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月亮奔你而来》》 1-1 深夜，乌云密佈。 冬日的寒风颳得实在厉害，呼呼作响，彷彿蛰伏于黑夜中的巨兽即将甦醒。 ——轰隆隆。 一道惊雷劈过，剎那间照亮了阴暗的小巷口，柏油路面湿淋淋一片，水往两侧流淌匯聚，水沟不住发出潺潺声响。 水沟旁，有一团黑黢黢的物事，似乎正在奋力挣扎扭动。 一名男子就蹲在那物事的旁边，唇角吊儿啷噹叼着根烟，他手指插进兜里摸出打火机，再用另一手虚挡着风雨，轻微「嚓」一声响，他垂头盯着火苗，凑近点燃烟。 天空上又是雷声大作，再次照亮了巷口，倾盆大雨哗拉全洒了下来。 男人已经站起身，朝着巷口另一端缓缓离去。 「救??救命。」身后有人发出薄弱的呼救声。 过不久，后方那一团黑梭梭的物事已经停止了挣扎。 黑色袋子里，里头的人刚才奋力撕开一个大洞，只是还没来得及爬出来，人已经瞪着眼睛死了，尸体开膛破肚，鲜血沿着柏油路面混杂雨水流向水沟。 而刚才的那个男人却头也不回，彷彿后方的尸体与他毫不相干，雨水打湿了他墨黑的发，白得骇人的脸颊肌肤上也沾了雨水。 他抬手一抹，抹掉了脸颊上的雨珠。那隻手却沾满了红色鲜血，在脸颊上留下一道醒目的痕跡。 忽然，他伸出舌头，舔过自己沾满血的手指。 抬眸时，一双锐利的丹凤眼里，瞳孔缩小，里头黑里透着诡譎的蓝，像一隻刚饱餐一顿的老虎眼睛。 一楼：「啊啊啊这杀人犯好性感！！」 唐如诗的思绪骤然被拉回，蹙眉死瞪着手机萤幕，无法理解为何粉丝们又是这种反应。 二楼：「拜託多写一点杀人犯的内容，比起男女主角的戏份，我更喜欢杀人犯的。」 三楼：「马的，这男人这么性感，我个直男都要弯了！」 四楼：「他的舌头好会舔哦河河河女朋友有福哟～」 五楼：「我的婚礼一定要请他来，不然就没新郎了！」 唐如诗焦急地抓耳挠腮，又点开自己写的推理小说，反覆读了一遍刚才的内容。 故事里的杀人犯从小被虐待，长年积怨在心，长大后将家人都杀个精光，之后自己也澈底疯掉了，凡是看到有虐待小孩的家庭，就会把那家父母杀掉。 接二连三的杀人案，让那个城市的警察气得跳脚，其中男女主角就是重案组刑警，循着蛛丝马跡想掀开杀人犯的真面目。 ——没毛病啊。 再怎么说，杀人犯也不至于抢了男女主角风头吧？ 粉丝们都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是怎么回事！ 唐如诗身为作者，是可忍，孰不可忍！？ 她咬紧牙关，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了，一字一句开始在手机上打字给编辑，说着自己多委屈、说着宝宝多难受?? 刚按下发送键，就觉得自己大腿一热。 她放下了手机，瞟了眼身边的中年男子。 长假结束，唐如诗正在坐地铁回家的路上，人满为患，前方的人们都挤成一团，不小心被碰一下倒也不奇怪。 唐如诗收回目光，继续滑手机。 下一刻，她准确感觉到一隻手碰了下她的臀部，对方掌心温度直直传递到肌肤。 碰一下就算了，还揉了两下子。 「喂。」她凉凉地出声，「先生，请自重。」 左侧的肥猪色狼满身都是肥肉，肉挤得一双眼睛都成一条缝，抖了抖双下巴斜眼看她，朗声：「现在的女人愈来愈自以为是了，哼。」 唐如诗如鯁在喉，这人脸皮也太厚了吧？狠瞪了他一眼：「你再摸一下，信不信我把你的手卸了？」 色狼呵呵一笑，心想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小女人，要把他的手卸了？这太天方夜谭了吧。 于是乎，唐如诗在五分鐘后再次被摸了。 「喂！」她跳了起来。 全车厢的人都看了过来，一片静默，空间里只剩地铁运行时与铁轨的磨擦声响。 唐如诗暗暗咬牙，拿出手机想要报警。 色狼似乎有恃无恐，下巴抬得老高。 「小姐别报警了吧？」一名妇人忽然出声，「现在人这么多，不小心碰到也是正常，你要是不喜欢就把位子让开，大家抢着坐呢。」 「是啊是啊。」有人附和，「那么多人都站着，不如把位子让给别人。」 「我还赶着回去上班欸。」 「现在的女生稍微长漂亮一点就以为全世界都要摸。」 「呵??」还有人毫不留情面地凉凉笑出声。 唐如诗不可置信。 色狼一听到大家都站在他立场上说话，更有底气了：「人这么多，也没有人看到我摸你啊，而且我也是有妻小的人了，更不会做这种下流的事。」 再次静默。 唐如诗紧抿嘴唇，她的目光扫过车厢内一个个人，每张脸上都是事不关己的冷漠，甚至还有人撇开头。 色狼哼一声，重复：「自以为是。」 唐如诗正要出声，忽然一道男音响起：「我有看见。」 眾人的目光循声而望。 一名穿衬衫黑裤的男人站在车厢另一端，身体微微靠着墙面，他长得很高，神色淡然，静静地目视着色狼渐渐憋成猪肝色的脸。 唐如诗下意识眨了下眼睛。 这个男人嗓线极好听，就是过于冷淡，就连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周围的人们见情势转变，不少人朝唐如诗投去歉意目光。而唐如诗没作声，望着那替自己说话的陌生男人。 车厢冷调灯光洒落在他身上，更衬得身姿笔挺如松，气质清冷矜贵。 走道上人群自动让开一条小道，男人缓步迈至唐如诗几步远处，垂眸看她：「请报警，我给你做证。」 「??噢，谢谢。」唐如诗莫名有些心慌地撇开目光。 恰好到站，随着广播响起，色狼忽然跳了起来，撞开人群往门外衝去。 「欸欸欸！」人群中惊呼连连，「要跑了！」 电光石火间，唐如诗心跳再次提到了嗓子眼，眼前的陌生男人腿一伸，对方「嗷嗷」叫了两声重心不稳往前扑了过去，脸着地，满身的肥肉晃了几下。 回神时，男人擒住他的一条肥胳膊往后一掰，凄厉的哀嚎声响彻车厢：「我摸了、我确实摸了，我错了啊啊小姐对不起啊啊啊～」 唐如诗被这尖叫声震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走上前，拍拍年轻男人的肩膀，轻声道：「先松开他吧。」 ＊＊＊ 唐如诗原本还觉得自己十分倒霉，小说连载粉丝反应不如意，回家路上还遇到色狼。 不过现在转念想一想好像??也不是特别特别倒霉，因为遇到了好心人。 这代表世界上还是有心善的明眼人，这让她心情好转了不少。 案子告了一段落，这人是个惯犯的色狼，加上有目击证人和车厢录影过程，证据确凿，警察把他抓拿了之后，叮嘱了唐如诗几句，就銬着肥猪色狼离开了。 唐如诗看向不远处的「目击证人」。 男人真的长很高，肩膀也宽，唐如诗不由得回想起刚才拍拍他肩膀时，衬衣下温热紧实的肌肉。 唐如诗不敢看得太明目张胆，很快收回了目光。 手机忽然嗡嗡响两下，进来了来自编辑小桃的简讯慰问：「如诗、我亲爱的如诗，宇宙最可爱的如诗，千万不要跟粉丝们致气，他们喜欢你笔下的角色是好事呀！别生气了好不好，有时间生气不如多写点稿子～」 唐如诗垂下眼帘，纤细如削葱的手指在萤幕上轻轻敲了几下，斟酌片刻，回覆：「不气了。」 小桃很快回覆：「这么快就消气？」 唐如诗：「嗯。」 小桃：「是什么那么神圣，竟然这么快就让气噗噗的唐如诗消气了？」 唐如诗：「男人。」 小桃：「？？？」 唐如诗：「我遇到一个很帅的男人。」 小桃炸了：「哪尼！！！你快发个定位，我现在就过去！」 1-2 唐如诗嘁一声，把萤幕关了起来然后手机塞回包包里，内心确实是有点害躁了。现在的女生思想比较开放，同龄的女生们看到喜欢的男人类型，搭訕拋媚眼一夜情等等都不在话下，但是这些唐如诗真的做不来。 她在原地磨蹭几下，偷偷又瞟过去几眼。 男人背对着她，正在讲电话，衬衫从后背到肩膀拉出流畅的弧线，丝丝缕缕的光芒在他身上，后颈处留下一层阴影。 隔着一段距离，低沉的声线依稀传来。 等他打完电话，似乎是要离开了，唐如诗攥紧包包下定了决心，小跑步过去：「先生！」 男人侧过身来看她。 唐如诗心脏扑通一下，心想完了。 太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他眉骨处，光影层层叠叠，更显得眉眼深邃，丹凤眼眼尾微微向上挑，气场冷然，给人一种疏离又勾人的矛盾感。 长得实在过份好看。 唐如诗眼睛突然不知道往哪放，只好落在他嘴唇上：「谢谢你帮我。」 那形状极好看的嘴唇弯了弯，伴随着他低醇的嗓音：「不客气，举手之劳。」 男人朝她礼貌頷首，迈开长腿下了台阶。 唐如诗盯着他的背影，有些悵然。 一个城市这么大，也不知道他何去何从，指不定以后都见不到面了。这么想着，内心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无声焦急。 「等一下。」她鼓起勇气出声。 声音并不大，但是男人听见了，停下脚步。 唐如诗飞快地从包包里掏出写剧情的小笔记本，撕了一页下来，在上面写上自己的电话号码，实在是有点手忙脚乱，蹬蹬跑下台阶。 或许是跑得太急了，脚下一绊，向前扑倒。 这一刻，唐如诗脑海中的弹幕飞掠过无数脏话，想死的心都有了。 人生第一次搭訕男人，就在对方面前摔个狗吃屎。 眼见就要跟那色狼一样脸着地摔倒，胳膊忽然一紧，她直接一头撞进了男人的怀里。 时间彷彿被静止了。 唐如诗僵硬缓缓抬头。 ??丢脸死了。 几步退了开来，将碎发捋到耳朵后面，试探地瞅了他一眼，将手心里被捏得皱巴巴的纸条递了过去。 男人接过，阳光下纸张上写的电话号码格外醒目，唐如诗默默红了耳根子，强装镇定给自己找了个藉口：「我是唐如诗，是一名作家，最近在四处寻找灵感，我觉得您是很有故事的人，如果有时间的话，请您务必打电话给我做访问。」 唐如诗实在是掰不下去了，低着脸鞠躬：「再次谢谢！」 ＊＊＊ 盛夏的天气实在是热得不得了，蝉鸣聒噪得让人耳朵发疼。 唐如诗盘腿坐在地毯上面，而坐在对面的编辑小桃正吃着西瓜，听到她说完昨天的经歷，一口西瓜杍全喷了出来。 小桃瞪大眼睛：「如诗！你第一次搭訕男人是吧？」 唐如诗默默用汤匙挖了一口西瓜送进自己嘴里，是有这么明显吗？ 小桃嘖嘖两声，恨铁不成钢地摇头：「你居然以作家取材为由给人电话？这简直就像渣男跟女孩子说要带她去酒店盖棉被纯聊天，没有要做坏坏的事一样荒唐！」 她听得实在受不了：「哪有这么夸张？」搭訕一下而已，跟睡人还是天差地远的。 小桃继续摇头。 她瞇起眼睛，又说：「不过你长得这么漂亮，要是他刚好喜欢你这型的，就会跟你联系。」 唐如诗心不在焉地用汤匙戳了戳西瓜。 仔细一想，应该是没戏唱了。 那个男人长得这么好看，气质又那么好，儼然一副社会精英的模样，女生一定趋之若鶩，他哪会缺漂亮女人？指不定都有女朋友了。 如果唐如诗是隻狗狗，头上的耳朵定也耷拉了下来，眼前西瓜吃起来也一点都不甜，她放下了汤匙，幽幽叹了口气。 小桃感觉实在莫名其妙，踢她一脚：「连你都对自己没自信了，全天下女人怎办？」说着有点生气了，直接捧起西瓜大口大口咬起来。 ——然而，唐如诗料想的果然没有错。 日子过去了一天又一天，从原本时时刻刻注意着来电，希望渐渐地被浇熄，直到过了整整一个礼拜，都还是没有接到那男人的电话。 唐如诗一闭眼，暗暗发誓。 以后绝对不会再脑子进水去搭訕什么男人了。 1-3 唐如诗有些自讨没趣，打开笔电的word档在键盘上敲敲打打起来，果然还是认真工作比较实在。她在有烦恼的时候，写小说的效率总会特别好。 别的女人有心事会做啥？无非就是出门逛街，用金钱抚慰受伤心灵；唐如诗则是窝在家里打推理小说，在故事里简单粗暴地描绘血案。 这一打，就打到了晚上八点，连晚餐都忘记吃了。 一整天下来她写了整整一万五千字，是这个月的单天最高纪录，可以分好几天更新，小桃一定很开心自己不用催稿了。 唐如诗打开连载网站，润稿过三次后，先是发布了四千字，便闔上笔电出门去觅食了。 「如诗姊姊！」 住在对面的邻居女孩正好补习完回家，双肩还背着书包，笑容满面地跑过来：「如诗姊姊！我找到了！」 说着说着，便迫不及待低下头去翻书包。唐如诗弯身摸摸她的小脑袋，温声问：「找到什么呀？」 「姊姊你上次跟我妈妈说的那个啊??」她嘴里嘟囔着，最后乾脆把书包里的东西全都哗啦啦倒出来，终于找到一张小传单，献宝似地递给她，「游泳馆传单！」 唐如诗握着传单，恍然大悟。 她跟这家女孩的母亲偶尔会聊聊天，对方知道她是作家，正好聊到了身体问题，唐如诗久坐，最近脊椎到了晚上总会酸疼，不能再凭着自己年轻而糟蹋身体了。 但这附近没有健身房，唐如诗本来打算自己在家做点运动就算了，没想到小女孩一字不漏全听进去了，还特地去学校广告栏上拿了传单回来。 「谢谢你啊。」唐如诗弯起眉眼，「帮大忙了。」 小女孩响亮地说了声「不客气」，身后家里传来母亲喊她吃饭，小女孩将书本胡乱塞回背包里，拉鍊也没拉，就转身跑回家里了。 ＊＊＊ 手机响了两下。 小桃：「游泳？你学游泳干什么？要安排杀人犯下次在游泳馆里杀人吗？」 唐如诗认真想了想，这点子不错，便拿出笔记本记下来。 週末的天气很不错，夏日的温度降了些许，吹着还有点凉。唐如诗手里捧着柳橙汁，低下头抿了一口，满嘴都是酸甜酸甜的味道。 小桃知道了前因后果后，还特地查了下健身房，真的没半间，倒是传单上写的那间游泳馆离得并不远，唐如诗有一台脚踏车，骑过去挺方便的。 小桃：「游泳也不错啊，如果有帅哥的话，记得拍几张养眼肉体照给我。」 小桃好色，即使唐如诗认识她好几年还是习惯不了：「你脑子里不能装点别的？」 小桃坚决说「不行」，又发来一条简讯：「我天天审稿，看的不是杀人放火就是分尸掩埋，现实中总该看点帅哥抚慰受惊的心灵吧？」 「??」 唐如诗今天间着没事做，决定去游泳馆瞧一瞧。 游泳馆也就十几条街远而已，她骑着脚踏车过去，抵达时，管理员让她将车停放在门口边，然后向她指示该如何走。唐如诗沿着长廊进去室内，右侧是一面庞大的透明玻璃，里面就是一片蔚然的游泳池，里头几十个水道，小孩大人老人应有尽有。 柜檯小姐穿着一件清凉的无袖短洋装，大方露出大腿线条，脚下踩着人字拖，正在跟一旁一名穿着紧身泳衣的教练谈天说地，见到唐如诗走过来，便转过来热情招呼：「小姐您好！」仔细瞅了几眼，确定是生面孔后又问，「新来的吗？」 唐如诗点点头，稍微解释了自己的来意。 小姐从柜檯下拿出一张表，又拿笔在其中一行画了画：「如果你只是初学者想要偶尔游一游，那阿青老师的团体课应该满适合的，只是刚好已经开班了。」 柜檯小姐非常尽责滔滔不绝地解释，嗓音清脆动人，听起来相当有活力。 唐如诗全神贯注地听着。 柜檯小姐旁的年轻教练忽然发声：「不好意思，打断一下。」 两个女生的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我就是阿青。」他露出洁白的牙齿，「你以前学过吗？如果有点底子，现在插班也没关係的。」 「太好了。」唐如诗点点头，「那么我——」 她话还没说完，目光不经意扫过右侧的大玻璃面，视线瞬间定格。 游池边，有一抹高挑的身影，白t泳裤。 莫名的，就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看过。 「他是??」 柜檯小姐循着目光望过去，忽然顿悟：「哦，他呀——」尾音拖得老长老长。 唐如诗的视线就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一样，紧盯着那背影不放，下一刻，只见男人转过身来，弯腰和泳池里的一名青年说话。 「是我们全馆最受欢迎的教练，温遇。」 薄弱的阳光照射在泳池，随着学生们的动作掀起阵阵水波，光影交错摇晃，像打碎的玻璃一样倒映在四周，明暗瀲灧，格外炫目。 唐如诗如愿看清他的脸庞。 男人垂着眼帘在说话，眼尾微勾，光影恰恰洒在他眼窝眉骨间，有种迷眩的魅惑感。 是他。 上週出手帮她的那个男人。 「不过，他的课在年初就已经排满了噢，而且不教初学者。」柜檯小姐悠悠地说道，「如果想上他的课，要等到明年初再问看看了。」 唐如诗收回了视线，喉头有些发乾，好一回儿才道：「能等我一下吗？」 柜檯小姐点点头，又转过身跟阿青教练聊起天。 唐如诗走到一边的等待座位区，给小桃打电话，忙音声响了几下，小桃很快接起。她简单交代了现在的状况，小桃整个人握着手机哑然，不可置信。 「如诗小仙女，我必须郑重告诉你，这绝对是命运的安排。」小桃嗓音压低了整整一个八度，用一种讲述推理案件的严肃口吻缓缓说道，「你现在，立刻、马上，去报名！」 现在换唐如诗握着手机哑然失声。 她平常不是这样没主见的女人，就连写小说，都特别坚持己见，安排好的剧情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一板一眼，就像个固执的老人。 偏偏到了这种事面前，她就有点不太确定了。 「为什么叫我去报名？他课排满了。」 小桃激动一拍桌：「还有为什么？搭訕啊，勾引他！！然后！」 唐如诗心神一凛，呼吸也一滞，还有然后？ 小桃突然有些娇羞：「然后睡他。」 唐如诗：「……」突然觉得拉小桃当恋爱军师的决定太愚蠢了。 掛断电话后，她一颗心脏没由来地砰咚砰咚紧张跳起来。 如果她报名了，并且向他再次搭訕，总觉得就有点没尊严。 上次留下纸条没联系，就代表他对她没兴趣，如果再步步进逼，反而让他有压力了吧。 唐如诗顿时陷入僵局。 可是她本来就打算上阿青教练的课的，这完全跟那个男人无关。 没错没错，身正不怕影子斜！ 想通后她用力抿了抿唇，走到柜檯面前，完成了报名手续。 ＊＊＊ 当天晚上回到家，唐如诗躺在床铺上翻来覆去，背脊酸得不得了，并不是病痛的，而是长期没有活动筋骨，浑身都要生锈了一样的感觉。 她认为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 沉入梦乡之前，唐如诗恍惚间想起那个名字，以及一片蔚蓝宽阔、洒满斑驳光影的泳池。 温遇。 名字也那么好听。 1-4 意识恍惚地反覆琢磨着，唐如诗一夜好眠。 翌日，清晨。 她起了个大早，先去浴室洗漱完，就坐到电脑前工作。 全职小说家的工作量真的不是一般的大，天天要坐在电脑前八个小时以上，手指没有停止敲键盘，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还要构思新的剧情，要是状态不好，一整天坐在电脑前还可能敲不出两千字。 不过，都已经熬过最苦的那段时间了。犹记刚出书的时候，唐如诗坚持一个月一本的量，写出了无数本推理小说，脑细胞也死得差不多了，还得兼职其他工作维持生计。 现在连载的《暗夜》一砲而红，有点名气了，跟那时候比起来已经算轻松许多。 所以《暗夜》对她来说，非常的重要，眾多读者寄与厚望，她写得字斟句酌，希望大家喜欢男女主一点、喜欢剧情一点，但是粉丝们却── 粉丝：「啊！（捧心）杀人犯的过去好可怜，拜託作者大大别再虐他了！」 粉丝：「刚追到新章节，所以说他之前的命案是被嫁祸的？」 粉丝：「我好难过，最后一章我是咬着手帕含泪看完的。」 粉丝：「怎么可以断在这里！作者出来面对！」 「……」 一整排留言看下来，没有半则留言是有关主角的，唐如诗头痛扶额。 昨天新发布的章节大部分都是男女主角的戏份，只有一小段是属于杀人犯的，粉丝们怎么就只看得到杀人犯？问题到底出在哪？ 唐如诗实在有点急了，手机嗡嗡响了两声，来自编辑小桃：「我也开始觉得你创造的这反派有点悲情有点帅。」 这封简讯无疑是火上浇油。 她放下了滑鼠，认认真真跟小桃开始讨论问题点在哪。 讨论了将近一个鐘头，才得出了一个结论──男女主设定得太不真实，性格都太完美，而反派有段悲惨过去，性格又病态的强烈，才会一出现就吸引人眼球。 小桃又说：「可是你也不能完全不给他戏份啊，万一粉丝们造反呢？」 唐如诗不置可否「嘁」一声，输入：「你是也爱上反派，才替他说话吧？」 小桃：「知我者如诗也。」 当天，唐如诗认认真真从男女主角的角色设定开始反思，揪出几个毛病，又打开文档多写了几千字才睡下。 隔天，週一的游泳馆人并不算多，唐如诗在大门口就看见阿青教练正在门口跟管理员伯伯聊天，一眼就认出唐如诗了，十分阳光地爽朗一笑：「欢迎！」 「谢谢，请你多多指教了。」她回以一笑。 上课时间还没有到，唐如诗上次只走到柜檯边，这还是她第一次进去，一波三折总算到了更衣室，里头女孩子们银铃般清脆的说笑声透过门帘传出。 唐如诗到了隔间换衣服，没有要刻意听她们说话。 但她们说话声实在是……太响亮了。 「姚楠，你今天的泳装是新买的吗？真好看，很显身材！」 「姚楠，真羡慕你可以跟温遇上课。」 「他就只有你一个女学生，其他都是男生，会不会对你有意思啊？」 「……」 唐如诗换好泳衣，「唰」一声拉开了帘子。 更衣室内顿时一静，几道目光齐刷刷投射过来，唐如诗一抬眸，就知道谁是「姚楠」了。 名为姚楠的女人身材很好，双腿笔直，脸上似乎有上一点点妆容，头发整齐扎在脑后，乾净又耀眼，站在三人中央，衬得旁人都黯然失色。 没有多留，唐如诗目不斜视离开了更衣室。 更衣室是直接通向游泳池的，泳池便是与游泳馆入口长廊边大面玻璃墙内映出的模样。只是现在置身在里头，才知虽然是室内泳池，但面积十分庞大，铁皮架得也非常高。四面八方都设有大面窗子，阳光争先恐后照射进来，映得水面波纹熠熠生辉。 她站在更衣室外头寻找阿青教练道身影。还没有找到，更衣室里面就传来刚才那些女生们的交谈。 「刚才那女的是谁啊？」 「不知道，没看过，新来的吧。」 姚楠哼一声：「又是来找温遇的。」 听着语气，好像有点不屑跟醋意。 唐如诗沉默片刻，总算看见了阿青教练，迈开脚步走去，一面琢磨着那些女生们说的话。 「如诗！」阿青教练已经换上了泳裤，露出精瘦的上身，看起来精神奕奕，正满面笑容招呼她，「这是你以后的同学们。」 站在教练旁边的，是三名大约十六七岁的少女，以及两名年龄相仿的青年。 简单打过招呼后，便是热身下水。 阿青教练显然时常教小朋友，十分有耐心，什么话都不厌其烦地重复着，唐如诗照着他的指示试着滑动手臂，渐渐抓到了窍门。 之后，阿青教练让他们继续练习。 唐如诗戴上蛙镜，再次探入水里，眼前一片蔚蓝，同学们的身影在水中奋力游动，画面鲜活，让她有种回到高中时期的错觉。 她跟着他们自由式游到对面，小作休息过后，又再次探入水中不紧不慢地游回来。 阿青教练让他们每个人来回游五遍，唐如诗在心里默数着。 ——二。 ——三。 ——四。 ——五！ 她的头探出水面，将蛙镜往上一抬。 不知何时，同学们都也停止游泳了，背影整齐又安静，集合在一边仰头偷听阿青教练跟别人说话。 偏偏这不是别人，就是温遇。 1-5 温遇穿着简单白t黑裤，高挑仿若修竹，他微微垂着眼帘，侧脸轮廓分明，却让人看不出思绪。 阿青教练长得很不错，寸头和小麦色皮肤，神情清朗，但一站在温遇身边，光是身高就差了一截。 同学们的目光也全聚焦在温遇身上。 温遇好像颇有明星气质啊。 唐如诗刚这么一想，他似有察觉，视线朝这个方向扫来，飞快掠过一双双学生们的眼睛，最后，停留在唐如诗身上。 即使唐如诗戴着泳帽，蛙镜在额前，但眉目端庄清秀，修长小臂撑着地面，胜雪的细嫩肌肤还掛满了水珠子。 记忆翻腾，温遇认出她是谁了。 此时阿青教练转过身来：「喂喂，你们游完了没？」 几个学生訕訕地摇头，才又扑进了水中，只有唐如诗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还是新学生乖。」阿青教练弯起眉眼，朝她招招手示意靠近些，「这是我昨天新收的学生，叫唐如诗。」 温遇在泳池边俯身，伸出手：「你好。」 唐如诗和他握手，他的手指温热，带薄茧轻轻触到她的手指，有点痒。 她不太自然地收回手，他的眼神又太深。唐如诗不太自然地抿了下嘴唇，对阿青说：「教练，你们聊，我再游一轮。」话落不等回答，转身和其他同学们一起奋斗去了。 阿青教练笑了下，语带欣赏：「她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生，难得有这么漂亮，性格却也这么温柔听话的。」 温遇没有搭腔。 学生还在隔壁水道上等他，温遇跟阿青简单说了几句话，便过去了。 唐如诗觉得越游越热，幸好来回之后，水池边已经没有温遇的身影。 之后的上课时间内，阿青教练又叮嘱几句，说了些基本的游泳技巧，这堂课便告了一段落。 温遇正站在另一端水池边，学生姚楠轻声细语跟他说了些什么话，他淡淡地回覆，姚楠低下头，表情略显失落。 他微微皱眉，沉声让她再练习一次。 姚楠将蛙镜戴好窈窕身影又没入水中，而温遇抬起头来，视线就恰好捕捉到唐如诗，她正扶着梯子从水池里出来。 唐如诗泳帽戴得整整齐齐，黑色的简约版一件式泳装，衬得她肌肤白皙，胸前隆起的弧度丰满，一双腿又细又直。 她的目光在四处逡巡，最后落到这方向来，视线与温遇一对。 这对视，足足僵持三秒鐘。 唐如诗又若无其事地低下头，跟着同学们进入更衣室。 ＊＊＊ 虽然唐如诗和温遇相处有些窘迫，但是至少教练不是他，她很庆幸自己能有阿青这样好相处的教练。 但是温遇教课，不知道是什么样子？唐如诗脑海中掠过这个疑问，温遇似乎有点寡言，又不怎么爱笑，上起课来一定十分严肃。 此时，她低头翘着脚，大腿上放着手机，两手还在忙着吹乾头发。 手机萤幕画面是她自己的小说。 没错，唐如诗又在看反派角色的桥段，眉头紧皱。 反派被通缉的杀人犯叫做「徐辰贤」，名字文艺，製造出一种不符合他乖戾的性格的反差。 徐辰贤在最新一章节中，他在废弃泳池边目睹了一场血腥的杀人场面，尸体被当场肢解，死相惨烈。 另一位罪魁祸首，也就是整本书真正的幕后推手──微微侧过身，看向站在一边冷眼旁观的徐辰贤。然后，沙哑得不像话的嗓线响起：「你跟我是同一类人，都杀人为乐。」 徐辰贤死潭般的眼眸平静无波，倒映着前方凌乱喷洒的鲜血，闻言只勾起唇。 「要不要加入我们组织？」对方再次开口，像恶魔的循循蛊惑。 徐辰贤懒懒地掀了下眼皮。 他没有答话，而是慢慢地走近，然后弯身捡起落在地上的刀。 那薄唇忽然一勾，手握紧了刀柄，一双眼睛忽然睁大，反手插进了地上一条肢解的人腿上，鲜血溅在他病态苍白的脸庞上。 唐如诗对这反派还是感到有点心疼的，自己就像个后妈一样，把所有最悲惨的经歷都塞给他，现在为了收拢读者对男女主的兴趣，她这后妈还让徐辰贤澈澈底底当个坏人。 唉，要怪就怪粉丝这么爱你吧。 唐如诗内心无比惆悵，收起了手机，头发也差不多乾了，便把吹风机放回架上。 吹风机嗡嗡声响一消失，她就听见出口处有人在大声喧哗，唐如诗起身过去看看，就听见玻璃碎裂在地的巨响。 「妈的！你居然敢打我！」 一推开门，就见一名陌生男子鼻子肿了一大块，手上还握着一个锤子。阿青拳头垂在身侧，眼睛死死盯着对方，一副隐忍的模样。 下一刻，男子猛地向阿青扑过去。 阿青哪会站着让他打？直接抡起拳头往他肚子就是一拳。 「我要告你们！」他咆哮，使指向四周，「你们游泳馆教练勾搭学生上床，勾引我女友，现在还使用暴力！我要告你们！」 阿青气得脸涨红：「你不要乱说，她自己有意隐瞒，我哪会知道她有你这样男朋友？」 男子弯着腰哼一声，肚子疼得他脸一抽一抽：「我不管，我要告你们。」 话落，踉蹌着又走过来。 唐如诗还是站在门口处，有点怕他又要打人，但她又不敢涉险衝上前去。 此时，男子忽然停下脚步，不咸不淡地睨她一眼，显然愣了一下，随即意味深长地道：「小姑娘，你是阿青的新学生吧？我奉劝你换个女教练。」 唐如诗刚刚看得心惊胆颤，这才回神过来，见他对自己不算有恶意，话语在内心斟酌一下。 须臾，她冷静开口道：「暴力没办法解决事情，先生，你看看地板的碎片，你把这游泳馆的玻璃弄破了，之后不是还要让你赔偿？」 男子恨恨咬牙：「赔他妈的！你看我被他打成什么样子！」 「那也是你先动手的，还拿了武器，阿青教练是正当防卫。」唐如诗说话一顿，不紧不慢地道，「在场大家都看见了。」 男子哑口无言。 但是他拉不下脸，伸出手指了指阿青，气得说不出话来，「呸」一声吐了口水在地上。 陌生男子又叫嚣了几分鐘，之后总算带着那铁鎚转头离开。 唐如诗松了口气。 柜檯小姐摸了摸胸口，心有馀悸：「他这已经是闹第三次了，简直是个疯子，大疯子！阿青，你没受伤吧？」 阿青摇摇头，脸色颓唐：「抱歉给大家添麻烦了。」之后抬头，看向唐如诗，欲言又止，「如诗小姐……」 唐如诗没搭腔。 她脸庞素净，没有任何表情，彷彿刚才的事没发生过一样。 阿青脸一红，又低下头去：「如果你想换教练，我是可以理解的。刚刚谢谢你帮我解围。」 唐如诗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就看见了温遇，他也刚到不久，就站在男士更衣室通来的门口，身后的珠帘微微碰撞，形成一个婆娑的背景。 她收回目光，拍了拍阿青的肩膀：「没事。」 唐如诗只跟他上过一堂课，两面之缘，根本对对方的私生活一点都不了解，但是她内心却隐隐认为应该有什么误会在。 眼见为实，她不会因流言蜚语而评断一个人好坏。 唐如诗出了游泳馆时，太阳正好西下，黄昏的霞光洒满了天际。 刚才那桩事情耽搁了时间，她跟小桃原本约好了要去咖啡厅聊聊，时间已经过了。她正给小桃发了封简讯，不远处就传来一道女声。 「你叫什么名字？」 唐如诗抬起头，就对上姚楠一双含笑的眸子。 2-1 「唐如诗。」 「是新来的吧？欢迎你，你刚才太帅了。」姚楠友善一笑，「我是姚楠。」 唐如诗认真看了她一眼。 姚楠满面都是温和的笑意，刚吹好的长发带了自然捲，柔和披散在双肩上，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对方是真的友善，但唐如诗在更衣室外头听见她跟那些好姐妹的谈话?? 唐如诗脸上的表情就有点淡了：「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 「想不想一起去吃点下午茶？」 「不用，我有约了。」唐如诗礼貌勾唇微微頷首，转身离去，出了大门口去牵停放在一边的脚踏车。 锁链解开，掛在手把上，腿刚跨上去，就听到姚楠清脆的嗓音：「教练，今天也谢谢你了！」 侧过脸望过去，只见姚楠正朝着里面的温遇挥手，脸上的笑容灿烂得都能开出花来了。 唐如诗望过去，温遇没有跟姚楠打招呼，而是直接从里面走了出来。 姚楠也没料到他会走出来，一下子愣住了，低下头喃喃自语娇羞：「教练??」 这下换唐如诗内心有点不舒服了，她可不想看两人甜甜蜜蜜眉来眼去，于是脚踏上踏板，刚想要踩下去，恰好听见温遇说道：「唐如诗。」 唐如诗就像被施了定身咒。 原来他走过来，不是要找姚楠，而是要找她？ 温遇已经走到唐如诗面前，修长的手指扣在她脚踏车手把上，就站在她身畔，唐如诗隐隐能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眉目情绪疏淡沉静，垂着眼帘目视她：「佔用你一点时间。」 唐如诗略迟疑，才点了下头。 一旁姚楠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跺了跺脚，愤愤转身去开自己的车离开。 这一切，都落入唐如诗眼里。 温遇退开了些许，眸子里浅浅倒映着她的面容：「和阿青学，你可以放心。」 唐如诗舌尖抵了下上顎，不紧不慢应了声：「好。」 一家游泳馆的名声十分重要，课堂上总避免不了一些肢体接触，进而造成许多人忌惮由异性来任教。温遇出来和她说话，想必有其缘由。 「你上次说的??」他沉吟片刻，「作家採访？你要的话，随时都可以做。」 唐如诗在心中小小嘁一声，面上却保持镇定：「能下次吗？我跟朋友有约了。」 温遇微微頷首，大方让开了道路。临走前，唐如诗不着痕跡地多瞥了他一眼。 这样近距离看，他的眸色在彩霞下显出浅棕色，眼形好看得不行，眼尾往上勾，像要把人的心魂也一起勾走。 唐如诗收回目光，给自己戴上安全帽，踩下踏板。 温遇看着她逐渐骑远的背影。 她的腿很长，踩着踏板，帽下的一头丝绸般柔滑的秀发随风飘扬起来。 温遇回过身进了游泳馆，脑海中有了新的画面。 想起第一次见面时，她面颊白里透红，鼓起勇气给自己递纸条的模样，之后还不慎摔进了他怀里。 她的身体很软，扑了他满怀都是幽香。 而现在，冰冷疏离得像隻小刺蝟一样。 ＊＊＊ 「什么！！！」吼叫声震耳。 小桃双手捧颊嘴巴o字型，摆出孟克「吶喊」那幅画的表情来：「你这个大笨蛋，为了我居然拋下了男神？呜呜呜我真的不知道要生气还是要感动??」 「有必要这么夸张吗？」