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芙蓉半江月》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东来的新工作 德成径直上了二楼,沿着木地板往前走,一边走一边抬头看门上挂的牌子。果然,在第二间办公室的门上看到厂长办公室的吊牌,德成左右张望了一下,正准备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争论声。 “老王,你是在包庇这些人,他们这种行为就是投机倒把,上面三令五申要求严格查办。我认为,应该把他们的东西全部没收,人统统抓起来办学习班。” “老邱,这些人都是厂里的职工家属,好多都是从农村来的,又没有正式工作。大多数人的家里孩子多,生活有困难,不过是在宿舍区卖点自己从老家带上来的鸡蛋、花生贴补家用,又没有拿到外面去卖,没给社会造成什么不良影响。我看,批评教育一下就把人放了吧,都是厂里的职工家属,没必要搞得那么凶嘛。” “你这是同情心泛滥,立场不坚定。看样子,你是不打算处理他们了。好,我会如实向上级革命委员会汇报的。” “随便你,向上面汇报是你的权利,你要去请便,我不会阻挠你的工作。” “嘭的一声,一个中年人怒气冲冲地打开门走了出来,差点撞上门前站着的德成。那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德成。 “你是谁,那个车间的,鬼鬼祟祟的想干嘛?” “我是来找王厂长的,不是你们厂的职工。”德成不卑不亢地回了一句。 “既然不是我们厂的职工,那你是怎么进来的?找厂长干什么?”中年人不依不饶地堵在门口盘问德成。 “老邱,人家是来找我的。小伙子,我就是王长明,有什么事进来说。”王长明站起身来招呼道。 老邱不情愿地让开身,德成说了声谢谢,侧身从他身边进了办公室。 “小伙子,请坐。你是哪里的?找我有什么事?”王长明客气地说道,说话的时候眼睛瞟了老邱一眼。老邱却全然不理会,压根儿没有要离开的意思,站着门口盯着德成看。 “王厂长你好,我叫余德成,是锦江制药一厂的。我是专门为田东来的事来找你的,我是他表哥。” “哦,你是田东来的表哥,你好,你好。”王厂长热情地和德成握了握手,“田东来同志在工作中受了伤,我本打算去看望一下他,可这两天事儿多,还没来得及去,抱歉,抱歉。” “谢谢厂长关心,东来已经好多了。” 门口站着的老邱突然插话道:“厂里不是已经给他交了医药费了吗?” “我不是为了医药费的事儿来的,我是......” 还没等德成说完,老邱就打断他的话:“既然不是医药费的事,那还来找我们干嘛?” 王长明有些不快地说:“老邱,你别打断人家的话。小余同志,你接着说。” 老邱悻悻地看了德成一眼,闭上了嘴。 “王厂长,是这样的。我听东来的组长曹师傅说,厂里准备给田东来三百块钱,然后就不让他回厂里了。” 王厂长疑惑地看了老邱一眼,“是吗?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呢?” “老王,这个田东来就是个临时工,这次又把腿砸断了,以后肯定是不能干重活儿了。所以劳资科决定把他辞了。”老邱轻描淡写地解释道。 德成一听,按耐不住心头火起,“东来是临时工没错,可他是在厂里受的伤,而且还救了另外一个工友。从人道主义出发,厂里是不是该考虑一下他以后的工作问题?” “我们不是准备给他三百块钱的补偿吗?他还想要什么?”老邱理直气壮地说道。 “三百块?三百块钱能做什么?几个月的工资而已,田东来的腿断了,以后就是个残废了。他又没什么文化,全靠凭劳力挣钱,你让他以后去哪里找活儿干?哪里又会要一个残疾人干体力活儿?” “那是他自己的事,他又不是厂里的正式工,我们只能这样处理。”老邱冷着脸说道。 “你们就这样对待受伤的工人?你的阶级感情去哪里了?你还有点人情味儿吗?”德成忍不住恼怒起来,大声指责老邱。 “这是我们厂的决定,你不服可以去上级那里反应呀!”老邱也不甘示弱地吼道。 “好了,都别说了,听我说两句。”王长明皱着眉头制止老邱继续争吵。 “小余同志,我大概听明白了你的意思。可我们厂的岗位基本都是体力活儿,剩下小部分也都是需要有技术的。按田东来现在的情况来看,哪样他都不太适合啊,你让我们怎么安置他?” “王厂长,这个事我想过了,你们厂的大多数岗位都不太适合东来干。但是,厂里不是还有后勤部门嘛,你看能不能在后勤部门给田东来安排一个工作?”德成显然是有备而来,昨天他跟杨明贵详细地打听了厂里的情况。 “我看可以,毕竟田东来是为了厂里受的伤,在原则范围内,我们应该适当给予照顾。老邱,你看后勤部门那边有没有空缺的岗位?” 既然厂长发了话,虽然老邱心里跟吃了苍蝇一样腻味,可还是不得不答应下来。 他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轻松空闲的活儿,他是绝对不会给田东来这个临时工安排的。 “对了,食堂做面点那边正好缺个人,原来做面点的小郝这个月参军去了,要不就让田东来去食堂跟着老师傅学着做面点。” 王厂长点点头,转身征求德成的意见:“你看这样安排行吗?” “完全可以,王厂长你费心了,谢谢!”德成对这个安排完全接受,毕竟东来的条件也就那样,自己不可能提出其它过分的要求。 “谢什么谢哦,这些本来就是我们该做的。不管是正式工还是临时工,都是我们厂的工人。说起来,还是我们对田东来同志的关心不够啊,还要麻烦你这个当表哥来跟我们说,实在是该好好检讨一下我们的工作。”王厂长摸着自己斑白的头发感叹道。 事情圆满解决了,德成不想耽误王厂长的时间,便站起身向王厂长告辞。王厂长很客气地把他送到门口,和德成握了握手,笑着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直接来找他。站在门边的老邱鼻子里“哼”了一声,昂着头不搭理德成,德成也不生气,冲他微微一笑转身下了楼。 回到医院,一进门,东来就用期盼的目光看着德成,却又不敢开口问,生怕德成说出不好的消息。 德成不禁一乐,“东来,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吧,有你表哥我出马,一切顺利!” 东来激动得一拍病床,要不是腿还打着石膏,说不定会蹦起来呢。看着自己的伤腿,他又有些不自信地问道:“哥,你说的是真的?该不会是为了哄我开心吧?” “我有那么无聊吗?你还别说,你们厂的王厂长真心不错,人家把工作都给你安排好了,就等你伤好了回厂里报到。” “我又不能干重活儿,他们会把我安排去哪儿呢?”田东来还是有点不放心,迫切想知道自己的新工作是什么。 “食堂,给面点师傅当学徒,跟着师傅学面点制作。怎么样?这活儿轻松吧,” “啊,去食堂做饭呀?”这个工作安排可完全出乎了田东来的预料。 “食堂好啊,吃得又好,还不用风吹日晒的。说不定还能给家里弄点吃的回来。”吴秀芬听了东来的工作安排,她倒是很满意,食堂师傅怎么着也比在露天干堆码强,关键食堂工作油水多,家里可以过得宽裕一些。 “可我除了有一把子力气外,其它的啥都不会呀。以前更是没有接触过面点这些东西,我能行吗?”田东来并不抵触去食堂的工作,能留在厂里工作自己已经烧高香了,只是担心自己什么都不会,怕去了被大师傅嫌弃。 “没有谁是天生就会的,不会你就学。不就是做个面点嘛,又不是要你考秀才,还能把你为难死啊?你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你到底想不想干?”德成压住自己想发火的情绪。 “干!怎么不干!东来,还不快谢谢表哥。”吴秀芬看德成有些恼火,赶紧上前,一边说,一边拿眼睛示意东来快答应。 “嗯,我肯定要干的,谢谢哥。”东来看表哥要发火,赶紧点头表示自己会好好干的。 德成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东来,我是这么想的。你看你现在腿也伤了,将来肯定不能指着靠力气吃饭了。你一没文化二没技术的,万一将来在厂里待不下去,你靠什么养活自己和秀芬?所以当时王厂长一说安排你去食堂学做面点,我马上就替你答应了。我是觉得这样既能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又能学一门手艺,何乐而不为呢?等你学会了做面点,到时候去哪里不能有一口饭吃,你说是吧?” 听德成这么一说,田东来心里顿时敞亮了,忙不迭地说自己一定好好跟食堂的大师傅学,争取早日学会这门手艺。 见田东来上道,德成松了一口气,这回总算是把表弟的事解决了,他对死去的舅舅也有了交代。 临走时他对吴秀芬说,东来的伤势应该没啥问题了,自己这两天单位事多,晚上没啥事自己就不过来了。等东来出院时,让吴秀芬提前给厂里打电话通知他,他过来帮着一起把东来弄回家。 吴秀芬这边一再对德成表示感谢,德成却说都是亲戚,就不要那么见外。 出门看看天,看着要下雨的样子,德成赶紧上了公交车往厂里赶。他只请了半天假,下午还要接着上班,他现在还属于厂里的严管对象,可不想让别人抓住他的小辫子。 /94/94707/31703446.html 第一百八十章 我还是想当个工人 等玉梅回到家,德成把田东来砸断腿的事儿跟她一说,玉梅惊呼道:“怎么会这样?东来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吧?这腿要是瘸了,今后在省城怎么生活呀。” “现在就看厂里怎么处理,要处理不好的话,只能我们出面去帮他争取,再怎么也不能让他白遭这份儿罪。”德成皱着眉头说道。 “爸爸,你们在说东来舅舅吗?他怎么了?”六月站在两人当中,踮起脚尖问道。 德成低头摸了一把六月的头发:“东来舅舅受伤了,一会儿吃过饭我们就去看他。” 从医院回来都快夜里十点了,街上已经没什么人走动。德成骑着自行车,前面大杠上坐着六月,后面搭着玉梅,一家人边聊边往回走。 “德成,别看吴秀芬平时傻乎乎的,可对东来是真好。东来这一受伤,看把她急得。要是东来以后工作没着落,我们得想法帮吴秀芬找份儿工作,不然今后这一家子咋办哦。” 德成在夜风中轻快地蹬着自行车,仰头看了看天上的一弯明月。 “嗯,你有这份心,我替东来谢谢你。不过,咱们先等等,看厂里怎么安排东来再说。” 第二天下班,德成没有回家,直接坐上公交车去了骨科医院,在医院门口的小吃店要了一碗素椒杂酱面填肚子。吃完面,这才慢慢溜达着去了住院部。 一推开门儿,东来坐在床上,精神明显比昨天好多了,吴秀芬坐在床边,拿着勺子正在喂东来稀饭。 “哥,你来了。”东来瞧见德成进来,跟他打了个招呼。 吴秀芬赶紧站起来,“哥,还没吃饭吧?我在家里煮的绿豆稀饭,给你也来一碗。”说着就要去给德成盛饭。 德成急忙摆摆手:“不用管我,我吃过了来的,你先照顾东来吃饭吧。” 德成拖过一张凳子,坐在病床边问东来,“今天感觉怎么样?” 东来低头看了一眼打着厚厚一层石膏的伤腿,“好些了,不过伤口还是疼得厉害。” “你这不是废话嘛,大腿都骨折了,还能轻松得了。”德成摇摇头,又问:“今天曹师傅来了吗?厂里怎么说?” 吴秀芬插话道:“曹组长来的时候东来正睡觉呢,曹组长不让叫醒他,说厂里现在还没讨论这件事儿,等结果出来后,他自然会跟我们说的。” “也行,东来,这两天你就不要想这些事,安心养伤。” “嗯,我晓得。”东来吃完饭,兴许是天气热的缘故,脸上微微泛起一点潮红。 “对了,秀芬,医生今天查房怎么说?”吴秀芬出门洗了碗回来,德成问她今天医生查房的情况。 “医生说,要是折断的地方对位比较稳定的话,住两个星期院就可以去拍片检查,只要骨折的地方没有错位,老田就可以回家休养了。”吴秀芬仔细地回忆了一下上午医生查房时对她说的话,转诉给了德成。 德成放下心来,转头笑着对东来说:“看来问题不大,你也是个有福气的人。过了这一劫,后面指不定会有什么好事在等着你呢。” “哥,你就别拿我开心了,我算什么有福气的人。不过,可能是我爸的在天之灵在保佑我。你说怪不怪,出事那天早上,我做梦梦见我爸了,我都好久没梦见过他老人家了。”田东来目光直直地望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究竟是你自己的运气,还是你爸的保佑,反正只要人能平平安安的就好。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过来看你。”德成看着时间不早了,自己明天还要上班,就跟东来两口子告了别,下楼走了。 就这么跑了一个星期,东来的伤渐渐好起来,医生看了也说恢复得不错。 这天下午,德成照例下班后直接去了医院探望田东来。刚一进门,吴秀芬就说:“大哥,曹组长来过了,刚走一会儿。” “哦,他说没说厂里准备如何解决东来的事?”德成看了一眼病床上的田东来,东来半倚在病床上,望着窗外的晚霞发呆,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德成心里一紧,预感到结果可能不太好。 “曹组长说,东来原本只是厂里的临时工。现在他这个样子,以后肯定是不能干体力活儿了。所以,厂里不打算再让他回去了。” “呵,他们倒做得真够绝情的。东来是在工作中受的伤,厂里是要负责的,不能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话就把东来给打发了。” “曹组长说了,东来的住院费,还有后续的医疗费,厂里都给报销。另外厂里打算再给东来三百块钱,算是给他的补偿。”吴秀芬想起曹组长提到厂里会给东来一些补偿。 “东来,你是怎么想的?”德成走到床边,看着东来问道。 “我,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我现在腿废了,肯定干不了厂里的活儿了。我留在城里又能干什么呢?但要,要让我就这样回老家去,我又不甘心啊。”东来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眼神里流露出不甘心的神色。 “秀芬,你觉得呢?”德成又问吴秀芬是啥意见。 “大哥,我说不好,反正东来他在哪儿我就去哪儿。不过,我觉得厂里能给三百块钱的补偿也不错。要不,咱们也别回农村了,我们将就这三百块钱找个小买卖做。比如卖点花生瓜子,针头线脑这些老百姓都需要的东西。东来,你说咋样?”吴秀芬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从脑子里蹦出这个念头。 “那不行!现在到处都在抓投机倒把分子,你这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德成摇摇头,否绝了吴秀芬的想法。 “我们就在厂里的宿舍区偷偷卖,这也不行吗?我看宿舍区里好几个家属都在偷偷摸摸地卖东西呢。他们能卖,凭什么我们就不能卖?”吴秀芬不肯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想出的点子,喋喋不休地坚持着自己的想法。 “别想了!我是不会去当什么卖货郎的!”田东来冲着吴秀芬吼了一句。 吴秀芬一愣,恼怒地回了一句:“不想干就不干呗,你那么凶干嘛。” 如果是换成刚进城那会儿的田东来,也许他会考虑去当个卖货郎。可如今他已经是有好几年工作经验的工人了,虽说只是个临时工,但好歹算是工人阶级,他绝不允许自己再走回头路,去当个偷偷摸摸的卖货郎。这些年,一个工人的骄傲和自豪已经让他丢不起那个脸了。 “你们先别吵,事情都还没定呢,你们俩着什么急。”德成赶紧上前做个和事佬,缓和一下他们夫妻间的紧张情绪。 “东来,你是不是还想留在厂里当工人?”德成问东来。 田东来没做声,只是坚决地点了点头。 “那行,明天我就去趟木综厂,跟你们领导谈谈。” “这能行吗?”田东来看着德成,有些怀疑地问道。 “看来你是不相信我咯,东来同志,要对自己有信心,更要对你哥我有信心。”德成学着领导的样子,故作豪迈地一挥手。边上坐着的吴秀芬看了,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到家中,德成看时间还早,便把杨明贵叫了出来,跟他站在屋檐下说话。杨明贵先问了问田东来的伤势,得知他的伤势恢复得还不错,杨明贵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就好,那就好,这下我就放心了。” 德成有些不理解:“杨大哥,田东来受伤,和你又没关系,你紧张什么呀?” “怎么说都是我把东来介绍进厂的,他要是在厂里出了事,我良心上还是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嗨,瞧你说的,这帮忙还能帮出事儿来?老实说,不管是我还是东来,对你杨大哥,那只能有感激的份儿,绝对没有道理去埋怨你。” “对了,杨大哥,我想跟你打听个事儿,你们厂里哪位领导在负责劳动人事这块儿?” 杨明贵五根粗壮的手指头在自己短短的发茬里挠了挠,“我记得这几年一直都是邱副厂长在管这摊子事儿,你问这个干嘛?” 德成将厂里想用三百块钱补偿把田东来打发了的事跟杨明贵讲了。杨明贵一听,面露讥讽之色:“怪不得大家私下里都管他叫丘八,果然是个没人情味的家伙。你找他没用,这家伙就是茅厕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你还不如直接去找王厂长,他人不错,厂里的工人都服他。” “这些人我都不认识,要不,明天你带我去找王厂长。” 杨明贵想了一下,“行,明天上午你来厂里找我,我带你去见王厂长。” 第二天上午,德成跟车间主任请了个假,这段时间德成老在请假,主任多少有些意见。不过在得知德成表弟骨折断了腿以后,主任还是很爽快地准了他的假,并没有为难他。 等他一路转车到了木综厂大门口时,杨明贵已经在那里等他了。杨明贵跟门卫室的同志说德成是来找王厂长的,在简单的登记后,德成跟着杨明贵顺利地进了厂区。 杨明贵指着厂区中央那排红砖小楼給德成介绍:“喏,这就是厂领导的办公区,我一会儿就不陪你进去了。你直接上二楼,楼梯左转第二间,门口挂着厂长办公室的牌子。” “好的,谢谢杨大哥。” 目送杨明贵走远了,德成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衣服,这才迈步朝二楼的厂长办公室走去。 /94/94707/31682575.html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东来住院 这一阵德成换了活儿,厂里最近新增加了一批批斗对象。新来的自然就接过老牌批斗对象的扫帚,干起了打扫厕所的工作。德成他们这批老顽固分子被发往各车间干活儿,德成被分配到蒸汽车间烧锅炉。德成觉得这样挺好的,总强过整天在厕所里操劳,起码味儿没那么冲。 德成刚进厂那会儿,曾经因为马明的事被下放到蒸汽车间工作过一段时间,跟车间里的师傅都很熟。今天上午的活儿忙完了,大伙儿正坐在一起休息聊天,等着一会儿去食堂打午饭。 王强在蒸汽车间的休息室找到德成,他正专心在听一个老师傅讲自己儿子在西昌当知青的事。 看见在门口张望的王强,德成知道他肯定是来找自己的。他朝王强招招手:“什么事?” “门卫室电话打到设备科,说厂门口有个女的找你,你快去吧。” “不会又是你嫂子吧,大中午的,她来找我干什么?”德成第一时间就想到是玉梅来找自己,不会是六月出了什么事吧?他心急火燎地朝厂门口跑去。 德成跑到厂门口,并没看见玉梅的身影,他正纳闷儿,柱子后面转过一个人,叫了他一声:“大哥!” “秀芬?怎么是你?”德成有些意外竟然是吴秀芬来找自己。 “哥,东来被木头砸着了,这会儿正躺在医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也没了主意,寻思着过来给你说一声。”吴秀芬怯怯地说道。 “啊,东来伤到哪里了?现在什么情况?”德成一听急了,赶忙追问道。 “大腿上,医生说是骨折了,刚做完手术,麻药还没过去,这会儿还没醒呢。” “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回厂里请个假,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 病床上躺着的田东来还在昏睡中,苍白的脸色和干裂的嘴唇让他看起来很憔悴。 老曹见有人进了病房,赶紧站起来。 “这是东来单位上的曹师傅,这是东来的表哥。”吴秀芬给双方介绍道。 老曹伸出手和德成握了一下;“你好,我是东来的组长曹青,叫我老曹就是了。” “你好,我是东来的表哥余德成,锦江制药厂的。”德成也给老曹做了一下自我介绍。 老曹把田东来受伤的经过,以及到医院后的救治情况都给德成讲了一遍。听到田东来没有生命危险,德成也松了一口气。 “大哥,医生说东来的腿会瘸,以后也干不了重活了。”吴秀芬想起医生在手术室外说的话,忧心忡忡地跟德成讲了。 “曹组长,是这样的吗?东来康复后厂里打算怎么安排他的工作?”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东来的伤应该得到了有效治疗,德成相对更关心以后东来的工作问题。 “这个,厂里还没说。厂领导说先治病要紧,其他的后面再说。不过,我可以回去帮你们问一下厂里的意见。” “好,那就麻烦曹组长。”德成也知道老曹在这件事上做不了主,一切都要等木综厂的领导作出决定。 “那我就先走了,明天我再过来看东来。”老曹看看时间差不多,东来家里也有人来,自己还得回厂里汇报情况,就起身告辞走了。 等德成把老曹送到住院部门口回来,田东来已经苏醒过来,只是还有点意识不清。 看着东来干裂的嘴唇,吴秀芬心疼地拿起杯子倒了一杯水,准备给田东来喂点水喝。 德成把田东来的上身扶起一点,吴秀芬端起水杯准备喂他喝水。正赶上护士来换输液的液体,一看他们这阵势,赶紧上前制止吴秀芬的动作,“你们干嘛?刚给你们交代了就忘了?” 德成和吴秀芬一头雾水地看着护士,“护士同志,你没给我们交代什么呀?” “刚才不是有个男同志在吗?他没给你们说吗?”护士环顾了一下病房,没有看到刚才那个听自己交代注意事项的男子。 “哦,你说老曹啊,他已经走了。”德成知道她是在找老曹,多半是这个老曹忘了把护士的交代给他们说了。 “好吧,我再给你们说一次,一定要记住了!全麻手术后短期内绝不能喝水,以免出现炎症、呛咳、呕吐等现象。一般要等到手术后的第二天,身体基本恢复正常后,才可以考虑少量给病人喝水。” “记住了,谢谢护士同志。”德成赶紧把东来的身体放平。 “可,护士同志,你瞧他的嘴唇都开裂了,肯定口渴得不行。”吴秀芬实在心疼自己男人,指着田东来开裂的嘴唇说道。 “喏,这包棉签给你,你拿棉签沾水给病人擦一下嘴唇,记住,千万别给他喂水啊。”护士从推车上拿了包棉签递给吴秀芬。 用蘸着水的棉签细细地给田东来擦拭了一遍嘴唇,东来清醒了过来,看了德成一眼,虚弱地问了句:“哥,你怎么来了?” “我能不来吗?你腿都给压断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都得来看看。” “啊!我腿断了?”田东来明显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腿上传来,麻药的药劲过后,疼痛不可避免的如约而至。一会儿工夫,田东来头上就布满了豆大的汗珠。 “医生!医生!”吴秀芬慌了神,赶紧跑到病房门口去叫医生。 “什么事,小声点,别吵着其他病人休息了。”还是刚才那位护士应声走了过来。 “护士,我家男人醒了,这会儿疼得厉害,满头都是汗,咋办呀?”吴秀芬焦急地问道。 护士进病房查看了一下,“不要紧,麻药的药劲儿刚过,感到疼是很正常的,毕竟又是开刀又是正骨的。他输的液体里有镇痛成分,过会儿就会好的,不用太担心。” 等护士出了病房,德成坐在田东来的病床边,把他目前的身体情况大致告诉了他。 听到自己的腿以后会瘸,而且从此干不了重活儿,田东来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绝望。 “哥,我这腿要是废了,今后还咋在城里工作呀?”田东来的手死死抓住床单,痛苦地喘息着。 “先别着急,眼下关键是养好伤。刚才你说的问题,我已经托你们曹组长向厂领导汇报了,听听厂里怎么答复,我们再做打算。” 田东来轻轻点点头,“哥,我都听你的。” 德成握着他的手,低声说道:“嗯,你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其它的事哥给你拿主意。” 田东来正准备闭上眼休息一会儿。突然,门一下被推开了,一个粗旷的声音传来“东来兄弟!你遭罪了!哥哥我来看你了。” 话音刚落,病房闯进了一个彪形大汉。来人身高足有一米八几,比德成还高半个头,肩宽背厚,一身的腱子肉,德成见了都不由暗赞,真是一副好身板儿。 大汉几步跨到病床边,一把抓住田东来的手,使劲地摇了摇:“谢谢兄弟,今天要不是你推了他一把,那小子现在还不知会咋样了。” “这位大哥,你别使劲儿摇他,他刚做完手术。”德成伸手抓住大汉的手腕。 来人尴尬地一笑:“嘿,嘿,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你是?” “我是田东来的表哥,请问你是哪位?” “原来是大哥,我叫江国福,是东来的工友。他们见我个子大,都叫我大江,你也叫我大江吧。”大江倒是自来熟的性格,一点都不和德成见外。 “爸,你跑那么快干嘛。”门口又来了一个人,田东来一看,正是大江的儿子江小顺。 “小顺,你不好好在家休息,来这里干嘛?”东来转过头问他。 “我去厂医院拿药的时候听说了这事儿,回家一看,这小兔崽子居然躺在床上睡觉,老子硬把他拖到医院来看你。妈的,自己的救命恩人,咋能不管不顾呢。儿子,快过来谢谢你田叔的救命之恩。”大江把儿子叫到田东来的病床前。 “大江,你别怪孩子,当时那情况可能把他吓着了。”东来轻轻拉了拉大江。 江小顺拎着一网兜水果糕点,双手递给吴秀芬,“叔叔婶子,谢谢你们!”说着冲病床上的田东来深深鞠了一躬。 “我不能要,你们拿回去。”田东来有气无力的挥挥手,吴秀芬拿着那袋东西不知如何是好。 “那怎么行,你救了我儿子一命,你不收可不行。”大江坚决地说道。 “东来,你就收下吧,这是人家大江的一片心意。”德成赶紧上前打圆场。 “对呀,大哥说得对。难不成我还把这包东西拎回去,这不是让人笑话吗。”大江嘿嘿笑着搓了搓手。 大江父子在病房里待了一阵,陪着田东来说了一会儿话,看田东来的精神实在萎靡不振,不敢耽误他休息,便起身告辞走了。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在镇静剂的作用下,田东来闭上眼睡着了。德成把吴秀芬拉到门口,小声对她说:“弟妹,我先回去跟你嫂子说一声,晚点我再过来看东来。这几天就辛苦你一下,看着点东来,我每天下班就过来看他。还有,如果曹组长带话来,你和东来先不要急着答应,等我过来,咱们商量以后再做决定。” 吴秀芬点点头:“知道了哥,你先回去吧,晚上有事你就别过来了,这里我一个人能行。” 德成摆摆手:“你不用管我,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的。” 折腾了一下午,德成回到家已经快五点了,他坐在屋檐下歇了口气,心里一直记挂着东来。幸亏东来人没出什么大事,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死去的舅舅交待,德成庆幸地想到。 wap. /94/94707/31648761.html 第一百七十八章 飞来横祸 田东来一觉醒来,满头大汗地坐了起来。被惊醒的吴秀芬转身看了他一眼:“怎么了?才六点过,再睡一会吧。” 田东来用手揩了一下满脸的汗水,摇摇头,翻身下床,“不睡了,睡不着。你说怪不怪,刚才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爸了。” “爸跟你说啥了?” “也没跟我说话,只是看着我笑。” “这是好兆头呀,说不定你运气就要来了。” “成天就知道胡说八道,我一个扛木头的临时工,能有什么好运气,难不成厂里还会把我这个临时工转正了?我是想我爸了,所以才会梦到他。”东来没好气地拿了洗脸帕,推门出去洗脸。 嘴里嚼着馒头,田东来端着个大玻璃罐子,罐子是以前买桔子罐头留下的,里面泡着浓浓的茶,足够他一上午喝的。 路上遇到不少来上班的工友,当搬运工的都是些实在人,靠体力挣钱吃饭,没那么多虚头巴脑的。以田东来的性格,很容易就融入到这个集体里,大家说说笑笑地一起朝车间走去。 刚到车间一会儿,小组长老曹就走过来。老曹是木综厂的正式工,也是负责带他们这帮临时工的组长之一。他跟大伙儿说,今天岷江上游有一批原木漂过来,车间的工人分两处去,一部分人去河边打捞木头,剩下的人在堆码场堆码。 今天天气好,不冷不热的,很适合干活。田东来他们很快就将第一批原木堆放整齐。在等河边送上来第二批原木时,大伙儿都坐在场地边喝茶、抽烟。 “今天大江怎么没来?”田东来喝了一口茶,眼睛扫视了一下场内。 老曹抽了口烟,指了指靠边坐着的一个小伙子,“他叫江小顺,大江的小儿子,大江病了,让他儿子来顶两天班。”说着冲那个年轻人喊道:“小顺,过来跟叔叔伯伯打声招呼。” 年轻人站起身走了过来,小伙子长得眉清目秀,倒不像是个干体力活儿的。 江小顺走过来,依着老曹的指点,挨个给大伙儿问好,人有些腼腆,一看就是个没什么社会经验的小青年。 “小顺,在上学还是在家里闲着。”有人好奇地问了一句。 “高中还没毕业呢,这一阵学校停课,在家闲着没事,过来帮我爸顶两天班。”江小顺红着脸回答道。 “哦,了不起,还是高中生呢。”知道江小顺居然是高中生,有人发出一声惊叹。 “你爸也是,舍不得这两天的工钱,让你一个知识份子来干体力活。”田东来放下茶缸说了一句。 “不是我爸让我来的,是我自己要来的。”江小顺急忙给自己爸爸辩解。 “哦?这是为啥呀?你这小身板儿,来这里下力吃苦,你是咋想的?”老曹听了,颇感兴趣地问了一句。 “我妈有病,常年在家,我哥当知青去了云南,家里就我爸一个人挣钱。我都这么大了,不能光花家里的钱,也该为家里做点贡献,我这才寻思着到厂里来帮我爸顶两天班。”江小顺给大伙儿解释道。 老曹伸手拍了拍江小顺的肩膀,“看不出,你还是个孝顺孩子。你放心,有事咱们这帮叔叔伯伯照应着你。” 正说着话,第二批原木拉了上来,老曹赶紧招呼大家开工。田东来把茶缸小心地放在办公室的窗台上,戴上劳保手套跟着大伙儿走了过去。 等把原木堆码完后,江小顺摘下手套,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一把脸上的汗水。看着眼前堆得高高的木材,这可是自己的劳动成果,自己再不是吃闲饭的人了,终于可以为家里做点贡献,他打心里为自己感到骄傲。 田东来走了过来,拍了一下江小顺,“走,过去休息一下,大太阳下晒得慌。” “哎,谢谢叔。”江小顺转身和田东来一起往休息间走去。 远处驶过来一辆装卸原木的叉车,开到原木堆边上转弯的时候,速度有些快,角度没有调整好,叉车的叉臂正好撞在原木堆上。只听“哐”的一声,堆砌得整整齐齐的原木被叉车臂推得松开了,片刻之后,上层堆放的原木一根根从上面顺着就滚落下来。 听到这声响动,田东来和江小顺回头一看,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原木堆顶上向下滚落的木头朝两人砸了下来。千钧一发之际,田东来把江小顺往外使劲一推,江小顺踉踉跄跄跑了几步,摔倒在地。 “砸到人了!”工人们高声喊了起来,纷纷朝原木堆跑了过来。老曹第一个冲到事故现场,还好,从上面落下的原木不多也不太粗大,就几根,直径都在半米左右,其中一根正压在田东来的腿上。 叉车师傅脸色惨白愣在原地,老曹愤怒地冲他大吼了一声:“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嘛,快过来救人。” 叉车师傅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赶紧跑过来帮着搬木头。随后赶来的工人们一起合力搬开滚落下来的原木,把田东来从原木下拖了出来。 田东来双眼紧闭,牙关紧咬,已经痛晕过去了,左腿呈现出一个怪异的姿势,大腿上冒出一截断骨茬子,鲜红的血流了一地。 “快叫救护车!”老曹高声喊道。 片刻后,厂里的救护车把田东来直接送去了市里的骨科医院,木综厂自己的医院治不了这么严重的伤情。 老曹和车间主任一起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经过照片确诊,医生说是大腿骨折,必须马上进行手术。 车间主任想了一下,决定自己留下来,让老曹赶紧回厂里跟厂领导汇报,顺便把田东来的家属叫到医院来。 老曹汗流满面地跑回厂区,先去厂区办公室跟厂领导汇报,厂领导指示,先救人,其他以后再说。得到指示的老曹又朝宿舍区跑去,找到正在摆书摊儿的吴秀芬。吴秀芬儿一听自家老田出事了,慌着就往外跑。老曹一把拉住她,“你往哪儿跑?你知道老田在哪家医院吗?” 吴秀芬摇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瞎跑什么,你赶紧回家给老田拿两件换洗衣服,我带你去医院。” 吴秀芬这才回过神来,把书摊儿交给邻居帮忙照看一下,自己慌慌张张地回家给田东来拿换洗衣服。 等两人到了医院,医生正在给田东来做手术,车间主任在手术室门口踱来踱去。 “张主任,手术怎么样了?”老曹一脸焦急地问道,身后的吴秀芬伸长了脖子看着车间主任。 “这位是田东来的家属?” “对,这就是老田的爱人,叫吴什么来着?”老曹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吴秀芬。 “我叫吴秀芬。” “对,叫吴秀芬,瞧我这记性。”老曹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吴秀芬同志,你爱人刚才在车间受了伤,现在正在手术。不过你放心,没有生命危险。”张主任安慰着吴秀芬。 “啊?伤在哪里了?”吴秀芬神情紧张地问道。 “伤在大腿上,骨折了,具体情况要等手术完了才知道。一会儿大夫会给你交代的。” 老曹让吴秀芬在走廊的座位上坐着等等,不要着急,手术还在进行中。 经过漫长的等待,几乎快要耗掉所有人的耐心时,手术室的大门打开了,主刀医生边往外走边摘掉脸上的口罩。 门外的三个人围了上去,一致把期待的目光望向主刀医生。 “大家不要担心,手术相当成功,病人将养几个月就会恢复的。”听到主刀医生带给大家的好消息,车间主任不由松了一口气。 “不过,病人恢复后走路可能会有点问题。”医生接下来的这句话又把大家心吊了起来。 “会有什么问题?”吴秀芬迫不及待地问道,毕竟手术室里躺着的是自家男人。 “怎么说呢?嗯,就是有点瘸。” “啊?我家老田变成瘸子了?”吴秀芬惊叫道。 “家属同志,我们已经尽力了。再说不会很明显,只是有点瘸,不仔细看,应该看不出来。”医生努力解释着。 “他是我们厂的装卸工,以后还能干体力活儿吗?”老曹关心田东来以后的工作,忍不住插话道。 “这个可能不行,他是大腿骨折,就算以后恢复了,腿部也无法承受太大的负重,所以体力活儿就不能接着干了,你们可能要给他调换一下工作。” 医生身后,田东来被护士从手术室推了出来。吴秀芬一下扑到床前喊道:“老田!老田!” “别喊了,这里是医院,请保持安静。再说病人打了麻药,过一会儿才会醒。你这会儿叫他,他也听不见。”护士推着田东来往住院部病房去,吴秀芬他们三人也一起跟着护士去了。 等办完入院手续,张主任对老曹说:“我要先回去了,车间里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我。你今天留下来帮着看看田东来的情况,有什么需要的,你明天回厂里跟我汇报。”接着,又对吴秀芬说:“老田爱人,老田就麻烦你细心照顾了,有什么困难,你就跟老曹说。你放心,老田是在厂里出的事,厂里一定会负责到底的。” 吴秀芬点点头,“谢谢领导,我会照顾好老田的。” 送走车间主任,老曹回到病房,吴秀芬一见他回来,急忙上前问道:“曹组长,我家老田是怎么受伤的?” 老曹掀起衣角,揩了揩汗湿的脑门儿,“今天早上干活儿时还好好的。谁知后来遇到个背时倒霉的叉车师傅,是个新手,又不熟悉场地,开叉车把场地上的原木堆给撞垮了,最上面的原木滚下来把老田给砸了。事儿就这么个事儿,具体情况得等老田醒了再问问他。” 吴秀芬想了想,说:“曹大哥,麻烦你在这里帮我守一下老田。这么大的事,我得去跟他哥说一声?” “他还有个哥在省城?我怎么从来没听他说过了?”老曹好奇地问道。 “不是亲哥,是老田的表哥。” “那行,你快去吧,这里有我看着。”老曹拖了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了下来。 /94/94707/31642866.html 第一百七十七章 突如其来的状况 周三的早上,李书贤又是起了个大早,许淑华的手术安排在今天的第一台。他跟同事借了辆自行车,搭着许淑华去了医院。他不知道淑华做完手术需不需要住院,如果住院的话,他还得家里医院两头跑,没辆车可不行。 到了医院,李书贤停好车,陪着许淑华上了楼。手术室所在楼层的护士先带着许淑华去做术前体检,让李书贤在楼道里等着。 过了一会儿,楼道里的人渐渐多起来,都是丈夫陪着老婆来做手术的,间或有一两个是家里的妈妈或妹妹陪着来的,都聚在楼道里等着。 “许淑华的爱人在吗?”一个小护士在楼道里喊道。 李书贤急忙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在呢!” 许淑华跟在小护士的后面,小护士把手里的检查报告交给李书贤,“你爱人今天不能做手术,你拿着检查报告去找一下上次给你们开手术单的医生。” 李书贤拿着报告看了一下,发现自己完全看不明白上面的内容。 “别看了,反正你也看不懂,咱们找医生去问问怎么回事。”安排好的手术不能做了,许淑华有些恼火,不耐烦地催着李书贤快点离开手术室。 给许淑华看病的中年女医生正好在门诊上,李书贤把手里的检查报告递给她。女医生仔细看了下报告,抬头对李书贤说:“你爱人不能做引产手术,根据检查报告显示,她患有严重的心脏病,不适合手术。” “什么?我有心脏病?还是严重心脏病。”许淑华难以置信地看着医生,脱口而出问道。 “啊?我爱人有心脏病?医生,会不会搞错了哦,平时也没看出她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呀,能跑能跳的,怎么可能有心脏病呢?”李书贤也觉得不可思议,要说许淑华心脏不好,她可是去了好几次西藏的呀。 他把心里的疑问对医生讲了,医生想了一下,说:“高原反应与肺活量、身体强弱、年龄无关,是跟个人体内的单位血红细胞需氧量有关。你爱人也许不会产生高原反应,但并不代表她就没有心脏病。当然,我们这里是妇产科,你最好带你爱人去心内科复查一下,这样你们也能放心。” 听了医生的话,李书贤去大厅挂了个心内科的号。还好今天的病人不多,居然让他挂到了号。 一番检查过后,许淑华坐在医生面前,忐忑不安地看着医生,医生皱着眉头在看手里的检查报告。过了好一会儿,医生才抬起头,看着许淑华问道:“?你这几年有没有出现过眩晕,眼前发黑、发蒙的状况?” 许淑华仔细地想了想回答道:“有过那么几次,但时间都很短,我还以为是自己没吃早饭,饿了的原因。” “那发作时间频不频繁?” “还好,就那么几次,发作的时间隔得有点久了。” “有没有出现过短暂的意识丧失情况?” 许淑华回忆了一下,肯定地回答:“没有。” 医生点点头:“初步判断你是窦性心动过缓,你的窦性心律频率低于每分钟六十次。一般无症状的窦性心动过缓通常无需治疗,但你现在已经出现了心排血量不足的症状,还好没出现短暂意识丧失情况。” 李书贤听得一头雾水,窦性心律什么的他也弄不明白,他只想知道怎么才能治好许淑华的病。 “医生,我这病能治好吗?”许淑华急切地问道,显然她也关心同样的问题。 医生笑了笑:“你也不必过于紧张,窦性心动过缓能否治愈要根据病因不同进行区分。如果引起窦性心动过缓的病因是可以纠正的,心律失常就可以得到治愈,比如心肌缺血,可以通过在心脏的血管内植入支架,改善心脏供血,这种心动过缓通过改善心肌供血的治疗,就能够达到治愈的目的。但是有一种情况,窦性心动过缓是因为器官退化而导致的,这种窦性心动过缓就是不能治愈的。” “医生,我爱人是属于哪一种?”李书贤插话道。 “这个还不能马上确定,后期还要做一些检查诊断。” “拿要是我属于后一种怎么办?是不是就无药可救了?”一听说后一种是无法治愈的病,许淑华心都凉了一半。 医生拿手指头敲了敲桌子:“同志,你可能理解错了,我说的无法治愈并不代表无法治疗。即使是属于后一种情况,也同样可以进行治疗的。早期可以使用阿托品,异丙肾上腺素等药物进行治疗,如果在长期使用后效果不显著的,可以考虑植入心脏起博器进行治疗。” 和医生约好下次就诊的时间,拿着医生开的药,李书贤骑车搭着许淑华离开医院。许淑华坐在后座上,沉默不语,在心里哀叹自己的命运。 初嫁时的不如意,丈夫死后独自带着孩子在镇上讨生活的艰难。好不容易再次遇上愿意接纳自己的李书贤,到现在也算是儿女成群,家庭和睦,一家子又跟着李书贤进了城。眼看着苦尽甘来,日子一天天好起来,可老天爷偏偏要让自己得上这个病,难道真的是自己命运多舛? 李书贤没有这么想,他一直在心里责怪自己。这些年自己在西藏,一两年才能回来一次,回家也待不了多长时间,顶多也就半个月。每次自己回来,许淑华也从没跟他说过自己的身体有什么问题,所以李书贤对她的身体状况一无所知。想到这里,李书贤心里充满了歉意,暗暗发誓,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一辈子,竭尽所能让她过得好一些。 这件事从另一个角度来讲,算是老天爷替他们做了一回主,不用再去纠结许淑华肚子里孩子的问题。从现在的情况来看,许淑华的身体是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只能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既然这个孩子命中注定会成为他们家的一员,自己一定会好好养育他的。 一路无话,两人回到厂里,李书贤把许淑华送到幼儿园,又叮嘱她认真吃药,自己才回去上班。幼儿园几个老师见了都说许淑华好福气,找了个心疼她的好男人,许淑华勉强地笑了笑,没接大伙儿的话。 进入六月,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许淑华的肚子也一天比一天大了。和前几次怀孩子相比,现在的条件倒是好了许多。一方面是家里有李书贤操持,大小活儿都不让她干,全都由李书贤包了。许淑娴好几次跟他说不用这样,自己又不是第一次怀孩子,没那么娇气,可李书贤总是笑着说这是补偿自己以前对她的亏欠。另一方面,从前在镇上摆摊卖豆腐时,除了生孩子那几天,每天都得挺着大肚子干活儿。相比而言,在幼儿园带孩子要轻松许多,即使幼儿园有什么体力活儿要干,其他老师都抢着替她做了。这么一来,许淑华这回怀孕后身体反而比前几次好多了。 这天玉梅送孩子到幼儿园,看见坐在教室里的淑华,羡慕地打量了一下她的大肚子说:“嫂子,你肚子里八成儿是个儿子,你看,你肚子尖尖的。老话说,肚子圆生女儿,肚子尖生男孩。” 许淑娴笑了笑:“我倒宁愿是个女儿,像你家六月多好,长得又漂亮,性格也斯斯文文的。我家里已经有两个男孩儿了,再添一个,将来岂不是要把屋顶都给掀了。” 玉梅听了,哈哈大笑起来。六月听到许老师表扬自己漂亮斯文,不由扬起头,骄傲地走进教室。小红看着她走进教室,嘴角一撇,把头别了过去。 “我家里还留着几件小奶娃儿的衣服,你要是不嫌弃,改天洗洗给你送来。” “那敢情好,我才不嫌弃呢。谢谢你,玉梅。”许淑华赶紧跟玉梅道谢,玉梅笑着摆摆手,跟她告别走了。 眼见着一天天的热了起来,到了晚上也不见凉快。德成又坐回屋檐下喝茶,偶尔任重远会过来跟他聊会儿天。 任重远和易老师也有了自己的一双儿女,儿子叫任端,女儿叫任方。女儿还好,儿子却正是猫嫌狗厌的年纪,隔三差五就有人带着孩子上门来讨要说法,任重远又是道歉,又是赔偿医药费,搞得整天心力交瘁。对孩子他是说也说了,打也打了。挨过打之后,任端倒是能老实两天,可过不了几天,又在外面惹事生非,任重远已经快拿他没法了。 “余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看,我和他妈妈都是老师,怎么会教出这么个混世魔王来。”说起自己儿子任端,任重远直摇头。 “任老师,要我说,你这纯粹是瞎操心。你想想看,你小时候就没给家里闯过祸?没调皮过?男孩子嘛,打打架什么的,没关系,只要不沾惹上偷摸这些坏习惯,你就由着他来。老话说得好,树大自然直,现在你管他那么多干嘛,这不是存心给自己添堵吗?”德成端起茶杯悠闲地喝了一口茶。 就这么闲聊着,天渐渐黑了下来,又一天过去了。 wap. /94/94707/31631055.html 第一百七十六章 孩子的问题 几天冷战过后,许淑华冷静下来,认真地思考了李书贤说的情况。也许是进城后这段时间过得比较顺利,她差点忘了自己户口还在农村这个事实。按照现行的人口政策规定,孩子的户口是跟随母亲的,也就是说,小慕还有九九、小红,包括肚子里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户口都是农村的,他们全家只有李书贤一个人是城市户口。 许淑华突然觉得身上压力好大,自己目前只是厂里的临时工,随时有可能被厂里辞掉。一旦自己失去了工作,那么抚养三个孩子,甚至还有自己和没出生的宝宝,这幅重担都会一股脑地落在李书贤身上。 这么一想,许淑华立刻不淡定了,她迅速地捋了捋思路。如今最重要的肯定是保住自己这份工作,自己不是正式工,一旦因为怀孕请假的话,很可能厂里会请别人来代替自己。自己生完孩子后,这份工作肯定也就不属于自己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要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自己和家里的三个孩子都没法在城里待下去。 唉,这个孩子还真是来的不是时候,许淑华不得不重新考虑李书贤的建议。可真要是这么做了,自己会对这个还没出生的孩子愧疚一辈子,世上哪有不爱自己孩子的妈妈呀。此时的许淑华内心纠结万分,充满哀怨,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晚上等孩子们都睡了以后,许淑华悄声对李书贤说:“书贤,我仔细想了想,你说的是对的。我们不能只考虑肚子里的宝宝,还得为家里的三个孩子打算。” “怎么?你想通了?”李书贤回过头来看着她。 “嗯,我想明白了。以咱们现在这种情况,要养四个孩子确实很困难,而且我生孩子期间肯定不能去上班,收入又得减少几分。作为孩子的父母,咱们还得为了他们着想。我不能太自私,只顾着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 李书贤坐了过来,握着许淑华的手,轻声说:“我知道你心里舍不得,谁会不心疼自己的孩子呢,这可是我们的亲生骨肉。只是,只是,眼前实在是没办法,只能委屈你和孩子了。”李书贤低下头,不忍心看许淑华充满泪水的眼。 星期一的早晨,李书贤天还没有亮就起了床。他摇醒还在睡觉的小慕:“小慕,快起床。” 小慕撑起身,眯着眼看着李书贤,明显还没有清醒过来。 “小慕,爸爸妈妈今天有点事要早走。一会儿你去食堂打点稀饭,再买几个馒头。还有,今天你要负责把妹妹送到幼儿院去,妈妈昨天跟王老师说好了。” “嗯,知道了。爸爸,你们这么早干啥去呀?”小慕回过神来,边穿衣服边问道。 “没什么事,你妈要去医院检查身体,去晚了怕排不上号。”许淑华早已收拾停当,站在门外等李书贤。 出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不到七点半他们就到了医院门诊大厅。好家伙,门诊大厅的挂号处已经排起了长龙。省人民医院和华西医院是省城最著名的两家医院,也是全市人民的骄傲。不仅在川内闻名,在整个西南地区也是大名鼎鼎的,所以这里除了本地人来看病外,常年还有很多外地的病人慕名前来求医。 大厅里人很多,空气也不好,李书贤让淑华站到大厅外去等他,自己则奋力挤进排队的长龙里。 差不多等了半个小时,挂号窗口的隔板拉开了,上早班的工作人员开始给病人挂号。 李书贤挤了一身臭汗,才好不容易挂上号。他挤出人群,把挂号单和病历本一并交到许淑华的手上,抬腕看了一下手表:“我们排在二十号,现在才八点半,时间还早,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许淑华点点头,今天出门太早,两人都还没吃早饭。医院门口有好几家小吃店,有的是国营饮食公司开的,有的是医院职工食堂对外经营的,都是为了方便一大早就来排队挂号没吃早饭的人。 许淑华拣了一家看起来稍微干净点的门面坐了下来,李书贤买了油条和豆浆。许淑华心情不好,不太想说话,两人就这么默默吃着各自的早餐。 吃过早餐,又回到医院,坐在妇产科外的木板凳上继续等待。大约等到十一点左右,一个胖胖的年轻护士走出诊室,高声喊着:“二十号!二十号是谁?”终于轮到许淑华的号了,李书贤站起身有些紧张地回答:“在这呢,我们是二十号。” 护士看了一眼许淑华,说了句“跟我来吧。”便转身往回走。许淑华犹豫了一下,把手里的包交给李书贤,只拿着挂号单和病历跟着护士进了诊室。因为是妇科,男同志只能在外面的走廊上等着,李书贤坐在一群神情紧张的准爸爸中间,左右看了看,不就是生个孩子嘛,有什么好紧张的。 除了小慕,他和许淑华已经有了一双自己的儿女。可两次许淑华生孩子他都在部队上,没有亲眼见到许淑华生孩子的情形,自然也就无法理解别的爸爸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李书贤的目光一直盯着诊室的大门,诊室的门又打开了,许淑华并没有出来,出来的还是那位胖胖的护士。 “谁是许淑华的家属?” “我是!”李书贤赶紧从木凳上站了起来,他有些忐忑地看着护士,问道:“护士同志,我爱人没什事吧?” “别紧张,你爱人没事,是医生让你去一趟。”护士见惯了外面慌张的男同志,顺口安慰了一下李书贤。 “你就是她爱人?”主治医生是位中年妇女,皱着眉头问道。 “我是她爱人,我爱人有什么问题吗?” “当然有问题啦,你们不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都三个多月了?”医生毫不客气地问道。 “我们也是才知道的。”李书贤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你们两口子真够粗心的,都有三个月的身孕了,自己居然都不知道。” 李书贤茫然地望着医生,不知道她这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三个多月的胎儿是做不了人流的,只能作引产手术。”医生询问他们的意见。 “这两个有什么区别吗?”李书贤听得有点懵,虽然自己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爸爸,但他依然不明白医生说得是啥意思。 “当然有区别啦,人工流产指的是人工终止早期妊娠,可以通过药物流产和人流钳刮术达到目的。引产指的是怀孕十六周以上要求终止妊娠的手术,我们称之为中期妊娠引产。做引产手术的时候很容易损伤身体,所以中期引产比人流的难度要大,并发症也多。引产对你爱人的身体伤害也比较大。”女医生看了一眼坐在边上一言不发的许淑华说道。 “你们回去再考虑考虑,胎儿的发育很健康,要不你们就把他生下来?家里有什么困难,克服一下就过去了,这毕竟是一条生命啊。”女医生希望他们能把这个孩子留住,作为一名医生,热爱生命的意识早已深入到她的骨子里。 听了女医生的话,李书贤有些犹豫了,是啊,这可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啊,真要说不要了,自己还是会内疚和心痛的。 “谢谢医生,我们已经决定了,麻烦你给我安排手术时间吧。”一直没说话的许淑华突然开口说道。 女医生有些吃惊,她一直以为是丈夫不想要孩子,所以才带着妻子来医院做流产的,没想到女方态度会这么坚决。她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既然你已经想好了,那我就不劝你了,你周三来做手术吧。” 走出医院的大门,李书贤犹豫了一下,对许淑华说:“要不我们再考虑考虑,实在不行咱们就把他生下来,无非是多双碗筷。” 许淑华站住脚,看着李书贤说:“当初说不要的是你,这会儿说要的也是你。你以为这是小孩子扮家家玩儿呢?”说罢转身负气走了,李书贤一个人在医院门口发了会儿呆,过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口里喊着“淑华,等等我。”一边跑着追了上去。 接下来的两天,家里的气氛有些压抑。孩子们不知道为甚么,妈妈在家里总是阴沉着脸,也不和他们说话,对爸爸更是爱理不理的。 小哥俩一回家,就拿出作业以从未有过的勤奋态度在屋里认真地写作业。小红也不敢在妈妈面前晃悠,乖乖地坐在哥哥们的身边翻看起小人书。 李书贤很不喜欢家里这种压抑凝重的气氛,往日的欢笑和孩子们的吵闹仿佛一夜之间从这个家里消失了,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一不小心惹恼了许淑华。李书贤自然清楚是怎么回事,可他也不好去劝说许淑华,因为在许淑华的心里,早已经把他当成抛弃孩子的罪魁祸首了。虽然她知道李书贤不是,可眼下李书贤只能扮演这个替罪羊的角色,也许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 wap. /94/94707/31610862.html 第一章 我们成了孤儿 天边的夕阳渐渐隐去,最后一些残照落在海洛河镇春水茶社的屋顶,泛起一阵淡淡的的光。赖三气喘吁吁地跑来给德成报信,德成正斜靠在茶社门口的那棵歪脖子树上看瘸爷和憨五叔下棋。 “德成哥,快回家去,你爸快不行了。” 德成懒懒地看了一眼赖三,没有起身的意思。赖三有些急了,上前抓住德成的衣袖把他往家里拽。 德成脚步踉跄地被赖三一路拽着往家里走。关于父亲不行了这件事,他其实有心理准备的,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自从去年母亲因为抽大烟走了以后,他总觉得比母亲还要痴迷那口的父亲,迟早会是一样的结果。 离家还有几十步远,德成看见自家院门口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赖三拽着他,奋力挤开人群往大门去,看着这群看热闹不嫌事多的人,忍不住嘟嘟囔囔道“有什么好看的,谁家没死过人啊。” 德成刚迈步进门,一个十三四岁扎着羊角小辫的姑娘“哇!”的一声哭着向他跑来“哥,你可回来了,快去看看爸,大婶说他快不行了。” 德成抱着妹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心里涌上一阵悲伤,手在她乱蓬蓬的头发上抓了两把,把她乱蓬蓬的头发稍稍捋顺一些,轻声说道“别怕,有哥在呢。” 德成看了一眼自家院子,满满当当地站了一大群人,大伯、三叔、四叔、五姑、五姑父,正围在好久没见面的三叔公边上。三叔公是他爷爷那辈人里唯一一个还活着的长辈,此刻正在院墙边的一把竹椅上坐着,抽着叶子烟。看见德成进门,三叔公把叶子烟在鞋底蹭灭,站起身来大声呵斥道“大娃儿,你老汉都要咽气了。你不在家守到,还在外头瞎混,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三叔公一直在家种田,八十岁多了还下地劳作,虽然年纪已经很老了,但身体一直很壮,嗓门也大。 德成低着头,没有争辩,抬脚跨过门槛进了堂屋,堂屋左侧就是父亲的卧房。 屋里很暗,德成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屋里的情形。父亲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盖着一床薄被。喉头微微蠕动,不时发出一丝破音,已然是有出气没进气了。大婶拿着一张面巾在给他擦拭嘴角不时流出的痰涎。 看见德成,大婶赶紧摇了摇他父亲“二叔,大娃儿回来了,你有啥子要交代的,赶紧给他说。”说着向德成招招手“快过来,你爸见不到你,最后一口气咽不下去。” 德成来到床前,低头看着父亲,形容枯槁的他已经瘦得不成样子了,一双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着屋顶,干枯的手臂挣扎着抬起来想要拉住德成的手,喉头咕噜咕噜地发出一串声响,却说不出半句话。那只手挣扎了一会儿,终于颓然地顺到在床铺上,轻轻地摊开来,在床沿摆动了两三下,不动了。 这个曾经是父亲的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离开了他的一双子女,抛开了人世间的一切烦恼,去另一个世界和他妻子团聚去了。 “二叔!”大婶一声悲呼,顿时,屋外守着的那群人涌了进来,围着床上的那个男人悲悲戚戚地哭了起来。 德成没有哭,他静静地看着这个逝去的人,心里觉得有些陌生,这个本该是他最亲近的人,此刻的离去却不能让他产生悲痛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人只是隐约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记不得有没有陪他玩过游戏,也记不得有没有和他一起吃过饭,或是一起看过戏,记忆里仿佛一片模糊。有的只是他永远躺在床上抽大烟样子,以及他因烟瘾发作而脾气暴躁的怒骂。 德成看着眼前这一群哭得死去活来的亲戚,他心里很明白,这些人都是觊觎他家的财产而来的,有这样的兄弟姊妹,他心里不禁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有些悲哀。 有人七手八脚地给他披上了麻衣,捆上了孝带,把他带堂屋的角落里等着。一群早已找好的专司红白喜事的匠人在屋里来来去去,一会儿工夫,灵堂就搭设停当。 混乱中不知是谁把他领到灵前跪下,膝盖下给垫了个蒲团,旁边跪着他的妹妹德蓉,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漫长的七天守灵,德成想明白了一些事,终究有些事需要自己去面对,父亲不在了,他已经没有逃避的借口了。 头七过去了,跟着镇上著名的风水先生一番折腾后,大伙把父亲合葬在后山母亲的墓里。等做完这一切,德成仿佛熬尽了最后一丝力气,全身绵软无力,就像大病了一场,回到家便倒头睡去了。 “哥,起来吃饭了。”妹妹的声音把他从睡梦中惊醒,他睁开眼,妹妹德蓉正站在床边叫他。 他有些迷糊,呆了一阵后问德蓉“什么时辰了?” 德蓉看了眼窗外说:“都快晚上了,三叔公叫你起来去吃饭,我想让你再睡一会儿,三叔公却说有要紧事跟你讲,非得让我把你叫起来。” 德成慢慢坐起身来,挪到床边,伸手把鞋拿过来穿上,然后站起身来,依然觉得头有点晕。他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他们有什么事好说的,还不是咱爸留下的家产这点事。” 德蓉惊讶地看着哥哥:“不会吧,这不是咱家的事吗?和他们有什么关系?”德成无奈地摇摇头说“怎么没关系,现在咱家大人都不在了,我们两在人家眼里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他们既然拿自己当咱们的长辈,当然觉得有权力处置咱们的家事。” 说着话,两兄妹来到前院。前院的空地上摆了十几桌酒席,已经坐满了人,都是亲戚和这两天来帮忙的邻居,此刻正觥筹交错,呼朋唤友,好不热闹,有的已经喝得酩酊大醉,有的正趁着酒劲在高谈阔论。 “大娃儿,过来,这边来坐。”三叔公看见德成,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和三叔公同桌的是大伯、三叔、四叔、五姑父和镇上两个德高望重的乡绅。德成走了过去,刚坐下,身旁那桌有人伸手拉了德成一把,德成侧身看过去,不由惊喜地叫到“舅舅,你什么时候来的。”体态清瘦,颌下留着几绺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田劲松拉着德成的手轻叹道:“德成,你受苦了。我今天上午送葬的时候就到了,看你今天忙得很,就没有和你打招呼。”说着打量了一下身形消瘦,眼布红丝的德成:“你要爱惜自己身体,以后还靠你支撑这个家,照顾你妹妹。” 德成忙起身来说“舅舅,到这边来坐。” 田劲松摇摇头说“不必了,那边都是你家大人,我一个外人不方便,我就坐这里,你先过去,你三叔公找你有事。” 德成十岁时曾经跟着舅舅学过一段时间中医,舅舅是方圆几十里有名的中医,尤其擅长外科杂症。舅舅一直对他很好,拿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看待,德成从心里喜欢这个舅舅。 “好,舅舅,待会儿我再和你说话。”德成无奈地转身坐了回去。 “德成啊,我就不叫你大娃了,你爸这一走,家里就剩下你和德蓉两兄妹。”三叔公端着酒杯抿了一口,又把酒杯轻轻放在桌子上。坐在一旁的四叔见状,拿起酒壶又给他斟满。 “今天趁着你家的长辈都在,我呢,又是余家的老辈子,想和大家商量一下,把你们两兄妹今后的日子安排好,才能让你爹走得安心。” “是安排我们吗?恐怕是想安排我家的财产吧。”德成腹诽道。 “你是老大,你来说吧。”三叔公说完开场白就把事交给德成的大伯,自己又接着喝上了。 德成的大伯长得白白胖胖的,以前在镇上私塾开过蒙,但一直是个童生,不曾考上秀才,也算是他们余家上一辈中唯一的读书人。余家祖祖辈辈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户,除了德成父亲这个异类。德成的父亲当年不肯像其他人一样,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操持农活。趁着年轻,自己偷跑出去当了兵。在外一混就是两三年,后来不知道在哪里发了一笔横财,离开部队偷跑了回来。他拿出一大笔钱在乡下买了几十亩的上好水田,又在镇上买了两处宅子,一处自住,一处开了间客栈。每年靠客栈和水田的收入,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的。有人曾在他酒后问起他当兵那两年的事,德成的父亲即使喝醉了,也绝口不提,所以也就没有人知道他那几年的经历。不过坊间有传闻说他们是挖古墓得了财宝,又有人说他们是劫了有钱人的财货,总之什么样的传闻都有。德成的父亲听了只是一笑,既不否认也不承认。时间一久,人们也就淡忘了,只记得镇上有位有钱的余二爷。余二爷整天笑呵呵的,镇上人有事相求,他也愿意帮衬个一二个,所以镇上的人都喜欢余二爷。可惜就一点不好,余二爷在军队里染上了大烟瘾。 后来,余二爷又从世代行医的田家娶回了田家小姐。田小姐成了余二娘以后,勤恳持家,余二爷家日子越过越好,再后来又给余家添了一双儿女,余二爷的笑声能够响透全镇,一家人过得和和美美,让镇上人羡慕不已。可好景不长,余二爷被余二娘发现在外面烟馆偷偷抽大烟,当即和他大吵了一架,余二爷索性破罐子破摔,抽大烟也不再避着余二娘,正大光明旁若无人地在家里抽了起来。余二娘为了让余二爷戒掉大烟,又是苦口婆心地劝,又是威逼利诱跳河上吊,所有办法都想尽了,都没能让余二爷戒掉烟瘾。绝望之下,余二娘也抽上了大烟,她想给自家男人做个榜样,即使抽上大烟,只要有毅力,有恒心,也可以戒掉。 但是现实向这个善良的家庭妇女展露出它吃人的本性,余二娘再也没能戒掉大烟,两口子仰仗着客栈和水田的收入,夜以继日地抽着大烟,享受着飘飘欲仙的人生。再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打理生意,也没有时间去看顾自己那一对以前宠爱有加的儿女。直到去年,余二娘终因长期吸食大烟阖然长逝。余二娘的几个娘家哥哥在余二娘丧事期间过来找到余二爷,在灵堂前把余二爷爆锤了一顿,从此余田两家不再来往。余二娘死后,余二爷伤心绝望之际更是变本加厉地抽着大烟,整天茶饭不思,啥事也不管,终于在一年后也随余二娘去了。 白净的大伯清了清嗓子,细声细气地说“德成呀,你妈老汉儿都已经走了,你们两兄妹年纪还小。大伯和你几个叔叔商量了一下,准备这样来安排你们以后的日子。”大伯顿了顿,拿眼扫了一下几个兄弟,几兄弟都没有说话,眼神专注地望着他。他微微一笑,声音不由大了几分“二弟,哦,就是你爸,生前留下了八十七亩三分饱水田,一间简州客栈,还有眼前这间宅子。我是这样想的,就由你三叔接手经营客栈,他以前跟人往省城去卖过粮,也算是有见识的人。”说话间看了三叔一眼。三叔涨红了脸也不知道是酒上脸了还是激动的,嘟囔着说道“是的,是的,那年是杜老爷让我一起去的,省城好远,我们拉车去足足走了三天,那次.......” “行了,三哥,在说正事呢。”四叔打断三叔话,三叔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再多话。 “家里的水田你肯定不会打理,你没干过农活,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你是弄不过那些佃农的,那都是些人精。田里的事就交给你四叔管着,由他和佃农办交涉。”四叔虽没说话,可眼里露出的都是欲望。 大伯端起茶盏浅饮了一口,接着说:“至于你们两个,年纪还小,须得有人管教,就只有我这个当大哥的来替二弟担这个担子了。唉!好歹兄弟一场,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没人管呀。” “嘿嘿,真是说得比唱得还好听,那我请教一下,不晓得大哥你是准备如何管德成他们?”大伯话音刚落,就听五姑父一声冷笑,阴阳怪气地问道。 “当然只有我们两口子辛苦一点,搬过来照顾他们两个咯,不然这两个娃娃怕是饭都不会弄来吃哦。”大伯理直气壮地说道。 “要得个锤子哦!大哥你住宅子,老三占客栈,老四霸到田,你们倒是人人都落了好处。你们吃了肉就算了,连汤都不给我们留一口,还说啥子是一家人,有好处就只顾到你们自己,你们几爷子也太不落教了嘛。”没得到好处的五姑父有点出离的愤怒。(注:落教,四川土语不够意思) “妹夫,你这话说得就有点过分了,啥子叫人人都有好处,我们是看在死去的老二份上,替他养育留下的一双儿女。至于你说的哪些家产,将来等德成长大了,我们自然会还给他的。”大伯觉得自己的手足之情受到了伤害,愤怒地驳斥五姑父。 “说得好听,还给他们,这话说出来也就三叔公信。你问问左邻右舍,这种屁话哪个会信,这镇上的人谁不知道大哥你是什么人,你是属貔貅的,只进不出。”五姑父涨红了脸,大声地嚷嚷了起来。 “苏麻子,我们不过是看在五妹的面上,邀你一起来听听,你终究是一个外人,你算哪根葱?要你同意。”四叔一拍桌子对着五姑父怒喝道,溅起一些汤水顺着桌面往下流,德成忙不迭地把脚移开,免得汤水溅到自己鞋上。 “是啊,是啊,这是我们余家的事,我们自己定了就是了,管你姓苏的什么事。”三叔在一边帮腔道。 “你们不要欺负我家男人,好歹他也是德成的长辈,他不该管吗?我也是余家的人,不该有我的一份儿吗?”本来待在里屋的余家五妹听到自家男人和自家兄弟吵起来了,急忙从屋里冲出来,为自己男人分辩。 随着五妹一起出屋来的大婶几妯娌一听这话不愿意了,七嘴八舌地嚷道“五妹,你现在可是姓苏了,俗话说的好,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余家的事还真和你无关了。” 院子顿时乱作一团,其它桌来做客的乡邻们都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热闹,田劲松回头看了眼德成,只见德成目不斜视,认真地在和一只卤鸭子较劲,又撕又扯地吃得满嘴流油,仿佛他们争的是别人家的财产,一切与他无关。田劲松摇摇头,心想这孩子真是心大。余二爷的丧事,田家本是不会来人的,自从知道田家小姐死于抽大烟,田家的人就恨死了余二爷,从此断交,永不往来。可田劲松实在牵挂德成这个亲外甥,再怎么说也是自己妹妹的亲生骨肉,有些放心不下,这才背着家里人,偷偷过来看一看。心里想着实在不行,就把德成兄妹接到自己家去,虽说自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但解决两个孩子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 眼见院里越闹越乱,三叔公忍不住火气上来了。昨天晚上余家老大找到他,把如何处置自家兄弟家产的法子和他细说了一番。三叔公虽觉得这法子有些不妥,明着是占余老二家的便宜。可毕竟人家是亲兄弟,肥水不流外人田,并且余老大还给自己保证会照顾好余老二家的两兄妹,加之又给自己许下了一些好处。左思右想之后也就答应了今天过来,以长辈的身份来给余老大撑这个场面。 三叔公定了定神,指着余家五妹说:“五妹子,你大哥是你家的当家人,大事自然得由他来拿主意。你就不要在这里闹了,把你男人拉回去,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的,有啥子事下来跟你大哥说。当着这么多乡邻的面,像啥子样子嘛。” 一听这话,余五妹的男人苏正昌苏麻子不干了,手指着三叔公说道:“三叔公,瞧你这话说得,我们没资格说三道四,你就有资格来指手画脚了?你老人家搞清楚,当年你们那一辈的几兄弟是正式分了家的。这边余家的事,再怎么弄,也轮不到你在这里摆出一副老辈子的样子说三到四,你还是坐稳当吃你的老酒好了。” 这院里,闹的闹,吃的吃,看好戏的看好戏,正闹作一团,忽听门口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女声:“嚯,很热闹嘛,看来二哥真是走了都不消停啊。” /94/94707/26874633.html 第二章 城里来的小姑 院里众人听了,都转头往门口看去,见院门口正迈步进来一位三十几岁的年轻女子,穿着一身素色的旗袍,衬着身段婀娜多姿,圆润的脸庞白里透红,保养得极好,鬓边插着一朵白花,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爽。 大伯、三叔、四叔、五妹等人一看,各自脸色一僵,瞬间又恢复正常,齐齐起身迎了上去,热情地招呼道:“小妹啥时候到的?怎么不早说一声,我们好去接你啊。” “不用招呼我,二哥走了这么大的事,大哥就没想过让人来给我报个信?”进门的女子正是余家幺妹余秀清。余秀清年少时嫁给了邻村张大户的大儿子张霄云,张霄云是部队上的军官,在南京国防部军需处任职,余秀清跟着他一直住在南京,除了偶尔和二哥有书信来往,人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乡了。去年家里收到余秀清的来信,得知张霄云已经调来省城任国防部驻省城军需处副处长,因才到省城,加之事务繁琐,所以一直都还没来得及回家省亲。 少年时的余秀清和她二哥一直都很亲近,后来听说二哥有了一双儿女,便时不时地从南京给德成他们寄回一些乡下少见的稀罕玩意儿,很是惹得其他兄弟姐妹不高兴,德成两兄妹对这未曾见面的小姑也是充满好感。 大伯在和三叔四叔当初在一起谋划这件事的时候,就担心这个幺妹会插手,虽说他们倒不怕一个小女子会怎么样,可幺妹夫好歹是官面上的人,不知道他会怎么看这件事。所以他们也就断了给省城幺妹报信的念头,以免节外生枝。想着事情办妥了以后,即使将来幺妹知道了,也已经木已成舟,无可挽回了。可今天是谁去给幺妹报的信呢?众人疑惑地互相打量了一下彼此。 德成此时已经站起身来,来到小姑跟前,随即注意到小姑身后不远站着的赖三,赖三眼神往德成这边瞟了一眼,德成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德成拉着小姑的手,更咽道:“小姑,我爸他。。。。。” 这一幕全被身后的田劲松看在眼里,怪不得这小子面对这样一桩大事就跟个没事人一样,原来是早有安排。确实,让人给小姑报信是德成安排的。大伯他们对自家的家产垂涎三尺,这是德成早就知道的。平日里他们就常对外人说余二爷吝啬抠门儿,只顾过自己的好日子,自家弟兄有困难也不帮衬帮衬。话说哪回他们来家里不是大包小包连吃带拿的,可就这样也堵不住他们的嘴,该吃吃该拿拿,该说闲话照旧说。就在办丧事的这几日,德成不止一次看到大伯拉着他的两个兄弟避开众人商议着什么。德成心知不妙,丧事的第三天,他趁着上厕所的机会让人找来赖三,让赖三拿着他写的信照着地址去寻小姑,让小姑务必在父亲下葬那天来一趟。赖三拿着信紧赶慢赶地赶到省城,见到德成的小姑。小姑看过信后,一算时间,第二天就是二哥抬上山的日子,安排好赖三歇息后,当晚又和自家男人细细商量了一回。第二天张霄云安排了一辆吉普车,让余秀清带上两个卫兵和赖三一起赶回老家来。 “你就是德成,都这么大了,小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没想到却是在这样一个日子里。” 余秀清认真地打量起德成,个子高高的,很清秀,很像年轻时候的二哥,余秀清不禁红了眼圈。 余秀清拉着德成的手走到三叔公面前,向三叔公微微点了一下头:“三叔公,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嘛。” 三叔公忙不迭地放下酒杯站起身来:“还好,还好,幺妹儿你回来了啊。” 余秀清冷笑一声说:“是啊,再不回来,我二哥那点家当恐怕连渣都不剩了。” 大伯面皮微微胀红,也是一声冷笑回道:“幺妹儿这话让人听不懂啊。” “哦,大哥听不懂我说的,我却在门口听了半天大哥说的,我可是把大哥说的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 “既然幺妹儿都听到了,那你觉得大哥这样安排有什么问题吗?” 余秀清呵呵一声冷笑:“当然有问题,你们这是和人商量吗?分明是车马炮都摆明了,你们私下全都安排好了,还有什么商量余地?你们这分明是欺负德成他们兄妹年纪小,不懂事,只能任由你们摆布罢了。” 大伯手指余秀清,大声说道:“好你个余秀清,老二这才走,我们几兄弟忙上忙下的给他料理后事,又尽心费力地给他安排娃娃的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嘛。你呢?啥事没做,啥忙没帮,一回来就指责我们,也太没有把我们这些当哥哥的放在眼里了嘛。”说着大伯看了看边上的老三老四两兄弟,眼神中催他们也附和自己说几句。三叔、四叔瞟了眼余秀清身后两个全副武装的卫士,旋即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背不开腔。 “是啊,我是没有帮什么忙,我常年在南京住,也没有时间关照德成他们。可二哥却想着把他的一双儿女托付给我来照顾,而不是交给你们这些平日里常来常往的亲兄弟呢?我也真是搞不懂。”余秀清看着大哥淡淡地说道。 “什么?不可能,老二啥时候说的要把娃娃托付给你照看。”大伯难以置信地嚷道。 “啥时候?自然是二哥生前亲自交待的。”余秀清自怀里掏出一封信,拿在手里向大伯扬了扬。“自从去年二娘走了之后,二哥担心自己也撑不了多少时间,所以托人带信给我,交待说如果自己也不在了,自家的两个孩子就托付给我代为照看,家里的一切也委托我代为处置。”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交给你来处理,家里又不是没有人了。再说我是他大哥,他不可能不给我说,却去找你这个嫁出去的幺妹。”大伯一把从余秀清手里抢过信来,就着灯火仔细看了起来,三叔、四叔也凑到近前,不过他们不识字,只能紧张地看着大哥脸上的表情变化。 余秀清任由大伯看信,转身对同桌的两位乡绅说道:“二位想来也是我家二哥的好友,若是我大哥不信这是二哥的亲笔书信,倒是要烦请两位帮忙辨识一下。” 两位乡绅忙不迭起身答道:“好说,好说。” 这边大伯读完信,红润的脸上一下变得苍白起来,一言不发地瘫坐在凳子上,半响才缓缓抬起头,看着余秀清说:“既然老二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那我们也就不多事了。”说罢挣扎着站起身来,朝自家婆娘一招手“我们走吧,不要在这里招人讨厌了。”转身就往大门外走去。三叔、四叔急忙赶上前来拦住大伯:“大哥,就这么算了啊?” “不这么算了,你们还想怎么样?”大伯不耐烦地拨开两个兄弟拦在面前的手,抬脚跨出院门。 余秀清在镇上总共呆了三天,按照二哥的遗嘱处理了家里的后事。家里的田和客栈全部卖给了镇上做米面生意的杜老爷,老宅子也卖了,卖给了田秀才。余家的其它人听说了,不由得一边叹息到手的富贵飞了,一边咒骂余幺妹坏人好事不得好死。可看到余秀清带着的两个五大三粗的卫兵,谁也不敢上门纠缠,也只得背地里乱骂一通发泄心头的愤恨。 按照余二爷的意思,余秀清带着德蓉回省城,准备让她进省城的女子中学念书,德成则跟着他舅舅田劲松继续学习中医。 临走的时候,余秀清拿了二十个银洋给田劲松家,算是德成这两年的伙食费,田劲松推辞不下,也就让自己老婆收了起来。 吉普车停在田劲松家小院门外的土路上,余秀清向田劲松微微鞠了一躬“他舅舅,这两年就麻烦你看顾一下德成了,等他满了十八岁,他若是想在镇上开家医馆,就让他到省城来取开办的本钱。”顿了顿,余秀清接着说道“若是他想到省城来找事做,你也由着他来找我吧,他爸给他们两兄妹留下的财物,多少还是能够做一些事的。”田劲松满口答应了,说本来就是自己的亲外甥,这下又没了爹妈,自己照顾他也是应当的。 余秀清转身看向德成:“德成,我和你妹妹今天就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在舅舅家学医术,这是你爸的遗愿,你可别辜负了。学成以后好歹也算有一门吃饭的本事,凡事多听舅舅的,别自作主张。另外多帮舅舅家做些事,不要游手好闲的当个二流子。” “嗯,知道了,姑姑。”德成拉着妹妹手低声回答道。 “小妹,你在姑姑家也要懂事,多帮姑姑做事,读书要认真,将来做个有学问的人。”就像姑姑叮嘱自己一样,德成也是如此这般地叮嘱着妹妹。 “知道了,哥,你在舅舅家也要好好的,有时间你就到省城来看我,记得啊,一定要来看我!”德蓉红着眼圈说。 吉普车扬起一阵尘土,顺着土路开远了。 德成呆呆地望着远去的车影,有泪水从他年轻的脸庞流下,这一年他十六岁。 /94/94707/26874637.html 第三章 吃饭是个问题 李书贤站在村头的小山坡上,极力向远处望去。山坡下的小路在正午炙热的阳光下显得模模糊糊的,路面干裂得露出一张张或大或小的口子。书贤的妈回娘家借口粮去了,一大早走的,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书贤一方面担心娘出意外,一方面是他同母异父的弟弟从早晨起来就一直不停的叫饿,让他的继父也就是弟弟的亲生父亲一顿狠揍,他害怕弟弟会在父亲的盛怒下被打死,他拖着弟弟一路跑着逃离了破旧的家,瘸腿的父亲在后面奋力地嘶吼怒骂着。 书贤四岁的时候父亲上山帮人运石料,雨天路滑跌进了小河沟,被一起滑下来大石料砸在头上,当场就断了气。母亲带着他独自过活,后来娘家嫂子看她过得实在艰难,就把她介绍给自己同村里的李瘸子做了续弦。李书贤本姓林,后来跟着娘嫁到了李家,林书贤也就改名叫了李书贤。 起初李瘸子对他们娘俩儿还是不错的,特别是书贤他妈给李瘸子又生了一个胖小子后。李瘸子是村里的木匠,原本靠着这门手艺活,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起码家里饭管饱,偶尔做活遇到大方的主家,还会捎带一些肉食回家来改善伙食。穿的衣服虽说不是多好的布料,但是胜在干净整洁。 后来本省的国军和外省的国军开仗,又与路过的红军开仗,本省国军损失惨重,部队的逃亡越来越多。国军责令本县招兵补充,县长吃不住压力,亲自带队到各乡各镇去征兵。村里的年轻人不是被抓了壮丁,就是逃跑去了外乡,村里就剩下老人、妇女和小孩,还有像李瘸子这样的残废。没有了青壮劳力,村里也就一天天衰败了。李瘸子没了收入,就靠那一亩二分地的收成,养起这个家的四口人来也就捉襟见肘了。李瘸子没了活干,心里烦躁,只有靠着劣质的烧酒来麻醉自己,喝醉后看什么都不顺眼,整日里不是骂书贤他妈就是打孩子出气,书贤不止一次看见他妈在空空荡荡的鸡圈边上抹眼泪。 “书贤哥,你在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吗?”山坡下过来一个小姑娘,年纪和书贤相仿,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梳着两根羊角辫,脑门留着整齐的刘海,衣裳干干净净的,白静的小手上拿着半个芝麻烧饼,略显焦脆的表面油汪汪的,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食物香气。 小姑娘喘着气爬到山坡顶上,也向远处望去。“什么都没有啊,书贤哥,你们在看什么?”书贤闻着烧饼的香味,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吞咽口水,不想让小姑娘看出自己的窘态。“没看什么,我在等我妈回来,她去我外公家了。” “啊,你干什么!”小姑娘一声尖叫,书贤吓了一跳,却见自己的弟弟趁小姑娘不注意,伸手一把抢过小姑娘的烧饼就跑,一边跑一边拼命地往嘴里塞烧饼。 书贤急忙追了过去,几步追上了李书良,劈手从他嘴里夺过烧饼来,顺势轻轻踢了他一脚:“丢不丢人,抢人家小姑娘的烧饼。”李书良一边努力地吞咽着咬下的烧饼,一边哭着说:“哥!我饿嘛!我是真的饿!”“呸!饿就要抢人烧饼啊,不要脸。”书贤啐了他一口,转身拿着半块饼朝小姑娘走去。 “淑华妹子,对不住,我弟弟也是饿得遭不住了才抢你的烧饼,你可千万别给我爸说,不然我爸又要打他,我让他给你认过错吧。”“书良,快滚过来,给淑华姐认错。” 李书良手抹眼泪拖着步子慢慢靠过来。看着李书良本就不干净又因为眼泪而抹得污糟一片的脸,许淑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许淑华是村里许秀才的独生女,上面有两个哥哥,就这一个姑娘,还是老来得女。她妈生她时难产走了,全家人对她疼爱得不行。许秀才原本在镇上开馆授学,后来因为战乱,学生越来越少,只得闭馆回家。所幸家里还略有薄产,再加上两个儿子在镇上做一些布匹瓷器生意,所以日子还算过得下去,比起村里的其他人家,光景算是好多了。 “没事,书贤哥,这个烧饼是刚才我大哥从镇上回家顺便给我带的,我也不想吃了,就给你弟弟吃吧。放心,我不会告诉你爸的。” “那不行,不能这样。”李书贤把烧饼递给淑华。 淑华笑了笑,接过烧饼拿在手里:“小书良,叫我一声姐姐,我就把烧饼给你。” “姐,姐,姐.....”书良忙不迭地叫了起来,接过淑华递过来的烧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吃慢点,别噎着了,去河沟边喝点水吧。”书贤对弟弟说道,书良听了,蹦跶着下坡找水喝去了。 “书贤哥,你也没吃饭吧?”淑华问道 “啊?不!我吃过了。”书贤看着弟弟蹲在河沟边用手捧着水在喝,极力克制住自己的饥饿感,用随意的口吻回答道。 淑华又笑了起来:“你骗人,我都听到你的肚子在叽叽咕咕地叫呢。” 书贤脸红了起来:“没有骗你,我真的吃了的,只是吃得有点少,这会儿又有点饿了。” “我家还有烧饼,我哥带回来好几个呢,我再去给你拿一个。”说完,不等书贤回答,便头也不回地下坡往家里去了。 书贤“喂!”了一声,见淑华没有回应,只得尴尬地搔了搔自己的头,这时他的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咕响了起来。 书贤哥儿俩一直等到半下午的时分,才看见妈妈出现在村头,肩上扛着个破布袋,不是很重的样子。 “妈,妈,你总算回来了。”书良大声喊叫着从坡上飞奔下去,一头扑到妈妈的怀里。书贤跟在后面,从妈的肩头上接过布袋抗在自己消瘦的肩上。 “妈,你给我们带什么好吃的了?”书良盯着哥哥肩头的破布袋问道。 “唉。”书贤妈叹口气,弯下腰把书良衣裳上的几根枯草摘了去,说:“能有什么好吃的,有两口吃的就不错了,今天多亏了你舅舅、舅妈给咱们凑了半口袋玉米杂面,又能熬几天了。”书贤妈想起今天回家借粮时哥嫂的脸色,又想着接下来的日子该咋过,不禁脸上流露出忧愁的神色。转眼看了看孩子们,书贤妈收起忧愁的神色,笑着说道:“都饿了吧?走,妈给你们熬玉米稀饭喝,家里还有点红苕,一起煮了,妈给你们做红苕玉米稀饭。” “哦,煮红苕玉米稀饭吃咯。”书良开心地牵着妈妈的手在前面开路,书贤默默地背着装了小半袋玉米面的破布袋跟在后面往家里走去。 袅袅炊烟从简陋的厨房烟囱里升起,飘散在黄昏薄雾弥漫的乡村上空。李瘸子躺在院坝的躺椅上抽着叶子烟,不时咳嗽一两声。书贤在厨房里帮着妈妈烧火煮饭,书良站在灶台边盯着锅里翻滚的红苕稀饭吞口水。书良妈用筷子从泡菜坛里捞出几根酸豆角和一把泡青菜,放在案板上切成碎丁儿,又拿了点姜蒜,也一并切成粒,然后往炒菜锅里倒了几滴清油,仅仅够把铁锅润一润。这年头,多少人家连油都用不起了,书贤家也仅剩下小半瓶了,不得不省着点用。锅热了,书贤妈把泡菜和姜蒜一起倒在油锅里翻炒,片刻后,一阵阵香气就溢满在这小小的厨房里。 “书良,把桌子摆上吃饭了。”书贤妈吩咐道。 “好咧。”小书良答应着,开心地跑出厨房去堂屋里般小饭桌。小饭桌就摆在院坝当中的枣树下,趁着天色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全家人就在这暮色渐浓的院坝中吃晚饭了,这是这家人今天的第一顿饭。 吃罢饭,书贤妈洗刷完碗筷,让小哥儿俩洗洗去睡觉。等把两个小家伙都安置好以后,书贤妈来到枣树下的小木凳上坐下。李瘸子依旧躺在椅子上抽着叶子烟,半眯着眼,仰天吐出一阵淡蓝色的烟雾,也不转头看书贤妈。书贤妈默默地坐了一会儿开口道:“他爸,今天就借了小半袋玉米面儿,掺上野菜,我估摸着也就够十来天的,离收麦子玉米都还差个把月,你看这剩下的日子怎么整啊?” 李瘸子没有接话,夫妻俩就这样沉默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 书贤妈站了起来,拿着板凳往屋里去了,走到堂屋门口她回头说:“反正娘家我是不会再去借粮了,你是不知道这回我嫂子的脸色有多难看。” 半响,从黑暗中传来李瘸子的声音“我知道了,你不要操心,我来想办法。” /94/94707/26874638.html 第四章 为什么打我 这是一座前后两进的院子,院子前有一条清澈的小溪,院子周边种满了竹子,清晨的阳光从竹林间洒落下来,照得前院的地面光影斑驳。透过半掩的院门,一个微胖的身影正在院子一角的水井边吃力地拉着水桶,半桶水拉了起来,一双胖乎乎的小手用力把它倒进旁边的木盆里。张玉梅把水桶扔回井里,手叉腰喘了一口气,拉过一张小板凳在木盆前坐了下来,开始洗衣服。木盆里泡了有足足大半盆的脏衣服,玉梅从地上拿起一块洋腻子,在脏衣服上使劲地涂抹。张玉梅小脸胖胖的,邻居都说和她死去的妈妈很像,反正她从小就胖,按她姐姐张玉兰的说法就是喝水都长肉。“啪”一块土坷垃扔在张玉梅的头上,顿时她的额头就红肿了起来,“哎哟”张玉梅捂着头叫了起来,“哈!哈!哈!打中一个癞蛤蟆了。”对面墙角响起一阵欢快的笑声。张玉梅抬头望去,只见同父异母的弟弟张玉虎正捂着肚子在墙边大笑。 “你干什么?为什么打我?打到人不痛吗?”张玉梅捂着额头气愤地问道。 “不痛啊,我不痛啊。”张玉虎一脸无赖地回了一句。 “你!”“你什么你,快洗你的衣服,不然我去告诉我妈说你在偷懒,不许你吃午饭,反正你是个小胖妞,一顿不吃也饿不死你。” 张玉梅气得满面通红,眼睛里有泪水就要溢出眼眶。她咬着牙把泪水忍住,决不要在这个坏胚面前流泪,他就是想看自己哭的样子。 “咣当”一声,院门被人一脚踹开,从门外冲进来一个人。来人几步就到了张玉虎的面前,举手一巴掌扇在张玉虎脸上,五根红彤彤的指印留在了张玉虎的圆脸上。张玉虎先是震惊,继而“哇!”地一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转身飞快往后院跑去。 “姐,你回来了。”张玉梅高兴地跑上前去拉住姐姐的手。姐姐张玉兰今年十六岁,比妹妹张玉梅大五岁,个子不高,人长得清清瘦瘦的,透着几分精干。两姐妹的妈妈在生张玉梅的时候难产过世了,过了两年,父亲又娶了一房太太填房,新太太是镇上王秀才的妹妹王玉珠。王玉珠读过几年书,又略有几分姿色,父亲原就颇有些喜欢,后来又给父亲生下了传宗接代的儿子张玉虎,父亲就把王玉珠给宠上了天。继母进门就不喜这两姐妹,两姐妹自然也就不往跟前凑。王玉珠时常在张老爷耳旁刮些枕边风,张老爷也就逐渐对这两姐妹淡了感情,家里任由王玉珠做主,对王玉珠欺负两姐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没看见,眼里只有那个宝贝儿子了。张玉梅生性怯懦也就罢了,继母欺负过来唯有一个忍字。偏生张玉兰不是个受欺负的主,和继母三天两头吵架拌嘴半分亏也不肯吃。张老爷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始终不能让张玉兰伏低做小,张老爷索性也就不管了,继母也只能对她冷眼相对,不敢过分欺负她。 待到张玉兰十三岁时,上省城投奔她幼年时习武拜的师傅青莲法师去了,王玉珠没了对手,家里这才清净了下来,只是苦了张玉梅在家里苦熬着。青莲法师是在县里小庙洪福寺出的家,在这里认识了时常跟随父亲来上香还愿的张玉兰。青莲法师的父亲是本地水陆码头黄龙镇上四方镖行的武师,法师自幼跟随父亲习武,练得一身好武艺,后来不知怎的就跟了洪福寺的静玄师傅出了家。做了法师后也时不时地练练家传武艺,权当是强身健体。张玉兰见过后喜欢不已,缠着法师教自己,法师拗不过她,便随便传授了她一些简单的手段,不成想张玉兰却迷了进去,一门心思想拜在她门下学艺,青莲法师实在推脱不过就勉强收了她这个弟子,其实青莲法师本心还真是很喜欢这个性情直率的孩子。为着青莲法师收自己女儿做弟子,张老爷还专门办了几桌素席请客以示郑重。 青莲法师的师傅后来去了省城的小南海做主持,小南海是一间小尼姑庵,供奉的是南海观世音,占地也就两三亩,庵里只有几个老尼姑,好在地处南城门边上,来往的人比较多,收的香火钱还是够庵里支撑的。静玄师傅眼见自己日渐衰老,就去信把青莲师傅招来继承她的衣钵。 张玉兰因家事烦恼,不想整日呆在家里和继母纠缠,见师傅去了省城,便也前后脚跟随师傅去了小南海。张玉兰住在小南海里,每日就在后殿院子里练武,空下来时,要么帮着庵里的师傅们做做活,要么就听师傅们念经,也不怎么出门惹事,倒是挺招师傅们的喜欢。偶尔回家去看望父亲和妹妹,她也不在家吃饭,也不住家里,问个安说上几句话,搁下买给父亲、妹妹的东西便走,倒也干脆利落。 从镇上去省城要走大半天的路,有时天晚了赶不回去,她就去师傅以前的同门师兄也就是她的师叔家借宿。师傅的同门师兄叫杨天赐,原是青莲法师父亲的徒弟,也是四方镖行的武师,后来慢慢在黄龙镇操成了当地的袍哥大爷,也算是威震一方的人物。张玉兰愿意去师叔家借宿,一是可以让师叔顺便指点一下武艺,二是师叔家有个比她大两岁的儿子,从小就相熟,和她也很谈得来,按辈分她管他叫师哥。 师哥叫杨怀义,是省立一中的学生,平日里住校,一周就是周日回家一趟,周六回来周日回去。有时候赶上了张玉兰回家正好是周六,两人就周日结伴一同返回省城,一路上师哥便会给她讲一些她不知道的新鲜事,什电影啊,戏剧啊,游行啊,革命啊,反正都不是她这个世界的东西。师兄口才极好,每每讲得眉飞神舞,她则听得津津有味,大半天的路程也不觉得远了。后来张玉兰也就特意选在周六才回去探望父亲和妹妹,这样回程的时候就不会一个人枯走了。 今天她就是选择周六回家,不曾想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张玉虎在欺负自己的妹妹,她把给父亲、妹妹买的东西往门口一扔,冲进院子去教训张玉虎这个坏胚。 /94/94707/26874639.html 第五章 父亲要买地 张玉兰看着妹妹的额头的伤口,伤口已经裂开了,一缕鲜血慢慢地从张玉梅光洁的额头顺着脸颊往下流。张玉兰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单手从井里拉起小半桶水,凑在桶边把手绢打湿,然后放下水桶,把手绢拧干,轻轻地在妹妹额头上擦拭。 “痛不痛?”张玉兰问道 “现在不太痛了,也没有多厉害,血不流了就好了。”张玉梅沉浸在姐姐回家的喜悦里,也不觉得头上的伤口有多疼了。 “你啊你,就是太老实了。这小坏胚一直这么欺负你,你也忍着,你就得还手,狠狠揍他一顿,把他打痛了,他就不敢欺负你了。”张玉兰一边给妹妹擦拭伤口一边教育着妹妹。 张玉梅的眼圈微微发红,泪水有些忍不住流了下来。 “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妈,我哪里是她的对手。” “他有妈,你不是也有爸嘛,我就不信爸一点都不管,让她只手遮天。” “姐,你也知道爸的,他什么时候管过他们母子俩欺负我,他喜欢他们还来不及呢,还指望他管教他们,算了,别说了。” 姐妹两站在前院的阳光下说着话,和煦的阳光照在她们身上暖烘烘的,不由得让张玉梅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哭什么哭,哪里来的野东西把你给打了,你给我打回去。”一阵刺耳的尖声责骂从后院传过来。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张玉梅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张玉兰眉头微皱,她伸手把妹妹拢在身后,抬眼往后院看去。只见一个穿着杏黄色旗袍的年轻女子手拉着张玉虎,怒气冲冲地从后院快步走了出来。 “哦,原来是张家大小姐回来了,我说玉梅哪来的胆子敢打玉虎,原来是有了人撑腰啊。”来人正是张玉兰的继母王玉珠,一见到张玉兰她便阴阳怪气地说道。 “你说谁是野东西?我和我妹妹都是张家正房主母所生。至于你,我的确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东西。”张玉兰不客气的回道。 “还有,打你儿子的是我,不是玉梅。你想让他打回来,好啊,让他来,就怕他没有这个胆。”说罢,张玉兰向站在王玉珠身边的张玉虎狠狠瞪了一眼。 张玉虎吓了一跳,不敢和她对视,低头退后躲在了王玉珠身后,大气也不敢出,他是怕极了自己的这位姐姐。 王玉珠又气又恼,反手拽着张玉虎往外拉。抬眼看了下后院门边挤着看热闹的几个下人,大声地喊道:“王妈,你眼瞎了,还不快去给老爷说有人欺负他儿子,把他脸都打肿了。” “好的,太太,这就去。”被点了名的王妈一脸晦气地转身去了,跨步进后院时偷偷往墙角吐了一口口水:“呸!活该。” 张玉兰的父亲张子成此时正在后院书房里和老友林蒙恩下棋。张子成年约四十来岁,皮肤白净,面色红润,颌下留有一撮短须保养得很好的样子,人也显得比较精干,从长相来说,张玉兰倒是和他极像。 张子成一边和林蒙恩下棋一边问道:“你上次说的那个事,消息可靠吗?” 林蒙恩把手里的白棋往棋盘中一放说道:“这回看你怎么救。”回手从桌上拿起盖碗茶,右手三个指头捏住盖子微微揭开一点,抿了一口说道:“果然好茶,不愧是明前的雀舌。” 张子成看了他一眼说:“你要觉得好喝,我这里还有一些,待会儿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匀半斤。” 林蒙恩喜道:“那就多谢子成兄的好意了,只是待会儿切记让人把茶包好,不可受潮了。上次你给我的青城雪芽就是没包好,受潮了。多好的茶,糟践了,简直是暴殄天物。” 张子成看着欢喜的林蒙恩说:“你就别光惦记我的好茶了,说正事,那件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林蒙恩坐直了身说:“那件事我打听清楚了,千真万确。王光富家的那个败家子王老幺前一阵在省城耍牌,听说是和七十二军的一个团长杠上了。据说起先王老幺的手气确实好,把那个团长在省城才领的军饷赢得个干干净净,那个团长不服气,把自己在省城置办的公馆抵了五千大洋,找上王老幺接着赌。呵呵,王老幺以为自己手气好,哪晓得这回运气又倒转来了,王老幺不但把前面赢的都吐出来了,最后还倒欠人家四千大洋。” 张子成听了一惊:“天啊,四千大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哦,那咋个收场呢?” 林蒙恩端起茶又抿了一口,接着说:“是啊,人家当场就把王老幺扣了下来,喊他写了欠条打了手印,让人拿着去王光富家里收债。” 张子成摇摇头:“王光富不可能拿得出那么多现钱。” 林蒙恩笑了笑,接着做:“谁说不是呢,但是来人说了,三天见不到钱就喊王光富家里人去给王老幺收尸。没办法,王光富亲自去了趟省城,托关系给那个团长带话,好说歹说之下,人家才答应把时间宽限到一个礼拜。” 张子成低头思索了一下说:“就算是一个礼拜也够呛,现在谁家能一下就拿出四千现大洋,就算是王光富找亲朋好友借,一时半会儿的估计也凑不够。这回老王是麻烦了。” 林蒙恩笑道:“他是遇到麻烦,可对子成兄来说却是个好机会。所以我一听到这个消息就马上来告诉你。依我看,老王要凑够钱过这关,只有卖地这条路。” 林蒙恩看了一眼张子成,接着说道:“我知道你看上了王家和你家紧挨着的那三十亩水田,买过来后跟你家的田正好合成一块规规整整的大田,无论浇水还是劳作都很方便。可惜你多次向王光富求购,老王都没有答应你。这次王家出这么大的事,我想你肯定能如愿把那块田收入囊中。” 张子安点点头道:“确实是个机会,不过我担心有人说闲话,说我趁人之危占人便宜,我张家在黄龙镇一带还是要点名声的。” 林蒙恩摆摆手说道:“你多虑了,王家这回遇到的事,是他家王老幺自己惹出来的的,与你何干。况且他家现在急需现钱救人,他家收了你的买田钱解了危难,你呢,得了想要的田,这是各取所需,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张子成想了想说:“也是,那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知道你家表妹嫁给了王家老二,这回就烦劳你在中间代为说项,事成后自有酬谢。拜托!拜托!”说罢向林蒙恩拱手一揖。 林蒙恩忙回礼道:“好说,好说,你我同学一场,自当尽力。”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门口传了王妈的声音:“老爷,不好了,太太和大小姐在前院吵起来了,说是大小姐把小少爷的脸给打肿了。太太让老爷赶紧去看看。” 张子成对着林蒙恩苦笑一声“小女脾气暴躁,倒是让林兄见笑了。” 林蒙恩笑道:“无妨,张家大小姐的脾气,那是远近皆知的。” 张子成站起来说道:“林兄在这里稍坐片刻,我去去就来。” 林蒙恩忙站起身来道:“不用了,子成兄今日有家事要处理,我就不打扰了,小弟这就先行告辞,改日再约。” 张子成说道:“也好,那就改日再约。那件事就请林兄多费心了。”回头又吩咐王妈一句:“你去把厢房条桌上的那包茶叶拿来,匀半斤给林老爷,要仔细包好,切不可受潮了。” 说罢对林蒙恩拱拱手:“小弟这就先去救火,林兄稍候。” 林蒙恩也拱拱手:“子成兄请自便,我稍后就告辞。” /94/94707/26874640.html 第六章 想去看电影吗 张玉兰独自一人低头走在回省城的路上,这会儿正值中午,天空晴朗,没有云,阳光很强烈,照得人挣不开眼来。路上也没有几个行人,非常安静,只有蝉在树上的嘶鸣声穿透旷野远远传来。玉兰心情很不好,刚才和父亲吵了一架,她便气不过地离开了。此刻时间尚早,她就没有去师叔家借宿,直接回了省城。她一边走一边想着妹妹刚才对自己说的话,玉梅流着泪说自己实在不想在这个家里待了,让姐姐把自己接出去。可现在连玉兰自己都是借住在小南海的庵里,实在开不了口让师傅再收留自己的妹妹,也觉得小南海这间小庵可能负担不起自己和妹妹两个闲人。还是得想法挣一些钱,在庵旁赁一间民房,这样就可以把妹妹接来同住了,张玉兰如此想到。可是怎么挣钱呢?她边走边想,始终没有想出个头绪来,索性也就不想了。反正自己是一定会把妹妹接出来的,办法慢慢想吧,总归是会有的。 回到庵里天都擦黑了,张玉兰到师傅房里给师傅请了安,没有和师傅多说闲话,怕耽搁师傅念经。回到自己住的小房间里,也没有心思吃饭,和衣躺在床上看着房梁发呆,不知不觉就这么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礼拜天,来庵里上香的人不少,主要是一些结了婚的妇人来求子,小南海供奉的是观音大士,在省城的妇人心中求子还是很灵验的。玉兰早起练完武后就一直在帮着庵里的师傅们张罗,一直忙到中午香客少了,才准备回屋休息一会儿。 青莲法师在院子里叫住了正要回屋的张玉兰问道:“昨天听伙房的师傅说你没有吃饭就歇息了,你是身子不舒服吗?” 张玉兰摇摇头说:“师傅,我身子没事,昨天就是回来觉得累,不想吃饭,没什么的。” 法师笑笑说:“不对,你是练武的人,现在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既然没生病,怎么就没了胃口。你是不是回家遇到什么事了?” 张玉兰知道瞒不过师傅,便把昨天发生的事给法师讲了。青莲法师听了一回,叹息道:“你家的事,以前你父亲也给我说过一些,佛家讲因果,你继母既然嫁到你家,那就是和你家有缘。你姊妹遇上了她,你权当是你们今世的修行,将来必有好结果,你也不用时时放在心上,让她三分又何妨。平日里多为你父亲着想,不要太让他为难,这才是人子本分。” 张玉兰听了师傅的话点点头,迟疑了一下说:“可是我看到妹妹被她们母子欺负的样子,心里实在不好受。” 青莲法师拉过玉兰的手拍了拍说:“如果你实在看不过去,就把妹妹接来庵里同住,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是多一双碗筷,多一床被褥。” 张玉兰谢过师傅,说:“庵里的师傅们本就过得清贫,庵里又没有田产,就靠着一点香火钱过活,我住在这里,已经很麻烦师傅们了,又怎好意思还把自己的妹子也一并带来呢。这事就不麻烦师傅了,往后看看家里的情形再说吧。” 青莲法师说:“既然你有你的想法,师傅我就不多说了,以后要是想把妹妹接来,你尽管开口就是,不要有太多顾虑。”说罢,法师自回屋休息去了。 师傅走后,张玉兰在后殿院子里发了一会子呆,找过一只扫把,扫起了后殿院子里的落叶。 吃罢晚饭,天色尚早,夏天的太阳落得总是有些晚。张玉兰帮师傅们洗刷完碗筷,趁着院子里还有最后一点暮光开始每天的晚练。先练拳脚后练刀剑,一通练下来,张玉兰额头已经见汗了,面上也红彤彤的。她停下来喘了口气,拿起放在石阶上的水碗大口地喝了起来,可能是太渴了,她喝得有点急,一不小心被呛了一口,不由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哟,这是怎么了?”平日里吃完饭最喜欢在门口石阶上坐一坐,和左邻右舍聊会天的静怡师太走了进来。 玉兰不好意思地用袖口揩了一下嘴角的水迹:“没什么,我喝水喝太急呛着了。噫,师太,今天怎么没在门口和人聊天呢?” 静怡师太笑呵呵地说:“我本来在门口和张五嫂聊着天,后来有个年轻小伙子骑着个洋车来到庵门口,说是来找你的。这不,我就赶紧进来给你说一声,你快去,那小伙子就在大门口石狮子边等着呢。” “找我的?”张玉兰不禁有些迷惑,自己在省城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啊,更别说是什么年轻小伙子了。 “好的,谢谢师太,我这就去看看。”玉兰谢过静怡师太,迈步往门口去了。 大门口金漆的石狮子在落日的衬映下,向阳的一边还泛着淡淡金光,一边则没入了阴影中,一个瘦高的的身影推着车站在阴影里。张玉兰站在庵门口还没看清到底是谁,那个阴影中的人便迎了上来:”玉兰,是我。” 张玉兰这下看清了,来人是杨怀义,不由心里一阵欢喜:“师哥,怎么是你?” 杨怀义拍了拍手里推着的自行车说道:“我爸给我买了辆洋车,说是骑车回学校方便一些。你还别说,骑车回来确实要比走路快多了,这不,我今天半下午才从家里走的,天还没黑就到省城了。” 张玉兰看着崭新的洋车,亮锃锃的车龙头,黑漆漆泛着光的车身,还有车把上那小巧的铃铛。玉兰不禁伸手按了下铃铛“叮铃叮铃”一阵悦耳的铃声在暮色中传了开去,周围的人都好奇地转头看过来。 张玉兰不好意思地缩回了手问道:“你不回学校去,大老远过来找我就是为了显摆你的新车?” “哪会呢,你把师哥我也看得太浅薄了。”杨怀义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另有事找你,昨天我回家没见着你,我爸说你没过来,我不知道你这周有没有回家,又不方便去你家找你,便找我爸要了小南海的地址,特地过来寻你。” 张玉兰不禁有些好奇:“有什么大事情要你专程到庵里来寻我?” “前阵子我不是和你讲过电影的事嘛,上周听我同学说,城守街的新明电影院这周五要上映一部美国电影,正好周五下午我们没课,我和我同学约了一起去看电影,我想带你一起去见识见识。” 张玉兰迟疑了一下:“你和你同学去看电影,带上我不好吧?再说我也没钱买电影票,你不是说看电影都要买票吗?” 杨怀义撇了撇嘴:“你就别瞎操心了,电影票我给你出了。另外,电影院的对过就是商业场,那儿是省城最繁华的地方,什么巴黎香水,美国自行车,英国的钟表眼镜,各国的货色都有,你肯定没去过吧?我们看完电影就去逛逛,然后我再请你吃三义园的牛肉焦饼,好吃得很。” 张玉兰低着头不说话,杨怀义有些急了:“你给个话呀,究竟去还是不去?” 张玉兰有点扭捏:“我问问师傅吧,你等我一会儿。”说罢扭头回庵里去了。 过了片刻,张玉兰出现在门口,杨怀义急忙上前问道:“你师傅怎么说?” 张玉兰点点头回答道:“师傅知道是你和我一起去就同意了,不过要我早点回来,不能太晚了。” 杨怀义说:“这没问题,那我们就约好了,我周五中午过来找你。这回我空手来的,就不进去见师伯了,下次过来再给她老人家请安。你待会儿回去帮我给师伯问个好。那,我先走。” 杨怀义骑着新车,顺着南门外的锦江河边往学校方向去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张玉兰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融入在夜色之中,直到完全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了。 /94/94707/26874643.html 第七章 巧遇林冲 德成背着包裹站在往省城去的土路边,表弟田东来帮他提着行李跟在身后。德成转身从表弟手里接过行李对他说:“你别送了,回去吧。”田东来看着表哥说:“你别怪我爸,他是不想你走,所以这阵子在生你的闷气,没来送你。过一阵子他想通了就好了,你不要太在意。” 德成闷声说道:“我知道舅舅是舍不得我,我没打算跟他继续学医,他对我很失望。”叹了口气,德成接着说:“可我自己就是不想学医,不想一辈子当个乡下郎中。我上次去省城看我妹妹时,我就和我小姑说过了,她让我自己决定,我还是想去省城看看能不能做点其它事。” 田东来点点头道:“我和你住一个屋,还不知道你的想法。不用说了,其实我很赞成你的决定,我自己也想去省城呢。” 德成笑了,露出一口乡下人少见的整齐洁白的牙齿。 “那好,只要你能说服舅舅,你就来省城找我,我们两兄弟一起做一番大事。” 田东来也笑了:“那好,你就在省城等着我。” 德成想了想,从肩上把包裹取了下来,从里面翻出一封信,打开来取出里面的信纸,折叠好揣入怀中。又把信封交给表弟说:“你如果真要来,就按着信封上的地址来寻我。” 田东来接过信封仔细看了看,小心地放在口袋里对表哥说:“那好,我就不送你了,你自己路上注意一点,到了省城记得给我爸来封信报个平安。” 德成点点头,挥手和表弟告别,顺着去往省城的路走了。 一路上他渴了就喝点河边沟边的水,饿了就吃一块舅妈临走时给他烙的饼。其实他身上有十块舅舅给的大洋,舅妈都给他缝在裤腰带里了。他只是觉得没必要花钱在吃饭喝水上,这笔钱他要留着,万一遇到个什么事好救个急。夜里的时候他走到了龙泉山下,准备找间客栈住一晚,明天翻过龙泉山,下了山离省城就只有五十里路了,快的话一天就能走到,这样自己后天就能见到妹妹和小姑了。 德成找了一间简陋的车马客栈,大通铺五个铜子就可以住一晚。德成付了钱,跟着店伙计来到房间,店伙计指了一个靠墙的铺位给他便离开了。德成摸了摸铺板,上面铺了一层厚厚的谷草,倒是软和,他把行李放在自己的铺上,又去厨房讨了点热水端回屋来烫脚。今天走了大半天的路,脚有些痛了,烫一下会好受一些,明天还要翻山,一定要把脚弄舒服,虽说上下山也是大路,可是走起来还是很辛苦。 夜半时分,德成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了。听声音,客栈院子里来了不少人,还间杂着马的嘶鸣声。可能是马车队来住宿吧,德成想着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门咣当一声被推开了,德成又被惊醒了,紧跟着一个粗大的嗓门传入德成耳中。 “仙人板板的,钱又给得少,活还那么多,明天一大早哪里去找人装粮嘛。” 另一个沙哑的声音回道:“你就少抱怨两句,这。”差事落都落到你我兄弟身上了,你抱怨有什么用呢。” 德成从被窝里抬头看去,说话的是个干瘦的中年人,中年人看见德成望过来,笑着对德成拱拱手:“年轻人,不好意思,吵着你睡觉了。” 德成点点头说:“不碍事,出门在外不打紧的。” 中年人也冲他点了点头便回过身去吩咐那个大嗓门的汉子;“韩老六,你去安排兄弟们把牲口喂了,抓紧时间睡觉,明天一早还要装粮,下午还得往省城赶。我不管你们怎么弄,反正王主任说了,晚上就要见到粮,耽误了公事我们吃罪不起。” 叫韩老六的汉子骂骂咧咧地出门安排伙计去了。中年人小声咳嗽了一阵,在靠着德成的铺板上坐了下来。他从怀里掏出烟杆烟袋和火柴,用烟锅在烟袋里挖了一锅烟沫,拿手压实,用火柴点燃。他深深地抽了一口烟,慢慢地吐了出来,一阵淡蓝色的烟雾把他笼罩在其中,他就这么默默地坐在铺板上抽着叶子烟。 韩老六把人安排妥当后也回屋里来了,从怀里摸出自己的烟杆,伸手拿过中年人的烟袋从里面挖了一锅烟沫。中年人笑骂了一句:“韩老六啊韩老六,你是有多抠门,连烟都舍不得买,就知道抽老子的。” 韩老六嘿嘿一阵笑,拿过火柴点燃烟,也是猛抽一口然后说道:“冲哥,你晓得的三,我屋头有婆娘娃娃儿要养,不像你,孤家寡人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冲哥叹口气说:“我晓得你日子过得艰难,所以有活路都把你喊到起。你娃也太能生了嘛,真是越穷越生,越生越穷哦。” 韩老六听了也不生气:“冲哥,这个不怪我,要怪就怪我那个婆娘太争气了。” 抽完了烟,冲哥在鞋底把烟头蹭熄,把东西都收拾到怀里对韩老六说:“你也快点睡了,明天去村里找几个年轻后生有把子力的来帮忙装粮,争取吃午饭前就弄完。” 韩老六说了声:“要得。”也收拾了准备睡觉。 德成睁开眼对冲哥说:“大叔,你们是不是明天装完粮要赶回省城去?” 冲哥看着德成笑了笑说:“是啊,小哥问这个干啥?” 德成从铺里坐了起来:“大叔,我听你们说明天装粮的人手不够,我想去帮你们装粮,报酬我不要,只要你们走的时候让我搭你们的马车去省城就行,要得不?” 韩老六哈哈一笑:“就你这个豆芽菜,恐怕搬不动粮包哦。” 德成说:“你不要看我瘦,其实我有劲得很。” “要不明天就让他试试。”冲哥对韩老六说道。 第二天一大早,德成收拾好行李跟着冲哥他们去了县里的粮仓,和冲哥的手下还有临时从村里找的劳力一起搬起了粮包。 中午时分,所有粮包都装好了车,冲哥安排伙计们吃了午饭就出发。中午的午饭是甑子饭,紧实经饿,配菜是豆腐和白菜,累了一上午,德成吃了三大碗饭,他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多,就是端碗的手控制不住地在抖,韩老六看见又笑了他一回。 回省城的路上,德成一路都是躺在马车车厢的粮堆上,一动都不想动,前面车把势位置坐的冲哥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聊着天。 “小哥,帮忙搬了一上午粮包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德成欠身回道:“大叔,我叫余德成,也不算是帮忙,我这算是挣车钱,不然靠我自己走,明天晚上才能到省城呢。” 冲哥抽了口烟说:“你倒是想得开,不过也没说错,倒是省了你路上不少时间。德成啊,我看你大包小包的,这是去省城做啥?” 德成说:“我小姑在省城,我是去投奔她的。” 冲哥问道:“你小姑家做什么的,你准备在省城干点啥?” 德成想了想:“我只知道我小姑父是个军官,具体干啥的就不知道了。至于我嘛,到省城看看再说吧。” 冲哥说:“好啊,你先看看吧,要是真没找着活儿干你就来跟着我干吧。” 德成问道:“对了,大叔,我只听韩大哥管你叫冲哥,还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呢?” 冲哥笑了:“我们这种出苦力的人也配叫什么尊姓大名,我叫林冲,水浒传你看过吧,就是跟书里的那个八十万禁军教头一样的名字。估计是我老爹当年听水浒听入迷了,才给我取了个这个名字。唉,我一个下苦力的人,真是辜负了人家这个英雄好汉的名字。” 德成连忙说:“林大叔,你这名字很好啊,我看你就挺厉害的,手下也有不少人,要是我真的找不着活干,我就来投奔你这个八十万禁军教头。” 两人一起大笑了起来,跑在前面的韩老六不禁诧异地回头看来。大车队就在漫天的彩霞中进了省城。 车停在了盐市口的粮库附近,德成要帮车队卸粮包,林冲说粮库的人手够了,不让他干,给他留了个家里的地址就让他赶紧去他小姑家。德成只得和林冲告别而去。 好在从盐市口到余秀清家住的将军街不算远,将军街是以前满清八旗驻军统领成都将军的驻地。街道不长,也不太宽,但是胜在清静,这边大多住的是政府部门的官员和军队的家属,相比周围的其他街道倒是干净许多。德成顺着街边的墙角走着,这个时候已经临近深夜,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德成以前只来过一次,现在又是天黑的情况下,有点吃不准小姑家的具体位置,只能按照门牌号来寻找,只是这里的每家门牌号都钉得老高,白天还好说,晚上仅靠街边昏黄的路灯要看清就有点吃力。 找了大概一刻钟,德成终于认清面前这个大院就是五十一号了,他放下手里的行李,拿起门口的兽环敲了起来。过了半天,里面传出一个年老的声音:“外边是哪个?找谁啊?” 听声音德成认得出来开门的是小姑家的老门房方伯,不由高兴的叫道:“方伯,是我,我是德成啊,我前几个月才来过一趟的。” 大门缓缓地隙开了个缝,一个老伯从门缝里探出半个身来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德成。待看清是德成以后,老伯面露微笑跨步走出大门,接过德成手里的行李说:“果然是表少爷来了,前几天太太还在说表少爷这几天要来,没想到你到得这么晚。快进来,太太还没睡呢。” 德成跟着方伯进了门,余秀清家是个小四合院,但是院门开在左侧,进了门是个照壁,照壁前停着一辆人力三轮车,估摸是家里女眷出门坐的车。顺着照壁左转就是一个大院子,院子中央有个花台,除外还有几株桑树和核桃树,树下散放着几张椅子和一张盖着白色桌布的西式铁花茶几。听到动静的余秀清批了件披肩正站在堂屋宽大的屋檐下。 “方伯,是德成到了吗?”余秀清问道。 ”是表少爷到了。”方伯一边把德成堂往屋前领一边回话道。 “姑姑,是我,实在不好意思,今天来得有些晚了,打扰到姑姑姑父休息了。”德成赶紧往前几步,来到了余秀清面前。 余秀清仰头打量了一下德成:“几个月不见,你倒是又长个子了。你姑父今天有应酬还没回来,我在等他,还没歇息呢。对了,你还没吃饭吧?”她转声对方伯说:“方伯,你去叫吴妈起来给表少爷煮碗面。” 德成忙说:”不用麻烦了,我这里还有两张饼呢,给我碗热水就可以了。” 余秀清笑道:“这都到家了,吃什么饼啊。你不要管,先让方伯领你去洗个脸,然后过来吃饭。方伯,表少爷还住上次来时住的那屋,你把行李给他拿过去,顺便看看屋里缺不缺东西。” 方伯应了一声带德成去了。 /94/94707/26874647.html 第八章 我不想当医生 德成在小姑家安顿了下来,过了两日,正逢周末。在女子中学读书的余德蓉放假回家,刚好姑父张霄云也在家休息,便说要带一家人出门上馆子吃饭去,算是给德成接风。 一家人说笑着往福兴街的荣乐园饭店去,一路上德蓉拉着哥哥一直说个不停,给哥哥讲城里好玩的事以及学校发生的趣事,德成笑着不住点头。到了荣乐园门口,此刻正是饭点,饭店门口熙熙攘攘,德成跟在姑父后面进了门,四处打量了一下,只见这家饭店大堂很宽敞,里面摆了大约有七八十桌子的样子,此时都已经坐满了人,吃饭的客人和跑堂的伙计川流不息,看得德成目瞪口呆,回头问余秀清:“姑姑,这里吃饭的人这么多啊?” 余秀清笑着回答道:“是啊,这家可是省城里数得出来的大饭店,今天是礼拜六,省城的机关都放假了,他们带家人吃饭或和朋友小聚都选这家饭店。” 德成又四下张望了一下说:“我看这会儿都坐满了人,我们是不是要等有桌子空出来?” 前面带路的张霄云听了,便回头对说德成说:“你不用操心,我来的时候已经打电话订了位子,保证你能吃得上,不用等,哈!哈!哈!”说罢笑了起来。 德成脸微微一红,跟着姑父一起笑了起来。 二楼的一间包房内,德成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边等伙计上菜,张霄云点了一桌海参席,德成看了看菜单,发现这一桌竟要花费八千现钞,不由得一愣,心想自己肯定不会为了吃顿饭花八千块钱。 等菜上桌的空隙,张霄云一边嗑着瓜子一边问德成:“德成,我听你姑姑说你这回上省城来不准备回去了,想好做什么了吗?” 德成扭头看了眼姑姑一眼,转头回答道:“姑父,我还没想好呢,我才到省城来,两眼一抹黑,我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能做个啥的,我想先四处看看有什么合适我做的事。” 张霄云把手里的瓜子扔到果盘里,拍了拍手上的渣子说:“我倒不是要打击你,德成,你可能不知道省城眼前的情况,现在北方的战事对国军很不利,各地逃来省城的流民越来越多,加上战事频繁,交通断绝,商家们也在咬牙苦撑,都在纷纷裁员节约开支,所以你想自己去找事做,可能有点困难。” 听到这些,德成不由有些慌乱,低着头不说话。 张霄云接着说道:“你是你姑姑的亲侄子,我知道你姑姑很想帮你一把,今天既然说到这里,我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帮你分析分析。”张霄云端过桌上的菊花茶喝了一口又接着说:“首先,我知道你父亲给你留了一笔钱,你要是想用这笔钱干个什么买卖,我觉得现在还不合适,为什么呢?第一,你年纪太小,没有什么经验,第二呢,你在省城又没有什么人脉,连做什么都没想明白,一头瞎撞上去,折腾到最后可能什么都没有了,说不定还要背一身债。” 德成听了摇摇头对张霄云说:“姑父,这个我真没想过,开什么店做什么买卖之类的,现在对我来说恐怕还太早,我眼前只想找个活儿干,能在省城立住脚。” 张霄云听了德成这话脸上有了笑意,伸手拍了拍德成的肩膀说:“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就好,我就怕你头脑发热要自己干一番事情呢。”他接着说:“其次呢,我也不太赞成你自己去找事做,原因呢我前面都给你讲过了。” 余秀清听到这里,忍不住插了一句话:“霄云,你把德成弄到你那里去做事不行吗?” 张霄云摇摇头:“我们那里现在人满为患,这次从前方转移过来很多人,都需要安排,现在是僧多粥少,上面又过来了不少大佬,连我们处长现在说话都不管用了,更别说我这个小小的副处长了。况且我们处里现在也是人心惶惶的,谁也不知道后面会是一个什么局面,世道艰难啊。” 看着德成不知所措的表情,张霄云接着说:“不过呢,我这里倒是有一条别的门路可以走。秀清,你还记得黄四祥吗?” 余秀清想了想说道:“想起来了,是不是你那个军需处的同事,胖胖的,来过家里两次的那个?” 张霄云说:“对,就是他。” 余秀清皱了一下眉头问道:“难道他有什么门路可以走?” 张霄云呵呵一笑说:“不是他有什么门路,是他叔叔。我记得你给我讲过,德成在家是跟他舅舅学过医的,黄四祥的叔叔在四圣祠街开了一家中医诊所,搞得还不错,我们处里的人和城里的好些达官贵人们都爱去他那里看病。我礼拜一上班找黄四祥说说,让他把德成介绍过去,我想这个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德成听了心里一苦,自己就是不想在家学医才到省城来换个环境的,不成想到了省城又被姑父安排去了医馆,难不成自己这一辈子就只能和那些病人药材打交道了吗?德成不禁悲从心来。可想到自己刚来省城,又是寄住在姑姑家,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拒绝姑父的好意,况且自己现在也没有个确切打算,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以后自己再想别的办法。 想到这里,德成站起身来对张霄云鞠了一躬:“谢谢姑父,我一定会好好做的。” 张霄云笑着拉了一把德成说:“快坐下,都是自家人,客气什么,只要能帮到你,姑父我一定会尽力的。” 德蓉听了姑父给哥哥安排好去处,开心地拍了拍手说:“太好了,哥可以留在省城了。我们学校离四圣祠街也不远,我有时间也去看哥。待会儿我一定要和哥一起敬姑父一杯酒。” 菜上齐了,一家人吃得高高兴兴的,德成心里却生出一番愁苦 /94/94707/26874648.html 第九章 是我救了她 李书贤戴着破草帽站在自家的田里弯腰割着稻子,弟弟李书良则站在田坎上拿着泥巴奋力往远处扔。 “书良,你在干嘛?我不是让你把收下来稻子用谷草捆好吗,一会儿还要拿到晒场上去晒呢。” “哥,我在帮你赶鸟呢,你看,又有一只麻雀飞过来啄我们家稻子了。”说着李书良又拿起一块泥巴团朝远处扔去。 书贤摇摇头,不去管他,低头继续用镰刀收割稻子。此时正值中午,太阳当头晒着,一股股汗水顺着书贤的脸颊往下流,书贤不时用搭在肩头的布帕子开着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水。 老五爷昨天晚上过来看他们哥儿俩,让他趁着这两天天晴赶紧把自家田里的稻子收了,不然过两天要是下雨的话,稻子就会烂在地里了。书贤搞不清楚这些,但是老五爷想必是懂的,听他的应该没错,所以今天一大早他就开始忙活开了。 自从今年春天书贤妈和李瘸子相继过世后,老五爷不时过来照看一下成为孤儿的哥儿俩,老五爷是李瘸子的叔叔,因为在家里排行老五,年纪大了以后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老五爷,书贤哥儿俩也跟着村里人叫他老五爷。 今年夏天本地遇到天降大雨,暴雨连着下了好几天,邻县的沱河决堤,遭了水灾。为了处理善后事宜,邻县到周边村镇征集人手,包吃住,另外一人一天半斤杂粮。李瘸子和书贤妈一合计就去了邻县,临走时把小哥儿俩托付给老五爷代看几天,谁曾想两口子这一去就再没能回来。刚去的几天一切都还好,清扫街道,搬运尸体,疏浚河道,干得还顺顺当当的,后来几天突然天放晴了,天天大太阳暴晒,由于救灾经费紧张,加之缺乏专业的防疫人员,邻县爆发了灾后大瘟疫,李瘸子和书贤妈在这场瘟疫中都不幸染病死在了邻县,由于是染上瘟疫病故的原因,遗体县里一律不准亲属带走,县里在城外挖了个深坑,把染上瘟疫死的人堆在一起,一把火烧了,然后撒上生石灰深埋。可怜李书贤哥儿俩连爹妈的骨灰都没能收敛,出殡时只能把两件爹妈平日里穿的衣服埋在了坟里,算是立了个衣冠冢。爹妈走后,小哥儿俩全靠着邻县发给的一人三十斤的抚恤粮过活。刚开始独立生活的小哥俩不会过日子,粮食吃着吃着就没了,多亏有老五爷在,老五爷家里在村里算是好过一点的,看他们哥儿俩死了爹妈可怜,把家里的存粮匀了点给书贤哥儿俩,总算是熬到了夏收,好歹算是活了下来。 天色渐完,李书贤带着弟弟从晒场回家,今天收了一半的稻子,李书贤估计明天再干一天的话就能收完了。李书贤低着头往家里走,他的两只手上全是血泡,疼得他有点受不了,他边走边甩着自己的手,希望藉此来减少手上的疼痛感。他也不是没干过农活,只是以前收稻子主要是家里的大人在干,自己只是在边上帮忙负责捆稻子,偶尔下田帮忙收一下,活儿都不多,像今天这样全靠自己操持还是第一次。 “你走快一点,天都要黑了,一会看不见路就不好走了,当心掉进水塘里。”李书贤回头催了一下弟弟,李书良手里拿着一根稻谷杆挥舞着回答知道了。 刚推门进到院子里,老五爷就跟着过来了,手里还端着一盆稀饭。 “还没吃饭吧?”老五爷问道。 “还没呢,刚在晒场把今天收的谷子打了晒好,才回来。”李书贤回答道。 “那快过来吃饭,今天五爷爷家也在收谷子,就没有过来帮你们,想着你们回家也没有个人煮饭,正好你五奶奶在家熬了稀饭,就给你们也端了点过来,将就着吃些吧。”老五爷说着把稀饭盆顺手放在树下的桌子上。 “谢谢老五爷。”李书良看见有吃的,高兴地跑了过来。 “书良,去厨房把我们家的饭盆拿一个过来,把老五爷带来的稀饭倒进去,把盆洗干净还给老五爷。”李书良吩咐完书良又转身对老五爷说:“实在是太麻烦老五爷了,我们回来晓得自己煮,多饿一会儿也没有什么的,老五爷家的粮食也不多,以后就不要再给我们送饭了。” 老五爷嘿嘿一笑,拿起书贤的手看了一下:“不要紧,我估计今天干完活你的手就会变成这样。你手上没有老茧,劳作一天下来会很痛的,你看,你的手都已经磨成这个样子了,还怎么做饭。我这里还给你带了一点活血化瘀的药膏,吃了饭你擦一点,明天会好受一些。”老五爷心痛地摇摇头,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瓷瓶交到李书贤手上。 李书贤有些感动,拿着小瓷瓶,声音有些梗咽地说:“谢谢老五爷了,这些日子全靠有老五爷照顾,我都记在心里的,以后我和书良一定会好好报答你老人家的。” 老五爷抬头看着李书贤说:“我照顾你们也不是要图啥子报答,我们都是一家人,你们两弟兄又刚死了妈老汉儿,你还要照顾你弟弟,不容易啊,都要好好地活着才对得起你们的妈老汉儿。”老五爷放开了李书贤的手,拿起书良洗干净的饭盆,转身出了门,抬手揩了一下自己有点润湿的眼角。 第二天天不亮,李书贤叫醒了还在熟睡的弟弟,李书良揉着眼睛有点发懵的看着已经穿好衣服准备出门的哥哥。 “书良,哥要下地干活去了,你再睡一会儿。等会起来洗漱完了,哥在碗里给你留了点野菜饼,你吃了就到田里来找我,来的时候记得给我带一罐水过来。” “晓得了,哥。”书良坐在床上回答道。 李书贤拿起屋角放的农具出了门,反手又把门带上,走到院子里他又不放心地回头对着屋子大声叮嘱了一句:”书良,我不在家你不要到处乱跑哦,特别是不要一个人去水塘边上耍。”村里的大水塘主要是用来积攒雨水,遇到大雨天,河水暴涨的时候,有专门挖的沟渠把河水引进来,等到天旱,河里水量少的时候,村里就用这水塘里的水浇田。前一段时间连续下雨,水塘里的水都积满了,书贤估计有两三米深的样子,他怕书良玩水掉了进去,会有危险,所以一再叮嘱他不要自己独自去玩。 屋里的李书良应了一声又躺下接着睡他的觉 李书贤趁着早上太阳刚出来还不太晒人,加紧收着稻子,等到半上午太阳晒起来了时,他已经把昨天剩下的稻谷又收了三分之一。李书贤站直了腰在田里拿着破草帽扇着风,风也是热的,干了半天农活的他口渴难耐,他很想喝一口清凉的井水解解暑气,可是张望了半天,田间小路上一直都看不见书良的人影。 突然,他看见远处坡下的水塘边有人在跑动,随即一个很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有人掉进水塘了,快来救人。” 不好,李书贤第一时间想到可能是自己弟弟书良,从李书贤家到田里,水塘是必经之路,他把草帽一扔,迅速地跳上田坎,朝山坡下飞奔而去。 等他跑到水塘边时,水塘边上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水塘边的小路很窄,看热闹的人挡住了李书贤的路,他心急火燎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挤到水塘边。果然,他看见李书良一身湿漉漉地站在水塘边,头发也是湿漉漉的,头上还顶着一片落叶。 李书贤一把拉过李书良,红着眼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叫你不要到水塘边耍的,你就是不听。” 李书良被他一巴掌打愣了,脸上慢慢浮出一团红色,他手摸着被打的脸,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这一哭,李书贤愈发气恼,骂道:“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我早上是怎么跟你说的。” 李书贤越说越气,挥手准备再给哭个不停的弟弟一巴掌。 人群中伸出一只手把李书贤拉住了:“不要打了,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事情都还没有搞清楚就乱打人。” 李书贤回头看了眼拉住自己的人,原来是许淑华的哥哥许正阳。 “正阳哥,不是我乱打人,实在是我这个弟弟太不省心了,我一再给他说不要在这里玩耍的,他偏不听,这不就出事了。” 许正阳摆摆手,伸手把李书良拉了过来,顺手把他头上粘着的那片树叶摘掉,对李书贤说:“书贤,你错怪了书良了,今天他不但没有犯错,我还要好好感谢他呢。” 李书贤吃惊道:“感谢,你感谢他什么?” 许正阳指了指水塘边竹林间的小路说:“你看,那是我妹妹回家去了,今天是我妹妹走到水塘边,不小心滑了下去,多亏书良赶巧从这里路过,跳下去把她推倒岸边,不然就危险了。” 李书贤愣住了,过了半天才不好意思地对书良说:“对不住啊,是哥错怪你了,走,回家换衣服吧。”说罢伸手去拉书良。 李书良转过头去,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不理李书贤。 许正阳笑着拍拍李书良的肩膀:“不要生你哥的气,他也是急了,快跟你哥回去换衣服,不要着凉了。”又抬头对李书贤说:“我这会儿要去看看我妹妹怎么样了,就不和你多说了,稍后我再登门拜谢。”说罢一拱手,转身追赶他家兄妹去了。 李书贤带着书良回家换衣服去了,围观的村民也就散了。 回到家里,李书贤一边给书良整理衣服,一边对书良说:“是哥不好,没问清楚就冲你发脾气,还把你给打了。哥给你赔个礼,你就不要生哥的气了。” 李书良把头拧向一边,不看他也不和他说话。 李书贤想了想说:“书良,要是哥今天中午给你煎个蛋吃,你是不是就不生哥的气了。” 李书良一听煎蛋,马上转过脸来对李书贤说:“好啊,有煎蛋我就不生气了。” “不对,你骗我的,我家鸡都没有一只,哪里来的煎蛋?你是个骗子,你刚才打了我现在又来骗我,你是个坏人。” 李书贤笑着对弟弟说:“我怎么会是坏人呢,我就问你,是不是有煎蛋你就不生气了。” 李书良说:“好啊,只要有煎蛋我就不生你的气了,可是你不能骗我,我要吃真正的煎蛋。”一想到那香气四溢色泽金黄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吃过的煎蛋,书良的口里忍不住流下一缕口水。 李书贤用干帕子把书良的头发擦干,又把书良的湿衣服洗刷了一下,晒在院子里搭的竹竿上,然后带着书良出门去了。 李书良跟在哥哥后面问道:“哥,我们这是去哪里?不是说中午给我煎蛋吗?” 李书贤说:“对啊,这就给你弄蛋去。” 李书良看着离村子越来越远,不禁有些迷惑地问:“你这是到哪里去给我弄蛋,不是去找老五爷要一个吗?村里现在我知道的就只有他们家还养了鸡的。” 李书贤不回头,一直往前走:“到了地方你就知道了,反正一会儿少不了你的蛋。” 想着蛋,李书良就高兴得屁颠屁颠地跟着哥哥继续走。 一会儿工夫,兄弟两从山坡上的小树林钻了出来,李书贤手里小心地捧着几个鸟蛋。书良跟在后面嚷道:“哦,你原来是来掏鸟蛋,我还以为你是要给我煎鸡蛋呢。” 李书贤说:“有蛋吃就不错了,再说我也没给你说过是煎鸡蛋啊。” /94/94707/26874651.html 第十章 许正阳的到访 下午时分,李书贤抓紧时间把剩下的稻子在天黑前收割完。李书良可能是今天吃了煎蛋的缘故,一直都很听话,就在田边帮哥哥把收割下来的稻谷用谷草捆好,这会儿又和李书贤一起把捆好的稻谷往村里的晒场上搬。 等两兄弟弄好一切回家的时候,天都完全黑了下来。哥儿俩抹黑回到家,看见院里树下的小桌上放着一个饭盆,用筲箕盖着防灰和鸟儿来啄食。李书贤走过去揭开筲箕看了下,依然是一大盆稀饭,不过比昨天的稀饭稠了些,里面还多加了几块红薯。 半夜时分,李书贤突然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口干舌糙,月光不是很明亮,透过窗纸照在了床头,身旁睡着的李书良睡得很熟,脸上带着笑意,不知道是梦见了什么好吃的,嘴里还在不停地吧唧着。他光着脚跳下床来到厨房,从水缸里舀了半瓢水,一口气喝了下去。他喘了口气转身来到屋外,站在屋檐下仰望着漆黑的夜空,今夜天上有些许乌云,把月牙给遮掩了大半,只露出个尖尖的角。刚才书贤梦见了妈妈,梦里妈妈正在厨房里做饭,自己坐在灶前的凳子上烧火,妈妈一边做饭一边和他说着话,可妈妈当时说的是什么,他醒来后却怎么都想不起来了。妈妈,你是在天上吗?老五爷说好人死后都会上天堂的,你在天上还好吗?你能从天上看见儿子吗?李书贤泪流满面地站在微寒的深夜里,任夜风从脸庞轻轻吹过。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李书贤带着弟弟把饭盆还给老五爷,又去了村里的晒场上翻了遍自家晒的稻谷。今天没啥事,李书贤想带着弟弟去山坡上挖点野菜,靠近村子这边的野菜都被村里人挖完了,要挖的话可能要到山坡后面去了。虽说有点远,村里人又嫌那边的路不好走,所以不大去那边,可能收获会多一点。 李书贤和弟弟回到家,翻出一个小背篼给弟弟背上,收拾了一下准备出门。忽然听到门口有人问道:“书贤兄弟,在家吗?” 李书贤在屋里回道:“是哪个找我?”边说边迈步来到院子里。只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位三十几岁的年轻男子,手里拎着个纸盒子,另一个则是位十来岁的小姑娘。这不正是许正阳许淑华兄妹吗。 “正阳大哥,淑华妹子,快请里面坐。”李书贤急忙跑到门口,拉开半人高的小院门把两位迎了进来。 等许家兄妹在树下小饭桌边坐下,李书贤对正从屋里出来的弟弟吩咐道:“快去给你许家哥哥姐姐倒点水来。”李书良应了一声往厨房去了,李书贤又叮嘱了一句:“把碗洗干净点。” 许正阳笑着说:“不用那么客气,我们坐坐说完事就走。” 李书贤好奇道:“许大哥来我家是有什么事吗?” 许正阳忙说:“不是要你做什么事,我今天是特地代表我们全家来感谢你家书良的,谢谢他那天救了淑华。” 李书贤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说道:“就这个事啊,那不就是件小事嘛,不值当的。” 许淑华站起来不满地说:“书贤哥哥,瞧你说的,在你眼里小妹我的命就只是件小事?” 李书贤忙摆手说:“淑华妹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弟弟不过是做了件小事,不需要你们这样子登门拜谢的。” 李书良正好拿着水罐和几个洗干净的碗走了过来,给许家兄妹和哥哥都倒了碗凉水,听到哥哥和许淑华的对话,忍不住插了一句嘴:“淑华姐的命可金贵了,才不是件小事呢,是大事,是很大的事。”说着放下水罐,双手比划了一个他想象中很大的样子。 许淑华哈哈大笑了起来:“还是小书良有眼光,知道姐姐的命不是小事,不像有些人那样看不起人。”说罢白了李书贤一眼。 李书贤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 “小妹,你不像话了哈,不许跟你书贤大哥这样说话。”许正阳忍着笑训斥了一句,转头对李书贤说:“都是我爸妈太娇惯了小妹,说起话来没大没小的,书贤兄弟不要见怪。” “不会,不会,哪里会见怪淑华妹子。”书贤忙说。 “我爸妈很感谢小书良,一定要让我过来当面感谢,让我给书良带了些吃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都是些镇上产的普通货色,你不要见外。” “使不得,都是一个村里的人,书良是刚好凑巧遇上了,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正阳哥,你还是东西带回去吧。”李书贤连忙推辞道。 “又不是给你的,我们是给书良的。”许淑华朝李书良招招手:“小书良,过来,这些是姐姐给你的,你想不想要啊?” 小书良看了看放在桌上的精美的糕点盒子,点点头,旋即又看到哥哥严肃的表情,迟疑了一下,又摇摇头。 许淑华见了,又忍不住笑了一回,拉着小书良问道:“你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把姐姐都搞糊涂了。你别看你大哥,看着姐姐,说,你想不想要?” “想要,我想要。”书良大声地说。 “书贤兄弟你就别让我为难了,这东西你就收下吧,权当是我们家的一点小心意,你不收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再说你看小书良也挺喜欢的,你就收下吧,别客气了。” “那好吧,正阳大哥,那我就谢谢你们了,书良,快谢谢正阳哥和淑华姐。” “对了,书贤,你农闲时打算干点啥?”许正阳突然问了李书贤一句。 李书贤愣了一下神,想了想回答道:“也没啥可干的,到时候看哪家修房什么的,试试能不能找个零工做。” “我是这样想的,你农闲时要不到镇上我家店里去帮忙,按天结账,你要粮也可以,要钱也可以,你看怎么样?”许正阳笑着打量李书贤。 李书贤明白这是许家出于感谢才这么提议的,自己可以凭劳力为家里增加点收入,改善一下家里的生活状况。他十分感激地对许正阳说:“太好了,谢谢正阳哥了,等收完稻子我就到镇上去找你。” 李书贤把许正阳许淑华兄妹送出门外,临走的时候许淑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鼻孔里哼了一声扬长而去。搞得李书贤莫名其妙,摇着头回去了。 回到院里,李书良已经把纸盒子打开了。盒子里的糕点都被他拿出来摆在了桌子上。李书贤认得的有桂花糕,绿豆糕,小麻花,张三芝麻糕,另外还有些包装花花绿绿的他认不得的糖果。 “书良,你去屋里拿个盆来,咱们给老五爷挑一些软和的拿过去。”李书贤对弟弟说,李书良半天没反应,李书贤侧脸一看,小书良好像捡到金元宝似的正站在桌子前不停傻笑。 /94/94707/26874654.html 第十一章 张玉兰站在庵门口的石狮子边上,远远看见一个骑车的身影从南河边上过来,玉兰走出石狮子的影子,冲那个身影招招手。杨怀义把车停在她的身边催促道:“快点上车,今天的电影是两点半开映的,要赶快点,不然就赶不上了。” 玉兰侧身坐上了车后架,用手紧紧抓住车架。杨怀义转身对她说:“你别抓车架了,抓住我衣服,别一会儿又把你摔地下去了。” 张玉兰脸一红,摇摇头说:“不用了,我抓得紧紧的,不会再摔下去了,再说上回还不是因为你自己骑得快差点撞着人,刹车太急才把我摔倒的。” 杨怀义嘿嘿一笑:“那我不管你了,要是再摔下去可不能怪我。” ”对了,今天咱们看什么电影?买票了吗?不要去了又没有票了。”张玉兰问道 杨怀义一边把车骑得风快,一边回答道:“今天演的是《南北乱世情》,才从美国来的,听说上海那边放的时候万人空巷,都抢着去看。票我让罗子江去买了,他和我一起出门的,估计早就买到票在电影院等我们了。” 说话间车已经进了南门,这个南门是当年日本人轰炸省城时,为了方便人们出城躲炸弹而在城墙上新开的,为了和前面几里外的那个老南门区分开来,就把这边的南门叫作新南门。 玉兰寄住的小南海就建在新南门外的府河边上。新南门外原本是空地,小南海背靠城墙建起来后,陆续有人在庵的旁边搭建起简陋的棚户居住。刚开始,因为地处城外,政府也没派人来管理,后来在此建房定居的人越来越多,政府想管理了,却发现管不了了。在这里居住的人大多是外地来的,本地是没有户籍可查的。其实这些棚户区的房子除了最初的那批棚户外,后来陆陆续续建成的都是归省城的袍哥大爷们所有的,外地人来此只能租他们的房子住,自己是不准随便搭建的。你要是自己随便找块空地搭建,第二天一准有人给你拆了,同样,政府的人过来查户籍、征税收也会被这些人轰走。久而久之这里就变成了法外之地,袍哥大爷们才是这里的实际管理者,袍哥大爷也是讲规矩的,只要是租他们的房子住,交了房租的,在这里是受他们保护的。所以这里虽说没有政府管理,但多年来也还相安无事。 从新南门进了城后一路直走到十字路口,左拐就是东大街,再往前走几步就是新明电影院所在的城守街了。杨怀义气喘吁吁地带着张玉兰赶到时,差几分钟就到两点半了。电影院门口的台阶上罗子江正焦急地走来走去,抬眼看见杨怀义,忙一招手,杨怀义见了急忙和玉兰紧走几步上了台阶。 “子江,票买到了吗?” “好险,幸亏我先来,只剩最后几张了,位置都不太好,有点靠后。”说着罗子江从兜里掏出三张花花绿绿的电影票。 杨怀义从罗子江手里抽了两张票,分给了玉兰一张:“拿着,咱们进去吧,快开演了。” 三人进了电影院,按照票上的标注找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等电影开映。玉兰回头张望了一下,离他们不远的电影院最后一排座位上坐着几个当兵的,左臂带着一个白色袖标,肩膀上都斜靠着枪。 “师哥,这是怎么回事?以前没见过这样的啊?”张玉兰问坐在旁边的杨怀义。 “我也不知道啊。”杨怀义摇摇头。 “我知道。”隔着杨怀义坐的罗子江探过头对张玉兰说:“前一阵有当兵的来看电影不买票,还把电影院里维持次序的人打了一顿。电影院的老板花钱请了宪兵队的人过来看场子,那些当兵的才不敢再来闹事了。” “哦,是这样啊。”张玉兰不禁又回头望了一眼。 “别看了,当兵的有什么好看的,电影要开始了。”杨怀义拉了玉兰一把。 这时,一个戴着眼镜的年轻人走上台来,在幕布前站定,手拿一个白铁皮做的话筒,开始讲起电影的大致故事。因为是英文电影,大多数人是听不懂人物对话的,不知道电影讲的是个什么故事,所以,电影院老板会在电影开始时请懂英文的先生先给看电影的人大致交代一下故事情节。 电影散场了,张玉兰和杨怀义他们随着人流走出电影院,一边走一边热烈地讨论着电影。 “这才是真正的爱情啊!”罗子江还沉侵在电影情节里,忍不住抒发了一下自己的感情。 “算了吧,你这个绸缎庄的少东家,最后还不是由父母给你娶一个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进门,在这里感慨什么真正的爱情。”杨怀义打趣道。 “我才不要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种老东西呢,我要追求自己的幸福,真正属于我自己的幸福。你说是不是?”说着问身旁的玉兰。张玉兰脸一红,笑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就觉得电影里面的女子好漂亮,衣服也好看。” “俗气。”杨怀义撇了撇嘴:“你就知道人长好看不好看,衣服漂亮不漂亮,要看内函的。” “好,你不俗气,待会儿你就不要吃饭了,去追求你的精神境界吧。”罗子江笑着推了杨怀义一把。 吃完饭,杨怀义有事回学校去了,临走交待罗子江把玉兰送回庵里去。玉兰忙说不用了,说天色还早,自己可以一个人回去的。可杨怀义一再坚持要罗子江把玉兰送回去,说最近省城不太平,玉兰一个女子独自回去怕路上出什么状况,再加上罗子江也很热情,玉兰也就不再坚持。 罗子江和玉兰并肩走在东大街上,天色还早,夕阳的余晖散落在街道上。路上的人很多,行色匆匆地正往家里赶,想必他们的家人都在等着他们回家开饭吧。路上不时有军车呼啸而过,也不减速,惊吓得路人忙往两旁躲避。 “最近省城的军队越来越多了,市面上也越来越不平静了,以后你还是少出门。”罗子江用手挥了挥面前军车开过去扬起的灰尘。 “是啊,我也觉得最近市面上乱多了,我们庵附近又多了好多从别处逃难来的人,每天都有打架抢劫的事发生。”张玉兰点头回应道。 “还不是因为前面吃了败仗。”罗子江扭头四面张望了一下,压低声对张玉兰说:“我可听说国军又吃败仗了,还败得挺惨的,北边的大部分地方都归了共产党。哎,这话你可不要跟别人说去,现在特务很多,省城到处都是,前几天还来我们学校抓了几个老师和同学,其中有一个还是教我们班的数学老师呢,说是地下党,我也没看出他们平时有什么反常的举动,也不知道是不是抓错了,反正到现在都还没有放出来。” 玉兰咋舌道:“那你还是不要给我讲这些,听了让人怪害怕的,万一哪天我要是说走嘴了,岂不是要连累你了。” 罗子江笑了笑:“我到没什么,不过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小道消息罢了。” 他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看着玉兰,面色严肃了起来。玉兰不由有些紧张,问道:“怎么了,罗大哥,你这么看着我让人有些害怕。” 罗子江低声说道:“你是杨怀义的师妹,他也常跟我们说起你们是一起长大的,在他心里是他最亲的家人。”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给你说,反正我觉得最近他有点不对,具体怎么不对我也说不上。据我了解,他和被抓的教我们数学的那个游老师这段时间走得很近,游老师他们被抓以后我觉得他行为有点反常,老是请假外出,一去就是大半天,我担心他被人蛊惑加入了共产党,这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啊。” 玉兰一声惊呼:“啊,我师哥是共产党?”旋即捂住自己的嘴,抬头看了看四周,见没有人注意到自己,便压低声音问罗子江道:“不是说共产党都长得青面獠牙吗?我师哥才不像呢。” 罗子江也看了眼四周:“那些都是胡说八道,共产党还不是长得和我们一样,都是人,哪来的青面獠牙。” “反正我觉得我师哥不像,你可别胡说。”张玉兰小声而坚定地说。 “我也没说他就是,我是担心他心思单纯被人利用了,同学几年大家又这么说得来,我实在是不想他出事。所以,我想让你去探探他的口风,看他是不是在给共产党做事,如果是的话,一定要劝劝他。”看了看远处,罗子江说:“咱们边走边说。”说罢顺手牵起玉兰的手往前走。 张玉兰轻轻地把手从罗子江的手掌里抽了出来,罗子江笑笑摇摇头继续往前走。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张玉兰一边紧跟着罗子江往前走,一边问道:“你们既是同学又是好友,你问他岂不是更方便?” “我不好问,要是我去问他,估计他是绝不会承认的,我想他会更相信家里人一些。”罗子江回答道。 玉兰咬咬嘴唇说:“那好吧,这周六他要是回家的话,我就去问问他。” 两人说着话不觉已走到了小南海门前,罗子江和玉兰道别后,顺着府河边的小路走了。张玉兰又在庵门口站了片刻,这才转身回庵里,一进门正遇到静怡师太往外走。张玉兰和静怡师太打了个招呼:“师太,又出门和人聊天啊。” 静怡师太看见张玉兰,笑着说:“是啊,年纪大了,就喜欢和人说些闲话打发光景。”说罢就出了门,才刚迈出庙门,她突然想起什么来,回头对张玉兰说:“对了,玉兰丫头,你家里来人找你有事,你师傅让他在你房间里等你,你快去看看。”我家里人?找我有事?难道是玉梅出了什么事了吗?玉兰忙谢过静怡师太,心急火燎地往自己房间去了。 /94/94707/26874656.html 第十二章 玉兰的房门敞开着,靠窗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正焦急地往院里张望着。一见玉兰进了院子,那人急忙站了起来,走到门口:“大小姐,你可回来了。” 张玉兰一看,来人是自家的长工何四,她急忙问道:“何四哥,家里出了什么事吗?是不是我妹妹出了什么事?” 何四一愣,回答道:“玉梅小姐出什么事了?我不知道啊。” 玉兰听他这么一说,知道不是自己妹妹有事,便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问道:“何四哥今天急着过来找我有什么事?” 何四忙说:“具体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只是老爷给我交代,务必要请大小姐今天回去一趟。” 张玉兰抬头看了看天;“这天都快黑了,怎么赶得回去啊。” 何四说:“大小姐,这你不用操心,我是赶着马车来的。” 张玉兰说:“那好,你稍等我一下,我给师傅说一声咱们就走。”说罢出门去找师傅去了。 半夜时分,张玉兰赶到了家里,何四牵着马车离开了,一直守在门口的王妈迎了上来;“大小姐,你可回来了,老爷还在书房等着你呢。”张玉兰冲王妈点点头跟着她往书房去。 书房的灯还亮着,张子成坐在灯下呆呆地发神,佝偻着腰,头发凌乱,胡子拉碴的,一下子像苍老了十岁。 “老爷,大小姐回来了。”王妈走到门口禀报道。 “好,你去休息吧,让大小姐进来。”张子成努力地挺了挺腰说道。 张玉兰进门看见父亲这副样子也是吃了一惊,忙问道:“出了什么事了,爸?” 张子成招招手:“你过来,爸有事跟你说。” 张玉兰依言坐在了父亲对面,张子成看着玉兰,愣了一会儿,突然声嘶力竭地吼道:“骗子!都是骗子!想不到我的同窗好友竟然也来骗我!”随即他爆发出一阵猛烈地咳嗽“咳!咳!咳!” 张玉兰忙站起身,到父亲身边给他捶了捶背,又拿起桌上茶杯给他倒了杯热茶。过了片刻,张子成止住了咳嗽,张玉兰说:“爸,你先别激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先给我说一下嘛。” 张子成恨恨地说:“就是我那位同窗,林蒙恩害了我!” 张玉兰也是一惊:“林叔叔,你们不是很要好的朋友吗?他怎么会害你呢?” 张子成恼怒地摆了摆手:“不要叫他林叔叔!这种小人,他不配做你的叔叔,今后只当是我不认识这个人。” 张玉兰站在桌边不说话,静静地看着父亲发泄着他的怒火。张子成咒骂了一会儿,声音渐渐小了下来。 张玉兰说:“爸,你还是先说事吧,你大老远把我叫回来,不会是只让我听你骂人吧,再说你即使把他骂上一整天,也不解决问题呀。” 发泄完的张子成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半天才张口对玉兰说:“爹前段时间看中了一块地,是镇上王光富家的。起初我找他说过,那时他不肯卖,后来林蒙恩来跟我说王光富家的幺儿在省城和人赌钱欠下了巨额赌债,对方说不还钱就要王老幺的命,王光富为了还债救儿,准备卖田。我也是一时起了贪念,让林蒙安从中说和买下了那块地,又请他帮忙去县里办了地契转让手续。三十亩地我花了九百大洋,还给了林蒙安五十大洋的辛苦费。前几天我正好没事,想去看看地,顺便和佃户商量一下来年的租子钱,哪晓得去了我才知道,那块地居然另有主人了,我拿出地契和他们理论,人家居然也有地契,还说我的地契是假的。我慌了,急忙去找王光富,这才晓得他们一家人早就搬去外省了,回头连林蒙恩也找不着了。这下我才晓得我是被人家耍了,王光富和林蒙恩合伙做局,一田两卖坑了我。”张子成用手捂住脸。低头不语。 张玉兰闷了半天说道:“现在王光富跑了,钱肯定是要不回来了。那块地现在怎么说,不能让咱们家吃个哑巴亏吧,你手里也有地契,大不了一人一半,剩下一半各家自己认了。” 张子成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是人家不肯啊,他们只认是原主卖给他们的,和我无关,说要打官司随便我。” 张玉兰说:“那咱们就打官司,到县政府去讨个说法。” 张子成摇摇头:“没用的,我着人打听了一下,买主是川军潘文华的一个侄儿,县里才不会去惹这个麻烦,肯定不会接这个官司。” 张玉兰一呆:“那怎么办?地也要不来,打官司又不行,爸,你把我叫回来又有什么用呢?” 张子成用手抹了一把鼻涕,缓缓说道:“如今只有死马当成活马医,你师叔不是镇上的袍哥大爷嘛,听说在省城也是混得开的,能不能找他商量一下,请他帮忙和潘长官的侄儿说和一下,要么把地分一半给我,要么退我一半的钱。毕竟我们都是被人骗了,大家商量一下,起码让我减少一点损失嘛。” 张玉兰想了想说:“那好吧,今天太晚了,我明天一早就去师叔家。你也早点休息吧,现在想再多也没有什么用,不要折了钱财还把自己给气病了,不划算的。” 张玉兰说完转身出了门,看来今晚只能和妹妹挤一挤了,她自己的房间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张玉兰走过书房的窗边,停了一下,探头对还坐在灯下长吁短叹的父亲说:“爸,你自己心里还是要有个数,我估计这个事不是那么好办的,如果不成的话,你就当是做善事,不要太放在心上,气病了身子更不划算。” 张子成隔着窗无力地挥挥手道:“我晓得了。” 玉梅半夜被叫醒,睁眼看到是姐姐,不由又惊又喜,听姐姐说今晚要和自己一起睡,忙起身给姐姐拿被子。待一切安顿好后,重新躺下的玉梅兴奋得睡不着觉,拉着姐姐说个不停。玉兰心里装着事,也睡不着,便有一搭无一搭地和妹妹闲聊着。 等到天光微明,四处的鸡都开始打鸣的时候,玉梅已经困得不行,睡着了。张玉兰轻轻起身,把被子给玉梅掖了掖,这才出门来到院子里洗漱。 一夜无眠,张玉兰头有点疼,她拿起木盆走到前院的水井边,弯腰从井里提了半桶水,把帕子放在水里浸湿,用力拧干,搭在自己脸上,一阵强烈的清冷气息不由让玉兰打了一个冷颤。她反复用帕子擦拭几遍脸,直到自己完全清醒过来。 刚洗漱完,王妈过来叫她去吃早饭,早饭就摆在堂屋的八仙桌上,一盆稀饭,几个馒头,还有两三样下饭小菜。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除了她,家里人都还在睡觉没有来。只有早起准备去干活的长工们蹲在屋檐下稀里呼噜地喝着稀饭,手里拿着巴掌大的馒头咬着。 /94/94707/26874658.html 第十三章 吃过早饭,玉兰让王妈给父亲说一声,出门往师叔家去了。 清晨的田野还弥漫在雾气当中,朦朦胧胧地看不太清远处的景象,四周一片寂静,偶尔有声音穿透雾气传来,那是早起干农活的人们路过。 走了不一会儿,张玉兰来到了师叔家门口。这是一个朴实的农家院子,院子的一角搭着竹竿架子,上面爬满了绿色的是丝瓜藤,此刻已有指头大的丝瓜挂在藤蔓上随风轻轻摇弋。 一个身影正在院子里弓腰打扫着鸡圈,放出来的鸡“咯咯哒哒”地叫着,扇着翅膀跑得满院都是。 “琴婶!”张玉兰推门叫道。 打扫鸡圈的人回头看来,见是玉兰,拿着扫帚走了过来,笑着说:“是玉兰来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啊。”此人正是杨天赐的老婆王彩琴 玉兰接过王彩琴手里的扫帚帮忙打扫着鸡圈,一边说:“我今天过来找师叔有点事,师叔在家吗?” 王彩琴把鬓角掉落下来的几缕头发往后捋了捋说:“在呢,刚打完拳,这会儿正在吃早饭呢。对了,你吃早饭没有,没吃就一起吃点吧。” “吃过了,我在家吃过早饭才来的。”玉兰说道。 “那你进去吧,你师叔在屋后呢,这里我自己来打扫好了。”王彩琴说着夺过玉兰手里的扫帚。 张玉兰对王彩琴笑了笑,穿过厢房到了屋后。屋后有块平整的空地,空地边上的大树下立着一个木头架子,架子上放着平日里练武用的刀枪剑戟。树下摆了一张方桌,方桌边上的竹椅上坐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杨天赐个头不高,人却长得很壮实,发鬓有些斑白。他原本正在喝茶,这会儿听到动静,抬头向张玉兰看来,眼神颇为犀利。 “师叔!”张玉兰快步走到杨天赐面前。 杨天赐打量了一下张玉兰,伸手指了指身旁的竹椅,问道:“丫头,这段时间怎么没见你过来呢?” “这一阵庵里事多,没时间回家,也就没过来打扰师叔了。”张玉兰拉过竹椅坐在了杨天赐的身边。 “你今天这么早过来,是找我有事?”杨天赐从桌子上拿起一张烤烟叶卷了起来。 等杨天赐卷好叶子烟,玉兰拿起桌上的洋火擦燃给他点着了烟,然后把洋火匣子放在了桌上,叹口气说道:“我也是昨天才知道这件事的。” 话没说完,杨天赐笑了:“我知道是啥事了,你爸这回是肉没有吃到还惹了一身骚,是这件事吧?” 玉兰迷惑地看了看杨天赐:“师叔,我还没说呢,你咋知道的?” 杨天赐抽了一口烟说:“这不是件小事,七里八乡的都传开了,也就是你最近没回家才不知道。” 歇了一下,杨天赐接着说:“你爸这事挺麻烦的。卖家呢,跑了,找不到人,买家呢,又是你爸惹不起的。这回,你爸怕是要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张玉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这事儿摆明是是我爸的那个同窗好友林蒙恩和王光富合谋做的局,一田两卖,谁让我爸自己识人不明呢。” 杨天赐拿起茶碗喝了口茶问道:“那你今天来找我是个啥意思?” 张玉兰想了想说:“今天我过来是我爸的主意,他想着师叔你在省城的袍哥大爷们中有些人望,能不能请他们给潘长官的侄儿传个话,大家商量一下,让我爸少折点。” 杨天赐没有答话,低头沉思了一会才慢慢说道:“这事有点麻烦。你爸要是和其他人起了纠纷,那还好说,不管是省城的还是乡下的,大不了把人约出来,一起坐下来谈,江湖规矩大家还是认的。但你爸这回要找的人是军队上的,找不找得到门路传话还是个问题,就算找对门路了,人家认不认我们这些袍哥人家的黄呢?”说罢摇摇头“不好办啊。” 张玉兰黯然道:“既然不好办,那就不麻烦师叔了,我这就回去给我爸回个话,让他死了这个心,自认倒霉吧。” 杨天赐一摆手:“你这丫头,性子就是急。这样,我本来今天就要去一趟省城办事,顺便帮你爸问一下,如果有结果,再给你爸回话。我也不留你,你这就回去把我的原话给你爸讲,这件事我尽力而为,但是不敢打包票,希望他能体谅。” 张玉兰谢过师叔,忙着给父亲回话去了。杨天赐稍稍收拾了一下,起身往省城去。 接下来的这几天张玉兰都住在家里,时不时到杨天赐家看他回来没有,可连去了三天杨天赐都还没回家。这天正好是周六,天气晴好,阳光灿烂,张玉兰和妹妹把被子洗了晒在前院,做完活,拉来板凳在屋檐下坐着和妹妹闲聊。 “姐,你什么时候把我接去省城?”张玉梅问道,这个已经变成张玉兰回家张玉梅必问的问题。 张玉兰拿着妹妹乌黑的头发在手里把玩着,张玉梅手肘撑在姐姐的腿上抬头望着姐姐,两只眼睛镶嵌在胖乎乎的脸上很可爱。 “总得等我租好房子再说,庵里太小,我那屋睡不下两个人。”张玉兰柔声对妹妹说。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我不想等了,我现在就想跟你走。”张玉梅有些不耐烦地在姐姐腿上扭动着身子。 “再等等吧,姐答应了你的事绝不会食言的,你放心好了,再过一阵我就来接你。”张玉兰安抚着妹妹。 一抬头,看见前后院之间的大门边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鬼鬼祟祟地往这边看。张玉兰大喝一声:“看什么看?再看我打你!”一听这话,贴门站着偷听的张玉虎撒腿就往后院跑了。 这两天张子成因为地的事,脾气不太好,王玉珠见了也不敢随便找两姐妹麻烦,连带着张玉虎也老老实实地没敢过来惹事,家里倒是难得清净两天。 两姐妹说着话,日头不觉已西沉,后院厨房飘来一阵阵食物的香气。张玉梅砸了砸嘴巴说:“不知道王妈今天又做什么好吃的了。”张玉兰在她胖胖的脸蛋上轻轻地拧了一把:“再吃就变成大胖猫了。”说罢两姐妹一起哈哈大笑起来,玉梅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她在阳光下怔怔地看着姐姐,她多希望能和姐姐一直在一起啊。 夕阳下,两姐妹依偎在一起,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院子里,直到院门外一声“玉兰。”打破这段沉静的时光。 张玉兰回头一看,杨怀义推着车站在院门口。 ”师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张玉兰忙起身来到院门口,说着话就要请杨怀义进来。 ”我不进来了,我爸让你赶紧去一趟。” “师叔也回来了?”张玉兰惊喜地问道 “对,我爸和我今天下午一起从省城回来的。下午放学的时候我爸就在校门口等我。”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给妹妹说一声。”张玉兰转身招手让玉梅到身前来。 “玉梅,这是怀义哥哥,快叫哥哥。”张玉兰指着杨怀义介绍道。 张玉梅很乖巧地对着杨怀义叫了一声:“怀义哥哥好。”杨怀义有点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玉梅妹子你好。” 张玉兰对妹妹吩咐道:“姐这会儿要去怀义哥哥家说点事情,一会儿你给爸说一声,让他在家等我消息。另外给王妈说今晚我不在家吃饭。” 说罢出门和杨怀义一起走了,张玉梅看着姐姐坐上了杨怀义的车,手紧紧地拉着杨怀义衬衣的下沿,两人的身子不断随着自行车在乡村土路上颠簸行进而上下起伏着。张玉梅看着他们在夕阳下不断远去,这才回身慢慢向后院走去,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消失。 杨家堂屋的八仙桌上摆了几样家常菜,荤素都有,样数不多但胜在分量很足。张玉兰和杨怀义进门时,杨天赐已经坐在桌边拿着酒瓶给自己倒酒,王彩琴站起身来招呼他们坐下吃饭。 张玉兰也不推辞,在杨天赐的下手边坐了下来,眼巴巴地望着他。杨天赐端起杯子仰头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长出一口气:“舒服,好几天没有这么舒坦了。” 王彩琴呸了一声:“我才不信你在省城这几天没有喝酒。” 杨天赐呵呵一笑:“陪人喝酒,哪有在自己屋头喝酒自在舒服呢。” 张玉兰忙拿过酒瓶给师叔重新斟满:“我知道师叔你老人家这两天辛苦了,为了我家的事四处奔波求人。琴婶,麻烦给我个杯子,我要好好敬师叔一杯。” 王彩琴笑着递过来一碗米饭说:“小小年纪喝啥子酒哦,来,吃饭,等他这个老酒鬼自己一个人喝。” 杨天赐拈了一颗花生米放进嘴里咀嚼,半响才说道:“丫头,你家这事,我去省城找了几个老大哥帮忙。”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看了看玉兰:“你猜怎么着?” 玉兰本来一脸紧张地看着他,听他这么一说,不由笑了:“师叔,我怎么知道呢?”对面坐的杨怀义嘴里含着饭嘟囔着:“爸,你还卖什么关子嘛,看把玉兰急得,你就赶紧说吧。” 杨天赐笑着说道:“好,好,不逗丫头了。人,我是没见到,但事办成了。省城的老大给我介绍认识了刘大哥,他是刘文辉长官的本家兄弟,自己也在军队里任职,想来潘军长的侄儿应该要给面子的。我请刘大哥帮忙约一下潘军长的侄儿,想和他见个面喝喝茶,把事情说一下。刘大哥倒是把话带到了,只是人家推说忙得很,见面喝茶就免了,有什么说的就直接请刘大哥带话去。我只得托刘大哥把你家的想法跟他讲了。那个姓潘的看在刘大哥的面子上,同意补一点钱给你家,但是,不是你家想要的那么多,他只肯给一百五十个大洋了结此事。”说完,杨天赐把自己面前的酒一口喝干,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接着说道:“我也给你们争取了,让刘大哥问问能不能再加一点,姓潘的回话,如果不是看在刘大哥的面子上,他是一分钱都不会给的,这个已经是最大让步了。他既不是卖家,又没拿你家的钱。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好再说啥了。玉兰,吃过饭你赶紧回去和你爸商量一下,如果能接受就给我说一声,我好给刘大哥回个话,如果不能接受,就只有喊你爸另请高明了,我只有这个能力了。” 张玉兰说:“已经很麻烦师叔了,我这就回去和我爸商量一下,明天过来给你回话。” 杨天赐说:“要得,不过这个事要搞快,拖不得,时间一长,万一人家变卦了就不好说了。” 杨怀义插嘴道:“对了,你明天回不回省城?如果要回去,下午我们就一起走,免得你一个人走路那么辛苦。” 张玉兰答应到:“要得嘛,如果家里没啥事了,我明天就和你一起回省城。” /94/94707/26874660.html 第十四章 “什么,才给我一百五十个大洋,我给出去的是硬邦邦的九百五十个哦。”张子成一听玉兰带回的消息就急了,气吼吼的嚷道。 张玉兰无奈地一摊手说:“没有我师叔,你恐怕连一百五十个大洋都收不回来。爸,你想一下嘛,人家买的是王光福的地,又不是买你的地。” 张子成嚷道:“王光富的地是我出钱买了的!” 张玉兰摇摇头:“那你去找王光富要嘛,你找得到他吗?眼下能收回一百五十个大洋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就不要想太多了,我的意见是,认了吧。” 张子成不说话,咬牙切齿地低声咒骂着什么。好一阵子他才平静下来:“那好久能拿到钱呢?” 张玉兰说:“你要是同意呢,我明天就去给师叔回个话,让他去帮我们交涉,收到了钱,他自会让人给你送来的。” 张子成颓然地坐了下来,半天不说话,玉兰也不催他,静静地站在他面前等着。过了好一会,张子成才面色灰败地说:“唉,算了嘛,人呢,找不着,地呢,没我份,这回是里子面子全丢光了,还能怎样呢,这回我只有认栽了。明天你去给你师叔回个话,就说我同意了。另外,代我向你师叔表示感谢,就说我这两天身体不舒服,改天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第二天中午,吃过午饭,张玉兰和父亲道别后离开了家。张玉梅依依不舍地把她送到村口,临分手时,眼泪婆娑地要姐姐早点来接她,张玉兰心里一阵难过,握着妹妹的手一再保证自己一租好房子就来接她。说完转身便走,走了很远张玉兰都不敢回头,她怕一回头就看见泪流满面的妹妹还站在路边看着她。 把父亲的想法告诉杨天赐后,张玉兰和杨怀义跟两位老人告了别,然后一起走出门。 王彩琴看着两人骑着车渐渐走远,脸上掩饰不住的笑意慢慢绽放开来:“他爸,玉兰这个丫头我是越看越喜欢,长得好看不说,人又勤快,你说呢?” 杨天赐背着手回身往院里走,边走边说:“你喜欢管个屁用,要娃娃自己喜欢才得行。” 王彩琴撇了一下嘴:“娃娃脸皮薄,就算是喜欢,哪好意思表露出来嘛,我们这些做父母的要搭把手才得行。”说罢跟着杨天赐一起往回走:“要不下个月趁着过端阳节,我们去拜访一下玉兰他老汉儿,给娃娃提个亲?” 杨天赐愣了一下,摆摆手说:“你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哦,先不急,等娃娃学堂头毕了业再说。” “等,等,等,就晓得等,到时候玉兰这个乖女子被别人抢先提了亲,看你咋办?”王彩琴不高兴地回道。 “嘿嘿,我侄女的品性我还是晓得的,我们这乡里,担心怕没有几个人镇得住她哦。放心吧,老婆子,玉兰这丫头迟早会成为你儿媳妇的。”杨天赐笑着回头看了眼远处两人逐渐消失在田间的背影。 “玉兰,你怎么不说话呢?有什么心事吗?”杨怀义有些奇怪今天玉兰的沉默,一路上不管他说什么,玉兰都很敷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该不是因为你家这事你爸怪你没办好?要我说,这事也只能这样处理了,你想嘛。。。。” “不是这件事,这件事我没有多想,那是我爸的事,我尽力就好了,至于结果,我管不了那么多。”张玉兰打断杨怀义的话。 “那还能有什么事?让你这样魂不守舍的。”杨怀义笑着问道。 张玉兰迟疑一阵,慢慢开口道:“师哥,我问你一件事,你要认真回答我,不能骗我。” 杨怀义回头看了张玉兰一眼,不在意地说:“我?我有什么事瞒你的?从小到大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张玉兰压低了声音在杨怀义耳边问道:“那好,师哥,你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杨怀义一怔,蹬车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他缓缓刹住车停了下来。此时中午刚过,天还很热,大路上没有几个行人。张玉兰从车后座下来,站在了杨怀义的面前,盯着他眼睛一眨不眨。杨怀义看了眼四周,往路边的一棵大树指了指:“太热了,我们到那边树荫下坐坐,歇一歇再走吧。”说罢推着车往树荫下去,张玉兰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后边。 两人来到树荫下,杨怀义架好车,找了块平整的石头和张玉兰一起坐下。他看着张玉兰面色平静地问道:“你是听谁说了什么吗?才这样问我的?” 张玉兰低头看着脚下四处爬行的蚂蚁;“你不要管是谁说了什么,你只要回答我,你,究竟是不是共产党。” 杨怀义笑了笑:“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一定是罗子江那个大嘴巴。” “罗大哥也是一片好心,担心你被别人骗了,认识你的人都知道你是个热心肠,就怕你被别人利用了替共产党做事。”张玉兰争辩道。 杨怀义笑着说:“我就知道是罗子江这个大嘴巴。” 停了片刻,杨怀义脸上渐渐严肃了起来:”玉兰,你知道共产党是干什么的吗?“ 张玉兰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倒是听庵旁边棚户住的人说过,说共产党是乱党,要共产共妻,还说他们长得青面獠牙,是妖魔下界,官府抓起来要杀头的。我也没见过,只是听说。省城现在不是正在到处抓共产党吗?那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吧,我想的话。” 杨怀义看着张玉兰:“你连他们是什么样的人都不知道,你怎么就能判断他们是好人坏人呢?政府抓的就一定是坏人吗?你没有见过特务在街上乱抓无辜百姓吗?还有我们学校前一阵被抓的几位老师和同学,他们是坏人吗?起码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他们不是坏人,他们乐于助人,热爱生活,热爱学习,他们有热血,有勇气,他们有家国情怀,这是一些让我敬佩的人。政府之所以要抓他们,那是因为他们在为老百姓说话,在为老百姓做事。如果说这样的人是共产党的话,那我倒觉得共产党都是很好的人。”说罢,杨怀义捡起一块小石头狠狠地扔向远处的稻田,一只受惊的青蛙“呱”的一声从稻田里跃起。 张玉兰怔怔地望杨怀义:“你说的这些我都不懂,我只担心你,你就告诉我,你是不是共产党?” 杨怀义摇摇头,郑重地说:“我不是,不是我不想成为共产党,而是我还不够格呢。”说着他笑了:“我还不够优秀,还没有达到人家的要求,但是我会把成为那样的人作为我的人生目标而努力的。” 玉兰呆住了:“为什么?你为什么想成为那样的人,你就不怕被抓吗?共产党,那可是要杀头的罪名啊!” 杨怀义目光坚定地望向远方,一字一句地说道:“因为我知道他们的理想是要建立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都有饭吃,都有衣穿,人人都有工作而获取所得的平等新世界,而这,也是我的理想。”说这话的时候,杨怀义的眼睛里有了光,他转身面向玉兰,抓住玉兰的肩头对她说:“玉兰,这样的一个新世界你喜欢吗?” 玉兰觉得有点懵,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不理解什么是剥削,什么是压迫。她只想要自己的亲人都好好的,如果说她也有理想的话,那她的理想就是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平平安安过一生。 她迎着他热烈的目光回问到:“那你喜欢吗?” 杨怀义大声地说:“我喜欢,我喜欢这样的一个新世界,我愿意为它付出我的所有,即使是我的生命也在所不惜。” 张玉兰听了心里有点难过,她低声地说道:“那我也喜欢,不过,我更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出什么意外。” 在随后的回城路上,尽管杨怀义一再解释自己现在不是共产党,只是一个同情者而已。自己一定会小心谨慎的,甚至不惜为此赌咒发誓,可是张玉兰还是表露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傍晚,在小南海的门口,杨怀义又叮嘱了玉兰一番,让她一定要为自己的事保密,目前谁也不能告诉,包括罗子江和自己的父母,玉兰犹豫地点了点头。两个年轻人在漫天绚丽的晚霞中挥手道别,张玉兰站在台阶上,一直到看不见杨怀义的身影才转身回去。 /94/94707/26874663.html 第十五章 过节送药 德成站在柜台后面,手肘倚在柜台上,现在是中午时分,刚吃过饭,诊所里没什么病人。德成来诊所已经两个月了,诊所除了有老中医坐诊看病以外,还附带给上门来抓药的人捡药。老板是姑父同事的叔叔,名叫黄德旺,看在自家侄儿的份上对德成还不错,吃住诊所都包了,一月薪水两块半大洋,如今市面上的金圆券贬值得厉害,诊所都不敢收了,一律只收现大洋和铜板。虽说现在上面三令五申不准现银交易,市面上但凡是有背景靠山的,还是一样不吃这一套,只管收现洋。德成学过几年中医,对中药材还算熟悉,老板便让他负责在柜台上抓药,有空的时候就跟着坐馆的老中医学着给人看病。 德成望着门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正无聊,突然眼前一暗,门口进来一个人,站在门边,把室外强烈的阳光挡住了些许,让他一时分辨不出来人是男女老少。 正当他努力睁眼分辨时,来人却笑了起来;“哥,你在看什么?呆呆的样子好可笑哦。” 德成也笑了:“原来是你这个小丫头,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吃饭了没有?”德成一边说一边从柜台远端走了出来。 余德蓉笑着对哥哥说:“早吃过了,在学校饭堂吃的。下午没有课,我跟老师请了个假,回家去拿点东西,顺道过来看看你。” 德蓉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上衣,黑色的中裙,脚下一双黑色圆口布鞋,阳光下亭亭玉立,窈窕淑女的形象扑面而来。转眼间妹妹已经变成大姑娘了,妹妹今年应该十六了吧。 余德蓉拿手在哥哥面前晃了晃:“你发什么愣啊?走,陪我去商业场看钢笔去。” 德成忙对柜台里站着的同伴说:“阿昌,我陪妹妹去买笔,这里你帮我照应着点,老板来了就帮我请个假。” 同样姓黄的小伙计阿昌也是柜台上抓药的,因为是本地人,路熟,有时候给大户人家送药上门也是由他去。阿昌笑着点点头:“德成哥,你去吧,柜上有我呢。” 德成向阿昌挥挥手和德蓉一起出了门,屋外阳光依然强烈,德成两兄妹沿着屋檐下的那一小片阴影往前走。 “哥,小姑上周说你都好几个星期没回去吃饭了,她让我见到你问一下,是不是有什么不方便的。”德蓉边走边说。 “哪有什么不方便的,主要是诊所晚上关门晚,等我回去吃饭都不知道几点了,再说,吃完饭回来也晚,打搅到同住的阿昌就更不好了,大家都要早起干活的。”停了停,他接着说道:“你就跟小姑说,过几天端阳节,等我收了工,就回去看她。” 德蓉说:“好啊,我端阳节那天过来找你,等你收了工一起回去。” 德成摇摇头:“不用了,我们诊所关门晚,你要等很长时间,你先回去吧。” 一听这话,德蓉撅起嘴不开心了,德成看见了,笑一笑没说什么。 说话间,两兄妹来到商业场,德成这几个月基本都在诊所待着,没来过这里,在他面前是一条南北相通的街道,两边都是两层的楼房,楼上楼下都是开着铺面做生意的商号,五光十色的商品陈列在玻璃展柜里引人注目,街面上更是人来人往,脚步不停地在各间商铺里穿梭。德成站在路边不知道该往哪边走,德蓉拉着他的手轻车熟路地直奔二楼的一间商铺。 “德蓉,你来过这里啊?”德成跟在妹妹身后,从拥挤的人群中穿过。 “是啊,我同学带我来过,这里卖什么都有,可多了。”德蓉一边回答一边拉着哥哥的手往二楼挤去。楼道有点窄,上楼下楼的人都挤在了一起,见面前人头攒动的,德成不由有点头晕。 好不容易挤上了二楼,二楼的走廊很宽大,可以并排三个人行走,走廊的两边一面是各类商铺,一面隔着栏杆可以看见下面的街道,阳光从头顶上的屋檐洒落下来,光线非常明亮。 德成跟着德蓉进了一家专门卖文具的商铺,店门口挂着一幅斑驳的匾额,上面三个大字“书香居”,笔法苍劲有力,颜色略显黯淡,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样子。店面很大,靠墙的三面都是长长的玻璃柜台,柜里按类别摆满了笔墨纸砚,柜台后面站着的店员热情地给进店的客人介绍着。 德蓉拉着德成来到正对门的柜台前,德成低头看时,一只只钢笔在灯光下闪闪发光,一下就吸引住了德成的眼光。再看德蓉也是一样,趴在柜台上盯着柜里的钢笔看。 “你好,能把这支笔给我看看吗?”德蓉指着一只纯黑的钢笔招呼着店员。 店员客气地把笔从玻璃柜里拿了出来,小心地递给德蓉。德蓉把笔放在掌心,仔细地欣赏,黑色铮亮的笔身,镶着金边的笔帽,灯光下闪闪发光,德蓉的眼光里流露出喜爱的神色。德成见妹妹喜欢,便说道:“你要喜欢,就买了吧。” 店员一听,笑容满面地说道:“这位先生,你可真有眼光,这是美国出产的派克金笔,本店前几天才进了几支,这不,其它的都卖完了,只剩下这支了,要不我这就给您包起来?” 德成刚要开口,德蓉却摇摇头,把手里的笔递还给店员说:“谢谢,这支我不要,麻烦你给我拿一支上海产的金星牌水笔。” 店员收下钢笔,不甘心地说:“金星牌可比不上派克啊,出水好,写字流畅,要不你再看看。” 德成听了也劝道:“说得对,要买就买一支好的吧。” 德蓉说:“不用了,派克笔太贵了,可不是我这种学生能用得起的,我就买金星牌的。” 一听这话,德成忙低头看了一眼玻璃柜台里的标签,整个人一呆,价签上明码实价地写着大洋四块,他口里不由吭哧起来:“这也太贵了吧,当我两个月工钱了。” 店员摇头笑了笑,把派克金笔小心放回原处,又从柜台远端的玻璃柜里取出一支递给德蓉。德蓉拿在手中审视了一下,又用笔在纸上试着写了几个字,然后满意地说:“就这支吧,挺顺手的,帮我包起来吧,谢谢。”说罢要从自己随身携带的小钱包里拿钱付账。德成见了,忙从兜里掏钱,对妹妹说:“我来给,我来给。” 德蓉笑着拒绝了:“哥,你一月才挣多少钱啊,自己留着吧。你一个人在外面,用钱的地方多,小姑已经给了我买笔的钱。” 出了商业场,德成要送妹妹回小姑家,德蓉不让,说自己路熟又不远,让德成赶紧回诊所,免得回去晚了被人说闲话。德成无奈,只得叮嘱了妹妹几句,在商业场街口和妹妹分了手,自回诊所去了。 转眼到了端阳节这天,住在诊所后院的德成早早就起来了,在院子里洗漱完后,想着今天要去小姑家过节,便从床下拖出行李箱,把平日里舍不得穿的半新的湖水蓝长衫换上,又换了一双才买的新布鞋,这就准备出门去前面店里下门板开店。临出门时发现同住的阿昌还没有起来,他转身走到阿昌的床边,用手摇了摇阿昌:“快起来了,都快七点半了,一会儿老板过来看不到人又要骂了。” 阿昌艰难地翻了个身,面对德成,脸色绯红,嘴唇干裂,有气无力地说:“德成哥,你今天帮我给老板请个假吧,我实在是起不来了。” 德成吓了一跳,忙用手背试了试阿昌的额头,阿昌的额头滚烫,他问道:“你这是怎么搞的,昨天还好好的,今天怎么就发起烧了呢?” 阿昌说:“昨天晚上我几个朋友过来看我,邀我去水东门那边吃饭,吃饭时喝了点酒,加上天气又闷热,我就脱了衣服。不曾想吹了夜风着了凉,今天便成了这幅模样。” 德成忙去屋外,用凉水把阿昌的帕子打湿,拧了一下,回屋给阿昌搭在额头上说:“你不要着急,先躺着,一会儿我见到老板就帮你请个假。我这会儿先去前面把诊所大门打开,等人来了,我抓幅退烧药煎了给你吃,你这是小病,吃了药就好了。” 阿昌强撑着身子抬头对德成说:“谢谢德成哥,今天就只有麻烦你了。” 德成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说这些客气话干嘛,好好躺着,我先出去了,一会再来看你。”说罢德成赶紧往前面去了。 上午的时候,德成趁着来诊所的人不多,煎了退烧药给阿昌服了,又弄了碗稀饭给他吃,让他接着睡。中午的时候他又过来看了一回阿昌,见他吃了两次药后已经退烧,这才放下心来。 快到晚上要关门时,德成早早清理好柜台,准备到小姑家过节。今天在诊所坐诊的姚老先生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打趣德成:“德成,今天穿得这么漂亮,是要上哪家提亲啊。” 德成脸一红:“瞧你老人家说的,哪有姑娘看上我这个穷小子啊,我今天是要去小姑家看我小姑和妹妹。” 姚老先生听了,呵呵一笑,便拿起自己的东西准备出门回家。 “姚老,不急着走。”一个人闪身进了诊所。 “啊,黄老板还有什么事吗?”姚先生见来人是诊所黄老板,停下脚步问道。 “是这样的,刚才我在家,吴参议家打了个电话来,吴参议的老爹你是知道的。” “对,我知道,前几天不是还上门给他瞧过病吗?”姚老先生点点头。 “对,就是上次请姚老亲自上门瞧病的那家。”黄德旺也点点头。 “怎么了?是吃了药没作用还是病情又有反复?”姚先生不解地看着黄德旺。 “都不是,吴老爷子吃了药,效果很好。”黄德旺解释道:“今天打电话过来说是老爷子的药吃完了,要我们照方再给他捡三幅过去。” “柜台上不是有方子的留底吗?你让德成照方抓三副就行了。”姚老先生见不是病人有什么问题也就放下心来。 “还是谨慎点好,德成,你把吴老爷子的药方找出来,拿给姚老过目一下。”黄德旺转身吩咐站在柜台后观望的余德成。 “哦,好呢。”德成应了一声,在柜台下找出药方翻寻起来。 “找着了,姚老,你看是不是这个。”德成从众多药方中找出吴老爷子的那张递给姚老先生。姚老先生接过来,就着屋外的光线仔细地看了看,点头道:“就是这张,没错的。” 黄德旺从姚老先生手里接过药方递给德成:“你就照这个方捡三幅,仔细点,不要出错。” 姚老先生说:“那,没啥事我就先走了,家里人还等着我过节呢。”说罢,对黄德旺拱拱手,拿了东西准备出门。 黄德旺也拱拱手对姚老先生说:“不好意思,耽误姚老回家过节了。” “无妨,无妨。”姚老先生挥挥手迈步出门去了。 黄德旺往屋里四处张望了一眼,问德成:“阿昌呢?怎么没见到他人,今天过节,这小兔崽子是不是提前跑了?” 德成一边抓药一边回道:“不是的,阿昌今天病了,正发烧呢。本来是要跟您请个假的,今天不是您没来嘛,我还没来得及给您说。” 黄德旺一听阿昌病了,急道:“这小兔崽子,早不病晚不病,今天病了,一会儿找谁给吴老太爷送药去?” 德成没接话。一来他不熟悉路,二来他今天还要去小姑家过节,这要是去送药,回来都得什么时候了。 黄德旺见德成不说话,便走近前来对德成说:“德成啊,你看今天阿昌简直病得不是时候,都这时候了,我也不好找人,要不你就去一趟?” 德成心里一阵犯难,去吧,不就耽搁自己的事了吗,不去吧,老板这都发话了。 “我没去过,不认得路。”德成低头推诿道。 “这不成问题,我这儿有地址,一会儿我给你写一个,你照着地址去就行了,找不到路就多问问,吴老爷子的宅子,附近住的人都知道。” “好吧。”德成无奈地应了下来。 黄德旺写下地址就回家过节去了。德成上好门板,关了诊所,提着包好的三副药给吴老太爷送药去了,远处隐隐传来过节的喧哗声。 /94/94707/26874665.html 第十六章 原来我是壮丁 吴老太爷家住东门外万年场,出了东门城门往外走七八里。这里是吴参议给老太爷置办的一处庄园,当初吴参议将老太爷从老家接到省城来,无奈老太爷在城里的公馆住不习惯,闹着要回老家。无奈之下,吴参议只得托人在东门外给老太爷买了一处庄园,外带几十亩水田,给老太爷做养老之用。 德成出了东门,在路边一位摆茶摊的老者那里问清去万年场的方向,就顺着城外的土路高一脚低一脚地赶路,夏天的日头长,现在天色还没有黑下来。德成估摸着送到地方再回去的话,恐怕都得晚上七八点钟了,看来今天小姑家是又去不成了。 走了约莫半个小时,土路的尽头是一条小河,小河的河水在夕阳下泛着金光,静静地流淌着,土路在这里分成左右两条路。虽说德成刚才已经问清了万年场是走左边那条路,但怕走冤枉路,他在路口的柳树下等了一会,见到有人路过,便上前去确认了一下,这才动身往左边的那条路走去。 顺着小路,德成不觉间已经走到稻田深处,远处有炊烟在袅袅升起,德成抬眼望去,远处隐约有一些建筑,似乎是一处场镇,那肯定就是万年场了,德成心想。 拐过一个弯,场镇就近在眼前了,德成拿手背揩了一下额头的汗水,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往场镇赶去。 “站住。”一个沙哑的声音传来,德成一愣,只见前面的路旁横七竖八或蹲或坐着一群人。喊话的人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军装,手里端着一支步枪正对着德成。 德成站住不敢动,心里扑通扑通乱跳,顿时觉得口干舌燥。坐着的人里站起一个来,那人抽着烟卷,用脚踢了一下拿枪的士兵;“卢二狗,把枪放到,一会儿要是走火伤到人,拿你狗日的抵命。” “是,班长。”卢二狗笑嘻嘻地收起了枪,走到德成面,德成不由往后退了一步。 “狗日的还想跑。”卢二狗飞起一脚踢在德成的腿上,德成往前一扑摔倒在路上。 被叫着班长的那个人走上前来,站在德成的面前,德成不敢看他,埋下头来。那人蹲了下来,凑近看着德成说:“小娃子,干啥的?” “长官,我是城里诊所的伙计,来万年场给吴老太爷送药的。” 班长吸了一口烟,把烟缓缓吐在德成脸上,看着德成胆怯的神色,哈哈大笑起来:“运气好,今天我们又多了一个收成!”路边的那群人都跟着笑了起来。 德成不明所以地望着班长,怯怯地说道:“长官,如果没有啥事的话,我还要去前面场镇上送药。” 卢二狗走上前,一把抢过德成手里的药包,随手扔到田里:“还送屁的药,今天你遇到我们兄弟们了,算你娃运气好,以后也不用当啥子受气伙计了,只管跟到我们兄弟吃香的喝辣的。” “对,以后就跟到我们当兵吃粮了,卢二狗,把他弄过去和那几个捆在一起,捆紧点,要是让他们跑了,我要你狗命。”班长说完站起身,继续抽他的烟。 “长官,不行啊,我家里人还等着我回去呢,我不回去他们会着急的,求求你了,长官,行行好,放了我嘛。”德成慌了,忙不迭地大声哀求起来。 班长偏了偏头,卢二狗上前一耳光,打得德成脑子瓮的一声,半边脸没了知觉。“给你脸了,喊个屁啊,给老子老实点。”卢二狗一边骂一边推着德成走到那群人中间,田边捆着几个像他一样的年轻人,一个个面色苍白,眼神中透露着惊恐。卢二狗从躺着的一个人手里接过麻绳把德成牢牢捆住,让他和其他人一起蹲在田边。德成还在不住口地哀求着,卢二狗怒骂道:“再不闭嘴,信不信老子把臭袜子给你塞到嘴里头。” 德成不敢开口了,眼泪顺着脸颊一个劲地往下流。 天黑了下来,队伍继续开拔,也不知道是要往哪里去,抬头看了眼天边的北极星,德成感觉队伍是往南边去的。 几个捆住的人用麻绳拴在一起,走在队伍的中间,前后都有人看着,想要在半道上逃跑,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德成偷偷地打量了一下和他拴在一起的人,都是年轻不大的小伙儿,看穿着打扮应该是附近的乡民。德成脑子这会儿乱得很,这是被人给抓了壮丁?这是他现在唯一能确定的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自己该怎么办?他毫无头绪,心里除了害怕,剩下的只是一片空白。 走到半夜,来到一片小树林,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听那个班长在说:“今晚就在这里歇息了,明天就可以赶到县城附近和团里汇合。”班长招了一下手:“卢二狗,你负责把今天的壮丁看到,有敢跑的给我往死里打。”说罢,狠狠地看了一眼队伍中的壮丁。 队伍散开了,有人在割草打地铺,有人在烧水准备做饭,更多的人则就地躺下休息。 班长坐在黑暗中抽着烟,卢二狗凑上前讨好地说:“班长,少抽一口,烟屁股留长一点赏给我嘛。” 班长呸了一声,把嘴上叼的烟头递给卢二狗,卢二狗急忙接过来猛吸一口,然后长长的吐出一口烟气“舒服,舒服。” 班长笑着踢了他一脚:“二狗,那几个壮丁你要盯紧点哈,都是可怜人,饭还是要给人家吃的。骂两句可以,不要乱打人,把人打伤了,老子明天交不到差,有你娃好看的。” 说完这话,班长不再理会卢二狗,坐在一株老槐树下怔怔地对着黑夜发呆。 “狗日的运气好,还给你们饭吃,前一阵老子自己都没球得吃的。”卢二狗骂骂咧咧地往地上扔了几个烤好的土豆和苞谷“胀,拿给你们几爷子胀,不过老子先把话给你们几爷子说清楚,哪个吃饱想跑的,老子把他脚杆打断!”说到这里,卢二狗突然瞪起眼睛,大声地喝到:“听到没有?” “听到了,听到了。”几个捆着的人急忙回答道。 卢二狗指着面前的俩人对拿枪守卫的士兵说:“先把这三个的手松了,等他们吃完再绑上。然后再放那三个吃,记到,吃完了要把他们绑紧哈。” 德成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慢拿起面前的土豆,土豆烤得有些糊了,散发着一股诱人的焦香味。在食物香气的刺激下,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提醒他都快饿了一天了,可他此时却一点胃口都没有。卢二狗坐在边上,看着德成半天没有动,忍不住骂道:“看什么看,快吃,过两天还能不能吃到,就要看你这条命还是不是你的了,要死也要做个饱死鬼。” 德成被骂得一惊,忙把土豆放在嘴边,手有些发抖,他艰难地咬下一小口,在嘴里慢慢地咀嚼着。香气扑鼻的事物在他嘴里如同嚼蜡,他就这么一点点地把这个土豆给咽下了去。 夜深了,所有的人都睡着了,只有守夜的士兵在篝火边强睁着眼睛苦熬。德成被四周此起彼伏的阵阵鼾声围绕着,树林里不时传来一两声夜猫子的叫声,显得特别瘆人。德成活动了一下被捆得有点麻木的身体,抬头望向远处的天边,天边已经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德成的心却沉了下去。 /94/94707/26874666.html 第十七章 都是我的兵 天渐渐亮起来,有阳光照进了小树林里,班长把人都叫了起来,不时用脚踢着那些赖着不起来的人。德成这帮壮丁早就醒了,木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周围当兵的在忙活着,目光里的惧怕已经少了很多,更多的是面对未来不可知的迷茫。 吃过简单的早饭,班长带着大家继续上路,沿着小树里走入田间,德成他们走在队伍的中间,前后依然有人持枪看守着。此时,太阳已经完全从天边露出来,夏日的清晨还不算太热。班长在前面对大家喊道:”趁到天凉,加紧赶路,最好中午就赶到集合的地方。”众人胡乱应着。 德成麻木地跟着众人走着,身上被紧捆着,用麻绳和其它几个被抓的壮丁拴成一串,不时会被前后的人拖得趔趄几步,好几次险些摔倒在地。随着太阳越升越高,天气也越来越热,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心烦意乱。一股股汗水顺着德成的额头往下流,头发早就打湿了,一缕缕地贴在脑门上,显得很狼狈。眼睛也被汗水侵染,火辣辣的疼,德成不时地眨着眼睛想缓解一下,眼前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汗水把他的衣领完全打湿了,汗湿的衣领又把他的脖子摩擦破了皮,红肿一片,汗水澿着生疼生疼的。他在尘土里脚步踉跄,口干舌燥,头晕眼花,木然地拖着别人走或被别人拖着走,心里只想尽快结束这段折磨人的旅程。 走了不知多久,德成感觉双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只是凭着本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别人后面。当所有人在一个村子停下来的时候,他依然在小步地往前挪着,跟在他后面的人不得不死死拽住绳子。卢二狗看见了,走过来踢了他一脚,德成这才清醒过来,停下没再往前走。 一名军官顶着烈日朝他们走过来,班长见了忙上前立正,抬手敬了个军礼:“报告长官,七连二排三班前来报到。” 这位军官衣着整洁,军服的立领上缀着两杠一星,是个少校。少校皱着眉看了一眼面前这群像叫花子一样的士兵,侧身向班长问道:“林三,这回战果如何?” 林三笑着从衣服兜里摸出一包香烟,抽了一支递给少校;“薛副官,托你的福,这回总算完成任务了,补充了六个青壮。” 薛副官抬手推开林三递过来的烟,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说:“抽我的,你那个烟太燥辣了。” 林三笑嘻嘻地收起自己的烟,从薛副官的烟盒里抽了一支烟说:“你这个烟,一根就要当我的一包,价钱贵多了,市面上还买不到。沾你的光,打个牙祭。”说罢擦燃火柴给薛副官和自己把烟点起。 薛副官抽了一口烟:“林三,你莫要哄老子哦,六个全是青壮?不会是又找了几个糟老头子来糊弄我吧。” 林三往德成他们站着的方向指了指:“你自己去看嘛,是不是青壮,你还分不清楚吗?” 薛副官看了眼,点点头说:“不错,你这回没有拉稀摆带,带回来的都是硬货。”说着,随手把烟头扔在地下,卢二狗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在地下仍是燃着的烟头,喉头上下蠕动。 “林三,你把他们带到团部去,登个记,让老莫分到缺人多的班排去。”薛副官指了下前面的一个农家院子。 “薛副官,我们班也缺人得很,你看这回可不可以都补充给我们连嘛。”林三笑嘻嘻地看着薛副官。 “你倒是想得美哦,现在团里到处都缺人,好不容易来了六个青壮,你想全都吃下,也不怕撑死你。”薛副官摇摇头。 “薛副官,这六个是我们辛辛苦苦才征召到的,还是多少给我们留几个嘛。” 薛副官低头想了想,伸手冲林三比了两个指头:“最多给你留两个,其他的都交给老莫分配。” 林三立正给薛副官敬了个礼:“谢谢长官。” 薛副官转身看了眼面前的这队士兵,对林三说:“一会儿办完手续,你还是喊你手下这群叫花兵把各人收拾打整一下,该洗澡的洗澡,该剃头的剃头,趁这两天部队在这里休整,把衣服也洗一下,跟个叫花子一样,成什么样子嘛。” 林三陪笑着说:“前段时间不是一直在撤退赶路嘛,哪有时间管这些哦。”随即对手下的士兵吼道:“都听到薛副官说的了吗?一会儿解散了,都去搞一下个人卫生,老子要检查的,不合格的今天晚上就不要吃饭了,听到没得?” 站得东倒西歪的士兵有气无力的答道:“晓得了。” 士兵们解散了,薛副官去忙其他的事,林三则带着卢二狗押着德成这批壮丁去了团部。见到负责分配兵员的老莫,林三把薛副官的话给他说了,又摸出烟给他点上,老莫倒也爽快,让林三自己挑两个。林三看了眼屋里的六个壮丁,指着德成和另一个看起来有点肥壮的小伙子说:“就他们两个了。” 在团部办完手续,卢二狗给德成他们松了绑,又去军需处领了两套旧军服,让德成他们捧着跟林三回到驻地。 驻地一片安静,大多数人都在睡觉,剩下的不是在洗澡就是在洗衣服,没有人大声说话。林三带着他们来到一顶才搭起的旧帐篷里,帐篷里也睡了不少人,林三穿过睡觉的人来到帐篷最后面,回头示意德成他们跟上。 林三坐在一个空弹药箱上,点了一支烟。德成他们低着头站在他面前。林三招招手,让他们蹲下,德成依言蹲了下来,顺手拉了一把还在发愣的另一个壮丁。林三抽着烟,看着他们慢慢说道:“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林三的兵了,以后大家就是一个锅里舀饭吃的弟兄了,以前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想得再多也没啥卵用,既然命中注定要遭这一劫,那就认命。好好跟我干,指不定还有和家人相见的一天。” 林三停了一下,盯着眼前的两人,语气有些严厉地接着说:“但是,如果要逃跑的话,我劝你们先想想清楚,你们现在已经是在册的军人了,跑了就是逃兵,跑到哪里去,抓到肯定枪毙。” 林三指了指德成他们手里的军服:“先去把衣服换了,旧衣服不准留下,都交给卢二狗。今天晚上开饭,多给你们加份菜,外搭两个馍馍,算是给你们接风,欢迎你们入伙。”说罢挥手让他们跟着卢二狗走。看着他们离开,林三斜靠在弹药箱上,点上一支烟,望着帐篷外的那片蓝天发神。 德成拿起那套旧兮兮的军装,军装下摆依稀还能看见没洗干净的斑斑血迹,袖口和衣领也都磨破了,丝丝缕缕地露出线头来。德成脱下自己占满了灰尘的长衫和长裤,小心地叠好放在旁边,然后把军装穿上。卢二狗拿过德成换下来的衣服,顺手递给他一副绑腿。德成拿着绑腿在自己的腿上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绑,卢二狗见了骂道:“真他妈笨,看着点。”一把抢过德成手里的绑腿在自己腿上給德成他们做示范。 “看明白了吗?”德成点点头,拿过绑腿自己绑了起来,绑完之后看了看,还像那么回事,卢二狗看了又骂道:“你他妈没吃饭吗?绑得那么松有个球用,解开重来,用点劲。”一直到两人的绑腿都打得符合要求后,卢二狗才让他们停下来休息。卢二狗抱着德成他们换下来衣服刚要离开,低头看见德成脚上占着泥的新布鞋,他放下衣服,指了指德成脚上的鞋说:“脱下来,我试试。” 德成看了眼卢二狗,卢二狗目露凶光狠狠瞪着他,德成不情愿地弯腰脱下自己的鞋,卢二狗一把抢过来,脱下自己的鞋,把德成的鞋穿上,然后穿着新鞋来回走了几步说:“不错,很合脚,小子,你穿我那双,这双归我了。”说完,拿起德成他们换下的衣服走了。 德成无奈地拿过卢二狗那双鞋,鞋子散发着阵阵馊臭味,前面已经磨出了两个洞,后面也烂得兜不住脚跟了,德成叹了口气慢慢把鞋穿上。 “这也太欺负人了。”和德成一起的那个壮丁小声地为德成打抱不平。 德成摇摇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算了,不就是一双鞋嘛。” 德成看了眼四周,见周围没有人,转头低声问道:“兄弟你是哪里人,怎么被抓到的?” 那人叹了口气:“我叫孙喜,今年才十七,是新津县人。我姐姐下个月初七要嫁人了,我妈让我来给我老舅送个信,让他提前去我家帮忙。” 德成插嘴道:“你老舅家也在万年场?” 孙喜说:“是啊,我老舅是万年场的杀猪匠。老舅本来要留我耍几天再回去的,唉,我也是倒霉催的,非要急着回家,结果,你知道的,昨天半路上被人抓了壮丁。”孙喜摇着头直说自己倒霉。 “对了,还没问大哥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感慨完自己的不幸,孙喜才想起问德成。 “我叫余德成,是简州人,比你大一岁,在省城的一家诊所做工。昨天去给万年场病人送药被抓的。”德成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直接告诉了孙喜自己的情况。 “你比我大一岁,那我就叫你一声哥了。我是乡下来的,啥也不懂,你在省城干活,一定比我有见识,以后还请多照应着我一点。”孙喜属于那种自来熟的人,相互熟悉以后话就多了起来了。 德成点点头:“嗯,都是被抓来的壮丁,我们以后相互照应。” 端阳节这天,德成没有去小姑家过节,余秀清以为他又是有事来不了,便没放在心上,倒是德蓉忍不住,抱怨了一气。余秀清又安慰了德蓉一番。 哪知第二天,张霄云在家接到黄四祥的电话,电话里问德成是不是在家,问明情况后,这下一家人急了起来,又是报警,又是托人四处找寻。一番忙碌下来,德成却音信全无,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余秀清只得一边瞒着德蓉,一边让张霄云四处托关系接着寻找德成的下落。 /94/94707/26874669.html 第十八章 许家大哥回来了 李书贤蹲在墙角,小心地搬动着角落里的一摞瓷碗。门前的竹椅上坐着许淑华,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嚼着他哥给她买的小麻花。 “书贤哥,你歇一会儿吧,你都搬弄了一上午了。” 李书贤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汗,笑着说:“不累,这点活算什么,比起乡下的农活简直不要太轻松了。” 许淑华撅起嘴不高兴地说:“活儿哪有干得完的,让你歇一会儿你还不愿意了,你要不听话,明天我就让我哥不要你来帮忙了。” 李书贤听了,放下手里的碗,无奈地说:“好,都听你的,不然你把我饭碗砸了,我可怎么办啊,我还要养我弟弟呢。” 许淑华笑了:“那你就要听我的话,过来,坐我边上,我给你讲《水浒传》的故事。” 李书贤找了一张帕子,上下拍打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这才坐在许淑华身边的街沿上。 李书贤一边听着许淑华给自己念着水浒传里的故事,一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今天是逢场天,四乡八里的乡亲都赶来镇上,或买一些家里需要生活用品,或出售一些自产的菜蔬、山货、以及手编竹器之类的东西。 许淑华刚念了几段书,就有人上门来买碗,李书贤忙起身上前招呼客人,丢下许淑华一个人在门口的竹椅上生闷气。 今天生意特别好,一上午都有人来买东西,书贤一直忙个不停,自然也就没有空听许淑华念书。许淑华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也没有和李书贤打招呼,自顾自地回家去了。等到中午没人的时候,李书贤才看到门前空空的竹椅上早没了许淑华的身影。 李书贤摇摇头,转身回店里继续整理上午没来得及归置好的瓷器。 “书贤。”李书贤抬头一看,见是许正阳到店里来了。忙停下手里的活,站直身给许正阳打了个招呼:“正阳哥,你来了。” “嗯,上午家里有点事,拖到现在才弄完,今天瓷器店生意还好吧?”许正阳看了一下店里的瓷器存货问道。 “嗯,还不错,卖了不老少,账我都记好了,在桌上的账本里。”李书贤指了指桌上的账本。 “哦,那就好,你待会儿不忙的时候,清点一下存货,下午给我报个数,下个月该补点货了,我这会儿去趟绸布店。”许正阳说着拿了账本便转身出了店,站在街沿上,他突然回身问李书贤:“对了,今天淑华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来的路上碰见她,问她话她也不搭理我,一个人气鼓鼓地回家去了,难不成是你把她得罪了?” 李书贤忙摇摇头:“我哪里敢得罪她啊,我也不知道,起初还好好的坐在门口看书呢,后来也不知怎么的,没给我打招呼就自己走了。” 许正阳听了也摇头:“唉,我这个妹妹脾气就是怪,你也别放在心上,她在家也是这样的。” 李书贤站在屋里呵呵一笑:“我知道,不会多心的。” 许正阳揉了揉额头,说了句:“那就好。”转身往他家的绸布店去了。 中午赶场的人散了,下午镇上就没什么人了,只偶尔有几个零星的主顾。等到太阳快落山时,李书贤上好门板,锁上店门,踏着斜阳的余晖往家赶。 镇上离书贤家大约有五六里路,走路不到两刻钟。书贤惬意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嘴里衔着一根草棍,青草的清香在嘴里慢慢化开。今年雨水足,夏天傍晚的田野里一片绿油油,田间间或种着当季蔬菜都长得极好,黄的南瓜,绿的青椒,紫的茄子,五颜六色,煞是好看。看着眼前这幅田园风光,阵阵晚风拂来,走在乡间小路上的书贤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欢喜。 回到家,天也快黑了。李书贤推开院门,院子里静悄悄的,房间也黑洞洞的,不知道李书良又到哪里疯去了。李书贤放下东西进了厨房,还好,这小子起码把水缸的水打满了。一会儿,厨房里就升起了袅袅炊烟。 李书贤从厨房出来,把做好的饭菜端到院子里。走到院门口,对着外面大声喊道:“书良,回家吃饭咯!”书贤的声音在半明半暗的辰光中远远地传了开去。 过了片刻,一个泥猴样的小家伙从远处飞奔而来,还没进门就听到他喊道:“哥,你可回来了,都要饿死我了。” 书贤一把拉住进门就要往饭桌旁坐的书良:“快洗洗去,不洗干净不准吃饭。” 书良不情愿地去厨房洗手,片刻就回到桌边,笑嘻嘻地把手伸出来给书贤看:“哥,你看,我洗的可干净了。” 书贤笑着打了一下他的手:“快坐下吃饭,小邋遢。” 书良一边用筷子把盘子里的菜夹到自己的碗里,一边说:“哥,你猜我今天看到谁了?” 书香挑了一夹空心菜漫不经心地问道:“你还能遇见谁,大惊小怪的。” “是许大哥,不是正阳哥,是许怀月大哥。” “哦,许大哥倒是好久没见到了,你淑华姐不是说他去省城了吗?今天怎么回来了?” 李书良边刨饭边说:“我不知道,下午我和山娃子他们在村边玩的时候看见的,他带了好几个人回来,手里拿着好多东西。” “对了,他还给了我几颗糖呢。”说着书良从兜里拿出几颗花花绿绿的糖递给书贤:“我没舍得吃,给你。” 书贤放下碗,怕了怕书良的脑袋:“哥不喜欢吃糖,你自己留着吧。” /94/94707/26874671.html 第十九章 给许淑华提亲 夜已深,许家大院的堂屋里依然亮着灯。许老爷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低头抽着水烟,旁边坐着他的两个儿子,许怀月和许正阳。此刻许怀月正焦急地看着他爹,许老爷只默默地抽着烟,没有说话。 “爸,您倒是说句话啊,这件事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许怀月抬头看了一眼父亲,忍不住开口问道。 “哥,你别催,等咱爸好好想想,这不是件小事。”许正阳劝道。 “怎么不着急,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好不容易人家主动开了口,我不晓得你们还有什么好考虑的,依我说,还是赶紧应了下来,我这么说自然是有道理的。”许怀月不理许正阳,对父亲大声地说道。 “咳。”许老爷咳嗽了一声,抬起头看着许怀月,低声说道:“她是你妹妹,嫡亲的妹妹,不是随便什么人。你突然回家提出这门亲事,也没有和我商量就让人上门来提亲,你觉得这合适吗?老大!”说着把水烟重重地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声音不由大了几分:“你一个做哥哥的给妹妹找夫家,按说也是在尽当哥的义务,可是你不和家里人商量,就擅自答应了下来,你眼里还有我这当父亲的吗?”说着不由咳嗽了起来,许正阳赶紧起身给父亲茶杯里续上水,端到父亲面前:“爸,你别激动,先喝口水,听大哥把话说完,我们再合计合计。”抬眼看了下许怀月说:“大哥,毕竟是幺妹的终身大事,咱们不能操之过急,还是等咱爸拿主意,你说是吧?” “你们是不知道我这两年在省城过得有多艰难。”许怀月说着眼睛有点泛红:“我一个外来户,初到省城,人生地不熟的,本钱又不大,铺子开张半年都是在勉强维持生计。每月花销又大,又是工钱,又是房租,还有多如牛毛的各项税费,我能支撑下去实属不易啊。” “是你各人要去的,又没人勉强你,实在熬不下去就回来三,未必然镇上就找不到一口饭吃。”许老爷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爸,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去了省城我才晓得,我就是个井底之蛙。在这里,我干得再好,也就是个土老肥,我是下决心要在省城待下去的,以后有机会还想去上海闯一闯,人生一辈子,要闯出一番事业才对得起自己。”许怀月说得有点激动起来,站起来在堂屋里边走边说。 “也是我运气好,就在最难熬的时候,遇到贵人了。你们晓不晓得这回我给幺妹提亲的是哪个?就是我的贵人,省城管救济物资的李委员家的大公子。这门亲事决不会委屈幺妹的,李委员的大公子虽说年纪大了一点,但人家好歹是吃公家饭的,是省城警察局的分局长,也多亏有了他照应,寻常市面上的地痞流氓都不敢来我店里惹事。最重要的是,他爸李委员也一直照顾我的生意,救济署的美国白面一车一车地批给我,让我这两年才挣了些钱。你们说,这种关系,我要不要维持,是不是结成亲家最合适。” “哥,那个李公子的年纪和幺妹是不是不太合适哦,毕竟幺妹才十几岁,那个李公子都三十好几快四十岁的人了。”许正阳插嘴道。 “你管那么多干啥子,俗话说得好,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还不是日子要过得好才最重要,幺妹要是嫁过去,吃穿用度哪样会缺了她。我是她亲哥,我会把自己的妹妹往火坑里推吗?”许怀月气愤地反驳道。 “说得那么好听,我听起来咋觉得你是要把幺妹拿去换你自己的荣华富贵呢。”