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形》 序章 潜藏内心多年的愧疚让芮琳觉得,她和周遭其他同事不一样。 会进到费洛斯并成为戒护官的人,多半怀抱某种崇高的理想,可能是为了公平正义,可能是为了尊重与理解,之所以成为他人的「灯塔」,多半是为了引领他人。 但芮琳清楚自己不是,她来到费洛斯只是为了寻求救赎。 何其消极的理由。 好比出狱后的更生人,昔日干过诸多丧尽天良的坏事,重返社会、开始行善后,内心就会產生一股安慰,「像我这样的坏人也可以做点好事」,差不多是那种感觉。 芮琳觉得自己之所以成为戒护官,不过是为了赎罪。 她年幼时带上弟弟出门,一时没看好弟弟,就见弟弟穿越马路,被迎面而来的车辆撞死。 作为年仅十岁的姊姊,见弟弟被高速行驶的车辆撞得尸块横飞,连血渍都溅到脸上,芮琳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出神愣在原地,彷彿自己也跟着弟弟一併死去。 那天的场景,成为芮琳一辈子挥之不去的梦。 即便她的父母不责怪她,小她一岁的妹妹米婕也要她别苛责自己,周围邻居也将疏忽怪到父母头上,责骂家长怎会让十岁的孩子照看五岁的幼童,但??芮琳岂可能不在意? 她永远记得最后一刻,自己试图衝向马路中央,试着将弟弟拉出鬼门关,但终究迟了步,那抓空的触感,以及弟弟奇洛最后望向她的神情,短短一瞬间,姐弟俩什么都来不及说,芮琳的视线就被鲜血染红。 没有遗言,只有无尽的懊悔。 自那天后,随着年龄增长,循着本就温柔的性格,芮琳终以出色的成绩考进费洛斯。 成熟,温柔且坚强,这些词汇是其他戒护官对芮琳的评价。 但会用坚强一词评价她,不过是同事们没在深夜看见芮琳后悔的泪,即便长大了,芮琳偶而还是会梦到与弟弟分别的那天。 所幸,老天重新给了她一次机会。 某天,一名教育官将那名男孩带到芮琳身前:「这位是超常症患者奇洛,常态危险评等c,隐性危险评等b,综合危险评等b,经隔离半年后,机构判断这孩子应没有危险性,故授权给您戒护。」 男孩的皮肤不仅白皙,而是真正的全白,贴近人类骨骼的白。 他的眼白为黑,瞳孔为白,眼瞳的色泽与一般人颠倒。依政府规定,男孩左眼袋下方有一道赤色条码刺青。 顶上没有头发,身材又瘦又矮小,男孩活像个小小骷髏人,人就躲在教育官身后,显然是个害羞内向的孩子。 重要的是他恰好也叫奇洛,带着和她弟弟一模一样的名字,男孩出现在芮琳面前。 「年龄呢?」芮琳稍微蹲下,她放低身子,看着名为奇洛的男孩躲到教育官腿后。 「机构暂时无法断定这孩子的实际年龄,但心智年龄约莫是九到十一岁。」教育官回答。 「无法断定年龄?」 「研究中心在这孩子身上看不到老化现象,他们尚未拟出一个报告,还没为这孩子的病症进行分类和命名,这孩子也没展现出特有的症状,但研究院的人判断他没有攻击性,举止就和正常小学生没两样,所以就暂时放他出来了。」教育官伸手摸摸奇洛的头:「你也知道我们费洛斯的风格,除非必要,针对没有攻击倾向的病患,我们自然不会囚禁他。」 「那当然,费洛斯是病患的家,不是监狱。」芮琳莞尔,她蹲下来,尽可能将视线和奇洛水平对齐,这么做能减少成年人身高带给孩子的压迫感:「你好啊奇洛,我叫芮琳,很高兴认识你。」 名为奇洛的骷髏男孩紧捏教育官的裤管,直到芮琳友善伸出手:「今后我们就要一起生活囉,还请多多指教,如果不介意的话,希望你可以把我当成姊姊。」 芮琳温柔的笑成功卸下奇洛的防备,他感受到芮琳释出的善意,在握住她的手后,芮琳掌心的温度更沿臂暖进他心坎里,令奇洛不禁勾起嘴角。 或许是命中注定,他们很快就打成一片,相处不到半个月,芮琳就能把奇洛抱上腿,让奇洛坐在她腿上,听她唸故事,两人亲暱的就像亲生姐弟。 扣除奇洛的外貌有些恐怖、套上斗篷宛如死神,对于家中多了一名新成员,最高兴的或许不是芮琳,而是米婕。 自弟弟死后,芮琳多久没发自内心笑出来,米婕比谁都要清楚。 她知道作为戒护官的姊姊被迫坚强,只因戒护官是病患的母亲,要是擅自露出悲伤的表情,那些情绪无法自理的病患必定会担心,而奇洛的出现,恰恰成为姊姊的救赎。 见姊姊读故事给那名骷髏男孩,时而把他抱高转圈,教他功课,陪他玩玩具,一旁的米婕也能染上幸福。 自那名骷髏男孩来到家中后,夜里,就再也没听见姊姊啜泣。 某夜,芮琳将奇洛哄睡后,米婕也跟着坐到床缘:「不愧是姊姊,照顾小孩真有一套。」 「这孩子是我弥补的机会。」芮琳轻拍奇洛的背,像在哄婴儿:「并不是我拯救这孩子,是这孩子拯救了我,严格说来,他才是我的灯塔。」 「姊姊这么说就不对了,应该说,你们是彼此的灯塔才对吧?」米婕不希望芮琳还在为往事内疚,她知道费洛斯收留的病患幼童,多半是孤儿:「他也是被父母拋下?」 「资料的纪录是父母双双失踪,这孩子被发现时是独自在家,问他父母去哪了,他也不晓得??」 「想必又是丢下孩子逃跑的人渣。」米婕冷哼,她清楚很多父母一旦生出超常症患者,就会想办法搞失踪。 面对妹妹口出恶言,芮琳仅是比了个「嘘」的安静手势,她不希望奇洛学会这些秽字。 「你呢?实习怎么样了?」芮琳关心。 「很顺利啊,感觉走路都有风,实习导师一听到我是芮琳·凡姆的妹妹,就对我抱有很高的期待。」 「天啊,这样不是给你很大的压力?」芮琳真怕自己的名气拖累妹妹。 「才不会呢,姊姊是我的骄傲,等我成为费洛斯的戒护官,我绝对会跟姊姊一样优秀。」米婕微笑,她确信自己很快就能与姊姊共事。 半年后,一切如米婕预料,她成功通过费洛斯的考试,而且还是该梯次的榜首。 接获通知当下,她和姊姊芮琳抱在一块庆祝,当晚更带上奇洛一起去吃大餐。 沿途,奇洛一手牵一位姊姊,小小的骷髏男孩被两座灯塔夹在中间,用姐姐们的手玩盪鞦韆,彷彿姊弟妹三人又重新团圆。 会不会真的是奇洛重新投胎来到世上?只为了给她们姐妹俩再爱他一次的机会? 米婕心里时常这么想。 隔天,米婕前去费洛斯报到,一领到戒护官的深蓝色制服,她立马就找了试衣间换上。 站在全身镜前,直视左胸那耀眼的灯塔刺绣,米婕打从心底以自己为荣。 一心想让姊姊看自己穿上制服的模样,更期待今后能和姊姊一起上班,报到结束后,米婕直奔回家。 殊不知她回家推开房门,竟见一抹灰白飘至眼前?? 她不清楚那划过视野的未知粉末是什么,只知道房里见不着姊姊芮琳的身影。 直到她下移视线,见奇洛跪在遍地灰白中掉泪,房间四周的景物也开始风化分解,墙壁剥落,天花板凋零,家具分崩离析,米婕才意识到这孩子并不是被双亲拋下,而是他亲手瓦解了自己的父母。 而现在,轮到她姊姊了。 01.正道 邻近市区的自助餐厅。 下午三点,过了用餐时间,外场座位区熄灯,终于轮到厨房伙计们休息。 老样子,中餐用卖剩的食物解决,客人没夹完的菜色即是他们的员工餐,几名员工自备盛装饭菜的碗盒,随意从卖剩的菜盘里夹菜,爱夹多少夹多少,反正中午没卖完的料理也不能放到晚上卖,老闆就随他们吃。 夹完菜就随便找个座位入座,自助餐的位置很多,要抽菸的则到后面解决,外场和厨房内必须保持乾净。 敞开厨房后门,几名厨子在自助餐厅后方的防火巷抽菸打屁,喝着跑腿小弟买来的冰凉茶饮。 一名罹患牙兽症的鼠人就坐在防火巷的大厨馀桶上,到了休息时间,他终于能将长长的鼠尾掏出裤子,将卫生帽和口罩双双卸下。 厨房本就热得要命,加上政府规范,餐饮从业人员须于业务期间全程穿戴指定衣物,再热也得全身包紧紧,常人窝厨房工作就够热了,更别提浑身长满毛的牙兽症患者。 那名鼠人一手抖着衣服领口散热,另一手握着手机,专心看弹跳式屏幕的播报。 「袭击蓝月银行的歹徒正加速逃逸,警方已向费洛斯特勤寻求支援,啊!来了!」 弹跳式电子屏幕上,忙于现场转播的记者一指朝天,镜头随即聚焦,就见一辆飞行重机自天呼啸而过,于空划下两道白烟。 那瞬间,手机萤幕前的鼠人可没看漏,他清楚看见重机上有名身着特勤制服的蒙面豹人。 他知道那是谁。 「喂,杰奇,你的饮料。」一名厨子拎着绿茶走来,他走向厨馀桶:「在看什么?」 「在看我二哥执勤啊,嘻!」鼠人笑得自豪,他脸上的鬍鬚得意抽动,情不自禁道:「你看见了吗阿豪?我们家的笨猫现在好帅啊!」 「阿豪?谁?」位于鼠人身旁的厨子左顾右望,同事里没人的小名叫阿豪,他不晓得同事究竟是指谁。 「没事,当我没说。」鼠人笑笑,他没想多做解释。 他只希望天上另一位大哥也看见,看见自己的两位小弟现在都过得很好。 有衣服穿,有地方睡,吃饱穿暖,还有正经的工作。 他们终于都走上正道了。 这时,穿过手机萤幕的另一头。 苍天彼端。 市中心,闹区。 本该熙来攘往的街区,仅剩零星几人在逃窜,在员警疏散以及紧急新闻的通知下,多数民眾已撤离此区。 街边的弹跳式投影依然在报导:「位于西区十二至十七路段的民眾请留意,袭击蓝月银行的歹徒已往此地移动,民眾勿于此处逗留,请立刻依照警方指示疏散,重复一次,袭击蓝月——」 弹跳式投影插播到一半,就被横向飞来的深色种子砸中,一颗拳头大的深褐种子黏到释放投影的机器上,不过一秒,大粒的种子迅速膨胀,自内而外长出尖刺,看上去如同人头那般大的深色海胆,眨眼就把投影机器扎穿。 而尖刺种子的来源正是那辆左闪右躲的货车,该货车正以s型路径沿街乱衝,于地留下蛇行般的黑痕。 车上,掌舵的蒙面歹徒油门踩到底,沿路撞翻摊贩,位于后方置货处的同伴则保持半蹲,压低重心,以免被左右横飘的货车甩飞。 「拜託你车开稳些!不光钞票!连我都快被甩下车了!」位于货车后方的歹徒朝前座吶喊,他一手抓住车,另一手握着刚呕出来的深褐种子。 至于抢来的钞票袋,碍于没手了,他只能用屁股勉强压着。 不像前座那名开车的同伙,位于车后的歹徒必须露出下半张脸,至少要露出嘴才能吐出种子投掷,这也使他唇侧的条码刺青清晰可见。 「少囉唆!趁那些傢伙还没追来,赶紧多扔点障碍物!」前座,开车技术极差的歹徒使唤。 超常症患者真是到哪都没地位,光明不收,黑暗无门,就算步入深渊也只能当个任人差使的小弟。 为了生活,位于车后的刺青歹徒只能不断呕出种子,随着失控的货车,他沿街施展病症,让那些种子遍地开花,炸出尖刺,将车后的一切通通扎成仙人掌,当中几粒还差点黏到警察身上。 人体要是碰到那些种子,不用几秒就会被爆出的尖刺贯穿。 「回报!目标来到西区十三段!监控机已锁定影像,确认其中一名歹徒为超常症患者!请指挥中心协助分析!」暗巷中,一名员警将捕捉到的画面回传。 透过回传影像,数秒后,指挥中心解析出该名超常症患者的条码,并回报该名患者的病症资讯:「超常症患者杨荿立,病名五行症-种子型,常态危险评等c,隐性危险评等b,综合危险评等c,已于辅导机构马斯莱取得独居权,目前已联系费洛斯,已请求费洛斯派出特勤人员协助。」 「费洛斯的人几时会到!从案发到现在都要十分鐘了!是妄想我们警察能用枪对付那些怪物吗!」员警焦急抱怨,他差点就被那要命的针刺种子扎到,脑袋差点开花:「等他们来,我们前线警察都被扎成角棍了!叫费洛斯动作快啊!」 另一名员警紧接大喊,他一指朝天:「来了!是费洛斯特勤!」 天上,一辆改装后的飞行重机喷射而过,于空留下两道白雾,宛如喷射机划过天空。 重机前端烙有灯塔徽章,驾车的是身穿特勤队制服的蒙面女子,费洛斯特勤戒护官,林羽雯。 重机后座则是她的病患搭档,是同样身穿特勤制服的蒙面豹男,费洛斯特勤病患,邹绍翰。 「喂!笨女人!快把车稍微靠旁边些!老子需要建筑物的墙面当踏板!」迎着强风,位于重机后座的绍翰粗声道。 「你那什么口气啊臭猫!别逼我把你踹下去!」太阳穴冒青筋的羽雯驾驶重机,降低高度。 她驾驭重机,紧追前方货车,俐落闪过迎面飞来的尖刺种子,同时让重机稍微靠向侧边,巧妙抓出一个贴近建筑物,却不会擦撞到建筑墙面的距离。 同一时间,下方。 从货车后照镜见到费洛斯特勤,位于驾驶座的歹徒气得下令:「还不快把他们打下来!雇你来干什么吃的!要是被后方那帮人逮到!你这废物就等着在海尔安德度过馀生吧!」 货车后座的歹徒慌张乱投种子,他怎么扔都砸不中紧咬不放的重机:「我正在努力了好吗!是他们太会闪啊!」 「嘖!你们这些噁心的怪物真不靠谱!好人当不成,坏人也干不好!」前座歹徒立马横转方向盘,他使力一转,令整架货车拐进窄巷,只为甩开紧追不捨的执法者。 而天上的猛兽可不会放猎物逃跑,绍翰看准时机:「就是现在!放我下去!」 仰赖培养多时的默契,看准前方货车拐弯的剎那,羽雯抓出最精准的切入点,放后座搭档一跃而下。 绍翰跃下飞行重机,利用窄巷两边的建筑墙面来回跳跃,他灵活回避尖刺种子,放尖刺种子炸得砖墙开花,待蹬了几次墙壁,绍翰成功蹬向货车驾驶座旁的窗口,一脚踹破车窗! 突来的兽足令驾驶座歹徒反应不及,他头才刚转,就见特勤人员踹爆车窗,横盪进来,那头粗鲁的黑豹就这么一脚问候他鼻梁,不但将他从驾驶座踹飞,更让他整个人从另一侧车窗喷出。 遭绍翰踹飞的歹徒头破血流,飞出车外,而绍翰横身踢出另一侧车窗前,他不忘拉下煞车桿,令货车缓缓驶出窄巷,以防车子失速,造成更多损害。 从踢入车内、踹飞歹徒、拉下煞车桿,再跟着歹徒一起飞出车外,绍翰一气呵成,多道手续同步执行,连串动作仅用两秒完成。 至于货车后座的歹徒,察觉车子停下,他连抢来的钞票都没拿,就这么慌忙摔下车,打算往反方向逃逸,可惜羽雯已在窄巷另一端守候。 「求??求你放我一马!我只是需要钱,我并不想伤害任何人!」露出嘴部的蒙面歹徒朝羽雯苦苦哀求。 「不想受苦就把双手背在脑后!然后乖乖趴下!」羽雯拔枪作势,希望犯人束手就擒,她尽可能不想动用武力,更别提用到枪枝。 「那就抱歉了!为、为了我女儿,我我我??我说什么也不能进到海尔安德!」刺青歹徒再次呕出种子,他准备朝羽雯扔出武器。 没料羽雯已迅速收起枪枝,她一个箭步就闪到刺青歹徒身前。 她压低重心,先是重击歹徒持种子的右腕,将致命的种子拍飞,紧接一技过肩摔,刺青歹徒没来得及搞清状况,不过眼睛一眨,他的视野就上下颠倒,回过神时,他已被羽雯制伏在地,双手也遭反折上銬。 对付这种评级的超常症病患,连机构配给特勤戒护官的武器都用不上,一些基础寝技就能解决。 羽雯将刺青歹徒压在地上,她才刚扯下歹徒的蒙面,就闻身下歹徒求饶:「拜託你放我走吧,我的教化值已经没得扣了,要是再被扣分,我会被送进海尔安德??」 注视歹徒唇侧的条码刺青,羽雯只能一叹:「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论是常人还是超常症患者,犯罪就该受罚,无一例外。」 说是这么说,羽雯心里多少有些无奈,她清楚这些纹有条码刺青之人,无非是社会上的弱势。 02.B咖 费洛斯,生意兴隆的「海岸咖啡馆」。 这间座落于费洛斯总部一楼的员工咖啡厅几乎全天客满,始终聚集着大量的「灯塔」。 咖啡美味,餐点好吃,自然成为费洛斯员工的聚集地,这里随处可见身穿制服的戒护官与教育官,不少病患也会在这打牌玩桌游,和别的患者交朋友。 这里是打发时间的好地方,更是与人交换情报的绝佳场所。 而刚出完任务的羽雯,她今天就是来带绍翰填饱肚子,物美价廉,员工于自家餐厅消费有打折,对羽雯这种死平民来说才是最大的吸引力。 谁叫自家笨猫这么会吃。 见绍翰把加大的双倍牛肉起士汉堡三口解决,他已经嗑掉五份汉堡,位于对座的羽雯不禁道:「还好特勤组的薪水不差,换作一般上班族早被你吃垮。」 「说啥呢?打斗可是很耗体力,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吃草啊!」绍翰吸允豹爪上残留的起士酱,他很快又招呼服务生:「汉堡再来三份,谢啦!」 服务生点头离去,羽雯难忍白眼:「追加好歹问一下金主吧?」 「别这么小气啊女人,不慷慨点小心嫁不出去。」绍翰狞笑。 「一个男生好意思在女孩子面前狼吞虎嚥,还是花女孩搏命赚来的辛苦钱,这种男生才该担心娶不到老婆吧?」羽雯认为,对座的搭档调侃人前最好先照照镜子。 「讲这样?水费跟瓦斯费不都我在出?定存什么的也是你逼我存啊!」 「好好好~真是的,我可是在帮你的未来打点欸??」羽雯懒得跟这头傻大猫计较。 即便房租、电费和伙食开销较贵,她仍愿意帮绍翰负担,为的就是要他好好存钱。 作为社会上的弱势族群,根据统计,超常症患者七成未受过正规教育,剩下三成有上过学的,则有九成没有大学文凭。 这样一个弱势群体,在社会上自然找不到好工作,多半是劳力活且领着不合法的低薪,而未受教育者容易被诈财、被勒索恐吓,也容易被毒品菸酒及嫖赌吸引,白话而言,就是辛苦赚来的钱也留不住。 以绍翰为例,他国小肄业,连国中学歷都没有,扣除不识字也能胜任的体力活,这样的患者很难走在正道上,多半会误入歧途。 要不是被费洛斯机构收留并受人指引进入特勤组,现在的绍翰不是在监狱服刑,就是死于帮派斗殴,在棺材里长眠,上述剧本也是多数超常症患者的人生。 哪怕进到费洛斯特勤,考量工作风险,就怕绍翰因工受伤甚至被迫退役,针对特勤这种出生入死的行业,户头放点钱是基本,以备不时之需。 想着想着,羽雯忍不住叹气,她撑着头,不断用搅拌棒在咖啡杯中画圈。 「怎么了?心情不好?」绍翰察觉羽雯脸上的异样。 「没什么,只是在担心今天拘捕到的那位病患,他的教化值貌似要见底了,加上今天的罪名,他的教化值应该会扣到六十分以下,他十之八九会进到海尔安德监狱??」羽雯面露同情。 「那是他罪有应得吧?」 「我明白犯罪就该受罚的道理,但现今患者在社会上难以谋生,他们当然知道不可以犯罪,但若不偷拐抢骗就难以生存,那又是另一回事了。」羽雯认为多数患者必定在求生和道德之间陷入两难:「光是把他们抓进海尔安德并不能解决问题,这种事只会一再发生。」 「那傢伙原属的机构呢?就没帮他安排就业?」 「不是每个特殊机构都像费洛斯这么好,会帮患者安排工作,还会帮患者找房子,其他收留超常症患者的特殊机构多半是领钱办事,连教育辅导也是做做样子,那些机构并没有实质功能,根本无法为患者解决问题。」羽雯甚至听过部分机构诈领政府放下来的补助款,拿回扣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这样你晓得自己多幸福了?」 「那作为一隻幸福的猫,我要继续享福了。」绍翰笑看服务生上菜,他追加的三份汉堡来了。 没料绍翰捧起汉堡,一口咬下的剎那,他竟露出脑神经被雷劈断的神情,突来的痛苦全写在他脸上。 「怎么了?咬到舌头?」羽雯关心。 「呸、呸呸!不是!他奶奶的,差点咬断牙!」绍翰牙齦渗血,他赶紧捏起汉堡一瞧。 诡异的事发生了,那块牛肉汉堡就这么在他和羽雯的注视下,从一块美味汉堡变成一块??砖头? 汉堡怎会变成红砖?! 「我操!搞啥飞机?该不会是店员恶作剧吧?」绍翰气得起身,他打算去找店家理论。 「等等!你先冷静,这件事我来处理。」羽雯率先安抚绍翰,就怕让这头不懂控制脾气的大猫大打出手:「也不一定是店家恶作剧,这里是充满超常症患者的费洛斯,难保不是附近客人动手脚。」 殊不知羽雯话刚说话,就有人从后轻按她的肩:「宾果~答对了美女,看来你似乎不是名b咖戒护官呢!」 绍翰和羽雯双双将视线移到那名乱入者身上,一名金发碧眼的男子已站到羽雯身后。 男子五官俊俏,一身名贵行头,顶着平面模特儿身材,他的登场随即抓住邻座女客人和女店员的目光,让人误以为是打哪冒出来的人气明星。 突然现身的男子一把拉开旁边的空位,他直接坐到羽雯身边,自然熟地和他俩凑成一桌:「不好意思,忍不住和你家小猫开了玩笑,就只是想来看看传闻中的b咖组合,满足一下好奇心。」 「b咖组合?」羽雯皱眉,b咖可不是什么好词。 「就传闻侥倖混进特勤的b咖双人组啊。」男子笑看羽雯,他语气冒犯:「不过是把汉堡变成红砖就能骗到你家小猫,看来传言不假,会上这种程度的当还真的是b咖。」 没等眼睛冒丝的绍翰开口,羽雯已站起身:「先生,开玩笑也就算了,你难道不觉得自己讲话很失礼?」 「别生气嘛美女~在我看来只有那隻笨猫是b咖,面对刚才的突发状况,你的处理和判断都不是b级,不像某个傢伙承不住气,你是聪明的女孩。」 话到这里,男子起身凑向羽雯,他就这么当绍翰的面,单手轻抬羽雯下巴,令羽雯错愕的视野上仰:「我说美女,就别和那头粗野的大猫搭档了,改和我一组如何?」 男子说完还朝羽雯的耳朵吹气,挑明的性暗示。 「我『各方面的技术』都比那头大猫好。」男子轻挑的言语里彷彿住了恶魔,论特勤病患该具备的战技和应付美女的床技,他都有顶天的自信:「不介意让我嚐嚐味道吧?」 男子正想浅嚐猎物的耳根,发愣的羽雯尚未反应过来,就见一技猛拳砸向男子侧顏,将男子整个人震到一边。 但也就只是震到一边,绍翰的直拳并未使男子喷飞出去。 「绍??绍翰!冷静下来!」羽雯不敢相信绍翰竟直接挥拳,这里可是人多的咖啡厅,病患当眾出拳意味戒护官失职。 然而绍翰却急忙跃过桌子,无视眾人瞩目,绍翰直接挡到羽雯身前,将她和男子隔开。 绍翰当眾举拳,他摆出战斗架势,只会保护自己的戒护官:「你这王八蛋离她远点!那低级的砖头玩笑就算了,重点是你嘴里为什么会有人血的气味!」 豹的嗅觉可灵敏,绍翰认为男子嘴里的味道不单纯。 而听绍翰道出「人血的气味」,羽雯这才理透男子口中的「嚐嚐味道」,极有可能是两种意思。 想跟她上床,或是真的想吃了她。 野兽的灵敏也令男子收起轻浮的笑:「还真是隻机灵的小猫,但这么机灵可不是好事啊,不如就??杀掉好了?」 提到「杀」字,男子瞬时释出一股令人战慄的气场,令绍翰和羽雯同时起了整身鸡皮疙瘩,宛如被人用手掐住脖子,男子释放的杀气令人窒息。 明明体格看上去没多壮,至少绍翰自认有体格优势,但这瞬间,绍翰脑中划过的念头即是「我打不赢这个人」。 羽雯则在回想刚才绍翰出拳的场景,绍翰是牙兽症患者,在超常症患者的分类中属力量型,换而言之,绍翰出拳等同一头成年黑豹挥拳,一般人早被打飞老远。 但眼前这名男子仅是被拳头的衝劲震到一边,没有摔飞,没有跌倒,只是脚步不稳晃了下,承受绍翰的拳头时,男子似乎绷紧颈部的肌肉,用藏于皮下的结实颈肌吸收了衝击。 这男的训练有素,绝对是身经百战的超常症患者。羽雯心想。 她下意识在男子身上寻找条码刺青,那是依政府规章,超常症患者必须绣在身上的辨别标志。 对此,男子从而收起杀意,他笑笑伸出舌头,大方露出舌头上的黑色条码:「在找这个吗?」 「果然是超常症患者,你的戒护官人呢?」羽雯劈头就问。 碰上找麻烦的狗儿,直接找对方的饲主理论最快。 但男子根本没想正面回答羽雯,他接着闭上嘴,转而拉开领口,露出自己左锁骨上的条码刺青:「还是在找这个?呵呵?」 男子怪异的行径,看得绍翰眉头越来越皱:「那傢伙为什么会有两道条码?!」 「不,他只是在戏弄我们。」羽雯很快就看穿男子的三流把戏:「我不清楚你的病症,但能把汉堡变成红砖,代表能一定程度改变物品的外貌,既然能改变东西的外表,让自己身上随便一处出现条码也是轻而易举,对吧?」 「哈哈!宾果~又答对了美女,我好高兴,你真的不是b级咖呢!这样优秀的你,就甘愿和那隻b级猫搭档?」男子摊开双手,他舌上和锁骨上的条码同时消失。 「恕我直言,他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差,至少他的教养不是b级。」羽雯俐落回嘴,不忘告诫:「另外,根据政府法规,超常症患者须将条码刺青呈现于易于辨识之处,你把条码刺青藏起来已经犯法了,同为戒护官,这部分我必须转吿你的直属戒护官。」 「哎呦?不过和你们开开玩笑就要告状啊?唉~b咖就是b咖~什么事都这么认真,一点都开不起玩笑,拜託两位有点幽默感好吗?」男子轻蔑耸肩。 这时,咖啡厅出口倏忽传来一名女子温柔的呼唤:「禄西特,外带拿了吗?」 出口处,门边。 一名身材窈窕的女性将头探进来,她将秀发垂放置肩,哪怕右半脸烙印大面积的红色胎记,那上天赋予的美丽瑕疵仍盖不住女子的天生丽质。 女子身着特勤戒护官制服,她的视线正盯往羽雯他们这处:「只是叫你来拿午餐,你该不会又给人添麻烦?」 女子语气亲切,她一眼就看出现场气氛紧绷,想也知道是自家病患惹事。 她虽面掛笑容,但藏于笑容下的怒意却显而易见。 「哈哈!才没有呢!只是恰好撞见b组的新人,交个朋友而已。」男子慌得发笑:「外带刚好,我马上过去。」 蟑螂怕拖鞋,被饲主点名,男子这才收起猖狂,赶紧往出口方向前去,怕被女子教训。 离去前,男子不忘留下提示:「被排挤不可怜,但连遭到排挤都不自知,那就太可怜了,建议你们用『seagull』搜寻关于自己的话题,后会无期囉~」 03.Seagull 每间大型企业,几乎都设有自家员工专用的电子邮件系统或社交平台,而收留超常症患者的特殊机构费洛斯,旗下员工专用的通讯软体即是「seagull」。 「seagull」是可以装载在电脑端及任何移动端的加密软体,由公司自行研发,只有费洛斯正式员工得以使用,其软体图案为一群白色海鸥停在灯塔上,员工多半将软体称为「八卦鸥」。 为何称作「八卦鸥」,自然是因为它的主要功能就是让员工抬槓。 其馀功能还有开办粉专,创办活动,一般社群软体有的功能seagull几乎都有。 回归最初设计seagull的初衷,seagull最初的用意是希望员工可以有抒发管道,软体内少不了心理諮商服务,费洛斯每个月会请旗下的教育官担任seagull线上心理諮商师,若有不好意思当面开口的疑难杂症,员工随时随地都可使用seagull的线上諮询功能。 傍晚,到家后,依循下午在海岸咖啡获得的提示,羽雯这才将seagull安装进自己的智慧型手机。 她和搭档绍翰已进到费洛斯要满一年,两人现在才下载seagull。 至于不下载的原因,羽雯是因为不想沉迷科技,她认为戒护官应该将重心放在病患身上,不能过度沉迷互联网。 绍翰则是单纯对八卦没兴趣,作为一头大猫,他最在乎的只有每天的罐罐,也就是填饱肚子,以及何时可以出任务?也就是哪里有王八蛋可以替他的拳头止痒。 羽雯坐在沙发上,输入员工编号进行身份验证后,她用手机登入seagull,进到费洛斯成员专属的秘密论坛:「板上讨论真热络,原来大家都是用这软体交流。」 坐在她身边的绍翰则轻皱眉头,只因他一登入seagull,介面就跳出奇怪的系统提示:「这啥意思?上面写说『今日剩馀使用时间:六十分鐘』?」 「刚刚稍微看了下使用说明,如果使用者的身份是超常症患者,seagull就会限制该帐户的使用时间,患者每天好像只能使用一小时。」 「为啥?」绍翰不解。 「机构大概是怕患者沉迷网路吧?费洛斯可能希望旗下病患学习适应互联网,却得同时防止病患沦陷虚拟世界。」作为戒护官,羽雯的帐户并未受限。 全全限制患者踏入虚拟世界并非正确的教育,从没吃过糖的孩子,一旦嚐到糖果就会严重上癮,为此,费洛斯会让机构里的病患适度接触新媒体。 总有一天这些患者会回归社会,互联网和社群媒体这些东西不该从生活中剔除,而是该学习如何正确地使用它们。 「也罢,反正老子不觉得这东西有趣。」绍翰兴致缺缺,他很快就把seagull从手机中移除,改到旁边举哑铃,练身体去了。 至于羽雯,她尚在熟悉seagull的操作介面。 也因为身为特勤戒护官的关係,有别一般戒护官,羽雯的帐户只能匿名登入,不能使用真名。 针对特勤组成员,seagull会限制部分功能,只为保护特勤人员的身份。 瀏览论坛,羽雯很快就被一个夸张的标题吸引,该文章的标题为「邓伯伊去死」。 天啊!直接叫费洛斯机构的老闆去死,有事吗?羽雯不禁皱眉。 依循好奇心,羽雯进到文章里面,文章里头写道:「如题,我操你妈的邓伯伊,去死。」 发文者是匿名帐户,不知道是谁。不过文章下方的留言区倒给了羽雯不少提示。 「让我猜猜,楼主应该是刚进到机构的病患吧?机构可能会限制你们一些事,但是为你们好呦!」身份标註戒护官的实名帐户留言。 「回楼上,肯定是,只有刚进来的孩子会这样刷存在。」另一匿名帐户回应。 「谁家的孩子走失了?快把孩子牵回去喔~」 「嘿老兄!别这么生气,我刚开始也很赌烂这儿的一切,到现在过了一年,才发现这里棒呆了!」身份标註病患的实名帐户安抚。 「楼主好,我是任职机构内的教育官,如果你有心事欢迎来找我,已经私讯你我的办公室位置,欢迎随时来找我聊聊喔^_^」身份标註教育官的实名帐户关心。 看到这,羽雯没辙乾笑:「谁家的孩子这么可爱?每天只有珍贵的一小时可以上seagull,用来讨拍实在划不来啊。」 她接着往下逛,发现论坛上乱骂的文章真不少,受害者多半是戒护官或机构大老闆邓伯伊。 那些病患的心态可想而知,就是不喜欢被爸妈管教,如同孩子闹脾气,不敢在父母面前干醮,只敢私下躲进虚拟抱怨。 想当初她跟绍翰刚凑成一组时,两人也是水火不容,时常起口角,但那终究是磨合过程,是每位戒护官和超常症患者的必经之路,熬过就行了。 再看看其他文章,有新闻实事、运动赛事及各种间聊。 热度第九名的标题是「江太太报到串」,点进去瞧,讨论串里全都是匿名帐户留言,内容多半是「江俊贺我爱你」、「江俊贺我喜欢你」、「贺叔请跟我结婚!」,诸如此类花痴到不行的留言,看得羽雯两眼上翻。 「前辈人气真高,不愧是机构里的万人迷。」之于这般现象羽雯不太意外。 江俊贺是协助她和绍翰转入特勤的贵人,更是各大机构抢破头的王牌戒护官,热心助人又有才华,这样一名顶尖戒护官被女职员告白一点都不稀奇,很多女性患者巴不得和他以身相许。 不过前辈应该看不到这些留言吧?印象中前辈很讨厌使用高科技產品,比起花时间上网,他的时间都花在看书以及和配属病患相处,不太可能花时间关注社群软体。 接着是热度第六名,标题是「有没有b咖病患转特勤的卦?」。 看来就是这篇文章。 想也没想,羽雯直接点进去看。 发文者为匿名帐户:「如题,听说有综合危险评等b的病患破例转入特勤,敢问大家对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综合危险评等b?那也要看常态危险评等和隐性危险评等各是多少,就我所知,特勤是看病症在招人,如果三项危险评级是ssb,那样的人进特勤也很正常吧?」 「同意楼上说法,特勤是看病症于战斗中的实用性,如果病症实用性够高,csb、csc都有可能进特勤,只看综合评等不准。」 「大大们的专业分析小的当然懂,但根据小道消息,那名破例转特勤的病患是bab,是名牙兽症患者。」 「就牙兽症而已?特勤现在缺人缺成这样?路边阿猫阿狗都收了?」 「无所谓吧?就祈祷那人不会太快殉职。」 「这件事我也有听说,好像是bab转入特勤b组,病患是牙兽症豹型,他的配属戒护官貌似进公司还不到一年??」 「安啦~b咖进特勤也不会被其他特勤成员认同,顶多接点小案件,打打杂,特勤组管理层不可能派大案子给b咖,派去也是送死。」 「阎王难道没说什么?他不介意自己底下多了对b咖搭档?」 「想也知道那对b咖搭档一定被放生,就是掛名特勤却不被认同。」 「是说今天有在海岸咖啡见到那对b咖搭档,好像跟别的客人起衝突,双方差点打起来。」 「哇~不仅实力b咖,连品行都是b等欸~」 「被排挤是一定的,个人猜其他特勤成员根本不会把那对b咖当回事,被冷落久了,自知实力不足,自然就会摸摸鼻子转回一般组,等着瞧吧!」 整串唱衰看下来,羽雯并没有想像中那么生气,毕竟这些人说得不无道理,她和绍翰当初确实是透过特殊管道转入特勤组。 这些留言也提到羽雯观察已久的跡象,自和绍翰一起转入特勤后,从来没有其他特勤组成员和他俩接触。 没有交接,没有前辈引领后辈的培训,就连特勤案件的派发与回报,都是由别部门的行政人员定期将案件资料放到她的办公桌上,而回报案件的方式,也仅是告知她投递到某某部门即可,超级冷漠,真的是完全被放生?? 近期她和绍翰负责的案子也都和天翔科技无关,无关就算了,案件也没啥难度,都不是什么大案件。 并非瞧不起简单的案件,而是绍翰应该有更大的舞台。 作为绍翰的搭档,羽雯清楚那隻大猫的实力,她认为稍微提升案件难度是必须的,要不一直处理芝麻蒜皮的小事,她和绍翰永远不会进步。 「唉,我们似乎被打入冷宫了??」羽雯仰躺在沙发上,留言中提及的徵兆,她其实早就注意到,不过是没放心上。 被排挤倒无所谓,她并不在意旁人对自己的看法,但如果因此拿不到天翔科技衍伸的案子,这会让她很苦恼。 若拿不到后续的案件资料,她是要怎么揪出操纵青梅竹马的兇手? 她想知道究竟是谁恶意煽动辰彦内心的仇恨,害辰彦误入歧途。 要不未来将出现更多的辰彦,会有更多超常症患者被那些坏人的妖言给魅惑,他们将在恶魔的怂恿下报復社会。 而针对打入冷宫的说法,绍翰这才放下哑铃:「我们被冷冻了?」 「不觉得上头派给我们的案子都太过容易?感觉我们就是特勤b组的扫地工,拿不到什么正经的案件,有些案子甚至一般警察就能处理。」羽雯认为自己和搭档的远景堪忧。 「确实,上回那个窃盗案就很鸟,犯人还不是超常症患者,那种事的确不该叫上我们。」绍翰隐约有察觉:「会不会是资歷的问题?或许是我们太菜,上头还不信任我们?」 「我们菜是菜,但菜鸡也需要培训吧?菜也需要浇水啊!何况菜鸡就该被b咖b咖一直叫?你难道忘了今天下午在咖啡馆的事?那名特勤病患公然挑衅我们,他特地来告诉我们,说我们被排挤。」 「意思是其他特勤成员不想甩我们?」 「正是如此。」羽雯懊恼搓揉太阳穴。 「那又如何?轻松简单的案件不好吗?人照揍,薪水照领,一直当扫地工也不错啊!又不是不发薪水给我们,对吧?」绍翰倒觉得没差,他只管从冰箱拿出事先泡好的乳清。 「安逸使人堕落,你这笨猫该不会忘记自己的梦想了?」羽雯双手抱胸,她不喜欢绍翰这种没梦想的发言:「是谁说过『要创造一个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 「是老子,但这和被排挤有什么关係?」 「我们拿不到大案子,就抓不到金字塔尖端的坏人,那些位高权重的恶棍就会继续让很多好人受苦,最终这个世界就会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远。」 听到这,绍翰便将乳清一饮而尽,他奋力握凹手中的饮料包装,气得将包装往后扔。 他随手一拋,就让饮料包装落进背后的垃圾桶,完美进洞。 「那怎么行?如果揍不到高高在上的王八蛋,那老子进特勤就没意义了。」绍翰狞笑,他折手指示威,喀喀喀的:「一直猎兔子也会腻,是该猎点狮子了。」 「这还差不多。」羽雯微笑。 这才是她所认识的绍翰。 04.桑 净修罗寺,少数和费洛斯站在同一阵线的宗教组织,现任寺主为「阎王」,也就是费洛斯特勤b组组长,故净修罗寺也被称为阎王寺。 净修罗寺的理念和费洛斯一致,寺里专收养流离失所的超常症患者,安排他们在寺内工作,以工作换取吃住。 不少被净修罗寺收留的患者,原先都是让社会头痛的存在,街边恶棍、前科犯以及喜欢闹事的傢伙,尽是些警局常客,那些本会被黑帮吸收的患者,进到寺里全被驯服,通通被阎王的拳头给镇住。 面对踢馆,净修罗寺来者不拒,寺里有个眾所皆知的老规矩。 「你敢来,阎王就敢揍。」 「谁赢就提走阎王的脑袋,输了就留下来干一辈子活。」 那些被阎王干趴的人最后都成为寺里的员工,被安顿在寺里,再也无法上街搞事。净修罗寺的存在可谓邻近乡里的一大福音,替附近居民解决不少治安困扰。 若发现有超常症患者作乱,老百姓会到寺里求神明帮忙,届时,阎王就会去把惹事的患者押回寺里,用拳头逼那人留下。 净修罗寺的信徒不多,但附近居民都很感谢「阎王镇住恶鬼、阎王辛勤捉鬼」,让大家享有安寧。 但非此地居民就对净修罗寺很感冒,和费洛斯站在同一阵线必然被抹黑,许多痛恨超常症患者的人认为,净修罗寺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帮派,批评阎王是邪神,统领许多刺龙刺凤的病患。 「所以我们到这来是要干嘛?烧香拜佛,乞求工作顺利?」偌大的山门前,绍翰双手叉腰。 「并不是,我们是来找寺主,也就是找费洛斯特勤b组的组长。」羽雯解释。 想确认是否被针对,直接问组长最快。 若seagull上的留言属实,那就必须和管理层釐清问题,看是要如何证明自己,她和绍翰才能得到特勤组的认同。 总不能一直被边缘化吧? 「虽说对方可能不太想鸟我们,但我们还是得好声好气,毕竟对方是我们的上司,切记别和人起衝突。」羽雯看着绍翰叮嚀:「就算对方说了什么不中听的,都先忍着,让我来沟通,明白吗?」 「这很难说,这里是寺庙,难免会有不可抗拒的力量,万一老子的拳头被无形的力量控制,那就不是我的问题了。」绍翰朝拳头呵气。 「如果因为殴打上司被开除,日后你就会变成流浪猫,到时只有路边的纸箱可以窝,劝你动手前三思,别害我们丢饭碗。」羽雯可不想陪某头大猫一起睡路边。 慎重告诫后,羽雯便凑向山门。 说来也奇怪,若开放信徒参拜,山门应当敞开,为何今天山门是关的? 就算山门闭合,四周也该有扇小门让员工出入吧?要不访客该从哪里进去? 正当羽雯思考如何入寺,一只木牌倏忽从天而降,是面系着麻绳的木牌,应是有人从山门内侧将木牌向外拋,让木牌垂吊在山门中央,以便外头的人过目。 木牌上写道:「今日香火太旺,劳烦信徒改日再来,造成不便,恳请见谅。」 羽雯愣看那面木牌:「香火太旺?」 她话才刚完就见一道黑影自顶上掠过,是名男子,活生生的男子,被人打飞的男子。 那名男子颈侧纹有条码刺青,他腾空转了数圈,随后重重摔入后方树林,发出痛苦的呻吟。 然后是爆炸,没错,就是爆炸。 好端端的寺庙竟传出连环巨响,地面震得晃动,听就知道不是庆祝的鞭炮,而是点燃炸药,寺庙的一角就这么烧了起来,大火熊燃! 见此,羽雯和绍翰不得不退几步,暂且与寺庙拉开距离,就怕山门被炸垮,靠太近只怕被断壁残垣压死。 除了爆炸声,他们更听见人群此起彼落的哀号。 这是什么情况?所谓寺庙不该和谐寧静?怎么里头听上去像在打仗? 「这里听起来不像寺庙,比较像屠宰场啊!」绍翰鬍鬚抽动,火药味刺得呛鼻,寺里传出的「杀猪声」更是响亮。 「什么香火旺?这已经是火烧寺了!」仰望浓黑烟的羽雯全然看傻。 而后,位于山门旁,一扇极为不起眼的小门开啟,随之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一架架自动机器人。 是群受人工智慧驱动的拼装机器,比较突兀的是,它们居然身穿僧服,就和寺里其他员工一样。 高科技躯壳与復古穿着形成反差,那些机器人步伐流畅,机身外壳色泽不一,显然是用不同材料组装而成,它们拉着橡皮管往失火处走,走到定位后便举起橡皮管,喷水灭火,动作整齐划一。 除此之外还有隻矮小的机器人,以单眼镜头为眼,它没有似人的双脚,而是使用单颗轮子作为底部,像单轮车那样移动,机身则像邮筒,看上去能储存一些小工具,机身外壳的油漆疑似被刮掉重漆过,外壳前方印上费洛斯的灯塔标志,背后则用喷漆烙下「peacefulamp;love」的字样,外壳其他处还贴满大大小小关于环保爱地球的贴纸,少不了俏皮的卡通图案,头顶则插了根绿芽天线,像是种了株植物在头顶发芽。 单轮机器伸出两根细夹子作为手臂,它一手一扇,扭腰摆臀,明显在为其他人型智慧机器加油,要机器同胞们努力打火。 紧接灭火大队,跟在机器人队伍后方的是名邋遢男子,他身披费洛斯特勤队的夹克,内搭宽松休间t桖,下半身则是海滩裤配蓝白拖,标准的废宅穿着。 「快快快~小伙子们动作快~这角处理完还有另一角呢!豆芽菜你也别偷懒,没水管是不会提水桶吗?去去去,再拖拖拉拉就把你捐去孤儿院。」邋遢男轻拍那只单轮邮筒,要它别只会打酱油。 名为豆芽菜的矮小机器比出「yessir!」手势,接着匆匆忙忙、以歪七扭八之姿赶去提水桶,沿途还不慎撞倒其中一名正在打火的人型机器,冒失的蠢样看得邋遢男不禁抹了把脸。 「唉!什么智慧自动成长功能,我看是智慧负成长吧?连路都走不好??」邋遢男嫌弃豆芽菜,他脚踏飘浮滑板,浮空移动,好像亲自用脚走路会死:「是说这年头踢馆还带炸药是怎样?下次乾脆投弹算了,嘖!」 「不好意思,请问??」羽雯话说一半,又见名男性从寺里哇哇哇地飞出来,于空划出惨兮兮的拋物线。 那人直从邋遢男头上飞过,手臂同样烙有条码刺青,看得羽雯下巴微张。 「怎么?你们是信眾?」邋遢男完全无视夸张的背景音乐,什么爆炸,什么巨响,什么人喷飞到九霄云外,他始终一脸镇定,对于净修罗寺毫无章法的一切,他早习以为常:「你们也看见了,『今天香火旺,阎王在镇魂』,要烧香进贡请改日。」 「我们不是信徒,我们是费洛斯特勤b组的成员,专程来此是想询问组长一些事,不知道他??方不方便?」羽雯苦笑,她自觉声音快被爆炸声盖过,背后的「灯光效果」令她频冒汗。 「喔?你们是那两个新人?」邋遢男这才意识到。 而邋遢男迟一步才察觉他俩的身份,这让羽雯不太舒服。 看来传闻是真的,自己和绍翰确实被排挤。 能够进到特勤的也就多少人?没能一眼认出同事,代表这些人根本没把她和绍翰当回事。 不过没关係,今天就是来解决问题,不打紧。羽雯深呼吸,吐气。 「怪了,不是有派人发案件给你们?你们没拿到案件?」邋遢男戳了两下高科技手錶,他凭空展开电子屏幕,屏幕上行程满满:「这边看你们有执勤纪录啊。」 「我们有拿到案件也有执勤,今天是来请教别的事。」 「什么事?」 「我们觉得自己被放生了,所以想来确认自己的处境。」羽雯了当道,她不忘阐明初衷:「我们不是来吵架,不被认可没关係,但我们想寻求得到认可的方式,还请前辈们指点。」 对此,邋遢男没辙搔头,他明显知道发生在新人身上的事:「唉!我们家那隻脾气就是硬,但他的本意是为了保护你们,希望你们别把他想成坏人。」 「保护我们?」 「这件事你们自己找他谈吧,我先去跟他说说。」邋遢男接着转身,他脚踩飘浮滑板,从小门入寺:「喂!阿晟!两隻新人来找你了!你这边赶紧解决,新人的事处理一下吧!」 不敢贸然入寺,就怕误入修罗场,羽雯和绍翰也只能在外头乾等,等候期间又看到三人飞出寺外,还看见豆芽菜提着水桶乱泼。 豆芽菜根本没把水泼到火上,而是泼到其他机器人身上,害那些机器人全身湿透,所幸它们有杰出的防水功能,得以无视矮子猪队友的水系攻击。 待寺里的骚动平息,邋遢男再次从小门飘出来:「面试结束,你们可以进来了。」 「面试?」羽雯难以理解这用词。 「你们也听过阎王寺的规矩吧?赢家提走阎王的脑袋,输家留下来干活,所以教训踢馆的人,对我们而言就是招募新员工,挺得住打,没被阎王打死就算通过面试。」邋遢男一边使唤机器人抬尸:「火灭完就帮忙收拾,也别让那些败北者落跑,不然炸坏的东西谁来修?经费吃紧啊各位!」 依循指令,身着僧服的智慧机器开始打扫寺庙周围,修补墙面,清理砖瓦,再把那些飞到寺外的伤者抬上担架,运回寺里治疗。 至于豆芽菜又在脑残,它从头到尾都没灭到火,花倒是浇了不少。听到火势完全灭了,它便将水桶罩在头上,作为鼓皮,打鼓庆祝。 男子差点忘了介绍自己,他友善朝羽雯伸手:「我叫桑,是阎王的特勤戒护官搭档,兼净修罗寺的总干事,请多指教啊。」 「请多指教。」羽雯微笑,她感觉不出桑是那种会恶意排挤新人的坏前辈。 而在入寺之前,羽雯也想满足一下好奇心:「那些智慧机器人感觉不是机构配发的產品。」 「那当然,那些全出自我手,是我自己做的。」桑自豪笑道,他先前可是知名公司的首席工程师,只是不想太招摇:「我有那方面的技术,但这里实在没什么资金,于是就去资源回收厂捡些大厂报废的玩具,回来自己拼拼凑凑,随便搞几架出来当人力,要不灭火修缮这类粗活,叫寺里的义工做太危险了,那些义工几乎都是上了年纪的阿伯阿婆,老人家扫扫地就行,危险的事让机器人干比较好。」 听完桑的解释,羽雯更不解了。 竟能无中生有做出好几台智慧机器,还是用资源回收厂的破烂造出来?! 扣除外观上的瑕疵,那些机器人的功能性完全没问题,能灭火,能运送伤患,还能为伤者包扎,有这等技术的人居然甘愿到费洛斯担任戒护官? 说自愿贬官太瞧不起费洛斯,应该说,顺应社会期望及一般人的自我期许,这样的人才担任戒护官可能无法发挥所长,诸如此类的天才多半会去大型科技企业担任要职。 「所以那台单轮机器也是你做的?」绍翰指着豆芽菜发笑,豆芽菜正套着水桶起乩。 「当然不是。」桑本想撇清,谁知豆芽菜就像黏爸爸的孩子,它直接黏到桑脚边,紧紧抱住桑的单腿磨蹭,疯狂撒娇,这逼得桑只好改口:「你懂的,做了那么多机器难免会有失败品,有些事不是光有技术就能克服,还需要点运气,这傢伙之所以秀逗秀逗,是因为製造当天时辰不好,一切都跟创造者无关。」 羽雯倒觉得豆芽菜挺讨喜:「既然桑前辈如此有能力,为什么还会选择费洛斯呢?」 就算不去其他科技公司,硬要到费洛斯,也该成为费洛斯的机器工程师而不是特勤戒护官。 可惜桑似乎不愿多谈:「你们还是先处理好自己的事吧,丑话说前头,我家那隻霹靂无敌难搞,要取得阎王的认同不容易,但我精神与两位同在。」 05.尊晟 一片狼籍的寺院,遍地鼻青脸肿的超常症患者,尸横遍野却没闹出人命,想当然是阎王手下留情,伤患多半是缺牙或骨折。 毕竟是招募新员工,说什么也不能把人打死。 在智慧机器的协助下,寺院的火已全数扑灭,仅剩瀰漫的水蒸气和焦味,灭完火后机器人也没间着,它们继续帮助寺庙职员,一同为「新进员工」疗伤。 职员拿药膏为伤者擦拭,机器人为灼伤的病患递送水瓶,还有年迈的义工捧着竹篓盘,盘里放满了糯米饼,特地端出来给打完架的年轻人们享用。 而那名绰号「阎王」的男子就坐在长椅上。 更正,是把人当作长椅并坐在那人身上。 「寺好不容易修好又被你们炸坏,这次还带上炸药,你们当在玩仙女棒啊?要是伤到老人家怎么办?」 常态危险评等a,隐性危险评等s3,综合危险评等s2。 复数病症患者,病症名「五行症-亚型/变化症-魔神型」,患者名尊晟。 绰号,阎王。 「说吧,是什么风把你们这帮人吹来?」尊晟翘脚道,他身穿漆黑武僧服,僧服敞开上半,豪放露出胸口正中央的条码刺青:「真遗憾本寺没有超度服务,要不本神早送你们投胎去了。」 「小的不清楚,我我我、我们只是接单干活!糊口饭吃而已,不知道幕后主谋是谁!」带头找碴的超常症患者,他半脸鼻血,浑身淤青,四肢化作椅脚撑住地面,他全身都在发抖:「请阎王饶命??恳求阎王宽恕??」 「算了,想也知道是诺罗恩家的人马,间间没事就爱找费洛斯麻烦。」见穿僧服的老婆婆捧着糯米饼走来,尊晟便从竹篓盘中捏起一块饼,餵给屁股下那人吃:「吃点东西吧老兄,打架也会饿,依照赌约,今后就是自己人。」 尊晟拍拍长椅的头,更正,是拍拍那人的头。 把人当椅子坐,却又徒手餵食物给人吃。 痛扁坏人不忘关心坏人,这幕令羽雯备感矛盾。 而作为阎王的死党,桑倒是直接吐槽:「真的体恤他人就把屁股挪开,要人家维持那种姿势吃东西可会噎到,咬着糯米饼还得撑着你,没看到那傢伙都要缺氧了?」 「是这样吗?」尊晟皱眉,他瞥向臀下的长椅:「这样撑着吃饼,你很痛苦?」 就怕再挨拳头,那人反射灿笑。 哪怕脸色惨白,他仍甘愿成为神座,不敢忤逆阎王。 「瞧,他笑成那样,肯定是觉得糯米饼好吃,人家就喜欢当椅子。」尊晟一脸淡定,他认真看不出屁股下的可怜虫在撒谎。 「少在那边五四三!给我起来!」作为戒护官,桑直接朝尊晟的脑袋巴下去,当眾教训配属病患,这才换得神明离座:「别让新人觉得你是暴君,初次见面就看你把人当凳子,你要新人怎么看待你?」 「老子才不是暴君,老子是神明。」尊晟双手抱胸。 「唉!算了!你也不屑旁人怎么看你,说了也是白搭。」桑无奈抹了把脸。 本以为别人家的孩子少根筋,殊不知羽雯头一转,就见自家大猫捧着整盘竹篓大吃特吃,不断往嘴里塞食物。 见和蔼的老婆婆递上竹篓盘,同样粗神经的绍翰就这么大喇喇抢走整盘,他大嚼特嚼,狂吃糯米饼,双颊塞好塞满,脸鼓得像松鼠。 「绍翰!那是人家要分给伤患吃的!」羽雯狠朝绍翰后脑送巴掌,她觉得好丢脸,真想鑽进土里。 「干嘛打我?是这老奶奶自己捧过来,捧过来不就是要分我吃?」动物总是依循本能,绍翰是没误解老人家的好意,但他似乎不知道「客气」两字怎么写。 人家请你吃东西,拿一个就好,你他妈整盘抢过来是在搞笑? 自认教育失败,羽雯本想破口大骂,却见另一位穿僧服的老爷爷又捧了盘糯米饼前来,要羽雯也拿一个糯米饼品嚐。 那名两手空空的老奶奶也只是笑笑,对绍翰孩子般单纯的行为明显不放心上。 况且要论少根筋,在场没人赢得过豆芽菜。 桑一个不留神,端着竹篓盘快速移动的豆芽菜又不小心砸掉整盘糯米饼,它单轮被地上的石子绊倒,华丽扑街,直接摔掉整盘食物。 