唐如诗耳边是盈盈悦耳的咖啡厅古典乐，她兴致缺缺地用叉子戳了戳布朗尼蛋糕，「我总觉得那种情况下，还是不答应比较好。」 「哦，所以你是欲擒故纵啊？」 唐如诗懒懒抬眸瞪她一眼，用食指用力戳了她额头一下。 小桃放下捧着脸颊的手，凑近跟她咬耳朵：「所以说你男神的身材好不好啊？」 不是游泳了嘛，游泳就能看到身材了。 唐如诗摇摇头：「他没有下水，什么都没看见。」 「嘖，真扫兴。」小桃像是洩了气的皮球。 她们吃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小桃才想起正事，将一个word档发给唐如诗：「我昨晚做了一个比较详细的分析，还有时间表，《暗夜》要修改的地方大概就是这些。」 唐如诗赶走内心乱七八糟的思想，摆正了心情，仔细看手机里的档案，认真道谢：「谢谢。」 小桃瞇起眼睛：「不客气呀。」 不得不说，小桃虽然平常都没一个正经，但是编辑工作丝毫不马虎，每一次审稿都会回馈给作者非常中肯的话，挑错或给建议的时候也最重视作者心情，每一句都相当委婉且恰到好处，重要的地方又都会点到。 唐如诗的小说爆红后，原本出版社要把作者给资歷较深的编辑接手，但唐如诗出言请小桃留下，就是喜欢她面对工作时的认真态度。 小桃继续说：「如诗姐，其实我认为你不必太烦恼反派受欢迎的问题，剧情还是照着你想写的样子写，粉丝们不是看得都很开心吗？」 唐如诗点点头，心里却像压着一块大石头一样，喘不过气。 一个作家最怕的是什么？ 不是写不完的稿、不是即将到临的截稿日，而是——不安定感，不知道自己写的东西是不是正确的。 唐如诗现在就陷入了这个自我怀疑的死胡同里，一直碰壁，怎么走也走不出来。 小桃常常把写稿比拟成谈恋爱，说「问题不在男生晚上回不回家、盒子里保险套有没有少一个；问题在女方在不在意、追不追究和安不安定」。 这句话唐如诗以前嗤之以鼻，现在却才品出味道，觉得还真有几分道理。 她现在就是一个看不清自我的状况。理想与现实拉锯战，一时无法定下结论，然而这一切落入小桃眼中，却不过是个芝麻绿豆的小事。 2-2 不过无论小桃多可靠，说到底，写稿子还是得靠自己。 很遗憾的是，之前灵感大神短暂降临后，她现在进入了卡稿期，日日夜夜盯着电脑萤幕，恨不得瞪出一个洞，就好像电脑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週三的时候，她把闹鐘按掉了，躺回被窝里一动也不想动，实在是睏到不行。 连续好几天熬夜，勉强维持了规律的更新频率，但身体好像只有愈来愈糟的倾向。 唐如诗又在被窝里缩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下床，眼皮实在沉得不行。 要去游泳馆。 不去的话会成为习惯，听说很多报名健身房的人都是这样，偶尔偷懒，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付的钱基本上等同于打水漂了。 然而赖床的后果??是迟到。 她匆匆赶到的时候，阿青已经跟几位同学热身完在水中学习新的泳姿，唐如诗赶紧快速换好泳衣，快步走过去。 等整个人泡进冰冷的水里，瞌睡虫总算跑光光了。 今天的水道跟上次的不同条，前后分了两个水域，他们是初学者，只有半条水道可以活动。 唐如诗卖力地用自由式向前划去，双腿打着小水花，姿势歪歪扭扭的，身体总是往下沉，她自己都知道不标准，果然，阿青已经蹲下身，用手比划跟她解释哪里要调整。 温遇也有来，就站在阿青后方。唐如诗模糊间只听见阿青和他说了些话。 唐如诗转过身，再次扑进水中。 来来回回几次，身体没有再沉下去了，游的速度明显也增快不少。她内心有些雀跃，反覆游了好几次，闭上眼睛往前游去，等要踩地站起来时，猛地踩了个空—— 唐如诗心慌意乱之下，呛入了满鼻子的水，脑袋空荡荡一片，眼前原本蔚蓝的水渐渐变得幽暗。 不好，她不小心踩进深水区了。 这画面跟笔下小说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死在犯人手下的人，场面也在游泳馆里，先是被摁着头压进水里，还未完全溺死的时候，再绑起来用刀活生生一片片割下肉片。 「老师，如诗姊姊呢？」少女四处张望。 阿青视线赶紧扫过水道，人真的不见了，脸色一变，还没有反应过来，温遇先看见深水区一抹深色的影子。 唐如诗在水中拼命划着手脚，眼前忽然多了一个身影，腰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箍住。 她彷彿在万丈海水中找到一根浮木，不管三七二十一，手脚併用抱住他。 过了几秒鐘，她的头终于探出水面。 温遇将人捞到岸上，唐如诗蜷缩起来猛咳嗽。她眼前终于渐渐清明起来，只是鼻子里全都是水，难受极了。 阿青站在后方，不知道该不该上前。 眼前的画面，实在一言难尽。 唐如诗跨坐在温遇身上，身体严丝合缝地贴着他，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像藤蔓一样紧紧勾着对方的双腿，温遇早已松开她的腰，手肘撑着地面，静静等她咳完。 唐如诗回过神来时，才发觉自己用一种不可言说的曖昧姿势坐在温遇身上。温遇浑身也湿透了，白t湿淋淋贴在身上，隐隐能透出里面流畅的肌肉线条。 她看清楚了，鼻子还是涨得难受，下意识抬手一抹。 「如诗姊姊??」水道里的同学提醒，「你流鼻血了。」 唐如诗：「??」 十分鐘过后。 阿青拍拍她的背安抚：「可能是咳得太厉害才流鼻血，现在止住了，没事了没事了。」 唐如诗点点头：「谢谢。」佯装淡定将沾满血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 其实刚才温遇来得即时，她没有呛入多少水就上岸了，至于为什么会流鼻血??唐如诗很不想承认原因，只想找个地洞把自己给埋了。 她怎么这样？太丢脸了！ 温遇从男更衣室门口走进来，身上的衣服已经换了件，伸手递来一条大毛巾。 唐如诗接过，嗓音还有点沙哑：「谢谢你。」 毛巾既乾燥又柔软，触手非常舒服，她简单擦了下脸，摘下刚才挣扎中歪掉的蛙镜泳帽。 温遇没有答腔。 阿青觉得气氛诡异，多往他们两人多瞟几眼。 此时，唐如诗一头湿漉漉的黑发贴着身材曲线，白皙的面颊透着红，连眼睛都有点红，就像刚哭过的小兔子一样，眼眸亮得彷彿有古井里探出的清澈天光。 姚楠正好也到了，站在女更衣室外头，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们两人，见到温遇看过来，连忙扯了个僵硬的笑容：「教练。」 「在这做什么？」温遇迈淡淡道，「过去热身。」 姚楠回头又瞅了唐如诗几眼，那眼神深处，隐隐含了些轻蔑。 阿青知道唐如诗最近生活作息不太正常后，担心她又恍神出事，催促让她先回去休息：「我先去顾他们，你保重！」 唐如诗扬起笑点点头。 其实经歷了刚才的事，唐如诗早就没有睡意了。 她满脑子都是文字，洗完澡后连吹头发的时间都没有，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敲敲打打。 「徐辰贤冷着眼看着满是鲜血的泳池，一双丹凤眼勾着令人胆寒的弧度，他眸光泛着神秘的蓝色，慢步走到了那手持大刀的人面前，单手倏地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灵感就像泉水一样不断喷涌而出，她的手指敲打速度赶不上脑海里不断冒出来的字，深怕灵感又要消失，她一刻也不敢停止。 打到这里，她纤长手指微顿，眉头一皱，下意识轻轻掐住自己的脖子。 心想：窒息的感觉跟刚才的溺水，还是有所不同的吧？ 下一刻，萤幕前突然出现一瓶铝罐柳橙汁。 唐如诗茫然抬头，就见到温遇高挑的身影，他见她还在恍神，便把饮料塞进她掌心。 「阿青给你的。」他低低的嗓音传来，「还有哪里不舒服？」 温遇落座在她身侧的位子，他个子高，一下子空间少了大半，给人了一种逼仄的压迫感。 2-3 唐如诗摇摇头：「已经没事了。」 她拉开铝罐扣环，仰头喝了口果汁，喉咙那股乾涩的感觉消退不少。 现在时间已近正午，温遇看了眼錶。 「跟阿青他们都约好到附近吃饭。」他侧过脸，垂眸目视她，「一起来？」 温遇眉眼深邃，嗓音是极好听的沉稳低醇，难得这么近距离说话，她握着饮料的手微微收紧。 上一次已经婉拒了一次，再婉拒一次不太好。她躑躅一瞬，便默默点了下头，思绪仍是转动个不停，内心某处被轻轻地触碰了下，力道隐晦却不容忽视。 出去的时候，一行人共是四人，包含唐如诗、温遇、阿青、那性格爽朗的柜檯小姐，正午时间游泳馆由老闆亲自看管前台。 只是还没出发，一行人就被姚楠逮个正着，她礼貌地温声问能不能一起去，说是有问题想请教温遇。 连唐如诗这新学生都一起去了，姚楠这样一问，大家都没有拒绝的理由。 姚楠刻意放慢了脚步，跟柜檯小姐热烈地谈天，银铃的笑声充斥着空间，这显得唐如诗更形单影隻、格格不入了。 但是姚楠不知道的是，唐如诗其实根本不在意。 她满脑子还是小说后面的剧情，今天发生溺水一桩事，灵感大神竟然来敲敲门了，实在又惊又喜啊。 车子上，唐如诗全程低着头在手机萤幕上敲敲打打，耳边传来姚楠试探的话：「如诗，你以前就认识温遇了吗？」之后笑了笑，「我看你们昨天聊天。」 「不认识。」唐如诗回答。 姚楠的笑容尷尬地僵在脸上，虽然松了口气，但是又对唐如诗的简短回答感到不满，努力又搭了句话：「你在写什么？」说着就凑过去看。 唐如诗心尖一跳，将手机朝下盖上，淡淡地回：「没什么，工作。」 姚楠轻轻嗤一声，有点自讨没趣，转过身又跟柜檯小姐聊天了，之后真的就是全程都不赏她一眼，对唐如诗的厌恶可说是毫不掩饰。 他们是去一家附近的中式料理餐厅，装饰古朴典雅，相当乾净。 上菜后，唐如诗默默吃起菜来，脑袋又开始放空，想到徐辰贤，想到这角色的冷血和悲惨，忽然开始能明白为何粉丝们会对他情有独钟了，他幼时为了自保而杀害父亲，人生有了污点，当时未成年的原因只关几年，出狱后被世人指指点点，又因为目睹杀人现场被嫁祸。 「如诗。」阿青叫她。 她茫然抬头。 「叫你好多次了，你有心事吗？」 她摇摇头：「抱歉。」 之后饭桌上的聊天上，她更加了解这些人的背景，阿青教练本名叫做步思青，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当教练了；姚楠则是进了两年的学生，程度非常好，目标放在市内游泳竞赛中；柜檯小姐是游泳馆老闆的女儿，名叫孙澄，平常间着没事就帮忙接待客人。 让唐如诗最震惊的是温遇，他以前竟然当过国手，曾代表国家出国参赛，只是后来负伤退役，当起了教练提拔新的苗子。 「温遇全盛时期，我想忘都忘不了。」步思青唇边带了笑，念怀道，「记者天天围在我们游泳馆外面要採访，外加一群迷妹粉丝，只要温遇一走出来，尖叫声几乎可以让人耳聋的那种程度哦！」 温遇的手指扣着茶杯轻微晃动，眉宇间带着淡淡的笑：「都过去的事。」 「嘿嘿，结果现在更厉害了，你搞的投资都几百万几百万在生钱。」 唐如诗看温遇的气场、言行举止跟衣着，隐隐就有猜到是有钱人家。而且，他也不是天天来游泳馆。 听到步思青这样说，她倒是没有很意外。 只是她的视线仍不受控制地往他身上瞟去，落在他的锁骨处，修长的脖子，还有那随着他喝茶而微微滚动的喉结。 想起不久前溺水意外，唐如诗顿时感到有点窘迫，移开目光。 饱餐一顿之后，他们几人就回去了，姚楠是个有钱富家小姐，让家里司机特地过来接她。 姚楠拎着名牌包，染着指甲油的手指顺着头发，一边婀娜多姿地上车。临走前还降下车窗，风情万种地衝他们笑着道别，只是那眼睛不住往温遇身上瞟。 孙澄「嘖」一声，几不可闻地呢喃：「……炫富了不起啊……」 唐如诗站在她旁边，一字不漏地听到了，不禁有些感叹。刚才姚楠和孙澄聊得开心，还以为俩人关係不错呢。 「有些人的气质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光看人就知道身家不凡。」孙澄酸言酸语，「有些人深怕大家不知道自己有钱似的，到处显摆。」 不过…… 唐如诗淡淡开口：「还真是有点羡慕。」 孙澄抬起头，知道她刚才是听见了，尷尬回：「羡慕她干嘛？姚楠刚才一直故意冷落又试探你。」 「我知道。」她似笑非地说，「家里有钱不用当社畜，这有谁不羡慕。」 孙澄噗哧笑出声：「这不像是你会说的话。」 她对唐如诗的第一印象就是长得很漂亮，皮肤白得跟牛奶一样，细皮嫩肉，一定是娇滴滴的小姐。 但她刚才那一席接地气的话，让孙澄对她稍稍改观了，羡慕地瞅着她的脸。 几人上车之后，孙澄盯着她的脸看，忍不住问。 「你皮肤这么白，是怎么保养的啊？」 「单纯因为不常出门。」唐如诗眉头揪起，思考如何解释，「我的职业比较特殊，不太需要出门，而我也不太爱出门，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孙澄没有追究职业，十分羡慕地伸手摸了摸唐如诗的手臂，触手一片柔滑，嗷嗷直叫。 「靠！你这女人长得好看就算了，皮肤还好到不行！我怎么活啊！」 唐如诗笑了下：「怎么会？你长得也很漂亮。」 孙澄长得像邻家妹妹一样，标准瓜子脸蛋，颊上有可爱的雀斑，明眸善睞十分讨人喜欢。 被一个天仙姐姐夸好看，孙澄觉得自己的唇角都要笑咧到耳朵边了：「你这么漂亮，个性又好，是不是很多人追？」 唐如诗只是莞尔，不着痕跡抬头看了眼后照镜内温遇清俊的眉眼。 孙澄没有察觉到，只当她是害羞不肯说话。 又过了半晌。 「对了，阿青教练。」唐如诗语调慢缓缓，「谢谢你的饮料。」 步思青扭过头来：「嗯？什么饮料？」 他近日在游泳馆有风波，为了保住工作，他可是十分谨慎地跟所有女孩子保持距离，更不可能会请唐如诗这种大美女喝什么饮料。 唐如诗淡淡地「哦」一声：「没事，我可能记错了。」 步思青抓了抓头，摸不着头绪。 说完，唐如诗面向窗外，窗子浅浅倒映着她的面容，还有那悄悄勾起的唇角。 没察觉到的是，在自己移开目光的同时，后照镜里映着的那双漆黑的眼也抬眸望来。 2-4 一行人回到游泳馆时，步思青等一下还有课，和孙澄一同匆匆忙忙进去了。 唐如诗踏上脚踏车，刚踩了一下，就觉得整个人沉沉往下陷了几分。 咦？ 她将脚踏车扶好，弯身去看轮子，前轮不知何时破了一个小洞，应该破了有好一阵子了，里面地空气渐渐往外跑，直到现在直接变形了才发现。 唐如诗一点都不想要牵着脚踏车走回家，又深怕再骑下去整个外胎要换，连轮框也要变形。几番思量后，转身就去问游泳馆外管理员伯伯附近有没有自行车店，伯伯却遗憾摇摇头，拉下窗子打量她几眼：「小姐，你住得远不远？」 唐如诗摇头，报上了大概位置。 伯伯直接探出头，喊道：「温教练！这是不是你学生？」 「她脚踏车坏了，住得不远，送她回去唄！」 温遇刚停好车辆出来，闻言似乎笑了下，管理员伯伯记性不好，总将姚楠和其他女学生混为一谈。 看向她身旁的脚踏车：「坏了？」 「嗯，消风了。」唐如诗抬手搔了搔脸颊，不太好意思，「不麻烦你，我还是牵回去吧。」 她今天跟小桃在家约好了，因为吃午饭的缘故已经耽搁，现在又出这么个问题，恐怕要晚到。温遇看出她似乎有急事，没有回覆她，到管理室窗口问：「脚踏车能不能借放？」 陈伯说「当然」。 唐如诗跟着温遇到路边上车，她刚才去餐厅，都是三个女孩坐在后座，现在坐在副驾，明明空间宽敞了不少，却莫名觉得逼仄得喘不过气。 是因为身旁的人吧？ 她报上地址后更是如坐针毡，寂静的环境下，不知道说些什么话缓解气氛。 幸好，住得近，一下子就到了。 「谢谢温教练。」她解开安全带，「改天见！」 原本是要开门就走，却没忍住要悄悄看一眼。 车窗外是都市一片繁华街景，浅浅的光影在他挺直鼻樑上微微变幻，唇部轻轻抿着，依旧那么性感好看。 唐如诗回到房里时，小桃已经在走廊等候多时，直接从楼梯口扑了过来：「如诗！送你回来的白马王子是谁！」 小桃最喜欢的车品牌是宝马，只要看到开宝马的男人都会说是白马王子。 唐如诗被小桃吓了一跳：「别突然跳出来啊。」 小桃揪住她的衣领：「别转移话题！」 五分鐘后，说清了来龙去脉。 小桃星星眼都能併发出光芒了：「你今天摸到男神到肉体啦？怎么这么好命哟。」说完屈起拇指跟食指围成小圈在嘴边，吹了个轻浮的口哨。 唐如诗淡淡睨她一眼：「你应该要去负责肉文作家的编辑才对。」 「我想啊，主管不让。」小桃用着清澈的眼睛说着诚实的话。 打开笔电，唐如诗在小桃的怂恿下，输入了「温遇」两字，她这才知道什么叫不查不知道，一查吓死人。 步思青说的一点都没错。温遇，青年时期就是国家代表选手，参加过多次奥运比赛，三枚奖牌，其中包含得过四百公尺赛金牌，之后在二十三岁的黄金年龄退役，据说是左膝关节负伤。眾人唏嘘不已，以为一颗星从此黯淡坠落，岂料温遇转而从商，用几年的时间，成为业界菁英，不过却低调行事，从不漏半点风声。 小桃眉头皱成了个「川」字：「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对他的名字有印象。」 温氏集团的子公司便是由温遇接手，原本危在旦夕的公司在他手上翻盘，一跃成为业界黑马。 唐如诗沉默。 她们从不关注运动界的事情，小桃最多也只会爬爬娱乐圈八卦新闻，不过温遇活跃时期那么有名气，或许她们真的有在哪听过看过。 如果是游泳教练，家里富裕那还好，没想到背景这么令人震惊，唐如诗一时心里没有底了。 她关上搜寻网页，认命地点开桌面的word档开始码字，「我还是安安静静继续当社畜比较实在。」 小桃忍不住笑，戳了戳她：「你心里应该不是这样想喔。」 顿了顿，她语调一转：「对了，总编又让我问问你愿不愿意参加签书会？」 唐如诗在键盘上灵活飞跃的手指一顿，毫不犹豫：「帮我委婉推掉。」 小桃显然已经见怪不怪，点点头。 在一片寧静的室内，手机铃声突兀响了起来，唐如诗瞟了眼来电电话号码，不假思索直接掛断，又过了一会儿，对方却不依不饶又连续打来好几通。 唐如诗皱起眉头，起身到阳台边去。 2-5 「喂？」 「姊。」那方娇俏又傲慢的嗓音穿透过来，「我是杨茵。」 唐如诗握着手机的手指倏地一紧，眉目也沉了几分。 短暂的沉默后，杨茵嗤笑一声，得意洋洋地道，「爸让我问你要不要来参加家宴。」 唐如诗淡淡地回：「我姓唐，杨家家宴不用邀请我。」 「我知道你改你妈的姓了啊。」她嗓音逐渐变得尖锐起来，「是爸让我问的，你不会还真以为我想主动来问你？」 唐如诗抿了下嘴唇，正想要掛断，杨茵却自顾自又说：「姊，你现在做什么工作啊？需不需要我给你介绍工作？」 「不需要。」 「那你缺钱的时候可不要哭着来向爸爸讨哦！」她凉凉地讽刺。 唐如诗低头瞅了眼手机萤幕，直接摁下掛断了电话，一窝火藏在胸口熊熊升起。 小桃切了水果过来，不小心听到了一些声音，语气顿时嫌弃起来：「又是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啊？她怎么那么讨厌，时不时就要打电话来烦你。」 唐如诗深吸一口气：「她就是这样，三不五时就要确认一下我是不是过得不好，才会安心。」 「要是我就去参加那个家宴了。」小桃鼓起腮帮子，抱不平，「看到这妹妹直接拉她的头发往墙壁上撞，要是她不道歉，就赏她巴掌！」 唐如诗感觉有些好笑，弯唇拍拍她的肩膀：「写稿子的力气都没有了，没必要为不相干的人打架。」 没结果，还可能反而让他们抓到把柄。 唐如诗只想要安安静静地过自己的生活。 小桃叹了口气，往自己嘴里塞了片苹果，眼里写满了担忧，如诗太可怜了，平常生活那么多不如意，还有原本家里的妹妹跟继母还一直烦她。 ＊＊＊ 夏日的太阳更加灼热，隔日，唐如诗提早走到了游泳馆，就看见管理员伯伯瞇起眼衝她咧嘴一笑：「你来啦？」说着打开管理室的门，将脚踏车牵了出来，「修好了。」 唐如诗微微瞠大眼，赶紧小跑过去：「伯伯，怎么好意思！」 「不是我修的，温教练给你带去自行车行修理的。」他推託解释，眼角笑出了细纹，「他有车，办这些方便。」 唐如诗被阳光刺得微微瞇起眼睛，看着那崭新的轮胎，手摩挲过橡胶把手。 她探头往长廊看去，孙澄独自一人坐在柜檯边，没有步思青的身影。照常来说，上课之前他们都会一起谈天的。 管理员伯伯指了指泳池方向：「上次闹事的那个男人又跑来了，现在在跟阿青谈话，阿青教练的课今天可能得由温教练来带。」 唐如诗心跳顿时有些失序。 怎么会，那不就代表她今天要跟他上课？ 她跟管理员伯伯道谢后，慢吞吞地挪着步子走进去。 长廊上有几位工人在工作，右侧的那片龟裂的大型玻璃正被一点一点拆下来，等一下要换全新的上去。唐如诗进了更衣室换了泳衣出来，很快地就捕捉到了温遇高挑的身影。 他站在不远处和学生交谈。 唐如诗走了过去，是那位学生率先看见她，响亮地喊了声：「如诗姊姊早安！」 「早安。」她笑着回。 一道视线也同时投射在她身上，唐如诗嗓音下意识轻了些许：「早。」 温遇也礼貌回了声早。 那位学生脸颊緋红，似乎对今天的课程感到相当兴奋，先跑去一边热身。唐如诗舔了舔乾燥的嘴唇，说：「谢谢你帮我修脚踏车，真不好意思啊。」 「举手之劳。」他似乎并不在意。 唐如诗躑躅片晌，试探地道：「你看换轮胎需要多少钱我给你??」 「不用。」温遇嗓音低低的，侧过脸正视她，「算之前的小赔罪。」 她听得有点愣了，什么小赔罪？ 不等她开口问，温遇已让学生们视线集中过来。 见大家早就把泳帽都戴好了，唐如诗赶紧整理起自己的头发，用发圈紧紧固定。 四周不少视线落在她身上。 女人手臂修长，如葱的纤纤手指正在黑发间穿梭，露出一截如白瓷的后颈肌肤，宛如天鹅颈般优雅，即使是身穿保守的黑色一件式泳衣，白皙的香肩半露，好身材想掩都掩不住。 唐如诗眼前阴影笼罩，一隻修长的手伸到她左耳处。她茫然地抬头，只见温遇手里捏着她慌张遗漏的一綹发丝，语气里似有笑意：「慢慢绑，没人催你。」 等她压住那綹发丝，他同时松开了。 唐如诗看着他頎长的背影，良久良久，忍不住抬手揉揉自己的耳朵。 今天的课算是临时併班，姚楠这几乎职业级选手的人要跟初学者一起学，显然觉得不满，但是阿青的班级就不同了，每个学生双眼都闪着期待的光芒望向温遇。 姚楠有些防备的目光落在唐如诗身上，要是眼神有攻击力，唐如诗浑身上下不知已经被烧出几个洞来了。 3-1 唐如诗很快地发现了温遇和步思青两人的不同。温遇几乎是全程紧盯着学生们，休息时间与训练时间拿捏得相当精准，他不会像步思青偶尔讲一些笑话舒缓气氛，但让唐如诗意外的是，上课气氛并不严肃，反而带给人一种无声激昂的感受。 唐如诗这才真正领悟到，为什么步思青当初会说，温遇是首屈一指的国手。 她从水面中探出头来，便看见每个学生都在卖力向前滑水，原本歪歪扭扭的泳姿，竟然列成了整齐一条直线，变得井井有条。 学生大多都是未成年，学得也快。隔壁水道的姚楠就不用说了，她正用三倍的速度游去，身姿敏捷地在水中前进。 实力差距太大了。 唐如诗心中莫名燃烧了一把火，她重新双手向前划去。 她置身在水中，没有听见温遇在唤她，眼前一片湛蓝色。气憋得已经快到极限了，眼角馀光仍是见到姚楠再次快速超越了自己。 忽然，唐如诗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尖被拉住，是属于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正带着她往前带。 换气的时候，听到他低沉平稳的嗓音：「不要急着划水，动作做标准，手伸直。」 唐如诗心脏猛地露了一拍。 很快稳了心神，放慢速度，换气，做好每个动作。 她感受到他温热的手如何牵着她指尖，带着她向前，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速度就比之前快了许多。 简直??太妙了。 唐如诗很快地抓到了窍门，虽然不能跟隔壁水道的姚楠比较，但是乐在其中，深深感受到了游自由式的乐趣。 半节课很快地到了，步思青忙完匆匆回来，来跟温遇道歉。 交接过后，步思青看着水道里的学生们，内心有点崩溃。 怎么半节课的时间，这群学生就进步这么多？ 唐如诗上完这整堂课之后，满脑子都还一帧帧播映着刚才在泳池里的画面。 他手指温热有力，拉着她的指尖，只有十几秒鐘的过程。 唐如诗侧过头换气时，透过蛙镜，镜片的水珠泛着盈盈光芒，窗外的阳光恰恰折射于温遇墨黑的发上，留下一道明暗的界线。 而他眉目沉然，眸光柔和深邃。 唐如诗咬了下唇，内心像被猫爪子轻轻挠了一下。 吹乾了头发，她背着斜肩包，脚步轻盈地踏出门槛。 温遇正在游泳馆靠近外边的长椅上休息。 唐如诗一步步靠近，脚步不自觉又轻了些许，直到隔了几步远的距离。男人似有察觉，侧过脸看她，似是勾了下唇问：「要回去了？」 她「嗯」一声，悄悄蜷起了手指，在他的注视下，指甲轻轻压着手心肌肤。 唐如诗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变了，但又说不出到底什么变了，只是气氛灼热得让人手心冒汗。她站在原地不久，终于啟唇：「我昨天看了些你以前的新闻。」 温遇没有答腔，等着她说下去。 深吸一口气，唐如诗又道：「我看到你当年退役的新闻。」 温遇身体向后一靠，手臂搭在椅背上，姿态慵懒。 「你的膝盖是怎么伤的？现在还痛吗？」 他眼底掠过一丝意外。 不管是谁，提到了他游泳全盛时期的那段时光，语气里总是轻描淡写。大家总认为游泳不赚钱，他虽说是负伤退役，但是之后转而从商，事业有成，赚的不知比之前多几倍。 大家总觉得他拥有太多，无需对过往抱有遗憾。 但是唐如诗问得较谨慎，不是问「你是不是为了从商而退役」、而是问「怎么伤的、还痛吗」，语气里带着丝丝试探和遗憾。 温遇垂下眼帘，淡淡地回：「意外伤到的，过去好几年，现在已经没感觉。」 短暂沉默。 唐如诗有点后悔问这样敏感的问题，低下头，坐在他身旁。脑袋努力转呀转的，终于找到了可以转移的话题：「阿青的事情顺利解决了吗？」 温遇抬手揉了下眉心：「解决了，确实是个误会。」 步思青本来就是爱捻花惹草的性格，但是还不至于主动对自己学生毛手毛脚，那女学生亲自向他示好，加上双方都是成年人了、彼此有好感，步思青才和对方交往，岂料对方其实脚踏两条船，给他戴了个绿帽？ 唐如诗点点头：「阿青教练也满倒霉。」 「他也不够谨慎。」温遇扭开矿泉水瓶，仰头喝了一口，缓缓道，「师生之间本来就敏感，应该要多注意。」 她顺着看过去，那喉结轻微上下一动。 「之前，我也认为不应该有这种关係。」 唐如诗闻言，说话有些不自然了：「你的意思是现在??」她话没有说完。 温遇拿出一样物事，放进她的手心。 她浑身僵硬，低下头看掌心的东西。 是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串电话号码，笔跡遒劲有力、神韵超逸。唐如诗整张脸噌地红了，喉头发乾，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这也是赔罪。唐小姐，不知道够不够诚意？」温遇嘴唇轻抿，似乎在笑，「要不要做作家採访，全看你。」 这与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如出一彻。 只不过，这次身份对调，他已将决定权交付。 因为这段小插曲，回程的路上，唐如诗心湖漪涟阵阵，暖风拂着面庞，彷彿能连带掀起一番悸动。 回到家之后，她拿出放在包里的纸条。 反反覆覆，看了好几次。 直到那张纸条被她反覆蹂躪得皱巴巴，唐如诗才回过神，意识到一个问题。 温遇说的是「採访」。 会不会打从一开始，他就认为她靠近他是为了那採访？ 小桃正盘腿坐在电视前方，双眼放光：「我敢打赌，要是他对你没意思，我就绕着公寓，裸奔跑十圈！」 唐如诗手里还攥着那张纸条，悄悄地抿起唇，含蓄地笑了下。 3-2 小桃继续滔滔不绝地怂恿：「所以你在等什么？快点加入联络人啊，赶快打电话约人家啊！」 「现代女人都是这样的。」小桃冷哼一声，「如诗，你眼界太小，太矜持只会让猎物跑掉你造吗？我笔下的男女主第一章就啪了。」 唐如诗瞟她一眼：「小桃，你哪时候写肉文了？」 小桃发现自己说漏嘴，俏皮吐舌。 最后，唐如诗有默默将电话号码加入到联络人里。 来日方长。 下午跟晚上的时间，她一如既往地坐在电脑前敲打键盘度过，每次只要去游泳馆回来，就会灵思泉涌，手指要停都停不了。 到了半夜，她写了满满的九千多字。 唐如诗闔上笔电，伸了个懒腰。 刚才写到小说人物徐辰贤，不知为何，脑袋里同时浮现出了温遇的脸孔，现在仔细一想，两人的差别满大的，徐辰贤的人物设定是几乎不说话，脸颊微微凹陷，身材显得清瘦苍凉；温遇就不一样了，他虽然寡言少语，但是聊起来还是很自在的，至于身材??唐如诗脸上一热，赶紧将思绪拉回来。 唯一相像之处就是眼睛，丹凤眼，眼尾向上勾着，像是能把人的心魂都一起勾走一般。 今天晚上唐如诗做了场梦。 梦中隐隐约约有母亲温和的嗓音，她手指顺着唐如诗的发丝，动作十分温柔。母亲说：「如诗，你以后要当个善良人，行事堂堂正正，这样才能过得心安理得。」 然而母亲已经去世不在了，父亲另娶，娶回了之前婚内出轨的小三，这无疑是对母亲的一种耻辱。唐如诗的生命中凭空多了个继母和年龄相仿的妹妹，无数个夜里，都在恨上天把世上唯一温暖的母亲给带走了。 她醒过来，脸颊上爬满了泪水。 窗外的天还漆黑一片。 唐如诗平復了心情，拿起了床头的手机，看一些帖子来消散鬱结的心情。 粉丝们都是一群夜猫子，就在五分鐘前，有人才发了一条大长评。 从字里行间看得出来给评语的人也是个写书的人，剧情角色安排等等都分析得十分透澈，说了一些比较主观的想法，不过最后又提到了作品许多的优点，最后给了《暗夜》四点五颗星，剩下半颗星留给后续，帖主表示很看好。 「这作者最近很火啊，一夕之间爆红的作者我都是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看完《暗夜》之后真心觉得这作者非常有潜力，尤其在反派上的塑造上，男女主角也不错但是要加油，总之我是被徐辰贤圈粉的，有点遗憾的是作者不怎么给粉丝们签名，也从来没有办过签书会。我只好跟出版社催一下了，期待期待！」 下面有个留言回覆：「有些人长得不好看，没自信，所以才不肯露面，这也是挺正常的事。」 「作者本人大概奇丑无比吧，然后故意少签名，塑造一种高冷美女形象，呵呵。」 之后的路人们纷纷附和。 通常有签书会可以办，除了回馈粉丝也能打广知名度，很少人会不答应的，所以现在议论纷纷大家胡乱臆测。 唐如诗关上手机躺回床铺上。 她性格还是有点小倔强。 要是公开了，杨茵他们不知道又会怎么幸灾乐祸笑她竟然当起作家来了。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暗夜》就像唐如诗的孩子，故事里很多剧情、很多话都是她亲身经歷过的事情，她不想要这些最隐私的东西被杨茵他们看见。 种种原因总和下来，最后，总归还是只能委屈粉丝们了。关于不会有签书会的事情，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跟粉丝们说了，幸好粉丝们都表示体谅。 三十四楼贤贤的内裤：「我已经穿好嫁衣了，徐辰贤嫁给我！！我嫁给你也可以！」 三十五楼辰贤的娇俏小妾：「比起作者本人，我更对徐辰贤这角色有兴趣，所以不用感到抱歉啦。」 三十六楼的小桃桃桃：「【大声公】各位各位！我委託了大手绘师prpr画徐辰贤的出浴图，有肉肉哦，姐妹们感兴趣的点下面连结！」 三十七楼沉默小粉丝：「炸！楼上，好人一世平安！【舔舔舔】」 三十八楼顾莲：「好人一世平安＋1！」 接下来的粉丝们全部如潮水般蜂拥而至，上百条留言都在感谢小桃桃桃的无私奉献。 唐如诗觉得这id有点眼熟，一秒就认出是谁了，给小桃发了封简讯：「你花钱委託绘师了？」 凌晨四点的时间，小桃正好梦到自己被徐辰贤压在身下做不可言说的事情，接着被唐如诗的简讯吵醒了。 小桃娇羞：「连开马甲被你发现？」 唐如诗：「??」你名字也创新点吧！ ＊＊＊ 关于每次到游泳馆就神奇爆发灵感的现象，唐如诗明显也察觉到了。 下次上课的时候，她再次骑上脚踏车，快速地衝了过去。 步思青早早也就到了，正在和柜檯的孙澄聊天。 简单打过招呼后，换衣服、热身、正式上课。