许老爷冷冷地打断许怀月的话。 “天地良心,爸,我这么做是为了我各人吗?我哪个月没有往家里汇钱,我还不是为了这个家好。有道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爸,你要想清楚啊。拿这门亲事来说,一,没有亏待幺妹,二,相当于给我们家找了个靠山。这两年是个啥情况,你们窝在这个小地方,大概是不晓得。现在国内局势大乱,共产党越闹越凶,北方战事吃紧,省城的各类物质越来越紧紧缺,只要我现在搞得到救济署的粮食,转手就能狠赚一笔,到时候管他是国民党还是共产党坐江山,我手头有钱才是硬道理。”许怀月越说越激动,脸上泛着红光,手舞足蹈地在堂屋里越走越快。 “啪”一把水烟壶扔过来砸在许怀月的身上,许怀月一愣,抬头看去,只见父亲满脸怒色,用颤抖的手指着他,大声斥责道:“你这个发国难财的狗东西,我许家也是儒家门生,怎会出你这种见利忘义,不忠不孝的小人,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不准再踏入许家半步,把你寄来的那些个肮脏钱一并拿起走。” 骂完,许老爷伏案喘息,半天缓不过劲来。许正阳赶紧上前给父亲锤背,平复他的情绪,一边示意站在堂屋里目瞪口呆的大哥:“大哥,你先回屋休息,有啥子明天再说。” 许怀月跺了一下脚,幽怨地看了父亲一眼,懊恼地退出了堂屋。 过了半响,许老爷缓过劲来,颓然地坐下,叹息道:“我咋养了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东西哦,圣贤书都白读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许正阳不好评价大哥,只能极力宽慰父亲。 许老爷抬头看了眼许正阳,拉着他的手说:“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幺妹嫁给那个啥子委员的儿子。老二,你明天抽时间寻个婆子,让她帮忙打听一下,四乡八里的,有没有门当户对,年纪般配的人家,条件合适的话,就把幺妹的婚事定下来,好让那个不孝的东西死了这条心。” 许正阳点点头,应承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都还没有完全亮起来,许怀月就带人垂头丧气地离开了许家大院,回省城去了。 李书贤安排好弟弟去镇上开工,今天不是逢场天,买货的人很少,一整天李书贤都很清闲。他站在门口张望了一会儿,没见到许淑华的身影。他不禁摇摇头,这丫头,忙的时候偏要过来缠着给自己讲故事,这会儿没什么人了,却又看不见她人了。 快到关门的时候,许正阳行色匆匆地过来拿账本。 李书贤笑着问他:“正阳哥,这两天你都来得挺晚的,今天又是什么事把你缠住了。” 许正阳烦恼地摆摆手说:“还不是我家淑华的事。” 李书贤好奇地问:“淑华妹子出什么事了?” 许正阳叹了一口气;“唉,你不知道,昨天我大哥回来,要给淑华说门亲事,结果被我爸给拒绝了。我爸今天让我去寻个媒婆,给我妹妹找一家合适的人家提亲。这不,今天就忙这摊子事去了。” 李书贤听了这话,不由愣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前,心里突然一阵难受。 许正阳看了他一眼:“发什么呆啊,快关门早点回家去吧,你弟弟还在家等你呢。”说罢拿了账本出了门。 李书贤木然地应了一声,回头上好门板,锁好门,往家走去。一路上,李书贤都低着头,往日眼里美好景色,他也视而不见了,心里只是一阵阵地泛起苦涩。淑华妹子要嫁人了,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对他说,以后淑华妹子就是别人的媳妇了,再也不会来找你玩了,也不会给你念书听了。想到这里,李书贤心里一片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要娶淑华妹子!”他在心里喊道,随即又泄了气,自己凭什么娶淑华妹子?想想自家破旧的小院,想想自家艰难的光景,自己什么也给不了她,李书贤深深地绝望了。 走到村口,天快要黑了,李书贤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村口的水塘边,光线很暗,看不太清。 “淑华,是你吗?”他走了过去,发现水塘边静静站着的那个人赫然正是许淑华。 “淑华,你在这里干什么?”书贤的声音有些不受控制的发颤。 “没干什么,就是随便出来走走。”许淑华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听正阳哥说,你家在给你找婆家了。”李书贤说,声音有些发干。 “我才不嫁人呢!”许淑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对李书贤喊道,眼睛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我...你...”李书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许淑华却转身跑开了,李书贤怔怔地望着她跑开的背影,一直消失在竹林后面,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家,书良还在家等着他做饭呢。 /94/94707/26874674.html 第二十章 端午节的粽子 今天是端阳节,青莲法师让人买了些糯米、红豆,又从后院的竹林里摘了许多新鲜的竹叶,叫庵里的师傅们都来包粽子。 张玉兰坐在静怡师太的身边。拿起一片竹叶,在手心里卷成一个筒状,抓了一把掺合着红豆的糯米塞进去,压实了,再把竹叶上端翻转过来包住,伸手从桌上拿起一根细麻绳,把粽子紧紧地捆住。静怡师太看了眼她包的粽子,赞许地点了点头:“玉兰丫头,你包得可真紧实。我不行,老了,手上没劲,捆不紧,你看,又散了。” 张玉兰接过静怡师太手里的粽子,解开松了的绳子,重新捆上:“您老就别包了,您只管坐着,看我包,帮我递一下绳子就行了。” 静怡师太笑着把凳子往后挪了挪:“好吧,你来包,我给你打下手。” 张玉兰一边手脚麻利地包着粽子,一边问师太:“我师傅今天买了这么多糯米,这包出来得有多少个啊,我们这几个人,怎么吃得了这么多?” 静怡师太叹了口气:“那是你师傅心善,你没发现最近咱们庵附近又多了许多逃难的人,唉,都是些可怜人啊,缺衣少食的,你师傅可怜他们,让多包些粽子,一会儿煮好了,一人给他们发一个。” 张玉兰听了,没说话,手上包粽子速度却快了几分。 中午,玉兰发完了粽子,看着那些手里拿着粽子,口里念着感谢的人慢慢散开,她回头对站在庙门口的青莲法师说:“师傅,我待会想去师哥那里一趟。” 青莲法师笑着点点头:“去吧,过节了,该去看看他,他一个人在省城念书,身边也没个亲人。” 张玉兰回了屋,拿起墙上挂着的布包,把两个自己亲手包的粽子装了进去,背上包出了门。 杨怀义读书的学校玉兰跟着杨怀义去过两次,位于西城的西胜街,可以顺着南河边的城墙一直走到西边的迎仙桥,打迎仙桥过桥进城再直走就到,这条路要比直接从新南门进城走城守东大街要远一些。张玉兰宁愿绕道走河边,初夏的河边,水清树绿的,行人也少,不像城里,车多人多,一到夏天,街道上灰尘四散,污水横溢。 玉兰顺着河边走着,心情很好,不时拽下一枝柳枝,摘一片新发的嫩叶含在嘴里,感受着那份清新。 张玉兰到的时候,学校刚好下课,学校操场上到处都是学生,有的在打篮球,有的在嬉笑打闹,还有的聚集在一起说着话,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快的笑声。 张玉兰隔着爬满紫藤的栏杆,羡慕地看了一会。转身走到大门口的门卫室,对窗户里的门卫客气地说:“师傅,我来找杨怀义,我是他妹妹,麻烦你帮我叫一下他,谢谢。” 门卫室的凳子上坐着个四十几岁的中年人,隔着窗户打量了一下张玉兰,弯腰从桌下拿出个铁皮喇叭,起身出了门卫室,拿起喇叭对着操场大声喊道:“哪个是杨怀义?学校大门口有人找。”喊了三遍之后,他拿着喇叭回到了门卫室,对窗外的玉兰说:“在这儿等着吧。”说罢,便在凳子上坐了下来,不再理她。 张玉兰望着大门里的操场,过了一会儿,就看见杨怀义快步往大门口走来,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肘上,一脸是汗。杨怀义看见玉兰,忙向她招了招手。 “玉兰,你怎么来了?”杨怀义高兴地问道。 “今天不是过节嘛,我们庵里包了好多粽子,想着过节你又回不了家,就给你拿了两个过来。”说着,张玉兰从布包里把两个粽子拿出来,从铁门的栏杆间递了过去。“你尝尝,红豆馅儿的,可好吃了。” 杨怀义赶忙接过拿在手上说:“为两个粽子你跑这么远,粽子嘛,年年都吃的,这大热天的,没必要专门跑一趟。” 张玉兰瞪了杨怀义一眼:“你不喜欢吃,那就扔了吧,我走了。”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玉兰,等等,谁说我不吃的,我不就是觉得你大热天跑一趟很辛苦嘛。”杨怀义隔着栏杆着急地说。 玉兰停住脚步,回头笑了:“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不急,你等我一会儿,今天下午的课上完了,我去请个假,我骑车送你回去,你就在门口等着,千万别走啊。”说罢,捧着粽子转身就往回跑。 玉兰站在门口,安静地看着大门里的校园,撒满阳光的操场上,是一群和她一般年纪的男女同学们,他们是那么的欢快,那么的自在,那么的生气勃勃,张玉兰静静地看着,不由得痴了。 铁门轻轻地推开了一道缝,杨怀义一边推着车出门一边客气地对开门的门卫说:“谢谢师傅,麻烦你了。” 杨怀义推着车走到玉兰面前说:“时间还早,要不我们去商业场逛逛?” 玉兰摇摇头:“不想去,人太多,也没什么好逛的。” 杨怀义想了想,眼睛一亮说:“那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准保你喜欢。” 杨怀义骑上车,一拍后座:“玉兰,快上来。” 张玉兰小心地抓着后座的铁架,侧身坐了上去,杨怀义用力一蹬脚踏,自行车飞快地滑向前方,路上不断有人经过,杨怀义娴熟地左躲右闪避过行人。在一个街角拐弯处,他也不减速就侧身而过,车身倾斜的幅度有点大,晃得后面的张玉兰有点坐不稳,她伸手轻轻地揽住杨怀义的腰,身体微微往前靠了靠,一股青年男子的气息隔着衬衣传来,玉兰的脸庞有些发红。 “到了。”杨怀义停下车,玉兰急忙把揽着杨怀义腰的手松开,下车一看,眼前花木森森,流水潺潺,午后的阳光撒落了满地的碎影。 “这是哪里?”玉兰好奇地问道。 杨怀义说:“这是少城公园,你没来过吧?” 停好了车,杨怀义和玉兰一起走进了公园,公园中央道路边种了很多玉兰叫不出名的鲜花,两旁的树上也开满了淡紫色的花。两人漫步在花团锦族中,不觉来到了一处茶社,高高的牌坊上,黑底金字写着“鹤鸣茶社”四个字。 “走,我今天请你喝茶。”杨怀义带着玉兰往里走。玉兰有些不好意思,但看见茶社里也有不少年轻女子在,迟疑了一下,也就跟在杨怀义的后面进去了。 杨怀义在一处茂密浓阴中的水阁中找了两个位置,招呼玉兰坐下。又让茶博士沏两碗盖碗花茶。玉兰坐在竹椅上,面前是个宽大的人工湖,湖岸是一排排绿柳,长长的柳丝随着微风轻轻摇弋着,湖中绿波映着对岸的假山,几只小小的游船,荡漾在柔波之中。 坐在这里吃茶,简直是种享受。茶博士一手提着黄铜长嘴壶,一只手臂上托着两幅盖碗走过来,叮叮当当地把茶碗、茶船、茶盖摆了一桌子,只见他把茶碗放在茶船上,茶碗已经放好茶叶,用铜壶冲入了三分之一的开水,然后用小指尖勾住茶盖子,一用力,只听“叮”地一声脆响,茶盖就盖上。玉兰看得入神,喝个茶还这么讲究。她端起茶,轻轻的抿了一口,一股茉莉花香伴着茶香,顿时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杨怀义也端起茶喝了一口:”怎么样,这里风景好吧?你喜欢吗?” “喜欢,这里很安静,你经常来吗?”玉兰看着远处的划船的人问道。 ”也不是经常来,偶尔周末有空的时候会和同学一起来。” 两人就这么坐在水阁里,吹着凉风,说着话,不觉日头已西沉。张玉兰看了看四周,喝茶的人已经不多了。 “咱们也走了吧,太晚回去,我师傅要担心的。” “好吧,那咱们这就回吧。”杨怀义站起身来说。 出了公园,杨怀义取了车,带上张玉兰顺着东大街往小南海赶去。玉兰侧身坐在后座上,一只手轻轻揽着杨怀义的腰,脸上带着微笑,心里泛着丝丝甜意,只盼着这路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94/94707/26874676.html 第二十一章 回家借粮 隔天,下起了大雨,张玉兰清早起来,天空还是乌云密布,雨完全没有要停歇下来的样子,一直下个不停。玉兰看见院子的下水口被雨打落的树叶堵住了,积了一院的雨水,便批上油布雨衣,拿了扫帚去疏通。走到院门口,却见青莲法师站在屋檐下抬头看着天。 “师傅?大清早的你在看什么?”玉兰停下手中的扫帚,好奇地问道。 “唉,这雨都下了一整天了,今天要还停不下来,庵外那些搭的棚户怕是遮挡不住了。”青莲法师有些发愁地叹了口气。 “玉兰,待会儿吃过早饭,你出去看看那些个孤寡老幼住的棚屋,谁家要是顶不住了,你就让他们来庵里大殿上借住一下,雨歇了再回去。阿弥陀佛。”说罢,双手合十进了禅房去念经祈祷。 一直忙到中午,玉兰才把十几家屋里漏得实在不能住人的安顿下来,几十号人拿着各自少得可怜的家当挤在大殿里瑟瑟发抖。静怡师太领着几个师傅又送来一桶稀饭和咸菜,让大家按次序领取,不要抢,都有份。吃过饭,这些人才慢慢缓过来,再三感谢后,顺着墙角铺好各自的被褥,昨晚折腾了一夜,没睡好觉的人就直接躺在被褥上休息了,有几个彼此相熟的则聚在一起闲聊,也有人站在大殿前的屋檐下,看着漫天的大雨眉头紧皱着发愁。 玉兰拿着个馒头坐在门槛上吃着,望着门外屋檐下连珠似的水滴。一扭头,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站在门边怯怯地看着她,玉兰朝她招了招手,小女孩迟疑地走了过来。女孩大约五六岁,头发枯黄,脸上黑一道白一道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玉兰手里的馒头。 张玉兰拿衣袖给小女孩揩了一下脸,把剩下的半个馒头都给了她,小女孩脏兮兮的手接过馒头,一把就往嘴里塞,“慢点吃,别噎着了。”张玉兰把她抱到身边来,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嘴里嚼着馒头含混地答道:“我叫小兰。” 张玉兰听了一乐:“你叫小兰啊,好巧,姐姐也叫小兰,你爹呢?” 小女孩往后一指:“我爹早死了,我一直跟着奶奶的。”张玉兰顺着小兰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的破棉被上斜躺着一个老人,衣衫破旧,面容憔悴,唯独一双眼睛很有神。张玉兰回过头来,紧紧地把小兰抱在怀里,眼睛有些润湿。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天终于放晴了。借住在庵里的人们千恩万谢后,才陆续踩着稀泥烂路回家去了。张玉兰和几个师傅把有点邋遢的大殿打扫干净,准备回房休息。路过法师的禅房,刚好看见庙里管伙食的静安师太一脸愁容地从法师的禅房里出来。静怡师太见了便拉着她问道:“出什么事了?瞧你满面愁容的样子?” 静安师太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大家恐怕要去化缘了,再不化点回来,我们就坐吃山空了。” 静怡师太点头说:“这几天几十口人张嘴吃饭,庵里本就没有多少积蓄,这回怕是米缸都吃空了。” 静安师太叹口气说:“谁说不是呢,我刚才问主持,主持说她会想办法的。”说罢摇着头走了。 一群人站在那里,呆了半天,却无法可想,便低头散了去。 张玉兰走在后面,停下脚步想了想,掉头去了法师的禅房。 当天稍晚的时候,张玉兰回到乡下家里。父亲不在家,何四哥说父亲外出访友去了,可能明天才会回来。玉梅见姐姐回来了,高兴坏了,拉着姐姐回自己房里说话。 第二天,玉兰等到午后,才见父亲满脸通红地走进门来,兴致很高,手里打着拍子哼着戏文,就是脚步有点踉跄。 “大中午的你就喝醉了。”玉兰皱着眉头走上前搀住父亲。 “高兴,今天真高兴。”张子成一边摇晃着身子往前走,一边大声地对玉兰说。 张玉兰把父亲搀进书房,在椅子上安顿下来,又让王妈给他泡了一壶浓茶醒酒。 “什么事把你高兴成这样?”张玉兰把茶杯递给父亲。 张子成端起茶杯猛喝了一口,顿时被烫的呲牙咧嘴的;“好烫。”急忙放下茶杯,接着对玉兰一笑:“恶有恶报,老天开眼啊。”说着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没头没尾的,说的都是些啥呀。”张玉兰一脸茫然地看着父亲。 “我给你说,玉兰,老天爷还是长了眼的。”张子成显得很兴奋,“昨天我去黄龙镇上和几位同窗聚会,席间说起林蒙恩,有位同窗告诉我,林蒙恩前一阵被人扭送到县政府关起来了。”张子成端起茶杯,吹了几下,轻轻地抿了一口,接着说道:“那个斯文败类不只是骗了我,这家伙在帮王光富卖地的时候,还骗了镇上其他几家人。收田的时候大家撞到一起,才晓得是被王光富和林蒙恩这两爷子合起伙骗了。大家气不过,找不到王光富就到处找他,结果,还真让人在省城的烟馆里把他堵住了,当场暴打了一顿,然后扭送回县上了,现在还关在县政府的班房里。” 玉兰吃了一惊:“是这样啊,那这个林蒙恩还真是活该。对了,我家被骗的钱要得回来吗?” 张子成摇摇头:”钱就不要想了,大头都被王光富拿跑了,林蒙恩也就是拿了点渣渣。逮到他的时候,他身上只剩几十块钱了,拿啥子来赔那么多家嘛。” 玉兰撇了一下嘴:“钱都要不回来,你还高兴个啥。” 张子成说:“钱都是小事,关键你爹我今天出了这口气,这才是最重要的。”说完扭头看了一眼玉兰问道:“对了,你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有事吗?” 张玉兰点点头,趁着父亲高兴开口说道:“我这趟回来是有点事要找你,前段时间下大雨,庵里收容了一些受灾的难民,开支大了点,庵里有些周转不开了,我想让爸给庵里布施一些。” 张子成看着玉兰:“是你师傅要你来找我的?” 玉兰摇摇头;“不是,是我自己的想法,看到师傅为难的样子,我也很难过,我想帮师傅一把,渡过这个难关。” 张子成呵呵一笑:“你不是一直都很硬气得嘛,平日里,我想着你独自在外,怕你吃苦,想要塞些钱给你,你就是不要。今天怎么想起来求我了呢?” 张玉兰听了这话,脸色一沉,说道:“你要不想给,那就算了,当我没说过,我自会去找别家想办法。” 张子成摇摇头:“你这个脾气呀,刚说两句就冒火。我好歹是你爹,你就不能好生和我说话吗?你求我办个事我会不答应吗?” 张玉兰没好气地说:“我才不求你呢,这个忙,你想帮就帮,不帮就算了。”说罢转身就要走。 张子成忙伸手拉住她:“帮,帮,我啥时候说不帮了嘛。你这个脾气也不晓得像哪个。你去前院把何老四叫来,我安排他明天就给庙里拉三石稻米去,另外你再给你师傅捎去三十个大洋。” 张玉兰脸上露出笑容,对父亲说:“谢谢爸,我就晓得你会答应的,再说了,做善事是有好报的。” 张子成也笑了:“我也不求啥子好报了,只求你对我好点,不要一天到黑给我脸色看就行了。”说着轻轻地拍了一下玉兰的头。 张玉兰刚出门,张子成又隔着窗户叫住她:“对了,潘家的钱你师叔托人带给我了。我最近有点忙,还没来得及给你师叔道谢,要不下午你替我去一趟你师叔家,好好感谢一下人家。”玉兰点头答应了。 下午,玉兰带着妹妹,拎着四色礼物去了师叔家。杨天赐恰巧不在家,家里只有王彩琴一个人。接下礼物,王彩琴把两姊妹让到屋里坐,又给她们倒了水,陪着两人在屋里说话。 说了一会儿闲话,张玉兰看看时间差不多了,拉着妹妹站起来说:“琴婶,今天就不打扰了,我和妹妹先回去了,明天我一大早还要回省城去。” 王彩琴笑着说:“要得,那你改天再过来耍嘛。走,我送送你们。” 把两姐妹送到院门口,王彩琴对张玉梅说:“妹子,你先走着,婶子和你姐说两句话。” 张玉梅看了一眼姐姐,没说啥,先走了。张玉兰问王彩琴:“琴婶,有啥事吗?” “那个,玉兰啊,我问问你,你觉得我家怀义怎么样?”王彩琴笑嘻嘻地拉着玉兰的手问道。 玉兰疑惑地看着王彩琴:“怀义哥挺好的呀,怎么了?琴婶?” 王彩琴拍了拍玉兰的手:“你觉得他好就行,那婶子再问你一句,你喜欢他不?” 张玉兰的脸一下变得通红:“婶子,你在说什么呢。”说罢赶忙甩开王彩琴的手,头也不回地跑了,身后传来王彩琴开心的笑声。 玉兰追上妹妹,玉梅看着姐姐通红的脸,好奇地问道:“姐,你脸咋这么红呢?琴婶给你说什么了?” 玉兰用手背轻轻挨了一下自己的脸,有点发烫,她白了玉梅一眼:“要你多管闲事。” 第二天上午,张玉兰搭着何四的马车回了省城。过了南河,右拐,顺着城墙就到了小南海的门前。门前站着的静怡师太瞧见了,大声地问她:“玉兰,你回来了,这车上拉的是什么啊?” 张玉兰跳下马车,对何四说:“四哥,你把马车赶到后门去吧,喏,就那边左转就是了,我去把门给你打开。”玉兰顺手给何四指了下方向,何四点点头,把马车往后门赶去。 张玉兰一边往门里走,一边大声地对静怡师太说:“师太,车上拉的是大米,你叫静安师傅她们都来帮忙卸一下。” “好啊,我这就去。”静怡师太高兴地去后院叫静安师太她们去了。 卸完米,打发了何四,张玉兰去了青莲法师的禅房,法师知道玉兰从家里带了几百斤大米来,脸上不觉露出一丝微笑,拿起玉兰的手拍了拍,欣慰地说:“真好啊,玉兰有见识了,知道替师傅解难了。这下不用为师拉着个老脸四处去求人了,你真是有心了。” 玉兰笑笑说:“也不算什么大事,我也是吃住在庵里的,有困难理当分担的。”说罢又从贴身衣服里摸出一个袋子递给师傅。 “这是什么?”青莲法师接过袋子一掂,知道是大洋,便回手递给玉兰:“这个师傅不能要,出家人有口饭吃就够了,你拿回去吧。”玉兰不接,摇头说道:“师傅,这是我爹布施给庙里的香火钱,我不能拿回去,我爹说了,烦请师傅在菩萨前替他点三盏长明灯。” 青莲法师迟疑了一下:“是这样啊,那好,一会儿师傅亲自去给他点,那这袋钱你就拿去给静安师傅收着吧。” 夜深了,忙碌了一整天的玉兰躺在床上休息,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她想起了琴婶的那句话,不由得羞红了脸。 /94/94707/26874677.html 第二十二章 部队开拔 余德蓉伏在茶几上哭着,余秀清用手抚着她的背,低声安慰她:“你也不用急,你姑父这几天都没有去办公,请了假,四处找人帮忙寻你哥的下落。” 德蓉抬起头,眼睛有些红肿:“到现在还没一点消息吗?” 余秀清摇摇头:“该找的地方我们都找过了,该问的地方我们也去问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唉,再等等吧,也不知道德成跑到哪里去了?” 说话间,张霄云一脸愁容走了进来,德蓉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姑父,有我哥的消息了吗?” 张霄云没回答,只重重地把自己摊在沙发上,拿手解开军装紧扣的风纪扣。余秀清站起来给他倒了一杯凉茶,张霄云接过一口喝干,余秀清接了空杯子问道:“怎么?还是没有消息。” “嗯,还是没找到人,不过倒是有了一条线索。”张霄云坐直身说道:“万年场那边传回话说,德成不见的当天,场镇上还有一个人失踪了,那人是乡场上一个屠夫的侄儿,年纪和德成差不多,也是十七八岁。一个在田里干活的乡下人,看见有一队当兵的在场镇边歇息。”张霄云沉思了一下,接着说:“我猜,德成八成被人抓了壮丁。” 余秀清惊呼一声:“天啊,那可怎么办?”旋即又急切地问道:“霄云,你不就是部队上的吗?你赶紧联系一下,看看德成是被哪支部队抓了壮丁?” 张霄云苦笑着摇摇头:“你在开玩笑吧,你知不知道本省现在有多少支部队?原来驻扎在这里的,我多少还知道一些,可现在,前方退下来的部队多了去了,你让我去哪里找?” 德蓉着急地问:“姑父,就没有别的法了吗?” 张霄云叹口气道:“办法只有一个,等。我只能给我所有认识的人都说一下,请他们帮我留意一下,不过,不知道是哪支部队抓的壮丁,这事儿还真难办。” “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啊?”德蓉听了这话止不住眼泪又流了下来。 余秀清递了一张手帕给她,无力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半响才开口说道:“德蓉,你也别怪姑父,他已经尽力了。咱们虽说不知道德成现在具体在哪里,但料想他目前应该没有性命危险,接下来只有等等看了。唉,这苦命的孩子。” 时间已经傍晚了,屋里渐渐黑了下来,可是谁也没有想去开灯,三个人就这么沉浸在黑暗之中,都没有说话。 清晨,德成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睁开眼,看见身旁的孙喜已经穿好衣服从铺上坐起来了,正在穿鞋。回头看见德成睁开眼睛,忙对他说:“哥,快起来,晚点就没饭吃了。”德成摇摇头:“你去吧,我不想起来。”说罢,转头望着破旧的帐篷顶发呆。孙喜见他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自己先出去了。 一转眼,德成已经被动当兵三个月了,这几个月基本都是无所事事,除了老兵教他打了几次枪以外,没有操练,没有行军,部队一直在休整。虽说长官部的条例规定部队休整时,每天都要坚持操练,可这帮老兵油子谁会听呢,有钱的都在镇上酒馆烟馆里快活去了,没钱的就整天睡觉,军官们害怕手下这帮兵油子闹事,也不敢管太严,慢慢地,就谁也没把条例当回事了。当然,德成他们这帮新兵蛋子是不被允许单独外出的,就是去团部搬运物资,也得有老兵看着。 “他妈的,老子迟早一天要弄死他。”德成听到骂声,回头看见孙喜一手拿着个沾着土的馒头,另一只手上拎着几件脏衣服走了进来。 “怎么了?有吃的还骂?这大清早的谁招你惹你了?”德成躺在铺上,懒洋洋地问道。 孙喜把馒头递给德成:“还不是那个惹人烦的卢二狗,拿着,这是给你的。” 德成伸手接过馒头,拍了拍上面的土,送到嘴里咬了一口,看见孙喜脸上的伤,他翻身坐了起来。“怎么,他又动手打你了?” “嗯,刚才遇见卢二狗,他让我把他的脏衣服洗了,我不干,他就打我。”孙喜摸了摸脸上红肿的伤痕,眼泪掉了下来。 “别哭,被人看见了笑话。”德成靠过来拍了拍孙喜的肩头。孙喜点点头,用手擦了把脸,站起来拿着脏衣服出门去洗刷。 德成躺在铺上,嘴里慢慢嚼着馒头思考起来。一会儿,孙喜洗完衣服进来,德成冲他招招手,他走过来坐在铺边,德成问他:“你认得藿麻不?”孙喜点点头说:“我认得,那东西可蜇人了,小时候我们总拿它捉弄人。你怎么想起这东西?” 德成呵呵一笑,看着孙喜不说话。半响孙喜才反应过来,一拍自己脑袋:“我知道了,谢谢哥。”说罢,笑着跑了出去。 当德成他们第二天再次见到卢二狗的时候,只见他一刻不停地在身上抓挠着,一见孙喜就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怎么洗的衣服,是不是没洗干净?看老子不打死你。” 孙喜往后躲了躲,一脸无辜地说:“没有啊,我洗得很干净啊,衣服拿给你的时候你也看到了的。” 德成一脸正经地看着卢二狗说:“卢老哥,我看你八成是被毒虫咬了。” 卢二狗听了,抓挠得更厉害了,一脸慌张地问德成:“被什么毒虫咬了?该怎么办?” 德成说:“我咋晓得你是被什么毒虫咬了,不过,要想好受一点,最好去河边多清洗一下。”接下来的这一天,德成和孙喜就看到卢二狗一直都泡在河里,走到没人的地方,两人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吃晚饭的时候,连里的军官去了团部开会,回来后就把各自连里的班排长都叫到连部去。 德成和孙喜无所事事地蹲在帐篷外聊着天,看见林三走了过来。林三点上一支烟,踢了一下孙喜:“去,把人都叫过来,我有话说。” 孙喜忙不迭地站起身去寻人,德成看着林三问道:“班长,是要开拔了?”林三抽了一口烟说:“是啊,呆久了,身上都闲得长毛了。” 孙喜把班上的人都找齐了,林三望着面前这帮没正形的家伙,咳嗽了一声,吐了一口痰说:“你们这帮龟儿子,这一阵也歇够了吧。”人群里有人接口道:“班长,啥意思嘛?又要打仗了?” 林三不理他,接着说:“团里接到师部的命令,最近川南共产党的游击队很活跃,我们明天开拔去川南剿匪。”他看了眼卢二狗,大声喊道:“卢二狗!” 卢二狗急忙立正喊道:“到!” 林三指着他命令道:“你明天早晨七点负责集合好队伍,给新兵分发武器。”又吩咐一个体型富态的老兵:“张胖子,你带两个人把东西收拾整齐,不要有啥子遗漏了的。”张胖子也立正答道:“是,班长。” 分派完任务,林三挥手让他们散了,临走又叮嘱了一句:“今晚就不要搞事情了,都给老子早点睡,明天要行军,那个要是掉队了,军法从事。”说罢,叼着烟回帐篷去了。 孙喜看见班长走远了,低声地问德成:“哥,你害怕吗?”,德成看了一眼他:“害怕?害怕什么?” “不是要去打共产党的游击队吗?听说他们挺厉害的,到现在我就打了两回枪,到时候不会把自己小命丢了吧。”孙喜揣揣不安地说。 德成想了想说:“不要怕,到时候咱们就跟在那些老兵屁股后面,他们怎么做,咋们就怎么做。一个团的人去剿灭几个游击队的,除非你傻,想冲到前面去立功,不然,哪轮得到咱们开枪。” 孙喜听了稍微有些放心:“那好,到时候打起来,我就跟在哥身边。” 德成点点头:“嗯,到时候你就跟在我身边,哥照应你。” 第二天一早,德成他们就在卢二狗的打骂声中站好队,德成和孙喜一人领到一支中正式步枪。整个班也就只有班长手里是支美式枪械,另外就是张胖子肩上扛着的捷克式班用轻机枪,其他人,不管老兵新兵,一水儿的中正式步枪。 孙喜一个劲地抚摸着手里的枪,不时把枪栓拉上又拉下的。德成碰了碰他,小声地说:“别拉了,听着让人心烦。”孙喜笑着点点头,把步枪扛在肩上,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五发黄灿灿的子弹看了又看。德成瞥了他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此时林三正站在队伍边上,紧盯着前面的队伍。 前面的队伍开始移动了,林三挥挥手喊了一声:“三班跟上。”于是,整个三班开始迈步向前出发,德成裹挟在队伍中一起走了起来。 走到下午五六点钟的时候,除了中午吃饭休息,德成估计今天走了大概有五十里路。前面的队伍停了下来,有传令兵跑步从前往后传递命令:“团部有令,原地扎营!” 林三站在路边吩咐道:“张胖子,你带两个人扎帐篷,卢二狗,你带两个人去打水,火头军,把灶支起来,准备烧火做饭。其他人,原地休息。”说完,他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斜靠在路边的一棵树下,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用火柴点燃,眯着眼,狠抽了一大口,红红的烟头一亮,烟迅速地少了一大截,卢二狗拿着水桶路过,眼睛一直盯着烟头看。 /94/94707/26874680.html 第二十三章 我就是看不惯你 第二天继续行军,吃过早饭后,天开始飘起小雨,有雨衣的人纷纷拿出雨衣穿上,没雨衣的人备了蓑衣和斗笠,也同样拿出来披上。可苦了德成和孙喜,啥也没有,只能淋着雨继续走。好在雨不算大,只把衣服淋湿了,路却不好走了。一下雨,路面湿滑泥泞,不时有人摔倒,大队人马高一脚低一脚地赶路,速度自然就慢了下来。 快到中午的时候,队伍路过一个村子,团部下令在村子里休息一个钟头,吃了午饭再出发。 德成他们班就近闯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没人,他们就在屋檐下一边躲雨,一边拿出昨晚烙的大饼吃了起来。卢二狗吃得有点急,噎住了,急忙站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喝完水,卢二狗从厨房出来,路过堂屋的时候,隐约看见堂屋里有个人影,他一脚踹开紧闭的房门,端着步枪冲了进去。 德成他们赶紧端起枪对着房门,孙喜紧靠在德成身边,脸色发白,握枪的手有些发抖。 卢二狗拖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出门来,老头满头白发,瘦骨嶙峋的,后面跟着个同样瘦弱的老妇人,紧紧抓住老头的衣服。 ”躲啥子躲?家里是不是藏了共产党游击队?”卢二狗一把将老头摔在门口,一脸凶狠地问道。 “长官饶命啊,家里只有我们老两口,哪来的游击队哦。”老妇人护着老头哀求道。 “那就是有啥见不得人的东西咯,老子今天要搜一下。”说罢,卢二狗闪身进了屋。 老两口趴在屋门口小声地抽泣着,班里的其他人见状,都放下枪坐了回去,继续吃自己的饼, 过了片刻,卢二狗拿着一捆烟叶骂骂咧咧地走了出来:“妈的穷鬼,啥都没有,只有捆烟叶,老子这两天正好没烟抽。” 老妇人见了,哭着扑过去抓住卢二狗的衣服:“长官,家里就剩这点东西了,还指望拿它去镇上换点粮食吊命呢,你不能拿走啊,长官。” 卢二狗抬脚把老妇人踢开;“去你妈的,老子当兵打仗,拿你点东西算什么?” 德成见了,便要起身,孙喜急忙拉住他,德成挣脱孙喜的手,站起来一把抓住烟叶。 卢二狗见德成伸手来抓烟叶,忙用力往怀里夺,眼睛一瞪:“干什么?想抢老子的东西。” 德成紧紧攥住烟叶:“还给人家。” 班里的人都围了上来,孙喜看了眼班长,林三坐在屋檐下抽着他的烟,看也没看卢二狗和德成。 “又不是你的老子娘,要你多管闲事,信不信老子弄死你。”卢二狗眼中胸光毕露。 德成看着他不说话,只用劲地把烟叶往回夺。 卢二狗扯了两下,没扯动,抓烟叶的手松开,取下背上的步枪,举起枪对着德成恶狠狠地说:“再不放开,老子今天打死你。”德成微微后退了半步,随即站稳脚步,也狠狠地瞪着他,两人就这么僵在雨地里。 这时,村子里传来集合的号令,林三站起身来大声喊道:“卢二狗,集合队伍,出发了。”看见卢二狗拿枪对着德成没有动,他破口大骂道:“耳朵聋了吗?听不到在集合了吗?” 卢二狗这才悻悻地放下枪,对着地上啐了一口:“你给老子等到。”说罢收了枪,在院子里集合队伍。德成把手里的烟叶还给老妇人,转身去集合。身后传来老妇人颤巍巍的声音:“谢谢长官,菩萨保佑你。” 卢二狗带着三班跟上前面的队伍,林三跟在边上走着,经过德成面前时,林三开口说道:“年轻人,脾气不要那么冲。”德成转头看了眼他,林三却往前走开了。 走在德成边上的孙喜低声说道:“哥,你去招惹那个混蛋干嘛,你不怕吗?我真怕他忍不住开枪了。” 德成叹口气:“怕,怎么不怕,可我就是看不惯他这幅欺负人的德行。” 德成闷着头排在队伍里走着,下午的时分,雨停了,队伍里一阵嘈杂,大家纷纷把雨衣斗笠收了起来。走到一个三叉路口的时候,队伍又一次停了下来,随即前面传来原地休息的命令。德成他们找了块干燥的地面坐了下来,卢二狗从他面前经过,停下来,斜眼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挑衅的味道。德成把头别过去和孙喜说话,没有搭理他,卢二狗站了一会儿,无趣地走开了。 停了大约一刻钟的样子,队伍又整队出发了。走到三叉路口时,德成发现队伍分成了两拨分开走了,他们这队人从左边树林里穿过,进入荒山野地,右边的那部分则继续顺着公路往前走。 等林三走过身边的时候,德成低声问他:“班长,咋们怎么分开 走了?我们不去打游击队了?” 林三看了他一眼,低头说:“想得美呢你,就你爱多管闲事,走你的路。” 一直走到半夜,队伍在一片树林里停了下来,前面的传令兵快步走过来,传令要大家保持安静,就地休息,不许大声喧哗,不许搭帐篷,不许生火,否则军法从事。 林三低声让大家就地坐下休息,吃点干粮。卢二狗一屁股坐了下去,黑暗中没看清楚,坐在一个水洼里。卢二狗一声惊叫,刚要开口骂,林三一个箭步冲到他面前,一脚踢翻他,低声骂道:“狗日的不要命了,上头命令安静,你鬼叫个啥子!” 卢二狗躺在地上,委屈地辩解说:“我又不是故意的,我刚才.....” 林三一把掐住他的脖子,粗暴地打断他:“闭嘴,再不闭嘴,老子掐死你,屁话多。” 三班的人默默坐在地上,吃着自己的干粮。德成也从包里翻出自己中午吃剩下的一块饼,慢慢撕扯着吃。 孙喜坐在德成边上,看着他慢慢地吃着饼,喉头不觉蠕动一下,咽了一口口水。 德成看了他一眼:“你的呢?”孙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吃完了,中午就吃完了。” 德成说:“不是发了三张饼吗?早上就说了今天不做饭,吃干粮,你干嘛中午就全吃了。” 孙喜撇了撇嘴:“我长得胖,胃口大,那几张饼够什么的,中午吃了三张我还没吃饱呢。” 德成摇摇头,把手里的饼撕成两半,递了一半给孙喜:“吃吧,我也只有这点呢,剩下的一张还要当明天的早饭呢,真是饿死鬼投胎。”孙喜忙接过来,说声谢了,大口地吃起来。 夜深了,上班的人都睡着了,呼噜声、磨牙声此起彼伏,吵得德成睡不着。他睁开眼,树林里黑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借着从树梢透进来的月光,他看见班长靠在一棵树下,手里拿着一支烟,没有点燃,只是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把它放回烟盒里,叹了一口气,仰面躺在树根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发呆。 /94/94707/26874681.html 第二十四章 伏击反被人伏击 清晨,太阳还没出来,树林却早就醒过来了,不知名的小鸟在林间叽叽喳喳地叫着,松鼠也站在树枝上打量着树下静悄悄整队的人。 林三一脸严肃地看着大伙儿,看见大家都收拾齐整后,低声地发布命令:“连部命令我们排三个班沿树林左边隐蔽前进,前出至树林前沿路边埋伏,全体都有,出发!” 三班跟在二班后面轻手轻脚地往前移动,片刻后,到了树林的尽头,树林的尽头是一处不高的陡坡,坡下有一条黄土公路,左边大约一百米是另一片树林,因为不对着公路,团里也就没有派人去那边埋伏。林三轻声吩咐大家找好伏击地点,把自己隐蔽起来,听到命令再开枪,谁要是擅自开枪,就地枪毙。 三班的人散开来,各自找好藏身的地方,林三亲自跑到林边又检查了一遍,感觉效果还不错,就退到一棵树的后面坐下等待信号。按连长交代的,再过一会儿,担任诱敌的那部分兄弟就会出现在公路上。等游击队对他们发起袭击后,在树林里埋伏的他们再从游击队背后发动攻击,两面夹击游击队。团里制定这个计划的长官们信心满满,想要一举剿灭游击队,可林三却觉得没那么简单。 德成趴在张胖子的后面,张胖子负责机枪掩护,他正眯着一只眼校正机枪的标尺,身边摆满了弹匣。孙喜一脸紧张地看着坡下的公路,反复在衣服上擦着手心的汗。德成用手捅了捅孙喜,孙喜转过头来,德成悄声地对他说:“躲好,不要探出头去,更不要往前冲。”孙喜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顺手揩了一下脸上流下的汗。 趴了半天,公路上也没什么动静,德成无聊地往四周望去,几米外,身体左边的一株草成功地引起了他的兴趣,那株草大约有半人高,橙黄色的茎直立着,顶端开着黄白色的花。没错,这是野生天麻,德成认得它,看这株天麻的的样子,地下的天麻块头一定不小。德成看看四周,心里盘算着等待会儿战斗结束了,抽空把它挖出来。 忽然,德成看见在天麻前方一百米外的树林里,有丛灌木动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再定睛一看,一支枪从灌木的缝隙间悄悄伸了出来,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前方。德成顺着枪指的方向看去,正是班长靠在树后的身影。 “班长,小心!”德成趴在地上,冲着班长喊了一嗓子。 班长吓了一跳,扭头就骂:”你他妈的,找死啊。”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一粒子弹贴着他的脖子,“噗”的一声打在树干上,吓得他赶忙低头趴下。 一时间,侧面林子里枪声大作,正埋伏着,一心盯着前面大路的士兵们乱作一团,起身东躲西藏,有反应快的迅速调转方向,和侧面林子里的人对射了起来。 第一波弹雨打倒了这边十几个人,林三回过神来,冲着士兵们大喊:“卧倒,侧面树林里有共军。”一边喊,一边拿起枪冲着对面树林扫射。张胖子也急忙把机枪掉了个方向,扣动扳机一通射击,打得对面树林的树叶噗噗作响,粉碎的树叶不断从空中飘落下来。 德成躲在隆起的土堆下,不敢抬头,把手里的步枪伸出去胡乱扣动扳机,至于是打到人还是打到树他就管不了。身旁的孙喜更是低着头,全身蜷成一团,瑟瑟发抖。 突然,捷克式机枪的“突突”声一下中断了,德成慢慢把头探出去,一张满是血污的脸突兀地映入他的眼帘,把他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这不是张胖子吗?一双无神的眼睛定定地望着前方,已然没了气息。德成赶忙把头缩了回去,碰了碰孙喜说:“张胖子死了。”“啊?”孙喜茫然地看着他,四周的枪声,手榴弹的爆炸声,受伤士兵的哀嚎声,让他完全听不清德成在说什么。德成放弃了再跟他说一遍的想法,抬头看了眼周围,乱七八糟地躺着几个人,有的一动不动,有的还嚎叫着挣扎。 “啊!”伴随着手榴弹的爆炸声,孙喜突然发出一声尖叫,德成回头一看,一块炙热的手榴弹碎片插在他的小腿上。 “别动。”德成一把摁住一边惨叫一边胡乱挣扎的孙喜,一使劲把弹片拔了出来,弹片还是烫手的,德成甩手把它扔在地上。血已经从孙喜的绑腿里浸了出来,慢慢地顺着腿往下流。德成忙解开自己的一支绑腿,用力地把孙喜腿上的伤口扎紧。忙完后,德成长出一口,大声对孙喜说:“别叫了,小伤而已,死不了。” “弟兄们,快追,游击队跑了,活捉一个赏五十大洋。”薛副官高亢的声音在树林里响起,地上趴着的士兵们纷纷爬起来,乱糟糟地跟在薛副官的后面往前追击。 德成站起身来,往前跑了几步,蹲了下来,拔出刺刀把先前看好的野生天麻挖了出来,削去茎,拍了拍上面的土,把天麻放在自己的包里。他站在原地,看了眼远处的追兵,回身坐到孙喜的身边。正要开口说话,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他们面前,挡住了阳光。 “班长。”德成忙站了起来。 “为什么不追?”林三质问道。 “报告班长,孙喜受伤了,我在给他包扎伤口。”德成指了指孙喜的腿。 林三没说什么,提着枪准备往前追,回过头,看了眼德成,小声地说了声:“谢了。”便一头扎进树林里去了。 过了好一会儿,德成才看见林三和大伙儿垂头丧气地往回走。德成迎了上去:“班长,抓到游击队了吗?” “抓个屁啊,早跑没影了。”林三点了一支烟,站在土坡上看眼自己的兵:“妈的,这回亏大了,算上张胖子我们班死了三个,伤了两个,半个班都报废了。” “我们不是来埋伏游击队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是被游击队伏击了。”德成不解地问道。 “我哪知道,打鸟反被鸟啄了眼呗。”林三不禁摇摇头:“这仗打得,唉。” 战后团里一汇总战况,自己这边死了二十三个,受伤四十一个。打死游击队七人,一个活的也没抓到。团长大发雷霆,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精心设计的偷袭反被游击队给伏击了,气急败坏地命令薛副官,马上严查是怎么回事。薛副官很快就收集到线索,有人举报六连的一个排长,昨晚烟瘾犯了,违反命令,偷偷躲在营地外抽烟,估计被游击队的探子发觉了。薛副官虽说心里清楚,事情不一定是这样的,但总得有替罪羊出来背锅吧,他有点为这个倒霉的家伙感到悲哀。团长脸色铁青,命令集合队伍,当众处决了那个哭喊着饶命的排长。 救治完伤员,团里让人把战死的士兵烧了,用布包着骨灰,各班自行认领。林三拎着三个布包回来,对班里剩下的人说:“你们哪个带着他们回去?”大家互相望了望,都不开口。林三忍不住又想骂人,德成走上前:“班长,给我吧。” 林三赞许地点点头:“把弟兄们好好带回去,有家人认领的就给家人,没人认领的,咱们就给他们起坟埋了。”说着把骨灰递给德成。 德成接过骨灰,小心地放在包里。孙喜悄悄问道:“哥,你不嫌晦气?”德成摇摇头说:“我不怕,我这个人百无禁忌。” 下午的时候,驻地开来了一辆卡车,薛副官招呼人把重伤员都抬上了车,又让医务大队的军医都随车照顾伤员。等卡车开走后,团部的长官们商议了一下,觉得今天这一仗打下来,已经失去了偷袭的意义了,估摸着游击队肯定撤离了,再呆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于是下令部队集合,沿原路返回驻地。 队伍一路开拔,走到晚上,来到前晚宿营的地方,前面传来就地扎营的命令。林三过来安排卢二狗他们搭帐篷,张胖子死了,打水烧火的任务就交给了德成和孙喜。吃了饭后,德成觉得很疲惫,早早地就去睡了,其他人也没了心思,除了值夜的,都去睡了,只有班长还坐在帐篷外抽着他的烟,烟头在黑夜里忽明忽暗。 /94/94707/26874683.html 第二十五章 团长的救命恩人 夜里,睡得正香的德成突然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他翻了个身,准备继续睡。但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隔着帐篷,他看见外面人影绰绰的,薛副官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越发刺耳。“快,赶快让医生过来!”黑暗中有人大声答道:“医生都跟到重伤员一起先回去了,团里这会儿没有医生。” ”妈的,这可怎么整?”薛副官声音显得有些急躁。林三起身从帐篷里钻了出来,和薛副官打了个招呼:“薛长官,大半夜的出什么事了?要劳动你老人家的大驾。” 薛副官焦急地说:“王团长刚才出去方便,谁知道竟被蛇给咬了,这会儿腿肿的跟水桶一样,人都昏过去了,偏偏这会儿医生又都不在。” 林三吃了一惊,问道:“团里没有备解毒药吗?” “有是有,昨天不是让医生都跟伤员走了嘛,我想着回去的路程不远,应该不会出啥事,本来医生就少,还要照顾那么多重伤员,就放他们一起回去了。结果他们人走了,把药也带走了。唉,现在咋个办哦。”薛副官不住地叹气。 德成听到,想了一下,从帐篷里探出头来,对薛副官说:“长官,要不让我去看看。” 林三望着他:“你会治病?这不能乱开玩笑哦。”薛副官却管不了那么多了,死马当活马医,急切地对德成说:“小兄弟,你要是真能把团长治好,我重重有赏。” 德成穿好衣服,走出帐篷,薛副官急不可耐地拉着他,一路小跑朝团长的帐篷去了,林三站在原地想了想,有点担心德成,便一起跟了去。 德成跟着薛副官来到团长的帐篷里。王团长仰面躺在行军床上,出气粗而短促,人已经昏迷不醒了。德成蹲下查看他腿上的伤口,薛副官忙让卫兵把马灯拿近一点,好让德成看得清楚一些。王团长的裤腿已经被剪开到膝盖处,露出的小腿肚上有两个明显的牙洞,伤口附近的皮肤呈青紫色,起了一些微小的水泡,整条小腿肿胀得厉害。 “怎么样?你能治吗?”薛副官焦急地看着德成。 “不碍事的。”德成站起身来:“我看了伤口,大致确定团长是被短尾蝮蛇咬的,才咬不久,救治及时的话,应该没啥问题。” 薛副官惊喜地抓住德成的肩膀,使劲地摇了摇;“太好了,要怎么弄,你说个章程,我们都听你安排。” 德成轻轻挣脱开薛副官,蹲在团长的腿边,伸手拿了一支绑腿,在团长的膝弯处使劲地捆扎了起来,然后指着伤口说:“长官,先来个人使劲地挤压团长的伤口,尽量把毒血挤出来,再拿清水把伤口冲洗干净” 薛副官连连点头,大声对帐篷外喊道:“大勇,赶快过来,你的劲大一些,帮团长把毒血挤出来。”回头又问德成;“接下来又怎么弄?” 德成略微思索了一下,看见林三站在帐篷门口,便说:“长官,现在我和班长去找几味草药,你们先按我说的给团长处理伤口。” “行,那你们要搞快点哈。”薛副官点点头和其他人赶紧给团长处理伤口。 德成拉着林三往外走,林三犹豫地看着德成:“你行不行哦?” 德成笑了:“班长,你忘了你是怎么把我抓的壮丁了?我当时可是个药店伙计,给别人送药被你们给抓的。” 林三恍然大悟;“对,对,我记起了,你当时手里还拎着几包药呢。” “班长,光咱们俩人手不够,回去把班里的其他人叫上一起去。”德成拉着林三往班里的帐篷走去。 班里的人从睡梦中被叫醒,睡眼朦胧地看着林三,有点发懵,过了好一会才明白自己要去干什么。 孙喜举了下手说:“班长,我不认识草药,要找的那些药长啥样子我认不得。” 林三看了眼德成,德成上前对大伙儿说:“就找半边莲、木芙蓉、蒲公英、七叶一枝花这四种。我把它们的样子给你们说一下,待会儿你们找到了先拿给我看一下。”德成接着把这几种草药的形状简单地给大伙儿讲了一下,又叮嘱道:“这些草药都很常见,不难找,一般都长在水边或者阴暗潮湿的地方,大家看仔细一点。” 林三让大家用树枝扎了火把,在营地附近分开寻找起来。找了大半个钟头,德成看了下大家交上来的收获,除去杂草,估计够用了,便让大家不用再找了,都回去继续睡觉。 一群人打着哈欠,说着怪话往回走,林三对他们说:“不要说怪话抱怨了,这回要是救了团长的命,我给大伙儿请赏。” 孙喜嚷道:“我不要啥子赏,我要吃肉。”其他人听了,都笑起来,跟着一起嚷道:“对,我们要吃肉,要吃肉。” 林三呸了他们一声,骂道:“一群没出息的,饿死鬼投胎啊。”旋即自己也笑了:“我也好久没吃过肉了,要得,就喊团长请我们吃肉。” 回到帐篷,德成先观察了一下团长的伤口。经过挤压清洗之后,流出的血已经呈现出正常的红色,病情有所缓解。他长出一口气,放下心来。 德成让人拿一个洗干净的饭盒来,把筛选清洗过的草药拿了一些放进去,用不锈钢勺子使劲切割捣碎。折腾了好一阵,德成看见饭盒里逐渐有一些绿色的汁液渗了出来,便停下手,把一个茶杯拿过来,把饭盒里的汁液倒了进去。然后把茶杯递给薛副官说:“先喂团长喝半杯。”说完,自己拿着饭盒里烂乎乎的草药均匀地敷在团长的伤口上。 薛副官和大勇两人,一个扶起团长,另一个捏住团长的腮帮子,把汁液灌了半杯下去,然后把团长放平躺好。做完这一切,薛副官望着德成,德成说:“可以了,不出意外的话,团长明天早晨就可以醒来。不用担心,今晚我就在这里守着。” 薛副官点点头说:“也好,这里一切就拜托小兄弟了。”又转身对大勇说:“今晚你也在这里守着,听这位小兄弟的安排。”大勇忙点头答应。 薛副官拉了林三一把:“走吧,我们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先回去休息一下吧,团长这一伤,明天我的事情肯定多。” 林三站在门口,迟疑了一下,德成见了,便笑着对他说:“班长,你回去休息吧,团长应该没什么大碍了,这里我能应付。” 林三说:“那你好生照顾团长,有啥事就叫我,我先回去了。”说完就和薛副官一起出了帐篷。 薛副官拿出烟盒,递了一支给林三,自己也拿了一支叼在嘴上。林三忙摸出火柴给他点燃。薛副官狠狠抽了一口,舒服地吐了一口烟;“林三,你是在哪里捡到这块宝的?今天幸亏有他在,不然团长就危险了。” 林三划了根火柴点燃嘴上的烟说:“说来也是运气,你还记得我上次抓的六个青壮不?他就是其中一个,以前是药店的伙计,想不到还懂点医术。” 薛副官感概道:“这是团长命大啊,老天送个人来救他。我撑不住了,先回去睡一觉。”说罢,挥挥手回自己帐篷去了。 林三站在黑夜里,望了眼团长帐篷里亮着的灯光,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往自己班的帐篷走去。 熬到快天亮的时候,德成和大勇又喂了团长半杯药,把伤口重新敷上新鲜的药糊,顺便检查了一下伤口,红肿已经消了一些,伤口也不在流血了,有了好转的迹象。德成彻底放下心来,对大勇说:“大勇哥,团长应该没事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一下,有事你再叫我。” 大勇忙不迭答应了,把德成送到帐篷门口,握着德成的手说:“我是团长的贴身警卫,这次谢谢你救了团长的命,以后有啥子要我帮忙的,兄弟你尽管开口。” 德成客气了一下,便告辞回去睡觉了。 由于团长的伤,团里的军官们经过紧急商议,下令队伍上午继续休整,下午再开拔,德成也因此得以补了半天瞌睡。 转眼回到驻地已经三天,天气渐渐转凉了,日子又回到以前那种无所事事的状态。今天起床后,天空飘起了小雨,显得更冷了,德成穿着单衣瑟瑟发抖,便不想出门,躲在帐篷里和孙喜挤作一团听老兵吹牛。 “余德成在不在?”帐篷门口有人在问。 德成愣了一下,忙站起来回答:“在,哪位找我?” “是我,大勇。”门口来的原来是团长的警卫大勇,德成赶忙穿上破鞋子跑到门口,握住大勇的手说:“下雨天你跑来找我做啥子?” 大勇说“团长刚从医院回来,他要见你,你赶紧跟我去一趟。” 德成听了,忙把一身上下收拾整齐,跟在大勇后面,冒着密密的细雨往团部去。 “报告,七连二排三班余德成前来报到!”德成站在团部门口大声报告。 “进来。”声音很和善,略显虚弱。 德成迈步进了团部,一个身材微胖,面色白净的中年军官坐在办公桌后面,大勇进门后径直站到他的身边,德成微微低着头走到办公桌前站定。 办公桌后的那个中年军官站了起来,转到办公桌前,伸手握住了德成的手:“谢谢你,小兄弟,没有你,我王炳文的命就丢在那个山沟里了。” 德成脸一红,抽手出来给王炳文敬了一个军礼:“团长您太客气了,小事一件,团长不用放在心上。” 王炳文摇摇头:“对你来说是小事一件,对我来说,却是生死大事啊。对了,你这本事是从哪里学的?” 德成不好意思地看了眼王炳文,说:“报告团长,我是跟我舅舅学的,学了有几年,略懂一些皮毛而已,算不得什么本事。” 王炳文笑着说:“你这是家学渊源啊,小兄弟。”说着拍了拍德成的肩膀;“哎,不要太拘束了,随便一些,就当是自家人说说闲话。看不出,你倒是谦虚得很,不过你好歹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要好好报答一下,说吧,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谢谢团长,我没有什么要求。”德成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哦,没要求?不会吧,不要不好意思,这是你应得的。”王炳文看着他,有些惊讶。 “团长要是执意要给,那就请我们班全体吃一次肉吧,这次他们都出了力,给团长用的草药就是他们连夜去找的。”德成看着王炳文请求道。 “吃肉?就这个?好,好,好,没其它要求了?”王炳文笑了。 “没有了,团长。”德成立正挺胸,大声地回答道。 “好,你回去吧,告诉你们班,今天晚上我自掏腰包,在镇上最好的馆子里请大家吃酒席。”王炳文爽快地说。 “谢谢团长!”德成给团长敬了一个礼,转身快步出门,准备回去把好消息告诉大伙儿。 王炳文看着德成出了门,望着这个年轻人远去的背影,他轻轻点了点头。 德成把团长请吃饭的好消息告诉大家,引来了一阵欢呼,大伙儿都夸德成为大家谋得好福利,林三抽着烟也在一边呵呵地笑着。卢二狗坐在铺上,阴沉着脸不说话,德成看见了,扭过头去当没看见,卢二狗的脸上更是阴沉得像要滴得出水来。 隔天早晨,薛副官到班里来,掏出团部的任命书宣读:“兹任命余德成为少尉军医,调任团部医务大队服役。”听到这一段,德成脸涨得通红,张口结舌,不知所措,这太出乎他的意料了,三个月不到,他居然从一个壮丁升任少尉军官了,他不由露出笑容,呵呵地笑了起来。 薛副官看着他一脸傻样,笑着说:“先别笑了,收拾好东西,到医务队报道,办完手续,再去军需官那里领两套军官制服,都是军官了,要有个军官样,不要把自己搞得像个叫花子。” “是,长官。”德成笑着答道。 “来,余长官,我帮你收拾东西。”林三哈哈大笑着走了过来。德成尴尬地挠挠头说:“班长,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在大家的欢送声中,德成背着自己的被子,斜挎着包,离开了三班。帐篷角落里,卢二狗一双嫉妒仇恨的眼光死死地盯着余德成离开的背影。 孙喜一路陪着德成到团部医务大队报道,路上他忧心忡忡地对德成说:“哥,你走了,卢二狗肯定又要欺负我。” 德成停下脚步,看着他说:“孙喜,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别人的庇护下活着,有些事,还是只能靠自己去解决。” 孙喜茫然地点点头:“哥,我知道了。” 德成看着他,无奈地说:“好吧,他要真是找你麻烦,你就去找班长,班长不管就来找我,反正都在一个团里,离得又不远。” 孙喜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憨憨地笑了。 /94/94707/26874685.html 第二十六章 淑华订婚 李书贤收拾好东西,正准备出门去镇上,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自己昨天已经辞了工。他颓然地坐在门槛上,望着院门口发呆。李书良啃着半截煮红薯走了过来,看见书贤问道:”哥,你今天怎么不去镇上上工呢?” 李书贤对书良说:“前几天老五爷和我说,咱家坡上那块地要种小麦,让我今天去把土翻一翻。我昨天已经给正阳哥说了,这段时间就不去镇上的瓷器店帮工了。” “哦。”书良应了一声,咬着红薯,也在门槛上坐了下来。 “哥,你知道吗?淑华姐订亲了,新姑爷是邻县望水镇的一个叫苏什么青的家伙。听说他家可有钱了,是望水镇的大财主,那个苏什么青的还在省城上过学呢。” 李书贤心里突然烦躁起来,站起身,回屋拿了锄头就准备去坡上翻土。李书良还在那里喋喋不休地说着:“定亲那天你不在家,我去看了,那个苏什么青家里来了好多人,还带了聘礼来,有八斤猪肉,八斤羊肉,八斤牛肉,还有四坛酒,四匹绸缎,四色糕点,村里好多人都去瞧,可热闹了。” “闭上嘴,就你话多,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李书贤气冲冲地扛着锄头摔门而去。 书良张着嘴巴,愣在那里,不知道哥哥为什么发脾气。 一上午,书贤都在卖力地翻着地,坡上的地很干,一锄头下去,震得手有点发麻,书贤不管不顾地使劲干着。不多一会儿,粗燥的木质锄把就把他的手掌磨破了皮,鲜血顺着锄把流了下来,把锄把都染红了一片。 老五爷手里拿着一把才从地里摘的葱路过,看见李书贤手上的血,忙停下脚步对他说:“书贤,快停下,不是你这样干的。手不要把锄把握那么紧,要虚握一点,不然,像你这样干,一天下来手就得废了。” 说着,老五爷把手里的葱放在田埂上,下到地里,伸手拿过锄头来,握着锄头给李书贤做示范。 “我知道了,谢谢老五爷。”李书贤站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看着。老五爷拿了葱顺着田埂走了,边走边说:“不要着急,多做几次就熟悉了,庄稼活,不难的。” 李书贤杵着锄头站在地里,远远地望向坡下那处掩映在竹林深处的青砖大院,那是许家大院,是淑华的家。他的手心还在流血,针扎一样痛,不过他觉得这样挺好的,起码这样心痛会轻一些。 中午的时候,李书良很乖巧地给哥哥送饭上来,虽然只是两个煮熟的土豆,另外还给书贤带了一罐清水。书贤坐在田埂上,吃着土豆。李书良看了眼哥哥,小声地说:“我知道你刚才为什么生气。” 李书贤低头看着他,嘴里嚼着土豆,漫不经心地说:“你知道什么。” 李书良认真地说:“我就是知道,你喜欢淑华姐,听到淑华姐定亲了,你就生气了,是不是?” 李书贤顿时就像被雷击一样,头皮发麻,指着书良大声地吼道:“你知道个屁!你这么个小娃儿,知道什么,就知道胡说。” 李书良气愤地跳了起来,也指着哥哥说道:“还说不是,你看你这个样子,像要把我吃了一样。你要是喜欢淑华姐,干嘛不自己去提亲呢?现在淑华姐和别人定亲了,你又冲我发脾气。” 李书贤沉默了,坐在田埂上,不敢抬头看李书良,眼眶里的泪水在打转,他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 李书良心软了,蹲在哥哥身前,轻轻地拉着哥哥的手说:“哥,是我不好,我不该这么说你的。我知道你喜欢淑华姐,淑华姐也喜欢你,为什么淑华姐要嫁给别人,你为什么不去提亲,把淑华姐给娶回来呢?” 李书贤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李书良硬硬的头发茬;“你也看到了,要娶淑华姐的那家,家境是什么样的,你再看我们家,又是一个什么样。哥什么都没有,拿什么娶淑华姐。”抬头看了眼天,说了句:“这都是命啊,命里不该有的,想也没有用。” 炊烟袅袅,飘散在村子的上空,晚归的群鸟栖息在村头的老槐树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收工的人们扛着锄头,提着水罐,三三两两地聊着天往家里走去。李书贤哥俩走在回家的路上,路过村里那片竹林,书贤忍不住瞟了一眼那座青砖大院,随即心虚地回头看了眼书良,书良正兴致勃勃地摆弄着手里的弹弓,并没有多关注他。书贤又望了眼那座青砖大院,只觉得心里憋屈得慌,索性扭过头去,快步离开。 “小姐吃饭没有?”青砖大院里,许老爷坐在堂屋里,手里端着茶碗问道。 站在堂屋门口的丫环,摇摇头回答:“小姐说没胃口,不想吃。” 许老爷生气地说:“哪里是什么没有胃口,这是搪塞你,她这是做给我这当爹看的,这个不孝女啊。”说着,不由一阵气紧,大声地喘息起来,犹如一只破旧的风箱。 许正阳刚好从天井里跨进门,见父亲这样,心里一慌,忙快步上前,伸手给父亲好一阵捶背揉胸的,过了好一会儿,许老爷才平息下啦。 “老二啊,你也晓得,幺妹算是我老来得子,加上你妈走得早,所以对她宠溺有加,养成了她这个犟脾气。”说着许老爷又喘息了一阵,缓一缓,他接着说:“这回给她找的婆家,我还是比较满意的,我这个身体啊,怕是不行了。就想在走之前,看到幺妹成家,有个能托付的人,下半辈子不用吃苦。你说,她咋就这么不听话呢?” 许正阳给父亲茶杯里添了一些热水:“爸,你的病没有啥事,就是哮喘咳嗽,大夫开了药,说缓解下来就没事了。” 许老爷摇摇头:“我自己的身体,我各人晓得,这半年多,老是提不起气来,怕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死,我是不怕的,早点走还可以早点和你妈团聚。”许老爷长叹一口气:“我唯独放心不下幺妹啊,要是看不到她嫁人,我就是走了,也不安心啊!我下去见到你妈,你妈要是问起,我咋回答呢?”许老爷的眼角流下几滴浑浊的泪水。 许正阳接口道:“爸,你莫想那么多,好生将息自己的身体要紧,幺妹的事,我去和她说,你不要操心。” 许老爷挥挥手说:“一会儿有空你就去和她好好讲一讲,她要同意了,我们尽快把日子定下来,也好给人家一个交代。” 许正阳答应了,在父亲的咳嗽声中离开。 “幺妹儿,你究竟是咋个想的嘛,你给哥说句实话,你是对苏长青有意见呢,还是对他家有意见,你都说出来,不要闷在心里。”许正阳坐在妹妹房间的椅子上,对闷头不语的许淑华说。 “我就是不想嫁给他,那个苏长青,我都不认识他,我为什么非要嫁给他。”许淑华撅着嘴气呼呼地说道。 “嘿,嘿,小妹,你在想啥呢。”许正阳忍不住笑了;“哪家的闺女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人的。想当年,你二嫂不是就这么嫁进咱家的吗,你看你二嫂现在过得不是蛮好的嘛。你放心,苏家的情况,苏小子的脾气性格,二哥都细细打听清楚了,这才敢报到父亲大人那里去,我怎敢拿妹妹的亲事当儿戏。” “我管他家是个什么情况,反正我就是不想嫁个他。”许淑华坚持道。 许正阳一怔,问:“为什么呀?你都不知道人家情况,就一口回绝了。”随即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莫不是你自己心里有人了,才看不上苏大少爷?” 许淑华脸一下就红了,跟块红绸布似的,慌张地说:“二哥你胡说,人家心里哪有什么人。” 许正阳看到妹妹这个样子,心里不由警觉起来,追问道:“那就是有了,跟哥讲,是谁?哥认不认识。” 许淑华瞪了二哥一眼:“你胡说,我没有,就是没有。” 许正阳笑了:“你看你这样子,你从小到大,一说谎就是这副样子,装都装不出来的。给哥说说,是哪家的少爷?万一哥也觉得好,说不定还可以帮你牵线搭桥。”说罢,认真地看着妹妹。 许淑华扭捏了一会儿,声如蚊蝇般地说:“真的?” 许正阳郑重地点点头:“只要哥觉得好,一定帮你去给咱爸说。” 许淑华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地说道:“不是哪家的少爷,是书贤哥。” 许正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难以置信地问道:“谁?李书贤?你不是在说笑吧。” 许淑华急忙点点头:“是,我就是喜欢书贤哥,哥,你答应了帮我的。” 许正阳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是的:“不行,别说爸不会答应,二哥我也不会答应的。” 李淑华眼圈红了:“为什么,书贤哥人不好吗?不勤快吗?不能干吗?” 许正阳坐了下来,叹了口气,严肃地对妹妹说:“书贤是个好人,心地好,人也能干,这些二哥都承认。可是,他跟咱们不一样,小妹,嫁人讲的是门当户对,你看看他们家是个什么光景?你觉得爸和哥能放心把你交给他吗?” 许淑华着急地辩解道:“他家是穷,可我不嫌弃。我就是喜欢他这个人,只要能和他在一起,吃差点,穿孬点我都能过。况且他那么能干,我就不信他会穷一辈子,只要肯干,以后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二哥,我只有和他在一起,才会开心,求你了,你就帮帮我吧。”淑华说着说着声泪俱下。 许正阳站起身来,怜惜地看着哭泣的妹妹,无可奈何地说:“其它的我都可以帮你,唯独这件事,我不能帮你。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想和李书贤在一起是不现实的,一点可能都没有。” 许正阳低头在屋里踱着步,想了想说道:“有件事,我本不想告诉你的,但是看今天这个情形,我觉得还是告诉你为好。”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有些更咽;“咱爸的身体已经不行了,他的病,药石难救了,大夫说长则半年,短则两三月,让我有个准备。”说着许正阳的眼泪刷地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继续说道:“爸给我说,他就是放心不下你,如果不能看到你嫁个好人家,他走了都不会安心的。幺妹,二哥求你了,你就答应这桩婚事吧!了了爸的心事,让咱爸顺心过完最后这段日子,行吗?” 许淑华听了大吃一惊:“二哥,你说的是真的?咱爸的病没治了?” 许正阳含着眼泪点点头:“二哥怎么会拿爸的命来要挟你,是真的,我找过好几个大夫了,都说没法,咱爸的时日不多了,你权当是给爸尽孝吧。” 许淑华哭着扑到二哥的怀里,许正阳紧紧地抱着妹妹,说着:“不哭,不哭。”自己却泪如雨下,两兄妹就这么泪眼朦胧地拥在一起。 /94/94707/26874688.html 第二十七章 记得我的样子 李书贤把坡上的地翻出来后,跟着老五爷把麦子点了。坐在田埂上,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他有些开心,想象着麦子发芽长出来后,一片绿油油的场景。一阵风吹过山坡,带着一阵凉意。李书贤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裳,拿起装种子的簸箕,准备回家。 “哥。”李书良飞快地跑上坡来。 “你跑什么?”李书贤伸手拉住他。“又到那里淘气去了?” 李书良神秘地一笑,踮起脚,凑近哥哥的耳朵,小声地说:“我是来给你送信的。” 李书贤不明所以地问:“带信?谁让你给我带信?” 李书良用看白痴的眼光看了他一眼:“当然是淑华姐咯,还能是谁?” 李书贤咽了一口唾沫,瞪大眼,紧张地问:“你淑华姐说什么了?” 李书良看着哥哥紧张的样子,笑了:“她让你明天中午在村后的山坡上等她,她有话跟你讲。” 李书贤拍了下书良的头,开心地说;“好,哥中午给你做鸟蛋煎饼吃。走,咋们去摸鸟蛋。” 李书良高兴地嚷道:“吃鸟蛋煎饼咯!”蹦蹦跳跳地跟着李书贤往村后的小树林去了。 第二天是个大风天,惨白的太阳挂在半空中,没有一些热量。李书贤站在村后的山坡上好一会儿了,风吹着他,可他一点也不觉得冷,他不时地往通往村里的小路上张望。过了许久,小路上出现一个娇小的身影,李书贤的心里热和了起来,他赶紧向那个身影迎了过去。 “书贤哥。”许淑华站在李书贤的面前,今天她穿了一件淡青色的翠烟衫,下面是一条赏花水雾绿草百褶裙,衬着银月一样的脸庞,一双大眼睛,配着小巧的鼻子,显得格外清秀可人。这身衣服是她大哥许怀月去年从省城给她带回来的,平日里很少穿,今天她特意穿了来见李书贤。 李书贤看着眼前的许淑华,不由心跳加速,一颗心怦怦直跳,仿佛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混沌,不知道该说什么,微凉的风中,他的额头竟然微微有些汗水渗出来。 “书贤哥,我好看吗?”李淑华问道,随即自己的脸也红了。 “好看,好看,就跟画里的仙女一样。”李书贤忙不迭地点头。 “书贤哥,今天把你叫过来,我有几句话想对你说。”许淑华咬咬嘴唇,鼓起勇气对李书贤说:“我要嫁人了,就在下个月。” 李书贤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里天旋地转,双腿发软,耳旁只有一个声音在回荡:“我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我要嫁人了!”这声音如此的刺耳,以至于他完全听不到许淑华接下来说的是什么。 许淑华眼睛红红的看着他:“书贤哥,我走了,你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我了。你一定要记得我!记得我的样子!不要把我忘了!”说罢,转身跑了,一边跑,眼泪一边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李书贤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声来,他想伸手拉住她,可是僵硬的手却不听使唤。 他无力地蹲了下去,冷风吹过他的脸庞,冰凉的眼泪有种刺骨的冷。 半个月后,许家热热闹闹地送了二十四台嫁妆去苏家,有家具、箱笼、服装衣料、生活用品等等,都是成双成对的,上面都贴了红纸。许老爷也是竭尽所能,送得风风光光的。 两天后,苏家迎娶的队伍到女方家来接新娘子。迎娶队伍很隆重,男方的人抬着花轿,娶亲太太也跟着一起来了,娶亲太太是个“全和人”。所谓全和人,是指上有父母,有丈夫,膝下有儿女,这样的才叫全和人,让她陪着来娶亲,也是图个吉利。新郎头戴呢帽,身着袍子、马褂,胸前十字披红,骑着马,年轻俊俏,满脸喜庆。身后跟着一帮人,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在娶亲队伍里,还有个人抱着只白鹅,这个鹅代表着从一而终。 村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全村人都聚在了许家大院外看热闹,许正阳神采奕奕地站在大门口招呼着迎亲队伍。一会儿,上袄下裙的的新娘子由许正阳背着出了门,上了花轿。立刻有人点燃了鞭炮,顿时欢呼声,鞭炮声,响成一片。新郎新娘在人们的祝福声中,慢慢地离开了村庄,只留下一地红红的鞭炮纸屑,被风吹到半空中翻飞。 最爱看热闹的小书良,破天荒地没有去凑热闹,他难得安静地留在家里陪哥哥。李书贤躺在床上,用被子使劲捂住头,可是婚礼的喧闹声和刺耳的鞭炮声还是不住地往他耳朵里灌,让他头疼欲裂。 这天,李书贤正在坡地上给自家的田浇水。今天天气还不错,秋后的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李书贤直起身,伸了个懒腰,站在坡上往下看去。远远地望见有两台轿子顺着大路朝村口走来,后面仿佛跟着两三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这是谁家的访客?书贤想着,算算日子,今天该是许淑华回门的日子。他突然感到心口一疼,定定地望着那行人拐进了村子,进了许家大院。他知道自己心里还是放不下,他紧咬着嘴唇,有一丝鲜血从嘴角流了下来。少年的心,在秋日的暖阳下凌乱了。 三个月后,许老爷带着愿望满足的心情,阖然长逝。村里免不了又闹腾了一回。许怀月匆匆地赶了回来,给爹磕了头上过香之后,推说自己省城事务繁多,脱不开身,像来时一样,又匆匆地走了。 李书贤趁着晚间,带着书良去了趟许家大院。许家大院的门口挂着两个硕大的白灯笼,四周围着白色的幔帐。厅堂里早就布好了灵堂,正中摆放着灵柩,前面摆着许老爷牌位,香案和蜡烛,许正阳一家穿着麻衣孝服,头戴孝帽,跪在厅堂边,额头触地向来祭奠人还礼迎拜。 李书贤带着弟弟,跪在灵前的蒲团上,给许老爷磕头。磕毕,又拿着香在蜡烛上点燃,恭恭敬敬地给许老爷上了一柱香。 李书贤走到许正阳的身边,轻声说了句:“正阳哥,节哀,你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许正阳抬头看了眼李书贤,他面容憔悴,原本光洁的下巴露出青色的胡茬,眼睛里带着血丝。他抓着李书贤的胳膊,用力握了握,用嘶哑的声音说道:“书贤老弟,你有心了,谢谢。”这几个月,许家又是亲事又是丧事的,把他折腾得够呛。 李书贤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许淑华,兴许是还没到家。来吊孝的人越来越多,李书贤也不好多作停留,便和许正阳打了招呼,带着弟弟回去了。 走在村里的小路上,李书贤心里想着,如今许淑华和自己一样,也成了孤儿,不禁有些伤感。随即又想到她已经是有丈夫的人了,心里又说不出的难受。月光下,李书贤心情复杂地回了家。 /94/94707/26874690.html 第二十八章 玉兰学绣花 蔚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白云,在风的吹拂下,一会儿变成小羊,一会儿变成小狗。张玉兰坐在庵前的台阶上,望着天空出神。 “姐姐,你在看什么?”一个面黄肌瘦的的小女孩走过来。 “小兰,过来,挨着姐姐坐。”玉兰招招手,让小兰坐到自己身边来。“你看,那块云像不像小狗,这是它的头,那是它的尾巴。”玉兰指着天边的云给小兰看。 小兰乖巧地坐在玉兰的身边,抬头努力分辨着玉兰说的小狗的形状。 小兰惊喜地拍起手来:“姐姐,我看到了,还真像一只小狗呢。”两人坐在台阶上一起笑了起来。“咕咕”,玉兰听到小兰肚子发出一阵声响,扭头问她:“今天中午吃饭没有?” 小兰低着头,羞涩地说:”吃了,吃的糊糊。” “那怎么能吃饱,等着,姐给你拿吃的去。”玉兰站起身,回去给小兰找吃的。 没过一会儿,玉兰拿着个馒头出来,坐下来递给小兰:“给,拿着。” 小兰没有伸手,摇摇头:”奶奶说不能随便要别人的东西。” 玉兰拿过小兰的手,把馒头塞到她手里:“傻丫头,姐不是别人,拿着吃吧。” 小兰接过馒头,掰了一半放进自己衣服口袋里,这才拿起另一半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玉兰笑道:“怎么,还留一半晚上当宵夜啊。” 小兰睁大眼摇摇头:“不是的,这一半我要拿回去给奶奶吃的。” 玉兰伸手揽着小兰消瘦的肩头,让她靠在自己的身上,在她耳边轻声地说:“真是个好孩子,以后没吃的就到庵里来找姐姐。” 玉兰伸手帮小兰捋了捋衣服,发现她衣袖上钉着块补丁,绣的是一只花蝴蝶,虽然有些破旧,看起来依然栩栩如生,显然绣功了得。 “这是谁给你绣的?真好看。”玉兰指着小兰衣袖上的蝴蝶问道。 “是奶奶给我绣的。”小兰抬手看了眼袖子上的蝴蝶:“我奶奶绣得可好了。” 玉兰笑着对小兰说:“走,上你家去,让你奶奶教我绣花好不好?” “好啊。”小兰站起来,牵着玉兰的手往家里领。 两人穿过狭窄的巷道,拐弯抹角地来到一处低矮的屋檐下,小兰推开门,请玉兰进去。玉兰低着头慢慢地走了进去,房间没有窗户,屋里显得很昏暗,只有四壁和屋顶的破洞透过一些光来,过了好一会儿玉兰才看清屋里的情形。 屋子很窄小,中间摆放着一张破旧的桌子,桌上放着一盏缺了口的油灯,桌边有两张小板凳,靠墙角的地方用几匹砖头垫着一张木板,木板上铺了一层稻草,一张破旧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单铺在上面。床铺的一侧堆着两床薄棉絮,颜色有些发黑,有的地方已经撕破了。另一侧则放着两个包裹,那是婆孙俩日常的换洗衣物。这就是小兰家全部家当,玉兰看着鼻子有些发酸。 床铺上坐着一个老妇人,手里拿着一件衣服,在屋顶透下的阳光里缝补着。听到动静,老妇人抬起头来,端详着玉兰。 “奶奶,这是玉兰姐。”小兰又回头对于兰说:“我奶奶耳朵有点背,你和她讲话要大声,不然她是听不清的。” 老妇人忙放下手里的衣服,颤巍巍地站起来问道:“是庵里的玉兰吗?” “是我。”玉兰忙大声回答,顺势上前搀住她:“老人家坐着就好了,不用起来。” 老妇人紧张地看了眼小兰,问道:“玉兰姑娘来,是有什么事吗?该不会是小兰这丫头在庵里闯了祸吧?” 小兰不高兴地说:“才不是呢,是玉兰姐说想跟你学绣花。” 玉兰把老妇人搀扶着坐在板凳上,回头问小兰:“对了,还不知道你奶奶姓什么呢。” “我奶奶姓孟,这里的人都叫她孟奶奶。”小兰回答到。 玉兰拉过一张小板凳坐在孟奶奶的对面;“孟奶奶,我刚才看小兰衣袖上绣的蝴蝶,可好看了,小兰说是你给她绣的,你老人家的手艺可真好。” 说起绣花,孟奶奶的眼睛忽然有了光彩,她看着玉兰说:“哦,你是说绣花啊,这是我当年在老家给大户人家当丫头时,跟着当家主母学的。我家主母的绣花,那才是厉害,方圆百里数她第一。”说起绣花,孟奶奶顿时来了劲:“当年我嫁人后,就是靠着跟主母学的这点手艺,养活了一大家子人。唉,后来遇到打仗,当家的没了,我儿子媳妇也没了,什么都没了,都没了。”说到这里,孟奶奶不由得黯然神伤。 “孟奶奶,你手艺这么好,那为什么不绣一些东西拿去街上售卖呢?卖些钱,好歹可以让你和小兰日子过得好一点啊。”玉兰好奇地问道。 “唉。”孟奶奶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这个世道,饭都吃不饱,谁还有闲钱买这些没用的玩意儿。再说了,家里这个情形,连买丝线的钱都拿不出来,还绣什么花啊。我也只是靠帮人浆洗衣服,缝缝补补地挣点钱,让我们婆孙俩有口饭吃。” “唉。”玉兰也陪着叹了口气:“说得也是,现在说啥都不管用,活着最要紧。” 孟奶奶眼光里露出些许温柔“不过呀,玉兰姑娘,你要是真喜欢这玩意儿,有空就过来,我教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多金贵的东西。” “那太好了,谢谢孟奶奶。”玉兰欢喜地站起来,给孟奶奶鞠了一个躬。 “不用这么客气。”孟奶奶抓住玉兰的手,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夸奖道:“瞧你这手,天生就是绣花的料,你一定学得会的。不过,奶奶这里没有丝线,这个得你自己带,绣花针和绷子我这里倒是有。” “没问题,我自己带丝线来就是了。”玉兰开心地说:“那我也管你叫师傅吧。” 小兰在一旁咧着缺了门牙的嘴笑。 那天以后,玉兰没事就带着丝线去小兰家跟着孟奶奶学绣花,不时给她们带去几个馒头或者几张煎饼。半个月下来,居然绣得有模有样了,孟奶奶直夸她聪明,有悟性。 这天,忙完庙里的事,玉兰坐在后院的大树下,拿出绣花绷子又开始练习绣花。绣着绣着,她突然想起师哥好像有个把月没来过了。是因为学校要考试了,没时间出来?还是在忙别的什么事,抽不出时间?她胡乱地猜想着。要不,就是给共产党办事,出了什么状况。想到这里,她吃了一惊,怎么会冒出这个念头。天啊,可千万别是这样的,一定不是的,她安慰着自己。可是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像野草一样在她心里疯狂滋长,让她坐立不安。 她站起身来,收拾好绣花的家伙事。跟师傅说了一声,匆匆出门去了。 在秋天的冷风中,走了好久,玉兰来到了杨怀义上学的省立一中。路上走得有点急,玉兰脸上泛着红晕,额头微微冒汗。她靠在学校院墙的栏杆上歇了一会儿,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时节,栏杆上爬满的紫藤已经枯萎,她透过枯萎的紫藤看了眼校园,校园还是和她以前来的时候一样,很安静,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间或有几个学生快步穿过空旷的操场。 玉兰来到门卫室,透过窗户,门卫大叔正坐在板凳上打着瞌睡。因为天凉有风,窗户关得紧紧的,玉兰用手拍了拍窗户。打瞌睡的中年大叔被惊醒了,抬头打量了一下正在拍窗户的玉兰,不情愿地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把窗户推开一条小缝,问道:“有什么事?” “大叔,麻烦帮我叫一下杨怀义,我是她妹妹。” “杨怀义?”大叔迟疑了一下,转头想了想,突然大声地说:“他不在。” 张玉兰听了,一下着急起来,忙问道:“你知道他去了哪里吗?” “不知道!”说完,就要把窗户关上。玉兰忙用手拦了一下窗户,还要再问。他便不耐烦地冲玉兰挥了下手,粗暴地把窗户用力关上,不再理她。 玉兰呆在窗外,不知所措。杨怀义会去哪里呢。回家了?生病了?出事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这可怎么办呀。玉兰焦急地站在原地,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办。突然,她想起一个人,玉兰咬咬牙,又去拍打窗户。门卫室的大叔抬头看了一眼,扭过头去,不搭理她,任由她在窗外又拍又喊的。 玉兰无奈地离开了门卫室,顺着学校院墙走到操场边的栏杆旁。望着空荡荡的操场发呆。过了一会,一个只穿着背心的学生出现在操场上,他正沿着操场的跑道,独自跑着步。 玉兰眼前一亮,眼睛一直盯着那个独自跑步的学生,当他从她身边跑过时,她隔着栏杆大声地叫住他;“这位同学,等一等。” 那人迟疑地看了她一眼,脚步放慢了下来,指了指自己:“你是在叫我吗?” “对,我就是叫你。你好,我是罗子江的朋友,你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他,让他到这里来,他家里有事要我转告他。” 跑步的同学挠了挠头:“罗子江?我想想,是不是家里开绸缎庄的那个家伙。” 张玉兰激动地点点头:“对,就是他。” 那位同学不解地问道:“你干嘛不让门卫室帮你通知他呢?” “呃,我上次来找罗子江的时候和门卫室的大叔吵了一架,他不愿意帮我叫人。”张玉兰撒了个谎,脸微微有点红。 那位同学倒是没注意这些,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吧,我去帮你叫他,你等着啊。” “谢谢,真是麻烦你了。”张玉兰赶紧跟那位同学道谢,看着他朝教学楼跑去。 /94/94707/26887308.html 第二十九章 杨怀义被抓了 不多一会儿,张玉兰就看见罗子江穿过操场,快步朝这边走过来。 他抬头看见是玉兰在等他,显得有些吃惊:“是你啊,你怎么到学校来了?” “罗大哥,我想问问杨怀义去了哪里?他很久都没来找我了,今天门卫大叔又说他不在学校,你知道他究竟去哪里了吗?”玉兰焦急地问道。 罗子江低着头犹豫了一会,抬头看着玉兰小声地说:“这里不方便说话,你知道少城公园的鹤鸣茶社吗?” 玉兰点点头:“我知道,怀义带我去过。” 罗子江瞟了一眼栏杆外,见没人经过,接着说:“那好,你先去那里等我,我请个假,随后就到。”说完便转身走开。 还是那座浓荫下的水阁,玉兰出神地坐在当初和杨怀义一起喝茶的那个位置,仍旧是一杯清香扑鼻的茉莉花茶,玉兰却无心品尝。眼光直直地看着远处的,远处岸边的垂柳的树叶已经落尽,只剩下干枯的枝条在风中轻微摆动。天转凉了,湖中也没了人划船,就连平日里热闹的茶座失去了往日的喧嚣,只有三五个闲人聚在一起悄声地在说着什么。 张玉兰坐在竹椅上,焦躁不安地等待着罗子江的到来,感觉时间过了许久,也没见到罗子江的身影。其实,时间才刚过去一小会儿,沏泡的茶水都还是温热的。 就在这焦躁不安中,玉兰终于等到罗子江。他行色匆匆地走进茶园,四下张望着。玉兰忙起身向他招了一下手,罗子江见了,快步走了过来。他在桌边坐定下来,招呼茶博士过来沏茶。等茶博士走开了以后,玉兰急忙问道:“罗大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师哥去了哪里?” 罗子江扭头看了一眼身旁,确定周围喝茶的人听不见他们的交谈,这才转过身来,看着玉兰缓缓说道:“怀义出事了,他被特务从学校带走了。“ 玉兰惊呆了,一连串地发问道:“啊,什么时候的事?什么人抓的他?他如今人在哪里?” 罗子江慌乱地看了一眼四周,低声说道:“小声一点,不要嚷嚷。”玉兰管不了那么多,着急地追问着:“罗大哥,你快告诉我,我师哥究竟出了什么事?” 罗子江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茶碗喝了一口茶,清了清嗓子说:“玉兰,你不要着急,这件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说。事发前两个星期,怀义跟学校请了个长假,说是父亲病了,要回家看望父亲。他这一走,直到上周才返回学校。回到学校后他表现得也很正常,我还问过他父亲的病情怎么样了,他只是说已经好多了,我也就没有多问。谁知过了两天,就在上周二的下午,来了几个穿黑色便装,一脸凶神恶煞的人,直接到学校教室里把怀义带走了。当时在场的老师和同学们都懵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第二天,我和几个平日里跟怀义走得比较近的同学,被带到一个挂着“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牌子的地方去问话。他们问我话的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怀义是以?共产党嫌疑的身份被拘捕了。他们问了我一整天,主要是他平时跟什么人接触得比较多,有没有在学校看禁书,有没有向别人宣传共产主义等等,天啊,我哪晓得这些。后来他们又让我写了保证书,警告我不要乱说,直到晚上才放我离开。回来后听被人说,那里其实是国民党保密局的地盘,抓走怀义的是保密局的特务。”一口气说完这些,罗子江摊开双手:“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全都告诉你了。” 张玉兰越发焦虑起来:“罗大哥,你知道我师哥关在哪里吗?” 罗子江摇摇头:“这个我真不知道,据我观察,我被带去问话的地方,是座办公楼,没看见有关人的监房。” “罗大哥,我师哥出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也不来告诉我一声呢?”玉兰埋怨到。 罗子江苦笑着说:”我哪里敢啊,一想起那些人,我是真是害怕。我回来后的那几天,上学放学的路上,总觉得有人在跟踪我,这时候我去给你报信,岂不是连累你。” 玉兰想了想,看着罗子江期待地说:“现在关键是不知道我师哥关在哪里,对了,都说你爸爸的生意做得挺大的,你爸爸肯定认识不少人,能拜托他帮忙打听一下吗?” 罗子江摇摇头:“不可能,首先不要说我爸认识的都是混商界的人,就算是我爸认识官场上的人,可要是听说怀义是共产党嫌犯,以我对他的了解,打死他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的。” 玉兰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遇到这样超出她能力的事,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罗子江想了一下,说:“怀义家里肯定还不知道他出事了,你还是先去给他们报个信。以前我听怀义说过,他爸爸好像在省城也有不少关系,要不你回去和他爸商量一下,说不定他爸有办法呢。” 玉兰点头道:“对,是该去给他们报个信。好,我明天就回去,你那边要是打听到什么消息,也麻烦你来给我说一声。” 罗子江点头答应了,张玉兰着急回去,两人起身结了茶钱,前后脚出了公园。 玉兰拖着沉重的步伐,木然地往回走着。这家伙,不是向自己保证会一定会小心谨慎的吗?肯定不会出事吗?怎么就说话不算呢?平白就这么让人给逮了去。眼泪一下从玉兰的眼睛里涌出来,顺着她的脸庞滑落下去。 第二天中午,玉兰风尘仆仆地赶到师叔家。小院很安静,玉兰推开院门,见到堂屋门上上了锁,师叔和琴婶出门了。玉兰拖了一张竹椅,坐在屋檐下等着,也许是太累了,等着等着,玉兰蜷缩在竹椅上睡着了。 玉兰沉睡中感觉有人在摇她,一个声音在耳边传来:“玉兰,玉兰。”她一下从沉睡中惊醒过来,睁眼一看,师叔和琴婶站在她面前,王彩琴正弯着腰在叫醒她。 “师叔,琴婶。”玉兰有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等你们的时候,不知怎么就睡着了。” “没关系。”王彩琴笑嘻嘻地看着她:“今天镇上的张老爷娶第三房姨太太,非得叫你师叔去,这不,才吃完酒回来。” 杨天赐拿出钥匙打开门,王彩琴亲热地拉着玉兰的手进了屋,和玉兰一起坐在八仙桌边的条凳上。 “丫头,今天过来有啥事?”杨天赐一边卷着烟叶,一边开口问玉兰。 “瞧你说的,没事就不能来看我们啊。玉兰,今天别走,婶儿给你做好吃的。”王彩琴白了杨天赐一眼。 “师叔,我今天来,是要给你说一件事。”玉兰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哦,丫头,你这是又有什么事要劳烦我?”杨天赐停下手里的活,看着玉兰。 “是.....是....是这样的。”犹豫再三,玉兰决定还是直接了当地跟师叔直说。 “我师哥出事了!”张玉兰看着杨天赐:“他上个礼拜被保密局抓起来了,说他是共产党嫌犯,现在人关在哪里还不知道。”一口气说完,玉兰仿佛用尽了浑身力气,无力地趴在八仙桌上小声地哭起来。 “什么?”杨天赐忽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胡说八道!怀义是共产党?他一个学生娃娃,怎么可能是共产党,简直是荒唐。” 王秀琴慌了神,一把揪住杨天赐的衣袖:“他爸,这是咋回事啊?怎么说怀义是共产党?怀义不会有事吧?” “上礼拜怀义就被抓了,你怎么今天才来报信啊。”杨天赐神色有些不快。 “我也是昨天才听他同学说的。”玉兰低头抹着眼泪。 杨天赐皱着眉,低头在屋里来回走着。 王彩琴望着他,满脸惊惶:“你就别转圈了,快想办法救怀义。” 沉思片刻,杨天赐站住脚步,自言自语道:“只有去求刘大哥了。”拿定主意,他对王彩琴大声吩咐到:“你把家里的银钱都拿出来,我带着去省城。” 王彩琴忙起身去里屋,一会儿功夫,拿着一个小包袱从里面出来,伸手递给杨天赐:“他爸,都在这儿了,拢共就一百多个大洋,要是不够的话,我回趟娘家去借一些。” 杨天赐摆摆手:“等你借了回来都啥时候了,实在钱不够,我在省城找朋友也能救个急。你守好家,我这就去省城。”又对玉兰说:“丫头,师叔刚才有点急了,你千万不要往心里去,你能来给师叔报信,师叔很感激你。” 玉兰忙说:“师叔可别这么说,我知道你也是急了,就是我也是一样的着急。” “那就好,你是和我一起去省城还是回你家?”杨天赐问道。 玉兰站了起来:“家里也没什么事,我还是回省城吧,师叔那里有个什么事的,我还可以搭把手。” “那咱们就走吧。”杨天赐迈开大步出了门。张玉兰安慰了琴婶几句,赶紧出门追了上去。 杨天赐在镇上茶馆里找到小兄弟魏九,让他赶紧找辆车送自己去省城。魏九长得身高体壮的,他让杨天赐在茶馆稍等,自己出门去找车。片刻后,魏九驾着马车拉着杨天赐和张玉兰往省城飞奔而去。 /94/94707/26903950.html 第三十章 刘大哥救命啊 一路风尘仆仆,天快黑的时候,魏九驾车赶到了新南门。杨天赐叫魏九停了车,对玉兰说:“丫头,这趟辛苦你了,你回庵里休息吧,我先去打听怀义的消息。” 张玉兰翻身下了马车,站在车边,仰头对杨天赐说:“师叔,你那里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她犹豫了一下,又说:“师哥要是有了消息,你一定要告诉我。” 杨天赐点点头答应了,然后让魏九驾车去城里青龙街的刘公馆。张玉兰看着车走远了,这才拖着疲惫的身子,转身顺着河边往庵里去。 车停在青龙街刘公馆的大门外,杨天赐下了车,从包裹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魏九,指了指右手边:“老九,街口那边,往前走几步有家车马店,你去他家写个号住下。没有事不要乱走,在那里等我。” 魏九接了钱,赶着马车去了车马店。杨天赐站在刘府大门口,略微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衫,这才迈步上前,拿起门上的兽环敲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门开了一条缝儿,刘府门房探身出来上下打量了一下杨天赐,看他穿着朴素,像个老农,不像是富贵人家的样子,不耐烦地问道:“你找哪个?” 杨天赐冲他拱拱手:“我叫杨天赐,来找你家老爷的,麻烦你通报一声。” “什么阿猫阿狗的都上门来找老爷,八成是打秋风的。”门房小声地嘀咕着。“等着。”他缩回身去,顺手把门关上。 杨天赐听到不由一阵恼怒,转念一想,自己是登门求人办事的,只得按下心头的无名火,无奈地站在门口的路灯下等着。天已经黑透了,昏黄的路灯次第地亮了起来,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映出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再次打开,两个人有说有笑地往外走,门房低头跟在后面。 “陈老弟,恕不远送了,以后有空常来我这里坐坐,不说别的,我刘文雄对朋友还是真心的。”年长那人对另一个年轻人拱手说道。 年轻人也向刘文雄拱拱手:“一定,一定,以后免不了来叨扰刘大哥,再会。”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刘文雄目送那年轻人渐渐走远,准备转身回去。门房赶紧走到他身边说了句什么,又用手指了指站在路灯下的杨天赐。 刘文雄大步走了过来,招呼道:“是天赐兄弟吗?” 杨天赐赶紧迎了上去;“刘大哥,是兄弟我。” 刘文雄用力地握了握杨天赐的手;“大冷天的,怎么站在外面等呢。”说着扭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的门房:“一定是你这个狗东西,狗眼看人低,让天赐老弟在外面吹凉风,看我不收拾你。”说着提手就要打门房。杨天赐忙拉住刘文雄的手:“刘大哥,他定是见你有客人在,不方便通报,我等一等也没有关系。” 刘文雄瞪着眼对门房说:“今天看在天赐兄弟的面上,就饶了你这回,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卷铺盖卷滚蛋。”说完,也不理哭丧着脸的门房,拉着杨天赐进了门:“走,兄弟,吃酒去。”门房等他们走远了,“呸!”地冲地上吐了泡口水,小声骂道:“让老子滚蛋,老子还不想干了呢!” 刘文雄和杨天赐坐在厅上,推杯换盏连干了好几杯,脸上都有些微微发红。杨天赐拿过酒壶,给刘文雄斟满,恭敬地双手举着递给他,刘文雄笑道:”兄弟,你这是唱的哪出啊?” 杨天赐正色道:“请刘兄满饮此杯,兄弟我有事相求。” 刘文雄哈哈一笑,举杯喝光:“说吧,有什么事,但凡兄弟我能帮得到的,一定尽力。” 杨天赐叹了口气说道:“多谢刘大哥,我这次登门打扰,确实有一件事想请刘大哥帮忙。” 刘文雄身子往后一靠,斜倚在椅背上,玩味的笑了笑;”不会又是你的什么朋友托你办事吧?” 杨天赐摇摇头:“刘大哥说笑了,我怎会那么不懂规矩,又拿些不相关的人和事来麻烦你。”杨天赐说着站了起来,给刘文雄鞠了一躬:“兄弟我这回摊上大事了,我有个儿子叫杨怀义,被保密局的人给抓了,求老哥务必救他一救。” 刘文雄忙站起身,伸手扶住杨天赐;“出了这么大的事?来,坐下来慢慢说。” 杨天赐便把杨怀义被保密局的特务抓了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刘文雄听。刘文雄听,眉头紧皱,想了一会儿说:“老弟啊,你这个事有点棘手。你平时不常来省城,可能不知道。这帮人不归省里管,是上面派驻下来的,平时也不和我们打交道,自然也就没什么交情,我们也不去招惹他们,这帮人惹不起。”他拿起酒壶,给自己和杨赐倒上,拿起酒杯,一口喝干,接着说:“更何况怀义还沾上了共产党这条罪名,谁不知道,但凡是这个由头被抓进去的,没几个能出得来,除非上面有过硬关系,不好办啊”说罢,摇摇头,满脸为难的样子。 杨天赐听了,不由更加着急,身子向前挪了一挪,靠近刘文雄急切地说:“我家怀义还在学校读书呢,只是个学生娃,怎么可能是共产党呢?兴许是搞错了。刘大哥,我知道你人缘广,牌面大,这回无论如何也要帮帮兄弟我,我家三代单传,就只有这么一个独苗苗啊。求你帮忙打听一下,能不能把人捞出来。需要多少费用,尽管开口,我就是倾家荡产也拿出来。” 刘文雄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着急,虽说这事难办了一点,也不是说绝对不可能。老弟,你儿子就是哥哥我的亲侄儿,你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人,看能不能和那边搭上线。至于费用,等我约到人,见上了面,再说吧。” 杨天赐含着泪,一再感谢。 夜深了,杨天赐站起来告辞,刘文雄留他当晚就在公馆歇息,杨天赐婉言谢绝了,出门自去车马店寻魏九。 次日清晨,刘文雄起了一个大早,三姨太觉得很奇怪,倚在床头问他:“今天是怎么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没见过你起这么早,这是要去哪里鬼混?” 刘文雄坐在床边穿鞋,笑嘻嘻地对三姨太说:“生意都找上门了,还不得早起干活,不然哪来的钱养你们啊。” “呸,我还不知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又是谁约了你去逍遥快活?”三姨太不相信地摇摇头。 “这回你还真是冤枉我了,真有正事。昨晚杨天赐那个乡巴佬来找我,说他儿子杨怀义被保密局抓了,求我这个大哥帮他找关系捞人。这可是个好机会,上次帮他那么大个忙,我才收了一丁点的好处费,这回事关他的独生子,怎么也得挣个千儿八百的。” 三姨太一脸鄙夷地看着刘文雄说:“他认你当大哥还真是瞎了眼。上回人家潘军长的侄儿真金白银的给了三百个大洋,结果还被你拿了一半去。” 刘文雄站起来,伸手摸了一把三姨太的脸蛋,笑着说:“你这么说就没有意思了,那个钱你没用吗?做旗袍,买香水不要钱啊,出门坐车、打牌不要钱啊,依我说,现在这个世道,有钱才是道理,其他的,再说得天花乱坠的,也是屁话。再说了,人家还不是看在我的面子才给的三百大洋,靠他自己,一个铜子都别想拿到。” 刘文雄临出门,想起了什么,回头对三姨太说:“不和你斗嘴了,给大太太说一声,就说我今天有事,晚上不回来吃饭。”说完,哼着川剧唱腔出了门。 刘文雄出门前打了几个电话,约好了人,这才兴冲冲地直奔锦江茶社而去。 到了茶社门口,他下了车,吩咐车夫先回去,又让他晚上去福兴街的荣乐园来接自己。 打发走车夫,他迈步上了茶社的台阶,门口的伙计见了,快步迎上前来:“刘爷,今天您老来得可真早。”刘文雄没搭理他,径直走了进去,小伙计忙头前带路,领着他上了二楼,推开他常坐的包间,把他让了进去;“刘爷,还是老规矩,上好的蒙顶黄芽?” 刘文雄没说话,点了点头,在对着门的椅子上坐下来。一会儿工夫,伙计拿着个托盘,上面放着刚沏上的蒙顶黄芽,盘子里还有一碟瓜子,一碟蚕豆。小伙计把东西在桌上摆放停当,殷勤地说了声:“刘爷慢用。”便退着出了门,顺手把门给带上。 刘文雄在包间里喝了一会儿茶,期间又抽了三支烟,等的人还没有到,他正准备站起来上个厕所。这时,门口传来小伙计的声音;“这位爷,您这边请,刘爷已经坐了好一会儿了。”随即,包间门被小伙计轻轻推开,他身后跟着的一位中年人走了进来。 进门的中年人身材瘦高,穿着便装,头戴礼帽,面容阴冷,眼睛狭长,顾盼间寒光四射。刘文雄见了来人,忙起身走上前,伸手握住来人的手:“章兄,你可来了,快请坐。”说着又对伙计吩咐道:“一样的茶,再泡一杯上来。” 来人把礼帽随手放在桌上,在刘文雄的对面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一下刘文雄,才开口说道:“刘爷,我们素无往来,这次因为是萧公子介绍的,我看在萧公子的面上来见你,有什么事,就请刘爷直说,不必客套。” 刘文雄干笑一声:“看得出来,章兄是个爽快人,那在下就直接说事。” 等刘文雄把所托之事讲了以后,姓章的沉默了片刻,说道:“杨怀义,这个人我有点印象,是前一阵我们外勤组抓获的共产党分子,现在还关在保密局的监狱里。这件事,不好办啊。”说罢连连摇摇头。 刘文雄听到他说“不好办”而不是“不能办”,心里有了计较,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试探道:“这件事定性了没有?此人是我结拜弟兄的儿子,只是个学生,会不会是搞错了?” 姓章的语气坚决地答道:“虽说那个杨怀义目前还没有招供,我们还不能确定他的共产党身份,但是此人我们注意他很久了,他和学校被抓的共产党分子来往密切。我们还调查到他在几个星期前,和其他同伙结伴去了匪区,接受共产党所谓的城市解放接管培训,你说,这算不算共产党分子?” 刘文雄听了心里一凉,愣了一会儿,才问道:“章兄,这事一点余地都没有吗?我那兄弟三代单传,就杨怀义一个独子,只要能把人保出来,他愿意出大价钱。” 姓章的不接话,自顾自地喝起了茶。刘文雄心里有数,身子往前凑了凑,低声道:“我请萧公子做担保,出了问题绝不牵连到章兄,请章兄务必帮我那兄弟一把,给我兄弟家里留个香火。至于价钱,章兄尽管开口。” 姓章的看了眼刘文雄,放下茶杯,慢慢开口说道:“我章文昭也是讲义气的,这点萧公子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把我引荐给你。只是,我能相信你吗?” 刘文雄把胸口拍得拍拍作响:“章兄放心,我刘某人虽说不是什么多了不起的人物,好歹也是个义字当头的人,在省城的场面上,多少还是有些信誉的。” 章文昭看着拍胸口保证的刘文雄,笑了笑说:“那好,既然刘爷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我就信刘爷一回。真心要操作这事,办法还是有的。不过有些话我说在前头,这个案子是涉及共产党的要案,现在他人关在里面,已经过了审,局里都有留档,知道这件事的人太多。”说到这里章文昭停顿了一下,皱着眉,用手指头敲着桌面沉思了片刻,接着说:“要想把这件事处理妥当,还真是麻烦,上上下下要打通的关节太多,不大出血是不可能的。而且,这事能不能成,我现在也不敢打保票,你们自己心里要有数。” 刘文雄拿起茶壶给章文昭杯里续上水:“章兄,只要是有办法把人捞出来,花再大价钱我那兄弟也是愿意的。” 章文昭站起身来,拿起桌上的礼帽说:“今天我还有事,就不久留了。我这边回去再仔细想想,看怎么操作这件事,三天后,还是这个时间这个地方,我给刘爷一个准信,告辞。” 刘文雄留章文昭一起吃个饭,章文昭谢绝了,两人就在茶社分手告别。 /94/94707/26915621.html 第三十一章 营救杨怀义 晚间,刘文雄喝得醉醺醺地下了车,门房赶紧上前搀住他,把他扶进客厅,在西式沙发上坐了下来。丫鬟忙拿了热毛巾来给他擦脸,又沏了热茶给他醒酒。门房站在他跟前,俯下身子低声说杨老爷今天白天来过了,见他不在家,说明天再来拜会他。 刘文雄听了,一愣,问道:“哪个杨老爷?”门房说:“就是昨天来访的那个杨老爷啊。”刘文雄“哦”了一声,片刻反应过来:“你说的是昨天来的那个杨天赐吧?”门房点点头说是。刘文雄揉着额头说:“明天他要是过来了,你把他带到客厅等我。”说完,站起身来,晃晃悠悠地去了三姨太的房间。 第二天,杨天赐起了一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心里有事,也无心早饭,只在客栈的小院里来回踱步,算着时间准备去刘公馆打探消息。魏九手里拿着几个油纸包着葱油饼走了进来,见杨天赐在小院里来回走个不停,便上前一把拉住他:“大哥,你就别在这里转圈了,吃点东西,待会儿去了刘公馆就知道是个啥情况了,你现在一个人干着急也是没用的。” 杨天赐无奈地在小院的石桌边坐了下来,手里拿着魏九给他的葱油饼,皱着眉头,半天没有下口。魏九见了,进屋倒了一杯热茶出来,递到他手上说;“大哥,你多少吃点东西,俗话说得好,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吃饱了才有精神办事,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杨天赐抬起头,望了眼远处的天边,初冬的太阳苍白地斜挂在东方,正缓慢而努力地挣扎着往天空上升起。淡淡的阳光照在人身上,感觉不到一点温度,时不时掠过的凉风让人觉得刺骨的冷。杨天赐打了个冷颤,忍不住眼中含泪,对魏九说:“这天眼看着就冷了,不知道娃娃在里面有没有御寒的衣服,吃不吃得饱饭,有没有挨打。一想到这些,我这个当爹的咋个能吃得下去嘛。” 魏九又劝了一会儿,杨天赐还是没有吃早饭就去了刘公馆。在刘公馆等了大约半个钟头,终于见到了睡眼惺惺的刘文雄。 “刘大哥,我托你打听的事情咋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有?”杨天赐迫不及待地问道。 刘文雄打了一个哈欠,挠挠头说:“兄弟,我昨天为你的事忙活了一整天,又是约人吃饭,又是陪人打麻将,一直整到半夜才回家。” 杨天赐忙不迭地道谢,焦急地等着刘文雄的下文。刘文雄又打了一个哈欠,又说道:“还算好,忙了一整天,事情总算有点眉目了,我托西南长官公署副主任的公子给我介绍,见到了保密局行动科的章科长。我和他见面后说起怀义的事,章科长表示的确是保密局抓了你儿子,目前还关在保密局的监狱。据他说,杨怀义确实参加了共产党的活动,只是现在保密局还不能确定他共产党的身份,还好他自己也没有招供。” 杨天赐听了一呆,失口说道:“不会是真的,我儿子不可能是共产党。” 刘文雄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老弟,你不要不相信,人家保密局盯你儿子不是一天两天了,没有真凭实据,人家会抓他?你一直在乡下,怕是不晓得他瞒着你干的事吧。” 杨天赐看着刘文雄说道:“刘大哥,事已至此,全靠大哥帮忙想法救救我的儿啊。” 刘文雄手一摊:“我尽力了,还好章科长卖我面子,说先回去看看,怎么把你儿子撇清,再想法弄出来。”他停了一下,盯着杨天赐说:“不过,人家章科长说了,局里面上下需要打点的关系有点多,可能要花大价钱,让你心里有点数。” 杨天赐急忙说:“只要能救出我儿子,钱不是问题,现钱不够,我家里还有几十亩田。” 刘文雄笑了笑,拍了拍杨天赐:“依大哥我的经验,只要是敢收钱,这个事就一定有办法解决。章科长让我三天后等消息,也就是后天。怀义的事情既然有了转机,你先别急,回去休息两天,后天下午来我这里听消息。” 杨天赐忙从身上掏出钱袋,递给刘文雄,说道:“这几天有劳刘大哥为了怀义的事四处奔走,又是约人又是请客,肯定花了不少钱,我这里有一百多个大洋,大哥先拿去用到。” 刘文雄忙推让道:“要不得,自家兄弟的事,花些钱也是应该的,你不要和我客气,收回去。” 杨天赐急道:“都是为了怀义的事,哪有让刘大哥又出钱又出力的道理哦。” 两人推让一番后,杨天赐坚持要给,把钱袋放在桌上不肯收回去,刘文雄推脱不过,只得收下。 等杨天赐千恩万谢地走了,刘文雄也打着哈欠拎着钱袋回房补他的瞌睡。 杨天赐回到客栈,魏九正百无聊赖地在院里发呆。见到杨天赐回来,忙起身问道:“大哥,有消息了吗?”杨天赐点点头说:“倒是打探到一些消息,娃娃确实关在保密局的监狱里,刘大哥正在想办法托关系把人弄出来,可能要花不少钱。” 魏九也高兴起来:“有办法就好,花钱不怕,只要人没事。” 杨天赐对魏九说:“老九,你去收拾一下,今天就赶着车回去。” 魏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说:“我咋能现在回去呢。这边万一有啥事,我还可以帮忙跑个腿,送个信啥的。” 杨天赐摇摇头:“这几天暂时没有啥事,只能等消息。我是这样想的,一来我想你回去给你嫂子报个信,她在家肯定也急坏了,你就跟说娃娃没啥事,过几天就可以出来了,另外让她准备些钱,把家里值钱的都换成现洋。二来我想你回去后,在镇上给我找个中人,喊他帮忙找下买家,我想把家里的田卖了。” 魏九吃了一惊:“你要卖田?家里钱不够吗?要不我回去找兄弟伙给你凑一下,不至于到卖田这个地步吧?” 杨天赐叹了一口气:“这里头水深,这盘我不大出血,娃娃担心怕是回不来。靠弟兄家凑的那点钱,远远不够。话说回来,这几年,大家日子都不好过,我又咋好意思为了自己的事,拖累大家伙嘛。” 魏九还想说什么,杨天赐挥挥手:“老九,你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先前拜托你的事,一定帮我办好,我这里先谢过了。” 魏九走后,杨天赐一直呆在客栈,哪里都没有去。原本想抽空去趟小南海,看望青莲法师,又怕去了见着玉兰,不知该怎么给她说,见了面徒增烦恼,思来想去,也就没有去。 等到约定的那天上午,刘文雄和章文昭又在茶社见面了。等茶社伙计关上门后,刘文雄急切地问道:“章兄,事情有眉目了吗?” 章文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说:“果然是资格的蒙顶黄芽,味道清淡而香气浓郁,好茶,好茶。” 刘文雄看着他认真地品茶,没有插话。 过了一会儿,章文昭才开口说道:“那个杨怀义的案子确实不好办,麻烦得很。”说罢,一双阴冷的眼睛瞟了一眼刘文雄。 刘文雄见状,呵呵一笑:“这事要是换别人办,肯定难办,但是一定难不倒章兄,章兄肯定想好办法了。” 章文昭见刘文雄沉得住气,也就不再试探了,开门见山地说:“办法我是想好了,不过就是代价有点大,这件事要是运作下来,没有二十条小黄鱼怕是拿不下来。” “二十条小黄鱼,是不是多了点哦?”刘文雄皱着眉问道。 章文昭脸色有些不好看:“刘爷要是嫌多,那这件事情,不好意思,恕章某人能力有限,办不下来,刘爷另请高明,在下告辞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刘文雄忙站起来,拉住章文昭的手说:“章兄也是个急脾气,我又没有说不行,只不过想着是自己兄弟的事,能帮他省一点是一点嘛,这二十条小黄鱼现在的市价起码要八百个大洋才行,他家在乡下,一下子要拿出那么大笔钱,还是有点恼火哦。” 章文昭重新坐了下来,低声对刘文雄说:“这次打过交道后,刘爷也算是我章某人的朋友了,你不要以为是我狮子大张口,这件事在局里影响太大,毕竟是牵连到共产党分子的大案,实际操作起来需要打点的人太多。” 刘文雄把身子往章文昭面前凑近,也低声问道:“那章兄准备咋个操作这件事?” 章文昭看了他一眼说:“能从我们那里出去的只有三种情况,一是高层有人,二是悔过自新,第三嘛,死人自然也可以出去。” 章文昭端起茶喝了一口,接着说:“这件事我是这样计划的,既然杨怀义没有招供自己是共产党,我可以把他当作被共产党蒙蔽的学生,只要他写一份悔过书,再登报声明和共产党断绝关系,我就以杨怀义是被共产党蒙蔽的学生这个名义报上去,申请把他送去感化院教育,这样就可以保住他这条命。” 刘文雄有点为难地说:“我们说好的是把人捞出来,这去感化院算怎么回事嘛。” 章文昭说:“别急,这只是第一步,等杨怀义进了感化院,感化院管得比较宽松,那边我有熟人,只要稍稍打点一下,杨怀义在里面呆上几天,你们就可以把人弄出来了。” 刘文雄喜道:“这就好,这就好,那就拜托章兄尽快办理。” 章文昭嘿嘿一笑说:“我这边关系都是现成的,只要钱到位,随时都可以操作。” 两人商量停当后,各自起身离去。 杨天赐上午就迫不及待地去了刘公馆,刘文雄出门还没有回来。在客厅枯坐了两个钟头后,他只得告辞,说晚间再来。 等到月上树梢,路边的灯光亮起来。杨天赐出门在街边的小吃摊上吃了一碗清汤面,而后再次去到刘公馆。这回运气好,门房说刘文雄刚到家,正在客厅等他。 杨天赐跟着门房快步走进去,刘文雄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端着杯子喝茶。看见杨天赐进门来,他把茶杯放下,站起身来说:“老弟,你来啦,快坐。” 杨天赐谢了坐,眼巴巴地望着刘文雄,刘文雄呵呵一笑:“老弟,你就尽管放宽心,怀义的事有眉目了。” 杨天赐听了,不觉松了一口气,忙问道:“那什么时候能放人?” 刘文雄说:“老弟,瞧你急得,哪有那么快嘛,人家那里还有程序要走,时间上可能还要等几天。另外章科长说,他那边要打点的人多,要你准备三十条小黄鱼,哦,小黄鱼就是一两一根的金条,他不要现钞和大洋。” 杨天赐吃了一惊,三十两黄金,这些人心够黑的,居然开口要这么多。刘文雄也不说话,只盯着杨天赐的脸看。 杨天赐咳嗽了一声说:“这个不是问题,我明天就回去安排,章科长那里什么时候要?” 刘文雄低声在杨天赐耳边说:“章科长的意思是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他们是这样安排的,喊怀义写一个悔过书,登报声明和共产党没有关系,章科长再把怀义送去感化院教育。感化院里我们有人,稍微打点一下,等怀义在那边呆上几天,就可以把人从感化院接走。” 杨天赐低头想了一会儿,也没有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他想,只要是人能平安出来就行,至于具体怎么操作,他就不管了,他只管出钱。想到这里,杨天赐点点头说:“我也不懂这些名堂,全靠大哥帮忙操持了,我只要怀义好好回来就行。我这就回客栈收拾一下,明天回家准备钱,章科长那里就拜托大哥帮我盯着点。” 刘文雄自是满口答应。送走杨天赐后,他从酒柜里拿出一瓶白兰地给自己倒上,觉得自己这几天蛮辛苦的,大功即将告成,可以犒劳一下自己。 /94/94707/26925747.html 第三十二章 死也不写悔过书 第二天中午,杨天赐回到家里,王彩琴正在堂屋坐着发呆。小院和屋里都有些乱,看样子有一阵没收拾了。才几天没见,王彩琴头发白了不少,整个人都没了精神,神情恍惚地看着进门的杨天赐,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站起身来,扑到杨天赐身前,揪着他的衣襟问道:“怀义呢?他怎么没有和你一起回来?” 杨天赐扶她坐下,心疼地轻轻抚摸着她才生的华发,柔声说道:“放心,怀义没有事,我这就筹钱去把他赎出来,再等几天,你就可以看到你的幺儿了。” 王彩琴仰头含着眼泪问他:“你说的是真的?不是骗我的?” 杨天赐点点头说:“真的,我啥时候骗过你嘛。” 王彩琴绷紧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她嚎啕大哭起来:“怀义啊,我的儿,你去哪里了嘛?你咋还不回家嘛?妈好想你啊。” 听到这撕心裂肺的哭声,杨天赐轻轻地楼着她低声安慰:“你儿子好好的,过两天就会回来的,不哭了,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说着话,杨天赐不觉也泪流满面。 杨天赐去镇上找到魏九,随他去了一个中人家里。中人已经找好了买家,见杨天赐亲自来了,便让他们在家稍坐片刻,自己去寻那买家来见面。 双方一见面,买家竟然是杨天赐相熟的一个吴姓乡绅,接下来的一切也就很顺利。那位吴老爷听说杨家是出了事,不得已才卖田筹钱救人,价钱方面自然也就给得极为公道,杨家的六十亩水田卖掉了五十亩田,每亩按二十三个大洋算,一共卖了一千一百五十个大洋,加上中人的费用五十个大洋,买家一共给了一千两百个大洋。双方立好字据,签字画押,约好第二天一手交钱一手交地契,后续换地契的手续自有中人去协助买家办理,杨天赐就不用管了。 交易完成后,吴老爷又安慰了一阵杨天赐,说了些吉人自有天相,逢凶化吉之类的客套话才离开,杨天赐带着魏九回了家。王秀琴前几天把家里值钱的东西也都变卖了,大约有两百个大洋的样子,杨天赐算了一下,一共筹集了一千三百多个大洋,应该够换三十根小黄鱼了。 杨天赐和魏九赶着马车再次来到省城,还是住在上次那家客栈。因为要带上一大包的现洋,晚上杨天赐去刘公馆的时候叫上了魏九。见到刘文雄,杨天赐请刘文雄帮忙把大洋换成小黄鱼转交给章科长。刘文雄按行情收了杨天赐一千二百个大洋,准备第二天让人换成三十条小黄鱼。交接清楚后,刘文雄让杨天赐留了客栈地址,交代他安心在客栈等着,一有消息就喊人去通知他。杨天赐一再拜托后,带着魏九回客栈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杨天赐过得无比煎熬,每天一大早就坐在小院的石凳上等着,眼巴巴的望着门口,一等就是一整天,直到太阳落山,小院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了,这才回屋休息。魏九劝他,说这两天天太冷,就不要去院子里等,在屋里等也是一样的,耽误不了事,杨天赐点头答应了。可到了第二天,他依旧早早地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等着。 把二十个根小黄鱼交给章文昭的第三天上午,章文昭打电话约刘文雄在老地方见面。 眼看事情就要办成,自己多要的那十根小黄鱼也就落袋为安了,刘文雄心里美滋滋地去赴会。 依旧还是那个包间,刘文雄的好心情一直保持到推开包间的门,刘文雄惊讶地发现,今天章文昭居然来得比自己还早。 刘文雄赶紧上前打了个招呼:“章兄,今天来得这么早。” 章文昭阴沉着一张脸,没有答话,自顾自地喝着茶。刘文雄尴尬地搔了搔头上的短发;“一大早的是哪个惹到你了,脸色这么难看?” 章文昭瞪了他一眼:“是哪个给我说的杨怀义只是个学生,不可能是共产党,狗屁!我看他就是个顽固的共产党分子。”说完,气咻咻地把茶碗重重地顿在桌子上。 刘文雄茫然地看着发脾气的章文昭,愣了一下,拿起桌上茶壶给章文昭的茶杯续上水,这才开口说道:“章兄莫急,你先喝口茶,消消气,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给兄弟我听。” 章文昭叹了口气:“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你办这桩事,我就晓得,但凡是沾到共产党的事,都不是啥好事。我这边已经安排妥当了,该打点的关系也都打点到了,就等那个杨怀义写下悔过书登报声明,我往上一报,再把人送去感化院,这个事就算了结了。你猜,怎么着?” 刘文雄紧张地问道:“怎么着了?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吗?” 章文昭说:“我这边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关键是那个杨怀义,他一不肯写悔过书,二不同意登报声明和共产党断绝关系。没有这两样东西,哪个敢把他放了送去感化院。将来要是上面查起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兄弟我不想为了这几个钱,把命都丢了,我给你说句实话,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肯干,局里的其他人也不敢帮忙。” 刘文雄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啊,咋会是这样呢?这娃娃不要命了?” 章文昭冷笑着说:“你还真说对了,这些共产党还真是不要命。” 刘文雄想了想,小心地问道:“章兄,你看我这个办法行不行,我们帮杨怀义写一份悔过书交上去,再登报发个声明,得不得行?” 章文昭呵呵又是一声冷笑:“你以为我们局里都是些猪吗?局里是要派人下来核查的,到时候那个杨怀义说他根本没有写过悔过书,我们岂不是都要完蛋,亏你想得出这个馊主意。” 刘文雄抱着头靠在椅子上沉思,章文昭也不说话,手握下巴,呆呆地望着窗外。这时,窗外下起了小雨,阵阵刺骨的寒风夹着小雨飘进屋里,可两人谁也没有起身去关窗户,任由寒意浸满了整个房间。 过了半天,刘文雄心里有了计较,抬起头来问章文昭:“章兄,有没有可能让我那兄弟和他儿子见上一面?” 章文昭考虑了一下:“我知道你的意思了,嗯,也只有这个办法了。这样,我先回去安排一下,定好了时间就通知你,让杨怀义和他父亲见一面,你让他好好劝说一下杨怀义。” 刘文雄怀着郁闷的心情回到刘公馆,让门房去客栈把杨天赐找来。杨天赐闻信急忙赶来,见到刘文雄就问:“有消息了吗?好久可以把娃娃弄出来?” 刘文雄迟疑了一下,说:“事情有点变化,所以把你喊过来商量一下。” 杨天赐一愣,赶紧问道:“章科长那里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刘文雄摆摆手说:“章科长那里是没有问题的,现在问题出在你娃娃身上,章科长很恼火,上午还把我叫去训斥了一通,说不该接我们这个碳圆事情。” 杨天赐不解地问:“我娃娃?怀义那里有啥子问题?” 刘文雄让他先坐下,又吩咐丫鬟沏一杯茶过来,这才对他说:“章科长那边已经都说好了,就等怀义把悔过书写了,再登报声明就可以办手续了。结果呢,怀义打死不肯写悔过书,没有悔过书,章科长也没法办手续了。你说说,你那个娃娃是不是遭共产党洗脑了,连命都不要了吗?” 杨天赐焦急地问道:“那现在咋个办呢?章科长能不能想别的办法?” 刘文雄摇摇头:“章科长说了,没有怀义亲手写的悔过书,哪个都不敢帮忙,没有其他办法,只有让怀义写悔过书这一条路。” 杨天赐叹气道:“唉,不晓得这个娃娃咋想的,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狱无门他偏闯,这下该啷个办哦?” 刘文雄等他长吁短叹一阵后才开口说道:“章科长说了,你给的钱已经都用出去了,不可能退了,事情办不下来也是你们自己的原因,怪不到他身上。不过章科长看在我的面子上,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安排你去局里见怀义一面,亲自说服他,让他把悔过书写了。如今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了,你看怎么样?” 杨天赐听到能去见儿子,忙不迭地点头说:“可以,可以,好久去?” 刘文雄说:“你先回去等着,章科长那里定了时间我就到客栈来接你,估计就是明后天。” 傍晚,杨天赐简单用过晚饭后,又在小院里来回踱着步,心里一直琢磨着和杨怀义见面后,该怎样劝说儿子写悔过书。想想这两年,儿子一直在省城念书,只是周末才回家一趟,娃娃大了,好多事都不跟妈老汉儿说了,自己和儿子交流得也越来越少,杨天赐猛然发觉,自己根本不知道儿子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越想心里越没底。 天色渐晚,夜幕慢慢笼罩了小院。杨天赐还在不住地转圈,突然,他停下脚步,想起一个人来,他觉得如果这个人和自己一起去劝说杨怀义,把握会更大一些。他忙和魏九打了个招呼,脚步匆匆地出了门,独自走进那无边的夜色中。 夜深了,杨天赐敲开了小南海的大门。开门的是玉兰,她惊喜的叫了声师叔,问道:“师叔,这么晚你有啥子事?是怀义的事有结果了吗?”一边问一边把杨天赐请进门。 杨天赐站在门摆摆手说:“这么晚了,我一个大男人进庵里不方便。我今天过来主要是找你,在门口和你说说就行了。待会儿你回去帮我给你师傅问个好,说我改天再来拜访。” 张玉兰点点头答应了,两只眼睛紧张地盯着杨天赐,想知道他给自己带来的是什么样消息。 杨天赐把这几天的经历大致跟玉兰讲了一下,最后说到要去劝杨怀义写悔过书这件事。杨天赐恳求道:“丫头,我担心自己说服不了他。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一直以来比较亲近,也和他谈得来,我想请你一起去帮我劝劝他。说来惭愧,我这个做父亲的居然不知道儿子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有些什么想法,遇到了事,还得来求侄女你帮忙。” 杨天赐和玉兰站在初冬的黑夜里,顺着府河吹来的风再不似往日那般和煦,带着一丝寒意吹得人心冷。 玉兰听完整个事的来龙去脉,觉得一切都还好,眼下就看怀义的态度了,只要怀义答应写悔过书,人就有救了,想到这里,她暗自松了一口气,安慰杨天赐道:“师叔,你放心,怀义会没事的,现在就只是他不愿意写悔过书这件事,你好好跟他讲,师哥一定会听你的话。我这里没有问题,哪天去,你来叫我一声就是了。” 杨天赐揉了揉润湿的眼睛,对玉兰说:“丫头,师叔谢谢你了。我就先回去,定了时间我来小南海接你。” 玉兰站在台阶上,看着老人在初冬料峭的寒风中独自走远,心里不由一阵酸楚。她抬头望向天边,一轮明月散发着清辉,高高挂在漆黑的夜空。师哥一切还好吧?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一行清泪顺着玉兰的脸庞流了下来。 /94/94707/26937782.html 第三十三章 父子相见 刘文雄还在三姨太的房间里酣睡,丫鬟跑来站在门口叫到:“三太太,三太太。” 屋里传来三姨太不耐烦的声音:“叫什么叫!大清早,是哪家死人了还是房子着火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丫环小声地在门口说道:“是老爷的电话,是位姓章的先生让老爷马上接电话。” 三姨太伸脚踹了踹刘文雄;“快去接电话,肯定是章科长的。” 睡眼朦胧?的刘文雄睁开眼问了句:“哪个章科长?”随即反应过来,立马翻身起床,穿着睡衣和拖鞋就跑去客厅接电话。 电话里章科长说见面时间定在今天下午两点,只有半小时时间。这个时间段是他值班,处里负责的处长开会去了,三点钟回来,另一位副处长正好在休假。章科长在电话里吩咐他们做好准备,两点钟准时在走马街的“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门口等着,他亲自接他们进去。 放下电话,刘文雄缓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刚好十点钟。去走马街正好顺道经过杨天赐住的客栈,他立刻吩咐人去杨天赐那里传话,让他下午一点钟在客栈门口等自己。 杨天赐接到消息,害怕后面有什么变化,自己留在客栈不敢离开,让魏九替自己跑一趟,去新南门外小南海把张玉兰接来。 差不多要到中午时分,张玉兰跟着魏九到了客栈,杨天赐让客栈张罗了一些饭菜让大家赶紧吃。杨天赐心里装着事,味同嚼蜡地三五下吃完饭,早早地下了桌子,玉兰也稍微吃了一点就停了筷子,只剩魏九一个人留在桌子上大快朵颐。 等到一点钟,杨天赐远远看见刘文雄坐着自家的人力车顺着街角拐了过来,他急忙迎了上去。刘文雄看了一眼他身后的玉兰和魏九,轻声说了句:“不要带那么多人去,低调一点。” 杨天赐指了一下张玉兰,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刘文雄打量了一下玉兰,点头说:“那好嘛,你喊辆车,跟在我后面。” 杨天赐打发了委屈的魏九,和玉兰一起上了辆人力车,跟在刘文雄后面往目的地赶去。 打发了车夫,刘文雄看了看时间,才一点半,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他抬头看了眼挂着“西南长官公署第二处”的大门,黑漆漆的大门紧闭着。他低声对杨天赐说:“我们不要站在这里,太显眼了。”又转头看了看四周,指着街对面的一间茶铺说:“我们去那边等,既可以看到章科长出来,又不惹人注意。” 杨天赐点点头,带着玉兰跟着刘文雄走进街对面的那家茶铺。三人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拉开竹椅子坐下,点了三碗花茶。茶博士手脚麻利地沏了三碗花茶端了上来,刘文雄一边注视着街对面的大门口,一边轻轻地抿了口才沏的茶水。他“噗”地一口把刚喝的茶水吐在地上,骂道:“这是啥子烂茶哦,太他妈的难喝了。伙计!有没有啥子好茶哦,换一碗来。”茶博士满脸堆笑地跑过来“大爷,这是我们这儿最好的茶了,顶好的茉莉花茶。” 刘文雄皱了下眉头,不耐烦地挥手让茶博士走开,也不喝茶,只专心地盯着对面大门口看,时不时抬手看下手腕上的金表。杨天赐和刘文雄一样,也目光直直地盯着对面看。过了一会儿,他顺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扭头对玉兰说:“你也喝一口热茶,暖和一下。”随即又转头回去看向街对面。 时间到了两点钟,刘文雄看见对面大门上的一扇小门被人推开了,一个瘦高的身影从开着的小门内走了出来,依旧穿着一身黑衣服,站在门口四处张望。 刘文雄没有出声,起身走到茶铺门口,向那人挥了挥手臂。那人见了,快步走了过来。 刘文雄握着那人的手臂介绍到:“章科长,这就是杨怀义的父亲。”杨天赐站在刘文雄的身边向章文昭微微鞠了一躬:“章科长,你费心了。” 章文昭点点头,对刘文雄说:“你都跟他说好了嘛。”刘文雄答道:“没问题,都说好了。”章文昭便转身对杨天赐说:“事关你儿子的生死,你要想办法让他写那份东西,抓紧时间,你只有半个小时,我们这就进去,刘爷你就这里等着。”刘文雄点点头说:“好的,我就在这里等我兄弟,你们去吧。” 杨天赐看了眼刘文雄,拉了一下他的衣袖。刘文雄回头看了眼杨天赐身后的玉兰,在章文昭的耳边低语了几句。章文昭看了下玉兰,坚决地摇摇头,在刘文雄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刘文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转头对杨天赐说:“兄弟,章科长是冒了很大风险才把你带进去,所以只能你一个人去,多一个人都不得行。” 杨天赐无奈地看了眼玉兰,玉兰安慰道:“没事的,你老人家进去好好劝一下怀义,一定会没事的,我就在外面等你。”说着从怀里掏出张手绢递给杨天赐,说:“你见到怀义,把这个交给他,跟他说这是我亲手绣的,我会一直等着他。”说罢,眼圈一红,有泪光在眼睛里闪动。 章文昭看了一下表,有些着急:“快点,抓紧时间,不然搞不赢了。” 杨天赐拿着手绢跟着章文昭过了街,来到刚才章文昭走出来的小门前,章文昭回头再次叮嘱道:“进门后你不要说话,跟着我走就是了。”杨天赐低声回答:“晓得了。” 章文昭敲了敲门,片刻后,小门缓缓打开,章文昭带着杨天赐进了门。门后站着一个执勤的黑衣年轻人,热情地和张文章打招呼:“章科长,这么快就回来啦。”章文昭阴沉的脸上挤出几分别扭的笑容,点点头说:“嗯,就在门口接个人。”黑衣年轻人看了眼章文昭身后的杨天赐,迟疑地问道:“这位是?” 章文昭凑近黑衣年轻人,低声说道:“这个是局里正在办的那个共产党要案的证人,要保密。” 黑衣年轻人表现出一副“我懂”的表情,顺手从桌子上拿过一本册子说:“还是要麻烦章科长登记一下。” 章文昭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在登记簿上写下了一个虚构的名字,身份填写的是证人,签完字,他把册子递还给黑衣年轻人,转身带着杨天赐穿过院子进了办公大楼,身后传来黑衣年轻人“章科长慢走。”的讨好声。 顺着幽深的走廊走到尽头,章文昭打开右边的一扇门,门楣上钉着一个小木牌“讯问室”。屋里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和几把椅子,章文昭指着靠窗的一张椅子让杨天赐坐下,自己站在门口叫了一声:“林组长!”“属下在!”一个精干的中年人随着声音从旁边虚掩着的一扇门里走了出来。 章文昭问林组长:“上午叫你去看守所提的那个共产党分子带回来了吗?” 林组长恭敬地回答道:“报告章科长,人已经带回来了,关在禁闭室里,有卫兵严密看管着。” 章文昭挥挥手说:“马上把人带到这里来,问讯期间由你负责警戒工作。完事后,你亲自把人送回看守所去。” 林组长带着两个手下迅速去了位于一楼走廊另一端的禁闭室。一会儿工夫,他们连拉带拖地带着一个衣衫上血迹斑驳的人来到讯问室的门口。 “报告,嫌疑人带到。”林组长在门口大声通报。 “进来。”门内传来章科长毫无情绪的声音。 林组长的两个组员把那个人拖了进来,安置在杨天赐对面的椅子上。 “你们现在出去,在门口设双岗,严密看守。”章文昭吩咐道。林组长三人应声退了出去,在门口设防守卫。 椅子上那个人虽然低着头,一头乱发沾染着血水凝成一缕一缕地贴在脸上,却依然能看到他脸上的青紫色,还有高高肿起的脸颊,破裂的嘴唇往外渗着血。 杨天赐简直不敢相信桌子对面的这个人就是杨怀义,他迟疑地看了一眼章科长,章科长点了点头。他试探着叫了一声:“怀义?是你吗?” 对面那人听到这声呼唤,挣扎着抬起头向这边看来,他的一只眼睛红肿得睁不开,剩下那只完好的眼睛里突然散发出惊喜的目光:“爸,你怎么在这里?”虽然他极其虚弱,但这句话却很清晰。杨天赐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激动地站起身来,叫着:“怀义!怀义!”就要往杨怀义身边去。 “站住,不要乱动,坐下。”章文昭严厉地制止了他。 杨天赐一愣,无奈地重新坐了下来。 “时间不多,不要说废话,赶紧说正事。”章文昭已经有点不耐烦了。 杨天赐“哎”了一声,开口对面前这个自己几乎快认不出来的儿子说道:“怀义啊,你听爸说,爸爸是来救你的,你听章科长的安排,把悔过书写了,跟我一起回家去。” 杨怀义心里正疑惑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出现在保密局的讯问室,听父亲这一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把脸转向站在窗边的章文昭,用那只还可以看见的眼睛看着他,目光清冽,嘲笑道:“你没辙了,把我父亲请来劝降我?” 章科长面无表情地说:“我是为你好,如果不是你父亲求到我面前,我是不会给你这个机会的。你想清楚了,这可是你最后的机会,抓不抓得住,就看你自己了。” 杨天赐忙说:“感谢章科长!我一定好好劝劝他。” 章科长指了指手表说:“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抓紧。”他看了眼杨怀义接着说:“我在这里,你们父子两有些话不方便说,我去门口等着,你们有啥话敞开说。不过,到时候如果还没有结果,就不要怪我章某人不讲情面了。” 杨怀义“呸!”地一声,冲着地下啐了一口唾沫,章文昭笑了笑,转身朝门口去了,走到门口,虚掩了房门,拿出烟点上抽了一口。吩咐林组长的一个手下去讯问室的窗外守着,虽然窗户都装有拇指粗的铁条,他依然不放心。 /94/94707/26950630.html 第三十四章 杨怀义的选择 杨怀义静静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流露出些许温柔的神情,低声说:“爸,你不该来这里。你和妈还好吧?都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杨天赐眼含热泪,隔着桌子伸出手来,想要抓住儿子的手,杨怀义并没有回应,他的手安静放在腿上,隐藏在桌子下面,他不想把自己的手展示在父亲面前,因为他的十个手指头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有的被老虎钳夹碎,有的被竹签插得血肉模糊。 “怀义啊,你为什么不写那个悔过书呀!你为什么要受这种罪啊!”杨天赐嘶哑着声音问道。 “爸,对不起,那不是儿子要走的路,我不能背判我的信仰,违背我的誓言,成为一个被组织唾弃的叛徒。我没有什么要悔过的!”杨怀义平静地回答道,手指上的剧痛还是让他忍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你只是个学生娃,你又不是啥子共产党。”杨天赐忍着悲伤,耐心地劝说着。 “不,我已经是一名光荣的共产党预备党员了,再有半年我就能成为一名正式党员了。我在想,这次被捕也许就是对我革命信念的考验,只有经历了这样的考验,我才有资格说自己是一名真正的共产党员。” 杨天赐悲哀地摇摇头:“不晓得共产党给你灌了啥子迷魂汤,你就一门心思想变成共产党。当共产党对你有啥子好处嘛,那是要杀头的。” “爸,我想要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不是想得到什么好处,我只是想实现自己的理想,就是让天下的劳苦大众不再受伤害,不再被压迫,让他们过上幸福美好的日子,我说的这些,也许你现在并不理解,等将来我们的理想实现了,你就会明白的。” “我不懂你说的这些啥子理想,啥子信仰,我只晓得你是我儿子,你妈妈在家为你的事伤心得要死。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总要为我们这些老的着想吧。你说你要是出了事,我咋回去给你妈妈交代啊!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好好地活着。” 杨怀义看着眼前的父亲,轻言细语地安慰道:“这些我都想过,虽然我可能会牺牲,但我觉得为自己的理想而牺牲,这样的牺牲是值得的。自古忠孝不能两全,我要忠于自己的事业,忠于党,就只有对不起你们两位老人家了,请恕儿子不孝,以后恐怕不能在你们二老跟前尽孝了。”说罢,杨怀义从椅子上溜了下来,双膝跪地,重重地给杨天赐磕了一个头。 杨天赐顾不得章文昭的警告,起身绕过桌子,来到杨怀义的面前,一把把杨怀义从地上拉了起来,连声说:“不至于,不至于。”等把杨怀义扶到椅子上重新坐好后,杨天赐对他说道:“章科长还是个很对的一个人,愿意帮咱们的忙,你就先答应他写悔过书,他说,只要写了悔过书就可以把你放了,有啥子等咱们出去后再说。人要是没了,再说那些理想啊,信仰啊又有什么意义呢?先把命保住才是最重要的。” 杨怀义轻蔑地一笑:“章文昭?他也算是好人,那天下就没有好人了,他就是个侩子手,他的双手沾满了我们同志的鲜血,这笔账,将来我们一定会和他清算的。他让你来劝我,无非是想利用你拿亲情来打动我,我敢肯定,就算是我写了这份悔过书,他也不会就这么放过我,他一定会拿着这份悔过书当作我的把柄,逼迫我把一起参加培训的同志交出来,好实现他抓人立功,升官受赏的梦想。呸!这个狗特务,让他趁早死了这条心,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他如愿的。” 门外的章文昭听得明白,心知自己一箭双雕的打算不可能实现了,忍不住推门冲了进来,狞笑着地对杨怀义说:“既然你那么想死,我就成全你。”回头冲着门口的林组长喊道:“把这个共产党顽固分子立刻带回看守所。” 林组长带着他的组员冲了进来,一把将杨怀义从椅子上拉了起来,推着就要往门外走。杨天赐突然想起什么,上前一手抓住杨怀义的衣服,一手从兜里掏出一张手绢递给他,说:“等等,怀义,玉兰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说是她亲手绣的,她说她会一直等着你的。怀义啊,你再好好想想,就算是为了爸妈还有玉兰,爸求你了。” 怀义听到玉兰的名字,奋力睁开眼,伸手接过手绢,接过手绢的一瞬间,杨天赐看到了他那破碎变形的手,心里一紧,失声喊道:“你的手怎么这样了?”章文昭抓过杨怀义手上的手娟,细细地看了一回,没发现什么异常的,便把手绢丢回给杨怀义,杨怀义把它紧紧地攥在手心里。 章文昭冲林组长偏了下头,林组长和手下押着杨怀义离去了。杨天赐感觉像天都要塌下来一样,红着眼绝望地对章文昭说:“章科长,这下可怎么办呢?我儿子是不是没有救了?” 章文昭撇了撇嘴:“不是我不帮忙,我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你带进来见他,你都看到了,他不听劝,我还能有啥子办法呢?” 杨天赐拉着他说道:“章科长,我求你个事,请看在那三十条小黄鱼的份上,不要再让人折磨我儿子了,你看他都被整成那副模样了,我谢谢你了。” 章文昭听到三十条小黄鱼,愣了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对杨天赐说:“好说,我一会儿就给那边的兄弟打声招呼,喊他们好生对待你儿子。”说着顺手把讯问室的门关上,又对杨天赐嘱咐了一遍:“先跟我出去再说,在楼里不要讲话。” 章文昭带着杨天赐出了保密局的大门,远远地看见刘文雄站在街对面的茶铺里招手,便和杨天赐一起过了街。 刘文雄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杨天赐,扭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章文昭,章文昭微微摇了摇头,低声对他说:“刘爷,咱们那边去说两句。”说罢,抬脚进了茶铺,往里面的雅间走去,刘文雄不明所以地看了眼杨天赐,转身急忙跟了进去。 “怎么样了?没说好?”一进门,刘文雄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章文昭叹了口气说:”没有,那人死硬得很,他爸没能劝得了他。”刘文雄急了,说:“那可如何是好?这事儿就这么黄了?” 章文昭看着刘文雄双手一摊说道:“是啊,可不就黄了,我早跟你们说过,没有悔过书,其它的都是白搭。这次我算是没辙了,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对了,你跟他提过没有,先前给的钱都用来打点关系了,事情办不成也不会退的。这事完全是他儿子自己不上道,我该做的都做了,要怪就怪他养了这么个好儿子。” 刘文雄点点头说:“我早跟他说过了,这事没办成,问题又不是出在章兄这边,即使办不成,他应该也没什么话说。” 章文昭看着刘文雄肥胖的脸,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刘爷,还有一件事麻烦你给我一个交代,我怎么听说杨天赐给的是三十根小黄鱼呢?我可是只收了二十根啊,你是知道的,这么大的事,不是我一个人能操办得了的,处里的同僚可都有份,这要是将来传出去,处里的同僚岂不认为我章某人吃了独食,我可不能背这口黑锅,呵呵。” 刘文雄一脸惊讶,尴尬得说不出话,脸皮涨红,愣了片刻,他面露笑容对章文昭说:“兄弟我也不能白帮忙啊,这世道,哪里有不花钱的交情,我不是也得落得点好处不是?你说呢?” 章文昭盯着刘文雄的眼睛,目光里闪过一丝凶光,冷笑着说;“可你这好处也落得太多了吧,比我这个干事的人还多,呵呵,胃口太大,吃得太多,就怕你受不了。” 刘文雄看着眼前这个目露凶光的家伙,猛然想起和自己打交道的这位章兄,可不是平日里和自己称兄道弟的那帮酒肉朋友,而是个心黑手辣的特务头子。虽然身处冬日的寒风中,刘文雄还是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呃,章兄,你看咱们俩这交道也打了好几回了,还不曾给章兄备份见面礼,是我考虑不周,明天中午我在荣乐园请客赔罪,略备薄礼,万望笑纳。”刘文雄说着,把右手伸出来,张开五指对着章文昭摇了摇。 章文昭笑了笑;“刘爷也是省城名流,能结识刘爷这样的豪杰,是我章某人的荣幸,那咱们明天中午不见不散,下午我还要当班,不能久留,告辞。” 章文昭和刘文雄一前一后从雅间走了出来,杨天赐眼巴巴地望着他:“章科长,求你再想想办法,一定要救救我儿子。” 章科长摇摇头,云淡风轻地说了句:“听天由命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刘文雄看向杨天赐的眼光不像以前那般友善,淡淡地说到:“这件事搞成如今这步田地,只能怪你儿子不上道,怪不得人家章科长。先回去吧,有机会我再找章科长商量一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今天就这样了,散了吧。” 刘文雄出门叫了辆车径直走了,茶铺里只剩下杨天赐和玉兰两个人。街面上刮起一阵寒风,顺着茶铺的门往里吹,杨天赐觉得从未有个的冷,他在椅子上哆嗦着,面色发青,目光呆滞,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玉兰同样心情沉重地坐在旁边,她不理解杨怀义的选择,明明可以活下来,他却选择自断生路。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可能一辈子都不见到杨怀义了,她心里犹如有一柄重锤在反复地敲击,一直敲到她的心变成一地碎片。 她抬头望向窗外,街对面,一辆黑色的车从缓缓打开的大门里驶出,扬起一路的尘土,驶向远方。 囚车里,杨怀义带着手铐脚镣坐在一边,另一边则坐着两个腰间别着枪的黑衣人,神情专注地看着他。 杨怀义靠在车厢上,没有去看对面的人,他摊开伤痕累累累的手,低头看去,那张淡青色的手绢已经沾染上斑驳的血迹,但是依然能够清晰地看出上面绣了一串白色槐花和一朵盛开的玉兰花,槐花和玉兰花,这不就是怀义和玉兰吗?他猜到了这张手绢玉兰想要表达的意思。他闭上眼,不去理会对面黑衣人嘲讽的眼神。他静下心来,似乎感受不到身体的伤痛,脑子里只剩下往日里和玉兰在一起的日子。 /94/94707/26968481.html 第三十五章 巧遇林冲 转眼德成提升少尉医官已经过去了半个月,天气越来越冷,如果不是必须出门处理事务,他可以一整天都窝在医务队的办公室,起码这间房子很暖和。他坐在窗前,看着冷清的操场,手里拿着本医书,半天没有翻动。墙角办公桌后坐着的老徐看了看他,停下手里的笔,笑着打趣道:“德成,在瞧什么?是团部文艺队的那个军花路过吗?咱们卫生队的小护士就不入你的法眼啊。” 德成脸一红,收回看向窗外目光,对老徐说:“徐老师,别胡说,我这不是无聊嘛。” 老徐是团部医务大队的队长,以前是其他部队的军医,从军前在医学院当过一阵老师,前一阵才调过来当队长,挂的是少校军衔,属于资历比较老的部队医官。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叫他长官,因为知道他当过老师,所以德成他们都叫他徐老师,他好像也很喜欢别人这么叫他。 德成站起身来,走到办公桌前,拿起暖壶给老徐的茶杯里加了点热水,老徐抬头说了声谢谢,又埋头在一本册子上写写画画。德成有些好奇,低头看了两眼,吃惊地问道:“徐老师,这个月怎么要领这么多药品和器材?” 老徐看了眼门外,走道上静悄悄的,其他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这才悄悄地对德成说:“部队要开拔了,可能这个月底就要走。” 德成吃了一惊,低声问道:“徐老师知道要去哪里吗?去多久?” “往西走,可能会去到西边的大山里,也许会一直退到西昌去。谁知道呢?”老徐摇摇头,又对德成嘱咐道:“这事还没有宣布,你暂时不要跟其他人说。从明天开始,团里要严格管控外出,没有批条一律不得外出,你们自己注意一点。” 德成往窗外看了看,天色有点晚,便对老徐说:“徐老师,我先去食堂吃饭,就不陪你了。” 老徐没有抬头,对德成挥挥手,继续埋头填写文案。 没滋没味地吃完了饭,德成回到医务队的宿舍,这是两个人一间的军官宿舍,跟以前班里住的大帐篷比,这里的条件好多了。同宿舍的王少尉又跟同乡打牌去了,他牌瘾很大,经常不在宿舍,除了晚上回来睡觉。不过德成觉得这样挺好的,他喜欢一个人安静地呆着。 躺在床上,他心里一阵慌乱,怎么办?自己还没有想周全的逃离计划这下无法实施了。部队严格管控外出,自己可能真的走不了了。从当上医官那一天起,德成就一直在谋划出逃,他本就不想当兵,结果阴差阳错被抓了壮丁,他对强加给自己的部队生活,已经越来越厌烦。他无法克制自己时刻对家人的思念,他想立刻回到家人的身边,这里的日子,他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刚到医务队的半个月,他没找到机会单独外出军营办事,他当时并没在意,只是默默观察找机会,他以为时间还多,可以好好想一个周详的逃离计划,谁知道,突如其来的管控一下子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来设想的一些想法,已经无法实施。 黑暗中,德成躺在床上,睁着眼望着屋顶,一定要在部队开拔前想法逃离军营,他暗自下定决心。接下来的几天里,德成一直在找机会,可是随着出入管控的加强,各部队都集中在营区训练,根本没有外出得机会。他本想借着去师部领医疗物资的机会碰碰运气,不曾想,这回改成由师部运输队直接给他们运到团里来,德成的计划又泡汤了。随着部队开拔时间越来越临近,德成急得夜不能寐,嘴角也因上火长了一串小燎泡。 清晨的寒风吹过操场,操场上一队队的士兵,在军士们的指挥下辛苦地操练着。德成百无聊赖地抄着手沿着操场边走着,远处的铁丝网外有来回巡逻的哨兵,全副武装,手里牵着凶狠的狼狗。营区的四角立着四座高高的岗楼,上面日夜站着的警卫,眼睛时刻注视着营区的一举一动。到了夜里,雪亮的探照灯更是把整个营区照得如同白昼。很显然,部队非常清楚,开拔的消息传达后,会出现很多逃跑的人。团里下令,发现有人逃跑,立即开枪。可就算是这样,也无法阻止那些厌战并且思乡的士兵单独或结队逃跑,从发布通告到现在,营区已经打死六个想趁夜逃跑的人,禁闭室里还关着好几十个意图逃跑的士兵。 德成可不想这么干,他只是想逃出去,而不是去送死。走到拐角处,他看见林三站在那里抽烟,面前席地坐着的是他的三班,一半的人他都不认识,看样子是刚训练完在休息。他走过去和林三打了个招呼:“班长!” 林三回头看见他,咧着嘴笑了:“是你小子,升官了,看不起咱们这些丘八了,这么久都不回来看看我们。” “哪里有,瞧你这话说的,我可一直拿三班当自己的家。这阵子不是部队要开拔了嘛,医务队在准备医疗物资,有点忙。”说着他从兜里摸出一包骆驼牌香烟塞到林三的手里。 “哟,你小子还学会了抽烟?还抽这么好的烟,你发财了?”林三拿着烟打趣道。 “不是,我不会抽烟,前天给团里的一个参谋治好了肺炎,他非得塞给我表示感谢,这不就给你带来了。” “算你小子有良心,还想着老哥我。”林三撕开锡纸,抽出一根烟点燃,美美地吸了一口。 “班长,部队就要开拔了,往后说不定又要打仗了,你自己要当心啊!”德成关心地说道。 “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我们这些大头兵,还不是长官指哪,我们打哪儿,能不能活下来,看运气吧。”林三抽着烟感叹道。 和林三又闲扯了几句,德成又蹲下对一直看着他和班长说话的孙喜说:“打仗的时候,不要乱跑,紧跟着班长,命是自己的,要小心珍惜。” 孙喜嘿嘿笑着说:“我晓得,哥,你自己也要注意。” 德成笑了:“我们医疗队在后方,想死也没那么容易。” 说罢顺手拍了拍孙喜的脑袋,站起身跟林三说了声:“走了,你自己多保重!” 林三目送着德成远去,总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眼里,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忧愁。林三摇摇头,扭头冲着地上散乱坐着的士兵大吼道:“都他妈给我起来,继续操练。” 士兵们歪歪扭扭地站了起来,排好队,站在队尾的卢二狗望向德成的眼光里充满了嫉妒和仇视。 下午,老徐叫德成带几个医护兵去团部的仓库一趟,今天又有一批药品送到团里,老徐让德成清点一下数目,签字验收。 德成带着人晃悠着往仓库去,一路听着那几个医护兵说着闲话。刚拐过一个弯,经过粮库前面的巷道,一辆马车的车厢把路堵得严严实实的。要去药房就得从粮库前经过,当然也可以绕路走,不过那得绕着库房走大半圈。德成踮着脚尖往前看了看,马车上没有人,车厢里也空空如也。 “谁的马车?怎么乱停,还要不要人过路了。”德成冲着前方喊道。 过了片刻,一个粗大的嗓门回应道:“就来,就来,马上就挪开。”德成听着这声音有点耳熟,贴着墙从巷道的缝隙看过去,只见一个粗壮的汉子从粮库里走了出来。 这不是那个韩老六吗?德成在马车后面大声喊道:“韩六哥,是我。”粮库出来那人听了,一脸疑惑地上了马车,跨过车厢来到车尾往下一看,见是一位不认识的军官在冲自己打招呼。他挠了挠头,不解地问道:“这位长官是在叫我吗?” “六哥,是我呀,余德成,大半年前帮你们在龙泉山装过粮食的,你不记得我了?” 韩老六想了一下,突然恍然大悟,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哦,我想起来了,你后来还跟我们一起回了省城。” 德成笑了,从口袋里掏出香烟递给韩老六,韩老六忙摆摆手:“这里是粮库,不能抽烟。” 德成说:“那我们去外边说话。”转身对那几个医护兵吩咐道:“你们先去药房等着,物资运来先点数,一会儿我过来签字,记到,点清楚哈。” 韩老六说:“今天冲哥也来了,你等我一下,我把马车挪开,顺便把冲哥叫来。”说完,他返回马车前面,驾着马车往前去。 仓库的外围种着一排香樟树,树下有几间房子,那是团部拿来宣讲三民主义的教室。此刻没有人,空荡荡的。靠门的长凳上并排坐着三个人,正是德成和林冲、韩老六他们。林冲和韩老六抽着德成发的香烟,林冲一边抽烟一边用不可思议的语气说道:“小兄弟,你这是唱的哪出啊?大半年不见,你居然当上了国军的长官,呵呵。厉害!厉害!” 德成自嘲地一笑着说:“厉害个屁,冲哥你不晓得,我是被抓壮丁的。” 林冲和韩老六一起“啊!”了一声,流露出不相信的神色。德成接着说:“真的,不骗你们,我本来只是个大头兵。前一阵遇到团长被蛇咬了,我恰巧在场,也是我运气好,居然把他救过来了,就因为这,半个月前才被提拔成少尉军医。”“呵呵,竟然是这样,那你还真是运气好。”林冲笑了。 /94/94707/26978581.html 第三十六章 逃跑计划 三人坐在屋里又说了一会儿闲话,屋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德成问起了林冲他们来军营的原因:“对了,今天怎么会是冲哥你们运军粮呢?平时不都是咱们部队自己的运输队运的吗?” “可不是嘛,这是前几天省城王主任安排的活路,让我们给这里的驻军运军粮,今天没运完,明天还要来一趟。其实我是不想来的,路程又远,钱又给得少。王主任说部队要开拔了,各部的军粮都缺得很,你们自己的运输队搞不赢,所以才让我们帮着送几个地方的。我们这些车马行都是在人家手里讨饭吃,人家喊来,敢不来吗?”林冲叹了口气,把烟头扔到地上用脚踩灭。 德成忙又掏出一根烟,给林冲点上。抬头看了眼门外,见附近没有人走动,这才低声地对林冲说:“冲哥,我想求你一件事,不晓得你能不能帮个忙?” 刚才德成听到林冲和韩老六说明天还要来的时候,瞬间心里就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只不过他不确定林冲愿不愿冒风险帮自己这个忙,稍微思考了一下,他决定赌一赌,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 林冲诧异地看了德成一眼,问道:“我能帮你啥子忙?” “我想逃出军营,求你帮我这个忙,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说着从长凳上站起来,跪在林冲面前,给他磕了个头。 林冲急忙站起来,和韩老六一起把德成拉起来。“你这是做啥子,有话好好说,给我磕啥子头哦。”德成望着林冲不说话。 林冲看着德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你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德成拉着林冲的手,急切地说道:“冲哥,你晓得,我是被抓的壮丁,哪里想在部队里待嘛。再过几天部队就要出发去西边很远的地方,到时候回得来不都说不清楚,我才不去当炮灰,我只想回家。现在部队看得紧,只要逃跑就枪毙,我只能指望你们帮我一把了。” 林冲皱着眉,低头思量。韩老六对他说:“冲哥,你就帮德成这个忙嘛,你看他怪造孽的,再说我们和德成也算有缘,看到他有难,自然要伸手拉一把。” 林冲冲着韩老六瞪了一眼:“我又没说不帮,这个忙也不是说帮就能帮的,总要先打好主意嘛。” 林冲走到门口,望着远处的铁丝网,思考了片刻,最终拿定主意,他转身对德成说:“能在这里遇到你,确实说明我们有缘,你这个忙我帮了。你是啥想法,说出来,大家商量一下,看可行不。” 德成眼睛湿润了,真心感激这个和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热心人,他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快要流下的泪水,开口说道:“真的感谢两位了,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亲大哥。” 林冲挥手打断他:“先不忙说这些,抓紧时间说正事,我们时间不多,一会儿就要走了。” 德成附身在林冲和韩老六的耳边低声说起他的计划来。说完后,德成用期盼的目光看着林冲:“冲哥,你看我这个办法要得不?” 林冲想了一会说:“可倒是可以,不过你自己要谨慎些,过来的时候不要让人发现了。” 德成说:“那条巷子,只要马车像今天韩六哥那样停起来,前后来人都看不见,岗楼上的哨兵因为仓库屋檐的遮挡,也看不到巷子里面的情形。” 林冲想了想,对韩老六说:“韩老六,明天回去的时候,你车上就不要坐其他人,喊他们去别的车上坐,免得人多嘴杂。” 商量妥当,林冲对德成说:“我们这就回去了,你一会儿再仔细想一下,看有没有啥子纰漏。晚上再求求老天保佑!” 林冲说完带着韩老六出了门,韩老六出门时回头对德成笑了笑,冲他挑了下大拇指。 德成看着林冲他们走出门,松了一口气,靠着墙瘫坐在长凳上。但愿一切顺利,明天这个时候自己就不在军营了。他突然想起林冲最后说的那句话,他坐直了身,低头双手合十,第一次虔诚地在心里对着佛祖许下愿望。 一夜无眠的德成早早起了床,站在窗边,看着手里的小镜子,他的眼睛因为缺乏睡眠而泛着血丝。他把小镜子反扣在桌子上,拉开自己的抽屉,仔细地审视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值得自己带走的,“啪!”的一声关上抽屉。旁边床上躺着的王少尉被惊醒,翻了个身,睁眼看了一眼穿戴整齐的德成说:“你起来这么早干嘛?这两天又没什么事。” 德成微微一笑说:“不好意思,吵醒你了。我睡不着,想出去走走。”说着往门外走去,出门的时候,他低声对已经又睡着了的王少尉说了句“再见。”转身带上门离开了。 一上午,德成都坐在办公桌边,眼睛却一直盯着远处的营区大门。老徐抬头看了一眼,笑着摇摇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快到中午十一点了,德成都没有看见林冲他们的车队到来。他有些焦急,又有些不安。是不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在心里想着。 “德成,一会儿你去食堂帮我带一份面条回来,今天事多,我就不去食堂吃饭了。”老徐一边忙着整理文件,一边对德成说。 “好的,徐老师,那我就先去排队打饭了,免得一会儿人多等太久。”德成拿了自己和老徐的饭盒出了办公室。 德成拿着饭盒往军官食堂走去,路上已经有好几个年轻军官手拿饭盒去打饭,德成微笑着和认识的军官点头打招呼。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一个粗壮的大嗓门喊道:“前面的几位!麻烦让一下,小心被马车撞到。” 听到这声音,德成心里一喜,顺势回头看了一眼,赶着马车过来的正是韩老六,后面跟着一长串车队。韩老六瞟了他一眼,装着不认识从他面前经过。 德成赶紧跑步去了食堂,抢在别人前面打了饭,随后又拿着装好的饭盒跑回办公室。 德成把饭盒递给老徐,喘着气说:“给,徐老师,趁热,吃。”老徐看着德成气喘吁吁的样子说道:“打个饭你跑啥子跑?又不是去抢饭。”德成呵呵一笑:“我这不是怕冷了,你吃了不消化嘛。” 老徐也笑了,拿着饭盒说:“你多虑了,我们当兵的吃饭没个规律,我这胃早就坏掉了。到是你还小,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的身体,身体没用了,其它的还有什么意义。” 德成应了一声,坐在办公桌前吃起了午饭。虽然知道林冲他们刚到,还需要一两个钟头才能卸完粮,可他还是控制不住自己随时往约定的厕所方向看去。 吃过饭,快速地刷了饭盒,德成又坐回到办公桌边,拿起一本医科书看了起来。老徐见了,满意地点点头,现在还能把专业书看得下去的年轻人没几个了。背对着老徐的德成,眼光越过书的上端,死死地盯着那个厕所,生怕错过了什么,根本没有看进去一个字。 时间很快到了下午一点半左右,德成一直盯着看的眼睛有点受不了,他放下书,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当他放下手的时候,他看见那个该出现的身影朝厕所走去。 德成放下书,猛地站了起来,带到了身下凳子。老徐听到声音,把眼光从文件上移到德成的身上。 德成强迫自己镇定了下来,扶好板凳,红着脸对老徐说:“对不起,徐老师,刚才我突然想起,昨天收的绷带数量有点不对,我想去复核一下,搞错了就麻烦了。” 老徐收回目光,随口答道:“你去吧,顺便把库房的报表给我带一份回来。” 德成匆匆地出了门,快步往库房走去。走到那条小巷的时候,他看见韩老六的车就停在昨天那个地方,把前后的堵得死死的。他看了一眼前后,这个时间正是午休的时候,没有人过来。他迅速地跑到车后,翻身爬进了车厢,四处搜寻了一下,在车厢角落的一条麻袋下找到一个包裹,打开包裹一看,是一身半旧的老百姓的衣服。德成蹲在车厢里,手脚麻利地脱下自己的军官外套,换上那身老百姓的衣服,然后把自己换下来的衣服打包收拾好,依旧藏在那条破麻袋下。他把一顶旧毡帽低低地戴在头上,尽量遮住自己的面容,又从车厢里抓了一把灰使劲地在手上脸上搓抹着,反复几次,直到自己满意,他才停下来。做完这一切,他靠着车厢的板条坐了下来,静静地等待着最后的时刻。 刚过一会儿,嘈杂的声音从粮库的大门传了出来,三三两两的搬运工跟着林冲除了粮库,一边用毛巾掸着身上的灰尘,一边说笑着往马车走去。 透过车厢板条的缝隙,德成看见几个搬运工正朝韩老六的车走了过来,德成顿时紧张得手心冒汗。 “你们几个,对,就是你们,不要上我的车,你们去坐其他车。我一会儿还要去其他地方拉点东西,就不带你们回去了。”韩老六及时出现在门口,拦住了要上他车的几个人。 韩老六坐在车把势的位置上,回头对德成说:“你上来,坐在我边上,不要一个人坐在车厢里,容易引起怀疑。” 德成听了,翻身爬过车厢,坐在了韩老六的身边。韩老六说了声:“坐稳了。”便驾着马车驶出那条小巷。 林冲的马车走在最前面带队,韩老六的车排在中间,跟着大队缓缓向营门口驶去。 德成强作镇定地坐在车上,低头装睡,眯着眼睛从帽檐下观察着四周的情形。 车一辆一辆地检查通过,很快就要轮到德成坐的这辆车了。德成发现今天在营门口检查通行的士兵很眼熟,随着马车越靠越近,德成赫然发现今天轮值的居然是三班的人。营门口一左一右,分别是卢二狗和孙喜各带了两名新兵在负责检查。不过运气还算好,马车副座在右边,正好是孙喜负责检查,德成有把握他不会为难自己,不过心里依然揣揣不安。 转眼轮到韩老六的马车走到门口接受检查,孙喜上前看了一眼低头坐在副座上的人,喊了一句:“把头抬起来。”德成缓缓地抬起头来,眼睛盯着孙喜,手指竖起放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孙喜认出德成来,眼神里满是吃惊和不解,随即又微微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什么。他装着搜查的样子靠近德成,悄声说道:“我舅舅姓谢,保重。” 另一边的卢二狗踩着车轮扫了眼空空荡荡的车厢,又看了眼满脸堆笑的韩老六,正准备放行,转头却看见孙喜似乎在和马车副座上坐着的人说什么,而那人的身影卢二狗觉得有点熟悉。 孙喜退开两步,挥手说:“放行!”韩老六正准备驾着马车离开。卢二狗大喊一声:“等等!”转身朝德成这边跑过来。孙喜一见要坏事,朝着卢二狗迎上去,当胸一脚踹在卢二狗的身上,把卢二狗踢翻在地,随即破口大骂道:“就你妈的多事,老子早就看你不顺眼了!”边骂边骑在卢二狗身上,蒲扇大的巴掌左右开弓扇在卢二狗的脸上。两边的士兵赶紧过来试图分开两人,孙喜紧紧地抓住卢二狗不松手。营门口顿时一片混乱,德成冲着愣神的韩老六大喊一声:“快走!”韩老六回过神来,大喝道“驾!”赶着马车快速离去,后面排着的马车则老老实实地停在原地等待检查。 卢二狗被孙喜这一脚几乎踹闭了气,等被人从孙喜身边拉开后,他坐在地上缓了口气,指着孙喜骂道:“你他妈的疯了,敢打老子,老子今天要你的命。”孙喜涨红了脸,对着他“呸!”地啐了一口。 卢二狗大怒,挣扎着起身,扑上去要打孙喜。突然,他停了下来,指着远去的马车喊道:“我想起那是谁了,有人逃跑了!抓逃兵!”他大喊了起来,又拿起脖子上挂的口哨用力吹了起来,尖厉刺耳的哨声顿时回荡在营区上空。 德成他们很快追上了林冲的车,马车在土路上快速地奔跑起来。粗壮的马蹄翻飞,扬起阵阵尘土。车队跑到一处树林茂密的地方,林冲停住马车,让韩老六放下德成,又让另一名工友戴上德成的毡帽,坐上韩老六的车。林冲朝站在路边的德成挥挥手:“城里见!”然后带着大队人马迅速离开。 一会儿工夫,从营区驶出一辆吉普车,后面跟着两辆偏斗摩托车,车上都坐着荷枪实弹的士兵,顺着土路朝马车队驶过的方向追去。转眼之间,吉普车迅速地追上了车队,打横停在车队前面。林冲他们赶忙收紧缰绳,马车缓缓地停在吉普车前面,带队的宪兵队少校军官站在车队前,指着林冲骂道:“你他妈的跑啊,跑得再快能跑得过汽车?” 林冲赶紧跳下车跑到军官的身前,一脸惊惶地躬身问道:“长官,有啥事吗?” 少校并没有理会林冲,回头问站在身后的卢二狗:“是哪辆车?”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卢二狗指了指林冲后面的韩老六说:“就是他车上那个带毡帽的。” 少校走到韩老六的车前,指着那个戴毡帽的人喝道:“下来!”带毡帽的人慌张地跳下马车,卢二狗伸手把他头上戴的毡帽打飞,毡帽下露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满脸惊慌地问道:“长官,找我有啥子事?”卢二狗张口结舌地喊道:“这,这,不对呀,不是你,那个人呢?” 韩老六依然笑容满面地说:“长官,他一直坐在这里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卢二狗回头对少校说:“长官,不对呀,我刚才明明看见那个余德成坐在这里的,怎么会不是他呢?” 少校伸手“啪!”打了卢二狗一个耳光,“狗东西,没看清楚就乱说。” 林冲陪笑道:“既然是误会,长官,我们可不可以走了。”少校瞪了林冲一眼,语气不善地问道:“你心里没鬼,那刚才跑那么快干啥?” 林冲满口喊冤:“长官,冤枉啊,上面下了死命令,这两天必须把分配给各车队的军粮运完,我们只能跑快点,这样可以多运两趟,我们也没法呀。” 少校见查不出来什么名堂来,挥手让吉普车让开路,车队缓缓绕过吉普车后,开始加速赶路,往省城去了。卢二狗站车队扬起的土尘里发呆,打死想不明白,自己明明看见的是余德成,怎么就消失不见了? 回到营区的少校接到卫兵的报告,余德成果然不见了,搜遍整个营区也没有找到。 在确定余德成逃跑以后,负责警卫的宪兵队少校下令,以方圆五十里为限,全力抓捕逃兵余德成。 王炳文听说了,微微摇摇头,不再理会这个小事情,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处理。 林三听说了,没什么反应,靠在墙边,摸出还剩一支的骆驼牌香烟点上,望着远处的天空出神。 /94/94707/26989880.html 第三十七章 初见玉梅 德成飞快地在树林里奔跑着,一刻也不敢放慢脚步,直到脚步不听使唤,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时,他才停下来休息一阵。他靠坐在一株大树下,大口大口地踹着气。南方的树木,不像北方的树木一到冬天就变得光秃秃的,大多数一年四季都是绿的,枝叶长的很茂盛,即使是在冬天,透进林子里的光线也很暗淡。德成发现对面树下有一个不大的土坑,他站起身走过去,目测了一下大小,又用手把土坑往深了掏,看看大小合适,这才解下身上的包裹,把自己的军服塞了进去,又用土和树叶遮挡好。德成往后退了几步,向土坑看去,在暗淡的光线下很难被发现,他满意地点点头,开始继续逃亡。刚跑了两步,他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去把衣服包裹翻出来,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军官证揣在裤兜里,又重新把包裹埋好,这才跑步离开。 太阳已经下山了,德成躲在树林边缘观察着周围,树林的前方是一条小河,小河在星光下静静地流淌着。河对面是一大片农田。此刻农田里才种上小麦,田地里新发的小麦苗绿油油的。德成已经到了一会儿了,他看见有人在田里忙农活,就一直躲在树林里,不敢露面,怕暴露行踪。 冬日的天短,太阳刚下山一会儿,夜色就已经弥漫开来,田野里已经看不到人影。远处似乎隐隐传来狼狗的叫声,德成有些紧张,回头望了望,夜空中不时看见手电筒的晃动的光束。 糟了,德成没想到守卫会带着狼狗追捕他,说不定藏在树林里的衣服已经被搜出来了。不行,得赶快过河,河水可以掩盖自己的气息。想到这里,德成挽起裤脚,脱了鞋袜拿在手里。他走出树林,左右张望了一下,确定附近没有人,这才掰了一根树枝,拿着小心地下了河。,他用手里的树枝在水里来回地探测了一下,还好,冬季的小河水不深,只略微打湿了德成挽起的裤腿,可是足够冷,德成打着冷颤摸黑过了河,坐在河边的田埂上迅速穿好鞋袜,把裤腿放下,快步跑向远处,身后的狗叫声越发地近了。 德成跑了一夜,中途停下来休息了两次,狗叫声已经越来越远了,天亮的时候,几乎已经听不见了。 此刻德成正蹲在一处竹林边上,竹林深处有一座两进的小院,一条清澈的小河在院子门前流过,一座石板桥架在小河上。德成已经筋疲力尽了,又累又饿,他已经完全没有力气继续逃跑,他必须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他藏在竹林里观察了一会儿,小院很安静,没有人出入。借着竹林的掩蔽,他悄悄地摸了过去,贴着院墙往前走。走不多远,墙上出现了一道门,门没有锁,锁挂在门环上。德成轻轻把小门推开一道缝,往里瞧了瞧,里面没人,他小心地走了进去。 这是一间柴房,里面整齐地堆满了谷草、枯枝和劈好的木材,柴房朝里朝外各开了一道门,朝里开的门大约是为了方便家里人取柴火,朝外开的那扇门应该是为了方便从外面运柴草进来。德成试着推了下朝里的那道门,门是锁着的,德成猜测外面那道门之所以没锁,可能是这家人昨天拉完柴火忘了锁门,德成暗道侥幸。 德成在柴房找了个隐蔽的角落,在一堆谷草上躺了下来,又拉过一些谷草胡乱地盖在自己身上,既隐藏好自己又能取暖御寒,平原冬日的早晨,散发着刺骨的寒冷。做完这一切,德成已经困得不行,双眼一闭,沉沉地睡了过去。 “小姐,不用你去,我自己去拿就好了。”院子里传来一个中年村妇的声音。 “没关系,顺手的事,反正我现在闲着呢。”另一个年轻的声音回答道。 “哪有小姐亲自搬柴火的道理,一会儿老爷看见了又要骂我。”中年村妇的声音有些不安。 “放心吧,王妈,我在这个家里做的事还少了吗?哪有人拿我当什么小姐啊,在他们眼里我就是个使唤的丫鬟。哟,王妈,门锁着的,钥匙在哪里?”年轻的声音问道。 “在我这里。”一阵摸索钥匙的声音传来,“来,钥匙拿着,你把谷草抱到厨房门口就行了。我就先去田里摘菜了。” 钥匙转动,打开了门,一个年轻的灰衣姑娘走进柴房,看了一下,顺手抱起面前的一捆谷草,正准备转身离开。抬眼看见墙角那堆谷草被人拖得乱七八糟的,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谷草,走过去整理那堆散乱的谷草。 德成正在睡梦中,忽然眼前一亮,有人把遮挡着他的谷草拉了开来。被惊醒的他立马坐了起来,差点和跟前弯下腰的那人撞在一起。正在拉谷草的灰衣姑娘,大吃一惊望着德成,愣了片刻,回过神来正准备张开嘴惊叫。德成见了,急忙伸手捂住灰衣姑娘的嘴,偏着头看了眼她的身后,就势站起身来把灰衣姑娘推到墙角,眼神中流露出焦急和恐慌。 两人面对面站在墙角,德成眼前的灰衣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个子刚到德成的肩膀,体态微胖,圆圆的脸庞,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此刻尽是惊恐的神色。 德成全身冷汗淋淋,紧张地低声对面前的灰衣姑娘哀求道:“我不是坏人,我是被抓的壮丁,刚跑出来的,你不要叫,我不会伤害你的,你答应的话就眨眨眼睛,我就松开手。”眼神里流露出祈求的神情。 灰衣姑娘打量着眼前这个惊慌的陌生青年,虽然脸上沾满了灰,但依然看得出来这是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他的眼神很干净,流露出恐慌而真诚的神情,打动了她柔软的心。 她使劲地眨了眨眼睛,德成紧张地看着她,手缓缓地离开了灰衣姑娘的嘴,但没有完全把手放下去,他防备着她突然张口呼叫。 灰衣姑娘没有呼救,仔细地打量着他,低声说道:“原来就是你,刚才吃早饭时何四哥还跟我们讲,今早他从万家村过的时候,看见好些当兵的在搜寻什么人,万家村的熟人给他说是部队在抓捕逃兵,没想到居然藏在我家柴房里。”说到这里,她已经完全放松下来,甚至还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德成见她已经没有叫人的意思,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低声地说道:“我本来是省城药店的伙计,去病人家送药的路上,平白无故地被抓了壮丁。我家里人恐怕到现在都还不知道呢,他们一定着急死了。我太想家了,昨天找个机会拼死逃了出来。” 德成忽然很紧张地问道:“对了,万家村离你们这里有多远?” 灰衣姑娘想了想说道:“大概有十几里远吧,不过你不用担心,何四哥说看见他们在整队往回走了,估计不会到咱们这边来了。” 德成听了,松了一口气,正准备再问她的时候,院子里传来王妈的声音:“小姐,你还在柴房吗?要不还是我来拿吧。”德成有些慌张地望着灰衣姑娘。灰衣姑娘微微一笑,对着院子里的王妈说:“我看着谷草堆得有点乱,我收拾了一下,这就出来。”说着她指了指墙角,让德成继续藏在那里,低声对他说:“我过一会儿来找你,你自己先藏好。” 灰衣姑娘抱着一捆谷草,出了柴房,把门拉上,用锁头扣在门环里,但并没有锁上。 德成忐忑不安地伏低身子蹲在一堆谷草后面,完全清醒过来的他,只觉得腹中空空如也,已经饿得是前心贴后背了。从昨天中午以后,他就没有吃过东西。前天他计划逃跑的时候,想到了很多细节,唯独忘了给自己准备食物,“唉,还是太年轻,没经验啊。”他轻声自责道。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德成觉得等了好长时间,他甚至有点疑心那个姑娘是去叫人了,要把他抓住交给军队。他警惕地望着没上锁的大门,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院子里的动静,考虑着要不要现在就逃走。 又等了一会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德成看见那个灰衣姑娘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两个馒头。 她走到德成面前,蹲了下来,把手里的馒头递给他:“这有两个冷馒头,你将就着垫一下肚子吧。” 饿极了的德成接过馒头,说了声谢谢,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饥肠辘辘的他吃得太急,险些把自己噎着。灰衣姑娘“噗嗤!”一声笑了,轻声说道:“不要急,慢慢吃。”清晨的阳光从窗外斜照了进来,照在她身上,映衬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德成定定地看着她,此刻在他心中,她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仙女。 灰衣姑娘见德成直直地望着她,不好意思起来,嗔怪地说了声:“嘿!傻瞧什么呢。” 德成不好意思地收回目光,低头说了声对不起,又费力咽下一口馒头接着说:“我借你家柴房里躲一阵,等到天黑我就走,不会给你家惹麻烦的。” 灰衣姑娘摇摇头:“你不能一直躲在我家柴房,我家柴房随时都有人进进出出的,被人发现就麻烦了。” 德成听了一愣,随即说道:“那我一会儿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灰衣姑娘又摇摇头说:“你现在走,万一碰上抓你的人怎么办?” 德成想了想,叹了口气说:“那也没办法,只能怪我命不好。” 灰衣姑娘看了他一眼,有些不解地说:“你要是这样认命的话,你当初拼了命逃跑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不是要赶你走,我是觉得这里不稳妥,想帮你寻一个稳妥的地方躲两天,等风声过来你再走。”说着白了德成一眼:“你这个小气鬼。” 德成忙跟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想差了姑娘的意思。那,姑娘是想让我去哪里躲两天?” 灰衣姑娘想了想说道:“离这里不远是我家的祠堂,就一个聋子大爷守着。祠堂外面有间堆杂物的房子,放的都是些祭祖才用的物件,平日里没人去,你就去那里躲两天,等风声过了你再走。” 德成点点头说:“好,就听姑娘的安排,我这里先谢谢了。对了,帮了我这么大个忙,还不知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灰衣姑娘脸一红,低头细声地说道:“我叫张玉梅,哪里帮了什么大忙,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你又叫什么名字来着?” 德成说:“我叫余德成,简州人,住在省城姑姑家,玉梅姑娘的大恩大德日后一定报答。” 张玉梅看着德成那张俊俏的脸说:“我又不是保甲长查户籍,你跟我说这么多干嘛。我说了,这也不算什么大事,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只要你能平安回家,那就最好不过了。” 张玉梅领着德成从外面那道门走了出去,玉梅在前面带路,德成落后几步低头跟着。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大约半里路,路上还算顺利,张玉梅没遇到什么熟人。 到了玉梅说的那间屋前,门上上了锁,玉梅带着德成绕到屋后,掀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和德成一起从那里钻了进去。德成惊奇地问道:“玉梅姑娘,你经常这样进去的吗?” 玉梅说:“是我姐姐发现的,以前她老带我来这里玩,现在都很久没来过了。”说着叹了口气。 德成又问:“怎么?你姐姐嫁人了?不和你玩了?” 玉梅摇摇头:“没有,她没嫁人,她去了省城。” 德成惊喜道:“你姐姐也在省城?那太好了,你要是去姐姐家,我可以过去找你玩。对了,你姐姐住在省城哪里?” 玉梅想了想说:“好像是叫什么小南海,在新南门边上。” 德成疑惑地问道:“小南海?听起来好奇怪的地名。” 玉梅说:“小南海是个尼姑庵,当然叫这个名字,这有什么奇怪的。” 德成恍然大悟道:“怪不得你说你姐姐没嫁人,原来她是个姑子。” 玉梅白了他一眼:“胡说!谁说她是姑子,我姐才不是呢!我姐的师傅是庵里的主持,我姐住在庵里是为了跟着她师傅学艺的。” 德成赶忙道歉:“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姐住在庵里,肯定是个姑子。真是对不住,瞧我这张胡说八道的嘴。”说着轻轻打了自己两下嘴巴。 玉梅看着德成那副诚惶诚恐道歉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也没什么,你又不知道,不怪你。那说好了,以后你有机会就到小南海来找我玩。不过可能得等一阵子,我姐说现在还不能接我去。”说着她神情黯淡了起来。 德成见了忙安慰她说:“没关系,我知道了地址,等一阵就等一阵,不着急,反正以后大家都在省城,见面很方便的。” 他这么一说,玉梅心情稍微好了一点。玉梅环顾了一下四周,对德成说:“你在房间里找一个地方躲好,不要弄出动静来,我晚点给你带吃的过来,我先回去了,免得家里人到处找我。” /94/94707/27000497.html 第三十八章 我不去台湾 傍晚的时候,张玉梅又来了一趟,给德成带了些吃的。陪德成吃东西的时候,两个年轻人聊了一会儿天。玉梅问了德成被抓壮丁以及逃跑的经过,德成跟她大致讲了一遍。听完以后,玉梅忧心忡忡地说:“帮助你的孙喜不知道会不会被惩罚?”德成听了一愣,是啊,自己这两天一直在紧张的逃亡中,没来得及想孙喜的事,他也不知道孙喜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德成心里对此充满了愧疚。 想了想他说:“受处罚是肯定的,不过我们班长是个很不错的人,我想他应该会帮孙喜。等我这件事过去了,我会想办法打听一下他的消息。对了,我回去后还要给他家里报个信,他家里人应该还不知道他被抓了壮丁。” 玉梅双手合十,默默地在心里为素不相识的孙喜祈祷,希望他能平安无事。 德成见玉梅对一个素不相识的人都充满了善意,觉得她真是个善良的姑娘,不由对她多了几分亲近和喜欢。 就这么,德成在祠堂的小屋里躲了两天,玉梅特意去打听了一下附近村子的动静,各处都风平浪静的,没人见到军队在继续搜捕逃兵。她把这些消息告诉了德成,德成听了,觉得自己是时候动身了。他向玉梅打听清楚回省城的路,在小屋里和玉梅道别后,沿着道路往省城去了。 夕阳下,玉梅站在村口的路边,看着德成渐渐走远的身影,心里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些牵挂。 将军街五十一号大院,张霄云急匆匆地进了家门,余秀清诧异地问他:“今天不用上班吗?这么早就回来了?” 张霄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喘着气,对余秀清交代到:“这两天你哪里都不要去了,让吴妈帮你在家把东西收拾一下。另外,让小封去一趟学校,把德蓉接回来。” 余秀清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张霄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说:“我也是刚接到通知。今天处里接到国防部的电话,让我们按部里下发的名单,安排人分批转移去广州,再从广州出发直飞台湾。” 余秀清不解地问道:“咱们去台湾干嘛?” 张霄云沉默了片刻,抬头对余秀清说:“这两年你一直在家操持,不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情况。实话告诉你,我们快顶不住了。共产党已经完全占领了长江以北地区,正在长江边集结部队,意图突破我军长江防线。国防部部署了七十万大军死守长江,唉,说是几十万军队,其实好多都是被共产党打残了重编的,有多少战斗力还真是说不清。如果长江天险也被共产党突破了,南京、上海、武汉等大城市的失守就只是时间问题了。” “啊?国事已经如此不堪了吗?那我们怎么办?”余秀清听到这个消息相当震惊。 张霄云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我估计蒋公是想守住东南半壁江山和共产党讨价还价。但我看,悬,不但长江守不住,接下来西南东南都可能守不住。国防部已经在为退守台湾做准备,我们这次就是先行去台湾给大部队打前站的。我在第一批撤离人员名单里,后天就必须带家属出发,所以,你赶紧去收拾一下吧。” 余秀清站在客厅里沉默了一小会儿,走到堂屋前的雨檐下,大声地叫来家里的车夫小封,让他去学校把德蓉接回家。看着小封匆忙离去,余秀清站在屋檐下仔细地思考了一会儿,转身进屋对坐在沙发上发神的丈夫说道:“我想好了,我是不会在台湾那个不毛之地久呆的,反正儿子现在在美国读高中,过段时间我就带德蓉去美国找他。” 张霄云听了,低头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很好,去台湾安顿好后,找机会我先把你们两送去美国,我留下来看看情况,如果情况不妙,我也去美国找你们。唉,我对党国实在是没有信心了。” 两口子商量停当,余秀清先去收拾要带走的东西。晚饭时,小封带着德蓉回来了。德蓉一进屋就嚷道:“小姑,今天是做了什么好吃的吗?这么急着把我叫回家。” 余秀清听到德蓉回来了,从房间里走了出来,笑着对她说:“哪有什么好吃的,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都快变成小馋猫了。今天把你叫回来是有事要跟你讲。” 德蓉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惊喜地问道:“是我哥有消息了吗?他在哪里?” 一提到德成,余秀清心里顿时一怔,抬头看了眼窗外萧瑟的院子,叹了口气:“说起来我还真是对不起二哥,竟然把德成给弄丢了。”德蓉听到不是哥哥有消息了,不禁有些沮丧。 余秀清挽着她的手说:“走,到客厅去,姑父有重要事情跟你说。” 两人挽着手进了客厅,在张霄云面前坐下来。张霄云看了眼情绪有些低沉的德蓉说:“德蓉啊,今天姑父要跟你讲件重要的事情,你要有心理准备。我们后天就要离开省城了,你和我们一起走。” 德蓉有些吃惊地问道:“为什么要走?去哪里?” 张霄云苦笑一声:“去台湾,我接到命令,要带着家属撤去台湾。” 德蓉摇摇头:“我不走,我为什么要去台湾?” 余秀清插话道:“我们只是到台湾暂时呆一段时间,我们接下来去美国。” 德蓉还是摇头:“美国我也不去,我就要留在这里。” 张霄云皱了皱眉头,声音渐渐有些严厉:“为什么不去?” 德蓉咬着嘴唇,满脸的悲伤:“我不能走,我走了我哥要是回来就找不到我了,我要留在这里等我哥!” 张霄云摆摆手,坚决地说:“我们不可能把你一个小姑娘独自留下,你哥那边是个啥情况还不知道呢,不要把哥哥搞丢了,再把妹妹也弄没了。不行,我不同意,你必须跟我们走。” 德蓉倔强地回答:“我是不会走的,我一定要留下来等我哥。” 张霄云有些生气了:“早知道你这么不听话,当初就不该让你小姑把你带到省城来。” 余秀清上前轻轻推了一把张霄云:“你这个当姑父的,怎么能这么说呢,让我来和德蓉说。” 余秀清拉着德蓉的手轻声说道:“不要怪姑父说话难听,他也是关心则乱。现在时局混乱,不知道哪一天共产党就打过来了,你姑父他们已经在做撤离准备了。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到时候兵荒马乱的,想走都来不及了。” 德蓉有些不服地回答道:“共产党来了又能怎么样?我就是个学生,我不信他们连学生都不放过,全都拉出去杀头。” 余秀清说:“你不了解共产党,他们和我们不一样。他们仇视像我们这样的人,要杀光我们,要瓜分我们的财产。你一个年轻弱女子,留在这里,哪天共产党要真来了,万一那些土匪看上了你,要把你强娶了去,你可怎么办呢?听姑姑的话,还是跟我们一起走,起码能保个平安。至于德成那边,我们以后再想法打听他的消息,先把眼前这关过了再说,你说是不是?” 德蓉反驳道:“我不了解共产党,小姑你也未必了解共产党。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样,那他们为什么能打败政府军队,还有那么多的人拥护他们,这又是为什么呢?” 张霄云不快地呵斥道:“那是因为他们善于收买人心,善于欺骗老百姓,就像你这样的。那些拥护他们的人,无非都是些想占别人便宜的乡下农民或者城里游手好闲的穷工人,呵呵,还有你们这些不懂世事的傻学生。” 听到这里,德蓉忍不住站了起来:“是啊,我也曾经是乡下农民,但不代表我就想占别人的便宜。我反正是个傻学生,既没有钱也没有地,我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所以我不怕共产党来。” “你……”张霄云气急,手指着德蓉说:“看你这书读得,不好好学习,尽学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定是被学校那帮赤色分子洗脑了。” 德蓉镇定地看着姑父,大声地说道:“我觉得他们说的没错,在乡下,我见过辛苦种地的农民没有饭吃,在城里,也见过辛勤工作,生了病却连买药都买不起的工人。你说这些是为什么?为什么有的人什么也不干却过得比谁都好,你来告诉我这又是为什么?” 张霄云用颤抖的手指着德蓉,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最后无奈地甩了甩手,扭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德蓉含着眼泪坐在沙发上,余秀清微皱着眉头低头不语。过了一会儿,德蓉拿起小姑的手,更咽地说道:“小姑,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真的不能离开。自从我爸走了以后,我哥就是这世上我最牵挂的人了,我害怕这一走,这一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真的好怕。小姑,求你了,让我留下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余秀清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抚摸着德蓉乌黑而顺滑的长发。过了一会儿,她慢慢地说道:“如果你坚持这样,我也没有办法,只是我怕你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对不起把你们托付给我的二哥。”说着余秀清忍不住抽泣起来,德蓉反身紧紧抱住姑妈,两人哭作一团。 第二天,张霄云见德蓉态度坚决地不和自己一起去台湾,也就作罢,不再劝她。夫妻俩把能带的金银细软收拾停当,又把家里的佣人安排了一番,吴妈他们几个老妈子仆妇的,都结了月钱打发了,只留下了一直跟着他们的方伯和无处可去的小封,余秀清一再叮嘱他们要好好看护德蓉,一人又给他们预支了半年的工钱。房子没有卖,一是为了留个念想,二是德蓉也需要一个住处,况且现在的行情,即使卖也卖不了多少钱,就留给了德蓉、方伯和小封他们住。 接下来的两天德蓉没去学校,一直在家陪着小姑。余秀清想着这一走,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回来,心里生出无限的惆怅。在屋里院外来回地走着,抚摸着,凝视着,仿佛要把这一切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要走的那天上午,杨秀清把德蓉拉到房间里,悄悄在她耳边说:“当年你爸留下的产业变卖了三千个大洋,我带走一半给你存着。剩下的一半,我埋在院里的那棵核桃树下了,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动用,乱世当中,留着当个保命钱。我这里另外给你准备了一百个大洋,作为你的开支花销,你省着点用。还有,记得把钱收好,用一点拿一点,不要让外人看见了,心生歹念。” 德蓉含着眼泪接过钱,余秀清见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门外传来张霄云焦急的催促声。 余秀清抹着眼泪出门上了车,张霄云走到德蓉面前,叹了口气,伸手溺爱地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低声说道:“以后就要靠你自己了,遇事机灵一点,要学会保护好自己,姑父走了。”说罢,转身登上吉普车,大声吩咐开车。德蓉望着远去的吉普车,一直挥着手,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家。 接下来的日子,德蓉回到学校去继续上学。等到周末的时候,她回到家,发现家里只有小封一个人,她问小封:“方伯怎么不在家?” 小封气愤地朝地上啐了一口:“小姐,别提这个人了!这老东西,太太在的时候答应得好好的,太太他们才刚走两天,这老东西就收拾好自己的家伙什,趁我不在家,自己开溜了,呸!什么东西!” 德蓉笑了笑:“他自己想走,就由他走好了,咱们强留着他也没有什么意思。” 小封蹲在地上说:“他拿了太太预支的半年工钱,答应好好照顾小姐的,好歹也得把这半年干完才走呀,做人不能这么没良心。” 德蓉抬头看看天,说:“今天晚上我们吃啥呀?” 小封呐呐地说:“我也不会做饭,要不我去街上买点饼什么的将就一下。” 德蓉摇摇头:“那可不成,要不这样,你去街上买点菜,今天我来做饭。” 小封望着她,信心不足地说道:“小姐,你行吗?” 德蓉从包里拿了一块大洋给小封,又挽起袖子说道:“这是一周的菜钱,你快去买菜,我去淘米做饭。你还不要瞧不起人,我在家时经常帮着做饭呢。” 等到天黑的时候,德蓉已经做好饭菜,虽然只是两样清淡小菜,却也做得新鲜可口,吃得小封赞不绝口。 /94/94707/27009927.html 第三十九章 德成回家 小封站在门口,无聊地打量着街上来往的行人,冬日的夜里,街上行人稀少。小封张望了一会儿,觉得很无趣,准备关门回去睡觉,突然街对面快步跑过来一个人,边跑边冲他嚷道:“小封,是我,别关门!”小封睁大眼睛努力望去,顿时惊喜起来,头也不回地往院里跑,边跑边喊:“小姐!小姐!表少爷回来了!”德蓉正在自己屋里看书,听到小封的叫喊,起身来到院子里,颤声问道:“是真的吗?你真看到我哥回来了?”还没等小封回答,一个声音在小封身后响起:“没错,是我回来了。”来人站在屋前的灯光下,不是德成又是谁呢?德蓉一愣,哭着扑到德成怀里:“哥!你到哪里去了?担心死我了!”德成轻轻抱着她,拍着她的背说道:“好了,一切都过去了,我这不是回家了嘛。”德蓉稀里哗啦地哭过不停,把心里这半年来的担心、委屈都化着泪水尽情地发泄出来。德成一直不停地安慰着妹妹,看得一旁的小封都莫名有种想哭的感觉。过了一会儿,德蓉好不容易收住眼泪问道:“哥,你还没吃晚饭吧?”德成摇摇头:“我一直都在赶路,哪顾得上吃饭,再说我也没钱吃饭。都怪我走错了道,白绕了半天路,不然中午就可以到家的。”他四处张望了一下,疑惑地问道:“家里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人了?小姑呢?吴妈,还有方伯怎么都没看见?”德蓉情绪低落地说:“走了,全都走了,只剩下我和小封了。”于是和小封你一言我一语地把家里这两天发生的事讲给德成听。德成听了露出惊愕的表情:“去台湾?他们去台湾干嘛?说了什么时候回来吗?”德蓉摇摇头:“我不知道,小姑和姑父都没说,也许就不回来了。听说共产党要打过来了,他们是奉命撤退去台湾的。”德成想了想,郁闷的说:“要真是这样,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小姑和姑父他们。唉,我要是早回来两天就好了,还能和他们见上一面。”德蓉说:“先不说这些了,我去给你下碗鸡蛋面,先填饱肚子,其它的待会儿再说。你可得好好跟我讲讲,这段时间你究竟去了哪里?”德成坐在客厅,边吃面边跟德蓉他们讲述自己当壮丁这几个月的经历。当德蓉听到他逃跑的那段,吓得拍着胸口说:“好险,幸亏有冲哥、韩六哥、玉梅他们这些好心人帮忙,不然你就回不来了。”小封听了却惊讶得合不拢嘴:“表少爷,你居然当上军官了,太厉害了。”回头对德蓉说;“要是我,肯定不会跑,当军官多神气啊。你看城里那些军官,要多威风有多威风。”小封眼睛里流露出羡慕的神色。德蓉打了他一下脑瓜:“你傻啊,当兵不得去打仗啊,谁知道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小封张嘴吐了下舌头:“小姐说得也是,当军官神气是神气,可惜还是命要紧。”德成放下碗,看着小封说道:“小封,我和德蓉比你大一点,以后你就不要叫我们什么小姐、少爷了,你就管我叫哥,管德蓉叫姐好了。”小封有些迟疑:“这不好吧,我只是家里的车夫,哪能管少爷和小姐叫哥哥姐姐呢?”德蓉笑了:“我们算哪门子的少爷小姐,只不过是小姑家的客人,现在小姑一家都走了,我们都只是借住在这个家里的人罢了,大家都一样。嗨!你该不会是不愿意叫我姐吧?”小封憨厚地一笑:“愿意,谁说我不愿意,姐!”又转头对德成叫了声:“哥!”德成笑道:“这就对了。有个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现在我们是一家人了,我们得靠自己养活自己。小封,你不是会骑车嘛,以后你就骑着家里那辆人力车上街拉客挣钱去,挣了钱你自己留着,每个月给家里交点生活费就行。“小封连声说好。德成又看了眼德蓉,接着说:“德蓉,你还在读书,这些就不用你操心,过两天我就出去找活干,我们俩的生活费就由我来负责。”德蓉说不急,让德成多休息两天,家里的开支暂时还不缺,小姑还给自己留了一些生活费。小封在边上一个劲说自己手里还有预支的半年工钱。德成哈哈大笑,回到家的感觉真好,他彻底地放松下来。“那些钱,你们自己留着,我一定能够挣到钱养家的,你们看着吧。”夜深了,小封困得不行,先去睡觉了。德成兄妹俩还有说不完的话,便抬了椅子坐在屋檐下,借着一轮明月,说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德成看着妹妹说:“自从咱爸走了以后,就剩咱们年相依为命了。在外面的这几个月,我时刻都挂念着你。我发誓,这一辈子都要守护着你,让你幸福生活,不受到一点点伤害。”德蓉看着哥哥认真的样子,点了点头,笑了,幸福的笑容融入这浓浓的夜色之中,虽然初冬的寒夜冷得沁人,可兄妹俩的心里却是暖暖的。第二天,小封早早起来,打了桶水,仔仔细细把人力车擦了一遍。吃过德成做得早饭,兴冲冲地骑着亮锃锃的人力车出门拉客去了。德蓉吃过饭后也回学校去了,依然一周回来一趟。德成收拾好厨房,在家里坐了一会儿,穿好外套,起身锁了门,上街向路人打听了一下去万年场的路,准备去给孙喜娘舅家报信。德成站在尘土飞扬的万年场镇上,抬眼打量了一下四周。场镇的中午很安静,街道两边不要说卖猪肉的摊子,就连个卖菜的人也没有。只有冷风吹着地上的尘土和垃圾在空中打着旋。他顺着满是尘土的路往前走,街道的尽头有一间老旧的茶铺。茶铺里坐着几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喝着茶摆龙门阵,墙角还有个人,靠在高高的竹椅背上打瞌睡。德成走了进去,客气地和茶客们打了个招呼:“大爷,麻烦打听个事,这镇上是不是有个姓谢的杀猪匠?”喝茶的几个人抬头看了看德成,其中一个人问道:“你说谢老幺吗?你找他做啥子?”德成说:“我是受人之托来给他捎个信,不知道他家住哪里?”那人指着街道说:“往前走,那边有条横巷子,进巷子的第三个门就是他家了。”德成赶紧谢过那人,正要转身离去,却听那人又说:“不过你现在去是找不到人的。”德成忙问道:“他是出门了吗?大爷,你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吗?”那人摇摇头:“他不是出门了,是搬回老家去了,再也不回来了。”德成听了,不禁有些失望:“你们知道他老家在哪里吗?他为什么会回老家呢?”那人笑了:“他就是一个杀猪匠,现在哪有猪给他杀嘛,如今这个世道,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哪个还吃得起猪肉哦。他不回老家去,未必然在这里等着饿死啊。”他抽了口叶子烟,想了想说道:“他老家在哪里,我还真不知道。”他身旁一个干瘦老头突然接话道:“我倒是有次听他提起过,他老家好像是在新津县花桥镇那边,具体在哪里我就不太清楚了。”德成谢过几个热心的老人,转身出了茶铺,望着空旷的街道,只觉得对不起孙喜,这么点小事都没有办成。充满了挫败感的德成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家里很安静,一只不知哪里来的猫在屋檐上蹲着,用警惕的神色注视着德成。德蓉还在学校,小封也没有回家。得成有点累了,今晚不准备做饭,等着小封回来一起下面条吃吧。躺在自己屋里的小床上,他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干点什么。药店诊所自己肯定是不去的。餐厅跑堂的自己没干过,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去店里做学徒,自己在城里又没个认识的人家,找不到保人,人家是不收的。想了半天也没想到个好去处,德成有点苦闷。“哥,你在家吗?”院子里传来小封的声音,德成躺在床上懒懒地答了句:“在呢,今天吃面行不?”和小封一起吃面的时候,小封边吃边给德成讲今天上街拉客的经历,说到兴高采烈处,他把碗放下,从裤兜里掏出一大把现钞和铜子儿,叮叮当当地摆在桌子上。德成拿起一枚铜板,看了下,这是枚四川军政府发行的铜元,俗称“川板”。德成拿在手里上下抛着,问小封:“拉客辛苦不?”小封嘴里吸溜着面条直摇头:“我骑着车呢,不辛苦。我骑得可快了,今天起码拉了十几位客人,一会吃了饭我还想去拉几趟。”德成笑着拍了一下小封的头:“刚开始,悠着点,今天晚上就不要出去了,在家好好休息一下。”小封说:“我真不辛苦,街上那些扛麻袋卸货的苦力才辛苦呢。”德成听到扛麻袋卸货,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自己明天应该去看看他,好好感谢他的救命之恩,上次分手时他给的地址自己还记得。 /94/94707/27017370.html 第四十章 我有活儿干了 德成第二天睡了个懒觉,起床时,小封已经出门拉客去了。他简单地洗漱了一番,没吃早饭就出了门,在街头的无名包子铺买了两个猪肉大葱馅儿包子,一边吃一边顺着金水河往东去。 微风吹着金水河的河面,泛着点点金光,间或有些菜叶、杂物飘散在其间,风中隐隐传来阵阵臭味,那是金水河两岸住的人家随意倾倒的脏水带来的味道。德成用手捂着鼻子,加快脚步往前走。 走到水东门前的一个丁字路口,德成停下脚步,走进街边的铺子里选了几样糕点和糖果。吩咐伙计分成两份包好,又顺便问了一下路,这才找到他要去的黄伞巷。 黄伞巷是一条狭长的小巷,街面上铺着青石板,有的地方已经磨损得很厉害,路边的街沿石上长满了厚厚的青苔。昨晚下了场小雨,天亮才停,石板路有些湿滑。德成小心翼翼地走进小巷深处,站在一户人家的大门前,仔细地辨认门上钉着的有点斑驳的门牌,没错,是这个地址,他确认了一下,上前不轻不重地拍了两下紧闭的木门。 “谁呀,大清早的也不让人消停!”一个略显怨气的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随即门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有点花白的中年妇女从门后探出身来,上下打量了德成一番。 “你好,我叫余德成,是来找冲哥的,请问他在家吗?”德成很有礼貌地问道。 中年妇女不耐烦地说:“我管你是谁,又是来找他的,你们有什么事不能自己解决吗?一天到晚的,就知道来找他拿主意,他又不是神仙。” 德成赔笑道:“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找他办事的,我是专程来拜访他的。”说着扬了扬手里提着的礼物。 “还有这事儿?头一次见到有人上门是给他送礼的。”中年妇女边说边把门打开让德成进来,随即扭头对里面喊道:“娃他爸,有人来看你。” 德成进了门,发现门后居然是个小院,院子中间的天井里长着一棵老槐树,老槐树长得很茂盛,把院子里的光线都遮挡住了,显得有些昏暗。除了靠门这边,院子的其它三面都各有两间房。 一个干瘦的身影咳嗽两声,低着头从对面屋里走了出来,不是林冲又是谁呢?德成急忙上前两步,激动地喊道:“冲哥!我是德成,我来看你了。” 林冲一愣,抬头辨认了一下:“还真是德成,你还好吧?昨天我还和韩老六提起你,说不知道你平安到家了没有。你这个娃娃,到家了也不来给我们报个信,害得我们瞎担心一场。” 德成赶忙解释道:“我回家时走错了路,耽搁了点时间,我也是前天刚到的家。这不,今天就来看你了。” 林冲笑了:“能平安回家就好,我就担心你被他们抓住了。” 德成也笑了:“我运气好,又有冲哥帮忙,哪能被他们抓住。对了,我带了些点心给冲哥和韩六哥,不成敬意。”说着把手里提的礼物塞给林冲。 林冲赶忙推让道:“自己兄弟帮点忙算啥子嘛,你这么客套就见外了哈,拿回去,拿回去。” 德成诚心地说:“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一定得收下。” 两人推让了一会儿,林冲无奈地把其中一包递给了一边站着的中年妇女,顺便给德成介绍道:“这是我婆娘,你叫喊大嫂嘛,前两个月才带着娃娃从乡下进城的,唉,这年生,乡下也不好讨生活。” 德成恭敬地冲她叫了声“大嫂。”林嫂笑着应了一声,提着礼物进了屋,屋里瞬间传来一阵小孩子的欢呼声。林冲回头瞧了眼屋子里,眼里充满了溺爱的神情,转身对德成说:“小孩子,没什么见识,见笑了。” 他拉着德成到树下去坐,说屋里太黑。林嫂给他们泡了两杯茶,两人就在树下喝着茶聊天。中午时,德成打算告辞,林冲哪里肯依,让自己老婆做好饭,又去街上买了猪头肉、豆腐干等下酒菜,顺便把住在隔壁的韩老六也叫上。三个人坐在树下,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下酒菜。林冲从屋里拿出个瓷瓶来,拔开塞子,让韩老六闻了一下:“怎么样?”他问道。 “好香!这酒莫不是绵竹大曲?”韩老六惊讶地问道。 “算你娃识货,这个确实是绵竹大曲,上个月我老表专门从绵竹给我带上来的。”林冲有点得意地炫耀着。 “满起!满起!”韩老六兴奋得还没有喝脸就红了。三人举杯一碰,都是一口干了。德成本不喜欢喝酒,但看今天大家兴致很高,不想扫了大家的性,也频频举杯敬两位大哥。 酒过三巡,林冲挟了一块猪头肉放在嘴里慢慢嚼着,随意问了德成一句:“你今后有啥打算呢?” 德成忙放下筷子说:“还没有想好,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干个啥。” 韩老六仰头喝了一口酒,笑着说:“那就来跟着冲哥干好了。” “放屁,德成的姑父是部队上的当官的,哪里不能找个轻松活儿给他,你以为跟我们一样只能下苦力。”林冲冲韩老六骂道。 德成摇摇头:“我姑姑和姑父都走了,去了台湾。家里只剩我和妹妹,我妹妹还在读书,我这个当哥的得供她念完书。韩六哥说得没错,冲哥那里要真是有空缺,扛包卸货啥的,我都能干。”说罢,抬头看着林冲。 林冲握着酒杯沉思了片刻:“这样,我们车马行一直都是请华阳县的一个书办帮忙记账的,上个月他提出要回老家,不想干了。要是德成能写字算数的话,就来我们车马行做个管账先生如何?” 德成兴奋地说:“冲哥放心,我以前进过学堂的,写写算算的绝没问题。” 