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醋先生》 序 一位脸孔尚还带点青涩的女孩向着街角走了过去。 转过弯来到的这条路是死巷，道路的前方并没有任何会令人欣喜的事物，只有水泥砌成的灰色墙面。 但女孩不在意似的，她踏着轻快的步伐，甚至嘴角也轻微地弯起了弧度，任何一个人都能看出她的好心情，好似她即将前往的地方，是一处她相当喜爱的地点。 路过的路人看见这道突兀于四周街景的身影，纷纷转头多看了眼这位女孩，他们无声的眼神，如同在说着：这里怎么会有年轻小女孩会来？又不是网红景点。 女孩走到街道的底端，原本轻盈的步伐停了下来。 她佇立于外墙是红砖头堆砌而成的老宅前，然后看着这间建筑物半晌，才推开了会发出细微声音的木製大门。 木门在她进屋后悄然关上，同时门上掛着的营业时间吊牌也摇晃了一下。 橙醋屋，营业中── 01 叮咚。 睡梦中，传来手机响起的提示铃声。 叮咚。叮咚。叮咚…… 本来翻个身后还想继续睡，但那扰人的声音却接连不断地响着。 我厌烦地咕噥了一声，忍着头痛从床上爬起来，伸手拿起了放在床头的手机。 「各位同学，明天就开学了，没缴学费的记得快点去缴喔。」 「要申请停车证的人，开学记得找我填资料喔。」 「上学期的书钱有退费喔，礼拜一开始可以找我领。」 「要租学士服的人，记得找我登记尺寸跟缴钱喔。」 班群的讯息像是接力赛一样，一个人说完之后又有另一个人接着传，甚至连班导也发讯息了。 「同学们，明天开学，不要迟到喔！不要到时候又要找老师请假喔。」 是啊，明天要开学了，难怪班群这么多讯息。 看见这些不断提醒的留言，令人不想接受现实都不行。 ……不对，现在不是这么悠哉的时候吧？明天可是要开学了！ 我忍不住抱着头大叫。 「暑假要过完了……我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暑假啊！」 我是林可欣，今年二十一岁，是即将升上大四的大学生。 不过再一年的时间，就不再能以学生这个称号称呼自己了──以后填问卷表单，填到职业类别时，若是还没找到工作，也没有学生这个选项能填了。 对于即将成为毕业班，明年就要毕业了的这个事实，我只感觉到莫大的徬徨。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都还没来得及体会出自己大学生涯做了哪些事，对未来有哪些帮助，就已经不再有思考的时间了。 不知道未来的这个时候，自己会在哪里？ 我看着手机显示着：九月十二日。星期天。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在暑假的最后一天，我意外接到了某位老朋友的邀约。 儘管平常我不太出门，也很少有人会找我去玩，但想着今天也没事，或许难得出门一下是个不错的选择吧，我便答应了。 但才刚在咖啡厅坐下、也还聊不到三句，我忽然有点后悔的感觉。 「哈？你暑假没打工，也没去实习，更没去玩，那你都在做什么啊？」 叶依雯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感觉对面那视线有点刺人，我连忙装忙拿起眼前的特调莓果气泡饮喝了一口。 「没啦，在家总有很多时间打发时间的，像是每天看一部电影啊，还有买一些语文书，学一下之前一直很想学的日文啊，加上每天固定玩那几款游戏，解解每日任务……不知不觉就变得很忙了，不用担心我啦。」 但叶依雯依然紧咬着我不放。 「虽然可能已经晚说了……但这是你人生最后一次的暑假耶，你没有想做些什么事吗？像是跟大学朋友去环岛之类，热血一下也没关係啊，没有工作的话，起码也要玩到嘛！」 就说现在讲这些也来不及了！ 而且我本来就不是那种会跟亲朋好友到处游山玩水的个性啊！ 士可忍孰不可忍，我开始发挥损友语气。 「听你这样说，难道在最后一个暑假你做了什么『大事』吗？」 「不要这样啦，如果我说了什么你觉得我太自以为是的话，原谅我吧！」 叶伊雯就是这样的老朋友，从国中同班认识以来，总是说一些让人火大的话，但又拿她没办法。 「不过的确发生了一些蛮有趣的事，你想听听吗？像我暑假去一间叫作橙醋屋的小餐厅打工，然后在那里遇到了……啊，如果你不想听那我就不说了。」 「喂！」 看吧，多么令人火大的人！ 叶伊雯挑起了眉毛，「你想听吗？」 我则是揉了揉紧皱的眉间。 「……说吧。你说橙醋屋？是那个橙醋吗？」印象中那不是某种料理的酱料吗？怎么会有人用这个取店名？ 叶伊雯得到允许，瞬间迈开了笑容，在看见那道微笑后我突然感觉有些不妙── 「我跟那里的帅哥店长约好这周末要一起出去玩了！」 「……哈？」等一下，我刚刚的橙醋疑问呢？直接被忽略了？ 听到这般发言，我着实愣了一下，只能发出有些蠢的一个单音。 话题太跳跃了，都不知道该先吐槽这位小姐也省略太多资讯了，还是该吐槽她什么时候遇到帅哥店长。 叶伊雯像是孩子献宝似的，在手机点了几下后，递给我看。 「你看，这就是我们店长。」 那是一张年轻男子的侧脸照片，入镜者没有看向镜头，而是表情认真地在切着菜，可以推想出这张照片应该是叶伊雯在工作期间偷偷拍的吧。 「……好年轻的店长啊。」 这居然是我看到这张照片的第一个感想。 「欸？重点居然不是帅哥吗？」 你的重点才是那个吧！ 我无力吐槽，只能用眼神示意叶伊雯，结果叶伊雯反而还露出了些许失望的眼神。 「你对我们的店长一点兴趣都没有吗？」 这个有什么值得炫耀的吗？或许我真的不太明白吧。 但看叶伊雯不太理解的样子，我只好解释一下。 「……不是啊，我之前听说你要去一间很偏僻的餐厅打工，还吓了一跳……那条路我以前路过，看起来就不像会开店的小巷子，所以我就以为肯定是像老伯伯在街角开的柑仔店啊、麵店啊……那种的感觉，自然而然就觉得店长肯定是位老爷爷之类的。」 叶伊雯这回竟然对我哑口无言，看见她那惊讶的表情，彷彿我说的是什么外星话一样。 我皱了皱眉，「干嘛？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不得不说，那样的视线挺伤人的，我们好歹同样是人类，好歹是认识多年的老同学，现在才一副你谁的表情，实在是……唉。 「我以为你会多少產生一点兴趣的，看你玩的那些动漫美男游戏，都是走这种安静美男子的风格啊，我以为你很喜欢像动漫一样的人物。」 什么叫你玩的那些动漫美男游戏…… 听到这边，我也不知怎么的，心中猛地窜起一把火一样，火焰燃烧之旺盛，如同添加了汽油般，瞬间就炸了开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她还不脱鞋子就以着沾满泥巴的脏脚，踏上了心中唯一的净土。 这怎么能让人忍受！ 不行，我嚥不下这口气。 「二次元跟三次元完全不一样！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在那瞬间我忘了自己还待在咖啡厅里，忘了身旁还坐着其他顾客，等到我大喊完，才发现左邻右舍都在看我。 那扎人的一道道目光，简直要把我戳成蜂窝。 而叶伊雯也不愧是我认识多年的损友，在看见情况变成这样后，反而还没良心地大笑了起来。 我后悔了。 后悔出门与朋友聚会，打破我那暑假总是宅在家的一个人理想生活。 朋友什么的，不需要── 恋人什么的，更不需要── 我逃避似的这么想，无声地在心中吶喊。 02 时间总是不顾人的意愿，逕自拖着不想前进的人往前走。 已经是大四生了，大部分的人逐渐有了明确的方向，即将往着那些目标前进，或者已经在途中了，而我却像是落马了的选手一样，只能坐在地上看着其他人驾驭着快马，从我旁边奔驰而过。 「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听到有人这么问，我什么字都回答不出来。 从大一的时候大家说好好享受大学生活、到大二大家说要开始构思未来生活、到大三大家开始找实习或工作机会…… 或许在这前进的过程中，我在其中某一站就已经落后到很后段了。 有些同学开始去一些公司实习，或者在学校担任教授的助理，跟着老师学习一些能力，也有同学下定决心要考高考，已经固定下课后都会去补习。 到了大四，因为大家都找到了方向，所以也很少会聚集在一起，大家都在为即将毕业做准备，已经不是玩乐的时候，也不是耍混的时候。 除了生涯的规画，听说大学里还有很重要的一堂课，就是恋爱学分。 对他人的感情生活，我不太有兴趣知道，所以对此也了解不多，只大概知道班上的某一位与某一位成为了班对，或者某一位同学与他系的学长正在交往中……只有这样的知情程度。 对恋爱话题毫无兴趣的我，以及对生涯规划无所适从的我，似乎没能在大学就做出一些厉害的事情。 至少那些精彩繽纷的大学生活，不属于我。 但起码我还有一块珍视的宝地，足够充当精神粮食支撑着我。 当手机画面跳出了彩色的特效画面，在一个人的房间内，我忍不住握拳大叫。 「是五星卡！」 我迫不及待地凑到手机前，没想到随手在游戏抽的一张卡居然是五星。 是哪张卡呢？会不会是本命角色的卡面终于要来到我手里了？ 在卡面揭开之前会有一段语音讯息，我侧耳倾听，想辨识出这是不是心爱角色的声音── 「等很久了？真不愧是一直等着我的你啊。」 这个声音…… 我忽然有种不妙的预感，因为我没有在第一时间听出这是谁的声音。 这代表了一种可能…… 果不其然，在卡面出现后，我的心全凉了。 那是有着一头艳红色头发的青年，朝着我露出爽朗帅气的微笑。 心中彷彿传来「喀噔」一声。 那是心碎的声音。 「噢！」 看来我连在游戏里都不是很美满。 抽歪了。难得出现五星卡，但是抽歪了啊！我想要的不是这张卡！要知道这个游戏五星卡可是很难抽的啊！ 只是玩游戏，却对此產生了剧烈的心情起伏，这样的心境在我的真实人生当中，似乎不太常见，我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对现实世界的人事物，何时有起过这么大的情绪。 当我抽到喜欢的卡时，可以开心一整天，甚至想要那张卡，想到梦里去了，作梦梦见自己抽到那张卡了，结果醒来才发现是一场空，这种事时常发生。 也许我喜欢这些游戏和动漫的程度，到了没有它们会难以存活的程度吧。 毕竟游戏里还有故事可以看，每一次看着这些故事时，就觉得松了一口气，可以不用去想那些即将要面对的社会现实。 其实我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无非就是逃避现实，没有好好经营生活的结果，大概就是像现在的处境吧。 