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舞(1V2,H)》 序章:再会,弗拉明戈(三合一,5400+) 地上在设警戒线。镇暴警察将城际公路的出口封死,驱散了跳霹雳舞的人群,用防爆盾围出天罗地网。 喇叭架在警车上,循环播放通缉令:“陈留真,男,四十五岁,中等身材,棕红发,有胡须,三日前,与FST盗窃团伙作案……” 地面的警报传到地下室,分贝减半。 留真摸着头顶的棕红色发卷,问扬:“可以为我的妻子跳一支舞吗。” 按照混迹舞厅的老绅士所说,达利亚俱乐部的女王,年仅十九岁的扬,最爱去的地方是一家叫做“朝阳小吃”的料理店。她常常在工作结束后,换下尖头舞鞋,提一提白丝,裹住紧致的腿肉,将粗鞋跟踩得咔哒作响,蝴蝶似地飞入店内,竖起指头,要两份仅放盐巴的煎土豆。 留真在“朝阳小吃”旁蛰伏,确认了三天才下手。为了防止她哭闹或是反抗,留真准备了纱布和眼罩,一副毛绒绒的情趣手铐,以及一辆贴好了玻璃膜的面包车。 但,出乎他意料的,扬并没有什么激烈反应,进了车,灵巧地脱离他的臂锢,坐到后座去,甚至解释了不想坐副驾驶的原因:她懒得系安全带。 形势逆转。留真成了更局促的那一个。 “陈留真,男,四十五岁,中等身材,棕红发,有胡须,三日前,与FST盗窃团伙作案……” 喇叭预录的声音里夹杂着换气。每换一次,扬就用鞋跟磕一下地。 留真仔细地听警笛,猜想警力正在逐步集中。 他继续解释给扬听:“你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我的妻子是好人,优秀公民,她实在太迷恋你了,睡前都在讲你的事。” 他打住,觉得自己没必要讲这些,转而说:“所以,呃,我只是想请你跳一支舞,上礼拜,你在金色剧院跳的那支恰恰就很好,是和——” 他努力回想妻子的描述:全梅里瓦最优秀的青年舞者,蒲公英般温柔的美男子,舞池中的牧神,扬的另一半灵魂……遗憾的是,他将名字忘掉了。 扬又磕了一下鞋跟。 留真掩饰过去:“对,呃,和他跳的。我希望你能再跳一遍,明晚七点,去老街的科隆酒馆,我的妻子会等在那里。如果可以的话,我来帮你联系舞伴,见到你们两个一起,我妻子可能会更高兴……哦,之后我会付给你们双倍报酬,走我妻子的账户,绝对比你们忙活大半年要划得来。你看呢?” 扬的沉默让留真心烦意乱。 他多的是钱,多到足够让所有为金钱着迷的人被魔鬼附身。他更不缺手段,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可以轻易扭断面前这位小女王的手腕和脚腕。 但世界上就是有软硬不吃的人。 留真不得不再次催问:“我不会去现场的,将你送到地方,我就会离开梅里瓦,警察也查不到你头上。跳完,拿了钱,大家缄口,各过各的生活。” 扬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为什么这样大费周章,送妻子一支舞呢?” 她天生带点睥睨,听完一句话,便转动瞳仁看一眼留真。没怎么出声,却用俊俏的眉骨、标致的坐姿以及绷紧的小腿肌应着“所以呢”,“然后呢”,催得留真产生了一种不可掌握的焦虑,连腹部的旧伤都在隐隐作痛。 他自我安慰:出入枪林弹雨的恶徒,没必要和十九岁的女孩互通肺腑。 听见扬开口,留真知道她并不抵触,稍稍放下心:“我要离开很长一段时间,走之前,想满足她的愿望。希望她能明白我的心意,不要忘记我。” 他看着手上的疤和茧,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显得肉麻。 扬轻轻地“哦”了一声,爽快地应下,顺便问留真,需不需要帮他带一句“我爱你”,让他有些抬不起头。 “那么,今晚委屈你睡在这里。” 留真用仿真头皮改换一副打扮,准备出门探查情况。到了门口,他又折回来:“对了,你的舞伴——” 扬摇头:“他不可以。” 梅里瓦全城戒严,但并非毫无破绽。 清晨和黄昏,路上仍然有人锻炼,有卡车拖载防风固沙的刺槐苗出入高速公路。当然,也有留真这样的通缉犯,用仿真头皮和鸭舌帽做伪装,去百货商场买点长途旅行需要的东西。 他佝偻着背,冷眼旁观:到处都是通缉令,安全出口有轮班执勤的特警,摄像头也变多了。 挑牙刷的一会儿功夫里,就有三名警察和他搭话。留真不得不加快速度撤出来。 他将鸭舌帽丢进垃圾分类片区外的垃圾桶,重新换上平顶帽,赶去“朝阳小吃”买两份煎土豆——扬特意嘱咐留真带的,俨然将他看做执事一类的角色。 “吃完准备一下,我们去科隆酒馆。”确定无人尾随后,他锁好小花园的门,走进地下室。 扬望着房间顶部裸露的电线,正放空哼歌。腿架在沙发扶手上。白丝袜包不住,一点一点地往下溜。 她太惬意,不像被绑架,而像是来做客的。 昨晚,留真多了个心眼,等她睡着后,检查了她的包,并没有发现信号收发器之类的东西,再加上她的手机早被缴走,现在的她,应该已经完全与外界断绝联系了。 留真不认为她还有什么底气继续从容。 他在她身后等待,看她小口吹去煎土豆上的油花,吃得很克制,吃完后,又满屋找湿纸巾擦嘴。 毗邻文化中心的修道院敲响了夜色里的正点钟。留真带着扬钻入面包车,驶离干道,开往老街。 街的年代与霓虹旋转彩球灯一样闪烁不定。超市前已经设了充电宝租凭机,零售店却仍然藏着用弹珠赌博的“柏青哥”。磁带店的吸睛广告一张盖过一张,这周是city pop胜利,上周则是高加索的诺盖歌曲畅销。 这里人挤人。有穿纯色线衫、蹬楔形蒲草鞋的,也有穿三色西装、蹬高仿“贝鲁蒂”的。留青打着方向盘,在人流中逆行。远远地看到科隆酒馆的破烂招牌,遭受过空袭一样。 他心跳过速,想起自己从干完最后一票到现在,还没能和妻子见上一面,就又要分别。 他会踏上不归路,而他可怜又可爱的妻子会继续安居在梅里瓦,偶尔来科隆酒馆点一杯精酿白啤酒,回味他留给她最后的礼物:扬的一支舞。这样或许直到阖眼,她都忘不了他——留真面色涨红,胳膊上也生出鸡皮疙瘩。 他少有悸动的时候,或许打碎银行玻璃时有过。 “我妻子应该已经在等了,但是抱歉,我不能透露她的名字,她会穿米黄格的长裙,应该很好认。”留真在酒馆大门几米开外踩了刹车,降下安全锁,示意扬可以出去了。 他的目光从内饰面板上的纱布、眼罩和情趣手铐上掠过。 扬出奇的冷静贯穿始终,到头来,这些东西他一件都没用。 留真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这和自己过于礼貌的态度有关。他记得三天前同FST的几名盗窃老手持枪闯入银行时,柜台上的实习女员工就是二十岁上下。面对12号口径的枪支,小姑娘没有任何从容的余地,甚至失掉了为人的羞耻心,当众失禁。 “我走了,别忘了付表演费,”扬主动和他道别,“再会,陈留真。” 留真很想苦笑。除了妻子和警长,他并不觉得世界上还有人发自内心地想和他说再会…… 他想叫扬别讽刺他,好好跳舞,却被一阵奇怪的声音扼住了话头。 车座的皮革与腿下的皮肤,由大量的汗水黏连在一起,分开时,被各种阻力牵扯,会发出蛇一般绵长的“嘶——”。 在留真听来,这更像是某物的表面被缓缓揭开,露出内里的一种过程。 他越过驾驶座,朝后看了一眼——后座上有一大滩水印,浸湿程度堪比暴汗。 原来扬怕成了这样。 可是,她已经关好车门,将粗鞋跟踩得咔哒作响,蝴蝶般走远了,背影一如往常的自在从容。 留真狐疑地看,发现她并没有走进科隆酒馆,而是向前多走两步,靠在一个陌生男人身上,极其迅速地枯败,脱力下滑。 那人立刻扶住她的腰和肩膀,似乎在微笑。 隔着玻璃膜,留真看不大清楚,思绪纷繁时,却猛然想起妻子的描述:“是的,他是全梅里瓦最优秀的青年舞者,蒲公英般温柔的美男子,舞池中的牧神,也是扬的另一半灵魂,名叫斐。” 留真很高兴,又在片刻后察觉出不对劲,等他倒车时,却发现退路已经被截断。 象征着梅里瓦荣誉与使命的警徽塞满了前后视镜。他还没来得及架起火力,就被捕了。 留真如坠雾中。 过去,他在梅里瓦下辖的小县城做赌徒,也曾被警察逮到过一次。他那时年纪轻,脸皮薄,连去警署接受教育都嫌丢脸。 如今,他成为了全城通缉的大人物,被镇暴部队当成定时炸弹警惕,下个车都需要出动三四名武装完备的中年特警。 心情倒没什么特别。 他被铐了双手,半梦半醒地走,听到百元店在放胡里奥的《鸽子》,peace and love—— 刺耳的警笛让留真陡然清醒,他环顾四周:到处都是人,拿相机和智能机拍个不停;警察尽力维持秩序,用炸药探测仪去贴车后备,并拉起禁行线;穿白丝袜的女舞者情绪趋于稳定,脱离男伴的怀抱,站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磕鞋跟玩。 “扬!”留真的心开始狂跳。 警察让他闭嘴。他依旧执着地喊扬。 扬不回应,倒是身边的斐摇头笑道:“先生,不能恐吓哦。” 留真从未见过像斐一样修倩高挑的男人。毕竟,穿荡领的黑天鹅遇到留真,活不过两分钟就会被打成筛子。拿滑膛枪崩解美人,也算一种发泄。 然而,当下留真被捕,狼狈不堪的情况,又几乎可以确定是这位站姿矜贵的荡领黑天鹅一手造成的。他的眼角和嘴角弯弯,和煦温柔,又好像满怀恶意。无法想象,斐用了什么手段,又花费了多少时间,才从偌大的梅里瓦市,找出了消失得无迹可寻的扬。 不过,留真必须无视斐的提议,因为他的命脉依旧握在扬手中。 于是他抻着胳膊,与三名中年警察僵持,继续大喊:“扬!” 不是恐吓,而是恳求,求扬千万不要提妻子的事。 防爆警也觉得蹊跷了,问扬:“他为什么一直喊你的名字?” “想跟我道个别吧。”扬装傻。 她推开挡路的斐,走到留真身边,将下车时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再会,陈留真。” 她用手比了一下科隆酒馆。鞋跟踢踢踏踏,和主人的沉着很不协调。 留真想起车后座上的那滩汗,又看了看她,认命地回答:“再会,扬。” 科隆酒馆已经被划入城市危楼办的拆迁名单。 老式的实木建筑,没做过防火防潮处理,承重梁几乎被虫蛀烂。扬走入酒馆时,就看到木梁上的半碗灯——几乎是悬空置放,卡在两槽虫眼里,掉下来就是一场火。 酒客很杂,大多上了年纪,步入不问世事的老成阶段。他们安静地品尝苹果酒,突然兴起,要追求更刺激的味道,就把鲜虾酱兑进来,喝得连纽扣都软塌塌的。这其中,穿米黄格子裙的罗伊托着腮,坐在冷食扒炉旁的木桌前,忧郁地望向窗外,尤为显眼。 听到开门声,她无聊地看了一眼新来的客人,一时没反应,过了几秒,才捂住嘴:“天哪,扬!” 扬在等罗伊的惊呼,等到了,便拍个巴掌,亮出扇一样的后背,让酒馆陷入安静。 她不在意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就在原本放消毒柜的空地上,重复掌与掌的击打,同时加重脚下的力道,将从昨天被掳到今天说“再会”时,鞋跟磕出的所有节奏串联,踩出急促的响板效果,只向着罗伊起舞。 罗伊还在发愣,年老的酒客们先看出一些门道,挪开凳子腾地方。店主人饶有兴致地问,需不需要古典吉他,并开玩笑说他会弹Almoraima。 可扬像是处在愤怒中的人,谁也不睬,径直跳上罗伊面前的桌子,掐住纤细的腰,对她说了声“抱歉”。 扬的腿上还穿着白丝,不够结实,手腕上还有没清掉的大力水手贴画,不够成熟,但这丝毫不影响她踩踏失控的12拍,在桌子上跳弗拉明戈,夺走全酒馆的注意。 不太尽兴,扬又邀请罗伊上来。 罗伊羞红了脸,捂着裙子看了一眼自己的皮靴,鼓起勇气接住扬递来的手。 下一秒,她被卷入巨大的热浪,慌乱当中,只得驱动笨拙的四肢,追逐决斗般紧张的节奏。汗水自她的额角滑落,从紧抿的嘴唇边擦过。 “你的丈夫让我为你跳一支舞,”扬的话里有喘息,“他请我跳恰恰,但抱歉,我今天没有跳恰恰的心情。” “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是你跳的,”罗伊浮出一汪泪,“我爱他!” “他也爱你。”扬将话带到,轻盈地转了个圈,来到桌子边缘,抬起手,变换一种Palmas(击掌)节奏。她的动作放缓了,勾着罗伊过去。 罗伊明显比之前放得开,主动上前:“他来了吗?在哪里?” 扬的节奏打得更慢,几乎落到单拍上:“他走了,出一趟远门,有可能很久都不回来。” 罗伊脸色通红:“那么,我会一直等他……” 这句话像反复记号,标停了柔缓的节拍。扬停了一秒,抬起眼睛看她。 罗伊动摇了。 烈马般的响板与踢踏声撞破了罗伊的心事,重新回到木桌做的舞台上。罗伊被扬的热情吓到,再也抬不动腿,在弗拉明戈炫丽而自由的肢体语言中,呆愣愣地接受嘲弄:专情有罪,守活寡有罪,对爱情的另一半一无所知,更是罪中之罪。 老成装不下去了。酒客已经放倒了酒馆里的所有凳子,充当卡宏(打击木箱)。 见罗伊不动弹,他们发出嘘声:“夫人,傻掉了吗?” 扬一把拉过罗伊,吻住她滚热的嘴唇:“夫人,快说你没有傻掉。” 醉后的老男人们为接吻而疯狂,大声吹响口哨。 等在酒馆门口的斐愣了一下,笑着眨眨眼。 罗伊既幸福又恼怒:“我好着呢!”她想起矜持来,跳下桌子,自我催眠:“我会一直等他……” Palmas戛然而止。扬收手,在所有人的注视下,整理好白丝,解开勒得有些疼的头发,这才获得掌声与喝彩。 罗伊掉了很多眼泪,说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直到阖眼。 扬明白,自己已经夺走了留真最重要的东西,因而连“再会”都没有说,就出门了。 夜色里,斐如影随形。 “给妻子跳一支舞……什么时候,会有人用这种理由拐我走呢?” 扬不说话,用湿巾擦拭颈窝里的汗。 “看来,在大多数人眼里,我跳得还是不如你好。” 扬停住了:“我以为你早就不在乎舞的好坏,更愿意用皮鞋给市政厅擦地板呢。” “好刻薄啊,扬,”笑声从身后来,“我可是抛下了市政厅的表演,连舞蹈服都没脱,找了你一整天,再说,没有厅长的帮助,怎么可能这么快找到你……” 扬的步子放慢了一点:“斐。” 她正色叫他,他也就正色回答:“怎么了?” “刚刚那位穿米黄格子裙的,确实是陈留真的妻子,但她完全不了解陈留真,傻女人罢了。你过后犯疯或者歇斯底里都可以,找点什么沙袋打一打,不要向她施虐。” 斐剥离了黑夜,走到扬的身边,被街灯润色得温和善良。 他常常这样,微颔下巴,垂着深而美的眸子看人,似乎时刻都在期待能得到对方的怜爱,因此成了许多小小姐们的幻想对象。扬偶尔怀疑,只有自己能看到他眼里沉沉的血丝和碎发后隐隐浮现的青筋。 “好的。”出人意料的,他没有说什么讨巧的话,老实地答应了,并帮扬撩了一下黏在后颈处的湿发。 等两人走出老街,汇入梅里瓦的夜班人流中。斐才唉声叹气,埋怨扬将他当成下三滥。 乱序圆舞曲(一)H 扬与斐分开了。消息从梅里瓦的每家俱乐部门前传过,带出阵阵哗然。青年舞者组织了夸张的群体POPPING,庆祝怪物组合拆伴。对于他们来说,标准舞的舞台一下子变得宽阔了。 只有达利亚俱乐部例外。 经理雍台才过五十岁生日,正要以明朗的心情迎接人生后半段的第一天。 扬与斐的事就给了他一记重击。 他起大早,拦住要出门的斐:“斐,你和扬怎么——” 市政厅的车在外面鸣喇叭。 斐笑眯眯地扶着雍台的肩膀:“扬总有些小脾气。好了,我去演出了,祝我顺利吧。” 他穿好舞蹈服,又在外面加了一套运动装,迎着熹微的晨光,神采奕奕地和雍台挥手。雍台想对他们两个的事发表一下观点,又怕耽误斐的前程,只能抓紧时间说:“你还挺有精神的,行吧,演出顺利。” 早晨只要没过八点,梅里瓦就像浸泡在凉水里的城市。风是冷的,专挑敞怀的人袭击。 斐将运动包往身上撂,腾出手要拉外套拉链——他才想起来拉链坏了,坏在暖融融的午后。 那天的太阳一直出到午睡时间,晒得沥青马路冒起热气。俱乐部的练习室里有脚步声,不用多想,一定是扬。斐外出归来,不想被她抓到,特意绕了路。可扬悄无声息地先他一步,就等在蓝漆走廊的尽头。 两人面对面。扬轻飘飘地走近了,却下重力,将他推在墙上压着。 