林冲说道:“既是这样,那就这么定了,回头我就跟车马行的东家说一声,应该没啥问题。做这管账先生,月例是五块大洋。” 韩老六高兴地给大家斟满酒,举起杯说道:“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来,干一杯!” 这顿酒一直喝到天色渐晚才散,德成已经喝得有点晕头晕脑的,站起来告辞回家,林冲要送他,被他拒绝了,自己一个人偏偏倒倒地往回去了。 小封拉完客回到家,家里没人,便自己下了碗面条吃。一直等到天都黑了,德成还没回家。小封坐不住了,焦急地来到大门口张望。远远地看见德成东倒西歪往家里走,小封急忙上前扶住他,闻着他一身的酒味,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去哪儿喝酒了,还喝这么多,得亏还认识路回来。” 德成趴在小封肩膀上对他一笑,小封赶忙扭头避开他满嘴的酒气,德成笑着嚷嚷到:“哥有活干了,哥要当管账先生了,小封,你说哥厉害不厉害。” “厉害!你可真厉害!”小封一边敷衍着他,一边扶着他回房。 刚把他放倒在床上,德成就趴着不动了。小封摇摇头,蹲下身把他的鞋脱了,又把被子拉开搭在他身上,这才转身离开。刚走到门口,却听德成大声喊道:“好酒,来,再干一杯!”小封转身看时,德成却又睡了过去。小封站在门口,看着熟睡中的德成,待了一会儿,转身默默地离开。 过了两天,德成要去上工,小封好奇他在哪里干活,早上出车的时候,顺便拉着他一起去看看。德成按照林冲给的地址,指引着小封找到车马行。 到了地方,德成看见韩老六正蹲在街沿上和几个人说话。他抬脚下了车,韩老六一眼瞧见,站起身,大声地喊到:“德成,你行啊,上个工居然还坐着洋车来。” 德成赶紧解释:“那里,这是我兄弟小封,顺道过来认认路,将来有事能找着我。小封,这是韩六哥。” 小封腼腆地叫了声:“韩六哥好!”又转头对德成说:“哥,我知道地方了,那我先走了。” 德成点点头,小封骑着车走了,他随着韩老六进了车马行的院子。院子里满是大车,靠墙的一排牲口棚里养着马和骡子。穿过穿嘈杂的院子,里面又是一排青砖瓦房,进得房来,房里坐满了等着活干的苦力。有的在抽烟,有的在打瞌睡,屋里乌烟瘴气的。韩老六一直走到房子尽头的一间独立小屋前,推开门,和德成进了里屋,又随手关上门,把吵杂声都关在了外面。 林冲正坐在小屋里抽烟,见德成他们进来,指着靠窗的一张桌子说:“德成,这就是你干活的地方。” 德成点点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林冲又对他说:“我和韩老六平时都带着人在外面忙,这里除了你,还有个管事的叫曾三,今天他去外面办事了,东家除了月底开工钱,平常不会来的。好好干,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曾三,他人不错的。” 德成就这样开始了他在车马行的日子。 /94/94707/27032725.html 第四十一章 杨怀义的结局 玉兰这几天老是心神不宁的,跟着庵里的师傅念了好几遍“心经”,可内心还是无法安宁。她起身走到庵外的府河边上,看着河里的乌篷船发神。 自从上次杨怀义拒绝写悔过书后,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他的消息了。前几天她去客栈看望杨天赐,杨天赐也是急得不行,天天去找刘文雄,刘文雄倒也不避他。但说起这事来,只推说章科长说了,不签悔过书谁也没有办法。杨天赐想让刘文雄约一下章科长见面,他又说章科长出差了,不在省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杨天赐又气又急,最后病倒在客栈,幸亏身边有魏九照顾。 玉兰在河边待了一会儿,虽然河边阵阵冷风拂面,却还是觉得心浮气躁的,便回庵里跟师傅说了一声,出门去看杨天赐。 刚走到门口,正碰上罗子江来庵里找她问杨怀义的情况。玉兰说自己也不清楚,正要去客栈打听,罗子江听了表示要和她一起去看望杨天赐,两人便一同去了客栈见杨天赐。 两人进门时,杨天赐正斜靠在床上,魏九端着一碗药站在边上劝:“大哥,你还是得喝药啊,不喝药这病怎么好得了。” 玉兰见了,上前接过药碗,在床沿坐下,对杨天赐说:“师叔,你把药喝了吧,怀义的事还得靠你做主。你要是一直这么病着,后面怀义有事怎么办呢?” 一提到杨怀义,杨天赐泪水一下就流了下来,更咽着说:“玉兰啊,都这么多天了,怀义一点消息都没有,我这心里整天空荡荡地,就像是飘在天上,不踏实啊。” “伯父,你放宽心,怀义一定能逢凶化吉的,您自己也要保重身体。”一旁站着的罗子江插话到。 “这位是?”杨天赐望着罗子江问玉兰。 “这是怀义的同学罗子江。” “哦,你就是罗子江,我常听怀义提到你。” “伯父,好一阵没有怀义的消息,我今天去玉兰那里打听,才知道伯父您住在这里,就顺道过来看望您老人家。”罗子江恭敬地回答道。 既是杨怀义的同学来看自己,杨天赐挣扎着要从床上起来,罗子江忙让他就靠在床上休息,不必客气。众人又一起劝了一会儿,好歹让杨天赐把药喝了。 大家伙儿正在屋里说着话,揣测杨怀义的事情。门外突然有人叫道:“哪位是杨天赐杨大爷?” 众人看向门外,魏九动作快,蹿出门问道:“是哪个找杨大爷?” 来人问道:“你就是杨天赐杨大爷吗?” 魏九摇摇头说不是,杨大爷生病在屋里休息,来人说有话要亲自转告杨大爷本人,魏九便转身带着来人进了屋。 来人见斜靠在床上的杨天赐,鞠了一个躬说:“杨大爷,我是刘公馆派来传话的,刘老爷请杨大爷马上随我去趟刘公馆,刘老爷有要事跟你讲。” “好的,麻烦管事稍等我一下,我收拾一下就跟你去。”杨天赐听到刘公馆有请,心知一定是杨怀义有消息了,心情激动之下,起身动作有点大,险些摔下床来。玉兰忙上前扶着他在床沿坐下,顺势蹲下帮他穿上鞋子,杨天赐坐在床沿边喘息着也没有阻止。 杨天赐穿戴齐整后,对玉兰说:“玉兰啊,你在这里等等,我去去就回,说不定是怀义有消息了。” 玉兰担心地看了他一眼:“师叔,你这身体?” “不碍事,我让魏九陪我去。”说罢扶着魏九的肩膀随刘公馆的来人出了门。 玉兰有些紧张地问罗子江:“罗大哥,你说这回能是好消息吗?” 罗子江想了想,摇摇头说:“不好说,但愿是好消息吧。”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在屋里静静地坐着,心里默默为杨怀义祈祷。 杨天赐心急火燎地赶到刘公馆,在刘公馆的客厅里见到刘文雄。杨天赐眼见刘文雄的脸上没有流露出一丝喜色,心头不由一沉,他抱着一丝侥幸问道:“刘爷?怀义有消息了?” “嗯。”刘文雄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杨天赐不敢追问下去,忐忑不安地望着刘文雄。 刘文雄神情低沉接着说道:“章科长让人捎话过来,你家怀义的事定了。”他没敢看杨天赐期盼的目光,自顾自说道:“死刑,明天半夜执行。” 杨天赐只觉得头上突然响起一个晴天霹雳,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口中喃喃道:“死刑?死刑?这不可能,一定是搞错了!”说完一头栽倒在地。 “杨老弟!杨老弟!你这是咋回事嘛?”刘文雄一下慌了神,惊呼起来。外面等候的魏九听到,急忙跑进屋,见杨天赐摔倒在客厅的地板上,赶紧上前把他扶起来,用手使劲掐住他的人中,忙不迭呼唤:“大哥!大哥!你醒醒!” 过了半响,杨天赐悠悠醒来,大声哭道:“我的儿啊,你这是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啊,就不能给你条活路吗?一定要你死。你要是死了,我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啊。”说着泪如雨下。 魏九听了,大吃一惊,抬头看着刘文雄,刘文雄面无边情地点了点头。 魏九急了:“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吗?”刘文雄依然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他低头看了一眼放声大哭的杨天赐,对魏九说:“你大哥这样,我后面的话他怕是听不进去了,我就给你说一下,你一定要记住了。虽说杨怀义是因为自己的原因没能把他捞出来。但人家章科长念在你大哥花了不少钱的份上,让你们回去做下准备,明天晚上十二点后去枪决现场给杨怀义收尸。具体地点我现在也不知道,明天晚上我收到消息就派人通知你们。”又看了一眼杨天赐:“你把你大哥弄回去吧,把我说的话给他讲清楚,好好劝劝他,这都是命啊。”说着摇了摇头离开了客厅。魏九含着泪,扶着失魂落魄的杨天赐回客栈。 玉兰和罗子江听到院里动静,起身出门,看见魏九扶着杨天赐进了小院。两人急忙上前接过杨天赐,只见杨天赐双眼无神,空洞地望向某处不存在的地方。 等把杨天赐扶到床上躺好,两人看向魏九,魏九含着泪把事情讲述了一遍。玉兰呆呆地站在屋里,半天说不出来话。罗子江只是一个劲地说:“怎么会是这样?怎么会是这样?” 魏九说:“不能让我大哥连怀义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你们想个办法啊。” 罗子江沮丧地摇摇头:“连怀义关在哪里都不知道,明晚处决的地点也不知道,上哪里去见这最后一面?” 魏九说:”咱们再去求求刘老爷吧,请他找章科长再想想法,让大哥去见怀义最后一面。“说着望向玉兰,玉兰还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没有一丝反应。罗子江有些着急,忙轻轻推了推玉兰,玉兰深吸一口气,抑制住胸中无尽的悲痛,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没事。九哥,刘文雄那里不用去了,能安排的话,刚才他就安排了,他既然没提这事,去了也白去。”她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接着说:“现在已经是这样了,我想是没有什么改变的可能了,我们还是早做安排,明晚去接怀义吧。”说完这几句话,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随即无力地坐下,斜倚在椅子上。 罗子江还深陷在震惊之中,听了这几句话才慢慢回过神过来,对魏九说:“现在最重要的是看好怀义他爸,他千万不能再让出什么事。明天下午我过来,晚上和你们一起去。需要什么帮忙的,你们尽管开口。” 玉兰站起来淡淡地说:“多谢罗大哥,你先回去吧。暂时不需要什么帮忙的,需要的东西,我们会准备的。” 罗子江低着头,含泪告辞而去。看着罗子江出了门,玉兰缓缓对魏九说:“九哥,麻烦你去给怀义准备一身新衣服,再买点香蜡钱纸备着。顺便把马车也收拾一下,找店家要一些稻草,把车厢铺得软和一些,不要硌着怀义了。你现在就去办吧,师叔这里我先看着,等你回来,我要回庵里一趟,明早我再过来。” 魏九答应了一声,出门采办去了。屋里空了,安静了下来,玉兰慢慢在椅子上坐下来,刚才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看着床上无知无觉、默然无声的杨天赐,一阵深深的绝望混杂着疼彻心扉的痛从她心里升了起来。 /94/94707/27040331.html 第四十二章 今生永别 杨天赐仰头望着黑漆漆的屋顶,一动不动。魏九屋里屋外地忙活着。杨天赐想起怀义小的时候,总是像魏九这样在自己身边跑来跑去,问着一些不着边的问题,“爸爸,为什么天是蓝色的?爸爸,为什么鱼在水里游?爸爸,为什么竹子是一节一节的?”那些童稚的问题随着怀义的年龄渐长,慢慢变少了,直到最后再也没有了。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和孩子一起聊天了,为什么很多话总是在儿子离开家之后才想起要和他说。为什么明明想对儿子亲热点,见了面却总是板着一张脸。这是自己的亲骨肉,自己血脉的延续,而明天,这一切就要从此断绝了,从此以后要和自己永远地分离。想着这些,泪水肆意在他的脸颊上流淌,他内心在狂怒地呼喊:“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是我的儿子?老天,你太不公平了!” 第二天一早,魏九醒来的时候,发现床上没有了杨天赐的身影,惊得他大冷天出了一身汗。他急忙起身,穿上鞋跑出门去,刚迈步出门,他停下脚步,杨天赐端坐在院子里的石凳上,目光炯炯地望着天边。魏九回屋拿了一件衣服披在他肩上,低声对他说:“大哥,你再回去躺一会儿吧,你还生着病呢。” 杨天赐转头看了一眼魏九,平静地说:“今天是怀义的大日子,我得陪着他。” 临近中午,玉兰和罗子江先后来到客栈。魏九和他们一起检查了一遍今天夜里需要带的东西,确认无误后,三人陪着杨天赐一起坐在院子里等着,从正午阳光一直等到夜幕低垂,又从月上树梢头,一直等到月上中天。 夜已过半,气温越来越低,院里呆坐的众人的呼吸已经变成一道道白色的烟雾。魏九打着寒战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有什么变化?”这句话顿时让本已死心的众人,心里又燃起了一丝希望的火苗。 “对呀,说的是今晚十二点后,这都快两点了,说不定死刑取消了,怀义有救了!”罗子江激动地站了起来。 小院里众人的情绪激动起来,感觉杨怀义又有救了,正在大家带着美好愿望纷纷猜测的时候,门口出现了一个人。这个人大伙儿都认得,是昨天来客栈报信的刘公馆管事。众人的心情一下子低沉了下来,杨天赐僵直地站起身来望着来人。来人低着头走到杨天赐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西郊罗家碾,节哀!”说完,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特别通行证递给杨天赐,转身消失在黑暗里。 希望就这么一下破灭了,像阳光下的肥皂泡。杨天赐身子摇晃了一下,伸手扶住桌子,过了半天,才咬牙嘶声说道:“走,西郊罗家碾接怀义去。” 马车飞奔在暗夜的街道上,夜晚的城市显得特别的冷清,偶尔有几个巡夜的警察拦下他们的车,看了通行证后也没问什么就放行了。一会儿工夫,众人就到了西郊的罗家碾。找了个平坦的地方,魏九停下马车,四处张望了一阵,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心里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准备一支火把呢。 突然,暗夜里出现了一道光柱,罗子江拿着一只手电筒往前面照了一下,回头说道:“车就停在这里,玉兰你留下看车。我们往前搜寻一下,看有没有新翻的土。” 玉兰摇摇头,跳下车和杨天赐站在一起,罗子江没再说什么,打着手电带着大家往前走,魏九拿着两把铁锹走在最后面。 走了一段路,魏九突然指着前面一处隆起的土堆低声喊道:“快看,是不是这里。”罗子江把手电照向魏九指的方向,果然地面上有许多踩过的脚印,土堆一看就是才翻出的新土。罗子江点点头说:“应该就是这里了,玉兰,你帮我拿着手电筒,九哥和我挖开土翻找一下。” 玉兰接过手电,直直地照着那个土堆。杨天赐抢过一把铁锹,发疯似地铲起土来,魏九拿着另一把铁锹跟着开挖。 只挖了片刻,薄薄的浅土下就显现出一个人来,杨天赐丢了铁锹俯下身,拂去那人脸上的尘土,玉兰走近前来,用手电仔细照着辨认,不是杨怀义。他们轻轻把他放在边上,继续在土里翻找。终于,在翻到第四个人的时候,杨天赐停了下来,用手轻轻地抚摸着这具已经冰凉的身体:“孩子,爸终于找到你了。”说着他把这具冰凉的身体紧紧抱在怀里:“孩子,爸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这就跟爸回家去,你妈还在家里等着我们呢。”黑夜里传出杨天赐压抑的号哭声。 杨怀义紧闭着双眼,面容很安详,嘴角仿佛带着一丝笑意。沾着土的头发又长又凌乱,身上的衣服破旧不堪,上面全是暗黑的血迹。被摧残得有些变形的手里死死握着一件东西,玉兰蹲下身用力拽了出来,那是一张淡青色的手绢,正是自己上次带给杨怀义的那张。玉兰拿着手绢,心里难过得不行,一直强忍着的泪水流了下来。她站起身来,细心地把手绢贴身收好,低头对坐在地上的杨天赐说:“师叔,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久了,得赶快走。” 罗子江也催促道:“是啊,待会儿要是被人看见就麻烦了。”众人把土堆重新堆好,多加了些土在上面,做完这一切,魏九双手合十对着土堆念念有词,又鞠了一躬才转身背着怀义快速离去。 魏九驾着马车凭特别通行证出了新南门,一路飞奔往黄龙镇而去。车厢里,玉兰和杨天赐已经给怀义简单收拾一下脸面,换上魏九新买的衣服。杨天赐把怀义紧紧地搂在怀里不松手,一路都在怀义耳边轻声地说着什么,杨怀义闭着眼睛,随着马车颠簸起伏着,睡得很香的样子。 天亮时分,马车到了杨天赐家,魏九停下马车,上前敲门。等了一会儿,王彩琴打开门走到院中。她打量了一下魏九,有些迷惑地问道:“魏九,你咋一个人回来了?你大哥呢?” 魏九犹豫了一下,低声回答道:“我大哥也回来了,在车上呢。” 王彩琴不解地问道:“都到家了,还待在车上干嘛?怀义和你们一起回来了?” 魏九头低得更厉害,更加小声地说:“大嫂,你还是自己去看看吧。” 王彩琴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急忙跑到马车旁,看见靠在杨天赐身上的怀义惊呼道:“怀义这是怎么了?生病了吗?” 玉兰和罗子江都低着头站在马车边不说话,杨天赐紧紧抱着杨怀义继续和他说着话。 “你们这是干嘛?都不说话?怀义到底是怎么回事?”王彩琴追问道。玉兰抬头看着她欲言又止,没有得到回答的王彩琴,笨拙地翻上了马车,来到杨天赐身边,伸手摸了摸他怀里靠着的儿子,突然惊呼一声:“怀义!我的儿!”就一头栽倒在车厢里。 七天后,杨怀义被安葬在自家屋后的竹林里。一堆新土,上面插着一支白色的招魂蟠,在寒风里轻轻摇曳着。坟前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爱子杨怀义之墓”,红烛滴泪,香烟袅袅飘向竹林上空。张玉兰静静地站在墓前,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杨怀义的墓,从此,这个世界上她最爱的人就要和她阴阳两隔,永远分别了。罗子江在她身后劝说着:“玉兰,回去吧,你已经在这里站了两个钟头了。” 玉兰转过身,用手背揩了一下眼角的泪水,对罗子江说:“咱们走吧。” 玉兰和罗子江回到屋里和杨天赐夫妇告别,杨天赐神色黯然地坐在屋里,垂着头不说话。王彩琴神情有些呆滞地看着玉兰和罗子江,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拉住罗子江的手:“怀义,你这是要回省城上学了吗?在学校要好好读书,听先生的话。” 罗子江一脸愕然,抽了抽手,没有抽动,他无助地望了玉兰一眼。玉兰走上前,抱着王彩琴说:“琴婶,放手吧,师哥再不走,上学就要迟到了。” 杨天赐站起身来,上去拉着王彩琴的手说:“娃他妈,再不放手,怀义真的要迟到了。” 王彩琴终于放开手,笑着对罗子江说:“怀义,这礼拜记得早点回来,妈给你做回锅肉。” 罗子江转身抹掉眼里的泪水,回过头来答道:“知道了,妈,我一定早点回来。” 走了很远,玉兰回头望去,杨天赐扶着王彩琴还站在自家小院门口目送着他们,杨天赐佝偻着身子,显得苍老而憔悴。 在新南门和罗子江分手后,张玉兰回到小南海,和庵里的师傅们打过招呼后,直接回了自己的房间。她疲惫地躺在床上,想着这些天发生的事,她始终无法相信杨怀义已经离她而去的事实,她望着黑沉沉屋顶,心痛得像要裂开,仿佛有些东西飘离了她的身体,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她拉起被子盖在自己脸上,低声地哭泣起来。 /94/94707/27062296.html 第四十三章 玉兰出家 青莲法师吃过早饭后在庵里走了一圈,四下里都没有见到张玉兰。她拉住脚步匆匆的静安师傅:“不是说玉兰昨晚就回来了吗?怎么不见她人呢?” 静安回答说:“玉兰是昨晚回来的,看起来不太好的样子,今天也没来吃早饭,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兴许是病了吧。” “哦?”青莲法师松了手,转身去了玉兰房间。 玉兰一夜没睡,眼睛又红又肿,此刻正躺在床上,目光直直地盯着屋顶。 “玉兰,你没事吧?”青莲法师前一阵从玉兰这里听说了杨怀义的事,今天看到她这个情形,心里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 “师傅。”玉兰转头见是师傅,忙挣扎着要起来,刚立起身,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又无力地摊倒在床上。 “躺着别动,让师傅看看。”青莲法师摸了一下玉兰的额头,触手滚烫,又给她把了一下脉,:“你这是风寒入体,邪火上冲,我让人去给你捡一副药回来。” “师傅,我师兄,他去了,我......”玉兰更咽着说道。 “不用急,等你好一点再给我说吧,你先养病。”青莲法师起身出门,走到门口,她轻声说道;“我会给他念几遍《往生咒》。” “谢谢师傅。”玉兰望着师傅泪眼婆娑。 过了两日,玉兰身体稍微好转了一点。这天是个大晴天,天气出奇的好。玉兰躺在床上听到大殿里法师们在诵经,她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慢慢起身出了房门。屋外阳光灿烂,晃得让人睁不开眼,湛蓝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可以望得极远。玉兰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云,才挪步去了青莲法师的禅房。 法师在禅房的蒲团上参禅打坐,玉兰进门挨着法师在蒲团上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里默念着《静心经》。屋里只有师徒俩静坐的身影,没有一丝声音,时光在安静里缓缓流走。 不知道过了多久,青莲法师慢慢睁开眼睛,慈爱地看着身边的玉兰。玉兰仿佛感应到师傅的目光,也睁开了眼,望着法师。 “你身体好些了吗?”法师缓缓开口问道。 “吃过药,已经好多了,不过心里的还是很难受。” “孩子,师傅知道你心里难过,不过,人生本来就是孤独的,不要奢望能够和谁一辈子相依,哪怕是至亲至爱。”法师开导玉兰。 “可是,师傅,为什么人生要有那么多磨难呢?要让人去感受生离死别的痛苦,人生为什么就不能是幸福和快乐的?我只想要一个简简单单的幸福,为什么佛祖都不给予我呢?” “玉兰,有些事已经发生了,结局也不会因为你的痛苦或祈求而更改。你不能一直沉浸其中无法自拔。人生中难免要遭遇痛苦,继而生起烦恼,但你不必为此自我折磨。如果一直盯住白墙上的几个墨点不放,黑暗就会占据你的视野。如果总是粘着于生命的某些片段,就会让你失去完整的人生。放过自己,不折磨自己,也是一种放生。” “师傅,我就是放不下。”玉兰流下眼泪。 “背不动的,就放下。伤不起的,就看淡。想不通的,可以不想,恨不过的,要抚平。人生,就是一个修炼的过程,何必要用你一颗不平的心看待人和事,作践了自己,辜负了岁月。安守一颗平常心就好。” 玉兰无语沉默,法师轻叹一声,起身离开,留下玉兰一人静静地坐在禅房里回味着师傅的话语。 等青莲法师再次回到屋里,玉兰抬起头,面色平静地说道:“师傅,我要皈依。” 法师想了一下,低头认真地对玉兰说:“你自己要想清楚,是自己一时想不开,走不出这段伤心事,刻意想去逃避,如果只是这样的话,你就不要提这事了。” 玉兰摇摇头:“师傅,我是真心想要皈依佛门,寻求自己内心的宁静。” 青莲法师叹了一口气:“你先不急着做决定,在庵里静心思考三天,三天后如果你还是坚持,师傅当你的度师,亲自为你剃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玉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没出门,静怡师太每餐都给玉兰送点饮食去,可除了清水,其它的都没有动,静怡师太心疼不已。 三天后,玉兰出了房门,脚步有些虚浮。青莲法师闻讯让人把她带去大殿。 玉兰安静地跪倒在佛前,双手合十,庵里一众僧尼都身披袈裟,站在一旁观礼。青莲法师一脸凝重,手持剃刀庄严地问道:“你是否遵从本心,自愿出家?” 玉兰答道:“是的。” 法师又问:“有没有忤逆十恶罪,有没有听父母话...”玉兰一一作答。 法师再次问道:“你自愿从此皈依佛门,和俗世再无牵挂,你愿意吗?” “愿意。” 法师剃去玉兰周边头发,只留顶上一点。再次开口问道:“你自愿成为佛门弟子,一生侍奉我佛吗?” “愿意。”玉兰小声而坚决地回答。 法师挥动剃刀,剃下最后一缕青丝。法师放下剃刀,对于兰嘱咐道:“从此以后世间就没有张玉兰这个人了,我赐你法名妙心,以后你就是出家人释妙心了。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阿弥陀佛。” 妙心低头双手合十:“多谢师傅赐我法名。” 青莲法师又对她说:“今后你务必勤加背诵五堂功课,勤学沙弥律仪,求受十戒,早日成就沙弥尼。” 礼成,众尼一起躬身,双手合十齐念:“阿弥陀佛。” 从此世间少了张玉兰,多了个妙心法师。 张子成听说妙心出家之后,亲自到庵里来劝说,怎奈妙心一心向佛,怎么说也没有用,妙心对张子成说以后不必再来看她,自己已和过去种种断了缘分。无奈之下,张子成只得含泪离开,回头望着小南海,心想这一面之后,父女还有相见之日吗? 妙心回屋把自己做姑娘时用的一些东西收拾齐整,托父亲带回去交给妹妹张玉梅。自此在庵里青灯古佛,一心追随师傅修行,不再理会世间俗事。 罗子江几次来庵里求见玉兰,妙心只是不见,让静怡师太转告他,世间已无张玉兰,以后各自安好,不必再往来。罗子江听后唏嘘不已,再也没来过了。 张子成回家后,把玉兰出家的事说给玉梅听,玉梅完全无法理解姐姐的举动。她要进城去看姐姐,张子成摇头说不用去了,自己已经劝过了,没有用的。 玉梅回房仔细翻看姐姐让父亲捎给自己的物件,其中有一把已经磨得油光发亮的黄杨木梳,上面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记得当时自己十分喜欢,向姐姐讨要。姐姐说那是妈妈留给她东西,其它的什么都可以给她,唯独这把木梳姐姐要留着。可如今,姐姐却把它送了回来交给自己,是不是要告诉自己,从今以后,以前的种种都和自己无关了。 玉梅抱着姐姐的东西哭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背了个小包袱,趁大伙儿不注意,一个人去了省城。等张子成发觉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他急忙让何四去趟小南海,把张玉梅接回来。 张玉梅一路问着到了省城,在新南门边上找到了小南海。她站在庵门前的台阶上,踌躇了一会儿,走了进去。静怡师太正在给大殿上的灯添灯油,看见一个小姑娘背着个包袱独自走进来,她有些好奇,停下手中的活,问道:“这位小施主是要来拜佛的?还是来求签的?” 头回独自出门的张玉梅见有人问自己,心里不由一慌,定了定神,她恭敬地问道:“师傅,请问庵里有个叫张玉兰的吗?我是她妹妹,特地从乡下来找她的。” 静怡师太一听是妙心的妹妹,知道是怎么回事,暗自叹了口气说:“小施主是来找妙心的,请在大殿稍等一下,我这就去知会她一声。”说罢转身去了后院。 妙心正在禅房内诵经,静怡师太把她妹妹来的消息告诉她,妙心摇摇头说:“我已经尘缘了断,没有什么俗世的妹妹了。麻烦师太告诉那位施主,还是不见的为好。” 静怡师太只得回大殿把这话转告给玉梅,玉梅哪里肯依,苦苦哀求师太要见姐姐的面。静怡师太没法,又回去给妙心说了一番,妙心依旧不肯想见。静怡师太无奈只得原话转达,张玉梅急了,在大殿上高声喊道:“姐姐!你为什么不见我,姐姐!我一定要见到你。”声音响彻大殿,一时间,庵里的师傅们都听到了。青莲法师缓步走出禅房,来到妙心门前,对她说:“妙心,你还是去见她一面吧,自己的尘缘还需自己了断。” 妙心的禅房里,玉梅抓住姐姐的手,含泪问道:“姐姐,你这是何苦呢?好端端的怎么就出家了呢?” 妙心轻轻挣脱玉梅的手,双手合十:“这位施主,我已是庵里的妙心,不是你姐姐,以后请不要再如此称呼,也不必再来看我。” 玉梅伸手想要再次抓住姐姐的手,妙心微微转身避过。轻声对玉梅说:“你不必担心,世俗的生活,未必就是好的,出家的生活,也未必就是不好的。如今我已诚心皈依,不再为种种责任牵绊,出家于我是个很好的选择。能够在陷入世俗烦恼之前,有机会跳出去,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坏事。施主,还是请回吧。” 玉梅来的时候就没想好该如何劝解姐姐,她只是觉得能见到姐姐就好了,可真的面对了已变成妙心女尼的姐姐,除了哭泣,却也无法可想。 玉梅正哭着,却见静怡师太带着家里的何四走过来。何四走上前,看着眼前穿着一身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海清的玉兰不由一愣,随即双手合十;“见过妙心法师。”妙心合十回礼道:“请带这位施主离去,多谢。” 何四点点头,转身对玉梅说:“老爷发现你不在家,都快急死了,让我赶过来请二小姐回去。” 张玉梅含着眼泪摇着头说:“我不回去,我要在这里陪着姐姐。”妙心闭上眼默默地念着经文,张玉梅哭闹了一阵,见姐姐无论如何也不再理会她,只能无奈随着何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94/94707/27095104.html 第四十四章 扣车风波 德成坐在桌前,手里拿着笔在账本上记着,时不时拿起身边的算盘拨弄两下。对面坐着的曾三站起身来,从铁皮炉子上提起水壶给自己的茶杯里添了些水,回头问德成:“冲哥和韩老六中午能回来不?” 德成停下笔,抬头瞟了眼曾三:“三哥有事?他们上午去东郊拉棉纱,估计中午能回来吧。” 曾三端着茶杯站在屋中间,挥了挥手,豪气地说道:“前一阵说好要请他们两个吃饭,恰巧昨晚和几个朋友打麻将赢了钱。你知道现在物价飞涨,我想着得赶紧花出去,不然明天又贬值了。选日子不如撞日子,就今天中午了,德成一会儿一块去。” 德成笑了:“那就先谢谢三哥了,中午咱们哪儿吃去?” “既是诚心请客,那当然得上好馆子,咱们去东大街的蜀风园,他家的凉拌白肉,那叫一个绝,师傅刀工好,一片片切得,厚薄恰到好处,裹上他家的秘制蘸酱,那滋味,不摆了。” 说话间不觉到了中午,等到林冲和韩老六回来,听说曾三今天请客,都拍掌叫好。大伙儿稍稍收拾一下,便有说有笑地去了蜀风园。 叫好酒菜,几人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天。德成不爱喝酒,便闷头拣自己喜欢吃的一阵海吃。家里自从由德成做饭后,一是他厨艺不拿手,二是物价飞涨,伙食费得省着点用,除了周末德蓉回家会改善一下伙食外,平时他和小封吃得都很简单节省。 几人正吃得高兴,忽然从外面闯进一个人,直奔这桌而来。来人站在桌前叫道:“德成哥,我可找到你了。”话音中带着哭腔,几人抬头一看,认得是德成家的小兄弟,那个叫小封的小家伙。 小封一身尘土,衣服的前襟被撕破,左边颧骨高高肿起,嘴角破裂,一丝鲜血顺着嘴角往下流。德成吓了一跳,忙站起来问道:“你这是做什么?搞成这副鬼样子?” “哥,我被人打了,车也被他们抢了。”小封哭着说道。 曾三站起来,从旁桌拉过一张凳子,让小封坐下说。 “你今天是不是得罪了哪位客人?才让人给打了?”德成着急地追问道。 “没有,上午我在金河边拉了位客人要去九眼桥,刚走到水井街就被七八个人给拦了下来,他们说我没有拜码头,坏了规矩,抢了他们的生意,说着就动手抢了我的车,又赶跑了我的客人。我不服气,和他们争辩了两句,他们就把我打成这样。” “后来呢?”德成瞪着眼问道。 “后来他们让我滚,把车也给我扣了,说不准我再上街拉客。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好,就去车马行去找你,他们说你在这里吃饭,我就找了过来。”小封委屈地诉说着。 德成看了眼林冲:“冲哥,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林冲拿起酒杯喝了一口;“当然知道,他们也是车行的,和我们一样。不过他们拉人,我们运货,河水不犯井水,平时没什么往来。据我所知,凡是在市面上拉客,是一定要加入他们车行的,每个月得交一定的规费,不然,任你是谁,也别想吃这碗饭。” “是啊,我当初还以为你们是拜了码头的,也就没提醒你们,谁知道你们拉的是私活。”韩老六补充道。 “我们也不懂这些规矩,想着车是自家的,靠体力挣钱,和谁也没关系。现如今事情已经出了,当务之急是把小封的车要回来,几位大哥给出出主意,该怎么办?”德成看了一眼桌上的几位说道。 “水井街那边车行的管事我倒是认识,叫做什么铁头,就住在我家附近。原来是个练把式的,一贯在东门外的河边摆摊表演一些胸口碎大石,砖头砸脑袋之类,听说本人倒是很能打。后来不知怎的就跟了车行的吴老板,现在管着东门那片的车夫。”韩老六说道。 德成一听韩老六认得这人,不由得把凳子往他身边挪了挪:“韩六哥能帮忙说说吗?” 韩老六面露难色:“我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平时并没有怎么来往,这会儿突然找上门去,人家未必会给我面子。” 小封和德成有些失望,又看向林冲,觉得他认识的人多,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林冲却摇摇头,表示自己并不认识这个人。 看着德成他们失望的眼神,林冲叹口气:“不管怎样,大家都是干车行的,说起来还算是自己人。罢了,吃过饭我陪你们去一趟,豁出这张老脸去求个情,不着急,这位小兄弟还没出饭吧?先吃饭再说。” 小封本来很焦急,听到林冲肯帮自己出面去交涉,心里稍微安心了一些,顿时感觉到饿了。谢过林冲后,盛了一碗饭,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吃完饭,曾三还有事要处理,便在饭店门口和他们分了手,林冲则带着德成他们三个径直去寻铁头。 东门外河边的古树下,摆着一张桌子,桌上放着暖壶和茶杯。一个四十岁左右壮汉在几个闲汉的环伺下坐在一张竹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冬日里难得的暖阳。 林冲带着德成他们走到近前,开口对那人说道:“这位就是铁头兄吧,好会享受,在这里晒太阳。” 被叫做铁头的那人缓缓睁开眼,看了一眼林冲,站起身来对林冲拱拱手,大笑着说道:“这不是车马行的冲哥嘛,一向听说豪爽仗义,还没有机会拜访,不知今天来找我有什么事?”说着招手让手下拖过一张竹椅请林冲坐。 林冲谢过后坐下,笑着说:“我对老兄也是久仰大名,遗憾一直未曾有机会结识。今天冒昧前来是为了给我这小兄弟说个情。”说着招手让德成过来,指了指铁头介绍到:“这位是铁头铁大哥,这是我的小兄弟余德成。” 德成恭敬地鞠了一躬:“铁大哥好。” 铁头抬眼瞧了一下德成,问道:“我看这位小兄弟面生,我们没打过交道吧?有什么事求到冲哥这里来了?” 林冲笑着解释道:“我这兄弟家里人蹬三轮拉客谋生,先前不知道道上的规矩,犯了车行的大忌。今天上街拉客被车行的兄弟扣了车,想请铁头兄给个面子,把这件事给了结了。” 铁头眯着眼,望着江边,心里盘算着。今天弟兄们拦了一个没入行就敢上街拉客的毛头小子,扣了他的车。车是八成新的人力三轮车,这在省城都是比较稀罕的,城里拉客的多数是两轮的人力车,都是人拉着跑的,像这种骑着跑的确实少见。他见过车后,起了私心,想把车留下自己用。 铁头故作沉吟,睁开眼说道;“冲哥说的是这个事啊,你这个兄弟确实有点不懂规矩,不加入车行就敢上街拉客,那肯定是要被收拾的。车是被我们被扣下的不假,但已经上交给车行了。车行自然有章程处理,冲哥先带人回去,我跟车行的大哥问问,该咋个处理,喊你这兄弟过两天来听消息。” 林冲见铁头敷衍自己,面露不豫之色:“铁兄,你我都是场面上的人,莫说那些虚的,要怎样才能拿回车,铁兄请明说。” 铁头呵呵一笑:”冲哥这话说得,好像是兄弟我不给你面子。你也是车马行的人,晓得规矩的,兄弟我只是照规矩办事,你莫为难我。”说罢端起桌上的茶碗。 林冲见铁头不给面子,端茶送客,只得站起来拱拱手:“那就拜托铁兄帮忙问到起,我这里就不打扰了,告辞。” 铁头冷冷地说了声:“不送。” 林冲带着德成他们走远了,后面隐隐传来一阵哄笑和讥讽“他以为他是谁,叫他一声冲哥,还真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对头,也不看看这是哪个的地盘,跑到这里来要面子。” 德成面皮胀红,低声说道:“对不起,冲哥,给你添麻烦了。” 林冲脸色难看极了:“不关你事,是这些个混帐东西不讲道义,想私吞了你家的车。” 韩老六脸露不忿之色:“就是,前几年还在河滩上摆摊卖艺,现在倒人五人六起来,呸!什么东西。” 过了两日,德成正在屋内和林冲他们聊天,门一下被推开,小封跑了进来,气喘吁吁地跟德成说:“哥,铁头那个杂皮骗我们,我那车他根本就没有交到车行去。今天我过去打探消息时看到了,就停在他家院子里。” 德成问道:“那他怎么说?什么时候还你车?” 小封抱着头蹲在地上:“哥,他不会还我车的,他说要么拿一百五十块大洋给他,要么就把车留在那里。” 德成愤愤不平地说:“凭什么?又不是他的车,他想扣就扣啊,就算是我们没入车行,坏了规矩,按规矩要罚多少给就是了。扣着我们的车漫天要价,这不是敲诈吗?还有没有王法了?” “可不,那帮人就是这个德行。”韩老六嘟囔着。 林冲摆摆手说:“莫说那些没用的,想办法把车要回来才是正事。” 德成对林冲说:“冲哥还有什么办法?我们兄弟两人生地不熟的,也没个路子跑。” 林冲皱着眉头说:“我只有再去托人找找门路,看有没有认识车行老板吴爷的朋友。” 旁边听热闹的曾三突然插话道:“你是说人力车行的吴谦吴爷?” 林冲答道:“对啊,要找的可不就是车行老板吴谦吴爷嘛。除了他谁还能镇得住铁头。” 曾三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韩老六白了他一眼:“你这是抽的哪门子疯,有什么好高兴的。” 曾三收了笑容,正色对众人说:“古话说得好,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好巧不巧,我的牌搭子就是吴谦吴爷,承蒙他老人家看得起我的牌品,一个月倒是要在一起打三四回牌。别的不好说,传个话倒是没问题的。” 众人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曾三。曾三被他们看得不好意思:“都这么看着我干嘛,不就是个牌友嘛。” 韩老六给曾三跳了一个大拇指:“你厉害,有这么个大人物牌友。” “一起打牌就是个缘分,不过是大家兴趣相投罢了。”曾三摆摆手谦虚地说。 小封趴在地上给曾三磕了个头:“谢谢三哥仗义!”曾三见状忙扶起小封:“这怎么当得,你是德成的兄弟,就是我兄弟,兄弟有事,我自当尽力。过两天正好有场牌局,等我见了吴爷的面就帮你们说说这事。” 德成和小封自然感激不尽。 过了两天,德成早上去上工,刚走到车马行门口,就听后面有人在叫他,回身一看,却见曾三兴冲冲朝他招手。德成站在门口等了一下,曾三走过来拉着他一边走一边说:“幸不辱命,你家那事办妥了。吴爷还是很给面子,让你们每个月给车行交一块大洋的规费,你们直接到铁头那里去取车,他会打招呼的。” 德成高兴得跳了起来:“太好了!谢谢三哥,改天我请三哥去蜀风园吃酒去。帮我请个假,我这就回家叫上小封一起去取车。” 德成也不讲究节俭了,破天荒地叫了辆黄包车回家找小封。 等他和小封带着钱到铁头那里取车时,铁头已收到消息,正拉长了脸拿手下人出气。见了德成,阴阳怪气地说:“呵,看不出来,兄弟也是个有能耐的人,佩服!佩服!官司都打到吴爷那里去了,算你们走运,拿上车滚吧。以后给我小心点,可别哪天有什么把柄落在我手里了,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了。”说罢发出一阵怪笑。 德成也不多搭理他,交了规费,和小封取了车就走。路上德成一再叮嘱小封以后凡事都仔细一点,不要有什么不是落在别人手里。小封点头答应了,哥俩开开心心地骑着失而复得的车回家去了。 /94/94707/27123186.html 第四十五章 父亲离世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到了中秋节。天气也不像暑天那么热,但街面上的情形却越来越乱了,流氓地痞,特务兵痞,整日里扰乱街市,骚扰百姓,政府警局也已经乱作一团,无暇管理。市面上纷传共产党就要打过来了,首都南京,以及最大的商业都市上海先后失守,都被共产党占领,国民政府也已经南迁到广州。 这天妙心正在禅房静心诵经,静怡师太来到门口说她师傅让她去一趟。妙心收拾好经书,去了师父的禅房。青莲法师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院里的那棵落叶的老树出神。 “师傅,叫徒弟来有什么事吗?”妙心轻声问道。 青莲法师转过身来,盯着妙心看了一会儿,叹口气说道:“妙心,为师不知道如何开口跟你讲,你不要太难过,你父亲去世了。” 妙心心头一震,低头念了句:“阿弥陀佛。”抬头问师傅:“我父亲年纪不大,怎会突然去世?是病故还是意外?” “是意外吧,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是很清楚,你先回去料理你父亲的后事。”青莲法师关切地说道。 “弟子已经出家了,和家里已经没了情分,还能回去料理父亲的后事吗?”妙心问道。 “我佛提倡孝道,这并不违背戒律。当年佛陀的父亲去世时,佛陀也曾回家亲自扶棺送葬。你放心去吧,只是不必过于悲伤,多为你父亲念念《弥陀经》和《地藏经》来回向超度。”说罢双手合十念道:“南无阿弥陀佛。” 妙心低声说道:“多谢师傅,弟子明白了。” 张家大院外,妙心走在已经走了十几年的小路上,路还是那条路,路尽头那院子的主人却不在了。大门前整齐地排列着大量的花圈,大气而悲凉,昭示着这户人家正经历着悲痛的时刻。进得门来,哀乐声灌入耳中,院中人来人往,个个披麻戴孝。乐手们高亢的唢呐声显得有些苍凉。妙心走入灵堂,在灵堂上,哀乐阵阵,妙心不禁潸然泪下。 “姐姐!”张玉梅哭着站在妙心面前;“我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妙心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施主请节哀。”玉梅一愣,看着眼前出家的姐姐,又想起逝去的父亲,忍不住嘤嘤哭了起来。 此时天空中飘起了绵柔的细雨,带有一丝寒意。院子里那些黑白交错的绸幔,在细雨中飘飞,伴随着灵堂上哀伤的哭声,久久在天边回旋。灵堂上,张玉虎头戴孝帽,腰拴孝带,和他母亲一起跪在灵前,王玉珠一直在哭泣着,并没有理会妙心,张玉虎偷偷打量着妙心,脸上流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父亲静静的躺在棺材里,盖着白布,与人世相隔绝。何四站在边上说,父亲脸上的鲜血,怎么洗都洗不掉。父亲躺在棺木中,双目紧闭,面无表情,似乎心有不甘。一个好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阴阳两相隔!妙心心里有些想不通。 给父亲上香烧纸后,妙心在灵前默诵《弥陀经》和《地藏经》为父亲超度。 稍后,妙心去了父亲的书房,让人请何四过来问话。何四来到书房,给妙心行了礼,妙心回礼问道:“何四哥,我父亲之前身体一直很好,怎会突然过世?还有他脸上的伤又是怎么回事?” 何四流着泪说道:“前两天太太家的老太爷过七十大寿,本来老爷是要和太太少爷一起回去的。临走时,家里突然来了客人,老爷就让人送太太和少爷先回娘家去,说自己见完客后再让我送他过去。”说着说着,何四突然更咽起来:“谁知道.....谁知道,还没到中午,院外突然闯来一群溃兵,老爷当时想着财去人平安,让我们不要反抗,任由这群乱兵翻箱倒柜地胡乱抢了些钱财去。本以为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谁曾想偏偏这时候,二小姐从外面回来了,那群乱兵见了二小姐就起了邪念,其中一个竟然想要侮辱二小姐。老爷一见急了,和他们扭打了起来,我刚想上去帮忙就被人一枪托砸晕了过去。等到一声枪响把我惊醒过来时,我看见老爷,老爷,他,已经不行了,身上被枪打了一个大洞。那些乱兵见闹出人命来,也是慌了,拿着抢来的东西一窝蜂地跑了。”说完,何四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起来。虽然他只是张家的一个长工,但是张子成待他犹如自己的子侄,想着这么一个好人无辜丧命,心中愈发悲伤。 听了父亲的遭遇,妙心平复了一下心情,问道:“你们报官了吗?县政府怎么说?” 何四擦了把眼泪说:“当时就去报了官,可到了县政府,里面人都找不到一个。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管事的,把事一说,听说是当兵的作乱,那人便说这些当兵的现在不知道都跑到哪里去了,指定是找不到了,又说找到了县里也办法,现在谁管得了这些乱兵丘八。况且如今县里也找不到人来处理这些事,让我们自认倒霉。” 妙心咬牙说道:“不能为百姓申冤做主,这样的官府还留着有什么用?” 何四接口说道:“谁说不是呢,听说共产党要打过来了,县政府的人都快跑光了,只剩个空架子了。” 妙心叹了口气:“生逢乱世,我父亲留下的遗属就麻烦何四哥多照顾了,万望保护他们母子平安。拜托!拜托!” 何四说:“老爷在世时对我和自家的子侄一般,我一直无以为报,现在家里遇到危难,我自然会尽力保他们平安,请法师放心。” 妙心点头谢过何四,两人又回到灵堂。刚走到堂前屋檐下,就听里面传出张玉虎的高声喝骂:“都是你这个扫把星,不是你,我爸怎么会死,你怎么不去死?”屋里随即传来玉梅的哭声。 妙心眉头微皱,沉着脸,强忍着心中的怒气进了灵堂。张玉虎正站在堂上指着张玉梅痛骂,玉梅则一脸委屈难过地跪在地上哭泣。张玉虎见妙心沉看脸走进来,心中一惊,退后一步,口中却依然不依不饶:“我说错了吗?不是她突然回来,我爸怎么会出事?” 妙心轻声念了句:“阿弥陀佛。”抬头镇定地看着张玉虎说道:“她是谁,她是你姐姐,你可曾真心拿她当过你姐姐,一口一个她的,这是你当弟弟的本分吗?你若真心拿她当你姐姐,也就不会说出这般混账的话来。佛说,有缘无缘,皆是注定,缘深缘浅,皆是天意。一切众生,都有无数的前世,我们在这些前世中,有过各种关系,今生的兄妹也是如此。所以我们应该善待家人,善待身边的所有人,因为前世我们与他们有很深的缘分,今生才会成为家人。” 张玉虎听了怔在原地,记忆里凶悍的大姐,和现在的法师妙玉完全不是一个人。他有些糊涂了,呐呐说道:“反正都是她的错。” 王玉珠站了起来,拉了一把张玉虎:“你就少说两句,你爹刚走,你这是要闹哪样?让人见了笑话。跪下,给你爹烧纸。” 王玉珠转身对妙心合十鞠了个躬,说道:“以前是我心胸狭隘,屡次为难法师和玉梅。现在老爷走了,趁着这事我也反省自己,以前老是为难你们姐妹,其实何苦呢?又有什么意思?人能活着,每天平平安安才是最重要的,比起生死来,那些个鸡毛蒜皮的事又算得了什么。” 妙心回了一礼:“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以后家里就要靠你多费心操持了,望你善待玉梅,阿弥陀佛。” 父亲葬礼过后,妙心收拾好东西,和张家人告别。告别的人中没见到玉梅,兴许是心情不好没来吧,妙心也没在意,一身青布僧衣,飘然而去。 顺着以前回省城的路,妙心安然地走着,过往的一切也如流水一般涌过心头。有关家里的,有关怀义的,在这一刻,都统统别了吧,时间就像流水,终会将一切带走,痕迹会渐渐模糊,直到彻底消逝。 重返故地,仿佛是一次修行,妙心心里一片空灵,带着彻底的解脱,带着一丝顿悟的喜悦,就这么一路走回省城。 下午时分,妙心过了府河,顺着河边往庵里去,沿途遇到相熟的人,她都微笑着打招呼,对方也笑着回礼。 走到庵门口,庵前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妙心吃了一惊,这人竟然是玉梅。她抱着个小包袱,坐在石阶上,定定地看着河边发呆。 “你来这里做什么?”妙心问道。 玉梅回头看见妙心,站起身来,低声说道:“爸不在了,我也不想在家里待着,我要和你在一起。” 妙心摇摇头:“这怎么可能,我已经出家为尼了,你我再没有俗家的情分了,还说什么要在一起,岂不是可笑。” 玉梅大声争辩道:“以前姐姐还没出家时,不一样也待在庵里吗?” 妙心说:“那不一样,我是拜青莲法师为师,随师傅一起来的庵里。” 玉梅说:“那我也可以拜青莲法师为师啊,要不我拜你为师也行,这不就可以留在庵里了。” 妙心无奈地说:“你这是胡闹,快些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郑玉梅咬着嘴唇说道:“我才不回去呢,我就是死在外面他们也不会关心的。我是决不会走的,你要不收留我,我就在这庵门口坐一辈子。”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其实骨子里倔强得很。 妙心和玉梅僵在门前,玉梅不说话,坐在门口不起来。妙心一个劲摇头,不知如何是好。 “哟,这不是玉梅姑娘吗?”妙心抬头,却见师傅青莲法师站在台阶上,笑着望向她们。 “见过师傅。”妙心合十见礼。玉梅也跳了起来:“法师你好。” 青莲法师笑着说道:“玉梅嗓门挺大的,我刚才在里面都听见了。妙心,这其实不是什么大事,玉梅真要想留在庵里也好办。前几天仪安师傅回老家白云庵挂单去了,庵里正好空出一间房,让玉梅收拾收拾住下便是了。” 玉梅高兴地拉着青莲法师的手说:“谢谢师傅,对了,我是不是要拜师傅为师才能住啊?” 法师笑了:“拜师那就不必了,那是要讲缘分的。你安心住着就是了,平日里帮着庵里师傅们做些活就可以了。还有,不要再叫妙心姐姐了,她已经是出家人了。” 玉梅忙不迭地点头道:“知道了法师,我可勤快了,我啥活都能做。” 妙心有些惭愧:“师傅,这不太好吧。” 青莲法师淡淡说道:“有什么不好,佛度有缘人,玉梅既来了,便是有缘人,你不必想太多,带她去仪安师傅的房间吧。” 青莲法师站在门口看着妙心和玉梅一前一后进了庵里,叹了口气,目光里满是慈悲。妙心一脸沉静,低头无语在前面带路,玉梅拿着小包袱跟在她后面,想着以后可以日夜陪在姐姐身边,不由有些小欢喜。 /94/94707/27134205.html 第四十六章 民以食为天 天气一天天的凉了起来,初冬的寒风呼唤地刮着,省城的街面上更加混乱不堪了,盗窃,抢劫的事身边每天都在发生,甚至发展到动刀动枪的地步,政府管不了,也不想管,任由恐慌的情绪肆意蔓延。这天清晨,德成早起去上工。走在路上,却发现街头安静了许多,街面上增加了不少站岗执勤的军警,一辆辆十轮卡车拉着满车的士兵呼啸而过。德成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急忙返回家中,让已准备出车的小封今天暂时歇着,不要出去。刚要出门,又想起一件事,回头嘱咐小封去学校把德蓉接回家,这两天就不要去学校了,和小封都待在家里。交待完这些,德成这才小心翼翼地再次出门。一路上遇到好几个路口都戒严不准通行,德成只得东拐西绕地好不容易才到了车马行。一进屋,德成就和众人说起今天街上的异样,却听曾三悄声说是因为国民党总裁蒋公已经来了省城,省城自然要加强警备。 德成吃了一惊,同样低声问道:“前几天报纸上不是说那位蒋先生在重庆坐镇吗?” 曾三嘿嘿一笑:“你那是老黄历了,你还不知道,前天重庆已经被共产党攻占了,而且西北的共产党在贺胡子的率领下,已经兵进川省,直逼省城,蒋公还想在西南破釜沉舟,拼死抵抗。唉,不知道省城能守多久?” 听曾三这么一说,众人纷纷议论起来。韩老六问道:“三哥,共产党来了我们怎么办?” 林冲瞪了他一眼:“不管是共产党坐江山,还是国民党坐江山,都和你这个下苦力的没关系,你有什么好担心的。共产党来了,你还不是一样的靠下力挣钱过日子,你又不是什么地主老财,难道还怕被共了产?” 韩老六嘿嘿笑着:“对啊,我怕个球,我就是个下苦力的穷人。” 曾三端起茶喝了一口:“我们这些人,一没资产二没田地的,确实没啥可怕的,那些有钱人早就跑了。”放下茶杯,他低声对众人说:“我这儿还有个消息给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不要外传,传出去可是要掉脑袋的。”说着抬头看了一眼门口,没见有人,才接着说道:“共产党已经在北平建国了,叫作中华人民共和国,听说他们那边只收拾地主、老财、有钱人还有政府官员,对平民老百姓还给分田分地呢。” 韩老六一听嚷嚷道:“啊?还有这好事?要真是这样我也投共产党去。” 林冲啪地打了一下他的脑瓜子,低声喝道:“你不要命了?这么大声,不怕人听见!” 韩老六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说:“我这辈子都想有块自己的地,共产党要真是给我分块地,我还真就投了共产党。” 曾三点点头说:“是啊,你说国军这好几百万的军队,还有美国的物资支持,飞机大炮不老少的,咋就干不赢共产党呢?是不是大家都和韩老六想的一样。” 众人都陷入沉思,默默地坐着不说话。 德成突然站起来说:“到时候共产党攻打省城,国军真要拼死抵抗的话,会不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啊,我们在城里怎么办?要不要去乡下躲一阵?” 曾三摇摇头:“共产党要真是攻打省城,我估计国军那点残兵败将守不了几天,他们要么逃跑,要么投降,绝不至于出现尸山血海那种惨烈情形的。去乡下更不保险,万一遇到溃败下来的士兵,岂不是更糟。我看要是真打起来,我们还是老实在家里待着为好。” 众人又说了一会儿,林冲和韩老六有活儿出去忙了,屋里就剩下曾三和德成。德成想了想,走到曾三面前,低声问道:“三哥,你说共产党要真破了省城,会不会大肆烧杀抢掠,还会把城里的人都抓起来,男的要么当炮灰,要么做苦力,女的都分配给当兵的做老婆?” 曾三严肃地看着德成,低声问道:“你这些都是打哪里听来的?这不是胡说八道嘛。你亲眼瞧见了?还是给你说的人亲眼见过?” 德成摇摇头:“我这都是听街面上的闲人说的,眼看着就要打起来了,我心里没谱,着实有些担惊受怕。” 曾三小声地对德成说:“担心肯定是有的,不过,也不必太担心。我给你透个底,我有个亲戚是北方人,他家就在共产党解放区,前一阵子过来办事,他给我讲了一些共产党的事。我听了倒是觉得共产党是爱护老百姓的,并不像党国宣传的那样,什么共产共妻,十恶不赦,那些都是政府哄骗我们这些小老百姓的。所以我跟你讲,打起仗来就安心躲在家里,哪里都不要去,保住自己的小命最要紧,等打完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德成点点头:“谢谢三哥给我讲的这些,我一定保密,绝不往外说。” 曾三“嗯。”了一声,又叮嘱道:“你知道就好,现在城里的特务跟疯狗一样,不但我给你讲的这些你不能往外讲,你自己也不要在外面胡说八道的,管好自己的嘴巴,免遭无妄之灾。” 捱到下工,德成和大家打过招呼就出了门。外面街道还是很冷清,不时有全副武装的巡逻队经过,德成虽然觉得有点气氛紧张和不方便,但起码走在路上比以前安全些。 路过街口的粮店,德成心想是不是该屯点粮食在家里,万一哪天打起仗了,不至于没有饭吃。他停下脚步,拐进粮店。粮店里没什么人,只有一个相熟的伙计阿水坐在柜台后发呆。阿水见德成进门来,忙起身问道:“德成哥这是下工才回来啊?” 德成点头说:“是啊,好几个路口戒严不准通行,绕道回来的。对了,阿水,店里还有米没有,我买点回去。” 阿水双手一摊:“哪还有米啊,上午刚开门就抢完了,老板一天只拿出五百斤来卖,多的没有。我们店里的存粮也不多了,最多再卖五天就彻底没粮卖了。” 德成吃了一惊:“生意这么好,你老板怎么不想法多进点粮呢?” 阿水苦着一张脸说:“德成哥,如今哪里去买粮嘛,和外省的交通早就断绝,去不了了。本地更是收不上来粮,如今家家都在屯粮,谁有多余的卖给你呀,高价都不卖,都说有粮在手,心里不慌。” 德成这下慌了,他对阿水说:“哥属于没粮心慌的,阿水,你得给哥想想法,无论如何给我匀点。” 阿水搔了搔头,说:“米实在是没有了,不过这里还有大半口袋玉米面。本来是给开馒头店的老唐留着的,到现在他人还没来,要不你先拿去。” 德成犹豫了一下说:“好吧,玉米面就玉米面,总比没有强。那就多谢阿水兄弟了,给我称称多少钱?” 德成扛着半袋玉米面回到家,小封见了赶忙接了过去。 “哥,你这买的是啥?不像是米呢。” “我这时候去,哪能买到米,只剩半袋玉米面了。”德成歇了口气,教育起小封:“你也是,在家里也不知道去买点米回来,过两天真打起仗来,我们喝西北风呀?” “谁说小封没有去买米,你看都没看就胡乱下结论,你也学会冤枉人了。”说话间德蓉手里拿着一卷书从自己屋里走了出来。 德成见了德蓉,笑着说道:“就你厉害,好,是我不对,我冤枉了好人。小封,哥给你赔个不是,辛苦你一大早排队去抢米,你买了多少斤?” 小封比了一个数,得意地说:“我买了五十斤,怎么样,厉害吧?” 德成也觉得有些意外:“行啊你,粮店拢共就卖了五百斤,居然给你买到了五十斤,不错,不错。花了多少钱,回头我补给你。” 小封摇摇头说:“不用,德蓉姐已经给我了。” 德成看了德蓉一眼:“你的钱留着自己用,当初咱们说好了,生活费由哥来挣的。” 德蓉笑着说:“好,都听你的,下次咱们等着你回来付钱。” 小封想了想,从兜里掏出几块钱来:“哥,生活费我也有份的,给,这是我的那份米面钱。” 德成推了回去:“小封,这段时间外面很乱,你就不要出车了,以免发生意外,就在家好好守着你姐。这回买米面的钱我先出,不够我再管你要。听哥的,钱你先收着。” 小封无奈把钱收了回去。 晚饭后,一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着往后的日子怎么过。德成提议明天早上小封再去买点米回来,多一些粮食心里总归要踏实一点。还要求德蓉一定要老老实实待在家里,暂时先不回学校去。德蓉也提议一日三餐尽量节俭一点,谁知道后面会不会闹粮荒。最后小封居然提议在院子里挖一个防空洞,大家都笑了起来,德成笑着说还没听说过共产党有飞机呢。小封提到防空洞时,德蓉突然想起一件事,等小封去睡觉了以后,德蓉悄悄地跟哥哥说:“哥,我忘了给你说,小姑走的时候给我们留了一千五百个大洋,就埋在院子里的核桃树下。” 德成一听差点跳了起来:“多少?一千五百个大洋?” 德蓉忙伸手掩住他的嘴:“嘘,小声一点,小封虽说不是外人,可他年纪小,万一说漏了嘴,被旁人知道了,这可是一大笔钱,保不住有人会起坏心思。所以暂时不要让小封知道。” 德成点点头:“嗯,你考虑得很周全,这钱我们暂时也不要挪地方,就等它埋在那里,等以后世道太平了,我们再想法子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当天夜里睡觉的时候,德成老想着那一大笔钱,几次想起身去院子里核桃树下挖开看看。他强压着这个念头,睡觉也不踏实,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天快亮了才勉强眯了一会儿。 第二天起来,洗漱照镜子时,德成看见自己满眼的血丝,心想还不如不知道这个事呢,害得自己连觉也睡不好了,唉,银钱真是个害人精。 /94/94707/27150213.html 第四十七章 守护车马行 德成下了工回家,问起小封买了多少粮,小封摇头大倒苦水:“哥,到处都买不到米了,大家都在疯传要打仗了,都在存粮食。我一上午跑了五家粮店,结果,半斤米都没买到。” 德成皱皱眉头:“这两天我干脆请个假,反正车行现在也没啥生意,我和你一起去买粮。” 以后的几天德成没去上工,请了假和小封一起到处去买粮,只要听说哪里在卖粮,再远也要跑去看看。有时候起个大早,好容易排在前面,结果伙计开门说今日无米供应,就关了门,任由买米的人在外头使劲捶打门面。还有一次,队都排好了,店里刚开始准备卖粮,后面排队的人害怕轮不到自己买就卖完了,于是一哄而上,吓得店家赶紧关了门,再也不敢开门营业了。来回奔波折腾了好几天,粮食却一点都没有着落。 晚饭后德成和大家商量,德蓉说这样下去不行,还是得另想办法,商量来商量去都没个结果。最后德成说:“明天我还是回车马行找冲哥他们想想办法吧,总这样瞎跑也不行。” 第二天德成去了车马行,路上乱糟糟的,又是当兵的在调动,又是有钱人带着金银细软出城避难,还有小老百姓四处奔波买粮食,把个马路堵得水泄不通。好容易来到车马行,里面反而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 德成推门进去,屋里只有曾三在。德成问道:“三哥,他们人呢?今天都没来?” 曾三抬头看了眼德成:“他们都买粮食去了,家里一家老小都等着米下锅呢。” “三哥咋不去呢?”德成问道。 “我家里就我一个人,还剩了一些粮食,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愁。我不慌。对了,你这两天请假去买粮食,买到没有?”曾三起身给自己的茶杯加了点热水。 德成苦着脸说:“买个屁的粮食,全城都跑遍了也没买到。唉,这要真是打仗封城了可怎么办啊。” 曾三端着茶杯沉吟了一会儿,说道:“德成,你也不必太紧张,据我估计,这仗即使打起来,要不了多久就会结束。你也看到的,就国军那点队伍,坚守不了多久的。实在不必高价屯粮,只要家里还有点口粮,省着吃,捱过几天就过去了。” 德成听了一笑:“三哥你可真会宽解人,但愿你说得准。” 曾三看着德成,想了想说道:“德成,我有个事想跟你说下。这一阵子街面上够乱的,到处都有散兵游勇打砸抢劫。我们车马行还有些大牲口和马车在院里,万一哪天遇到坏人来抢劫,把我们吃饭的家伙给抢走了,以后我们靠什么讨生活啊?” 德成一拍脑门说:“是啊,这些可得看好了,三哥想怎么办法?” 曾三正色道:“我和东家商量了一下,准备组织一支护院队,吃住都在车行里,日夜守护以防万一。德成,你愿意来吗?” 德成有点犹豫:“可我还要去买粮呢,还有,冲哥他们来不来?” 曾三说:“粮食你不用担心,车行老板会补贴你们一些米面,不会饿着你们的。这事儿是今天早上才定下来的,还没来得及通知冲哥他们,但我想他们肯定会来的。” “这样啊,好吧,算我一个。”德成想着会补贴一些米面,就答应了下来。 “那好,既然你答应了,先回家一趟,给家里人说一下,免得他们担心,把家里安置好了就赶紧回来。”曾三嘱咐他快去快回。 德成刚走到门口,曾三突然叫住他说:“对了,你一会儿顺道去通知林冲和韩老六他们,让他们赶紧带些信得过的兄弟过来。我这就去让人准备一些棍棒之类的东西防身。” 德成应了下来,快步出门去了。 他先去了林冲家通知林冲,而后才回到自己的家中。他把德蓉和小封叫来,跟他们说了护院队的事。德蓉有些担心:“那些当兵的可不好惹,手里有枪呢,万一闹事行凶,动刀动枪的你们可怎么办?” 小封也不住点头赞同:“哥,你还是不要去了,就在家里待着多安全,粮食不够我们可以省着点吃,不要为了那点粮食犯险,不值得。” 德成犹豫了一下说:“我已经答应了三哥,不能言而无信啊。再说冲哥他们也会去,我们人多,不怕,到时候大不了关紧院门,打死不开门就是了。倒是你们在家千万要注意安全,这两天不要出门,把门关好,门后记得要顶上杠子。“他握着小封的手:“小封,家里和德蓉就托付给你了,你可得仔细点啊,一定不要掉以轻心。” 小封郑重地点点头:“我会的,放心吧哥!”德蓉也一再叮嘱他自己也要当心一点,千万别犯险。 交代完事情,德成也不让小封他们送,自己匆匆赶回了车马行。一进门,院子里已经聚集了十几个人,林冲正带着他们检查着门窗和院墙。院子里横七竖八地扔着十几根碗口粗的青杠棒,林冲手里拎着一把老式的鸟铳。 检查了一遍院落,曾三把大家招呼进屋里说话。站在屋子中间,曾三咳嗽一声说:“今天把兄弟们叫来是东家的意思,现在外面太乱了,咱们车马行要临时停业几天,暂时不接活儿了。东家怕万一遇到乱兵丘八来抢劫财物,所以把兄弟们叫来组成个护院队,守着大伙儿吃饭的家伙。东家说了,是留是走全凭自愿,留下来的人每人补贴一份米面,不想留的人现在就可以回去,不强求。”说完,停下来看着大家。 大伙儿低声议论了几句,林冲抬头说:“我留下来。”韩老六跟着说:“我也留下来。”大伙儿于是纷纷表态愿意留下来。 曾三拍拍手,让大家安静听他说:“既然大家都选择留下来,我就给大家说几句接下来的安排。护院队由冲哥和韩老六带队,这几天吃住都在院子里。白天一起守着院子,晚上分三班轮流巡夜,遇到什么情况就大声示警。只要熬过了这几天,东家绝不会亏待大伙儿的。” 曾三说完,林冲带着大伙儿去院子里,一人挑了根青杠棒防身,又和韩老六一起商量着晚间怎么排班巡夜。安排好一切,才和德成、曾三他们一起回屋里。 屋里烧着炭火炉,暖烘烘的,林冲一边把手伸到炉边烤着火,一边说:“不是说委员长在省城嘛,街面上咋会越来越乱呢?” 曾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你们还不知道,委员长昨天就飞走了,去了台湾。” 德成惊讶的问道:“委员长不是号称要依托西南三省,拼死抵抗吗?怎么又跑去台湾了呢?” 曾三一笑:“还不是因为本省的几位军政要员在彭州龙兴寺集体通电起义反正了,委员长哪敢还留在省城,他害怕像当年在西安一样,被人给活捉了,所以,一听到这个消息就立即飞往台湾了。” 林冲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川军的刘、邓、潘几位长官都宣布起义了?” 曾三点点头:“不止这三位,还有好些不满委员长的人士都一起参与了。现在省城以及周边地区只剩下胡宗南第五兵团的七个军,大约还有五万多残兵败将在守卫,可他们要面对的是共产党的二十多万大军,我想他们是肯定守不住的。” 韩老六附和道:“对头,这几爷子欺负起老百姓来就凶神恶煞,遇到能打仗的共产党大军就屁滚尿流。” 曾三说:“我个人觉得省城失守是早晚的事,就怕那些国军逃跑的时候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所以我们这几天要尤其提防他们乱来。” 林冲喝了口茶,问道:“对了,三哥,你咋个不跑呢?我们都是拖家带口的,想走也走不了,你是一个人,要走很方便的呀。” 曾三笑了笑,摇摇头:“先不要说走得了走不了,我就是跑出去了,又能去哪里呢?就算是到了台湾,我们这种一无权二无钱的小老百姓,又能怎么样呢?我自己觉得还不如留下来的好。如今这个世道,已经坏得不能再坏了,我不信共产党来了,局面能比现在还糟?” 众人又说了一阵闲话,林冲和韩老六出门带着大伙儿巡查院落各处去了。 德成小心翼翼地问曾三:“三哥,你咋晓得那么多机密的事呢?” 曾三坐在椅子上,抬头打量了一下德成,随意地说道:“我的牌友多,党政军的,社会上三教九流的,啥子样的人都有,消息灵通不是很自然吗?德成觉得有啥不妥吗?” 德成忙摆摆手:“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三哥挺厉害的,啥都晓得些。不像我们这些土鳖,出了门,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 曾三笑笑,低头做自己的事,不再说话。德成在桌边坐下,怔怔地望着窗外,一只老鸦“呱呱”叫着飞落在院子里大树的枯枝上,给冬日的午后增添了几分凄清。 /94/94707/27181922.html 第四十八章 又是牌友 平安过了两天,众人稍微安心了一些。吃晚饭时,东家让人捎了两瓶酒来,说是晚上天凉,大伙儿喝两口御寒。林冲让人把酒分了,除了守夜的人,一人分了二两。德成不喝酒,全都给了韩老六,韩老六顿时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 林冲提醒他不要喝多了,韩老六呵呵一笑:“冲哥,你也太小看我了,这点酒还不够我漱口呢。” “我反正是给你提个醒,不要麻痹大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林冲说完,不再管他,吃了饭带着人自去院子里巡视了一圈。 晚饭后,德成和曾三闲着没事,在油灯下摆开象棋厮杀起来。林冲在一旁抽着烟观战。曾三棋艺高超,没几下就让德成难以支撑,败下阵来。曾三得意地拿着手里的棋子轻轻敲击:“德成,你这棋艺不行哦,我恐怕要让你一个车才得行哦。” 德成胀红了脸,哧哧地说道:“好久没下了,手艺有点回潮了。” 林冲哈哈一笑:“三哥,看得我手痒,来,我和你下一盘。” 曾三打量了一下林冲:“冲哥,平时你不开腔不出气的,难道说还是一个高手?来就来,杀一盘。” 德成让了座,林冲坐下来和曾三一边摆棋子一边斗嘴。正在这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猛烈的敲门声。 守夜的伙计顿时紧张起来,手里拿着木棍望向大门口。韩老六从屋里出来,看了眼瑟瑟发抖的伙计,不屑地撇撇嘴,大声喊道:“谁啊?”门外没有回答,只听有个声音说:“门顶得死死的,他妈的,里面一定有东西,给我砸。”随即大门外传来重重的砸门声。 “不好!”林冲喊了一嗓子,拿着老式火铳冲出门去,德成和曾三赶紧随后跟上。 “都他妈别被愣着,去几个人,把门顶住。”林冲挥手让院里的伙计去顶住门。五六个伙计赶紧跑到门边,用身体死死地顶住大门。 “老大,里面有人顶住门了,推不开。”外面有人喊道,听声音,外面聚集了不少人。 “多上几个人,今晚吃肉还是喝风就看你们的了。” 一阵阵撞门的声音传来,每撞击一下,门前的伙计都像要被抛出来一样。林冲脸色有些难看,院里剩下的伙计拿着木棒的手开始微微打颤。伴着一声清脆的“喀拉!”声,一寸厚的门栓再也吃不住力,断成了两截,堵门的伙计也被一股大力重重地推回到院子里,摔了个七荤八素。 十几个穿着土黄布军装的士兵,打着火把,簇拥着一个高个子的军官冲进院子里。 “都他妈的别动,动一动吃枪子可别怪我。”为首的军官举枪朝天大声嚷嚷着。 “扔下手里的家伙,快点!”一众当兵的举起手里的枪对着院里的伙计,大伙儿赶紧扔掉手里的木棍,“噼里啪啦”地扔了一地。 “还有你,把手里的鸟铳扔掉。”军官指了指林冲,林冲铁青着脸,慢慢把手里的火铳放下,抬头看了一眼军官:“长官是那部分的?我们又没有犯法,你们怎么能随便私闯民宅呢?” 军官玩味地一笑:“哦,打听老子是那部分的,这是想去军法处告我。实话告诉你,老子现在哪部分都不是,只为自己活着。” 一个当兵的上前一脚踢在林冲的膝盖处:“就你他妈的废话多。”顺手举起枪,用枪托砸向林冲的额头。 “我去你妈的!”韩老六怒吼一声冲向这个当兵的,拦腰一把抱住他,使劲往地上一摔。 “哎哟。”当兵被摔得一声惨叫,院子里的士兵纷纷举起枪。为首的军官忙挥手制止:“他妈的,不准开枪!惹来宪兵不好收场。”转身看了眼林冲和韩老六,目露凶光厉声喝道:“给我打,往死里打!” 一众当兵的蜂拥而上,围着林冲和韩老六拳打脚踢。韩老六双手护头,挡在林冲身前,瞬间便挨了七八下。其他的伙计被勒令双手抱头蹲在地上,都埋着头不敢看。 德成站在屋前,看着韩老六被打得口吐血沫,心里大急,回身一看,曾三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他急忙冲上前,对为首的军官求情道:“长官,不能再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你们是来求财的,出了人命大家都麻烦。住手吧!求求你了!” 军官挥挥手,制止了殴打,抬眼打量了一下德成:“看起来你是个管事的,好,我先不收拾他们。你,前面带路,搜到钱财啥都好说,要是没有,呵呵,等下就有你好看的。” 几个当兵的押着德成跟着军官一起往屋里走,院子里剩下的士兵持枪守着众伙计,林冲急忙扶起韩老六问道:“没事吧,老六?”韩老六偏头冲地上啐了一口血水,喘息着说:“没事,我体格强壮,挨几下不算什么。” “就他妈的这点钱?”军官用手枪戳了一下德成的胸口,顺手给了他一个耳光。“长官,兵荒马乱的,这车行都好几天没生意了,可不就这点钱嘛,这还是工人的伙食费呢。”德成低声回答道。 “继续搜,要是被我搜到还藏着钱财,我弄死你。”军官威胁道。 德成捂着被扇红的脸,委屈地说:“确实就这么点钱了,万万不敢糊弄长官。” 看着手下翻箱倒柜半天,确实没有再搜到钱财,军官掂了掂手里的几十块银元:“就他妈的这点,还不够老子塞牙缝的,弟兄忙活了半天白忙活了。”说着走出屋去。 他拿着手里的钱对手下的说道:“就他妈这点,走,抓紧时间去下家看看。”说着就准备带人离开。 车行众人听了,心里松了一口气,祈祷这群混世魔王赶快离开。 就在这群当兵的准备离开的时候,突然院子内侧靠墙的牲口棚里传来一声马的嘶鸣。 军官一听,乐了:“还有这好货没发现。”转身带着手下打着火把往牲口棚而去。在火把的亮光下,牲口棚里的牲口都被惊醒了,打着响鼻站在栏杆,又圆又大的眼睛漠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群。 “嚯,老大,发财了,这有十来匹马和骡子,起码值一百多大洋。”军官颇为高兴:“总算没白跑一趟,都拉走。” 一群当兵的纷纷把枪挎在肩膀上,打开牲口棚的栏杆,就要进去把马牵走。林冲和韩老六带着人过来,拦住他们:“长官!可不能牵走啊,这是我们吃饭的家伙。” “你他妈的挨打没挨够是吧?皮又痒了,来呀,兄弟们,再给他松松皮。”一群当兵的乱糟糟地围上来准备动手。 “跟他们拼了,谁不动手谁是小妈养的。”韩老六大喝一声迎上前去。伙计们起先有些害怕,后来见他们不敢用枪,胆气不由足了一些,也纷纷上前和当兵的撕扯推搡起来。一时间,院里乱着一团。 混乱中一听“啪”的一声枪响,韩老六“哎哟”一声倒在地上。“都他妈别动!老虎不发威你们当我是病猫,再要拦着,老子一枪一个送你们上西天。”德成急忙看过去,为首的军官举着手枪威胁着,枪口还在冒着蓝烟。火把的光影中,只见韩老六躺在地上,一身血污,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伙计们呆立在当地,一动不敢动,突如其来的枪声把他们唬住了,只有林冲不管不顾地蹲在韩老六身前查看他的伤势。 看到吓唬住了众人,军官安排手下把马牵出来,准备离开。众人看着却谁也不敢伸手阻拦,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牵着牲口出了大门。 正当众人准备把失望的眼神收回来时,怪事发生了。这群当兵的一步步又退回了院子里,随着他们进院子的是一支支黑洞洞的枪口。退入院子的当兵都回头看向为首的军官。军官干笑一声,走上前去:“来的兄弟是那部分的?”举着枪进来的另一波当兵的中间,缓步走出一名军官,伸手从兜里掏出一本军官证翻开来:“兄弟我是省城警备司令部严长官的部下晏永和。你老兄是那部分的?”德成惊讶地发现,不久前突然消失的曾三正站在这个晏永和的身后,原来曾三是去搬救兵了。 为首的军官犹豫了一下,退后一步,也掏出一本军官证亮了亮说道:“兄弟我是省城防卫总司令盛文军长的部下郑洪波。” 晏永和皱着眉头问道:“请问郑长官深夜带队来此,所为何事?” 郑洪波呵呵一笑:“我部巡逻经过此处,听见里面有人喧哗,担心是不法分子私下集会闹事,所以特地进来查看一番。” 晏永和平静的问道:“那贵部可有查获?” 郑洪波见此情景,哪里还不知道这车马行是有人关照的,今天断是讨不了好处的,便笑着说:“看来是场误会而已。” “都是自己人,既是误会,一切好说。”晏永和也不愿过多追究。 “误会?把人都打伤了,又该怎么说?”林冲愤恨地说道。 “哦,还有这事?”晏永和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韩老六,又看了一眼郑洪波。 “确实是误会,也是这个兄弟太鲁莽了,上来就打我们的人,所以才伤到了他。”郑洪波也挺光棍的,扬手把抢来的那几十块银元扔到韩老六身前,“这些当是你的医药费。”随即冲晏永和一抱拳:“没有其它事的话,兄第我就告辞了。” 晏永和也是一抱拳说:“慢走,不送。” 郑洪波带着人往门外走,经过韩老六和林冲面前,抬着头,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扬长而去。 看着郑洪波他们走远了,晏永和也带着自己的人告辞走了。 德成赶紧上前扶着韩老六坐起来,连声问道:“伤在哪里的?严不严重?” 韩老六咧着嘴,面色苍白地勉强一笑:“大腿被打了一枪,还好,没伤到骨头。”德成拿来一根毛巾,死死地勒在韩老六的腿上止血,一边对曾三说:“三哥,赶紧套辆车,马上把韩六哥送到医院去,晚了就来不及了,这血流得太多了。” 说话间,有人套好车,德成把韩老六一把抱上车,随即自己也跳上了车。曾三对林冲说:“我也跟着去趟医院,你安排人把大门弄好,千万注意安全,别再出事了。” 林冲苦笑一声:“我尽力。” 颠簸的马车上,德成问曾三:“三哥,这个晏永和该不会又是你的牌友吧?” 曾三看了眼德成,一本正经地回答:“确实是我的牌友。” /94/94707/27246175.html 第四十九章 解放前夜 德成和曾三把韩老六送到了四圣祠街的仁济医院,路过德成曾经干过一段时间的诊所,诊所已经关门歇业了,德成见了不禁有些唏嘘。 医生给韩老六取出子弹,清洗创伤,包扎止血,送到住院部。曾三对德成说:“德成,你好几天没回家了,要不趁现在有时间回家看看。我在这里陪着韩老六,完了你回车马行叫个伙计来替我,我还是在车马行待着心头才踏实。” 德成看了看韩老六,打了麻药后已经睡着了,呼吸也很平稳。德成点点头就先回家去了。 到了家中,敲了半天门,小封才出来开门,他揉着朦胧的睡眼问道:“德成哥,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那边待好几天吗?” 德成边进门边说:“出了点事,我才把韩六哥送医院去,顺便回家看看。对了,怎么没看见德蓉?睡了吗?” 小封看了眼德成,吞吞吐吐地半天说不出话。德成急了,一把拽过小封:“出了什么事?怎么不说话?” 小封也急了,一边挣脱德成的手,一边喊道:“她跟她同学一道出去了,怎么拦都拦不住,我有什么办法!” 德成追问道:“什么时候走的?去哪里了?” “中午吃了饭就走了,说回学校有点事,到现在还没回来。” “这么晚都还没回来,你是木头人啊!不知道去学校找一找,这么晚你让一个女孩子独自回家,万一出了事怎么办?”说罢,德成怒气冲冲地就要出门去找德蓉。 “哥,你在嚷嚷什么?”德蓉从门口进来,差点和急着出门的德成撞个满怀。 “你跑到哪里去了?这么晚都不回家,你要急死我呀!一点都不省心,当初我是怎么给你们交待的?”德成不快地数落着德蓉。 “放心好了,我就是回了趟学校,刚才学校老师把我送到门口才走的。”德蓉满不在乎地回答道。 “现在外面这么乱,我怎么能放心呢。你不知道,就在今天晚上,我们车马行刚被一群当兵的给砸了,幸亏三哥及时搬来救兵才幸免于难,就这样还把韩六哥的腿给打伤了。”德成心有余悸地说。 “啊?还真出事了?你有没有受伤?”德蓉吃了一惊。 “我还好,就挨了一耳光。”说着德成摸了摸脸。 “我看看。”德蓉凑上前来。 “看什看,掌印早就消了。”德成推开妹妹。“对了,学校不是早就停课了吗?你还回学校干嘛?” “是没上课,但是有其它更重要的事。”德蓉让小封把大门关上,跟着德成去了客厅。 进了客厅,德成点亮桌上的台灯,让德蓉和小封坐下,在昏黄的台灯映照下,德蓉神情喜悦地对他们说道:“知道吗?省城要和平解放了!” 德成惊讶地张大嘴,半天没反应过了。小封搔搔短短的发茬,不解地问道“姐,解放是什么意思?” 德蓉认真地给小封解释:“解放就是共产党把我们从国民党的统治下解救出来,再也不被这旧时代束缚,再也不会受到欺负和压迫了,我们要成为自己的主人,不再是任人宰割的奴隶。” 小封听得有点迷糊,德成却心里一惊,这可是危险言论,被人听到可不得了。 他急忙制止了德蓉的话;“德蓉,你不要乱说,小封,这些话你也不要拿出去说,很危险。” 小封茫然地点了点头。德蓉却不理会哥哥的担心:“省城都要解放了,你还怕什么?” “你怎么知道的?你能确保不是谣言?”德成却信不过妹妹。 “实话告诉你吧,共产党的军队过几天就要进城了,学校的老师正在组织同学们参加欢迎他们进城的仪式呢。” “你是从哪儿知道这些的?是你们学校老师教的?” “对,是我们老师教的,我还是我们学校创新社的成员呢,我们创新社了解不少共产党的情况。” “学校里没有特务吗?你们真是胆大妄为哦。”德成有些坐不住了,没想到妹妹在学校会招惹这些事。 “特务早跑了,现在学校除了老师、同学,那些校长、主任早就跑得没影了。”德蓉噘着嘴说道。“看你胆小的样子,还去守护车马行呢,还不如回家躲着。” 德成生气地一拍桌子:“你就知道整天乱跑,乱说,哪里知道世道险恶,这些大事轮得到你一个小姑娘指手画脚的吗?现在这种情况下,保护好自己是重要的。明天不许去学校了,以后都不许去了。” 德蓉愣了一下,涨红了脸,站起来掉头回自己房间,“碰!”的一声关上了门。 小封张张嘴想劝德成,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德成叹了口气,去房间拿了两件换洗的衣服准备回车马行。小封把他送到门口,德成回头看了眼妹妹的房间,屋里亮着灯。他摇摇头对小封说:“这两天无论如何不要让你姐出门。” 小封无奈地说:“她要真出门,我怎么拦得住啊。” “那她去哪里,你就跟去哪里!”德成凶巴巴地吼道。 回到车马行,德成叫开了大门。林冲上前问了下韩老六的情况,听说韩老六一切都还好,这才放下心来。随即吩咐一个叫顺子的伙计去医院看护韩老六,把曾三换回来,这院子里,离了曾三还真不行。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街面上越发混乱不堪,商店大都停业了,街上充斥着逃难的百姓,四处调动的军警,趁火打劫的地痞流氓,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德成不由得十分牵挂妹妹的安危。 这天,曾三笑嘻嘻地提着两瓶酒回车马行,身后跟着两个人,拎着几个大食盒。林冲见了心里有些不安,上次就是东家让人送酒来,结果当晚就出了事。 曾三举起酒对大伙说:“今天晚上东家请客,谢谢大家这段时间来为车马行的付出。” 院里的众人不由一阵欢呼,曾三向下压了压手,让大家安静一下,接着说道:“另外,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明天省城就和平解放了,国军已经逃跑了,剩下的不是起义就是投降,省城不会打仗了!”听到不打仗了,大伙儿不免又有些激动,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曾三也不制止,微笑着听他们议论。 等议论声稍微小了一点,曾三又说:“我们车马行的护卫工作可以结束了,除了值夜的人,其余人吃了饭就可以回家了。东家承诺的米面补贴,过两天就发给大家。另外,明天我们车马行要组织人去城门口欢迎共产党的部队入城,大家都要去哈,不准缺席。现在,开饭!” 大家一拥而上,把曾三围了起来,纷纷打听共产党、部队的事,曾三一一作答。德成在边上看着,心想德蓉还真说对了,省城真的解放了。 大伙儿围坐在一起,举起手里的酒杯,曾三说了句:“庆祝解放!干杯!”于是众人都喊着“庆祝解放!干杯!” 曾三放下酒杯,对大伙儿说道:“其实部队的先遣队今天就进城了,国民党的部队全都被集中在郊外,现在城里只有共产党的军队,大家可以安心回家了。” 大伙儿都盯着他,听他接着说:“明天上午八点,省城举行部队入城仪式,我们车马行也要派人参加,明天一大早,在坐的大伙儿,都到这里集合,一起去参加欢迎仪式。” “好的,好的,一定参加!”虽然暂时还不知道以后会是什么情况,大伙儿依然憧憬着将来能过上丰衣足食的生活,纷纷表态一定参加。 “三哥,我们就这么空手去吗?”林冲问道。 曾三从怀里摸出一块红布:“当然不会,我们要举着国旗去。”说着把手里的红布展开,只见鲜艳的红旗上分布着一大四小五颗黄灿灿五角星,大星偏左,四小星环拱于大星之右。众人站起来,围着曾三用手抚摸着红旗:“真好看,这就是我们的新国旗?” “对头,这就是我们的新国旗,叫着五星红旗。省城能找到的国旗太少,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面,东家还给我们准备了几十面红旗,明天我们打起来,风风光光地迎接部队进城。”曾三骄傲地告诉大家。 又有人问道:“知道是哪位将军带兵进城吗?” 曾三大声地说道:“当然知道啊,就是传说中两把菜刀闹革命的贺胡子。” 众人又是一阵议论。 因为担心德蓉,德成和大家约好早晨集合时间,告个罪,匆匆回家去了。 叫开门,很意外,德蓉居然在家,没外出。她屋里的灯亮着,透过窗纸似乎在做着什么手工。 听见德成回来了,德蓉放下手里的活,打开门向哥哥招招手。德成进门一看,妹妹屋里铺着一张红布,正在用剪刀剪着黄布做的五角星。 “你这是在做国旗?”德成看了一眼就明白妹妹在做什么。 “噫?你也知道国旗。”德蓉惊讶地看了眼德成。 “我又不是土包子,我们车马行就有一面国旗。”德成颇为骄傲地扬扬头。 “哥,明天你和我一起去参加欢迎仪式吧,省城三十几所学校的学生都要去呢。” “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我们车马行明天也要参加欢迎仪式,你就带着小封吧。”德成指了指门外站着的小封,小封高兴得直点头。 /94/94707/27296342.html 第五十章 解放!解放! 第二天清晨,德成兄妹早早就起了床,简单的洗漱后,吃过小封做的早饭。德蓉带着小封拿着红旗去了学校,德成则直奔车马行而去,他想着今天应该由自己来举红旗。 天还没有大亮,就有市民高举五星红旗,走上街头。此外,各家各户的房檐下还挂满了红灯笼,像过年一样热闹。门上、墙上一夜之间张贴满了“拥护共产党”“打倒蒋介石”“消灭蒋匪军,解放全中国”等彩纸标语。欢庆的人流穿梭往来,挤满了大街小巷,走在人群中,德成不由被这份欢庆感染,莫名地欢喜起来。因怕战祸而关门的商店,早已布置一新,全部开门营业。总府街、春熙路一带许多书摊,一大早就开始出售《中国革命和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论》《论人民民主专政》等著作,围观的市民们争相购买。 到了车马行,大伙儿已经集合整齐了,都穿着平时舍不得穿的新衣服,一个个显得精气神十足,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就等你了,快过来,准备出发了。”林冲向他招手喊道。 “好嘞。”德成大步走到林冲面前,顺手接过他手中的五星红旗。 “凭什么你拿国旗?”林冲瞪了他一眼。 “我个子高啊!”说罢,也不等林冲接话,挥舞了一下红旗,高声喊道:“车马行的兄弟们!出发!迎接咱们自己的队伍进城!” 时间来到上午九时整,随着部队首长的一声令下,入城式在震天的军乐声、口号声、鞭炮锣鼓声中隆重开始。以共产党留在省城工作的地下工作者为前导,高举着领袖们的画像,走在队伍的前列。此外,前来参加欢迎仪式的起义将领、民主人士,也分乘七辆吉普车陪同部队一起向市区进发。部队的将领们所乘的十几辆吉普车和小轿车随后跟进。为首的将军留着一把大胡子,穿着和战士同样的棉军装,只是外面多外披了一件皮大衣。他乘着车进入省城,一路上向着欢呼的人群频频招手致意,眉宇间透露出胜利的喜悦。 “看清楚了吗?那个就是贺胡子!”一些起义将领向身边的市民介绍说。 突然有个人大声喊道:“怎么没有看到他手中的两把菜刀?哎,怪了!他手中怎么是一把榔头?”德成和林冲随着此人的喊声好奇地望去,什么呀,此人眼神也太不好了,竟把将军手里的大烟斗看成了榔头,德成和林冲面面相觑,不由一阵偷笑。 参加入城仪式的部队,在省城郊区经过几天的休整准备后,人人容光焕发,在入城式总指挥的带领下,迈着矫健的步伐,昂首阔步向市区开进。 德成看到,入城队伍中的仪仗队高举着鲜艳的五星红旗,紧随其后的是二十面红旗组成的方队。红旗方队之后是十几辆大卡车,第一辆车上高悬领袖的巨幅画像,第二辆车上则载的是军乐队,高奏威武雄壮的革命乐曲,第三辆车上载的是锣鼓队,欢庆的锣鼓声震天动地,接着是上书“庆祝四川解放”“庆祝省城解放”的黄字大红旗和许多面五星红旗。在随后的彩车上,英姿勃勃的指战员们高举着八一军旗,高呼欢庆胜利的口号,演唱着激昂的革命歌曲。随后是各兵种的方队:装甲兵团、重炮兵团、步兵团、车队、马队、后勤部队、轻便队……入城队伍长达好几公里,参加入城式的先头部队已进入市区驻地,后面的部队还未动身。 城外,城门口,城里,到处是一片欢乐的海洋,德成也融入在这片欢乐的海洋里,竟然有点沉醉的感觉,头晕晕的很兴奋。 三十多万省城市民等候在近十公里的入城式线路两侧,夹道欢迎着部队的指战员。 簸箕街口的人行道上,已经宣布起义的原省城市长和七八位市里的名绅站在欢迎人群的前面,满脸笑容,眼噙泪花,手执五星红旗向着入城的队伍欢呼致意。 在玉带桥东口一带,聚集着由数百名纺织女工组成的欢迎队伍,齐声高唱女大学生昨晚刚到厂里教的《解放歌》。行进中的战士听到歌声,顿时也合唱起来。欢迎的人群中有人唱起了《黄河大合唱》,一声“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立即传来战士们的回唱声。霎时间,玉带桥附近顿时群情振奋,歌声连成一片。 春熙路、商业场一带原本就是城中商店聚集的繁华地方,各家商店的门灯、檐灯,都换成了红色,上面贴着黄色五角星,好似一面面五星红旗在微风中飘荡,与满街飘扬的五星红旗和彩旗交映生辉,一片浓厚的节日气氛。各大院校和中学生乘坐精心布置的彩色欢迎专车,尽情翩翩起舞,欢呼歌唱。入城部队的宣传车被欢迎的群众围得水泄不通,许多学生和青年递上了日记本、手帕,让战士们签名,德蓉也举着个小本儿往前凑,她把手里的本子递到眼前一位戴着眼镜年纪稍长的战士面前,那位战士看了一眼德蓉,随口问道:“你还是学生吧?”德蓉兴奋得有些脸红,点头回答道:“是啊,我是省立女子中学的学生。” 戴眼镜的战士从上衣兜里掏出钢笔,在德蓉的小本上写下了“为建设新中国而勤奋读书”落款是“孙英杰”,写完之后把笔记本递还给德蓉,对德蓉鼓励道:“好好读书!”说罢转身跟着部队往前走了。德蓉看着他走远了,低头看了眼笔记本上的留言,龙飞凤舞的几个字写得真好看,嚯,想不到这些战士文化水平还挺高的。 整个入城式用了好几个小时。站了半天的德成他们却一点也不觉得累,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红旗,跟着大家喊着各种口号,只觉得新鲜,兴奋,高兴。下午三点过,队伍终于全部通过了市中心的主要街道,人群却还不肯散去。省城的市民围着入城的宣传文艺队,在那里学着扭秧歌,学着唱解放新歌,直到黄昏,千年古城还沉浸在一片沸腾的喜悦中。入夜了,各种部队和老百姓的欢晚会在省城的各影剧院、公园、茶馆、街头举行着,欢快悠扬的歌声此起彼伏,直到夜深才逐渐散去。虽然大多数市民和战士们是第一次相见,但双方依然气氛融洽,整座城市沉浸在一片欢乐的海洋中。 德成唱着新学的《解放区的天》,兴冲冲地和林冲一起往回走,身边都是激动而兴奋的人群,路边的街灯今夜似乎也特别明亮。 前面走着的一个身影引起了德成的注意,他跟着观察了一会儿,突然快步赶上前去,林冲在后面喊着:“德成,你干什么去?” 德成超过了那个身影,悄悄回头瞄了一眼,顿时惊喜地叫到:“张玉梅!真的是你!” 张玉梅和小兰约好了今天一起来看部队的进城仪式。本来还想叫上姐姐一起来,妙玉法师说自己不去了,嘱咐她带小兰去的时候一定要当心,多看顾着小兰一点,不要把人给弄丢了。 此刻两个小姑娘还沉浸在欢声笑语中,被突然出现的这个青年吓了一跳。张玉梅定睛一看,也不由惊喜地叫道:“余德成,你也在这里,太巧了!” 小兰来回打量着两人:“姐姐,你认识他?” “嗯!”玉梅用力地点点头。 林冲追了上来,看见德成和一个年轻女子在说话,忙上前拉了一把德成的衣袖问道:“这位是?” 德成连忙介绍道:“冲哥,这就是我跟你说起过的张玉梅姑娘。” 林冲向玉梅点头致意:“想不到是这么年轻的小姑娘,玉梅姑娘,谢谢你帮了我兄弟。” 德成又把林冲介绍给张玉梅,张玉梅有些不好意思地低着头给林冲问了声好。 小兰伸手拉了拉张玉梅:“姐姐,你们还没有介绍我呢。” 大伙儿都笑了起来,张玉梅笑着说:“好,好,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邻居,叫小兰。” 德成俯下身,笑着对小兰说:“小兰姑娘,你好啊!” 小兰开心地笑着,一一给德成和林冲问好:“余大哥你好!还有这位林伯伯你也好!” “玉梅姑娘,你搬到省城来住啦?”德成有些高兴地问道。 “是啊,我到省城有段时间了,一直住在姐姐那里。今天带着小兰来看热闹,不曾想居然遇到了你。”玉梅也有些激动。 “太好了,那以后我能去找你吗?”德成问道。 “当然可以啊,地址你还记得吗?”玉梅说着有些害羞。 “记得,不就是新南门边的小南海嘛,我记性一向很好的。”德成快乐地说。 “余大哥,今天很晚了,我们先回去了,改天有空你来找我吧。”玉梅看了眼浓重的夜色,开口和德成告别。 “好的,好的,我一定来。天太晚了,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了,我们住得很近,再说街上现在这么多人,还有当兵的在巡逻,不会有事的。再见,余大哥,林大哥。”玉梅拒绝了德成的热情,和他们告别后,牵着小兰的小手往回走。没走几步,小兰突然回过头来,大声地对德成喊道:“余大哥,你可一定要来找玉梅姐姐哦!” 玉梅羞红了脸,一把拽着她往前走,一边数落道:“要死啊,就你这小丫头话多,下次不带你出来玩了。” 德成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们走远,心里不知在想着什么,脸上浮现出一阵笑意。林冲用手在他眼前挥了挥:“傻笑什么,人家都走远了。” 德成突然发出一阵大笑声,好在周边都是欢笑声,并不显得突兀。只有林冲用诧异的眼神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德成止住笑,拍着林冲的肩膀说:“我真喜欢今天这日子,新的国家,新的城市,还有新的我们。一切就像做梦一样,整天都是美美的,但愿以后的日子都能如今天这般美好。” /94/94707/27344211.html 第五十一章 又见玉梅 新年的第一天,街头已经恢复了平静,空气中残留着些许爆竹的硝烟味。路边的商店都早早地开了门迎客,街上不时有巡逻的战士经过,省城的市民在多年以后终于过了一个祥和平静的元旦。 今天车马行放假一天,不用早起上班,德成美美地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后觉得神清气爽,德蓉已经做好了早饭,等着哥哥起床。 德成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小封怎么不见人影?这么早就出去跑车了?” 德蓉拿着个馒头坐在屋檐下,一边吃一边看着书,听见德成问话,随口回了一句:“他说今天是元旦,生意一定好,一早就出去了。” 德成摇摇头,吃过早饭后,回房换了件干净的衣服,走出屋对德蓉说:“难得今天放假,走,陪哥出门一趟。” 德蓉放下书,有些高兴地看了眼德成:“去哪儿?去公园吗?” “陪哥去见我的救命恩人。”德成笑着说。 “谁啊?”德蓉有些好奇。 “真是无巧不成书,你猜我昨天遇见谁了?” “我怎知道你昨天遇到谁?昨天我们又没在一起。”德蓉没好气地回答。 “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张玉梅啊,昨天参加欢迎仪式有那么多人,我和冲哥在回家的路上,正好遇见她,你说巧不巧?”德成高兴地说。 “张玉梅?哦,我想起来了,不就是那个救你的小姑娘吗?真有那么巧?那是得去好好感谢人家。呃,你不是说她在乡下吗?怎么会在城里遇见她?”德蓉不解地问道。 “她进城来投奔她姐姐了,住在她姐姐那里,我知道地址。”德成解释道。 “那还等什么,咱们走吧。”德蓉收了书,简单地梳洗了一下,和哥哥一起出了门。 路过春熙路的时候,德成在一家糕点铺里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果,德蓉又在一家布店扯了八尺花布,都包好了提在手里。 兄妹俩一路聊着天走到新南门。出了城门,走在河提上,河边靠着几条乌篷船,狭长的船头上站着几只鱼鹰,正在抖落羽毛上的水珠,身前的鱼篓里装满了它们捕获的小鱼,打鱼的老翁批了件蓑衣,坐在船头上惬意地抽着叶子烟。 德蓉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冷的河风,大声地说:“好清新的空气。” 德成在府河边上四处张望了一下,指着前面不远处的红墙说道:“应该就是那里。”拉着还在抒发感情的妹妹往南边去。 “小南海?”德蓉疑惑地念着庵门上的匾额:“玉梅姑娘的姐姐就住这里?这不是一座庙吗?” “胡说,这是尼姑庵。”德成纠正她。 德成和妹妹迈步进了小南海,庵里很安静,没什么香客,只有一两个老婆婆在虔诚地跪拜着观音大士。 穿过大殿,后面是一个清静的院子,院中间有一棵高大的菩提树,树下散落着几片树叶,一个身材瘦小的法师拿着扫帚正在打扫院子。 德成走上前,双手合十问道:“打搅法师了,请问这里可有位叫张玉梅的姑娘?” 扫地的法师站直身,看了一眼德成兄妹,微微一笑回问道:“施主找张玉梅有何事?” “法师,我叫余德成,今天是专程来感谢她的,她对我有救命之恩。如果她在这里,还请法师帮我请她出来见面。” 法师略显吃惊,自言自语道:“还有这种事?这丫头怎么从来没跟我提过。”低头对德成兄妹一揖:“请施主稍等,我这就去叫她出来。” 过了一会儿,法师带着张玉梅来到院子里,张玉梅看见德成,兴奋地跑过来:“余大哥,想不到你这么快就来了。” 德成笑了笑:“今天是元旦,我放假,想着没啥事,就带着妹妹来看你。” 德蓉也笑着和玉梅打招呼:“你好,玉梅姑娘,我是他妹妹德蓉,我哥的事多谢你了。” 玉梅红着脸对德蓉点点头,对德成说:“余大哥,以后就不要再提这件事了,好吗?本来不是什么大事,你老提,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德成笑道:“好,以后我不提就是了,大家就当是好朋友来相处。” 玉梅转身对法师说:“姐,啊,不,妙心法师,我带他们去我屋里坐一会儿。” 拉上德蓉,玉梅请他们兄妹去自己屋里坐坐。妙心法师看着他们离开,想起了当年杨怀义和罗子江来庵里找自己的情形,笑了笑,低头拿起扫帚继续打扫庭院。 坐在玉梅屋里,德蓉打量了一下简陋的屋子,一桌一椅一张床而已。德成忍不住问道:“你不是说你姐不是那个什么嘛,怎么今天见着又是了呢?” 玉梅叹了口气:“起初真不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了。” 德蓉听得一头雾水,忙问道:“哎,你们这是在打什么哑谜?我怎么听不明白呢?” 玉梅低着头不肯说,德成对妹妹使了个眼色,德蓉也就不好再追问。 沉默了一会儿,德成问道:“玉梅姑娘,你打算一直住在这里?” 玉梅摇摇头:“余大哥,你就管我叫玉梅好了,不用那么客气。我只是暂时借住在这里,平时帮着庵里做些事。我也想去外面找事做,可我才从乡下来,谁也不认识,什么都不会。” “你可以去读书呀,我就是女子中学的,我们那里专门招女生,挺适合你的。”德蓉插话道。 玉梅露出向往的神色,但瞬间又失望地说:“我不认识字,进不了你们学堂。” “要不你先找个合适的活儿干。现在解放了,街面上应该有很多机会的。”德成帮着玉梅出主意。 玉梅低着头,轻言细语地说:“我第一次出门,不好意思独自去找活干。我也不认识人,不知道该怎么去找。” 德成拍着胸口打包票说:“没关系,包在我身上,我倒有些人脉关系,可以帮你找找哪儿有活儿干。” 玉梅抬头看了眼德成,有些喜出望外:“那就太好了!余大哥多费心了。” 三人说着话,不觉间到了中午,德成想请玉梅出去吃个饭,略表一下心意,玉梅摇头不肯去,德蓉也劝了一会儿,奈何玉梅始终不答应,德成兄妹只得无奈地告别而去。玉梅把他们送到门口,正巧遇到小兰到庵里来找玉梅玩,看见德成惊喜地叫道:“大哥哥!你来找玉梅姐姐玩啊,太好了!今天可以和我们一起玩吗?” “玩你个头啊,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余大哥他们这就要走了。”玉梅一把将小兰拉到身边来。 德成弯下腰,摸了摸小兰的头发,“大哥哥今天要回去了,下次过来再找小兰玩,好吗?” 小兰乖巧地点点头:“好的,大哥哥再见,下次来一定记得叫上小兰哦。” 妙心打扫完院子,洗了手,去厨房拿了个食盘,摆上饭菜给师傅送到禅房里。 青莲法师躺在床上,不停地咳嗽。妙心放下食盘,坐到床边给师傅轻轻捶背,“吃了这药,怎么还不见好,要不明天咱们再换个大夫看看?” 青莲法师摆摆手,等咳嗽稍缓一些,小声说道:“不用了,我吃了这药挺好的,我这是老毛病,一到冬天就容易犯。” 妙心把饭菜端到师傅面前,青莲法师坐起来,歇息了一下,端起饭碗慢慢地吃了起来。 “师傅,你年纪大了,这身体得补补,明天我去买些嫩豆腐回来给你做豆腐羹。” 青莲法师笑笑:“出家人不讲口舌之欲,一日三餐,粗茶淡饭即可,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切不可专门为我做吃食。” 吃过饭,青莲法师靠坐在床头,问妙心:“静安师傅她们回原籍寻庵堂挂单去了,现在庵里还有哪些师傅要走的?” 妙心边收拾碗筷边说:“静怡师太年纪大了,也想回老家去养老,她在等她侄儿来接她,估计过两天就走了。剩下的就只有言云师傅,养性师傅她们几个是不会走的,再加上我们师徒,这庵里就剩下五六个人了。” 青莲法师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师傅把庵堂交给我时,庵里还有十几个法师,几年过去,香火却越来越惨淡,如今就只剩这几人了,我愧对我师傅啊。” 妙心安慰了一会儿师傅,服侍她躺下休息,端着食盘出了禅房,回身关上门,拿着食盘在门口发了会儿呆,以后这庵里会变成什么样,她心里也没有数。 “你们俩刚才在张玉梅屋里打什么哑谜?”德蓉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好奇心,在回家的路上逼问德成。 “其实也没什么,我当初以为她姐姐住在庵里,一定是个姑子,玉梅却说她姐姐不是,只是暂住在庵里。结果见面却发现她姐姐真的是姑子。估计她姐姐应该是这段时间才出的家,至于是什么原因,玉梅既不肯说,我又怎么好追问呢?”德成把事情缘由讲给妹妹听。 “唔,想必是看破红尘,抛却三千烦恼丝,一心只向菩提树。”德蓉对大哥感叹道:“我觉得无论做什么,只要是发乎内心,那就是极好的,玉梅的姐姐做姑子怎么了?旁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价。” 德成点点头:“我哪有资格评价别人,只是略微觉得有些惊讶。” 德蓉笑了起来:“要不怎么说你就是个凡夫俗子呢!” 回到家中,小封已经收车回来了,正在厨房里忙活。饭桌上已经摆了一盘鸭子,还有几个小菜。 德成伸手拈了一块鸭子,扔到嘴里嚼着:“好香!小封,你在哪里买的?今天怎么舍得破费了?” 小封端着一盘豆芽菜从厨房出来,“今天不是过节嘛,还是新中国的第一个元旦,咱们不是得好好庆祝一下。这是耗子洞的樟茶鸭,可出名了,买鸭子的人可多了,我排了好久的队才买到的。” 德蓉嫌弃地看了一眼哥哥;“洗手去,不讲卫生。”德成呵呵笑着洗手去了。 一家人围坐在桌子边上,快了地吃起了团圆饭。边吃边说着个自今天的见闻,屋外的寒风虽然呼呼吹着,屋子里却是暖洋洋的,新年的第一天就这么悄悄地随着欢笑声过去了。 /94/94707/27377693.html 第五十二章 曾三就是曾明 节后,德成起了个大早去车马行上班。街道上早已人来人往,上学的,上班的,都急匆匆地赶往自己的目的地。 来到车马行,林冲和韩老六早就到了,正安排工人师傅们打扫大院和牲口棚的清洁卫生。 德成和他们打了声招呼,回房间放下包,拿了张帕子,挽起袖子,开始打扫起自己屋里的清洁。 忙活了一大早,总算把清洁搞完了。林冲来回检查了一番,满意地点点头,让大伙儿去休息,自己来到德成房间喝茶。 “今天怎么这么勤快,平时也没见你对打扫卫生这么上心。”德成洗过手,把挽起的袖子放下来。 “新年新气象,整整洁洁地开张,图个吉利。嗨,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其实是三哥说今天东家要过来看看。”林冲抽着烟笑着说。 “这么说才合理嘛,嗯,东家倒真是好久没来过了。”德成拿过杯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 “冲哥,德成,快出来,何老板来了。”韩老六在院子里喊道。德成和林冲放下手里的茶杯,赶忙出门去迎接。 身材微胖的何永年和曾三一起出现在门口,看着迎上来的车马行伙计们,他笑容满面地和大家打招呼,遇到相熟的老伙计还停下来和他们聊上几句。 在大伙的簇拥下,一行人进了大屋子。屋里的窗户一大早就敞着,往日里难闻的烟味早已散尽。林冲从小屋里搬了两张椅子出来,何永年和曾山一起坐了下来,曾三伸手招呼大家伙儿也都在长板凳上坐下。 何永年清了清嗓子,抬眼巡视了一遍大家,这才开口说道:“大家已经看到了,省城已经解放,咱们都是新中国的一份子了。以后你们就是咱们永记车马行的工人师傅了,让我们一起为建设新中国做出自己的贡献。”曾三带头鼓起了掌,众人也跟着鼓掌。 何永年看了眼曾三,指着他说道:“今天我还要隆重介绍一下他。” “他不就是曾三哥嘛,我们都认识。”坐着的众人里有人大声说道。 曾三笑了,何永年也笑了:“是的,他曾经是你们的曾三哥,今天我要介绍他的另一个身份,共产党川西边临委会留省城工作部的曾明同志,他一直以我们车马行管事的身份为掩护从事革命工作。现在,省城解放了,他要去做更重要的工作了。今天,他是特意来向大家告别的。” 大家伙儿一时有些懵了,纷纷议论起来:“啊?三哥居然是共产党”,“是啊,平时简直看不出来。” 德成倒没有被惊到,之前他就隐隐察觉到一些,只是不能确认。 曾三,哦,不对,应该是曾明同志站起来,挥挥手让大家安静一下,他看了眼身边围坐的工友,深情地说道:“首先,我对何老板给予我和我党的帮助表示感谢,何老板一直是我党的老朋友,多年来一直为我们提供帮助,这样的老朋友,我们党是不会忘记的。其次,在这里和大家一起生活工作了这么长的时间,大家对我的关心和爱护,我是不会忘记的。我在这里祝愿你们在以后的生活工作中一切顺利,在共产党的领导下,在新社会的生活越来越幸福。我本人会去军管会下面的公安处工作,以后大家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来找我,当然,有时间我也会经常来看大家的。”说完,举手向大家敬了一个礼,大家用热烈的掌声回应着他。 欢送曾明的聚会很快就结束了,曾明就要离开,临走前,他把德成和林冲叫了过去,正色对林冲说:“冲哥,以后车马行这边你要切实负起责来,省城刚解放,中央已经批准成立新的锦江市人民政府。新政府现在百废待兴,人民生活还很艰苦,以后你们要积极配合政府工作,多为政府排忧解难,为老百姓多做一些实事。” 林冲忙不迭地向曾明保证:“曾领导请放心,我一定带领车马行的弟兄们积极协助政府做好工作。” 曾明笑着锤了一下林冲的肩膀:“叫什么曾领导,听着怪别扭的,你还是叫我三哥顺耳点。” 林冲搓搓手,呵呵笑着不说话。曾明又对德成叮嘱道:“德成,你年轻,有文化,有正义感,我一直都看好你,以后可以考虑出来为政府工作。有空的时候,多读些有用的书,积极向组织靠拢,争取做一个能为新社会做出更大贡献的人。你要是有什么想法,随时可以来找我,我给你出主意。” 德成忙点头答应,曾明回头看了一眼车马行院子,转身跟林冲和德成告别,跨步出了大门,门外有辆吉普车在等着他。 “等一等!三哥,我有点私事想拜托你。”德成突然想起一件事,匆忙跑出来叫住曾明。 曾明回头愕然地看着德成。 “三哥,我有个好朋友,是个女孩子,刚从乡下来省城,不识字,一时找不到活干,现在闲在家中没事做。我知道三哥认识的人多,能不能帮我个忙,替我朋友找个活儿干。”德成忐忑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曾明笑了:“就这事?吓我一跳,还以为有啥大事呢。没问题,我帮你留意一下,有消息我通知你。好了,我走了。”说罢冲德成他们挥挥手,上车走了。 看着曾明走远了,林冲回头对德成埋怨道:“你这就不懂事了,三哥现在不再是和咱们一起干活的管事了,人家现在是新政府的领导了,你这一来就给别人找事情,真够鲁莽的。” 德成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也是,都怪我一时心急,没想到这些,现在咋办?” 林冲摇摇头:“事先你也不和我商量一下,现在话都说出口了,我怎么知道咋办。算了,三哥那性格,当不当官都是个愿意伸手帮忙的人,你就等消息吧,说不定真还能帮你把玉梅的事情解决了。对了,你咋对玉梅的事那么上心呢?是不是打主意想把人家变成你的小媳妇儿?” 德成像被说中心事一般,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低声狡辩道:“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嘛,我不过就是想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你帮我,我帮你,本来是很正常的事,被你说得这么不堪。” 林冲打趣道:“对,对,你帮我,我帮你,最后帮到一起去。”说完笑着回屋里去了,剩下德成一人独自在门口尴尬。 德蓉拿着书从教室出来,学校的训导主任刘老师叫住她:“德蓉,你中午有事吗?” “我没事,刘老师找我有事吗?” “嗯,有点事找你,中午吃过饭你来办公室找我。” 吃过午饭,德蓉去办公室找刘老师。刘老师热情地请她坐在对面的藤椅上,郑重地对她说:“今天下午,我们学校要接待一位部队的同志。部队想在学校里招收一批有文化的女青年入伍,今天来的同志就是负责这事儿的领导,是专程来我们学校开展宣传工作,学校想找一位同学全程协助他开展工作。” 德蓉指着自己问道:“学校是指定我去吗?” 刘老师点点头:“暂时这么考虑的,还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太好了,我愿意!谢谢老师给我这个机会。”德蓉高兴地跳了起来。 “那好,你两点钟准时到学校门口等候。”刘老师说。 德蓉兴高采烈地离开办公室,回到自己寝室。她解散了自己的大辫子,重新扎了一条利落的马尾,又拿出小镜子,仔细地端详了一下自己的面容,这才满意的坐在床边看起书,等着时间的到来。 下午快两点的时候,刘老师带着德蓉陪同学校的一位副校长站在门口等候部队来人。两点整,一辆吉普车准时开到学校门口,车门打开,从车里下来一位戴着眼镜的部队首长,市里的陪同同志跟在后面。 “孙英杰?”德蓉见到这位首长一愣,这不是那天给自己签名的战士吗?她随口喊出他的名字。 孙英杰也是一愣,看了看眼前这位青春靓丽的姑娘,随即也认出她来;“是你啊小姑娘!原来你在这里上学,哦,对,你给我说过你在省立女子中学上学来着。” “孙英杰,你就是到我们学校来招女兵的同志。”德蓉兴奋地问道。前面站着的副校长脸上有点不高兴,刘老师拉了拉德蓉的衣袖。 “这位同学,这是部队师政治部孙副主任,请注意礼貌。”市里陪同的同志善意地提醒道。 德蓉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对不起,孙主任。” 孙英杰笑了笑:“新中国,要的就是人人平等。这位同学叫我名字没什么错啊,挺好的,要不叫我老孙吧,千万别叫我首长。对了,这位同学,你叫什么名字?” “孙主任,我叫余德蓉。”看着副校长不善的眼神,德蓉小心地回答。 “叫老孙!”孙英杰坚持到。 “好的,老孙。”德蓉调皮地叫了声老孙,没再去管副校长阴沉的脸色,刘老师暗自后悔推荐余德蓉参加接待工作。 学校大礼堂里,师生们坐得整整齐齐,认真地听着孙英杰的宣讲,不得不说,孙英杰的口才是极好的,台下的同学们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就报名参军,投入到解放全人类的事业中去。 散会后,同学们纷纷围上来了解情况,德蓉站在边上,安静地等着。 宣讲活动结束后,德蓉和校领导把孙英杰送到学校门口,孙英杰对学校表示了感谢,又专门和德蓉握了握手。正准备离开时,德蓉突然对孙英杰说:“老孙,我也想参军,你可一定要收我。” “哦,这是好事啊,我欢迎还来不及呢。你决定了吗?你父母会同意吗?”孙英杰显得有些高兴。 “我父母早就过世了,家里就只剩下哥哥和我,我哥哥肯定会支持我的决定。”德蓉自信满满地回答。 “那好,正式招收学员时,我还会再来学校的,到时候见。” /94/94707/27410594.html 第五十三章 德蓉参军 “什么?你要参军?不!我不同意!”德成回家一听妹妹说起参军的事,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坚决发对。 “为什么?你反对的理由是什么?”德蓉觉得哥哥有点不可理喻。 “你当过兵吗?哥我可是当了半年兵的,那个苦,可不是你这么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受得了的。” “你那也叫当兵?你是国民党抓的壮丁好不好,我是参加光荣的人民军队,能一样吗?” “不管是什么样的军队,吃苦的本质总是一样的吧。” “你怎么就知道我吃不了苦,再说了,为了新中国,为了全天下的劳苦大众,我愿意吃这份儿苦。”德蓉有些恼火。 “你现在站在这里说话当然容易,等你真当上兵了,遇到了难处,可不是喊一两句口号就能解决问题的。不让你去当兵,也是为了你好,你以为我图什么?真想不明白,一个女孩子好好的,非要闹着去当什么兵?”见妹妹坚持己见,德成也有些急了,说话的语气重了起来。 德蓉有些气恼,冲着哥哥吼道:“你现在想起为我好了,当初妈死的时候,爸不管我,你也整天在外面游荡,你管过我吗?爸死后,我一个人来省城上学,住在学校里孤零零的一个人,别人欺负我是乡下来的,我跟谁说去?那时候你又在哪里?你管过我吗?” 德成愣住了,目瞪口呆地看着气咻咻的妹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嗨!”他一跺脚,转身推门而去,站在门口不敢进来的小封伸手拉了他一下,“哥,你这是去哪里?” “不要你管!”德成生气地拨开小封的手,气冲冲地出了大门。 走在冷清的街道上,德成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自己担心妹妹难道不对吗?不让她去当兵吃苦也不对吗?以前自己对妹妹确实有做得不够的地方,可自己不是已经在尽量弥补了吗? 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一会儿觉得自己很委屈,一会儿觉得妹妹简直是蛮不讲理,就这么胡思乱想地在暮色中走了很远。一抬头,不觉已经走到了水东门。反正都走到这里了,干脆去冲哥家坐坐,德成想着。 来到黄伞巷林冲家,有位穿土黄色军装的人正在院子里和林冲说话。 “三哥,你怎么在这里?”德成有些意外。 “哟,是德成来了,果然是四川人说不得,一说就到。我正和冲哥说起你上次托我的事呢。” “怎么?这么快就有消息了?”德成有些惊喜地问道。 “我们公安处一位外地来的领导,爱人刚生完孩子,家里没人照顾,想找个保姆帮忙照看一下。他知道我一直在本地工作,就请我帮忙物色一下。你说巧不巧,前段时间德成不是托我帮朋友找事儿干嘛,我就想正好合适,我不知道你家住哪里,就来和冲哥说一下,过两天让你带人去领导家,双方见个面,看这事能成不。” 德成赶紧向曾明道谢,又要了那位领导的地址,约好两天后带玉梅去见面。 说完这事儿,林冲问起德成今天过来有什么事,德成说没什么事,只是顺道过来看一下。 说话间,正赶上林冲家开饭,林冲便留两人一起吃晚饭。曾明连说不必了,自己在机关食堂已经吃过了,德成也推说在家吃过了。 曾明现在住在公安处的宿舍,和德成回家是一个方向,两人和林冲告别后,结伴一起往回走。德成走出巷口,前后张望了一下:“三哥,你没坐车过来?” 曾明笑着说:“我是来办私事的,哪能随便坐公家的车,这是违反纪律的,我可不想挨处分。” 德成有些吃惊:“你们管的这么严啊,用一下车都不行。” “我们又不是国民党那些官老爷,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新政府是为人民服务的,我们就是人民的公仆,得严格要求自己。” 德成听了暗自感叹,觉得共产党政府还真和以前的政府不一样。 顺着东门外的府河边走着,深冬的夜晚格外宁静,远处的灯光泛着昏黄,路上的行人行色匆匆地往家里赶,没有哪里比冬夜的家更令人温暖了。 曾明突然问道:“我看你今天心事重重的,出了什么事吗?” 德成想了想,便把今天因为妹妹闹着要参军而发生的争吵讲给曾明听。 曾明听明白了,停下脚步,站在原地,表情有些严肃地看着德成:“你不让妹妹参军的原因是什么?” “我这不是怕她吃苦嘛,还有,我父母都不在了,我就这么个妹妹,我得照看着她,我不想她离我太远。” “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怕她一个女孩子吃苦,怕她走远了不好照顾。但是,这些仅仅是你的想法,你不能只是依着自己的想法来看待这件事,难道不应该站在你妹妹角度来看看吗?不该听听她的意见吗?你妹妹有参军的理想,说实话,我很欣赏,你妹妹可比你觉悟高多了。” “她的角度?她的角度是什么?”德成有些不理解。 曾明耐心地解释道:“你妹妹在省立女子中学读书,据我了解,他们学校的革命工作一直开展的很好,相信你妹妹一定受过这方面的熏陶和教育。她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她的眼界可比你高,她有自己的理想,有自己的追求,她迫切地想加入到革命队伍中来,愿意为新中国奉献自己的一份力量。你应该积极支持她,而不是拖她的后腿。” “自己的理想?自己的追求?”德成沉思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遭遇,曾经被强迫去药店干自己不喜欢的工作,也曾经被强迫当了几个月的壮丁。是啊,面对自己不喜欢的,自己是那么的反感和难受,哪怕冒着生命危险都要逃离。为什么到了妹妹这里,就觉得自己讲的有道理,都是为了她好,一味责怪她不体谅自己的苦衷,刁蛮任性。自己有没有去了解她的想法?去试着理解她呢? 想到这里,德成长长地叹了口气,沮丧地低下了头。 “你回家再和妹妹好好谈谈,要充分尊重她的意见,不要带着情绪去交流,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这件事的。”曾明鼓励道。 德成点点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谢谢三哥教我这么多。” “那好,咱们就快点回家,不要让家里人等着急了,下次可别动不动就闹离家出走,男人嘛,别这么小心眼。”曾明拉着德成快步往前走。 德成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小封和德蓉一直坐在客厅等他。见他进门,德蓉忙站起身来:“哥,你还没吃饭吧?”德成点点头,小封忙从厨房把热着的饭菜端出来。德诚是真饿了,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哥,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我以后再也不会了,请你原谅我。”德蓉低着头给哥哥道歉。 德成停下筷子,怜爱地看了眼妹妹,伸手揉了揉德蓉的头发:“哥没那么小气,以后只要你不气我就行了。” “小妹,告诉我,你真的很想去当兵?”德成认真地看着妹妹。 “是的,哥,我已经做好准备了,我热切地盼望着加入他们,我渴望自己有这样的经历。”一说到参军,德蓉顿时情绪高涨了起来。 “知道你们这批女兵分配到部队干什么吗?” “当然知道,老孙说了,我们这批女兵主要是补充到文工团,野战医院和通信部队的。” “那就好,只要不是战斗部队就行。哎,老孙?老孙是谁?” “老孙是我在欢迎部队入城时认识的,当时我找他要签名,他看起来就像个普通战士,谁知道竟然是个大领导。他今天到我们学校做宣传时,我们又见面了。” “嗯,也算是有个熟人,这样好,这样我也放心一些。” “哥?听你这意思,你是同意我参军了?” 德成看着妹妹,郑重地点了点头:“如果这就是你的理想,我支持你去追求自己的理想。” “太好了!谢谢哥!我要参军了!”德蓉跑到院子里,开心地转着圈,用手做成喇叭状,放在嘴边冲着夜空大声喊道:“我要参军了!”树上栖息的鸟,被喊声惊醒,“扑哧、扑哧”扇着翅膀在夜空中飞远了。 又过了几天,孙英杰带着一队人马回到学校。学校把愿意参军并且家里也同意的同学集中在一起,由部队的女军医先进行体检。 拿着盖了合格字样的体检表,德成压抑住自己的喜悦,安慰着那些因身体原因不合适参军的同学。 安慰完同学,她又来到一楼临时设立的政审处,从军代表那里领了表格填写。父母这一栏她填写了亡故,其他亲属这一栏,她想了想,只填了哥哥,职业填写的是工人。填完之后,她把表格交给边上站着的孙英杰,“老孙,剩下的就看你的了。”在其他军人诧异的目光中,她大大咧咧地和孙英杰打着招呼。 孙英杰拿着她的表格看了看,笑着说:“你这丫头,过两天回学校看消息吧。” 回家的路上,德蓉很开心,不时“咯、咯”地偷笑两声,今天她看什么都是那么美好,天是那么蓝,云是那么白,连风都变得柔和起来,她一路笑着,直到回家笑容都一直挂在脸上。 小封埋头在门口擦车,德蓉满面笑容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小封你好!”小封忙抬头,德蓉已经进了门,只留下“咯、咯”的笑声,小封摇摇头,心里觉得怪怪的,德蓉姐这是怎么了? /94/94707/27428323.html 第五十四章 玉梅的工作 两天后的清晨,德蓉早早就起来了,认真地洗漱完。德成起得更早,一大早就在厨房里忙活着,他熬好稀饭,蒸好馒头,拌好泡菜,又炒了一盘子鸡蛋。小封睡眼朦胧地走进了,看着桌上的饭菜,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哥,这是你煮的早饭?也太丰盛了吧。” 德成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吃你的饭,哪来那么多废话。”又去门口叫德蓉吃早饭。 德蓉也惊讶一贯不爱做饭的哥哥,今天居然起这么早给大家弄早饭。 德成边吃饭边说:“我今天给车行请了假,上午陪德蓉去学校听消息,下午嘛,我另外还有事。” 小封嘴里塞着馒头,含混不清地说;“我也要去德蓉姐的学校。” 德蓉高兴地说:“好,都去,都去给我助威。” 吃过早饭,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去了学校。小封原本打算骑车载德成他们,德成不同意,说德蓉就要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战士了,坐车过去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于是,全家人都走路去了学校。 从将军街到女子中学所在的东马棚街不算远,三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学校。学校门口插着彩旗,同学们拿着鲜花列队站在校门口,校门外有不少学生的家长和围观的市民,把一条小街挤得水泄不通。刘老师站在队伍的前面,远远看见德蓉,忙向她招招手,德蓉赶忙拉着哥哥挤了过去。 “刘老师,部队的通知下来了吗?”德蓉急切地问道。 “还没呢,估计要过一会儿了,这才几点嘛。” “哥,你们在校门口等等,我进学校和同学们打个招呼。” “你去吧,我和小封就在这里等消息。”德成看着妹妹像头欢快的小鹿一样蹦蹦跳跳进了学校。 学校那位副校长站在大门口,阴沉着脸看着围观的人群,指着刘老师喊道:“刘老师!注意维持次序,一会儿部队的车都进不来了,让人群都散开一些,不要挡着路。” 刘老师赶忙组织人疏散围观的群众,请大家不要都拥挤在校门口,给汽车留出一条路来。德成站在人群中,无奈地随着大家忽前忽后地移动着。 快九点的时候,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开到学校门前,车上跳下一位精神抖擞的战士,副校长面带微笑迎了上去。战士举手敬了一个军礼,从随身携带的包里取出一份文件交到副校长手里。副校长接过文件,顺手递给刘老师,大声嘱咐道:“快拿去交给王主任,赶紧誊抄在红纸上。”副校长回头用力握了握战士的手:“同志!辛苦了!进学校喝口水吧。” 战士笑着摆摆手:“不辛苦,这是我的工作,我还要去下一所学校递交文件,就不多耽搁了,再见。”说着举手又敬了个军礼,转身上车离开。 过了片刻,刘老师带着几个人,拿着墨迹还没干透大红喜报出现校门口。人群忽地一下往前拥了上来,刘老师一边阻拦着热情的人群,一边大声让其他老师赶紧张贴喜报。 大红喜报就贴在校门边上的墙上,一个个名字端端正正地誊写在红纸上。德成和小封奋力挤到喜报前,仔细地辨认起来。 “哥,在这呢!”小封指着喜报右下角一个名字欣喜地喊道。德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余德蓉的名字出现在喜报下方的位置。看过喜报后,德成和小封一起挤出人群,围观的人们兴奋地指点着喜报,人群中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两人站在街边的树下等着德蓉从学校出来。等了有一个多小时,德蓉才和另外几个都被批准入伍的同学一起走出来。在校门口和同学们挥手告别后,德蓉四处张望着找寻哥哥和小封。小封跳起来,向德蓉喊道:“姐!我们在这儿呢!” 德蓉满脸喜色,快步走过来:“哥,你们看见喜报了吗?” “看见了,恭喜你如愿以偿!”德成点点头,为妹妹感到高兴。 “对,我也恭喜姐心想事成!”小封开心地送上祝福。 回到家里,小封准备骑着车上街拉活儿。德成让他等等,回自己屋里拿了一万块钱,出门交给小封:“你晚上回来的时候买点鸭子和猪头肉,今晚咱们打牙祭。” 小封推说自己有钱,不肯接。德成硬塞给他,说自己现在一个月有少说有七八万的收入,还过得去,小封这才拿了钱出门。 德蓉说是不是太隆重了一点,晚饭还要加菜,觉得没这个必要。 德成笑着说:“有必要,而且很有必要。你参军对我们家来说是头等大事,况且晚上家里还会有客人来。” 德蓉好奇地问道:“有客人来?谁啊?不会是你的那帮工友吧?” 德成笑着说:“你也不用猜,晚上见了面就知道了。” 吃过午饭,德成和妹妹说了一声就出了门。顺着祠堂街走到东大街,又从东大街拐弯去了新南门。远远地看见张玉梅站在小南海门前等着他,昨天他就和玉梅约好了今天下午一起去公安处那位领导家。 “余大哥,你来了,我跟我姐都说好了。”玉梅高兴地迎上前来。 “嗯,咱们这就走吧,路不算近,和人约的是下午两点,得抓紧时间。” 德成第一次去公安处,路不熟,带着玉梅走了一段冤枉路。两人紧赶慢赶地还是晚到了十几分钟。公安处坐落在一处僻静的街上,门口有全副武装的战士守卫着。曾明焦虑地站在门口,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 “三哥,让你等久了。”德成歉意地说道。 ”快跟我进去,这都几点了,不是说好两点到的吗?领导下午还有个会,晚一点儿就见不着人了。“曾明有点着急。 “我路不熟,问了一下道,耽搁了一点时间。”德成解释着,顺便把玉梅推到身前:“三哥,这就是我朋友张玉梅。玉梅,这是三哥。” “三哥好。”玉梅很大方地给三哥问了好。 “唔,不错,落落大方,大姐一定会喜欢的。”曾明满意地点点头,带着两人登记后进了公安处大院。 公安处的办公地点是原国民党政府的省城警察局,院内绿树成荫,花坛、鱼池一应俱全。院子的前半部分是一栋灰色的办公大楼,曾明带着他们绕过办公楼,进了一道铁门,门口也有战士守卫。铁门的后面,左边是一栋两层小楼,右边是一排平房。 曾明指了指那排平房:“喏,那边就是我们这些单身汉的宿舍,我就住右手第三间,对,就是那间。这边的两层小楼是分配给有家室的同志的。” 曾明带着德成和玉梅上了二楼,顺着走廊来到尽头的一家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呀?”一个浑厚带着山东口音的男中音问道。 “秦处长,是我,曾明。” 门打开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站在门口:“是曾科长啊,进来坐吧。这两位是?”他指了指曾明身后的德成和玉梅。 “秦处长,这就是我给大姐相中的保姆,叫张玉梅,这位是我以前车马行的同事余德成,张玉梅就是他介绍的。” “哦,欢迎,欢迎,大家都进来坐吧。”秦处长很热情地请大家进门。 招呼大家落座后,秦处长冲里屋喊了一嗓子:“老刘!曾科长他们来了。” 里屋的布帘一掀,出来一位年约三十的妇女,脸上带着些许苍白和憔悴。她打量了一下玉梅:“曾科长介绍的就是这姑娘吧?” 曾明站起身来介绍到:“对,大姐,这就是我介绍的人,她叫张玉梅。玉梅,这位是刘大姐。” 玉梅也跟着站起来:“刘大姐你好,我就叫张玉梅,是来做保姆的。” 刘大姐拉着张玉梅的手说:“不要客气,坐下来说话。”两人坐在屋里的布沙发上,刘大姐又问道:“小姑娘以前在家看过孩子吗?” “以前在家帮我后妈看过我弟弟,我还会做饭洗衣服呢,家务事我都能干。”张玉梅急切地想得到这份工作。 “好了,你们先谈着,我有个重要的会要参加,一会儿完事了,请曾科长代我送送他们。”曾明满口答应,秦处长急着要去开会,说完就出了门。 刘大姐又和玉梅聊了一会儿,对玉梅很满意,约好明天就到家里来帮忙。平时就住在秦处长家,逢星期天秦处长刘大姐放假时,玉梅周六就可以回家,又说好了一个月多少钱,这才依依不舍地让玉梅他们离开,临走还不忘叮嘱玉梅一句明天早点来,看着她重重的黑眼圈和期盼的神情,德成心想,看来这是一位被新生儿折磨得不轻的新手妈妈。 曾明把他们送到大门口就回去工作了。德成和玉梅顺着街道往回走。玉梅抬头看了眼晴朗的天空,心里很开心,扭头对德成说:“余大哥,谢谢你,这么快就帮我找到活干了。” 德成挥挥手:“那么客气干嘛,以前你不也帮过我嘛。” 玉梅停下脚步,看着德成认真地说:“余大哥,我早就想出来做事了,现在庵里香火钱很少,仅靠着点积蓄过日子,我不能再在庵里吃白食,我要挣钱养活自己,还有姐姐。所以,你这次是帮了我大忙,我是真心感谢你。” 德成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发:“我这是举手之劳,你不用这么客气,显得多生疏啊。” “对了,今天去我家吃晚饭吧。”德成向玉梅发出邀请。 “不行,你才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怎么好意思要你请我吃饭,不行,我不去。”玉梅忙不迭地摇头拒绝。 “你听我说,我妹妹,你认识的,就是上次和我一起来找你的那个姑娘。她报名参军过了资格审查,过两天就要去部队报到,我想在她走之前,大家一起吃个饭庆祝下,我是诚心邀请你一起去,真没别的意思。”德成急忙解释道。 “那也不行啊,我什么东西也没买,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家,你家大人会觉得我不识礼数。” “嗨,什么我家大人,我家大人都不在了,家里就剩我和妹妹两个人。哦,对了,还有个叫小封的小兄弟,再没其他人,你千万别客气,去吧。” “啊?你也是孤儿,那咱们还真是同病相怜啊。” “不会吧?你是孤儿?” “嗯,我从小就没了妈妈,前一阵我爸爸又被国民党逃兵开枪打死了。现在的我,可不就是个孤儿嘛。”玉梅说着神情有些黯淡。 “好了,别难过,既然大家都是同病相怜,以后你就把我家当自己的家,把我当作你哥哥。嗯,不知道你和德蓉谁大,谁是姐姐谁是妹妹?待会你们两比一下就知道了。” 玉梅看着德成真诚的样子,心里有些感动,这是多年以后,除了姐姐以外,终于有其他人拿她当亲人了。 “好,我去你家跟你妹妹道贺。”玉梅这会儿突然想去德成家看看了。 “太好了,那咱们这就回家去。”德成开心地领着玉梅往家里走。 /94/94707/27451322.html 第五十五章 我就是你的老师 昏黄的灯光照着四张年轻的面孔,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德成举起手中的茶杯:“让我们以茶代酒,祝贺余德蓉同学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战士,干杯!”大家举起手里的茶杯齐声喊道:“干杯!”欢笑声从暖暖的屋里蔓延到清冷的院子里。 “德蓉姐,我祝你万事如意,一帆风顺。”玉梅单独敬了德蓉一杯。刚才两人比了一下年龄,结果德蓉比玉梅大两岁,玉梅干脆地改口叫德蓉姐姐。 “谢谢妹妹。”临到离家前还多了一位妹妹,德蓉很是开心,想着自己不在家的日子里,玉梅可以帮着自己照顾一下哥哥。她举起茶杯对玉梅说:“我也敬你一杯,以后我不在家,就麻烦你替我照顾一下哥哥。” 玉梅像真喝了酒一样,脸有些红,低声说道:“应该的,余大哥帮了我这么大个忙,我在发愁该怎么回报他呢。姐姐你放心,我会经常来看余大哥的。” 德成有点不好意思,赶忙岔开话题:“不说这些,对了,德蓉,今天学校有没有通知你们什么时候去部队报到。” 德蓉吃了一口菜,放下筷子:“说了,后天上午八点到江汉路原中央军校地址报到,然后去部队进行新兵训练,具体在哪里训练我就不知道了。” 北教场的中央军校德成是知道的,这里原是国民党黄埔军校成都分校的校区。快解放的时候,那位委员长还在这里举行过一次阅兵仪式,省城解放后变成了部队的驻地。 “好啊,到时候我送你过去。”德成笑着说。 吃过晚饭,已是月上树梢了。玉梅担心姐姐着急,急着要回家。德成拿起外套准备送玉梅回去,玉梅想要推辞,德成却已经先出门去了,玉梅只得和德蓉、小封匆匆告别,跟在德成的后面出了门。 静静的夜晚,因为天气的缘故,街上的行人很少,长长的街道上只有德成和玉梅独自走着,陪伴他们的是街灯下斜斜的影子。 “玉梅,做保姆不会委屈你吧?”德成侧身看向玉梅。 “哪会,只要是有活干,我什么都可以做,我才不会挑三拣四的。我小时候在家里可是什么活儿都干的。” 德成突然想起初遇玉梅那次,正是她去柴房拿柴火。德成不由感慨道:“幸亏你什么活都干,不然我还遇不到你呢。” 玉梅不知道德成为什么这么说,月光下看了德成一眼,没有接话。 “如果你做得不如意,一定要跟我说,我再另外给你找活儿干。” “不用啦,都是一些杂七杂八的家务活,没什么好难,我想我可以的。再说秦处长和刘大姐都不像难相处的人。” “有时间还是应该读点书,总不能一辈子做保姆这种活儿。”德成为玉梅着想。 玉梅却面露难色:“我字都不识几个,哪里看得懂书呀。” “真不知你爸怎么想的,好歹也是富足之家,却不肯请个私塾先生教你姐妹识字。我爸平时虽说也不怎么管我们,但是一直都有请先生教我们两兄妹读书。”德成有些感慨。 “是啊,德蓉姐能识文断字,又在省城上了中学,这回进了部队,将来一定前程远大,说起来我真的好羡慕她。” “不能光羡慕,你如果想将来能像她一样生活,那就应该从现在起学习文化,不管什么时代,有文化,终究会好过一些。” “可也没人教我呀?” 德成忽然站住脚步,笑着指了指自己:“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个人就是我,我可以教你识字。” 玉梅欣喜地说:“真的吗?余大哥不是哄我开心吧?” “怎么会呢?不过是教你认字罢了,我想我还是可以胜任的。” 玉梅转念一想,摇摇头:“可我也没时间啊,到秦处长家干活后,我一周只能回家一次。” “这不是问题,只要你肯学,办法一定会有的。以后你每周六晚上来我家吃饭,饭后我教你两个小时。另外每周我再给你布置些功课,你平时不忙的时候,自己多练练,要不了多久,玉梅也会变成有文化的人。” 听了德成的安排,想着自己以后也能识字了,不再是个睁眼瞎,玉梅开心地笑了,她对着德成深深地鞠了一躬。 德成吓一跳:“你这是做什么?不至于,不至于。” 玉梅看着德成,认真地说:“今后你就是我的先生,学生难道不应该给老师行礼吗?” 德成呵呵一下:“那我不客气了,这礼我就笑纳了,从今天起你就我的学生了。” “以后学生要是愚笨,还请老师不要嫌弃。”玉梅也打趣道。 说着话,两人不觉已经到了新南门外的小南海。玉梅在庵外的石阶前和德成分了手,走到后门去敲门。 看着玉梅的身影进了庵门,德成心里微微有些异样,他不知道是什么,却感觉到很愉悦。他收回目光,面带笑容,脚步轻快地往回走了。独自一个人的回家路,显得有些漫长,德成边走边想,如果每周都要送玉梅回家的话,是不是该考虑去送仙桥的旧货市场搞辆二手自行车。 推开门,德蓉坐在客厅等着他回来,小封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车,这会儿已经睡了。 兄妹俩在客厅里闲聊了两句,德蓉突然站起身,走到门边把客厅门关上,回头压低声音对德成说:“哥,我有事要跟你说。” 德成不明白妹妹为什么突然这么谨慎,不禁有些惊讶。 “你有没有看政府公告?”德蓉问哥哥。 “看是看了,这一阵政府出的公告挺多的,三天两头都在发布,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份?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德成有些疑惑地看着妹妹。 “我前几天看到一份政府公告,说是要开展《拒银用币》活动,全面禁止市场上的金银流通,一律使用人民币。而且现在银行也不准备用人民币兑换银元。你说,咱们家的那些银元该怎么办?” “啊?有这事?那老百姓家里有银元怎么办?既不能拿出去用,政府又不给兑换,放在家里会不会犯法呀?要不,咱们拿去黑市卖掉。”德成有些急了。 “不行!”德蓉摇摇头;“前几天政府才破获了一起陕西帮倒卖金银的案子,涉事的人全都被抓了起来,犯法的事咱们坚决不能干。通告说了,政府允许老百姓收藏金银,这不犯法,但不准在市场流通和私相买卖。所以啊,这黑市千万去不得。” 德成沉思了片刻说:“看来只有暂时不动它,看以后情况再说。”抬头又对德蓉说:“这些你就不要管了,过两天你就是军人了,这事我知道怎么处理,一定不会违反国家规定的,也绝不会影响到你,你放心吧。” 第三天的早晨,德成和妹妹一起去了江汉路的原中央军校。顺着残留的城墙往前走着,德成不放心地问妹妹:“真的什么都不用带?” “真的不用,除了私人用品,其他东西部队都会配给的,你都问了好几遍了,啥时候变成啰嗦的老太太了。” “不是怕你到地方没有用的,又不方便买嘛。” “就是这里了,哥,你回去吧,等到了部队我会给你写信的。”站在北教场大门口的德蓉向哥哥挥了挥手,快步往里走。门口执勤的卫兵拦住她,检查了她的入伍通知书,抬手让她过去。在跨进大门的瞬间,她回头望了一眼哥哥,目光中有些不舍。德成向她挥挥手,示意她快进去。德蓉点点头,一直往门里走去,没再回头。 德成站在送别的人群中,偷偷擦了一下眼角的润湿,转身离开人群,脚步有些沉重地往回走,是啊,从今天起,又要适应妹妹不在的日子了。 九点左右,德成回到自己在车马行的办公室。院里静悄悄的没几个人,看来是接了活儿了。 一进屋,林冲坐在屋里抽着烟。德成把包放好,挽起袖子准备打扫清洁,林冲冲他摆摆手:“别忙活了,清洁韩老六出门前都帮你做过了。” 德成放下袖子,呵呵一笑:“那多不好意思,老是麻烦韩六哥。对了,怎么没在外面看见他?今天有活儿干?冲哥没去?” “自己兄弟,不说那些客套话。今天这活儿是前几天就说好了的,活不多,韩老六带人去就可以了。我留下来是想和你商量件事。” 德成一边拿茶杯给自己倒水,一边说:“什么事还要和我商量?冲哥自己定了就是了。” 林冲吐出一口烟,说道:“咱们车行自从三哥走了以后,缺一个和外面接洽的人,很不方便。你要管账、管后勤走不开,我和韩老六都没什么文化,下苦力还行,和外面接洽签合同这些事,我们俩都不成。所以我想和东家说说,再招一个管事的,你觉得如何?” “嗯,我也觉得自从三哥走了以后,没个管事的人,这摊子有点乱。我觉得可行,这事冲哥得抓紧。” /94/94707/27471234.html 第五十六章 鄙人赵文,请多关照 这天中午,德成正在办公室核对这个月的总账,林冲带着一个人进门来。 “德成,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管事先生,赵文先生。赵先生,这是我们车行的管账先生余德成。” 来人笑容可掬地和德成打招呼:“你好,余先生,鄙人赵文,以后大家一起共事,还请多关照。” 德成站起身来打量了一下赵文,这是个身材瘦高的中年人,眼睛狭长,虽然面带笑容,却总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德成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但他还是笑着朝他拱拱手:“赵先生客气了,大家以后互相关照。我这儿还有事,你们先聊。”说着坐下来继续算自己的账。 林冲给赵文简单交代了下管事的日常事务就出门忙去了。赵文四下打量了一番办公的小屋,慢慢坐下翻看曾明留下的一些文书合同。德成忙着自己的事,时不时偷空瞟一眼赵文,一上午两人也没说上两句话。 中午吃饭的时候,德成起身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招呼赵文一起去食堂吃饭。 食堂里此时正闹热着,劳累了半天的工人们一边大声开着玩笑,一边排队打饭。德成打好饭菜,端到林冲和韩老六他们坐的那桌,坐下来准备开吃,林冲向远处的赵文招招手:“赵先生,过来一起吃。” 赵文抬眼看了看,笑着摆摆手:“我就坐这里,你们吃,不用管我。”说着选了一个没人坐的角落,坐下来慢慢吃着他的午饭。 德成皱了一下眉:“冲哥,这赵先生是你从哪儿请来的?有点不喜欢和人打交道哦。” 林冲嘴里塞着饭,含糊不清地说:“是一个老朋友介绍的,说这赵先生以前在客栈当过掌柜的,迎来送往很有一套,这边不是急着要人嘛,我就让他来试试。” 韩老六仔细地打量了一下赵文,说:“就不知道有没有真本事。” 林冲把碗一放:“看看吧,行就留下,不行就只有请他另谋高就。” 一下午都没什么事,天看着就快黑了,德成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看见赵文还坐在那里看文档,便说:“赵先生,可以下班了,这些东西不急着一时看完,明天再继续看吧。”赵文抬头对德成笑笑:“谢谢余先生,我再看会儿,争取能早点接手工作,你先走吧。”德成笑笑,没说什么,开了门走了。 刚到家,就看见小封蹲在大门口摆弄着自己的三轮车。德成停下来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工了?” “你瞧,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碎玻璃扔在路上,把我两个车胎给扎破了,我这不正忙着补胎嘛,真是倒霉。”小封一边忙着补胎,一边抱怨道。 “那你先忙着,今天我来做饭。”说着德成进了大门。 “哥,你等等,德蓉姐来信了。”小封站起身,从身上掏出一封信。 “哦,是德蓉的来信,我看看。”德成回身接过信,匆匆拆开看了起来。 小封站在边上着急地问道:“德蓉姐信里说什么了?” 德成挥了挥手里薄薄的两页信纸:“她说她现在已经正式成为一名光荣的战士了,分配到通讯部门工作,这几天已经开始新兵入伍训练了。等她新兵训练结束了,到了分配单位再给我们写信。” 小封好奇地问道:“啥是通讯部门?” 德成想了想:“大概是指在部队里管电报电话这些的。” 大概是因为收到德蓉来信的缘故,晚上吃饭的时候,德成加了一份炒鸡蛋,两人吃得很开心。 转眼到了周六,傍晚时分,玉梅从秦处长家出来,直奔德成家。德成恰巧也刚到家,忙把玉梅迎了进来。他站在厨房门口,搓着手对玉梅说:“你先歇会儿,喝口水,我去做饭,等吃完饭我就教你识字。” 玉梅伸手推开他,“还是我来吧,你也忙了一天了,你歇着,待会儿才有精神认真教我。” 德成哪里肯依:“使不得,怎么能让你这个客人做饭呢?还是我来吧。” 玉梅说:“你又教我识字,又让我来你家吃饭,你如果还要拿我当客人看,那以后我只有不来了。” 德成急了:“别,别,好吧,你做饭,我给你打下手。” 玉梅笑着点点头,进厨房忙活起来。 晚上饭桌上吃饭的时候,小封突然对德成感慨道:“哥,你这是去哪儿偷学的手艺,今天的菜炒的不一般啊,比往天做的好吃多了。” “好吃就多吃点,那么多废话。”德成用筷子敲了一下小封的头,玉梅在一边偷偷地笑。 “哦,我知道,今天是玉梅姐做的饭。”小封恍然大悟,又挟了两挟菜,瞟了眼德成大声地说:“就是好吃,以后要是能天天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就好了。” 玉梅听了这话一愣,随即有些害羞地埋头吃饭。 德成见了,笑骂到:“这么多菜都堵不住你的嘴,有一顿吃就不错了,还想天天吃,美得你。” 吃过饭,小封主动承担起洗涮的重任,让德成安心在客厅里教玉梅识字。他把几样东西一一交给玉梅:“玉梅,这是教你识字的书,这本是给你练习写字的本子。还有,这是铅笔,待会我教你写字用的,还有橡皮擦,写错了就用这个擦掉重写。”识字书是德成挑拣了些常用字,自己编的一本小册子,用浆糊粘好了做教材。 玉梅看着眼前德成为自己准备的这些东西,心里一阵感动,她像抱着绝世珍宝一样,紧紧把这些学习用具抱在怀里。她眼里有些湿润,深吸一口气,有些更咽地对德成说:“余大哥,谢谢你这么用心!你对我的好,我一辈子都记得。”说着站起身,深深地给德成鞠了一躬。 德成慌忙站起身拦住玉梅:“这算什么呀,都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 玉梅抬头说道:“在你看来这些都是小事,对我来说却不一样,我从小就想着能识字,会看书,我不想当一个被人看不起的文盲。你能帮我实现这个愿望,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的这份恩情。” 德成不知该怎么回答,想了想说:“你只要认真学习,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夜深了,玉梅还在专心学习识字,期间小封好奇地过来跟着学了一会儿,奈何自己对学习这种事完全不感兴趣,便打着哈欠去睡觉了。 学习结束后,德成又从屋里取了一个德蓉以前用的书包,把学习用品都装好,递给玉梅说:“你自己有空的时候,多练习,有不明白的下周再来问我。”玉梅点点头,收下书包,心里又是一阵莫名的感动。 时值深春,金水河边的柳树都发了芽,水里的鸭子“嘎嘎”叫着游来游去,河边有顽童拿着小石子比谁扔得远。德成拿着包子一边吃一边走,今天起来晚了,没来得及做早饭,只得在街口的包子铺买个包子充饥。 到了办公室,德成不住地打嗝儿,这就是边走边吃的害处,德成赶紧给自己倒了杯水。赵文早就到了,坐在自己的位置上看着报纸,他突然站起来,冲着德成大喝一声:“干什么的?” 德成吓了一跳,瞪着赵文,赵文却笑着看向德成,德成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骂了一句:“有病吧你?好端端的吓人干什么?” 赵文也不生气,转身坐回去继续看报纸,随口说了句:“你的嗝儿没打了。” 德成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谢谢赵先生,我误会你了。” 赵文摇摇头说:“没什么,我也是听人说的,说打嗝儿的人被吓一下就好了,想不到还真灵。” 中午吃过饭,林冲和德成刚摆好象棋,准备厮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赔钱!今天说什么你们也得赔我钱。” 林冲皱皱眉头,放下棋子走了出去,德成也赶忙跟出去看什么情况。 院子里几个三大五粗的汉子围着韩老六喝骂着,韩老六一个劲地解释,可对方听也不听,一个劲地嚷着赔钱。 “老六,什么情况?”林冲有些不悦地问道。 韩老六指着那帮人说:“上午这帮人托我们搬运一批货物,货物当场就交接给他们了,当时也没什么问题。这会儿却赶来说搬运的货物里有一件明青花的双耳瓶被我们摔坏了,让我们赔钱,没有这个道理的。” “我呸!明明就是你们摔坏的,不找你们找谁?今天只有你们动过那玩意儿。”一个满脸横肉的大汉骂道。 “为什么当时你们不提出来?现在过了这么久,我们哪会知道你的瓶子是怎么摔坏的?”林冲对那大汉说。 “嗬,你们这是不准备认了,是吧?”另一个干瘦的汉子喊道:“想耍赖,今天不陪我们八百个大洋,大爷我就不走了,你们也别想开门做生意。来人啊,给我搬把凳子来,就放在门口,老子就坐在这里,看你们能怎么办。” 林冲和德成对视了一眼,知道遇上了地痞讹人了。赵文不知道什么时候也站到门边看着这一切。 这群流氓地痞搬了板凳,旁若无人地坐在车马行的大门口,德成气不过,脱口而出:“你们太过分了!顺子,去叫公安来,我就不信人民政府还收拾不了你们。” 顺子答应一声就要出门去找公安。 “慢着!”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嗓子。德成回头一看,赵文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赵先生,你这是?”林冲不解地问到。 赵文站了出来,微笑着对林冲说:“小事儿,不必麻烦政府。”又对那干瘦的汉子说:“既然说是我们把明青花摔坏了,那摔坏的花瓶可否让我见识见识。” 干瘦汉子努努嘴,边上的一个小跟班拿出一个包袱,打开来一看,果然,双耳花瓶的一个耳朵给摔掉了。 赵文接过花瓶,细细地看了一回,呵呵一笑:“这花瓶不错,清后期的能仿成这样,也算不错。” 干瘦汉子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慌乱,旋即镇定下来,“你说是清后期仿品就是清后期仿品啊,你他妈谁呀?” 赵文笑着说:“你当然可以不信我的话,不过送仙桥松鹤斋孟老板的话你信不信呢?还有,不知道城隍庙的马王爷晓不晓得你带人在这里打秋风?” 粗壮汉子眼神有些慌乱,在干瘦男子耳边说了几句。干瘦男子望着赵文冷笑一声:“既然认得我师父,那就卖你一个面子,今天这事就算了。”说罢干净利落地转身便走,一众小跟班慌忙撵了上去。 德成看赵文的眼神里全是崇拜,“赵先生,你太有才了,不但看得出花瓶是仿品,还能看出那帮人的来历,你太厉害了!”德成对他挑起了大拇指。 赵文淡淡地说:“小事一桩,我个人喜欢收藏瓷器,对这东西略有些研究,他们那个仿品也只能骗骗外行,我能看出来,不算什么本事。城隍庙的马王爷恰巧是我一个朋友的长辈,有次在他家做客时见过今天这瘦子,当时他管马王爷叫师傅,所以我认得他,凑巧而已。” “赵先生,你太谦虚了,今天多谢你为兄弟们出头。”林冲感激地冲他一抱拳,赵文笑了笑,转身回房去了。 /94/94707/27491266.html 第五十七章 房子充公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一声声蝉叫声仿佛在提醒人们夏天来了。德成坐在办公室里抹着额头的汗:“这鬼天气,这才刚入夏,就热得不行,过两天入伏了怎么办哦?” 靠里坐的赵文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淡然地说:“心静自然凉。” “赵经理是高人,讲究的是风轻云淡,心平气和,我们这些俗人学不来。”德成开起了玩笑,赵文笑了笑没接话,埋头接着做自己的事。 赵文已经接手车马行的管事工作有段时间了,他工作能力不错,短短时间内就把车马行的事情理顺,等过了试用期,顺理成章就留了下来。只是他依然不怎么合群,经常独来独往,每天就上班下班,也不大参与大家的聚会。前几天,东家让大家把管事的改称经理,德成这个管账的改叫会计。管他叫什么,反正自己的活儿不会少干,德成也不在意。 下班时间到了,德成收拾好东西,跟赵文打了个招呼先走了。天气太热了,一路走回去,德成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进门放下包,德成赶紧从水缸里打了一盆冷水,脱了外套,用水擦拭了一番,才觉得浑身清爽了一些。 小封最近每天回来的都比较晚,德成不急着去做饭,就拖了把椅子坐在院子里吹风。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德成极不情愿地站起身,嘟囔着去开门;“这家伙,又不带钥匙。”打开大门,德成愣住了,门口站着两个不认识的人,为首的是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身后跟着个青年小伙子。 “你好,请问你是余德成吗?”中年妇女笑着开口问道。 “是啊,你们是?”德成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不认识的两个人。 “我们是负责这片住户的民政干事,我姓黄,你叫我黄大姐好了,这位是我的助理小李,今天过来找你主要是想了解一些情况。” “你好,请进,请进。”德成忙把黄大姐和小李请进门。 黄大姐环顾了一下整洁的院子,问德成:“这里就你们两兄妹住?”德成一边从屋里搬椅子,一边回答:“对,哦不,还有一个叫小封的住这里。” 黄大姐打量了一下院里各处的房间,缓缓坐下:“小伙子,你知道你们这院子一共有多少间房吗?” “知道,一共有十二间房。”德成从屋里拿来水壶和茶杯。黄大姐拦了一下他,说不用这么客气。 “不对呀,我记得档案里明明记载的是十一间房。”助理小李看了眼黄大姐。 黄大姐没有回应他,等德成也坐下来,她才笑着开口说道:“我比你大,叫你一声小余没问题吧。” 德成笑着摆摆手:“能有什么问题,黄大姐随便叫就是了。” 黄大姐接着说:”据我们了解,你现在住的这房子,是你姑父张霄云名下的房产。你姑父是伪军官,虽然已经逃去了台湾,但他名下这处房产属于敌伪房产,应当予以没收。” 黄大姐说话时眼睛一直盯着德成看,德成有点不知所措。其实对这处房产,他还真没什么想法。房子本来就是小姑家的,他和妹妹不过是在这里借住而已,他从没想过这是自家的房子。 德成想了想,慢慢开口说道:“大姐,我看过政府公告,大致了解一些政策。这院子政府要没收,我没有意见,坚决拥护政府的政策。不过我有个难处想请教黄大姐。” 听到德成支持政府工作,黄大姐脸上笑意更浓了:“小余,你有这觉悟,我挺高兴的。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我们政府不就是为老百姓排忧解难的嘛。” 德成把自己的担心讲给黄大姐听:“大姐,房子交公我是没有任何意见。我就想问问以后我和妹妹,对,还有小封住哪里呢?政府有没有这方面的安排?” 黄大姐笑了:“小余,你放心吧,政府早就考虑好了。房子交公以后,你还是住这里。” “啊?黄大姐,这是什么意思?你都把我搞糊涂了。” “不糊涂,虽然你还是住这里,但和以前是不一样的。这么跟你说吧,第一,这房子的产权以后是国家的了,你要想继续住,需要到办事处和政府重新签订一份租房合同,每个月还要给国家交一定的租金。第二,你们不能再住那么多间房,你和你妹妹一人保留一间,对,还有那个小封也可以租一间房。其余多出来的房间,我们会安排租给其他没有房住的群众。小余,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德成低头沉思了片刻,点点头:“黄大姐,我清楚了。” “小余,这几天你们就收拾收拾东西,把自己的东西都归置到自己的房间里,下周一我们过来接收房子,没问题吧?” 德成点点头:“没问题,下周保证能把房子腾出来交给你们。” “那好,小余,我们就不打搅你,我们先走了,以后生活上遇到什么事记得到派出所找我们民政干事。” 德成把黄大姐他们送走后,站在院中间,四处看了看。起风了,院子里的桑树在微风中飒飒作响。德成盯着自己屋外的那棵核桃树,心里想着要不要今晚把树下埋的银元挖出来,以后这院子就不是自己一家人的了,还会住进其他不相干的人。对!今晚必须把银元起出来,另找地方藏起来,德成心里做了决定。 小封晚上回来听说了房子的事,有些吃惊,不过这种事他觉得自己说不上话,便说一切都听德成的。 夜深了,树上的蝉也安静了许多,德成一个人站在月光下,今夜的月亮特别圆也特别亮,清辉洒满院落。德成静静地看着生活了将近一年的院子,想着下周就不会这么清静了,心里不由生出了几分惆怅和烦恼。 他朝小封住的那屋看了看,确认小封已经熟睡了,转身回屋拿出一把花锄,这是他前一种阵就准备好的,只不过当时是想把银元起出来拿去黑市交易,不过为了德蓉的前途考虑,他一直没有这么做。 他慢慢走到核桃树下,仔细确认好埋银元的位置,然后轻轻地把花锄插进土里,一用力,挖开栽着凤仙花的土。他心跳得厉害,回头张望了一下,月光下一切都如旧,他回头继续开挖。挖了不一会儿,浅浅的土层下面露出麻袋的一角,德成又围着麻袋挖开周边土,一口装满东西的麻袋逐渐显露出来。德成放下花锄,紧紧抓住麻袋的一角,双脚蹬地,使劲一拖,土里的麻袋慢慢地被拖了出来。麻袋口紧扎着,德成掂了掂麻袋,挺沉的,他弯下腰试了试,随即就放弃了,他清楚知道自己没办法扛起来。 德成用最笨拙法子,倒退着,一步步拖着沉重的麻袋挪向自己的屋子。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麻袋弄进了屋子,他紧紧关上门,靠着门,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喘着粗气。 歇了好一会儿,德成呼吸总算恢复了匀净。他站起身来,走到床前,用力把床挪到一边。顺手拿过一把螺丝起子,插入木地板之间的缝隙,一用力,撬开了一块地板,德成拿着灯往里瞧了一下,木地板龙骨架下的空间还够大。他停下来,比划了一下麻袋的大小,又接着撬开了几块木地板,直到弄出一个可以容纳麻袋的大洞才停手。 他在洞里垫了一层谷草,又在谷草上垫了件旧衣服,这才把麻袋小心地放了下去。他找来布包好榔头,将木地板重新钉好,又把床移回原位。做完这一切,德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看着没有什么破绽,他这才彻底放松下来。草草收拾好工具,疲惫不堪的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 第二天起床,德成还是觉得腰酸背疼,看来办公室坐久了,缺乏锻炼,稍微干点重活身体就吃不消了。 出门前,德成看了眼自己床下,想着自己以后每天都在一大笔巨款上睡觉,不禁偷偷一乐。 到了周末,玉梅过来学习。看着空荡荡的客厅,奇怪地问道:“这是怎么了?你们要搬家?” 德成苦笑一声:“是啊,不过不是我们搬走,是有人要搬来。”就把办事处来收房子的事给玉梅说了一遍。 玉梅听了突然愣在那里,半天不说话。德成忙问她怎么了。玉梅摇摇头说没事。可接下来的一晚上,玉梅学习都心不在焉的,德成问她,她也不说。 晚上回送玉梅回小南海的路上,德成又试着问了一回玉梅,结果还是没有得到玉梅的回应,德成不知道玉梅为什么有事要瞒着他,情绪有些低落地回去了。 玉梅回到小南海,去了妙心房间,妙心却不在。玉梅问庵里的其他师傅,才知道青莲法师病情严重住院了,妙心去医院看护师傅去了。玉梅忙问清法师在哪家医院住院后,匆忙赶去医院看望法师。 初夏的夜晚,天气变得有些闷热了,玉梅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大街上匆忙地赶路,她走得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擦。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四圣祠街的仁济医院,不过这会儿医院门口挂的牌子却是解放后改名的《川西第二医院》,进了医院,玉梅向值班护士打听住院部怎么走,值班小护士热情地带着她去了住院部,在住院部查到青莲法师住在四零六病房。玉梅来到四零六病房门口,隔着门上的玻璃窗户,玉梅看见青莲法师正躺在床上输液,妙心则坐在床边的木凳上,一脸忧愁地看着师傅。 /94/94707/27535451.html 第五十八章 新邻居 玉梅轻轻推开房门,妙心抬头看见是玉梅,略微有些吃惊:“你怎么过来了?” 玉梅说:“庵里的师傅说法师病了,我过来看看,法师怎么样了?” “医生说师傅是肺上感染发炎了,正在输液,应该没什么大碍。”妙心叹了口气:“师傅这病拖了好一阵,医生说要是早点来就不会这么严重,师傅就是担心花钱,一直吃草药,拖着不来医院,唉!” “姐,你不要担心钱的事,该花还是得花,我现在一个月多少有些收入,又不操心吃住,你就拿去用吧。” “说了不要叫我姐的,叫法师。”妙心纠正妹妹对自己的称呼,玉梅调皮地吐了一下舌头:“叫了十几年了,习惯了,一下子也改不了。” “师傅没什么事了,要不你先回去,医院有我就够了。”妙心让玉梅回去休息。 玉梅却搬过一张凳子来,坐在姐姐身边:“我不回去了,就在这里陪你说会儿话,反正明天我休息,要晚上才去秦处长家。” 妙心知道她脾气犟,也就不再劝她。两人就在病房里轻声闲聊了起来。聊着聊着玉梅忽然想起自己想要给姐姐说的事请。 “姐,今天我去了余大哥家,余大哥说起他住的房子因为他姑父的原因,被政府作为敌伪财产没收了。” 妙心略微有些吃惊地问道:“啊?那以后他们住哪里?” 玉梅说:“住还是可以住在原来的地方,不过要向政府交房租,而且他和德蓉姐只能租两间房子,剩下的房间,政府会出租给其他没房的人。” “哦,那还好,有住的就行。” “姐,我有些担心小妈和玉虎他们了,乡下现在在搞土改,不知道咱们家会划成什么成分?”虽说以前在家的时候大家常常闹得不愉快,可他们始终是自己的家人,玉梅多少有些担心。 “那还用问,咱家地主成分跑不了,爸生前买了那么多田,不是地主是什么?不过这和我已经没什么关系了。你要是实在担心玉虎他们,下周抽个空,你回去看看就是了。”妙心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第二天,已经住院几天的青莲法师病情有所好转,医生检查后说可以出院了。玉梅专门去找来小封,请他帮忙送一下青莲法师。等妙心结了账,两人搀扶着青莲法师上了小封的三轮车,一路慢慢回到小南海。 到了地方,扶着青莲法师回了禅房。妙心要给小封车钱,小封连忙说不用,骑着车就跑掉了。 晚上回秦处长家之前,玉梅去了趟德成家,跟他说自己下周末不能过来学习,好久没有家里的消息了,想回家去看看。 德成说自己周末也没啥事,可以陪她一起去。玉梅忙说不用了,德成说自己可以借辆自行车,这样来回节省时间。玉梅本就有些担心晚上赶不回省城,听德成这么一说有些心动,想想便点头答应了,两人约好周日早晨德成去小南海接玉梅。 天气一天天的越来越热,锦江市地处川省盆地中部的平原地区,四周高山环绕,一到夏天最难熬的不是热,而是闷。早起时,看着没有太阳,但实际上气温很高,空气中的水分湿度很大,皮肤感觉黏糊糊的很难受。 德成今天请了假,昨晚办事处的民政干事黄大姐又来了一趟,叮嘱德成今天去办事处把房产移交手续办了,顺便再签一份公房租赁合同,因为小封也要单独签一份租房合同,所以哥俩今天都没出门工作。 德成和小封匆匆吃过早饭,趁着清晨的少许凉意,去了趟办事处。到了祠堂街派出所,德成向门口值班的公安打听了一下民政干事的办公室,这才上了二楼。踩着嘎吱嘎吱乱响的木地板,走到二楼尽头的一间办公室,黄大姐和她的助手小李热情地接待了德成和小封。 因为之前的交流比较顺畅,手续办得很快,不大功夫就办理完了。小封拿起盖着鲜红色公章的崭新租赁合同一个劲儿呵呵傻笑,因为这意味着他人生第一次拥有一间属于自己房子。 德成推了一把傻笑的小封,准备告辞回家。黄大姐又过来嘱咐了一句:“小余啊,你回去准备一下,我已经通知其他租户今天下午就搬过来,我们的同志会到现场安排,到时候你协助他一下。” “啊?这么快就要搬来啊?哎,没问题,黄大姐放心,我一定好好协助办事处的同志。”德成赶紧跟黄大姐保证。 回家路上,太阳已经晒得人受不了,两人拣有树荫遮蔽的街边走着。小封边走边说:“哥,以后厨房怎么办,院子里只有一间厨房,大家都要做饭的,哪里够用啊。” 德成说:“这事儿不用你操心,院儿里的厨房够大。我们家的灶台留着我们自己用,后面搬来的那几家,我们给他们腾出地方来,让他们自己搭灶台不就解决了。这事儿我早想到了,和黄大姐都说好了。” “那就好,我就担心以后院里住的人多了,做个饭都麻烦。”小封放下心来。 回到家,小封去做午饭,德成坐在屋檐下的椅子上休息。他拿起小封的租房合同,翻看了一下,合同落款写着封树青三个字,嗬,这家伙居然会写自己的名字,虽然写得歪歪斜斜的。这个没啥文化的家伙,名字取得居然比自己这个有文化的名字还风雅,德成不禁有些恼火父亲当年给自己兄妹俩取名简直太随便了,一点都不高雅,俗气得很。 刚吃过午饭,小封就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我的天!外面浩浩荡荡站着一群人,有男有女的,还有几个小孩子在边上打闹着,后面还停着几辆板车,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新旧家具。小封顿时有些头大,冲着院里喊了一声:“哥,你快出来看一下。” 德成来到门口,打量着面前这群人:“你们是?” 人群中站出一个人,正是黄大姐的助理小李,他挤到人群前面和德成打招呼:“你好,这些群众是分配到这个院子的新租户,麻烦你带他们进去认一下门。” “好的,好的。”德成让小封把大门推开一些,让门口站着的人都进来。 门外的人嘻嘻哈哈地跟着德成进了门,看着眼前打理得整整齐齐的庭院,一个个眼光发亮,脸上堆满了笑容。 小李身后跟着个工人,手里拎着一个布兜。他来到房门前,从布兜里掏出一个门牌号,几下就钉在一间屋子的门楣上。只一会儿工夫,院里的房间从大门算起,依次排成一号到十二号。 德成看了看自己和妹妹的房间,门牌号分别是八号和九号,小封的房间在角落里,是排在最后的十二号。 小李根据每户人家的租房合同,把他们安排到各自租住的房间。人群散了开去,纷纷进到自己分配的房间,开始规划如何摆放各自的家具,顿时男男女女的吵闹声,小孩子的尖叫声,充斥了整个院子。 德成素来是一个喜欢清静的人,看着眼前乱纷纷的一切,皱起眉头,转身回房关上门,坐在屋里拿起一本书来看,看了一会儿,耳朵里全是吵闹声,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有些恼怒地放下书,推开门,望着院子的男男女女大喊一声:“能不能稍微安静点!院子里不只住着你们,还住着其他人呢。” 小李和其他租户正在协调一些事,突然听到这一嗓子,不禁一愣,他回头看向德成,院里突然安静下来,大家都停下争执或吵闹,齐齐把目光望向德成。 德成看着眼前表情愕然的人们,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这么冲动,他略带歉意对大家解释道:“不好意思,我这儿有些工作在做,请大家体谅。” “刚才是我们没注意,看到自己分的新房子,光顾着自己高兴,不曾想给你添麻烦,影响到你的工作了。”分到一号房的中年男子站出来说道,接着又对其他人说:“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俗话说的好,远亲不如近邻嘛,有啥事相互体谅一下,大家都安静一些,不要打扰到邻居工作。” 院里的众人纷纷答应,回屋继续去安排自家的事,只是声音确实低了几分。一号房的中年男子走了过来,冲德成点点头:“你好,我叫杨明贵,是木材厂的工人,是一号房的租户,旁边二号住的是我弟弟一家。请问你贵姓?哪里高就?” 德成回了一礼:“免贵姓余,我在车马行做会计工作。” “余先生,能够做邻居就是缘分,以后还请多关照。”杨明贵笑着说道。 “好说,杨大哥,以后叫我德成就是了,大家今后一个院儿住,不必那么客气。”德成对这个热情的中年人产生了一丝好感。 “德成兄弟,你去忙你的吧,我这里也有一大堆事要弄,等忙完了咱们再聊。”杨明贵草草和德成打了个招呼又回屋忙自己的事去了。 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午,到晚饭时又吵闹了起来。今天院里一共搬进来七家人,一二三号住的杨明贵兄弟俩,另外四五六七号分别住了四家人,十号十一号住了一家人。几家人等到了做晚饭时,发现公用厨房只有一个灶台,都抢着先用,小封急了,站在灶台前拦着不许用,说这是自己家的,谁要做饭自己去砌灶台。众人又和小封吵起来,说这么晚了,哪可能现砌灶台做饭,这不是为难人嘛。 最后没法,德成出面和杨明贵协商,今晚先借用德城家的灶台做饭,明天各家再另砌自己的灶台。看着各家排着队用自己的灶台做饭,德成拉着小封出了门。小封想着自家的厨房被别人占用,搞得自己都做不成饭,满脸的不高兴,德成见了一笑:“哭丧着脸干嘛?不就一天不做饭嘛,难得有天不做饭的,走,哥带你上清真馆子吃正宗的牛肉面。” /94/94707/27551780.html 第五十九章 林三的故事 清晨,德成在一阵喧哗声中醒了过来,他有些懵,一时没回过神来。躺了一会儿,渐渐明白这是自己那些新邻居早起发出的声音。是啊,这小院昨天还只有自己和小封两个人,今天一下就多了七家十几口人,怎么会不吵闹。看来过惯了清静日子的自己,得尽快适应这种嘈杂的大杂院生活。 又在床上赖了一会儿,德成慢慢穿上衣服,拿着洗脸盆出了门。一推开门,七号房的邻居正在自家门口洗漱,看见德成出门,满嘴牙膏沫地跟他打了个招呼:“余老师,你也起来了,不再多睡会儿?” “啊,起来了,一会儿还要上班呢。”德成冲那人点点头。跟他打招呼的人叫任重远,他爱人姓易,小两口都是省立一中的老师,现在的省立一中解放后已经改名叫“协进中学”了。因为都是当老师的缘故,大院儿的人都管他们叫任老师、易老师。至于为什么也管德成叫老师,估计是大伙儿认为会计是门高深的学问,做会计的人自然属于知识分子范畴,所以也应该称为老师。 小封已经出车去了,在厨房给他留了一份早餐,很简单,一碗稀饭,两个馒头还有一碟洗澡泡菜。德成去厨房拿早餐时,看见其他几家人都聚在厨房里商量着如何砌灶台,见了德成都友好地和他打招呼。 德成吃过早餐,回到屋前,看见任重远和妻子易老师锁上门准备去上班,不禁有些好奇地问道:“任老师,大伙儿都在厨房里商量着砌灶台,你们怎么不去呢?” 任重远笑着解释道:“我们两口子整天都待在学校,打算以后就在学校食堂解决伙食问题。另外打算买了小煤炉,以备不时之需,平时不用的时候就搁家里,需要用时,拿出来放在屋檐下就可以了。所以我们不打算在厨房砌灶台。” 德成点点头:“挺好的,不错,不错,改天我也去买个小煤炉。” 任重远和他打个招呼后,跟妻子一起匆匆去学校。德成回屋收拾了一下,拎着包去上班。走到门口遇到正准备出门也去上班的杨明贵和他弟弟,他和两人打了声招呼就出了门。 邮局的投递员老张正好从门口经过,见了德成忙喊道:“德成!你家德蓉又来信了。” 德成从老张手里接过信,看了看,说声谢谢,顺手揣进兜里。 金河的早晨是繁忙而热闹的,河道两边站着许多洗漱的人。虽说政府已经明文规定不许把用过的脏水倒进河道里,可是街上的排污管道还在修,住在河边的人家图方便,各种用过的脏水随手就倒进河里。冬天还好,夏天太阳一出来,热气往上一蒸腾,那味道真是够呛。 德成皱着眉,快步走过金水河边,紧赶慢赶地到了车马行。今天大约有生意,一大早林冲就和韩老六就带着工人们在院里忙活着。德成进门时,韩老六正在缠着一圈圈的麻绳,他停住脚步问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林冲看了一眼说:“今天上午要给政府的供电部门运送设备,听说是铺设路灯用的。” 德成点头说:“这是好事,城里好多地方都没有装路灯,晚上走路极不方便,也不安全。这下把路灯装上,走夜路就放心多了。” 林冲说道:“可不是嘛,我们家那条巷子就一直没有路灯,前几天我老婆晚上回来就摔了一跤。” “没摔坏吧?有没有去医院检查?”德成关心地问道。 “没事,就是崴了脚。”林冲摇摇头。 “没事就好,现在政府做了好多关心民生方面的事,我感觉共产党政府在为老百姓办实事上,确实比以前的政府强多了。”德成感慨了一句。 “嗯,还真是这样的,听说我们家那条巷子过两天还要安装自来水管呢,以后在家门口就可以接水吃了。你知道的,我们那边没有水井,以前吃水得到河边去打水,等政府把水管安装好,我们吃水就方便多了。”林冲有些兴奋地向德成夸耀道。 回到办公室,赵文不在,估计去哪家单位谈业务去了。德成拧了把帕子把桌子抹了,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才慢慢坐下。他从兜里掏出德蓉的来信,细心地拆开,把信纸摊在桌子上看了起来。德蓉在信中说因为部队专业人手紧缺,自己的新兵训练可能会提前结束,过段时间就会去分配的部队报到。自己一切都挺好的,让哥哥不必挂念,又在信中问起小封和玉梅的情形。 德成看完了信,坐在桌边沉思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不要把家里最近发生的变化告诉给德蓉,反复思量之后,还是决定把家里房子被收归公有,并且还搬来不少新邻居的事告诉她,以免将来她回来搞不清楚状况。 写完给德蓉的回信,他从抽屉找了个信封把信装好,中午吃过饭休息时,德成顶着大太阳去邮局把信寄了。 寄完信,德成准备回车马行继续下午的工作,他走到邮局门口,望着眼前白花花的阳光,加上被汗水打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心里不觉有些烦闷。 “德成?德成?”一个很轻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德成回头一看,邮局门边站着个黑黑瘦瘦,穿着一身土布衣裳,背上背着一个小包袱,头上戴着一顶草帽的中年人,草帽下露出的脸德成有些眼熟。他迟疑地问了一句:“你是哪位?” “真的是你?穿得像个教书先生,我都差点不敢认了。”那人来到德成跟前,揭下头上草帽,大声地说:“我是林三啊!” 德成仔细地辨认了一下,还真是林三,“班长!你怎么会在这里?”德成有些惊喜交加。 林三神色有点慌乱;“可不要乱叫啥班长的,叫我老林好了。” “是,是,老林,你还好嘛。”德成醒悟过来,改口问道。 “我还好,总算捡了条命,领了路费准备回老家。”林三有些黯然。 德成看了看邮局里等着寄信的人,拉着林三往外走,边走边说:“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去那边的‘人民公园’坐坐。” 林三跟着德成来到街对面的“人民公园”,这里是省城最早开办的公园,解放前叫作“少城公园”,新中国成立后,这里已经改名为“人民公园”。公园里有座历史悠久的老茶社,原来叫“鹤鸣茶社”,现在也跟着改名叫“人民茶社”,从以前私人经营改归国营了。 两人来到茶社,德成在门面上买了两张花茶的茶票,又去柜台上拿票换了两副搁了茶叶的茶碗,手里端着找了两个位子坐下,把茶碗放在桌子上,等着茶社的工人师傅提着开水来掺茶。 “老林,你什么时候回省城的?你们不是去了西昌吗?”德成端起茶碗请林三喝茶。 “你跑了以后,部队就从省城撤离了,准备沿着邛崃、雅安一线撤退到西昌去。后来共产党大军相继攻占彭山、蒲江、邛崃、大邑等地,完全切断了我们向西昌的退路。胡长官要求我们主力部队经雅安向西昌强行突围,可胡长官自己却在命令下达的第二天坐飞机跑了。听到长官逃跑的消息,部队陷入一片混乱,在共产党强大军事压力和政治攻势下,被围的部队极度动摇,有的就地投降了,有的起义反正了。只有我们兵团的长官不死心,指挥我们剩下的七个军分左右两路向雅安方向强行突围,结果不到一天时间就被先后击溃,全军覆灭,我也受伤被共产党俘虏了。”讲完这段经历,林三端起茶喝了一口,又从兜里掏出一包劣质香烟,抽出来一支递给德成,德成摆摆手。林三便叼了一支在自己嘴上,点燃抽了一口,吐出一口淡蓝色的烟雾,思绪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战火纷飞的那段时光。 德成默默地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干渴的嗓子,问道:“班里的其他人呢?” 林三的手抖了一下,一篷烟灰落在衣服上,他有些难过地闭上眼,“孙喜死了,被炮弹的碎片打中大腿血管,那血止不住地流,我怎么弄都止不住血,他哀叫着,就慢慢死在我面前,我当时一点办法都没有。可怜的娃,死的时候一直念叨着想吃顿红烧肉。”几滴眼泪流了下来,滴在茶碗里,泛起一阵涟漪。 林三抽了一口气,拿袖子把眼泪抹去,“卢二狗也死了,被流弹打中脑袋,倒在水坑里,死得像条狗。班里的其他人,没几个活了下来,唉。” 听到孙喜死了,德成呆住了,想起了那个胖胖的总是吃不够的家伙,想起他为了自己和卢二狗厮打的场景。他觉得胸口有些堵,大口地呼吸了几下,这才觉得好过一点。 “那你是怎么到省城的,以后有什么打算?”德成问道。 “被俘后,共产党把我们集中起来进行思想教育,几个月的思想教育后,给了我们两条路选择,一是加入共产党军队,二是回原籍参加新社会建设。我十几岁就出来当兵,这仗也打了二十几年了,不想打了,也打不动了,只想回家,所以我选择了回原籍。他们给我发了伙食费和路费,还有返乡证明,我准备从这里出发,经武汉返回老家河南。” 晚上,德成把林三请到家里,让小封去买了鸭子和酒,自己又亲自下厨炒了几样菜款待林三。 两人就着菜,喝着酒,一起回忆着熟悉的人和事。一时哭一时笑的,把小封看得惊诧不已。到了最后,两人都不说话了,德成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林三不说话,是因为不想说了。两人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默默喝着酒,德成平时不太爱喝酒,可今天不知为什么,放开了量喝,不一会儿就有些醉意了,在彻底喝醉之前,他听到林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回家真好!” /94/94707/27575127.html 第六十章 大雨中的浪漫 德成第二天起床,只觉得头疼欲裂,他挣扎着抬起头看了眼整洁而安静的屋里,感觉昨晚就像做了一场梦。他无力地重新躺到在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想起了孙喜的死,心里依然很难过。这个胖乎乎的乡下少年和林三一样,是他那段不长的灰暗的军旅岁月里为数不多的光亮。可怜他的家里人至今不知道他的下落,德成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帮孙喜找到家人,告诉他们孙喜的情况。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德成慢慢坐起身,今天无论如何要去上班,昨天没请假就耽搁了一下午。 “哥,你醒了。”听到屋里有动静,门口坐着的小封打开门进来问道。 “这都几点了?你怎么还没出车?”德成有些意外。 “昨天看你醉成那样,我有点不放心,就留在家照着你,今天我晚点出车。”小封一边给德成打来洗脸水,挤好牙膏,一边解释到。 “对了,昨晚的客人呢?还在睡吗?”德成把冰冷的毛巾搭在脸上,让自己清醒一些。 “你说林大哥,他一大早就走了。走的时候你还在睡觉,他托我转告你,他先走了,让你今后有机会去河南找他,喏,这是他给你留的地址。”小封从兜里掏出一张纸片递给德成,德成用毛巾擦干手接过来,上面写着“河南信阳十三里桥乡林家村”。德成把纸条收好,回屋夹在一本书里。 他穿好衣服,提上包,转身关好门准备去上班。 “哥,你早饭还没吃呢?”小封手里端着碗稀饭站在门口。 德成看见食物,心里一阵烦闷,又有想吐的感觉,他喘了一口气,“不想吃,胃里不舒服。”说着摆摆手让小封把饭端走。 小封无奈地把稀饭端回厨房,转身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说:“要不你今天就不要去上班,我去给你请个假,就说你病了。” “不行,昨天下午我就没去,这几天事多,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去。”德成坚持到。 “那好,你等我一下,我骑车送你去。”小封说着就跑去取车。 德成张了张口想要拒绝,偏偏这时自己一阵头晕目眩,他顿时放弃了拒绝的想法。 德成到了办公室,赵文今天也在,德成面色苍白地和他打了个招呼,拿起自己的杯子,从抽屉里拿出茶叶,给自己泡了一杯浓浓的酽茶醒酒。赵文瞟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低头忙自己的事。 “德成,你昨天去哪里了?一下午都没见到你人”林冲抽着烟推门进来,“哟,脸色怎么这么难看?病了吗?” 德成摇摇头,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浓茶,“昨天有点急事,来不急请假,今天补请半天事假。” 林冲走近德成,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他笑了:“你小子,平时不是不喝酒吗,怎么?昨天喝醉了?” “昨天来了个老乡,小聚喝了几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唉。喝醉了真难受,搞不懂你们为啥就好这一口。”德成有些难受,打了两个干呕。屋里顿时弥漫一股酸臭气,德成赶紧拿起报纸扇了扇,把这难闻的味道驱出窗外。赵文坐在角落皱了皱眉,站起来说了一句:“不能喝就少喝,喝醉了还不是自己难受。” “是啊,以后能不喝,我坚决不喝。”德成端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大口。 林冲没说什么,转身出了门。 过了一会儿,林冲端着一碗绿豆汤进来,放在德成桌上:“我让厨房的师傅给你熬了一碗绿豆汤,绿豆汤最解酒,喝了会好受一点。” 德成感激地看了一眼林冲,端起绿豆汤一气喝干,胃里果然舒服多了,人也不那么难受了。“谢谢冲哥!” “说什么呢,一碗绿豆汤而已。”林冲拿着碗回厨房去了。 德成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昏昏沉沉回到家,也不想做饭,关上门,脱了外套就躺到床上睡着了,任凭隔壁各家晚饭时分的吵闹声都不能吵醒他。 周六下了班,德成直接去了公安处,但不是去看玉梅,而是去找曾明借自行车。他记得上次曾明说过他平时办私事都是骑车去的,所以德成确定他肯定是有车的,。 他站在公安处的大门外,公安处的牌子已经换成了“锦江市人民政府公安局”,德成跟卫兵说明自己的来意,因为是下班时间,卫兵给宿舍门卫室打了个电话。一会儿功夫,曾明就出现在大门口,热情地把德成带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去。 “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哦,是来找玉梅的吧?找我只是个幌子吧。”曾明开玩笑地说道。 “不,不,真是来找你的。” “找我有事?该不是想和我下棋了吧。好啊,咱们来杀两盘。”说着就准备去那象棋。 德成赶紧站起来拦住他,“不是的,我想找三哥借下自行车明天用。” “就这事?没问题,你拿去用就是了。”曾明爽快地答应了。 “还有个事,想麻烦一下三哥。”德成显得有些扭捏。 “什么事让你这么不好意思?”曾明不禁有些好奇。 “你能不能去秦处长家里和玉梅说一声,说我在你这里等她,让她下班后过来找我。”德成声如蚊蝇地说完,脸却早已胀得跟块红布似的。 “哈!哈!哈!”曾明大笑起来,手指着德成“还说不是来找玉梅的,这下不装了吧。” 德成红着脸,把曾明往门外推,“别笑了,快去,晚了她就走了。” 曾明笑着出了门,去秦处长家给玉梅传话。 德成在屋里坐立不安,不时抬头望向窗外。过了好一会儿,玉梅才跟着曾明出了小楼,德成见状赶紧站起来,走到门前向玉梅招手,玉梅见了也向他招手回应,曾明微笑着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 站在门口,曾明准备和两个年轻人道别,德成指着公安局门口崭新的牌子问道:“三哥,你们不是叫公安处吗?” 曾明看了眼新牌子,笑了笑:“最近才改的,对了,秦处长现在是公安局常务副局长了,嘿!嘿!你三哥我现在是刑侦大队的大队长了。” “三哥升官了,改天一定要请客哦!”德成开玩笑到。 曾明笑着锤了他一下,“说什么升官的屁话,还不是一样为人民服务。” 德成和曾明告别后,跨步上了自行车,玉梅坐上后座。德成让玉梅抓紧自己。玉梅乖乖地抓住德成衣服的后摆,稳稳地坐在车上。德成兴奋地喊道:“开车了!”两脚一蹬,自行车飞快地在大街上穿行。第一次坐自行车,玉梅显得兴致很高,看着街道两旁的景色飞快地掠过眼前,不禁“咯、咯”笑出声来。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就乌云密布。随着一道刺眼的闪电,天空中响起了沉闷的雷声,闷热了这么多天,终于要下雨了。眨眼间,豆大的雨滴从天而降,砸在地面上,溅起阵阵水花。 德成刚要停下来避雨,玉梅却大声说:“不要停,我就想淋淋雨。” “好啊,我陪你。”德成笑着答应,骑着车在风雨中穿梭,他在雨中高声喊着,像一个武士直面着万千箭雨,英勇无畏地冲锋陷阵。阵阵暴雨随着狂风泼向雨中旳两人,虽然他们的头发、衣服都湿透了,但丝毫不妨碍他们在大雨中高声欢笑。路边避雨的人们有些咋异地看着两个年轻人在风雨中一路欢声笑语地前行。 两人冒雨到了德成家里,德成把车停在门口照壁下,那是小封平日里停车的地方,今天他还没回来,下雨天他的生意特别好。 德成锁好车,带着玉梅顺着屋檐回到自己屋。他找了一套妹妹衣服递给玉梅,让她去妹妹房间收拾一下自己。自己也换好衣服去厨房做饭。 饭好了,两人坐在桌前有说有笑地吃起了晚饭。窗外,雨一直下,顺着屋檐不断线地流了下来,屋里,暖暖的灯光下,德成看着玉梅红扑扑的脸蛋,浑身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不觉有几分痴了。 晚饭后,大雨还在下着,没有停下来的迹象。玉梅一时走不了。德成抬头望着窗外的大雨说:“真是人不留客天留客,雨这么大,反正也走不了,那咱们就认真学习识字吧。” 等德成教完玉梅识字,雨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德成便安排玉梅住在妹妹房间。玉梅犹豫了一阵,望着窗外下个不停的雨,就不再纠结,当晚住在了德成家。 第二天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今天约好陪玉梅回家,德成早早起来去厨房做早饭,正遇见小封也在厨房。小封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没见过星期天你这么勤奋的。” 德成把他推出厨房,“今天我来做早饭,你去看看玉梅起来没,她要是起来了,你帮她准备一下洗漱用品,我屋里还有前一阵买的新毛巾和新牙刷。” “玉梅姐昨晚住在你这里?”小封张大了嘴,惊呼一声。 “想什么啦,昨晚雨大她回不去,住的是你德蓉姐的房间。”德成有些心虚,声音不由大了几分。 小封带着一副我知道的笑着从厨房出来,忙着帮玉梅准备洗漱用品去了。 玉梅早已起床,正在门前清洗自己昨晚被雨淋湿的衣服,她踮着脚尖把它们晒在房檐下牵着的晾衣绳上,德蓉的衣服穿在她身上有点显大,她把袖子往上挽了一圈。 小封端着洗脸盆走过来,盆里浸着张新毛巾,“玉梅姐,洗脸吃饭了。” 玉梅忙伸手接过脸盆,放在核桃树下的青石台上,“小封,谢谢你啊。” 小封笑着说;“玉梅姐,别跟我客气,都是一家人。”他把一家人这几个字的音咬得特别重,脸上还带着奇怪的笑意。 玉梅没有察觉,顺口说道:“既然是一家人,就不用跟我这么客气。” 小封笑着转身跑向厨房。 /94/94707/27585134.html 第六十一章 回家的遭遇 吃过早饭,德成拿了块布把自行车仔细擦拭一番,然后叫上玉梅,推着车一起出了门。 出得门来,天色尚早,路灯还没熄灭,一轮残月斜挂在西天,东边的天际却隐隐泛起微红的光,看来又会是一个大晴天。今天是星期天,好不容易休息一天的人们大多还在睡梦中。 趁着太阳还没出来,天气比较凉爽,德成骑上车带着玉梅出了新南门,一路向着黄龙镇方向而去。 盛夏清晨的天空,逐渐从青灰色慢慢变成淡蓝色,又一步步加深成蔚蓝色,一朵朵白云宛如扬帆起航的轻舟,慢悠悠地在蔚蓝的天幕上漂浮着。 绿油油的稻田在晨风中轻轻摇曳,映照着初升的太阳,闪着星星点点的金光。初结的稻穗散发着一阵阵的稻香,弥漫在清晨的田野。 早起的农人三三两两地趁着阳光还不太强烈,下地开始劳作了。看着眼前即将丰收的稻田,他们脸上时刻露出满意的笑容。是啊,田还是这些田,和以往不同的是,这些田现在是完全属于农民自己的了,他们脸上的笑容又怎会少呢。 德成骑在车上,看着田里那些面带微笑辛勤劳作的农人,心里想着,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看似弱小的共产党能够打败国民党的原因。从古至今,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土地,一直是中国人最朴素的愿望,当真的有人帮他们实现这个愿望时,可想而知,他们对他的拥护和爱戴会是一种什么程度。这,也许就是共产党常说的“人民的力量”吧。 太阳渐渐升起来,强烈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气温越来越高。树上的蝉拼命地嘶鸣着,仿佛是求雨的祈祷。 德成脸色胀红,汗水顺着鬓角一个劲儿地往下流,他已经汗流浃背,背后的衣衫早已湿了一大片。玉梅有些心疼地用手给他扇风送凉,“走的时候,我怎么就没想起带一把蒲扇出门呢。”她有些责怪自己不够细心。 “没事,出出汗反而清爽了。”德成不在意地安慰她。 一路说着闲话,很快就到了玉梅乡下的家。德成突然停下来,指着路边的一间屋子有些激动地问道:“玉梅,快看!这是不是上次你把我藏起来的那间屋子?” 玉梅从德成身后探出身子瞄了一眼,“你记性不错,就是这间屋子。” 德成咂咂嘴:“不知道后面那块松了的木板还能不能钻进去?”听他这么一说,玉梅忍不住掩着嘴偷笑。 很快,到了玉梅家的院门口,德成刹住车,玉梅跳了下来。竹林掩映着的小院,门前潺潺流过的小溪,一切都没变样,唯一和以前不同的是院子里不再清静,时不时传来村妇的喝骂声和小孩的哭闹声。 玉梅摇摇头,和德成一起推开院门走了进去。听到动静,院子里的人都回头看过来,眼神里有些诧异。一位中年大妈走上前来,拉着玉梅的手笑着说道:“哟,这不是张家二姐嘛,听说你去城里投奔你姐姐了,今天怎么想起回来了?可真是稀客,快进屋坐。” 玉梅认得眼前这位中年妇女,又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大多也是熟人,很多还是以前自己家的佃户。她有些迟疑地问道:“刘婶儿,你们这是......” 刘婶儿看了看院中的人,笑眯眯对玉梅说:“你还不知道吧,前一阵农会划成分,你家是地主。农会把地主家多出的房子和土地重新分配,我们这几家都是分到了你家房子的。” “那我小妈和弟弟呢?他们住哪里?”玉梅有些着急。 “他们呀,还住在后院,农会给他们留了三间房,够他们住的。地也给他们分了八亩,养活他们自己不成问题。”刘婶儿继续笑眯眯地说道。院子里的其他人都看着玉梅,不说话,目光中流露出警惕的神情。 “谢谢刘婶儿。”玉梅拉着德成匆匆往后院去了,身后传来纷纷议论的声音。 王玉珠坐在屋前的木凳上,身上惯常穿的旗袍换成了朴素的青色布衫,正从簸箕里一粒一粒地往外挑着豆子。 “小妈,你过得还好吧?”玉梅没有计较过往的纠葛,真心地问候道。 王玉珠听到问候声,停下手里的活儿,抬头看着玉梅,用手拢了拢鬓边飘散的头发,其间隐隐有斑白的发丝。 “是玉梅回来了啊,快坐。”她站起身,从身下拖出自己坐的板凳让给玉梅。抬眼看见德成,她望着玉梅,“这位是?” 玉梅从她手里接过板凳,把王玉珠按在板凳上坐好,“你坐着,板凳我自己晓得去屋里抬。这是我朋友余德成,他是专程陪我回来的。” 德成客气地向王玉珠问好,王玉珠回了礼说道:“余先生,不好意思,地方简陋,让你见笑了。” 玉梅看着王玉珠,有些陌生,这和自己记忆里泼辣的王玉珠简直是天壤之别,看来父亲的死,带给她的变化是巨大的。 玉梅拉着德成坐在王玉珠的面前,轻声问起她最近的状况。王玉珠淡淡地一笑;“我还行吧,虽说农会把咱家的房子和地都分给了村里的人,好歹还是给我们留了三间房和八亩地。我是无所谓,好日子能过,穷日子也能应付。反正家里就我们娘儿俩,自己种地养活自己倒是没问题。” “玉虎舅舅家是个什么情形?能帮衬你们一些吗?”玉梅问道。 “可别提了他们了,你爹死得早是他的运气,不然现在肯定跟我娘家哥哥一样被关在镇上学习班学习呢。”王玉珠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可怜啊,饭都不能吃饱,每天就靠着两根红苕度日。大概是为他们自己往日犯过的罪孽赎罪吧。” 三人在院子说着话,院外进来一个年轻人,裤脚挽起到膝盖上,手里提着一个竹篓还在滴着水,他赤着脚站在玉梅面前,厉声呵斥道:“你回来做什么?是来看我们的笑话吗?” “玉虎,你疯了,怎么能对姐姐如此无礼。”王玉珠急忙站起来拦住张玉虎。 “我没有姐姐,管她是谁,你给我出去,滚!”张玉虎一把推开王玉珠,伸手去抓张玉梅。 德成早已站起来挡在张玉梅面前,一把掀开张玉虎的手臂。 张玉虎瞪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大强壮的青年,冷笑着对玉梅说:“呵呵,厉害啊,还请了保镖。” 德成皱着眉对张玉虎说:“我不知道之前你们姐弟俩有什么解不开的恩怨,你姐姐因为担心你们,今天大老远专门回来看你们,你对你姐姐却是这个态度,你这个当弟弟的未免太不近人情了,太让人寒心了。” 张玉虎怒视德成;“你算哪棵葱哪瓣蒜,我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的,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张玉虎暴跳如雷地指着德成和玉梅呵斥道。 王玉珠站在张玉虎面前,伸手拦着他,生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她一边奋力阻止张玉虎,一边回头对玉梅喊道:“玉梅!你回去吧!我一切都很好,你和妙心不用挂念我,快走吧!” 德成拉着玉梅的手,快步向院门口走去,玉梅有些不忍心,边走边回头望去。王玉珠死死拉着张玉虎的衣服,张玉虎还在愤怒地嘶吼:“谁要你管闲事,不就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嘛,呸!” 玉梅低着头,红着眼,穿过前院看热闹的人群,匆匆跟在德成后面出了门。 临走前,玉梅停在溪边回头望了一眼自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自己所爱的和爱自己的都已经不在这里了,她在心里跟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义无反顾地转身上车离去。 德成不知道怎么安慰她,默默地骑着车按原路返回。走了一段路,玉梅突然惊叫:“啊!我差点忘了,姐姐让我顺道去她师叔家看看呢。走那边那条路,对,过桥顺着河边一直走。”她给德成指了下路。 杨天赐家玉梅跟着姐姐来过一次,依稀还记得路。她推开半掩着的院门,院子里一片荒芜,藤架上枯死的藤蔓在风中无力地摆动着,一丛丛杂草在院墙边茂盛地生长着。屋檐下的竹椅子上坐着一老妇人,花白的头凌乱不堪,脸似乎也很久没洗了,身上的衣服脏得看不出颜色。 玉梅觉得她应该就是琴婶儿,但又觉得不像。老妇人看着玉梅呵呵地笑着,笑得玉梅有些莫名心慌。老妇人的视线落在了德成身上,她突然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院子中间,紧紧地抓住德成的手,眼睛里闪着光,“怀义啊,你怎么才回来,快过来给妈看一眼,又瘦了。学堂的伙食就是不好,等会儿妈给你做你最爱吃的回锅肉。” 德成吃了一惊,赶紧甩甩手,想要挣脱开这个莫名其妙的老妇人,可老妇人的手像铁钳一样紧紧抓住德成不放,玉梅也赶紧上前帮忙,可两人怎么也掰不开老妇人看似枯干瘦弱的双手。 /94/94707/27594085.html 第六十二章 身份的证明 三人在院子里纠缠在一起,突然从院门口传来一声怒吼:“你们干什么?连一个疯婆子也欺负!” 德成和玉梅回头看去,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汉子站在院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冲着两人呵斥到。 德成无奈地松开手,“大哥,不是我们在欺负她,你看,是她抓住我的手不放。” 来人几步跨进院子,把手里的竹篮放在地上,伸手轻轻握住老妇人的手腕,“大嫂,怀义回来了,你看你这脸脏得怀义都认不出你来了,还不赶紧去洗个脸。” 老妇人听了,放开德成的手,害羞地捂住自己的脸,“真的这么脏吗?我早上是洗过脸的,那我再去洗洗吧。”说着看了一眼德成,“怀义等着我,妈马上就好。”说完她就进屋去拿了盆子去打水洗脸。 那人叹了一口气,有些警惕地看着德成和玉梅,“你们是哪里的?来这里做什么?” 玉梅赶紧说:“你好,我是妙玉的妹妹张玉梅,我姐姐专门让我来看望杨大叔的。” 那人皱着眉头想了想,摇摇头:“妙玉?妙玉是谁?不认识。” 玉梅愣住了,德成想了一下,明白了,开口解释道;“妙玉是她姐姐出家后的法名,她姐姐原来叫张玉兰。” 那人吃了一惊,睁大了眼睛问道:“玉兰出家了?什么时候的事?” 玉梅说:“是去年年前的事了,我姐姐不知道咋想的,突然就出家为尼了,谁都劝不住。”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心里算着玉兰出家的日子就在杨怀义离开之后不久。他望着玉梅,有些苦涩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姐姐为什么出家,唉,这都是命啊。你姐姐和我大哥的儿子杨怀义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两人情投意合,本来等着怀义高中毕业,我大嫂就准备上你家提亲去。”说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唉,也是天不遂人愿,前年底杨怀义被当作共产党枪毙了。算算时间,你姐应该就是在这段时间出家的。” 玉梅这才知道姐姐出家的真正原因,她不禁为姐姐感到难过,随即又问道:“请问大哥贵姓?你知道杨大叔去哪里了吗?” 那人回答道:“我叫魏九,是杨天赐的小兄弟。杨大哥现在被关在镇上的学习班审查呢。这不,杨怀义死后,他妈就有点疯疯癫癫的,平时就靠杨大哥照顾着,现在大哥不在家里,只有我一日三餐给她送点吃的过来。我本想把她接去我那里,可她怎么也不肯离开自己家,一直说怕杨怀义回家找不着人。” 玉梅吃惊地问道:“杨大叔被关在学习班?为什么?听说学习班只关地主老财,难不成杨大叔也是个大地主?” 魏九摇摇头:“我大哥家里以前也就几十亩地,后来为救杨怀义,又卖了五十亩,家里就只剩十亩地了,他算什么地主,还不够格呢。” “既然是这样,那杨大叔为什么会被关进学习班?”德成问了一句。 魏九有些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因为大哥是个热心肠的人,镇上乡里不管是谁家有事,都来找他主持公道。他又好面子,从不肯推脱,渐渐在镇上操出些名气。解放后,有人到工作组举报大哥是旧社会的袍哥大爷,土匪恶霸,是政府的打击对象。这不,工作组就把大哥给关起来审查,我大哥只得把大嫂托付给我照看。这都过好长时间了,工作组一直都没有结论。反正我觉得大哥不会是坏人,我从来没见过他做恶事,这点我可以保证,可惜没人听我的。” 德成感到这件事有些蹊跷,忍不住问道:“你们不是说杨怀义是被当作共产党枪毙的吗?那他就是革命烈士,杨大叔就应该算是烈士家属。政府的政策是优待烈士家属的,又怎么会把杨大哥关起来呢?” “这个我也跟工作组讲过了,杨怀义是因为参加共产党而死的。可人家去省城查了档案,档案里找不到杨怀义的名字。我问这事怎么处理,工作组说得找组织开的证明,证明杨怀义是革命烈士,没有证明大哥就不能算是烈士家属。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开证明。又问工作组的同志,他们说要去找杨怀义生前所属的组织开证明。我和大哥连杨怀义生前在干什么都不知道,又去哪里找他的那个组织呢?唉!真是麻烦啊。”说起这事,魏九不断摇头叹气。 德成思考了一会儿,对魏九说:“你们不要着急,我有个朋友是市里公安局的,以前也是共产党地下组织的成员,我回去问问他该怎么办。” 玉梅知道他说的是曾明,她忙点点头对魏九说:“是啊,我们回去就帮你们问问,争取早点把杨大叔放出来,帮怀义哥找到证明。” 魏九紧紧握着德成的手摇了摇:“多谢兄弟,要是能把我大哥放出来,我魏九一辈子感激你!对了,还不知道这位兄弟贵姓?” 德成忙说:“九哥别客气,我叫余德成,叫我德成就好了,你放心,我一定尽力。” 正说着话,王彩琴已经洗好脸,重新梳了头,又换了身干净衣服来到德成跟前,握着德成的手,温柔地看着德成,眼里尽是爱怜的目光。 德成任由王彩琴握着自己的手,恍惚中仿佛看见自己的妈妈,是的,一样的神情,一样的目光,这是妈妈的样子,天底下的妈妈看着儿子的眼神都是一样的。 “妈,你还好吗?”德成这声发自肺腑的真挚问候瞬间让王彩琴泪流满面。她默默地摩挲着德成年轻的脸庞,脸上慢慢绽放开幸福的笑容。 当德成和玉梅离开时,走出好长一段距离后,德成回头望去,王彩琴在魏九的搀扶下,依然站在院门口不停地在向他们挥手。夕阳下,老人的身影渐渐没在一片光影中。 德成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帮这位妈妈找回属于她儿子的那份荣光。 骑车回到省城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德成跟着玉梅进了公安局大院,公安局的门卫认得玉梅是秦副局长家的保姆,所以没有阻拦他们。 玉梅和曾明道了声谢谢,匆忙赶回秦副局长家。德成留下来和曾明说起了今天的事。 “这事工作组的同志没说错,关键是要找到杨怀义的上线,哦,就是他的联系人,我们党的地下工作原则上是单线联系,这样做的目的是避免一人被捕,其他人都被暴露。”听了德成的诉说,曾明分析到,“只有找到这个人,由他给组织写份证明材料,组织审查通过后,才能给杨怀义出具身份证明。要不,你和玉梅先去问问她姐姐知不知道这方面的情况,有了线索,我才好帮你们找人。” 德成点点头说:“我知道了,谢谢三哥指点。” 曾明说:“这是我们该做的事,如果杨怀义真是牺牲的革命烈士,我们党绝不会忘记他为革命做出的贡献和牺牲,一定会给予他应得的荣誉。” 德成在回家的路上已经想好了下一步自己应该怎么做。 第二天德成上班前给小封说晚上自己不回家吃饭,让小封自己解决晚饭,不用等他。 好不容易等到下班时间,德成匆匆和林冲、赵文他们打个招呼就急着出门去了。 德成汗流浃背地赶到小南海,一进庵里就看见妙心站在大殿上和几个师傅在说话。 德成走上前,对妙心师傅合十说道:“妙心师傅,你好。” 妙心早就看见德成进门,认出这个叫余德成的年轻人是玉梅的朋友,妙心有些好奇他来做什么? “施主,请问有什么事吗?你如果是来找玉梅的,她现在去外面工作了,平时不在庵里。”妙心双手合十说道。 “我知道,她的工作还是我帮她找的呢。其实,我这次来是找妙心师傅你的。” “哦,原来是你帮玉梅找的工作,那要多谢你了。只是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难不成是玉梅那里出了什么事?”妙心有些紧张地看着德成。 “啊?不,不,玉梅没事儿。”德成有些懵,没想到妙心会往玉梅身上想,他赶紧解释道:“我找妙心师傅的事和玉梅无关,是另外一件事。” “另外的事?那是什么事?”妙心更觉得有些奇怪了。“这里说话不方便,要不你随我去后院说话吧。”说着妙心领着德成去了后院。 坐在后院大树的浓荫下,德成把昨天陪玉梅回家的经过仔仔细细地跟妙心法师讲了。 听说杨天赐被关进了学习班,王彩琴的精神也还没恢复正常,妙心不由心里有些难过,低头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现在关键是要找到在学校里发展怀义大哥入党的那人,但麻烦的是我们大伙儿,包括怀义大哥的爸妈都不清楚他在学校时的情况。那段时间也只有你知道一些他的行踪和来往的人,所以我希望你能回忆一下那段时间的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线索。” 妙心静静地看着德成,过了一会儿才幽幽地问道“这事和你并没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这么卖力帮助我师叔一家?他们对你而言完全是陌生人,为什么?” 德成此刻又想起了王彩琴看他的眼神,他目光坦诚地看着妙心说道:”不知道玉梅有没有跟你提过,我父母双亡,家里只剩我和妹妹。昨天他妈妈看着我的时候,那眼神,唉,那一刻我觉得她就是我妈妈。看着她那样子我好难过,我心里就想着一定要帮他们一把,没有什么其它原因。” 妙心盯着德成看,德成没有回避,平静地看着妙心。 妙心缓缓收回目光,“原本这些事我都不应该再参与,可我师傅说自己的尘缘还需自己了断。” 她想了想,说出一个名字,“罗子江,是杨怀义的同学,家里以前是开绸缎庄,在省城很有名。他和杨怀义的交情非同一般,你去找找他,也许可以了解到一些情况。” 站在庵门前,妙心望着德成远去的身影有些发怔。杨怀义的事情过去都快一年多了,自己也已经出家为尼,静心修习佛法。为什么刚才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自己还是会有心痛的感觉呢? /94/94707/27621151.html 第六十三章 新线索 又到了下班时间,德成今天还是没回家吃饭,他带着那个名字去了市公安局找曾明。 曾明听到德成没吃饭就过来找他,就把他带去公安局食堂,一边吃饭一边聊事情。 “开绸缎庄姓罗的,生意做得还挺大的。让我想想,我怎么记不得有这么个人呢?”曾明一手拿着个拳头大的馒头,一手端着稀饭,皱起眉头回忆着。德成端着碗默默地喝着自己的稀饭,唯恐声音大了打乱他思路。 “我想起来了!”曾明放下碗,一拍桌子,“以前我们车马行还帮他们往水东门运过绸缎呢,叫什么‘福泰和’。老板是福建人,是福州‘罗氏绸缎庄’在成都开设的分店。” “三哥,你还记得地址吗?”德成有些激动,终于找到线索了。 “只记得店是开在东大街上,具体位置还要去找找。德成,快点,吃了饭我们就去一趟。”曾明几口把馒头咽了下去,催促德成快吃。 “今天就去啊?现在都几点了?他们会不会关门下班了?”德成有些不确定地问道。 “你傻啊,商店又不是你们车马行,准点下班。大多数人下班了才有时间去逛商店,他们夏天一般都要到晚上九点才关门。别废话了,快吃饭。”曾明已经吃完饭,去水龙头下洗刷自己的碗筷,德成赶紧三口两口喝完自己碗里的稀饭,跟着曾明快步出了食堂。 夜晚的东大街上,大多数的商店都开着门在营业,店里灯光透亮。街道两边人群熙熙攘攘,下班后吃过饭的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商店里闲逛着,看完这家看那家,摇着蒲扇对店里陈列的各式货色指指点点的。情侣们手牵着手为了某件商品在柜台前亲热地讨论着,间或有做父母的大方地掏出钱给孩子买些糖果当零嘴儿,孩子的欢呼声响彻街道。 德成很少夜间出门,即使有事出门,也很少到这种繁华的商业地段来。在这充满烟火气息的夜色里,不禁有些惊讶,呆呆地站在原地发愣。 “发什么愣啊,快找‘福泰和’的店招。”