即将大学毕业了，却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如同飆车竞赛那般，每分每秒都有一个可怕的对手紧追在身后，想甩都甩不掉，那个对手就是茫然。 明明该修的课修完了，该学的课程也去学了，不只系上的必修课，还有一些外系的课程我也修过，但就是找不到太到自己的兴趣。 有些人想去金融业、有些人想走设计、有些人选择考公职…… 他们有方向可以很明确地说xx业，或是一个单位的职称，而我还想不到，自己究竟适合哪个地方。 但因为想着这些事情太烧脑袋，太痛苦了，我总是想不到一半就放弃了，而且这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想出来的事情，就算花一整天把脑袋运转速度开到最大，也无法在近期得出结论。 大一时听从了学长姐的建议，这种事情慢慢想、慢慢摸索，自然就能找出方向的，我能肯定自己有乖乖照做，却至今仍未想出个目标。 或许是压力太大，我在网路上的使用更加依赖了。 每天都必定得滑手机，除了游戏时间佔了很大一块，还有就是看剧、看电影、看动漫，再来才是看社群软体。 游戏、影音、社群软体…… 上述这三个词，似乎很大一部分代表了这个世代的族群。 我的一天，差不多就是这三者组合而成的。 既与现实脱节，又以另一种形式与现实结合，或许我的生活就是在这样的矛盾之下吧。 像叶依雯或者其他朋友，他们好像不太有这种状况，看起来都稳妥妥地活在现实世界中。 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像他们一样，在现实世界中找到自己的落角处？ 不知道我会不会有一天，不再喜欢这些现在珍视的事物，光是一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感觉到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不想再细想这些令人徬徨不安的未来，我催促自己断绝这些恼人的思绪，转而将心思放在眼前的游戏中。 但这样平稳的生活并没有持续太久。 不久后，属于现实世界的叶依雯再次找上了我。 彷彿要将我从逃避的世界中拉出来似的，她这一次不是找我喝杯咖啡这么轻松的事情。 「我跟我们店长又约好下个礼拜要去玩了，这一次要去的是游乐园，我想找你一起来，他也同意了，你要来吗？」 收到手机传来的聊天讯息时，我的脑袋当机了好几秒。 这……是什么情况？ 先不论我参加这项活动的尷尬程度，他们两个要去玩，就去玩，为什么要找我？这件事跟我一点关係都没有吧？ ……完全想不透啊。 就在我苦思之际，手机又传来了另一则讯息，同样也是叶依雯传的。 「拜託啦，你可能觉得我很烦，但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陪我一起来，我可以保证不会尷尬啦，我一定会一直找你说话。」 ……不用一直找我说话也没关係啦。 不对，重点应该不是这个，我总觉得叶依雯话中有话，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没说清楚。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需要我陪她一起去约会吧？ 我把疑惑透过文字发了出去。 「你应该还有什么没说吧？」 「好啦，真的是敌不过你，这样都被你猜到。」 叶依雯的文字似乎带着点无奈。 「就是这个礼拜我跟店长的约会行程……实在太惨烈了，只有我们两个绝对不行，所以我希望你也能一起来，起码我们能三个人开开心心玩一场，再彼此道别，毕竟开学后我也没打算要继续在这间店打工了，大概也很难再遇到店长了吧。」 叶依雯很直白地说出了这件事，我想这也是她的优点吧，只要我有意愿了解，她通常也会很爽快地说给我听，这点在釐清一些疑惑时很有用。 不过听完解释后，我心中还是有一个疑问。 叶依雯说的约会惨烈是什么情况？还以为她看上那里的店长，正要展开攻势，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回事。 看起来好像是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的状况，不然怎么会提到道别？而且也说了她不会再继续打工…… 这礼拜发生的那件「惨烈事件」，到底是什么事？ 不过我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总觉得还是不要太好奇他人的私事比较好，正所谓好奇心杀死猫。 我并没有马上答应叶依雯，毕竟如她所说的，的确会害怕尷尬方面的问题。 就算不是恋人关係，只是和朋友的朋友一起去吃饭之类的，我也会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毕竟他们两个已经认识，我在旁边只会觉得很奇怪，好像不知道该跟朋友的朋友说些什么，尷尬得只能拼命滑自己的手机，后来也变得不太想参与这样的社群活动了。 话说回来，其实我也很少参加什么聚会，除了跟国高中认识的老朋友偶尔见个一面，其他的活动真的很少。 学校的社团活动，或者系上办的迎新活动等等，我都没参与。 或许跟我不太喜欢聚集太多人的环境有关吧。 像是外出吃饭，遇到店内顾客偏多的时候，我铁定会外带回家慢慢享用，只有一个人的时候对我来说才比较轻松。 所以叶依雯这事，除了尷尬问题，还要克服她提到的游乐场──那种人潮拥挤的环境。 其实我第一个反应是想拒绝的。 但叶依雯再三跟我保证不会怎么样，完全能感觉到她多么希望我跟着去。 「真的啦，你最近也很少出门，或许这也是机会啊，说不定来游乐园看看，透透气你会发现新世界！」 「不会尷尬啦，真要说的话，只有我们两个才尷尬，只要多一个人，我跟你可以有话题聊天，店长多少参与一些，或许去玩就不会像这次这么无聊了。」 「而且我觉得店长的气质跟你有点像，这也是我私心想找你一起来的原因之一啦，他比我们大十岁……你要把他当作中年大叔也可以，还是什么老爷爷，也无所谓，就当作陪老人家一起去玩，不用那么紧张。」 喂，最后这则讯息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我突然觉得有点可怜起叶依雯口中的店长了。 「不然你来我就请你吃冰嘛！啊，还有可以在店里用餐，你来我们店里，我们煮给你吃，不用收钱喔！来嘛？」 最后居然开始诱之以利了。 我明白叶依雯的招数，但无可避免的，对此感到了一点吸引力。 毕竟有免钱的饭可以吃…..叶依雯还说了可以请吃冰，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不，这样好像显得自己很贪吃一样，我当然不是为了这种事情才答应好友的请求。 要去？还是不去？ 我的心情一直在这两者间徘徊。 本来是偏不想去的，甚至对此类型的活动感到反感，但叶依雯却一直缠着我，简直可以堪称死缠烂打，所有能对我说的话术她都说了。 最后的最后，连我自己都意外怎么会做出这个决定。 「好吧……说好的冰，别忘了。」 ──我竟然答应了。 最后一刻，竟然败给了这一点。 突然有点憎恨经不起诱惑的自己。 03 实际到了当日，我也明白当时的犹豫不是没道理的。 假日的游乐园果真挤满了人，就只是待在入口处，就看见大排长龙的购票人潮，这情况完全可以用人满为患来形容。 早就知道会面临这令人胆战心惊的场面，还答应了邀约，现在回想起来真的是很想拍死当时被利益薰心的自己。 「好啦好啦，出来玩嘛，开心一点啦！走走，先去买票吧！」 叶依雯在背后推着我往前走，彷彿是带着小孩出门的家长一样。 我努力压抑着厌世感，问了个现实层面的问题。 「我们不用等你店长来吗？」 叶依雯耸了耸肩，「没办法嘛，虽然人还没到齐，但还是要先买票啊，我们都说好要来玩了，总不可能不来吧？要不是高速公路好像出车祸，塞了好几公里，不然像店长他那么守时的人，早就到了。」 我倒是希望那位店长可以不用出现了，这样我们今天行程就能宣告结束，直接回家。 虽然浪费了火车票还有搭公车的钱，等于今天是白来一趟，但想到不用去跟满山满海的大人、小孩，去挤那要排上好几个小时的游乐设施，这着实能让我松口气。 都还没开始今天的游乐行程，就已经想回家了，为此我只能苦笑，自己果然不适合人多的环境。 叶依雯口中的店长是开车过来，不过似乎很不巧，遇上了高速公路大塞车，而没有汽车驾照的我跟叶依雯，是搭火车来的，结果没想到比那位店长还早到。 话说回来，当初叶依雯有问我，要不要请店长开车载我们一起去游乐园，但那时我想说跟这位店长也不熟，在封闭的汽车内尷尬得没话题聊，那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当下拒绝了，后来就变成今天的情形，叶依雯陪着我一起搭火车过来。 不过也因为店长那边的突发状况，是不是今天的行程会直接取消？ 我心底隐隐带着这样的期盼。 「别想回去喔，你答应我了，记得吧？」 然而才刚动起歪脑筋，就听见叶依雯在我背后说话的声音。 「唔……」 听到那柔和中却带着威胁的声音，不用回头看，都能知道叶依雯肯定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盯着我的后脑勺。 叶依雯哼了一声，「好不容易把你抓出门，才不会让你这么快就回去咧。」 「……」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这不是错觉吧？ 我们在入口处买了票之后，找了位子坐下来等待，不过现在毕竟是九月，残暑的气息还未退去，儘管才早上十点左右，就已经到热三十一度了，说实在的，好像也坐不了多久。 我一边用手搧着风，一边注意到叶依雯也跟我一样，似乎撑不太住热的样子。 「说起来……你们为什么会挑游乐园来玩？去一些室内的商场之类的，有冷气吹也不错啊。」 现在天气还这么热，大多数游乐设施都是室外的，也根本没有凉爽的风，等到日正当中、艳阳高照之际，还不知道玩不玩得下去。 叶依雯难得地叹了口气，语气带着前几天传讯息给我时的那种无奈感。 「唉，我们上次就是去商场啊，结果他好像也不怎么喜欢逛街，我们两个也没什么话可以说，真的很尷尬，尤其路人还会一直看我们，总觉得不太自在啊。」 「你也会怕被路人盯着看吗？」 有些时候我不喜欢人潮眾多的地方，怕的也是这个原因，常常会感觉到他人的目光，身体自然就难以放松，走起路来都觉得很僵硬。 但叶依雯看起来就不像我这样敏感，我还真不知道她也会在意这件事。 「也不至于到怕啦，但假日的商场真的人很多，好像也很难自在的聊天……反而是你看游乐园，大家的目光都不是像逛街那样扫来扫去的，毕竟是来玩的啊，很少有人会一直盯着路人看吧？」 