开始不屑,民间传言淇国太子与二皇子素来交恶,两人斗智斗勇了这些年也没分出个高下,谁知那二皇子的手段居然仅仅只是投毒给敌人? 这宫斗等级显然和我礼国后宫不在一个阶段啊!! 我正在愤慨时,突然被一旁的小宫女唤了一声,让我进去一同给太子殿下收拾用毕的晚膳。 我依言低头称是,离开承安殿时,抬眼偷偷喵了一下传闻中的太子殿下。 世人皆道,太子温顗风华绝代、容艳无双、气度绝尘。 民间传言甚至有女子躑千金只为太子一笑,练十年只为敬献一舞。 刚听到时我还嗤笑,风华绝代是拿来形容女人的,用在男子身上岂不怪哉。 而今方知世人诚不欺我矣。 我甚至觉得,再美好的词句也及不上他本人之万一。 我愣神之间,手滑了一下,瓷碗便碎在地上。 我急忙下跪。 只听得他声音如巍巍古琴般,温润深厚、掷地无声却盪人心神,「无妨,下去吧。」 7. 那日回来之后,我偷偷捡回一块碎瓷,以指尖在瓷上划破,原本素白的瓷面随即被染成一个诡异的紫。 我往后躺在榻上,阴谋诡计我是习以为常的,但那样好看的人儿要被毒死,我悄悄叹息,着实让人有几分不忍啊。 可也仅仅只是不忍而已,毕竟那是他国的私事,我也没兴趣让自己搭进去,自然不会多管。 只是世间事着实难料,原本预计好在淇国宫中多多攒些银两,等到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悄悄离开宫廷,届时再啟程回礼国,却不成想一个变故打乱了我的计画。 说来也是我自己不小心,只顾着查下毒之人,没注意到其实毒也进入了我的体内。 隔日起床之后我就发现自己眼前一片黑暗,吓得我一颗心蹦蹦乱跳,连忙请人帮我偷偷叫来皓錚。 皓錚见我如此,也是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说话的声量都比平常还要大上三分。 人很奇怪,见到旁人比自己反应还大,自己反而觉得事情没那么大了,同理放在我身上也是的,见他如此急,我反倒没那么害怕了,故作淡定其实心内万分恐惧地道:「没事没事,应是不小心沾上了一点紫鸳草的毒,只是暂时看不见而已,找到解方就好了。」 「公主,那你可知这毒要怎么解?」 我又没学过医术当然不知道,只好抿唇不语。 「你是在青梧寺中看到这毒草的,那回去青梧寺可有法子解此毒?」 可能有,可能也没有,但青梧寺距此千里之遥,这么刁鑽的毒,我们也不可能在淇国寻求医治,否则稍一不当便可能惹来杀身之祸。 好不容易捡回来的命总不可以再白白丢掉吧? 虽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依据这段时间我对他的了解也能感觉到他的挣扎,一瞬后,他似乎做了决断,「我们顾辆马车,走山路抄小径,只需半月便可抵达青梧寺了。」 我说:「现在是冬日,山上积雪,窒碍难行,你没有必要拿你的命陪我赌。」 他却只是说:「公主,我的亲人都已经死了,自我来到淇国起,就只剩你了。」 8. 皓錚武功高强,虽然我目不能视,但他对地形熟络,带着我逃离淇宫倒也不在话下。 这年的冬天,雪下比我想的还要大,我们行了几日便不得已被困在山上的一间小木屋中。 一时的黑暗或许能给你短暂的休憩,可无边无尽的黑暗只会是恆久的痛苦!在山中困的这几日本来就闷,我又不得见外面的世界,终日鬱鬱寡欢,连带着皓錚也鬱闷了几分。 我开始祈祷,希望大雪能快点停止,希望能早日回到青梧寺,希望能治好眼疾,重见光明。 不知道上帝这回听没听到我的祈祷,想来是有听到的吧,毕竟虽然他没带走大雪,却带来了意外之客。 门外传来「扣扣」的声响,随即是一个清亮的女声,「请问有人在吗?」 皓錚执起长剑,倚在门旁,我向他轻声道:「先看看。」 皓錚推开门,一个明明是女子却做书僮打扮的清秀小生走了进来,微微一拱手,「真是不好意思,打扰姑娘了,实在是外头这雪大的很,不知姑娘是否能行个方便,让我家公子一同在这躲雪,雪一停,我们马上便走。」语罢还拿出一块银子,塞给皓錚。 我自然不好意思接受,「我们也只是路过借宿而已,此地人人可进,不敢当姑娘的厚礼。」 她却只是轻笑,我看不到,只能凭着他们走路的音响感觉到那位公子在我对面的榻上坐了下来。 连日被困在这儿我实在是无聊的很,好不容易见有旁人来,便问:「不知这位公子和姑娘从何而来,又要去往何方呢?」 一个温润的男声答道:「在下京东人氏,要去前方的城镇贸易,是家里催的紧,不得已才在冬日上路。」语罢,他又问:「不知姑娘又要去往何处呢?何以受困于此?」 我听到这个声音却是一惊,下意识跩紧了衣角,镇定的说:「妾本是南方人氏,随着父兄来北方贸易,不成想忽染眼疾,便想回家乡诊治,怕耽搁伤势,这才急着回去,不料这雪竟如此大。」 听到我如此说,那位公子十分热心,「恰好在下略懂医术,倘若姑娘不在意,便让在下替姑娘看一下可好?」 皓錚自然心喜,急着道:「自然是好,劳烦公子替我家小姐诊治了。」 我也不再矫情地推托,索性大大方方地把手腕搭在桌上。 他十分有礼,拿了块帕子放在我的手腕上才替我把脉。 事关乎我能否重见光明,我当然也十分紧张。 当时,我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没看到他搭我脉时眼中的晦涩难明,只听得他道:「姑娘是中毒才使双目失明的罢,所幸姑娘中毒不深,时日也不常,要是能寻到九尾草,磨碎后在辅以黄连、黄柏、黄芩、梔子,按此方子煎服三日,想来便能解毒了。」 皓錚大喜过望,「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我也站起身来,侧着身子行了一礼,「妾在此多谢公子今日诊治之恩,公子善心仁厚、吉人天相、必有后福。」后福二字,我说得无比真诚。 他似乎也起身回礼,「姑娘多礼了,举手之劳而已,何足掛齿?」 第四章 9. 一同困在这小木屋几个时辰之后,外面的雪却不见小,反而还愈发大了起来。 所幸在这小小一方天地竟有人能畅谈一番。 没想到我与那位公子竟是话语十分投机,我们从天文聊到地理,自四书谈到五经,又从经商辩到治国,连那罕见的奇花异草、稀有的孤本残片我们都能聊出个心得来。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人生能得一知己,又復何求? 他聊的正高兴,便随口问:「不知姑娘该如何称呼啊?」 「家中行六,公子唤我六儿便好。」我又问:「不知公子又该如何称呼?」 「在下姓顾,表字独一个顗字。」他用手沾湿了茶水在桌上写下那个顗字,末了,才想起我看不到,便隔着袖子挽起我的手,一笔一划又写了一次,顗。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我只知道这一刻,我的心头跳的不似寻常,竟是生平未有之感,十分新奇。 他又待开口,却突然传来「碰!」的一声,他的书僮夺门而入,急急叫道:「公子不好,雪崩下来了,公子快走啊。」 一瞬间变故来的太快,我只感觉到被拽了出去,随后便是一声轰隆作响,我看不到,自然更加害怕,混乱之中,好像被推了一下,在我跌倒前,只感觉好似被人搂入怀中,温暖异常。 再次醒来,眼前还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却能感受到身下的温暖。 我摸索着探到了他的五官,拍了拍,试探着叫唤他,「公子,公子?」又摸到了他的颈脉,实在是万幸,还有跳动。 我坐了起来,脚盘着,将他置于我的腿上,继续尝试叫醒他,却发现他的身子实在是冷的慌,只能握紧了他的手,尽力呵气让他能暖和些。 说不害怕绝对是假的,满天大雪之中,我又目不能视,身边和一位初识几个时辰的男子,我愈想愈觉得自己怎么这么可怜,人一受挫,便会想起往日的美好,又思及母亲,我只觉得万分悲苦,不禁眼泪一颗一颗滚了下来。 忽有隻手拂过我的脸庞,是他终于醒了,他语气虚弱,可在我听来却是最美妙的声音,「你眼疾还没好,别哭了。」 我不好意思在他面前掉泪,吶吶地说了句,「才没哭。」 他好像笑了,胸膛浅浅地震动,几下后却咳了起来。 我连忙拍了拍他的背,他深深吸了口气,「无妨,六儿,你可有受伤?」 我感受了一下身体,摇了摇头。 他想坐起,却听得他「嘶」的一声。 我有些紧张,「怎么了?」 他似乎摸了摸小腿,「想是脚脱臼了,无碍,接回去就好。」 接回去就好了?!这人怎么把脱臼讲的这么简单? 我未经思索便骂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日后落的什么病根子,可怎么得好?」 我当时盲着,自然看不到他思及父母时脸上迷茫脆弱的神情。 10. 雪依旧下着,在这天寒地冻的荒郊野外中,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依靠。 我瞎着,他腐着,他成了我的眼,我替了他的腿,虽然荒谬,倒也十分和谐。 他指挥着我去捡了几条树枝来,做了一个小栰,我便拉着那张小栰,在雪地中拖着他行走。 拖着一个大男人行走,儘管雪地摩擦力小,倒也实在不容易,不知道拉着他走了多久,不知道我们走的方向对不对,我只知道在暗无天日的世界里,只要拉着他一直向前,便能找到希望。 因为我相信他。 又或者说,我也只能相信他。 雪下的愈来愈密集,迫于无奈,我们只好寻了个山洞先躲一会儿。 他问:「六儿,你可会生火?」 我十分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这一路行来,我觉得我好像成了一个稚龄小儿,看不到就算了,野外生存技巧全然不知,若非有他,我早就在这雪地里死了百八十遍了。 他拿出火石,「无妨,将木筏拆了,我生个火来暖下身子。」 我虽然看不到,但也能感受到身边的温度上升了几分,想是他已点起了火。 我坐在他身旁,「你觉得我们真能走的出去吗?」 他的声音给人一种强而有力的心安,「自然可以。」 他拾起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奏起来,是我没听过的曲子,曲调轻快飞扬,让人联想到春日的第一抹绿意盎然、第一株繁花盛开,百蝶飞舞,瑞鸟呈祥,皆在此曲。 曲毕,我笑着称讚,「真好听,这什么曲子。」 他的眼中深藏着几分落寞,只是我看不到,「是我母亲自己编的曲子。」他又问,「想学吗?」 我点点头,他又拿了一片叶子交与我,一个一个音节教我吹奏。 学完后,我又吹奏了一遍,一曲毕,细细品评了曲调,我诚心讚叹,「你母亲真厉害,这曲听了就能让人感到欢喜,想来你母亲也是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吧。」 他只是浅笑,「是啊,只是可惜嫁给了我父亲??。」 我思及母亲,自然而然便道:「我娘也很好,只是?也可惜生下了我??。」 他接话,语带欣赏,「你家教如此好又博学多闻、见识广阔,想来令尊定也是一位贤良淑德、秀外慧中的大家闺秀。」 我笑了,大家闺秀的只有婉姨娘,「我娘亲不会说话也未曾读过书。礼仪、典籍、书画、女工都是姨娘教我的。」 他的语气隐有歉意,「失礼了。」 「无碍。」我摇了摇头,想起母亲尽是暖意,「娘亲固然不懂典籍、不识笔墨,但她却给了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 「你母亲很爱你。」 我微笑,「天下父母心,你父母也是一样的。」 他这次没有接我的话只是转了话题,「天色晚了,我帮你铺个地方让你歇一会儿吧。」 「多谢顾公子了。」 很奇怪,在淇宫之时夜里总是浅眠,今日身临险境又和一个素昧平生的陌生男人共处一室居然意外睡得安稳,也许是累了,也许是我总有点莫名的信任他。 我是被讲话声吵醒的,模模糊糊听见身边的人似乎在讲什么。 一个好似四五十岁的男声,语带恭敬,「殿下,如若有一日,活一人,还是活千人,您会如何选择。」 他说:「自然是活千人。」 「若那一人是您至亲骨肉、至爱恋人,可千人只不过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您又会如何选?」 他沉默不语,又道:「在其位,谋其政,若我出生于农田商贾之家,一生平凡,我会选那一人。」 他看向远方,语气淡淡却不容置疑,「可我的身份注定了我不能任意而为,我只有一个选择,活千人,无论那一人是谁。」 那名中年男子似乎跪地行礼,「属下心悦诚服,自愿追随太子殿下。」 他屏退了那名男子,问我:「醒了还继续偷听吗?」 我坐起身来,弯头醒礼,「民女僭越,见过太子殿下。」 是啊,打从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起,便生了疑惑,交谈之后更是坐实了我的猜测,若非太子,又有何人有如此见识,如此气魄,如此心性。 只是昨日的生死相依如梦一般,到了今日,梦该醒了。 却不曾想他竟是托住了我的手,「何必多礼,六儿,若非有你,我早就身死在这荒野之地了,说起来倒是我得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他把一株草放进我的手中,「这是我适才遣人去摘的九尾草,你若想回南方治疗,我便派人送你回去,其它的药都很好寻,想来你到下个城镇便可治癒你的眼疾了。」 这都和我预想中的结果一样,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在我心里氾滥,或许是因为他是我活在这世上的十九年来遇到最特别的人吧?但我不欲多想正待点头时,他却忽然抓紧了我的手,一字一句地问:「只是,若你信我,便让我带你回承安殿,请最好的太医给你医治,以报救命之恩,你看如何?」 我的心头蹦蹦直跳,有点紧张又有点说不出的开心,小女儿的心态便在我的心底萌生发芽,己中想法呼啸而过,我紧紧抿着唇捏着衣角却是不语。 第五章 11. 要是照着才子佳人的话本演的话,我似乎应该和他回宫,谱一曲爱别离、恨相知的桥段。 但我没有。 