曾明有些奇怪地看了眼站在原地发呆的德成,拉着他往前走。 两人在人群中穿梭着,抬头仔细地辨认街道两边高高挂着的店招。走了好长一段路,德成有些泄气了,“三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歇业了。” 曾明摇摇头,“不知道,解放前那段时间市面上很混乱,也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关门回福建老家去了。实在找不到,我明天去工商局找朋友查一查这家商行还有没有登记注册。” 德成笑了;“又是你的牌友?” 曾明也笑了:“去你的,就知道拿三哥开玩笑。” 德成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他手指着前方对曾明喊道:“三哥!你看是不是这个字号。” 曾明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可不是吗,“福泰和”三个字在夜色中闪闪发光。 “请问掌柜的在不在?”德成和曾明走进商店问道。 “不好意思,掌柜的现在不在店里。二位有什么事?”店里的一个伙计回话道。 “那麻烦问一下你们东家是不是姓罗?”曾明又问了一句。 “你问这个干嘛?”店里靠墙坐着看书的一个年轻人站了起来。 “你是?”曾明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年轻人,只见此人文质彬彬,戴着一副圆框眼镜。 “他是我们店的少东家。”刚才那位伙计赶紧介绍道。 “你好,我叫曾明,是市公安局的,这位是余德成,我们想找你了解一点情况。”曾明伸出手礼貌地握了握少东家的手。 “你好,鄙人罗子江,不知公安局的二位找我所为何事?”罗子江客气地问道。 听到面前这人就是罗子江,两人互相看了看,眼里都露出欣喜的神色。 两人便将来意和罗子江说了。罗子江听了以后沉默了,过了半天才长叹一口气,“真想不到杨怀义的父亲会被送进学习班,杨怀义因为是共产党才被杀害的,他父亲可是烈士家属啊,你们共产党不是说要优待他们吗?难道你们说话不算数?”罗子江情绪有些激动,越说声音越大。 德成急忙解释到:“罗大哥,你先不要激动。其实这就是我们来找你的原因,因为找不到杨怀义的入党证明人,没法证实他的共产党员身份,所以杨大叔就没有烈士家属的待遇。” “那我能为怀义做些什么?”了解呢情况的罗子江急切地问道。 ”我们现在完全不知道杨怀义的情况,急需找到杨怀义的入党介绍人和他的联系人,这样才能确定他的身份。因为当时他的身份是学生,所以我们想从他在学校的关系入手,多了解些他在学校的情况,你能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吗?”曾明介绍了一下眼前面临的困难。 “让我想想,杨怀义在学校挺活跃的,和很多人的关系都不错。对了,我想起来了,在他之前我们学校还被抓走了一批人,那批人中有个教我们数学的游老师,平时就和杨怀义走得很近。我当时就觉得他们关系不一般,你们去找找这个游老师,说不定会有新发现。”罗子江回忆起当年的情况。 谢过罗子江后,两人往回走,曾明边走边说;“我明天去趟军管会查一下当时的地下党档案,看能不能找到这个游老师的下落。明天晚上我去你家找你,对了,我还没去过你家,你给我说下地址,晚上记得多煮点饭,我过来吃饭。” “看把你小气的,今天不就吃了你一顿伙食团的稀饭嘛,明天你就要找补回来。” “瞧你这张嘴,整天胡说八道的,我是那么小气的人吗?在车马行的时候你吃我的还少吗?我跟你计较过吗?真是的。哎,说真的,我一直没去过你家,就想去看看你的生活状况。作为老大哥,关心一下你的生活不是很正常吗?”曾明一脸严肃地说道。 “三哥,瞧你把混饭吃都说得一本正经的,我真是服了你了。”德成呵呵笑着。 “噗嗤”一声,曾明也笑出声来。 因为找到了重要线索,两人都很开心,一路说笑着离开了灯火通明的东大街,走进了无边的夜色之中。 早晨,德成在一片噪杂的声中醒来,这充满了市井生活气息的声音听得久了,德成也不觉得烦了,渐渐就习惯了。 德成穿衣起床,打开房门,站在屋檐下洗漱的任重远含糊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德成冲他点点头,伸了个长长的懒腰。他忽然想起任老师任教的“协进中学”就是以前的“省立第一高中”,那不就是杨怀义以前就读的学校吗? “任老师,我向你打听一个人。”德成转身对任重远说道。 任重远吐掉口里的漱口水,用毛巾擦了一下嘴角的泡沫,抬起头问道:“余老师,你要打听谁?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吗?” “对,他是你们学校的数学老师,解放前就在学校任教了,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你们学校。他姓游,你能帮我打听打听吗?” “没问题,我今天去学校就帮你问问。” “那太感谢了。” “小事一桩,不用客气。”任重远收拾好洗漱的东西准备回屋。 “哎,要是他不在学校任教了,麻烦顺便问问他调去哪里工作了。”德成在他身后又补充了一句。 任重远回身点了点头。 德成心不在焉地在车马行呆了一天,下班时专门绕道去买了半只樟茶鸭,毕竟三哥是第一次来家里做客,礼节上还是不能太随意。 刚回家,任重远就急着过来找他,详细说了一下今天学校打听到的情况。学校在职的教师里没有游老师这个人,后来查学校的档案,确实找到了以前有个教数学的游老师,只是在解放前被国民党当局抓走了,后来就一直没了消息,学校档案也没有记载。又找了几位当时在校的老教师问了问,竟然都不知道他的下落。 德成脸上不禁流露出失望的神色,“谢谢你,任老师。”他还是很客气地跟任老师道了一声谢。 “不好意思,没能帮到你。”任老师略带几分歉意地说道。 曾明来得有些晚,脸上写满了疲惫,情绪不怎么高。德成张罗好饭菜,招呼曾明坐下来先吃饭,两人平时都不怎么喝酒,于是面对面坐下来直接吃饭。 曾明夹了一筷子空心菜,对德成说:“杨怀义的事情有点不好办,今天我查档案找到了那个游老师,他叫游永亮。离开学校后被组织派往启明电气公司指导工人工作。解放前夕,国民党在失败之际制订了破坏省城的‘应变计划’,在一次护厂行动中,游永亮同志不幸遇害,被国民党特务暗杀了。游永亮这条线索彻底断了。” 德成愣住了,“啊,这下可怎么办?唯一知道内情的游老师也不在了,那还有谁能证明杨怀义是共产党?” 曾明放下碗,沉默了一会儿,“也不是没有办法,办法还是有的,只是希望不大。” “不管希望大不大,我们还是要试试。”德成急切地说道。 “嗯,明天我再去军管会查查缴获的国民党保密局档案,看能不能找到有关杨怀义的审讯记录,最好当初那个负责审讯的保密局特务被我们抓获了,这样也能获取相关证据来证明杨怀义的烈士身份。” “唉,只能这样了,希望能在档案里找到有关杨怀义的材料。”德成的情绪有些低落,声音低沉了下来。 “怎么啦?遇到一点挫折就垂头丧气了,这可不是年轻人的风格。越是有困难,我们越是要克服困难把这件事办好,才对得起死去的杨怀义。吃饭!吃饱了才有劲干事。你也不要多想,凡事尽力去做就是了,至于最后是个什么结果,先不要去管它。”曾明开导着德成。 德成扬起头,“三哥说得好,做就是了,想那么多干嘛。来,尝尝这个,樟茶鸭,可有名了。”看着他青春洋溢的面孔,意气风发的样子,曾明微笑着接过德成递过来的鸭腿。 /94/94707/27621156.html 第六十四章 值得交往的人 周六的时候,一整天都是阴天,天气也凉爽了一些,不再那么闷热。德成心里装着事,一到下班时间就提着包急着走。林冲见了开起玩笑:“德成,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一到点儿就急着走,是赶着去和心爱的姑娘约会吗?” 德成笑着说:“我丈母娘都还不知道在哪呢,哪来什么心爱的姑娘。要不你们给我介绍一个。”众人又笑了一回, 德成出门直接去了公安局找曾明,顺便接上玉梅去家里。玉梅下班到曾明家时,曾明正和德成讲着最近这些天了解的新情况。 “我去查了档案,可惜啊,解放前夕,保密局的大部分档案都已经被他们销毁了。留存下来的那些我排查了一遍,基本都和杨怀义的案情没什么关系。当时保密局内部负责审讯的人,主要是个叫章文昭的科长,这家伙解放后就没了人影,是逃去台湾了,还是就地潜伏了,那就不得而知了,我们一直都没有找到这个人。” “那不是一点线索都没了?杨怀义的事倒可以拖一拖,可杨大叔一直关在学习班里,琴婶儿那边没人照顾呀。”德成显得忧心忡忡的。 玉梅插不上话,只能一会儿看看曾明,一会儿瞅瞅德成。 曾明说;“要不然这样,由我们公安局给驻村工作组去个函,说明我们正在调查杨怀义的身份问题,目前暂时还没有进展。如果工作组那边没有确切证据指认杨天赐是地主恶霸,那就请他们先让杨天赐回家,交由村里的农会监管。这样杨大叔就可以回家照顾大婶儿了。” 玉梅和德成想了想,觉得目前也只能这样了,起码先把杨大叔给弄出来,至于杨怀义的事,只能暂时缓缓,看以后会不会有新线索再说。 天气越来越热了,府河的河堤下,小孩子都脱光了站在浅水处玩水,在更深的水域里,那些年轻人正在花式地炫耀着自己的游泳技巧,有的从桥墩上飞身而下溅起一片水花,有的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半天也不浮现,然后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慢慢从水里探出头,骄傲地在水里扬起自己的手臂,像高傲的骑士接受岸上众人的欢呼。 德成坐在河堤上的露天茶摊里,头上是一片柳荫。他坐在柳荫下微笑地看着那些戏水的少年,端起茶喝了一口,口感不错,是才成立不久的国营锦江茶厂生产的“三花”茶,“三花”茶其实就是省城人最喜欢的茉莉花茶,盖碗一掀,茶香与花香融为一体的美妙滋味、茶汤中漂浮着的洁白茉莉花,给人以视觉和味觉的双重感受,省城爱喝茶的人都称之为“啖三花”。 德成坐在这里喝茶纯粹是为了等玉梅,他和玉梅约好下午在这里见面,然后一起去春熙路逛街,晚上再把她送到秦副局长家。 德成本来想直接去小南海找她的,可玉梅害羞,不肯让德成去庵里找她,所以才和他约了在河边茶摊等。 德成悠闲地在茶摊上喝着茶,河堤下玉梅和一个高大的青年男子顺着台阶走了过来。德成目光关注在河里戏水的年轻人身上,没注意到玉梅走了过来。 “看什么呢?这么专心。”玉梅走上前拍了一下德成的肩膀,德成一回头,看见玉梅身边那人,急忙站起身来,“魏九哥,你什么时候来的?” 魏九憨厚地一笑;“今天下午刚到,正好遇见玉梅说来找你,我特意跟过来向你道声谢。” 德成说:“谢我什么?怀义大哥的事不是还没结果吗?” 玉梅在一边说:“不是怀义大哥的事,是杨大叔被放出来了,暂时交由农会居家监管。” 魏九接着说:“虽说有监管,但好歹是回家了,这下琴婶儿有人照顾了,我们也放心了。” 德成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出来了?” 魏九说:“是啊,前天我亲自去接他回家的。” 德成有些感慨;“还是三哥办事让人放心,这才几天的时间就处理好了这事。”他对玉梅说;“改天咱们得请三哥吃顿饭聊表心意。” 玉梅点点头,“是得谢谢三哥,你定时间吧。” 魏九看着河堤上游玩的人群,过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对德成说:“我大哥知道你们在帮忙奔走杨怀义的事,因为要照顾大嫂缘故,他实在是走不开,所以特意嘱咐我来趟省城表达他的感激之情。患难之时见真情,余兄弟,这个情我和大哥领了。我魏九也是个讲情义的汉子,将来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我魏九一定在所不辞。”说完躬身一揖。 德成急忙扶住魏九的胳膊:“使不得,魏九哥,你这就见外了。且不说杨家和玉梅她们这层关系,就算是看在杨怀义妈妈的份上,我也会这么做的。老人家老来丧子,心里的悲伤我是能感受到的,我这么做也是想她能早日恢复健康。只是现在怀义大哥的事一时半会儿还不能解决,还请你们耐心等等。” 魏九点点头说:“我明白,我会劝大哥的。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余兄弟有空来我们乡下玩,我一定好好招待,玉梅,我走了。” 德成和玉梅挽留魏九吃了晚饭再走,魏九说自己今天要赶回黄龙镇去,晚了路上不方便,下次再来叨扰。说罢顺着河堤边的石阶走了。快走到石阶的尽头,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头问道:“对了,我还有个事问你们,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罗子江的人?” “认识呀,那是杨怀义的高中同学,怎么了?”德成惊讶地问道。 “前两天这个人来家里看望大嫂,留下一大堆东西,我问他是谁,他只肯说他叫罗子江,其他的一概没说就走了。原来是怀义的同学,也是个好人啊。我知道了,走了。”说着挥挥手,魁梧的身躯顶着烈日转身大步地走了。 德成和玉梅默默地看着魏九离开,半天德成才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个好人,帮着杨大叔照顾家人,又为了他家的事忙前跑后,一点没有怨言,就像是做自己份内的事,这种人真是值得交往。” 玉梅点点头说:“是啊,这世上终究还是好人多一些,三哥不也是这样的嘛。” 德成收回远眺的目光,看着玉梅欢喜地说:“不说这些事了,走,咱们逛春熙路去。逛完街我请你吃痣胡子龙眼包子,还有三合泥,可好吃了。”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走,晚了时间来不及,今晚我还得回公安局宿舍呢。” 和喜欢的人在一起,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眨眼天就要黑了,吃完小吃的玉梅意犹未尽地和德成一起往回走。 暮色下的街道,两个年轻人肩并着肩走在周日的黄昏里,空气中散漫着一股悠闲的味道。人们常说,一座城市有一座城市的气质。比如北京,那就是雍容华贵,大气磅礴。又比如上海,十里洋场,新鲜刺激。而眼前这座别名芙蓉城的千年古城,它的气质永远是悠闲而宁静的。人们在街上悠闲地散着步,逛着街。见面交谈也总是轻言细语的,静静的岁月流淌在遍布城市的几百家坐满人的茶馆里,这是其他城市见不到的风景。 德成和玉梅就这么漫步在着岁月静好的时光里。 月上柳梢头时,德成和玉梅来到了公安局大门口。玉梅停下脚步,路灯的辉光散落在她身上,让德成想起了她迎着晨光走进了柴房的那个早晨。 他心头一动,低声说道:“玉梅,我喜欢你。” 玉梅一愣,“什么?你刚才说什么?” 德成窘迫地说:“没什么,我说我走了,你进去吧。”说罢逃也似的跑开了,夜色里隐隐传来他的笑声。 玉梅有些疑惑地看着远去的德成,过了片刻,她转身进了公安局宿舍的大门。一路走一路想着,其实德成刚才说的她隐约听到了,只是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她有些心慌意乱。 走到秦副局长家门口,她深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下自己的心情,这才推门进去。 刘大姐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抱着孩子逗着玩,玉梅走过去从她手里接过孩子说;“大姐,我来吧,你去休息。小老虎,有没有想我啊。”看见玉梅,小老虎发出一阵清脆的笑声。 刘大姐若有所思地看着玉梅,拍了拍身边的沙发,“玉梅,你坐,大姐有话对你说。” 玉梅抱着孩子挨着刘大姐坐下,“大姐,什么事啊。” “你来我家快半年了吧?” “嗯,我算算,对,差几天就半年了。怎么了?” “从下周三起,你就不用来我们家了。” 玉梅吃了一惊:“为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做得不好,你可以跟我说呀,我一定改。”说着玉梅有些难过。 “呵呵,傻孩子,不是你想的那样。”刘大姐笑了,“小老虎的爸爸要调回山东青岛任职,我们要回老家了,所以小老虎没法让你接着带了。不过我要谢谢你,瞧你把小老虎带得多棒,还有你做的饭菜真挺好吃的,我回去后一定会想念你做的菜。” “啊?大姐你们要回老家去?这是好事,真替你们高兴。”玉梅随即想到自己的工作又没有了,眉间不由泛起一丝忧愁。 刘大姐为人心细,看出玉梅有心事,便开导她说:“你是不是有什么难处,说给大姐听听,看大姐能不能帮你解决。” 这半年的相处,让玉梅很信任这位爽直的山东大姐。她痛快地把自己的心思说了出来,“大姐,我刚从乡下来省城不久,借住在姐姐出家的庵里。庵里现在比较清苦,本来想着我有份工作,挣的钱能够帮衬姐姐一些,可这下你们回老家去了,我这工作也没了,接下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傻孩子,为这事着急啊,别急,大姐帮你想想办法。”刘大姐想了想,对坐在里屋看报纸的秦副局长喊道:“老秦,你出来一下,我有个事问你。” 秦副局长捏着报纸走出来,和玉梅打了声招呼。皱着眉头问刘大姐:“喊那么大声干嘛,我耳朵又没有毛病。你要问我什么?” “前一阵听你说,你有个老战友要转业到地方企业任职吗?他分去哪儿了?” 秦副局长想了一下,“你说的是陈广辉吧,对,他转业去了国营红旗工艺品厂当厂长了。你问他干嘛?” “我们这就要回老家去了,玉梅又没法跟我们一起去青岛,她以后不就没事干了。我想帮玉梅找份工作,你帮忙问下陈广辉,他们厂还招不招工?” 秦副局长点点头;“玉梅这孩子在我们家帮了我们挺大忙的,小姑娘人不错,我们走之前,是该给这孩子安排一下。好,明天我就给老伙计打个电话问问。” 中午秦副局长回家吃饭时,显得兴致很高,一进门就笑着对刘大姐说;“陈广辉还是卖我的面子的,我把这事一说,他问了下情况,拍板说没问题,让玉梅明天去厂里看看。” 玉梅听到工作有着落了,高兴地跳了起来:“谢谢秦局长,谢谢刘大姐,你们可真是我的贵人啊。” 小老虎躺在摇篮里,瞪着眼睛不明就里地看着激动的玉梅,嘴里咿咿呀呀地说着,玉梅开心地蹲在他面前,用手轻轻拧了一下他的胖脸蛋,“姐姐又有工作了,开不开心?” 刘大姐说:“反正我这两天没什么事,明天就陪你一起去。” “那小老虎怎么办?”玉梅有些为难。 “没事,让邻居周大妈帮忙看一会儿,咱们耽搁不了多长时间。” /94/94707/27621160.html 第六十五章 厂里来的新工人 “杜甫草堂”省城的人又叫它“草堂寺”,位于城西浣花溪边,出了西门,顺着浣花溪再往西走几里地就到了。据说杜甫当年在蜀中时穷困潦倒,全靠友人的资助,才在此搭建了几间草屋居住,杜甫在此居住期间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诗句,其中“茅屋为秋风所破歌”最为著名。杜甫居住的草堂在他离开成都之后便被倾毁了,现今人们看到的草堂,是五代前蜀诗人韦庄重新修葺的,后来又在明弘治和清嘉庆这两个时期加以翻修。 其实很多人都不知道,“草堂寺”与纪念杜甫的“工部祠”是两个不同的地方,只是两者并连相通,“杜甫草堂”的南大门,原本是草堂寺的山门。“杜甫草堂”的西大门才是纪念杜甫的工部祠大门。草堂寺其实是杜甫草堂的东邻,原是一座千年古刹,始建于东晋,与省城的文殊院、昭觉寺、宝光禅寺并称“四大精蓝”。当年香火极其兴旺,只是现在省城的人绝大多数人都搞不清楚,还以为“草堂寺”就是“杜甫草堂”。 沿着溪水,顺着一条不太规整的土路,在一片绿树掩映下,远远就能看见“草堂寺”里的“万佛楼”,这可是省城的著名景点,素来东有崇丽阁,西有万佛楼之说。 玉梅和刘大姐一路走来,梧桐掩映的林荫道旁就是纪念杜甫的“杜甫草堂”,红色围墙蜿蜒前行,满园子翠绿竹子不甘寂寞,从墙头越出来,清风徐来,枝叶就飒飒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更衬出这条路的静谧。走过大门前,玉梅认得大门上的匾额写着的“草堂”两个字,只是她并不知道这是康熙皇帝第十七子果亲王允礼所书。 玉梅咂舌道:“原来红旗工艺品厂就在这里啊,这儿的景色可真美。” “是啊,其实我挺喜欢省城的,风景很漂亮,饮食也可口,气候还温润。虽然我在这里生活的时间不长,但真觉得这是一座生活惬意的城市,如果不是你秦大哥因为工作原因要调回去,我倒是情愿在这里生活下去。”刘大姐看着道路两侧的风景感慨道。 一转弯,离草堂的东墙不远,是一座青砖砌成的大院,院门口的一侧挂着“锦江市红旗工艺品厂”的牌子。 走进院子,大院的门卫拦住她们,问明来意,抬手给她们指了厂长办公室的位置,就让她们进去了。 院子里是一排排的青砖大瓦房,里面传来一阵阵“叮叮当当”的敲击声,想必那里就是生产车间了。靠西墙的一排房子静悄悄的,门口挂着一个个刷了白漆的木制招牌,上面用黑字写着“厂长办公室”、“书记办公室”、“财务室”等等,那里就是厂里的办公区。 张玉梅跟在刘大姐的身后,边走边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心里想着要是自己真能留在这里上班就好了。 推开虚掩着的厂长办公室,办公桌后面坐着一个精干得的中年人。听见开门声,他抬头看了一眼,眼色很和善。看见刘大姐,他笑着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伸手握住刘大姐的手使劲摇了摇:“大姐,你怎么来了?” 刘大姐一指身后的玉梅,“我这不是亲自给你送人来了嘛。” 陈广辉厂长上下打量了一下玉梅,满意地点点头,“大姐快请坐,小姑娘你也坐。”然后转身从柜子上取了两个茶杯,倒了些水涮了涮,又重新倒满开水放在两人面前,“没啥招待的,厂子才建立起来,忙得不可开交,连茶叶都还没来得及买,只有清水一杯,别见怪。” “陈政委,哦,现在应该叫你陈厂长了。”刘大姐一本正经地说道。 “大姐,你这就见外了,还跟以前一样叫我老陈。对了,这就是老秦电话里说的那个姑娘?” “嗯,她叫张玉梅,在我们家干了半年了,人呢老实本分,还很勤快,没啥心眼,跟张白纸似的,多好的小姑娘啊。要不是老秦这回要调到青岛去,我才舍不得把她往你这里送呢。” “那我还要多谢大姐了,现在工厂才建成,正需要招收一批学工充实生产一线,你能给我送好苗子来,说不得,改天请你和老秦吃饭。” “瞧你抠门儿的,还改天呢,后天我们就走了,这顿饭就记在你那儿了,下次见面你请客。” “这么急?后天就走?” “是啊,调令几天前就到了,下周一必须前去新单位报到,不急不行啊。”刘大姐叹了一口气。 “要不我后天去送送你们?”陈厂长说。 “不用,有公安局的同志们送行。再说你这儿这么大一摊子事呢,不用跟我们客气。”刘大姐摇摇头。 “那好,咱们以后有机会再见。你们保重,一路平安。”陈厂长提前和刘大姐告了别。 转身看了眼张玉梅,和蔼地问道:“你叫张玉梅是吧?” “嗯。”张玉梅点点头。 “那我叫你小张好了,上过学吗?” “认识字,没有去学堂正经念过书。”玉梅小声地答道。 “识字就好,小张,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玉梅有些不解地伸出手来,陈厂长仔细看了看,点点头解释道:“我们厂做的是工艺品,靠的就是手上的活儿,所以对手的要求有些严格。” “嗯,小姑娘不错,要是你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下周一你来厂里的劳资科报到吧。”陈厂长回头对刘大姐说道:“再次感谢大姐给我送来一个好苗子。” 玉梅走出厂子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幸福感,自己下周就会是这个厂里的工人了。她回头望了望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厂房,心里欢喜异常。 “谢谢刘大姐,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确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没事,以后在厂里好好干,陈厂长人不错的。”刘大姐拿起玉梅的手拍了拍。 周三的时候,众人在公安局宿舍送别秦副局长一家。看着自己带了半年的小老虎被刘大姐抱上了车,胖乎乎的小手一个劲地冲着她摇晃,玉梅的眼泪不禁流了下来,她扑到车前,伸手握住小老虎的手叮嘱道:“小老虎,回家要听妈妈的话,使劲吃饭,长得壮壮的。”小老虎“咯咯”地笑了。 送走刘大姐一家,时间差不多快下午四点了。玉梅拎着自己简单的行李出了公安局宿舍大门。站在门口,她想了一会,转身朝德成家走去。 推开虚掩的大门,很意外,迎面看见德成和小封都在家,两人坐在屋檐下聊着天。德成看见玉梅拎着包袱走进院子,站起来有些吃惊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不在秦局长家干了?” “不是,秦局长要调回老家山东,他们一家跟着一起回去了。我不可能跟着去山东呀,所以这不就没活干了嘛。”玉梅摇摇头说道。 “姐,快坐下歇歇,这天也太热了,我去给你倒杯水。”小封站起来给给玉梅让座。 “谢谢小封。”玉梅答应了一声,在竹椅上坐下,手里拎着她的小包袱。 德成安慰玉梅说;“别着急,这份工没得做了,咱们再另想办法,总会找到事儿干的,新社会还能把人饿死吗?” 玉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瞎操心什么,谁说我没活干了,我下周一就去工艺品厂报到上班了。那可是正规的国营工厂呢。” “真的?太好了,咱们玉梅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了。祝贺你!小封!今天晚上加菜,好好庆祝一下。”德成开心地喊道。 “那么破费干嘛,不就是去工厂上班嘛,又不是什么大事。”玉梅有些不好意思。 话虽如此,玉梅心里其实也是非常开心的,这份国营共厂的正式工作,意味着她从此可以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可以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再是一片漂浮不定的浮萍,她有理由开心,也值得她开心。 晚饭后,照旧由德成教了玉梅两个小时的文化课,玉梅现在已经能够读懂一些简单的文章,偶尔有一些生字、难字不认识。字也会写一些,写自己的名字更是没有问题。看着玉梅写得端端正正的字,小封羡慕不已。 德成拿书敲了一下小封的脑袋,“羡慕你个鬼啊,天天守着一个免费老师,自己却不肯学。” 小封吐了吐舌头:“可能我天生就不是块学习的料,我一看见书就想打瞌睡。我还是去睡我的觉,明天还要出车,挣钱要紧。”说着一溜烟就不见了。 送玉梅回家的路上,玉梅问起今天他们俩怎么都没去上班,德成说自己请了两天假回了趟简州老家,去办户口迁移手续,今天才和小封一起去派出所把户口上了。 玉梅有些不明白,德成就跟她解释说:“以前我和小封的户籍在乡镇上,现在我们居住在城里,就必须把户口迁移到现在居住的地址。派出所都来检查催促了好几次,所以才和小封请了假去把户口迁进城里。怎么?你们那里没有检查人口吗?” 玉梅摇摇头;“我不知道,反正我在庵里没见人管过。” 德成想了想说;“你现在是工厂的工人了,我觉得还是应该尽快把你的户口从农村迁上来。” 玉梅点点头说知道了,回去就和姐姐商量一下怎么办。 回到庵里,玉梅找到妙心,把户口的事跟她说了。妙心说:“我知道啊,我们庵里的师傅都已经办了户口。” 玉梅听了有些不高兴,用责怪地口气问道:“姐姐,你们办户口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为啥不把我的一起给办了?” 妙心站起来,拨了一下桌上的油灯的灯芯,让屋里亮堂了几分。她轻声对玉梅说:“庵里办户口的事你不知情,庵里师傅包括我都是出家人,我们办理的户口属于寺庙户,你又不是出家人,怎么可能落户到庵里办成寺庙户呢。” “姐姐,对不起。那我的户口怎么办呢?”玉梅听了妙心的解释,知道自己误会了姐姐。 ”我现在也不清楚该怎么办?那天我跟办户口的派出所同志打听了一下,他说你现在一没正式工作,二没合法住处,不符合办理入户的条件。我本来想过段时间再看看有没有别的法子,结果你今天突然跑来问我这事。” “我今天去了余大哥那里,正巧他们刚办完户口,我才想起回来问问你的。” “你不说我还忘了,今天又不是周末,你怎么回来了?带孩子的那家人把你辞了?” “哪里是你想的那样,刘大姐他们一家要回山东老家去,我又不可能跟着去。他们今天今晚上的火车走,我这不就回来了嘛。” “那你不是又没活儿干了?” “才没有呢,刘大姐他们一家都是个好人,临走前还帮我找了个国营单位去上班,下周一就去报到。姐,我现在可是正儿八经的工人了。”玉梅骄傲地对妙心说道。 “哦,这种好事也能让你遇上?厂子是做什么样的?地址在哪里?”妙心关心地问玉梅。 “是锦江市红旗工艺品厂,具体位置我说不上来,反正就在杜甫草堂边上,去了我就能找到。余大哥说星期天他陪我再走一趟,熟悉熟悉路。”玉梅沉浸在幸福之中。 “那我就恭喜你了,总算有份正式工作了。户口的事过两天我再去派出所问问。”这个妹妹从小就没了妈,在后妈那里吃了不少苦,现在总算熬出头了,有了一份正经的工作,又有一个真心爱护她的朋友,相信她以后的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妙心真心替妹妹感到高兴。 /94/94707/27717044.html 第六十六章 户口问题 好不容易等来周一,玉梅早早就起了床。走出屋时,天边才刚刚露出鱼肚白。厨房里飘出一股食物的香味,玉梅吞了一口口水,赶紧洗漱完去饭堂吃早饭。她现在每个月会给庵里交一万块钱的伙食费,她心安理得地坐在饭堂里吃着自己那份早餐。 匆忙吃过早饭,玉梅回到屋里,对着桌上的一面小镜子端详了一下自己的容颜。鹅蛋似的脸蛋,肤白细腻,微微泛着粉红,细细的眉眼,小巧的鼻头,两根乌黑的辫子垂在两肩。她满意地斜挎上德成送她的书包,里面装着笔和本子,还有一个饭盒。她充满信心地出了门,迎着朝阳走向自己的未来。 妙心站在禅房的窗前,手扶着窗台,看着玉梅欢喜的身影从窗前经过,调皮地冲她一笑,她向她挥挥手,微笑着回应玉梅的笑容。 顺着府河边的柳荫道一直往西走,过了老南门,经过送仙桥,走了大约一个多小时,玉梅终于看到了绿树丛中的万佛楼。到了万佛楼就意味着到了工作的单位了,玉梅的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 空旷的大会议室里,坐着六七个年轻人,有男有女的,这些都是红旗工艺品厂新招收的工人。陈厂长和书记隔着会议桌坐在他们对面,正在给新工人们介绍厂里的情况。 情况介绍完了之后,车间主任带着三个老工人来到会议室。陈厂长站起来,把这三个老师傅介绍给新来的工人,“同志们,厂里为了能让你们尽快上手,安排了三位老师傅带你们。大家欢迎!”说着带头鼓起了掌,对面坐的小青年们也卖力地鼓起掌来。 玉梅和一个叫徐秀娥的女青年分在一组,由一个叫林巧英的师傅带着。 林巧英带着她们去了车间,车间里摆着一长排的大桌子,每个人的座位前都有一盏明亮的台灯。屋顶挂着很大的吊扇,缓缓转动着消除屋里的闷热。 林巧英走到桌子前,指着两个空着的工位,“张玉梅,徐秀娥,这两位置就是你们以后工作的岗位,你们先清理打扫一下,一会儿我再给你们安排工作。” 玉梅给林巧英鞠了一躬,“谢谢师傅。” 林巧英淡淡地说了句;“干好自己的活。”说罢就转身离开了。徐秀娥看着林巧英走远了,偷偷撇了撇嘴,低声对玉梅说:“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比我们早来几天嘛,你说是不是?” 玉梅看了她一眼,没接话,去杂物间拿来抹布和扫帚,开始打扫自己的工位。 徐秀娥靠在大桌子边,打量了一下四周的工人们,工人师傅们大都低着头忙着自己手里的活儿。 玉梅拿着抹布用力抹着桌子,徐秀娥指着自己的工位笑着说;“哎,你叫张玉梅吧,顺手帮我也抹一把。待会儿我请你吃梨。” 张玉梅摇摇头:“不用了。”伸手帮她把桌面抹干净。 林巧英拿着画本走进车间,看着徐秀娥靠着桌子无所事事,皱了一下眉头,“徐秀娥,站着干嘛,清洁都做完了?” 徐秀娥赶紧拿起扫把胡乱地在地上扫了起来,扬起的灰尘呛得玉梅直咳嗽,她拉住徐秀娥的手,“这位置太久没坐人了,灰大,你得洒点水再扫,不然这灰扬起来大家都难受。” 徐秀娥口里说着;“好,好,好。”一边继续扫着地。玉梅摇摇头,自己去打了半盆水,洒在地上,灰尘才没弄得满屋都是。 打扫完清洁,两人在自己的的工位上坐了下来,师傅林巧英给她们一人一本画册,“想要做好我们这个工作,最重要的是三点,眼要准,手要稳,心要静。”她停顿了一下,看了眼两个新人,见她们都在专注地听着自己的讲解,这才接着说:“你们先学习描画,过两天我要检查,过关后再学其它的。” 玉梅打开画本,第一页是简单的白描花草,又往后翻了翻,后面是亭台楼阁和人物这类复杂图案。她拿起笔,深吸了一口气,静下心来,稳住手,一笔一划地从第一页的花草开始认真临摹起来。 一到十二点,食堂开饭的铃声准时响起,玉梅拿出上午刚在财务科领的饭菜票去食堂打饭。这些饭菜票是单位预支给新进厂工人的,月底发工资会从工资里扣除。 徐秀娥扬手喊道:“张玉梅,等等我,咱们一起去。”说着拿了饭盒追了上来。 徐秀娥属于那种自来熟的性格,玉梅站在车间门口等她,她走过来极其自然而大方地挽起玉梅的胳膊。玉梅有些不习惯,又不好拒绝,只能由着她挽着自己往食堂去。 食堂的菜还是挺丰富的,荤素都有,价格也很便宜。玉梅算着价钱,最后打了一份炒莲白和麻辣豆腐。 徐秀娥端着饭盒坐在玉梅边上,看了一眼玉梅饭盒里的菜,“你怎么全打的素菜呀。” “啊,我喜欢吃素菜,这没什么呀。”玉梅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在庵里吃的就是素菜。 “你是不是怕钱不够啊,其实这荤菜也不贵,我妈说我们这年纪,正是吃长饭的时候,吃得身体才好。来,给你一片肉。”说着徐秀娥往玉梅的碗里夹了一大片肉,玉梅忙推脱说不用了,徐秀娥大大咧咧地说别客气。 吃完饭,两个小姑娘并排往回走,一路上都是徐秀娥在叽叽呱呱地说着,玉梅则默默地听。 刚走到车间门口,林巧英正从车间出来,看见玉梅说:“刚才劳资科的人让你中午去一趟办公室。” “师傅知道劳资科找我什么事吗?”玉梅问道 “不知道,没跟我说,你去了不就知道了。”林巧英摇摇头。 玉梅见徐秀娥一脸好奇地想跟着去,赶紧跟她说:“你先回去休息,我去趟办公室。”说完快步离开。 “张玉梅,怎么没看见你的户口证明呢?”劳资科的戴科长是个中年妇女,白净的脸庞上戴着一副塑料框眼睛,留着齐耳的短发,显得很利落。 “我上周来的时候,陈厂长没说要带呀。”听到是户口的问题,玉梅显得有些紧张。 “哦,可能是厂长忘了给你说,你明天把户口证明带来补一下手续。”戴科长不以为意的说。 玉梅呆住了,站在办公室愣着不说话。戴科长看了她一眼,“还有什么问题吗?” “嗯,我的户口不在城里,还在乡下呢。”玉梅吞了一下口水,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 “那不行,你要尽快把户口迁到城里来,我们这次招工只招城市户口的居民。”戴科长语气坚决地说道。 “那厂里可不可以给我出个证明,证明我是厂里的工人,我好回乡下去迁户口。”玉梅想起姐姐那天给她说起的城市落户条件。 “不行,你进厂的手续都没办,原则上还不是我们厂的职工,我们怎么能给你开证明呢?你还是赶紧回去把户口问题解决了。”戴科长摇着头直接拒绝了玉梅的请求。 玉梅这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她低着头离开了劳资科的办公室,想着可能会因此失去这份自己十分珍惜的工作,心里不禁万分难过。忍不住小声哭泣起来。 “哟,小姑娘,怎么了?哭得这么伤心?”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玉梅抹了一把眼泪,回头看去,陈广辉拿着饭盒站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前看着她。 “陈厂长你好。”张玉梅礼貌地和陈光辉打了招呼。 “遇到了什么难事了?来,到我办公室跟我说说。”陈广辉热心地招呼玉梅去他办公室。 “好了,不要哭了,有什么事跟我说说。别以后大姐说她前脚刚走后脚我们就把你给欺负哭了,呵呵。”陈广辉让玉梅坐下,笑着问道。 玉梅止住哭泣,眼泪汪汪地看着陈广辉,把刚才发生在劳资科的事讲给他听。 陈广辉低下头思考着,脸色渐渐严肃起来,“怎么能这么死板呢,这简直是教条主义。”他抬起头对玉梅说:“小张,你先回去工作,不要多想,下班来我办公室一趟。” 等到下班,徐秀娥问玉梅要不要一起走。她家住在老南门附近的城边街,倒是和玉梅同路。玉梅想了想说:“那你得等我一会儿,我去厂长办公室一趟,回来咱们就一起走。” “瞧把你能得,一会儿劳资科,一会儿厂长办公室,究竟是什么事嘛?”徐秀娥一颗八卦之心在熊熊燃烧。 玉梅对她一笑,却什么也不肯说,脚步匆匆去了厂长办公室,急得徐秀娥在那里跺脚。 玉梅敲了敲关着的厂长办公室。 “请进。”门后传来陈广辉的声音。 “小张来了,快进来,这是你迁户口需要的证明,你这几天抓紧时间把这件事给办了。”陈广辉递给玉梅一份厂里出具的职工证明。 “太好了!这下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谢谢厂长!”玉梅喜笑颜开地看着手里的证明材料,放下手里的证明,玉梅恭恭敬敬地给陈广辉鞠了一躬,“厂长,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但我会一辈子都记着你的情。” “好好跟着林师傅学习,争取早日出师,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陈广辉面带微笑看着眼前这个单纯的小姑娘。 /94/94707/27985262.html 第六十七章 爽直的女大学生 星期天,德成陪着玉梅回了趟老家,拿着厂里开的职工证明,顺利地从乡人民委员会那里开到了迁出证明。回到省城,把户口落在了新南门辖区派出所。这下玉梅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不再担心会丢了自己的工作。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玉梅认真地跟着林巧英师傅练习基本功,凭着吃苦耐劳的性子,没过多久,她成为那批同时进厂的青工中第一个出师的人。开始上手做一些简单的雕工活儿了。 不用工作的星期天,她要么去德成那里补习文化,要么就和德成一起去逛逛街,或者去公园游玩。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玉梅和德成的感情越来越好。可是两人谁也不好意思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就这么耗着,看得小封都着急。 这天下班,德成刚进家门,邻居杨明贵拿着一封信递给他,“刚才邮差来送信,你不在家,我就帮你签收了。” “谢谢啊老杨。”德成拿着信看了看,来信没有地址,只有个邮政编号“3507部队”,信封上也没贴邮票,而是加盖刻有“免费军事邮件”字样的三角形邮戳,他知道这是德蓉的来信。 回到屋里,他放下手里的包,拆开信封,借着窗外明亮的光线,仔细读起德蓉的来信。可能是有一阵子没有来信了,信中德蓉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先说她已经去到部队了,一切都很顺利,让哥哥不要挂念。又解释因为才到新地方,比较忙,所以写信比较少,请他原谅。还说她们部队可能要换防去北方。信末照旧问了下小封和玉梅的情况。 德成把信放在桌子上,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凉茶。只觉得心里有些堵,感觉妹妹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天各一方,难以见面。 小封推门进来,德成有些奇怪,问了一句:“今天怎么这么早就收车了?这会儿不是生意正好吗?” 小封拖过椅子在德成面前坐下,从茶壶里倒了一杯凉茶,一口喝干,这才说道:“我明天不蹬三轮车了。” “出什么事了?” “没啥事。” “没啥事明天为什么不出车?” “不止明天,以后我都不蹬三轮了。”小封颇有些骄傲地说道。 德成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目光有些怪异地盯着小封。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以后不蹬三轮了,是因为我要去上班了。” “你去上班?你到那里去上班?”德成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有个拉车认识的朋友,前几天市里的公交公司招工,他去报了个名,没想到人家还真把他收了。昨天我在街上遇到他,跟我说起这事儿,我想他那样的都行,我也可以去试试。结果,公交公司让 我明天去报到。”小封滔滔不绝地说着。 德成也替小封感到高兴:“看不出来,小封,你出息了,这眼看着就要当工人了。那你去公交公司做什么工作?该不会是让你学开车吧?” 小封摇摇头;“哪会呀,人家公交车司机可宝贝了,老早就在培训了。我只是个机械维修的学徒工,以后出了师就可以去修汽车。” “那也不错啊,修汽车那是多大的本事,很能干。”德成夸奖道。 小封听了忍不住呵呵笑起来。 “哎,对了,你那三轮车打算怎么处理?”德成想起小封的三轮车。 “卖了,我在旧货市场卖了八十万。”小封倒是回答得干脆。 “不是吧,那么新的车才卖八十万,是不是亏了点。” “不亏,差不多就是这个价。现在买这车的人少,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愿意收这车的二道贩子。”小封满不在乎地说道,他一心想着去公交公司上班,这车能卖多少算多少,他一点都不在意。 “哦,你图省事把车卖给了二手贩子,你知不知道当年买这车花了多少钱?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啊。”德成语气里有些不满,虽说这车自己已经默认是小封的,可他事前完全没想过要和自己商量就把车给卖了,多多少少让德成心里觉得有点不舒服。 “哥,给你,这是卖车的钱。”小封从兜里掏出一叠钱。 “你自己收着,这车当时给你了就是你的,卖多少钱你自己拿着。”德成忙推开小封手里的钱。虽说有点埋怨小封不和自己商量,但这卖车钱他是万万不能收的。 小封也不往回收钱:“哥,这车原本就是太太买的,我骑了去挣钱,已经很占便宜了。这回把车给卖了,钱我是决不能再拿的。” 德成想了想,“小封,你既然叫我一声哥,那哥今天就做回主。这钱你拿着,算是哥帮衬你娶媳妇儿的彩礼钱。” 小封被说得不好意思,只得收下钱,又谢了一回德成。 第二天上班时,德成和小封一起出门,小封穿着深蓝色的工装,倒也显得精神抖擞的。走到街口分手的时候,德成拉着他又叮嘱了一番,让他好好跟着师傅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一定要不耻下问,直到弄明白为止,千万不要不懂装懂。说得小封一个劲地点头,德成这才让他离开。 站在街角,望着远去的小封,德成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论年纪,小封和玉梅都比自己小。论文化,一个近乎是文盲,一个是自己教会认字的。可如今都成了国营工厂的正式职工了,自己却还在私人的车马行做账房先生,不知不觉中自己怎么就落后了呢? 胡乱想着这些事,德成到了车马行。办公室里赵文、林冲他们早就到了,正凑在一起喝茶聊天。德成进门时,两人都抬眼盯着他看。德成有些奇怪;“都这么看着我干嘛?我脸上有字嘛?” 林冲笑了:“德成,你有口福了,你嫂子让你明天去家里吃饭。” 德成有些懵了,“什么情况?嫂子怎么会想起让我去家里吃饭”。 “你嫂子说你好久都没去家里了,就想看看你。” 德成说:“好啊,我也好久没见到嫂子了,我明天一准儿去。” 赵文又对赵文说;“明天你也来吧,就德成和韩老六他们,没外人。” 赵文谢绝了林冲的好意,“我就算了,又不好喝酒,又不爱说话,去了扫大家的兴。不去了,最近有点累,只想回家早点休息。” 林冲无奈地冲他摇摇头,“唉,你啊,这性格怕是交不到什么朋友。” 赵文笑了笑,“我这个人习惯了当孤家寡人,人多的地方我比较拘谨。至于朋友多不多我是无所谓,我喜欢和那些不说话的东西作伴,比如古玩,字画这些,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也不觉得无聊。” “那也由你,人和人到底是不一样的,有喜欢这个的,有喜欢那个的,各有所好嘛,我不强求。”说完林冲出门忙去了。 第二天下午,下班以后,德成跟着林冲去了黄伞巷的林冲家。小院里树下的桌子上早已摆好几副碗筷,韩老六先到一步,已经在桌边坐下了。德成从包里摸出一瓶酒来,韩老六接过酒一看,“水花街‘全兴成’烧坊的‘全兴大曲’,这酒好啊。” 林冲坐下来说;“你也就只知道这个,人家早就改名叫‘锦江酒厂’,现在是国营单位了。” 韩老六嘟囔着,“管他叫什么名字,只要出的酒品质不变,就是好酒。快拿杯子来,我先倒一杯尝尝。” “老六你这个酒鬼,菜都还没上呢,慌个啥子哟。”林嫂手里端着一盘豆腐煎成的两面黄走了出来。 “嘿嘿,认识我的人谁不知道我好这口,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韩老六憨笑着。 菜上齐了,林嫂冲厨房喊了一声;“小娟,快出来吃饭了。” “好,我洗洗手就出来。”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看着众人迷惑的表情,林嫂指了指眼前的几道菜,“小娟是我表妹,今天这桌菜全是她一个人做的,来,尝尝她手艺如何。” 小娟洗了手,来到桌边挨着林嫂坐了下来。林嫂指着她介绍到:“这是我表妹沈美娟。”又指着德成热情地给她介绍,“这是余德成,是你表姐夫的同事,在车马行管账,可有学问了,人也很不错。” “余大哥,你好。”小娟对着德成微微一笑。沈美娟个子高高瘦瘦的,瓜子脸,细长的丹凤眼看着特别有神,笑起来特别好看,德成不由有些微微心动。 “你好,沈妹妹。别听你表姐瞎说,我哪有什么学问。”德成感到有些手足无措,强作镇静地回了一句。 沈美娟笑着说;“余大哥太客气了,叫我小娟好了。” “认识你这么久,我怎么不知道你家还有个天仙似的表妹呢?”韩老六端起酒杯对林冲说。 “我表妹以前在重庆念书,这次是毕业分配回省城参加工作的。”林嫂介绍到。 “你分配到哪里工作?”德成随口问了一句。 “我在重大是学新闻的,毕业分到省城日报社当记者。” “哦?分到报社了,那小娟岂不是省报的大记者,失敬,失敬。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德成站起来,拿过茶壶就准备倒茶。 “哎,余大哥既是要敬我,怎么能以茶代酒呢。真要有诚意就干了这杯酒。”小娟大大方方地拿起杯子倒了满满一杯酒,端到德成面前。 桌上的众人都抬头看着德成,德成倒也干脆,接过酒杯,一仰头干了杯中的酒,顿时脸红得跟块红布似的。林冲赶紧拉德成坐下,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菜,“喝这么急干嘛,快吃口菜。德成平时不喝酒的。”他对小娟解释道。 小娟眼神平静,没有多话,又倒了一杯酒,端起来对德成说:“余大哥,我也敬你一杯。”一仰头,也是一口喝干杯中酒,然后安静地坐着,面不改色。 /94/94707/28097996.html 第六十八章 情定芙蓉花 夜色渐浓,德成又一次摇摇晃晃地从林冲家出来,口齿不清地拉着林冲说:“冲哥,我,我以后还是...还是少来你家...吃...吃饭,来,来一回...醉...醉一回。我..回去了。”说完脚步踉跄地回家去了。 林嫂在厨房洗碗,小娟在一旁帮着用布把碗擦干。 “小娟,你这酒量可以哦。” “还行吧,这是天生的。”小娟抿嘴一笑。 “哎,你觉得德成这小伙子怎么样?” “嗯,还不错,都说从酒品看人品,这个人啊,不能喝但是敢喝。就这点来说他人很实诚,不虚伪。”小娟如此评价德成。 “那你的想法呢?”林嫂追问道。 “先接触接触再说吧。”小娟沉思了片刻作出决定。看得出来,这是个很有主见的姑娘。 沈美娟的父亲是市委宣传部门的处长,母亲是医生。本人又是重庆大学的高材生,良好的教育和家庭环境使她拥有强烈的自信心。她母亲给她介绍过一个男朋友,是她父亲同事的孩子。双方约着见过一面,那男孩张口社会主义,闭口无产阶级的。不像是来谈恋爱的,倒像是来给她做思想汇报的。 这是一个幼稚且虚荣的男孩,起码在感情上看来是这样的。并不是一个合适的恋爱对象,她断然拒绝了他继续交往下去意愿,她的幸福要自己追寻。 德成晕乎乎地来上班,林冲正和赵文聊着天,他看着林冲不由一阵苦笑。 林冲回头看了他一眼,转头冲着赵文嘿嘿一笑;“你猜最后怎么着?德成居然被我表妹灌趴下了,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就让他认输了,你说丢人不丢人。” 赵文笑笑没表态。德成却不依了,“那还是女学生吗?太凶残了,酒到杯干,别说我了,就算冲哥你也未必是她的对手。嫂子哪里来的这个表妹?佩服!佩服!” 林冲今天来上班前,林嫂给他布置了一个艰巨的任务,让他来说媒。他拉着德成说:“你觉得我老婆的表妹怎么样?” “挺不错的,女大学生,有文化,工作又好,人也直爽,挺好的。”德成对沈美娟的评价挺高的。 “有没有意思跟她进一步交往?你嫂子可以牵个线。”林冲说话声低了几分,毕竟平生第一次做媒,他有些心虚不好意思。 “啊?我吗?”德成吃了一惊,忙摇摇头,“人家是大学生好不好,不要拿这种事开玩笑。” “你先别管人家愿不愿意,就说你愿不愿意吧?” 沈美娟皎好的面容浮现在德成的脑海里,他神情有些恍惚。林冲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害羞,“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成不成的另说,要不要先跟她单独见个面,你给句话。” 德成赶紧说:“冲哥,你误会了,我没这个意思。你和大嫂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事儿,以后别再提了。” “为什么?小娟哪里不好?难道你还看不上人家?”林冲有些诧异。 “怎么可能嘛,不是我看不上她,这和她没关系,小娟各方面都挺好的,只是跟我不合适。” 林冲百思不得其解,搔搔头上略显花白的发茬,“该不会是你心里有人了吧?不对啊,上次你还说丈母娘都不知道在哪里,这么快就有人了?” 德成笑笑不说话。林冲想了想,恍然大悟,“我知道了,是那个玉梅姑娘,对吧?你们俩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也没听你说起过呢。” 德成还是不说话,低头把手里的包放好,拖出椅子坐下,准备做事。林冲急了,今天要是就这样回去给老婆回话,不被骂死才怪。 “玉梅跟你提起过谈恋爱这事儿?”林冲问道,德成摇摇头。 “你跟她提过?”林冲又问,德成依然摇摇头。 “那不就得了,你们俩在一起这么久,居然谁都没有提起过谈恋爱这事儿,我看八成儿没戏。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小娟吧,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了。” “不是,冲哥,我没别的意思,我是真觉得我和小娟在一起不合适。”德成嘴里跟林冲解释着,心里却想着自己是该找个时间和玉梅认真谈谈这事了。 “你先别把话说死,你回去好好想想,想清楚了,过两天回我话。”林冲显然有些恼火,扔下话就走了,也不理会德成在他身后一个劲地叫他。 德成尴尬地冲赵文笑了笑,赵文先是板着脸,最后没能忍住,“呵呵”地笑了起来,“唉,多情总被无情误。” 又是一个星期天,秋高气爽,此时的天气已不像夏天那般热了,早晚都有些凉意。街上的银杏树有些已经微微泛黄了。玉梅早早过来,德成却还在睡觉。听到敲门声,德成嘟囔了一句,“谁啊?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屋外传来玉梅欢快的声音,“这么晚还不起床,真是个懒鬼,太阳都晒到屁股了。”德成突然想起上周和玉梅约了今天去逛城墙玩的,立马翻身从床上坐了起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穿衣服一边大声喊道:“等我一会!我马上好!” 等德成吃过早饭准备出门,已经九点过了。小封睡眼朦胧地从屋里出来洗脸,看见他们要出门,急忙喊了一句:“哥,你们要去哪儿玩?等我一下,我也要去。” 德成今天有重要的事和玉梅说,可不想带着小封这个累赘,拉着玉梅就跑,小封在身后喊道:“玉梅姐,等等我!” 两人一口气跑到街口才站住,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气。玉梅觉得好笑,“干嘛不带小封一块儿去,丢他一个人在家多可怜。” “他可怜个屁,他现在是公交公司的修理工了,在家里牛得不行。咱们就不带他玩,让他自己玩去。” 玉梅知道小封去了公交公司,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出师了,“小封还真是厉害,这么快就成修理工了。哎,你怎么跟个小孩子似的,还跟小封斗气。” “也不是,主要是今天我想和你单独说会儿话,他就像个跟屁虫似的粘着咱们,什么话都让他听去了。不行,今天说什么也不能带着他。” “什么话要跟我单独说?”玉梅有些好奇。 “现在不能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德成故作神秘地摇摇头。 走过祠堂街,穿过半边桥,又往南走了十几分钟,来到城墙边。两人顺着有些残破的青石台阶登上城墙。站在青灰色的城墙上放眼望去,城里满眼的青砖瓦房、四合院、吊脚楼,铺着石板的老街上,小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远处古刹的钟声传来,为这城市平添一分古老的遗韵。宽阔的城墙上面长满了很多树,绿荫参天鸟鸣蝉叫,一幅生机盎然的景象。离城墙不远处就是宽宽的府河,府河的河面很宽,站在城墙上遥望河对岸,只见农舍点点,炊烟枭枭。偶尔还看得到打渔人,驾着一叶扁舟,舟上站着几只摇摇摆摆的渔老鸦,在河面上穿梭。 两人都看得有些呆了,德成和玉梅来省城后,这还是第一次登上城墙看风景。 德成看着眼前长得郁郁葱葱的树问玉梅:“你知道为什么省城又叫蓉城吗?” 玉梅摇摇头,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树,它的枝和干都是淡淡的绿色,碧绿的叶子呈多边形,跟人的手掌一样大,在阳光下闪着绿油油的光芒。枝头上白色的花很大朵,边缘有点微微泛红。 德成指着花朵跟玉梅讲:“这树叫木芙蓉,开的花叫芙蓉花。这花很神奇,早晨开是白色的,中午变成水红色,晚上则是鲜红色。” “好奇怪哦。”玉梅有些不想信,“不会是你编来骗我的吧?” ”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嘛。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人们管它叫‘三醉芙蓉’。五代时,后蜀皇帝孟昶的一个妃子偏爱芙蓉花,孟昶就命令百姓在城墙上遍植芙蓉树。花开时节,省城更是四十里为锦秀,满城芙蓉飘香,所以省城又被称为蓉城。” “还有这么个美好传说,我还是头一次听到。余大哥,你知道的可真多。”玉梅崇拜地看着眼前的德成,高大的身形,英俊的相貌,此刻背着手站在城墙上,颇有几分诗书满腹的读书人气质。玉梅的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爱慕来。 德成看是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其实内心却波涛汹涌。今天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 他的心狂跳不止,感觉有些口干舌燥。不能再拖了,他下定决心,清了清嗓子,声音微微有些颤抖,“玉梅,我想跟你说件事。” “嗯,说吧。”玉梅凑近眼前的芙蓉花,闻到一阵阵馥郁的香气。 “我,我,我,”话到嘴边,却又像是被什么堵在嗓子眼儿一样说不出口,德成的脸又红了。 “你什么?”玉梅抬起头看着德成。 “我喜欢你!”德成鼓起勇气说完这句话,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是放下了千斤重担。 虽然以前在公安局门口似乎听德成含含糊糊地说过一次,但这次清清楚楚听到这句话后,玉梅的脸腾的一下红透了。 玉梅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半天没说话,德成手足无措紧张地看着她。 “余大哥,你,说的是真的吗?”过了好一会儿,玉梅才用轻得不能再轻的声音小声问道,声音里有几分惊喜,又有几分不自信。 “当然是真的,自从遇见你的那一次起,我就喜欢上了你。你喜欢我吗?”德成认真地看着玉梅问道。 玉梅的头似乎更低了,从德成的角度看,只能看到她光洁的额头和羞红的耳廓。 “我也喜欢你,可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你。”玉梅低声表达了她的担忧。 德成伸手抓住她的双肩,“抬起头来,看着我。玉梅,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我也不过是才从乡下来城里没几天的穷小子,哪里说的上配不配。只要我喜欢你,你也喜欢我,对我们来说,这就足够了。” 玉梅瞪着大大的黑宝石一样的眼睛,笑容慢慢浮现在她的脸上,这一刻,她忘记了害羞,大声对德成说:“我一直都喜欢你,可我憋在心里不敢说。今天听你亲口说出来,我好开心!” 德成指着满眼的芙蓉花发誓;“这满城的芙蓉花作证,我余德成今生今世都只爱张玉梅一个人,愿娶她为妻,从此像爱护自己生命一样爱护她,不让她吃苦,要让她一辈子都幸福。” 玉梅的脸上流下幸福的泪水,确信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就是自己今生要找的那个人。 /94/94707/28159437.html 第六十九章 我要结婚了 夕阳西下,两个幸福的年轻人漫步在府河边,漫天彩霞也像是在祝福着这对在人世间找到彼此的恋人。 小南海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映照在夕阳下,闪着斑驳的金光。 玉梅站在台阶上,喜悦中带点羞怯对台阶下的德成说:“我进去了,你回去吧。早点休息,明天还要上班。” 德成点点头,不忘嘱咐她一句:“记得把我们的事跟你姐姐讲啊。” 入夜了,禅房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妙心服侍师傅睡下后,在油灯下默诵着经文。 玉梅推门进来,“姐。我有事跟你商量。”妙心目光从经卷上移开,抬起头静静看着她。妙心已经放弃纠正玉梅叫自己法师了,她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管它呢,师傅说得好,一切不可强求,随缘吧。 “什么事这么晚还急着来找我说?”妙心问道。 玉梅有些羞涩,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对妙心说。 “今天我和余大哥去了城墙玩,他跟我说,说......”玉梅还是有些羞于开口。妙心看着玉梅娇羞的表情,心里大致猜出玉梅想要跟自己说什么。 余德成她见过几回,开始妙心对他的印象不太深,只知道他是玉梅的朋友,因为玉梅帮过他的忙,所以两人认识。但直到后来发生的两件事才真正让妙心记住了这年轻人,一是他热心地帮玉梅找工作,二是他为了杨怀义的事四处奔波,通过这两件事,妙心觉得他是一个品德很好,值得信赖的人。 “他究竟跟你说什么了?你既然是来说给我听,这会儿怎么又支支吾吾的。” 玉梅低头附在妙心耳边小声地说:“他说他喜欢我,愿意娶我。”说完害羞地用手捂住脸。 妙心心想果然如此,她淡淡地问道:“那你自己是什么意思?” 玉梅把手拿下来,睁大眼看着妙心说:“我当然是愿意的,但我想听听姐姐的意见。” 妙心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满园的月色,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说道:“咱妈走得早,我又是出家人,家里没个人给你操心这些事。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所以最终还得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你就答应他吧。我也看好他是你的良配。”说完,妙心坐了下来,默诵起手里的经卷。 玉梅默默看着青灯佛卷前妙心的背影,“谢谢姐姐。”待了一会儿,她低头转身离开,不再打扰妙心诵经。 玉梅从禅房的窗外经过,月光透过叶间照在她身上,泛着清辉的光。妙心目送着妹妹远去的身影,心中默默祝福,“愿你从此远离苦难,一世幸福平安。” 整个上午,德成的心情都是愉悦,昨天他鼓起勇气向心爱的姑娘表白了,结果出乎意料的好。这段时间一直压在心里的包袱终于可以放下了。 他暂时还不想声张,想等事情准备好了再说。 他端起桌上才泡的茶,喝了一口,虽然只是普通的“三花”茶,可德成今天喝着却觉得茶香怡人,他忍不住又喝了一口,真香啊。自从昨天跟玉梅表白成功以后,德成突然觉得身边的一切都很美好,就连清晨院子里惯常的吵闹声,听起来都有些生动悦耳。 “小娟,你怎么来了?”屋外传来林冲惊诧的声音。 德成听见了,但并不在意。前两天林冲又跟他提起小娟的事,他依旧以他和小娟不合适为由回绝了。 “姐夫,我上午去粮食局采访,完了刚好路过这里,就顺道进来看看你。”屋外的对话还在继续。 “快进来,正在卸东西呢,屋外灰大,进里屋坐去。”林冲把小娟往里屋引。 小娟修长的身影出现在屋里,德成出于礼貌站了起来,“小娟来了,快请坐,我给你泡杯茶。”说着去拿茶杯准备给小娟泡茶。小娟伸手拦住他,“余大哥,不用客气,我在粮食局都喝了一上午的茶,再喝真成水桶了。”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德成也跟着笑了。 小娟转身对林冲说:“姐夫,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我和余大哥说几句话就走。” 林冲“哦”了一声,冲着屋里的赵文使了一个眼色。赵文会意地站起来,手里拿着一份合同,“冲哥,你这合同有点问题哦。” “是吗?赵经理,我外面还有事,咱们到外面说去。”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安静得让德成有些尴尬。他拖过一张椅子请小娟坐,小娟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把身上背的包斜挎在椅背上。 眼前的小娟,眉目如画,皮肤细润,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拂,她身穿一件淡绿的衬衫,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窗外的微风袭来。不知为何,德成突然想起了城墙上盛开的芙蓉花。 看到德成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样子,小娟觉得有些可爱。 “小娟,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德成目光闪躲,没敢直视小娟。 “听我表姐说,你不想和我交往?是我不够好吗?我就是想来问问为什么?”小娟开门见山地问道。 “对不起,小娟,不是你不够好,而是你太优秀了。我跟冲哥说过,咱们俩在一起不合适。” “我不明白你说的不合适是什么?是哪里让你觉得不合适?对不起,请原谅我的直率,我这人就是这性格,我一定要弄清楚原因。”小娟坚持到。 “没关系,也许这是你们做记者的职业习惯吧。小娟,你不觉得我们俩从家世出身,到社会地位都不般配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想和我交往,但我清楚我只是个很普通的人,是那种扔到人群中就会被淹没的平凡人。” “你说的这些都不是我寻求人生伴侣需要考虑的条件,一个人并不会因为他的社会地位高,人格就高尚。也不会因为他出身不好,就人品低下。一个人的品格,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是不会改变的。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而不是你的地位,出身这些与品德无关的附属。” “也许这是你的想法,但肯定不是我的想法。还有,你想过你父母吗?他们会同意吗?” “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自己的生活我自己做主,即使是我的父母他们也不能决定我的一切。” “小娟,首先很感谢你这么地看重我,我们在一起不合适却是事实。但这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而且过不了多久就要结婚了。对不起,小娟,我给不了你想要的幸福。”德成想尽快结束这段谈话,他只得把自己快结婚的事实告诉这个性格直率的姑娘。 小娟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愣了片刻,她有些迟疑地问道;“你该不会是为了拒绝和我交往而编出一个未婚妻来吧?” 德成摇摇头:“也许很多事我都做不到,但我这辈子绝对不会撒谎骗人。这事是真的,我未婚妻在工艺品厂工作,和我一样是个普通的工人。” “工厂女工?难道仅仅因为都是工人就合适在一起吗?你是这个意思吗?” “小娟,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们一起经历过的事并不想说给别人听,这是我们自己的秘密。所以请不要仅凭自己的猜测就妄下结论。” 小娟的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她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再抬起头时,失望的表情已经荡然无存,她笑着伸出手来,“那就恭喜你生活幸福美满。”德成慌忙站起来,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轻轻握住小娟柔软白嫩的手掌摇了摇,“谢谢你,我也祝你早日找到属于你的幸福。” 小娟站起来,拿起自己的包背上,转身开了门。临出门前她回头一笑,“那我们还可以做朋友吗?” 德成点点头:“当然可以,为什么不呢?” “我走了,结婚记得给我发请帖。”小娟摆摆手出了门。 德成望着小娟远去的背影,心里生出一丝惆怅。 “什么结婚?谁要结婚?”林冲送小娟出门回来急切地问道。 “我要结婚了,到时候给你们发喜帖。对了,赵经理一定要来,这回不许推托了。” “你真的要结婚了?和谁?难不成真是玉梅姑娘?”林冲有些不相信。 德成平静地点点头,“对,就是和玉梅结婚。” 吃晚饭的时候,玉梅来了。小封问她吃饭没有,玉梅说没吃饭直从厂里过来的,小封起身给她拿来一副碗筷。 “我姐说了,我们的事我自己决定就好,她没有意见。”玉梅把妙心昨晚跟她说的讲给德成听。 “太好了,我是不是应该带着礼物正式去见了你姐姐一面。” “我姐姐是出家人,礼物就不必带了。正式见一面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玉梅想了一下说。 “那就约在下周日,我去庵里找你。”德成算了算时间,平时下班太晚,过去不方便,就把时间约到周日。 “哥,我也要去。”小封插嘴道。 “怎么哪儿都有你,你去干嘛,又不是你提亲,星期天待在家里休息不好吗。”德成拍了一下小封的头。 “让小封去嘛,上次青莲法师住院还多亏他帮忙,法师还念叨了他好几回呢。”玉梅帮着小封说话。 “好吧,那你就一起去吧。”见德成点了头,小封笑着说:“还是玉梅姐好,知道疼我,不像某些人。”德成抬起手作势要打,小封哈哈笑着端着碗跑到杨明贵家的饭桌上去蹭饭。 自从大院里搬来这几家人以后,只要不是下雨天,大家都把饭桌搬到屋檐下吃饭。一是因为每家都没有专门的饭厅,二是图个热闹。院里的小孩子们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端着碗各家乱窜,大家都很热情地把最好的菜拿出来让他们随意吃。小封经常把自己当做小孩子,吃饭时也端着碗随处乱窜,德成说了他还几次都改不了,也就懒得说他了,好在院里的人并不介意。 /94/94707/28206821.html 第七十章 请你善待她 星期天的天气不好,半夜时分开始落雨,雨不大,稀稀拉拉的。早晨起床时,院子已经湿透了。德成蹲在屋檐下漱了口,又打了洗脸水在屋里洗了脸,翻箱倒柜地找了身干净整洁的新衣服换上。 小封站在门口问他:“哥,早上吃什么?还是煮稀饭?” 德成一摆手,“不做了,今天哥高兴,走,哥带你去吃韩包子。” 一想到那皮薄肉满,鲜香可口的韩包子,小封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催促着德成赶紧走。 德成望了一下天,阴沉沉的,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了。他回屋拿了两把油纸伞,递了一把给小封,“走吧,小心脚下。” 杨明贵站在屋檐下给孩子洗脸,看见德成准备出门,问了句;“余老师,今天星期天,下着雨都要出门啊。” 小封得意地炫耀:“我们吃韩包子去。”正在洗脸的杨笑笑立刻闹着也要去吃包子,惹得杨明贵老婆怨恨地看了小封一眼。 德成忙弯腰安慰杨笑笑说:“现在正下雨呢,改天叔叔带你去,一会儿我回来给你吃糖。”这才安抚下杨笑笑继续洗脸。德成歉意地对杨明贵笑了笑,杨明贵挥挥手,“小孩嘛,就是爱瞎胡闹,不用管他,一会儿就好了。”杨笑笑是杨明贵的儿子,因为是解放那年生的,大名叫杨建国,打小爱笑,所以小名就叫笑笑,德成挺喜欢这孩子的,平时有空常逗他玩。 走出大门,德成忍不住教训起小封,“你都多大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管不住嘴,吃个包子有什么好炫耀的。记住,以后在单位上要多听少说,不然就你这嘴得得罪多少人。” 小封听了有些不服,忍不住还嘴道:“不就说个吃包子嘛,我说错了吗?你干嘛拿我在单位说事。” 德成有些生气,闭上嘴不再理会小封,低着头在细雨里前行,小封讪讪地跟在后面。 一直到了小南海的门前,德成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转身对小封说;“如果之前你觉得我说得太多,管得太宽。那好,以后我不说你就是了,你自己管自己吧。” 小封涨红了脸,吭吭哧哧地说道:“哥,我真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嘴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过脑子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大不了以后我都听你的。” 想着他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兄弟,德成觉得自己可能平时对小封过于严格了。想到这里,他紧绷的脸放松下来,“好了,没事的。以后哥说话也注意一点,你是大人了,该给你留点面子,不过你以后说话真的要注意,很容易得罪人的。” 小封点点头,这事儿就算过了。 玉梅站在门口等了好久,好不容易看见德成和小封快到门口了,两人却停下脚步站在那里说话。玉梅心里一急,跑下台阶来到两人面前,“站在这里干嘛?有什么悄悄话在家里还没说完吗?” 德成笑了:“小封怕我第一次正式上门,不懂规矩,正给我上课呢。” 玉梅白了他一眼:“瞎说,小封还是个孩子,他哪里懂这些规矩。” 虽说玉梅觉得没必要带礼物上门,但是德成反复思量后还是给妙心师傅带了些水果和糕点之类的东西。 玉梅带着两人穿过大殿,来到后院,妙心在禅房等着他们。这后院德成来过,妙心的禅房却没去过。 顺着廊檐走到半掩着的房门,地上铺的是密密的小青砖,高高的木门槛。进得屋内,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和靠墙一个装满经卷的书柜而已,显得简朴而整洁。 妙心正坐在桌前静待他们的到来。 德成放下手里的礼物,双手合十恭敬地给妙心行了一礼。小封跟在后面,学着样也行了一礼。 妙心躬身回了一礼;“施主不必客气,玉梅,去隔壁搬两张凳子过来。”又对德成说:“禅房简陋,有不周的地方请勿见怪。” 德成忙说:“那里,那里,我们本不该来打扰师傅的清修。只是玉梅已经没了父母,法师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结婚这样的大事,还是还来和法师说明一下。” 玉梅和小封从隔壁抬了两张凳子过来,妙心请德成和小封坐下,玉梅只顾着坐在妙心的床边。大家都看着妙心,等她发话。 妙心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指着园中的大树说道:“这树原本只有一人高,胳膊粗细。庵里从祖师、师傅到我,每周都会给它浇水,一年年过去了,它如今竟长得如此高大挺拔。这既是它的福气气,也是我们大家的关爱。” 德成听了仿佛明白妙心要给自己说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听明白。 妙心收回目光,看着坐在床沿的玉梅,叹口气,“玉梅从小没了妈,后妈小时候待她极为刻薄。我自己那时还小,也不懂事,更说不上如何照顾她,所以在家里她过得很不开心。”德成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 “后来她进了城,又在你的帮助下,成了厂子里的正式职工。我看着她一天天笑容多了起来,也为她感到高兴。”妙心说着看了眼玉梅,又转眼看着德成接着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玉梅也信任你,我希望以后你能做到你承诺的那样。把玉梅托付给你,我也可以放心了,从此心无旁骛专心修行,阿弥陀佛。” 德成站起身来对妙心说道:“请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守护着她,爱她,疼她,不让她受一点委屈。” 妙心微笑着看着他,“我相信你,好好待她,给她一个温暖的家。” 德成郑重地点点头。 妙心坐下来,翻了翻眼前的经卷,淡淡地说:“你们去吧。礼物拿回去,我不需要。” 玉梅从床边站起身,“姐,那是给青莲法师的,法师年纪大了,需要吃有营养的。” 妙心看着她,笑了,“那你拿去给我师傅吧,顺便带小余也去看看师傅。不知道为什么,师傅自从知道了你的事,对他挺感兴趣的,这两天老念叨。” 青莲法师坐在床上,身下围着一床薄被,轻轻咳嗽了两声。玉梅带着德成给法师行礼,法师笑着招手让德成走近前来,伸手握住德成的手,轻声地说:“玉梅是个好孩子,请你善待她。”玉梅眼里噙着泪水,别过头去,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 接下来日子就是紧张的结婚准备,开证明,选日子,做家具,德成和玉梅忙得不可开交。 德成请了一天假,拿着办事处民政干事开的证明在民政局门口等着玉梅,玉梅拿着厂里开具的结婚证明风一样飞奔而来。 玉梅和德成一前一后走进民政局大楼,找到负责婚姻的民政干事开结婚登记,他们很害羞,又很兴奋。 负责婚姻登记的民政干事是为中年大姐,笑眯眯地看着眼前这对新人问道:“你们是不是自由恋爱?”“我们是。”德和玉梅异口同声地回答道。大姐笑了,又问玉梅:“你爱他哪一点?”玉梅想了想说:“我爱人品好,劳动好。”大姐又问德成:“你爱她什么?”德成想也没想回答道:“我爱她扫盲积极。”玉梅羞红了脸。 随后民政干事便给德成和玉梅颁了“奖状”——结婚证。这份结婚证跟奖状似的,上面还有国旗、和平鸽、稻穗、棉花等图案,证书的下方是一个不大的双喜字,4个大大的“自主自愿”汉字打底。上面写着德成和玉梅的名字和年龄。 两人一人拿着一份结婚证书走出民政局。德成拿着证书严肃地对玉梅说:“恭喜你,张玉梅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余德成同志的妻子了。” 玉梅也拿起手里的证书一本正经地说道:“恭喜你,余德成同志,从今天起你就是张玉梅同志的丈夫了。” 两人站在民政局的门口哈哈大笑起来,惹得路人都回头看向他们俩。 吃晚饭的时候曾明过来了,问起德成婚礼的筹备情况。德成掰着手指头算着,家具是林冲介绍的师傅负责做,过两天就做好了。请客准备就在自己院子里摆几桌,请客的喜帖德成已经写好,顺便把曾明的那份给了他。另外被面、床单、枕套这些前几天都在百货商店买好了。还有什么呢?德成搔搔脑袋实在想不起了,两家都没有大人了,什么事都得自己张罗。 “对了,德成,结婚那天我给多借几辆自行车,咱们骑着车浩浩荡荡地去接新娘子。”曾明一拍大腿出了个主意。 “那感情好!”德成听了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可惜我的三轮车,要是不卖,这回不就派上大用场了。”小封在一旁可惜自己的车卖早了。 结婚的日子定在十一月八号星期天,这个日子是德成和玉梅商量好的,林冲又偷偷拿去找他那些江湖朋友算过的吉日。 曾明坐了一会儿,见没什么需要提醒的就告辞回去了,临走的时候跟德成说,有什么需要的就去找他。 看着曾明远去的背影,德成终于想起了还有什么没有准备,那就是新郎新娘的新衣服。 /94/94707/28288245.html 第七十一章 今天我们结婚 时间来到十一月八日,从一大早起,院子里就热闹开来,邻居们见到德成纷纷给他道喜。 德成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各位街坊邻居,今天是我的大日子,有劳大家伙儿了,我在这里先给大家道个谢。” 杨明贵摆摆手,“余老师,你就别跟我们客气了。你这婚事是大家搬来后的第一桩喜事,值得好好置办。你放心,今天我们大家都会尽力的,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都哄笑着喊道:“是!” 院儿里的人在杨明贵的安排下都分了工,大部分男的在院中摆放桌子、凳子,不够的还得到隔壁院儿去借。剩下的由任重远带着去大门口贴大红喜字。女人们都去厨房帮忙,所有的灶台都开了火,开始整治德成这两天买好的食材。又留了两个年轻媳妇儿帮忙收拾新房。 不一会儿功夫,院子里就摆好了十几张有圆有方的桌子,桌子上摆好了瓜子、花生、糖果。 靠墙角也放了一张条桌,上面摆着各家借出的茶杯和装满开水的暖水瓶,就等客人来了泡茶。 杨明贵对德成说:“余老师,你该去接新媳妇了,这里有我负责接待客人,你放心去吧,时候不早了。” 德成谢过杨明贵,穿着一身崭新的藏青色中山装和小封匆匆出门。冬日的大街上,清晨的街上行人很少,德成和小封快步走在大街上,额头冒出密密的汗珠。 快到公安局门口,远远就看见有一群人围站在路边。曾明抬头看见德成,忙向他招手,德成和小封赶紧跑了过去。 曾明总共借到了十来辆自行车,整整齐齐地停在马路边上,车龙头上都用红绸布扎了一朵大红花。德成望了望四周,林冲、韩老六带着几个熟悉的同事早就在这里等着了。人群中有一个并不是德成他们车行的,但这人德成认识,是曾明的同事,叫李德生。 德成感激地握了握李德生的手,“谢谢啊,麻烦你了。” 李德生笑了笑。“我就是个凑数的,曾队长说人不够,让我跟着跑一趟。” 曾明抬腕看了下手表,“德成,准备出发,时间不早了。” 一群人骑上车浩浩荡荡地往新南门方向去了。 玉梅坐在小兰家的屋子里,小兰家还住在棚户区,不过条件比以前稍好了些,多了一间房,屋里还装了窗户,亮堂了不少。据说政府不久后要把这片棚户区拆除,居民搬到别处安置。这片棚户区是个老大难问题,都是些乱搭乱建的木棚或竹棚,极易着火,每年都要引发好几起火灾事故。另外就是夏天遇到雨季,低洼地带也容易积水造成房屋的倒塌。所以政府也是痛下决心要改变棚户区现状。 至于为什么玉梅会在小兰家等着迎亲的队伍。确实不可能去庵里接亲,那岂不是整成笑话了。玉梅和姐姐商量一番,决定把接亲的地点放在小兰家。孟奶奶倒是极为情愿,顺势提出让玉梅做她的干孙女,玉梅也觉得这是件好事,给孟奶奶磕头后改了口叫奶奶。 玉梅此刻心里很激动,坐在屋里,紧握的双手微微有些颤抖。今天自己就要嫁人了,就要和心爱的人拥有自己的家了。她憧憬着自己未来的幸福生活,这能不让她激动吗? 孟奶奶从怀里取出一副鸳鸯戏水的刺绣,拿在眼前看了一会,递到玉梅的手中,“这是我年轻时刚结婚时绣的,陪我这么多年了,再苦的时候都没舍得卖,今天你结婚,就送给你了。” 玉梅忙推说;“奶奶,这么珍贵的东西我怎么能要呢,您收好了,将来留给小兰。” 孟奶奶张着缺牙的嘴笑了,“我不能让你白叫一声奶奶,这是我给你的陪嫁。小兰的我自然给她备着呢,不用你操心。拿着,这是奶奶的一份心意。” 玉梅突然有些感动,想起了从未见面的妈妈,眼角有些润湿。她拿了刺绣,抱着孟奶奶喊了一声;“奶奶!”突然间泪如雨下,哭了出来。孟奶奶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哭了,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应该高兴啊。”说着,说着,孟奶奶声音也有些更咽了。 “来了!来了!”一直在街口望风的小兰飞奔而来,“玉梅姐,余大哥他们到了。”玉梅赶紧坐下来,用手帕仔细擦干眼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 跟着小兰进来的德成冲孟奶奶鞠了一躬,“奶奶,我把玉梅接走了。” 孟奶奶含着眼泪挥挥手,“走吧,以后好好对玉梅,你要是对不起玉梅,奶奶可饶不了你。” 德成笑着说:“放心吧奶奶,我会对玉梅好的。” 玉梅跟着德成走出小屋,孟奶奶扶着门框看着他们远去,想起了自己的儿子和媳妇,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德成搭着玉梅骑在前面,后面跟着一队自行车呼啦啦地往新郎家而去,一路打着车铃,持续不断的清脆的铃声响彻大街,引来路人羡慕的目光。 今天老天爷都给了面子,此时太阳出来了,和煦的阳光照在每个人身上,充满了温暖的味道。 到了将军街五十一号大院门口,杨明贵正在招呼客人。任重远眼尖,远远就瞧见了德成他们过来了,立刻冲院里喊道:“新郎新娘到了!” 院里早到的宾客们一起站起身来,望向门外,德成和玉梅一起出现在大门口。德成穿了身藏青色的中山装,高大的身形在这身衣服的映衬下显得气宇轩昂。玉梅则穿了一件西装开领,斜纹布的双排扣米黄色列宁装,腰间束着一根腰带,凸显出她妙曼的身材。两人往门口一站,显得格外的漂亮和精神。 “欢迎新郎新郎!”杨明贵带头鼓起了掌,院子里的来宾也纷纷鼓掌表示欢迎,有两个小孩子跑到新人面前,一人手里举着一束鲜艳的塑料花,献给新郎和新娘。德成拿起花笑着向众人挥了挥,玉梅羞红了脸。 “玉梅,你今天真好看!”人群中传来徐秀娥的声音。 院子里坐满了来宾,靠大门这几桌坐的是德成车马行的同事们,靠里的一桌坐着玉梅厂里的领导和同事。陈广辉厂长和林巧英师傅都在,边上坐着几个和玉梅一起进厂的青工,徐秀娥在里面显得特别活跃。剩下的都是院里的邻居们,小封带着小兰也坐在那里。 杨明贵和任重远把德成和玉梅簇拥到院子中间的空地上,曾明站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自己拟的稿子,向下压了压手,“大家请坐,请保持安静。余德成同志和张玉梅同志的婚礼正式开始!” 众人又是一阵掌声。曾明等掌声停歇以后,才接着说;“大家中午好,今天我有幸作为证婚人来主持余德成同志和张玉梅同志的婚礼。新郎余德成同志在单位踏实勤恳,工作积极,同事们都是有目共睹的。新娘张玉梅,聪明漂亮,刻苦好学,工作中也是兢兢业业。他们俩是自由恋爱结婚的,我在这里祝他们和和睦睦,互想包容,相亲相爱,白头到老。”大家纷纷鼓掌,曾明颇为骄傲地向大家点头致意。 “下面请张玉梅同志的领导讲话。”曾明把陈广辉请了上去。 陈广辉看了眼德成:“玉梅是个好姑娘,小伙子,你要珍惜啊。我代表我们厂说两句,希望你们以后在生活上互相关心,学习上互相帮助,工作上互相鼓励,共同进步,为社会主义事业做出自己的贡献。谢谢大家。” 最后德成和玉梅一起表态,今后在事业上互相鼓励,生活上互相关心,一定不会让关心和爱护自己的人失望。 终于可以开席了,小封盯着眼前的豆瓣鱼口水都流了一地。小兰嫌弃地看了他一眼,“这可是你哥的婚礼呃,你有点出息好不好。” “是,我哥的婚礼很重要,可豆瓣鱼也很重要啊。你不知道为了搞这几条鱼我费了多大功夫。”说这话时小封的眼光一直没有从鱼身上挪开。 菜上齐了,德成招呼大家动筷子。一时间汤勺与筷子起飞,白菜同萝卜一色,大家伙儿吃得不亦乐乎。 德成和玉梅端着酒杯过来给陈广辉和林巧英敬酒,陈广辉豪爽地一口干了,林巧英则轻轻沾了下嘴唇就放下了。陈广辉拉着德成说:“玉梅可是我大姐亲自带到厂里交给我的,你可要好好爱护她哦,不然我要找你拿话说的。”德成嘿嘿笑着一个劲点头。林巧英牵着玉梅的手,笑了笑,“以后要分心照顾家庭了,有事就跟师傅说。”徐秀娥插嘴道:“师傅就是偏心,只关心玉梅。”林巧英没有理会她,徐秀娥偷偷撇了撇嘴。玉梅见了忙对徐秀娥说:“等你结婚时,师傅也会一样对你的。” 陈广辉和林巧英坐了一会,吃过饭就先走了。徐秀娥长出一口气说;“老古板终于走了,大伙儿这下可以轻松了,来,干一杯。” 德成看了一眼徐秀娥,没有说什么,但是眉头不由皱了皱。 “德成,今天是你的大喜的日子,来,陪哥哥们喝一杯。”这边韩老六迫不及待地把德成叫过去。 “德成,别听他的。韩老六,今天是德成新婚大喜,你把他灌醉了有意思吗?”曾明伸手制止韩老六灌德成酒。德成偷偷向曾明比了个大拇指。 见曾明发话,韩老六憨笑着不敢灌德成的酒。德成却主动上前来,端起酒杯说:“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虽然不能多喝,但我还是要敬冲哥和韩六哥三杯酒,没有你们就没有我余德成的今天,更别提还能娶上玉梅这样的好女孩儿。”说着举杯一口喝干,又连接喝下了两杯。韩老六大喝一声;“好,哥哥陪你。”也是连干三杯。 德成举着酒杯站在原地,突然想起死去的孙喜,要是他还活着能参加自己的婚礼该多好啊。 /94/94707/28341435.html 第七十二章 姐姐的礼物 玉梅走后,妙心静静坐在禅房里,默诵着经卷,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默念了好几遍经文,却不知道自己念的什么,脑子里始终一片空白。 她有些心浮气躁,站起身来,走到窗前,望着冬日里只剩枯枝的大树出神。 妙心出门去了师傅的禅房,青莲法师正闭目在蒲团上打坐。妙玉在另一张蒲团上双腿跌迦而坐。过了一会儿,她听到师傅起身的动静,睁开眼,看见青莲法师正摸索着准备站起来,她急忙起身扶着师傅在床沿边坐下。 “唉,年纪大了,身体又有病,坐不久了。”青莲法师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一眼妙心,“心里有事?” 妙心点点头,“总归是自己的亲妹妹出嫁,家里也没个人给她撑场面,我这心里有些不好受。” 青莲法师一笑,“那你还不去看看。” 妙心摇摇头:“我是出家人,去不合适。” 青莲法师咳嗽了两声,“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你又何必拘泥,我们修行的天台宗讲的是凡事皆遵从本心。你现在心不静,是因为有牵挂,如果对那件事情的牵挂太重,就先把事处理了,没了牵挂,自然就能佛心清静。所以,想去就去吧,了结这份牵挂,即使远远看看也好。” 妙心想了想,低头合十:“多谢师傅指点,弟子明悟了。”转身出了禅房,回自己房间换了身铁灰色的棉袍,头上戴了一顶同色的僧帽。拿着一个木匣子出了门。 木匣子里装着一把梳子,黄杨木的材质,已经磨得油光发亮,上面雕刻着一只活灵活现的喜鹊。记得当年玉梅见了十分喜欢,曾向自己讨要,可那是妈妈留给自己唯一的念想,她没有给玉梅。这把木梳就一直留在身边做个纪念。今天妙心要把它当作礼物送给玉梅,如果妈妈在天有灵,也会祝福自己女儿婚姻幸福美满。 妙心一路低着头前行,冬日昏黄的太阳照在身上,只要没风,便会有一丝丝暖意。 按照玉梅留的地址,妙心找到了德成家的院子。婚宴已经接近尾声,门口有不少客人告辞而去。德成和玉梅都还在院里陪着的客人,杨明贵和小封承担起了负责送客重任。 妙心停下脚步,站在离大门十几米外的墙角下,静静地听着院里传来阵阵热闹的喧哗声。 小封送走客人,回头一眼看见站在远处得妙心,他眯着眼仔细辨认了一下,惊喜地跑过来,“妙心师傅,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呢?” 妙心笑着摇摇头:“今天这种场合,我不方便进去。我过来送样东西给玉梅就走,你能帮我把玉梅叫出来一下,好吗?” 小封极力请妙心进去,妙心却坚持在外面等玉梅。最后小封无奈地请妙心在门外稍等一下,他这就进去叫玉梅出来。 玉梅此刻正坐在徐秀娥一桌和他们说着话,徐秀娥明显有些喝多了,嗓门比平时大了几分,嚷嚷着要和同桌的同事再喝一杯。 小封走过来,在玉梅的耳边轻声说了几句,玉梅脸露喜色,站起身对同事说:“不好意思,我有事过去一下,你们接着吃。” 徐秀娥拉着玉梅的手不放,嘴里含糊地说道:“玉梅,你别走,咱们好姐妹再聊会儿。” 玉梅心里着急,挣开徐秀娥的手,徐秀娥却又死死拉住她的衣袖不放。小封上前掰开徐秀娥的手,不料徐秀娥却把小封的手当成玉梅的手,抓住不放,一个劲地说:“玉梅,真羡慕你,嫁个好丈夫。” 玉梅急着离开,歉意地对小封说:“你先帮我顶一下,我马上回来。”说完招呼德成一块儿去,韩老六对玉梅喊道:“弟妹不是帮德成躲酒吧?” 玉梅一笑,“怎么会呀,我们有点事,一会儿再来陪你们。” 德成见玉梅着急的样子,一边走一边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我姐姐来了,就在大门口。” “啊,在门外,怎么不请姐姐进来呢?” “小封请她进来,她不愿意,大概是顾忌自己出家人的身份。” 两人出了大门,看见门外站着的妙心,玉梅跑过去,拉着姐姐手说:“姐,来都来了,还是进去坐会儿吧。” 德成也在一边帮腔到:“对啊,妙心师傅进去坐坐吧。” 妙心看着脸色绯红喜气洋洋的玉梅,把手里的匣子递给她,“今天我就不进去了,改天有机会再说。今天我是把这样东西交给你,这是母亲生前留下的东西,以后就交给你了。” 停了一下,她说道:“看着你幸福的样子,我也放心了。以后不用再记挂我,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吧,我这就回去了。” 玉梅拉着姐姐的手不肯放开。这时候赵文正好出门来,德成迎上前去:“赵经理,这就走了,冲个他们都还在喝酒呢,你不再坐会?” 赵文狭长的眼睛瞟了一眼面前旳僧人,侧身对德成说:“他们几个在喝酒,我又不好这口,我先回去休息了。再次祝你新婚幸福,告辞!”说罢和妙心擦身而过走了。 “赵经理慢走啊。” 妙心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但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便随口问了句:“这人是谁啊?” 德成抬头晚了眼远去的赵文,“这是我同事,车马行的赵经理。” 妙心看着赵文的背影想了想,还是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他,摇摇头便不想了。转身对玉梅说:“我先走了,你们去招呼客人吧。”也不等玉梅答话,转身独自离开。 玉梅和德成站在门口,一直妙心才拐过街角看不见了,这才转身回去。玉梅进门时开心地对德成说:“真想不到今天姐姐会来。” 德成摸了摸玉梅的头,“虽说她已经出了家,可她终归是你的亲姐姐,你大喜的日子她肯定会来看看你,可惜她不愿意进去坐坐。” 玉梅说:“不急,改天有机会咱们再请姐姐来家里坐坐。” 德成有些无奈的说:“也只好这样了。” 月亮升到半空中,来宾们早就散了,院子在众多邻居的帮助下已经恢复了原样。忙了一天,疲倦的人们都早早入睡了。 玉梅在屋里收拾着来宾们今天送的礼,不看不知道,各色礼物堆了一床,有被面有枕套还有毛巾、脸盆、痰盂这些生活用品。 德成斜靠在竹椅上,脸红红的,有些醉意。他手里端着一杯玉梅才跑的浓茶,他喝了一口茶,看着眼前的贺礼,“东西可真多,我们得用到什么时候去。” “这都是别人的一片心意,将来别人结婚的时候,我们一样还得还礼呢。”玉梅一边收拾这堆东西一边回头跟德成说话。 “对了,德成,这回我们俩结婚花了多少钱?” “你问这么多干嘛,结婚图个闹热,花多少钱都值得。” “不行,我得问清楚,以后咱们是一家人了,该节省的还是要节省。”玉梅坚持要知道婚礼究竟花了多少钱。 德成无奈地掰着手头算了一下,报了一个数,“花了一百多万吧,换算成新发行的人民币,大概就是一百块多块钱吧。” 玉梅有些吃惊,她一个月工资加上补助大概就是八九块钱的样子,这一百多差不多是她一年的工资了。“花了那么多?你哪来的那么多存款?” 德成神秘地一笑,趁着酒意走到床边,用钥匙打开床头柜的锁,又从里拿出一个铁皮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有张存折和一份证明。德成有些得意地翻开给玉梅看,玉梅在灯光下看见存款一栏写着两百元,不由有些心慌:“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不会干了违法的事吧?” 德成有些不高兴了,“你胡说什么呢,我是那样的人吗?这可是我自己的钱。” “你自己的钱,你就算上班了几年,可也存不了这么多呀。”愚昧还是有点不相信。 德成看了一眼紧闭着的窗户,压低声对玉梅说;“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财产,小姑交给我妹妹的。一共是一千五百个银元,去年我去银行兑换成了人民币。一个的兑换价是六千元,一共换了九百万元,折算成现在的新币就是九百块钱。” 玉梅惊得张大了嘴,“这么多钱?那剩下的你放在哪里了?” 德成打了个酒嗝接着说:“这钱,我给的容留了两百块,那是我留给她的嫁妆钱。我自己留了三百元,剩下的四百块钱,去年募捐时我捐了。喏,这是募捐证明。”德成把盒子里的那张纸片递给玉梅。 玉梅接过来看了看,果然是一张捐款四百元的证书。 玉梅真才放下心来,“这钱是来路清白的就好,德成,对不起,我差点冤枉你了。” 德成把存折和证书放进小铁盒里,递到玉梅手上,“以后咱们家的钱都交给你管着。” /94/94707/28384721.html 第七十三章 似曾相识 清晨空气清新怡人,玉梅早早醒来,她睁开眼看着白色的蚊帐,发了一会儿呆,脸上露出微笑。她翻了个身,准备穿上衣服起床。可能是翻身惊醒了德成,德成伸手拉住她,懒洋洋地说:“起来这么早干嘛?再睡一会儿,今天又不用上班,单位不是给了你三天婚假吗?” 玉梅挣开德成的手,“昨天邻居们帮了大忙,今天不得去感谢一下人家啊,待会儿起来我把剩下的喜糖包好,你给他们送去。” 她也不管德成,自顾穿好衣服起了床。推开门,拿着盆儿去厨房水缸里打洗脸水。正巧遇到易老师也在厨房打洗脸水,易老师笑了笑,伸出手来,“你好,我叫易慧,是你的邻居。” 玉梅伸出手和她握了握,“你好,你好。你就是易老师啊,我知道你,德成跟我提起过你。” 易慧一边打洗脸水一边对玉梅说:“今后有什么事要帮忙,说一声就是了,都是邻居,别客气。” 玉梅笑着说:“好的,谢谢易老师。” 玉梅把洗脸水放在核桃树下的青石板上,从屋里拿出暖壶兑上一些热水,用手试了试温度,这才转身对屋里的德成轻声喊道:“德成,水打好了,快起来洗脸。” 德成应了一声,揉着眼睛出了门。杨明贵站在对面屋檐下刷牙,笑着对他说;“余老师,好福气啊,弟妹真是个体贴人。” 德成呵呵笑着,客气起来;”哪里,哪里,嫂子对你也挺好啊。” 杨明贵回头看了眼屋里,摇着头悄声说道:“就我们家那个母老虎,没法比。” “说谁呢?谁是母老虎?”杨嫂从屋里走出来,杨明贵壮硕的身躯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手里的搪瓷缸摔到地下,他有些结巴地说:“没,没有啊,你听错了,我跟德成说我在家里排行老五。” 德成和玉梅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 小封拿着洗脸帕一脸憔悴地坐过来,“一大早啥事这么开心,瞧把你们俩乐得。” “小封,昨天辛苦你把徐秀娥送回家。”玉梅接过话头。 “辛苦倒说不上,他爸以为是我把她灌醉的,把我一通臭骂,提着钵盂大的拳头想要收拾我,吓得我撒腿就跑。”小封想起昨晚送徐秀娥回家那幕,仍是心有余悸。 “今晚你下班回家,我给你做好吃的补偿你。”玉梅安慰他。 “好嘞,这下值了。”一听有好吃的,小封喜得眉开眼笑。 喧嚣过后的清晨,一切都安静下来。院子里的人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买菜的买菜,只剩下德成和玉梅。他们俩搬了两张竹椅静静坐在屋檐下,享受着属于他们的那份宁静,风中有钟声隐隐传来。 玉梅抬头望着天空中的云朵发神,德成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漆黑的发辫。玉梅突然回过头来对他一笑,圆圆的脸上现出两个小酒窝,“有家的感觉真好啊,我们一辈子都不要分开。” “嗯,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德成点点头。 “那你告诉我,谁是沈美娟。”玉梅盯着德成的眼睛问道。 “你怎么知道沈美娟的?谁告诉你的。”德成倒也不心虚,只是有些诧异。 “你先告诉我,我就告诉你。”玉梅狡黠地眨眨眼。 德成抠了抠头皮,“沈美娟是冲哥老婆的表妹,是个大学生,在省报当记者。之前见过两面,算是熟人。快说,你怎么知道她的?” “哦,原来是大学生,怪不得她送的礼物都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送的是生活用品,她却送了一本笔记本。”玉梅说着把一本精美的笔记本递给德成,“昨晚我收拾贺礼时发现的,里面还写着给你的祝福呢。” 德成翻开那本精美的笔记本,扉页上一行纤细秀丽的字迹写着“祝余大哥和新娘子新婚快乐,美满幸福。”落款是友人沈美娟。 “瞧你那小气样儿,人家明明写的是祝福我们俩新婚快乐,哪是给我一个人的祝福嘛,小气鬼。”德成伸手去捏玉梅小巧的鼻尖儿。 玉梅笑着伸手去挡,“谁让她只写你的名字呢。” “人家又不认识你,这写的是新娘子,新娘子不就是你嘛。” “好吧,算你说得有道理,这回我就原谅你了。”玉梅大度地拍拍德成的肩膀。 “嗯,好,谢谢。哎,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就原谅我了,我哪里错了?”德成有些莫名其妙。 玉梅坐在屋檐下开心地笑着,德成拿起笔记本,看着那行清秀的文字,笑了笑,轻轻合上本子。 妙心端坐在桌前,低声念着面前翻开的经卷。脑海里却浮现出那双狭长眼睛,眼睛里闪着渗人的寒光。这双眼睛为什么会给自己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让自己久久不能忘记。到底自己之前在哪里见过这双眼睛?妙心在脑海里苦苦搜寻。 妙心突然站起身来,她想起来了,这双眼睛为什么会让自己如此记忆深刻,那是因为和杨怀义有关。是的,杨天赐最后一次见杨怀义就是这双眼睛的主人带着去的,当时这双闪着寒光的眼睛给自己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虽然当时他并没有戴眼镜。杨天赐后来跟她说过,这个人名叫章文昭,是负责审讯杨怀义的大特务,也是他最终决定了杨怀义的命运。 妙心又有些犹豫,余德成说这人是他的同事,名叫赵文。难道是自己记错了,又或者是这两个人长得如此相像。 不行,自己还是得上门去问问清楚,不能就这么轻易放过杀害杨怀义的凶手。 妙心收拾了一下,给庵里的师傅打声招呼出了门。 玉梅正忙着收拾屋子,昨天收的礼物要找地方收好,平时要用的东西要摆放在顺手的位置,玉梅开心地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快乐地劳动着。 在屋外窗下喝茶看书的德成突然站起来,“玉梅,快出来,你姐姐来了。” 玉梅有些不相信,把头从窗户探出来,还真是姐姐来了。她高兴地迎了出来,“姐,你来了,快来屋里坐。” 妙心点点头,跟着玉梅进了屋,德成忙着要给妙心泡茶。妙心笑着说不用了,转身对玉梅说:“玉梅,你在门外去等一下,我有些事想问下小余。” 看着玉梅不解地出了门,妙心收回目光,看着德成,“小余,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德成很好奇妙心会背着玉梅问自己什么事。 “小余,昨天你那个叫赵文的同事,以前有没有别的名字?他什么时候去你们那里工作的?” “你说那个赵文啊,他在车马行一直都叫赵文,至于以前有没有别的名字我就不得而知。他是刚解放就来我们那儿工作的,说是以前在客栈当过掌柜。妙心法师,你为什么要打听他?” 妙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小余,前一阵你们一直在帮忙跑杨怀义的事。这个赵文,我怀疑他就是当年杀害杨怀义的罪魁祸首章文昭,解放以后,他隐姓埋名藏在你们车马行。” 德成大吃一惊,压低声音问道:“你怀疑赵文是杀害杨怀义大哥的凶手?” 妙心点了点头,眼睛死死盯着德成。 “这太让人难以置信了,赵经理是章文昭?这不可能!”德成还是不敢相信妙心这个判断。 “我虽然也觉得有些太巧了,但是他那双眼睛我记得很清楚,我确定就是他。你再想想他来你们车行的时间,是不是也正合适。”妙心很肯定赵文就是章文昭。 “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赵经理这个人平时确实有些不同寻常,他不爱和人打交道,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工友们聚会也不参加。既没见过什么亲友熟人来找他,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朋友。确实透着一丝古怪。”德成歪着头想了一会儿。 “妙心法师,事关重大,我们不好擅下结论,万一搞错了大家日后尴尬。我有个朋友是公安局的,杨怀义大哥的事他也出了不少力,我去把他请来一起商议商议,你看怎么样?” 妙心点头同意了,德成让玉梅进来陪姐姐说话,自己出门直奔公安局。 玉梅和姐姐在屋里闲聊了半个多小时,德成带着曾明回到大院,身后李德生也跟了进来。 曾明让妙心把认出赵文就是章文昭的经过讲了一遍,又详细询问了妙心以前和章文昭认识的情形。李德生突然插嘴到:“章文昭名字的后两个字倒起来念,不就是赵文了嘛。”众人恍然大悟,赵文这名字原来还藏着这玄机。再结合德成所讲的他平时生活中古怪之处,这下众人更确定了赵文的嫌疑。 作为当事人,曾明请妙心去趟公安局,帮忙协助捉拿国民党特务嫌犯章文昭。德成也想跟去,曾明让他在家老实呆着等消息,毕竟这是公安局的行动,平民无故是不能参加的。 德成看着曾明和妙心一起出了门,心里犹如暴风雨前的大海,翻江倒浪的。万万想不到,身边的同事居然是国民党的特务,而且还是杀害杨怀义的罪魁祸首。德成呆呆地站在院子里,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玉梅站在他身边,一脸焦虑,为姐姐担心不已。 /94/94707/28438222.html 第七十四章 抓捕章文昭 公安局的会议室里,曾明坐在中间,身边围坐着十几个穿便衣的公安。 曾明清了清嗓子,“同志们,我给大家通报一下案情。嫌疑人章文昭,以前是国民党保密局驻省城办事处审讯科科长。此人担任审讯科科长期间,多次负责审讯革命同志和民主人士,并参与杀害其中多人。解放后我们一直在找这个人了,想把他缉拿归案。可这个人就像消失了一样,一点线索都没留下,直到昨天一个受害者的亲属偶然遇见他,才知道他这些年居然一直躲在本市,就藏在我们眼皮子底下。” 曾明眼睛扫视了一眼眼前的部下,接着说:“接到消息后,我们紧急制定了一个抓捕计划,一定要把这个漏网之鱼抓捕归案。现在由李德生同志给大家讲一下具体抓捕方案。” 李德生看了看面前摊开的笔记本,“经过刑侦队的同志们商议,报经局领导批准,我们准备今天下午在章文昭下班回家时,在他家里对他实施抓捕。侦查员小王已经去过章文昭家附近观察地形,稍后大家分下工,务必一举抓获该名嫌犯。” 李德生站起来走到会议室的黑板前,黑板上小王已经用粉笔画好了章文昭家附近的地形图。他指着图上画的一条小街说:“这是章文昭住的清安街。这条街往上走是东大街,往下是青莲街,横着连接的是镗钯街,章文昭租住的五十七号院就在镗钯街和清安街交接的十字路口。地势开阔,四通八达。” 曾明插了一句,“这个章文昭之所以选择这个地方落脚,我看就是看中了四通八达这点,一有风吹草动可以迅速逃离。” “对,刚才小王侦查得到的情况也是这样。章文昭租住的院子有两道门,开在清安街上的是正门,镗钯街上还有一个侧门。另外据小王进院子里观察,院子的东墙很低矮,可以轻易翻过去,再穿过隔壁院子也可以从镗钯街离去。” 李德生用手使劲敲了敲黑板,“第一组王铁生,你带两名组员负责镗钯街的侧门和东墙外隔壁院落的动静。第二组张林贤,你带三个人负责清安街的正门和周边警戒。第三组由我带队,负责进院里抓捕章文昭。第四组由曾队长带队,在外围负责支援。都清楚了吗?”众人都站起来齐声回答;“清楚了!” “好,大家现在去准备一下,下午四点钟准时出发。”曾明挥挥手示意散会,众人收拾好东西出门,按计划准备去了。 “妙心师傅,一会儿麻烦你和我待在一起。等章文昭下班,你确认是他本人,就告诉我一声。”妙心点点头。 “离出发还有一段时间,你先去我办公室坐坐,休息一下。”曾明带着妙心去了自己办公室。 准时四点钟,打扮成各色人等的抓捕组成员,三三两两地分头向目的地出发。曾明又等了一会儿,才带着几个人身穿便装,腰里别着手枪和妙心一起出发。 清安街因为和东大街相邻,东大街是省城著名的商业街,所以周边的清安街上也有不少的商铺。斜对着清安街五十七号有家小茶铺,茶铺不大,屋里摆着三四张桌子,屋外的街沿上也摆了两三张桌子。省城的人不管是吃饭还是喝茶,很喜欢坐在外面,而不是坐在屋里,除非遇到下雨、刮大风这样的天气,也许这是省城人民表达向往自由的一种方式吧。 今天没有风,街沿边的桌子已经坐满了人。曾明走到茶铺门口喊了一嗓子:“老板,外面摆一桌。” “好的,几个人?”微微有些驼背的茶铺老板笑着问道。 “三个人,三碗三花,麻烦了哈。”曾明顺口点了茶。 “不麻烦,不麻烦。”老板一边笑着回答一边从屋里搬出一张桌子,用抹布揩干净请曾明他们坐下。 一会儿功夫,三碗散发着茶叶清香的盖碗茶端了上来。曾明端起茶碗对妙心说:“请喝茶。”妙心微微欠身,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曾明一边喝茶,一边看似随意地观察着四周。他带的支援组四散在镗钯街和清安街的街口,都扮成卖香烟,卖瓜子花生的小贩,在街上四处游荡叫卖。 五十七号院旁边的街沿上,几个街面上常见的帮商家搬货的劳力,正坐在那里休息,抽着烟闲聊着。 曾明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破绽,放下心来,紧盯着五十七号院门口。 五点半左右,陆陆续续有下了班的人回家来,街面上更加拥挤嘈杂了,曾明不由有些紧张起来。 一个瘦高的身影,踱着步,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黑框眼镜下一双狭长的眼睛不经意地四处张望者。他走到五十七号院门口,略微停了一下,不引人注意地回头看了一眼,见没什么异常,这才慢慢走进了院子。 “就是他。”妙心低声肯定地说。 曾明动作幅度极小地朝对面摆了摆手,坐在街沿边的几个劳力随即站起身来,在院门口稍等了一会儿,这才依次进了院子。 这边曾明也站起身,对妙心说:“妙心师傅,你在这里稍等一下,千万别过去。”说完带着支援组快步过街往五十七号院子去。 刚走到院子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枪响,而后又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声。 “坏了!”曾明带着人冲进院子,院中空地上腾起一股烟尘,在院子里四下弥漫开来,遮蔽了天空中黄昏的夕阳。爆炸把院子里的物件冲击得七零八落,掀得到此都是。院里大人们慌乱的叫喊声,小孩受惊吓的哭喊声,充斥了耳膜。院子里乱成一锅粥,影影绰绰中到处都是晃动的人影。 妙心听到街对面的动静,心中一惊,几步来到街对面。弥漫着烟雾的院中突然冲出一个人,满身灰土,身上带着血迹。妙心拦住他的去路,他瞪了妙心一眼,狭长的眼睛里杀意毕露,妙心这下看得清清楚楚,来人正是章文昭。他挥拳用力向挡路的妙心面门砸去,妙心双拳交叉,架住对方的拳头,顺势往下一揽,卸下对方的拳劲,摆腿踢向章文昭的膝盖。章文昭痛呼一声,膝盖往下一弯,差点跪倒在地上。他又惊又怒,反手掏出匕首往前一挥,妙心往后一退,让过匕首,脚在地上一顿,腾空而起,左脚踢向章文昭的手腕,右脚结结实实踹在他的胸口,踹得章文昭腾腾往后退。章文昭还要往前扑,身后冲出几个壮汉把他按翻在地,死死压在地上。 曾明蹲在章文昭面前,使劲捏住他的下巴,在他嘴里摸索一番,掰出一颗装有毒药的假牙。 几辆吉普车飞驰而来,一群人抬着个浑身是血人上了车,车门还没关好,吉普车就飞快地开走了。曾明望着远去的吉普车皱起了眉头,眼中充满的担忧的神色,他指着一名队员说:“你快跟去医院,看看什么情况,随时跟我汇报。”又安排其他人把章文昭绑起来,押上车,送回公安局。他叫来一组的组长嘱咐道:“你们把这个人严密看管起来,回到局里,亲手交到审讯科吴科长那里,让他亲自审问。我有点事,去去就回来,你们先走吧。” 等人都走完了,曾明和妙心坐上最后一辆车,让驾驶员送自己去将军街余德成家。 德成和玉梅一直在家里等着,饭都没心思做。快六点半时,终于等到曾明送妙心回来。 曾明急着回去,没有进门,匆匆和德成说了两句就坐车回公安局了。 看着妙心疲惫的样子,玉梅让姐姐进去休息一会儿。妙心摇摇头,“我不进去了,我累了,先回庵里去了。小余,公安局那边你帮我打听着,有什么消息麻烦你通知我一声。玉梅,我回去了。”说罢,转身就走了,背影在冬日夕阳下显得有些落寞。 曾明心急火燎地赶回公安局,一进门,就遇到从医院回来报信的队员。还没等他开口问,那队员眼泪就下来了,“李哥走了,还没等送到医院他就不行了。” 曾明心口一疼,眼前发黑,摇晃了一下,险些站不稳摔倒在地上。他用手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眼睛里尽是悲伤。 “队长!你没事吧?” 曾明摆摆手,歇了会儿,慢慢走上楼,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在办公桌对面的会客沙发上缓缓坐下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泪水从指缝间滴落下来。 李德生今年二十六岁,转业前是部队的侦察兵,服从国家安排转业来公安局给曾明当副手。俩人心性相似,相处极为融洽。办起案来更是配合默契,在局里被誉为金牌搭档。可今天怎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呢。他才二十六岁呀,结婚刚半年,媳妇儿是省医院的护士,对他们来说幸福生活才刚刚开始,这就要谢幕了。天啊,该如何告诉她这个噩耗啊。 曾明独自伤心了一会儿,擦干眼泪,去隔壁刑侦队的大办公室,通知参加行动的同志都去会议室开会。他要弄清李德生生命的最后几分钟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根据大家的描述,曾明还原了李德生带队进门后发生的情形。 李德生一进院子,章文昭就感觉到了危险。当李德生喊了一声”章文昭“时,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直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美制手雷扔了出去。李德生反应极快,看到他手一动就抢先开了一枪,匆忙中没有打中要害,手雷还是被章文昭扔了出来。李德生没有犹豫,纵身扑在手雷上,挡住了手雷的大部分爆炸威力,保护其他同志免受伤害,自己却不幸牺牲。 会议室里响起了一片抽泣声。曾明用力地一拍桌子,“不要哭了,我们要尽快拿下这个案子,让这个该死的特务份子受到应有的惩罚,以此告慰李德生同志的在天之灵。” /94/94707/28471057.html 第七十五章 这就是人生 婚假刚过,德成去上班。一进屋,看着墙角那张往常早就坐着人的办公桌,今天空着。他摇摇头,在心里叹了口气。 “也不知怎么回事?赵经理一连几天都没来了,又没有请假,派人去他家里也没见到人,问邻居都说不知道去哪里了。真是奇了怪了。”林冲拿着茶杯进来倒水,一脸迷惑地跟德成说。 德成放下包,取下墙上挂着的抹布,“说不定他有急事回老家了,来不及请假。” 林冲想了想,“也许是吧。嗨,这老赵也真是的。”他有些生气准备离开。 “哎,冲哥,工人师傅们现在都在吗?”德成叫住他。 “都在呀,什么事?”林冲问道。 “嘿嘿,我这不是结婚了嘛,给师傅们发点喜糖闹热闹热。”德成笑着说。 德成给工人师傅们发完喜糖,回到屋里静静坐在桌前,不想做事。人这一辈子真是奇妙,和你有着这样或那样缘分的人,最终总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在你的生活中。林冲是这样的,玉梅是这样的,就连这个该死的章文昭也是一样的。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命中注定吧。 忙了一天,德成收拾好东西下班了。他关上办公室的门,走到大街上,融入到下班的人流中。 天阴着,似乎是要下雨,五六点钟的就已经黑沉沉的。德成走在街上,寒风吹着有些冷,他使劲把衣领拽了拽,挡住直往脖子里灌的寒风,低着头快步往家赶。 进了家门,屋里静悄悄的,玉梅还没回家。他放下东西,去厨房看看今天有什么菜。灶台边上的竹篮里有两个萝卜,一棵白菜。德成把白菜拿在手里掂了掂,想了一下,又把白菜放进篮子里,拍拍手出了厨房。 玉梅匆匆赶回家时,德城正闲坐在屋里看书。玉梅把书包挂在墙上问德成;“今晚吃什么?你煮饭了吗?” “只有两个萝卜,一棵白菜,我不知道做什么?等你回来再说。要不我们今天晚上不做饭,去外面吃。”德成放下书,笑着问玉梅。 玉梅愣了一下,有些不高兴地说:“你单位近,下班回家比我早,你不想弄菜,至少该把饭煮上啊。别整天想着去外面吃,咱们那点工资收入,能吃几顿?” 德成沉默了一会儿,闷声说道:“咱们不是还有些存款吗?吃几顿饭又怎么了?” 玉梅一脸认真对德成说:“咱们是有存款,难道就该把它都花出去吗?万一有点什么事,不是还指望它救个急。德成,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咱们过日子,不能坐吃山空,还得细水长流嘛。” “行、行、行,都听你的。”德成有些不耐烦,站起来转身出门。 “哎?你去哪里?”玉梅见德成一脸不高兴地出门,急忙追问到。 “你不是叫我去煮饭吗?”德成回头看了玉梅一眼。 “我都回来了,还是我去做饭吧。你歇着,看你的书。”玉梅系上围裙拉住德成。 “哥,今天晚上吃什么?”小封刚下班回家,兴冲冲地问站在门口德成。 “吃你个鬼,喝西北风去。”德成打了一下小封的头。 玉梅拉着一脸懵的小封往厨房去,“别理你哥,他发神经呢,走,帮嫂子做饭去。” 吃饭时,玉梅突然想起一个事,对小封说;“今天徐秀娥跟我说,那天的事实在不好意思,想请你这个星期天去她家吃饭,算是给你赔罪。” 小封端着碗,有些摸不着头脑,“谁?谁是徐秀娥?干嘛要请我吃饭?” “徐秀娥呀,你不记得了?就是那天我让你帮忙送回家的同事。” “哦,你说那个醉鬼啊。” “不许这么说人家,人家好好一个姑娘,哪是你说的什么醉鬼。那天她是替我高兴,多喝了一点,平时才不是这样的。你究竟去不去,我好给别人回个话”玉梅打断他的话。 “嗯,我不知道。哥,你说我去不去。”小封有些为难地问德成。 “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哪知道你该不该去。”德成有些不喜玉梅那个说话不着调的同事。 “去吧,人家一个大姑娘请你去吃饭,你总得给点面子。”玉梅劝说道。 “好吧,我去就是了。对了,她爸挺凶的,我去了该不会打我吧?”小封想起他爸钵盂般大的拳头,不由一阵心悸。 “怎么会呢,都说了上次是误会。”玉梅想象着上次徐秀娥她爸举着钵盂大的拳头追着小封跑的画面,忍不住笑了。 吃过晚饭,雨终于下了下来,不大,淅淅沥沥的,带着一丝寒意。德成站在窗前望着屋檐下缓缓滴落的雨水,不知道在想什么。 “德成,把窗户关了吧,风吹着挺冷的。”玉梅在灯下补着德成的衣服,衣服的手肘部位有些磨破了。 德成关了窗,坐在椅子上,对玉梅说:“这人还真是说不清,你说杨怀义要是没事,你姐姐会不会出家?” 玉梅用牙要咬断线头,抬头看了一眼德成,“这不废话嘛,我姐和怀义大哥从小青梅竹马,感情很好。我听说王婶儿还准备等怀义大哥高中毕业了就去我家提亲呢。要不是后来出了这档子事,说不定我侄儿都几岁了。” 德成点点头,“谁说不是呢,所以说他们俩还是缘分没到。人这一辈子还就是讲个缘分。你说当年要是我没在你家遇上你,现在咱们也不可能在一起,大街上遇见了也就是个陌生人。” “嗯,相遇就是缘分。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份情缘,一辈子都要对我好。”说这话时,灯光下的玉梅有些娇羞,显得特别好看,德成望着她皎好面容有些出神。 章文昭的事过去了一个多月,德成去找了几曾明。曾明却说还在案件还在审理之中,让他别着急,有结果就告诉他,德成只得悻悻而去。 一直等到快过年了,章文昭的事情才有了结果。 这天德成下班正准备回家,门口突然响起一阵汽车的鸣笛声。德成抬眼从窗户望去,却见曾明走了进来,面容憔悴地和林冲他们打着招呼,看着整个人都瘦了一圈似的。 德成急忙来到院子里,“三哥,你怎么来了?” 曾明拉着他说:“走,咱们去趟妙心师傅那里。” 德成愕然:“现在?” 曾明点点头。“那好,等我一下,我收拾东西就走。”德成回屋拿上包跟曾明一起出了门,上了门外等候的吉普车。 林冲站在门口茫然地看着他们远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曾明一路都没有说话,眯着眼,不长的路程居然睡着了,发出响亮的鼾声。 德成看着他粗短的胡茬从下巴胡乱地冒了出来,,紧皱着的眉头,一脸倦容,忍不住说道:“这是干什么去了?这么困?” 驾驶员回头瞟了一眼,接口道:“我们队长都好久没睡过踏实觉了,这些天一直在忙案子的事,收集证据,找证人,可把他忙坏了,就是铁打的人也经不起这么熬啊。” 德成默默地注视着曾明这张憔悴的面孔,心里泛起一丝感动。 来到小南海,曾明让驾驶员开车回去,自己和德成一起进了庵里。 妙心法师的禅房里,曾明对妙心说:“章文昭的案件目前已经审查终结,等待检察机关提起公诉。我个人判断会判处死刑,总算是为杨怀义同志报了仇。” 妙心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低着头没出声。 曾明停了一下,接着说:“这里还有个好消息告诉你,根据章文昭的交代和后面找到的一些物证人证,已经清楚表明杨怀义是共产党员无疑。只是他生前只是预备党员,尚未转为正式党员。不过,一般来说,组织部门会追认他为正式党员的,这点请你放心。材料我已经转交给组织部门了,后续的这些事归他们负责,你们安心等待就是了。对了,等组织部门结果一出来,民政部门也会按政策给予杨怀义父母相应的待遇,以后两位老人家也可以安享晚年了。” 妙心双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替杨怀义的父母谢谢你。” 曾明给妙心交待完章文昭的案情后,准备和德成告辞而去。 走到门口他突然回头对妙心说:“法师好身手,那天如果不是你拦住章文昭,让他跑到大街上,肯定会造成更多的伤亡,真是谢谢你。” 妙心淡然说道:“我自幼习武,想来还是有点用的。这也是机缘巧合,竟然让我亲手抓住了他。” 德成和曾明走后,妙心站在窗前,望着铅灰色的天空,久久不能平息心中的思绪。能够亲手抓住杀害杨怀义的凶手,总算对自己对怀义有个交代,“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怀义,如果你在天有灵,应该感到欣慰,你可以安心了。”她在心中默念着。 德成站在庵门前石阶上,望着憔悴的曾明说:“三哥,这几天你辛苦了,我送你回去休息吧。” 曾明摇摇头:“现在不想回去,走,陪我喝两杯去。” 德成知道曾明一向不好酒的,即使那天在自己的婚宴上,他也只是象征性地喝了三杯。 看着曾明忧愁的神色,德成没有说什么,默默地陪着曾明去了府河边的一家小饭馆。 饭馆不大,能摆几张桌子,菜式也不多,就几样家常小炒。曾明选了个靠窗的位置,点好了菜,又让店家拿了瓶大曲酒。这是平常老百姓爱喝的酒,入口有些辣喉咙,劲也够大。 曾明拿起杯子斟满,双手举着,缓缓地倒在地上。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有泪光闪动。今天不是周末,天气又冷,小店里就他们一桌。 曾明连敬了三杯酒,这才重新给自己和德成斟满,碰了一下杯,然后仰头一口喝干。他放下酒杯,抬头看着德成,眼睛里全是悲伤。 “他才二十六岁,刚结婚半年,就这么走了。”他语调低沉,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 德成虽然不明白具体是怎么回事,但大致明白他为何这般伤心。德成没有说什么,拿起酒瓶,给自己和曾明满上,端起酒杯沉默地陪着他又干了一杯。 认识曾明这么多年,德成知道他是一个很自律的人,从没见过他如此肆意放纵自己。 也许是酒精的缘故,曾明觉得浑身发热,脸皮发烫。他推开紧闭的窗户,冬天的寒风呼呼地灌了进来。曾明望着夜幕下的府河,河边很安静,只有柳树的枯枝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也许是天太冷的缘故,此刻的河边没有人,寂静而冷清,曾明在心里默默地祭奠着逝去的战友。 /94/94707/28501376.html 第七十六章 当兵是件光荣的事 李书贤站在地头上,看着眼前绿油油的麦苗,心里多了几分欣喜。解放后他和弟弟书良分了几亩好地,都是靠近水源的,浇水便利多了。只是书良现在没事就往农会跑,时常不在家,家里的农活儿一点都指望不上他。 家里的农活儿自己多干点,李书贤倒没觉得又什么,他只是单纯地不想书良整日和农会的吴老幺厮混在一起。吴老幺解放前就是村里的一个混混儿。李书贤实在有些想不通,怎么解放后他居然就当上了农会副主任了呢。难道就因为他穷?可村里人都知道他穷是因为他好吃懒做。 想不通归想不通,李书贤倒没想过要去找工作组反映,给吴老幺下烂药。他只担心书良跟着吴老幺学得游手好闲的,整天不干正事。 今天一起床,书良就要出门。书贤拦住他,让他去地里帮忙。书良却说今天有乡里的领导来视察工作,不能缺席,话没说完就溜了。留下李书贤一个人在屋里生闷气,气得他差点把盛稀饭的碗都给摔了。 初春的寒风吹在人身上刺骨地冷,书贤收拾好干活的工具准备回家做饭。路过水塘边,正巧遇见脚步匆匆的许正阳。 “正阳哥,这是要去哪里?” “镇上的工作组要找我谈话,我这得赶紧回去。” 解放后,随着政府对私营商业的调整。许正阳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把镇上自家的经营的商店全部交给政府进行公私合作,自己只在店里担任经理一职,靠拿工资和少量股息吃饭。 土改时,村里评成份时,许正阳家被评成了地主。不要说许正阳自己,连李书贤也没弄明白,许家拢共就只有二三十亩地,按说不够条件评地主。为这事儿他还专门问过书良,书良说评地主不仅要看家里有多少地,关键是家里有没有人下地劳动。如果没有,就属于不劳而获,这就是地主的标准。就这样,许家成了地主,许老太爷留下的宅子也被分给村里人,只给许正阳留了三间青砖大瓦房。 李书贤对这些实在搞不明白,也不想去弄明白。他只想伺候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只是偶尔会想起许淑华,但是书贤面皮薄,见了许正阳也开不了口打听。 午饭刚做好,书良就回家了。李书贤没好气地说:“吃饭你到挺准时的,干活就没了人影。今天不是有上级来视察吗,怎么,不管饭啊?” 书良愁眉苦脸地说:“可别提管饭这事了,今天上级就是来查农会问题的。有人向上级举报,说农会巧立名目,损公肥私,大吃大喝,铺张浪费。”说到这里,他突然狠狠踢了一脚脚下的小板凳,把小板凳踢翻在地,恶狠狠说到:“要让我知道是谁去乡里告的状,我非打断他狗腿不可。” “你先别说狠话,你们自己想想,究竟有没有拿着大伙儿的钱吃吃喝喝的?先想清楚你们自己做的事吧!还好意思说要打断别人的腿。”李书贤没给书良留面子。 “饭是吃过几顿,但那不也是为了工作耽搁了吃饭时间嘛。再说,就几个家常小菜算什么大吃大喝。”书良不忿地辩解道。 “这还不算吃吃喝喝?哪次你们不是喝得面红耳赤、偏偏倒倒的?群众可都看在眼里的。”书贤有些生气,语气也有些不善。“我就不明白了,吴老幺明明就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凭什么在农会代表我们农民?他有什么资格,我看这回上级来真得好好查查他。” “你懂什么?整天就知道在地里干活。”书良显得有些不耐烦。 “是,你说得对,我就是个只知道在地里干活的农民,可没了我们这些干活的,你吃个屁啊。”李书贤彻底的怒了,指着书良呵斥道,“不在家好好干活,就知道整天跟在二流子后面混,我看你迟早也要变成个二流子。” 书良一脚踢翻面前的板凳,大声地吼道:“我才不要你管呢!”说着饭也不吃了,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看着书良瘦弱的背影,李书贤生出一丝自责,自己不该这样斥责他,伤他的自尊心。李书贤明白,弟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其实自己也是有责任的。 自打知道许淑华为什么会嫁到邻县的大户人家去,书良变了。这个曾经单纯的大男孩再也不想别人瞧不起自己家,他想做一个大人物,做一个人人看见都尊敬的大人物。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做,看着农会的人现在在村里威风八面,他本能地跟他们接近,他不认为这是错。 书贤独自吃完饭,收拾好碗筷。心里还是放心不下,出门去找书良。 走到村口,看见乡里的办事员秦小山骑着自行车路过。秦小山是村里石匠秦老实的大儿子,和书贤年纪相仿,以前也是一起玩的同伴。后来被他舅舅接去县里读了两年书,小学毕业后就做了乡政府的通讯员。 “小山,骑上自行车来了,好气派。”书贤招呼到。 小山见到书贤,停下车,揩了一下额头的汗,“这车是别人的,人家看我今天要去县里领通知,得走几十里路,才好心借给我的。” “这车真不错,你有急事我就不和你说闲话了,改天你休息回村里咱们再聊。”书贤羡慕地摸了摸镀了一层克罗米的车龙头。 秦小山骑上车准备走,他突然停下来,叫住李书贤;“书贤哥,我给你说件事,这次我是去县里领征兵通知。我觉得去当兵是个好机会儿,你考虑一下,如果想去过两天就到乡里来报个名。” 李书贤从来没想过当兵,但是他一直想走出这个自己呆了十几年的小村子,他已经在村里呆烦了,尤其是在许淑华远嫁以后。他并不是像书良说的那样,是个只知道埋头干活的青年农民。他去过镇上,也去过县里。他知道省城,还知道首都北京。他渴望有一天自己能走出这小山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实现自己的愿望。秦小山的话无疑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的貌似平凡的内心,一股强烈的愿望涌上心头。 “小山,谢谢你,我想去,什么时候可以报名?” “那好,书贤哥,后天你直接到乡政府来找我。参军多好啊!一人参军,全家光荣。这可是县长亲口讲的。” 回家的路上,李书贤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准备等书良回来好好和他谈谈。 刚走到家门口,发现书良垂头丧气地坐在门口的石阶上。 “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一样。”书贤低头问他。 “哥,工作组把吴老幺抓起来了,说是他作风有问题,欺负地主家的女儿。还说他有经济问题,贪污公款。这下可怎么办呀。”书良带着哭腔说道。 “呸!不要脸的东西,活该!这种人迟早会出事的。好了,你以后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不要整天在外面乱跑。” “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把我也抓起来?”书良现在极度不安,有些惊恐地问书贤。 李书贤严肃地看着弟弟;“那要看你有没有参与他干的那些坏事。”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不知道,就跟着他去地主家抄了几次家,可我什么都没有拿过。还有就是跟着他吃过几顿饭,其它真没有了。”李书良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那还好,估计没你什么事,但是免不了要找你去问话。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照实说,别怕,有哥在。”书贤安慰着这个刚才还自以为是的大男孩。 都二天,工作组果然找李书良去问话,好在和书贤预计的一样,中午不到就结束询问让他回了家。 李书良摊在床上,小脸煞白,看来这回这阵势把他吓得不轻。 等他缓过劲来,书贤这才对他说起自己想去当兵的事。没想到书良一听,也闹着要去当兵。书贤只好跟他耐心解释,他们家不可能两人都去当兵,那家里的田谁来种? 书良一直嚷着就要去当兵,书贤压住火气,耐着性子跟他说好久,还承诺等过几年,一定让他去当兵,这才说服了他同意不去了。 等到招兵报名的那天,书贤换了身干净衣裳,洗干净了脸。又安排书良上午给田里浇水,这才精神抖擞地出了门。 到了乡政府大院,门口贴着红底黑字招兵启示。周围围满了各村知道消息的年轻人,一个个兴高采烈地。 书贤找到秦小山,秦小山带着他去了招兵办公室。办公室坐着的一位年轻的军官。 “张连长,这就是我跟你提起过的李书贤,能识字,身体也很棒,关键是他本人也非常想参军。” 张连长上下打量了一下李书贤,“喜欢部队吗?怕不怕吃苦?” “喜欢!我不怕吃苦,我一直在家种地,什么苦都能吃。”李书贤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张连长满意地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问明李书贤的名字,在表格上填上他的名字,伸手递给他,“拿着这个去做体检,希望你能成为我手下的兵。当兵是件光荣的事!” “谢谢首长!”李书贤拿了表格去医生那里做体检。时间不长,体检就做完了,医生在表格上盖了一个蓝色的“合格”印戳。秦小山高兴地对书贤说;“恭喜你,书贤哥。” 书贤高兴地咧开嘴笑了起来。突然,笑容定格在他的脸上,门外排队的人群中,他看见了李书良。 /94/94707/28528989.html 第七十七章 梦开始的地方 李书良看见哥哥从门里出来,急忙低下头,躲避哥哥那要喷火的眼神。 李书贤朝书良走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衣袖想把他从队伍里拽出来,书良使劲把手往回夺。 “昨天不是说好了吗?你都答应了我了,为什么今天又跑来报名?”李书贤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着声问弟弟。 “凭什么你就可以来,我就不能来。哪条规定写着,你给我看呀!”书良坚决不肯退让,大声地喊道。书良“你,你……”李书贤气得说不出话,咬着牙,使劲想把书良拖出队列。书良奋力抗拒着。排成长列的队伍一时间混乱起来,排在书良?前后的人纷纷躲闪开来,嘴里发出强烈不满的声音。 维持秩序的乡政府工作人员发现了,一边往这边跑一边大声喊道;“排好队,不要乱,唉,你们俩是怎么回事,在这里拉拉扯扯的,有什么事回去说,不要在这里影响大家。” 排队的年轻人们纷纷附和,秦小山上前拉住李书贤;“书贤哥,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不要这里闹。要是让部队的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李书贤恨恨地松了手,书良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跟着队伍进了乡政府的大礼堂。 秦小山陪着李书贤站在乡政府的院子里,一个劲儿地劝解他,书贤却望着乡政府的礼堂一直不说话。 陆陆续续有人从礼堂里出来,有人喜笑颜开,有人垂头丧气,乱纷纷从书贤身边经过。 过了好半天,终于看见李书良慢慢从礼堂里走了出来。书贤气冲冲地走上前去想要质问他,可书良年看都没他一眼,独自往前走着,眼神里有些迷茫,情绪显得很低落。 书贤愣住了,觉得莫名其妙,他这是啥意思? 他一把拉住书良,不满地质问道“你在搞什么?这副鬼样子做个谁看?” 书良抬头看着哥哥,眼睛里的泪水顺着脸庞流了下来,他带着哭腔哽咽道;“哥!我.......” 书贤见了很紧张,早把自己的怒火抛在脑后,大声地问道;“书良,出了什么事?谁欺负你了?” 书良摇摇头,“哥,没人欺负我,检查的大夫说我有病,说我笑什么的,还说我有这病,一辈子都不能当兵了。哥,我......呜呜呜。”书良说不下去了,大声地哭了起来。 书贤听着弟弟的哭声,心里一阵难过,他伸手把书良揽到自己怀里,轻声安慰道:“没事儿,不能当兵就不当吧,咱们不一样能干其他事呢。” “哥,可我就想当兵。”书良哭着说。 “小山,大夫说书良那个笑什么的究竟是啥病呀?我怎么没听说过什么是笑的病了?”书贤一头雾水地问秦小山。 秦小山捂着额头想了好一会,一拍大腿,“我知道书良得的是啥病了,是哮喘病,不是什么笑的病。” “哮喘病?那是啥病?”李书贤哥俩还是不明白。 “哮喘又叫支气管炎,是我们的支气管发炎引发的。得了这种病,一到换季的时候就会咳得喘不过气来。”秦小山按照自己的理解给兄弟俩解释道。 秦小山这么一说,书贤就明白了。书良从小就有咳嗽的毛病,特别是到了冬天更是咳嗽得厉害,咳起来没完没了的。自己每年冬天都会照着镇上老中医的方子给他煎药喝,每次吃了药就稍微能好点。 “小山哥,得了这种病就真不能当兵吗?”书良还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秦小山。 秦小山点点头:“你想嘛,比如说部队要埋伏,你却一个劲地咳嗽,那不是暴露目标了嘛。还有部队要行军,你要是咳嗽起来,别说行军了,恐怕连路你都走不动。你说,那怎么能行呢,所以部队肯定是不会有哮喘病的。” 得到秦小山肯定的答复,书良神情黯淡了下来,但是没有再哭,只是双眼有些空洞地望着远处。 书贤跟秦小山告别后带着书良回家去。一路上任由书贤如何开导,他都一言不发,低着头默默地跟在哥哥后面走着。 回到家,书良还是不肯吱声,直接进了屋,闭上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书贤想着过两天等这事过去了,弟弟的心情就会好起来,也就不再劝他,忙着去干今天拉下的活儿。 村里来,通知体检合格的青年去乡里报到时,书贤还在地里干活儿。这两天书良的情绪好了一些,跟着哥哥一起在地里忙活着,一听到这消息书良愣了一下,然后转身上了田埂,一言不发地走了。急得书贤一个劲地在后面叫他,他却连头也不回一下。 书贤叹了一口气,看来参军这事儿在书良心里还没过去。 几十个青年胡乱地站在乡政府大院里,七嘴八舌地说着话。地方上负责招兵的民政干部和张连长站在前面,脸色都有些难看。民政干部看着眼前这些散漫的年轻人说,“安静一点,又不是逛市场,都要成为军人呢,注意一点自己的行为举止。” 张连长没有那么多耐心,简单粗暴地黑着脸喊道;“全体都有,按高矮顺序排好队,十个人一排,都不准说话。” 于是一众年轻人手忙脚乱地排起了队,张连长不停地在队列里纠正他们站立的顺序和姿势。 张连长费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才让这群从农村来的闲散青年整明白了,时间也过去了半个钟头。 站在勉强算是合格的队列前,张连长清了清嗓子:“新兵同志们,这次招兵是补充驻扎在西藏地区的部队,明天就开赴省城集训,集训三个月后出发去西藏。” 张连长话音刚落,人群中就有人喊了起来;“我们是要到军分区去当兵的,没人跟我们说去西藏啊。”还有人在问:“西藏在哪里啊?一个瘦瘦的青年插嘴道:“西藏可远了,我大伯以前就去过,路上要走一两个月呢,那里要啥没啥的,是个苦寒地区。”人群中顿时有人嚷道:“我们不去西藏,我们就要在军分区当兵。” 张连长黑着一张脸,严肃地看着眼前这群乱糟糟的乌合之众。乡里负责协助他的民政干部高声喊道:“大家静一静,先听我说。这次咱们军分区不招兵,来招兵的是驻防西藏的部队。再说了,去哪里当兵都是一样的,都是人民的战士,大家不要有顾虑。” 张连长推开他,大声地对面前的人群发出口令;“愿意去西藏的向前一步走!” 李书贤一心想要离开这个小山村,去外面的世界见识见识,至于去哪里,他不是太在意。听到命令,他从犹豫的人群中向前跨出一大步。张连长看着他出列,点点头。有人带了头,后面又陆陆续续走出十几二十个青年。 “还有没有人?”张连长又问了一遍,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再出列。他宣布出列的人留下,剩下的人就地解散。 张连长随即带着愿意去西藏的人进了礼堂,不再理会院子里剩下的的人。剩下的青年把民政干部围了起了,纷纷追问为什么不能去军分区当兵。民政干部解释得口干舌燥也无济于事,索性也不理他们,自顾自地回办公室去了。这群人在院子里待了一会儿,也就无趣地散了,临走还不忘讽刺一下那些要去西藏的都是脑子有病。 临走那天早上,李书贤看着坐在床沿一言不发的弟弟,叹了口气,穿上昨天才发的没有标志的新军装,拿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低头出了门。刚走到院门口,身后传来一声哭喊声:“哥!你保重!在部队要好好的,记得给我写信。”他猛地一回头,书良站在屋檐下,眼泪汪汪地看着他。李书贤一把扔掉手上拿的行李,几步跑过去,把书良一把搂在怀里,“别哭,我不在家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有啥事就去找老五爷。我在部队一定好好干,等我有了假就回来看你,有空我就给你写信,你记得回信,遇到不会写的字你就去找正阳哥教你。” 书良含着眼泪答应着,书贤把他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拿起地上的行李,冲书良挥挥手,然后头也不回地大步迈向自己的人生新旅程。 胸前扎着大红花的十几个新入伍的青年在乡亲们热情的欢送下,随着大卡车缓缓离开了乡场。书贤站在车尾,惊喜地发现送行的人群中书良消瘦的身影,他奋力地向他挥着手,书良见了,也举起手向他挥舞着,直到两人谁也不看不见谁了。 车先去了县城集合,在县里等到其他几个地区的新兵到齐,才一同出发去去省城的新兵集训中心。 车到省城时,天都快黑了,街边的路灯此地亮了起来。大伙都挤在车两边好奇地观望着眼前的一切。 “快看,这是省城的城墙。” “哇,好多灯,街道亮得跟白天一样,这么晚了街上还好多人啊。” “那是哪里?”有人指着黑暗中巍峨而庞大的建筑问道。真的“那是皇城,以前那可是皇帝的宫殿。”有人回答道,也不知道他是真的来过,还是听别人说的。 书贤贪婪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要把看到的一切都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始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 /94/94707/28562184.html 第七十八章 新兵生活 汽车穿过灯火通明的城市,驶入无边的黑暗,只有汽车的车灯照亮眼前的土路。 “这是去哪里呀?不是说在省城集训的吗?”黑暗的车厢里有人问道,因为没人知道答案,所以也就没人回答。又过了一会儿,车厢里渐渐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才离开家大半天的年轻人们开始想起了家。 汽车在黑夜里又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一座县城边上,车在一个大院外停了下来,并没有进县城。大院门口站着两个全副武装的战士执勤,门前有栏杆拦住了车队。 打头的车上,张连长打开车门跳了下来,拿着自己的证件和文书向执勤战士表明身份。执勤战士借着灯光仔细翻看了一下,抬起栏杆让车队进了院子。 “到地方了,全体下车,动作都快点。”夜空中响起张连长声音。车停在一块空地上,旁边是一大片黑沉沉的操场,操场边上亮着明晃晃的灯光,有些刺眼。汽车的车尾栏板放了下来,车上的人忙拿起自己的行李乱哄哄地从车尾下来。 所有人都在灯光下列好队,他们被分成十人一队,由早就在场边等候的带队班长领着去了宿舍。李书贤和乡里同去的十个人跟着他们的班长来到一排平房前,班长推开其中一扇门,摸黑找到灯绳拉亮屋里的白炽灯。 书贤借着有些昏黄的灯光看清了房间的布局。房间靠墙的两边各摆着五张床,靠门的位置也摆了一张,只是这张床上已经铺好床单,放着被子和枕头,估计这是班长的床铺。靠窗还有张桌子,上面放着班长的搪瓷杯子和牙膏牙刷。 进屋后班长做了自我介绍,“我叫张进忠,咱们班是集训队六连二班,我是你们的班长。” 班长随后给每个人指定了床位,就带着几个人去领全班的床单和被褥以及生活用品,临时又指派书贤带着班里的其他人打扫卫生。 一会儿工夫,几个人就拎着、抱着好几大捆东西回来了。班长让每个人领了自己的东西,开始教他们铺床单叠被子,并且要求要跟他叠得一样。 谁还不会叠被子呀,很多人都这样想着,可实际操作起来,却一个都不合格。 “你们可不要小看叠被子、整理内务这些小事,这可是我军的优良传统,每个人都必须认真学习,要一个个的过关。”班长一边说一边纠正他们的动作。 一班人又折腾了半个多小时,好不容易才算勉强看得过去。这时,屋外传来哨声。 “开饭了,大家吃完饭回来再接着练习。”班长立刻让大家停下手里的活儿,出门站队集合。饥肠辘辘的这班人这回积极而迅速地站好队,在班长的带领下去了食堂。 因为是临时加餐,食堂里没有其他人,只有今天刚到的一百多新兵。一个班坐一桌,正好十个人,桌上用大盆盛着四五样菜肴,桌边还有放着一桶饭。班长安排大家按次序打饭,一时间食堂里响起一片唏哩呼噜的咀嚼声、吞咽声。大伙儿也是饿极了,中午他们就啃了几口干粮,一直坚持到现在才吃上饭,自然是吃得极香。 班长看着他们吃得狼吞虎咽得样子,笑了笑,想起了自己刚到部队的情形。 饭是大米饭加小米饭合煮的,口感自然比不上大米饭。菜有大白菜,土豆和茄子,还有一盆萝卜汤,泛着油花儿。虽然没有肉,但是大伙儿依然吃得很香,李书贤自己就吃了三碗。 吃完了饭,二班集合好队伍,在班长的带领下回到宿舍。班长让大家都坐下,给大家交代了一些今后要注意事项。比如早晨集合洗漱,整理内务等等。特别提到了吃饭的问题,他说:“到了部队,你们就不是老百姓了,一言一行要听指挥,服从上级命令,哪怕是在吃饭这种小事上,一样也不能疏忽。从明天起,每到开饭时候,我们班要派两名轮值战士协助连部的司号员、文书先到食堂,负责摆好碗筷、领饭、打菜,再把菜一一分好,等到哨音一响,你们才能列队进食堂就餐。今天你们刚到,连里的同志们帮你们做好了,明天开始就要你们自己来做了。” 一个身高和书贤相仿的新兵咂舌到:“不就吃个饭吗?还有这么多规矩。” 张进忠一下子冷了脸,指着他批评道:“你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吗?部队就是个什么都讲规矩的地方。还有,以后这种牢骚不要再让我听到。” 那新兵赶紧说;“不会的,我不会乱说的,班长放心。” 之后张进忠又让班里的人练习了一番叠被子,这才叫大家去洗漱准备睡觉。 随着一声熄灯号的响起,宿舍的灯灭了,累了一天的新兵们终于安心睡觉了,李书贤躺在床上,闻着新被子的味道,回味着今天一天的经历,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道他会不会在梦里梦见书良。 第二天天不亮,李书贤他们就被一阵响亮的起床号叫醒。大家睡眼蒙眬地睁开眼,还有些明白不过来。耳边已经传来班长厉声命令:“赶紧起床,十五分钟洗漱时间,动作要快!”宿舍顿时忙乱了起来,有找不着衣服的,有找不着鞋子的,甚至还有找不着鞋子的。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张进忠不禁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帮新兵蛋子,有得操练了。 突然,他的眼睛亮了起来,混乱的人群中,有一个新兵居然已经穿戴整齐,安静地拿着洗漱用品出门洗漱去了。他有些欣慰,总算是有个好苗子。 一天艰苦的训练结束后,李书贤觉得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连续站了好几个小时的军姿,实在是有些折磨人。他斜靠在床头,尽量让自己的身体放松下来。 “喂,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和他铺位相邻的新兵探过身来问他。 “我吗?”李书贤指了指自己。“我叫李书贤,你呢?” “我叫尹国正,文宫镇的,你是哪里的?”尹国正自我介绍道。 “我是禾嘉场的,离你们文宫不远。” 尹国正伸出手来,李书贤迟疑了一下,也伸出了手,两只手握在一起使劲地摇了摇。 “这屋里都是老乡,以后大家要互相帮助。”尹国正抬头对屋里的人说道。 “那还用说,咱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有谁敢欺负我们,大家都要站出来帮忙。”屋里有人回应道。 张进忠刚好走到门口,听见这话接口说道:“部队是个大家庭,没人会欺负你们。你们第一天来就想拉帮结派,这种思想很危险,部队是严厉禁止的。”他脸上露出嘲讽的表情,“再说了,等到集训结束下部队时,你以为你们会分在一个连队,西藏那么大,新兵一分配,这天南地北的,说不定相隔几百公里。还帮忙,能帮个屁的忙。” 屋里一下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尹国正凑上前笑着问道:“班长,你是从西藏来接我们的吧?能不能给我们讲讲西藏是什么样的。” 张进忠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跟你说这些没用,过几个月你就能亲身体会了。” 集训的生活一天天过去了。一天晚饭后,班长悄声对书贤说,“晚上警醒点儿。”书贤立刻猜到夜里可能会有行动。李书贤能识字,为人又勤恳本分,训练中十分刻苦,所以班长似乎有点拿他当骨干的意思。 果然,半夜哨声大作,紧急集合!李书贤有准备,穿衣、扎腰带、打背包,动作迅速,成为少数几个最先跑出去的人,尹国正几乎前后脚跟着书贤,他人很聪明,晚上瞧见书贤在做准备,就留了个心眼。后边的战士可就洋相大了,东西放乱,黑咕隆咚乱摸乱抓,穿错衣服的、找不到帽子的、把背包乱捆一气抱着跑出来的,五花八门、狼狈不堪,跑到半路上,有的被子散开了,干脆就搭在肩上。把教员和各班班长气得够呛。 后来又经过几次这样的夜间集合训练,情况才好多了。 很快就要到结束进藏的时间了。这天是休息日,天气很好,阳光灿烂,新兵们纷纷把自己的脏衣服拿出来洗,大院的洗衣台附近挤满了人。李书贤端着盆子,蹲在张进忠的身边,一边给衣服抹肥皂一边抱怨,“班长,你说这军服质量倒是挺好的,就是缩水厉害,你看我这袖口,都缩到小臂上来了。”说着一伸手,张进忠一看,还真是,袖口已经缩到李书贤手腕后一寸多的地方了。 他有些纳闷,“我怎么不觉得呢,我这衣服也没像你这件缩水那么严重啊。”说着也伸出手臂,果然,衣袖长短刚刚好。 “那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我这件质量不太好吧。”李书贤也不知道咋回事,埋头继续洗他的衣服。 “等等,小李,你站起来。”张进忠站起身让李书贤也站起来。 李书贤迷惑地站起来,手里满是肥皂的泡沫。 “好小子,你也不看看,这几个月你都长一头了。”他比划着自己和李书贤的身高差,“你刚来的时候和我差不多高,你看现在,都要比我高一个头了。看来部队的伙食真养人啊。” “是吗?我还能长个子?”李书贤有些不相信,看了和班长的身高对比,他才确信这是事实。兴许真是部队的伙食养人,自己才又长高了一截。 片刻后他明白了原因,少年时的缺衣少食,以及长大后又父母双亡,让他在长身体的时候没能得到足够的食物提供营养,所以导致他身高一直长不起来。到了部队,虽说荤腥少了点,但是食物分量是足够的,所以身高才一下就窜了起来。 晒好衣服,李书贤开心地端着盆回宿舍,心想身高也许就是老天爷对自己选择离开家外出闯荡的第一份奖赏吧。 天空微雨,宽阔的操场都湿润起来。新兵们排着队登上了运兵车,一辆辆车长龙似的,缓缓驶出集训地,向着远方的目的地进发。 /94/94707/28603515.html 其七十九章 艰难的旅程 汽车开进了省城的火车站,月台上,全体战士下了汽车,排队钻进闷罐车厢,感受着火车头吐出的尘雾和煤灰,许多人是第一次见到火车,对这个巨大的铁家伙充满了兴趣。火车上的条件自然不会很好,渴了,只能喝冷水,饿了就啃干粮。 伴随着奔驰的车轮,列车在三天三夜后终于到达了青海的柳园。火车就停在一个既无车站,又无人烟的小地方。 这里原是筑路工人,隨着铁路向前延伸而腾岀来的临时住宿点,还保留着一排排简陋的棚子,倒是可以住宿和煮饭,部队将在这里等候从西藏过来接兵的车队。 那是草木不生的沙漠荒原。一年四季风沙都呼呼地吹着,刚下火车,新兵们便被吹得满脸沙尘,李书贤和战友们忙不迭地吐着嘴里刚灌进去的沙子。军官们按着自己的大檐帽,生怕被风沙吹跑了。 到了中午,好不容易做好的馒头和饭菜,被一阵风沙吹得落满了沙尘。尹国正端着碗,蹲在一个避风的角落,一边吃一边往外吐着沙子,“这是啥鬼地方啊,咋那么多沙子呢。” 晚上睡觉时,屋外风沙呼啸,李书贤只能用被子蒙着头睡,第二天起床,一抖被子,起码抖下来半斤沙子。 等了两天,来接李书贤他们的车队终于来了。军官们指挥着新兵上了车,向着越来越近的目的地西藏开进。 伴着汽车吃力的轰鸣,是一路沙尘,李书贤他们经过柳元,敦煌,大柴旦,盐碱滩,到达了青藏线上重要的格尔木中转站。 格尔木中转站是个大站,气候干燥,一年都难得下场雨,四周都是乱石荒滩,看不到树木,只有风在耳边呼啸。 格尔木到处都是来来往往运输物资的汽车,还有那些辛苦的汽车驾驶员。站里到处都是帆布遮蓋的各类物资和设备,在地面上东一处西一堆的堆积如山,等着汽车兵们运往西藏髙原。 地方虽然不大,因为是重要中转站,所以这里有医院、百货公司、新华书店、汽车修理厂等等,虽然都只是些简易的棚屋。李书贤他们本想出门看了一眼格尔木,结果刚出门就被一阵风沙给赶了回来,只好放弃这个想法。 休整一天后,继续坐着大卡车,在坑坑洼洼,起伏不平的简易公路上,颠颠簸簸地向拉萨进发。格尔木距离拉萨有一千多公里,要经过巍巍昆仑山、烽火山、唐古拉山。这些山一座比一座高,海拔也就越来越高了,空气越来越稀薄,氧气越来越少,出现高山反应的人也会逐渐增多和加重。这几天,接兵的汽车也有些吃不消,可能是车龄太长了,也可能是长期超负荷运转,轰轰轰地使尽浑身力气,慢慢地向前开着。 车上的新兵们,原本一路亢奋,精神焕发,这时一个个没精打采,变得死气沉沉。有的缺氧头晕,有的呕吐胸闷。李书贤虽然也觉得胸闷气紧,但是经过这几天的适应,他的高反并没有那么严重,他帮着班长照顾那些高反有些严重的战友们。 车队过处仍然是尘土飞扬,越接近昆仑山,气温越低,狂风裹着雪花一路伴随着车队飞舞,位于昆仑山中的纳赤台兵站,是昆仑山上的第一站,也是今天车队的目的地。 第二天,依然是漫天的雪花,从纳赤台兵站出发后就进入白茫茫的冰雪滩地。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长长的车队,远处就是昆仑山的玉珠峰,新兵的车队就要翻越昆仑山口了。 雪山、冰峰,呈现在新兵的面前,冰天雪地的考验是残酷的,这是新兵们要去克服和接受磨炼的地方。冰雪路上压出凹凸不平、大大小小的坑,汽车在冰雪铺满的道路上左右摆动着避开那些坑,就像蜗牛一样慢慢爬行着。突然,书贤他们坐的车一歪,不慎陷在一个雪坑里出不来了。带队首长下车看了之后,叫能下车的都下来帮着推车。书贤和尹国正还有好几个精神状态不太差的战士跳下车来,首长已经把他们的军大衣放在车轮下面,汽车和人一起用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把汽车推出了雪坑。首长捡起地上的大衣,拍去上面的冰碴穿上带队继续前进,后面的车都小心翼翼地绕过这个雪坑。一路上,狂风和暴雪都伴着车队,到兵站时天已经黑了。 此后的几天,车队向唐古拉山兵站进发,海拔也越来越高,从四千多米上升五千多米,要翻越烽火山、唐古拉山口,这一带更是地高天寒,一年四季都是冬天,据说这是雄鹰都飞不过去的高山,号称高山之王。风雪一路伴随新兵的车队。 从五道梁、沱沱河、温泉、唐古拉兵站,部队在这一段路程中,大部分新兵的高原反应十分明显,头晕、头痛、四肢无力、心慌胸闷、恶心呕吐,个别新兵甚至出现了肺炎、早期高原肺水肿。随队的军医只能途中保证吸氧,到兵站卫生所继续吸氧和输高糖水降压治疗,一站接一站地抢救治疗。这个时候如果出现重病员,就只能转送格尔木医院住院治疗,或转送拉萨市军区总医院抢救治疗。值得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这次的新兵中还没有出现重病号。 从格尔木出发的第六天,车队终于翻越了风雪的唐古拉山口,进入藏北草原的安多。这里海拔四千多接近五千米,天空中依然飘着雪花飘落。李书贤一路走来,心里有点下山的感觉,但实际上此地的海拔依然很高,自己的头昏脑涨还是没有减轻。 直到从安多出来的第二天,经过那曲、当雄这些藏北大草原畜牧区,这儿虽然海拔依然高,但是感觉一路走来,越走越轻松,新兵对高原也逐渐适应了。 李书贤和尹国正居然有闲心坐到车尾去,瞧一瞧那些草原上随处可见的牦牛和羊群。它们在公路上遇到汽车也悠闲自在地毫不避让。 大家心里都充满了期待。虽然从安多、那曲、当雄过来还是一路风尘伴随,昼夜温差大而且寒冷干燥。但新兵们感觉越来越轻松,也高兴起来了,忘了头昏脑涨,吃饭、睡觉感觉也好多了。 新兵们心里想着拉萨快到了,这段艰苦的旅程终于可以画上句号了。在当雄兵站住的那晚,兵站提供了牛羊肉汤下饭,这是从省城出发后,新兵们吃的最开心的一顿饭,李书贤在此后的一辈子里都没有忘记那晚的羊肉汤的味道。 从格尔木出发的第十天,这批新兵抵达了他们此行的终点站,拉萨市西郊的军营。 兵车从西宁到拉萨一路风霜冰雪,风尘仆仆,长途跋涉两千公里,翻越了无数高山,用了十六天的时间完成了这次长途旅程。如果从省城算起来,则是四千公里的进藏路,途中走了整整二十来天。没有吃好饭、也没有睡好觉,洗脸、洗脚就不用说,几乎是没有机会和条件。加上一路的尘土飞雪,到达部队时,每个人都已经变得邋里邋遢,胡须满面,气味难闻。但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条件下,能保证每个新兵都安全到达已经是最大的胜利。途中接兵首长、随队的军医对新兵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还有汽车团那些驾驶员的辛勤付出,给李书贤他们留下了最美好的记忆。 李书贤班上的汽车,直接开进了三营操场,依次下车后,整齐地坐在各自背包上等待分配。 李书贤所在班的新兵一共十名,有四人,分到七,八,九步兵连队,其中就有李书贤和尹国正。其余的去了三营营直的无后坐力炮排,和迫击炮排。李书贤分到七连一排二班,班长正是集训队的老班长张进忠。尹国正分配去了九连三排一班。 分配落实后,各连队和营直的首长,迅速把新兵领去各自的营房。李书贤的排长首先作了自我介绍,同时招呼各班长及老同志们,接过新兵的背包,按指定铺位,帮着铺床叠被,又打来洗臉水,让李书贤感到真是温暖如家,胜似亲人。 洗漱完毕,站在各自的床前,听班长讲解怎样放置枪炮、挎包、饭碗、口盅,都要求整齐划一。睡觉时衣、褲、鞋、帽,按顺序放好,免得遇到紧急情况穿戴不上,贻误军机。 接着,指导员也讲话,他先表示欢迎新同志的到来和连队的希望。最后,宣布休整两天,换洗衣被,打扫个人卫生。李书贤的新兵旅程,就此划上了圆满的句号。 洗过澡以后,李书贤慢慢在营区里走了一圈。班长叮嘱过,刚来的时候不要剧烈运动,要适应两天。 虽然呼吸还是不如内地顺畅,但是也已经慢慢适应这里氧气稀薄的环境,李书贤确定,在这里生活和当兵应该没什么问题。 回想起自己这一路走来,他再次确定自己当初选择当兵的决定是正确的。他见到了这一辈都不曾见过的景象,经历了这一辈都没有经历过的事。而这一切,他都觉得值! /94/94707/28620571.html 第八十章 单位新来的王经理 德成拎着包回到家,玉梅已经在厨房做饭了。上个月德成咬牙在旧货市场给玉梅买了辆二手自行车,又手把手地教了她一个星期,现在玉梅终于可以骑着自行车上下班了。这样她下班就可以早点回家,自然就有时间做饭了。 解决了做饭麻烦的德成手里拿着书,悠闲地坐在竹椅上,心情愉悦地翘着二郎腿。心想自己如此心安理得地看着玉梅做饭,可能才是自己给玉梅买自行车的缘由,而不是自己标榜的的那样,是因为心疼玉梅上下班走路太辛苦。想到这里德成不由一阵偷笑,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个念头。 工作了三年,玉梅已经是车间的班组长了,当初一同进厂的徐秀娥变成了她的组员,不过两个人的关系还是像从前一样好。 小封下班回家,跟德成打了个招呼,递给他一封信,“德蓉姐来的信。”他说,然后自觉地去了厨房给玉梅打下手。家里有这么个贤惠的妻子和听话的弟弟,真是家和万事兴啊。 德成拆了信,信中妹妹照例是报平安,顺带问候家里人。德成匆匆一扫而过,信的最后部分让他认真起来。在信中,德蓉提到孙英杰向她求婚,德蓉想听听哥哥的意见。 德成皱起了眉头,德蓉现在已经去了西北的甘肃,在兰州军区通信站工作。两地相隔一千多公里,这个孙英杰自己连面都没见过,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貌,什么脾性,只知道他是部队首长,其他一概不知。这种情况下,自己能给妹妹什么意见。 吃饭的时候,玉梅见德成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他有什么事。德成就把德蓉的事讲给大家听了。小封惊喜地嚷道;“德蓉姐要结婚了,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可惜她离我们太远了,我们不能去参加她的婚礼。” 德成不耐烦地打断他,“瞧你扯哪儿去了,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就说到结婚上去了。人家只是向她求婚,她自己还拿不定主意,所以来信想听听我们的意见。” 玉梅给小封夹了一筷子番茄炒蛋,“别理他,你哥又在发神经。” “我哪是发神经,你们说,这孙英杰咱们都不认识,我们能给出什么意见。这丫头,老是给我出难题。”说着,德成摇摇头。 “你就是想多了,德蓉是什么性格,你不清楚?她哪里需要你给她什么意见。她既然写信告诉你这件事,说明她心里早就有数了。至于为什么说要听听你的意见,那时德蓉懂事,照顾你这个当哥的面子。毕竟这是婚姻大事,你这个当哥哥的确实有权发表自己的意见。你就别太当真了,关键是德蓉自己愿意就行。” 德成默默地想了一会儿,觉得还真是自己想多了,妹妹只是用这种方式来告知自己,说不定是私下里早就答应了那个姓孙的。 这么一想,他就释然了,笑着对玉梅和小封说:“我知道怎么给德蓉回信了,不管她,咱们先吃饭。” 吃完饭,德成在灯光下铺开信纸给妹妹回信,大概意思就是玉梅说的那样,只要德蓉自己觉得合适就行,哥哥嫂子会真心祝福她的。 小封在厨房帮着玉梅洗碗,玉梅一边收拾灶台一边问小封,“小封,秀娥那件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你也不能老拖着,成不成也得给人家一句话。” 小封愣了愣,“嫂子,我还没想好,过段时间吧。” 玉梅说:“过段时间,过段时间你就不见得有机会了。就我知道的,我们厂里追求秀娥的人有好几个呢。到时候鸡飞蛋打的你可别后悔。” “嫂子,其实我也挺喜欢秀娥的。可就是她那爱喝酒的毛病我受不了,而且一喝就闹腾,搞得我每次都很尴尬。还有就是他爸也是一个德行,嗜酒如命,想想就头疼。”小封表情颇为苦恼。 玉梅叹了口气;“这秀娥啊,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喝酒。其实她这个人真的很不错,长得漂亮,人又大方。你自己衡量一下吧,嫂子不劝你,毕竟是你和她过日子,你自己拿主意吧。” 小封点点头,“谢谢嫂子,我知道了。” 夜深了,灯光下,玉梅摸着自己的小腹对德成说;“德成,你说咱们结婚这么久了,怎么我这肚子老是不见动静呢。” 德成放下书,笑了笑,“也许是缘分还没到吧,属于咱们的孩子还没找到你。不着急,咱们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听德成这么说,玉梅稍稍有些安心。结婚两年多了,自己的肚子老没动静,这已经快成了她的心病了。 “今天早点睡吧,你不要看书了,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玉梅催促德成快去洗漱,自己先去睡了。 今夜没有云,天空中只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散发着淡淡的清辉。 德成到办公室的时候,看见林冲表情有些古怪地站在屋里,德成忍不住问他:“有事吗?你这是什么表情?” “嗯。”林冲点点头,“公私合营的事你知道吧?运输公司这两天会派几个人过来。” “知道啊。既然合营了,他们派几个人过来也很正常。”德成觉得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知道。昨天何永年何老板把我找去,跟我说以后他就不管车马行的事了,每年就只拿政府派发的股息,以后车马行的事由运输公司负责。说句实话,他和我是十几年的交情了,我看着他一手把车马行做大的,想着他就这么不管了,心里多少还是有点难过。唉!以后车马行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情况。”林冲有些黯然,既是对何永年,也是对自己未知的命运。 “冲哥,你想那么多干嘛。换谁来,不还得有做事的人不是。咱们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就成了,别多想了。”德成安慰林冲道。 “也是,想再多也是白想,走一步看一步吧。”林冲叼着烟出去安排业务去了。自打章文昭出事以后,车马行一直就是由林冲代管业务方面的事,这两年越发熟练了。 十点钟刚过,德成在屋里整理这个月的账目。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听见林冲在大声说:“欢迎市运输公司的领导来视察工作。大伙儿鼓掌。”接着院子里便传来一阵噼噼啪啪的掌声。 听到运输公司的领导来了,德成整理了一下仪表,出门加入欢迎的行列。 市运输公司来的领导是位姓黄的副总经理,身后站着几个从运输公司跟来的下属。 “同志们好,今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大家不要客气。这里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从明天起,我们车马行就改组成市运输公司下属的物资运输分公司了。”运输公司的人带头鼓起了掌,车马行的人也跟着鼓起了掌。 林冲带着黄副总他们几个人进了办公室,德成忙着拿杯子给大家泡茶。等大家都坐好以后,黄副总指着林冲问道:“你们车马行的管理人员现在就你们两人?” 林冲忙站起来说:“还有一个运输队长叫韩传强,今天带队外出运货去了。” “坐,坐,不用站起来说。”黄副总和蔼可亲地招呼林冲坐下说话。 “林经理,我今天是代表运输公司来接管车马行事务的。你们刚才也听到了,从明天起我们就要以物质运输分公司的名义开展经营了。我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运输公司派下来加强你们工作的同志。” 黄副总指着身边一位矮胖的中年人介绍道:“这是王刚王经理,以后就是他全面负责物质运输公司的事情,希望你们能支持他的工作。” 王经理冲德成和林冲微微点点头。德成和林冲忙说:“欢迎王经理来领导我们工作。”德成看出林冲脸上有一丝不愉快。 “这位是公司派来的会计张丹,以后由她负责分公司的账目。”黄副总接着介绍道。 气质斯文的中年妇女张丹站起来向大家打了个招呼。 “那我以后做什么呢?”德成心里有些不舒服,对运输公司事先不商量就这么直接任命这件事。 “哦,你是小余吧?据我们了解,你这会计不是科班出身,我们打算安排你负责办公室杂务工作。”王刚直截了当地说出了对德成工作的安排。 这话让德成感觉到了羞辱,一股热血冲上脑门,他的脸变的有些红。他死死捏着自己的拳头,忍着没有发作。 黄副总交代完事情后先走了,剩下的事自然由新上任的王刚王经理负责处理。 张丹和德成交接完账本,顺势就占了德成的办公位。原来章文昭的办公桌王刚自己坐了。屋里靠门的位置还有一张闲置的办公桌,以前是林冲和韩老六来办公室喝茶坐的,现在王刚指派给了德成。 德成忍着怒气,拿帕子把办公桌擦干净,然后把自己的东西挪了过去。端着茶杯,静静地坐在那里出神。王刚和张丹各自在忙着,还有两个运输公司的人由林冲带着清点车马行的资产。 下班时间到了,德成没有和王刚打招呼,拎着包就走了。王刚抬头看着他出了门,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不以为然地摇摇头。 /94/94707/28640757.html 第八十一章 爷不伺候了 德成忍着一肚子的火气回到家,进门就把包扔在床上,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黑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玉梅正在穿围裙,准备去厨房做饭。见他这副模样不禁有些奇怪,“哟,这是怎么了?谁又惹到你了?拉着个脸,谁借你谷子还你糠了?” 德成闷了半天,才恨恨地说了一句;“气死我了!” 玉梅在德成边上坐了下来,拿起德成的手,轻轻摇了摇,“生那么大气干嘛,出了什么事?给我说说。” 德成就把今天办公室发生的事说给玉梅听,玉梅听了,笑笑安慰他:“不就是换个岗位嘛,哪里干活不是干活,不值得生这么大气。” 德成瞪了玉梅一眼;“不是你想象的那样,我好好的会计干了这么多年,从没在账目上出过问题。哦,凭你王胖子一句不是科班出身,就不让我干了。起码事先你得跟我通报一声吧,我就是气不过!” 玉梅想了下,说:“你们这次公私合营,肯定是国营单位占主导地位。既然是人家在负责,重要部门肯定会换成自己的人,这也是常理。虽说对你们来说有点不公平,但你想,以后你们也是国营单位的职工了,再不是什么车马行的小伙计了,这不也挺好的嘛。” “岂止是有点不公平,简直就是太不公平了。我才不在乎什么国营单位职工的虚名。这么多年我们干的好好的,哦,他们一来我们就得靠边站,我们又不是小妈生的,还讲不讲道理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你也是国营单位的,肯定是向着他们的。”德成起身去洗手。 “嗨,你怎么会这样想呢,我这不是帮你分析吗,什么叫我肯定向着他们,你这个人才是真的不讲道理。”玉梅不想再劝解他,站起身去厨房做饭。 想了一夜的心事,迷迷糊糊的天就亮了。德成第二天打着哈欠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 办公室里王刚和张丹都坐了一会儿了。王刚看着德成进门,放下包,开始收拾桌子打扫卫生,淡淡地说了一句:“以后提前一点到,先把卫生打扫了,不要耽误工作时间。” 德成抹桌子的动作僵了一下,随即继续抹着桌子,没有回应他。 过了一会儿,王刚把一份材料交给德成;“小余,这是我们昨天重新做的工作岗位安排,还有新的工资定级标准。你看一下,通知下午全公司开会,会上你来宣读一下。” “哦,好的。”德成接过文件仔细看了起来。不看还好,这一看德成顿时火冒三丈。他的工作调整为办公室杂务,属于一般行政人员。林冲不再担任业务经理,调去运输队担任副队长,队长和业务经理都由昨天跟王刚一起来的两个新人担任。韩老六的运输队长也调整成了装卸组组长。关键是每个人的工资都下调了一大截。 “王经理,我的工资好像不对吧?是不是填错了?”德成忍着怒气问王刚。 王刚拿过文件瞟了一眼;“是这样的,你以前是做会计工作的,那是技术岗位,工资相对高一些。现在你调整为办公室行政人员,当然要重新核定工资。行政工作相对要简单一些,当然工资也就要低些。” 听着王刚面无表情的陈述,德成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反问道:“为什么不让我继续当会计,我这么多年就没出过错,事实证明我是一个合格的财务人员。你们一来,招呼都不打就把我撤了,凭什么呀?做人总是要讲道理的。什么公私合营,我看就是你们运输公司想一手遮天,把管事的人全都换成你们的人,你们也太自私了。” “啪!”王刚一拍桌子站起来,“余德成同志,请注意你的言辞。公私合营是国家政策,由不得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你不适合在财务岗位工作,这是公司的决定,你有不同意见可以下来问我,不要在这里乱发脾气,扰乱办公秩序。” “老子不干了总行了吧!反正现在还没有做职工登记,我还不是你运输公司的人,今天我就辞职走人。爷不伺候了!”说着把文件摔在办公桌上,无视王刚愤怒的眼神,拿起自己的包怒气冲冲地转身出了门。 院子里干活的人听到办公室里的吵闹,都围到门口看热闹。德成出来时,林冲和韩老六拉住他劝说道;“德成,别冲动,冷静一下,凡事好商量嘛。” 德成挣开他们的手,“冲哥,韩六哥,你们都还不知道吧,运输公司的人把咱们的工作给调整了,咱们的工作都让他们的人给顶了,工资也下调了一大截。你们走不走,我管不着,反正我是不想干了,是兄弟就别劝我。” 林冲低头叹息道:“我俩比不得你,还有一大家子人要养,老婆又没个工作,这个气我们赌不起。对不住了,德成,日子再不好过,我们也得留下来保住这份正式工作。” 韩老六拉着德成手,有些伤感,“你要真觉得憋屈,你就走吧。人各有志,哥哥不拦你。” 德成冲院子里的工人师傅们鞠了一躬:“各位老大哥,我余德成在这里谢谢你们这么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照顾。今天兄弟我走了,咱们有缘以后再见。” 院子里的工人师傅们纷纷围过来,说了些告别的话。 “什么做派,完全是社会习气,以后还要多加强职工这方面的思想工作。”里屋传来王刚严厉的声音。 现在才上午十点过,德成在大街上游荡着,他不想回家,却不知道该去哪里。看着大街上人来人往,都匆匆忙忙地赶着去干自己的事,只有自己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不知不觉中来到了江汉路,德成猛然察觉自己怎么走到曾明的单位门口来了。也许是自己潜意识里是想来跟曾明诉诉委屈。 他跟门口的警卫说自己找曾明,警卫给曾明办公室打了个电话。几分钟后,穿着上白下黑新式警服的曾明来到大门口,远远看见德成在门口低头徘徊。他走上前大声问道;“德成,今天怎么不上班?这么有空出来闲逛。” 德成神情有些黯淡,“三哥,我工作没了?” “啊,这是怎么回事?等等。”曾明抬手看了一下表,“现在是十一点钟,我那里还有些要紧的事要处理。这样,你先去文殊院那边逛逛,十二点准时到公安局门口等我。” 德成点点头,曾明匆忙回去处理自己工作上的事。德成并没去文殊院烧香拜佛,他对这些没有兴趣,一个人沿着马路漫无目的的闲逛着。 十二点钟,曾明准时出现在公安局门口,他换下了警服,穿了一身便装。 曾明和德成并肩走在街沿上,曾明指着一条巷子说:“巷子里有家小餐馆,我们单位同事有时错过饭点,会到这里来吃饭。价钱不贵,有几样拿手菜,味道还真不错。难得你今天过来,我请客。” 德成笑了,“很久没让你破费了,这回得让你出点血。” 两人走进小餐馆,老板殷勤地上来招呼:“曾队长,最近忙吧?好久都没见你来了。” 曾明笑着说;“这是我朋友,今天专门带他过来尝尝你的手艺,弄几个拿手菜来。” 老板笑着答应了,下去准备菜肴。 曾明拉着德成挑了张靠窗的小桌子坐下,“说吧,怎么回事,怎么就把工作给弄没了?” 德成心里的委屈有了发泄的机会,“三哥,事情是这样的,车马行最近在和市运输公司搞公私合营。本来这事我是没意见的,相反我还挺高兴,毕竟以后就是国营单位的职工了。” 曾明点点头,“对呀,对你们而言,这是好事啊。” “可万万没想到,昨天运输公司派了一个叫王刚的经理过来,一来就把我的会计给撤了,让他们公司的人接手,安排我去打杂。你说,这不是欺负人嘛。” 曾明沉吟了一下,“单位里工作岗位的变动也很正常,能上能下,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不至于这样就撂挑子吧?” “当然不是的,我当时是有点不高兴,但我还是接受了这个决定,虽然他们根本没有想过事先和我沟通一下。真让我生出不想干了的念头却是今天发生的事。一上班,那个王经理就给了我一份文件,说是车马行老兄弟的工作要调整。我一看,可把我气坏了,车马行的老人全部让他们给调整出了管理岗位。冲哥的业务经理,韩老六的运输队长都给撤了,全部由王经理带来的运输公司的人接任。更气人的是,还把我们的工资下调了一大截,跟他们运输公司的人根本没法比。三哥,你说有这么偏心眼的吗?不是说合营吗?怎么就变成了全面接管了?什么都是他们说了算,反正我是呆不下去了。” 小店老板亲自过来上菜,曾明打住话题,拿起筷子对德成说;“先吃饭,这鱼得趁热吃,咱们边吃边说。”说着给德成挑了一筷子鱼肉。 “按说公私合营是件好事,刚开始双方应该相互协调配合,即使要调整岗位也应该事先和你们打声招呼,听听你们的意见。这位王经理的作风实在有点太粗暴了,不事先沟通就直接下文件任免。”曾明摇摇头。 “是啊,三哥你是知道的,我在车马行这几年,账目上从来没出过错。可这一上来就把我给撤了,说我不是科班出身,不合适做会计工作,直接打发我去打杂。我不是不能接受新工作,我就是想不通。” 曾明点点头,指了指桌上的菜,“别光顾着说,吃菜。对了,林冲他们什么反应?” 德成叹口气;“还能有什么反应,只有忍着呗。他俩都是拖家带口的,老婆又没个工作,一大家子人就靠他们养活。他们不像我,起码还能靠玉梅工资撑一阵,所以我不敢劝他们也不干了。” 曾明笑着指了指他;“你这回总算没被愤怒冲昏头脑,拉着他们一起走。他们和你情况不一样,自身没什么文化,年纪又有些偏大,出来了不好找工作,看样子会在新领导手下吃些苦头,但好歹也有份正式工作。你不劝他们跟你一起走是对的。” 听到曾明的表扬,德成有些不好意思,埋头刨了一大口饭。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有没有什么想法?” “我打算去找个新工作,还没想好,看看再说吧。” “也对,就当是给自己放个假。我这边战友多,有很多转业到地方上来的。我抽空去帮你问问,看看有什么单位招人,有消息我就通知你。你不要着急,慢慢来。” 吃完了饭,德成心里舒坦些了。饭馆老板出来问德成味道如何,请他多提意见。 德成打了个饱嗝说;“味道巴适得很,三哥介绍的还能有错。” 老板和曾明相互看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94/94707/28666565.html 第八十二章 逃不出的宿命 玉梅晚上下班回来的时候,德成已经做好了饭,摆在桌上等着玉梅和小封下班。玉梅不免有些诧异,“今天太阳从西部出来了?” 小封也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德成。“哥,你今天没生病吧?咋这么勤快呢?” “去你的吧,你才有病呢,给你们做饭还要被你们说闲话。早知道我就不给你们做了。” “别,可千万别,这种优秀的品德,一定要保持下去。”小封一边拿碗盛饭一边和他贫嘴。 “说真的,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玉梅端着碗,有些严肃地问德成。 “没什么,就是不干了。我今天辞职了。”德成埋头吃饭,满不在乎地说。 “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商量一下呢?工作你说辞就辞了!”玉梅的声音逐渐高了起来。 德成皱了下眉头,把手里的碗往桌子上一放,“我不想和你吵架,能不能好好吃饭,有什么吃了饭再说。” “我没心情吃饭,不吃了。”玉梅也放下碗,回屋去了。小封张嘴喊了一声;“嫂子。” 德成伸手拉了他一把,“吃饭,别管她,爱吃不吃。” 吃过晚饭,德成回屋,玉梅依旧坐在椅子上生闷气。德成没有理会,坐在她对面,拿起一本闲书看了起来。 玉梅看着他,几次想开口问他,见他那副无所谓的神情就欲言又止。两人默默地相对而坐,僵持到最后玉梅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悄声闷气地就把工作给辞了。就算你要辞职,你可不可以先回来和我商量一下。” 德成放下手里的书,看着玉梅,一脸正经地说:“我又不是傻子,但凡是有商量余地,我也不会那么冲动就辞职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我在单位上遇到什么事了,你不肯听我解释,就会冲我发脾气。” “那好吧,你就给我说说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听听,是不是就能让你忍不住把自己饭碗给砸了。” 德成便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玉梅听了。听完以后,玉梅有些吃惊,“他说你不是科班出身就不能做财务工作?就这一句话就把你打发去做杂务?” “是啊,我在车马行做了这么多年的账,没出过一笔问题。他说我不行,我就不行了。他这是借口我没有文化、没文凭,一句话把我打发了,好安排他们自己的人顶替我。还有冲哥和韩六哥也和我一样被降了职,你说这是什么事儿,有这么做事的领导吗?” 如果说其他的什么原因,玉梅还能理解。但这句没文化是玉梅绝不能接受的。在她心目中,德成是她的识字先生,是顶有知识、文化的人。因为这个原因,她坚定地站在了德成这边。 “你们这新领导确实太偏心了,跟我们陈厂长简直没法比。你要不想干就不干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玉梅毅然说道。 “现在你话倒是说得漂亮,那刚才干嘛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发脾气。”德成忍不住揶揄道。 ?“还不是怪你自己,好了,不要再说了。其实我不是为你辞职而生气。只是你完全不和我商量,就自作主张,我当然会生气。”玉梅撅着嘴说道。 ?“那你现在不生气了吧?”得到了玉梅的理解,德成松了一口气,笑嘻嘻地问她。 ?”生气倒是不生气了,只是我现在饿了。”玉梅肚子里传来一阵“咕咕”声,玉梅有些不好意思。 ?德成笑着出了门,到厨房给玉梅端那份专门给她留的饭。 ?在家休息的这几天,德成每天都出门去找工作,只是不太顺利。不是说找不到活干,只是那些活儿德成觉得不太适合自己。想要找一个自己看得上,对方又愿意要他的工作,还真是有些难度。 ?昨天中午曾明来家里找过他,给他留了信,让他今天过去找他,说是工作的事有眉目了。 ?这天起来,德成又在外面奔波了一上午,去了不少地方,结果依然不理想,搞得最后他都有些怀疑自己当初辞职是不是太冲动了。虽然玉梅没说什么,可德成看得出她眼里的焦虑,这让德成倍感压力。 ?中午时分,他应约去曾明单位找他。见面后,曾明提到他有个战友转业去了医药局下属的锦江市第一制药厂,这是个新建的厂子,地址就在通惠门附近,离德成家很近,现在正在招工。他跟他战友提了一下德成的事,他战友倒是爽快地答应了。如果德成决定去的话,他就跟他战友说一声。 ?德成些哭笑不得,怎么兜来转去的又回到了和医药有关呢?难不成这就是命?注定是抛不开,丢不掉,这辈子注定要和医药打交道。 ?他没好直接拒绝曾明的好意,推说还有两家单位也看上了自己,他要回去好好想想,再决定去哪里工作。 曾明倒没说什么,只嘱咐他尽快给自己答复,究竟去还是不去好,他好跟战友回话。 德成谢过曾明,说自己回家考虑一下,尽快把决定告诉他。 德成下午又在市里跑了半天,想去撞撞运气,看能不能遇到有适合自己的单位招人。一直到快天黑了,德成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玉梅已经做好饭,和小封一起等着他回来。 德成疲惫地走进家门,看着玉梅询问的眼神,德成轻轻摇摇头。玉梅没说什么,让德成赶紧坐下吃饭,可眼神里的失望却被德成看得清清楚楚。 德成叹了口气,坐下来埋头安静吃饭。小封左右看了他们一眼,没敢说话,也低头吃饭。这一餐吃得悄默声息,没盐没味,淡寡之极。 吃过饭,小封发觉气氛不对,跟德成说了一声就匆匆回自己屋休息去了。屋里只剩下德成两口子,德成有些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感觉,开口说到:“玉梅,你别担心,我会抓紧时间找工作的。钱也不用担心,家里还有些存款。” “你别提存款的事儿,那是不能动的,总不能指望着那点存款吃一辈子。你老找不到工作我心里着急,现在想来你还是不该急着辞职,再怎么说还是有份工资拿着。” “你说什么呢,这会儿你又说我该留下来了。前几天你不是说不想干就不干了吗。为了点工资让我受那份气,你是怎么想的?”德成有些不满,语气强硬了几分。 “我是怎么想的?我是在为家里着想呢!”玉梅气恼地别过脸去,不想再理他,心里充满委屈。 入夜了,结婚后第一次,两人背对着背睡了一夜,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第二天清早,玉梅早早骑车上班去了,破天荒没有给他们做早饭。 小封起来发觉后,去了街口的包子铺,给自己和德成买了几个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子。 吃包子的时候,小封有些犹豫地说;“哥,你别怪嫂子,她其实挺担心你的。昨天你没回来,她还跟我说起你这几天找工作都累瘦了。” 德成不置可否地吃着包子,没有接话。 过了半天,他才开口说道:“其实我找到工作了,只是我自己不是很想去,还在犹豫,所以没对你们说。” 小封有些不解;“有工作你干嘛不去,还挑三拣四的。嫂子是个女人,她眼里只有这个家,生怕你没了工作,这个家撑不下去。” 德成沉默了,他清楚玉梅少年时的经历,知道这个家对玉梅来说意味着什么,她是生怕失去这个家。她太敏感了,太在意这个家了,任何会对这个家产生影响的事,在她眼里都是不得了的大事。 德成摇摇头,露出自嘲的笑容,对小封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放心,我不会怪你嫂子的,咱们还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吃过早饭,德成也不出去瞎找了。泡了一杯清茶,坐在屋檐下静静地看起了书。 差不多中午十一点,他起身拿了一些零钱揣在衣服兜里,去公安局找曾明。 还是那家巷子里的小饭馆,还是那张靠窗的桌子。德成和曾明坐在桌前,面前还是那几道拿手菜,只不过,这回请客的人换成了德成。 “你小子,不就给你找个工作嘛,非得请我吃一顿。”曾明笑着指了指德成。 “三哥,这不是你第一次帮我了。以前玉梅的活儿就是你给找的,没这层关系,她现在也不能成为国营单位正式职工。这份情还没还你,现在又劳烦你给我找工作。更别提以前在车马行给我的帮助了,三哥,这辈子我欠你的太多了。”德成微微有些激动,端起手里的茶杯,“三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德成,你说这些就见外了。我们俩相识是缘分,这些年过去了,我觉得我们挺投缘的。有时我在想,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真正朋友,我真心希望我们就是这样的朋友。不说了,来,干一杯。”曾明真诚地举起手里的茶杯,和德成一碰,如痛饮烈酒般一口干了。德成的眼睛润湿了,是啊,这辈子能交到这么个真心实意对你的大哥,也是值了。 /94/94707/28708732.html 第八十三章 新生活的开端 新砌的红砖墙,高大的灰色水泥筑成的大门,上面挂着白底黑字“锦江市第一制药厂”的牌匾。此刻正值,上班时间,进出厂门的都是些年轻人,穿着蓝色或土黄色的工装,一边谈笑着一边走进厂门,浑身上下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德成看着眼前的这些年轻人,不觉有些感慨,也许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偏颇,能和他们一样来这朝气蓬勃的厂子工作,其实也挺好的。 门卫室保卫科的同志拦住德成,德成拿出一张纸条看了一眼,说:“你好,同志,我是来找赵新民同志的。” 保卫科的同志打量了他一眼,“是找赵厂长的吧?” 德成点点头:“是啊,我就是来找赵厂长。” 保卫科的同志指了指厂子中央刚栽上梧桐树的大路,“一直走,走到水塔就右转,进去的第二个路口再右拐就是厂里的办公区。” 德成谢过保卫科的同志,顺着他指的路找到了厂长办公室。厂长办公室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阵激烈的争吵声,“不行!我这又不是养老院,你弄一个四五十岁老娘们来干嘛。” “老赵,这人可是李局长爱人的大姐,咱们怎么也得照顾一下。不然将来见了李局长,面子上不好看。我的意见是把她安排到办公室去,平时就发发报纸,打打开水,权当是养个闲人。” “老包,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我都是国家干部,是共产党员。国家之所以让我们来搞这个制药厂,那是看重我们的工作能力,相信我们能让厂子尽快投入生产,为国家做贡献,不是拿给我们做人情养闲人的。” “老赵,这些道理我都明白。可李局长毕竟是医药局分管我们的副局长,这关系要是搞不好,我怕以后厂里的事不好办啊。” “有什么事不好办的?我就不信了,咱们厂今天不收这个老大姐,他李局长日后还会打击报复我们不成。老包,你说实话,这事儿是李局长亲自找你说的,还是李局长爱人跟你说的?” “李局长倒是没找过我,是李局长爱人打电话给我说的。我想李局长不可能不知道吧?” “你还别说,说不定李局长还真不知道。老包,这事儿就这样了,你给李局长爱人回个话,说我们厂只招青年工人,后勤人员一概不招,有什么事让他们来找我。” “唉,老赵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认死理。好吧,我去给李局长爱人回个话,把她的事给推了,以后医药局那边有什么麻烦事你可别怪我。” 门开了,走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大汉,头顶有些秃,嘴里嘟嘟囔囔的。推开门猛地看见德成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心情本来就很不愉快的他厉声喝道:“干什么的?鬼鬼祟祟的在门口偷听。” 德成被这一声突如其来呵斥搞得莫名其妙,他愣了愣,回过神来指着厂长办公室说:“我是来找赵新民厂长的。” “你是哪个?找赵厂长啥子事?”老包像审问犯人一样连珠炮地发问,发泄着心中的邪火。 德成平静地看着他,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他已经判断出这个人就是刚才听到的对话里的老包,并不是他要找的赵厂长。老包见德成没有回应他,更加气恼,正要发作。却听门口传来赵厂长的声音;“你好,我就是赵新民,找我有什么事?” 德成笑了笑,说道:“我叫余德成,是曾明让我来找你的。” “你就是小余?你的事曾明都跟我说了,请进。”赵新民打开门把德成让进屋。 德成微微冲老包点点头,进了办公室,赵新民顺手虚掩上了门。老包脸上充满了疑惑,站了片刻,阴着脸走了。 赵新民请德成坐在办公室的木椅上,德成坐下来,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赵新民。他个子不高,大约三十来岁,一双眼睛炯炯有神,浑身上下透着精明能干。 “你的事曾明都跟我说了,曾明以前和我是一个部队的,后来他调去做地下工作,他这一走我们有十来年没联系了。前不久我转业来了省城,通过老战友才知道他也在省城,这不,最近才又联系上了。瞧我唠唠叨叨说了一大堆,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德成看得出赵新民是个挺怀旧的人,一上来就跟他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歇。 “我以前学过中医,一九四九年前在诊所当过店员,不过时间不长。后来一直在车马行做财务工作,前后大概有六七年。我和三哥就是在车马行认识的。哦,三哥就是曾明,他那时用曾三这个名字掩护身份,所以车马行的人都管他叫三哥。”德成平静地介绍着自己的情况。 “哦,你还学过中医,和我们药厂还挺配的嘛。你在车马行做财务也有好几年的经验,按说工作也不错啊,那现在为什么不干了呢?”赵新民看着德成问道。 “我本来干得好好的,也不想离开。后来单位和市运输公司搞公私合营,运输公司新派来的经理一上任,就让我们以前车马行的人全部靠边站,职位都由运输公司的人代替。把我从财务调去打杂,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这才辞职不干的。”德成如实地向赵新民解释自己的辞职原因。 “嗯,你们这个新来经理处理事情确实有些偏激了。算了,别的单位的事我不好做评价,不过没关系,有真本事的人,走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小余,我们厂子的财务部门才组建,现在有一个科长,还有一个总账会计和一个出纳,目前还缺一个成本会计。我看要不你先去财务科担任成本会计,怎么样?”赵新民略微思考了一下,准备让德成去财务科上班。 德成犹豫了片刻,抬起头对赵新民说:“赵厂长,我刚才走巷道口那个车间经过,看见里面正在安装调试设备。其实我对机械方面挺感兴趣的,我不想再做财务工作,每天坐在办公室和一堆数字打交道,搞得我头昏脑涨的。赵厂长,我能不能去车间工作。” 赵新民有些惊讶地看着德成:“小余啊,你这个同志好好的办公室工作不做,偏要下车间去干活。我跟你说,车间干活可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你还真有些跟别人不一样,不过我喜欢。我们车间现在就是缺有文化,有学习能力的年轻人,你要真决定了,我答应你的要求。一会儿人事科办完手续,我就带你去厂里的设备科报到,参与机器设备的安装调试。记住,一定要跟着设备生产厂家的师傅好好学习,以后厂里的设备运行维护就要靠你们了。” 德成高兴地握着赵新民的手使劲摇了摇,“谢谢赵厂长,我一定会努力的,绝不辜负你的期望。” 赵新民写了张条子,让德成拿着去隔壁的人事科办手续。人事科的小姑娘看了德成手里的条子,没多问什么,很快就把德成的招工手续办好了。临走时叮嘱德成明天带上户口本再来一趟人事科。 看着德成走出人事科,老包拿着茶杯装着没事进了人事科一样。人事科的小姑娘看见老包,客气地喊了一声:“包厂长?有什么事吗?” 老包摆摆手:“没事,就是过来随便看看。”说着不经意转身望向门口,“哎,刚才出去的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 小姑娘望了望门口,“哦,那是来办招工手续的新工人,赵厂长批的条子。” 老包“哦。”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端着茶杯转身离开人事科办公室。心里却极不舒服,我介绍个人进厂你推三阻四的,还他妈说得一本正经的。转身你自己不是一样的批条子进人,还不就仗着自己是正厂长嘛。操!还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德成回去厂长办公室找赵新民,赵新民带着他去了针剂车间,设备科的同志正在那里协助厂家的师傅安装设备。 赵新民把一个站在木板搭成的架子上干活的师傅叫了下来。 “胡科长,他叫余德成,是我们厂新招的青工。我让他来设备科跟你,这小伙子不错,你可得好好带人家。” 胡科长满脸络腮胡,看不出多大年纪,说话也是很粗犷。后来德成才知道其实胡科长挺年轻的,才三十不到,以前是省城一家机械厂的骨干,不知赵新民用什么手段硬是把人家从机械厂给挖了过来。 胡科长看了一眼德成;“小伙子,吃不吃得苦?” 德成带来点头,赵新民笑着打趣道:“人家小余可是办公室工作都不肯干,自己坚决要求下车间来干活的。” 胡科长一听来了兴趣,仔细打量了一番德成:“厂长你放心,既然小伙子有这份心气,我一定把他带成厂里的骨干。” 夕阳下,结束一天工作的德成走出厂门,回头望去,高高的厂门在斜阳的映照下,像涂了一层金色的涂料,那么高大,那么气派。短短的一天,他对制药厂的人和事都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感觉自己今后的一生也许都会和它相守一起。 /94/94707/28737037.html 第八十四章 天道酬勤 德成高兴地回到家,心情愉快的他一路哼着家乡小调进了门。杨明贵的儿子笑笑正蹲在门口看地上的两队蚂蚁打架,抬头看见德成,笑笑有礼貌的叫了声“叔叔好!”德成心情正好,弯腰看着地上的蚂蚁,问笑笑;“哪边打赢了?”笑笑指着左边那队黑蚂蚁说;“他们赢了,红蚂蚁个子太小,打不赢。” 两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地上的蚂蚁,热烈地讨论着战况。突然眼前一黑,一道阴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德成和笑笑抬头望去,玉梅推着自行车站在他们面前,看样子是刚下班回来。 德成直起身,笑着说;“才下班啊,走,回家去。”玉梅没有搭话,板着脸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德成尴尬地挠挠头,跟笑笑告别,“笑笑,你自己玩,叔叔回去了。” 笑笑看看他,又看了看走远了的玉梅,说:“叔叔再见!” 德成一进屋,看见玉梅正坐在床边生闷气。德成有些莫名其妙,略带怨气问道:“你这又是生的哪门子气啊?谁招你惹你了?一回家就摆出这副脸色,你这是做给谁看呀?” 玉梅冷冷地说;“你不去认真找工作也就算了,你在家闲着,总归可以先把饭做了。可你倒好,饭也不做,居然和笑笑一起蹲在门口看蚂蚁,还要等我这个忙了一天的人回来做饭。大少爷!你怎么能这样呢?” 德成听明白了,呵呵一笑:“我也是刚下班回家呀,还没进门就碰到你回来了。” 玉梅一愣,随即连珠炮似的问道:“你刚下班?找到工作了?在哪里上班?”脸上的表情明显放松了下来。 德成背着手,仰着头,骄傲地说:“你也不看看我是谁,找工作这点小事也能难倒我。” 玉梅“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伸手在德成腋下使劲一挠,“我让你装!还不快给我从实招来。” 德成怕痒,一边笑着在屋里闪躲,一边求饶道:“你别挠我痒,我招,我全都招。” “本人现在是锦江市制药一厂设备科的正式职工了,怎么样?厉害吧。”德成的语气里有几分自豪,不是真的认为自己有多了不起,而是为自己能加入这个集体而感到的自豪。 “真的?太好了。”玉梅开心地抱住德成,为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什么事这么开心?院子里都听到你们的声音了。”小封推开门进来,玉梅赶紧放开德成,羞红了脸。 德成转身对小封说;“是好事,哥又有工作了。” 玉梅从包里拿出几块钱递给小封:“你哥工作解决了,今天咱们好好庆祝一下。你去借口买点卤菜回来,我这就去做饭。” 小封没接钱,对玉梅说了一句:“各找到工作了,太好了!是得好好庆祝一下,今天的菜钱算我的。”说着转身跑出门去。 晚饭桌上,德成给大家讲起又是曾明帮忙找的工作,玉梅不禁感慨道:“你这辈子真是好运,能有三哥这样的朋友,咱们一定要记住这个情,将来有机会儿一定要报答人家。” 德成沉吟了一会儿,面色有些沉重地说道:“玉梅你说的不错,我仔细地想了想,这一路走来遇到了你、小封还有三哥、冲哥、韩六哥他们。甚至还有以前的老班长和死了的孙喜。你们所有人对我都是很友善的,可以说没有你们,我可能都不在这个人世间了,老天真的待我不薄。我发誓,我这一生都会善待你们,来回报你们对我的所有善意。”说着德成的眼里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第二天德成去上班,胡科长带着他和另两个也是新进厂青工,一起跟着厂家的师傅继续安装针剂车间的设备。 第一次接触大型生产设备的德成,完全搞不懂设备的运行原理,只能跟在师傅的后面,仔细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休息的时候,他主动给厂家的师傅端茶倒水。一段时间过后,德成和师傅们彼此都很熟悉了,他才借机把平时积累的问题一一向师傅们请教。德成诚恳的态度打动了厂家的师傅,对他的请教毫无保留地给他做讲解,甚至手把手地在机器设备上指导他操作。 这段时间德成学习十分刻苦勤奋,除了在厂里认真跟着师傅们实际操作以外,还去新华书店买了许多相关的专业书。除了在家看,在单位上的休息时间也拿出来看,有不懂的随时问老师傅们。 胡科长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抽空跟赵新民说了一下德成的情况。赵新民本来是看在曾明介绍的份上收的德成,其实还是有些担心德成的工作状态,听了胡科长的汇报,他彻底放下心来。 至于胡科长提议让德成当班组长的建议,他倒没什么意见,这种级别的任命不需要经过厂办,他让胡科长自己看着办。 过了两天,设备科的人开了个小会。会议上,主持会议的胡科长把德成提拔为针剂车间设备安装小组组长,组员就是和德成一起参与设备安装的两个青工。 这两个青工,一个叫王强,是本市的居民,倒没什么。另一个叫马明,父亲是市政府的副处长,走的是包副厂长的路子进来的。 马明初中毕业,在厂里这批新工人里算是文化比较高的,加上家庭原因,一向自视颇高。不曾想被德成这个小学文化的普通工人抢了风头,心里很是不舒服。 他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为什么要让余德成当组长?我有意见。” 德成突然听到任命自己当组长,本来有些开心,却听到马明说有意见,不由有些诧异,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他。 胡科长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对科里其他人说:“既然小马有不同意见,那就提出了,大家一起讨论讨论。” 马明站起来说道:“设备科是管理机械设备的,需要有一定文化知识。余德成只有小学文化,我觉得他当这个组长不合适。” 胡科长面无表情地反问道:“小马同志,那你觉得谁合适当这个组长?” 马明目光直直地看着胡科长,没有回避的意思,只是不说话。 胡科长迎着马明的目光,微微一笑,“马明同志既然提到了文化水平,我知道你是初中毕业,想必你认为你比余德成更适合当这个组长,是吧?” 马明没有接话,只是看着胡科长,意思不言而明。 胡科长合上工作笔记,把钢笔插在上衣口袋里,环顾了一下办公室的同事,说道:“既然小马有不同意见,那好,我们今天就来场当众比试。看看你和余德成谁更有能力当这个组长,大家伙说怎么样?” 众人纷纷附和,都没意见,马明自恃文化水平比德成高,也欣然同意。 胡科长转头看了看德成,征求他的意见:“小余,你觉得这样行吗?” 德成一直默默地观察着局势,现在他彻底明白了。马明并不是在针对他,他只是和自己的骄傲在较劲,无关别人的事。想到这里,他点点头同意了。 胡科长见科里人的意见都统一了,便从自己的提包里拿出一本安全操作手册,对马明和德成说:“这本收车你们都有吧?”两人同时点点头。“好,你们俩几乎同时参与针剂车间这个项目,这本手册也是同时拿到的。今天的考题就是背诵安全手册,谁背诵得多,谁就获胜。” 马明听了脸色有点难看,这本册子闲来无事时他倒是翻过几遍,有些印象,但是要背出来似乎有点困难。他看了眼德成,德成并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看着桌子,仿佛桌上摆着什么吸引人的东西。 “看他那样子,应该也是背不出来的。话又说回来,谁没事背这玩意儿,机器出故障时对照着书查找不就行了,有必要背下来吗?”马明心里这样想着,举得胡科长有些强人所难。 “小马,你先来。”胡科长点名小马开始背诵。没办法,小马硬着头皮把自己还记得内容背了起来。他背的内容不多,大概只有三分之一不到,而且即使能背下的内容中,不但次序混乱,还记错了许多。 胡科长越听,眉头皱得越深。他看着没有接着背的马明问道:“没了?” “我接触时间不长,就记得这么多,剩下的我会抽时间再看看。”马明回答得志得意满,因为他对自己的这个结果还是比较满意,自己随便翻了几遍居然还记得这么多,相信那个小学生一定会更加不堪。 胡科长没有理会马明,转头对德成说:“该你了,小余。” 德成站起来,平复了一下情绪,缓慢而坚定地开始背诵起来。刚开始大家还不觉得什么,随着德成背诵的速度越来越快,越来越流利,所有人都震惊了,直到德成背诵完最后一条,办公室里鸦雀无声。 过了瞬间,办公室里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大伙儿带着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德成。德成显得有些害羞,谦虚地低头坐下。 胡科长抬眼看了一下众人,说:“我想结果就不用我说了吧,祝贺余德成同志获胜,担任针剂车间设备组小组长。” 设备科的同志纷纷鼓掌以示支持,德成站起来向四周鞠了一躬表达感谢之情。他心中只有四个字“天道酬勤。” 对面马明的脸色很难看,在一堆笑容里显得尤其突出。 /94/94707/28759978.html 第八十五章 马明的报复 下班得铃声响起,设备科的人都回办公室换了衣服,准备下班回家。德成也不例外,换好衣服,背上帆布包准备出门。同组的王强叫住他,“余师兄,我有点事没想明白,想跟你请教一下。” 德成停下脚步,“客气什么,大家都是一个组的师兄弟,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那个安全手册真的有必要背吗?机器出了故障,把册子拿出来查找故障原因就是了。我觉得没必要一定要背下来,又不是去参加考试。”德成听明白了,今天他要求组里的成员都要熟背安全生产手册,王强这是对他安排的任务有异议。 “王师兄,是这样的。假设机器设备出现了突发事故,并且有一定危险,这个时候你该怎么办?是去翻书查找原因,还是马上采取行动避免出现危险状况。该如何选择,我想你应该明白了吧。”德成耐心地解释道。 王强想了想,一拍脑门,“是啊,突发事故哪来的时间去翻书呀,瞧我这榆木脑袋,连这点居然都没想到。谢谢余师兄。” 德成拍了拍他肩膀,没多说什么,转身出了办公室。靠墙得衣柜门“啪”得关上了,衣柜前换好衣服的马明目光闪烁,转身热情地拉住王强,“小王,走,我请你吃饭去。” 王强回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不了,我今天还要回去背手册呢,改天吧。”说完背上包,头也不回的走了。 马明站在办公室门口,看见王强快步追上德成,两人说着话走远了。马明的眼神渐渐冷下来,嘴角微微往上翘,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 马明从车棚里推出自己的自行车,他并没有急着骑上车走,而是在车棚门口等了几分钟。 一会儿,包有志也推着自行车出现在车棚门口。马明热情地和他打了个招呼:“包叔叔,下班啦。” 包有志看见马明,笑着点点头:“是啊,小马还没走呢?” 马明说:“正准备走,赶巧遇到包叔叔,咱们一起走吧。” 包有志迟疑了一下,说:“那好吧,既然都遇上了,就一起走吧。” 俩人骑上车,并排往厂门口去。出了厂门后沿着通惠门往西走。包有志看着低头骑车的马明问道:“你是专门在车棚门口等我的吧?” 马明点点头,包有志又问:“说吧,有啥事找我?” 马明转头看着包有志,满含怨气地说道:“包叔叔,今天胡科长指派余德成担任针剂车间设备安装小组长。” 包有志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满,笑着问道:“听你这意思,你不服气?想找我说说?” “我当然不服气,这也太不公平了。余德成就是小学文化水平,他有什么资格领导我这个中学生。