手臂因为垂手弧手的练习变得白里透粉,还贴了一个樱桃小丸子的纹身贴画,十分可爱。然而扯开衣服的时候,又像是恼怒了,不住地颤抖。 拉链齿错位倾轧,发出怪叫。温凉的手扯烂了拉链,探入外套,又去扒里面的健身背心。 终于,指纹贴肉,沿腹部的肌理一块一块地向下查。也许用了十分的力,也许还用指甲发泄了不满,却让斐驰上燎原。他干脆举起手,表明自己任凭摆弄,别过头滚动喉结,露出一些与平时的自得毫不相干的隐忍。 “扬,你——” 扬停下,抽出手,用他的外套擦了擦:“练得好,即便不用跳舞,也可以凭这身肉活下去了。” 斐笑着呼了口气:“对不起。” 坏事被发现了,也无非就是笑着说“对不起”,加一些身贴身的陪练。斐还记得扬最开始发现他上健身房时,曾将他压在天台水箱上,伸进他的裤子口袋里抢健身卡。他那时急需降温,便顶着冰冷的钢筋混凝土听储水声,险些丧失生意,只希望她要什么便能得什么。过后,又陪她转了一上午的圈圈,湿淋淋地扶她的手……这次,他也做好了辛苦的准备,正要换舞蹈服,却听到扬说:“不用对不起,我不会再和你跳舞了。” 不会再和你跳舞了。 风继续吹半敞的外套。斐压不住切齿的声音,只能归结为冷。 “斐,早安!请上车。”厅长秘书露易丝探出头,和他打招呼,“这几天可真忙啊,待会儿有演讲,下午是文艺汇演,晚上还有灯光展。轮到您大秀舞姿了!” 她多说了几句,便将话问到扬身上:“扬小姐还好吗,什么时候您二位能去金色剧院再舞一曲呢?” 一提起扬,斐的微笑就让露易丝心动不已。 她十分期待斐的回答,却只等来斐的清喉:“要迟到喽,露易丝小姐。” 西面的练习室点了灯,扬在练舞。 雍台不敢打搅,只能满俱乐部找安娜,最后才在更衣间门口看到了她爱穿的背带裙。 缠绕在一起的男女呻吟声让他眉头紧皱。 安娜又在和齐乱搞。 他抿着嘴,也不管煞不煞风景,大声喊:“安娜!安娜!” “干嘛啦!”安娜被齐提在身上,做得有些麻木。然而她又是快乐的,毕竟两人数日没见,既没有舞可跳,又没有人可睡,实在像苦行僧。 她踢开碍事的置衣架,却将脚趾踢得疼了,身下收紧,颤得厉害,人也搭在齐的肩膀上,撒着娇哭。齐受不了她这个样子,扶着她的腰,顶出越来越响的水声。 “安娜,扬和斐为什么拆伴?”雍台不知道是捂耳朵还是不捂耳朵。 “谁知道啊,啊,受了,刺激呗,扬不是,被,啊,绑架了吗……” 安娜将涂满甲油的手指塞进齐嘴里,搅出黏连的津液,又吞入自己口中,惹得齐咬紧牙关,大力抽插,将她晃得语不成句,牙齿也在磕磕碰碰。 “可是,绑架她的又不是斐,斐救了她呀。”雍台红着脸,坚持分析。 “有什么区别,嗯,经理,你,以为斐干不出来绑架扬这种事吗,啊,他,可比绑匪恐怖,啊,像只疯了的鬣狗似的,整天守着扬,啊,闻啊闻的……” 雍台实在听不下去,说了她两句,就离开了。安娜掐着齐的肩膀,让他再快点,两人一道跌进滚热的漩涡,彼此都想卷入对方的身体。 高潮来得快,去得慢。齐抚摸着安娜的栗色头发,看她红着脸边喘边哭,身体间歇性地发抖,便将她放在地上,又一次顶入她的身体。 “做爱时共用一个身体的人,说分开就分开吗?” 安娜接下齐的亲吻,明白他说的是扬和斐,不禁笑出了声:“你以为他们跟我们一样吗,傻子,你不了解扬。” 她由他扶着腰带到身上,交缠四肢,缓慢地吞吐容纳,享受性器的摩擦:“梅里瓦爱舞的人里,没几个不认识扬的。但他们都犯误会,总觉得扬已经和斐不知道睡过多少次。” “不是吗?”齐咬了一下安娜的鼻子。 “零次,”安娜哧哧地笑,为即将揭秘好友而高兴,“零次啦,因为扬不愿浪费体力,也不准斐不珍惜他的腰。” 齐愣住,顿时觉得自己的兴致跌下来了:“跳疯了的孩子。” 乱序圆舞曲(二) 跳疯了的孩子在练习室,用a小调巩固圆舞曲。 她只身跳女步,投入无尽的升降、摆荡、反身、倾斜中。 钢琴太和缓,渐渐跟不上她的力度。于是她在心里拟定小约翰的《蝙蝠序曲》,也不切换音响,就着才到A部的钢琴曲,由慢三步转跳快三步。 练习室的镜面成了水面,旋转的女舞者也就成了水上花。花沾了水,无法轻盈,她身负引力,却像踩在云上。无形的指挥官和提琴手用乐棒和弓弦唤起她的表现欲,帮助她将前进和退换步踩得精妙绝伦,哪怕和空气对舞,也能轻松明快。 洒水车突然出现,过街时大声放disco。回音将空旷的练习室带入舞厅的气氛。a小调和蝙蝠序曲都默默退出。 她有些郁闷,开始失去节奏,仿佛今夜提前到来,明知故问的年轻看客叼烟靠近,装模作样地寻找她的舞伴去了哪里。 一些暗示,一些撩拨,别有用心。 洒水车唱至高潮,喷出的水湿润整条街道。黑人嗓在破的边缘溜了一圈,让人陶醉: Oh no!not I,I will survive…… I'll still alive…… I will survive…… I will survive…… * “小心小心!”雍台想去扶扬。 扬轻松地收住旋转,没事人一样,蹦蹦跳跳,喝水休息。 他有点尴尬,捻了一下手指头:“练得累不累?” 扬和斐是雍台的摇钱树——原谅他只能想到这个比喻,因为实在太贴切,也就忽略了贬义色彩——所以雍台不可能像对待安娜和齐那样放养他们,而是早晚关照,时时沟通,确保他们的状态不出任何差错。 雍台自认为做得还算尽责。 因而他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两人的分道扬镳。 “扬!”见她又要练习,雍台连忙跑到音响旁,行使经理每日一次的叫停权,“我们能谈谈吗?” 扬顿了一下,用手撑住窗台坐上去,晃腿等待。 她不像有些十九岁,热切地盯住对方的嘴,渴望获知一切;也不像另一些十九岁,冷眼瞧别处,不愿将心分享给任何人。她与白珊瑚相近,沉默地活,轻轻地呼吸,拘谨地使用年轻的身体,而到了倾听时,又会突然变回舞场女王,转动瞳仁看一眼,有的是办法让话事人紧张动摇。 雍台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放低声音:“扬啊,你为什么要和斐分开呢?” “不适合。”扬摸了一下肚子。 “你要这么说,那梅里瓦百分之九十九的舞者都要分手了!”为了证明自己的话,雍台指着路过的齐和安娜大喊,“比如他们俩!” “哕!我们才不分手呢!”安娜吐舌回骂。齐笑着摸摸她的头。 轰走了齐和安娜,雍台又开始打感情牌:“怎么说呢,扬,也许你们两个最近发生了什么不愉快,可,跟你们的过去相比,一点不愉快又算得了什么呢?你们自小一起练舞,又一块加入俱乐部,哦,我听说,斐那时还是个爱说脏话、参与械斗的野小子呢!” 雍台发现,自己的话正在一点一点瓦解扬的平和。 她少见地笑,虽然只有一两秒钟,还是被雍台捕捉到了。 毕竟是女孩嘛。 雍台沾沾自喜,趁热打铁:“他长得那么美,天赋异禀,又努力上进,这些年变绅士了,被梅里瓦的女孩追着跑呢。你们一块携手,在金色剧院起舞时,我和俱乐部其他人甚至都哭了——” “我和齐可没哭!”安娜在门口捣乱。 雍台眉头紧锁,让她赶快走。 “出入市政厅的次数也多,或许以后平步青云,那俱乐部可就跟着沾光了,当然,对你来说,更是如此,”雍台滔滔不绝地讲,丝毫没注意到扬的变化,“哦,早上是市政厅的露易丝小姐来接他的,露易丝小姐欸!” 扬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离开了。 雍台在练习室发愣,还没放下比划的手,猛地反应过来,追上去喊:“而且你是女舞者,知道吗,扬!你是俱乐部里最好的女舞者,不可以没有舞伴!” 安娜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拍了一下路过的扬的大腿,嘲弄地学舌:“哦哟,女舞者!” 达利亚俱乐部最好的女舞者上街,发现世界改换一番面貌。 先是遇见摩托党,朝她吹了好几声口哨;又碰到装作问路、实则塞了一条腰链给她的男学生;再来是拿着腰链经过竞争对手惠特尼俱乐部时,人高马大的牛仔男舞者洛洛抓了她罩在身下,耳语一番:“斐没有满足你吗?” 扬推开他:“没有。” 将洛洛的大笑抛在身后,扬小步跑进公寓间的阴影,脱离了滑稽漫画般的世界。 一排小孩正在玩牌,整齐地摆出圪蹴的姿势,看着像什么仪式。 扬打破了他们的气氛。 “正在占卜呢,别过来!”孩子们一起叫嚷。 有小女孩认出了扬,害羞地指着她:“啊,在金色剧院跳舞的姐姐!” “名人吗?”男孩动脑筋的速度很快,“肯花点钱的话,我们可以给你占卜。这一次是,呃,‘Schicksal’(命运)。” 也许是他们绞尽脑汁想德语的样子太痛苦,扬花了一份甜筒的钱,买下占卜结果——印有永恒之城的黑色卡片。 “是馈赠卡,”小女孩解释给扬听,“预示着你最近会收到命运的赠礼。” 扬沉默地看了一会:“你再这样甜甜地讲话,会被拐卖的。” 女孩愣住,瘪着嘴哭了。 ———————— Gloria Gaynor《I Will Survive》 乱序圆舞曲(三) 虽然不愿承认,但安娜觉得雍台说得很对,女舞者不能没有舞伴。 梅里瓦的夜间亮化工程全面运转时,达利亚俱乐部便对外开放舞厅。扬成了众人的焦点。 过去,她与斐合掌进退,踩着轻歌剧共舞。在梦幻流行和浩室舞曲盛行的年代,她仍然能拖拽着全舞厅的上百颗心灵沉入交响乐,为管弦痴迷。她身后的追捧者以为自己在膜拜偶像,甚至出夸张的高价,买她和斐的一次再舞。那时她是达利亚的王牌,是来自希腊的海伦,是奥林匹亚神像,或是别的什么玄乎其玄的形象。 安娜记得自己总在和雍台请来的舞蹈老师吵架,吵累了,就扑进他怀里睡了他,睡过了,再坐到汽水桌上看扬跳舞,心里别提有多羡慕,因而忽略了一个事实:扬的神圣王座是斐。 如今他们分开了。扬还是扬,又不是原来的扬。她似乎从高不可攀的地方,退下了一小步。一小步里有密语,不适合十六岁以下的少年少女。 安娜已经交了七八个男朋友,自认为有资格破解。 她看着扬在挣扎,又在放纵,一个人跳圆舞曲,虽然将四大技巧发挥得精湛无比,令人瞠目,但一圈转下来,收到的礼物却不再是花边信封和素圈戒指,而是特别场所邀请函、脐钉以及腰链。 虽然有心理准备,安娜还是惊讶地看向雍台——他正和青协管理员谈规划,举起酒杯耸肩,一副“我说什么来着”的无奈又得意的样子。 “扬!”知道扬不需要人安慰,安娜还是过去了,送她一瓶能量饮料,“我能笑一下吗,我,我,我好想笑。” 扬面无表情地拍了拍她的大腿,仿佛打开了安娜的开关。她哈哈大笑起来,为这个清醒而真实的夜晚增加一点浪漫。 其他俱乐部的舞者也过来凑热闹,声称想看扬独舞。由于彼此了解,他们报的曲目水平远高于平常观众:胡桃夹子、皇帝、南国玫瑰……安娜扫了一眼,借了扩音设备大喊:“这里是达利亚俱乐部,不要点菜啦。” 过后,她扑到齐的怀抱里:“恐怖啊,齐,你们男人真不是东西。” 齐为自己辩解:“我会对你好的。” 安娜却呸他一口:“我的前七位男舞伴也是这么说的。更何况,你对我好,能好过斐对扬吗?” 齐不说话,搂着她深吻。被彼此的吮吸声诱惑,舞跳不成了。他抱起安娜,勾着安全出口的门,跌跌撞撞地找凉快的地方。 成为舞伴的第一年,两人难免冲动。好在还有扬和斐代替出场,他们也可以恣意做个彻底。然而现在,就连扬和斐也分开了,俱乐部再没人能跳莎莎(Salsa)一类的风情拉丁。安娜和齐半裸着缠在一起时,舞厅里的西语歌只好当作伴奏。 雍台不得不去求扬,又让学员赶快将那两个喝了春药的抓回来。 扬正和她意料之中的年轻看客闲聊着诸如“明天天气怎么样”的话题。听见雍台的请求,她很酷地打了个响指,去更衣间换舞台服。 有人一路跟随。 带着牛仔帽,不是斐。斐应该还在市政厅,隔着一层薄纱秀他的漂亮腹肌。 扬转身,看到洛洛,叹了口气:“更衣室和洗手间都有男女标识。” “跳什么莎莎,跟我跳牛仔吧,好不好?”洛洛不拖泥带水的性格倒是很讨人喜欢,可是他和斐相当的身高,又让人有了不愉快的联想。 他将她逼到角落,看她想偷偷钻走,及时伸手,将人捞回来:“不规范动作。” “为什么不在惠特尼跳舞?”扬推他的肩膀,摸到流畅的肩部肌肉,突然停手,似乎是在思考,随后多捏了几下。 洛洛扶着额头笑,丢开牛仔帽,抓了她的手去解马甲:“不是你白天告诉我,斐满足不了你吗……扬,你可别这样,我都要哭了。” 扬被他圈在怀中,指了指身后:“先松手好吗,你背后要留疤了。” 俱乐部的后门半敞。哪里刮来的梧桐落叶。 斐笑眯眯地揣着手,站在门前吹夜风。 他的头发还在滴水,应该是表演结束后洗了发油,胸前还在微微起伏,想必今天在市政厅的工作相当耗体力。夜间巡逻无人机的灯光从他的鼻梁中间划过,推动不规则的阴影错位摇摆。 洛洛愣了一下,没有停手,反而托着扬的大腿,将她抱到了置衣架的隔层上。 斐依旧笑得很好,在后边看,也不出声。 他又来了,用深而美的眼睛,温温柔柔地看人。巡逻光线多打了几束在他身上,捆扎包装,将他扎成一份礼物,老少皆宜,温暖人心。 扬扶着洛洛的肩膀保持平衡。 她与斐相隔的距离,恰好和在舞池两端准备开场的距离近似。 “松手。”她继续劝洛洛,到后来,干脆曲起腿踩了他一脚。 洛洛“嘶”地放松臂力,扬便跳下置衣架,小跑到斐身边。 洛洛的肩部肌肉构成很优越,不是刻意练出的观赏肌,而是在长久的双人舞过程中自然形成的,就这样被拉伤或是卸掉,实在太可惜——扬这样想着,和他挥手再见:“孟元跳得不错,就别来找我。” 听到舞伴的名字,洛洛撇撇嘴,没了兴致,甚至显出一点半大青年的样子:“孟元好没趣。” 他收起牛仔帽,敞着马甲走到斐面前。 关于蒲公英一般温柔的俊美舞者,洛洛早有耳闻。但他听过另一个版本的故事,说这人小时候打架械斗、寻衅滋事,拿那时随处可见的老式铸铁水管,扎透了人的脚背,又对穿衬裙的小姐竖中指,骂人家是虾蟆。 什么东西。 身处战争,人还知道及时行乐,发明牛仔舞来忘掉烦恼,洛洛生在信息时代,既然不做社会学研究生,就绝不去探究一个男人的过去,没事找事……他不想纠缠,潇洒地和舞蹈前辈说了声再见。 斐也将某种情绪折迭收纳完毕,极有礼貌地给他让路。 装模作样的人。 但洛洛又退回来了。 他必须没事找事,小小地捉弄一下,才能不虚此行:“斐,你可要加强锻炼,你的前舞伴说你满足不了她。” “没办法,她老丢我的健身卡。”斐滴水不漏,甚至表现出一点落寞,眼神却很浑浊,看得洛洛起了鸡皮疙瘩。 他赶快离开。扬也准备跑路。 剩两个人的时候,斐才沉下脸,开始装生气,将门外到门内的几步路一口气走完。 大概是想要弥补扬跳了整晚单人圆舞曲的疲劳,逮住她的时候,他顺手揽住她的腰。 “扬,人不能这样不讲理,”斐微颔着下巴,为自己讨说法,“满不满足,你哪里给过我机会了?倒是知道抱一抱小牛仔。” 扬沉默地听,数他舞蹈服前胸的刺绣银线,数完了,便挣扎着要走。 斐松开手,慢慢地跟上她:“要和我住一起吗。” 扬停了一下,马上拒绝。 斐伤感地叹气,说两人小时候明明同吃同睡,长大了,女孩就变心了。 市政厅的表演其实结束得很早。一小时前,露易丝就将斐送回了俱乐部。 他没有露面,绕到舞厅背面的洗手台,开最小的水,边卸舞台妆,边倾听今晚的狂欢与混乱。 脐钉和腰链被丢出来,滚到洗手台下。斐撩起湿发,看见镜子里一闪而过的扬。 她好像不是很伤心,也不是很快乐。 卸完妆后,斐去俱乐部二层喝了点漱口的薄荷酒,又看到扬被团团围住,埋在烟雾里回答问题。 尼古丁和一氧化碳灌入的似乎是斐的气管。他喝干了酒,仍然喘不过气。 看到洛洛跟着扬的时候,他其实一点也不担心。扬不会喜欢那样的男人。 虽然不担心,还是跟去看了。因为斐想将洛洛分解一下,和脐钉还有腰链丢在一起。 但扬老是袒护别人,护着洛洛不说,不久前,还护着那个罪犯的妻子。似乎斐是世界上最大的魔头,而她是什么滥好主人公……真好,斐看着扬的背影笑。 扬像和他有心灵感应,迅速转身,观察他的表情,手里还开了一袋果冻奶。 “我不会再和你一起跳舞了,别跟着我。”她用吸管威胁他。 斐其实很期待,期待她吃过一晚上的苦头,最终能别扭地说,希望斐继续做她的舞伴。 但听到扬的刻意冷淡,他又改变主意了,无论说什么,扬说得最好。 乱序圆舞曲(四)HH 水洗牛仔裤的前扣被扯坏。齐将它甩到一边,靠在安娜耳朵上,问她力气为什么这么大。 两人压着梳妆镜不分你我时,大门的防盗锁舌回弹,开关声震得镜面直抖。 “强盗?”齐捧着她的臀,进退两难。 “不是啦!” 安娜让他先出来,胡乱抽张纸巾,一边清理,一边打开卧室门。 她微曲膝盖,头发乱蓬蓬的,条纹衫挤在半腰上,露出小巧的腰窝。下装被齐剥光了。纸巾不顶用,没擦净的体液泛着白日里的光。 齐滚动喉结,也凑到门边去看,用力捅入她的下体:“哪位?” 安娜“啊”的将门缝推成大开,环抱双乳,低声骂过齐,才和鞋柜旁的扬打招呼:“是扬啦……下午好……” 扬拎着两份煎土豆,以及安娜要的萨其马桃,沉稳地说:“再见。” 安娜这回喊停了,有点凶地指着齐的鼻子,说他远远比不过撒了白芝麻的萨其马桃。胶黏的身体分开以后,安娜光着下身,请扬进来坐,又突然听见楼下有动静,跑回卧室朝窗外看了一眼。 是一些十七八的高中生,拎着几周以前的海报,上面印了在金色剧院跳舞的扬和斐。 他们像卫道士瞻仰天空,朝楼上张望。 安娜“嗬”地捂住胸口,对扬多了一些怜爱。 “在我这待一会吧,扬!别回去了,省得被追着跑。” “不。” 扬用脚尖挑了鞋准备穿。安娜就将裸着下身的齐踢到门前拦路:“在我这待一会儿嘛!看看伊莎多拉·邓肯(现代舞之母)什么的!我不打搅你,你不打搅我!” 齐性欲高涨,还没纾解,身下的反应很强烈。 “我不打搅你,你不打搅我哦!”交缠的男女没入卧室,叮咛声很快被啧啧的咬嘴唇代替。扬拿起扫把,扫走满桌开花的避孕套,最后还是放弃了,将煎土豆摊在地上吃。 “干嘛,家里的钥匙不给我,倒给了扬?你们两个做了?”齐将安娜压得很深,两人的肩膀互找角度,榫卯般楦进骨骼缝隙。 他让她含住他的身体动,她却掐了一下的他的胳膊,摊手生气:“怎么可能,我做了她,斐还能让我活着出俱乐部吗。” 齐终究不舍得安娜受累,便挺腰深入,顶软了她的身体,抽插出她的几次高潮,才渐渐慢下来,让安娜随心所欲地玩。 安娜不餍足,挑了末梢剩一点残余香精的卷发,含在嘴里,骑跨到齐身上,前后摆臀,咬着一整条性器,隔了避孕套挤来挤去,汩汩地流水。 交合处的体液浑得拉丝,将身体越黏越紧,安娜摆不动了,又怕松懈之后打滑,故意缩紧身体,开始喊累。 齐还是忍,平躺在床上看她。看她小腹处延伸出一条细细的筋,青蛇似的,潜在泛粉的皮肤底,跟随抽搐的身体上移,又掉回原处,忽然就情难自已。他撑着床面起来,埋在滚热女体中的阴茎因而顶入从未有外物造访过的深处。 安娜眼前泛白,用很亮的音色尖叫了一声,跌在齐胸前。 卧室外有响动,什么东西掉地上了。 两个人昏昏沉沉地搂着,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忍了一会儿,没有忍住,一起笑。 齐就故意将安娜抛得高高的,再丢下来,借着腿心泛滥的体液,打出一连串皮肤相击的清脆响声。安娜跟着叫,嗓音却不如一开始清亮,渐渐哑了,哦哦啊啊地哼。 “没回答我呢,”趁着她还能好好讲话,齐咬了一口她的胸前,“没做过,干嘛把钥匙给扬?” 安娜拿小指戳了戳齐的腹部,碾磨下身,强撑着说:“这不是怕她身边那位嘛……谁知道斐哪天会动手,呃,撬了门,碎了窗,在扬住的地方一坐,到时候,扬去哪啊,连躲都没处躲,多可怜。” “你挺了解他们的,过去也一起吗?”齐有点吃醋,想掰过她的脸好好问一问,却发现安娜脸红了。 “别提啦,好丢人的!”安娜羞完变恼,借了自身体重,沉沉地坐了一下,“斐那个变态。” 齐疼得额角直跳,低声喘起来。 听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欢爱,扬渐渐困了。她吃完煎土豆,到厨房洗手,看见尾随至楼下的一批人都走得差不多,只剩一个中学生。 金色剧院的海报被他丢在一边。 他在树荫下跳圆舞曲,与他的臂膀转圈圈。 前进后退的方步走得马马虎虎,能看出来是速成的,又由于没有相配的音乐和女步,所以略显单薄。而且,他的姿势呈一种奇异的僵直。 似乎有什么在吸引他的注意力,让他跳得煞有介事。 扬觉得是她自己。 她摇摇头,已经开始不满意了。 路过的广告女穿绑腿,牵电子宠物,看到男生乌黑短发,又细皮嫩肉的,便上去搭讪,乱跳一些“Girl Style”(街舞种类)。男生被烦得受不了,停下和他们理论,又惊觉不好,抬起头,发现人不知去向。 他十分沮丧,无力突破撩闲的大姐姐们,只能卷起海报,在躲在窗边的扬的注视下,快步跑走。 安娜却在这时尖叫了一声。 扬没来得及看中学生拐去了哪里,便撞倒了水池旁边的搪瓷杯。 一杯子泡大珠全撒了,坠地时活蹦乱跳,一秒后了无生气。扬弯下腰,不知道还需不需要捡。干脆泼一盆水,让它们化了,变成吸水树脂,重新来过…… 她正在认真思考,黑色的命运卡却从口袋里滑出,掉在水中。 扬赶快将它捡出来,用衣服吸干了卡片上的水。 “永恒之城”静静地躺着。 卧室里的动静越来越大,肉与肉迅速击打,发出啪啪的响声。 安娜哭喊着“不行了,下次再做”的时候,扬正在拖地。 她突然想起昨夜的斐,湿着头发抱着她,声音和呼吸都轻轻的,用装出的两三分委屈,埋怨她没给过他任何机会。 扬有点不自在,拿命运卡掩住脸,又极快地放下,重新成为达利亚的女王,手臂上贴樱桃小丸子和大力水手的第一舞者。 她绕过湿拖布,推开卧室门。 安娜塌着腰,翘着臀,跪趴在床上。齐从后方贯入她的身体。两人胸背相抵,正在紧要关头。 看到扬突然进来,安娜咬了舌尖。 “怎,怎么——” “安娜,我把你养的泡大珠打翻了。”扬给她看湿掉的衣服边。 安娜愣着,脸红到胸乳顶端,随即又哭又笑,攥紧了满是滑液的内裤砸她:“待会儿再说啦!小处女!” “还有,我要找一个新舞伴。”扬躲开她的内裤,转身带上了门。 安娜和齐交迭身体,一个喘着,一个便吸气。 片刻以后,齐射了,安娜急得打他:“没戴套唉!” 乱序圆舞曲(五) 雍台反对。 他正在翻年底的金色剧院汇演预选名单,听到安娜的话,立刻要去找扬和斐:“不就是小打小闹吗,怎么到了换舞伴的程度呢?” 安娜拦住他:“斐去市政厅表演了,扬在练舞。” 雍台捂脸缓和心情,又看了一会儿天花板上的会所吊灯。 齐拖了张凳子,在门口玩安娜新买的泡大珠。办公室里的谈话声越来越小,他好奇,将门打开了一条缝,正看到安娜穿着新买的绑腿凉鞋,将雍台的办公桌腿踢得全是鞋印。 应该是在出馊主意吧。 “是你劝扬找新舞伴的吗?”雍台拿钢笔信笺纸写未来一周的计划,特意在中间留出一行空格。 “别冤枉我啦,是扬自己提出来的。”安娜知道雍台在顾虑什么。 她可太清楚该如何说动他了,于是便趴到他的办公椅背上,将身后的窗帘踢开,放入秋日的阳光:“扬和斐搭档,十分完美,说分就分了,雍台先生,你肯定在可惜,对吧?” 雍台心疼厂家特供的提花印布窗帘,说这是扬和斐代言得来的,让她别踢:“当然可惜了。” “但你要这么想,”安娜帮雍台按肩膀,“你失去了一对顶级搭档,但是获得了两位顶级舞者呀。” 信笺纸上有长按直液式走水笔留下的一小滩墨迹。雍台捏着笔,很久没有说话。 “嗯?”他狐疑地看安娜。 “嗯!”安娜笑得像撒旦。 雍台想通了,不但想通了,反应甚至比安娜还要大。 他幻想了十多分钟: 巴伐广场的电子屏上同时出现两对王牌舞者,曾经的搭档,如今的对手…… 金色剧院最终排演的候选名单,第一名和第二名的后缀上全是“达利亚俱乐部”…… 舞协年会上,他与蒙多利夫人同时出场,这位出身世纪贵族的女士优雅请教,如何培养出相当数量的杰出青年…… 雍台站起来,将走水笔的墨汁甩到了窗帘上。 安娜在旁边为他鼓掌:“秋天到了,就是要唯利是图!” 齐戳着泡大珠,感叹:“坏人窝里的叔侄。” 晚上,雍台提前歇业,劝走半醉的观众,请保洁清掉了客人落下的丝袜和电动棒,召集了俱乐部的所有舞者,郑重宣布,要给扬和斐重新搭配舞伴。 他提前研究了古罗马文明,尤其认真地看过西塞罗的演讲,应用的时候,不免感情过于充沛,因而忽略了站在酒柜灯下拼命向他打暗号的安娜。 “别说我!别说是我!”安娜呲着牙,急了满头的汗。 雍台误会了,拿着无线话筒:“一开始,我听了找新舞伴的要求,还不愿意,是安娜提醒了我!是的,扬已经独自一人转了将近半个月的圈,斐回到俱乐部,也总是无所事事,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位天才陨落,况且,谁能肯定的说,下一个不会更好呢?所以从明天开始,从俱乐部内部开始,两位都重新来过吧!” 斐刚下市政厅的车没多久,站在洗手台前,拧了一条毛巾,用热水擦去残妆,露出骨线流畅的脸。 安娜不敢穿过走廊去器械室。 斐在那里,换了宽大的休闲装,背靠墙上的舞蹈协会证书,垂着脸,颈像天鹅。 “安娜。” 安娜踮脚回头,被他喊到名字,出了一点点汗。 “斐,晚上好,想吃小葱煎豆腐吗?我这就打电话,让齐多带一份。”安娜已经摸到电话了,手汗将半塑料的外壳打湿。 “谢谢,我更喜欢煎土豆。”他笑眯眯地来了,走得虽然悠闲,速度却很快。 安娜立刻坦白:“是扬,是扬主动提出要换新舞伴的。我只是和雍台实话实说……”她一紧张就分泌口水,一分泌口水又容易呛着,于是委屈了,音量也稍微大了一点,“不然怎么办啦!你不会不知道,扬和你分开以后,几乎每天都在被人跟吧,有的是你们两个的粉丝,倒还好一点,有的——” “安娜,你要的把杆。”器械室里伸出一只手。 安娜惊呼着扬的名字,像遇到了救星,为了不和斐擦肩,她贴着墙根,十分谨慎地跑了过去。 路过斐,她看清了那张高高在上的脸——笑得温温柔柔,像暮春里的紫荆,又有些化不开的沮丧。 对上安娜的目光,他点头,似乎在向她致以歉意。 咿。 安娜一刻也不想多留,接过把杆拄着,没命地逃向走廊尽头。 “不要恐吓。” 扬洗完澡,换了修身束腰的长裙,来器械室还练功垫。安娜的狂奔将她的裙摆吹飞了。 水红色的裙下,是匀称的白色小腿,白到脚腕,横出一条高跟舞鞋的绑带印。 斐无声地看,没有被风带跑。 “没有恐吓,这不是在笑嘛,”他走近一点,让扬看看他人畜无害的笑容,再次确定,“是你提出的想要换新舞伴吗?” “嗯。”扬点头,“我回去了。” 她去收拾包,整理衣服,接一杯运动饮料,嚼两块橡果粉,身后总有斐。 他的影子投在她的上面,将她完完全全笼罩了,包含了。 扬明白这是休闲装的功劳。 斐的身材以修长和美感着称,称不上壮,肌肉也薄薄的,如果不是为了参加市政厅的演出,想要在视觉上制造冲击的看点,迎合大众口味,他也许会更清瘦些。 想到这,扬放下橡果粉,想要摸一下他这几天浪费了舞蹈训练之后的成果。 习惯使然。 手停在空中。舞厅某处的声控灯亮了一下。 扬迅速收手。斐比她要快。 胸肌很硬,从柔软的休闲面料后,透出半边轮廓。 扬的手被迫按在上面,像按到了一台疯狂的音乐节拍器。鼓点暴烈,表达欲过剩。 “不和我做舞伴了,还要拿舞伴的标准要求我吗?”斐的声音里流出薄荷酒,沁凉得让人呼吸一畅。 “讨厌吗?”扬反问他。 她垂下的那只手抠得有点紧。 “开心哦。”斐松手了,开玩笑地告诉她,如果明天手腕疼,可以找他算账。 他们一起出门,一起过红绿灯,一起走闹市。扬终于停住了,停在开着小灯和尾灯的洒水车旁。 “我要回家。” “我知道,”斐插着兜,正在吃刚从“朝阳小吃”买来的煎土豆,“要尝尝吗。” 扬没有睬他,他便跟在她后边,默默地吞咽烫食,自虐式地摧残喉管,享受痛感。洒水车在放《Without You》。*夜深了,它也要放一些适宜的歌曲,从“I Survive”的抗争精神中脱身。 斐全部吃完,去丢了个垃圾,转头发现扬不见了。 他微微张开嘴。 往前找了一段路,看到扬在下个路口站着。 三线路上有交通事故,自动挡撞上了手动挡。双方恶语相向,全被空中的巡逻无人机记录下来。交警摆动指挥棒调解,像幼师劝架:“都少说两句!明明可以不撞上,就是犟,就是要抢道!” 扬看得很认真,漂亮的眼尾在夜里闪动,被街对面“城市之冠”大酒店的墙外灯照成了玻璃上的假画。 斐走到她身边,和她一块看两架撞烂了的车头。 “对不起,”扬和斐道歉,很少见,“我知道你的所有努力,但是我想要找一个新舞伴,祝你平步青云。” 路很近,不用再送了。 斐只好笑一笑,舔掉煎土豆留下来的油花:“希望你能回心转意。” —————————— Badfinger版《Without You》,从小喜欢到大的歌(╥﹏╥) 狐步:赠礼(一) “扬,”乌尔塔多很尴尬,“斐哥一直看我们。” 扬向侧后方倾斜身体,保持狐步舞中女式步的标准姿势,并没有回答他。 宣布换舞伴后的第一天,扬照例清早练舞。雍台紧随其后,将头发还没梳整齐的乌尔塔多推到她面前:“扬,你的新舞伴。” 乌尔塔多生在着名的移民港口区“毕方”,吃着油炸快餐、速冻水饺和牛蒡酵素糖长大。作为男孩来说,他可爱漂亮,但作为男人,却不够结实。 他还没从社工学院毕业,因为喜欢梅里瓦不拘束的舞蹈气氛,所以自掏腰包,坐着城际铁路找到达利亚的大门,被雍台诱骗,免费打了四个月的工,艰难入会。 他以扬为荣,常常照下她与斐共舞的照片,再把斐截去,精修一番,存到硬盘里。得知扬与斐拆了伴,他咬着被单,一边窃喜,一边又猜想扬今后会找谁,因而凌晨三点才睡着。雍台拿银行卡将门别开的时候,他像探索身体的青春期少男被家长抓了包,大叫着藏到被子里:“雍台先生!你不可以这样侵犯人的隐私!” 他的手还留有一些被窝的余温,扶在扬的背上,梦一样。 扬离得很近,侧过头,说了句“今天跳狐步”,示意他开始。 他看着上下两瓣唇彩合在一起,神情恍惚。 乌尔塔多紧张地开步,左脚还绊到了。他原本就害羞,跳舞时难得的潇洒从容,也被这间仅有他和扬的练习室吞没。 他的眼神总是飘过她的细颈和锁骨,又强迫移开,去看四面的镜子。波形转步时,由于他的配合失误,两人的膝盖有了轻微的磨擦。他的躯体一下子变得滚烫,脸也烧红了。 “扬,我们会变成固定舞伴吗?”他小声问。 扬依旧侧着头,沉默不语。颈动脉拉成一条线,像难以跨越的山脊。 追步和旋转来了,乌尔塔多不敢主动,扬便贴住他的身体,以女步反带男步。乌尔塔多以为自己搂着飞转的白樱花,情不自禁地靠近,又问了一遍:“扬,我们以后都会一起跳舞吗……” 舞动的男女之间划进一道裂痕。 乌尔塔多噎住话,愣愣地看落地镜里的一抹黑,随后侧过头,瞄了一眼练习室大门。 斐端着清早的第一杯黑咖啡,亲切地笑:“专心,不要撞到。” 斐就站在门前看,过道的风将黑咖啡的热气吹进练习室,浓醇又苦涩。 芒刺在背。 乌尔塔多感觉手脚被什么柔软又锋利的东西戳中,穿针引线,反复折磨,血淋淋的痛感让他提不起精神,一次左转波浪步,他不小心妨碍到了扬的前进,两双鞋尖相抵,乌尔塔多仰面后倒,扬也被他带着趔趄,朝地面摔去。 乌尔塔多在想:“全完了。” 但扬稳住了,不但稳住,还搂着乌尔塔多的后颈,没让他磕到头。 她半跪在地,脸在乌尔塔多的正上方,漂亮的眼尾轻轻抖动,额边漏下碎发,练习室的灯光趁隙而入,照亮身下男孩赤红的脸。 从这个王子与公主的经典姿势中脱身以后,乌尔塔多说了不下十句的“对不起”。扬没有责怪他,而是用余光看着慢慢走近的斐。 “借一下你的舞伴,可以吗?”斐牵过扬的手,快速打量了一下,才把黑咖啡塞给她,“想喝的话,记得给我留一口。” 扬立刻将咖啡放在练习室角落的地上。 斐表现得很委屈,连连叹气,随后伸手:“来吧。” 乌尔塔多睁着眼睛:“唔……我?” 他茫然地递手,却递入一股强劲的臂力中,人几乎被提着飞了一段,鞋底摩擦地板,发出刺耳的“吱——”。 他撞到斐胸前,刚想离开,就被冰冷的手掐了腰,按到修长紧实的躯体上。 “不要难为情,别忘了你是在跳舞。”声音也是冷冷的,像素未谋面的过路人,不带一点感情。 乌尔塔多紧张又困惑,抬头看了一眼斐——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有礼,深而美的眼眸低垂,蒙着晨雾,带着怜爱,仿佛在埋怨乌尔塔多的不争气。 乌尔塔多脸又红了,心里却泄了气。他好像永远也无法成为斐的竞争对手。 “能跳女步吗?”斐问他。语气像哄小孩。 “嗯。”乌尔塔多成了斐怀里任凭作弄的空沙袋。 似乎是看出了乌尔塔多的自暴自弃,斐敛去笑意。 他平视身与步的前进方向,也不说开始,突然起舞。 沙袋窸窣作响,与细沙截然不同的填充物灌入乌尔塔多的身体中。 