真的是欠人拿去报废的智障机器,寺里其他职员见怪不怪。 长者们的善意令羽雯收起怒气,从而朝他们鞠躬致谢:「谢谢你们的饼,不好意思,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我会再多教病患礼貌,真的很谢谢你们??」 「别客气,打完架后吃吃喝喝是本寺的文化,吃饱喝足,大家气消,仇恨也就散了。」踩着满地砖瓦碎片,作为寺主的尊晟也拿了块糯米饼。 他不介意被人放火拆家,不单是习惯踢馆,而是真正的大气。 而这些寺里职员自製的糯米饼俗称「和气饼」,有南瓜、豆沙、盐味萝卜等多种口味,有咸有甜。 「吃完和气饼,恩恩怨怨就散去。」乃阎王寺特有的习俗,许多参拜完的信徒都会带成对的和气饼回去,让两个吵架的人分别吃下,以助两人和解。 「所以你们两个新人来干嘛?」尊晟拉回重点。 「这??我们是想确认自己的处境,不知道这样问是否太冒犯,但我们总觉得自己被放置了。」羽雯尽可能委婉。 「我是放生你俩没错啊,谁叫你们那么烂。」尊晟倒是挺直接。 没等错愕的羽雯开口,被人贬低,绍翰气得一口哽下满嘴糯米饼:「什么叫我们那么烂?」 「烂就是烂,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这蠢猫难道听不懂人话?是没上过学吗?」尊晟直率地正视身前狰狞的野兽:「当初是江俊贺鸡婆,擅自把天翔科技案拨给你们,虽说案子是你们收拾,但也就一个bab摆平一个cab,在我看来就是废物摆平废物,称不上实绩,不过是小朋友过家家。」 「你说什么!」绍翰气得想揪住尊晟的武僧服,却被羽雯及时拉开。 「阿晟!话别说得那么过分!」作为阎王的戒护官,桑也希望搭档留点口德,没必要这么伤人。 可惜尊晟总是直来直往,他从无保留:「说白了就是牙兽症太普通,你若是牙兽症幻兽型那还可以考虑,区区牙兽症豹型是能干什么大事?至多就是应付警察无法处理的事。」 「好了好了!够了阿晟,点到为止,剩下的我来和他们说吧!」瞧绍翰眼底爆丝,桑尽可能把尊晟往旁推。 「难道要我派他们去对付s级病患?若有组员翘毛,老子可要写一山报告,那会很麻烦。」贱嘴神明不是叫假的,尊晟被桑推远,嘴巴却没停:「转特勤是上头的意思,既然毕肯老头同意了,看在死老头的面子上,我也不好意思轰他们走,只好派给他们杂事,让他们混口饭吃,这对废物来说已经够奢侈——」 ——碰、啪! 两名戒护官一个不留神,绍翰的膝盖已撞向尊晟的手臂,黑豹狂傲的力量令地面旋起沙尘。 野兽暴怒蹬地,绍翰单脚将地面踩出窟窿,藉此加速,朝上司送上一技飞膝,见尊晟轻易挡下突袭,还是用单手,这令绍翰嘴角咧得更开。 战意未息,膝撞被挡下后,滞空的绍翰立马抓住尊晟的后领,配上前空翻,硬生把尊晟整个人从地拔起,再狠狠甩飞出去! 被甩飞的前一秒,尊晟只管单手推开身侧的桑,他一掌就把桑震开,优先顾虑戒护官的安危,就怕桑被波及。 「绍翰!你干什么!」羽雯百般懊悔拦不住那头笨猫。 才刚吃完人家的饼,这回马上找人干架? 好一个「和气饼」,绍翰吃了一堆下肚,满肚子和气也制不住他的烂脾气。 「多说无益啊女人!用拳头代替敬香比较快!这嘴砲神仙摆明不认可我们!」绍翰狞笑,比起言语,他更崇尚用拳脚沟通:「净修罗寺不是来者不拒?我应该能当挑战者吧!」 「唉,结果还是打起来了。」桑扶额叹气,却也不是太意外。 至于被摔飞的尊晟,他身躯可没着地,连膝盖都没触及地面,腾空的剎那,尊晟依然能于空找出平衡点,他最终是双脚平稳落地。 神,岂会向一头野畜下跪? 「作为畜生还敢对神不敬,你也是够狂妄了。」尊晟并没有生气,反正打架也是他的兴趣。 何况净修罗寺天天被人找碴,照三餐面对踢馆,作为寺主,他本就得随时应战。 「多谢夸奖,若有本事把神踹下神坛,我这畜生应该也能被神明认可吧?」绍翰维持举拳架势。 「停!恕我打个岔!你俩神经病要打可以!但请去别的地方解决!本寺经费吃紧!一天打一次也罢,再破坏下去寺都要塌了!是没看见寺才刚被炸过吗!」桑挡在两名病患中间。 「无所谓吧桑,你把买限量公仔的钱省下来,我们就有经费可以修寺了不是?」尊晟只想就地解决,也是时候进行roundtwo。 「少囉唆你这笨神明!费洛斯发给我俩的薪水也就多少?也不想想我们已经投了多少钱!每天放人进来打打杀杀,还得养一堆路边捡回来的流浪汉!这座寺根本是无底洞!要这样以后寺就别修了!一辈子这样稀巴烂最好!」现在换桑气得想把某人踹下神坛。 「好啦好啦~发生么脾气啊?你们戒护官是可以这样乱发脾气的吗?」尊晟看向羽雯。 「呃,理论上不行。」羽雯深知作为戒护官必须时刻保持镇定,只少要比配属病患冷静才行。 同一时间还见豆芽菜朝桑伸出单支夹子,它单手朝桑指指点点,意旨「你看看你!这样像话吗!」,显然是在对桑说教。 超级厚脸皮的笨机器,真好意思说别人。 「就是说嘛,你这样乱发脾气不专业喔,桑。」尊晟则朝搭档扬起嘴角,换得桑理智线断裂。 见宇宙大爆气的桑被其他职员架住,尊晟只好招呼麾下的街边弟兄:「要是废宅活活气死,本寺的财帐就没人打理了,改用别的方式过招吧,来人!把桌子搬来!」 只见几名着僧服的病患将一只木桌抬到尊晟和绍翰两人之间,他们桌子一放下,绍翰就见桌上刻着大大四字——「平、心、静、气」。 06.过掌 平心静气,大大四字印在木桌上。 扣除那突兀的四字,眼前的木桌就是张普通的小学木桌,随后又见寺里的职员端出手粉。 「该不会要比腕力吧?」绍翰疑惑。 「类似,不过这叫『过掌』,就和『和气饼』一样,过掌也是我们净修罗寺的传统,是一种和平切磋武艺的方式。」尊晟解释。 「所以这个过掌要怎么玩?」作为挑战者的绍翰必须搞懂规则。 「掷硬币决定谁先攻,先攻者就先朝对手呼巴掌,搧到头顶或耳朵都不算有效掌击,握拳也不行,只能以掌姿打击对手的侧颊,规则够简单吧?」 「搞啥?什么切磋武艺,就只是互打巴掌而已啊!名字取得诗情画意还以为很难勒!」绍翰冷笑,他已捲起袖子,准备一掌巴飞装模作样的臭神仙。 旁观的羽雯倒是好奇,为何净修罗寺会保留这种「掌摑游戏」,于是就小声询问一旁的桑前辈。 原来这个「过掌」是二代寺主留下的文化,因净修罗寺时常收养街边混混以及无家可归的超常症患者作为寺庙职员,那些人多半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很多没受过正规教育,性格也未经磨炼,甚至本就隶属不同帮派,在入寺前就互为世仇,入寺后,这些人就很容易起衝突。 对付这些年轻气盛的小伙子,嘴上功夫多半没用,比起好言相劝,倒不如把吵架的双方约出来打一架,打完谁也不欠谁。 文人,双方好好坐下来,泡杯茶,配些茶点,一句两句就能说开心结。 武夫,识不识字都不晓得,不善言词的比比皆是,要坐下来结巴吞吐,就怕越说越黑,倒不如乾脆地打一架。 说是打一架也不可能放他们动真格,超常症患者若发动病症对打,很容易就打出人命。 于是,二代寺主就开创了「过掌」,由寺主当裁判,让两个吵架的人隔着木桌互殴巴掌,双方不准发动病症,只能以巴掌互殴,你一掌我一掌,两人隔着木桌打到双方气消为止。 这种游戏的妙处是,双方打来打去,巴掌甩来甩去,通常气还没消,头就先晕了,两个吵架的人最后都是在一阵晕眩下和解。 而「过掌」的结束仪式即是吵架双方各吃下一块「和气饼」,作为真正的和解,今后不再有恩怨。 听完桑说明过掌的渊源,羽雯不禁道:「二代寺主真有智慧。」 这点桑也认同:「对付习惯用拳头划分阶级的笨蛋们,这种游戏必须永留传。」 让两个暴躁呆瓜互甩巴掌,等双方都被打到智商掉线,都被巴掌呼晕后,双方自然就会和解。 头昏脑胀也就没力气吵架了。 「但不能发动病症的规则好吗?若不使用病症,牙兽症患者不就有先天的力量优势?这样感觉绍翰算作弊?」羽雯当然希望自家大猫获胜,但胜利也该建立在公平竞争上。 「放心吧,这种看似小朋友打来打去的游戏,其实还是得用到一些『技』,比起担心对手,建议你担心那隻大猫会不会脑震盪。」桑露出一抹浅笑。 寺里其他员工也逐渐朝此聚集,见有人要和寺主过掌,大家都来凑热闹。 一旁的豆芽菜则伸出两根夹子对空比划,自以为会功夫,假装很厉害。 「有人要向寺主挑战过掌欸!你们怎么看?」 「我猜一轮就结束,赌两包菸。」 「一轮?人家好歹是牙兽症,块头挺好的,不可能一掌就趴吧?」 「我赌两轮,赌一星期的扫地工作。」 身披僧服的超常症患者们开始打赌,他们全都押绍翰输,差别只在能挺过几轮,但没人赌超过两轮。 看来绍翰是凶多吉少了。羽雯于心一叹。 「那就由请我们阎王寺的总干事担任裁判吧。」尊晟看向死党:「为你改成这种方式过招,你也该负点责任吧?」 「嘖!来这套??」桑一副嫌麻烦的样子,他前去两人中央,站在桌子中间,捧起手粉:「所以赌什么?」 「小猫若是赢了,他只要能撑过一掌,并在结束后吞下一块和气饼,日后我就派给他们符合特勤难度的任务,他们也有权力指定希望处理的案件。」尊晟高声向羽雯和绍翰两人强调:「输了就老规矩,净修罗寺佔地很大,永远缺人扫落叶。」 「没问题!等着被猫掌巴下神坛吧,臭神仙!」绍翰狞笑。 「硬币就别掷了,让小猫先攻,省得他没机会沾手粉。」尊晟大方让出先攻权。 「还真是慈悲啊阎王。」桑忍不住酸了好友一句,他将手粉捧给绍翰:「好好把握机会,先攻者若能一掌击昏对手就是直接获胜,然后拜託打用力点,连我的份一起打,谢了。」 「怎么?你跟他感情不好啊?」绍翰将惯用手染白。 「倒也不是,只是那傢伙任性又欠揍,偏偏我打不过他,要不我其实也想当眾呼他巴掌。」桑完全没降低音量,他故意要让尊晟听见。 「那你可要好好感谢我,我要失手把他打残,你也别怪我啊。」绍翰甩着右臂,舒展筋骨。 「打残更好,你若把他脑子打正常,我加码包个大红包给你。」桑两眼瞇成弧形。 「一言为定。」绍翰将视线移回对面的猎物上,他舔了下嘴角,眼中兽刃如炬,反观对头的尊晟竟在打哈欠。 这傢伙肯定是白痴,虽然不晓得他的病症是什么,但从外观看去绝不是常驻型症状。绍翰心想。 超常症患者若不发动病症,本质就和普通人没两样,像自己这种牙兽症患者,先天的肌肉量和爆发力远远凌驾常人,而这种先天常驻型、永远无法抑制的力量型症状,放在这种凭蛮力分胜负的游戏根本是内掛。 没什么好多虑,这战赢定了。 深深吸足气后,绍翰高举右手,以硕大的臂肌奋力挥臂,令万分响亮的掌击重重落在尊晟脸上,「啪!」一声重击,白粉纷飞! 没料挨打的尊晟脸转都没转,他双眼依旧淡定,彷彿什么事也没发生。 绍翰迅而将掌收回,只见尊晟的左脸确实烙下五指红印,换作常人被豹掌挥到,早就昏死过去,为何这傢伙还能好端端站着?! 「出掌的方式不对啊笨猫,巴掌那么响,代表都打到空气上了。」尊晟一语道破关键:「角度不对,仅用臂肌的力量也不对,你该不会以为这是靠蛮力就能获胜的游戏吧?」 一旁的羽雯同样看傻,她清楚特勤组的人都很耐打,先前在海岸咖啡遇到那名为禄西特的男子,他吃了绍翰一技猛拳也没倒下,但眼前的尊晟似乎连痛觉都感受不到,重重挨了一掌,脑袋纹风不动,身子也没晃,石佛似的。 没时间惊讶,绍翰知道接下来换对方出掌:「少囉唆了臭神仙!放马过来!」 该死,手好痛。 巴掌扫在那傢伙脸上像是挥到金刚石,难不成那傢伙的病症是钢筋铁骨? 不,不对。 临死前,绍翰稍微将视线下移,这才发现尊晟接掌时,他并非站直站挺,而是放松全身。 挨掌时,尊晟两手轻置于桌,双腿微弯,他刻意让自己的身高比对手稍微矮一点,不利对手出掌,两脚则是与肩同宽,以分散掌后的衝劲。 这种站姿能有效偏移对手挥臂的轨跡,直线挥击乃最有效的施力,但目标若是稍微高些、或是稍微矮些,挥击就会偏移,令对手无法将力量集中在掌心上。 分散衝劲更是「过掌」的防守奥义,呼巴掌真正致命的并非巴掌本身的力量,而是头部挨打后的馀震,过掌的输家多半不是疼死,而是因「震」昏死。 「力量还行,但技术欠缺磨练。」尊晟这才调整腰部,他将自己的肩高稍作调整,以便手臂挥出完美直线:「那么,该我了。」 尊晟沾了沾手粉,没等绍翰站稳脚步,他万般熟练扭转腰部,将全身的力量自脚底往上带,配合腰部旋转,再将全身的力量导向致命的右掌心,集中于一点。 神经与肌肉构筑的能量脉络,循着神经电流,每一丝肌肉牵引着力量,不让一丁点力量于传导中流失。 使出十分力,產出十分力。 真正完美的掌击,仅会留下掌心的印痕,绝不会留下五指的痕跡。 当尊晟的掌击轰向绍翰时,并未发出响亮的掌声,而是沉如厚铁,宛如被铁砸中的闷声。 这瞬间,绍翰眼前一片漆黑,视野翻黑前,他的眼角馀光确定尊晟是挥掌而不是挥拳,但不知道为什么,绍翰自觉是被猛拳殴到。 不,这已经不是拳头,而是钢筋横向扫来。绍翰震得两眼上翻。 令眾人诧异的是,绍翰并没有整个人倒下,他仅是身躯斜,摇摇晃晃朝旁边跌了两步。 「哇!居然没昏过去!」 「那小子还能站着!不错嘛!」 「快啊年轻人!快去把饼吞下!」 看似挺过神掌的绍翰在眾目睽睽下前行,他踉蹌朝另一张木桌走去,不远处的木桌上放着竹篓盘,盘中仅有两块糯米饼,用以给过掌的两人化解恩怨。 只要走过去吞下其中一块饼,绍翰就赢了。 两张桌子间隔不过四步,区区四步却像千里之遥,从头到尾,绍翰的走姿都像摇木马,前倾后仰。 他甚至得敞开双臂维持平衡,视野更是忽亮忽暗,伴随一堆未知星体在眼前打转,宛若置身宇宙,什么天王星海王星冥王星,一堆乱七八糟的行星在绍翰眼前乱飘。 一步,两步,奶奶的超级想吐。 三步,四步,像在走颠簸崎嶇的山路。 待走到定位,绍翰已浑身冷汗,气色苍白,没能站稳的他扶着木桌傻笑:「嘿、嘿嘿??就说只是呼巴掌的游戏??这种小儿科哪可能难倒我?嘿嘿??」 自知没时间慢慢咀嚼,绍翰捏起一块和气饼,仰头张嘴,打算一口吞下胜利,殊不知他头一仰就这么顺势后倒,整个人最终呈大字躺平,手里的和气饼也一併落地。 眼冒金星,绍翰口吐白沫。 豆芽菜上前用捡来的树枝戳戳绍翰,像在戳翻肚的蟑螂,确认绍翰动也不动。 显而易见的脑震盪,挑战者彻底晕死。 「不错,还能走四步,算是有资质。」尊晟这也悠悠从败家身侧走过,他来到竹篓盘前,轻松拿起一块和气饼,俯视绍翰:「可惜满腹暴躁之气以致装不下和气,等你学会平心静气之后再来和神明过掌吧。」 07.吸引笨蛋的地方 人体约莫有六百多块肌肉,数十亿条肌纤维。 光是最基本的站立,维持站姿不动,如此简单的动作都会用上许多肌肉,从呼吸至奔走,人体的任何运动都得仰赖肌肉与神经构筑成的复杂网络,哪怕打哈欠,身体的每个部位都牵动着彼此。 而施力即是能量的传递,为了保护肌肉和关节不受自身的力量破坏,人的大脑会设下限制,大脑会欺骗人「这已经是你的全力」,目的是不让人体施展百分之百的力量。 除此之外,力量的传递也会在复杂的网络传导中流失,加上外部因素,如阻力和接触面等,上述皆是人无法施展全力的原因。 「简单来说,小猫虽然块头好,身体壮,但他对力量的驾驭并不熟悉,若无法在一瞬间内有效运用身体的每块肌肉,那只会白白浪费力气。」 下午,净修罗寺,老旧的道场前。 桑和他自製的智慧机器人正在修理道场屋顶,寺里欠缺经费,不少建筑年久失修,逢豪雨屋顶就会漏水。 羽雯也在一旁帮忙,她为机器人递送修缮工具,和机器人一起清理装潢后產生的垃圾及灰尘。 老规矩,在阎王寺战败就得留下来当员工。 自家大猫输掉过掌,羽雯只好认命穿上僧袍,成为阎王寺的打杂小妹。 至于绍翰仍昏迷不醒,好在牙兽症患者够耐打,初判没有大碍,就只是脑袋关机,估计傍晚就会醒。 机器人踩上梯子敲敲打打,豆芽菜窝在不远处的沙地上,用捡来的枯枝自己跟自己玩圈圈叉叉,桑则在下方为道场的柱子重新刷漆:「好比地上有粒石子,小猫使出十分力踢石子,但实际仅有七分力传到石子上,无形中流失的力量就会害石子飞不远。」 「也就是说,绍翰体格比组长好,但施力技巧拙劣,导致没能将全部的力量打在组长脸上。」羽雯约莫能理解。 「一点也没错,那头黑豹的臂肌远比阿晟发达,但很多力气在能量的传导中流失,过掌是一掌定胜负,除了考验肌爆发,关键更是在一瞬间将所有力量集中并释放,所以全身肌肉的协调性相当重要。」 「那要如何才能做得像组长那样好?」 桑顺手指向道场内部,他一指朝向道场墙面上高掛的匾额,木底,黑字,匾额上刻着大大四字——净心尽力。 那是初代寺主留下来的标语,留传至今。 「唯有净心才能尽力,静下心来,净空心灵方能保持专注,全神贯注就能让力量顺畅地在体内运行,『净力运行』就是净修罗寺代代相传的斗技。」桑解释道,那也是净修罗寺的「净」字由来。 净修罗寺的「净」代表「静下心、净空心」,「净力」则意味存粹且毫无杂质的力量。 故「过掌」的木桌早已刻下致胜关键,平心静气。 「那桑前辈也知道如何使用『净力运行』?」羽雯好奇。 「鬼才知道,这些资讯也是寺里老一辈义工告诉我,谁会那种妖怪伎俩啊?」桑故作嫌弃,他是搞科技的,才不懂这些老粗绝活:「听那些老人家说,除了阿晟,净修罗寺歷代寺主全是普通人,一间专门收留超常症患者的破寺之所以能保存至今,屹立不摇,正是因为歷代寺主们虽为常人,却能单靠武艺把前来找麻烦的患者通通干趴。」 「你是说正常人打赢超常症患者?」羽雯难以置信。 「觉得很瞎吗?不瞒你说,我刚来到这间破寺,听那些老人家讲这些事时也不信,觉得那些老人家一定是老糊涂了。」桑觉得羽雯质疑的反应很正常:「他们说这片地本该被创世动力徵收,寺本来会被剷平拿去盖能源炼製厂,创世动力开出天价要寺主卖地,但上代寺主坚决反对,说这样寺里的老人和患者会流离失所。」 「结果呢?」 「横竖收买不了寺主,明招不管用,创世动力便玩暗招,他们私下派原子星的人来找碴,打算放火烧寺,认为只要把寺弄没了,就能拿这片土地盖厂,只可惜原子星派的两批小队全军覆没。」 「原子星?你是说那个集结大量超常症患者的军事机构?」羽雯的下巴越来越开。 「是啊,好像派了十二名超常症患者来吧?结果寺主一人就把他们全部打残,断腿的断腿,肋骨插穿肺部,有的甚至遭单掌穿心,最后好像死了八个。」桑回忆老者们的转述,他不认为寺里所有老人会联合起来撒谎:「那件事没上报纸,创世动力怕被深入调查,就乾脆让事情永远沉下檯面。」 羽雯不禁哽咽,她本来有点怀疑,但仔细想想,考量现今痛恨超常症患者的社会风气,一间收留患者的老寺能存在这么久,必有其因。 这间寺至此仍然健在,不就是因为那些找麻烦的傢伙都被收拾了? 寺的安然健在,即是那些荒唐故事的佐证。 「信不信随你,我个人相信就是了,说到底加减学些武技对小猫肯定有帮助,干特勤的打好架是基本,这点你同意吧?」 羽雯点头,除了策略能力,战斗实力正是评价特勤人员的主要指标。 「讲句现实的,病症乃超常症患者的天赋,在特勤组,拥有复数病症的病患不在少数,光是单一的牙兽症根本无法和s评级患者对战,既然小猫先天输人,要想和s评等的病患平起平坐,势必得在别的地方下功夫。」桑客观分析。 「??前辈所言极是。」羽雯无法反驳,歷经多次震惊,她已彻底明白自己和搭档被同行海放,他们连其他特勤同事的车尾灯都看不到。 在海岸咖啡馆,先发制人的绍翰未能一拳放倒禄西特。 在净修罗寺,享有先攻权的绍翰仍无法对尊晟造成分毫伤害。 这些情况还是在敌人未发动病症的前提下,且两次绍翰都佔尽优势,握有先攻权,结果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击溃对手。 至今为止,她和绍翰出了不少次任务,那些敌对的超常症患者,绍翰通常两三下就能摆平,但那些人的实力远远不及真正的特勤组,两者完全不是同一级别。 组长尊晟刻意筛选案件,将简单的案件派给他俩,那么做也确实是在保护他们,现在的他们若对上满怀杀意的s级患者,只会换来两具冰冷的尸袋,里头的尸块还不一定完整?? seagull上的留言一点也没错,她和绍翰是货真价实的b咖,根本不配顶起费洛斯特勤这块沉重的招牌。 见羽雯面有难色,桑话锋一转:「别太沮丧,我们家那隻嘴巴虽然坏,但阿晟必定是认同小猫的资质才和他过掌,要不他才懒的跟你们比划,早轰你们回去了。」 「是这样吗?」羽雯自觉要失去信心。 「这里没人比我瞭解阎王,他铁定会用他的方式好好训练那头大猫,而作为戒护官的你已尽足了本分,就是把那头大猫带来,你已尽到身为灯塔的职责。」 师傅引进门,修行在个人。 羽雯将绍翰带到山脚下,如何攀上颠峰全看绍翰自己。 桑拍拍后辈的肩,他其实挺欣赏羽雯:「江俊贺那老狐狸多少和我说过你们的事,会想从一般组转特勤组算是很有上进心。」 费洛斯戒护官的录取率不到3%,正常考生为了顺利考取戒护官,根本不会冒风险走后门,只为了让配属病患转特勤。 更别提特勤组是出生入死的行业,薪水高归高,但有没有机会花是另一回事,天底下也没人会怀抱「希望死的时候可以躺纯金棺材」这种动机进特勤。 羽雯大可随便应付考试,在顺利取得戒护官的职位后就做做样子,在安逸的一般组翘脚领薪水。 但她却为了绍翰选择一条艰难的路,还一路陪绍翰走到这,甚至想陪他走到未来。 看来又是一个「笨蛋」呢。桑心想。 「倒也不是上进心,当初是绍翰希望能进特勤,我就想顺他的心意,加上绍翰有远大的志向,为了让他顺利完成梦想,我希望他能继续往上,他也必须不断向上,发展万万不能受限??」羽雯认为自己或许没那么好。 桑倒认为羽雯笨得很不赖:「倾听病患的心声并从旁引导病患,那正是戒护官该做的。」 放眼整个费洛斯,桑认为机构里没人比他更懂机械。 为什么戒护官无法被人工智能取代? 因为机器人只会处理事情,而不会处理心情。 桑由衷觉得羽雯优秀,因为她凡事都会顾及病患的心情:「那头大猫很幸运有你这搭档,至少你没让他坐以待毙。」 听完桑的话语后,羽雯内心也好受多了:「谢谢你,前辈。」 这时一名男孩突然跑来,男孩颈侧纹有条码,显然也是净修罗寺收养的超常症患者。 男孩手里捧着遥控车玩具,他直直奔向桑:「桑哥哥!我的玩具车不会动了,可以帮帮我吗?」 「哥哥现在正忙,自己旁边玩沙去。」桑嫌麻烦地假装刷漆,他讨厌应付小孩。 「但阿晟哥说桑哥哥什么都不会,修理机器是桑哥哥唯一的优点,也是仅剩的优点,所以阿晟哥叫我来找你。」男孩天真转述寺主的话,听得一旁羽雯乾笑。 「那桑哥哥做一把雷射枪给你,让你去融掉阿晟哥的脑袋如何?」桑气得邪笑,依他的本事,他绝对能从垃圾桶里找齐材料并组出一把致人于死的武器。 「才不要呢!你快帮我把车修好啦!」小男孩扁嘴:「不然我就去你房间捣乱喔!阿晟哥都有说,说桑哥哥的弱点就是房间里的公仔!」 「不愧是阎王寺养的小孩,算你狠。」桑两手一摊,堂堂一名特勤戒护官居然被小孩威胁。 应该说当年创世动力的首席工程师,如今在为野小孩修理玩具车,真够落魄了。 桑随即使唤豆芽菜,豆芽菜本在追蝴蝶,一听见桑的口哨,它立马单轮狂飆,没几秒就跌到桑脚边,以扑身滑垒之姿令机身前方的储存槽打开,摔出一组便携工具箱。 桑用工具箱里的器具拆解遥控车底部,他不用十秒就找出毛病,轻松修好遥控车,从拆解、修理到重组,整个过程不到一分鐘,看得羽雯嘖嘖称奇。 「修好了,修理费共计五十元,拿来。」桑蹲着向小男孩要钱。趴在地上、尚未起身的豆芽菜也伸出一支夹子乞讨,有样学样。 「谁理你啊!桑哥哥就是只会修东西的笨蛋!ㄌㄩㄝ~~~」谁知男孩一下就抢回玩具,他朝桑扮了十足欠揍的鬼脸,吐完舌头便转身跑离:「桑哥哥喜欢没穿衣服的女生!房间里的公仔都没穿衣服!桑哥哥是大变态!哈哈哈哈!」 「嘖,小孩子果然是全天下机掰的生物。」桑无奈起身。豆芽菜则趴在沙地上玩「沙天使」,智商堪虑。 而后方道场屋顶经智慧机器修缮,已完好如初,说跟全新的一样也不为过。 见桑之于机械万分精湛的手艺,羽雯忍不住又问一次:「所以桑前辈究竟为何选择费洛斯呢?」 可惜桑仍不愿正面回答:「没办法,谁叫费洛斯就是个吸引笨蛋的地方。」 桑笑得没辙,笑得充满故事,笑得甘之如飴。 他顺势瞥向豆芽菜胸前的灯塔标志,想当初那里烙印的可是创世动力的徽章,一个大大的x字母撑起地球图示,意旨「用x能源主宰世界」。 如今那充满铜臭的极权象徵已被爱给覆盖。 「你是笨蛋,我是笨蛋,就是因为我们都是笨蛋才会来到费洛斯。」这是桑给羽雯的答案。 这个答案有所保留,却又没有保留。 像他们这种甘愿放弃大好前程,为了某些事屈就或牺牲自己的人,就是世俗眼中的「笨蛋」吧? 08.米婕 黄昏,羽雯被派去伙房工作,她加入其他义工的行列,协助烹煮寺庙所有职员的晚餐,顺道准备平时製作糯米饼的备料。 羽雯天生就讨长辈喜欢,她总是认真工作,为人正直又勤快,对待长者们也亲切,能和一群和蔼的阿伯阿姨一起烧菜煮饭,这让羽雯很愉快。 「哎呦!年轻人手艺不错,手脚很快喔!」一名老伯称讚羽雯的切菜速度,他左腿纹有条码刺青,是费洛斯的毕业生,称得上绍翰的大学长。 「有没有男朋友啊?我儿子也很喜欢做饭,要不要介绍给你认识?」另一名老妇认真当起媒婆,她是住附近的老百姓,是阎王寺的信徒。 一个在外租屋生活的人,本来就得独自打点生活上的大小事。 自己煮总比外面吃便宜,特勤薪水是很优渥,但羽雯坚持勤俭持家,她平时不仅得煮给自己,还得煮给那隻什么都不会的大猫。 一点也不夸张,绍翰对料理的认知仅有煮泡麵,了不起就煎颗荷包蛋,还是参了蛋壳的荷包蛋。怕那隻大猫开瓦斯搞气爆,羽雯甚至不敢让绍翰进厨房,一切由她来打理。 说到底戒护官本就像病患的父母,性格上必须独立,几乎要什么都会才能让患者依靠,逢不会的事就得马上学。 看着伙房里的寺庙职员,不分常人患者、男女老少,所有人站在对等的岗位上协力完成工作,这般景象让作为戒护官的羽雯很欣慰。 她一眼望去,有那么一瞬间,此处的患者们彷彿全都失去了条码刺青,失去了那备受歧视的记号。 倘若整个社会都能像阎王寺的伙房,那这个社会根本不需要海尔安德,患者到哪都是费洛斯。 环视这里的一切时,羽雯注意到一名女子独自站在伙房最角落,她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那掐馅,将各种馅料掐入糯米饼皮。 温暖回绕,却仍有人处在阳光之外。 羽雯观察那名女子许久,她在那名女子身上见不着条码刺青,人们谈笑间也未曾听她开口说话。 从头到尾,那名女子就是板着冰冷脸孔,几次和她对到视线,女子看羽雯的眼神尽是不屑。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自己不该那么快和这里的人打成一片?或是自己太引人瞩目了?羽雯于心思考。 作为戒护官,照三餐被冷眼乃家常便饭,任职戒护官都有可能被病患揍了,被人白眼算什么? 羽雯并不介意女子不善的眼神,她甚至想主动前去关心,尝试和那名女子搭话,没料却被一旁的老伯及时叫住。 「人家就喜欢一个人,没必要去贴冷屁股。」老伯熟练削着苹果,似乎不想把话讲明。 「可是??」羽雯觉得那名女子看上去很寂寞。 戒护官多半鸡婆,爱管间事又犯贱。 哪怕对方带有敌意,见对方可能需要帮助,戒护官依然会选择向前站,这就是职业病。 「她就不喜欢这里,你去也是扫兴。」老伯又一次劝阻。 怕羽雯听不明白,老妇只好凑向羽雯窃声:「那个年轻人叫米婕,她很讨厌患者或是跟患者要好的人,阿伙房里就一堆患者,你刚好又是戒护官,她当然看你不顺眼。」 「可不是我们排挤她,是她不愿和我们交流。」腿上纹有条码刺青的老伯语气平淡。 你不喜欢我,那我就不跟你接触。 保持距离并无视,就把女子当空气,互为平行线。伙房里的病患正是这种心态。 「既然她不想融入这个团体,我们没必要去惹人嫌。」又一名大叔说道,他同样是患者,正在煮红豆汤。 「先前有发生过什么事吗?」羽雯压低音量,她认为痛恨病患多半有个主因。 像她年幼时就不喜欢病患,父母被捲入病患失控引发的事故,羽雯也是歷经许多事,碰上贵人才卸下仇恨的包袱。 「谁晓得?她都不愿意张口了,我们怎会知道她的事?」老伯将削好的苹果装盘:「连她的名字都是从桑嘴里蹦出来,连自己的名字都要别人介绍,我们是要怎么瞭解她?」 「我们一开始还以为她是哑巴,后来才知道,她只是单纯不想和我们说话,事后得知还挺难过的。」大叔面露遗憾。 「这样不是很矛盾?既然那么讨厌超常症患者,又为什么要来阎王寺当义工?」羽雯不解。 「她不是义工啦,听说是被费洛斯给开除。」老妇小声说。 「??被费洛斯开除?」羽雯皱眉。 在她的认知里,要被费洛斯开除可是相当有难度。 费洛斯的核心宗旨是「员工即家人」,通常必须犯下很严重的错,甚至是累犯才可能被驱逐这个大家庭。 以自己的亲梅竹马为例,辰彦就是隶属费洛斯的超常症患者,哪怕他误入歧途,受旁人唆使、杀人入狱,费洛斯仍没有捨弃辰彦,依然将他视为家人。 非到必要,费洛斯绝不轻易割捨旗下任一成员。 「是为什么被开除呢?」羽雯好奇。 「肯定是和同事闹得不愉快吧?那种人就算被讨厌也不奇怪。」老伯冷言。 「哎呦别这样讲,人家搞不好也有苦衷嘛。」老妇大力拍了下老伯,要他讲话别这么刻薄。 「作为正常人还能有苦衷?那我们病患的日子是要怎么过?」老伯不认为苦衷能成为傲慢的理由。 何况这里哪个人没苦衷? 扣除自愿来帮忙的义工和信徒,会被阎王寺收留的人多少有点问题,身世都不会好到哪去。 大叔接着道:「我们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被开除,她某天就突然被桑带来,自那天到现在,她都是一个人,刚来那几天大家还想照顾她,想说教她点东西,怕她不知道怎么做,结果她超级冷淡,问话都不应,关心她还被冷眼,久而久之就没人想亲近她了。」 「所以囉,她那样是活该。」老伯又补一句。 「哎呦!就叫你不要这样说话,你还讲!」老妇又巴了下老伯。 「既然她都没开口,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她是被费洛斯给开除?」羽雯追问。 「当然是好奇心驱使啊,大家就想知道她打哪来,我们有天就邀桑喝酒,四个病患围起来把桑灌醉。」老伯邪笑,那天是他出的主意。 「可惜戒护官似乎都受过训练,口风紧,意志力特别强,我们喝光好几箱酒,自己人都醉死三个,好不容易才套出点资讯,桑仅说她是被费洛斯开除,那时我们就剩一人,原本想细问下去,但桑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犯傻,当场就回房睡觉去了。」大叔补充。 「我就是那剩下唯一清醒的,不得不说,戒护官貌似都很能喝,桑一个人差点就把我们四个病患尬倒,那天真是永生难忘啊。」老伯感叹,他本以为超常症患者或许有酒量优势,就算没有,四人也该有人数优势才对:「你们戒护官难道有专门受过酒量训练?」 「呃,其实没有,但我们必须时刻提醒自己保持清醒,面对邀约喝酒,我们只会在有把握的情况下接受,所以桑前辈会接受你们的邀请,肯定是他对自己的酒量有把握。」羽雯分析。 论戒护官跟病患的相处,有时挺像猫捉老鼠,动点心机在所难免。 拿喝酒来说,肯定会有病患打这种如意算盘,「只要把我的配属戒护官灌醉,我就可以出去溜搭了呵呵!」,面对这种等级的把戏,戒护官岂会毫无防范? 通常就两种解套。 一,乾脆不碰。 滴酒不沾,任何会混淆精神的食物饮品通通拒绝,逢应酬就以茶代酒。 二,把酒量练好。 恰好戒护官的压力也大,约其他戒护官同事上居酒屋,一边小酌一边发牢骚,抱怨自家病患又干了哪些蠢事,自己又收了多少烂摊子,十个戒护官里几乎九个都喜欢这样的行程。 借酒消愁,互吐苦水,隔天一觉醒来又是尾活龙,再战十年。 若没这等紓压方式,戒护官的压力重如山,正常人哪吃得消? 这种行程长期下来,酒量自然也就练起来了。 羽雯开玩笑地道出结论:「镇不住病患的人不可能当上戒护官,劝你们还是乖一点,少动歪脑筋。」 「哈哈哈!说得也是,你们戒护官天生就是我们病患的剋星嘛!」这论点老伯和大叔都很认同。 羽雯开心和病患们笑成一团,随后就见米婕重重甩门离去,她「碰!」一声离开伙房,换得伙房剎时鸦雀无声?? 09.独当一面 大伙将祭祀用的大型长桌通通敞开,桌上摆满佳餚,全员上完香后,寺里所有职员便围着大桌夹菜。 在净修罗寺,早午餐员工多半各自打理,附近买个便当或自行准备,但到了傍晚,大家就是一起准备伙食再一同用膳。 净修罗寺每晚的团圆饭也是代代相传,沿袭至今,这么做是为了营造归属感,以凝聚每位职员的向心力,这种仪式对那些无家可归的病患相当重要。 绍翰也终于醒了,他一清醒就暴饮暴食洩恨,碗盘里的食物堆的跟山一样高,恨不得把阎王寺吃垮。 羽雯本觉得丢脸,希望绍翰能收敛,却见寺里的老者不断为绍翰打菜:「别客气,多吃点才能快快长大呀。」 绍翰不禁皱眉,他狠瞪那名老者:「蛤?你这老不死那啥口气?是把我当小孩子,瞧不起我吗!」 羽雯立马踮高脚,她狠扯绍翰的豹耳,真诚向老者致歉:「对不起!我会再好好教育他,谢谢您的善待!」 绍翰痛得哀哀叫,他身体被羽雯扯到倾斜,直接被饲主扯去旁边,安分坐好。 桑这也端着菜盘走来。豆芽菜则端了盘白吐司,准备去餵鸽子,散播碎屑散播爱。 桑很高兴绍翰脑子没被打坏:「还能对老人家粗声粗气代表没事,很好。」 「好个屁好?那个王八臭神仙呢?等我吃饱就要报仇!」绍翰狰狞用牙磨碎食物。 「省省吧,你现在去只会换来一样的结果,阎王寺可不收植物人,你还得工作。」桑暗示绍翰若不修鍊,莽撞挑战尊晟只会一再昏迷:「要雪耻也等你稍微长进,别那么心急。」 「所以我该怎么做才能一掌巴死那臭神仙?」 「明早开始你就跟着阿晟,陪阎王到寺外捉鬼。」桑已从搭档那得知接下来的行程。 「捉鬼?」绍翰皱眉。 「就是把街上带给乡里麻烦的患者捉回来,算是替阎王寺外招新员工,到时你会遇到各式各样的病患,有些傢伙还挺难缠的,和形形色色的患者对打能有效增进你的实力。」桑解释。 「那我呢?」作为绍翰的戒护官,羽雯理论上应该一起行动。 「好问题,在小猫过掌赢过阿晟前,羽雯妹妹都不许陪在小猫身边,你俩也不准交谈,这条规定从明天开始生效,建议你们好好把握这顿晚餐,这大概是你们近期仅剩的交流时光。」桑不忘提醒:「所以得麻烦羽雯回家把换洗衣物带来,你们少说得在阎王寺蹲一个月,睡觉的地方我也帮你们打点好了。」 「可以询问这么做的用意?」羽雯好奇。 「理由很简单,因为在我跟阿晟来看,小猫并不是一名能够独自行动的病患,就是不够独立的意思。」 桑一语道破,绍翰的太阳穴则反射爆青筋。 桑话才刚说完,就见绍翰愤而起身:「瞧,随便说你两句,你就沉不住气,要是你的戒护官此刻不在身边,你是不是就要动手揍我了?」 绍翰顿时一愣,他本想揪住桑的领口,却在伸手的剎那及时被羽雯按住。 「一个优秀的特勤人员必须随时保持冷静,哪怕配属戒护官不在身边,特勤病患也得在关键时刻做出最洽当的判断,绍翰在这方面的能力很弱,为此,这段期间我们要暂时夺走你的引路人,你得独自面对压力和挫折。」桑慎重告诫绍翰:「一言不合就开揍,很容易惹来杀生之祸。」 「那又怎样?」被连番贬低的绍翰心有不服。 即便他心里某处隐约知道,桑所说的都是实话。 「你或许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但如果因为自己情绪上的过失,进而害你的戒护官送命,那样的结果你又作何感想?」桑面露严肃。 听到这,绍翰只能憋屈坐回原位,他其实不笨。 回想当初自己单膝撞向阎王,倘若那时阎王就是敌人,他大可直接伤害羽雯,因为羽雯当时就在附近,不过短短几步之距。 那瞬间,绍翰一心只想宣洩内心的不满,未经三思就跃出去开干。 反观阎王,尊晟除了在第一时间抵御敌人的攻击,他另一手的动作是将自己的配属戒护官推开。 抗敌同时,尊晟优先考虑的并非自己遭下属冒犯的情绪,而是保护邻近的戒护官。 这,就是他们各种程度上的差距。绍翰打从心底清楚。 「在未来,特勤组有许多任务是要戒护官和病患分头行动,有时双方可能得分开足足一个月,一个月内都无法对到话,我和阿晟不认为绍翰已具备那样的独立性,现在的他仍无法独当一面。」桑客观点出事实,他深信绍翰绝对聪明,是可造之材,可惜欠缺耐心:「切记,从明天开始严禁交流,若打破这项铁则,你们就东西收收回家吧,到时我和阿晟会向费洛斯回报,说病患邹绍翰未达特勤门槛,必须全天二十四小时戒护的病患不配进特勤,我们会向上建言,要上头把你们调回一般组,这么说你们明白?」 羽雯和绍翰双双点头,他们倏忽觉得晚餐难以下嚥,偏偏组长的考量不无道理。 船,需要灯塔指引。 但船隻若航向远洋且深陷雾霾,届时灯塔的光势必帮不上忙。 比起将灯塔安置在身边,不如安置于病患内心,特勤病患不能因为少了戒护官就失去判断力。 而在桑前辈离去后,羽雯又发现来自远处不善的目光——又是那名叫米婕的女子,她眼朝这瞪,似乎见不得她和绍翰处得好,那名女子又是独自一人坐在角落。 下个闪过羽雯眼前的画面,是豆芽菜遭鸽子群起围攻,它正被大群肥鸽追着啄,鸟羽齐飞。比起吐司,鸽子对它头上的绿芽天线更感兴趣。 绍翰同样察觉不善的眼神:「怎么?那八婆眼睛有什么问题?她干啥盯着我们?」 「据说是不喜欢病患或是和病患要好的人。」羽雯耸肩。 「那阎王寺这聚集的病患可多了,她两隻眼睛瞪来瞪去铁定忙不过来,祝她眼睛抽筋,呵!」绍翰冷笑,趁对方尚未转头,绍翰直朝米婕竖中指:「看啥啊白痴?在看把你眼睛戳瞎!」 「好了好了,别这样。」羽雯赶紧将大猫的手指下压。 被瞪也不会少块肉,没事别和人起衝突才是。 何况羽雯仍旧心疼米婕孤独的背影,她依稀能读出米婕藏于眼底的忧伤,那对充满敌意的眼,在羽雯看来不过是劣质的偽装?? 10.违心之论 结果居然被分到和米婕同室就寝。 听到桑如此安排时,原本独室的米婕很反弹,她甚至当羽雯的面酸:「她可以去和其他病患一起睡啊,为什么非得和我同房?作为戒护官,她也该躺在那隻豹旁边吧?省得那头豹半夜起来『觅食』。」 对此,桑仅是冷回:「讲话客气点,无理取闹也该有个限度,这里管事的是我,很多事我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但我和阿晟不可能一直纵容你。」 桑知道米婕的过去,他愿意忍,愿意让也愿意接纳,但凡事都有底线。 「说过很多次了,阎王寺很安全,病患在这不敢搞事。」桑双手抱胸:「你要不喜欢这里就去外面找工作。」 这话说得很重,听得一旁羽雯不断冒汗,她不希望自己成为他人争执的导火线。 「那还真是感谢你们愿意收留我。」哪怕不情愿也只能接受,硬脾气的米婕不忘堵回去:「也谢谢你当初的热心介绍,多亏你向其他人介绍我是被费洛斯开除,现在阎王寺的大家全晓得我是费洛斯不要的烂员工,真是太谢谢你了。」 听到这话,桑一脸不爽却又无可奈何,谁叫那回确实是他喝醉说溜嘴,这部分的确是他不对。 火药味很重,羽雯夹在两人中间却不知如何缓颊,到头来又是不欢而散。 随后一路跟着米婕,羽雯抵达了空房,老旧的木地板附上几卷草席,橱柜里有放棉被和枕头,没有其他多馀的傢俱。 羽雯随即开始铺床,她尽可能将自己的位置往角落塞,塞满房室的边边角角,尽量与米婕的床位拉开距离,免得对方自认地盘被侵佔,引起不快。 地舖打好后,羽雯着手整理衣物,殊不知她衣柜一开,正要将自己的换洗衣服放进去时,竟见里头掛了一面费洛斯戒护官的制服。 这是桑前辈的?还是其他特勤b组戒护官的? 不对,这只是一般组的戒护官制服。 「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你的吗?」羽雯礼貌询问,她不敢乱动不属于自己的物品。 只见米婕大步走来,她每步都踏得很用力,恨不得把地板踩烂的那种用力,看似小屁孩发脾气时会用的跺脚走路式。 她凑近羽雯,迅速抽走衣柜中的制服,用愤恨的举止代替回答,米婕制服拿了就走,返回另一端属于她的房间角落,头也不回。 见此羽雯仍旧没生气,戒护官嘛,任性的孩子碰多了,这种事根本不会放心上,她只管默默继续整理衣物。 硬要说让羽雯比较吃惊的是,她蛮意外米婕以前也是戒护官。 能在费洛斯当上戒护官的心理素质都很强,情商也必须是高标,但现在的米婕实在不具备这些特质。 羽雯没想说话,她专心忙自己的,却闻米婕突然开口:「要笑就笑吧。」 「笑?笑什么?」羽雯皱眉。 「别装了,你今天在伙房不就和那些人笑我笑得很开心?」米婕转过头来瞪人。 喔,原来她在不爽那件事啊? 羽雯忍住不用鼻子叹息,就怕激怒对方,她寧愿当作在跟一名病患聊天。 在羽雯看来,拥有异能并非真的患病,内心生病才是真正的病人。 「既然能考上戒护官,代表你应该能理性沟通。」羽雯这也放下手中摺好的衣物,她回头正视米婕:「我是第一天来到阎王寺,对这里什么都不熟,看到团体中有个人独自站在角落,难免会关心,我原本想去和你搭话,没想嘲笑你的意思,请不要用自己狭隘的防卫心去扭曲他人的善意。」 羽雯真诚的视线里没有谎言,这让米婕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过去经歷了什么,也没想过份打探,但希望你别把这里的人想得太坏。」羽雯由衷建议,她搬出教育官常对病患说的至理名言:「过去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和未来,对吧?」 「你在对我说教?」米婕冷哼,虽说被费洛斯开除了,但在梯次上,她无疑是羽雯的学姊,当年她更是该梯次的榜首:「比起教育我,不如把心思花在那头豹上,省得他哪天把你当点心嗑了。」 「绍翰不会做那种事。」羽雯对自家孩子有信心。 「是啊,我姐以前也跟你一样,她也觉得病患不会伤害戒护官,结果人就变成一团灰了。」没等错愕的羽雯应声,米婕接续道:「在我看来超常症患者就该全部关进海尔安德,就算他们现在看起来很安全,谁又能保证他们一辈子奉公守法?」 想不到费洛斯的成员会说出这种话?? 羽雯于心一叹,米婕亲人的遭遇她感到遗憾。 但,一码归一码。 「同样身为戒护官的你,应该知道说谎对戒护官没用吧?」羽雯两眼平静。 「说谎?你认为我在胡说八道?」米婕眼底燃烧着恨。 「不,我相信不会有人拿亲人的生死开玩笑,只是觉得人不该违背真心说话。」 「你认为我在说气话?」米婕眼白爆丝。 「不然你干什么还留着那件制服?垃圾桶就在旁边,不是吗?」 感觉米婕已被费洛斯开除一阵子,真要打从心底不在意,又何必留着那件制服? 垃圾桶就在旁边,不放心上的东西,空摆着也是佔位子。 这些日子以来,米婕有的是机会弃置那件制服,但她却没那么做,依然将戒护官的身份妥善保存在衣柜里,为什么? 再者真要痛恨费洛斯,真要支持海尔安德,大可去海尔安德担任狱警,那里有的是机会可以虐待病患,何必待在阎王寺的伙房干打杂? 答案显而易见。 「那些话你或许可以骗骗别人,但你骗不了其他费洛斯的戒护官,更骗不了你自己,如果你心里某处还在意戒护官的身份,在意患者,在意费洛斯,那些违心之论就别再说了。」羽雯清楚这些话大可不必说,但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她无法置之不理,她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 鸡婆,嘮叨,爱管间事,这些正是戒护官的天职。 彷彿最痛的伤疤被揭开,米婕彻底失去理智,她气愤抽起戒护官制服,当羽雯面前将那遍佈灰尘的荣耀砸进垃圾桶,最终甩门离去。 按理来说,那件制服隔天一早将被统一行刑,会被扔上垃圾车,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起被载往焚化炉,最后灰飞烟灭。 但羽雯没打算让上述剧本发生,她为米婕重拾了那份使命。 11.噩耗 转眼,半个月过去。 半个月以来,羽雯和米婕没再搭上半句话,自制服那件事后,羽雯清楚自己大概永远从米婕眼中消失了,杰出地化为空气。 桑也注意到两名后辈的关係宇宙毁灭,只差没当面互殴。 看准羽雯应是能管好嘴巴的学妹,桑便私心透露关于米婕的资讯。 米婕的姊姊叫芮琳,芮琳在费洛斯机构的风评很好,对同事友善,对病患用心,倘若给一般组所有戒护官来个总排名,桑认为芮琳绝对能在茫茫人海中挤进前十。 讽刺的是,像芮琳这样一位对病患投注满满关爱的戒护官,最后竟被自己的配属病患杀死,而芮琳被杀害的那天,恰好是米婕正式获得戒护官资格的日子。 据说米婕返家时,芮琳已被配属病患的症状化为粉末,徒剩衣物。 当下,情绪失控的米婕立刻拔枪,她对该名病患射光整夹子弹,子弹却未伤及病患分毫,满载恨意的子弹一颗颗在米婕眼中化为尘埃,病患的症状甚至把她们姐妹所住的整栋楼粉末化,失衡的米婕从三楼摔到一楼,令大腿骨折,身体多处挫伤。 该事件最后是由费洛斯特勤平息,幸运那栋楼是座老旧的矮式公寓,最高也才四楼,加上病患的症状把瓦斯管线、电路和所有可能砸伤人的建筑碎块通通风化了,受伤的人多半是摔伤,没人被东西压死也没引起爆炸,事后统计是多人轻重伤,死亡人数仅仅一人,也就是作为戒护官的芮琳。 根据政府颁定的教化值规章,超常症患者若杀害配属戒护官,其教化值将直接归零并遣送监狱,理所当然的,那名病患最后被送进了海尔安德。 半年后,负伤的米婕康復,脱离了坐轮椅的日子。 遗憾米婕并未走出失去至亲的阴霾,好不容易復职,作为戒护官的她却不断对患者发脾气,对病患口出恶言,几度差点对病患施暴。 针对这样一名失职的戒护官,费洛斯高层自然无法容忍,几次要求米婕上缴改善报告,却未见状况改善,最终只能将米婕免职。 「满腔愤恨无从宣洩,人的情绪需要出口,她将失去亲人的那份怨恨转嫁到其他无辜的病患身上,很不成熟,却也不是无法理解。」这也是为何桑和尊晟相当包容米婕。 过去的米婕有多爱她姊姊,现在的她就有多恨病患。 桑认为米婕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只能怪老天太过残忍:「大老闆邓伯伊也算体贴,他想得更远,毕肯老头认为失去戒护官职位的米婕要是去外面企业找饭碗,铁定会在职场上碰到其他患者,到时难保她不会干傻事。」 「所以邓伯伊先生才把米婕安置到阎王寺。」羽雯大致明白了。 「没错,就让米婕到阎王寺来,让她在这工作,这样一来我们还能照顾她,协助她振作,也能代替她姊姊芮琳盯着她,哪怕她真要闹脾气,一气之下揍了哪名病患一拳,自家人嘛!关起门来好处理,怎么样都比在外面惹事好,毕肯老头是这么想的。」桑始终佩服大老闆的先见之明:「『前费洛斯戒护官无故殴打病患』,那些钟爱抹黑费洛斯的媒体绝对会喜欢这标题。」 「邓伯伊先生果真深谋远虑。」听完桑的解释,羽雯沉重的心舒坦许多。 她就知道费洛斯不会轻易割捨任何人。 「不过你胆子也不小,敢用那种口气对学姊说教,别看那傢伙现在这样不三不四,当年她可是第一名考进费洛斯,就和她姊一样,你这补考生还是收敛点,你俩真要打起来,人家的近身寝技可不会输你,哈哈!」桑捧腹笑道,他完全能想像羽雯被米婕摔在地上扁。 「反正现在也没机会讲到话了,学姊已彻底无视我,有时跟在她后面出房,她门照样后甩,差点夹断我手指。」羽雯难忍叹息。 「那就找个机会道歉吧,虽然你没有不对,但终究让人感到不适,不管对方是否原谅,礼貌上还是得说声对不起。」 「我会找机会道歉的??」羽雯自认理上站得住脚,但情感上她确实有点自以为是。 站着讲话腰不疼,换作自己遭遇相同的事也不一定能保持理智,自己搞不好会比米婕还要更任性。羽雯省思。 暂且将破裂的同事情谊摆一边。 绍翰的部分,这半个月羽雯也没和他对到半句,她没忘记修炼铁则,自己被禁止跟绍翰交流。 以往每天都得唸那头大猫几句,如今好比失去孩子的母亲,像是孩子突然长大搬出去住,让以往照三餐碎唸的老妈失去了表现舞台,这令羽雯难以习惯。 不能交谈,不代表不能偷窥。 羽雯当然会找空档去打探绍翰的情形,例如拿着扫把,假装路过绍翰的独房,佯装清扫庭院的落叶,实则偷偷观察他。 每每前去偷窥,几乎都见绍翰遍体鳞伤,他浑身缠满绷带,身体各处贴满药用纱布,十次有八次绍翰都在打坐,剩下两次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狼吞虎嚥。 见绍翰有乖乖吃饭和睡觉,这让羽雯安心不少,从那些包扎来看,阎王也确实有好好锻鍊新人。 而今天,羽雯就跟往常一样在厨房打杂,她和同事们听着收音机广播,边聊边工作。 