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1980有片原始森林》 No.1 一张老旧车票 王明远一醒来,立刻挣扎着坐起。 他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了稻草席和毡条的简陋竹床上,身上盖着一条很薄散发着些许霉味的棉被。 被套是用大针底线缝合,已经洗得发白,并上了好几个补丁,上面的牡丹花篮图案,曾经应该非常的艳丽。 后脑勺一抽一抽地疼,王明远不由伸手摸了摸,发现自己的头上缠着纱布,湿湿的,伸手一看,有淡淡血迹,还有一些青绿汁液。 略微一想,之前的记忆随着脑袋的阵痛,逐渐浮现。 自己年初告别在厂里黑白轮转,一天十二小时枯燥无比的拧螺丝生涯,决心拿着两年来打工的积蓄,重拾自己的蜂学专业,回山里老宅养蜂创业的。 回到山里老宅后,进山查探花草和蜜蜂资源时,不小心闯入一个刚产下幼崽没几天的野猪窝,遭到追赶,奔逃中不慎失足跌落山坡下的悬崖,不省人事。 看眼下这情形,自己应该是被人救了。 他所在的屋子,是以泥土借助模具夯实而成。 这样的屋子在偏远的农村还很常见,只是时间太久,除了少部分还有老人居住外,大都已经破损严重,很多甚至已经坍塌。 说实在的,这种土房其实住着还是非常舒服的,最大的特点就是冬暖夏凉,不过,终究还是跟不上时代潮流,早已入淘汰之列了。 眼下这间土房还很完好,甚至可以说有点新,应该建起来的时间还没几年。 随后,王明远就看到了对面墙上贴着的画报。 “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 “上山下乡怀壮志,战天斗地绘新图。” 上山下乡? 王明远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知青这个被无数人用青春血汗铭刻在历史中的词汇,脑海中还有一首首激情澎湃的歌声在回荡。 没办法,讲述这段历史的影视剧在某段时间很火,他接触了不少,再者,他的爷爷也曾是个知青,有过近十年的知青生涯,小的时候,没少听老人家提及那段日子,他多少知道一些。 房间中的物品布置,倒是和那年代非常吻合。 王明远不由淡淡笑了下:“搞得煞有介事地……所以,我这是在哪儿?” 他扭头看向土墙上用报纸糊着的木窗,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于是,他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翻身起床穿鞋子,来到木板门前,想要开门看看,外面究竟是什么情况。 可是,一拉之下,他就发现,门被从外面扣上了。 “有人吗?有人在吗?” 王明远喊了几声,很快就听到隔壁的开门声,然后有细碎的脚步声靠近,但那脚步声到门前停了一会儿,却不见动静。 王明远皱了下眉头,眼睛凑到门板缝隙处朝外面看。 在外面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身上穿着鼓鼓囊囊的土布衣,一张瓜子脸黑黑的,五官倒也精致,脸颊有着高原人长期暴晒在紫外线下的那种粗糙的红斑,一头黑黑的长发编成大辫子,都能垂到屁股上。 她正定定地看着房门,一脸警惕。 “妹子,请帮忙开下门。”王明远请求道。 女孩一听到这声音,迟疑了一下:“你等着,我叫人来开。” 她说完,退后几步,然后甩着大辫子跑开了。 开个门还要叫人…… 王明远有些无语地退回床边坐下。 可是,这一等,就等了许久,外面一直不见任何动静。 他有些不耐烦地走到门边,又使劲地摇了摇,无果后走到窗口,啪地一下,将糊着窗子的报纸拍出一个窟窿,双眼透过木窗往外一看,他整个人顿时愣住。 出现在王明远眼帘的,是对面在底部有着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高达二十多丈的陡峭悬崖,就在这悬崖的下方,有七八座竹楼,分布在山坡上。 这悬崖,太熟悉了,貌似就是老宅所在的张家坳那一面? 可是,那些竹楼不是早已经腐朽倒塌被野草杂木掩盖了吗?为什么还在? 以此推断,自己所在的土房,就是当年的知青点了,可是,这屋子为什么还那么完好,明明自己返回的时候,这土房的房梁都已经腐朽断裂了,瓦面上长满青苔,就连土墙上都长有小树了。 虽说这里是老宅,但其实王明远一家人,并不是张家坳的本地人,而是明城的。 当年爷爷下乡当知青,来的就是这里。 79年爷爷回城,工作多年,退休后不知抽了那根筋,非要回来看看,这一来就不走了,还执拗地花了自己半数积蓄,将这山坳给买了下来。 张家坳地处深山,非常的偏僻,距离镇上足有四十里地,赶趟集都得走上几小时的路,就连到外面的陈家沟村,也有十多里地。 原本是几家张姓人家在这里居住,有半数人家主要以打猎为生,哪怕并入了外面的陈家沟生产队,每天要完成各种农事挣工分,也改不了这打猎的习惯,靠山吃山嘛。 到爷爷返回的时候,这里的人家大部分已经并入外面的陈家沟,有的则已经搬到了镇上或是县城里,再没一人居住,周围的土地都彻底荒废,长满各种植被,他并没有花太多钱,就将这里给买下。 爷爷就住在这土房里,在这山坳中养蜂种地,直到晚年生病,才接回城里治疗,过世之前,依旧还念叨着这里。 王明远能感觉出,这地方,对爷爷而言,有着极为特殊的情愫。 小学的时候,王明远寒暑假以及过节的时候没少到这里陪爷爷,父母工作很忙,没太多时间陪他,总不能放任他每日与电视为伴或是在城里疯跑惹事吧。 王明远其实很喜欢张家坳这地方,到了这里,总有各种意想不到的新鲜,偶尔再听爷爷讲讲以前的旧事,也挺有意思。 王明远之所以喜欢上蜜蜂,到最后高考选专业,鬼使神差地报了蜂学专业,也正是受到了爷爷的熏陶,那时候,就连蹲在蜂窝前看着蜜蜂进进出出,都是一件趣事。 十多年前,对面这些竹楼大都还在,也还有人住着,其它的山崖,瀑布,溪流,细细回想,跟现在看到的,变化并不大。 没跑了,这里绝对就是张家坳! 可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明远忽然想到,进山之前在老宅里无意翻到的那个已经发黑的大号铝饭盒。 饭盒里除了找到一卷用头绳扎着的钱币外,还有一张老旧的火车票。 那些钱币,对于2023年的人来说,已经是妥妥的古董级存在了,面值最小的一分,最大的不过十元,总的也只有三十八块七毛六分。 王明远见到过明城里一些出售老物件的铺子和摊位上,还有人收购买卖,他不清楚价格,但知道,这些钱币,绝对能让他小赚一笔,当即小心翼翼地装在外衣内袋中。 只是没想到,在他拿起那张老旧的车票翻看时,车票却诡异地消失了。 当时还以为是幻觉,没太在意。 现在细细想来,似乎在被野猪追击滚落悬崖后,隐约间,脑海中出现过一个和那张车票大小差不多的虚拟屏幕。 觉察到不对劲,惊疑不定的王明远立刻闭上眼睛,略微感应,很快,他就看到了脑海中的那个虚拟屏幕,上面左边大半分布着上百个黑点,右边则是三串数字: 1980.3.27→2023.3.17 233:18:42 135 No.2 装傻充愣 那些黑点,分布极为不规律,王明远看不出丝毫头绪。 倒是那些数字,他多少能看出一些。 第一行,1980.3.27→2023.3.17,这分明是两个日期。 只是中间的那个箭头,让王明远有些莫名其妙。 难道是说,从1980年去往2023年吗?这怎么可能? 心里蹦出这个想法后,王明远自己都觉得扯。 没记错的话,他回老宅进山那天,就是三月十七号。 第二行数字,在不停地跳动,很明显,是个倒计时,算算时间,跑完应该是十天后,结合眼下这大概时辰,倒计时开始的时候应该是在夜里十二点左右。 至于最后的数字135,王明远就彻底搞不懂了。 他有些发懵地感应着脑海中的虚拟小屏幕,想了半天,尽管觉得离谱,还是认为只有一个解释最靠谱:自己因为某些原因回到了1980年,将会在这里生活十天,到三月二十七号的时候,重又返回2023年的三月十七号。 毕竟,连自己脑海中出现这样一个虚拟屏幕的事情都发生了。 嗯,呆会只要确定一下这里的地点和时间,就应该能得出结论了。 又过了大约半小时,外面,有脚步声和说话声传来,王明远再次凑到窗子旁,看到土房斜对面的土路上,一行四人正朝着这里走来。 除了那个跟在最后的女孩之前见过,其它三人都是生面孔。 很快,四人来到王明远的房前。 “把门打开!”为首的络腮胡中年汉子说道。 那女孩立刻从袋子里掏出钥匙,将门上的锁打开,推开后,退让到一旁。 王明远忽然有些恼火:好啊,明明钥匙就在你身上,却不给老子开门,害我在这里面呆了那么久…… 三个大男人立刻窜了进来,六只眼睛上下打量这王明远,还有一双在门口偷窥。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络腮胡开口问道,很有种审问犯人的感觉,一双眼睛睁得老大。 王明远被瞪得有些紧张,本能地往后缩了缩。 一连串的问题,让他有些发懵,刚想脱口而出自己是明城人,但一看对方的衣着打扮,还有之前看到的一切,他连忙生生止住。 这些人身上,可没有丝毫21世纪的痕迹。 他越发怀疑,这里就是1980年的张家坳,陈家沟生产队了。 如果真是这样,除了名字,就连自己是明城人这一点也不能说,否则,要是被问起来,将会是越来越多的问题,而很多他不熟悉的东西,就得靠编,可是那样的话,就得不断地撒谎。 一个谎言,往往要用更多的谎言来遮掩,是个大麻烦。 言多必失,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对了,我头部不是受伤了吗? 装傻充愣好了! “我叫王明远,别的……我好像记不起来了……”王明远摆出一副努力回想的样子,最终甩了甩脑袋,支吾着说。 “你再好好想想,你是我们在山里打猎的时候无意中遇到的,当时你脑袋上流了很多血,昏死过去的,那么深的山里,里面并没有人家,你为什么会跑到那地方去的。” 络腮胡旁边的精瘦男子问道。 王明远装作细细回想的样子,好一会儿后,还是摇了摇头:“真不记得了。” 见什么都问不出来,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头疼。 “会不会真的脑袋被摔坏了?”最终,那个看上去面相比较和蔼的中年,看了看王明远,转头对着络腮胡说道:“我听人说过,脑袋受伤,确实有可能忘记很多东西,叫什么……失忆,他这脑袋,受伤可不轻。” “队长,你说这怎么办?” 救人的时候只是单纯地想着救,现在人醒了,还什么都记不起来,反倒不好处理了。 “我回头去周边的几个生产队问问再说吧。” 络腮胡皱着眉头想了想,冲着王明远说道:“你先在这养两天伤,再好好想想,看能不能想起点什么。” 说完,他抬脚就走,出门,对着站在门口的女孩说道:“韩小玲,这两天你负责照顾他,不用上工,工分照给。” “啊……好!”