是这样的吗？可能我太多年没有来游乐园了，都没注意到这一点。 「而且就算没话题聊，我们也可以去玩游乐设施──」 叶依雯话还没说完，她低头瞥了一眼手机，突然惊呼了一声。 「欸！他说他到了！」 「欸？」 不只叶依雯惊讶，我也有点吓到了，本来还以为要等很久。 就要见到那一位人物了……该说什么好？你好，我是叶依雯的朋友？不，他透过叶依雯的联络，肯定知道我是谁吧？我应该先等叶依雯介绍我，再出声比较好吗？ 短短一瞬间，脑海就闪过了无数的思绪。 大我们十岁的人……是什么样的人？ 完全没有和这年龄层的人接触过，我实在无法想像，这也加重了心中的焦虑。 「啊，他来了！」 身旁的叶依雯开心地挥起手来，我顺着她的目光，注意到了她口中的他。 如同我对照片的第一印象那般，那真的是比想像中还要年轻的脸孔。 深邃的黑色眼瞳在短短一瞬间，似乎与我对上了视线，我几乎快感到窒息，这是害怕？还是其他的情绪？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是自己第一次遇到像这样氛围的人。 或许那真的是一张称得上大眾认可的清俊脸庞，但在这一刻，我根本无暇想那些事情。 「抱歉，让你们等了十分鐘。」 他略为严肃的神情，像是让我们多等了十分鐘是件很严重的事。 「怎么会？你从那塞好几公里的路开过来，还只花了十分鐘，超厉害的欸，怎么办到的啊？」 叶依雯很惊喜的样子，但我却一点也不这么觉得。 接下来彷彿应证了我的预感，只见他淡淡地说：「有些事不要知道太详细比较好。」 「是喔？」叶依雯笑笑地拍了一下我，偷偷在我耳边说：「你看我们店长很神秘吧？他……」 叶依雯的话后面我没听得很清楚。 我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在这一刻，我终于知道自己刚见面时的害怕感是从何而来──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也后悔平常看了太多犯罪电影，所有害怕的事情如潮水一般源源不绝地涌上脑海，想阻止都阻止不了。 这个人，不是简单的人物！阻止我们知道太多，可能是担心被我们知道了某些见不得人的事情，只好把我们灭口一样，所以暗示我们不要再问下去──黑道，对，像极了黑道大哥，会有这样说话高度的肯定不是打杂事的小嘍嘍。 压根不敢与那位大哥对上眼，我始终低着头，假装自己其实是个很木訥的人物，但真相其实是我害怕得不得了，动都不敢动一下。 ……现在逃跑还来得及吗？ 04 接下来的行程，对我来说堪称地狱。 但叶依雯竟然丝毫没有受到这可怕的氛围影响，像是没事一样地不断找着话题聊天。 「说起来，店长总是不告诉我们名字，是什么原因啊？」叶依雯还戳了戳我，「对吧？林可欣，你也很想知道吧？」 我一点都不想知道！不要扯到我啊！ 店长淡淡地解释道：「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错失时机说而已……反正之后大概也很难有交集，我想你们不用知道我的名字也没关係。」 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名字？总觉得案情不单纯，但我一点也不想继续往下探挖──因为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说不定会被灭口啊！ 叶依雯侧在我耳边讲悄悄话：「店长的态度好像一点也不想让其他人认识他一样，对不对？一直跟我们保持距离。」 确保和那位店长先生隔了足够远的距离，我才低声道：「很明显啊……他会答应跟你出来玩，反而让人觉得很可疑，以他的个性一点也不想来这种地方吧？」 「就是啊！你看，这点跟你也挺像的吧？所以我一开始看见他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哈？」什么时候话题甩到我身上来了？ 叶依雯对我惊愕的反应不以为然，然后继续说：「所以我才要这样耗费苦心把你们找出来啊！总是闷在家里，总是一个人过，人生好像一点刺激都没了，偶尔强行把你们拉出门，起码透透气也好嘛！不然我真的看不下去，放着你们闷在家里，说不定一阵子后你们头上都要长出香菇了。」 ……莫非店长是位宅男吗？不过好像有跡可循，他看起来也不太喜欢和人接触的样子，从刚才到现在都没笑过，话也总是很少。 不过叶依雯的热心也太可怕了，本来我还以为他们会出去玩，有可能是想发展成恋人关係的约会，但现在看来完全没有那种氛围，不如说叶依雯对待店长的方式，跟对待我的方式很像…… 「话说啊，我要把你挖出门就花了很多时间了吧？但这几次挖店长出门的辛苦程度，完全可以跟你的情形相比，甚至可能还比你更难挖。」 「……」 我看着走在我们前方的那道背影，突然间对他起了一点同情心。 啊，原来他也是被叶依雯夺命连环叩缠上的受害者之一。 我抬头看着万里无云的大晴天，还有感觉着被毒辣太阳晒到逼出汗来的疲惫……实在一点也不想去跟人挤游乐设施的排队队伍。 这种天气，为什么那些游客还能耐着性子排队？就因为花了门票钱，所以要尽量玩到回本吗？ 可能是被我的消沉给感染，身旁的叶依雯好像也没有刚开始那样兴奋了，后来渐渐变得安静下来，三个人谁都没说话，彷彿在玩什么禁语比赛似的。 我们后来选择躲到室内去用餐，反正刚好也快到午餐时间了，当走进冷气房的那一刻，舒爽的凉风拂过脸颊，我着实松了口气，感觉好像活过来了。 不过游乐园的餐点都挺贵的，足足得掏出四张一百块──这一餐的钱，我都可以吃个三天的饭了吧。 不像叶依雯有打工赚钱，我只有每个月从家里那里得到的生活费，其实一点也没有能吃大餐的馀裕，今天几乎把我几个月累积下来所能存到的微薄金额全花光了。 「唉呦，吃个饭一张苦瓜脸，是有多难吃啊？」 叶依雯一点也没有我的苦闷，她大口吃着眼前的牛排，一边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忍不住抱怨：「你不懂啦……」 餐点是不难吃，但每吃一口心好像就揪了一下。 没想到下一秒，身旁居然传来了令我惊讶的声音。 那是低沉中带着一点冰冷的声音，我虽然没听他说过几句话，但这道声音却让我印象深刻，只要他一开口就认得出来是他在说话。 「餐点不好吃吗？」 我无心的一句话，竟然引起那位店长的注意力，我被吓到了，餐具差点从手中掉出去。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切着牛排，再缓缓地放入口中，那流畅又细腻的动作，使得我一瞬间看呆了。 当然不是我终于有这一天对现实帅哥產生了兴趣，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动作，他切牛排的手法彷彿没有多馀的动作，相当简洁俐落，接着将牛肉送入口中──这一系列的动作像极了工厂自动运作的机器，与其说他是在吃饭，不如说更像在对眼前的牛排执行手术。 他咀嚼的动作也很规律，甚至吃饭的时候不说一句话，不像叶依雯边吃边讲话那样，他连牙齿都没怎么露出来，使得我注意到了他的唇形，是很漂亮的弧度，如果笑起来的话，感觉会是很好看的笑容──突然间，我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一直盯着人家的脸看，连忙瞥开了视线。 「嗯，虽然不到非常好吃，但也不难吃。」 当那道沉稳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我的心脏猛地跳了一下。 一想到自己刚才盯着他的嘴唇看，一种无地自容的感觉便从心底油然而生，同时耳根也隐隐发热着。 我刚刚是疯了吗？到底在干嘛啊…… 为了掩藏自己心里的尷尬，我加快了吃饭的速度，全程只敢盯着自己的碗盘看，不敢再往他那边望去。 05 经过了漫长的排队时间，我们终于玩到了游乐设施。 不过玩的人只有我跟叶依雯，那位店长先生宛如我们两个的家长一样，站在旁边帮我们两个拍照。 当我们乘坐的小船来到水道的尽头，接着俯衝直下。 哗啦── 「哇！」 「……！」 设施溅起的水花波湿了我们两个，我和叶依雯两个人对看着。 叶依雯看着我，突然大笑了起来。 「好好玩欸，要不要再玩一次？」 我毫不犹豫地回答：「绝对不要！」 虽然不至于到全身溼透，我们只是头发被沾溼，还有肩膀附近的衣服溼了一块，但还是感觉自己顶着这样溼答答的模样走出去，实在很糗。 叶依雯说来游乐园玩的人都是这样啦，不用在意。 ……但我还是很在意。 后来叶依雯说想去玩鬼屋，我就没跟去了，自己找了一处人烟比较稀少的地方坐下来，等待炎热的气温把衣服烘乾。 不过好像等不到衣服自己乾，我就快被晒乾了，到底晒的是衣服还是晒人？想想，一个人坐在阳光底下的公共座椅上，全身都散发出刺眼的金光──这画面怎么看都不会比溼答答地走在路上好吧？ 我的日光浴没有持续多久，后来便离开了稍作休息的那个地方。 想着还是找个阴凉处休息比较好，但这一走我忘记告诉叶依雯了，直到夺命连环叩响起，我才知道大事不妙。 一接起电话，另一端便劈哩啪啦讲了一大串，声音大得我忍不住把手机拉远一点。 「喂！林可欣！你在哪里啊？怎么都找不到你！不会是被绑架了吧？我们──」 「不是啦！」 好不容易解释清楚后，我被叶依雯骂了一顿，想也知道，毕竟这件事的确是我的问题。 可能是被太阳晒昏了头，我竟然忘记要通知叶依雯了。 但接着更大的问题来了，因为我也说不上来自己现在待的地方是什么地方，毕竟这个游乐园很大，我竟然忘记自己是从东西南北哪一个方向走过来的，只知道这里的建筑风格跟刚刚鬼屋那一区的西式风格不一样，这里很像是侏儸纪世界一般的摆设，有一些恐龙的雕像、还有稻草屋…… 我老实跟叶依雯说了自己的情况后，豪不意外她对我大吼：「林可欣！路痴就不要乱跑啊！」 「…….」 「乖乖待在原地，不要乱走，我们现在去找你！记得喔，不准动！」 叶依雯一到紧要关头口气就变得超兇，但我不回一语，因为知道自己犯了蠢事。 本来还不怎么紧张，然而现在我却后悔至极。 长这么大了，还被当成走失儿童，只希望他们赶快找到我，不要去活动柜台广播，拜託！我一点也不想让全游乐园的游客知道自己的大名。 「噢……」我现在才发现被阳光晒成乾，是不是还多少能保留一点名声？ 我在原地等了十分鐘、二十分鐘，他们还没找到我，后来他们两个决定兵分二路来找人，这样比较快的样子，一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失，竟然演变成要麻烦到店长，就觉得很不好意思。 