对于他,我总掺杂了一些复杂不明的感受,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何缘故,只是我下意识地认为和他回宫对于目前的我来说绝对不是一个十分明智的选择,或许是因为从前在宫中的经歷,也或许是看透了父王对婉姨娘的绝情,我想起以前在临霞宫时婉姨娘日日翘首以盼等待父王到来的背影,是那样的孤寂。 我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我才不要如婉姨娘一般日日等待,到了最后只等来爱人赐的一条白綾。 所以我听从他第一个建议,接受他的安排,去了南方位于洛洲的小镇医治。 还有一件事也令我十分担心,那日雪崩之后,皓錚也不知去向,也不知道他现在去了哪里,有没有成功逃出来? 我在镇上的医馆稍作休整,果然和温顗说的一般,按时喝药三日后,我终于得见光明。 我看着眼前五彩斑斕、光彩明媚的世界,心里是说不出的欢喜,只可惜皓錚失踪多日,温顗已回淇宫,如今倒是无人能分享此喜。 眼睛好了以后,我又回去当日我们遇难的地方找了几次,却还是不见皓錚下落,我也无可奈何,只希望温顗派出的手下能成功救回皓錚。 「咕咕」一声传来,一隻白鸽飞进了我的住处,我拿起白鸽脚上的绢布,是温顗的传来的信,还是没有找到皓錚。 我叹息了一声,接着看后续的内容,无非是一些他政务之外的琐事,诸如早膳、午膳之类的小事也写了进来,我笑了一下,提笔写了回信,温顗写得一手流畅的行书,对比之下,倒显得我的簪花小楷奇丑无比。 我皱眉看着,只好重复写了一张又一张一样的内容,最后拣了一条自以为写的最好看的,绑在白鸽脚上,送回去。 我拿出这段时间以来温顗传来的每一封信,虽然都只是他生活中一些枝微末节的小事,我却读了一遍又一遍,甚至还拿起绢纸来临摹他的字体,我想,我和太子殿下如今这样,也许叫做,笔友? 12. 我在医馆里待的实在闷的慌,日日无事可做只好上街间晃,晃着晃着才发现前几天在医馆内实在被保护的太好,全然不知民生疾苦。 这个城镇已接近往日淇、礼之边境,虽然淇国攻下礼国已有数月,但我王叔们起兵反抗,个个佔地为王,淇国光是平乱便耗尽心神,哪有多馀的心力来治理都城,照顾边境百姓。 我绕完了整个城镇,才发现除了我住的那个官派医馆外,只剩一个私修医署有在救济流民,还兼义诊。 我想着反正也要等皓錚的下落,如今也不急着回青梧寺了,倒不如在医署内尽一点绵薄之力帮忙。 我便进了医署,和那边的大姐们学着包扎敷药,日日练习之下,也算小有心得,同时也打听到这个私修医署是一名姓罗名平生的老先生一手创立的,罗老先生已年近花甲,因其善心仁厚,眾人皆以「罗大仙」尊称之。 我进医署后也仅仅只是远远见了罗平生几回,听闻他虽然医术高超,却脾气十分古怪,只医流民,不医富者,且个性犟的很,又老爱发脾气,是以医署中的大姐们也不爱在他跟前晃。 我在旁偷偷看了他医治流民几回后,忽然心生一念,当晚拿了我自己做的糕饼送到他的房中,并附上一张纸条,希望他收我为徒,传我医术。 只听得房内传来一声怒吼,「滚,我不收女徒弟,而且,我吃素!!」 知道他的脾性,我倒没有很意外,呀,只是我怎么忘了先打听好他喜爱的吃食!真是失策,失策啊! 正巧了,我做的素膳不敢当天下第一,但绝对是新奇别緻、口味独特的。当时在青梧寺可是每位道长都称讚我做的素膳好吃,还有几位香客不远千里也要上山来嚐一嚐我的素膳。毕竟常年在寺中祈福,也不能开荤破戒,可我又好吃食,实在是吃不惯寺中十年如一日的膳食,便只好自己琢磨着做菜,一做居然真让我研究出几道口味独特又美味的素菜。 于是,我便每天换着花样,做了一道又一道的素膳往罗平生的房里送,还不带重复的。 葡萄浴白玉。以葡萄汁为主,再加入红豆,小米,绿豆,核桃仁,花生,红枣,山药,莲子为辅,醃製的豆腐。 荷叶蒸琉璃。以香椿混马铃薯,搓揉成团之后,置于荷叶内蒸熟,最后再撒上些许五香粉。 红叶醉美人。以红莧菜为主,加一点水煮熟,再拌炒薑丝,加入水煮好的笋子,最后以清酱油增加风味。 酥炸葫芦瓜、梅菜烧茄子、清炒黄豆芽、薑丝炒芹菜、红柿炒豆腐,香酥芋泥丸、凤梨麻糬圆???。 许是罗平生终于见到我的诚心,又或许是他不捨得浪费那些食物,他从一开始的暴怒,直接轰出我的素膳,到了这几日,每日都吃的一乾二净,把用毕的餐盘稳稳的摆在门口。 我心内暗暗窃喜,但也不好过份要求,又写了一张纸条送过去,上面满满皆是这段时日以来我自己读医书时遇到的问题,末了还表明,知道先生不收徒弟,只求先生解答我的疑惑。 送回来的除了已空了的餐盘,还附着几张罗平生手写的回覆,除了解答之外还在一旁补了几种医治上会遇到的疑难杂症。 我自是喜不自胜,捧着那几张纸笑的合不拢嘴,虽然还未成功,但至少成功一半了啊!独乐乐不如眾乐乐,我连忙在绢布上写下这件事,和温顗一起分享我的喜讯。 13. 医署内除了我没人愿意在罗平生面前讨骂,于是久而久之,渐渐地罗平生每一次出诊皆是我随侍左右,替他搭把手。 旁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事,对我来说却是珍稀宝贵的机会,我已想过,在这乱世之中若无一技之长该如何傍身?更别说医术还可救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此利他又利己的事,何不为之? 学习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特别快,我刚来医署不过还是冬末,如今东风早过、已入梅月,天气慢慢地开始燥热了起来。 又是一日,我和罗平生正为了方子中的一昧药争论不休,外头却突然送来一张拜帖,也不知是谁递上的,竟让罗平生看了之后大动肝火,气得火冒三丈,直嚷嚷让外头的客人滚。 我虽很常见罗平生动怒,但如此气的倒是少见,不禁开始好奇外面是哪位高人,能把我这易怒的师傅气出一个新高度。 喔不对,他还没收我为徒呢。 他说他只收男徒,我对于他歧视我是女子这件事情十分不满,顺带还教训了他一番男女在学习上并无差别的言论,更让我从其他弟子口中探听到,他以前明明收过一个姑娘为徒弟,一听到这件事,我气到直衝到他面前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问他到底什么时候要收我为徒。 他便会气的鬍子都翘了起来,怒气冲冲对我吼说让我滚去看书。 幸好,我和他之间有个莫名其妙的默契,就是吵架从来不过隔夜,否则就照我们这么个吵法,我怕是早已被扫地逐出医署。 只是他今天实在看起来特别气,我十分乖觉地看了看他的脸色,决定偷偷退下,省得惹火上身。 他却突然叫我,「六儿,你过来,其他人都下去。」 我心里那个呼天抢地啊,连忙给一旁的师兄师弟狂使脸色,他们纷纷摇头表示爱莫能助。 你们可是吃了我好几道素膳的,危难关头时居然逃走不带我!这群忘恩负义的小人!! 意外的是,罗平生却没有在气了,只是让我跪在药佛前,燃了三隻香递于我,「大伙儿都忙着呢,我也懒的给你办拜师宴了,你拜三拜权当礼成了,晚上多煮几道菜,把大家叫来热闹热闹,就当给你庆祝了。」 惊喜来的太快,我还没反应过来,我愣愣地看着他眨了眨眼,脱口而出,「你真要收我为徒啊?」 他懒的搭理我,只和平时一般骂道:「废话,还不快拜,你再不拜,要是等我改了心意,永远都不收你。」 我听的一惊,连忙端正地行了三礼,随后心满意足地唤他,「师傅!」 第六章 14. 翌日,罗平生把我们一眾弟子聚在一起,搞得神神祕祕的,说是要去城外祭奠一位故人。 我心生好奇,问了几个师兄弟才知道师傅每年都会去祭拜一个女子,听闻就是师傅第一个收的女徒弟。 我这才知道原来我那位传闻中的师姐,已经走了许久了。 到了她的墓前,却见祭坛上已有鲜花和祭品,也不知是谁摆上的。 罗平生对此却没有过于意外,今日的他,显得非常严肃正经,搞得我也不敢讲话。 我们一眾人轮流祭拜完一轮之后,他把我叫过去,「六儿,这是你大师姐,你可知晓?」 我点点头,看着墓前的碑文,上面刻着,爱徒,顾青妘之墓,师,罗平生悲立。 他让我跪着,自己也跪下来双手合十,好像又喃喃对着师姐说了什么,我在一旁也听的不真切,只听得模模糊糊几个字,「??妘儿??六儿像你??,??护佑她和??,?为师才能放心??。」 一名入门很早的师兄快步走到师傅身旁,低声道:「师傅,他也来了。」 我猜测也许是昨日送上拜帖的高人,但又不太确定,毕竟师傅今天看起来没那么气? 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罗平生只是淡淡道:「来了就来了吧,这是他母亲的墓,他也理应来祭拜。」 然后我就看到了那位数月不见的太子殿下,温顗。 等?等等,所以温顗的母亲是我的师姐?! 那我岂不是成了他的,呃,师姨?? 怎么听起来有点奇怪?不管了,反正都是长辈吧! 莫名其妙做成了太子殿下的长辈,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温顗没看我,只是上前给罗平生行礼,「晚辈见过师祖。」 罗平生三分漠然两分讥嘲,「我只收你娘为徒,可没认你,当不起太子这『师祖』二字。」 温顗对于他的拒绝倒也没什么反应,只是自顾自地上前祭拜。 罗平生忽然又开口:「我只问你一句,那位是中了紫鸳草之毒,是也不是?」 温顗一字一句地说,「正是。」 罗平生神色复杂,「为什么?」 温顗说的大义凛然,「为我母亲,为黎明百姓,为淇国。」 罗平生冷哼一声,嘲讽道:「讲的是好听,都为别人,不为自己?」 温顗苦笑,神情三分落寞,两分迷茫,剩下几分我看不清楚,「若真只为自己,我又何至于此?」 罗平生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下,忽上前突然一把抓住他的腕脉,温顗也没抗拒。 几个喘息之后,罗平生放开了他的手,神色变化了几次,复杂难测,「狠,真狠,你倒是比你爹还狠,当真是虎父无犬子。」只不过他这话讲的冷嘲热讽,听起来实在不像是称讚。 温顗面无表情,抱拳道:「晚辈此次前来还要和师祖借一个人。」随后他便转向我。 我眨了眨眼,看看温顗,又看看师傅,不明所以。 他对我说:「找到皓錚了,只是他现在不方便移动,你可要与我一同回去看他?」 最近的好事怎么一个接一个发生?我大喜过望,急急道:「真的?!他在哪?你快带我去!」讲完才想到,我似乎才发现我昨天才拜师,今天就要离开,似乎有点不道义? 我有点心虚地看向我这位新鲜出炉的师傅,他这回倒没发怒,只是摆了摆手,「死丫头,去吧,省得在我眼前晃,看得我心烦。」 我自动忽略前言后语,只擷取「去吧」二字,眉开眼笑地行了一礼,「徒儿多谢师傅。」 15. 我一路嘰嘰喳喳地不停问他在哪里找到皓錚的,他现在又怎么样了。 温顗很有耐心,鉅细靡遗一一娓娓道来。 原来,温顗和他那位女扮男装的书僮一同被困在山下的一处河谷,出路都被雪堵了,幸而他们福大命大,靠着一处獼猴洞穴里的果子撑到了雪化的时候。 我吁了一口气,这段时日以来,我日日为他祈福,一直祈祷希望他早日无事归来,如今终于真正放下心来。 我随着他上了马车,也许是因为共处于一个密闭空间里,我们之间突然安静下来,谁也没说话,我这才后知后觉地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纵然我跟太子做了几个月的,呃,笔友。但我上次真正看到他也不过匆匆一瞥,在山上共患难时我又盲着,虽然和他聊天谈地、又共处了一夜,对我来说却依旧和梦一般不真实。 此时我们俩坐在一辆马车里,空气突然凝结,他也没出声,搞得我越坐越不自在,时不时转着手腕上的佛珠,时不时抓着衣角磨蹭,时不时绕了发尾把玩,觉得什么都想说,什么都想问但又什么都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问。 我想问他信里写的事,想问他今日的午膳是不是还一样乏味,想问他怎么还没给我回信,想和他说我终于成为师傅的徒弟了,想和他说我又琢磨出了一道新的素膳,想和他说我最近在学习针灸却怎么也学不会。 万般思绪压心头,欲说还休。 我也不知道为何在他面前我会想这么多,明明在其他人面前我也不曾这样。罢了,罢了,我把我身上的这一切怪异归因于他是太子殿下,想来是地位使然才使我心中生出如此多的杂念罢。 正待说点什么,一转身瞧他,才发现他靠在一边的垫子上,睡了过去,看上去极累。 搞了半天,原来是睡了。 我细细端详他的面容,剑眉星目、挺鼻薄唇,天生的无情帝王相。他好像睡的不安稳,淡淡蹙着眉头,嘴浅浅抿着。 我顺手摘了一片树叶,吹奏起他教我的那首乐曲,曲调繚绕之中,他在睡梦里似有所感,眉头舒展不少。 我不禁笑了,然后在这摇摇晃晃的马车中,慢慢地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第七章 16. 再次睁眼却发现他已醒来,正半倚着垫子看书。 「醒了?」他瞥了我一眼。 我刚醒来,脑袋还没清醒,打量了周遭一圈,「马车怎么停了,我们到哪了?」 「津南城,这附近最繁华的都城,先在这里补些物资,休整一晚,明日再上路。」 我突然感到一点不对劲,明明睡前还是白昼,怎么如今已是夜幕高掛了?不禁疑惑,「我睡多久了?你醒来怎么也不叫我?」 他的嘴角有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语气几分促狭,「看你睡得沉没捨得叫你,毕竟这次没装睡了。」 呀!这人温润如玉的外表下怎生得这番小气?多久以前的事还拿来打趣我!我愤愤地瞪着他,表达我的不满。 他笑了一声,清朗如明月,弯身执起布帘,「下车了,谁在信里说要做素膳给我吃的?又是谁睡过了晚膳时间?」 又问:「还做吗?」 我大声应道:「做!」 虽然信誓旦旦说要洗手做羹汤却无奈实在太晚,索性先在客栈内充飢。 为表我的歉意,我又去借了厨房用了些现有的食材,简单地弄了碗绿豆薏仁汤送过去温顗的房内,虽然简陋,至少聊胜于无吗。 不曾想却在半路上看到一位久违的故人。其实故人二字也不甚准确,因为此人虽是我的前未婚夫婿,但我也仅仅只是远远的望过他一遍,更枉论讲上几句话了。 