女孩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在三人出了屋子的时候,王明远也趁机跟了出来,鬼知道会不会被这黑姑娘又给锁屋子里。 目送三人离开的时候,王明远隐约听到三人的一些交谈。 “听口音,应该是明城人,之前知青点上就有明城来的知青,那个叫王宝昌的就是,口音一模一样。” “衣服打扮也是城里人的,只是这细皮嫩肉的,明显不是乡下人,在这乡下但凡呆过一两个月,皮肤都不会那么好。” “去年咱们这里的知青,尤其是建设兵团里的,一个个立刻想方设法地回城,就咱们队上这知青点,八个人,走得只剩下一个女娃了。” “我估计这娃,十有八九也是个知青,怕不是想从山里抄近道回城的吧。” 三人边走边说,很快顺着来时的路走远,再也听不到说些什么。 王明远这才回头看向还在偷偷打量着自己,一看到王明远回头,脑袋立刻扭向一旁的韩小玲,原来是专程跑去陈家沟叫人去了,来回近三十里山路,确实要很长时间。 “你是这里的知青?” “嗯!” “这里是哪里?那年那月那日?” “这里是陈家沟生产队的张家坳,八零年三月十七号……你脑袋该不会真的坏掉了吧,连这都不知道!” 韩小玲说着,不由自主地往一旁退得更远些,一副戒备地样子。脑子坏掉了,会不会是个疯子?不得不防。 王明远却无心理会她这些小动作,尽管已经从被几人提及的生产队、知青、工分之类的信息提前给自己打了预防针,但在韩小玲给出肯定答案的时候,王明远的心里还是彻底破防了:“妈蛋,实锤了,真的回到80年的张家坳了,这叫我怎么活?” 这可是四十年前啊,日子可没有四十年后那么舒坦,本来就是觉得厂里拧螺丝的生活太苦逼烦躁,才想着逃到山里建蜂场创业,自己给自己打工,顺便过段悠闲日子的,殊不知,偏又来到这个更苦逼的年代。 这个年代,哪里都难,尤其是这种偏远农村。 就在此时,王明远肚子传来一阵急迫感,环顾一圈,却没有找到记忆中的厕所,他连忙问道:“厕所在哪?” No.3 惨遭蹂躏的肠胃 厕所? 韩小玲愣了下,然后指了指二十多米外的竹林,扭捏地说道:“这里没有厕所,一般都在林子里解决。” 没有厕所……是了,记忆中的厕所,应该是在爷爷返回后自己建的。 顾不得多想什么,急啊,王明远立刻朝着竹林快步走去。 “哎……你最好带根棍子!”韩小玲在后面提醒道。 王明远一听这话,嘴角就忍不住一阵抽搐,进竹林方便,还带棍子,擦屁股吗?会不会太粗糙? 他摆摆手:“不用,我有纸!” 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刚蹲下没多久,稍微放松了一些的王明远,很快就意识到不对了,几头黑毛猪竟然哼哧哼哧地钻进竹林,不断地朝着自己靠近。 这些黑毛猪,是本地土生土长的猪种,在21世纪,大量外来品种的引进冲击,已经让很多类似这种猪的原生品种近乎灭绝,世面上根本就见不到,就即使有,这种猪肉也往往比其它猪种的肉价格高上好几倍。 他还在想着,要是能把这猪种带回2023年,说不定能凭借养这种猪狠狠地捞上一笔的时候,几头黑毛猪已经朝着自己的屁股下招呼过来。任凭他如何驱赶,就是赖着不走。 王明远忽然明白,韩小玲让他带根棍子的原因了。 拿它们没办法,王明远只能草草结束这次非常不爽的方便,灰溜溜地钻出竹林,回到土屋前,看到韩小玲一脸古怪地看着自己。 “想笑就笑吧,别把自己给憋坏了。”王明远翻着白眼瞪她。 “哈哈哈……” 韩小玲本来是想憋回去的,可终究没忍住笑了出来,好半响才止住:“这里的老乡养的猪仔,大都是放养的,它们到处寻找吃的,一点都不怕人,下次再去,记得带上棍子,打上它们几下,就不敢靠近了,来这里的知青都遇到过。” 王明远无语地嘀咕道:“怎么也不建个厕所!” 他顺着屋子侧面的小道,朝溪流边走去,抄着清澈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接下来却又觉得饿了。 按照时间算下来,已经有十多个小时没吃东西了。 王明宇返回的时候问道:“有吃的吗?我肚子饿了。” “吃的啊……有,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做!” 韩小玲说完,打开另一间土屋。 王明远跟了进去,发现屋子里除了一张简陋的桌子和几根竹凳,就在靠墙的地方用木头担了个架子,上面摆放着几个坛坛罐罐和一个用来装碗筷的竹篮,另外就只有一个水缸,一对木桶和三个木盆了,非常的简陋。 韩小玲动作很麻利地在屋子中间用几块石头嵌成的火塘里生火,然后提着一个铜锅去水缸里舀了水,挂在火塘上方垂下的钩子上烧着。 这种钩子可通过上面的铁链调节高矮,控制铜锅所受到的火力大小。 在现在的农村,家家都有电,用上电气设备,这些钩子火塘什么的,也已经很难见到了。 “你身上有伤,我给你煮点糊糊吧,好消化一些。” 在铜锅中的水烧开后,韩小玲用碗从一个罐子中舀一些面出来,王明远凑过去瞥了一眼,碗里的是玉米面,掺杂了不少玉米碾碎后脱下来的皮,非常的粗糙,估计碾碎后都没怎么舍得用筛子好好分离下。 这要是放在2023年,喂猪都嫌不够细。 王明远有些犯难了:待会下得去口吗? 他搬了根竹凳凑过去,看着韩小玲一边往铜锅里撒面,一边用竹筷搅着,半碗面下去,渐渐变得黏稠,接下来就老火了。 这面糊虽然一直不停地被搅动,即使韩小玲将铜锅挂高了一些,依旧噗噗噗地冒着泡,那些气泡接二连三地炸开,好家伙,飞溅起的面糊落到手脚或是脸上,那叫一个烫啊。 不幸接连中招的王明远不得不将凳子往后挪远一些,他摸了摸手上和脸上被汤得火辣辣的部位,心里一阵发苦:我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 熬了好一会儿后,韩小玲用个大土碗装了一浅碗的散发着焦糊味的糊糊送到面前,王明远接过来,还没开始吃,喉咙就开始发痒了。 可是,他是真饿啊! 看着韩小玲也端了一碗在一旁喝得稀里哗啦非常香甜的样子,王明远搅了搅碗中的糊糊,挑了一团放在口中,试着嚼了下,面色就变了:烫和焦糊就不说了,关键是里面包着的面根本就还是生的。 他知道,这个时候各种物资相当匮乏,尤其是粮食,非常的金贵。 大米那种几十年后非常普通的粮食,在现在,只有在逢年过节或是来了客人的时候,才会拿出来吃一些,韩小玲这种纯玉米面搅的糊糊,没往里面掺杂些其它东西,已经很难得了,何况,韩小玲考虑到他的伤,还特意往他碗里加了些切成细末的红糖。 吐出来绝对要挨批的! 王明远只能强行下咽,那感觉,就像是有一把沙子顺着喉咙划过。 好不容易将一碗玉米糊糊勉强吃完,哪怕肚子还不饱,他也不敢尝试第二碗了。 即使如此,吃惯细面精粮的王明远还是中招了。 娇贵的肚子,根本就无法消化这么粗糙的食物,他积食了。 肚子里仿佛被装进去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伴随着一阵阵的疼痛,让他坐立不安,还不住地反酸。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停地揉着肚子,来回走。 可即使这样,到了晚上依旧没能消解,反倒将整个人折腾得筋疲力尽。 所以,在晚上的时候,韩小玲哪怕特意用细筛子筛了细面给他煮了一锅更稀的糊糊,他也没敢再下口,哪怕肚子还是觉得很饿。 他很怀疑,再吃的话,自己的肠胃将会遭到更惨的蹂躏。 这一晚,王明远躺在床上,开始怀疑:再这样下去,自己怕是得被折腾死在这里。 必须得弄点好的,至少大米、面粉什么的该去买一点,还有,好想吃肉啊。 本就想回来过点悠闲日子,不管到了哪里,最起码在吃食上不能亏待了自己不是。 他开始怀念以前喝着啤酒吃着烤串的日子了。 在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王明远就顶着熊猫眼,铁青着脸,软绵绵地敲响了韩小玲的房门,有气无力地说:“妹子,帮我去买点好米好面,顺便再割点肉吧,你的玉米糊糊,再吃下去,我可能活不过明天了。” 韩小玲一脸为难:“我去哪里给你买这些啊,老乡们家里都差不多,这玉米面已经是最好的食粮了?” “去超市买啊!” “超市?是门市吧!往返得七八十里路呢?这一来一回,要好长时间的。再说了,总得有票才行。” 呃……超市,说漏嘴了! “对对对,就是门市……用钱买行吗?”王明远颤颤巍巍从外衣内袋中掏出那叠纸币,递到韩小玲面前。 为了吃的,他把用这些钱去老物件收购摊位上小赚一笔的想法抛之脑后了。 韩小玲看了看王明远,又看了看他手中的钱,最终还是伸手过来,取了一张十元大钞,简单梳洗后,急急忙忙地走了。 反正现在的任务就是照顾好王明远,而他现在那模样,确实不忍再看下去,只是,韩小玲心里犯嘀咕:究竟是什么人啊,连吃的都那么挑,也不知道是怎么活到这年纪的。 No.4 两元的野味 积食就那样,明明很饿很想吃点什么,却偏偏不敢吃。 好歹挨到了中午的时候,肚子里实沉鼓胀的感觉在王明远提着根棍子去了趟竹林后,终于轻松了。 可是,接下来,那种饿得前胸贴后背逼得他直流口水的感觉,就开始暴乱了。 王明远远远看着在溪流两边杂草滩中翻食的黑毛猪崽,很有种将他弄回来变成香喷喷的烤猪的冲动。 但这事,只能是想想,要真这样弄了,被打断腿还是轻的。 这些猪都是农户饲养的,一年到头的肉和油主要就指望着它们,宰杀的时候,还得有一半送往食品站。 比如,年底杀一头猪,得送半头卖给食品站,杀两头,就得卖一头,收购价格并不高,不过八九毛钱一斤,当然,从食品站转卖出来,价格又会提升几毛,一块多钱一斤的样子,还需要肉票。 一整头地买,他可买不起,别人也未必敢卖。 不过,黑毛猪仔不能想,那些放养出来在林地间搜食的土鸡,倒是能考虑。 不能偷着搞,直接去买总是可以的。 王明远远远地打量着对面,见有一户人家今天没有出工,他立刻找了过去 本来一般的生产任务都是由队长统一安排执行的,干什么分多少工分,但是张家坳这几户人家,离得太远,往来三十里地通知太麻烦。 所以,那络腮胡队长陈进学就在这几户人家里选了个生产小组长,每次去开会的时候,顺带就把接下来几天的生产任务给安排了,由生产小组长带着做,他抽空来检查一下进度。 可是,这里的几家人,都是张家一大家子,既然是自己人安排,就有人有空子可钻了。 这个时候还呆在家里,十有八九就是偷懒的。 吃大锅饭嘛,各有各的吃法。 王明远顺着小路去到那户人家的时候,看到蹲在门口的,是个身着坎肩,看上去非常精悍的中年人,随便一个动作,身上的肌肉都像钢铉一般绷得紧紧的,充满力量的感觉,尤其是他一双眼,充满野性,敏锐无比。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因缺营养变得干黄干黄的年代,这中年,绝对是个另类。 他正叭叭叭地抽着旱烟,烟锅中随着旱烟的红暗,滋滋作响,从他嘴巴中喷出的辛辣呛人的烟雾,熏得让靠近的王明远不得不退后几步。 “你来这里干什么?”中年偏头打量了一下王明远,不咸不淡地问。 “我想来找你买只鸡……你看我这不是受伤了,想给自己补补。”