在时间稍微超过了半小时的时候，叶依雯一边传讯息咒骂着，说这游乐园就这么大，怎么就找不到我躲的地方。 我除了道歉以外，也拍了几张照片给叶依雯，还有跟她说这附近有很多恐龙──但好像没什么用，毕竟整个主题园区，就都是恐龙世界啊。 我几乎没遇过这样的情况，顶多很小的时候有跟家人走丢过，但那也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我变得越来越焦虑，因为手机快没电了，或许是紧张的关係，而感到有些口乾舌燥。 但现在也不能乱跑去买水之类的，双方都同时在走动的话可能更难和叶依雯会合，我只好坐在原地乾等。 直到终于有一双鞋子映入我的眼帘，我才缓缓地抬起头来。 是叶依雯吗？她终于找到我了吗── 然而出现在我面前的，是那双深邃彷彿看不到底的黑色眼眸，他正静静地注视着我。 ……是那位店长。 他低着头看我，而我毫无防备地与他对上了视线。 如果是平常时刻，我必定会刻意避开视线，但现在实在是事出突然，我根本来不及思考，就已经看到他了。 双方一阵无语，接着店长默默地将手中的宝特瓶递给我，那是一罐全新的矿泉水，看起来就是刚刚买来的。 我愣愣地接过水，突然内心一阵愧疚，同时也避开了视线。 「我……真的很不好意思。」 为什么偏偏先遇到了他？除了道歉，我根本不知道该讲什么好。 感觉自己把这次行程搞砸了，不只让叶依雯担心，还让这位店长先生来回奔波……怎么想都觉得很抱歉。 「没关係，你慢慢喝。」 不知道他是不是感受到了我的紧张，进而放柔了语气，但这也让我更内疚了。 冰凉的水滑过喉头，抚过燥热又乾哑的喉咙，不只喉头舒服多了，在心里起了很大的安心效果，感觉自己好像又活过来一次了。 明明都二十一岁了，即将步入社会的阶段，今天却还像个小孩一样。 我始终低着头，一点也不敢往他那边看，但眼角馀光也注意到他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坐了下来，使我忍不住屏住了气息，心里头一阵紧张。 虽然他隔着一段距离，但我好像很少跟异性像这样一同坐在一起，就算有，那可能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没关係，这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唔……」 「人没事就好，你好好休息，等一下你朋友就会到了。」 意外地没有听见责备的言语，我原本还以为像他一样严肃的人，可能会把我说教一顿，但看来他不是这种个性，不过没被骂，反而让我良心有些不安。 我们在原地等了一会，但叶依雯却迟迟没出现，我们两个只好呆坐在这里，无话可说。 有点受不了沉默的气氛，我率先开口道：「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我可能不太适合出门吧。」 我忍不住在心底自嘲，偶尔出门就上演走失案件，真的是太难看了。 然而店长似乎没对我的道歉做出回应，反而问起了另一件事：「你很少出门吗？」 「呃，除了要上课以外，其他时候很少……」大概半年才会被朋友拖出门一次吧。 「我也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闻言，我不禁转头看向了他，就见他露出一抹苦笑。 「我以后不会再来游乐园了吧，这地方大概也不适合我。」 是啊，我差点忘记了，这个人也是宅家一族。 「原来你也不喜欢啊，那当初……」 话说到一半，我就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太礼貌，但已经问出口了，他也听见了。 「……我实在说不过她。」 他揉了揉紧皱的眉心，缓缓叹了口气。 「不过你们玩得开心的话，那也就足够了吧。」 这句话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但我却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不是说「你们玩得开心那就好」，而是说「这样就足够了吧」，好像先前因为某些原因，而导致了什么亏欠，现在正在弥补到足够的部分一样……但他并没有欠我们什么事情，为什么要这么说？ 他说得好像……他的开心一点也不重要一样。 「没事，我大概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当作我没说吧。」 我在这一刻，有些恍神了。 就像是曇花一现，快到来不及看仔细，让人有种错觉刚刚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在短短一瞬间，我好像看见了，在他沉稳眼眸中一闪即逝的悲伤。 06 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对现实中的人事物，有这么强烈的印象。 为什么他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自从游乐园之旅回来后，这个疑问盘据在我脑海迟迟数天，都未曾散去，只要一不留神，就会想起那天的场景。 我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惦记着不放，只知道心里头隐隐有个念头，还想再见他一面。 叶依雯好像说他们的店叫作橙醋屋吧？ 因为这个名字很特别，没想到我在无意间记了下来，这时候正好派上用场，我连忙将这个名称输入搜寻网页，然而搜寻到的结果令我相当失望。 大部分网页都是在介绍「橙醋」这项產品，它是一种用于料理的沾料，据说吃起来会有柚子或柑橘的香味。 我滑过了一排的橙醋介绍，竟没看到一则有关「橙醋屋」的介绍，一般来说餐厅多少会有评论的吧？甚至也会有一些部落客来店里用餐，帮忙宣传店家，但竟然一则都没看到。 这间店真的存在吗？不，难道是我记错名字了？但我记得当天听到的，应该就是这个音没错啊…… 实在没办法，我只好去请教叶依雯，但万一她嗅出我有不太寻常的意图，到时候又会被亏一顿，所以我小心翼翼地挑了话题传讯息问她，以免她起疑。 「我问你喔，你之前说要请我在你们店内吃饭，还算数吧？」 「喔……记得啊，欸，等一下，你是不是想跟我讨上次游乐园没请你吃冰的债？」 是吼，吃冰！我都忘了这回事了，上次在游乐园搞得太狼狈，都忘记这回事了，但我现在要问的不是这个，连忙将话题拉回来。 「没关係，你请我吃饭就好了，吃冰就下次吧。」 「好吧，啊你想吃什么？」 「你们店里有什么好吃的吗？」 「唔……要看店长心情，每天菜色都不太一样，基本上都是家常菜，不过我要先说喔，我们店煮的都蛮清淡的，没有那种xx牛排的高级菜色喔。」 喂！我没有那么坏吧？家常菜我也会吃的啊， 「欸话说，你为什么突然想来我们店里吃饭啊？」 正当我松懈之际，叶依雯突然杀出了这句话，吓得我手一抖，手机差点摔到地上。 这样也能感觉到──难道还是表现得太明显了吗？ 我也不想扯谎话，但说出这个理由应该没关係吧。 「就……没钱，上次游乐园花太多了。」 我也不想当白吃白喝的奥客，但既然人家说过可以请吃饭，真的去吃应该也没关係吧？ 虽然主要目的是想再看一眼那位店长先生，但附带的一顿餐，对我来说也挺有吸引力的，毕竟没钱真的是事实……能省一餐，就可以多买一些喜爱的周边商品了。 不过真的把这件事说出来，好像也挺厚脸皮的，一副我没钱想到你们店里吃免费的这种感觉，说完后我有一点点小后悔，不过叶依雯似乎也习惯了我的个性，只是回了几个哈哈大笑的贴图给我。 「好啊，没问题，你来我们就煮给你吃！别看店长常常都不笑，看起来有点兇的样子，他知道你没钱吃饭，肯定你来都会默默煮给你吃！」 看到这则讯息，我震惊了。 不知该难过自己在他们眼里居然是没钱吃饭的形象，还是该意外叶依雯这番请客宣言……难道他们不怕我真的后来就一直跑去吃吗？如果这个月生活费见底，说不定我会这么做啊！ 不过看到叶依雯这番宣言，我心里踏实多了，感觉自己真的去吃免钱的，好像他们也会原谅我。 约好要去用餐的当日，那天刚好也是叶依雯最后一天上班，为了把我安全送到店里，她还特地跟店长请了半小时的假，骑车来载我过去。 等红绿灯途中，叶依雯对着我说：「你喔，从以前到现在，路痴属性还是没改变。」 「喂！」 「看来你不出门也好，要出门去不熟悉的地方一定要有人带着你。」 「有啦，你一边骑，我也一边有在记路啊，多走几次就可以记起来了！」 不过不得不说，他们的店开在很偏僻的地方，我们骑车绕进一处小巷弄内，已经转了好几个弯了，而现在正在骑的路，也渐渐地在缩减，变得只有一台车能通行的宽度。 我不禁有些怀疑，「你确定是这里？」 「废话，我是员工欸，天天上班哪可能骑错路啦！」 对吼，这样把问题问出口，显得我好像很没脑，但也来不及收回了。 「好了，就快到啦！你看，那边有一个小小的招牌，那里就是了。」 我依言寻找叶依雯口中那「小小的招牌」，发现还真不好找，直到看到那块招牌时，已经是叶依雯将机车停在门口时，我才注意到在这狭小的向弄中，有一块正方形的白色招牌，上头的确写着橙醋屋三个字。 还没进店里，直觉就告诉我，招牌这么难找、又是一条死巷的小路，这间店真的没问题吗？ 现在是下午时分，天还没黑，这间店就已经这么难发现了，如果是晚上的话，不就直接与夜色融为一体了吗？ 我怀着疑虑，跟在叶依雯的身后，悄悄地穿过店家那有些老旧的木製大门──在看清室内的模样后，我忍不住瞪大了双眼。 「这是……」 「别看屋外有点破旧，里面意外是蛮漂亮的店，对吧！」 的确如叶依雯所说，看到外头旧式的红砖头墙面，就不太会对这间店抱有希望，但没想到走进来，柔和的黄色灯光照亮了室内，比想像中的还明亮许多，让人一走进来，就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这样形容也许有些奇怪，毕竟现在还是正值秋老虎发威的炎热时节，一般来说不会有人喜欢到一个觉得温暖的地方用餐，所以并非是体感温度的问题，因为这家店的确有开着冷气，但刚映入眼帘时，就给了我这间店很温暖的感觉。 室内的装潢很简洁，但也绝对不简陋，虽然墙面上没有过多的装饰，只掛了一些风景照片，但也很有特色，而且在木製的餐桌椅上，每一桌都摆了一个玻璃花瓶，里头插着一些白色的小花，让人感到温馨。 我环视着整个环境，不知不觉间，自己竟然能放松下来，一点也没有平常去其他餐厅时的紧张感。 好像在这里用餐，就算只有自己一个人来，也不会感到不自在。 叶依雯带着我入座，我走过了整间店，来到店内比较隐密的座位，刚好与其他零散在此用餐的顾客隔绝开来。 