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嗲》 别嗲 第1节 《别嗲》 作者: 云水迷踪 简介: (一) 论一中最纯的爷们,哪个都越不过萧樾。 人帅话少脾气臭,似乎天底下没什么事能让他弯一弯脊梁。 直到他遇见12班那个盘靓条顺的嗲精妹妹阮芋,一口w省腔嗲得他鸡皮疙瘩掉一地,萧樾看到她都要绕道走。 升上高二后,兄弟们突然发现,樾哥的口音好像越来越奇怪了? (二) 在老家读书时,阮芋骄纵跋扈,是学校里的大姐大。转学之后,一切变得截然相反。 新同学莫名其妙地非常宠她,无论她说什么,所有人都觉得软萌可爱,简直就是嗲精的化身。 阮芋乐了:有这种好事? 头一回碰上硬茬是在运动会第一天,她作为播音员,念了一篇写给高一9班萧樾的加油稿。 广播结束时,她被人堵在墙角。 “阮芋同学,不会说普通话就不要玩什么播音。” 男生人高马大,周身压迫感凛冽,她当面刚不过,嘴上应得好好的,心里却想——敢惹我,你完了。 运动会第二天,阮芋嗲力全开,一连念了6篇萧樾的加油稿。 当天晚上,萧樾做梦都是她在耳边甜腻腻地喊他“加油呀萧樾,努力努力向前冲~” ...... 这踏马谁受得了。 【食用指南】 1.骄纵嗲精xbking拽王,sc,he,微群像,高中阶段以学业为重; 2.全文架空,遵纪守法,理智留言,切勿联系现实,婉拒一切写作指导,弃文不必告知,作者女主控,攻击女主的评论会予以删除,谢谢! 内容标签: 天之骄子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阮芋,萧樾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暴躁嗲精xbking拽王 立意:和而不同,美美与共 第1章 过敏 盛夏的余威还远没有散去,天边火伞高张,刺耳蝉鸣撕扯着空气,催促校道上的学生踩着热浪往阴凉处赶。 女孩们从烈日底下转进宿舍楼,喋喋不休的交谈声接替蝉鸣,回荡在空旷的楼梯间—— “她是不是今天来报道?” “我记得是。”走在最后的女生三步两脚冲到前端,说话间,眼神含着七分不服,三分歆羡,“我们累死累活参加军训,晒得像挖煤工一样黑,她倒好,军训一结束就报道,明晃晃的搞特殊嘛。” “可能真的生病了,没办法参加军训。” “那未免太巧了,十几天不来报道,军训完了她病就好。” 乔羽真嘴上虽然吐槽,心里却并没有针对新同学的意思。 反而在入学前的暑假,听说宿舍里有个w省同学,真稀奇,她发誓一定要和人家亲近,于是窝在家里连着刷了十几部w省电视剧,拿腔拿调地学当地人说话,美其名曰——为新舍友营造家的感觉。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位新舍友竟然半个月不来报道,生生躲过了惨无人道的军训。 乔羽真晒得都快变了个人种,不免揣了些怨气。 她们宿舍在三楼,推开宿舍门,冷气像开了闸的洪水争先恐后往外灌,冲得外头三人愣在原地,措手不及。 宿舍里头已经有人了,空调开得贼猛。 乔羽真走在最前头,周身锐气仿佛被冷气扑钝,小声问候道: “中午好呀,你什么时候到的?” 许帆跟着她走进宿舍,准备放下书包再和新同学问好。 就听耳边飘来一线细细柔柔的腔调,鼻音轻,气音重,平声多,仄声少,尾音无缘无故地拖长,像夏天刚入口的糯米糍雪糕,凉丝丝的冰皮底下涌出浓郁奶油,糖精加多了的甜。 