唐如诗开始学仰式，但抓不到窍门，跟一开始学自由式的时候一样，总是往水里沉下去，还是屡试不爽的那种。 「不对不对。」步思青还在卖力地向她解释，摇摇头，「不对不对，你身体要稍微倾斜，肩膀放低，对对对对??哎呀可惜了，差一点点！」 唐如诗脚尖着地站起来，沉默摸了摸鼻子，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听他说「差一点点」了。 知道这是安慰话，她这点自知之明还是有的，恐怕不是「差一点点」而是「差很多」吧。 明明都照着做了，怎么还总是往下沉呢？ 唐如诗忽然想起上一堂课，温遇来代班，几乎是三言两语就能点破错误。 「嘖嘖嘖，你一定是在想温遇吧？」步思青吃味地摇摇头，双手环胸，「你千万不要拿我跟他比较哦，我们价码完全不同，他的课一堂是我的四倍起跳。」说着竖起四根手指比了数字。 唐如诗有点囧：「我没有这样想。」那个价码她确实也付不起啊。 步思青笑了笑。 虽然嘴巴上说不要比较，但他还是举目环视一圈，捕捉到远方的身影，朗声：「温遇！能不能过来一下，我们班小美女有事需要你帮忙！」 唐如诗低低「哎」两声：「你在说什么啊。」 她回过头去看，温遇他似乎还在忙，和学生说了几句话，又让一旁纳凉的另一位教练过去顶替一下。 唐如诗身体还泡在水中，只露出一颗头颅，很快对上他的目光。 脸一下有点烫了。 「什么事？」温遇走过来后这句话是对步思青说的，但视线却停留在唐如诗一张白净的脸上。 步思青爽朗拍了拍唐如诗的肩膀：「你自己跟温教练说！」随后转身就去顾其他的学生了。 游泳馆里有点吵，加上空间大，很多说话声都有回音。 温遇为了听清她说话，习惯性在水池边俯下身，问：「在学什么？」 两人几乎可以说是近距离独处。 「仰式。」唐如诗抿了抿唇，佯装淡定补一句，「第一天练而已，其实我自己慢慢来也可以。」 他眉眼深邃，里头隐隐能见一簇光亮。她只觉得那抹光亮似一把火，一路烧到她的脸上。 「你试一次。」 唐如诗顿时如鯁在喉。 她仰式是真的不行，游着游着总是往水里沉，笨手笨脚，这种蠢姿态不太想给他看到。 3-3 但步思青都请人过来看看了?? 唐如诗只能认命。 她努力回想步思青刚刚说的技巧，在温遇面前游一次回来，其间她几乎没有换过气。 温遇始终目视着她。 唐如诗一张脸微微红着，不知道是憋气憋红的，还是窘迫羞红的。 他简单提点几个问题点，耐心让她再试。温遇还有自己的班要教，分身乏术，只让她先自己练一练，等一下再来看。 唐如诗目送他的背影，内心才渐渐平静下来。 她继续练习。 来来回回几次，仍是无果，仰式似乎天生是她的剋星一样。 唐如诗好不容易游回来，身体又沉了下去，脚尖着地站起来时，温遇已经站到一旁。 「你的班级没关係吗？」她轻声问。 「有别的教练帮我看着。」 他话落，突然又说：「把手给我。」 唐如诗摸不着头绪，乖乖伸出胳膊来。 他的手掌很大，更显她纤细，带薄茧的手指紧紧箍住她的手腕，调整了下姿势，接着他另一手也握住她的手臂。 「划水的方式是有技巧的。」他解释，「先是压水，再推水，弧度有点像这样。」 一边说着，他让她的手臂微微往后，画出一个弧度。 他松开她的手：「自己试一次。」 唐如诗点点头。 依言再试，果然有效，虽然还是游得歪歪扭扭，但比之前好不知道多少倍了。 她手撑在泳池边的地板，抬手抹了把脸后，仰着头看他，蛙镜已经被她抬上额前了，露出含笑的双眸：「谢谢你。」 温遇在教课的时候很专业，严谨但不给人压力，也不会摆架子，即使是基础的尝试也会眉目沉然，有耐心、思路清晰地给人解释。 唐如诗抿了下唇，轻声问：「你平常都不下水吗？」 这话问得委婉，其实就是有点好奇他在水里都泳姿，一定很有魅力。 「有必要的时候会示范。」他眼底掠过一丝笑意，「下课没学生的时候，我每天固定会下水。」 哦？ 唐如诗的双耳彷彿都竖了起来。 「我现在没空教你，但你之后有时间的话，可以留下来。」男人眼底疏淡的笑意彷彿是铺满了星辰，视线落在她发红的耳根子，嗓音又低了几分，「……唐作家还能顺便做访问。」 唐如诗耳朵嗡嗡一响，听懂了。 温遇并没有多留，起身回到他的学生那里，唐如诗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就对上步思青意味深长的视线。 他凑过来八卦：「他跟你说什么了，脸这么红？」 唐如诗将半张脸埋进水中降温，不说话。 她天生皮肤薄，动不动就容易脸红，而且因为肤色的关係一下子就会被人发现，心思想藏都藏不住。 步思青又不死心问了好几次，都被唐如诗三言两语搪塞过去了。 之后的课，上得有点心不在焉。 洗完澡后，唐如诗一如继往一边吹头发一边看小说，等吹乾了，就开始在萤幕上敲敲打打。 灵感再次像扭开的水龙头一样，不断涌进。 她打得认真，直到耳边传来脚步声，抬起头一看，是姚楠。 姚楠身上还湿的，脖子上掛着条毛巾，泳帽摘了下来，用手指顺着那栗色的长头发，视线恰好和唐如诗一撞，她动作一顿，眼神变得嫌弃，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唐如诗没有在意，低下头继续码字。 之后她去柜檯问孙澄游泳馆哪时候没有学生，温遇会自己练习，孙澄道：「大概还要一阵子哦，晚上七点左右吧，建议你去附近逛一逛、吃过晚饭再过来，温教练今天比较忙，一下午都有课。」 时间确实还早，唐如诗依言到附近的咖啡厅坐了几个鐘头。小桃一贯在下午打给她，聊着聊着，才知道唐如诗现在还在游泳馆附近。 小桃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唐如诗提及温教练这个人，听到这位温教练竟然邀请她留下来，警铃大作。 小桃：「不得了！没有学生的游泳馆，要小心啊！」 唐如诗咬着果汁的吸管，咬得上头凹凹坑坑，心想会吗？感觉温遇的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直到小桃补上后面的话：「温教练要小心了！如诗小姐姐要化作狼了呀！」 「噗。」 唐如诗满嘴葡萄汁喷了出来。 隔壁桌的年轻情侣闻声往这里看来，她窘迫地抽了几张卫生纸，将桌面擦乾净。 「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看你对哪个男人这么魂不守舍。」小桃猥琐嘿嘿一笑，「你就这样深深陷入了游泳健将的美色中了。」 「别乱说，我没你那么肤浅。」 「喂你这啥意思！？」 唐如诗心情极好地哈哈大笑几声。 她必须承认，第一次见面就向温遇搭訕，跟他的美色真的佔了很大的关係。 不过几次相处下来，温遇每个言行举止，都能牵动她的视线，这不是光靠一副好皮囊就能达成的。 小桃最后握起小拳头，激昂喊道：「今晚是个关键性发展呀，嗷嗷嗷，之后有什么进展你必须马上跟我汇报！听到没有！」 到了晚上，唐如诗再次来到了游泳馆前，大门已经被管理员掛上了打烊的牌子，不过见她是熟面孔，说要找温教练，便开了门让她进去。 此时孙澄还在柜檯。 她笑瞇瞇看过来，指了指玻璃墙面：「温教练已经练习好一阵子囉。」 「你还是第一个知道温教练课后会留下来的学生。」孙澄之后刻意又补两句，「我等一下忙完就要走啦，就剩你们俩了，加油！」 「看好你哦，我们馆内的高岭之花就交给你了！千万不要留给姚楠那种小婊子。」 也不知道为什么孙澄会说出这种话。 大概步思青到处讲了？ 面对这样赤裸裸的打趣话，幸好唐如诗之前心理建设做得足够，所以表现得还算淡定。 她到了更衣室去，盯着镜子中的自己深深吸一口气。 走！ 唐如诗跨步迈进。 晚上的游泳馆所有得灯都开了，灯光有些刺目，跟白天最大的差别在于根本没有人，所以十分安静。 她呼吸不由得也轻了。 安静的环境下，水声越是清晰。 她看见最右侧水道中有温遇的身影，他并未发现她，正以自由式的姿势向前，在刺目的灯光下，他的肌肉线条更是展露无遗。 肩胛骨随着姿势变化而上下起伏，肌肉精实脉络清晰，皮肤上的水就像镀上一层亮光一样。 套一句小桃说的话，就是「浑身上下都散发着男性魅力」。 唐如诗一直很好奇他脱了上衣的模样，现在如愿以偿。 她稳了稳心神，走近，悄声坐在了水池边的地面上，小腿贴着水道墙面探入水中。 她就这样坐着看他游。 过了没多久，当他的身影到了她正前方，似有察觉，忽然停了下来。 他两隻手撑在她大腿外侧的地面，「哗拉」一声探出水面。 唐如诗微微瞠大眼。 转瞬间，两人近得实在有点过份。 他就咫尺之处，一张清俊好看的脸庞上，连修长的睫毛都能数得一清二楚。扑面而来的热意，让唐如诗下意识往后退拉开了距离。 「唐作家。」他的眼神和嗓音也似水般，沉而凉：「先学，还是先採访？」 唐如诗舔了下嘴唇，低下头就是对上他的目光，再往下是线条流畅的锁骨，她眼睛都不知道往哪瞟才好。 3-4 「我??先採访。」 温遇撑着地面直接起身，坐在她身侧。 唐如诗没敢侧过脸看他，耳边水声响动，而他，就在身侧， 她手指不安地蹭了蹭。 幸好特地带着笔记本过来了，上头写着一下午在咖啡厅拟的问题。 「那我开始问了。」她聚精会神盯着手上的笔记本，另一手紧握着笔，「血型？」 显然是拿来当开场白的问题，他很快地回答了。 之后又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问题，她纤细的手指握着笔身，快速地在笔记本上写，温遇看了过去，她写得并不快，保持每个字都要娟秀端正，像个认真的好学生。 接连的问题愈来愈不正常了，变成了「如果有天醒来，发现自己成为杀人犯，你会怎么做」、「如果你有很憎恨的人，你会怎么做」、「你报復过曾经对你不利的人吗」等等。 问到后来，唐如诗察觉到他想了好久都没回答，茫然抬头。 她这才意识到这些问题有点奇怪，歉然一笑：「抱歉，我是写犯罪推理的。」 温遇弯了弯唇。 也不怪她。 其实首次见面，她不知道的是，那张递给他的纸条后面，便是人类尸体分解的步骤解析，这乍看过去，确实有些匪夷所思。 唐如诗一连问完了二十几个问题，闔上了笔记本，起身放到远处的椅子上，确保不会被水溅到。 这全程，都没看他。 迎来的是沉默。 她转过身时，才一步步向他的背影靠近，又听自己的心跳很大声，像在打鼓一样。 鼓起勇气，伸手用指尖，试探地碰了碰他的肩膀：「你教我游泳吧。」 温遇神色勾带着几分意味深长。 她刚才戳那两下，太轻太软，好像不是要戳他的肩膀，而是要一路戳到心窝里去。 却也不让唐如诗釐清他的意思，温遇已经跃下水。 上次的意外溺水，让唐如诗对深水区还有点后怕，抿唇一笑：「我是初学者，你忘了？」 「没忘。」他解释，「学好游泳的第一步，是不能怕水，相信自己一点。」 她内心挣扎了下，面有难色：「我不相信自己。」 温遇敛神一笑：「那相信我。」 唐如诗确实放松了些。 再怎么说，温遇都不可能眼睁睁看她溺死水中吧。 她的脚尖先碰了碰水面，接着鼓起勇气，身体浸了进去，顿时被冷得瞇起眼睛。 人虽然进去了，但手还扶着上头。脚不能着地的不安全感縈绕着整个脑海，她后悔自己的妥协，人下来是下来了，但很可能爬不上去。 唐如诗仰着头，一动也不敢动，在水面上大力呼着气，活脱脱像隻落水狗。 可能这个蠢样子逗乐了温遇，他似乎低下头笑了下。 她来不及生气，温遇敛下了笑意：「深吸一口气，放松，如果沉下去我会扶你。」 唐如诗艰难侧过脸瞪他一眼，心里叫苦连天。 严格温教练已上线。 早知道会这么难，刚才就应该拉长访问时间。 她依言深吸一口气。 很快地，她发现仰式在深水区游起来很不一样。 或许是知道脚踩不到地，没有任何退路，所以她总觉得背后空荡荡凉颼颼的。 眼见又要往下沉的趋势，她感觉到背后手掌轻轻地碰了一下，让她重新浮上水面，耳畔传来他的嗓音：「肩膀侧着，脚尖不要往内。」 她听得有点囧，想要点点头，背后的手掌已移开了。 唐如诗心神一凛，拉回了思绪。 她开始以仰式来来回回游几次，双眼都是看着游泳馆的天花板，中途被允许休息一下，之后又是继续。 到了后来，温遇也不怎么帮她了。 渐渐得趣后，唐如诗也发现自己已经抓到窍门。 刚扶着旁边停了下来，她悄悄地咬了下自己的舌尖，抬眸视线扫过他。 其实，谁都知，她这一趟过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温教练。」她眼底带笑，脚踩了个空。 唐如诗难得孩子气，知道他会帮她。 所以??是故意的。 温遇眉心一跳，一把捞过她。 「急什么？」 离得近，他温热的鼻息全喷洒在耳廓上。 有力的手掌紧搂着她的腰，唐如诗双手也攀上他的肩膀。原本冰冷的水里，现在唐如诗却觉得浑身都燥热起来，一颗心扑腾个不停。 这气氛??简直曖昧到了极致。 急什么？ 唐如诗耳根子发烫。是啊，他如此沉得住气，她又急什么。 他又问：「累了？」 唐如诗摇摇头。 现在浑身的血液彷彿都在倒流，精神得不得了。 他将她的往梯子的方向带去，管理员一会儿也得下班。 温遇低缓地说了声：「以后週五都可以留下来。」 他先上去，唐如诗瞅着眼前那修长白皙的手，不假思索地握住。 温遇五指收拢，也不怎么需要使力，便一把将她拉了上岸。 唐如诗一瞬失神。 泳池里的水浅浅晃荡，光影折射得墙面地面皆斑驳陆离。 男人就在咫尺之处，垂着眼帘目视着自己，眉眼光线忽明忽暗，而水珠沿着他线条完美的脸庞，依依不捨停留在他好看的下頜处。 在此时此刻，唐如诗脑海中很不要脸地蹦出三个字。 想亲他。 3-5 想归想，有贼心没贼胆。唐如诗乖乖去拿放在椅子上的笔记本，才回过身：「温教练，你看这课的学费是要??」 谈钱伤感情，不谈又颇有佔人便宜之感，唐如诗没把话说满，将选择权拋了回去。温遇肩上掛着毛巾，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 这眼神，唐如诗沉默，不由得放轻语气：「要不我改天再请你吃饭？」 他也目视着她，过了半晌，才回：「可以。」 之后唐如诗去了更衣室。 温遇放在椅子上的手机嗡嗡响了起来，俯身去拿，是来自步思青的电话。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调侃的意味：「温教练，我都听孙澄说啦，我没打扰到你们吧？我说你以前刀枪不入，怎么突然愿意利用自己练习时间给我学生上课了？」 顿了顿，步思青又接连拋来问句：「你对她是认真的？」 温遇一手握着手机，另一手将毛巾披在肩上。 淡淡地回应：「我没有义务回应你的八卦。」 「欸——别这么冷淡嘛。」步思青叹了口气，就知道问不出什么，只好使用激将法，「我就确认一下而已，她长得这么漂亮、性格又好，我本来还想追追看，要是你不介意??」 「步思青。」他打断，「先处理好你前任。」 被戳到痛处的步思青：「??」 ＊＊＊ 夏末初秋，太阳也不似以往热烈，下午风里带着一丝丝凉意，路边的树上嫩绿的叶子逐渐一丝丝地沾染上黄色。 唐如诗的最近手感佳，《暗夜》更新频率高得惊人，要知道她本就不是什么高產的作家，她一贯都爱不慌不忙地写、不慌不忙地囤积稿子，像这样產量狂飆的现象，可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平台下面的留言从原本的「等得我的心都凉了」、「大大看我们这么可爱又可怜的份上，更新一下拔」，一个画风突变，变成了以下这个模样。 二十三楼：「吓破胆！！我早上醒来明明追了一章了，现在吃个午饭，怎么又多了一章节！？」 二十四楼：「作者大大好棒！」 二十五楼：「爱你爱你嗷嗷嗷，作者大大你把徐辰贤写得又帅出一个新高度了！」 二十六楼：「徐辰贤新的一章跟女主角互动，好帅好帅，晕～光想就小鹿乱撞，快扶住我～」 唐如诗忍不住莞尔一笑，关上了介面打开word档，再接再厉。 关于徐辰贤，她真的已经完全放弃补救了，小桃说「反正读者爱看什么就写什么吧」，唐如诗本来还有点抵抗，不过现在发现只要少了他的戏份，观看按讚数整整少掉八成，粉丝们的团结力量实在是太过惊人。 她现在决定随波逐流了。 手机嗡嗡响两声。 小桃：「亲亲宝贝，我刚给你邮箱发了个档案，是给你的一个作品访问哦，有关《暗夜》读者的问题集结，麻烦你后天之前传给我，啾咪！」 唐如诗冥冥中有股不祥的预感，很快在邮箱找到档案。 打开来看后，她傻眼，果然。 二十个问题，十五题清一色都是有关徐辰贤的。 第一个问题：「徐辰贤这样有魅力的反派，请问当初是如何创造出这个角色的？」 唐如诗吁了口气，任命地将手放回键盘上，理着万千思绪慢慢地敲打起来。 徐辰贤。 这个角色是有意义的，在一开始开坑写《暗夜》的时候，这角色几乎是在第一时间闯入脑袋。 她时常想起数年前经歷的那场火灾，母亲硬生生被夺走了生命。那场火灾将唐如诗的人生划分成一半，前一半她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后半段是残酷的现实，更是唐如诗一生中都无法抹灭的伤痕。 她在那场火灾中看过一名青年，他满脸都是脏污，目光空洞无神，额头缓缓流下鲜血。 上挑的丹凤眼、空洞得彷彿感受不到感情的眸子、以及满脸的脏污跟鲜血，无不使人心头震撼。 唐如诗赋予他一个名字：徐辰贤。 不过这记忆与事故，她怕被认出来，所以并没有鉅细靡遗地写进访问，而是只写了个大概，草草带过。 后面的问题就比较没有营养了，都是问什么辰贤怎摸这摸帅呀、辰贤是不是吃帅气长大呀、会不会有转机从反派变成正派呀…… 还有更扯的问题，问徐辰贤可不可以当男主，跟女主有感情线，然后把现在这个男主给一屁股挤下去。 这有问题就有点儿伤作者的自尊了，不过小桃让这问题过审，想必是许多粉丝们都吵着想知道。 唐如诗花了不少时间才回完这些问题。 正当她想着出门去吃点东西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时，家里门铃忽然响了。 随之响起的，还有手机。 唐如诗一看，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下楼的时候，她浑身都感到抵触，门外站着一个年轻女孩子的身影。 一推开门，杨茵嘲讽的嗓音传来：「姐，原来你现在住在这里啊？」 「还真是──」杨茵一时找不到词汇，眼珠子一转，凉凉笑出声来，「地点不好就算了，公寓看起来还破破烂烂的。」 4-1 破破烂烂？ 唐如诗心想，旧是旧了一点，但胜在房租便宜，环境乾净整洁，所以是许多独居上班族的选择。 会说这样叫破破烂烂，显然那眼前这位大小姐，已经住习惯了有天有地有花园、装修阔气的别墅豪宅，如此一来，自然走到哪，都觉得哪破。 「真讨厌。」杨茵傲慢地翘起唇角，语气飘飘然的，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我可不想要有这样穷困潦倒的姐姐，要是被媒体拍到就丢脸死了！」 唐如诗终于不耐烦拧眉：「还有什么话要说？」 杨茵呵一声笑：「哪有什么话？爸最近在西区城汉州买了栋别墅给我，我就是顺路过来看一看你活得怎么样而已。」 唐如诗内心已经没有任何波动了。 真够无聊。 她转身就进了公寓：「没事少来惹吵我。」 杨茵脸上装作不在乎，但双手握拳，指甲紧紧陷入了掌心肉中，她眼里闪过一丝嫉妒。 她才不会没事来找唐如诗。 就在昨天晚上，父亲杨向荣开了家庭会议，有意要将部分股份过户给唐如诗，当下杨母孟禾与父亲据理力争，但见杨向荣执意如此，气得差点没两眼一翻昏过去。 杨茵就不明白了，唐如诗已经离开杨家这么多年，怎还如此阴魂不散？ 为什么，为什么唐如诗都这么落魄了，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为什么多这么多年过去了，爸爸整天还不停掛念着这女人？ 杨茵气得咬紧了红唇。 ＊＊＊ 唐如诗上楼后，还是百思不解。杨茵不知道从哪里搜到她的个人资料，不仅时不时打电话过来，还直接找到家门口了。 唐如诗静静在电脑桌前坐了好一阵子。 她难得这样发呆，思绪好像都打成一团结，理都理不清。 杨氏集团，也是她父亲杨向荣，这几年来生意做得风声水起，父亲又宠女儿，对杨茵可以说是有求必应，最近杨茵还往影视界发展，一举成为一线女明星，而这光鲜亮丽的后面，不知道杨向荣私下帮她塞了多少资金、套了多少关係来帮她说情。 而杨向荣，却忘了已亡的发妻，忘了当初是谁陪他白手起家走过荆棘路。 唐如诗有时候觉得，母亲早逝，至少就不需要因看见父亲这样忘恩负义的模样而伤透了心。 她愈想，眼眶就愈酸涩。 唐如诗默默地爬上床铺，灯光刺目，用胳膊盖住自己的眼。 她在梦里，又再次看见那场火灾重演，眼前一片火红，她狼狈匍匐在地上，从倒下的横梁缝隙爬出去，耳边充斥着尖叫与东西碰撞声。 喘不过气，几乎快要窒息。 唐如诗甦醒过来时，惊魂未定地望着前方，一抬手抹脸颊，全都是泪水。 她扶着床头柜起来，但施力方向不太对，柜子被她推得往旁边一倒。 「哗」一声巨响。 她赶紧伸手去扶墙面，眼前却一阵天旋地转，剧烈的疼痛猛地鑽入脑里。 砰！ 一同倒在地上的，还有从床头柜滑落下来的手机。 唐如诗强忍着疼痛伸手去搆手机。 手臂疼得她手指直颤，连视线都模糊不清，她凭着记忆摸索，胡乱按下了拨通电话。 对方一接通，她拧起眉头：「小桃，我好像生病了，刚刚还摔了一下有点严重，你能不能帮我买感冒药??」 她「嘶」一声，现在才看见手臂刮到了柜子的边角，刺破了一块皮肉，血争先恐后丝丝冒出来，而连膝盖也都摔青了一片。 「小桃？」 对方沉默片刻，说道：「哪里痛？」 竟是一道熟悉的男音。 唐如诗耳边嗡嗡一响，将手机拿开一看，才发现自己给打错了。 她将温遇设为新的联络人，正好就在通讯栏中第一个，以前第一个是小桃，刚才她瞎摸一通就误打误撞拨给他。 她回答：「我打错电话，本来想让我朋友帮我跑个腿??」 温遇又重复问了相同的话。唐如诗如鯁在喉，默默地回答：「头疼，应该是发烧了。」 十分鐘后。 这栋公寓大门没有安装自动遥控电锁，唐如诗还得拖着身子，扶着墙面去开门，她也不管自己的模样有多么狼狈。 温遇应该是直接从游泳馆赶过来，来得相当快，手上提着刚从药店提回的袋子，此时长身玉立站在门外。 唐如诗开了锁后，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门把，轻轻往里推开。 刚才就着玻璃大门，早先看到唐如诗胳膊上的伤口，显然粗略用水清洗过，还泛着水光。 他眉头微微一拧：「带你去医院。」 见他已经转过身要走，唐如诗忙拉住他的袖口，抬头看他：「没那么严重。」虽说流血，但伤口不至于要到医院缝线。 她刚才走过来时脚步踉蹌，显然不仅头疼得厉害，连膝盖也是，她是不想要再走动了。 温遇抬头看向楼上的方向，问：「有没有医疗箱？」 唐如诗点点头：「有的。」 温遇妥协，拎着那袋感冒药，两人双双上楼。 唐如诗实在走不了了，到客厅坐下来，闔上眼睛缓解疼痛。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房间乱，又不能给你倒水喝，我要待客不周了。」 他淡声回：「别说话。」 说着，先看见了摆在角落柜子边的医疗箱，提了过来。 当他握住她的手腕时，带薄茧的指腹让唐如诗轻轻地颤了下，侧过脸到另一边。 温遇看她的样子，不免有些好笑。 一副娇气怕疼的模样，像个小孩子。 棉花已经沾了碘酒，他语气依旧淡淡：「忍着点。」 「我不怕痛。」她反驳。 不怕痛??才怪。她怕死了。 顿了顿，她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以前都是我朋友帮我弄，但你是男人??动作要轻一点。」 刚说完，她顿觉这话有点匪夷所思，于是乾脆闭上嘴，不说话了。 就在这一刻，棉花碰到伤口，唐如诗瑟缩了下，手腕却还被他修长五指紧紧反握住，挣脱不了。 4-2 第一下还觉得痛，之后似乎就习惯了。 五分鐘后，温遇给她缠上纱布，将一些包装扔进垃圾桶内，站起身，去厨房倒水。 唐如诗脑袋昏沉，撑着脸颊看着他的身影。 温遇给她倒了水，然后将刚买来的药抠下一粒，目视着唐如诗服下。 「之后还不好，就去医院。」 「嗯。」她知道，又说，「谢谢你。」 手机嗡嗡响起来，是来自小桃。 小桃当然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事，一接通，竟然劈头就是催稿：「如诗姐，你的文案写好了吗？你昨天明明跟我说今天下午三点之前可以传给我，你看看现在几点了！」 她的大嗓门让唐如诗听得头更疼了。 三言两语，小桃终于知道她生病了，愧疚得不停道歉，让她文案哪时候给都没关係。 小桃嘮叨性子一下子就起来了，碎念：「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是不是最近去游泳，不小心着凉感冒了？我说你啊，能不能就多重视自己一点??」 唐如诗懒懒地应了几声。 她撑着脸颊，小桃却仍没有要掛断的想法。 「??不要每次都要我像个妈妈一样操心，而且你不是还怕痛吗??」 「我看你痛死活该??」 一开了话匣子就停不住。 等到小桃意识到自己讲太多了，已经过了十几分鐘，唤了声：「如诗姐？」 轻浅的呼吸声传来。 什么啊，竟然听到睡着了？小桃摸摸鼻子，掛上电话。 ＊＊＊ 唐如诗是在晚上醒过来的。 她仍是在同个座位，没有移动分毫，只是身上盖了条薄毯，低头一看，是她昨天中午吊在阳台上晒太阳的，一早才折在沙发边，被温遇拿过来了。 头已经不怎么疼，耳边隐约听到男人讲电话的声响，不疾不徐，声线平稳。 唐如诗顿时清醒了。 他还没走？ 转念一想??她忘了给他开门就睡着，当然走不了。 循着声音望去，阳台门被虚掩着，他站在阳台边微微俯身靠着栏杆，背影頎长。 「下午临时有点事，走不开。」 他沉默半晌，应了一声：「阿青不会有怨言。」 那端的孙澄忽然哈哈大笑：「阿青确实没怨言，但下午姚楠听到阿青代班，直接开车走了哈哈哈！」 身后传来细微的声响。 温遇侧过脸，只见唐如诗已经醒了，眼里湿润透亮，站在两步远的地方，一身柔软的睡衣裙，脚下还踩着毛茸茸的拖鞋。 「醒了？」 唐如诗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随即突然想起什么，低头一看，整张脸都红了。她在家不会穿内衣，夏天睡衣单薄，胸前轮廓清晰可见。 竟然以这个模样跟他相处这么久！ 「你……等我一下。」唐如诗缩回去，跑到房间里去，砰声闔上门。 温遇的目光仍停留在她离去的转角处，耳边孙澄「咦」一声：「我怎好像听到如诗的声音？她在干嘛？」 他抬手揉了下眉心，沉默片晌，应了声：「她去换衣服。」 换、衣、服！？孙澄长长又曖昧地哦一声，默默感叹进展真快，原来堂堂温总恋爱了，也难怪抽不开身。 「温总和如诗在家里？在一起了？」 温遇黑眸沉然，面色柔和些许。 「快了。」 唐如诗在房间里磨蹭许久，再次出来的时候，身上总算换了件能见人的衣裙，迈步走到他身边。 温遇已经掛了电话，偏过头，视线落在她身上，略一打量一圈，最后就捕捉到那微红的耳根子。 他斜倚着，单手搭在栏杆上，低缓问：「脸红什么？」 他身上的衬衫随着动作，从肩膀至腰侧拉出流畅优美的弧度，那最上头的两颗钮扣松了，向下敞开，能见锁骨线条在阴影中半隐半现。 唐如诗脸上好不容易降下来的温度，又开始有升温的跡象，反驳：「我没有。」 温遇却恍若未闻，站直了身，朝她逼近了一步。 她心跳一蹦，再仔细瞅他的神色。 他这是要?? 像是印证唐如诗所想，温遇俯下身与她平视。 这样的距离，实在近得他的温热鼻息都能感受得到。 按唐如诗的直觉，她知道彼此曖昧已久，现下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只要有一方捅破窗户纸，彼此的关係便不復以往了。 唐如诗手指绞紧了裙子，太阳穴突突地又开始跳了起来，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铁定红得不像话。 四目相交，温遇眼底似乎滑过一丝笑意。 下一刻，他的手指贴上她的额头。 「想什么??」温遇唇边淡笑，沙哑醇厚，直抵人心，「没烧，脸怎么还这么红，嗯？」尾音微微上扬，绵长勾人。 唐如诗知道自己被他给耍了。 她推开他，狠狠剜了他一眼。 温遇被她瞪得心情颇愉悦，直起身，单手插进兜里，侧过脸弯了弯唇。 唐如诗撇开目光时，默默生了会儿闷气，还是头一回见识到温遇的坏心眼，她敢说，他一定是故意的。 唐如诗咬了下嘴唇懊恼，就看见一旁小矮桌上摆着一本书。 是《暗夜》的上集。 封面如书名，是一个黑沉的夜里，只是一栋大楼里火舌冲天，将墨染般的天空都染上了血色。 没有记错的话，她的书都是会放回书柜上的。 「你刚刚这么久，都是在看书？」她出声问。 书柜放在客厅，本来就是供人观看的意思。 温遇默认了。 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他视线扫过室内的书柜，书柜几乎是整面墙的，而且塞得满满当当。 「哪些是你写的？」 除了小桃和出版社特定人员，没有人知道唐如诗的作家身份。 但唐如诗前几天才採访过温遇，如果还不告诉他自己笔名，就显得有点不视好歹了。 而且她隐隐觉得，以温遇的涵养，他不会随意宣扬。 唐如诗拉开阳台的门，走到书柜前方，指向最左侧的一格书柜：「这里全部都是。」 柜子是格子状的，在她指的这格柜子中，整齐排放三四十几本书。 想来她写作有一段时间了。 唐如诗垂眸，向前走进了些许，食指从右至左，摩挲过那一排书脊：「这都是按照出版顺序排放的，不过最新的一本不在这。」她抬眸看他，「被你拿去看了，在阳台桌子上。」 虽然隐隐猜测到了，但听到这句话，温遇内心仍是倏地一紧。 唐如诗眨了下眼睛，抹了下脸颊，没东西啊：「为什么这样看我？」 4-3 气氛似乎又微妙起来，她刚才一觉醒来，即使现在头已经不疼了，但嘴唇发乾，连喉咙也像要燃烧起来。唐如诗撇开目光，走去厨房装水喝。 室内顿时充斥了热水器低沉的嗡嗡声响。 温遇站在书柜前方，笔挺高挑。 他也已收回了目光，垂着眼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唐如诗的目光沿着他的肩膀往下，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他指尖轻轻敲了敲书柜，发出轻微的声响，评价：「写得不错。」 唐如诗会意，他是指《暗夜》上集。温遇的手指彷彿敲在她心口上，引起阵阵涟漪。 没有作者是不喜欢被夸的。 何况是被自己??喜欢的人夸。 热水器压泵「搭」一声响，唐如诗回过神道了声谢，接着倒完水，握着马克杯走了回去，问他：「你最喜欢哪个部分？」 温遇略一停顿，若有所思：「夏雅和徐辰贤的感情线。」 夏雅是女主角，重案组的刑警，她是故事里唯一看见徐辰贤善良一面的人，对他格外袒护，并且深深相信着徐辰贤并非杀人案件中的罪魁祸首。 夏雅很特别，所以徐辰贤爱上了她，深深地爱上了。 不过，夏雅却不得不辜负他。 大多读者对夏雅恨之入骨，总批评她过于善良而碍事，又总无意间伤害徐辰贤而不自知。 「没有人能怪她辜负了旁人。」唐如诗还是下意识辩解一句，「夏雅还在等她命中註定的人到来，爱情本来就是这样。」 温遇应了一声。 唐如诗轻轻吹了吹热水，抿了一口。 抬眸时，隔着裊裊白雾，模糊了男人的轮廓，他神色似乎很淡，嗓音低缓道：「她不知道，她在等的人就在眼前。」 音色极好听，一字一句刻意在齿间碾磨，底蕴绵长勾人。 唐如诗手一颤，差点儿将手中的马克杯摔在地上。 等温遇离开的时候，已经晚上十点鐘了，唐如诗一上楼便拉开阳台的门透透气。 还是闷得不行，她乾脆席地而坐，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温遇说的那句话是在指谁？ 唐如诗细细回想起来，又想起那副饶有深意的眼神，脸颊又不受控烧了起来。 总觉得?? 总觉得，他正步履平稳地朝她走来，一切彷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而她只能跟着他的节奏前进。 唐如诗捂了下脸，很不要脸地想，她也一点也不想逃。 ＊＊＊ 正式转入秋天，天气转凉了不少。 唐如诗一如既往地赴往游泳馆，先在柜台边看见姚楠，争吵声传来，她双手环胸气得脸红脖子粗。 姚楠正对孙澄大发雷霆：「你们这间游泳馆太差劲了！