那是我还在临霞宫内受婉姨娘教养时她替我订下的婚约,其实以我的身份都是高攀了,若非婉妃受宠我哪里能许的上这段姻缘,而婉妃垮台、我被送往青梧寺后,杨氏更是瞧不上我,急急寻了个由头退了这段婚姻。 此时再见杨勛我也生不出多馀的情绪,趋炎附势、见利忘义也不过是人家的生存之道而已,活着本就不易又何苦苛求别人呢? 只是,虽然我们仅一面之缘,但万事还得小心为上,若让他发现我还活着肯定又要多生事端。我便借了一条面纱遮脸,才放心去了温顗房中。 温顗见我如此举动,眼中生了疑惑却没有多问,只是对于我原本许诺他的一桌素膳变成一碗绿豆薏仁汤表达了十分的不满。 听着他的抗议我也有点不好意思,遂允诺他进了淇宫之后,我一定做好满满一桌素膳聊表歉意。 他这才满意地放过我。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想刚刚看到杨勛的事,如若我没记错杨家是南方氏族,礼国灭了之后便早早投效我三王叔帐下,可是现在怎么会出现在这? 如果杨勛是他们家中的一个废物便罢了,在这里出现也能解释他来游山玩水,可他偏偏不是,不仅不是还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不然杨家当初也不会那么着急退婚了。 直觉让我生出山雨欲来风满楼之感,却又不知现在说出来妥不妥当。 暗自沉思中,却瞥到温顗一边喝着甜汤,一边打量着我。 我心内一惊,担心被他看出点什么,毕竟这位可是淇国太子,比起杨勛更是不容小覷的人物。 却只听得他道:「不想说便别说吧,看你这样我也痛苦的很。」 心内暗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反正也瞒不过他,与其自己瞎琢磨还不如提醒他一下,我心一横便道:「我刚刚看见杨勛了,礼国杨家的得意弟子。」 温顗的脸色一下子凝重了起来,只见他思量片刻便唤来心腹,低声吩咐了几句。 然后他便走回我面前,停顿了一下,才缓缓开口,「事关紧急,我得马上回洛阳,你可以选择留在这,明日乘马车回去,也可以??」他的语气掺入一丝紧张和几分小心翼翼,「也可以和我一道骑马回去,可好?」 17. 不知道是不是我上回拒绝他给他带来心理阴影,他这次才问的如此婉转,毕竟天之骄子如他还没被拒绝过吧! 不过这次我倒是答应的很爽快,因为我赶着想回去见皓錚,而且也或许有那么一点点是因为,我不想和他分离? 我们便各骑一匹马走了山路回去。 不知道行了几天几夜之后,换了几匹马之后,我的体力开始不支,他见我如此便寻了一处山洞稍作休整。 温顗捡了许多木材回来生火,我想起在雪山上的事,心生疑惑,「你贵为太子从哪学会这一身野外求生的本领?」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父王教我的,在我还小的时候。」 忆及父亲,他对我而言永远都是一个遥远的背影,神色或冰冷、或严肃,倒从未见他笑过,不由自主感叹,「真好,我从来没和我父亲说过几句话。」 他瞅了我一眼,递给我一个水囊,「夜里冷,喝点酒暖暖身子。」 我在青梧寺待了两年,佛门禁酒肉,是以,酒对我来说倒是十分新奇之物。 第一次喝,喝的太急,硬生生被呛了一回,急急咳了几下,我摀住泪,「怎么这么辣?」 他嘴角噙了一丝笑意,替我拍了拍背,「怎么,你没喝过?」 他又拿起水囊灌了一口又一口的酒,沉默了一下突然问:「如果可以重来,你还会选择生在王室吗?」 我下意识回他:「不会。」末了,才惊觉不对转身瞪大眼睛看着他,「你??你早就知道我没死?」 他勾了勾唇,眼里藏了一点小得意,「真是不巧,你初到淇宫之时我正巧看过你一次,说来你还得感谢我,要不是我帮你求了一个最轻松的死法,你早就被我父王五马分尸了,沚裙公主!」 沚裙是我父王赐给我的大名,不过我还是喜欢「六儿」这个名字,顺口又好记,「你还是叫我六儿吧,『沚裙』这两个字听着就彆扭。」 我忽又想起一事,「是你给我换掉毒酒的?不对呀,那宫女说我对他家公子有恩,可我之前也不识得你啊。」 「这倒不是。」他好似想起什么,神色暗了几分,低声自语,「但猜的出来是谁。」 他忽转过头来看我,目光灼灼,「而且我是真的要感谢他。」 「谢他什么?」我忽然瞥到他的目光,下意识躲掉了,本能地不愿深究那些我看不明白的东西。 他又问:「为什么不愿生在皇室。」 我看向了一望无际的夜空,「离别多,欢聚少。如果我的父亲不是皇帝,我娘会更快乐吧。你呢?」 「愿生生世世再不生帝王家。」他只是简单地吐出了这几个字,我却能明白这几个字背后藏的无奈、憎恨、哀伤、悲苦、怨懟,因为我也是这样。 这晚的夜很黑,月却很亮,照着我,也映着他。突然有一瞬我竟觉得生在皇室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因为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和我一样。 第八章 18. 又赶了几天的路,才终于抵达洛阳。 不过他倒没有急着回淇宫,反而先住在城中一处不显眼的客栈,我问他为何,他明明白白的跟我说,「我不想骗你,但是真的不能和你细讲,只能和你说我在等一个人。」 我有些恨他无赖的坦率,却又似乎得感谢他没有拿假话哄我? 又在客栈坐了一会儿,我一边吃着点心,一边喝着茶随他等着。他忽然清了清嗓子,「不知公主可否帮我个忙?」 我剜了他一眼,「可以帮,但别叫我公主,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他眼里藏了笑意,指着窗外驾马而过的一名女子,「看清楚了吗,等等到右转第一个巷口,她会甩掉眼线过来和你会面,然后??」他拿出一封密函,「帮我转交给她,切记,如若一刻鐘后她还未出现便立刻返回,不可多留。」 我惦量着手中的密函,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你信我?我可是敌国公主。」 他的眼神真挚又纯净,我差点便要信了他,「你只是六儿。」 鲜衣怒马少年郎,一日看尽长安花。 这是我第一次见鄀蓁时脑中浮现的诗。 很奇怪,她明明是女子,可当她踩着光而来时,肆意明媚,我觉得这首诗无比适合她。 只不过她第一次见我却不是十分友善。 到了约定的地方,她斜眼睨着我,「温顗呢?你是他手下?我怎么没看过你?」 所幸温顗先前和我提醒她态度十分傲居,让我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她一般计较。 我从善如流把密函递给她后转身欲离去,她却突然拔了刀拦住我的去路。 温顗啊温顗,你可没和我说她会武功啊! 「说!」她的刀架在我的脖颈处,「谁派你来的!」 小命休矣!我急急道:「真是温顗让我来的,你看看密函便知道了,他被人盯着,不方便出面。」也许是因为人在危机时刻脑袋都会转的特别快,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再说,你们之间用的密语暗号旁人也看不懂,你一看密函便知。」 怪不得温顗不怕我偷看,因为我就算看了也看不懂,且密函一旦被拆封过便会留下痕跡,鄀蓁又会武功,我要是起了贰心她随时都可以一刀灭了我。 思及此,后背冷汗涔涔,忽然想起坊间对温顗的讚誉,风华绝代?容艳无双?气度绝尘?? 他就是个白汤圆里面包着黑心的馅啊!你们都被他骗了!! 不过如今还是保住性命比较要紧,鄀蓁依言拆开了密函,脸上神色变换了几分,又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会儿,把刀收了起来。 见小命保下了,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19. 虽然知道温顗对我的试探和利用,但我也真生不出厌恶抗拒的情绪。 因为我能理解他在那个位置待了太久,情势所逼他不得不如此,如果不小心翼翼的筹谋算计下一个死的就是他。 那样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我也曾经歷过。 况且,只要不谈论到两国之间的敏感话题我们还是相处的十分融洽的。 他博学多闻又十分幽默风趣,典故记闻随手道来、诗词歌赋信手捻来,且记忆力又好的吓人,时常让我连连叹息,这样的人只当个太子还真是埋没人才了。 那他适合当什么呢?一个答案呼之欲出,我却不愿多想。 温顗带我回了淇宫,我终于见到心心念念的皓錚。 皓錚腿折了,不方便移动得继续卧床休养。 我为了方便照顾他,便决定先和他一起暂居于此。 住之前,出于愧疚心态,连忙修书一封传与师傅,告知他这边的情况并说会晚点回去,还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我的歉意,末了又保证回去定会做一堆吃的给师傅赔罪。 我便和皓錚一起在淇宫住了下来,只是这次不再以浣衣局宫女和低等侍卫的身份。 而是太子殿下的座上宾。 我想起数月之前逃离淇宫的情境,不免心生感慨,没想到兜兜转转我又回来了。 那日和他一起被困在雪中的小姑娘,名唤霏儿,是温顗身旁的随侍宫女。她也时常来找皓錚,有时送些糕点吃食,有时带了些宫外的小玩意来送给他。 一日,她又来了,我不便进去打扰他们,但又实在好奇便躲在门外偷看他们。 霏儿从篮子中拿出一个碗给皓錚,温温柔柔的说:「这是我自己做的药膳,虽然和六小姐做的没法比??」 皓錚着急着打断,「不会的,你做的便是很好的。」 呀!死小子,谁之前忙前忙活的做吃食给你?现在见了人家姑娘就忘恩负义,见色忘友啊! 霏儿对他甜甜的笑着,皓錚的脸上浮上一抹诡异的红晕。 我看的正开心,忽然肩头被拍了一下,吓得正要尖叫时嘴却被摀住,一转身,是温顗。 他瞧了里头一眼,在我耳边低声说:「堂堂公主偷听属下墙角,成何体统?」 我不理会他的揶揄,拉着他到了一旁的花园里。 还顺道捶了他一下,「让你别再叫我公主了,我可不想再死一次。」 他懒洋洋的笑,「你放心,有我在没人能杀你?」 阳光正好,洒在他的发间,我的心内很是柔软。 走了一会儿,我想了想委婉的问他,「你觉得霏儿怎么样?」 「聪明伶俐反应迅速又忠诚。怎样?本太子一手教出来的人自然是极好的。」呵,倒很是自信。 我忽略他的那些过度溢美之词,又问:「那你觉得皓錚如何?」 「武功不错,看着死板但对你倒是忠心耿耿。」 我吞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问,「那你觉得,皓錚和霏儿怎么样?」 他噗哧一笑,嘲笑我,「怎么?堂堂礼国公主现在是要扮红娘,给人牵红线?」 我又垂了他一下,顺带瞪了他一眼,「我是认真的。」 他被来传讯的小太监唤走,临走前还不忘丢下一句,「公主要是间得慌还是多多回去练针灸吧,晚上去找你考察。」 我只得哀声叹气的又回了住处乖乖练针灸。 这不前阵子在信内提及我针灸老练不起来吗,进了宫里温顗想到此事便给我寻来一个假人偶给我练手。 他又说好歹他医术也不差,他母亲也是我师傅的徒弟,他就勉为其难替师傅来教我一段时日吧。 我想了想,反正能给太子亲自教导也算我的荣幸,全当我赚到嘍。 可是,温顗居然比师傅对我还严厉。 没施完针不给饭吃,施错了针还是不给饭吃,直到我做对才放饭。我苦苦哀叫他却置若罔闻,没办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是以我的针灸术在温顗的魔鬼训练下,一日千里进步着。 「小六儿!」是鄀蓁在唤我,她便是我那日交与密函的女子,言丞相的掌上明珠,更是淇威王御笔亲封的太子未婚妻。 我可怜兮兮的望着她,她嘲笑我,「温顗又给你派作业了?嘖,真不知他这是什么爱好,捡个美人儿回来不疼着却把人虐待成这样。」 我眼巴巴的看她,她知道我的意思,拿出了一包甜点,「带了,带了!你这小馋猫。」 我看着眼前琳瑯满目的桂花糕、杏花酥、桃花饼,心满意足的一个又一个吃着。 鄀蓁又带来了许多发簪、首饰,用她的说法是美人就得好好装扮着,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她口中的美人,但我自小在浣衣局长大,后来去了临霞宫也无暇顾及打扮,再后来去了青梧寺更不会碰到这些了,是以这些精緻华美的小东西对我来说还是十分新奇的。 她替我梳了一个流云髻,又替我簪上一个玛瑙的发簪,还帮我戴上珍珠耳环和一个红玉坠子的项鍊,末了,还拿了胭脂水粉来替我一一抹上。 这辈子除了长辈替我装扮之外我从未和同辈女孩谈论女儿家的胭脂水粉、綾罗绸缎,鄀蓁是第一个会和我一起摆弄这些的人。她看向镜中的我讚道:「这才对吗,别白白浪费了你这个美人胚子。」 我看着她开心的笑着。 一个小宫女过来替温顗传了鄀蓁过去,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莫名有几分惆悵,她是他的太子妃,那我又是什么呢? 这一念忽起,我顿时一惊,连忙摇摇头甩掉这些想法。我只是暂居而已,和温顗如今能是朋友就十分的好了。 我一直练针练到了晚膳过后温顗才过来。 「还挺认真的。」人未到,他的声先到了。 我看向迎面而来的他,皮笑肉不笑的说:「太子殿下亲自来考察,我怎么敢不认真呢。」 「别阴阳怪气的,好好讲话。」他坐下来仔细的看我刚施完针的假人偶,「你这套针法倒是比上一套练的快。」 我开心了一下,难得他称讚我,然而他随即又补充,「明天开始练下一套,过段时日我再来检查。」 我的脸立马垮了。 「怎么?」他勾了勾唇,「不愿意啊?」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我嘴角大大的勾了起来,扯出一个假笑,「太子殿下亲自教导小女子,小女子不胜荣幸,怎会不愿呢?」 他轻飘飘的看了我一眼,「幸好公主没有沦落到勾栏瓦舍做戏子,否则肯定门可罗雀、生意惨淡。」 我剜了他一眼,他默默的看着我,嘴角含笑。 我的心跳不知怎么有点不似寻常。 平息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事便问他:「你的医术是和你母亲学的?」 