他惊讶地发现,自己满腹的抵触正在快速流失,专注力一点一点地回升。 他试着主动配合斐的舞步。 斐十分敏锐,立刻带他挑战羽步和快右迂回步。 乌尔塔多跳出汗,跟步逐渐吃力,仍然咬牙坚持。 逐渐加快的旋转强势地插入练习当中,乌尔塔多终于支撑不住了,他想跳,又想逃,但闭式站位让斐完全掌握着他的身体,根本无路可走。 天花板上的灯转成了万花筒,乌尔塔多被斐超规格的核心力量承起,被迫完成后续的舞步,他哀求地看了一眼斐,却发现虚影中的斐用骇人的表情笑着说:“坚持,跳完这节结束。” 他没抹发油,汗湿的头发散下来,在眼前挣扎。 是斐的眼睛,又好像不是斐的,是不带任何暖色的内焰,想要靠近,就会被野蛮而凌厉的外焰烧伤。 乌尔塔多愣愣地看,甚至连跳到练习室的角落都不知道,一脚踢翻了黑咖啡。 “斐哥,咖,咖啡……” 斐不给他说闲话的余地,就着咖啡,带他滑起三直步。 皮鞋根本站不住,危险而刺激的处境让乌尔塔多大腿以下的肌肉全部挺了起来。 他皱紧眉头,浑身战栗,僵在斐的臂膀里,借他的平衡感,跳完了最后一步。 斐一松手,乌尔塔多立刻滑倒了,趴在地上,软成了比空沙袋还要虚无的一滩汗。镜子里照出茫然的男孩,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斐居高临下地看他,看他裤腿上的汗打湿了地板,才弯腰扶他起来,笑眯眯地问:“没事吧?以后就要这么跳男步哦。” 乌尔塔多将头埋得很低,刚说了一声“好”,立刻跑出去了,险些撞到来拖地的扬。 “我来吧。”斐走过去,扬却避开了他,自顾自地拖起地。 “嫌我出了汗吗……”斐伸直手臂,转头看了看浸透的后背。 “浪费了你的咖啡。”扬指了一下地板,“赔礼。” “那,你应该赔我一杯新的呀。” 斐和扬抢,最后还是捉了她的手腕拎起来,才将拖把抢到手。 他看着她,记起她刚刚和乌尔塔多所有的身体接触,突然就笑了,单膝下跪,去检查她的膝盖。 “加糖还是不加糖?”扬后退了一步。 “随你。”斐不在意,直接撩起她的裙子,露出发青的膝骨。 他叹了口气,带些埋怨地说:“你叫我爱惜身体,却这样对自己。那孩子摔就摔了,又会怎么样呢。” 扬不说话。门外的汽车鸣笛声很响亮。 雍台到处找人:“斐!露易丝小姐来了!” “记得看腿。”没得到扬的回复,斐就不走,抱着拖把,也能好看地摆个造型。 “没空,有练习。” “那你准备一下,明天和乌尔塔多一块看腿吧,还有个伴。”斐加了一盏练习室的灯,笑意融融。 扬绕路走,说了一句“我会报警的”,将斐逗得十分开心。 他和扬招手:“我去表演喽。” “不关我的事。”扬轻轻抚摸手臂上的卡通贴画。 ———————— 乌尔塔多宝贝:日子没法过了(摔剧本) 狐步:赠礼(二) 乌尔塔多主动递出申请书,说自己水平不够,拖累扬,还是不当她的舞伴了。 雍台拿着那页纸,看着他的丑字,愁得吃不下中饭。 “怎么了,受挫了?”安娜和齐每天经过,都要逗一逗雍台。 两人如胶似漆的样子看得雍台愈发懊恼。有时,他甚至带着恶意去想,如果扬和斐睡过几觉,建立牢靠的肉体关系,现在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晚上接到从市政厅归来的斐时,雍台又想起这件事,连连叹气:“唉,斐呀,你,唉,你太听扬的话了!” 斐小口咀嚼“朝阳小吃”的煎土豆,微笑着宽慰他:“为什么叹气,这不是好习惯嘛。” 但雍台不能就此止步。夜里的舞厅还没撤下Ballroom的点播,管弦仍然在观众的期待视野内占据制高点。 扬需要与某人共舞。 这几天,雍台旁敲侧击地让扬练狐步,方便遴选适合她的舞者。 扬始终秉持着舞蹈方面的极高自尊心,然而又相当听话的照做了。 雍台再不敏锐,也能察觉到扬的配合。 她其实渴望改变。 雍台受挫的心像被灌了好几听“橙色炸弹”,炸出一些起泡蛋白。 他也有作为俱乐部经理的自尊,当然要为事情画上完美的句号。 于是他将乌尔塔多的申请书丢入垃圾桶,在达利亚点起第一盏夜灯时,俯瞰整个舞厅。 乌尔塔多在打扫卫生。他确实真诚,有点学生思维,不过不影响他今后无限的进步空间。雍台一开始就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将乌尔塔多推给扬,他从扬对斐的态度推断出,她应该会满意这种类型的舞伴。 但是失败了。 雍台忽略了乌尔塔多喜欢扬的事实,这严重影响了他跳舞的目的性。 不过事已至此,也没必要多想。他又将目光投向另一边。 安娜和齐藏在舞厅一扇出口的大门后,露出一截脚脖,伴着风情拉丁的音乐耸动。雍台皱着眉头,让领班抓他们两个出来。 齐,齐不可以,跳得不好是一方面,如果雍台真的将齐配给扬,安娜会把他的办公室点着的。这个坏姑娘很小的时候做过一次这样的事,斐来这以后,她老实了几年,最近又有些忍不住鬼点子的势头。 雍台不想要消防员和警官同时出现在达利亚的大门前。 目光又投向新入部的成员——都还是些娃娃脸,要他们还不如要乌尔塔多。 雍台有些烦躁,难道达利亚俱乐部上上下下,除了斐,就挑不出一位适合与扬跳舞的人吗? 念头一旦跳出,就像火花迸溅。雍台愣了一下,想到一个新办法。 “准备一场舞会吧,我们不记名投票,看看哪种主题最好。”雍台热心地组织,同时特意将化装舞会的收票箱放在最前面,希望大家能看懂他的提示。 可是,包括扬在内的所有舞者都将票投给了迪斯科和霹雳舞。 “好的,我统计了,”雍台板着脸,“化装舞会的得票最多,舞厅营业时间结束后,咱们一块清场地。” 既然俱乐部里没有要找的人,雍台便将目光投向了整个梅里瓦。办一场面向大众的化装舞会,谁也认不出谁,没有负担地跳几支舞,用临场发挥决出高下。之后再谈合作的事,浪漫又实在。 并且,幸运的话,可以一口气解决扬和斐两个人的舞伴问题。 只是成本…… 雍台咬牙,决定下月少给他的情人花点钱。 他去测量showcase,租借真皮歌剧面具,忙得昏天黑地。 安娜跟在他后面问:“还不是万圣节呢。”立刻挨了骂,并被勒令着去做邀请函。 斐从市政厅回来,换了件宽松的套头衫,一边看扬和乌尔塔多的即兴双人舞,一边听雍台的委托:“希望你去市政厅的时候,顺便宣传一下——” “直说就行,”斐递给他一杯薄荷酒,“我只是为您工作的人。” 雍台飘飘然了,也随着他的视线去看。 扬在舞池中,张弛有度地完成表演,转身时,连手臂与肩颈处的肉都是完美状态,不受灯光调剂,维持着人体本身的润泽饱满。烟客嘴里的万宝路、莫里斯、船长吹出青白色的烟,在扬的身上盖了一层轻纱。 “真是天生的舞者,”雍台感慨,“对了,斐,你和扬是在哪里长大的来着?” “梅里瓦最穷的地方,”斐笑着打断他,“您不会感兴趣的,还是说化装舞会吧。” “哦,我的意思就是,如果方便告诉我的话,我也可以去那里宣传一下舞会,毕竟是养出了你和扬的地方,”雍台怕他误会,捡好听的说,“没准能有下一个舞蹈版的‘9月7日街道俱乐部’(球王贝利小时候组织的街头足球)呢。” 斐摇头:“没有。” 冰冷而坚决。是雍台不认识的人。 他谨慎地看了一眼,发现斐嘴角弯弯,正在接二层观众递来的鲜花。 狐步:赠礼(三) 扬戴着红鹰“哥伦比娜”面具,踩着狐步舞的节拍,轻盈地转进舞池,立刻有人过来扶她的手。 让人喜欢不起来的身高。但不是斐。 “决定好了吗,要和我跳牛仔吗?”洛洛戴镂空卡特兰面具,绑起他的亚麻色卷发,向舞池的所有人明牌,他是惠特尼俱乐部的牛仔舞者。 扬在旋转间四处观察,确定斐不在附近,才回答他:“你有孟元。” 她的眼睛在半脸的“哥伦比娜”面具中流光溢彩,看得洛洛直舔嘴唇:“什么孟不孟元,她一点女人味都没有。我喜欢会穿白丝的。” 扬向他透露最近一次垃圾分类的时间,洛洛便笑了,拽过她的胳膊,搂住她:“这么反感我做什么?” 他虽然言辞轻浮,一听到布莱克的名曲《追赶》,立刻改换态度,配合着扬的高标准要求,完成狐步动作。一曲结束,扬没有驱逐他,而是和他接着合作了几曲。 “嗯,这个不错!” 雍台躲在临时装饰的吊灯旁,中止了与蒙多利家族几名贵客的聊天,观看扬和洛洛的表演。他急不可耐地要去认识男舞者,又不好丢下蒙多利夫人的孩子们,无奈之下,只好当着他们的面给领班打了个电话:“我看不清,你去看一下戴镂空卡特兰面具的男人是哪位。” 领班的效率很高,看完回来告诉他:“是洛洛。” “啧!”雍台差点摔电话,“竞争对手来达利亚干什么。” 蒙多利夫人的长子、现任梅里瓦市文化局副局长的安德烈喝着碧螺春,让他稍安勿躁:“我听过扬和斐的事,觉得不应该着急,或许两人分开以后,才更能体会到彼此的重要性。” 雍台感谢他的涵养和好意,随后沮丧地说:“但是,您不知道扬对跳舞有多么偏执。” “知道知道!”蒙多利夫人的次子,现任梅里瓦市政厅办公室副主任的裘纳德喝着君山银针,向雍台吐露一些有关家庭的苦水,“我家里也有一个跳疯了的孩子,离家出走好长时间了,妈妈为他添了很多白头发,真不容易啊,这些小小舞蹈家。” 雍台共情了,不停学舌:“真不容易啊,真不容易唉……” 蒙多利夫人的幼子,现在马拉卡纳国际学校读书的艾利一口茶也不碰,愤世嫉俗地说:“有什么不容易的?不务正业罢了,如果他们能在对的时间干对的事情,就不会光着脊背在这里扭了。为了这种活动,离家出走,活该他找不到回来的路。” 三名成年人很有默契地停下,让小孩先发表观点。 洛洛的体力见底,不得不到一旁休息。 他皱着眉笑,看扬不知疲倦地让音乐追逐她,由衷地赞叹:“好厉害。” 本次化装舞会的showcase采用了小型比赛的规模,为此达利亚俱乐部几乎做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沦为装修苦力的安娜拖着沉重的步伐,看到扬了,就装出濒死的模样:“扬,救一救我——” 扬从她身边一闪而过,狐步舞服上的绒袖拂了她的脸。 安娜说了句脏话。 “唉,斐呢?”洛洛远远地叫住安娜。 “不知道,在另一边吧,难得不缠着扬呢,”安娜突然想到了什么,恢复正常走路的体态,高傲地说,“下次搭讪再说‘唉’,就放斐过来咬你。” 洛洛大笑起来:“呀,原来斐在俱乐部里扮演这样的角色。” “他可是扬养大的精神病,”趁斐不在,安娜准备骂他两句,意识到自己说错了,她又稍作纠正,“养大了扬的精神病。不要开过分的玩笑,不要喜欢扬,就能和他和平相处。” 洛洛像听取了什么秘笈,认真地点头。 斐戴着白金“包塔”面具,正在与一名戴雀羽面具的娇小女舞者共舞。 她盘起黑亮的长发,颈部线条非常优美。但不是扬。 “你说,为什么男人会喜欢穿白丝的女人?我真的不能理解。”她絮絮叨叨,话很多,斐只是笑眯眯地回答着“对”,陪她一块完成羽步。 到她说不动了,斐才向她补充了一句:“我也喜欢白丝哦,孟元。” 孟元瞪起漂亮的单眼皮:“早知道我不和你跳舞了。” 虽然这么说,她还是陪着斐跳完了整首曲子,才气呼呼地向舞池边缘走。走到半路,她突然回头:“斐,你再这样下去,就只能去跳单人伦巴了,不找一个舞伴,你可没机会再进金色剧院喽。” 她本来想添一句,金色剧院的名额就由她和洛洛拿去了。然而四面八方都是人,间奏曲已经响起,她又不好意思,怕有人误会她太过在意洛洛,还是将话憋了回去。 “谢谢。” 斐的“包塔”面具覆盖整张面颊,泛起银色的光,让他从头到脚熠熠生辉,宛如大天使长米凯尔,神圣不可侵犯。 孟元红着脸,说这种身高的男人都是狐狸,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狐步:赠礼(四) 合奏结束后,Showcase里的舞者洗牌,一部分体力到头的退到两侧圆桌,充当观众,另一部分休息够了的,便绑好面具,滑步入场。 “赏心悦目,”雍台在二层,由衷地赞叹,“虽然按着梅里瓦的相关政策,像我们这样不参与竞技的舞厅式俱乐部都已经转为地下派。但是,怎么说,看到这种舞,所谓‘时代’——” 他想在蒙多利夫人的儿子面前展现涵养,便搜肠刮肚,将昨晚从东方台看来的剧目台词挑着讲:“所谓‘时代’——” 舞池中央,红鹰“哥伦比娜”与白金“包塔”面具合流。扬搭上了斐的肩膀。 先奏响的是圆舞曲目《我深情温柔的野兽》,扬也不犹豫,就穿着狐步的表演服,和斐共舞。 “适合的怎么样都适合,不适合的即便想方设法,也不适合。” 四周有观众做总结。 斐藏在覆盖全脸的面具下,为自己开脱:“不是我说的哦。” 他的话传不到扬耳朵里。 扬全神贯注,甩出汗珠时,已经投身于大厅最亮的灯盏中,通过电阻,变为白炽。 她好像在笑,享受波浪一般的舞步,将斐扎实有力的踩点也利用了,成为自己轻跃换步时的踏脚石。 斐低声说了句“好吧”,暗暗渴望,能将一无是处的体力尽数奉献给她。 两人的气势压过了所有的舞者,在达利亚难得明亮的夜晚中转出一段绚丽的华尔兹。 雍台眼眶一热。 “唉。”他叹了口气。 安德烈和裘纳德在旁边安慰:“小事小事,还是青年嘛。” 只有艾利依旧生着气:“跳得是还行,但是有什么用呢。” 即便知道他是蒙多利夫人的孩子,雍台依旧在心里骂了句:“牢骚真多。” “扬,我要出去一趟。” “去洗手间?” 斐笑得含蓄,在白金“包塔”面具后,有闪烁不定的目光:“不是,我要出一趟梅里瓦,和市政厅的相关人员去参加外部访问。” 他示意扬看头顶:“裘纳德先生来了,就在二层坐着,今晚跳完,我们会一起出发。” “有缘再见。” 斐好难过,在换步的间隙,搂住她的腰,贴上自己的心与腹:“怎么这样说?我就去一周,马上回来。官方活动,不会早也不会迟。” 扬的红鹰“哥伦比娜”将她分成两半,露出微笑的嘴唇,藏起漠然的眼睛。 音乐一转,《我深情温柔的野兽》结束,管弦齐奏《盛开的五月》,扬和斐迅速侧身,分秒不差,留出两道交融的侧影,无人能够介足。 今夜的狐步舞曲再次响起。扬和斐共用一种节奏,也就共用一种身体,从舞池中央转到边缘,得来了观众的欢呼:“扬!斐!” 看吧,无论有无面具,假不假扮,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被认出来。 化妆舞会已经毫无意义…… 斐想借着管弦乐,让扬心软,让她不要再执着地找,想告诉她,所谓专注于舞神一吻的人,不过是一种忠诚,而他忠诚于她,可以为她变成世界上的任意一种人。 但斐不敢分心。他怕被扬当场丢下。 掌声如潮,扬和斐要行礼,有观众便哭了:“二位以后还会合作吗?” 斐取下面具,在湿汗浸透的发间微笑,先绅士地大鞠躬,起来以后,又装得可爱甜蜜,挤了挤扬。 扬挪开胳膊:“谢谢。” 已经是深秋了。《盛开的五月》奏响得极不合时宜。 化妆舞会还没结束,雍台继续物色适合的舞者,为此跟丢了主人公。 扬取过外套,披在表演服上,发现绒袖过于肥大、塞不进去后,她不愿白费功夫,就这样吊着手走。 斐拦在门口,和她小幅度地拼力气,最后不闹了,一提胳膊,扯顺了她的袖子:“扬,要体面。” “我又不去市政厅擦地板。”扬绕开他,却被他扳住肩膀。 斐仍然在笑,白金“包塔”的伪装下,原来不是青年俊美的皮囊,而是另一层伪装。 扬看着,慢慢举起手,拂开他的额前湿发,觉得他一张脸戴好几块面具,沉重地不能呼吸。斐合起眼睛,睫毛被秋天的夜风吹得发抖。 “回家吗?” “嗯。你们继续。” “我送你?” 扬推开他的手:“你也要走,路上小心。” 斐从不期望能得到除了“有缘再见”之外的道别语。 他故作惊讶地凑近看扬,眼里有动荡的黑水,能吞没很多情愫。 “扬,能稍微等等我吗,”他恳切,不知是装出来的,还是真的,雾蒙蒙的眼很美,脸也很美,是扬看惯了的,又加了今夜的激情,愈发让人不可捉摸,“就去一周,仅仅一周。” 他的话有回响。 扬听得困了,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时,努力忘掉,省得昏睡。 新区也有老街,还留着贫穷和富裕交织的痕迹。扬爱去走一走,不是怀旧,只是让自己更舒坦,在舞蹈之外,也能踩到实在的地面。 爬到最高的领航厅,买一张二十块的参观门票,她可以俯瞰整个梅里瓦,像雍台在舞厅二层俯瞰他们一样,对着全市区灯光覆盖最少的地方,也就是她和斐长大的贫民窟,伴着迪斯科说一句“所谓时代”。但她今天没有这个心情。 不然去“朝阳小吃”买煎土豆……她摸进外套口袋,摸到了冰凉的卡片。 