收音机恰在播报海尔安德监狱的新闻,听到攸关海尔安德的事,羽雯随即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她人正捧着锅碗瓢盆,却闻收音机报导:「据悉,透过费洛斯特勤组调查,已于海尔安德回收厂找到死者遗骸,经鑑定,死者身份为超常症患者柯辰彦,该名病患隶属费洛斯机构,为天翔科技案犯人,死因仍须相关单位釐清,透过此事件,海尔安德的安全网再次受到各界质疑,除此之外,费洛斯未经正当管道办案的手法也让海尔安德难以苟同??」 这瞬间,羽雯怀里的烹飪器具接连落地,发出连串响声。 辰彦死了? 辰彦??他死了? 羽雯脑海剎时一片空白,她双眼失焦,出神站在原地。 收音机随后传出费洛斯发言人的声音:「经机构特勤组的回报及鑑定,我们研判柯辰彦已死亡多日,时间长达数月,其衣物和尸体应是被酸蚀溶液分解,特勤单位最后是在监狱的回收厂底层捞出死者的部分骨骸,再从骨骸分析出死者的身份。」 收音机接着传出记者的提问:「但从不法管道取得这些资讯,这样的手段似乎难以让人认同,甚至有民眾认为费洛斯竟能潜入海尔安德,那不就有能力私下带领其他病患越狱?针对这部份的质疑,你们有何看法?」 「未经海尔安德批准就私自调查,我方高层会再和海尔安德管理层协调,但我们也希望民眾加以思考,为何宣称能妥善安置病患的监狱竟会发生这种事?我们暂不多做揣测,只希望海尔安德给我方一个交代。」 羽雯两眼无神杵在原地,她一片惨白的脑海这才浮现那名左臂纹有条码刺青的男孩。 若不是那名男孩,原本厌恶病患的她根本不会踏上成为戒护官的旅途。 彷彿时间倒流,循着这辈子印象最深的记忆,羽雯倏忽想起男孩将她从地拉起的那天。 闔眼,她任凭男孩从地拉起,他牵起她的手,他们成为彼此第一个朋友。 张眼,那名男孩就被残酷的现实抹灭,令她的手掌抓空。 羽雯垂头注视掌心,她再也感受不到男孩手心传来的温度,更没法握住冰冷的现实。 辰彦死了? 辰彦??真的死了? 收音机持续传来媒体的街头访问:「这种事很正常吧?听说海尔安德里的病患经常杀来杀去,很多低评级的病患进到那,没几天就会被搞死。」 「这称不上新闻,前阵子不还报出病患活活饿死在里头?狱警毒打病患也是海尔安德的日出啊!东升西落懂吗?天天上演的事,有什么好大惊小怪?」 「犯人活该吧,这种事本就该一直发生,就是要让超常症病患明白海尔安德多可怕,那些病人才不敢随便干坏事,个人支持监狱私刑,超常症患者就该通通关进去,最好全部死在里头。」 民眾的冷言冷语连番播报,幸运的是羽雯压根听不进去,因为现在的她什么都听不到了。 宛如身处死寂的世界,佇立于世上最孤单的角落,羽雯听不见任何声音,视野一片模糊,她自觉失去五感,几度以为自己也从世上消失。 辰彦死了。 那名温柔的男孩永远离开了。 许久,乘载遗憾的泪沿双颊滑落,万分悲痛令羽雯重新恢復知觉,重返现实的她双腿发软,就这么跪倒在厨房。 双膝跪地,两臂交叉,羽雯环抱自己发抖,她低下头啜泣,知道周围同事正逐渐靠过来,羽雯不断在心中强逼自己镇定。 冷静,快把情感抑制住。 别哭,不准哭,别让大家替你担心。 戒护官要懂得控制情绪,不能让病患担心。 快停下来啊林羽雯,别再哭了! 跪地的羽雯咬牙颤抖,复杂的情绪全集中在她脸上撕扯,理智与情感纠结成团,之于幕后主使者的愤恨、对辰彦的思念以及此刻作为戒护官的职责,矛盾的思绪令羽雯心悸,她大口喘息,面色苍白,似乎就要喘不过气。 「她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 「喂!羽雯你还好吗?你没事吧?老天她好像要缺氧了!」 「羽雯你听得见吗?多少给个回应啊!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啊!」 「快去叫桑!快快快!羽雯的样子不太对!」 伙房转眼陷入混乱,眾人将羽雯团团围住,有人递水,有人拍背,有人前去呼救,但紧缩成团的羽雯始终没予回应,她越是呼吸表情越是痛苦。 一旁的米婕同样看在眼里,见羽雯突然跪倒,米婕罕见露出担忧的神情,她先是隔着人群观望羽雯,随后又转头瞥向收音机。 柯辰彦?难不成是她的熟人? 横竖都是榜首考进费洛斯,米婕约莫猜到令羽雯崩溃的原因。 但在釐清主因之前,眼下的紧急状况得先处理。 「通通给我退开!你们越是围着她看,只会害她更紧张!」米婕一把推开人群,她全速靠向羽雯,清楚这是过度换气的症状:「没念过书就别挡在这碍事!你!给我把僧服脱了!动作快!」 「啥?你这臭丫头啥口气!信不信我扁你!」被指到的病患立马回嘴。 「少囉唆!作为病患就安分听戒护官的话!快把衣服脱了!」米婕一眼瞪退在场所有病患,她犀利的眼瞪得他们冷汗狂喷,那份源自使命的气魄轻易就让病患从命:「还有你!马上去洗条热毛巾来!然后你!给我去把收音机关掉!动作快!」 下完令后,米婕迅速将羽雯身子放平,她接过病患脱下的僧服,俐落将其摺成枕头并放到羽雯后脑。 待热毛巾递来,米婕便将温暖的毛巾横向盖住羽雯的眼部,连贯动作一气呵成,这么做能让羽雯舒服些,也能让她有安全感。 很快的,伙房不再有收音机吵杂的声响,仅剩躺平的羽雯大口喘息以及米婕的安抚。 米婕轻握羽雯僵硬的手:「别急着换气,放慢呼吸,很快就没事了。」 羽雯没能给予回应,她勉强点头,尽可能在身侧学姊的引导下放缓吐息,虚弱的脸这才逐渐恢復血色。 至于一旁围观的伙房同事,他们个个不敢发出多馀的声音,那些刺龙刺凤的病患们全都惊讶地站挺站直,随时等候吩咐,他们没人见过如此干练的米婕。 12.哪次守规矩了? 受伤的组织需要復原,阎王多少会在魔鬼训练期间安插休憩时段,要不日夜练个没完,身体可会吃不消。 说到训练就赌烂,什么随同阎王捉鬼,根本是把事情通通扔给他做,去到街上缉拿搞事的超常症患者,从头到尾阎王都翘脚坐旁边,看绍翰被打得七荤八素。 就拿昨天来说,对面少说三名a评级的患者,附上一票操家伙的混混,本以为尊晟会加入战局,殊不知他大爷竟躺在旁边嗑冰棒,欣赏绍翰被乱棍齐殴。 敌人的雷电症状炸得邻近高压电塔起火,少不了子弹呼啸,绍翰被刮掉不少兽毛,光左闪右躲就忙不过来。 他凭一己之力挣扎了足足半小时,好不容易逮到机会推倒塔台,压爆一团敌军才挺出鬼门关,可惜最后还是体力透支,寡不敌眾,战局最末同样是尊晟跳出来捡尾,将剩下的杂鱼烂菜收拾乾净。 尊晟的训练方式就是看他被打个半死,半个月下来,绍翰的身体加倍结实,有没有变强不晓得,但绝对有变耐打,体力也比从前更上一层。 只能说阎王不愧是阎王,就是够变态才称阎王。 尊晟总喜欢放他一打多,每每开战,绍翰都得先抓出距离,都要先长跑好一阵子,将敌人的阵型拉断,再从落单的敌人先行击破。每次战斗都得先来个马拉松,或是在高矮参差不齐的建筑间当一下跑酷选手,跑完再开揍,充实到不行。 揍人也是门学问,由于敌方人数眾多,绍翰必须拳拳到肉,最好是一拳放倒一个,单拳击毙,尽可能不浪费一分体力,能一拳干晕的绝不用到第二拳。不能只往死里揍,而是一拳就要把对方揍死。 于四面楚歌的窘境下冷静应对,完美施展每分力量,这就是「净力运行」的宗旨。 尊晟早看出绍翰不是理论派,他清楚绍翰习惯用肌肉记忆,而非用大脑记事,所以也没口头教过绍翰什么,就是放他被人山人海围殴,天天被打,照三餐吃拳脚,身体自然就记住了。 眼看一个月要过去,这些日子绍翰不是打坐就是挨揍,起初捉鬼回寺,他饭都吃不下,吃什么都吐,喝水也会咳,到现在终于适应,吃饱睡好,身体甚至能于运动期间,明确分辨出「现在是哪块肌肉在使力」、「那股力量现在集中到身体哪个部位」,彷彿体内每道筋脉回路都清晰了,这正是绍翰身体最明显的变化。 他已能清楚感受能量在体内的传导及运行,若完全静下心打坐,闭目时,绍翰甚至能看见血液的流动,那应该是血液吧? 不知道是血球还是细胞,一粒一粒圆圆的,至少他认为那是体内某种东西循着网络窜流,也好奇问过尊晟,但尊晟只随便吐了句:「那是心眼,跟你说太多也没用,反正看得见是好事。」 除此之外,绍翰也问过尊晟其他问题。 「为什么我最近看东西好像变慢了?」绍翰问。 「因为你变快了。」尊晟翘脚吃冰。 「变快?什么意思?」 「就是你太笨,我跟你解释也没用的意思。」 「那为什么最近干架时,我老觉得自己被电到?类似有电流在体内奔腾那样?」 「因为你是笨蛋。」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绍翰越问越上火。 「多说无益的意思。」尊晟叼着冰棒棍,见绍翰捲起袖子,一副准备开干的狠样,他好意提醒:「你已经成功从小猫蜕变成狮子,但恕我提醒,狮子依然斗不过神仙,对神明动手前最好先立遗嘱,决定好骨灰罈的花色后再揍我也不迟。」 到头来绍翰只能识相放下拳头,再问下去也得不到答案,他就当自己任督二脉通了,通了就好,没必要深入探究。 现阶段想战胜阎王仍旧不可能,但要在「过掌」顶下几局,铁定有机会。 今天是难得的休息日,绍翰吊着三角巾在寺里散步。 他在寺里间逛,想说找个好地方赖下来晒太阳,来个懒猫取暖耗掉整天,没料晃到一半,就见羽雯孤身在寺院最角落的花圃旁浇花。 她背对人群,独自站在那洒水,刻意和其他人隔得老远,像是怕人瞧见。 注视羽雯落寞的背影,绍翰很快就察觉不对,他随便拉个路人问:「喂你,那笨女人怎么搞的?为什么一个人窝在角落搞自闭?是不是有人欺负她?」 被扯住的病患反射一顿,他腋下夹了份报纸:「咦?你不知道吗?她昨天在伙房里昏倒,差点把大伙吓死。」 「昏倒?为什么昏倒?」 「不晓得,身体貌似没病,好像是听到新闻太过震惊,大概是被吓到喘不过气。」 「什么新闻?」 那名病患顺手将报纸递给绍翰,绍翰摊开报纸一看,就见斗大的报章标题「非法潜入监狱!滥用特勤头衔!」,这种偏颇的标题多半用来诽谤费洛斯,被创世动力收买的新闻媒体多到数不清,标题杀人屡见不鲜。 重点是内文提及「费洛斯患者柯辰彦惨遭溶解,正义得到伸张!」,看到辰彦的死讯,绍翰随即瞪大双眼。 操!那傢伙怎么掛了?! 最后一次见到辰彦,是陪羽雯前去海尔安德接见他,那时他们还握有天翔科技案的调查权,见到辰彦时,他人还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葛屁了?! 紧接划过绍翰脑海的,是辰彦和善的神韵以及他最后一席话。 「谢谢你以这样的身份出现在我面前,她就交给你了。」 那句託付就这么成了遗言,开什么玩笑? 这是在开什么玩笑! 绍翰气得想撕烂报纸,但赶在愤怒之前的是难以言喻的悲伤,那份悲痛源自对羽雯的关心。 他清楚羽雯有多在乎辰彦,更知道他们是青梅竹马。 即便他这隻大猫蛮多时候很迟钝,但再怎么迟钝,绍翰也知道羽雯喜欢辰彦,哪怕只有一丁点他也嗅得出来。 「谢了。」绍翰将捏皱的报纸塞还给路人,他大步朝羽雯走去,却见羽雯恰好别过身。 两人隔着几步之距对到眼,四目交接的剎那,羽雯先是一愣,她快速揉了揉眼,擦乾泪痕,没等绍翰接近,羽雯只管挤出笑容并拍拍胸口,又比了个「ok」手势,表示自己没事。 绍翰脚步未停,又见羽雯飞快扬起双手,她皱紧眉头,两手挡在身前挥舞,要绍翰「千万别过来」,随后又十指向外扫,要绍翰赶紧离开。 桑说过规矩,在绍翰过掌赢过尊晟前,他俩不准交谈,打破这项铁则就打包回家吃自己。 羽雯边退边比手画脚,偏偏绍翰根本没在鸟,他坦荡跨步,没几秒就站到羽雯身前。 「你在演默剧吗?比那堆乱七八糟的东西谁看得懂?用说得比较快。」绍翰选择性眼瞎。 羽雯两根指头交叉挡在唇前,要绍翰别跟她说话。 「烦死了笨女人,你这样比我不明白,嘴巴长在脸上就是用来吃饭跟讲话,想讲什么就用说的,别在那边比来比去。」绍翰不耐烦。 羽雯无奈一叹,她左看右看,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开口:「你是当真忘记?还是脸上的眼睛只是装饰?我们被禁止交谈,记得吗?要是被桑前辈或尊晟组长看到,我们就会被调回一般组!」 「但你现在很难过。」绍翰注意到羽雯的眼睛很肿,八成哭了整晚。 「我已经没事了,真的。」羽雯勾起嘴角,她眼角泛着泪光,单手轻推绍翰胸膛:「现在重要的是赶紧通过考验,你得学会独自面对压力,我也得独自承担悲伤,这就是阎王给我们的课题。」 「还逞强啊?笑得有够假,你们戒护官总喜欢装没事,每天这样憋,早晚憋出病。」绍翰的脚像是被水泥定住,羽雯怎么推都推不动。 「我们必须以大局为重,为了你的未来,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调回一般组,不可能让你的努力泡汤。」羽雯哽咽,她话完就转头,本以为自己能轻易离开,却被绍翰硬生抓住。 绍翰及时握住羽雯的手腕,他不让羽雯走远,不让羽雯甩开。 就怕羽雯挣脱,绍翰用力到羽雯的手都被抓疼,这逼得羽雯只好别过头来瞪他。 见羽雯脸掛两行泪转过来,绍翰认真道:「你第一天认识我?我哪次守规矩了?」 「别闹了绍翰,如果你要创造一个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那就不能止步于此??」 「但你现在就在掉泪啊。」 听到这话,羽雯强忍多时的泪接连落下。 「连自己身边的人都顾不好,还谈什么世界啊?」绍翰放轻握住羽雯的力道:「什么狗屁规定,我管他妈去死,看你难过我就赌烂,要我什么都不做只会更赌烂。」 「可是万一被看到??」 羽雯泪流不止,没等她说完,绍翰直接打断:「那就回一般组无所谓,要调组要开除随他们,老子才懒得管那么多,我就是没法站在旁边看你哭哭啼啼。」 「那??那我们就别说话吧。」羽雯尽可能放低音量:「借我靠一下,一下下就好??」 她将额头贴向绍翰胸口,轻轻倚靠,那藏于衣下的兽毛十分温暖,令羽雯不自觉抬起双手,环抱住绍翰。 拥抱身前的大猫,羽雯满脸涕泪,她尽力不哭出声音,这一刻,什么戒护官守则,什么理智通通被她拋到脑后,现在的她只想放纵压抑多时的情绪。 她好想辰彦,她还有好多话想对辰彦说。 她好恨那些唆使辰彦的恶徒,更恨什么都来不及做的自己。 辰彦死前很痛苦吗?他有被折磨吗? 他是一下下就离开人世,还是饱受凌虐才嚥下最后一口气? 他走的时候是不是很孤单?他会不会怨自己死前身边没有任何人陪? 沐浴暖阳,放任悔恨随泪水而去。 这是羽雯初次抱着绍翰大哭,她头次发现原来这隻大猫的胸膛如此温暖,如此让人心安。 至于绍翰,这是他第一次见羽雯哭得像小孩。 作为灯塔,戒护官始终得像名成熟大人,他们不能轻易表露情感,碰上任何鸟事,从始至终都得将理智摆在第一位,但人终究不是机器,怎么可能一辈子没情绪? 他从来没看羽雯哭得这么伤心,从来没有。 是第一次,也必须是最后一次。 绍翰伸出仅剩的单手,他轻抚怀里的女孩,眼底的兽瞳随之从温柔转为愤怒。 任何让好人掉泪的王八羔子,他绝对会把那些人揪出来干趴,揍到那些人叫妈妈。 同一时间,位于花圃草丛,某片湿润绿叶上的红瓢虫正睁着眼,它已锁定那对拥抱彼此的男女。 比起说睁着「眼」,不如说睁着「镜头」。 那对不断聚焦的迷你镜头将影像回传至监控室,桑就坐在隐密的地下监控室里,他翘着二郎腿,大嚼洋芋片,身体后倾与浮空电脑椅合而为一,废宅的招牌坐姿。 身前多面萤幕,一堆子母画面分割多处视角,这些高科技能让桑随时监控地面上各处的状况,一目瞭然。 「还真是感人啊。」赖在电脑椅上的桑邪笑,一旁的豆芽菜也用两根夹子比出甜蜜蜜的爱心手势。 桑指尖一戳,戳下按钮,令位于地面上的机械蚁抬头,好从另一个角度欣赏新人演出的浪漫桥段:「让前辈替你们小俩口拍张照,就当抵免电影票,咱就谁也不欠谁囉。」 瓢虫,壁虎,蚊子,生活随处可见的小动物全是桑的眼线,这些智慧机器全天潜伏于净修罗寺各个角落。 并非偷窥癖,这不过是最低程度的防范。 要说他心机重也行,起初会打造这些小动物,就是怕那些街边捡回来的患者手脚不乾净。 行善可以,但善良过头也不行,多多少少得监督那些有前科的人。 或许尊晟会完全信赖那些病患,但桑可不会。 而同样在欣赏这齣罗曼史的尊晟,他人就站在桑的电脑椅后方:「你真的是变态,成天花钱蒐集没穿衣服的公仔,又爱偷拍人家卿卿我我。」 「什么变态?没礼貌,我是为了阎王寺的安全好吗?不过是移动式监视器,政府不也大街小巷安装一堆?没道理政府官员可以干,老百姓却不能玩吧?」 「那没穿衣服的公仔要怎么解释?」 「那是兴趣,请尊重每个人的兴趣,谢谢。」桑忍不住白眼,他不忘将话题拉回重点:「倒是他们打破修炼规则,要轰他们回家?」 谁知尊晟竟顺手拔掉插头,直接断电,令桑身前所有萤幕瞬时翻黑,「喀嚓!」两声,所有监视器画面全数消失。 「走了,吃披萨去。」尊晟插头一扔,索性转身,他拋飞的插头还打到豆芽菜,发出鏘响。 「蛤?吃披萨?」桑看了下遗弃在地的插头,再看看全数黑屏的萤幕:「你心软啊?」 「少废话,神明饿了,再嘰嘰喳喳就烧你后宫。」尊晟背对桑伸出一根中指,中指的指尖上燃烧一撮苍炎:「反正送那些没穿衣服的妹妹去到极乐,你死后也用得着。」 「给我放尊重点,说多少次了,我是你的戒护官,不许这样没大没小!」桑起身就朝尊晟的屁股踹去。 「你才没大没小,你是人,我是神,你才该放尊重点。」 两人就这么在斗嘴中离开监控室,期间桑还单脚跳了几下,边瘸脚边喊疼。 全怪尊晟刚才挨腿时用上「净力运行」,他迅速将力集中至臀肌,害桑单腿发麻,有种一脚踹向石头的痛感。 见爸爸脚疼,贴心的豆芽菜立马从胸前的储存槽拿出痠痛喷雾,它夹子一举就朝桑脸上乱喷,直接喷它老爸的眼睛,完全搞错方向,险些就把桑给弄瞎。 狗屎烂机器,欠人拿去资源回收。 13.兽心 终于来到这一天。 大清早,净修罗寺的人全都聚集到中央寺院,不少人买完早饭就赶过去,只为见证挑战者的逆袭。 经过一个月扎实的魔鬼训练,绍翰再次向尊晟发起挑战。 黑豹战阎王,过掌决胜负。 此战吸引了大票观眾,人声鼎沸。 早上扫地的不干了,担着竹扫把来看戏,更多人边嗑早餐观战,和善的老婆婆老爷爷们树荫下纳凉,喝着凉茶为绍翰加油。 牵涉胜负少不了赌盘,寺里的患者再次开赌。 「那傢伙整个月都陪阎王外出捉鬼,没两把刷子早撑不下去,我赌三轮!」有人看好绍翰。 「三轮?不能这样赌吧?规则不是比照第一次?」有人喝着豆浆。 「规则照旧,那小子要嘛一掌巴昏阎王,要嘛顶过阎王一掌再吃下和气饼,挺过就赢了。」有人嘴边沾满烧饼的芝麻。 「想接下阎王的神掌还是有难度,我不赌,纯看乐子。」少部分人仍不乐观,仅把这场对决当作早餐的佐料。 「我押那头大猫赢,上週一帮人来踢馆,铁铸鐘都被打下来,那头大猫完全没在怕,照样跳下去护寺呢!」 「护寺就是挺阎王寺,挺阎王寺就是真哥儿们!我挺他,赌两条菸!」绍翰的支持者变多。 「行!我加码一顿热炒!」 「我再加码一箱啤酒!」 「我也希望黑猫哥哥赢!因为他有毛茸茸的脸!他还让我摸尾巴!」一名小女孩举手蹦跳,根本来乱的。 「我也赌猫哥哥赢!有鬍鬚的最强!」另一名男孩起哄,来乱的加二。 「小鬼头赌什么赌?你们有筹码可以赌吗?」大人们嗤之以鼻。 「我赌我房里的猪公!里面存了很多十块钱!」为了猫猫,女孩赌上毕生积蓄。 「我赌我种的绿豆!它已经发芽了!之后会结出金蛋!」男孩押上自己的未来,故事书乱教,他梦想用那颗金蛋环游世界。 「胡说些什么?绿豆芽最好会长出金蛋!装满十块钱的扑满就算了,至少还是钱,你那绿豆值多少?敢不敢拿出诚意啊小弟弟?」 「那我赌桑哥哥房里的公仔!那些没穿衣服的女生一定很值钱!」男孩反应超快。 「等等,你凭什么赌我的东西?」担任裁判的桑皱起眉头,他一把拎起两个小鬼,一手一隻,无视男女孩双脚悬空乱踢,桑速速把他们抓离人群:「未成年不许赌博,小毛头给我旁边踢毽子去!」 寺里的气氛可热闹,作为寺里的吉祥物,豆芽菜特地套上舞龙舞狮头,它高举双手转圈,边转边拋洒落叶,自以为天女散花,喜气洋洋,提早过年。 而豆芽菜欢天喜地的蠢样被担着竹扫把的男子瞧见,男子立马望向刚集好的落叶堆,果不其然已遭低能机器毒手,这气得他抽起扫把狂殴那隻舞龙舞狮。 至于人群中的羽雯只管深呼吸,吐气。在绍翰尚未战胜尊晟前,她不能为绍翰喝采,只能默默在旁守候。 这,就够了。 绍翰早注意到自己的戒护官就站在身后,他知道羽雯正看着,那座灯塔始终存在。 战胜阎王,重获天翔科技案的调查权。 揪出幕后兇手,再把那些人揍到哭爹叫娘,揍到后半辈子戴假牙、掛尿袋维生,非得送那帮混蛋去领残障手册。 绝对绝对,绝绝对对要把让好人掉泪的傢伙抓出来痛扁一顿。 有别初次那张心浮气躁的脸,这回的绍翰眼神坚定,这令木桌对面的尊晟勾起嘴角:「不错嘛大猫,才过一个月气场就变了。」 「少用那种居高临下的口气,要装逼只能趁现在了,臭神仙。」绍翰脱掉上衣,他将衣服系在腰间,露出满身战疤,那正是歷经重重苦难获得的勋章:「规则没变,对吧?」 「是啊,一样让你先攻,省得你一掌被巴晕,大伙早餐都还没吃完。」尊晟可不想让观眾失望。 「嘖!看老子一掌送你去睡回笼觉!」见桑捧着手粉过来,绍翰立刻将惯用手染白。 见双方都摆好架势,作为裁判的桑站在木桌中央:「记得平心静气啊各位,桌上四字可不是装饰,和平切磋武技,友善交流,打完架大家还是朋友。」 时光飞逝,古老木桌上的四字难免模糊,经歷多次掉漆,补漆,又掉漆,再补漆,桌子随处可见岁月的侵蚀。 「平、心、静、气」,在这大大四字之上,究竟降过多少场白雪?受尽多少轮掌风? 多少人曾隔着木桌两端倾尽恩怨,言语难以道尽的恩仇,透过纷飞的白雪及呼啸的掌击宣洩。 一来一往,以掌交心。 「准备好就开始吧,由挑战者绍翰先攻。」桑单手比向绍翰,现场欢声雷动。 绍翰深深吸足一大口气,令胸膛饱满,活络胸肌,他眼中的豹刃彷彿藏于树林的野兽锁定猎物,专注的目光咬死对桌的尊晟,就连观战的旁人都被绍翰锋利的豹瞳掀起浑身疙瘩。 就算没能一掌巴昏尊晟,只要能重挫尊晟的稳定度,尊晟下一次出掌必定会受影响,脑袋一晕就很难挥出优秀的掌击。 当然能一掌搧昏他更好,那将是乾净俐落的胜利,爽度更是两百分。 绍翰闭目三秒,短短三秒他依稀又见能量的回路于体内运行,宛如细微的闪电串连一颗颗细胞,净力全速往他伸直的右臂集中。 五指併拢,膝盖微弯,待绍翰再次睁眼时,他扭转的熊腰已将身下的力向上带,小腿肌,大腿肌,臀肌,腹肌至燃烧的胸膛,辅助的左手也将侧身的净力导往心脏,牵引背肌,紧系全身。 在心脏榨出沸腾血液的剎那,绍翰全身上下的肌肉全数连成一线,那道闪雷笔直轰向右掌心,伴随漆黑的残影骤然而下,直接轰向尊晟的左脸! 没有掌响,万分沉重的闷击,这重重一搧宛若黑雷劈向脸庞,炸得白雪遭掌后阵风颳散,震得尊晟身躯大幅倾斜,绍翰甚至因自己的力量失衡,位于两人中间的木桌更差点晃翻! 很好!感觉棒呆了! 尚未站直,单脚腾空的绍翰狞笑,他一掌让围观眾人下巴大开,就连作为阎王配属戒护官的桑也瞪大双眼,他同样久久未见尊晟失去重心的模样。 更惊人的是,当尊晟重新别过头时,他鼻下居然掛了槓鼻血,这足配称作刚出炉的世界奇观! 高高在上,不动如山的神明,这回终于被小猫给抓伤了。 「天!他居然把阎王打到掛彩!太阳打西边出来啦!」有人高声惊呼。 「从入寺到现在,我从来没看过阎王流血??」有人不断揉眼,几度以为自己眼花。 「修罗慈悲??修罗慈悲??」树荫下的老者们吓得假牙都掉出来,就怕神明动怒,他们开始为绍翰祷告。 「爽啦!估计可以保住金蛋了!」种绿豆的男孩蹲在某个大人的胯下偷看:「桑哥哥!你搞不好能保住那些没穿衣服的妹妹喔!」 「我几时说要赌了??」桑一脸无奈,为何他的私人收藏老被人拿去赌?那不是他自己的筹码吗? 「我我我、我要回去数扑满里有多少钱!」女孩认为此战必胜,押小猫发大财,绍翰直接变成她的招财猫。 眾人结舌,作为戒护官的羽雯更是感动,凝望绍翰可靠的背影,她倏忽有种自家孩子长大的感觉。 绍翰则不敢大意,他本以为自己绝佳的一掌能送阎王入梦乡,想不到仅仅让阎王掛彩。 至于挨掌的尊晟,他正掛着鼻血发笑。 大概是太兴奋了,一时忘记控制病症,尊晟边笑嘴里边冒火,嘴洩苍炎:「哈??哈哈哈!真是令人怀念的鼻血味,距离上回在过掌中流鼻血,约莫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这一掌差点让我想起父亲节,好怀念那该死的臭老头啊!」 想当初能一掌巴昏他的人也就前寺主,也就是他的养父,尊善。 作为正常人类,却能孤身赶走十二名原子星患者的妖怪,那名将武道鑽研至极的老傢伙,人称「武圣」。 自老傢伙辞世后,以往的过掌尊晟多半会打瞌睡,抓紧时间补眠,但绍翰突飞猛进的一掌像是撬开某个积灰的地窖,不慎唤起尊晟体内那头好战的魔,那头魔就这么拨开成年的蜘蛛网,爬出封印多时的地牢。 久违的好对手? 就算不是好对手,肯定也是值得全力一掌的木桩。 尊晟四颗犬齿伸长变尖,他满口利牙,短发随斗气飘逸,发尾燃烧苍炎,顶上疑似凸起两根短角,就连一般的吐息都使空气灼热,令围观群眾开始流汗。 见此,作为戒护官的桑慎重告诫:「别这么激动阿晟,规则明定不准发动病症。」 「放心!我不会把他打死,大概吧?哈哈哈!」尊晟笑起来像魔鬼,他颈部胀起多道粗筋,肤泽正逐渐蜕变成深蓝色。 「你当然不能把他打死,也千万不能把他打残,切记控制力道。」桑暗自往背后打手势,要几个病患先去提水桶,他打算把尊晟头上的苍炎浇熄,得先想办法让尊晟冷静下来:「快把病症抑制住,你要维持这模样,我可不允许你出掌。」 「哈哈哈!那还是来道瀑布吧!发病了就很难控制住啊!快!快给我拿水来!再端碗刨冰来更好!」尊晟的僧服发出焦味,他蓝化的肌肤好比滚烫的熔岩。 只见桑单手挥下,换得数名壮汉将水桶送往尊晟头顶,大量盛满冰块的水全全淋往尊晟,换来阵阵气化的白烟。 膨胀的水蒸气看得绍翰不禁哽咽,尊晟方才魔神般的笑顏令他难以忘怀。 怪不得叫「阎王」,想必刚才那就是尊晟组长一部分的真面目。 真要让他完全发病,病症暴走,整座阎王寺说不定会变成炼狱?? 满头白烟的尊晟重新抬头,有别稍早似魔的狂顏,他衣服全湿,终于恢復镇定,褪回平时懒散的模样:「抱歉久等了,大热天很难制脾气。」 没等绍翰应声,迟来的豆芽菜捧着整桶碎冰,他一飆到尊晟背后便高举夹子,拉开尊晟僧服的背领,将整桶碎冰倒进去。 「干什么啊豆芽菜,你想害我感冒吗?」尊晟话才刚完,又见豆芽菜举起灭火器,喷出暴风雪般的乾粉,它这一乱喷,尊晟连手粉都不用沾了,整身染白。 担任裁判的桑也惨遭波及,他咳了几声白粉:「儘管搞笑吧豆芽菜,今晚垃圾车就会载你去新家,你可以开始打包行李了。」 听到这话,豆芽菜三秒落跑,连灭火器都没拿就加速逃逸,想也知道不是去打包行李,而是找地方藏身去了。 「那么,轮到我了。」尊晟将眼神移回绍翰身上,他一个眼神就让绍翰恢復警戒,电得绍翰寒毛发直。 来了,要来了。 就算没发动病症,这鬼神的巴掌也不是闹着玩,稍不专注就会被轰到两眼上翻,失去意识。 用尽五感捕捉,必须捉住对手的出掌轨跡,以在须臾之间调整肩高、偏离对手的攻击路径,分散对手掌击的衝劲。 屏气凝神之际,绍翰清楚感受到自额垂下的冷汗,来自左胸的剧震、脉搏、血液的流动、传导于身体各处的微弱电流以及自身的吐息,空气中每一细微的变化他都能轻易感受到。 远方的落叶飘落,落叶轻触水面掀起涟漪。 身前的尊晟高举右臂,那自他右掌飘落的细微白粉,每粒白粉于空纷飞,白粉下一秒,下个瞬间将飘至的定点,透过慢下来的时间,绍翰皆能预判。 本以为能抓到尊晟挥掌的剎那,殊不知全场最剧烈的心跳害绍翰一时分神——是羽雯,此时此刻站在他背后的林羽雯。 用不着转头,透过心眼,绍翰的五感已能构筑空间中的每条轮廓,他知道背后那名女子正十指紧扣,正垂头为他祈祷。 她很紧张,心跳超快,这令绍翰不捨。 自己究竟是有多不靠谱才让那笨女人担心? 下秒,滑至鼻头的冷汗坠落。 汗水尚未落地,看准绍翰出神的片刻,阎王的神掌已来到绍翰左颊一侧,神明的掌与他毛茸茸的脸相隔不到一釐米——操你妈的没捉到! 这王八蛋居然眨眼就抓到破绽,死定了! 绍翰满心惊慌,他已预见自己倒地的未来,甚至能勾勒出羽雯失望的面容??别开玩笑了!!! 已经没那么多时间,他们没有那么多一个月可以耗在这座烂寺。 重点是他不想再看到那张脸。 羽雯哭得那么伤心的脸,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他寧死也不愿再看到她哭成那样。 可以输,但现在绝对不能输。 可以倒,但眼下说什么也不能倒! 毫无预兆,全凭本能,绍翰下意识地泯灭人性,抹除了牙兽症患者激发全力界线,那道无意开啟的闸门及时扭转了败北的命运。 尊晟的掌轰向绍翰,同一时间,绍翰豹足下的水泥地深深凹陷,他全身炸毛,无意识地发出野性咆哮,吓得围观眾人接连退步,绍翰置于木桌上的豹掌更插出锐爪,一下就把桌缘抓爆拧碎。 看似失去人性的残暴瞳孔,在那兽性大发的刃瞳下,实则蕴藏最深的执念。 不再是为了微不足道的自尊,而是为了守护重要之人,哪怕捨弃人性,绍翰誓死也要贯彻己志。 以刻苦铭心的人性拋除人性,听起来很矛盾,但确实有执行上的可能,那即是牙兽症患者最强的「技」——兽心。 双脚深陷窟窿的绍翰自然没被掌击轰倒,彷彿铁铸的雕像,深深嵌进地面,与绍翰对峙的尊晟宛如见到真正的野兽,那硬生吃了一掌,恨不得马上反扑、咬下神明喉咙的兽瞳令尊晟罕见感到恐惧。 但绍翰当然没有回击,挨完掌击后,他突然咳出鲜血,源自鼻腔的热血倒流,改从嘴部呕出,他只管抹乾嘴角,拖着狼狈摇晃的身躯,大步跨向置放竹篓盘的长桌。 宛若身体各处绑满铅块,绍翰不晓得为何身子瞬时变得如此沉重,脚都要抬不起来,脊椎都快挺不直。这其实是症状突破的副作用,对于一个碰巧拉开闸门的死新手可是未知领域。 最终,绍翰成功走到长桌前,他两指捏起和气饼,混杂满嘴血气,一口吞下可贵的胜利。 绍翰鼻孔喷出自豪的烟,淌出迟来的鼻血,他朝尊晟竖起梦寐以求的中指:「你是不是放水啊臭神仙?你那一掌根本是蚊子叮,连用来叫人起床、当闹鐘都不够格呢!」 欢声如雷,净修罗寺十年来未曾有人顶过寺主一掌,观眾们自认见证奇蹟,场面随即失控,人们手舞足蹈,吆喝连连,甚至为挑战者喜极而泣。 「哼,想不到还有力气耍嘴皮。」尊晟俯视地面,注视绍翰踩出的双坑,他满意微笑。 连兽心都使得出来啊?? 这样的人才,哪怕郑丹峯那龟毛的傢伙也会点头说是吧? 带着一抹浅笑,顶着整身雪白,尊晟走向长桌,他拿起一块和气饼并朝绍翰高举:「欢迎加入费洛斯特勤b组,今后请多多指教。」 神明一口吞下认可,随之而来的是群眾欢欣鼓舞的掌声。 见羽雯拎着冰敷用的冰袋跑来,绍翰便朝失散多时的引路人伸出单拳:「去收拾行囊吧,咱要离开这里,准备攀上金字塔尖端揍坏人啦!」 羽雯目眶泛红,她伸手和绍翰击拳,搭档重聚。 辰彦的离去并未让她失去依靠,那名男孩走了,她不还有这头大猫? *** 离寺前,羽雯回房收拾衣物,除此之外她还有件事要做。 她将摺好的费洛斯戒护官制服递还给米婕,那件遍佈灰尘的制服被她洗得乾乾净净,制服被太阳晒得暖烘烘,散发淡淡的香气。 「谢谢学姊这个月以来的照顾。」羽雯双手呈上制服,附上深深一鞠躬,她没忘记自己在伙房跪倒时,那时出手救她的人是谁。 对此米婕不免一愣,她不是早把制服扔了?! 谁知扔掉制服的第二天,爱面子的她就开始懊悔,本想碰碰运气,趁无人的清晨前去寺里的资源回收处翻找,可惜怎么样都找不到?? 「你把它捡回来?」米婕这可理透找不到制服的原因。 「嗯啊,我觉得学姊只是一时衝动,制服真要被载去烧掉,学姊事后一定会捨不得。」注意到米婕脸红,羽雯很高兴自己没猜错:「很抱歉当初说了那些自以为是的话,或许我没能明白学姊失去亲人的感受,但我由衷认为,学姊还是适合担任戒护官。」 「为什么?」 「直觉。」 「那万一我这辈子真的不打算再当戒护官呢?」 「那学姊也该好好留着这件制服,我相信这件制服是学姊很珍贵的回忆,不管如何都不该随便捨弃。」 就算拋下身份,拋下荣誉,拋下使命,羽雯也不认同随便割捨回忆。这件制服横竖是米婕生命的一部分,怎么样都不该化为灰烬。 身穿戒护官制服的羽雯神情真诚:「也许那名患者很坏,但患者的好坏也跟学姊最初成为戒护官的动机无关吧?学姊还是能为了自己重新披上这件战袍啊。」 听到这,米婕的戒心顿时退了几分,她眼露思念:「不,那孩子并不坏??」 她打从心底清楚,那天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单纯的意外。 自己不过是在闹脾气而已。 没想多做解释,米婕接过制服,她重拾那份责任,再次板起那张面具:「没事就快离开吧,最好别再回来,我自己一人睡宽敞多了。」 说谎对戒护官说没用。这话羽雯并未脱口,但看破偽装的她已用笑容代替回答,作为道别。 确认羽雯拖着行李离去后,米婕这才将戒护官制服紧紧搂入怀中。 奇洛,你最近过得好吗? 姊姊好想你。 真的,真的好想你?? 14.入狱 冥门,懺悔,狱城。 饿鬼,孤囚,尸咬。 悼魂,血笼,死寂。 地灭,破天,堕王。 无数锁链将眾多小星形十二面体串连,仰赖x能源催生的浮空动力,这些多菱角的星形建筑得以飘在天上,宛如被铁链束缚的星群。 十二个小星形十二面体,十二座监狱。 三十条边,三十条锁链通道将十二座监狱串连,令十二座监狱化为十二个顶点,进而编织成一座巨大的小星形十二面体,海尔安德又名「地狱来的十二颗星」。 新人入狱,大批超常症患者在重重监视下脱光衣服,全裸示眾。 少了衣服蔽体,他们身上的条码刺青和帮派标志清晰可见,不少病患浑身战疤,那些不可抹灭的疤痕正是社会底层的荣誉,是他们专属的掛星。 「双手高举!腿成蛙形打开!然后用力咳嗽!动作快!」一名持枪的狱警粗声,他于成排的病患间游走,不时用枪托敲打姿势不标准的病患,或是殴打他单纯看不顺眼的傢伙:「叫你们干啥就干!最好别动歪脑筋,敢有什么大动作连牢饭都没得吃,改到彼世吃冥纸吧!」 无数的准星下,一排排病患举高双臂,胯下大开,用力咳嗽,他们边咳,还得轮流被另一戴手套的狱警检查肛门。 被人徒手挖肛,痛是回事,超没尊严又是另一回事。 入狱患者会将毒品或纸钞藏进肛门,再带进监狱,狱警得防止这类走私行为。 大部分是这样没错,仅有少数帮派干部全裸脱光站在那,狱警也没胆伸手去摸他们屁股。 「该怎样就怎样,辛苦了。」有些大佬不会为难狱警,监狱当自家厨房进出多次,被人扒开肛门这种事习以为常。 「要检查别用惯用手,不然下半辈子很不方便。」也有大佬表面上开明,实则威胁,敢动他的屁眼就要有断手的觉悟。 海尔安德这座监狱很大,超级大,关的人又多,茫茫人海中随便少掉一人根本不会有人察觉,就算察觉,事后也不会有人在意。 「山林少片叶子无人知」,这句话能套用在囚犯身上,也能套用在狱警身上。 为此,不招惹帮派干部是狱警的共识。 至于没来头的小咖只能认命配合,那头顶着灰白毛、形似雪豹的牙兽症病患,他后庭正被人翻搅,倍感羞辱令他眼睛爆丝。 不行,要忍住。 虽然想把这狱警压在地上扁,但为了调查案件,碰上多不愉快的事都得吞。 平心静气,平心静气。 挺过检查,雪豹男跟随队伍来到另一房,囚犯们依序量体重,拍照,按压指纹,扫描条码刺青建档,随后就拿到自己专属的灰色囚服,囚服左胸绣上对应危险度的掛牌,掛牌上有囚犯编号、病症与罪刑。 超常症病患,绍庆。囚犯编号6376。病症,牙兽症豹型。 常态危险评级b,隐性危险评级a,综合危险评级b。已于特殊机构马斯莱获取独居权。 犯下多起伤害罪,当前教化值五十,对应蓝牌。 上述资料全靠桑偽造,桑在绍翰额头中央的条码盖上另一层假资料,给予绍翰全新的假身份,好让他潜入海尔安德调查,指纹也用同样手法覆盖,好骗过海尔安德的鑑定仪,身体毛色的改变则靠服用特殊药物。 现在的他不再是邹绍翰,而是绍庆。 在狱警的戒护下,绍庆被带到懺悔星,来到二号星其中一间多人牢房。 理所当然没有床,仅有冰冷的水泥地可躺,和一座毫无屏蔽的蹲式马桶,以及另外五名囚犯。 五名囚犯,四名蓝牌,一名黄牌。 加上绍庆,这间牢房共计六人。 胸掛黄牌的男子鼻梁上有条码刺青,他以站姿和绍庆对视,黄牌男率先道:「你好啊,新来的。」 其馀三名蓝牌囚犯分别坐在黄牌男子左右,明显是黄牌男的嘍囉。 至于那名剩下的蓝牌正双膝跪地,他跪在黄牌男夹菸指头的那一侧,他双手恭敬放在大腿上,挺直腰桿,头朝后仰,张大着嘴,用嘴巴当菸灰缸,忍痛接住黄牌男点下的菸灰。 让绍庆惊讶的不是监狱霸凌,而是那名被霸凌的蓝牌男子,正是先前被他和羽雯捉进来的超常症病患,那名吐种子、袭击蓝月银行的歹徒,杨茂立。 许久不见,杨茂立遍体瘀伤,看就知道饱受虐待。 「是蓝牌啊。」黄牌男夹着菸往绍庆的方向走,他边走,杨茂立边用膝盖走路,他嘴巴没一刻闭合,就怕漏接黄牌男的菸灰,而黄牌男一站到绍庆身前就伸手揪起绍庆的蓝牌:「叫绍庆是吧?先前混哪的?报个招牌吧!」 「没招牌。」绍庆这话表示自己先前并未隶属任何帮派。 回话时,绍庆没露出胆怯的神韵,他清楚越是表露害怕的情绪,只会让这些人瞧不起,令他们变本加厉。 「没招牌?所以是『孤犬』囉?」黄牌男冷笑,「孤犬」是针对未隶属帮派者的贬称:「第一次进来海尔安德?」 「对。」绍庆答。 「那作为前辈,让我来和你说说这里的规矩。」黄牌男往杨茂立嘴里点菸灰,疼得茂立眼角泛泪,他话完更朝绍庆脸上吐烟,不忘朝绍庆的膝盖送上一脚,要他立马跪下。 这一脚绍庆本可以不跪,不仅可以不跪,他甚至可以马上干爆面前这名黄牌,他有百分之两百的把握把这些人揍到眼睛喷出窟窿。 但为了调查特勤案件,绍庆选择配合演出,他假装被黄牌男踹到失去重心,假装跪下。 「我叫纳托,是这个房间的老大,是异天门蝎联的成员。」黄牌男俯视绍庆,每一头新来的孤犬都会被他教育:「在海尔安德,你隶属的帮派以及胸前牌子的顏色决定了你的地位,这么说你能明白?」 绍庆点头,这些潜规则他早就知道了。 「你是蓝牌又是孤犬,在这里属于最低阶,就和他一样。」纳托故意将菸戳往杨茂立的额头,在杨茂立的额头上烧出焦痕,疼是疼,但杨茂立不敢乱叫:「别让菸灰掉地上,要是被狱警找到抽菸证据,你就死定了。」 没时间哽咽,杨茂立火速将残馀脸上的菸灰抹进嘴里,吞掉,那些掉落的灰烬,他同样用含湿的手指从地沾起,舔进嘴巴,就怕一屑菸灰被狱警查到,届时就是他的死期。 将话题拉回新人,纳托继续说道:「我看你块头不错,因暴力斗殴入狱肯定挺能打,看你要不要跟着我混,表现好,我甚至能推荐你入异天门,异天门应该听过吧?」 「没听过才奇怪。」绍庆回。 异天门,帮派三雄之一。 有耳朵的人都嘛听过,「是否听过异天门」这问题等同「是否听过鸟儿叫」。 「说得也是。」纳托很高兴新人明白异天门的威望,他用菸头在杨茂立的脸上画圈,烫得杨茂立满脸灰:「看你要当我的小弟,还是想和这傢伙一起蹲在最底层,你自己选。」 「当然是跟你混。」绍庆没有一丝犹豫。 这回案件的调查目标恰好就是异天门,说什么也得跟这帮鬼畜打好关係。 即便绍庆百般不愿意,但为了揪出杀害辰彦的兇手,为了把让羽雯掉泪的傢伙揪出来揍爆,他必须忍耐?? 「庆幸你做出聪明的决定。」纳托很满意绍庆的答覆,他将剩馀的半根菸递给绍庆:「餵给菸灰缸,干小弟就得服从。」 绍庆没有愣住,他迅而起身接过残剩的半根菸,走向杨茂立,当着所有人面前将菸按进杨茂立嘴里,逼杨茂立吞下去。 难以下嚥的尼古丁和焦油呛得杨茂立挣扎呻吟,一旁看戏的纳托和嘍囉纷纷勾起嘴角。 绍庆看似冷血,心底回盪着抱歉。 对不起,我必须这么做。 完事后,纳托又拋出一问:「对了,你先前隶属哪个机构?」 「马斯莱。」绍庆照剧本回答。 「那就好,若是费洛斯那就是『断牙犬』了。」纳托又吐了句贬称:「如果是被拔掉獠牙的小狗,在海尔安德大多活不过一个月,在这节骨眼,想活上一星期都很难。」 现在全海尔安德都在抓费洛斯潜伏于此的内鬼,究竟是谁让柯辰彦的死讯败露? 幕后黑手也在捉老鼠,他们知道费洛斯可能再派老鼠窝进来?? 15.行前 时间回到潜入监狱前。 费洛斯总部,特勤备战室。 「这次任务是潜入海尔安德蒐集证据,并将证据秘密带出,藉此曝光杀害柯辰彦的兇手,调查对象锁定异天门成员和狱警,期限一个月,两位将分别偽装成囚犯和狱警,潜入时间为七月一日,撤离时间为七月三十一日。」桑拿出一只迷你晶片:「机构会将这东西植入两位皮下,这晶片只能录音,功能阳春但能规避侦测,两位整个月接触到的声音都会被收录进去。」 「意思是就算没查获关键物品,只要能录到有用的资讯,一样能作为证据上缴。」羽雯推论。 「正是,但证据来源最好是狱方,狱警脱口的情报最好,囚犯口吐的资讯不一定会被检警机关採纳。」桑随后将机密文件分别递给羽雯和绍翰,文件里有详细的任务资讯:「至于身份,邹绍翰将改名为绍庆,林羽雯将改名为林泽安。」 「林泽安?」羽雯接过资料:「这名字好男性化。」 「因为你要女扮男装。」桑接着搬出各种辅助道具:「头发要剃短,外加安装隐蔽式变声器,胸部也得缠紧,细节该如何处理资料都有註明。」 羽雯正忙着翻阅资料,身旁的臭大猫竟从侧面打量她,绍翰直接碎了句:「这么平应该不需要缠吧?」 三秒后,绍翰右眼瘀成熊猫。 对配属戒护官不敬,被打活该。 懒的同情,桑接续讲解:「羽雯偽装成男狱警,绍翰同样得服用药物换个毛色,不论是你们身上的条码刺青还是指纹,我都会替你们用假资料覆盖,如此一来海尔安德扫描时,就会出现林泽安和绍庆的资料。」 「所以我们得维持假身份在海尔安德待一个月。」羽雯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难度。 特勤任务并非只有干趴目标,逮补目标,也包含这种窝进敌军主场打听情报的棘手任务。 「没错,任务的重点是蒐证,穿帮基本完蛋。」桑必须强调这次任务失败的代价:「机构可以接受空手而返,哪怕整个月一无所获也无妨,人能回来就好,但要是假身份露馅,特勤b组将损失两名成员。」 「身份败露就会死。」羽雯接道。 「不是死,而是生不如死。」桑一脸严肃:「海尔安德是敌人的大本营之一,费洛斯的仇家都聚集在那,被费洛斯特勤送进去的囚犯会让你们不得好死。」 羽雯深深吸了口气,绍翰倒是没有特别的表情。 「现在的海尔安德可是拼了老命在抓费洛斯潜伏的内应。」桑刻意説重话,却见两名菜鸟眼底没有分毫恐惧:「看来两位都有所觉悟,那我就继续说了。」 「请继续。」羽雯意志坚定。 「如刚才强调,本次任务的重点是蒐证并撤离,不论是否有收穫,依照机构和内应的安排,到了七月三十一号,你们都必须搭上指定的移监车,只要上到那台车,内应就有办法让你们逃脱,三人一起。」 「内应扮演的身份呢?他会如合跟我们联系?」 「这部分无法和你们透露,你们所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身份,在保住性命的前提下尽可能查获证据,一到七月三十一号,内应自然会把你们送到移监车上,只要能活到那时候,剩下的都是小事。」 「为何无法向我们透露内应的身份?」羽雯不明白同阵营为何有所保留。 「我们必须做最坏的打算,万一你跟大猫破功,被押去拷问谁是内应、被逼问内应所使用的病症,难保你们不会说溜嘴,并非不信任你们,而是有些病症类似吐真剂,机构必须将全灭风险降至最低。」桑解释。 「那内应知道我们是假囚犯跟假狱警?」绍翰双手抱胸。 「知道。」桑回答,同时澄清这不是双标:「但内应死了无所谓,内应的身份一旦败露,当下就会立刻自杀,不影响两位。」 「??这么绝?」绍翰皱眉。 「总之,两位只管将心思放在自己的职责上,你们和内应,三人各司其职,目前内应有点分身乏术,加上他的病症无法配戴携带型装置,不适合蒐证,故需要人手分头调查,而这次任务最大的重点就是保密身份,好端端活到七月三十一并上到那台移监车,证据什么的是其次,三人都必须全身而退。」桑不断强调活下去一事:「以上,有什么问题儘管提出。」 「就偽装的身份来看,这一个月内,我们和内应三人无法随时联系?」绍翰问。 「当然无法联系,但机构认为你们三人都能独当一面,分头调查不是问题。」桑回答。 「倘若内应在七月三十一日前死亡,那谁来引导我和绍翰撤离?」羽雯举手。 「这不是你们该担心的,我再重述一次,你们担心自己即可,内应死了就死了,他若葛屁,机构会再派一个内应进去接你们出来。」桑无奈抹了把脸,他怕自己透露太多:「反正内应是个死不足惜的傢伙,他可以一直死一直死,但你跟大猫死一次就没了,这样说能听懂?」 「呃,懂了。」羽雯其实根本没懂,她仅能臆测内应的病症「能够一直死」。 「我还有问题,你刚才说有类似吐真剂的病症,那万一有能读心的病患在监狱里呢?要是被读心症状撞见,我和羽雯不是直接暴毙?」绍翰又问。 「你难得问了好问题!」羽雯激动,她正想问这个。 「太阳打西边出来,你家小孩会思考了。」桑朝羽雯竖起拇指,无视绍翰咬牙切齿,桑分析给两名后辈听:「派你们潜伏进海尔安德前,内应已在监狱待上半年之久,期间还找出柯辰彦的遗骸,敌对阵营真要有读心能力,早该揪出我们的内应,事实证明敌人办不到,经机构多次评估,敌阵并不具有『一眼识破间谍』的病症。」 「那就好。」绍翰很高兴自己不是砲灰。 「还有什么问题吗?」桑追问。 「大致上没了。」羽雯认为剩下的只能靠临场反应。 只要不败露身份,安稳蹲到七月三十一日,把握这个大原则即可,其馀分寸自行拿捏。 迅速瀏览机密文件后,羽雯这也来到机密文件最后一页:「资料最末页提到的『天牢』是什么意思?」 「这是我最后要说明的事项,『天牢』是内应潜伏于海尔安德期间听到的词汇,这一词是从狱警口中流出,内应表示『天牢』应是指某一事件,目前的判断是,在未来某一天,海尔安德可能会发生大事件,具体是何种事件仍不明确,可能是暴动或是集体越狱,只能确定『天牢』为一个不确定因素,但发生点要是在七月三十一日后,就和你俩无关了。」 「那万一在七月三十一日前呢?」羽雯哽咽,她难以想像高评级病患群起暴动。 「机构会视情况直接派出特勤干部,海尔安德真要发生大规模暴动,郑老大和阿晟都会赶过去,到时两位就保持假身份、等待救援即可,切记别和高评级的病患起衝突。」桑直视绍翰,慎重告诫:「记得,你们只是去蒐证,别随便和人打起来,遇到会使用『症状突破』的病患更要闪远,那种角色你们现在还应付不来。」 「『症状突破』?那又是啥?」绍翰疑惑。 「一个你还不会的技能,时候到了,机构会安排人手指导你。」桑已完成说明的职责,他一手一肩,分别按住羽雯和绍翰:「我理解你们的决心,但永远记得,你们是费洛斯的一份子,是家人,最重要的依然是平安归来,别太勉强自己。」 「放心,老子会用假身份在监狱里发懒一个月,爽整个月的特勤薪水。」绍翰故意讲干话。 「别担心前辈,我们会量力而为。」羽雯按向桑的手背。 「很好,祝你们凯旋。」桑对后辈们有信心。 16.食之无味 不用一週,绍庆就和纳托他们打成一片。 这份不情愿的向心力,来自对杨茂立的霸凌。 表现好的囚犯会协助狱警送饭到各个牢房,藉此累积教化值。 送餐的病患若属异天门,绍庆他们这房就会加菜,反之,若是世仇边境会的病患送餐,原本的大锅饭就只剩半锅。 牢房老大隶属的帮派,变向决定这间牢房的伙食。 对孤犬来说就没差了,不论送餐的是谁,狗都只能啃剩骨。 午餐,透过牢门上的送食口,纳托接过饭锅,接过大小调理包、各种配菜和餐盘,今天是自己人送餐,吃得特好:「谢啦兄弟。」 外头同为异天门的病患比出拇指:「老样子,饭底下有礼物。」 「改天到三号星,换我招待你。」纳托笑笑:「明早谁查房?」 「边境会的纠察员。」外头的病患送上情报。 「瞭解。」 送食口关闭后,纳托用塑胶饭勺挖开加量的白饭,很快就见锅底有包香菸。 走私传话全靠送餐,监狱特有的文化。 纳托拿起赃物,将沾于菸盒上的白米嚐乾净,作为牢房老大,他这也开始分配伙食,谁吃多谁吃少,全由他决定。 分配完食物后,纳托一屁股坐下,咀嚼饭菜,不免牢骚:「唉!明知这些东西有问题,却还是得填饱肚子,去你的王八烂监狱。」 「这些食物怎么了?」绍庆看不出端倪,是指这些食物不好吃,没味道? 「你才来几天肯定没感觉。」纳托嫌恶地撕开调理酱包,用软式安全汤匙将饭酱拌在一块:「这些鬼东西都加了抑制剂,层级越高的牢房加越多。」 「抑制剂?」 「就是专门抑制变异细胞的药剂,吃多了,病患就使不出病症。」纳托将不剩半滴的酱料包扔向角落,那一小袋垃圾就是杨茂立的午餐。 