「是。」他的眼神很温暖,「母亲医术高绝,政务之馀也时常暗自出宫,匿名私设医馆,为百姓义诊。」 我发自内心的说:「你母亲真是善良。」 他的眼里有淡淡的忧愁,「是啊,可惜好人是不长命的。」 我不忍见他哀伤,便逗了逗他,「对了,温顗,照辈份算你母亲算是我师姐,你是他儿子,那你应该叫我???」 他拿了一个书卷敲了一下我的头,「行啊,你要是不嫌给我这个晚辈教丢人,我便唤你师姨可好?」 这么一说,还真是!我摆了摆手,「罢了罢了,叫都叫老了,我才不要。」 他微微笑着。 「对了,」他又叮嘱:「明日父王寿宴,宫里肯定忙的紧,你别乱跑,被抓了我可救不了你。」 「知道了。」我大声应道。 第九章 20. 翌日淇威王寿宴,宫里的眾人都来来去去,尚食宫更是忙的人仰马翻,我练完了针实在是间的发荒却也不敢乱走,自己爬上了屋顶坐着,远远望着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皇殿。 然后又不免想起了故国家乡,曾经的礼宫虽不比淇宫华美却也是金碧辉煌、眾人景仰的,如今人走楼空??怕也只成一座废墟了吧。 而今天的淇宫百年之后谁又知道会是如何呢? 韶华转瞬逝、红顏成白骨。千里宫殿、百年基业到了后世也只不过是史书上廖廖几笔而已,皇权至尊、无上荣耀,到了最后也不过是一抔黄土,尽入尘埃罢了。我时常想,人终究是逃不过一死的,既然如此,何苦还要争呢? 我长长的一个叹息。 一直发呆着倒也无趣,我想了想便转道去藏书阁。温顗这人虽然黑心不过倒也十分大方,藏书阁里的经书任我翻看,我还在里面找到许多稀有的医书。 一个人在里头看书时间过的飞快,不知已到了什么时辰,忽然有人推开门。 我抬眼一看,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位我连想都不曾想过的人。 我看着他,连名字都叫不出来,指着他苦苦思索了许久才突然想到,「你?你是?你是子孟?你怎么在这?」 子孟是我还在青梧寺时无意中救下的一个人,说「救」一字却也不是十分准确,因为我仅仅只是把他拖回寺中喂了几个馒头后他便失踪了。 那日之后我也再没有想起这件事,却没想到居然在淇国又见到他。 子孟看着我也深思了许久,「我才要问你吧,我那日不是派人跟你说,天下之大,你可自由选择去处吗?你怎么还在这?」 所以他便是那日救我之人?! 他仔细地端详了我一下,突然想到了什么,「听说老三藏了个美人,我还以为是哪方神仙呢,居然是你?」 他的眼神那叫一个鄙夷啊。 我觉得我的自尊心强烈受挫,欸,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我又怎么了?瞧不起人吗! 我恶狠狠地瞪着他,虽然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也不带这么羞辱人的! 我正待开口却见鄀蓁突然走了进来。 鄀蓁一看到他便快步向前,喜道:「孟襄?!你回宫怎么没和我说?」 孟襄?淇国二皇子,淇威王亲封的护国将军,手握三十万兵马更成功打下礼国的孟襄? 一些前因后果在我脑袋里突然串了起来,难怪他当年身负重伤却又突然能神秘失踪,难怪在我救他几日后便传来宫中沦陷的消息。 我从来都说我不想復仇,因为我知道礼国的倾覆是命中注定的,所以我才能心安理得的在淇宫住下。但我亲手救了攻我家国、杀我国人的罪魁祸首? 这种命运的荒谬,让我一时之间实在无法接受。 21. 我愣愣的看着孟襄,说不出话来。 孟襄和鄀蓁倒没注意到我的异样。 孟襄只道:「父王召我回宫,怎么了?」 鄀蓁问:「前线??」她这才意识到我也在一旁,看了我一眼后闭上嘴。 我自觉地走出了藏书阁。 其实我不是没有知觉,我时常去尚食宫做膳食,一来二去和那边的小宫女也算相熟,偶尔也会听到她们谈论宫中的大小事。 我也知道,淇威王从去年开始便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最近愈发严重,只不过如今正在战时,为安民心,宫中便封锁了这个消息。 是淇威王自知时日无多了才急急把在前线的儿子召回来吗? 其实好多事情我都不愿深究,例如为何淇威王正当壮年却日日缠绵病榻,例如为何当时我潜进承安殿时会在温顗的茶水中发现紫鸳草,例如为何师傅当初会问温顗关于紫鸳草的问题,例如为何温顗会偶尔咳血他却总说自己没事??。 太多太多了,我又不是傻子,自然能从一些枝微末节之处看出端倪。 其实也不难猜,世间人无非为权、为利、为名。 有了慾望,便有了算计和取捨,世间事又不是非黑即白,自然也不能判定谁对谁错。 不知道是之前的哪位皇帝独爱桂花,淇宫内许多处都种满了桂花,走在宫里便可闻到桂香阵阵、沁人心脾,我看着如今鸟语花香、百妍相争的淇宫,第一次心生无奈迷茫之感。 22. 孟襄才风尘僕僕刚回淇宫没多久,淇威王便为他赐下一道婚姻,女方是北方的名门望族之后,琅邪王氏之女。 却听闻孟襄十分不喜这道婚姻,更为求淇威王收回旨意,亲上皇殿长跪数日,最后还是身体支撑不住才被送回去。 也没能让淇威王收回旨意。 孟襄前脚才刚被抬回储安殿,鄀蓁后脚便立马奔去找他。 听小宫女说鄀蓁一直守到孟襄醒来,两人却一醒来便又吵架,听说孟襄被气得又晕了过去,鄀蓁哭着跑出了储安殿,不知去向,然后呢? 然后便跑来了我面前。 我看着眼前眼睛肿的和桃子一样的鄀蓁,心生不忍,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起。 鄀蓁只是带我去偷了几罈温顗珍藏的桂花酿,然后一句话也没说,一口又一口灌着酒。 我见她如此糟蹋桂花酿,心里那叫一个不捨啊,但也没多说什么。 她自顾自地灌了整整一罈才道:「小六儿你知道吗?我喜欢孟襄喜欢很久、很久了,久到我都已经忘了,只记得小时候我体弱多病总被人欺负,是他狠狠地揍了那些欺负我的人,还让我以后被欺负也不要怕,告诉他,他帮我打回去。」 「还有一回我又被姨娘羞辱,自己躲在墙角哭,是他安慰我、陪我去街上玩,还偷偷告诉父亲,让姨娘再也不敢欺负我。」 她又灌了几口酒,看着自己的手,「还有我这一身武功,父亲本来是极力反对我学武的,他老是说姑娘家学什么武功,是孟襄一直支持我,亲自教我剑术,还说服父亲终于答应让我学武。」 「还有一回在一个宴会上我被公孙家的小姐嘲笑,他想替我骂回去。」她笑了一下,「可他哪里懂女儿家弯弯绕绕的心思,讲到了最后反倒自己在公子小姐间落了笑话。」 她问我,「你说他为什么那么傻,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孟襄早就充斥着我所有年少的回忆,我第一次喝酒、第一次逛花楼、第一次熬夜看星星都是和他,你说,我怎么能放下他,怎么能忘掉他?」 鄀蓁又灌了一口酒,一字字吐出,「我爱他,比爱我自己的生命还爱。」 只记得后来鄀蓁又说了好多她和孟襄的事,又哭又笑、又喜又悲,到了最后她终于睡了过去,我便将她拖回承安殿,我的房里。 我将她置于床上打理好之后,走出房中才发现有一人坐在我的庭院中,是温顗。 温顗抱了一罈桂花酿来,拿了一个小杯子,一口又一口喝着。 大家今晚是都和桂花酿过不去了吗?我无语望青天,叹了口气坐到他旁边。 他推了一个杯子到我面前,我摇摇头,「刚刚陪着鄀蓁喝太多了,再喝下去就要醉了。」 他还是一口又一口喝着酒。 我见他不语便开口,「我今天才知道,原来鄀蓁喜欢的人是孟襄,你怎么之前也不和我说?」 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来,刚听到鄀蓁说她喜欢温顗时心里就好像有一块大石头放下了,甚至还暗暗有点开心。 温顗瞟了我一眼,「我一直以为你知道。」又说:「你说你平常看着也挺聪明的,怎么遇到感情就变如此迟钝?」 我吐了吐舌,或许是我心情不错,连带看着他也顺眼了起来,不和他一般计较。 他又问:「六儿,你说,你以后想嫁怎样的男子为夫?」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聪明、有才、好看,重点是要对我好。」 他嗤笑了一声,「就这么简单?我也都有啊。」 我看着他一时没说话。 他又问:「那你说孟襄如何?」 我瞪着他,「你是想要我被鄀蓁灭了吧?」 「得,不提他,那说说你那个前未婚夫,杨勛。」 我想了一下,「人我是没相处过,但他能年纪轻轻便手握重权想来也不差吧,可惜长得太嫩,非我所好。」 「那王清之呢?」王清之是他的部下,我曾撞见几次。 我摇摇头,「气质太好,那位跟仙人似的,我可不想修仙。」 他嗤笑一声,又说:「张清燿呢?」 「眼睛太大,不喜欢。」 他又举了洛阳名门中的几位公子,我给的答案无非是太笨、太瘦、太胖、太矮、太高、眼睛太小、嘴巴太歪、鼻子太塌、耳朵太大??,总而言之不管他讲谁我总能找出一点不好。 他的笑意愈来愈重,「公主这标准也太高了吧,我把洛阳城的名门公子都说了个遍也没一个是公主喜欢的,那公主到底喜欢什么?」 喜欢你啊,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冒了出来,我一惊,只故作轻松对他吐了吐舌头,「不知道。」 然后转身逃也似的回房中。 我抚着跳的不正常快的心跳,一时心惊,难道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对的真相,就是,喜欢吗? 第十章 23. 随着时间流转、光阴变化,我来到淇宫也数月有馀,眼看着金风已蠢蠢欲动,枫叶正摇曳着枝条和我挥舞,皓錚的伤在我的细心调理之下也好的差不多了。 一日,我又对着假人刚施完一套针法,皓錚捧着早膳走了进来。 「公主,你这针法从昨日练到现在,也该休一会儿了。」他嘴角掛着淡笑。 自从回来之后我也能感觉到皓錚的情绪不像我们初到淇宫之时那般愤恨了,最近尤为明显,以前的他情绪很少,也没什么反应,现在开始会笑会闹,人也变得开朗许多。 我接过他手中的膳食,「你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早就好多了,还要多谢公主呢,要不是公主的日夜照顾,我也不能好的这么快。」 我意有所指的打趣他,「你真正要谢的不是我吧?」 他微微低下头,眼中有一丝温情滑过,「自然还有霏儿姑娘。」 「只是?」他又道:「公主,我的伤已无碍,也该啟程回礼了。」 是啊,他说出了我一直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本就是为了皓錚的伤才留在淇宫的,如今他已痊癒,我们也该走了,毕竟我们终究不是淇国人。 只是,我问道:「皓錚,你老实和我说,你可喜欢霏儿?」 皓錚似没想到我会如此直接,被我问得一愣,想了一下才道:「霏儿姑娘如此好,自然人人心喜。」 「那你可曾想过娶她为妻?」我问得十分认真。 「公主,我哪里敢想啊??」他苦笑,「霏儿那般好,我就只是个普通侍卫而已,哪里配的上她?」 「况且,」他又道,「我家人皆被淇兵所杀,而今天我却娶了淇国女子,这又是何道理?」 「那我只问你一句,救你离开雪山的可是淇国人?」 「是。」 「那你养伤的以来所食所用是否皆为淇国生產?」 「是。」 「可是霏儿亲手杀了你的家人?」 「不是。」 「那礼国的灭亡和霏儿可有关係?」 「没有。」 「霏儿如果今天不是淇人你是否仍旧心悦于她?」 「自然是。」 「如此说来,」我笑着看他,「你娶淇国女子和淇国灭礼又哪里有衝突呢?」 「皓錚,我们可以身负国仇家恨,可是却不能被仇恨扭曲、蒙蔽,一直陷在过去的人是没办法走向未来的,你知道吗?」 皓錚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可是,亡国之仇、灭族之恨如何能忘?」 「我没让你忘啊,是让你别把仇恨加在无关之人身上。况且淇国对你固然有仇,可对你同时也有恩,若非温顗派出的人救了你们,你们早就死在雪山中了。」 皓錚低头深思一下过后便直直走出我的房中。 我对着一直躲在门外的霏儿说:「皓錚之心你已知晓,却不知姑娘的心思?」 霏儿从柱子后转了出来,对我行礼,「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只是?霏儿身份特殊,怕是殿下也不会让霏儿离开淇国,皓錚又一直厌恶淇国我更不能勉强他为我留在淇。我不能去礼,他不愿留淇,我想我们还是?如今这样便很好了。」 她又对着我盈盈下拜,「儘管如此,霏儿还是多谢六小姐撮合之美意,但霏儿只怕是要辜负了。」 24. 孟襄的事却还没完,过了几日他居然牵了鄀蓁一起跪到淇威王面前表明他们真心相爱,祈求淇威王能成全他们。 这可是二皇子和太子未婚妻啊,如此惊世骇俗之举淇威王怎么可能答应。 更惊世骇俗的是,他们跪了几日后居然太子也一起跪了,向圣上表明他不喜鄀蓁、也无意拆散有情人,希望淇威王能成全。 淇威王被他的这两个儿子气到说不出话来,下了一道让他们闭门思过的圣旨之后,便气的晕了过去。 我一听说温顗被关紧闭之后,当晚便提了一罈桂花酿偷偷潜了进去。 潜进去的时候温顗正挑灯在看书,看到我来也没见他多意外。 我知他心情不好,也没多说,只是丢了个杯子给他便坐在他旁边喝酒。 一杯杯黄汤下肚,我把玩着手中的杯子,「你知道为什么我的婉姨娘会死吗?我亲手送她上路的,因为她杀了我娘,我要替我娘报仇。」 他没说话,只是一杯又一杯陪我喝着。 喝的有些晕了,朦胧间我好像又看到婉姨娘,「可是,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做到底对不对,婉姨娘是杀了我娘没错,可若不是她教我刺绣、让我读书、授我四书五经、传我棋琴书画,我也不会是现在的我,她对我纵然没有生养之恩,怎么说也有教养之义。」 「可是我却?我却勾结皇后和仪嬪,一起诬陷她杀了我父王的小儿子,我知道她最爱的就是我父王,我父王误会她,比杀了她更让她寒心。」 我喃喃道:「我怎么也没想到父王会真要赐死她的,我只是想让她受到惩罚,我没想要她的命的,真的,她不是好人,可她真的对我很好。」 