如果他是厂里的老师傅,我也就认了,可他和我一样都是才进厂的青工。凭什么嘛,我怀疑这其中有什么猫腻。”马明愤愤不平地说道。 包有志想起那天站在门口吓了他一跳的那个年轻人,心里一冷,脸上却露出淡淡的微笑;“班组长的任命是不通过厂办的,由各车间科室自行任命,我也没办法干涉。再说,你说的那个余德成背后是有人的。我记得他来厂里报到的那天,我刚好就在人事科,人家可是拿着赵厂长亲自批的条子来的。” 马明愣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恨恨地说道:“我说胡科长为什么会提拔一个小学生当组长,原来是在绕着弯儿拍赵厂长的马屁。” 包有志收起笑容,严肃地对马明说:“小马,可不许胡说八道,胡科长任命他当小组长肯定是有原因的,你不要胡乱猜疑。还有,余德成和赵厂长的关系,你也别拿着到处说。” 马明有些心不在焉地答道:“包叔叔放心,我不会乱说的。” 包有志脸上恢复了笑容,“小马,你反应的事情我知道了,有时间我会去设备科了解情况的。既然事儿也说完了,你也别陪着我骑了,你家和我家可不是一个方向,回去吧。” 马明尴尬地一笑;“那好,包叔叔,我先走了。”说着向包有志挥手告别,调转车头往来时的方向骑去。 包有志回头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的摇摇头,哼着川剧唱腔在川流不息的下班人流里往前骑着。 晚饭桌上,德成绘声绘色地玉梅和小封讲起自己大战马明的辉煌战况。小封听了,对德成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哥,你牛,你确实牛。才进厂两个多月,你就当上小组长了。不像我,都上好几年班了,还是个普通工人。”说到最后,小封都有点垂头丧气了。 玉梅推了推他:“别跟你哥比,普通工人怎么了,还不是一样靠劳动挣工资。对了,小封,你现在是几级工了?” 小封叹口气:“我还是个二级工,我们一起去的人里都有三级工了。姐,你现在几级工了?” 玉梅说:“我也是三级工,一个月有四十几块钱,我很知足了。小封你不也拿四十的工资了嘛,怎么?嫌不够,想攒钱娶媳妇儿了?” 德成摆摆手,制止了他们就这个话题继续探讨下去:“你们俩别在这里臭显摆了好不好。我这儿过两个月才能转正,现在还拿学工级别的十八块钱工资,就算是转正了也拿不到四十块钱。跟我比,你们知足吧。” 玉梅和小封都笑了,玉梅突然想起个问题问的德成:“德成,你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把那本手册背下来的?传授一下经验给我们,我们好好学习学习。” 德成有些小得意:“你们忘了我以前是学什么的?我是学中医的,学中医必须得干的一件事就是背药方,成百上千的药方我都能背下来。你们说,那本薄薄的小册子还能难得倒我?” 第二天中午吃完饭休息的时候,德成觉得科里的气氛有些古怪。几个人聚在一起不知在说着什么,德成本不在意,只是他们看见德成进来就马上停止了交谈,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着他。德成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当然也就不好去问人家。 这种怪异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第二天中午王强找到他,他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师兄,你真是赵厂长的关系户?”王强略带点紧张的问他。 “小王,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问得我有点糊涂了。”德成合上手里的笔记本,不解地看着他。 “你还不知道啊,这两天科里几十号人都传开了,说你是赵厂长批条子进来的关系户。” “啊,是谁说的?” “你真不知道?”王强看着德成,有些疑惑,“是马明告诉大家的,说是你亲口跟他讲的。” “哪有这回事,我跟他又不熟,哪会去和他说这些事,真是莫明奇妙。”德成有些生气,自己和马明私下素无往来,哪会无聊到去向他炫耀自己和赵厂长的关系。 “这么说来你真和赵厂长有关系?可马明又是怎么知道的?”王强追问道。 “我和赵厂长确实是有些关系,不过是间接的关系,来厂以前我们并不认识,这有什么问题吗?”德成挠挠头问道。 “当然有问题了,你还不知道,马明去市医药局举报赵厂长假公济私,走后门把自己的关系户招进厂里,还安排胡科长破格提拔为组长。今天医药局的干部为了这事专门到厂里来了解情况。” 德成一听,顿时头的大了,想不到自己给赵厂长惹了这么大的麻烦。都是马明这个小人,不知道从哪里到听说自己进厂找过赵厂长。 他怒气冲冲地问王强:“马明那小子在哪里?” “听说医药局同志在向他了解情况。”王强指了指厂办公区那边。 德成拔腿就往厂办公区跑去,王强在后面追他,边追边喊;“师兄,现在医药局的人都在,你就别去添乱了,冷静一点好不好。” 德成一溜烟地跑到厂办公区,正遇到赵新民和包有志送几个貌是医药局的干部出门,马明低着头跟在后面。 德成赶上一步,问那几个人陌生人:“请问你们是医药局来的领导吗?” 医药局的带队干部略一迟疑,回答道:“是啊,这位小同志有什么事吗?” 赵新民看了看德成,脸上微微露出失望的神色。马明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包有志身后躲。包有志上前一步拦住德成:“医药局的领导是下来了解厂里的情况,你有什么事回头跟我说,不要耽误医药局领导的时间。” 包有志转身对医药局的同志说:“黄处长,不好意思,给你麻烦了。你们有事就先走吧,厂里的事我们自己处理。” 德成还要继续往前跟医药局的领导说些什么,赵新民走到他面前严肃地说道:“余德成同志,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现在请不要打扰医药局的同志。” 德成听了,只得木然地站在原地。医药局的同志看了看赵新民,随即笑着说:“赵厂长,那我们就不打搅了,这就回去跟李局长做汇报。”说完和赵新民、包有志挥手再见,上了局里的吉普车走了。 /94/94707/28787914.html 第八十六章 赵新民的失望 等医药局的人走远了,赵新民黑着一张脸背着手回到办公室,德成忐忑不安地跟在他后面。 包有志侧脸瞧着他们进了办公室,掩上了门。他轻摇着头对马明说:“快回去上班吧,瞧你惹的祸。唉,回科里夹着尾巴做人吧,不要再惹事了。” 马明故作激愤地说:“我又没做错什么,检举揭发有损国家利益的事,是每个公民的应尽义务,我才不怕他们的打击报复。” 包有志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他,“好啦,快回去上班吧,医药局的人都走了,你还在这里表演什么,见好就收吧。”随即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叮嘱道:“那天我不是告诉你不要乱传余德成和赵厂长的关系吗,你怎么不听话呢?还跑到医药局告状,这下捅大篓子了吧。记住,无论谁问你,你都要坚持说这事儿是余德成自己跟你说的。” “放心,包叔叔,我知道怎么说,不会说漏嘴的。”马明眉眼之间有几分得意之色。 包有志不愿再理会他,转身往自己办公室走去,背着马明的脸上不由露出浅浅的笑意。 赵新民坐在办公桌后的椅子上,脸色阴沉地盯着眼前的文件,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半天没发话。德成不知道该怎样开口为自己辩解,也只好保持沉默。 沉默了好一会儿,赵新民抬起头,眼睛里失望的神色表露无遗,“小余,虽说你是曾明介绍来的,但你的条件也的确符合我们厂的招工标准,所以我把你收了。在这件事上,我是严格按照招工条件执行的,我问心无愧。胡科长要提你当小组长,也是基于你的工作表现,和我没有一点关系,我也没有帮你在他面前说过什么好话。” “我知道,赵厂长,这事我很感激你。进厂后我也是一直严格要求自己的,争取成为一名合格的制药厂工人,不给你添麻烦。”德成接话道。 赵新民看着他不说话,德成正要开口为自己辩解。赵新民突然猛地一拍桌子;“可我就想不明白了,你怎么会去跟人说是靠我的关系才进的厂。你是傻还是别有用心?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是想向工友们炫耀自己有背景有靠山?还是想靠这层关系指望胡科长关照你?” “不是,赵厂长,我压根儿就没给别人讲过这件事。”面对赵新民连珠炮似的发问,德成觉得自己很冤屈。 “没讲过?那马明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说你上星期三中午在设备科门口亲口跟他讲的,还说我跟胡科长打了招呼的,肯定会照顾你。时间地点都有了,你还有什么好狡辩的。”见德成还不肯承认,赵新民更加生气。 赵新民从轻工局调来制药厂担任党委书记兼厂长,让原本一直担任代理厂长的包有志转正的愿望彻底落空了。包有志表面上没什么意见,只说自己一定会支持赵新民的工作。可赵新民心里很清楚,包有志非常不满自己抢了他的位置,私下里多次找到上级领导汇报,说赵新民不懂行,瞎指挥。同时还拉拢一批他担任代理厂长时提拔的干部,明里暗里和赵新民对着干。包有志本人更是随时在等着自己犯错,好找机会把自己排挤出制药厂。谁曾想偏偏在这个时候,余德成却管不住自己的嘴,让包有志抓住把柄指使人来攻击自己,马明的这个举报,一看就是包有志在后面推波助澜。所以赵新民才会感到如此恼火和生气。 德成惊讶得眼睛都瞪圆了,自己上周三中午告诉马明自己是赵厂长的关系户?这怎么可能?上周三中午在干什么自己也许记不清了,但自己肯定不会和马明说这些闲事的。 德成刚想开口再跟赵新民解释一下。赵新民此时心情恶劣,不想再听他说什么,疲倦地挥挥手让德成离开办公室,“回去上班吧,我对你的表现真的很失望,今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德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厂办区,老天爷也太不拿自己当回事了,这是在耍弄自己吧?前一刻自己还是新进厂的青工榜样,积极分子,领导喜欢,工友们拥护。下一刻自己就变成了靠批条子走门路进厂的关系户,浅薄且喜欢吹嘘自己的小丑。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啊。德成实在想不明白。 走进设备科办公室,德成找到躲在角落里装着看书的马明。冷冷地看着他,问道:“我什么时候告诉你我是厂长的关系户?说呀!什么时候?” 马明狠狠地盯着他说;“就上周三中午呀,你不是在设备科门口跟我显摆你的关系吗?” 德成一把揪住马明的衣襟,“你放你妈的屁,你这个小人,竟争不赢我,就搞出这套来陷害我和厂长,真他妈卑鄙。” 马明挣脱开德成的手,面色苍白,声音虽然大,却有些颤抖地反击道:“你这个胆小鬼,既想显摆自己又没胆子承认,你才是个卑鄙的小人。” 德成怒不可遏地扑向马明,马明也不示弱迎了上来,两人顿时在办公室里扭打在一起。 “都给我住手!太不像话了,居然在办公室里打架。再不住手我喊保卫科的同志来处理。”胡科长不知什么时候回到办公室,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俩人,生气地大声呵斥道。 设备科的同事赶紧一拥而上分开两人,隔着人群的两人依然怒目而视。王强拉着德成衣服劝说道:“师兄,冷静一点,厂里打架闹到保卫科会挨处分的。” “太不像话了,咱们设备科是该整顿整顿了。”胡科长对此极为不满,他看了一眼两人,接着说:“今天我们科调整一下工作,余德成这段时间先不要去针剂车间,去锅炉房跟着老师傅检修管道设备。针剂车间这边的活儿暂由马明负责。”说完,胡科长也不看两人,提着包转身离开了办公室。 德成颓然地坐了下来,科里的一些同事同情地看着他。另一些人则高声地向马明祝贺,马明轻蔑地仰着头从德成身边走过。德成捏紧了拳头,王强使劲按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起身,德成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珠看向得意洋洋的马明。 “师兄,你真没跟马明说过你和赵厂长这些话?”王强安慰之余顺便问了德成一句。 德成无奈地摇摇头;“我哪有那么无聊,逢人就张嘴乱说。况且我和他关系一般,更不会和他讲这些。” 王强想了想,“会不会是你记错了?” 德成斩钉截铁地说道:“不可能,没说过就是没说过。我从来不说谎的。” 办公室的人都默默地散了,德成拿上帆布工具包,上锅炉房跟着老师傅去检查蒸汽输送管道。制药厂的蒸汽一般分为两种用途,一种是一般的蒸汽用于加热,另一种是纯化蒸汽,即用纯化水经过加热蒸发得到,这部分蒸汽用于一些洁净室相关设备的加热或者蒸汽灭菌。所以制药厂的锅炉房设备使用很频繁,随时都需要检查,以免出现泄漏事故。锅炉房的工作明显比针剂车间的工作量大多了,也辛苦多了。 德成没有抱怨,默默地跟在老师傅后面埋头干活。 五点钟,厂里的下班铃声准时打响。劳累了一天的德成,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设备科办公室换衣服。以往热情的同事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没有跟他打招呼,自顾自地都走了。德成自嘲一笑,心想自己已经成了众人心目中的小丑,人情世故大都如此。 德成背上包走到门口,却意外地发现王强正在门口等着他,笑着对他说:“一起走吧,师兄。”德成冷了一天心,有一股暖暖的东西在涌动,笑容重新浮现在他的脸上。他使劲地拍了拍王强的肩膀,大声地说:“下班了,咱们走!” 夕阳照在厂区的道路上,泛着金光,把一切都染成淡金色。德成和王强迎着夕阳,有说有笑地出了厂门。他们快活地说着话,肆意地放声大笑,一路远去,青春本该如此。 制药厂高大的门楼下,马明扶着自行车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他诧异地发现余德成竟然和王强一路说说笑笑的,摊上这么大的事,难道不应该垂头丧气,如丧考妣吗?他居然还笑得出来,看你能笑到什么时候?马明站在门楼的阴影下心里这样想着。 回到家,玉梅已经做好饭,德成迅速吃完饭就下了桌子。回屋给自己泡了一杯三花,坐在屋檐下静静地发呆,破天荒地没有留在饭桌上和小封闲聊吹牛。 小封有些疑惑地看着玉梅,玉梅估摸着德成心里有事,冲小封摇摇头,收拾碗筷和小封一起去厨房洗刷。 等收拾好一切,玉梅一边放下卷起的衣袖,一边打趣德成:“怎么了?这么深沉,在想什么国家大事?” 德成抬头苦恼地一笑,拍拍身边的竹椅,示意玉梅坐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之我这两天,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的,把我都给搞糊涂了。” 玉梅听了不禁有些好奇,饶有兴致地问道:“啥事儿被你说得这么玄乎?快说来听听。” 德成便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给玉梅听。玉梅听后顿时火冒三丈,对马明这个无耻小人进行了愤怒的声讨,也对医药局的调查表示不解。她问德成准备怎么办,德成摇摇头说不知道,所以自己很苦恼。 “要不你去找找三哥,让他跟赵厂长解释一下。”玉梅帮着出主意。 “不行,找工作这事儿已经够麻烦三哥的了。这一出事又去找他,不成,我们总不能事事都依赖人家三哥吧,这事儿还得我们自己扛。另外,咱们一定要冷静,我想还是再等等,看情况再说吧。”德成思考了一下,否决了玉梅的提议,想观察一段时间后再做决定。 /94/94707/28816311.html 第八十七章 意外的证据 之后的几天,德成一直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态,对科里的同事不亢不卑,见面该打招呼就打招呼,只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哪怕是偶尔遇到马明挑衅的目光,他也只是冷笑一声,擦肩而过,并不搭理他。 只是在日常工作中他并没有泄气,辛苦地跟在锅炉房的老师傅后面,翻上爬下地认真检查输气线路和阀门,闲暇之余又刻苦学习蒸汽锅炉的安全知识。 胡科长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这个小伙子真不错,放在锅炉房有些可惜,想把他调回针剂车间。他抽空把这个想法跟赵新民提过一回,可能是赵新民对德成这次的印象太恶劣了,听了后不置可否。胡科长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任由德成在锅炉房里摸爬滚打。 周五的中午,王强下了班,回办公室拿上饭盒准备去食堂打饭。走到半路遇上设备生产厂家派来带队的师傅王文清,因为大家都姓王,两人平时关系还不错。王王强就和王文清师傅一路聊着天去了食堂。 打完饭出来,两人端着饭盒准备去车间休息室吃饭。结果刚走到车间门口,就遇到王文清的同事老黄师傅来找他,老黄师傅是上海人,一口软绵绵的上海腔普通话听着让人着急。 “黄师傅,你不去打饭,急着来找我干什么?”王文清笑着问他。 “王队长,你这个考勤记得不对哦,给我少记了两个小时的加班。”老黄师傅拿着手里的考勤表,有些着急地说道。他家里上有老小有小的,一分钱恨不得掰成两半花,对工资、补贴、加班费这些看得很重。 王强拿着饭盒打趣道:“就为了两小时的加班费,饭都不吃专门来这里堵王队长,黄师傅,你也太那个啥了吧。” 老黄师傅一本正经地对王强说:“你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你不懂的,等你成家了才知道柴米油盐贵。一分钱不是钱呀?我加了班就该拿加班费的啊。” 王文清蹲在地上,把手里的饭盒放下,伸手把老黄师傅手里的加班表拿过来仔细地审阅。片刻后,他抬起头对黄师傅说:“没记错啊,你的加班都记上了的。” 老黄师傅用手指着一处空白对王文清说道:“王队长,你看,七月三号中午我加班了两个小时你没记。” 王文清站起身来想了想:“七月三号中午你加了班吗?我怎么没印象呢?” 老黄师傅接着说:“七月三号是上星期三,那天上午厂里有批零件发到火车站,你到火车站取货去了。你回来时我还给你说过,你是不是忘了?” 王文清挠挠头,“我确实不记得了,你跟我说过吗?” 老黄师傅也不急,指着王强说道:“还好有证人,那天是小王的师兄小余和我一起干的。因为控制箱那里有个卡扣在运输中被压变形了,扣不上去。如果不安装好那个卡扣,里面的线束就会散开,那可是我们搞了一上午才理清的。因为下午不想再理一遍,我们决定把卡扣矫正后再安装上去,谁知道这点活儿硬是折腾了我们一中午。王队长,你要不信,可以把小余同志找来作证呀。” 王强定定地看着老黄师傅,有些紧张地问道:“黄师傅,你确定七月三号上周三中午,你和我余师兄在车间里加班?” 黄师傅肯定地点点头:“那怎么可能搞错,事关我的加班费,我记得老清楚了。” 王强拿着饭盒就往锅炉房跑,一边跑一边回头对老黄师傅喊道:“黄师傅!你等着我!我这就去给你找证人,不过你也得给我们当回证人。” 老黄师傅被王强搞得一头雾水,“小王这是什么意思?”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王文清。王文清摇摇头,一脸疑惑地看着王强的飞奔而去的背影。 锅炉房在整个厂子的后边,背靠着老城墙,右侧紧邻着以前少城的护城河,现在的西郊河。 德成坐在锅炉房门前的水磨石台阶上,正午的阳光透过新栽的梧桐树叶洒落在他身上。他一边吃着饭一边和老师傅们闲聊着。已经完全看不出来他以前是个手提公文包的账房先生。白皙的皮肤晒成了小麦色,拿笔的手也长出了老茧,坐在地上吃饭聊天的模样更和斯文不沾边。 “师兄,快跟我走,有急事找你。”王强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把拖起坐在石阶上的德成,差点把德成手里的饭盒打翻。 “你干嘛?大中午的不让人吃饭了。”德成嘴里含着饭嘟囔着。 “还吃什么饭呀,事关重大,快跟我走吧,去了你就知道了。” 王强二话不说拉着德成就走。德成忙把没吃完的饭盒放在窗台上,用袖子擦了一下嘴,在锅炉房师傅们奇怪的眼神中跟着王强走了。 针剂车间门口,王文清和黄师傅满脸茫然地等着王强回来,王文清有些担心自己打的那份红烧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强拉着德成到了车间门口,和王文清商量了一下。几人没去车间的休息室,而是去了厂里安排给王文清他们住的临时宿舍。 王强关上门,看着宿舍里的其他三个人,低声问德成:“七月三号中午你是不是和黄师傅在针剂车间弄设备控制箱里的卡扣?” 德成想了想;“应该是吧,这我有点印象,那天中午我们忙得饭都没吃上,但是不是七月三号我记不清了。” 老黄师傅插话道:“是七月三号,我记得清清楚楚的。那天王队长去火车站取配件,运输单上应该有提货的时间。” 德成还是不太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王强指着老黄师傅说:“师兄,你要帮黄师傅证明那天中午你们是在一起加班的。” “就这点小事?被你搞得神神秘秘的。黄师傅,我给你证明,那天中午你确实在加班。” 老黄师傅满意地点点头,对王文清说:“王队长,你看我没胡说吧,那天中午我的的确确加了两个小时的班。” 王文清点点头,“好,我知道了,一会儿就给你记上。”此时他更加好奇王强要老黄师傅给他们作什么证?以至于忘了饭盒里的红烧肉都完全冷了。 屋里的三人都望着王强,王强嘿嘿一笑,问老黄师傅:“刚才在车间门口,你说七月三号是星期几?” “是上星期三呀!有什么问题吗?”老黄师傅有些不明白王强问这个问题的意义。 王强转头看向德成,德成也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嗨!师兄,你平时看起来挺聪明的,怎么这事儿还没反应过来。上周三中午你和黄师傅在车间加班,那就不可能同时又出现在设备科门口跟马明吹嘘你是厂长的关系户,除非你会分身术。你明白了吗?” 德成恍然大悟,一拍大腿惊呼道:“对呀!那天中午我明明在车间跟黄师傅一起加班,他却诬陷我在设备科门口跟他吹牛。这事儿只要黄师傅给我作证,就能戳穿马明的谎言。” 看着王文清和老黄师傅依然一脸迷茫地看着他们,王强赶紧给他们讲起设备科前几天发生的事。听完之后,老黄师傅简直正义感爆棚,义愤填膺斥责马明这个小人,并且拍着胸口向德成保证,一定会给他作证的。王文清打开自己的饭盒,一边叹息红烧肉已经彻底凉了,一边也同意给余德成出一份书面证词。 拿着老黄师傅写的证明,德成顾不上继续吃饭,拉着王强一起去赵新民的办公室汇报。赵新民见了他,本有些不耐烦,但听了德成的叙说后马上重视起来,让王强把马明叫来办公室当面对质。 马明在去厂长办公室的路上向王强打听厂长找自己什么事?王强摇头说自己不知道。马明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到了赵新民的办公室。 “小马,关于你检举厂里有不正之风的事,我这里有点问题需要跟你确认一下。”面对检举自己的小青年,赵新民并没有生气,态度很平和,因为他知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青年只不过是包有志手里的一杆枪。 “赵厂长,什么问题尽管问?”马明抑制住心底的恐慌,故作镇定地问道,只可惜微微发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赵新民细长的手指敲着桌上的一页纸问道:“小马,你确定是上周三中午,余德成在设备科门口跟你提到他是走关系进的厂,并且我还让胡科长关照他。” 马明抑制不住心中狂跳,咬着牙,心一横坚持道:“对,就是上周三中午,就是在设备科门口,余德成他亲口告诉我的。怎么了?厂长觉得有问题吗?” 赵新民摇摇头,眼睛一直盯着他看,“我倒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只是想听你解释一下这又是怎么回事?”说着,把那张纸轻轻推到马明的面前。 马明拿起那页纸,看了两眼,脸色一下变的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他指着上面的内容颤声说道:“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我肯定周三中午余德成是跟我在一起的。” 赵新民脸色如常,平静地说道:“那你的意思是厂家派来的师傅在说谎咯。” “我没说,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马明依然坚持自己的说法。 “哦,这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事发生,那你跟我说说他们这么做有什么意义?”赵新民语气严肃起来,声音也高了几分。 “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做。”马明声音低了几分,低下头不敢看赵新民的眼睛。 “黄师傅他们有确切的证据证明,余德成上周三中午和他们在一起加班。小马,如果你拿不出证据反驳,那就只能说明你之前说的都是谎话。” “也许,是我记错了时间,也可能是上周四中午,但是余德成肯定有天中午跟我讲过他的事。”马明目光闪烁开始狡辩。 德成默默地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没说话,就这么一直死死地盯着他。 马明也抬头狠狠地瞪着他,德成突然笑了,“光瞪着我是没有用的,没有证据你就是个说谎的骗子。” “你才是个骗子,谁知道你是不是收买厂家的人合起伙来骗人。”马明不服气地反驳道。 “够了,都别说了。小马,小余,你们先回去上班,事情我大致清楚了。”赵新民不客气地打断了马明的余德成的争吵。 德成和王强出了厂长办公室,看见马明也低头跟在后面出来。德成忍不住“呸!”地啐了一口在马明的脚边,骂了句“没见过你这么无耻的人,跟你站在一起都觉得丢人。”说完拉着王强扭头便走。 “你!”马明指着德成,气得面色发白,却说不出反击的话,站在原地恨恨地看着他们走远。 /94/94707/28835620.html 第八十八章 我向你道歉 周五的下午,制药厂的领导班子在赵新民的召集下,开了个临时会议。会议上,赵新民给大家看了黄师傅的证明材料,对马明故意诬陷同事的事做了情况说明。厂领导班子的成员一致同意给予马明暂缓转正并记大过的处分,同时恢复余德成针剂车间设备安装小组组长工作。 会议结束后,赵新民给医药局黄处长打了个电话,汇报了这件事。黄处长认为,既然马明说的关于余德成的一切都是谎话,那他的检举也是不可信的,他表示会提请局里终止此次对制药厂的调查工作。 散会后,包有志走出会议室,长出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不甘,扳倒赵新民的好机会儿就这么错过了。细细想来,这件事之所以没搞成,一是马明做事不够严谨,太低能,二来余德成的运气确实够好,关键时候居然找到了马明说谎的证据。 他摇摇头,也许这就是天意吧。他从兜里摸出一盒儿烟,撕开锡箔纸,抽了一支出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抬头望着夕阳下的厂房,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新民透过会议室的窗户,看着梧桐树下包有志的身影,眼神祥和而平静。过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电话,打了一个电话。 设备科的办公室里,王强正在换衣服。刚才胡科长给大家传达了厂里对马明的处理意见,马明涨红了脸,衣服都没换,站起身就跑出了门。科里的同事望着他的背影一通议论,又纷纷恭喜德成洗清冤屈。 德成谢过同事们的好意,走到王强身边,诚心诚意地说:“小王,今天下班我请你吃饭,今天多亏了你我才沉冤得雪,我得好好感谢你一下。” 王强看着德成,笑了笑,“还是算了吧,你又回针剂车间当组长了,我不得抓紧时间背我的安全生产手册去。再说了,咱们俩是一起进厂的师兄弟,做这些都是应该的,就别跟我客气了。” 德成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家,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太突然了,让他有点消化不过来,晕乎乎的像做了一个梦。 玉梅和小封见他如释重负的样子,知道他的事情解决了,也都放下心来。 吃完了饭,三个人坐在屋檐下的小饭桌边上闲聊。玉梅突然想起一件事,回屋拿出一封今天才收到的信。德成接过一下,信封上蓝色的军邮戳清晰可见,他心里一喜,知道是德蓉的来信。 德成借着窗户透出的灯光仔细读完德蓉的来信,放下信,表情严肃地望着夜空沉思起来。玉梅和小封都专注地望着他,想知道德蓉信里写了些什么让他如此严肃。 “德蓉要结婚了,时间就定在下个月底。”过了一会儿,他低头轻声地说道。 “明明是个好事,瞧你一脸严肃的,我还以为德蓉出了什么事儿呢。”玉梅嗔怪地推了他一把。 “德蓉来信邀请我们去兰州参加她的婚礼,这确实是件值得高兴的事。只是制药厂这边的工作我才上手不久,不知道下个月底前能不能完成设备的安装调试。要是不能完成的话,我还真不好意思跟厂里请长假去。你们想,兰州那么远,坐火车去要一天多呢,这一来一回的不得要三天时间,再加上参加婚礼的时间,怎么都得请五天假。”说到这里,德成不禁摇摇头,“我这个才进厂还没转正的青工,领导很难批这么长的事假。” 玉梅想想说,为难地说:“我倒是可以请假,但德蓉毕竟是你的亲妹妹,这世上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她结婚这么大的事儿,你这个唯一的娘家人都去不了,她得多遗憾啊,就算我这个嫂子去了,也弥补不了这份遗憾。” 德成面露难色说道:“实在去不了也是没办法的事,再说当年我们结婚时德蓉不是也没在嘛。” 玉梅撇撇嘴:“那能一样吗?德蓉那时刚到部队不久,人家部队上管得严,不能随便请假,跟你这个平民老百姓可不一样。” 德成皱着眉头说:“我要请不到假,只有你以她娘家人的身份去了。” 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大院门口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德成在家吗?” 噫?这不是曾明的声音吗?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德成赶紧站起身来向门口看去,借着大门口的灯光,来的可不正是曾明嘛。 “三哥,你怎么来了?”德成赶紧去门口迎接他。 “呵呵。”曾明笑着说道:“德成,我来找你有点事,不对,应该是他来找你有点事。”说着用手一指身边,德成这才看清曾明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个子不高,正是他们厂的厂长赵新民。 见到是赵新民,德成一愣,有些吃惊地问道:“赵厂长?怎么晚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赵新民笑了笑,用开玩笑的口气说道:“怎么?不欢迎我来?也不请我进去坐坐。” 德成急忙说:“瞧你说,哪会呀,我欢迎还来不及呢。赵厂长,三哥,你们请进。” 德成带着俩人准备进屋,赵新民指了指屋檐下的椅子,“就在这里坐吧,屋外敞亮透气。” 曾明一想,也对,就依了赵新民,和他在屋檐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玉梅和小封早就站起来去屋里拿茶杯和暖水瓶,准备给二位泡茶。 赵新民看见的德成拘谨地站在屋檐下,忙招手让他也坐下,“快坐,哪有客人都坐下了,主人还站着的道理。” 德成嘿嘿笑着也坐了下来,望了望曾明,又望了望赵新民,心里不知道这二位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曾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德成啊,赵厂长今天晚上找到我,说这两天对你有些误会。有些事在厂子里不好说,所以让我带他来你家,想和你沟通交流一下。” 德成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客气地说:“赵厂长,真不好意思,这事儿是我给你添麻烦了,有什么指教你尽管说。” 赵新民看着德成,语气温和地说道:“其实这事儿本身不大,可厂里有人想利用这件事做文章,教唆马明去医药局检举揭发我拉关系,走后门,任人唯亲。当然,这人是谁你不必知道,你只需要知道有人想把我排挤出制药厂就行了。” 赵新民叹了口气对曾明抱怨道;“在企业干事,真不如咱们在部队时痛快,一边想着要把组织上交代的任务干好,一边还得防着背后有人捅刀子。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啊。” 曾明拍拍他的肩头安慰道:“我比你早些离开部队,对此深有体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有人的地方就有是非嘛,慢慢你就知道该怎么处理了。相信我,大多数的同志都是好同志,都是支持你工作的。至于极个别的几个人是成不了事的,迟早会暴露出他们丑恶的嘴脸,被广大群众认清的。” “说的好!”赵新民非常认同曾明的说法,他对德成说:“说起来,我在这件事上也犯了主观主义的错。我一直认为是你为了虚荣而向马明炫耀才引发了这件事,所以才会说出对你很失望这样的话。”说到这里,赵新民停顿了一下,语气诚恳地对德成说:“小余,在这里我郑重地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 德成赶紧站起来:“赵厂长你别这样,你当时也是被马明欺骗了,不怪你,不怪你,真的!” 赵新民正色道:“我们共产党员,对就是对的,错就是错的,不找借口。” 德成站在屋檐下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能看着赵新民不说话。 还是曾明了解他,帮他解围道:“好了,该讲的都讲了。德成以后你在制药厂一定的好好干,给赵厂长长脸。没啥子我们就先走了,不耽搁你们休息,再不走,弟妹就有意见了。” 赵新民点点头;“嗯,小余,我真心希望你以后在工作中干出成绩来,堵住那些说闲话人的嘴。时间不早了,我们就告辞了。” 说着和曾明一起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德成满口答应赵新民的要求,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表现,绝不会给三哥和赵厂长丢脸。 德成和玉梅把曾明和赵厂长送到大门口,正要告别,玉梅突然开口对赵新民说:“赵厂长,能不能麻烦你个事?” 赵新民有些奇怪,看了德成一眼,德成也很茫然,不知所措地望向玉梅,他也确实不知道玉梅会对赵厂长说什么。 “赵厂长,不好意思,因为家里的小事要麻烦你一下。”玉梅大大方方地说道;“我家德成有个妹妹,在兰州当兵,下个月底就要结婚了。德成他父母走得早,家里就他们兄妹俩,这妹妹结婚,德成如果去不了,家里就没个娘家人了,所以我想问问,厂里能不能给德成批几天事假,让德成能参加他妹妹的婚礼。” 曾明看了赵新民一眼,“这可是人生大事,你说呢,老赵?” 赵新民沉吟了一会儿,抬头问德成:“你们针剂车间的设备,下个月底能完成安装并试运行吗?” 德成低头算了一下进度,抬起头说:“按照目前的进度,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二十号左右应该能完成安装,再花两三天试运行和调试,估计二十五号左右能全部完成。” 赵新民想了想,一点头,“好,如果针剂车间能在二十五号完成设备安装调试,进入正式运行,我就让胡科长给你批假。” 德成喜出望外,向赵新民保证道:“放心吧,赵厂长,我一定在二十五号前,保质保量完成任务。” 赵新民笑了,“那可说好了,要是二十五号你不能完成任务,那你就别想了。” 赵新民看了一眼玉梅,夸奖道;“你媳妇儿比你能干,有魄力。对了,你在哪里工作?” 听到赵新民的夸奖,玉梅有些不好意思,低声说道:“我在红旗工艺品厂上班。” 赵新民接着问玉梅:“有没有兴趣调来我们厂上班,工资给你上调一级,怎么样?” 玉梅还没表态,曾明一把拖着赵新民就往前走,“那有你这样的,挖墙脚都挖到我弟妹这儿来了。” 赵新民在曾明的拉扯下努力回头对玉梅说;“考虑一下吧,我们厂待遇不错,离你家又近。” 玉梅抿嘴笑着不回答,曾明拉着他说;“别在这儿胡说八道了,丢人不丢人啊。” 赵新民正色对曾明说:“我看人很有眼光的,这绝对是一个好工人,肯定是他们厂的重点培养对象,不信你可以去他们厂打听一下。我这一年来负责厂子的生产建设,手下缺的就是有用的人啊。” 寒风中,两人一路走,一路都是赵新民喋喋不休地在说着,渐行渐远。 /94/94707/28860932.html 第八十九章 余生幸福 屋檐下的小饭桌边,玉梅和德成热烈地讨论着给德蓉带点什么东西做新婚贺礼。小封坐在一边沉默不语,德成用手肘捅了一下他,“干嘛苦着一张脸,德蓉结婚你不替她高兴?” 小封摇摇头,失落地说:“德蓉姐结婚我当然是开心的,我不高兴是因为我可能去不了。” “怎么?运输公司请不了假?” “假倒是可以请,估计这回我请不了。毕竟德蓉姐不是我的直系亲属,单位应该不会给我批这么长的事假。”小封说着沮丧地低下头。他在这个院子里和德蓉共同生活了好几年,两人关系极好,不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姐弟相称。 小封打小就离开了家,独自在外闯荡谋生,直到被余秀清收留成了家里的车夫,这才有了个安身的地方。后来又跟德成兄妹一起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他内心是极其珍惜这份兄弟姐妹的情分。如果德蓉结婚他不能去的话,对他而言实在是一件很伤心且难过的事。德成明白小封的心思,安慰他说:“你去争取一下嘛,万一单位同意了呢?就算最后还是去不了,我和你嫂子一定把你的心意带到。别难过了,德蓉结婚是个大喜事对吧?去得成是天意,去不成也是天意。开心一点,别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小封听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埋怨道;“哪有你这样劝人的。” 第二天下班回家,小封拿了一对精美的枕套过来,有些失望地递给玉梅,“厂里没批假,看来我是真去不了了。中午休息的时候,我去了趟人民商场,给德蓉挑了一对枕套。德蓉姐的婚礼我是去不了了,礼物就麻烦哥和嫂子帮我带去,替我给德蓉姐说声,就送我祝她新婚快乐,一辈子幸福。” 吃饭时,德成知道小封给德蓉买了一对鸳鸯戏水的枕套,就和玉梅商量起自家该送的贺礼。 小封晚饭没吃多少,推说自己不舒服,早早回自己屋休息去了。德成没在意,倒是玉梅细心问他要不要吃点药,小封摇摇头出了门。玉梅觉得小封今天有些奇怪,这边德成却一个劲儿催她,玉梅也就没有细想。 “要不咱们给德蓉他们买床人造毛的毛毯?我听说西北地区一到冬天可是天寒地冻的,这东西当礼物既拿得出手,又实用,我这主意怎么样?”玉梅想了想,给出自己的建议。 德成有些不解地看着玉梅,玉梅瞪了他一眼,“行就行,不行就算了,你这么看着我是什么意思?” 德成笑了;“你是不是傻呀,全中国最好的毛毯就出在西北,人家纯毛的毛毯不知道盖,还用得着盖你这人造毛的毛毯。” 玉梅气恼地跺了跺脚,“人家不知道嘛,你就知道笑话我。就你有文化,那你说,咱们给德蓉送什么合适。” 德成想了想,胸有成竹的说道:“我觉得吧,咱们要送就送他们两床蜀锦厂的‘凤穿牡丹’刺绣缎子被面,这既是德蓉家乡的特产,又富贵华丽,我选的这个礼物怎么样?” 玉梅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好是好,就是有点贵了。”随即她又笑着说;“不过这是给德蓉的新婚贺礼,再贵也值得。好,咱们就买这个。” “要不怎么说咱家玉梅大气呢!“德成高兴之余随口送出一记马屁。 小封静静躺在自己小屋子的床上,睁着眼睛瞪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全无睡意。他想起了德蓉第一次跟着余秀清走进这个院子的情形,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眉目清秀,留着两条乌黑的小辫子,那年她才十四岁。 小封知道她是家里的表小姐,而他只是家里的一个车夫,他对她并没有什么非分之想。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慢慢蜕变成青春靓丽的少女,身材高挑,面容秀丽,性格活泼而热情。小封时常远远地看着她,内心就已经很知足。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小封在心里默默的喜欢她,虽然他知道这并不现实。 再后来,德成兄妹和他生活在一个院子里,三个人相依为命,称呼也变成了哥和姐。那一刻,他是真的很开心,哪怕只是作为他的姐姐,毕竟不再是和她不相干的人了。再后来,德蓉参军走了,小封知道,这就是命运,他有他的世界,德蓉也有自己的世界,这两个世界是不相通的。现在收到她要结婚的消息,小封终于可以放开心里的思绪,平静地去过自己的生活了。 小封长长地叹了口气,轻轻对着黑夜说了声:“祝你一生幸福!”然后闭上眼睡觉。可这一夜,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踏实。 德蓉下了值,回宿舍准备休息。她现在是中尉军官,在军区电台工作,三班倒,每班八个小时。这会儿她刚值完班,有些疲倦。 回到单身宿舍,她在二楼中段的公共洗漱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回到寝室,拿出早上食堂买的馒头,就着开水草草吃完自己的早餐。 拉上窗帘,德蓉躺在床上准备休息。刚睡了没一会儿,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德蓉心里有些恼火,才值了一夜的班,刚闭上眼就有人来敲门。她闷了一会儿,坐起来穿上外套,这才起身去开门。 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孙英杰那张熟悉的面孔,带着一脸的喜色。 “老孙,你是怎么回事?不知道我刚值完班吗?你还要不要人睡觉了。”德蓉有点冒火,语气很冲。 “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你刚下来,可我这有要紧事和你商量。”孙英杰一个劲地道歉。 “说吧,快点说完我还要睡觉。”德蓉没有让孙英杰进屋,依在门框上看着孙英杰。 “营房科的同志刚才通知我,说我们的房子腾出来了,让我们去看看房子。”孙英杰喜滋滋地说道。 德蓉更不高兴了,“咱们中午去看不可以吗?你就不能等我睡一会儿再去,非得现在把我叫起来。” 孙英杰挠挠头有些为难地说;“后勤那边我下午要参加个会,十一点前就得走。我想趁你刚下班还没睡,一起去看看,要觉得合适咱们就把这事儿给定了。一会儿看完房,你再回来接着睡。” “你倒是想得周到,既不耽搁自己的工作,又把私事给办了,只是不管我的死活。”德蓉虽然话说得难听,但还是锁上门跟孙英杰去看他们的新房。 新房不远,离德蓉单位就两站路,靠近黄河边,她和孙英杰骑车大约十分钟就到。 进了军区家属大院的门,顺着一片挺拔的槐树林往前走,德蓉看着这行槐树就有些喜欢这里,春天开花的时候,这里一定满院飘香。 槐树林的尽头,有几排二层楼的小楼。孙英杰领着德蓉来到一栋楼前,顺着楼梯上了的二楼。这栋楼一二楼一共有八家人住,孙英杰他们分到的新房在二楼的右侧靠外。 孙英杰拿着钥匙开了门,顺手指了指对门给德蓉介绍道:“我们对面住的是军区后勤部的王科长。”德蓉瞟了一眼,没说什么。回头推开自家的门,房间很宽敞,是两室一厅的套间,客厅正对着刚才的那片槐树林。德蓉不由心动了,走到窗边,看着那片槐树林,视线透过槐树林,还能隐约看见远处黄河蜿蜒的河道,她回身对孙英杰点点头,“好,我喜欢这房子,就它了。” 营房科的同志事先把房子打扫了一遍,地面上干干净净的。房间里的主要的家具都有,布沙发、茶几、桌子、板凳、床和衣柜都是现成的,到时候只需要把各自的被褥搬过来,再添置一些锅碗瓢盆的就可以开火过日子了。 看着眼前新分的婚房,德蓉早就忘了刚才的不快,拉着孙英杰的手,低声说:“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家。” 孙英杰见她高兴,像个孩子似的开心地笑了。 回去的路上,孙英杰让德蓉这周调休一下,再请一天假,周末的时候凑够三天假,他要带德蓉回趟老家平遥,去拜见自己的亲人。 德蓉疑惑地问道:“你不是说你们老家都没人了吗?咱们回去见谁?” 孙英杰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云说:“我爹我娘是不在了,可我结婚还是得把新媳妇儿领去给他们瞧上一眼,咱们得把我俩结婚的消息告诉九泉下的的他们。” 德蓉没说话,却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仿佛遥远得都有些记不清他们的模样了。这一刻她更想念自己的哥哥了。 北方的风呼呼地吹着,吹得人浑身发凉,这时德蓉已经没了睡意。孙英杰走后,德蓉回到了自己的单身宿舍。翻出一本笔记本,打开来,厚厚的笔记本已经快写满了。 她翻到最后一页,拿出那只一直伴随着自己的金星牌水笔,这支笔还是当年哥哥陪自己在省城买的。 德蓉拿起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了这样一行字“亲爱的爸爸妈妈,女儿就要出嫁了,如果你们在天有灵,请为我祝福吧!让我余生幸福!” /94/94707/28898232.html 第九十章 回乡 哭坟 星期六的早晨,孙英杰早早就赶到了德蓉的宿舍,一个劲儿催着德蓉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出发。 德蓉打着哈欠抱怨自己才刚睡了一小会儿,孙英杰怎么跟个催命鬼似的就找上门来了。孙英杰一边匆忙帮德蓉收拾东西,一边说火车快开了,得抓紧时间。一番拖拖拉拉后,孙英杰好不容易把德蓉请出了门,离火车发车时间也不久了。幸亏孙英杰在后勤部找了辆车,大包小包地把他们送往火车站。 火车站离军区驻地不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孙英杰一看手表,开车时间快到了。来不及跟驾驶员客气,领着德蓉提着大包小包跑进检票口。 在开车前的一分钟,孙英杰他们惊险地上了火车。找到座位放好行李坐下后,孙英杰一边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埋怨德蓉差点让他们赶掉火车。 德蓉不在意地说:“别抱怨了,这不是已经在火车上了嘛,我要睡觉了。”说着脱下军大衣搭在自己身上,靠在孙英杰的肩头沉沉睡去。孙英杰无奈地摇摇头,把德蓉的军大衣使劲往上拉了拉,替她遮住渐渐明亮起来的天色。看着德蓉沉睡的面容,孙英杰脸上露出淡淡的微笑。 迷迷糊糊半梦半醒间,火车不知不觉到达了太原站,车窗外天已经黑了。孙英杰站起身来,活动了一下自己已经僵硬的腿脚。今天是没法赶去平遥了,平遥离太原还有一百多公里,长途车站最晚一班车五点钟就收了。 孙英杰和德蓉拎着包,找到部队的招待所,凭着军官证开了两个单间。放下行李后,孙英杰兴致勃勃地带着德蓉去品尝正宗的山西刀削面。德蓉一直不太喜欢面食,作为一个正宗的南方人,米饭才是她的最爱。 看着孙英杰兴奋的样子,德蓉虽然身体很疲惫,但还是依从了他,跟着他去那家据说传承了五代人的“赵老七飞刀削面”。顺着灯火通明的城市主干道,穿着便服的两人手牵着手,徜徉在陌生的城市。 他们确定恋爱关系以后,还没有这么当众亲密过,毕竟彼此都是军人,要顾及军人的形象。而此刻在陌生的城市里,周围都是不认识的陌生人,这给了他们亲密的机会,虽然此刻天气依旧寒冷,可走在路上的两人心里却是暖暖的。 不知道走了多久,德蓉跟着孙英杰来到一条小街上,虽然已经夜里八点了,小街上的那家面馆仍然人头攒动,显得生意特别红火。孙英杰兴奋地指着那家面馆说:“就是这里,你看都这么晚了,他家还有这么多吃面的人。” 据这家刀削面馆的服务员说,他们家一到午饭时间人就爆满,而且很多客人都是回头客,说中午不吃他家一碗面就浑身不舒坦。当然,除了回头客外,还有好多慕名而来的外地人,就想要尝尝这家百年老店做出来的面条。 德蓉将信将疑地点了一份小份儿的刀削面,孙英杰毫不客气地要了一个大份儿的。一会儿工夫,刀削面就端上了桌,刀削面的面条是纯手工制作的,每根面条的长度和宽度几乎都一致。 德蓉挑着面条小口地吃着,面条吃起来比较爽口劲道,刀削面中的猪肉臊子比较浓稠,不咸不淡,味道也很好。 孙英杰一边剥蒜一边问德蓉,“怎么样?味道还好吧?” 德蓉点点头,“味道还不错。”随即看见孙英杰手里的大蒜,德蓉紧张地一把抓住他的手,“不许吃大蒜!” 孙英杰推开她的手,“吃面不吃蒜,香味少一半。吃刀削面怎么少得了蒜呢!” 德蓉瞪着他说;“那你待会儿离我远点,就受不了你身上这股子蒜味。” 孙英杰呵呵笑着,大口地吸溜着面条,不时咬一口蒜,露出一副满足的表情,德蓉看着他无可奈何。 第二天一大早,孙英杰和德蓉坐上了开往平遥的早班车。今天是星期天,车上的人不算多,汽车晃晃悠悠地走了两三个小时,终于到了这个位于晋中的县城。 德蓉跟在孙英杰的身后,缓步走进县城。县城里的民居,多为砖墙瓦顶的木结构四合院,布局严谨,左右对称,看起来气派非凡。 德蓉看着眼前的四合院,不禁感叹道:“你们老家这县城,八成儿住的都是些地主老财吧?瞧这房子修得多气派。我说老孙,你们家以前是不是也是地主老财?” 孙英杰两手提着包,看了一眼周围的四合院,扬起头,颇为骄傲地说:“我们平遥你别看只是一座小县城,当年可是晋商票号的大本营呢,有十几家票号的总号在这里开业。” 德蓉不解地问道:“什么是票号?” 孙英杰回答道:“票号就相当于现在的银行。不瞒你说,我家以前也是票号的股东,所以我家也有这么套四合院,一会儿你就可以看到。” “你家还住在四合院里?土改时没被没收?”德蓉有些不相信。 “我爹妈过世后,大哥因为我们两兄弟都在外边,就把房子分给族里没房住的亲戚。一家也就分了一两间房的,哪够得上地主老财的标准。所以现在我家四合院还都住着我们家亲戚。” “哎,老孙,不对呀,你怎么还有个大哥?以前你怎么没跟我提过?” “这次回来你就能见到,到时候我再给你说。” 两人说着话,转眼来到一座青砖四合院门口。门口小板凳上坐着一个在纳鞋底的老太太,孙英杰看着老人喊了声:“四姨娘,你老人家还好吗?” 老太太放下手里的活儿,睁大了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有些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老二吗?” 孙英杰放下手里的行李,往门前走两步:”是啊,四姨娘,我是孙家老二,我回来看看我爸我妈。” 四姨娘确认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离家多年的孙家老二,她颤巍巍地起身来,拉着孙英杰的手,仔细地打量着他;“老二啊,你长高了,也瘦了,还变黑了,四姨娘都快认不出来你了。”说着回头冲院里喊了一嗓子;“明亮,明才,快出来,你二哥回来了。” 四姨娘的两个儿子孙明亮和孙明才都在县城里的国营单位上班,今天星期天,正好在家休息。听到自己的妈在外面叫自己,说什么二哥回来了,都有些奇怪,哪里冒出来的什么二哥。 奇怪归奇怪,两兄弟还是决定出门去看看什么情况。出门一看,孙明才眼前一亮,“嗨,还真是二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孙明才、孙明亮哥俩是孙英杰小时候的玩伴,虽然多年没见了,可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孙英杰。 哥俩帮着孙英杰把包给提上,这才发现孙英杰身后站着的德蓉,孙明才问道:“二哥,这位是?” 孙英杰把德蓉往身前拉了拉,笑着说:“这是你们的嫂子,叫余德蓉。” 兄弟两忙不迭地叫了声;“嫂子。”把两人引进院里。 孙英杰和德蓉在屋里坐下,孙明才哥俩又张罗着烧水泡茶。四姨娘问道:“老二呀,你现在在哪里做事?这媳妇又是什么时候娶的?” “四姨娘,我现在在部队工作,单位在兰州。我们还没办婚礼呢,这不准备下个月底结婚嘛。这次我回来主要有两件事,一是带着媳妇儿回来拜祭一下家里的两位老人,二是想邀请大家去兰州参加我的婚礼。” “哦,在部队上干事,很好,很好。一会儿我叫明亮去通知大家过来,你当面邀请他们吧。” “嗯,好的,我一会儿亲自跟他们说。另外,四姨娘,你知道我爸妈他们的坟地在哪儿吗?当年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在外面回不来,是我大哥一手操办的丧事,我还不知道他把爸妈埋在哪里的。” 四姨娘点点头,回头对孙明才说:“明才呀,一会儿你陪你二哥去给大爷上坟。” 因为买的是明天回兰州的火车票,今天下午还得赶回太原去。孙英杰不敢太耽误时间,急着让孙明才带自己去父母的坟地。 走在县城外的土路上,孙英杰手里提着拜祭用的东西,有些担心地问孙明才;“明才,我爸妈的坟这几年还好吧?没塌吧?” “好着呢,这些年大伙儿念着当年大哥送房子的情分,每年都给两位老人家扫墓呢。” “那可多谢你们了,这些年我在外面没时间回来,今后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这扫墓的事就拜托你们了。” “二哥跟我们客气个啥,只要有我们兄弟在一天,你就尽管放宽心。”孙明才拍着胸口保证道。 “你大哥也真是的,安葬了爸妈也不跟你说一声。”德蓉觉得孙英杰的大哥行事有点奇怪,这么大的事,居然没给孙英杰说起。 听了这话,孙明才回头看了一眼德蓉,眼神有点怪怪的。他并没说什么,在前带路来到了一处土坡。他站在土坡前,指着分散的坟头说:“当年大哥把大爷大妈埋在祖坟里,就在坡顶那个位置。”说完,带着他们上到坡顶。 坡顶上耸立着一座合葬墓,墓前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写着孙英杰父母的名讳。 孙英杰默默地看着,眼睛慢慢开始红了起来,豆大的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他从口袋里拿出拜祭用品,点燃香蜡,跪在父母墓前烧着纸钱,一边烧,一边哭着说:“儿子不孝,你们走的时候都没来送终。”哭声渐渐大起来,最后哭得撕心裂肺,昏倒在坟前。德蓉正在一边烧着纸钱,突然见孙英杰哭昏死过去,吓得她急忙放下手里的纸钱,把孙英杰抱起来摇晃着“老孙!老孙!你怎么了?”孙明才也赶紧跑过来帮忙,使劲地掐孙英杰的人中。 过了半响,孙英杰悠悠地醒过来,仍然泪流满面,仰头看着天空,半天才哽咽地说;“我对不起父母,他们辛辛苦苦把我养大,出事时我却远在天边,一点都指望不上我,出事后我也没来送他们最后一程。我对不起他们!我对不起他们啊!” /94/94707/28917107.html 第九十一章 漫长的回忆 拜祭完孙英杰的父母,德蓉收拾好东西,准备跟孙英杰下坡回去。孙英杰还站在坡顶和孙明才说着话,两人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着坡下某处,孙英杰点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孙明才和德蓉打了声招呼先行回家去了。 孙英杰走过来,拉着德蓉往刚才孙明才指的方向去。德蓉问道;“还要去哪里?” “看大哥去,你不是想去看看我那个大哥吗?”孙英杰低声说道。 德蓉四处张望了一下,“这附近也没见有人住的样子,你确定大哥住这里?” 孙英杰没回答,只带着德蓉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往前走。翻过一个山坡,在一条小溪边上的大树下,隆起一个不起眼的土堆。土堆前也立着一块青石碑,上面刻着一行字“孙英豪之墓”。 孙英杰指着墓碑说道:“这里埋着的就是我大哥。” 德蓉呆住了,没想到孙英杰的大哥居然也不在人世了。她突然明白孙英杰为什么从来没跟自己提起过他大哥的事。 “老孙,你大哥又是怎么回事?”德蓉望着眼前的坟堆轻声地问道。 孙英杰低头把坟头和周边的杂草清除掉,又把拜祭品给摆上,回头对德蓉说:“我大哥的事挺长的,回头说给你听。咱们先拜拜大哥吧。” 忙活了一上午,中午回到老宅子的时候,住在四合院的亲戚们都到齐了。听了孙英杰的邀请,大伙儿倒是都表态愿意去参加他的婚礼,可平遥毕竟离兰州有一千多公里,这明显是不现实的事儿。 最后在家里几位长辈的提议下,决定委托孙明才、孙明亮两兄以及家里的其他几个年轻人为代表,下月底去兰州参加孙英杰的婚礼。说完正事,孙英杰把从兰州带来的礼物拿出来分给了大伙儿,众人纷纷纷夸孙英杰仁义,不忘本。 中午吃过一顿地道的平遥吃食后,孙英杰跟大伙儿告别,准备去汽车站坐回太原的长途车。 四姨娘带着两个儿子一直把他们送上了车,孙明才兄弟俩把乡亲们送给孙英杰的土特产放在车上。 长途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路扬起灰尘开远了,孙英杰回头望去,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模模糊糊地看到四姨娘他们还在尘土飞扬的路边跟他们挥手告别,孙英杰回过头,眼眶不禁有些红。 一路折腾,到了太原市内,两人又是大包小包地回到昨天住的招待所。 放下行李,德蓉疲惫地斜靠在床头,一动也不想动,指着眼前那堆东西说;“老孙,你说我们大包小包地给乡亲们带礼物去,乡亲们又大包小包地回礼,你说我们这一来一回的不折腾吗?” 孙英杰看着地下的几包土特产,笑着宽慰道:“这不都是乡亲们的一片心意嘛,不收怕他们有想法,没办法。” 孙英杰看了一眼窗外,暮色已经笼罩着整个城市,“天快黑了,咱们出去吃晚饭吧。” 德蓉摇摇头,“不想去,我累了,没胃口。连着吃了两天面了,我不想吃面了。” 老孙还想劝,德蓉制止了他;“你不用管我,我就是累了想睡觉。你自己去吃吧。” 孙英杰无奈,只得独自去享受家乡的美食。休息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在招待所餐厅喝了一碗粥,吃了两个白水煮鸡蛋,德蓉的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 看看时间差不多,两人赶紧坐车去火车站。早早登上了发往兰州的火车,两人的精神切底放松下来,尽可能舒服地靠坐在人造革的座椅上,毕竟要坐十几个小时,一千多里路呢。 一声长长的汽笛鸣响,火车缓缓开动了,随着车轮有力地转动,窗外的城市快速地向车后退去。 初冬的晋中平原,一片萧瑟,树木的叶子都已经飘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斜斜指向淡灰色的天空。德蓉专注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不一会儿就觉得有些厌倦。是啊,北方的冬季简直没法和自己的家乡比,此刻自己的家乡山还是绿的,树也是绿的,山间不时升腾起阵阵云雾。想到这里,德蓉彻底丧失了观看北方冬季景色的兴趣。 她转头看了一眼孙英杰,孙英杰正靠在椅背上睡得正香,不时有呼噜声传来。 “老孙,你醒醒,这才早上八点钟,你起床才多久,怎么又睡了?”德蓉使劲摇了摇孙英杰,孙英杰从睡梦中被摇醒,伸手揩了一下嘴角流下的口水,眼神有些迷茫地看着德蓉。 “老孙,别睡了,还有十几个小时呢,陪我说会儿话吧,一会儿实在困了再睡。” 孙英杰这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使劲揉了揉自己的脸,随口问德蓉;“好啊,咱们聊会儿天,你说聊什么?” 德蓉抓住孙英杰的手,看着他说:“跟我说说你大哥是怎么回事吧。” 孙英杰想了想,“这事儿挺长的,改天找时间我专门讲给你听。” 德蓉不高兴地撅起嘴;“今天时间就够长的,足够你说的,你就给我讲讲嘛。” 孙英杰不知道德蓉为什么会对自己的大哥如此上心,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德蓉说道;“好吧,我就给你讲讲我大哥的故事。我大哥比我大四岁,一九四八年牺牲在山西平遥老家,牺牲那年才二十六岁。你知道我家里以前有点钱,我爹就想着我哥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光耀门楣,于是花钱把我大哥送去太原读书。谁知我哥在读书时经人介绍加入了共产党。他先是在太原跟人搞工运、学运,后来日本人在太原大肆抓捕进步人士和共产党,我哥就进了吕梁山,当起了游击队员,此后一两年都没有音讯。这些都是我哥后来跟我讲的,我当时还在老家平遥读中学。” 孙英杰长叹一口气,思绪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后来我看到当地日本驻军随意殴打、杀害中国老百姓,我家的生意也被顺手抢了去。我当时年少气盛,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偷偷和几个小伙伴一起跑去投了晋绥军。因为我是初中生,有文化,当兵没多久就提拔我去团部当了文书。在部队安定下来以后,我给我爹写了一封信,收到信后他们才知道我去了晋绥军当兵。我不知道那时我哥正好也在家,他让爹给我写了封信,让我立刻回家。我那时还小,且不懂事,又刚好升职做了少尉军官,一心想在外面闯荡一番事业,自然也就没理会他们。” 说到这里,孙英杰沉默了一会儿,心里想着要是当时自己回了家,是不是以后的那些不幸的事就不会发生了。 “后来我爹又给我来了几封信,信里只有一个内容,让我回家。我也没回信。部队一直在打仗,不停地转移,我也和家里断了消息。一直到了四四年那年,为什么我会记得那年,因为第二年日本人就投降了。那年冬天特别冷,我们部队奉命开拔去晋西地区,有天经过一个叫,我想想啊,对,叫姚家岭的村子,那天雪下得特别大。我们部队徒步走在山路上,走着走着,我突然发现路边农家小院的石头碾子上坐着一个人,身上堆满了雪,一动不动,只张着嘴,隔一阵就喊一声:‘孙英杰,你爹快死了,快回家看看。’路过的士兵纷纷扭头看他,可他毫不在意,依然继续喊着话。刚才隔得远,加上风雪又大,我一时没听清他在嚷嚷什么。这下走到他近前,我听清了,我脑袋一下子嗡嗡作响。听声音,这不正是我哥吗?他是来给我报信的?我爹怎么了?情急之下我都没想过他是怎么找到我的。” 孙英杰讲了一歇,口有点渴了,拿起桌上的茶缸喝了两口,接着说下去:“我当时就冲出队伍,跑到他身前,拂开他眼角眉梢覆盖的雪,可不正是我大哥孙英豪嘛。我当时就问他咱爹怎么了,他告诉我咱爹肺痨病发作了,快不行了,等着看我最后一眼。我爹有肺病这事我知道,所以我很着急。我带着他去见我的长官,把我父亲病重,我哥冒雪来给我报信的事一讲。长官是个重情义的孝子,一听,立刻就准了我的假,还让卫兵给了我五块大洋,又叮嘱我家里忙完后去集结地找部队。我也顾不上客气,跟长官告别后跟着我哥冒雪往家里赶去。” 德蓉听得入神,催着问道:“那后来呢?你见没见着你爹?” 孙英杰苦笑一声,“我哪里会见到我爹,一切都是我哥故意安排的。他打听到了我们部队的开拔时间和路线,提前在路上等着我自己送上门去,他那时已经是游击大队的大队长了。他把我带到了吕梁山游击队的驻地,我知道真相后,非常生气,和他打了一架,结果他把我关在柴房整整三天。又过了一段时间,他看我情绪稳定了,就天天给我讲共产党,八路军这些,可以这么说,我哥就是我革命道路上的领路人,没有我哥,我不可能加入到革命队伍里来,我也慢慢理解他为什么非要让我脱离晋绥军。后来,我就参加了游击队,一直在吕梁山打鬼子,直到鬼子投降。” 孙英杰目光有些飘,越过车顶看向不知所以的某处,似乎是穿过时空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到了一九四八年,我们游击队整编补充到西北野战军的作战部队,我奉命前去总部学习半年。走的时候,我哥把我送到山脚下的黄河边,一再叮嘱我好好珍惜这次学习的机会,将来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我当时还处在去总部学习的兴奋中,却万万没想到,这是我们兄弟俩在这世上的最后一面。” 孙英杰因为回忆产生的痛苦而紧皱起眉头,德蓉有些不忍,低声安慰他:“都是我不好,非要让你讲大哥的事。” 孙英杰摇摇头,“说出来也许更好,这么多年,这些事一直像块石头压在我心里,每当夜里想起就感到万分难受。” 歇了一会儿,孙英杰继续讲道:“我哥收到命令,正准备带队前往野战军集结地报到。突然接到老家传来的噩耗,驻扎在平遥的晋绥军某部,因为抢劫我家财物,当众开枪杀了我爹妈。接到消息后,我哥一宿没合眼,第二天他让政委带队先行出发,他回家处理一下爹妈的后事就赶去和部队汇合。政委不同意他回去,毕竟在敌占区,万一被人认出来会很危险,可我哥没听,一个人悄悄离开了部队驻地,潜回了平遥。在乡党和亲友的帮助下,他请人连夜在祖坟里挖好了墓穴,刻好墓碑,第二天一早就安葬了爹妈。本来这事儿一完,他就准备离开。谁知家族里有个贪图赏金的家伙,到晋绥军的驻地举报了他。天亮的时候,晋绥军埋伏在他出门的路上,对他进行抓捕,大哥他宁死不降,身中十七枪,壮烈牺牲在家乡的土地上。我当时在总部学习,直到半年后才知道这事,当时我又要随部队南下去川省,直到最近才有时间回家给爹妈和大哥上坟,说起来真是对不住他们。” 长长的故事讲完,两个人陷入沉默不说话,德蓉紧紧地握住孙英杰的手,轻轻摩挲着。车窗上映着或明或暗的的灯光,灯光下有片片雪花静静飘落,兰州下雪了。 /94/94707/28940760.html 第九十二章 火车上的意外 德成满脸笑容地回到家里,把手提包挂在墙角的红漆木衣架上。他拿起水杯,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虽然已经是冬天了,他还是几口就喝干了杯中的凉水。玉梅见了急忙问道:“成了吗?” 德成重重地一点头;“成了,针剂车间今天已经开始正式投产了。”经过德成他们和厂家师傅们两个多月的共同努力,针剂车间的生产线终于在今天下午正式开始投入生产。 “太好了,赵厂长准了你的假吗?我在厂里已经请好假了,从后天开始算,可别到时候你这边批不下来啊。” “怎么可能嘛,赵厂长那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口许我的,他不会赖账。放心吧,今天下午他就给我批了五天的假,时间足够我们去德蓉那里了。明天下午下班你也别回家了,咱们在市中心的人民商场门口碰头,我想再给德蓉他们两口子买点特产带去。” 蜀锦厂的被面玉梅早就准备好了,德成想着德蓉既然已经在兰州安了家,今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面。这次趁着她结婚,好不容易去一趟兰州看她,所以想多给德蓉捎些土特产去。 第三天一大早,德成他们收拾好东西,又给小封交代了一番,这才匆匆出门坐上公交车去了火车站。 德成让玉梅在售票厅外守着行李,自己捏着钱去排队买火车票,这会儿售票厅买车票的人不算多,排了一会儿就轮到了德成。 透过售票口的小窗户,德成看到售票员面前摆着两个全是小格子的盒子,一个装的是车票,一个装的是车次印章。德成跟售票员说买两张去兰州的硬座车票,把钱从小窗口递给售票员。售票员接过钱点了点数目,就从出发地到目的地的那个格子里拿出事先印好到达站和价格等信息的车票,盖上当天日期和车次的印章递给德成。 两人提着包挤上了开往兰州的火车,拿着车票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德成使劲把行李塞进自己的头顶上行李架。 玉梅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眼都不眨地看着车窗外月台上来来往往赶火车以及送行的人们,觉得新鲜又有趣。 “这有什好看的,一会儿车开出省城看风景多好啊。”德成觉得玉梅有些没见识,随口提醒她。 “我就喜欢看热闹,又不碍你什么事,你才管得宽呢。”玉梅也不生气,笑嘻嘻地回了他一句。 德成也笑了,从随身带着的手提包里拿出大茶缸,往里面放了一些茶叶,准备去车厢中间的开水房倒水泡茶。 玉梅看着大茶缸,突然想起什么事,她有些紧张地抓住德成的手,低声在他耳边问道:“这要是喝多了水,想上厕所怎么办?火车上有厕所吗?” 德成哈哈大笑起来,惹得周围的人都朝他们这边看了过来。玉梅羞红了脸,使劲在德成手背上一拧,低声说道;“你要死啊,笑那么大声,人家都在看我们呢。”德成疼得一呲牙,开口求饶道:“我不笑了,快放手,疼死我了。”随即用手指了指两节车厢连接处,“看到没,那里有开水房,厕所,还有洗漱台。总之,火车上什么都有,你不用瞎操心。”其实德成也是第一次坐火车,只不过他曾经听厂里那些坐过火车的人讲过一些火车上的事,加上刚才上车时,经过车厢连接处,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所以才如此肯定。 玉梅在座位上站起来,顺着德成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有人在开水房打开水,还有虚掩着的厕所门。这下玉梅放下心来,坐下来还有些惊讶地说:“没想到火车上居然什么都有,真是太神奇了,就像个会动的大房子。” 德成笑着站起身来,拿出茶缸去打开水泡茶。茶水间接开水人有点多,都想在开车前把自己的水杯接满。德成无聊地站在车厢里等了十来分钟,终于接满他的大茶缸。他双手端着茶缸,小心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喊着:“注意!开水来了!小心烫着!” 德成把茶缸小心地放在座位中间的小板桌上,伸手捏着自己冰凉的耳垂给手降温,“差点烫死我。”他嘟囔着。 对面的位置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中年人,微笑着看着德成,德成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点点头。 “小伙子,去兰州探亲?”对面的中年人有些热情地问道。 “是啊,我妹妹在兰州当兵,我们去看看她。”反正要在火车上待一天一夜,德成不介意路上有个聊天的同伴,况且对面这个人看起来并不让人讨厌。 “哦?你妹妹在兰州当兵,南方人在我们那里生活可不习惯哦,尤其是女孩子。”中年人说道。 “为什么?”德成有些好奇地问道。 “你看,你们这里气候湿润,空气清新,冬不冷夏不热的,怪不得叫天府之国呢。我们那里,虽说一年就刮两阵风,可一阵就得刮半年,再加上常年干旱少雨,气候干燥。像你们这皮肤,过不了几天就得干裂脱皮。”中年人一本正经地给他们分析道。 “哈!哈!哈!”德成和玉梅都被对面中年人说的一阵风刮半年的笑话逗得哈哈大笑起了。 德成止住笑,“这位大哥,还没请教你贵姓,在那里工作?” 中年人拿出本工作证,指着上面自己的名字说,:“我叫仇四海,这个字很多人都会念错,念成仇人的仇,其实这个字念皮球的球。” 玉梅好奇地拿过仇四海的工作证,仔细地看了一下,惊奇地说道:“还真是的,你要不说,我还真会念成仇字。” 德成从玉梅手里拿过仇四海的工作证还给他,顺便瞟了一眼,工作证的封面印着“兰州炼油厂”几个字。 “原来仇大哥是兰州炼油厂的。” 仇四海咳嗽几声,把工作证揣好,说;“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没别的意思,就是为了好称呼,总不能一直叫你们小伙子、小姑娘吧?” “我叫余德成,在锦江制药一厂工作。这是我爱人,叫张玉梅,在红旗工艺品厂工作。” 仇四海又咳嗽了一阵,喘息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小余、小张,不好意思啊。这回我到你们锦江市出差,结果不小心得了感冒,引起了肺部感染发炎。这不,急着赶回兰州治疗。” “仇大哥,我们省城不是也有很好的医院嘛,为什么不在省城治好病再回去呢?”玉梅不解地问道。 仇四海摇摇头:“前几天我去了医院,医院让我住院治疗。可我这次出差是个急事,不可能留在省城住院治疗,耽误不起时间。所以我让医生给我开了药,又输了两天液,这才急着回单位交差,稍后我再去住院检查一下,看看要不要住院。” 德成看了看他的气色,劝说道;“看起来你这病还没好,回去后一定抓紧时间去医院。” 说话间,午饭时间到了,人们从各自的口袋里拿出自己准备的东西,有的是馒头,有的是鸡蛋,高级点的有饼干面包这类东西。玉梅早上也煮了几个鸡蛋备着,她正准备把鸡蛋从口袋里拿出来,德成按住她的手说:“别急,餐车过来了,我们看看有什么吃的。” 一名穿着皱巴巴白色工作服的餐车服务员,推着一辆金属推车顺着车厢的巷道走了过来。餐车上堆满了没有盖子的铝制饭盒,饭盒里装着半盒米饭,上面盖着蔬菜还有少量的肥肉片子,亦菜亦饭,看起来挺可口的。 德成问了一下价格,每份三毛钱,也不算贵,关键还不要粮票。他转身问玉梅:“要不咱们来两盒试试?” 玉梅也很好奇火车上的伙食是什么样的,她点点头表示同意。 “仇大哥,要不你也一起吃吧?”德成征求仇四海的意见,仇四海摇摇头,“我这里两天不能吃油腻的,那上面的肥肉片子我看着就吃不下。你们别管我,我带了饼干充饥的。” 于是德成跟餐车服务员要了两份饭,餐车服务员收了钱,递给德成两份饭,又从车前吊着的盒子里抽了两双筷子给他。 玉梅看着油乎乎的筷子盒皱了一下眉头,接过筷子从兜里掏出手绢仔细地擦拭了一番,才递给德成。 吃过午饭,大家都有些疲倦,各自靠在椅背上补瞌睡。只听到火车车轮碾过铁轨发出单调的“哐当、哐当”声在车厢里回响。 不知道睡了多久,德成突然醒来,看着四周的景象,发了好一阵愣,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在火车上。 他站起身来,向车厢后部走去,走到厕所前面,推开门进去。在厕所里他突然听到外面隐约传来一阵惊呼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推开厕所门,看着人们都涌向自己座位的方向。他吃了一惊,使劲推开眼前挤成一堆的人群,向自己的座位挤去,一边大声地喊道“玉梅!玉梅!” “德成,你快来看看,仇大哥怎么了?”听到玉梅的声音,德成心放了下来。几下挤到座位前面,德成看见仇四海仰躺在火车地板上,面色胀红,嘴唇发紫,呼吸困难。一个年轻小伙子正跪在他身边给他做人工呼吸,一口一口往仇四海嘴里吹气。 德成一把将那小伙子拉起来,厉声喝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你会害死他的!” 小伙子一脸气愤,反问道:“我是在给他做人工呼吸,怎么会害死他呢?你别捣乱了。” 德成来不及理会他,使劲把他推开,从地上把仇四海上半身抱起来,让他坐在地板上,请周围的人帮忙扶着他。德成掀开仇四海背部的棉衣,露出他的背。德成将五指并拢,微弯曲手指,使手背隆起呈环杯状,用力叩击仇四海的的背部,从他的后背向上叩击至肩下,叩击完一侧又叩击另一侧,叩击三遍以后,仇四海突然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咳嗽,从口里喷出大量痰液。 随着痰液的咳出,仇四海的面色渐渐正常了下来,呼吸也顺畅了。他看着德成,虚弱地说:“谢谢你,小余。”玉梅赶紧把水端给仇四海喝一口润润嗓子。 看着周围人惊诧的眼神,德成跟刚才救人的小伙子解释道:“你积极救人的精神是值得学习的,但是方法不对,是要出人命的,以后还是要对症下药,看清情况再救人。刚才这个同志是痰堵症状,你给他做人工呼吸是不对的,要把他的痰排出来才行。” 刚才救人的小伙子有些不好意思,德成拍拍他肩膀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有机会多学学急救措施,经验多了就好了。” /94/94707/28971659.html 第九十三章 重逢在兰州的风雪中 仇四海靠在火车座位的靠背上,精神显得有些萎靡,不过整个人的状态好多了,呼吸也平顺了许多。 德成给他把了一把脉,沉思了一会儿,对他说:“仇大哥,你这病还是有些严重,你这是湿痰之症,按你所说应该是外感引发的肺炎造成的。你可千万别大意,回去后抓紧时间去医院治疗,可千万拖延不得。” 仇四海勉强地笑了笑,“小余,看不出你还有这手,你们制药厂的是不是都会两下子?” 德成一愣,随即笑了起来:“我是制药厂设备科的,整天和机器打交道,跟看病这事儿八竿子打不着。我小时候跟着我舅舅学过几年中医,略懂一些罢了。” 仇四海挑了挑大拇指;“想不到你还是家学渊源,不管怎么说,今天是你救了我一命。等到了兰州,我请你喝酒。” 话说西北的汉子确实爽快,德成赶忙推脱道:“仇大哥,下次你来省城出差时我们再聚吧,这次还真不行。我们是请假来参加妹妹的婚礼,加上来回的时间总共就五天假,可能没时间和仇大哥见面。再说仇大哥你现在这身体,恐怕是不能喝酒的。” 仇四海爽快地答应了,从兜里摸出一本笔记本递给德成,“小余,你把你家的地址和单位的电话给我写一个,到时候我来找你。” 德成接过笔记本,端端正正把自己的名字、地址和设备科的电话号码写在上面。他把笔记本交还给仇四海,仇四海拿着看了看,掏出自己的笔,翻开一页,把自己的姓名、住址、单位电话写上,仔细撕下来交给德成,“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有机会一定记得来找我。” 德成接过来,慎重地折叠好,揣在自己的上衣兜里。 在几人的闲聊中,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第二天上午,火车准点到达兰州站。仇四海拎着行李和德成他们在月台告别后匆匆离去,德成和玉梅拿着自己的行李分辨了一下方向,朝着出站口走去。 德成出发前一天给德蓉发了一个电报,告诉她自己出发的时间,可是也不知道德蓉有没有收到自己的电报,德成有些忐忑不安地随着下车的人流出了车站。 一走出车站,他就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一位个子高高的男子,穿着一身军装,手里举着一块写着“锦江市余德成”的大纸板,站在出站口的边上。 德成提着行李,走到那个不认识的人身前,有些犹豫地指了指他手上的纸牌,说:“我就是锦江市来的余德成,请问你是?” 那人一听,把纸牌子一放,热情地握着德成的手说道;“大哥,我是孙英杰,德蓉的爱人。” 德成一愣,仔细打量起孙英杰,个子高高,戴着副眼镜,面相斯文,穿着军装显得很英武,就是年纪看起来比自己还大。 他使劲跟孙英杰握了握手:“你好,老孙,我妹妹她怎么没来?”德成有些犹豫该如何称呼孙英杰,想了一下,决定先叫他老孙这个比较普通的称呼。 “她今天值早班,要下午两点才下班,她特地叮嘱我来接站。大哥,咱们走吧。”孙英杰对老孙这个称呼没太在意,毕竟德蓉平时也爱这么叫他。他伸手接过德成手里的包,抬眼看见德成身后站着的玉梅,有些迟疑地问道;“大哥,这是嫂子吧?” 德成忙把玉梅拉到身边介绍道“对,老孙,这是我爱人张玉梅。” 孙英杰赶紧放下手里的包,和玉梅握了握手,“嫂子你好。” 玉梅犹豫了一下,决定照德成的称呼一样叫他老孙,“老孙你好。” 孙英杰借了辆后勤的吉普车,把德成和玉梅拉倒军区招待所。让他们先在房间里洗漱休息一会儿,毕竟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还是挺累的。孙英杰又说自己中午过来陪他们吃午饭,德成让他别客气,要是忙就别过来了,自己中午和玉梅随便在招待所要点吃的对付一下就可以了。 孙英杰摇摇头,“那可不成,大舅哥来了我都不陪着,这要让德蓉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收拾我呢。咱们说好了,大哥大嫂就在招待所等着我。” 中午的时候,孙英杰果然准时到招待所接上德成他们去吃午饭。孙英杰说自己下午还有事,中午时间可能不够,就只能请他们去吃兰州最有名的牛肉面。德成表示没问题,一切听孙英杰的安排。 德成和玉梅跟着孙英杰来到一条小巷子,走了几步就看到前面好多人排队。孙英杰指着排队的人说;“这就是兰州著名的马子禄牛肉面,他家的面之所以好吃,就是因为他的牛肉汤好,全是用纯牛肉和大骨头熬制,特别清口。所以他家只营业半天,就卖早上和中午,每天熬制的牛肉汤只有那么多,下午再继续卖的话,汤味道就寡淡了。” 孙英杰进去找好座位,安顿德成两口子坐下,自己去排队买票。一会儿工夫,三大碗牛肉面就端了上来。果然如孙英杰所讲,牛肉面讲究的是“一清二白三红”,一清是指汤清,二白是萝卜白,三红是辣椒油红,面上的牛肉是大片的那种,特别的嫩。 面的分量很大,饶是德成和玉梅年轻胃口好,也是费了一番劲才吃完。德成用袖子揩了一下额头冒出的细密的汗珠,满足的说了一声;“吃得太巴适了,老孙,你介绍的这家不错,味道真好。”玉梅递给他一张手绢,提醒他:“别用袖子揩汗,一会儿把袖口弄脏了。” 孙英杰端着碗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打了个饱嗝说道:“那是,这可是兰州城里鼎鼎有名的牛肉面馆,解放前就开着的。不过说到面食,那还得说我们山西的面好吃。兰州牛肉面主要是牛肉汤好,要说到面本身,跟山西比还是要差点意思。”孙英杰毫不掩饰对自己家乡美食的偏爱。 吃完午饭,孙英杰下午有事,把德成他们送到招待所就走了,临走时嘱咐说德蓉下班就直接过招待所来找他们,让他们在房间等着德蓉。 德成本想出去逛逛,第一次来兰州不免新鲜,但想着德蓉要过来,就不敢走远了,带着玉梅就在招待所附近逛了逛。北方的冬天很冷,加上天空飘着雪花,道路有些泥泞。逛了一会儿,德成和玉梅都有点受不了北方的寒冷,而且街面上也没什么逛的,路上人也很少,两人决定回招待所等德蓉。 刚回去不久,就听到屋外传来敲门声,玉梅赶紧打开门,一个身影带着门外的寒风冲进屋子,一把抱住玉梅喊道:“玉梅!你总算来看我了。” 玉梅紧紧抱着德蓉:“我们平时工作忙,没时间,这回你结婚,我们作为你娘家人,怎么也得来帮你撑场面。” “谢谢你,玉梅,不对,该叫你嫂子啊。”德蓉笑着松开手,转身看向边上面带微笑静静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眶渐渐红起来,德成看着眼前这个穿着军大衣的女军官,妹妹长高了,也变漂亮了。兄妹俩这一别,有五六年没见面了,德成这几年常常想起自己和德蓉小时候在乡下的日子。 德成张开了双臂,德蓉流着泪扑到哥哥的怀里,仿佛回到了当年父亲去世时的场景。德成轻轻拍着妹妹的背,低声安慰她:“好了,别哭了,我们这不是又见面了嘛。无论你走到哪里,始终都是我的妹妹。” 说着话,德成不禁眼眶也红了,他偷偷用手背揩了一下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玉梅悄悄把手绢塞到他手里。 “嗯。”德蓉轻轻点点头,松开手,拿出手绢擦拭脸上的泪水。 “瞧你们兄妹俩,明天就是德蓉的好日子,快别哭了,都要高高兴兴的,以后的日子才幸福。”玉梅站在边上说道。 “说到幸福,嫂子,你现在一定很幸福吧?有我哥这个大好人照顾你。”德蓉打趣着玉梅。 玉梅指着德成故作惊讶地说道:“就你哥这样的还是大好人?还指望他照顾我?算了吧,他不欺负我,给我脸色看,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 德成搔搔头尴尬的说:“别听你嫂子胡说,我什么时候敢欺负她呀。” 三人一起笑了起来,屋里充满了重逢后的温情,窗外的风雪都似乎小了起来。 “对不起,哥,嫂子,你们结婚我都没能赶回来,错过你们人生最大的事,我心里非常愧疚。”德蓉说这话时神情有些黯然。“当时我所在的部队不停地转移,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第二天会去哪里,所以没法给你写信。直到后来到了兰州才稳定下来,那时你们已经结婚了,想来真是很遗憾。” 玉梅拉着她的手说:“德蓉,过去的就不用说了。你哥知道你要结婚的消息,他说无论如何都要来参加你的婚礼,不给你留遗憾。其实我也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婚礼你错过了,那是没办法的事,但我们绝不会再错过你的婚事。” 德蓉感激地握着玉梅的手,“谢谢哥,谢谢嫂子。” 德成皱了皱眉头,“我们是一家人,不要总说什么谢谢,这多见外呀。玉梅,你把我们的礼物拿给德蓉。哦,还有就是小封没请到假,这次没能和我们一起来参加你的婚礼,他托我给你带了礼物,并祝你一生幸福。” “小封这家伙不是在蹬三轮挣钱吗?他要给谁请假呀?”德蓉还不知道小封的工作情况,以往德成信里也忘了提起这事,只是泛泛地报个平安。 “你不要小瞧人家,小封现在可是技术工人了,他在公交公司上班,修汽车呢。”德成替小封骄傲地宣告。 “嚯,这小家伙这么厉害,还真看不出来。”德蓉显然有些不相信小封能成为一名技术工人。 “别小家伙小家伙的叫了,人家也是二十几的小伙子了。”德成纠正她对小封的称呼。 “也是,都这么多年了,他早就长大了。那小封有对象了吗?”对少年时的伙伴,德蓉还是非常关心的,毕竟叫了自己那么多年的姐嘛。 “我给她介绍了一个我们厂的姑娘,人家倒是挺满意他的,只是小封还在犹豫。”玉梅说道。 德成张张嘴想要说些什么,想了想,终究还是忍住,没有说出来。 /94/94707/28985080.html 第九十四章 酒后的真话 三个人在屋里聊到天快黑的时候,孙英杰带着一身风雪走了进来了。 “今天雪下得真大,明天是咱们结婚的日子,希望明天大雪不要再继续下。”德蓉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雪花有些担心。 “下大雪怕什么,既然咱们定在明天办喜事,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办。”孙英杰站在门口使劲地跺了跺脚,把鞋上粘着的雪泥弄掉。 “老孙来了,快进来坐,喝杯热水暖暖身子。”德成赶紧招呼还站在门口的孙英杰进屋。 “哥,你叫他什么?”德蓉听到德成也叫孙英杰老孙,不禁有些愕然。 德成挠挠头,为难地说:“不叫他老孙,那我该叫他什么?” “他是你的妹夫,你自然管他叫妹夫呀。”德蓉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德成看了孙英杰一眼,想着他的年纪和穿着军装的英武形象,觉得“妹夫”这称呼着实有些别扭,自己实在叫不出口。叫他小孙吧,不太好。叫他孙同志吧,太见外。想来想去德成还是觉得叫老孙最好,既自然又亲切。 孙英杰这边也是如此这般想的,他看了一眼德蓉,笑着说道;‘我觉得大哥叫我老孙挺好的,又亲切又顺耳。” 见孙英杰自己也不反对,德成赶紧跟妹妹说:“对,叫老孙多亲切啊,是吧?老孙!”说着冲孙英杰重重地喊了一声。 “哎!”老孙反应快,干脆利落地答应着。心里对这个大舅哥又多了几分好感。 德蓉看着他们俩,摇摇头,“我才懒得管你们,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嫂子,走,咱们吃饭去,今晚给你和大哥接风洗尘。” 晚餐选在兰州城区一家专卖羊肉的馆子。兰州是一座羊肉之城,尤其是在秋冬季节,兰州本地人必选的美食之一就是羊肉。特别是黄焖羊肉,在西北地区,尤其兰州极为出名,焖烂的羊肉极为入味,肥而不腻。 玉梅和德蓉说着悄悄话走在前面,德成和老孙跟在后面闲聊着。 “老孙,你有没有觉得,兰州城里好像飘着一股浓浓的牛羊肉味道。” “哪有啊?我怎么没闻出来?”孙英杰使劲皱了皱鼻子,仔细闻了闻。 “那是你天天都待着这里习惯了,我们初来乍到的,当然不习惯,一下就能感觉出这股味道来。” “还真可能是你说的这样。”孙英杰想了想,点点头回应道。 灯火通明的大堂里坐满了来吃羊肉的的人,孙英杰带着德成在角落里找了张小桌子,安排几人坐下,自己又去柜台排队买票。德成想要去帮忙,德蓉拉着他说不用,德成只好坐在位置上等着。 一会儿工夫,服务员端上四碗盖碗茶,德成有些惊讶,问德蓉:“你们这里吃饭要先喝茶吗?” 德蓉笑着解释道:“不是,这叫三炮台,虽然和我们老家的盖碗茶的样式一样,但内容完全不一样,不信你揭开盖子瞧瞧。” 德成揭开盖子一敲,茶碗里有上好的茶叶、冰糖、桂圆、红枣、枸杞、葡萄干、小玫瑰、芝麻等东西,果然和老家的清茶不一样。德成端起茶碗轻轻地啜了一口,喝起来口感苦中有甜,甜中带涩。 德蓉笑着解释道;“牛羊肉的脂肪多,吃多了比较油腻,这个三炮台就是用来解腻的,不像我们老家喝茶就是单纯的喝茶。” 德成恍然大悟,又喝了一口,感觉味道还不错。 孙英杰买了票回来坐下,四个人喝着茶闲聊。一会儿工夫,服务员先把他们点的手抓羊肉端了上来。孙英杰一边热情地招呼大家开吃,一边指着桌上的蒜碟说道:“吃羊必须有紫皮蒜,去腻增味。在我们西北吃饭要豪迈,装大家闺秀是不行的,不爱蒜也不行。手抓羊肉的标配就是椒盐和生蒜,随便你们去哪一家清真手抓餐厅都会发现,一年四季、无论何时,总有总有新蒜摆在桌上。大家都是一手拿着蒜,一手举着肉,再喝上两口小酒,那简直就是人生完美了。可惜今天走得匆忙没带酒。”说着抓了几粒蒜塞到德成的手里。 德蓉皱了一下眉头,“我就不喜欢那股子蒜味,我说老孙,你怎么就那么喜欢吃蒜呢?” 德成从随身背的包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对孙英杰说:“老孙,你看这是什么?” 孙英杰仔细一瞧,惊讶道:“泸州老窖?这可是全国的四大名酒啊。” “对呀,德蓉的家乡自古出好酒,我们这次过来怎么会不给你们带点好酒来呢。除了这瓶,招待所里我另外给你准备了六瓶,一会儿你都带回去。”德成有些骄傲地拿着酒瓶炫耀着。 孙英杰是个好酒之人,闻言大喜,高声招呼服务员拿四个酒杯过来,他认真地把每个杯子都倒满,清澈见底的酒液在杯子里显得那么纯净。孙英杰举起杯说道:“大哥,大嫂,欢迎你们来兰州参加我和德蓉的婚礼,在这里敬你们一杯,我先干为敬!”说着仰头就把一杯满满的酒给干了。孙英杰放下杯子,回味了一下酒液在口腔里的感觉,咂舌称赞道:“好酒!不愧是中国四大名酒。” 德蓉给玉梅夹了一大块羊肉放在碗里,“他们喝他们的酒,咱们吃肉,这肉可嫩了。趁热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随后服务员又把他们的黄焖羊肉端了上来,这黄焖羊肉是精选的羊羔肉,煎炒闷后,加粉条、土豆辣、椒烩成的,肉质滑嫩,肥而不腻。配菜里的粉条,拌着羊肉汤汁吃,那简直是人间美味。 川省很少以牛羊肉作为主食,偶尔吃一顿,也不过是些炒牛肉丝,土豆烧牛肉而已,哪里见过这么大块子的牛羊肉。一时间德成和玉梅吃得酣畅淋漓,畅快无比。特别是德成,在频频和孙英杰干杯后,颇有几分梁山好汉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豪气。 酒过三巡,彼此看着顺眼,德成和孙英杰的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大哥,你们厂怎么样?一个月能拿多少?”孙英杰随口问道。 德成喝得已经有些脸红了,“我们还好,是新工厂,福利待遇都不错。我下个月转正后,每个月应该有个四十几块钱吧。老孙,你们呢?” 孙英杰端着酒杯和德成碰了一下杯,“我还行,级别在那里管着,比你的妹妹挣得多点。”孙英杰不知道地方上的工资收入,一问之下,发现地方上的老百姓的收入没法跟部队比的。他没敢说自己的具体收入,免得在德成面前有炫耀的嫌疑。事实上孙英杰现在的工资是一百五十多,德蓉每个月也有六十多。两人加起来一个月得有两百多的收入。 “大哥?你们厂现在有没有在大炼钢铁?”孙英杰转移话题问道。 “怎么没有,我们厂用耐火砖和石英石搭建了几个小高炉,又从车间牵来电源搞了个鼓风机使劲吹。”说到这里,德成瞟了一眼四周,压低声音对孙英杰说:“我怎么看都觉得这事儿不靠谱呢,前几天厂里的小高炉倒是出了几锅铁水。但我看基本都是些不合格的铁疙瘩。据我分析,一是送来的铁矿石杂质太多,二是我们厂的小高炉炉温达不到炼钢的要求,所以不可能生产出合格的钢。” 孙英杰端着酒杯的手停在空中,双眼盯着远处微微发神。过了好一会他,才低头看着德成说;“唉,这事儿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说好,前几天我代表军区参加了市上的一个会议。会议上他们提出要上马“土法炼钢炉”。我大致了解了一下,那炼钢炉都是用普通的砖头和石块砌成,居然连水泥都没有。我当时就在想,这种东西,可能炼出钢来吗?” 他端起杯,一口喝干杯中的酒,重重把酒杯放在桌子上,长叹一口气接着说道:“现在提出全民大炼钢,为了出成绩,各省市都在竞争。于是各地老百姓家里的铁锅、铁床、铁门、铁锁、铁条、铁链、铁栏杆等等,凡是属于铁的东西,照单全收,投进土制小高炉里。至于能不能出合格的钢铁,却没人关心。上自将军、部长、教授,下到贩夫走卒、担柴的、卖菜的,甚至还有幼儿园的小孩子。总之,工人、农民、学生各界人民一齐上阵,没日没夜的来他个全民大炼钢铁。这不是在瞎搞吗。” 孙英杰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看得出来,此时他的情绪有些激动,还好声音压得很低;“土法上马,没有技术人员,更没有专家图纸,仅凭主观热情和敢想敢干的精神就敢去炼钢炼铁。居然有人说‘人有多大胆,钢有多大产’,还有什么‘思想有粮就有粮,思想有钢就有钢’以及“外行一学就会,当天建炉出钢”。用这些鼓动的口号召唤大家大炼钢铁,这分明是违背客观规律的事,这些人为什么视而不见呢?我看他们是疯了。” 德蓉变了脸色,站了起来说道;“老孙,你喝醉了,别在这里胡说八道的。”转身对德成说;“哥,麻烦你帮我把老孙送到我宿舍去。” 德成站起来连声说没问题,伸手把孙英杰搀扶起来。孙英杰趴在德成耳朵边低声说:“现在提倡大炼钢铁什么的,实际上是在蛮干,这些以后都会一一拖累我们脆弱的国民经济。不信,你就等着瞧吧。” 德成因为社会地位问题,看问题不可能那么全面。但是他觉得孙英杰说的有道理。内心忽然对前途有些忧虑。 扶着孙英杰回去的路上,德成他们踩着泥泞一步步往回走。寒风依然在呼呼地吹着,雪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阴云密布的天空渐渐散开来,依稀能看到几颗闪烁的星星。德成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他笑了:“明天一定是个好天气。” /94/94707/28999471.html 第九十五章 短暂的相聚后是长久的分离 第二天是个大晴天,没有下雪,阴了好几天的天空终于放晴了。一轮红日高挂在湛蓝的天空上。 德蓉和孙英杰的婚礼就在部队招待所举行,婚礼办得简朴而热闹。来参加婚礼的有德蓉和孙英杰的领导、战友们,还有孙英杰远道而来的亲戚。简单的仪式过后,孙英杰在招待所办了十几桌席面招待所有来宾,大家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吃了一顿饭,这场婚礼就算完成了。 玉梅皱着眉悄声对德成说:“这婚礼办得也太简单了吧。” 德成一边在肉里找青菜一边说:“人家这是在部队上,你以为是咱们老百姓家办喜事啊,四乡八里的都请到,闹个三天三夜才消停。可不就得简朴一些嘛。” 玉梅没说话,可心里还是觉得老孙这婚礼办得有些亏欠德蓉。 正想着,孙英杰和德蓉端着酒杯过来敬酒,德成和玉梅赶紧端起酒杯站了起来。孙英杰贴在德成耳边轻声说:“大舅哥,多亏你昨天给我带的泸州老窖,这酒不错,好喝!我们部队的领导和战友都喜欢喝川酒,这回算是帮我挣了面子。来,我敬你一杯。” “老孙,你太客气了,只要能派得上用场,我就很高兴。我祝你们新婚快乐,干了!” 德蓉和玉梅在边上也陪着喝了一杯,德蓉的脸红红的,不知道是喝了酒还是激动。 等吃完了饭,部队的领导和战友先散了。德蓉带着哥哥嫂子去自己的新房参观,孙英杰则忙着安顿自家的亲戚去了。 看着德蓉两室一厅的新家,玉梅羡慕不已,特别是家里有独立的厨房和厕所,更是喜欢得不得了。 她推开德蓉家的厨房门看了两眼,有些失落地对德蓉说:“你知道吗?你家原来的那座院子现在住了八九家人。” 德蓉点点头,“我知道,哥来信跟我说了。” “现在院子里呀,每天一到做饭时间,公共厨房里就挤满了人,跟打仗似的,连转个身都转不开。还特别的吵,不是东家说自己的水缸水少了,就是西家说自己的柴火丢了,整天吵得我头都大了。还是你厉害,一结婚就给你分了这么好的一套房子。”玉梅既抱怨且羡慕着。 德成觉得这两年玉梅有些变了,以前很热情、大方的一个人,不知不觉变得有些斤斤计较了。也许是长期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正渐渐把一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演变成了一个风风火火的家庭主妇。 “我这级别可分不到这房子,我现在还住单身宿舍呢。这房子是单位分给老孙的,说起来我也是沾了老孙的光。”德蓉说着“咯、咯”地笑了起来。 正说着话,老孙推门进来,一边把大衣挂在衣架上,一边笑着问道;“沾什么光?沾谁的光?” 玉梅笑着说:“德蓉正说你厉害呢,她能住上这房子还是沾你的光。” 孙英杰赶紧摆摆手:“说笑了,如果不是因为要和德蓉结婚,单位也不可能分给我两居室的房子,要说沾光,我们是互相沾光。”孙英杰一席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德蓉对孙英杰说:“老孙,把给他们的东西拿出来,他们明天一早的火车,今天就给他们送去招待所。” 孙英杰答应一声,从屋里拿出一个大包,拉开包的拉链,里面装着四五样东西。 孙英杰指着那堆东西说;“哥,嫂子,你们大老远的来一趟不容易,我们没啥送你们的,这里有几样兰州的土特产,你们别嫌弃。” 一番推让后,德成不得不收下德蓉和孙英杰为他们精心准备的礼物。 德成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德蓉。德蓉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有些疑惑地看了哥哥一眼,伸手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装了崭新的两百元钱。德蓉吃惊地问道;“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哥给你的嫁妆,钱不多,就是个意思而已。” “不行,不行。这钱我不能要,哥,你拿回去。”德蓉把信封退还给德成,拒绝了他的好意。 “你先别急着推辞,听我把话说完好不好。”德成有些急了。 “德蓉,你别急,先听大哥把话说完。”孙英杰急忙上前打圆场。 “德蓉,今天你结婚,大哥心里真是又高兴又难过。高兴自然是为你结婚而感到高兴,难过的是咱爸妈都没能看到这一天。”说到这里,德成有些心酸,眼睛不觉润湿了起来。 德蓉怔怔地看着哥哥,不知道他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德成抬手揩了一下眼角,说:“这钱与其说是我给你的,实际上是咱爸妈留给我们的。德蓉,你还记得你走之前给我讲的核桃树下的秘密吗?” “核桃树下的秘密?哦,我想起来了,哥是说那口袋银元?” “对,那口袋银元后来我拿去银行换成了九百元钱。为国家建设募捐了四百,剩下的我给你留了两百作嫁妆钱。所以,这钱,你一定得收下,毕竟是爹妈留给我们的。” 玉梅也在一旁帮腔道:“德蓉,这钱我和你哥当初结婚时他就给我提起过,说这两百元钱是以后给你的嫁妆钱,谁都不能动。德蓉,这钱你一定要收下。” 德容红着眼圈点点头:“哥,这钱我收下了,谢谢哥,也谢谢嫂子。谢谢你们这么多年了一直记着我的事。” 第二天一早,天空又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德蓉和孙英杰冒着雪把德成他们送上了回家的火车。 德蓉站在月台上,望着车窗里的哥哥嫂子,忍这眼泪跟他们挥手告别。孙英杰站在火车窗下,握着德成的手,请他们有空的时候一定再来兰州玩。 德成使劲地握了握孙英杰的手,嘱咐他一定要照顾好自己的妹妹,别让她受苦。孙英杰拍着胸口跟德成保证,哪怕自己吃再多的苦,也绝不让德蓉受半点儿委屈。 火车顶着漫天的风雪,缓缓开出站台。长长的汽笛声中,德蓉跟着列车跑了几步,高喊着:“哥!你保重!”她顺手扯下脖子上围着的红围巾,向着远去的列车使劲地挥舞着。 车厢里,德成站着车窗边向妹妹挥动着手臂,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这一别,不知道多少年以后才能再见面了。 经过漫长的旅程,德成和玉梅终于回到了家。一身疲惫的两个人,提着行李出了火车站。在站前广场上了公交车,一直坐到人民公园站才下了车。 看着熟悉的街头,德成长长舒了一口气,还是省城好啊,既无风来又无雪。 刚走到家门口,正遇到杨明贵下班回家吃午饭,他远远看见德成就挥手打招呼:“余老师,怎么今天就回来了呀?你们难得出门一趟,怎么不多耍两天再回来呢?” “单位总共就给了五天假,兰州那边冬天实在太冷了,我们南方人去了呆不惯。而且那里到处都是雪,也没什么耍的地方,这不就急着赶回来了,明天还要上班呢。”德成解释道。 “哎,对了,杨大哥,我们带了一些兰州特产回来,这有一包兰州产的百合你拿回去尝尝。这个东西用来炖汤或者炒着吃都很不错,我在兰州吃过,可香甜了。”德成从提着的口袋里翻出一包兰州百合递给杨明贵。 杨明贵急忙推辞不肯收,德成却硬塞到他手里,杨明贵只好收下,随口说了句:“那怎么好意思呢。” 玉梅说:“都是邻居,别这么客气,我们还不是经常有麻烦杨大哥的地方。” 掏出钥匙打开门,玉梅看了看屋里,一切都挺整洁的。她满意地点点头,“小封还是挺乖的哈,我们不在他也没偷懒。” 德成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想动,推了推玉梅,“快去烧壶水来,给我泡杯三花。兰州那什么三炮台茶,在茶里放糖,不好喝。而且这几天牛羊肉吃多了,赶紧给我泡杯清茶解解腻。” 玉梅一屁股坐在床边说:“你怎么不自己烧水去,我不也一样的累得很呀,就知道指使人,懒鬼。再说了,平时你能吃到那么多肉吗?还嫌肉吃多了发腻,过两天没肉吃了看你还腻不腻。” 德成叹口气,“现在还真叫不动你了,得,我自己烧水去。你把行李整理一下。”说着起身出门去厨房烧开水。 水开了,德成尽可能以一种自己觉得最舒服的姿势,坐在屋檐下竹椅上,身边冒着热气的是自己刚泡的一杯浓浓的三花茶。看着茉莉花在水中打转,闻着混合着花香的茶香,德成有些陶醉了,觉得这才是真正的生活。 玉梅收拾好行李,隔着窗户问德成今晚想吃什么? 德成毫不犹豫地说:“青菜,多炒几个青菜。兰州这几天一棵青菜都没吃着,我今天就想吃青菜。” 玉梅笑了,“去了趟兰州,你还改吃素了,该不会哪天你顿悟了去出家吧?” 德成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放心,出家我也不可能去小南海出家。” 德成这话把玉梅逗得哈哈大笑起来。笑了一会,玉梅有些忧虑地说:“我们好久没去看我姐姐了,不知道她最近怎么样了。” “那还不简单,这周星期天放假我们就去看看姐姐。”德成喝了一口茶,感觉五脏六腑就跟蒸汽熨烫过一样的舒服。 “那就说好了,这周我们回庵里去看姐姐。你且喝着你的茶,我去买菜咯。” /94/94707/29025789.html 九十六章 人生就是一场告别接着一场告别 晚饭做好后,德成和玉梅都没有动筷子,坐在桌边说着闲话耐心地等小封回家。 冬天的日头本就不长,不知不觉天已经黑了,小封依然没有回家。 德成等得有些心焦,频频抬头望向大院门口。玉梅安慰道:“也许今天小封厂里有事耽搁了。” 德成有些不耐烦地说道:“明明知道我们今天回来,偏偏来这一出。算了,不等他了,我们自己吃。” 吃到一半,听见屋外传来小封的声音;“哥,嫂子,你们都回来了。” 说话间小封推开门进来,玉梅站起来问道:“小封,你怎么才回来。快坐下,我给你盛饭去。” 小封摆摆手:“嫂子,不用管我,我吃过了回来的。” 德成冷眼看着小封,见他脚步有点踉跄,走近前来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脸色便有些不悦地问道:“你喝酒了?跟谁喝的?” “就喝了一点,跟朋友一块儿喝的。”小封脸红红的,笑着说道。 “我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有什么喝酒的朋友呢?” “就是嫂子厂里的徐秀娥啊,今天她来厂里找,我和她一起吃了个饭,期间喝了一点酒。不多,真的不多,最多就喝了二两。”小封呵呵傻笑着。 “你跟徐秀娥一块儿喝酒?谁让你跟她喝酒的!”德成听了更加生气,声音不觉高了几分。 小封有些懵了,小声地问道:“怎么了哥?和徐秀娥喝酒有什么问题吗?” 德成一直不赞成小封和徐秀娥交往,先别说徐秀娥的言行举止让德成不喜,就冲他们一家子都是酒鬼,德成也不愿意小封和她谈对象。 “今天是我和你嫂子回来的日子,你不记得了?你居然跑去和别的女人喝酒。”德成忍耐不住自己的情绪,冲口而出指责小封。 “德成,你说话注意一点,什么叫别的女人?徐秀娥是我同事,是我介绍给小封的女朋友。”玉梅听出德成言语中对徐秀娥的不满,忍不住张口提醒他。 “好姑娘你怎么不介绍给小封,偏要介绍个一家都是酒鬼的给小封,我看你这当嫂子的也是不负责任。”德成固执地认为徐秀娥不会是小封人生路上的的好伴侣,极力反对这件事。 沉默了半天的小封,抬起头看着余德成,声音略微颤抖地说道:“哥,找对象是我的私事,这事儿以后就不麻烦你操心了。”说罢低头转身出了门。 “小封!”玉梅站起身来,准备把小封叫回来。 “让他去!”德成一把拽住玉梅,不让她把小封追回来。 “你这是怎么了?人家两人谈对象吃个饭关你什么事?你发什么脾气!”玉梅一脸责备地看着德成。 “怎么了?你瞧瞧,小封跟着她居然学会喝酒了,还要怎么地?”德成气愤地指着门外小封的背影说道。 “那好,我问你,你平时喝酒不?”玉梅反问道。 “有时候当然要喝一点,怎么了?”德成撇撇嘴。 “你能喝,为什么小封就不能喝?我就看你就是太平洋的警察—管得宽!” “那不一样,我喝酒纯粹是为了交际应酬,没事儿我可从来不喝酒的。”德成辩解道。 玉梅被他气笑了,“我说余德成同志,你要搞清楚,第一,小封姓封不姓余,第二,小封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已经是成年人了。你有什么资格管人家?” 德成沉默不说话。 玉梅叹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今天既不是因为小封没回家吃饭而生气,也不是因为小封喝酒生气。你生气的原因是他竟然和徐秀娥在一起。我就搞不明白了,徐秀娥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百般阻拦她和小封谈对象。喜不喜欢秀娥是小封自己的事,用不着你替他拿主意。” 德成低着头保持沉默,突然他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我不想跟你说,我要休息了。”说罢饭也不吃,扭头回屋去了。 玉梅看着一桌的饭菜,愣了一会儿,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的二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大家都不说话,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玉梅几次挑起话题都没人回应,她也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小封吃得很快,几下吃完收拾好碗筷,背上自己的包准备出门上班。刚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停下脚步对德成说:“哥,前天林大哥来找过你,见你不在家,就让我给你带句话,让你回家后去找他。” 德成有些愕然,冲哥是好久不见了,这突然来找自己是出了什么事吗? 德成点点头:“知道了,我下了班就去。”转头又对玉梅说:“如果我今天回来得晚,你就不要等我吃饭,你和小封先吃。” 玉梅答应了一声,匆忙推着自行车出门上班去了。德成一边收拾碗筷,一边心里琢磨着冲哥究竟什么事找自己。 德成下班后直接去了林冲的家,依旧是那条熟悉的黄伞巷,依旧是那扇熟悉的老旧木门。德成重重地敲了敲大门,片刻后,冲哥的老婆出来开了门。 “大嫂,冲哥在家吗?” 林嫂点点头,满面愁容地领着德成去见林冲。 林冲坐在竹椅子上,低着头抽着叶子烟,淡蓝色的烟雾萦绕在他的身边,地上全是灰白色的烟灰。他眉头紧锁,坐在树下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德成有些吃惊,这才几个月不见,林冲仿佛老了好几岁,两鬓的头发已经突现斑白。 林冲听到动静,抬起头看见德成进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德成来啦,你好久回来的哦?前天我去你家找你,小封说你去兰州参加你小妹的婚礼了,这么快就回来了啊。” 德成在林冲身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昨天刚回来,听小封说你找我,今天一下班我就过来了。冲哥,你找我什么事?” 林冲长吸一口烟,缓缓吐出以后烟雾,说道:“也没什么事,就是想跟你告个别。” 德成大吃一惊,一个劲地追问道:“出什么事了吗?好端端的告什么别呀?待在省城不好吗?你这是要去哪里?” 林冲摇摇头,看着院中的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枝丫的大树说道:“落叶终究要归根的,我在省城呆不下去了,准备回老家去种地,好歹有口饭吃。韩老六准备和我一起走,也回他老家去。” 德成着急地问道:“冲哥,究竟出什么事了?你在省城都这么多年了,老婆孩子好不容易也接上来了,现在怎么突然想起回老家。” 林冲叹了口气,久久地不说话,望着院中的一小片天空发呆。 “德成,你是知道的,我从老家出来就一直在车马行做工。我和韩老六一样,既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其他本事,车马行干不了了,可不就得回老家种田嘛。” “冲哥,你什么意思?车马行不是和运输公司合营了吗?怎么突然就干不了了?” “德成,实话跟你讲,前几天我们单位开了个会。会上王经理宣读了运输公司的文件。说是这几年业务不景气,单位要裁减人员,首批就是我们这些农村来的职工,包括我和韩老六还有几个当初的老兄弟。” “冲哥?这几年你都没有把户口迁进城?” “我当时想着这事又不是什么要紧事,加之忙起来没有时间,就这么给耽搁了,一直都没回老家去办。” “哎呀,说到这事儿可麻烦大了。不只你们单位,我们厂最近也在精简人员,前两年从农村新招的职工,全都要清退回农村去。冲哥,你准备怎么办?” 林冲释然地笑了:“我没什么打算,回农村就回农村,我在这城里也待腻了,我心里可能早就想回去了,不然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想过要把户口迁进城呢。其实农村没什么不好,山好水好的,自己种地自己吃,挺好的。” 林冲又点了一支烟,接着说:“德成,想想我们认识都快十年了,当年你还是个半大的孩子,现在也都成家立业了。就像很多年前我跟你说的,我们是有缘的人,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在一块了。所以我想把你叫来再聚上一聚,待会儿韩老六也要过来,以后咱们兄弟就天南地北各自保重了。” 德成听了林冲这番话,心里万分难受。想当初和林冲只是在龙泉山下邂逅一次,结果他又帮自己逃出军营,还帮自己在车马行谋了一份待遇不错差事,想想自己这一辈子欠林冲的太多了。 想到这里,德成对林冲说:“冲哥,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事?你尽管开口,千万别跟我客气。” 林冲笑了;“我这还能有什么事,该拿的遣散费我已经领了,房子我也退了,就等过两天搬走了。不说这些了,今天咱们兄弟好好喝一场,以后有缘再见了。” 稍后韩老六也到了,三人就坐在树下,一边喝酒一边回忆共同经历的人和事,一会儿哭一会笑的,一直闹腾到深夜。 林大嫂看着林冲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酒,知道他心里苦,想发泄一下,也不劝他,坐在一旁默默地陪着他。 /94/94707/29043453.html 第九十七章 小封的幸福 这夜,德成又是喝得醉醺醺地回家。今晚的天空中有些乌云,遮住了皎洁的月光,只偶尔从云层缝隙里洒落些许光辉照在这冷清的世界。 德成低着头走在午夜的街头,夜风中的街道有些寂寞,长长的身影在路灯的照映下显得更加孤寂。 兴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有些燥热,只是不知道这股燥热是来自他的身体,还是来自内心深处。 他一路走着,额头冒出细细的汗珠,被风一吹,却又转为阵阵寒意,让他觉得冷。 他想着就要离去的林冲和韩老六,过去的岁月依旧在脑海里回荡,他也想起了那些曾经陪伴过他最后却又都消失不见的人们,父亲、母亲、林三、孙喜、哪怕是那个当时令他十分厌憎的卢二狗。一切的人和事,最终都会彼此慢慢分离,最终这个世界只会剩下自己独自一人,寒夜里,他如此想着,觉得自己越发的孤单。 德成不知道这种孤单感从何而来,但是他很清楚,自己从小就时常会有这种感觉,而且内心的这种孤单感随着自己的成长显得更加明显。 也许是从小就不曾得到的父爱,也许是亲戚的贪婪和冷漠,又或者是因为的德蓉不顾一切的离开,让他对这世界如此的失望。他用孤单来给自己做了一件外套,再遇到生离死别的事自己也许就不会再伤心。 突然,他意识到自己对小封谈恋爱的态度,可能真的不仅仅是因为恋爱对象是徐秀娥的原因,难道是自己内心的孤独感在作祟?潜意识里不想自己的身边人离开自己。随即他独自在寒夜里笑了起来,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荒唐了,他摇摇头,把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在脑后。 就这样德成边走边想,不知不觉回到了家。自家窗户透出的橘黄色的灯光,在冬夜里给人暖暖的感觉。看着这灯光,德成的心里不再像刚才那么冷寂,冬夜里,有人一直在等着你的感觉真好。 玉梅帮德成把被子掖好,看着他微红的脸,心里想着,昨天还在批评小封喝酒,今天可好,自己却喝得醉醺醺的回家,看你以后还怎么好意思教育小封。 早晨起来,三个人依旧默默地吃着早饭,谁也没有开口说话。往日里的欢笑争吵不见了,气氛显得很尴尬。 小封吃完,背上包准备出门。德成伸手拉住他;“等等我,我们一块儿走。” 小封脸上闪过一丝诧异的神情,随后面带微笑地说:“好啊,我等你,一起走吧。” 德成和小封走在街面上,路上都是早起上班、上学的人,整个城市充满了活力。天边渐渐露出一丝金色的光芒,太阳正缓缓升起在东边的天空中。 德成抬头望了望天,说:“今天天气不错,是个大晴天。” 小封也向天空望去,短短地应了一声:“嗯。” 德成组织了一下措辞,清了清嗓子,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有些紧张。平日里和小封没说过几万句话但几千句总归是有的吧,没道理自己会紧张呀。 德成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开口说道:“小封,哥先给你道个歉。那天我态度不好,不该冲你发脾气。” 小封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德成,德成笑着拉了他一把,“站着干嘛,咱们边走边说,不然一会儿迟到了又要扣工资。” “小封,我想过了,你要是真想和徐秀娥好,我不反对。你也不用奇怪我怎么改变想法了,你嫂子说得对,喜不喜欢都是你自己的事,毕竟以后跟你过日子是她。” “哥,你真不反对我和秀娥谈对象了?”小封欢喜地抓住德成的手使劲摇了摇。 德成摇摇头:“不反对,其实我哪里有资格反对嘛。不过,哥确实希望你能找一个良配,和你一起好好过日子。” 小封心里想着秀娥,开口说道:“哥,其实你不太了解秀娥,她人真的很好,对我也不错。当然她身上也有些毛病,为人大大咧咧的,说话不经过大脑,我也跟她讲过,她也愿意改正。终于她家,我想我娶的是她,又不是他家。” “既然你自己都想好了,我也就不说什么了,以后你就好好跟人家姑娘谈对象吧。我走这边了。”说话间德成快到厂门口了,他挥手和小封道别。 傍晚时分,天上的云彩被夕阳映照得红红的。小封下了班没有回家,昨天和徐秀娥约好了今天去她家和她家人见面。 小封和徐秀娥谈对象有些时间了,但一直没正式上门和她家人见面。 小封上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他今天穿了一身崭新的公安蓝便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支钢笔,汽修厂的师兄们都说这样显得有文化。他用肥皂把自己沾满油污的手仔细地清洗了好几遍,拿着沾水的梳子,把头发往后梳得整整齐齐的。 徐秀娥走到汽修厂门口,看着小封油光水滑的头发,不由“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小封看着眼前徐秀娥,笑起来弯弯的眉毛,细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小巧的嘴唇,脸上细细的绒毛在夕阳泛着金色的光晕,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美丽,小封有些醉了。 “瞧你那傻样,不就是去我家吃个饭嘛,干嘛把自己打扮得跟个乡干部似得。”徐秀娥指着小封笑得直不起腰,小封双手握在身前有些腼腆地陪着她笑。 不过徐秀娥的母亲还是比较喜欢女儿这个看起来很憨厚的男朋友,他的父亲在看到小封手里提着的两瓶全兴大曲后,脸上也露出几分欢喜的笑容,只不过这份欢喜是给小封的还是给小封手里提着的两瓶酒,就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酒瓶打开后,饭桌上的气氛更加亲切而热烈了。徐秀娥的父亲和哥哥轮番和小封碰杯,几轮下来,小封的脸已经红得像只蒸熟的螃蟹了。 徐秀娥的大哥徐海洋拿起小封的杯子不由分说,又给他倒上满满的一杯,把杯子塞到小封手里说:“小封,你和我妹妹处对象,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来,哥哥再和你走一个。” 小封端着杯子有些发憷,他清楚自己的酒量,再喝下去自己恐怕就要出洋相了,但是徐海洋这杯酒自己要是不喝的话,可能又会让他不高兴。 正在左右为难之际,徐秀娥站起来,一把接过小封手里的杯子,对她大哥说:“小封第一次上门,不带这么欺负人的。他酒量小,这一杯,我替他跟大哥喝。”说着举杯一口干了。 徐海洋看了看小封,笑了,也举起杯一口干了。徐秀娥的父亲剥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慢慢地嚼着,过了一会儿才叹口气说:“都说女生外向,看来还真是这样啊。” 这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间,终于等到徐父酒饱饭足下了桌子,徐秀娥赶紧给父亲泡了一杯浓茶醒酒。小封准备去厨房帮忙收拾,被徐母推了出来,让他陪着徐父说说话。 徐父看着端坐在自己面前的小封,抽了一口烟,缓缓说道:“我们家就秀娥一个丫头,我和他妈都稀奇她得很,你要和她谈对象就一定要对她好,你要欺负她我们可是不答应的。” “哪会呢,伯父尽管放心,我会一心一意对秀娥的。”小封给徐父保证道。 “那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呢?”徐复又问道。 小封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不由回头看了看徐秀娥一眼。 “我在问你,你看我闺女干啥?男子汉大丈夫的,要自己拿主意。”徐父瞪了小封一眼。 “我是没问题,随时都可以的,就看秀娥愿不愿意了。”小封说道。 “爸,我和小封刚谈恋爱没多久,哪有你这样第一次上门就逼着人家订婚期的。”徐秀娥有些害羞地责怪父亲。 “谈恋爱不就是为了结婚嘛,迟早都要办的事,先做准备有什么问题。”徐父不以为然地说。 “反正我还没有想好,爸,你就先别问了,等我想好了就跟你说,行了吧。”徐秀娥对父亲老是纠缠着问结婚的事有些不耐烦了。 徐秀娥把小封送到门外的大路上,小封站在路灯下问她:“你爸说的我觉得还有道理,要不咱们选个时间就把事儿给办了。” 徐秀娥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小封的额头,“你想得美,才谈几天朋友你就想把我娶回家,美得你呢。” 灯光下,小封的眼里徐秀娥显得特别美,因为喝酒而微红的脸颊,在夜色里也掩住她的美。 小封忍不住凑上前想亲吻她,徐秀娥“咯咯”笑着推开他,“快回去吧,改天我们再商量那事儿。” 小封站在路边“呵呵”笑着跟徐秀娥告别,“你也快回去吧,别让你爸妈担心。” 徐秀娥站在原地,看着小封走远了,这才转身往回走,嘴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小封回到家,照例先去了德成屋里跟他们打个招呼。玉梅看着小封喝得醉醺醺的样子,不由皱起了眉头,“昨天是你哥喝醉了,今天你又喝醉了。还好意思说别人一家是酒鬼,我看咱们一家都快成酒鬼了。” /94/94707/29057214.html 第九十八章 回家探亲 乡村的田野,处处散发着春天的气息,水田里泛着波光,已经有农人弯腰在水田里插着水稻秧苗了。 一位年轻的军官背着行囊,提着包,迈着标准的步幅行走在田野间的乡村土路上。他的脸上带着微笑,眼神里有种期待的神情。 “书贤哥,是你吗?”旁边田里忙活着的小伙子抽空伸了一下懒腰,正好瞧见那军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地喊了一声。 年轻军官转过头,看了一眼田里的年轻人,大声问道:“你是山娃子?” “是我,书贤哥,真的是你回来了?你这一走都好几年没回过家了。”山娃子激动地穿过水田,走到田坎上来。 “嗯,我服役的部队离这里太远,而且当兵前几年也没有探亲假,所以我一直等到现在才回来。”李书贤拍了拍眼前这个年轻人粗壮的肩膀,山娃子是自己弟弟小时候最好的玩伴。 “书贤哥,你等我一下,我陪你回村去。”山娃子蹲在水田边把手洗了洗,坐在田坎上穿好鞋子,陪着李书贤一起回村里。 刚走到村口,山娃子就冲着河边的田里大喊了一声:“良娃子!快过来,你哥回来了。” 河边地里干活的人都直起身往这边张望,一个瘦瘦的身影扔了手中的秧苗,快步朝这边跑过来,边跑边喊;“哥,是你吗?真的是你吗?” 李书贤认出那是书良,一晃几年过去了,书良已经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了,只是个头没怎么长,看起来显得有些瘦弱。他朝弟弟使劲挥挥手;“书良,是我,我回家来看你了。” 书良帮哥哥提着包,和山娃子一起跟着书贤回了家。 书贤推开自家小院的门,走了进去。几年没回家,家里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只是在院墙下书良种了些瓜菜在那里。 书贤拖过小板凳,坐在院中的树下,感慨道:“终于回来了,我在西藏经常梦到家里。” 书良把哥哥的行囊、背包放进屋里,去厨房给他打来洗脸水,书贤用清水洗了脸,此时有清爽的风吹过,顿时觉得自己清醒了几分,旅途的疲劳也减轻了许多。 书良给哥哥倒了一杯水,拿着板凳和山娃子一起坐在书贤的身边,听书贤讲着遥远的西藏故事。 “对了哥,你回家咋还背床被子回来呢?家里又不缺被子,大老远地背回来你不嫌累赘?” “我们回家探亲都是扛着铺盖卷的,我们搭乘汽车团运送物资的往返车进出藏,沿途住的兵站是不提供被子的,真要是没被子盖,会冻死人的。”书贤喝了一口水接着说;“原本我是没有假期的,在西藏,原则上战士超期服役三年过后,才能轮流回乡探亲一次,也就是说我得服役五年左右才可以回家探亲。” “我算算,你这才去了四年多呀,哥,那你是怎么搞到探亲假的?”书良很好奇。 李书贤哈哈一笑,用手指了指自己肩膀上的肩章,“看见没有,全靠这东西,哥才有了这次的探亲假。” 书良伸手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书贤肩章上的那颗金星,“哥,你这是啥呀?” “你哥我现在是少尉排长了。”李书贤自豪地说道。 “少尉排长?哥!你当官了?你是军官了!”李书良高兴地喊了起来。 李书贤点点头:“本来去年我就应该退役回家了,可是部队不放我走。西藏那边新兵不好招,这老兵再一走,那不就没人了,所以部队才把我们这批超期服役的老兵提拔为军官,让我们继续留守西藏。我正好赶上这一批,你哥我就这么成了军官,部队还给我特批了三十天的探亲假。” “哥,你这排长是多大的官,能管多少人?”李书良羡慕地看着哥哥身上笔挺的军服。 李书贤揭下头上的大盖帽,搔了搔几天没洗而发痒的头皮,呵呵一笑,“我这排长可是部队里最小的官,手里就管着三十个大头兵。” 山娃子咽了一口口水说:“哥管的人虽然不多,可你也是咱们村第一个当军官的人,头一份儿呀,真了不起!”说着冲书贤竖起了大拇指。 说话间到了午饭时间,李书贤站起身来:“山娃子中午别走了,一会儿在我们家吃饭,我这就去做饭。” 山娃子突然笑了:“中午咋们是要在一起吃饭,不过不在你家吃。” 李书贤奇怪地问道:“不在家吃,那去哪里吃?” 李书良站起来说:“哥,走吧,到公社食堂吃饭去。” 李书贤疑惑地问道:“什么公社食堂?” “哥,你还不知道吧,咱们现在不叫合作社,改叫人民公社了。自从建立人民公社后,口粮就由公社、生产队掌管。各生产队都建起了公社食堂,只要是公社的人,都可以去吃。” 就在这时,村里传来一阵敲钟的“铛铛”声,山娃子兴奋地对书贤说:“哥,你听,开饭的钟敲响了,咱们快点去,不然一会儿要排老长的队。我先回家拿碗筷去,一会儿咱们食堂见。” 李书贤跟在书良的身后往食堂去,书良手里拿着两副碗筷兴致勃勃地在前面带路。 “哎,这不是以前的合作社的牲口棚吗?” “对,现在公社另修了一个大的牲口棚,这个旧的就该建成食堂了。” 李书贤一进食堂,里面已经坐了好多村里的老少爷们,妇女孩子,看见李书贤都吃了一惊,纷纷上前和他打招呼,书贤只得笑着一一点头致意。 还别说,食堂饭菜还挺多的,有干有稀,有菜有汤,另外还提供葱姜蒜、辣椒和酱油这些调料,书贤觉得这伙食比自己在部队上的强多了。 排着队,书贤等着打自己的饭菜,负责打饭菜的妇女中有一个是秦小山的母亲。突然看到排在眼前的书贤,惊讶地问道:“书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婶子,我今天上午刚到呢。”书贤客气地回答道。 “一会儿我跟小山说一声,让他晚上来找你。”秦小山的母亲给书贤打了一大勺的烩菜,“不够再来添哈。” 书贤兄弟俩和山娃子坐在外屋的饭桌上吃着饭,书贤尝了一口,点点头,“味道还不错嘛。” 李书良说:“公社食堂干净卫生,还有自己的蔬菜田地。食堂每个月有两三天改善伙食,会加些荤菜。遇到逢年过节聚餐,还能有二两小酒和下酒菜,可惜今天没有。” 书贤边吃边说:“这饭菜已经很不错了,比我们部队食堂的伙食还要好。” 吃过饭,书良跟哥哥回家说了一会儿话,拿着工具准备出门劳动。 “书良,今天我刚回来,你就歇一天吧。咱哥儿俩好几年没见了,坐下来再说会儿话吧,活儿明天我帮着你干。” 书良摇摇头:“哥,不行的,现在全村老少,家家户户都一起劳动了,我不去人家要说闲话的。” 书良扛着锄头出了门,他站在门口回头对书贤说:“哥,要不你下午去镇上逛逛,等吃了晚饭咱哥俩再好好聊。” 书贤无奈地点点头:“你去吧,我自己知道安排的。” 书良走后,书贤在院子里坐了一会,起身去屋子里收拾自己的行囊和背包。西藏物资匮乏,没什么东西可带,他就给弟弟买了一条羊毛织的围巾。他准备去镇上买点糖果糕点之类的东西,自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亲戚邻居总要去拜访一下,另外他还想去镇上看看许正阳大哥。 这条李书贤走了好多回的路,依然那么熟悉,哪里有个小池塘,哪里有座小石桥,他都还记得。 今天镇上没什么人,街面上冷冷清清的。书贤还记得瓷器店的位置,顺着镇上唯一一条大街往前走,经过那棵大槐树就看到了瓷器店的门面。只是以前的“许记瓷器店”的店招换成了“禾嘉供销合作社”。 书贤站在店门口,端详了一阵自己曾经干过一段时间的地方,仿佛又看见了门前的小椅子上坐着给自己读“水浒传”的那个小姑娘。 供销社柜台里的小姑娘看着这个穿着军装的同志站在门口四处张望却不进来,不禁有些好奇,她热情地招呼道:“同志,你要买什么东西,别站在门口,进来看吧。” “小姑娘,我不买东西,我是来找你们许经理的。” “哦,你是来找许经理的啊,他去库房了,一会儿就回来,你进来等他吧。” “不用了,我就站在门口等他,谢谢你小姑娘。” 等了有十分钟,穿着一身蓝布工作服的许正阳匆匆赶回店里。他一只脚刚迈进商店的门口,突然停下脚步,扭转身回头望去,不觉惊呼道:“书贤老弟!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书贤笑着说:“我今天上午刚到家,寻思到镇上来买点东西,顺道过来看看你。” “走,到我办公室说话去。”许正阳高兴地拉着李书贤进了商店。商店的后面是两间老房子,一间拿来作办公室用,一间是瓷器店的临时库房。 许正阳请书贤坐,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这才问道:“我听说你去了西藏当兵,几年都没见你回来。嗬,已经是军官了,了不起!你倒是长高了许多,身体也壮实了许多,就是脸膛比以前黑多了。怎么样?这些年在西藏过得还好吧?” 李书贤看着眼前这个男子,曾经风度翩翩、知书达理的许家二少爷,这几年明显过得不如意,两鬓都有些白发冒了出来,眼神里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疲倦感。他知道,其实许正阳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94/94707/29071549.html 第九十九章 心中永远的记忆 书贤喝着热茶,把自己去西藏当兵的经历讲给了许正阳听。许正阳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出一声惊叹。 “唉,想不到去那边当兵这么辛苦,光是想想路途的艰难就让人望而却步了。”听完书贤的讲述,许正阳摇着头感叹道。 “正阳哥,别光顾着说我了,你现在怎么样?这个经理当得还顺畅?” “跟你走的时候差不多,就那样吧,不然还能怎样。”说到自己,许正阳有点意兴阑珊,不愿意多讲。 “哎,正阳哥,淑华现在还好吧?好久没听到她的消息了。”李书贤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起许淑华的消息。 许正阳没有立即回答他,端着茶杯有些发怔,书贤也没有催,只是平静地看着许正阳。 “正阳哥,我没别的意思,淑华毕竟从小和我一起玩到大,这么多年了,多少还是有些挂念。其实只要她过得好,我也心安了。”李书贤担心许正阳生出误会,急忙开口解释。 “书贤,我知道你是好心。其实这些年我这做哥哥的时常内疚自己当初的决定。”许正阳放下茶杯,深深地叹了口气。 “当初为了门当户对,我和我爹硬把她嫁给了邻县的苏长青。结婚前她求我来着,不想跟那个苏长青成亲。今天我实话告诉,她当时喜欢的人是你—李书贤啊。”许正阳有些难过地低下头,双手捧着脸。许淑华喜欢自己,书贤当年是知道这件事的,但不明白许正阳为什么现在重提旧事。 “正阳哥?淑华不会是出了什么事吧?”李书贤不由有些惊慌,瞬间想到可能是许淑华出了什么事,才让许正阳为当年自己的决定如此自责。 许正阳抬起头看着书贤,眼眸中隐约有泪光在闪动。“书贤,淑华自己虽然没出什么事,但她这几年过得实在艰难。” “是因为她夫家是地主吗?”书贤大概能猜到地主这几年的处境。 “不只是这样,如果仅仅是地主也就罢了,大不了日子过得艰难些而已。只是万万没想到,她丈夫当年在省城上学时,一时糊涂,居然被他同学拉去参加了国民党的游击干训班。四九年后,苏长青倒是老老实实回到乡下,没敢出去惹事。后来他那同学犯事被通缉,就跑到他家去躲藏。这苏长青当时也不知是怎么想,居然念在同学的情分上把他藏在家里,后来两个人就一起被抓了。苏长青被抓时,淑华正怀着孩子,还没等孩子出生,苏长青就被镇压了,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爹。”许正阳一脸痛苦,为当年自己违背妹妹的意愿,用父亲病重的名义,逼迫她嫁给苏长青而深深的内疚。 书贤明显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她,这么多年就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的?” 许正阳点点头:“那孩子是个男孩,现在都有五六岁了。淑华不敢跟他说他爸的事,只是说他爸出门在外一时回不来。” 李书贤紧皱眉头:“周围的人谁不知道他爸爸是个什么情况,这谎话能瞒多久?孩子迟早会知道的。” 许正阳说:“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淑华和她夫家断绝了往来,一个人搬去了罗泉镇卖豆腐为生,独自带着孩子在那里生活,在那里起码没人知道这孩子的爸爸是谁。” 书贤看着许正阳,有些难过地说道:“正阳哥,按说这事我也没资格说什么,但这么多年了,你就这么看着她艰难度日,从来没想过帮帮她吗?” “书贤,我是她亲哥呀,怎么可能看着她那样不管呢。只是,你知道淑华的脾气,也许是当年的事伤了她的心,她一直不肯接受我的帮助。每次我去看她,她对我都极为冷淡,我也心灰了,加上工作忙,这两年去看她的时间也少了。” 许正阳抬起两鬓斑白的头,眼神中突然有一丝期望:“书贤,我有个不情之请,你能去看看淑华吗?也许你是她现在唯一想见的人。当然,如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李书贤低头想了想,迟疑了一下说:“淑华和我从小一起长大,无论发生什么情况我都应该去看看。只是,我不知道她现在愿不愿意见我,我不想再给她带来伤害。” 许正阳不好多劝,毕竟淑华是个带着孩子的年轻寡妇,而书贤还是个未成亲的单身男子,两人见面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他不知道。而且书贤现在已经是部队上的军官了,听说部队的军纪严得很,他不想因为妹妹的事影响到书贤的前途。 书贤站起身来,握着许正阳的手:“正阳哥,今天就这样吧,我回去再想想。” 许正阳站在供销社的门口,看着李书贤远去的背影,长长叹了口气。柜台里的小姑娘问道:“许经理,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那位来找你的军官是谁呀?你家亲戚?长得很帅气啊。” 许正阳回头看了小姑娘一眼,没好气地说;“长得再帅气也和你没关系,好好看你的柜台。” 柜台里的小姑娘冲他吐了一下舌头,许正阳无奈地摇摇头,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在公社食堂吃过晚饭后,书贤和弟弟还没说上两句话,秦小山就上门来了。秦小山现在是公社的脱产专干,负责公社的宣传文教工作。 书贤赶紧招呼秦小山坐,又让书良给秦小山倒碗水来。 “晚上回家听我妈说你今天回来了,我吃完饭就过来看你。嗬,你老兄厉害了,几年不到就当上军官了。”秦小山热情地拍了拍书贤的肩膀。 对于秦小山,书贤是感激的,当初正是他给自己透露的招兵消息,又亲自带着他去找的张连长,不然自己现在肯定还是一个困在小山村的农民。 如今张连长早已经是他的营长了,他也当上了排长。 “你知道我这人不会说话,只知道埋头苦干,上级可能就是看我肯干,这才提拔我当个小小的排长,说来也是我运气好吧。”书贤笑着解释道。 “你就谦虚吧,过分谦虚就等于骄傲哦。”两人是从小的玩伴,说话自然比较随意。 两人坐在院子里聊着这几年各自的情况,听说秦小山快结婚了,书贤赶紧打听他结婚的时间。秦小山报了个时间,书贤算了算,自己是赶不上了,不觉有些遗憾;“我怕是赶不上你的婚礼了,只有让我弟弟代表我去参加你的婚礼,放心,贺礼我走前一定给你备好。” “谁稀奇你的贺礼呀,你把我秦小山看成什么人了,我是真心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我的婚礼。你就不能在家多呆两天?咱们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我结婚你不在多遗憾呀。”秦小山有些失望地说道。 书贤为难地说:“部队总就给了三十天的假,我们那里不比内地,往来交通非常困难。即使顺利,在路上也要用去十来天时间,要是遇到恶劣天气,没准十几二十天都得耽误在路上了。所以,对不起了,兄弟!实在没办法,我一周后必须出发回部队,要不等下次我回来探亲,你再单独请我一次吧。”我秦小山被他气笑了,“合着我还要单独请你一次,我跟你说,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还要我补请你,你倒是真会想。” 秦小山走的时候已经夜深了,连续赶路的书贤已经疲惫不堪,而书良第二天还要上工。兄弟俩按捺住想交流的心情,即使有再多的话也等明天再说,先洗洗各自睡吧。 书贤躺在床上,以为自己会很快入睡,谁知道躺在床上的他,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想的都是许淑华。 一闭上眼睛,他眼前就出现了那个时常出现他梦里的姑娘。他脑海里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天她穿的那件淡青色的翠烟衫和撒花百褶裙,尤其是她最后喊的那句话“你一定要记得我的样子”。没错,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依然记得她的样子,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化,反而越来越清晰。 不行,无论如何我都要去看看她,对!明天就去。李书贤下定决心,也不再多想,踏踏实实地睡着了,梦里露出一丝微笑,不知道是不是又梦见了自己念念不忘的姑娘。 第二天他起了个大早,跟书良一起去公社食堂吃早饭。吃过饭书良下地干活去了,书贤先去了镇上,问许正阳要了地址,又在供销社买了一些白糖、挂面之类的东西,坐上了开往罗泉的班车。 许正阳看着班车消失在滚滚尘土中,心里多少有一些慰藉,只希望妹妹以后不再那么孤独,起码有个说话的人。 李书贤抱着东西坐在开往罗泉的班车里,车在坑洼不平的乡村公路上颠簸着前行。他不知道淑华现在是个什么模样,不知道见了面还能不能一眼认出她来?他的内心忐忑不安,随着班车越来越接近罗泉镇,他也越来越紧张。在这春寒料峭的清晨,他的手心却在冒汗。 /94/94707/29099408.html 第一百章 重逢并不都是美好的 班车停在罗泉镇的街口,李书贤提着东西下了车。罗泉镇也叫“罗泉井”,曾经是一个位于三县交界处的繁华小镇,它建在沱江的支流珠溪河畔,掩映在连绵苍翠的群峰峡谷之中。据传三国时,诸葛亮率兵南征曾扎营此地,恰逢久旱,挖出清澈可口泉水,井口似箩筐大小,故名“箩泉井”。 李书贤站在公路上往下看,镇子的形制宛若一条正月里舞动的游龙。他慢慢走在罗泉镇青石条铺成的巷道里,看着周边优雅而古朴的民居,感受到当地古老而淳朴的气息。 许正阳给他的地址是罗泉镇盐神庙旁,他问了下当地人,知道盐神庙坐落在子来桥东头的河东街。 珠溪河静静地流淌在小镇之间,然后穿城而过汇入沱江。李书贤顺着河边来到盐神庙,庙门前由青石板铺成的一十三步石梯,斑驳的石梯上记载着盐神庙昔日的辉煌。 庙的两边有好几家卖豆腐的摊位。罗泉豆腐,是用罗泉溶洞的泉水浸泡大豆制成,它硬而不老,软柔鲜滑,晶白细嫩,余香留长。罗泉豆腐在当地知名度非常高,所以镇上好多人家都以做豆腐为生。 李书贤站在盐神庙前,细细打量着眼前卖豆腐的人家。他今天穿的是便装,站在庙门边并不引人注意。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年了,许淑华的容貌发生了一些改变,但李书贤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银月一般的脸庞明显变瘦了,原本就大的眼睛显得更加的大了,时不时皱起的眉头昭示着她现在的生活过得并不愉悦。 李书贤默默地观察了一会儿,今天她的生意并不太好,过了好一会儿才卖了寥寥几刀豆腐。一个模样清秀的小男孩乖巧地坐在豆腐摊边的小凳子上,埋头认真地在看书。 初春的阳光晒在庙前的空坝上,空气中有一种慵懒的味道。许淑华抬头环顾了一下四周,这会儿应该没人来买豆腐。许淑华从摊位下拖出一张小板凳,挨着小男孩坐了下来,从他手里接过书,指着上面的内容讲给他听。 李书贤从大门的阴影下走了出来,慢慢沿着空坝的边上踱到许淑华的豆腐摊前,低头装着摆在摊子上豆腐。 许淑华抬眼瞟见有人站在自己的豆腐摊前,急忙放下书,站起身来问道:“大哥,买豆腐吗?来几刀?” 李书贤站直身,望着眼前的许淑华,目光中透出一股浓浓的思念。 许淑华看着眼前这个青年男子,一下愣住了。 “书贤,怎么会是你?”过了好半天,淑华才讷讷说出这句话,脸上露出激动的表情。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见过我哥了?” “嗯,正阳哥跟我说起了你的情况。”书贤说。 “那是他要你来看我的?”许淑华平静了下来,淡淡地问道。 “也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看你的。这几年我在西藏当兵,不知道你的情况,我要是知道了,早就来看你了。”李书贤急迫地说道。 “来看我?我有什么好看的,不过是个带着孩子卖豆腐的寡妇。”许淑华自嘲地一笑。 “淑华,你别这么说,你这么说让人听了好生难过。”李书贤有些语塞,不知道该如何说些什么。“淑华,咱们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你有什么困难,我自然是会极力帮助你的。” “从前的事,不要再提了。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这样的,我自己靠卖豆腐能养活我们娘儿俩。好了,你看也看了,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说着她别转身去,不再看书贤。 “淑华,我这么远来看你,确实是我自己的意思。我就是心里记挂你,担心你过得不好,想来看看我能帮助你些什么。”李书贤认真地说道。 “我说了,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你的帮助。你走吧,我求求你了,别再来了,我谢谢你的心意。” 李书贤愣在豆腐摊前,他来之前设想过各种见面的情景,却全然没想到和淑华的见面会是眼前这样一种情形。 过了好一会儿,见许淑华没有转身的意思。李书贤把给淑华带的东西轻轻放在豆腐摊上,低声说:“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保重,我有时间会再来看你的。” “我说过了,你不用来了。”李淑华没有转身,淡淡地说道。 李书贤脚步沉重地离开了盐神庙,今天阳光灿烂,春风顺着河边轻轻吹拂着,李书贤感觉这春风吹在自己身上,却像寒风一样刺骨地冷。 回到家里,李书贤心力交瘁地躺在床上。晚饭时分,书良回来叫他去吃饭,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便对书良说自己身体不舒服,想在家躺一会儿,不想去吃饭,让书良自己去吃。 书良见他情绪不对,也没多问,给他带上门,独自去公社食堂吃晚饭去了。 吃完晚饭,书良从食堂给书贤拿了两个大馒头,还有一缸子菜回来。李书贤虽然不饿,但还是起床来把饭吃了。 书良等他吃完饭,这才问起他今天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心事重重的。李书贤低头想了一会儿,不知道该怎样开口跟弟弟说许淑华的事。 “书良,你还记得你淑华姐吗?”书贤犹豫了一会,还是决定把今天的事跟弟弟说说。 “嗯,怎么会不记得,当年我还在水塘救过她一命呢。”书良点点头。 “她现在过得很不好,今天我去看她了。”书贤低下头,有些难过。 “这个事我大概知道一点。”书良平静地说道,李书贤瞪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你既然知道先前怎么不跟哥说一下呢?” “村里二丫的嫂子就是罗泉的,有次二丫跟她嫂子回娘家,在镇上看见过她。二丫说她一个人带着个孩子在镇上卖豆腐。也没见她男人在身边。不是,哥,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人家过得好不好自然有家里人关心,你操哪门子的闲心。”书良不解地问道。 “书良,你还不知道,她男人早就死了,只留下个孩子,如今他们娘儿俩就在罗泉靠卖豆腐为生。” “啊,这个我还真不知道,当年她结婚的时候我们还见过她男人呢。我还记得他样子长得斯斯文文的,像个读书人,这人年纪轻轻的怎么就没了呢?”书良觉得有些意外。 “她男人以前参加过国民党的干训班,后来被政府给镇压了。” “啊!原来是这样的。我就说嘛,年纪轻轻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呢。”书良惊讶地张大了嘴。 “唉!你淑华姐为了孩子不被拖累,和她夫家断绝了关系,一个人独自在罗泉卖豆腐为生,这几年生活过得着实艰难。”李书贤说着不由发出一声感叹。 “正阳哥不管她吗?”书良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正阳哥当然是想照顾她,淑华毕竟是他亲妹妹。只是当年这门亲事恰好是正阳哥给她说的,她心里难免对正阳哥有些怨气,所以你淑华姐这些年一直不肯接受正阳哥的帮助。” “没想到淑华姐现在是这么个情况。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是应该去看看她。”书良想着小时候对自己很好的淑华,心里也觉得她有些可怜。 “对呀,所以今天我就抽空去罗泉看了看她。唉,没想到,淑华居然不想见到我,你说她这究竟是为啥呀?”李书贤叹了口气,心里烦躁,端起桌上的水,一口气喝了下去,顺手把碗重重顿在桌上。 “这我怎么知道。”书良想了想,没想出个头绪来。 兄弟两沉默了一会,书贤忽然一拍桌子,发狠地说道:“我明天还去,我就不信了,还有克服不了的难关,老子冰山雪原都闯过来了,还会被这小小的困难难住。” 书良吓了一跳,抬头看着李书贤,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哥,你想干什么?你可不要乱来呀。” “你胡说什么,我是堂堂的人民战士,怎么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呢?你不要瞎想,我就是想帮帮你淑华姐。”李书贤一脸正气地说道。 “恐怕不只是这样吧,你是不是听说淑华姐的男人死了,心里该不会是有什么小心思吧?”书良知道哥哥和淑华姐之前互有好感的事,觉得哥哥这是有旧情复燃的想法。 书贤没回答,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哎,哥,那可不行,我是不同意的。”书良见李书贤这个态度,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哥哥在想什么,急忙开口表明自己的态度。 李书贤紧皱着眉头,看着书良问道:“为什么?” “那还用说吗?她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你是还未娶亲的男子,这就不配了。更别说你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部队军官,她却是反动派的家属,这更是哪儿跟哪儿都不配呀。这事儿,你想都不要想,赶紧打住这个念头。” “书良,你这个想法不对,我是找老婆,又不是找革命战友,哪有那么多配不配的。再说了,做人要有良心,以前你淑华姐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清楚吗?” 这回轮到书良沉默了,但很明显,他依然觉得罗泉镇上那个卖豆腐的小寡妇配不上自己的哥哥。 /94/94707/29121537.html 第一百零一章 家有恶邻 第二天天不亮,李书贤就早早起了床。简单洗漱以后,换上干净的白衬衣就出了门。他自己直接去了镇上等待发往罗泉的早班车,并没去公社食堂吃早饭。 书良躺在床上还没起来,听着院子里哥哥的脚步声和外面的开门声,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不明白哥哥为何如此执着地要去见许淑华,即使不被对方待见也毫不在意。 书贤坐着最早一班班车到了罗泉镇,淡淡的雾气弥漫在这个坐落在峡谷里的小镇。淡蓝色的晨雾落在新发芽的树梢上,落在古朴的院落间,落在波光粼粼的珠溪河上。 李书贤找了一间卖早点的小店,坐在紧靠河边的板凳上,一边喝着罗泉镇上著名的豆腐脑,一边跟老板聊起了天。 “大爷,你这豆腐脑吃着可真香,鲜嫩软滑,再配上熟油辣子和葱花,味道简直不摆了。”李书贤用勺子舀了一勺豆腐脑,满口夸赞道。 卖早点的大爷直起身,捶了几下自己有点麻木的腰,笑呵呵地说道:“小老弟,知道我们罗泉豆腐为什么这么有名吗?我告诉你,这第一是我们罗泉有口溶洞,我们泡豆子的水就是用的这口溶洞里的水。这第二嘛,我们这里原来产盐,点豆腐所用的盐卤自然是极好的。有了这两条,豆腐想不好吃都难啊。” 李书贤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认真听着老大爷对自家豆腐的夸赞。他放下手里的空碗,问道:“我看镇上卖豆腐的有好几家,不知道哪家的做的最好。” 老大爷眯着眼想了想,“要说最好,那得说是许小娘的豆腐了。她家发豆子时,坏的豆子一律都要挑出来扔掉的,别的家可不一定舍得扔呢。所以镇上好多人都愿意买她家的豆腐。” 李书贤脱口说道:“那她岂不是挣大钱了?日子一定过得不错吧?” 卖豆腐脑的老大爷取下腰上插着的叶子烟杆,划燃火柴,点上烟抽了一口,缓缓说道;“唉,这是个可怜人啊,哪有什么好日子过哦。” 李书贤有些奇怪地问道:“你既然说她家豆腐是镇上最好得,那为啥又说她日子过得不好呢?” “年轻人,这你就不知道了。许小娘她不是本地人,前几年才从外地搬来镇上来的。镇上的人都不知道她以前是哪里人,又独自带着个孩子,谁也没见过她家男人。”老大爷把烟杆在河边的青石板上磕了磕,抖落烟锅里的烟灰,这才接着说道:“这许小娘家的豆腐卖得好,自然会引起其他人的不满,这些人见她孤身一人带个小孩,想来是好欺负的,总是想着法欺负她,连带着她孩子也被别的小孩欺负。你说,这样的日子算是好过吗?所以我才说她是个可怜人呢。唉,她在镇上无亲无故,连个帮她的人都没有,也不知道她男人在哪里。”说完大爷也是不住的叹气。 李书贤给了豆腐脑的钱,又谢过大爷,沿着河边去到盐神庙。此时天光已大亮,盐神庙前的豆腐摊都陆陆续续开始出摊了。 按一次用几十斤黄豆来算,一锅连打豆浆带烧开要用一个半小时,压好又要用一个小时。做好一箱豆腐,要用去两个多小时的时间。所以,做豆腐的人都在头天晚上就豆子泡好,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起床打豆浆,这才赶得上在早晨的集市上卖豆腐。 李书贤坐在庙前的石阶上,看到许淑华打着哈欠推着手推车走了过来,手推车上摆放着热气腾腾才做好的豆腐。 许淑华停住手推车,站在原地,她的摊位被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占了。 许淑华看了眼中年妇女,心平气和地说道:“五婶,这个地方是我平时摆摊子的,你的摊位不是在前面吗?麻烦你让我一下。” 五婶看也不看她,自顾自地收拾着摊子,爱理不理地说道:“谁规定这里就是你摆摊子的地方,是政府划给你了,还是你花钱买的?这里有没有写你的名字,凭什么就只能你在这里摆。真是奇了怪了,这里明明是大家的地盘,谁来得早就谁摆。快让开,别挡着我做生意。” 许淑华看了一下,左右的摊位都被占完了,要摆只能摆在最边上的墙角处,分明是这些人合伙在欺负自己。她暗自咬了咬牙,抬起头依然笑着对五婶说:“虽说没人规定这里是该谁摆摊的地盘,一直以来大家都是照这个旧例摆摊的。你看,其他的摊位都没有挪地方,五婶,你这样做不太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啦,我看就挺合适的。”五婶摆出一副冷眼油盐不进的嘴脸,周围几个卖豆腐的都在旁边冷眼看着笑话。 “那好,既然你不想讲道理,那咱们就都不讲道理。”许淑华发觉五婶压根儿就不想和自己好好说,她清楚现在跟她讲道理是没用的。关键是这次要是被五婶这么欺负了,自己都还忍让的话,那下次不知道又会是谁来欺负自己。不能任由他们这么欺负自己,就算是打不赢他们,也得在他们身上咬下一块肉来,让他们知道自己绝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想到这里,许淑华也不走了,就地支起摊子,就摆在五婶的前面。 “你这个臭婆娘,你干嘛呢,你挡住我家摊子了,快给我滚开。”五婶高声喝骂道。 许淑华没有理她,揭开盖在豆腐上的纱布,对着来往的顾客喊道:“新鲜的豆腐!才出的新鲜豆腐!”这脆生生的叫卖声一出,立刻引来几个顾客。 五婶脸上难看得都要拧出水来了,愣了片刻,她扭头高喊一声:“胡老五,人家都欺负到老娘脸上来了,你还在一边看热闹,我要你这种男人有屁用。” 站在一边和人聊天看热闹的胡老五尴尬的笑了笑,走到许淑华的推车前,变了一副脸色,恶狠狠地骂道:“瓜婆娘,不知道好歹,老子数到三,你赶紧给老子爬,不然老子掀了你的摊子。” 许淑华冷眼看着胡老五,“以前看在邻居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叫你一声五叔。胡老五,你还以为我真的怕你?来呀!有胆子你就来掀一下我摊子试试。” 胡老五迟疑了一下,五婶怒骂道:“胡老五,你个龟儿子的,只敢在屋里耍横,一到外面下软蛋,呸!你也算男人。” 周围的人都哄笑了起来,胡老五脸上这下挂不住了,口中骂骂咧咧地上前来就要去掀许淑华的豆腐摊。 许淑华从手推车上拿起一把划豆腐的短刀,奋力往前一挥,胡老五看着眼前寒光一闪,吓了一跳,本能地往后一退,顺手抓住许淑华的手腕,就要把她的刀夺过来。许淑华奋力往回夺,两人纠缠在一起,“当啷”一声,刀掉在了地上,胡老五紧紧抓住了许淑华的双手,惊怒之下骂道:“你这个瓜婆娘,还敢持刀行凶嗦,看老子今天不弄死你。“ 这事发生得突然,李书贤原本想看看许淑华会怎么应对,谁知许淑华竟然刚烈如此,居然对胡老五动了刀子。见情况不妙,李书贤赶紧从庙门口快步跑了过去。 “不要打我妈妈!你这个坏人!”许淑华的儿子正好从家里过来找妈妈,看到有人欺负妈妈,急忙跑上前,抓住胡老五的手腕,一口就咬了下去。 “哎哟,他妈的小兔崽子,你属狗的。”胡老五疼的叫唤了一声,飞起一脚踢在小男孩的身上,把小男孩踢翻在地。 许淑华惊呼一声:“小慕!”回头看向胡老五,怒吼一声;“我和你拼了!”一头撞向胡老五,胡老五惊得向后一退,后背却好像撞在一堵墙上。他扭头一看,一个高大的年轻人站在他身后,一把抓住他的手,一使劲,顿时一股大力传了过来,“哎哟,哎哟。”胡老五叫唤着松开了许淑华的手。 许淑华紧忙把小男孩抱起来,喊道:“小慕!小慕!你没事吧?”还好小男孩只是摔了一跤,胡老五不敢用劲踢他。 五婶看到这个不认识的外乡人为许淑华出头,心想这难道就是许淑华没露过面的男人? 想是这么想的,但不影响她高喊道:“大家快来看呀,外乡人在咱们罗泉行凶啊,打我男人了。” 这会儿,早已经有人通知镇上的派出所了。派出所的公安到了现场,把当事的几个人都带回派出所询问情况。 几个人跟在公安的后面往镇上的派出所去,这时候许淑华才有时间问书贤:“不是跟你说了叫你不要再来吗?你又跑来干什么?” 李书贤看她抱着孩子手上挺吃力的,估计是刚才和胡老五扭打时伤了手腕,便伸手想把孩子抱过来。许淑华避让了一下,不想让他抱孩子。 李书贤温和地说:“你手受伤了,别抱孩子了,不然伤势会加重的。”说着再次伸手过来接孩子。 小男孩望着妈妈:“妈妈,他是谁呀?” 许淑华愣了一下,说:“他是叔叔,是妈妈的朋友。小慕,妈妈的手很疼,抱不住你,让叔叔替妈妈抱一会儿,好吗?” 小男孩点点头,向李书贤伸出手臂,李书贤轻轻把他从淑华的怀里抱了过来,笑着往前走去。 /94/94707/29159404.html 第一百零二章 请不要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胡老五一进门就喊道:“李公安,你要给我做主啊,许小娘这凶婆娘不但拿刀砍我,还伙同外乡人一起打我。你看,他把我手都打肿了。我们罗泉镇,啥时候轮到外乡人来提劲打靶的哦。李公安,你一定要把他们抓起来,狠狠收拾一下。” 人到中年的李公安,巴不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况且胡老五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未必然没个数。 ”闭嘴,你胡老五是啥样的人我还不清楚?本来大家都好好的,就是你们这些人不安分,非要惹出些事来,成心给老子添乱。滚到墙角去蹲着,不许乱放屁。” 胡老五立刻闭上嘴,蹲在角落里不说话,只抬着头恶狠狠地瞪着许淑华和她身边抱着小孩的李书贤。 李公安吩咐值班公安去询问情况,弄清楚事情经过后,李公安严肃批评教育了胡老五和许淑华。责令胡老五以后不得无故霸占许淑华的摊位,当然,许淑华也被训诫不许随意拿东西伤人。李公安严重警告他们,如有再犯,一定会对他们依法严惩。 一番声色俱厉地训斥后,李公安看了眼李书贤,随意地问道:“你是什么地方的人?在哪里工作?和许淑华是什么关系?” 李书贤从上衣兜里掏出自己的军官证,说道:“我叫李书贤,是驻西藏部队的军官。我和许淑华是同乡,从小一起长大的,这次我回家探亲,专程过来看望她。” 李公安接过军官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随即把军官证还给李书贤,随和地笑了:“原来是李同志,咱们五百年前还是一家呢。不好意思,这件事牵扯到了你,没办法,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 李书贤拿回证件,笑着说:“没关系,你们公安执法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必考虑我的身份。”说完,他又把自己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给李公安听,特别是提到了胡老五脚踢小慕的情况。 李公安一听,恼火地踢了胡老五一脚:“你个狗日的,成天就知道惹是生非。那么小的娃娃你也下得去脚呀,万一踢坏了娃娃,看你咋个收场。还有,你屋头那个婆娘也该好好管教一下了,整天就知道没事找事的。” 胡老五哭丧着脸,满腹委屈地说道:“李公安,那许小娘还拿着刀砍我呢。” 李公安怒道:“是不是你家婆娘先去惹事的?是不是你要去掀人家许小娘的豆腐摊?你还有脸说,你们一大帮子人欺负人家一个才搬来没多久的弱女子,没皮没脸的,我都替你们感到害臊。” 胡老五没敢再说什么,灰溜溜地出了派出所的门。 李公安回头问许淑华:“许小娘,这样处理你没意见吧?” 许淑华也不想和镇上的本地人结怨太深,轻轻点点头。 “那好,这事就这么处理了,你可以回去了。不过你要记住,下次再有什么事一定记得找我们,不要头脑发热,一时冲动。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的孩子以后怎么办。” 李公安虽说脾气暴躁,但的确是个好人。许淑华诚恳地对他说道:“李公安,谢谢你,我一定会听你的话。” “好了,你谢我干啥子,这些都是我们该做的。安心卖你的豆腐,有啥子事政府会给你撑腰的。”李公安挥挥手让许淑华回去,又和李书贤握了握手,“李同志,欢迎以后多来我们罗泉镇耍哈。我以前也是老资格的游击队员,解放后才回到罗泉当公安的。说起来我们不但同姓,还是战友呢。” 李书贤使劲握了握李公安的手,回答道:“要得,以后有空我一定会常来的。我这个老乡就拜托李公安多看顾着一点。” 再次和李公安说再见后,李书贤抱着小慕和许淑华回到了盐神庙前的市场。 胡老五已经和五婶把自己的摊位搬回了原处,李书贤轻轻把小慕放了下来,把他交给许淑华。 李书贤把手推车推到空出的摊位上,揭开豆腐上罩着的纱布,高声喊道:“豆腐!新鲜出锅的豆腐!” 许淑华牵着小慕,看着这个春风中高声吆喝的年轻男子,心里的坚冰逐渐融化了。 “妈妈,叔叔为什么在卖我们的豆腐?”小慕的声音把许淑华拉回到现实中来。“这不行!我是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她心里如此想道。 “谢谢你,书贤。这边事情已经处理好了,你不用再呆在这里,你走吧!”许淑华冷淡地说道。 李书贤笑笑,没说话,继续卖力地吆喝着。四周围观的人见了,都议论纷纷,不知道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来历,和许淑华是什么关系,甚至有人猜测他是不是小慕的亲生父亲。 听着周围人的议论,许淑华的脸色不由阴沉了几分,偷偷瞟了一眼李书贤。李书贤明显没有受到周围人议论的影响,笑呵呵地和来买豆腐的人拉着家常。 也许是因为今天早上发生的事让大家很好奇,许淑华摊子上豆腐卖得特别的快,一会儿工夫就卖完了以往起码得卖半天的豆腐。 胡老五和他婆娘在自家的摊位上恨恨地看着她,如果眼神能够伤到人的话,那么许淑华现在应该已经遍体鳞伤了。 许淑华忙着收拾摊子,准备回家,心里却没想好该怎么打发李书贤。 这时李书贤突然走到豆腐摊前,对着其他几个也是卖豆腐的人家高声说道:“大家好,我叫李书贤,是许淑华的同乡。这些日子承蒙大家的照顾,能让许淑华在这里安心卖豆腐,希望以后大家继续关照她,我在这里给大家道个谢。” 众人稀稀拉拉地回应了他,突然有人喊道:“你是谁呀?多管闲事!” 李书贤扭头看向发话那人,只见那人斜靠在自己摊位上,双手抄在身前,一脸的不服气。 李书贤也不生气,呵呵一笑:“我说过我叫李书贤,是部队上的。许淑华是我的老乡,她是被人欺负了,我这可不算是多管闲事。” 那人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道:“你说你是部队上的就是部队上的了?再说了,部队上的又怎么了,你还能动手打我?” 李书贤沉下脸,“我是不是部队上的不用你管,不过你要是欺负许淑华,我就要管,不信你就试试。”说完,死死瞪着那个说话的人。 那人低下头,不敢和李书贤对视,嘴里嘟嘟囔囔的犹自在狡辩着:“我不过就是问问而已,谁知道你是什么人呀?我又没说我要欺负许小娘,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的,怎么会去欺负一个弱女子。” “黄老幺,你他妈怎么说话的,老子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你他妈的就是了?老子今天跳出来还不是为了给大家出头,现在你想把自己撇清了,黑锅让我一个人背,我呸!” “胡老五,你今天闹事可是你家婆娘怂恿的,跟我们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少扯到我们身上。”黄老幺奋力反击道。一时间,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吵得不亦乐乎。 ”狗咬狗!“李书贤皱着眉头摇摇头,不再理会眼前这乱糟糟的狗血场面,转身帮着许淑华推着车回家。 许淑华一边推车,一边回头看这些平日里喜欢合起伙儿来欺负自己的人,今天却在大庭广众之下相互撕扯对骂,心里不由一阵好笑,脸上也不觉露出了一丝微笑。 她带着笑意回过头来,却看见李书贤正盯着她笑。许淑华强忍着笑意,依旧摆出一副冰冷的面孔看向李书贤。 李书贤笑着说道:“别装了,想笑你就开心地笑出来吧。” 许淑华再也忍不住了,她也不想再忍了,她已经忍了好多年了。第一次,她开心地站在长街上放声大笑起来,笑着笑着,想起自己这么多年受的委屈,她的泪水在笑声中流了下来。 珠溪河边的青石板路面有些窄,容不下两个人推着车走,李书贤便独自推着车,让许淑华牵着小慕在前面带路。小慕是个很乖的孩子,一路上都没有多说话,安静地牵着母亲的手往前走,只偶尔回过头来看看李书贤,李书贤冲着他笑,他却飞快地把头扭了回去。 三人走到临河的一个小院门前,小院的木门槛锯掉了,想来是为了推车进出方便。 许淑华拿钥匙开了锁,又把大门推开,李书贤推着车进了小院。院子不大,就三间狭小的房间,正面的套间住着他们娘儿俩,隔出一个小小的厅堂。靠西一间是厨房,剩下一间估计是用来做豆腐的。 院子里有一棵石榴树,现在温度不算低,石榴树的树叶基本没有掉落,看起来有几分绿意。 许淑华让李书贤把车停在石榴树下,然后请他进屋休息。中午时分的阳光照进小小的堂屋,带来一种温暖的感觉。 许淑华端着水杯,在暖水瓶里倒了杯热水递给李书贤,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说道:“这就是我和小慕的家,你已经看到了。喝了水你就走吧,以后请不要再来打扰我现在的生活。” /94/94707/29207612.html 第一百零三章 我就是要娶淑华 沐浴在小院儿的春风里,李书贤笑了笑,把手里的水杯放在小桌上,站起身来说:“今天你也累了,我就不打搅,我先走了。”说完起身出了门,顺着珠溪河边的青石板路往镇上的班车点走去。 许淑华起身去关门,忍不住探身往外看去,李书贤挺拔的背影在午后温暖的阳光下越走越远,许淑华默默地看着,心里不禁哀叹自己的命运如此不幸。 小慕走到门口,看着妈妈站在那里发愣,眼睛里饱含着泪水。他轻轻拉了拉妈妈的衣衫下摆,“妈妈,你哭了?是不是坏人刚才打你的地方还疼?” 许淑华蹲在地上,拿衣袖擦了一把眼泪,抱着小慕说:“不,妈妈身上不疼,妈妈的心疼。” “妈妈为什么会心疼?我给你揉揉吧,揉揉就不疼了。” “小慕乖,妈妈看到小慕就不疼了,走,妈妈给你下面条吃。” 李书贤坐在回程的班车上,望着初春的田野,神色凝重,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回到家,吃过晚饭后,李书贤拿出自己的军装,用力抻了抻,努力使它看起来很笔挺的样子。 书良坐在床沿上,目不转睛地盯着李书贤,李书贤一边忙活着,一边快乐地哼着书良不熟悉的藏族小曲。看着哥哥快活地忙碌着,书良忍不住说道:“哥,你这两天都去了罗泉镇吧?” “对呀,我去看淑华了。”李书贤不想瞒着书良,语气轻松地说道。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淑华姐以前是对我们好,可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她就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你觉得你天天往她那里跑,合适吗?”书良的不满已经溢于言表。 李书贤停下手里的活儿,认真地看着书良,问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淑华不是我老乡吗?不是我朋友吗?我去看看她过得怎么样,这又碍着谁的事儿了?” 一连串的问话让书良头脑有点乱,他没有选择回答书贤的问题,只是坚决地说道;“我就是觉得她现在配不上你,你还没结婚呢,又是部队上的干部。而她呢,不只是个带着孩子的寡妇,还是反革命家属。你说,你们怎么可能在一起嘛。” 李书贤看了眼弟弟,叹了口气,有些痛心地说道:“书良,你还记得淑华当年为什么嫁给了苏长青吗?不就是因为她家里人觉得我们家配不上她吗,你当时对此是多么的愤慨。可没想到这才过了几年时间,你竟然变成了当初你痛恨的人的样子,张口闭口跟我讲什么配得上配不上这种话。书良,你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你什么时候也变成那样的人了。” 书良怔住了,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哥,你知道我不是那样的人。只是你现在不是普通老百姓了,我担心这件事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至于淑华姐,我可从来没有看不起她的心思。” 书贤坐到书良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头,“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人,你只是在为我担心。你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你也知道,从小我就喜欢淑华,她也是喜欢我的,可命运捉弄人,最终她嫁给了苏长青。”李书贤抬头望着屋顶,过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看着书良,眼神中全是喜色,“我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淑华了,可谁会想到,老天会把这样一个机会给到我面前。书良,你知道吗?我是真的很开心!上天给了我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你说,我会放弃吗?不!我绝不放弃,我一定要牢牢抓住它。” 书良看着开心的书贤,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既然你已经决定了,那我也就不劝你了。只是你自己一定要处理好这件事,不要影响到你在部队的前途。” 李书贤开心地笑了,“这才对嘛,哥哥有喜欢的人,做老弟的不就得替哥哥开心嘛。” 李书良也笑了,但笑容有些勉强,隐隐透出一丝淡淡的忧虑。 回家的第四天,李书贤去了家里的几个长辈家拜访,特别是老五爷家。老五爷躺在屋里的床上,去年冬天他不小心摔了一跤,腿脚变得有些不方便,一天的大半时间都躺在床上。 书贤把带来的糖果点心放在老五爷床边的小几上,握着老五爷的手问道:“老五爷,你身体还好吧?” 老五爷摇摇头,“去年摔了一跤,身体就不行了。唉,这人啊,不服老还真不行。” “没事的,好好将养一段时间,你还是那个精神抖擞的老五爷。”李书贤拍着他的手安慰道。 “那就借你吉言了。对了,书贤,我去年摔伤前,在街上遇到许家老二,闲谈中他跟我提起他可怜妹妹,我这才知道小淑华成了寡妇。唉,当初许家要是不把她嫁到外县去,而是嫁给你,该多好呀!” “老五爷,我前天已经去过罗泉镇看望淑华了。她生活倒是不成问题,豆腐卖得挺好的,就是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生活不容易,经常被人欺负。” “哦?你已经去过了?那你现在有什么想法没有?”老五爷问道。 “老五爷,实话跟你说。看着她孤零零的带着孩子在异乡生活,我真的很难过。如果她愿意的话,我想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老五爷点点头:“你们俩是我看着长大的,从小就好得不得了。可惜造化弄人,小淑华最终还是远嫁他乡,她也是个可怜的人啊。你现在有这样的想法,可见你还是个有良心的好孩子,你若真想娶她,老五爷我举双手支持你。” 李书贤非常高兴,没想到老五爷居然这么想得开,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觉得淑华是个寡妇,配不上自己。 “老五爷,我一定加油,争取早点把淑华娶回家。” 李书贤心情愉快地从老五爷家出来,一阵清风拂面,他深深吸了一口气,霎时间觉得空气都是香甜的。 刚推开自家院门,就看见书良站在院子中间,“噫?书良,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地里的活干完了?我还说一会儿去帮你干活呢。” 书良尴尬地笑了笑,“哥,是吴婶有事让我带她来找你。” 李书贤这才发觉院子里还坐着一个人,不是吴婶又是谁,吴婶在他们小时候没少照顾他们,书贤赶紧上前跟吴婶问好。 吴婶长得胖胖的,圆圆的脸上堆满了笑容。她站起身来,拉着书贤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嚯,都长这么高了,比走的时候起码高一个头,真不错。书贤,他们说你现在是部队的大官了,是这样的吗?” 李书贤呵呵笑道;“是谁胡说八道的,我就是一个小小的排长,算什么大官,在军官里面是顶小的。” “我们老百姓也不知道什么官大官小的,你是部队上的军官这没错吧?”吴婶追问道。 “这倒是真的,如假包换。”李书贤不明白吴婶问这个干嘛,心里有些纳闷儿。 “那就好!那就好!书贤、书良,我先走了,改天再来看你们。”看着吴婶乐呵呵地走了,李书贤一头雾水地看向书良。 “别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李书良赶紧表白。 “不对,吴婶无缘无故问我这些干嘛?你一定知道些什么,快说!”李书贤不相信书良一点都不知情,毕竟吴婶是跟着他来家里的,他一把揪住李书良就要挠他的痒。 “好啦,好啦,我说还不成吗。”李书良一边躲闪求饶,一边说出了吴婶的来意。 “吴婶有个侄女,住在邻村,叫杨金花,人倒是长得蛮漂亮的,只是因为自己要求高,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对象。吴婶听说你在部队上提了干,当了军官,这就想着把她侄女介绍给你。” “啊,还有这事?不行,不行,你帮我推了,以后再要有人找你说这事,你就说我哥有对象了。”书贤忙不迭地吩咐书良。 “呵呵,你有对象了,你该不会是想告诉大家你对象就是许淑华吧?”虽说书良不再反对哥哥的事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疙瘩解不开。 “说就说,我怕什么。我就是喜欢许淑华,谁也管不着!”李书贤有些生气书良对许淑华的态度。 夜深了,书贤哥俩躺在床上说着话,李书贤突然很严肃地对书良说:“书良,过几天我就要回部队去了,这一走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才能有假回来看你们了。哥求你个事,你答应哥。” 书良说:“你说吧,什么事?” 书贤却要书良先答应他,才肯说。 书良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事,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你说吧,无论什么事我都答应你,谁叫你是我哥呢。” “哎,这才是好兄弟嘛。”书贤高兴地锤了书良一拳。 “我想你也猜到了,以后你能不能隔个十天半个月的,去趟罗泉帮我看看你淑华姐怎么样了。以后给我写信时,一定记得给我说一下淑华的近况。” 李书良在黑暗中沉默了片刻,才从鼻子里轻轻地哼了一声表示听到了。 /94/94707/29225715.html 第一百零四章 我一直都记得你的样子 隔天早晨,天有些阴沉,李书贤起床看了看天,估摸着要下雨,拿了把油纸伞和书良一起去食堂吃了早饭。刚吃完早饭,雨就稀稀拉拉地落了下来。 “书良,这会儿下雨,今天上午生产小组有活儿没有?” 书良站在屋檐下抬头看了看天,说:“这雨估计得下一天,今天生产小组应该不会安排活干。” “那好,要不你今天跟我去趟罗泉镇,看你淑华姐去。”书贤显得兴致很高的样子。 书良想了想,说:“也行,那咱们这就走吧。” 兄弟俩上了去往罗泉的班车,书贤今天特意穿上了笔挺的军装,在车上坐的笔直,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书良斜着眼打量着哥哥,心里越发的为哥哥感到不值。 过了一个多小时,班车蹒跚地挣脱了泥泞的土路,一直开到了罗泉镇上才停下。 李书贤站在车门边撑开伞,和书良一起行走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下着雨的青石板路面有些湿滑,翠绿的青苔在昭示着这条街久远的历史。可能是落雨的原因,街道上冷冷清清的,没有什么人,书贤哥俩漫步在这微风细雨中。 珠溪河笼罩在一片迷茫的雨雾之中,柳树、老宅、子来桥、盐神庙在雨雾中若隐若现,远处黛青色的山峰间有云雾萦绕。李书贤看着眼前这一幅如同水墨画般的场景,忍不住赞叹道:“这罗泉还真是个山清水秀的好地方,书良你瞧,这景色多美啊。” 李书良撇撇嘴,“有个词怎么说来着,对,爱屋及乌,你这就是爱屋及乌。在你心里,有淑华姐的地方都很漂亮。话说回来,咱们村就不美吗?当时你怎么就一门心思想要离开,看不出你还真是个偏心眼。” 说着话,两人就到了盐神庙。今天广场上的人比往天少多了,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逗留在豆腐摊子前挑选着新鲜的豆腐。 许淑华的摊位前此时没有人光顾,她皱着眉头望着天,想看看天有没有晴起来的迹象,铁灰色的天空却丝毫没有要转晴的可能。她叹了口气,悻悻地收回目光,看来今天的豆腐又卖不完了。 “淑华,我来了,你看这是谁?”李书贤站在伞下向许淑华大声喊道。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许淑华身子微微抖了一下,旋即镇定地抬起头看过去,口中不咸不淡地应道:“原来是书良啊,我还以为是谁呢。” 李书良听到她如此口气,心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走上前也是淡淡地说道:“我哥专程跑过来看你,还嫌不够,非得把我也拉上。” 许淑华没搭理他们,一边整理着豆腐摊,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谁也没请你们来,难道我还得感恩戴德的谢谢你们来看我。” “你这人怎么说话的,合着我哥是死皮赖脸缠着你来了?”李书良气不过,恼怒地质问道。 许淑华埋着头不说话,也不理他们。李书贤伸手拉了一把书良,“书良,别说了。”接着又对许淑华说:“淑华,我明天就要走了,今天特意来跟你告别的。” 许淑华听了这话,慢慢抬起头,看着军装笔挺的李书贤,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这一刻,她决定放弃自己伪装的冷漠。 “书贤,谢谢你这些天为我做的事。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可你瞧我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从前再也回不去了。你走吧,把我彻底的忘了,找个好姑娘,好好过日子,我祝你一生幸福。”许淑华的眼里水汽氤氲,神色惨淡。 李书贤望着眼前这个虽然衣着朴素,却有别与其他村妇的女子,多年的艰辛生活依然没有磨灭身上那股子书卷气息,这是种一直李书贤迷恋的气质。 他声音有些嘶哑,略显激动地说道:“不!淑华,我曾经失去过你,我为此深深痛苦过,甚至不惜远走他乡,就是为了让自己忘记这份感情。可是你知道吗?哪怕是远在雪域高原,我们总还是常常出现你的身影。是的,我会一直记得你的样子,永远都不会忘记,直到生命中的最后一刻。” 许淑华眼里的泪水抑制不住地哗哗地流了下来。她更咽着说道:“书贤哥,我知道你的心,你不要再说了,你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到愧疚和难过。你走吧,就让我们保留这份感情,余生默默地想念和祝福彼此吧。”说完,她回过身,蹲在豆腐摊后的哭泣起来。 小慕打着小小的油纸伞从小街上走了过来,看见妈妈蹲在地上哭泣,慌忙跑过来很紧张地问道:“妈妈,谁又欺负你了?”说着转身看向李书贤:“叔叔,你们干嘛欺负我妈妈,你不是来帮助我们的吗?” 许淑华把小慕抱在怀里,“小慕,你误会了,叔叔他们没有欺负妈妈。” 小慕不相信,问道:“那妈妈你为什么哭了?” 许淑华擦了一把眼泪,说:“叔叔要走了,来跟妈妈道别,妈妈舍不得他走,所以才伤心流泪。” 小慕放松了下来,看着李书贤,“叔叔,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 李书贤蹲了下来,摸了摸小慕漆黑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叔叔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长时间都不会回来看你们了。” 小慕流露出失望的神色,“妈妈以前跟我说爸爸也去了很远的地方,可他一直都没有回来看我们,叔叔,你会不会也这样,再也不来看我们了?” 从小没有见过父亲的小慕,通过这几天的接触,内心深处隐约希望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就是自己的爸爸。此刻却听到李书贤说他要走了,小慕顿时觉得他可能再也不会见到这个他希望是他爸爸的男子,小慕内心的悲伤仿佛像一条大河立刻翻起了惊涛骇浪。 一阵无法抑制的悲伤让小慕站在豆腐摊前痛哭起来,他这一哭,把李书贤和许淑华都哭愣住了。许淑华红着眼睛看着痛哭的小慕,这是什么意思?难道痛哭的人不应该是自己吗?小慕这么悲痛欲绝的哭泣究竟是为什么? “小慕乖,别哭了,你告诉妈妈你哭什么呀?”许淑华收拾自己的心情,赶忙安慰起小慕。 “叔叔说,说,他也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再也不会回来看我们了,我就是心里很难过,呜呜呜。”小慕抽泣着说道。 李书贤心里一激动,把小慕抱了过来,轻轻对他说:“小慕,你放心,叔叔向你保证,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小慕止住哭泣,睁大了眼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咱们拉钩。”随即伸出自己的手,把小拇指勾起,李书贤笑了笑,把自己的小拇指和小慕的小拇指勾在一起,跟着小慕念道:“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拉完钩,小慕破涕为笑,“我相信叔叔一定说话算话的,我等着叔叔回来看我们。” 李书贤扶着许淑华站了起来,看着她消瘦的脸庞,“不管你是变胖了还是变瘦了,我一直都会喜欢你,你别再说什么我们不可能的话。你等着我,我回部队就跟组织上打报告申请结婚。” “书贤哥,你别冲动,你再好好想想吧。”许淑华说话的声音已明显有些犹豫,不再像先前那般坚决。 小慕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李书贤。李书贤笑着问小慕:“小慕,叔叔问你,你要诚实地回答,你愿意我给你当你爸爸吗?” 小慕吃了一惊,看了看妈妈,迟疑地说道:“可是我已经有爸爸了,只是他没有回来。” 李书贤说道:“小慕,假如,叔叔说的是假如,你爸爸要是一直没有回来,那你愿意我当你爸爸吗?” 小慕开心地拍着手说道:“我愿意!”随即他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小心翼翼地问李书贤;“叔叔,要是以后我爸爸又回来了怎么办?” 李书贤哈哈大笑了起来;“那你就有两个爱你的爸爸了,不是更好吗?” 小慕心里一想,顿时也开心地笑了起来,“那我愿意你当我的爸爸。” 李书贤地许淑华说:“你看,连孩子都愿意让我当他的爸爸了,你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淑华害羞地低下头,低声说道:“你也好意思骗小孩子。” 因为第二天一大早就要出发,李书贤兄弟两也没有多耽搁时间,等李书贤和许淑华互留了通信地址后就依依不舍地离开了。 临走前李书贤还大声地跟许淑华说道;“你安心等我消息,申请一批下来我就来娶你。”许淑华羞红了脸,低着头不说话,只轻轻地朝李书贤挥了挥手。倒是小慕真心实意地喊了声:“爸爸再见!”乐得李书贤脸上像开了花似的。 远处,胡老五指着穿军装的李书贤对他婆娘说:“你看嘛,那人是不是军官嘛。要不然老子会怕他?哎?奇怪,不是说两人是老乡吗?怎么那个小兔崽子叫他爸爸呢?” /94/94707/29225716.html 第一百零五章 雪域惊雷 李书贤在省城火车北站坐上了开往西宁的火车,刚刚才到三月,内地的树叶已经发芽,早开的春花已经悄然绽开了花蕾。李书贤心情愉快地坐在窗边欣赏着平原早春的景色,这次探亲对他而言是美好且幸福的。命运就像雅鲁藏布江的水流,在意想不到的地方转了一个弯,青梅竹马的恋人就在这个弯里等着他,失而复得的心情怎么形容都不为过。 车越往北走,沿途景色仿佛又变成了冬天的萧瑟,等到了西宁就彻底回到了严寒的冬季。西宁这座城市因为海波较高的原因,一年中冬季最长,内地此时已经是春天了,但遥远的西宁还要等一个半月后才结束漫长的冬季。好在西宁受寒冷空气的侵袭较少,是青藏高原冬季的避风湾,所以日子还不算难熬。 李书贤在部队招待所等了两天,吃了两顿久违的牛羊肉,这才等来了运送物资返回西藏的车队,他拿着自己的铺盖卷登上车,踏上了漫长而艰难的返程。 车队经过青海湖的时候,精神尚佳的李书贤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看看青海湖美丽的景致。冬日的青海湖像一面银白色的镜子,在纯净的蓝天、洁白的雪山、赭石色的枯草的映衬下,犹如一幅动人的风景画。 经过漫长又折磨人的路程,李书贤终于回到了位于拉萨市郊的军营。他一身风尘满面憔悴地下了车,跟汽车团的弟兄道了谢,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宿舍。 宿舍里很安静,没有其他人在,书贤心想是不是部队外出拉练去了。简单的洗漱以后,李书贤拿着给连长和指导员带的土特产去了连部。 一进连部,李书贤愣了,全连的干部都不在,只有一个值班的副排长坐在桌子边写信。 “老王,怎么只有你一个人在?连里的其他人呢?”李书贤问道。 王副排长看到进来的李书贤,惊喜地问道:“书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跟汽车团的车一块儿回来的,对了,他们人呢?” “你赶紧去团部开会,这会儿团部正在召开全团干部会议,就在团部的大礼堂里。”王副排长急忙对李书贤说道。 “好嘞,我这就去。”李书贤赶紧转身往团部去。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手里还拿着给连长和指导员带的的土特产,转身把东西交给王副排长,“老王,这是我从家里给连长和指导员带的土特产,一会儿你帮我转交给他们,谢谢了。” “放心,我一会儿就帮你交给他们,你赶紧去开会。”王副排长站起身接过东西催促道。 部队在拉萨的营房比较集中,团部和营部都在一块儿。李书贤出了连部,快步跑向位于营区东面的大礼堂。 跟门口的值班军官敬了个礼,李书贤把门帘掀开了一条缝,团政委正在台上讲话。李书贤站在门口四处找寻自己连的位置,旁边一个人一把把他拽住坐了下来。他扭头看了一眼,正是和他从家乡一起来当兵的尹国正,他也已经提升为排长了。 尹国正眼望前方,小声地对他说:“已经迟到了,还像个大傻子似的站在门口,你是想团长对你印象深刻点吗?” 李书贤正想反驳他,看到台上团长的眼光似乎在看着这边,赶紧闭上嘴,认真地听起政委的讲话。 政委正在传达昨天去军分区开会的内容:“我听说了许多血淋淋的事儿,去年夏天,叛乱分子在麻江伏击了九连的车队,杀害了军区门诊部十几名去日喀则为部队体检的医务人员。年底的时候,又在距拉萨仅一百多公里的贡嘎县境内,再次伏击了运送物资去泽当守点部队的车队。汽车兵和步兵战友一块儿顽强抵抗,副连长负了伤,由排长指挥作战,最后整个车队的战友都英勇牺牲了。他们的鲜血让我们全体干部战士都清楚地认识到,尽管多年来我们一忍再忍,仁至义尽,但他们是绝不肯悔改的,一场你死我活的决战就在眼前了。” 李书贤听明白了,这是藏区的叛匪在疯狂和政府作对,军区接下来可能要采取强硬手段。政委接着讲道:“军区的战略设想是‘长期固守,等待内援’。由于我们部队兵力较少而且驻地比较分散,为了贯彻这一方针,并在战斗中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军区命令驻拉萨部队和工委、政府机关、各单位积极构筑工事,储存弹药、粮食,所需要的大批木料,由汽车团去东线的尼西拉回。” 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起身回各自的营区安排布置接下来的工作。 李书贤随着人流和尹国正一起出了礼堂,他向尹国正打听起拉萨最近的情况。 “你这是有一个月没在了吧?现在藏区的叛匪闹得挺欢腾的,猖獗得很,他们到处搞破坏,杀害我们的工作队员,围攻县城,我估计最近会有大事情发生,你可要警觉一点。” 两人在营区那棵老榆树下分手,回各自的连队去了。 进了连部,张进忠正和几个连里的干部说话,见李书贤走了进来,笑着问道:“什么时候回来的?路上还顺利吧?” 李书贤点点头:“还算顺利,在西宁呆了两天就等到了回拉萨的汽车团,今天下午就到了。” 张进忠指了指王副排长交给自己的口袋,“你这是干什么?公然给我和指导员送礼,你小子胆子不小啊。” 李书贤急忙打开口袋,说道:“连长,你可别误会,我哪有给你和指导员送礼的觉悟。这是我弟弟自己种的花生,咱们这里不产这玩意儿,我就带了些给大家解解馋。” 张进忠眼睛一亮,拍了拍手边的口袋,“花生,这可是好东西,一会儿拿给炊事班,让他们晚上做个油炸花生米,给全连加个菜。” “对了,这次回去,你小子的个人问题解决了没有?这可是指导员在你临走时专门给你安排的任务,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一直这么拖着。” 李书贤原本是想跟连长和指导员汇报一下自己和淑华的情况,但想着眼前可能会出现的危机,他不想在这个时候为了自己的私事给连长和指导员添乱,决定等以后局势好转一点再说。 “还行,这事儿哪能探亲回去几天就能解决的,慢慢来吧。连长,咱们以后再说这事吧。” 几天后,明碉、暗堡、各种工事,迅速地出现在拉萨的军区部队和地方各单位内,粮食弹药也准备齐全,李书贤他们抢在了叛匪可能动手之前,做好了各项应战准备。 进入月中,拉萨的局势急剧变化,康巴、青海等地的叛乱分子日夜拥向拉萨,部队驻地的西郊山沟里,到处可见叛匪搭建的帐篷。从西郊到拉萨的公路两侧,也零星发现了叛匪,李书贤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越来越近。 到了三月中旬,叛乱分子的首领在这一天叛逃了,为了策应他的叛逃,拉萨附近的叛匪公开打出了叛国旗帜,并开始包围军区司令部和驻拉萨的机关单位。 面对这一突然情况,根据军区指示,驻拉萨的各部队开始作出战斗部署,李书贤他们被要求立即停止休假,部队随时准备出动。 李书贤觉得很紧张,虽然之前他们部队也参与了一些小规模叛乱的平息,但这次的规模明显超过之前,拉萨市外的叛匪驻扎的山头,在营区也能清楚地看到,山头上叛匪的帐篷密布,旗帜招摇。李书贤很清楚,自己绝不能慌张,因为这会影响到排里的其他人,特别是今年才入伍的两个新战士。 第三天,西藏运输团不顾风险,紧急派出车辆,给军区和西郊的部队运送作战物资。叛乱分子竟然在路上公然设卡,并且切断了电话线,导致西郊军营和军区的地面联系中断。 当天,军区召集驻拉萨的几个团的领导去开会。团领导回来后跟全团干部介绍了从军区了解到的最新情报。据悉,叛乱分子进行大规模武装叛乱的决心已定,一万多名武装人员和藏军一、二、六代本已分别在噶厦政府、罗布林卡、军区两侧至老渡口一线部署停当,在郊区的骑兵也加速向市区集结。根据军区情报处的侦查,部队和叛军兵力对比很悬殊。 对此,军区重申了“固守待援”的作战方针。并且一再强调,无论战事怎样发展,有两个地方绝不能丢的,一是军区大院这个指挥中心,二是由西郊各单位组成的军区保障中心。 西郊的军营集中了军区的医院、军械库、军需库、油料库、工厂、农场、汽车团,是一条生命线。如果一旦落入叛乱分子手里,后果不堪设想,无论出现什么情况,一定要坚守半年。据军区估计,内地增援部队最迟半年即可到达拉萨。 听完团长的介绍,李书贤心里十分清楚,如果叛匪进攻西郊军营,军区是抽不出部队来增援的。到时候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同时还要保卫驻扎在西郊的各非战斗单位,一切都只能靠自己了。 望着黑沉沉的夜,看着远处山头上隐约可见的篝火,嘈杂的声音也随着夜风远远传来。李书贤静静地站在夜色里,握紧了拳头,在心里默默地念道:“来吧!你们这些叛乱分子!” /94/94707/29268202.html 第一百零六章 惊心动魄的战斗 李书贤所在的团一共有九个步兵连队,此外,还有特务连、通讯连、警卫连,合计共有十二个连队。团里每人一支枪,每连另配有三挺轻机枪,警卫连还有两挺重机枪,团部更是直接掌握着两门迫击炮,火力较强。 更为重要的是,他们团的老兵比较多,不仅在步兵的各项单兵技术和一般战术比较优秀,而且这几年来多次参与平叛,积累了很多的实战经验,算是一支很有战斗力的队伍。 此外,在各级政治主官的教育下,干部战士从自己的所见所闻和亲身经历,明白要在西藏站住脚,保卫祖国统一,势必要和叛乱分子决一死战。因此,全团对叛乱分子的作战情绪非常高昂,没有丝毫的怯战心理,军区能把保卫西郊的任务交给他们就是最好的证明。 在日益高涨的临战气氛下,团里召开了干部会议进行战前动员,给各连布置任务。分别向军械库、军需库、油库、医院各派出一个连队,负责这些单位固守半年的任务,又向七一农场派出一支小分队,负责白天的巡逻,顺带监视西郊山沟方向叛乱分子的动态。剩下的连队则合力坚守军营。 命令下达后,各连迅速进行了部署,全团人员进入事先挖好的工事,弹药、粮食、药品也按照坚守半年的消耗量进行了贮备。同时,警卫连也开始了日夜巡逻,全团人从此刻起枪不离手。 一切都进行得紧张而有秩序,李书贤带着排里的战士进行例行检查时,突然发现油库里还有一万多桶汽油放在露天,这些油桶正处在叛乱分子的炮火射程之内。李书贤紧急向团里进行了汇报,团里当即派了三个连队来协助李书贤他们挖沟埋藏油桶。战士们不分昼夜地连续干了三天三夜才把油料基本埋好,并进行了细致的伪装。 时间来到三月中旬的一天夜晚,军区突然命令团里派一支部队在罗布林卡西面方向的水磨房处封锁住老渡口。团长立刻命令特务连配上两挺重机枪、六挺轻机枪去执行任务,并命令李书贤所在的七连一同前往协助执行。 到了地方,张进忠举着望远镜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地形,让七连顺着七一农场把交通沟一直延伸挖至老渡口,并在叛乱分子的冷枪下抢筑起两座简易地堡,自此和南面的特务连形成掎角之势,截断了叛乱分子的突破线路。 第二天上午,团里接到军区通知,如果看到三颗绿色信号弹,就立刻展开反击的命令。团里立刻把这个消息传递给七连,张进忠听了就把这事儿交给了李书贤。 当天夜里,叛乱分子开始向天空乱打信号弹,李书贤使劲瞪大眼睛,一刻都不敢眨眼地注视着天空,却还是分辨不出哪些是军区的信号弹。 “连长,这狗日的叛乱分子哪来这么多的信号弹,跟不要钱似的乱放。”李书贤还回头看了眼靠在坑道里抽烟的张进忠。 张进忠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眯着眼看着天空时不时闪亮的信号弹,说道:“还不是这些家伙的帝国主义爸爸给的。” 到了半夜,张进忠命令除了值班的战士,其他人原地休息保存体力。李书贤带人值守第一班,刚进入哨位,他就听到远处传来一片嘈杂声,随即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在阵地前响起,他直起身,使劲往黑夜里看去,只见一大股叛乱分子胡乱嚷嚷着向渡口方向突袭而来。 李书贤立刻叫醒张进忠,张进忠趴在战壕边仔细看了看,断定叛乱分子是想要进攻渡口的守卫部队。张进忠立刻下令全连所有武器一齐向战壕前的叛乱分子开火。一时间,全连各式轻重武器的火力,铺天盖地像暴雨一般覆盖了疯狂进攻的叛乱分子,打得他们狼狈不堪,四处逃窜,迅速放弃了从老渡口突破的想法。 一直战斗到拂晓,市区那边突然枪声大作,平叛战役正式在拉萨拉开了帷幕。 此时,西郊山沟里的千余叛乱分子也蠢蠢欲动,人叫马嘶,乱成一片。他们好几次想通过西郊山嘴进入拉萨去增援那里的叛乱分子,但因七连和特务连一起死死扼守住交通要道,寸步不退。并且沿线的七一农场等单位也严阵以待,闹了一夜的叛乱分子始终未敢轻举妄动,未能如愿前往拉萨支援那里的叛乱分子。 凌晨时分,进入拉萨市内的叛乱分子向政府机关及运输、贸易等单位进行射击,并且使用炮火轰击军区司令部,形成了对部队发起了全面进攻的态势。 好不容易等到了上午,药王山的叛乱分子却开始对七连的阵地及西郊军营进行炮击,几发炮弹落在七连的阵地上,李书贤冒着炮火,高声喊着让战士们隐蔽起来。 李书贤站在张进忠身后,正在为打不着山上叛乱分子的炮火阵地而气恼,突然天空中呼啸而过十几发炮弹,准确地落在了药王山叛乱分子的炮兵阵地上,炸得叛乱分子一片鬼哭狼嚎的。 “是军区的炮兵开火了!七连跟我上!”张进忠一跃而起,跳出战壕,在炮火的掩护下带着部队强攻药王山。李书贤的一排跑在最前面,没经过什么战斗就迅速地占领了药王山,叛乱分子扔下几门炸坏的炮,撒腿就跑了。军区炮兵又向七连北面的丹巴乡以北开炮,一阵炮火下来,打得哲蚌寺的叛乱分子纷纷向后山逃跑,终于解除了叛乱分子对西郊军营的威胁。 与此同时,驻西藏的炮兵团也开始开炮,他们只用一轮炮火就摧毁了叛乱分子一代本的阵地,其后更是对着叛乱分子的巢穴罗布林卡实施抵近射击。 罗布林卡内此时集结了数千名叛乱分子,部队的炮火从各个方向对他们进行射击。李书贤团里的两门迫击炮也从西郊军营的医院内参加了炮击。在强大炮火的打击下,数千叛乱分子在罗布林卡里狼奔豕突,混乱不堪,然而,他们却仍然心存幻想,负隅顽抗不肯投降。 下午,军区传来命令,命令团里抽几个连队从西面、西南面参加攻击罗布林卡。尽管团里既要守住西郊军营,还要封锁老渡口,全团只有为数很少的预备队。但大家心里明白,这是夺取拉萨战役胜利的关键时刻。团里果断地抽出了九连、七连两个连队,按军区的要求,跑步前去参与攻打罗布林卡。 在炮兵团榴弹炮的掩护下,李书贤带人跟在张进忠的后面,从西面开阔地向前跃进,逐渐逼近罗布林卡。 院内的敌人不断进行顽抗,尤其是以凶悍著称的康巴叛乱分子,枪法很准,给部队的前进造成了较大的困难。七连打一段,前进一段,一直到三个小时后,才越过了开阔地带,隐蔽起来,等待着发起最后的攻击。 晚上七点,随着天空中升起的三颗绿色信号弹,总攻开始了。参战的各部队几乎同时突破了敌人的防线,从西面和西南面两处打入罗布林卡,军区的其他部队也从东面和西北面攻入。不到两小时,平叛部队就全面占领了叛乱分子的巢穴—罗布林卡。 李书贤随后接到命令,要部队立即转入搜索,把隐藏在罗布林卡的叛乱分子全部清除。隐藏在罗布林卡房屋内的叛乱分子不断向他们打冷枪,不知道是因为枪法不准还是心慌的缘故,叛乱分子的冷枪并未给李书贤他们连队造成什么伤亡。 李书贤看见远处一段被炮弹炸了个缺口的围墙,似乎有人影在晃动。他悄悄握紧手里的枪,轻手轻脚地靠了过去。突然之间,一个身材高大的叛乱分子从一棵树后跳了出来,手中雪亮的匕首狠狠地向李书贤的胸膛扎了下去。 李书贤一惊,忙乱中用手里的枪迎了上去,“铿”的一声,匕首扎中木质枪托,在枪托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痕。 李书贤还没来得及反应,小腹就被重重地踢了一脚。李书贤粹不及防,往后一退,脚下踩到一块圆石头,身子一歪摔倒在地上。高大的叛乱分子就势紧握匕首扑了上来,李书贤躺在地上,只能奋力举起手中的枪,刺刀对着叛乱分子捅了过去。 “啪”身后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凶残的叛乱分子顿时无力地倒向李书贤,胸口迎着李书贤的刺刀重重地扎了进去,一股殷红的鲜血顺着枪刺流了下来,一双无神的眼睛瞪着地下的李书贤。 李书贤一个翻身站了起来,把枪刺从死去的叛乱分子身上抽了出来。 “这个算我的,你还得谢谢我救你一命。”身后传来了尹国正得意的声音。李书贤撇撇嘴,没有理他,继续向着围墙那边搜索前进。 最后,李书贤他们在罗布林卡俘虏了五六百名叛乱分子。随后,因为战斗了一天一夜,李书贤的七连和尹国正的九连奉命撤下去休息,新到来的两个连队一个负责押送俘虏,一个负责警戒和保护院内那些已属于人民的财产和文物。 李书贤在罗布林卡外面遇到了也在撤回的尹国正,尹国正悄声问他:“老李,你打死几个叛乱分子?” 李书贤摇摇头,“夜里开的枪,没看清打死叛乱分子没有。” 尹国正一听,骄傲地对他比了两个指头,仰着头说道:“算上刚才救你的那一枪,我亲手打死了两个叛乱分子,两个哦。” 李书贤白了他一眼,转身利索地离开,追自己的连队去了,远远还听见尹国正得意地在喊:“两个哦,羡慕不?” 回到驻地,团里传来消息,进入拉萨市区的叛乱分子已被全部剿灭。大伙儿都松了一口气,这下拉萨平安了,西郊军营的危机也解除了,即使今后再有零星的叛乱,也成不了气候了。 等到四五月间,内地增援的先头部队到达了拉萨。从那以后,西藏终于迎来了平叛和民主改革的胜利,当然,这里面自然也有李书贤和他的战友们的一份功劳。 李书贤此时却想着是不是该跟连长提提自己的婚姻大事了。 /94/94707/29299505.html 第一百零七章 结婚申请 那些天的紧张过后,接下来的日子相对要轻松了许多。这天早训完毕后,李书贤到食堂帮助炊事班干活,看着眼前的凉粉,他叹了口气说道:“怎么又吃凉粉?成天吃凉粉,心都快吃凉了。” 炊事班长是个山东人,个子高搞得,长得很强壮。一边削着土豆一边说:“有凉粉儿吃你就知足吧,想当初我们才到西藏时,野菜树皮都吃过呢。” 李书贤忙摆摆手:“好了,老班长,你别再给我上忆苦思甜课了。” 老班长把手里削了皮的土豆扔进铁皮桶里,笑着说道:“你们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现在川藏、青藏两条公路通车了,咱们部队的米面油盐等都有了保障,虽然生鲜副食仍然还是很稀缺,但人家后勤部门好歹还时不时的运来一些脱水干菜、蛋黄粉给你们改善伙食,你还想要怎么的。” “老班长,那些蛋黄粉儿你也吃过的,不仅味道差,而且量还很少。”李书贤把削好的土豆倒进大盆子里清洗,刺骨的冷水顿时把他的双手浸得通红。 老班长从地上抱起一棵棵大白菜放在案板上,那棵白菜足有内地的两三倍那么大,他靠在案板边喘了一口气说:“你别看数量少,但代价是很高的。我听汽车团的人说,一辆载重四吨的解放牌汽车,在高原上只能拉三吨的货。从成都运一车物资到拉萨,一个来回要烧掉一吨多汽油。所以说,我们西藏军区,吃的喝的可都是真金白银啊。” 李书贤点点头:“那倒是,内地运来的物资确实很珍贵。不过还好,我们的农场收获还不错。老班长,你看我们在农场种的菜,比内地都要大很多。” 老班长望了眼窗外远处河滩上的农场,回过头说:“我们在河滩上开垦出的大片菜地,虽说现在能实现蔬菜的自给自足,但就是品种太单一了,除了在春季有一小段时间能吃到青翠的小青菜外,其余时间除了萝卜、大白菜就是莲花白了,自然是比不了内地的蔬菜品种丰富。” 李书贤把洗干净的土豆倒在案板上,和老班长一起合着白菜切了起了,“是啊,啥时候西藏能和内地一样吃到各式各样的蔬菜就好了。” 老班长把切好的土豆和白菜倒进大锅里,加上些水,又拿出五六个红烧猪肉罐头,起开,一起倒进锅里煮。 一会儿工夫,水慢慢开了,厨房里弥漫着一股子白菜炖煮肉的香味。李书贤闭上眼睛,抽了抽鼻子使劲地闻了闻,:“真香啊。哎,老班长,上次养的猪没死吧?咱们什么时候能吃上新鲜猪肉?” 老班长拿着大铁勺用力地搅了搅浓稠的土豆白菜罐头汤,“这回养的猪没事,上次是没有经验。咱们以前都是在内地养的猪,谁也没有高原养猪的经验。你说这人会高反,谁知道猪也会高反呢?这回咱们有经验了,顺利把猪养大了,没病死的。”说着他拉着李书贤走到窗边,指了指窗外散养的猪。 李书贤看着窗外四处游荡的大肥猪,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肥头大耳的,跟内地养的猪没什么区别。仔细一看,好几头肥猪的背上都有些血肉模糊的窟窿。 李书贤指着那些血窟窿叫老班长看,老班长顿时气愤地望向天空,骂道:“都是那些该死的乌鸦干的,西藏的乌鸦胆子贼大,专门啄食猪背上的肉,赶都赶不跑,一啄就是个血窟窿,特别讨厌。” 吃完饭,没什么事,李书贤和团里的其他人一起去农场劳动。走在路上遇到尹国正,两人自然走在一起边走边聊天。 “老李,你这趟回家怎么样了?”尹国正开口问道。 “什么怎么样了?你这话问的,没头没脑的。”李书贤不解地看了眼他。 “还能有什么事,都说当兵满三年,母猪赛貂蝉。不就是问你回家有没有相亲嘛。” 李书贤哈哈大笑:“你明天去炊事班帮忙,那里有好几头貂蝉呢,说不定哪头会相中你。”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尹国正恼怒地啐了他一口。 “说真的,我爸给我来信了,说家里给我说了一个对象,让我下个月回家探亲时去见见。我这不是没经验嘛,想着你刚回去,肯定家里也给你介绍对象来着。所以才专门向你讨教,你却来笑话我。”尹国正一脸严肃地说道。 李书贤看了看远处,太阳还没有完全落下去,给黛青的山描了一道金边,煞是好看。 “倒是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不过我都推了?”李书贤平静地说道。 “啊,这是为啥?你不想结婚啊?你是想转业后去当和尚?” “呸!你才想当和尚呢,我情况比较特殊,改天跟你说。”李书贤暂时不想把许淑华的事告诉尹国正。 “有什么大不了的事,还神秘兮兮的,好像谁想听似的。”尹国正软磨硬泡的,李书贤就是不松口,气得尹国正扭头不想理他。 说话间两人来到农场,站在一块长满莲花白的菜地边上惊叹不已。莲花白是他们家乡的常见菜,在老家,一棵能有篮球大小就相当不错了。可这里,在西藏,成熟的莲花白直径起码都在半米左右。尹国正一时好奇,站在一棵还长在地里的莲花白上,这棵菜居然能承受他一百多斤的体重,尹国正在上面摆上个姿势,再撘上一个满脸笑容,只可惜没有照相机。 除了莲花白,其他地里的萝卜、洋芋也大得不可思议,比家乡的都要大上好几倍。李书贤明白,这是因为拉萨阳光充足,昼夜温差大,他们开垦的荒地又肥沃得很,几个因素加在一起,才有如此大的白菜、萝卜。可即使是这样,每次他看到如此大的萝卜、白菜还是会惊叹不已。 晚上回到宿舍,李书贤洗漱完毕,躺在床上细细地想了一回,决定明天去问问连长该怎么打申请。他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看能不能在梦里与心爱的姑娘相会。 李书贤到连部时,张进忠正在打电话跟团里说着上次平叛的情况。瞄到李书贤进来,他用手掩着话筒,轻声对李书贤说:“正跟团里通电话,你先坐一会儿。”李书贤点点头,安静地坐在办公桌前。 张进忠继续和团里通着电话,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放下电话,对李书贤说:“可惜了,这回军区只给了你一个嘉奖,表彰你们在进攻罗布林卡时的优秀表现。和你一起当兵的那个,九连的尹国正给记了三等功,他打死了两名叛乱分子,其中一个居然是个代本,你说这小子运气咋怎么好呢,混战中居然让他打死了一个代本。” 李书贤一怔,问道:“尹国正立了三等功?” 张进忠点点头:“是啊,打死一个代本,够给他个三等功了。” 李书贤口中啧啧称赞道:“厉害,他可是我们那批兵里面第一个拿到三等功的。” “你找我什么事?”张进忠看着李书贤问道。 李书贤有些不好意思,到连部前想好的话,这会儿却嗯嗯啊啊的,好一会儿也说不出口。 张进忠急了,“你究竟想说什么?没想好就回去想好了再来找我。嗯嗯啊啊的,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李书贤一急,红着脸,脱口而出道:“连长,我想要结婚,不知道怎么打报告。” 张进忠哈哈大笑:“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天经地义的事。瞧你为难样子,哈哈哈。” 指导员刚好从外面进来,听见张进忠笑得这么开心,忍不住问道:“什么好事让你笑的这么开心?” 张进忠忍住笑,指着李书贤说道:“是这小子想结婚,偏偏又害羞不好意思说。” 指导员也是一笑:“回家相亲了?有喜欢的姑娘了?” 李书贤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小得只能自己听见。 指导员接着问道:“女方同意了?” 李书贤又点了点头。 指导员说:“这好办,你回去写一份结婚申请。不会写是吧?我给你一份格式,你按要求写。写好后我帮你看看,然后你拿去交给团政治部审查。审查如果没问题了,你就可以请探亲假回去结婚了。清楚了吗?” 李书贤再次点了点头。 张进忠哈哈一笑,“瞧你那样儿,像只啄木鸟似的,只知道点头了,是不是高兴傻了?” 李书贤听了有些不好意思,也跟着一起笑了。 指导员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不过,你今年肯定结不了婚了,你这才休完探亲假,不可能今年又给你批假回去结婚。所以,即使申请下来了,你最少都得等到明年才能休假回去结婚。” 李书贤说:“我知道,部队还有好多同志到现在都没有休过一次假,只要申请通过了,我会耐心等着的。” 拿着指导员给的申请书格式,李书贤美滋滋地顺着操场往宿舍走去,连身后尹国正叫他的声音都没有听到。 /94/94707/29340147.html 第一百零八章 李书贤的心思 吃过晚饭,李书贤没有照例去农场义务劳动,而是回到了宿舍。回去的第一件事就是拿出纸和笔,认真地照着指导员给的范本,一笔一画地写起了自己的结婚申请。 窗外的寒风依旧在呼啸,他握着笔,低着头极其认真地写着,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似乎美好的未来就在这笔下。 每当写到许淑华三个字的时候,他都仿佛看见那张姣好的面容浮现在眼前。 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敲门声,“书贤?开门。”听声音又是尹国正那家伙来烦人了。 李书贤放下手中的笔,站起身打开门。尹国正伴着一阵风进了屋里,搓着手喊道:“快给我来杯热水暖暖手,这鬼天气,也太冷了。” 李书贤端给他满满一搪瓷缸的热水,尹国正双手接过缸子,把手捂在上面取暖,抬头问道:“你今晚怎么没去农场干活?害得我在地里黑灯瞎火地找了你半天。” “不好好干你的活,你到处找我干嘛?”李书贤没好气地说道。 “知道吗?”尹国正把手里的搪瓷缸子放在桌上,费力地从贴身衬衣的口袋摸出一枚勋章,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光。他兴奋地说:“我立了三等功,看,这是我的三等功勋章,今天上午军区才发到团里的。” 李书贤从他手里接过那枚沉甸甸的勋章,端详了半天,才不舍地把它还给尹国正:“国正,真是好样的,这回你可给我们川省的老乡长脸了。我估计你是我们那批当兵里第一个立功的人,祝贺你!” “这次回家探亲终于有拿得出手的东西了,我听说你也受到了军区嘉奖,也祝贺你。”尹国正把勋章像宝贝一样收进衬衣口袋里。 “我那个嘉奖哪能跟你这个三等功比。”李书贤摆摆手,虽然为战友立功而感到高兴,可心里多少还是有几分失落。 “呵呵,今后有机会你也争取搞一个。”尹国正有些不好意思,笑着鼓励李书贤。 李书贤摇摇头:“这次的叛乱规模很大,叛乱分子已经彻底被我们打残了。今后即使还有零星的叛乱,也不过是些残兵败将罢了,掀不起什么风浪,再要想立功,难啊!” 尹国正有些不知说什么好,四处张望了一下,一眼看见李书贤叠起来放在桌上的纸,此时正缓缓展开,露出抬头的四个大字“结婚申请”。尹国正的目光不由一怔,回过头来看向李书贤。 李书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心想糟了,赶紧伸手去抢那份申请。尹国正眼疾手快,一把就把申请书抓到手里,一边躲避李书贤一边喊道:“哦,怪不得起先问你你却不肯讲,原来是偷偷摸摸打算结婚了。好你个李书贤,深藏不漏啊你。” 李书贤赶紧让他小声一点,“要死啊你,嚷那么大声,你这是恨不得全团人都知道。” “那你老实跟我交代是什么情况,要一五一十的都交代清楚,别想蒙混过关,不然我明天就让全团人都知道这事儿。”尹国正举着申请书威胁道。 “好,你快把申请书还给我,我给你讲就是了。”李书贤只得无奈地投降。 李书贤对尹国正讲起了自己和许淑华的故事,从青梅竹马的小时候讲起,一直讲到许淑华与他后山别离,被迫远嫁异乡,再到后来成了独自抚养孩子的寡妇,直到今年自己回家探亲才再次见到她。 尹国正听得入神,听完后久久没有回过神来,过了好半天才幽幽地叹了口气;“你们可真是一对苦命鸳鸯啊。”眼睛里有泪光闪过,他用袖子擦了一下湿润的眼角,旋即又高兴起来:“还好,有情人终成眷属,最终你们还是相遇了,这个结局还算圆满。” 迟疑了一会儿,尹国正看着李书贤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个,你不嫌弃她?” 李书贤眉头扬了一下:“我为什么会嫌弃她?” “可她毕竟嫁过人了,而且还有了个孩子。而你这是初婚呢!你不觉得亏吗?”尹国正眼都不眨地盯着李书贤。 李书贤的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闪着光,“我不会嫌弃她的,即使她嫁过人,即使她有个孩子。国正,你没有失去过,你就不会明白失而复得的珍贵。” 尹国正有些羡慕地说道:“你和你那个淑华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相互了解,她喜欢什么,你喜欢什么,彼此都知道,这样的日子过着才舒心呀。再看我爸给我介绍的那个对象,一不知道她样貌如何,二不知道品性怎样,简直就是隔着口袋买猫,啥也不清楚,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李书贤安慰他说:“你又不是回去就结婚,只是见面而已,有什么好担心的。当然,你们能互相看对眼是最好的,你要实在看不上对方就推了呗。再说,万一你爸给你相中一个七仙女似的女子,你心里还不得乐开了花。” 尹国正站在原地想象着这种可能,脸上不由露出一丝微笑。 李书贤把他推到门边,打开门说:“别在我这儿傻笑了,快回去睡在自己床上做你的美梦去吧。” 尹国正笑着走了,李书贤望着空旷的院子,院墙边长着一排高大的杨树,才长出新叶的树枝在夜风中微微颤动着。高原的明月今夜分外皎洁,在料峭的春寒里,已挂上了树梢,仿佛伸手就能够得到。营区外,静静流淌的河水泛着淡淡的银光流向雅鲁藏布江的方向。李书贤静静地望月亮,雪域苍穹之下拉萨好美,高原的月亮好美。 日子就这么慢慢地过去了,转眼到了六月。六月的拉萨天气非常宜人,多数日子都是晴朗的,天是湛蓝而澄净的,云是洁白而静止的,如同一幅画定格在眼前。远处的山岚,光秃秃的,草木不生。山脚下却生长着一片笔直的杨树和弯曲的柳树,也许是空气特别澄净明亮,连树叶也显得异常的嫩绿惹眼。 有时偶尔也会下雨,但大部分时间都在晚上,空气相对比较潮湿。随着温度的升高,营区四处都开满了各种色彩的花朵,高原也变成了绿色。 李书贤穿着薄军装在厨房里帮忙,老班长说:“听说我们部队要转移防区了?” 李书贤点点头,“前几天团里已经开大会宣布了,我们团要转去山南地区驻防了。” 老班长皱了一下眉头说:“东西倒是可以都带去,可惜我们开垦的庄稼地了。” 李书贤笑了:“有啥可惜的,又不是废弃了,我们走后自然有其他部队来接手。大不了我们去山南再开荒就是了。” 老班长看了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松,你忘了前几年我们是怎么开荒的了。” 李书贤想了想,说:“怎么会不记得呢,那时候最难的不是人有多辛苦,而是没有趁手的工具。我还记得当时我们用的铁锹都是自己用汽油桶割开,一锤一锤敲成的。” “唉,”老班长叹了口气,“咱们只有到什么山唱什么歌呢,看下驻地情况再说吧。” “得了,老班长,用不着你来操这份闲心,团领导他们自然会做好规划的,到时候咱们坚决执行就是了。”李书贤蹲下身提起一袋土豆倒在案板上。 “书贤!你在吗?”炊事班门外传来尹国正的喊声。 李书贤皱了下眉,拿抹布擦了一下手,走到门口说:“你又有什么事?大中午的不去休息,又来烦我。” 门外的尹国正全身穿戴整齐,背着铺盖卷,斜挎着背包,手里提着个帆布袋。李书贤有些愕然:“你这身打扮,是要去哪里?” “我的探亲假批下来了,这就要跟着运输团的车回去了。这次我走的是川藏线,比你上次走的青藏线要快几天,可以在老家多呆几天。”尹国正满脸幸福地说道。 “可我听说川藏线比青藏线危险许多,要不你还是等着去格尔木的车队走青藏线吧?”李书贤有些担心地对尹国正说。 “放心,我还是相信汽车团的兄弟,他们跑这条线都有几年了,经验丰富着呢。再说,我这想家都已经快归心似箭了,实在不想再等了。”尹国正倒是信心十足的。 “那好,你一路多保重。”李书贤使劲地握了握尹国正的手。 “走了!”尹国正对他挥挥手,笑了笑,露出两个洁白的虎牙。 看着尹国正转身离开,李书贤突然想起什么,紧忙叫住他,“国正,你等等,我有点东西托你带回去。” 李书贤追了上去,让尹国正在操场边等他。不一会儿工夫他拿着包东西跑了过来。 “国正,这是我给淑华搞的一包藏红花,听说泡水喝对身体有好处。你回去后替我去一趟罗泉镇,那里离你家不远,麻烦你亲手把它给淑华。喏,这上面写的有她的地址,拜托你了!”李书贤拜托尹国正给许淑华捎点东西去,顺便帮他看看许淑华的近况如何。 “看不出,你还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嘛。没问题,我也真想去拜访一下大嫂呢。”尹国正笑嘻嘻地收好东西,再次挥手和李书贤告别,上了回川省的军车。 /94/94707/29373156.html 第一百零九章 藏地江南 过了几日,团部正式下达命令,全团转移驻地到林芝地区的八一区。 接下来的日子,全团忙着整理收拾物资器材,准备奔赴新的驻防地。林芝的八一区以前叫“古如邦卡”,原本是林芝县下面的一个镇,一片荒芜,仅有几户人家居住。后来随着部队进军西藏,一支先遣队在这里安营扎寨,支起了第一顶帐篷。随着一支又一支的车队运送的物资在这里卸下,随着一批又一批军人把青春和热血抛洒在这里,“古如邦卡”这个古老的名字渐渐被人们淡忘了,“八一区”却越叫越响亮。 林芝地区因为喜马拉雅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由西向东伸展,与横断山脉相交汇,东南低处恰好在面向印度洋的方向开了一个大缺口,顺江而上的印度洋暖流与北方寒流在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段一带会合停留,从而形成了林芝特殊的湿润气候,和拉萨的气候完全不同,世人都称呼它为“西藏江南”。 这里雪峰林立,森林密布、山清水秀,自然风光旖旎多姿,峡谷内奔涌着尼洋河、帕隆藏布、雅鲁藏布江等多条河流,河流两侧有幽静的村庄、古老的巨柏、飞泻的瀑布和陡峭的悬崖、松涛起伏的森林,充满着魅力。 李书贤随着部队到达军营所在地八一区,这里就是一座兵城,随处可见的是各部队的营房,清澈的尼洋河就在营区边静静流淌着。 这里和林芝县城仅隔着一座山,山这边是八一区,翻过山就是林芝县城。不过林芝县城很小,就只有两条小街。 八一区这边有一个百货店和一个小吃店,不过令李书贤惊奇的是,这里居然有一条柏油路,应该也是部队修的。远处还有一座部队建设的工厂“林芝毛纺厂”,听说这里生产的毛毯远销全国。对了,李书贤还在这里看到了一所部队的医院。 这里海拔只有三千米,气候又如此润湿,并不像拉萨那么寒冷。李书贤觉得称它是“西藏江南”简直是名副其实,第一眼他就爱上了这个地方,以至于此后的几十年里,他心里都一直记挂着这个留下了自己青春记忆的地方。 刚安顿好驻地,老班长就拉着李书贤一起去看以前驻防部队留下的小农场,老班长指着眼前肥沃的土地说:“这可是个好地方啊,气候好,水源也近,种小麦、油菜都是可以的。” 李书贤蹲下身,抓了一把泥土看了看,凑到鼻子下闻了闻;“老班长,你说得不错,这土地肥得很,出产一定很好。” 老班长点了一支烟,抽了一口说:“一会儿我就去团部跟团长说说,把这里扩建一下,争取把农场搞大一点,以后咱们的蔬菜不但能自给自足,还能给相邻的其他部队提供一些。” 吃完晚饭,张进忠把李书贤叫了去。李书贤到的时候,看见连长不在,只有老班长在屋里坐着抽烟,他和老班长打了声招呼,问道:“老班长,连长找我啥事?” 老班长笑着说:“我给你找了件差事,我看你挺靠谱的,让你帮我养猪。” “啊?老班长,你这玩笑开大了。我哪会养猪啊,不成,不成。”李书贤瞪大了眼,急忙摆手拒绝。 正说着话,连长风风火火走了进来,端起桌上的茶缸灌了一气,这才对李书贤说道:“今天团里决定让我们连负责开荒扩大农场。” 李书贤问道:“为什么是我们连啊?团里其他人呢?” 张进忠笑着指了指老班长,“还不是因为老班长今天给团长提议要开荒扩大农场呀,团长当然就把这个任务交给了我们。当然,也不只我们,还有其他几个连协助我们。剩下的人也不轻松,都安排有其他任务,有修路的,有挖沟的,在这里,你以为谁能轻松啊。” 李书贤说:“那还差不多,有活儿大家一起干嘛。哎,不对,老班长为啥说我要去养猪呢?” “是这样的,老班长要带人去负责新农场的开垦工作。炊事班还要给大伙儿做饭,这养猪的人手自然就不够了。经老班长推荐,连里研究决定,这养猪的重任就交给你带一个班的人负责。” “不是吧,老班长,你这推荐也太不靠谱了。连长,我跟你说,以前我家里穷,根本养不起猪,我在老家就是个干农活的,压根没养过猪。你让我干活我没得问题,可养猪我确实不会呀,到时候别把猪给养坏了,你又要处分我。”李书贤急忙推脱道。 张进忠笑了笑;“你就别推脱了,老班长推荐的绝对没问题,我相信你一定会顺利完成任务的。” “不是,真的不行呀,要不你还是让我带人去开荒,最累最苦的活我都抢着干。”李书贤实在不想去养猪,关键是他真不会。 “李书贤,这是命令,还能由着你还挑三拣四的。”张进忠见李书贤一再推脱,不禁有点恼火,一脸严肃地厉声命令道。 “是,坚决服从命令!”李书贤见连长发火了,不敢再推脱,双脚立正敬了个军礼。可放下手还是苦着一张脸看着张进忠。 张进忠见他那样,唬着的一张脸不觉露出笑意。“你也不用那么委屈,明天上午全连开动员大会,我让你先挑十个会养猪的人好了。” 李书贤眼睛一亮;“真的,连长,你说话要算数哦。” 张进忠瞪了他一眼:“我啥时候说话不算数了?” 李书贤这才放心地跟着老班长出了连部,一边走还一边抱怨着老班长,老班长也不搭话,抽着烟像走在前面,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第二天早晨,吃过饭后,七连全连在连部门口集合。张进忠站在队伍前面,一脸严肃地听着指导员给全连战士讲话,“同志们,大家都知道,我们驻西藏部队的给养都是靠汽车团从内地一车一车地运进来的。进藏的道路条件不好,所运物资耗费巨大,效果也不太理想,大家还经常吃不上鲜肉和新鲜蔬菜。因此,军区号召我们驻藏的各部队发扬我军艰苦奋斗的优良传统,学习南泥湾精神,自力更生解决眼前的困难,把有限的运力留给运送更重要的战略物资。” 指导员停了一停,看着眼前朝气蓬勃的战士们,接着说道:“根据军区指示,团首长决定由我们连负责驻地农场的扩建工作。另外指派八连、九连协助我们。大家有没有信心完成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 全连战士齐声喊道:“保证完成任务!”,这声音震耳欲聋,穿透空旷的树林,越过奔腾的尼洋河,传向远处的草原和雪山。李书贤也跟着大伙儿一起高喊,只觉得热血沸腾,浑身发烫。 指导员做完动员以后,张进忠走过来开始布置任务,他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在分配任务之前,我先说个事。团里安排了一项特殊任务给我们,我们连指派一排长李书贤全面负责此事。现在,请李书贤同志挑选执行这项特殊任务的同志。” 李书贤走到队伍前,给连长敬了个军礼,转身面向全连一百多号人,他心想,不能先问哪些人会养猪,这样大伙儿八成都不愿意去。他略微想了想,问道:“在老家种过地的举举手。”一片黑压压的手举了起来,连里的战士大多是农村兵,会种地的占绝大多数。他示意大家放下手。接着又问道:“会砌墙的举举手。”砌墙是个技术活,一般人都不会,乡下盖房子都会请专门的泥瓦匠。这回举手的人寥寥无几。最后他又问“在家里养过猪、牛、羊的举举手。”这次倒有十几个人举了手,李书贤一一记住他们后,让他们把手放下。他转身面对张进忠敬了个礼:“报告连长,人我已经选好。” 张进忠抬手回了个军礼说:“把你选好的人带到一边去。” 李书贤走近队伍里,把自己选好的十个人挑了出来。被挑选出来的人都很兴奋,不知道团里交给自己的是什么样的特殊任务。因为是去执行特殊任务,被挑选的人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心里不免有些小小的得意在脸上表露出来。其他没被选中的人难免有些失落,略带几分羡慕地看着这群眉飞色舞的家伙。 看着大部队领了工具齐步走出营区,李书贤挑出的十个人迫不及待地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道:“李排长,我们去执行什么特殊任务?” 李书贤表情严肃地说道:“跟着我走就是了,不该打听的不要乱打听,这是军事机密。”说完集合好队伍,带着这些战士往炊事班方向走去。 “李排长,不带你这么玩的,你这不是骗我们嘛。”“是啊,什么特殊任务,原来就是养猪。”“不行,我不干,我宁愿回去开荒。”站在猪圈前,这十个人的情绪顿时像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纷纷嚷着要回去跟着大部队开荒。 李书贤静静地看着他们,等他们稍微安静下来,这才板着脸把连长昨天训他的话原封不动地转送给他们。 这下大伙儿低着头不说话了,但还是显得很委屈和不甘。李书贤拍拍手说道:”抬起头来,你们也不要觉得委屈,什么工作总得有人干不是?你也不干,他也不干,那我们哪来的新鲜猪肉吃?再说我选你们,还是看重你们在家里养过牲口,有经验。不然让其他那些家伙来干,两三天就把我们的猪养死了,到时候我们连怎么向团里交代。” 听了李书贤这话,大伙儿又似乎觉得自己很重要,毕竟关系到团里交代下来的任务。于是大伙儿又重新高兴了起来,按照李书贤的分工,开始进入到自己猪倌的角色中来。 李书贤靠着墙,长出一口气,人总算是有了,接下来就看大家伙儿的表现了。 /94/94707/29415462.html 第一百一十章 不顺心的事儿 养猪的活儿其实不多,每天除了打扫猪圈有点辛苦,主要是那味道不好受,其他一切都还好。 早晚给猪喂喂食,其他时间也不用管它们,任由它们在炊事班后面开阔的院子里瞎跑,或者就地躺着悠闲地睡觉。 只是有一点和内地养猪不同,得随时注意天上的乌鸦,不让他们去啄猪背上的肉。这里的乌鸦胆子特别大,还不怕人,一不注意就停在猪的背上,啄得猪惨叫不已,战士们就得赶紧跑过去驱赶乌鸦。每天都要这样跑几趟,战士们对这些乌鸦恨得牙痒痒的。 至于高反,林芝地区海拔只有三千多米,猪一般都不会出现高反的现象。此外,李书贤挑的这帮人养猪还真有一套,没多久,猪圈里的猪一个个养得膘肥体壮的。团里管后勤的人来看过两次,对他们称赞不已,连长知道了也很高兴。唯独李书贤有些担心,害怕因为自己养猪养得太好了,连里以后会安排自己一直管着这帮猪倌。 林芝的夕阳总是落得很晚,八点过太阳还斜挂在天边,迟迟不肯结束一天的照耀。天边的云彩染上了一层绚丽的金边,映在尼洋河里,无比的美丽。 李书贤结束一天的劳动,吃过晚饭后在尼洋河边散步。村里的藏族妇女和医院的女兵以及工厂的纺织女工们占据了大部分河边,一边洗着衣服,一边欢快地说笑着。 李书贤不太好靠近河边,顺着河边的土路往下游走去,看着渐渐隐没的夕阳,心里想着此刻淑华正在做什么?尹国正有没有把自己的礼物送到?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夜色降临,气温开始下降,他感觉身上有些冷了,这才慢慢往回走。 刚到宿舍门口,遇到连里的王副排长,王副排长拉着他说道:“你刚才去哪里的了?” “怎么了,我刚才就在河边散了会儿步。” “团政治处的小马刚才来找你,恰巧遇到我,他让我给你带个话,让你明天上午去政治处找田副处长。”王副排长说道。 李书贤有些吃不准政治处找自己干嘛,问王副排长:“小马说田副处长找我什么事了吗?” 王副排长摇摇头:“不知道,他没说。” “谢了。”李书贤谢过王副排长,回到了自己屋里,坐在桌前想了好半天也没弄明白政治处找自己干嘛。他索性也就不再想了,反正明天就知道是什么事。 这一觉李书贤睡得很踏实,除了白天的训练和工作很疲累外,低海拔也是他能睡个好觉的原因。 清晨起来的李书贤神清气爽,吃过早饭后,他去炊事班后院的养猪场看了看自己的人和猪,这才放心地去了团部。 团部驻地离七连不远,李书贤步行十来分钟就到了。他找到团政治处的办公室,整理了一下仪容,这才轻轻地敲了一下门。 “请进。”门里传来声音。 李书贤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这是一间简陋的办公室,除了几张旧办公桌外就只有几张没刷过漆的木头凳子。靠窗的一张办公桌后坐着一个中年军官,个子不高,头上没戴军帽,露出有些花白的头发。 “请问田处长在吗?”李书贤轻声问道。 “我就是,你是七连的李书贤吧?”屋里的军官正是政治处的副处长田守一。 “报告首长!七连李书贤奉命前来。”李书贤立正敬了个军礼。 田守一笑着摆摆手,说道:“小李,坐吧。” 李书贤端坐在田守一办公桌前的板凳上,望着田守一。 田守一伸手从桌上堆的文件里取出一封信函,拿在手里,看着李书贤,慢慢说道:“小李,你知道为啥把你叫来吗?” 李书贤摇摇头回答:“不知道?是有什么新任务要交给我吗?” “哪会呀,安排任务那是团长的事,我们政治处可不管这些。”田守一又笑了笑,接着说道:“我叫你来,是和你上次交到政治处的结婚申请有关。” 原来是为这件事,李书贤心里激动起来,急忙问道:“田主任,政治处批准了吗?” 田守一摇摇头:“没批准,组织上专门委托我来跟你谈谈这件事。希望你能正确看待这件事。” 李书贤的脑袋顿时“嗡嗡”作响,田守一后面说什么都没听见,脑海里只剩“没批准”三个字,他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 田守一皱了一下眉头问道:“你说什么?” 李书贤脸色苍白地抬起头问田守一:“为什么?为什么没批准?” 田守一看着李书贤,叹了口气,扬了扬手里的信函说:“按规定,我们给你结婚对象的老家去了调查函,了解她本人和家庭情况。她老家的政府回函说她家是地主成分,很遗憾,这不符合我们的军婚要求。所以政治处没有批准你的结婚申请。” 接下来,田守一详细地跟李书贤解释了部队的婚姻政策,并且耐心细致给李书贤做思想工作。田守一看着魂不守舍的李书贤,感觉自己的思想工作算白做了。这种事,还是要得当事人自己想清楚。 “小李,今天你先回去吧,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想不通的,欢迎你随时来政治处找我。”田守一觉得今天就这样吧,也不指望李书贤能立刻幡然醒悟。 李书贤像丢了魂一样离开了政治处,顺着土路踟蹰回到连里,秀美的尼洋河畔在他眼里也失去了往日的颜色。 他没有去养猪场,直接回到宿舍。关上门躺在床上,心里还是想不通,为什么政治处不批准自己的结婚申请。许淑华家里就算是地主成分,可许淑华本人又不是地主。再说现在她是自食其力,自己做豆腐养活自己和孩子,难道现在的她不算是劳动人民吗?李书贤实在是想不明白。但他知道,即使自己想不明白也没什么用,部队讲的就是一个服从。既然政治处已经下了结论,那一定是不会更改的,除非是弄错了许淑华的家庭成分,但那是不可能的。接下来,自己又该怎么办呢? 他心烦意乱地在床上翻来翻去,心里完全拿不定主意。他若是想要和许淑华结婚,肯定只有离开部队才行,可真要让他离开自己呆了好几年的部队,他又舍不得,这可真是让人左右为难啊。 李书贤躺在床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到解决的办法。他干脆不想了,起身出门去了养猪场。 下午,在他的安排下,大伙儿开始修理猪圈,清理猪粪。李书贤带着大家卖力地干着,特别是清理猪粪时,他更是身先士卒,浑然不顾猪圈里臭气熏天,埋头苦干。 养猪场的人都很惊讶,不知道排长今天怎么了,从团部回来后也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儿地埋头干活。大家也只好收起平时的闲散,跟着他认真地干活。往日院子里嬉笑颜开的气氛没了,只剩下默默干活儿的身影。 清理的猪粪李书贤让人送去农场做肥料,猪粪是最好的农家肥,农场挖有粪池,把猪粪倒进去发酵,那就是最好的肥料了。 忙活了一天,吃完晚饭后李书贤也不想回宿舍,依旧顺着尼洋河散步,只是没了往日的悠闲,心中郁积的苦闷也无法排遣。 河两岸的洗衣姑娘的欢笑声也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想着心事,默默地沿着河边走着。 不知不觉走到了部队农场,靠河这边是老农场,七连负责新开辟农场在树林那边,中间隔着一条土路。 老农场这边种的是玉米,大白菜,土豆和莲白。夕阳下,玉米宽大叶片在微风中轻轻舞动,叶片闪动间隐约能看到粗大的苞谷。 “谁?”李书贤看见玉米地里有人影在闪动,不由喊了一声。 一个两鬓微微斑白的老兵从玉米地里走了出来,看见李书贤笑了笑,”我是新来的,看着这块玉米地长势喜人,心里喜欢,就跑来看看。你这个小同志是哪里的?“ 李书贤看着眼前这位老兵,穿着一身没带军衔的旧军服,衣服虽然旧,但是洗得挺干净。看他年纪应该不是战斗部队的,估计是团部新来搞后勤的同志。 “老班长,我是七连的,这块农场就是我们连在负责扩建呢。”以李书贤的经验,不管眼前这位是谁,在部队里,不管多大的官,谁又不是从班长起来的呢?反正叫一声老班长准没错的。 两人站在田边聊了几句庄稼活儿,看得出,老班长也是位干农活的行家。李书贤对他大有好感,便跟他说:“我是七连的李书贤,现在负责团里的养猪重任,我们的猪养得可肥了。有空你到我们养猪场来参观参观。你是新来的,有什么要帮忙的,尽管来七连找我。” 团部的老班长笑呵呵地说:“我叫王成林,你叫我老王好了。养猪可是件重要差事,全团吃肉就指望着你们了,改天我一定来参观参观。有事我也一定会去找你帮忙的,谢谢你啊。” 李书贤微微一笑:“老班长,你别跟我客气。我先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一会儿要吹熄灯号了,你在团部,要是回去晚了让值班首长看见,准会挨批的。” 两人走出庄稼地,在土路边分了手,李书贤心事重重地赶回驻地,此刻天已经黑了下来,漫天的星斗,今夜注定无眠。 /94/94707/29432790.html 第一百一十一章 连长亲自出马 第二天早晨,听到起床号,李书贤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了门。一宿没睡好的他,边走边打着哈欠。没走两步,正遇到张进忠打眼前路过,他草草地给张进忠敬了个礼,叫了声:“连长早!”,继续往炊事班方向去。张进忠看着无精打采的李书贤,忍不住叫住他:“你今天是怎么了?生病了?无精打采的样子,没一个当兵的样儿。” 李书贤站着不动,低头听着连长的训斥,也不答话。张进忠无奈地摇摇头,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吧!去吧!早操别迟到。” 现在团里因为扩建农场、修路、挖沟这几件事,除了早操,其他操课都暂时停止了。 吃过早饭,李书贤带着自己的人去了炊事班后面的养猪场。他什么都不想,只是一个劲地干活儿,仿佛只有这样他才能稍微静下心来。养猪场的其他人不知道他这两天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也没人敢去问,只是默默地看着他发疯似的干活。 中午时,张进忠叫住从食堂出来的李书贤,李书贤站在原地低着头等着他。 张进忠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出去走走?” 李书贤点点头,跟在张进忠身后出了营区,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尼洋河边。盛夏午后的尼洋河边,阵阵清风吹来,一扫夏日的烦躁。 “书贤,你是我从省城一手带到西藏部队来的。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啥也不懂的农村小青年成长为年轻军官的,我一直认为你是个踏实肯干,有担当,有责任心的人。什么事交给你做,我都很放心。你知道是为什么吗?那是因为我相信你。”张进忠说着说着有些激动起来。“可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没一点精气神,这可不是我认识的李书贤。” “班长,我……”李书贤抬眼看了一眼张进忠,欲言又止。 “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老班长?究竟出了什么事?你整个人就像垮掉了一样,昨天晚上我遇到你们养猪队的人,跟他们聊天时,他们反映你昨天就有些不正常了。我是你的老班长,你还信不过我?什么事不能跟我说的?”张进忠有些恼火地说道。 “班长,他们不同意我结婚。”李书贤红着眼睛带着哭腔,终于把憋在心里两天的心事说了出来。 “就为了这事?你就难过成这样,男子汉大丈夫的,遇到点事就哭哭啼啼的,没点出息。”骂过以后,张进忠又问道:“团里为啥不同意你结婚,你问过原因没有?” “田副处长找我谈过话了,说我未婚妻的家庭成分是地主,不符合部队的婚姻要求。”李书贤依旧哭丧着脸。 “这样啊,那是有点麻烦。”张进忠揭了军帽,搔了搔头皮,有些为难地说道。 “班长,你参军后不是一直在跟这个团里吗?团长还是你的老上级,你能不能帮我去说说。我未婚妻虽然家里是地主成分,可她父亲只是个私塾先生,家里也就二十来亩地,也不知咋就被划成了地主成分。况且我未婚妻现在已经跟家里断绝了关系,靠自己在镇上卖豆腐独自养活自己和孩子,她这应该也算是劳动人民的一员吧,团里怎么就不批准我和她结婚呢。” “等等!”张进忠举手制止他说下去,一脸迷惑地问道“你刚才说什么?你未婚妻带着她孩子在镇上独自生活。这是什么意思,我咋觉得那么乱呢?” “老班长,这事儿是这样的…….”李书贤把自己和书贤的故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张进忠听。 张进忠听得目瞪口呆,随口说了一句:“你俩咋不学梁山伯和祝英台呢,在她成亲那天变成蝴蝶飞走。” 李书贤一愣,没好气地说;“老班长,有你这么说笑的吗。” 张进忠呵呵笑了一阵,有些为难地对李书贤说道:“你还不知道,老团长已经调回内地了,新来的团长我又不认识,这事不好办呀。” “班长,你认识的人多,一定能想到办法帮我的!”李书贤拉着张进忠的衣袖求他。 “好了,你抓着我衣袖干嘛,又不是小孩子要糖吃。这样,我明天就去找田处长说说,有没有用我不敢打包票哦。我跟田处长不太熟,他是后来才进藏的,以前不是我们团的。”张进忠用力把衣袖从李书贤的手里抽出来。 “好啊,好啊,一定行的,谢谢老班长。”听到张进忠愿意出面帮这个忙,李书贤顿时喜笑颜开。 吃完晚饭,李书贤照例去河边散步。走到农场玉米地的时候,他探身往里面瞧了瞧,果不其然,老王正蹲在田坎上仔细观察玉米地的根部。 “老王,你果然在这里,看什么呢?”李书贤走进玉米地,蹲到王成林身边。 “你看,这一阵没下雨,这地有些干了。明天得让人挑水浇一浇。”王成立抓起一把土,用力捏碎,细细的泥块顺着手指缝往下撒落。 王成林拍拍手,顺势坐在田埂上,看着头顶卷曲的玉米叶说;“这几天温度高,天气有点干燥,玉米叶都卷起来了。” 李书贤也坐了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会儿,说:“还真是的,明天我跟我们连长说一下,安排几个人过来给地里浇浇水。” 王成立从兜里摸出一支烟递给李书贤,李书贤忙摆摆手:“谢谢,我不会抽。” 王成立就自己点上火,抽了起来,他吐出一口烟说:“林芝真是个好地方,冬天不太冷,夏天也不热。日照又好,无霜期还长,这地方搞农业很合适。我看我们部队应该在这里多开些荒地,扩大农场规模,到时候,咱们驻西藏的部队就能做到蔬菜的自给自足,不用再让汽车团从内地辛辛苦苦地运蔬菜过来了。” 李书贤点点头,“老班长,你说的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我觉得我们种菜的品种太单一了点,要是能多引进一些适合在当地栽种的品种就更好了。” 王成林看了看渐渐黑下来的天空,低头看了下手上的表,说道:“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吧,路上边走边说。”说着站起身来,顺着田埂往外走,边走边回头对李书贤说:“小李,你刚才提的那个问题,我觉得很有建设性。不过我们这里能种什么庄稼,还得请农科所的专家给我们指点指点才行,光靠我们自己瞎琢磨,那可不行。毕竟我们都只是在内地种过庄稼,西藏这边究竟适合什么农作物生产,还是得听专家的。” 李书贤一个劲地点头,说:“可不是,别说庄稼了,在西藏养猪都和咱们内地不一样。我们团刚开始在拉萨那边养猪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好好的猪仔,养不了几天疾病死了,团里那班养猪能手都一筹莫展。后来请教了畜牧站的专家,才知道原来猪也会有高反。你说,这谁能想得到。” “哦,猪也会高反?这还真没想到。”王成林觉得这事儿挺新鲜的。 两人照旧在路边分了手,各自回营区去了。 回到宿舍,养猪场的战士们都已经洗漱完了,正坐在床边闲聊。李书贤推门进去,大伙儿一愣,停住话头,都上了床准备睡觉。 为了方便管理养猪场的这小队人马,李书贤没有回自己排上的宿舍睡觉。连长给他们单独安排了一间营房作为他们养猪队的宿舍,这几个人来自连里不同的排,凑在一起互相交流,自然很是热闹,这会儿李书贤一进门,大伙儿都沉默地准备睡觉,气氛顿时显得有些压抑。 李书贤站在自己的床边,想着要不要给大家讲两句,缓和一下气氛。转头却看见大伙儿都躺到床上闭眼睡觉了。他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等明天找时间再给大伙儿解释解释吧,免得他们瞎担心。 到了第二天,早操完了回宿舍整理内务的路上,李书贤拉着张进忠说:“连长,你今天一定要去团部帮我说说情。” 张进忠扭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了,我今天一定去。跟个讨债鬼似的,有必要吗?” “有必要,非常有必要。我这事儿只要连长你出马,一定能解决。”李书贤一门心思全指望在张进忠身上,他不介意多送出几句马屁。 一整天李书贤都心不在焉的,眼看要到晚饭时间了,连长都还没来找他,李书贤的心不由又训啊到了半空中。昨晚想好的要和养猪队的战友们说上几句的事,也被他抛在脑后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书贤的心情越发地沉重起来,脸色也越发地难看了。养猪队的战士都远远地躲着他干活,生怕他突然发起什么疯来,让自己给撞上了。 一直等到食堂吹响了开饭号,还是没见到张进忠的影子。李书贤无奈知道带着养猪队的战士先去食堂排队吃饭。刚走到食堂门口,正遇上七连在指导员的带领下来就餐。李书贤紧忙问指导员连长在哪里?指导员说连长下午去了团部,现在还没回来,不是到是不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 李书贤站在食堂的门口,看着天边的绚丽的晚霞,心里急得跟天上的火烧云一样。 /94/94707/29451312.html 第一百一十二章 贵人相助 无滋无味地吃完饭,李书贤心情郁闷地离开了食堂。他今天没敢去散步,怕连长回来找不着自己,他也不想回宿舍,怕自己的心情影响到养猪队的战士们。他只好独自一人在操场边走来走去。 林芝夏天晚上七点过,太阳还挂在天空中。李书贤觉得一阵燥热,他把衣服的领口解开,才稍稍觉得好过一些。 “书贤,你还在等我?”夕阳下,张进忠迎着余晖大步来到操场边。 “连长,你可回来,这一天把我等得心烦意乱的。”李书贤赶紧迎了上去。 “怎么样?没问题了吧?”李书贤用期待的眼神盯着张进忠。 “嗯,书贤啊,你要认真看待团里的决定,嗯,这是上级对你负责......”张进忠表情有点尴尬,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的,完全失去了往日干脆利落的风范。 李书贤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进忠,“不是,连长,你去了这么一大歇,回来就给我说这个?” 张进忠的脸在夕阳的映衬下显得更红了,他沉默了一会儿,把头上的帽子揭下来,用力挥了挥,“我跟你说实话吧,政治处的田守一油盐不进。今天我跟他讲了半天,无论我说什么,他都回复我不符合部队要求。我是没办法了,书贤,对不起了。”说完,张进忠戴上帽子逃也似的匆匆离开了操场,不敢看李书贤失望至极的表情。 李书贤呆立在操场上,任夜色渐渐把自己掩进在一片黑暗里。 他是不会怪连长的,他知道他已经尽力了,他也不怪田处长,人家毕竟只是照章办事。他更不会怪许淑华,出生在什么样的家庭不是她自己能决定的。那么他应该怪谁呢?李书贤在黑夜里找不到答案,也许这就是命运,好不容易和相爱的人再次重逢,难道就要这样再一次失去,他不甘心,他不甘心啊! 悠扬的熄灯号响起,在无边的夜色里回荡。李书贤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挪回宿舍。宿舍的灯已经熄灭,养猪队的战士已经入睡了。李书贤轻轻推门进去,没有惊醒他们。借着窗外皎洁的月光,他走到自己的床边,坐了下来,心情却无法安静下来,望着窗前明月洒落的清辉,他静静地想着自己的出路在哪里? 一夜无眠的李书贤在起床号的催促中起了床,心里已然有了决断。虽然昨晚他一夜都没怎么睡,却因为有了自己的抉择,所以不再表现得患得患失,整个人反而有了精神。 他大声地招呼养猪队的战士赶紧起床出早操,自己身先士卒地第一个跑了出去。 在连部集合的时候,张进忠看见他,张张嘴想对他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移开目光,没有跟他说话。 李书贤笑了笑,并不在意,跟着大队人马跑了起来。他今天跑得很卖力,一身大汗地回到宿舍。正在洗漱时,张进忠和指导员过来检查内务。趁指导员进屋检查的时候,张进忠把他拉到一边问道啊:“你没事吧?要不,我再找找能和田主任说得上话的战友试试?” 李书贤理了理身上的军装,笑着对张进忠说:“不用了,田主任那人我见识过,是个原则性很强的人,你找的人不见得能起什么作用。还是算了吧,免得事没办成还欠别人一个人情。我已经想明白了,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这世上哪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张进忠愣了一下,有些吃惊看着李书贤,“你想清楚了?就这么放弃了?” 李书贤点点头:“想清楚了,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老班长。”说着使劲握了握张进忠的手,转身带着养猪队的战士去食堂排队。张进忠看着李书贤的背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吃过饭,李书贤带着战士们去养猪场干活,战士们明显觉得今天的排长又恢复了以前的亲和,劳动间隙跟大伙儿有说有笑的。一开始,战士们有些吃不准什么情况,没敢像以前那样素无忌惮地和他闲聊,只是谨慎地对李书贤释放出的善意进行小心的回应。 李书贤倒不介意,语气随和地跟战友们聊着天,起码这种轻松的气氛是全体战士欢迎的,于是,没等到中午吃饭时,欢声笑语又充满了炊事班后面的院子里。 一天劳作下来,尽管有些辛苦,但吃过晚饭后,李书贤还是去了河边散步。 秀美的尼洋河静静地流淌着,河边的洗衣姑娘们在夕阳下闹着、笑着,为尼洋河畔增添了几分色彩。李书贤站在河边,久久地望着眼前的景色,仿佛要把这一切牢牢记在自己的脑海里。 李书贤漫无目的地沿着尼洋河畔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河边的农场。他站在田边,看着眼前这片土地上茁壮成长的玉米,长而宽的叶片间结满了粗大的苞谷,顶端的玉米须在夕阳下像一条条金线,随着晚风轻轻飘拂。 “小李,你怎么才来呀?”王成林依然穿着那身旧军装,穿过玉米地走了出来。 “老王,你每天都到这里来转一转?”李书贤笑着问他。 “只要团里没什么大事,吃了饭我都会来这里看看。白天工作太多,晚饭后来这里走走,既可以舒缓一下坐了一天的身体,也可以休息一下脑筋。对了,你昨晚怎么没来,害得我等了你好半天呢。” “昨天我有点私事要办,就没有出来。”李书贤平静地回道。 王成林拉着李书贤在田埂上坐了下来,点了一支烟,盯着夕阳下天边的云彩看了一会儿,扭头对李书贤说:“小李,我觉得那天你说的很有道理,这几天我看了一下我们食堂的饭菜,除了白菜就是萝卜,对,还有莲花白和土豆。天天都一样,不要说战士们了,连我都有些吃腻了。我就想,要是真能像你说的那样,农场能多种一些其他品种的蔬菜,像什么青椒、豆角、西红柿这些。俗话说得好,皇帝都不差饿兵,让我们的战士吃饱吃好,才更有利于他们为保卫祖国的边疆尽力。” 李书贤看了一眼眼前郁郁葱葱的玉米地,对王成林说:“老王,你是团里后勤部门的,这事儿你确实该上点心。我们的战士驻守西藏很不容易,能给他们改善一下伙食,那是件大好事,我在这里替他们谢谢你,这事儿你得多费心。” “谢什么谢,这些事本来就该我们团里领导考虑的。我倒是希望和能你一起把这件事落实下来,回头我就让团里从内地请专家来实地考察一下,给我们指点指点,改善现有的种植品种。到时候我跟你们连长打个招呼,让你来负责这件事。”王成林聊得兴起,给李书贤讲了他的一些想法。 李书贤摇摇头:“老王,可能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小李,你这是什么意思?”王成林疑惑地看着李书贤。 “老王,我想申请转业。”李书贤淡淡地说道。 “好好的你为什么要申请转业啊?你这好不容易才提的干,才多久就不想干了?哦,你是嫌在西藏当兵太苦了。”王成林不解地问道,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脸上明显有些不快。 李书贤知道王成林误会自己了,叹了口气说道:“老王,你不知道。当初部队招兵时就跟我说明了是来西藏的,我要是嫌辛苦,当初我就不会来。”李书贤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我在西藏当了快五年的兵了,我对这里的山山水水是有感情的,真要脱下这身军装离开部队,我是真舍不得。” 王成林更加不理解了,他问道:“那我就更搞不明白了,既然是这样,你为什么还要申请转业呢?” 李书贤犹豫了一会儿,对这个刚认识不久的老王,不知道为什么,李书贤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个自己可以信任的人。 “主要是因为我家里的事,我留在部队就没法解决。唉,反正我要打报告申请转业了,告诉你也无妨。” “说来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出出主意呢。”王成林来了兴趣,又从兜里摸出一支烟点上,认真地听李书贤述说。 李书贤把自己和许淑华的事从头至尾地跟王成林讲了一遍。也许是这事儿在李书贤这里憋得太狠,讲完之后,他反倒觉得心里轻松了不少。 王成林听完之后,默默地抽着烟,没说话。李书贤接着说道:“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转业了吧,我不能辜负我心爱的姑娘,我要承担起照顾他们的责任。可团政治处已经回复我,部队不同意,我们连长专门为了我这事儿去和田主任交涉,结果还是一样。老王,我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事儿你还真帮不上忙。” 王成林继续沉默着,突然“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李书贤有点不高兴了,“老王,你这可不厚道了啊,我都难过成这样,你还取笑我。” 王成林一边笑一边摆摆手,“我不是笑你和你未婚妻,我是在笑你,这么点小事就把你为难到想转业了,瞧你那点出息。” “什么这点小事?这才不是小事呢,要不然怎么会逼得我想出转业这种下策来。老王,你才来不久,不知道田主任这个人,那是坚持原则到油盐不进的人。算了,不跟你说了,快吹熄灯号了,咱们回去吧。” 王成林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对李书贤说:“我在团里还有点关系,要不我找人帮你去做做田主任的工作,说不定你申请结婚的事还有转机。” 李书贤不相信地看着王成林,摇摇头说:“老王,你就是一个后勤干部,这事儿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算了,不麻烦你了,我认命。” 王成林笑着说:“你怕什么,死马当成活马医,就算我办不成,对你也没什么影响,可万一这事成了呢?” 李书贤想想也对,便对王成林说:“老王,这事儿要是你真帮我办成了,我欠你一个大人情。今后你要有啥事,尽管来找我,只要我能办得到,一定帮你办。” 王成林在前面走着,边走边笑:“就你这点能耐,我能指望你帮我办啥事呀。不过你记住,这事儿要是我帮你办成了,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将来要还的哦。” 李书贤笑着说道:“那是一定的,老王,这事儿要成了,我记你一辈子的情。” “好,就这么说定了,明晚咱们还是老地方见,听我消息。”说完,王成林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书贤站在路边,目送着他远去的背影,心里重新燃起希望,要是真能和许淑华结婚又不用离开部队的话,人生简直就太完美了。 /94/94707/29489872.html 第一百一十三章 说服 清晨的军营,微风轻抚,太阳还没完全升起,此时的气温非常宜人。营区里出早操的战士们喊着口号围着操场,整齐地跑着步。 王成林跟在团部的警卫连后面吃力地跑着,当年渡江战役受过伤的腿让他跑起来有些吃力。但是他依然坚持跟在那些年轻战士的身后努力地跑着,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警卫员杜双江在他身旁一边跑一边劝道:“团长,差不多了,医生专门叮嘱过你的腿不能长时间剧烈运动。” 王成林没有理会他,咬着牙坚持跑完全程。这才停下来,从杜双江手里接过毛巾,揩了一把满脸的汗水,喘息着说道:“身体不行了,这么点距离我都快跑不动了。想当年,我在我们纵队可是出了名的能跑,带着连队一夜跑了几十里的山路,硬是追上先跑了几天的敌人,把他们全给俘虏了。” 杜双江接过他手里的毛巾笑着说:“那当然,当年谁不知道你‘铁脚板’的名号。” 李成林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腿,叹息道:“唉,好汉不提当年勇,可惜我这双铁腿在当年渡江时,让敌人的炮弹给炸伤了。” 吃完早饭,王成林回到办公室处理日常事情。忙了好一阵,他才放下手里的文件,拿起电话要通了政治处。 “政治处吗?我找田守一副处长。嗯?他不在?那等他回来,让他到团长办公室来一趟。” 放下电话,王成林点了一支烟,想着李书贤的事。在他看来,部队很需要李书贤这种耐得住寂寞,默默坚守祖国边陲的基层军官。李书贤的这桩婚事如果情况如他所说的一样,部队还是应该支持的,多为基层官兵解决实际困难,这才留得住人。西藏解放这几年,招兵的确有些困难,很多人都认为西藏是不毛之地,都不愿意去西藏。 想当年,去解放西藏的消息在进藏部队中传开以后,那支刚从战场转入和平的部队像开了锅一样,逃兵数量猛增。最严重的一个班只剩下班长、副班长,急得连长指导员夜里都不敢睡,轮流把门,营团领导更是天天晚上追问当天的逃兵数。 王成林觉得在西藏带兵比内地困难很多,环境艰苦,生活困难,兵源差,这些都是自己眼前需要克服的困难。 正想着,门口传来敲门声。王成林说了声:“请进。”推门进来的正是团政治处的田守一副处长。 “团长,你找我有事?”田守一问道。 “老田,坐吧,我有个事想问问你。”王成林指了指办公桌前的椅子。 “团长,你说,啥事?”田守一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七连有个排长叫李书贤,听说他打了结婚申请政治处没给批?这是怎么回事?”王成林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书贤?哦,我想起来了,这个排长是给我们递交了结婚申请。团长,是怎么回事,我们按规定给他未婚妻的原籍去了调查函,根据回函的内容,我们判定他的未婚妻不符合我们部队军婚的要求。所以我们就没有批准他的申请,这件事我还专门跟那个李书贤谈过了。”这件事田守一是按照部队的规定处理的,所以他并不认为有什么问题,他很轻松的回复了团长,只是心里有些好奇,团长为什么会关心这个小小的少尉排长。 “哦?他未婚妻是什么情况?让政治处作出不批准李书贤结婚申请的决定。”王成林点了一支烟,吸了一口,透过淡蓝色的烟雾看着田守一。 “什么原因?团长,这不是明摆着的嘛,他未婚妻的家庭成分是地主,我们部队的军属不能是地主出身的。”田守一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意义。 “守一同志,我听说李书贤未婚妻的父亲只是一个乡下的私塾先生,家里就二十亩地,而且她父亲在解放前就去世了,他家这个地主成分当地政府是怎么划的?” “这个我不是很清楚,但当地政府回函的确说明他家的成分就是地主。” “好,我们先不谈她家的这个成分划分是不是合理。李书贤未婚妻本人和家庭断绝了关系,自己独自在镇上卖豆腐为生,我觉得这个自食其力的姑娘应该是符合我们部队对军属的要求。”王成林说话时盯着田守一看。 “不是,团长,你这是要支持李书贤的结婚申请?这个李书贤来找过你?”田守一一时没弄明白王成林的意思,他试探着问王成林。 王成林摇摇头:“他没来找过我,你也不要误会我和他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我虽然认识他,但他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思考了一下,王成林接着说:“你说的没错,我是支持李书贤的结婚申请的。至于我为什么这么做,其实你大致应该也明白。现在驻守西藏的部队招兵很困难,很多应征入伍的一听去西藏都不愿意来,这是为什么呢?说到底,还不是因为西藏的条件太艰苦了。李书贤是在西藏当兵超过五年的老战士,因为超期服役,去年提了干。你想想,部队为什么要给他提干,还不是想要留住他们这批骨干。守一同志,我们想要留着他们这批人,就得尽可能为他们创造良好生活和工作条件,你说是不是?” 田守一是半道出家搞政工的,以前也是战斗部队的主官。凭借过往自己在战斗部队的体验,对于王成林的说法,其实他是非常清楚的,他也是赞成为部队为基层官兵创造更好的条件。只是他始终觉得李书贤的未婚妻不符合军婚要求,这点让他没有立刻同意王成林的观点。 想了想,田守一把自己的担忧提了出来:“团长,我明白你的意思。我自己也是连队出身的,对基层官兵的需求很清楚。当然,对咱们驻西藏部队面临的困难也很清楚,我个人也是很欣赏李书贤这种能在西藏长期服役的军人。只是,部队条例在这里摆着的,咱们不能徇私舞弊吧。” 王成林见田守一并没有一味坚持自己的观点,只是有些担心,他笑了笑:“我们是出于对部队基层军官的关心来做这件事,这怎么能算徇私舞弊呢?他又不和我们俩沾亲带故的,那你说的上什么徇私情哦。据我了解,如果得不到部队的批准,李书贤就准备申请转业。守一同志,你愿意放走他吗?” 田守一下意识地摇摇头:“这些基层军官是我们部队的基石,不能就这么放弃了。” 王成林点点头:”这不就结了,咱们不能既不让人家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又要求人家安心扎根西藏戍守祖国的边疆,这不是很可笑嘛。所以说,要留住这些部队的基石,就要帮助解决他们的基本需求。” 田守一沉默了一会儿,抬头看了一眼王成林,“团长,那你说这事儿怎么处理?” 王成林又点了一支烟,淡淡地说道:“依我看,这事儿简单,你们在申请档案上给李书贤的未婚妻单独做个情况说明,就说这姑娘现在已经和她的地主家庭断绝了关系,自食其力成为了劳动人民的一份子。” 田守一在心中思量着王成林的建议,面上露出一丝犹豫的神情。王成林觉得田守一有些考虑过多,便开口说道:“守一,你也不用为难,将来出什么状况,由我来担着。” “瞧你说的,哪能让你来担着呢。团长放心,我这就回去给他办手续,除了什么事,我自然会承担责任的。”说完,田守一起身准备回去。 王成林站了起来,走到田守一身前,紧紧握住田守一的手:“守一啊,你这是为部队留下了一粒好种子啊,谢谢你。” 王成林站在窗前,望着田守一离开的身影。心里想着李书贤这个年轻的军官,值不值得自己为他这么做。随即他自嘲地一笑,难道是自己年纪大了,没了以往的自信?不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了? 李书贤一整天都有些患得患失的,虽然不像前几天那样无精打采,但也是坐立不安,一心盼着傍晚的到来。 他靠在养猪场的院墙边,看着天上的太阳一点一点地西移,逐渐就要隐没在天边绚丽的云彩中。他的心越发的忐忑不安起来,他既想相信老王能帮自己解决这件他心目中大事,他又担心老王夸下海口却没能力把这事办好。 他的内心在纠结挣扎着,期盼着今晚老王会带给他一个好消息,但又觉得就连连长出面都不能解决的事,老王他一个管后勤的老兵真能做到吗?不要到时候带给自己的又是再一次的失望。 胡思乱想中,终于到了傍晚,养猪队的集体整队回宿舍洗刷,准备去吃晚饭。李书贤决定不再想了,反正好坏都看今晚老王的消息了。 /94/94707/29523606.html 第一百一十四章 心想事成 等到天边的晚霞映满了天空,李书贤快步出了营区,直奔河边的农场而去。 傍晚的尼洋河畔微风轻拂,李书贤脚步轻快地经过河边。河边每天都在的洗衣姑娘们依旧热闹非凡,一边洗衣一边笑闹着,偶尔有人抬起头,看见经过河边的李书贤。她们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个经常在河边散步的青年军官是七连的一个小排长。她们中有人热情地和他打起招呼来:“排长!你好,一个人散步不孤单吗?要不下来陪我们一起聊聊天?”河边的姑娘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李书贤侧脸看向她们,向她们挥挥手,对她们善意的戏弄报以发自内心的微笑,于是姑娘们的笑声变的更大声了。李书贤有些狼狈地快步经过她们身边,甚至看起来像是小跑着离开的,欢乐的笑声回荡在波光粼粼的尼洋河两岸。 李书贤面红耳赤地到了玉米地,探头往里瞧了瞧,今天自己心急来得比平时早,玉米地里静悄悄的,只有玉米叶在风中飒飒作响。 李书贤坐在玉米地边的田埂上,平息了一下自己急促的呼吸,静静坐着等待老王的到来。 不一会儿工夫,李书贤听到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神情专注地朝着声响发出的方向望去。果然,老王一边察看着玉米上新结的玉米棒子一边往外走。 “小李,你今天来得挺早的嘛。”王成林笑嘻嘻地走上田埂,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一屁股坐在李书贤的身边。 “老王,我这不是着急嘛。”李书贤盯着王成林的脸看,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一点端倪。 王成林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摸了摸自己的脸,说道:“你盯着我的脸看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 李书贤依然紧张地盯着他看,心里却害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一直不敢开口问他。 “哦,我明白了,你是想知道你的事解决了没有。”王成林呵呵笑着说道。 听到王成林的笑声,李书贤顿时觉得心里一松,惊喜地问道:“老王,听你这意思,没问题了?” 王成林点点头,摸出一支烟点上,抽了一口,这才慢慢对一旁急得抓耳挠腮的李书贤说:“我今天托关系找了一下田处长,田处长这个人还是通情达理的,答应尽快批准你的结婚申请。你小子,就偷着乐吧。” “真的?太谢谢你了!”听到如此好的消息,李书贤从田埂上开心地蹦了起来。 王成林笑眯眯地看着身边这个欢呼雀跃的小青年,心里觉得有些欣慰,是啊,能为团里这帮老兵做点事,让他们安心留在西藏服役,比什么都强。 李书贤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因为太激动而有些哆嗦的手从兜里摸出一包太行牌香烟,递给王成林,“老班长,我没什么谢谢你的,这个聊表一下我的心意。” 王成林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耐人寻味的说道:“嚯,好烟啊,这烟可不好买。你这是什么意思?是为了感谢我送的礼吗?” 李书贤急忙摆摆手说:“不是,不是,老王你别误会,这烟是我一个老乡前几天探亲回来给我的。我又不会抽烟,留在身边可惜了。我看你是抽烟的人,就想着干脆送给你得了,免得在我这里浪费了。老王,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听了李书贤的解释,王成林的表情缓和了下来,语重心长对李书贤说道:“小李,我们俩认识是个偶然,我这次愿意帮你,完全是不想你因为家庭原因而离开你自己热爱的部队。恰巧我又认识田处长,所以才能帮到你。我并不指望在这件事上我个人有什么好处,希望你不要把我们这种关系庸俗化。” 李书贤认真地听着这个老兵的话,认同地点点头说:“老王,我知道的。不过这回你错怪我了,这烟我还真没想过是给你送的礼。你看,你年纪比我大,我这算是孝敬长辈。” 王成林笑着骂了一句:“你这个小滑头,哪有乱认长辈的道理。好吧,这烟我收了,明天我给你带包茶叶来,咱们俩算是礼尚往来。不过,说真的,我帮你办成了这事,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可是你当初给我许诺过的。” 李书贤此刻心情很好,满口答应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你。” “其实也简单,你一定能做到的。我的条件就是要你在西藏继续服役几年,五年内绝不再提转业的事,你能答应我吗?” “这没问题啊,我本来就舍不得这身军装,如果不是家里的这桩事,我压根不会想到转业这档子事来。”李书贤一听老王居然提出的是这条件,毫不犹豫,轻松愉快地答应了下来。 “老王,我有些好奇。你只是团部管后勤的,怎么就能说服田处长批准我的申请呢?要知道前天我们连长去找田处长都没办成。” 王成林低头抽着烟,沉思了一会儿,才抬起头对李书贤说道:“你不要认为田处长在这件事上针对你,其实田处长人很不错,大公无私,坚持原则。另外,他以前是在连队当过连长的人,他对你们这些基层军官的情况也是非常的了解。前次之所以没批准你的申请,是因为处在他那个位置上,必须严格执行部队的各项政治要求。严格来说,你未婚妻的情况的确在某些方面不符合部队的要求。可为什么现在又批准了你的申请呢?还不是因为部队充分考虑到你们这些长年戍守祖国边疆的战士的具体困难,在不触犯部队原则的前提下,特事特办批准了你的申请。要说起来,和我还真没啥关系,所以你也别谢我,要谢就感谢部队对你们的关心,想想怎么多为部队做些贡献。” 李书贤点点头说道:“我知道,我个人对田处长绝对没有什么怨言,相反,我很佩服他坚持原则的作风。这件事其实本来就是我自己的缘故,即使部队不批准,我也没有意见。但是老王,我是真的很为难。一方面,我好不容易才和心爱的姑娘走到一起了,要让我放下这段感情,我想,我是做不到的。另一方面,为了自己的未婚妻而脱下军装离开热爱的部队,我实在不甘心。我真心感激你们为我所做的一切,既让我能和心爱的姑娘结婚,又不用离开部队,我真的好开心。”说着李书贤站起身来,干净利落地给王成林敬了个军礼。 王成林抽着烟,笑眯眯地看着他。田野里静悄悄的,只有夏虫在绿叶间唱着欢快的歌。 和王成林分手之后,李书贤心情愉快地唱着歌回到宿舍,正赶上吹熄灯号。 李书贤走进宿舍,养猪队的战士们正准备睡下。 “兄弟们,明天我去街上买糖请客,大家都有份。”李书贤兴奋地对大家说。 “啊?排长,你有啥喜事?”战士们纷纷坐起来问道。 “我的结婚申请团部批准了,明年休假我就回去结婚。”李书贤高兴地给大家宣布了这个消息。 一阵压抑的欢呼声顿时在这间小小的宿舍里响起。 过了两天,李书贤正带着养猪队的战士们清理猪圈,连部的文书王文斌找了过来,告诉他,连长让他赶紧去连部一趟。 李书贤匆匆洗过手,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装,急忙去了连部。 张进忠站在桌前拿着一份文件在看,看见他进来,放下手里的文件,招手让他过去。 “我说你小子是怎么回事?我前几天去政治处帮你说情,田处长是油盐不进死活不干。这才过了几天,团部却来电话说批准了你的申请,让你一会儿去团部拿部队开具的结婚证明。你老实跟我讲,你是怎么做到的?”张进忠很是觉得不可思议,自己这个当连长都没有办到的事,李书贤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办成了呢? 李书贤看了看连部没有其他人在,才小声对张进忠说:“我前不久刚认识了一个在团部管后勤的老同志,我和他比较说得来。那天我心情不好,一时没管住嘴,就把我的事告诉了他,他说他和田处长有些熟,愿意帮我去说说。一开始我也没当真,总觉得这事不太靠谱。你想,你堂堂一个连长都没有办成的事,他一个搞后勤的能成吗?谁知道,这事还真让他给办成了,我也很意外。”李书贤赶紧把这件事跟连长讲清楚,免得他产生误会。 张进忠咂咂嘴巴,有些难以置信,“就这么简单?你是遇到哪位贵人了?人家去一说就成了?” 李书贤无奈地摊摊手:“我哪里知道是什么情况,反正老王帮我把事办成了倒是真的。” “老王?管后勤的,我咋不知道团部还有这号人呢?”张进忠想了想,没有想起团部有哪位姓王的后勤管理干部。 “哦,你不认识也不奇怪,他以前不是我们团的,他是才调来的。”李书贤解释道。 “我就说嘛,团部居然有我不认识的人,原来他是新来的。对了,书贤,改天给我引见引见,我去会会这位高人。他帮你解决了这么大的事,怎么着我这个当领导的也该去当面表示一下感谢。”有人帮忙解决了李书贤的大问题,张进忠显得颇为高兴。 李书贤自然是满口答应,开始憧憬自己和许淑华的美好未来。 /94/94707/29548122.html 第一百一十五章 艰难岁月 时间像车轮一样,滚滚而行,缓慢而坚定地向前走着。转眼之间来到了六十年代。 余德成拎着个上面印着“上海”两个美术字的包回到了家,这个包是他年前去上海的设备生产厂家出差时买的。 他把包挂在墙角的立着的木头衣架上,有些疲倦地摊坐在窗边的那张竹椅上。他不是累,只是觉得有些饿。中午单位食堂的饭菜没什么油水,清水煮白菜,加点熬猪油剩下的油渣,还没等到下班就又饿了。 过了一会儿,玉梅骑着车回到家,在墙边停好车,回头看见德成坐在椅子上,便问道:“你都到家了,怎么不做饭呢?” 德成懒洋洋地说:“没劲,我都饿得起不来了。” 玉梅没再说什么,进屋围上围裙准备去厨房做饭。德成问了一声:“今天晚上吃什么?” “还能吃什么?家里就只剩下半颗牛皮菜了。” 一听又是牛皮菜,德成心里就犯怵。牛皮菜这个东西,偶尔吃一点还是可以的,但是天天吃,顿顿吃,当饭吃,就有一点受不了了。 “就没其他菜了?今天能不能不做牛皮菜呀,炒的,凉拌的,白水煮的,我都快吃吐了。”德成有些绝望地想着牛皮菜的味道。 “好啊,我也不想吃这玩意儿了,你给我变点其他菜出来我就不做牛皮菜。”玉梅想起牛皮菜也有些恼火,可家里也没有其他菜,邻居大约也都是吃的牛皮菜。 两口子正说着话,杨明贵走进院子,手里拎着几个萝卜。德成眼睛一亮,站起身问道:“杨大哥,你这萝卜哪里买的?” 杨明贵一指门外,“刚才回来时,在街上遇见个进城卖菜的农民,板车上还剩一些萝卜,我就买了几个。你要买就赶紧去,晚了估计就卖完了。” 德成也不顾得虚弱了,站起身拔腿就往外跑。玉梅在后面看着,不觉一笑。 杨明贵也是一笑,准备回自家屋去。 “杨大哥,你家粮食还够吃吗?”玉梅叫住他。 “嗯,还行吧。我在木综厂干的是重体力活儿,每月粮食定量要比你们多些。一家人节省节省,还是够吃的。”杨明贵站在屋前回应她。 “那就好,笑笑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千万别饿着他。你们粮票要是不够就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家就我们两口子,每月都能省一点。”玉梅和德成结婚好几年了,可就是怀不上孩子,所以看着别人家的孩子就特别稀罕。 “谢谢弟妹,有困难我再跟你说。”杨明贵感激地看了一眼玉梅,心里感到一阵暖心。 德成跑出门外,拉着板车的农民已经走远,德成三步并着两步追了上去,一把拉住卖菜的农民。 德成喘着气看了眼板车上,顿时大失所望,板车上一个萝卜也没剩。 卖菜的老农看他这样子,知道他是来买菜的。老农略带歉意地说道:“这位兄弟,不好意思啊。你来晚了,你看,我今天带来的菜都卖光了。” 德成有些不甘心地问道:“一点都没有了?总还能剩一点吧。” 老农摇摇头:“真的没有了,一点都没剩下。” 德成失望地松开拉着老农的手,老农冲他笑了笑,拉着板车准备离开。 “等等,大哥,你把这剩下的红萝卜缨卖给我吧。”德成指着车上乱七八糟扔着的萝卜缨说道。 “这个?这个没人要的,不值钱,你要就都拿去吧。”老农不在意地说道。 德成说:“我不能白要你的东西,你说不值钱,那这一堆我就总共给你五分钱吧。” 老农推说真不要钱,德成执意要给,最后老农推脱不过,收了德成五分钱。老农从车上拿了几根草绳,麻利地帮德成捆好萝卜缨交给他。德成提着两捆萝卜樱问道:“大哥,你明天还来卖菜吗?” 老农摇摇头:“不来了,我今天是进城走亲戚,顺便带了点菜来卖的。我家里也没剩下多少了,还得留着自己吃呢。”说完就拉着板车走了。 德成站在街边发了一会子呆,这才提着萝卜缨转身回家。 玉梅看着德成手里的萝卜缨不由一笑:“人家都是买萝卜的,你倒可好,买了一大捆萝卜缨回来。” 德成放下手里的萝卜缨,无奈地摊开手,“我有什么办法,菜都被人抢完了,就剩这点萝卜缨了。好了,有总比没有好。” 玉梅想了想,说:“你说得对,有总比没有好。这萝卜缨我们今晚拿些来炝炒,剩下的洗干净做成泡菜也挺好的。” “哥,嫂子,你们都回来了。”小封走进大门,远远地跟德成和玉梅打了声招呼。 “哎,小封,秀娥今天跟我说要回娘家,你怎么没一起去呢?”玉梅问道。 “要去的,我回家换身衣服就去,今天车间里有台车大修,搞得我这一身都是油污的,连里面的衬衣都搞脏了。没办法只有先回家换件衬衣。”说着小封回自己屋换衣服去了。 德成冷眼看着小封回屋,鼻子里哼了一声,板着脸坐在椅子上看厂里拿回来的报纸。 “你这人也是的,做什么脸色给小封看。小封他哪里得罪你了,整天阴阳怪气的。”玉梅有些不高兴地说德成。 “我就见不得他哪怕老婆的样儿,一天到晚只知道跟在徐秀娥屁股后面,恨不得拿根绳子和她栓在一起。什么事都听那个徐秀娥的,没出息的样儿。”德成狠狠地说,声音有点大。 这话玉梅不愿意听了,“你怎么说话的,不听老婆的就对了?什么事都得由你们男的做主,余德成,那是大男子主义。我告诉你,现在不是旧社会,男女平等了。” “你跟我急什么?我又不是说你。”德成不想和玉梅纠缠。 “说谁也不行,做人要讲道理。人家愿意听自己老婆的话,碍着你什么事了?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一天到晚就喜欢跟自己老婆对着干。”玉梅这话说得理直气壮。 “你才不讲道理,我不跟你说了。”德成恼怒地收起报纸回了屋。 小封站在屋门口,听着德成的话,心里不由一阵难过。 小封和徐秀娥在去年底结了婚。虽然德成不喜欢徐秀娥,但想着小封家里实在没人,德成和玉梅只得把给小封办喜事这事儿揽了下来,操了不少心,体体面面地给小封办了一场婚礼。婚后徐秀娥先是隔三差五地带着小封回娘家,后来又跟小封提出要单过,不再和德成他们搅在一起。小封对徐秀娥自然是言听计从,犹豫一阵后,还是直接跟德成说了这事。 德成听了很不是滋味,十年来,他一直拿小封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没想到这一成了亲,就要和自己划清界线单过了。其实德成倒也没有其他意思,并不是贪图他们小两口给的那点伙食费,每个月他其实还要往里倒贴不少。可他并不介意,他在意的是一家人既然住一个院子,一起生活会更热闹一些。 他了解小封,知道小封不会起这个念头,一定是徐秀娥在他背后指使的。虽说玉梅不是很在意这件事,可这让他对徐秀娥的观感更加恶劣了。 小封叹了口气,不知道该如何缓解德成和徐秀娥之间的矛盾。其实他内心一直敬重并感激德成和玉梅,只是徐秀娥现在是自己的老婆,他夹在中间很难受,可是谁又能理解他呢? 小封换好衣服出了门,不再想这些烦心的事。因为现在有另外一件让他头疼的事需要考虑,每次去徐秀娥家吃饭都会跟他哥哥和父亲喝酒,每次都喝得大醉,想想都让他头疼啊。 吃过晚饭后,德成坐在灯下继续看着报纸,玉梅坐在床边打毛线,这是前一阵她刚学会的新技能,正在试着给德成打一件毛线背心。 “太好了!”德成突然一拍桌子,吓了玉梅一跳。 “什么事一惊一乍的?”玉梅有些好奇德成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新闻。 “我跟你说,咱们国家的大庆油田建成了,以后我们就能自己生产石油了,再也不怕别的国家卡咱们的脖子了。”德成兴奋地指着报纸对玉梅说。 就在这时候,屋外突然响起了敲门声。德成收起报纸,走到门口打开门,只见任重远站在门外。 “任老师,快进来坐。”玉梅瞧见门口的任重远,忙招呼他进屋坐。任重远也没有推辞,跟着德成进了屋,顺手把门给掩上。 德成请任重远坐下,玉梅起身拿起水杯给任重远倒了一杯白开水。德成见了对玉梅说:“去烧点开水,给任老师泡杯茶。” 任重远急忙拦住说:“不用了,喝白开水就好了。” 任重远低着头坐了半天,却始终不开口说话。德成忍不住问道:“任老师,你是不是找我们有什么事?” 任重远声音有些低回答道:“嗯,是有点事想请二位帮个忙。” “任老师,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好了。大家都是邻居,不用不好意思,谁家没个难处呢。”玉梅快人快语地说道。 任重远终于抬起头来,眼眶有些湿润,德成见了忙说:“任老师,你这是怎么了?有什么需要你尽管开口,我们一定尽力。” 任重远举手擦了一下眼眶里快要流下的眼泪,低声收到:“余老师,玉梅大姐,我......我.....” “哎呀,任老师,你真是要急死人啊,有啥事你就说嘛!”玉梅着急地说道。 “我把我家的粮票弄丢了,丢了二十斤,这事易老师还不知道,我不敢告诉她。余老师,玉梅大姐,你们有没有结余的,我想借一点。”任重远终于说出今天来的目的,眼巴巴地望着德成和玉梅。 德成吃了一惊,要知道这年头二十斤粮票可不是个小数目。城市居民每人每月才二十八斤定额粮,这一下差不多就丢了一个人一个月的口粮。 玉梅看了看德成,德成想了想,点了点头。 玉梅从抽屉里拿出小铁盒,打开翻了一下,找出二十斤粮票叫到任重远的手里。 任重远眼泪掉了下来,握着德成的手用颤抖的声音连连说道:“谢谢,谢谢。等我有了我一定还给你们。” 德成安慰他说:“任老师,不急,我们家还够用,等你将来有了再说。” 任重远千恩万谢地离开了,望着他的背影,德成禁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日子,谁都不好过啊。 /94/94707/29554957.html 第一百一十六章 庵里多了个孩子 昏黄的灯光下,玉梅清点着小铁盒里的各式票据,这可是他们全部的家当。这年头买什么都需要票,除了常用的粮油票外,还有什么肉票、鸡鸭蛋票,各种糖票、豆制品票及各种蔬菜票等等,此外做衣服还需要各种布票。但凡是你想买点什么东西,光有钱没有票是万万不能的。 油票一个月每人是三两左右,两个人攒上三个月可以打两斤菜油。至于紧俏的肉票,则是时有时无。一般来说,平时每人每月有个半斤,到了春节的时候,可能会额外增加一斤或两斤,好让大家过个丰盛的年节。 还有就是布票,大约每人一年有十五尺的样子,做一身短衣服没问题,但想做套长衣服就得攒上个两年的布票。 省城的居民家家户户都必备一本“粮簿”,按照定量、定点、定价的“三定”原则,粮簿上详细写明家庭每个人口的粮油供应标准。德成家里之所以有多余的粮票,并不是他家的粮食定额够吃,而是德蓉部队上会发全国粮票或军用粮票,德蓉和孙英杰两人的粮食定额吃不完,德蓉一般会把军用粮票留下,把全国粮票给德成寄来。就这样,德成和玉梅才能攒下几十斤的粮票。 “德成,我想星期天去看看姐姐。现在庵里就剩下她和青莲法师了,其他的师父要么回原籍去了,要么就还俗了。不知道最近他们过得好不好,青莲法师的病有没有一些起色?”玉梅拿着粮票若有所思地说道。 “嗯,顺便给你姐她们拿点粮票过去。”德成一边继续看着当天的报纸,一边接口道。 “时间不早了,睡吧。”玉梅把铁盒子上好锁,小心翼翼地放回抽屉里,回头对坐在椅子上的德成说道。 德成答应了一声,站起身从窗户望向小封的屋子。屋子里黑洞洞的,没有亮灯,德成暗自叹了口气,关上窗户准备睡觉。 后半夜,小封扶着醉醺醺的徐秀娥回到家。他习惯性地看了一眼德成的屋子。屋子里已经熄了灯,看样子他们早已入睡了。今晚是徐秀娥的父亲过生日,因为高兴,徐家人又灌了他不少酒。多亏徐秀娥帮他挡酒,替他喝了不少,这才没有两口子都醉着回家。 想起徐家人喝酒那阵仗,小封就不由一阵头疼,他们怎么那么爱喝酒呢?明天大家都还要上班呀,真是拿他们没办法,看来以后要尽量减少回她家吃饭的次数。 时间已经进入初夏,天也渐渐亮得比平日早了一些。德成醒来睁开眼时,太阳已经照到窗户上来了,隔着布窗帘,映得室内一片明亮。糟了,要迟到,德成伸手往边上一摸,身边空空的,看来玉梅早已起床。嗨!怎么自己起床了也不叫我一声,德成一边穿衣服一边在心里抱怨着玉梅。 门被推开了,玉梅走了进来,看着德成问道:“你怎么起来了,不多睡一会儿?” 德成用力蹬上鞋,嘴里抱怨道:“还睡,这都几点了。哎?你怎么还没去上班?” 玉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你怕是还在做梦吧?今天是星期天,上什么班呀。” “啊?今天是星期天?瞧我这记性,我都给忘记了。唉,早知道就再睡一会儿。” “都已经起床了就别再睡了,早饭我都做好了,快起来吃饭吧。吃过早饭咱们就去姐姐那里。”玉梅伸手拉开紧闭的窗帘,窗外灿烂的阳光顿时倾泻进室内,照得满屋生辉。德成用手挡住刺眼的阳光,来到屋外,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门前核桃树上新生的嫩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朝小封的屋子望了一眼,屋里静悄悄的,估计小两口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吃过早饭,德成骑上车搭着玉梅,顺着金水河朝东大街方向而去。路过旧皇城时,德成停下来专门多看了几眼,他听小道消息说市里有拆除皇城的打算。 成都的皇城其实是明代藩王蜀王的王府,虽然名为王府,它却俨然如皇宫般的气派和威严,所以省城的老百姓都称它为皇城。前面的牌楼、拱桥和一大块广场,则被称为皇城坝。 明远楼是皇城内的主要建筑,是一座三重檐的殿宇式建筑,规模宏大,气势巍然。外城有四座城门,其中南边的叫端礼门,潺潺流过的金水河就在端礼门前。三座精美的石桥横跨在金水河上,每座桥有三个桥洞,桥的南头还塑有威严的石狮。桥前有一片空地,是以前文武百官到皇城朝拜藩王的停轿驻马的地方。这里立有赭红的照壁,是皇族的标志,每年都要漆上赭泥以示吉庆,这里的街名也因这堵照壁而得名红照壁街。只可惜那堵红墙早已不复存在了,只留下了一个地名。 当年张献忠占据省城,后来打了败仗,逃跑之前放了把大火,将皇城宫阙付之一炬。在这场大火中,除了巍峨的明远楼、石狮子、城门洞及城楼幸存外,皇城的其余部分全都化成了一片灰烬。 清初的四川巡抚在皇城残址上修建了贡院,专门为朝廷选拔人才。建好的贡院建筑规模虽不及原来的宫阙辉煌,但仍然被老百姓沿称为皇城。 到了民国时期,皇城一度成为旧时四川大学的文学院和法学院所在地。直到军阀混战时,皇城发生了血腥巷战,许多房屋遭到破坏,至此皇城一带逐渐冷清。抗战时,外来流民又在此搭建棚户生活,这里逐渐变成了城市贫民窟。解放后政府也是多次对这里进行整修和扩建。 德成停下车在这里发着思古之情,后座的玉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推了推他,“干嘛呢?停在这里发什么愣啊。”德成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骑上车继续赶路,心里却一直还惦记着这巍峨的皇城。皇城真要是被拆了,那才叫可惜啊,他心里如此想道。 “小兰!小兰!”玉梅眼尖,看到站在门前晒衣服的小兰。此时的小兰已经长成十六七岁的大姑娘了。 “玉梅姐!余大哥!你们回来了。”小兰看见玉梅很开心,快步走过来。玉梅跳下车,拉着小兰的手问道:“孟奶奶身体还好吧?” “我奶奶身体还行,吃也吃得,睡也睡得,没什么大毛病,就是最近有点咳嗽。” “你工作还好吧?上次听孟奶奶说你在河对面的肥皂厂上班。” 小兰神情有些黯然,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说:“我没干多久,厂里就把我们清退回家了。” “啊?为什么?”玉梅有些吃惊,追问道。 “厂里说现在活儿不多,不需要那么多工人,就把我们这些后来的工人辞退了。”看得出来,小兰对失去这份儿工作感到很难过。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玉梅关心地继续问道。 “街道办事处的干部说了,他们会想办法的,一有工厂招工的消息就会通知我们去。现在嘛,只能待在家里等通知。” “唉,只有先这样了。不过你也不要灰心,街道办事处还是挺尽心的,一定能帮你们再找到工作。我这会儿先去看我姐姐,一会过来看你和孟奶奶。”玉梅安慰了一阵小兰,才和德成去了小南海。 此刻小南海的庵门紧闭着,玉梅想了想,拉着德成转到后门,使劲地敲起门,边敲边喊:“姐,你在吗?我是玉梅啊。” 过了好一会儿,后门才缓缓打开,妙心出现在门口。玉梅把门推得开些,好让德成把自行车推进去。 玉梅拉着妙心的手说:“姐,你最近还好吧?青莲师父的身体怎么样了?我这些天工作忙,没时间来看你们,你不要怪我哈。” 妙心笑着拍了拍玉梅的手,“都结婚这么久了,怎么还像个小姑娘似的,一进门就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她转身又招呼德成,“走,到我的禅房去喝杯茶。” 两人跟在妙心的后面往禅房去,路过青莲法师的房间,突然听到一阵婴儿的啼哭声。玉梅站住脚步,诧异地指着青莲法师的禅房问道:“姐!庵里哪来的小孩?” 妙心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对玉梅说:“这事我本想前几天就跟你说的,只是这两天师父身体不太好,我实在走不开。今天你既然来了,就进去看看吧。”说罢转身朝青莲法师的禅房走去,玉梅和德成疑惑地互相看了一眼,跟在妙心的后面进了禅房。 法师斜靠在床上,正在逗弄身边躺着的一个小婴儿。小婴儿用襁褓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张瘦小的脸。 “玉梅,你来了。”法师抬头看见玉梅,挣扎着支起身招呼她。 玉梅赶紧上前不让她起来:“师傅,我来看你了。你不用起来,就这么躺着就好了。” “姐,这是谁家的孩子?”玉梅转身问妙心。 “谁家的?还能是谁家的。这孩子是我们家的,是你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的孩子。”妙心看来对这个弟弟颇有些怨恨。 “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张玉虎的孩子又怎么会在庵里呢?”玉梅一时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盯着姐姐问道。 “唉,说来真是可怜啊。你弟媳妇儿前一阵生了个女儿,这孩子生下来后,你弟弟说养不活,就想把她送人。可如今谁家不困难啊,再说又是一个女儿,更没人想要她。你弟弟也狠心,说是把她扔到路边,任她自生自灭。”妙心有些说不下去了,咬咬牙,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这才恨恨地接着说道:“我爹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有这般狠心肠的儿子。俗话说,虎毒不食子,可他连这个畜生都不如。”说到这里,妙心知道自己犯了嗔戒,双手合十念了声“南无阿弥陀佛。” 玉梅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她不明白自己的弟弟怎么会是这种人。德成在边上静静地听着,这是玉梅的家事,他不便发表意见。但是他很清楚,当初自己见到的那个戾气很重的年轻人是一定干得出这种事的。 “那后来呢?这孩子怎么又到了姐姐这里?”玉梅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 “你小妈王玉珠见劝不住你弟弟,便央人到省城庵里来找我。师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这毕竟是我们家的骨肉,我怎么忍心看着她活活被她亲爹害了性命。我就连夜回了趟老家,见到你弟弟,无论我怎么说,他咬死说家里养不活两个孩子,就是不肯要这个女娃子。我知道他是有了儿子,便嫌弃这是个女儿,再加上家里有五口人吃饭,生活确实很困难。左思右想之下,我一咬牙,就把这孩子给抱了回来,总之我是不会让她白白丢了性命的。” 张玉梅低头看着襁褓里瘦弱的小女孩,这可是自己的亲侄女啊,泪水逐渐模糊了她的双眼。 /94/94707/29561765.html 第一百一十七章 你叫张小花 大家围着这个瘦弱的小女孩,孩子也很乖巧,瞪着与消瘦脸庞不相称的大眼睛看着众人。 “姐,这些天你给她吃的是什么?”玉梅突然想到一个关键问题。 “我打听了一下,周围人家里,谁家生了孩子,奶水有多余的,我就去讨些来喂她。实在找不到,我就熬些浓米汤喂她,总能把她养活的。”妙心平淡地说道。 “姐,要不这孩子就交给我来养吧。你这又要照顾师父,又要带小孩子的,实在太辛苦了。”玉梅抬头望着妙心。 “算了,你们两个都要上班,哪有时间照顾孩子。”妙心摇摇头。 “姐,我们厂里有托儿所,女职工可以带孩子去厂里,上班时间就交给托儿所帮忙照看,休息时可以去给孩子喂奶。”玉梅急忙解释道。 “嗯,玉梅,托儿所的事我知道一些,我们厂也有。可我听说进托儿所需要孩子的出生证明,这个东西你哪儿弄去?再说了,现在你也证明不了你和这孩子之间的关系。就这样想把孩子送进托儿所,很难。”德成在一旁听玉梅说起托儿所的事,听她这么一说,知道她对托儿所的情况是一知半解,赶紧出声跟她说了一下。 “那我去办个收养手续总成了吧?德成,这你不会反对吧?”玉梅转身问德成。 德成感觉玉梅今天有些冲动,在没和自己商量的情况下,就匆忙提出了收养要求,而且还当着妙心的面要自己表态。 他略微思考了一下,回答道:“我当然不会反对,反正这孩子是你的亲侄女。” 妙心却不同意,她对玉梅说:“玉梅,这孩子还是我来收养吧。你和小余早晚都会有自己的孩子,将来孩子大了,也是个麻烦事。” “怎么会呢?姐,你放心,不管现在还是将来,我都一定会对这孩子好的。”玉梅争辩道。 “玉梅,我相信你是个善良的人。我已经决定了,这孩子还是由我来养吧,你就不要和我争了。”妙心坚持道。 “姐!”玉梅想着姐姐既要照顾师傅,又要抚养小孩,不由得心疼起姐姐来。 “玉梅,既然姐已经决定了,你也不要和姐争了。咱们以后多在经济上多帮补一下你姐姐还实际一些。”德成心里是赞成妙心收养这个孩子的。 玉梅没再和姐姐争辩,弯腰抱起孩子,看着孩子的眉眼对妙心说:“你还别说,这孩子还真长得像他爹小时候。”说着用手指轻轻揉捏了一下她红红的小脸蛋。 “姐,这孩子取名字没有?” “还没呢,你弟弟都不想要她了,哪有心思给她取名字。”妙心摇摇头。 “姐,你看她瘦瘦小小的样子,像不像咱们家以前养的那只小花猫?要不就叫她小花吧,嗯,张小花的名字好听。”玉梅对自己取的名字自我感觉很良好。 “噗嗤”德成一听玉梅取的这个这土得掉渣的名字,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这名字不好听吗?”玉梅抱着孩子瞪着他。 “不是,我没说这名字不好。只不过有些像给小猫小狗取的名字。女孩子嘛,名字终归要取得清秀一些。”德成忍住笑,发表自己的观点。 “哪好,你平时不是老觉得自己书读得多,有文化吗?今天就请你这个有学问的人给这丫头取个高雅的名字吧。” “瞧你那张嘴,非得把我说的这么不堪吗?我取就我取,不就一个名字嘛,这还能难倒我。”德成低下头,心中把无数自己记得的诗词歌赋默默想了一遍,思考了一会儿,这才抬起头来笑着说:“嗯,有了。诗经有云:陟彼南山,言采其薇,小姑娘就叫张采薇好了。” “张采薇,不好听,不好听。还不如我取的好听呢。”玉梅跳出来唱反调。 “你不懂就不要胡说,我这名字取自诗经,既优雅,又有出处。张采薇,你听听,多好听呀。”德成觉得自己给小女孩取的这名字好得不得了,可玉梅却偏偏觉得不好听,于是两人在禅房里争论起来。 青莲法师笑呵呵地看着眼前正在争执的两个年轻人,庵里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好了,你们俩别争了。要我说就这么办,这孩子的大名叫张采薇,小名叫小花,这样总成了吧。”妙玉想了一个折中办法,阻止他们继续争吵。 “张小花,你好。”玉梅抱着孩子轻声细语地叫着她的小名。小女孩瞪着眼看着眼前的小姑妈,张开了嘴,嘴角流出一丝口水。 “姐,你看她笑了,她一定很喜欢张小花这个名字。”玉梅开心地笑了起来。 “张采薇,笑一个。你们看,她也笑了,说明她很满意张采薇这个名字。”德成俯下身也逗弄起小姑娘来。 “你今天怎么老是和我唱反调,讨厌。”玉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抱着孩子背转身,不让德成逗弄张小花,嘴里还嘟囔着说道:“小姑父就是讨厌,小花,咱们不理他。” 德成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妙心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青莲法师也在笑,看着妙心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心中不禁有些感慨。自从杨怀义走了以后,这么多年了,自己还是头一回见到妙心脸上有了笑容,唉,这也是个苦命人啊。 中午时分,妙心留两人在庵里吃午饭。玉梅帮着姐姐做一顿素斋,说是素斋,其实就是炒了两个青菜。跟以前招待那些虔诚的香客所准备的素斋简直是天壤之别。 玉梅一边给姐姐打下手,一边说:“以前我一直很好奇,庵里做的素斋里有道豆瓣儿鱼,明明是茄子做的,可吃起来真有鱼的口感。还有炒的回锅肉,我名字是土豆片炒的,可吃起来跟真的回锅肉一样,太神奇了,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流口水。” 妙心把一盘豆芽菜装好盘,递给玉梅,在抹布上擦了擦手说:“以前庵里负责做素席的是静安师父,她那可是家传的厨艺,我可比不了。这年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我们出家人讲的是一日三餐粗茶淡饭,比不得你们还想着有肉吃。” “哪有什么肉吃,一个月一个人才半斤肉呢,塞牙缝儿还不够呢。” “我跟师父两个人一个月加起来有五六十斤粮,倒也够吃了,就是菜不好买。粮票我们每月还能剩下一点,有时小兰家不够吃了,我就周济她们一些,毕竟小兰正是长身体的时候。” 两人边走边说,把菜端到青莲法师的禅房,摆开桌子,放下碗筷,招呼大家吃饭。 德成看着桌上的豆芽和青菜,叹了口气说:“法师现在这身体,吃的这些没什么营养,这病才老不见好。的想法搞点有营养的东西补补。” 妙心盛了一碗饭,挟了些菜铺在饭上递给青莲法师。这才说道:“哪里去找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平时就是想买块豆腐,稍微去晚一点就都没了。” 德成想了想,说:“我们厂里在生产输液用的葡萄糖,改天我去找人要一些给师父送过来。这东西是医院给病人补充营养用的,对师父肯定有好处。” 妙心说:“小余,你有心了,我替师父谢谢你。” 玉梅抢着说道:“姐,你跟我们那么客气做什么,咱们不都是一家人嘛。” 妙心摇摇头,面带苦笑继续埋头吃饭。 吃过午饭,德成和玉梅要回去了,妙心把他们送到后门口。临走时,玉梅从兜里掏出二十斤粮票递给妙心。 “你这是做什么,我跟你说过我们粮食够吃的。”妙心连忙推开玉梅的手。 德成赶紧说:“姐,你还是收着吧。我知道你们粮食够吃,可这些粮票能在黑市换鸡蛋、白糖这些紧俏货,就算你不吃,孩子长身体也需要啊。” 玉梅也说:“对,这是给张小花的。姐,你就收下吧,我和德成每个月粮票都够用,德成的妹妹还不时给我们寄一些回来,我们足够了。” 妙心手里捏着粮票,沉默了一会儿,说:“好,姐收下了,谢谢你们。” 回家前,玉梅又绕道去了棚户区看望孟奶奶和小兰,给小兰家留了五斤粮票才离开。 回家路上,玉梅突然问德成:“德成,你刚才是不是不想我收养张小花。” 面对玉梅的突然发问,德成没有立即回答,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是的,我不太愿意。” “那可是我的亲侄女,你为什么不愿意?”玉梅有些生气。 德成缓缓说道:“我不愿意自然有我的道理。我想我们还年轻,万一你怀上了我们的孩子,我们哪有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张采薇。” “是张小花。”玉梅固执地纠正他。 “好,好,是张小花。我们一旦有了自己的孩子,万一疏忽没照顾好张小花,传出去就变成了我们有了自己的孩子,就对张小花不好的闲话,我可不愿意落下这个坏名声。其次,你看看现在庵里的状况,整天冷冷清清的,师父和你姐的日子真的很难熬。好不容易多了个小孩子,庵里今天都显得热闹了几分,让他们有些牵挂,日子过得容易些,你难道不觉得是件好事吗?” 听德成这么说,玉梅心里暗自琢磨,好像真是这么回事,姐姐有张小花陪着,日子应该会过的容易一些,起码不会整日孤单寂寞青灯独守。想到这里,她不再纠结,抬头望了望天空,蔚蓝的天空中,有鸽群飞过,一阵响亮而悦耳的鸽哨声远远地传了开去。 /94/94707/29570640.html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任务 德成和玉梅回到了家,一进院子,正看见小封站在院子里晒衣服,没瞧见徐秀娥的身影,德成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小封,你过来。”德成把自行车交给玉梅,朝小封招了招手。小封放下洗衣盆走了过来,笑着问道:“哥,什么事?” 德成面色不悦地问道:“怎么是你在洗衣服?今天是星期天,她不也在家休息嘛,她怎么不洗?就让你一个人干。” 小封呵呵笑着回答说:“昨天秀娥她爸过生,晚上吃饭时秀娥多喝了两杯。今早起来有些不舒服,头疼,现在正躺在屋里休息呢。” 德成的脸色越发难看,“瞧瞧你们成什么样子,成天醉醺醺的回来。邻居们瞧见了,难免在背后说闲话。你也是的,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当家做主,不能由着她的性子来。” 小封知道德成是关心自己,也不计较德成的脸色有多难看,言语有多刺耳,只是嘿嘿笑着点头。 “要你多管闲事,人家两口子怎么过日子还需要你来点拨,真是爱管闲事,回家!”玉梅知道德成对徐秀娥有成见,对徐秀娥一贯没什么好脸色。可自己和徐秀娥毕竟是一个单位同事,还在同一个车间工作,自己夹在中间很难处。还好徐秀娥是大大咧咧的性格,平时对自己还是一如平常,并没有在自己面前抱怨过什么。 玉梅对小封笑了笑:“你忙你的,不用理他。”说完一手推车一手紧拉着德成回家去。 小封拿起洗衣盆发了一会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封,你在外面干什么?衣服晒完了吗?”屋里传来徐秀娥的声音。小封拿着盆子推门进了屋,把盆子放在墙角的木头洗脸架下面。 “姓余的刚才又跟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又在编排我的不是?” “没有,我哥就是和我闲扯了几句,你别多心。” “什么你哥,你姓封他姓余,他是你哪门子的哥?以后别喊这么亲热。”徐秀娥语气不善地说道。 “瞧你这话说的,我跟我哥都一起生活了十几年,他一直都很照顾我,我叫他哥已经习惯了。”小封心里有点儿不高兴,说话的语气略显不耐烦。 “你要想叫他哥我也管不着,反正我是不会叫的,最好你也别当着我的面叫,要叫你背地里慢慢叫去。”小封不喜欢她这么说,可也不想惹她不高兴,便低着头不说话。 “哦,说他你就不高兴了?刚才他在外面说我坏话时,你怎么不反驳,人家说你老婆,你还一个劲地傻乐。”徐秀娥想起德成刚才说的话就气不打一处来。 小封觉得德成刚才并没有说什么过分的话,他不想和徐秀娥为了这事争吵。 “我去买点菜,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说完就转身出了门。身后传来徐秀娥低声地喊叫:“你给我回来!我话还没说完呢。” 小封快步出了大门,没有理会身后传来徐秀娥不满的声音,他来到街上,漫无目的地走在人群中,他突然觉得这样挺轻松的。 第二天一早,玉梅骑车去上班。徐秀娥现在和她住一个院子,只要没有什么其它事,两人总是结伴而行。最早是玉梅骑车带着徐秀娥去上班,后来徐秀娥缠着小封也要买辆车,还一定要买辆新车。小封没办法,托公交公司的同事帮忙找了一下张自行车票,为此还付出了一条烟的代价。 新车买回来的那天,徐秀娥高兴的不得了,在院子里一番炫耀之后,这才想起自己还不会骑车。于是整个下午,小封都在院子里忙着教徐秀娥骑自行车,院子里一直回响着徐秀娥开心的笑声。德成听了不免心烦意燥的,忍不住把小封叫过来一顿说教,让他们低调一点,不要影响到院内的邻居。小封倒没什么,照例笑呵呵地听着并不言语。可徐秀娥却不愿意受这份闲气,她觉得分明是德成在嫉妒她买了新车,心里不舒服,就找借口训斥小封出气。徐秀娥立马就要找德成理论,幸亏玉梅当时也在,不然这两人恐怕当场就要撕破脸皮了。 两人一路无话,只是默默地骑着车,跟着大批早起上班的车流滚滚向前。快到杜甫草堂时,玉梅打破了沉默,“秀娥,你别怪我家老余,他就是那狗脾气。” 徐秀娥抿嘴一笑:“玉梅姐,你说这话就见外了。余大哥是小封的大哥,自然是向着小封的,无论他说什么都是为小封好,我谢谢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余大哥呢。” 玉梅将信将疑,可徐秀娥这么一说,她也不好再继续解释了。 两人停好车,进了车间,师傅林巧英正站在门口等她们。 “师傅早,你在等我们?”玉梅给师傅问了声好,徐秀娥知道林巧英一向不喜欢自己,便站到玉梅身后不说话。 “嗯,我有些放心不下,你们手里的活儿还得加紧,主体部分我已经带人做得差不多了,我们手上的花丝剩下得不多了,你们得赶赶工。我想争取在月底能完成花瓶的装配,下月初订货单位就要来验货了。” 这几年,红旗工艺品厂的金银制品在市面上销售得不好,一方面是因为新社会不提倡穿金戴银,认为那是资产阶级的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则是现在国民经济的确遇到了困难,普通的家庭拿不出闲钱来置办这些东西。厂里索性就停了金银制品的生产,改为生产其它便宜材料制作的工艺品,比如什么木雕、竹笔筒、铝制徽章一类的东西。还别说,靠着廉价物美,这些东西还卖得不错。但红旗工艺品厂始终是轻工部的定点金银制品生产厂家,时不时会接到一些外贸订单或者外交部门的礼品订单。前不久,厂里就接了一单外事部门的订货,是国家回赠给非洲某友好国家的礼物。 这件定制礼物是一件花丝镶嵌的花瓶,花丝镶嵌又叫细金工艺,是一门传承久远的汉民族的传统手工技艺,拥有悠久的历史。其精致、细腻、华贵的特色,代表了传统工艺与珠宝文化的巅峰境界。 所谓花丝镶嵌是指“花丝”和“镶嵌”这两种制作技术的结合,花丝选用金、银、铜抽成细丝,以堆垒编织等技法制成。而镶嵌则是把金银薄片打成器皿或錾出图案,再嵌宝石。 要做出一件能称得上是工艺品的花丝镶嵌作品,往往需要半年以上的制作时间。工艺品厂的领导对这种订单向来很重视,这次特地指派技术骨干林巧英挑头来完成这项国家交给的任务。 林巧英带着几个老师傅负责花瓶的主体制作,花丝镶嵌主要由这几种工艺构成:攒,是指用不同方法做好的单独纹样,组装成所需要的比较复杂的纹样。填,把掐制好的花丝纹样,逐个充填在制作好的纹样轮廓中。织,单股花丝按经纬原则,表现纹样,通过单丝穿插制成很细的纱织类纹样。焊,将焊粉筛在表面上,用火烧后便会连接成一个整体。最后将所有的宝石镶嵌完成,一个精美的花丝镶嵌花瓶就成型了。 林巧英安排张玉梅带着三个年轻工人负责的工作是搓丝,将两股以上的花丝,搓成很细的金属丝,这就是老师傅们制作花瓶时需要的材料。 玉梅这是第一次参与制作这种高水准的工艺品,这主要得益于林巧英是她师傅,她个人很珍惜这次难得的学习机会。 “好的,师傅!我这就催他们一下,这几天我们几个加下班,争取能赶上师傅的进度。”玉梅向林巧英保证道。 一听说要加班,站在玉梅身后的徐秀娥脸色一下就难看起来,心里暗自埋怨玉梅假积极。 林巧英看见了,皱了皱眉头,不客气地对徐秀娥说:“徐秀娥,你这个月都三次迟到早退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不要在我手下干了,你申请调去别的车间吧。” 徐秀娥涨红了脸答道:“师傅,我知道错了,下次绝不再犯。” 林巧英哼了一声,没有理她,转头对玉梅说:“还有一点我再叮嘱你一下。黄金出库时你要看清楚多少克再签字,生产出的成品每次交付了多少克也要签字登记清楚。还有每天的损耗是多少,剩下交回库房的是多少。这些一笔都不能出错,你一定要随时清查。” 玉梅点点头,说:“师傅你放心,我都记下了。” 林巧英这才转身去了自己工作室,徐秀娥望着她的背影,愤愤不平地说道:“这个老古板,偏心得很,就知道对你好,对我怎么看都不顺眼。想一脚把我踢出车间,想得美,她凭什么赶我走,她又不是厂长。” 玉梅碍于徐秀娥的面子没说什么,心里却想着:“你自己是什么样的工作态度还需要人说吗?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工作中不是偷懒就是出错。要不是看在两人这些年的情分上,加上徐秀娥软磨硬泡的,玉梅才不会让她加入自己的工作组。” 玉梅打断了徐秀娥喋喋不休的抱怨,“我去库房领黄金,你赶紧去工作室准备工具,一会儿我把材料领回来咱们就开干。师傅说花丝不够用了,这几天咱们得加加班,赶赶进度,不然会耽误师傅他们的时间。” “知道了,假积极。”徐秀娥说完朝那间独立的工作室走去。厂里但凡涉及制作贵重金属的工艺品,都有独立的工作室,工作室里有厚重的保险柜,主要为了方便保管材料和成品。 玉梅听到徐秀娥当面叫自己假积极,她脾气再好也不禁有些恼火。看着徐秀娥远去的背影,她叹了一口气,觉得德成平时说的仿佛也有一些道理。 /94/94707/29586859.html 第一百一十九章 突如其来的发火 玉梅到家时已经很晚了,她在院门口和徐秀娥分了手,径直往自己家走去。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徐秀娥一直不停地抱怨玉梅为什么要提加班的事,搞得玉梅有些烦她。 初夏的夜晚,省城的天气已经有些闷热。德成坐在窗外的椅子上和杨明贵聊着天,笑笑在旁边独自玩着一把他爸爸用废木料做的小手枪,他眯着一只眼,朝假想的目标瞄准,口里发出“啪啪”的射击声。 “阿姨,你好!”笑笑是个懂礼貌的孩子,看见玉梅便放下手里的小手枪,给她问了声好。 “笑笑乖,这么晚了还不回家睡觉?”玉梅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回来了?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德成听到声音,转头看见玉梅,便开口问道。 “厂里接了新订单,是我师傅在负责,她让我给她打下手,负责准备制作材料。订单下月就要交货,这两天我可能都得加班。” 杨明贵见玉梅回家,不好再打搅他们,跟他们告别后,带着笑笑回家睡觉去了。 德成把玉梅的车在屋檐下停好,锁上车问道:“吃过饭了吗?” “嗯”玉梅点点头,“厂里让食堂的大师傅给我们准备了加班伙食。德成,我有些累了,我先洗洗睡了。”说完去厨房打热水准备洗漱。 “好吧,你先去休息。你也别只顾着干活,还是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现在年轻不觉得,等老了就有得你受的。什么都是假的,只有自己的身体是自己的,自己不爱惜,没人替你爱惜。”德成在她身后嘟嘟囔囔地说着。 “德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越来越啰嗦了,跟我厂的那些老太太都有得一拼。”玉梅本已走到厨房门口,听到德成还在身后啰里啰嗦地说个不停,忍不住回过头来说了德成两句。 “嘿,你这人,好歹话都分不出来了,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还不是关心你才多啰嗦了两句,你以为我想说啊。” 玉梅”咯咯“笑着说道:“好,好,我知道你是关心我,我谢谢你了。不过这会儿我想安静地休息,就麻烦你老人家闭上嘴歇一会儿吧。” “懒得跟你一般见识。”德成回屋把给玉梅留的饭菜收好,盖在绿色的纱笼里。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玉梅边吃早饭边跟德成说自己可能还会加几天班,让他不要给自己留饭。 德成听了,便说自己这几天也不回家吃饭了,一个人的饭菜不好弄。 “那你去哪里吃饭?”玉梅拿着馒头问道。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可以在厂里吃食堂,我们厂有上夜班的,食堂晚上有饭吃。要是有时间,我就去看看三哥,好久都没见到他了。”看来德成已经盘算好了这几天怎么过。 “那行,你自己有安排就好。”玉梅把最后一点馒头塞进嘴里,喝了一口稀饭,站起身说:“我先走了,不然要迟到了,一会儿你把碗洗一下。” 德成坐在桌边细嚼慢咽着,听玉梅这么说就冲她挥挥手:“你快去吧,今天的碗我来洗。” 等玉梅和徐秀娥赶到厂里的时候,大门口上班的电铃声正好响起。玉梅进了大门,喘着气对徐秀娥说:“幸亏没迟到,昨天加班回去有些累,晚上睡得沉,今天早晨差点起不了床。不行,明天得早点起来。” 徐秀娥笑打趣道:“玉梅,我怎么觉得是余大哥让你起不了床呢?哈!哈!哈!” 玉梅羞红了脸,啐了徐秀娥一口,“你也好意思在厂里说这种话,没羞没躁的,不跟你说了。”说完径直往车间走去。 徐秀娥跟在她身后无所谓地说道:“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又不是露水鸳鸯,你们是合法夫妻。” 玉梅在前面走着,只当没听见徐秀娥说的话,脸却有些红,不知道是因为徐秀娥的话,还是因为刚才来得太急,骑车累的。 工作室里,负责搓丝工序的四个年轻人都到齐了。除了玉梅和徐秀娥外,还有两个年轻男工人,一个叫王金泉,一个叫林俊。这两人是一批进厂的,比玉梅她们晚了两年。 保卫科的同事也到了场,为了保证原材料的安全,室内的保险柜上有两把锁,玉梅和保卫科的人一人一把,只有两个人一起才能打开保险柜。 大伙儿看着玉梅和保卫科的同事分别掏出钥匙,缓缓打开保险柜。玉梅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黄金来,称好重量,和保卫科的同事一起签了字,这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今天一共出了三批花丝,玉梅把这三批花丝称好重量,交给制作花瓶的老师傅签字。等晚上加班结束后,她又清点了剩下的原材料和落在工作台上金屑。加工过程中洒落的金屑是用特制的小刷子轻轻把他们扫拢在一起,这些金屑也要和剩下的原材料一样称重记录的。 只有把每天的成品、原材料、金屑加在一起再除去正常损耗,和上午取出的数量对比,数据相符了,这账才算对上了。 对完帐签完字,玉梅和保卫科的同事一起锁上保险柜,这才准备下班,此时的她也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 回家的路上,徐秀娥又开启了抱怨的模式。原本玉梅不想理她,随她说好了。可徐秀娥却越说越来劲,从加班的事一直说到林巧英对自己有偏见,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玉梅忍无可忍,狠狠捏住刹车,停下来看着徐秀娥说:“秀娥,当初我可没求你来搓丝的,是你自己死活要来的。你也清楚,这次干的活儿厂里有专门的补助。又想活儿轻松,又要拿补助,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再说师傅又有哪里对不住你的地方?她为什么这么对你,你自己心里没个数吗?你整天就知道抱怨这个抱怨那个,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做得不好吗?” 一向脾气温和的玉梅突然发作起来,让徐秀娥顿时不知所措,眼神有些迷茫地望着玉梅,嘴里喃喃地说道:“我做错了什么?我有什么错?” “迟到早退你有没有,上班偷懒你有没有?做起事来老是犯错有没有。每次你做错了事都是我帮你收拾的烂摊子,碍着咱们俩这些年的情分,我一直忍着没说。秀娥,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发泄完,玉梅转身骑上车就走了,留下徐秀娥呆在原地发愣,过了半天才生气地骂道:“你不就当了个破小组长,在我面前装什么大领导。” 玉梅回家没和德成提这事儿,心情极其不好的她,一言不发地匆匆洗漱完就上床睡了。 德成觉得有些诧异,问她怎么了?说着拿手背挨了挨玉梅的额头,“没发烧呀,你那里不舒服?” 玉梅推开他的手说:“我没生病,你别瞎操心了,我就是累的很,想睡觉。”说着翻身面对墙壁闭上眼睛。 德成愣了一会儿,俯下身帮她掖了掖被子,然后关了房间的灯,按亮桌上的台灯,在台灯下继续看他的报纸。 玉梅满腹委屈地想着自己和徐秀娥这些年的交往,虽说徐秀娥不是一个坏人,可是却总喜欢用语言伤害别人,还从来不觉得有什么问题。自己的一再忍让,让她越来越无所忌惮,肆意地伤害自己。玉梅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就冲她发起火来。也许是积怨已久的爆发吧。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玉梅渐渐睡了过去,只是睡梦中不时皱起的眉头,昭示她在梦中不知遇到了什么难过的事儿。 第二天出门时,她走到大门口,习惯性地准备叫徐秀娥一起上班。在张开嘴的一瞬间,她突然有些犹豫,声音里在喉咙里打转就是出不来。 “玉梅姐,咱们走吧。”小封家的门打开了,徐秀娥推着自行车走了出来,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招呼玉梅。 玉梅一怔,回过神来说:“好,咱们走吧,今天要稍微骑快点,不要会迟到的。” 一路上徐秀娥和她说说笑笑的,仿佛她们之间不存在任何问题。玉梅有些诧异这种怪异的气氛,不过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彼此不会尴尬。 到了车间,继续重复昨天的工作。临近下班时,林巧英让人通知她过去一趟。玉梅让徐秀娥负责收拾原材料和金屑,称好重量把数据填在表上,等自己回来签字。 “玉梅,你看看,这是谁做的。”林巧英拿着几根花丝成品交给玉梅,玉梅看了一眼,发觉肉眼可见的粗细不一。 “你是组长,不能只是自己做得好就行了,我把这个小组交给你,你就要对他们负责。他们交成品的时候,你一定要严格把关。”林巧英严肃地跟她说道。 “知道了师傅,我回去就严格检查。”玉梅低着头向林巧英认错。 “好,你回去吸取教训,把工作再做得仔细一点。”林巧英拍了拍玉梅的肩头鼓励她。 玉梅签了字,把不合格的成品拿了回去。 玉梅拿着这些不合格成品给小组成员看,她大声地对他们说:“这些东西是谁做的,今天在这里我就不追究了。你们自己也好好反思一下,下次别再把这样的东西交上来了。如果谁再出现这种情况,对不起,我只有把他清退出小组。现在大家都在赶工期,时间耽搁不起。” 众人都纷纷表态一定做到,玉梅也不多说,收起不合格的成品,称过重量后,和还没有交出去的成品、原材料、金屑放在一起。又拿过表格问徐秀娥:“你都亲自称过重了?” 徐秀娥点点头说:“我都亲自称过了,没问题的。” 玉梅加了一遍数据,和上午拿出来的数据是一致的。她和保卫科的同事一起签了字,锁上保险柜,这才让小组同事下班回家。 骑行在繁星点点的夜空下,玉梅虽然很累,但是她觉得值。 /94/94707/29595091.html 第一百二十章 丢失的黄金 清晨,玉梅醒来,望着头顶的蚊帐发了一会呆,这才懒懒地起了床,身边的德成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起床了,想起那天徐秀娥说的话,玉梅不禁有些出神。是啊,这些天自己忙着赶工,每天早出晚归的,回家后累得不行,往往倒头就睡,连话都没和德成好好说上几句,想想确实有些怠慢了自己的丈夫。可没办法,只有等这次的活儿干完,抽空好好陪陪他,玉梅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推门准备出去。 门开了,德成端着碗从外面进来,差点和玉梅撞个满怀。 “哎,小心烫着。”德成躬身护着手里端的稀饭说道:“我正说来叫你起床,你已经起来了。快去洗脸刷牙,昨天我在韩包子买的肉馅儿大包,可香了。” 看着德成忙碌地在桌子上摆放碗筷,玉梅心里一热,从身后抱着德成的腰,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轻声地说道:“德成,谢谢你!” 德成回过身,揉了揉她的一头乱发,笑着说:“今天是怎么了,不就是做了一顿早饭吗,瞧把你感动的。” 玉梅笑着骂了一句:“讨厌!”放开手,转身出门去洗漱。 工作室里,玉梅和保卫科同事一起打开保险柜,把昨天的材料、成品取出来称重。称完重之后把数据填在表上,玉梅拿笔准备签字,保卫科的同事伸手拦住她,“等等,不忙签字,数量不对。” 玉梅赶紧看了一下表格,昨晚入库的数量是五十八克,今天出库的数量只有四十九克,中间足足差了九克。玉梅顿时觉得心里一阵慌乱,脸一下变得煞白。 保卫科的同事立即让所有人原地不动,同时通知了保卫科长和厂领导。 不一会儿工夫,陈广辉就带着厂里的领导和保卫科长到了现场。他黑着一张脸看着保卫科干事问道:“说说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保卫科干事指着桌上的那一小堆黄金说:“厂长,今天张玉梅小组开柜取材料,称重时发现和昨天晚上入库时的重量对不上。” 保卫科长魏长明问道:“昨晚入库时你在不在?”保卫科干事回答道:“昨天晚上不是我值班,是王欣值的夜班,今天他在家休息。” 魏长明说:“赶紧让人去把他叫来。”保卫科干事转身让人去找王欣。 魏长明目光环顾了下在场的其他人,发问道:“昨晚是谁负责最后的称重入库工作。” 玉梅说:“本来应该是我,当时我师傅那边的材料出了点问题,把我叫过去问一下情况。我就委托同班组的徐秀娥负责材料的清点和称重。入库签字是我回来后和保卫科的同志一起做的。” 魏长明看了眼屋里另外一个年轻女性,问道:“你就是徐秀娥?昨晚就是你负责清点称重?” 徐秀娥已经被现场的紧张气氛吓坏了,丢了快十克黄金,这可是将近两百块钱啊,是自己半年的工资。徐秀娥正在那里发愣,突然见魏长明问她话,她紧张地用略微发抖声音回答道:“昨天是张玉梅叫我清点称重的。” “你当时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情况?你称的数量准确吗?会不会看错了天平秤?”魏长明盯着她继续问道。 “应该没有吧。”徐秀娥的回答有些不确定。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什么叫应该没有?”陈广辉听到这里,不由心头火起,插话斥责道。 “没有。”徐秀娥勉强镇定地回答。 “等等,科长,查查前面的账就知道是不是看错秤了。”张玉梅捧起账本,迅速地翻看了起来。 “找到了,前天晚上的入库和昨天上午的出库数量是一致的,都是就是九十二克。昨天出的成品一共交了三十二克,除去正常损耗就应该剩下五十八克,也就是说昨晚入库的数字是对的,今天上午出库确实少了九克。” “让林巧英把昨天交上去的成品单子拿过来对一下。”陈广辉安排厂办的人去找林巧英过来。 “今天上午你和保卫科的同志一起开的保险柜,其他人都在场吗?”魏长明问张玉梅。 “都在场,我们一直都是遵守规定,要等全体人员在场见证才开启或关闭保险柜的。”玉梅肯定地回道,其他人都纷纷点头表示确实如此。 “保险柜没有撬过的痕迹,不可能是失窃。按照你们的说法,只可能是昨天上午出库到昨天晚上入库这段时间内出的问题。”魏长明推断道。 “陈厂长,给,这是张玉梅他们昨天交上来的数量,都是双方签字确认了的。”林巧英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听张玉梅他们出了事,她急忙拿了单据跑了过来。 陈广辉拿着单据看了两眼,把它递给魏长明,转身对林巧英说:“我看这样吧,林师傅,部里交办的活儿不能停,你回去带着老师傅们继续开工,拉花丝的活儿你另外安排人来负责。张玉梅他们这边你就暂时不用管了,等保卫科的调查结果出来了,你再给他们安排接下来工作。” 林巧英答应着看了一眼玉梅,她从玉梅的眼睛里读出了“失望”两个字。这么好的机会,可以学习这种流传久远的古老技艺,可机会就这么失去了。 林巧英在心里叹息一声,为玉梅失去这次机会感到可惜。林巧英一直喜欢玉梅的踏实肯干,虽说不算很聪明,但这孩子细心、勤奋,林巧英原本打算把自己的一身技艺传授给她。 可现在她只能摇摇头,转身离去。 这时候王欣也到了,魏长明问了他昨晚的情况,王欣说昨晚他是和玉梅一起签字入库的,并没有发现什么意外情况。魏长明又问了一会儿,没问出什么别的线索,就让他先回家休息。 “陈厂长,我们要不要向公安局报案?”魏长明征求陈广辉的意见。 “你怎么看?”陈广辉盯着魏长明反问道。 “依我看暂时不必,我的看法主要有两点,第一呢,是失窃数量不大,没报案的必要,我们保卫科可以自己查。这第二呢,是咱们这一报案,整个系统内很快就都知道了。要真是这样,咱们今年的先进红旗就别想评了。” 陈广辉皱着眉头,沉思了片刻说:“老魏,就按你的想法办。另外,这件事暂时不要外传,在场的各位都紧着点自己的嘴巴。谁要是不听招呼,给我传了出去,有他好果子吃的。” 说完陈广辉就带着厂办的人回去了,厂里还有很多事要他处理,这事儿不大,相信魏长明能处理好的。 陈广辉倒是觉得这事儿不大,可在玉梅他们心里这事儿却是天大的事,不知道厂里会怎么处理他们。当然他们心里最关心的还是这九克黄金到底去了哪里?究竟是谁干的? 魏长明代表厂里对玉梅他们在调查期间作出如下安排,暂停参加厂里的生产活动,每天上班集中进行思想学习,近阶段不许请假外出,随时配合保卫科的调查工作。 人都散了,工作室只剩下玉梅他们四个,大家面面相觑,不知道干什么好。玉梅一直坐在门边,把昨天上午到晚上下班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在自己的脑海里反复地梳理,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王金泉和林俊百无聊赖地坐在桌边,林俊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说:“太无聊了!”,边上的王金泉接口道:“要不我去找副扑克来,咱们打‘甩二’。” 徐秀娥一拍桌子,低声骂道:“你们两个想死不要连累我,这都关禁闭了,还想着玩呢。” 王金泉尴尬地抓了抓头发,“徐师姐,我这不是说着玩嘛,干嘛发那么大火。” 徐秀娥说:“谁跟你开玩笑,自己一边老实待着去。”说着话,目光去往林俊身上瞟去,林俊却仿佛没有察觉,抬眼望向门外。 保卫科的干事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摞党刊报纸,进门扔在桌上,对他们说:“喏,这是书记给你找的学习材料,你们认真学习吧。” 林俊拿过一本翻了一下,扔给王金泉说:“泉儿,你读给我们听吧。” 王金泉“呸!”了一声,“凭什么我来读,你怎么不读?” 玉梅站起来,拿过一本《党的教育》说:“咱们一人读一篇,轮着来,先从我开始。”说完翻开书朗读起来:“怕艰苦就不能干革命,要在困难中坚持下去,困难能考验人,坚持就是胜利。要勇于向困难作斗争。在困难面前,决心要比困难更大,什么东西都怕决心,要学会在困难中找出路。” 玉梅抑扬顿挫地读着,不知道为什么,这是平时自己也觉得很枯燥无味的语句,今天读来却别有一番滋味在其中。她不知不觉中陷入沉思中,越读越觉得有道理。一篇政论文章,居然把玉梅给吸引住了,被她读得津津有味的。 徐秀娥看着一心专注在读书上的玉梅,心里想她是不是让上午的事给搞魔障了。 /94/94707/29602284.html 第一百二十一章 我知道是你干的 陈广辉推开保卫科的门,顿时被屋里的烟雾呛得一阵咳嗽,他一边皱着眉头挥手驱散眼前的烟雾,一边快步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厂长!”魏长明站起身来招呼陈广辉,一群人正围着椭圆形的会议桌在开会,听到魏长明的招呼,都转头看向陈广辉。 “你们这群烟鬼,要抽烟就把窗户打开透下气嘛。你们这是在抽烟吗?简直就是在熏腊肉,人都快被你们呛死了,真佩服你们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坐得住开会。” 魏长明尴尬地笑着说道:“都习惯了,我们保卫科的同志绝大多数当过兵,都是些大老粗,在部队上不讲究惯了。”说着回头对那些还在吞云吐雾的手下喝骂道:“还他妈的抽,都把烟给老子掐了,没看见把厂长给呛得。” 陈广辉摆摆手,在桌边魏长明让出的位置上坐下,开口说道:“在部队当过兵就了不起了?就应该不讲究?我也是部队上退下来的,是不是也该不讲究?别跟我扯这些没用的,说正事,调查得怎么样了?有什么线索没有?” 魏长明赶紧拿起桌上的会议记录,瞄了两眼说道:“根据我们的判断,黄金的丢失时间应该是昨天上午出库后到昨天晚上入库前。还有就是昨晚的入库登记应该有问题,只是不知道是称重时就少了九克黄金,还是称重后丢了九克黄金。” “你们没找当事人问问?”陈广辉问道。 “问了,当时负责称重的徐秀娥咬死说称重下来就是五十八克。”魏长明回答道。 “王欣呢?当时他有没有看到称重的过程?”陈广辉又问。 “王欣他昨晚吃坏了肚子,称重时刚好去上厕所了。等他回来时,徐秀娥已经称好重量填好了表。”魏长明答道。 “这个王欣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上什么厕所。”陈广辉不满地说道。 “这个也不怪他,我们保卫科的职责里没有负责称重这件事,他只负责和张玉梅一起签字确认然后锁上保险柜。”魏长明替王欣解释道。 陈广辉沉思了一下,说:“我觉得这是个很大漏洞,起了盗窃心思的人很可能会利用称重这个环节作假。不行,以后你们保卫科要负责监督称重的全过程。” “是,我们马上制定新的制度。”魏长明连连点头。 “在场的其他人怎么说?”陈广辉接着问道。 “王金泉说他不负责称重,所以也就没注意,当时他在打扫清洁。林俊倒是说他当时在场看着,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对了,张玉梅从林师傅那里回来后有没有复秤?”陈广辉追问道。 “嗯,这个我们还没有问呢。”魏长明低着头,回答的声音有些小。 “我都不知道说你们什么好了,一大帮子人,这么点小事都处理不好,都是吃闲饭的吗?保卫科?厂里还能指望你们来保卫?”陈广辉极力压制住自己的怒火。他之所以同意不报案,除了不想影响厂里年底评先进外,还有就是这件事本身并不太复杂。他想着保卫科能迅速解决问题,把事情控制在最小范围内。可没想到保卫科这帮人,一个个平时看起来威武雄壮的,却一个有脑子的都没有,搞了一整天,连一条有用的线索都没有。 陈广辉越想越气,既生气有人居然敢在他眼皮下偷公家的财物,又气保卫科这帮人无能。他一拍桌子,说道:“今天我就不追究了,明天,明天,你们一定要把丢失的黄金给我找出来。”说完拂袖而去,留下保卫科的人大眼瞪小眼的。 “好了,别看了。都听着,明天一上班,就把张玉梅他们找来分别问话。务必要把那个偷黄金的内贼给我找出来。厂长的板子要是打到我身上,我就让你们脱层皮。散会!”魏长明的脸色难看至极。 为了避嫌,玉梅他们下班时,在保卫科同事严厉的目光注视下,把自己从更衣室拿出的随身小包,还有衣服的衣兜,裤子的裤兜一一翻给他们看了。 玉梅叫上徐秀娥一起走,她有些问题想私下里问问徐秀娥。徐秀娥却说自己今天要回娘家,不和玉梅一起走了,说着骑上车自顾自地走了。 玉梅看着她越来越远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她刚才仔细回想过昨天可能出问题的环节。最大的可能就是徐秀娥称重时,填写了一个虚假的数字,而自己出于对她的信任,没有对这个数字产生怀疑,直接按照她填写的数字就签字入库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玉梅推测的,目前还没有证据,自己当时签了字,这就意味着自己对徐秀娥填写的数据的认可。可徐秀娥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一旦被查到,是会被开除甚至判刑的,玉梅实在想不出她这么干的理由。 玉梅有些沮丧地回到了家,德成有些意外,问道:“你不是说这几天要加班吗?怎么今天这么早就回来了?” 玉梅在屋檐下架好车,转身回屋坐下,沉默地望着窗外的核桃树。德成又问道:“还没吃饭吧?我这就去给你做饭,我在厂里食堂吃了才回来的。哟,这是怎么了?怎么哭了?” 玉梅含着眼泪坐在屋里,德成这一问,她再也忍不住,小声地抽泣起来。 “出了什么事?你别哭,这不还有我嘛,有什么天大的事,给我说说。”德成赶紧把玉梅搂在怀中安慰道。 玉梅抱着德成哭了起来:“我弄丢了厂里生产用的黄金。” 一听是丢了黄金,德成吓了一跳,忙问道:“怎么丢的?丢了多少?” “丢了九克多,不知道怎么丢的。”玉梅一边抽泣,一边说道。 德成一听只丢了九克多,不由把心放了下来,说道:“还好,才丢了九克,数量不多,可究竟是怎么丢的?” 玉梅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给德成听,德成听后气愤地说道:“这还用想吗?瞎子都看得出是徐秀娥称重时搞的鬼!你们厂保卫科就没查出来?” 玉梅用衣袖揩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其实我也想到了,苦于现在没有证据,何况当时我又在表单上签了字。唉,说起来还是怪我自己,我当时复一下秤就好了,我就是太相信她了,糊里糊涂就把字给签了。德成,这可怎么办呀,拉丝小组是我在负责,出了事我脱不了干系的。要是找不到偷拿黄金的人,肯定会要我来承担责任。”玉梅眼里闪过一阵惊慌,紧紧抓住德成的手,“说不定会把我开除了,不!我不想被厂里开除,更不想背上这个污名。德成,你说我该怎么办呀?” “玉梅,你别慌,听我说。我这就找她去,我倒要问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对你。如果是因为对我有什么不满,有什么就冲我来!”说完,德成推门就往外走。玉梅愣了一下,站起身对德成小声喊道:“秀娥这会儿不在家呢,她回她娘家了。”可德成一心想去找徐秀娥算账,压根儿没听见玉梅的喊声。 “徐秀娥!你干的好事!”德成一头闯进小封的屋子,天气热了,小封没有关门,正坐在屋里摆弄新买的红灯牌收音机。抬头看见德成,小封站起来笑着说:“哥,你来的正好,听听我新买的收音机,正唱戏呢。” 德成推了一把小封:“谁稀罕听你那破玩意儿,徐秀娥呢?”,小封一怔,说道:“秀娥她还没回来,八成是回娘家去了。哎?哥,你找她有什么事?” 徐秀娥不在家,让德成泄了气,他一屁股坐在桌子旁边的木凳上,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你那婆娘干的好事,把你的嫂子害苦了。” 小封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心地问道:“她干了啥?怎么会害了嫂子?” 德成就把这事原原本本跟小封讲了一遍,最后站起身来,冲小封拱拱手说:“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会儿她要是回来了,请你劝劝她,让她明天去厂里保卫科把事情讲清楚,不能让玉梅替她背黑锅。小封,哥从来没求过你什么,这回哥求你好好跟徐秀娥说说,如果是因为我的缘故,哥给她赔礼道歉总行了吧。” 小封急忙拦住他:“哥,瞧你说的,这事儿要真是她干的,我饶不了她。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给你和嫂子一个交代。” 德成心情沮丧地低着头出了门,回去继续安慰玉梅。 等到半夜,徐秀娥才回到家。一进门就觉得小封的脸色不对,也没有了平时的嘘寒问暖。她索性也不搭理他,把自行车推进屋,靠墙放好。 小封板着脸问道:“干嘛去了?” 徐秀娥白了他一眼:“干嘛去要跟你汇报呀?我又没偷没抢的,人民警察都不管,要你管?” 小封冷笑一声:“好一个没偷没抢的,那好,你跟我说说那九克黄金怎么就不见了?” 徐秀娥听了身子一抖,惊讶地望着他,“你,你怎么知道的?是张玉梅告诉你的?” 小封摇摇头:“你别管是谁告诉我的,你就说你为什么要这么干?是家里没钱给你花了?还是因为恨我哥就陷害我嫂子?秀娥,这可是犯法的事儿,你可真大胆啊!” “张玉梅告诉你是我干的?真是胡说八道,我徐秀娥再怎么不上进了,也不会干那偷鸡摸狗的事。” 小封将信将疑地问道:“真不是你干的?” 徐秀娥一拍胸口:“我说不是我干的就不是我干的,你连自己老婆都不信,偏偏相信别人说的,你怎么胳膊肘老是往外拐呢?” 小封听她这么一说,顿时放心下来,“那我去跟哥说一声,他们误会你了。” 徐秀娥一把拉住他:“别上赶着去他家,我自己会跟张玉梅讲的。你不许去!听到没有?” 小封点点头:“那好吧,这事儿你自己去处理。”既然事情不是徐秀娥干的,小封也就不想再理会了。 夜深了,徐秀娥躺在床上,看着窗帘上映着的白月光,思绪却飘回到傍晚的下班时分。 /94/94707/29622316.html 第一百二十二章 对策 下班的时候,徐秀娥看似先骑着车走了,其实她并没有走远。她把车骑到送仙桥附近停了下来,在马路边找了一棵大柳树,把车架好,站在树边等着。 她知道林俊家住在青羊宫附近,每天回家必定要经过这里。果然,没过多久,就看见林俊哼着歌晃晃悠悠地朝这边过来了。 “林俊!你站住!”徐秀娥闪身从树后站了出来。 “干嘛你?”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徐秀娥把林俊吓了一跳。 “你说干嘛?你自己做的事你会不知道?”徐秀娥质问道。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做什么了?”林俊镇定下来,看着徐秀娥缓缓地问道。 “昨天你为什么要假装好意帮我收拾材料,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定是你趁机偷拿了那些黄金碎屑的。”徐秀娥盯着林俊一字一句的说道。 “哼。”林俊轻蔑地一笑,“今天白天,你当着大伙儿的面怎么不说出来呢?你还不是怕承担责任。” 徐秀娥一时哑口无言,昨天晚上玉梅让她负责收拾材料,她嫌那些金屑收拾起来很麻烦而且还扎手,所以当林俊主动提出帮她收拾时,她贪图轻松就满口答应了。 她没有注意到林俊是用什么法子,又是什么时候把金屑偷走的。她一心只顾照着镜子往自己脸上抹雪花膏,这是她缠着小封要了很久,小封才答应给她买的。她稀奇得很,舍不得多用,每次都只用小拇指挑出一点点擦在脸上,然后轻轻地在脸上揉搓抹匀。 等她擦好脸,林俊也已经把当天的材料收拾整齐,并且称好重量报给她,徐秀娥按照林俊报的数字填好表,放在桌上等玉梅回来签字。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对林俊产生过丝毫的怀疑,这让一直提心吊胆的林俊感到很意外,他原本打算事情败露后,就把藏在手套里的那一小坨捏成了一团的金屑拿出来,再随便找个借口应付。同时,他也怕玉梅回来后会复秤,结果玉梅只是看了一眼就照单全收,并在表单上签了字,这一切顺利得让他喜出望外。 “反正我知道就是你干的,你不要想抵赖,当天晚上只有你一个人接触了金子。”徐秀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说道。 “证据呢?那天张玉梅是叫你收拾材料的,你也承认了。现在反悔了?谁信你呀?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林俊阴险地笑着,还算英俊的脸有些扭曲,徐秀娥看着他那张平时看起来颇为顺眼的脸,今天却显得特别的丑陋。 “没有证据就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还说是你自己监守自盗呢。”林俊理直气壮地说道。 “你,你......”徐秀娥指着林俊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什么你,我警告你,别再跟我。”林俊说完扬长而去,在这件事上,他自恃把徐秀娥吃得死死的。 “你真是个无赖!”徐秀娥冲着林俊的背影大声喊道。 想到这里,徐秀娥再也睡不着了,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终于把小封给弄醒了。 小封朦胧中睁开眼,看见徐秀娥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他轻声问道:“怎么了?翻来翻去的,睡不着?” 徐秀娥静静地望着天花板,过了好半天才说道:“心里装着事,想睡也睡不着。” 小封问:“你们小组丢黄金的事?” 徐秀娥在黑暗中点点头,轻声回答:“嗯。” “你不是说不是你干的吗?安心睡你的觉吧,厂里不是有保卫科嘛,你瞎操什么心呀。”小封安慰她说道。 “你不知道,这事儿虽说不是我干的,可和我多少还是有些关系。小封,我心好乱。”徐秀娥犹豫再三,还是把自己的担心对小封说了出来。 ”什么?“朦胧中听到徐秀娥说和她有关,小封一下清醒了过来,“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你说清楚,刚才你还说不是你干的,怎么现在又和你有关了?”黑暗中,小封睁大了眼睛望着徐秀娥。 “小封,我有点害怕。”徐秀娥露出心虚的表情。 “你倒是告诉我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好帮你拿主意啊。”小封有些急了,声音不由大了几分,在暗夜里显得有些刺耳。 “好了,我都告诉你,你能不能小点儿声,周围邻居都听见了。”徐秀娥便悄声把玉梅让她收拾材料,林俊主动帮忙,之后就少了黄金的事告诉了小封。 小封听了,拿过椅子上的衣服披在身上,坐在床边找鞋子。 “这么晚了,你要去哪里?”徐秀娥坐起身来问道。 “我去跟哥说一声,他们还不知道这个情况。”小封穿上鞋说。 “你不要去!我今天没说实话,这会儿你去跟他们说了,玉梅岂不是要恨死我。你先不要去嘛,让我再想想。”徐秀娥担心玉梅知道了事情的真相会怪罪她,伸手拽住小封的衣袖,极力阻止他出门。 “还有什么好想的,不行,这事儿必须得跟我哥说。秀娥,你怎么这么糊涂呀,不把林俊的事抖落出来,你就是最大的嫌疑人,当天晚上大家都知道是你在负责收拾材料,也难怪嫂子会怀疑是你做的手脚。如今只有把大家叫来一起商量,怎么把林俊这个坏家伙揪出来。”小封挣开徐秀娥的手,推门出去,回头对徐秀娥说:“你快把衣服穿好,一会儿我把哥和嫂子请过来,在咱们屋里商量。” 玉梅迷迷糊糊中听到敲门声,她推了一把熟睡中的德成,“德成,有人在敲门!” 德成猛地醒来,听见小封一边敲门一边小声地在喊:“哥,我是小封,快起来,我有重要的事跟你说。” 德成急忙披上衣服起床,来到门口推开门。清亮的月光下,小封站在屋檐下焦急地搓着手。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说吗?”德成问道。 “是关于嫂子他们丢了黄金的事儿,我等不及明天了,你叫上嫂子去我屋里说吧。” “好,你等等。”德成听小封一说,立刻打起精神来,回头对玉梅说:“快起来,穿好衣服去小封屋里,我先跟小封过去等你。” 等四个人在小封家聚齐了,听徐秀娥讲了当天晚上的事。玉梅有些生气说道:“秀娥,我是相信你才让你负责收拾材料的,你怎么会让林俊去做呢,而且还听信他报的数字,都没有去检查一下是不是准确的,你真让我失望。” “你不是也没有复秤吗,如果当时你复秤一下,不就没接下来的事了嘛。”徐秀娥明知道在这件事上自己是犯了错的,但是听到玉梅责怪自己,还是忍不住开口反驳道。 “好了,不要争了,现在不是认定谁的责任的时候。”德成打断两人的争执,“咱们现在应该好好想想,该怎么把这个林俊揪出来。” “我觉得整件事的关键是黄金现在在哪里?是林俊把它带出厂了?还是他把黄金藏厂里的在什么地方了?只要找到黄金,这事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小封提出他的观点。 德成点点头,“小封说的很对,你们俩好好想想,黄金会在哪里?” 玉梅想了一下说:“那天晚上我们是一起走的,他没有拿任何东西。我觉得他应该把东西藏起来了,出于谨慎,他可能不敢当着我们的面把东西带走。而昨晚下班时,保卫科的检查很严格,他也不会冒这个险。所以我认为黄金还在厂里,他想等风声过了再拿走。只是不知道他会把它藏在哪里。” “对,那天下班时,大家都在一起,称完重玉梅就回来了,他不可能抽得出时间出去藏东西,所以东西很可能就在.....”徐秀娥顿了一下,和玉梅几乎同时说出一个地点:“更衣室的柜子里!” “可昨天不是已经检查了大家的更衣柜吗?怎么没发现。”徐秀娥又提出一个问题。 “昨天早上是在大家使用过衣柜后才出的事,不知道他是不是想到了什么,提前把黄金拿了出来,等检查后又放了回去。”玉梅猜测道。 “那咱们该怎么做?”玉梅和徐秀娥望向德成。 德成想了想说:“明天一早,你们俩一个去保卫科通知人,另一个在林俊的更衣柜前守着,不让他耍花样,看能不能抓他个人赃俱获。” 众人都觉得只有这样了,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这样即使不能把林俊抓个人赃并获,起码也能让厂里知道,当天是林俊称的重并报的数。就算以后会追究玉梅和徐秀娥的责任,但至少能把她们偷盗的嫌疑洗清。 第二天起床时,由于昨晚商量了很久,几人起床都顶着个黑眼圈。出门时互相看了看,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笑笑坐着爸爸的自行车准备去厂里的幼儿园,看见他们,立刻热情地招呼起来:“叔叔阿姨,你们早。你们在笑什么呀?” 德成摸摸他的头说;“笑笑,你看他们像不像动物园的熊猫?” 笑笑看了一眼,又回头看了看德成说:“像,但叔叔你更像。”德成听了哭笑不得,其他人更是笑成一团。 徐秀娥今天的话明显少了很多,快到厂里的时候,她突然问玉梅:“玉梅,对不起了,你不会怪我吧?” 玉梅有些疲累地摇摇头,“我不会怪你的,这件事我自己也有错。以后咱们多长点心眼,别再被人给骗了。有句古话说得好,叫知人知面不知心,记住吧,以后别再当傻子了。” /94/94707/29632099.html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决裂 玉梅和徐秀娥到了厂里,时间还早,离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只有少许几个早到的人在厂区里溜达。按照昨晚的约定,玉梅去厂长办公室等陈广辉,徐秀娥则去了车间更衣室守住林俊的衣柜。 时间快到八点钟,厂里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陈广辉照例提前几分钟到了办公室,却发现玉梅站在办公室门口,便随口问道:“小张,你有事我?” “嗯,厂长,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你汇报。”玉梅点点头,急促地说道。 “好,到我办公室说吧。”陈广辉淡淡地说道,脸上看不出高兴还是生气。 “你怎么不早说?”听完玉梅的讲述,陈广辉皱起眉头责怪道。“算了,这些下来再说,走,跟我去保卫科,叫上魏长明他们一起去车间。” 这头徐秀娥守在林俊的衣柜前,前来换衣服、放背包的男同志纷纷打趣道:“秀娥,今天咋回事,来视察我们男更衣室的工作了。我一会儿换工作服被你看到,你眼睛要长针眼儿的哦。” 徐秀娥没好气地骂道:“去你的,就你这身排骨,倒贴钱都没人看呢。”这话一出,在更衣室里引起一阵哄笑。 林俊正好走进门,听到笑声便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你们在笑什么?”有人便指着站在衣柜前的徐秀娥笑着说:“瞧,徐秀娥一大早就来我们男更衣室视察工作呢。” 林俊看见徐秀娥站在自己的衣柜前,立刻收起笑容,走到徐秀娥身前说:“麻烦让一让,我要换衣服。” 徐秀娥一动不动地站在他衣柜前,死死地瞪着他不说话。林俊伸手用力推了她一把,低声骂道:“滚开!你还要不要脸,大清早的跑到男更衣室来发骚。” 徐秀娥“呸”地吐了他一口口水,唾沫顺着林俊白皙的脸庞流了下来。 “我去你妈的!”林俊暴怒起来,一巴掌扇在徐秀娥脸上,徐秀娥被打得往后一退,后背重重地撞在衣柜上,脸上顿时起了通红的五根指印。 “你这个无赖!”徐秀娥红着眼睛,高喊一声:“我和你拼了!”扑上去扭住林俊,伸出手去抓挠林俊的脸。 这一切发生得很突然,更衣室的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已经抓扯在一起了。 “这是怎么了?”大伙儿一头雾水地试图分开他们,就在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大喊:“都住手!快分开他们。”身材魁梧的魏长明带着保卫科的同事来到了男更衣室。 看着保卫科的人费力地把徐秀娥和林俊分开,更衣室的众人更加迷惑了,呆呆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大家都先出去一下,我们有事情要办。”魏长明把更衣室的人请了出去,关上门。大伙儿还想在门口围观一下,可门口站着的两名保卫科的同事不让他们靠近,这更加引起了他们的好奇,围在更衣室的门口议论纷纷。 更衣室内,保卫科的人控制住了林俊,从他身上搜出衣柜钥匙,打开他的衣柜,仔细翻找起来。 衣柜里有一套工作服,一个挎包,几双绵纱手套,还有一张洗脸擦手用的毛巾和一盒香皂。保卫科的同事翻看了一阵,转身对魏长明摇摇头。 徐秀娥觉得不可思议,她大喊道:“怎么可能没有呢?一定在里面的,你再仔细搜搜。” 林俊紧张的脸松弛了下来,带着嘲讽的笑意看着徐秀娥。 陈广辉把魏长明叫到身前,指了指衣柜说:“你去搜,看仔细点。” 魏长明来到衣柜前,把林俊的衣服拿出来,仔细搜了一下衣兜,又用手细细捏了一遍衣角,然后才放下。又把挎包里的东西都倒了出来,认真地翻看了一遍,什么也没有找到。 陈广辉从侧面仔细地观察林俊脸上的表情,林俊面无表情地看着魏长明翻找着自己的东西。 魏长明拿起手套,抖了抖,又捏一遍,还是没有找到什么。衣柜里还剩一条毛巾和香皂,魏长明有些失望,这两样东西儿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发现。 他拿起香皂盒,看了看用了一小半的香皂,扔在一边,开始检查起香皂盒。 就在他扔下香皂的一瞬间,陈广辉发现林俊一直紧绷着的嘴角突然放松了下来。 “等等!”陈广辉打断了魏长明的动作,指着香皂说道:“再检查一遍香皂。”说着侧脸看了一眼林俊,只见林俊的脸上不由现出几分紧张的神色,他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 魏长明拿着香皂端详了片刻,一用力,使劲把它掰开。丢失的黄金成块状紧紧地镶嵌在香皂里。陈广辉转头看向林俊,林俊已经浑身发软,无力地摊倒在更衣室的地上。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林俊一到保卫科就什么都说了。最近有人给林俊新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为了博得女朋友的好感,他又是给女方买东西,又是请她下馆子吃饭,花销不菲。时间一长,光靠林俊那点工资,就有些吃不消了。可他又不愿意在女朋友面前露怯,于是就想在生产用的黄金上打主意。 每天眼看着黄金就摆在面前,林俊却一直没找到机会下手。恰好出事那天玉梅因为有事,让徐秀娥负责收拾材料,他觉得这是个机会。便试探着说要帮她收拾,没想到的是徐秀娥竟然一口答应了。他趁徐秀娥不注意,把边角余料捏成一团,借口上厕所,偷偷把它塞进自己衣柜的香皂里。 他担心玉梅当天回来后,会立刻发现有问题,所以不敢放在自己身上。他把黄金偷偷藏在更衣室里,想等风声过后再拿出去变卖,最后落了个人赃并获。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简单的询问后,保卫科的同志把林俊扭送去了公安局。过了两天,厂里贴出通告公布了对玉梅和徐秀娥的处理意见。徐秀娥因隐瞒事实,擅自把自己的工作交给他人,被扣发半个月工资,调离原车间,调去后勤部门管卫生。张秀梅疏于管理,险些造成单位财产损失,决定撤销她生产小组组长职务,继续在原车间工作,工资下调一级。 看完处理结果,玉梅低着头没说话,徐秀娥却嚷嚷着要找领导评理去,凭什么让自己去后勤做卫生。 玉梅赶紧拉住她,让她不要这么冲动。徐秀娥一把抓住玉梅的手说:“我知道你和陈厂长关系好,还有林巧英也一直很喜欢你。玉梅!你去帮我跟他们说说,不要让我去后勤打扫卫生。玉梅,我求求你了,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姐妹情分上,对,还有小封的面子上,你去帮我求求情吧。” 玉梅为难地说道:“这事儿找领导没用的,是我们自己做错了,就得接受惩罚。” 徐秀娥一听,当即不干了,紧紧握住玉梅的手冲她吼道:“是啊,我有错,你就没错了吗?那为什么你还能在车间上班,我却要去打扫卫生,都是犯错,处理的结果却不一样,这公平吗?你为什么要拦着我找领导理论,不就是怕我连累你嘛。” 玉梅再也忍受不了徐秀娥的无理取闹,用力掰开徐秀娥紧紧抓住自己的手说道:“放开我!你把我弄疼了。你要想去找领导理论,你就自己去吧,我以后再也不拦着你了,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往车间走去。 徐秀娥愣在原地,呆呆地站一会儿,突然大哭起来,边哭边喊道:“不公平!就是不公平!” 当走进车间的那一瞬间,泪水抑制不住地从玉梅眼眶里滴落下来。林巧英走过来,揽着她的肩头说:“人总是要吃过苦,受过磨难,才能慢慢学会长大。你不要把这些当作负担,你要把它视为自己人生路上最宝贵的精神财富,经常反省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促使自己进步,成就更好的自己。” 玉梅含泪点点头,更咽着说道:“师傅,我知道了。”回头望了眼在院子里歇斯底里哭喊的徐秀娥,问道:“徐秀娥她误会了我,我心里很难过。师傅,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林巧英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人这一生就像是旅行,一路上会遇到不同的伙伴。有缘分呢,就多陪你走一程,等到缘分尽了,就该散了,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你走到终点的。” 玉梅默默地思考着师傅讲的话,林巧英拉着她的手说:“既然你现在已经不是小组长了,过来给师傅打下手。拉花丝这活儿你已经学会了,师傅今天就教你镶嵌的技术。” 听师傅说还能继续学习花丝镶嵌的技术,玉梅不由转悲为喜,跟着师傅去了她的工作间。 下班时,玉梅有些犹豫要不要叫上徐秀娥一起走,结果还没等到她走到车棚,就看见徐秀娥刚取了车从车棚里出来,玉梅正要开口叫住她,徐秀娥却视而不见地骑着车飞快地从她身边过去了。玉梅想了想,最终没有开口叫她,默默地看着她越走越远。 过了片刻,玉梅才收回目光,在心里跟这个自己曾经的朋友告别。玉梅取了自己的车,独自骑着回到家。 从这以后,两人再也没有骑着车一起上下班了。 /94/94707/29640898.html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是善良的人 王强的父亲在国营锦江茶厂工作,德成前一阵茶叶喝完了,一天不喝茶就浑身难受的他,托王强帮自己买两斤今年的新茶。这不,今天一上班,王强就拎着包茶叶来了。德成接过茶叶,闻着新茶散发的清香,赞不绝口地说道:“就是这个味儿,正宗的三花茶,多谢了。” 王强笑了笑说:“我家什么都不多,就这茶叶多。我又不爱喝茶,家里就我只有老爹喝,所以家里每年都剩下不少茶叶。” 德成撇撇嘴:“瞧把你骄傲的,真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王强边换衣服边问道:“今天咱们该检查哪里了?”德成放好茶叶说:“今天该检查大输液车间的设备。” 两人背着工具包往大输液车间走,德成抬头看了眼初夏的阳光,明晃晃的有些刺眼。“哎,王强,我问你个事。” 王强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好久没有看到马明这小子了,他还在请病假吗?” “师兄,你的消息也太不灵通了。你还不知道吗?他爸爸是市里的干部,托关系给马明调了工作单位,听说是去了省城日报的印刷厂。” “怪说不得呢,我就说好久没看见他了。”德成摇摇头。 王强笑了起来,“和你闹了那么一场,你说他怎么还有脸呆在厂里。” 德成也笑了,心情莫名地畅快了许多。 检查完大输液车间的设备后,上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两人说笑着往设备科的办公室走,路过蒸汽车间时,王强说:“胡科长让我们抽时间看看锅炉,你看我们什么时候去?” 德成想了想:“这两天生产车间的检修任务重,我们的先顾着这头。一会儿吃过饭,你去一趟锅炉车间,让那边的师傅们先自检一遍,我们下周一上午去全面排查。” 自从厂里的设备基本安装完后,就不再单独设立锅炉车间,把锅炉房划归设备科统一管理。 吃饭的时候,王强拿筷子搅了一下,叹口气道:“又是炒萝卜丝,南瓜汤,一点油水都没有。” 德成喝了一口南瓜汤,笑着说:“还别说,这汤挺甜的,是老南瓜炖的。你呀,就要求过高,这年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别老想着有肉吃。” 吃完饭,德成去了一趟针剂车间。找到在休息室长凳上打盹儿的郑武,他推了推正在打呼的郑武。郑武不耐烦地睁开眼,张嘴骂道“谁呀?老子睡得正香,正梦到啃鸡腿,谁他妈这么缺德,这节骨眼儿上把我弄醒。” 德成笑了:“还在做梦呢,吃鸡腿?有个鸡屁股给你吃就不错了。” “德成,是你呀。”郑武翻身坐了起来,招呼德成坐。 德成靠着他坐下,低声问道:“前几天我托你的事儿怎么样了?” 郑武没说话,拿眼扫视了一下四周,工友们有的在聊天,有的在闭目养神,没人注意他们。郑武站起身,走到自己的衣柜前,打开衣柜,拿出一张工人日报包着的东西递给德成。“拿去,早给你准备好了。我老郑说话算话,答应你的就一定会做到的。” “谢了,改天请你喝茶,你接着梦你的鸡腿。”德成拿着报纸包的东西笑着走了。郑武看着他走出车间,摇摇头,歪在长凳上继续打盹儿。 王强正好从锅炉车间出来,远远看见德成抱着个报纸包着的东西,乐呵呵地从针剂车间出来。王强一把拉住他,“拿的什么好东西?把你笑成这样。” “别闹。”德成护着手里的纸包说道。 “看看嘛,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王强起了好奇心,伸手去抢德成手里的东西。 “没什么,你别抢,我给你看好了。”德成怕王强抓破纸包,把里面的东西露出来。 德成拉着王强来到围墙边,小心地打开手里的纸包,露出里面的白色粉末。“这是,葡萄糖粉?”王强仔细地辨认了一下。 “小声点,别让人听见了。”德成急忙包上纸包,着急地对王强说道。 “你,这是从针剂车间偷拿的?”王强有些吃惊地看着德成。 “没你说的那么不堪,这是灌装葡萄糖针剂剩余的废料,我托人帮我搞了一点。”德成跟王强解释道。 “你要这玩意儿干嘛?拿来兑糖水喝?我跟你说,我喝过,这玩意儿兑水喝甜得齁人。”王强指着那包葡萄糖糖粉说道。 “是这么回事儿,我老婆的姐姐最近收养了个小女孩,才几个月大。她姐找不到奶水喂她,只能熬些米汤喂她。我想着这葡萄糖是给病人补充营养的,拿来喂小孩怎么也比喂米汤强些吧。”德成说道。 “那倒是,哎,你老婆的姐姐怎么会想起收养小孩呢?她自己没孩子吗?”王强的好奇心还真有些强烈。 “王强,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这人好奇心还挺强的。这孩子是我老婆乡下亲戚的女儿,说起这孩子也真可怜。生下来没几天,她爸就不想要,打算送人。你想想,现在这情况,尤其在乡下,谁家也不愿意多养一张吃饭的嘴,尤其还是个女孩儿。问了一大圈,也没人要她。她爸就想把她扔在路边,让她自生自灭。我老婆她姐实在不忍心,这才回乡下去,把这孩子带回省城收养了。唉,你瞧瞧,这叫什么事嘛。” “我呸!这人是孩子的亲爹吗?这还是人吗?我看他连畜生都不如。”王强听了,不禁义愤填膺,破口大骂起来。 德成没再说什么,抱着纸包和王强往设备科办公室走去。德成边走便问道:“你跟锅炉车间的师傅们说了吗?让他们自己检查一遍锅炉管线阀门。” 王强低着头闷声说道:“说了,不过我这个小小的检修工说话不顶用,我看得出来他们只是在敷衍我。这帮老油条,尽想着偷懒,就等着咱们把他们的活儿都干了。” 德成也不介意,他在锅炉房呆过几天,知道那帮人的德行。他劝王强说:“你就别跟他们这帮老同志一般见识了,下周我们自己去。” 下班的时候,德成和王强有说有笑地一起回家,走到两人分手的路口,王强突然站住了。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块钱,一把塞给德成。德成愣了一下,急忙推脱道:“你这是干什么?给我钱干嘛?” “我中午听了那小女孩的事,心里很难过。我也帮不上什么忙,这点钱就给那女孩买点奶粉或者糖果什么的,算是我的一点心意。”说着,王强的眼圈都有些发红。 “心意我领了,钱你拿回去,你一个月才挣多少钱,我不能要你的钱。”德成摇摇头,坚决不肯收王强的钱。 “我现在就一个人,花不了多少钱,再说我家里还有父母帮衬着。你不用担心我钱不够用,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一定要帮我带到。”说完,不等德成回话就跑远了。 德成捏着钱,站在夕阳下,望着远去的王强,这是一个多么善良的小伙子呀。 回到家,玉梅已经做好了饭在等他回来。一进门,的成就觉得玉梅脸色不对。他放下包,笑着问她:“怎么了?今天又是谁得罪你了?翘着的嘴上都可以挂油瓶了。” 玉梅白了他一眼:“讨厌,人家正生气呢,你还来挖苦我。” “说说,怎么回事?”德成洗了手,在桌前坐下,拿起一个玉米馍馍问道。 玉梅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德成,你说说,我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德成一愣,“你怎么想起问这个?” 玉梅委屈地说:“徐秀娥今天在厨房做饭时骂我是小人,说我只顾自己,不管她,是个自私自利的小人。我气不过,在厨房和她吵了一架。院子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真是丢死人了。”说着用手捂住自己的脸。 德成听了很是生气,立马就想出门去找徐秀娥理论。可一想到小封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他又犹豫了。 “玉梅,你想开一点。以前你一直拿她当朋友,现在闹翻了,你心里自然会想不通,才会如此生气。要我说,你们现在既然已经是这样了,那就各顾各的。你就当她是个不认识的人,任由她胡言乱语,你都不用理会她,时间久了,她也就无趣了。眼下,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说对不对?”德成耐心地开导着玉梅。 玉梅想了想,点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今后她再要胡说,我就只当是猫猫狗狗在叫。”说到这里,玉梅的脸上露出了笑意。 “这就对了,来,吃饭。”德成递了一个玉米馍馍给玉梅。玉梅伸手接了,突然想起一件事:“德成,今天德蓉给我们寄了点东西来,明天你去邮局取一下,喏,这是取东西的单子。”说着玉梅从兜里摸出一张纸来。 德成看了看,把单子收起来,折叠好放在上衣兜里说:“明天上午我先去邮局,取了东西回来咱们就去姐姐家。明天是星期天,咱们去看张采薇。” “是张小花!”玉梅固执地纠正道。 /94/94707/29668074.html 第一百二十五章 分肉 第二天一早,德成骑上车去邮局取德蓉寄来的包裹,鼓鼓囊囊的一大包。他忍住好奇,没有在邮局把包裹打开,骑着车把这包东西驮回了家。 刚进大门,小封正在屋檐下漱口,看见德成招呼道:“哥,大清早的你去哪里了?驮着那么大包什么东西?” 德成推着车进了院子,拍了拍那包东西说:“我也不知道是啥,是你德蓉姐才寄来的。” 德成把包裹抱进屋里,沉甸甸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玉梅从厨房拿了把刀,德成接过来用力划开包裹,里面露出像腊肉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呀,好像是肉耶!”玉梅惊喜地叫道,这两年,能吃上吃肉,已经快变成很多人的执念了。一个人每月就二三两肉,确实不够吃的。 德成把肉块从包裹里拖了出来,一共有四块,都是用盐腌过的,足足有十来斤重。德成打量了一下,没认出是什么肉,既不像猪肉,也不像牛肉,倒有几分像羊肉。 “下面还有封信呢!”玉梅伸手捡起信,拍了拍交给德成。德成撕开信封,低着头看了两眼,对玉梅说:“这是黄羊肉。德蓉说那边部队也缺肉食,上面就组织大家去打了一次黄羊。这是他家分到的肉,用盐腌过,短时间不会坏的。她和妹夫想着我们吃肉也困难,就给我们寄了一些来。” “德蓉可真好,德成,什么是黄羊?肉好吃吗?”玉梅问道。 “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一种野生的羊吧。至于好不好吃,我又没吃过,说不上来。” 玉梅说:“我去借一把砍刀来。” 德成不解地问道:“借砍刀干什么?” 玉梅指着那堆肉说:“你看咱们院的人,都多久没吃过肉了。大人不打紧,各家的小孩可馋肉了。这么多肉,咱们俩也吃不完,要不,分一些给大家?” 德成想了想,点点头说;“也好,这样,你去把秤也拿来。加上我们,这院子一共住了十一家人,除了小封就还有九家人。咱们一家分给他们半斤肉,这就去了四斤半,小封要给两斤,我还得给王强带一斤去,这小子可馋肉了。嗯,剩下的也足够咱们吃上一阵了。” “王强不是你厂里同事吗?咱们拢共就这么点肉,干嘛要分给他?”玉梅问道。 “这事儿过会儿跟你说,今天是星期天,趁现在人都在家,咱们赶紧把肉分给大家。” 德成用砍刀把肉都剁成半斤一块的,玉梅则拎着肉一家一家的去分发。 一会儿工夫,德成家门口挤满了来感谢他们两口子的邻居。有人掏出钱要给德成,德成坚决不肯收,说这是他专门送给大家的,不要钱。这两年,肉食供应一直很紧张,除非家里有在副食品店上班的,一个月都难得沾一回肉。这回德成给每家分了半斤肉,相当于一个人两三个月的猪肉定额,人们的感激之情可想而知。 徐秀娥在屋里掀开窗帘的一角,看着院子里的人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手里的腌肉怎么做才好吃,她回头没好气地对小封说:“看见了吧,整天哥啊哥的叫着,人家拿你当回事儿了吗?就因为我和张玉梅吵了一架,分肉都没你的份儿了。这就是你情深意重的哥,看你以后还好不好意思哥前哥后地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叫。” 小封有些不相信德成会这么做,可是玉梅姐一直没有拎着肉上他家的门,让小封心里的确有些难过,他忍不住责怪徐秀娥:“还不是因为你,自己在工作中出了错,还怪人家自私,厂里的处罚是她能改得了的吗?回到家还和人家吵,你闲得发慌啊。再说了,肉是人家的,愿意给谁就给谁,你管得着吗?你这会儿在这里说什么闲话呀。” “封树青,我还是不是你老婆了?怎么你说话尽向着外人?”徐秀娥生气地拍着桌子质问小封。 “你说谁是外人?”小封正要反击,却听院子里德成在叫他:“小封,过来一下。院子里这么热闹,你一个人闷在屋里干嘛?” “来了哥!”小封回头瞪了徐秀娥一眼就出门去了。 “呸!”徐秀娥气得冲地上吐了口唾沫,“人家一叫就屁颠屁颠地凑上前去了,没出息的东西。” 德成把两斤肉交给小封,看他要说谢谢的样子,忙摆手制止道,“别谢我,这是你德蓉姐寄回来的,要谢你就谢谢她吧。” 小封拿着肉回到家,把肉重重放在桌子上,对徐秀娥说:“看见没有,整天瞎想,这下没话说了吧。” 徐秀娥扭过头去不理小封,依着她的脾气,她宁可把这些肉扔出去,也不愿意在这种情况下接受玉梅的恩惠。可这是实打实的肉啊,这年头,谁家不想吃上一口肉啊。看这块肉大约两斤来重的样子,自己家留一斤,还可以给娘家捎一斤去。想着父亲和哥哥就着泡菜下酒的样子,她渐渐没了把这块肉扔出去的想法。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人穷志短吧,她有些伤心地想道。 大伙儿都散了,德成把剩下的肉收拾好,拿着给妙心她们备好的东西准备出门。玉梅一边换衣服一边指着那包报纸报的东西问德成:“这包里装的是什么?” “哦,这个呀,就是上次我跟你们说过的葡萄糖。青莲师傅和小采薇都可以喝的,既营养味道还不错,甜滋滋的。” “跟你说了,是张小花!”玉梅锲而不舍地纠正着德成。“对了,刚才你说要给王强带一斤肉去,你还没告诉我原因呢。” 德成把东西装进包里,惋惜地说道:“可惜了,你姐和青莲法师是出家人,不能吃肉,要不然也给她们带两斤去。” “说王强的事,怎么又扯到我姐身上去了。” “王强的事,我一直没机会跟你细说,当初要不是他,我在制药厂早就被别人给冤枉死了。”于是把当初王强帮自己摆平马明的事给玉梅说了一遍。 玉梅听了点点头,“嗯,这个王强人不错,还挺热心的,咱们送点东西感谢他也是应该的。” “还不止呢,昨天他看见我拿着葡萄糖粉,就问我拿这东西干嘛。我就把你姐收养张采薇,不,是张小花的事跟他讲了。听完后,他硬塞给我五元钱,说是给小花买奶粉的。你说,咱们是不是应该好好谢谢他。” 玉梅有些感动地说:“要不咱们就送他两斤肉吧。” 德成笑了:“感谢这种事,意思到了就行了,送多少都是心意。” 玉梅也笑了:“不送不行,多送也不行。我不管了,送多少你自己拿主意吧。” 两人说说笑笑地推着自行车出了院门,徐秀娥透过窗帘看着他们,冷笑着说道:“有几斤肉很了不起吗?看她那得意的样儿。” 小封把肉分成两块,一块挂在房梁上,另一块准备待会儿回徐秀娥家时带着。听到徐秀娥的话,他忍不住回了一句:“说得没错,现在谁家要有这么几斤肉,确实很了不起。” “你!”徐秀娥生气地躺倒在床上,拿枕巾盖在自己脸上,不想和小封说话。 德成和玉梅骑着车经过皇城时,德成犹豫了一下,还是停下了车,骑在车上仔细端详着阳光下的明远楼。玉梅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了这个爱好,也不催他,任他在阳光下眯着眼打量眼前巍峨的皇城。 过了好一会儿,德成摇着头叹息道:“要真把皇城给拆了,就太可惜了。” 玉梅撇撇嘴,“拆不拆的又不是你这个小老百姓能做得了主,你就别瞎操这份心了。要我说,拆了最好,这些破旧的封建东西,留着干嘛?拆了在这里建一个大公园,老百姓有个游玩的地方,那才是好事呢。” 德成不屑地说道:“你就是没文化,这是历史,你懂不懂?” “好,我没文化,你有文化好吧。你看够没有?看够了就赶紧走吧,都快十一点了。” 到了小南海,玉梅没急着进去,而是让德成在门口等她一下,自己拿了块肉去了小兰家。 从小兰家出来,玉梅眼眶有些红,德成心里明白是怎么回事,也没问她,唉,现在谁家的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 敲开小南海的后门,德成和玉梅一起去青莲法师的禅房里看孩子。几天不见,玉梅觉得张小花似乎长了一点。玉梅抱着张小花在屋里逗弄着,德成把包里的东西拿出来交给妙心。 妙心拿着东西问道:“这都是些什么呀?大包小包的。” 德成指着那一大包报纸包着的说:“这是葡萄糖粉,可以给师傅和小花兑水喝,不过每次糖粉不要兑多了,多了甜得发齁。这包是奶粉,这包是糕点。” “你拿那么多东西来干嘛,这得花多少钱啊?你和玉梅的工资都不高,自己也要生活,给我们买这么多东西来,不合适。”妙心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姐,没花多少钱,你就收下吧。”玉梅抱着孩子在一边接话道。 “净胡说,我又不是不知道现在的情形,大家日子都难过,你们还是省着点花吧。”妙心打断玉梅的话。 “姐,你误会玉梅了,这些东西真没花多少钱。葡萄糖是我从厂里拿的,奶粉是我的一个工友送的,只有买糕点花了一点钱。”德成赶紧给妙心解释。 妙心指了指那包葡萄糖,“小余,这是你从厂里拿的?不违反厂里的规定吧?还有,你那工友为什么要送我们奶粉?” ”你放心,我不会违反厂里规定的,这些都是厂里生产葡萄糖液体剩下的边角余料,不值钱的。那个工友是和我一个车间上班的,看见我拿葡萄糖就问我,我就把姐收养张小花的事跟他讲了。他是个热心肠,非要塞给我五元钱让我给张小花买奶粉,说这是他的心意,我推都推不掉。” 妙心手里捧着一堆东西,对德成说:“那得好好谢谢你那位工友,保佑好人一生平安,阿弥陀佛!” /94/94707/29697782.html 第一百二十六章 救险 周一早晨上班时,德成把一斤腌过的黄羊肉用报纸仔细包好,装在手提包里,准备给王强带去。 刚走到厂门口,赶巧正遇上王强。德成一把拉住他,神秘地对他说:“猜猜我给你带了啥好东西?” 王强摇摇头:“你出的这谜范围太大了,我哪里猜得出来。” 德成微微一笑:“往好的猜,你最喜欢的。” “肉?不可能吧,你一个月才多少肉,还有剩的带给我?我不信。”王强一副不相信的表情。 “嘿嘿,看来你是真馋肉啊,一猜就猜到了。不过不是猪肉,是草原上的黄羊肉,不多,就一斤。”说着德成把手提包打开,从里面拿出报纸包好的肉交给王强。 王强没好意思当众打开,只是拿到鼻子下闻了闻,“好香!你从哪里弄来的?” “我妹妹在西北当兵,这是他们在草原上打的,顺带给我寄了一些。” 王强把肉放进自己的挎包里,抬头给德成说了句谢谢。德成不以为意地拍了下他的肩膀。 上午按计划检查锅炉车间的设备,一切都还正常。王强盯着其中一台锅炉的压力表看了一会儿,对陪在身边的车间师傅说:“老路,你们这个压力表显有点不正常啊,指针读数忽上忽下的。” 老路过来看了一眼,用手拍了拍压力表,指针抖了一会儿,回到了正常的位置。老路指着眼前的锅炉说;“这台锅炉是当初建厂时,从别的单位借来的,后来就一直留在咱们厂了,是个老家伙。用的时间久了,指针有时接触不良,敲几下就复位了。” 德成看了一眼这台老锅炉,用扳手敲了敲它厚实的外壳,对老路说:“路师傅,要不你们先把这台锅炉停了,我跟胡科长汇报一下,专门对这台锅炉进行一次彻底检查,我怀疑这压力表有问题。” 老路犹豫了一下,说:“现在厂里的生产任务重,无论是管道清洗消毒,还是生产中的加热、蒸发、提取,后期的成品杀菌,都要用蒸汽。厂里就这两台锅炉,要停炉检修的话,我做不了这个主。要不这样吧,你先跟胡科长申请,胡科长同意了,我就让他们停炉待修。” 德成想了想说:“那行,我回去就跟胡科长汇报一下,你等我消息。另外,你让人把泄气阀门这些都检查一下,看有没有生锈现象。” 老路点头答应了,王强收拾好工具和德成一起出了蒸汽间。德成对王强说:“我怀疑那个压力表有问题,这事儿不能耽搁,我们这就回去向胡科长汇报,争取下午就开始全面检查。” 王强也有些担心,同意了德成的建议,两人准备立刻回设备科找胡科长汇报。 刚走不到两步,德成突然停下脚步,对王强说:“我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样吧,你赶快回去找胡科长,我再去看看锅炉。” 王强一路小跑回去找胡科长去了,德成返回了锅炉车间。老路正站在门口跟几个老师傅闲聊,看见德成去而复返,有些吃惊地问道:“小余师傅,还有什么事吗?” 德成指了指锅炉,“我还是觉得压力表显有点问题,不放心,想再看看。” 老路笑着说:“小余师傅,你也太负责了,其实下你午来也可以的,不着急这么一会儿。你看,这都快十一点半了,一会儿食堂就要开饭了。” 德成笑着对路师傅说:“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不耽搁路师傅你们打饭。” 老路嘿嘿一笑,最终还是没好意思让德成一个人去,他陪着德成来到那台锅炉前面。压力表的指针果然又指向了异常范围。 老路驾轻就熟地走到表前,用力敲了敲,嘴里骂着:“这破表,跟个驴子似的,不敲打它就不正常。” “不对!路师傅,你看这表的读数。”德成指着压力表对老路喊道。 老路仔细看了下表,指针不但没有回到正常范围,还在不断往上升。老路赶紧又敲了两下表壳,指却针依然继续向上攀升。 老路脸色苍白地看着表,德成推了他一把:“发什么愣啊,赶紧停火,打开安全阀。” 老路这才回过神来,对车间里的工人高声喊道:“快来人!赶紧打开安全阀泄压。锅炉停火,加大给水,下汽包加强排污。”老路不愧是老师傅,这几下操作安排的明明白白的。 车间里的人顿时忙乱起来,有的去压煤熄火,有的打开进水阀,还有人在加大下气包的排污,另有一个青年工人正在努力打开泄气阀。 “路师傅,泄气阀拧不动!”青年工人一边用力转动阀门,一边转过头对老路喊道。 汗水顺着老路的脸往下淌,本来天就热,加上又在锅炉房里,老路一着急,脸上的汗水都顾不上擦,高声喊道:“用力!不打开泄气阀,恐怕会炸炉,再加把劲,一定要打开。” 德成见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一个箭步冲到锅炉边,伸手推开那个青年工人,自己使劲扭动阀门。可阀门却纹丝不动,德成心说,糟了!这阀门一定是很久没用,平时没动过,里面锈上了。 老路看着压力指针读数还在继续上升,也是急红了眼。眼见炉内压力越来越大,锅炉就要出现破裂的征兆,一旦锅炉内的水和蒸汽从破口冲出来,就会发生锅炉爆炸。 德成的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伸手从工具包里拿出扳手和榔头,把扳手死死卡在阀门上,拿着榔头使劲砸下去,一下,两下,阀门还是纹丝不动。 老路彻底慌了神,一旦泄气阀门打不开,锅炉随时会发生爆炸,爆炸产生的大量能量会瞬间形成强大的冲击波,对周围的建筑和人造成巨大的伤害,后果不堪设想。 老路冲着德成大喊:“小余!快出来!锅炉要爆炸了。” 王强刚走到设备科门外,就听到锅炉车间那边传来一阵喊叫声。坏了,一定是出事了。他掉头就往回跑,跑到锅炉车间门口,看见德成正在挥动榔头使劲儿地敲着泄气阀门。听到老路喊锅炉要爆炸了,王强一急,就要冲进车间去。老路和几个工人赶紧拉住他:“不能进去,太危险了!” 王强急得没法,又挣脱不开,只得冲德成大喊:“师兄,别管了,快跑!” 德成此时还在用力砸着扳手,妄图让泄气阀门松动一点,头上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不断滴落,身上的工作服早就被汗水打湿了。耳中听到老路喊锅炉要爆炸了,他心里一片慌乱,难道自己今天要命丧于此? 就在德成感到万分绝望之际,阀门在连续的敲打下终于松动了一丝,德成的手上顿时感受到了这丝细微的松动,他抛开其他想法,一个劲儿埋头专心砸着扳手。一下两下,泄气阀门渐渐松动开来,终于,泄气阀发出一阵巨大的嘶叫声,压力指针读数缓慢而坚定地往下落。 车间外的工人们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王强第一个冲了进去,老路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水泥地上,眼里有种死里逃生的侥幸。 德成靠坐在水泥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王强摇着他急促地问道:“师兄,你没事吧?” 德成摇摇头:“别晃我,头晕。” 事故排除后,厂领导迅速召开了安全会议,查明此次事故的原因。经过认真的现在勘查和调阅锅炉的检验记录,最终认定造成事故有两个因素。一是安全附件失灵,安全阀不能启动,超压报警失灵。原因是锅炉安全附件没按规定定期校验。第二是锅炉自身的缺陷,使用时间长,造成承压部件老化、强度减弱,又没有及时检修以消除隐患,而是让锅炉“带病运行”。好在事故得到及时控制,没有超成人员伤亡和国家财产的损失。 会议最后决定追究相关负责人的责任,并对在事故中起了关键作用的余德成提出表彰并进行奖励,这些都会在两天后举行的全厂安全大会上宣布。 下班时,德成迈着疲惫的脚步和王强一起走出厂门。德成回头看了一眼阳光下高大巍峨的厂门,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说:“今天好险啊,差点就回不了家了。” 王强拍了下他的肩膀安慰道:“有句古话说得好,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就等着享福吧。” 德成也笑了,说:“我也不求有福,只求能平平安安过一生。” 王强想了想德成的话,点头说道:“是啊,怪不得人家都说平安是福,人平安才是最重要的。” 回到家中,玉梅已经做好了饭,桌上摆了一碗蒸的腊黄羊肉,闻着味道就让人流口水。 德成挂好提包,玉梅让他去洗手。德成却走过去,一把抱住玉梅,用力紧紧地抱着。玉梅有些不知所措,抬眼瞟了一下窗外,害羞地推了推德成:“你干嘛?大白天的,也不怕被人看见笑话。” 德成依然紧紧抱着她,低声说道:“活着真好!” 玉梅没听清楚,忙问道:“你说什么?” 德成呵呵一笑,“看见就看见呗,老夫老妻的还怕人笑话。” 玉梅觉得德成今天有些不对劲,用力推开他问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厂里出了什么事?” 德成松开手,大声笑起来:“厂里能有什么事儿,天天平安无事,咱们开饭啰。” /94/94707/29710004.html 第一百二十七章 意外的奖励 两天后的全厂安全大会在制药厂的职工俱乐部召开,说是俱乐部,其实就是个大礼堂,一般全厂职工大会都在这里召开,偶尔厂里也会放电影给大家看。 每逢遇到放电影的日子,厂里就跟过年一样热闹,厂里的职工带着他们的家属,把全家人收拾得干净整洁,浩浩荡荡地出门去看电影。这可馋坏了周围住着的居民孩子,他们进不了厂,就想尽各种办法混进去,有跟在别人屁股后面冒充家属的,有翻围墙的,尤其是厂子后面靠着老城墙那一段围墙特别容易翻,夏天甚至还有顺着厂边的小河涉水到堤岸处,再爬上来的。每当这个时候,厂里的保卫科往往是最忙碌的,保卫科的干部们带着人,拿着大号手电筒四处搜寻捉拿这些擅自闯入者,每每害得他们连一场完整的电影都没看上,对此他们也是怨声载道。 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七十年代未期,厂里俱乐部放电影时开始对外卖票为止。只要你手里有票,随时欢迎你来,票价很便宜,大概就是一毛钱的样子。再后来到了八十年代,职工俱乐部更是搞起了舞会,每周六晚上都有,也是卖票的,每张票一块钱。一到周末,俱乐部简直可以称得上是人山人海的,厂里的职工和附近的居民都喜欢来俱乐部跳舞娱乐。据好事人统计,厂里近一半的单身职工都是在俱乐部跳舞时认识自己的恋爱对象。 这话扯远了,眼前俱乐部礼堂正在召开全体职工会议。会议台正中间坐着主持今天会议的厂长兼书记赵新民,他旁边坐着的是副厂长包有志。 见人到齐了,赵新民站了起来,礼堂里响起一片掌声。赵新民往下挥了挥手,让大家安静。他清了清嗓子,说道:“相信大家都知道前两天锅炉车间发生的事。万幸那天没有发生爆炸事故,所以现在我还能站在这里给大家讲话,否则的话,现在我应该是在追悼会上讲话了。”他停顿了一下,扫视了一眼台下坐着的干部职工,这才接着说:“从建厂之日起,我们就一再强调安全生产的重要性。可有的同志却当是耳边风,听到就跟没听到一样,我行我素,不认真执行。同志们啊,厂里的设备可都是国家财产呀,我们要像爱护自己家里的东西一样爱惜它们。不能不负责任,任意处置,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厂里早就对这些出台了规章制度,你们为什么不严格遵照制度执行?你们这是在犯罪!” 台下鸦雀无声,都在认真听着赵新民的讲话。王强偷偷捅了一下坐在他边上的德成,用目光示意斜后方坐着的老路,德成偷偷瞥了老路一眼,只见老路脸色灰白,神情沮丧地低着头发呆。德成心里暗自叹息一声,老路这回可能有大麻烦了。 赵新民依旧在台上讲着话,德成却又想起当天那个最危险的时刻,他也不明白自己那天为什会那么坚持,直到打开阀门为止,他都没有想过要逃离。也许是本能吧,他这样想到。忽然,他又想到自己连个孩子都还没有,要是那天真出了事,自己岂不是很遗憾。随即想到自己要是真的不幸遇难了,人都不在了,还说什么遗憾。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失笑。 王强坐在德成边上,看着他一会儿沉默思考,一会儿有满脸笑意,不禁好奇这会儿正开着会呢,他究竟在瞎想些什么。 正当德成胡思乱想之际,赵新民结束了自己的讲话,接下来由包有志宣布处理决定。其实最后的处理结果德成他们大致都能猜到一二,果然老路的处罚最严重,撤销他在车间的一切职务,回家停职反省,扣罚一个月工资。至于其他人的处分,有降职的,有扣工资的,其中比较倒霉的是他们设备科的胡科长,锅炉车间才划归设备科管理不久,胡科长因此负有领导责任,也被扣罚了半个月工资。 德成和王强对视了一眼,为胡科长感到冤,也对老路有些同情。 “请余德成同志上台来!”包有志宣布完处理决定后,赵新民重新站了起来,对着话筒喊道。 德成愣了一下,不知道叫自己干嘛。王强推了他一把,“快上去,厂长在叫你呢!” 德成赶紧站起来,顺着过道走到台下,他抬头望着赵新民,表情有些茫然。 赵新民冲他招招手;“余德成同志,请上台来。” 德成这才顺着台侧的小台阶登上台,有些木讷地站在赵新民面前。 赵新民示意他转过身去面向大家,然后他大声地介绍道:“这是我们厂设备科的小组长余德成同志。这次锅炉车间能够幸免爆炸,多亏他不顾生命危险,冒着锅炉随时可能爆炸的危险,奋力打开生锈的泄压阀,挽救了国家财产和厂里职工的生命。在此,厂里决定给予余德成同志嘉奖一次,并发放两百元奖励金。最后,我希望大家都向余德成同志学习,学习他为了国家和人民的生命财产而奋不顾身的行为!”说完,赵新民带头鼓起了掌,整个礼堂顿时响起一片雷鸣般的掌声。 德成站在台上,听着这片属于自己的掌声,心情不由激动起来,他面色发红,身体不由发出一阵无法控制的颤抖。 赵新民一边鼓掌一边打量着余德成,心想回头得好好感谢一下曾明,给自己推荐了这么个人才,竟然为厂里化解了一场大灾难。 其实在讨论对余德成的奖励时,赵新民本来是想把余德成提拔为设备科副科长的,可厂里劳资科的同事说余德成不是共产党员。包有志坚决不同意提拔非党员干部,赵新民事先并不知道余德成还没有入党,见此,也只好作罢,只能给予他嘉奖和物质奖励。 回到设备科,看到胡科长脸色有些难看,大家都不敢大声说话,都静悄悄地忙着自己的事。好不容易等到胡科长出门,设备科的同事立刻兴高采烈地围上来,纷纷祝贺德成获得嘉奖,嚷着要让他请客。 德成笑着回答没问题,众人把聚餐时间定在明天晚上,地点就选在文化公园对面的陈麻婆饭店。正当众人纷纷叫好时,胡科长突然推门进来,看着围在一起吵闹的众人,眉头一皱,大声说道:“干甚么!这是办公室,不是菜市场,是不是都没事儿干了?”众人赶紧闭上嘴走开,都去忙各自的事去了。 胡科长走到德成面前,沉着脸说道:“你这回干的不错,给咱们设备科挣了脸。不过别骄傲,还是要安心工作。” 德成赶紧站起来回答道:“谢谢胡科长的鼓励,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我不会骄傲的,我会继续向了科里的老师傅学习,争取做得更好。” 胡科长笑了,拍拍德成:“你就别在我这里一本正经地背书了,以后好好干。对了,赵厂长找你,你快去吧。” 德成嘿嘿笑了笑,问道:“胡科长,赵厂长找我什么事?”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想问下你当时的情况吧。你就别问了,快去吧,赵厂长还等着你呢。”看来胡科长也不知道赵厂长找德成的原因。 德成收拾好工具,背着工具包去了厂长办公室,下午还有别的车间设备检修任务。 出门时他回头对王强说:“王强,你待会儿先去车间看看,有什么问题先记下,等我来在处理。” 王强答应一声,背上包先去了车间。 德成来到赵新民的办公室外,敲了敲虚掩着的门。赵新民透过门缝看见是德成来了,招手让他进去。 赵新民指着对面的椅子让德成坐下,微笑看着德成说:“今天让你过来也没有什么大事,我就想问问你,进厂这几年怎么没想过向组织靠拢?” 德成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想了想,他抬头闷声回答道:“我想再等等,我觉得目前我还不够入党资格。” 他的回答让赵新民有些不理解,他诧异地看着德成,随即说道:“你怎么有这种想法呢?作为新中国的青年人,应该积极向党组织靠拢,积极追求上进。至于是不是合格,那不是你该考虑的,组织上自有评判标准。” 德成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表示同意。赵新民又说:“下个月医药系统要召开年中先进表彰大会,厂里决定提名你参加医药系统个人先进的评比,你回去准备准备,写个发言稿交给宣传科的同志审阅一下。” “厂长,这个就不必了吧,我不过是做了自己该做的事。没啥了不起的,我就不参加评比了吧。”德成有些不自在地说道。 “嗯?小余,这可是厂领导开会决定的,不是我个人的意思。工作做得好,就是该表扬,你也不用谦虚,回去准备一下吧。对了,入党的事你也要抓紧,多跟党组织汇报思想,争取早点把入党申请书交上去。”德成谢过赵新民后,走出厂长办公室。 此刻正值中午,初夏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晃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来到路边的梧桐树下,久久地看着眼前的繁忙的厂区,可不知道为什么,德成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94/94707/29727866.html 第一百二十八章 故人重逢 德成回到家中,玉梅也刚好回家,正站在门口逗笑笑玩。现在孩子的事简直成了玉梅的心病,她一直没能怀上孩子,看见小孩子就不由自主地想去亲近。 看见德成回来了,玉梅不再逗笑笑,拉着德成一起回了家。德成把手提包挂在衣架上对玉梅说:“明天晚上记得不要做我的饭,我不回家吃。” 玉梅好奇地看了他一眼:“谁家办喜事请客?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瞎猜什么,不是谁家办喜事。明天是我请客,请我们设备科的同事吃个饭。”德成一边洗手一边说。 玉梅正在穿围裙,准备去做饭,听到这话睁大了眼瞪着德成:“你请客?平白无故的请什么客?你是升官了还是发财了?” 德成甩了甩手,在毛巾上把手上擦干,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信封,笑着递给玉梅:“这是厂里奖励我的两百元钱,科里同事闹着要我请客,我推不过就答应了。” 玉梅接过信封,把里面的钱抖了出来,果然有一摞拾元面额的钞票,她小心地数了一遍,不多不少,刚好两百元。 “厂里为什么要给你发钱?同事为什么闹着要你请客?你快给我说说。”玉梅手里拿着钱,疑惑地看着德成。 一直怕玉梅担心,德成不打算把自己在锅炉车间救险的事告诉她。他编造了一个借口,说是因为自己技术精湛,修好了厂里的一台坏设备,给厂里节约了上万元的新设备采购费,因此厂里特地奖励他两百元钱。 听了德成的解释,玉梅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准备把钱锁在小铁盒里。德成急忙叫住她,“你得给我留三十元钱,再给我拿几斤粮票,我答应明天请科里的同事吃饭的。” 玉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从那叠钱里面数出三张十元的钞票,又从小盒子里拿了十斤粮票递给德成,说:“省着点用,不要浪费了。” 德成笑了笑,他知道玉梅是个节俭的人,也就没说什么,小心地把钱装在自己的上衣兜里。 第二天下班后,设备科的同事们兴高采烈地一路说笑着往陈麻婆豆腐店去。胡科长没有一起去,虽然德成也请了他,胡科长却婉拒了,说自己要是去了,大家都会拘谨,德成听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坚持。 过了文化公园,街对面就是陈麻婆豆腐店。这家店在五六年就改造为国有企业,隶属于锦江市饮食公司。陈麻婆豆腐店起初是没有招牌的,食客都以老板娘陈氏的麻脸为标识,后来生意兴隆,财源广进,这才有了给店取名的意识。六十年代专门请了省内著名书法家余中英先生写了“陈麻婆豆腐”的招牌,用生漆做底,上缀金字做成横匾,上挽红绸悬挂店堂生辉。 大伙儿到店的时候正赶上饭点儿,店里客满为患,有外地来尝鲜的游客,也有在此小聚的本地人。大厅的大桌子都坐着顾客,看样子得等一会儿了。众人一商议,大多数人觉得为了吃上麻婆豆腐等等也是值得的,于是众人站在门口聊着天等座位。 陈麻婆豆腐店原是开在北门万福桥旁的一家小饭铺,主厨的是店主之妻陈氏。该店起初只是经营一些小菜便饭的小饭馆,食客多是挑油担子的脚夫等下苦力的人。这些人经常买些豆腐,从挑篓中舀一瓢清油请老板娘代为加工豆腐,没想到老板娘烹出的豆腐又麻、又辣、又烫,风味别具。日子一长,这家店的烧豆腐远近出了名,烧豆腐成了这家小饭馆的当家菜品,有好事者看陈氏脸上有麻痕戏之为“麻婆豆腐”,这道菜名竟不胫而走,传为美谈。 不多会儿,有服务员到店门口招呼他们入座,众人乱哄哄地涌进店堂里,各自在圆桌边找座位坐下。德成让大家点菜,众人却说任凭德成安排。于是德成去柜台上点菜,麻婆豆腐是肯定要的,另外又要了夫妻肺片、宫保鸡丁、回锅肉这些川菜中的经典菜式,最后炒了几样素菜。王强在桌边嚷嚷着让德成再拿一瓶酒,德成便又要了一瓶崃山二曲酒。最后一算账,加上饭钱,总共是十八块六毛。德成爽快地结了账,把剩下的钱揣好,回到圆桌边。 趁着菜还没有上来,设备科的众人聊起了厂里的人和事,有人说起包有志和赵新民两人不和的事,别的人便问他怎么知道的。这人神秘一笑,说道:“说来也巧,前一阵我去人民商场买东西,刚好遇到包有志和人也在逛商场。我没有过去打招呼,估计打招呼他也不认识我是谁。当然,我也不是有意要偷听,是他自己嗓门大,我在后面全都听到了。他说赵厂长是小人得志,只手遮天,又说他政治上有问题,迟早有一天要翻船的。” 众人听了都瞪大了眼,露出吃惊的表情。德成摆摆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不要背后说人闲话,尤其是领导的闲话。来,来,来,吃菜。”正好菜端了上来,众人此时也顾不上什么厂长副厂长了,纷纷举起手中筷子吃了起来。 酒饱饭足后,众人在饭店门口挥手告别,各自回家去了。德成一个人顺着河边往回走,初夏的夜晚还不太闷热,皎洁的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微风轻轻吹拂,新发的柳枝在夜风中随风摆动。 可能是刚才喝了一点酒的缘故,德成觉得有点燥热,他把衬衣的扣子解开了两粒。“要是厂长再问起自己为什么不交入党申请书,自己该怎么回答呢?”一路走来,他左思右想,没个头绪,索性也就不再想了。 七月初的一天,德成接到厂办的通知,让他下午两点到市医药局参加年中先进表彰大会。德成赶紧回家换上自己最好的一件的确良白衬衣,把头发稍稍梳理了一下,又从床下鞋盒里拿出买了之后还没穿过几回的二接头皮鞋换上。低头打量了一下,觉得不够亮,便拿鞋刷子蘸了鞋油用力擦了起来,直到把鞋子擦得闪闪发亮才停手。 上下焕然一新的德成来到市医药局,其实市医药局和德成家相隔不远,就隔了一条街,有时候德成在家都能听到医药局的大喇叭在广播。 医药局的会议有点长,结束的时候差不多快五点了。会议上,医药局表彰了医药系统上半年的先进工作单位和个人。德成只知道自己得了一个“工人标兵”的称号,然后随着一大群人上台领奖状。除了中间医药局的领导把他单独叫上台,向全系统宣传了一下他不怕牺牲,勇救国家财产的先进事迹外,他一直都默默地坐在台下,没有太过激动。 散会后,德成收起自己的奖状和纪念品,一本精美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他随着人群走出医药局大门,看看天色,似乎要下雨的样子。“余大哥!等一等!”身后传来叫他的声音。德成回头望去,只见医药局大院内一个短发女孩儿向自己招手。这个女孩看着眼熟,德成一时记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怎么?余大哥认不出我了?”短发女孩儿看着德成发愣的样子笑了。 “沈美娟!是你啊。”德成终于想起这个女孩儿是林冲爱人的表妹沈美娟。“你怎么在这里?”他问道。 “今天医药局开表彰大会,我们省城日报社派我来采访。对了,你什么时候去的制药一厂,你以前不是在运输公司下面干吗?” “我都走了好几年了,我如今在制药厂一厂的设备科工作。” “刚才医药局领导在台上介绍了你的先进事迹,可惜细节太少,我想对这件事做个专访,我能不能找时间采访你一下。”沈美娟客气地问道。 “没什么好采访的,都是做自己的本职工作,算了吧。”德成知道,如果自己上了省报的专栏,自己一定会出尽风头。可他不愿意太凸显自己,断然拒绝了沈美娟的好意。 沈美娟觉得德成的拒绝有些不可思议,多少人想上报纸啊,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不愿意。正当她还想继续劝说德成接受采访时,听到旁边有人在叫她“小娟!” 沈美娟扭头一看,是自己的男朋友马明。马明走了过来。看见和沈美娟说话的德成,愣了一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余大哥,这是我男朋友马明。马明,这是余大哥,我表姐夫以前的同事。” 沈美娟的父亲和马明的父亲曾经是市政府的同事,两家关系还不错,加上马明现在也在报社印刷厂跑业务,算是和沈美娟一个单位的。一来二去,加上两家大人撮合,他们俩就谈上了恋爱。 德成看着眼前脸色难看的马明,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马明,我认识,我以前的好同事。” “余大哥,你和马明还是同事?马明,你怎么没跟我提起过你在制药厂上过班呢?”沈美娟感到有些意外,余大哥居然和自己的男朋友在一起工作过,这世界真是太小了。 “小娟,我还有事,先走了。”德成不想和马明打交道,跟沈美娟告别后匆匆走了。沈美娟望着他的背影喊道:“余大哥!做专访的事你再考虑考虑吧。” 德成没有回头,向后摆摆手走远了。 “小娟,以后你离这个余德成远一点。”马明在她耳边说道。 “为什么?”沈美娟转过头,一脸愕然地看着马明。 “他就是个阴险小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当初我就是被他陷害,才不得不从制药一厂离开的。”马明盯着德成的背影,恨恨地说道。 “我不信,余大哥不是这样的人,也许是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吧。”沈美娟摇摇头,不相信德成是那样的人。 “好了,小娟,不说这个人了。我妈让你今天过去吃晚饭,她专门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鱼。听你同事说你今天在医药局做采访,所以专门过来接你。”马明不想和沈美娟在德成的问题上过多纠缠,转移话题,跟沈美娟说起去他家吃晚饭的事。 沈美娟看了眼德成远去的方向,回头对马明说:“那好,咱们走吧。” /94/94707/29736795.html 第一百二十九章 入党 玉梅今天早早地下了班,此刻刚到家。她把自行车停在自家的屋檐下,任重远的爱人易老师正从外面回来,施施然地经过玉梅身边。 易老师本名叫易慧,可能是因为长期担任老师的缘故,一直不苟言笑,也不爱和院子里的人打交道,平时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可玉梅知道她其实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所以每次见面都会热情地和她打招呼。 “易老师,下班了?”玉梅照例跟易慧打了个招呼。往天一般这个时候,易慧都会淡淡地点点头应一声。可今天易慧却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看玉梅,犹豫了片刻,低声对玉梅说:“我今天出去办事,在医药局大门口看见了你们家老余,正和一个漂亮的小姑娘说话,两人有说有笑的,看样子是老熟人。”说完,也不等玉梅有反应就径直走了。 玉梅听到这消息愣了片刻,低头想了一下,再抬头时,易慧已经进了家门。玉梅有些闷闷不乐的回到屋里,心里却有些乱,在屋里呆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穿上围裙去厨房做饭。 刚做好饭,德成就回来了。玉梅偷眼打量了一下他,只见他今天穿着雪白的衬衣,锃亮的皮鞋,头发也梳得整整齐齐,玉梅心里顿时有些难受。 她忍不住开口问道:“今天打扮得跟个新郎官似的,你这是去干嘛了?” 德成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这身打扮,自嘲地一笑:“好久没有穿得这么正式了,平时上班都穿工作服,今天穿成这样还怪不自在的。” “我问你去哪里了?你怎么不回答?”玉梅见他不回答自己的问题,不禁有些生气。 德成有些茫然地看着玉梅,说道:“上班时间我还能去哪里?我今天.......” 还没等德成说完,玉梅就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还能去哪里?今天有人看见你在外面和个小姑娘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你说,你上班时间跑出去和谁约会了?怪不得要穿成这样。” 一听这个,德成不禁哑然失笑,指着玉梅说:“原来是为了这个,好,好,我跟你说。今天厂里临时通知我去医药局参加医药系统的表彰大会,因为要上台领奖,我这才回家换了这身衣服去。喏,你看,这是今天会议发的纪念品。”德成说着把手提包里的奖状、笔记本、钢笔拿给玉梅看。 玉梅接过奖状看了看,抬头问道:“哦,原来是这样。那小姑娘是怎么回事?” “那小姑娘是报社的,想要采访我。说起来这人你也认识,是冲哥的表妹沈美娟。”德成不以为意地随口解释道。 玉梅想了想,想起沈美娟是谁了,当时和德成结婚的时候,她送的新婚礼物和别人不一样,是一本写着新婚祝福的笔记本,过去了这么多年,她依然记得笔记本上面那纤细秀丽的字迹。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在你面前乱嚼舌头根儿。”德成追问道。 “你就别问了,人家也是一片好心,关心咱们。”玉梅是不会说出是易慧告诉自己的。 “什么叫一片好心关心咱们,我看是唯恐天下不乱,胡说八道。”德成愤愤不平地说道。 “好了,不说了,吃饭。”玉梅知道原委,也就放下了心,不再和德成纠结此事。 夜深人静的时候,玉梅睁着望着头顶的蚊帐发呆。不知道为什么,一向睡眠很好的她,今夜却失眠了,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难道是因为自己老是怀不上德成的孩子,变得有些敏感了?玉梅在心里默默地问自己。 转头看了眼熟睡中的德成,玉梅叹了口气,强迫自己继续睡觉,毕竟明天还要早起上班呢。 第二天上班时,德成在厂门口遇到了厂里管政工的郑大姐,郑大姐和蔼地问起德成入党申请书的事,德成推说自己还没有写好。郑大姐让他抓紧时间写了交上来,说赵厂长前两天还专门过问了这件事。 郑大姐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在德成耳边轻声说道:“我可听说本来赵厂长想提拔你当设备科的副科长,就因为你不是党员,包副厂长不同意,这事儿才搁置了下来。所以,你要抓紧时间把党入了,别再错过以后的提拔机会。” 德成谢过郑大姐,逃也似的离开了,心神不宁地回到设备科办公室。王强见他大清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问道:“你这是怎么了?神情怪怪的。” 德成强作镇定地说道:“我哪里奇怪了,你眼神儿有问题吧。”说完,收拾好工具包直接去了车间。这一天德成的精神都有些恍惚,好不容易熬到下班,他换好衣服匆匆出了厂。 王强本来想和他一起走,刚换好衣服,德成却已经走远了。王强看着德成的背影摇摇头,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整天神情恍惚的。 德成走到将军街的十字路口,停留了一下,想去公安局找曾明。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忧心忡忡地回到家,放下手提包后就坐在椅子上发呆,玉梅叫他吃饭也没听到。 “你这一天天的,茶不思饭不想的,老是一个人发呆,到底出了什么事?”玉梅看出这两天德成有些不对。 德成端着碗,举着筷子停在半空中,歪着头想了半天,才决定把自己眼前遇到的为难情形给玉梅说一说。 “厂里这次把我选为代表参加医药局的表彰大会,厂长提到我的入党问题,要我赶紧交入党申请书。” “这不是好事吗?你赶紧写了交上去呀。”玉梅不明白德成在这件事上有什么好为难的。 “你糊涂呀!”德成压低嗓门说道,随即抬头望了眼窗外,窗外静悄悄的,只有阵阵夏蝉的嘶鸣声。 “入党申请书要交代自己的过去,其他都还好说,可那桩事儿怎么办?我怎么说得清?”德成的声音有些惶恐。 “哪桩事儿啊?”玉梅还是没弄明白德成在说什么。 “就是我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兵那件事。”德成声音压得更低了。 “你那不是被抓了壮丁嘛,又不是你自愿要参加国民党军队的。”玉梅是这样理解的。 “先不要说我这国民党兵是不是自愿的,就是后来我又成了国民党军官这一条我就解释不清。”德成耐着性子给玉梅分析道。 “要不这一段经历你就不说,反正厂里也没人知道这件事。”玉梅給德成出了个主意。 “你怎么这么天真,这可是严重欺骗组织的行为。我不说,万一其他的知情人检举揭发怎么办?”德成简直被玉梅的主意搞得笑不得。 “只要你自己不说出去,哪还有什么知情人呀。” “呵呵。”德成冷笑一声,“冲哥和韩老六算不算?小封算不算?还有三哥可能也知道一些。以前一起当过兵活下来的那些人,都是知情人。天知道他们又都跟谁提过这件事。” 玉梅想了想,点点头,“德成,你说得对,不能欺骗组织,这要是真出了事,后果就太严重了。” 玉梅随即又担心地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现在赵厂长盯着你入党的事,要是赵厂长再问起这件事的话,你得想好怎么应付。” 德成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我还没想好怎么说,先这样拖了吧。” 玉梅说:“你这样拖着,人家会给你扣一顶不积极的帽子。” 德成放下筷子叹了口气,“不积极就不积极,总比当个反革命好吧。不说了,咱们吃饭吧。” 此后,德成一直拖着不交入党申请书,赵新民让郑大姐催了他两次,德成依然不来气。赵新民也就懒得理他了,不再催他,这件事就慢慢过去了。唯一的害处就是在赵新民心中,德成只是一个不积极追求思想进步的普通工人,自己也不会再在他身上花力气栽培他了。不过德成倒是安心了,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工作上了。 德成心里早就熄灭了入党的想法,可这火种却在玉梅的心中燃烧了起来。一心想入党的她,找到厂里的党支书,递交了自己的入党申请书。 没过两天,党支书找玉梅谈话,说起她的历史成分问题,因为她家是地主成分,目前不符合入党条件。 玉梅在失望之际想到去找陈广辉。陈广辉了解到玉梅的父亲在解放前就去世了,她在父亲去世后,就一直跟着出家的姐姐生活,和自己原来的家庭基本断绝了往来。 之后,陈广辉建议组织再考察一下玉梅,如果本人符合条件,又积极向组织靠拢,还是可以考虑她的入党问题。 于是厂里又安排人对玉梅本人和家庭做了详尽的调查。在等待组织调查的这段时间,玉梅一直积极表现,想争取早日获得组织的认可。 就在她充满期待之时,厂里去她老家的调查却反馈回来一条从此断绝了她入党之路的消息。就在调查前不久,他弟弟因为偷生产队的稻谷被抓了起来,并且判了刑。在获得这个消息以后,组织上终止了对玉梅的入党申请的审核工作,对此陈广辉也不好发表自己的看法。一腔希望竟然换来这样的结局,彻底击垮了张玉梅,以至于在她的有生之年,她都一直无法原谅自己的弟弟张玉虎。 这件事对玉梅的打击非常大,家里因此很长时间都没有了笑声。说来也有些令人感慨,这个家的两个人,一个是不敢提入党的事,一个是因为家庭原因没能入党,最终,这两人都没能成为光荣的共产党员中的一员。 /94/94707/29736796.html 第一百三十章 相聚又别离 李书贤蹲在珠溪河边淘着豆子,小慕站在听他身后,不停地问他一些千奇百怪的问题。李书贤耐心极好,自己知道的就告诉他,不知道的也说以后去问有学问的人,问到后再告诉他。小慕自从李书贤回来后就一直很开心,整天跟在李书贤的屁股后面跑来跑去的。 李书贤已经和许淑华结婚两年了,除了小慕外,还有了他们自己的孩子。孩子刚出生不久,也是个男孩。因为淑华刚生孩子不久,李书贤不让她沾冷水,自己来到河边帮她淘洗做豆腐用的豆子。 两年前结婚的时候,李书贤原本想在家里热热闹闹地办一场,可淑华却不愿意再回村里去,宁愿在罗泉镇上把婚事办了。 李书贤知道她有心结,也不勉强她,就在这罗泉镇上摆了酒。结婚时,老家就来了许正阳、李书良、秦小山这几个他们的亲朋好友,其他的多是罗泉镇上的邻居和熟人。 婚后,李书贤估摸着许淑华今后也不会再回乡下老家,他自己也打算以后转业就来罗泉帮淑华卖豆腐。这么一想,他便把父母留给自己和书良的院子全都给了书良,打算以后也不回老家生活了。 快乐而简单的生活,让李书贤的探亲假很快就过去了。明天他就要启程,前往省城搭返回拉萨的运输车回西藏了。 夜幕低垂,屋外的二月的寒风还在呼呼吹着,不时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小慕已经睡着了,露出被窝的小手上还紧紧握着李书贤给他做的小手枪。 李书贤把他的被子掖好,坐在床边看着许淑华,淑华正坐在灯下给新出生的儿子缝小衣裳。 李书贤低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小儿子,笑着问淑华:“你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了吗?” 淑华低头咬断针上的线头,举起衣服在灯光下反复看了一下,放下衣服,这才说道:“我想好了,大名就叫李斌,小名叫九九。” “李兵,九九。”李书贤把这两个名字念了几遍,笑着问道:“这两个名字都有什么讲究?” 淑华站起身来,掸了掸身上的灰,从床上把小儿子抱了起来,看着他漆黑的头发和眉毛说:“我这个兵可不是你这个傻大兵的兵,是文武双全的那个斌,我希望他长大以后文武双全,不要像他爸爸一样是个傻大兵。” 李书贤呵呵一笑:“我哪里傻了?我在我们团可是出了名的机灵。那九九又是个啥意思?” “这孩子是数九天出生的,当然小名就叫九九咯。”李书贤站起身,从淑华手中接过孩子,轻声地叫着他的名字;“九九,快睁开眼看看爸爸,爸爸明天就要走了,小九九。” “对了,书贤。以后你不要把津贴全都寄回来,我卖豆腐的钱养活这俩小子还是够的,你自己也留些钱在身边用。”淑华抱过孩子,轻轻放在床上,盖上小被子。 “我们那里没什么好买的,有钱也花不出去。再说了,我在部队上什么都不缺,留着钱干什么。倒是这两个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需要营养,我看你平时伙食开得也太节俭了,该买给孩子们吃的还是应该买,别把我寄回的钱都存进信用社。”李书贤指了指桌上晚上吃剩下的饭菜说道。 “你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前两年的苦日子是把我过怕了,要不是你当兵寄回的津贴,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呢。”这两年的艰苦日子,让淑华骨子里打上了节俭甚至抠门的印记。她坚信手里有钱,心里才不会慌的道理。 李书贤回家的这几天里,他为这事儿都劝了淑华好几回,可每次淑华都这么说。“唉。”李书贤暗暗叹了口气,心想那就由着她吧。 第二天,李书贤背上包,提着行李,穿戴整齐牵着小慕出了门,许淑华抱着小九九跟着他身后。淡淡的烟雾弥漫在珠溪河的两岸,河边街口卖豆腐脑的大爷看见他们一家四口,远远就热情地招呼起来:“李排长,今天就要回部队呀?吃碗豆腐脑再走吧,刚做好的。” “不用了,谢谢大爷,我们吃过早饭了。”李书贤笑着谢过大爷,跟摆摊的大爷道别后继续往车站走去。 