她说:“我刚到不久,大家中午好呀~” 一句话十一个字,起码有三处连读,能含糊的地方绝不说得清晰。 许帆是北方人,听得脑壳有点晃悠。 其他人围上去和新同学东拉西扯,她坐在原位收拾书包,一副午困模样。 如果说乔羽真刚进宿舍的时候特意收敛了怨气,那么现在,她的不服气打哪来回哪去,彻底烟消云散。 新舍友阮芋声如其名,人如其声,生得纤瘦柔弱,雪肤杏眼樱桃唇,琥珀色眼珠沁一层清透水光,瓷娃娃一样惹人怜爱。 乔羽真崇尚颜值即正义,见到阮芋之后心说军训的苦我一个人受了,挺好,美人儿活该搞特殊。 舍友们出乎意料的热情,也和气,就是一点不好,看她的眼神总透着稀奇。 也算不上不好,阮芋只是有些不习惯。 她像珍稀物种那般被环视,心底油然生出几分拘谨。 在乔羽真等人眼里,她的拘谨和本人袅娜瘦弱的气质异常合衬。 说出来很难有人信,从前的阮芋,可能都不知道“拘谨”两个字怎么写。 她爸阮先生常常和朋友调侃,他女儿的胆子像从鹰身上剖来的,儿时第一次玩鬼屋,她被大人抱在怀里,所有人眼睁睁看她徒手揪掉了npc的假发,旌旗似的抓在手里晃来晃去。 她妈陈女士也常找闺蜜抱怨,她女儿好像背着她当起了太妹,在学校前呼后拥,骄纵跋扈,据说隔壁社区假山池里淹得半死的小混混就是她一脚踹进去的。 直到半年多前,阮芋父母决定举家迁至h省,阮济明兴致勃勃告诉阮芋,会把她安排进那边的省重点高中读书,那时阮芋就知道,自己的好日子到头了。 她了解过“省重点”是个什么概念。都说宁当鸡头不做凤尾,以她的水平,“凤尾”两个字都委婉了,说是凤凰屁股上沾的泥点子才贴切。 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老天连阮芋所剩不多的快活日子都不让她过完。高中入学前,阮芋在病床上躺了近半年,致使现在的她看起来羸弱、内向、软萌,好像风一吹就会倒的林妹妹。 趁着宿舍人齐,舍长许帆重新分配了值日工作。 她和阮芋一样是外地人,但她初中就在宁城就读,融入得早。 许帆说话咬字极清晰,卷舌流利,带儿化音,阮芋觉得新奇,竖着耳朵听她说话,兴致盎然问: “boji是什么呀?” 许帆走到阳台,拎了个带木杆的铁斗子过来:“这就是簸箕。” “我们那儿叫畚斗,装乐色的喔。” 许帆听得懂什么叫乐色。她知道w省人说话口音很平很温柔,但她真没见过声线像阮芋一样嗲的,不仅细软娇憨,还自带轻颤颤的脆音,叫人感觉耳朵里被不由分说地倒灌了一壶甜腻腻的、汩汩冒泡的糖水。 真有人天生这样说话吗? 许帆认为阮芋可能是装的。她性子直,很反感矫揉造作的行为,如果不是和阮芋还不熟,她会直接让她别这样说话。 今天轮到乔羽真值日,下午宿管老师要来检查宿舍卫生,正好趁着午休弄弄干净。 阮芋脱了鞋,爬上床准备睡午觉。 忽然听阳台外边的乔羽真厉声尖叫了一嗓子,震得她差点从床梯上滚下来。 许帆第一个赶到阳台,不过半秒,就在阮芋眼皮子底下嗷嗷叫着鼠窜回来,嗓门比乔羽真还凄厉。 狭小的空间里顿时充斥着恐惧与惊惶。 阮芋缓缓爬下床梯,完全处在状况外。 在她们吓破了胆的含糊词句中,她听到某种生物的名字。 然后沉着冷静地转过身,从床梯底下摸出自己的凉拖,大步赶到阳台,挡在了乔羽真面前。 