「我在临霞宫时每一件衣裳都是她替我做的。她每天给我做芙蓉糕,只因我爱吃。她替我去寻了珍稀的孤本,只因我喜欢。她没有自己的孩子,就只有我,她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给我,她明明对我那么好,可是为什么要杀了我娘?」 我闭上眼,一会儿是娘亲的声音,一会儿是婉姨娘的身影,「我每个夜晚都能梦到娘亲的面容,每天都能想到她死的那天,每日每夜,就好像听到她骂我认贼做母,就好像她在问我为什么不给她报仇,就好像她在我的面前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怎么可以心安理得享受这一切?」 「我只能每天夜里都在哭,又愧疚、又害怕、又不知所措,那三年我真的过的好痛苦,每天都想杀了婉姨娘,可是其实更想杀掉的是自己。」 我转头看向温顗,眼中含泪,「如果我没有出世,这些就不会发生了,这样说不定我娘可以快乐一点,婉姨娘也可以活久一点。如果我没有出世,就好了,你说是不是?」 温顗拿了一件披风披在我身上,「你娘只希望你快乐。」 只记得后来我哭了很久很久,温顗一直和我说话,可我也记不清他说了什么,然后我便没了意识。 翌日起床,我捂着头,看着周遭,我不是在温顗的殿中吗?怎么跑回来自己的房间了? 不管了,我懊恼的拍了拍自己,只是,我昨晚本来想去安慰他的,安慰到最后怎么变成自己在哭了? 我忆起鄀蓁和孟襄,然后又想起自己,又想起温顗,又思及皓錚和霏儿,只得长吁口气,尽是无奈。 第十一章 25. 我去了孟襄的储安殿。 孟襄看到我的来访很是意外。 自从我发现是他救了我之后便有些无法面对他,近日也一直想方设法躲着他,其实说准确点,与其说是逃避他倒不如是逃避自己。 无法面对自己救了他而间接导致礼国的生灵涂炭。 他看着我走近,挑了挑眉,「稀客。」 我微笑,「我这不是来雪中送炭,多谢你的救命之恩吗?」 「这倒不必,是我报了你的救命之恩才对。」 我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他指了指几案上的茶水,「请自便。」 我一边倒茶,一边装作漫不经心的问:「那日你是被谁追杀,怎会躲在青梧寺后山中?」 「礼国三皇子带兵围剿。」 他只说简单几个字,我却知道当日并非如此轻松,那时两国交战已近白热化,溍水一战后淇国主将失踪,兵心涣散,后来两军再交战时都是礼国棋高一着,隐隐有压倒之势。想来我三哥哥本想擒了对方首将以便一举得胜,可谁知就在最后一战之时孟襄竟如天降般完好归来,引得淇国兵心激昂,孟襄更当场击杀我三哥,最后竟然一路破关斩将直指皇都,后来便是礼国倾覆,皇室全族以身殉国了。 而之前儘管我身为公主,可我一直不认为我和礼国的灭亡有什么关係,毕竟我就只是一个不受宠又被丢到青梧寺的落魄皇女而已,哪能和国家大事扯上什么关係? 可却是因为我一个无心之举,坏了三哥的好事,害死了他,害死了皇族的所有人,更害死了我礼国千千万万的无辜子民。 原来,该被千夫所指、承担亡国罪孽的人,竟是我吗? 我只得惨笑,「如果?我是说如果?那日我没有救你的话,你会如何?」 他看向窗外,背着光我看不清他的脸,「我会死,那时你三哥已在附近,而我的部下还没赶到。」 我喃喃道:「那?那礼国?是不是?是不是就不会亡了?」 他没有说话。 阳光暖烘烘的洒了进来,我却只觉满心冰冷。 我又问:「我一直好奇,你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毕竟婉妃杀子算是皇室丑闻,只对外宣传得了怪病静养,更不曾公布说我被送往青梧寺,是以除了几位辈份较高的道长外也没人知道我是公主。 他默了默,「我偷听到了你和三皇子的对话。」 三皇子是皇后嫡出,和婉妃向来不对付,见到我还是不免要羞辱一番的。 我还正奇怪呢,又无人知道我在青梧寺,怎会在皇族全亡之后淇兵竟能找上寺庙来将我抓走,却没想到是自己引来了祸端也给淇国带来了灾难。 我不禁讥嘲,「既然抓了我,又何必假惺惺的救我?」 他倒是很平静,「抓你是义务,如是和亲成功这仗也就不用打了。只是?」他的语气深藏恨意,「我没想到父王竟受佞臣煽动,一怒之下要把你杀了。」 我倒是没有想到还有和亲这茬,不禁疑惑,「和亲?」 「要是你嫁入我淇国皇室,礼国百姓自当乐见其成、便不会认为是我们在侵略他们,你王叔们自然也无法煽动民心,自立成王了。」 我从未想过这件事,如今细细想来竟觉得无比荒谬。 我不过就是个无人在乎又不受宠的帝姬而已,父王的子女那般多哪里轮得到我来左右国家大事呢?可先是我的无意之举害了礼国,而今天我的婚姻又可以停止战事,拯救万千黎明百姓于水火之中,第一次,我才心生出我真正是礼国公主之感。 而我王叔们的起兵之举更阴错阳差的救了我的命。 我突心生一感,世间事永远只会比戏曲话本更加荒诞离奇。 现今这般便是如此。 我忽又想起另一件让我耿耿于怀许久的事,「既然你不愿再起兵戈,为何在溍水一战胜了之后要屠尽我溍城百姓?」 也是那一役给孟襄换来个「战神」的威名。 他的神情很漠然,「无非兵家手段而已,以此鼓舞士气、威吓敌方。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我质问,「所以便让我溍城数千百姓皆成你刀下亡魂?那可都是手无寸铁的平民啊!孟襄,你又于心何忍?」 他依旧无动于衷,「换了旁人来,为了胜利,皆会如此。」 不,我不相信,我相信这世上一定有人也不愿滥杀无辜,一定! 终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对他再无言以告,随即转身离开储安殿。 26. 孟襄的话点醒了我,我又开始思考起和温顗初相识的点点滴滴。 最初承安殿惊鸿一瞥,又到雪山中不离不弃、生死相依,现在我才忽然明白为何他会邀我回宫了,可笑当时我还春心荡漾,说白了也只不过是他一早便知道我的身份,我没有死便是最好的筹码。 只是乡城的锦书互传、洛阳的试探算计、再到淇宫的相伴相护让我误以为他有那么一点真心而已。 皇家本无情,是我过于天真了。 我望着如水洗过一般澄澈的蓝天,如雪一般净洁的云朵一簇簇飘过,是啊,天下如此之大,我还有好多地方没有看过,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去做呢!我岂能拘于这区区淇宫之内,溺于这小情小爱之中呢? 既已想开,他是算计又如何?是虚情假意又如何?他这段时间对我的好无需置疑,他给我的帮助、陪伴都是真实的,既然如此他最初之心早就不重要了,我又岂能因为那一点不好而一桿子否认他的所有好呢? 至少,我是真的感谢他,也是真的?喜欢他。 笑意染上我的嘴角,认清了自己的心我只觉得我的天空豁然开朗,而我也有我自己的事要去做,该离开了。 我这人向来极有行动力,一决定要离开便马上回了房内收拾行李。 皓錚听闻此讯便来找我,「公主,怎么突然说要离开了?」 我一边收东西一边道:「本就该走了,是我一直拖到现在,皓錚,你的伤现在也无碍了,你可以和我走,也可以留在这。」 皓錚以为我要把他丢了,急急道:「公主你此话何讲?属下自然是跟着公主的。」 我看着他,语气认真,「礼本就亡了,又何来公主?而且沚裙早就死了,活着的只有六儿。你本就不需时时刻刻保护我,所以你想去哪你当然可以自己做决定。」 皓錚的脸上有困惑、有迷茫,我见此只是微微一笑,「皓錚,你才是你自己的主人,人生是你自己的,你可以自己决定,而且决定了便要为他负责。」 收完了东西,我躺在床上想着自我离开青梧寺后的点点滴滴,礼国灭了,父王杀光了皇族,被抓来淇国,结识皓錚,又进浣衣局,中毒失明,回去路上遭遇雪崩,和温顗一起在雪地求生,进了医署,认识师傅,学习医术,为了皓錚又回来淇宫,认识鄀蓁,喜欢上温顗。 可我再喜欢他我终究还是要离开的,毕竟我生来就不属于皇宫。 仅仅只是数月里发生的事我却觉得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礼宫和青梧寺的岁月对我来说好像上辈子一样那么遥远,可是有些事终究还是不能忘,有些责任还是要承担的。 我亲手做了许多糕点送给尚食宫的小宫女们权当饯别,又拣了几份给鄀蓁送去,毕竟我不能随意出宫,只能遣人替我送去丞相府。 鄀蓁看到我送去的糕点立刻火急火燎的跑来找我。 「小六儿,你真的要走啦?」 「是啊,皓錚已无碍,我也该回去找师傅了。」 「那温顗?你和温顗讲了吗?」 「还未,不过他应该已经听到风声了,我等会儿再亲自去和他说就好。」 她小心翼翼的问:「那你和温顗?你们?你们如今怎么样了?」 我笑的坦然,「没怎么样啊,怎么?」 「小六儿,你是真看不出来还是在装傻啊?我和温顗相识多年,我就从未见过他带女子回宫,更别说还让你随意出入尚食宫,藏书阁的典籍也任你翻看,还亲自教你针灸术了。」 心头有一块又急急跳了起来。 她又问:「他的心思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作不明白?」 明白了又如何,不明白又如何? 我总归该离开的,而他也该娶鄀蓁为妻。 鄀蓁见我只是沉默,只叹道:「罢了,我言尽与此。」她拿出一个荷包,上面绣满了艳丽的杜鹃花,「你的绣功那么差,送你唄,给你当个范本让你朝我的绣工水准努力努力。」 她一如往常的挖苦我,我这次却没有回嘴,只是笑着。 毕竟此次一别下次再见鄀蓁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我一直踌躇,最后还是去找了温顗。 他最近好像变得很忙,好几个夜里承安殿都灯火通明,我去的时候他也正挑灯处理公务。 我送上自己做的桂圆红枣茶和桂花糕,他还不忘打趣我,「天上掉馅饼了?公主殿下怎么起了兴致来服侍我?」 我吐了吐舌头,「给你送饯别礼唄,皓錚已痊癒,我也该回去找师傅了。」 他沉默了一下,「真要走了?」 我点头。 他神情复杂,似哀伤,似落寞,又好像松了一口气,「如此?也好?打算什么时候走?」 「三日后啟程。」 他点头看着奏章,不知在想什么。 我只得道:「你忙吧,我走了。」 他没有留我。 我又想起了刚刚鄀蓁说的话,罢了罢了,就算有真心又如何,我们或许生来就该错过的吧。 第十二章 27. 两日后,九月初八,淇威王以身体不适为由退居静心殿养生,并下召由太子监国。 与此同时,太子亲信禁军统领张清燿带兵团团围住二皇子的储安殿,名曰保护,实则监视。 朝局动盪,宫中生变,是非成败在此一举。 温顗命人宣我去皇殿。 他坐在龙椅上,光照反射着龙椅上雕刻的金龙,闪了我的眼,令我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来,我突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临霞宫远远望过父王的一眼,他也是如此淡漠,如此遥远。 「参见太子殿下。」我单膝下跪恭敬的行礼。 「起来吧。」他的声音还和我第一次见他一样令人动心,却已不復温润如水,只是古井无波。 我起身后只是安静的立在一旁,他也沉默,我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又好似没有。 过了很久他才走了过来,我看着他,只一瞬他又从那个遥远的太子殿下变回了温顗。他对我说:「我明日便遣人护送你回去。」他又拿出一串檀香木佛珠,雕刻粗糙,「我瞧你手上那串佛珠也旧了,间来无事便磨了几颗,权当给你的饯别礼吧。」 我接过那串佛珠,细细磨蹭着,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他转身,「你走吧,明日我就不去送你了。」 我慢慢踱步,走了出去,刚到门口我突回身道:「温顗,这不是你的错。」 他抬眼看向我,眼中竟隐隐有一丝期待,「我听不懂。」 我走近他,看着他的眼认真的说:「你父王轻信佞臣识人不明,权臣玩弄政权,税赋连升,百姓苦不堪言,这都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太子而已,哪有办法改变这些订了十几年的规矩?」 「身为臣子,无法规劝陛下便是我的失责。」 我想起百姓对他的评价,太子温顗,贤明自持,才德兼备,百姓爱戴有加,人人称颂,温顗任太子这十多年来一直致力于民生经济,力求减税,废除奴隶制度。我知道如果不是他父王和权臣处处阻挠他,他还能做的更好。只可惜,温顗声望过高,民间甚至有传言淇国百姓只知太子、不知王上,终惹淇威王忌惮,处处压制,还提拔二皇子孟襄的权力来平分太子过盛的名声。 我蹙眉,「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为什么不放过自己呢?」 「还可以更好。」 我命人去取来桂花酿,举着杯看他,「送别酒?」 他笑了一下,戏謔地说,「就你这样的酒量,明天起不来可别怪我。」 我和他一杯又一杯喝着,我有意灌醉他,一直给他斟酒。 他说:「你知道吗?父王小时候对我也是极好的,那时候他还不是帝王,只是个间散王爷,他会带我去野外扎营,骑马猎兔子,他教我骑射,教我如何在野外生存,生火的技巧也是他教我的,只是?」 他的眼神变得又冷又狠,「皇爷爷死后没立继承人,群臣拱着我父王登上了皇位,只因他好控制,父王却还不明其理,母后规劝他,起初父王也时常会和她议论政务,可久而久之父王和母后在政务上意见有了分岔,加上父王心中一直疑心我母后和她师兄有私情,在一次争执之下,失手杀了她。」 他笑了起来,满面讽刺,「父弒母,子毒父??呵,这便是皇家。」 我沉默了很久,只说:「我有时候会想,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復仇,一直在婉姨娘的教养底下我现在会如何?」 我说:「我会很痛苦,觉得无顏面对我母亲,最后一起被我父王杀死。」 我握住了他的手,「温顗,就算命运让我们重新选一次我们还是会选这条路的,既然如此就不必自责了,我们只能一边愧疚,一边走我们该走的路。」 「你都知道了?」