缩在角落、只配龟在蹲式马桶旁的杨茂立拿起酱料包,他小心翼翼将其撕开,摊平,万分珍惜包装上的每滴酱汁,像狗一样,将每面包装舔乾净。 纳托的其他小弟也常捉弄茂立,他们会朝马桶附近弹饭粒,看茂立会不会捡来吃,基本上没落进马桶内的,茂立都不会让观眾失望。 对此,绍庆选择无视,他尽可能麻木自己,尽可能不去看骨瘦如材、遍体瘀青的茂立,那些瘀青他多少有份。 不只没东西吃,茂立在这间牢房的移动范围仅限马桶周边,敢越线就吃拳脚,只有当移动式菸灰缸时,茂立才被允许在狭窄的牢房内位移,平时他只能缩在马桶旁,面壁待命。 睡觉的位置,茂立也被分配在马桶附近,也就是最靠近臭气的地方。 牢房整洁也全由茂立包办,刷马桶,擦地刷墙都是他的事,茂立必须包办所有屎缺,茂立就是大家的出气筒。 这就是孤犬的宿命。 「你最好把地板舔乾净,明天是边境会的人查房,要他们抓到一点脏污,害我们被记点,你就用马桶水止饿。」纳托粗声告诫,茂立瑟瑟发抖。 「被记点会怎样?」绍庆小声问。 「六人都会被扣教化值。」另一名小弟嚼着没有味道的小菜:「教化值七十分才有出狱的机会。」 「瞭解。」绍庆点头,他嘴里的饭菜毫无香气。 究竟是这些饭菜仅用热水简单煮过?还是该死的抑制剂盖过了食材原本的气味?又或是装睡的正义感导致这些饭菜食之无味?绍庆不希望是最后者?? 或许他最后命丧海尔安德不是因为身份露馅,而是因为长时忍气吞声,抑鬱气死。 17.查房 概括而言,在海尔安德影响地位的有三要素。 一,你的身份。 二,牌子的顏色。这间接代表你「在外头干了什么大事、拥有多危险的病症」。 三,你在外头隶属的帮派或组织。 综合上述三点排名,最大的当然是典狱长。 典狱长最大,一语决定囚犯的生死去留。监狱是城堡,典狱长是国王,国王最大没毛病。 再来是红牌重刑犯。 会掛上红牌的要嘛有呼风唤雨的影响力,如帮派首领。 醒目的红色就是要狱方时刻警惕,掛上红牌的囚犯能轻易左右监狱的生态,海尔安德那么大,狱警加上智慧机器也多不过囚犯,想统治好十二颗星,光靠狱方肯定不行,也需要囚犯们配合。 就因为要囚犯配合,所以不能亏待帮派首领,让黑帮大佬过得稍微舒服,大佬自然会协助维持监狱秩序,要底下小弟别太胡来。 再往下是纠察员,紧接帮派首领之后,排名第三。 纠察员一职来自海尔安德创办人普尼?诺罗恩那席话,「囚禁狮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暴龙看守铁笼。」,用高评级病患整治低评级病患是海尔安德的方针,拳头大就是规矩。 综合评级达s的病患均有机会被狱方选为纠察员,担任纠察员的病患多半不是想累积教化值,跟那些跑腿送餐的病患大大不同,担任纠察员的囚犯多半是手痒,需要一个正当身份让他们找沙包洩恨。 再来才是狱警,排名第四。 巡逻时,通常会是两名武装狱警随同一名纠察员,看似狱警发号司令,真正握有私刑权的是纠察员。 身为狱警,确实可在必要时武力制裁囚犯,但何谓滥权?何谓管教?两者实在难以拿捏,一个没搞好说不定会犯眾怒,惹来特定帮派不满。 为此,让没有身份包袱、同为囚犯的纠察员动手最好,哪个王八羔子不听话,就让纠察员痛打他一顿,打死也没关係,通常也不会有打不过的问题。 接着是牢房老大,排名第五,背景多为帮派三雄,多半是黄牌。 最后是一般囚犯,排名最后,广大蓝牌都属这个阶级。 隔日,早上六点。 严格说来是早上五点四十五,刻意提早十五分鐘,无非是要干扰仇家睡眠。 牢门被踹开,砰声巨响换来一名红牌壮汉:「查房!通通给我起来!去墙边站好,动作快!」 纠察员一声令下,绍庆和其他人全都靠墙站,乖乖站成一排。纳托的脸尤其臭,彻夜难眠的茂立则顶着黑眼圈发抖,就怕被纠察员抓到哪里没打扫乾净。 牢房外,两名狱警在外打哈欠,他们背着枪枝,心态松散,查房一事全权交给纠察员负责。 「双手举高,举高一点!」纠察员开始依序搜身,他用力朝纳托身侧送上一拳,换来纳托狠瞪:「怎么?不高兴是不是?」 纳托没吭声,其他蓝牌也只能摸鼻子看地板。 更正,现在他们连摸鼻子的权利都没有。 「还敢摆脸色?在二号星当牢房老大,就以为自己是个角色了?」纠察员朝纳托左胸弹了弹:「说话啊黄牌,是哑巴吗?还是你妈耳聋,生出你这聋子?」 纳托依旧那副死样子,他没回话也没表露屈服。 仇家互搞,冤冤相报。 此刻别房隶属异天门的纠察员,铁定也在找边境会的碴,互相伤害是帮派三雄的日常。 何况回嘴只会赋予纠察员施暴的机会,「不服管教、干扰执勤」,纠察员随便扣帽子就能动粗,回嘴还手才是着了纠察员的道。 纳托不是笨蛋,比起被羞辱,他比较怕藏在秘密夹层的香菸被翻出来。 「嘖,虫子认老鼠当大哥,懺悔星的低等食物链。」纠察员嘲讽绍庆他们整排人,笑他们这帮虫子跟随纳托:「最好别让我找到通往禁闭室的门票。」 纠察员整个人贴到地上,试图在冰冷的水泥地寻找缝隙,牢房墙面的每处也是又摸又敲,确认是否空心,是否有违禁品藏在里头。 不过五分鐘,纠察员来到马桶附近,他遮都不遮,演都不演,就这么当六名囚犯面前,将口袋中事先准备好、他嚼过的口香糖黏进马桶内侧。 「马桶谁扫的?没刷乾净。」纠察员在纪录表上画叉,宇宙机掰:「牢房整洁未完善,全员记点。」 听到这话,杨茂立差点晕过去,他真想开口求饶,却怕嘴一张会断两颗牙。 眼看纠察员继续检查马桶四周,纳托竟突然开口:「抓不到辫子就搞小动作,真是有英雄风范。」 纠察员随即转身,他眼睛飆丝,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你刚才说什么?有胆再说一次?」 「边境会的全名不是边境英雄会?往马桶里黏口香糖,这种行为真英雄。」纳托冷笑,他故意踩仇家地雷,还用鼻孔俯视纠察员:「话还要讲两次才听清楚,我看你妈才是聋子,生出你这耳包孽子。」 如纳托所愿,纠察员毫不客气往他脸上灌拳头,纠察员揪死纳托的衣领,连送三拳,用不着使用病症,虎背熊腰的纠察员就把纳托揍得满脸血。 站在一旁的绍庆几人不可能插手,海尔安德的每位囚犯都清楚,纠察员被狱方赋予发动病症的权力,更被赋予杀人的权限。 狱囚想揍纠察员,就得做好掉脑袋的觉悟,他们几人并没有这等觉悟。 纠察员扯起纳托的衣领,像是在拎垃圾袋:「你不是熟面孔,看就知道不是异天门的干部,我在这宰了你,异天门并不会有什么大动作。」 「少说得好像自己是异天门一样,呵??」纳托笑着咳血,他硬是抬头与世仇对视:「死了小弟不打紧,但帮威要紧,『蝎子在外跑,蜘蛛在监狱里筑巢』,小弟被打掛,上头无动于衷,这件事要传开,蛛联还搞个屁招募?帮威扫地,蜘蛛网还拦得到新人?」 「你似乎把自己的烂命看得太重要,别太高估自己。」纠察员单手掐死纳托的衣领。 「才没高估自己,我死了就死了,改变不了什么,但为了门面,上头肯定会随便找名英雄开刀,一命换一命,谁都可以,就看边境会里谁的命跟我一样烂??」纳托狞笑,明明被打到掛彩,他却丝毫不像输家:「异天门不讲情谊,只讲利益,我们会为了利益行动,不会为失去成员掉泪,但就我所知,边境会除了肌肉发达外,泪腺似乎也特别发达啊,呵呵??」 纠察员接着松手,他重重往纳托的腹部踹去,踹得纳托哇哇哇吐了大口血。 「很遗憾,边境会里没人的命跟你一样烂,呸!」纠察员朝纳托吐口水,吐完就关上牢门,随同看戏的狱警离去。 确认狱警的脚步远离,纳托便朝小弟打手势,要小弟从靠近马桶的隐密夹层拿出昨天的礼物,那包香菸被藏在马桶附近,刚才要是在让纠察员周旋久一点,这包菸绝对会被搜出来。 纳托挑衅是为了吸引纠察员,可不是没事讨揍。 小弟掏出火柴,为纳托点菸,满脸赤红的纳托倚靠着墙,抽着胜利,他破碎的嘴角笑的得意:「被暴揍一顿也比被关禁闭好。」 从头到尾,绍庆全看在眼里。 如同传闻,边境会靠蛮力,异天门靠诈欺,拾荒者靠野性。 他一开始认为纳托是个败类,现在必须承认,纳托少说也是聪明的败类。 论斗殴,纠察员是赢了没错。论大局,纳托才是赢家。 在场唯一的输家大概只有杨茂立,全员被纪点,茂立很快就会知道马桶水的滋味?? 18.狱城星 海尔安德三号星,狱城星,星如其名,这颗星中有片囚犯们自营的市集,宛如一座城镇。 给予囚犯最低限度的自治,让模范狱囚自营店铺,更让放风的囚犯有地方舒压,让饱受监禁的病患享受少许自由,这么做能大幅降低暴动的可能。 每週两天,一天两小时,此为海尔安德一二三号星的放风频率。 一到放风时段,冥门星、懺悔星和狱城星,仅一号到三号星的通道会开啟,届时,囚犯可前往狱城星的市集解闷。 刺青店,举重室,撞球间,飞镖场,任何符合规章的店铺都能在狱城星的市集营业。 纳托带上小弟来到像是贫民窟的市集:「珍贵的两小时,今天一样要好好蒐集情报,别忘了,表现好的傢伙我会向上引荐,这可是加入异天门的好机会。」 为了今后的未来,三名蓝牌混混立马分头行动,唯独绍庆杵在原地。 绍庆有些意外,他没想到海尔安德会如此开放。 看出小弟脸上的惊讶,纳托打算带绍庆逛逛:「说过了,监狱的秩序不能只靠狱方,让帮派自治、让帮派协助管理监狱才是省时省力。」 纳托随便指向一座汽油桶製成的露天吧台,一名狱囚将调製好的清凉饮品,双手供给前来市集巡逻的狱警:「有生意才有滥权的机会,压力大的狱警也能来这耍官威,多少囚犯抢着巴结?狱警享受特权,囚犯享受自由,这才是完美的平衡。」 「会不会有囚犯在这混得好,就乾脆不出狱了?」绍庆跟着纳托间晃。 「有是有,但不是多数。」纳托随便打个比喻:「风景画再美也比不上真正的风景。」 「同意。」绍庆点头。 「拉回正题,我们得抓住这次机会。」比起舒压,纳托到这来是为了情报,是为了升迁机会:「现在全监狱都在抓费洛斯的内应,狱方在抓,各大帮派也在抓,谁要能抓到肯定有赏。」 纳托带绍庆进到一间烂铁皮组成的小酒馆,酒馆里的摆设全用废弃物拼装而成,报废的机械外壳当桌子,摇晃的铁凳当椅子,阳春的铝梯作为通往二楼的工具,附上一架活化石旋转电扇,管他设备多烂,囚犯们依然满足廉价的低酒精含量饮品,享受奢侈的偽自由。 墙面掛着飞镖游戏,标靶原本的计分图示被一名大叔的照片给覆盖,囚犯改用醒目的红笔于照片画上计分。 见囚犯朝大叔的右眼射飞镖,绍庆好奇问:「照片上的大叔是谁?」 「边境会的首领,彰靱。」纳托一句话就让绍庆明白,这间破烂酒馆是异天门的场。 绍庆跟随纳托来到吧台,纳托点了杯饮品,用一根香菸支付酒钱。 「香菸和毒品都能代替现金。」纳托晃着手里那盒香菸,这包香菸在监狱等同钞票:「这东西能换到不少情报。」 「喔?意思是我若有整条菸,就能向对面那傢伙一样叫到女人?」绍庆暗指吧台对头。 吧台彼端,一名男子静静坐在那,他右眼袋下方有一纵蓝色条码,颈部遭女囚环住,身侧的女囚不断朝他脖子献吻,草莓连环种。 男子无动于衷,他异常平静,一语不发注视桌上的酒杯,滴酒未沾,彷彿与世隔绝,对雌性的猛攻显然无感,也没打算品嚐酒馆招待的饮品。 男方过于冷淡,令本该煽情的画面十分不协调。 「白牌就别看了,人家只是房客。」纳托冷哼,他目光置于女囚丰满的胸部。 「白牌?」绍庆这才注意到,那名男子左胸的牌子是白色底:「白牌的阶级算高?」 「白牌不列入阶级排名,硬要说的话连典狱长都不敢动,那些人只是来监狱过过水,是来监狱度假的,一旦出狱就会有工作,所以被称作房客。」纳托一脸不屑,应该说是一脸嫉妒:「简单来说就是实力出色的病患,被外头的大富豪看上,刑期一到,一出监狱就会变成富豪的私人保鑣,或成为权贵的专用杀手,诸如此类。」 「既然都被富豪看上了,为何还要进来蹲?」绍庆以为砸大钱能免罪。 「蹲给社会大眾看啊,也有先藏进监狱里,让狱方对外宣称『犯人已被处死』,等风波平息,人在偷偷放回多金雇主身边。」纳托见过不少例子:「总之别招惹白牌,白牌幕后的金主多半富可敌国。」 酒保这也将纳托点的饮品呈上,听到弟兄间聊,酒保顺势抓住生意,他低声道:「想不想听那名白牌的底细?」 甩不掉好奇心,纳托只好再上缴一根菸:「让我猜猜,他上了哪个老大的女人?」 「错,那些女人是雇主帮他叫的,是从外头叫进来的妓女,她们套上囚服,扮演女囚。」酒保居然比出三根手指:「完整的八卦要价三根。」 「这么贵?」嫌贵是嫌贵,但越贵,纳托就越好奇那名白牌的来头:「三根就三根,给我一五一十吐出来。」 收下三根菸后,酒保接续道,他压低音量:「那傢伙叫弓褆,是强盗集团『鬣眼』唯一的倖存者,背后的买家是诺罗恩家族。入狱前,他孤身干掉五十多名原子星成员,宰了三名原子星少将,同时灭了创世动力两批武装智能机械。」 「听见没?别招惹白牌。」纳托看着绍庆再强调一次。 「狗屁,他要那么厉害,名字早出现在红榜上。」绍庆认为酒保在瞎扯。 政府每年都会公布十大危险病患,仅排一到十名,综合评价越强,名次越前面,病患俗称红榜。 榜上有名,意味是公认前十强的超常症病患,而在绍庆的印象中,前十名并没有弓褆这号人物。 顺道一提,费洛斯的郑老大长据红榜第一,净修罗寺的阎王则坐镇红榜第三。 「那傢伙是黑户,当然不会出现在红榜上。」酒保反驳:「入狱后,政府颁给他的评级是cbb。」 「cbb可以扫掉原子星五十人?吹牛也先打草稿吧?」绍庆打死不信,cbb比他bab还低:「何况能在原子星当上少将,综合评级少说有s2,一个cbb干掉三个s2,你要不看着镜子再说一遍?」 「懒得跟你争,你自己去打听鬣眼的事,鬣眼就是抢了x能源的原料,惹得诺罗恩家不高兴,诺罗恩家就派出自家的武装机械,外加雇用原子星的人,打算铲掉鬣眼那群恐怖份子,结果铲掉是铲掉,却损失无数。」酒保偷指着那名白牌男子:「就是因为他太厉害,诺罗恩家才把他买下来,不让他被处死,买下他等于买下战力,懂吗?」 听起来合理,但绍庆看不出那叫弓褆的男子有何杀手鐧,他实在太不起眼。 说气场,弓褆给人的感觉像株石雕的植物,面无表情,没杀气,没霸气,标准路人脸。 说体格,弓褆这回恰好起身,大概要跟女囚到别处「办事」,他身体不到瘦弱,却也不是超凡强壮,只配称作精实。 一般男性被女人吻成那样多少会皱个眉头,弓褆却像块木板,他无神的灰瞳流露难以言喻的违和,眼中似乎没有灵魂,整体给人的感觉比陌生一词还要更有距离。 冷酷?傲慢? 不,都不是。 绍庆一时道不出个所以,就觉得那叫弓褆的男子明显缺少身而为人应该具有的要素,至于是什么要素,绍庆也不会讲,看上去怪不舒服。 直觉告诉绍庆,那叫弓褆的男子有某种缺陷?? 「原来金主是诺罗恩家族,有意思。」间聊到此为止,纳托这也端起饮品:「走吧,办正事。」 绍庆跟着纳托来到一旁的飞镖机,几名囚犯聚在那射飞镖,一名囚犯刚射中边境会首领的鼻头,拿了五十分。 那名囚犯身掛红牌,头顶多只腹眼,像隻多眼苍蝇——那人绍庆见过!最后一次见到柯辰彦时,那时跟在柯辰彦后方的纠察员就是那名苍蝇男! 原来那名苍蝇男是异天门的成员,中大奖了。绍庆保持镇定。 纳托端着饮品凑向苍蝇男:「蓝威老哥,来杯饮料?」 名叫蓝威的苍蝇男一只复盯着纳托,另外几只复眼专注于靶心,他一手接过饮料,另一手又射中了三倍区。 蓝威清楚这杯饮料不是久违的问候,而是笔交易:「想知道什么?」 「能让我升官发财的情报都行。」纳托很愿意投资,他不吝掏出香菸:「来根菸?」 「不了,你能抓到老鼠最好。」蓝威指向别处,示意到角落去谈,在那之前,他几隻复眼已在打量绍庆:「这小子是谁?」 「新跟班,叫绍庆,他很有胆势。」纳托替两人介绍彼此:「这位是蓝威大哥,他是纠察员,更是蝎联数一数二的打手。」 绍庆故作恭敬,他立刻九十度鞠躬:「大哥。」 蓝威脸上几隻复眼疑惑地打转:「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有吗?」绍庆皱眉。 「就觉得你有点??眼熟?」蓝威凑近绍庆,他眼中数百个影像全是雪豹:「算了,牙兽症都嘛满身毛,蛮常撞脸,我老搞混。」 「不怪大哥,我祖母生前养过黑猫,自从一隻黑色的流浪猫闯入家中后,她就再也分不清谁是谁,搞不清哪隻黑猫是自己原先养的,到头来只好两隻一起养。」纳托笑道。 「对,差不多是那种感觉,这比喻真贴切。」蓝威竖起拇指,绍庆跟着陪笑。 好险当初来海尔安德接见柯辰彦时,身为特勤的自己有依规定蒙面。绍庆于心松了口气。 蓝威领着他们来到角落,确定旁边没人,他才开口:「这回收尾没做好,上头很生气,再不赶紧把老鼠揪出来,我就要住纸扎屋了。」 「有头绪吗?」纳托问。 「上头认为老鼠铁定有类似变身的病症,改变外貌、寄生、操纵,举凡可能当卧底的病症全列出来,狱方就从可能的名单去找,都先从孤犬开始调查,逐一拷问。」蓝威鬱闷地将酒一饮而尽,一声长叹后,他接道:「结果一无所获,那些有能力成为卧底的孤犬,没一个吐出有用的资讯,知道这代表什么?」 「既然不是孤犬通外鬼,那就是帮派之中有内鬼。」纳托推论。 「对,狱方就是这么想,典狱长对帮派首领施压,要各大帮派把嫌疑人交出去。」蓝威不具备可能成为卧底的病症,他不会被视作内鬼,却还是惹上麻烦:「抓内鬼也罢,重点是上头不高兴就开始抓战犯,这下可好,怂恿柯辰彦到天翔科技搞事的单是我们蝎联接的,这下跟那单扯上边的全要掉脑袋,他妈的,从头到尾我只负责监视柯辰彦,就只是在他入狱后盯紧他,现在连我也遭殃,操。」 「哥辛苦了。」纳托充分感受到蓝威的无奈:「说到底能让费洛斯特勤在回收厂找到遗骸,负责毁尸的那几人应该要负最大责任。」 「那几人已经不在了。」蓝威弹了下酒杯,清脆一响:「他们变成液体负责了,这次溶解的很彻底,溶完直接倒马桶,当初柯辰彦要是比照办理,根本不会衍伸这么多问题。」 「至少他们下辈子知道毁尸灭跡的正确方法,毕竟都亲身体验了。」纳托苦笑。 「但溶掉那些办事不牢的弟兄似乎没法让上头消气,干部要其他负责那单的成员尽快抓到老鼠,好给典狱长一个交代。」蓝威又是一叹:「再不抓到老鼠,蝎联不少人的脑袋会浸到福马林,成为典狱长的收藏品。」 「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收穫?连个方向都没有?」纳托没料到费洛斯的人这么会躲。 「我利用纠察员的身份巡房,巡房顺便打听情报,听到有囚犯说,见到『会移动的肉块』,说那肉块有一点五个拳头那么大。」 「会移动的肉块?」纳托只觉得诡异:「狱方那边有何进展?」 「狱方那边说这半年以来,海尔安德已失踪七名囚犯外加三名狱警,全都人间蒸发,别说尸体,连根毛都找不到。」 「那七名囚犯都是哪些人?」 「有我们的人也有边境会的人,估计全死了。」蓝威拍拍自己的脑袋,他脑子要烧焦:「一开始以为是仇家的阴谋,想说是边境会想搞掉我们蝎联,结果他们那边也有人失踪,代表这次确实是费洛斯派人进来,就是费洛斯特勤在搞我们,偏偏就是抓不到人。」 「狱方没想过聘个会读心的病患?找个会读心的傢伙,再把海尔安德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一一读心??」 没等纳托说完,蓝威直接打断:「思绪解读症稀有的要命,你以为随便就能找到?再说把大伙集结起来读心,只会让场面爆炸难堪,我相信典狱长不会想知道,异天门才不是诺罗恩家忠诚的狗,我们只把诺罗恩家当摇钱树。」 「也对,别说仇家,光是蛛蝎两联就各怀鬼胎,来个读心把大家的秘密吐光光,我看还没捉到老鼠,监狱就先暴动了。」纳托认为这世界不能没有谎言,人们各自的秘密正是维持檯面秩序的核心:「海水一退,典狱长搞不好也没穿裤子。」 「是啊,这里水那么深,各大帮派首领、包括典狱长自己都不想让读心病患进来。」 绍庆听蓝威和纳托一搭一唱,他什么都不必说,负责点头,当他的哑巴小弟就行。 什么都不用做,轻松录下一堆情报。 幕后主谋的范围缩小了,是异天门,异天门的蝎联,就是他们唆使柯辰彦。 继续往这方向调查就能查出背后金主——是谁雇用异天门蝎联? 真是诺罗恩家族也不能靠揣测,必须搜出实质证据,只要循着这根线头往上找,就能把坏人从金字塔尖端整串扯下来。 希望羽雯那边进展顺利,若能从狱警口中套出证据再好不过。 19.刺探 明明就录取了,到职当天,林泽安却被叫到小房间盘问。 「最近内部出了点问题,所以临时增设第三道面试。」 办公桌后,资深狱警翻阅厚厚一叠纸本资料,时不时盯向多面电脑萤幕,多方比对,仔细查核每一位新血的来歷。 林泽安乖乖坐在椅子上,透过隐蔽式变声器,发出男性的声音:「这里关了大量罪犯,严格一点也好。」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嘴巴说太好,资深狱警脸上却不是那么回事,连假笑一下都懒,他一脸厌世,声线死平:「知道狱中最近出了什么状况?」 「呃,好像有别机构的特勤潜进来搜查?」林泽安故作不知情。 「怎么会知道?」 「媒体都有报啊。」林泽安皱眉。 这是刺探,他在观察我的反应。泽安心想。 「说得也是,媒体都有报,不知道才奇怪。」资深狱警喝了口浓茶,喝茶提神:「那你对这件事的看法是?」 「您是指哪部分?」 「费洛斯未经本狱许可,私自派人进来蒐证一事。」资深狱警眼袋超深,似乎很长一段时间没好好休息。 这题真难答。 说自己不认同费洛斯,无法接受外部机构私自调查,直接这样说感觉太过刻意,反而给人「极力撇清关係」的感觉。 认同费洛斯的答案更不可能?? 不过三秒,林泽安选择遵循他的人设,好好扮演「单纯来混口饭吃之涉世未深的年轻人」,他面露疑惑:「这、这题的答案会影响我是否录取吗?」 「不影响,单纯想听听你的看法。」资深狱警托着下巴,说完还打了个哈欠。 资深狱警看似毫不在意,实则满怀戒心。作为特勤的林泽安读得出空气。 「坦白说我没什么想法,感觉是窗口之间没妥善沟通?」林泽安表现的状况外:「一般不是外部机构申请,狱方都会协助调查?」 资深狱警难忍一笑,他认为面前的新人完全是误入丛林的小白兔,显然不清楚各大组织的派系渊源。 资深狱警话锋一转:「为什么想来海尔安德工作?」 「薪水跟福利都不错,感觉蛮稳定的。」 「可是这里关着一堆怪物,正常人不会想到这来吧?」资深狱警身躯后倾,他后脑贴向椅背,稍歇一会儿。 很好,他松懈了。 林泽安一边解读对方的肢体语言:「我有看你们的招募网站,说现在都是用智慧机器巡逻,感觉不会太危险。」 资深狱警又笑了,他太久没见到天真无邪的笨蛋:「这里还不够危险?既然你有看新闻,应该有看到囚犯的骨骸从垃圾堆里被挖出来吧?」 「我其实不太清楚,每间新闻报得不太一样??」林泽安假装哽咽:「那是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资深狱警微笑,他笑得疲倦,笑得憔悴。 笑得略带同情,笑得身不由己。 资深狱警问:「你确定要这份工作?」 林泽安愣了下才猛点头,菜鸟初入职场演得相当到位。 资深狱警又问:「就没想过我们为什么招人?」 「呃,因为你们缺人?」 新人回了句干话,资深狱警本想吐槽,他却突然抹了把脸,硬是盖住眼中残存的人性光辉。 资深狱警强逼自己回神,在无力的掌心下滑后,他再次褪回那张麻木死板的面容:「是啊,因为我们缺人。」 之所以开出那么多职缺,是因为死了一堆同事。 有的同事被视为内鬼,上头寧可错杀也不错放。 有的同事被真正的内鬼干掉了,搞得现在人力严重不足。 资深狱警差点说溜嘴,他差点道出实情的剎那,那瞬间,他拋开了立场,挣脱了强权的束缚,重拾正义,但也就那几秒而已。 这点林泽安也看得出来,见资深狱警极力麻痺自己,泽安心里有些不捨。 对于情绪变化的高敏感和同理心,戒护官的通病。 *** 泽安被分配到的巡逻区是地灭星、破天星和堕王星,也就是十到十二号星。 地灭星,十号星。 巡逻时,泽安和资深狱警以牢房为桥樑,于各个区域巡视,他们在一长排的牢房上行走,所行径的地面正是牢房的天花板,这些天花板经特殊镀膜,令牢房内的囚犯无法看见外部。 在囚犯的视野里,他们仅能见到枯燥暗沉的六面灰墙,而步行于上方的狱警,则能透过特殊镀膜,俯视脚下牢房中的囚犯,适时查看囚犯是否有反常的举止。 喔对,那位资深狱警叫罗铭,他总板着无趣的脸孔,看起来永远没睡饱,今年是罗铭在海尔安德任职的第十年。 老规矩,前辈带后辈,一老对一菜,是监督也是监视。 「如你所见,十至十二号星最不需要人为巡视,这里的囚犯没有放风时间,只有少数未被判终身监禁的病患服刑完才能离开,其馀的都得活活关到死。」罗铭领着泽安,两人走没几步就会听到鏗鏘沉重的步伐,高大扛枪的武装机械在这随处可见:「在海尔安德,资歷最浅的狱警会负责十、十一和十二号星,毕竟这里大多事务都是机器人在处理,新人要干的事不多。」 「反而低阶星有放风时段,囚犯们相互接触更可能发生衝突。」泽安理解的很快。 「没错,十至十二号星都是单人房,一至九号星有单人房也有多人房,你懂的,把人放在一块必然有摩擦,什么放风时打群架,多人房的霸凌,那些事不可能让新人应付。」罗铭说道。 泽安俯瞰脚下,只见下方牢房的墙面探出一条机械手臂,身处深渊的病患从机械手中接过几枚胶囊,附赠一杯水,那就是他们的三餐。 几枚药丸整合早中晚,一天就这么一顿。 「那些胶囊包含活下去必须的营养,以及高浓度的变异细胞抑制剂。」罗铭将手环上的晶片朝向地面,让牢房的天花板扫描,进行巡逻签到:「牢房的天花板、地板和四面墙,共计六个平面都经过设计,录音监听是基本,每个平面还会释出侦测波感应囚犯的心跳、体温、情绪波动及体内变异细胞的活跃度,甚至针对所囚禁的病患置入对抗其病症的戒备系统,例如囚犯具有冰系症状,只要他企图越狱,他就会被戒备系统放火烤熟。」 「每间牢房都是针对相对应的病症客製化,算是剋星级的牢笼。」泽安接话。 「没错,我就见过纯力量型的s级病患企图靠蛮力逃狱,最后被强化的牢房活活压碎,破万吨的六面挤压直接把他榨成肉汁,清扫花了我们不少时间。」那血肉模糊的画面,罗铭永生难忘。 泽安瞥了眼擦肩而过的智慧机械、红牌纠察员以及其他狱警同事:「就算突破牢房,外头还有更多守卫。」 「加上十二星飘浮于高空,下方是茫茫大海,哪怕逃出牢房,杀光守卫也离不开这,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囚犯越狱成功。」罗铭语气悠哉,今天又是平静的一天:「多亏创世动力,他们的科技让我们狱方轻松不少。」 「前辈所言极是。」泽安随口附和,口是心非。 即便泽安打心底不认同诺罗恩家族,但当个乖顺的后辈赞同学长,是提升友好度的不二法门。 积极拍马屁太过諂媚,时常会换来反效果。 倒不如当个安分守己的小跟班,不惹事,不过问,被动一点反而能赢得保守者的信任。 要说世上最会套近乎的职业,大概就是戒护官。 性格压抑不爱讲话的病患,擅长撒谎打发戒护官的病患,面对各式各样的患者,作为戒护官得擅长读心。 这个读心指的并非异能,而是解读对方的眼神和肢体动作,戒护官必须不受话语左右去解读他人的思绪。 如何判断对方的性格?得出性格后,又该如何与这样的人建立信赖?这部分泽安自有一套。 这时,泽安与罗铭恰好路过一间牢房。 那间牢房上头聚集着五六人,一帮人就站在那俯视下方的囚犯,彷彿在逛动物园,又或在逛百货公司、物色橱窗里的商品,他们看完一间又换下一间,讲话还故意压低音量,窃窃私语,行径可疑却没人阻止。 两名狱警,两名军人,另外两名男子身穿成套的灰衬衫配工作裤,六人中有四人明显不是狱方人马,看就知道是外部人士。 该开口问吗? 虽然高机率不会得到答案,但正常新人这时多半会开口。 掠过那群人后,泽安便问:「怎么那么多人围在那?」 此话刚脱口,泽安的视角已来到那群人的背面,眼尖的他直见两个标志。 灰色衬衫的背部印有x字母撑起地球图示,意旨「用x能源主宰世界」——代表创世动力。 军服背面印有原子运行的轨跡,轨跡将六芒星包覆其中,六芒星的中央刻有x字母——代表原子星。 为何原子星的军人和创世动力的工程师会出现在这?他们到这来干什么? 泽安尽可能放松顏面神经,他竭尽所能压抑心中不好的预感?? 面对新人提问,罗铭仍维持一贯的一号表情:「没什么,创世动力派人来品管,看是否有设备毁损,海尔安德的设施是由他们设计,他们会定期来监狱检查,确保牢房的品质,顺道看看有没有故障的机器人。」 听起来很合理,但也只是听起来。 如果只是定期来品管设备,何须带上原子星的军人?讲话音量也不必像蚂蚁互咬耳朵吧? 聪明的泽安深知不能追问,依照人设,他必须是个呆瓜:「原来如此,辛苦那些工程师了。」 「没什么好辛苦,机器人不会收贿,但仍有被骇入或故障的风险,创世动力本就该对自己的產品负责,设备要出包,害高评级囚犯逃出来闹事,最后要背锅的也是他们。」罗铭冷道,逢通往下个巡逻区的岔路,他便停下脚步:「剩下的区域交给你,我得去忙别的事。」 「好的。」泽安点头。 未料罗铭倏忽瞇起两眼:「不好奇我去忙什么?」 「这??我该问吗?」泽安顿时一愣,他迅速在脑中确认自己有无破绽,嗯,没有。 这肯定又是测试。 本以为又被敌人刺探,意外的,罗铭竟伸手轻拍泽安的肩:「这就对了,别人没主动提,你就别问,这样不论发生什么鸟事,你都能置身事外,切记保持下去。」 糟糕,他在关心我。 泽安被内心的门槛绊倒,他难以接受敌阵之中有好人。 「我逐字看过你的自传和资料,父母离异,母亲年纪也大了,只要能置身事外,不淌混水,狱警这份工作也能干到退休,绝对能让你母亲安心养老。」罗铭按住泽安的警帽搓了搓,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花心思过目的那些文件全是桑瞎掰的故事:「剩下的就交给大人应付,只要我还在这单位,你就是负责十号星,每天对地板打卡签到就好,加油了小伙子。」 「??谢谢前辈。」羽雯差点没遮住眼底的错愕。 更糟糕了,被这名老鸟过度保护,如此一来什么人也接触不到,没机会接触阴暗,这将有碍情蒐。 20.酒 难道是自己演的太蠢了?泽安担心。 本想示弱装懞懂,让人觉得自己不具威胁,彻底摆脱卧底嫌疑,没想到演技太逼真竟换来反效果。 按照计画应是扮演新人,入境随俗,无声无息融入群体并找机会触碰阴影边缘,加减沾点情报。 遗憾十四天过去,这两週泽安像在玩单机游戏,照时在十号星里间晃,独自一人。 高阶星真的很间,分配到地灭星的狱警只有两种,超级菜鸡或资深老鸟。 菜鸡巡逻就是照表抄课,中规中矩,没什么在间聊,就算抬槓也不可能吐出机密。 资深老鸟巡逻呢? 错,资深老鸟根本不巡逻,他们直接缺席,要嘛窝冷气房打牌,扯一点就去狱城星的市集当大爷给囚犯们伺候,剩馀全被上头叫去「捉老鼠」。 这阵子一堆老鸟被调到一至九号星捉内鬼,巡逻什么的全让机器人去干,这也使泽安周遭缺少情报源。 说巡逻是好听,讲难听是散步,泽安每天的工作就是散步打卡,遇到的同事九成是菜鸟,剩下过眼的全是机器人。 倘若泽安是职场新人,这种礼遇可谓抽到上上籤,翘脚躺领薪水,不亦乐乎。 但他不是啊!他需要情报,需要可以稍微接触坏人的机会,但这些机会全被罗铭隔绝了,真心谢谢罗铭前辈也真心不想谢谢。泽安哭笑不得。 另一困扰是,不知何时开始,泽安的胸部偶尔会发痒,时而胸痒,时而背痒,发痒的部位都集中在身体上半部。 洗澡时,泽安卸下弹性绷带,他确定身体没有任何外伤也没起红疹,要说跳蚤咬也该发红点,偏偏就是什么症状都没有,这让泽安只能将搔痒一事归类为束胸的心理作用。 七月十六号,本以为任务会就这么毫无进展直到撤离,殊不知下午就见罗铭抱着牛皮纸袋进办公室。 办公室就罗铭和泽安两人,其他同事都打麻将聚赌去了。 罗铭盖上房门,他随性拉了张旋转椅到后辈身边,随后从牛皮纸袋中掏出一瓶美酒:「赌博太嚣张了,我们还是低调些。」 泽安盯着那瓶酒,其瓶身包覆黄橘两色交叉编织的条纹包装,看就知道是囚犯走私入狱的赃物。 除了包装突兀的酒瓶,位于罗铭制服上的赤渍同样吸住泽安的目光,想必是囚犯的血跡。 「按照规矩,我们不能收囚犯的礼物,狱警不能接受贿赂,所以我只能跟你说,这是我路上捡到的。」罗铭难得微笑:「这么说你信?」 「我信。」泽安予以微笑,他鲜少看前辈幽默。 「这就对了,这叫社会化。」罗铭从抽屉拿出两只玻璃杯,他伸手示意,要泽安从小冰箱里「借用」其他同事的冰块和瓶装水:「喝酒吗?」 「喝。」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回绝,为了情报,泽安继续扮演他的乖学弟。 「很好,这就叫应酬。」见后辈奉命去小冰箱行窃,罗铭很高兴后辈懂的变通:「半个月了,还习惯吗?」 「还行。」泽安坐回罗铭身侧,东西备齐后,罗铭便为两只玻璃杯添酒。 这个动作令泽安踏实不少,既然是两人都要喝,就不会有单方被下药的问题。 看来罗铭是单纯想找他打屁,没有别的意图。 「还行是吗?」罗铭拿起酒杯,他晃了晃玻璃杯,令洁净的冰块于金黄色麦液中摇曳:「想好下份工作要干什么了?」 「??欸?」泽安歪头,才刚拿起酒杯的他整个愣住。 「我就直说了,你不适合这里。」罗铭举杯轻碰泽安的杯子:「你就像杯里的冰块,时间久了就会融化,最终和这里的人烂在一团。」 大染缸的意思,懂了。泽安沉默。 两人举杯对饮后,罗铭又指着自己制服上的血跡问:「你认为这是什么?」 「前辈不说,我就不会问。」半个月了,泽安几乎摸清这位老前辈的调性。 「如果现在逼你说呢?硬要你给个看法?」 「那绝对不是番茄酱。」 罗铭又笑了:「呵呵,敢不敢再直接点一点?」 「是血跡。」 「谁的血跡?」 「囚犯的血跡。」 「为什么认为是囚犯的血跡?」 「因为??」泽安刻意犹豫了下:「最近很常听到拷问房传来哀号。」 「你认为我们在向囚犯拷问什么?」 「费洛斯特勤的情报。」 罗铭连续点头,点头如捣蒜,他一副对后辈讚誉有加的神情:「听了那么多惨叫还是没过问,你表现得非常好。」 「是前辈教得好。」 「这句就不行,太諂媚了。」罗铭开玩笑,他又敬了泽安一杯,这次对饮后,他接了声长叹:「你表现得这么好,口风应该够紧。」 来了,退守这么久终于逮到进攻机会。 机会在前,泽安可没心急,都忍这么久了,万万不可前功尽弃。 对付警戒心强的人,站到心房线上前,得先退个几步。 泽安故作退缩:「不好吧?如果是新人不该知道的事,前辈别勉强??」 「别误会,这不是奖励,不过是老人家的自我赎罪。」罗铭轻弹两下酒瓶:「心理諮商费都付了,听我发个牢骚吧。」 泽安点头,罗铭则一饮而尽,他直接乾完一杯,喝完又再添满一杯,借酒消愁,借酒装疯。 歷经漫长的深呼吸,吐气后,罗铭接续道:「你之前问过我,为什么创世动力的人会来高阶星,那时我对你说,他们是来品管,是来维修,但那其实只是一部分。」 可想而知的答案。 泽安负责点头,表示自己有认真在听。 「那些工程师其实是来挑选素材,他们会选一些有开发潜力的囚犯抓回创世动力,再把那些囚犯製成机心。」酒精赋予罗铭勇气,让他道出真相。 「机心?」 「就是把那些病症蕴含高战斗价值的囚犯製造成武装机械的核心,我看过半成品,好端端个人插满导管,被迫进入弥留,整个人被囚禁在狭窄的机甲胸腔里,骨瘦如材,蜷缩成球。」罗铭扶着额头,他抓紧时间倾诉,像在对上帝告解:「作为机心的病患会定期注入营养液,同时失去意识,他们活下去只是为了產出变异细胞、让体内的变异细胞维持运作,使武装机械得以使用强大的病症,简单来说,创世动力在开发将高科技与病症结合的武装机械,而那些能使用病症的智能机械,其核心就是无意识的病患。」 泽安的胃开始剧烈翻腾,他确定不是酒的问题,酒真要有毒,连喝多杯的罗铭早先暴毙。 是难以言语的愤怒,泽安尽可能抑制颤抖。 任一名隶属费洛斯的戒护官听到这话,十个有九个都会气到眼睛发黑,剩下一个会直接气到脑中风掛掉。 「人一辈子的细胞分裂数有限,细胞的寿命就摆在那,为了让武装机械得以使用异能,作为机心的病患将饱受榨取,会像饱满的海棉持续被抽出水分,抽取养分,最后被榨乾而死,那死状像被压路机辗过的木乃伊,光是皮包骨不足以形容那等悲惨,区区泯灭人性一词也无法形容诺罗恩家族的恶行??」 罗铭不认为自己是好东西,正义什么的,和他这种泡在大染缸里的懦夫压根沾不上边,但他认为有些事连孬种都无法接受,丧尽天良。 「我明白那些病患是犯了罪才入狱,有些杀人无数的畜牲也确实罪不可赦,那我们就依法行事,把他们处死,或是把他们活活关到死,那是他们罪有应得,但我就是不懂把人拿去製成机心是什么意思?是把生命当废弃物,回收再利用?还是他们根本没把超常症患者视为『生命』,而是把患者当作『物』,当作机械的素材??」作为共犯的罗铭回忆这十年来的种种恶行:「更别提那些本该出狱的病患,只因他们的病症适合作为军事用途,人就这么被创世动力押走,他们若挣扎反抗,一旁担任随扈的原子星军人就会用暴力逼他们屈服。」 泽安好不容易放下酒杯,他将双手置于大腿,抓死膝盖,以免一气之下砸烂什么。 他瞬时想起那叫杨茂立的病患,那名被生活逼上绝路、不得不犯罪的超常症患者,像他那样的人进到海尔安德,若被评估病症具有战斗价值,不就会落入上述那套荒谬剧本? 绍翰也是,倘若绍翰没被费洛斯接收,哪天进了海尔安德也可能成为武装机械的核心,成为那些杀人兵器的武力基础。 辰彦也一样,辰彦受憎恨左右,误入歧途。泽安能接受辰彦被处决,但他这辈子绝不想见到任何一台机器人使用爆裂投掷和回旋投掷致人于死。 穷凶恶极的病患,枪毙是应该,凌虐致死是底线。 但将其作为机器人的心脏,剥夺他们的意识,单纯取用其力量,并将那份力量用于??军事? 是那种保家卫国的军事武力?还是用于维护企业私利,巩固权贵阶级的武力? 依照泽安对诺罗恩家族的瞭解,用屁股想也知道是后者。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 泽安抓死左胸,那本该绣上灯塔徽章的位置正熊熊燃烧,他整身的血液都要沸腾,所坐的旋转椅因蔓延全身的怒火而颤动。 「就说了,你不适合这里。」见后辈气到发抖,微醺的罗铭转而凝视酒杯里逐渐融化的冰块:「抓紧时机抽身吧,别落得我这般下场,沦为腐烂的大人。」 「前辈没想过要离开?」泽安沉着脸。 「人类擅长找藉口,善于自我安慰,擅长自我救赎,『反正大家都在偷拐抢骗,代表偷拐抢骗不算什么。』,为了逃避罪恶感,自我麻痺才能高枕无忧,才能行尸走肉地活下去。」泽安像面时光镜,注视着泽安,罗铭彷彿看见过去的自己:「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黑幕后,我当然有过离开的念头,但上头开了高薪慰留,优渥的薪水和福利,一个刚入社会的穷小子哪经得起诱惑?为了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再骯脏的差事,干久就习惯了。」 一个人干坏事会内疚,一群人干坏事能大幅减轻愧疚。 日子久了,肉体发酸,脑子发臭,灵魂也腐败了。 「如今都过了十年,知道的事情太多,上头更不可能放我走,真要走,就是跟懺悔星底层回收厂的垃圾一起被机械绞碎,最后撒入汪洋海葬吧?」罗铭不想被杀人灭口,他只能苟活:「像我这种人不配谈吐正义,我只能停止自我复製,以防造出下个自己,并暗自在心中乞求??」 「乞求什么?」泽安再一次从罗铭眼中看见那仅存的光辉。 「乞求有朝一日,曙光得以划破地狱星辰。」罗铭由衷希望。 希望灯塔的光能划开黑暗,让真正的恶得到制裁。 21.肉块 七月十六日,绍庆入狱满两週多,不晓得羽雯那是否顺利? 依绍庆目前收穫的情报,他大可摆烂到月底,坐等内应带他撤离,没必要为了探听更多资讯鋌而走险。 他没忘桑的叮嚀,「平安归来,别太勉强自己。」,卧底任务有收获即可,赔掉小命得不偿失。 离七月三十一日剩十五天,也就是剩四次的放风时间得以前往狱城星情蒐。 绍庆没想太积极,他计画比照第一次模式,乖乖当个哑巴,静静听,默默录音即可满载而归。 可惜计画总赶不上变化。 凌晨,就寝时段。 牢房一片昏暗,囚犯陷入熟睡,位于角落的蹲式马桶传来细微声响。 蠕动声,水声,心跳声。 那块不明物顺着水管攀爬,沾满秽物,浮出水面,翻出马桶。 地位最低,睡觉位置被分配到马桶旁的茂立听得尤其清晰,他听见水滴溅出马桶的声响,猜想又是老鼠从下水道爬上来,仰躺的茂立选择翻过身子,背对马桶,改用侧身入眠。 似人的心跳缓慢接近,本以为老鼠会爬向别处,未料牠竟爬上茂立的左臂,茂立本能甩动左手,要牠离开,却没感觉老鼠要脱手,这令茂立只好伸出右手拍牠。 这一拍不得了,触感明显不对。 被老鼠当枕头山爬也不是第一次,茂立明确知道老鼠的触感,牠们沾满污水的毛湿漉而粗糙,刺刺的,身形长,一掌挥下去容易打到鬍鬚或细长的鼠尾。 但眼下这东西触感湿滑,富有弹性,类似动物的内脏,拍下去感觉是「一团」东西,而不是「一隻」生物。 再者,老鼠通常搧一下就会逃走,此刻黏在茂立左臂上的未知物却紧黏不放??不!是紧咬不放!这块像内脏的生物居然长了牙?! 「啥鬼?!下??下去!走开!快走开啊!」茂立慌张起身,他伸出右手握住那团肉,应该是肉吧?他硬是想把牠从左臂上扯掉,谁知这用力一扯直接撕破囚服,更惨的是还被那块肉反咬,痛得茂立哇哇大叫:「——啊啊啊啊!!!」 突来的惨叫惊醒眾人,另外五名囚犯随即坐起,他们见茂立站着、疯狂甩手,碍于光线不明,实在难以看清附着于茂立右掌的物体。 「帮??帮我!我我我我、我被牠咬住了!啊啊啊啊!」茂立痛到语无伦次,他眼角飆泪:「在吃我!牠在吃我!我的手、手啊!要鑽进来了!救救我!」 「你小子不要命了?敢吵醒我们?」纳托满肚子气,其他囚犯正忙着揉眼,个个状况外。 唯独绍庆看得见,猫科的优势,牙兽症的夜视清楚勾勒未知物的轮廓——那块活生生的肉表面遍佈血管,佈满蓝红交织的纹路,不断膨胀,收缩,宛如长牙的心脏,牠咬穿茂立的右掌,似乎想鑽进伤口,入侵茂立的身体,茂立的皮肤被那东西鑽到凸起,看得绍庆一阵错愕。 那颗长牙心是什么鬼?!看起来会寄生他人,是谁的病症?! 没时间思索,绍庆即刻伸爪,他一爪刨飞那颗心,送牠血淋淋的四槓深痕,更让牠喷飞撞到墙上,「啪嘰!」一滩湿黏炸向墙面。 见受伤的未知物无力下滑,纳托立马下令,他认为那块肉是升官的捷径:「抓住牠!别让牠跑了!」 几名小弟先后飞扑,遗憾未知物的速度更快,牠自地弹起,以迅雷般的高速于牢房六面来回弹跳,不用几秒就让牠弹回马桶,噗通落水,沿水管逃逸。 与此同时,牢房外传来巡逻狱警的步伐,狱方人马快步逼近,由纠察员打头阵,一脚踹开牢门:「干什么!通通跪下!双手背到脑后!动作快!」 光线重返,狱警拔枪,红牌纠察员向前,六名囚犯奉令跪地,他们将两手放到脑后,其中茂立的手还在流血。 「一群废物在躁动什么?」那名纠察员正是先前查房的边境会成员,他抓起茂立出血的右掌:「这是怎么回事?半夜不睡觉,搞私刑是吧?精神这么好,是在告诉我们不需要休息时间?」 「是那傢伙先鬼吼鬼叫??」 不愿受牵连,一名囚犯刚开口抱怨,就被纠察员狠狠踹脸,口腔渗血。 对付仇家异天门毫不客气,纠察员踹完不忘朝囚犯脸上烙鞋印,用脚在囚犯脸上搓揉,像在踩熄地上的菸蒂:「谁准你发言了?」 其他人不敢妄动,纠察员转回来质问茂立:「説吧孤犬,究竟怎么回事?」 「我??我被奇怪的东西咬了。」茂立不敢抬头。 「你确定?确定不是这些傢伙霸凌你?」纠察员冷笑,好不容易抓到仇家小辫子,他故作官腔:「纠察员有义务维护囚犯的权益,必要时得武力介入,非执法者严禁私刑,这是规矩。」 茂立哽咽,他倍感压力,哪怕垂头看地板,他仍感受到其他人不善的瞪视。 纠察员凑向茂立耳边,他细声呢喃,宛若恶魔低语:「这是你报仇的好机会,违反监狱规章得关禁闭,那些混蛋平常应该很『照顾』你吧?」 茂立越缩越低,他脑袋凹进肩膀,陷入两难,他想报仇是没错,但这回单纯是被奇怪的东西给咬了,和纳托他们无关。 何况关禁闭也不是关到死,现在乱黑人,等纳托那帮人从禁闭室出来,还不是换他倒楣? 撒谎是短视近利,万万不可。 茂立恢復镇定,他知道纠察员只是在利用他,借刀杀人:「我、我真的是被奇怪的东西咬了,那东西先是从马桶爬出来咬人,最后又鑽回马桶逃走,我发誓??」 「所以是什么东西?」纠察员双手抱胸,边境会近期也在协助狱方「捉老鼠」:「该不会是『移动的肉块』吧?」 「这??刚才太暗了,我不是很清楚??」茂立支支吾吾,没法一口咬定答案。 听到可能的关键字,一旁的狱警不禁打岔,他看向绍庆:「你说呢雪豹?没记错黑暗不影响牙兽症的视力,你应该有看见是什么东西吧?」 纠察员转向绍庆质问:「说,是什么东西咬了他?」 这题不能乱答,答错他们六人都会有麻烦。 要是据实以告,说是见到「移动的肉块」,他们六人铁定全被抓去拷问。 眼前这名纠察员隶属边境会,听仇家亲口承认见到卧底相关人,他还不扣帽子给他们这些异天门基层?纠察员大可抹黑他们,说他们可能跟费洛斯特勤有瓜葛,让他们跳海都洗不清,被迫染上卧底嫌疑,最后全被处死。 不过五秒,绍庆跪着回答:「老鼠,有隻老鼠从马桶鑽上来,咬了他的手。」 「你确定是老鼠?」纠察员蹲到绍庆脸前,他面目狰狞:「知道对纠察员说谎会有什么下场?」 「会死。」绍庆相当冷静。 「那你还敢说谎?」纠察员瞇起两眼:「我的病症能判断他人是否说谎,这样你还想狡辩?」 「我没狡辩。」绍庆可没上当。 这白痴真要能判断他人是否说谎,当初查房时,他就该知道纳托把香菸藏在马桶附近,而非吃饵上鉤。 其次,他真要能判断目标是否说谎,自己道出「老鼠」这答案的剎那,早被他一拳揍翻,他根本没必要继续问。 会一直问就是想精神施压,就是在确认目标是否说谎,跟病症无关。绍庆于心分析。 随后,绍庆的腹部遭到重踹,想当然是纠察员施暴:「嘖,灵光的傢伙真让人看不顺眼。」 「保险起见还是得跟上头报告。」狱警仍觉得可疑。 「那当然。」纠察员不会放过得以栽赃世仇的机会:「要是『移动的肉块』跑到这,意味这间牢房已被老鼠盯上,又或老鼠就潜伏于此。」 这话让六名囚犯脸色铁青,这何止是恐吓?根本是变向宣判死刑?? 现在,他们只能听天由命。 22.打成一片 狱方的怀疑合情合理。 如果那颗长牙心脏是卧底的病症,那他们六人不是卧底锁定的目标,就是卧底的同盟,甚至是卧底本人。 歷经凌晨一事,纳托他们没一人睡得安稳,总觉得随时会被押去严刑拷问。 哪怕吐不出情报,极有可能是误会,秉持错杀不错放的原则,只要有一丝嫌疑,就算只有0.00001%的机率,上头也会把他们当嫌疑犯剷了。 命在旦夕,食不下嚥,早午饭没人吃得下。 到了下午,放风时段。 狱方人手配合囚犯大举前往狱城星,换而言之,这个时间点,原牢房的戒备较为松散,是适合私刑的好时机。 牢房内,趁着没人巡逻,纳托一把将茂立按到墙上,压他的脑袋去撞墙:「多亏你,我们全都完了,天晓得边境会的纠察员会怎么跟上头加油添醋。」 茂立的脸因墙壁挤压而变形,他单边鼻孔流血,左眼肿胀。 早在黏上墙前,茂立就先吃了顿饱的,人被压在地上围殴,拳脚分享餐,独自享用,那都只是前菜。 每逢这种时候,绍庆都会尽到演员职责,他会加入海扁行列,但会控制力道。 透过调节净力,绍庆已掌握「看起来打得很卖力、其实打下去根本不会痛」的精髓,绍庆打得每一下都很响,听上去都很用力,但实际的力量全打到空气上,再大声也只会瘀青,绍庆可不想把茂立打到骨折。 毕竟他只是演员,而不是真的想加入异天门的混混。 「但纠察员没有实质证据,如果再被问起,我们就都说是老鼠,统一说法也不行?」小弟一号认为尚有生机。 「上头会全听边境会的说词吗?这阵子那么多人失踪,当中也包含异天门的成员,不可能全栽到我们头上吧?」小弟二号忐忑不安。 「所以我们只能在这祈祷,祈祷上头相信我们看到的真是老鼠?」小弟三号黑眼圈超深,不知道还得失眠几夜。 「别开玩笑了!祈祷个屁!祈祷个狗屎!每天求神拜佛饭都不用吃,觉也不用睡了,操!」越想越气,纳托往茂立脸上再补两拳,腹部加码一踹,踹得茂立跪地乾呕:「谁要成为你这垃圾的陪葬品?我绝不会坐以待毙!」 大好前途溜走就算了,竟还落得这般下场。 纳托焦虑地在牢房内来回走,他先是后拨头发,再拔起顶上的短发,像在拔草那样,他不断摇头,不断叹气,几乎是三步一叹,伴随懊恼地碎唸。 彷彿生命走到尽头,纳托光速消耗叹气的额度,这种狗屎额度估计也不能累积到下一世,累积在那也不能换奖品,不如把握好叹气的机会,等到入棺材就没机会叹息了,唉! 至于绍庆,他也只能双手叉腰,维持痞子三七步在一旁观望。 