万般惊恐间,乔羽真瞥见阮芋被太阳照得雪白的校服衣肩,素亮涤纶料子折射金光,让她想到一句诗——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而阮芋右手抓的水蓝色凉拖散发冷兵器般的阵阵寒芒,和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凉拖在空中划出一道寒锋,直捣黄龙,“啪叽”一声脆响之下,地上疯狂逃窜的黑色强哥被她无情碾死。 乔羽真还来不及松口气,又听悬挂在床梯上抖着腿的许帆嚷了声: “有一只跑进房间里了!” 阮芋二话不说抓起拖鞋返回屋内。 乔羽真一晃眼,瞅见鞋底那血肉模糊的尸体,狠打了下冷颤。 她刚想喊阮芋换只鞋,就见阮芋操着那黏着一具尸身的拖鞋蹲到许帆床底下,甜软声线张口即来,尾音卷着明晃晃一股狠意: “靠北,都给我死出来哎。” 听她用家乡话脆生生地咒骂,许帆一瞬间甚至忘了害怕:…… 然后又是“啪叽”一道天雷劈下,阮芋凉拖底下的尸身再添一具。 她直起腰,抽几张纸将那尸身一揩,顺便擦一擦刑场遗留的痕迹,随手丢进蹲坑冲掉。 寒光凛凛的凉拖用水洗过放回原位,焕然一新,深藏功与名。 周遭一时间噤若寒蝉,阮芋边擦手边说:“老家好多小强,我见一只杀一只,以后都交给我好啦。” 话音方落,乔羽真如梦初醒般带头鼓起了掌。 许帆仍挂在床梯上,腿蜷着,目光滑过阮芋细瘦的手背和胳膊,那里错落遍布着数不清的针孔,尤其是手背,还覆着一片不大不小的乌青,像是长期输液导致的症状。 乔羽真也捕捉到了。人家军训不来是有原因的。 她忍不住和许帆对视,许帆却没接住她眼神,不知道在想什么,闷头躲被窝里了。 短暂的午休时间转眼过去。 别嗲 第2节 上学路上,日光似乎比中午更烈,灼灼热浪兜头扑来。 阮芋撑一把阳伞,伞下挤了三个人,许帆没挤进去,和隔壁班的初中同学慢吞吞走在后头,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你受得了她那说话方式呀?”同伴冷不丁冒出一句,“可齁死我了。” 许帆:“听习惯了还挺可爱的。” “啧,你以前不是最烦别人夹着嗓子说话吗?” “阮芋的声音是天生的。”许帆想起自己曾经的误解,特意强调一遍,“天生那么嗲,说什么都是一个腔调,连骂人也是。” 正好走到教学楼楼道口,看到阮芋她们停在前头等她,许帆便和同伴告别,加速赶了过去。 阮芋和许帆差不多高,班主任给她留了许帆旁边的座位,两个人是同桌。 还有五分钟响铃,许帆说帮她打水,阮芋把水壶从书包里掏出来,才一瞬,就被斜前方窜过来的乔羽真顺手拎走了。 帮人打水都要抢? 许帆朝乔羽真翻了个白眼,起身追出去。 阮芋靠着椅背看她俩互动,乐了。 我好像很受欢迎?不敢相信,再看看。 下午第一节 是数学课,趁着课前,课代表抱一摞崭新的习题册分组发,发到阮芋面前,阮芋和他说谢谢,男生方正清秀的一张脸霎时红了,结巴道: “不、不用谢。” “你是数学课代表?”阮芋笑意吟吟,“那数学一定很好吧?” 男生嘴都没张开,身后如狼似虎扑过来四五人,撞得他手里小山似的习题集摇摇欲坠。 “阮芋同学,我数学也很好。” “我中考数学满分,要不是当课代表太麻烦,哪轮得到他。” “说得好像满分多稀奇?班上三分之一都满分吧!” 听见“三分之一都满分”,阮芋脸上的笑一僵。她差点忘了面前这群头顶直冒热气、大喇喇勾肩搭背的男生,都是市里省里万里挑一的学霸。 