我学这么多年，怎么反而对我越来越随便？要不是为了温教练，我才不留下来！」 孙澄揉了揉发疼的耳朵，皱起眉头：「拜託你讲点道理吧。」 「讲道理？可以，那我们来讲道理。」姚楠退了一步，眼里怒气彷彿一把火焰，「为什么你们把我换班了，我跟温教练学了整整两年，你们不经过我同意就换？」 「就温教练太忙了啊。」孙澄口气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坐在椅子上蹺起二郎腿，腿像流氓一样一抖一抖的，「温教练想要休息，我们总不可能把学生硬塞给他吧？」 「然后就给她安排新的学生？」姚楠想到了痛处，内心像被狠狠插了一刀，嗓门更大了，「还是个女的！」 唐如诗在一边看热闹，忍不住惊叹。 姚楠这大小姐狗急跳墙起来，简直跟市井泼妇没什么两样。 「啊？」孙澄这下也懵了，脑路当了一会儿，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姚楠大清早的突然发飆，是因为那位女明星啊！ 「你是不是误会了？」孙澄抬手搔了搔脸颊，「我们温教练没有要收杨茵，初学者都是派给阿青教练。」 姚楠听了这句话，才知道自己误会大了，还是不死心补一句：「??那为什么我不能再跟温教练上课？」 孙澄搧搧手：「温教练想休息啊，你别闹了。」 姚楠如哑巴吃黄莲。 唐如诗走近，脸色有些严肃：「你们说杨茵来了？」 孙澄似乎见怪不怪，点点头，开始解释原委。 其实已经不是第一次有女明星或是名媛过来游泳馆了，至于她们是为何而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见。 今天早上，知名女星杨茵忽然大驾光临，说是要来找人，结果正好碰见了在和步思青谈公事的温遇，一颗少女心顿时鲜活了起来。 当下，她便向孙澄报名了一年的课程，卡都刷过了，才说要跟温教练上课。 唐如诗闻言沉默。 她可以百分之百确定，杨茵是来找她麻烦的，只是没想到反而给温遇带来麻烦。 此时，姚楠已经不耐烦地望着玻璃后的大片泳池，一看到温遇的影子，便跑过去找他了。 「幸好当时温教练就在柜檯边，直接跟她说自己不收初级学生，杨茵毕竟也是有名女星，不会热脸贴冷屁股，听了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孙澄松了口气，忽而曖昧一笑，「说起来，你还是温教练唯一一个初级学生呢，而且还是一对一个别课，你??」 孙澄本来要玩笑地说「你真有福气」，突然收住了话。 眼前的女人明眸善睞，五官秀丽，浑身透着一股古典美女气质。 跟温遇站在一起，是真的般配。 她改口：「你们简直天造地设。」 唐如诗摇头失笑。 今天的游泳课，步思青没有教新的东西，而是简单做了个总复习，让他们把以前教过的都游得更纯熟。 姚楠似乎没有成功说服温遇，整张脸跟沾到狗屎一样臭。 下课的时候，唐如诗还没走到更衣室前方，先看见温遇从另一端走来。 两人有默契地停下脚步。 她穿着一件式泳衣，浑身还湿淋淋的，站在他面前觉得有些彆扭。 温遇低下头看她，唐如诗的白皙圆润的脚趾踩在地上，趾头不安地微微向里蜷缩着。 良久，唐如诗各种天人交战后，鼓起勇气一般，道出了邀请：「我还欠你一顿饭，记得吗？」 他眼底深邃，似有一点光亮，明明唇角没有弧度，却像是在笑。 「记得。」 4-4 傍晚的彩霞铺满了天际，正是下班的尖峰时段，城市一片车水马龙。 唐如诗有些紧张?? 不，是很紧张。 也不知道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总觉得请这顿饭的期间，会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没有任何恋爱经验，学生时期有遇过让自己心动的对象，但毕竟太过年轻，大家的衝动轻狂佔了很大比例。她不喜欢分分合合，也不喜欢处理感情纠纷，所以想要找一个成熟，能够包容照顾自己，并且真正陪自己走长久的另一半。 温遇是她等在的人吗？ 唐如诗在网路上搜寻了游泳馆附近的好评餐厅，除了上一次跟大家一起去吃的中式餐馆，其他间她都没试过，也确实找到一间感兴趣的，只是稍微有点远，虽说步行也能到，但开车去会快一些。 她问温遇这间如何。 他握着方向盘，闻言，偏头看向她的手机画面：「可以。」 唐如诗放下手机：「那就这家吧。」 开车非常快，约十分鐘便抵达。 两人进去之后，刚由服务生安排座位，就听见隔壁桌窸窣的讲话声。 「学妹？」 唐如诗这才看过去。 她一这抬头，对桌的人马上看清了她的脸庞，猛然爆出了热情和亲切的呼声。 「就说是学妹，你们偏不信！」 「卧操，时隔多年跟女神重逢，我今晚睡觉都能笑醒了。」 「学妹，你还记得我们吗？」另一名男子指指自己，一脸渴望。 三名年轻男人，脸上都掛着笑。 唐如诗莞尔，打招呼：「你是小国学长吧？」 小国红着脸点点头，没想到她连小名都记得。 他们都是钢琴社的学长，当初对唐如诗颇有照顾，虽然他们长相体型稍微变了，但她还是认得出来。 小国看向温遇，似乎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学妹，这是你男友吗？」 刚问出口，就被身边的朋友往脑袋揍了下：「白痴，这不是明摆着！」 另一名瘦子只是曖昧笑笑。 唐如诗抬眸看向温遇，他表情始终淡淡的，反而是她被调侃得耳朵有点发烫。 「他不是的。」她澄清。 ……至少现在不是。又在心里补上一句。 「原来都是兄弟啊。」小国意味深长地瞟了眼温遇，然后竟然站起身，指挥，「好不容易跟学妹见面了，来，我们併桌！」 另外两人欢呼一声，得到后方的服务员许可，之后便手脚勤快地搬桌椅。 唐如诗顿时不知所措，又不好意思婉拒。 温遇双眉目如墨染，修长的手指解开衬衫两颗扣子，接着手搭在桌面上，食指一点一点，慢慢敲着桌面，似乎是在隐忍什么。 这三位学长嗓门很大，非常热情，整个餐馆都充斥着他们的笑闹声，小国还不停向唐如诗讲冷笑话，她只好礼貌性弯唇。 点了满桌子饭菜，结果她食不下嚥，根本没动几筷子。 小国拉着她说话，当唐如诗重新将视线扫过对面的位子，轻轻问一声：「你们有看到温遇吗？」 「他刚刚过去柜檯那。」小国沉吟，四处张望，成功捕捉到他的身影，「哦！他是在??在结帐？」 唐如诗马上站了起来，往柜檯方向走去。 已经晚了，她走到他身侧的时候，柜檯小姐正笑容满面地递给他发票：「谢谢惠顾哦！」 「温教练。」唐如诗忍不住插口，「不是说让我请？」 那一桌子人，三位学长食量又大，刚才就见他们囫圇吞凿吃了好几大盘的佳餚，加起来不知道是多少钱。 三位学长听他连他们的份都付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小国从腰包里掏钱，嘴里囔囔：「……初次见面就让您请客，这样太不要脸了，我把钱还给你……」 温遇眉目神情疏淡：「你们以前常照顾她，我请客是应该的。」 小国愣了愣，半晌才明白他是指唐如诗。 过了十分鐘，唐如诗也吃不太下，见时间也差不多了，才先起身告辞。 小国紧盯着两人背影消失在门口，紧紧皱起眉头，总觉得在哪看过那男人。 「干！」瘦子低咒一声，把手机亮了出来，「我就说他怎么那么眼熟，原来是温遇！」 「温遇？」 「以前那个国手？现在不是开公司，成为业界黑马吗？」 「哦——」另一人尾音拉老长，「他是在追学妹？」 小国闻言垂下头。 刚才温遇去结帐的时候，小国还想说这餐厅这么贵，那人看起来又那么年轻，这整桌付起来一定是吃力的。 现在回想起来，真的蠢得可以。那一点钱，对那男人来说根本就像九牛一毛吧？ 4-5 唐如诗根本不知道，这些学长们现在是抱着什么复杂的心境。 她待在车内，只有些愧疚地想，现在她欠温遇的饭要乘以二了。 而且重要的话，在刚才的饭桌上也没能说出口。 温遇正绕过车头，低头看了眼錶，才拉开车门进来。 这顿饭吃得比想像中的还快许多，此时游泳馆应该正准备关了，本来可以趁着没人再回去练习一会儿，但唐如诗感冒初癒，怕是不能太过劳累。 「你不用送我回家。」她手指轻轻绞着衣角，悄声道，「脚踏车还在游泳馆外面。」 他淡淡地应了声好。 唐如诗忍不住侧过脸看他。 天色已经澈底暗了下来，窗外迅速倒退流逝的街景光怪陆离，路灯一闪闪地温柔抚过他的脸庞轮廓，清雋矝敛，睫毛深长，眼底浅浅映着华灯。 抵达游泳馆后，她下车去牵脚踏车，要拉开车门。 喀一声轻响，门被上锁了。 唐如诗正要推车门的手指一颤，下意识往身侧的温遇看去。 他语气漫不经心地问：「那些学长，以前对你很好？」 唐如诗蹭了蹭手指，刚到嘴边的「普普通通」忽然一顿，故意改口：「很好。」 温遇侧过脸看她。 唐如诗舔了下嘴唇，内心像有隻小兔子不停地蹦噠：「何止是好，小国学长，他那时候天天按着课表给我送饮料，他钢琴也弹得棒，在社团他没少教我。」 温遇眼神温凉深静，盯得她愈发心虚。 「我教你游泳就不好？」 唐如诗愣了下，根本无法相比呀：「你不一样。」 车内一片寂静。 他似乎弯唇笑了下：「说说看，是哪里不一样。」 窗外隐约能见飞掠而过的车辆，没有几个行人，整个世界都彷彿静了下来。 她的手指蜷起，暗暗与衣襬较劲着。 该说出口了。 她一整天下来做的准备彷彿都一夕之间土崩瓦解，唐如诗脑袋都不听使唤，打好的腹稿全忘得一乾二凈。 然而车内越安静，她越是感到焦心无比，最后也管不了这么多了，想直接开口说我喜欢你，说要不要试着跟我交往，说自己是认真的，要不给你考虑几天??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感觉自己的下巴一凉，被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往他的方向一掰，就吻了下来。 他另一手解开了安全带，接着俯身过来，唐如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原本捏着她下巴的手松开，撑在她身后的椅背上。他吻得更加深入，撬开唇齿轻咬慢吮，周身全是他清冽好闻的气息。 她脑海中彷彿当机了一般全然运转不了，整个身体彷彿被抽空了力气，要命的是他眼帘微微垂着目视着她，眼神柔和得像深渊，引人沦陷。他观察着她的表情，确认她并未反抗，便又吻得更深，长驱直入，耐心纠缠着。 温遇顿了顿，唇还停留在她唇角处，轻声提醒：「如诗，呼吸。」 她一张脸涨红，经他提醒才喘了口气，他的吻却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咬了下她的唇，又扫过她的唇齿勾她的舌，她舌尖发麻。 察觉到她的紧张，温遇一手覆在她的眼皮上，唐如诗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感官却更加清晰露骨，浑身都彷彿要燃烧起来了一般，脑袋空白一片，她细碎的呻吟几乎无法克制，手只能抵着他的胸膛，力道轻得软绵，他更是要勾着她的舌吸吮碾磨。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将手移开，唐如诗重见了光亮，眼前就是男人近在咫尺的清俊模样，夜色中，他身后的华灯像是晕染了开来，成了水彩般的背景，容顏五官勾勒完美，那一向清远的眼神，如今灼热地望着她。 即使刚才那么吻过了一场，温遇除了眼神，依旧瞅不出端倪，而唐如诗却不住脸红喘息。 温遇微凉的指腹摁在她唇角处，轻轻抹去留下的一抹光亮，接着他低沉乾净的嗓音，便在车内，无比清晰地响起。 「如诗，喜不喜欢？」 不知他指的是吻，还是他的人。 但那都不重要，因为她都?? 她的脸红透了，他的手却还按在她身后椅背上，令她动弹不了分毫。唐如诗开口轻声说「喜欢」，才知自己的嗓音已经软得一塌糊涂。 「嗯。」他对她的回答并不感意外，眼底漫开细碎的笑意，「我也喜欢你。」 5-1 直到温遇退开了，唐如诗低垂下眼帘，盯着自己膝盖上的双手，脑袋里仍然乱哄哄一片。 温遇喜欢她。 唐如诗花了好半晌，才吸收了这个资讯。她蹭了蹭手指，感到嘴唇还透着丝丝麻痒，气氛实在曖昧得不行。 这些种种，无不见证着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你怎么就突然??」唐如诗顿了顿，抬起还有些湿漉漉的眼看他，突然吻她。她刚才是真的欢喜，但她以为温遇的作风，会是绅士有礼，一步步顺理成章，就算是吻她，也是会先问一声。 还是本性使然，他谈起恋爱，就是变个模样？ 温遇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 唐如诗明显是压抑着羞耻心问出口，那双眼睛还迷濛着，浅浅凝缩着他的影子，唇瓣红润柔软。 温遇撇开了视线，单手搭上方向盘。 车辆驶向马路，窗外的路灯冷光恰恰洒落在他的面庞轮廓上，沉稳韵致，又恢復了那一贯清贵疏离的模样。 他的视线笔直望着前方路况，另一手，却准确地握上她的。 他的手温度偏冷，修长有力，指骨紧紧挨着，指腹不经意摩挲过她的掌心，引起一阵酥痒。 当唐如诗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温遇的低低的，带着一丝安抚意味的嗓音响起：「以往我都让着你一分。」 唐如诗眉头渐渐拢起，细细品味这句话，才品出了点味道。都说男人交往前交往后两个样，不知温遇是否不能免俗。 她轻轻勾了下他的手指，轻声问他：「那你以后都不让着我了？」 窗外又是一道冷光飞快掠过他挺直的鼻梁，似乎是无可奈何地笑了下。 「如诗，不是不让。」 「嗯？」 他反手握住她作乱的手，侧眸看了一眼：「是你主动勾引。」 「??」 这句话一路延烧到唐如诗脸颊上，她承认，自己有意试探他。 但勾引？ 实在冤枉，她才没有，认真理论起来??他才是没少勾引撩拨她啊啊啊啊！！ ＊＊＊ 唐如诗晕船好一阵，生活圈又小得可怜，小桃是一直以来唯一的倾诉对象。 幸好小桃虽爱听人家小秘密，但守口如瓶。对于温遇那件事，小桃捧着脸摆出「吶喊」那幅画的表情，接着恨铁不成钢伸腿，踢唐如诗一脚：「讨厌啦！讨厌??讨厌??」这样来来回回「讨厌」了老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桃冷静下来后，更是语出惊人：「温教练都给你邀请了，那种情况下，不是应该直接发展为车震吗？」 唐如诗食指狠戳小桃的额头：「不跟你说了。你还是去写肉文吧。」 回想起来，脸上又是阵阵发烫。 小桃摀着额头，蹙起眉，彷彿唐如诗做了一件十恶不赦的坏事，大声批评：「又不是幼稚园，连亲嘴牵牵手都害羞！我跟你说，我小学三年级就跟隔壁桌男生啵啵了！」 说到「啵啵」，小桃还颇自豪，将五指指尖收拢凑到唇边亲一下，黏腻吧唧一声。 唐如诗怪异地瞅她一眼。 现在连小学生都这么开放的吗？ 小桃身为恋爱军师，觉得自己有必要好好为闺密的未来性福着想。 「你后天会再去游泳馆对不对？等温教练下课了，邀他来家里，直接把他办了！」 唐如诗正好端水喝一口，闻言「噗」一声，水直接喷了小桃满脸。 小桃抽了卫生纸狼狈地擦一擦：「你惊讶什么？不敢快把他佔为己有，那个什么、杨茵那小婊子，还有什么姚楠的，她们不是都虎视眈眈？」 唐如诗觉得有些好笑，明明是她在恋爱，小桃却比她还要积极，连之前讲过的杨茵跟姚楠名字竟然都记得一清二楚。 两个女生的下午，就在恋爱话题中度过了。 5-2 后来傍晚时分，小桃站起身，端着水果盘子去厨房，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对了，你《暗夜》不是要完结了吗？我看徐辰贤戏份挺多的，颇有双男主的感觉。」 之前，就陆续收到许多粉丝们改为双男主的要求，唐如诗一开始看了，还是不免会有点小难过，认为他们不认可自己的剧情安排，然而长期下来，这样的要求不胜其数，她看得也麻痺了。 唐如诗拉回了思绪，微微皱眉，将看法说出来：「徐辰贤戏份多起来，剧情变动很大，可能会出现漏洞，你得帮我把把关。」 厨房水声哗啦哗啦，小桃洗完了盘子，擦乾手走过来。 「我知道，后面几乎要重新编排，是个大工程。」她盘腿在唐如诗面前坐了下来，神情难得严肃，「我看了你后面的大纲，结果徐辰贤成功洗白了不是吗？」 是。唐如诗沉默，之前看粉丝们这么喜欢他，就心软了，没让他澈澈底底变成坏人。 「总之你好好写，但也不用太瞻前顾后。你之前就是太厌恶徐辰贤，认为他把你辛辛苦苦塑造的男主一屁股挤下去了。」小桃撑颊，道出了自己多年来带作者的经验，「太死脑筋不好，创作本来就没有限制，如果中规中矩照着套路走，很可能反而少了亮点哦。而且，作者不就是要写读者喜欢的剧情吗？逆着来其实没意义。简单来说，只要剧情合情合理，读者能开心接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 毕竟，出版业还是靠读者糊口，读者的建议很关键。 唐如诗郑重点了点头。 ＊＊＊ 到了週三，一大清早的游泳馆就热闹起来了。 ——啊啊啊啊啊！ 孙澄仰天长长叹了口气。 坐个柜檯，不就是要翘着二郎腿纳凉，然后偶尔收收钱？ 此时此刻，柜檯前方的杨茵身段窈窕，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墨镜，几乎佔了她半张瓜子脸，只露出挺翘的鼻子和尖细的下巴线条。穿着更是浮夸，豹纹连衣裙，左侧一路开叉到大腿根，脚下踩着十公分红色高跟鞋。 但是再时尚再华丽，她的不讲理，都成功让孙澄对她好感度直接扣到负分。 杨茵已经连续来两天了，昨天一来就是问「唐如诗是不是在这里学游泳」，今天一来，则是问「温教练今天在不在？我要跟他谈一谈」。 孙澄脸色阴沉，口气不太好：「温教练很忙。」 最讨厌那种没家教的女人了，好像全世界都欠她一百万似的。 讨厌讨厌讨厌！ 孙澄默默在心中磨牙。 「我想报名他的课，多少钱都可以付。」杨茵摘下墨镜，抬手拨了下那头刚从沙龙出来的波浪长发，「麻烦你让他出来一下。」 孙澄已经够烦躁了，没忍住直接翻了个大白眼。 「喂！」啪一声，杨茵一掌拍在柜檯上，紧紧抿着红唇，危险地瞇起眼睛，「你再这个态度，我会向你们老闆投诉！」 孙澄用小拇指掏掏耳朵，挖出一颗又大又圆的黄色耳屎，漫不经心道：「不巧，这里老闆就是我老爸。」老爸不想工作，才求她来掌管，当初还是跪着求孙澄的，「如果他炒我魷鱼，我反而要感谢你呢。」 杨茵很少看到这种动作，盯着孙澄小拇指指甲上那团又黑又黄的耳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一张脸一阵青一阵红。 步思青正好走过，连忙解围：「杨小姐，要不然你加入我的班级吧。」说着张开双臂，「我的班又便宜又有趣，你一定会喜欢的哦！欢迎欢迎！」 杨茵连正眼也不赏他：「我不想上你的课。」 步思青：「??」心碎成两半。 幸好杨茵的经纪人——陈硕凑了过来，提醒：「杨姐，我们等一下还有广告要拍。」 杨茵不死心地往泳池边多望了几眼，真的没有看见温教练，才依依不捨转身，一步三回头。 唐如诗今天来得比较晚，那时杨茵已经走了，所以对她来过的事并不知情。大门口处踟躕不前，不知道做了几次深呼吸。 首先碰见的是在和孙澄聊天的步思青，步思青朝她招招手：「来啦？」 「你们好。」她抿唇笑，之后又心不在焉起来，装作不经意地问一句，「温教练呢？」 孙澄用一个「我已经看破红尘」的眼神瞅她一眼，抬抬下巴：「在男士更衣室。」 唐如诗默默地走过长廊，到了隔壁的女更衣室。她前脚还没踏出去，就看见隔壁的门帘动了下，属于男人修长而指骨分明的手挑起门帘。 就这么猝不及防，恰恰与温遇撞了个正着。 她喉头一阵发乾，眼神闪烁飘移，也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 「早。」他先发声。 唐如诗在背后掐了把自己的手指，才冷静下来：「早。」 温遇深邃目光落在她的唇上，似乎想起什么，淡淡笑了下：「你之后可以把阿青的课退了。」 「啊？」她茫然。 「想学游泳，我教就可以。」他眉目沉然，话语却意味深长，「在闭馆之后，我都空间。」 好不容易淡定下来的唐如诗，耳根子倏地红了。 一种靠关係，捞到一对一免费教学的羞耻感油然而生。 唐如诗努力装得理直气壮地「哦」一声，淡声道：「那我得考虑看看。」 她其实很不想承认自己恨不得马上点头答应，但内心矜持的小天使告诉她，她绝不可以被美色所惑?? 眼前的他站在走廊灯光底下，身形轮廓在光线中蒙上一层绒光，落进旁人眼里，却更胜人间雪月风花，温遇垂着眉眼目视她，嗓音轻缓几分：「嫌弃？」 唐如诗被他这么目视着，心脏忽然一蹦。有谁会嫌弃？不知是否是天天被小桃薰陶的缘故，此时她脑海中浮现出一段语音，便是套了小桃的说话作风，恨铁不成钢地骂：如诗你居然敢拒绝白马王子的邀请，你这种负心女人，蹲厕所没卫生纸吃泡麵没调味包，出门天打雷劈！ 但遵循自己的作风，总觉得虽两人已互表心意，但佔便宜的行为还是少做为好。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斟酌一番，低声道，「就只是觉得??」 她后面的话还是收了回去，内心一顿拉锯战，温遇已经走到她身前，十分自然地牵起她的手，音色平静而清透：「论资质、经验和实力，阿青都比不上我。」 温遇的语气很淡，绝对不会给人贬低他人之感，只是在替她分析利弊，顿了一顿，他又说：「我也不介意让你佔便宜。」 唐如诗紧抿着嘴唇，脸上的淡然即将分裂。 直到他俯下身与她平视，手心被轻轻勾了下，低醇而带着笑意的嗓音响起，成为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所以听话，别撒娇，嗯？」 正好一位同学小妹妹走过来，看唐如诗站在门口，弯起眉眼问：「如诗姊姊，你不进去吗？」 唐如诗倏地抽开了手退开一步，她的脸铁定红透了：「我答应你就是了。」丢下这句话给温遇，她顺着小妹妹的台阶下，逃进更衣室。 这位小妹妹刚才也没看清楚，并没有对他们的关係起疑，而在换泳装的期间，小妹妹跟唐如诗聊天，说今天有开新班级，是由另一位姓王的老师带班，这是比较中阶的班，今年上完步思青的课，可能就会被分配去上王老师的课。 唐如诗没看过那位王老师，所以没有放在心上。 聊了会儿天，耽搁了时间。唐如诗全程却满脑子都在想温遇的邀请，心想不得了，她好像已经完全被温遇牵着鼻子走了。 走到泳池边时，迎面就是一批生面孔，清一色都是裸着上身等着要上课的男人。唐如诗目光越过他们，就落在了??他们身后远处，温遇的身影。 离得远，但总隐隐觉得他也在看她。 一声口哨声从身侧传来。 唐如诗收回视线，循声望去，是与自己擦肩而过的那批男人，他们都侧着脸看她的脸，其中几位甚至视线往下瞟。 「哟，美女！」 「下课一起跟哥哥们喝一杯啊！」 唐如诗之前就没少遇过类似情况，只是轻轻摇摇头。几个男人却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开始讨电话号码，她的毛巾没有带出来，身上就穿着泳衣被这么明目张胆地注视着，有些不适地双手环胸。 等她被缠住缠得有些恼了，板起脸想要怒斥，却从几个人的身影缝隙中瞧见温遇的身影，他的手拿着电话不知在说些什么，下一刻，孙澄清脆的声线从广播喇叭传来。 「与廖老师十二点半课程的同学们，因泳池已满，上课地点临时改为西侧别馆，请儘速移至西侧别馆，谢谢！」 这广播开了最大声，吓得全泳池的人都仰头，连在游泳的学生也纷纷从水中探出头疑惑地张望。围着唐如诗几个男人连声爆粗口。 「干，说改就改？」 「别馆不是超远吗，哇操都快十二点半了，兄弟们，我们快走！」 几个人飞速抱起毛巾，往出口跑去。 唐如诗身边的人一扫而空，她就着大玻璃墙面看见孙澄，又若有所思地瞟向了温遇的方向。他已经掛了电话，正与几位老师间聊。 接着，她望向了游泳池，好几个水道都是空荡荡。 ??泳池已满？唐如诗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简直睁眼说瞎话。泳池已满是假，假公济私才是真。 5-3 她跟温遇约好的时间，是在太阳落山之后。 中间空挡太大，下课后，唐如诗随意在路边摊吃过午饭，回家码《暗夜》，忙得焦头烂额。 一晃眼便到了傍晚时，疲倦缓缓爬上了脑子里，她抬手揉揉眼睛，起身又赴往游泳馆。这一来一回的两次，实在是有点吃不消。 此时已经闭馆了，但管理员伯伯见怪不怪地开门让她进去。 唐如诗一大早过来的时候，还有点紧张，现在因为疲倦的缘故，原本紧张的情绪完全被覆盖住了。 她换好泳衣，推门进去。 游泳馆内很是安静，隐隐约约有水声，她看见温遇在泳池里背影，赤裸着肩臂，手臂自然地搭在岸上，闻声侧过头望来。 唐如诗过去。 温遇微微瞇眼，细长眼型的缘故，眼尾上扬，眸色柔和深邃。 她停在三步远的地方。 忽然就觉得他这眼神，有点危险。 见她犹豫的神情，温遇有些好笑地抬手，抵了抵眉廓：「我这么可怕？」 唐如诗摇摇头，蹲在他身边，轻声问：「你等我很久吗？」 他没有回答，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目视着她。 唐如诗仍是那件黑色一件式泳衣，身段婀娜，泳帽蛙镜还没有戴上，一头柔顺的青丝披散，色泽如樱花的嘴唇轻抿，脸庞肌肤在白色灯光下细緻如瓷。温遇回想起她前天的吻，她的唇轻软温柔，带有属于她的淡淡幽香。 此时唐如诗抬手绑头发，发丝挽在后脑勺，露出修长的脖颈。之后便顺着扶梯入水，慢慢地进去，随着渐渐没入冰冷的水中，她缩了下脖子打了个冷颤。 还握着扶梯的左手忽然被握住。 她侧头看过去，温遇已经到了她身边，唐如诗头发似乎经常漏掉一撮，顺着泳帽跑出来。 等温遇帮她塞了回去，唐如诗摸了摸后脑勺，衝他一笑：「谢谢。」 讲话这么客气，他也笑了，忽然凑近。 唐如诗呼吸一滞。 对方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脸庞上，他眼睫微微垂着，深沉如墨的眸子紧锁着她的唇。 她长得很美。 这样毫无防备地在面前任人予取予夺，是个男人都得心动。这副模样，他以后不想让其他男人看去了。 ──温遇吻了她。 不像上次那样热烈，像怕一下子吓到她，只是覆了上来，唇轻轻碰着她的。唐如诗呼吸一滞，闭上眼睛，睫毛不断颤抖，就像欲展翅的蝴蝶。这个吻试探多于其他，但时间太长，或许为了取悦她，温柔得像揉进了蜂蜜水，唐如诗浑身都热了起来，连脖子都红了。 她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压在墙面上，一股不安的失重感，让她在水里的双腿下意识去勾他的腿。 耳边，听他深吸一口气。 就这样固定着她的手，再次俯身吻下来。 唐如诗一颗心脏跳得极快，感受他耐心地延着她的唇型描摹，温遇时刻观察着她的神情，一双眸子黑得得像个万丈深渊，然后一而再再而三低头吻她。 双方呼吸都乱了，唐如诗的身体软得一塌糊涂，缓缓环住他的后颈。 原来接吻的感觉是这样的，彷彿整个灵魂都在轻轻颤抖，又期待又害怕，而嘴里就像含了蜜一样甜。 温遇正在看她。 唐如诗双眼迷离，唇染上了娇艳的色泽，泛着一层瀲灩的水光。他握着她的腰身一紧，一「哗拉」水声，她的上半身便也贴上了他的。 影影绰绰的灯光下，停留在温遇下頜处的水珠熠熠生辉，他的神色沉然，嗓音又低又哑。 「有些话，或许说出来你才能明白。」他道，「你是我第一个吻过的女人。」 唐如诗脸咻地红个澈澈底底，握着扶梯的手收紧。 啊啊啊…… 她抬手默默摀住自己的脸，就着指缝看他，默默竖起耳朵听他说下去。 温遇却笑了，这笑意深深浅浅晕染在眼底，抬手将她的手移开。 「也会是最后一个。」他的手还握着她的，拇指指腹轻轻抚过掌心，「如诗，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5-4 之后的「上课」，就一切如常。 两人踏出了游泳馆时，唐如诗就见管理员伯伯侧过脸看来，意味深长地淡淡笑了下。她耳朵嗡嗡一响，看向一旁的监视萤幕。 伯伯他什么都看见了。 唐如诗不敢再回头，亦步亦趋跟着温遇出去，然后弯腰解开脚踏车锁。 下次来，就又是两天后了。 唐如诗说：「后天见??」 接着踮起脚尖，飞快地吻过他的颊。 ＊＊＊ 这样的一天，两人的关係更进一步，原本的模糊与曖昧也拨云见日。 进展在短期内突飞猛进，但唐如诗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何不可？ 一如继往，唐如诗盘腿坐在床铺上，一旁还有恋爱军师小桃，两人端正保持着同样坐姿。 「你家白马王子被记者包围了。」小桃滑着手机，看新闻看得津津有味，说，「他退役之后，好像就不再接受採访，但毕竟有名又有势，很多记者都还是不死心，一定要从他嘴里打听点什么近况。」 温遇说一不二，不接受採访就是不接受，连照片都不让拍。 只是前阵子记者挖出了他在某间游泳馆工作的资讯，又接连爆料现在在影视圈活跃的杨茵，她最近出入了两次此游泳馆，记者大胆猜测两人的关係。温遇虽然沉寂许久，但选手时期的衷心粉丝们依旧对他念念不忘，所以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马就又凝聚起来了。 粉丝们开始调查是哪间游泳馆，目前还没有查出来，但唐如诗隐隐觉得，似乎过不久就会暴露了。 「记者是在搞毛啊！」小桃义愤填膺，一巴掌狠狠拍了下枕头，「连温教练跟杨茵走在一起的照片都没有，就信誓旦旦说两人认识、还关係曖昧，你说这不是唯恐天下不乱吗？」 唐如诗想到杨茵，内心隐隐抵触。 真是??阴魂不散，到哪都有杨茵。 最近连打开电视想好好放松，都能看到杨茵代言的洗发精广告，翘着红唇笑得风情万种。 接过小桃递过来的手机，唐如诗滑了下新闻下面的留言，实在热闹得不行。 「总觉得两人不太配，杨茵是走性感路线，温遇感觉高冷禁慾，性格相冲，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出入同间游泳馆应该是巧合吧。」 「楼上，性感女配高冷男，哪里不配了？」 「以客观角度来看，虽然杨茵是一线女演员，但人气远远没有温遇活跃时期的一半。」 「杨茵是最近才崛起的演员，人气还在累积，拜託别那么目光短浅！」 「你们嫌我杨姐人气不够，我还嫌温遇配不上我杨姐呢。」 「楼上你是买来的吗哈哈哈！是是是～温遇是配不上你杨姐，因为长太帅、身材太好、还太多金～」 「杨茵一脸整容脸，假鼻假嘴塑胶奶，看了都噁心呕呕呕——」 留言还在继续刷，战火烧得愈来愈旺，小桃也看得愈来愈刺激，从唐如诗手上一把抢过手机，登入一个小帐，来给温遇和闺密帮腔。 小桃桃桃：「温遇看不上杨茵啦，他最近跟一名女作家在一起了，我亲眼目睹。」 留言区战火因她的介入，停止了三分鐘。 原本剑拔駑张的双方，忽然将矛头全指向她。 「楼上小桃桃桃该吃药了。」 「还亲眼目睹咧，我信你个鬼！」 小桃只觉得胸口被一把利剑插入，又疼又委屈，她明明就是在说实话。 唐如诗见她又要反驳，赶紧把她手机放到一边去：「别跟他们吵，没用。」 小桃鼓起腮帮子，气得冷冷哼一声。 同一时间，温遇待在家里，刚洗完澡出来，桌案上手机嗡嗡响个不停，画面显示的是前经纪人王凯，已经好几年没有联系了，不知怎的，现在突然联系。 他弯身摁下接听，开了扩音。 「嗯，温遇啊？」王凯爽朗的声线传来，他寒暄几句，又说，「你看新闻了没，怎么回事？」 温遇最近工作忙，根本没有间暇时间关注这些花边新闻。点开王凯传来的网页，他眉头渐渐拧起。 什么捕风捉影的报导？ 王凯之前是经纪人，之后温遇退役，他也跟着转行，其实早就不管娱乐圈和运动圈的事了。他知道温遇这几年行事低调，连公开场合都鲜少参加，但这次新闻来势汹汹，像雪球一样有越滚越大的趋势，眼见杨茵的经纪公司没有澄清，王凯也差点信以为真。王凯还在当经纪人的时候，就听说过一些杨家的事，杨茵私下跋扈傲慢，靠父亲的引荐直接当女配角接了几部戏，现在直接成为一线大腕，接了好几部女主角的剧，未来不可限量，而她母亲就像个吸血虫一样贪婪，挥霍无度，幸好丈夫事业做得风生水起，要不哪扛得住那样的消费量？ 