要说紧张是有那么点,但感觉穷紧张也没屁用,生杀大权又不在他们这些小嘍囉手里,想来想去也只能由老天安排。 比起紧张,绍庆更觉得好笑。 只能说爆干衰吧?人一衰起来,挡都挡不住,随便一个怪胎心脏从马桶鑽出来,他的卧底计画就炸掉了,还妄想躺分躺到七月三十一号? 这种乱入事件完全不是他能控制的范围,更可笑的是,那颗长牙心脏的主人十之八九是费洛斯的内应,是费洛斯特勤其他成员的病症,这才是绍庆最无法接受的点。 他可以接受任务失败,可以接受殉职,但死因是被自己人雷死,这叫人如何死得瞑目?绍庆在心中气的发笑。 只见纳托终于停下脚步,大概是叹气一百次触发了神灯精灵,他俯视趴地不起的茂立:「我没记错你是被费洛斯特勤送进来,对吧?」 瘫软在地的茂立不晓得该不该点头,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但他入狱第一天确实有透露这件事。 纳托在茂立绝望的脸上看出答案,他轻弹指间,脑中邪恶的钨丝点亮灯泡:「也就是说,费洛斯特勤利用你来当内应,这绝对是合乎常理的剧本。」 眾人先是一愣,茂立则提早遇见了死亡,提早落入地狱,提早见到冷血至极的恶魔。 一听到牺牲者不是自己,另外三名小弟先后点头,争先恐后附和。 「哥说得没错!在场最有可能是内鬼的就是他啊!」小弟一号大力支持纳托的论点,全嫁祸给茂立就对了。 「什么剧本?搞不好就是真的,不然那肉块干什么咬你?牠为什么只咬你,不咬别人?显然你入狱前就接获费洛斯特勤的指示,那块肉只黏到你身上必有蹊蹺!」小弟二号自以为侦探,反正被献祭的又不是他,怎么样都行。 「对啊对啊!最可疑的人就是你!利用囚犯摸进监狱情蒐,这个做法很费洛斯!你就是费洛斯的内应!事情就是这样!」小弟三号猛指地上的茂立,真高兴大家都有共识,很好很好。 「就用你来当烟雾弹,把你交给上头便能合理化凌晨那场闹剧。」纳托挥手示意,指使弟兄们把茂立左右架住,他们准备把茂立打昏:「醒来后记得配合演出,你老实承认就不会受太多痛苦。」 被迫成为悲剧的主角,茂立尚未从崩溃边缘振作,就见纳托从夹层拿出暗藏的铁条:「慢??慢着!等等!你不能这样!这太冤忘了!我我我、我跟费洛斯毫无关係!放开我!放开我啊!」 「我知道我知道~但没人在乎你跟费洛斯有无关连,重要的是你的命可以换得我们五人活下,这不是挺好的?人要懂得以大局为重嘛!」纳托耸肩。 「这不公平??这不公平啊??」茂立慌到失去挣扎的勇气,他身为弱者的眼泪不争气地落下。 「觉得不公平?那不然表决好了,来!大家投票,支持他垫背的举手!」纳托戏謔地发起表决,小弟一二三号加他自己全都举手:「很好!四票过半!民主说得算!」 眼看纳托高举铁条,想起自己有不能死的理由,命悬一线,茂立榨乾仅剩的力气反抗,他双脚乱踢乱蹬,运气好踹开一名混混,另一名混混连带失衡,三人摔成一团。 挣脱束缚的茂立朝纳托扑去,不是反击,而是双手紧抱纳托的腿,哭声求饶:「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愿意背锅!愿意扛罪!但请给条生路,我女儿还在外面等我,我??我必须活着出去!求求你!拜託你!」 早知道会走到这步,当初就不抢银行了。 蹲苦窑没关係,洗劫成功,那些地下集团也会给安家费,让他同为病患的女儿得以温饱,谁知银行没抢成,还被费洛斯特勤押进大牢,最后甚至得赔上性命? 跪地哀求的茂立眼泪频落:「要我怎么样都行,我愿意配合,多蹲二三十年也无所谓,但请别让我死在这,求求你,拜託你,我还想见我女儿,我必须照顾她,她也是超常症??」 没等茂立说完,纳托一棍往茂立侧脸殴下去,这猛然一敲令茂立两眼上翻,头破血流,砰声倒地。 「少来这套,你有女儿关我屁事?又没人逼你生孩子,呵!」纳托冷笑,他用染血的铁条撑住身子,蹲下来鄙视茂立:「身为超常症患者还好意思生小孩?也不想想社会多恨病患,还敢生她出来受罪?我看你女儿一定很恨你吧?」 脑袋被铁条击碎,愧疚的心被恶魔敲碎,濒临昏厥的茂立倒在地上,淌着血泪。 「阶级复製,弱者繁衍弱者,我要是你女儿肯定不想活在世上,父亲烂成一坨屎,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也没办法给孩子好的生活,还让孩子继承条码诅咒,早知道生下来会如此不幸,谁会想当你这废物的孩子?」纳托再次高举铁条:「所以你不必感到内疚,也不需要出狱,因为你女儿根本不想见你,像你这种没用的傢伙还是快点去死,早早下地狱懺悔吧!」 昏暗视野的最末,茂立仰看纳托邪笑,他模糊不清的视线徒剩四面猖狂的笑顏,待恶魔们的面容糊成一团,茂立便见到一心掛念的女儿,沉入想念,彻底昏了过去。 而那本该落下的铁条已被突来豹掌握住,在场有人不同意将茂立一棍打入轮回圈。 纳托一行人随之转头,他们全都看向绍庆,这时的绍庆已沉下半张脸,黑着面目,不发一语。 该死,果然还是忍不住。 明明可以假装没看见,明明就该以达成任务为主。 明明可以让这绝世倒楣鬼替大家顶罪,明明有人当替死鬼后,自己就能继续装死,一路蹲到约定的日子,轻松完成卧底情蒐任务。 明明就该照上述的流程走,自己也明白一定得照上述的流程走,那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明明就在脑袋跑了他妈好几轮,想了他妈好几次,但自己的手最终还是不受控地伸出去,伸出去握住那该死的正义。 紧握正义,绍庆倏忽想起自己被问过数次的问题。 「为什么想成为费洛斯特勤?」 「我要创造一个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 握凹邪恶,单手拧弯铁条,绍庆又想起昔日老者那番话语。 「就算成不了英雄,至少也要成为她心中的楷模啊。」 他从来没想成为英雄,从来没有。 他只想创造一个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只是想成为那女孩心中的楷模。 那么,此时此刻倒在地上,那叫杨茂立的傢伙是个好人吗? 不知道,不晓得,或许是也或许不是。 唯一能确定的是,眼前这四个王八蛋绝对绝对,绝绝对对是无恶不作的超级大坏人。 有坏人摆在眼前不揍,这是要怎么成为那女孩心中的楷模?是要怎么创造好人不再掉泪的世界?绍庆愤恨咬牙。 「你干什么?造反啊?」纳托一脸难以置信。 「老子刚刚忘记投票了。」绍庆缓缓举起左手,投出迟来的一票,他掰弯铁条的右手可没松:「我投反对票,不同意让他垫背。」 「那也是四比一,四票对一票!」纳托瞋怒,他正想把弯曲的铁条从绍庆手中拔回来,却见一技满载愤怒的猛拳袭向鼻梁。 之于自己长期视若无睹的自责,以及对于恶徒胡作非为的厌恶,蓄积已久的火山终于喷发,暴怒下的净力直将纳托的脸猫成盆地。 鼻骨碎裂,双牙炸飞,赤红的鼻血溅红眾人的视野,纳托的头像被火箭撞到,整个人被载往外太空,滑稽喷出,落地后还滚了三圈,可见力道之猛。 绍庆一拳干飞牢房老大,送没睡好的纳托回地上补眠。 抑制剂照三餐吃,放在不能使用病症的场合,拳头大就是优势,会使用净力斗技更是强势。 如今是野兽的主场。 「三票对一票。」绍庆左拳染红,没等纳托的三名小弟反应过来,他抄起弯曲的铁条,朝其中一名小弟头顶砸去,换得对方脑袋开花,口吐白沫:「两票对一票!」 剩下两名小弟这才察觉大事不妙,他们才刚举拳,正想反击,就见绍庆双脚早已腾空,他于空转了半圈,兽足横向扫脸,俐落的回旋踢又把一人踹晕,脑震盪连发:「一票对一票!平手!」 这些人做梦都没想过会被孤犬反咬,一切来得太过突然,他们被杀得措手不及。 最后那名小弟脑袋惨白,他空举着双拳,腿软傻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高他一点五颗头的绍庆扔下铁条,大步跨到他身前。 绍庆用厚实的胸膛压得小弟没入阴影,小弟差点吓尿,他没来得及闪尿,人就被绍庆掐到两脚悬空。 将净力集中到前额,令额头化作金刚石,绍庆揪死小弟的领口,乾脆赏了技头槌就把小弟撞得两眼翻白,失去意识。 绍庆松开双手,放最后一人躺地补眠:「一票对零票,压倒性通过,民主的感觉真好。」 依卧底任务要求,绍庆必须跟异天门打成一片。 单就字面和物理上的解释,他确实和异天门「打成一片」了。 23.圆桌四方 不意外的,一口气暴揍那么多人,想当然会被关禁闭。在狱警和纠察员的多重戒备下,绍庆被强制戴上手銬脚镣,嘴被胶带封死,头也被套上布袋。 视线一片黑,押往禁闭室途中,绍庆脑子可没停摆,他得先想好说词。 牢房斗殴,血气方刚的囚犯起衝突是监狱日常,不太可能因此就被断定为卧底。 说法很简单,顺着原先的谎,说凌晨有隻老鼠爬到茂立身上乱咬,自己一爪将老鼠击飞,老鼠很快也鑽回马桶溜走。 事后,纳托怕被上头误会,怕整间牢房染上内鬼嫌疑,纳托决定要孤犬茂立为其他人顶罪,同为孤犬的自己心有不服,认为下一个被牺牲的很可能会是自己,故愤而抵抗,大打出手,嗯嗯,这么说应该毫无破绽吧? 一来,真要是费洛斯的内应,才不会笨到和别人干架,应尽可能低调,哪可能搞斗殴搞到被关禁闭? 虽然自己就是那种笨蛋,呵。 二来,如果狱方认为就是「会移动的肉块」潜入牢房,自己真要是内应,又何必把肉块从茂立身上打飞? 关于自己打飞「未知生物」的事,也能请狱方向同牢房的其他囚犯求证,大伙有目共睹。 绍庆在脑中反覆跑了几轮,他认为自己应能脱身,殊不知头套一被掀开,映入他眼脸的竟是间超大型牢房,一眼看去少说三十多人群聚于此。 这里,不禁闭室。 这里,是比禁闭室还要更恐怖地方。 整座牢房唯一的光源来自天花板上悬掛的油灯,光源正下方是面圆桌,四张陌生脸孔围成一桌,构筑黑暗世界的秩序,他们四人难得坐一块打扑克牌,消磨时间。 无数道条码置身阴影,四大势力各自一方。 一名面掛深黑八字鬍,半身被改造成生化人的魁梧男性,他杀气腾腾,机械化的左眼正调节焦距,专注看牌,持牌的右手同为机械,身后的下属全是武装智慧机器跟配枪狱警。 海尔安德代表。 典狱长,范伦·维伍德。 一名身型壮硕的大叔,以坐姿来看,他是四名大佬中身材最高也是体格最强健的,他浑身战疤,手臂跟成年男性的大腿一样粗,宛若一头熊坐在那打牌,位于右掌心的条码刺青被扑克牌遮住一半,他椅背后方的小弟没一个是瘦皮猴,个个都是虎背熊腰的红牌囚犯,每个看上去都超能打,感觉随便叫个小弟出来都能单挑十人。 边境英雄会代表。 边境会首领,彰靱。 这也是在场绍庆唯一有印象的脸孔,他曾在狱城星破烂酒馆的飞镖靶上见过这人。 一名脸上遍佈斑块的男子,那些斑块色泽不一,好比分佈不匀的多色胎记,凌乱的色块遍佈男子的皮肤,他左掌心纹有条码,给人的感觉很轻浮,看似四人中最年轻的代表。严格说来,他是代表的代表。 异天门,蝎联代表。 蝎联干部,昆寇。 蝎联首领人不在海尔安德,只好由他来跟其他大佬应酬,真衰。 最后一名代表是个老头,他白发苍苍,鱼尾纹很深,一看就知是四人中最年长,他的条码刺青位于下頜,背后的小弟明显没英雄会的嘍囉那般强壮,但藏于他们肚子里的坏水都要从眼底溢出来。 老头是四人中独一面掛微笑的代表,而这份笑容可能和他身前叠高的筹码有关,看来是个扑克牌高手。 异天门,蛛联代表。 蛛联首领,史摩根。 头套被摘下来后,绍庆就被两名红牌纠察员压制在地,他下巴重重撞向地板,牙齦渗血,獠牙差点跟着撞断。 眼球吃力上扬,其中一名纠察员撕开绍庆嘴上的胶带,重获发言权的绍庆却不敢张口,他连大口吸气、连倒抽一口气都不敢?? 不行,不可以。 不是同一个级别,不是同一个次元。 这里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若不是被强押到这来,自己连出现在这的资格都没有。 远眺另一世界,脑海涌现各种否决,难以形容的压迫令绍庆吐不出半个字,他嗅得出氛围,感觉得出差距。 作为野兽,野性的直觉和第六感总能告诉绍庆何为猎物,何为猎人,此刻倒在这些人眼前,他自觉像隻小猫,只配躲在蛹里的小猫,绍庆连稍微蠕动、稍微反抗一下的念头都不敢冒出来,他连发抖都吓到忘了。 绍庆确信这里随便一个s级病患矇眼都能干掉他,且是不费吹灰之力,过程更不会花超过五秒,可能是一边嘻嘻哈哈一边讲笑话,动几根手指就能送他投胎,杀掉他这个笑话之后,真正的笑话都还没讲完。 说是倒在这些人眼前,事实上这里也没人正眼看着绍庆,从头到尾,根本没人把绍庆放在眼里。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实在太弱了,弱到不足以花心思去警戒。 「欢迎来到六号尸咬星,可爱的小猫。」率先打破死寂的是圆桌上的老头,史摩根,怕气氛太乾,史摩根便幽默几句,这不代表他的目光移向绍庆,史摩根的视线仍在牌桌上,比起花心思警惕弱者,不如花心思打牌,绍庆的重要度甚至不及打发时间的游戏:「糟糕,我好像抢了典狱长您的台词,监狱导览明明是您的强项。」 「少废话,不过赢了几把就在那得意,嘖!」典狱长厌烦地丢出手牌,一副输到很赌烂。 「别这么说啊范老大,这证明你的左眼没有透视功能,没有出老千的嫌疑。」史摩根笑看典狱长的生化左眼。 「你就继续耍嘴皮没关係,我跟你保证,接下来的半年,异天门的伙食全会变餿水,走着瞧。」典狱长挑明滥权,输不起就给人吃厨馀。 「慢着,这个半年减肥计画应该是针对蛛联吧?别把蝎联拉下水啊??」听到没饭吃,昆寇不免跳出来撇清关係。 「你这话就不对了昆寇,想当首领,幽默感跟气势同等重要。」史摩根朝昆寇挑眉。 「阿不就好幽默?」昆寇苦笑抖肩,他出牌的手都在抖,恨不得把打牌机会让给别人:「我要不够有气势,屁股根本不敢黏在这。」 「所以那小子就是费洛斯派来的卧底?」彰靱瞥了绍庆半眼,他没想参与一来一往的干话,今天是来确认弟兄们的去向,作为首领,他是来把失踪的边境会成员讨回来,和仇家应酬就免了。 「没错,他就是其中一名卧底。」史摩根出了张牌:「另一名还在外送中,等等就到了。」 「哼,派这种等级的傢伙来送死,费洛斯特勤在想什么?」彰靱只觉得绍庆可怜,被人当砲灰。 至于趴在地上的绍庆,不,现在的他已褪回绍翰,他全然傻了。 为什么会穿帮?自己是哪里露馅了?还是林泽安那出了问题? 想人人到,再也不是林泽安的羽雯重摔在地,她被压在绍翰身侧,四肢同被上銬,嘴被胶带黏死,动弹不得。 人一趴到地上,羽雯便和绍翰侧顏对视,状况外的他们第一时间都认为是队友破功,与自己无关,但仅仅是队友犯傻,没道理另一人也被抓来,他们不觉得搭档会出卖自己。 死到临头,他们仍没理透究竟是哪边出了问题?? 庆幸史摩根很快就给了羽雯提示,他又赢了一把,史摩根一边收刮其他臭脸牌友的筹码,一边下令:「来人餵猫咪喝点牛奶吧。」 两名红牌囚犯一左一右,一人压制绍翰,另一人将绍翰的脑袋上提,驱使绍翰上仰张口,囚犯将酒瓶粗鲁地往绍翰嘴里灌,人工式溺水,呛得绍翰泛泪狂咳。 为了呼吸,绍翰扭动挣扎,他大口吸气,大口牛饮,终在一阵痛苦下喝入大量酒精。 绍翰饮下黄汤后,史摩根摸了摸下巴的灰白鬍渣:「果然,小猫也不知道第三名卧底在哪。」 「什么意思?」彰靱双手抱胸。 「这两个人都和移动肉块的症状无关,那个肉块是第三名卧底的病症,但他们两个却不知道第三名卧底的底细。」史摩根闭眼思索,他正在记忆海中探索资讯,恣意瀏览绍翰和羽雯的记忆:「这叫桑的人真聪明,他故意不让这两个新人知道第三名内应的资讯。」 「是很明智,要不整艘船就翻了。」昆寇乖乖洗牌,尽晚辈的本分。 「意思是他们不知道失踪的弟兄上哪去,是这样吗?」彰靱脸冒青筋,他只想讨回帮派成员:「你最好别有所隐瞒,史摩根。」 「你那语气听上去像在命令小弟呢,小彰。」史摩根睁开单眼,他单眼狠瞪,揶揄彰靱:「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毛头指使我?还是英雄都不懂敬老尊贤?」 「够了!现在轮不到你们吵,天牢的事要没搞好,大家都不用混了!」典狱长怒得敲桌,他生化手臂一敲,桌子直接凹。 典狱长震怒,正在发牌的昆寇吓到跳起来,他牌堆没拿稳,手中的牌天女散花,害他只好屁股离开位置,各种弯腰各种捡。 代班和一群妖怪打牌,真他妈倒楣。 打牌还好,打架铁定死一票人。昆寇于心白眼,他正在脑中盘算开战后的逃亡路线。 就怕真的擦枪走火,昆寇试图舒缓尷尬的气氛:「范老大说得没错,事情再烧下去,大老闆又要为地球解决人口过剩的问题,食物不够吃,只好让一些人离开世界,哈哈?」 没料这个笑话有够难笑,简直是在彰靱头上淋油:「那也是你们异天门的问题!我们边境会从头到尾都跟费洛斯无关!也没从诺罗恩家那接过单子!讲难听点,我的弟兄是被你们这帮二货拖下水!」 史摩根难得叹气,自家人乱讲话,他拉不下脸回嘴,只好看向昆寇:「跪着把牌发完,再张口一次,我会先替蝎联解决人口过剩的问题,明白?」 昆寇默默跪下,堂堂蝎联干部跪在桌子旁发牌,没胆再说话。 虽属不同联会,但同属异天门。论辈份,史摩根叫他去死,昆寇他就得去死。 哪怕史摩根在这掏枪送昆寇上路,在场也不会有任一名异天门成员吭声,那是史摩根的权力。 「我老人家节俭,子弹很贵,打在你这说话不经大脑的白目上是浪费。」俯视昆寇,史摩根用鼻子叹息,他其实很欣赏昆寇,史摩根是爱才,才捨不得轰掉昆寇的脑袋,但说错话总得修理给别人看:「抱歉,小朋友分不清何谓幽默,何谓挖坟,希望老彰你别放心上,英雄有大量。」 见史摩根当眾羞辱干部,彰靱才稍稍收了点怒气。 而趴在地上的羽雯隐约猜到史摩根发动病症的条件——是酒,那瓶酒有问题,那些酒水全被动过手脚。 自己和罗铭小酌完,傍晚就被抓来这,估计喝下那瓶酒后,那叫史摩根的老头便能读取目标脑中的情报。 自己喝了酒,中了对方的病症,间接导致绍翰连带穿帮,因为自己知道绍庆是卧底。 大可想像成条件式读心,满足特定条件后,就能把目标脑内的情报搜刮乾净。 这全都要怪自己大意。羽雯不甘咬牙。 「不愧是特勤,脑袋挺清楚。」羽雯边想,史摩根边读取资讯,他算是满意羽雯脑中的推理:「但还是得强调,老爷爷我是思绪解读症的亚型,不单是思绪解读症而已。」 「你干什么和敌方透露你的病症?」典狱长认为史摩根没必要大嘴巴。 「这你就不懂了范老兄,我得证明自己很珍贵,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想满足优越感,这是天性,我享受高人一等的感觉。」说着说着,史摩根不禁起身,他自负地后拨白发,故意耍帅,说到底他就是喜欢带动气氛,和人瞎抬槓:「再说这两个小朋友一会儿就要消失了,我当然得保握机会,好好跟他们炫耀一下,让他们知道思绪解读症很稀有,思绪解读症亚型更是稀有中的稀有,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而我就是宝上之宝,懂吗?」 「明明就抱怨过自己的病症很难使,这回又好意思拿来说嘴?这不是老人痴呆就是人格分裂。」彰靱回予一桶冷水,他记得死对头曾抱怨过,说条件式病症很麻烦。 「瞧,我周围的人都吝于讚美,害我老人家只好到处博关注。」仇家浇冷水,史摩根假装擦眼泪,他是风趣的老爷爷,风趣又邪恶的老爷爷。 没权发声的昆寇在旁安静听,作为异天门干部,作为被史摩根拉入帮派的后辈,昆寇算是瞭解史摩根的性格。 史老爷喜欢透露自己的病症,炫耀装逼佔两成,喜欢挑战佔八成。 喜欢把手牌告诉敌人,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享受「手牌全都曝光的情况下,老子靠脑袋还是能赢你。」,史老爷享受的是「不靠病症,单靠智慧就能玩弄敌人的成就感。」,他总强调「病症是辅,施症者是主。」。 觉得很奇葩? 昆寇觉得真正奇葩的,是史摩根把他拉拔起来后,就这么一脚把他从蛛联踹到蝎联,理由是「你小子很聪明,当我的手下无趣,当我的对手比较有趣。」,在昆寇看来,史摩根这臭老头完全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摩,因为你永远猜不透。 顺道一提,异天门会分蜘联跟蝎联,刻意搞分化也是为了让两联会的成员互相猜忌,好训练每位诈欺师的脑袋,帮派三雄最奇葩当之无愧。 这时,史摩根已走到羽雯眼前,他蹲下来,亲自为羽雯撕开嘴上的胶带,顺手拔掉她的隐蔽式变声器:「随堂测验,考考你,读心跟读记忆差在哪?」 羽雯没予回应,她心跳加速,只吞了口口水。 「别紧张,死是一定要死,但至少不是现在。」史摩根微笑,他蹲着看羽雯:「你应该把握动脑思考的机会,这辈子最后一次答题小游戏,我是你会认真参与。」 「??读心仅限当下?」羽雯哽咽。 「宾果~答对了~读心仅限这个人『现在』在想什么,读记忆则能往回翻,好比看一本书,读心只能看一行,只能看一句话,读记忆却能看整页,还可以往回翻。」史摩根弹指讚赏羽雯,他喜欢聪明的孩子:「又例如,你现在很惊慌,脑袋一片混乱,此时的你根本没功夫想卧底任务的事,但我已经知道你和小猫,你们七月三十一日会和第三名卧底会合,类似这种感觉,你现在不想,我也能知道你过去知道的事,除此之外,我还能定位摄取我细胞的目标,怎么样?亚型是不是很厉害?」 可恶,这老头在戏弄我。 羽雯既害怕又生气,她心有不甘却莫可奈何。 论实战能力,绍翰远不及这些人。 论策略能力,她也被这些恶徒的领袖远远海放。 就因为正面对决赢不了才改用卧底战术,他们只能绕道来抓这些恶徒的把柄,然而事实证明,论斗智,他们仍赢不过这些黑暗世界的支配者。 力输,智输,最主要的经验也输。 杀害辰彦的兇手就在眼前,近在咫尺,她不但无法制裁这些人,还得被这些人捧在手心把玩,何其屈辱? 「别担心,老人家的血液没有毒,至多是过了赏味期限,不怎么好喝而已。」史摩根大方透露酒水参了他的血液,顺着羽雯内心接连冒出的种种疑惑,他贴心解释:「也不是那叫罗铭的傢伙害你,狱警收贿家常便饭,只可惜他没注意到瓶身被我们家孩子动了手脚,才会傻傻收下礼物,拿去分给同事喝,而碰巧又被你喝到,但这部分就不多对你透露了,毕竟昆寇小朋友还没本事亮牌。」 位于牌桌旁的昆寇背着史摩根偷翻白眼,臭老头自捧还顺便贬人,真是够了。 「多亏我老谋深算才抓到费洛斯两名卧底。」史摩根故作自恋,往自己脸上贴金,他耍宝之馀不忘办正事:「录音晶片植入在他们的右手虎口,挖出来销毁。」 囚犯来到绍翰和羽雯背后,来到他们遭上銬的双手附近,他们小刀拿出来就是乱挖一通,搅得他俩虎口爆血,右手疼得颤抖,没用多久就挖出桑自製的录音晶片。 史摩根使了眼色,手染鲜血的小弟便将两只晶片扔到一旁的大圆桶里,晶片一落水就传来「呲——」的溶解声,伴随金属瓦解的呛鼻味,半个月的心血瞬时化作阵阵白烟。 显而易见,那座盛满特殊分解液的圆桶就是他俩的棺材,先是晶片,再来就是他们。 「挖下晶片多此一举,把他们直接溶掉不是更省事?」典狱长不解。 「我在评估留他们活口是否能把第三名卧底钓出来。」史摩根仍在评估两人的利用价值:「把他们当人质,拿他们来威胁费洛斯也很棒,邓伯伊不会轻易拋弃旗下成员,用人质来牵制费洛斯或狮子大开口都是不错的选项,直接让他们化为汤汤水水太可惜。」 「也是,既然他们七月三十一要跟同伴会合,就趁那时一网打尽。」典狱长受够自家宠物笼窝有别人家的鼠辈。 「噗,也不想想费洛斯第三名卧底可能就藏在这,就这么留活口到七月三十一,只是给敌人营救人质的机会,应该儘早溶掉,省得夜长梦多。」昆寇跪在桌旁叠扑克牌,他独自玩得太高兴,没注意到自言自语,自己竟无意开口说了话。 说好不再开口的。 开口就算了,开头还噗哧冷笑,真的是嫌命长。 不慎把心中的小剧场演出来,以为脑袋要被史老爷蹦掉,昆寇吓得双手背往后脑,身前刚堆好的扑克牌塔自然是垮了。 打破约定理当处刑,但史摩根再次破例,这得来不意的第二次通融,在场其他大佬也默认,只因昆寇这次说得大有道理。 这正是史摩根欣赏昆寇的点,不长眼,却不能否认昆寇的脑袋里确实有点东西。 「你的好脑袋救了你。」史摩根看着昆寇的后脑:「看你扑克牌叠得挺高兴,就趴在地上叠吧,叠个五层,没叠完就一辈子别起来。」 后脑被餵子弹的人当然一辈子起不来,真的是好幽默。 昆寇干在心里,史老爷说话他岂敢不听?作为干部的他认命将桌上的牌全摸进怀里。 眾目睽睽下,昆寇从跪姿转为趴姿,就这么趴在地上开始叠扑克牌,羞耻地保住一命。 「有道理,如果卧底在场,那他七月三十一就不会出现,更可能在那之前就把他们救走。」典狱长指向分解液:「现在,溶掉吧。」 「小猫可以溶掉,但女孩得留下。」史摩根摸着下巴,他这可翻到有趣的记忆。 「说什么?这两个人全都得消失,一根毛都不许留下!」典狱长又一次敲桌,这回整张圆桌被砸烂。趴在地上堆牌的昆寇更无辜受震动波及,他才刚堆好一层扑克牌就闹坍方。 无视典狱长发怒,史摩根再次蹲到羽雯面前,他想确认一些事:「问你,你是超常症病患吗?」 ??蛤? 这老头在问什么?他问这不是废话? 「有意思,真有意思。」见羽雯和绍翰双双一愣,史摩根嘴角上扬:「女孩,你脑中有本书被人刻意放在书架最底层,有人故意把书放在你拿不到的位置,你拿不到,但我拿得到喔。」 ??什么? 「老爷爷我看过很多记忆,记忆就像书,脑袋则是书柜,书柜的一半在海面上,另外一半在海面下,一般人只能搭船在海面上,通常只能拿位于书柜上半层的书,海面下的书拿不到,但畅游你的记忆时,我发现有本应该在海面上的书被人放到海面下去了。」史摩根朝羽雯瞇起两眼:「简单来说,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有人想对你隐瞒某事,也想对外界隐瞒一些事情。」 意思是我脑中有段我自己看不到的记忆?是这样吗? 没等羽雯开口,典狱长已气到起身:「少故弄玄虚!史摩根!你想留那女孩就从实招来!要不她就得跟那畜牲一同化为汤汁!」 「我没记错范老大向来赏罚分明,仰赖我的谋略抓到老鼠,用其中一隻老鼠当奖赏不为过吧?」史摩根不愿透露羽雯的记忆,他只想把羽雯据为己有。 「休想!留活口有风险,天牢容不下一点散失!你不表明意图就什么都别谈!别以为能为所欲为!」典狱长和身后的武装机械一同向前。 「好啊,那就用他们煮大锅汤吧。」史摩根太清楚每个人的利害关係,他知道典狱长怕什么:「要是大老闆事后知道,这么重要的角色被拿去熬汤,他肯定会责究,到时还请大家别把我拱出去,再麻烦各位配合囉。」 「嘖,总不把话讲明,成天拐弯抹角,令人讨厌的老蜘蛛。」彰靱忍不住碎了句。 「谢谢讚美。」史摩根先是朝死对头鞠躬,接着大方从羽雯和绍翰身边退开:「由请典狱长下厨,需要为您剪彩吗?」 典狱长气得发抖,他半个脑袋就要当机,体内的生化回路差点短路。 偏偏史摩根越是嚣张,那阴险狡诈的老蜘蛛越有把握,他就越不敢赌气,不敢轻率处死地上的女人。 眼下没本钱和异天门起衝突,只能顺着史摩根的意思走,暂时留这女人活口。 「相信范老大已经想好接班人了,请将食材下锅。」史摩根的话中话浅显易懂,他几乎明示典狱长「溶掉羽雯等同溶掉自己」。 典狱长深深吸了口气,他最后朝史摩根握起单拳,机械手臂喀喀作响,作势捏碎人骨:「我总有一天会亲手掐死你,史摩根。」 「没问题范老大,记得排队。」史摩根回予黑色幽默,是幽默也是实话,世上想掐死他的人数之不尽。 「女的留下。」拍板定案,典狱长一指比向绍翰后脑:「男的让他脑袋开花再扔进分解液,记得溶乾净,别重蹈覆辙。」 两名红牌囚犯点头,位于绍翰脑后的他们接连掏枪,上膛,却迟迟没扣下板机。 「搞什么?开枪啊!」典狱长皱眉。 这一瞬间,羽雯正拚命扭动身子,彰靱正准备离开椅子。 这一剎那,趴在地上的昆寇正要叠好五层扑克牌塔,所有的囚犯、狱警和武装机械都尚未察觉杀气。 大伙准备散会,唯独一人瞪大双眼,无法分清敌我的人群之中,五颗寄生心连上宿主脑袋的转瞬,史摩根终于抓到第三名卧底。 终于找到了。 「优秀的病症配上优秀的施症者,不愧是费洛斯特勤。」 这关键一刻,史摩根的独白换得所有人愣住。 史摩根笑了,而且是罕见的咧嘴笑,他迅而回头与绍翰身后拔枪的囚犯对视,大方给予敌人讚赏:「了不起!」 两名红牌囚犯双双狞笑,不是用他们脸上的嘴,而是用脸颊上突然裂开的缝,那条缝长出上下两排尖牙:「多谢夸奖!」 潜伏多时,终于现身。 受寄生心支配的五名囚犯不是拔枪就是发动病症,最接近羽雯和绍翰的两名囚犯,他俩的准心更是直接上瞄,不再锁定绍翰,一枪对准典狱长,一枪对准史摩根。 子弹击出!战火爆发! 24.赌一把 史摩根的病症得以瀏览目标脑中的记忆,为揪出费洛斯的卧底,他将自身少许血液置入酒水,再让底下人把酒分送给囚犯和狱警,撒网碰运气。 就怕卧底潜伏于大佬身边,负责护卫帮派首领的s级囚犯几乎都喝了酒,以证明自身的清白与忠诚。 然而费洛斯的第三卧底也不是笨蛋,长期寄生于宿主体内的寄生心,只要不支配宿主的脑袋、不与宿主的脑袋產生连结,那样史摩根的病症也束手无策。 反之,一旦彻底支配宿主,和宿主的脑袋连上线,史摩根便能察觉。 五颗寄生心支配五名囚犯,战火爆发当下,其中一名囚犯的肚子急速膨胀,那名囚犯七孔流血,腹部化作气球般的腹囊,眨眼就将羽雯和绍翰包覆吞噬。 吞下盟友后,受支配的囚犯被迫成为畸形人,他四肢突变,腹部胀成大气球,从站姿变成趴姿,好端端的人沦为肉瘤构筑的怪物,表皮失去肤色,外皮转为狂暴的鲜红,体外遍佈红蓝交织的血丝。 失去大脑的畸形人歇斯底里狂叫,他口垂白沫与鲜血,以腹囊包裹盟军后,掌控大脑的寄生心便驱使突变的宿主发动原生病症。 运用本身的病症,畸形人压缩空气,用空气砲将牢房墙面炸出大窟窿,造出突破口,接着拖行鼓起的腹囊,爬出逃离。 随着剧烈晃动,进到腹囊的羽雯和绍翰上下颠簸,他们没来得及搞清状况,只知道自己被肉团吞噬,只知道外头吵得要命,吆喝连连伴随枪林弹雨,五花八门的病症连番轰炸,感觉外头世界濒临崩塌。 肉囊内,羽雯头下脚上,弯着脊椎,双手上銬,碍于层层肉团包裹,她难以乔正姿势。 羽雯想挣脱手銬,位于她背后的肉瘤便横向长出裂缝,裂缝冒出两排獠牙,替她和绍翰咬开束缚。 「可真是让人费心照顾啊,新人。」寄生心用裂开的嘴调侃:「托你们的福,这下我也曝光了,嘻嘻!」 好不容易乔成坐姿,羽雯才刚坐稳就受到剧烈衝击,外头连环砲火晃得她差点呕吐,若非层层肉壁保护,她和绍翰早已死上百次。 注视那条长牙的裂缝,凝视那非人外型的前辈,羽雯这也搞懂她和绍翰被派来的主因。 这种变化型的病症没法携带科技品,变来变去,膨胀收缩的肉团会把仪器挤烂。 想到这羽雯就懊悔,她难忍自责:「都怪我,半个月录到的证据全没了??」 「算了吧美女,比起证据,你和小猫差点溶为液体。」保命要紧,寄生心认为还不到松懈的时候,敌人仍在穷追猛打:「真麻烦,牢房那的四颗心脏全被轰成蜂窝了,救你们感觉有点亏啊,嘻嘻!」 被人埋怨,绍翰忍不住翻旧帐:「你就是那颗长牙心吧!我就问你牢房那事是怎样?你没事咬茂立干嘛!想害死我是吧?分明自己人搞自己人!」 「那是技术性失误,嘻嘻!」寄生心觉得绍翰生气的模样好逗趣:「原本想寄生那叫杨茂立的傢伙,想说控制那傢伙来照顾你,谁知没控制好力道,嘻嘻嘻!」 「还嘻嘻嘻勒!自己也搞事还好意思埋怨我们!」绍翰作势拔断寄生心的尖牙。 「别吵了!我们得想办法逃过追捕!」话到一半,羽雯和绍翰又被震得瞳孔弹跳,肉囊外攻势猛烈。 「估计很难,史摩根的病症能定位我们,逃到哪都没用。」寄生心的嘴角开始渗血,仅仅支配一名s级病患,不可能和紧追的妖魔鬼怪抗衡:「这颗心也快承受不住了,用不着几分鐘就会和这名宿主同归于尽。」 寄生心刚说完,一柱石刀倏忽贯穿厚实的肉壁,刀锋从羽雯和绍翰两人中间插过,吓得两人冷汗狂飆,寄生心则因宿主重伤,吐了大口鲜血。 「跳海呢!海尔安德下方不是汪洋吗?看把哪边炸个大洞,我们三个一起跳出去!」绍翰提议。 「然后一起摔成烂泥吗?更别提落海前,我们会先被监狱外的智慧砲塔轰成灰,终以骨灰的形式撒往海面,嘻嘻!」寄生心咧开的嘴持续涌出鲜血,拖着盟军狂奔,他自知爬不了多远:「就算我全力护住你们,让你俩平安落海,落到水域你俩又能活下来?在费洛斯的支援赶到前,你们会先被狱方人马打捞上岸,或被数架朝海面扫射的战斗机爆成渣,不过是换个死法而已,嘻嘻嘻!」 没能和敌人一战也无法跳出监狱,躲在监狱内部也会被得知位置?? 迫在眉睫,羽雯灵机一动:「去堕王星呢!有办法躲进堕王星那的牢房吗!」 羽雯听罗铭说过,十二号星囚禁不少「人类的威胁」,放出监狱保证毁天灭地,那些被关在堕王星的超常症病患连帮派首领都避之唯恐不及。 盟友的建议清晰了寄生心的思路,他想到一处藏身点:「真是聪明啊美女,我们这就去赌一把,嘻嘻!」 肉囊外,驾驭残破不堪的畸形人,寄生心驱使宿主残剩的血肉凝结成翼,血肉构筑的双翼留了几只洞口,配合宿主原本的病症,压缩的空气自翼上的洞口喷出,令宿主化成一架喷射机,展翅高飞。 骨骼外露,支离破碎的肉屑横飞,后方攻势绵延不断,畸形人鑽入监狱通道,左闪右躲,于通道中横衝直撞,留下斑斑血跡,赶在通道闸门闭合前,畸形人成功飞出,抵达最终的目的地——堕王星。 断翅的畸形人失去动力,坠机滑向那座神秘牢房的入口,于地擦出深深血痕。如寄生心所料,为配合「天牢」计画,这座神秘牢房的入口没有加盖,牢门已被卸除,从入口垂直往下跳便可抵达牢房最深处。 肉囊破裂,羽雯和绍翰从畸形人的腹腔爬出,他俩沾满血水与油脂,头顶掛着宿主的肠子,重返外面的世界,映入他们眼帘并非光明,而是深不见底的黑洞。 用黑洞比喻是因为,四周的空气正往神秘牢房的入口聚集,只进不出的空气形成一股气流,构成一股拉力,感觉站在这座神秘牢房的入口就会被吸进去。 又一道长牙缝于宿主崩毁的顏面上裂开,自知寿命将尽,宿主的肉体已经报废,寄生心用最后气力交代后辈:「这座牢房被称为『灰烬深渊』,你们跳下去看能否活下来,少说要撑到费洛斯的支援赶到。」 「跳下去?敢问这座牢房多深?」绍翰站在牢房入口边缘,此井见不着底,他认为跳下去跟投胎没两样:「你这才是替我们换个死法吧?」 「牢房深度三十公尺左右,高度远不及从海尔安德跳出去再落海,从这跳下去的存活率高多了。」寄生心变得有气无力,他的尖牙逐渐崩解:「看你们要赌一把跳下去,还是被后方的追兵给干掉,自己选吧,嘻。」 羽雯心中有数,分别前,她满载歉意蹲向前辈:「抱歉把任务搞得一团糟,谢谢你不惜曝光也要救我们??」 「那就想办法活下来,等回到总部再好好感谢我,废柴。」寄生心一句话就打消羽雯的感伤:「这颗只是副心脏,只要主心脏没事,我就不会死,但你俩的状况不一样,要心怀歉疚也等活下来再说。」 听闻通道传来阵阵骚动,封闭的机械闸门再次传出运转声,显然敌方大阵仗已追到这来,待闸门开啟,敌军涌现,羽雯他们将失去放手一搏的机会。 「跳下去后,只要能活下来就安全了,那些孬种绝对不敢进去里面,嘻嘻??」寄生心说完最后一句,他上下两排尖牙便分崩离析,那道似嘴的缝跟着宿主残破的面容一併融化,滩成一糊烂泥。 眼看大敌当前,绍翰一把抱起羽雯:「没时间了!抓稳!」 大猫公主抱,羽雯双手环住绍翰粗壮结实的颈,灯塔与船一同跃进黑洞,双双下坠,通往深渊。 25.船灯 跃下前,绍翰有稍微思考几种着陆方式。 一,一手搂住队友,另一手伸爪嵌进墙面,搂着队友单手下滑。 此法是妄想,哪怕用上净力,他的豹爪也会承受不住重量,硬生折断。 二,来回蹬墙,选两面作为立足点,抱着羽雯来回蹬,直至着陆。 此法同样不可行,这座神秘牢房过于宽敞且为圆形,边界是弧面,弧面不利蹬墙跳,加上牢房的直径过长,抱着队友来回蹬太费力,难度过高,失足将直接摔入下辈子。 三,将队友搂入怀中,队友朝上,自己的背部朝下,再将净力集中至背肌、集中至着陆面,其他部份则放松,将怀中的队友温柔包覆。 把自己当作肉垫缓衝是绍翰认为最好的办法,就算摔死也只会死他一个。 作为特勤病患,优先保护配属戒护官是使命。就算没有这条铁律,基于私情,绍翰依然会选择这么做。 他可以死,但羽雯若在他面前受重伤,他会生不如死。 上升的狂风划过身躯,呼啸的风声中,绍翰拥抱怀中的引路人,他于空翻身,将羽雯转至上方,自身的背部朝下:「别担心!交给我!」 百分之两百信赖身下的搭档,羽雯只管将身体全全埋进柔软的兽毛,她闭目感受温暖,闔眼感受下坠。 一方缩着身,另一方紧拥,未知的变异力量透过肢体接触导入绍翰体内,抑制剂带给绍翰的疲倦困顿转眼消散,高速活化的变异细胞令他精力充沛,他整身的毛色由雪白转回原先的漆黑。 状态良好的变异细胞產出高品质的能量,再透过古老技法催生零杂质的力量,绍翰巧妙分佈体内的净力,以背为盾,以怀为床,歷经将近十层楼的飞行后,他和羽雯双双坠地,发出巨响,浪起漫天灰烬。 遍地灰烬的深渊之中,光线昏暗。 地面被砸出坑,绍翰受撞击的背毫发无伤,他起身就是关心,就怕有分毫闪失:「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羽雯滚出搭档的怀抱,她翻身侧滚到旁,仰头呈大字喘息:「呼??呼??没事,我没事,呼??呼??」 劫后馀生,羽雯浑身冷汗,胸膛起伏较不剧烈后,她才摀住左胸坐起,她本想起身环视周遭,却因脚软又跌回地上,一屁股坐回原地喘气。 见羽雯脸色惨白,绍翰本能凑近,他在她身边打转,东瞧西看,全方位检查,脸上鬍鬚慌忙抖动:「真的没事?确定没有不舒服?会不会是内伤?」 「不,我只是、只是太紧张了??呼??」羽雯双手合十,十指紧扣,她弓起双膝,将双肘靠在膝盖上,指关节抵住额头,难以平定混乱的情绪:「我到底在干什么??」 差点就死了。 还不是一瞬间而已,是好几个瞬间,死神连续朝他们挥刀,他们每次都侥倖闪过夺魂镰。 好比在钢索上骑单轮车,一不小心就会坠入山谷,她和绍翰挤在小小的单轮车上,单轮车就是前辈,载着他们左摇右晃,那已不是区区恐怖足以形容。 她的过失差点导致团灭,她差点害队友们陪葬。 还有那叫史摩根的老头,他所说的那些话又是怎么回事? 「你是超常症病患吗?」 为什么会这样问?自己当然不是超常症患者啊! 自己身上没有条码刺青,这么多年来也没一次发病,为何要这么问? 「你脑中有本书被人刻意放在书架最底层,有人故意把书放在你拿不到的位置。」 「你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有人想对你隐瞒某事,也想对外界隐瞒一些事情。」 记忆被动手脚又是怎样?究竟是哪部分的记忆被动手脚?又是什么时候被人动手脚? 是在自己进到费洛斯前?还是在自己认识辰彦之前? 难道是在自己进到费洛斯后,自己的记忆被人动手脚?不!不可能! 懊恼,内疚,自我怀疑,各种心烦意乱令羽雯的理智纠结成团。 方才全神贯注求生,死命逃脱逼得肾上腺素爆发,根本听不见内心累积的种种杂音,如今一屁股摔在地上,暂时能喘口气,精神反像解除紧绷的橡皮筋,突然松弛后就失去弹性,迷惘的脑袋整个使不上力。 羽雯不甘咬牙,她越是强迫自己冷静就越无法镇静,甚至怀疑是史摩根的血液在她脑中做怪。 见羽雯失魂坐在地上,绍翰顿时想起在净修罗寺修炼时,尊晟组长说过的话语?? 「一戒护官一病患构筑搭档的意义,并不是单方面把某项职责推给谁,而是要两人互相扶持,引路人与被引导者的角色得适时互换,灯塔短路不发亮时,就轮到我们点亮船灯了。」 正当羽雯想一拳往自己脸上砸,试图用痛楚迫使自己镇定时,赶在她自虐之前的是从天而降的猫掌,不,是豹掌才对。 ——啪! 未伸爪的猫科肉球重重拍向羽雯头顶,像在拍地鼠,这一掌拍得羽雯两眼发直,立刻橡皮球一样反弹出悔恨的漩涡。 病患理论上不能打戒护官,理论上。 没等羽雯摀头喊疼,绍翰抢先一步握住搭档发冷的手,他用暖暖的肉球握住羽雯:「好一点没?」 「??嗯。」羽雯注视身前的大猫,那对绿色的豹瞳炯炯有神。 「如果你想找个战犯责怪,那就怪我吧,都怪我不够强,没能直接把那些坏蛋按在地上扁。」绍翰道出自己一部分的心愿:「要是我够厉害就不会被那帮混帐制伏在地,要是我够厉害,我就能以一挡百,把那些讨人厌的傢伙全都嵌进天花板。」 「话不是这么说??」羽雯苦笑,相处这么久了,她知道这是绍翰独特的安慰方式:「我只是觉得自己很没用??」 「很没用?你要没想到龟来堕王星的点子,现在的我早被溶成果汁了。」绍翰从未觉得羽雯是累赘。 「但史摩根说的话让我很在意,他说我的记忆被人动了手脚。」 「那搞不好是为了影响你的话术。」 「不可能,他不惜威胁同盟也要留我活口,那些话绝非虚张声势。」 「所以呢?你认为自己有些记忆是假的?」绍翰仍握着羽雯的手不放。 「??可能吧。」羽雯也不晓得自己确切害怕的是什么。 「所以那件背部挖洞的西装也是假的嘍?」绍翰至今仍记得他俩情谊的开端。 「不!当然不是!」羽雯确信那件客製化西装是她的真心诚意。 「对吧?」绍翰顺势想起旅途的原点:「我还记得初次在费洛斯隔离所见到你和江俊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那时候你吵着说要进费洛斯特勤。」这部分羽雯也记得:「然后前辈就安排郑老大秒杀你。」 绍翰一时有些尷尬,羽雯真是打到他的痛点,爱面子的他真不想承认:「对啦对啦,我被郑丹峯秒杀,一夕之间成了费洛斯最大的笑柄,我技不如人,我认输,我就烂。」 见绍翰一脸难为情,羽雯接续道:「那你记得你第一次开口向我搭话时,你最初是怎么叫我的吗?」 这太细节了,绍翰倒不记得:「我怎么叫你?叫你古董蒐藏家?」 「不,你叫我平胸女。」羽雯边说边笑。 「??你这女人真爱记仇。」绍翰自觉在给自己挖坑,就怕再比对记忆下去,自己会没台阶下,他只好儘速收尾:「你记得,我记得,就意味这些事不容质疑,就算在遇到我之前,你的记忆确实被人动手脚又如何?那也不影响现在的我们和未来的我们,不是吗?」 「嗯,你说的一点也没错。」羽雯点头,听完绍翰一席话,她心里踏实多了。 不管那些被动手脚的记忆是什么,她和绍翰的回忆横竖不假,绝对真实。 何况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绍翰先行起身,他朝羽雯伸手,一把将她从地拉起,羽雯这也察觉异状:「你的毛色怎么变回来了?」 「谁知道?八成是桑开的药效过了,也可能是净力运行的关係。」绍翰耸肩,他仰望上空,望着那微弱的光点:「追兵没有下来,看来是安全了。」 「还不能松懈,敌人不敢追下来,代表这里有更危险的角色。」羽雯面观四方,为躲避狮群逃进囚禁暴龙的铁笼是情势所逼,不等于脱离险境。 此座牢房被称作「灰烬深渊」,这名字听就知道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遍佈地面的灰与只进不出的气流都令羽雯相当在意。 很快的,不远处的阴影传来脚步,囚禁于此的囚犯逐步往他们靠近?? 26.灰烬深渊中的小小死神 死神踩着凋零之灰,朝落入深渊的两人步步逼近。 「好久没看人掉下来。」 陌生孩童的声音令羽雯和绍翰同时转头,他们凝视黑暗,摆出警戒架势,只见一名瘦小的男孩从阴影中步出。 男孩站到微弱光圈的边缘,他皮肤白的诡异,白的异常,是贴近人类骨骼的全白,眼部的色泽更与常人相反,眼白为黑,瞳孔为白,左眼袋下方纹有一道醒目的赤色条码。 没有头发,眉毛睫毛一概全无,暴露囚服外的肢体没有任何体毛,瘦骨嶙峋凸显骨架的轮廓,加上纯白的肤色使男孩更像骷髏人,如同卸下黑袍的迷你死神。 「你们为什么下来?」男孩没有敌意,作为海尔安德最边缘的存在,天降聊天对象,他好高兴有人来作客,也能看出访客的戒心:「别怕,牢房才刚喷完药,现在的我算安全。」 「喷完药?」羽雯皱眉。 「嗯,这里的墙壁会定时喷洒药物,那些大人怕我弄坏牢房,更怕我製造的烟尘飘到外头。」男孩深知自己的危险性。 羽雯则循着男孩的话语推敲。 这名男孩的症状可能是蕴含危险物质的烟尘,故这座牢房的空调经过特殊设计,气流只进不出,以阻止烟尘外洩。 至于喷完药的意思,应是指喷洒完吸入性抑制剂。 针对高阶牢房,狱方怕囚犯刻意绝食,未定期食用参于营养胶囊里的口服抑制剂,变异细胞未受抑制,囚犯极可能利用病症越狱。 对此,只要把抑制剂参入空气即可。不吃还行,总不能不呼吸吧? 久久没和活人聊天,男孩抓紧机会讲话:「你们是那些人派来的?是要来带我走了?」 「没人派我们来,但我们得在这躲一阵子。」羽雯直视男孩,感觉不到敌意,她便和绍翰一同解除警戒姿势:「你说有人会来带你走?」 「对啊,那些人除了丢食物下来,也会丢玩具,丢书本,他们之前丢了一块会发出声音的小盒子,小盒子能让我和他们对话,那些大人说之后会派人接我出去,他们说会治好我的病症。」男孩满心期待。 「治好你的病症?」羽雯没听说当今有何科技得以抹除病症。 「没错,等我的病症消失后,我也不必回费洛斯了??」男孩俯视自己骸骨般的双掌,他认为最该消失的是这份只能破坏的力量,而不是他身边的事物。 而听到关键字的羽雯即刻追问:「不必回费洛斯?你是费洛斯的病患?」 「以前是。」男孩面露哀伤:「但我杀了芮琳姊姊,被大人们送到这来接受处罚。」 ??芮琳? 「你姊姊叫什么名字?」羽雯又问。 「芮琳和米婕,芮琳·凡姆和米婕·凡姆。」男孩回答。 果然!这孩子是米婕她姊姊的配属病患! 羽雯惊讶,绍翰倒是没好气:「就是你把那臭脸婆的姊姊给干掉?」 质问时,绍翰已挡到羽雯身前。 虽说男孩没有敌意,但会干掉配属戒护官的病患或多或少有点问题。 双方分别立于光圈两端,绍翰再次燃起戒心:「你为什么杀掉她姊姊?」 见男孩抿嘴低头,羽雯立马挤开绍翰:「别苛责他,我相信这孩子不是故意的。」 要不,在净修罗寺道别时,米婕也不会说出那句话,更不会继续留着戒护官制服。 「那孩子并不坏。」 道出那句话时,羽雯看见藏于米婕眼中的思念,那话不是袒护,不是谎言,而是真真切切的想念,是盼望能解开恩怨的乞求。 「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羽雯尽可能温柔。 「??奇洛。」男孩泛着泪光,他满脸自责,显然想起悲伤的往事。 「奇洛,我们是费洛斯的成员,你应该直接和我们回去,你不能和那些人一起走。」羽雯觉得奇洛刚才说的话十分可疑:「就我所知,目前没有任何方法能消除超常症患者的病症,你口中那些人很可能在骗你。」 谈话中,羽雯不过往前踏了半步,却见奇洛激动咆哮:「别过来!退后!」 奇洛不让人接近,羽雯只好退回原先的位置,返回微弱光圈的边缘。 嗅到危机,绍翰伸出单臂拦住羽雯,要她千万与奇洛保持距离。 「抱歉,我不想伤害你们,抑制剂只能弱化我的病症,不代表我完全无害。」奇洛指着地上的尘埃,灰烬遍及四处:「太靠近我的东西随时可能变成那样,我不晓得怎么控制自己。」 书籍,玩具,甚至是所爱之人,任一触及奇洛的美好都可能一秒成灰,他发病时释放的烟尘已抹除太多事物,却始终抹除不了他最憎恨的自己。 奇洛抓死胸口,他恨不得捏碎自己的心:「那些人说有间叫创世动力的大公司,里面有很多厉害的科学家,只要去到那里,那些科学家就会治好我。」 这大概是羽雯听过数一数二的笑话——创世动力替病患治病?放屁! 真要能抹除超常症病患的病症,何不把全世界的病患治好? 世上得以威胁权贵、得以凭武力颠覆社会阶级的就属超常症患者,要有方式能拔除病患的异能,诺罗恩家族还不告昭天下?还不赶紧叫全世界的患者去吃他们研发的特效药? 那些人不过是想把奇洛製成机心!想将奇洛强大的病症客製成自己的武器,用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听着奇洛,那些人不可能治好你的病症,他们只是想利用你。」羽雯试着说服。 「你有什么证据?」奇洛沉着脸,他压根不信突然从天而降的两人:「两边的大人都要我跟他们走,所以我到底该跟谁走?那些人若是骗我,那你们呢?你们就不是在骗我吗?」 拿不出证据的羽雯倏忽语塞,但她不愿放弃:「奇洛,你要知道米婕很想念你??」 「我不这么觉得。」闪过奇洛脑海的是数发映入眼底的子弹及灰飞烟灭的场景,那是他和姊姊们最末的回忆:「米婕姊姊想杀了我,好为芮琳姊姊报仇。」 