「好啦，那你在这里等一下喔，看你在这里看要睡觉、滑手机、看报纸都可以，因为我们都是客人来了现煮，所以要等个几分鐘喔。」 我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快地叶依雯就消失于厨房的门帘后，看来是去厨房帮忙了吧。 店内顾客不多，其实加上我也就两个人而已，没有播放背景音乐的餐厅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另一位顾客使用碗筷的声音。 等到那位唯一的顾客离开后，我注意到叶依雯也跑去店门口，把营业中的掛牌翻到背面的休息中。 我有些意外地问：「现在就关店了吗？」 「喔，不是啦，毕竟今天也是我最后一天上班了，店长说今天就早一点休息，我们等一下慢慢吃晚餐就好了。」叶依雯挥了挥手，「对了，平常这里开到晚上十点，如果你肚子饿，也可以来吃个宵夜喔！」 ……免钱的吗？ 对不起，我的脑海中居然先冒出了这个肤浅的问题。 幸好我没把这个问题问出口，否则后悔都没用了，直接会被自己先蠢死。 太饿也不能这样，人还是要有品德。 不过因为等了一点时间，肚子的确有点饿了，当叶依雯将一大锅火锅端出来的时候，我刚闻到高汤的香味，肚子就叫了起来。 「来来，上菜啦！这是猪肉火锅！」 「看起来好好吃……」这真的是我现在唯一的感想，平常我也不是特别爱吃美食的人，但在这里好像特别放松，不自觉就饿了起来。 叶依雯无奈地笑了一下，「是有这么饿喔？很少看到你会想吃甜点以外的东西欸。」 吼，这种时候还不放过我，我也不是只吃甜点零食过活啊！还是有在好好吃饭的。 「不过店长听到你这样说，应该会很开心吧！他刚刚还说店里面食材不多，没办法端出好几盘满汉全席招待你，就只有这一锅他说是大杂烩的东东。」 「不会啦，如果你们真的煮一堆料理，我反而还会吃不完。」 满汉全席是一百道菜吗？我大概吃到第三关就要宣告投降了。 「对啊，那样太浪费，而且店里面平常人潮也不多，我们通常只准备一些简单的食材，量也没囤积很多，如果今天先煮完了，就会提早打烊。」 「是喔……」 这样听来，这间网路上根本搜寻不到的「橙醋屋」，似乎是做着小本生意，不过总会有一些老主顾吧，那他们也不会上网发文，推荐这间店吗？ 我一直纠结在这个点，没想到叶依雯接下来说的话，刚好误打误撞地解开了我的疑惑。 「还有啊，我们平常都是附近的老奶奶，或者阿伯来吃饭，很多年轻一辈都不知道这间店的存在，我也是有一天骑车转错弯才发现这间店在徵人，不然大概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这间店吧，通常看到巷子口那一个此路不通的告示牌，大家就不太会进来嘛。」 我转头看了下厨房的方向，不知道店长在厨房的话，是不是听到叶依雯的话了，虽然她说的是事实，但在人家面前讲，总觉得好像不太好……唉，不过这也是她的个性就是了，总是这般直来直往。 除了火锅，接下来叶依雯也端出白饭，以及一罐浅褐色的酱料，我在猜那是不是橙醋酱，但因为顏色比较浅，跟市面上卖的那种像是酱油色泽的橙醋酱有点落差，让我不太能确定。 看来菜应该是上齐了，我等待叶依雯跟我解释这罐酱料，还有想听听为什么这间店要叫作橙醋屋，总之就是想多了解一点这家店的由来，网路上一直找不到资料，让人挺好奇的。 结果没想到，叶依雯脱下围裙后，跑来餐桌和我凑一块坐时，还拿了两瓶啤酒过来。 「我的任务完成啦，最后一次在这里上班！来啦，啤酒算我请你。」 我真的很少骂人，但这一次我毫不犹豫地抓着叶依雯大叫：「笨蛋喔！你不是骑车来的吗？」 而且我正在等你解释这罐橙醋酱，结果你最有兴趣的居然是啤酒，这是怎样！ 「没关係啦，我们等一下搭计程车回去就好啦，这种日子当然要好好庆祝，你说对不对！」 「喂……你是不是忘记我这个月没钱啊？」 「喔，那也没关係啦，不然我们跟店长撒娇一下，让他开车载我们回去，他的车好像停在这附近的停车场吧，也没很远。」 「……哈？」撒娇？我看起来像是会做这种表情的人吗？ 叶依雯的发言真的让我很想把她的头巴下去，但也不难看出她今天很高兴，在这种日子……算了，就只有今天饶过她吧。 不过我们等了一会，都不见店长的身影，叶依雯笑着说他是不好意思，然后便去厨房把他连拖带拉地推了出来。 在经过门帘的那一刻，我清楚地看见了那位店长先生脸上的不情愿。 没料到他还会露出这样的表情，我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欸，林可欣，你干嘛偷笑。」 「唔……」 惨了，偷笑被抓包，而且叶依雯还讲那么大声！ 我小心翼翼地瞥了店长一眼，怕他会皱起眉头，但迅速一瞥我只看见他的面瘫脸，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叶依雯兴高采烈地说：「感谢店长请我们吃饭，那我们可以开动啦！」 唉，在这种情况下，一点也不受影响的开心大口吃饭，大概也只有叶依雯了吧，像这样完全不在乎他人的看法。 正当我拿起了碗筷，准备要盛火锅料进碗里时，这时我听见了店长那道独特的低沉嗓音。 「等一下……你们可以一边吃一边听我说，不用在意，我只是要说这个。」 我馀光一瞥，看见他手指着叶依雯拿来的两罐啤酒。 「喔，这个是我刚刚从冰箱拿的。」 「……」 不是啦，不是叫你回答这个，你要不要看一下店长那张愈来愈冷的冰块脸？ 叶依雯笑着问道：「店长你要不要一起喝？我再拿一瓶来？」 「不了，我不喜欢酒类。」他摇了摇头，接着目光却突然转向了我，「你们可以喝酒吗？」 叶依雯啊了一声，接着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店长，林可欣跟我同年龄啦，我们都二十一岁，早就可以喝酒了。」 我愣住了，原来是我的问题吗？而不是林可欣偷偷从冰箱坑走啤酒？ 他点了点头，不过接着却走向冰箱，多拿了一罐柳橙汁过来。 「我知道了，不过还是别喝太多，记得不准骑车。」 「是！」 「我晚点开车送你们回去吧，不过叶依雯……你明天要记得把摩托车骑回去。」 叶依雯听到后没有先回答，反而是朝我露出一道笑容，彷彿在说着「看吧，我说得没错吧！」，让我有点想打她。 我们就这样一边吃，一边间聊着，大多数都是叶依雯挑起的话题，然后看我跟那位店长两个人有什么回应。 这样轻松的氛围，我很少体会过，也不禁多吃了点饭菜，好像回到家的感觉，让人有种安心感。 料理果真如叶依雯所说，很清淡，我还没动用到那一罐酱，但看他们两个吃饭都有撒一些在饭菜上，让我有点想学他们。 「这是橙醋酱，火锅可能煮得不太好吃，配这个会好一些。」 我才刚盯着那罐酱看没几秒，没想到店长马上就注意到了。 但他形容自己的料理，居然会直接说不好吃……的确吃起来不像外面的餐馆那样精緻，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真要说的话很像是家里妈妈会煮的味道，淡淡的香味、一般人就能做出来的味道。 我学着他们加了一点橙醋酱在青菜上，然后送入口中，我先是闻到了橘子，或者是柚子的香气，接着这股香气就直接在嘴中绽放开来。 酱料带着一点酸甜，但更多的是柚香的味道，而且加上一点酸味的刺激，反而将原本食材鲜甜的味道提升出来了。 「好吃！」 我忍不住瞪大双眼，这比单吃火锅好吃多了，根本是不一样的世界吧。 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总觉得店长的嘴角，似乎微微弯起了那么一点。 「这个是我自己调的橙醋酱，虽然料理真的不怎么样，但只有橙醋酱我能保证，它还算可以。」 这回我真的没忍住了，直接就笑了出来。 这位店长…...实在是很有个性啊。 叶依雯在一旁也点头附和道：「对啊，我们的老主顾都很喜欢这个酱，说外面都找不到这个味道，店长真的很厉害！」 我很是同意，这的确是会让人一试成主顾的味道。 接下来因为橙醋酱很开胃，我吃得有些多了，肚子撑得饱饱的，平常都不曾吃到这么饱过，结果吃太撑的下场就是动弹不得，浑身不舒服；叶依雯则是喝太多了，从刚才开始就在胡言乱语，而且因为我也不爱喝酒，剩下来的那一罐她直接接收过去，全部帮我喝掉了。 结果我们两个人就以着这样不符合淑女的丑态瘫在店里。 「店长啊，乾脆可以叫作橙醋先生好了，你这么喜欢橙醋，会不会是橙醋酱转世啊？哈哈哈──」 我很想摀住叶依雯的嘴巴，但无奈实在使不太上力气。 店长递了毛巾给我，这让我想起了游乐园那次，他也是像这样把冰的矿泉水递给我。 我拿起毛巾擦了擦冒出冷汗的额头。 「你慢慢休息，好一点了我再送你们回去。」 「真的不好意思──」 我还想说些什么，但却被叶依雯的酒后乱言给打断。 「店长好像只对橙醋有兴趣一样，平常不说什么话，也不笑一下，不菸不酒，除了橙醋以外……好像都无欲无求呢，店长啊，你还喜欢什么啊？有喜欢的人吗？人生这样，就太浪费了啊，多一点渴望嘛！不用害羞，嘿嘿──」 我不敢看他的表情，总觉得气氛好像一瞬间有点变了，但可怕的是叶依雯居然继续说了下去。 「本来还以为，说不定和你约会看看，就能让你慢慢喜欢上我……但根本不可能啊，你完全一点开心的感觉都没有，就算我说什么好笑的话，你也一点反应都没有，简直像个机器人一样。」 「这样你要怎么喜欢上一个人啊？连我都有点担心了，你会不会比林可欣那样逃避世界还严重，我还是想看到你们能开心啊，起码笑一个嘛……」 我紧盯着地板，叶依雯无心说的那四个字「逃避世界」，深深地嵌在我心头上。 我露出那样的态度了吗？ 叶依雯讲话总是很直，想到什么就讲，丝毫不在意自己说的话会给他人什么样的影响似的，我知道以前国中的时候，班上有人很讨厌她这样的个性。 儘管我想反驳，想说自己不是那样的，但心里也知道，叶依雯说得大概没错，我才会反应这么大。 本来是因为肚子胀而不舒服，现在不舒服的反而是别的事情了。 我知道自己说穿了就是害怕离开舒适圈。 所幸叶依雯胡言乱语几句之后，就睡着了，没有再多说什么，剩下来清醒的我跟那位店长，反而陷入有些微妙的尷尬感当中。 不管是我、还是他，肯定都听见叶依雯刚才说了什么话，这时候真不得不羡慕叶依雯大辣辣的个性，如果我也能装睡蒙混过去就好了。 「……走吧。」 当时鐘的指针无声走向了十一，我听见身旁响起了熟悉的低沉嗓音。 我们一路无语地将叶依雯扶到车上，出发回去。 离开店内后，那种平时的焦虑感似乎又回到我身上了，在毫无对话的轿车内，气氛沉重得像是快凝滞一样。 偏偏叶依雯现在还睡死了，虽然她平常话多到令人有些头痛，但这时候真希望她醒着多说点话。 ……这就是我之前最害怕的场景。 