单论一个夜晚,一无所获和收到馈赠,一步之遥而已。 扬握住命运卡,沿着盲道走。 黄绿两色的路漆上有廉价的打光,来自酒吧的LED招牌。这些灯光拙劣地模仿霓虹,长蛇一般流窜,奔向远方。 呼号,掌声,调笑,越来越近。 一条长影,从银杏落叶中抬头。 皮鞋刮蹭路面的声音,隐隐透露出不得章法。 街头艺人哪里都有,然而扬在人群外,看着看着,便将命运卡忘在了地上。 少年在瞎胡闹,又像做人生答卷。 众人围观,他一点也不怯场,拦在一排吉他手的面前抢生意,甚至占了他们的乐器盒讨表演费。 跳的却都是些基本步法,没有打动任何人,只打动了热汗淋漓的他自己。 有穿衬裙的小姐见他模样好,便转亮了照明,打在他脸上,将他的黑发照得泛白,像头顶披覆着雪。他的清瘦体魄被直射光洞穿,延伸出残影,借黑夜加两道黑翼,大概是从泽西恶魔身上借来的。 少年对没礼貌的人不屑一顾,继续完成舞步。冷气和热气一块从他嘴边散开。 等前进步到了头,他才正过身体,僵直着手,朝春心荡漾的小姐,缓缓竖起包创可贴的中指。 扬低头去捡命运卡,忍一下笑。 狐步:赠礼(五) 斐靠窗坐。 悬浮列车换轨,逝去的轨道留下灰黑色的影。 “斐,有没有想过走出梅里瓦发展呢。”裘纳德起了一瓶啤酒。 现在不是社交场合,也不是家庭聚会,列车的摄像头不足为惧。他也可以丢开梅里瓦世纪贵族家庭二子的身份,喝一点廉价酒水。 “有比梅里瓦更好的去处吗?”斐用手划过窗玻璃。 指尖带出三四条水雾,一遇空气,立刻挥发,留下朦胧的都市,朝天际线后退。 “或许你想说的是,有比扬更好的人吗,”裘纳德在舞会上给雍台劝合,到了这里,却可以卸掉领带,踩着皮鞋挑唆两人彻底分开,“斐,世界上多得是好人,你要愿意,我可以把梅里瓦最好的体育拉丁女舞者送到你家门口。” “扬?”斐睁着湿润的眼睛对裘纳德笑。 裘纳德便觉得他疯了,又试探性地问他:“那么,最好的风情拉丁女舞者呢。” “扬?”有灯光的地方,就有温柔有礼的斐。 裘纳德手舞足蹈起来,说很高兴今天才认识他。 乘务员上餐,听两位梅里瓦的着名男人聊天,只觉得身心畅快。她穿着小包臀裙,自认为美艳无比,先去踩了踩斐的裤脚,被斐笑着说“小心脚下”以后,又去蹭裘纳德。 裘纳德拿皮鞋轻轻地回踩她,并抬起他那张三十岁的精致面孔问:“那么,如果扬找到了志同道合的舞伴,真的不要你了呢?”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又去看斐。 斐笑的与宫廷壁画上的王公一般文雅,用柔美的眼神化解了粗粝的质感:“她找不到的。” 裘纳德夸他:“胸有成竹。” 这位俊美的男舞者刚才看自己像看尸体,眼睛里有磷火。 扬也觉得自己找不到。 她站在街口,与竖中指的男孩对上眼。 面对豺狼虎豹时,人很难立刻做出判断:寿命,血统,秉性,动机,露齿是饥渴还是散热,伏地是戒备还是生涩,喘息是忐忑还是威胁。 只凭一两眼,根本无从猜起。 唯一实在的感受是战栗,也许因为害怕,也许偷偷欣赏,迸发激情和欲望,不能自已,过后再清醒,准备逃跑或是磨拳猎兽,都算作常情…… 扬还是从他拧紧的眉毛和犹豫着蜷缩起来的中指猜出,他似乎对她有些了解。 穿衬裙的小姐已经哭过了,走前踢翻了地上的吉他盒。许多货币飞起来,为这里营造出上世纪证券公司的氛围。好心人去捡,捡了就变成坏人,夹着钱跑,于是更多的好心人去追,街口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 扬将一张标有“五”的纸币还给他。 少年拿刚刚示过威的中指和食指去接,想说谢谢,又被他刻意憋回去。 坐在梅花桩上的吉他手看热闹,用扫弦嘲笑少年:“季,你傻啦,一个跳舞的,连扬都不认识,啊?” 季像是吓了一跳。 他的眼睛黑而亮,虽然左眼睑,右眉骨,到处都是伤,却不埋没他眼里的光。头发像是自己剪的,潦草覆盖住额头,将俊俏的脸完整的露出来。 他就用这张年轻而俊俏的脸,怔怔地望着扬,半天才扯开嘴唇,用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嗓音问:“跳弗拉明戈的扬?” 跳弗拉明戈的扬? 扬经常听到的问法是:梅里瓦的扬?达利亚俱乐部的扬?斐的扬? “达利亚的扬啊!”吉他手替他着急,“你别跳啦,行家来了,你再跳就丢人了。” 季却执拗地问:“是吗,跳弗拉明戈的扬?” 问完了,他又突然挪了一小步,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没礼貌的事。 扬点头:“是,我是跳弗拉明戈的扬。” 洒水车来了,将这帮街口的闲人当成脏东西,用中压水枪喷了一遍。 今天开车的司机很叛逆,没有放深夜温情曲目,而是沉醉在报复的快乐中,用《I Survive》将当街安眠的所有流浪汉都吵起来: Oh no!not I,I will survive…… I'll still alive…… I will survive…… I will survive…… 季深呼吸,甩了甩滴水的手,突然摆出舞蹈姿势,空了女步出来。 吉他手替他难为情,捂着淌水的脸:“别这样弟弟,别这样。” 扬却在认真考虑。 她看了一眼身上已经奇形怪状的外套,随手将它扒了,让夜里的冷气往身上扑,欢迎结霜。 “会跳完整的狐步吗。”一露出表演服,她就变了。 吉他手们从捂脸到捂嘴,心驰荡漾。 季的舌头微微打结:“会啊。” 他小心翼翼走向她,又满不在乎地牵她的手。 年轻而陌生的身体有了第一次肢体接触,就成了通路,一条线路亮到底。 扬不自觉地笑了,盯着他发亮的眼睛:“需要音乐吗。” 她脸上什么也没戴,红鹰“哥伦比娜”面具被她忘在会场了,一同遗忘的还有她的冷艳和苦恼。 季的变声还未结束,说不出游刃有余的味道:“你不需要,我就不需要。” 扬便带他起步。 她要在开始后改换男步,他立刻搂住她的腰,强迫她保持不变。 两人踩着湿盲道,向斐所乘列车的行进方向侧转身体,贴在一起。 她头一次在舞蹈时分心,想看一看他的脸。 看他是否畏缩,是否发情,是否窃喜。 她只看到他迷狂的侧影。 两人无声地跳完狐步。 扬说:“你的基本功真是一塌糊涂。”转身就走。 吉他手扫弦送行,昭告了这次共舞的失败:“跟你讲了不要,你非要和人家比。” 季沉默地看扬的背影,转头和吉他手说“谢谢”,小跑着跟上去。 深秋,外套淋湿的夜晚,能够邂逅温暖的身体。 只不过是来搭讪的醺醉而温暖的身体。 扬抱着衣服,正在想区域安保的电话,季就从身后来了:“快滚。” 少年高大瘦削,满身是伤,放在现代社会,是能吓走绝大多数人的类型。 季跟着扬,一直跟到她的公寓楼前,在刷卡机那被拦住,就和北斗星一块听她问问题:“你为什么跟着我?” “我没地方去。” 扬拿出电话,已经输入了紧急号码前的区号:“你多少岁。” “马上十七。” “就是十六。” 季握紧拳头,又松开,皱着眉大声说:“明天十七岁。” 扬不输入号码了,套好湿衣服,将房门钥匙丢给他:“住我家吧。” 她去了安娜的住处,却不是因为斐。 林波沉入地平线(一) 安娜、齐和乌尔塔多扎堆来看扬捡的野兽。 到了门口,安娜又后悔了,将两个男的推到楼下,叫他们去帮垃圾分类工人的忙,好攒一些城市爱心积分。 她嬉皮笑脸地打开房门,“哇”的一声惊叫。 扬口中“基本功一塌糊涂的季”,比她想的还要年轻。 一头未经人事的野兽。 季赤裸着上身,刚洗完澡,将扬的家里从头到尾拖了一遍。看到陌生的安娜时,他下意识遮掩前胸,要说“对不起”,又突然想到什么,横得眉毛打结:“干嘛。” 少年高大瘦削,浑身是伤,薄胸肌与鲨鱼肌淌过的水从他的裤沿边缘跌落。 安娜心潮澎湃,吹了一声哨:“你好啊,小朋友。” 她觉得自己像最近经常现身广场的女流氓。区别在于她们穿假丝绸和皮裤,自己好歹有点品味,穿的是能见人的半洛丽塔超短裙,走霞多丽甜酒风。 季很警惕:“你谁啊。” 安娜猜,季不是警惕她的调情,而是警惕她有这个房子的钥匙。 “不告诉你。” 她准备去客厅的大窗户看一看,跟在最后的扬走到哪了。 路过季时,安娜闻到了独属于男孩的浴后香气,清冽提神,给这个充满意外的早晨一记冰槌,捶得所有早霜都裂缝,流出半融化的水。 她确定自己是流氓,几乎要拨电话跟齐分手。 扬在垃圾分类。 安娜没有什么正经衣服,昨晚翻了很久,将她最不爱穿、也最保守的黑格机械姬连体衣塞给扬:“这个可以配白丝。” 当下,扬就套着这件很显臀与腿的连体衣,弯腰去捡有害电池。 乌尔塔多赶快遮在她后面,眼睛都看直了。 齐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你是要占便宜,还是想做好事。趁斐最近一段时间不在,想清楚。” 乌尔塔多小声回答“做好事”。 “那个,扬,我想提醒你一下!”他提高声音,尽量不看扬丰盈的臀线,“虽然你说,那个季只是个男孩,但是加了‘男’字,你就不能放松警惕!查查他是哪里人,最好看他的市民公益卡。” 齐又弹了一下他的脑袋:“人家是街头艺人,市民公益卡的服务对象。” 乌尔塔多不说话了。 垃圾分类以后,三人轮流刷市民公益卡,增加城市爱心积分,随后拥挤着上楼洗手。 乌尔塔多喊着“手真脏”,抢在第一个进门,被季吓到,后退着踩了齐一脚。 “啧,新皮鞋!” 齐恼火地推他,抬头看季,目光触及他一身的伤,也被吓住,后退着要踩扬。 扬很轻巧地转圈避开,换鞋去了。 季握住拖把,在一屋子人的注视下,跟着扬走。 扬去洗手,他去洗手间;扬去喝开水,他去厨房;扬坐在沙发上,看一下鲜牛奶供应商的电话,他就静静地站在一边,按拖把玩。 安娜攀着齐的肩膀:“这是什么场面?” 参观的人迟迟不走。季想说的话也迟迟不能出口。 扬看了他一眼,他故作傲慢,实则偷偷往一边挪,省得身上的水滴到她。 安娜看不得两个人闷下去,站出来说:“有话就说啊,还不谢谢人家让房子给你住?” 季低着头:“谢谢你。” 扬将鲜奶供应商名片往桌上丢,浸出一两滴水印。他身上的。 她小声说:“生日快乐。” 三个偷听的人趴在白漆酒柜上,讨论不休:“什么生日?” 季却迟疑着说:“嗯?” 他的黑眼睛里加了一些光。原来是窗帘被风吹起来。 但季的住处是个问题。 安娜说:“不然就让他和扬住一起喽。” 齐和乌尔塔多同时说:“不行。” 乌尔塔多安娜还能理解,听到齐这么说,她就来气了,从姬袖里伸出手,提着他的耳朵:“怎么回事。” 齐比她还生气,反提着她的衣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许!不许你过来!” 两人的心意像打火石,摩擦了才能迸溅灵感火花。明白吃的都是各自的醋以后,安娜躺在他怀里,玩起他的裤子。 季看着,露出厌恶的神色,被安娜娇嗔地骂了一句“小处男懂什么”,便红着脸转头,去看扬。 “你怎么想,想去哪里?”扬还在摆弄那张半湿的鲜奶供应商名片。 “我没地方去。”他还是这句老话。 “想和我住一起吗?”扬站起来,踢了踢拖鞋,震得连体衣和白丝中部那截腿肉哆嗦,让乌尔塔多看直了眼。 季用少年青涩的目光描她,描到她手臂上的樱桃小丸子贴画时,微笑了一下,像西施犬。 他很快收起笑:“想。” “明天开始,傍晚五点到楼下取鲜牛奶。”扬将供应商名片轻轻按到他裸露的胸膛上,无视了乌尔塔多的大叫和安娜的起哄,到卧室里换衣服。 她发现床头的假水仙花都被人清理了一遍。 林波沉入地平线(二) 雍台搭摩托党的车冲到俱乐部。 安娜和齐在门口欢迎他:“哇哦,中年游行族!” 雍台罕见地骂脏话了,让他们别挡道,提着皮包冲到练习室。 扬正拿压腿杆搭建着什么,神情像麻省理工的建筑师。 “扬,我听说你——”他往里探头,被靠在镜子上的高大少年吓了一跳,“呀,不出声呢!” 季不理他,揣着手问扬:“谁?” “你未来老板。”扬没有停下手上的活,时不时看一眼季,似乎在丈量他的身高和体型。 季让她看,被她沉水般的眼眸看红了。 “停一停!”雍台受不了了,横在两人中间,将今日的经理叫停权交了出去,指着季大声问,“他是什么?” “人。”扬终于搭好了。 她让雍台稍安勿躁,随后招呼季过去:“知道林波(Limbo Dance)吗?” 季将两手放在身侧,像升旗仪式的学生。 扬形象地为季介绍了发源于西印度的林波舞——她指着那根被自己重新组装、距离地面整一米的压腿杆:“仰面,屈膝,放松腰,从杆子底下走过去。” 季听她的,硬着头皮上了。 练习室发出一声巨响。 他跪在地上,半天才爬起来,好像还伤了腰。 扬站得很远,拿湿毛巾擦手,没有扶他。 和在秋夜里收留季、以及祝季“生日快乐”时的扬比,现在正在擦手的扬,才是达利亚俱乐部的女王。 “什么时候能完成林波舞,来找我,我再考虑你的要求。”擦完手,她将毛巾迭好,放在季脚边,示意雍台出去说话。 季撑着腰,怔怔地看压腿杆,咬着牙又试了一次。 练习室里传出巨响。 “我的新舞伴,”扬喝着雍台送的红茶,“叫季。” 雍台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 他有满腹的疑问,首先从理由问起:“为什么?为什么是他?扬,你知道我不是排外的人。俱乐部多了新成员,我当然欢迎。关键是你,你从大马路上收了个未成年做舞伴,是不是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练习室的动静很大,听得雍台膝盖疼。 他又问扬:“听安娜说,你们现在住在一起。扬,难道你……” 他生出一种消极的想法:扬一意孤行,和斐分手以后,频遭骚扰,到街头艺人堆里挑了一个体格好又年轻的,用来纵欲? 扬被红茶的热气蒸得昏昏欲睡,只有眼睛清醒。 “我觉得他能跳好,也适合我,”她喝完红茶,用昨夜舞会剩下的矿泉水涤杯子,“不过现在还不行,所以先放他在这里练习,不用发工资,尽量给他安排表演,好吗,雍台?” 扬是寡言的人,难得说这么多话,先不论内容如何,一个态度就让雍台骑虎难下。 他嗫喏地说:“既然你有安排,我还能说什么呢,但是我还是希望能听一听具体的理由。扬,你为什么要他?” 为什么,昨夜季也问了这个问题。 将安娜、齐以及垂泪的乌尔塔多赶走以后,扬如同独居的人,自在地开窗透风,放一盒林肯公园的带,看半小时木偶动画,穿着拖鞋尝试芭蕾经典舞步“五位换脚跳”,对季视若无睹。 夜里,扬拉伸、洗漱、淋浴、打扫,做完了就去睡觉。 季安静地等她想起自己。 “你睡沙发。”这是扬跟房间里的透明人说的第一句话。 “好。”他真的去睡了,腿搁不下,从沙发边伸出去。 “明天跟我去达利亚报到。” “好。” “结束了舞厅的工作,给你补一个蛋糕。” …… 卧室的门将要关上的时候,扬被季拉住。 高高瘦瘦的男孩,穿刚烘干的短袖,头发在沙发的绒面上蹭乱了,却不邋遢,两眼像黑曜石,盯着离他最近的光源,泛起青涩又坚忍的情绪。 “为什么要收留我?不觉得我很吓人,很胡搅蛮缠……”他越说越小声。 “才十七岁。”扬没有拍开他的手。 “十七岁也,”他没挨到她,轻轻地在她头顶比划,“也比你高这么多。” 扬突然上前一步。 季吓了一跳,以为说她矮,惹她生气了。 “季,我和你跳过狐步以后,你在想什么?” 季张了张嘴:“能不说吗。” 他脸红,却躲不过扬用平静的目光催他,只好撑着下颌缓解尴尬:“就,就想让你教一下我,我也想自由切换男女步。” 扬又问:“我答应留你一起住了,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她用手轻轻抠着樱桃小丸子贴画。 紧张的表现。 “有啊,”季扶着嘴巴,靠在门边,丢脸地不知道看哪里,“顺便教我一下弗拉明戈吧,我会的,只是,只是双拍踩不大好……” 扬笑了。 她不常笑,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忘了,所谓由心而发的喜悦是怎样一种情绪。 “我不是圣诞老人,不接受无偿许愿,”她低头掩饰失态,“收留也是有代价的,你肯付出,我就满足你的要求,想学什么都可以。” 练习室里传出巨响。 安娜和齐在门口打哆嗦。 “不然帮帮他?”齐二十四岁,却像等待儿童特长班放学的家长,有点心疼。 “别,这是扬在锻炼舞伴呢,她真挺喜欢这男孩,”安娜拦他,“要说惨,你没见扬以前要求斐——” 两人很有默契地停下。 “啧,”许久以后,安娜苦恼地问齐,“一周以后,就去结婚吧。这样等斐回来了,咱们正好在哈瓦那度蜜月,不用被警署抓去做笔录。” 齐说这是好办法。 林波沉入地平线(三) 客厅有响声。 凌晨三点。扬本来就没睡。 她扣好睡衣,去打跳到沙发上装睡的季:“楼下还有人住。” 季忍住疼,过了一会儿,慢慢睁开眼。 扬没走,站在他后边,膝盖抵着他的脊背,似乎怕他从沙发上翻个身摔下来。 “我,快成功了,对不起。”他坐起来,和扬认错。 额前发又乱又湿。 扬不信,拿手比了一米高的线,让他试。 卧室里有盏上了灯罩的台灯,照出客厅一对跳林波舞的轮廓。 季咬牙,强迫自己塌下腰,憋着气挪动身体,最后还是跪到地板上。 他懊恼地攥着拳,又松开,躺在地上问扬:“扬,怎么才能柔韧?” 扬示意他起来,比一个一米高的线。 季起来了,看到扬做好拉伸,利落地向后塌腰。身上的睡衣掀起一个角,紧接着越掀越多,像流体一样止不住地滑,堆到上身最高处,露出一段浅色的身体。 他看天花板,又看地,最后喊停,把新买的外套送上去,就是不看她:“秋天不要露肚子,妈妈不会和你说这些吗。” 扬盯着他的眼睛,接受他的好意:“我是孤儿。” 季惊愕地红了脸,“对不起”都卡在嘴边,说不出来。 扬的示范只用了四秒。 即将挨到季的手臂时,她羽毛般拂过。季感觉手心吹了一阵风。扬已经在另一头,将他的外套解了,递还给他。 看着她的从容,季有些惘然,默默地接过外套,说了句迟来的“对不起”。 他好像明白扬让他练林波舞的目的了。 清早的达利亚练习室并不吵闹。 安娜难得来得早,嚼着豆沙馒头,疑惑地问齐:“嗯?小孩放弃了?” 两人躲在门外,发现季在做最基本的热身、开胯和拉筋。 那根一米高的压腿杆被他放到练习室的角落。 上早课的学生路过,趴在玻璃窗上看:“达利亚的舞蹈家要跳舞了!” 季努努嘴,一下子红过了耳畔,有点难为情,又有点高兴。 “不是放弃,是开窍,”齐亲了亲安娜的发顶,“你别一天到晚盯着他,像没见过十六七的人似的。” 雍台虽然答应扬,收下了季,但到了管教的时候,却被他的桀骜气得不轻。 晚上,他依照扬的要求,在舞厅开放以后,给季安排了独舞。季却把舞池当练习室,顽固地迈着基本方步,招来一片骂声。 雍台急了,摆出经理的架子,告诉他别那么死板:“舞者都是飘逸的,有灵魂的,需要融合感情做创造性诠释。怎么你像个小学生似的。” 季却站在两盏镁灯下,轻蔑地说:“扬叫我练好基础。没基础,光融感情,就是猢狲求偶。” 雍台咬牙切齿,也得承认这是扬会说的话,只好让季下来,去和客人聊会天。 片刻后,季踩着抽洪都拉斯雪茄的男客胯下,翻到二层楼梯去喝青橙汁。 雍台丢了账单追过去,又踩了男客的脚。 “你疯了,你干嘛踩人家?” “扬说他会摸别人大腿,无论男女。” “他摸你的了?” “他敢。”季把齐的青橙汁也喝掉了,鄙夷地看着雍台。 “我才是你老板,知道吗,”雍台拎着他的衣领,叫他不许那样看自己,“放尊重点。” “知道你是我老板,”季比了个中指,压到雍台的皱纹上,“扬告诉过我了。” 雍台咬着指甲想惩罚措施,却无计可施,又不能赶他走,又没工资可以扣。最后只好去找扬:“扬,你管一管他。” 扬结束了和乌尔塔多的表演,正在擦汗:“季?” “是的,他,他在街边待久了吧,不服管,太过分了,”作为经理,雍台不想露怯,“我说什么他都要跟我对着来……要让他明白,一个组织必不可少的是稳定性和服从性。” 扬说着“我试试”,朝季摆了一下手。 少年靠坐在铝制扶手上喝青橙汁,鼓起一半腮,有心事的样子。 看到扬摆手,他搁了易拉罐,眼睛比平常睁得开,装着深夜里的所有灯光投景,又被突然亮起的彩球灯晃得眯起来。眉一拧紧,十七岁的脸便有几分清纯稚气,像是还在试探期,愿意听话,又犹犹豫豫。 “来了。”怕扬发现不了自己,他走到她旁边,小声报个到。 “对雍台好一点,不要朝他比中指。”扬擦完汗,去洗手。 季默默地跟着她,走了一会儿,才倒回来:“对不起,老板。” 雍台总觉得有气没处发,过后,咬着指甲命令安娜和齐快去拖地。 林波沉入地平线(四) 整一周了,季久违地拿出压腿杆,再次尝试。 俱乐部里的人都去午间聚餐,他和扬打过招呼,独自留下来。 连做几天的基础训练,季觉得自己的身体相比街头跳舞时更柔软,也更舒展。他看着那个仅到腿部的压腿杆,深吸一口气,放松身体,塌下腰。 宽松的长袖向上掀,滑到他的腋下,让季一下想起了什么。 意外的跪地。 “啧。”他有点烦,滚了一圈,起来重试。 心不静,过不去。 季坐在训练室的窗台上自我反省。 但十七岁的年纪,除了跳舞,他做不到多少克己,几十秒后,便追着城市上空的无人驾驶机看。看到挂有蒙多利家族“丹桂”标志的无人机掠过楼厦时,季像受惊的兽,头也不回地跑进俱乐部。 他原本没有乱翻乱拿的习惯,径直走到扬平常休息的位置坐下。 扬的东西很杂,有十九岁女孩的风格:唇彩,手臂贴画,一个土豆钥匙环——“朝阳小吃”十二周年纪念物,还有落满灰尘的相框。 季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撑着头,盯着悬挂在墙壁上的玛丽莲梦露海报,慢慢掏出相框,不急着看,先小心地听门外的声音。 在干坏事……意识到这一点以后,季却有些厌恶自己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将相框翻过来。 水洗不彻底,照片已经泛黄。 两个小孩子,不过七八岁,并排站,一个偎着另一个。 穿得相像,长得清秀,只是男孩的身上有再明显不过的血污和陈垢,眉眼像出没在西伯利亚的狼,隔了年月和虚实,令人悚然。 季静静地看,回忆起街头卖艺时听过的话: 全梅里瓦最优秀的青年舞者,蒲公英般温柔的美男子,舞池中的牧神,扬的另一半灵魂…… “人呢?” 安娜和齐喝得醉醺醺的,照例去练习室闹季玩,没见到人,他们瞎嚷,撞到物料架,撞出一连串的呻吟。 衣服去得很快,水声来得很急。 少年只好抱了相框坐在地上,扶着脸,一边丢人一边咬牙。 安娜想要的时候更多,齐配合她,常常做到后面,就反客为主,压着她不起来,将走廊弄得湿滑不堪。雍台骂他们,安娜便搂住齐的脖子说:“舞伴嘛,深入交流一下怎么了,我们还要一起跳舞呢。” 季避着他们,避不过空气传声,听过了话,想忘却忘不了。 当下,他捧着相框,耳边是不绝的成人交好,头脑却如乱絮,理不出一根清晰的神经。听到些调情的话,他的脸烧着了,突然又不屑起来,觉得还是去练习室摆弄压腿杆比较好,刚想将相框物归原位,就听到头顶问:“怎么在这?” 扬也喝了点酒,度数不高,足够点染她嘴唇和眼角。人像是嵌画里脱出来的,还带着没去锐度的边缘轮廓,耀眼得很。 她弯下腰,在看他手里的相框,背后泻出秋天短昼里的彻冷的阳光,映得季脸红。 他起身,抓了扬的手腕,将她半拖半拽到练习室,有些烦躁地说:“扬,今天一定可以成功。” 扬不置可否,轻轻地拿过相框,抱在怀里。 季浮躁如沉水的标,就在扬的注视中试了几次,还是跪在地上。 身后有脚步声,一只手撑着他的后颈:“这样试试呢。” 季向上看了一眼,扬平静地朝他点头。 “扬,斐也练过这个吗?”他的声音很低。 “你认识他?” “听过。” “他,”扬停顿,用来回忆过去的事,“他练过,但没练太久,他的基础非常好,又天赋异禀。” 抱相框的手紧了,将修剪整齐的指甲按得泛白,就在季眼前。 少年突然来了脾气,推开支撑后颈的手,脚踩稳,模仿那夜扬的示范,羽毛一般拂过压腿杆,顺利地跳出了第一次林波。走出去踉跄几步,险些撞到练习室玻璃。 “我会努力的。”他直起身,将成功的喜悦压下,说话像宣誓。 扬的手还在相框上发紧。 安娜和齐做不够,换了个房间。 扬带季去上药时,走廊一片狼藉。 肿痛气雾剂的味道很浓,季呛得直咳嗽。扬便蹲下帮他,顺便给他按了一下膝盖:“新的一个星期,就用来看舞蹈视频,做拉伸,喝牛奶,我会和雍台说,让你晚上暂时歇一歇。” 季点点头。 扬帮他按膝盖,他其实羞得不知该怎么办,手在凳子上刮着玩,缓解尴尬,却刮出让人浑身不适的利音,被扬打了手背。 他仍然藏不住欢欣:“扬,谢谢你。” 走廊却有脚步声,踩着安娜和齐留下的水液靠近。 扬帮季将两个膝盖都按了一遍,消了淤青和水肿,确保不会出现关节韧带损伤,这才撤手,抬头就看到了斐。 他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行程长,便清瘦了。 冬小步(一) 斐在躺椅里睡,房中放Lofi。做旧的音乐驱散了暖炉没能驱散的冷气。 扬走到能看清他睫毛的距离,看到他将微笑系进围巾,眼睛半睁着,还有酒色在摇晃。 听到扬的脚步声,斐抻了一下修长的身体,侧卧。细碎的额前发像水,朝下游分。 他刚睡醒,也没忘礼貌:“下午好。” 扬退回门口,敲了敲门框:“狼外婆?” 斐故意装黑脸,摆出“吃了你”的口型。 他给扬倒咖啡,又系上围裙,去给她煎土豆。 “不是之前就拒绝了我吗,说不想和我住一起。”斐休息了半个多月,脸色又养回来了。和裘纳德先生的长途旅行很惬意,他却瘦了,大概是从来没有离梅里瓦这么远,所以思乡。 “我来,是要和你说季的事。”扬喝着咖啡,加了很多糖,很齁。 “是哦,季……他是谁?你捡来的?”斐在煎土豆上点缀了一些甜菜,“你放他像只小狗似的,盯了我半个月,才来跟我说,有点过分喽。” 他和扬吃一个盘子。两人的餐叉无意打架。 斐就带着笑,用叉子按住她的叉子:“扬,你不要我了。” 裘纳德先生在列车上说的话像诅咒,现在应验了。 斐还记得,自己曾经在某刻看过扬拿着一张印有“永恒之城”的卡片。 那时的他既不信诅咒,也不信命运,看到了,就当她爱上了樱桃小丸子贴画一样的玩意,现在才后知后觉地想,早早毁掉就好。 “你不是我的东西。”扬照例用这种不带感情的冷言堵死他。 “也对。”斐笑眯眯地递给她纸巾。 扬接过纸巾,也要被迫接过他的手。 他将她从桌子那头拽到这头,Lofi踩点,把两人的心跳声作为节拍击打。 “所以你找到一个属于你的东西,不去市政厅擦地板,无心向上爬,不会跑,一意陪你跳下去……” 斐说着,什么东西降临在头顶,挤压出一些扭曲。表情也失控了,想要像平常那样笑得很美,却只有五官还留有清秀的轮廓。用来视人的瞳孔成了两颗漆黑的东西,真的要吃了扬。 “不要老在夜里跟着季,像个变态行凶犯。” 扬把来的主要目的说了,斐才微笑,取回他的未命名的面具,松开扬的手:“哦,他不是未成年嘛,我担心他。” 两人重新坐回桌子两侧。煎土豆吃完了,甜菜剩了一盘。 都是俭省的人,便拿了叉子一点一点地挑着吃。 “我以为你会剩着不吃。”斐怕她吃多了齁到,和她抢着玩。 “我也以为你会剩着不吃。”扬在陈述事实。 Lofi正好放完。 也不知唱片机持续工作了多久,竟然转坏了,发出小型鼓风机的声音。 斐很心疼,说花了自己半月的演出费买的东西,就这样报废了。 扬将季的大致情况讲了一遍,期间,还提起二人同居的事。 斐又在假装生气,声称要在她家装个摄像头。 扬装听不见。说完以后,她帮斐洗了煎土豆的锅和盘,将办给斐用的健身卡留下,戴好针织帽,理了大衣下的白丝袜,开门就走。 在斐听来,她鞋跟的声音都极富有韵律。 一定是他跳沙龙舞跳得太多,出了幻觉。 剩下他一个人,一间空屋子,一迭光盘。 煎土豆的味道需要开窗来散,但斐埋在气味里,放松修长的身体,不会觉得不适。 他记起以前的一段对话。 无足轻重的一段。 只有他这样的人,或是水洗不到位的相片才能记得。 有人说:“斐,我以后每天都想吃土豆。” 就有人应:“等我们长大,土豆就算不得什么宝贝,那时你要的东西肯定会变的。” 有人反驳:“不会变,以后我们一块,跳舞,吃土豆,开销平摊。” 就有人拒绝:“不要,你先付钱,我再付。” 女孩就有些冷冷的瞧不起了:“人都说,遇到抠门小气的男人,要快点跑。” 男孩就急了,不小心撞到告示牌,手肘疼得直不起来:“平摊不适合咱们。因为我的一定是你的,你想要什么,只要我有,我会控制不住,像傻子一样往外掏。但你的却不是我的。等我什么都没有了,你走开,留下我和土豆,该怎么办……” 女孩就打了男孩,惹毛了野小子。男孩已经有点身板,可以轻易提起女孩。 但提起来了,男孩却恳求:“和我在一起,扬。” 女孩觉得他疯了,按他的伤:“一直在一起,斐。” 谁先破坏了承诺? 斐想推给扬,却在主动往自己身上揽,揽到饱和了,又突然想起那天在门外看见的新鲜面孔。 有些害羞,不服管教,还在享受扬的膝盖按摩,过后还和扬并肩,回共同过夜的地方。 斐扶着额头,汗水沿发丝滑落。 暖炉太热了。导致屋子里没有人,只有半融化的怪物。 丑化他,让他走,忘了他,都不如站出来替代他…… 季努力做到,扬觉得季能做到。那两个人竟像是心意相通了。 冬小步(二) 雍台十分正式地接待了斐。两人在待客厅喝咖啡。 斐穿的赴宴装,满足了雍台的自尊心。 他客气地问:“斐,你这么忙,还主动找我,有什么事吗?” 斐淡淡地笑:“听说惠特尼俱乐部在选首席舞者。” 雍台立刻咬指甲:“他们那里又没有好苗子,选也是矮子里拔高个……” 意识到自己太过刻薄,他收住:“哦,其实没什么可选的,惠特尼跳得最好的就是孟元吧,那个单眼皮女孩,还有她的舞伴,叫什么来着,洛洛!想把扬挖走的臭小子!哼,扬可是我们这里的首席——” 雍台噎住,突然抬头看斐,明白了他的来意。 斐把玩糖匙,含了轻雾的眼睛垂着,带一些失落:“是啊,扬是达利亚俱乐部的首席舞者。” “不,其实,呃……” 雍台经营达利亚俱乐部以来,还没遇到过这种困难选择。 是扬,还是斐? 他们两个自入部就在一起,作为舞伴,本没有竞争的机会,从来都是我好你好。又有才能,一个悟性起来,另一个立刻追上,像天生的男女步,谁也不丢下谁。 如今分开了,难题却甩给俱乐部的经理。 达利亚也需要首席舞者。 那么是扬,还是斐? 雍台脑筋活络,很快想出答复:“斐,你和扬不分上下,但是让我去选,我会选扬——” 他把语气放缓:“不是我催你,但,一个没有舞伴的人是没法去评首席的,当然,也去不了金色剧院演出。这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斐点头:“谢谢你,雍台,但如果,我有舞伴呢?” 雍台记得自己好像说了一声“啊”,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不小心弄掉了冰糖。 达利亚之夜霓虹交错。 哥舒亚从露易丝的车上下来,扯了扯肉色丝袜:“露易丝,只要我陪小不点玩一年,裘纳德先生就会兑现他的承诺吗?” 她很傲。也许是因为裘纳德早上端着她的下巴亲吻,又解开裤子允许她又吸又舔,让她有了偷情的亲昵感,因此对露易丝说话,也随便了许多。 露易丝根本不在意,活泼地说:“会的呀,您要相信他。而且,哥舒亚小姐,我并不知道您和裘纳德先生说定了什么呀——” 露易丝像个小太阳,阳光普照,温暖每个人,实际上却对什么都漠不关心。是哥舒亚最讨厌的类型。 偏偏裘纳德喜欢,留她干了这么久。 哥舒亚觉得自己像个小白痴,到处乱吃飞醋,便甩手扣了车门,将露易丝欢悦的“再见”甩在身后,大步走进了达利亚。 地下俱乐部,烟味冲,玩得开,音乐里还有电动棒的声音,不知道适不适合自己。管弦碟没生灰,硬胶还起皮了,看起来播放的频率很高。 哥舒亚十分满意,给斐打电话:“行了,挺好,人在哪?” 斐和扬面对面坐,一人喝一瓶调酒用的Mixer。 接了她的电话,斐笑了笑:“在和我的女孩约会。” 扬走了,将斐的吸管也拔走。 斐委屈地端着瓶子,话说得含含糊糊:“什么小兔子,她脾气明明很坏的。你来二层,先见一见我们的经理。” 雍台大肆欢迎了哥舒亚,又小心翼翼地问:“您怎么会来——” “觉得体育舞蹈没意思了,年纪也大了,就来了呗,”哥舒亚整理了灰玫红色的头发,“不希望我来?” “哪里会呢!”雍台赶快给她端酒,又踢了一脚安娜,“去给哥舒亚小姐端点冰饮来,越冰越好。” 乌尔塔多不认得哥舒亚,见面也叫“小姐”,被雍台纠正:“你们应该叫老师。