「我认为那只是一时情绪失控,米婕肯定也为自己的失控感到后悔??」 「别再说了。」奇洛直接打断羽雯,他心意已决:「我要跟那些人走,我要请那些科学家治好我,这样我就不会再伤到其他人。」 「如果那些人骗你呢?」羽雯篤定奇洛的决定恰恰适得其反,成为杀戮机器的核心后,他的病症只会伤害更多人:「如果和我说的一样,世上没有消除病症的方法呢?」 「那我更不会回费洛斯。」脚踩灰烬,踩着自身毁灭的一切,奇洛孤身站在微弱的光源下:「没有变回普通人的办法,那我就一辈子待在这,永远待在这黑黑的地方直到我死为止。」 要嘛病症消失,要嘛自己消失。这是奇洛的想法。 而望着光圈彼端的奇洛,羽雯感到心疼,她脑中随之浮现米婕啜泣的背影。 在净修罗寺的那些日子,米婕常站在远处偷瞪她和绍翰,起初,羽雯认为米婕只是讨厌病患,讨厌绍翰,讨厌她这名和病患们要好的戒护官。 直到她在衣柜里发现戒护官制服,直到那么几夜,她撞见米婕独自坐在寺院的石阶上啜泣,看米婕蜷着身,孤零零坐在那掉泪,羽雯才意识到米婕嫌恶的瞪视里暗藏羡慕,羡慕她和绍翰拥有截然不同的命运。 此刻注视着奇洛,再回想米婕瞪视人的神情,依稀,羽雯看透了这对姐弟的武装。 羽雯忍不住问:「奇洛,你想回到米婕身边吗?」 奇洛语气坚决:「一点也不想。」 「但你刚刚都称呼米婕为姊姊喔。」 羽雯会心一笑,奇洛则是一愣。 说谎对戒护官没用。 「不喜欢米婕就不会称她为姊姊囉。」灯塔的光再次照向奇洛,羽雯看透了这名骷髏男孩的心:「我认为你还爱着姊姊,就像米婕也还爱着你。」 被戳到泪点的小小死神再次红了眼。 可以的话,他当然想回费洛斯,当然想回到米婕身边,前提是他不会再伤到任何人。 好不容易找到解开心房的钥匙,钥匙都插入钥匙孔了,羽雯正要旋开男孩的心锁,未料地面剎时一阵剧晃,差点将他们三人晃倒。 轰隆巨响伴随天摇地动,零星石屑自空落下,位于三人脚下的光圈迅速扩大,牢房外的光线全数射入深渊,彷彿曙光点亮世界。 然而这份曙光并非光明,而是更深的暗影。 光线刺目,石块连三落,绍翰第一时间护住羽雯,他将羽雯罩在身下,就怕她被碎石砸伤。 奇洛则仰望末路,他知道自己该走了。 永别前,奇洛带着感谢的浅笑看向羽雯:「你说得没错,我是想回到姊姊身边,可惜我不能。」 打从他瓦解芮琳的瞬间,他就彻底失去被爱的资格。 他不认为杀害芮琳的自己会被米婕原谅,就算米婕原谅他,奇洛也无法原谅自己。 更别提亲手瓦解至亲的痛,他不想再承受一次,他不愿再让爱人面对风险,一点点也不行。 「麻烦告诉我姊姊,对于我做的一切,我很抱歉。」最后一刻,奇洛笑中带泪,对他来说,姐弟三人齐聚的幸福已经永远不可能实现了,他语带哽咽:「请她忘记我,也请她好好照顾自己。」 语毕,天牢骤降。 27.天牢 牢笼从天降下,尘烟瀰漫。 骤降的四柱金属栏杆笔直插入地面,连地一同破坏,确认目标束缚于范围内后,金属栏杆自行延伸强化壁,强化壁切割地面,区隔空间,形成密不透风的六面,顺利将目标囚禁。 牢笼成型后,强化壁内开始释放吸入性抑制剂,牢笼顶端的绳索接着上拉,将整座牢笼抽向高空,拉往深渊的出口,飞向光源的尽头。 从下放到升空,奇洛被带走的过程不到五秒。 考量利害关係,少了奇洛,羽雯他们狐假虎威的计画等同失效,那些追杀他们的帮派和狱方人马估计没多久又会出现。 就算他们用别种方式逃过追杀,他们大可想别的法子拖延时间,只要撑到费洛斯的支援赶到,她和绍翰就能全身而退,这甚至是比较好的决策,但在这之后,被带走的奇洛一旦成为武装机械的核心,他棘手的病症终将成为费洛斯特勤的一大难题。 然而这短短五秒,羽雯思考的并非这些。 见奇洛升到伸手无法触及之处,仰望高速远离的天牢底部,羽雯脑中率先闪过的不是利弊关係,不是接下来的对策,而是悲痛欲绝的米婕。 奇洛被带走,米婕再也见不到他,这对姐弟的恩怨再也没机会解开。 失去至亲的感受雯比谁都懂,失去辰彦、那烙进灵魂深处的伤疤终生无法抹灭,她不希望认识的人经歷一样的痛。 在羽雯期盼的结局里,这对姐弟不该以决别告终,在她所期望的未来,米婕和奇洛应携手相伴。 戒护官的特质是什么? 鸡婆,爱管间事,没事就喜欢把苦差事往身上拦。 费洛斯的宗旨又是什么? 不轻易割捨,不轻言放弃,成员即是家人。 过往的喜怒哀乐跑马灯式地划过羽雯脑海,自成为费洛斯的一员后,那些帮助过她的人,指点过她的人,伴她左右的人,因担心她安危而严厉训斥她的人,辰彦,江俊贺前辈和赵凝,此刻就在身边的绍翰,还有尊晟组长和桑前辈,豆芽菜以及净修罗寺的大家,包括米婕学姊与大家长邓伯伊,羽雯的脑海能轻易勾勒出这些贵人同框的场景,而在这片场景中,绝对少不了奇洛的身影。 或许在这选择硬救奇洛很不明智,很蠢,很鲁莽,完全不晓得上方的敌人是谁,根本是跳过三思的烂决策。 或许她就是笨蛋,或许就像桑先前所说的「费洛斯就是个吸引笨蛋的地方」,或许她跟绍翰这对笨蛋二人组将因为这个举世烂决定而命丧于此。 但奇洛是家人,要她眼睁睁看家人被带走?? ——门都没有!!! 崩解的深渊中,仰望即将消逝的家人,羽雯朝天怒吼:「——夺回来!!!」 宏亮的吶喊于深渊中回响,灯塔之光划破黑暗。 听到满意的命令,久候多时的野兽露牙狞笑,赶在绍翰松开护住羽雯的双臂前,那股变异的力量化作闪电,以肢体接触为桥樑,直导绍翰体内。 未知的病症驱散了累积于绍翰体内的抑制剂,沸腾野兽体内所有的变异细胞,顺着爆发的净力四散全身,绍翰单脚奋力一蹬就炸凹地面,浪起风压,令地面上的羽雯身躯倾斜,险被吹飞。 黑豹的嘶吼旋净力而上,这单脚一踏就是十层楼高,直接撞向天牢底部。 绍翰伸出利爪,扑向猎物,扑向囚困家人的牢笼,他上半身抓死抱牢,下半身悬空,乘天牢而上时更与笼中的奇洛四目相对。 见天牢中的奇洛一脸错愕,绍翰气得咬牙连炮,他才懒得管对方是小孩子:「你这阴沉消极的骷髏屁孩休想逃!少说那种不负责任的鬼话!把人家姊姊干掉就给老子爬回费洛斯道歉!给我爬到那臭脸婆面前下跪磕头!道歉这种事还敢找代打啊!少把人当传声筒!给我滚回费洛斯亲口道歉!」 奇洛的行为让绍翰想起辰彦,最后一次接见辰彦时,辰彦也吐了差不多的干话,什么「她就交给你了」,不负责任就算了,还天杀的让那句话成为遗言,光想就干!越想越干! 他奶奶的是怎样?凭什么这些傢伙随便甩话给他,他就得照单全收? 「什么要她好好照顾自己!什么要她忘记你!这些鬼话你有本事就亲自到那臭脸婆面前说给她听!给我老老实实回费洛斯收拾自己的烂摊子!别以为你能一辈子躲在黑暗里,老子咬起你颈背也会把你叼回费洛斯!你这死小鬼必须跟我们回去!」 野兽飆骂,笼里的死神落下热泪,费洛斯成员的奋不顾身,他们捨命也要留人的决心令执意离去的奇洛產生动摇。 不论病患如何自甘堕落,任凭自己陷入多暗的深渊,灯塔总会将光投向病患所在的地方,不离不弃。 紧抱天牢的绍翰先是飞出深渊,掠过明亮的堕王星地面,再来就升到天花板并飞出堕王星,最终来到海尔安德外部,迎向凌晨的夜幕。 月下,云海繚绕的高空,强风呼啸。 仰头,天牢顶部,绳索的彼端是架大型运输机,运输机底部已敞开闸门,敌人正收回垂降的绳索,准备回收天牢。 低头,天牢下方,堕王星的外部结构已遭人为破坏,明显是被上方的运输机炸出窟窿,他和奇洛就是从下面的大洞飞出来。 按理而言,未经许可进入海尔安德领空的飞行物,应被遍佈十二星外的砲塔爆成渣,上方那台运输机能悠哉滞空,敢大喇喇停在堕王星上方,看就知道是内神通外鬼。 时间不多,绍翰清楚再不动作快,他就会和天牢一起升进运输机里。 其次,上方的运输机要是突然开走,运输机若飞离海尔安德,他和奇洛就只能坠海,那同样是完蛋。 这就打破天牢的强化壁,把奇洛抓出来,再抱着奇洛往下跳回堕王星? 不,不行。 这小鬼不会控制病症,他会紧张,就这么抱着他跳楼,极有可能在下坠过程中化成灰,自己会被这奇洛的病症给分解。 最好的策略应是砍断绳索,和牢中的奇洛一同摔回堕王星内,让小鬼待在天牢里比较安全。 「别以为能轻易摆脱费洛斯!我们可是难缠出了名!」绍翰这话是对奇洛说也是对敌人说。 趁运输机尚未位移,打定主意的绍翰火速上爬,他爬过奇洛的视线,攀到奇洛上方,站到天牢顶部。 天牢迎风晃荡,绍翰伸出双爪朝绳索一阵猛砍,令摆幅加剧,他随天牢摆盪,见强化绳索不见一丝龟裂,绍翰便用上净力运行,将净力全速集中至兽爪,提升兽爪的硬度,配合强劲的臂肌,他再次使出暴风似的乱斩,就见绳索產生裂痕。 绍翰跳上跳下,踩踏天牢以减缓运输机的收绳速度,眼看绳索就要断裂,不意外的,两名蒙面军人从运输机跃出。 迟迟无法回收天牢,察觉有异常的重量拉扯绳索,敌军便掛上喷射背包,跳到外头查看,就见一头大猫在天牢顶部撒野。 「你们是哪家物流公司啊?凌晨还帮海尔安德送货,是要宅配到哪啊?」立于天牢顶端的绍翰调侃敌军,见敌人全副武装,有备而来,可见是训练有素的军事组织:「是原子星物流吗?这么晚还要送货到创世动力,真是辛苦你们了!」 「靠!怎会有其他人跟着天牢飞上来!」一名军人认为灰烬深渊不该有别人。 「干掉他!」另一名军人只想快点完成任务。 浮空的军人纷纷拔枪,子弹连续击出,绍翰俐落闪躲,他又是下腰又是侧翻,不忘利用天牢本身强化的结构,盪回天牢下半部,以天牢为盾抵御敌军攻势。 「来啊来啊!快把我射死啊!再不动作快,害包裹延迟,小心诺罗恩老闆大发雷霆啊!」绍翰掛在天牢下方摇啊晃,像隻碍眼的黑毛猩猩盪来盪去,让射空的子弹在天牢顶部鏗鏘响,绍翰能闪则闪,闪不掉就用硬化的兽爪弹开,期间不免被几发子弹划伤,他边回避边嘲讽:「你们的枪法废到笑!原子星平常训练是弹橡皮筋打靶吗?哈!」 经不起挑衅,一名军人收枪拔刀,打算改用近身战除掉眼中钉,殊不知完全着了绍翰的道。 绍翰攀到天牢六面的其中一面死角,承不住气的军人一靠近,绍翰探出头来就是一拳,专打脸! 爆鼻血的军人还没反应过来,头就被绍翰按去撞壁,绍翰押着军人狂撞天牢的强化壁,看得牢里的奇洛牙齿颤抖,军人的鼻血在天牢的墙上糊成一团。 如绍翰所想,这些军人须仰赖喷射背包,意味他们不是飞行系病症,不常飞,不常浮空,滞空的枪法才会烂到炸,加上怕伤及奇洛这件重要货物,敌人也不敢随便发动病症。 掌握自身的优势,绍翰将昏死的军人拋向天牢顶部,他再次攀到天牢上方,正想斩断残馀的绳索,就见稍早另一名军人带了四名支援下来,准备将绍翰团团包围。 敌人数量超出负荷,五名盲人同时掏枪乱射也可能击毙苍蝇,绍翰不再闪躲,他直接从昏死的军人身上摸武器,从敌人的军事包中摸出一堆球状物,他也不知那些东西是啥,反正拿起来就朝天扔,这瞎鸡巴乱投炸得天空乒乒乓乓,烧亮夜空。 烟雾弹,闪光弹,手榴弹,绍翰全都砸出去,扔免钱,场面瞬时一片混乱,烟雾回盪,闪光眩目,手榴弹炸出的碎片刺破喷射背包,一名军人当场失速坠落。 剩下五名军人,一名昏厥,另外四名全被闪瞎眼,他们慌张撞向天牢,有的抱住绳索,有的跌向天牢顶部和绍翰挤成一团,扭打在一块。 唯独闭目的绍翰以心眼构筑空间,他闔眼描绘四周的一景一物,趁乱将一枚手榴弹向上拋,直接拋往正上方的运输机闸门,手榴弹滚入机舱,炸得运输机窜出猛烈火光,冒烟失衡。 运输机大幅倾斜,位于下方的天牢摇摇欲坠,天牢延伸的强化绳索像是救命绳,视野尚未恢復的人全掛在那条绳上,重量增加,令天牢摇晃的摆幅加剧。 运输机回旋式下坠,天牢被失速的运输机牵着打转,人们的视线天旋地转伴随闪烁的彩虹点点,最早昏死的军人率先喷飞。 「这下我们全都得下去了!你这疯子!你这神经病!」一名军人哀号,现在随便松手就会沿切线方向飞出,铁定喷到九霄云外。 「完了??任务搞砸了??」另一名军人把握时间发表遗言。 「我们会死吗?我们要死了吗?呜噁!」奇洛在天牢里翻滚,他认真快吐了。 「把大家一起搞下去对你有什么好处!这下你满意了吗!这全都是你的错——啊啊啊啊啊!」第三名军人抱怨到一半,他手一个没抓稳就飞出去了,运气好就没事,运气不好就直接撞向建物,炸成烂番茄。 「如果掉下去还能活着,到时我绝对会杀了你。」第四名军人出言恐吓,他紧握绳索,相当冷静,正为坠地的衝击做准备。 「哈哈哈哈哈哈!爽啦!大家一起下去啦!哈哈哈哈哈哈哈!」绍翰两脚悬空,他抓死强化绳索,笑得合不拢嘴。 刚才那种情形他又不可能一打多,与其被敌人干掉,让敌人把奇洛带走,不如大家一起翻船,运气好总能活下来。 不过十秒,强化绳索断裂,囚禁奇洛的天牢旋转喷飞,以陨石之姿砸向死寂星,失去绳索的眾人如流星散向八方,大型运输机也难逃坠毁,整架撞进血笼星,其造成的衝击和巨响宛若核弹爆破。 不寧静的夜,天牢计画在费洛斯特勤的干扰下宣告失败。 海尔安德,来自地狱的十二颗星遭受前所未有的损害,浓烟四起,警报作响,数之不尽的建筑碎块与四散的零件一同坠往海面,囚禁大量超常症病患的监狱產生破口?? 暴动,即将展开。 28.遵循传统 凌晨,净修罗寺。 就寝时段,大伙本该回到各自的寮房,躺上草蓆,作着美梦,此时却都聚集到客堂,全围到那台旧式电视机前。 电视萤幕紧抓人群的目光,画面带着眾人来到天空彼端的海尔安德,那十二颗位于汪洋上的星形监狱已被黄色封锁线围成一颗大球。 事态紧急,为寻求外部支援,海尔安德的防空系统全全停摆,国安局派遣的智慧飞行器遍佈高空,飞行器不仅打灯照亮夜空,更投影出多道封锁线,要间杂人千万别靠近。封锁线投影多如毛线,无数黄色的条状投影编织成球,将地狱来的十二颗星包裹其中。 封锁线外,数架飞行舰滞空多处,飞行舰载着军警消赶来。位于十二星下方的海面少不了军舰,以防落海的囚犯沿水路逃亡。专门收留超常症病患的特殊机构也陆续接获国安局通知,数支特勤队正在赶往海尔安德的路上。 其馀较小的飞行载具则是媒体,任何想近距採访的记者全被军警挡在封锁线外。 事情闹大了。 画面中,来自各大新闻社的摄影师站在封锁线外,他们站在媒体架设的悬浮平台上,让镜头聚焦到每座监狱,透过分割的子母画面可看见,八号血笼星受损最严重,巨大的破口不断窜出阵阵黑烟,隔着老远都能闻到燃烧的气味。 其次是九号死寂星,相较血笼星似乎没有火势,但同样破了个大窟窿。 再来是十二号堕王星,堕王星顶部也有个大洞。 其馀九颗星看似没有破口,但里头想必热闹的很,千载难逢的越狱机会,任一囚犯绝不会放过,政府派来的军警全在主要破口外待命。 说是待命也不敢靠太近,就怕有高评级的病患突然杀出破口,成群的病患蜂拥而上、一次挤出来也难以招架。 同理,消防队只敢隔着老远洒水,队员不敢进去灭火,海尔安德内部现在肯定是修罗场,没有病症的傢伙随便进去,不用十秒就会死于病症齐飞的暴动。 有人想趁乱越狱,也有人想趁乱开杀。 海尔安德内部囚禁最主要的两大世仇,边境会和异天门,考量牢房受损以及狱方焦头烂额,不再被束缚的病患们终于找到机会大打出手。 囚犯自相残杀还好,最可怕的是合作越狱,当中必定会有人这么想,「不如我们先暂时联手,先想办法一起逃出去,旧帐等大家重获自由后再算。」,这才是最糟的情况。 试想一下,成堆高评级的超常症病患齐聚一堂,当中不乏诡计多端的囚犯帮忙拟定策略,五花八门的病症结合在一起,下秒从别座监狱再轰出第四个大破口也不算意外。 军警消都在等特殊机构的特勤队前来,眼下最好的对策是让特勤病患进到海尔安德内部,让同样拥有病症的执法者协助狱方镇压。 画面切回悬浮平台上,以远方冒烟的血笼星为背景,记者现场转播:「这里是海尔安德外部空域,从画面中可清楚看见,八号血笼星受到相当严重的损害,军警已在破口外待命,就怕监狱中的病患趁乱脱逃,据悉,破口的成因来自稍早不明飞行物坠落,进而将血笼星和死寂星砸出大洞??」 记者播报到一半,画面倏忽窜出一名背着喷射背包的政府空军,他正拿着大声公,绕场驱离各大媒体:「请媒体朋友协助撤离!目前情势仍不稳定,随时可能爆发衝突,基于安全考量,麻烦大家尽可能远离封锁线!请配合远离海尔安德!务必留意飞行载具的航道,请将空域留给执法单位!重复一次!请媒体朋友协助撤离!」 政府空军成球状疏散媒体,要记者退得更远,越远越好。 同一时间,又有数道黑影从上笼罩记者群,医疗机构派遣的救护用运输机这也抵达,紧跟在后的是特殊机构的战略运输机。 军警消医特全数到齐,阵容完整以备随时应战。 来自马斯莱的特勤人员踩着气流来到记者们面前,他无需喷射背包也能滞空:「非执法单位立刻离开!这边很危险!海尔安德内部囚犯眾多,我方战斗人员有限,真要发生衝突,特勤队无法顾及在场每一人的安危,请媒体朋友儘速撤离!」 政府空军飞到特勤人员身旁:「有能施展黏着病症的同仁吗?狱方希望我们优先封死堕王星的破口,该处破口不大且未失火,相较血笼星和死寂星比较好处理。」 「那请狱方先回报,堕王星究竟有多少高评级的囚犯已经离开牢房?请狱方提供那些越狱者的病症,以便我们特勤队备战。」面对未知的混乱,特勤人员认为必须谨慎。 空军士兵却认为应速度围堵:「狱方叫我们速速封死堕王星上方的破口,我们得动作快,趁囚犯们还没抵达破口,现在正是行动的好时机!」 「封死破口的作业过程中极可能受到囚犯攻击,搞清楚,堕王星囚禁的病患其综评都在s2以上,我们特勤单位不可能贸然行动!」 政府军与特勤机构意见分歧,媒体在旁全程直播。 没料空军和特勤争到一半,才吵不到一分鐘就见五号孤囚星底部「轰隆!」爆出死光,顿时,媒体镜头全数移往孤囚星,大量建筑碎块散往海面,溅起白花,紧接是一帮身穿囚服的超常症病患从第四道破口涌出,他们乘着狱方的飞行式巡逻机,于空划出数道白烟,囚犯们向外面的世界高声呼喊,为久违的自由吶喊?? 「——开战啦!!!」 「——小心!!!」 一阵闪光瞬间震碎所有摄影机镜头,翻黑的画面传来此起彼落的尖叫,下秒深黑的画面便失去讯号,化为令人错愕的杂讯灰。 净修罗寺,客堂,围在电视机旁的大伙无一不感震惊。 「看来出大事了,这辈子还没见过海尔安德失守。」 「但怎么会突然被攻破?这里不少人也在十二星蹲过,有没有人有想法?」 「看也知道是外部势力作祟,事情绝没那么单纯。」 「我也觉得很可疑,媒体说什么飞行物坠落,但一般飞行物不可能随便靠近海尔安德,监狱的空中警备设施又不是装饰。」 「会不会就是飞行物随意靠近,误闯海尔安德的守备范围才被击落?」 「天晓得,只能说三更半夜实在不适合看这种新闻,要让那么多同胞出来乱,很难让人睡得安稳??」 「希望赶过去的特勤机构能顺利摆平,要不那些囚犯日后到我们这区撒野,辛苦的也是我们净修罗捉鬼队。」 人们议论纷纷,位于人群中的米婕更是坐立难安,她心中正掛念仅剩的亲人,掛念那名骷髏男孩。 奇洛会有事吗? 刚才新闻提及堕王星也有破口,印象中奇洛正是被关在堕王星。 堕王星为什么会有破口?倘若真是飞行物坠落,造成监狱毁损,那些崩解的建筑碎块会不会砸伤里头的囚犯?会不会砸伤奇洛? 更别提海尔安德内部此刻有多混乱,面对溅血的场面,那孩子一定很害怕,一定会惊慌失措。 万一奇洛在混乱中被其他囚犯打伤怎么办?万一那孩子命丧暴动怎么办? 万一那孩子根本没想越狱,却被狱方误会成越狱份子,进而遭开枪射杀怎么办? 又或其他囚犯利用那孩子的病症逃跑,又或那孩子混乱中被其他帮派狭持,甚至被其他帮派吸收?? 各种不确定令米婕心慌,也不知道为什么,她脑中随之浮现那名骷髏男孩吹蜡烛时的场景。 那一年,那一天。 三月二十一号,米婕记忆犹新。 因为不晓得那孩子的确切生日,故以他正式成为芮琳配属病患的第一天,作为生命中最特别的日子。 生日蛋糕上插着问号蜡烛,芮琳左,米婕右,小小的骷髏男孩在两位姊姊中间十指紧扣,诚心许愿。 第一个愿望,男孩説,希望米婕姊姊能顺利考上费洛斯戒护官。 第二个愿望,男孩说,希望长大后能加入费洛斯特勤,用自己的病症保护姊姊们。 第三个愿望,不能说。 米婕至今仍不知道那第三个愿望究竟为何,只知道她最怕的即是再也见不到奇洛。 这时,一名手纹条码的男孩踉蹌摔进客堂,男孩头肿了块热腾腾的大胞,显然刚被拳头教训,他一进门就高声嚷嚷:「跟你们说跟你们说!我刚在桑哥哥的房门外偷听到了!监狱破洞是因为有人要绑架费洛斯的病患!」 「什么?绑架费洛斯的病患?」多人惊呼。 「对对对!那些坏蛋开飞机到海尔安德,坏蛋想绑走费洛斯的人,结果被猫哥哥硬扯下来!大飞机就咻——碰!把监狱撞出大洞!」男孩比出好大好大的爆炸手势,他就像绍翰的小粉丝,男孩眼光闪烁,难忍兴奋:「现在阿晟哥他们要赶去海尔安德,他们要一起去帮猫哥哥打坏蛋!这是我刚刚听到的!」 「连阎王跟桑都要赶去,不就代表事情很严重?」 「唉,希望绍翰跟羽雯他们平安无事??」 「猫哥哥很厉害!他一定会保护羽雯姊姊!再说等阿晟哥他们赶去,阿晟哥会咻咻咻的、瞬间摆平所有坏人!」男孩顶着肿包,对空拳打脚踢。 听到这消息,米婕直觉產生不好的联想。 说时迟,那时快,寺院随即传来运输机的引擎运转声,来自费洛斯的战略运输机自空打下灯光,照亮半座净修罗寺。好奇心驱使寺里的成员接连向外跑,大票人集中到寺院,包括内心忐忑的米婕。 此时阎王已褪去日常的漆黑武僧服,他和桑两人全换上特勤战斗服,少不了跟班豆芽菜,两人一机准备前去海尔安德支援。 桑仰望自空降下的圆形平台,那架浮空平台会将他们接上运输机:「邓老闆要我们先控制外部空域,外面搞定后再进去里头救人。」 「把所有人干飞就对了。」尊晟总按自己的心情办事,他喀喀喀地舒展颈部。 「正确说来是先把外面的人干飞,再进到内部把剩下的人干飞。」桑配合使用笨蛋的语言,就怕尊晟哪里没听懂。 「那就是把所有人干飞啊。」神明的逻辑好棒棒,尊晟忍不住嫌:「别每次都把任务说的那么复杂,尽可能简单下令好吗,搭档?」 「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全世界甘愿委屈智商跟你沟通的只剩我了,劝你好好珍惜。」桑爽快回呛:「倒是作为组长的你,事情被新人搞成这样,事后要写的检讨报告大概会堆满整座净修罗寺。」 「那你可要好好加油,报告可别迟缴了。」尊晟才懒得管那些废纸。 「那什么时候变成我的工作了?」桑不记得自己几时成为特勤b组长。 「一直都是你的工作啊。」 「要我为神明代笔可以,但也请你照邓老闆的意思办事,别加重我的文书负担。」桑嘴角抽动。 「嫌报告多大不了当纸钱烧一烧,孩子烤地瓜也需要火种。」尊晟一边拉筋:「何况我不觉得小猫他们哪里错了,还是你认为让那孩子被抓走比较好?」 「但羽雯他们没控制损害。」 「依两个菜逼巴的实力,能阻止天牢就该偷笑了,还奢望他们去控制损害,根本是强人所难。」 「这么体贴真不像你啊,阎王。」搭档说的桑也不是不认同,可现实总是残酷:「但外界所看到的,就是费洛斯特勤间接害海尔安德失控,这件事攸关机构的声誉。」 「失控?让外部人士随便把病患打包带走还不够失控?」尊晟揶揄,他认为从头到尾都是海尔安德的问题:「说到底,外交行政那些破事是邓老爷和你们戒护官的责任,而老子的责任就是超渡那些欠扁的傢伙,一直以来不就是这么分工合作?这难道不是我们费洛斯特勤的传统?」 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患者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 事实上,费洛斯特勤的招牌能如此闪亮,不单是因为积极网罗优秀的病患,更是因为费洛斯愿意下放权限,让底下人尽情大展身手,举凡履行正确的事,费洛斯高层必定全全支持。 给予特勤病患最大限度的自由,让特勤成员大幅发挥所长,不受限制地完成任务,不被框架侷限的自由,正是费洛斯一贯的作风。 只要大方向正确,费洛斯会尽力为特勤抵挡外界压力,让特勤别有太多不必要的顾忌。 特勤备受领导人邓伯伊的信赖,为了不辜负邓老闆的信任,特勤每次都秉持「豁出去」的心态出任务,甚至不计后果也会达成使命。 「也罢,就遵循传统吧。」桑两手一摊,拿死党没辙。 作为特勤戒护官,桑的确也不希望搭档绑手绑脚,一下要考虑那个,一下又要顾虑这个,那什么事都不必干了。 眼看平台缓缓下降,浮空平台终于降至地面,他们几个正要踏上去,却见米婕及时从旁观的人群中挤出来。 米婕直跑到桑面前:「是那孩子被抓走吗?该不会是奇洛被抓走吧?」 桑无奈抹了把脸,现在要撒谎也来不及了。 米婕从桑脸上的彆扭看出答案,她坚持道:「我要去,请务必让我同行。」 「你认为我会接受你的要求?敢问你拿什么身份跟我们一块走?你是特勤成员?还是戒护官?」桑双手抱胸,凡事都有底线:「严格来说,现在的你连费洛斯的成员都称不上。」 「我虽然不是戒护官也不是费洛斯的成员,但??」米婕自知任性,但她无法待在这空等:「但我还是那孩子的亲人,我依然是奇洛的姊姊啊!」 这话令桑的脸部表情更加扭曲,他一脸要折寿。 米婕破天荒的要求更引来周遭人起哄,搞得桑压力山大,全宇宙都在为难他。 「请让我跟随这次任务,拜託你。」米婕眼神坚定。 「带她去啊桑!干什么那么无情!」 「对啊!人家之前也是戒护官,多少会对病患有感情吧!」 「就是说嘛!女孩子都苦苦哀求了!偷偷带上她又不会怎样!」 「让她去!让她去!让她去!让她去!」 一群看戏的病患顺着起哄节奏单手高呼,就连桑脚边的豆芽菜都举起金属夹为米婕求情。 这齣闹剧搞得桑火气都上来:「吵什吵!出事难道你们负责吗!这丫头要是死在海尔安德,要丢饭碗的可是我、是我要负起全责欸!都几点了你们这些蠢蛋还不给我滚去睡觉!少在那边出餿主意!通通给我滚回床上去!」 病患们被戒护官飆得鸦雀无声,豆芽菜也飞速躲到阎王腿后。 米婕本以为没机会了,殊不知尊晟突然打破死寂。 「那东西还留着吗?」尊晟看向米婕。 他指的那东西,米婕当然知道是什么。 那件戒护官制服。 直视米婕,尊晟嘴角上扬:「戒护官就该有戒护官的样子,对吧?」 米婕先是一愣,她很快又回神:「我马上回来!」 见米婕话完又挤回人群,看就知道她要重披战袍。 光想事后必须背负的责任,桑头就疼:「你没事挖坑干嘛?那丫头已经被免职,要是被人知道我们让她跟??」 没等桑说完,尊晟直接打断:「是谁刚才说要遵循传统?对一些乱七八糟的蠢事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不就是我们费洛斯的传统?」 「我真的会被你们搞死。」桑的太阳穴濒临爆炸,他自觉快脑溢血:「万一被抓到怎么办?」 「那就不要被抓到就好啦。」尊晟一派轻松,神明干话连发。 到头来桑也只能妥协,他放弃挣扎,放弃理智,放任逻辑死去。 他周围的人总是这么我行我素,就他得像个正常人,认命捲起袖子,好帮这些「超有个性的人」擦屁股。 不过最后愿意让步,也是因为米婕方才的神韵,她那坚持要赶去奇洛身边的模样,确实像一名戒护官,她终于拿出她该有的样子。 这正是邓伯伊最初安排米婕到净修罗寺的用意。 29.十年 暴动发生后,羽雯已从堕王星移动至地灭星。 天牢坠毁当下,羽雯利用天花板崩落的石块,费尽千辛万苦攀出深渊,她得把握时机逃出海尔安德。 依循基本的换位思考,对那些高评级的囚犯而言,要说听命典狱长、甘愿当帮派走狗的理由,不过是因为听那些高层的话,在监狱里就能获得好处,过上相对舒服的日子。 对狱方高层言听计从,这个绝大前提是被困在监狱里,如今海尔安德產生破口,所有环环相扣的利害关係都将瓦解。 在笼里乖乖听话就有饲料,那又怎样? 笼门都打开了,外面的世界有鱼有肉,谁还管狱方?谁还鸟帮派啊? 乌合之眾的信赖关係全建在利益上,此时囚犯们忙着越狱,还会戴紧项圈来追捕她的人估计屈指可数。 羽雯于心分析,趁暴动尚未平息,现在正是落跑的最佳时机。 仰赖脑中的记忆,昔日偽装成狱警的巡逻路线烙于羽雯脑海,从堕王星移动至地灭星期间,她沿途回避人群,东躲西藏,不忘顺手拾起可用的枪枝,那些试图阻挡囚犯的狱警,个个死相悽惨,而他们留下的武器恰好成为羽雯自卫的工具。 途中所见的牢房没一处完好,被囚禁的野兽全数出笼,遍地血跡和狱警的尸块,狱方派驻的武装智慧机械也被爆成废铁,囚犯是有死伤,但数量远不及狱方。 行径间,躲在残垣后的羽雯褪下一名死去囚犯的囚服,她将染血的囚服套在身上,这么做能以防撞见囚犯的剎那,就被囚犯视作狱方人马、当场被病症秒杀。 除此之外,羽雯也听见囚犯们交谈。 「血笼星那边失火!改到死寂星吧!」 「到堕王星也可以!那边也有一个破口!快快快!」 「刚才一帮人往孤囚星跑了!不如往那走!」 随着越狱者的脚步远离,躲在残垣后的羽雯感到心安,这意味绍翰应没有随运输机坠海,如果是坠回海尔安德某处,那习得净力运行的绍翰极有可能存活。 先去拿医疗物资,再去和绍翰会合,再去找奇洛。 能跟绍翰会合就好办了,看是要搞个飞行载具逃脱,还是要等费洛斯的支援都行。 担心那头大猫的伤势,羽雯加快脚步往地灭星的补给库移动。 一抵达目的地,羽雯单眼凑向辨识仪,她瞳孔一靠上去,封锁补给库的机械闸门便双向滑开,如她猜想,狱方尚未把林泽安的资料移除。 闸门开是开了,但羽雯万万没想到,她脚还没挪动半步,就见一把消音枪管从补给库探出来,枪头直接抵住她前额。 是罗铭,少了左眼、上半身全是血痕的罗铭,他下半身的警裤湿透染成深色,长裤沾满血渍,上半身的警服不知上哪去。 也不必知道上哪去,罗铭身上皮开肉绽的鞭痕说明了一切,他受尽拷打,饱受折磨,左眼被摘除,只能用仅剩的右眼瞄准羽雯。 「林泽安,是吧?」罗铭苦笑,他浑身伤势仍在发疼:「托你的福,我工作丢了,人生也完了。」 与前同事隔着一把枪,比起害怕,率先覆盖羽雯面容的是愧疚,她清楚是自己将罗铭拉下这摊混水。 史摩根能瀏览她的记忆,代表罗铭喝醉时对她吐的不忠,敌阵肯定也知道了。 「看来费洛斯特勤没把你教好。」罗铭乾笑,他竟移开枪口:「你手上也有枪,应该抓准我迟疑的时间反击。」 没等羽雯回神,罗铭一把将她拉进补给库,他火速关闭强化闸门,免得又有追兵出现。 机械闸门闭合,偌大的补给库躺着几名狱警的尸体,可见罗铭已孤身干掉不少前队友。 罗铭双手叉腰看着羽雯:「你不适合狱警也不适合特勤,只适合给人添麻烦。」 羽雯一时不晓得该回什么,她只觉得罗铭算是好人,掏枪宰掉罗铭的选项没一刻浮现在她脑中。 「随便向囚犯收礼物的下场就是这样,那瓶酒也算我的锅,算我自找的,你就别摆那个脸了。」读透羽雯的情绪,罗铭递出绷带:「真要觉得对不起谁,就来帮我包扎伤口,别愣在那。」 「??为什么帮我?」羽雯接过医疗品。 「难道要帮那些虐待我的狱警?还是帮那些囚犯越狱?」罗铭背对羽雯坐下,背后的伤口他无法自行处理:「现在的我只是无业游民,还是个命在旦夕的无业游民,想活下去横竖得逃离海尔安德,你呢?你有什么计画?」 羽雯蹲下来为罗铭涂药:「我拿完补给品就要去跟伙伴会合,等跟伙伴会合后再考虑下一步。」 「这决定不太明智,你只是个普通人,外头现在热闹的很,你应该在这等到费洛斯的支援赶到。」罗铭皱起眉头忍痛,消毒药膏正缓慢刺入他的血肉:「不如跟我一块走,我知道飞行机的确切停放处,也知道哪边有密道可以避开人群。」 「我不能丢下同伴离开。」羽雯掛念着绍翰和奇洛。 「你的同伴在哪?」 「我不清楚,但我推测应该在血笼星或死寂星。」羽雯为罗铭包扎伤势,她脑中一边勾勒海尔安德十二座监狱的相对位置,揣摩运输机可能的坠落点。 「那他人还活着吗?」 「应该。」 「冒着生命危险去找一个不知是否安在的人,这就是你在费洛斯特勤学到的?」罗铭认为羽雯应该和他一起逃走:「你在费洛斯特勤的上司是不是天天吃头痛药?还是他已经被你气死了?」 羽雯抿嘴,她和别过头的罗铭对视,完全无法反驳。 罗铭说得没错,是作为戒护官的羽雯无法绝对理性地拋下配属病患。 伤口包扎的差不多后,罗铭和羽雯双双起身,罗铭一转身就将手腕上的携带装置卸下,改为羽雯戴上。 「这像手錶的东西可以显示十二星的平面图、立体图和所有密道,记得走密道避开病患。」罗铭为羽雯系好装置,系紧,系牢,他顺口做最后的叮嚀:「见到武装智慧机械别太担心,你能进补给库代表资料未被註销,机器人和监视器对你不具威胁。」 「把这东西给我,那前辈你怎么办?」羽雯愣看右腕。 「谁是你前辈啊?」罗铭嘴巴这么说,其实被羽雯这么叫,他心里很高兴:「在这混了十年,老人矇眼都知道密道在哪,我摸黑都能逃出海尔安德,到职不到一个月的菜鸟还是担心自己吧,现在,左手伸出来。」 羽雯改伸出左臂,只见罗铭拿起一根针管,他从羽雯的静脉抽出一小管血液,看得羽雯一头雾水。 罗铭捏着那一小管血:「史摩根的弱点之一,这管血放我这之后,史摩根的追兵就得兵分二路,他想抓到你,就得同时追捕我。」 羽雯身躯一震,原来如此! 「当然还有别的方法,时间够的话也可以大量摄取水分,不断排放尿液,藉此稀释先前摄取下的变异细胞,让史摩根的病症无法清晰定位,说白了,史摩根的变异细胞就算放着不管,时间久后也会被身体自然代谢,届时他的病症就会失去效用。」罗铭将那管血液塞进口袋,他甘愿成为羽雯的替身:「别小看住在海尔安德的老人,只会阿諛諂媚的笨蛋不可能和一帮怪物泡在大染缸里十年。」 「但??」羽雯不捨罗铭为她分摊风险。 「都走到最后了,老人家需要一个赎罪的机会。」罗铭了然于心,他拍拍自己被缠成木乃伊的上半身:「这叫罪有应得,十年来我鞭在那些囚犯身上的疤痕,这不过是全全返还给我,我身体难受,心里却很舒坦,总之我不是什么好人,你不需要同情我。」 「坏人才不会这样评论自己,如果前辈是彻头彻尾的坏人,现在根本不会帮助我,前辈大可独自逃跑,什么都不必为我做。」羽雯垂下强忍多时的泪,这些自贬的话她听了很难受:「所以罗铭前辈绝对不是坏人,请不要这样贬低自己。」 羽雯认为身前的男子绝对不是恶人,若是,也是非恶之恶。 是逼不得已之恶,是无能为力之恶,是为了活下去、不得不作恶,就跟那叫杨茂立的病患一样。 见此,罗铭难忍长叹,他认为羽雯太温柔了。 他做梦都没想过,都走到了人生尽头,居然还有人愿意为他这种腐烂的大人掉眼泪。 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费洛斯会被称作灯塔,那真挚的情感如同暖阳,得以穿透层层武装,瓦解任何立场,那温柔的泪滴进内心深处,渗进灵魂,扬起一圈光晕,就像灯塔的光转了圈即散去所有阴暗。 原来,这就是戒护官啊。 歷经漫长的十年黑暗,生命的最末,罗铭很庆幸遇见这名戒护官,这名不是很灵光的戒护官算是治好了他这名病患,治好了他麻木生病的心。 为了转换氛围,罗铭搬出同一句话挖苦羽雯:「想好下份工作要干什么了?」 羽雯红着眼摇头,她不想失去费洛斯特勤这饭碗,即便她好像真的有点不适任?? 「不想换工作就好好干,快去和你的伙伴会合。」罗铭轻拍羽雯的肩,他推了她一把:「动作快吧,一找到飞行机,我乘上去就走了,到时史摩根和他的手下就会咬着监狱里剩馀的目标不放,别奢望我会留下来等你们。」 不再回头,羽雯迅速揉去泪痕,她东西准备好就跑向闸门,机械闸门一开,她便在罗铭的掩护下离去。 30.拼图 三月二十一日,生命中最特别的日子。 那一年,那一天,奇洛记忆犹新。 他午觉睡到黄昏,差不多要到晚饭时间,芮琳姊姊坐到床缘,将他轻声唤醒。 「奇洛,该起床囉。」芮琳搂住孩子的背,她将睡眼惺忪的奇洛扶起身。 离开温暖的被窝前,芮琳没忘为奇洛添上背心,以免弟弟着凉,她为奇洛拉上背心拉鍊,牵着他下床,领着奇洛告别阴暗的房间。 芮琳为奇洛敞开门扉,骷髏男孩的视野顺扩大的光源而明亮,在灯塔的引领下,奇洛跨出黑暗,迎向光明的世界。 「奇、洛!生、日、快、乐!」 踏出房间后,率先映入奇洛眼帘的是漫天彩带。 数名费洛斯成员手持庆生拉炮,那些戒护官、教育官以及同隶属费洛斯的病患换上便服,他们受芮琳的邀请,前来共享这特别的日子。 奇洛两掌朝上,他愣愣接住繽纷彩带,眨了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人还半梦半醒。 见弟弟呆呆站在房门前,芮琳便蹲到他身前:「奇洛,知道生日是什么吗?」 奇洛稍微回神:「姊姊问过,但奇洛不知道,奇洛没有过生日。」 「嗯,这件事姊姊知道。」芮琳温柔注视着弟弟:「所以,姊姊决定将『相伴日』作为奇洛的生日。」 「相伴日?」奇洛脑袋朝旁歪。 「就是戒护官和病患相处满一年的日子,费洛斯每对搭档都会记下相识的第一天,将正式见面的初日作为相伴日,之后每过一年,逢相伴日,戒护官和病患就会一起庆祝,感谢彼此相伴,撑过一年的风风雨雨。」芮琳为奇洛轻轻抚去掛在头上的彩带:「而我跟奇洛是在去年三月二十一号正式组成搭档,如今已经过了整整一年囉。」 奇洛嘴角上扬,他好高兴自己黏在姊姊身边这么久了,希望可以一直一直黏下去。 一旁的嘉宾先后来到奇洛面前,他们都带上了礼物,有戒护官送棒球手套,有病患送玩具模型,常和奇洛谈心的教育官则送了他后背书包,每样礼物奇洛都好喜欢,他礼物多到拥不住,小小的怀抱满载人们的心意与爱。 随后,芮琳和米婕来到奇洛面前,她们姐妹呈上一个长方形盒,是盒拼图,以她们姐弟三人合照为底的拼图。 「奇洛,这是我们要送你的礼物,是我们的全家福拼图喔。」芮琳微笑,她双手献上米婕提的好主意:「等我们三一起拼完,再看要掛哪。」 「掛奇洛的房间!掛奇洛的房间!」奇洛蹦蹦跳跳,他抱起那盒拼图跳上跳下:「现在拼吗?可以现在拼吗?」 「别急,我们吃完饭再一起拼。」米婕安抚迫不及待的奇洛:「你还要吹生日蛋糕呢。」 米婕轻推奇洛的背,拱他爬上椅子,让奇洛坐上主位。 上到餐桌尽是满目佳餚,大家趁奇洛熟睡时准备不少拿手好菜,而位于寿星正前方的是块洁白无瑕的鲜奶油蛋糕,上头插了根问号蜡烛。 芮琳起头,眾人拍手打节拍,为在费洛斯大家庭待满一年的骷髏男孩歌唱,祝福他生日快乐,期盼这名小小的骷髏男孩能陪大家待上一年又一年。 歌曲结束后,大伙热烈鼓掌,被姊姊夹在中间的骷髏男孩眼光闪烁,凝视摇曳的烛火。 芮琳左,米婕右,奇洛中。 姐弟三人一同凝视温暖的烛光,幸福的一家朝不远处的镜头微笑,留下合影纪念。 拍完照后,芮琳便开口:「奇洛,要许愿囉。」 「许愿?」奇洛正歷经生命中重要的初次。 「在生日可以许三个愿望,第一个愿望和第二个愿望要讲给大家听,要和大家分享,第三个愿望则要放心里默念,不可以说出来。」芮琳比向蜡烛:「三个愿望许完就把蜡烛吹熄,然后就可以切蛋糕囉。」 「只能许三个吗?」奇洛望着陪他过生日的大家,他不是贪心,只是不想独吞许愿权:「可是这边有好多人,不能一人一个?」 孩子的童言童语逗得大伙哈哈大笑,奇洛的慷慨令芮琳莞尔:「只有寿星能许愿喔。」 负责为奇洛辅导的教育官也算瞭解奇洛的个性:「奇洛你别担心,大家都有自己的生日,每个人一年之中都有许愿的机会,大家都有份,所以你不必把自己许愿的额度分给大家,只管许自己希望成真的事就行。」 「??好有道理!」奇洛两眼瞪大,恍然开窍:「那,奇洛要许愿了。」 奇洛双手合十,诚心许愿:「第一个愿望,我希望米婕姐姐能顺利考上戒护官。」 这愿望听得大家鼓掌,一名现役的戒护官道:「弟弟很爱你呢,米婕。」 「这种事用不着他许愿,我也会凭实力考上。」米婕反射脸红:「奇洛你许自己的愿望就好,不要把愿望浪费在别人身上。」 「希望米婕姊姊成为费洛斯的戒护官,这确实是奇洛的愿望啊。」奇洛脑海已浮现心中的期盼:「这样我们全家就能一起在海岸咖啡馆吃好吃的东西,喝好喝的饮料。」 「好啦好啦,你快许下个愿望。」害羞的米婕只想摆脱焦点。 「第二个愿望??」奇洛紧扣十指:「我希望长大能进到费洛斯特勤,我想用自己的病症保护姊姊们。」 这第二个愿望可谓远大的志向,这回大家不但鼓掌,嘴巴更发出「喔——」的长音表示惊叹。 「听见了吗米婕?奇洛想保护我们呢。」芮琳备感窝心,她身后百花齐放,弟控基因大喷发。 「我觉得这愿望不太好,暂且不提考不考得进去,费洛斯特勤出生入死,我不希望奇洛深入险境??」不是想浇弟弟冷水,米婕考虑的方向更为实际。 「哎呦妹妹你太认真了,奇洛有这份心就很棒了呀。」芮琳周遭飘满氾滥的爱心:「浪漫和幽默感很重要,后者更是戒护官必备的特质,你要放开心胸啊妹妹,不然交不到男朋友喔。」 「请你先交一个男朋友再来叫我放开心胸。」米婕眼神死,她时常觉得自己是家中仅剩的理智,全怪姊姊和弟弟都有点天然呆。 「我不用男朋友,我有奇洛就够了。」芮琳环抱奇洛磨蹭,她开玩笑道:「奇洛,姊姊愿意等你成年,等你满二十我们就结婚吧!」 「结婚是什么?」奇洛自觉像泰迪熊,被芮琳抱着狂蹭。 「奇洛,别理你大姐,她高兴过头就会胡言乱语。」米婕两眼上翻。 一名病患则朝奇洛竖起大拇指,他肯定奇洛的志气:「唯有最优秀的病患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你可要加油了,小弟弟。」 「我会努力的!奇洛不会挑食,会认真吃饭变得强壮,奇洛会好好加油!」奇洛为自己打气:「接下来是第三个愿望??」 「第三个愿望不能说出来。」芮琳提醒:「最后一个愿望要放在心里默念。」 姊姊叮嚀,奇洛点头。 爱人伴左右,奇洛再次扣起十指,他将额头靠向虔诚的双手。 闔眼前的最后一秒,奇洛的目光聚焦在那盒全家福拼图上,要说他这辈子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姊姊们永远在一起。 第三个愿望,希望那幅拼图永远完整,姐弟永不分离。 睁眼,死神吹熄蜡烛,亲口熄灭己愿。 拼图碎片散向黑暗,奇洛的视线翻黑,再次张眼时,他已从弥留的梦境返回现实。 死寂星,天牢坠落砸出的破口下。 奇洛的视野一片模糊,他晕眩难耐,耳鸣尚未恢復就闻四周传来吆喝。 「目标在哪?必须快点回收目标!」 「找到了!目标在那!」 「慢着!先别靠近他!目标现在不受天牢拘束,万一他突然发动病症,我们全会没命!」 「那怎么办?现在上哪找容器?」 奇洛趴在地上,他发现自己上半身在笼外,下半身在笼内,天牢摔烂了,使他得以爬出牢笼。 周围的景物持续崩落,天牢坠毁令死寂星的建筑结构受损。顶着满脸血气,奇洛摇晃起身,他头部受到撞击,站都没法站稳。 不晓得何去何从,不知道该往哪逃,两耳嗡嗡嗡的,病症碰撞的巨响,武装机械的枪声,狱警遭虐杀的哀号,忽暗忽明的视线仍未恢復,混乱的感官令奇洛失去方向,只知道最近的声源来自左方,奇洛往左一瞥,就见身着军服的原子星士兵,两名士兵站在破碎平台的彼端。 平台两端,负伤的士兵与奇洛隔着断崖。 「站在那别动!不准离开!」一名士兵朝奇洛粗吼,他浑身是血,脱臼的左臂悬在身侧晃啊晃。 「乾脆赌一把跳过去?监狱外头现在肯定都是人,怎么样也不可能叫支援!」另一名士兵气得咬牙,他满身灰土,彷彿刚从地底爬出来。 「跳过去然后呢?跳过去被他化成灰?」 「难道要站在这空等?空手而回也会被上头押去报废啊!」 「还是找异天门的傢伙来?看异天门那有谁的病症得以造出容器?」 「别闹了!那些人现在一心只想逃离海尔安德,哪来的心情照原订计画走?」 「该死的费洛斯,事情全被那头豹搞砸了,操!」 两名士兵焦躁茫然,他们和奇洛一样,随天牢坠进死寂星。人没死,目标也还活着,但眼下却没有办法可以带走奇洛,陷入窘境。 更糟的是,他们所在的平台摇摇欲坠,建筑结构因天牢的撞击受到重创,囚犯暴动、胡乱施展的病症更是火上淋油,大小震动频频袭来,感觉脚下的立足点随时会分崩离析。 碎石频落,彼方的士兵蹉跎不前,趁他们没胆跳过来,奇洛打算往右跑,谁知他脚向右一跨,脚下平台瞬时碎裂,奇洛迅而将脚收回,就见一小块平台坠往地面,散得四分五裂。 奇洛倒抽一口气,他看向右边,原本得以逃脱的路径没几秒就崩了大半。 再回头看看左边,那两名士兵仍在歇斯底里,他们口中高喊「别乱动!」,显然仍没放弃追捕任务目标。 望着右方唯一的逃生路径,奇洛没能鼓起勇气,一鼓作气跃过断崖,待在原处感觉又会被左方的士兵抓到??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两侧断崖包夹,得以落脚的空间随平台崩解、越缩越小,正当奇洛徬徨失措,一道熟悉的声线倏忽自远方传来。 「——奇洛!!!」 指引的光辉穿透喧扰,划破不安,奇洛猛然抬头,他一瞬即在狼藉的景物中望见那座灯塔。 是米婕。 真的是米婕吗?她怎么会出现在这? 还是撞到头的关係?是自己脑震盪產生幻觉? 奇洛几度以为看错,没等他回应,快步奔跑的米婕再次高喊:「——奇洛!——快到这来!」 米婕朝至亲所在之处飞奔,她沿途不忘扬起手,举枪压制邻近奇洛的原子星士兵,两名士兵随即利用坍塌的建筑碎块作为掩体,回避米婕送上的子弹。 逐渐瓦解的世界里,位于米婕左胸的灯塔徽章因折射而闪耀,这幕顺势勾起奇洛深层的记忆。 那天,他失控瓦解芮琳,身披戒护官制服的米婕戴着灯塔徽章来到他面前,她二话不说连开数枪,满载仇恨的子弹粉碎亲情,他也在杀死至亲后接续毁灭了家园。 万物凋零,灰烬瀰漫,所有的回忆与爱,包括他们姐弟俩,就那么随崩解的世界一同堕入深渊。 他来不及道歉,她来不及原谅,他们什么都来不及说,任凭自己向下坠落,仰望光明离己身越来越远,仰看全家福的碎片散向四方,没入怨恨。 同样灰飞烟灭的场景,同样身披灯塔徽章,同样的枪鸣,这一次却意义非凡。 这一次米婕选择重披战袍,她选择举枪保护仅剩的家人,为的就是让受尽孤独煎熬的姐弟能在此重拾亲情。 眼看就要跑到奇洛附近的断崖,见眼眶泛红的弟弟孤身站在悬崖边,头还受了伤,瞧弟弟慌的不敢挪动半步,米婕满心自责。 这些日子以来,奇洛一定很寂寞吧? 一个人孤零零待在黑暗里,一定很痛苦吧? 对不起,姊姊这么晚才来。 姊姊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会让奇洛感受到一秒的孤单,一秒的被拒于千里之外,一秒的不被爱。 哪怕身体化为灰烬也无妨。 好不容易跑到奇洛右手边的平台,隔着断崖,米婕右手举枪,她向小小的骷髏男孩伸出左手:「奇洛!快把手伸过来!」 平台摇晃不止,疑似就要坍方,见米婕伸出手臂,奇洛仍旧迟疑,悲痛回忆树起的高墙他仍无法横越,他好怕接触米婕的瞬间,米婕就会步上芮琳的后尘,在他眼前化为尘埃。 米婕又朝对头的士兵开了两枪,抢先压制躲在掩体后的敌人:「奇洛!相信我!」 奇洛看似要伸手,恐惧却令他没能再往前,转眼,脚下的地面彻底瓦解,夹于中间平台的奇洛当眾下坠。 来自原子星的两名士兵瞪大双眼,他们嘴巴微开,眼睁睁看任务目标向下坠落,令他们下巴更开的是,紧接飞扑过去的米婕。 就在奇洛失重的剎那,米婕手枪一拋,伸出双臂就朝奇洛飞身扑去,她完全跳过思考,什么敌人,什么病症的危险性,她全拋到脑后了。 要说思考,扑向奇洛的零点五秒后,米婕脑中闪过的徒剩疑惑——我在干什么? 明知这孩子的病症很危险,身体仍不由自主动了起来。 啊,原来这就是姊姊当初的感觉。 那年,弟弟要被车辆撞上时,姊姊便是直衝马路中央,试图把弟弟抓回来,原来理智远被行动甩在后头会是这样,一切都是那么的自然,置生死于度外竟可以如此理所当然。 两秒后,米婕于空抱住奇洛,她将奇洛紧搂于怀。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松手。 失散多时的两片拼图合而为一,相拥的姐弟循地心引力下坠,看在奇洛眼里,这趟短暂的飞行像是进入慢速,昔日悲伤的场景与此刻重叠,片片拼图于空重组,破碎的全家福依稀恢復至最初完好的模样,就差他亲手瓦解的那一面。 还少一个人,还差一个人。 吞噬奇洛的黑暗记忆被万有引力向上褪去,姐弟一同坠向光明。 若是笔直坠地,姐弟俩高机率一起摔残,万幸坠落过程撞到一树斜向倒塌的樑柱,衝击大幅减轻,姐弟更顺着樑柱抱在一块翻滚,待滚动停止,米婕和奇洛终于来到地面。 遍体鳞伤的米婕嘴角渗血,她一抬头就是检查奇洛的伤势:「还好吗?有没有哪里特别痛?」 奇洛没予回应,他眼睛停在米婕染红的右臂,停在那触目惊心的伤口上。 戒护官制服的衣袖扯破大片,米婕的右臂被凿了只洞,伤口很深,赤血不断从那只开口涌现,从大小来看,似乎是被裸露的钢筋凿穿,应是刚才沿樑柱斜滚而下所造成的伤势。 「奇洛?听不见吗?」弟弟慌得不回话,米婕更是焦急,她抬手抚向奇洛的侧顏,垂至指尖的鲜血沾上奇洛的脸庞:「奇洛你听得见吗?看得清楚吗?」 姐弟跪着相覻,奇洛迟了几秒才点头:「??嗯。」 米婕按住身侧咳了几声,她自知胸内某处的骨头可能断了,晕眩感更随鲜血流逝加剧,所幸弟弟看上去没什么大碍。 「走,我们赶紧离开??呜!」