总之母女俩都挺可怕的，靠着家中唯一男人，在外横行罢道。 电话掛断后，温遇又拨通给公司秘书，才知新闻公司一直打电话过来求证，他也打电话到杨茵的经纪公司了。 秘书：「杨茵那边说，他们不会澄清，也不会出面阻止报导。」 温遇握着手机，深黑的眸子望向窗外。 秘书战战兢兢问：「??那，怎么办处理？」 之前也没少杨茵这样的名媛女星缠着温遇不放，包括姚家的千金也是，像牛皮癣一样时不时便要冒出来，但无论是谁来，通常下场都不怎么好看。 温遇简单嘱咐了几句后掛了电话，手指搭在膝盖上，若有所思地敲了一敲。 5-5 ＊＊＊ 週五唐如诗赴往游泳馆时可就没那么幸运了，直接在长廊上与杨茵打了个照面。杨茵站在柜檯前方，鼻梁上架着现今最流行的黑色大墨镜，衬得她的脸愈发小巧，她为了再见到温遇，还是拉下脸，报名了几週的步思青游泳课，水晶指甲指着表单，高傲地对孙澄颐指气使。 似有察觉，偏头望过来，见到唐如诗时，微微瞇了下眼。 唐如诗目不斜视，与她擦肩而过。 结果杨茵几步走来，抢在她面前进入更衣室，其他间也都有人了，唐如诗也不恼，坐在一边等候，过了没多久，杨茵换了件红色两件式泳衣出来，剪裁火辣，露出大片腰部和大腿白嫩的肌肤。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是要去海滩呢。神经病。唐如诗越看越倒胃口，冷冷目视着她，最终转过头离开。 想到要跟她共处两个鐘头的课，就浑身不舒服。 孙澄见她折回来，看了眼墙上时鐘，疑惑「咦」一声：「阿青教练的课不是才刚开始吗？」 唐如诗紧抿着唇，深吸一口气。 「我应该不会再上阿青教练的课。」 道别过后，唐如诗直接离开。 原本一个姚楠其实还好，姚楠不过是对唐如诗总抱有敌意罢了，也没做什么坏事，但杨茵对唐如诗来说简直就是生命中的剋星，处处与唐如诗做对，要跟杨茵共处一室是不可能的事情。 唐如诗骑着脚踏车，在内心苦笑。 温遇还真是招了个跟她八字不合的桃花。 唐如诗一回家，大字型躺在床铺上，好好补眠。 此时，游泳馆的温遇走到柜檯边问孙澄：「唐如诗在吗？」 「如诗她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孙澄眨了下眼，然后视线一转，落在大玻璃后方两抹窈窕的身影，「??哦，对了，那个杨茵今天也来找你，刚好跟如诗碰到面了。」 孙澄回想起来，只记得唐如诗从更衣室出来的时候，神情没有慍怒，就是有点冷。 唐如诗本来就没有生气。 公寓楼里，她躺在床铺上昏昏欲睡，就只是感觉有点不舒服，一堆碍眼又烦人的事摊在面前。意识混沌间，她手机响了，从被子里伸出手去捞，语调染着困倦慵懒：「喂？」 「是我。」顿了顿，又补一句，「我在楼下。」 唐如诗整个人都醒了：「你怎么来了？」他现在不是该在游泳馆吗？ 她手脚併用爬下床铺，拎了钥匙下楼去开门。 温遇就站在公寓楼下，远远见唐如诗下了楼给他开门。 已经来过一次，他对房子里面构造不陌生。 唐如诗让他进门，一边问他：「怎么了？」 「在游泳馆找你，没找到。」 她听出弦外之音，所以说他没有什么要事，就只是单纯想见见她？ 唐如诗有些内疚：「对不起啊，我就是临时有点事。」 上楼过后，唐如诗走到厨房给他倒水喝，直接问：「对了，姚楠你怎么突然也不教了？」 折回来时，他接过水杯，神情微顿：「她学两年了，虽有天份，但她收不住心性，心思不正。」 还真是专业的一个分析。唐如诗酸溜溜又拋出一句：「那杨茵呢，怎么不收？」 「她是初学者。」难得看她露出小孩子脾性，温遇眼底隐隐有笑，「初学者，我只教你一个。」 「??」唐如诗成功被哄得服服贴贴。 但温遇回得实在淡然自若，他就站在身前，后方是涌动的灯光，更衬得眉眼轮廓清晰乾净，神色淡然沉着，她也有点窘迫，怎么自己今天有点不讲道理了？ 所谓多说多错，乾脆找了个位子坐下来，闭口不言了。 温遇也不急。 垂眸凝视着她，她耳垂白里透红，轻轻咬着唇。 唐如诗没跟他对上视线，只想着要转移话题，侧过脸刻意避开看墙上的鐘，快要十一点鐘，这时候提午饭应该不夸张。 「我叫个外送。」她默默伸手去搆桌上的手机。 只离了一公分远，忽然男人修长宽大的手握住她的手腕，施力往上一拉，唐如诗被他拉得站起身，相对而立。 温遇没有松手，另一手顺带搂住她的腰：「吃醋了？」 唐如诗推了推他的胸膛，纹丝不动。 她抬头慍怒地瞪他一眼，这举动却反而让他笑了，低下头直接封住她的唇。 唐如诗模糊抗议几声。 他靠得很近，她几乎整个身躯都被迫靠在他怀里，窗外的阳光丝丝缕缕照在身上暖洋洋一片，唐如诗被吻得意乱情迷，瞇起眼睛，抵住他胸膛的手也没了力气。 只听他低醇的嗓音带了明显的诱惑，就在耳边响起：「你担心的那些，我都会处理。」 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慢条斯理地将外套脱下随意搁在一旁椅背上，又俯首摁住唐如诗的后颈唇齿相抵，从原本的温存失了分寸，轻轻吮咬在唇上流连，她瑟缩着想往后退。 唐如诗浑身都像要烧起来一样烫，这样吻着，贴附在腰侧的手掌温度彷彿透过衣服布料穿透，引起阵阵颤慄。 模糊间见他一双丹凤眼的眼尾微微上勾，已没有了往常的冷静自持，眸色明暗交杂深沉得如寂静的夜空，他修长的手指轻捏了下她通红的耳朵，顺着她的唇角往下。 唐如诗喘着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一片混沌的脑海里闪过几句话。 温遇，刚认识的时候明明看起来斯斯文文。 现在才第几次接吻，怎就??就这么会亲？ 6-1 温遇牵过她的手，垂眸低声道，「不要胡思乱想。」 她压下唇角不住往上翘的衝动，佯装淡定点点头。 昨晚其实就看过以前的新闻。 他真的是个大忙人，私生活乾乾净净，也从没传过緋闻。唐如诗转而为自己的小家子气感到懊恼，屈指在他掌心蹭了下：「我跟你说件事。」 「杨茵是我的妹妹。」她仔细瞅他的表情变化。 温遇没料想过她们还有这层关係，想来她们之间关係不好，也难怪唐如诗如此介意。 「我母亲之前火灾去世，离开没多久，我爸就带着杨茵到家里。」她回想起那段时光，深吸一口气，「杨茵只比我小三岁，在我妈妈辛苦带着三岁的我，我爸爸就已经在外面??」 后面的话，即使不说，他也心知肚明了。 窗外薄弱的阳光渐渐转移，如水般洒落在他们身侧的洁白墙面上，带着早晨有些醉人的轻柔，消散这陡然沉闷的气氛。 一抹光影从温遇面上掠过，只听他缓缓道：「你写的那本《暗夜》。」 「什么？」 他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徐辰贤在里面经歷的那场火灾，是我。」 唐如诗愣了下，接着渐渐瞪大眼睛。 ＊＊＊ 十年前的事情，过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回想起来依旧歷歷在目。 那是唐如诗记忆中最痛苦、也不想回想，却也是最不容许忘记的一段经歷。当年父亲事业好不容易有了成就，母亲欢天喜地带着唐如诗到高级的餐厅，原想说要一起庆祝一下，然而父亲却说公司临时有急事不能前来。 父亲本来就忙碌，一週出差不回家都是常有的事，所以唐如诗没放在心上。 一顿酒足饭饱，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起，地板跟着晃动几下，随之响起的，还有刺耳的警报声。餐厅设立在八楼，她们听了警报器，在人群中慌慌忙忙往楼梯逃窜。 母亲怕她被人群冲散，紧紧握着她的手不放，紧到她隐隐作痛，却也感到这丝痛觉是唯一的依靠。 母亲将围巾解下，然后拿起桌上刚点的水瓶全浇在上头。 引爆点就在楼下咖啡馆，桶装液化石油气一引爆，火势迅速蔓延。 很快的，楼梯也无法通行了。 在七楼以上的人们，都无法往下逃生。之后高楼陷入一片漆黑，停电了，只有猩红的火光与浓烟从楼梯口涌上。 人群尖叫、哭嚎，甚至有人往窗子试图往下顺着铁竿子爬，却直接当眾摔死了。 唐如诗记得有个身材壮硕的男人，大力从她和母亲中间撞过去，然后她就跟母亲走散了。 她一直在找。 从餐厅到厕所，还有每一间单独的包厢，最后一间包厢的门被倒下的硕大墙柜卡住了，她就着门缝隐隐看见一双手，正卖力地搬开柜子。 她想伸手帮忙推，但一碰到，才惊觉那么烫。 唐如诗顾不了那么多，抹了把脸上的泪水，将围巾缠在手上，用力继续推。直到柜子被推开些许，里头的陌生青年才从里头鑽出来。 他一抬头，唐如诗才看见他额头被撞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流得整张脸原样都瞧不出，唯一一双丹凤眼尤其锐利，眸子里头浅浅倒映着火光。 鲜血、锐利、绝望的青年。 徐辰贤，便是这么来的。 现在一想，原来是他，怪不得那么相像。 那场火灾是当年大新闻。 一共八十人死亡，七个人跳楼身亡，然后四十三人从云梯救出，唐如诗就是其中一人。她被救出来之后，仍是没找到母亲，于是一直仰着脸盯着大楼，期盼母亲的身影快点出现。 然而没有。 上天回应她的，只有完全被浓烟与火舌吞没的大楼。 《暗夜》中的徐辰贤，是所有唐如诗内心最疼痛的元素揉合而成的，他因为从小受父亲虐待，直到父亲杀害了母亲，徐辰贤便放火烧掉了自己的老家，从隐忍、倔强、到绝望，每个元素，都来自唐如诗这段记忆。 只是，他原本要与父亲同归于尽，有个女孩，不顾一切闯入火场救他出来，一样被困在房内，她手上绑着湿围巾替他推开墙柜。 她，就是女主角。 一开始，温遇读了《暗夜》，便是被这段情节深深震慑。直到唐如诗向他亲口说里她母亲到事情，它便篤定了，当年在火场替她推开墙柜的人就是她。 此时，唐如诗渐渐从惊讶中回过神来。 世界竟然这么小，又这么巧，让他们又再次碰面了。 她想起那段过往，眼眶又隐隐发烫，唐如诗眨了眨眼睛努力让这股酸涩压下去。 她声音有点哑：「你……那时候怎么会被困在里面？」 温遇抬手抵了抵眉骨，一笑：「我让大家先走，结果刚好在最后，墙柜就倒在面前。」 唐如诗想着那幅画面，心惊胆颤：「他们没回头帮你？」 「大部分的人都跑了，只有一个跟我当时一样的游泳选手，也是当时的朋友，他在我前面刚出去。」温遇神情不变，轻描淡写地陈述过往，「回头看我一眼，也跑了。」 唐如诗内心一揪。 要好朋友，眼睁睁看他被困在包厢内？ 当初的温遇是游泳界黑马，实力碾压国内外选手，一举成名、所向披靡、佔尽风光，也那位朋友当初不知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才做出如此选择。 太狠心了。 唐如诗心情五味杂陈。 她反握住他的手，仰着头看他，语气难得郑重。 「温教练。」 「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还是会做相同的决定。」 温遇没接话，也就如此静静地目视着她。 明明是她回想得眼眶泛红，那段回忆中失去了至亲，对她来说太过沉重，然而她却以为他也因为朋友的事难过，所以反过来安慰他。 温遇抬手抚过她的发，唐如诗的头发铺散在身后，满手都是柔滑细软。她不退不避，眼底还勾勒着轻愁，清澈中漫开一层绒光。 所谓青丝绕指柔，大抵是如此。 他动作一顿，嗓音很沉，压低了笑意：「你对我的称呼需要改一改了。」 满口温教练的，听起来太生疏。 说着俯身与她平视，清晰耐心地循循善诱：「以后怎么称呼我？」 她真情流露，他却没个正经，唐如诗感动的心情都没了，抬手推了下他的肩膀，见他眼底笑意却更甚，她扭头就走。 6-2 ＊＊＊ 在最繁华的地段，华灯初上，其中一栋豪宅醒目矗立。 此时的杨茵一身丝缎睡衣，手里一杯红酒，修长的指甲轻轻抠了下玻璃杯外层。 已经接连好几日去游泳馆都扑了个空，她还让陈硕主动向温遇的公司高层主动示好，这样低声下气，还是她平生中第一次。随着父亲杨向荣在商界资歷愈来愈久，现已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即使是代代相传的世族也不得不敬之。 结果温遇竟然对她置之不理？ 杨茵坐在电脑前，搜出一张温遇年少期间的照片，脸庞清雋乾净，回想起之前在游泳馆见到他的那次，他浑身都是成熟男人的风韵，举手投足之间尽是优雅。 在娱乐圈，她没少见过有魅力的男人，交过的前男友也多不胜数，个个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她第一眼看见温遇，心里就知道，她想得到这个男人。只是没想到他这么刀枪不入。 杨茵咬紧红唇，放下酒杯拿起手机，决定请父亲帮忙。 手机那端忙音响了几声，直到接通了，她连忙语调一转，带了撒娇：「爸爸！」 杨向荣长年来，其实一直对唐如诗得事情耿耿于怀，总是希望她能回来，接纳继母孟禾和杨茵，之前总是暗中调查唐如诗的动向，杨茵则以要去劝说姐姐为由讨到资料，实则是处处刁难唐如诗。 杨向荣却丝毫没对自家女儿起疑，躑躅片刻，先是问她：「如诗有没有说什么？」 杨茵脸上的笑意一僵，在心中冷哼一声，语气上却带着落寞：「姐她一看到我就骂……」 父亲沉沉叹了口气，良久都没说话。杨茵几句不满的话在肚子里酝酿，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即使脸色阴沉，但语气中却仍满是讨好，三言两语将杨向荣的毛给捋顺了，她才切入正题。 ＊＊＊ 小说平台的连载一如继往受粉丝们喜爱，在一週后，小桃是第一个收到好消息的人，信箱中躺着影视公司的信，以及对《暗夜》的欣赏，希望能售出影视版权给他们。 小桃欢天喜地「啊」一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等不到下午的开会时间，她直奔主管办公室，报了这桩大喜事。 唐如诗今天也是在家赶稿子，手机嗡嗡响，小桃的简讯一条接一条涌进来。 「宝贝宝贝！有件大事情！！」 她只瞟去一眼，又将视线投回萤幕上，继续码字。 视窗中的小黑屋正在倒数计时，若是没有在指定时间内完成预定字数，任务就失败了。手机震动个不停，实在有点干扰到，唐如诗不得不将手指从键盘上移开，回覆小桃。 瞭解了来龙去脉，唐如诗脑海中像被轰一声丢下了颗炸弹。 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欢喜。 不过毕竟是还没有确定下来的事情，她压下狂喜，输入：「一定要帮我争取下这个机会。」 小桃秒回：「那还用说！我一定尽全力！（拍胸脯）」 之后唐如诗也没心情打稿了，两人通了电话，开开心心聊了半个鐘头。其实小桃还在上班，约好改天再来唐如诗家里聊个通宵后，才依依不捨掛了电话。 唐如诗勾着唇放下手机，去厨房泡咖啡，打算等一下继续用力码字。 经过阳台时，她看见小矮桌上摆放的《暗夜》上集，内心忽然平静了下来。她这才意识到，这个故事对自己来说有多么重要，从一开始就是把一切负面情绪都写在里面，渐渐成为一个发洩的出口，又到了现在，回馈给她满满的感动与期待。 她将书拿起来，指尖轻轻抚过书面。 封面上那簇火红的设计，让她又想起了温遇。 他最近似乎有点忙，连游泳馆都没有去，都是忙公司的事情。 唐如诗将书放回书架上，拿起手机给温遇发简讯，问他最近都好不好。 过了五分鐘，温遇话锋一转：「后天有个拍卖会，跟我一起来。」 拍卖会？ 唐如诗想了想，那都是由上流人士参与的，她十五岁那年只参加过几次。 之后，她改姓唐，没有合适的身份出席，一穷二白只能勉为其难地养活自己，更不想以杨家千金的身份出席。唐如诗当初退出杨家，不过是因为原谅不了父亲的所作所为，杨茵始终不过是个导火线。所以即使唐如诗不喜欢杨茵，她们两人生来相互牴触，但唐如诗却能深刻地懂得杨茵的想法。 从小，杨茵和杨母的存在就见不得光，杨茵难免心里不平衡，认为唐如诗佔了她的位置，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之后，唐如诗知晓了杨茵和杨母的存在，心里又何尝不会吃味，认为她们是肉中刺？ 但随着岁月的流逝，繁忙的生活让她忙得焦头烂额，渐渐地，便没有间暇时间去琢磨这些怨天尤人的想法。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淌在血液中的不满也被冲淡，没有以往来得强烈。 不属于她的东西，再强求也不能改变命运。比起彳亍于过去，不如向前而行。 她有小桃、有新的朋友孙澄和步思青，还有温遇。 参加拍卖会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温遇。 突然忙得一週都没见，她也想见见他。 ＊＊＊ s城中，全是擎天入云的高楼大厦，夜晚时全亮着华灯，纸醉金迷，流光熠熠。据说许多明星都住在这地段，就连杨茵也是。 两日后，晚上七点的这个时间点，都市才刚要热闹起来。 温遇开车载唐如诗赴往，她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偏头往外一看，街道上一片熙熙攘攘，全是穿着时尚的年轻男男女女。十五岁之前，她也曾短暂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曾经的同学们都称羡，纷纷上前讨好，可惜好景不长，一切不过是虚幻的罢了。 这么一想，她挪开目光，朝身边的男人看去。 场合需要，温遇今天穿了正装。 西装外套还没有穿上，现在身上是剪裁精良的白衬衫，手搭在方向盘上，金色袖扣映着窗外的流光。温遇或许是嫌碍事，他解开袖扣，拇指与食指併拢轻轻一扭，将袖子往上一折，露出一截骨节弧度精緻的手腕。 唐如诗目光落在他的领带上，还有肩颈线条。 她看过很多人穿西装，但是温遇是她看过最好看的，因为身材好，能撑得起衣服，一丝不苟，乾净而有魅力。 过了段时间，温遇虽然依旧望着前方的路况，察觉到她看自己已有一段时间了。他目不斜视，一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怎么了？」 唐如诗诚实回答：「你穿这样好看。」好看得移不开眼。 温遇微微弯唇，听懂她的意思，牵着她的手到唇边一吻：「你也好看。」 没有女人是不喜欢被夸的，唐如诗也不例外，别开视线望向窗外，偷偷瞇了下眼睛笑。 最近温遇是真的忙，今天来接她的时候虽然与约定时间准时，但中间没有任何空挡，必须马不停蹄赶到会场。抵达后，已经没有时间让他们磨蹭，温遇先下了车，绕过车头给她开门。 唐如诗搭着他的手臂下车。 她踩着高跟鞋，露出白嫩修长的小腿，原本披在肩上的外套被脱下来放在座位上。 一袭深蓝色的连衣裙，袖子遮到半隻小臂，而领口处设计落落大方，露出精緻的锁骨线条和白瓷般的肌肤，如云般的秀发倾泻而下。典雅大气，风韵十足。 温遇刚想将人摁在车窗上吻，一低下头，就又吻上她的手背。 她捂着自己的嘴，盈盈一笑：「我擦了口红。」 花了不少时间化的妆，不想要还没入场就全没了。 话落，唐如诗已经从他怀里鑽出。 慈善拍卖会于十三楼举行，他们搭电梯上楼，再由专人带领到了会场。 会场大得惊人，一派金碧辉煌。 唐如诗已经不知道多久没看见这种场面，被闪得眼睛疼，刚想要抬手揉揉眼睛，才想到化了妆，只好作罢。 「温总。」刚踏进会场，一名陌生男子已经举着红酒杯走来，「好久不见！」 寒暄几句后，对方将视线落在唐如诗身上，心下感到有些奇怪，温遇从不带女伴。 「这位是亲戚？」 那人离开后，温遇已「亲戚」二字品出了点儿味道，低下头，话中意味深长：「如果你想当亲戚，也不是不可以。」 也不等她反应，前方便又迎来一位梳着油头满面是笑的叔叔。 唐如诗揉了揉发红的耳垂。 今天才知道温遇原来在这些高层间，原来吃得这么开。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人过来招呼，里头不乏有些电视上常见的名人。 而他态度不卑不吭，脸上是淡淡礼貌的笑意，从容应对。 反观唐如诗，笑得脸有点僵了。 她抬手顺了下发尾，就感受到揽在肩上的手紧了些，似乎在提醒她抬头。 只见一名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 唐如诗脸色顿时冷了下来。 是杨向荣，身畔还有杨茵挽着他的左手臂。 杨向荣一时没看见她，先是看见了温遇，之后视线投向唐如诗，整个人都像石雕一样僵住了，一动也不动。而一旁的杨茵则是困惑循着视线望去。 是温遇！ 杨茵浑身的血液彷彿都滚烫了起来，带着狂喜，她求父亲带她过来参加拍卖会，就是为了见到他。但是看见他身边的唐如诗时，她像被一道雷劈过，震慑不已。 为什么？ 为什么唐如诗会在这里！ 6-3 「……如诗。」缓过神来的杨向荣脸色不太好看，他几步迈到她跟前，神情复杂，「如诗，你跟温总……」 已经多年未见，她如今婷婷玉立，眉目间生得与她母亲愈发相似，只是眼底满是冰冷。 杨向荣感到无比挫败，垂下肩膀：「我们谈一谈好不好？」他话虽然是向唐如诗说的，但眼睛却下意识望向温遇。 唐如诗抬头衝温遇笑了下，示意自己先走一下，之后便离开了人群。 到了会场外的僻静角落，杨向荣虽然心情复杂，但还是喜悦多一些的，他眼角笑出了细细的纹路：「你来这里，是为了找我吗？」 多年不见，杨向荣已显老态，不似以往意气风发，背脊微微痀僂，发根都冒出不少白发。看着他眼角拉出的丝丝细纹和脸上僵硬的笑容，唐如诗内心不免刺痛。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的目光：「我跟你谈，是希望你不要再干预我的生活，尤其是杨茵。」 杨向荣表情瞬间一僵，咬牙，语气带了隐忍：「杨茵是你的亲妹妹，她一直体谅你、不跟你计较，倒是你，处处给她摆脸色、跟她做对。难道你身为长姐，就不能也体谅体谅她吗？当初错的人是我，你如果要恨，就恨我一个人就好了。」 唐如诗静静地听着，竟然哑口无言。 同样的话，她已经听了百次千遍，听得睡觉都能倒背如流。恨他？她当然恨，偏偏亲情最难一刀两段。尤其杨向荣的私下窥探，以及杨茵的虚假做作，时不时来扰她的清幽，像个牛皮糖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我没有办法接受杨茵，也没有办法接受孟禾，我的一生只认一个母亲，生活再怎么穷困，都不会伸手向你讨一分钱。」唐如诗深吸一口气，说道，「所以，你别再让杨茵来劝说我回去，我看到她，就像看到你一样，很倒胃口。」 说完这话，她知道，杨向荣一定很受伤，就像唐如诗当初离开杨家时一样，他的神情也是无比悲痛。 但不要被他欺骗了。唐如诗在内心反覆提醒自己。 他不爱你。 一个父亲拋家弃子，在外面搞偷鸡摸狗的事，再回来口口声声说爱你。你会相信他吗？ 回到会场时，唐如诗往温遇原本的方向走去，就看见杨茵窈窕身影，她正站在温遇面前，试图攀谈，顺手从侍应生端来的托盘上拿了一杯红酒，递给温遇。 酒杯举在空中，被晾了好几秒。 「抱歉。」温遇的嗓音响起，「我酒精过敏。」 杨茵一张脸倏地红透了。 她来之前问过了许多与温遇打过交道的长辈，都说他酒量极好，只要上前敬酒，他通常都不会婉拒的。 但现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用这种荒唐的理由拒绝她。 杨茵默默收回了举着酒杯的手，仍是优雅地露出得体笑容：「温教练，我刚看你跟我姐姐一起来，你是如诗的朋友吗？」 短暂的沉寂。 「温总。」另一边的王董终于出声。 原本他和温遇在交谈，杨茵却突然冒出来，佔用了不少时间。王董即将会与温遇有合作，今日必定要搞好关係，此时只觉得火烧眉毛，管不了这么多了，直接插口：「刚刚我们说的laesmeralda的新款精品，如果能交由我们经手打理??」 此后，温遇侧过身与对方交谈，再也没朝自己瞟来一眼，杨茵不满地拧眉。唐如诗从她后方走回来，在经过她身边时，杨茵压低声咒骂：「你跟你妈一样，都是狐狸精。」 唐如诗停下脚步，凉凉斜乜她一眼。 这种难听的话，唐如诗在杨家的时候，就已经听杨茵和继母孟禾讲过无数遍了。可笑的是孟禾才是破坏婚姻的第三者，简直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还贼喊捉贼。 走到温遇身边时，唐如诗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等他谈完话。 温遇知道她过来了，他转过身低头，视线在她乾净白皙的脸蛋巡视一圈，接着往下，就落在她的肩膀上。 四周不少男人都在往这瞟来。 温遇向王董说了句稍等，便将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肩膀上：「去逛逛，看到什么喜欢就跟我说。」 她垂下眼帘，掩住眼底的思绪：「我不需要这些。」 唐如诗觉得温遇对她实在过好了，她抿了下嘴唇，又压低声量说出心里话，「你已经对我太好了。」 随后，温遇眉宇间情绪淡淡，没说什么，只嘱咐她几句。 唐如诗没有再打扰他，更听不懂他们的话题，于是依言慢吞吞绕着偌大室内逛一圈。她逛得心不在焉，远远的，只消抬眼望去一眼，便轻易捕捉温遇高挑笔挺的身影，忽然就有些失神。 一开始接近他，是因为他的言谈举止、他的温柔、他的气质。但在一起后，他的种种袒护，好到让她不知如何回报。 温遇。 唐如诗的话在心底盘旋一圈，跟他在一起，是因为喜欢他。 不为其他。 不是为了报復杨家、也跟身家背景无关。 就只是单单喜欢而已。 唐如诗不是傻子，当然知道温遇带她过来拍卖会，是出自什么原因。但却觉得，他真的对她太过好了。 好到几乎是毫无保留。 ＊＊＊ 拍卖会直到深夜才结束。 温遇将唐如诗送回了公寓，唐如诗几步走到门口，回过头看他，踌躇片刻问：「要上来吗？」 他半个身影都隐在夜色中，亮白的车灯洒在脚边，隐约能见漂浮在空中的细小绒尘。 温遇低下头理了理袖口，闻言动作一顿，反问：「想让我留宿？」 唐如诗心底一臊。 不……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三更半夜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确实让人浮想联翩。 唐如诗舔了下嘴唇，心想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上楼，之前也没有发生什么不可收拾的事。她故意「哦」一声，尾音拖得老长，背过身去：「既然你不想上楼，那我就走了。」 说着就开锁，推开门。 6-4 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唐如诗唇角微微弯起。 他的手越过她的肩头推开了大门，两人进门之后，他便将她扣入怀中，低下头凑近。 她抬起手捂住自己的嘴，笑得桀黠，掌心下传出的声音模糊：「走廊不要。」 温遇目视着她，舌尖抵着上顎，忽而也笑了。 上楼后，唐如诗刚开了自家房门时，伸手去摸墙面上的灯开关，才刚摸到，就被抵在门板上吻。 她微微仰着头，生涩地回应。 四周漆黑一片，让所有的感官都无限放大，最终还是她的呼吸先乱了，心跳似在打鼓。 他稍微退开时，摸索着去摁玄关墙上的灯。 清脆一声响，暖橘色的光芒洒落下来。 唐如诗看清他清俊的容顏，就在咫尺之处，修长的眉如墨染一般漆黑，眸色明亮，最深处浅浅映着那簇暖光温暖而深情。 她看得又有些动摇。 唐如诗抬起手，握住了他的领带向自己一拉，迫使他低下头，她的双唇便自己送了上来。 温遇瞇起眼睛打量她，似乎还挺享受她的主动。 她生涩地描摹着他的唇，又舔又咬，就是没胆子深入，直到感觉他温热的手指向下游移，一路探到裙子内，瞬间整个人都不敢有动作了。 「你??」 不等她说完，他低下头吻她白皙的脖颈，唐如诗浑身一个颤慄，轻轻侧过脸。 他的身躯已经覆了上来，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唐如诗微微蹙眉，下意识往后一避，身后却是坚硬的门板，她双腿都软了下来，连声音也是，只能模模糊糊地唤他「温遇」，也不知道他是否有听见。 下一刻，温遇直接用唇封住她的。 破碎的抗议从她的唇角流露，唐如说瑟缩了下，用手推他的胸口。 温遇松开了她。 真的退了开来。 唐如诗松了口气，只见眼前的他领带不知何时被她扯凌乱不堪，她的脸火辣辣的移开视线，馀光只来得及看见他乾脆抬手一勾，将领带扯了下来。 她内心似乎长了小草，开始蠢蠢欲动起来，她忍不住伸手去拉了下他的衣角，静了良久，才憋出一句：「你先去客厅坐，我煮点东西一起吃。」 今天拍卖会时间漫长，他最近又忙，也不知道来之前有没有好好吃过饭。 唐如诗先去了趟浴室，把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然后把那身裙子换下，穿了件「安全」的家居服出来。 她走到厨房翻找冰箱，翻了个底朝天，所剩无几，只能勉强煮个汤麵来吃。 唐如诗将食材都拿出来，忽然想起什么，回过头问他：「你哪时候回去教课？」 「下週就能忙完。」 她点点头表示瞭解。 因为杨茵的缘故，她已经好一阵子没去游泳馆了，昨天孙澄特地打电话过来说，杨茵因为一直见不到温遇，已经不怎么常去游泳馆了，步思青还说欢迎回去上他的课，他随时都在。 唐如诗将两碗简单的汤麵煮完。 一间房，屋簷下两个人。 时间还在缓缓流淌，望着炉上摇曳的青紫火苗，她忽然就觉得这样也挺好的。 没有其他纷扰，只有两个人在一起，能一直这样就好了。 ＊＊＊ 隔天，早上的风有些凉。 天边濛濛亮起，唐如诗很早就醒了过来，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揉了揉又开始疼起来的后背，轻轻叹了口气。 毛病又回来了，她简直活得跟个老人家一样。 唐如诗在床边坐起来，看自己赤裸得双脚踩在毛茸茸的地毯上，有些失神。 温遇昨晚是凌晨离开的。 他最近这么忙，现在也已经醒来工作了吧？ 她想了想，最后伸了个懒腰下床洗漱。 换好衣服后，唐如诗刚思忖着等一下去一趟游泳馆，手机嗡嗡响起了。 定睛一看，是小桃。 小桃：「宝贝～《暗夜》的影视版权卖出去了！（撒花） 小桃：「这是我们出版社跟影视公司谈合作最快的一次，他们说已经观察《暗夜》很久了，说是整体构思很新颖、很稳固，而且徐辰贤这角色非常有魅力！」 唐如诗忍不住笑了。 总觉得《暗夜》的男主角已经是徐辰贤了。 她简单回覆了几句，便拿起钥匙，下楼赴往游泳馆。 今天出门得早，离开课时间还久，她先在游泳馆附近打转，找了间早餐店来填饱肚子。 她刚下车，卖力把脚踏车挤进一排机车堆间，就听见一道爽朗的叫唤声：「唐如诗！」 她困惑地抬眼，捕捉到早餐店外的餐桌边，步思青正朝着自己挥挥手。 唐如诗弯起眉眼，也衝他挥手。 等停好车，她几步迈了过去，脸上掛上了笑容：「阿青教练，好巧。」 他把旁边椅子上的书包放在地上，拍了拍空出的位子，一边回答：「是啊，你终于来了，孙澄天天都在说你。」 孙澄？唐如诗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脸。 「因为某女明星常去柜檯刁难她。」步思青苦笑一声，「我之前在电视上看过杨茵，以为是个满有气质的美女，结果唉，私底下竟然这么目中无人，长得再美也没有用啊。」 唐如诗没有多说什么。 杨茵她本来就这样，萤幕上萤幕下，就像截然不同的两人。 「温遇最近还好吗？」步思青问她。 唐如诗心头咯噔了下：「你怎么问我？」 「你们的关係，全馆上下没有人不知道。」他唇角一扬，眼底带了点戏謔的笑意，「他最近也没来馆内，我没有他的私人电话，当然只能问你。」 居然连步思青都没有他的电话，唐如诗脸上有些发烫，佯装淡定地起身，以要去点餐的藉口先避开。 太高调吗？ 好像也是，之前几乎没有在回避，回头要问问温遇介不介意。 付帐完，她带着一杯豆浆和三明治回来，为了不让步思青久等，唐如诗尽快解决了。 两人抵达游泳馆时，远远的，就能见到孙澄在朝他们热情挥手。 「阿青教练！如诗！」她清脆的嗓音传来。 跟管理员打过招呼后，唐如诗刚推开内门，就听孙澄抱怨连连：「如诗，你总算来了，这家游泳馆根本没有一个正常女人，我都快被搞疯了。」 