哥舒亚小姐是大前辈,之前拿过市标和竞赛奖的体育舞者。” 乌尔塔多“哦”了一声,以为是雍台夸张。 但扬从后面来,说了句“老师好”。 乌尔塔多立刻觉得可信,补上一句“老师”。 “扬,好久不见,”哥舒亚想要掐扬的脸,被她避开,就调笑她,“听说你刚刚在和斐约会?约会的人为什么还要分开嘛。” “他最近患上臆想症了。”扬和哥舒亚碰了碰拳。 “我就喜欢臆想症。”哥舒亚知道扬无所谓,故意挑衅一下。 扬送了她一个糖浆裹青苹果。她吃得很开心,拍拍扬的大腿。 斐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被雍台拽到一边:“哥舒亚小姐是你的新舞伴?” “是裘纳德先生介绍的,谢谢他了。”斐靠在两面墙的拐角,丢失了一半影子,“可以决定首席了吗,雍台先生?” 雍台张了张嘴:“当然可以,不过扬不会乐意的。” “那么跳几支舞,比一比呢?” 善意的笑比起恶意的,更让雍台畏缩。 “当然可以,扬应该也会乐意的。” 冬小步(三) 哥舒亚和季擦肩而过。 她很快倒回来:“你等等。” 季揣着手:“干嘛。” 他额头上的伤几乎好全了。扬给他订的牛奶和钙片以及维生素起了作用。现在他终于显出一些伤前的样子,样貌里似乎藏着他过去的秘密。 “你是,你叫什么来着,”哥舒亚回忆着他的名字,“季?你的父姓是什么?” “和你无关吧。”季扭头就走。 他去找扬,和她一块看小步舞的示范。 斐要求决出达利亚俱乐部的首席舞者以后,季明显感觉到扬变得不一样了。不是亢奋,不是生气,而是另一种难以言表的情绪。 “扬。”他到了地方,扬正在用智能语音检索,看到他来了,她让他也试试。 他老老实实地说了句“小步舞”,把扬逗笑,两人一块坐在练习室能被太阳照到的地方,观看十八世纪的宫廷舞幻灯片。 “为什么要用这种舞来比?能跳得有很多啊,拉丁摩登什么的。”季稍稍凑近了,闻到扬身上的沐浴露香,和自己的一样。 两人原本就住同一间房子。 “是斐要求的,说公平,我也不想揣摩他的用意。” 和季待在一起的时间越长,扬越觉得自己身上的真空包装被扯开一个小口,新鲜空气不断涌入,让她能够在膨化的深渊里呼吸一两口——她才意识到之前的生活紧绷。 看了一早上,试跳了两三次。 换脚跳很难,扬做到了,季做不到。 糟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比试之前,让旁观的安娜和齐都有些着急。 “我们着急什么?”安娜自我反省,“反正当不当首席都和我们无关,我也不想去金色剧院。会窒息的。” 齐说当首席舞者可以得到部内纪念徽章,安娜呸了一口;又说雍台会额外发钱,安娜才吃惊地问:“多少?” “够租两个月黑胶碟,不多的。”斐从她旁边过,笑着解释。 安娜警惕地向后退了一步。 “安娜,我一直都想问,你这么怕斐干什么?”齐觉得很她太可爱,搂住亲一亲,“我没见达利亚里有谁像你这样怕他的。我看斐脾气挺好,和男人女人都处得来,模样又俊美,你和他待了这么久,怎么不动他的心思,反而怕他呀?” 安娜皱着眉,小声:“动过啦。” 齐立刻不高兴了:“什么动过——” “雍台先带我加入的俱乐部,这个你是知道的吧,”安娜让齐消气,踮高了去亲他的额角,“过没多久就收了扬和斐,呀,你是没见斐那时候,脸是好看,但浑身是伤,抓的挠的,像疯子。喝东西从来不用杯和吸管,睡觉靠在墙上就成。我不是图个新鲜嘛,看他这么粗鲁,跳舞倒有模有样,身体也不错,就想把他从扬身边夺过来。” 想起自己以前做的蠢事,安娜耸耸肩:“我就挑晚上的时候,到舞厅里和他跳舞,风情舞嘛,难免有点身体接触,可他当着一舞厅人的面,差点掐死我,关键是……” 齐挠挠头,有点不敢相信,被安娜扒着袖子,不得不听她继续讲:“关键是,他掐着我,还在不停地问我:‘你真的喜欢我吗,真的喜欢,就要讨我欢心哦。’这人不是变态是什么?这两年倒是装的人模狗样了,可能是有了向上爬的心了吧。” 安娜厌恶地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开始责怪齐有过头的好奇心。 季在他们身后,默默地听。 听到“向上爬”,他看向不远处的扬,扎在烟堆里,被舞厅的男客包围,像是束了几层锁链,寸步难行,样子却不痛苦,宛如久坐不起的女王。 “扬。” 斐和哥舒亚牵起手步入舞池时,季和扬在二层观舞。 季叫了她一声,见她没有反应,就拿肘尖碰了碰她。 他看到一张没化舞台妆的脸,能把绚丽的灯光洗净。 “怎么了。” “没,”季别扭地挑开额前的碎发,“想问你,跳了这么久的舞,遇到过最高兴的事是什么?” 他其实很希望扬能露出一些脆弱,回答他“去金色剧院跳舞”之类的话,那样他就会加倍努力,成为扬的力量,带给她更多的快乐,有了陪她一直跳下去的目标。 他隐隐觉得自己可以胜任。 但扬沉思了很久,回答他:“最高兴的事,有一件。” “以前,梅里瓦某条街道来了两位跳伦巴的舞者,带了一个舞蹈团队,给愿意跳舞的小孩做舞鞋,那时我和斐大概只有,六七岁吧,穿上各自的第一双定制鞋子,发现它们惊人地合脚时,那时最高兴……” 她在回忆往事,背诵一样,不带感情。季很难判断她是否真的高兴。 然而她又在看斐,还拧了一点眉。 季安静地呼吸,随后问她:“扬,你喜欢斐吗?” 舞厅里的音响被人拿酒瓶敲了一下,失真破音,发出穿刺耳膜的噪声。 雍台大声提醒着该放小步舞曲的伴奏。可大家都捂着耳朵,谁也没反应。 冬小步(四) 舞的较量在博凯里尼的小步舞曲伴奏中开始。 达利亚换了暖色灯,把舞厅打扮成沃尔利茨宫廷花园,一点剑拔弩张的氛围都没有。 斐转入舞场,听到哥舒亚低声问:“不是要决出首席舞者吗,我还以为你会选斗牛或牛仔舞呢。这是什么意思,我们四个一块喝下午茶?” 斐摇着头笑,带她行屈膝。两人错开位置,十分优雅地携手。 “哦,我懂了,”再一次近身时,哥舒亚换了戏谑的口气,“这么心疼扬吗,怕她被那个莽撞的小舞伴拖累,怕她受伤?” 斐依旧不回答,而是调皮地踩着第六拍,换成女步,封住了哥舒亚的询问。 她皱起眉头,在前进步时伸手,想撩一下他的脸:“心思还蛮可爱。” 斐巧妙地避开,终于说话了:“老师,别捉弄我,还指望您帮我获胜呢。” 他向后退,和扬退到一起。 两人很少有背靠背站在舞池的时候。 “跳得不好,扬。” 斐早就注意到她的异常,瞥了一眼对面的季,从暗处滋生的心思让他憎恶。 扬没有回答他,跟随提琴音离开了。 台下的看客看的是热闹,却也能看出舞场的灯光偏向哪一端。烟草和掌声失衡了。雍台在二层,看着斐和哥舒亚近乎完美的谢幕,夺下了这次小步舞的准胜利,有些唏嘘。 扬和季转了个圈,从场侧离开。 她从未落魄至此,却也没有这样温情——扬伸手,摸了摸季。 两个人似乎进行了秘密谈心。 “我以为你要把首席的位置让给扬,”结束以后,雍台的情人打电话,催他来看看自己,雍台只好一边穿皮鞋,一边为斐举办口头的庆祝仪式,“没想到你找来了哥舒亚小姐,看来是早有准备呢。” 斐仰头在喝薄荷酒,嘴角有一些兴奋的痕迹:“谢谢。” 哥舒亚才不想管这些。她束好灰玫红色的长发,提了提肉色丝袜,拍了一下雍台的肩:“送我一下。” “去哪?”雍台连忙避开她的高跟鞋。 “去……”看到季出来,拿毛巾擦湿发,眉眼间有些不屑,哥舒亚便若有所思地笑,“去市政厅,我要见裘纳德先生。” 季愣住了,将毛巾一把甩到置物架上,甩出几滴水。 扬跟着进来。 她没脱巴洛克舞裙,去买“朝阳小吃”的夜宵。老板从懂行的朋友那里买到了市图书馆二手的服务机器人,投入使用。她一进门,就被那块会说话的智能屏堵了,问要不要山楂丁烩饭。 扬听了AI的话,没有选择煎土豆,觉得山楂丁也挺有滋味。 她吃了满手油,看到季在耍脾气似地玩毛巾,便推了他阻止。季立刻表示知道错了,和雍台再见,一只手扶在肘尖,轻轻摩挲带油的指印。 斐背对他们喝酒,觉得身后暖融融的。 他睁眼去看深秋的月亮,心想,梅里瓦什么时候才会拉响寒潮电力警报。 “扬,”他转头,笑得很美,“可以和你说说话吗。” 季不愿走,钉在原地,像是看着扬,防着斐,然而却没有敌意,甚至还有些羡慕。 斐便哄他:“季,现在太晚了,听哥哥的,回家好不好。” 他在装温柔这块很有造诣,碰上季,却总是多了些磋磨的齿音。 扬将山楂丁烩饭分了一口给季,顺便将钥匙也递给他:“帮我擦一下洗手台上的玻璃。” 季才垂下头,低声说好。 他觉得门把手沉如千钧,握住去拉,就关上了属于扬的达那厄青铜密室,之后只能坐等什么邪恶天神去侵犯她。 季刚满十七岁,却有了心疼的病。 他想起上场之前问扬的问题:“扬,你喜欢斐吗?” 两人都没有谈过恋爱,都用对舞蹈的专注击垮了欲望,因而一眼就能看出彼此眼中的惊惶。 “不。”扬是这么说的。 “好。”季也不再去想,将门带上。 他走在回去的路上,掰着钥匙齿,觉得年轻是坏事。 冬小步(五,正文完)HH 这台挂钟出自国际知识产权研究所的某位退休设计师之手。 她年近半百,环球旅行,路过梅里瓦,和雍台有过一夜到天明的长谈,过后,就将挂钟送给了他。没有诅咒的意思。 现在,挂钟在扬和斐头顶晃钟摆,一会打到扬,一会指向斐。 “难得看你失常发挥。”斐主动靠近。 扬退到季挂毛巾的置物架边。 鞋跟踢了一脚铁架,踢掉了绿漆。 斐了解扬,像了解自己的身体和性命那样,但他却觉得和季在一起后,扬变了个人,不完全陌生。 她偶尔会露出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她是他的爱幻想的小女孩。 斐微微俯身,用蒙着浑浊雾气的眼睛自下而上地看扬:“紧张了?怎么可能,你会在舞台上紧张吗。那么,是故意的——” 扬回看他,拍了一下他的脸:“要配合舞伴的步调。季还不能跳得太开。” 她开始回忆这些天对季的形体训练,不经意间露出让斐意外的温柔,似乎季不是她的舞伴,而是她的幼子。 “所以你们两个要去演青春竞技电影吗,一个带着另一个成长的那种?”斐皱着眉笑,拉住她的手,和她僵持了一会儿。 “你好像瘦了,带小孩带的?”他又问她。 他想问她的事太多了,和未成年同居,晚上都在忙什么,早起洗漱的时候又该怎么办,晾的衣服是不是挨在一起,餐具重复使用前会不会消毒……宁可捡一个和过去的他相似的季,也不要他,到底是为什么。 扬别开脸,露出颈动脉,倔强地绷成一条直线,耳垂却红了。 斐沉默,突然恢复平常的模样,温柔地笑,牵起扬的手腕吻一吻,用点撒娇的语气和她说对不起,并帮她准备好包,保证将她安全送回家。 为了追上迅速逃开的扬,他没把握住关门的力道,只看见室内钟摆摇头,地上被鞋踢掉的绿漆飞了。 有一种念头开了花,是开在夜里的昙花,舒展变态的叶,露出深藏的蕊心。 两个人走城市大桥,无人机摄像在天空巡逻。长射光插足扬和斐,不让两人进入一米以内的距离。 梅里瓦仅剩的一座单索斜拉桥,就在他们脚下。预计明年年初会被改成双面索斜拉。那时,道路可能会更加牢固,也有可能无法通行。但改造是一定要做的,为了理念,为了市容,种种原因。 扬迎着江风,想回忆一些小时候的事。 但和斐在俱乐部独处以来,她的头脑里除了季的话,再装不下其他东西。 扬,你喜欢斐吗? “能看到市政厅,”还是斐主动搭话,背着手踩过巡逻灯光,绕到扬身边,“哥舒亚陪我跳一年,之后我可能会经常到外面去,也就不那么需要固定舞伴,当然,也不用去市政厅擦地板了,你高兴吗?” 扬,你喜欢斐吗? 扬摇头,突然对上斐的目光,又迟疑着点头。 斐愣了一下:“刚刚真的吓到你了……” 他扳住她的肩膀。 两人停在桥中间。 执勤警察来回走动,怕寻短见。 “你出去,还会继续跳舞吗。” 扬低头去看脚尖。斐便觉得有什么垂坠的重物击穿了他的声带:“当然,扬,你总把我当成什么下三滥,但我也忠于……” 从他的嘴里说出忠于舞蹈,似乎有点好笑,却又合情合理,他跳得好,击败了扬和季在内的一众舞者,声名远扬,受市政厅特邀,是达利亚当之无愧的首席。 扬重复他的话:“忠于……忠于什么?” 她没在嘲讽,却让他伤情地笑了。 到底该不该捧着她的脸,将他只忠于她这种话强势地灌进她的脑袋里。 斐伸出手,想摸一摸扬。 小步舞结束时,他看到扬就是这样摸季的。 他的手悬在半空,最近的一系列事情,像铅涌入他的腕管。 他多了一些十多年都没有的情绪——对扬的情绪,配合着生长在深暗处的心思,让他生出放弃的念头。 “算了,不要了,走了,再也不……”他这样想着,又突然忘记了所有。 只记得数月前,嫌犯陈留真将扬拐走。他那时还在市政厅跳舞,听到消息,便成了安静的疯狗,眼睛充血,还要笑着拜托裘纳德,一出市政厅,就到处嗅探她可能去过的地方,俱乐部,住处,“朝阳小吃”,最后跑到两人相依为命长大的穷巷子。算是回了一趟老家,却没有捡到残破瘦弱的扬。 危险与否,两人都各自生活,这个事实本身就能将斐击溃。 算了,不要了,走了,放她和季—— 斐突然想起季的样子。 野蛮的,青涩的,无所畏惧的季。 半悬在空中的手放不下来。 “扬?”他试着叫她。 执勤警察打开对讲机,在两人几米开外的地方防范。 扬被冷风吹得像冰,态度更是坚冰。 她不回应斐,斐便任命地轻轻呼喊:“扬,理一下我,看一眼也……” 扬真的看了他一眼,像哭过的人。 斐俯身吻她。 数次深吻,将她按到明年消失的大桥栏杆上,嗵的一声。 什么束缚被打碎了,钢铁铜碎了满江。执勤警察的对讲机叱咤几声,便被关掉。有人打电话:“不是不是,你用无人机上的摄像去看——” 斐扶着扬的脸,不让她躲,不让她喊疼,用了从来不用在她身上的狠,含入所有的呻吟。 扬被他捏了下颌,合不上唇,呼吸交媾的疯狂让她尝遍了所有的斐。 津液断了线,在混凝土桥面上粉身碎骨,在嫣红的嘴边吊亡。 她吻不住,摇头说不行,遭到恶劣的报复,被扣紧后脑,被咬破嘴唇,像鬣狗进食的对象,被掏了个血窟窿,温热的秘密一泻千里。 他也不说了,直接将她抱到家,锁了房门,脱了衣服,去撕她的裙子,撕到底,又撕她的白丝袜,撕得粉碎,丝丝缕缕缠着腿。 扬静静地躺在床上,让他折腾,等到他掐着她的大腿,含住她的私密处时,才闭着眼睛流泪。 斐吃得很投入,水声几乎全来自他的口腔,她无反应的身体逗他笑:“扬,你才是最坏的人。” 他解开裤子,覆了她的下体,没有任何润滑,重重地捣进去,血的后面是决堤的体液,将两人的下身喷湿了。 扬疼得抓紧床单,一侧脸,就是斐修长匀称的手臂,筋脉翕动,像暴君。 她四处去看,就是不看他,被他咬了耳朵,强迫转脸。 他的面具掉在回家路上,此刻的斐才是斐,疯人,重欲,攻击狂,让扬倏地收紧身体。两人同时喘了一声,斐便搂住她的肩膀,去咬她的乳肉,咬得发红发青,腰沉着力向下凿。 床动,地板动,带着打瞌睡用的躺椅来回晃。暖气管道外的麻雀离了巢。 她被他折起双腿,抽插着往床头按,枕上枕头时,又被他翻过去,提了一条腿从身后插入,紧实的臀贴着他的小腹,蹭得泛红。 他深埋在她体内,不顾她感受,执意挤开腔肉,去更深更热的地方,却带出涨潮般的体液,多得泛滥在床。他便恶劣地去咬她的肩头,不断提醒她: “扬,你才是最坏的人。” 身上被斐不留情面的啮咬点着了,疼得发抖,热得惊人,扬捂住嘴,被他束了手,又咬下唇的伤口。 斐皱眉,俯身挤开她的白齿给她咬,让她也将自己温热的秘密咬破。 他们就着腥甜接吻,紧嵌的下身反应更加剧烈。水声响亮得盖过了落雪子的声音。 纵情欢爱让两人身上渗出细汗,皮肤过了蜡,贴在一起,胶合难分。 扬在陌生的热砂里滚过,体表斑驳不均,伤痕累累。清醒了,很快又被伏在身上的疯兽送上高潮,昏睡时,体内的灼热还在无休止地进行. 喂水,擦身,安抚,好像都做了一遍,又好像只是四肢大张、被迫接受深入时的幻觉。 短暂的轻松由一张滚热的嘴递上,吸吮了几下,改用牙,高挺的鼻骨顶着她痉挛的腿心,顶出她的呢喃声才分开,换了更粗长的肉身,再次撑满她的下体。 扬已经没有任何力气,扶着紧贴在身上的腰:“斐——” “别要求我,我不是你的舞伴,”斐冲开了深处的小口,看她疼得嘴唇都在泛白,心几乎要碎了。 他终于肯停下来抱一抱她,但不过多久,又挪动身体,肆虐领地一般…… 扬不在,留给季的话也只有一句:“帮我擦一下洗手台上的玻璃。” 季乖乖地擦完了,帮扬把没收好的护肤品摆整齐。 他洗了个澡,顺便整理了今天在舞厅跳的小步,偷偷感慨斐真的很厉害。 