趁着还有意识,米婕本想拉起奇洛,未料她一挺起半身就重新跪回地上,失血和内伤已容不得她任意行走。 糟糕,越来越吸不上气,快不行了。 那两名士兵不会善罢甘休,怎么样也得先让奇洛离开。 米婕吃力咬牙,她右臂失去知觉,仅能垂头俯视地面,俯视从己身滴落的血渍。 「为什么?」见米婕低头颤抖,注视眼前即将熄灭的灯塔,奇洛哽咽:「为什么要为了我?」 他杀死了芮琳,杀死了她毕生最爱的姊姊,为什么还要为他拼到如此地步? 「因为我已经是名失败的戒护官??」面对奇洛的疑问,米婕逞强勾起嘴角,她用仅剩的力气抬头,掛着血泪懺悔:「但我不希望自己是名失败的姊姊啊??」 迟来的道歉向死神索取再爱一次的资格,这份答案令奇洛淌下热泪。 但危机尚未解除,不是紧咬的原子星士兵,也不是乱入的囚犯,而是从天骤降的天花板,失去多道支撑樑的死寂星顶部整面崩落,庞然黑影笼罩眾人,灾难大举压境。 奇洛才刚仰头,他来不及看清崩塌的天顶,另一道渺小的身影就先罩住他,米婕直将他护在身下。 最后一刻被米婕紧拥,熟悉的拥抱唤醒奇洛最不愿想起的记忆,那因创伤遗忘的话语终在耳边响起。 那天,凝视即将瓦解的芮琳。 临走前,芮琳脸上没有遗憾,没有一丝苛责,她反用剩馀的寿命凑向奇洛,给予他最后一次紧拥。 「没事的,姊姊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千万不要内疚??」芮琳赋予奇洛最末的温柔,比起将要消逝的自己,她更放不下的是这对姐弟,芮琳哭着在奇洛耳边低语:「要乖乖听米婕的话,要好好照顾好彼此,记得,姊姊永远爱你??」 语毕,至爱于眼前消散,化为一抹灰白。 感受紧拥的温度,抱着米婕,奇洛不再怀疑。 有些爱,死了也不会改变。 想起那份熟悉的温柔,想着芮琳,奇洛已无所畏惧。 有些爱,死后也不曾离开。 最后一刻,四散的全家福碎片全数凑齐,就连死神亲手瓦解的那人也重新浮现,拼合,三人团圆。 芮琳左,米婕右,小小的骷髏男孩名为奇洛,他牵着两座灯塔,脸上洋溢世上最幸福的笑。 第三个愿望。 希望那幅拼图永远完整,姐弟永不分离。 想起自己许下的承诺,奇洛一把推开米婕,顶着左眼袋下方的赤色条码,奇洛仰天站起,他高举单臂,掌心朝天,发出声嘶力竭的长啸,爆发的病症炸出漫天烟尘,死神的咆哮吼散崩落的天空,从天降下的非生命体全全瓦解,散为灰烬。 思念纷飞,尘埃如雪雨般飘落,位于死寂星的人们个个惊呆,他们本该被天顶砸烂,无一倖免,天晓得哪冒出来的夸张症状直把天宽的天花板轰成灰,大家莫名其妙捡回一命。 至死不渝的爱令奇洛拿出自信,拿出勇气,这是他头次依凭己志施展病症,不仅是照自己的意思,就连结果也和他想的一样,他没有伤到任何人,更保护了他深爱的家人。 消除恐惧后,奇洛终于能驾驭自己的病症,殊不知天外飞来一发昏睡剂,针型弹药直插奇洛颈侧,挺着身子,奇洛晃不到三下就摔倒在地,终和已经昏厥的米婕躺在一块。 一架受远端操控的智慧机械从掩体后走出,是桑遥控的机器人:「这种小鬼的三项评级只有cbb?费洛斯和政府的评鑑单位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多架支援机器人先后进场,这些智慧机械全是桑的杰作,战斗辅助、急救医疗样样行,而桑本人就坐在海尔安德外部空域的特勤运输机上,隔岸把玩他精心打造的遥控玩具。 机器人来到米婕身边,他用符合桑声线的人声电音道:「哇,这出血量有点严重,得先做个紧急处理。」 见任务目标昏厥,两名躲在不远处的原子星士兵本想出手,他们正要站出来抢人,却见那道万恶的身影大步跨进死寂星,坐镇红榜第三的阎王令他们望而却步,调头就跑。 「说得没错,那些评鑑单位根本是狗屎,这些囚犯的水平令人失望,烂成这副鸟样真的有s级?」穿上特勤制服的尊晟扭了扭脖子,外部空域镇压完毕,他勉强暖完身,接下来是进到监狱内部开扁,尊晟俯视昏死的米婕:「那丫头该不会掛了吧?」 「少胡说八道,没死都要被你说死了。」机器人的语气满是白眼。 「嘖,叫她等我处理完外面的杂鱼再一起进来,自己急着先进来就搞得这般狼狈。」尊晟俯视机器人为米婕止血,伙伴负伤的模样令他加倍想揍人,肚子里的火越烧越旺。 「人家急着见她弟,你嘴巴别不饶人。」机器人道,桑多少能体会米婕的心情。 「那对菜鸡上哪去?」尊晟没忘记羽雯和绍翰,更朝死寂星宽广的空间大喊:「——喂!——杂鱼们!别再往外跑了!那些跑出去的人都被我扒开脑壳、脑浆都被我扔下海餵鱼了!本神等等要巡视这座废墟,被我看到的最好乖乖趴好,不准反抗!要不就把你们通通做成海龟的饲料!给你们三秒的时间原地趴好!三、二??」 运行的净力通透心眼,尊晟还没数完,就感觉广大空间内的囚犯吓到屁滚尿流,他们分别往别座监狱逃亡,看得尊晟不解地搔头:「怪了?人怎都跑光了?怎没人安分趴好?」 「你出言恐吓谁还敢趴在原地?还有说多少次了,我们是执法者,言行必须付合身份。」 「是是是~我们的一言一行都代表费洛斯特勤~」尊晟故作掏耳,无视桑爱嘮叨的妈妈经,他只想快快摆平任务:「所以那对菜逼巴死哪去?人该不会都没了吧?」 桑接着联系特勤a组另一名戒护官,得到潼桉的回覆后,桑便透过机器人转述:「寄生心回报羽雯还活着,她人目前在地灭星,绍翰生死未卜,但推测人应在血笼星。」 「就没有定位装置吗?海尔安德这么大,有和他们速度碰头的办法?」 「只能请一颗寄生心来带路,寄生心和寄生心能定位彼此。」机器人提议,它们已为躺平的姐弟初步处理完伤势,随后抬出担架,得先把伤兵运回费洛斯。 「叫那烂心脏动作快,本神是来领人,不是来收尸。」 尊晟站着不耐烦的三七步,他其实很担心自家新人,只是刀子口不承认。 31.乱入者 血笼星,原子星大型运输机主要坠毁处。 火势啟动了监狱大范围的洒水系统,绍翰翻开碎块,鑽出分离的机身残骸,他成功倖存,身体难免受了些伤。 运输机坠落时,绍翰紧抓系着天牢的绳索,撞上监狱的剎那,他便松开绳索,双手抱头,两腿紧缩,整隻豹缩成一团蓬松毛茸的球,外是柔软的兽毛,内是紧护全身的净力,以此应对巨量的衝击。 好险有在净修罗寺蹲一个月,仅仅一个月的净力运行不光堪用,反让他化解无数次危机,要不他早就死到不能再死,就算猫有九条命也不够他死。 虽离阎王那种程度还很远,但眼下能保住小命就相当够用了。 洒水系统湿了兽毛,绍翰竖起豹耳,监狱暴动、来自四面八方的混乱直导鼓膜,他有点担心羽雯,要一个普通人在满是病患的监狱里逛大街,怎么想都很危险。 得先跟那笨女人会合才行,先找笨女人,再找骷髏小鬼。 绍翰打定主意,他抬头嗅了嗅,运用猫科灵敏的嗅觉,绍翰专注在尘烟中探索羽雯的气味,没料不远处的运输机残骸传来震动,很快就见那名魁梧的原子星士兵踹开机壳,跨出废弃物。 该死,敌人没掛。 「想不到你还活着,命真硬。」绍翰流下冷汗,他记得那名士兵,是在天牢上扬言要把他宰掉的傢伙。 「你不也是?」顶着淋湿的短发和颈部的条码,背扛沉重的机械长柄锤,洒水系统令士兵身外坚硬的泥甲化为泥水,泥水顺他壮硕的身躯滑至地面。见绍翰还活蹦乱跳,士兵不算太意外,好歹是赫赫有名的费洛斯特勤,一摔就死才反常:「说过了,要能活下来,我绝对会杀了你。」 绍翰仔细观察士兵的症状。 估计是异质肤,看起来他的皮肤会產生像泥巴的物质,能在坠机中存活,可见那些硬化的泥巴鎧甲有多坚固。 其次是他背后的机械长柄锤,锤的握柄粗长,锤头的部分有类似音箱的特殊设计,武器整体看上去笨重,机动性低,但威力肯定不容小覷,想挥舞那种长槓桿的重武器,块头势必得壮如熊。 回想先前见过的原子星士兵,那些跑龙套配戴的武器都很制式化,反观这名士兵的武器,看就知道是创世动力的客製品。 重点就是客製品,在原子星,士兵若想获得对应病症的客製武器,军阶须达少校门槛,换而言之,这名士兵的综合评级至少有s。 费洛斯会定期为特勤人员上课,虽说绍翰五堂课有三堂都在打瞌睡,但他多少也听进一些东西,毕竟羽雯可不会让他一路睡到爽,多半会一拳把他揍醒。 绍翰试图瓦解敌人的参战动机:「现在宰掉我有啥好处?任务目标搞丢了,原子星也拿不到尾款吧?」 「最糟的情况是那样没错,但比起空手回去,再被上头押去第四实验所报废,把你宰掉后再死,心情会舒坦很多。」脚踩泥巴,士兵满怀敌意瞪视绍翰:「况且目标说不定还活着,把你收拾后再去找目标,这才是最积极的策略。」 看来这战是闪不掉了。绍翰心想。 两对锋利的目光紧盯彼此,绍翰绷紧神经,士兵拔出长柄锤,战火一触即发,突来的脚步却换得他俩同时转头,只见乱入的第三者从右方塌陷的建筑结构中探出身。 那名乱入者暂缓了决斗,他身穿囚服,左胸掛着白牌,右眼袋下有一纵蓝色条码,手持一把缺少辅助瞄准仪的机械手枪,男子带着过分平静的双瞳来到此地。 那名男子绍翰认得,他正是头先在酒馆里见到的「房客」,叫弓褆。 「果然。」这是弓褆见到绍翰的第一句话,瞧绍翰皱起眉头,弓褆便补述:「你果然是费洛斯的人,费洛斯出来的病患神韵就是不太一样,怎么说呢?啊,就是一般人口中常说的『眼中有光』,大概是那样吧?」 这突然冒出的间杂人在说啥? 意思是在酒馆那时,他就看穿了我的身份? 「少马后炮!真要看穿我的底细,你大可在酒馆揭发我,何必顾着跟女人亲热?」绍翰警戒弓褆手中的枪,他并未松懈战斗架势。 「揭露你的身份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又没人付我钱。」弓褆维持没有情绪的一号表情。 看不惯弓褆和敌人间聊,士兵气得直打岔,他朝弓褆粗声:「别浪费时间,快和我一起干掉敌人!」 弓褆丝毫没有搅局的意愿,他反看着士兵问:「你就是萨曼少校吧?依上头的交代,你们原子星应该护送我离开这里,不是吗?」 「是没看到任务被费洛斯的走狗搞砸?」名为萨曼的士兵用下巴指了下绍翰。 「那你们原子星还真是靠不住,说好要护送我离开海尔安德,到头来我还是得靠自己逃出去,这令我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选对阵营呢。」弓褆用左手搔搔颈背,他认为选择队友比努力重要,这正是他甘愿被诺罗恩家族买下的主因。 「少讲那些有的没的,我们越快摆平费洛斯,就能越快离开这里。」萨曼狠瞪弓褆,他不晓得这名应是同盟的男子为何如此散漫? 「看来我们对护送的定义不太一样,所谓护送,就是要由护卫去击退敌人吧?作为被护送者,我不是只要躺平躺好,就会有专机护送我去见金主?凭什么要求我和你一起击退敌人?真要协助你,你又能给我什么好处?」出生「鬣眼」的弓褆十分讲求互惠关係。 「好处就是你可以安稳离开这里,别忘记你是白牌,不过是个cbb,在海尔安德混得那么爽,你以为自己能毫发无伤走出去?也不想想以往眼红你的囚犯,他们难道不会在这节骨眼找你麻烦?」萨曼威胁弓褆。 见萨曼和弓褆陷入僵局,绍翰倒是松了口气。 听上去原子星这趟任务除了抓走骷髏小鬼,还得顺道把这名白牌载走,言下之意,原子星和这名叫弓褆的怪咖都算创世动力的人。 庆幸这叫弓褆的神经病有某种奇怪的坚持,要不自己就得一打二了。 那么现在呢? 等他们吵完?还是趁他们内鬨时偷袭? 绍翰准备伺机行事,萨曼怒火中烧,对此,弓褆淡淡吐了句:「看来,两位都忘记我来到海尔安德的原因了。」 一句平淡无奇的发言就让绍翰和萨曼双双退了几步。 没有杀气,也非刻意威吓,仅是道出事实。 单单一句话就让绍翰收起伺机而动的念头,简单一句话就冻熄萨曼顶上的热火。 孤身干掉五十九名原子星成员,狙杀三名原子星少将,同时歼灭创世动力两批武装智能机械,上述这些事,弓褆凭一己之力就能完成。 在强盗集团「鬣眼」中,有则笑话是这么说的。 上帝一时兴起想杀人,祂搬出狙击枪却不慎闪到腰,令狙击枪落地,狙击枪上的瞄准镜就这么穿透云层,落入凡间,落到了一名男子的双眼上。 而那名男子就是弓褆。 神的瞄准镜,何须把绍翰和萨曼放在眼里? 用一句话镇住两人后,弓褆只管悠悠起步,他用最稀松平常的速度捡起地上遗落的机械步枪,那是死去狱警留下的武器。 「说到三项评级,我认为政府的评鑑方式有很大的疏漏,例如战斗当下的环境、病患本身具备的武技以及最利于病症发挥的场合,这些因素都无法在评鑑时显现,就拿罕见的思绪解读症来说好了,要一个能读心的病患去餐厅工作,至多就是读心客人想吃的餐点,那样的应用方式是能多危险?但若是把该名病患放去军队里抓间谍,那样的危险度绝不是前者得以比拟??」弓褆熟练地卸除机械步枪上的瞄准辅助仪,新兴科技催生出的瞄准辅助装置,对他而言不过是碍眼的垃圾:「评鑑时,政府单位并没有让我拿起枪枝,最终给了我cbb的评价,使我有种被贬低的感觉,事后想想也不错,让一个cbb的废物去担任国王的贴身护卫,这样的传说才有流传下去的意思。」 绍翰和萨曼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频冒冷汗,只能静看弓褆背起「客製后」的机械步枪:「或是,一个cbb病患杀光海尔安德所有人并成功越狱,这种荒唐的谣言应该也很有趣,你们説呢?」 话到这里,弓褆重新睁眼,呼应症状,他无神的双瞳已蜕为星辰般的十字,那对十字瞳映照出宝蓝色光泽、随焦距变化缩放,主十字旁伴随数只银白小十字,小十字得以辅助主瞳孔、同时锁定多方位的复数目标,眼白的部分则被无限的宇宙覆盖。 以大小十字和宇宙描绘的眼宛若星盘,无数的瞄准镜匯聚于星系,绍翰确信自己正被某道十字锁定,不只锁定,他自觉身上净力的流向已被那对十字瞳看破,再隐密的弱点都难逃神的瞄准镜。 他妈的,这傢伙也是妖怪。 绍翰和萨曼不敢吭声,两人的喉咙都怕到哑了,身体更像被人按下暂停键。 「cbb杀光海尔安德所有人并越狱」,他们没人希望弓褆去证实那则荒唐的谣言。 「开玩笑的。」道出此话时,弓褆可没露出笑容,他始终保持那副没有起伏的一号表情,一个眨眼后,他眼中的星盘便消失,褪回平时清虚的瞳:「两位别紧张,杀死你们对我没有任何好处,说不定还会被金主碎念,我可不干。」 弓褆从狱警的尸体身上摸了些弹药,他最后朝绍翰的方向走,打算从那个方向离开,继续他稍早的一弹一尸体,或是一弹双尸。 弓褆看着绍翰道:「不过我私心希望你获胜,世人都说『眼中有光』才是完整的人,明明大家都那么说,偏偏缺少那个要素的我,却不曾败给你们这些眼睛发光的傢伙,如果能输给你们,我或许就能从你们身上理解,那道光究竟是什么??」 无视绍翰一脸费解,弓褆与绍翰擦肩而过:「愿我们后会有期。」 雨中,为枪而生的男子踩着遍地泥泞,独步远去。 32.削弱 原子星,由眾多超常症病患组成的军事机构,任职其中的病患都是为战斗而生,均被视作活人武器使用。 其军阶的划分有下至上,最低为三等兵、二等兵、一等兵,再来是下士、中士、上士,接续为少尉、中尉、上尉。 从少校开始,病患得以向高层申请对应病症的客製化武器。 光要达到少校这个阶级,就得完成无数次高难度任务,满足多名世界富豪的任性要求,接受各国政府指派前往一线战场,身经百战是基本,不仅要能活过多场腥风血雨,更要立下辉煌战功,军阶才能得到提升。 少校往上还有中校、上校,再往上,到少将开始便是s2的领域。 目前各国政府给超常症病患颁订的最高危险评等为s5,单看帐面划分,s距离s5也不过四个阶距,级距看似接近,实则天差地远。 如弓褆所言,政府评鑑机制有很大的瑕疵,不仅针对病症的应用考量不够严谨,级距也是一大问题。 同为s级的超常症病患,两者的实力就可能產生断层,一者可能是s的底,另一者可能是s的巔峰,从s至s2更是横跨两座山头,评级越往上,患者间的落差越大。 不够縝密的级距划分导致无法精准定位病患的实力,但这也不代表三项评级沦为虚设,针对七八成的病患,三项评级依然有一定参考性。 至少绍翰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完全不是萨曼的对手。 洒水器为萨曼製造了绝佳场地,位于萨曼皮肤的变异细胞异化水质,化水为泥,海啸般的泥水直扑绍翰,绍翰一个后空翻就蹬到墙上,他飞簷走壁,沿墙快跑,却被自泥浪衍伸的触手勾住脚踝,直接甩飞。 绍翰被重重摔在地上,他顺着衝劲、沿烂泥滑行,本想迅速起身却因烂泥打滑,他一失去重心就被横向挥来的长柄锤捶向远方。 要不是野兽的反射神经够快,绍翰根本来不及用双手防御萨曼的重击,他将净力集中至双臂,挡下锤击却仍然喷飞出去,整头豹腾空翻了三圈半,接着硬生撞到墙上,嵌进墙面。 绍翰朝旁碎了口血,他两臂发麻,挺身挣脱碎墙的束缚:「呸,去你的打滑??」 满是泥巴的场地有够碍事,随便踩个地方都可能陷下去,想煞住脚步也会打滑。 站不稳,跑不快,难以抓到良好的施力点,不论攻守皆大幅受到影响,在泥泞里战斗所消耗的体力更是平常的数倍,沾满泥水的身躯异常沉重。 反观褪去军靴的敌人,得以操纵泥水的萨曼以泥为浪,用衝浪的方式位移,满是泥流的场地对他来说是如虎添翼。 「你不仅熟悉战斗,似乎还会某种特殊的技法,要不,区区牙兽症的力气不可能挡下刚才那技。」处于优势的萨曼仍选择谨慎应战:「但光是这样,应该无法被费洛斯特勤相中,也是该拿出真本事了?」 「少自以为是!对付你还用不着大招!」绍翰自知不能示弱,必须让敌人误以为他留了一手,他兽爪向后刨碎墙面,猛臂一挥就往萨曼脸上扔石块。 萨曼轻松用长柄锤挡下迎面砸来的碎石,下秒,绍翰便以异常的速度衝至他身前,萨曼用了零点五秒扫视地面,只见地上遍佈尚未被泥水覆盖的少许碎块,那些平面碎块,正是绍翰刚刚趁机撒出的脚踏板。 先投掷石块转移敌人焦点,再利用场地素材作为立足点,只要踩在未被泥巴覆盖处,就能发挥牙兽症优秀的爆发力。 「脑袋也算灵光。」萨曼正脸吃下绍翰一技直拳,他闪都不闪,只因他的顏面已被坚硬的泥甲覆盖:「但费洛斯特勤不该只有这样。」 绍翰愤而咬牙,好不容易抓到机会,以为能一拳把萨曼打昏,未料攻击又被挡下,但绍翰没有放弃,他一手按住长柄锤,抬腿就往萨满粗壮的颈部跨去,绍翰想用剪刀脚锁住萨曼的脖子,却见萨曼颈部的异质肤再次分泌泥水,滑溜溜的脖子,绍翰两腿根本夹不住。 面对重击得以硬化防御,面对锁技又能泥化皮肤挣脱,这王八蛋简直是近战的天敌! 锁技失败的绍翰头下脚上,失衡摔地,赶在脑袋触地前,绍翰两手一撑,又接一个后空翻闪避萨曼挥舞的长柄锤,绍翰才刚恢復站姿,后脚却突然踩到一个坑——是被泥巴覆盖的凹陷处! 崩毁的监狱中,泥巴大范围覆盖地面,哪里万万不得踩已无法用肉眼判断。 绍翰单脚陷入泥潭,抬头就见萨曼扭转身躯,萨曼顺回旋的泥流甩动长柄锤,借力使力,人锤一体,化为旋转陀螺,确信躲不掉的绍翰举臂防御,他又一次被萨曼狠狠锤飞,这回人在空中呕出大口鲜血,净力确实护住了骨头和内脏,但长柄锤造成的衝击已将绍翰震到内伤。 绍翰又一次躺地,他摔得满身烂泥,起身前又暴咳一阵鲜血。 「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病患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你的平庸开始让我怀疑这句口碑。」注意到绍翰的视线正盯着天花板,萨曼一眼就看穿绍翰打得歪主意:「想让天花板崩塌,藉此製造大面积的立足点吗?」 没打算给敌人机会,趁绍翰忙着咳血,萨曼单手按向地面。 症状突破,泥流奇潭。 位于萨曼变异细胞中的爆发体发生质变,参于泥水中的变异细胞大量增生,淹没地面的泥流无视地心引力,向上延伸至天花板,转眼,整座空间的表面满是泥沼,绍翰脑中的计画直接作废。 泥海涨潮,原本濒临脚踝的泥水淹至膝盖,这令绍翰寸步难行,绍翰正想将脚拔出泥沼,就见萨曼隔空握住单手,使他膝下的泥巴硬化,将他定在原处。 下巴满是鲜血的绍翰不甘咬牙,他动弹不得,小腿像被乾固的水泥困住。 压倒性的症状、不轻敌的态度、丰富的实战经验以及策略能力,敌人一样不少。 要说近身格斗,出生原子星的士兵也不会是弱鸡,更别提自己最擅长的肉搏被对手的病症剋死。 绍翰清楚牙兽症的平庸,正因为知道自己平庸,他才会向尊晟组长拜师学艺,但他没料到碰上训练有素的s级病患时,战局会是如此不堪的一面倒。 仅仅一个月的净力修炼果然无法和这类猛者一战。 「你看上去很挫折呢,瞧你那表情,想必是没有大招了。」萨曼嗅到了恐惧,他猜绍翰没有复数病症也不会施展症状突破:「保险起见还是照标准流程走,想彻底杀了你就不能掉以轻心。」 萨曼将长柄锤立于身前,锤头朝上,长柄立地,他将嘴凑往形似音箱的锤头,朝其发出吼声,音箱增幅萨曼的嘶吼,令他的吼声在泥壁间回盪,震得绍翰浑身发麻,豹耳发直。 接获声波的剎那,一抹惊悚的画面没来由地划过绍翰脑海——自己命丧于此。 除此之外,绍翰还看见羽雯尸首分离,更看见奇洛摔得血肉模糊,这些场景全是他脑中想像的恐惧。 自己的死、来不及赶去和羽雯会合,以及被困在天牢里的奇洛并未生还,这都是绍翰所畏惧的最坏结局。 很快的,绍翰就明白萨曼的吼叫并非单纯的音波攻击,比起让人失聪,萨曼真正的目的是影响对手的心智。 明白归明白,绍翰却还是怕的无法专心运行净力,平心静气的精髓已被恐惧全然吞噬。 常态危险评级a,隐性危险评级s,综合危险评级s。 所属异质肤病症的「泥化皮」,以及强制唤醒他人恐惧、彻底瘫痪目标行动力的第二病症,异音症「恐惧声线」,相性好的复数病症相辅相成,让萨曼得以在原子星爬到少校的军阶,这样的他实在找不到理由输给一个连「症状突破」都不会的bab。 这点,绍翰也心知肚明。 见绍翰颤慄不已,萨曼便知自己的症状得手了,他高举长柄锤,准备一击砸烂绍翰的脑袋:「别担心,我没有凌迟对手的恶趣味,乾净俐落是对死者的敬重。」 定格的绍翰双眼失焦,别说净力,他连最基本的蛮力都使不上,只能呆呆仰视,愣看俯衝而下的锤头高速逼近?? 短短两秒,绍翰脑中闪过千百个念头。 冷静!快冷静下来啊邹绍翰!平心静气、必须平心静气啊! 不行!越慌越无法集中精神! 锋利的兽瞳无限紧缩,眼看锤头贴至鼻前,绍翰人生走马灯的最后一幕瞬时浮现——羽雯哭得伤心欲绝的面容。 这最后一幕让绍翰意识到,原来他怕的根本不是命丧于此,而是得知他死后,羽雯崩溃跪在他尸体旁的场景。 他好怕羽雯伤心,好怕羽雯掉眼泪。 羽雯哭得那么伤心的脸,他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 他说什么也不能像辰彦那样,不告而别。 碰! 关键的第三秒,锤头击地,泥块飞溅,萨曼也在此时瞪大双眼,令他万分意外,长柄锤居然砸了个空?! 萨曼随即仰头,只见绍翰已腾向高空,跃至邻近天花板的高度,他竟成功摆脱恐惧,恢復运行的净力全速集至双腿,炸开了囚困绍翰的泥,虽是脱困,但硬将脚拔出水泥也让绍翰剥了一大层皮。 除了两腿脱皮飆血,绍翰的左臂同样染红,为强逼理智甩开恐惧,他毫不犹豫咬穿自己的非惯用手,放野兽的獠牙贯穿肌肉,血浆漫流。 捨身击退恐惧,用沸腾的热血换回理智,这份觉悟令萨曼嘴角上扬。 滞空时,绍翰的脑袋可没停摆。 「任何战斗都得想办法发挥自己的优势,或是为自己製造优势。」 「反过来说,强弱其实是相对的概念,想战胜敌人,不光要发挥自己的长处,削弱敌人、突显敌人的短板也是一种方法。」 何谓比人强? 实力凌驾对手,是一种。 削弱对手实力,亦是一种。 尊晟过往的指点于绍翰耳边响起,要说优势,牙兽症的运动神经铁铁辗压其他病症,其馀就是灵敏的视觉、听觉和嗅觉。 视觉和听觉现在派不上用场,但高度敏锐的嗅觉倒是让腾空的绍翰嗅到一线扭转的生机。 剩馀的体力全看这一手,将净力集往下半身,以天花板为脚踏垫,绍翰奋力一蹬,踏碎天顶,配合重力加速度俯衝斜下,但他不是往敌人衝去,而是往萨曼背后的墙面倾尽全力一踹,兽足爆碎墙面! 「哇哈哈!落跑也是战术的一种!」绍翰笑得嘲讽又猖狂,他进入四脚模式,只管往十一号破天星的方向全速衝刺:「懒得管你了!老子要去找那名骷髏男孩囉!」 萨曼先是一愣,稍微思索后,他似乎也没别的选择:「哼,就算是诱敌也只能追了。」 从萨曼的角度来看,不管那叫奇洛的男孩是生是死,他都得宰掉绍翰。 目标是生,就必须先干掉费洛斯特勤,以防第二次捕捉目标时又被扰乱。 目标是死,他还是得干掉费洛斯特勤,一来是洩恨,二来费洛斯特勤也不会轻易让他逃离海尔安德,难保不会为难他吐出雇主的情报。 其三是为了将来,衡量大局,碍事的费洛斯特勤能死一个是一个,打残半个都算好事。 不再多想,萨曼急起直追,症状突破下的变异细胞更进一步异变,进到此般状态,萨曼的身体得以完全溶于泥流,他潜入泥海,化为泥中蛟龙,顺着泥流涌浪袭向绍翰。 蛟龙紧咬黑豹,血笼星通往破天星的通道被泥水吞没,路过的囚犯全被泥流冲得七荤八素,武装机械的残骸随泥浪摆盪。 激烈的追逐并未持续太久,飞跃毁损的通道闸门后,绍翰领着萨曼来到破天星。 跃出泥流时,萨曼扫视空间,理所当然不见任务目标的身影。 飞身腾出泥流的萨曼已高举长柄锤,他早料到绍翰另有意图,但那不过是垂死挣扎:「把我引入陷阱也毫无意义!你永远不可能战胜我!」 「不错!够爽快!」见长柄锤再次落下,绍翰露出前所未见的贼笑:「那就好好品嚐陷阱吧!」 绍翰贴向墙边,他放任脚底被泥巴抓住,眼观长柄锤斜向砸来,利用猫科优秀的肉软度,绍翰的身躯斜向扭转,半边身子像是垮到背后、配合高难度的下腰动作,藉此闪避萨曼的攻击,令重落的长柄锤砸爆身后的墙面,换来阵阵气体高压喷出! 萨曼重新提起锤子,打算再来一发,却见应当定在原地的绍翰已嬉皮笑脸溜走。 「??怎么会?」萨曼皱眉,低头就见遍地泥泞褪回普通的水质,覆盖在他身上的泥巴鎧甲也褪为透明的水液下滑:「这是怎么回事?!」 「变异细胞抑制剂,吸入性的,恼人于无形。」绍翰邪笑,他高举双拳:「这样失去病症加持的你就变得跟我一样废啦!」 绍翰早先捕捉到的气味正是抑制剂挥发的气息,既然高阶监狱会定时排放抑制剂给囚犯,那么,那些吸入性抑制剂势必存放在某处,结果正是藏于墙面中的气体存放槽。 削弱敌人,强制把对手降至和自己同等水平。 接下来就是继续发挥所长,大展期盼已久的拳脚戏,也就是绍翰最拿手的领域。 榨乾仅剩的力气,绍翰连续出拳,野兽的猛拳震得萨曼节节败退,萨曼用长柄锤挡下三拳,用强健的腹肌扛下两脚,遗憾人类的眼睛快不过豹,面对暴风雨般的搏击,萨曼终究被绍翰的勾拳揍喷两颗牙。 饱经锻鍊的士兵依旧敌不过豹,两者的肌肉量相差太多。 满嘴鲜血的萨曼两眼上翻,他硬是挺住身子,一边犹豫是否捨弃笨重的武器,专注和绍翰拼格斗术,谁知他刚挺直腰桿,就见黑豹伸出双爪,成对的尖爪成x型斩断锤柄,客製化的长柄锤就这么在萨曼胸前断成两截。 比起失去武器的焦躁,萨曼更惊讶的是敌人拳头的落点,他方才用长柄挡下的三拳,落点都在同一处,那落点相同的三拳早造成长柄龟裂,换而言之,这头黑豹并不是胡乱进攻,绍翰的每一拳都带有目的,而最一开始的目的就是破坏武装。 病症何其平庸,但也正因为平庸的病症,才催生出这头「除病症之外,其他能力近乎满分的猛兽。」,绍翰的短板迫使他增强自己的长板,将自己的强项强化强化再强化。 战局一百八十度大逆转,满载净力的重踹踢向萨曼腹部,萨曼垂头呕血,最终后滚出去,撞向墙面。 「如何?我这个bab还行吧?」绍翰大口喘息,虽说扳回一城,但他的体力也所剩无几:「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病患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这句口碑没错吧?」 用剥皮的双腿和开花的左臂逞强应战,能撑到现在算不错了,但长柄锤造成的内伤仍使绍翰单膝跪地,鼻下渗血。 更惨的是大肆挥霍净力的副作用令绍翰四肢痉挛,超出负荷的肌肉一丝丝绽裂,整个人像是从内被撕裂,从头到脚、从表皮至体内的每一细胞全都烫得发疼,绍翰顿时使不上力。 自紧抱羽雯落入灰烬深渊开始,他就毫无节制地、连番使用百分之百的力量,再发达的肉体仍难以承受无间断的净力运行。 运气真背,副作用什么时候不来,偏偏就选在这种时候。 绍翰感到心悸,他不甘抓死左胸,于胸膛刻下深深血痕,他试图用颤抖的兽爪握起自尊,对于身体没能再撑久一些,绍翰备感愤恨。 而萨曼已再次站起,腹部挨了技大的,他自觉内脏都要散掉,只差没被绍翰正面踢穿。 萨曼从腰后掏出一把摺叠式的机械长刀,他含血喘气:「我承认,你是我遇过最强的牙兽症病患,但看样子是你先到极限了。」 动啊!快动起来啊我的身体! 绍翰拼死抬头,本以为运气够背了,没想到视线上移就见羽雯立于远方,她背着补给品,倏忽出现在通往十号地灭星的闸门前。 居然在最不该会和的时间点相会,这完全不是绍翰能够控制的外因。 见羽雯现身于此,绍翰便知道完蛋了。 「——别过来!!!——快逃!!!」绍翰力竭声嘶,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大喊。 这话不是命令,而是对敌人的求饶。 原子星的士兵不懂宽恕一词,羽雯才刚退了两步,她眼睛一眨,萨曼就从她惊慌的视野中消失,没来得及转身,待羽雯身躯一震,刀锋已从她的左胸刺出。 羽雯停止呼吸,绍翰也停止呼吸。 结束了。 从后一刀穿心,一刀毙命,萨曼将机械长刀拔出,血若涌泉,他目送羽雯前倾倒地,放熄灭的灯塔倒卧血泊。 之所以先攻击羽雯,是怕突来的敌人是费洛斯第二名特勤病患,萨曼可没自信再应付和绍翰一样等级的傢伙。 当下他跳过思考,毫不迟疑先拿羽雯开刀,但就羽雯迟钝的反应来看,萨曼意识到自己刺死的极有可能是名普通人,八成是绍翰的戒护官。 再转头打量绍翰丧失斗志的面容,萨曼认为自己的猜想没错。 「可惜,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萨曼拾起羽雯留下的战略背包,他发现背包内有许多医疗物资,这些补给品估计都是要给绍翰使用,他从中拿起一针变异细胞振奋剂:「特地赶来支援变成专程赴死,算她倒楣。」 萨曼将振奋剂注入静脉,重新唤醒体内休眠的变异细胞,这针药原本是要打在绍翰身上,只为让绍翰保持在最佳状态,如今这份心意反让战况更加绝望。 但对绍翰来说,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最害怕的事发生了,让绍翰生不如死的悲剧落在眼前,他自觉已跟着羽雯一併死去。 比起怪罪命运,绍翰更怪罪自身的弱小,归根究柢是他不够强大。 要是能更早摆平敌人,他就能尽快返回羽雯身边。 要是身体能再多撑几分,他就能从敌人手中救回羽雯。 没能守护戒护官正是特勤病患的失职,都要死了,绍翰没打算为自己找藉口。 俯首的野兽跪上断头台,绍翰失神沉下头,他不再使力,放弃挣扎,放弃反抗,任死神朝自己缓步走来。 「要让你学会症状突破,原子星未来就多一个威胁。」站到绍翰身旁,萨曼高举长刀:「别难过,我这就送你去见伙伴。」 刀起,刀将落之时,萨曼握刀的手不自觉抖了下,难以言喻的酷热造成萨曼一瞬间的停顿,紧接是摇撼天地的剧震,令萨曼和绍翰双双倾斜。 下秒,破天星的天顶大规模龟裂,无数道裂缝渗出耀眼的苍炎,火光爆裂后,建筑碎块化作漫天流星,燃烧的蓝色星雨炸向世间。 苍陨频落,炼狱之火自空袭来,夸张的热浪将地上的凡人吹得满场滚,横倒的羽雯、错愕的绍翰以及诧异的萨曼,三人全被猛然膨胀的空气弹飞,吸入性抑制剂不用半秒全数挥发。 狂傲的苍焰贯穿自地狱来的双星,给世间带来光明的火焰划破地狱星辰,划开绝望,以飞踢化为苍蓝彗星的那人终于赶到,他及时震飞刽子手,将失魂的绍翰炸下断头台,热火焦了些许兽毛,烧得绍翰不得不回神。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环。 眾所瞩目,乘载希望,肩负费洛斯特勤的招牌。 顶着熊燃的霸气和凸起的尖角,肌肤蓝化的尊晟露出恶鬼的獠牙:「久等了,你点的超度外送已抵达。」 净修罗寺第四代寺主,阎王降临。 33.曙光 海尔安德外部空域,空域镇压完毕后,军警消特已协同狱方封死所有破口,以防囚犯再从其中跃出。 浩大的工程好不容易完成,却见九号死寂星又爆出火光,一道炙热的苍蓝彗星炸破死寂星,于空划下夺目的蓝彗尾,最终撞向十一号破天星。那颗苍星一口气炸出两大破口,看得前来支援的单位目瞪口呆。 是高评级囚犯所为? 不,并不是。 不过是一个我行我素到极点的神明。 「我就说吧,点跟点最短的距离是直线,走通道什么的是绕路,直接踢过来快多了。」 纷飞的苍炎粉尘中,尊晟一身蓝色皮肤,魔神化后,他的体格大上许多,肌肉更加发达,嘴里的四颗犬齿蜕为四把较长的獠牙、向口外凸出,头顶上还长了两根短尖角,形同恶鬼之王。 桑遥控迟来的辅助机器人进场,机器人手持寄生心,脚踩飞行器,自队友炸出的新破口从天而降:「阿不就好厉害?多亏你,海尔安德的损害又更严重了。」 「谁管他啊?外面那帮看戏的总得有事做,叫他们去把破洞补起来不就得了?」尊晟鼻孔喷焰。 「算了,认真跟你争只会害自己减寿??」放弃和搭档争论,桑只管控制智慧机器人跑向横躺的羽雯。 这时的绍翰已爬到羽雯身侧,满身是伤的他跪在羽雯身旁垂泪,殊不知羽雯突然咳了大口鲜血,她人没醒,但胸膛开始略微起伏、重新恢復呼吸,她左胸的伤口更窜出一小团肉瘤,吓得绍翰眼泪差点缩回去。 那团肉瘤横向咧开长牙的嘴,显然又是一颗寄生心:「嘻嘻!b咖就是b咖,随随便便就在敌人面前放弃活下去的慾望,自己的配属戒护官还要别人费心照顾,b咖真的好逊,嘻嘻!」 ??b咖? 这种调侃人的语调,这份戏謔的口吻,不就是先前在海岸咖啡馆遇到的那名特勤病患?! 原来拥有寄生心病症的第三名内应,就是那名叫禄西特的男子,就是他救了自己和羽雯无数次。绍翰于心惊讶。 「b咖爱哭鬼~b咖羞羞脸~嘻嘻!」部分露出羽雯体外的寄生心连环嘴砲,本性恶劣。 绍翰一把揉乾泪水,顾不上嘲讽,他满心焦急:「所以她会醒来吗?她会不会怎样?」 「短时间不会醒吧?我能进行的组织修復有限,怎么样都得快快带这女人去医院。」寄生心已竭尽所能保住羽雯一命:「挨刀的时候,我迅速帮她乔了下心脏的位置,但心肺还是受了伤,她昏过去后,我第一时间不敢乱动,就怕那士兵补刀,直到那士兵走远、要走过去砍下你脑袋时,我才敢顶替她心脏的位置,为她的心脏弹跳,说白了,我现在是这女人的心脏,你这蠢猫最好对我客气一点,嘻嘻!」 寄生心也觉得运气好,那士兵要不是捅心脏,而是把羽雯的头颅斩下来,那他也回天乏术。 在智慧机械的协助下,伤兵们乘上飞行器,全数从阎王炸出的天空离开。 萨曼不敢轻举妄动,光看对手一脚从别座监狱踹进来,目睹那超脱常理的破坏力,萨曼便知自己该撤退了。 常态危险评等a,隐性危险评等s3,综合危险评等s2。 综合评等是因为费洛斯的教化而降了一级,意味扣除教育辅导那些,眼前这名拥有异色炎的男子,其实力正是无庸置疑的s3。 面对坐镇红榜第三的男人,萨曼根本没想战斗,他单臂一挥就掀起泥浪,打算用泥流绊住尊晟,趁机逃跑。 可惜他完全错估对手的实力,应该说,错估对手的强大。 萨曼扬起的手臂还没放下,他的肋骨就断了数根,他眼睛没来得及往旁看,人就像风滚草翻飞出去。 一脚,就那么一脚而已。 一脚,就让萨曼确信自己无法活着离开。 一脚,就让萨曼理解到,自己对于「强大」的定义是如此单薄、如此狭隘,可谓没有见过世面的井底之蛙。 级别差太多了。 自己竟天真的以为可以从这妖怪面前逃掉,光產生这愚昧的想法,对尊晟就是一种贬低。 来不及用泥甲防御,满嘴鲜血的萨曼没能起身,他模糊的视线徒剩被火烧乾的碎泥,他所施展的一切症状,没几秒就在放荡的苍炎中化为灰烬。 火系病症某种角度算是泥化皮的剋星,但萨曼篤定,就算不用异色炎,尊晟依然能把他吊起来揍。 「还不赖嘛,不愧是原子星出生的病患,多少有点基本功。」尊晟一脚熔化断成数截的机械长刀,他刚才随便一踹,萨曼反射用长刀抵御侧身,可惜没什么用就是了,机械长刀仍被他一脚震成碎片:「你应该有s级吧?」 没想和敌人多谈,萨曼再次施展症状突破,他呼唤大范围的泥流涌浪堆叠成海啸,数层楼高的泥海直扑尊晟,这是萨曼身为一名士兵该有的尊严。 既然逃不了,作为一名士兵,他会认命战死沙场。 「很好,就该是这样,太早放弃就没意思了。」尊晟狞笑,他伸展燃烧的双臂,原地扭腰旋转。 以阎王为圆心,苍火顺旋转化作烈焰漩涡,不过是转了两圈的力道,滚滚火势旋出的暴风就将铺天盖地的泥海烤乾,堆高的泥浪褪为石屑凋零,随后化为滚烫粉尘,伴随沸腾的蒸气炸向八方。 烈焰焚风烫得萨曼退步哀号,热气席捲而来,他用双臂遮住脸部、无法睁眼,整座空间瀰漫高温粉尘,热得萨曼无法呼吸。 苍炎下的暴风,汗水淋漓,人濒临被热风烘乾,呼吸系统饱受烧灼,连耐热的军服都跟着起火,蓝焰烧得萨曼的军衣坑坑洞洞,多处焦黑。 待几秒的阵风消失,大面积的灼伤终始萨曼跪了下来,他的皮肤和融化的军服黏在一块,人差点被烤熟,整座空间的墙与地留下黑痕,那些焦痕全是方才焚风中无数的灰烬颗粒所划下。 跪在不可理喻的力量前,这是萨曼从军以来,初次在敌人面前瑟瑟发抖。 这,就是费洛斯特勤的王牌。 「你应该还有其他病症吧?不搬出来露两手?」尊晟没有羞辱对手的意思,他单纯喜欢跟强者一较高下。 跪在地上的萨曼笑而不语,作为一把武器,他终于来到了尽头。 萨曼瞬时想起某句话,「超常症病患一出生就决定了这辈子的高低,病症决定命运。」,他自豪的病症放在阎王面前仍旧微不足道。 他想起原子星的将军们,少将,中将,上将,原子三将以及元帅,唯有那些同样天赋异稟的病患才能和这名炼狱暴君一战。 作为一名勉强堪用的活人武器,萨曼心中多少有些遗憾。 遗憾自己没能再往上,遗憾自己没有更多的利用价值,遗憾自己没能成为天选的武器。 俯视残破不堪的双掌,烧成这样,这副躯壳已经没用了。 就算被原子星回收,也只是被押去报废,区区少校,还是个没能完成任务的废物,原子星才不会花资金治疗。 「干什么不说话?是在想求饶的台词吗?」尊晟看着萨曼。 「原子星信奉的是力量??作为士兵,我们不会求饶??作为武器,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兵一卒,我??会奋战至死??」萨曼没有看着尊晟,他缓慢爬向不远处的长柄锤头,也就是那只机械音箱,他用焦烂的双臂捧起音箱,打响最末的号角:「——士兵们!——囚犯们!看看是谁让你们的越狱计划泡汤!得不到自由就没有怨恨吗!一事无成就不怕被上头问罪吗!想復仇、想交出功绩顶罪就来取阎王的脑袋吧!!!」 症状突破,恐惧勒令。 机械音箱增幅萨曼最后的吶喊,他的咆哮响彻云霄,恐惧的命令传遍海尔安德的每处。 自地狱来的十二颗星回绕恐惧的声音,受恐惧驱使的囚犯接二连三往破天星移动,那些意志薄弱、仍未被狱方拘束的囚犯分别从通道中涌现,群群病患朝阎王一拥而上。 天牢没搞好,护送白牌没做到,逃离监狱的计画也泡汤,就怕幕后高层要他们以死谢罪,光凭这个理由就足以让囚犯们使用人海战术,堆尸取阎王的命。 杀死邓伯伊的左右手,能取阎王性命,说不定就能保住一命。不论如何,横竖比没有战功好。 与此同时,绍翰他们已返回战略运输机上,一行人正往费洛斯机构附设的医院飞行。 透过豆芽菜骇入狱方的武装智慧机械和监视系统,镜头下的子母画面可见囚犯们正大举位移,大量囚犯准备群起围殴尊晟。 见此,才刚包扎完的绍翰不免出声:「不帮组长叫支援吗?一大堆囚犯往破天星去了!」 「叫什么支援?」桑根本懒得管配属病患,他正专心为羽雯输血:「叫人过去只是碍手碍脚,队友在那会碍事,最好的帮忙就是给阿晟足够的发挥空间。」 「但??」绍翰有些傻住,他知道组长很强,但独自应付海量病患也太超过。 「你是不是太小看阿晟了?」桑给予搭档绝对的信任,比起担心麻吉,他更担心山高的检讨报告,拜阎王所赐,那些山头一座比一座高,且持续增高中:「他可是我们费洛斯的王牌,你就安静看着吧。」 镜头拉回战场,见对手接踵而至,阎王的嘴咧得更开,笑脸迎接血腥派对。 好战的尊晟开心极了,本趟任务不虚此行:「——很好!!!——全都衝着我来吧!!」 纯熟的净力爆起尊晟整身青筋,斗气缠身,一对多的乱战令他兴奋狂笑,源自那人的猖狂基因激发野性与嗜血,他一拳干飞一个,一脚扫飞多个,满场乱飞的病患撞来撞去,燃烧的人体撞球掀起此起彼落的哀号。 好玩,真好玩。 有趣,真有趣。 好想好想一直打下去,好想好想一直战斗下去。 脚腾苍炎满场飞,身乘热浪沿空烧,五花八门的症状全被奔放的火焰轰散,破天星天摇地动,再坚固的建筑放在暴虐的净力前也是纸糊。 「真他妈好玩啊哈哈哈!管你是帮派三雄的首领还是原子星的将军!红榜有名的更好!作为超常症病患就是要干架!通通放马过来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把囚犯嵌进墙内,把囚犯当球踢,把囚犯揍到九霄云外,把囚犯拎起来当武器乱甩,人扫人、用囚犯横扫囚犯像在扫保龄球瓶,再用苍火把人轰得飞天滚地。 炼狱之火践踏恶徒,一脉相传的净力压迫邪恶,弔诡的是,此刻的尊晟看上去比谁都要像坏人,看得镜头彼端的绍翰难忍哽咽。 太强了,强的毫无道理,强的不明所以。 庆幸自己和这样的怪物身处同一阵营,不必与之为敌。 倍感庆幸之馀,绍翰更握死双拳,放兽爪深深刺进大腿,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好不甘心。 顶天立地的强者在遥不可及的地方战斗,弱小的他却只能坐在这里。 而望着制霸炼狱的身影,跪于火海的萨曼很快就明白,为何自己的恐惧声线对阎王不起作用——阎王热爱战斗,崇尚干架,热衷武技和斗技,对于一名好战者来说,因战死伤不足为惧。 在旁观者眼中,尊晟无所畏惧。 旁人总会怀疑,这样一名为打斗痴迷的疯子会不会走偏?是否会成为盲目追求力量的修罗? 关于这些质疑的答案,尊晟自己最清楚。 他并不是无所畏惧,他也清楚自己狂妄的性格无法满足世俗对正义的期待,但尊晟自知必须誓死遵循那人起的名字。 恶鬼般的形象和目中无人的嚣张劣性,让尊晟自幼就面对各种鄙视。 昔日,那些恼人的声音极其偶尔会在他耳边浮现。 「知道吗?那傢伙在和寺主战斗时,他的皮肤蜕为蓝色,嘴巴还长出獠牙??」 「果然是恶鬼,不明白寺主为何收留他,收留就算了,还教他净力运行,怎么想都不是明智的决定。」 「自开始修炼后,那小子烧掉的东西可多了,先是围墙,再来是屋顶,修寺都不晓得花多少钱去了,嘖!」 「闹神明的场,砸神明的桌,最近听说连神明的钱都敢偷,我看大难不远,我们铁定会被那隻恶鬼拖累。」 曾几何时,他就是被仇恨与孤独束缚的恶鬼,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不懂人情义理也不懂爱,人们避他唯恐不及,见他就是嫌恶的眼,看到他就想呸口水。 但他没有成为无恶不作的鬼王,也没循着仇恨枷锁成为修罗,每当愤恨膨胀到某个临界值时,尊晟总会想起那对和气饼。 「快点骂我!快点责备我啊!你难道就不生气吗?你就不恨我吗!」 「我对你确实怀抱歉疚之情,我感到内疚是事实,但我爱你也是事实。」 他从那人遍布疤痕的掌心拿起一块和气餠,默默将饼放入口中。 吃完和气餠,恩恩怨怨就散去。 那是尊晟初次嚐饼,他品嚐心中缓慢散去的恨,细嚼惭愧,咀嚼那人真情无悔的爱,嚼着嚼着,从不掉泪的恶鬼终究落下泪水。 那也是尊晟这辈子唯一一次战败。 「从今以后,你就叫尊晟,晟有光明之义,意旨遵循光明,期盼你用强大的苍炎照亮世间。」 沐浴烈焰,置身战火,尊晟看似疯狂,但他没有一刻失去自我,没一瞬被憎恨与杀戮所蒙蔽,只因那人对他的期许深植苍炎的核心。 战役的最末,阎王双臂交叉于胸前。 一手,承袭那人的绿炎。 一手,承袭那人的武技。 因果的尽头,恩怨交织下的苍炎,阎王傲视眾鬼,狰狞瞪视所有恶徒,他单脚踏地,震碎地面,大地的裂痕蔓延五面,不计其数的龟裂延伸至破天星的每一边角。 生灵万物的热能朝阎王匯聚,尊晟口鼻溢炎,浑身火焰燃至最大,温度升至极限,苍火伴随绿炎,千锤百鍊的净力将身体每处的变异细胞燃向极致。 症状突破,极净烬化。 最后一发火势宛如恆星爆裂,尊晟将自身化作熔炎核弹,让破天星顶端衝出一朵令人瞠目结舌的蕈状云。 爆炸当下,云层成环形消散,刺眼的火光夺去眾人的视野数秒,在外驻守的单位、他们飞行机上的窗全被爆震波炸碎,机身更因震波掀起的强风而晃荡,就连已经飞到远方的绍翰他们,远远都能看见天边一束光亮。 除脚下漆黑的地板,破天星的一切全飞了,囚犯、毁损的牢房、断壁残垣和仅剩的墙面全化作着火的蓝绿星雨,散向海尔安德外部空域,远观而至就像蓄积已久的火山大爆发,喷发出来的东西于空划下多道拋物线,数道弧线切割天空。 漫天火山灰于空落下,那些灰烬可能是重度灼伤的病患,可能是焦尸,也可能是破天星建筑结构的一小部分,不论是何者,最终都坠往海面,落入无边无际的汪洋。 见证此景者没一嘴巴合得起来,他们下巴说多开有多开,若不是知道费洛斯的阎王前去海尔安德内部镇压囚犯,真会误认是政府下令投弹过来。 什么正义,什么道德,什么控制损害,什么言行必须符合身份,从头到尾尊晟都去他的不在意。 要说正义,炸爆那些伤害他伙伴的恶人,这就是他心目中绝对的正义。 镇魂完毕,任务结束。 歷经重重战斗,太阳终于升起。 阎王解除魔神之姿,他皮肤褪回常人的肤泽,外露的獠牙缩回口中,发尾燃烧的苍火熄灭,头上的尖角也回去睡了。 尊晟仰望天光,失去天顶和墙面的监狱不再阴暗,没有厚云的天空无比蔚蓝,仰视曙光洒落,尊晟自认对得起那人赋予的名字。 他确实对得起尊晟之名,因为就在同一刻,那名经歷漫长十年黑暗的男子,他终于在生命的尽头迎来光明。 身负重伤,即将闔眼的罗铭倒在破天星的某处。 他没按自己说的逃走,反选择留下来赎罪,孤身带着羽雯留下的那管血液,为羽雯引开不少史摩根的手下,只希望羽雯平安无事。 见曙光划破地狱星辰,罗铭露出安详的笑。 最后一刻,罗铭终于踏出囚禁己身的监狱,拥抱救赎,步向光明。 34.和气饼 海尔安德暴动结束,翌日。 费洛斯机构附设医院,单人病房。 手术结束后的隔天,恢復清醒的羽雯斜躺在病床上,看着弹跳式电子屏幕全在播报同一新闻,她并不感到意外。 监狱的事闹那么大,理所当然攻佔所有媒体版面。 要说比较不同的,就是创世动力的股价暴跌吧? 作为军事机构原子星最大的赞助商,原子星若犯了规矩,创世动力自然受到波及,这回种种证据都指出「有人雇用原子星的士兵前去海尔安德搞事」。 大型运输机的残骸、四分五裂的天牢和各式科技武装,监狱遍地都是证据,想藏都难,再怎么遮难免会被镜头拍到。 何况十家媒体,总有一家觉得诺罗恩家族给的封口费不够,这一爆料就让创世动力市值蒸发数兆。 至于原子星的士兵究竟前往海尔安德做什么?关于此问题的答案,眾说纷紜。 有媒体说,「原子星的士兵本就有和狱方合作,士兵出现在海尔安德合情合理,运输机是为了将囚犯转移到别座监狱,本起事件单纯是移监疏失。」。 又有媒体说,「有人雇用原子星的士兵协助囚犯越狱,这么做是为了重创创世动力的声誉,幕后金主肯定是其他科技龙头。」,这逼得镭朔重工、奈克尔星航和稜面科技先后跳出来澄清。 没一报导指出费洛斯机构的病患受害,但不管是何种烟雾弹,又或是避重就轻的说词,原子星这锅是甩不掉了。 间接被拖累的创世动力仅派出发言人表示,「集团会全力配合检警和政府单位调查,也会重新审视针对军事机构赞助的预算。」,仅此而已,没有多谈。 独立军事机构原子星的存废议题再次烧上檯面,原子星的存在一直以来就饱受争议。 有人主张超常症病患唯一的价值就是作为军事用途,从军或担任贴身保鑣,只要管理得当,超常症病患就能将病症的效益最大化,各国打仗派病患就好,不必牺牲自家普通人,不必为难老百姓,支持这类说法的都是各国政府和尖端权贵。 也有人主张原子星得以存在,但其委託的范围仅限保鑣委託,不得参与军事战争,不得接单杀人,接受委託时得符合道德常规,像这回海尔安德的暴动事件,若「协助囚犯越狱」的委託属实,那此机构就应当废除。 少部分人主张病患就是祸害,就是乱源,全部送进海尔安德关到死即可。 到头来羽雯只能一叹,她不晓得这般结果是好是坏,只能静静关闭屏幕,放脑袋无力陷进枕头。 