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才不会显得失礼，焦虑的心情几乎快把我击昏，令我又开始后悔出门了，如果总是乖乖地躲在房间里，不要擅自冒险做一些不寻常的事，就不会遇到这种状况了。 当车子抵达叶依雯的住处后，店长说要守在车上，因为是违停在马路边，所以只好我一个人把叶依雯扛进屋里去。 别看叶依雯好像很娇小，但要扛起她真的不容易，途中有不小心让她摔在地上，她醒来应该不至于怪我吧。 总算把叶依雯送到她的住处后，其实我也快累死了，像是灵魂快飞出躯壳的感觉。 「你可以在车上睡一下没关係，到你家的时候我再叫你。」 唔！被他发现我想睡觉了？ 我瞬间感觉有点羞耻，自己的丑态被人发现，总是挺难为情的。 虽然想睡觉，也真的很累，但我还想到了另一件事，让我无法安心闭上双眼。 就这样睡着的话，自己被载到哪里去也不知道吧？ 其实我还没有很信任这个人，他的话也不多，很难真正了解他。 儘管他似乎不是个坏人，曾经递水给我喝，刚刚还递了毛巾给我擦汗，但……那些时候都是在人来人往，甚至有叶依雯在身旁的时候发生的事。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才发现自己是第一次与他独处。 也是有这样的人吧？在人前是好好先生的模样，然而等到真的独处的时候，会对妻子毒打一顿，新闻上常常能看到这样的报导，被访问的邻居通常都会说看不出他是这样的人。 好像不应该就这样搭上不熟的人的车，尤其是只有两个人。 我有点后悔了，如果刚刚直接寄宿在叶依雯的房间的话，正好能避开两人单独相处…… 「你觉得害怕吗？」 「！」 难道心思又再次被他看穿了？ 为什么他会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从来都没遇到有人，可以像他一样读出他人的想法。 这一次，我有些罕见地听到了他轻笑了一声。 不过那不是欢快的笑声，不如说更像是带了点嘲讽的声音。 「如果我是坏人的话，你现在想逃也逃不掉了吧。」 「唔……」 那一瞬间，我好像从他的话中感觉到了一丝冷意。 「对人，还是不要太信任的好，尤其是你对这个人一点也不了解。」 我想说些什么，但任何一个字都无法从口中说出。 当听到他这么说之后，心里头浮现的不是恐惧，反而剩下来的是一种淡淡的悲伤，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不要这么说，你明明就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我很想这么说，但现实将我打回了原点。 因为我连他真正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完全不知道他的过去，更无法知道他现在摆出的态度，是否为真正的他。 那我又该如何说出，他是很温柔的人这种话？ 感觉自己应该差不多该放弃了，最好不要再了解更多、最好与他保持距离，如他所说的，对不尚熟悉的人，得多一点堤防心。 但是心底，好像还有一点不甘愿。 我想起自己今天来这一趟的真正目的。 不就是想了解这个人，现在才会在这里吗？ 这无疑就是一场赌博似的冒险，因为根本不清楚这个人的底细，也无法预料他接下来会做出什么行动，只能凭着他人的说法，小心翼翼地踏上这条充满着危机的小船。 我很少踏出门，也很少踏出心里头的高墙，因为不想让自己受伤。 对于总是习惯独处我来说，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使人不舒服，刚离开漆黑的狭小房间，看见外头的阳光只会觉得刺眼，而且会对彷彿无尽的空间感到不踏实。 然而这样的我，为什么踏出了门？ 为什么，会对这个人…… 视线悄悄地移动到后照镜，我看见那双冷静的黑色眼眸，正专心地看着前方的路况。 当轿车行驶到路口，因红灯而停下时，他察觉到了我的视线，因而看向了后照镜。 这一次的视线交错，我没有移开视线……或者该说是我不想移开视线。 我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想更加了解这个人。 想知道他为什么会露出那样的表情、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说出彷彿叫他人远离自己的话。 想知道得不得了，甚至能感觉到胸口中传来的阵阵酸楚。 本以为只是出门踏踏浅滩的海水，想了解看看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但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经深陷于无尽的黑色大海中，无法自拔。 07 「林可欣？你在吗？」 「林可欣，你有没有看到讯息？」 「林可欣，为什么都不回我讯息！喂！」 「你发生什么事了吗？不要吓我喔！真的啦，看到讯息回我一下好不好？」 看着手机里爆满的未读讯息，我实在没有勇气点开来回覆。 也许是我不回讯息是很不常见的事情，把他们吓到了，不只叶依雯发给我好几则讯息，连其他大学的同学、或者其他老朋友，也前来敲门，但我都没打开来回覆。 自从那天与他道别过后，我突然像是失去了安全感一样，心里头一片慌乱，很想忘记他说过的话，也很想忘记他那略带着忧愁的表情，但愈是想忘记，心里也就愈痛苦。 除了上课以外的休间时间，我比以往更加沉迷于手机游戏、还有大量的动画当中，却无法获得以前习惯的满足感。 只要一不留神，又会想起那深不见底的黑色眼瞳。 不知道继续往下挖掘会看到什么，鼻尖嗅到了危险的气味，但自己却无可救药地被这道神秘的顏色吸引。 为什么会这样？ 光是要阻止自己想他，就快要耗尽全部的心力。 我用力地将手机放置在桌上，发出很大一声「碰」。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不行。 ……我必须，再见上他一面。 要做出这个决定不简单，直到我真的下定决心，再一次踏进橙醋屋的时候，已经是自上次见面后的三个月。 这三个月其实也发生了不少事，像我几乎与叶依雯断了联络，以往我们几乎每个礼拜都会传讯息聊天，现在却已经有一个月没聊天了。 不过我还是有传讯息告诉叶依雯自己没事，只是在想一些事情，免得她担心。 叶依雯这方面除了没联络外，是没什么其他问题，比较严重的应该是学校方面，期中考我有点太轻忽了，没想到有两堂课不及格。 都大四了还差点要被当掉，我不想延毕啊，而且同学们有些都提早修完选修学分，开始在利用课馀时间在找工作了，只有我一个人还在原地踏步似的。 我没忘记那天遗留下来想再见他一面的执念，所以踏上了这趟路程，想要亲自到访一趟橙醋屋，但同时推了我一把的，应该是现实的沉重压力吧。 再过半年左右就要毕业了，就要真正到社会上工作了。 我会是公司里的小行员？还是会在公营事业里规规矩矩地做公务员？或者会在餐饮业打工？ 不知道，这个疑问从大一开始想到现在，从大四学期初开始烦恼到现在，也都还没解开。 人生彷彿是一团解不开的绳结，不管怎么想方设法地想绕过去，结果到头来却是另一处的难解。 就在鬱闷感累积得愈来愈高之际，我想起了橙醋屋，想起了那位神秘而忧伤的店长，想见他的心情也变得更加强烈。 待在橙醋屋用餐的时光非常短暂，在这漫长的人生当中，它仅仅只佔了我一个夜晚的时间，却让人如此难忘。 我在某一天，忽然怀念起了那天的氛围。 吃着简简单单的火锅，搭配上酸甜中带着芬芳柚香的橙醋酱……在温暖色泽的灯光下，与伙伴开开心心地用着餐。 在那里的时光不知不觉深深地印在了脑海中，我渴望着能再次吃到那独特的滋味，也想念那里的温暖。 能让自己如此自在的空间，这还是第一次遇到，而且处处都能看出经营者的用心，对比那天轿车内的对话，我心中冒出了疑问。 会维持着店内温和气氛的店长，真的是冷淡与人保持距离的人吗？ 会觉得他其实很温柔，难道真的是自己看错了吗？ 前往橙醋屋的时候，因为在前几个路口转错方向，耽搁不少时间，我本来预计傍晚到的，却一直走到天都黑了的七点才到。 而且最终能成功抵达，还是问附近的邻居：这里是不是有一间餐厅？才终于找到这个地点，不然以我自己的方向感，大概还要多绕个一个小时。 当我再次看见那小得一不注意就会忽略过去的白色招牌时，开心得都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我又来到这里了，总算来到这里了。 在推开那略为沉重的木製大门时，我开心得差点想欢呼。 店内的装潢如同三个月前一样，顾客也很少，可能是时间很晚了，竟然只有我一个人。 接着，我时隔三个月，再一次看见了他。 似乎是听见门口的动静，他从厨房现身，在看见是我一个人来的时候，他有些讶异。 我们就这样静静地对视，直到他缓缓地开口。 「你吃饭了吗？」 看见我摇头后，他不说一语地回到厨房内，接下来厨房传来炒菜的声音，以及食物的香气飘散了出来。 我默默地走到那天和叶依雯一同前来时坐的位置，儘管这里没其他的客人，但坐在同样的地方，总是让我比较安心。 不久后，他端出了一盘猪肉拌炒青菜，以及将一瓶散发着浅褐色光泽的橙醋放置在桌上，然后把一碗白饭递给我。 「抱歉，店里只剩这些食材了，饭不够的话还可以再加。」 「谢谢……」 我道过谢，想开动之际，竟发现他送完食物给我后，转身就要走回厨房去。 等等，他不会又躲进厨房里了吧？上次叶依雯也是把他拖出来，但我不敢真的去厨房把他拉出来啊！ 「等等！」 看见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心脏忽地加速地跳了几下。 「我……」 我想说自己有话想跟他说，但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我竟然说不出话来。 可能是因为两个人一直大眼大小眼实在不是办法，最后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拉开我面前的坐椅，坐了下来。 发现他真的就坐在我面前，而且是能伸手触碰到的距离，让我有种恍惚的感觉，不断加速的心跳声大得能听见自己的胸口中，传来噗通、噗通的巨大声音。 「你想跟我说什么？」 我想说什么？ 当自己真的面对到这么直白的问题时，那些想了几百遍的事情，此时却不知道该如何用精确的词汇说出。 简直就像忘记如何说话了一样，我愈是着急，脑中的思绪愈是混乱。 我急得有点快哭出来了，明明是这个好的机会，却被自己给白白糟蹋掉，有什么比这个还令人难受的吗？ 察觉到自己有点失态了，我连忙抹了抹眼角。 