「这么夸张？」唐如诗挑眉。 孙澄一脸「你不懂」的表情，翻了个大白眼：「杨茵她比姚楠夸张，你猜猜她怎样？」 她双肘撑着柜檯，转念一想，瞎猜：「下水前化妆？」 「那个是正常，很多爱美的女孩子都会这样。」孙澄气得双颊似松鼠一样，圆圆地鼓起，「但她竟然不肯戴泳帽、不肯戴蛙镜，说戴这些东西很丑！」顿了顿，咬牙怒骂，「那她还游个屁啊！」 唐如诗莞尔，这确实符合杨茵的性格，附和几句。 孙澄内心的不满总算抚平不少。 今天的游泳馆比以往还要少人。 可能还有温遇不在的缘故，唐如诗的目光，下意识往他总会在的方向瞟去，直到看见空无一人的座椅，莫名的……觉得有些悵然若失。 步思青刚在跟其他学生们打招呼，而唐如诗望着另一头，明显心不在焉的模样，他忍不住揶揄一句：「别看了，再看就要成为望夫石了。」 唐如诗这才拉回思绪，抿唇笑了下，没有介意他的打趣。 她问：「姚楠呢？」没看见她的踪影。 「姚楠？她不学了。」步思青伸了个懒腰，解释，「上週你不在，她向温遇表白，之后就和孙澄说以后不会来了。」 6-5 步思青瞇起眼睛，八卦之心熊熊燃烧起来：「姚楠感觉不是那么好打发的女人，如诗啊，你以女朋友名义打听打听，那天到底发生了啥事，回头记得跟我透露。」 唐如诗抬手绑头发，戴上了泳帽，闻言只抬眸，淡笑道：「那你继续好奇吧。」说着撑着地面，双腿先试探地浸入水中，等适应了温度，才轻轻跃了进去。 姚楠这女生，唐如诗自然不喜欢。跟姚楠对温遇的态度无关，她单纯是不喜欢姚楠看向自己的眼神，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要把人给生吞活剥了一样。 但是讨厌姚楠吗？也没有。 姚楠彷彿就像每个女孩子恋爱时的缩影，放下了身段，心甘情愿等这么多年，这感情敏感又脆弱，而人，也跟着变得善妒。 至于杨茵？唐如诗在心底冷冷一笑。 杨茵全然不同，她性格使然，越是得不到，越是要不择手段地抢到手，从小性格便是如此。这几年来，她在家里铁定为所欲为，才让本性彰显得愈发醒目丑陋。 ＊＊＊ 夕阳西下，红霞鑽过云层丝丝缕缕倾泻而下，空中盖上闪耀的柔纱，像是上天亲手晕染开的胭脂。 今天天气微凉，杨茵拍完广告，一张脸臭着走进化妆室。陈硕一将身后的门关起，她便把高跟鞋脱下来，「砰」一声大力摔在墙角。 「什么破广告，大冷天的还让人下水，这不是在故意刁难我吗？」杨茵气得脸都白了，一屁股坐在化妆檯前，身后两位助手赶紧前来替她吹乾头发。 「消消气啊。」陈硕端来一杯热薑茶，笑得殷勤，安抚，「我刚刚已经反应了，下次绝对不会再有这种状况。」 杨茵冷冷「哼」一声。 她盯着前方镜中的自己，一头湿淋淋的头发，妆容都糊得差不多了，心里更是一窝火噌噌往上冒。相同的情景，几分相似的眉眼，偏偏唐如诗却不施粉黛，显得更加柔美自然又好看。 杨茵握紧拳头，指甲刺着了掌心肉，隐隐作疼：「我让你去查的事呢？」 陈硕见她火冒三丈，忙低下头不敢与她对视。 「你哑巴吗！」她一拍化妆桌。 陈硕浑身一颤，抬手抹了把额头上吓出的汗水，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将相簿的几张照片拿给杨茵看。 照片里，是那日拍卖会结束后，温遇和唐如诗两人离开后的画面。 这张照片或许还可以认作只是温遇送她回家，目的性单纯，但是下一张照片，却是在唐如诗家楼下，温遇与她一前一后进到公寓里。 杨茵咬住殷红的下唇。 她也打探过温遇的底细，但他除了早期当选手的一些新闻与照片，之后与事业有关的任何事情，都隐藏得极其隐密，滴水不漏，别说是和唐如诗有关的资讯了，连新闻上他本人的照片都全被撤下，行事十分低调。 杨茵问过父亲，连杨向荣都说，温遇是不容小覷的人，水面上虽平静但私下人脉广阔，不知道多少商业案子，他都能轻易操控。 杨茵承认，第一次意外在游泳馆见到他，是因为他格外出眾的气质与外貌。演艺圈拥有好皮囊的人虽多，但温遇与他们截然不同，光是一眼，那便是一种达至灵魂深处的震撼。 加之唐如诗对她来说，是又极其刺眼的存在。当初母亲孟禾与父亲杨向荣在一起时，百般委屈求全，感情依旧都没能摊到阳光下，就是因为唐如诗的母亲。杨茵的母亲孟禾是乡下穷苦的粗人，一直被人看不起，好不容易搭上了杨向荣，又有了杨茵，以为好日子临头了，中间却硬生生有着唐母的存在。 杨茵的童年光阴中，都在暗中关注着唐如诗。 杨茵花光零用钱买车票，千里迢迢，从乡下连夜座车到都市来找杨向荣，那情境她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拖着疲惫的身躯到杨家，却被管理员挡在门外，在屋簷下苦苦等了好几个鐘头。 天都亮了，门终于开了，杨茵站了起来，见走出的却是唐如诗，她一头丝绸般的秀发、洁白的制服、崭新的书包，踩着白色帆布鞋，脚步轻盈得彷彿要飞起来一样。 这是杨茵从未看过的模样。 在乡下，女孩子们大多留着蘑菇头，就算买了新衣裳，也都是过了时的那种剪裁设计。 她与唐如诗，如同天壤之别。 盛夏阳光刺目，耳边的嘈杂蝉声全被隐去了。杨茵站在屋簷下，唐如诗站在敞亮的大门口，屋簷的影子打在地上，一暗一明，硬生生将两人分隔成两个世界，唐如诗却一眼也没有瞧她，坐上轿车离去，杨茵望着消失在远处车流中的轿车，彷彿提前印证了两人南辕北辙的未来。 明明对方只比自己大几岁，却享尽父亲宠爱。就好像上天有什么好东西、好的家事、甚至是姣好的容貌，都全部赐予她。 「还有一件事。」陈硕出声，舔了舔乾燥地嘴唇，眼神闪烁，「唐如诗现在的工作是作家。」 「作家？」杨茵眉一挑。 思绪一转，她舌尖抵了下上顎，轻轻一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 面对一个一无所有的女人，她就不信，温遇还会对唐如诗死心踏地。 是夜，星辰似珠子洒满了天际。 清风阵阵，捎着丝丝凉意，唐如诗起身将窗户关小一些，才坐回了桌子前方。 这几天，她与温遇的短信从来没有断过，而他出国谈生意真的十分忙碌，到晚上的时间才能坐下来回简讯。唐如诗片刻愣神，手机果然震了震，刷新出一条来自温遇的简讯。 她放下滑鼠，拿起手机就窝进了被窝里，手机的灯光映着她的脸。 温遇问游泳馆的近况，唐如诗向他提到了步思青今天上课时说的笑话。 她刚按下了发送键，眉梢嘴角尽染笑意。 温遇：「我已经回国了。」 唐如诗的指尖在萤幕上戳了戳，犹豫片刻：「我能去找你吗？」 通常这种时候，他一定很累了，说一声「晚安」或许比较合适。 但是好几天没见面，她承认自己??是想见见他。 对方没有马上回覆，等了一会儿，才发来一条简讯：「我去接你。」 唐如诗：「不用，我想要自己过去。」 僵持了好一会儿，才拿到了地址，换了身衣服跟鞋子，便蹬蹬跑下楼去了。 ——十五分鐘后。 她从计程车下车，举目一看。 晚上九点鐘的时刻，这个地段华灯炫目，街上还有不少人在行走。 眼前别墅门旁正掛着与地址相符的号码，大门是深棕色的，上头刻了欧式花样简单而大气。唐如诗站在门前摁下了电铃，过了没多久，听见里头有响动，钥匙清脆喀嚓被转开。 门缓缓向内开啟。 温遇手指搭在门把上，低头看她。 唐如诗不由得喉头一乾。 他刚洗完澡，穿了身黑浴袍，墨黑的发半湿。 唐如诗舔了舔下唇，赶过来的时候只是想见见他，但真的见到人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虽然之前没少过跟他单独在一起，但这次是在他家，性质仍是不同。 这栋别墅其实规模并不大，毕竟只是一人居住，就上下两层楼，入门便能见一个通往楼上的楼梯。 玄关处的壁灯是亮着的，灯光温和，她脚前摆了双新拆封的男士拖鞋，温遇让她穿上应急。 当她还在弯腰换鞋，便听见他的脚步声渐近。 唐如诗换好鞋抬头，将挡到视线的碎发勾至耳后，掌心一暖，是一杯刚热好不久的牛奶。 「谢谢。」她衝他一笑。 他也在看她，眸色深如黑夜。 7-1 两人到了客厅，唐如诗坐了下来，感觉到手渐渐回暖起来。 温遇将桌上的资料叠在一起空出来，见她撇开目光，垂眸抿了口牛奶，香醇的牛奶顺着喉头滑下，神情放松些许。 她低着头，温遇的视线落在她的眼睫上，细密纤长，在眼瞼下投下一层模糊的阴影，她一头青丝倾泻在身后，脸颊边的碎发被勾至耳后，露出一截白皙修长的脖子线条。 刚抿了一口牛奶，她无意识地舔了下唇，镀上了一抹光亮。 唐如诗其实是在想事情。 想什么呢？ 她想要开口问温遇，哪时候会比较有空，如果在游泳馆还能经常见面就好了，顺道蹭几堂游泳课。不过其实，主要是想跟他多点相处。这次温遇一忙起来，就好几天没见面，她这才感觉要珍惜相处的时光。 醉翁之意不在酒，大抵就是指这种状况。 她终于抬头迎上他的目光，眼睛微微弯起，眼底闪着细碎的笑意，似在期待：「你如果回了游泳馆，之后可以再教我游泳吗？」她思忖了下，又改口，「如果你要训练，我就在旁边看你也可以??」 看着他游泳??唐如诗有点不要脸地想，那也是种享受啊。 温遇笑了下，修长的手指搭在桌案上，食指在文件上敲了一敲，若有所思。没有马上回答，而是这么沉默一会儿，他缓缓问道：「今晚睡我这里？」 唐如诗精神一振，眼睛微微瞠大，整个人都清醒了几分，心脏像被轻轻地挠了一下，藏在拖鞋里的脚趾头都忍不住向里蜷起。 「我只是来看看你，等一下就回去。」她眼神闪烁，最终俯身伸长胳膊，用食指轻轻勾了下他的小拇指，声如蚊蚋，「你工作辛苦了哦。」 唐如诗的手使坏完，刚要缩回来，他却先握住了她的手腕。 温遇手还牵着她，就站了起来，一步迈到她跟前。 一股刚沐浴过的清冽香气扑鼻而来，唐如诗耳朵嗡嗡一响，心弦像是被狠狠撩拨了一下。 只见他撑着桌子俯身，与她平视，嗓音压得极低。 「几天不见，很想你。」 温凉沉沉，似清泉。 唐如诗听得脑袋轰一声响，思绪全都崩裂，指尖都开始发麻。温遇的眼底浅浅倒映着她的面孔，目光深沉而专注。 唐如诗眨了几下眼睛，缓缓回过神来，为什么他总要这么撩拨人？ 唐如诗伸手，悄悄地拉了下他的衣角，轻声回道：「我也是。」 她的回答，让他勾唇轻笑。 这声笑像是一股电流，丝丝缕缕传入耳膜，引起阵阵颤意。 温遇已垂下眼帘，一手撑在桌案上，另一手托住她的后颈，寻上她的唇。 唐如诗细细地「唔」一声。 唐如诗的唇齿间还留着奶香。他吻得很深，也极有耐心，恰到好处地细吮碾磨，像是要将温存一併揉进骨子里。那托着她后颈的指腹温热，紧贴着柔软的肌肤，有意无意地摩挲。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吻，手不自觉攀上他的肩膀，慢慢学着回应。 或许是环境陌生，又是在他家里的缘故，生涩与羞涩感铺天盖地而来，呼吸交缠，她先软了身子，仰着脸接吻，眼睫颤个不停，连呼吸也一起乱了。 唐如诗脖子瑟缩了下，软着声唤：「温遇??」 他停了下来，抵着她的额头，眼神深邃似个碰不到底的深渊，在她唇角流连。 唐如诗呼吸还乱着，脸也红得不像话。满脑子都昏沉沉，整颗心都软得一塌糊涂。温遇还有工作要处理，她往后退了一些，瞟了眼他身后桌上的资料，打算转移他的注意力。温遇看出她的想法，似笑非笑地看她，便又拉来一张椅子，让她坐在他身侧。 之后，唐如诗又问能不能借他的笔电来用，拿到手之后，便打开一个空白文档，从印象《暗夜》中写到的最后桥段开始写起。 敲着键盘，耳边隐隐听得见时鐘细微的滴答声响，眼皮愈来愈沉，脑袋瓜不停往下掉。 十分鐘后。 敲打键盘的声音停止了好一阵子，温遇放下手中的钢笔。唐如诗伏在案上，脸窝在臂弯间，均匀的呼吸声浅浅地传来，模样寧静又乖巧。 温遇将文件都搁到一边去，接着起身，手臂托起她的背脊与腿窝，将人一点点的，缓缓地打横抱起。 他怕吵醒她，动作轻而慢。 温遇将唐如诗抱到主卧室，她柔软的身躯躺在床铺上，深蓝色的床单散着她丝丝缕缕的长发。 似乎是觉得舒适，她翻了个身调整位子，沉沉地睡了过去。 ＊＊＊ 翌日清晨。 唐如诗是被外头麻雀的叫声吵醒的，她皱了下眉头，睁开眼睛。 入眼的是全然陌生的环境，她内心一个激灵，拥着被子坐起来。 双人床，宽敞的卧室，是温遇的房间。 她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昨天竟然一不注意就睡着了，连被抱到卧室里都浑然不觉。 唐如诗手指揪着被子发了会儿呆。 只听外头有清脆喀擦开门声响，有人刚进了玄关，模模糊糊间，能听到他似乎将几个塑胶袋放好。唐如诗下床，而床边地毯上，也贴心整齐地摆放了拖鞋。 推开卧室门的时候，她循着声音找到玄关，温遇一身黑风衣，刚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见她已经醒了，便迈步走到她跟前。 「早。」他抬手揉了下她的头，触手皆是柔顺的头发，接着往下，似是无意地碰了碰她的左侧耳垂，「这些是给你的。」 唐如诗低下头接过袋子，看袋子里的东西，牙刷、洗发精、沐浴乳……都是些日常用品。眼看这要在这长住下来的架势，她耳朵一红：「谢谢。」 温遇又将备用钥匙放在她手心，眼底染上了笑意，清澈而光亮：「以后想来不用问，钥匙在你手上。」 她捏紧了钥匙，迫使让这坚硬冰凉让自己清醒些，啟唇：「我──」话还没说完，被牵起了手试了下温度，他淡淡地「嗯」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唐如诗把原本的话吞回，半玩笑道：「那我天天来啊。」 他低低一笑，像幽谷流过的风声，直抵人心：「如诗。」 「不要太信任一个男人的自制力。」 7-2 之后，唐如诗先去洗漱，出来的时候桌案上摆好了早餐。 她忍不住多瞅他一眼。 温遇这个人，初识时，总认为他有些清冷不易接近，但他实则却是细心妥帖，无微不至。 温遇送她回家时，先约好晚上在游泳馆碰面，唐如诗上楼后重新打开房门，看着熟悉的家竟然有种久违的感觉。 她摸了摸发烫的脸颊，坐到电脑前，将连载小说的平台打开，陡然见到暴增的留言。 暴增了足足上百条，根本不符合常理。 惊讶过后内心被不安感取代，唐如诗点开了留言区，刚读第一条留言，随着一字一句，脸色愈发沉了下来。她拿起手机，上面早就多了小桃好几则简讯，发信时间在昨天晚上，她睡着了没即时发现。 小桃：「如诗，不好了不好了！」 小桃：「网路上出现你好多黑粉，指控你三次元私生活！你哪时候那么多黑粉了！（崩溃抓狂jpg.）」 小桃：「我们已经请管理员把部分造谣、还有人身攻击的留言删除记警告了，但是??啊啊啊，但是留言愈来愈多，删都删不完啊！」 唐如诗紧紧皱起眉头，颤抖着手指去碰滑鼠，点进其中一则留言。 这黑粉顶着一个默认头像，阅读数量只有「二」，点评数量「三」，而这三则，全都是贡献在《暗夜》这本书下了。 她又按下前一页，查看其他的留言者。 不出所料，十个中有九个都是马甲帐。 唐如诗一贯低调，很少透露现实生活的动向，不可能招惹到什么人，而《暗夜》虽然一夕爆红，也不至于在一夕之间暴增这么多黑粉。显然有人买大量水军带风向，想让她跌落谷底。 用滑鼠滚轮往下一拉，清一色都是詆毁她的留言。她切开画面直接来到短文区，见到top3三位也都是关于她的。 其中一则标题，写着「《暗夜》作者明月私生活混乱？」 帖子的楼主义正严辞，列出了几处《暗夜》中一些有关非法援交的剧情桥段，再影射明月对这行业过于熟悉的疑点，最后的爆点，则是一张打过马赛克的接客对话。楼主还扬言，亲友认识作者本人，她经常傍大款、毁人婚姻，在《暗夜》还没有爆红之前没有其他工作，靠着微薄的作家薪资根本很难维生，所以傍大款的传言也算是证实了。 唐如诗的太阳穴突突地做痛。 凡是明眼人，都知道这种对话纪录在网路上随手可得，而且如果要抹黑一个人，假造这样的对话纪录也是易如反掌。最令人痛心的是留言的人当中，有几位是唐如诗印象深刻的老粉，也纷纷将矛头指向她，表示再也不会支持她的书。 之后，甚至有人开始试图挖她的本名、住处。整个平台乱成一锅粥，所谓墙倒眾人推大抵便是这种情况。唐如诗紧抿着唇，点开手机通话纪录，那条杨茵的电话号码还原封不动躺在原处，像正咧开一张红唇对她嘲笑。 唐如诗当作家，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从无人问津的小透明，到小有名气，都是靠着大產量写出一本接一本的书，卖出一本又一本的心血，才能够勉强维持生计，而这其中也没少做兼差。 现在这些人，却指控破坏他人婚姻、傍大款？ 为了处理这件破事情，唐如诗和小桃通话，讨论了好几个鐘头，小桃怕唐如诗难过，硬是拉着她不停安慰，外加把那些抹黑的群眾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遍。小桃骂完了，狠狠喘了口气，恍然发觉自己似乎比当事人还生气。 「你不气啊？」 唐如诗语气始终淡淡的：「一开始会气，现在只觉得，这群人真是费尽心机。」 「对！我觉得这不太寻常。」小桃附和，「一定是有人嫉妒你！」 唐如诗沉默，这个动员力、这种行径，都让她无比熟悉。虽然大概知道是谁在背后搞的鬼，但尚不确定的事情，她没跟小桃说。 小桃握拳，继续义愤填膺：「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帮你写一个声明，要是这群黑子还不依不挠，我们走法律途径，把幕后黑手给揪出来！」 「谢谢你啊，小桃。」 一时之间，闺密俩人谁都没开口说话。小桃幽幽叹了口气，又不放心地叮嘱几句，才掛断电话。 结束通话后，唐如诗呆坐在原位，脑袋空白一片。 过了好一阵子，她才缓缓穿起外套。 傍晚时分，正是许多人下班的尖峰时段，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几位聊得正开心的学生与她擦肩而过，这欢声笑语像化为混浊的一团球，沉进水底，变得模糊不清。 她下意识停下，转过身看那些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背影，他们脸上都掛着自信的笑，背脊也直挺挺的。 唐如诗望着他们背影走远，这才回过头。 抵达游泳馆时，柜檯边来了两位询问课程的学员，孙澄手上还捏着传单，见到开门声望过来，「咦」一声问：「如诗，你来啦，找温教练吗？他也刚到不久，但还在忙哦，要不要我去叫他出来？」 她摇摇头示意没事，淡笑：「我等他就可以了，你忙你的吧。」 孙澄比了个「ok」的手势，转过身，继续向眼前的两位学员耐心沟通。 游泳馆的大门进来后，从柜檯边往内，有一个五十米长的长廊，左侧摆了长椅，都是拿来让部分家人坐着等待孩子用的。唐如诗沿着长廊走，越往里走，长椅上原本还有三三两两几个人，直到她走到最尽头，这才空无一人，四周被静謐取代。 她在长椅上放下包坐下来。 这一等，便是半个鐘头。 唐如诗头疼得厉害，闔上眼睛想闭目养神，迷迷糊糊间竟睡着了。 她做了场梦。 梦里，是刚刚的画面，街上几位年轻学生欢声笑语强行鑽入耳膜，他们明明离得远，也不是在向她说话，但唐如诗却觉得这声音好大，他们就像在耳边说话一样。 这交谈声愈来愈响，刺得让人脑仁生疼，太阳穴跳动。 下一秒，其中一名女学生转过头，深深地看她一眼。 那张脸，带着讥誚、高傲与不屑，是杨茵的面孔。唐如诗对上她的目光时，灵魂深处像被一隻无形的手掐住。 四周场景再次一换，她们身在杨宅别墅。唐如诗站在阳台边往下看，院子内停驶着一辆小车，那是杨向荣出于愧疚，特地买给唐如诗哄她开心的。眼睁睁的，她就见到杨茵走到那辆车旁，然后拿出钥匙，在车身上重重地划过，留下一抹鲜明的痕跡。 杨茵那时还小，不知该说是纯朴还是幼稚，从乡下学来的勾当也就这些。 晚上的时候，唐如诗又听见她愤愤不平地对杨向荣说，姊姊再怎么生气，也不该破坏这样一台名车?? 那时唐如诗不想辩解，只想要离开。 场景再次一换，耳边炸开了吼叫尖叫声，地板也微微震动起来。 「如诗。」母亲焦急的嗓音响起，「不要怕，有妈妈在。」 唐如诗浑身发烫了起来，彷彿置身于当年的那火场中，浓烟硬生生灌入鼻腔，让人窒息。 她知道这是一场梦，但这场噩梦集结了她平生最害怕的事、最厌烦的人，以及??最深爱的家人。 ＊＊＊ 温遇下课后，柜檯边刚送走学员的孙澄伸了个懒腰，见他走了出来，衝他挥挥手「哎」一声。 「温教练，如诗来找你了。」她揉了酸疼的胳膊，侧过头去看长廊，眼睛一眯，实在太远，隐约能见长廊彼端有一抹纤瘦的身影，她指了指那方向，「她应该在那里。」 温遇微微頷首：「谢谢。」 他大步朝走廊尽头走去，随着愈走愈近，也逐渐看清了缩在长椅最角落边的女人。 唐如诗身体微微侧着，头靠在墙壁上，弓着身子双手抱胸，是一个极其缺乏安全感的姿势。温遇走到她跟前时，唐如诗还没有醒过来。她一头乌发在昏暗的灯光下似水柔和，几綹碎发遮住了她的面孔，只露出左半张小脸，眉头紧紧蹙在一起。 7-3 唐如诗脖子缩了缩，眼睫不住颤抖，连鼻头都红通通的。 也不知道梦见什么，才会这副德性？ 温遇站在她跟前，一时没动。 女人缩在长椅上，小声而几乎听不见地呜咽，而原本扶着椅子把手的如玉十指，也收拢绷紧，每个指节都用力得开始泛青。 他缓缓弯腰，想要伸手碰她的脸。 唐如诗却一偏头。 温遇的指腹恰恰碰到她的耳垂。 他默了半晌，这才轻轻抚过她的眼角。 唐如诗似有所觉，迷迷糊糊间有人从梦外将她拽出来。噩梦戛然而止，随着眼睛睁开，一片迷离灯光洒进了眼中。伴随着的，还有男人低沉温凉的嗓音：「是我。」 温遇一双深沉的眼里，彷彿有大雨洗涤过后的晴空，清澈而光亮。 她彷彿看见了曙光中悬浮的一枚小尘埃，飘渺流离，最终在这片晴空中，尘埃落定。 是他。原本跳得飞快的心脏，慢慢地平息下来。 唐如诗抬手胡乱抹了把脸，鼻子还有些塞着，她不太好意思地问：「你下课了？」 人家刚忙完，就看见她窝在椅子上呼呼大睡。只是睡着也罢，她还做梦梦到都哭了，实在是有点糗。 温遇坐在她身边，手臂随意伸展在后方的椅背上，这个姿势几乎是把她半圈在怀。 唐如诗垂着头，从包里翻出卫生纸擤鼻涕，似乎不敢擤出声音，模样看起来乖巧得不得了。 她刚要起身将卫生纸投进前方的垃圾桶内，一隻手却忽然硬生生闯入眼帘，轻捏住她的下巴，向右侧一掰。 唐如诗被迫转头，对上他深邃的目光。 下巴还没被松开，男人瞅着她看，就这么对视着，过了好半晌，他淡声问：「梦见什么哭了？」 她眼神闪烁：「哦，没什么。」 温遇并未松开，下巴上的力道更加鲜明，唐如诗抿了抿唇，这才如实道来：「梦见??我妈妈。」 温遇愣了一下，随即垂下眼帘，松手似是无可奈何地揉了下自己眉心。 如果是现实中延伸到梦境中的烦恼，他倒是能想想办法。唯独母亲这点??他束手无策。她的母亲，是在那场火灾中去世的，他全然能够想像那种刻入骨子里的场景。 唐如诗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做这样的梦了，现在清醒过来后，她也很快地冷静下来。 温遇侧着脸，看她恢復如常的脸色，眉头微微皱起。 她拉了下温遇的衣角：「我们去泳池？」 下一刻，温遇单手握住她的手腕。 在唐如诗困惑的目光中，他将她向自己一带，将人扣入了怀中。 扑鼻而来的是他身上独有清冽的香，唐如诗的下巴磕在他的肩膀上，感受他的手贴上背脊，紧紧地按在怀中不放。 原本是没事的，被这样一个拥抱，痠涩感又盈满了眼眶。她用力眨了几下眼睛，才把这股痠涩压下，轻声道：「温遇，我没事的，已经??习惯了。」 他没有松开她，也没有答腔，反而是力道更紧了些。 之后，温遇牵着她离开了游泳馆，到了附近的餐馆吃了一顿晚餐。 路上的人潮依然很多，车辆前行得有些缓慢，俩人不发一言，她内心却比之前放松了许多。包里的手机忽然响了，摸出来一看，是来自小桃的电话。这时间的小桃刚下班，从昨天连夜到刚才，都在处理黑粉大举侵扰的事情，顾不得自己累，她一下班便马不停蹄地奔到公寓楼，更担心的是唐如诗的心情状况。 「我现在不在家。」唐如诗满怀歉意地搔了搔头。 小桃沉默片晌：「你去游泳馆了，跟温遇在一起？」 她轻轻地「嗯」了声，下意识馀光往驾驶座方向瞥了一眼：「要去襄安餐馆吃晚饭的路上，你应该还没吃过，要不一起来？」 换作是平时的单身汪小桃，可不会想当亿万瓦电灯泡，但今天情况特殊，躑躅片刻后说了句「等我来」就掛断了。唐如诗放下手机：「我朋友刚好来找我了，我不在家，就邀她一起。」 温遇指尖无声敲了敲方向盘，只应道：「好。」 抵达襄安餐馆后，俩人先是入座点菜，这个时间点餐馆人并不少，厨房自然也十分忙碌。上菜时间有点长。唐如诗等了一会儿，刚离座去了趟洗手间时却恰好上菜，小桃也风风火火地赶来了。 小桃掛着熊猫眼风尘僕僕而来，环视了眼餐厅内侧每个座位，接着视线犀利地停顿在某个位子上。 虽然没看见唐如诗，但是这样惹眼的男人，她还是一下子就认出来了，包括隔壁桌的几位小姐们也不停投去惊艷的目光。 她踏着小碎步走过去，看清男人的面孔后，内心再次被暗暗惊艷了一把。 脸上却掛着「我很高冷」的牌子，小桃伸出手，不咸不淡地官方自我介绍：「你好，我是小桃，唐如诗的责任编辑。」 温遇和她握了手：「温遇。请坐。」 小桃落座后，努力保持着淑女坐姿。换作是平时的花痴小桃，怕是三秒鐘就化身恶狼矜持不住了，眼下她如坐针毡，反覆在心中提醒自己振作振作再振作，千万不可被美色迷惑。 朋友妻不可欺、朋友夫不可扶！ 小桃将餐桌下的小手握成拳，冷不防被自己的正义给感动到了。 正好唐如诗不在，小桃思虑片刻，认为这种事情还是得让温遇知道。她拿出手机把帖子打开，往桌上一放。 小桃的想法相当简单：如果温遇信了，那他也不过如此；如果温遇不信，那以他的权力势力，为如诗摆平一切必定易如反掌。 因为说实在话，小桃的能力有限。 而现在，她心疼闺密心疼得要死啊！ 唐如诗刚从洗手间回来，便见到她的身影：「小桃。」 小桃抬眸望来，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热情地挥了挥手：「如诗！」 唐如诗落座后，桌上的那支手机萤幕正好暗了下来，她没看清上面的网页。小桃伸手收回了手机，偷偷瞧了眼温遇，后者神色如常，一时看不出有什么想法。 小桃没有再揪着黑粉的事不放，拋开烦恼、拿起筷子，往自己碗里疯狂夹肉。 小桃吃饭总爱说话，嘮嘮叨叨讲个不停，从出版社公司新养的猫，一路讲到《暗夜》里的徐辰贤。说到这里，她忽然「咦」一声，瞇起眼睛端详一眼，凑到唐如诗耳边道：「我怎么觉得你家白马王子跟徐辰贤有点像？」 唐如诗唇角忍不住一勾，朝温遇投去一眼：「他是角色原形，当然像。」 小桃的筷子哗啦啦掉在桌上，嘴巴一时合不起来，她从来没听唐如诗说过徐辰贤有原形啊！ 可恶，居然隐瞒她！绝交！ 小桃重重地踩唐如诗一脚，以洩心头之恨。 餐桌三人，各怀心思。 一顿饱足过后，温遇来了通来自公司的电话，起身到外面接听了，小桃起身说要赶回去加班忙工作，爪子往唐如诗肩上一拍：「你要保重！」 小桃离开过后，饭桌上只剩唐如诗一人。 她撑着下巴，隔着一段距离，就这么目视着玻璃门外的温遇。 他高挑的背影彷彿是由画笔晕染，隐在夜色中，餐厅内的灯光投射在他脚前一块磁砖上。他单手握着手机，另一手插兜里，那头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让他侧过头。 清远的目光转移到了唐如诗身上，眼里思绪难辨。 7-4 之后，温遇带她在附近小逛了一圈，之后便送她回家。唐如诗有些意外，问他：「今天不练习？」 夜色沉沉，阶梯下的温遇，身体往后倚着车辆：「后天教你。」 唐如诗笑：「一言为定。」 近日唐如诗一直没心情创作，但出去逛一圈又吃饱饭后，思绪变得清晰冷静，她点开word档开始打起字来，把进度赶上。 打完稿子，她就睡了。 隔天，唐如诗是在中午的时候才起床的，她揉了揉眼睛打呵欠，趿拉着拖鞋走到厨房去烤土司，顺便打开电视。新闻女播报员正以温和的嗓音讲述有关杨茵的事情，一听到「杨茵」两字，唐如诗皱了下眉头，拿起遥控器要转台。 女主播抑扬顿挫的嗓音响起：「对于前阵子相当多人关注的温遇与杨茵的緋闻，採访温氏公司经理表示温遇与杨茵鲜少交集。而杨茵经纪公司的回答则像在打太极，并未正面回应。」 唐如诗手猛地一抖，瞌睡虫全都跑光了。 小桃的夺命连环call划破了正午的寧静。 唐如诗知道她要说什么，小桃一定也看见新闻了。 小桃劈里啪啦讲个不停，接着说：「你快看网友的回应，直接掐架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唐如诗坐到电脑前，依言点开了热搜新闻，五个鐘头前的新闻，点讚数颇有破万的趋势，下面三千多的留言如潮水般持续增长。 「笑死，所以现在是杨茵在倒贴？」 「我就说我家温遇哪会看上那种贱货女星，杨茵长得一脸塑胶相，看了就想吐。」 「你们一定要一踩一捧？杨茵惹到你们了？」 「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杨姐是女星中长得最漂亮的之一。」 「从头到尾温遇跟杨茵都没露脸说过什么啊，不就是怕露馅吗？说不定两人真的在恋爱只是不想公开而已，毕竟杨茵现在事业上升期，作为男方，温遇澄清是种体贴女友的表现。」 「一句话结案：杨茵配不上我家温遇。」 「??」 眾说纷紜，各说各话。 目前看来双方的粉丝量相当，有不少粉丝难看地掐架起来，有人坐在旁边吃瓜敲边鼓，场面无比混乱。 然而，这场架还没打完，另一则新闻又爆出来了。 ——温遇露脸了。 影片中的他身姿笔挺，白衬衫黑裤，从公司总部迈开腿走下阶梯，身边还跟了一位男助理。守在外头多时的记者们一涌而上，举着麦克风问题连珠炮发，而助理板着脸隔开他们。 其实，今天记者们也不过是碰碰运气。 打从退役以后，温遇就不再接受任何採访，一支影片、甚至一张照片都流传不出去，有时候写好的新闻稿，还会被高层直接下令腰斩。 温遇行事低调内敛，不露风声。 然而今日，他却停下脚步，侧过脸对助理说了句话。 助理躬身往后退了一步，不再阻挡记者。 四周一静，被簇拥在中央处的男人眉目沉然。 记者问：「请问你是否正与杨茵在谈地下恋情？」 「请问你昨天晚上的澄清声明是为了掩盖恋情吗？是在为杨茵的事业着想吗？」 「据说拍卖会杨茵和您都有参与，都是少数社会名流，您怎么会说不认识她呢？」 每个记者都紧绷着脸，扛着相机不停地拍，深怕温遇又反悔不接受採访。 眾目睽睽下，男人神色平静听完所有疑问后，嗓线轻缓：「我和杨小姐没有任何关係，谣言止于智者。」顿了顿，他淡淡地道，「希望往后不再有捕风捉影的猜测。」 斩钉截铁的一段话，脸上表情也疏淡，算是直接切割了杨茵。 记者们一窝蜂开始写稿，抢着发新闻，再次掀起一波热潮。 小桃再次打了电话过来，劈头就是一句「干」：「如诗你男人又红了！」 唐如诗也正在看新闻，沉默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要哭还是要笑。 下面的留言比之前那几支新闻都还要疯狂百倍！ 「啊啊啊啊有生之年！！居然在现实中再次见到我老公的样子，他现在好性感好稳重好帅，我果然没嫁错人！」 「快扶住我～帅到我腿软了！（扶墙jpg.）」 「路转粉，看到温遇的顏值与黑马事业我明白了件事：杨茵妄想癩蛤蟆吃天鹅肉，哈哈！」 「杨茵到底算什么葱？温遇这顏值，可以直接原地进军演艺圈了吧！据说杨茵靠的还是家庭背景??」 「问问广大网友们，温遇选手现在到底在哪间游泳馆教课？我想报名！」 「楼上+1。我现在跪在厕所，一生都不想找男票了，只想亲眼瞧瞧温选手的肉体欸嘿嘿嘿??」 「温选手这顏值跟青年时期一样好看，只是多了菁英成熟感，那深邃的眉眼，靠，看了好抓心！」 「人帅又多金，还让不让其他男人活了？」 「??」 唐如诗觉得有些好笑。 她点开影片，也没有按播放而是将进度条拉到中间，萤幕里是男人清雋的侧顏，不算炙烈的太阳光下，立体的眉骨清晰深邃。 鹤立鸡群，风姿斐然。 真的很好看。 她悄悄弯唇，不由得想起两人第一次在捷运车厢里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副模样吸引了她的目光。 唐如诗之后又和小桃通话了，她们聊了会儿网路上仍在不停延烧的黑子事件，唐如诗淡淡地回应：「小桃，你帮我答应签书会的事吧。」 小桃「啊」一声，嗓音拔高了整整八度：「你不要想不开啊！