王明远直接说明来意。 “那些鸡得留着下蛋,不能卖。”中年淡声说道。 “大叔,你就通融一下嘛!” 王明远笑呵呵地凑近一些,将怀里的那包华子取了出来,递一支给中年。 进山建蜂场,少不了跟人打交道,王明远特意买了两包华子带在身上,碰面递支烟,也好说话来着,当然,他自己也会偶尔抽上一支,烟瘾并不大。 嘿,带过滤嘴的! 中年一看王明远递过来的香烟,看着他的眼神就变了。 这年头,能抽上滤嘴香烟的,都是有钱的主。 他接过来细细看了看,又放在鼻子下闻了闻:“这烟很香很醇,挺贵的吧?”他有些舍不得地架在耳朵上。 这一问,王明远自己先愣住了。 他完全不知道华子在这个时候有没有开始生产了,如果生产了,又是多少钱一包。何况,这尼玛还是最新包装,完全不是这个时代那些看上去很老土的包装能比的,呃……华子的包装,貌似一直都有点土,应该没事。 他还有些庆幸,自己没有立刻掏出电子防风打火机给他点上,这火机要是放出来,漏洞就更大了。 毕竟,这个时候,大部分人用的还是火柴,就连那种加煤油用火石的老式火机,用的人都不多。 电子防风打火机一出手,那就太超前了。 王明远想了想,摇了摇头:“我不太记得了,脑袋被摔了下,变得不灵光了,很多事情根本就想不起来。” 中年点点头,站了起来:“那些土鸡不能卖,不过,我这里有只昨晚用扣子逮到的野鸡,就送给你吧,你受了那么重的伤,确实该补补。” 他说完,转身进屋,将拴在楼梯上的绳索解下来,一拽绳索,藏在楼梯下的那只野母鸡被拖了出来,不停地扑棱着翅膀,惊叫着,被他一把抓住双脚,倒提着送到王明远面前。 野鸡,这可是好东西,正宗的野味啊! 这都多少年没吃过了。小时候来张家坳陪爷爷,他有幸吃到过两次,砍成小段油炸至金黄出锅,配上99香辣椒干沾,啃起来那叫一个香。 一想到这些,他的口水就忍不住流了出来。 “送……那可不成,可不能白要你的!”王明远吞了吞口水,从兜里掏出五张一元钞票,硬塞给中年:“我不知道你们平时卖多少,这点够吗?” “够够够,你还给多了!”中年又退回三元:“平时拿到集上去卖,两三块一只就算卖到好价钱了,这玩意儿就是解解馋,可没有猪肉养人。对了,以后就别叫我大叔了,我在家里排行老三,叫张守忠,是这里的生产小组长,你可以叫我三叔。” 原来你就是生产小组长啊,难怪别人都去上工了,你还呆在家里! 心里这么想着,王明远还是满脸堆笑地喊了声:“三叔,我叫王明远,您叫我小王就好……那我就回去摆弄这野鸡去了。” “好,有时间过来串门啊!”张守忠招呼道。 王明远提着不断扑腾的野鸡,转身就走,可刚没走出几步,就被张守忠竹楼前的一个用几块树皮盖着,掩在杂草丛中的木桶给吸引了。 那是一群非常强盛的土蜂,正扯成线地进进出出。 这样的用木头制作出的土蜂桶,在一旁的石崖下,还放着好几个,有林木遮挡,在对面知青点可看不到。 蜂蜜可是有着非常好的消炎效果的,而且经常吃的话,对身体很有好处,正好是用来调养肠胃和身体极好的营养品。 “那么好的东西,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王明远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把自己疼得龇牙咧嘴,他忘记脑袋上的伤了。 “小王,你怎么了?”张守忠疑惑地问。 “没什么,就是看到你养的这群土蜂,嘴馋了。”王明远笑笑。 “就这啊,你要的话就去取,这玩意都没什么人要,随便吃上一小块就腻了。”张守忠笑道:“只是这个时候,这些土蜂很凶,大白天我是不敢弄的,被蛰到了一两口,浑身到处起包,痒得难受。” 被蛰到了一两口就浑身发痒,明显是过敏体质,也难怪不敢弄。 不像王明远,被蛰上十几二十口都没事,各人体质不同。 而且,他还从张守忠的话语中听出了些逗弄的感觉。 他不由笑了起来:“那我试试。” 张守忠一脸怀疑:“你要真敢弄,这些土蜂桶里的蜜,你要多少取多少,不要你的钱。不过,被蛰到了,可别怪我。” “真的?”王明远来劲了。 如此大好机会,怎能放过。 “当然是真的,我这人说话,一言九鼎!” 就等你这句话了,还真是一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哼哼,掏蜂蜜,我可是专业的。 王明远当即将野鸡随手拴在一旁的草丛上,一捋袖子,就朝蜂箱走去。 No.5 小露一手 途中,王明远随手揪了把野草,在手上揉搓几下。 刚才提着野鸡的时候,手上沾染了腥气,能借助杂草的气味遮掩。 蜜蜂对气味比较敏感,不遮掩下,容易生乱,群起而攻,并且会越来越凶。 这就如同养蜂人一般在作业前,不使用浓香型的洗发露或是香皂一个道理,刺激性太大。 王明远来到蜂桶前,发现这蜂桶是用直径四十公分的左右的原木锯作一大一小的两半,然后用特制的挖凿掏空做成,长得有七十公分左右。 这样的做法,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很用心了。 看得出来,张守忠对蜜蜂,也是又爱又恨,痛并快乐着的人。 事实上,蜜蜂这种小精灵是非常温顺的,只要了解它的一些特点,并注意规避,注意动作幅度不要太大从而撞到或是挤到它们,轻易不会蜇人的。 毕竟,蛰那一下,也就意味着它生命的终结。 王明远对于蜜蜂非常了解,从小到大没少接触,又是蜂学专业出身,这一块的经验很丰富。 他在蜂箱前蹲下,轻轻揭掉蜂桶上遮雨用的树皮和压着的石头,然后将蜂桶轻缓地翻转,感觉蜂箱很沉,他就知道,里面的蜜定然不会少。 受到惊扰,蜂群开始有些躁动,不少蜜蜂钻了出来,围着蜂箱飞舞。 王明远没有去管那些,随手捡了块小石头,在蜂桶下半部转周围敲击,持续了数分钟后,他轻轻将蜂桶上半部用小棍撬开。 受震动驱赶,蜜蜂有着向上性,蜂王在哪就聚在哪里的特性,因此,绝大部分的蜂已经都爬到了上边,将蜂脾暴露出来。 他将爬满蜜蜂的那小半蜂桶轻轻摆放在蜂桶原位,然后将挂满蜂脾的另一半端到一旁。 王明远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张家坳和周边的山林,花草资源是极好的,但毕竟还处于早春时节,除了几种比较早的已经开花了,真正的花草大部队还在后面。此时里面甚至还有满脾的封盖蜜,明显是去年的秋冬季节的老蜜,好东西啊。 他当即折断一根小棍,掰出斜口小心翼翼地插入蜂脾,从一旁开始清理老脾,直到将最好的几块封盖老蜜取下,这才心满意足地将蜂桶重新复原。 整个过程,张守忠在一旁看得惊心动魄,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些蜜蜂为什么都被王明远摆弄成这样了,明明那么多蜂围着他飞得那么凶,可就是不蛰他。 看着王明远捧着厚厚一堆蜂脾回来,张守忠不由冲着他伸出了大拇指:“厉害,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那样呗,动作轻柔一些就好,主要是你这土蜂,真的很乖!”王明远笑笑,他从兜里取出华子,再次给张守忠敬了一支,然后一指手中捧着的厚厚一叠蜂脾:“三叔,这些东西我就带走了。” 张守忠愣愣地点点头,看着王明远提着野鸡捧着蜂蜜回去,嘀咕道:“这又翻又撬,又敲又砸的,明明很粗暴嘛,除了动作慢一点外,跟轻柔沾边吗?” 他看了看另外几个蜂桶,当即回屋取了个装蜜的瓦盆出来,准备也学着王明远的样子试试。 只是,在他将另外一个蜂桶翻过来刚敲没几下,眼皮上、鼻梁上就接连被蛰了好几下,这下他那还敢弄,当即不要命地往家里跑。 王明远在对面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他这也算是小露一手,对于爱蜂的人,如何摆弄蜜蜂就是最好的交流方式,也算是为日后亲近打下了基础。 眼下,还是先将自己的五脏庙给供好才是! 王明远钻进厨房,找了个瓦盆将蜂蜜放好,然后将野鸡拴好,洗了手之后,先给自己嘴里塞上一块蜂蜜嚼着。 那一刻,香甜充斥在嘴巴里的每一个角落,整个人一下子都精神起来,似乎就连毛孔都舒张开来。 安逸啊! 接连几小块蜂巢蜜下肚后,饥饿感一扫而空。 看着瓦盆中的蜂蜜,粗略估计一下,至少还有四斤的样子,王明远不由开始琢磨,等韩小玲买肉回来,给自己好好弄顿蜜制红烧肉。 现在,还是赶紧杀鸡。 他生了火,取了铜锅开始烧水,就在他将野鸡毛清理干净,正准备开肠破肚的时候,看到韩小玲背着满满一背篓的东西回来了。 “大米,两角一斤,面粉一毛八一斤,我一样买了十斤,猪肉一块一一斤,买了五斤,剩下的钱给你在卫生所开了几瓶青霉素,用来消炎。” 韩小玲一进入厨房,将背篓放在桌上,把东西从里面一样样地拿出来,边拿边汇报。 王明远此时正用看待神灵的目光看着满脸汗渍的韩小玲:“来回近八十里路程,返回的时候还背着三十多斤的东西,你竟然只花了七八个小时就回来了。这脚程也太厉害了。” “这算什么?我还算慢的了,生产队的老乡,就有不少人背着上百斤的东西,往来一趟还花不了我那么长时间,这也怪为了用钱找人换面票、米票和肉票耽搁了不少时间,不然我能回来得更快一些。” 韩小玲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水缸边,直接就舀了瓢冷水灌下,一看她这样子,就知道累得够呛。 这要换作现在的人,哪怕是空身,也没多少人能走下来。 所谓的脚底板翻天和大力气,不都是生活给逼得。 “你就没买点吃的?”王明远问道。 “舍不得!”韩小玲咽了咽口水,轻声道。 王明远闻言,心头莫名地疼了下,他从瓦盆里取了巴掌大小的一块蜂蜜递给韩小玲:“赶紧吃点,补充补充!” “蜂蜜!”韩小玲满脸惊喜:“你那里弄来的?” “对面张守忠张三叔给的。”王明远微笑道:“我还从他那里买了只野鸡,晚上我给你弄炸鸡和蜜制红烧肉吃。” “你就不能省着点吗?还炸鸡,你不知道油有多贵吗?改成炖的吧,还有,那些肉,也得省着点吃,多炼点油出来,过了今天还有明天呢。”韩小玲一边吮吸着蜂蜜,一边含糊地说。 “人活一世不容易,总不能亏待了自己。”王明远知道韩小玲说得不错,却不肯依他。 不过,最终还是犟不过韩小玲,关键是这姑娘把那小油罐死死抱在怀里,仿佛多用点油都跟要了她命似的,最终炸鸡变成了炖鸡,倒是红烧肉被王明远坚持弄了出来。 看着一下子少了一半的猪肉,韩小玲心头仿佛被剜了一刀,太疼了。这要是炼成油渣,混点其它蔬菜,也能多吃好几顿啊。 这家伙,简直就是个馋鬼,败家子。 这年头,哪怕是过节,都没多少人能吃得那么豪横。 不过,当炖得烂熟的野鸡肉和油津津红彤彤的红烧肉摆放在桌上,再加上那大半锅的白米饭,她的口水就吞了又吞,太诱人了。 更是在一块红烧肉放在口中,满口流油,满口香甜的时候,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这都几年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王明远笑笑:“这才是生活该有的味道。” No.6 落户张家坳 心里觉得这样的吃法太奢侈浪费,但嘴巴是诚实的。 