他虽是问句,却很肯定。 我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他在淇威王的饮食当中下了紫鸳草之毒,紫鸳草如果低剂量下的话能够让人体日渐衰弱却不被察觉,与此同时,他也给自己下了毒??。 我抓住他的腕脉,一时惊道:「你怎么给自己下这么重?」 我第一次在他的眼里看到迷茫,「我不知道,我恨父王,更恨他每次喝了酒便来打我母亲,打完母亲又来打我,我更恨他杀了我的母亲。」他的手紧紧握成拳,我轻轻抓着他,「可是我能怎么办?他是我父王,是淇国的君主,我只能想到这个方法,给他下毒,同时也给自己下毒。」 「想到我娘,想到淇国,我就给父王下了一次又一次的毒,可是我心里又不安,不管他做了什么他毕竟是我父王,所以我只好给自己下双倍的毒,用削骨噬心的痛来缓解愧疚??。」 他靠在我身上,「我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这样,父王昏聵,他又杀了我娘,我得给我娘报仇,可这又是我父亲??六儿,六儿,你说我要怎么办?」 婉姨娘杀了我娘,我又使计让父王杀了婉姨娘。温顗的父王杀了他母后,他给他父王下毒。本质上我和温顗竟是同一种人,都是从阴暗的角落里长出来的人。 我搂着他,他埋在我的颈间,模模糊糊时感觉他好像在哭,一滴又一滴的泪滑落我的脖间,他总是如此隐忍,连大哭也不敢。 不知道已是几更,天都已经矇矇亮了,恍惚间我也睡了过去。 28. 再次醒来,发现我还在皇殿偏殿的榻子上,温顗在一旁批着奏章。 「醒了?」 我看向窗外,阳光正烈,好像已近午时,我不禁一惊,「什么时辰了?你也不叫我!」 他嘲笑我,「早让你昨日夜里别喝那么多了,你偏不听。」 我懒得理他,不知道昨天夜里是谁哭哭啼啼的一直拉着我讲话?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和他说:「我走嘍。」 空气突然变得有几分凝结,一时间我竟不知我是希望他留我还是不要留我。 他突然走过来拉起我手腕上他昨日送我的佛珠,「这珠子我磨了很久。」 我不明所以,「我知道。」 「礼尚往来,所以你还欠我一份礼物。」 我瞪着他,「小气。知道了,给你做吃的?」 「不要,吃的一下子就没了,无法留作纪念。」 这人怎么要求这么多? 「所以,你走了之后也得做礼物给我,知道吗?我要你亲手做的。」 亲手做就亲手做,我敷衍他,「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他又道:「我不喜鄀蓁,鄀蓁也不喜我。」 我怎么突然跟不上他的脑回路了?我一脸莫名奇妙,「我知道啊,鄀蓁喜欢孟襄。」 「我会和鄀蓁退婚。」 这我也知道啊,你俩不都在淇威王面前退过一次了,再说,你不退,鄀蓁也会坚持退,孟襄更会帮着你们退。 他突然问:「那你可知我心喜谁?」 他的眼里像有星星一般闪着光芒,我的心头突然跳的很快,很快。 然而我却只是睁大着眼看他,没回应。 他盯了我半晌,末了只叹道:「罢了,给你三月为期,做好礼物再送回来。」 南镇到洛阳很远欸!我不满的抗议。 「抗议无效,你在我承安殿包吃包住这数月以来我可有跟你要过一分银两?」 这倒是没有,我马上闭嘴了。 「所以这个要求很过分吗?」 我连连摇头,「不过分,不过分。」 「去吧。」他终是送走了我,「记得礼物,记得我们的约定,记得回来。」 我便乘着马车,踏上回程。 我看着渐渐远去的淇宫,偌大的淇宫终只剩一小点,孤独又冷寂的皇殿中终只剩温顗一个人了。 第十三章 29. 皓錚也随我一道回了南镇。 离开之前我询问了他许多次,他依旧决定要和我离开,我见他坚持也只得同意。 一路上却时常见皓錚看着一条帕子在发呆,我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几番逼问下才终于从他口中得知那条帕子是霏儿送他的。 我不禁偷笑,这就叫睹物思人啊!我突然瞥到手腕上的佛珠,不禁红了红脸。 我刚拜完师便跑到淇宫,一去数月,怎么说还是对师傅有点不好意思。 甫进医署,他一见到我便臭骂了一顿,「死丫头,跟野男人跑了还知道回来?」 「师傅!」我有点委屈的说:「这不是皓錚伤的很重,养了许久才好吗,再说,这段时日我可没荒废医术,日日练习针灸,勤勉的很!」 我送上礼物,讨好地说,「您看!我给您带回来一堆好吃的呢!您瞧瞧,这是您最喜欢的牡丹酥!」 他瞪了我一眼,还是没说话。 还在气? 「师傅!」我把皓錚抓来,「您看,我这回还给您抓来一个学医的好苗子呢!皓錚勤勉能干、任劳任怨、关键还武功高强,可以保护您!」 皓錚目瞪口呆看着我把他给卖了。 罗平生的脸色才缓了一点,点头道:「倒是不错。」 「是吧!」我美滋滋的说:「所以,师傅您就别生我的气了,我保证做一桌我新学的素膳给您消消气,您看可好?」 罗平生摆了摆手,「死丫头,滚回去收拾你的房间吧,别在我跟前晃的我碍眼。」 我见他如此便知他已消气,笑了一下,麻利的滚了出去。 我将带回来的礼物分给了医署内的大姐和各个师兄弟。 一问之下才知,前线战事越发紧张,我王叔不知从何得来孟襄已不在军中的消息,出兵越来越频繁。 医署之中除了流民也多了很多伤亡的士兵。 医署是越来越忙了,我神情一肃,连忙和大伙儿一起加入救治的行列。 皓錚听闻前线战事激烈,某一日突然对着我跪下,我一惊连忙把他扶起来,「你这是怎么了?起来说话。」 他紧紧抿着唇,似下定决心才道,「我想去礼国,我是礼国士兵,生在礼、死在礼。」 我知道他指的是想投奔我王叔的帐下,我默了一下只道:「礼已灭,你不必如此。」 我第一次见皓錚这么激动,「我知道,这些道理公主你都跟我说过,可我就是?我就是过不了我心里那关,公主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些我也都有听进去,可我就是没有办法?没有办法放下??。」他又跪下,「公主,拜託你了,让我走吧。」 我又把他扶起,「皓錚,我早就和你说过,你的人生是你自己要决定的,既然你已做了选择我便不会勉强你,我只是?只是有点不捨而已??。」 我拿了几瓶外伤药给他,「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自己当心。你记得,我一直都在这里,你随时都可以回来。」 他拿着药对我磕了几个头,这次我没有再拦他。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的走了,我看着他的背影,想起我们第一次讲话的时候,他也是如此沉默、如此执拗,硬塞了一颗馒头给我,然后我们便有了后来的种种,这段时日以来我早就把他当亲弟弟一般对待。 我看着他渐行渐远成了一个小点,不知师傅何时在我身后的,他看着我也叹了一口气。 时间又过的飞快,我每日每夜都在医署里打转,学习医术、救治病人、研製素膳,日子过的忙碌且朴实,间暇之馀却又不免想起承安殿中的那人,开始一句又一句去琢磨他离别前说的那些究竟有什么深意,有时候想得开心了就一个人躲在房里偷偷笑着,又想了想发现自己见不到他却又不免有点难过,用着早膳的时候会想他是不是又不按时用早膳了,和师兄弟们吃着午膳的时候又不免想尚食宫可知他经常不用早膳也不知有没有提前帮他把午膳给送去?就寝前又会想他是不是又在挑灯夜读、或是自己夜饮桂花酿了? 我平日读的都是医书,很少看诗词歌赋,偶尔在师傅的书房中瞥见了一本,一翻便翻到了一闕词,是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第一句是这样的:「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我红着脸急急闔上了那本书。 然而那句话却像一个魔咒般日日缠绕在我心头,相思,相思,我这难道是犯了相思病了? 30. 近日的伤兵似乎少了点,我好奇的问了一个士兵才知孟襄已回边境镇守,两军近日皆在休养,是以医署最近倒也清间了些。 我也不知温顗是如何想的,他手下也不是没有别的将士,居然能放心又让孟襄回去重掌兵权,他是真相信他的兄弟呢,还是另有图谋? 我有时能把他的心思猜出七八分,有时又完全不懂,他就像一座藏在雾里的高山,天晴时明朗、阴雨时朦胧。 我看向窗外,这次回来因为宫中局势不定,为了安全考量我和温顗便商量好暂不飞鸽传信,是以我也不知他最近过的如何。 只不过三月之约,我自然是记得的。 一日晚膳过后,窗外下起小雨,我怕雨溅到室内便把门窗都闔上,突然传来「扣扣」两声敲门声。我以为是来帮我送药材的大姐便没在意,只道:「进来吧,帮我放门口就好,辛苦大姐了。」 却是一个深厚温润的男声中隐隐藏着笑意:「好。」 我一惊,马上回身,而眼前这位一身束装配上一件墨色斗篷的人不是温顗又是谁? 他看向我,眼里是淡淡的笑意。 我的心头突然跳的很快,很快。 诗经里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喔,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见到自己的意中人哪里有不欢喜的呢? 我愣愣的看着他,紧张到有些结巴,「你?你?你怎么在这?」 我突然想到什么,连忙衝过去把门关上怕被别人看到,「你疯了?太子监国然后你跑到这里?我那些师兄师弟们可全都认识你。」 他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重,「自然是有要事才敢来。」他拉着我的手走了出去,「跟我来,带你去个地方。」 他便带着我骑马到郊外,骑着骑着居然到了他母亲的坟前。 他先是朝着他母亲拜了三拜,我跟在他身后也行了三礼。 他又从马上取了一个水囊丢给我,我闻了一口,是桂花酿,便笑着说:「很久未饮,倒很是想念。」 我见他只是坐在草地上一口又一口喝着酒,便试探着问:「你大半夜不睡就是拉着我来你娘坟前陪着你喝酒?」 他笑了一下,没正面回应却只是朗诵了一句诗,「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我垂了他一下,脸有点红,「曹操的原意可不是这样,你别乱曲解。」 「哦?」他打趣我,「那你曲解成什么了?」 我瞪了他一眼,可我哪里知道当时我心里正甜着,软绵绵的瞪那一眼都只是眼波流转、媚眼如丝,又哪里有威慑力呢。 「六儿。」他突然转头盯着我,眼神很是认真。 我被他看的有点怵,「怎么了?」 他酝酿一会儿才道:「六儿,今日在我娘坟前,我问你,你可愿做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跟不上他转话题的速度,只愣着看他,「你说什么?」 「我说,你可愿做我八抬大轿、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张口了好几次,却发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抓紧了我的手,深深的凝视着我,眸中全是我的倒影,「六儿,你心里有我的,是也不是?」 有的,我喜欢他我是知道的,可是嫁他?我从未想过。 他突然对着他母亲的坟,举手宣誓,「六儿,今日在我娘的坟前,我对月起誓,今生今世,永生永世,但凡你所喜,我皆为你取;但凡你所恶,我皆为你除。六儿,我自知并非良配,但我可以和你保证,只要我有的你都可以取走,若是我没有的我都可以为你拿到,只要你欢喜。温顗在此立誓,待你之心,天地可鑑,星辰为证,此生此世,绝无悔改。」 他又执起了我的手,「今日在我娘面前,姜氏温顗,在此求娶君氏沚裙为妻,不知姑娘允否?」 我一颗心跳的七上八下的,不知道被求婚该是怎么样的?但我只是转过身小小声的道:「你娘同意了就好唄。」 他将我转了过来,我是第一次见他如此高兴,他急急道:「你同意了?」 「答应是答应了,只是?要是你惹的我不开心了,指不定哪天我就跑了。」 他大笑着看我,「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走的。」 他把我搂入怀中,我听着他「蹦蹦」的心跳,第一次觉得人生之喜,莫过于此。 搂了一会儿我突然想到一事,「所以你来此是为了什么?」 他还在笑,「你猜?」 我推了他一下,他笑着说:「好了,不闹你了,我明日要去孟襄的军中,你可要和我一起?」 我点了点头又摇头,「可师傅这边怎么办?」 「这你放心,我有话和他说。」 他深深凝视着我,眼里的浓情蜜意似要把我一起陷进去。 他突然离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要靠近我的唇边的时候我突然按住了他。 他不明所以,我指着他母亲的方向,「这样我们是不是算在你娘面前,呃,偷情?」 他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他的笑声回盪在树林之中,明明是如此黑的夜,我却只感到快乐充盈在我的心里,我凝视着他的面容,只希望这一刻可以是永远。 第十四章 31. 也不知温顗和师傅说了什么,师傅居然同意我和他离开,还没动怒。 罗平生只是骂了我一句,「女大外向。」便转身走了回去。 我颇为稀罕的看着师傅离去的背影,师傅这是转性了?居然只骂一句。 温顗瞅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便随着温顗一起前往两国边界。 这才知道,我在医署见的和这里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有流离失所的平民、有断手断脚的士兵,有走不动的乞丐、有失去父母的孩童,有瘦骨嶙峋的妇人牵着小女孩,和我们要了饼第一件事便是先给孩子吃;有走路一跛一跛的女人拉着一卷草蓆说要带他父亲回家安葬;有无处可归的孩童哭着求我们收留他们。 说是人间炼狱,绝不为过。 我内心难过又无奈,只得和温顗说,「如果能够不打仗就好了。」 