得知杀害辰彦的兇手是异天门,但还是没办法把幕后主使揪出来制裁。 海尔安德会向费洛斯特勤求偿吗?惨一点就是自己被开除吧? 想来想去,这些烧脑的事已超出羽雯的能力范围,只能让手腕高明的邓伯伊先生处理。 羽雯拉开病服,俯视服内的胸部,超大超长的手术伤疤就烙在那,这还只是她初次尝试真正符合特勤难度的任务,第一次尝试就鬼门关前走一遭。 或许就像罗铭所说的,她只适合给人添麻烦。 或许,她是该好好思考下份工作要干什么了。 失去自信的羽雯又是一声长叹,她无精打采的叹气却被敲门声打断,换得她坐起身子应门:「请??请进!」 令羽雯意外,前来探病的两位并非熟人,是那名身穿特勤制服的长发女子,她又一次出现,位于女子右半脸的红色胎记紧抓羽雯目光,上天赋予的美丽瑕疵丝毫盖不住她的天生丽质。 而位于长发女子身侧的男子正是禄西特,他一进来就朝羽雯揶揄:「俗话说低点进场,你是不是想买一波创世动力的股票?」 「并没有。」羽雯苦笑,创世动力每股数千,她可是连一张都买不起:「谁会为了炒股差点把命赔掉??」 「天啊美女,你怎么还是那么没幽默感?这时候你应该要配合演出,你应该说『哎呀!被你发现了!老娘就是想进场薛一波,痛快赚一笔再速度退休!』,应该这么说才对吧?」 禄西特被长发女子一把推开,看不惯自家病患胡说八道,女子一拳就往禄西特脸上揍,她揍得禄西特左脸凹陷,完全没在客气。 挥拳同时,女子面掛温柔友善的笑,她一边向羽雯介绍自己:「第二次见面了,还没正式打招呼,我叫潼桉,是这个笨蛋的配属戒护官。」 「林羽雯,请多指教。」羽雯和潼桉握手。 没想客套的意思,左脸恢復弹性的禄西特放胆邀功:「是说你还没向我道谢呢,也不想想我的寄生心救了你们多少次。」 「欸?!那就是你的病症吗?!」羽雯一脸惊讶,见禄西特额头裂开一抹横牙,她赶忙致谢,羽雯坐着弯腰鞠躬:「谢谢前辈在海尔安德的照顾,若不是前辈多次帮忙,我铁定没机会坐在这。」 「口头道谢太没诚意了,就不能给点实质的东西?」禄西特用前额裂开的嘴说话。 「呃,那前辈想要什么?」羽雯眨了眨眼。 「你的肉体。」禄西特邪笑,他两嘴一口同声:「别害羞,你的胸部我都看过了,滚个床单小意思。」 然后又是一拳砸往禄西特的鼻梁,让配属病患爆鼻血之外,潼桉万般熟练地从腰后掏出电击棒,她一棒往禄西特的腹部刺下去,电得禄西特哀哀叫、电得禄西特两眼上翻,随后更把瘫软在地的禄西特一脚踹出病房,整套流程驾轻就熟,不难想像她时常痛扁禄西特。 从头到尾,潼桉都维持女神般的笑容,她双手的制裁与她温和的面容形成截然不同的次元,过大的反差令羽雯羞红的面容转为震惊。 轻轻将病房的门盖上后,潼桉优雅转身,她一如既往笑着:「不好意思,是我教导无方,那孩子保住你的心脏就得意忘形了。」 「没??没关係。」羽雯仍下意识护着胸部,像怕被人看光,但昏迷后的事她还真不晓得:「保住心脏的意思是?」 「你被敌人贯穿心脏时,那孩子及时用寄生心护住了你的心,到医院前也极力修復你的心肺。」 用寄生心护住自己的心脏?也就是说,自己很早就被禄西特的寄生心上身了? 啊!怪不得自己扮演狱警那阵子,胸部很常发痒,一下胸痒,一下背痒,发痒的部位都集中在身体上半部,那时还以为是跳蚤咬或缠胸的心理作用,原来是寄生心躲在胸腔的关係。 想必是在扮演林泽安的某夜,熟睡过程就被寄生了。 「对不起,给大家填麻烦了??」羽雯难忍失落地按住左胸,她自觉像颗绊脚石。 「别道歉也别道谢,禄西特只是做了他该做的事,保护后辈是前辈的职责。」潼桉轻拍羽雯的肩,她希望羽雯别太沮丧:「而且我认为你表现得很好,你和绍翰没有放任原子星带走奇洛,就结果而论是利大于弊,特勤组的其他人也是这么认为。」 「对了!绍翰人呢?」被禄西特乱了一阵,羽雯这才想起那头大猫:「奇洛呢?他被关回海尔安德了?」 「绍翰还在休养,和你的伤势相比,他一点也不严重,你就别担心他了。」潼桉这趟就是来转述后续:「奇洛目前由费洛斯机构控管,趁着海尔安德饱受抨击,邓伯伊先生抓紧机会要回奇洛的监守权,那孩子会在费洛斯隔离所把剩下的刑期服完,服刑期间也会接受教育官的辅导,偶尔放风时,奇洛特别获准离开费洛斯透气,估计会去净修罗寺找米婕吧。」 听完这些,羽雯这才放下心中的大石。 *** 净修罗寺,阳光普照的寺院内。 桑拿出几份汇整好的报告,他分别将最新的资料发给米婕和奇洛,准备为这对姐弟来段精彩的说明。 「首先呢,恭喜两位出院,也恭喜我们的奇洛小弟弟危险评级大幅提升,常态危险评等b,隐性危险评等s2,综合危险评等s,从原先的cbb变成bs2s,好一个精彩的大跃进,这全都要感谢我们优秀的评鑑单位。」 桑一边解释,分不清调侃的豆芽菜在奇洛后方拋撒落叶,自以为撒彩带,为归来的成员祝贺。 好笑的是,年幼的奇洛也分不清嘲讽,他开心地跟豆芽菜手握手,两个呆瓜心连心,一机一人围成小圈圈,踩着漫地枯叶,翩翩起舞。 「奇洛好高兴!奇洛好棒!奇洛越来越厉害了!」小小的骷髏男孩高举双手,和笨蛋豆芽菜一起「万岁~万岁~万岁~」,看得桑直摇头。 「奇洛,桑哥哥的意思是你越来越危险了,三项评级提升不算好事喔。」米婕扶额叹气。 「咦?!那怎么办?!」奇洛惊慌,豆芽菜则继续它的阿呆万岁。 「别紧张,先等我说完嘛。」桑搓搓奇洛的脑袋:「你的病症已正式得到命名,目前自属独立分类,叫『蚀尘症』,这个蚀尘症其实是由两种不同的变异细胞组成,详细就如资料记载。」 蚀尘症由变异细胞α以及变异细胞β所构成。 变异细胞α能释放分解之尘,仅对非生物有效。 变异细胞β能释放凋零之尘,仅对生物有效。 比较特别的是,变异细胞β在释放完能量后,细胞便会重置,讲白就是返老还童,细胞将回归最年轻的初始状态。 这正是为何研究院在最初在报告上提及「在这孩子身上看不到老化症状」,因为他们每一次採样都採到了变异细胞β,也都是针对变异细胞β进行各种实验。 「简单来说,奇洛小弟弟是会长大的,只要他仅使用分解之尘,就不会有生长缓慢或是冻龄的疑虑。」就怕这对姐弟看不懂报告,桑尽可能详细讲解:「顺道一提,奇洛会失控也是因为一直不敢施展病症,越是惧怕发病,囤积于变异细胞的能量就没有出口,直到无法再累积能量时,细胞便会自行释放能量,当然,情绪激烈起伏也会迫使细胞释放能量。」 这下米婕可弄明白了。 回想当初奇洛失控时,他最先分解的只有姊姊,家具和楼房都是晚一步才被分解。 再想想芮琳最早的叙述,「资料的纪录是父母双双失踪,这孩子被发现时是独自在家。」,可见那时的奇洛仅仅施展凋零之尘,要不房子也该被分解。 还有在海尔安德瓦解崩塌的天顶时,那时也只有天花板被分解,一旁的自己、原子星士兵和囚犯们也都安然无恙。 打从一开始,蚀尘症就是由两种症状组成,而奇洛可以自行控制要施展哪种症状。 「最好的消息莫过于两种细胞的能量存放是共通的,变异细胞α和变异细胞β共享最大累积值,换句话说,奇洛可以透过施展分解之尘来消耗变异细胞β的能量。」 桑提出精闢的见解,但奇洛还是一头雾水:「奇洛听不懂??」 「意思是你可以疯狂分解石头,死命分解无伤大雅的枯叶沙石垃圾,尝试榨光自己的能量,如此一来就算你想分解人类,耗尽能量的你也办不到。」桑随意举例:「反正现在我们有百百种方法可以让你不伤到任何人。」 这个结论奇洛倒是听得懂,他嘴角上扬,开心又满意地点头。 「当前机构採用的方式是在奇洛体内注入100%限制变异细胞β的抑制剂,以及70%限制变异细胞α的抑制剂,透过让变异细胞α维持低效能的运作,让奇洛练习控制病症一边释放能量,这样就算失控,30%的威力,最惨也就分解隔离所的桌椅,怎样都死不了人。」滥用抑制剂有碍病患的健康,这是目前费洛斯想到的最佳方案,桑看着奇洛:「最近应该都是给你打两针吧?」 「嗯,医生叔叔早上才帮我打针。」奇洛点头,桑的说明和他的经歷吻合:「教育官叔叔也有让我把石块变不见,他要我把石块越变越小,叫我把石头变成灰烬。」 「那就对了,保持这样,持续学习控制病症的方法,机构会酌情将抑制剂的浓度压低,时机妥当后,你就能告别隔离所了,到时你也会有自己的配属戒护官。」桑拍拍奇洛的头,豆芽菜也跟着拍了两下,有样学样。 奇洛目前是掛在费洛斯特勤b组名下,由费洛斯特勤b组人员共同监守。 对此,米婕这也蹲到奇洛身前,她打算重考戒护官,目标是以灯塔的身份站在弟弟身侧:「奇洛,我们一起努力吧,你好好练习控制病症,姊姊也会拼尽全力復职。」 「嗯!我会加油!」奇洛双手握拳:「我会等姊姊!等奇洛变厉害,就换奇洛保护姊姊了!」 待姐弟小指勾小指立下约定后,净修罗寺的阎王这也端了盘糯米饼走来。 尊晟拿起两块糯米饼,他朝歷经重重苦难、费尽千辛万苦才重逢的姐弟各递出一块饼。 尊晟露牙笑道:「吃完和气饼,恩恩怨怨就散去。」 净修罗寺是瓦解恩怨的地方,是让人重新开始的地方。 目视成对的和气饼,姐弟俩相视微笑,在原谅的拥抱之后,他们便将和气饼放入口中。 恩怨,散尽。 SP1 费洛斯机构,执行长办公室。 受机构领导人召见,前来此处的有四人。 费洛斯特勤a组,特勤戒护官潼桉以及其搭档,特勤病患禄西特。 费洛斯特勤b组,特勤戒护官桑以及其搭档,特勤病患尊晟。 四名特勤人员来到执行长邓伯伊面前,五人齐聚讨论着未公开机密。 一个连林羽雯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先说结论吧,趁羽雯手术昏迷时,医疗组的人顺便对她进行精密的全身检查,而报告的结果显示,特勤戒护官林羽雯,她毫无疑问是超常症病患。」桑将完整的健康报告递给邓伯伊。 「嗯,这个结论我有听说。」邓伯伊接过报告,他稍微瀏览资料:「为何最初到职的健检没有检测出来?求学期间的健康检查也没有任何纪录?」 「不愧是邓老闆,我也是这么质问医疗组,医疗组给出的回覆是,羽雯的变异细胞原本处于特殊的休眠状态,像是偽常人细胞,他们也不晓得羽雯的变异细胞为何现在才甦醒。」桑回道。 「具体细节呢?倘若那孩子是病患,那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病的?」邓伯伊又问。 「这个让我来说明吧。」执行海尔安德卧底任务时,寄生到羽雯体内的禄西特意外得知很多事:「最初得知羽雯是病患一事,其实是透过史摩根的病症,羽雯喝下了史摩根的血,史摩根便从羽雯的记忆中得知此事,比较奇怪的是,羽雯却不知道自己是病患。」 「确定她是真的不知道?」潼桉问道。 「我蛮确定那女人不知情,毕竟当史摩根道出此事时,羽雯心跳非常快,可见当下她很混乱。」禄西特回想史摩根当时说的话:「加上史摩根又说,羽雯的记忆被人动手脚,他说有人想对羽雯隐瞒某事,也想对外界隐瞒一些事,这些都是史摩根亲口说的。」 「也就是说,那孩子拥有自己读不到的记忆。」邓伯伊摸着下巴,比起被记忆被封印,他认为这种「思绪解读症能读取、当事人却无法读取」的现象比较贴近潜意识的概念:「除此之外呢?」 「再来就是落到奇洛牢房的时候吧?」禄西特回想道:「为了躲避囚犯们的追击,那头蠢猫便抱紧羽雯,直接跳入三十公尺的深渊,坠地时,他和羽雯都毫发无伤。」 「以一个会净力运行的牙兽症病患来说,那有很稀奇吗?」尊晟不解。 「放在平常确实一点也不稀奇,但那头笨猫在监狱里嗑了不少抑制剂,身体多少会受影响,不该那么精力充沛。」禄西特回忆当时的感觉:「要说最直接的证据,就是笨猫在下坠过程中,他的毛色由白转黑,那对笨蛋自行挤出的理由是『桑开的药效过了』,但我并不那么认为,因为坠落期间,我明显感受到寄生心的变异细胞被某种惊人的力量给活化,有点像是??力量源源不绝的涌现?」 「激活变异细胞藉此强化他人的病症,是吗?」邓伯伊看着健检报告的画线处,可真是不得了的罕见症状:「还有呢?」 「奇洛被带走的时候,在监狱服用大量抑制剂的绍翰依然能一跃十层楼,起跳前,他一样有和羽雯接触,他们接触的剎那,作为寄生心的我再次被大举能量注入。」禄西特确信那和净力运行无关,那铁定是羽雯的症状:「最后就是羽雯被穿心的时候,那时我一心觉得大事不妙,那种出血量,依寄生心的復原能力应该是救不回来,但那股惊人的能量却大幅强化了我修补组织的能力,所以羽雯算是被自己的病症给救了,是她的症状强化了我的寄生心,好让我去修补她的身体。」 「总归来说,羽雯并不晓得自己有激活变异细胞的病症。」邓伯伊大致理解了:「但为什么那孩子的病症是现在才觉醒?」 「接下来就是我的猜测了,请各位斟酌参考。」禄西特道出惊人的推论:「我认为林羽雯也是原子星的实验体,她大概和我一样是人造病患。」 眾人随即瞪大双眼,这答案令人难以置信。 听到自家组员源自敌阵,尊晟不免粗声:「你凭什么这么说?」 「别生气,都说了,这纯属猜测。」禄西特可不是没来由乱讲:「原子星私下进行不人道的实验,这件事应该不需要我这典例加以赘述,就我所知,原子星的实验所擅长基因工程,他们会将好的病症基因保存下来以利配种,每一次进行人造病患的实验,会从庞大的基因资料库选出合适的基因,我猜羽雯被製造时,她所用的基因可能和我类似,也正因为基因相似,当我的副心脏寄生到她体内时,或许就產生了某种程度的干扰,间接唤醒了她沉睡的变异细胞。」 听到这,尊晟忍不住笑了:「所以严格说来,你算是羽雯的堂哥?还是表哥?」 禄西特也笑了:「都有可能,也可能是远房亲戚。」 「噗哈哈哈!笑死我了!还以为是在开会,结果是认亲大会啊?」尊晟笑到眼角泛泪。 尊晟很快就被桑从后重重搧了一掌,被劝严肃一点。 「从结果来看,羽雯的变异细胞本处于沉睡,而她关键的记忆又被藏在读不到的地方,听起来像是两种病症所为。」桑算是认同禄西特的推论:「如果出生原子星的话就更有可能成立了,毕竟原子星实验所关着五花八门的病患??」 「但羽雯要是实验体,她怎会跑出来?就现况看来,那丫头的病症很有价值,原子星怎会让珍贵的实验体落到外头?甚至还乱搞她的记忆并封印她的病症?」尊晟质疑。 「我不就是个跑出来的例子?」禄西特灿笑,当初他就是杀光所有科学家,自己偷跑出来外面的世界。 「比起自行逃脱,我倒觉得背叛的可能性更大,也许是有人不希望羽雯待在原子星,不希望羽雯的能力公诸于世,才故意让她脱离实验所。」潼桉揣测。 桑这才想起矛盾点:「等等!但羽雯曾说过,她的双亲命丧病患失控引发的事故,她常戴的那只旧款式手錶还是她父母留下的遗物,如果羽雯是出生就没有父母的人造病患,那这些资讯就矛盾了不是?『记忆被窜改』跟『记忆被放在读不到的地方』,这两者完全是不同意思啊!」 「她父母命丧事故的确切时间点是什么时候?」潼桉提问。 「这部分羽雯倒是没说,只说是她年纪很小的时候,所以她对事故也没什么印象,说到底这种事也不可能正面质问当事人,鉅细靡遗去问人家父母几时葛屁,这也未免太缺德?」桑抹了把脸。 「这还不简单?你这笨心脏不是能控制人脑?不如就支配羽雯的脑子看看?看能否挖到宝藏?」尊晟看向禄西特。 「不不不,寄生心支配脑袋仅限操控宿主,算是佔据肉体的司令塔,寄生脑袋后,我能对宿主的所有神经下令,但没办法得知宿主脑袋里的东西。」禄西特摇摇头:「就算能读取记忆,寄生心上脑会对宿主的脑袋造成不可逆的损害,我真要鑽进羽雯的脑子,等寄生心出来后,羽雯绝对变成废人。」 「嘖,那就没办法了。」尊晟双手抱胸,就算能走捷径,他也不希望自家组员变植物人或流口水的破脑殭尸,他不禁嫌弃:「想不到你这烂心脏的病症也没多实用。」 「和只能破坏的粗糙火焰相比,我认为原子星算把我设计的蛮精緻了。」禄西特狞笑。 两名病患互喷一句,尊晟和禄西特交锋的视线擦出火光。 就怕打起来,桑和潼桉一人一手,各朝他们的配属病患头顶施展手刀,手起刀落,尊晟和禄西特各挨一技,不敢再耍嘴皮。 而孩子们热络讨论时,邓伯伊正一边过目羽雯出生以来的资料。 求学歷程分别是昌明小学,汶德国中,敬东高中,后来进到政府与各大对病患特殊机构合办的联合学院就读,这些求学歷程都调得出资料,大致上没有问题。 最大的疑点是小学之前,羽雯的自传提及,自己曾在「兴正育幼院」短暂生活,上小学后,她便入住昌明小学的宿舍,和一些同样孤苦无依的孩子,以及社工人员住在一块。 就桑所查到的资讯,兴正育幼院是私塾,且已在数十年前就废除,废除的时间恰恰是羽雯进入昌明小学的那一年,更可疑的是,与兴正育幼院相关的纪录全被抹得乾乾净净?? 小学之前,也就是六岁以前的事吗? 「随着年龄增长,六岁以前的事,应该是很难记得。」几经思考后,邓伯伊提出另一套看法:「我认为桑刚才提出的疑虑不至于產生矛盾。」 「怎么说?」桑追问。 「我猜『双亲命丧事故』以及『手錶是双亲留下的遗物』,这两件事都是由大人告诉年幼的羽雯,是有心人士蓄意为之,这两件事都不是羽雯的亲身经歷,应是由兴正育幼院的大人转述给羽雯听。」邓伯伊尝试揣摩羽雯的遭遇。 「老闆的意思是,羽雯在原子星的记忆被放到读不到的位置,落到外面的世界后,由兴正育幼院的大人告诉他关于双亲的假资讯?」桑身躯一震:「确实,这样就完全没有矛盾了??」 「不管如何,这件事麻烦各位先假装不知道,别告诉绍翰,也千万别告诉羽雯,现在的她估计无法承受这样庞大的资讯,那孩子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养。」邓伯伊怕羽雯承受不住。 关于成为戒护官的理由,羽雯的自传上写道,「父母虽然命丧病患引发的事故,但最要好的朋友却是超常症病患,为了釐清当中复杂的情感,所以想要成为戒护官,好深入瞭解病患与社会间的芥蒂,以瓦解内心的矛盾。」。 遗憾的是,羽雯极有可能是人造病患。 若是人造病患,她便不会有所谓的父母,那只旧手錶也不会是珍贵的亲情遗物。 一直以来所相信的事物突然被粉碎,这对羽雯无非是沉痛的打击。 「所以这事也不用向政府申报,对吧?」桑约莫猜到邓伯伊的策略了。 「暂且不必,现在还不是妥当时机。」邓伯伊想先观察敌人的动向,他认为现在还不是让羽雯刺上条码的时候,那只会让一切变得更加混乱:「主要是史摩根知道这件事了,他如果把这情报告诉原子星,原子星必然会有动作,在那之前我们先静观其变,就先假装不知道即可。」 「装死摆烂,懂了。」尊晟点头。 「若羽雯和绍翰主动提起呢?」潼桉问。 「一样装作不知道。」邓伯伊坚持:「等羽雯休养完毕,时机成熟后,我会找个合适的人选私下对羽雯进行非公开训练,我会请那人亲自指点羽雯驾驭病症的方法。」 用不着多说,在场其他四人都清楚邓伯伊口中的合适人选是谁。 那名作为超常症病患却破格担任特勤戒护官的存在,他是病患,同时也是戒护官,更是长据红榜第一的妖怪。 费洛斯特勤a组组长,人称「龙背上的英雄」——郑丹峯。 SP2 费洛斯机构附设医院,单人病房。 病房角落放了架小推车,推车上搁置几乎没动过的午膳,和早餐一样,绍翰做做样子、随便扒了几口就不吃了。 他没有胃口,毫无食慾,即便清楚想儘早康復就得摄取足够的营养,但每每拿起餐具,那压抑于绍翰心中的情绪,那份不甘和屈辱,便让他气到想把筷子握断。 早上的馒头也是,他才咬了一口,右手就不受控地将馒头捏成一坨如皱纸球的垃圾。 要不是乱发脾气、胡乱砸东西洩恨会连带拖累配属戒护官,绍翰早把病房的一切给撕碎。 几声敲门却得不到应门后,猜想病人还在生闷气,护理师便自行入房。 进门见绍翰的餐点近乎又是「整盘进来、整盘出去」,食物看似都没动过,护理师难免担心。 「怎么了绍翰?肠胃不舒服吗?」如同早上,病床上的绍翰又是侧着身子、面对墙壁,他脸不愿向外面对任何人,护理师接道:「不好好吃东西,就没办法快快好起来喔。」 绍翰没予回应,他继续窝在棉被里,面墙蜷身搞自闭。 护理师不禁一叹,她站到床边,为绍翰更换点滴:「羽雯很担心呢,她特别拜託我监督你,看你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 听到重要之人的名字,缩在被窝里的绍翰才勉强出声:「??她还好吗?」 「羽雯的恢復状况良好,她其实很想来看你,但医生目前仍不建议她下床行动,还是得让心肺再多休息一会儿。」护理师很高兴绍翰愿意开口:「你可以推着点滴架去找她啊,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不。」消沉的绍翰断然拒绝,覆盖在他身上的棉被顿时紧绷,黑暗中的野兽咬牙道:「我没资格见她。」 「特勤人员受伤是难免的。」护理师希望床上的大男孩别太气馁。 「不是那个问题。」和棉被纠结成团的绍翰气得颤抖:「是我的问题。」 到头来护理师只能叹息,毕竟也不是这孩子的戒护官,要说瞭解也不够瞭解,更不清楚任务期间内发生了什么,说太多就怕绍翰心理更不舒服。 「餐点我再帮你拿去热一热。」护理师走向推车,她现在的职责就是想办法哄绍翰吃东西:「等等一定要吃,不然我会去跟羽雯告状喔。」 没再开口,闹脾气的绍翰只管放护理师关门离去。 病房回到独自一人的状态后,绍翰才开始乔躺姿,他往左翻,向右翻,趴睡,大字躺,辗转反侧,不管是哪种姿势都没能闔眼好好休息。 眼睛一闭,那些烦人的场景就不断撞击绍翰的脑海。 「哼,派这种等级的傢伙来送死,费洛斯特勤在想什么?」 帮派三雄之一,边境英雄会的首领,那名叫彰靭的男子冷哼的嘴脸。 被强押至尸咬星时,趴地不起的自己只能任凭那些强者俯视,甚至根本没被那些高评级病患放在眼里。 「唯有最优秀的超常症病患才能进到费洛斯特勤,你的平庸开始让我怀疑这句口碑。」 来自原子星的少校,那叫萨曼的军人。 和他战斗时无非是卯足全力,真的是倾尽生命,用尽所有手段才能给他造成伤害,可笑的是,最后仍旧是自己先体力透支。 何况他还只是少校而已,打个少校就差点买单,来个少将自己不就尸骨无存? 「一个cbb病患杀光海尔安德所有人并成功越狱,这种荒唐的谣言应该也很有趣,你们説呢?」 鬣眼唯一的倖存者,那名胸掛白牌、被诺罗恩家族买去的妖怪,弓褆。 本以为他弱不禁风,感觉就是个跑龙套的路人,殊不知那傢伙一睁眼,自己就被吓得动弹不得,彷彿被站在高处的神睥睨,他真要有那意思,绝对能履行那荒唐的谣言。 「随随便便就在敌人面前放弃活下去的慾望,自己的配属戒护官还要别人费心照顾,b咖真的好逊,嘻嘻!」 费洛斯特勤a组的超常症病患,那叫禄西特的王八蛋。 那傢伙尤其该死,尤其令人讨厌,偏偏自己最重要的人就是被那混蛋给拯救。 不,更正确来说,若没有那混帐的协助,自己早在尸咬星时就化为可悲的汤汤水水。 不论是敌阵的鄙视又或盟军轻蔑的态度,每一幕都深深烙印于绍翰脑中,死死刻进尊严,令绍翰的自尊心留下道道伤疤。 每一幕回想起来都十足清晰,都令绍翰想一拳扁死自己。 最后是那人超凡强大的身影。 「——很好!!!——全都衝着我来吧!!」 费洛斯的王牌,尊晟。 全然碾压自己彻底没辙的对手,把原子星少校当狗打,其后更孤身面对海量的超常症病患。 看阎王暴揍恶徒,压迫邪恶,明明是带领自己身处的阵营迎向胜利,自己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更加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就这么弱? 为什么自己连重要的人都保护不好?还必须靠别人来拯救? 为什么给眾人带来光明的人不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就不是那名可靠的王牌? 好不甘心,真的真的好不甘心。 说什么要创造好人不在掉泪的世界,简直可笑至极。 就只知道说大话,连身边最在乎的人都守护不了,还敢妄谈世界?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被黑暗笼罩许久,憋在棉被里的绍翰发出一声愤慨的嘶吼,吼完,宣洩完,绍翰便一脚踹开棉被,踢开阴暗。 他扯掉点滴针,扯掉所有医疗线路直翻下床,门一开只管大步朝外走。 刚热好餐点的护理师正要进门就跟绍翰擦肩而过,她差点被绍翰撞到。 「绍??绍翰?!」见病人擅自下床,还顶着一副不打算回头的架势,护理师一脸错愕:「你要去哪啊绍翰?!喂!等等!」 无视医疗人员劝阻,绍翰沉着脸,只顾向前迈进。 他离开病房,离开医院,从附设医院前往费洛斯总部。 不甘被人贬低的野兽沿途释放杀气,无法原谅自己的绍翰满脸暴怒的青筋,沿路吓退不少人,路人见了纷纷走避,没人敢挡绍翰的去路,也没人敢和他对到眼,感觉稍微沾到他身上的兽毛都会被他一拳打穿。 最终,绍翰终于抵达目的地——费洛斯特勤a组办公室。 省略敲门,绍翰又是一脚踹开门扉,突来的巨响随之换来办公室里所有人抬头。 一名身穿病服的牙兽症病患唐突站在门口,绍翰气喘吁吁,说到底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復,匆匆走了这么大段仍会造成身体不适。 面对不请自来的黑豹,特勤a组的戒护官和病患全将目光投到绍翰身上,唯独一人已垂下头,继续应付成堆的文书。 那人不以为意,他就位于绍翰目光的正前方,那黑白交织的短发、那位于左瞳中的条码刺青,那不用三十秒就把自己瞬杀的男子就在不远处。 长据红榜第一,超常症患者中的顶点,和「阎王」并称费洛斯的王牌,被誉为「龙背上的英雄」的那人近在咫尺。 没等任何人开口,绍翰再次向前,来到那人的办公桌前。 本以为这头不知好歹的蠢猫会有更近一步的冒犯之举,想不到绍翰竟双膝触地,当眾下跪。 「请教我症状突破!」 绍翰粗声拜託,他双手恭敬放在大腿上,低头请求,这是他初次拋开自尊向人下跪,是他第一次为了精进自己,献上膝盖。 尊严什么的早不重要了,他寧可现在跪盟友,也不要日后战败跪在敌人眼前。 自知笨拙,那种绝技没人指点,凭他低标的智商不可能自学有成,至少绍翰知道该找谁问,找全天下最厉害的病患准没错。 这正是他跪在郑丹峯身前的理由。 见到这幕,除郑丹峯之外,本对绍翰怀抱戒心的a组成员先是瞪大双眼,但他们没惊讶太久,有的人嘴角上扬,有的人下巴微张,也有人没再有更大的情绪起伏。 不过两秒,大伙又恢復稍早的动作,写报告的写报告,看漫画的看漫画,泡咖啡的继续泡咖啡,他们放绍翰继续跪在那,原本安静的办公室又恢復以往的秩序,徒剩文书的作业声。 气氛恢復平静后,郑丹峯还是没有抬头,手中忙于批准文件的笔也没停,不过他终于开口:「重要的人受伤了,是吗?」 郑丹峯一语就换得绍翰的兽爪扎进双腿,绍翰哽咽咬牙,羽雯被长刀穿心的场景已挥之不去。 绍翰没打算忘记也不可能忘记,但他不会再让同样的事发生。 捨弃尊严也好,牺牲性命也罢,只要能不失去羽雯,他什么都愿意。 想着想着,绍翰这次连额头也献上了,他改将发抖的双手撑向地面,前额就这么重重往地板撞下去,奉上磕头,五体投地。 「请教我症状突破!」绍翰又说了一次,他打算跪到郑丹峯答应为止,郑丹峯一刻不答应,他额头就一刻不起来。 对此,郑丹峯终于把钢笔搁下,他俯视那头败北的野兽,莽撞归莽撞,郑丹峯算是满意绍翰诚心受教的态度。 海尔安德的事他多少有听说,两个新人成功阻止天牢,阻止原子星带走奇洛,暂且拋开损害不提,以新人来说,敢跟原子星正面应战算是相当有觉悟了。 问题是没打赢,没打赢也没跑掉。这问题比较严重,意味两名特勤成员在情势上都做错了判断。 说白就是太菜了。 「想当初是谁口口声声吵着要进特勤,吵着说要跟特勤最强一较高下,败阵之后还无理取闹,更可笑的是,在完成一件不怎么样的案子后,上头还真纵容小朋友的任性,果不其然,初次执行特勤任务就差点赔掉戒护官,连自己的命都差点赔上去。」郑丹峯大肆数落,他讨厌弱者,但他欣赏绍翰的积极:「不过勇于承认自身的软弱是成长的开始,你和搭档在海尔安德的表现实然烂到掉渣,肯定做了不少错误的决断,但现在的你至少做对一件事,那就是跪在这里反省。」 这时,门口又突然闯入一人,是名大包小包的活泼女子,她右颊纹有条码刺青,顶着一头醒目的紫色硬质短发,露于衣服外的表皮有几处覆盖少许赤色逆鳞,拖着老是扫坏东西的长尾,女子一进门就高高举起掛满双手的购物袋。 身形不算高,高密度的肌肉硬如铁块,乱入女子整个人被购物袋掛的像圣诞树,她双手高举好几袋,尾巴也抬起好几袋,好笑的是,她头上那向后长的暗红麒麟短角竟也各掛了两袋。 「我成功了!我赶上了超市肉品大特卖!今晚大家一起吃煎牛排!」女子满口尖牙,她既高昂又天然呆的声音回盪整间办公室,她一口气花光上个月的薪水,爆买一波肉品:「吃肉补肉!吃肉是为了走更长远的路!」 完全不会看气氛,丝毫不觉得尷尬,见场面鸦雀无声了几秒,女子这才发现绍翰跪在自己的配属戒护官前面。 就连绍翰也被突来的白痴声线逼得抬额,他火速别过身,见女子一口利齿他便猜到,那名女性同样是牙兽症病患。 一名特勤人员不禁笑道:「噗,全特勤a组最粗神经的恐龙妹登场了。」 「什么恐龙妹!跟你说我去查过了!恐龙妹是胖!是丑的意思!但我是壮!我头好壮壮超健康!老大也说过我是吉祥物!要我放胆拿出自信!」女子声音宏亮,她单臂提起数十公斤的肉品,大秀发达的二头肌,还装模作样地转圈,搞得像健美选秀。 而这么装逼乱转身又让女子粗壮的尾巴扫飞一名同事的马克杯,刚泡好的热咖啡就这么「啪啷」两声砸碎在绍翰身旁。 装逼不成反搞事,女子立马扔下所有购物袋:「啊!对不起我是大笨蛋!我马上处理!」 拋下所有肉品,女子笨拙地挤过办公桌,撞歪一堆桌椅,随后弯腰从底层抽屉拿出抹布,然而她一个不经大脑的转身,尾巴又扫倒了另一名同事桌上整理好的文件,成堆的资料遭龙尾拦腰斩断。 东边的墙没补好,西边的墙又垮了,女子的蠢举令绍翰难忍白眼。 但女子压根没注意到,她只管全速衝到绍翰旁边,陪绍翰一起跪在地上,擦拭刚才打翻的咖啡。 转眼,两名牙兽症病患一同罚跪。 连三闯祸的女子看似毫无悔意,并非不懂反省,而是真正的神经大条,她嬉皮笑脸看向绍翰:「你是a组的新人吗?看样子就知道你在被老大骂,没事没事!不要放在心上!在这里被郑老大骂很正常,大家都是这样,我也是天天被骂喔呵呵呵!」 听到这话,又一名特勤a成员忍不住吐槽:「只有你天天被骂而已,少把其他人拖下水。」 见此,郑丹峯只能一叹,自己的配属病患两光也不是今天的事了,女子一天不打破东西、不照三餐犯傻,郑丹峯还会浑身不对劲,甚至会怀疑她被能够改变容貌的病患给冒充。 拿地上的龙小妹没辙,郑丹峯看着女子说道:「你来得正好夏?,这头豹就交给你了。」 「什么?!要把a组新人交给我带吗?!」名叫夏?的女子猛然抬头,她地板才擦到一半,双掌撑着抹布,自觉被赋予重责大任,她气势如虹:「没问题!我会好好照顾他!包在我身上!」 「他不是a组新人,他是b组新进的牙兽症病患,叫邹绍翰。」郑丹峯扬起单手挥了挥。 只见方才被龙身挤歪的桌椅竟瞬间恢復原状,横向倒塌的文件也循着数秒前的倾倒轨跡重新堆回成山,宛如时间倒退。 郑丹峯可没完全惯着夏?,他刻意不回溯破碎马克杯的时间,就是希望夏?自己善后,他必须让病患收拾自己捅的娄子。 「哇!原来就是他吗!」夏?龙躯一震,她近期听了很多关于b组新人的事,她兴奋看着绍翰,手里激动握紧抹布,咖啡汁滴滴答答,滴得她自身脏兮兮:「听说你把海尔安德砸出好多洞!作为bab还敢单挑ass的原子星少校,虽然被打爆了,但我觉得你很勇敢喔!」 「??我该说谢谢吗?」绍翰不觉得这是夸奖,他无法习惯夏?一脸真诚道出伤人的话语,何其白目。 郑丹峯看着夏?,他接续道:「你要负责教会他症状突破,期限一个月,办不到就半年没有猪排盖饭。」 「蛤!那怎么行!我的猪排盖饭!」夏?满脸惶恐,攸关食肉的事就是国家大事,她什么都顾不上了,抹布一扔,她一手就掐起绍翰病服的领口,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整头豹扛上单肩,夏?夸张的力气吓得绍翰一时忘记挣扎:「分秒必争了牙兽同胞!我们只有一个月!说什么也得守住猪排盖饭!不然我好多折价券都会过期!我们衝啊啊啊啊啊啊啊!」 夏?把绍翰作为米袋扛上肩膀,活力满溢的龙扛豹衝出大门,双倍的体格、双倍硕大的肌肉撞得门框扭曲。 到头来地上的咖啡没擦乾,抹布也没收,肉品更忘了冰。 笨蛋是天才宠出来的。 一名特勤a成员问道:「两个没大脑的凑在一块,这样好吗郑老大?」 「正因如此,他们才有共同的语言,笨蛋比较好理解笨蛋的套路。」郑丹峯起身应付残局,他轻弹指间,令碎裂的马克杯和沾满脏污的抹布復原,地板也退回早先的乾净,他双手反黑,步向间置的肉品,用「黑」把「白」平衡回来,郑丹峯轻松拿起数袋肉品,准备替夏?拿去冷冻:「何况要说兽心最好的指导人,没有人比夏?更合适。」 常态危险评等s,隐性危险评等s2,综合危险评等s。 病名,牙兽症亚型-幻兽型。 作为费洛斯特勤a组衝锋陷阵的战斗员,夏?未曾在纯平力量的正面对决上输给其他病患,比起没脑,倒不如说夏?根本不需要脑。 因为处于生物食物链顶端的龙,单凭蛮力就能碾爆一切。 SP3 创世动力,隐密的核心区域,秘境。 无边无际的人造生态座落于巨大的太阳能防护罩下,自地仰望,那座不见边际的防护罩无法用肉眼描绘。 对内,防护罩所显现的是蓝天白云,会依时间流逝產生昼夜变化,试图模拟神创造的天空。 对外,防护罩所呈现的是隐形屏障,站在秘境外的人会被透明墙阻挡,也无法看见防护罩内部的模拟生态。 人造的世界,有的地方绿草如荫,有的地方遍佈溪流。 清澈的河水蔓延森林,沙漠的黄沙乘风而起,冰天雪地,熔岩喷发,森罗万象的景致将人造生态切为多区,每区看似独立,却又能和谐共存。 草原上的机械狮啃食机械羚羊的零件,冰川上的机械企鹅潜入水中猎食金属鱼,每一次踏入秘境,心中总会不自觉涌现「科技终让人类成神」的念头。 至少,范伦是这么想的。 范伦·维伍德,在成为海尔安德典狱长前,他是一名职业军人,某次前去国家边境执行反恐任务时,遭超常症病患轰得支离破碎,左眼连同半脸一起炸飞,整条右臂也没了,半边身体近乎全毁。 庆幸他生在一个科技革命的时代,多亏x能源让人类更接近神,多亏诺罗恩家族将他改造成生化人,范伦现在才能好端端坐在这,用机械化的瞳孔欣赏那人亲手创造的世界。 那人就站在不远处,那名鬼灵精怪的老者气色红润、站得直挺,他正在教导一名机器人素描。 创世动力执行长,诺罗恩家族现任大家长,这座世界的神。 那人就是萨卡·诺罗恩。 「别乱动啊小范,叫你换姿势再换。」萨卡身旁立了根独眼机械权杖,那是他的机械跟班。 萨卡要范伦别东张西望,他轻拍一架智慧机器人的肩:「来,趁现在,快画。」 机器人振笔,它迅速勾勒圆桌上的水果篮,以及坐得恭敬端正的范伦,不过十五秒,一张素描便大功告成。 「很好,就是这样,下一张。」萨卡很满意孩子的表现,独眼权杖原地跳跃表示对机械同胞的讚赏:「小范,换个姿势吧。」 范伦轻皱眉头,他没花时间多想,老闆叫他干什么,他便干什么。 依老闆吩咐,范伦将机械手肘靠在原木桌上,做出单手托下巴的动作。 其实,突然被叫到这来,范伦多少有点紧张。 海尔安德出了大包,老闆託付的事他一样没做好,全怪费洛斯特勤搅局。 本以为到这来会被飆骂一顿,想不到老闆仅是叫他乖乖坐下,要他当机器人学习素描的模特儿,仅此而已。 回想起来,自开始为诺罗恩家族办事起,自己从没见老闆大发雷霆过,或许老闆的脾气比想像中好,又或是诺罗恩家族作为菁英世家,他们本来就很有修养也说不定。范伦心想。 想着想着,坐在不远处、面对画架的智慧机器人又完成一张素描。 「真棒,画得真好啊孩子。」萨卡鼓掌:「小范,拿个苹果吧。」 范伦奉命拿起苹果,他仍旧忐忑,不过是生化右臂不会像血肉之躯那样颤抖,较看不出来。 实在按捺不住,范伦终于开口:「老闆,找我来有什么事?」 「别急,活着总该好好享受,匆匆忙忙会错过许多美好。」见智慧机器人又完成一张素描,萨卡指着水果篮:「来,拿起那串香蕉。」 范伦忍住叹息,他奉令捧起香蕉:「这样?」 「对,保持那样就好。」智慧机器人再次提笔,萨卡随口一问:「对了,先前不是叫你拿那孩子的血液给原子星实验室的人化验,结果呢?」 被问到正经事,范伦立刻挺直腰桿:「原子星实验室回覆,说那孩子的变异细胞有两种,分为α和β,其中变异细胞β在释放能量后,细胞便会重置,但β细胞无法存活在他人体内??」 「哎呀,那还真是可惜了。」萨卡像小孩子一样叹气,他露出那种拆开礼物,却没获得惊喜的小小遗憾:「好想要获得永生呢,如果能活久一点,这个世界就能更加完美,如果能永生不死,人类这个种族就能全面升级,更能亲眼目睹一百年后、一千年后的科技究竟能带我们上哪去,衰老真是一件麻烦的事,唉!」 萨卡仰望自己创造的蔚蓝,他自认离真正的神仍然遥远,他朝祂独白:「你不给我们时间,就是因为怕我们超越你,对吧?」 再多给萨卡三百年,他有自信能骑到神的头上去。 不过在范伦来看,萨卡已足配称为神了。 范伦这也理透天牢任务的动机,原来,老闆是想利用奇洛体内的变异细胞达成永生。 并非刻意安慰,范伦由衷而论:「这个世界很完美啊。」 「不,糟透了,到现在还得借助祂创造的太阳,这还只是其中一个瑕疵而已。」萨卡反覆在脑中构想,要如何创造人造太阳,他顺手勾住画架前的智慧机器人,萨卡俏皮地跟它讲悄悄话,偷偷詆毁神:「那老狐狸真阴险,祂怕自己被超越,就增设寿命这种无聊的限制。」 范伦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瞧老闆呼没要发脾气的意思,他便鼓起勇气道:「既然那孩子的变异细胞派不上用场,那天牢的结果也??无伤大雅?」 「无伤大雅?」听到这话,萨卡双眉挑得很高,比起愤怒,他的语气更贴近疑惑:「你付钱叫物流把商品送到你家,结果商品在途中被物流搞丢了,你打电话给物流,问他商品上哪去,物流却回你『反正你现在用不到了,东西丢了也无伤大雅。』,这就是生化人的逻辑?」 范伦顿时哽咽,他自知说错话,完蛋了。 「我没记错当初有把你的脑子救回来,要不要我现在帮你打开来检查一下?」萨卡直视范伦,他没有生气,不过是用一种注视產品的眼神,看着一件应当报废的不良品:「那孩子的能力非常适合製成机心,掉了他,损失很大,重点是我花了钱,这样还叫无伤大雅?」 「很??很抱歉。」范伦用仅剩的血肉之躯发抖,他左手的香蕉随之落地。 一旁的智慧机器则继续它的画作,范伦每换一个动作,它随手就是一幅素描。 本以为老闆就要发怒,未料萨卡还是没涨红脸,反没来由接了句:「想吃什么?」 正当范伦天真的误认被饶过,萨卡却又道:「最后一餐总该吃自己想吃的,我午餐没吃,就是为了陪老朋友共度最后一餐,儘管开口,我马上叫人准备。」 无视范伦脸色铁青,萨卡走向智慧机器,他整理好它画得一幅幅素描:「选一张喜欢的吧,你先选,我后选,你选一张满意的,看是要当陪葬品入棺还是当遗照,我也选一张,好裱在房间的某处,纪念自己曾有这么一位好朋友。」 范伦垂下头,现在的他哪来的心情点餐?都要死了,他哪来的胃口? 死很可怕,更可怕的是眼前这头披着人皮的恶魔,都要把人干掉了,居然还能稀松平常地谈吐?那过分悠哉的模样是打从心底瞧不起人?还是当真没有一颗正常人类该有的心? 这位国王,没有心。 「我选这张。」萨卡挑了范伦单手托下巴的那幅,机械权杖眨眨单眼,陪主人一同过目艺术:「这张好啊,有一种沉思的感觉,生化人沉思看起来更有深度,果然,人唯有逢人生低潮时才能露出这么有层次的神韵,你呢小范?你选哪一张?」 见范伦沉着脸,久久不语,萨卡又问:「还是你要托下巴这张?给你啊,我选你不要的,今天你最大,你作主。」 坐在木椅上的范伦双手握死,好歹他也活一把年纪了。 作为一名因伤退役的职业军人,作为一名典狱长,虽说年纪比萨卡轻,但他终究是名有社会地位的成年人,自身的性命被人如此鄙视,像是掛在嘴边的玩笑,范伦难忍咬牙。 「不喜欢素描吗?」萨卡没辙摊手:「总该说想吃什么吧?坦白说我早上只喝了杯黑咖啡,现在也饿了,你随便说个东西,我们一块吃,别让朋友一直等啊。」 这位国王从不反悔,他决定的事就是决定了。 意思是自己今天注定死在这里。范伦淌下冷汗。 沉默了许久,范伦这才抬头:「你刚才说,今天我作主,是吗?」 萨卡大方点头:「没错,你儘管开口。」 「那??」范伦随即起身,他扬起那人打造的生化右臂,从臂内伸出枪械,准备一枪让身前的恶魔脑袋开花:「——我要你死!!!」 ——咻! 神的瞄准镜下,一声俐落削开空气,消音狙击摧毁了萨卡昔日打造的生化人,黏糊糊的脑浆横向炸出,机械脑壳散出电流和火光。 惨遭狙击手一枪爆头,范伦双膝跪地,他跪倒在国王脚前,溢出的鲜血染红绿草,不远处的智慧机器飞笔快描,连续画下范伦从站姿、前倾至横尸的素描,构成连串的动画分镜。 「我要你作主,结果你选择提早离席?」萨卡双手叉腰,枉费他没吃午餐,萨卡俯视趴在草皮上的尸体:「喜欢吃素的话,就吃地上的草吧。」 智慧机器这也捧着连串的素描走到萨卡后方,它将整串分镜上呈给创造者,换来萨卡的讚美:「连脑浆喷出去的轨跡都画得这么清晰,实在是太优秀了,这整份帮我拿去护贝,命名为『瑕疵品的结局』,麻烦你了。」 智慧机器点头,负责素描的机器人刚走,准备清扫尸体的机器人接续走来,萨卡赶紧阻止:「慢着,客人还在吃午饭,别急着送客。」 依创造者的命令,机器人即刻后退,让尸体继续倒在那,放短路的机械脑壳呲呲作响。 「帮我泡茶,老样子。」萨卡一声,另一架智慧机器立刻前去准备。 萨卡拾起方才落地的那串香蕉,他拉开木椅,上到餐桌,受不了飢饿,就乾脆摘了根香蕉来吃,他剥着香蕉皮,欣赏地上那幅「刚出炉的画」:「早知道不让你作主,想说可以边吃边聊,结果你选择趴在那,这不就害我无聊了?」 萨卡香蕉嗑到一半,就见那名新雇用的护卫缓步走来。 不再身穿囚服,而是身着原子星配发的灰黑迷彩军服,顶着右眼袋下那纵蓝色条码,背扛缺少辅助瞄准仪的客製化狙击枪,男子带着过分平静的灰瞳来到国王身前。 常态危险评级c,隐性危险评级b,综合危险评级b。病症,调节瞳。 强盗集团「鬣眼」唯一的倖存者,人称「神的瞄准镜」,弓褆。 目前于原子星的军阶为少尉,空降少尉,当然是诺罗恩家族安排的。 「如何?那把枪好用吗?」萨卡嚼着香蕉。 「完美到令人噁心。」弓褆淡淡地称讚。 「那就好,武器的部分若有什么额外需求都去跟莱登说,他可是我引以为傲的孙子。」说着说着,萨卡点的热红茶也被机器人端来:「午餐还没吃吧?陪我吃个饭?」 「随便。」 「不错,挺好相处的。」萨卡满意笑笑,他比手势示意,邀请弓褆入座:「想吃什么?」 「随便。」弓褆坐到萨卡对面。 「没有特别喜欢的食物?」 「没有。」弓褆的语气没有温度。 「也没有特别喜欢的事情?」比起香气四溢的好茶,弓褆生硬的反应更让萨卡津津有味。 「和开枪杀人无关的事,我都没意见。」 弓褆冰冷无趣的谈吐逗得萨卡哈哈大笑,萨卡不禁拍手:「很好,这就是职人精神。」 几分鐘后,令人意外的,智慧机器端了堆速食上餐桌,汉堡、炸薯条和甜到飞天的碳酸饮料,两个怪人就这么坐在幽静的花园里品嚐垃圾食物,脚边躺了具尸体,圆桌旁立了根独眼权杖。 「想不到创世动力的大老闆也会吃这种东西。」弓褆用薯条沾番茄酱。 「倒也不是喜欢,不过是刚才用随机菜单点的,比起思考没营养的问题,我更喜欢惊喜。」萨卡喝了口碳酸饮料:「哇呜,原来糖尿病是这种滋味。」 为了解决「每天三餐必须吃什么」这种无聊、浪费时间却又不得不思考的破问题,萨卡乾脆发明随机菜单系统,偶尔让机率来为他选择三餐。 「你呢?对于新工作有什么疑问?」萨卡关心。 「什么都可以问?」 「当然,儘管开口。」 「我还在『鬣眼』时带给创世动力那么多困扰,你就不会怀恨在心?」弓褆挑明问。 「放心,我不是个喜欢拘泥过去的人,何况我们现在是队友了。」萨卡认真没放心上,什么x能源原料被狭持、被强盗集团勒索、昂贵的武装智慧机械被弓褆射爆好几架,他通通不在意:「我爱才,捨不得你这样的人才被处死,当初看你把我们公司的產品一枪射成破铜烂铁,那瞬间,我就决定要把你揽入旗下。」 「然后把我安排在你身边?安排在最好狙杀你的地方?」弓褆毫不避讳。 「我要那么蠢就没办法坐在这了。」萨卡伸出食指:「一,你杀不了我,不仅杀不掉,一旦对我开枪等同放弃生命,你逃不掉的。」 「如果我想冒险行事呢?说不定我接了更大一单来杀你。」 没理会弓褆,萨卡只管比出第二根指头:「二,你喜欢赢,不喜欢输,为了确保胜利,为了享尽所有利益、佔尽所有好处,你不会对我开枪,只要能过上舒服愉快的日子,定期又有靶子让你打,你会甘愿给我饲养。」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真要有什么忠诚心,你大可在海尔安德自尽,或是在更早之前,在鬣眼仅剩下你一人时就该饮弹自杀,但你却故意拖到最后才站出来。」萨卡早就看穿弓褆:「刻意让同伴被杀光,等伙伴都死光之后才站出来和原子星一战,不就是想告诉敌人『我一个人也能战胜你们所有人』?那份对自我存在的自豪和天生的好胜心很难不看出来,毕竟我也是这种人,我喜欢当赢家,也只想当赢家,我也永远会是赢家。」 弓褆罕见勾起嘴角,他确信自己跟对人:「看来,我选对阵营了。」 「好眼光。」萨卡微笑:「有特殊安排你就到我这来当贴身护卫,其他时间就跟原子星派的任务跑。」 「如果原子星那边没任务呢?」 「那就鬼混啊。」萨卡大口咀嚼起司汉堡:「打混摸鱼这种事,不需要我教吧?」 「这么轻松?」弓褆又笑了,这简直是爽缺中的极致爽缺:「重金聘我来打混,这么做值得?」 「老虎养着总比放出山好。」萨卡总是深谋远虑,他可不希望弓褆这张王牌落入帮派三雄。 「所以我日后的主要敌人会是费洛斯特勤?」 「也不一定,可能是政府要原子星协助镇压的恐怖份子,可能是境外势力,军阀或非法武装集团,但比较需要留意的确实只有费洛斯特勤。」 这时,一架智慧机器人从旁走来,它低身向创造者呈上一份用牛皮纸袋封好的机密文件。 「他们很强吗?」弓褆想起那头眼中有光的黑豹。 「保证不会让你失望,费洛斯特勤有人造病患,有再造病患,也有和你一样未经改造的自然病患,只要能派上用场,邓伯伊什么样的怪咖都敢收,他和我一样爱才,总能带给我不少乐趣,是我的好对手。」 萨卡先接过机器人递上的湿纸巾,将双手彻底擦拭乾净后,他才接过那份机密文件。 是来自异天门的情报。 萨卡迅速瀏览白纸黑字,他很高兴史摩根带来好消息:「我想,你很快就能跟费洛斯特勤交手了。」 国王对那名叫林羽雯的孩子起了兴趣。 来自原子星第二实验所的人造病患,编号七十三号,与编号七十二号为同卵双生,她的病症至关重要。 必须拿到手才行。 【后记】 【后记】 感谢愿意看完主线第二集的读者,谢谢你们的支持。 其实当初《星形》写到一半时,中间有停滞一段时间,那时因为出了新的游戏,就跑去暴打一波。 一直以来都只能专心做一件事,如果有游戏没玩完,心中就会念念不忘「啊啊好想打游戏啊」导致没办法好好创作,于是就乾脆搁置作品,决定去速度通关朝思暮想的游戏片。 火速通关游戏后,又因为熬夜啊不正常吃饭啊都一直在打电动啊(为了速度通关),换来了感冒,感冒头昏脑胀,无法写作,作品又只好继续放着。 结果主线作品放着放着就??就跑去写外传了。 所以尊晟的番外故事《恶鬼》,其完成的时间比《星形》还早。 最好笑的是,在《恶鬼》之后,我又去写了另一部番外,是桑的外传,叫《机心》,那部作品也写完了,只是有些部分尚不满意,暂时没打算公开。 歷经耍废打游戏、连三熬夜换来的感冒、连续两本番外完成后,绕了一大圈我才回来写《星形》的下半部分,也就是监狱的部分。 所幸不算太难衔接,因为在写监狱的篇章前,自己就狂看很多跟监狱相关的影集,直接看到爆开,脑中算是有画面跟构想。 在写《星形》下半部分时,又接获自己喜欢的游戏即将在七月上市,那时就觉得「啊啊我一定要努力!认真把作品写完,七月才可以安心打电动!」,凭着这股衝劲,《星形》就在游戏片的鞭策下顺利完成了。 (类似小学生只要乖乖把功课做完就能打电动那样) 《星形》因游戏片而间置,却也因游戏片而完成。想想都觉得自己很好笑。 总之,再次感谢大家的阅读。 第三集的名字暂定叫《原子》,到时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鞠躬) 2021/7/4正在等游戏上市的周小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