真正一顿饭吃下来,韩小玲有些尴尬地发现,自己貌似比王明远吃得更多。 三大碗饭下肚,明明都觉得撑了,可还是忍不住想再吃一点。 她有些幽怨地看着王明远,觉得按这样的吃法,迟早完蛋,一顿能干掉几天的口粮……这才翻过年来没多久啊! 不行,必须得克制,拒绝铺张浪费,勤俭才是过日子的不二法门。 所以,韩小玲接下来的操作就让王明远傻眼了。 剩下的猪肉,全被她炼成了干枯的油渣,洒了盐装罐子里封着,油也装油罐子里,包括米面,所有吃食她专门腾出一个装衣物的小箱子放进去,然后上了锁。 若不是觉得王明远身上剩下的那点钱不好开口讨要过来,她真想拿来自己保管。 明明都知道去割肉了,还花钱买野鸡,这都什么事啊? 至于那些玉米面倒不用管,她巴不得王明远就以这个为主食,什么人啊,吃玉米面还能不消化,不能太娇惯! 出去买一次东西,她可是听人说了,队长陈进学跑了好几个知青点,一点头绪都问不出来。 这个除了知道自己名字,别的什么都记不起来的家伙,指不定要在这呆多久呢,可别把自己也给祸祸了。 可是她又有些奇怪,王明远做起饭菜,手艺不赖,他真的什么都忘记了吗? 话说回来,以前吃的哪些,都是啥玩意啊? 接下来几天,王明远就有些痛苦了。 照顾了王明远两天,第三天开始,韩小玲也得跟着张守忠去上工。 虽然地处山区,但山里的溪水四季长流,这也让临近河边能引水进入的田地具备了栽秧的条件。 整理水沟,翻整育苗秧田、撒种,积肥,是这段时间主要忙的事情。 至于山地,那些杂草需要清理焚烧,有土肥需要运送,还有更多的荒地需要开垦。 多年前,伟人一句人多力量大,现在的每家每户,三四个娃的很正常,七八个的也常见,都是一张张嘴,都要吃,又要完成公社交代下来的生产任务,开垦荒地获取更多的种植面积,是最常用的方法了。 一年到头,有忙不完的农活。 贴着工分拿一个人伺候王明远两天,已经很够意思了。 钥匙在韩小玲手中,中饭和晚饭自然也被韩小玲把控得严严实实的,至于早点,还真没几个人有这习惯,都在尽可能地省。 每次看她用小调羹往锅里放油煮菜的那点抠搜劲,王明远心头就忍不住一阵心焦。 这吃得清汤寡水的,别说去干体力活的人了,就连他这个啥都不干的伤号,三天下来,整个人都软绵绵的。 事实上,韩小玲买来的青霉素,起到了很好的消炎效果,他头上的伤并没有恶化,并且开始结痂,虽然还是隐隐作痛。 王明远在等的,就是队上的安排。 他这两天,一直在注意脑海中的那块虚拟屏幕的数字。 除了倒计时在不停地跳动外,其它的数字和那几十个黑点,没有任何变化。 让他怀疑的是,在这里呆满十天,会不会如所想的那样返回2023年,回去了以后,还会不会再回来。 回去了就不再回来,那感情是件好事,不用在这个艰苦的年代遭那么多罪。 但如果回不去,或是回去后还要回到这里,就得好好考虑自己的身份问题了。 生活在这个年代,没个合法身份到处乱窜,尤其是在这样靠近边境的地方,可不是被当成个盲流收容那么简单。 不管怎样,弄个合法身份以防万一,总是没错的。 这件事情,王明远是打算赖着陈家沟生产队的,虽然有点道德绑架。 他不相信陈家沟生产队会干出把他这样一个除了名字啥都不知道的人往外撵的事。 要真这么干,传出去,恐怕会落得个“葬德”的名头。 王明远就凭失忆这一点,就是个标准的弱势群体中的一员。 可是,总不能就这么养着吧。 所以,落户陈家沟生产队,是个最好的办法,让王明远参加劳动,自己养活自己。 当然,他也不排除被送走的可能,不过,那是被送走以后根据实际情况才能再作考虑的事情了。 他所认知的陈家沟,是个民风淳朴热情好客的地方,前者的可能性很大。 王明远一点都不急,每日所做的事情,就是把被子抱出来晾着,散散潮气,这样晚上也能睡得舒服点。然后给自己冲杯蜂蜜水,拖了把竹椅在土房前烤烤太阳,优哉游哉地。 就在第七天的晚上,陈家沟生产队的队长陈进学,民兵队长陈家旺和会计陈家明终于找上门来。 三人在王明远醒来那天见过后,通过韩小玲,王明远就已经将他们各自的人和名对上号了。 这可是生产队上的头号人物。 “伤好得怎么样?” 韩小玲搬来凳子招呼几人在火塘边坐下烤火,队长陈进学开口就问。 王明远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赶忙将兜里的华子掏出来,一人敬上一支,用火柴给他们点上后,才笑道:“谢谢几位领导关心,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三人点点头,又看了看点燃的华子,那叫一个香醇,都有些诧异,眼前这个小青年失忆以前还能抽上这么好的烟,这身份背景,怕是不简单。 “那这几天,想起什么没有?”陈进学再问。 王明远果断地摇头。 “这两天啊,我为了你的事,跑了好几个地方,什么都没打听到,今天就是想来问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王明远一副茫然无措的样子:“但凡我这脑子里能想起点什么就好了。” “我们几个商量后,是这么想的,你现在的情况比较特殊,把你往外边送,这不厚道,也不忍心,可是,大伙日子都不好过,口粮什么的,都比较紧张,总不能就这么养着你,你那么大个子,年纪又轻,总是有一把力气的,只要舍得出力,养活自己没问题。” “干脆就由我们做个证明,写个材料,落户在这张家坳好了。” “正好,这知青点的人也走得只剩韩小玲一个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住在这里,小玲也算有个伴。” “至于其它的,等你以后想起来再慢慢说吧。你看怎么样?” 陈进学吸了几口烟后,将来意说明。 一切如自己所料,王明远连连点头:“这当然好,我求之不得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陈进学也点点头:“我明天早上就去找大队长,然后再去公社一趟,把这事给落实了,明天晚上你跟着张守忠和韩小玲他们几个到队上开个会,我也好把你介绍给大伙认识认识,顺便取一下落户证明,也了解下接下来的任务安排。” “好!” 王明远心头一喜:妥了! No.7 你这是要跟我分家啊! 第二天,王明远又优哉游哉地晃了一天,还没真正落户下来,那就算不上是陈家沟生产队的人,得等到事情真正落实了才好登记造册进行农事安排。 一直到了下午五点多,韩小玲下工回来,这一次,她难得地将箱子里藏着的面粉取了一些出来,和了面,给王明远做了面条。 说是面条,其实更像是面棍。 这黑瘦的姑娘,应该只是见人做过手工面条,自己并没有做过,初次尝试,弄了个不伦不类。 好在她特意在王明远的汤头里加了半调羹猪油和几块油渣,再配上几叶青绿的小菜和干辣椒,看上去还真有点赏心悦目。 “提前恭喜你,落户张家坳,成了陈家沟生产队的一份子!” 面条送到王明远面前的时候,韩小玲轻声说了句。 这年头,落户生产队的事还比较简单,只要生产队长几个人作证明,写个材料交到公社挂起来就行。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这里是边疆,人员来自全国各地,成分非常复杂,交通不发达,信息传递落后的原因,想要查点什么,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得到个准确的消息,甚至很多东西根本就无从查起。 队长既然说了给王明远落户,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这有什么好恭喜的!”王明远并没有把落户在这穷乡僻壤当成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对他来说,只是个预防举措而已。 “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一次新生,一个新的开始!”韩小玲自己也端了面坐到王明远对面,慢慢地搅动着:“不像我,明明有个家,想回都回不去。” “怎么回事?” 关于韩小玲,王明远一直不曾多问什么,知青点上拢共八个知青,有七个都回城了,就剩她一个还在这呆着,就说明其中有问题。现在她既然提起,王明远也就随口问了句。 韩小玲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摇摇头:“没什么……赶快吃吧,吃完还得去队上开会。” 她既然不想说,王明远也不好追问,只得闷头吃着毫无筋骨的面。 不过好歹是细面,油水也足,比起在嘴巴里到处跑团都团不拢,下咽时还噎得人不得不伸脖子的粗糙玉米饭,强太多,算是自那顿红烧肉之后,最像样的一顿了。 填饱肚子的时候,天已经暗了下来,外面传来生产小组长张守忠的喊声。这是要去生产队开会了。 王明远和韩小玲出了门,看到路上七八个人等着,都是大老爷们。 本来开会是是每家每户男女必到的,但是张家坳离得远,也就每家去个代表了。 一行人有讲有说,朝着陈家沟走去。 王明远算是见识到这些人的脚程了,往往走不了多远,他就不得不小跑几步才能跟上。 哪怕天彻底黑了下来,他们也像是长了夜眼一样,路上哪里有坑,哪里有水洼,脚该落在哪里,都一清二楚,不像王明远,深一脚浅一脚地,随时有种踩空的感觉。 开会的地方在陈家沟打谷场上,王明远等人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聚集了男女老少两百多号人,除了几个管事人那里摆了张条桌,点了煤油灯外,其它的地方黑沉沉的,只有旱烟袋明灭时的红光一闪一闪的,呜哩哇啦地,一片嘈杂。 张家坳几人赶到后,会议立刻开始。 这个时候的开会学习,其实就是念念报纸读读语录,更像是例行公事,远没有前些年那么频繁严格。 在将接下来的生产任务交代后,王明远被陈进学叫到了前面,递给他一纸证明,然后介绍给大家伙认识认识。 其实,王明远的事情,早已经在村里传开了,脑袋摔坏了,什么都记不起来,确实很让人同情,幸好不傻,又是个大个,是个好劳力,倒也非常欢迎他留下来。 王明远这好歹也算是安家落户有了新家,算是人生大事,散会后,他很快就被各家各户围了起来,这家三斤米,那家五斤面,或是递来三五毛钱,还有些油盐酱醋之类,一家家都送了点东西,表示祝贺,也算是结下情谊了。 王明远乐滋滋地感谢了大家一番,眼瞅着这些米面,就得有五六十斤,再加上其它的东西,最近一段时日,不用担心没得吃了。 在韩小玲和张守忠等人的帮助下,东西统统搬回知青点的土房,王明远给几人散了一圈烟,见几人要走,王明远赶忙上前拦着。 开玩笑,接下来可就要跟着这些人混了,这可是拉近关系的大好机会。 “各位叔伯,别急着走啊,我这以后还得靠各位帮衬,这可是对我天大的恩情,怎么说也得留下来吃顿饭啊,再说了,来回三十多里地,晚饭吃那么点东西,还剩个啥,回去睡着也不踏实,对不对!