而她以前能考到a就很得意了,要是考满分,何止稀奇,简直算得上祖坟起大火的程度。 过道后边一道声线破开人群,乔羽真和许帆回来了,像挥苍蝇一样烦不胜烦地赶走男生,见还有人厚着脸皮赖在阮芋面前和她说话,许帆一个水壶砸过去,冷声吓唬道:“班主任来了,还不走?” 赶完苍蝇,许帆把另一个水壶递给阮芋,音调霎时变轻:“你别理他们,谁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 阮芋接过水壶,一脸纳罕。 怎么回事,她好像还成为了舍友们的保护对象? 搁从前,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儿,谁敢欺负她。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阮芋一错眼,眸光掠过左手手背,发现原本覆盖在皮肤上的一片淡淡乌青不知何时变得色泽浓重,整个左手都产生了浮肿的迹象。 数学老师抱着教案走上讲台,喧闹的教室坠入沉寂。 阮芋连忙将左手藏到桌下,若无其事地翻开课本听课。 下午四节课,阮芋像被钉在座位上,没挪过一步。 放学时,她的左手已经肿大了整整一圈,像只中毒的猪蹄。阮芋找了个理由支开舍友,独自赶往医务室。 入学才半天,她连教学楼都要跟着舍友才能找到,医务室的位置却门儿清,因为提前查地图做过功课。 当值校医是个年轻女人,圆脸盘,眼睛笑眯眯,看诊口吻却像审问: “今天干重活了?还想要左手吗?针扎成这样血管很脆弱的知不知道?” 阮芋回想了一遍,今天搬宿舍确实干了些活,但都不重,重活她爸妈也不会交给她。然后又想到中午那场小强大屠杀,虽然行刑的是右手,但左手也没闲着,恐吓后面那只小强的时候用力敲了两下桌板,估计就是那时候敲炸了几根血管,害她的纤纤玉手变成现在这只猪蹄。 阮芋一脸怂样认了错。 校医大概从来没听过这么嗲的声音,圆脸一愣,再说不出重话。 她给阮芋开了副硫酸镁敷料,让她坐在靠墙带把手的座位上敷三十分钟。 医务室很安静,空气充斥药剂和酒精的味道,清清苦苦,并不难闻。 墙角立式空调呼呼吹着冷风,温度适中,阮芋轻微汗湿的颈子和后背吹得冰凉干爽,惬意得闭眼打起了哈欠。 直到身前涌来一股热风,混杂着潮湿汗意,阮芋皱了皱眉,不情愿地睁开眼,就见斜前方堵了张城墙似的胖壮后背,那厚实的身体原本背在谁的背上,忽然间被背他的人毫不留情地掷到阮芋旁边的座位,犹如火星撞地球,冲击力横扫万军,阮芋实打实地感受到自己的小身板被震得凌空又坠下,心脏也跟着突突跳了两下。 “嗷——” 那足有两个阮芋那么重的胖子鬼哭狼嚎道,“樾哥,我腿都废了,你就不能轻点吗?” 语气听起来怪哀怨的。 陪胖子来的总共有四个男生,声势浩大,清静空旷的医务室转瞬变得狭窄拥挤,室内温度骤然升高,好像硬闯进了几颗灼热的太阳。 “你屁股也废了?” 回答他的是一线清沉劲峭、敷衍又冷淡的男低音,“老实坐着,别动弹。” 胖子“呜”了声,把嘴闭上,偏头看了旁边的病友阮芋一眼,随后眼睛瞪大一倍,差点没忍住又“嗷”起来。 好正的妹!开学半个月了怎么都没听说过有这号美女。 “同学你也来看病啊?我刚踢球崴了脚,膝盖也磕坏了,真巧啊!” 胖子乐呵呵地和阮芋搭讪。 阮芋眼皮一跳,瞄见他苍白的脸色和膝盖上拳头大小、还在不断渗血的伤口,心说您心真大,管这叫“巧”。 