关掉水,却有些黯然,自己拖了扬的后腿。 这一次只是俱乐部内的比试,下一次换成金色剧院的选拔,未来还有其他表演,又该怎么办,自己不能永远比不过斐。 有电话。 季以为是扬,过去接,揉了一下湿头发,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却被电话那头的人抢了先:“季西诺,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季愣住,随即骂了句脏话:“谁啊。” 他挂断得很快,胸中作响。 扬,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正文完) —————— 舞种部分写到这,开始整活(????)小季以及一堆配角的事放在后面写 季西诺的舞:上下唇(HH) 梅里瓦的市政厅位于城市西北,毗邻纳图堡垒。 现代派的建筑群和千年前的遗址有相同的砖红色外貌,孪生兄弟似的。即便在夜里,城市工程师测试机械翼升空时,摄像头仍然能从万家灯火里窥见这片烈焰的一角。 市民将它们绑在一起取外号,叫梅里瓦的上下唇。 有人在上下唇里做考古,有人盗用唇的艺术形象打印明信片,有人生来就应当睡在里面,像口腔微生物,也有人为了睡在里面,献出自己的上下唇。 哥舒亚裹了一嘴的精液,倒在床边,被裘纳德轻轻地踢了两脚屁股,就生气了:“干嘛不做?禁欲了?还是移情别恋了?” “有事情烦我呀。” 裘纳德发泄完毕,心情很好,慢慢地穿戴,还别了一枚新郎领结。 哥舒亚拿高跟鞋砸他:“三十岁还这么打扮!” 他躲开了,看了哥舒亚一眼,是平常面对税政管理时才会露出的眼神,哥舒亚便犯怵了:“哟,我好奇,什么事情能烦得到你?” “你呀。”裘纳德拿手去擦她嘴边的精液。 哥舒亚有点飘飘然。 但他紧接着说:“你把我家坏孩子的消息送到我面前,烦的我一晚上没睡,还怎么做?” 哥舒亚“呸”了一口,爬起来找胸衣。 两人从市政厅后的综合楼中走出来,碰上轿车鸣喇叭。厅长秘书露易丝从车里钻出来,迎着晨风:“裘纳德先生,哥舒亚小姐,早上好呀!” 哥舒亚捏紧了拳头,将她从上到下打量,看她明媚的小卷发在风里一蓬一蓬地抖,就在心里骂荡妇。 裘纳德笑容变淡,表现得很体贴,朝露易丝点头,让她先送哥舒亚回去。 露易丝衷心地欢呼:“看来您二位相处的很愉快!” 她做什么事都高高兴兴,平等地爱着遇上的每一个人,从三岁起,愿望就是世界和平,让坏男人们望而止步,却也被其中最坏的一个看上了。 哥舒亚相信自己的直觉,所以对她的敌意与日俱增:“不需要,我还想走走路呢。” “哥舒亚小姐!”露易丝正色劝她,“这是裘纳德先生的心意嘛,您别这样。” 她像少女崇拜一样对待哥舒亚和裘纳德,为他们昭然若揭的欲望关系而倾心。 哥舒亚讨厌极了,还无计可施:“行了行了,话好多。” 露易丝“嘿嘿”地笑,帮她拉车门:“小心撞头。” 等车子驶入主干道,行程相机闪了几下,露易丝才说:“我将您送到达利亚,还能顺道接斐呢,一举两得,不愧是裘纳德先生。” 看吧,这姑娘石头心肠,像块熟铁……哥舒亚咬牙切齿。 到了达利亚,却是雍台来接待:“对不起,斐身体不舒服,没来。好像是昨天下雪子,没关窗冻的吧,好厉害的降温,一下倒了几个。” 季带着长围巾,从人群边缘挤过去,听到雍台喊他:“唉,扬怎么样,也冻感冒了吗?” “呃,嗯。” 高高大大的少年,半张脸埋在围巾里,短发飞了几绺,遮不住英气的额头,露出几道浅粉色的疤。 露易丝歪着头看他:“咦?” 被哥舒亚扒到一边:“赶快给你家副主任汇报情况,斐今天去不了。” “哦,谢谢提醒!”露易丝马上立正,“但是,哥舒亚小姐,我是厅长先生的秘书哦。” “谁管你。”车开走后,哥舒亚拧起眉毛,骂个不停。 水暖管道打压裂隙,必须施工补救。 一幢公寓楼凉下来,各层响起各式的空调机旋转声。 最安静的一间拉紧了墨绿色窗幕,似乎不需要空调加温。 撤换了新的床单和床垫以后,斐抱着扬,盖了条薄毛巾被,歇在躺椅上。 床头床尾一片狼藉,卫生间的浴缸边溢满了水,上周刚换的南非万寿菊地毯全毁了,房间要重头清理,是个彻底的大工程。 扬昏睡了很久,醒过来的时候,被斐捧着脸喂了口水。 她咳嗽,将水全洒在他的胸前,这才发现两人一丝不挂。 “白天办裸体派对吗。”扬撕扯着嗓子,又被他强制灌了水。 “太好了,你还愿意和我开玩笑。”斐放下水,提着她的腰,就在躺椅上再次撞开了她的身体。 扬咬着牙喘了几次,反应不动了,瘫在他胸口,腿心涌出潮液,打湿了毛巾被。 不结合,她便无动于衷,一插入,就不停地淌水,迅速动情。 等斐发现这一点时,已经二十岁了。 为她发疯,装出半人半鬼的样子,学得圆滑世故,想要给她更好的生活。 蠢材,但没错,他迷恋她,要奉她做女王,把她当成自己的身体和性命。 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锢在身上。她懒得动,他来就好。腰成了什么样子也无所谓,他不是她的舞伴了。 扬掉眼泪,疼是一方面,问题的答案被斐发现,是另一方面。 她那么骄傲,那么坚定,却免不了动情,动情于一簇从小保护她,迁就她,爱着她的野火。 斐去按她的臀,深入她的身体。 扬便撑着胳膊起来,用哑掉的声音说:“斐,我要和季去金色剧院。今年不行,就明年。” 身下紧紧地吸住,斐仰起头,滑动喉结,眼睛浑浊得看不清东西,凭着直觉掐住她的腰大力顶弄:“好啊,我会把小朋友处理掉的。” 两人缠在一块,虽然一方抗拒,却越做越亲密。斐丢了毛巾被,咬她伤痕累累的身体,将青紫的吻痕重盖了一遍,下身打出水声。 他又疯了,不断撞开绞紧的湿热甬道,开辟身体的更深处。 是他从小护在身后的身体,也该是瘫在他身上做爱的身体。 高潮时,扬被他捏着下颌,轻轻地吻,他好像终于结束了怀旧,低垂眼眸,怜爱地对扬笑,脸上蒙着欢爱后的水泽,比她还委屈的样子。 又是假模假样的斐了。 抽出下身,他为她清理,为她做饭,午后抱着她睡,将他咬狠了的地方舔了一遍。窗帘露缝,光照在扬的胸前,也照在斐修长的指上。 季西诺的舞:不健康关系 扬沉默了几天。 季跟着她,像是得知了什么秘密,也变得沉默寡言。 两人独处的时间里,她带着他拓展了一下基本舞步的训练方式。 她俯下身做示范时,他看到她领口青青紫紫的痕迹,就低头去看别处。 夜里在舞厅工作时,季也变得收敛了,雍台让他去和乌尔塔多跳舞,他意外地没有还嘴,也没有撑着乌尔塔多的肩跃上二楼喝汽水,而是听话地牵起手,踩着方步。 “季,你,呃,那个,好像长高了。”乌尔塔多尽量和善一些。 深入了解过季以后,乌尔塔多不再对他和扬同居的事心存芥蒂。这小孩太纯粹,好像只将扬当成偶像和老师。 但他也因此不擅长和季相处,总觉得自己在他的衬托下,无限放大了罪恶感。 季真的长了不少个子,跳完下台,被齐扯过去比较:“生长期的小孩就是好。” 安娜含着棒棒糖,趴在齐的肩膀上:“扬一天天都喂你吃了什么营养品?” 季冷冷地走了。留下安娜和齐面面相觑:“嗯?” 他极快地穿过人群,走到俱乐部休息室,想去找扬,却遇到了斐。 斐的头发有点乱,脸上挂着每天必备的微笑,用怜爱的目光浅浅地沾一下他:“辛苦了。” 季突然想起自己偶然窥见的痕迹,步伐坚定地从斐身边路过。 “扬在器械室,”斐启了一瓶薄荷酒。 房里除了他和季,没有别人,摄像头是摆设,他也不用装什么礼仪先生,直接对着瓶子将酒灌进肚中。 “斐,你——” 季想说什么,听到挂钟报整点,便烦躁得撩了一下头发,走开了。 斐嘴边有没擦净的酒水,眼里含了冰一样。 陪扬去“朝阳小吃”买煎土豆成了一种习惯。 起初,店里的老板还会用不信任的眼光看季,后来,看扬愿意叉一两块土豆递到高个子男孩嘴里,他们才明白,笑着问扬:“哦,这就是你的新舞伴吗?” 扬说“是”,季觉得自己心跳加速。 等到了家,她脱外套,盘头发,露出脖子侧面的青紫咬痕时,季跳得过速的心就撞在钢筋水泥上。 季以现有的对于男女的知识去定义,称扬和斐的关系为不健康关系。 当然,不是指责他们上床……季拎着拖把,默默地跟着浴后的扬,拖掉所有水。 扬在自虐,斐在纵容,这就是不健康的。 季其实很想问问,扬到底察觉到了什么,和他那天问的问题有没有关系。 但又闷地不想问,不但怕她真的说出个“对”,也怕她敞开门,告诉他,她要和喜欢的人在一块,不需要街边来路不明的坏脾气了。 “吃吗。”扬给季递去一板奶片。 季突然想起安娜说的话:“扬一天天都喂你吃了什么营养品?” 他皱眉“啧”了一声。 接触到扬的目光,难堪地结巴了:“吃,吃呀,谢谢。” 他将奶片抓了吃下去,像在暴力吞药。 扬大概是没有理解,权当是青春期作用,便说声晚安,准备关门。 季整个人都拦在门上,拖把歪在一边,被他用一只脚踩住。 不知不觉,他的身体养得结实高大,卡着门,像黑色立柜。 扬还没张嘴,先被他打断:“扬,我可以跟你商量个事吗?” 扬点头。 他鼓足勇气:“别再和斐,过夜了好吗。” “你怕黑?”扬逃避了,用冷笑话回敬澄澈的男孩。 季被她吃得死,说了声“不”,红了半张脸,咬牙埋怨她没有以前跳得好,就去睡沙发了。 梦里听到雪子落地的声音,他打着滑,总也走不到扬身边。 电话将他吵醒,又是那个讨人厌的:“季西诺,别闹了,我知道你在哪,现在就等你回家,妈妈也担心你呢。” “滚,打错了。”季出言不逊。 他每次都不忘回复,从没有直接挂断过。 季西诺的舞:爱心救助 俱乐部的工作忙完,扬计划带季去办理市民公益卡。 季拒绝:“不要,我不做好事的。” 扬挽着他的手,要他走。他不用抓什么东西,站在原地。扬就拽不动他。 安娜和齐卿卿我我地来了,见两人僵持:“干什么呢,季,当‘妈妈’很累的,你听一下扬的话好不好。” 季凶巴巴地瞪了他们一眼,反手抓了扬走出俱乐部。 到街上,见到迷路的电子宠物需要帮忙。季撤步准备走开,扬揪住他的后衣摆:“看一下流程。” 她领着电子宠物到志愿救助中心,做好登记,拿出市民公益卡刷了一下,就有爱心积分入账。季撇着嘴,很不乐意的样子,发现扬在看自己,才低着头说“挺好的”。 志愿者开始介绍积分可兑的好礼时,季偷偷溜出去,在救助中心旁的林荫道上等。梅里瓦上空的巡逻摄像头逮着他拍。 他躲到树后面,想起近来频繁的电话,又不愿躲了,出来朝天上直直地比了个中指,回头就见一救助中心的人隔着落地玻璃对他捂嘴。 扬拿着登记表格,昨晚刚修的眉挑起来一点。 录入姓名时,季想了很久,瞥了一眼等候区的扬,老实地回答“季西诺”。 “姓氏。” 他不说,录入员也有点苦恼,便招呼扬:“扬小姐,你弟弟的姓。” “不是弟弟!”季想起出门时安娜的玩笑,气得声音都变了,“我没姓,也不是她弟弟。” “不是弟弟是什么?”人人都觉得奇怪。 季不甘心,暂时只能回答出一个“舞伴”,又被志愿救助中心的欢迎音乐掩盖掉。有新的爱心人士来了——斐牵了只毛绒绒的贵宾,笑着眨眼睛:“嗯?” 季去照相,斐和扬隔着一个座位并排等候。 “终于要把他上交救助中心了吗?”斐的心情很好。 “不是,带他来办卡。” “遗憾。”斐掏出市民公益卡,刷了一下,拿到积分。 志愿者们乐意见到扬和斐坐在一起,加赠了他们一对情侣犬纪念物,是松狮玩偶,头顶还扎蝴蝶结。 不餍足的肉体关系没有改变他们的相处方式,斐依旧从容爱笑,在公众场合戴他的面具,扬也维持着冷若冰霜的态度。 只有季变了。 他被娇小的志愿者围在中间,耳边全是“笑一个啊”“别那么严肃”,烦得没办法了,才挤出一个狞笑,眼睛不挪地方,盯着等候区。 斐托腮:“他好像开窍了,要把我吃掉呢,我小时候也是那样吗,扬。” 扬的耳侧微微泛红:“没有。” 斐想摸一摸扬的耳垂。扬却站起来,走向季。 “不配合的话,就会一直拖下去。”她站在摄影师后面,既像是提醒季,也像是说给自己听。 季拧着眉,又看了一眼正在和善招手的斐,无奈地弯了弯唇。 人们才发现他的英俊,仿佛浅伤、冷脸和年纪是面纱,不揭开就不会展露真容。 市民公益卡办好了,用的是季最凶的照片。 扬拿在手里看,突然笑出来,迅速收住,将卡交到季手上:“带了钥匙吗,今晚我——” 季还在为扬的笑容而高兴,听到她这么说,慌得想也没想就抱住她:“你教我跳弗拉明戈,之前说好的,一直也不兑现。” 少年的怀抱热,能听清心跳声。扬被他搂在怀里,连头顶的长发都没去了。 斐坐在椅子上,修长的指点着大衣外套,很耐心地等。 “我回家。”扬抬起手,拍拍他的肩,示意他松手。 季松开了,立刻扶着后颈看别处,心如乱麻,编织了一些甜蜜的快乐进去。电子宠物围着他的脚转,甚至将他吓了一跳。 “回家了,再见,”扬路过斐,伸手到他怀里,拿走了那只松狮犬玩偶,“哥舒亚老师看了要生气的,太不搭了。” 季在旁边,嘴唇抿得很紧。斐能想象的到他龇牙咧嘴的样子。 “唉,好残忍,”人走了以后,他摸摸脚边的贵宾,“怎么就被人丢下了呢。” 季西诺的舞:高位教导 季觉得扬对他更残忍。 在扬答应教他弗拉明戈后,他怀着一些期待,熬夜去学十二拍。 结果扬只是将一盒光碟递给他:“视频教学,先把范例看熟,再来试跳。” 季被迫看了一早上斐的舞蹈录像。 十七岁的斐,站在栎树下,比常青的枝条还要匀称清俊,不理睬过路人的瞩目,伴着响板和Paco de Lucía的扫弦声,将木板踩得噼啪作响。 镜头时常摇晃,不一会儿,就有手去扶,手上印着乱马的贴画。 季无暇难过,怀揣学习的心,观察斐的动作和脚步,逐渐忘了目的,开始享受他和栎树共享氧气群的融洽,视频进度条过半时,季捧着牛奶,愣愣地看着跳入迷狂的斐。 季没有观察过自己跳舞时的神态,看着斐却像看到了街边的自己。 或者,应该倒过来说,看到自己,就像看见了过去的斐。 他喝了口牛奶,冰得腹痛,又为斐的热舞所倾倒,额边湿漉漉的。 扬问他收获时,他支支吾吾地说,目光在她的手臂上逡巡。 看着樱桃小丸子笑得那么可爱,他竟有些委屈了。 “走神。”扬平静地问。 他坐着,她站着,平常唯一有气势的个头被比下去,季就更没底气:“对不起,扬。” 扬去卧室,季以为她失望了,心里的不安增码。 他犹豫地站起来,听到迂回的脚步声,又赶快回到沙发边,还没坐下,就被拿贴画的扬抓到了:“嗯?” 少年直起腰,顶着玄关酒柜的上层,有些尴尬:“牛奶喝完了,我,我扔一下。” 扬没在意,过去给他也贴上一个樱桃小丸子。 季张了张嘴,说声谢谢,在夜里懊恼地抚摸手臂。 沙发布面很香,他才拆下来洗的,和扬的枕头套搅在一起扔进滚筒,亲密无间。季深深地埋进去,流畅的额骨抵着亚麻布面,蹭得红了。 季去练习室,看工作结束后的斐练舞。 由于市政厅的汇演排班频繁,斐已经很久没有在俱乐部练过舞了,因而吸引许多围观人群。哥舒亚喝着热啤酒,问他需不需舞伴。 他眼里含柔,说跳了一天独舞,想以独舞结束。 哥舒亚险些拿碎啤酒瓶敲他的头。 等哥舒亚走了,斐才招手示意季过去。 两人平视。斐笑着惊叹:“和我一样高了吗?” 季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不做任何表示。 “扬说你最近想学弗拉明戈,让我做示范,我都不好意思了。” 斐的眼眸很美,季领教过,就不去看他。 心里却在想,扬经常讲我的事吗。 “愿意让我来教你?”斐加重语气,凑近了一些。 “谢谢。”压下所有的情绪以后,季抬头,只想着弗拉明戈,真诚地回看斐。 眼睛像镜子,映出斐微皱的眉:“学费我会去找扬要的。” 斐跳了基本舞步,顺带教季如何识记响板并踩上节拍。安娜趴在练习室的压腿杆旁,惊讶于他的倾囊相授。 “扬没有公开表演过弗拉明戈,你怎么要和她学这种舞的?”纠正季的动作时,斐无心发问。 “以前,在老街的科隆酒馆,我看到她站在桌子上,为一个夫人跳过弗拉明戈。”季别开脸,将热意藏起来。 他想起扬的热情,还有那枚印在女人唇上的吻。 斐愣了一下,也记起那天的事:警车,绑架犯,一夜没睡的他……淆乱的晚上七点,能忽略很多事情,他竟没有注意到哪里躲了一只小野狗,对扬生出青涩的觊觎。 那时注意到,扼死就好了,也不至于留到现在。 斐笑眯眯地拍了一下季的手臂,打在樱桃小丸子贴画上:“绷得太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