现在这种非常时期，你怎么偏偏要露面了？」 她移开视线：「帮我提提看。」 小桃又劝了几句，唐如诗却雷打不动，只好默默应了下来，说等一下就去问问。 「对了，你家白马王子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小桃模模糊糊地问。 唐如诗摸不着头绪：「什么事？」 小桃叹了口气，把昨天晚饭的事情向她老实交代了：「对不起啊……我是不是太自作主张？」 「??没关係。」她垂下眼帘，掩住了眸中思绪，「手机快没电了，我先掛了哦。」 「哦哦，好！掰掰！」 唐如诗放下电话，抱着膝盖幽幽叹了一口气。 萤幕上依旧是温遇乾净的侧脸，她盯着这静止不动的画面许久，才推了下桌子，让椅子滚轮滑到床边，她拿起床头放的外衣往身上一套，起身出门。 外头再次颳起了凉风，她拢紧了衣领，又折回去拿了条围巾，摸了摸口袋内的钥匙后，才重新跨出门槛。 一路上，她心想：难怪。 难怪他昨天陪着她逛了圈小区，始终不发一言，他是在担心她、用最安静的方式陪伴她。唐如诗内心深处痠胀无比，好像有什么东西渐渐膨胀起来，直到塞得满满当当，连脑子里也乱糟糟一片，蹬上脚踏车。 冷风呼呼刮着脸庞，微微刺痛，她眼眶泛红起来。 温遇退役后行事低调从不露面，但这次却破例出面澄清。上一次拍卖会的事情也一样，带上了她过去，让她在杨氏父女面前挺直腰桿。 他的所有妥帖细心，都太过梦幻不真实，彷彿一不小心碰了下，就会直接消失。 唐如诗说不清内心的想法。 离开杨家之后，已经太多年寂寞自己一人，她孤伶伶习惯了。 或许是一个人太久，等的就是一句无声的安慰，和毫无底线的温柔。眼下彷彿整片夜空拨云见日，终于见了一丝曙光。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想见他。 7-5 这一趟，让唐如诗手指已经冻得泛青，她将脚踏车停在一边，然后按了电铃。 深怕他不在家，唐如诗低下头踢了踢脚边的小石子，手指摸到口袋内的钥匙，正准备拿起手机来给他发简讯通知，通话器却伴随着几丝电流声。 唐如诗：「是我。」 那端静了半晌。 没过多久，眼前的门响起开门声。 是温遇开了门，他视线扫过不远处的脚踏车，眉头微微拧起：「怎么骑着脚踏车来？」他的手握住了她，触手满是冰冷。 带她入房，将地暖温度调高，唐如诗拉了下他的衣角，唤他的名字：「温遇。」 他放下了遥控器，低眸凝视着她，这么对视片刻，最终是无奈地抬手揉了揉眉心，另一手臂将她揽入怀中。 唐如诗伸手抱紧他的腰，在他怀中，静静地听他的心跳。「你会介意吗？」她冷不防出声，没有抬头看他，「我是指传言。」更准确点说，是指《暗夜》的黑子传播的谣言，说她傍大款被包养、拆散他人家庭等等…… 温遇什么也没有说，这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寧可他多问一句。 多问一句，她也好开口替自己辩驳。 「自然介意。」他低沉的嗓音自上传来，她的耳朵震得微微发麻，她的手被他牵起，乾脆地按在他的胸口处，「这里会疼。」 这句话仿若一根刺碰了碰她，唐如诗整个人都醒了几分。 他顿了顿，慢缓道：「你必须学着把心里话说出来，别总是闷着。」 唐如诗缩在他怀里没动，良久，才默默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指腹贴上她的耳廓，触手又是冰凉，轻轻揉了下耳垂，才见染上了血色。 「今后，要把坏习惯改掉。」他这么说道，「知道吗？」 唐如诗默默点了下头。 原来他记得昨天的话，她梦见了多年前的火灾，又说自己已经习惯了。唐如诗心想，要是温遇再这样对她好，那自己迟早要被他宠坏。 「那??」唐如诗眼眶又红了些许，眼底清澈透亮，手还拽着他的衣角轻轻一扯：「我冷。」 不是让她把话说出来吗？ 她就说，说着玩玩，试试看。 搂着她的腰的那隻手忽地一紧，双方身体严丝合缝地贴在一块儿。唐如诗双腿都软得一塌糊涂，冷不防就再次被揽入怀，每根神经都格外敏感，轻轻地颤抖。 他侧过脸吻她，下頜至脖颈拉出流畅好看的线条，动作依旧轻柔耐心，手掌探入她的衣襬，与她腰侧柔软细腻的肌肤相贴。 唐如诗呼吸全乱了，眼底漫开一层氤氳水雾。 「你要的话……」她似乎感到难以啟齿，紧紧咬住下唇，下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也没关係的。她本想这么说。 温遇退开了些许凝视她的模样，她脸颊泛红，唇部水光瀲灩，似一朵任人採擷的花朵，他的手不由得一紧，喉结轻微滚动。 下一刻，他已将她抵在墙上，低首撬开她的唇齿，深入慢吮，唐如诗瑟缩了下，呼吸澈底乱了。她原本抱着他的腰的手也被强制摁在墙上，十指插入紧扣，整个人全然动弹不得，那腰上温度鲜明的手耐心地揉捏，游移向上。 唐如诗呼吸一滞，只知那隻手已经探到后背处，来不及分神感受，吻再次铺天盖地而来，她被吻得满脑迷迷糊糊，浑身微微敏感一颤，那隻手竟是抚过胸前那处。 以为情况会一发不可收拾时，温遇退了开来，眸色极深，这么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拉好她的衣服盖住了白皙的腰侧肌肤，拍了拍她的头顶，嗓音哑得一塌糊涂：「去客厅等，不要勾引我。」 唐如诗的耳尖又悄悄红了，不发一语点头，挪着步子到客厅。 随着浴室传来淅淅沥沥的水声，她只觉得心脏似有一隻猫爪子，轻轻挠着痒。 她默默抬手把碎发勾落下来，遮住通红的耳朵。 之前不是没有相同的情况。 但是……他为什么都没有继续下去呢？ 拿出手机，从黑色的萤幕中看自己的面孔，一时难以回神。 ＊＊＊ 温遇知晓了黑子的事，唐如诗在离开之前，特意向他说过不用替她担心。 关于杨氏的事情，她不想牵扯温遇进来。 他闻言没说什么，手指轻捏着她一綹发，嗓音平稳：「伯父在上週有意跟我合作，你要我如何回绝？」 唐如诗答得倒是乾脆：「不用顾虑我，如果合作对双方有益，你就答应。」 打从唐如诗和他交往起，就知道面对万夫所指，身后还有一个他会替她承担一切。 但她想要先自己处理。 小桃不太懂唐如诗这番做法的用意，眉毛揪得跟两条毛毛虫一样，眉心高高隆起：「虽然不太知道他的底细，但是他的事业做得比杨向荣厉害多了，你家白马王子大手一挥，黑子的事情一定立马迎刃而解！」 唐如诗手里正握着一颗苹果，闻言动作一顿，弯了弯唇。小刀沿着苹果身慢慢地削着，不一会儿，一圈圈整齐得如艺术品的苹果皮便掉落下来。 「我觉得??」她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思绪，「杨茵跟我，算是从出生就结下孽缘了，这件事情必须要我亲自去做了断。」 小桃啪嗒啪嗒穿着拖鞋跑过来：「现在杨茵就是在自掘坟墓，越来越多人看不惯她了！以前说她靠背景进演艺圈的人本来就不少，前几天还爆出她拍广告耍大牌，被要求下水都要臭着一张脸对化妆师颐指气使，一副别人欠她几百万似的，影片还外流了呢。我说啊，她迟早会向社会大眾露出真面目的！」 「确实是自掘坟墓。」唐如诗笑了，将切好的苹果放在盘子上，抽了纸巾擦拭手指，话锋一转：「签名会的事情怎么样了？」 「确定好了，定在三月二十四号。」小桃回答。 那还有一阵子。 小桃拿起一颗苹果咬一口，脸颊鼓起来一块，随着咀嚼一动一动的，看起来像隻小仓鼠。 这几週，唐如诗都在忙着赶稿，把《暗夜》成功完结交稿，寄给了小桃。网路上的连载先暂停，黑子的留言也不见少，但她已经习惯不点开来看了，眼不见为净。 今天晚上，她接到一通来自杨向荣的电话。 「如诗啊。」父亲的嗓音似乎又更苍老了，染着疲惫，「你先别掛断，我想和你说一说温总的事情。」 唐如诗捏紧了手机，站起身推开窗户，外头冬日冷冽的空气灌了进来，刺得让神智清晰了些。 「我跟他提的合约，他马上就签下来了。」杨向荣笑了两声，转而又不说话了，悠悠叹了口气，「但是他的底细很深，才几年就把公司壮大得这么厉害，连我也摸不清楚，如诗，你??找这样的男朋友，我虽然放心但也担心，之后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说完深怕她又生气，亡羊补牢道：「这次的合约，谢谢你替爸爸说话。」 什么？唐如诗呼吸微顿。 手机那端，杨向荣沉沉叹了口气：「温总的合约在业界是有名的不好谈，这次托你的福了。我前天才跟温总当面说过话，虽然只有短短时间，他听到我们公司最近不景气，二话不说就答应要帮忙，他明显是把你跟我们公司想在一起了，以后啊，咱们也算是一家人……」 8-1 唐如诗冷下脸，杨向荣亲自低声下气地打电话过来，以为有什么事呢，果然没安好心。她一字一句从齿缝中挤出来：「你都知道温遇心里想什么？」 杨向荣瞬间噤声。 语毕，她也不多费口舌，按下掛断键，说不出内心的滋味如何。杨向荣是个标准大男人主义者，从前他在外拼搏，母亲放弃大好前程辞去工作，唐如诗从小到大却从未见杨向荣肯拉下脸与母亲说话。 除了在灵堂的时候，他是跪着哭的??不知是伤心还是内疚，唐如诗都不敢去深想。 还有唐如诗离开杨家之时，杨向荣频频拦阻。唐如诗记得还很清楚，那时自己转过身，看向别墅二楼阳台上，杨茵就倚在栏杆边，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从那刻起，唐如诗就知道那里再也不是自己的家了，而杨向荣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却只保持沉默。 杨向荣就是这样的人，自尊心强，做出来的一举一动，都让唐如诗无法对他生出一丝好感。唯有孟禾和杨茵，最是擅长撒娇软磨硬泡，把人夸到天上去，杨向荣享受这种待遇，自然也被吃得死死的。或许，天下很少男人是不喜欢此种待遇的吧？ 唐如诗抹了把脸，穿上外套下楼去吃点东西。 这个时间点，住在公寓对面老宅的一家人正好团聚，天边还没有澈底暗下来，里头已灯火通明，传来阵阵笑闹声。这家邻居女孩刚放学，站在门口边上，背着一贯的鹅黄色小书包，手拉着背带，黑黢黢的灵动双眼一眼不眨地盯着唐如诗瞧。 唐如诗不是很擅长和孩子沟通，只远远地对她笑一下，弯身招招手：「小茉，过来。」 小茉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依旧盯着她瞧，神情正经得有点小可爱。 唐如诗莞尔一笑，也不勉强，直起身正要转身就走，便听门「刷」一声被拉开，小茉的妈妈沉姨正用宏亮的嗓音催促道：「你瞎站在门口干嘛呢，快，快回去写功课！」小茉闻言一步三回头，再踏入门槛之前，拉住沉姨的衣袖拉了拉，沉姨无可奈何蹲下身，小茉便凑到她耳边，说了句话。 沉姨神情微顿，侧过脸仔细瞅了眼站在对面公寓门外的唐如诗。 等小茉安分回家写功课后，沉姨躑躅片刻，走了过去寒暄：「如诗啊，好久不见，最近都好吗？」 唐如诗笑着也向沉姨问好。 沉姨瞇起眼睛笑，显出眼角细纹：「刚才小茉拉着我说了些话，这孩子直觉一向特别准。」 她看出沉姨有话要说，便顺着问：「说了什么话？」 沉姨搔了搔头：「你……是不是就是作家明月啊？」 唐如诗整个人愣住了。 同一时间。 在游泳馆外，记者们高举着相机，挤在门外。 杨茵站在柜檯边上，戴着口罩和墨镜将整张脸遮得严严实实。她今天过来一趟无非是就是想看看唐如诗的后果，打探一下俩人是否因黑子的事而成功分手了，谁知人还没找到，外面就被埋伏已久的记者们围堵。 她焦急地问陈硕：「记者怎么会过来？」 陈硕摇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知道，我不知道。」 「嘖。」杨茵双手环胸，斜睨她一眼，「不中用。」 陈硕闻言紧咬牙关，羞愧得恨不得把头鑽进地缝中，明明是杨茵自己吵着要来的，怎么反而怪到他头上？ 正好到了吃饭时间，晚上还要见新片导演，杨茵焦急地咬着指甲左看右看，远远地看见门外记者们全都举着长枪短炮扑在栏杆上，盯着一抹往外走的修长身影。 是温遇。 杨茵眼底闪过一丝笑意，心升一计。她拿起包，昂起头推开门走出去，像隻高傲艳丽的孔雀。记者们见两人同框，全部都发疯似地一拥而上，堵住了整个出口，伸直了手臂，镁光灯闪个不停。 「请问你们确实是在交往吗？」 「请问要如何向粉丝们交代呢？」 「……」 眾目睽睽下，杨茵默默抬头瞅了眼温遇，他身高笔挺，清雋的容貌被镁光灯照亮，神情沉稳。杨茵心里一下子没了底，下意识往他靠拢了些，伸手想友好地拍拍他的肩膀。 男人身体却微微一侧，避开了她的碰触。杨茵不依了，尝试逼近。 「杨小姐自重。」 这话说得不紧不慢，声线平稳低沉，却让人心升退却，周围的记者们肯定都听见了。 杨茵口罩下的脸一阵青一阵红，紧紧握着拳头，力道大得指甲都陷入掌心肉。她表面却强顏欢笑，说：「哎呀，我们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这画面马上沦为网友笑柄。 热搜第一，都是有关杨茵。 留言区已被大批网友佔据，双方粉丝、落井下石者、吃瓜群眾，应有尽有。 「请叫我福尔摩斯，我从一开始就看出杨茵是一厢情愿在倒贴啊！」 「杨茵碰对方肩膀那里，我可以重复播放看一百次哈哈哈哈哈！！」 「我们温选手从前就洁身自爱，多少女人倒追他都没有传过緋闻，这次的杨茵简直就像一坨狗屎一样紧黏在人家身上，噁心！呕呕呕～」 「对啊对啊我们温选手眼光哪有这么差的。」 「没有人觉得杨茵大晚上戴口罩墨镜很怪吗？而且还刻意跟温选手一起走出来，感觉好像想遮掩什么。」 「明星出门戴墨镜口罩不是正常吗？」 「前阵子拍到她参加《我是大明星》在台上跳街舞，最后摔了一下，鼻子疑似歪掉了，大概是进厂维修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吃瓜jpg.）」 「……」 8-2 网路留言几乎一面倒，都是在看好戏，原本杨茵的粉丝们此时被潮水淹没，可怜得几乎看不见身影了。 ——砰！ 手机被摔到了墙上，陈硕刚好端着茶进门，吓得浑身哆嗦。 低头一看，那支手机萤幕四分五裂，边角也摔破了。坐在化妆台前的杨茵摘下口罩一把丢在地上，用那高跟鞋狠狠辗过，嗓音尖锐：「为什么现在一边倒，不是让你叫人撑场了吗！」 陈硕捡起手机，鼓起勇气瞅她一眼，杨茵气得脸红脖子粗，如大眾猜想，鼻头上翘，露出两颗鼻孔，像个猪鼻子。 是上次节目摔坏的假鼻子。 陈硕看得心惊肉跳，赶紧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全新口罩：「在外面不可以露脸，要是被拍到就糟了！」 杨茵气得胸脯上下起伏，哼一声抢过口罩。戴好后，又接过陈硕递来的平板滑起来，她此刻阴沉着脸，一点都不想看到有关自己的新闻，下意识就点开了「明月」的连载平台。 前几天风向已经带得差不多了，便没再花钱雇用网路黑子。结果现在点开一看，竟然多了不少小粉丝誓死护航。 短文帖内，最夯的第一排名就是粉丝所发的。 「看了那么多风波，我认为大家不要急着抨击明月。我也是一度怒不可遏，但之后发现你们上传的作者本人照片似曾相识，才知道明月是我三次元认识的人。总而言之，我必须站出来替明月辩驳几句，她当我好几年邻居了，性格温柔善良、勤奋努力，而且很节俭，可能长期在家长坐工作的缘故，年纪轻轻身体都快要熬坏了，让人很心疼。她搬过来的这几年，我从来没看过她被哪个有钱人包养、没有看过她破坏谁的婚姻。」 下面有人仍抱持着半信半疑的态度，但比起几天前，战况明显要缓和许多。 一楼：「从一开始就相信作者太太，听说明月要办签书会了，翘首以盼，脐带脐带！」 二楼：「现在才来洗白太刻意了吧？况且楼主你看见的也只是明月的一面而已，不能证明什么。已将此作者拉入黑名单，反正她的书我不会再看了，写得再好都一样。」 三楼：「明月是我最喜欢的作家，难得有一位这么优质的作者，拜託大家不要再抨击她了，一个女孩子看了这些言论不知道会多难受，希望不会想不开。」 四楼：「印象中那张照片挺模糊的，凭着一张照片就知道是邻居？呵呵，世上有这么巧的事。」 五楼：「心疼明月，想抱抱她。」 「……」 接下来的时日，唐如诗与世隔绝了般，又开始忙碌校稿和整理书籍资料，据小桃所说，是要赶在签书会之前出版《暗夜》的完结篇。不过，到了晚上，她会去一趟游泳馆拯救一下自己快成烂泥的身体，活络全身的筋骨。 此时此刻，温遇正在边上目视她游泳，偶尔出言指导一下，让唐如诗重新调整。 她点了点头，重新埋入水中。 唐如诗真觉得自己进步不少，这一切还多亏温遇的指点。 她不费吹灰之力地游回来，头颅刚探出水面，唐如诗刻意扶住他的肩膀，想起某件事，在内心默默幼稚地哼一声。 「如诗。」 这叫唤格外低沉，她后知后觉地松开他。慢慢的，不知道想到什么，耳根子都红透了。 她强撑着羞耻，不怕死地又凑过去，瞇起眼笑：「我有点累了，要不，我们回去？」 现在晚上七点鐘，外头的天已经澈底擦黑。 一如继往，唐如诗洗完澡吹乾头发，出去的时候，温遇便坐在等候区，侧影隐在灯火中。见到她走过来，便站起身，垂下眼帘替她拢好衣领，牵着她走向外头。 一路无话。 这个时间的公寓门外，隐隐能听见邻居家孩子的笑闹声，给黑黢黢的巷口添了几分烟火气息。想到一会儿要做的事情，唐如诗的手掌有些汗湿，全程一眼也没敢看身边的他。 站在门外的阶梯上时，温遇就站在她面前，咫尺之处，那眉眼轮廓模糊地隐在黑夜中。 她轻声说：「那我先上楼了。」 温遇看她的目光沉沉，过了半晌，才从嗓子里闷出个「好」。 唐如诗却没有动。 彷彿听得见胸口心脏跳得多快，血液都在往脑门上衝去，她敢肯定，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又红了。 但实在是顾不得害羞。 她已经主动凑过去吻他。 男人的唇微凉，这样的触感一路酥麻进了心口，唐如诗刚闭上眼睛，就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大掌握住。 「如诗。」他嗓音如泉水，沉而凉。 唐如诗没理他，勾着他的脖子踮脚尖吻他。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的眼神太深，唐如诗不敢再多看一眼，只是伸手探进他的风衣，用指尖挠了下他的腰背处，男人紧实的肌理让她脸颊像快燃烧起来，她又轻轻地吻他的唇角。 下一秒，肩膀上的大掌忽地顺着往下，顺势扣住了她的腰身。 他反客为主地撬开她的唇齿，唐如诗被他抵在门上亲，外头的风呼呼作响，被他圈在怀中，凉风一丝也没透进来。 上楼后，唐如诗躺在柔软的床铺上，天花板的灯光从他肩头洒落，男人分开她的双腿单手撑在她耳侧，高大的身体再次覆了上来。 她的唇已经被吻得嫣红一片，双眼迷离镀上一层水光，左手轻轻抵着他的胸膛，力道却像棉花一样轻，却异常缠人。那微凉的手掌探入她的裙摆往上，一路却彷彿燃起了火，从皮肤穿透到灵魂深处，引起阵阵颤慄。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手在背脊上流离，接着解开了往前，握了满掌。 这声娇细的声音落入他的耳中，他抑制住衝动，温柔耐心地吻她的唇，吻她的下巴，以及那优美白皙的脖子。她一双锁骨恍若展翅欲飞的蝴蝶，线条清晰优美。 裙摆全堆到了腿根处，他的手伸到了那处，轻碾慢揉，唐如诗闭着眼睛，咬着唇不让呻吟溢出。 唐如诗只觉得眼前一片空白，心跳快得跟打鼓似的。 「是不是会很疼啊??」 他每个动作都那么轻柔，唐如诗喘着气环住他的脖颈，他温热的气息全喷洒在耳侧，伴随着他低沉带着笑的嗓音：「现在才知道要担心？」 事到临头，她还真有些退却了，却有些心升怨念了。 温遇在这事上表现得如此冷静自持，她不得不主动些啊。 「如诗，我之前就是怕你后悔。」 他眼眸里还带着笑，深深浅浅晕染开来，双手扣上她的双手，十指紧扣抵在柔软床铺上：「但现在要后悔，也来不及了。」 温遇侧过脸吻她，昏暗的灯光下，下頜至脖颈拉出流畅的弧度。 之后的记忆便模糊了。唐如诗的脸埋在他左侧颈窝，耳边是他低沉好听的喘息声，她眼底憋出了泪水，连眼前的景象都看不清晰了，快感如浪潮拍打着灵魂，时而快时而慢，橘黄色灯光洒在她眼中绚丽而多彩。 最后所有的情绪都溃堤了，她也全然溃不成军，恍恍惚惚间，只有一个念头。 真是要命的??舒服。 但??以后绝对再也不敢招惹他了！ 8-3 ——凌晨四点鐘。 唐如诗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室内只开了床头灯，昏暗朦胧。她窝在温遇怀中，微微抬起头，便对上他的眼睛。 家里的床是单人床，平常唐如诗觉得这样够大了，但此时多了个大男人，两个人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确实有些拥挤。 她动了一动想找个舒适的位子，温遇却握住她的腰身：「别乱动。」 唐如诗整个人果然都不动了，默默红了耳根。 过了半晌，唐如诗终于抑制住害臊，转移话题：「你明天的课都排满，我后天去找你。」 温遇淡淡地睨她一眼：「不用，我可以请假。」 眼前的男人明显不务正业，颇有想当昏君之趋势。唐如诗沉默片刻，忍不住吐槽：「有你这样当老师的吗？」 「你前阵子才说我是好教练。」他手掌覆上她的腰，轻轻揉捏起来。唐如诗被按得舒服，瞇起眼睛笑：「那我收回之前的话。嗯??刚才那里，用力点。」 他动作一顿：「这里？」 唐如诗从嗓子里溢出了闷哼声：「对。」她现在的声音比之前要软了许多，像裹了蜜一样，像隻小猫般瞇着眼睛，温遇低头目视着她的模样，不动声色地勾唇。她享受的时候，似乎习惯有这表情。 唐如诗丝毫没有察觉到异样。 这张床终究有点狭窄，她忍不住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他的力道拿捏得恰到好处，她就快要睡着了。 忽然间，他高大的身影覆了上来，唐如诗瞬间惊醒。 「如诗。」他吻过她的耳垂。 几近清晨，唐如诗想起了刚认识温遇时，他性情清冷寡淡、一身一尘不染的衬衣、风姿卓然却疏离。那时候小桃握起小拳头，替她立下豪情壮志：「如诗，上了这男人！」 时隔多月，如今的唐如诗才知，这男人??她根本上不了。温遇是前运动选手，虽说现在只是当个教练玩玩，但体力跟她这小宅宅简直就是云泥之别。 隔天，唐如诗被叫醒吃了顿早餐，她满脑子里塞满了瞌睡虫，催促着他去上班，温遇似笑非笑地瞧着她，终究还是妥协。 「忙完后再来找你。」 唐如诗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在温遇离开后，她飞快地奔回了床铺的怀抱，在几秒鐘内瞬间入睡。 唐如诗是在下午三点时，被门铃声吵醒的。 她扔下抱枕，趿拉着拖鞋匆匆跑下楼。 门外，是一台耀眼夺目的豪车，一名红唇女人站在门口处，标准的墨镜，双手环胸一副找碴的模样。杨茵一见到唐如诗出来，红唇一勾：「姊。」 唐如诗打了个呵欠，抬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她走了出去，将门关上。 「杨茵，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用这么幼稚。」 杨茵笑出声，银铃般的笑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你在演艺圈做哪点事情，我都知道。」她目光不温不热，落在杨茵身后的车辆上，「离开杨家之前，我亲眼看见你同时和刘导演跟杨逍在一起。」杨逍是当年小红一时的小鲜肉。当初杨茵为了打发他，也是给了他不少好处。 而那些钱，全是从杨向荣身上讨来的。 杨茵摘下墨镜，那涂得嫣红的水晶指甲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你不会天真以为我这样就会怕了吧？姊，几个月没见，你怎变成了个傻子？」她怪里怪气地道，「你没有证据，而且这种小事情就算曝光了，经纪公司也会帮我把新闻买下来。」 唐如诗莞尔，多说无益，她转过身推开门，身后的杨茵凉凉地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她脚步一顿，淡声说问：「说什么，说你鼻子整回来了？那恭喜。」 杨茵如遭雷击，整个人顿在原地。 什么都不要紧，但要是唐如诗手上握有她的旧照，那势必会影响到她的演艺生涯。门已经闔上，杨茵的嗓音从门缝穿透进来：「唐如诗，我的想法一直很简单。」 唐如诗动作一顿。 「你要断，就断乾净一点。」杨茵一咬牙，这才开口，「我不想要天天听见爸在家提及你，只要爸一提起你，我就??」后面的话戛然而止。 门把的冰冷渗透指尖肌肤穿透到四肢百骸，唐如诗垂着眼帘看着自己的手，轻轻地松开了门把。 可是抓着她不放的，明明是杨向荣。 想来，这几年杨向荣的过分执着与贪婪，都让他身边的任何人都不好受吧。 ＊＊＊ 「如诗威武，我早就看那个杨婊子不顺眼了！」小桃起立鼓起掌来，想像了下那个画面，不由得赞同点了点头。 唐如诗拿了颗葡萄塞进小桃嘴里，让她闭嘴。小桃一边咀嚼着，眼睛滴溜溜一转：「话说，你这样呛她，杨婊子会不会恼羞啊？」 话一落，手机恰好叮一响。 她摸出手机一看，下意识抬头给唐如诗投去一眼，滑开手机。 那是小说平台传来的通知，原本《暗夜》缓和不少的战况，现在粉丝直接互相撕了起来。原来是有外人肉搜了唐如诗，找到了本人，然后拍到她被「包养」的直接证据。 唐如诗听得眉心一皱，凑过去看：「是不是杨茵又在搞鬼？」 小桃眨了眨眼：「我觉得应该不是。」 什么意思？她定睛一瞧，秒懂了。 这张照片拍得十分清晰，偷拍的人手机像素是很不错的。画面中月色洁白，一台宝马车螫伏在巷口边，一名清瘦高挑的男人站在一栋公寓门边，前方女人背对着镜头，只看得到侧脸，但男人的脸庞却看得非常清晰。 「如果是杨茵，不会乐见你们在一起。」小桃喃喃自语，「所以这是路人拍的，千真万确。」 唐如诗没有说话。 作者明月只是一名小红作家，却搭上了全国女人都为之疯狂的温遇，而温遇又是家财万贯，这不是包养还会是什么？ 面对这样铁錚錚的「证据」，下面留言区闹得不可开交。 「还说没包养，打脸啪啪啪～铁证如山，明月凭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就靠这种手段赚钱，骯脏！」 「我是温遇的粉丝，混文圈朋友跟我说这件事，我不死心偏要来亲自看看！看完了，我必须呜呜呜呜哭一下，我家温遇才不是那种会包养女人的渣男，我家温遇一定是被勾引的！（泪流成河jpg.）」 「??」 这把火从文圈一路烧到体坛，再延烧到媒体。 不出几分鐘，媒体的新闻稿飞速写完，「知名作家明月包养实锤」、「人气作品《暗夜》刚售出影视版权，作者私生活竟然??」、「洁身自好温遇也有被拉下神坛的一日」。 种种各式各样的标题，甩了吃瓜群眾满脸。 唐如诗默默移开视线，心想完了，防着杨茵，结果来个真实的路人实拍，这次闹大了。 同一时间，游泳馆门外再次被记者塞满。 管理员乾脆把门拉上，柜檯里的孙澄看得嘖嘖摇头：「阿青，我们这里是游泳馆，还是八卦版啊？」 步思青单手撑在柜檯上，望着门外如殭尸般在门外徘徊的记者们，无良一笑：「你们之前都笑我谈恋爱就是惹事生非，所谓风水轮流转，现在转到温教练身上了。」 孙澄翻了个大白眼：「温教练就算谈起恋爱，也是养眼的，你谈恋爱是碍眼。」 步思青被奚落惯了，低头滑手机，点开最新的一则新闻：「原来如诗是名作家，真是，都不跟我们透露。」 门外的记者们怎么赶都赶不走，几个鐘头过后，傍晚时分，天边都渐渐暗了下来。 等学生们都散得差不多了，温遇才走了出去。 记者一窝蜂围了过来。 「请问你包养作家的传闻是否属实？」 「请问你是在哪里认识明月的？她是否与你做交易？」 「请问——」 「明月？」男人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温遇视线定在其中一个镜头上：「是我的未婚妻，我们很快就会结婚了。」 他没再多说半句，拉开车门坐进去。低沉引擎轰轰，宝马扬长而去。 眾记者如遭雷劈，挫折万分。 新闻稿又得重打了。 关于明月事件，反覆被改了好几种版本，从被包养到没被包养、从澄清包养到被实锤、再从被实锤到成为未婚妻。 温遇的女粉丝们一致吶喊表示——心碎！ 一楼：「nooooooo！我听不到我听不到我什么都听不到我不相信！」 二楼：「我寧可他包养女人，也不要相信他有未婚妻嚶嚶??」 三楼：「听到他包养女人的新闻还一度开心了下，刚刚才写了一万字爬上温总的床攻略，结果现在你们才跟我说是未婚妻？搞毛啊！（摔桌jpg.）」 四楼：「有人要陪我去买醉吗？失恋惹，那女作家长得这么好看，我肯定争不过。」 然而话题中心的唐如诗，浑然不知外界天翻地覆，她此时此刻只想静下心来拟新作的大纲，由于思绪乱成一团，她乾脆断网埋头苦写。 仍坐在她身边监督的小桃，已经盯着萤幕好几个鐘头，忍不住抬手揉揉眼睛：「如诗，借个厕所，我去拉个屎。」 唐如诗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小桃撑着椅子站起身，顺带捞起桌上的手机离开。 才过了一分鐘，房间门「砰」一大响被打开，小桃「啊啊啊啊」尖叫着揪住她的衣领，面目狰狞：「你哪时候变成白马王子的未婚妻了！还不快给老娘老实招来！」 小桃平时上大号都得上半个鐘头以上的，唐如诗茫然地眨眼，松开了滑鼠。 小桃神奇地脑子回路一转，又闪过一个香艳得想法，揪住她的衣领疯狂前后晃动：「你是不是骑上白马王子了！」 骑上…… 白马王子…… 8-4 唐如诗头被晃得头晕，被她的譬喻法给成功逗笑。 小桃见她默认了，长长地「哦」一声，斜眼睨她一眼，开始为闺密未来性福着想：「你家温教练体力怎么样啊？」 唐如诗表面镇定，含糊其词：「嗯，还行。」 小桃笑意更深：「身材你之前就看过的，铁定很棒。」 「嗯??」 「人鱼线有木有？」 「有??」 「那里大不大？」 「咳咳咳。」她不可置信地瞠大眼，「小桃，你矜持一点！」 小桃摀住嘴巴，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弯，眼眸里散发着红光，用膝盖想也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画面。 唐如诗被她看得都不好意思起来了，伸腿踹了她一脚：「还笑得这么淫荡。」 「嘿嘿，失礼了失礼了温太太。」 「小桃！」 被小桃闹了这一齣，唐如诗之后盯着word档页面，再也敲不出半个字来了。 晚上，她推开键盘出去走走透透气，顺带给温遇发了封短信。 过了没多久，手机嗡嗡响起，她从口袋里拿出一看，是温遇。 一接通，便传来他的问句：「吃过晚饭了？」 唐如诗抬腕看了眼錶，已经七点了：「还没。」 外头回温了不少，她侧头夹着手机，脱下了大外套，又听他说：「我过去接你，之后再叫外送。」 唐如诗喉咙里「唔」一声，低下头看着自己都脚尖，良久才回答道：「好。」 她慢慢走回到了公寓，由于温遇是开车过来，只花了十几分鐘，俩人几乎是同时抵达。唐如诗一进车门，默不作声地去扣安全带，手指头蜷在一起，抠着放在膝盖上的包包。 她的话在舌尖盘旋几回，最终放弃。 到温遇家里，他替她倒了杯水。两人像是有了共识，她默契地坐在客厅，而他将笔电放在她眼前让她使用。 外送来得准时，唐如诗放下了工作。 温遇已早一步起身去开门，背影頎长清瘦，映在橘黄暖灯下勾勒得格外温柔。 唐如诗望着他对背影出神。 内心彷彿有哪块土地微微塌陷，她此时此刻才有了真实感。 在一起一段时间，此时却单单一个背影，便触碰到她最深的渴望。 如果以后都这么过，一定很幸福。 她刚才是这么想的。 温遇提着塑胶袋回来时，就见她坐在位子上望着自己。他走过去，手臂揽住她的肩膀一侧，俯身问：「想什么？」 温热的鼻息洒在耳廓处，她缩了缩脖子，含糊其词：「没什么。」 他也不勉强，替她将笔电闔上放到一边去，接着将盒饭拿出来，唐如诗下意识伸手去接筷子，却被他避开。 看清接下来的情景，唐如诗耳朵不受控地红了。男人面色从容地夹起盒饭里的一块肉，凑到她唇边：「张嘴。」 