留下吧,留下吧,今天让各位尝尝我的手艺。” 王明远很是热情,将人一个个拉到火塘边安排坐下,生了火给他们烤着。 几人见状,不好推辞,也就留了下来。 接下来就不得了了。 王明远手脚异常麻利地将那些老乡们送的面取了大半放在瓦盆里,看样子得有好几斤,然后开始加盐加水和面,面和好后,趁发面的功夫,去韩小玲打理的知青菜园子弄了些小青菜回来,清洗后,开始起锅烧水。 然后,王明远开始进行拉面。 一顿操作猛如虎,看得众人眼花缭乱。当一根根细长均匀弹性十足的面条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个个不由冲着王明远竖起大拇指:当真是好手艺。 尤其是韩小玲,更是满脸惊讶,和王明远做的面条相比,自己做出来的,算是啥玩意啊? 接下来就是汤头了。 既然留人吃饭,韩小玲也不好不给王明远面子,很不情愿地将箱子打开,这下好了,一大勺白油下去,韩小玲发现自己的油罐似乎一下子浅了大半,还有那些油渣,也被王明远不要命地往锅里倒,看得她一阵肉疼。 没材料也没时间熬制高汤,但在这年头,油水足的汤就是最好的汤。 所以,当一碗碗油乎乎又烫又香的面送到几人面前时,就只剩下吃面的吸溜声了。 韩小玲也一样,当第一嘴面入口,那种劲道爽滑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心颤,端着碗出门,眼泪珠子止不住地又流了下来。 在几人吃得心满意足地离开后,王明远看着空空的锅碗,心里很满意,好歹是有说有笑了,亲近了一大截。 韩小玲就恼火了。 老乡们送的面,总的不过十五六斤,这一下子没了快一半,还有那些白油、油渣,照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就得断粮断油,他是一点都不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这根本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 韩小玲将王明远让她买来的米面全都取了出来:“把你这些东西拿走,怎么说你现在也是生产队上的一户人家了,这日子啊,还是各过各的好,以后你吃你的,我吃我的,互不干扰。” 王明远愣了下:“你这是要跟我分家啊?” “对啊,就是分家,照你这样,要不了几天,你就得啃泥巴,我可不想被你拖累!还有啊……谁跟你是一家人了?”韩小玲冷着脸:“赶紧拿了东西走人!” No.8 是时候头疼了 好说歹说,王明远还是被韩小玲赶了出来。 知青点这一排六小间土房,闲着也是闲着,王明远既然已经落户张家坳,总要有个容身之所,生产队几个领导一商量,将左边三小间被划归到了王明远名下,另外,他还分到了一小块自留地,是离开的哪些知青早几年前开垦出来的小片地。 房子里剩下的那些锅碗瓢盆都还在,倒也不用他另外置办。 王明远抱着被子就能入住了。 折腾了半宿,王明远才收拾结束,得以躺下。 第二天,他还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房门就被拍得山响。 来叫他的是张守忠,从今天起,可就必须带着王明远一起上工了。 今天的活计,男壮劳力清理修砌水沟,女人们分配去山上收集腐殖土积肥,至于老人和半大孩子,则是去清理田头地角的杂草。 张家坳地势比外面的陈家沟要高得多,从这里引水,能种植更大面积的水田,每年山里流水带来的泥土落叶,还有老鼠之类的动物破坏,总要清理修整一两次。 女人干的活计也很重要。 这年头,庄稼要好,靠的就是土肥和牲畜粪便,别说那些尿素复合肥之类的,就连化肥都还很少,很多人见都没见过,何况,那东西是要指标分配的,根本起不了多大作用。 没有化学肥料这些东西,庄稼好不好,就全指着这些土肥了,土肥肥力太低,只能是尽可能地多弄些 所以也就有了句老话:种庄稼没巧全凭屎尿。 积肥,向来是生产队一年到头都在进行的事。 张家坳现在连上韩小玲和王明远这两户,总的也不过九户人家,活计一安排下去,一分散,很快就不见了人影。 第一天上工,王明远其实还是比较兴奋的,反正是几个大老爷们,一开始还有说有讲,可是,当他抱着锄头顺着水沟清理大半个小时,就发现自己双手酸疼得难受,手掌上更是起了一连串血泡,火辣辣地疼,他就有些受不了了。 他一个90后末梢,刚步入25岁的小青年,家境虽然一般般,但好歹也是城里人,何曾做过这样挥舞笨重锄头的体力活计。 说是进厂拧螺丝,但其实就是在流水线上操控机器而已,手上皮肤嫩着呢。 更扯淡的是,浑身弄得到处都是泥浆就不说了,他突然注意到自己一双小腿上,赫然叮了几个小指头大小的蚂蝗,在腿肚上一扭一扭地,头皮就忍不住一阵发麻。 他赶忙跳出出水沟,对着这些蚂蝗又拍又打,好不容易才把这些恶心玩意儿给清理出去。 看着腿上一个个冒着血的小包,王明远一屁股坐在沟边,心里充满怨念:干不了,也不能干啊,再这么做下去,会要了亲命啊。 嗯,是时候头疼了! 王明远当即拖着锄头,找到张守忠:“三叔啊,我怕是干不了了。” “怎么了?” 张守忠看着软绵绵没一点精气神的王明远,觉得有些奇怪。 刚开始还活蹦乱跳、干劲十足的小青年,一个个还说他虽然笨了点,但是个舍得下力气的好小伙来着,怎么这才没多大一会儿,就成了这模样。 王明远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这头疼得厉害!” 张守忠一听,赶忙凑了过来,看了看王明远脑袋:“伤口结痂了,又没别的地方磕到碰到,没事啊!” “是里面疼!”王明远一脸痛苦。 张守忠犹豫了一下:“行吧,那你赶紧回去歇着……” 他看了看王明远清理的那段水沟,不过十五六米长,就这点活计,换作在场的几人中随便一人,不用二十分钟就能搞定:“今天是你第一次上工,就算你半个工好了,给你记4个工分!” 做了大半个小时,就给半天工,这是张守忠有意照顾了,是人情啊。 王明远点点头,提着锄头一摇一晃地顺着水沟往回走。 “怕不是脑袋被摔了,有什么后遗症吧?” “很有可能,脑袋里面的事情,谁说得清啊。” “改天给他安排点轻松活计吧,我估计他啊,还得再养养!” 做工的几个大老爷们看着王明远的背影,小声地议论了几句,又各自忙着手头上的活计。 王明远一直走到看不到几人了,这才一改之前的颓势,迈开大步往知青点走。 先把身上这套衣物洗刷一下,这到处是泥浆,还混合着一股浓重的腐烂味道,穿不了。 幸好昨晚队长陈进学还送给他一套干活穿的土布衣裤,不然换都没得换。 换上土布衣裤,王明远提着换下来的衣物鞋子,来到小河边,那里有用卵石挡着的小水塘,平日里,洗衣、洗菜和挑水,都在这里。 胡乱地将衣物和鞋子浆洗一下,去除泥污,就被他随便铺在溪边的杂草上晾着。 王明远就着小河水洗了脸和腿脚,看着水塘中自己的倒影,有些不伦不类,不由苦笑起来。 竟然会有那么离奇的经历,这是王明远做梦也想不到的。 感应了一下脑海中的虚拟屏幕,倒计时还有38小时,一切就看明天晚上十二点了。 到了这里九天,大部分时间,王明远都用在养伤上了,他没有丝毫心里准备,也全然不知道自己能干些什么,该干些什么。 心里没有主意,也看不清形势,更不知道呆满十天后会发生什么,所以,索性过得懵懵懂懂,只为了混完这十天,等倒计时的结果出来再作计较。 不过,他也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家沟生产队的人,算是救了他一命。 如果不是来到这年代,被打猎的人带回来,进行上药包扎,他可能就在那滚落的悬崖下就这么躺着不知不觉地完蛋了。 要知道,就即使上了药,也是在第二天早上才醒来。 这是份大恩! 看看现在,又是帮忙落户,又是帮忙安顿的,哪怕去上工,都对他挺照顾, 这种人情,在他生活的年代,早已经寡淡无比,没钱,啥都不是。 这些没什么杂质的情谊,显得那么地弥足珍贵。 王明远心里其实非常矛盾。 他一方面希望自己能回到原来的时空摆脱这里的艰苦贫困,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些淳朴和善的人们做点什么。 “要是能在两边来回穿梭,那就好了!” 王明远隐隐有些期盼,倒计时结束后,是这样的结果。 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只要回去好好了解一下,单凭信息优势,就能做很多事。 嗯……继续把这38小时混完吧。 所以,韩小玲中午放工回来吃饭的时候,看到王明远捧着一大碗白米饭,蹲在门口,吃着油光闪闪的醋溜小青菜,晚上放工回来的时候,看到王明远还是蹲在门口,捧着碗青菜馅的水饺吃得津津有味。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韩小玲顿时觉得自己那玉米饭一点都不香了。 “就作吧,迟早喝西北风……”满是怨念的韩小玲如此安慰自己。 No.9 赶集 第十天了,今天该干点什么呢? 昨天又晃荡了一下午,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没有各种纷杂,等待中,无聊的王明远越来越觉得难熬了,感觉时间都被放长了无数倍,怎么也挨不到晚上。 一种颓废的感觉油然而生。 他是想要过点轻松悠闲的日子,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无所事事。 唉……还是去干活吧,好歹还能有人说说话。 不想饿着肚子去上工,王明远难得起了个大早,烧水,和面,他准备给自己弄碗刀削,早餐还是要吃好的,不然,干活都没劲。 就在他把面和好水烧开的时候,张守忠找上门来。 “三叔,那么早?这天都还没亮,离上工时间还早啊”王明远笑呵呵地打招呼:“进来坐。” “我今天去赶集,卖点野味什么的,我就过来问问,你脑袋还疼不疼,今天上不上工。” 张守忠一边说着一边进屋,双眼一扫,好家伙,又和上细面了。 一想到那天吃过的面条,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赶集……”王明远微微怔了下。 “在咱们这啊,农历缝三缝八,都是赶集的日子,大家伙不是都有点自留地什么的,种的蔬菜瓜果吃不完,还有弄到的野味、药材等山货,都可以拿到集市上去卖,弄点小钱补贴家用,或是去买点生活用品什么的。” 张守忠解释道:“这不,我这两天在山里下套,弄了点东西,拿去换几个钱。” 王明远伸着头往外看,摆放在门口的,是三只野兔和两只野鸡,都还在活蹦乱跳的。 现在,王明远隐隐明白了,张守忠的身体为什么那么精壮了,感情平日里没少吃肉食,而且还随时能通过野味赚些外快啊。 “我能不能不上工,也去赶集?”王明远问道。 “那当然可以啊!” 