她原本不想搭话,可对方一脸殷切等着她,好歹病友一场,阮芋终于张嘴: “校医老师刚才出去了——” 医务室大门在这时吱呀打开,女医生回来了。 她停在胖子跟前,盯着他血涔涔的伤口,眉一颦,又是一番不留情面的审问。 医务室里人太多,医生嫌吵,只让留一人陪同。 男生们面面相觑。 医务室空调吹得舒爽,谁都不愿意走。 过了没多久,无声的博弈落下帷幕——站得离空调最近,从始至终背对着所有人的高个男生留了下来。 那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好像他是来医务室和空调度蜜月的。但就是这股冷飕飕的淡漠劲儿,硬是逼走了其他想蹭空调的热血少年,没人敢和他抢。 直到分出胜负,胖子才事后诸葛地念叨一句: “本来就想让萧樾陪我,毕竟除了他,没人背得动我,嘿嘿。” 听起来似乎有几分讨好的意味。 医生去药房拿药品和止血工具,胖子还想找阮芋搭话,却见她不知何时从他旁边的座位挪远了一位。 这一排拢共三个座位,阮芋原本坐在中间,现在移到了最右边。 胖子眨巴眼睛,狗腿地朝空调前的背影喊道: “樾哥,过来坐,小姐姐给你让了个座位。” 阮芋头顶上腾地冒出几个问号,幸好那高瘦挺拔的背影岿然不动,仅下巴颏儿草率一仰,惜字如金:“不用。” 医生回来给胖子上药,他一串串倒抽气声没断过,听得阮芋本来不疼的左手都隐隐酸痛起来。 她转移注意力,望向两点钟方向那尊佛,目光描过他校服底下的肩颈线和腰线,横阔流畅,劲瘦藏锋,心叹这人背影真漂亮,求求别转过来露脸,免得破坏如斯美景。 就这么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分半钟,阮芋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 她揉揉眼睛,确认不是幻觉,就这么噗嗤笑出了声。 她声线细而脆,笑声混杂气音,泠泠如玉碎,竟连那尊木得感情只知道吹冷风的佛也被她勾得转脸过来。 阮芋没看他,而是转头觑向隔壁的胖子。 果不其然,胖子穿一件黑色t恤,胸口赫然印着一碗粥和两根油条。那t恤多半是新衣服,褪色得厉害,胖子汗又多,在别人背上趴了一路,仅胸口图案不褪色,直接以镂空形式印在了人家雪白的校服背面。 那图案好巧不巧,印在背上正好是三个数字,俗称报警电话。 这特么—— 阮芋快笑趴了,胖子很快也发现了华点,可他笑不出来,唇角哆嗦了几下,苍白的脸颊似乎更虚弱了。 萧樾终于转过身,幽黑如墨的眼睛眯了眯,寒浸浸地望着阮芋: “你笑什么?” 阮芋上气不接下气,没答,胖子在旁边吓得冷汗淋漓,不断给阮芋递眼色,乞求她别说,千万别说,说了他会没命的。 萧樾耐心不多,眼底染一层怏怏,语气冷而迅疾:“到底笑什么?” 阮芋总算消停些,视线撞上那双凛冽清绝的黑眸,像汩汩冒热气的奶咖碰瓷冰威士忌,说不清谁更蛮横,较劲之下难分胜负,但阮芋有被惊艳到,才发现这人的颜值竟不输背影,脸型流畅锋利,三庭五眼极标准,经得起任何审美准则的推敲,尤其是那双漆黑眼睛,深得能吞光,却丝毫不显暗淡颓唐,眼型偏桃花,狭窄内眦添几分锐利,眼皮开扇平直,看起来很不好惹。 胆子小的姑娘被他这样冷扫一眼多半会发怵,但阮芋毫无波动,甚至依然想笑。 “我没笑你……”阮芋言不由衷地回答说,“我吧,天生长了一张笑脸,别人生下来爱哭,我生下来爱笑,动不动就笑,有时候甚至控制不住自己。