「绝不可能,只要人存在一日,便会争权夺利,有了慾望就有了杀戮,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我质问:「就不能少打一点仗,少死一点人吗?」 他看着我,「六儿,你知道吗?有些仗一定得打,只有短暂的战争才能换来更长的安寧。」 我知道他说的没错,只好沉默。 我突然问:「温顗,你理想中的世界是怎么样的?」 他思考了一会儿,「大同世界太过理想了,只求小康世界吧,国富民强,无外患之害、无内忧之扰。你呢?」 我看向车外,天空还是如此蓝,不被这个世界所污染,「我希望人人都可以不用饿肚子、餐餐温饱,人人都有理想、都有为之努力的目标,并且彼此之间互相尊重、互相包容,没有以性别为由之歧视,没有以种族为名之伤害,人人都平等,生来都一样。」 他没有嘲笑我,只是认真的看着我说:「这需要非常多的人,努力很多年,都可能不会实现。」 白云遮住了阳光,外头暗了一会儿,我叹息,「我知道,只是忽有所感而已。」 32. 温顗去了军中,把我扮做小廝一起带了进去,他从不避讳在我面前商讨军务,甚至还会有意无意间教我行军打仗之法。 我跟着他学了几日,某日忽起了一念便和他说。 「你真确定?」他问。 我点头。 「去吧,需要什么便和我说。」 我便在两军战场之外设了一个救难所,让流离颠沛的女人能在我这里帮忙便有了一餐温饱,让身负重伤的士兵可以在我这里得到治疗,我广收徒弟,不分男女都可以学习医术,我不分国籍,只要是伤兵我都收,淇兵礼兵皆是。 我设这个救难所温顗是同意的,自然给我送来不少物资,让我意外的是我的三王叔和五王叔听闻这个救难所的存在居然也派了手下来送乾粮药材。 我心生感慨,战争是他们发起的,可人却也是他们救的。 是是非非,又哪里说的清呢? 我开设救难所已有数月,时光流转已近冬末,我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下着小雪的夜。 时隔数日又见皓錚,只是这回,他是横着进来的。 我不会忘记皓錚被抬进来的时候,他的右手断了,血流不止,他很虚弱的看着我,脸上竟有笑意,「公主?我竟然还能再见你。」 我这才知道,当你看着你的至亲性命垂危之时绝不可能还像平时一般镇定治疗。 我急忙帮他止血,却只是亡羊补牢,见他失血如此之多,恐怕已无力回天,眼泪不由自主一颗颗掉了出来,「你别说话了。」 「公主?」他已气若游丝却还努力想说:「别费劲了?公主??我一直想和你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你可知我的主人是婉妃?」 我的眼泪早已止不住,我哭着说:「你别说了,我知道,我都知道!」 他说:「公主,对不起?如果不是我通风报信,你母亲就不会?就不会被杀了??。」 我抱着他,他的心跳越来越慢,我一边哭一边吼:「我知道!我真的都知道!我不怪你!我从来,从来就没有怪过你!」 他慢慢的闭上眼,「帮我和?和霏儿说?是我对不住?她??」 我一直摇他,「你醒醒,皓錚,皓錚!你醒来,你自己去和她说,听到没,我才不帮你传话,你起来,起来啊!」 我一直哭一直哭,皓錚却永远也不会再睁眼了。 我抱着他,感受他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变冷,身体一点一点的变僵。这个唯一真心待我不求回报,又傻、又执拗、又死板的男孩,永远留在了这个冬日,留在这么冷的天,永远也不会开口再叫我一声「公主」了。 我不知道哭了多久,温顗不知何时来了,他把我拉进他的怀里,我哭着对他说:「皓錚,皓錚走了,他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温顗只是一直抱着我,我不知道哭了多久后便晕了过去。 再次醒来,便见温顗坐在我一旁正在看地图。 我抓住他的手问:「皓錚呢?」 他没有回答,但已说明了一切。 我如大梦初醒一般,「真走了?我还以为只是一场恶梦??。」 他拍了拍我的背,「生死有命,你且?节哀吧。」 「你知道吗?皓錚一开始是想杀了我的,他是婉姨娘的下属,他怀疑我也一起杀了婉姨娘便想循我报仇,可他最后却没杀了我,还一路陪我走过来,要不是他我早就死了。」我越讲越想哭,终还是止不住眼泪,「可是这个傻子?这个傻子居然以为是他害死我娘的,他怎么那么笨,他有没有通风报信我娘都会死的,又何他有什么关係呢?」 我一边哭一边骂:「他怎么这么笨,认了个死理就一点弯也不会转,到最后?最后还赔上自己的性命。」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说,「那是他心之所愿,能够死得其所他也心安。」 「我知道,可是我不要他离开啊??。」 我想到皓錚便眼泪一直掉,温顗也无他法,只能一直安慰我。 第十五章 33. 岁末即将迎来新的一年我却毫无喜悦,我和温顗在附近寻了一块地把皓錚安葬了。 我一边给他烧纸钱一边说:「我知道你肯定不愿意葬在淇国的,可我现在又回不了礼国,只能先把你葬在两军的交界了,皓錚,我一点也不怪你,我娘也不会怪你的,她还会谢谢你保护我,你记得别再怪自己了,下辈子,也别?也别再那么固执了,好吗?」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我。 我问温顗,「你觉得皓錚会喜欢这里吗?」 他说:「会的。」 我和温顗一起回了军中庆祝新年,却不见孟襄。 本来吧,只是我三王叔仗着手下人多这才起兵自立为王,五王叔见三王叔如此也寻了个受天命的由头也佔地称王,馀下的几位王叔也各自纷纷投靠两位王叔。 其实他们本来也没指望能打赢孟襄,只是想逼的淇国承认他们的地位,给他们一块封地而已。 可淇威王哪里肯答应,孟襄也无他法只能一直打下去,他最初本想一股作气,带兵衝过去全砍了他们,奈何淇国兵力已不够,他空有妙计也无处施展,再加上我父王杀了皇族以身殉国,民心愤慨、兵力集结,倒让我两位不懂兵法的王叔居然也和孟襄打了个难捨难分。 孟襄一回来,便带来了捷报。 他带兵潜伏多日,终于趁着我三王叔懈怠之时,成功射杀了他。 失了一主,礼兵败局已定。 淇兵自是高兴,就连温顗也很开心,我却怎么高兴不起来。 固然身在淇,但毕竟我的血脉还是礼。我虽然从未见过三王叔,但忽然听到他就这么走了也实在无法拍手庆祝。 我看温顗正开心也不愿打扰他,想了想决定悄悄离开,正准备离场时,忽起变故。 电光火石间,一个士兵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拿着匕首刺杀孟襄,大伙儿本来就正在兴头上,哪里有防备?只是孟襄本来是有能力躲过的,可我刚好走在他旁边,他一躲了就换我被刺了,孟襄只得转了一下身子,避开了心脏却没躲过脾脏。 我就活生生看着孟襄被刺了一刀,我想尖叫却叫不出来,温顗突然过来遮住我的眼把我转进他的怀里。 「有刺客!快传大夫!快!」眾人顿时乱成一团,一群将领在喊着。 温顗对他的心腹命令:「抓活的!」 我推开他,奔向孟襄。 血从他的体内一直流了出来,我想帮他止血却怎么也止不住,我对他说:「孟襄,你撑住,我可以救你的!」 伤口却在发黑,那把匕首上淬了毒! 孟襄已脸色苍白,「呵?我是不是?要死了?」 我一直摇头,掏出药粉往他的伤口洒,「不会的,我可以救你一次就可以救你第二次!」 他把一个香囊塞到我的手里,在我耳边道:「告诉?鄀蓁?放过自己?天下好男儿多的是??咳?」他吐了一口黑血出来,「不要?为了我?难过??」 我的眼泪早就一颗颗滚了下来,「你活着自己回去和他说!」 他望向温顗的方向,有不甘、有愤恨、也有同情,最后却只是化作一抹浅浅的叹息,「你赢了??」 毒已蔓延至他的心肺,他再也撑不住闭上了眼,就永远也没睁开过了。 我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满身伤痕,看起来快死了,我唸着佛祖慈悲便把他拉了回去,那几日他高烧不退,我只能给他小口小口的喂粥,后来他一句也没说便失踪了,只在桌上留了一张纸,写: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来日必当回报。 他确实是回报了,如果不是他换掉毒酒我早就死了。孟襄一次次的扭转了我的命运。如果不是孟襄,我可能还在青梧寺中清间的诵经;如果不是孟襄,我可能早已死在淇威王的毒酒之下;如果不是孟襄,我可能刚刚也被匕首刺死了。 他救了我一次又一次,我却无能为力救他,只能看着他在我面前断了气。 我明明是医者,救了流民、治了伤兵,却只能看着皓錚在我面前血尽而亡、孟襄在我面前中毒身亡,我救了那么多的人却救不了自己在乎的人。 第一次,我竟开始厌恶自己是个医者。 34. 温顗的手下将刺客提了进来,刺客看到孟襄已死,仰天大笑:「哈?哈哈?死了,终于死了,姜孟襄,你也有今日!属下幸不辱命,终于给齐王殿下报仇了!」 齐王正是刚才被孟襄杀死的我的三王叔。 我转头看向刺客,竟是我那位有缘无份的前未婚夫,杨勛! 世事如此荒谬,我们居然在此重逢了。 杨勛瞠目结舌瞪着我,指着我一脸的不敢置信,「你没死,你!你!」他又看向护着我的温顗,脸上震惊更甚,「你们!君沚?」 他还来不及说出我的名字,温顗便一刀毙了他。 温顗沉声命令:「拖下去,别让他的血污了这里。」 「殿下!」一个小兵衝了进来,「将军之死传了出去,礼兵又打来了。」 「来人!」温顗执起长剑喊道,「随本宫出征!」 「是!」眾将一呼百应。 我五王叔以为孟襄已死,军中已无大将便倾巢而出打了过来,却怎料太子温顗竟亲自率兵而出,这场仗打了三天三夜,淇兵见到太子亲临顿时兵心激昂,一鼓作气杀尽了礼兵,温顗更亲自擒获我五王叔,当眾斩杀,馀下的礼兵早已群龙无首,强弩之末又哪里还撑的下去呢? 淇歷二百一十五年,三月末,太子温顗亲临军中斩除礼末馀党,终于结束了长达三年之战,自此之后礼国全数併入淇国。 四月初,淇威王听闻二子孟襄战死沙场,一时气血攻心,病情加重,四月初八,淇威王薨,享年四十八岁。 太子温顗贤明,德才兼备、爱民有道,受天命承淇王爵位,封号「闽」,史称淇闵王。 旧的歷史已然翻篇了,属于温顗的年代来了。 温顗要护送孟襄的遗体回洛阳,我则先去了南镇寻师傅。 师傅的院子里种满了杏花,我看着杏花朵朵绽放,奼紫嫣红、美不胜收,只是花再美却都入不了我的心里。我问罗平生,「师傅,身为医者看着至亲好友在面前离去却束手无策,这又是何故?」 「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每个人都有那一日,只是早或晚而已。」 「只是师傅,我们生也不能自己决定,死也没办法改变,人生大事也不过生死二字而已,这都无法决定我们还能做什么?」 「活着。」 「嗯?」 「活着,一直活到生命最后的那一天,便会有答案的。」 我似懂非懂。 「六儿。」罗平生又问我,「你找我拜师学医的初衷是什么?」 我有些惭愧,毕竟最早就不是为了济世救人来的。 「为了一技之长足以傍身是吧?」他无限感叹,「其实这也没什么,人人学医皆有目的,只是初衷便决定了你能走多远。六儿,你其实不是学医的这块料,你和温顗一样,都太过功利,可医术的高明与否和功利却是无关的,医者父母心,要的只是那颗济世救人的心而已。」 我低下头,「所以师傅最早才不想收我的吗?」 「是这个原因,也有别的。」他又变回了平常的样子,气呼呼的骂我,「傻子,就算你心不定也给我好好学,别学温顗那小子走那么多弯路,也别和他一样对别人心狠手辣,对自己更狠。」 我只是叹息,「他也是在那个位置坐了太久了。」 「傻丫头,你记着,无论你以后是在山野城镇还是深宫皇殿,你都要记得你所有救过的人,和没救到的人,你要记得医者一念可以救一人,为君者一念却可以救千万人!」他敲了一下我的头,「臭丫头,别辜负我教了你那么多东西,听到没有?」 「知道了师傅!」我揉了揉头,讨好的问:「师傅我给你做东西吃吧,我明天就要走了,我得把孟襄交给我的香囊拿给鄀蓁。」 「为什么不让温顗拿?」 「他俩一直不对付??而且我也不放心鄀蓁。」还有更深的原因我却不敢探究。 「得了,去吧,你这性子我也拘不住你,你自己知道路该怎么走就好。」 我只是笑了笑。 第十六章 36. 正在丧期,淇威王的丧礼,孟襄的丧礼和温顗的登基典礼诸多繁琐的事项接踵而来,温顗都忙的好几天没入眠了,最后只能把淇威王和孟襄的出殯订在了同一天。 出殯的那日下着毛毛细雨,眾人都着丧服,入目之处皆是惨澹的白,我虽不是宫中的人也找了件宫女的丧服跟着走进了队伍之中。 正要离开宫门之时,门口却站着一位素衣女子,举国服丧期间她的鬓间却是簪了一朵红色的花。 隔着远看不清楚,走近了才发现竟是鄀蓁。 眾目睽睽之下,她对着温顗跪了下来,朗声道:「民女言鄀蓁参见陛下,民女有个不情之请还请陛下允许。」 温顗斥道:「鄀蓁你疯了,快快起来,这成何体统?」 鄀蓁只是一直跪着,「陛下不允,民女便不起。」 「胡闹!快回去!」 她起身朝着孟襄的棺材走近,一时间我和温顗都想到了一处,对视了一眼连忙衝了过去,却还是拦不住她。 只见她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便快速的朝自己的胸口刺了进去。 「不要!」我大声尖叫。 不管我再怎么用尽全身的力气奔向她却都拦不住她了,她一剑刺入胸口,倒在孟襄的棺材旁。 我只听到她最后说了一句,「孟襄,我来找你了。」 她还说,「温顗,我恨你。」 我将她抱了起来,哭的肝肠寸断,「鄀蓁!鄀蓁!你怎么这么傻啊!」 可我再怎么哭也不能把她换回来了。 她闭上眼,不管我再怎么叫唤她,她都不会再开口叫我一声「小六」了。 她也永远离我而去了。 一瞬间变故太快,群臣譁然,言丞相痛失爱女,双眼一闭,也晕了过去。 温顗主持大局,继续出殯,先将鄀蓁遗体送回言府,几日后顺从鄀蓁的意愿将她葬在了孟襄旁边。 我寻了一日和温顗单独去祭奠他们。 我一边给他们烧纸钱一边想,怎么感觉好像刚刚才在我身旁的人才一眨眼就成了冷冰冰的尸体了?鄀蓁和孟襄的音容面貌我都歷歷在目,鄀蓁和我笑语嫣然好像还是昨日的事,可是她现在却已经永远躺在棺木里,再也不会和我谈天说地了。 