张守忠凑了过来,压低声音说道:“现在不比早几年管得那么严,外出还要请假要介绍信,报纸上不都说了要搞改革开放,搞活经济,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嗯,黑猫白猫,抓到耗子就是好猫。” “还有就是土地改革,有些地方都已经土地到户开始大包干了。虽然是实验,但效果很好啊,只是咱们这些地方太偏了,不过,我估摸着,要不了两年,也就轮到咱们这些地方了。” “你没看到公社那边,都开始有外地人偷摸着过来做生意了,虽然还是管得很严,但很多时候只是随便口头警告意思意思,又不会真的把人怎么样,很明显,政策放松了很多。” “这年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就知道有人偷偷做生意,都已经盖起大砖房了,啧……那叫一个敞亮。小王啊……我这些话可不能到处乱说啊。” 一听这话,王明远看着张守忠的眼神就变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番话是从这样一个乡野山民口中说出来的。 改革开放……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些呢? 那首歌怎么唱来着:1979年,那是一个春天…… 整天日混搭咧的,我这是在干啥? 好歹也是个本科大学毕业生,历史虽然学得不太好,但也知道这是祖国刚开始大转变的时期,从此开始飞跃的时期,可谓处处机遇,确实如张守忠所说的,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贫富差距开始凸显。 却听张守忠接着说道:“至于上不上工,你自己看着办,反正上工就有工分可拿,不上工就什么都没有。” 王明远点了点头:“你看我,我这脑袋总觉得不太对劲,想去公社卫生所看看。” 啊……头疼果然是好借口! “那行吧!”张守忠想了想:“我这要去卖东西,宜早不宜迟,就先走了。” “别啊,张三叔,我这人生地不熟的,可指望着你领我走这一遭,认认路。”王明远赶忙将他拦下:“再说了,吃饱了才好赶路,到时候走快点就好,你看我这都准备得差不多了,很快就好。” “那……行吧!” 张守忠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搬了凳子在火塘边坐下,然后看着王明远提着菜刀,捧着面团,快速地削出面片落入翻滚的锅中,随后又取了两个大土碗,开始加入酱醋辣椒和盐,在看到最后又在一碗中放入一大汤匙猪油,他眼睛一下就直了。 这家伙,真舍得! 面片在水中很快浮了起来,王明远在里面烫了几片菜叶,然后将东西分装在两个大土碗里,端上桌,招呼张守忠赶紧吃。 张守忠尝了一口,这和吃面条时又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太有嚼劲了,味道出乎意料地好:“你这手艺,去公社大食堂当个掌勺师父都绰绰有余。” 王明远笑而不语,心道:我老妈可是北方人,最拿手的就是这些面食,这叫传承,唉……也不知道老爸老妈怎么样了,又有一个多月没联系了,要是让他们知道我不去上班,偷摸着跑到山里去养蜜蜂,会不会想打死我! 嗯,现在回不回得去都不知道!要是能回去,得好好打个电话。 两人快速地将刀削面消灭掉,然后起身上路。 开始的二十里地,王明远还能勉强跟上,可到了后面,他就越来越拉胯了:“这那是去赶集啊,感觉更像是奔命。 他就不明白,张守忠是怎么做到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走了二十里路,还汗不出气不喘的。 这可是山路啊,不是平坦的大马路。 在好不容易从山脚爬到山顶后,双腿酸疼得几乎要抽筋的王明远抹了把头上豆大的汗珠:“张三叔,你不累吗?休息一下吧。” “这算什么,早些年当兵的时候,百多里地,一天一个来回,那都不在话下。”张守忠笑呵呵地看着王明远:“你这身板啊,得好好练练。” “你还当过兵啊?”王明远有些诧异。 “当过几年,退伍回家,进了民兵队,对了,我和民兵队长陈家旺是一起入伍,一起回来的。”张守忠道:“那小子运气比我好……行了,快走吧,要知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走路也是一样,歇了一次就想歇第二次,去晚了,东西就不好卖了。” 王明远挣扎着起身,努力跟上。 看来,张守忠在部队学了不少东西,应该还见过不少世面,不然,也不会有远比同村人超前的认知。 一路紧赶,好歹是到公社集市了。 说是集市,其实就是沿着公社主大道的土路两侧摆摊做买卖罢了。 此时,集市上已经有了不少人,但依然有各种衣着打扮的人,或是用肩挑,或是用背篓背,亦有人赶着马车之类的,带着自己想要卖掉的东西,汇集而来,整个集市热闹无比,用擦肩接踵来形容,都一点都不过分。 张守忠找了个地方去卖他的野味,王明远则在集市上逛了起来。 至于看病……不过是个借口而已。 王明远一路逛着,集市上所卖的东西,大都是些蔬菜、土豆,豆子之类。还有卖猪崽、羊、狗、鸡等禽畜的。 当然,也少不了爆米花和各种传统手工零食,竹子藤条制品、旱烟、实木砧板和一些小玩意。 另外,还有一些小吃摊,一些土布摊……还有些偷摸着找人兜售东西,神神秘秘的,王明远靠近看了看,是一些钮扣之类的小玩意儿。 至于米面粮油衣袜、一些生活物资和轻工产品,依然被供销社、门市把控得严严实实的。这些门市,也是最热闹的地方。 原本,王明远也很想挤进供销社里面看看的,奈何势单力薄,不是对手,只能悻悻地在外面继续闲逛,等呆人稍微少点再说。 在现代大城市里见过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回到这个时代,在王明远眼中,一切都显得太过单一,之所以想去看,纯属是好奇。 No.10 一句话的买卖 张守忠找到王明远的时候,这货正从供销社中钻出来,叼着烟,手提袋子中的花生糖、大白兔奶糖和水果糖,恐怕得有三四斤。 王明远一见到张守忠,先递了支烟。 张守忠一看,心头就是一颤,大重九……没记错的话,百货大楼里一块二一包,是一般人能抽得起的吗?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王明远已经从袋子里抓了一大把糖果塞他衣袋里了,感叹:“糖果还是这个时候的味道好啊,真材实料,还便宜!” 便宜吗? 张守忠愣愣地看着王明远,这年头,除非缝年过节,不然谁家舍得拿钱这么糟践,那么多糖果,起码也得花上三五块钱,都够割几斤肥肉了。 对,肥肉,不是瘦肉,肥肉的价格可比瘦肉高一些,因为可以炼油,油可是相当紧张的。 他赶忙将糖果还回去,却被王明远挡住:“三叔,你这样可就太见外了,东西又不是给你的,这是给家里孩子的。” 张守忠犹豫了一下,想到自家孩子确实很久没吃过这些东西了,也就不再推辞。心说:城里人都不敢这么奢侈,这个小青年怕是不太靠谱啊。 王明远看着张守忠,见他两手空空,剥了一颗大白兔奶糖扔嘴里嚼着,随口问道:“三叔,东西卖掉了?” “卖掉了,遇到两个穿着的确良衣服的有钱人,一下子全买走了,还卖了个好价钱!”张守忠高兴地说道。 王明远不由感叹:无论在什么时代,总不乏大方的吃货。 “我准备买两只猪仔回去养着,到了明年年底,也就长成大猪了,到时候肉和油,可全指望它们!”张守忠看了看王明远:“你现在也落户下来了,这钱得省着点花,俗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日子得计划着过,我建议你啊,也去买两个猪仔养着,到时候肉和油也没那么艰难。” “养猪?”王明远直甩脑袋。他现在每天去竹林方便还得提根棍子,不说他不懂得如何伺候,光看都觉得头疼,太可恶了。 张守忠说的是实在话,王明远不好推脱,只得找个借口:“我现在连个猪圈都没有,等等再说!” “也对,那你回去了可得找个时间抓紧点把猪圈给弄起来!”张守忠拍了拍王明远肩膀:“材料准备好,得空的话我可以帮你,一天就能弄好!” “嗯嗯!”王明远连连点头。 两人说着,一前一后地穿行在人群中,不一会儿功夫,来到卖猪仔的地方。 一溜的篾制箩筐中,一头头黑毛小猪哼哧哼哧地,普遍一头也就十四五斤,张守忠是个挑选猪仔的好手,那只猪仔有什么问题,以后长势会怎样,什么样的不能挑,那些是有病的,他一边看一边小声地给王明远介绍。 货比三家后,他花了近三十六块六买了两只很活泼的小猪崽,还顺带连上装猪仔的箩筐。 便宜啊!那像现在,动辄上千多块一只。 王明远看着那小猪崽,开玩笑地说道:“就这么大一点点,得长到何年何月才能宰杀……十多块钱一只,弄个烤乳猪应该很香!” 一听这话,张守忠头上青筋就开始抽动了。 自从和王明远认识以来,似乎一直都是在吃,各种吃,还吃的特别奢侈,没想到就连买个猪仔,都能跟吃搭上关系。 他非常怀疑,王明远若是真的买了猪仔,真有可能被弄成那什么烤乳猪。 “你除了吃,还能想点别的什么吗?”张守忠翻着白眼瞪了王明远一眼,压低声音提醒道:“买回去得好好养着,这猪是你想什么时候宰就什么时候宰的吗,有些话,别乱说,现在食品站在这一块管得紧,小心被举报,再有,谁舍得杀这么小的猪崽啊?” 张守忠说这话的时候,还看了下周围的人,满脸警惕。 王明远虽然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也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 确实,进入改革开放时代了,但春风没那么快就能吹到这种偏远地方。 一想到爷爷当年说的那些往事,很多不就是因为不经意的一句话吗?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巴,对于麻烦,谁都不想招惹,他也不例外。 就在张守忠在捆系装猪崽的箩筐时,又来了一个卖猪仔的二十多岁的青年,箩筐一放下,就开始吆喝:“卖猪仔咯,给钱就卖了,快来看一看瞧一瞧,卖猪崽咯……” 他这一吆喝,顿时吸引了不少人,可是一个个看了一眼后,就又纷纷摇头离开。 给钱就卖……王明远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发现青年面前摆放着的两个箩筐中装着的是四头小猪崽,体型比张守忠买的要小得多,估计都不足十斤。 “给钱就卖,这也太夸张了吧!”王明远随口说了句。 “你看我像是会说假话的吗?”小青年满脸不悦,大声吼道:“不想买的话赶紧滚蛋,别影响我做生意。” 哟……还挺横! 王明远一下子来劲了:“五块一只!卖的话我全要了。” “成交!” 青年果断的声音让王明远心头猛地紧了一下,他原本只是想随便给个青年无法接受的低价,给他点难堪的,完全没想到人家竟然一口答应下来了,他忽然有了种中招的感觉。 真是嘴贱! 张守忠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赶忙凑了过来,一看之下,凑到王明远耳边说道:“我刚才还跟你讲过买猪仔需要注意的……这猪仔根本就不足月没断奶的,有可能老猪出问题了,很难养活的,买不得啊!