比如去年,我家进贼了,我打110报警,110那边问我怎么了,我莫名其妙就笑出来了,怎么都停不下来。我也不想笑呀,但是真的控制不住,哈哈哈,那可是110诶…… ” 萧樾:…… 胖子:…… 胖子听着那一遍复一遍的110,心脏好像搭上跳楼机,呲溜一下甩进云层,哐叽一下又砸下来。 别看他和萧樾才入学半个月,萧樾有多不好惹,名声已经传遍全年级男生群。 起因是他们隔壁宿舍有个不爱洗澡的懒汉,军训一周了没进过一次澡堂,那味道,隔着好几米都能被酸爽到。某天晚上不知道这位哥和舍友起什么冲突,多半因为他不爱卫生闹翻了,这位哥也是刚,宁愿搬出宿舍都不肯洗澡。可他搬出来之后没地儿住,而胖子他们宿舍刚巧只有三个人,有一张床位空着,他当晚就换了个宿舍祸祸。 那天晚上萧樾正好不在,剩下的两个人拦不住他,又顾着同学情面不敢正面刚,心想熬一个晚上明天再去报告老师,谁知道熄灯的时候萧樾突然回来了,闻着味儿不对,连灯都没开,抬手就把那人从床上拽下来,一脚踹出了宿舍门。 这还不够,他搬过来的所有行李,都被萧樾一件一件扔出了宿舍,甚至碰过的椅子、抽屉,只要能拆出来的全都丢到外边的走廊上,做完这些他再慢条斯理洗干净手,直挺挺抱臂站在门口,睨一圈同楼层跑出来围观的男生,淡淡道:“都关门睡觉吧。” 视线再落到眼前的落水狗身上,他毫不掩饰其中厌恶,最后送给他一句“洗干净,做个人,不然哪间宿舍都别想进”。 胖子至今都记得那天晚上自己激动又不安的心情,然而听声响,萧樾好像一上床就睡着了,完全没有心理负担的。 都说少年人最是直白无畏,可又有谁愿意做出头鸟,冒着风险替所有人撑腰? 胖子自此就有点崇拜他樾哥,纯爷们,眼里揉不得一粒沙,所以现在他越发胆战心惴——这可咋整,往人背上印了个妖妖灵…… 阮芋那一通鬼话连篇说得她自己都乐,以为肯定过不了关,还要再被盘问,谁曾想,这位很不好惹的酷哥好像不打算和她计较了。 别嗲 第3节 难不成信了我的鬼话? 不至于吧,面相这么明锐,不像笨蛋来着…… 萧樾抬手摸了下耳朵。 他手指瘦长,骨感分明,指腹在耳缘刮了一圈,像搔痒,又像无意识的小动作。 “你打110也这样说话?” 他蓦地冒出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 阮芋怔了怔。 刚才不是在聊笑什么吗,怎么突然扯到她的说话方式上去了? 胖子急于转移话题,附和道:“我老早就发现了。同学你是哪里人啊?声音是天生的吗?” “也可能是电视剧看多了。”萧樾随口道。 说完他又抓了下耳垂。 刚才阮芋那通胡说八道,萧樾听到后面,没在意她说了什么,只清晰感受到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成片地竖起来了。那细细糯糯的嗓音像春天卷着絮的暖风,又像羽毛磨绒的毛尖儿,肆无忌惮钻进人耳道里搔着、撩着,既柔软,又蛮横。 阮芋终于不笑了,细白的颈子绷直:“要你们管哦?” 那语气脆生生又劲劲儿的,勾得胖子想笑。医生冰凉的手赶巧捏在他脚踝,叫他没笑出来,反而“呜呜”喊了声疼。 医生直起腰:“伤口已经处理好了,洗澡的时候记得裹起来。脚踝也没大碍,拿几片膏药回去贴一周就行。” 胖子走时还想和阮芋告别,阮芋眼皮上下翻了翻,就当说了再见。 都没自我介绍呢。吴逸杰觉得有些可惜。 