「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会……」 他再次叹了口气，眉头皱得比方才更深了。 「……我不会跑掉，你可以慢慢想，不用这么急。」 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本来还勉强能压抑住的眼泪，突然就这样溢出眼眶，不断地滑下脸颊，他看见我这样，也不禁愣住了。 「对不起，我、我突然想不到本来要讲什么，就这样突然跑来……」 可能是他也看不下去了，他拿起餐桌上放置的纸巾递给我──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人啊，不管从眼神、还是动作，肯定都能看出来的吧？我好想告诉他这件事，却不知道该从何开口。 看见他的动作后，我的眼泪竟然掉得更兇了，他也完全被我的模样吓傻，在泪水盈眶的模糊视线中，我看见他难得瞪大了眼睛。 「……唉，真拿你没办法。」 没想到又害他叹了一口气。 正想跟他说没事，别理我的时候，却感觉到自己的后脑被一道温柔的力量，轻柔地揽了过去。 就像照顾小孩子那般，他轻轻地将纸巾按在我的眼角，替我擦乾不断滚落的泪珠。 温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触碰到我的脸颊，心头上窜起了一种难以按耐的搔痒，使得我忍不住伸手抓住他的手掌，好像不这么做，他就会从眼前消失一样。 我睁开了双眼，看见他静静地注视着我。 这一次，开口的不是我。 「我不是你值得期待的人。」 他淡然地看着我，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我读不出他的情绪，但心里头却猛地缩紧了一下，有一种难受的感觉，正逐渐攀上心头。 「你不知道我的过去吧？我也没告诉你我的名字。」 温和、却又不太带着情感的语调，他彷彿在说着其他人的故事。 「我曾经……结过一次婚，但从来没喜欢过一个人。」 我听到他说，他和她是在相亲时认识的，那时候他没特别的想法，只是想求个安定，然而实际交往认识下来，他对她的料理手艺很惊艷。 「这是很少见的味道，我问她在料理中加了什么，才第一次知道这是橙醋，而且是她们家里自行製作的，我花了一段时间跟她学，才终于调出很接近他们家配方的味道。」 他淡淡地说着，语气虽然温和，但他脸上竟毫无表情，无法看出他对这段过往有什么开心，还是痛苦的心情。 「跟她一起学料理，是算得上我人生中少数开心的时刻了，我也是第一次，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点执念，或者可以说是我被这样的生活吸引了吧……但只有这样是不够的，不够完整的人，终究还是会暴露缺点。」 「我本来以为把没喜欢过任何人这件事隐藏起来就好了，只要生活中有足够的开心能支撑，再怎么样都能坚持下去，但却忘记了最根本的事情。」 他直直地看着我，然而我却彷彿从他的视线中，看出了自己的倒影。 「我没有喜欢上她，就算她喜欢我，我也无法接收她的心意。结婚才不到两年就离婚了，一点也不意外，在签离婚协议时，她看我的表情，好像我是她深恶痛绝的仇家一样，不过的确是这样吧，我欠她太多了。就结果来说，可能我喜欢上的是橙醋吧，实在没有比这个还蠢的事了。」 他弯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离婚后，我仍记得橙醋这件事，虽然料理还是煮得不怎么样，但这的确是我难得认真的一件事，后来就把当时的工作辞了，租了这间店，间着没事就煮一些没什么味道的料理，不过也因为味道不好吃，橙醋反而成了很重要的主角，也渐渐有一些顾客告诉我，喜欢这个味道。」 「虽然在这里的生活挺让人欣慰的，但现在这间店也快倒闭了，看就知道了吧，这是间没什么人会来的店，从开业就一直亏损到现在，实在撑不了多久。」 听到这里，我忍不住出声打断。 「等一下……你是说要关掉这里吗？」 「嗯，毕竟这就是现实，只是做梦是不可能活下去的。」 他冷静地看着我，就算刚才讲了那么多故事，但他从来不透露出情绪波动，好像早就已经接受这个既定事实。 「你跟叶依雯一样，明年就要从大学毕业了，应该能理解的吧，你即将踏入的这个社会没有那么仁慈……只是作梦的天真小孩，终究会被残酷的环境淘汰。」 他的语气愈来愈冷，又回到了那天在轿车内的情况，他再一次地和我拉开了距离，告诉着我现实不可能有馀地让我心存幻想。 「包括我也是，你以为自己遇到了可以信任的人，但这也是你太过天真的想像。」 我不甘心，但却无话可说。 所谓的现实，难道就该接受他是个冷血无情、一点也不温柔的傢伙吗？ 幻想？天真？我存着什么样的心态，一路活到了现在？ 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路、什么才是不会受伤的未来，就现阶段的我来说，未来根本是模糊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也许我没资格说话，但我还是想说。 就在这一刻，原本脑海中混沌不清的思绪，好像釐清了一条很清楚的道路。 我知道要说什么了。 有一种几乎快阻止不了的心意，不断地在攀升，已经到了要隐藏不住的境界── 「…….我喜欢你。」 在我的脑海中，根本没有所谓告白的概念，因为这应该是与我绝缘的事情才对，在恋爱手游当中也不需要实际说出这句话，里头的角色自然就会喜欢主人公。 但在这个当下，我竟然不知不觉就说了出口，也不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勇气，而且几乎是难以阻止的，一不留神就这么说了出来。 「只有这件事，我一定要告诉你……」 我深吸了一口气。 「你是一个很温柔的人，这一点也不是什么天真的想像，这就是事实！」 在夜晚寧静的空间里，我的声音回响着整个室内。 「就算逃避事实又怎么了？就算逃避世界又怎么了？我从大一构思未来到现在，还是没想出什么结论啊！就算要毕业了，也还是搞不懂我以后要做什么啊！我能怎么办？难道丧失成为人类的资格了吗？这不对吧，就算我们有什么缺陷、或者走错了方向，都不是需要责怪自己的理由！」 彷彿在他身上看见了自己的缩影，我无法就这样坐视不管，我大吼了起来，在我的人生中，从来没有这么情绪激昂过，就连玩游戏时也没体会过这种心情。 「因为我们是人类，是有血有肉的人类，遇到难过的事情就伤心、遇到开心的事情就开心，就这么简单而已，至少我们都很努力地活着了啊！」 「所以请不要说得你好像不值得获得幸福、不值得有一点情绪，说得好像这一切都是你该承受的、你该接受的，所谓的现实，应该不是只有让人痛苦，要真是那样，这个世界可以毁灭了啦！」 说着说着，我又哭了起来，今天晚上的眼泪很奇怪，完全不顾我意愿的掉个没完没了。 「这间店也是很温暖的地方，是我第一次敢自己一个人来用餐的地方，你要觉得这是很愚蠢的念头也没关係，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你是非常、非常温柔的人，请不要放弃这种温柔……」 心里头快要崩溃的这种情感是什么？ 是悲伤？是开心？还是这就是所谓的喜欢上一个人？ 因为有太多无法描述的心情，甚至无法用言语表达，我只能像是孩提时候那般，无助地放声大哭了起来。 我知道他铁定被我吓到了，真的要把我抓去医院，也只能接受了，或者要大声责备我一顿，我也会甘心接受。 今天真的不知道发什么疯，说了这么多自以为是的话。 我闭上双眼，等待着严厉的言语把我轰出餐厅，或者直接当场把我臭骂一顿。 怎么想都是这些可怕的画面，所以我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落入一个非常温暖的怀抱中。 他坐在我身旁的座位，如游乐园那天的场景一般，但不一样的是，这一次他没有与我隔着一段距离了。 像是哄孩子般，他一下又一下，轻柔地拍着我的背。 奇怪的是，方才还像是狂风暴雨般的情绪，居然慢慢地缓和了下来，与此同时，我感到一种非常安心的倦意。 好像稍微放松下来就会睡着了，我现在才发现大哭完的自己，竟然这么疲累，全身的力气彷彿被抽光了一样。 在意识逐渐涣散之际，那低沉而温柔的嗓音，再一次地在我耳边响起。 「……实在是拿你没办法。」 我抬起头来，泪水也随着我的动作滚落出了眼眶。 带着温度的指尖轻轻拂过我的眼角，替我擦去未乾的泪水。 在一片朦胧的视野当中，他露出了一抹笑容……姣好的唇形，弯起了一道我从没看过的弧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的笑容。 虽然这样形容很奇怪，但就如先前观察时的预感一样…… 这是我有生以来，看过最美丽的一道微笑。 尾声 自那个特别的夜晚后，又过了半年。 这半年间发生了很多事，多到我难以清楚地数出总共有几件事。 我从大学毕业了，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和同学拍合照，纪念我最后一天的学生身分。 从那日起不再是学生了，也真正地踏入了那令人不安的社会现实。 我找到了一份工作，今天也是要前往那个地方上班，那是个我很喜欢的地方，就算要通勤上班，也乐此不疲。 我踏着轻快的步伐，心里头是一片轻松的愜意──我出门了。 对于未来心里依然充满着不安，也不确定十几二十年后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模样，不过当年在大学时的困惑，似乎悄悄地解开了。 毕业后的自己会在哪里？会做着什么工作？是开心呢？还是难过呢？ 我仍然无法给出所谓的正确答案，但我知道自己正在做的，是真正想做的事情。 转过这个弯，是我熟悉的街景，在路的尽头前，可以看见那小巧的白色招牌，彷彿在朝着我招手。 红色砖块堆砌而成的建筑，带着浓厚的怀旧感，我看了一眼门口上新掛着的橙醋屋招牌，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是我写的字。 我在这里开始了人生中第一份的工作，除了工作之外，还尝试到了很多新体验，或许是以前几乎足不出户，现在一出门，每天都有很多的惊喜等着我，当然有些时候不免来的是惊吓与慌张，不过这就是人生嘛。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依然会发出老旧声音的木门。 店内明亮的光景映入了眼帘，同样的温暖迎接着我，就如同一年前初次踏入这间店时一样。 