一家人站在公路边等着开往县城的班车,想到即将到来的离别时刻,看着高大英俊的丈夫,淑华眼里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李书贤见了心中不由生出一阵怜惜,他放下行李,揽过淑华的肩头,轻轻把她抱在怀中,小声地安慰道:“再耐心等两年,到时候我就可以申请转业了。以后咱俩就能天天和我们的孩子在一起,再也不分开了。” 许淑华轻轻地点点头,眼睛却红了,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李书贤见了一阵心慌,忙说道:“别,你可千万别哭,你这一哭,我这一路上心里都不好过。” 淑华用手背擦干眼泪,强做笑容地李书贤说:“好了,我不哭了,你也别难过,回去后记得多给我写信。” 去往县城的班车到了,在马路边鸣笛提醒他们赶快上车。淑华推开李书贤,让他赶紧上车,李书贤深深地凝视了许淑华一眼,转身提着行李上了车。 一直在路边摆弄小手枪独自玩耍的小慕,这才意识到李书贤要离开了。他突然哭着跑向李书贤,淑华一把拉住他,不让他过去。小慕哭着大声地冲他喊道:“爸爸!你别走!” 李书贤上车的脚步迟疑了一下,却不敢回头,他怕自己这一回头就会忍不住留下来。去县城的班车一天只有这一趟,错过了就得等明天,可回部队的归期是不能耽搁的。 李书贤咬咬牙,没有回头,径直上了班车,找好座位坐下来。耳边依然传来车外小慕的哭喊声:“爸爸!你别走!” 李书贤低下头,没有勇气去看车窗外的淑华和小慕。直到车开远了,小慕的声音渐渐听不见了,李书贤这才回头往车后望去。 隔着有些脏的车窗玻璃,远远看见路边站着的两个隐约的人影,李书贤的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 这次回去倒没遇到什么波折,李书贤一路顺利地回到了部队。日子一天天过去了,转眼到了六月,上面传来消息,他们部队将成为新组建代号为“藏字四一九部队”的主力。新部队组建后,从六月到十月近半年的时间中,开展了艰苦细致的政治思想动员工作,并进行了严格的战前军事训练。 九月底的一天,尹国正晚饭后找到李书贤,神秘地对他说:“知道不?明天咱们要换新装备了,昨天就拉到团部了。” 李书贤蹲在地上扯了一根草,把草根含在嘴里嚼着,“我知道,昨晚王团长就跟我提过了。”李书贤早就知道王成林是他的团长了,不过两人依然保持着那份难得的忘年之交,不时会在河边的农场聚一聚。 “我听说这次要给班长、副班长配备五六式突击步枪,战士一律装备五六式半自动步枪。你说,这么急着给部队换装,是不是要打仗了?听说山那边儿这一阵子闹腾得挺欢的。”尹国正眉飞色舞地说起新装备来。 “呸!”李书贤吐出嘴里的草根轻蔑地说道:“我看他们就是欠收拾。他们要一直这么嚣张下去,不知收敛的话,这仗我看迟早要打的。” 果然,第二天部队就换发了新的枪支弹药,枪全是尹国正说的五六式步枪,每个战士还配备了四个弹盒,一个弹盒有四十发子弹,加上枪里面可以装十发,加起来每个战士就有一百七十发子弹。除此之外,每个人还配发了四个手榴弹,那种手榴弹是没有木把,弹簧式,地瓜形状的。 “张宇?你怎么又回来了?”李书贤看着刚从汽车上下来的张宇,吃惊地问道。张宇是他排里的老战士,前几天刚退伍回家,这才没走几天怎么又回来了?不只是张宇,李书贤还看到车里陆陆续续又下来好几个团里刚退役的士兵。 “排长好!”张宇来到李书贤跟前,立正敬礼,然后回答道:“我也不知道是咋回事,我们这批退伍的战士,刚走到昌都,就有命令传来,让我们返回原部队待命。” “知道了,你先回宿舍休息,我这就去连里问问什么情况。”李书贤安排了张宇,自己则去了连部打探情况。 连部办公室里来了好些个排长,看样子都是来问退伍士兵又回来的事。 张进忠看见李书贤进来,忙对他招招手说:“快过来,趁大家都到齐了,我就一起说了,免得待会儿还得给你单独说一遍。这件事是上级的统一安排,暂停西藏部队所有人员的退役工作,已办好退役手续的干部战士,一律回原单位继续服役,退役时间另行安排。你们听清楚了吗?”. 所有人都齐声回答:“清楚了!” 张进忠摆摆手说:“清楚了就赶紧回去,把刚回来的人员安排妥当。” 李书贤凑到张进忠面前小声地问道:“老班长,是不是要打仗了?” 张进忠挥手把他往外赶,“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了也不能告诉你。别在这儿瞎打听了,快滚回去安排好你的兵。” /94/94707/29752524.html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临战 清晨起来,刚跑完早操,李书贤还没来得及洗漱,连里的文书就来通知他早饭后到连部开会。 吃完早饭,他和连里的十几个正副排长在连部聚齐。张召忠在屋里神情严肃地嘱咐他们说:“从今天起,部队进入一级战备状态。你们把自己手上的副业都移交给后勤部门,全连抓紧时间进行战前动员。” 大伙儿一听,顿时激动起来,有人小声问道:“连长,这是要开打了?什么时候出发?” 张进忠摇摇头:“具体情况还没有往下传达,下一步怎么做要等上级的命令。不过,最近可能有大事发生,你们自己心里得有点数,今天回去就抓紧时间做好战前准备工作。” “是!”众人齐声回答道。张进忠挥挥手让他们散了。众人正准备离开,指导员突然从外面进来,叫住大家,顺口点了几个人的名字,让叫到名字的人跟他去趟团部,其中就有李书贤的名字。 去团部的路上,大家都不知道去干什么,看指导员严肃的表情,也没人敢上去问,只能默默地跟在他后面。 到了简陋的团部大礼堂,李书贤这才发现各营各连都有人在。台上坐着团政治部主任,边上还坐了几个穿着军便装但上面没有军衔标志的年轻人。 看看人到齐了,政治部主任指着身边的几个年轻人说:“同志们,这是我们从地方上借调来的大学生,大家欢迎。” 于是礼堂里响起一片掌声,李书贤一边鼓掌一边心想,部队借调这些大学生来干嘛? 主任接下来的话让他顿时明白,这仗也许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同志们,今天把你们集合起来,是让你们跟着这些大学生们学习一些基本的战场喊话。大家要认真学习,回去后要负责教会自己连队的战士。”主任讲完后,侧身示意身边的大学生说两句。 这个大学生挺年轻的,看样子大概二十一二岁,戴着一副塑料的黑框眼镜,显得有些腼腆。看着台下一百多名表情严肃的军人,他有些紧张地站了起来,声音略微有颤抖:“大家好,我是外国语学院的大二学生郑明明。” 台下的军人们热烈地鼓掌,郑明明脸色微红,眼睛里泛着激动的光,但声音却逐渐镇定了下来,“这次外国语学院接到部队的请求,学院把这个光荣的任务交给了我们,我很荣幸能成为其中一员。我们根据部队领导的要求,把“缴枪不杀”,“举起手来”,“出来”,“我们宽待俘虏”,“不要动”,“跟我走”这六句话,翻译成印地文和英语。下面,我们进行分组,大家分成三个组,我们两个人指导一组,今天负责教会大家。谢谢!”说完,郑明明向台下端坐的军人鞠了一躬。 政治部主任接过话头,说道:“你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学会这六句话,然后返回各自连队教会你们的战士。” 分组的时候,李书贤和尹国正分到了一组。过了片刻,礼堂里响起了一片叽里呱啦的外国话。 尹国正学了好几遍,不是记住了前面的忘了后面的,就是记住了后面的又忘了前面的。李书贤好一点,勉强都记下了。可一开口,这又是印地语又是英语的,他又糊涂了。 尹国正瞄了一眼其他组的人,发现和他们都差不多,一个个脸红筋涨地努力对付着这拗口的语句。 尹国正偷笑着捅了捅身边的李书贤,“快看,六连的张胖子,这外国话说得气都喘不上了。” 李书贤看了张胖子一眼,说道:“人家气都喘不过来了还在拼命学习,看看你,学了半天,啥都记不住,还有心情东瞄西瞟的。”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被这六句话折腾了一天的众人,终于人人过关了。政治部主任过来祝贺大家顺利完成了学习任务,又接着说道:“今天晚饭后,你们就开始教战士们这六句话,三天时间,就三天,我们会到各连队抽查的。”大伙刚松了一口气,一听这话,顿时叫苦不迭起来。 时间在紧张而忙乱中匆匆而过。十月初的一天,部队接到紧急通知,立即前往指定地点潜伏待命。从接到命令的那一刻起,部队立刻开始行动起来。战士们带上装备和事先准备好的干粮整装待命,干粮袋里只装着干馒头和炒面。 随着一声令下,队伍整齐地一队队开出营房。营地外停着的军车,一眼望不到头。战士们按照指定的顺序,依次上了车。全体登车以后,车队顺着颠簸的公路向着既定的目标前进。留守的战士们依依不舍地跟在军车后向车上的战友挥手道别,高声喊着祝福的话语。 李书贤站在车尾,看着离自己渐渐远远去的营房,心里默念道,我们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车队在一处没有公路的地方停了下来,简易的战备公路目前只修到了这里。远处公路的尽头,依然能看到筑路工人忙碌的身影,他们拿着简单的工具,靠着人力把道路努力地往前延伸。 部队依次下了车,全体集合以后,由各营分别带着自己连队向之前的预定目标出发。 徒步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部队来到一处密林深处,前面传来就地驻扎的消息。各营分别散布在团部的周围,连队开始安排战士清理场地,搭建帐篷。 李书贤从背包上解开一块一米二见方的油布,拿出几根大拇指粗的木棍,一番操作,一个半米高的简易帐篷就搭好了。他低头看了一眼地上,地面还算干净,没有乱石和杂草。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块毛毡铺在低矮的帐篷里,把背包和铺盖卷往里一放,审视了一番,这才满意地去检查排里其他人的帐篷。 没过一会儿,密林深处就搭起了无数的简易帐篷,这些帐篷按各部队的序列密密地挨在一起。 “各班准备做饭。”因为离预定战场还远,部队允许战士们生火做饭。各班都带有两口锅,一口煮饭一口烧菜。战士们纷纷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米、油、调味品,开始挖灶做饭。李书贤让几个战士去树林里捡些柴火过来。 林晓靠在树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李书贤走过去皱着眉头问道:“大家都在干活,你怎么躺在这里不去帮忙?” 林晓抬头看了一眼李书贤,喘着气回答道:“实在没劲了,今天这趟行军差点没要了我的命。” 李书贤拿过林晓手里的绵帽看了看,问道:“你帽子里的棉花呢?” 林晓指了指远处:“都掏出来扔了,不只帽子,我棉衣里的棉花也掏出来扔了,我实在走不动了,多点棉花都觉得是累赘。” 李书贤听他这么一说,不禁心头火起:“那你的背包和铺盖呢?不会都扔了吧。” 林晓摇摇头:“这倒没有,胡金泉帮我背着呢。” 李书贤气得大喊一声:“胡金泉,过来!”不远处的胡金泉听到排长在叫他,几步跑了过来问道:“排长,啥事?”胡金泉是山东人,个子高大魁梧,比李书贤还高半个头。 “胡金泉,后面行军不准帮他背背包和被子。还要监督他不准扔东西。”李书贤指着林晓吩咐道。 “是!”胡金泉敬了一个礼,大声回答道。 “排长,我确实走不动,又不是想存心偷懒。”林晓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上,悠悠地说道。 李书贤没好气地说:“你什么都扔了,怎么不把你的烟扔了呢?你既然分到我的排里,就是我排里的兵。其他人怎么做的,你就要一样做到,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 说完,李书贤转身离开,林晓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小声说了一句:“其他都可以扔,唯独烟和笔不能扔。”说罢,靠着树干继续抽他的烟。 林晓是军区的宣传干事,上级机关这次选派到一部分机关、后勤的干部到一线部队来接受锻炼,这次团里一共接收了八名下派干部,其中既有各级参谋,也有办事员和助理员。这些干部平时没有接受过一线部队的艰苦训练,来到基层连队后,除了极个别身体素质好的,大多数都给连队拖了后腿。李书贤对上级机关的这个决定很是不理解。 吃过晚饭,部队以班为单位进行政治学习。差不多快完的时候,尹国正过来找李书贤,两人走到树林里的一棵参天大树下坐了下来。 “老李,你说咱们这回的对手厉害吗?”尹国正说。 “不好说,前两年在边境线剿匪的时候曾远远看到过,但没打过交道。”李书贤捡起一片枯叶在手里把玩。 “我听人说,对面的敌人可是他们王牌军,号称战无不胜。还说他们的武器都是英国的,比咱们的强。”尹国正接着说。 “英国的?就算是英国的,那也是二战时的老家伙了。咱们这回换装的武器装备可比他们强多了。不用担心,我倒觉得他们是在吹牛,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到时候咱们在战场上让他们现出原形来。你没听张胖子说吗,他编了个顺口溜,说什么‘打仗要打王牌军,吃菜要吃白菜心’。” 听李书贤这么一说,尹国正不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94/94707/29783527.html 第一百三十二章 备战 部队在密林深处待了好几天,指挥部的命令迟迟没下达。干部战士都处于焦虑情绪之中。李书贤不时去连部打听消息,可得到的依然是继续等待的命令。 这天中午,李书贤正带着一班的战士在营地外寻找枯枝准备做饭。旁边的林中走出一队战士和藏民混编的队伍。一二零口径的迫击炮被拆成一块块零件,背在这队人的肩上,吃力地在树林里穿梭着。 “炮兵老大哥,你们这是上哪里去?”李书贤站在路边问经过的一位带队中年军官。 同样背着不轻负重的中年军官在路边站住,大口地喘着粗气,李书贤忙把自己的水壶递了过去。中年军官也不客气,接过水壶,一气喝了小半壶,这才把水壶还给李书贤。指了指远处的山头说:“上那里去,我们的阵地在那里。” 李书贤眯着眼打量了一下远处隐没在云雾之间的山峰,咋舌道:“那么高,这一路可真够呛的。” 中年军官摇摇头:“嗯,从下车的地方到山顶阵地,差不多得有三四十里山路。我估算了一下,山脚到阵地那里的坡度都超过六十度了,骡马都没法上去。没办法,临时公路还在抢修,到不了山上,这炮只有靠人背上去了。不说了,我得赶路了。”和李书贤匆匆打过招呼,又继续带着队伍往前走。从中午到傍晚,一直都有运输重迫击炮的队伍经过,李书贤数了一下,重迫击炮有十二门之多。 晚上尹国正过来,李书贤把这个情况跟他讲了,尹国正兴奋地说:“我估计快开打了,这炮一到位,上级就该下达命令了,等着吧。” 第二天一早,团里果然下达了命令,不过不是出发的命令,是让团里的三个营都去协助炮兵运送炮弹。各营除留守人员外,都要去公路边领取炮弹,然后运送到山上的炮兵阵地。 李书贤看了眼地上的炮弹箱,一个弹箱装了两枚炮弹,一枚炮弹重十五公斤,一箱就是三十公斤。李书贤蹲在地上琢磨该怎样才能安全省力地把这玩意儿弄上炮兵阵地。林晓和胡金泉站在一箱炮弹前,胡金泉躬下身让林晓把炮弹箱搬到自己背上,林晓脸红筋涨,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炮弹箱搬离地面一点高,根本上不了胡金泉的背。排里其他人也有两个人一左一右抬的,也有一前一后抬的,都是没走几步就因为地面凹凸不平就摔倒在地的。 李书贤站起身,拍了拍手,把自己排的战士召集过来,跟他们说道:“大家先不要忙,派几个人回去找绳子,剩下的人跟我去树林搞几根粗壮的木棍。”大家虽然不明白李书贤想干什么,可执行命令倒是很干脆,一会儿工夫绳子和木棍就都准备好了。 李书贤拿了绳子和木棍走到弹药箱前,打开弹药箱,把炮弹从里面抱出来,用绳子捆好,在棍子的两头一头挂上一个捆好的炮弹,就像农村挑担子一样挑着走了几步。李书贤挑着炮弹指挥道:“两个人一组,一个人负责挑炮弹,另一个人负责抱空弹药箱,五里路一轮换。” 于是全排人立刻行动起来,挑上捆好的炮弹,抱着空弹药箱就一起上路了。团里其他人见了,都说这办法好,纷纷效仿起来。就这样,一天时间下来,三个步兵营给炮兵阵地整整运送了一千九百多枚炮弹。 一天劳累下来,大伙都没了精神,吃过饭后都早早睡去了,夜色中的密林深处传来阵阵打鼾声。 清晨,休整了一夜的战士们起床吃过早饭,正在整理内务,虽说是在野外宿营,可部队还是严格要求保持风纪。 团里突然下达十分钟后全体出发的命令。各营立即下达命令,营地里顿时一片忙乱,士兵们匆匆拆下搭帐篷的雨布,折叠好和毡子一起放进背包里。又把支撑帐篷的小木棍捆好塞进背包,被子也打好包搁在背包上。又检查了一遍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米、面、调料品等小杂件。检查齐备之后,整齐地在营地里列好队,等候出发的命令。 上午八点半左右,部队开始行动,朝着昨天搬运炮弹的方向运动。走了一会,走出那片密林后,路边就是那座山头。李书贤抬头望了一眼山上的炮兵阵地,山地早晚特有的大雾把阵地掩住了,什么也看不到。李书贤收回目光,继续默默地往前走。 大约傍晚时分,部队停了下来,团部传来就地扎营的命令。李书贤放下背包,招呼排里的战士平整地面,准备搭帐篷。 他望了望远处,前面不远是一座山梁,他知道山的那边就是克节朗河谷,也是他们要打击对象盘踞的地方。 现在部队驻扎的地方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南坪,山势险峻,山谷中密布原始森林,早、晚会有山地特有的大雾。 这里早晚温差特别大,夜里温度都在零度以下。躺在狭小的帐篷里,紧紧地裹着棉被还是有些冷得发抖。李书贤冷得睡不着,起身小心地钻出低矮的帐篷。站在午夜的星空下,呼吸着凛冽的夜风,李书贤头脑顿时清醒了过来。 “排长,你怎么不睡觉?大半夜的出来干啥?”今晚值班的正是前几天才返回部队的张宇。 “我睡不着,起来检查一下。你不用管我,这里靠近敌占区,你注意警戒。”李书贤说道。 “是!”张宇立正小声答道。 李书贤整理了一下衣着,顺着自己排的驻地巡视了一圈,看看没什么问题,这才返回自己的帐篷里。 躺在帐篷里,李书贤蜷起了腿,部队配发的毛毡只有一米五长,要是自己伸直腿的话,脚就会接触到冰冷的地面。李书贤在冰冷的帐篷里想念着远方的淑华、小九九,还有小慕。 第二天中午,张进忠和指导员叫上连里的正副排长一起去观察敌情。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过草甸,借着长长的草叶接近前方的山梁。山梁上有团里特务连布下的岗哨,看到张进忠等人上来,急忙安排人把他们引到最前沿的位置。 十几个人趴伏在山梁之上,张进忠和几个连干部拿出望远镜仔细地观察着。李书贤趴在张进忠的边上,小声地问道:“连长,这回是我们排的尖刀吧?” “想什么呢?你说是就是了,回去连里还得研究一下。” “我觉得你们太官僚了,这都是什么时候了,火烧眉毛了,你们还要回去研究研究。”李书贤不满地回了张进忠一句。 “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给你可以,但你得保证一定完成突击任务。”张进忠回头对李书贤说道。 李书贤一听,知道这次担任尖刀的任务肯定之前就决定交给自己排了,张进忠不过是在吊自己的胃口。但他依然口气坚决地小声说道:“请连长放心,我排保证完任务!” 张进忠指了指下面的克朗节河说:“先别急着保证,你再仔细看看对面敌人的工事。攻击一开始,你们就要和九连的人一起迅速渡过克朗节河。”张进忠说着把手里的望远镜递给李书贤。 李书贤接过望远镜朝对面看去,对面山上敌军的部署靠山面水,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地堡,组成了支撑点式的环形据点。地堡外面有铁丝网、鹿磐、竹签和地雷等防御设施。地堡虽然多为土木或木石结构,质量很差,但数量众多。而且阵地多设在山腰、山脚、谷地、河边,很方便控制道路、河谷和桥梁。 李书贤看完也是倒吸了一口冷气,“妈的,他们可真舍得花钱,居然修了这么多乌龟壳。” “怎么样?现在还有决心吗?”张进忠面带嘲笑地问他。 “瞧你说的,这点工事就能把我吓住了?连长,虽然他们防御工事众多,但也有缺点。你看他们右翼的部署太突出,比较薄弱,并且点与点之间的间隙过大,缺乏战术协同和火力联系。我们过河后就从他们的右翼强行突破,等右翼突破后再向左翼扩展。” 张进忠拿过望远镜又仔细看了一遍,点点头说:“我觉得可以,一会儿回去后我们再和九连具体商量一下。” 看完敌情,众人悄悄退下山梁,李书贤回到营地,通知各班班长前来开会。得知自己排是全团的尖刀,大伙儿都激动不已。李书贤又把自己今天看到的情况给大家讲了一下,让大家有个心理准备。 正说话间,连里叫他去营部开会。到了营部,张进忠和指导员已经到了,他在张进忠的身后坐了下来,贴着张进忠的耳朵问道:“有消息了?什么时候开始?”张进忠回头说:“急什么,菜都在你碗里了,什么时候吃都是你的。” 李书贤“呵呵”干笑两声。 “大家安静!下面我传达军区前指的命令。”营长看人都到齐了,站起来说道。 根据西藏军区前指对克节朗地区反击作战计划,他们团第一阶段的任务是和另外一支兄弟部队,在山南军分区守点分队配合下,歼灭卡龙、枪等地区的敌军。然后再用两天的时间,肃清扯冬、色朗沟地区的敌军。 “预定攻击时间是明天早上六点。请大家回去做好战斗准备。一切为了胜利!”营长最后说道。 “一切为了胜利!”在座的军人都回应道。 /94/94707/29791527.html 第一百三十三章 战斗的青春 李书贤坐在帐篷里,望着远处天边,此刻天色尚早,加上天气晴好,可以看见远处终年积雪的山峰,被夕阳映照得闪闪发光。 明天凌晨就要行动了,今晚是不能铺开被子睡觉的,只能靠在自己的被子上打个盹儿。 “老李。”听声音是尹国正找了过来,李书贤钻出帐篷,没好气地说:“明天就要打仗了,你不睡觉过来干嘛?” 尹国正不在乎地笑了笑,“就是想着明天要打大仗了,有点兴奋,睡不着。” 李书贤拉着他往营地边上去,免得影响其他人休息。两人在一块草甸上坐了下来,李书贤问道:“明天你们连的尖刀是不是你带队?” “那是当然,我们连还有谁能和我争的。”尹国正有些得意地回答。 “明天我们俩一定要配合好,争取迅速打开缺口,突击到敌人的中心部位去,然后四面开花把他们打垮。”因为争取到担任九连的尖刀任务,尹国正兴致颇高。 “那是自然,不过你还是要有思想准备,敌人的地堡很多,我大致数了一下,光正面就有一百多个。咱们得想办法敲掉他们这些乌龟壳才行。”李书贤提醒道。 “我都想好了,到时候趁敌人来不及破坏河上的简易木桥,咱们一个冲锋,抵近地堡往里扔手榴弹,我就不信他们不出来。” 李书贤点点头,突然听到一侧树林里传来动静,他低声喝道:“谁在哪里?”这时,从树林里上走出一个人来。 “老林,你跟过来干嘛?”尹国正站起来,有些愕然地问道。 “排长,天色还早,我睡不着。远远瞧见你晃了过来,我没啥事,也跟过来看看。”来人是尹国正的副排长林成军。 “老林,过来坐,一起聊聊吧。”李书贤招呼林成军过来一块儿聊聊。 “有什么好聊的,作战计划都已经定好了,明天咱们坚决执行就是了。今天咱们应该放松一下,这临战气氛也太紧张了,连我这个老兵都有点心头发慌。”林成军一屁股坐在草地上,也不管草上的露水打湿了裤子。 “那你说说怎么放松?”李书贤不解地看着他。 “老李,你去找副扑克牌来,咱们打会儿扑克牌怎么样?”林成军说。 “好,这主意不错。老李,你快去找副扑克来,再叫上个会打百分的人。”尹国正觉得这主意不错,急忙叫李书贤去找扑克。 李书贤有些为难地抠了抠头皮,“这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不好的,现在是休息时间,又不想睡觉。时间还早呢,咱们就打一会儿,放松放松。老李,快去吧。”林成军催促道。 李书贤去了一会儿,带着林晓和扑克牌回来,李书贤把林晓介绍给大家。 几个人围坐在草地上开始打起扑克来。渐渐地,大伙儿的心思都放在牌局上了,因为临战而产生的紧张情绪开始慢慢消散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夜幕低垂,夜空中有繁星在闪烁。手里的牌已经看不清点数,李书贤收了牌,看着其他三个人说:“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都回去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咱们争取一战成功。” 林成军抬头看了一眼前方的山梁,沉默了一会儿说:“要是这次咱们都能活着回来,以后还一起打牌。” “那是必须的,咱们几个福大命大,一定都能平安回来。到时候咱们比一比,看看谁的军功多。”尹国正接口道。 林晓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夜色中谁也没有留意。大家握手告别后,回到各自的帐篷里,和衣靠在自己的被褥上,静静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这一天对李书贤来说是此生最难忘的一天。十二点刚过,连里传来命令,所有战士们全部到攻击阵地集结待命。战士们默默收拾好帐篷,悄悄进到前沿攻击阵地,静静地趴卧在战壕中等待信号弹升起,没有人发出一丝声响。就这样,战士们在零下十几二十度的寒夜中,一动不动地苦熬了五六个小时。 李书贤的身体已经有些僵硬了,手脚麻木得没了知觉。他扭头看了一眼四周的战士,他们绝大多数都安静地趴伏在战壕中,只有靠近他身边的林晓身躯在微微抖动着,牙齿磕碰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李书贤前几天给他找了一件旧棉衣,如果还穿着他那件掏空了棉花的棉衣,他此刻恐怕早就冻僵了。 李书贤瞪了他一眼,林晓低下头,极力想控制自己的身体不再颤抖,可内心的恐惧和冰冷的寒气加在一起,他还是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歉意地看了李书贤一眼,李书贤无奈地摇摇头,扭头看向阵地前方。 此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克朗节河在夜色里哗哗地流淌着,阵阵大雾弥漫在山间、河谷,影影绰绰让人看不清。河对面好多地堡燃着篝火,那是对面的敌人耐不住寒冷在烤火。李书贤默默地看着河对面的篝火,忍住想要动一动念头,静静地等待着信号弹的升起。 七点左右,三颗信号弹腾空而起,刹那间,山上炮兵阵地的全部火力山呼海啸般射向敌人的阵地。炮兵群和各团属炮兵对克节朗地区的敌军实施了长达十五分钟的火力急袭,摧毁了对面的炮兵阵地和部分工事。 炮兵齐射暂停后,轮到步兵发起冲击。李书贤和尹国正分别带着各自的人马迅速渡过克节朗河,突入敌军阵地。后续部队在过河的时候,对方阵地突然传来一阵轻机枪的声音,正在通过简易木桥的战士纷纷中弹落水。 李书贤站在对岸冲桥上的战士大喊:“跳下桥,从水里过河。”伊国正也冲着河边集结的部队喊道:“后面的先不要过河,找地方隐蔽,等我们打掉机枪阵地再过来。”桥上的战士醒悟过来,纷纷跳下河,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向对岸徒涉。 这边话音刚落,对面的机枪阵地很快便被一阵铺天盖地的炮火打哑了。山头上的一二零重型迫击炮发现了敌人的机枪阵地,及时对这片阵地进行了覆盖炮击。一顿炮火过后,河边集结的战士们潮水般渡过河,冲向敌军阵地。 李书贤他们迅速端掉了河边敌人的地堡,扫清了河滩的障碍。随即向山上的敌人发起攻击。山上的阵地是敌人长期经营的,阵地依靠山势、林木、石崖设置,据点隐蔽而且坚固,地堡群连环配套,火力配备很强,堡与堡之间形成交叉火力,相互支援。担任突前尖刀的战士们只能逐个地堡强攻,攻坚战打得十分艰苦,伤亡人数很多。 李书贤趴在地上,看着眼前的地堡里的轻机枪突突往外射击,打得面前的草木土块四处飞溅。一个战士快速冲了上去,准备迂回到地堡的侧面,突然从另外一处隐蔽在树下的工事里,射出一串子弹,把这名战士打翻在半路上。 李书贤指了指树下的工事大喊道:“先敲掉那边的工事!”胡金泉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扔出一颗手榴弹,借着爆炸的烟尘冲到树边。李书贤指挥其他人进行火力掩护,子弹打得敌人抬不起头。胡金泉趁机把手里的两颗手榴弹一并扔进敌人的工事。随着一声爆炸,工事里安静了下来。 李书贤正在琢磨怎么干掉眼前的地堡,对面的地堡突然腾起一股烟尘。烟尘散去,地堡上出现了尹国正那张得意的脸。 “老李,我先走一步了,你们快跟上。你们太慢了,跟蜗牛似的。”李书贤气得正要反驳他,尹国正却人影一晃,带着自己人向前去了。 李书贤挥挥手,招呼自己的人赶紧追上去。战士们冒着如雨的子弹,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冲啊!杀进去!”的口号,奋勇冲向敌人的地堡,不多时间,就一鼓作气连续攻破敌人的七座地堡,为后续部队打开了大门。 随着部队的逐步深入,敌军已经开始向后方的雪山逃跑。李书贤高喊:“不要放跑一个敌人,追上去,活捉他们!”自己身先士卒追进树林里。 树林中,隐隐约约看到有好多人影在往前逃窜,李书贤一边喊着那几句已经记不太准确的印地语,一边发力追了上去。 就在李书贤快要追上前面的人时,突然斜刺里跑出一个大胡子敌人,当他们发现彼此时,已经相距不到五米远。两人都愣了一下,同时举枪射击,这么近的距离,想来是躲不开了,李书贤绝望地闭上了眼。一声清脆枪响,大胡子敌兵倒在地上,殷红的鲜血从他胸口流了出来。李书贤睁开眼,上下摸了一下,居然没有受伤,他愣了一下,瞬间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这个大胡子兵要么是枪卡壳了,要么就是枪里没子弹了。李书贤一阵后怕,庆幸自己的运气真好。 穿过树林,前面不远处,尹国正带着他的人截住了李书贤追的那帮敌人。正要喊话,那帮敌兵却整齐划一地举起手投降了。李书贤气喘吁吁地跑上前,对尹国正说:“这批俘虏要算我们排一半,这可是我们辛辛苦苦从树林里撵到这里来的,你们可不能独吞。” 尹国正笑着说道:“我可没那么自私,好说,分你们一半就是了。不过这些都是小意思,你看那边。”说着他指了指前面山头上的环形工事。 李书贤打量了一下,说道:“看样子是条大鱼,一起搞?” “就等你这句话了,一起搞!我这边没炸药包了,一会儿用你们的炸药包把工事给他炸开,抓的俘虏算大家的。”尹国正笑着对李书贤说。 “我说今天你怎么这么痛快,原来是在打我们炸药包的主意。”李书贤狠狠锤了尹国正一拳。 /94/94707/29801215.html 第一百三十四章 英勇负伤 环形工事里一片混乱,听不懂的语言在狂呼乱喊着,不时有枪声传来。李书贤和尹国正趴在壕沟里合计了一下,决定从左右两翼进行包抄,两面夹击,让敌人顾此失彼。 商量好后,两人分别带着各自手下的战士往两侧迂回前进,留了一个班的人在正面佯装进攻。 整个环形工事左高右低,高的一边靠着悬崖。只要能上到悬崖去,就能从上面居高临下射击和投弹。李书贤带人顺着山上的小路往悬崖上冲,一路解决了好几个护卫悬崖的地堡,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来到悬崖上。 从悬崖往下看,尹国正他们被敌人的机枪打得抬不起头来,他正在组织人用炸药包清除工事外围的障碍。 李书贤刚要组织大家往下扔手榴弹,掩护尹国正他们突破。环形工事里的敌人突然发现了他们,一挺机枪朝悬崖上猛烈地扫射过来,子弹打得悬崖上的山石碎块四溅,李书贤赶紧让大家趴下隐蔽。跟在他身后的林晓没什么经验,一只脚踩在悬崖边上,奋力往下扔出手里的手榴弹。几乎同时,一梭机枪子弹打在他的胸口,他的胸口顿时绽放出一团硕大的血雾,溅了李书贤一脸。林晓像一棵被伐倒的树一样,笔直向下栽了下去。 “林晓!”胡金泉大喊一声,向悬崖边扑过去。李书贤一把拽住他,把他死死摁在地上。李书贤伸手抹了一把脸,满手的鲜血,他冲胡金泉怒吼一声:“你他妈的不要命了!” 李书贤慢慢爬到悬崖边上,小心地探出头迅速往下瞄了一眼,大致看清机枪手的位置。他招手让人递给他几枚手榴弹,朝着记忆中的范围扔了下去。几声爆炸之后,机枪的扫射停了下来,他估计敌人的机枪手被炸死或炸伤了。李书贤抓住这转瞬即逝得时机,趁下面敌人还没来得及换机枪手,高喊一声:“大家一起往下扔!”大伙儿冲到悬崖边上,扬手把手里的榴弹扔了出去,胡金泉一边扔手榴弹一边流着眼泪高喊:“为林晓报仇!”悬崖下的阵地上顿时燃起一片火海,硝烟四起,阵地内不断传来弹药的殉爆声和敌人凄厉的惨叫声。 李书贤趴在地上,探出头向下看了看,阵地上的敌人已经开始动摇,不断有人扔了枪爬出工事往回跑。下面的尹国正小组也趁机用炸药包炸开了环形工事的一角,他自己身先士卒地挥着枪冲了进去。 李书贤正趴在悬崖边看得起劲,突然听到一声枪响,这声枪响离自己很近,然后他就感觉到自己的大腿像被一把大铁锤敲了一下,猛地向旁边一撇,一阵冰冷而麻木的感觉袭来,接着才是钻心地痛。他一回身,身后不远处居然还藏着一个敌人的地堡,位置非常隐蔽,如果敌人不开枪的话,还真看不出那是个地堡。 “趴下!隐蔽!后面有地堡!”李书贤一边喊着一边翻身滚了过去,冲着地堡的射击口就是一梭子子弹打了出去,接着把手榴弹也扔了过去,这才滚到一处凹进去的山崖边上隐蔽起来。战士们立即围着地堡各种武器一通扫射,打得地堡烟尘四起。等了几分钟,地堡里没了动静,大伙儿紧张地靠了过去。张宇端着枪,小心翼翼地进了地堡。片刻后,他钻了出来,举着一杆枪喊道:“里面只有三个敌人,都死了。” 李书贤这才松了一口气,低头察看自己腿上的枪伤。身边几个战士也围了过来,准备帮着处理伤口。看着李书贤糊满鲜血的棉裤,胡金泉蹲下来用刺刀划开他绵裤的裤腿,露出里面的伤口。这是一个贯通伤,子弹从大腿外侧打进来,又从内侧钻了出去。入口倒是挺小的,可出口就大多了,像个小孩儿的嘴巴,鲜血还在往下淌。随队的卫生员急忙掏出身上的急救包,用绷带使劲把伤口包扎起来,止住鲜血继续流。 李书贤扶着胡金泉站了起来,卫生员笑着对他说:“排长,你运气真好,子弹避开了大动脉和骨头。这伤还不算严重,别担心,养段时间就恢复了。” 李书贤点点头,扭头对胡金泉说:“咱们下去吧,去看看下面什么情况了。” 胡金泉架起他,李书贤用一条腿蹦着下了悬崖。环形工事里被炸得乱七八糟的,到处都是散乱丢弃的武器弹药,还有随手扔得到处都是的文件。十几个敌兵的尸体七歪八倒地躺在泥泞的地上,五六个尹国正排里的战士拿着枪,负责看守中间空地上的几十个大胡子士兵,他们都一脸惊恐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尹国正拿着听牛肉罐头从帐篷里走了出来,看见李书贤这个样子,立即笑了起来:“哟,老李,你这是在表演金鸡独立呀。” “去你的,你也不关心一下老子的伤情,还来取笑老子。”李书贤放开胡金泉,在一个弹药箱上坐了下来。 “小胡,你去把林俊的遗体找到,整理好等民工队往后运。”李书贤指了指悬崖下林俊掉落的地方对胡金泉说。 “林俊?就是昨天晚上和我们一起打牌的那个?牺牲了?”尹国正有些吃惊地问道。 “嗯,牺牲得挺惨的,被机枪打中了胸口。”李书贤低声说道。 “林成军也牺牲了,刚过河就被流弹打中了头部,可惜了,五六年入伍的老兵。”想起昨晚一起打牌的四个人,今天就有两个人不在了,尹国正的情绪不免有些低落。 旋即他又自我安慰道:“打仗嘛,哪有不死人的。死了也是为国捐躯,值了!” 李书贤看着他自言自语的,也不打断他,任他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似乎越紧张他的话就越多。 “老李,咱们这回还真抓住了一条大鱼,活捉了他们的一个中校营长。喏,就是那边那个大个子,对,满脸络腮胡的那个。” 李书贤仔细打量了一下空地上蹲着的敌军士兵,只见他们全都是满脸的大胡子,年龄看起来也挺大的,个子高高的。再瞧我们这边,因为部队里有很多来自川省的士兵,个子不高,年纪不大,一个个的满脸稚气。跟那些粗壮的敌军相比,简直就是一群娃娃兵,难怪有些敌兵即使被俘虏了还依然满脸的不服气。 “老李,我看你这伤势够呛。剩下的敌人你就交给我,你留在这里跟他们一起看守俘虏。等担架队到了,你就下去安心养伤吧。”尹国正看了一下他的伤势,摇着头说道。 李书贤点了点头,关切地说道:“你也要小心,别一个劲儿往前冲,一定要活着回来!” 尹国正郑重地点点头:“我记住了,你放心。”转身集合自己队伍,除了留下看守俘虏的人,其他人继续跟着敌人往前追。 李书贤叫自己的副排长赶紧跟上尹国正的队伍,副排长问要不要留个人照顾他,李书贤一挥手:“不用担心我,这里还有看守俘虏的战士。你们都上去,消灭敌人要紧。” 副排长也不多话,带着人沿着敌人逃跑的路线追了上去。 目送着战友们走远,李书贤这时才感觉到腿上一阵阵的剧痛袭来,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因为失血过多,他脸色苍白,有些头晕难受,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晕过去的时候,救护队上来了。 李书贤躺在担架上被送到临时救护站。医生看了看情况,决定先给他输血,再缝合伤口,等明天情况稍微好转,再送他去后面的战地医院。 李书贤昏睡了一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醒过来。因为输了血,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就是觉得有点儿饿。他看着忙碌的护士,不好意思开口,肚子却一个劲儿地“咕咕”直叫。 一个小护士听到了,笑着给李书贤端来一饭盒的稀饭和两个馒头。李书贤红着脸说了声谢谢,接过馒头几口就咽了下去,又把饭盒里的稀饭喝光,这才觉得心里踏实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医生又来看了一下李书贤的情况,觉得他没有生命危险了,可以安排往战地医院送。 一起往战地医院转移的还有另外三个人,担架队来了八个人,带队的和抬担架的都是当地的藏族老百姓。他们习惯了走这样的山路,抬着担架走得飞快。 走到一处狭窄的山路时,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喊声:“前面抬担架的同志,请让一让,我们有紧急军务,请让我们先过去。”路很窄,抬担架的老百姓只好站到路旁的草丛中避让。 一队人马从后面超越了担架队往前走。李书贤躺在担架上看去,这队战士中间走着一个身高和他差不多的敌军将领,身上的军装有些破烂,样子也比较狼狈。可他的神情却依然很高傲,一点都不像是俘虏,看样子是敌方的高级军官。 那名军官在经过李书贤的担架时,忽然停下脚步,弯下腰仔细地看了一下李书贤的伤。他从军装的口袋里摸出几颗糖果放在李书贤的手里,叽叽咕咕说了几句,李书贤茫然地望着他,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军官直起身,冲李书贤笑了笑,迈步继续往前走。跟在他身后的一名我军战士对李书贤说:“他说你很勇敢,是个好战士,糖果是他送给你的。”说完,这名战士急跑两步,追上了军官,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李书贤不知道的是,给他糖果的这名敌方军官是个旅长,他是整场战争中敌方被俘的最高级别军官。 /94/94707/29810182.html 第一百三十五章 永别了!战友 担架队抬着伤员们又走了一段路,到达李书贤他们前段时间驻留的那处密林。此刻密林深处到处搭建着各类的帐篷,除了那种他们非常熟悉的单兵帐篷外,还有不少宽阔而高大的帐篷也伫立其间。李书贤粗粗看了一下,里面有用来指挥作战的、有储备粮食弹药的、还有负责全军通讯的以及能够开展手术的医疗帐篷。 担架队把他们抬到医疗帐篷外,将他们移交给前来接收的医护人员。李书贤坐了起来,跟一路辛苦把他抬到这里来的担架队员握手告别,他顺手把手里攥着的糖果递给了他们。担架队的藏族老百姓露出高兴的神情,接过糖果对李书贤说了一句藏语,这才转身离去。李书贤听不懂,但大概明白是谢谢自己的意思。 “老李,这可是外国糖果,你不留两个自己尝尝?”一起被抬过来的副排长笑着问他。 李书贤呵呵一笑:“这外国玩意儿我吃不惯,还是咱们自己的馒头好吃些。” “你可真是个土包子。”那个排长咂咂嘴,有些惋惜地说道。 战地医院的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他们的伤情和治疗情况,发现他们这一批伤员的伤情还不算严重,基本每天定时吃药换药就可以了。于是便让医护人员给他们安排帐篷。 李书贤住的帐篷很宽大,一个帐篷里沿通道摆了二十几张床。李书贤慢慢地挪到自己的床铺上。坐在松软的床垫上,想起自己冰冷的单兵帐篷,李书贤心里感慨道,这才是人睡的床嘛。他换好病号服,舒服地躺在床垫上,不知不觉又睡着了。 “换药了。”有人在轻轻地摇着他,李书贤睁开眼睛一看,面前是一张年轻姑娘的脸庞,圆圆的,梳着两条小辫子,此刻正面带微笑看着他,一笑脸上还有两个小酒窝,这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可爱极了。 李书贤摇了摇头,清醒了几分。“换药了吗?”他问道。 小护士边准备药品边笑着说:“嗯,今天要换一次药,免得伤口感染。” 李书贤正准备坐起来换药,忽然想起自己的伤口在大腿上,他有些扭捏地问道:“哎,这个....这个,我可不可以自己换药?” 小护士有些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自己换药?是担心我不够专业吗?”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误会。主要是我这伤,它……它.......”李书贤吞吞吐吐地不好意思开口。 “你的伤究竟怎么了?医生说不是处理得挺好的吗?这跟你要求自己换药有什么关系。”小护士有些急了,不高兴地说:“你就别磨磨蹭蹭耽误我时间了,那边还有好多事等着我呢。” “主要是我这伤它伤得不是地方,在大腿根那儿。”李书贤扭捏地说道。 “嘿!我还以为是啥大不了的事呢,原来是这个原因,看不出来你还挺封建的。我跟你说,你现在就是个伤员,老老实实接受治疗就行了,整天瞎想什么。躺好,把裤腿脱出来,换药!”小护士笑了起来,随即语气坚决地命令道。 李书贤涨红了脸,躺在床上,把受伤那条腿的裤子褪了下去,闭上眼睛任由小护士给他换药。 小护士换药的手法专业而轻柔,尽量不触碰到他的伤口,很快就给李书贤把药换好了。 小护士看到李书贤还闭着眼,笑着拍了他一下:“好了,快把裤子穿上,小心着凉。高原感冒会要命的,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 “谢谢!”李书贤忙不迭地穿上裤子,真诚地对小护士表示感谢。 “不用谢,明天见,老封建。哈!哈!哈!”小护士收拾好东西,一边笑着一边往外走。 接下来的几天,都是这个小护士来给李书贤换的药。一来二去的,两人渐渐熟悉起来。小护士名叫洪梅,也是川省人,老家在三台县。 有时洪梅过来换药,遇到不太忙,就会留下来和李书贤闲聊几句,有时也会带点苹果之类的水果请他吃。 每次听李书贤讲军营里的趣事,小姑娘都会笑得乐不可支。这清脆的笑声在李书贤无聊的养伤日子里,总能带给他些许的生活乐趣。 时间一天天过去,陆续有好多伤员从前线送了下来。有些伤势比较轻的,住不了几天就又返回前线去了。伤情比较严重的,经过战地医院抢救后,直接就转移去了后方的部队医院。当然,也有很多战士没能抢救过来,牺牲了。 随着送来的伤员越来越多,牺牲的事随时都在发生,洪梅的笑声也越来越少了。 李书贤的伤势也在逐渐恢复,起码从表面看来,他的创口已经愈合结疤了。他现在已经能独自起身行走,虽然脚步还有点蹒跚。 这天他散步回来,坐在床上等着换药。洪梅搀扶着一个手上受伤的战士从外面进来。李书贤旁边的床位正好空着,原来住的伤员昨天已经出院返回前线了。 李书贤打量了一下新来的病友,突然高兴地喊道:“小唐?是你啊,你怎么受伤的?” 新来的伤员侧身看清了旁边床上坐着的人,也高兴地喊道:“李排长,你也在这里,你的伤怎么样了?” 李书贤站起来,轻轻踢了踢自己的腿,说:“你看,我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我想回前线去,可战地医院的医生却要我回后方医院做进一步治疗,说是怕留下残疾。对了,你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唉,我也是倒霉,被流弹打断了手。伤口已经在战地医院处理了,医生说手是保住了,但是要养一段时间,短时间内回不了战场。”小唐有些遗憾地说。 “手保住了就不错了,别想那么多。”李书贤安慰小唐。 “哎,我说,你俩能不能坐下来说话,这么一直站着你们不累吗?”一边站着的洪梅嘟着嘴不满地冲他们俩嚷道。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小唐,快坐下。”李书贤一边向洪梅表达歉意一边招呼小唐坐下。 洪梅安排小唐躺下休息后,转身回医务室给李书贤拿药去了。李书贤坐在床边问小唐:“你们排长怎么样了,这回打死不少敌人吧?我这次一开战就负了伤,肯定是比不过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我面前炫耀了。” 小唐是尹国正排里的战士,尹国正见他人比较机灵,平时老带着他一块玩儿,所以和李书贤也挺熟的。 “呃,小唐,你这是做什么?哭什么哭?难道……”李书贤一下呆住了,不敢往下想。 “呜,呜,呜,都死了,他们全都死了,整整一个班的人就活了我一个啊!”小唐突然放声大哭起来。 李书贤浑身一激灵,猛地站了起来。洪梅正好端着白色的搪瓷盘走了过来,猝不及防被李书贤一撞,白色的搪瓷盘飞了出去,盘子里的药品、棉花、纱布全都掉落在地上。 “你!”洪梅生气地瞪了李书贤一眼,大喊道。 李书贤却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双目无神,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再听到耳边传来小唐撕心裂肺的哭声,洪梅扭头看了一眼正在嚎啕大哭的小唐,似乎明白了什么。她默默蹲在地上捡起掉落的东西,站起身想对李书贤说点什么,可犹豫了一下,最终什么都没说,转身端着盘子悄悄地离开了。 过了好半天,李书贤才回过神来,盯着一直在哭泣的小唐:“先别哭,跟我说说当时的情况。” 小唐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断断续续地说道:“那天你受伤以后,咱们在排长的带领下,一直追着那股逃窜敌人屁股后面打。后来,我们抄小路把他们堵在山下,这股敌人全都成了我们的俘虏,其中还有个通讯团的中校副团长。因为俘虏的敌人太多,排长就留了一个班的战士负责看守。除去伤亡和看守俘虏的战士,我们排就只剩差不多一个班的人了。在翻越一处山口的时候,敌人在山口上建了两座互为掎角的碉堡。碉堡里敌人的火力非常凶猛,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我们打了好久都没能拿下敌人的碉堡。看着后面跟进的部队都被堵在山口下,排长一着急,抱着炸药包高喊着‘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冲啊!’就冲了上去,结果,结果…….”说到这里,小唐声音又哽咽起来,到后来,他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李书贤没有催他,静静地等着小唐安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小唐才接着说:“看见排长浑身是血地倒在冲往山口的路上,班长、副班长全都红了眼,带着全班战士高喊‘为排长报仇!’前仆后继地冲了上去。我也跟着往上冲,不料半道上就被流弹打中了。我当时倒在地上,看着战友们一个个不要命地冲向山口的碉堡,手榴弹、炸药包雨点般地向敌人的碉堡扔去,阵地上顿时硝烟弥漫,一片火海。敌人开始慌乱起来了,有人扔了枪从碉堡里往外跑,后来我失血过多,晕了过去。等我醒来,听后续跟进部队的战友说,我们班除了我,包括排长在内,都牺牲在山口的碉堡前。整整一个班啊!都牺牲了,就剩下我一个人…….” 李书贤喃喃自语道:“叫你别一个劲儿往前冲,你怎么就不听呢?你答应我要活着回来的,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此刻李书贤站在帐篷里,止不住泪流满面。 /94/94707/29827191.html 第一百三十六章 伤愈归队 接下来的几天,李书贤像变了个人一样,不再每天窝在病床上养伤。一有时间就跑到树林里疯狂地锻炼腿部肌肉,不管外面刮风还是下雨,他不是在跑步就是在练习负重下蹲。洪梅见了劝过他几次,说这样练下去对伤口的愈合不利,可李书贤听不进去,每天依然埋头苦练不缀。 这天红梅来给李书贤换药,换完药她刚要走,李书贤叫住她:“小妹,我要走了,先跟你告个别。” 洪梅点点头:“李大哥,我知道,张医生已经跟我讲了,过两天会安排你去后方医院接受后续治疗。” 李书贤摇摇头:“不,我不去后方医院,我要回前线去。” “啊?医生说你的腿伤还得再休养一段时间,你这么急着回去干嘛?” “我一会儿就去找张医生,让他给我开出院证明。老这么在医院闲着,心里发慌。”李书贤用脚踩着地上冒出来的野草低声说道。 张医生听了李书贤请求,考虑到战场的环境不利于腿上伤势的恢复,不同意他重返前线。 李书贤情绪有些激动,坚决要求回部队去。 张医生看了他一眼,耐心地劝说道:“回去干嘛?想要立功啊?那也得看看你现在的情况。年轻人,日子还长,立功不急在一时,自己的身体更重要,还是先回后方医院把伤养好了再说。有了好身体,才能为保卫祖国做出更大贡献。” 李书贤摇摇头“张医生,你误会了,我不是立功心切才要回战场。”他抬头看了一眼远处的雪山,用手指向那边:“我的战友在那里,有的就牺牲在山口上。我不能一直心安理得地躺在医院养伤,我得回去,我的战友还在那里等着我呢,我不能把他们丢下不管。” 张医生沉默了,埋头想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坚持要回去,我会给你开出院证明的。”说着抬起头,拍了拍李书贤的肩膀:“回去后还是要注意你的腿,不能负重过多,也不要攀爬太陡的山崖。一会儿我再给你开些药带上,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受伤了。” 李书贤握住张医生的手,连声说谢谢。张医生摆摆手,说不用谢,你自己多保重。 回到帐篷,李书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小唐问他:“排长,你这是要转院了?” “不,我出院了,这就回部队去。” “啊?真羡慕你呀,我估计是回不去了,等我伤好了,这仗也该打完了。排长,记得帮我多杀两个敌人,给尹排长报仇。” “那还用你说,我肯定会多杀几个敌人以慰他在天之灵。”李书贤语气坚定地说道。 正说着,洪梅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药膏和几个纸袋子装的药,她把药膏的用法和口服药的剂量一一给李书贤交代清楚。李书贤认真地听着,把药瓶和药袋子仔细地放在挎包里。洪梅又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又大又圆的红苹果塞到李书贤的手里,笑着说:“送给你,这可是幸运果,吃了保管运气好。” 李书贤接过苹果,一并放在挎包里,立正给红梅敬了一个军礼:“再见,红梅同志,谢谢你这段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 洪梅故作严肃地说:“李书贤同志,我可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说完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天一早,十几个伤愈的士兵相约一起返回部队,李书贤背着行李和他们站在一起,彼此相互介绍着自己,大家很快就熟悉起来。 这群人里资格最老的是另一个团的副连长,姓王,这支临时组建的回归小队就由王副连长带队。此外,就是李书贤这个排长担任副队长,队里还有个翻译,其余的都是各连的战士。 王副连长集合队伍,带着大家翻山越岭朝前线赶去。从早晨一直走到太阳快落山了,才遇到一队看管缴获物资的留守战士。王副连长上前一打听,才知道部队已经打到前面去了。大家一合计,都觉得山路崎岖,黑灯瞎火的走夜路很危险,一不小心摔下山崖去就有点得不偿失了,王副连长决定留下来住一夜,明天天亮再走。 王副连长带着大家找到一间废弃的敌军营房,是座竹子搭建的房子。墙壁、地板也是竹子作的,踩在上面一闪一闪的,嘎吱嘎吱作响。只是里面一片狼藉,散落着各种丢弃的物品,大伙儿只好动手把散乱的东西收拾了一下。等王副连长安排好岗哨,大家吃了点干粮就休息了,毕竟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累了。 第二天起来,草草吃过早饭,大伙儿接着赶路,这边已经有公路了,顺着公路走既轻松又省时间,很快,他们就接近德让宗前线了。在他们身前的公路上,不时能看见敌军被击毁的卡车和吉普车,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的已经烧成框架了,有的车头撞在岩石上,有的被拦腰炸成两截。看来敌军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力,李书贤没想到敌军会那么不经打,估计一交上火就往后溃败,钻进森林逃散了。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枪响,王副连长赶紧让大家趴下隐蔽。李书贤趴在一辆汽车的残骸边观察了一会儿,回头对王副连长说:“连长,我看对面像一股溃兵,逃跑时恰巧撞上我们了,咱们上吧。” 王副连长点点头,决定和李书贤各带几个人包抄上去干掉他们。王副连长一声令下,小队战士一齐开火,子弹雨泼似的打了过去。奇怪的是对方却没有还击的枪声了,李书贤站起身一看,对面的敌人已经朝德让宗大桥那面跑了。李书贤赶紧让大伙儿起来追,追到桥前才看到,这是一座全钢架桥,长可能几十米,宽约三四米,桥架和桥面都绑好了梯恩梯黄色炸药,这是敌军在溃逃时没有来得及炸毁。 敌人一阵风似的跑到河对面一片低矮的山坡上去了,山坡上种满了玉米,敌人钻进去就不见了。李书贤一边追一边开枪,王副连长也赶上来了。李书贤走在前面,突然发现离他十多米远的玉米地里躺着一具死尸,面朝下趴在地上,右手压在身下。 李书贤小心地端着枪打量了一下那具死尸,他身下既没有血迹,身上也看不出有伤口,双眼闭着,脸色通红,胸口没有起伏。 李书贤转身背对着死尸跟王副连长说:“这里死了一个,看穿着应该是个军官。”王副连长突然猛地把李书贤推到一边,高喊一声“注意!他手里有枪。”这下把李书贤吓了一跳,急忙转过身,上去踹了死尸一脚,将他踹得翻了过来,他藏在身下的手里握着一支精致的手枪。李书贤一脚将他的枪踢掉,举枪准备射击,他突然翻身就爬起来,跪在大伙儿面前求饶,嘴里不停地叽叽咕咕说着什么。跟着上来的翻译听了,用印地语对他说:“我们是中国军队,缴枪不杀,我们优待俘虏。” 李书贤举着枪,一直瞄准他没有放下来,眼睛里全是怒火和杀气。战士们都看着他没有说话。王副连长走上前,伸手把李书贤的枪口往下压,“冷静,不能杀俘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书贤才恨恨地放下枪。 这名军官见不会杀他,哆哆嗦嗦地取下手上的戒指递了过来,又是磕头又是作楫的,求王副连长给他点水喝。王副连长示意他张开嘴,将水壶里的水往他嘴里倒了几口。接着,王副连长让翻译跟他讲,要求他向山上的树林里喊话,让剩下的敌军都钻出来投降。军官喊了一会儿,树林里慢吞吞地钻出来六七个敌军。李书贤带着战士上前把他们的枪都收缴了,押着这些俘虏和战利品下山去。到了德让宗,他们把这些俘虏交给了收容站。大伙儿站在收容站外面握手告别,各自回归自己的连队去了。 德让宗,地处于要害位置,德让宗河从它的左面流过,它的右手边是一道不很高的山梁,中间有一块由西向东倾钭的小平原。敌军的营房依着地面的高度分别建在小平原的上面,远院看去很像一座座排列有序的农家院落。这里有敌军的后勤仓库和停车场、武器弹药库、汽车修理厂,甚至还有一座直升机停机坪,发电厂、宿舍、操场更是一应俱全。 一条公路从德让宗前面横穿而过,这里气候宜人,海拨高度只有两千多米,完全不会有高原反应,是敌军在侵入我国境内境内修建的一座重要军事保障基地。 德让宗向北可以支援西山口、达旺等据点。向右则可支援拉洪、邦迪那方向的各个据点,地理战略位置非常重要,所以敌军也把这里作为他们的前线指挥部。 李书贤一路打听,终于在停机坪附近的一处军营里找到了七连。看见李书贤平安归来,张进忠开心得哈哈大笑起来,一个熊抱把他紧紧抱住,大巴掌在他背上不住地拍:“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宇、胡金泉他们几个李书贤排里的战士也都围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94/94707/29837945.html 第一百三十七章 归途 当天晚上,连里给李书贤举办了一个欢迎宴会。所谓的宴会不过是他们自己取乐这么叫的,其实不过是把缴获的敌军食品用中国人习惯的方式处理了一下。 缴获的敌军库房里有牛奶罐头,各式各样的水果罐头,蔬菜罐头,还有白糖,大米,蛇油等等。此外还有毛毯,大衣,呢子军装,睡袋,棉衣,皮鞋这些装备。当天晚上,他们用大米煮的大米饭,把蔬菜罐头的水滤了,再用中国的炒菜方法一炒,口感还不错,再把牛奶罐头启开,放住火上加入白糖烧开。每个战士都倒了满满一茶缸的牛奶,张进忠端起牛奶,说了句:“敬牺牲的战友!”大家都举起茶缸低声说:“敬牺牲的战友!” 李书贤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菠萝罐头,很甜,吃起来非常好吃。此外还有各种带过滤咀的香烟,不过李书贤自己并不抽烟,只是随手拿了一包准备送给团长做个纪念。吃完了饭,战士们把自己的干粮袋里剩下的东西都倒了,装上了牛奶罐头和白糖。 躺在军营的床上,张进忠点了一支烟,美美地吸了起来。李书贤打了个嗝,侧过身问他:“连长,咱们拿下了德让宗,接下来要打哪里?” 张进忠吐了一个淡蓝色烟圈,指了指屋外说;“我们从山上一路打下来,敌人已经完全溃败,眼下基本看不到成建制的抵抗。你看,咱们眼前是一片平原,只要咱们一个猛推,估计要不了多长时间就能打到敌人的首都。” 李书贤一听,高兴地说:“那我回来得还不算晚,还能赶上这仗。我要多杀几个敌人,给尹国正报仇。” 张进忠当然知道尹国正,当年就是他把李书贤和尹国正从川省一起带到西藏的。他叹了口气:“这孩子是棵好苗子,可惜牺牲得太早了,不然以后前途无量啊。” 李书贤倒没去想前途什么的,他想着尹国正家里白发苍苍的父母。还有期盼他回家的妻儿,不知道他们收到尹国正牺牲的消息,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在李书贤边上躺着的胡金泉突然坐起身来说道:“排长,这敌人真不经打。我给你讲件事,你就知道这帮人是什么货色了。打下德让宗之前,敌军有个侦察分队在德让宗北郊巡逻。当这支巡逻队返回途中,他们的军官竟然要求停下来冲杯茶喝再走,巡逻队只得停下来休息。他们的士兵们忙着给长官烧柴煮开水时,我们刚好也在附近侦查,循着烟摸了过去,很轻松就消灭了这支巡逻队,只有一个敌军侥幸逃掉了。那名军官似乎忘记了恐惧,死到临头还不忘优雅地享受,茶、糖、奶粉一样不能少,可茶还没喝到口,就把命给丢了。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李书贤则听得目瞪口呆,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军队。 没想到第二天早晨,团里传来命令,要求部队从十二月一日起,开始主动撤回到以前双方实际控制线内侧二十公里地区。 一听到要撤退的消息,大家心里都想不通,都觉得我们付出了那么大的代价,吃了那么多的苦,还有无数战友付出了生命才收回来的领土,就这么轻易让给敌人了。可是想不通归想不通,上级的命令必须执行。 大家收拾好自己东西,按命令把缴获敌人的武器原地留下。胡金泉拿着缴获的武器对李书贤说:“排长,这是我们战斗缴获的,凭什么要留给敌人?” 指导员伸手从他手里拿过步枪,笑着说:“就这破烂货你也瞧得上?这是英军半个多世纪前的李·恩菲尔德步枪,远落后于你自己的五六式半自动步枪,这破玩意儿你拿来干嘛,你想增加行军负重啊?” 胡金泉嘿嘿一笑,看着指导员把那支步枪扔到地上的武器堆里。全连收拾齐整后,在张进忠的带领下,开始按规定的路线撤离德让宗。路过停车场的时候,李书贤看到几个汽车兵正在给敌军的汽车加油,他不禁好奇地停下脚步问道:“你们这是要把这些车开回去吗?” 有个汽车兵站在车顶,不屑地踢了一脚车厢说:“这些车大多都是二战时期的装备了,有的甚至还是三四十年前的旧货。比起咱们自己的车,这些陈旧的古董除了收藏之外,几乎没有任何价值。上级命令加满油还给他们,我们只有照办。” 部队出了德让宗,一路回头往拉洪、邦迪拉去,也许是因为战事快结束了,回程路上的战士们感觉轻松了许多。 在经过鹰巢山口时,李书贤带领全排战士,向祖国的大好河山郑重敬礼,向祖国的领空和领土宣誓:“我们一定会重新回到这里的,树立界碑,建立永久性哨所,保卫她不再受外敌的侵略!”宣誓完毕,李书贤凝望着这片原本属于祖国的领土,久久不愿离去。 撤军的第二天下午,张进忠带着名军官匆匆找到李书贤,指了指身前的军官介绍道:“这是指挥部的高参谋,要去执行一项重要任务,你挑几个战士一起去保护高参谋。” 李书贤立刻让胡金泉把张宇他们几个叫过来,站在高参谋身前听他介绍此次任务。高参谋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一口软绵的南方口音。他看了一眼面前排列整齐的队伍,轻言细语地说道:“现在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们的协助。昨天上午部队撤退时,指挥部的一个参谋疏忽大意,将一份重要文件忘在德让宗的指挥部里了。我现在要回德让宗去取回这份文件。只是,眼下德让宗已经没有我们的部队了,也不清楚现在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所以请你们协助我一同前往执行任务。” 李书贤立正敬礼:“首长放心,保证完成任务!”高参谋摆摆手,和气地说:“不用这么客气,也别叫我首长,叫我老高好了。” 李书贤安排张宇前出侦查,自己带队随后跟进,特别叮嘱胡金泉贴身保护高参谋。 部队才撤离小半天,估计敌人还没回来,张宇领着大家一路小跑朝德让宗方向前进,不一会儿小队就抵达了德让宗大桥。为了安全起见,过桥后,李书贤命令小队成战斗队形展开,小心翼翼地护送着高参谋前去指挥部取文件。 指挥部设在一座带院子的大房子里,李书贤从外面看了看,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李书贤安排张宇带人在院子里负责警戒,自己带着胡金泉和高参谋一起朝屋里走去。 胡金泉一马当先,大踏步走在前面,一脚踹开房门。随着房门打开的一瞬间,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屋里。李书贤从他肩头看过去,好家伙,屋里居然满满当当坐着十几个敌军在休息。 敌人也愣住了,没想到他们会回来。高参谋的脸一下变得更白了,李书贤大喊一声:“张宇!有敌情!”,随即和胡金泉一起端起手中的枪,准备射击。在原指挥部休息的敌军,看到他们突然闯了进来,愣了片刻后,吓得掉头就从后面跑了,一个比一个跑得快。等张宇带人过来时,屋里已经空荡荡的没了敌人的踪影。 李书贤松了口气,放下枪说:“看来这一仗真把敌人给打怕了。” 等高参谋找到那份重要文件后,李书贤的小队迅速撤离了德让宗,直到过了德让宗大桥,后面一直都很安静,没有敌人的踪迹。 拿回了重要文件,高参谋也放松了下来,不知不觉话也多了起来。李书贤正好有问题想请教他,“高参谋,我就是想不明白,咱们明明是打了胜仗,可为什么又要撤退呢?咱们吃了那么多的苦,牺牲了那么多战友,就这么白费了? 高参谋点点头,“这次撤退,前线的战士们有怨言,我也能理解。但是,一场战争不能仅仅只看战场形势,还要看天气情况,地理环境,后勤补给,甚至还要看国际国内形势。首先,青藏高原的地形对我军十分不利,我军根本无法保障充足的后勤补给。目前我军的后勤补给主要来自川省和青海,后勤物资先是依靠公路进藏,然后再依靠人力畜力翻越喜马拉雅山进入藏南,沿途损耗也相当严重。其次,这里马上就要入冬了,到时候大雪封山,我军的后勤保障就更加脆弱了。” 李书贤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觉得高参谋的话有几分道理。高参谋停顿了一下,语气有些沉重地说道:“李排长,目前国内的情况我想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刚刚从三年困难时期走出来,正是大力发展国内经济的时候。我军若不撤退,这场仗也许会无限期地延长,以我国当前的国力来看,不可能支撑一场长时间的战争。李排长,你现在明白我们为什么会撤军了吧?” 李书贤领悟了高参谋话里的意思,自嘲地一笑:“我们这些大老粗,就是井底之蛙,眼界可没那么宽广。高参谋,多谢你的指教。” 胡金泉突然插话道:“高参谋说得没错,我们打到德让宗的时候,粮食什么的都已经没剩多少了,后面的补给又送不上来,我们只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还好在德让宗缴获了大批敌军的物资,不然我们就要饿肚子了。” 张宇在一边特意补充了一句:“敌军的罐头做的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打仗不行。”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山谷里回荡,在暮色中远远地传了开去。 /94/94707/29845989.html 第一百三十八章 重返林芝 一路向北,部队到了集结地点,前线已经由边防部队接手,不再需要他们操心,各支部队按原定计划返回驻地。 汽车在山路上颠簸了好几天,李书贤他们终于回到了驻地林芝。出发时还是深秋,回来时却已经是冬天了。 留守的战士、后勤人员以及镇上的群众来到镇外,敲锣打鼓夹道欢迎胜利归来的战士们。 看着车下一张张迎接的笑脸,耳边传来阵阵热情的欢呼声,李书贤心里充满了暖意,使劲儿地向着迎接的人群挥手回应着。 站在车上,他回首望向远方巍峨雄壮的喜马拉雅山脉,永远留在那里的几百名战友再也看不到眼前的景象了,李书贤心里不由多了几分酸楚。 回到驻地后,接下来的日子相对比较惬意。毕竟打完仗后,部队也需要休整,等待伤员归队,损失严重的连队还需要补充新兵。除了每天的早操照常进行外,白天基本都是以休整为主。各连队都在开展自我总结,团里也在紧张地统计战果,向军区为参战人员请功。 受印度洋暖湿气流的影响,林芝的冬天空气不干燥,也没有呼啸而过的寒风。山谷里的柳树光秃秃的,藏族群众家门前多了些炭火的灰烬,青青的原始森林上空,艳阳依旧,雅鲁藏布江水依然欢腾,牛羊在悠闲地吃着草,农牧民也没有窝冬,仍旧在山野里劳作。 因为藏北高原挡住了西伯利亚吹来的寒流,加之三面环山,林芝的冬天与严寒的藏北地区相比,却是秀美的,甚至可以说充满了柔情。 冬季林芝的气温早晚寒冷,白天在太阳下却很暖和。雅鲁藏布江没有结冰,只是房前屋后的小水沟、小水塘里会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冰,一个石子扔进去,会砸出好多水泡。流经八一镇的尼洋河仍然碧绿清澈,悠悠蜿蜒向东流淌,只有河边回弯处才会有些残破的冰渣儿。 李书贤悠然地在尼洋河边散着步,夏日里常见的洗衣姑娘都不见了踪影。昨晚的林芝下了场雪,雪花纷纷扬扬优雅地落在屋顶、路边、树上,天地同色,白茫茫浑然一体,分不出山川、原野、河流和城镇,给大地覆盖上一层雪被。夕阳的余晖给远远近近的雪峰涂上金灿灿的光彩,屋顶、树枝、地面和湖里到处都是积雪,这一片圣洁的冰天雪地,在金色夕阳下熠熠生辉。 李书贤穿着厚厚的军大衣,戴着栽绒棉帽,把两个护耳放下来,遮住脆弱的耳朵。他沿着河边走到农场,现在地里没什么作物,光秃秃的显得特别难看。 “你回来了?”身后传来熟悉的招呼声。李书贤回过头去,看见王成立和他一样的打扮。 李书贤被冻得有些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我还以为天太冷你不会来了。” “唉,习惯了,天再冷,只要有时间我还是会出来走走的。”王成林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李书贤把手套脱出一只,从大衣兜里掏出一包香烟,递给王成林:“给,尝尝鲜,这可是外国香烟。” 王成林接过香烟看了看包装,“哟,还是英国烟,前线缴获的?” “嗯,我又不抽烟,专门给你带回来的。”李书贤笑了笑。 王成立撕开包装,抽了一支出来,凑到鼻子底下闻了闻:“这烟闻着还挺冲的。”掏出火柴点燃香烟,王成立狠狠抽了一口,立即咳嗽起来,边咳边说:“咳,咳,这烟劲儿可真大。” “对了,小李,这回团里给你报了一个二等功。你小子就偷着乐吧,回去准备一下,过两天去军区参加表彰大会。”王成林很快就习惯了外国烟的味道,大口抽着烟说道。 李书贤并没有露出欣喜的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知道了,谢谢老王。” 王成立歪着头看了眼他:“怎么?不开心?嫌二等功低了?” 李书贤摇摇头:“我从没这么想过,老王,尹国正这回八成会追记一等功。可我还是希望他能活着回来,哪怕什么功都没有立。他家人需要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儿子、丈夫、爸爸,而不是一枚金灿灿的一等功奖章。”李书贤的眼眶红了,他赶紧低下头用手揉了揉眼睛。 王成林沉默了一会儿,又点了一支烟:“战争,总是要死人的,可只要死得有价值,我认为就是值得的。当年我参军那会儿,先打日本鬼子,接着又是解放战争,每天身边都不断有人牺牲。可正是因为这些战友的牺牲,才换来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如果有人要破坏我们的幸福生活,那我们作为战士,就只有举起手里的枪,保卫我们的家国,哪怕是牺牲自己的生命。” 李书贤声音有些哽咽:“开战前一夜,我们四个战友聚在一起打扑克,相约等打完仗再一起玩一把。可没想到第二天,他们中的两位就不在了,剩下尹国正也在随后的战斗中牺牲了。四个人,就剩我一个活着回来了,我哪还有什么心思去争几等功啊。” 王成林跺了跺脚,拉了一把李书贤:“走走吧,站在这里不动,脚都快冻麻木了。” 一老一小顺着公路往军营走去,王成林边走边对李书贤说:“我们作为一名军人,时刻都应该有为国捐躯的觉悟。战友的牺牲固然令人心痛,可我们更应该继承他们的遗志,为建设和保卫我们的祖国倾尽全力。其实在这场战争中,不只是你们在前线的部队流血流汗,其他后勤部门的同志,战地医院的医生,参加运送物资和伤员的藏族老乡们,甚至远在后方的广大人民群众都对此作出了极大的贡献。实话告诉你,此次进藏的部队接近八万多人,其中真正在前线作战的部队只有八千多人,剩下的全部隶属于后勤部队。你说说,前线每一名战士身后得有多少人为他提供支持啊,咱们国家又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啊。”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到了团部门口,王成林停住脚步:“对于牺牲的战友,我们要永远牢记他们的功勋。可我们不能一味沉浸在悲伤之中,我们应该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对得起牺牲了的战友。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两天后,李书贤和团里其他立功代表一道,坐运输团的车去了趟拉萨,参加军区举行的立功表彰大会。李书贤不出所料拿到了二等功,尹国正也被追授为战斗英雄,荣获一等功。会后的聚餐活动中,参加战争的士兵们聚在一起,说起战斗中的人和事,说着说着,很多人都哭了,最后很多人都喝醉了。 李书贤也大醉了一场,记不得自己跟和很多人说了许多动情的话,醒来时只觉得头痛欲裂。窗外冬日拉萨的天空开始变得湛蓝湛蓝,这是一个没有雷雨的季节,甚至,也没有雪。站在招待所的窗前就能看见布达拉宫巍峨的金顶和红白相间的宫墙,耸立在高高的红山之上。晨光渐次铺满拉萨城,冬季便突然变得暖和起来。 回到部队,刚放下行李,张进忠就让人通知他去连部一趟。李书贤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连脸都来不及洗一下就赶紧去了连部。 一见到张进忠李书贤就抱怨道:“什么事这么着急,我前脚刚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你后脚就把我叫了来。” 张进忠哈哈大笑起来:“当然是好事,部队要派人去尹国正家乡慰问他的家人。我一想,你和尹国正是老乡,平时关系又很好,这差事不给你给谁呀?我就把这差事给你争取下来了。关键是你可以顺便回去看一下老婆跟孩子,虽说时间短了点,可两三天还是能挪出来的。怎么样?有好事儿我可随时想着你的。” 李书贤幽怨地看了张进忠一眼:“连长,你管这叫好事?” 张进忠一愣,说:“对呀,这一趟你公私兼顾了,这还不叫好事?” 李书贤叹了口气:“公私兼顾当然好,可去慰问国正的家人却是一桩苦差事。去了他家,见到他父母,见到他媳妇儿孩子,我可说什么好呀。” 张进忠挠挠头:“说得也是,好好一个人从家乡出来,回来却只剩一个骨灰盒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也不好受。不过书贤,你这额外的假也享受了,是不是也该为部队做点贡献。好了,这件事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办好的。” 张进忠把哭笑不得的李书贤赶出门外,靠着门长出一口气。这件事本来是团里安排他去做的,可他实在无法面对失去亲人的老人和孩子。无奈之下,这才想到了李书贤。 李书贤本身倒不是很抗拒这个任务,其实他原本就打算自己下次休假时去看望尹国正的家人。赶巧部队正好要派人去慰问烈士家属,他也就没有拒绝张进忠的要求,回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第二天出发返回内地。 入夜了,屋外响起一片沙沙的轻响,林芝的雪如约又在夜间洒落下来。静静的雪夜里,李书贤躺在床上,久久不能入眠。 /94/94707/29853663.html 第一百三十九章 噩耗 汽车从崎岖险峻的二郎山中沿着盘山公路缓慢地开下来,加大油门驶入川西平原,和藏区完全不一样的景色立刻映入眼帘。虽然同样是冬季,川西平原的树林却依然是青翠的,田里的油菜和小麦像一张绿色的毯子覆盖在大地上。冬季一向多雾的盆地,难得的阳光正温暖着深冬的田野,家乡的景色让李书贤陶醉在其中。 李书贤没有跟着车队回省城,他半道上在尹国正的家乡文宫镇下了车。他没去过尹国正的家,拿着张进忠给的地址在镇上找了一大圈,也没找到地方。直到在街边问了一位晒太阳老人,这才搞清尹国正的家原来并不在镇上,而是在靠近镇子的村里面。 顺着老大爷指的方向,李书贤沿着田边朝尹国正的家走去。远远地,一片片绿林耸立于田野之中,高大茂密的林木将农家的宅院密密地围绕,依稀可见时而露出的房角院墙,而外围田地又将林盘包围。没错,这处院落应该就是尹国正的家了。 林子里很安静,李书贤穿过密密的竹林来到院门前。门半掩着,有个竹子做的背兜靠在屋檐下。背兜里坐了个牙牙学语的小孩子,抬头看见站在院门口的李书贤,张开没长牙的嘴笑了,一丝口水顺着嘴角落在衣襟上。 “怎么又流口水了,乖,妈给你揩一下。”一个年轻的村妇从堂屋里走出来,看着小孩子衣襟上沾着的口水,皱着眉头说道。 小孩子推开她的手,指着院门咿咿呀呀地嚷嚷着。村妇疑惑地回头看去,发现院门口的阴影下站着一个穿军装的男子。她惊喜地跑了过来,“国正,你回来怎么不先打个电报说一声?”等她跑到近前,却发现来人并不是自己的丈夫,她猛地停下脚步,意外又吃惊地问道:“你是谁?” 李书贤跨了一步进到院子里,站在明媚的阳光下,笑着自我介绍道:“你好,我叫李书贤,是尹国正的战友。你是春丽吧?我可常听国正夸你贤惠。” 春丽有些害羞地地点点头:“嗯,我就是春丽。李大哥,你好!我也常听国正提到你,说你也是我们仁寿县的人。李大哥,你等等。“说着春丽回头冲堂屋里喊了一嗓子:“爹,国正的战友来了。” “啊?还不快请人家坐,我,咳!咳!我,这就出来。”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弯腰从堂屋里出来,扶着门喘着气说道。 “伯父,别客气,都是自己人,我和国正在部队就跟亲兄弟一样。”李书贤急忙上前扶住尹国正的父亲。“伯父,你咳得这么厉害,怎么不上医院看一下。” “我这是老毛病了,一入冬就咳得厉害,不碍事的。你坐,春丽,去给李排长倒碗热水。”尹国正的父亲热情地拉着李书贤在院子里坐下,春丽端了碗热水放在他身边的长板凳上。温暖的阳光照进院子,给冬日平添了几分温暖,此刻李书贤真的希望自己如他们想象中那样,是受尹国正之托来看望他们的。在眼前这片和煦的阳光下,岁月静好的时光随时会因为自己的一句话而彻底破灭,这家人的生活也会因为自己的到来而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书贤小心地陪着尹国正的父亲闲聊着,说了一些尹国正在部队里的事,尹国正父亲突然问道:“李排长,国正有没有托你给家里捎什么话?” “嗯,话倒没什么,就是有样东西要转交给你。”李书贤声音有些发干。他的手紧紧地在衣兜里攥着部队首长写的慰问信,同时,衣兜里还装着尹国正的一等功奖章。他放下那封信,把尹国正的一等功奖章拿了出来,勉强笑着说:“这就是国正托我带给你们的。” “哦,这是个什么东西?”尹国正父亲和春丽都好奇地看着李书贤手里红色的绒布小盒子。 李书贤轻轻地打开盒子,一枚金灿灿的一等功奖章静静地躺在盒子里。李书贤把盒子递给尹国正父亲,“这是国正荣获的一等功奖章。” 尹国正父亲小心翼翼地接过盒子,春丽也凑了过去,两人细细地看了好久,尹国正父亲才说了句:“国正这孩子争气,春丽,你没嫁错人,你男人是好样的!” 春丽害羞地说:“爹,瞧你说的这是啥话,人家李排长还在这儿呢。”话虽这么说,可李书贤分明看到她脸上满满的欢喜和眼神中的骄傲与自豪。 “对了,李排长,国正有没有说他啥时候能回来?”尹国正父亲满脸开心地问道。 “他回不来了。”李书贤含含糊糊地回了一句。 “哦,他要是忙,没空回来就算了,还是忙部队上的正事要紧。”尹国正父亲倒是不在意。可春丽却凭着女人的直觉听出李书贤这话有些不对。 “李大哥,你说他回不来了是啥意思?”她紧张地盯着李书贤,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听到儿媳妇儿这样一问,尹国正的老父亲也是一愣,急忙看向李书贤。 李书贤顿时觉得口干舌燥,他费力地吞咽了一下口水,伸手从兜里掏出那封皱巴巴且边角已经被汗水浸湿的慰问信,低下头,手轻微颤抖地递给尹国正的父亲。 尹国正的父亲接过信,拿在手里打量了一下,递还给李书贤,神情不安地说:“我们都不识字,这信是国正让你带回来的吧?麻烦你给我们念一下。” “不是,这是部队首长写给你们的,是有关国正的事?”李书贤咬牙说道。 “啊?国正出什么事了?”旁边的春丽听了,不由惊呼一声。 “别打断听李排长的话。大呼小叫的做什么?国正妈妈还在屋里养病,别吓着她了。”尹国正的父亲瞪了儿媳妇儿一眼,厉声说道。 听到李书贤说尹国正已经光荣牺牲在西藏前线,“咚”的一声,尹国正的父亲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李淑贤吓了一跳,赶紧和春丽一道把老人家扶到椅子上坐下。 春丽已经泪流满面,却因为伊国正妈妈的病情,拼命压抑住自己的情绪不敢哭出声来。 “痛死我了!”过了好半天,尹国正的父亲才又悠悠地醒转过来,悲痛之情溢于言表。老人家还算镇定,没有哭喊,眼角却有大滴大滴浑浊的泪水流下。沉默了片刻,他用颤抖的声音问起尹国正是怎么牺牲的,李书贤便把当天小唐在医院里跟他讲的情形,详细地复述了一遍。 听完尹国正牺牲的经过,尹国正的父亲沉默了,望着院子的一角久久不说话,春丽蹲在地上用极压抑的声音哭泣着,嘶哑而低沉的哭声让李书贤想起在藏北高原时,曾经听到过失去家人的野狼在荒原上哀伤的嚎叫。 李书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眼前因失去亲人而万分悲痛的一家人,他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心中充满了悲伤。 “春丽!别哭了,你男人是好样的,他没有丢咱们尹家的脸。他既然选择了当兵这条路,有些事是难免的。他为了国家而牺牲,就算是死也是死得光荣!”虽然眼里还含着热泪,可尹国正的父亲说这话时依然坚定而有力。春丽一边哭泣一边点着头回答:“爸,我知道.......” 尹国正的父亲转过头来,向李书贤伸出枯干的手臂,李书贤赶紧双手紧紧握住老人家干瘦的手掌。“李排长,还要拜托你一件事。”尹国正的父亲勉强笑了笑,说道。 “老人家你说,我和国正在部队就像亲兄弟一样,你以后就把我当作你儿子,有什么尽管跟我说。”李书贤紧忙说道。 “国正的妈妈卧床不起,也许活不了多久了。她是经不起这样的打击,我也不想她在过世前知道国正不在了,就让她高高兴兴地念着儿子走吧。” “伯母的病很严重吗?怎么不去医院?我这边可以请部队领导出面,把伯母安排到省城的军医院接受治疗,这是烈士家属能够享受的待遇。” 尹国正的父亲摇摇头:“不用了,我们去过省城的医院了,医生说是癌症晚期,没有什么治疗意义。” 李书贤听了,心里越发的难过起来。尹国正的父亲喘息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所以,我想请求你帮忙做一件事。回部队后,麻烦你以国正的名义给我们写几封信,就说部队忙,这一阵子回不来,等不忙了,再请假回来看我们。唉,给你添麻烦了,我这里先谢谢你。” “老人家,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也是我这个做晚辈该做的。你放心,我回去就写。”李书贤一口答应下这件事。 临走的时候,李书贤把部队的慰问金交给了尹国正的父亲,又跟他讲民政部门稍后会跟他们联系的,关于烈士家属待遇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他们。 婉拒了尹国正父亲和妻子的挽留,李书贤提着包上路了。太阳已经被浓厚的乌云遮住了,上午还艳阳高照,这会儿却看着要下雨的样子。走在寒风呼啸的乡间小路,李书贤的心情是沉重的,他无法想象,要是自己也牺牲了,淑华和孩子们会是怎样一个情形。 /94/94707/29863478.html 第一百四十章 回家 冬天的珠溪河水流纤细了不少,水浅的地方甚至露出了干涸的河床,河床上许多小孩在捕捉冬天行动迟缓的河鱼和螃蟹。 李书贤拎着包站在河岸上看着,捉鱼的孩子里有人抬头望了一眼河边,看见岸上站着的李书贤,他急忙冲前面一个埋头搬石头小孩喊道:“小慕,你爸爸回来了来。” 小慕搬开一块大石头,仔细查看了一番,石头下什么都没有,他失望地放下石头,回头说道:“别骗我了,我爸去年秋天才回来的,下次回家起码得明年了。” “好心给你说,你还不信。你自己抬头看看,河边那人是谁?” 小慕不情愿地抬头看了一眼,顿时惊喜地跳了起来,脚下溅起一阵水花,害得身边的伙伴溅了一身的水。 “对不起,对不起。”他一边道歉,一边在河滩上飞奔着向李书贤跑去。 看着小慕的身影在怪石嶙峋的河滩上飞奔,李书贤担心地喊道:“小慕,慢点,别摔着了。” 李书贤和小慕一起回到河边小院的时候,许淑华已经收摊回家了,背着孩子在院子里收拾东西。听到院门口的脚步声,她没有回头,没好气地说:“一天到晚就知道在河边疯耍,也不帮妈做点事,你妈又要带孩子,又要卖豆腐。你都这么大了,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吗?” “说什么呢,孩子才七八岁,他能帮你做多大的事。” 许淑华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顿时愣在原地,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回过身来,惊喜地叫道:“书贤!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书贤牵着小慕走进院子,“刚到家,正巧碰到小慕和一帮孩子在河里摸螃蟹呢。” 淑华接过李书贤手里的包,吩咐小慕:“快去给你爸打盆热水洗个脸,顺便把自己也收拾干净了。”小慕乖巧地应了一声,放开李书贤的手,进屋去倒洗脸水。 李书贤从淑华背上的背兜中抱出孩子,“小九九,还记得爸爸吗?”小孩子看着眼前的陌生人,突然一撇嘴哭了起来,淑华赶紧抱过孩子哄了起来。 “这孩子还挺认生的。”李书贤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哎,你去年夏天不是才休了假吗?怎么这会儿又回来了?”许淑华一边哄孩子一边问道。 “这次不算休假,是出公差,顺道回家看看。”李书贤接过小慕递来的毛巾擦了一把脸。滚烫的毛巾仿佛将身上每一根疲劳的神经都熨平了一样舒坦,李书贤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这倒是件稀奇事,部队派你回老家出什么公差?你能在家呆多久?过几天就春节了,能待到过了节再走吗?”淑华期待地看着他。 李书贤摇摇头,“我只能待两三天,等不到过春节。这次不是正常的休假,没那么多时间,春节八成要在回去的路上过了。” 听到李书贤只能在家待两三天,淑华虽然有些失望,但想想好歹能在春节前一家团聚,也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这么一想,许淑华也就释然了。 “晚上想吃点啥?我去给你做。”许淑华把孩子交给李书贤抱着。挽起袖子问道。 “妈,好久没吃肉了,我想吃回锅肉。”小慕突然站出来插话道。 “一边儿去,我在问你爸呢,你插什么嘴。”许淑华把小慕推开。李书贤一手抱着九九,一手牵着小慕,笑着说:“听孩子的,今晚就吃回锅肉,再弄个白菜豆腐汤,咱们提前过个年。” 许淑华从兜里摸出一块钱交给小慕,“去刘大伯那里割半斤肉回来,跟他讲要做回锅肉的,最好是坐墩儿肉,再不然二刀肉也可以,别的我可不要哦。快去!” 小慕接了钱,飞奔着跑出门去。李书贤看着小幕瘦弱的背影,摇摇头说:“唉,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就是不听。我的工资津贴都寄回来了,该用你就用,不要太节俭,看小慕这样子,你起码有一个月没买过肉了?不能亏了孩子,他还小,正在长身体,必要的营养要跟上。” 一提到花钱的事,许淑华不想跟李书贤在这事上纠缠,她转身朝厨房走去:“我知道怎么安排,家里的事不用你操心。你好好陪九九玩,我去生火做饭。” 李书贤抱着小九九在小院子里转着圈溜达,兴许是熟悉了的原因,这会儿小九九不哭不闹的,老实呆在李书贤的怀里,带着几分好奇盯着他看。 小九九眉目长得像极了许淑华,也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儿,一笑起来眉毛弯弯的,李书贤忍不住在孩子的小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路上这几天没刮脸,粗硬的胡茬扎在婴儿细嫩的皮肤上,小九九立刻大声哭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听到小九九的哭声,许淑华围着围裙从厨房里跑了出来。 “没什么,我亲了他一下,他就哭了起来。”李书贤无辜地说道。 许淑华看了眼他胡子拉碴的脸,板着脸说:“你看看,孩子的脸上都被你蹭红了。一会把你脸上的胡茬好好刮一刮,像铁刷子似的,谁受得了啊。” 李书贤呵呵一笑,“以前我亲你的时候,怎么没听你说受不了呢?” 许淑华脸一红,扬手打了他一下:“没羞没躁的。” “妈,我回来了。给,这是半斤肉还有找的五毛钱。”小慕气喘吁吁跑了进来,把手里的肉和钱交给妈妈。 许淑华接过肉和钱,转身进厨房做饭去了。李书贤抱着小九九在石榴树旁坐下,招手让小慕过来。 “小慕,读几年级了?” “二年级。”小慕坐在小板凳上老老实实地回答。 “成绩怎么样?”李书贤觉得自己应该关心一下孩子的学习情况。 “不怎么好,我不喜欢读书。”小慕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那可不行,不读书怎么成。以后找工作,有文化是必须的,没文化什么都做不了。”李书贤严肃地说。 “我想跟你一样去当兵,不想读书。”小慕倔强地说道。 “当兵也要有文化呀,没文化当兵都不会收你的。你以为你爹我是文盲啊,我可告诉你,我小时候也是读过书的,你妈妈更是个文化人,怎么你就那么不爱读书呢?”李书贤被他气乐了。 “聊什么呢?快洗手进屋吃饭了。”许淑华端着一盘回锅肉从厨房走了出来。肥瘦各半的肉微微卷曲着,配着青色的蒜苗,回锅肉独有的香气一下子就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哦,吃饭了!”小慕一下跳了起来,跑到李淑华面前,鼻子凑到盘子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好香啊!” 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边吃饭,许久不曾见过肉的小慕更是风卷残云般地吃了起来。 “小慕,别只顾着你一个人吃,你爸还没动筷子呢,这盘肉都快被你一个人给吃完了。”许淑华拿筷子敲了一下小慕的手。 “爸,妈,你们也吃呀。”小慕嘴里客气着,眼睛却直直地盯着回锅肉不放。 李书贤挟了一片肉放到小幕的碗里,溺爱地说:“喜欢吃就多吃点,,爸在部队隔三差五的就能打次牙祭,不馋肉。” “谢谢爸!”小幕说完,动作飞快地把那片肉放进嘴里。 “淑华,孩子的学习你还是得管管。不好好学习是不行的。”李书贤年拈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不提防豆腐很烫,一下子把他烫得呲牙咧嘴的。 许淑华就着回锅肉的汤刨了一口饭说:“能吃饱饭就不错了,哪还顾得上学习的事。再说了,读那么多书有用吗?我读的书就比你多,还不是一样在乡下卖豆腐。” “你可不能这么想,你那是特殊情况,书读得多总归是好事。”李书贤不同意她的观点。 “算了,不说这些了,说起来没意思。书贤,你还没跟我说你出的是什么公差呢。” 一提起这事,李书贤的心情沉重了起来。他放下筷子,叹了口气:“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尹国正的事,你知道的,就是和我一道去西藏当兵的老乡。” 许淑华点点头:“我知道,你那个家住文宫镇的老乡嘛。他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李书贤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道:“他牺牲了,就在上个月底。真可怜,他家里还有年迈的双亲和妻儿,这以后的日子该咋过哟。” “这好端端的,怎么就牺牲了呢?到底是咋回事儿?”许淑华抬头有些吃惊地看着他。 “前一阵,我们部队跟山那边侵犯我们领土的敌人打了一仗。尹国正牺牲在战场上,战后荣获了一等功。” “你怎么样?没事吧?”许淑华声音有些焦急。 “我不如他,只获得了二等功。”李书贤摇摇头。 “谁问你几等功了,我问你有没有受伤?”许淑华白了他一眼。 “负了点小伤,不过现在都好了。” 许淑华放下碗筷,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看看,伤在哪里了?” 李书贤指了指自己的大腿说:“伤在大腿上的,穿着裤子不好看。”许淑华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哽咽着说道:“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我好不容易跟你在一起,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和孩子可没法活了。” 李书贤站起身来,握着许淑华的手大声说道:“你放心,不说是为了自己,就算是为了你们三个,我也会好好活着。再说了,我们这次可是把敌人打怕了,估计往后三十年他们都不敢再来招惹咱们,以后就是太平日子了,没什么危险的。” 许淑华轻轻靠在李书贤宽厚的肩膀上,眼含热泪说:“答应我,你一定要为了我们而好好活着。”李书贤笑着点了点头。 小幕一边吃着饭,一边好奇地看着父母,心里不明白这俩人喷香的回锅肉不吃,又哭又笑地在搞什么。 /94/94707/29873722.html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说谎的小慕 李书贤缓缓睁开眼睛,习惯了部队的严整,看着眼前繁杂而温馨的家,反倒是有些不适应。 小慕已经上学去了,许淑华带着小九九在盐神庙卖豆腐。一家人起来都没有吵醒他,就是为了让他好好休息。 李书贤起床拿了脸盆在院子里洗漱,他没有倒热水,用水缸里冰凉的河水洗了个脸。冰凉得有些刺骨的河水敷在脸上,顿时让他清醒过来。 独自吃过早饭,他原本打算回老家一趟看看书良,但想想自己这次回来时间太短,后天他就准备动身返回部队了。算了,还是等下次休假再去看他吧,李书贤想趁这两天的时间多陪陪淑华和孩子们。 他锁上门,顺着珠溪河往盐神庙走去。清晨的街道上没几个人,人们要么上班,要么上学,上了年纪的老人这会儿都聚集在沱江边的老茶馆里喝早茶,镇上没什么人闲逛。 一直过了子来桥,来到盐神庙附近的农贸市场,李书贤才陆陆续续看到有人来买菜。 可能是快过年的原因,家家都想改善一下伙食,李书贤一拐弯,看见盐神庙的农贸市场居然挤满了人。毕竟辛苦了一年,年底再怎么困难,吃上几口自己喜欢的吃食,还是可以的。 许淑华背着小九九站在自己的豆腐摊边,一边热情地招呼着往来的顾客,一边熟练地给顾客切豆腐。 李书贤顺着人流朝着自家的豆腐摊走去,有人在路边热情地招呼他:“李排长,又回来休假啊?”李书贤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和许淑华发生过矛盾的胡老五。胡老五蹲在老婆五婶的摊子边抽烟,李书贤点点头:“是啊,昨天才到家。”自从上次李书贤为许淑华出头和他打了一架后,胡老五一家收敛了不少,不但没再找许淑华的麻烦,有时还能搭把手帮点小忙,两家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许淑华和李书贤结婚时还专门请了他们一家人。 胡老五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抽出一支递给李书贤,“李排长,抽支孬烟。烟不好,你不要嫌弃哦。” 李书贤赶紧摆摆手,“谢谢,我不抽烟的。”看了一眼他家的豆腐摊说:“你家摊子今天生意很好嘛,都快卖完了。” 胡老五一笑,“哪比得上你家许小娘,她一天要卖我家两天的量呢。” 李书贤有些吃惊:“是么?我都不晓得她这么能干。” 胡老五又说:“李排长你福气好,自己在部队上当干部,娶个老婆还这么能干,小慕在学校成绩又好。” 李书贤一听更加吃惊,脱口说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怎么听说小慕的成绩不怎么好呢。” 胡老五挥了挥手:“这怎么会搞错,我家女子和他是一个班的,回家常说小慕又考了班上的第一名。” 李书贤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下,这才抬起头笑着对胡老五说:“我今天还有事,就不跟你多聊了,有空来家里坐坐。” 告别胡老五,李书贤走到自家摊子前,豆腐已经卖得差不多了。许淑华正低着头在数钱,嘴角眉梢都是笑意。一抬头,看见李书贤站在摊子前,忙收好钱对他说:“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可以收摊回家了。” 李书贤点点头,走过去把小九九抱了过来,“我来看着孩子,你忙你的吧。” 收好摊,李书贤推着小车,许淑华抱着孩子往家里走。李书贤回头问道:“淑华,你知不知道小慕在学校的情况?” 许淑华一边逗着小九九,一边不在意地说道:“都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李书贤停下脚步,站直身问:“你怎么知道他在学校没问题?” “学校的老师没找我告他的状,其他孩子家长也没有上门来找我的麻烦,这不就代表他在学校挺好的嘛。”许淑华有些奇怪李书贤为什么这么问。 “那他学习成绩你平时知道吗?”李书贤追问道。 “他说考了多少分就是多少分呗,我哪有闲功夫操心这些。眼前能让他吃饱穿暖才是正经事。” 李书贤没说什么,转身推着车继续往家里走。 进了院子,李书贤放好推车,对许淑华说:“你休息一会儿吧,我出去走走。” 许淑华问他:“你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陪你去?” 李书贤洗了下手,摇摇头说:“不用了,天冷,你在家带九九吧,我就在镇上逛一会儿。”说着李书贤就出了门,许淑华疑惑地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摇摇头,起身给小九九换尿布。屋檐下牵着的绳子上,晒满了李书贤早上才洗好的尿布,在寒风中微微摆动着。 李书贤顺着破旧的院墙走到大门口,大门左边挂着一块白底黑字的木匾,“罗泉小学”四个字映入李书贤的眼帘。 他站在大门外探身往里看了看,院子中间是一块平整过的土地,朝北的院墙边立着一根木制的旗杆,上面飘扬着一面五星红旗。操场的东西两面是两排长长的,被分隔成一间间教室的青砖瓦房。 宽大平整的操场上静悄悄的,学生们都在教室里上课,校园里响起阵阵朗朗读书声。 “干什么的?”一声大喝让把李书贤吓了一跳,一个乡下老农模样的大爷从门卫室的窗户探出身来大声质问李书贤。 “大爷你好,我是二年级学生李小慕的爸爸,想找老师了解一下孩子在学校的情况。”李书贤怕老大爷耳朵不好使,大声地解释道。 老大爷上下打量了一番李书贤,“别那么大声,我耳朵又不聋。你就是那个在西藏当兵的李排长?” 李书贤有点意外,笑着回答:“对,我就是。大爷,这你也知道?” 大爷骄傲地一扬下巴,“我在这镇上住了几十年,谁家什么情况我还能不知道。”他指了指东边那排砖瓦房说:“一直往前走,最后那几间就是老师办公室,二年级的老师在最后一间。” 李书贤谢过大爷,往东边那排房子走去。最靠里的那间办公室没关门,从敞开的房门看去,屋里只有一个老师,埋着头正在批改孩子们的作业。 李书贤轻轻敲了一门,屋里的老师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你好,请问李小慕的老师在吗?”李书贤客气地问道。 “二班的李小慕?他班主任正在给学生上课,你进来坐着等会儿她吧。”批改作业的老师埋头继续自己的工作。 李书贤说了声谢谢,低头走进办公室,找了张凳子端正地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小慕的班主任下课。 过了一会儿,下课的电铃声响起,操场上顿时热闹了起来,下课的同学们都跑到操场上嬉戏玩闹起来。 几个年轻的老师说笑着走了进来,屋里批改作业的老师抬头对其中一位年轻女教师说:“鲁老师,有学生家长找你。” 李书贤赶紧站起来,冲着那位鲁老师说:”你好,我叫李书贤,是李小慕的爸爸。” “小慕爸爸你好,我是小慕的班主任鲁小丽。早就听说过你了,这还是第一次见面。”鲁小丽热情地向李书贤自我介绍道。 “鲁老师,我这次过来,就想问问小慕这孩子的学习情况怎么样。” “小慕这孩子很聪明,学习一直很好,经常在班上考第一呢。”看得出来,鲁老师很喜欢小慕。 “其他方面他表现得好吗?”李书贤接着问道。 鲁小丽想了想说道:“嗯,怎么说呢,其实孩子各方面都表现得不错。只不过,这孩子心思好像有点儿重,平时不怎么和同学一块儿玩儿,也不爱说话,显得有些不合群。你们家长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鲁老师,我常年在外,对孩子的情况确实不太了解,我得回去问问他妈妈。”李书贤歉意地说道。 “也是,你是在西藏当兵,很少回家的。” “是啊,我两三年才能回来一趟,平时没什么时间管孩子,给老师添麻烦了。” “麻烦倒说不上,只是孩子嘛,应该是天真活泼的,不该有太多心思。我理解你工作忙,但孩子的教育也不能完全不管,有时间还是该跟孩子好好沟通一下,了解一下孩子有什么问题。如果需要我们老师帮忙,你尽管开口。”鲁小丽是个爽快的人。 “谢谢鲁老师,打扰你了,今天回去我就跟孩子好好交流一下。”李书贤连连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 放学了,同学们一窝蜂地跑出校门,急着赶回家吃午饭。只有李小慕一个人背着书包,慢吞吞地走出校门,看起来并不急着回家。 “小慕!”学校院墙边有人在叫他,小慕定睛一看,竟然是李书贤。他有些吃惊地张大了嘴。“爸,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专程来接你放学的。”李书贤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来找过他的班主任。 小慕有些意外,也有些欢喜,他高兴地握住李书贤伸出的手。 “爸,你怎么想起要来接我?”小慕抬头望着李书贤问道。 “我后天就要回部队去了,爸想多点时间陪陪你,所以就来接你放学了。”李书贤看着小慕认真地说道。 “真的?” “真的!” wap. /94/94707/29879290.html 第一百四十二章 接任新职 河边的风有些凛冽,吹在脸上生疼。小慕一边走一边把路边的小石子踢到水里去,小石子落到水中,溅起一簇水花,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涟漪。 “小慕,爸有个事想问你,你要老实告诉爸爸。”李书贤想了一会儿,才字斟句酌地问小慕。 “嗯,什么事儿?”小慕边走边踢着路边小石子。 “你学习成绩挺好的,为什么要骗爸爸说你学习不好呢?你妈知道你在学校的成绩吗?” “成绩好不好又有什么关系,还不是一样,我妈才不管我的学习呢。只要我不在外面惹事,她就不会管我。”小慕显然不觉得成绩好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小孩子就应该好好学习,认真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李书贤开导着小慕。 小慕愣了一下,随即不以为然地说道:“书读得多又有什么用,还不是一样被人欺负。” “谁告诉你的,你妈妈?”听到小慕如此回答,李书贤有些头疼。 “还用得着专门告诉我吗?你没来的时候,镇上人都欺负我们,我妈书读得就多,还不是一样被人欺负。爸,我什么时候可以去参军?”小慕不想再和李书贤在读书的事上纠缠,转移话题问起当兵的事。 李书贤看着眼前这个瘦小的小男孩,用手在自己的肩头比划了一下:“你要想去当兵,起码个子得长到爸爸肩头这里。再说你年纪还小,离能参军还早着呢。” “唉。”小慕叹了口气,眼神中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小慕,你为什么不好好读书,却一门心思想着去当兵呢?”李书贤不明白小慕的小脑瓜里成天在想些什么。 “当兵好啊,谁都不敢招惹你。你没来的时候,胡老五他们可凶了,经常欺负妈妈,其他孩子也跟着欺负我。自从你和胡老五干了一架之后,胡老五他们都害怕你,再不敢欺负妈妈,其他小朋友知道我有个当兵的爸爸,也一样不敢欺负我了。”一说起这事儿,小慕顿时来了精神,眉飞色舞地比划着。 李书贤皱起了眉头,看来自己当初保护淑华的举动给小慕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这么大的小孩子没有什么判断能力,如果他对这件事是这样理解的,这可麻烦了。 “小慕,我们当兵的目的是保卫国家,保卫人民,可不是为了自己逞威风。当初爸爸那么做是因为情况特殊,要保护妈妈不受欺负,可没有半点耍威风的意思,你不要想偏了。” “我只知道你来了后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们了,我就是要当兵。”小慕倔强地说道。 “小慕,你还小,人生的路还很长。不要让当兵的愿望遮住了你的眼睛,眼光要放长远一点,这世上并不是只是当兵这一条路。你现在还是个小学生,应该把精力放在努力学习上。当然,如果将来你长大了,还有当兵的想法,爸爸答应让你去参军。” 小慕这下高兴了,张开双手,像小飞机一样在河边飞奔起来:“我要去当兵咯!我要去当兵咯!” 李书贤摇摇头,苦笑着跟在他后面喊道:“小心点,掉到河里可不是好玩的。” 抱着孩子的许淑华看见俩人一起进了门,略微有些诧异,但也没说什么,只是让他们去洗手准备开饭。 “李书贤在家吗?”门口有人在叫李书贤。许淑华抱着孩子走到门口一看,原来是镇上邮电所的老王头。 “王师傅,找书贤有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给,他的加急电报。”王师傅递给许淑华一封电报,等许淑华签了字,他骑上他那辆老旧的二八杠自行车,歪歪斜斜地顺着河边走了。 许淑华拆开电报,电文是部队让李书贤迅速归队,接任七连指导员一职。 许淑华拿着电报进了屋,李书贤端着饭碗问刚才谁找他。许淑华把电报递给他,随口问道:“这指导员是做啥的?是排长官大还是指导员官大?” ”这还用说,当然是指导员官大。以前我们连的王指导员训我就跟训孙子似的。” “哦,这么说你升官了?”许淑华乐了。 “我走的时候没有听到一点风声,八成儿是我那个二等功闹的。”李书贤不在意地说道。 “管他什么原因,反正你升官了是事实,一个月得多拿不少钱吧?” “也多不多少,也就多一二十块钱吧。” “瞧你这口气,一二十块钱不是钱啊,快赶上人家镇上工人半个月工资了。” “你别一天到晚都盯着钱看,小慕的学习你抽空也关心一下。”李书贤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她的话。 许淑华脸色一变,把小慕往床上一放,回身指着李书贤说道:“我辛辛苦苦操持这个家,早出晚归的卖豆腐,既要管小的又要管大的。你可倒好,每次回家呆个两三天,屁股一拍就走了,这会儿却来说我的不是。你自己摸着良心想想,除了寄钱回来,你什么时候管过这个家?” 李书贤愣住了,那个温柔贤惠的淑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泼辣了。他放下碗,拉了一把淑华,吭吭哧哧地说道:“淑华,别误会,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过是想你平时多关心一下小慕的学习,不要一天到晚只顾着挣钱。” “不挣钱吃个屁啊,喝西北风吗?”一向温文尔雅的许淑华不客气地骂了句粗话,顿时把李书贤惊呆了,这还是自己记忆中知书达理的淑华吗?他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许淑华的嘴里说出来。 看着站在屋里不知所措的李书贤,许淑华心软了,她柔声对李书贤说:“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以后我多注意点。” 李书贤木讷地点点头,不再接话。转身放下碗,走到床边收拾起自己的东西。 许淑华有点慌张地问道:“书贤,你生气了?” “没有。” “没有你干嘛现在就收拾东西,你一定是生气了。”许淑华眼泪流了下来。 “淑华,我真的没生你的气。这是封加急电报,按部队规定,接到电报后我必须马上归队。”李书贤最见不得许淑华哭,急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安慰她。 “嗯,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发脾气了。”看到许淑华又变回温柔乖巧的样子,李书贤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不希望家里有不愉快的事情,这样自己走了都不安心。 “对了,现在交通条件改善了,明年你可以申请来部队探亲,你不是常说想去我当兵的地方看看吗?我跟你讲,我们部队驻扎的那个地方,周围山坡上长满了野桃树,花期一到,漫山遍野开满了桃花,那场面可壮观了,你要是选四五月份来,一定会看到这绝世美景的。” “真的吗?漫山遍野都是桃花?太美了!书贤,明年我一定去看你。”所有的美好对许淑华来讲都充满了向往,许淑华的眼神里满是期待。 一直躲在院子里的小慕,见他俩和好了,这才回到屋子里对李书贤说:“爸,一会儿我也要去送你。” “你下午不是还要上课吗?” “我可以跟老师请一会儿假。” “不行,你是学生,要遵守学校的纪律。就像爸爸要遵守部队的纪律一样。” 小慕听了没再闹着要去送他,背上自己的小书包,学着李书贤的样子,有模有样地给他敬了一个军礼说道:“爸爸再见!” 告别许淑华母子,李书贤长途跋涉地回到了部队。他没回排里,直接去了连部。 张进忠一见到他就哈哈大笑起来:“小李,实在不好意思,指导员调到团政治处去了,这边要赶着交接,所以急着把你叫了回来。” 李书贤放下行李,问道:“指导员去了政治处,你怎么还呆在原地,你也是有战功在身的人,老王这是欺负你呀。不行,晚上我去找他说说。” 张进忠摇摇头:“不关王团长的事,王团长已经调回内地了。我是自己不愿挪窝,我已经打申请转业了,没必要再想着往上爬。” 李书贤吃了一惊:“好好的你为什么要转业呀?” 张进忠叹了口气:“年纪大了,想家了呗。自从当兵离开家乡,已经过去二十几年了,我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想回家了。” 李书贤不好再说什么,是啊,离家几十年,想回家怎么说也不算为过。 “我们排谁接任排长?”李书贤到底还是关心自己的排。 “本来是安排张宇的,可他也坚持要退伍回去,他本来已经办了退伍手续的,因为这场战争被留了下来了。现在战争结束了,没有理由再留住人家,只好由胡金泉顶上了。” “小胡倒是不错,人踏实,又肯干,排里交给他我放心。”李淑贤也是赞同胡金泉接任排长一职的。 晚饭后,李书贤照例外出溜达了一圈,站在农场的田埂上,望着黑夜里的田地,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老王就这么走了,连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一句。 牺牲的,退伍的,调走的,这一年里,许多李书贤熟悉的人就这么离开了自己。想到这里,李书贤不禁有些黯然。 林芝的雪在入夜时分又悄然而至,飘飘洒洒地从天上落下来,像柳絮、像芦花,渐渐融入浓浓的夜色之中。 /94/94707/29883224.html 第一百四十三章 田东来 进入夏天以后,一直都没有下雨,天气闷热得厉害。德成如今在设备科的工作简直如鱼得水,他天生对机械类的东西有种超出常人的兴趣,经常下班后还留在车间捣鼓那些生产设备。一来二去的,还真让他搞出一些名堂,改进了好几台原有设备,提高了设备的生产效率,为此厂里专门对他进行了表彰。赵新民看在眼里,更加痛惜他在政治上的麻木和疲沓,他实在想不明白德成为什么会在入党问题上如此的抗拒。 晚饭后,屋里闷热难耐,德成在窗户上支了一根小木棍,伸出窗户外的那头挂了个电灯泡,把屋檐下照的亮亮堂堂的。 德成坐在窗下,翻看着当天的报纸,手边是一杯清茶。虽说如今的经济状况不太好,好在王强那里总可以给他搞些内部处理的茶叶。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给自己泡一杯清茶,哪怕茶叶差一些也无所谓。玉梅说过他几回,他却依然我行我素,按他的说法这叫:宁可食无肉,不能不喝茶。见他如此坚持,玉梅也就懒得说他了。 玉梅拿了双细纱手套坐在德成对面慢慢拆着,把手套拆成一缕缕的棉纱线,缠成一团线团,这拆好的棉纱线可是织线衣的好材料。厂里一个季度会给玉梅发两双这样的手套,玉梅用得很节约,一年下来能攒上好几双手套,她准备用这手套给德成织一套线衣线裤。 “德成,你们涨工资没有?”玉梅一边挽着线团一边问道。 “这个月还没涨,不过劳资科的小戴说,从下个月起,厂里部分老工人会涨个一级半级的,不知道到时候有没有我的份儿。”德成端起茶杯轻轻吹了一下,吹开面上飘着的浮沫,感叹道:“这处理茶确实差点意思,茶渣太多,连带茶汤也不够清亮。” “我们也一样,下个月有百分之四十的工人可以涨工资,估计会有我,好歹我也是老工人了。”玉梅望着看报纸的德成说:“你说国家为什么会突然给咱们工人涨工资呢?” “涨工资是好事啊,怎么,你还不愿意?要我说,眼下咱们国家已经熬过了最艰难的日子,报上说国民经济正在逐步好转,在这种情况下,国家才拿得出钱来给全国职工调工资。”德成把报纸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 “大哥,请问余德成住这里吗?”德成突然听到院门口有人在向乘凉的杨明贵打听他,他扭头望向大门口,一个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 这是谁呀?大门口的灯光比较昏暗,德成有些看不真切。来人显然不是常来的熟人,那究竟会是谁这么晚来找自己呢? 蹲在爸爸边上玩的笑笑站了起来,“叔叔,我知道,我带你去吧。”说着就带着来人往德成这边过来。德成迟疑了一下,在椅子上站起身来,仔细打量走过来不速之客。 那人跟着笑笑走到德成跟前,屋檐下的灯光照亮了他年轻的面容。 “东来!怎么会是你?”德成惊喜地走上前,一把抱住来人,高兴地喊道。 玉梅站起身来,吃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在她印象中,德成的感情一向很淡漠,极少表现出这样的热情。来人到底是谁?能让德成如此失态。 德成拉着来人给玉梅介绍道:“玉梅,这是田东来,我舅舅的儿子,我都十几年没见过他了,还好没怎么变样,不然我都认不出他来了。东来,这是你嫂子张玉梅。” “嫂子你好。”田东来恭敬地给玉梅鞠了一躬,德成急忙拉住他:“自己人,这么客气干嘛,来,坐下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东来,吃过饭没有?”玉梅客气地问道。 “嫂子,不麻烦了,我路上吃了一个饼。”田东来拘谨地说道。 “那怎么行?我去给你下碗面条去。”玉梅放下手里的线团,回屋里拿了面条,朝厨房走去。 “嫂子,真的不用了。”田东来还要客气,德成打断他:“你跟我客气什么,当年我可是在你家吃了好几年的闲饭。” “东来,你还没跟我说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德成有些好奇,自己和老家的人已经没联系了,田东来一直没来过省城,他怎么能找到自己的家? 田东来从怀里掏出一个旧信封递给德成,信封虽然有些旧了,却保存得很完好。德成拿着信封看了看,这是一份当年德蓉从省城写给自己的信,信封上清楚地留着这里的地址。 德成想起了,这信封正是当年他从家乡来省城前,留给田东来自己在省城的地址。幸亏这么多年来他们没有搬过家,一直都住在这里,不然田东来这次来很可能会扑个空。 “东来,你这次来省城做什么?舅舅、舅妈他们身体还好嘛?”德成给东来倒了一杯水。 东来捧着茶杯,脸上露出悲伤的神情:“哥,我妈前几年就走了,我爸今年得了一场大病,一直不见好。你知道,他自己也是大夫,昨天他突然对我说,自己可能熬不了几天了,临走前他想再见你一面。所以,今天一大早我就坐车上省城来了,到城里又不认识路,耽搁了些时间,现在才找到家里来。” 德成猛地站了起来:“什么?舅妈已经走了?你怎么不来通知我一声?现在舅舅也快不行了?为什么不让舅舅来省城大医院看病?你既然有我的地址,却又不来找我。东来,你呀!”德成一连串的逼问,让田东来有些紧张。 “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那个人,犟得很。加上他自己本身也是大夫,他总觉得别人的医术还不如他呢。别说省城的医院,就是让他去简州的医院他也是不肯去的,一说这些,他就说各人的病各人自己知道。哥,你说,他这样我还能怎么弄嘛。”田东来放下水杯,双手掩面,悄悄抹去眼角的泪水。 玉梅正好端着面条从厨房出来,看见田东来埋头抹着眼泪,忙问道:“这是怎么了?还哭上了,是不是你哥欺负你?” 田东来慌忙摇了摇头:“不是的,哥他没有欺负我,嫂子你别误会了。” 德成沉声说道:“是我舅舅快不行了,临走前想见我一面,专程叫东来进城找我。东来,你将就在家里住一晚上,我明天早上去厂里请个假,然后跟你一道回去看舅舅。” 玉梅接口道:“好,我一会儿把德蓉那间屋子收拾一下,让东来凑合一晚。” 德成点点头,又说道:“你拿点钱给我,还有糖票、糕点票也给我拿一些。趁现在商店还没有关门,我给舅舅买点东西去。” 田东来忙站起来拦住他们:“不用买东西,我爸就相见哥一面,再说我爸现在也吃下啥东西了。” 德成把田东来摁在椅子上,双手放在他肩膀上,语气坚决地对他说:“这事不用你管,快吃你的面。至于吃不吃得下,那是舅舅的事,买不买是我的事,你瞎操什么心。” 玉梅打开小铁盒,从里面数出五元钱,想了想又放了一张回去,锁上铁盒,出门和票证一起递给德成。德成看了看手里的四块钱,有些不高兴地说道:“这点钱哪够呀,再拿点儿。” 玉梅站在门口说:“怎么不够,你又不是买什么龙肝凤髓,糖果才几毛一斤,足够了。” 德成不想当着田东来的面和玉梅争吵,黑着脸朝大门去了。小封和徐秀娥刚从娘家回来,徐秀娥低着头当没看见德成似的和他擦肩而过,小封打了个酒嗝,大着舌头招呼他:“哥,这,这么晚了,你还要,还要出门,啊......”德成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了句:“一天到晚就知道喝酒,早晚喝死你。”说罢,不再搭理他,转身出了门, 刚出门,德成就隐隐听到身后传来徐秀娥的叫骂声:“你算哪根葱,哪瓣儿蒜啊?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德成黑着脸没有理会,独自走进华灯初上的街头。过了金水河桥,没多久德成就到了人民商场,人民商场有东、西、南、北五道门。德成走的南边那道门,门前就是东御街。 进了门,眼前有左右两个路口。左边一路是卖布匹、绸缎、铺盖面子的,右边一路是卖搪瓷用品的,什么脸盆、茶缸、饭盒、温水瓶、开水桶等等。再往前走,就是商场内的一条东西向的横街。横跨这条商场的内街,格局和街南头一样,右边一路是卖文具用品的,品种十分丰富,不亚于春熙路的胡开文文具店,一应文具,应有尽有,还有各种笔记本和不同开数的各色纸张。卖文具街尽头往北走,一路柜台都是卖照像器材的。主要是各种国产像机,黑白胶卷,感光纸。左边一路,就是卖各类五金交电器材和电子元器件的。旁边还有一路并行的,是卖各类呢绒衣料。 这三路的尽头,又是一条商场内横街。横街朝东的柜台,主要是卖各种唱片。横街北面,则是一个向西开的大门。对着叠月巷。门内东边,就是省城木偶剧团的剧场,这是小朋友最喜欢的地方。 在盐市口和东御街的交叉处,商场的店面是卖烟酒糖果的。这个地方是人民商场最热闹的角落了,德成今天的目的地就是这里了。 德成站在柜台前,看着柜台上玻璃缸里摆放的糖果,明亮的灯泡下,各类糖果糕点包装得五颜六色的,让人看花了眼。 德成想了想,让售货员把软硬糖果混着各买了一斤,又去糕点柜台买了鸡蛋糕和绿豆糕,都用纸包好了,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商场。 走出商场,德成望着黑沉沉的夜空,天上没有云彩,月亮明晃晃地悬在半空,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今夜没有风,显得特别的闷,一身黏糊糊的让人感到非常难受。 /94/94707/29893847.html 第一百四十四章 舅舅田劲松 第二天德成起了个大早,骑了玉梅的自行车去厂里请假,听说他舅舅快不行了,胡科长当即批了他两天事假。回家路上,德成又专们去了趟人民公园后门的半边桥街,痣胡子龙眼包子店就在街口,包子店门前一大早就排起了长队。德成停好车,排队准备买了两笼包子。 跟其它“明目张胆”的肉食品相比,痣胡子龙眼包子用一层薄薄的面皮把那坨神奇的肉馅儿包裹起来,只露出一团粉嘟嘟的龙眼睛。包子做得小巧玲珑,一笼十个,一口一个,细嚼之下,顿感鲜香四溢。 等德成买了包子回到家,玉梅和田东来也都起来了。玉梅煮了稀饭,用熟油辣子拌了昨晚才泡的萝卜皮。只泡一夜的泡菜川人俗称“洗澡泡菜”,拌上每家自制的熟油辣子,香辣脆爽,是省城老百姓最喜欢的下饭小菜。就着这泡菜,稀饭都能多喝两碗。 德成把油纸包着的包子摊在桌上,对田东来说:“这次赶着回去看舅舅,没时间招待你。下次你再来省城,我请你去香风味吃大餐。” 田东来憨然一笑:“哥,有包子吃就不错了,我们农村可没这好东西卖。” “喜欢吃就多吃点,千万别客气,可其实要饿肚子的。”说着,德成用手拿起一个包子,一口稀饭,一口包子美美地吃了起来。 玉梅皱了一下眉头,看见田东来也准备用手抓包子,赶紧拿起一双筷子递给田东来,田东忙不迭地接过来。 “别学你哥,好好的筷子不用,偏要拿手抓,不讲卫生。”玉梅笑着对田东来说道。 “你知道什么,吃包子就是要用手抓着吃才过瘾。”德成拿着包子比划道。 “满嘴的歪理邪说。”玉梅用筷子挟了一个包子,含在嘴里慢慢嚼着。 德成一边招呼田东来吃包子,一边对玉梅说:“我请了两天假,明天下午就回来。我不在家时,晚上睡觉记得把门窗关好。” 玉梅点点头:“知道了,你早去早回。” 吃过早饭,玉梅骑着车去上班。德成提着给舅舅买的糖果糕点和田东来一起出门往长途汽车站去。 汽车站里等车的没几个人,除了走亲访友的就是出短差的,很容易就买到了票。 德成和田东来登上开往简州的长途客车,开车的师傅端着糖水罐头瓶子做的茶缸上了车。检票员跟在他身后也上车查验乘客的车票,等检票员一下车,师傅就发动了汽车,关上车门,晃晃悠悠地驶出了长途车站。 田东来昨晚没睡好觉,在行驶的车上脑袋随着汽车的颠簸一点一点地在打瞌睡。德成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灰扑扑的景色,忽然有些记不太清舅舅的模样了。 长途汽车吃力地翻过了龙泉山脉,中午时分才到达简州客运站。德成他们没有出站,直接在站内转乘去老龙乡班车。老龙乡距离简州有三十几里路,每天只有一趟班车往返路过。上午班车经过老龙乡去简州,下午又从简州发车途经老龙乡。班车下午一点半发车,德成他们到的时候正好赶上,他们上了更加简陋破旧往返乡间的班车,朝着老龙乡而去。 舅舅家在老龙乡算是大族,德成的外公是镇上的中医名家,几个儿子都是学医出身,现在都在简州各地中医院当医生。听田东来讲,舅舅身体不好,前几年就在简州中医院办了病退,回家修养。 简州到老龙乡路途不算远,可交通条件着实恼火。一路都是碎石路,颠簸得厉害,还好不是下雨天,不然路上的湿滑,这车开起来比蜗牛爬还慢。 车到了老龙乡,丢下德成他们,扬起漫天的尘土开出了场镇。德成望着远去的汽车,吐了一口满是灰尘的唾沫,对田东来说:“十几年了,感觉这里没怎么变。” 田东来指着场镇上唯一的两层小楼说:“这是供销社的门面,以前没有的,解放后才新修的,其它的老街道还真没怎么变。” 这里说是场镇,其实就是有一条里把路的长街,街道两边有一两家卖农具、农药的商店,最热闹的就数有两层楼的供销社,米面油盐酱醋这些老百姓的必需品,全都得在这里买。 两人顺着那条唯一的街道往场镇外走去,舅舅家的小院就在场镇外几百米。舅舅家也没什么变化,门前依旧是那条土路,只是原来院墙边的青冈树显得愈发粗大了,遮蔽了小半个院落。 田东来抢前一步推开院门,德成跟在他身后进了小院。一进小院,德成顿时愣住了,田劲松穿着轻薄的白布衫躺坐在院中的逍遥椅上,手里端着个小巧的茶壶,正闭目养神,听到门口有动静,他缓缓睁开了双眼。 德成愣住了,不知所措地回头望向田东来。舅舅的现在样子完全出乎他的想象,从田东来口中描述得知舅舅快不行了,以他的想象应该是和当年自己父亲去世前一样,躺在床上无力地等着人生结局的到来。 可眼下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有些懵了。倒是田东来走到自己的父亲面前责怪道:“爸,你身体不好就不要坐在院子里,风大容易受凉,回屋去吧。” 田劲松对田东来的话充耳不闻,用手指了指德成,颤声说道:“德成,你来了,舅舅走之前能见到你,也算是了个心愿。”从舅舅颤巍巍的动作和声音,德成才确认田东来没有说谎,舅舅的病已经很严重了。 德成走到舅舅身边蹲了下来,握着舅舅干枯的手掌说道:“舅舅你说什么呢,看你这精神头,起码能活到一百岁。” 田劲松仔细盯着德成看了一会儿,干瘪的脸上露了一丝笑容:“真像,和五妹长得真像啊。”说毕抬头望着天上喃喃自语道:“五妹呀,你看啊,眼前这个棒小伙子就是你的亲生儿子,你在天之灵安心了吧。” 德成听到田劲松提起自己的妈妈,心里不由一阵难过,他握着舅舅的手安慰道:“舅舅,当年我爸死后,多亏有你照顾,不然现在我还不知道流落到哪里去了呢。” “你妈临死前,亲手把你们托付给我照顾。当年你外公恨你爹,不准我把你接过来,直到后来你爸也走了,我才把你接来一起住。我本打算好好教你学医,把我平生所学的都教给你。奈何你却静不下心来,一心想去外面闯荡。唉,你这一走,就是十几年,也不曾回来过。每每想到你们两姊妹在外面闯荡,不知道日子过得怎么样了,我就觉得对不起你妈的托付。”田劲松喘息得厉害,说一会儿歇一会儿,德成站在他身后,替田劲松轻轻抚着背,让他舒服一点。 “舅舅,咱们去省城的大医院再看看吧,别是什么小病拖成了大病。”德成看着舅舅难受的样子,忍不住劝道。 田劲松躺回椅子上,闭上眼睛歇了一会儿,这才睁开眼,无力地举起手轻轻摆了摆,“不去了,不去了,我这病各人心里清楚,活不了几天了。不想去浪费钱,更不想折腾自己了。这剩下的日子,就让我安心待在家里吧。” 听田劲松如此说到,德成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忍不住顺着眼角滴落下来。 “娃娃。不要哭,舅舅老了,该是走的时候了,比起你妈妈,我算是幸运的了,起码亲眼见证了新社会。对了,大娃儿,今天咋只有你一个人回来了呢?德蓉呢?”田劲松伸出手替德成擦干脸上的泪水。 “德蓉她早就不在省城了,她参军去了部队,如今已经在兰州安了家,爱人也是部队上的。” “德蓉去了部队啊,嗯,挺好的。你怎么样了?成家了吗?有孩子了吗?”田劲松又问道。 “我嘛,也还行吧,现在在制药厂上班。婚倒是结了,就是一直没小孩。” “都有工作,也都结婚了,很好,很好。”田劲松脸上露出放松的神情,低声说:“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一直后悔当初让你去省城,生怕你吃苦受累过得不好。有时候夜里做梦,偶尔梦到你遭灾遭难的,醒来后,好几天我心里都不好受。这下好了,知道你们过得都挺好,我也就安心了。” “舅舅,你就别操心我们了,我和德蓉都是大人了,保养好你自己的身体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 “我这身体还有啥保养的哦,看着你们下一代都好过,我也能走得安心一些。”田劲松微笑着说。 田东来搬了两张凳子放在父亲身边,请德成坐下,把另一张凳子当做茶几摆了一杯茶在上面。 田劲松指着茶杯说:“来,尝一尝,这是我在山上找的一棵野茶树,摘了今年明前的嫩芽自己炒制的野茶。” 德成端起茶杯,一股淡淡的清香飘过鼻间,茶汤清亮,微微泛黄。他轻轻抿了一口,茶汤一入口,顿觉颊齿生香。 德成点点头对田劲松说:“这茶好喝,比得上省城茶厂的一花了。” 见德成喜欢自己炒制的野茶,田劲松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乡下没啥好东西,喜欢走的时候就带两斤回去。” “喜欢,舅舅,你这茶可比现在商店里卖的那些强多了。”德成是个爱茶的人,一见到好茶就有点忘乎所以了,热情地和舅舅探讨起茶叶的学问来了,两人一会儿在争辩,一会儿又一起大笑起来,田劲松的气色仿佛也好了起来,脸上泛起一丝少见的红润。 田东来站在屋檐下,看着舅甥俩心无旁骛地争论起茶叶的好坏,不禁摇摇头。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起码能让父亲心情好一些,这些日子以来,父亲好久都没有这么开心过了。 /94/94707/29904597.html 第一百四十五章 真有人姓球? 吃晚饭的时候,虽然田东来的媳妇儿专门给公公熬了鱼汤,田劲松只喝几口便放下碗。德成劝了一会儿,田劲松却只是摇着头不再喝。 “不喝了,没胃口,你们年轻人吃吧。我在桌上陪着你们说会儿话。”田劲松轻声说道。 吃罢饭,田东来和他媳妇儿一块儿收拾碗筷去洗刷。田劲松把德成叫到身边,拉着他的手说:“德成呀,我这回要是真的走了,心里也没什么挂念的,唯一担心的就是你那表弟。他自小就憨厚老实,读书也不行。我也曾试着让他跟我学医,奈何他的确不是吃这碗饭的料,学了好几年,连个感冒方子都开不好,唉。” 德成安慰舅舅道:“东来人老实本分,不会惹出什么祸事的,你就放心吧。” 田劲松摇摇头:“他们小两口都太老实了,又怕事,没点担待。以前家里有我,多少能帮他们遮风挡雨的。这以后我要是走了,实在让人难以放心。” 虽然田劲松没有说出来,但德成心里已然清楚舅舅想给自己说些什么,他开口说道:“舅舅,你于我有养育之恩,东来和我又是至亲,你要是有什么想法就直接跟我讲好了。” 田劲松笑了,脸上的皱纹伸展开来,“德成啊,我确实有些个人的想法,只是会麻烦你,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德成摇摇头说:“舅舅,你就别跟我客气,你有什么想法尽管提。我只要能办到,一定答应你。” 田劲松闭上眼歇了一会儿,这才接着说道:“东来这孩子以后没个人看顾,在老家的日子会过得很艰难。我是这么想的,我走以后,你看能不能在城里帮他找一份工作。一来他有事你可以给他出出主意,二来在城里当工人,也能有份儿稳定的收入,比他整天在土里刨食好过一些。唉,这两年如果不是我帮补着,没准他都饿死了。” 德成低头沉思了片刻,抬头对舅舅说:“舅舅,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这事儿我会放在心上,但我现在却不能马上答复你,毕竟厂里招工这种事不是我说了能算的。我和玉梅以后多留意一下厂里招工的情况,一有消息我就通知东来。你放心,东来也是我弟弟,我绝对不会撒手不管的,你现在还是多注意自己的身体要紧。” 田劲松紧紧攥着德成的手,“德成,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走我也走得安心了。” 第二天德成走的时候,田劲松把他送到院门口,德成让他赶紧回去休息,他却坚持站在门口,扶着大门目送他远去。走了许久,德成回过头去,看见舅舅依然站在门口眺望着。 德成叹了口气,转头对东来说:“回去好好孝顺你爸,他想吃点啥就给他做,不要心疼钱。他说什么你都答应着,也不要惹他生气。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古人说的人生一大憾事,你要好好珍惜和你父亲在一起的最后日子。” 田东来一个劲点头,眼睛里依稀有泪光闪动。 回省城的班车经过海洛河镇的时候,德成隔着车窗仔细地看着这个自己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自从当年离开以后,除了中间因为迁移户口回来过一趟外,而那次也只是匆匆去了趟一趟乡政府,办完事就走了。想想自己也已经十几年没有接触过镇上的人了,有些人和事自己都快忘记了。 海洛河镇渐渐淹没在班车扬起的尘土中,越来越远,德成的心离这里也越来越远了。 回到家,玉梅还没下班。德成把东来媳妇儿临走时硬塞给自己的一把新鲜莴笋放在窗台下,去厨房打了一盆洗脸水,用肥皂好好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脸和脖子。好家伙,洗完脸的盆底尽是泥沙,德成扬手把洗脸水倒在核桃树下,这才去厨房烧开水。 白瓷杯子里泡着田劲松给的野茶,开水一滚,顿时翻出淡淡的黄绿色,一股扑鼻的香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闻着诱人的茶香,德成陶醉地闭上了眼。 “嚯,好香的茶,余老师,你这是什么茶呀?三花都没有它香。”说话的是任重远,他今天下午没有课,回家比平时早些。 “这可不是什么大路货,这是我舅舅自己炒的野茶,来,我给你泡一杯尝尝。”德成热情地邀请任重远一道品茶。 “不了,不了,我得回家做饭去。”任重远摆着手说道。 “这才几点啊,慌着做什么饭。不急,喝了茶做饭也来得及。”德成拿出杯子用开水烫了一下,给任重远重新泡了一杯。 任重远只得坐了下来,端着杯子闻了闻,连声称道:“好茶!好茶!” 俩人坐在屋檐下,喝着清茶,聊着些闲文轶事,时间不觉飞快过去了。 “好啊,任重远,你回家不做饭,倒是有闲心喝茶。你今晚就不要吃饭了,喝茶就够了。”易慧捏着本书进了门,瞧见任重远坐在德成家屋檐下悠闲地喝着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开口讥讽道。 任重远的脸“腾”地一下红了,赶紧站起来说:“我这就去做饭。”说着伸手就要拉着易慧回去。 易慧让开任重远的手,微笑着对德成说:“余老师,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德成挠了挠头,尴尬地一笑:“没事,你们忙,你们忙。” 玉梅回来后,看见窗台下的莴笋,惊喜地问道:“你从哪儿弄的?城里可买不到这么新鲜的莴笋。我下班从食品公司蔬菜点经过,蔬菜摊只有白菜帮子和土豆。” “这是东来媳妇儿给我的,他们家自留地里种的。”德成收起任重远的茶杯,偷偷对玉梅说:“你说任老师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男子汉,怎么见了易老师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玉梅朝任重远家张望了一下,低声说:“这叫一物降一物,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整天在家里当太爷。” “你说别人怎么又扯到我身上来了。”德成把任重远茶杯里的残茶倒在核桃树下,玉梅见了又说:“你什么水都往树下倒,这树早晚被你沤死的。” 德成一愣,回头说:“你现在怎么这么嘴碎啊,以前你可没这么唠叨的。” 玉梅提着莴笋去厨房,边走边说:“你不想听,我还不愿意说呢。” 德成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坐下继续看他的报纸。 第二天一上班,德成先去了胡科长那里销假。刚要出门,胡科长突然叫住他,“德成,昨天有人打电话到厂里找你,说是你的朋友。他就留了个电话号码,让你回来后给他去个电话。对了,他说他姓球,这是什么怪姓,这世上真有姓球的?” 德成拿着电话号码看了下,这是个本地的电话号码。他是认识一个姓仇的,不过仇四海在兰州工作,难道是他来成都出差了?这应该是招待所的电话。 他抬起头,看见胡科长奇怪的眼神,赶紧跟他解释道:“科长,你搞错了。不是皮球的球,是仇恨那个仇字,只不过这个字在姓里就念作球的音。”胡科长这下明白过来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呵呵笑着说:“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我就说嘛,哪有姓球的人嘛。” 德成在办公室里打通了纸条上的电话,电话那头问找谁,德成说我找仇四海。电话那边换了一个人接电话,“我是仇四海,请问你是哪位?” 原来真是仇四海,德成激动地对着话筒喊道:“仇大哥,是我呀,余德成。” 电话那边愣了一下,接着便热情地说道:“你好!小余,昨天我给你打电话,你们办公室的人说你请假了,我就给你留了这里的电话号码。” “仇大哥,你这次过来是出差吧?你住在哪家招待所?下班后我去看你。”德成急忙问道。 “嗯,我不是出差,我调过来工作了。”仇四海说道。 “真的?太好了,以后咱们就能常见面了。”德成不由一阵欣喜。 “小余,我现在手里还有事,不能跟你多说。这样,今天下班后,咱们在努力餐见面,你把小张也叫上,我请你们俩吃饭,见面我再跟你细说。” “哪能让仇大哥请客呢,我请你。说好了,咱们下班努力餐见。”德成开心地挂了电话。王强正好进门来,看见他高兴的样子,打趣道:“给谁家姑娘打电话了?这么开心。” “胡说什么呢,是我一个外地的老大哥,刚调到省城来工作,今晚约我见面。”德成说着伸手去敲王强的头,王强笑着躲开了。 “努力餐”是车耀先烈士在加入共产党后创办的,这里曾经是中共川省省委一个秘密联络点。车耀先在这里创办救亡刊物,宣传抗日,传播革命。一九四六年车耀先被捕就义之后,由出身贫寒却深明大义的妻子负责打理。 解放后,“努力餐”经过公私合营变成为国营企业,隶属于市饮食公司,原本叫做“努力加餐”,坐落在人民公园对面的祠堂街上,青砖的大瓦房,是家普通的大众川菜馆。生烧什锦、宫保童鸡、白汁皖鱼这些“努力餐”当初创办时的招牌菜至今仍然在卖。 “努力餐”就在人民公园对面,离德成家并不远,出了街口,左转也就几分钟的路程。德成下班后回家换了件衣服,毕竟是见客,还是得讲究一点。等到玉梅下班,德成把仇四海的事跟她一说,玉梅也很开心,两人便一起去了“努力餐”。到了地方一看,仇四海还没到,德成让玉梅先把菜点上,自己去门口等着仇四海的到来。 /94/94707/29911943.html 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就想要个孩子 快七点的时候,夜幕已经低垂,德成终于等到了仇四海。仇四海身上还穿着工作服,一看就知道是从单位上直接来的。仇四海紧紧握住德成的手说:“不好意思,刚到新单位,事情繁杂得很,让你久等了。” 德成笑着说:“仇大哥,你太客气了。刚到新单位都这样,我理解。” 两人携手进了餐厅,玉梅已经点好菜,正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发呆,看见两人进了餐厅,急忙站了起来,向他们招了招手。德成见了,便拉着仇四海往玉梅这边过来。 “小张,你好!”仇四海伸出手和玉梅握了一下,“仇大哥好!”玉梅微笑着跟仇四海招呼。 “坐,大家坐下说话。”德成招呼大家落座。 “仇大哥什么时候调来锦江市的?”刚一落座,德成就迫不及待地问道。 “今年过年后我就知道要调动工作,前一阵一直在兰州那边办交接手续,一周前才刚到新单位报道。”仇四海说道。 “仇大哥调到哪个单位工作?”玉梅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 “我以前在兰练是管单位设备维护的,对机械这一块儿比较熟悉。这次调动的工作还比较对口,在红旗拖拉机总厂工作。” “红旗拖拉机总厂?我想想,是不是北门外边靠近动物园的那个拖拉机厂?”德成依稀记得有次和玉梅去动物园玩的时候,曾经见过那边有个拖拉机厂。 “对,就是那里,厂子不远是有个动物园。”仇四海点点头。 菜上了桌子,德成招呼仇四海边吃边说,“仇大哥,你是北方人,这边的川菜你吃得惯吗?” 仇四海一笑,说:“小余,上次说好再见面一定要喝一杯的,怎么今天没叫酒呢?俗话说,无酒不成席。我去柜台拿一瓶酒来。” 德成赶紧起身说:“我去买,仇大哥你坐着就是了。”仇四海伸手拦了一下,德成却跑开了,片刻后他拿着一瓶全兴大曲酒走了回来。德成拧开瓶盖儿给仇四海满上一杯,又给自己和玉梅也倒上。仇四海举起杯子说对他们说:“我们也算是有缘人,小余还在火车上救了我一命,今天这杯酒,我敬你们!” 一口干了这杯酒,仇四海咂了一下嘴说:“这酒不错,绵软爽口,好酒!”挟了一筷子鱼香肉丝接着说:“我虽然在兰练工作,其实我是湖北人,你们听口音也能听出来一些。当年为了支援兰练的建设,从全国各地抽调了不少人去兰州,我也是其中之一。一晃就在那边呆了好几年,可饮食习惯还是改不过来,依然是无辣不欢。这回能调到这边来,我其实也蛮高兴的。” 德成把酒倒满,举起杯说道:“这一杯我敬仇大哥,在省城工作顺利,身体健康。” 仇四海笑着把就喝了,说:“多谢你的好意。” 德成边吃菜边问道:“仇大哥在拖拉机厂负责什么工作?” “老本行,还是负责机械那块。拖拉机厂成立没几年,各方面技术还比较薄弱,我以前是搞内燃机的。”看着德成和玉梅迷茫的眼神,仇四海解释道:“内燃机是我们的说法,其实就是发动机,这个你们理解吧。” 德成点点头,“我知道,我们厂也有几台车,车头装的可不就是发动机嘛。” 仇四海点点头:“就是那玩意儿,没有它,拖拉机就是个铁疙瘩。” 德成说:“仇大哥,我在厂里设备科工作,平时接触的机械设备也不少,以后有机会儿要多向你请教。” 三人吃饱喝足后在门口告别,仇四海脸色有些微红,握这德成的手说:“说好我请客的,却让你们花钱了。下次我请客,一定不能再跟我抢了。” 德成也有些酒上头,抓住仇四海的手摇着说:“一定!一定!下次仇大哥说了算。” 送走仇四海,玉梅和德成相互依偎着慢慢往家里走。路过街口的自来水桩,听到后面屋里传来阵阵撕心裂肺的哭声,“娃儿他妈,你就这么走了,丢下我和娃娃些以后啷个办哦。” 德成和街上的邻居不熟,平常也没怎么打过交道,听了一下,转身就要走,玉梅却站住了脚步,跟旁边看热闹的中年胖大妈打听这家人什么情况。德成摇摇头,放开玉梅的手,独自回家去了。 走到院门口,小封正站在门口往水桩那边张望,看见德成过来,忙伸手拉住德成问道:“哥,那边出了什么事?我怎么听到一个大老爷们儿在哭呢?” 德成有些淡然地说了一句:“娃娃死了妈,她男人咋不哭嘛,不哭就不正常。” 坐在屋檐下,德成给自己泡了一杯野茶,闻着茶香不觉酒劲儿也解了几分。喝了口茶,德成拿出这两天的报纸就着灯光翻看起来。 “德成!”玉梅快步从院门口走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叫他。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德成埋头看着报纸,嘴里不满地嘟囔着。 玉梅走到屋檐下,伸手去拽德成:“别看了,进屋去,我有个事跟你说。” 德成不耐烦地推开她,“什么事儿不能在这儿说吗?屋里多闷啊。” “不行,这事儿不能在外面说。”玉梅坚持要德成跟他进屋去。 “好,好,好,进屋说。你别拽了,袖子都要被你拽掉了。”德成无奈地站起来跟着玉梅进了屋。 对面窗边正在织毛衣的徐秀娥瞧见这一幕,一撇嘴对小封说:“什么事要进屋关起门来说,我看八成儿不是什么好事,又憋着劲儿想害人吧。” 小封皱起眉头看了徐秀娥一眼,“你老是这么想别人,我嫂子怎么就害了你?” “还没害我!害得老娘我在厂里打扫了一年的卫生,这还不算害我。”徐秀娥恨恨地说道。 “那不是你自己出的错,关玉梅嫂子什么事。” “又不是我一个人犯的错,都他妈犯了错,凭什么就我一个人去打扫卫生,她倒是跟个没事儿人一样,我呸!害得我到现在工资都比她低好几级。”徐秀娥越说越气,把手里的正在织的毛衣往小封脸上扔去。 “你这人就喜欢胡搅蛮缠,那事儿都过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着这个仇,真是个小心眼。”小封一侧身,躲过迎面而来的毛衣。 “什么事这么神秘,非得回屋说。”德成在床边坐下。 玉梅张望了一下窗外,回头对德成说:“水桩边上那家人,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儿吗?” ”你搞得这么神秘,原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事儿?你脑子是不是有病?”德成一脸愕然地看着玉梅,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你小声一点,你能不能有点耐心听我说完。我看你是把耐心都用在别人身上了,对我又凶又恶的。”玉梅忍不住数落道。 “唉,说正事,别又往我身上扯。”德成最受不了玉梅什么事儿都能扯到自己身上,赶紧打断她。 “呃?刚才我说到哪儿了?都怪你,老是打断我说话。”玉梅思路被打断,脑袋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正问我水桩边那家人是怎么回事,我哪里会知道。”德成帮玉梅接上思路。 “哦,对。水桩边这家人姓罗,男的是省森工队的工人,常年在野外砍木头。家里只有妈妈带着一个儿子和三个妹妹,其中最小那个妹妹才半岁不到。”玉梅开始跟德成讲起自己刚才从胖大妈那里打听到的消息。 “你可真能干,连这些都能打听到。可这跟我们家有什么关系呢?”德成听得莫名其妙的。 “别打岔,听我说!那姓罗的老婆几年前检查出有神经病,身体不好,一直在家带孩子。这不,前几天他老婆得了急病,送到医院没能救过来,就这么撒手走了。这姓罗的要在外挣钱养活几个小的,家里其他三个大孩子还好办,可他那才出生不久的幺女就惨了,这么小咋个办哦。” 德成虽说不喜欢听别人家长里短的闲话,可听玉梅说到这里,也不由为罗家小妹揪了一把心。 “是啊,屋头没了妈,就几个大娃娃,罗家幺妹那么小个娃娃咋个可能养得活嘛,真是造孽啊!”德成不禁感叹道。 “我听人家说,我是听人家说的哈。罗家想把最小的幺妹儿送出去给人收养。”玉梅边说边看德成的脸色。 “嗯,这倒也是个办法。”德成一扭头,看见玉梅目光中的热切,吓了他一跳,但这一瞬间他就反应过来了,“你,你该不是想去收养罗家幺妹儿吧?不行,坚决不行。”德成毫不犹豫地反对道。 “为什么呀?咱们一直都没孩子,这次正好遇到人家愿意把孩子送人养,你又为啥不愿意?”见德成没有附和自己的意思,玉梅有些不高兴。 “第一,咱们现在没孩子,不代表以后也没孩子。第二,这孩子她妈妈生她时可是有神经病的,指不定她将来会不会也这样。第三,这孩子的家就在这条街上,左邻右舍都是知道的,等她长大后,自然会有人多嘴告诉她她是谁家的孩子,咱们岂不是白养了她一场。”德成一条条给玉梅分析自己不愿意的原因。 “我不管,我就是想要个孩子,抱养的也可以。就算她以后知道谁是她亲生父亲,可咱们养育她那么久,是块铁也会被捂热的,我就不信她将来会恩将仇报。你这个人啊,老是把别人想的太坏,你内心也太阴暗了。” “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呢?我怎么就内心阴暗了?简直是胡说八道!”德成怒不可遏地一拍床沿,站起来摔门而去。 玉梅看着德成怒气冲冲地走了,自己也不明白怎么就脱口而出说出伤害德成的话来,难道真是自己想要那个孩子昏了头了? wap. /94/94707/29921879.html 第一百四十七章 罗家幺妹儿 夜深了,玉梅人躺在床上,心里却一直想着孩子的事,翻来覆去睡不着。德成转过身来看着她,轻声说:“睡吧,别想那么多。” 玉梅把头靠在德成的肩膀上低声说:“对不起啦,我晚上不该那样说你。可德成,你不知道,我看着别人带着孩子的样子,我羡慕死了,我太想要个孩子了。” 德成轻轻抚摸着玉梅的肩头,低声安慰道:“孩子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我们的福分,也许我们和孩子的缘分还没到吧。” “去年我们去医院检查,医生不是说我可能怀不上孩子吗?” “医生说可能,也没有说一定就不行,你不是还在吃着药嘛。不要瞎想了,好好睡觉,明天还要上班呢。” 玉梅轻轻“嗯”了一声,翻身躺平,在黑夜里盯着屋顶出神。 第二天早上起来,德成看着玉梅无精打采的样子,双眼通红,神情憔悴,知道她一夜没睡好。他叹了一口气,说:“要不,我们今晚去罗家看看。” 玉梅惊喜地看着他:“你同意了?” “我只是说去看看,可没说我同意了。” “行!就先去看看。”玉梅瞬间便来了精神,立马翻身起床,冲到厨房去给德成倒热水洗脸。 一整天德成都有些心神不宁,老是在想早上的决定是不是太冲动了,这可是一件人生大事,自己一定要慎重。 中午吃过饭,德成没去看老师傅们下象棋,独自去了厂医务室。医务室很安静,两个厂里的医生吃完饭正在屋里吹牛聊天。德成推门走了进去,其中一个比较年长的医生见了他,笑着问道:“小余来啦,今天哪里不舒服?” “郑医生,我头有点晕,可能是感冒了,麻烦你帮我瞧瞧。”德成坐到桌前对郑医生说。 郑医生摸了一下他的脉,又看了下他的舌苔,说道:“没啥症状,就是有点虚火上冲,你回去把板蓝根冲剂喝两包就行了。” 德成接过板蓝根冲剂,看了一眼医务室,另一个医生出门上厕所去了,不在屋里。 “郑医生,我请教你一个事儿。” “你说。”郑医生看着德成说道。 “你说如果孩子的妈妈怀着孩子的时候得了精神病,会不会对生下的孩子有影响?” 郑医生沉思了一会儿:“从遗传学上来讲,会有影响的。但要分情况,如果孩子的父亲是健康的,那孩子患上精神类疾病的几率还是不大的,如果父母都有精神疾病,那孩子患病的几率就大大提高了。” 停顿了一下,郑医生接着说:“虽然遗传对精神病的成因扮演着很重要的角色,但并不是绝对因素,也就是有遗传影响的子女并不一定都会发病。更多是在于后天生活环境的影响。如果想要孩子减少发病几率,就要让孩子在体质和意志方面多进行锻炼。我这么说,你能理解吧?” 德成点点头:“我清楚了,谢谢郑医生。” “小余,你怎么想起问我这个问题?”郑医生有些不解的望着他。 “我是帮我亲戚问问。”德成拿着药站起身准备离开。 “小余啊,你最好还是让你亲戚去趟医院的精神科咨询一下,我可不是这方面的专家,不要误导了人家。” 吃过晚饭,德成和玉梅一起出门去了趟罗家,玉梅手里提着下班路上买的糖果糕点。 两个院子隔得很近,几步路就到了。德成走进罗家住的院子,发现这个院子比他们院儿小多了,同样住着七八家人,这边就显得特别的拥挤。 靠西北角的两间房就是罗家的屋子,屋门大开着,两个小孩子在屋里屋外疯跑着。另一个稍微大点的女孩怀里抱着个小婴儿,安静地坐在屋檐下的板凳上,眼神充满了迷茫,望着天空发呆。 德成走到屋前,闻到屋里有一股冲人的酒味儿。 “请问罗大哥在家吗?”玉梅开口问道。 “哪个找我?”屋里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而嘶哑。伴随着一阵脚步声,一个憔悴的中年男子出现在屋门口。 “你就是罗大哥?”德成问道。 中年男子点点头,转头冲着屋檐下坐着的女孩吼道:“瓜坐起干啥子!幺妹儿喂没得?尿布换了没得?” 女孩怯生生地回答道:“喂了奶粉的,尿布也换了的。” 等中年男子回过头来,德成这才接着说道:“我叫余德成,是前面五十一号住的邻居。听说了你家的事,特地来看望一下你们,请节哀顺变。这儿有些小东西请你收下,不成敬意。” 玉梅把手里提着的糕点递给中年男子。中年男子接过那包糕点,顺手交给从身边跑过的男孩:“老大,拿到屋头去,一天到黑就晓得疯耍,还是要帮屋头做点事嘛。”男孩“嗯”了一声,拿着糕点回屋去了。 中年男子伸出手和德成握了一下:“老余,谢谢你们,有心了。我叫罗三顺,是这几个娃娃的爹,你们屋头坐嘛。” 德成瞧见屋里摆设着灵堂,便说:“也好,我给嫂子上一炷香。” 德成和玉梅来到遗像前,深深地鞠了三个躬,然后恭恭敬敬地上了一炷香,玉梅偷眼望去,遗像上的人长得挺漂亮,大眼睛高鼻梁,比自己漂亮多了,心里不禁感叹红颜薄命。 罗三顺请德成他们在屋里坐下,准备给他们泡茶。德成忙拦住他说不用,说自己坐一会儿就要走,不必这么麻烦。 罗三顺低头抽着烟,德成和玉梅都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罗三顺抬起头,低声说道:“我知道你们来干啥子,想看一下娃娃嘛,马婆婆刚才已经给我说了。”说到这里,他突然又沉默了,德成和玉梅也不好接话,只能陪着他一起沉默。 罗三顺又拿起一支烟点燃,微眯着眼,叹了一口气,淡蓝色的烟雾在他面前慢慢飘散。“说实话,幺妹儿我是真舍不得,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可眼前我家这副模样,三个大的还好,只有家里有点钱粮,还不至于把他们饿到。可这小的,才半岁不到啊,没有了妈照顾,可能就活不下来哦。你们晓得的,我在森工队上班,常年在深山老林头砍木头,几个月都不着家。我又不可能辞去工作呆在家里头带娃娃,那我们一家就只有去喝西北风了。”罗三顺丢了烟头,粗糙的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间滑落出来。 “罗大哥,你别难过,我们也是听别人说起你家的情况才过来的。不过,你放心,要是我们真的把这个娃娃抱回去,我们一定把她当亲生闺女一样带。”玉梅赶紧向罗三顺表明自己的态度。德成不满地瞪了她一眼,说好只是来看看,八字还没一撇呢,急着表什么态嘛。 “我晓得,幺妹儿让有心的人家来带,肯定比我自己带要好。毕竟我一个大男人,带得来啥子娃娃嘛。如果你们真的想把她抱回去,我没有其他要求,只求你们把她当自己的亲生娃娃一样对待。”说完这话,罗三顺脸上已经老泪纵横,就差哭出声了。 “要得,罗大哥,我们先看一下幺妹儿要得不?”德成生怕玉梅一冲动就什么都定了,赶紧提出看一看孩子。 “应该的,应该的。”罗三顺朝屋外喊了一嗓子:“大妹,把你妹妹抱过来。” 大妹抱着小孩子有些不情愿地走进屋里,目光警惕地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人。 “大妹,把妹妹让孃孃抱一下。”罗三顺指了指张玉梅对大妹说道。 “不!爸,你是不是要把妹妹送人?”大妹紧紧抱住妹妹不松手。 “没有,没有,孃孃就是觉得妹妹长得乖,想抱一下。”玉梅赶紧安抚大妹。 “你们骗人!爸,你跟马婆婆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就是想把我妹妹送给人家!”大妹大声对罗三顺吼道,把妹妹抱得更紧了。 “反了你!大人的事要你管,把妹妹抱过来!”罗三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睁大双眼瞪着大妹。 大妹吓得瘦小的身躯抖了一下,迟疑地把妹妹递给玉梅,然后“哇”的一声哭着跑了出去。 玉梅歉意地看了看罗三顺,罗三顺叹息一声:“不碍事,你们自便,我出去一趟。”说完,他也跟着大妹出了门。 德成突然心里生出一股悲凉,如果是自己的孩子也被别人像货物一样查验,这会是怎样的一种悲哀啊,自己一定会发疯的。 玉梅凝视着手上抱着的小女孩,小女孩长得挺乖,黑黑的大眼睛,也是挺直的鼻梁,一笑脸上出现两个酒窝,可爱极了。就是有些显瘦,头发也有些枯黄,可能是因为妈妈不在了,没人好好照顾的原因。 “长得挺像她妈妈,以后肯定是个大美女。”玉梅情不自禁地称赞起小女孩来。 “你怎么知道她长得像她妈妈?你以前又没见过人家。” “喏,那边墙上不是挂着她妈妈的照片嘛。”玉梅抱着孩子朝墙边努了努嘴。 德成抬头望去,墙上挂着小女孩妈妈的遗像。只见她眉清目秀,一双黑色的大眼睛生动有神。看着照片,德成完全无法把她和一个精神病患者联想起来,唉,真是造化弄人啊! /94/94707/29921880.html 第一百四十八章 过继 玉梅怀着喜悦的心情回到家中,拉着德成问:“你觉得小妹怎么样?我很喜欢,样子也长得好看。就是瘦了一点,不过也没啥,只要营养跟上了,肯定能长好的。” 德成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本来是不赞成抱养这个孩子的。如果命中注定我们没有孩子,我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我们俩相依为命。可孩子都快成了你的一块心病,我看再这么下去,你也快疯了。老实说,我有点担心她妈妈的病会不会遗传给孩子。我去问过医生,医生说还有一定的遗传几率,但也不绝对。如果孩子后天有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多少还是可以避免。” “对呀,你看她家现在这个环境,绝对不适合小妹成长。德成,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你就当是救她一命吧。”玉梅用祈求的眼神望着他。 “唉,你让我再想想。” “还要想啊?不能再想了,又不止我们一家人想抱养这个孩子。” “想一晚上都不行吗?哪有那么着急。”德成的口气有些不愉快。。 “好,好,好,你要想就想吧,不过就一个晚上哦,明天早上你就得定下来。”玉梅赶紧让步,不敢在这时候去招惹德成。 第二天早晨醒来,德成睁开眼,玉梅赶紧坐起来问他:“你想好了没有?” 德成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哭笑不得地说:“你又是一晚上没睡?我也是怕了你了,我要是不答应,恐怕你真的要疯了。” “别说那么多,你就说答应不答应吧。” 德成慢慢起身,穿上衣服,玉梅紧张地看着德成,等待他作出最后的决定。德成一边扣着衣服扣子,一边字斟句酌地说道:“我同意要这个孩子。” “太好了!谢谢你!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狠心的。”玉梅站起身搂住德成,在他脸上狠狠亲了一口。 “你先别急着高兴,虽然我同意抱养这孩子,可有些事我们要先跟罗三顺讲清楚,立下字据,以免将来麻烦。” “嗯,我都听你的,一会儿我就去跟马婆婆说一声,今晚我们就过去跟罗大哥谈。” “不要在他家谈,让罗三顺晚饭后到我家来。”德成对玉梅叮嘱道。 今天天气实在闷热,热得让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德成下班回家正赶上杨明贵的老婆在收衣服。 “余老师下班啦。” “嗯,刚下班。杨大嫂,衣服都还没干你就收了,当心沤着了。” “你看这天,这么闷热,我估计一会儿会下大雨。趁现在赶紧把衣服收了,免得一会雨落下来,来不及收,可不就白洗了。” 德成一边和杨大嫂说着话,一边往家里走。快到家门口时他突然站住了,想了想,转身走到杨大嫂身边,小声问道:“大嫂,我问你个事。” “啥事?你说嘛。”杨大嫂倒是干脆。 “你会做小孩的衣服吗?” “会呀,我们家几个孩子的衣服,从小到大,哪个身上穿的不是我缝的。” “杨大嫂,那麻烦你一个事要得不?” “你说!” “我想让玉梅跟你学做小孩衣服。” “啊?玉梅怀上了?”杨大嫂惊喜地问道。 “没,没,玉梅这身体,唉,我们准备先抱养一个。”德成脸微微有些发红。但这事儿迟早院子里的人都会知道的,倒不如自己先透点风。 “余老师,你不要想那么多。对头,先抱养一个再说。说不定养了这个,亲生的就跟着来了。”杨大嫂是个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倒是不太在乎别人的感受。 “但愿吧,那玉梅跟你学做衣服的事?” “没问题,我随时有空,她有时间就来找我嘛。”杨大嫂很爽快地答应了德成。 “呃,杨大嫂,我们抱养这个孩子的事还没有定下来,麻烦你暂时替我保密,谢谢啊。”德成悄声说道。 “余老师放心,我这个人嘴巴最紧了,不会到处乱说的。”杨大嫂笑了笑,抱着衣服回屋去了。 吃过晚饭,雨开始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渐渐地越下越大。天地间腾起一片白雾,把白天的暑热一扫而光。 罗三顺撑着一把油纸伞走进五十一号大院,漫天雨幕中抬头望去。玉梅一直站在屋檐下看着院门口,看见罗三顺进了院子,急忙冲罗三顺招手:“罗大哥,这边呢!” 隔着雨幕,罗三顺看见玉梅站在屋檐下招手,似乎在喊着什么,可是雨太大,实在听不清楚。罗三顺打着伞顺着屋檐走了过来。 “罗大哥,你来啦,快请屋里坐。”玉梅热情地招呼着。 “哎,要得。”罗三顺把油纸伞倒立着放在德成家的屋檐下,又使劲儿跺了跺脚,这才进了屋。 德成早已泡好茶等着罗三顺,两人客气一番坐了下来。 “罗大哥,你家幺妹儿我爱人见了特别喜欢,如果罗大哥愿意的话,就由我们来替你抚养幺妹儿吧。” 罗三顺听了德成的话,没有言语。摸出一支烟来,正要点上,又有些迟疑地看了德成一眼。 “没关系,罗大哥想抽就抽嘛。玉梅,去拿个碟子给罗大哥当烟灰缸。” “算了,不抽了。”罗三顺把烟揣回兜里。 “我没啥意见,我看你们家条件挺好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余老师一看也是个有文化的人,让幺妹儿跟到你们也是她的造化。” “如果罗大哥没什么意见,那我们今天写个东西,把这件事定下来。你看要得不?” “要得,我没得啥文化,就请余老师写一个嘛。” 德成找出纸和笔,把自己能想到的都写了上去。写完以后他又琢磨了一会儿,提笔在原稿上修改了几处,这才递给罗三顺。 “罗大哥,你看看,有什么需要修改的地方,我再改改。” “余老师,我就不看了,你读给我听吧。” “也好,那你就听我给你读一遍。”德成拿起那张纸,一条条地读给罗三顺听。条款不多,很快就读完了,德成放下稿子问道:“罗大哥,有没有什么要改的?” 罗三顺想了想,“其它的我都没啥意见,就是以后我不能来看幺妹儿这一条能不能商量一下?” 德成叹了口气:“罗大哥,你的心情我理解。但如果你时常来看幺妹儿的话,院里其他人见了会说闲话的。等幺妹儿长大了,就怕她会因为自己是抱养的而自卑。放心,我会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不得让她受半点伤害的。” “远远地看一眼不碍事吧?”罗三顺可怜巴巴地看着德成。 “嗯,这个可以。但是不能和她说话,更不能告诉她你是她的父亲。”德成受不了罗三顺的眼神,一心软,做了让步。 “谢谢,能远远地看她一眼我就知足了。”罗三顺一想到要和自己孩子分离,顿时心如刀绞。 “对了,罗大哥,别怪我多心。回去后还要麻烦你跟家里其他几个孩子打个招呼,以后绝不能来这里看他们的妹妹,拜托了!” 罗三顺身子抖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地答道:“放心,我会给他们打招呼的,绝不来打搅你们一家的生活。” 意见达成一致,德成把这份文书眷写了两份,各自按上手印,交了一份给罗三顺。罗三顺用颤抖的手仔细折好这份文书,揣到怀里,站起身,給德成夫妇深深鞠了一躬:“谢谢你们,今后幺妹儿就拜托你们两位了。”德成赶紧上前搀起罗三顺,玉梅红着眼说:“应该谢谢你给我们这个机会才是。” 罗三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那我先走了,明天把娃娃给你们送来。”说罢转身出了门,拿起屋檐下的雨伞,大步走进无边的风雨之中,情不自禁的泪水混着雨水流了下来。 玉梅拿着文书翻来覆去地看着,欣喜地对德成说:“真像做梦一样,我们终于有自己的孩子了!” 德成轻轻把玉梅揽到自己身边,把她拥在怀里,轻声说道:“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我们的生活也会变得更加美好。” 德成和玉梅分别跟厂里请了一天假,拿着手续和罗三顺一起去了民政局。一切都很顺利,不到中午,就拿到了民政局发的准予登记的证书。 时间临近中午,德成也不想回家做饭,在外面的小饭馆请罗三顺吃了一顿,算是庆祝。席间罗三顺显的有些落寞,独自喝着闷酒,不一会儿便有了醉意。离开饭馆儿的时候,罗三顺拉着德成的手口齿不清地反复唠叨:“老弟啊,幺妹就交给你们了,你们可一定要对她好啊!不然我对不起我死去的老婆啊!”德成和玉梅只好一再向他保证会好好对孩子的,他才安静下来。 下午回家没多久,在玉梅焦急不安的期盼中,马婆婆抱着孩子过来了,手里还挽着一个包裹。 玉梅赶紧上前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爱不释手。德成把马婆婆请到屋里坐。马婆婆指着包裹说:“这是幺妹儿的换洗衣服,你们自己清理一下。” 德成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四十块钱,拿了一张十元的递给马婆婆说:“这次多亏了婆婆,前前后后地帮忙,这是一点小意思,请婆婆喝杯茶。” 马婆婆收了钱,笑着说了句:“那我就不客气了。” 德成把另外三十元钱用一个信封装好,也递给马婆婆说:“还要麻烦婆婆一件事,这是三十块钱,请转交给罗大哥。就说是我们的一点心意,让他给几个娃娃买些好吃的,请他务必收下。” 马婆婆客气了几句,就笑着走了。送走马婆婆,德成回头一看,玉梅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细细端详,仿佛痴了一般,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94/94707/29931793.html 第一百四十九章 余家千金 玉梅抱着孩子在屋里走来走去,她兴奋地问德成:“你说,该给咱们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只要不是张小花,其它的都行。”德成哈哈大笑道。 “跟你说正经事,你就知道取笑我。”玉梅嗔怪地白了德成一眼。 “嗯,让我好好想,这可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一定要给她取个好听的名字。”德成拿起唐诗三百首,仔细在上面搜寻优雅的字词。 “霜华,余霜华。嗯,这个名字不错。玉梅,你觉得这名字怎么样?” “是哪两个字?” “风霜的霜,青春年华的华。” “余霜华,余霜华,德成,这个霜字是不是显得太冷清了,不够喜庆?” “又不是给人写喜帖,要什么喜庆。我觉得这名字不错,又雅致,又有格局,就它了。” “还得取个小名,这个就让我来吧。”玉梅有些不甘心,大名小名总得有一个是自己取的吧。 “好,小名就交给你来取,反正都是在自己家里叫的,随意一些就好。” “她是六月到咱们家的,现在刚好半岁,干脆小名就叫六月好了。” “这个小名取得不错,比上次那个小花强多了。对了,有件事我要跟你讲一下,六月穿的衣服都要重新做,我们要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你不会不要紧,杨大嫂会做,她家几个孩子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我已经跟杨大嫂说好了,我们今天去人民商场扯点碎花布,让杨大嫂先给她做两身衣服,你也跟着学一下,下回就自己做。”德成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歇。 “刚开始你还不愿意要这个孩子,现在却比我还上心。我发现啊,你这人就是嘴冷心热。”玉梅忍不住挖苦了他两句。 下午德成拿着民政局的手续去了趟派出所,顺利给小六月上了户。回来后德成和玉梅说:“小六月的到来,对咱们家来说算是一件大喜事,周末的时候我们把三哥还有王强他们约上,一起吃个饭庆祝一下,你觉得如何?” “好啊,我没意见,周末你让他们上家里来吧。” 第二天,玉梅就带着孩子一起去上班,德成用昨天杨大嫂帮忙做的小斗篷把六月牢牢地绑在玉梅身上,一再叮嘱她骑车小心一些。玉梅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生怕伤着孩子了。好不容易到了厂里,大伙儿看到玉梅带着个孩子来上班,都好奇地围了上来,七嘴八舌问是什么情况。玉梅也不隐瞒,把这孩子的来历给大家讲了一遍。大家都夸这孩子福气好,能有玉梅这样一个体贴善良的妈妈照顾,又夸小六月长得很好看,玉梅嘴里谦虚者,心里却乐开了花。 拿着完备的收养手续,小六月顺利地进了厂里的托儿所。红旗工艺品厂的女职工很多,大多是和玉梅年龄差不多的青年女工,所以厂里托儿所的小孩子很多,六月现在也是其中之一了。 德成很难得在上班的时候去想自己的私事,可今天是六月第一天上托儿所,加上刚离开自己的原生家庭,德成有些担心孩子会不适应。昨天晚上孩子就睡得不踏实,中间醒了好几次,每次都会哭闹一会儿,折腾得他和玉梅一晚上都没睡好。 看他时不时就打个哈欠,王强忍不住问他:“昨天晚上你干嘛了?乡下偷牛去了?一个劲打哈欠,一整天都没精打采的。” “你一个小青年知道什么,我现在是当爸爸的人了,你是不知道小孩子夜里有多折腾,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好。” “师兄,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嫂子生孩子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一声。” “今天我就正式通知你,周六晚上到我家喝酒去。” 一到下班时间,德成就迫不及待地往家里赶,这在以前是不可想象的,即使是和玉梅新婚燕尔的时候,他也没有出现过现在这样的情形。 德成迈着小步,心情愉快地往家里走,路过自来水桩时,他不由自主地向罗三顺家住的院子望了一眼。这一看,却把德成吓了一跳,罗三顺家的大妹正站在门口,用一种仇恨的眼神狠狠瞪着他,在她的眼里,德成就是一个夺走自己妹妹的恶人。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小女孩咄咄逼人的目光,德成有些心虚地低下头快步往家里走。 走到院门口,德成站住脚,不禁哑然失笑起来,不就是个小女孩嘛,自己心虚什么,我又没有干什么坏事,真是的。德成摇摇头,自嘲地一笑,回家去了。 一回到家,德成就忙活开了,又是烧开水,又是忙着收晒在屋檐下的尿布。任重远下班回来时跟他打了个招呼,眼神中充满了诧异,以前每天回家只看见德成悠闲地坐在屋檐下喝茶,甚么时候他变得这么勤快了?德成装着没看见任重远的眼神,自顾自说道:“唉,医生说我不能成天老坐着,还是要适当活动一下,不然腰椎会出问题的。”任重远“哦。”了一声,表示理解。 玉梅回到家,德成赶紧迎了上去,小心地解开斗篷,把六月从玉梅的背上抱了下来。 六月睁着又黑又亮的大眼睛看着德成,德成笑了,举着六月说:“叫爸爸!”六月嘴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德成说:“叫得不对,是爸...爸。” “真有你的,哪有半岁小孩开口叫爸爸的,要真是那样,她不是个神童就是个妖怪。”玉梅没好气地数落他。 吃过晚饭,德成和玉梅抱着孩子,拿着事先买好的糖果,一家一家地拜访院里的住户。 跟各家主人客气一番后,德成拜托大家务必为这个孩子保守秘密,千万别让她知道自己是被抱养的事实。德成和玉梅两口子人缘不错,和大家相处得也很好,何况这事和自己也没什么利益冲突,大家自然是满口答应。 徐秀娥看着玉梅抱着孩子跟在德成后面,一家家地送喜糖。她回头问小封:“那孩子是哪儿来的?怎么没听你说过?他们没告诉你?” 小封正在摆弄他的收音机,没好气地回答道:“别人家的孩子管你什么事,你就喜欢瞎操心。” “你看,他们手里的糖都送完了。这院里的邻居家家都有份,就没你的,这就是你成天嘴里叫得欢实的哥哥嫂子?我呸!”徐秀娥冲屋外啐了一口。 “你,”还没等小封发作,屋外传来德成的声音。 “小封,出来一下。” 小封瞪了一眼徐秀娥,答应着,放下收音机起身到门外。 ”哥,啥事?“ 德成从玉梅手里接过六月,对小封说:“你看这孩子乖不乖?” 小封仔细地打量了一番德成手里抱着的孩子,“蛮可爱的,就是瘦了点。” 德成抱着六月对她说:“小六月,叫舅舅。”六月依旧是咿咿呀呀地乱叫了一通。 “这是我侄女?”小封欣喜地叫道。 德成点点头:“这是我女儿,大名叫余霜华,小名叫六月。你可是她舅舅,以后要多费点心哦。” “那是,那是,哥,我能抱抱六月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给,好好抱抱你的小侄女。”德成把六月递给小封。 小封小心翼翼地抱过孩子,轻轻的摇晃她着说:“长得真漂亮啊,瞧这小眼神,多机灵。对了哥,你这孩子是咋回事?” “有你操心的份儿吗?”德成一把抱过孩子,“走咯,小六月,我们回家去了!” 小封有些发愣,呆在原地,自己没说错什么话吧,怎么像是得罪了德成似的。 德成抱着孩子走了两步,回头看见小封发呆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跟你开玩笑的,周末晚上我和你嫂子请客,你和你家那口子一起来吧,到时候我再跟你细说咋回事。” 时间很快到了周末,德成请了假,提前下班回家准备晚饭。今晚来的人不多,就是王强、曾明和小封两口子。德成算了一下,搞个四菜一汤,再弄一瓶酒就足够了。 家里还剩半斤肉票,早上托杨大嫂帮忙去东风副食品商场割了半斤肉。昨天花了两块钱从府河边钓鱼的大爷那里搞了一条草鱼。做一个家常回锅肉,再烧一条泡菜鱼,荤菜就差不多了。剩下做个酸辣土豆丝,炝个莲白,最后再整个豆腐汤,这不就齐了。就算是过年也没这么丰盛啊,德成心想,也就是这两年国家经济有了好转,副食品供应比以前强一些,不然这四菜一汤恐怕都凑不齐。 差不多快六点半,王强和曾明一前一后提着给孩子的礼物到了。德成和玉梅张罗着大家落座,把准备好的菜一一端了上来。 德成看小封还没过来,走到屋檐下,冲对面喊了一嗓子,“小封,磨蹭什么,人都到齐了,就差你们两口子了,还不赶紧过来。” 对面小封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拉着徐秀娥出了门。徐秀娥有些不情愿,“人家又没有请我,我腆着脸去干什么?” 小封瞪了她一眼:“你也是孩子的舅妈,今天不要在这里给我装怪。” 徐秀娥看出小封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这才不情愿地跟在小封后面过来。 玉梅把孩子放在床上,热情地拉着徐秀娥说:“快坐,好久没一起吃饭了,今天我们两姐妹也借机好好喝一杯。” “嫂子,恭喜你了。”徐秀娥红着脸给玉梅道喜。 等大家都坐下了,德成抱起床上的孩子给大家看。众人都夸孩子长得好看,即秀气又机灵。 “各位,我吃饭前我想先讲两句。承蒙大家赏脸,今天我请大家吃饭,主要就是给大家看看我家的宝贝千金。这孩子来得不容易,她亲生母亲因病故去了,他爸又长年在外,没法照顾她。玉梅一直都想要个孩子,可她这身体,唉,不说这个。我们就和他爸商量,想抱养这个孩子,孩子爸也同意了,于是这孩子就成了我们余家的千金了,各位的亲侄女了。” wap. /94/94707/29939246.html 第一百五十章 假意和解 听完德成的介绍,曾明首先举起手中的酒杯。 “德成,我是看着你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小年轻成为一个合格的丈夫,现在又即将成为孩子的父亲。我真诚地祝福你,祝你们一家幸福和睦。”曾明说完,仰头干了杯中的酒,德成和玉梅也举杯陪了一个。 “谢谢三哥!我这一路走来,三哥你给了我不少帮助,这些我都铭记在心。来,我也敬三哥一杯,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另一半。”德成端起酒杯回敬曾明。 曾明把酒喝了,用力拍了一下德成的肩头,“德成,这下你也是当爸爸的人了,你不要怪我多嘴,以后做事不能再任性了,要多考虑一下家里人。” “我知道了。三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吃上你的喜酒?你这都快四十的人了,还打着光棍。” “唉,我这高不成低不就的,想喝我的喜酒,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哎,我给大家一个任务,都帮我三哥物色一下身边合适的人,争取早日帮三哥摆脱光棍的身份。”德成冲着大家嚷道,酒桌上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屋里气氛越发地活跃。 曾明喝了几杯酒,脸色越发的红润,他伸出手冲大伙儿摆了摆:“大家都听我说!”桌上的众人都停下手中的筷子看着他。 “今天我真的很高兴,跟德成认识也有十几年了。承蒙他看得起我,一直管我叫三哥,今天我倒有个想法,就是不知道德成你允不允?” “有啥大不了的事,三哥尽管开口。”德成豪爽地一拍胸口。 “虽说我这媳妇儿还没有着落,但今天我想先收一个女儿。德成,我做你孩子的干爹,你们两口子愿意吗?” “好啊!我巴不得呢。”德成有些喜出望外,大声赞同。 “瞧三哥你说的,我怎么会意见呢。多个干爹,就多个人照顾六月,到时候三哥不许嫌麻烦哦。”玉梅喝了酒,面色微红地满口应承道。 曾明从兜里摸出一个红包,塞到小六月的衣服里,德成赶紧把六月递给曾明。曾明眉开眼笑地接了过来,嘴里说着:“乖闺女,干爹抱抱你。” 六月眯着眼,看样子还没睡醒。“这孩子大气,不管你们再闹,该睡觉还是睡自己的。像你干爹,有大将之风。”曾明没口子地夸着自己的干闺女。 “曾大哥,六月可是个小女孩,说她有大将之风是不是夸张了一点?”王强笑着说道。 “你知道什么,前一阵领袖不是写了首诗嘛。”曾明清了一下嗓子,绘声绘色地给大家念起诗来;“飒爽英姿五尺枪,曙光初照演兵场。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装爱武装。我曾明的干闺女,长大一定是个巾帼英雄。”众人齐声鼓掌叫好,倒把曾明搞得不好意思起来。 吃过晚饭,王强和曾明看时间不早了,就一起告辞要走了。德成抱着孩子把他们送到大院门口。 小封和徐秀娥帮着玉梅收拾桌子,玉梅忙说不客气,徐秀娥推了一把小封说:“让小封收拾去,嫂子,我跟你说几句话。” 玉梅把手在围裙上揩了一下,拉着徐秀娥坐到床边;“我也有些话想跟你说,今天咱们就借这个机会把话说开。不然,咱们即在一个院儿里住着,又在同一个单位上班,老是这样,也挺没意思的。” 小封见徐秀娥有想和玉梅讲和的意思,他高兴地边收拾碗筷边说:“你们都别管了,今晚我来负责善后工作。”长期以来,他一直夹在徐秀娥和德成一家中间,日子过得非常别扭,所以对两人的和解,非常的欢迎。 “嫂子,以前是我心眼小,对你有些看法。现在想来,其实有些事也不能全怪你,我自己也有错。”徐秀娥低声说道。 虽然对徐秀娥的话玉梅不是很赞同,但对徐秀娥主动要求和解的态度她还是很高兴,也就没有过多去计较她这话的本意究竟是什么意思。 “秀娥,咱们俩是一同进厂的好姐妹,又分别嫁给了德成和小封这哥儿俩。按说咱们这是亲上加亲,比别人多了几分缘分,应该更加亲密才是。可瞧瞧咱们这几年,把关系都搞成什么样了,每次一想起,我就很难过。其实我早就想找机会跟你好好聊聊,把咱俩的心结解开,可我又怕你给我冷脸看,一直就这么犹豫着,一晃就是好几年,都怪我。” “嫂子,不怪你,我这人吧,从小家里的父母、哥哥就宠着我,把我给宠坏了。脾气也变得古怪,听不进别人的话,出了事总觉得是别人的错,自己是无辜的。唉,我是太自私了。嫂子,请你原谅我,以后咱们还能和从前一样吗?” “秀娥,其实在那件事上,我也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当时出事以后,我害怕厂里把我开除了,所以一直不敢替你说话。如果我当时肯为你求情的话,说不定你也不会受那么重的处分。” “算了,嫂子,别再说了这些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们都向前看,重拾过去的友谊,重新做回好姐妹。” “说得好,秀娥,早应该这样了,让我们重新做回好姐妹。”玉梅激动地握着徐秀娥的手,徐秀娥同样紧紧地握住玉梅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两人都笑了,牵着手一起走到门口。送完客的德成抱着孩子刚走回屋门口,看见两人手牵手地走了出来,眼睛顿时瞪的大大的,半天没说话。 徐秀娥看着德成这副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德成有些发怵。徐秀娥止住笑,扭头对玉梅说:“嫂子,明天早上上班记得叫我。” 玉梅笑着点点头说:“知道了,忘不了的,快回去吧。” 小封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看到德成呆呆站在屋檐下,不禁奇怪地问道:“哥,你傻站在这里干啥?” 徐秀娥笑着拉上小封走了,德成这才回过神来,转身指着徐秀娥的背影对玉梅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玉梅上前把孩子抱了过来,“女人的事,你一个大男人就不要多管闲事了。” 德成摇摇头:“难怪人们都说女人心海底针,果然是有道理。” 回到家里,小封笑着问道:“和嫂子和好了?一家人本来就应该和和气气的,现在这样多好。” “好个屁!谁跟他们是一家人,一顿饭就把你给收买了。要是从前,你这人准保是个叛徒。”徐秀娥恶狠狠地对小封说道。 “那你今天为什么又主动去找人家说和?你这个人简直莫名其妙的。” “她现在厂里的红人,我们这批工人的标兵。和她搞好关系,以后在厂里她可以帮我说说好话,我还想调回她们车间去呢。你以为我向她示好就是向她低头?做梦去吧,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她的。” 小封听了这话,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徐秀娥:“你.......你.......你怎么能这样呢。” “我哪样了?我把她怎么着了?人家男人都不心疼,你倒是心疼了。好啊,你这就去她家呀,去跟她讲我徐秀娥就是讨厌她,跟她和好就是要利用她,去啊,你倒是去啊!” 小封听不下去了,转身摔门而去,独自出了院门,闷头往街上走去。 夏日的晚上,温度不见降低,依然是热得厉害,偏偏还没有一丝风。小封漫无目的地在街上闲逛,他不想在家里呆着,他觉得他都快要爆炸了。虽然他的身上在出汗,可他的心里却是冰凉一片。 回头想想自己这十几年,和德成一家的相处,第一次,他怀疑自己和徐秀娥的结合是不是一个错误。曾经相亲相爱的一家人,因为徐秀娥的出现,搞成现在这样,这究竟是为什么? 可想想自从和徐秀娥结婚以来,除了这件事以外,她对自己的关心和爱护同样是出自真心的,也曾让自己感动不已,发誓要一辈子对她好。走在路上的小封,渐渐没了主意,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第二天一早,玉梅背上孩子,推着车来到小封家门前,冲屋里喊道:“秀娥,该上班了。” “来了!嫂子。”随着这欢快的声音,徐秀娥推着车出了门。 小封站在门口,看着俩人有说有笑地出了门,内心不由五味杂陈。 “发什么愣啊,还不赶快收拾收拾出门,今天不用上班了?”德成从门口经过,嘴碎地念叨着。 小封慌忙应了一声,回屋穿上外套背上包追上了德成。 “哥,你和嫂子结婚这么多年,平时处得怎么样?有没有经常为了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小封装着很随意地问道。 “和徐秀娥吵架了?” “没有,我就随便问问。” “呵呵,不承认也没关系。那我给你说,不吵架就不是真的两口子。一起过日子嘛,磕磕碰碰是难免的,俗话说牙齿和舌头还打架的时候呢,何况朝夕相处的两口子。但是吧,咱们男子汉大丈夫的,不能跟自己的老婆斤斤计较。只要不是原则性的问题,该让着还是得让着点,毕竟是自己的老婆,自己不疼谁疼。好了,我先走了。”走到路口,德成冲小封挥挥手,朝厂子的方向去了,留下小封一个人还站在路口发呆。 wap. /94/94707/30111895.html 第一百五十一章 小慕当家 许淑华站在院子里,指着小慕骂道:“让你看着弟弟,一转眼自己就跑出去玩了。你看看,你看看,他这一身的水。幸亏盆子里我先倒的是冷水,这要是热水,还不把他给烫出个好歹来。” 小慕站在海棠树下,手指头抠着树干上的节疤,闷声辩解道:“我跟弟弟讲了,我出门去同学家拿本书,马上回来。谁知道他会这么笨,自己都会摔倒在澡盆子里。” 淑华刚给九九换好衣服,听小慕这么一说,气得拿过扫帚打了小慕一下:“他才多大?走路都跌跌撞撞的,要不我让你看着他干嘛?”说道这里,淑华放下扫帚,坐在小板凳上叹了一口气:“唉,明天我就要去你爸那里探亲了,就你这表现,我能放心走吗?” 小慕走上前,蹲在许淑华的脚边,轻声说道:“妈,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照顾弟弟的。你就放心去西藏吧,爸一个人在那边待着,一定很想你去看他。” 许淑华轻轻摸着小慕的头,“小慕,妈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你爸常年在外,你虽然只是大孩子,可家里的事你也要多担待一些。弟弟还小,更需要你这个当哥哥的照顾,你知道吗?” 小慕乖巧地点点头,许淑华想了想又问道:“我走了之后,你上学咋办?” “我跟老师讲了,老师同意我带着弟弟去学校上课。” “真的?老师真这样说的?那就太好了,这样你既可以照看弟弟,又不耽误上课,你们老师可真是个大好人。” 一岁半的九九摇摇晃晃走到哥哥身边,拉着哥哥含含糊糊地说着:”玩,玩,水,好玩.......“ 许淑华顺手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还想玩水,一身都打湿了。” 小慕一把抱起他,“走了,哥带你到外面去玩。”九九开心地在哥哥怀里咯咯地笑着。 许淑华看着小哥俩消失在院门外,笑着摇摇头,回屋收拾行李去了。 昏黄的灯光下,九九已经睡着了,嘴角流着晶亮的口水。许淑华拉着小慕坐在桌边,“小慕,你再把妈妈给你交待的事重复一遍,妈妈看看还有什么遗漏的。” 小慕认真地背诵起来:“不能带弟弟去河边玩,不能让弟弟玩火,不能让弟弟碰温水瓶,不能让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给弟弟吃饭喝水都得是热的,给弟弟洗澡时一定要先倒冷水再加热水。生病要去找镇医院的医生看,家里有事就去找李公安。” 淑华点点头,“不错,都记下了,记得一定要照做。” “知道了,妈,你就放心把弟弟交给我吧。你见到爸爸记得替我给他问个好。” 许淑华伸出手刮了一下他的鼻子,“知道了,妈妈不会忘的。”小慕笑着躲开了。 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许淑华给两个孩子做好早饭,把小慕叫醒:“小慕,醒醒。” 小慕睁开睡眼朦胧的眼看了看:“妈,你怎么起来这么早?” “妈要去赶早班车上省城。饭已经给你们做好了,都在锅里放着,你一会起来喂你弟弟吃。吃过早饭你再带着弟弟去上学。” “妈,你吃早饭没有?这会儿就要走了吗?要不我送你去赶车。” “妈已经吃过早饭了,不用你送我,你留在家里照顾弟弟。明天早上河边卖豆花的王爷爷会来叫你起床的,我已经跟他说好了。” “我们家不是有个闹钟吗?干嘛还要麻烦王爷爷来叫我。” “妈害怕你晚上忘了上发条,又或者睡过头了。不碍事的,王爷爷每天都起的早。” 小慕翻身起床,帮妈妈提着包,把妈妈送到院门口。许淑华接过小慕手里的包对他说:“小慕,你回去吧,妈妈走了,这个家就交给你了。” 小慕朝妈妈挥挥手;“妈妈再见。” 许淑华忍住快要流下的泪水,转身快步朝镇外公路走去。 小慕打着哈欠,回屋叫醒九九,又去厨房打了洗脸水。等他给九九穿好衣服,洗完脸,发现九九歪着头又睡着了。 好不容易喂九九吃完早饭,小慕看了眼桌上的闹钟,都快到上学时间了。小慕来不及吃饭,匆匆捏了个馒头在手里,挎上书包,又把九九放在背篓里背在背上,转身锁好门,一边啃着馒头,一边朝学校跑去。 学校的门卫见了,也是见怪不怪的,并没有拦着他不让进。镇上和农村的小学经常有家长忙着干活,把小孩子交给大孩子带的习惯,所以学校里隔三差五的就会看到背着弟弟妹妹来上学的学生。 小慕一进教室,同学们都围了上来。 “李小慕,这是你弟弟?” “对,是我弟。”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九九。” “你看他都睡着呢。” “小孩子嘛,可不成天都在睡觉。” “他一会儿要吃奶了怎么办。” “他都一岁半了,不吃奶了。” 小慕一边把九九放在自己的课桌旁,一边回答着同学们千奇百怪的问题。 数学老师走进教室,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片,用竹子做的教鞭使劲敲了敲黑板,“同学们安静,都回座位上去,上课了。” 他看了眼小慕身边的九九说道:“李小慕,一会儿你弟弟哭闹起来,你知道该怎么办吧?” “老师,我知道。我会带他到外面去的。”小慕慌忙回答道。 课刚上了一会儿,九九就醒了,可能是让尿给憋的,他张着嘴哭了起来,一阵嘹亮的哭声顿时在教室里响起,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老师皱着眉头喊道:“安静!李小慕!” 小慕慌忙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抱着九九跑到操场边的厕所去。一个上午都看见李小慕在教室和操场往返,他的班主任鲁小丽见了,不禁摇摇头。 中午放学时,鲁小丽把小慕叫住。 “小慕,你妈妈去探亲要多长时间?” “我不知道,听我爸说,来回路上都得要一个月,加上在那边呆的时间,我妈妈可能要去两三个月才回来。” “小慕,你这样可不行,几天时间还可以克服,这时间一长,肯定会影响你的学习。” “老师,不会的。” “就算不影响你的学习,可也会影响老师的上课,更会影响到其他同学听讲,这样下去肯定是不行的。” “老师,你当时不是都答应了吗?”听老师这样讲,小慕有点着急了。 鲁小丽双手放在小慕瘦弱的肩膀上:“老师当时以为你妈妈是去办事耽搁几天,现在才知道她是去西藏看你爸爸去了,这一走就是两三个月,你这样肯定是不行的。老师知道你家没大人,要不这样,小慕,老师的妈妈平时在家里没有什么事,你每天早上把弟弟送过去,让我妈妈帮你看着,中午把他接回家吃饭,吃过饭再给我妈妈送过去。晚上放学你又去接他回家。你看这样行不行?” 小慕犹豫了一下,“好到是好,就是太麻烦老师了。” 鲁小丽拍了小慕一下,“没事儿,我妈整天闲着也很无聊,白天多个孩子陪着她也挺好的。要不中午你就带着弟弟跟老师一起回家,让我妈看看。” 小慕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跟在鲁小丽的后面去了她家。 鲁小丽的妈妈是镇上中学的老师,现在退休在家,身体挺好的,就是鲁小丽的父亲去世后有些无聊,整天闲着的时间一大把。听了女儿的介绍,老太太抱过九九瞧了瞧,倒是蛮喜欢这个小孩子的,也就答应了白天帮着小慕看孩子。 下午上课时,虽然少了九九的吵闹,可小慕的心中始终不踏实。刚放学就一溜烟地跑到老太家去,还没进门就听到九九和老太太欢快的笑声,进屋一看,老太太正在教九九用粉笔在小黑板上画画儿玩。小慕松了口气,喊道:“奶奶,我来接九九回去了,今天辛苦奶奶了。” 老太太笑着说:“不辛苦,你弟弟倒是有些画画的天赋。你带他回去吧,记得回家把手给他洗一下。明天早点送他过来。” 小慕答应了,抱着九九跟老太太再见,九九乖巧地跟老太太摇摇手,含糊地说了声:“奶奶......见......” 老太太笑弯了眉毛跟九九招招手:“九九再见。” 小慕抱着九九回到家,小心地把院门关上,又用插销把门插上。这才把九九放在屋子里,找了几个布娃娃给他玩。 来到厨房,他从米缸里舀出半碗米,用水淘洗干净,这才放在炉子上烧火开蒸。 趁着蒸饭的这会儿功夫,他从灶间翻出一个萝卜,洗干净用小刀去了皮,切成细丝放在碗里。又从瓦盆里取了一块豆腐,和在白菜煮了一个汤。饭快好的时候,他才把切成丝的萝卜下锅炒了炒,炒好后装在黑瓷碗里。 等他把炒好的萝卜丝和白菜豆腐汤端上桌的时候,发现九九歪在板凳上又睡着了。 吃过晚饭,小慕陪着九九玩了一会儿,看九九又犯困了。他忙给九九洗脸脚,脱了衣服把他放在被窝里,看他睡得很香甜。小慕这才坐到桌子旁,拿出今天作业,在昏黄的灯光下认真做起作业来。窗外的海棠树在夏夜的清风中轻轻摇曳着,远处传来夏虫“唧、唧、唧”的叫声。 wap. /94/94707/30294709.html 第一百五十二章 探亲路上 因为要在县城转车,等许淑华到省城时,已经过了中午。她拿着地址寻到部队的驻地,部队负责接待探亲家属的工作人员热情地接待了她。在查验过她的证明后,在部队招待所给她安排了一间床铺,又发给她几张饭菜票,让她暂时住在这里等待运输团的车队。 等许淑华放好行李去食堂时,因为错过了饭点儿,食堂静悄悄的早没人了。许淑华跟值班的战士打听了一下,准备出门去买点吃食。 部队大院外就有家卖面食的国营饮食店,许淑华走进门,看了半天墙上挂的水牌,觉得城里的东西太贵了。最后在营业员不耐烦的目光催促下,选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 坐在靠窗的桌边,窗外明媚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许淑华静静地吃着自己的面条,不时抬头打量窗外匆匆经过的城里人。食品店的旁边有家新华书店,吃完面的许淑华站在午后的街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抵抗不了书籍的诱惑,抬脚进了新华书店。 书店里这会儿人头攒动,好多人在柜台前排队购买领袖的彩色画像。许淑华避开拥挤的人群,朝摆放在墙边的书架走去。 长长的书架上,摆满了领袖的文集和其它的各类红色书籍。许淑华一一看了过去,没有找到文学类的书籍。她有些失望转过身,问旁边的一位工作人员:“同志,你们这里有小说卖吗?”工作人员看了她一眼,指着墙角一个书架说:“你去那边找找吧,小说应该都摆在那里的。” 果然,许淑华在墙角的书架上找到了《保卫延安》、《红日》、《林海雪原》、《红岩》、《敌后武工队》、《海岛女民兵》、《金光大道》等几本有限的小说。她翻过来看了看书后的定价,每本两毛到三毛不等。她犹豫了一会儿,咬咬牙,抱着这几本书到柜台上去结账。 “这几本书你都要?”营业员问道。 “嗯,我都要,麻烦你给我算算,一共多少钱?” 营业员飞快地打着算盘,报了个价:“一共两块一毛钱。”淑华从怀里掏出一张手绢摊开来,从裹着的钱里面数出两块一角钱递给营业员。 许淑华爱惜地抱着书,一脸幸福地走出新华书店。城里就是方便,可以随时买到书,这会儿她却忘了自己刚才还在抱怨这里的物价贵。 进了招待所的房间,许淑华一愣。刚才还空空荡荡的房间,这会儿居然都住上了人,每张床上都放在花花绿绿的行李包裹。 许淑华四下打量了一番,不禁心头火起,不知道是谁把自己靠窗位置的床铺给占了。自己放在床上的行李被挪到了靠门那张床铺上。 许淑华把书放在床头,提着自己行李换回原来的位置,又重新把床铺清理了一遍,这才从新买的书里挑了一本《红岩》坐在床边看了起来。 太阳西斜,阳光拉长了影子照在室内的水泥地板上,反射着微光。许淑华正沉浸在江姐的世界里,门外传来一阵喧闹声。 小孩子的吵闹声由远及近地来到门前,有人推开了门,三个四五岁小孩子喊叫着冲了进来。许淑华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放下书,抬头看了一眼才进门的几个人。除了三个小孩子,进门的三个女人中,年纪稍长的那位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孩子,另两个则是和许淑华年纪差不多的年轻女子。 “娘!有人把俺们的床给占了!”一个小男孩指着许淑华坐着的床铺大声嚷道。 “这位大姐,这可是俺们的床铺,麻烦你让让。”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女子走到许淑华面前说道。 许淑华放下书,站了起来,平静地说道:“这位置是我先选好的。” “俺们来的时候,这屋里可没有人呢,是吧?吴姐。”壮实女子回头对抱孩子的年长女子问道。 被称着吴姐的女子点点头:“是啊,我们三个进来的时候,这屋里的确没有人。” 许淑华看了眼吴姐:“刚才是没有人,我出去吃饭了,可我的行李是摆在这张床上的,你们不会没看见吧?” 吴姐有些迟疑,“这我倒真没注意,我当时只顾着收拾自己的床铺了。” 壮实女子不服气地说道:“谁知道是什么东西,这张床又没写着你名字,俺们只看见这张床上没有人。” 吴姐看了一眼辩解的壮实女子,开口劝解道:“小张,既然是别人先来的,你就换个床铺吧。大家都是去部队探亲的,说起来也是一家人,不要争了。要不你睡我这边,我的也靠着窗。” 见吴姐这么说,壮实女子也不好意思再纠缠,有些不高兴地回到自己的床铺前。 吴姐走到许淑华面前,伸出手来,“你好,我叫吴玉华,西安人,是小学老师,你呢?” 许淑华跟她握了一下手,回答道:“我叫许淑华,是本地罗泉镇的。” 吴姐转身招呼其他两个人:“大家都是去部队探亲的,路上免不得要互相扶持,都过来认识一下吧。”回头笑着对许淑华说:“我比你们都大,叫你小许不介意吧?” 许淑华摇摇头。 “我们几个刚才正巧一起到的,相互之间都认识了,你也和大家认识一下吧。” 壮实女子边整理床铺边说:“许家妹子,俺这人就是脾气直,说话不好听,你别跟俺一般见识。俺叫张红英,是河南来的。” 剩下一位女子小声说道:“我叫周玲,是四川达州的。” 看着她们的孩子在屋里屋外疯跑,许淑华有些吃惊地问道:“你们这是要带着孩子去西藏啊?吴姐,你怀里的孩子这么小,能受得了吗?” 吴姐亲了孩子一口:“家里没人帮着看孩子,我自己也舍不得她,这不就带着她一起去看她爸爸。我问过医生的,只要注意不让孩子感冒,应该没啥问题。” “早知道这样,我也该带着孩子去的。”许淑娴有些后悔了。 “没事,以后再去,你就带着孩子一块儿去吧。”张红英咧嘴一笑。 “大姐,孩子要是实在喜欢这张床,咱俩就换换吧。”许淑华不好意思起来,觉得自己刚才的态度有些生硬,想缓和一下跟张红英的关系。 张红英摆摆手,“没事呢,睡那里不是睡,再说过两天咱们就走了,不折腾了。”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不过好在现在是四个人了,再加上孩子,倒也不寂寞。几个人趁着等车的闲暇时光,把部队驻地周边的南郊公园、武侯祠、人民公园都逛了一遍。这一圈下来,许淑华对省城有了新认识。看着和乡间不一样的繁华,许淑华心里想到:“这辈子要是能到省城来生活,也是值了。” 又过了几天,经过一周的联系和等待,总算等来了进藏的军车。军车在车厢里装了一层当坐垫的大米麻袋。许淑娴她们每人一个装衣物的包袱和小提包,带着四个孩子上了车,开始了一路颠簸,风尘仆仆,早出晚宿的漫长旅程。 一路上她们相互照顾,聊些闲事,倒也其乐融融。过了雅安以后,开始翻山越岭,气温也一天比一天低。大人还可以忍着,小孩子就有些受不了,整天哭闹,几个妈妈把能穿上的都给孩子们穿上,这才算消停了一些。 许淑华看吴姐又要看着大孩子,又要照顾怀里的小孩子,手忙脚乱的,就主动帮她照看大孩子,吴姐也是一个劲儿表示感谢。每天上下车,住兵站登记,借还被褥和招呼小孩吃饭,这些琐事都是吴姐张罗着,毕竟这几个人里只有她之前来过西藏探亲。 这一路万分辛苦,不仅要克服一路的劳累,还要战胜高原反应和自然灾害带来的干扰。川藏公路虽海拔较低,但沿途都是崇山峻岭,沟壑纵横。著名的二郎山、雀儿山、理塘山、七十二拐都是必经之地。此时正好遇到雨季,到处都是塌方和泥石流。 这天车队要翻越二郎山,公路全是沙土石筑成的,二郎山这段路弯多路窄,山高沟深林密,许淑华从车尾看到好几处断崖上写着“老虎咀”,“鬼招手”的字迹,心里不由莫名地一紧。 翻车事故就这么突然发生在她们眼前,她们乘坐的车队刚走到二郎山半山腰时,前面一辆车“哄”的一声就翻滚着摔下山沟里,当场就死了一个人,还有一个负了伤。 车队停了下来,带队领导领着几个人,翻下山沟,对伤员进行抢救,又仔细地察看现场,分析事故原因。 性格比较内向的周玲在路边看到沟里翻车的情形受了惊吓,产生了强烈的恐惧情绪。之后的几天里,她情绪一直很低落,寝食不安的。 这天晚上住在兵站,周玲突然哭着说自己要带着孩子回去,大家都被她搞得有些不知所措。也多亏有吴姐在,经过她耐心地开导,大伙儿又一起安慰她,周玲的情绪才逐渐好转了过来,不再闹着要回去。 可闹心的事一件接着一件,车队在翻越理塘山时,一向身体壮实的张红英因血压稍高,产生高山反应,当时就头晕呕吐,不醒人事。她孩子还小,一个劲儿地哭闹,可车队又没有随队的医护人员,吴姐她们也没有这方面的经验,全都束手无策。还是车队有个战友有经验,他从其他车上找来一个备用的氧气袋,又让张红英坐到驾驶室去。就这样,一直到下山后张红英的情况才有所好转。 好不容易车队到了然乌兵站,却因为前方雨季山体滑坡,必须得等修通道路才能通行。大家一直在车里也不是办法,特别是小孩子,夜里在野外肯定是不行的。车队领导和她们商量以后,决定让她们带上孩子,背着行李,步行几公里,绕过滑坡山体,由扎木派车把她们先接到兵站去休息,等车队过来再接着走。第二天车队好不容易到达扎木,休息一天后,刚准备向通麦行进时,前方又传来路段因雨塌方,通麦大桥桥被冲断的消息。无奈之下,车队只得在扎木又停了三天。一直等到路桥修通后才赶到通麦。从扎木到通麦也就一百多公里,车队在路上走一段停一段,走了整整两天才到达通麦。 到通麦后许淑华一了解,到林芝途中还要翻几座山,路上有多处塌方和泥石流,车队必须边走边排除从山上滚落下的石头。 就这样,不知转过几个弯,越过几座山,车队在路上走走停停的,终于在七月的中旬,她们一行人,克服了种种困难,战胜了无数风险,总算赶到了林芝。 林芝静静地坐落在绿树掩映的尼洋河畔,哗哗流淌的河水闪着金光。远处的雪山在蓝天映衬下显得庄严而澄净。越来越近了,已经能看到路边营房上空飘扬的五星红旗,许淑华的心激动得像敲鼓一样,“砰砰”作响。 wap. /94/94707/30509062.html 第一百五十三章 初到林芝 昨晚从兵站打听到的消息,知道车队今天中午就会抵达林芝。李书贤中午刚过,就早早跑到营房门口的路边等着,等了一会儿,车队还没到,团里的其他接家属的同志都聚了过来。有汽车修理厂的指导员王波,有八连的副连长雷大富,还有一个是通讯连的孟贤。四个人聚在一块抽着烟,说着闲话,眼睛却都死死盯着公路的尽头。 “来了!”雷大富的眼神好,远远就瞧见了车队从树林边开了过来。 大伙儿急忙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踩熄,匆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着,把头上帽子正了正,笔挺地站在路边等待着车队的到来。 “大富!”“书贤!”“老王!”“爸爸!”车篷难得地敞开着,车上站着的人隔得老远就挥手欢呼起来,阳光照在他们的脸上,一个个喜气洋洋,一路的疲累荡然无存,剩下的只有团聚的欢喜。 “淑华,小心一点。”李书贤站在车下,伸手去接。许淑华却把个孩子先交他手里。“小心接着,这是吴姐的女儿。” 边上的王波笑着说:“不麻烦李指导员了,自己的孩子自己接。”许淑华牵着的孩子冲着王波张开手臂扑了过来。 “爸爸,可算见着你了,我可想你了。” 王波一把抱住女儿,使劲儿地亲了一口;“爸爸也想你们。”才刮的胡茬把女扎得“哎哟”一声,赶紧躲开。众人见了哈哈大笑起来。 许淑华手搭在李书贤的肩头跳下了车,李书贤看了一眼面前的几个孩子,问道:“你怎么不把孩子一起带来?我可想小慕和九九了。” “我这不是第一次来嘛,这里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再说,九九这么小,我可不敢像她们几个一样,带着他走这么远的路,更别提还是在高原呢。”许淑华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着,掸了掸身上的灰尘。 “也是,下次有机会再带他们过来吧。家里谁照顾他们?”李书贤拎起她的包袱问道。 “还能找谁照顾呀,小慕大了,他可以照顾九九的。” 李书贤闻言一愣,站住脚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许淑华:“啊?小慕照看九九?我不是在信里给你交代过,如果你不打算带着孩子来,就把他们送去书良那里吗?” “小慕不愿意去,我也劝不了他。不过你放心,小慕这孩子懂事,不会出什么问题的,我在家都跟他交代清楚了。” 李书贤还是有些不放心,接着问道:“那小慕上学怎么办?他不可能一直在家带孩子不去上学,孩子的学习可不能耽误。” “老师同意他带着弟弟去上学,不会耽误的。我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你要是不想我来,我这就回去。”许淑华有些生气了,扭头作势就要往营区外走。 “我这不是担心嘛,哪有不欢迎你来的意思。好了,我错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看李书贤低头认错,许淑华这才跟着他身后朝营房走去。 部队营区靠西有个独立的院子,那里就是部队的家属区,除了随军家属的宿舍外,另外还有几间房子是留给来探亲的家属住的。 “书贤,你们这儿还自己种菜呀?”许淑华看到院里开辟的菜地,惊讶地问道。 “这是随军家属自己种的,我们部队的农场在河边,有好大一片呢。种菜算什么,我还养过猪呢。”李书贤指了指营区外面说道。 打开房门,倒也干净整齐,许淑华相当满意,她躺在床上对李书贤说:“这么多天了,今晚终于可以睡一个好觉了。” ”是啊,我可是一个人睡了好久,今天终于可以不用一个人睡了。”李书贤把行李放在床边打趣道。 “讨厌,没个正形,让人家看见了还不笑话你。” “笑话我?部队谁不希望自己的家属来探亲,他们羡慕我还来不及呢,谁会笑话我。” 许淑华指了指窗外的那些屋子问道:“你说那是随军家属的宿舍?” “啊,对呀。” “那她们是不是可以一直呆在部队跟自己的丈夫一起生活?” “嗯,我们团好些个领导的爱人都住在这里。也有没来的,主要是身体不好,在高原呆不住。” “那她们都不工作吗?就整天闲着不干事?” “怎么不干事,不干事吃什么?部队都给安排了工作的,只是有的在地方上工作,有的在部队后勤帮忙,都是挣工资的。” “书贤,那我也想随军,你想想,咱们一家四口生活在一起,那多美啊。” “呵呵,你就别想太美了。你男人我还不够资格呢,要想随军,起码得是营级干部,还要打申请,看部队批不批。” 许淑华听了不由有些泄气,李书贤安慰她说:“其实这里条件还是很艰苦,你才来,觉得新鲜,呆久了你就知道了。这里哪能跟咱们家乡比,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带孩子吧。要是想我了,要不就我回去,要不就你过来,这样不是挺好的嘛。” “自作多情,谁想你了。”许淑华白了他一眼。 “好,是我想你了,这下总成了吧。”李书贤改口道。 把淑华安顿好之后,李书贤跟她说连里还有事,一会儿中午过来接她去吃饭,说完便急匆匆地赶去了连部。 张进忠正在连部看文件,看到李书贤进门,惊讶地放下手中的文件:“今天不是放了你一天假吗?怎么不在家陪老婆,跑到这里来陪我这个老光棍儿。” 李书贤摘下帽子往桌上一摔:“嗨,别提了。我这老婆也是的,自己倒是一拍屁股到部队来了,家里留下个一岁半的孩子交给八九岁的大儿子照看,你说我能放得下心吗?