他来时享受了最高规格待遇,走时可不敢奢望,扶着扶手站起来,感觉回血不少,可以自己蹦了。 萧樾走在吴逸杰身后。 其实他还有点纳闷那姑娘为什么笑。 余光掠过她敷着硫酸镁的左手,能明显看出浮肿,针眼和乌青也扎眼得很。 他收回目光,心说和病秧子计较什么。 离开医务室,半片夕阳沉入山脊,晚霞漫天,云烧得像一团团连绵的火。 吴逸杰一边单脚蹦,还有力气说话:“樾哥,你猜刚才那姑娘是高几的?” 萧樾单手抄裤兜里,眼皮都不掀,浮皮潦草答:“懒得猜。” 他只知道她声音嗲得叫人发懵,还是离远点好。 吴逸杰侧过头瞟他一眼,眼神怪里怪气:“你干嘛一直摸耳朵,刚才在医务室就看你摸好几回了,耳朵痒?” 吴逸杰观察细致入微。上周他听班上女生闲聊,不出意外的话他樾哥要冠个级草以上的名号,他认为那是众望所归。萧樾是他见过调儿最正的帅哥,俗称有逼格,不仅是长相,还有气质气场行为举止什么的,那都是超越外形的东西,吴逸杰想研究研究,说不定能复用到自己身上,达到无痛整容的效果。 所以他记得萧樾在今天之前并没有摸耳朵这个习惯。 萧樾闻言,动作一滞,右手正落在耳骨,不轻不重捏着。 “可能过敏了。”他信口胡诌。 “过敏?”吴逸杰及时刹了车,下巴朝后头一指,“那咱回去吧,让医生给你看看?” 萧樾:……? 回去个鬼,过敏源八成就在那屋里头坐着呢。 第2章 挨骂 一中宿舍每层楼都有公共澡堂,男生夏天洗澡快,只要不扎堆赶时间,一般不用排队。 萧樾他们宿舍离澡堂近,走几步就到,所以他们习惯扒了上衣光着膀子走去澡堂。萧樾也这样,一回宿舍他就脱了上衣挂在椅背,裸着精壮白净的腰身,准备去洗澡。 隔壁床,吴逸杰坐在椅子上神游天外。空调冷气嗖嗖打下来,他身上脸上厚厚的一层汗完全没有消减的迹象。 萧樾临出门时,吴逸杰好像终于回神,朝他背影喊了声: “樾哥你慢慢洗,我晚点把膝盖裹起来再去,不用给我留位置。” 本来也没想给你留。 萧樾觉得吴逸杰这句话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懒得回复,长腿一迈,门在身后自动摔上。 余晖散尽的天幕呈现奇异的烟紫色,晚风清凉吹拂,校园广播进入尾声。 萧樾他们宿舍门口正好装了个广播喇叭,干净清晰的女声念完栏目结语,切进一首柔和的英文歌。 宁城一中广播站是全校最热门的社团组织之一,除周一外,周二到周五每天早晚播音两次,早上的节目固定是chinadaily朗读,傍晚的节目就花哨多了,有新闻时事播报、流行音乐鉴赏、校园风云人物访谈等等。 萧樾三两步转进澡堂,广播音乐让他联想到最近每天在宿舍练播音准备面试广播站的舍友郑庆阳。他那嗓子活像破了的锣,嗷嗷叫唤起来让人脑壳震荡,就这先天条件,还信誓旦旦说他这辈子和话筒有缘,人生梦想一是当主持人,二是当歌手……总而言之就是人不坏但贼几把有病。 如果广播站的学长姐眼瘸收了这货,萧樾觉得自己大概率会冒着被处分的风险把宿舍门口的喇叭捅下来入土为安。 澡堂还有两个空位,萧樾挑了靠里的,拉上帘子开始冲澡。 这里的花洒表面上可以控制温度,但是宿舍热水器不稳定,经常抽搐,比如现在,温凉的水突然变得滚烫,浇在萧樾背上,让他不由得想起吴逸杰那又热又胖的身体趴到他背上时的触感。 紧接着又想起医务室那姑娘盯着他后背狂笑。 离开医务室的路上,吴逸杰像条虫似的近距离黏在他身后,好像在遮掩什么。 