「我自己可以……」她小声抗议。 他仍注视着她，唐如诗开始天人交战了起来，内心挣扎几下，还是乖乖张口。 温遇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她咀嚼着嘴里的食物，被他看得万分不好意思。 「如诗。」他视线扫过桌上整齐摆在一起的两个餐盒，漫不经心地问，「喜欢什么样的婚房？」 幸好唐如诗先把食物给嚥下去了，不然铁定得噎死。 她耳边嗡嗡鸣响，连舌头都开始发麻，磕磕碰碰地回：「怎么了吗？」 男人搁下筷子，银製筷子与桌面发出轻微声响。他身体向后一靠，食指在扶手上点了点，唇角若有似无地勾了下：「没什么。」 ??没什么？ 唐如诗被悬在半空中的心，顿时无处安放，默默怨懟了句：这不是在故意学她吗？ 见她神色有些丧气，温遇也不逗她了，须臾间，他唤道：「如诗。」 「嗯？」 他一双眼尾微上勾，眸子就像不见底的万丈深渊，令人轻易沦陷。说话清逸泠泠，幽谷流风，一路鑽进了心窝处：「新闻上的事，我并非随口说说。我在认真思想，你会喜欢什么样的婚房。」 来了。 桌子下，唐如诗的手指绞着衣服，手心冒出了一层薄汗。 内心似有不安与期待交织，但她隐隐认为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完全就是被一次次的新闻推动才迅速前进。 「我说出口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但你不需要担心……」他说话一顿，语气里含了笑意，「该有的仪式，也逃不掉。」 此时此刻，一道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先吃饭。」温遇主动将话题截断，拿着手机到阳台接工作电话。 刚才一席话别有深意，唐如诗听得半懂，又似乎是全懂了，她看着他隐在黑暗中的背影，须臾，才捏起筷子心不在焉地拨弄米饭，往嘴里塞了一口。 他这通电话讲得很久，久到唐如诗原本紧绷的心情都渐渐松懈，吃饱喝足，甚至昏昏欲睡起来。 十五分鐘后他才掛了电话进来，微凉的手指抵上她的后颈：「吃饱了？」 唐如诗迷茫地点点头，眼前阴影笼罩过来，他俯身吻她。 他身上还带着夜里的薄凉，但吻却是这般灼热难以招架。 唐如诗想起他几乎一筷未动，模糊地问：「你不吃啊??」 他单手撑在桌面上，再次垂眸抵着她的后脑勺深深吻下，哑着嗓应声，嗓音淡得几乎听不见：「吃你。」 唐如诗一字不漏地听见了，一张脸腾地羞红，一双手无处安放，连指尖都隐隐发麻。 她被抱起来到卧室里，轻轻放到床铺上。 男人的身体压了上来，一面吻她，一面将她衣物褪尽。 他还是那衣冠整齐的模样，她不满地扯了下他的袖口，耳侧传来他轻笑一声，温遇牵起她的手，放在他的衬衫纽扣上头：「你来解。」 第二次本不该那么紧张了，她怎么觉得他更是驾轻就熟，反之她却不知所措？ 一想，指尖更是发抖起来。 一颗颗得钮釦解下来的期间他也没消停，往那处探去，轻揉慢压：「这里还疼不疼？」 她在他身下不住颤抖，他见她没答，也没再多说什么，埋首细细地吻她的脖颈。 她眼里全是氤氳水气，不知道是不是在他熟悉的地方的缘故，还是双人床铺施展空间大，她内心有些不安定，下一刻只觉得手上一凉，被他严丝合缝地十指交扣，脑海全被他佔据，最后，只来得及听见他那句话?? 「如诗。」他哑着声，低缓道，「我会对你好的。」 8-5 ＊＊＊ 皎洁的明月高掛天际，千里溶溶。 一室安寧。 唐如诗连眼皮都懒得掀一下，在日出三竿之时，她正在熟睡，自然也不知道外头是如何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 此时此刻，经纪公司内部乱成一锅粥，杨茵一早来不及盥洗化妆就匆匆赶来。周董大腹便便，正在办公室内来回走来走去，不时用手指揪自己的头发，一见到杨茵赶了过来，紧抿起一张香肠嘴，深吸一口气：「杨茵，你看看你闯了什么祸！」说着将一沓纸扔在几上。 杨茵身为杨家千金小姐，周董以往都客客气气地和她说话，哪里责骂过她？她意识到出了大事，心中一个咯噔，垂眸视线扫过桌上散落的纸张。 全部都是关于陈硕的个资，以及他不惜委约，在社交媒体上爆料杨茵的事。耍大牌、买黑子、打人、私生活混乱、整容??应有尽有，可以说是将杨茵多年来的恶事全都摊在阳光下了。 杨茵眉头一皱，冷声道：「让他撤掉这些贴文。」 「我已经问过他了。」周董双手环胸，双眉紧紧蹙起，「他这次不知道怎么的，就是不想收钱。」 杨茵咬紧下唇。当初雇用这位陈硕的原因，就是他年老父母卧病在床急需用钱，陈硕工作上任劳任怨，杨茵如何打骂他都闷不吭声。如今听说父亲病情急转直下，才刚进住院治疗，但陈硕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不收钱？ 她狠瞪着几上的资料，眼皮突突直跳，如果这件事情不赶快处理，那之后必定会掀出更大的风波，杨茵的演艺生涯也可以说是完蛋了。全公司上上下下都在忙碌，媒体的求证电话、粉丝的来信，全都应接不暇。 杨茵离开后，周董面色阴沉呸一声：「还以为自己是什么千金大小姐，杨总最近还不是產业扑得很难看。」 当初杨茵靠父亲出道，如果杨茵长得漂亮演技好也就罢了，她演技差，跟她母亲一样长得巨丑，之后还是投资一大笔钱让她出国去整形的。 出道后麻烦事一桩接一桩，周董对当初签下她的决定追悔莫及。 而外头的杨茵，心情也不是一般的差。 她知道孟禾挥霍无度，杨向荣公司又不景气。前阵子杨向荣和温遇合作，才暂时解决了燃眉之急，父亲公司刚有好转，若杨茵这次惹出的祸端若也要父亲帮忙平息，恐怕会让杨向荣有所不满。 怎么办？ 杨茵抬手想咬指甲，却隔了层口罩，想起自己那高高肿起的嘴唇，心情更是跌落谷底。 ——唐如诗。 她脑中闪过这位同父异母的姊姊名字。 已经快要下午了，唐如诗才从被窝里默默鑽出来。 她在床边找了圈自己的拖鞋都没找到，只好赤着脚下床，此时地暖开得温度恰好，也不觉得冷。 客厅的落地窗只开了条小缝隙，左侧米白的窗帘随风微微颤动，大片大片的阳光映照进来，彷彿在木质地面上铺上碎金，耀眼刺目。男人沐浴在晨光下，身体斜靠在阳台边的墙，他正在讲电话，低沉的嗓音隐隐能听见。 唐如诗跟他视线交错时，他似乎弯唇笑了下，像在问：起床了？ 温遇工作挺忙的，昨晚就接了一通电话，现在一大早又是另一通。唐如诗不想打扰他，将落在椅子上的包拿走，转身又重新进卧室。 她拿出手机打发时间，此时自然也目睹了杨茵上热搜榜的丑闻，内心百感交集。杨茵的经纪人陈硕声称自己没有半点虚言，手握有照片和录影等证据，不排除会在近日公开。 下方留言区炒得正热闹，退粉的退粉、护航的护航、吃瓜的吃瓜。其实，世上无不透风的墙，杨茵以前就曾被指控耍大牌、学生时期霸凌同学等，但最后都被其他话题压下来了，几年来表面看似风平浪静，实则这种污点早在民眾心里埋下了种子，一触即发。 现在陈硕言之凿凿说有证据，风向自然偏袒于他，杨茵再不赶紧想办法解决，事态恐怕就要一发不可收拾了。 所谓恶人自有天收，大抵就是如此状况。 唐如诗手指顿在萤幕上没动，总隐隐觉得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 之后，她刷起了《暗夜》在平台里的留言。 同一时刻，温遇也是拿着电话，助理向他交代完工事，毕恭毕敬地道：「您上次吩咐的事情已经办完了，杨茵的经纪人陈硕，会在今天之内向社会大眾公布证据，我已经支付他父母长年积下来的医疗费用。」 温遇淡淡应了一声。 「还有杨总的合约。」耳边传来窸窣翻页的声响，「他毫不犹豫地一脚踩进来了，认为只要能跟您合作就是百利而无一害。最近他在外到处宣传和您关係亲近，不断和其他公司董事长套近乎，想依此挽回在商界的尊严。」 杨向荣的公司营运不佳本就危在旦夕，现在以为和温遇搭上同条船，杨向荣正沾沾自喜呢，澈底松懈了下来，丝毫不知其实正走向灭亡。 「他今天去找华兴刘总合作。」助理匯报道，「不过在此之前，我已经向刘总说，温氏与杨氏只有合作关係。」 一通电话结束，温遇拉开落地窗进去，将手机随意往几上一放。走到卧室门口，身体倚上门框。 床上的唐如诗靠着枕头滑手机，闻声抬头望过来，眼里浅浅倒映着光亮。她气质本就温婉，端庄而秀丽，此时一头乌发如瀑倾泻在双肩上，更是显得肤色胜雪剔透，柳眉如画，。 她也不说话，弯起了好看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他。 温遇走到床边，俯身单手撑着床铺与她平视，在她困惑的目光下，抬手碰了碰她的脸颊。 不想再让她受半点委屈。 他捨不得。 ＊＊＊ 在回公寓的路上，唐如诗撑着颊目视着前方，直到最后拐过弯看见家门口，她眉心渐渐一蹙。 醒目的白色豪车就停驶在前方，倩影站在车边焦急地踱步，太阳眼镜加口罩，一眼就知这不速之客又是谁。 杨茵也远远看见了温遇的车，整个人神智都清醒过来，双手环着胸下巴抬高，像隻高傲的孔雀。 唐如诗一下车。 杨茵目光扫过一旁的温遇，自顾不暇，也管不着什么嫉妒不嫉妒了，咬紧了红唇：「姊，我有点事。」 她们四目相对。杨茵深吸一口气，难得服软：「你一定能理解的。你现在看我，就像我小时候看你光鲜亮丽、佔尽便宜一样，所以你懂这样的心情。」 唐如诗垂下眼帘，也没搭腔。 过了良久，她道：「可是杨茵，我们都不是小孩子。」 多年来的争锋相对，如今还是杨茵第一次，愿意冷静下来与她谈话。杨茵性格本就衝，受的教育也不高，多年来，也没少因自己的言行吃过苦头。她彷彿还活在儿时的阴影下，那从乡下千里迢迢，花光所有积蓄买车票而来的土孩子，懵懵懂懂，刚见都市的繁华、刚见唐如诗的存在。从那一刻起，杨茵就知道，自己一辈子也无法拔出这根肉中刺。 杨茵倒也很乾脆，承认自己的心眼很小，而杨向荣她恨不起，索性就恨唐如诗。 杨茵抬起脸，眼前身姿頎长的男人逆着光，而手，则与唐如诗紧握。杨茵眼眶一热，脱口而出：「你们要结婚了？」 她内心五味杂陈，也不是特别难过，就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插足这么多次，反倒让他们水到渠成了，要说难过，也是为自己难过。 杨茵的话在舌尖上盘旋，良久，才万般不情愿地憋出一个「姐夫」。 唐如诗意外地挑眉，下意识瞟了眼温遇。 杨茵是羞愧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鑽了，她握紧了拳头，才将扭头就走的衝动压下。 「温总，看在我这样喊你的份上??」杨茵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你帮帮我吧。」 唐如诗正要替他拒绝，温遇已走到杨茵跟前。 唐如诗困惑，便见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眼錶，有条不紊地开口：「五分鐘的时间。」杨茵闻言倏地抬头，眼里也满是不可置信和欣喜。 「你干什么呢？」唐如诗一时听懵了，摇头，「你不用。」 温遇轻声道：「先上楼等我。」 「你——」 「听话。」 ……哦。 她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慢慢挪着步子上楼，之后俯在阳台上往下看。 两个人相对站着，不知道说了什么话，杨茵的手紧紧绞着包包背带。反倒是温遇姿态从容不迫，杨茵最后蹬了下脚，怒气冲冲上了车，砰一声关门扬长而去。 9-1 唐如诗从头到尾都没听见他们的谈话，不由得有种被吊胃口的感觉，等温遇上楼，她迫不及待地问：「你跟她说什么了？你其实完全不用理她??」 原本还想继续问下去，他忽而已低头凑近，近在咫尺，两人鼻息交织，打断她的话语。 他眼里带着笑，只透露一句话：「如诗。」 「什么？」 「多相信我一点。」 「……」她内心那隻好奇又焦虑的小猫，终于停止嘣噠。 同一时间，杨茵一踩油门扬长而去，四周围绕的繁华街景，一栋栋高耸入云的建筑物，彷彿化为一隻隻怪物咧开嘴嘲笑她的落魄。 刚才的画面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男人居高临下站在她面前，一张清雋的容貌在阳光下，线条清晰明确，杨茵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眼前的男人完美得无可挑剔。 但撞进他幽暗清冷的眸子中时，却让向来嚣张跋扈惯了的杨茵打从灵魂深处一个哆嗦。 「很抱歉。」他嗓音淡而沉，「但若杨小姐再出现，那么以后杨总在商界，将再也没有立足之地。」 杨茵片刻愣神。现在爸爸的公司这么惨了吗？ 讲了这几句，始终没提到杨茵现在的困境，她一下子急了：「那你就帮我一次，这件事对温总来说很简单，就当举手之劳??」 「你？」他重复了一遍，眼底似乎染上了笑意，「你的情况已经不能挽回了。」 一道铃声打断了思绪。 杨茵将车停在路边，摁下接听键，语气不善：「喂？」 「杨茵！」周董气急败坏，「我昨天不是告诉你，买一些礼物，去向陈硕登门致歉吗？」 她冷下脸，「这种事情是你们公关要负责的。」 周董气得脸红脖子粗，深吸一口气：「你看好新闻，陈硕已经开记者会了。我们sl即刻就跟你解约，是你违约在先，之前不止损我们公司名义，导演还跟我约谈投诉了几次，不过是个花瓶演员，是你太过分了。听好，你还要付违约金。」 杨茵越听越震惊，握着手机的手指都隐隐颤抖起来。不可能，那个连正视她一眼都不敢的陈硕，怎么可能有胆量在记者会上爆她的料？她整个喉咙都开始发乾，杨茵赶紧打开新闻网页，手指抖得几次都没点到按钮。陈硕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十分乾净利落，公布一个录音档。 这是在一次拍摄完一部古装大片的录音，杨茵身为一线演员，却接到二线的配角角色，她演得十分不爽快，气冲冲到了化妆间。 陈硕没敢躲开，始终垂着头，其实他早就知道杨茵会拿他出气，所以口袋里的手机开了录音功能。杨茵平时的嗓音瞬间拔高八度，尖锐无比：「这烂戏，你当初怎么叫我接！」 陈硕可以说是无比委屈。 杨茵演技差，这是眾所週知的事情，好不容易有大片愿意收她当，即使只是个小小女配角，只要发挥得好，再逞着大片老牌演员的风上位，那可说是是前途无量啊，哪知杨茵只想当片场上的女王，即使面对各大资深前辈，她仍然嫉妒得牙痒痒，满腔怒火憋到现在，全撒在从不还手的陈硕身上了。 欺负弱小是杨茵最擅长的事。 杨茵不依不挠，之后还狠踹他一脚。 之后东西都摔坏了，陈硕还要向剧组道歉，报销偿还。 录音档一出，群眾譁然，顺带网路上，还有几位与杨茵合作过的化妆师与工作人员出来作证。 杨茵要完蛋了，澈底完蛋了。 她这时候才慌了起来，一紧张，嗓子忽然更是发乾得很，用力嚥了几口口水，但喉咙仍里像含了口沙子一样难受。 她抬头目视了眼四周，幸好前方就是超商，杨茵踉蹌着开门下车衝进去。 便利超商的门一开，杨茵跑到了冰箱面前拿了罐矿泉水，扭开瓶盖仰头就喝，这才舒缓了喉咙彷彿要燃烧起来一样的不适。 几乎在下一刻，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四周的人们目光全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杨茵浑身一僵，从冰柜的玻璃倒映，能见自己模糊的轮廓。 忘了戴口罩，她的鼻子上次整回来了，但嘴唇?? 喀嚓。一道闪光灯，有人举起相机朝她拍，周围一见有人起头，纷纷也壮起胆子举起手机拍了起来。一名牵着孩子的妇女轻蔑笑道：「真丢脸！」 「哎，是杨茵欸！」 「真的是本人？」 「她嘴巴怎么了？肿得跟香肠一样，好可怕。」 「听说她私生活混乱，还嫉妒人家作家美貌，用钱雇用黑子黑人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哪假得了，她经纪人拿得出一样仗势欺人打人的证据，其他行径也算是坐实了。」 「??」 繁华街区，人潮聚集得愈来愈多，杨茵回过神时，超商门口已经挤满人，她被堵在超商里头出不去。她耳朵嗡嗡一响，连连后退好几步，四周说话声全重叠在一起，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将她围绕，每个人眼神里全是看好戏或轻蔑。 杨茵的背脊撞上了置物架，「哐啷」一声巨响，置物架往后一倒—— 人潮一阵惊呼声，置物架上的物品全洒在地上狼籍一片。 杨茵被人群推倒在地，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低着头拉着外套帽子遮住自己的脸，就这么在闪光灯的聚集下，她拔腿就往门外用力挤。 眼中模糊一片，是追悔莫及的泪水。 脑海中不由得又浮现出男人的面孔，温遇那总是清俊无双，笑的时候，笑意总不达眼底，让人看不清楚内心想法。 是他、是他，一定是他！ 这一刻，杨茵甩上车门，捂着脸痛哭失声。 ＊＊＊ 转眼已到了二月中旬。 小桃正在忙碌《暗夜》下集的赶製，以及三月初要举办的签名会。这期间唐如诗也没有间着，总要配合小桃的吩咐做好每一件事情。 今天一大早，唐如诗接到一通来自杨向荣的电话。这通电话持续得并不久，杨向荣难得的少话，良久良久，只颓唐地道出一句：「对不起，杨茵刁难你的事，我现在才知道。」 这迟来的道歉，让她紧抿着唇未答话。 只是终于，他没有再自称「爸爸」了。 唐如诗扯了一下嘴唇，但是，杨向荣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既然想装蒜，那她便一笑了之吧。 「我们当初跟妈妈一起住的那间房子，我已经过户给你了，以后那里是你的房子，当时是你妈妈出了一半的嫁妆的钱，所以过户给你也算是应该的。我也不会再去找你、更不会让茵茵去打扰你。」杨向荣语气里带着愧疚，又支支吾吾，「??你跟温总??」 似乎羞于啟齿，话止于此。 唐如诗直接掛了电话。 杨向荣听着嘟嘟的忙音声，垮下了肩膀。公司要毁于一旦，这几日妻子和女儿都在说他不争气，好不容易约见了温遇一面，他一个活了半百的人，竟然在温遇面前，愣是吐不出半句话来。 年轻男人矜贵优雅，那时就坐在他对面，神色从容没有半丝不耐。 开口，就是字字诛心：「杨总，您爱自己，更胜于妻儿。」 这句话就像一把利刃，直接插在心口。 他其实都知道的，身为一名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自己的错误、自私，他其实都透透澈澈。只是，从来没有一个人，如此直接地用一句话剖开他不肯承认的事实。 这几个月来，不只演艺圈，连同商界抑是腥风血雨。 杨氏公司向银行举债已久，资金庞大，而杨茵的丑闻则一路延烧到公司，公司的负面报导也被大肆登上报导，现下所有合作银行与庄家联手打压，杨氏公司股价一夕之间大跌。 再过不久，想必便会被收购，大厦澈底倾颓。 9-2 ＊＊＊ 阳光正好，唐如诗去了趟温遇家。 早晨的室内盈满了咖啡香气，唐如诗闻着精神都来了，抱着他的笔电就开始敲起字来。 她打着字的手指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眼睛不禁往温遇的方向瞟。 他垂着眼帘往纸上写字，修长的手指握着钢笔，窗外一道阳光斜切在桌子上，隐约能见空中飘舞着细细的绒光。 「温遇。」她闔上了笔电，双手交在桌面上，「今天杨向荣打电话给我，把我以前和我妈一起住的房子过户给我了。」 他写字的动作一顿，接着将笔轻轻搁在桌上，反手将她的手纳入掌心。 唐如诗内心一暖，脸上终于有了笑：「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的。」 她本不想给他添麻烦的。而且人都不在了，房子早已不重要。 温遇勾了下唇，阳光下眉眼轮廓清晰，目光沉沉：「你得学着多依赖我一些。」 唐如诗眨了下眼睛，半玩笑地道：「我要是什么事都赖着你，那你总有一天要嫌我烦了。」 「永远不会。」 他闻言眉头一松，松开了她的手，让椅子往后退了些，手臂轻轻搭在扶手上。他神情坦荡，但眼底意味深长。唐如诗心神领会，站起身走过去。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耳根子仍有些发烫。 温遇一把将她圈进怀中，将她额前的碎发拢到耳后。 「如诗。」他嗓音低哑而沉，微凉的手指摩挲过她的耳廓，「我是你男人，你的事，我不能坐视不管。」 唐如诗缩了下脖子应一声，眼眶隐隐有些热，又不想让他察觉到异样，只好侧过身将脸埋进他的颈侧，伸手抱住了他。 耳边是他的嗓音，离得极近，震得心尖微微发麻。 「如诗。」 「我爱你。」 ＊＊＊ 一个月后，三月初春，天气渐暖。 街道两边皆开满了木棉花，嫣红如雾，好似绵绵燃烧的火把。 两名年轻女大学生正坐在公园，手上各捧着同样的两本书，神情雀跃。 「我是前天拿到的！我花了一天一夜三刷，哭了好几次！」 「徐辰帅到我合不拢腿啊卧槽！」 「真的，他最后为保全夏雅，竟然孤身去迎战，实在太让人心疼了呜呜呜——」 女孩嘰嘰喳喳似麻雀一样，迫不及待地分享内心的激动。 唐如诗刚买了水瓶回来，递了一瓶给温遇，远远便听到两个女孩子的声音。 转角遇到粉丝啊。 她暗暗憋着笑，但眉宇间还是不免透露出点开心得意，拉了下温遇的衣角：「下週就是签书会了，你说我会不会再遇到她们？」 他微微一哂，牵起她的手，十指相扣：「一定。」 唐如诗被他温和的目光烧得心尖儿一烫，温遇俯下身拢紧她点衣领，她心念一动，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落下一吻。一触即离，恍如偏擦而过的羽毛，让他眼底也染上了笑意。 今天游泳馆闭关，他们是和步思青和孙澄约好一起吃饭的。 孙澄是最早抵达的，今日穿了一身白色连衣裙，头发还绑了几条小辫子，看起来与在柜檯工作时的样子全然不同。 步思青则是t恤黑裤，脚下轻便的布鞋，脸上仍是掛着爽朗微笑：「我们温教练和如诗美女来啦！」 唐如诗站在门口处，衝他们招手。 孙澄目光落在俩人交握的双手，舌头抵着上顎思绪一转，忽然笑了：「早知道你们是来放闪的我就不来了。」 温遇淡淡一笑，唐如诗有些囧地想松开，却被他反手握得更紧，挣脱不开，只好作罢。 步思青却丝毫不在意，一隻胳膊大方揽住孙澄肩膀：「我们家澄澄虽然没有如诗好看，但是也可以找到跟温教练差不多帅的男朋友滴。」 孙澄横眉竖目瞪了他一眼，反驳不了，只好抡起拳头揍他：「找不到男朋友就找不到，不用你指桑骂槐！」 步思青摀着胸口唉唷唉唷叫疼：「跟温教练差不多帅，你眼前不就有现成的吗，我也很帅啊！」 「你？」孙澄见鬼的模样打量她，默默转过身，作弯腰呕吐样，「呕呕呕——」 步思青垮下脸，摸了摸胸口安抚自己受创的小心脏。 两个人闹得不可开交。 唐如诗看得正有趣，孙澄忽然看向她，话锋一转：「对了，我昨天晚上在路上看到杨茵。」 杨茵？ 桌上一静。 一个月前，经歷过一连串风波，杨茵澈底被封杀。她曾接的代言品牌遭民眾抵制，品牌商纷纷将广告下架，刚播出的新戏收视惨淡，连原本拍到一半的戏也删除了杨茵的镜头换角重拍，娱乐圈避她如洪水猛兽，深怕跟她一扯上关係就倒大楣。 孙澄冷冷笑一声：「她活该。我看到她的时候，她是在路上发传单呢。」 虽戴着口罩，但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步思青摇头批评：「她这种人确实该磨练磨练，才能改掉那大小姐脾性。」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孙澄却不以为意，用小汤匙搅了搅咖啡，淡淡说：「她大概后半辈子都会一直妄想自己东山再起，再闯进演艺圈吧。」 话题没有在杨茵身上停留多久，之后说起了游泳馆的近况。温遇现在以公司为重，教职不过是兴趣，去的次数渐渐也少了。 步思青半玩笑地道：「那以后游泳馆里最帅的就是我了。」 孙澄一巴掌直接打在他头顶。 「别听他乱说。」她放缓了语气，「温教练，想跟你学的人还很多，有空跟我说一声，开多少个班都不成问题。」 温遇微微頷首：「谢谢。」 步思青酸溜溜地道：「温教练现在一心都扑在事业上，嘖嘖，以前也没见你这样过。」 孙澄饶有兴致地单手撑着下巴，视线在温遇和唐如诗的脸上梭巡，他们背着光坐着，阳光刺得孙澄有些不适，下意识瞇起眼。 「迟早得习惯。」温遇手臂自然地搭在唐如诗椅背上，侧过脸目视她，眼眸墨黑，「未来得养家。」 孙澄：「??」默默捂脸。 这顿饭吃得格外热闹，唐如诗碗里总会被夹进新的料理，没有见底的时候。她悄悄朝身边温遇瞅一眼，他自己也没吃几口。 直到天边微微暗了下来，几人才依依不捨地离席。一出餐厅，抬头见苍穹的彩霞渲染得丝丝缕缕。 沿着走来的那条路回去，也算消消食。唐如诗被熏风吹得舒服，瞇起眼睛长吁了口气。 公园此时没有人，原本坐在长椅上的两位小姑娘也不见踪影。身侧木棉花树开得正好，悉悉簌簌的青草摩擦声响鑽入耳膜，随着微风轻拂，花瓣铺满柏油路面，儼然似一条红毯大道，往前望去，花海之路蔓延得不见尽头。 「如诗。」 她停下脚步，将被吹散的碎发拢到耳后，就这转瞬间，眼前的人已经站到她面前。 温遇一双眼眸幽深如寂静的夜空，身影背着光，暖调的光在他后方涌动。 接着，他弯身，单膝跪地，衬衫随着动作在腰背勾出流畅的线条。过于突如其来，唐如诗心脏猛地一缩，连忙伸手去拉他。 他却笑了，就这么微微仰着脸看她。 「《暗夜》书里，有一段话是说，月亮永远不会奔来，那不过是天方夜谭——」 温遇顿了顿，眼底明暗交杂：「但如诗，我遇见你。」 「你拥有我所有深爱的样子。」 唐如诗乾脆蹲下身，凑过去拥抱他。他似是侧过脸，鼻尖微微摩挲过她的耳廓：「我保证，会做一名好丈夫。」 9-3 尾声 ＊＊＊ 雷声轰隆隆，连地面都为之震动起来，天空彷彿硬生生被劈成了两半。 阴暗的老宅内，一名年轻女子手持手枪，猫着腰无声跨入门槛。忽然，她倾听到一道模糊的脚步声，自天花板传来。 人在楼上？ 女子眼底闪过一丝警戒，一步步踩上阶梯，正要逼近楼上的门口，忽然脚下木板嘎吱一大响。 四周静得毛骨悚然，门板里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右侧忽然伸出一隻手，猛然摀住了她的嘴巴，一道男音从耳边响起：「是我，徐辰贤。」 「唔！」 与此同时，门被骤然打开。 夏雅整个人被摁在墙角，不敢动弹半分。 门内的人只差往外走一步，就会看见她。一隻老鼠恰好鑽过她的脚边，往门内衝去。 须臾，门被才重新关起。 黑暗中，身畔男人身上的菸草冷香繚绕在鼻间，夏雅伸手要推开他，触手却是一片湿淋淋。 心脏猛地一缩。 徐辰贤孤身缠斗，腹部被犯人捅了一刀，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他靠在她肩膀上，嗓音暗哑：「先出去，等你同伴过来。」 夏雅想要扶他，徐辰贤却纹丝不动，淡淡地说：「我走不动，你要背我？」 她一咬牙，只扔下一句：「藏好，等我。」 耳边还充斥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夏雅衝出了老宅，他们队里的五位同伴正往此处赶来，她正向低声向队长匯报宅内情况，忽然「轰」地一声，她被队友摁在草地上，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她用馀光一看，老宅火舌冲天，被一片火红吞噬。 整个夜里，狂风呼噪、火舌照亮了天际。此时，一弯皓月从乌云间拨开雾霾，雨声渐歇，夏雅不听队友们的劝阻，衝进了老宅内。 她觉得，徐辰贤被误认为是杀人犯这么多年，若再死于童年噩梦相同的火场中，那太可怜了。 她要救他出来。 「徐辰贤——！」 夏雅眼底倒映的火海燃烧得愈来愈旺。 直到她看见一抹清瘦的身影从深处踉蹌着奔来。 男人身上的衣服没有一片是完好的，满身都是自己的鲜血，脸上脏污让面孔都看不出原貌，唯一双丹凤眼顽固盯着前方。 他踉蹌地往前，直到迈至她面前。 ＊＊＊ 「徐辰贤早已没有活下去的盼望，是直到听见夏雅的哭喊的声音，才重新从地上爬起来。」唐如诗手握着麦克风，温和的嗓音清晰传进每个人耳中，「对他来说，夏雅便是暗夜中唯一的明月。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挚爱。」 她在末段刻意放缓，一字一句郑重念完。 室内一片寧静。 下方的粉丝群全神贯注听着，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那么悲痛。 片晌，有人率先鼓掌起来，彷彿唤醒了沉浸在故事里的灵魂，掌声豁然如雷，整个会场里充斥着眾人的欢呼与鼓掌声。 此时主持人——小桃正站在旁边，即使这结尾已经看过无数遍，但刚才听得有点入戏，暗暗抹了把泪，才跳上了讲台。 朗读《暗夜》最后一章是先前安排好的一个环节，唐如诗为此没少焦虑。 每天都在录音反覆听自己的声音，每每都听得自己尷尬癌发作。 现在看粉丝们反应，唐如诗如释重负松了口大气。 最富有挑战性的朗读环节结束，就是签名了，她接过小桃和助手递来的书，在空白处签上明月二字，并微笑向粉丝握手道谢。今天来的粉丝简直多到爆炸，室内塞满了人潮，只有拿了号码牌的人才能签到，然而下方还是不少未得到名额的粉丝围观。原本唐如诗心里还有些过意不去，直到签到后来，手腕都痠疼了起来，才知道其用意。 剩最后三位的时候，一位年轻少女卖上台阶，整齐将两本书放在她面前。 少女穿着高中外套，看起来是放学匆匆赶过来的，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水，脸上却掛着笑，说：「明月姊姊，我是徐辰贤一生的铁粉。」 唐如诗签好了一本，闻言会心一笑：「谢谢你喜欢他。」 「我真的好喜欢他，真希望现实中能遇到像他一样衷情、又长得帅的男人，哈哈！」少女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红，「明月姊姊，我也喜欢创作，请问你是怎么创造出这样有血有肉的角色？」 唐如诗沉吟片刻，才回答：「大概是遇到了和他很像的人，所以不知不觉间，自己也有了带入感。」 少女似懂非懂，现实中真的有像徐辰贤这么好的人？无奈时间限制，她只好抱着书鞠躬道谢，一步三回头地迈下阶梯。 签书会到了尾声，小桃兴高采烈地感谢大家，并且努力推销每个人多买几本，唐如诗撑着下巴，被她的卖力给逗笑，视线扫过人群，忽然在某处一顿。每个人都盯着台上，温遇就站在最后方，没有人注意到他。 但却是唐如诗抬头就一眼捕捉到的位子。 终于散席的时候，她站起身快步迈下台阶，他也朝这方向走来。 男人眼角生得上勾，一双眸子恍若黑曜石般清澈透亮，眉眼轮廓清晰立体，灯光洒落在他身上，眼睫修长，在眼下留了层模糊的影子。 确实有这么一个人。 或许深夜如水冰冷，但终有一日，会遇见这样一个人，驱逐所有的阴霾。 他将你放在心尖儿上，懂你悲欢、知你冷暖。 唐如诗这一生中最幸运的事，便是遇见这样的男人——此后皆圆满。 【守望月亮奔你而来——全文完】 后记：愿你们都能遇见自己的月亮 手写字感谢：墨白 ＿＿＿＿＿＿＿＿＿＿＿＿＿＿＿ 大家好，我是佐绪，很开心又能在后记与大家说说话！ 首先还是要很老套地说一句：希望大家喜欢《守望月亮奔你而来》这本书。距离它的完结其实已经有些时日了，而当时写这本书的初衷很简单——就是想要让大家在这艰难的一年中，能跟着如诗一起谈个恋爱、开开心心地吃糖，如果能让你们在忙碌的日子里成功得到一丝慰藉，那就再好不过了。 我知道这本书不完美，或许平淡平凡了些，但仍感谢自己当初写出《守望月亮奔我而来》，因为有它的存在，才能找到更多盲点，还遇见温暖的你们。 未来的创作路上，愿能有大家持续相伴。我会更努力地写故事。 真诚感谢。 温遇和唐如诗的故事，就到这里结束了。愿大家都能遇见属于自己的月亮，此后皆圆满。 佐绪2021/0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