你怎么就不长记性?” 那青年很警觉,定定地看着两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上前一把揪住王明远衣领:“怎么,你给了价,我也答应卖了,想开溜啊?你这样搞,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让我这猪怎么卖?赶紧掏钱,不掏钱的话咱们去公社评理去!” 王明远一下子傻眼了。 这一闹,周围的人纷纷聚拢过来,对着场中的几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小伙子不占理,还是掏钱吧。” “这要闹到公社去,可不好说。” “还是缺经验了,就算花钱买个教训吧。” “小便宜贪不得啊!” “终究是年轻了!”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大部分都在劝王明远息事宁人,当然也有公道的,开始劝说那青年,这事毕竟不太厚道! 可是,这年头的钱很值钱,那青年显然也不是那么容易劝说的。真正说起来,王明远也确实不占理。 “认栽吧!”张守忠摇摇头:“拿回去养养看,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养活一两个。” 他这话算是安慰了。 王明远长呼了一口气瞪了一眼那青年,伸手从怀里掏出二十块钱,递给青年:“这两个箩筐和扁担,一并送我了……你不亏!” 青年数了数钱,瞥了一眼王明远后,直接转身推开人群走人,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明远苦笑一声:这叫什么事啊! No.11 穿越时空的猪崽 来的时候尚且走出魂来,回去的时候还得带上这四只小猪崽,怎么说也有三十多斤,再加上箩筐和扁担,得有四十斤往上,这就有些要命了。 王明远自己是非常不情愿的,但是买都买了,总不能扔掉吧。 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有些无奈。 要是有辆车该多好,哪怕是辆自行车也好啊。 但这些东西,想想就好。 他刚刚可是在百货大楼转悠过一圈,里面确实有自行车,凤凰牌一百二十元一辆,永久牌得一百八,质量杠杠的,看着笨重,但远不是现在花上八九百块钱买来,蹬不上几天就散架的垃圾玩意儿可比的。 可惜,在这时代,自行车就不是一般人能买得起的,别的不说,单是买自行车所需要的工业票就是农村人难以逾越的一大障碍。 无比骨感的现实,让王明远不得不选择挑起担子。 幸好,路上遇到了其它生产队赶集回去的马车,王明远一支大重九外加五毛钱,总算是让自己和张守忠稍微轻松了一程。 但也只是一程,分道扬镳后,还是有二十多里地要走。 别看东西没多重,路程太长,一斤的东西也能让人有百斤的体验。 所以,死混死混地,在张守忠都等得不耐烦先走以后,王明远在傍晚时分终于回到了知青点。 将两个箩筐和扁担一扔,王明远看着自己已然破皮,仿佛被火烧着的肩膀,欲哭无泪。 东西一放下,第一件事就是蹒跚着钻进厨房,先舀了一大瓢冷水灌下,然后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回到卧室,一头栽倒在床上。 没多大一会功夫,就沉沉睡去。 韩小玲下工回来的时候,看到房前空地上箩筐中的猪仔,脸上难得露出些许笑意:这货难道是转性了? 一直盼望着回城,今年她可没有养猪。 可是,当她凑近一看,整个人都觉得不太好了。 虽然是个城里来的知青,但好歹也在这张家坳生活三四年了,多少还是积累了一些常识,一眼就看出,这小得有些过分的猪仔是不足月未断奶的,她突然就不知道怎么说了。 “憨货,这种猪崽也敢买!” 就在这时,张守忠从对面过来,站在外面,透过敞开的大门,看了看在床上睡得四仰八叉的王明远,回头冲着韩小玲说道:“这猪崽……晚上帮忙看紧点,可别让这夯货真把它们给烤了。” “烤了?”韩小玲愣了下,不解地问道。 “他自己说的,弄什么烤乳猪……”张守忠简单地将事情给韩小玲说了一遍,才说道:“之前让他买猪,他说圈没弄好,后面跑出去跟人来这么一出,将这些养不活的猪崽买来,我怀疑他有可能打的就是弄什么烤乳猪的主意。得看紧点,别让他乱来。” 什么叫有可能,以这家伙的德行,根本就是太有可能了。 “嗯……我今天晚上一定看好他!” 韩小玲神色严肃地说。 这年头,猪崽什么的,自然死亡很正常,谁都没话说,可要是自己动手宰杀,问题就大了,这根本就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万一传出去被举报,影响的将是整个生产队。 猪肉太紧张,管控太严……必须得看好! 韩小玲看着那饿得怪叫的可怜猪崽,再看看那个不靠谱的主人,她亲自去河沟里割了些猪草,可是猪太小,根本就不太会吃,叼着根猪草磕巴半天都吃不下去。 她犹豫了好一会儿,一狠心拿出了自己的玉米面,搅了一些糊糊,送过去以后,发现依旧不会吃。一时间,她有些心焦了。 还有,天都黑好久了,这是早春啊,还有些冷,猪崽都被冷得瑟瑟发抖了,王明远除了翻过一次身,其它任何表示都没。 造孽啊! 韩小玲实在困得不行了,原本她都想将猪崽放进自己房间了,转念一想:你买的猪崽,凭什么让我受累?于是,干脆将猪笼放在王明远卧室中,顺便猛地将门带上。 砰…… 房门发出的山响将王明远从睡梦中惊醒,在黑乎乎的房间中摸索着将煤油灯点亮,他看着还在摇晃发出刺耳咯吱声的房门,有些发懵。 然后,他就看到屋子中间的两个猪笼了和里面放着的缺口瓦盆装着的糊糊,隐约明白了什么。 对于这四张多出来的嘴,他完全不知道怎么办? 总不能真的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个个被饿死吧?而且,这猪崽饿慌了的叫声实在太刺激,让他的神经都跟着颤抖,那叫一个烦躁。 可是,没奶啊! 哎……不对,有奶! 王明远突然想到了今天称的大白兔奶糖,不就是牛奶制品吗? 虽然添加了一些其它东西,可是,供销社的广告都说了:七颗大白兔奶糖就相当于一杯牛奶,可是妥妥的营养品。 想到就做。 王明远立刻去厨房,生火烧水,然后数了二十多颗奶糖,在温水中化成乳白色液体。 “闻着还挺香!”王明远满意地点点头,将糖水倒入大海碗中冷着。待到糖水温度差不多了,这才给两个猪笼中的瓦盆里一个倒了一半。 四个饿得嗷嗷叫的猪崽,终于不再嚎了,只剩下在瓦盆中吸得滋滋响的声音。 隔壁厨房门打开的声音,将正在用热水泡着脚打盹的韩小玲一下子惊醒,她赶忙擦脚穿鞋子,悄悄地开了一条门缝,偏着脑袋想要看看王明远究竟要干什么,是不是真的要弄烤乳猪了…… 可是,窸窸窣窣响了一阵,没多大功夫,她就闻到了阵阵奶香,趁着王明远去卧室的时间,她跳到王明远厨房门口看了看,好家伙,一地大白兔奶糖的包装纸。 立刻她就明白王明远在干什么了。 可是,真的好奢侈啊!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她没想到还能这样,这应该也算是件靠谱的事了。 嗯,能做到这一点,他应该不会把那些猪崽怎么样了。 韩小玲安心地回了房间,明明刚刚还困得要死,现在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了,鼻尖尽是大白兔奶糖的香味,很快又起了怨念:人不如猪啊! 而王明远此时却愣住了。 脑袋莫名地恍惚了一下,然后他惊讶地发现,自己突然出现在深山之中。 更扯蛋的是,一手提着煤油灯,一手提着个猪笼,里面两只小猪崽还在哼哧哼哧地舔着瓦盆里残余的糖水。 玻璃罩子罩着的灯焰摇晃中,他看到地上的背包、砍刀、从衣袋里掉落出来的手机和大滩血迹,还有就是那面跌落的峭壁。 “我……这是回来啦?” 他捡起手机看了下,除了屏幕钢化膜被摔裂,其它地方并没有什么问题,随意点开,屏幕上显示的的时间2023年3月17号,星期五,00:00:18. 他闭上眼睛,感应了一下,脑海中的虚拟屏幕还在,显示的数字有了新的变化: 2023.3.27→1980.3.27 239:59:38 135 王明远心头隐隐有些欣喜。他现在能肯定了,自己这是要在这边呆十天,然后又去往1980年了。 间隔十天,两边来回穿梭。 而且,看样子,时间还是无缝对接,午夜十二点准时发动。 那就相当于过出两个决然不同的人生啊。 有意思! 必须得认真面对了。 No.12 实情相告 真正让王明远哭笑不得的是,返回2023的时候,竟然把其中两只猪崽给带回来了。 原本他以为自己并没有睡多久,离脑海中虚拟屏幕上的倒计时结束还有一段时间,就没注意这个问题,毕竟,就连隔壁的韩小玲,油灯都还亮着。 这黑姑娘以往可是睡得很早的,每天上工很累,到了晚上,又没什么消遣的,还不如早点睡下,至少还能省点煤油。 所以,在喂好猪崽后,王明远考虑到晚上天气温度低的问题,他准备将猪崽放到火塘旁边,那样,自己弄好吃食填饱肚子后,未燃尽的柴火余烬也能给它们点温暖。 谁曾想,就在他端着煤油灯,提起一个猪笼的时候,倒计时结束,被连带着送了回来。 王明远哪里知道,韩小玲纯粹是为了提防他杀了猪崽弄烤乳猪才熬到很晚的。 不过,这也挺好。 最起码,王明远知道,自己在这两个不同的年代穿梭,是能带着活物往返的。 这下好了,摔下悬崖重伤,去那边养好伤回来,时间的无缝对接,就相当于滚落悬崖重伤,脑袋流了一地血,爬起来却是早已经结痂痊愈。 这很离谱,但真的很神奇。 王明远扫视了周围一眼,月光下的大山银光蒙蒙,清冷的山风拂过,叶涛阵阵。 这才夜里十二点,总不能在这里等到天亮吧。 就身上这单薄的衣物,夜里露上几个小时,不病倒才怪。 还有这猪崽,怕是也扛不住。 赶紧回到张家坳老宅才是正事。 他从背包里取出进山带的饼干和矿泉水,草草地填饱肚子,然后将煤油灯熄灭,装在背包里背上,打开手机照明,用砍刀砍了根木棒将猪笼扛上,小心翼翼地爬上山坡,找到来时用砍刀清理出的毛路,原路返回。 折腾了近两个小时后,王明远终于回到老宅(原张家坳知青点)。 这里房屋虽然已经塌了,但好歹有个避风的地方。 捡拾了一些腐朽木料,用砍刀砍小,从包里取出煤油灯,将煤油尽数撒在木柴上,用火机点燃。 柴火很快烧旺,将夜里的冷意驱散。 在80年那边才睡了好几个小时,王明远现在没有丝毫睡意,打开手机,撕掉碎裂的钢化膜,开始浏览手机。 王明远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点开度娘,开始搜寻1980年的国内的情况。 毕竟要回到那年代生活,多了解一些,能规避一些不必要的麻烦,也能更好地把握住一些机遇。 可惜,虽然号称信号全省覆盖,但在这山里,头顶有云彩飘过,山里有风刮过,都能对那微弱的信号产生巨大影响,使用起来,异常卡顿,一个网页,往往需要好半天才像羞涩的小姑娘半遮半掩地露出来。 