这就是生与死吗?一个地上一个地下,看似近在咫尺却是天涯永隔。 我说:「温顗,是我和你一起害死鄀蓁的。」 他沉声道,「是我害的,与你无关。」 「是我,我应该在你把孟襄派回前线的时候就要提醒鄀蓁的,可是我没有,我一直在逃避,逃避到了最后就是孟襄和鄀蓁都死了。」我的眼角不由自主滑落了一滴泪。 他搂住了我,「是我使计杀了孟襄,又骗了鄀蓁,她恨我也是应当的,六儿,这都与你无关。」 我知他想安慰我,但若他是主犯,我也算个帮兇。 「有的。」我点头,泪水又自己滑落,「鄀蓁听到孟襄死了便觉得是我们一起骗了她,温顗,我从来都没有提醒过鄀蓁,纵然你是主兇可我也是帮凶,是我们一起?一起逼死鄀蓁的。」 我只能一直哭,一直哭,可再哭又能怎么样,孟襄一直站在守旧派,儘管淇威王薨了又如何,只要孟襄在一日守旧派便有依仗继续在朝堂上肆无忌惮,温顗时日无多他根本没有时间和他们一日日的耗,守旧派一日不倒温顗便无法颁布新政、彻底改革,孟襄又手握千军万马,温顗根本动不了他。 我看透了这些,但我却不曾和鄀蓁说过,所以鄀蓁的死我也有责任。 是我和温顗,一起害死她的。 我想起第一次见鄀蓁的时候,她风光明媚、骄傲自信,我虽名义上有几个姊姊却与她们从来不亲近,是鄀蓁让我感觉到姊姊的温暖,可这样待我好的人,我却害死了她。 我原以为筹谋要杀了婉姨娘的那三年是我最痛苦的时候了,可我现在才知道,没有最苦,只有更苦。 我却只能背负这一切继续走下去。 37. 七月初八,三月孝期已满,温顗以淇闵王之尊求娶前礼十公主君沚裙为妻。 举国震惊,群臣自是反对,温顗以娶了公主才能完整收復前礼为由,堵住了他们的嘴。 温顗安排我举着我父王的玉璽在礼宫现身,从此之后,君沚裙这个已死的公主便又復活了。 可我只觉得荒谬可笑。 婚期定在十月,为了出嫁做准备我便先在礼宫暂住。 我走回浣衣局,走回临霞宫,想到了很多小时候和娘亲的事,也想到了很多婉姨娘教我的事。 礼宫从父王死后便荒废已久,我在长到半腰高的草丛中跑跑跳跳,自己玩的不亦乐乎,一转身才发现早就都已物是人非了,娘亲、婉姨娘、父王、兄弟姐妹、皓錚、孟襄、鄀蓁,他们都走了,只剩我一个人了。 不知何时早已泪流满面。 人陷在回忆之中时间总是会过的特别慢,可过的再慢也到了我出嫁那日。 凤冠霞帔做衣,十里红妆为聘,我身着火红的嫁衣踩上花轿,离开礼国,去往淇国。 这条路我十九岁时也曾走过一次,如今我二十一岁居然也要再走一次。只是昔日是阶下囚,今日是红娇娘。 我看着越来越远的礼宫,竟心生一感,今日一别怕是此生此世我再也回不来了。 我要做那人的妻子、他国的王后,一生囚于深宫之中。再也不是那个每日洗着衣服的女孩,也不是那位成日诵经的少女了。 对于命运,我从来都只有无限感叹。 队伍行了数日才到淇宫,淇国婚聘礼仪繁琐,这几日我早就累了,我把盖头先取下躺在婚床上,想到温顗就脸不自觉的有点红。 他穿着一身艳红婚服该是多风流倜儻、光芒万丈啊? 正想着他,温顗突然衝了进来递给我一封信。 「怎么了?」我笑着问。 我见他不语,脸色很是难看,心里有些怕,颤抖着手接过信。 看完后,我手一松,信便落到地上。 信是师兄寄来的,南镇瘟疫爆发,师傅染疫身亡。 我浑身无力瘫坐在地上。 我连嫁衣都来不及脱,便急忙策马前往南镇。 温顗已是一国之君无法再陪我,只能遣了手下随我而去。 我换了好几匹马,没日没夜的赶着,一路上脑海里全是师傅的面容、他骂我的话语、他教导我的字字句句、还有每一个我又惹他生气的时候。我已用了最快的速度赶到南镇了,师傅早已入土为安,我竟连他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他葬在了温顗母亲旁边。 我望向师傅的墓,昔日一别他还殷殷叮嘱我,可今日却已生死永隔。 墓碑上写道:师罗平生之墓,徒李安之悲立。我轻声问:「师傅,你是不是怪我,才不想见我。」 「师傅,你是不是在和我开玩笑,你最喜欢闹我的,这不是真的,对吗?」 「师傅,我再给你做你最喜欢吃的杏花酥,你别再生我的气了好不好,你起来看看我好不好?」 「师傅,你别闹我了,再这样我要以为是真的了??」 我跪在地上,我不想哭的,眼泪却自己一颗颗掉了出来,我想要笑着面对师傅的,我不想让他看到我一直在哭,可是我却没有办法。 师傅,师傅,你真的也永远离我而去了吗? 师兄走上前来,「王后当心身子。」 我看着昔日亲如兄长般的师兄现在也因我的身份而变得如此疏离,不愿多说,昔日杏花树下的师兄妹情谊终究也消逝了。 我也认清了事实,师傅真的走了,再也不会骂我了。 我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师傅,你收我为徒,传我医术,给了我谋生的本领,教我处世的道理,你是我的再生父母,可我却如此不孝,连你的最后一面都来不及见。」 「是徒儿不孝,师傅就当没收过我这个逆徒吧。」 我强撑着身子,本想走回医署,却只觉得头昏脑胀,再也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十七章 最终回 38. 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好多好多人,娘亲、婉姨娘、父王、皓錚、孟襄、鄀蓁、师傅,他们都在另一个空间里笑着看我,我想走过去却好像有一道无形的墙把我拦住,任我如何用力我都过不去。 然后他们说说笑笑的便走了,我一直喊他们,他们却置若罔闻,我一直叫,一直叫他们不要离开我,他们却还是走了。 「不要,不要走??」我喃喃的说,突然惊醒才发现满面皆是泪痕。 醒来一问侍女才知道我睡了三日三夜,已回到承安殿,是温顗的手下把我送回来的。 我呆坐在床上坐了很久,一个侍女走了进来送了一碗热粥,我没胃口本想拒绝,一看却是霏儿。 我一见到她就想起皓錚,眼泪又掉了下来。 霏儿走了过来,递了个帕子给我,「娘娘别再哭了,哭久了伤眼睛。」 「皓錚让我跟你说,是他对不住你。」 「我不怪他,两情相悦我已经很欢喜了,这都是命运使然,也是无法的。」 她又说:「娘娘,皓錚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的,纵然他走了我也会一直记着,记一辈子,只要我一直记着他,他就不会离开我了。」 一直记着,便永远不会离开了吗? 我听着这句话,若有所思。 温顗推门而入,霏儿见此便退了下去。 他问:「你师傅怎么样了?」 「师兄安葬了,葬在你娘旁边。」 他沉默不语,只是拍了拍我的手。 「我一直想问你,你娘贵为王后,怎么不入皇陵反而葬在乡野小镇中?」 「因为?母亲当年和父王吵的很兇,她甚至要自休于我父王,她又是?被我父王杀了,我外祖家当然不愿意她葬入皇陵,放在皇陵的只是她的嫁衣,外祖将她偷偷葬在南镇。」 我想起师傅,又想起他母亲,但那终究是上一辈的恩怨了,我们也无从辨明。 我只是叹息:「温顗,你知道吗,我现在才知道『心想事成』这四个字是最难的,因为世间事大多是『事与愿违』。」 他搂着我不语,良久后才道:「六儿,我当时说但凡你要的我都会给你。」 他看着我很认真的说,「我愿以馀生为诺,尽力让汝事事顺心,诸事顺遂皆和卿意。」 我眼中含着泪看他:「这是祝福吗?」 他摇头,「是承诺,也是我此生会为你做到的事。」 我抱着他,不管他还剩几年寿命,只要他现在还能在我身边我就没有遗憾了。 我拿出一个银戒,替他戴上左手无名指。 「这什么?」他问。 「你要的礼物,本想大婚那日送你的,只是??。」 他拿起来细细端详,那是一枚很素的银戒,里面隐隐刻着小字。 我见他喜欢也觉得欢喜,「那是我们相遇的日期,怎么样,喜欢吗?」 他嘴角都是笑容,一直把玩着银戒,爱不释手,「当然。」 我抱紧了他,「那你就一直戴着它,就像我永远陪着你,可好。」 他也搂紧了我,「好。」 我生命中的所有亲人,挚友都走了,我只剩下他了。 39. 温顗最后却也只撑了七年。 这七年来他认真传授我君王之道,教我如何为民谋利、驭臣有道、治下有方。 婚后一年我生了一个儿子,温顗十分喜悦,下詔封为太子。 世人皆知,淇闵王与王后感情甚篤,鶼鰈情深、鸞凤和鸣,甚至放心让王后干政,大权旁落。 我知道他教我政治,授我权力都是为了有朝一日他百年之后我能替他治理淇国,将他的心愿继续传下去。 我虽然不捨,也只能遂了他的心愿。 到了最后几年他的身体每况愈下,只能终日缠绵病榻,我日日伴在他身旁,他本来就中毒已久,过度操劳又爱饮酒,能撑到现在都全靠我的药石吊着。 他走的那一天是腊月,大雪之日。 我抱着他坐在承安殿中,一边和他说:「你一定不知道吧,很多很多年前我曾经偷偷潜入你的承安殿中,那时候我打破了你的碗你还跟我说:无妨。」 「我那时候就觉得怎么有人的声音这么好听,人还长的这么好看。」 「我是不是那时候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呢?」 他只是一直闭着眼,没有回应我。 「可谁知。」我又抱紧了他,「你这好看的皮囊里却是装着一颗乌漆抹黑的心。」 「你怎么这么坏啊,还算计我,差点害我被鄀蓁给杀了。」 「但幸好。」我抚上他的脸,他正睡着,「我人很好,不跟你计较。」 「温顗,该吃药了。」我拿了汤碗来喂他,却发现怎么也喂不进去。 我唤来霏儿:「你替我看看这药怎么了,温顗不愿吃。」 霏儿瞧了温顗一眼走过去探了探腕脉,跪下来和我说:「娘娘,王上?王上薨了。」 「走了?」我喃喃自语,「你终于也离开我了吗?」 我凝视着温顗,还是一样的面容他却再也不会起身逗我笑,唤我:六儿了。 我好像接受了这个事实又好像没有,因为我只觉得如此的不真实。 温顗,怎么就走了呢? 恍惚间我又想起我们初相识的那个雪夜,恍然如梦,一朝回首竟已过了如此多年。 我取了一片树叶,缓缓吹奏起好多年前他教我的那首歌。 乐曲依旧,人却不在了。 你也走了,你们都走了,终究还是剩我一个人了。 生命就是一次次的相遇与别离,只知相遇欢喜却不知别离竟如此痛苦。只是我虽不愿,却也只能接着他们的心愿,替他们继续走下去。 淇歷二百二十二年,淇闵王薨,太子祈安继位,封号:颐,史称淇颐王。王后君氏尊为太后,封号懿成。太后辅佐幼主登基,垂帘听政,一时大权在握。 40. 旁人皆道,我一个亡国公主,无家族可依、无故国可仗,无才无貌、无权无势,何德何能可以坐上淇国太后之位,辅佐幼主、垂帘听政。 可他们哪里知道,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都再也回不来了。 母亲因为我被婉姨娘杀了。 婉姨娘被我陷害,父王赐死了她。 待我如亲人的皓錚在战场上被淇军重伤,我亲眼看着他离去。 救我一命的孟襄被杨勛刺杀而亡。 视我为友的鄀蓁自杀殉情。 待我如亲女儿的师傅染疫而亡。 我一生挚爱的温顗在我怀里离去。 他们哪里知道,如果可以交换,我愿拿这太后至尊换来他们回到我身边。 温顗,温顗,你曾对我许诺,要让我馀生事事顺心,可你终究违诺了。 因为我最想要的,就是你永远都陪在我身边,有了你在,我的生活才有盼头,是你答应要让我过的开心的,可是你怎么走了呢。 温顗,温顗,你怎么捨得丢下我呢,你怎么捨得让我一个人活着呢,你怎么能够答应我了却做不到呢? 你说要再一起去看星星,去草原上过逐牛马而居的生活,再去山上过过隐居的生活。 你都还没有做到,怎么就走了呢。 你说谎了。 但没关係,我只要你回来。 你回来,好吗,好吗? 我真的好想你,真的好想,好想。 古人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以往一直不解其意,今日终知何解。 只是代价如此沉重。 不要紧的,温顗,只要我一直记着你,你就永远再也不会离开我了,对吗? 是的。 后记: 淇歷二百六十三年,懿成太后君氏薨,享寿六十九岁。君氏一生辅佐淇颐王,贤慧淑德、温良恭俭,晚年皈依佛教,死后和淇闵王合葬皇陵。 (全文完) 后记 《挽卿歌》后记 写这本算是疫情中的一个意外,前途渺茫、路坚且长,我在生活中嚐到了太多的不如意、不顺心,又有好多时候我觉得我像是坏掉了一样,无法自救、无法生存,只能无限沉溺在一个低迷的情绪里走不出来。 于是我便在记事本里打下了「我现在才知道心想事成这四个字是最难的,因为世间事大多是事与愿违。」这句话。 听说人并不是看了喜剧才会开心,反而在困难里会更需要悲剧,因为看到别人也过的那么不好,就会自己的苦好像也没那么难熬。 所以我就写了一个悲剧。 大家全死了,只剩主角的悲剧。 写到师傅死的时候我就一边打字一边哭,顺便拷问自己生活已经很难了干嘛还要写这种东西:) 偏题了。 里面写的很多都是我对世间万物的看法,包括自己对soulmate的定义,对爱情的选择,对家庭的看法,对战争的想法。 虽然最后写的还是不尽人意,但我也只能尽力。 开头说这是一个关于选择的故事,温顗选了弒父、孟襄选了救人、鄀蓁选了自尽、皓錚选了从军、霏儿选了相思,而主角呢? 六儿选了活着,儘管他们全部都离她而去,她也会坚持继续活下去,为他们,也为她自己。 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过余华的《活着》,也是亲人都走了,主人公在生命的最后向别人娓娓道来他的一生的故事。 当然,我的文学素养和思想深度完全不敢和余华先生比拟,《挽卿歌》就只是我把看完《活着》的一点心得揉合进去而已。 就算是我给自己的一点信念吧,也算是给自己继续坚持下去的力量。 电影《东邪西毒》里面有一句台词,是张国荣饰演的欧阳锋讲的:「每个人都会为一些东西坚持,其他人会觉得是浪费时间,但对这个人来讲却很重要。」 希望看到这里的你们,无论正在坚持什么,请继续坚持下去,你要相信走过的路都算数,时间不会辜负你。 我也会相信的,然后继续走下去。 最后,谢谢看到这里的你们,这是我第一次写小说,很多地方都没有表达的很好,自己觉得蛮多遗憾的,但也只能留到下一本再努力弥补了,感恩大家不离不弃qq 沐兮2021.9.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