不过比起那时，现在店里多了一点热闹，我也还在习惯这个变化。 自从我在网路上写了一些关于橙醋屋的文章后，好像引发了一点回响，偶尔会看到除了附近的老主顾之外的年轻人来到这间店，他们光是来店内拍照上传ig，对我们来说就是一种很棒的宣传了。 不论是哪个时段，店内经常会有一到两人在此停留，若正值用餐的尖峰时段，还有可能会客满，网路世代的影响力实在不容小覷。 不过这样还不可以满足，毕竟要维持一家店的营业週期，还有很多需要考量的……要留住顾客的话，像是料理的口味，也必须调整一下才行，但就连我好像也救不了他的厨艺就是了，要是胡乱加一些调味料，反而会煮出黑暗料理，还不如煮清清淡淡的…… 就在脑海中思考着这些有的没的的杂念时，一个人影忽然冒到我前方，打断了我的经营方针试想。 「林可欣！你终于来了，我差点以为你又在途中迷路！」 我微微瞪大眼睛，看到叶依雯那总是令人觉得欠揍的表情，我想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废话，我是员工欸，天天上班哪可能迷路！」 这句话是以前叶依雯说过的，我几乎照原样搬给她，总算有一天能洗脱自己路痴的名声，这怎么能让人不热血！ 但接下来，这一头热血马上就被浇了一头冷水。 叶依雯愣了愣，「这句话……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是吧？当事者竟然忘记自己说过的话了？ 「好啦好啦，反正那不是重点，我们今天可是来庆祝的，庆祝你在这里工作半周年，嘿嘿！」 居然说不是重点……我暗自叹了口气，忿忿地道：「现在店里顾客很多，我也要去厨房帮忙啦，而且没什么好庆祝的，你不是天天都跑来吗？没什么特别的啦。」 「没有天天啦，一个礼拜顶多来一次而已啊，唉呦，以后我会还饭钱的啦，但是现在还没找到稳定的工作咩……」 叶依雯毕业后还没找到工作，几乎每一个礼拜都会跑来这里吃白餐，当初说邀请我来这里吃免钱的，结果反而是她变成了自己口中的邀请对象。 不过我知道，我们两个大概是半斤八两，当初自己也是被免费餐点吸引过来的，好像也没资格说人家就是了……虽说如此，但有一件事还是要说。 「欸，不过你以后要借钱，不准来找我。」 叶依雯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我，不会沦落到要到处借钱的地步吧？应该不会吧？拜託啊，请一定要让我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呜呜，不然真的是没钱只能吃自己了……」 我丢下陷入苦恼中的叶依雯，连忙赶到厨房去帮忙。 「我把这些端出去，是靠窗那一桌的顾客的餐吗？」 「嗯，麻烦你了。」 淡然的声音从厨房尽头传来，其实就算相处了一段时间，我们之间的互动模式似乎也没什么改变。 他依然不喜欢靠近人群，但这并非是害怕与人相处，他只是单纯的不喜欢和他人有过多接触。 在有一次店内实在忙不过来，他也只好走出厨房帮忙收碗盘时，那天正好有慕名而来的一群年轻女大生在用餐，她们看他的眼神几乎可以用眼冒爱心来形容。 到后来那群女学生，竟然跑来厨房找他想要拍照，我本来以为他也许会答应之类的，毕竟时下的大学生总是打扮得光鲜亮丽，都是很可爱的女孩子──我差点都忘记了，自己也才刚毕业，不过毕业的大四老屁股，好像看见大一或大二的新鲜人，总会觉得那是很遥远以前的回忆就是了。 结果……在听完她们的请求后，一道夹带着寒意的视线经过了我，直直地扫向门口的女学生们。 那冰冷的语调我至今难忘，那个当下还以为自己要结冻了。 「我不接受拍照，厨房也不是顾客可以来的地方，请你们回去位置上。」 那几个女生当场直接吓哭了，一边哭一边离开这间店，据说后来她们在网路上写了一段评价：橙醋屋的店长很帅，但是千万不要找他拍照，会很可怕…… 后来甚至传出橙醋屋有鬼之店长的称号，对此我也只能苦笑。 所以大部分时间我还是尽量帮忙外场的工作，免得网路上的评价一发不可收拾……但有时候还是会不小心睡过头，像今天一样稍微迟到，没有在开店前就到，真的对不起。 虽然平常他是不太出来外场的，但今天因为有叶依雯来的关係，他也难得在餐厅的空档时间出来了一下。 「店长！你终于出来了，我好像有快一个月都没看见你了欸……」 我对叶依雯比了一下嘘的手势，「旁边还有客人在吃饭，你小声一点啦。」 万一有人听到后，真的跑过来看看传说中的「鬼之店长」是什么模样，那也是很令人头痛的。 「好啦好啦，我也知道那个传说，我乖乖吃饭，不吵你们。」 叶依雯在嘴上做了个拉鍊的动作，但一点效用也没有，才没过多久马上就破功了。 「话说啊……你们两个独处时也都是不讲话吗？」 ……说好的乖乖吃饭呢。 不过也因为叶依雯的这个疑问，我和他默默地对视了一眼后，又彼此错开了视线。 这个问题还真难回答，什么独处，不就是在店里工作而已吗？但的确我们两个都不太会聊天就是了…… 就算没人回应，叶依雯还是可以自己一个人延续话题。 「林可欣，你还记得半年前吧？在那之前都不读不回我的讯息，突然有一天传讯息给我，结果居然是告诉我你要在这里上班……你都不知道，我看到讯息的时候把手机摔了，手机壳都摔坏了，后来还跑去买一个新的。」 「这有需要这么惊讶吗？」 我一边喝汤，但心里却不平静，因为店长就在旁边听着啊。 「要啊！因为怎么想，都不会想到你们之后还有联络，我还以为你对这个世界的人事物都不太有兴趣，永远只会待在二次原世界，看来是不用担心了。」 「欸，二次元也没不好啊，这个还是很重要的，不要在动漫迷面前乱讲，等一下被打。」 「你现在还有玩那个帅哥游戏喔？那个一打开就会有美男王子跟你说早安──唔呜呜！」 我连忙上前摀住叶依雯的嘴巴，真的恨不得有无形的拉鍊可以封住她的嘴巴。 他虽然默默坐在旁边喝茶，但肯定都听到了啊，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然而透过叶依雯的话说出来，就会被她加油添醋一番，让人忍不住捏把冷汗。 「你乖乖吃饭啦，店长一直被我们两个吵，也会觉得很烦吧？」 叶依雯好不容易挣脱开我的手，结果马上又想开口，但在我的眼神警告下，她弱弱地说了一句：「好啦，但就再一个问题好不好？问完我马上就闭嘴。」 我看了一下他，仍然没什么表情，再看了一下很想讲话的叶依雯，最后实在敌不过她，只好下最后通牒，只准她再问一个问题。 「你到现在还是叫他店长喔？」 我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喊了他一声店长。 其实到现在认识以来一年了，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也没告诉过我，一直喊「喂」或者「你」，实在太没礼貌了，好在我算是员工，喊他店长也合情合理。 本来以为在店内可能会遇到他的熟人，但这样的机会出奇的少，平常也根本不会有人喊他的名字，结果这便成了从相识到现在一直悬掛着的未解之谜。 我对叶依雯的问题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当叶依雯问出这个问题时，却无法回答出另一个答案，竟然让人有点空虚。 或许我真的有那么一点失落吧。 心底的确隐隐有点期盼，想知道他的真名、想更认识他一点的心情，从来都没改变过。 今天的打烊时间比预计的还早。 预备的食材提早消耗完，我们便早早收了店，才晚上七点就将营业中的告示翻到背面，然后在店内吃着员工晚餐。 感觉自己被叶依雯那番话影响到了，我到晚上都一直觉得有些闷闷不乐，脑中总是盘踞着那句话。 告白我也讲过了……儘管那是一点也不敢回想起来的黑歷史，但该说的我应该都说了吧。 当然现在的相处模式我也很喜欢，能待在这间充满温暖的餐厅工作，也可以待在他身旁，已经是很开心的一件事了。 我希望能帮他延续下去这间店的温度，然而同时也有点不甘于现状，或许真的是太贪心了吧。 事到如今还计较这些做什么？我不敢再多想，只是一个劲的闷头吃饭，然而吃太快的后果就是差点吞不下饭，嘴巴塞了太多食物。 「唔……」 他似乎看不下去了，将水杯递给我后，走到我身旁拍着我的后背。 「慢慢吃，不要吃这么快。」 唉，为什么人一着急就会犯蠢呢？ 我一方面因为觉得丢脸而低下头，一方面又因为他离我很近，而稍微感到心跳加速。 感觉他的视线好像一直在看着我，总觉得心神难以平静。 接下来，他竟然问了一个让人差点心跳停止的问题。 「你……真的这么想知道我的名字？」 「嗯？」 我屏住呼吸，僵在了原地。 被他看出来了吗？难道我的脸上大大地写着想知道这件事？ 啊啊，太蠢了，应该藏得更好一点，不然让他知道了，也会给他压力吧？这不是我的本意。 我想跟他说不告诉我也没关係，但话还没说出口，突然间鼻尖先嗅到了一道淡淡的柚香，接着便感觉到他低身侧在我耳旁。 那是刚才在厨房新调製的橙醋味道，可能刚刚在装罐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身上了吧。 「如果你不介意，也做好了准备……我可以告诉你。」 我屏住了气息，朝他点了点头。 他附在我耳旁，只对着我说出了三个字。 我微微瞠大了双眼。 当听见这个名字时，儘管我从未听过他的本名，却觉得非常适合他。 那是非常温柔的名字，不知道是否为我个人的执念作祟，总觉得隐约会想起橙醋的香气。 在这一瞬间，我发现了。 这个人之所以会喜欢上橙醋，不如说是橙醋选择了他。 就像是守护着主菜一般，永远静静地陪在餐桌旁，那样温柔的呵护，却不又不喧宾夺主……这就是他的本质吧？ 我抬起头来，看见他注视着我的深邃黑眸，现在的我，已经不再觉得那是深不可见底的黑暗了。 倘佯着暖意的眼眸，不论色泽，总是能带给人温柔。 他的指尖轻柔地触碰着我的脸颊，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总觉得能安心地睡去…… 但突然间，嘴唇上传来了一道宛如羽毛轻拂过的触感，使得我再次睁开双眼。 我们几乎在同一时间瞪大了眼眸，然后纷纷撇开了头。 「……抱歉！」 「不、不会……」 不会讨厌……但这种话怎么说得出口啊！ 脸颊热得彷彿在燃烧一样，我连忙摀住自己的脸，同时也从馀光看到他的耳根有一点发红。 儘管很害羞，但我还是忍不住笑了出来。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变成这样。 希望这样的幸福，可以一直、一直温暖地持续下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