手机充满电后已经续航了一天,加之之前用来照明弄了两小时,信号的不稳定,又加剧了电量消耗,用了不到两小时,电量提示只有20%了。 王明远只能悻悻地停止了浏览,加了些柴火后,紧了紧衣物,靠着墙打起盹来。 手机的电不能用完,关键时刻或有急用。 半睡半醒地,好不容易挨到天亮,王明远起身,揉了揉自己酸疼的肩膀,来到小河边,掬着冷水洗了把脸,整个人清醒了很多。 回到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堆旁,王明远看着猪笼里又开始哼哼唧唧的猪崽,有些发愁。 直接放生? 这小猪崽根本就活不了。 可是养着的话,自己在这里连个落脚处都没有,也没那时间精力伺候。 弄成烤乳猪,又下不了手。 想来想去,王明远决定将猪崽送到镇上去碰碰运气,看有没有人把它给买了,如果实在不行,干脆就送外面陈家沟的老乡得了。 他甚至怀疑,能不能送出去都是个问题。 这年头,谁家养的不是杂交大白猪,像这种本土的猪种,生长太慢,往往要一两年才能出圈,还特别能吃,真没几家愿意养的,而且猪崽太小,还都不怎么会吃,太难伺候了。 真回来养猪?想想而已! 得,好歹陪着自己时空穿梭了一把,拍个视频留念吧。 王明远拿起手机,对着两只黑毛小猪拍了个全方位的视频,还特意来了个呆萌的特写,随后点开猫爪视频,将视频发了上去,取名:穿越时空的猪崽。 视频上传了至少八分钟,终于发了出去。 “这该死的信号……” 王明远小声骂了句,心想着自己在这里建蜂场,还得弄个信号增强器什么的,否则,通过手机查询资料,发布视频,开启直播什么的,将会是个大麻烦。 进山建蜂场,蜂蜜的销售渠道,主要就指望网络了。 所以,王明远特意在最火的短视频直播平台猫爪上注册了一个账号,昵称:深山养蜂人,打算发布一些自己的养蜂生涯日常,收获一定粉丝,方便以后直播卖蜜。 视频发布成功,他随手点开自己的主页。 昨天发布了两个山里环境的视频,让他有些意外的是,点击播放次数居然已经过千,评论数十条,大都是在夸这里风景优美如仙境,生态植被好,天然氧吧什么的,加了关注成为粉丝的,有138个。 138? 看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王明远微微一愣。 这个数字怎么那么眼熟?好像跟脑海中的虚拟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个数字差不多。 他赶紧闭上眼睛,略一感应,发现虚拟屏幕上显示的最后一个数字赫然也是138。 难道,这是粉丝值? 如果这真的是粉丝值,又有什么用呢? 王明远还是有些摸头不着脑。 嗯,得再观察观察,说不定,这只是个偶然。 就在王明远准备退出平台的时候,忽然看到手机屏幕上显示有新的消息。 他随后点开看了下: “我在你发布的视频上看到的黑毛猪崽,卖吗?” 卖啊,当然卖!自己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好呢。 王明远立刻回复过去:“卖!” 那人就好像一直捧着手机等王明远回复一样,他信息刚发出去没几秒,那边立刻回复过来:“报个价!” 王明远愣住了,现在市场上他就知道个猪肉价,至于猪崽价格什么的,他可不懂,何况,这还是黑毛猪,更不好说了。 他想了想,总不能随意忽悠别人,于是回道:“我不清楚现在黑毛猪崽的价格,毕竟市面上太难见到了,另外,这猪崽不足月,还未断奶,怕是很难养活。” 市面上难见……王明远也存了点小心思,既然是买卖,当然希望卖个好价钱。 不过,也得实情相告。 他可不想以后自己的视频评论上谩骂一片,诚信是立足之本啊。 对方很快回复:“这都不是事……你看,一头我给你三千的价格怎么样?” 一头三千,两头就是六千。 奶奶个熊,按这样的话,就这两头小猪崽,都顶得上自己进厂拧一个月螺丝了。 他连忙点开度娘搜索一下,相比起市面上的白毛猪一头千多块的价格,这绝对是高价了。 王明远愣了下,这样的高价,让他觉得有些不太靠谱,于是问道:“你认真的?” 对方很快回复:“当然是认真的……给我个定位!” 王明远略微想了下,还是决定试试,将自己的定位发了出去。 万一成了呢? 稍微等了一会儿,对方回复:“我现在就从明城下来,明天早上到,一定给我好好留着,拜托了,另外,那猪崽,先弄点乳猪断奶配合饲料来喂着!” 这,感觉很急啊! No.13 深山蜂场,开建 王明远无法确定那人是不是真的会来,毕竟是虚拟网络,很多事情往往只是说说而已。 但他心里其实还是希望能成的。 那么问题来了,至少在明天以前,必须把这对猪崽给伺候好了。 王明远拆下几块门板,用石头顶着,将猪崽在墙角围好,又在一棵大松树下搂了一些松针放进去,方便保暖。 然后,他骑着摩托赶往阿渡镇上。 阿渡镇便是在原来的阿渡公社基础上建设而成。 此时,除了张家坳到陈家沟这一段还是土路外,其余的地方早已经铺好水泥路,交通已经非常便利,四十里地的距离,王明远花了不到半小时的时间就赶到了。 他先去了一家饲料店问了一下,发现还真有那人所说的乳猪断奶配合饲料,心中对那人会来的把握又大了几分。 根据店主所说,这是一种专门用来应对老猪死亡,乳猪未断奶的饲料。 那人,明显是个养猪的老手。 他当即买了一包,然后提着去了附近一家小吃店,美美地吃了一顿饺子,跟店主打了招呼,给手机充着电,然后去往挖机租赁处。 张家坳到陈家沟那段土路,除了放牛羊种地的,已经很少有人走了。 多年下来,那条三米多宽的土路,不少地方已经被山上滚落的碎石和水流带来的泥土堆满,长满了杂草,变成了一条羊肠小道。 必须得清理,不然,蜂场里所需要的东西,都很难运进去。 这是一个必须解决的问题。 还有,场地上一些地也需要平整。 在阿渡镇上,开展挖机租赁的有两家,一问之下才发现其中一家就是陈家沟人开办的,那人名叫陈尤清,很熟悉那条土路,而且,一听王明远是以前将张家坳给买下来的王老头的孙子,想要进张家坳建蜂场,当即给了个170元每小时的友情价。 毕竟那条路还有半数,周边都有农田,村里人还有不少人要走,也算是做点好事,而且在山里创业,万一成功了,说不定能带动外面村子里的经济收入,认为那是好事。 陈尤清估摸着,按每天8小时算,顶多四天左右的时间就能搞定。 王明远算了下,也就五千多,六千不到的钱,当即将事情敲定,随后陈尤清也开车将挖机送往陈家沟,准备开动。 王明远在超市买了一些面包之类的吃食后,返回小吃店,取了手机和那袋饲料,然后动身返回张家坳。 修路大业随即展开。 挖机的轰鸣声在陈家沟响起,引来不少村民。 王明远在消耗掉两包华子后,倒也认识了不少人。 只是,他去往80年的时间不长,所认识的人不多,在陈家沟生产队他知道的也就陈进学、陈家旺和陈家明三人,不过这些人都已经过世了。 早些年来张家坳陪爷爷,爷爷经常会带他到村里走动,倒也认识几个年纪相仿的小辈,只是这年头,谁都想着往城里蹿,工作的工作,打工的打工,剩下那些年纪长的,有些看着眼熟,但没什么交集,愣是没一个能叫得出名字的。 倒是在家带娃的年轻小媳妇不少。 王明远原本还担心,自己回到80年落户张家坳,在生产队开会的时候露过面,会不会受此影响被一些人记住,不过一番简单的交流后,发现自己纯粹是多想了,根本就没人知道有他这么一号人。 这反倒让王明远觉得怪怪的。感觉所去的80年不是他们所生活过的80年。 不过,这显然是好事,万一真被记住了,那才是真麻烦。 这事情,他自己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想。 陈尤清是个实在人,而且是个技术顶好的挖掘机驾驶员,很多路面上的处理,比王明远想的还要周到,而且工作进度也极快,完全不用王明远操心。 找人讨了壶开水后,王明远直接返回张家坳。 温水调制的乳猪断奶配合饲料像极了幼儿喝的奶稀,两头饿得嗷嗷叫的猪崽吃得很欢快,再次安静下来。 闲下来的王明远倍感无聊,只得返回陈家沟,那里至少信号要好得多。 用手机拍了个挖掘机修路的视频,上传到猫爪上,取名:深山蜂场,开建,修路中…… 他顺便看了下自己的主页,粉丝值涨到到184,略微想了下,他感应了一下脑海中的虚拟屏幕,赫然发现,最后那个数字,也是184。 一次可能是偶然,但两次呢? 十有八九,这数字就是粉丝值了! 不知道作用,王明远摇摇头,退出平台,看到飞信里显示有新的消息,点开一看,发现是沉寂了很久的大学同学群。 “难兄难弟们,都蜂了吗?” 信息是徐胖子发来的,蜂了,有你养蜂了的意思,还有你是不是疯了的意思,几人间常用的招呼调侃用语。其实,这也从侧面看出,这些蜂学专业出来的家伙,没什么人看好养蜂这一职业,只是为了一个文凭而已。 这群,一开始还聊得热热闹闹的,时隔两年多,现在连冒泡的都没了,有几个发展得比较不错的,早就已经退群了,甚至连联系方式都已经换掉。 徐胖子名叫徐志强,突然说话,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了。 语音信息是半个小时前发的,到现在,没一人回话。 王明远笑了笑,随手点着语音键,回了句:“我已经在开始疯了。” 可不是,在大多数人看来,进深山养蜂就是疯了,就在刚刚,村里有不少人询问,一个个知道是进去养蜂后,那满脸不屑甩着脑袋的样子,让王明远心里哇凉哇凉的。 “哟,王明远,你还活着呀,怎么说?” 韩胖子居然很快就回了语音。 “我结束了自己拧螺丝的生涯,进深山养蜂了,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刚开始整理场地,修路中……” 王明远随手发了两张蜂场环境和修路的视频。 “靠,还真来啊!环境相当不错啊,看你这架势,准备定点养殖?” “对,定点养殖,而且是土养。” “行吧,不管怎么说,兄弟精神上支持你……有蜂蜜吗?最近经常熬夜打游戏,有些便秘了,想弄点来润润肠道。” “想要蜂蜜简单,真要的话,我下午进山一趟,给你弄点野生的。” “你还能弄到野生的?” “我这深山老林里,也只有野生的了。” “那你得给我多来几斤,现在到处农药和人工饲喂,更有各种参杂造假,想买到真正的好蜂蜜,难。如果品质真的好,兄弟还能帮你推挤推荐。” “留下地址,我给你寄过来。” 韩胖子很快发来一个地址,然后用语音说了声:“打游戏去了,再聊!” 王明远笑了笑,关掉飞信。 徐志强家里条件不错,据说父母都是公务员,在政府部门里担任要职,人脉广泛,若是有他的推广,也算是为日后蜂蜜的销售找到一条路子,据说他父母也整天逼着他去考事业单位或是公务员,不过,这货貌似把精力都放在游戏上了。 嗯,闲着也是闲着,去山里寻点蜜卖卖,也能先赚点小钱帮补一下。蜂场开建,用钱的地方不少,开销很大,自己打工那两年所存下的十多万积蓄,可不够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