不行,我得摇个电话问问。”他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在上面翻找到罗泉镇派出所的电话。 连里装有摇柄电话,总机在团部。李书贤摇通团部总机,报了号码,要接罗泉镇派出所的电话。那边罗泉镇的总机给转接到了派出所,有人接起来电话,信号不是很好,杂音很大。李书贤大声地喊道:“喂,喂,你好,我找一下李公安。”电话那头有人在大声喊道:“老李,接电话。” “喂?哪位?” “老李,我是李书贤。” “李书贤?你是哪位?我没有印象呢?” “哎呀,我就是镇上卖豆腐的许小娘的爱人,部队当兵那个。”李书贤有些着急,大声吼道。 “哦,李排长啊,我想起了。你好!你好!有什么事吗?”李公安终于想起了李书贤是谁,忙不迭地问起好来。 “李公安,麻烦你一个事。我老婆到部队来探亲了,家里就剩个半大的孩子带个奶娃儿,我实在是不放心。麻烦你去帮我把我家老大叫来,我问一下他情况,谢谢哈。” “哦,这个事我晓得,许小娘走的时候给我打过招呼。你放心,有事你家老大会来找我的。你现在就要他来接电话吗?这阵恐怕他还在学校,学校离我们派出所有点远,你要等得久哦。” “不用现在,你晚上七点把他带到派出所,到时我再挂电话过来,麻烦你了。” “李排长莫那么客气,乡里乡亲的。那要得嘛,我晚上七点把他带过来接电话嘛。” 李书贤皱着眉头放下电话,张进忠开导他说:“你也不要太担心,你自己不是跟我讲过吗,当年你还小的时候就父母双亡了,还不是一样把你弟弟拉扯大了。而且听起来你爱人好像都已经安排好了,你就别自己吓自己了。快回去吧,好好陪陪弟妹,西藏这么远,人家来一趟不容易,中午食堂我请客。” “那怎么可以,中午还是我来。”李书贤赶忙说道。 “呵呵,你那点工资和补贴都寄回家里了。不像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还是我快来吧,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赵尽忠站起身来,把李书贤赶出办公室,连部的其他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中午在食堂吃饭,张进忠带着连里的几个排长一起来给许淑华接风。大家真诚地欢迎她多住些日子,期间有人提到了林芝的野桃花,许淑华不禁为之神往,嚷着要让李书贤带她去。 张进忠笑着说:“弟妹放心,后天就是星期天。让老李陪着你去嘎拉村看桃花。那里离林芝近,桃花、田野、河流、雪山都能看到,可美了。今天你刚到林芝,先休整一下,反正日子还长,不急。” “连长,这都四月中旬了,还有桃花吗?”许淑华突然想起一个问题。 “嗯,得赶快,这里的桃花虽然比内地晚一些,过两天花期就要结束了。这个星期天再不去,恐怕就得等明年了。”张进忠算了算日子,对许淑华说。 吃过饭,李书贤带着淑华在林芝的街头散步。林芝本就不大,走着走着就出了镇子,顺着尼洋河李书贤他们一路来到了农场。李书贤指着河边的田地对许淑华说:“瞧,这就是我们开垦的田地。” 许淑华看了看,没说什么,抬头看着远处得雪山问道:“那是什么山?山顶上都是雪,好美呀。” 李书贤指着远处山峰说:“那是南迦巴瓦峰,藏语的意思是直刺苍穹的长矛。你看,它终年积雪,云雾缭绕,传说十人九不遇,当地人又把它叫做羞女峰。” “羞女峰,这名字挺有意思的,”许淑华望着远处的山峰,露出神往的表情。 一下午李书贤都心神不宁,心里记挂着晚上的电话,草草陪许淑华吃过晚饭后,他推说有事要处理,早早去了连部等着。 许淑华倒也不寂寞,汽修厂的吴姐带着孩子过来做客,又把张红英叫上,只有周玲推说人不舒服没来。几个女人和孩子在一起聊得火热,纷纷讲述各自觉得新鲜的事情。许淑华本不是喜欢热闹的人,可这会儿也被大家的热情感染了,和大家一起说笑着,欢乐笑声在部队家属院的上空回荡着。 /94/94707/30704206.html 第一百五十四章 漫山桃花开 连部静悄悄的,除了值班的战士,没有其他人在。李书贤心不在焉地坐在桌前,拿着份儿军报在看,可看了半天,除了标题以外,他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挂的钟,差不多快到时间了。他拿起电话摇通了罗泉镇派出所,电话刚一接通,那边就有人接了起来。 “喂!是李排长吗?” “李公安吗?我是李书贤,小慕在你身边吗?” “在呢,你等等啊。小慕,快过来,你爸的电话。”电话那头听到李公安在招呼小慕过来接电话。 “喂?”电话那头传来小慕怯生生的声音。 “小慕!是你吗?我是爸爸!”话筒那头传来的声音有些偏小,李书贤确定是小慕的声音,立刻激动地冲着话筒喊道。 “爸爸!我是小慕。”小慕听到电话里传来爸爸的声音,心里的思念一下涌上心头,他忍不住哭出声来。 “小慕,别哭,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李书贤听到小慕的哭声,一下慌了神,连声追问道。 小慕抽泣了一阵才哭着说道:“爸爸,我和弟弟在家一切都挺好的。” “那你哭什么?有什么事就跟爸爸说,爸爸不会怪你的。” “真的没事儿,我就是想你和妈妈了,妈妈到了吗?” “没事儿就好,你妈今天刚到的。你带着九九去上学老师没说什么吧?” “我现在没带九九去上学了,老师不会说我的。”听小慕这么一说,李书贤一下就急了。 “啊?你把九九一个人扔在家里,自己去上学了?他还那么小,独自在家出了事怎么办?不行!不行!不能把他一个人留在家里。” “没有,没有。爸,你别急,听我说。每天早上我上学前就把他送到老师的妈妈家,白天都是老师的妈妈在帮着我照看弟弟,每天放学后我再去接他。” “还有这事儿?是哪个老师的妈妈这么好心?” “是我班主任鲁老师的妈妈。” “太感谢老师和她妈妈了。你帮我给老师带个话,就说我们全家都谢谢她和她妈妈,下次探亲回来我一定亲自上门道谢。” 得知九九有大人照看着,而且也没有耽误小慕的学习,李书贤的心彻底放了下来。他又和小慕说了几句,叮嘱他独自在家一定要注意安全,就算大人不在家,也不能放松对自己学习的要求。说完这些,他才依依不舍地和小慕告别。 放下电话,李书贤惬意地生了个懒腰,急忙出门,快步往家里赶。 刚一到家,吴姐见了,笑着和李书贤打个招呼,站起身拉着张红英准备回去了。张红英却说:“俺还没说完呢,许家妹子,我跟你说.......”话没说完,就被吴姐拽出了门。 “忙完了?”许淑华起身给他倒了一杯热水,递到他手里。 “嗯,也没什么大事。但连里好歹有一百多号人,每天大小事不断。说句形象点儿的话,我和老连长就是这个连的爹和妈,吃喝拉撒的,啥事儿都得管。” “这样每天不都挺累的?”许淑华有些心疼地看着丈夫。 “天底下哪个当爹妈的不累呀,习惯了就不觉得了。”李书贤关上门,脱下上衣说:“今天你也累了一天了,早点休息吧。” “你着什么急?还没洗脸洗脚呢?”许淑华拨开李书贤伸过来的手。 “哪能不着急呢,我都多长日子没见到你了。”李书贤笑着说道。 “不行,不洗脸洗脚就不准上我的床。去外面接小半盆冷水,回头我兑上热水再洗。”许淑华从床下拿出盆子递给李书贤。 李书贤悻悻地接过盆子出门去接冷水,许淑华从桌子下拿出暖水瓶来准备兑热水。 片刻功夫,李书贤端着小半盆冷水回来了,嘴里还嘟囔着:“就你要求多,还要热水洗,冷水擦一把不就行了。” “你这么说是不欢迎我来咯?嫌我事多是吧?”许淑华叉着腰瞪着李书贤问道。 “怎么会,我欢迎还来不及呢。”李书贤殷勤地把盆子递到她的面前。 “这还差不多。”许淑华笑了,笑得很甜蜜。 现在的林芝就要进入了雨季了,偶尔夜晚会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通常都不会有滂沱倾盆的雨势,而是斜风细雨的缠绵。林芝的雨是温柔多情的,雨下的时间很长,滴滴答答,仿佛一支悠长的催眠曲把大地上相爱的人儿都送入香甜的梦乡。 早上起床时,许淑华推开门,站在屋前,看着云雾像白玉带似地缠绕在远处的半山腰,甚至是山脚,雨也停下来了。 今天是星期天,李书贤起床后匆匆去了趟团里的后勤部门。许淑华刚刚洗漱完,李书贤就一手端着饭盒,一手拿着几个馒头花卷回来了。 “快进屋吃饭,吃了饭我带你看桃花去。” 许淑华倒掉洗脸水,拿着盆和李书贤一起进了门,两人坐在小方桌边吃起了早饭。 “书贤,我在这儿待的这些天是部队管饭还是你出钱?” “当然是我给的钱!你以为还能白吃呀。”李书贤咬了一口馒头,白了她一眼。 “啊?还要给钱呀?不是说当兵的都是国家管伙食吗?” “没错啊,士兵吃饭时不要钱的。可像我这样领工资的干部,每个月得给后勤部门交十八元的伙食费呢。” “那,我在这里吃饭一个月你得交多少?” “也是十八元呀,和我没区别,干部家属和干部的伙食标准是一样的。快点吃,一会儿还有好长的路要走呢。”李书贤把碗里的稀饭喝完,催促淑华赶紧吃饭。 听到自己每个月要交十八元的伙食费,许淑华有些心疼。两个人的伙食费加起来就是三十六元,都快赶上家乡工人一个月工资了。她赶紧把手里的馒头花卷都吃得干干净净地,一点都舍不得浪费。 吃完了饭,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雨后的空气分外清新。李书贤带着许淑华出了营区,徒步向嘎拉村方向去了。 嘎拉村在八一镇东南侧的五六公里外,就坐落在马路的边上。路是泥土路面,平时一过大车或者起风时,整个村子都能看到细细的灰尘,到了雨季道路又变得泥泞不堪。 李书贤经常带着连队外出拉练,对这附近的村落很熟悉。五六公里的路程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可许淑华就走得就有些吃力了,主要是不适应高原环境,走不了一会儿就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 李书贤只得在路边停下来等她,好在遇到了一辆路过的军车,司机和李书贤认识,便捎了他们一段路。 走进村庄,清新湿润的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桃花香。村里都是些两层木板或石头垒的房子,一层住牲畜和装草料,二层则是住着全家人。许淑华没见过这样的房屋样式,好奇地四处打量。 嘎拉村的村支书因为李书贤他们经常过来,倒是认识他的。此刻正站在村里的小路边上,热情地用生硬的汉话跟他打招呼:“李同志,带你爱人来看野桃花?” “扎西支书,你好!我爱人来探亲,林芝没啥好玩的,就这桃花好看。今天趁着休息,就带她过来看看。” “李同志,欢迎你和爱人过来玩,我让人带你们上山吧。” “不用了,扎西支书。这边我熟,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李书贤不想麻烦别人,客气地拒绝了村支书的提议。 嘎拉村的桃花沿着尼洋河畔两侧的田园和山丘依次盛开,是整个林芝地区桃花开得最漂亮的地方,一直被人称为“林芝桃花第一村”。村外那几百亩的天然桃林完全处于“野生”状态。村里也没有安排专人看护。 四月中的嘎拉村,寒意未尽,却已春意盎然,桃花竞相开放,簇拥着整个山坡。李书贤牵着许淑华的手,步行来到小山坡上。站在嘎拉村的最高处,极目远眺,四周都是一片片粉红的桃花世界。妖娆的桃花,映衬在蓝天白云之下,远方的田野正把春意洒满藏地,皑皑雪峰更是把这“藏地小江南”的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尼洋河谷两侧的雪峰还有皑皑白雪,桃花却已如醉霞绯云般争相斗艳。雪山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桃花在阳光下也一片绚丽灿烂。 在这里看桃花,看的不仅仅是桃花,还有蓝天,白云,雪山,河流和田野,这几种相结合,构造了一幅绝美的高原春色图。 许淑华看着眼前的景色,震惊得久久说不出话来。 “书贤,这里真漂亮啊。我多想一辈子住在这里,看着这片美景。” “呵呵,美景固然漂亮,可要在这里住一辈子就没那么美好了。”眼前的美景固然漂亮,可李书贤年年都能看到,也就没有许淑华那般的震惊。 “书贤,我们老家也有桃树,可怎么和这里的桃树完全不一样呢?家乡的桃树都很低矮,花开时节,淡淡的桃花点缀在枝干之间。这里的桃树却是树高花繁,花朵开得很狂野。”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林芝的桃树和咱们内地的桃树还真不一样。前年我们遇到内地来考察的大学教授,他跟我们讲,林芝地区的桃花学名叫什么‘光核桃’,又叫‘西藏桃’,俗称‘野桃’。这种桃树的树干可以长得很高大,而且可以活上千余年呢。你眼前看到的桃树,说不定已经在这里生长了几百年了。”许淑华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大片大片的桃树林。 繁花锦簇的山顶上,倚靠在李书贤宽厚壮实的肩膀上,看着眼前这一片灿若云霞的野桃树,许淑华的内心此刻充满了幸福,她满足地笑着,好一副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人间美景。 许淑华突然站到山坡前,双手合在嘴边,冲着远处大声喊道:“书贤!我爱你!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声音远远传了出去,附近村里劳作的藏族村民闻声都抬起头来,望向不远处山坡,虽然听不懂这个姑娘在喊些什么,却并不妨碍他们对此报以善意的微笑。 wap. /94/94707/30817708.html 第一百五十五章 法师病重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天气逐渐热了起来。树上的知了在不知疲倦地嘶鸣着。小六月已经能到处乱跑了,德成现在下班第一件事便是赶回家给她做饭。院里的邻居见了,都夸他是个好爸爸,德成听了,心里也是美滋滋的。 这天玉梅下班,德成接过她背上的孩子,觉得她神情有些不对,便问道:“怎么?身体不舒服。” 玉梅摇摇头,左右张望了一下,却没说什么。 “先去洗洗手,准备开饭咯。”德成一把抱住六月,把她举得高高的,六月开心地“咯咯”笑个不停。 “行了,吃饭前别让她笑得太厉害。”玉梅一边洗手一边制止德成。 “明天是星期天,我们去新南门看看我姐和法师吧,上次听她说青莲师傅病得很厉害。” “好啊,正好带六月去和张小花玩。”德成抱着孩子走进屋。 饭菜很简单,只是多给六月蒸了一个鸡蛋羹。德成看着六月吃得香甜,叹了口气:“最近上头整治得厉害,街面上都看不到农民进城用鸡蛋换粮票的。这几个蛋吃完后,得想办法再给六月换点鸡蛋。” “要不去我们那边试试,我们厂子周围的农民倒是经常提着鸡蛋跟我们食堂换些粮油布票什么的。”玉梅放下碗对德成说。 “对啊,你们厂在郊区,周围住的都是农民。我们厂在市区,农民可不敢进城来换东西,一不小心被纠察队逮住了,东西可是一律没收的。明天你就去食堂问问是怎么换的,多少粮票换一斤鸡蛋?” “嗯,一会儿我看看我们还剩多少粮票,留够这个月买粮的,剩下的都换成鸡蛋。” 吃完饭,德成照例泡了一杯茶,坐在灯下看报纸。六月出门找笑笑玩去了。 “玉梅,厂里这两天是不是活儿有点多?下午看你回家很疲惫的样子。”德成放下手里的报纸问道。 ”唉,要只是活儿多也还好,我这是心累。“玉梅皱着眉头说道。 “怎么了?”德成有些好奇,玉梅一贯心大,这些年除了孩子这块心病外,也没见她为什么事烦心过。 “陈厂长现在靠边站,不管事儿了。厂委员会新来了一位领导,也不懂业务,一天到晚就知道组织大家学习。厂里整天就生产些饭盒、勺子和纪念章。我怕再这样下去,我以前辛辛苦苦学的技术都荒废了。” 德成沉默了一会儿:“一样的,我们厂的赵新民厂长不一样的被搞了下去,整天让他交代问题。厂里的工人都热衷于开会,反正不用干活也能领工资,谁不乐意呀。” 德成突然想起一件事,悄声对玉梅说:“前两天我去找三哥,他人不在。我问了下他邻居,你猜怎么着?他邻居说他被停职弄到干部学校学习去了。” “去学习不是件挺好的事吗?”玉梅不解地问道。 “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算了,不说这些糟心事儿了。明天去姐姐家要不要带点什么去?” “带什么好呢?家里也没什么好带的。要不明天路上给小花买点点心带去吧。” “也好。”德成答应一声,继续埋头看他的报纸。 第二天是个阴天,没有太阳,早起还算清凉。玉梅给六月换了件碎花连衣裙,脚上穿了一双漂亮的塑料凉鞋。六月高兴地跑到院子里去找笑笑,跟笑笑说自己要去姑妈家找姐姐玩。 德成推着自行车往院门口走,小封正在屋檐下漱口。见了德成,他吐掉嘴里的漱口水问道:“哥,这一大早的你要去哪里?” “青莲师傅病了,我和你大嫂去看看。” “要不你等我一下,我也去看看法师。” 德成看了一眼小封家,摇摇头:“你们昨晚又回她娘家了?这会儿还没起起床吧?算了,我先去看看情况,改天再约你一起去吧。” 小封尴尬地一笑,说道:“也好,那你先去吧,路上小心一点。”德成答应一声,叫上玉梅和孩子出了门。 小封拿着漱口杯回到屋里,对还躺在床上的徐秀娥抱怨道:“你们家就好这一口,一天不喝酒就过不得,我看早晚得死在这酒上。” 徐秀娥躺在床上,头晕晕的,听了小封这话,气得拿起枕头朝小封扔了过去,开口骂道:“昨晚在酒桌上你怎么不说,这会儿在家里冲我发什么脾气。” 小封让过枕头,不想大清早的就跟她吵架,转身出去站在屋檐下,越想越觉得没意思,便回屋推了自行车要出门。 “大清早的你这又是去哪儿?”徐秀娥歪在床上问道。 “我不想和你吵架,出去逛逛总行了吧。”小封也不理她,径直出门上车追德成他们去了。 小封心里不痛快,车子蹬得飞快,一路却都没有发现德成他们的踪影。不多一会儿,小封就到了小南海。小南海这阵子大门紧闭,看样子有段时间没打开过了,大门口的石阶上都长青苔了。 小封转到后门,使劲儿拍了拍门。等了好一会儿,门才缓缓打开。妙心看了眼门外,觉得眼前这个人好眼熟,可一时半会儿的想不起究竟是谁? “你是?”妙心有些迟疑地问道。 “师傅,我是德成的弟弟,上次帮着玉梅姐一起接青莲法师出院的就是我。” “哦,我想起了,你就是小封对吧?快进来。” 妙心让小封进了门,小封问道:“我哥他们来了吗?” “你哥他们要来吗?我不知道,玉梅上次走的时候没说这周要来呀。” “今天上午,我看着我哥和嫂子带着六月一起出门的,我晚了一步,紧赶慢赶地追来。嘿,结果他们都还没到。”小封把车停在后院中,张小花站在屋檐下怯生生地看着他。 妙心招招手,“过来,叫叔叔。” 小封蹲下身,看着眼前瘦瘦小小的姑娘,笑着问道:“你叫张小花是不是?” 张小花点点头:“嗯,叔叔,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你小姑父的弟弟,当然知道啦。”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让你在家照顾你老婆吗?一会儿她看不见你,又该生气了。”小封身后传来德成的声音。小封回头一看,德成和玉梅抱着孩子推着车走进门来。 “我在家呆着无聊,就骑着车追你们来了。我一直骑到新南门都没瞧见你们的影子,结果你们还在我后面呀。” “我们在东大街的商店买了点点心,车停在路边,估计你没看见。”德成把车挨着小封的车停好。 “小姑好,小姑父好。”张小花乖巧地挨个问好。 “姐姐!”六月挣扎着要下地跟张小花一起玩儿。玉梅把她轻轻放到地上:“跟姐姐一块玩去吧,小花,看着点妹妹。”张小花点头答应了,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去院中的大树下看蚂蚁去了。 “姐,我们去看看青莲师傅,她现在怎么样了?” 妙心摇摇头,“医生说等不了几天了,她在医院闹着要回来。我想她是不愿在医院干耗着,就把她接了回来,这会儿正在禅房休息呢,你们去看看她吧。” 玉梅和德成兄弟俩一起进了青莲法师的禅房。虽然这几年法师一直在病中,可玉梅这次见到她还是大吃一惊。宽大的布袍下是青莲法师骨瘦如柴的身躯,深陷的眼窝,消瘦的面容,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 “法师......”玉梅一见面就忍不住哭了起来。法师听到哭声,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却依然那么清澈。 “玉梅,你来了。”法师轻声说道。 “法师,你怎么病成这样,你该在医院好好治病的。”玉梅哭着说道。 “别哭了,傻孩子,我这不是病,是人生大限将至。我将从这尘世解脱,往生净土。这是好事,你们应该为我高兴才是。”青莲法师微笑着说道。 法师和他们说了一会话,精力有些不济,闭上眼渐渐睡过去了。玉梅他们轻手轻脚地退出禅房,把门轻轻掩上,生怕惊扰到法师。 今天是阴天,没有大太阳晒着,只是这会儿有些闷热。妙心搬了张桌子到院子里,又沏了一壶茶,几个人就坐在院中的树下说话。 “我从小就跟着师傅习武,这一晃都二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师傅现在就要离我而去呢,心里觉得空荡荡的。”妙心端着茶杯感慨道。 “小时候我经常跟着父亲去庙里,那时候师傅又年轻,身体又好,如今老了身体怎么如此不济。”玉梅想起小时候的情形,也是唏嘘不已。 “你也知道是你小时候的事了,如今你也是当妈的人了,师傅能不老吗?”德成插嘴道。 “医生说这是师傅年轻时不注意保养,生病时留下了病根儿。加上出家人常年吃素,营养跟不上,所以老了身体才会如此的差。也怪我没本事,师傅一大把年纪了,还跟着我吃苦。”妙心有些自责地低下头。 “姐,这也你怪不着你,前几年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有口吃的就不错了。法师跟着你,起码有吃有穿的,你尽力了,就别自责了。”德成忍不住说了句公道话。 “是啊,姐,你做的够多了。一个人,既要照顾老的还要照顾小的,也真够难为你的。”玉梅拉着妙心的手安慰她。 “对了,姐,你们这边有没有学生上门来闹什么破四旧。”德成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低声问妙心。 “目前倒还没有人来,我们这小南海已经闭门很久了。这几年庵既没有师傅,也没有香客,只是偶尔有些相熟的人,初一十五私下来拜拜菩萨,也都是从后门悄悄进出的。除了老街坊,现在的年轻人都不知道有小南海这个名号了。” “那就好,不过,姐,我还是提醒你一下。如果真要有人来了,你可千万别拦着他们,让他们闹好了。你最好带着小花去孟奶奶家避一避,安全最重要,其他的都是身外物,毁了就毁了吧。” 妙心迟疑了一下,才点点头答应。 “姐,你一定记住!人命关天,千万别出事了。”德成不放心又叮嘱了一句。 几个人又说了会儿闲话,德成和玉梅就准备告辞要走,妙心留他们吃了午饭再走,几个人觉得妙心还要照顾师傅,不好意思再打搅她了,就都推辞了。 玉梅准备带着六月出门,六月和小花玩得正开心,还有些不愿意走。被玉梅一把抱在怀里,六月的小嘴一撇,就要哭出声来。玉梅瞪了她一眼,把六月的哭声瞪了回去,她只好委屈地跟妙心和张小花挥手再见。 几个人骑着车回家,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心里都沉甸甸的。既是担心青莲法师的病情,也是担心小南海接下来的命运和妙心的安危。 wap. /94/94707/30898519.html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圆寂 省城的夏天最是难熬,气温不算高,只是因为地处盆地的中心,四周都被山脉遮断,夏季总是干热少雨。人们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总是有一层密密的汗水,黏在皮肤上让人很不舒服。 青莲法师今天醒得特别早,或者说她根本没有睡着。她微笑着,隔着窗户看着一轮红日缓缓升过树梢。 妙心端着稀粥和盛着一块腐乳的小碟子走了进来。把粥和腐乳放在桌上,走到窗前推开窗户,一股清新的空气顺着窗户涌了进来。 “师傅,你今天看来气色不错。趁这会儿天还不太热,吃过饭我抱你去院子里坐坐。” “好啊,我也好久没去外面了。”法师望着窗外大树上的绿叶说道。 吃过饭,妙心打来热水,细心地给法师擦了身子,又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这才把骨瘦如柴的法师抱到院里的大树下。树下早早已经给法师准备了一张躺椅,上面垫着厚厚的被褥。 抱着法师轻飘飘的身子,妙心心里难过,强忍着泪水把法师放在躺椅上,又细心地给她掖好身上搭的薄毯。 “你坐一会儿,我去看看小花,回头陪你聊聊天。” 青莲法师点点,轻轻挥手让她去忙自己的事。法师仰头躺在椅子上,眯着眼看着金灿灿的阳光从浓密的树荫间照射下来,在树叶间形成一块块的光晕。 有微风轻轻吹过,法师微微伸出手,感触到有风从指尖拂过,法师笑了,如同拈花一笑般地拈风而笑。 “师傅,你在干嘛呢?”妙心走后院,看到师傅伸出手在空中轻轻挥动。 “妙心,你找个凳子坐下,师傅有些话要跟你说。” 妙心端了一张小木凳,坐在师傅面前,拿起师傅略微有些浮肿的手轻轻揉着。 “妙心,师傅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就跟张小花差不多大。那会儿咱们还在乡下的小庙里,你整天就跟在我身后,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后来,还让你父亲来找我,说是要跟着我学武艺。说来也是有缘,从那时算起,咱们这师徒缘分都有二十几年了。”法师说完这段话,有些累了。 妙心端着热水喂她喝了几口,“师傅,你今天怎么想起这些陈年旧事了。好久没听你说这么多话了,你歇会儿,改天再接着说。” 青莲法师轻轻摆摆手:“难得师傅今天精神好,你就让师傅把话说完。妙心啊,当年你出家也是因为解不开心头的结,你这孩子也是命苦。如今这庵里的营生,依着眼下的情形看,怕是支撑不下去了。” 青莲法师看了一眼有些破败的大殿,叹了口气:“唉,当初我师傅把这小南海交到我手上,原指望着我能把它发扬光大,如今看来是不能够了。” 妙心听了心里难受,却安慰师傅说:“师傅不是常说修行讲的是心境,只要心中有佛,在哪里不能修行。” 青莲法师笑了笑,握着妙心的手拍了拍:“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极好的。出家是为了安心修行,其实只要心静,在家也是一样的修行。”说到这里,她顿了顿,看妙心的眼神越发的慈悲。“妙心,你还俗吧。” “啊?师傅你说什么呢。当年弟子遁入空门,可是发过誓的,要一辈子侍奉佛祖。”妙心大吃一惊,看着法师说道。 “唉,说起当年你出家的情形,师傅每每想起都有些后悔。当初师傅应该多劝劝你,不该为了断绝你的念想,让你皈依了佛门。” “师傅,你可别这么想。当初是我心灰意冷,自愿皈依佛门的,和师傅没有关系。”提起当年自己出家的情形,这么多年过去了,妙心早已释然,没想到师傅却还记挂在心上。 “可眼下这庵里的日子实在是有些艰难,更别说你还带着个孩子。不如趁着年轻,还俗找个能够养活自己和孩子的营生。” “师傅,我......”妙心刚要开口说话,却被法师摆手制止了。 “你别急着做决定,你自己好好想一想。以后你也不需要再照顾我了,该多为自己想想了。小花这孩子一来,师傅知道你的尘缘未尽。去吧,红尘之中,只要能守得住本心,一样能修成正果。” 说完,青莲法师疲惫地闭上眼,枯瘦的手随意地垂着,任微风在指尖掠过。 妙心坐在树下,看着师傅沉静的面容,呆呆地发神。 当天夜里,青莲法师圆寂了,“圆”是功德圆满,“寂”是清净寂灭。 青莲法师这一生,没有做过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却怀着一颗慈悲的菩萨之心,尽力照顾身边的每个人。无论是庵里的师傅们,还是妙心玉梅姐妹俩,还有庵旁住的无数人家。只要知道谁家有困难,法师从不推脱,总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帮助他们,大伙儿都称呼她是“活菩萨”,对她的尊崇由此可见一斑。 妙心半夜起来看时,法师已经圆寂,手在胸前结了个法印。妙心打了温水给法师仔细地擦拭了身体,又换上袈裟,一直守着法师到天亮。 妙心做好早饭,等张小花吃过后,带着她匆忙赶去玉梅家。妙心到的时候七点还不到,玉梅和德成刚起床。德成在屋外洗漱,玉梅坐在床边给六月穿衣服。突然听到屋外德成诧异的声音。 ”姐,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有什么急事吗?” 玉梅放下六月的外衣,快步走到门口,看见妙心带着张小花站在屋檐下和德成说话。她赶紧上前把妙心带进屋里。 “小花姐,你怎么来了?”还在床上的六月看见张小花一下就乐了。 “小花,去帮六月穿一下外套。”玉梅让张小花去帮六月穿衣服,自己拉着姐姐问道:“出了什么事?该不会是那些破什么四旧的人一大早就找上门来了吧?” 妙心摇摇头,难过地说道:“法师昨晚圆寂了。” “啊?这么快,医生不是说还有些日子吗?”玉梅震惊了。 “姐,你想让我们怎么做?”德成站在门口问道。 ”我想把小花放在你们这里几天,等把师傅的事处理完了,再来接她回去。还有,麻烦德成帮我找辆三轮车,我要把师傅送去昭觉寺火化。”妙心冷静地说道。 德成和玉梅简单地商议了一下,决定让玉梅带着两个孩子去上班,跟厂里的托儿所商量一下,暂时让小花和六月一起在托儿所待几天,伙食费另交。德成这边去跟厂里请个假,陪着妙心把法师送去昭觉寺。三轮车小封他们修理厂应该有,一会儿让小封去厂里借一辆。 商量妥当之后,德成匆匆出了门,把小封叫出门,大致跟他讲了一下情况。小封连忙说没问题,他这就去厂里借三轮车,顺便请个假,陪德成他们一起去昭觉寺。说完兄弟俩就分头行动,各自去厂里请假。 这边玉梅等六月吃过早饭,去对面叫上徐秀娥,因为今天要带两个孩子上班,所以请徐秀娥帮着带上张小花。 妙心目送着玉梅她们带着孩子出了门,焦急地等待德成他们回来。好在没过一会儿,德成和小封就先后回到家里。 小封和德成一起,拿抹布把车擦了一遍,然后德成叫上妙心,一起坐在三轮车的两边,小封拉着他们直奔小南海而去。 “小封,一会儿车上有三个人,你能拉得动吗?”德成在他身后有些担心地问道。 “哥,你忘了我以前是干啥的了,不就是干拉车的活儿嘛。虽说好久没拉了,可当年的底子还在呢,你就放宽心吧。”小封信心满满地回答道。 到了小南海,妙心把后门大打开,让小封把三轮车骑进院内。她从法师的房间里拿了床被褥垫在车上,然后小封和德成轻轻把法师抬出来放在被褥上。妙心又在法师身上搭了床薄被,看着法师安详的面容,妙心的泪水犹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纷纷落下。 用了一个小时不到,小封就骑到了北门外的昭觉寺。从一个侧门进去后,妙心让他们等一下,自己拿着青莲法师的度牒去找人。 不多会儿,妙心领着几个寺院的杂役过来,把青莲法师从三轮车上抬下来,合着被褥把法师抬进了一个院子,其中一个杂役回头让妙心在门口等着。 妙心顶着烈日站在门外,双手合十,一直在为师傅念着“地藏菩萨本愿经”和“往生咒”。 过了好久,才有个僧人出来,把一个黑褐色的陶罐交给妙心,又对妙心低声说了些什么。妙心点点头,回头对德成说:“你们再等我一会儿,我把法师的骨灰寄放了就回来。” 德成说:“我们不急,今天都请了假的。你慢慢办理,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妙心跟在那位僧人的后面,朝寺院后面的塔林走去。看着师傅的骨灰放进塔林的地宫中,妙心又念了一遍“往生咒”,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回头望去。 在佛堂里交了六块钱的寄存费,妙心回到刚才德成等她的地方,小封和德成正坐在三轮车上聊着天。 “妙心师傅,咱们回去吧。”小封见了妙心,和德成一起站起身来。 “不用了,你们回去把车还了。我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妙心摇摇头对小封说。想了想又转身对德成说:“这几天小花就麻烦你和玉梅照看一下,下周我过来接她。” “不用,下周末我和玉梅带她回小南海,你不用专门跑一趟。姐,你那边有什么事要我搭把手的,就让小兰跑一趟,她来过我们家,知道地方的。”德成说道。 德成和小封骑着车走了,妙心低着头出了昭觉寺。走出山门,她忍不住又回张头望了一眼,眼里含着泪水。 wap. /94/94707/30949721.html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东来进城 过了七月,天气越发热得厉害,每天下班都是一身汗水,德成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关上门,用水把身上擦拭一下,换下汗水打湿的衣服,这才浑身通泰地去做饭,不过,在闷热的厨房里做完饭,浑身又会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晚上还得打水洗一洗,不然觉都睡得不安生。 在德成居住的居民大院里,洗澡真是一件不方便的事。夏天还好,打一盆热水,关上门洗洗就了事。冬天可不成,屋里冷得厉害,省城冬天的冷,是那种冷到骨子里的阴冷。热水也不管用,一会儿就冰凉了。除了那些身体好不怕生病的,冬天没几个人敢在家里洗澡。要洗澡只能去街上的大澡堂子里洗。 像德成和玉梅这些单位有公共浴室的冬天就好过一些,花几分钱买张澡票,下了班舒舒服服洗个澡,浑身暖洋洋地回到家,确实很方便。 等到玉梅和六月回到家,饭菜已经摆上桌了。六月跑过了抱着德成亲了一口:“爸爸,今天我可想你了。” “是吗?今天怎么会想起爸爸了?”德成笑着抱起小六月。 “我路上就在想,爸爸今天会给六月做什么好吃的。”六月在德成的怀里撒着娇说。 “爸爸当然有做好吃的给六月,你猜猜,今天咱们吃什么?” “回锅肉?” “没猜对,今天咱们吃鸭子。” “哪有鸭子呀?我怎么没看到。”六月从德成怀里探出身子看向饭桌,并没有发现有鸭子的影子。 “怎么没有,喏,那盘不就是吗?”德成指着一盘豆芽菜说。 “这是豆芽,哪里是鸭子呀,爸爸骗人。”六月不干了,不高兴地嘟起小嘴。 “对呀,今天咱们吃豆芽子。”德成哈哈大笑起来。 一家人正在屋里吃晚饭,屋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德成哥在家吗?”德成一愣,回头看时,这不是田东来吗?他赶紧站起身走出屋去,田东来拎着大包小包站在屋檐下,后面跟个黑黑瘦瘦的女子,正是东来的媳妇儿吴秀芬。 “你们这是?”德成有些疑惑地看着背包拿伞的两口子,看样子是准备在城里呆一段时间了。 “哥,我们是投奔你来了。”东来嘿嘿一笑说道。 “投奔我,舅舅在家怎么办?你们这一走,家里谁在照顾他?”德成觉得他们两口子简直在胡闹。 谁知一提到东来的父亲,田东来一下子就放下包裹蹲在地上,“哇哇”地哭了起来,惹得在院子里吃完饭的人都好奇地朝这边看了过来。 “德成,让东来和弟妹先进屋吧,别站在院子里说话。”玉梅皱了下眉头,冲着德成喊了一句。 “妈妈,他们是谁呀?”六月看着门口这两个自己不认识的人问道。 “这是你表叔和表婶儿,一会儿记得叫人。” “妈妈,表叔表婶儿是什么?”六月有些闹不明白,问妈妈。 “是爸爸的亲戚,是你的长辈。”玉梅也不知道该怎么给孩子解释这个复杂的辈份关系,只能简单地给她说一下。 德成把东来两口子让进屋,沉着脸问道:“哭什么?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爸已经去了。”东来带着哭腔说道。 “啊?舅舅走了?什么时候的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路远你不想跑,上次我不是给你留了电话吗?去公社给我打个电话有这么难吗?”德成生气地板着脸数落田东来。 “哥,不是我不想来,我爸临走前专门叮嘱我不让告诉你。说人都不在了,回来也没啥意义,就不要来回折腾你了。” 德成听了禁不住生气地责备田东来:“舅舅不让你告诉我,你就不告诉我?你自己不长脑子的?舅舅走了这么大的事,你就悄没声息把事给办了?” “那倒没有,几个叔叔伯伯还是来了的。”田东弱弱地说道。 “哦,你家的叔叔伯伯你都去叫了,就没叫我,你这是不把我当自家人了?”德成听了更加生气,“你都把我当外人了,还说什么来投奔我,你走吧,我这里不欢迎你。” “哥,嫂子。”田东来没想到德成会生这么大的气,一时间不知所措,怯怯地把目光投向玉梅。 “德成,别生气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东来老实,舅舅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对了,东来,你们吃饭没有?” 东来还没回答,他媳妇抢着说:“还没呢,我们都饿了一天了,上午吃过早饭就出门了,一直饿到现在。” 玉梅听了不由哭笑不得,“你们先把行李放下,我给你们倒水洗手。我再去厨房炒个菜,今天就凑合着吃吧。” “哎,好的,谢谢嫂子。”东来眼睛四处张望了一下,不知道该把手里的行李放在哪里。 德成伸手接过田东来拎着的包裹,没好气地说:“傻愣着干嘛,跟我来,把行李放在上次你住的那间房里。” 一家人重新坐了下来,继续吃被打断了的晚餐。东来两口子也是饿坏了,一人吃了两大碗,再要添饭时,发现锅已经空了。 德成和玉梅都没吃饭,只挟了几筷子的青菜吃。看到东来媳妇儿的表情,玉梅站起来说:“没吃饱吧?我再去给你们下点面条来。” “好啊,好啊。”吴秀芬憨憨地一点头。 “够了,嫂子,不用去下面条了,我们已经吃饱了。”东来站起来拦住玉梅。 “你媳妇儿不是没吃饱吗?”玉梅看了一眼吴秀芬。 “别管她,她够了。”东来瞪了一眼他媳妇儿。 “我是没有吃饱嘛,你瞪我干嘛?”吴秀芬理直气壮地说道。 玉梅笑着摇摇头,去厨房给吴秀芬下面去了。 德成下了饭桌,拿起杯子准备泡茶,东来忙说自己不喝茶,倒杯白开水就行。 德成端着杯子,吹了吹杯子里茶叶浮沫,喝了一口才问道:“东来,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爸临死前跟我说,让我在家等你消息,可我不想在家呆了,就提前到你这里来,看看有没有什么活儿干。”东来端着杯子小心地说道,一边说一边看德成的脸色。 “唉,你就该听舅舅的话,在家等着。你现在跑出来,仓促间,我哪儿去给你找现成的活儿干。” “那,咋办呢?”东来紧张地看着德成。 “来都来了,我总不能让你又回去吧。这样吧,你和你媳妇儿先在家住下,这两天我去打听打听,看哪里有招临时工的。” 德成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对东来说:“对了,你们两口子进城,这一两天的在我这里吃饭没问题,可时间一长,我家可就没有那么多粮食了。你想过怎么解决粮食问题没有,城里可是按家庭人口分配粮票的,光有钱也买不来粮食。” “哥,你放心,我都准备好了。来之前,我已经把家里的余粮都拿到生产队找人悄悄换成粮票带来了。” “生产队也有粮票?不是说,农民吃的都是生产队分的粮食,不需要粮票吗?” “是这样的,我们手里是没有粮票,不过各生产队会计那里都管着不少的地方粮票。那是用来安排队干部外出开会,以及进城采购物资的人员用的。”东来给德成解释道。 “是这样啊,我还以为农村没有粮票呢。这样的话,即使用工单位不给你发粮票,你也可以支撑一阵。等以后挣到钱了,可以偷偷拿钱去换些粮票。当然,如果能找到补贴粮票的单位是最好的。” “谢谢哥,让你多费心了。” “你是我表弟,不说见外的话。”德成坐在那里没再说话,心里琢磨着去哪里给东来找份临时工作。 吃完了面,吴秀芬倒是手脚很勤快,主动帮着玉梅收拾桌子洗刷碗筷。玉梅带着她把德蓉那间房也收拾收拾,换上干净的枕头和床单被子。 “我们家住房条件一般,这是我小姑子的房间。她现在在外地工作,一般不会回来,你们先在这里将就一下吧。” “嫂子,不将就,我看这里就挺好的,比我们乡下老家不知要干净漂亮多少。” 玉梅笑了笑,回屋给他们拿了两张新毛巾,告诉吴秀芬这是洗脸和擦脚的。 等一切都安置妥当,德成上床时都快要十点了,六月早已睡着了。玉梅小声问德成;“你是怎么打算的?” “什么怎么打算的?”德成一愣,反问道。 “我是说东来他们两口子准备在咱们家住多久?” “这还用问,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呗。” “怎么可能嘛?这房子可是德蓉的,又不是你的,你就擅自做主了。” “德蓉的又怎么了,反正她又不会回来了。哎?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欢迎东来两口子来?想当初我不也在舅舅家呆过好几年,人家是怎么对我的,现在我就得怎么对人家,做人要讲良心。” “瞧把你急得,老黄历都翻出来了。我不是不欢迎他们来,可咱们这家底,住个十天半个月的没问题,时间长了咱们可就负担不起了。” “放心,东来带了粮票来的,过两天找到工作也会有钱的,不会白吃你的。”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样,你恶心谁呢?我是那心疼钱的人吗?” “那你说这话是啥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不方便。我的意思是,如果东来找到工作了,他们可出去租房子住,不要和我们挤在一块。” 德成不高兴翻过身,背对着玉梅说:“这种话我说不出口,要说你说去。” wap. /94/94707/30965510.html 第一百五十八章 我是被冤枉的 早晨起来,玉梅做好早饭,吃完就带上六月去了单位。德成跟着也要去上班了,走之前叮嘱东来:“白天你要没啥事儿,就带你媳妇儿去逛逛人民商场,家附近的人民公园也可以去玩玩,找不到地方就跟人问路。我这儿给你写了个家的地址和我厂里的电话,你揣好,别弄丢了。” 田东来接过纸条,小心地揣到怀里。 “哥,你上班去吧。我们自己知道安排,不用操心我们。” 德成想了想,从兜里摸出两元钱递给东来,”你拿着,去公园要买门票的,剩下的给你媳妇儿买点好吃的。中午就你们自己在家解决,做饭,下面随你们,挂面就放在我房间的柜子里。我和你嫂子中午都不回来,在单位食堂吃,你们就不要做我们的。” 东来忙推让道:“哥,我有钱,我上来时把家里的钱都带着呢。” “拿着,别婆婆妈妈的。你的钱是你的钱,这是哥给你的零花钱。”德成一把把钱塞到东来的手里,顺手又拿出自己的钥匙递给东来。 “东来,这是家里的钥匙,这把是你们房间的,这把是我那边的。一会儿出门要是看见有配钥匙的,就各配一把。” 交待好一切,德成就匆匆出了门。走到院门口,看见小封还没走,他停下脚步喊了他一嗓子。小封边穿外套边跑出来,“哥,啥子事?” “你们厂最近有没有招临时工?东来进城了,让我给他找个活儿干。”德成皱着眉头说。 “最近嘛,好像没有,我们厂去年就没有招过临时工了。我今天上班去问问。对了,你不是说舅舅生病了要人照顾吗?怎么这会儿这两口子进城来了?” “唉,我舅舅已经走了,临死前没让冬来通知我,我也是昨天晚上冬来告诉我才知道的。” “叔叔好!”正说着话,笑笑和弟弟坐着杨明贵的自行车准备去上学,看见德成,小家伙礼貌地跟他们打了个招呼。 “大清早的,你们俩在商量什么国家大事?”杨明贵推着车打趣道。 看到杨明贵,德成眼前一亮,忙说道:“杨大哥,能不能麻烦你个事儿。” 杨明贵呵呵一笑,“有什么事就说,都是邻居,那么客气干嘛。” “我有个表弟从老家来,想在城里找个临时工干干。你能不能帮我问问,你们木综厂要临时工吗?” “这事好办,一会儿我上班就去劳资科帮你问问,晚上给你回话。孩子上学要迟到了,你们哥俩先聊着,我走了。”说完杨明贵搭着儿子出门了。 德成到了厂里,换上工作服。王强靠过来悄声说:“今天又要开大会,昨晚没睡好,今天正好偷懒打个盹儿。” “你小心一点,开会睡觉,小心被扣上思想不积极的帽子。”德成笑着回了他一句。 “我可不怕别人乱扣帽子,我可是根红苗正的无产阶级的后代。”王强拍着胸口大声说道。 德成笑笑,没做声。 上午的群众大会一直开到中午才总算完事。德成和王强一块打了饭回设备科办公室,德成让王强回去跟他爸打听一下,茶叶厂要不要临时工。 “小余,你的电话。”胡科长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叫德成去接电话。设备科就一部电话,装在科长办公室里的。 “好勒,来了。”德成放下饭盒跟着胡科长进了办公室。 “派出所的打电话来找你干嘛?你该不会是在外面干了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吧?”胡科长怀疑地看着德成。 “怎么会嘛,我你又不是不知道,一贯老实本分的。”德成也不知道派出所找自己什么事。 “喂?哪位找我?” “你是余德成吧?” “对,是我,你是哪位?” “我姓曹,是盐市口派出所的。” “你好,曹同志,请问找我什么事?” “你是不是有个表弟叫田东来?他涉嫌诈骗,被人民商场的职工扭送到派出所来了,请你现在到派出所来一趟。”电话那头的曹公安严肃地说道。 放下电话,德成心里乱成一团,这田东来还真不让人省心,进城第二天就被人扭送去派出所了,接下来还不知道会有什么破事等着自己呢。不过他对田东的人品还是有信心,一定是发生什么误会了。 放下电话,德成两三口吃完饭,连饭盒都来不及洗,扔给王强代劳。又跟胡科长请了假,借了辆自行车,骑着往盐市口派出所飞奔而去。 一进派出所的门,就看见田东来蹲在墙角那块儿,他媳妇儿吴秀芬百无聊赖地靠墙站着。 东来一看到德成,激动地站起身来喊道:“哥,你总算来了。” “蹲下,谁让你站起来的。”一个民警从窗户探出身对田东来厉声喝道,又看了一眼德成,问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德成指了指田东来说:“我是他表哥,刚才派出所的曹同志打电话让我来的。” “哦,你等等。”民警冲屋里喊了一声;“老曹,那个嫌犯的家属来了。” 一个民警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个子不高,身材略微有些胖。 “你是余德成吧?我是这个案子的办案民警,我叫曹三如。” “你好,你好。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德成忙伸出手和曹三如握了一下手。 “都进来吧,咱们进屋里说去。”曹三如让田东来和德成都进屋去。 屋里除了派出所的人,还有两个穿便服的,曹三如指着这两个人对德成介绍道:“这是人民商场保卫科的杜科长长和糖酒柜的售货员。” 德成冲两人点点头,这两人冷着脸没有回应。曹三如对杜科长说:“杜科长,麻烦你再讲一下当时的情况。” 杜科长神情激动地指着田东来说道:“今天快要中午的时候,这个人带着他老婆到糖酒柜前晃悠,他的同伙提前先到,跟我们商场的营业员要了两条大前门香烟。正准备交钱的时候,他同伙突然把烟交给了这个人,说自己肚子疼,去上个厕所就回来付钱。结果,等了半天也没见他同伙回来。这个人就把烟还给营业员,说自己也有事要走了,烟先不买了。” “不是这样的,那人不是我同伙,我根本不认识他。”田东来插嘴辩解道。 “你不认识他?那他为什么要把烟交给你?”杜科长显然不相信田东来的话。 “那人说他拉肚子,马上就回来,他让我帮他拿一下。我总不能让人家拉在裤裆里吧?”田东来理直气壮的说道。 “等等,杜科长,不管怎么说,烟最后不是交给你们了吗?”德拦住田东来说道。 “幸亏当时我检查了一遍,不然就被骗了。交回来的烟根本不是我给他的那两条,里面塞的全是废报纸。”营业员气愤地说道。 “不管怎么说,我又没有拿你的烟,关我什么事?”田东来觉得自己很冤枉。 “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一伙的?要不是我们的营业员细心,你不也跑了?”杜科长冷冷地说道。 这时,一个瘦瘦的民警站起来问田东来:“老表,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不?” 田东来皱着眉头想了想:“个子不高,黑黑瘦瘦的,小眼睛,其它我记不太清了。对了,他眉心有颗黑痣,这个我印象挺深的。” 高个子民警笑了,拍了拍曹三如的肩膀:“老曹,我知道这案子是谁做的了。” 曹三如一愣,问道:“是谁?” “这人叫宋老黑,是个老骗子,一贯在盐市口这片儿坑蒙拐骗,你才调来我们所上,还对他不熟悉。” 高个子民警又对德成说:“你表弟被人当冤大头耍了,这套把戏也就骗骗你表弟这种老实人。宋老黑事先在身上藏了两条假烟,等他从营业员手里拿到真烟后,一转身掉了包,拿了两条假烟让你表弟帮他拿着。再谎称自己拉肚子,骗得你表弟信任,帮他顶了缸,宋老黑自己早就拿着真烟跑了。” “哥,你看嘛,我就说我是被冤枉的嘛,原来这个人才是骗子。”田东来一下来了劲儿。 “闭上你的嘴,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乱接别人的东西,哪会惹上这摊子烂事。”德成转身对曹三如说:“曹同志,你看这位公安同志都说了,这事儿是那个什么宋老黑干的。你看,是不是可以让我表弟先回去了?” “不行,这事儿虽说不是你表弟干的,可跟他也脱不了关系。要不是他,宋老黑能这么顺利把烟骗走吗?你倒是带着他走了,我们怎么办?被骗的可是国家财产。”还没等曹三如说话,杜科长坚决表示不同意。 曹三如想了想,看了德成一眼,说:“在这件事上,你表弟确实有一定的责任。虽说不是他直接干的这事,但事实上间接对犯罪分子起到了帮助的作用,给国家造成了实际损失。要不这样,你们先把烟钱垫付给商场,弥补商场的损失,商场也不再追究你表弟的责任,我们负责抓这个宋老黑。如果抓到宋老黑,能追回被骗的赃物,我们发还给商场,商场再退你们的钱。你们看这样行不行。” 杜科长见能挽回商场的损失,点头表示没意见。田东来不敢接话,眼巴巴地看着德成。德成低头沉思了片刻,咬咬牙说:“行吧,就听曹同志的,不过杜科长要给我们写个条子,不再追究我表弟的责任。” 德成交了六块钱的烟钱,接过杜科长写的条子,又谢过曹三如,这才黑着脸领着田东来和他媳妇儿出了派出所。 德成对田东来说:“你们俩折腾到现在,还没吃饭吧?” 吴秀芬抢着说:“没呢,我都快饿死了。” 田东来今天受了一肚子气却不敢发,这会儿听老婆这么说,一时怒气勃发,把一肚子气都撒到吴秀芬身上,“吃!吃!吃!一天到晚除了睡就知道吃,你是猪啊。”吴秀芬被骂得呆住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东来!怎么跟你媳妇儿说话的。你乱发什么脾气,这事儿还不怪你自己没见识。不好好反省自己,却拿自己媳妇儿撒气,你还算个男人吗?” 东来不吭声,低着头杵在原地。 “你们俩也别置气了,这都快一点半了。我还得赶着去上班,你们回去自己下点面对付一下吧。” 东来点点头,闷声说道:“哥,给你添麻烦了,你快去上班吧,我们自己会照顾自己的。” 德成叹口气,拍了拍东来的肩膀,骑着车回去上班了。 wap. /94/94707/31049756.html 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雨欲来 晚上杨明贵回来时,带给德成一个好消息,说木综厂这阵正招人呢。木综厂有个车间是原木车间,主要工作是把经上游岷江水运过来的木材从府河里捞起来,运送到原木现场堆码。这是个需要体力的重活儿,所以会经常会招一些有力气的临时工。 送到木综厂的木材需要用大带锯解成方材才能用。木材好不好解,大带锯好不好用,挫锯师傅很关键,杨明贵就是厂里的挫锯师傅之一,在厂里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 按说以杨明贵的资历,完全可以在厂里分一套宿舍的,可他老婆不愿意去住。为什么呢,因为工厂所在地以前是北郊的一个乱坟岗,修工厂的时候,在白马寺街的竹林里修了一间密封的小房子,把翻出来的尸骨都放在那里封存起来。这事儿杨大嫂一想起就瘆得慌,不愿意搬过去住,所以他们一家就一直住在将军街五十一号大院里。只是杨明贵辛苦一些,除了自己要骑老远去上班外,还要负责接送两个孩子去厂办子弟校上学。 杨明贵让田东来明早和他一起去木综厂劳资科,德成说他没车,只能坐公交车去。杨明贵想了想,就让田东来明天上午十点在厂门口等他,他出来接田东来进去。 德成一个劲跟杨明贵道谢,杨明贵说这些都是小事,举手之劳。德成赶紧回屋把田东来叫出来,跟杨明贵见个面,免得到时认错人。 回到屋,田东来一脸的激动,找到工作,就意味着可以留在城里了,暂时不用回乡下。德成兴致也很高,总算是解决了答应舅舅的事。 玉梅见大家都很开心,干脆就把小封两口子叫了过来,晚上一起吃饭热闹一点。德成更是破天荒的主动去外面商店买了一瓶酒回来,说是要好好庆祝一下。 这顿饭大家吃得都很开心,想着自己就要从农民变成工人,东来情不自禁地流下了泪水,举着杯对德成说:“哥,我敬你一杯,这次我进城,给你添麻烦了。” 德成举杯喝了一口说:“你别这么见外,你是我兄弟,打断骨头连着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再说了,我答应过舅舅要照顾你的。” 徐秀娥听了,嘴角微微一撇,不动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嫂子,东来算是找到活儿干了,我也不想在家闲着,你能不能帮我也找个活儿?”吴秀芬停下筷子,羡慕地看着东来对玉梅说。 “我可没你哥那么能干,说起来,我的工作也算是你哥帮我解决的。”玉梅笑着回答,顺手挟了一筷子白菜到六月的碗里。 吴秀芬有些失望地叹口气,低下了头继续埋头吃饭。 “弟妹,这活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找得到的。东来这是运气好,刚好杨大哥他们单位要临时工。你先别急,我们大伙儿一起慢慢帮你找就是了,迟早能找到的。”德成和颜悦色地对吴秀芬说,众人也都纷纷点头说是。 第二天一早,德成正准备去上班,临出门前他想了想,转身对田东来说:“东来,你先别急着走,在家等我一会儿。我去单位看看,如果没啥事,我陪你一起去。” “哥,还是不用了吧?别耽误你上班了。” “不行,你还是在家等着我。除了怕你找不到路耽误时间外,还有昨天那事儿,我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万一出个什么事,我将来不好给舅舅交代。”德成摇摇头,坚持让东来在家等他。 东来在家等着德成回来,没等多久,德成就回了家,拉上东来出门坐车赶往木综厂。 到木综厂还不到十点钟,德成和东来在灰色的水泥厂门外等了一会儿,就看见杨明贵笑嘻嘻地出了厂门。 “余老师,你也来了。” “麻烦你了杨大哥,我怕东来找不到路,耽误了时间。” “也好,不过余老师,要麻烦你在厂门口等我们一会儿。”杨明贵有些为难地说:“我们厂管得比较严格,外人不让随便进厂。” “理解,你带东来进去吧,我就在厂门口等着。”德成不介意地说道。 看着杨明贵带着东来顺着厂区的水泥路往里走,德成希望东来能留在这里工作,这样东来就能在城里站住脚。 过了好半天,德成才看见杨明贵和东来有说有笑地从厂里走出来。德成急忙迎了上去,“杨大哥。怎么样?” 杨明贵笑着说道:“没问题,厂里很满意,让他明天去二车间报到。” “真的?太好了!”德成锤了东来肩头一下。“你小子运气还真好,还不快谢谢杨大哥。” “不用,不用,这点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你们兄弟回去吧,我还要回车间上班。” 跟杨明贵分手后,德成带着东来坐着车认了一遍路,直到田东来完全记住了从家里到木综厂要乘几路车,在哪里转车。这才让东来先回家,自己回厂里去上班去了。 回到办公室,王强冲着科长办公室努努嘴,“胡科长说,让你回来后去找他。” 德成推开胡科长的办公室,胡科长正在看文件,看着他进来,把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放,板着脸对他说:“你上午跑哪里去了?也没有请假。” 德成讪讪的一笑:“今天上午不是开会嘛,反正说来说去都是那些事,没什么意思。” 胡科长“啪”的一拍桌子,吓了德成一跳。“胡说,什么叫没意思?你这个思想很危险。” 德成嘿嘿一笑,看了眼屋外,伸手把办公室的门轻轻掩上,“科长,难道你觉得有意思。” 胡科长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成天开会,不搞生产,这样下去,唉!” “谁说不是呢,反正干不干都一样,在这么搞下去,谁还有心思上班呀。”德成摇摇头说道。 “胡科长,我听说新来的徐主任以前是医药局搞文宣的干部,压根就不懂生产,把厂子交给这样的人,真不知上级是怎么想的。” 胡科长紧张地看了眼门口,“你闭嘴吧,在我这儿胡说些什么。” “我也就在你这儿抱怨两句,不知道赵厂长现在怎么样了?” “我知道你是在为赵厂长打抱不平,可眼下形势就是这样,我们这些小老百姓有什么办法。我听说,赵厂长被发配到干部学校学习去了。” “什么时候的事?怪说不得这几次开会都没见那帮人把他弄上台去示众了。去的是哪个学校?能去看他不?” “小声点,谁知道我们科里有没有跟他们走的近的人。赵厂长在哪里学习谁都不知道,更别说去看他了。还有,我提醒一下你,不管是在厂里还是在社会上,都不要随便张嘴乱说,一但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那就麻烦大了。我现在在厂里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上头已经有人说我政治觉悟不高,只专不红。你自己要当心一点,以后我可保不了你了。”胡科长低声谨慎地对德成说道。 德成默默地点点头,神情有些黯然地准备出去。 “等等,过几天厂里要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活动,你回去做下准备,别到时候不知道说什么。”临出门前,胡科长又专门叫住德成,郑重地叮嘱了他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德成的心里沉甸甸的。往日车间里繁忙而热闹的生产景象不见了,如今车间里冷冷清清的,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坐在角落里里闲聊。热爱生活的人们也不见了,不再急着回家做饭,不再关心孩子的成长和学习,一门心思去参加各种集会。回家后也不消停,往日饭后一家人和和睦睦的聊天演变成了剑拔弩张的争吵和辩论。 人们都怎么了?怎么会变这样?德成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他只想守着自己的小家,守着玉梅和六月,过着平平淡淡的日子,偶尔有时间就想想远方的德蓉。 以前生活再苦,他都没有放弃过。即使是当年被抓了壮丁,他也没有绝望,一门心思地想办法逃脱,重新回到家人的身边。省城解放前,又遇到缺少粮食,面临各路人马的抢劫和敲诈,他还是没有放弃,坚信困难一定会过去的,自己要努力地活下去。他一直相信自己是个坚强的人,无论遇到什么情况自己都能坦然面对。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他却有些不知所措,心里对未来一片茫然,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当下这个社会。 他神情漠然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迎面遇到热情的群众队伍,他们举着红旗,高声地喊着口号,敲锣打鼓地从他身边经过,一个个兴致勃勃,浑身充满了战斗的激情。德成站在街角,长时间地看着这群在他眼里看起来有些癫狂的人。 德成摇摇头,嘴角流露出一丝苦笑,身心疲惫地朝家的方向走去。是啊,家,多么温馨的字眼啊,家里有橘黄色的灯光,有飘香的清茶,有美味的菜肴,还有自己的温柔的妻子和惹人怜爱女儿。 /94/94707/31064853.html 第一百六十章 再见林芝,再见战友 李书贤把手里的锄头重重地往地上一顿,抖落上面粘着的土。从桌子上拿过水壶,咕嘟咕嘟地灌了一气,这才把水壶放下。 “老李,辛苦了,坐下来歇一会吧。”帐篷里坐着的连长刘长顺拍了拍身边的床铺。说是床铺,其实就是在淤泥地上垫了一层小树枝,再铺上防雨油布,最后把被褥放在上面,勉强能够睡下人。 李书贤走过去,脚踩在湿滑的地上,一个个小气泡从胶鞋的两边冒了出来。他一屁股坐了下来,嘴里向刘长顺抱怨道:“这鬼天,一直都是小雨,又冷又潮的,真是难受。” 刘长顺是七连的新任连长,以前是二营四连的副连长,七连的老连长张进忠去年转业回老家去了,团里把刘长顺调来七连和李书贤搭档,担任七连的连长。 刘长顺是河南人,人比较忠厚老实,平常话不多,但打起仗来却勇猛无比。上次的反击战,他和李书贤一样,荣获了二等功。 “老李,西藏这边条件艰苦你又不是不知道。别抱怨了,我都习惯了。”刘长顺抽着烟,慢悠悠地说道。 李书贤从挂在中间的绳子上扯下自己的毛巾,擦了一把脸说:“我不是抱怨天气,这一天天的不训练,咱们是作战部队,不是后勤部队,到处去开荒算怎么回事嘛?” 刘长顺在地上灭了烟头,“这不是咱们能做主的事,上级传达的也是总部的精神。咱们就是普通的基层官兵,上级怎么要求的,咱们就怎么做。” “其实对开荒我也没有什么意见,可开出来的田地又不让咱们种,上级让咱们把规整好的土地全都移交给地方。你看看,我们之前开出来的土地,现在还有几块在种菜种粮食的?这个地方的人,压根就不会种地,也不愿意种地。咱们辛辛苦苦开荒得来的土地,我看要不了几年,又得荒废了。”李书贤愤愤不平地冲地上啐了一口唾沫。 “老李,你就少发两句牢骚吧。前一阵听新来的政委说,老李你这个人带兵没问题,就是牢骚多。你自己注意一点,没事少说话,不要给领导留下不好的印象。” “谁他妈这么无聊,把我私下说的话传到团部去了?想踩着我往上爬是吧?你还别说,老子早就不想干了,回去我就给团里打转业申请。”李书贤生气地说道。 “老李,你这么激动干嘛?政委也就这么一说,没说要把你李书贤怎么样。怎么就说到转业上去了,你可别意气用事啊。”刘长顺赶紧劝慰李书贤。 “老刘,我这真不是气话。这几个月我是想清楚了,我这个性格在部队继续待下去,也没什么光明前景。你看看,这两年上面提拔重用的,还有那几个新调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呀,一天到晚就知道喊口号,不干实事。我就是看不惯,与其在这里干耗着,还不如趁早打报告回老家。” “老李,这可开不得玩笑。你知道今年的转业安置政策不?凡是今年转业的干部,只要是营级干部以下,国家一律不解决工作,哪来的回哪儿去。” “我知道啊,去年底团里就通报过了。” “那你何苦呢?再咬咬牙坚持一下,等解决了营级干部的待遇,再申请转业也不迟啊。”刘长顺苦口婆心地劝道。 李书贤望着帐篷外淅淅沥沥的小雨,又看了眼脚下的淤泥,低声说道:“从五八年当兵到现在,我已经在西藏待了将近十年,我想回家了。今年我老婆又给我生了一个闺女,家里现在两个小子一个闺女,我老婆既要挣钱又要照顾他们,哪里忙得过来。这些年,真是辛苦她了。现在想想,我还真是对不起她和孩子们。” 刘长顺沉默了一会儿,依然开口劝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理解,我还不是一样,家里上有爹妈下有娃娃,全靠我老婆一个人在家辛苦操持着。我也是在西藏呆了十年的老兵,可按今年的政策,我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回老家去务农,想想心里就亏得慌。” 李书贤淡淡一笑,指着远处的雪山说:“老刘,咱们不亏。你想想尹国正他们,还有那些长眠在雪山下的战友们,他们永远都回不去了,起码咱们还活着不是吗?还能回去和老婆孩子团聚。不亏了,老刘,跟他们比,我觉得咱们是赚到了。” 帐篷外的雨越下越密了,远处的山影渐渐隐在淡淡的雨雾之中,阵阵凛冽的寒风吹过,刘长顺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一个月后,部队返回营区休整。李书贤趁着这几天闲暇的时间,给团里打了转业申请。团里既没有为难他,也没有挽留他,直接把他的申请上报了师部。 过了几天,师部的批复下来了,同意李书贤转业。接到退伍转业通知那天,团里几个和他相熟的军官在食堂聚餐为他践行。 看着眼前这些和他一起从内地到西藏来当兵的战友,李书贤的眼睛红了,这是一起翻越冰山雪原的战友,是一起经历了血与火的生死之交。 他举起酒杯,低声说道:“这第一杯酒,敬那些永远留在这里的战友。”说着把杯里的酒缓缓地倒在地上。 他给在座的众人又都倒上酒,举起杯,说:“这第二杯酒,敬我们这些年为祖国守卫边疆的岁月,来,大家干了!”说完,带头干了杯中的烈酒。 接着,他举起酒杯,说:“最后,我敬在座的各位战友,谢谢各位在过往的日子里,给予我的帮助和关心。希望咱们以后还能有机会再见面。”大家都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随后,战友们纷纷给李书贤敬酒,同时送上自己最真挚的祝福,李书贤今天是来者不拒,酒到杯干,喝得酩酊大醉。这是李书贤到部队以后,第二次喝醉酒,第一次还是在军区的庆功宴上。 一夜好睡,第二天,李书贤第一次在军营里听到起床号没有起身。他懒懒地看着窗外的景色,树枝上新发的嫩叶绿得可爱,小鸟在树梢上跳来跳去,突然“忽”的一声飞远了。 又躺了一会儿,窗外传来战士们整齐跑操的声音,多年在部队养成的习惯让李书贤躺不下去了,他翻身起床到院中,打水洗漱起来。 昨天已经跟连里的战友们告过别了,今天李书贤不想再去打扰他们,一个人默默地提着整理好的行李走到操场边,在白杨树下安静地等着汽车团的车来。 “指导员!”操场对面跑过来一个魁梧的军人,边跑边向他招手。 “胡金泉!”李书贤惊喜地喊道。 “指导员,前几天我去军区参加培训,昨晚刚回来。早上才听说你转业今天要走的消息,紧赶慢赶来送你,还好你还没走。”胡金泉跑到李书贤的面前,气喘吁吁地解释道。 “我知道,昨天小唐已经给我说了。”李书贤笑着拍了拍胡金泉的肩膀。胡金泉现在已经是五连的副连长,和小唐在一个连队。 “指导员,你路上多保重,回去后记得给我们写信。” “知道了,你留在部队要好好干。有时间到我家乡来看我,我招待你吃我们老家最出名的豆腐。” “指导员,我......”胡金泉哽咽着说不下去了,李书贤放下行李,一把抱住了他,使劲地拥抱了他一下。 “什么都别说了,咱们是一起经过生死的好兄弟。别难过,以后咱们还会再见面的。” “嗯,你保重,记得帮我给嫂子带个好。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写信回来告诉我。”胡金泉用手抹着眼泪说道。 “走了,你回去吧。”车来了,李书贤放开胡金泉,提着行李跟胡金泉挥挥手,上了车。 车开出了营区,李书贤回头望去,胡金泉还站在原地跟他挥手再见。 李书贤默默地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色,别了,林芝。别了,西藏。别了,我的战友。别了,我的青春。 汽车一路向东,向着家乡驶去。随着家乡越来越近,李书贤的心情也越发的期盼起来。不知道小女儿会走路了吗?小慕学习还好吗?小九九还那么调皮吗?他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家人。 从省城到县城已经中午了,等李书贤到镇上的时候,已经快天黑了。李书贤提着行李下了车,顺着河边往家里走去。暮色下的珠溪河面上,升起了淡淡的雾气,熟悉的景色都隐没在这淡淡的雾气之中,只有远处橘黄色的灯光在暮色中若隐若现。 已经能望见河边熟悉的院子了,李书贤不由加快了脚步。 “李排长?你又回来休假了?”河边卖豆花的王大爷吃过饭在河边散步,见到李书贤脚步匆匆地经过自己身边,不禁开口问道。 “王大爷,不是的,这次我回来就不回去了,我已经转业了。”李书贤笑着回答道。 “是吗?这是好事呀。西藏那地方,太艰苦了,回来就好。我不耽搁你了,快回家去吧,许小娘知道了一定会很高兴。” 推开小院的大门,正在给小女儿喂饭的许淑华愣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丈夫一时没回过神来。 “爸爸!”“爸爸!”屋里带着弟弟看书的小慕,听到动静,抬头看到李书贤,书一扔就跑了出了,九九跟在他后面也跑了出来。两人跑到李书贤的身边,一左一右地抱住李书贤高兴地喊了起来。 “哎,小慕乖,九九也乖。”李书贤开心地放下行李,蹲在地上紧紧地抱着小哥儿俩。 “书贤,你怎么回来前也不打个电报?这次突然回来,是不是又是出公差?”许淑华迟疑地问道。 “不是,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啊,你说什么?” “我申请转业的报告批下来了,我这回算是彻底退伍了。”李书贤看着许淑华静静地说。 wap. /94/94707/31093192.html 第一百六十一章 许淑娴的心思 昏黄的灯光下,李书贤和许淑华坐在桌前说着话,身后的大床上,女儿小红已经睡着了。如今家里人多,许淑华把做豆腐的家伙事都搬去了厨房,把原先用来做豆腐的那间偏房做了小哥俩的卧室。小哥俩也早已经入睡,小慕如今在镇上的中学读初中,小九九在学校上学前班,明年也该上小学了。 “书贤,转业这么大的事,你事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就这么自己决定了?”许淑华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淑华,这事儿我已经琢磨了好久。转业这件事儿我是这样想的,家里现在有三个孩子,你一个人带着挺难的,我不能老在部队上不管不问的。还有,我已经在西藏待了十年了,想回家了,长时间的夫妻分离,我受不了。”李书贤低着头,把自己的想法说给许淑华听。 “不想和我们分开?你可以再熬一熬,等你提拔了营级干部,我们一家子不就可以随军了吗?” “西藏那地方,我不想你们去,我一个人受罪就够了,不想让孩子们也跟着受累。” “林芝不是挺美的吗?气候也不错,去那里也不算受罪吧?” “你只是去探亲,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并没有真正在那里生活。等你在那里安了家,你才能真正体会到在那里生活有多不容易。冬季大雪封山,物资运不上来,要什么没什么。你没看见家属院里的那些随军家属,整天闹着要自己男人想办法调回内地去吗?还有,那里的学校也很差,子弟校都是找一些有文化的家属代课,跟我们内地学校根本没法比,咱们不能耽误了孩子。”李书贤耐心地跟他解释着。 许淑华望着窗外的一弯新月,叹了口气:“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转业申请都批复了,人也已经回来了。算了,不说了,你接下来是怎么打算的?部队有没有说在地方上给你安排什么工作?” 李书贤摇摇头说:“准确说,我这次不叫转业,应该叫退伍。” 许淑华一惊,忙问道:“有什么区别吗?” “退伍就是退出现役,这不仅包括我们干部,还包括普通的士兵。 转业只是针对部队干部,转业会由国家统一安排工作。普通士兵退伍则不会,一般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对呀,你现在不是连里的指导员吗?这还不算干部,国家应该给安排工作的呀。” 李书贤苦笑一声:“从去年开始,政策变了,今年退伍的干部,只要是营级干部以下,原则上国家不安排工作,哪里来回哪里去。” 许淑娴一下站了起来,声音不由高了几分:“什么?不分配工作?让你回家当农民?那你在西藏这十年岂不是白干了?那些打仗受的伤也白受了?不行,我得找部队评理去,不能这么欺负老实人。” 李书贤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你找谁评理去?这是军委的决定,全国都一样,我们军区也得遵照命令执行。” 许淑娴泄气地坐了下来:“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你是不是之前不知道,才打报告申请转业的?” 李书贤摇摇头:“不,我去年就知道了。” “那你为什么非得坚持现在申请转业?搞成现在这个样子,转业不成,变成了退伍,回来连个工作都没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写申请的时候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 “我就是考虑到你们才申请转业的。还有,我实话告诉你,现在部队的风气跟以前可不一样了,不是勤勤恳恳干实事就能够提拔上去的。我估计我是熬不到营级干部了,所以才下决心退伍的。” 许淑华呆坐在凳子上,半天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幽幽地叹一口气,问道。“你打算怎么办?难不成真的回老家去种地?” 李书贤笑了笑,从身上掏出一个信封来:“我已经想好了,现在咱们手里有一笔钱。我们家隔壁的老孙不是被他大儿子接去县城生活了吗,上次回来他跟说,想把家里空着的那套小院子卖了。我打算把它买下来,翻修一下我们搬过去住。” 许淑华接过信封数了数,吓了一跳,里面居然有一千三百多块钱。她有些惊慌地问道:“书贤,你哪来的这么多钱?你平时的工资津贴不是都寄回家了吗?你这些钱不会是歪门邪道搞的吧?” “你想哪去了,这些可都是我的血汗钱。其中八百是我的退伍费,剩下的七百多是我的伤残补助。”李书贤撩起裤腿,拍了拍自己受过伤的大腿。 “我们搬过去住,现在咱们住的院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这个院子我打算专门拿来做豆腐,我既然回来了,咱们就把家里的豆腐生意做大一些,除了做豆腐,咱们还可以做豆花、豆腐干卖。”李书贤兴致勃勃地说着自己的计划。 许淑华并没有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她难过地说:“好歹你以前也是部队的干部,我不想你就这么变成一个卖豆腐的小贩。” 李书贤摆摆手:“我可不这么想,只要我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在一起,做什么有那么重要吗?自食其力养活一家,有什么不好的。” 夜深了,许淑华躺在床上辗转难眠,李书贤突然退伍的事让她接受不了,更让她接受不了的是李书贤会和她一起卖豆腐。 不行,一定要保住丈夫和这个家的尊严。这么多年来,她身为军队干部家属所享有的尊重,不能就这么失去了。她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成为胡老五那样的人,她一定要想办法改变眼前这一切。 她回头看了一眼熟睡中的丈夫,暗自下定决心。 第二天一大早,李书贤就起了床,拿着毛巾用凉水洗脸。许淑华见了忙说:“等等,我给你打点热水去。” 李书贤摆摆手:“不用了,在部队我们都是凉水洗脸的,除了冬天。” “回家了,跟部队上不一样了,有热水干嘛不用热水,你又不是军营里。” 李书贤呵呵一笑,把冰冷的毛巾捂在脸上使劲地搓着:“习惯了,一时半会儿的改不过来。” “书贤,跟你说个事,一会儿我要去县城办点事儿。今天的豆腐我没做,咱们家的豆腐摊就歇一天。一会吃过饭你陪孩子们去上学,顺便带着小红出去玩玩。” “你去吧,家里有我,你就放心吧。”初夏的阳光照进院子,李书贤拿着毛巾微笑地看着孩子们起床洗漱,回家的感觉真好。 许淑华看着李书贤抱着小红送两个孩子去上学了,自己也收拾了一下,提着小包锁上门,往镇上的长途车站走去。 这两年罗泉镇有了些变化,长途车不再是路边停靠了。镇东边专门辟了一块空地,供往来的长途车停靠上下客,去往县城的班车也从以前的一班增加到三班。 等许淑华到县城时,一看候车厅的老挂钟,才十点半。她要找的人这个时间正在上班,自己最好十一点半再过去,正好可以等她下班。 她顺着县城的老街闲逛着,看能不能给孩子们买点糖果点心。突然身后人声鼎沸,锣鼓喧天。她站在街边回头看去,一群人挥舞着红旗,高声喊着口号从她身旁经过,人们激情澎湃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喊着什么“最高指示!”“坚决拥护!”之类的口号。 许淑华往街边靠了靠,尽量避开人群。等到人群远去,她也无心逛街了,脚步匆匆往县妇联的办公地点走去。 妇联的办公地点在县政府里,许淑华在门口等了好一阵,才看到三五成群的人从办公楼楼里涌出来,脚步匆忙地往外走。她知道这是下班时间到了,她认真地注视着人群,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小青!”许淑华奋力朝那个熟悉的身影招手。 人群中一个年龄和许淑华差不多的女子听到声音,四处张望了一下,看到了许淑华,顿时激动地朝这边挥挥手:“淑华!” 叫小青的女子激动地拉着许淑华的手问道:“淑华,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我们俩好长时间没见面了。” 小青全名叫卓小青,是许正阳同学的妹妹,以前经常跟着哥哥到许淑华家里玩儿,两个小姑娘挺投缘的,关系一直不错。后来卓小青去县城读了初中,初中毕业后进了县政府,长期在妇联工作。她丈夫是县武装部部长徐良,这是今天许淑华来找卓小青的原因。 “你还没吃饭吧?走,去我家吃饭。”卓小青热情地拉着许淑华去她家做客。许淑华也不推辞,跟着卓小青去了县政府的宿舍。 “小青,你爱人今天在家吗?”许淑华低声问道。 “嗨,他在不在家有什么关系。咱们姐妹俩说自己私房话,他敢偷听,哈哈哈。”卓小青爽朗地大笑起来。 “不是,小青,我今天是专门来找徐大哥帮忙的?” “找他帮忙?他能帮什么忙,你家有人想去当兵?” “也不是,我家老李转业回家了,遇到点麻烦事,想请徐大哥帮忙想想办法。” “老李退伍了?你怎么不叫上他一块儿来家做客?”卓小青为人一直都很热情。 “家里还有几个孩子需要照顾,实在走不开,下次有机会再让他来吧。” 卓小青在路上顺便买了点熟食,回家时,徐良去接孩子放学还没到家。卓小青去了厨房做饭,许淑华就站在厨房门口和卓小青聊起了各自的近况。 wap. /94/94707/31152893.html 第一百六十二章 变数 菜摆上桌子没多久,徐良就带着个十来岁的孩子进了门。刚一进门,徐良就看见了许淑华。 “淑华,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瞧徐大哥你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看小青和我侄子呀。” 卓小青的儿子和小慕差不多大,长的眉清目秀很像卓小青,见了淑华很乖巧地喊了声:“阿姨好。” “小亮都长这么高了?乖孩子,过来让阿姨看看。”许淑华伸手把徐小亮拉到在自己身边,仔细打量了一番。 “可不,小亮比你家小慕就小一岁,你都一两年没见过他了吧。男孩子,长得快,个头都快赶上我了。”一提起儿子,卓小青的脸上全是骄傲的表情。 “你们还吃不吃饭了?我跟孩子都快饿死了,你们俩还在这儿扯闲篇儿。有什么话,吃了饭再说。”徐良坐下来,不客气地挑了一筷子猪头肉放进嘴里咀嚼着说道。 卓小青笑一笑,转身去给大家盛饭。 吃完饭,小亮回自己屋写作业去了,卓小青和徐良陪着许淑华在客厅说话。 “老徐,淑华这次到县城来是找你帮忙的。”卓小青见淑华迟迟不开口提让徐良帮忙的事,知道她不好意思开口,便自己主动帮她提出来。 徐亮端着茶杯一愣,笑着对许淑华说:“找我帮忙?我一个小小的县城武装部部长能帮到你什么忙?” “这事还真得要你帮下忙。”既然小青帮自己开了头,许淑华也就不再客气,把李书贤退伍的事跟徐良大致讲了一遍,末了说到今年营级干部以下国家都不安置工作的事,让徐良想想办法,在县城给李书贤安排个工作。 “嗯,这事儿我知道,去年军分区就发了文件。你家老李也是,要么等提了营级干部再转业,要么再等两年看看,干嘛非得赶在今年退伍呢?”徐良有些头疼地说道。 “谁说不是呢,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跟我商量一下,不声不响的就自作主张打了申请。唉,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人已经都回来了,我总不能看着他回老家种田吧。所以才来找你们想想办法。” 徐良想了想,“你把老李的情况给我详细说一下,我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把他留在县城。” 许淑华把李书贤在部队的情况详细讲了一下,徐良听了,面露惊讶的神色,“淑华,你可从来没跟我们提起过,老李居然还是个战斗英雄,荣获过二等功,了不起!了不起!这个非常重要,我会向组织汇报的,争取能把他这个战斗英雄留在县城。你放心吧,这件事儿我一定会尽力的,你也别着急,回去等我的消息。” 许淑华不免还是有几分担心,“谢谢啊,老李真的能留在县城吗?” “上面只是说不统一安排工作,但并没有说我们不能招收优秀的退伍转业干部。你放心,老李的档案从部队到地方,会经过我们这里转交给下面的乡镇公社,我们接收到他的档案就单独提出来,不发往下面的公社。”徐良对留住李书贤还是蛮有信心的。 “真的谢谢你们,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许淑华站起身来,郑重地给徐良鞠了一躬。小青赶紧站起来扶住她,“淑华,咱们俩可是好姐妹,不兴这样的。” “对呀,咱们都是老朋友了,别这么见外。再说,老李要是真能留下来,也是靠他自己挣的功劳,我们起的作用很小。”徐良感慨道。 回家的路上,许淑华显得格外轻松,虽说李书贤留在县城的事还没有最后定下来,但按徐良的说法应该八九不离十了。 暮色下的小院里,小红坐在树下好奇地看着爸爸在院子里不停地走来走去,用脚丈量着尺寸。小慕在屋里做作业,九九在翻看一本已经很破旧的连环画。 许淑华推开门,看着李书贤在院里闲逛,有些不满地说道:“这都几点了?你还不给孩子们做饭。” 李书贤抬头看是淑华回来了,笑着说:“饭早就做好了,就等你回家开饭。” “等我干什么,做好你们就先吃吧,孩子们都饿了。” “不行,咱们家以后要立个规矩,除非有特殊情况,否则一定得人到齐了才开饭。” “又不是在部队,是不是以后还要唱了歌才能吃饭?”许淑华去部队探亲时,见过部队的战士吃饭前要排队唱歌的场景,不由调侃起李书贤。 “那倒不至于,不过一家人嘛,总是要在一起才有家的感觉。”李书贤呵呵笑着说道。 吃完饭,两口子坐在树下乘凉,因为小院靠着河边,敞开大门,阵阵凉风拂过,白天的暑气顿时消散无踪。 “淑华,明天我也要去县城一趟,孩子们就留给你照看。”李书贤端起瓷缸喝了一口水。 “你去县城做什么?” “孙大爷不是搬到县城去住了嘛,上次回来时,他专门给我留了他大儿子在县城的地址。” “你去找孙大爷干嘛?”许淑华有些好奇。 “哎?你忘了,昨天我给你说过的,孙大爷想把他家的老房子卖了,我去县城当然是跟他说买房子的事。” “哎,书贤,你先别忙着去找孙大爷,买房子这事儿,过一阵再说吧。” “为什么?昨天我说这事儿的时候你也没反对呀,今天怎么就变卦了?”李书贤有些不高兴,埋着头闷声说道。 “这......”许淑华想着丈夫留在县城的事还没最后定下来,她犹豫要不要现在就跟他说。 “这什么这,你有话就说嘛,遮遮掩掩的干什么?”李书贤用不解的眼神看着许淑华 “好吧,我实话跟你说,今天我去找小青了。” “哪个小青?” “我哥同学的妹妹,上次我跟你去县城还专门去拜访过她,你不记得了?” “哦,你这一说我就想起了,就是在县妇联工作的那个小姑娘?” “什么小姑娘,人家现在孩子都和小慕差不多大了。” “不是,你找她和我买房子有什么关系?” “你不知道,小青的爱人在县武装部工作。我这次去县里就是请他帮忙,让他想想办法把你留在县里工作。他说了,以你的条件,很有希望留在县里。所以我才让你再等等,等县里那事儿有了结果再说。” “我去县里工作?那不是又要和你们分开?不行,我不愿意。”李书贤摇摇头拒绝了。 许淑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傻呀,我这豆腐哪里不能卖。你要真去了县里工作,我也去县城卖豆腐,我们全家都可以搬去县城生活。” 李书贤低头想了一会儿,“这样也好,县里的生活条件比镇上要方便,学校也比镇上的好。”他抬起头,面带笑容说:“那好吧,听你的,咱们就再等等。” 这天李书贤正在家里用泉水泡豆子,小红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一样晃悠。李书贤停下手中的活儿,蹲在女儿面前,笑着问她:“红红,中午想吃什么?爸爸给你做。” 小红歪着头,认真地想了一会儿:“什么都可以,只要有肉嘎嘎就行。” “小馋猫,想吃肉了?好,一会儿爸爸就带你去街上割块肉做回锅肉给你吃。” 李书贤正在院里逗女儿,突然许淑华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手扶在门框上喘着气说:“书贤,快,快去镇政府接电话,是部队打来的。” “部队打来的?不会吧,我已经退伍了,部队打电话找我什么事?难道又要打仗了,要我回部队?”李书贤一脸茫然,不知道为什么部队会给自己打电话。 “别想了,快去吧,人家还在电话那头等着呢。” “好,你带着女儿,我去去就回来。”李书贤赶紧往门外跑去。 到了镇政府办公室,门口有个文书正在等着他,见他来了,急忙把他引进办公室。 李书贤拿起电话;“喂,我是李书贤,请问哪位找我?”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中年人:“你好,李书贤同志。我是师里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王明山。请你接到通知后,务必明天到省城办事处来一趟,清楚了吗?” “清楚了!首长!”李书贤习惯性的一立正,大声回答道。 “那好,咱们明天见,再见。” “再见!首长!” 李书贤放下电话,跟政府的工作人员说了声谢谢,带着满脑子的疑惑离开了镇政府。部队驻省城办事处的主任找自己什么事?他没说,李书贤也不好问,难不成真的是又要打仗招回自己?可自己离开时,没看到部队有集结的迹象呀?李书贤有些整不明白了,算了,不想了,反正明天去了就知道了。 回到家里,许淑华已经带着小红去了豆腐摊,家里没人。李书贤转身锁上门去盐神庙找她们。 刚走到盐神庙,远远就能看见许淑华站在豆腐摊前卖豆腐,小红端个小板凳坐在边上翻看着哥哥的连环画,这画面像极了当年李书贤第一次到罗泉镇时看到的那一幕,只不过当年的小慕变成了小红。想想一下就过去了七八年,家里又添了九九和小红,李书贤心中不禁感慨起来,真是岁月如梭啊。 wap. /94/94707/31152894.html 第一百六十三章 到省城去 初夏的省城,天气已经热起来。烈日下走得满头大汗李书贤停下来,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眯着眼在阳光下看了眼大门口站着的哨兵,走上前敬了个军礼:“你好,我叫李书贤,是西藏的退伍战士,是来找王明山主任。”这还是他第一次没穿军装来到办事处。 在门口登了记,李书贤顺着树荫朝主任办公室走去。上了二楼,他在挂着主任办公室的门口停下脚步,听到办公室里传来两个人说话的声音,其中一个就是昨天跟他通话的王明山,另一个声音听起来也很耳熟。 屋里站着两个人,一个穿军装,一个身着便装,正背对着门在说话。李书贤轻轻敲了敲门,屋里的两人同时回过身来。 “怎么是你?”李书贤吃惊地问道。 “哈,哈,怎么就不能是我。”穿便装那人反问道。 李书贤走上前热烈地拥抱了一下那个穿便装的人 “老彭,你什么时候退伍的?我怎么不知道呢?” “跟你差不多时间,你走的前两天我刚好去拉萨办点事。回来时,他们说你已经走了。好小子,跑得居然比我还快。”面前这人是九连的连长彭水清,以前和尹国正都在九连当排长,跟李书贤也非常熟悉,是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生死战友。 彭水清拉着李书贤对穿军装那人说:“王主任,这就是李书贤,别看他个子瘦,打起仗来可厉害了。” 王明山笑着和李书贤握了握手:“咱们自己部队的战斗英雄,我还能不认识,用得着你介绍?”这番话说得李书贤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王明山请他们坐下,又给他们一人倒了一杯水,这才缓缓开口说道:“本来按照军委的要求,这次部队对营级以下的退伍干部是不统一安排工作的。可是,咱们部队的老首长心里一直挂念着你们这批老兵。他说你们这批老兵,为国戍守边疆长达十年,参加过西藏的剿匪战斗,也参加了对外反击战,为部队是既流汗又流血啊。虽说离开了部队,可咱们不能对他们以后的生活不管不问啊。” 听到这里,李书贤和彭水清都有些动容,想不到自己都离开了部队,部队的老首长还挂念着自己。 “老首长专门指示我们驻省城办事处,要动用在省城的一切关系,为你们在省城解决工作问题。我们办事处的人为此跑了好些天,也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前天省城日报社愿意拿出两个指标给我们的退伍干部。所以我就给你们俩打电话,让你们赶紧到省城来。”王明山这番话人李书贤两人又惊又喜,他们互相望了一眼,转头激动地对王明山说:“谢谢部队,谢谢老首长,也谢谢王主任和办事处的同志们。” 王明山笑了笑:“谢我做什么,这是你们该得的。” “真是太好了,书贤,想不到咱们从前在一块儿当兵,以后还能在一起工作。”彭水清心情特别激动,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要在农村扎根了,想不到现在会有这种好事落到自己头上。 “王主任,那其他退伍的战友呢?办事处今后也能给他们安排工作吗?”李书贤多问了一句。 “这不是国家统一安排的,我们只能解决一个算一个,后面我们还会和有关单位继续联系的,争取多安置一些我们从西藏退伍回来的战友。” “那太好了,我替这些战友谢谢王主任了。”彭水清插话道。 “你们也别客气,大家都是战友,何况这是老首长亲自安排的任务。你们今天就别回去了,我在办事处给你们安排个房间,明天叫人带你们去省报社接洽。” “对了,王主任,我还有个事要跟你汇报一下。我爱人有个朋友在县里面工作,我爱人原本想托他在县城帮我安排工作,我怕他们会把我的档案留在县城。”李书贤突然想起淑华求小青爱人帮忙这件事。 “哦,这个可不行,档案不过来,人家报社是不会接收你的。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明天我让办事处的同志去一趟县城,把你的档案提回来就是了。”王明山倒不认为这是什么大事,轻松地说道。 李书贤和彭水清再三谢过王主任后,这才告辞离开他的办公室。彭水清神情颇为激动,拉着李书贤喋喋不休地说着:“书贤,报社可是个好地方,那都是有文化的人待的地方。没想到啊,我彭水清有一天也能进报社工作,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李书贤笑了:“你也知道报社是文化人待的地方,那你想想,咱们两个大老粗去了能做什么工作?” 彭水清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实在想象不出自己在报社能做什么工作,索性也就不想了:“管它呢,反正报社会给咱们安排工作的,总不能养着咱们吃闲饭吧。” 两人哈哈笑着出了办事处,上个月两人还在林芝一起当兵,这个月却相聚在省城,今后还会在一起工作,这世界说来还真是奇妙。 战友相见,少不得要喝两杯,虽然李书贤平时不怎么喝酒,可今天这情形,却无法拒绝彭水清的热情相邀。 夕阳西下,省城街头的国营小饭馆,两个战友边喝边聊起了在西藏当兵的日子,说着那些共同经历过的人和事,说起了老连长张进忠,也不知道他如今在老家过得怎么样?也说到了尹国正,两人不由有些唏嘘。 回到办事处已经半夜了,两人想着明天还有事,也就没有多聊,各自洗洗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李书贤起床洗漱以后,去办公室找了部电话。给镇上派出所的李公安打了个电话,拜托他给许淑华说一声,说自己要在省城耽搁几天,过两天才能回去。 打过电话,和彭水清在食堂吃过早饭后,等着办事处的人带他们去省报社接洽。 省报社离办事处不算远,坐公交车四五站路就到了。站在报社高大的门楼下,彭水清又是一阵感慨。报社的负责接待的同志早早就在门卫室等着他们,见到李书贤一行人,立刻热情地上来跟他们一一握手。 跟着报社的同志,李书贤他们去了人事处。和人事处的同志进行了一番交流后,人事处的领导让他们回去准备一下手续,五天后来报社报到。 想不到事情居然这么顺利,报社的工作就算是定了下来,李书贤和彭水清都有些喜出望外。 随后,报社的领导又热情地安排人,带着两位新同志去参观一下报社。报社的同志带领着他们从编辑、出版到后勤各部门都走了一圈儿。 在印刷厂参观时,正遇到印刷厂的车间主任马明。马明看见带着人四处参观的报社同志,凑上去问道:“小李,这两位是?” 小李指了指李书贤他们说:“马主任,这两位是新来报社的部队退伍干部。” 马明笑着热情地跟李书贤他们握手,“欢迎,欢迎。” 彭水清急忙说道:“马主任客气了,我们刚来,什么都不懂,以后要向你多请教。” 马明笑着打了个哈哈:“哈,哈,互相学习,共同进步。”心里却想,报社怎么会招两个土包子来。 回到办事处,眼看工作的问题解决了,两人也彻底放松下来。彭水清提议出去喝两杯庆祝一下。李书贤原本不想去,可见彭水清兴致很高,不想扫他的性,也就跟着他去了昨天那家小饭馆。 两杯酒下肚,彭水清的话也开始多起来,李书贤从盘子里拈了颗花生米扔进嘴里嚼着,笑着听他唠叨。 “老李,你是不知道,我这次退伍回家,我老婆把我骂了个狗血淋头。说什么别的军队干部退伍了,不是在公社当领导,就是去县城当干部。为啥我就混得那么惨,只能回家当农民。我给她讲这是国家政策,她却说肯定是我在部队不会做人,得罪了领导,才落得如此下场。你听听,这都是些什么屁话。” 彭水清端起酒杯跟李书贤碰了一下杯,李书贤浅浅地喝了一小口就把杯子放下,彭水清却一仰脖子干了,红着脸接着说道:“打我回家起,她就没给过我好脸色看,不是摔桌子就是拌板凳的。我老爹都七十好几的人,整天还替我操心。这下好了,看她这回还有什么话说。我在省城有工作了,还是在报社,哈!哈!哈!” 彭水清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邻桌都把好奇的目光瞄过来。李书贤尴尬地咳嗽一声,举起杯说:“来,老彭,祝贺我们都找到好工作了。” 早晨,在熟悉的部队起床号声中,李书贤悄悄起了床,小心地没惊动还在熟睡中的彭水清。他打算吃过早饭后就跟王主任告别,坐早班车回家,把这个喜讯告诉给许淑华和孩子们。 吃过早饭,回到寝室,彭水清已经醒了,躺在床上看李书贤收拾东西,便问:“老李,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俩约个时间,一起去报社报到。” 李书贤整理好自己的背包,抬头说:“好啊,报社不是说五天后吗?咱们就第五天下午两点,准时在报社门口见。” 李书贤正准备出发,彭水清也准备起床了。办事处的一个同志突然找上门来,说王主任要见他们,请他们马上去办公室一趟。 李书贤和彭水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跟着那人去了王明山的办公室,一路上心里不免有些忐忑。 “老李,老彭,我给你们通报一个事儿。今天上午一上班,报社领导就给我来了个电话,说是去报社工作的事有点变化。”王明山开门见山地说道。 李书贤和彭水清不由心头一惊,互相看了一眼,彭水清口快,面色紧张地问道:“报社不想要我们了?” 王明山皱着眉头说:“也不全是,原本说好给我们两个指标的,现在他们只愿意拿出一个指标来。” 李书贤接口抱怨道:“昨天说得好好的给两个指标,怎么今天就变卦了,哪有这样的。” 王明山叹了口气:“报社应该也是遇到突发情况,人家也有人家的难处。再说,好歹还是给我们留了一个指标。本来人家也是纯粹帮忙,我也不好多说什么。” 彭水清急了:“可我们是两个人,现在让我们怎么办?” 王明山看了看他,又转头看了看李书贤,有些无奈地说:“你们中只好有一个人放弃去报社,要不你们商量一下,看谁去?” 李书贤看着彭水清有些失望的眼神,又想起昨天他跟自己说的那些话。轻轻叹了口气说道:“老彭,那就你去吧,我就不去了。” 彭水清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怎么行,我不能占这个便宜,要去一起去,不去就都不去。” wap. /94/94707/31210707.html 第一百六十四章 换了单位 清晨,办事处的营区里静悄悄的,只有大树上的知了偶尔发出一两声让人烦躁的嘶鸣。 办公室的两人陷入僵持之中,谁都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去报社,让同伴独自回乡种地去。 李书贤对彭水清诚恳地说:“老彭,还是你去吧,别再跟我推让了。我这边自己还有些路子,我爱人在帮我想办法留在县城工作,估计这两天就会有结果。虽说比不上省城条件好,但好歹也是在城里。再说,就算我不能留在县城工作,我还可以回镇上和老婆一起卖豆腐,不比你回家种地强?” 可无论李书贤怎么说,彭水清就是坚决不同意丢下李书贤,自己一个人去报社报到。 看着两个人都在坚持为对方考虑,王明山不由感叹了一句:“你们俩还真是战友情深啊。谁说不去报社就不能留在省城工作了?” 李书贤和彭水清都吃惊地看向王明山,“王主任,这话怎么说的?” 王明山呵呵一笑:“你们俩也不问问我,一上来就互相谦让,在我面前表演战友情深的大戏。” 李书贤和彭水清围着王明山急切地问道:“你快跟我们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王主任,你就别再跟我们卖关子了。” “虽然报社这次只给了一个指标,可前几天我们联系的一家单位昨天给我们回话,同意从我们退伍干部里进一个人。本来这个指标我是想留给下一批退伍的干部,现在就只能便宜你们了。”王明山笑着说道。 “是哪个单位?”彭水清有些着急,率先问道。 “锦江市红旗工艺品厂,厂长是个参加过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老战士,特别欢迎你们这些转业干部去他们单位工作。” 王明山打量了一下俩人,接着说:“现在你们可以好好商量一下,谁去报社?谁去工艺品厂?” 彭水清追问了一句:“王主任,这两个单位有什么区别?” “其实也没啥区别,要真说区别嘛,无非是报社显得有文化一些,工厂则更实惠一些。”王明山也说不上这两个单位的具体区别,只能依照常识泛泛而谈。 李书贤心里却明镜似的,他知道彭水清想去报社,毕竟在报社工作能让他在家人面前获得更多尊重。自己现在有三个孩子要养活,当然愿意去实惠一些的单位,至于那些虚名,他却是不在乎的。 打定了主意,李书贤问王明山:“王主任,我请教一下,工厂究竟有啥实惠的?” “这个我倒是清楚,我小舅子转业就是在工厂工作。先不说工资这块,光一年四季的劳保就能省不少钱,此外还有各种补助。”王明山显然对小舅子的情况很是了解。 李书贤打断王明山的话:“行了,我知道了。王主任,我想去工厂。老彭你就别和我争了,我家还有三个小孩要养。” 彭水清心里是想去报社,只是自己不好意思开口,听李书贤这么一说,他心里松了一口气,说道:“老李,既然你选了工厂,那我就去报社好了。” 事情就这么完美地解决了,彭水清回去收拾东西准备回家,李书贤在王明山的办公室等着人带自己去红旗工艺品厂。 王明山看着李书贤,有些玩味地笑了:“老李,说实话,你是不是看出老彭想去报社,就故意说自己想去工厂的?” 李书贤摇摇头:“哪会呀,我是真想去工厂,没别的意思。” 王明山也摇头笑了笑:“你这个老李呀,可真是有意思。” 中午时分,玉梅带着给老厂长打的饭走进办公室,陈广辉正和一个穿着旧军装的年轻人在交谈,玉梅不免好奇地看了两眼眼前这个年轻人。 ”玉梅,这是我们厂新来的同志,叫李书贤。李书贤同志,这是我们厂最出色的青年技工张玉梅。”陈广辉给两个年轻人做了下介绍。 “你好!”李书贤赶紧站起身来,伸手和玉梅握了一下,“以后工作中,请张玉梅同志多多指点。” “你太客气了,互相学习。”玉梅被陈厂长说得有些不好意思。 “玉梅,你可别小瞧了李书贤同志,他可是部队上的战斗英雄,获得过二等功的。”陈广辉指着李书贤称赞道。 “真的?你太了不起了,以后我要向你多学习才是。”玉梅睁大了眼睛看着李书贤。 ”也没什么了不起的。赶上了打仗,和我一起参军的战友,好多都是我这样的。”李书贤笑了笑。 “李同志还没吃饭吧?要不我去帮你打一份?”玉梅热情地说道。 “不了,我已经跟陈厂长谈完了,还要赶着回老家去。下周过来报到咱们再见。”说着李书贤跟陈广辉道别,背着包出门去了。 “陈厂长,你上哪儿去找的这么厉害一个人?”玉梅把饭盒递给陈广辉。 “部队推荐的,我一个老战友和他们驻省城办事处的王主任很熟。我看这是个好苗子,我喜欢。”陈广辉从抽屉里拿出一张旧报纸垫在饭盒下。 “喜欢有什么用,现在又不是你做主,厂革命委员会那几个人不一定会看得上他,毕竟是你点头要的人。”玉梅撇了撇嘴。 “那你一天到晚还敢往我这儿跑,不拍被牵连?”陈广辉看着玉梅问道。 “我不一样,厂里谁不知道我是站你这边的,现在想和你撇清关系,那是不可能的了。”玉梅故意一本正经地说道。 “你这丫头,一天不气我你就不舒服,是吧?”陈广辉笑着用筷子指了指玉梅,玉梅哈哈大笑起来,小小的办公室里充满了温情。 陈广辉停下手中的筷子,望着窗外,愣了半天,才转头对玉梅说:“我虽然现在管不了什么事了,可我毕竟还是这个厂的厂长,能为厂里多做一点贡献我就得做。我相信,眼前这种局面只是暂时的,不信你就等着瞧,我一直坚信咱们国家一定会好起来的。” 李书贤回到家已经是黄昏时分,珠溪河的两岸家家户户都炊烟袅袅,淡蓝色得烟雾顺着屋顶的烟囱飘向空中,空气中充满了柴火的烟味和饭菜的香气。 李书贤心情愉悦地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顺着河边往自家小院走去。 “爸爸回来了!”站在门边带着妹妹玩的九九一眼就看见了暮色中走来的李书贤,大声喊着朝他跑来。 一家人,除了许淑华外,都跑到门口来迎接李书贤。李书贤抱了这个又抱那个,心里甜滋滋的。 吃罢晚饭,李书贤把自己在省城这两天的情况跟许淑华讲了,许淑华一听,不由喜出望外:“书贤,你说的是真的?能去省城工作。天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随即她又想到自己和孩子们,忍不住问道:“书贤,你要是去了省城,我们一家怎么办?还留在镇上吗?” “我下周才去报到,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也不太清楚。等我过去待一段时间,摸清了情况,我再想办法回来接你们。”李书贤现在对厂里的情况一无所知,不敢贸然给许淑华打包票。 许淑华听了有些闷闷不乐,说:“那还不如留在县城呢,起码我们一家可以在一起。” 李书贤知道她在想什么,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转业回来,不就是为了和你们在一起不分开嘛。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们娘几个弄到省城去。” 听李书贤这么一说,许淑华紧皱的眉头展开了,看着李书贤认真地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逼你,将来可不能耍赖。” 李书贤一拍胸口:“我李书贤好歹也是一条汉子,说过话是算数的。” 小慕几兄妹在院子里玩,听到父母的谈话,小慕激动地跟弟弟妹妹讲:“太好了,咱们一家可以去省城了。” 九九茫然地看着哥哥:“哥,省城在哪里呀?” 小红挤过来站在小慕面前,奶声奶气地问:“省城有什么好玩的吗?” 其实小慕自己也不知道省城在哪里,至于有什么好玩的更是不知道。他抠了抠脑袋,想了一会儿说:“省城可远了,坐车要坐好久。城里好玩的自然很多,你们去了就知道了。” “省城有妈妈去看爸爸的那个地方远吗?”九九不甘心地又问道。 小慕拍了一下他的脑袋,“你傻呀,妈妈去的那地方,光坐车都要坐半个月呢,省城咱们上午走,下午就能到。这两个地方能比吗?”小红和九九看向小慕的目光充满了崇拜,哥哥可真厉害,什么他都知道。 夜深了,孩子们都睡着了。许淑华就着昏黄的灯光在给小慕的衣服接袖子。小慕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上身穿不了多久,袖子就又短了。 淑华找了一块跟衣服颜色差不多的边角余料,做了两个袖管接在那件不合身的衣服上,这样又可以将就着穿上个一年半年的。 “要不咱们给孩子们一人做一身新衣服吧,也花不了几个钱。我不是有退伍费吗,既然咱们现在用不着买院子了,干脆就给孩子们还有你都添置一套新衣服。”李书贤看着许淑华在灯下忙碌,忍不住开口提议道。 “不行,以后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咱们得留点钱在身边以防万一。”许淑华摇着头拒绝了李书贤的提议。 “我这不是在城里有工作了嘛,每个月都有工资拿,你就不用担心钱方面的事了。” 可是随便李书贤怎么说,许淑华就是不同意。李书贤没办法,只能摇着头说:“你这个人呀,什么都好,就是把钱看得太死了。” wap. /94/94707/31221457.html 第一百六十五章 工厂生活的开端 玉梅下班回家,德成已经早早回家了。六月跟着笑笑在院子里玩。玉梅停好车问她:“你爸呢?” “在厨房做饭呢。”六月说完,跟在笑笑后面跑出了院子。 “小心路上的车。”玉梅冲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句。 现在六月已经转到制药厂的幼儿园上大班,眼看着明年就要上小学了。看着一天天长大的女儿,玉梅脸上露出笑容。 德成端着一盘土豆丝从厨房出来,看见玉梅望着大门口在笑,也好奇地看了一眼门口,门口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今天这么高兴,在路上捡到钱了?”德成打趣道。 “去你的,一天到就知道胡说八道的。” “快洗手准备吃饭,我去把六月叫回来。”德成把菜放在屋檐下的小桌上说。 过了片刻,德成满脸严肃地提溜着六月回来了,小六月瘪着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玉梅赶紧走上前,抱着六月问道:“小可怜,这是怎么了?” 六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说:“爸爸骂我不听话。” 玉梅抬头看了眼德成:“你骂她做什么?孩子还小,有什么事你不能好好跟她说吗?” 德成板着脸对玉梅说:“跟她说了好多次,不要去水桩那边玩,她就是不听,今天又跑到那边去玩了。” 玉梅听了,低下头严肃地看着六月,“六月,你是不是忘了爸爸跟你说的话?” 六月摇摇头:“我没忘,今天是追笑笑哥哥,不小心跑过去的。” 玉梅拿起别在六月衣服上的手绢给她擦了擦眼泪,“下次记住爸爸的话,别去水桩那边去玩。” 六月含着泪点点头,心里想不明白爸爸为什么会对自己去水桩边玩大发脾气。玉梅站起来,牵着她的手说:“好了,别哭了,咱们洗手吃饭去。” 吃过饭,六月在屋里看图书,德成和玉梅坐在屋檐下小声地说着话。 “德成,咱们有没有必要把六月管得那么严。这么多年过去,兴许那几个小孩子自己都忘了他们还有个妹妹。” 德成摇摇头,“你别太大意了,其他孩子我不知道,他家大妹一定是不会忘的。我已经几次发现她偷偷到我们院儿来看六月,每次我在街上遇见她,她看我那眼神都充满了仇恨,像是我搞得他们家骨肉分离一样。别人不说,咱们还是得防着她点。” 玉梅心里有些不舒服,点点头,转移话题说道:“德成,我们厂今天新来了个退伍军人,年纪虽然不大,可老厂长说,人家可是战斗英雄,二等功臣呢。” 德成“嗯”了一声,眉头紧皱看着手里的报纸。 “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这破报纸有什么好看的,一天盯着报纸看,你看你眼睛都近视了。” 德成放下报纸,揉了揉眼睛,“我这眼神越来越不好了,隔远了我都分不清谁是谁了。下周休息你陪我去趟东大街的眼镜店,我得给自己配副眼镜。” 他用手指了指桌上的报纸,痛心疾首地说:“他们要拆皇城,这可是省城的标志性古建筑,是历史的见证,就跟北京的紫禁城一样。就这么拆了,多可惜啊。” “有什么可惜的,都是些破房子,耸在市中心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依我说,还是拆了好。我可听说了,那里拆了以后会建一座万岁展览馆,这不挺好的吗?”玉梅不屑一顾地说道。 德成瞪着眼看着玉梅,指着她说道:“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怪不得古人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跟你说这些,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好,好,好,我跟六月就是女子与小人,你就别跟我们一块儿过日子呗,那多难为你呀。六月,出来洗脚,咱们睡觉去了。”玉梅站起身,没搭理德成。 田东来这时早已经从德成家搬走了,在木综厂宿舍区旁租了一间小房子。吴秀芬在宿舍区附近摆了小人书摊,买了一堆连环画,专门租给小孩子看,一分钱看一本。虽说挣不了多少钱,总归有个事儿干。 周一的早晨,许淑华早早起了床,做好早饭。此时李书贤已经收拾好行李,正跟小慕交代家里的事:“小慕,爸今天就要去省城上班了,有时间我就回来看你们。等过了这段时间,我安顿好了,一定回来接你们一道去省城。” 小慕点点头;“爸,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的,以前你不在家的时候,一直都是我在照顾他们的。” 李书贤拍了拍他的头:“好孩子,爸知道你能干。”九九也醒了,一脸迷糊地看着李书贤,半天才说了一句:“爸,你要走了啊?” “对呀,爸这就要走了,我不在家的时候,你要听吗妈妈和哥哥的话,学着帮家里做点事。妹妹还小,你要多照看着她,知道不?” “嗯,爸爸再见。”九九坐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点点头。 吃过早饭,李书贤背上常用的绿色挎包,挎包很旧了,洗得有些发白。他肩上扛着铺盖卷,手里拎着装有洗脸盆、毛巾和洗漱用品的布口袋。他站在门口,挥挥手跟孩子们再见,许淑华陪着他,去车站等候发往县城的班车。 中午,玉梅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边走边和徐秀娥闲聊。徐秀娥最近心情不太好,眼看着自己年纪越来越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却老是怀不上孩子。她心里着急,拉着小封去省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出来,怀不上孩子居然是她的身体原因。她不相信,拉着小封又去了好几家医院,结论还是一样的,怀不上小孩就是她的原因。 以前她总是在私下里嘲笑玉梅是不会下蛋的鸡,没想到命运跟她开了个玩笑,她自己竟然也是一只不会下蛋的鸡。 这下她不闹了,整天阴沉着一张脸。小封劝她说,大不了跟哥他们一样,抱养一个孩子得了。可她就是不死心,一心想怀上自己的孩子。 她妈知道了,不知从哪儿给她找了一个神医,据说很多人吃了他的药以后,都怀上了孩子。起初她也不信,后来实在没办法,死马当成活马医,花大价钱从神医那里开了几副中药回来,每天坚持喝那些苦涩的药汁。吃过药以后,除了胃口吃坏了以外,肚皮却毫无起色,她彻底绝望了,气得把药罐子都给砸了。 玉梅知道这件事后,经常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她,劝她想开点,命中注定的事,是强求不来的。可徐秀娥不这么想,她觉得玉梅在自己面前假惺惺地表示理解和同情,显得十分虚伪,背地里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呢。每次想到这些,她心里更加痛恨玉梅,甚至觉得玉梅就是她命中的灾星,就是跟她在一起自己才这么倒霉。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意地应付着玉梅,刚走到拐角处,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去路。 徐秀娥有些不耐烦地喊道:“让一让,别挡道。” 那人看了徐秀娥一眼,侧了侧身子,让开路。 “李同志,今天是来报到吗?”玉梅看着眼前的人眼熟,认出是那天在陈厂长办公室见过的年轻人。 “是你啊,张玉梅同志。”李书贤赶忙把手里的铺盖卷放下,伸手和张玉梅握了一下。 “你这是?”玉梅指了指他脚边的被子。 “今天刚报到,厂里给我分了间单身宿舍,可我找了半天也没找着宿舍在哪里?”李书贤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很正常,咱们厂的宿舍不在厂区里。得出大门右拐,往前走一段,看到一条小路再右拐。算了,我还是带你去吧。”玉梅怕自己讲不清楚,害得别人走冤枉路。 “那太谢谢你了。”李书贤赶紧拎起铺盖卷,跟着玉梅出了厂门。 徐秀娥看着两人出了厂门,心里不由一阵好奇,这张玉梅,怎么什么人她都认识,连新来的她都知道。 工艺品厂的宿舍其实就在紧靠厂区的一块空地上,几排整齐的红砖平房,一圈围墙围着。只不过没在厂区的院墙上开门,进出都要从厂区大门出入。 进门那两排是单间,是厂里给家里没有住宿条件或者家住得远的青工准备的。后面几排是套间,有一套二和一套三两种,那是给厂里结了婚的干部和工人准备的。当然,这宿舍也不是谁都能住,要凭资历,打报告申请的。 李书贤在玉梅的帮助下,很快找到分给自己的那间房。玉梅把他带到地方,自己便回厂里去了。 李书贤拿着钥匙打开房门,还好,屋里清清爽爽的,没什么垃圾,也没有霉味。 除了一张光板床,就只有一张桌子和写字台,对了,桌子下还有三根木板凳。 李书贤把铺盖卷放在光板床上,心想自己一会儿还得去买床棕垫,不然晚上睡觉这木板硌得慌。厂办的人让他明天正式去上班,今天给他半天假,置办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 匆匆把屋子打扫了一遍,李书贤锁上门,他来到厂门口的门卫室,向门卫师傅打听哪里可以买到生活用品。 门卫师傅跟他说,没有自行车的话,只有坐公交车到青羊宫,那附近才有卖生活用品的商店。 李书贤谢过门卫师傅,来到公交车站,搭乘自己要坐的线路进了城。他原本以为工艺品厂和报社一样都在城里,没想到工艺品厂却地处城郊,买东西极不方便。 李书贤去的时候是空手,回来却大包小包地带了许多东西,他肩扛手提的,腋下还挟了一床棕垫。就这样,李书贤同志开始了他在省城的生活。 /94/94707/31282822.html 第一百六十六章 东窗事发 这几天设备科的气氛不太对,胡科长苦着一张脸坐在办公桌前,一言不发的望着窗外发呆。 德成正好有事找他,推开科长办公室的门,见胡科长坐在窗前发呆。他笑嘻嘻地问道:“科长,在想什么呢?那么入神,中午饭都不去吃,这是要成仙啊。” 胡科长收回望向窗外的目光,看着德成低声说道:“包有志想整我,今天下午要开我的大会。” 德成脱口而出:“凭什么呀?包有志还一手遮天了不成?” 胡科长叹口气:“赵厂长被弄到干部学校学习去了,现在他是厂里革命委员会的主任,可不就他一人说了算。要想整我,那是分分钟的事。他一直认为我是赵厂长的人,早就有心把我搞下去了。” 德成一时无语,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才说:“要想搞你,那也得有个由头。” 胡科长无奈地笑了笑,“德成,你还是太年轻了。现在这帮人,他们做事还需要什么由头,随便给你扣一顶帽子就能整死你。” 他端起桌上的杯子喝了一口水,对德成说:“德成,以后你说话要小心一点,不要被人抓住把柄,在他们眼里,你也算是赵厂长的人。特别要注意包有志,他早就对你不满了,一定会找机会整你的,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我就是个小人物,包有志的眼睛未必会落到我身上。”德成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是多加小心,在厂里要低调,别出风头,让人注意到你。”胡科长叮嘱道。 德成点点头,心情郁闷地走出胡科长的办公室。这都是怎么了,工人不好好上班,农民不好好种地,学生也不上学了。整天就知道开大会,不是热烈欢迎就是坚决拥护,要不就是打到谁谁谁的。成天不干正事,这样一天天下去,怎么得了。 王强从屋外进来,看了眼四周,悄声在他耳边说:“知道吗?刚才厂里贴出告示,今天下午要开胡科长的批评斗争大会。” 德成点点头,“知道,刚才胡科长还跟我说起。” “你说会不会让我们发言,我们到时候说什么呀?” “有什么好说的,实话实说呗。”德成站起身,背上工具包准备出门。 王强赶紧叫住他,“师兄,你要去哪里?” “去生产车间检查设备。” “下午要开会,车间早没人了,你去干嘛。”王强不解地问道。 “没人正好,我还想清静清静呢。” “那你等等,我们一起去。”王强赶紧收拾好工具包追了出去。 此时的生产车间里空无一人,德成和王强坐在车间上方的检修平台上,看着眼前空荡荡的车间,王强叹了口气:“以前一进车间,总能看到在红红火火的生产,现在倒好,生产几天停几天,死气沉沉的。” 德成看了眼脚下的生产车间,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还有谁关心生产呀,关心生产的人要么靠边站了,要么就跟赵厂长一样被送去学习了。” “唉,这样下去也不行啊,不能整天光喊口号不干实事。”王强忧心忡忡地看着空荡荡的车间。 “该怎么办?谁知道呀。”德成吐了一口气,心里憋得难受。 下午的职工大会是包有志主持的,主要是批评教育设备科科长胡长生一贯不重视政治学习,一切都以技术为标准,是不红只专的坏典型。对此,包有志号召全厂的革命群众对他进行严厉的批判和教育。 领导讲完话,自然有他的贴心部下跳上台来,对胡长生进行了深刻的揭发和批判。他在台上滔滔不绝地控诉着胡长生的种种反动言行,呼吁广大革命群众起来和胡长生作斗争,坚决不能让胡长生的阴谋诡计得逞。 在台下坐着的德成心里一片骇然,台上这是在说胡科长吗?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发动派嘛,他们这是要对胡科长赶尽杀绝呀。 接下来包有志要求设备科的同志上台来,大胆揭发批判胡长生。设备科的人都懵了,可又不得不发言,一个个站在台上顺着领导话的意思依次发言。德成也跟在一干同事身后,依样画葫芦地照前面人的话说了几句。下台的时候,他偷偷瞄了一眼包有志,他脸色很难看,显然是不满意设备科一干人的发言。 最终,大会在宣布暂停胡长生设备科科长职务,下放到车间接受广大革命群众的教育批判而顺利结束。 德成独自走在烈日下,强烈的阳光照在身上,可他的心里却一片冰凉。从赵厂长到胡科长,跟他相熟的几个领导都纷纷下台。接下来,恐怕自己的日子也会不好过了。 晚上回到家,玉梅看他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便问了他几句。知道原委后安慰他说:“没关系,你就是个普通职工,厂领导未必会把你放在眼里。再说了,你又没犯什么政治性错误,顶多算是不积极分子,那也是人民内部矛盾。别太在意了,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德成心想也是,只要自己保持低调,不乱出头,谁会拿自己开刀呢?这么一想,他心里多少有些释然,不再纠结。 第二天一早,德成准时来到办公室,收拾了一下工具,准备按计划去大输液车间检测设备。厂办的一个同志突然来办公室找他,说包主任让他去一趟。 德成忙问什么事,厂办的同志说不太清楚,只是催他赶紧去。德成满心疑惑地来到包有志的办公室,轻轻敲了一下门走进去。 “包主任,找我有事?” 包有志正在埋头看文件,他抬起头,把老花眼镜摘了下来拿在手上,上下打量了一下德成,这才缓缓说道:“知道今天找你来什么事吗?” “不知道。”德成摇摇头,心说,我怎么会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 “你好好想想,是不是有什么该给组织交代的?”包有志的神情像极了德成家里那只猫捉住老鼠的样子。 “包主任,我真不知道什么事?”德成想了想,摇摇头说。 “余德成,你很不老实嘛。看来平时你伪装得不错,把厂里的同志们都骗了。”包有志皮笑肉不笑地说了一句。 “包主任,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能有什么事儿瞒着厂里。”德成不知道包有志指的是什么事,急忙开口辩解。 “你再想想,好好想想,有什么要给组织坦白的,我不急。”包有志戴上老花镜,继续看自己的文件,把德成晾在一边。 过了一会儿,包有志抬起头看了眼德成,“看来你是准备顽抗到底了,不打算自己坦白。” “包主任,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哼,不见棺材不落泪。那好,你看看这封信,看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包有志说完,把一封信扔到德成面前。 德成急忙拿起信,从里面掏出信纸看了起来。德成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来信揭发余德成曾经是国民党军官,身份是少尉军医。解放后,长期隐瞒身份,悄悄混进工厂潜伏,一心的等待时机好搞破坏。德成匆匆看了眼信的结尾,落款是革命群众。 “包主任,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是污蔑。”德成一边对包有志说,一边在紧张地思考究竟是谁检举揭发的自己。 ”胡说八道?你的档案里没有你解放前的当过兵的经历,是当时你没有向组织主动交代吧?你想着这么一直瞒下去,就不会有人知道你心中的这个秘密。嘿嘿,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没想到吧,有人知道了你的这个秘密,而且还把检举信寄到厂里来了。” 德成脑子里此刻一片糊涂,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想不到隐瞒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今天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谁?究竟是谁?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揭发自己。 还没等德成想明白,包有志敲了敲办公桌,“余德成,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是,包主任,事情不是这样的。我当年不是自愿参加国民党军队的,我是被强迫抓的壮丁,这个应该不做数吧?“德成赶紧跟包有志解释当年的情形。 包有志听完,用不相信的目光看着德成:“你是被抓的壮丁?那怎么又成了少尉军医了?这解释不通啊。还有,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一直不向组织交待这件事?你是心里有鬼吧?” “包主任,我有证人,他能证明我是被抓的壮丁。”德成突然想起已经返乡的林三,他可以证明自己当年被抓壮丁这件事。 “哦,那你明天把这个林三的联系方式交到厂里来,我们会安排人调查的。我们绝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更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你先回去吧,自己好好想想,有什么想跟组织交代的,随时来找革命委员会的同志。”包有志挥挥手,暂时把德成打发走了。 德成站在厂区的道路边,此刻他的头脑正在高速运转,拼命想找出揭发自己的那个人。 知道自己过去在国民党军队当过兵这件事的,无非就那么几个人。玉梅是一个,德蓉算一个,小封也知道,除此之外就只是林冲他们几个知道,这事儿连三哥他都没告诉。小封和玉梅肯定不会揭发自己,德蓉更不会,林冲他们全都回乡下去了,关键他们都不识字,肯定不会是写这封信的人,并且他们也没有理由来揭发自己呀。那么?究竟会是谁呢?他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德成百思不得其解。 /94/94707/31303243.html 一百六十七章 疑惑 走到家门口,德成把六月放了下来,双手揉了一揉脸颊,放松一下自己紧绷着的神经,今天真是折磨人的一天。 他和往常一样,换了衣服去厨房做饭,在厨房里还笑着和杨大嫂闲聊了两句,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可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他眼神里的不安和惊慌。 玉梅和徐秀娥骑着车回到家,顺便在门口把和笑笑一起玩的六月带回家吃饭。 吃饭的时候,玉梅发现德成有些心不在焉,一直在走神,自己跟他说话他都仿佛没有听见。 “德成,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生病了?”说着用手背在德成的额头挨了一下,“没发烧呀?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德成推开她的手,“你别瞎操心,我没生病。我跟你说个事,明天起,六月还是跟你去你们厂幼儿园上学。” 玉梅看了他一眼,说:“当初不是你自己说的你们厂子大,幼儿园比我们那些小厂条件好,死活要把六月转去你们厂幼儿园。今天又怎么想起要把她送回我们厂幼儿园了?这会儿你不嫌弃我们厂幼儿园撇得很了?” “你胡说什么呢,我什么时候说过你们小厂不如我们厂的话?你先别急着问为什么,你明天记住就行了。至于出了什么事,一会儿我再详细给你说。六月,洗了手过来吃饭了。”德成回头叫着六月,也不理会玉梅满脸疑惑的表情。 吃过饭,德成泡了杯茶,破天荒地没去屋檐下坐着,而是在屋里等玉梅洗刷碗筷。 玉梅洗完碗,回到屋里拿起毛巾擦了擦手。转身看德成一本正经坐在屋里等着自己。她知道德成一定有什么特别的事要跟自己说,她指了指屋外对六月说:“六月,爸爸要跟妈妈说点儿正事,你去找笑笑他们两兄弟玩吧。” “真的?那我去了,爸爸妈妈再见。”小六月欢欢喜喜地跑出门找笑笑他们玩去了。 “说吧,出什么事了?”玉梅在桌子边坐了下来,从凉水壶里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 德成皱着眉头对玉梅说:“今天包有志突然找我去,他手里有一封检举信,是检举揭发我的。” “检举揭发你?检举你什么?” “就是我曾经当过兵那件事。” “啊?是谁啊?他怎么知道的?”玉梅吃惊地张大了嘴。 “我怎么知道是谁干的,是封匿名检举信。”德成低声说道。 “可那不是被抓的壮丁嘛,你也是被逼当兵的,再说后来你不是逃跑了吗?这账怎么能算在你头上。你有没有跟领导说清楚当时的情况?” “说了,他们说会对这件事展开调查的。” “调查?去哪里调查?又能找谁调查?” “抓我壮丁那个班长还在,解放后他还来找过我,后来他回原籍老家去了,这个人可以证明我的壮丁身份。” “那太好了,这下你可以说清身上的历史问题了。” 德成沉思了一会,抬头对玉梅说:“我还是想不明白,究竟是谁揭发的我。这个人既要知道我过去的历史,也要了解我现在的工作情况。我今天下午想了好久,也没个头绪。要不这样,你过去帮我把小封叫来,让他帮我回忆回忆,那段时间究竟有谁会知道我的事。” 玉梅起身来到小封家,小封正在屋里听他的收音机,徐秀娥靠在床边用钩针钩着一件小坎肩。 “嫂子,你来了。”小封抬头看见玉梅,忙站起身请她进屋来。 “小封,你哥让你过去一下,他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小封顺手关了收音机,拔脚就要往外走。 “等等,小封,我跟你一起去。”徐秀娥赶紧放下手中的钩针,准备起身跟小封一起过去。 玉梅愣了一下,一把拿起桌上钩了一半的小坎肩对徐秀娥说道:“他们两个大老爷们儿说话,你去凑什么热闹。你这坎肩钩得真好看,你教教我怎么弄,回头我给六月也钩一件。” 徐秀娥望着小封出了门,有些出神,没留心玉梅在说什么。玉梅拉了她一把,笑着打趣道:“小封都出门了你还看,整天在一起还没看够啊。” “啊?你刚才说什么?”徐秀娥回过神来,转头问玉梅。 “我说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小封不就去他哥那儿一趟嘛,连院门都没出呢,你瞎操心什么?” “哪有啊,谁说我操心他了。做了一天,我不过是想到院子里去走走。”徐秀娥掩饰道。 “好啊,我也想出去散会儿步,要不咱们一起去街上走走。”说着玉梅挽着徐秀娥的手就往外走。 “你别着急呀,好歹让我锁上门儿再走。”徐秀娥挣脱开玉梅的手,伸手掏出兜里的钥匙,把门锁好,这才和玉梅一起出了大门。临出门前,她忍不住往玉梅家瞟了两眼,很想知道德成找小封去究竟有什么事? 灯光下,德成严肃地问小封:“你还记得当年我当兵逃回来的时候,到底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 小封看了德成一眼,心里有些迷惑:“哥,你问这干啥,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怎么突然想起这件事来了?” 德成叹口气;“我也不想提这件事,我自己都快把它给忘了,可有人却替我记着这件事。” “谁吃饱了撑的,来替操你这份儿闲心?” “我也不知道是谁。”德成摇摇头,“不过,他把一封检举揭发信寄给了我们单位领导。现在厂里要查我的历史问题。所以我才把你叫过来,帮我回忆一下,当年有哪些人知道这件事。” “啊,还有这事儿?”小封也很吃惊,“现在到处都在搞检举揭发,他们不会为难你吧?” “现在还不知道,以后的事,谁说得清楚呢。这件事成了我的心病,我一定要搞清楚,究竟是谁在我背后捅的刀子,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不搞清楚,我心里不安啊。” “我想想,当年知道你回来的,家里除了德蓉姐就是我了。”小封敲敲脑袋回忆起来。 “我知道你和德蓉肯定不会干这种事的。”德成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家里就没其他人知道了,当时管家方伯和厨娘吴妈在你回来之前就都走了。”小封实在想不起还有什么人知道这件事。 “你嫂子也知道这件事,但检举信不可能是她干的。厂行的冲哥和韩六哥也知道,当年还是他们帮我逃跑的。可他们已经回乡下老家去了,更不可能写揭发信来检举我。这人到底是谁呢?他又是怎么知道我的事呢?”德成苦苦思索起来。 想了一会儿,小封突然对德成说:“会不会是你偶然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但你事后又忘了?” 德成摇摇头:“我连三哥都没跟他提过这件事,更不可能告诉别人。你说,会不会是你嫂子无心跟别人提起过?还有小封你,有没有无意间跟别人提起过这件事。” “哥,这种事我怎么会随便跟人说嘛,没有,没有。”小封一个劲儿摇头,在他的印象里,自己还真没跟旁人提起过这事儿。 “徐秀娥呢?你有没有跟她提起过?” “秀娥?我想想。对,刚谈恋爱那会儿,她问过我们之间的关系,当时我好像顺便跟她提过这件事。”小封回忆道,随即他坚决否定了德成的怀疑,“哥,你不会是怀疑秀娥写的检举信吧?不可能!我知道她对哥有些不好的看法,但我相信她绝不会干出这种事的。” 德成沉思了片刻,抬起头,略显疲惫地说道:“我实在想不出还有谁可能知道这件事。算了,你先回去吧。我自己再想想看,有没有漏掉谁。” 小封站起身,想要安慰一下德成,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站在那里愣了片刻,轻叹一声转身出了门,留下德成独自在灯下苦苦思索。 德成不是没怀疑过徐秀娥,不然也不会叫小封过来问话。但小封如此坚决地否定了他对徐秀娥的怀疑,他也不会再继续纠缠下去,只有把希望寄托在林三身上,希望他能够证明自己的清白。 小封回到屋里,也无心再摆弄他的宝贝收音机了。虽说他刚才毫不犹豫地否定了德成对徐秀娥的怀疑,可这会儿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他心里却开始动摇起来。说是徐秀娥写了这封检举信,也不是不可能的。起码她了解德成的过,也知道德成现在的工作单位,更为关键的是,以她对德成的反感,她这么干是绝对有可能的。 一边是跟自己亲如兄弟的大哥,一边是和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夫妻。如果真的是徐秀娥出卖了大哥,自己该怎么办呢?小封突然觉得很苦恼,小封是个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跟谁都客客气气的,心思单纯,从不把人往坏处想。 这一夜,注定无眠的两兄弟各怀心事,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映照在室内,淡淡的月光洒满室内,显得无比清冷寂静。 /94/94707/31339337.html 第一百六十八章 批斗会 德成把林三当年留给自己地址抄了一份交给包有志,包有志拿着地址,神色冷淡地说:“你先回去吧,委员会调查结果出来后会通知你的。” 德成也不多话,转身回了设备科。他心里装着事,没了干活的心思,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了好几天。除了每天正常的上下班外,其余时间他基本不外出,整天呆在家里不是看书,就是喝茶。 七月的最后一天,包有志让人通知德成去趟办公室,德成心想一定是林三那边有了消息。 “余德成,你说的那个证人林三,他老家所在的公社委员会已经给我们回函。林三在六一年时,带着全家外出逃荒,此后一直杳无音讯,已被公社列为失踪人口。” 德成一脸愕然地望着包有志,林三失踪了?这样的消息让德成有些心情复杂,一是忧心自己的过去找不到证明人,二是担心林三的安危,那几年外出逃荒的人,现在变成了失踪人口的,十有八九都没能活下来,林三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 “包主任,我该怎么办?”失去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德成,不得不向包有志低了头。 “呵呵,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回去好好想想该如何向革命群众交代你的过去,这才是你现在该做的事。不要再妄想逃避,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包有志冷笑一声说道,埋头继续批阅起文件来,不再理会他。 德成站了一会儿,见包有志没有再和自己交谈的兴趣,只得悻悻地离开。 “小王,你去准备一下。通知各车间、科室,明天上午九点召开全厂大会,批判隐藏在革命队伍中的国民党余孽余德成。”包有志从文件中抬起头,看着德成远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地嘱咐办公室的秘书。 王强低着头,焦急不安地在设备科门口来回踱步。一抬头,看见德成失魂落魄地往回走,他心里预感到不妙,急忙迎上前去:“师兄,什么情况?” 德成摇摇头没说话。 “是没找到人,还是那人不肯给你作证?” “没找到人,公社说,六一年那年他逃荒出去后就失踪了,八成儿是死在逃荒路上了。”德成神情有些沮丧。 “那现在怎么办?你还有什么其它办法证明自己吗?” “哪有那么多办法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尽人事,听天命吧。”德成无奈地摊摊手,苦笑着对王强说。 自打王强听说了德成这件事后,他一直在帮德成想办法出主意。可他能力有限,在德成这件事上,他能帮到的忙实在不多。 夕阳下,德成拖着长长的影子疲惫地往家走。他头脑里一片混乱,他不知道包有志这伙人接下来会对他做什么。但显然,他们是不会放过这次机会的。自己就像是包有志枪膛里射向赵新民、胡长生的子弹,不搞臭自己,是起不到打击赵新民的作用。 回到家,面对玉梅和六月,他装着一切如常。他清楚,唉声叹气,愁眉苦脸都不能解决问题,除了给家人徒增烦恼和忧虑外,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到了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他还是被敏感的玉梅察觉到了不对劲儿。 玉梅没有问他,只是在黑暗中紧紧地抓住他的手,低声在他耳边说:“别担心,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黑暗中,德成握着玉梅的手紧了紧。 清晨的阳光洒满院子,六月坐在妈妈的车上,笑着和德成挥手再见。德成看着六月像阳光一样灿烂的笑容,不由得跟着她一起开心地笑了。 不管往后的日子再如何艰难,自己一定会坚强面对,好好活着,家里还有妻子、女儿需要自己看顾。 一进设备科的门,德成就觉得大家看自己的眼神怪怪的。一转眼他就明白了,自己的事一定已经传得人尽皆知了。 设备科的临时负责人老刘拍了拍手:“大家注意了,今天上午要召开全厂大会,谁都不许缺席。”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德成一眼。 “今天上午开什么会?又要批判谁?”王强在德成身边悄声地问道。 “我哪里知道,爱谁谁吧,关我们屁事。”德成表情轻松地随口答道,但他的心里却七上八下的,猜测着会不会是开自己的批判会。 “余德成,包主任让你马上去一趟。”厂革命委员会的一个办事员专门跑到设备科来通知德成。 德成面色难看地跟着办事员走了,王强有些担心地看着他出了门。他一直等到九点快开会了,也没见德成回来,这才跟着科里的同事一起去了大礼堂。 大礼堂里黑压压地坐满了人,会议还没有开始,相熟的人坐在一起闲聊着,整个礼堂一片“嗡嗡”声,跟个集市差不多。 不一会儿,有人带头唱起了革命歌曲,紧接着合唱声彼起此伏,各车间的群众顿时热情高涨,颇有不斗垮坏份子誓不收兵的气慨。在白底红字的标语鼓动下,更使人热血沸腾,斗志昂扬。 “同志们!安静!”台上的主持人敲了敲话筒,提醒大家开会了。于是礼堂里嘈杂的声音渐渐变小了下来,直到鸦雀无声。 王强一抬头,这才发现台上挂的横幅写着“批斗国民党特务余德成”。王强大吃一惊,向台上望去,隐约见到幕布后站着人,只是隔得有些远,看不太清楚。 坐在台子正中的包有志接过话筒,清了清嗓子,大声地说道:“同志们,批判大会现在开始。” 厂革命委员会副主任戴成斌站了起来,大手一挥,“把反革命分子余德成带上来。” 德成被两个头戴军帽,身穿军服的工作人员反剪双手押着来到舞台中间。只见他面色苍白,眼神中透露着惶恐,低着的头上早已被汗水打湿。随后,厂里名类被批斗的人也被反剪双手推上前来,低着头,佝偻着身体,显得非常狼狈。 戴成斌走上前来,指着德成问台下的群众;“大家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设备科的余德成嘛。”有人在人群中喊了一句。 “没错,他的确是设备科的余德成。但是,他不仅仅是设备科的工人这么简单。同志们,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个人其实还有另外一个身份。”戴成斌停顿了一下,眼睛扫视了一眼台下的群众,接着说道:“他是个混进革命队伍的国民党特务!” 台下立刻有人高声喊道:“打到国民党特务余德成!”会场中的群众,也跟着振臂高呼,吼声如雷。站在台上的德成不由浑身一抖,他想努力抬头看一眼台下的情形,却被身后站着的两个人死死压住脖子,抬不起头来。 戴成斌满意地向下压了压手,“下面,请同志们上台揭发余德成的罪行。” 首先上台发言的是刚刚转业的退伍军人,根红苗正,身材高大壮实,身着军便服,端正地戴着军帽,操着一口不地道的普通话。他先揭发了一些不是事的小事,继续义正严词地指着德成说道:“你要老老实实交待过去对人民干过的罪恶事情,你要不老实交待,革命群众是不会放过你的!” 随后是厂革命委员会的运动积极分子宣读批判稿,声音高亢,咄咄逼人。他虽然说的是省城的土话,但气势汹汹,颇有几分广播里的大批判腔。 这个积极分子读上一段,台上便有嗓音宏亮的人带领群众喊口号,先是喊“无产阶级革命路线胜利万岁”,接着又喊“打倒反革命分子余德成”,“余德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会场上的群众纷纷跟着高呼,显得气势磅礴。 戴成斌等几个积极分子发完言,让人把余德成推到舞台前面,严厉地对他呵斥道:“国民党特务余德成,向大家坦白交代你的罪行。” “我是冤枉的,我不是国民党特务,我是解放前被抓的壮丁。”德成挣得面红耳赤,大声喊道。他心中不服,虽被强迫压住脖颈,仍然想努力挺直腰杆。 戴成斌高喊道:“余德成!你还不老老实实低头认罪!”身后有人用拳头往德成的脊梁上猛砸,让他弯腰低头。 王强见了,在人群中高喊一声:“不准打人,要文斗不要武斗!”包有志看了台下一眼,没发现喊话的人。 “谁打人了?我怎么没看见。”他神色冷淡地说了一句,“继续批斗!” 又过了一阵,德成被拖到了后面,大会接着批判台上的其他人。戴成斌喝令他们交待自己的罪行,谁若是说话声音低了点,就是“避重就轻”,交待得不如革命委员会的意,就是“负隅顽抗”。总之,没一个有好下场。 批判会结束后,又押着被批斗的人在厂区游行,与会者排成队伍,跟在他们后面。一路走一路高喊革命口号。 王强跟在队伍后面,看着德成被批斗侮辱,心里觉得很不是滋味,他远远地落在队伍的后面,别人举手喊口号时,他也跟着举举手,但嘴里却一直保持着沉默,那些空洞的口号,已经令他深感厌烦。 /94/94707/31361930.html 第一百六十九章 小封的决定 下班了,德成收拾好工具包挂到墙上,转身去拿自己的包。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腰上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疼痛。 “嘶。”德成倒吸一口凉气,蹲在地上。王强赶紧放下包,把他慢慢扶了起来,“没事吧?师兄。” “没事,让我缓缓,刚才转身岔了气。”德成缓过劲来,用手扶着腰,刚才被人砸过的地方疼得钻心。 “要不你等等我,我去找人借辆自行车送你回去。”王强担心地看着德成。 “不用!不碍事的,我歇一会儿就好了。”德成一边揉着腰一边拉住王强。 最后,在王强的坚持下,德成还是被王强搀扶着出了工厂。一路上,王强想跟德成说些安慰的话,可憋了半天,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两个人就这么默默走在回家的路上,周围下班的人们匆匆超过他们,急着往家里赶。 “王强,你先回去吧,我快到家了,自己能走回去。”德成不想让邻居看见自己这幅模样,更不想让玉梅和六月担心,挥手示意王强赶紧回家去。 王强担心地看了一眼德成,犹豫一下说道:“要不,我还是把你送到家吧。” “真的不用,你快回去吧,明天单位见。”王强见德成执意不肯,也就不再坚持。又叮嘱他注意身体,回家后一定要用药酒揉搓一下伤处,这才转身回去了。 看着王强走远了,德成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街口邮局的台阶上。 坐了没几分钟,想着玉梅和孩子快回家了,自己得赶回去给她们做饭。德成扶着邮局的墙,缓缓站起身,正寻思着慢慢往家去。身后突然传来小封的声音:“哥,下班你不回家,坐在邮局门口干啥?” 德成缓缓转过身,苦笑着说:“我闲得慌,坐在这儿数路过有多少人。” 小封哈哈大笑起了:“净瞎扯,还不赶紧回家做饭。要是饿着小六月,我嫂子可饶不了你。” 小封说着便拉着德成一起往家里走,他这伸手一拉,德成猝不及防,腰间传来的剧痛让他呲牙咧嘴地忍不住叫出声:“哎哟!” 小封急忙停下脚步,放开德成,吃惊地问道:“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德成手扶着腰间,摆摆手说:“没什么,今天上班不小心扭了一下腰。” 小封说:“你这模样不像是扭了腰,我看看。”说着伸手去掀德成衬衣的下摆。德成伸手想要阻拦,可腰上伤让他动作慢了半拍,小封手快,一把掀开了他的衬衣下摆。 青紫色的淤痕曝露在小封眼前,小封一下急了眼:“哥!这是谁干的,是不是你们厂的人?我找他算账去。” 德成赶紧伸手拦住小封;“别去,我没跟谁干架。” “没干架你身上怎么会有伤?下手够黑的,把你打成这样。哥,你别怕,我汽修厂的兄弟多,明天我就带他们上你们厂找人去。” 德成既感动又难过,他扶着小封的肩头说:“真不是什么个人恩怨,今天厂里开我的批判大会,有人趁机在背后给了我几下。你去也没有用,真的,听哥一句,算了吧。” 一听说是在批斗会上让人给黑了,小封一下愣住了:“厂里为啥开你的批斗会?” 德成苦笑一声,没有说话。小封立刻反应过来,“该不会是因为解放前你当兵那件事吧?” “你说呢?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事。”德成扶着小封的肩膀慢慢和他一起往回走。 “不是,哥,你当时不是被抓的壮丁嘛,又不是自愿去当兵的。” “活该我倒霉,当时就不该去当那个什么狗屁军医,现在我说是被抓的壮丁,谁信呀!再说,如今也找不来证人证明我所说的这一切。” “哎,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件事儿来。那年你不是带回一个朋友在家喝酒来着。我听你们说的都是当年一起当兵的经历。这个人不是可以给你作证吗?对了,当时他走的时候你喝醉了,他留了地址让我转交给你,你还记不记得?要不你给他发个电报,让他来给你作证。”小封兴奋地回忆起当年那一幕,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你说的我早就想到了,可现在这个人找不着了。” ”不会吧?这么大一个活人,好端端的怎么就找不着了呢?” “公社说他六一年那年逃荒就不见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音讯,估计早就不在人世了。唉,他也是个命苦的人。” 小封一下泄了气。“哥,你打算怎么办?” 德成微微一笑,抬头看了一眼天上云彩,“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管他呢,走一步算一步吧。” 两人慢慢走回院里,进门前德成放开小封,在他耳边小声说道:“这事儿你得替我保密,千万别告诉你嫂子。” 小封难过地点点头,“哥你放心,我不会跟嫂子说的。你自己也也要小心一点,我家里还有药酒,我去给你拿。” 德成摆摆手:“不用,我家里有,你回去吧。” 小封站在家门口,看着德成强作正常地慢慢往家走,心里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他生怕被人看见了,赶紧胡乱抹了一把脸,转身打开门进了屋。 德成坐在门前的椅子上,缓了缓劲儿,这才开门进屋去。他从柜子顶上拿下一瓶药酒,脱下上衣,倒了一点在手心,双手使劲搓了搓,这才把手放在腰上用力地揉搓起来。 还真别说,这药酒挺管用的。这是他按照古方自己配的,当时泡了两瓶,想着小封干的是力气活,容易受伤,就给了小封一瓶,自己留了一瓶。平时遇到什么跌打扭伤的,自己擦一擦就会好许多。 这会儿伤处虽说是火瞟火辣的,人却松泛了许多。他活动一下身子,觉得腰上好了一些,这才穿上衣服,去厨房给母女俩做饭。 玉梅回家没察觉什么异常,吃过饭后,带着六月高高兴兴地玩了一会儿,又陪着德成说了一会儿闲话,这才让六月洗洗上床睡觉。 等六月睡着了,玉梅坐在灯下,翻开厚厚的一本书在灯下看了起来,一边看还一边默默背诵。 德成放下手里报纸,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书,原来是本领袖选集。 “你背这个干嘛?”德成不解地问道。 “我们厂革命委员会成立了一个读书小组,参加的人都必须会背诵《毛选》。我是读书小组的骨干,希望努努力,争取能评上今年厂里的‘活学活用毛选积极分子’。” “有用吗?”德成问道。 “怎么会没用呢?瞧你这样儿就不是个积极分子。我还要争取入党呢。” “上次入党不是因为你弟弟的事给搅黄了吗?怎么?还不死心。” 玉梅看了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道:“你自己不进步,也不能拦着别人进步吧。是,我弟弟把我入党的事给搅黄了,我这不是在积极补救嘛。我相信,组织一定能看到我的决心和行动,一定会重新给我一个机会的。” 德成沉默了,在入党这件事上,玉梅一直都很在意。她一心想通过自己的行动向组织表达自己入党的决心。德成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成为她走向革命道路的绊脚石,所以向来不太支持她的革命行为,对此,玉梅早就有些不满了。 夜深了,玉梅收了书,倒水洗漱后睡觉了。德成躺在床上,腰上虽然擦过药酒,可还是很疼。特别是翻身的时候,简直疼得他难以忍受。他知道,这是受伤后身体的正常反应,倒也不太惊慌。为了不打扰到玉梅休息,他尽量平躺着一动不动。 玉梅闻到德成身上刺鼻的药酒味儿,转头问他怎么回事,德成只得说是自己的腰拧了。玉梅因为白天要上班,晚上还要学习,实在是太累了,也就没多问,德成这才搪塞了过去。 同样睡不着的还有小封,回到家后,他一直都在想着德成的事。前几天德成找他过去说这件事儿的时候,他还不太在意,没想到会闹出这么大阵仗,德成居然当着全厂的面被批斗。他们厂也开批斗大会,他知道有些人趁机会对批斗对象下黑手,想着德成腰上的淤青,他心里一阵阵的难受。 他从小和家里人分开了,那年家乡遭了水灾,父母带着一家人逃难到了省城。当时一家人都挤在皇城坝的难民堆里,一不小心他就和家里人走散了,从此一个人在省城流浪。饿了就去跟人讨要点吃的,实在要不到的时候就去偷。有一天他饿得实在受不了,大着胆子去偷店里的馒头,被人逮住一顿好打。多亏遇到了好心的余秀清,看他可怜就收留了他,这才安顿下来。这么多年过去了,自己家在哪里他已经记不清了,只依稀记得除了父母外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他们长什么模样小封都快记不起了。 后来德成和德蓉两兄妹进了城,对他都挺好的,只是那时候两人是少爷和小姐,自己的身份只是个车夫,彼此没有太多的交集。直到余秀清一家去了台湾,剩下三人相依为命,大家一起帮衬着熬过了那段艰苦岁月,彼此之间才真正的熟悉了起来。 德成兄妹从没把他当成外人,一直拿他当自己的亲弟弟一样看待,让他重新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一晃十多年过去了,三人都各自成了家,可小封对德成德蓉的兄弟姊妹之情不但没有减退,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厚。在他内心,德成德蓉兄妹俩就是他一辈子的哥哥姐姐。 德成的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徐秀娥,可是他就是不敢开口问她。不是别的原因,他只怕知道事情的真相后,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可是今天,他目睹了德成身上的伤,看着他佝偻的身影,还有眼神里的萧索,这一切,深深刺痛了他的心。他知道,不能再当缩头乌龟了,有些事,自己必须要去面对。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做出了决定。 /94/94707/31387864.html 第一百七十章 积怨已深 德成拿起扫帚把厕所门口的垃圾扫到一处,正准备过去拿撮箕。几个青工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有人一脚踢开堆在一处的垃圾。德成拿着撮箕默默地看了一眼,低下头拿过扫帚把它们归置在一起。 “哟,这不是咱们厂的护厂英雄吗?怎么被安排来扫厕所了。”见是德成,有人戏虐喊道。 “屁的护厂英雄,就是国民党狗特务。”另一个人冲地上吐了口唾沫。 几个人围着德成哈哈大笑起来,德成直起身,拿着扫帚冷冷地看着他们。 “看什么看,不服气是吧?我代表革命群众教训一下你。”一个头戴军帽的小青年挥手一拳向德成砸去。 “张波,别他妈太过分!”一只大手拽住了小青年的胳膊。 张波一回头,看见身后怒气冲冲的王强,有些结巴地说道:“王哥,我......我们在闹着玩儿呢。” 王强没给他好脸色,骂道:“滚一边玩去,别在这儿瞎折腾。”几个小青年灰头土脸地赶紧开溜。 王强高大魁梧,为人仗义,厂里好多小青年都服他,见面都管他叫哥。 德成揉了一下腰对王强说:“别跟这帮小子一般见识,都是些不懂事的。” 王强扶着德成在路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愤愤不平地说:“包有志他们也太混蛋了,打发你来扫厕所。” “我觉得还行,起码工资照发,不就是换了个工作嘛。”德成倒是不在意,轻描淡写地说道。 “你腰上伤好点没有?”王强看了眼德成的腰间。 “还行,这两天好受一点了。”德成左右扭了一下腰身。 “他们隔三差五的就把你拉去批斗一场,你这腰自己要注意一点,别搞成了陈年旧病。” “我知道了,你回去上班吧。让人看见我们在一起,对你不好。” “我怕什么,我根红苗正,谁能拿我说事。”王强一脸的无所谓。 王强陪着他坐了一会儿,这才回去上班。德成抬头看了一眼头上的梧桐树,叹了口气。这树还是当年他刚进厂时新栽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已经长得枝繁叶茂了,把厂区的道路完全遮住了。即使在这烈日炎炎的夏天,树荫遮蔽的地方依然显得很凉快。 结束一天的劳动,德成身心疲惫地回到家,稍事休息就开始给玉梅母女准备晚饭。 任重远也在厨房做饭,德成有些意外:“任老师,今天回来这么早,下午没有课?” 任重远放下手里的菜叶,叹了一口气:“还上什么课哦,学校里早就停课了。学校的学生要么去外地搞串联,要不就在搞批斗游行,谁还有心思上课啊。校长被打倒了,搞得我们这些老师也整天惶恐不安的。” “我们厂不也一样,生产也不搞了,成天就知道开大会。”德成摇摇头,运动来了,谁的日子都不好过,除了那些心怀叵测的人和热血冲动的学生外。 心情糟糕的两人没有继续聊下去,各自做好饭端回去自家的屋里。 吃过饭,六月兴致勃勃地缠着德成讲故事。德成没有给她讲什么“一封鸡毛信”“高玉宝”之类的革命故事,他想起自己小时候读过的西游记来,便给她讲起了“猪八戒吃西瓜”的故事。 六月听得很专心,眼都不眨地听着爸爸讲故事。玉梅这会儿正在灯下刻苦地背着《毛选》,听到德成给女儿讲西游记,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 “德成,你别老给六月讲这些封建糟粕,要是哪天她在幼儿园给小朋友讲,老师一问,原来是她爸爸讲的,那不是平白无故地给自己惹麻烦。” “西游记才不是什么封建糟粕呢,那是古典名著好不好,你凭什么说它是封建糟粕。”德成不服气地说道。 “好,你有文化,我不和你争。不过,这些故事你还是少讲给六月听。”玉梅放下书,让六月去洗洗,准备睡觉。 “不嘛,我还要听爸爸讲故事。”六月不干了,扭着身子缠着德成继续讲。 “乖,明天还要上幼儿园,早点睡觉,改天爸爸再给你接着讲。”德成把女儿抱起来,带着她到门口去洗漱。玉梅看了他们父女一眼,坐下来,拿着书继续背了起来。 夜深了,六月早已睡着了,玉梅还在刻苦地背着毛选。德成坐在桌边,眼睛盯着报纸,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摘下前一阵刚配的近视眼镜,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默默地想着心事。 自从加入那个什么读书小组,德成觉得玉梅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整天张口闭口就是这个思想、那个主义的,再也不像从前,每天还跟自己说几句贴心话。以前家里那种让他感到舒适的温馨,也在慢慢变淡起来。 看看时间不早了,玉梅收好书,洗漱完就直接去睡了。 屋里很安静,德成找出纸笔,在灯光下准备给德蓉写封信。这段时间以来,因为操心自己那件事,一直没时间给德蓉写信,也不知道她最近过得怎么样。 刚开始,德成还只是在信中问候一下妹妹和妹夫的近况,顺便讲了一下自己的情况。可写着写着,德成一腔愤懑无处发泄,不由自主在信里向德蓉倾诉了自己的遭遇。 封好信封,德成回头看去,玉梅和六月睡得正香,六月不知道梦见了什么,睡梦中露出一丝笑意。 “秀娥,我有件事想问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告诉我。”做了一晚上的思想斗争,快睡觉前,小封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徐秀娥。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想问我什么?”徐秀娥正准备上床睡觉,不满地白了小封一眼。 “我就问你,大哥那事是不是你揭发的?” “你哥能有什么事?怎么又扯到我头上来。”徐秀娥愣了一下,大声地反问道。 “你就告诉我,是不是你干的?”小封盯着她问道。 “这年头,写匿名信人多了去。你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你却怪罪到我的头上。”徐秀娥理直气壮地反驳道。 小封不说话,一直盯着徐秀娥看,看得徐秀娥有些发毛。 “你这么瞪着我干嘛?怎么?你哥出了事就一定是我干的?你哥跟你说了什么?是他让你来兴师问罪的?”徐秀娥一连串地问道,声音越来越大,语气中充满了愤怒。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心虚了?”小封不紧不慢地说道。 “心虚?笑话,我徐秀娥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心虚什么?哎,小封,你这是在审问我吗?你究竟和谁是一家人?怎么尽帮着外人说话。” “我哥不是外人,我不允许别人伤害他。” “好,就算你哥不是外人,我怎么就伤害他了。” “我还没说是写匿名信举报的我哥,你又怎么知道是写匿名信举报的?”小封有些难过地问道。 徐秀娥神情有些慌乱,旋即大声地说:“这个还用问吗?谁都知道用匿名信举报,除非是大傻子,才会自己出面去举报,你看我像个大傻子吗?” “你不傻,所以才写信去举报。我不是冤枉你,可你是知道哥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军医这件事儿,还是我亲口告诉你的。”小封红着眼看着徐秀娥。 “随你怎么说,我不想和你吵架,我要睡了。”徐秀娥不想理会小封,把被子抖了抖,准备上床睡觉。 “秀娥,做人要讲良心。是,我哥他是不喜欢你,可他没有伤害过你。他以前是反对过我和你谈朋友,可知道我要和你结婚后,他也没说什么,我们的婚礼还是他和嫂子张罗着办的。你好好想想,哥和嫂子这些年对我们怎么样?你不能为了自己的私怨把我哥给害了。你知道吗?就因为那封信,他天天都在单位被批斗,日子难过得很。” 徐秀娥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抬起头看着小封,轻轻一笑:“是吗?那是他活该!谁叫他自己有历史问题,不然我怎么能揭发他。” 小封虽然猜测是徐秀娥干的,但他一直抱有侥幸心理,希望徐秀娥能理直气壮反驳他,说这不是自己干的。可这会儿听到徐秀娥亲口承认是自己干的,小封只觉得血往上涌,头像炸开了一样,他用颤抖的手指着徐秀娥,嘶声喊道:“真的是你?你怎么能这么干呢?” “我为什么这么做?你不知道吗?”徐秀娥咬牙切齿地说道;“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余德成他一直就不喜欢我。他凭什么不让你和我谈朋友,他是太平洋的警察,管的可真宽。动不动就拿脸色给我看,他算老几?还有你那个嫂子,也是个自私自利的东西,出了事,只顾自己,不管别人的死活。我讨厌他们,我恨他们,余德成天天被批斗,哈!哈!太好了,这是他们的报应,自己屁股不干净,怪得了谁?” 听到徐秀娥这番露骨的怨恨之言,小封被惊住了,他指着徐秀娥说:“你,你,你疯了吧你!” 徐秀娥已经没什么顾忌了,多年来一直积压在她心里的积怨一下爆发了,她大笑着说:“是,我是疯了,不过是被他们逼疯的。真是老天开眼啊,我看这回他们还怎么在我面前装正经。” 小封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有些癫狂的徐秀娥,这还是和自己一起生活了多年的妻子吗? /94/94707/31455123.html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不可原谅 天气看起来还不错,早晨起来,天边飘着几朵白色的云彩,清晨的小风阵阵吹过,一扫昨夜的闷热。 吃过早饭,玉梅跟德成说了一声,便带着六月出了门。经过小封家门口,她喊了一嗓子:“秀娥,你快点,不然要迟到了。” 徐秀娥在屋里答应了一声,推着车出了门,笑着拍了拍六月的头,和玉梅一起骑上车走了。 两人一路走一路聊着闲话,不知不觉到了厂里。徐秀娥突然在厂门口停下车,玉梅一愣,赶紧捏住车闸刹住车。 “怎么了?秀娥。” “玉梅,你知不知道哥在厂里出事了?” “出事了?我不知道啊?他回家也没跟我提过,他出什么事了?”玉梅一脸惊愕地看着徐秀娥。 “我也是昨晚才听小封说的,说哥以前当过国民党军医的事被人给揭发了。这一阵哥每天都被厂里拉去批斗,还挨了打。这事儿你真不知道?” “我哪里会知道,他回家啥都不跟我说。不行,我得马上去他们厂看看。秀娥,麻烦你帮我把孩子送到幼儿园去,我去办公室请个假。”玉梅一听,不由着急起来。 “嗨,早知道哥没跟你说,我就不该多这句嘴。”徐秀娥显得有些懊悔。 “不怪你,这么大的事你哥就不应该瞒着我。” “哥一定是不想让你担心,这才瞒着你,你也别怪哥。” 玉梅把六月交给徐秀娥,心急火燎地往办公室去,迎面碰见刚好来上班的李书贤。李书贤见她风风火火地朝办公室跑,好奇地问了一句:“小张,大清早的你跑什么?” “我家里有点儿急事,改天聊。”玉梅撂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跑了过去。 “出什么事了,这么慌张?”李书贤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抬头看见徐秀娥笑容满面地站在厂门口。 “小徐,今天有什么好事?笑得这么开心。” “是有好事,我快开心死了。但我就不告诉你,你自己猜。”徐秀娥一脸开心地跟李书贤打趣道。 “这哪能猜得到?小姑娘蛮调皮的,不跟你说笑了,我去上班了。”李书贤觉得厂里的小姑娘都挺有意思的,以前在部队的时候,自己面对的全都是些糙老爷们儿。现在可好,厂里一多半儿都是姑娘、大妈,自己还真有些不习惯。 李书贤摇着头走了,只剩下徐秀娥一个人满脸笑意地站在厂门口。 德成弓着腰站在厕所里,费力地打扫着地上的垃圾。王强跑了过来,嘴里嚷嚷着:“师兄,刚才门卫室打电话到科里,说嫂子在厂门口等你。” “啊?玉梅来做什么?是不是六月出了什么事?”德成站直身吃惊地问道。 “我不知道,你快去看看吧。” “好,好。”德成赶紧把清洁工具顺在墙边,转身往厂门口跑去。 玉梅焦急地厂门口等着德成,看见德成跑了过来,她急忙迎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六月出了什么事?”不等玉梅开口,德成就急切地问道。 “六月没事儿,我是专门过来问你的。出那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跟我说。” “我能有什么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德成摊开手说道。 “你就瞒着我吧,厂里是不是在开你的批斗会?你当过国民党军医的事被人揭发了?”玉梅瞪了他一眼。 “你怎么知道的?”德成吃了一惊,这件事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瞒着玉梅,就是怕她担心。 “要不是就今天秀娥告诉我,我还一直被蒙在鼓里。”玉梅恨恨地说道。 “她怎么会知道的?是小封告诉她的?嗨,小封也是个管不住嘴的家伙。” “你先别管是谁说出去的,说说你什么情况,今天有没有开你的批斗会?他们怎么还打人呀?” “哪能天天开我的批斗会,厂里还开不开工了。再说了,厂里又不止我一个人被批斗,大家都轮着来,总不能让我一个人霸着舞台不让吧。”德成微微一笑,语气轻松地说道。 “你还有心思说笑呢,人家都快急死了。”玉梅红着眼圈说道。 “我没事,你别担心了,熬一熬就过去了。” 好说歹说地把玉梅劝了回去,德成转身回到厂区,今天下午还有一场批斗会等着他呢。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德成收拾好东西准备回家。王强叫住他,从包里拿出一个瓶子,“师兄,这是我爸泡的虎骨酒,这可是真资格的虎骨泡的。老爷子专门让我带给你,你每天回家喝一杯,对你腰上的伤有好处。” “嚯,老爷子还有这好东西。那我不客气了,替我谢谢老爷子。”德成知道这是王强父亲的一番好心,也就没有推辞。 走到街口,远远就看见小封站在邮局门口,德成走过去问道:“你在这里干嘛?学我数来往的人数啊?” “哥,我对不起你。没想到揭发信真是秀娥写的,昨晚她已经亲口承认了。”小封低着头,羞愧地说道。 德成笑了笑,拍拍小封的肩膀,“我早就猜到是她干的,以她对我和你嫂子的怨恨,这事儿八成儿都跑不脱是她干的。” “我也没想到她心里怨气这么大,可再怎么说,她也不该干出这种事来。”小封对自己的老婆的所作所为充满了怨言。 “也没啥,她今天还把我在厂里挨批斗的事儿给玉梅说了,明摆着就是想膈应我们,看到我们日子不好过,她心里就舒服了。” 德成淡淡地说道,虽然他早就猜到这事儿是徐秀娥干的,可心里却波澜不惊。是啊,知道了又能怎样?毕竟她是自己兄弟的老婆。 “哥,我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都是我不好,给你惹了这么大个祸事。”小封头埋得更低了。 “小封,你也别自责。你老婆那么大个人了,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自己清楚。自己做的事,就该自己负责,我怎么会怪你呢。”德成安慰着小封,随即话锋一转说:“不过有件事我要跟你说清楚,以后你还是我兄弟,咱们俩该怎么处还怎么处。至于徐秀娥,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但是,从今天起,我就当从没认识过她这个人。” 听到德成斩钉截铁的这么说,小封惊愕地抬起头望着德成。 德成点点头:“小封,我永远无法原谅一个出卖自己家人的人。对不起,小封,我做不到那样大度。” 说完德成转身往家走去,留下小封一个人呆在原地。 “对了,你也别跟嫂子说是徐秀娥告的密,我不想她知道了难过,她一直拿徐秀娥当好姐妹。这件事只要徐秀娥不提,咱们就把它烂在肚子里,谁都别提。”走了两步,德成突然转身又叮嘱了小封一番。 小封眼含泪水点点头。 德成回家装着跟没事人一样,玉梅也不多话,没问他厂里的事儿。两口子默默吃过晚饭,玉梅在灯下继续刻苦地背诵着“毛选”,德成则接着昨天的情节给六月讲西游记的故事。玉梅在一旁听了,没再开口反对,管他呢,只要德成和孩子开心就好。 小封回到家,在徐秀娥面前也绝口不提德成的事。吃过饭,一个人拿着收音机坐在屋檐下听广播。 一晚上他都没怎么跟徐秀娥说话,平日里小封在家也一向很少说话,徐秀娥倒也没疑心有什么问题。 第二天早晨,玉梅一如既往地带着六月到小封家门口叫徐秀娥上班。 一路上徐秀娥都等着玉梅开口斥责她,这样她就可以借机把自己多年来对玉梅和德成的怨气发泄出来。可以一直到了厂里,玉梅都没有开口问她一句德成的事,这下徐秀娥有些懵了。这到底是个啥情况?是小封没跟德成说实情,还是德成故意瞒着玉梅?又或者是玉梅故意在自己面前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既然玉梅闭口不提,自己也没有上赶着去问的道理。 这段时间以来,德成一直是批斗大会的主角之一。时间一久,他也有些吃不消。心情越发郁闷,情绪低落,回家后也是寡言少语的。玉梅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她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去开解德成。 兰州的夏天,太阳虽然也很毒辣,不过有风吹过河谷,气温倒也不高。跟潮湿闷热的南方相比,这里简直可以称得上是避暑胜地。 德蓉下了班,手里拿着德成的来信,迈着轻松的步伐回到家。刚坐在沙发上看了两眼来信,她急忙挥着手中的信纸冲厨房喊道:“老孙!你快来一下。” 孙英杰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孩子就快放学了,我饭都还没做好呢。” “我那还有心思吃饭呀,我哥快过不下去了。”德蓉把德成的来信递给孙英杰。 孙英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过信看了起来。 “大哥还有这档子事?解放前居然还是国民党的军医,呵呵,看不出来,大哥还挺有本事的。”孙英杰看了来信,咧嘴一笑。 “亏你还笑得出来,我哥现在老遭罪了,咱们得帮帮他。”德蓉白了孙英杰一样。 “说说,你想怎么帮?”孙英杰不笑了,正色问道。 “我哥是被抓的壮丁,这件事我很清楚,我要给他们厂领导写封信解释,不能这么冤枉人。”德蓉想了想说道。 “你这个法子不行,没用的,人家厂领导才不会理你呢。”孙英杰摇摇头,“你是她妹妹,你说的话厂里未必会信。还有,你也不是见证人,知道的情况也只是听大哥自己说的,所以你的证明也没有什么说服力。”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该怎么办?”德蓉不由焦躁起来。 孙英杰笑了笑,“哪有那么复杂,这事儿处理起来其实很简单,咱们公对公的来办。你写一份材料给我,我明天去军区政治部找老杜,请他发一份公函给川省军区,告知他们余德成同志是革命军人家属,请地方政府予以保护。这不就结了吗?那还需要你给厂领导写信。” 德蓉白了他一眼,“我又没在政治部工作过,哪知道那么多名堂。老孙,真能解决问题吗?” “指定能解决,保护革命军属是地方政府的职责。你就放心吧,大哥会没事的。”孙英杰胸有成竹地保证到。 “爸!妈!我们回来了。”孙英杰和德蓉的两个孩子放学回家了,小哥俩还没进门,在楼道上就嚷嚷开了。孙英杰一愣:“菜都还没炒呢!这两家伙回家吃不上饭指定要冲我发脾气。你自个儿先写材料,我先炒菜去了。”说完匆忙一头扎进厨房里去。德蓉看着他这幅惊慌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94/94707/31479217.html 第一百七十二章 离开罗泉镇 几天后,锦江制药厂革命委员会主任办公室里,副主任戴成斌拿着一份省军区转来的公函,对包有志说:“没想到余德成居然还是军人家属,上面的领导打电话跟我说要对他适当予以照顾。老包,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还开不开他的批斗会了?” 包有志从烟盒里摸出烟,扔了一根给戴成斌,他点上火,抽了一口,慢悠悠地说道:“上面只是说要适当予以照顾,又没说其它的,你何必紧张。余德成是国民党军医,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罪名是肯定跑不掉的,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放过他。” 戴成斌急忙点头:“是,是。”可随即一想,又问道:“包主任,要是上面问起来,我咋说呢?” 包有志吐了一口烟,依然慢悠悠地说:“这段时间先停一下,暂时不搞专门针对余德成的批斗会。但也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他,其他人的批斗会也得让他在台上陪着。这样一来,上面问起,你也好交代不是?” 戴成斌笑着说:“还是包主任想的法子高明,对,就照这么办,绝不能便宜了余德成这个国民党狗特务。” 与此同时,德成也收到了妹妹回信。德蓉在回信中并没有提及给省军区去函的事,德成自然也无从知晓。可从那天之后,厂里就在没开过他的批斗会,只是在批斗其他人时让他也站在台上陪斗。虽说还是要上台,相对而言对德成来说已经好了很多。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很乐意接受这样的结果,毕竟陪斗比起批斗自己来要轻松很多。 德成回去后把这个事情跟玉梅一说,玉梅也觉得奇怪。不过想着自家男人不再被折磨,总归是件好事。 第二天玉梅在厂里又遇见了李书贤,李书贤看她心情很好的样子,便笑着说:“今天看你心情还不错,麻烦事解决了?” 玉梅对这个新来的厂领导观感还是很好的,对人和气,做事麻利,人也长得很精神。 “也没啥大不了的事儿,谢谢李主任。”玉梅笑着回答道。 李书贤担任的是厂办公室主任,以前他在部队当过指导员,对办公室这一摊子事还是比较容易上手,厂里对他的各方面评价都很高。 在办公室呆了一阵,见没什么事儿,李书贤到车间里溜达了一圈儿。车间里也很清闲,工人们三三两两坐在一起闲聊。因为涉及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厂里早就停了金银饰品和大多数工艺品的生产。现在厂里主要的生产任务是给各企业、学校、机关团体定制各种材质的领袖像章,以及一些跟老百姓日常生活相关的物品,比如铝制饭盒、不锈钢调羹之类的小物件儿。活都不重,也没什么技术含量,工人们自然乐得轻松。 中午吃饭的时候,半道上遇见了老厂长陈广辉,两人拿着饭盒边走边聊了起来。陈广辉问李书贤到厂里后生活和工作还习惯吗?李书贤笑着说比起自己在西藏的日子,那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陈广辉又问起李书贤家里的情况,得知李书贤的老婆孩子都还在乡下。他沉吟了一会儿,对李书贤说道:“长期两地分居对你爱人和孩子都不好,你有没有想过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一起生活。” 李书贤笑了笑,拍着自己的腰包:“想当然想,可全家就我一个人挣钱,城里不像乡下,我这点工资恐怕养不活老婆孩子,我可是三个孩子的爹呀。” “嗯,我们厂小,比不了那些大厂,厂里暂时没法给你解决进城指标。”陈广辉站住脚,问李书贤:“你爱人识字不?” “她可比我有文化,人家以前在县里念过初中呢。”说起自己的老婆,李书贤一脸的骄傲。 “哟,你爱人还是个初中生啊,不错。厂幼儿园有个老师的丈夫要调去外地工作,她也要跟着去。我是这么想的,要是你爱人能行的话,就让她来顶这个老师的班儿。这样,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 “陈厂长,你不是在开玩笑吧?真要这样就太好了!”李书贤高兴得要跳起来。 “我说的当然是真的,不过我先把话给你说清楚。你爱人在幼儿园只能是临时工,工资和福利要比正式工少一些,她愿意来吗?”陈广辉问道。 “少一点就少一点,我们俩的工资加起来只要能够养活我们的三个孩子就行。”李书贤开心地回答道。 “那好,你一会儿就去请个假,尽快把你爱人和孩子接上来。” “好,谢谢陈厂长,你这可真是帮我的大忙。对了,我家大的两个孩子都在读书,他们的读书问题.......”解决了老婆孩子的进城问题,李书贤突然想起还有孩子们的读书问题没解决。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们厂的子弟都能在附近的中小学读书。”陈广辉挥挥手,不在意地说道。 这下李书贤的所有担心都没有了,再三感谢过陈广辉后,兴冲冲地回办公室写请假条去了。 李书贤请了三天事假,再加上星期天一天,一共四天,足够他回去处理好家里的事。 星期天的中午,李书贤回到了罗泉镇。他一边和熟悉的人打着招呼,一边匆匆往家里赶。 小院的门开着,小慕在屋里写作业,院子里的海棠树下,九九带着小红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小红无意间抬头看了眼门口,惊喜地叫道:“爸爸!”九九和小慕一愣,随即都朝门口跑去,簇拥在李书贤的身边,“爸爸!爸爸!”的叫声此起彼伏,李书贤的脸上乐开了花。 得知淑华还在盐神庙摆摊,李书贤让小哥俩在家做作业,自己带着小红去市场找淑华回家,顺便买点菜给孩子们做顿好吃的。 到了市场,赶巧遇到许淑华正在收摊,当李书贤带着小红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她又惊又喜,“书贤!你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这不带着小红来接你回家。”李书贤边说边笑着和旁边摊位上的胡老五打招呼。 “刚好,我豆腐都卖完了,我收拾一下,咱们一起回去。”许淑华把东西收拾好放在手推车上。 “嗯,不着急,你慢慢收,我先带小红去买点菜。” 李书贤带着女儿在市场上逛了一圈儿,这会儿是中午,市场上的人也少了,菜也没什么了。最后李书贤只买了一斤肉,半斤蒜苗,还买了点萝卜、青菜。 “你买到肉了?”许淑华看见他手里拎着的肉问道。 “本来早就没有了,这块肉是老板给别人留的,结果那人到现在也没来,我就央老板卖给了我。”李书贤得意地提起猪肉向许淑华炫耀。 对三个小家伙来说,中午的饭菜很丰盛,家常的蒜苗回锅肉,泛着油花儿的萝卜汤,还有炒青菜。李书贤和许淑华只拈了几筷子青菜下饭,肉都留给了孩子们。几个孩子吃得满嘴流油,一个劲儿说好吃,一看就是平时没怎么吃肉,李书贤看了既高兴又难过。 吃过饭,懂事的小慕带着弟弟妹妹去洗刷碗筷。李书贤坐在海棠树下跟许淑华说起去厂幼儿园当老师的事。 淑华惊喜地看着他,连声问道:“我?去当老师?我能行吗?” “你一定能行的,你不是念过初中嘛。再说只是教幼儿园的小朋友,你不要有什么顾虑。” 许淑华心里还是有些不踏实,“可我从来没有当过老师,什么都不会呀。” “幼儿园还有别的老师,她们可以先带带你。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我们一定要抓住。你有了收入,加上我的工资,我们可以带着孩子们在省城生活。另外,孩子们的上学的学校,我们单位也有办法解决。” 许淑华听了点点头,下定决心说:“那我就去试试,不就是教小孩子嘛,我不信这点事我都干不好。” 李书贤笑了,“对了,这才是我媳妇儿嘛。等一会儿,我把这个好消息跟孩子们讲,保管他们乐开花。” 果不其然,当李书贤把全家要去省城的事儿告诉孩子们后,孩子们简直要高兴坏了,一个劲儿在院子里嚷嚷;“哦!我们要去省城了!” 随后两天,李书贤去学校把两个儿子的转学证明开了,许淑华把家里做豆腐的工具都清洗了一遍,晾干后存放在屋里。等一切都安排好了,一家人收拾好行李,在人们羡慕的目光中离开了生活多年的小镇,去往省城,开始自己新的生活。 坐了大半天车的一家人,终于到了省城。许淑华每次去探亲了都会到省城来等车,所以她对省城倒没什么惊奇的。倒是三个孩子,第一次出远门,看见什么都很好奇。第一次看到几层楼的楼房,第一次看到如此宽阔的马路,第一次看到电车,第一次看见公园。总之,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好不容易转车到了厂里,陈广辉已经让人重新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知道他家孩子多,专门给他分了一套三居室的宿舍给他。 玉梅知道李书贤今天会带着老婆孩子过来,自告奋勇地帮他把房子打扫出来,又在宿舍等着他们一家。 看见李书贤带着老婆孩子出现在宿舍区,玉梅赶紧向他们招招手:“李主任,这边呢!” 李书贤看见屋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得,知道是玉梅帮的忙,连声道谢,又把玉梅介绍给许淑华。 玉梅跟许淑华握了握手,热情地说:“我和李主任是一个单位的,有什么需要我帮忙,尽管言语。” 许淑华握着玉梅的手说了声谢谢。玉梅把钥匙交给李书贤后,便回厂里上班去了。 许淑华看着玉梅的背影说:”你们厂的人还挺热情,看来你在厂里人缘还不错。” 李书贤自豪地说:“那是!你见过我在哪里人缘不好了。” /94/94707/31508912.html 第一百七十三章 小兰姑娘 连续好几天小封对徐秀娥都很冷淡,起初,徐秀娥也没在意,以为还会和以前一样,过不了多久小封就会让步。可这回好像跟前几次不一样了,这都好几天了,小封的态度没有一点软化的迹象。 徐秀娥实在想不明白,余德成这个跟他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大哥,对他而言,真的比自己更重要吗? “小封,你站住,这几天你干嘛对我不理不睬的。”吃完饭,看小封又要出门,徐秀娥大声喊住他。 “没有啊,你想多了吧。”小封回头看了她一眼。 “那你为什么整天都不和我说句话?” “又没啥新鲜事儿,你让我说什么?” “没事儿就不能好好跟我说会儿话吗?我们是两口子,你这么做究竟是什么意思?”徐秀娥近乎喊叫着说道。 ”我什么意思你不清楚?当初我私下给你讲的事,你居然写信去揭发我哥。你说我现在还敢跟你讲什么?算我怕了你,行吗?”小封语调淡漠地说道。 “小封,你是我丈夫,怎么老站在他们一边说话。再说,要不是他们先看我不顺眼,背后说我坏话,我会这么干吗?这能怨我吗?” 小封扯起嘴角一笑:“现在说这些有用吗?回头你自己好好想一想,这么做有意思吗?”说完依然转身出了门,留下徐秀娥一个人在屋里肆意地谩骂着。 玉梅把膏药放在热水壶的盖子上烫软,拿着回到屋里。德成趴在床上,给坐在床边的六月讲故事。玉梅掀开德成背上的衣服,把撕开的膏药仔细地贴在他的腰上。有些烫手的膏药贴在肌肤上,让德成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好烫!” 虽然现在不再被批斗了,但长时间地站在台上陪斗,让德成的腰伤一直没好彻底。 “还别说,这膏药一贴上,舒服多了。”德成揉了揉腰说道。 “五分钱一张呢,这么贵的药,能不管用吗?”玉梅拿毛巾给德成擦一下汗涔涔的背,“医生说这几天就不要洗澡,身上出汗,拿帕子擦擦就得了。” “晓得了。”德成翻过身坐起来,准备下床喝水。 “对了,德成,下个月我就不去厂里上班了。”玉梅把剩下的膏药放到柜子上六月够不着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不上班能去哪里?”德成停下脚步,回头望着玉梅。 “我还能去哪儿。明年就是新中国成立二十周年,省里为了庆祝这一历史性时刻,向建国二十周年献礼,决定在省城修建伟大领袖的塑像和展览馆,地址就选在市中心的老皇城。省里还发动全川人民献爱心,号召工农商学兵义务参加建设活动。我们厂积极响应省里的号召,组建了一支义务劳动队,我报名参加了,还选上了副队长。下个月我就要去工地干活。其实这样挺好的,我离家还近一点。” 德成瞪大了眼;“六七年那阵儿不是搞过要拆除旧皇城,结果后来又不了了之了。这回真的要拆掉皇城啊,唉!简直太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几百过去了,皇城早就破败不堪,只剩下些残垣破壁。”玉梅撇了撇嘴。 “跟你说不清,那是历史!知道吗?是历史!”德成有些失落,但这是他无法阻止的事情。“改天找王强的姐夫借下照相机,我要把皇城拍下来,免得今后都没人知道省城曾经有过这样一座承载了几百年历史的建筑。” “就喜欢瞎操心,你要喜欢就去拍吧,不过要赶快,下个月工地就要开工了。” “对了,你去工地上班,六月上幼儿园怎么办?”德成突然想起六月还得上幼儿园。 “要不先在你们厂将就一段时间,我们估计就在工地上干两三个月。这两个月就暂时在你们厂幼儿园待着?”玉梅盘算着。 “不行,我现在这个情况,我才不想让她知道她爸爸是国民党特务。”德成摇摇头,低声否定了玉梅的提议。 “说的也是哈,万一在幼儿园别人叫她特务崽子,那就麻烦大了。但是我这边劳动队的事儿已经定下来了,不可能现在打退堂鼓呀,这下可怎么是好?”玉梅一时间犯了愁。 德成回头看了一眼,六月正坐在床边翻她的连环画,根本没在意大人在讲些什么。 “德成,要不这样。秀娥没参加义务劳动队,我让秀娥早上帮我把六月送到厂里去,下班再帮我接回来,你看如何?” “不行!不行!”德成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开玩笑,怎么可能把孩子交给那个对自己一家充满怨恨的女人。 “为什么呀?”玉梅不解地看着德成。 “呃,你在工地上,孩子又在厂里,万一有什么事咋办?还有,你天天让人帮忙接送,也太麻烦人家了。”德成不能把实请告诉玉梅,只能如此说道。 “那你说怎么办,我是没办法了。”见自己的提议被德成否定了,玉梅有些烦躁,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德成想了想,眼前一亮:“要不请杨大嫂帮我们看两个月?反正杨大嫂又没工作,成天都在家。我们一个月给她十块钱的辛苦费,中午顺便给六月做顿饭。” “我不好意思开口,要说你去说。” “没问题,明天回来我就跟杨大嫂说去,这事儿就包在我身上。”德成给玉梅打包票。 第二天晚上,德成趁杨明贵两口子都在家,把六月的事跟他们说了一下。 杨明贵和杨大嫂满口答应,对德成提出的一个月给十块钱的辛苦费,两口子一致拒绝了,杨大嫂说:“咱们是老邻居,帮你们家这点小忙算什么事儿,别跟我们提钱不钱的。我们家那俩小子白天都在学校,我成天都在家闲着,六月来了正好跟我做个伴儿,省得我无聊。” 话既然说到这个份儿上,德成自然也不好再说给钱的事儿,再三感谢之后才离开杨家。 等到了星期天,玉梅跟德成说好了带六月去小南海看姐姐。德成背上王强从他姐夫那里借来的相机和他们娘儿俩一起出了门,走到皇城坝,德成停下车。 “玉梅,要不你骑车带六月先过去,我拍完照就过来。” 玉梅本想留下来等等德成,六月却一个劲嚷着要去跟小花姐玩。无奈之下,她只得带着孩子先去姐姐那里,临走时不忘叮嘱德成早些过去。 站在人民南路的街口,可以望见高大的城门洞,城门洞的上方还挂着“川省锦江市革命委员会成立庆祝大会”的横幅,只是挂的时间有点久了,横幅显得有些褪色。高高的城楼上画着巨幅的领袖画像,微笑看着前方,城门洞的左右两侧挂满了各式各样的标语。 皇城的左右两侧新建了两座苏式的办公楼,那是政府的办公场地。隔着街口,人民南路广场的两边还有新修的百货大楼和新华书店,都是好几层楼高的建筑。 城门洞前,一对古老的石狮子还保留着,因为经常有小孩子骑在上边玩,所以显得十分光滑。透过城门洞可以看见皇城里仅存的完好建筑明远楼,这里曾经是市政府的礼堂,所以还保持得不错。政府礼堂早就搬到六一年新建的锦江大礼堂去了,这里也就闲置下来。 德成拿着相机,仔细把自己想要拍下的地方都一一拍了个够,直到新买的一卷胶卷都全部用完了,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德成刚推开小南海的后门,就听见院子里两个小女孩的吵闹声。六月和张小花围着院子里大树疯跑着,屋檐下,妙心和小兰在做着手工活,玉梅在一旁帮着分丝线。 德成走了过去,妙心冲他点点头,小兰站起来,让出自己坐的板凳,“余大哥,你坐。” “小兰,你坐着。他要坐自己晓得去端板凳,又不是客人,那么客气干嘛。”玉梅可不惯着德成。 “不了,时候不早了,我要回去给奶奶做饭了。”小兰放下手中的活儿,跟大家告别回家给孟奶奶做饭去了。 “真是个孝顺孩子,小兰多大了?”德成打量着出门的小兰。 “翻年就二十五了。”妙心在心里默算了一下说道。 “还在家待着呢?没找到工作?” “没有,找了好几家厂子,要不是人家嫌她不识字,就是离家太远她不愿意去。你知道的,孟奶奶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所以她不想离家太远。”妙心摇摇头,叹了口气,“现在她和我一起做些刺绣活儿,偷偷拿到街上去卖,赚点钱贴补家用。” “都二十五了?小姑娘长得眉清目秀的,成家了没有?”德成接着问了一句。 “还没呢,条件好的看不上她们家境。看上她的呢,家里条件也不好,她又不愿意。所以到现在都还单着呢,孟奶奶也是着急得很。” “你想做什么?打听别人小姑娘的婚姻。难不成你还想给小兰当媒人?”玉梅接口道。 德成一笑,“我是有这个想法,你知道王强,都快三十的人了,也一直单着,他们家也很着急。我想,要不介绍这两人认识一下,说不定真能互相看对眼。” “这是好事呀,一会儿我去跟小兰说说。她要是同意,你就跟王强约个时间,大家见个面。”玉梅一听,来了劲儿。 wap. /94/94707/31535225.html 第一百七十四章 拆皇城建新馆 一场秋雨一场寒,进入十月以来,连着下了好几场雨,天气也越来越凉,路上的行人都已经开始穿上夹衣了。满街的梧桐树叶在秋风的吹拂下,飘飘洒洒地掉落了一地,一地的金黄,倒也煞是好看。 小兰在德成和玉梅的撮合下,和王强约在人民公园见了一面。也许世上真的有缘分这种事情存在,两人见面后,互相都挺有好感,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居然就去民政局领了证。这速度,也真是令德成和玉梅吃惊。不过想着以后小兰和孟奶奶的日子会过得宽松一些,德成两口子也是打心里为她们感到高兴。 热热闹闹的婚礼过后,玉梅开始忙起来,因为皇城的拆迁工作开始紧锣密鼓地展开了。省里专门成立了“万岁馆敬建办公室”,负责旧皇城坝的拆迁和修建新展览馆的工作。 开工当天,省市七千多军民抬着领袖的巨幅画像,举着大幅横标和大红喜字,高声呐喊着在已圈定的施工现场举行隆重的誓师大会,热烈欢庆破土动工。 誓师大会上,省革命委员会和军区首长分别作了重要讲话,承建单位的工人代表也上台表了决心,保证会全力以赴地完成任务。玉梅站在“红旗工艺品厂劳动队”的红旗下,心潮澎湃,为自己能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感到由衷的自豪。 十二月第一天的上午,开始拆除古老的皇城。其实皇城的主要建筑早就已经损毁了,只剩下清初修建的贡院、南城门以及后面的明远楼、致公堂等古建筑和部分旧房子。 清初修建的贡院已经提前拆除,市政府早已搬走,人们开始动手拆除皇城城墙。城墙上那些凝聚着几百年劳动智慧的大条石,全都是由糯米粘接的,单凭人力根本拆不动。于是施工单位开来推土机,结果还是不行,一辆推土机还差点从城墙上掉下去。工地现场指挥部的领导经过紧急商议,决定改用炸药炸。 皇城最后的建筑群,终于在巨大的爆破声中灰飞烟灭,爆破的声音惊天动地。川省的老百姓一贯喜欢看热闹,以至于现场围观的人非常多,老百姓团团围着工地看。人群中的年轻人激动万分,纷纷拍手叫好。而那些上了年纪的人,则沉默无语地看着,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惋惜。 没过多久,旧皇城的护城河“金河”、“御河”也被填平,用来修筑地下防空工事。人们逐渐遗忘了皇城坝这个地名,都把这里叫作人民南路广场。 一个月后,在铲平的皇城旧址上,又一次举行了三万人参加的“三忠于,四无限”誓师大会。十多台挂着忠字礼花的打桩机同时开动起来,场面显得极其壮观。 在热火朝天的施工现场,施工单位边施工边开批判会,但凡开批判会时,一定会口号震天,并向领袖画像举起小红书,信誓旦旦地宣誓:“为了向领袖敬献忠心,我们可以牺牲一切!” 玉梅是自己带着馒头去工地的,头上戴着草帽遮阳挡雨,天天早出晚归,什么重活儿都抢着干。每天回到家往床上一躺,手指头都不想动一下,一个劲儿地喊累。 德成也跟着玉梅去了几次工地,看看能不能搜罗一点有保留价值的东西。皇城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已经被人用大锤敲碎,残渣扔进基坑里充作填埋物,德成看了,摇着头心里直说可惜。在工地上晃了几天,德成最后只捡了几片完整的青瓦,带回家洗干净,拿报纸包好藏在床下。 玉梅在工地上待了两个多月就回到厂里上班,他们厂的义务劳动结束了,生活又重新回到正轨上。玉梅和德成专门买了半斤白糖,一把挂面给杨大嫂送去,感谢她这两个月来帮着照看六月。杨大嫂起先高矮不愿意收,禁不住玉梅的一再坚持,才勉强收下。 许淑华在幼儿园当了几个月的老师,她本来就很聪明,再加上书读得不少,当起老师来得心应手。 小慕和九九分别在附近的中学和小学就读,小红跟着许淑华一块儿上幼儿园。每天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晚饭,对这样的生活状况许淑华很知足。唯一不太满意的就是李书贤的工资,以前李书贤在部队的时候,一个月的工资加补贴,能拿一百多块。如今在厂里领的工资和福利,加在一起也就四五十块钱,比起当初在部队时,差不多少了一大半。幸亏许淑华自己也有了工作,要不然,家里的三个孩子养起来还真有点困难。 许淑华的班上有个叫余霜华的女孩子,小名叫六月,许淑华知道是玉梅家的孩子。因为那次帮忙,两人也算是打过交道,平时玉梅来接送孩子的时候,只要自己没事,许淑华总会和她聊上几句,慢慢的两人就熟悉起来。 六月和小红年纪相仿,分在幼儿园同一个班上。两人的妈妈虽然交好,可小红却不喜欢六月,因为六月老说她是乡下来的,还笑话她穿得土气。为这,小红气得哭了好几次,打那以后,她就再也不愿意和六月一块儿玩了。 小封两口子还是一直没能怀上孩子,不得已,徐妈妈从乡下抱了一个小女孩回来,给徐秀娥当女儿。这个女孩是徐妈妈乡下侄女的女儿,孩子生下后,夫家不喜欢,就合计着要送人。徐妈妈听说了,就去要了回来给徐秀娥。 小封起初不是很情愿收养这个孩子,一门心思想要个自己的孩子。可看着自己和秀娥的年纪越来越大,生孩子的希望也越发的渺茫。最后,只得无奈的接受了这个现实,收养了这个女孩,取名叫封淑蓉。 刚开始,徐秀娥还特别高兴,虽说不是亲生的,心里有点遗憾,但毕竟圆了自己成为一个妈妈的梦。 几个月后,孩子逐渐长大,徐秀娥发现这个孩子越长越不好看。稀疏的头发,略微显黑的皮肤,塌鼻梁,小眼睛,真是越看越窝火。特别每当看见六月笑面如花地和笑笑他们在自己面前跑来跑去,她心里就忍不住要生气。老天爷也太不公平了,大家都是抱的孩子,凭什么自己收养的孩子都要比人家的孩子长得难看。 念及于此,徐秀娥对小淑蓉的爱也就淡了几分,只顾着她不饿者冻着,对她却没什么好脸色。 小封反倒不一样,起初虽说不愿意接受,但孩子真的带回家后,慢慢的他却稀罕了起来。他倒不在意孩子的长相,毕竟在他看来,自己两口子都长相普通,对孩子也不该有什么挑剔。每天一下班,就爱抱着孩子在院子里溜达。院儿里的人其实并不在意这孩子长得是美还是丑,见小封成天抱着孩子不撒手,都笑着打趣小封是个二十四孝爸爸。有时德成下班回家遇上,也会停下来逗一逗小淑蓉。 自从揭发信这件事以后,德成再没和徐秀娥说过一句话,看见她如同视而不见。玉梅倒是一如既往的对她,可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本来一心想看德成和玉梅的笑话,结果却搞成如今这般模样,完全偏出了她最初的设想。徐秀娥心中暗自恼怒,却也没处发泄,只得把气撒在小封和孩子身上。院子里不时传来小封两口子的吵架声和孩子受惊的哭闹声,玉梅听了直摇头,她不是没去劝过,可每次她一走,那边依然吵闹不断。几次以后,她也就索性不管了。德成冷眼看着,鼻子里“哼”一声,轻轻吐出两个字“活该。”惹得玉梅狠狠地白他一眼。 又是一年过去了,新的“万岁展览馆”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仅仅用了十个月的时间就建成了。 揭幕式当天,德成跟着玉梅他们这些建设者一道,成为了“万岁馆”的第一批参观者。 在“万岁馆”主体大楼前的南广场,也就是以前的皇城南门的位置,矗立着巨大的汉白玉领袖塑像,与“万岁馆”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塑像光基座就高达七米,加上塑像本身有十几米高,看起来非常令人震撼。 基座的四面各有七朵向日葵,德成猜测这是代表七千万川省人民跟着坚定地跟着太阳走。参观的人群中,有个知道内情的人指着领袖塑像介绍说:“这用的是汉白玉的石料,是从几百公里外的攀枝花运来的,不但质地细致而且硬度极高,可以上千年不会风化,当年光是从山上采下的毛坯石料就有五十几吨重呢!” 德成听了不由得咂舌,在如今这个年代,道路条件既不好,桥梁也不够坚固,要想把如此的庞然大物,从几百里之外的攀枝花运送到省城,绝非易事。沿途经过的公路与桥梁,肯定都是经过加固的,这得花费多少钱啊?拆除历史悠久的老皇城,花大价钱修建如今这些新建筑,究竟值不值得这么做呢? 即使在后来参观展览馆的过程中,德成一直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以至于参观完后,除了感觉大以外,新建的展览馆没有给他留下任何印象。 wap. /94/94707/31566432.html 第一百七十五章 意外的烦恼 省城的春秋两季非常短,短得让人几乎察觉不到。往往昨天还是阴雨绵绵的春天,第二天就突然艳阳高照,气温直升,仿佛置身盛夏。难怪有人开玩笑说省城一年就只有两个季节,除了夏天就是冬天。 一直到下午下班时,阳光才略微弱了一些,李书贤在下班路上就脱下有些汗湿的衬衣,只穿着一件印着西藏军区篮球队的背心回到家。许淑华今天上早班,下班略早一些,此刻正在厨房做饭。小红蹲在门口玩草棍儿,看见爸爸回家来,赶紧站起身拉着他神秘地说:“爸爸,爸爸,妈妈今天晚上给我们做鱼吃。” 李书贤很意外,在他的认知里,许淑华一向很节约,断不会无缘无故地买鱼吃。 他低头走进厨房,看着在烟雾弥漫的厨房里忙碌的许淑华,笑着问道:“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有什么喜事?你居然买了条鱼?” “没事就不能买鱼吃呀?”许淑华白了他一眼。 “我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李书贤笑着挽起袖子,准备给许淑华打下手。 晚饭桌上,三个孩子都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那盘热气腾腾的豆瓣鱼,毫无顾忌地吞咽着口水。可妈妈没说开饭,谁也不敢抢先动手。 “今天有个喜事跟你们讲。”许淑华坐上桌笑着对大家说。 大家一听,都把目光从豆瓣鱼上转移到许淑华身上,小慕性急地嚷道:“妈!有什么喜事,你快说呀!” “咱们家要多添一口人了,你们以后会多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了。” 三兄妹中小红显得特别高兴,一直以来她都是家里最小的那一个,突然听到自己会多个弟弟或妹妹的消息,这让她十分开心,大喊着:“我要当姐姐了!”她两个哥哥反倒是没多大反应,特别是九九,只低声说了句:“哦。”便把目光依旧聚焦在豆瓣鱼上面。 李书贤望着许淑华吃惊问道:“确定吗?” “嗯,今天我不舒服,去医务室找医生看了看,医生说我有了。还叮嘱我一定要去市里的大医院检查一下。”许淑华肯定地点点头。 “那好,明天上午我请个假,陪你一起去。”李书贤高兴地说。“我们厂离省人民医院最近,明天我们就去那里做检查吧。” 第二天一早,李书贤就陪着许淑华去了省人民医院检查。一到医院,门诊大厅里排队挂号的人实在太多了。好不容易挤了进去,许淑华看了看前面密密麻麻排队的人,不耐烦地对李书贤说:“要不我们改天再来吧?”李书贤望了望眼前的人流点点头,大声对许淑华说:“好吧,咱们改天再来吧,今天人太多了。” 出了省人民医院的大楼,两人正准备回厂里上班。李书贤抬眼发现斜对面耸立着一座高楼,一看就是新修的,楼顶上几个红色的大字吸引了他的注意。 “淑华,你看那边有个省中医学院,看样子是新建的,要不咱们去那边看看?” 李淑华瞧了一眼,新大楼的周边还有不少未平整的农田,她想了想;“也行,中医就中医吧,反正只是检查一下。” 接诊的是个女医生,年纪挺大,花白的头发,戴着一副黑色的塑料眼镜,一看就是个有经验的老医生。 没花多少时间,检查结果就出来了。许淑华肚子里的孩子发育一切正常,已经三个多月了。看了检查结果,许淑华放下心来。 “你可真够马虎的,都怀了三个多月了,你自己一点都没察觉?”李书贤一手拿着检验单,一手扶着许淑华从医院楼梯下楼。 “我哪知道,这段时间我身体一直不舒服,那个来得也不规律,我还说哪天去医院看看呢,谁知道这就怀上了。”许淑华也觉得这个孩子来得有些意外。 带着意外的惊喜,李书贤把淑华送回幼儿园,自己回办公室处理上午请假拉下的事情。 中午打饭的时候,遇到也来食堂打饭的老厂长陈广辉。李书贤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把自己媳妇儿又怀上孩子的事跟他说了。 陈广辉没给李书贤道贺,反而皱着眉头对他说:“小李,你有没有想过,以你现在的收入,要养活四个孩子,有点勉强啊。” “陈厂长,你多虑了,不是还有我媳妇儿嘛。两个人挣钱,再精打细算一点,怎么也能把孩子养活的。”李书贤倒没有想那么多,此刻他正沉浸在又多了一个孩子的喜悦中。 “小许现在还是临时工吧?”刚说完这句话,陈广辉就有些后悔。是啊,人家孩子的父亲都不在意,自己何必多这句嘴呢。陈广辉心里暗骂自己多事,不再开口对许淑华怀孕的事发表意见。 李书贤开始并没在意老厂长说的那些话,可回过头,他一个人的时候,突然意识到陈光辉那句话的含义,许淑华现在只是一个临时工,指不定哪天厂里新分配一个幼儿园老师来,许淑华就只能让位回家。到时候要靠自己一个人养活这一大家子,恐怕是不现实的事。 当天晚上,李书贤反复权衡之后,跟许淑华认真地谈了一次。听到李书贤想让自己去把孩子打掉,许淑华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李书贤说出的话,诧异地看着李书贤。 “书贤,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我这个提议。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但是,眼前这情况,我觉得这孩子我们还是放弃吧。”李书贤万分为难地说道。 “你疯了吧?这可是你自己的孩子,你居然不想要他。才三个月的孩子到底有什么过错,你竟然想把他从这个世界抹掉,他也有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权利!”许淑华眼睛瞪得大大地,愤怒地冲李书贤喊道。 “淑华,你知道的,我不是那么绝情的人。你别激动,先听我说。”李书贤完全没料到许淑华的反应会这么大,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想要解释。 “我不听!你别碰我,你这个狠心肠的人。都说虎毒不食子,你连个动物都不如。”许淑华已经急红了眼。 小红站在屋门口,虽然没听清父母吵架的内容,却被妈妈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呆住了,站在门口微微发抖。 小慕走过来,一把抱起小红,“走,听哥哥给你讲故事。”回头不满地望了父母一眼,带着妹妹去了自己的房间。 九九还倚在门边看父母吵架,小慕从他身边经过时,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回屋去,有什么好看的。” “哦。”九九应了一声,眼睛却依然望向父母那边。 屋里只剩下李书贤和许淑华两个人,许淑华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一言不发。李书贤不知所措地看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长长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我也是真心喜欢孩子的。” “你都让我去打掉孩子了,还说自己真心喜欢孩子?我看你是真心虚伪还差不多。”许淑华回头看了他一眼,讽刺地说道。 “淑华,你得看看咱们眼前面临的现实。如今不比当年咱们在乡下那会儿,当时我在部队的收入比现在多,再不济,你在镇上卖豆腐的收入也能养活孩子,随便怎样都能给孩子一口饭吃。可如今咱们在省城生活,收入没有以前高,开销却比以前大,想要养活一家人,真的很费劲。” “我不还在幼儿园上着班吗?咱们俩的收入加一块儿,应该够养活一家人的。”许淑华不服气地说。 “刚开始我也是这么想的,可老厂长的一句话提醒了我。你现在只是幼儿园的临时工,厂里是因为缺人才让你到幼儿园顶替的。万一哪天厂里分配人来,你是不是得给人家让位置。到时候你没了工作,我们这一家六口的,靠我一个人的工资能过下去吗?”李书贤耐心地给她解释道。 “我没了工作,你就不能再给找一个?实在不行,我就是在城里做豆腐卖,也要养活孩子们。”许淑华赌气地说道。 “你呀,总是把事情想得太简单。我在省城人生地不熟的,哪有那么容易给你找份儿新工作啊。再说了,省城不像咱们镇上,不允许沿街摆摊做小生意,你啥时候看到有人在街上摆摊卖东西呀?” 许淑华转过头去,不想听他接着说。 一夜无话,早上起来,许淑华一直板着脸不和李书贤说话,匆匆吃过饭就带上小红去了幼儿园。李书贤收拾好屋子,锁上门,带着小慕他们出了门。走到路口分手时,李书贤叮嘱小慕和九九要认真上学,便和他们分开各自走了。 刚走到厂门口,正遇到玉梅送孩子去幼儿园。玉梅笑着对李书贤说:“李主任,恭喜你啊,嫂子又怀上了。” 李书贤一愣:“你也知道了?” “可不,昨天早上没看见嫂子,一问才知道去医院做检查了,你可真是有福气的人。”生孩子一直是玉梅的一个心病,虽说现在自己有了六月,可对能怀上孩子的人,她依然很羡慕。 李书贤心里有事,心不在焉地敷衍道:“还行吧,就那么回事,没啥好恭喜的。” 看着李书贤匆匆离去的背影,玉梅有些不理解,自己媳妇儿怀上孩子了,难道不应该开心吗?李主任怎么反而显得心事重重的。 wap. /94/94707/31591409.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