还有刚才吴逸杰那心虚浮泛的目光,莫名其妙叫他洗慢点。 思及此,萧樾猛摁了把洗发水,差点能把塑料瓶子摁扁。 十五六岁的少年火气旺,宿舍电费又不要钱,夏天空调能开多低就开多低,室内外温差大得落地窗上都结了一层雾。 隔着一层白茫茫,吴逸杰在阳台上忙得大汗淋漓,忽然听到玻璃那边传来含糊又冷冽的一声唤: “吴劳动呢?” 吴劳动是吴逸杰外号,虽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爱劳动,但他名字谐音“五一节”,从小学开始,同学朋友都这么叫他。 吴逸杰像只懵懂的羔羊,浑然不觉危险逼近,愣头应了声: “哎,正劳动呢。” 话音方歇,身侧落地窗豁然大敞,仿若被森冷的寒气破开,吴逸杰站在喷薄而出的寒流中狠狠哆嗦了下,臃肿的身躯下意识挡在洗水槽前,将萧樾的视线掩了个严严实实。 萧樾:“我挂在椅子上的校服呢?” “什么校服?”吴逸杰边打颤边装蒜,“你校服丢了?我没看见啊,洗完衣服帮你找找。” 他还穿着那件黑色t恤,领口处的肌肤洇了一圈乌黑。 再观胸口的图案,萧樾大概能猜出自己校服背上印了什么玩意儿了。 他气极反笑,眉一横,黢黑的眼睛不带温度地弯出弧,语气像插科打诨,听着却叫人心底发毛: “你当我瞎?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乐于助人,连我衣服一块洗?” 吴逸杰见瞒不过,讪笑道:“哥你大发善心背我去医务室,我想着投桃报李,反正也要洗衣服,多洗一件费不了多少事儿……” “那我还要谢谢你了?来,给我看看洗成什么样了。” “别,哥,你刚洗完澡,当心泡沫水溅到身上。” “哪有那么金贵。” “你在我心里何止金贵,简直冰清玉洁、出尘不染、高不可攀……” 萧樾不和他废话了,单手搦住他肩膀,那架势,不像是来考察洗衣成果,分明是来把他摁进水里溺毙的。 命悬一线之际,宿舍大门遽然打开,小吴迎来了生的曙光—— “你俩跳探戈呢?” 郑庆阳打完球回来了,嬉皮笑脸凑近阳台,“玩什么,加我一个啊。” 来到近旁他才发现气氛不对。 萧樾刚洗过澡,短发濡湿凌乱,鬓角漫着水气,下颌线凌厉笔直,整个人像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嗞嗞冒着寒气。吴逸杰则一脸虚胖且中暑的呆样,好像刚被虐过,魂儿还没收回来。 “干啥呢这是……” “没事。” 萧樾卸了几分劲儿,劝自己别和傻鸟一般见识。 然后脚步带风回到室内,随便扯一本书摊在桌上,低头就开始自习。 吴逸杰又搓了十分钟才进来。 萧樾的校服好歹搓回了原样,他觉得自己安全了,命长了,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地宽慰萧樾: “哥你别郁闷,从医务室回来的路上我帮你遮得牢牢的,除了那个说话很嗲的小姐姐,肯定没有其他人看见。” 萧樾学习的时候很专注,本来心无旁骛,被他乍然一提,脑海中又浮现那姑娘狂笑不止、胡言乱语嘲弄他的画面。 吴逸杰还在自以为是地分析:“小姐姐长那么漂亮,入学这些天我却没听说过她的名字,说明她不是我们这一级的,应该是学姐,以后肯定不会经常打照面。所以,樾哥,咱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再不闭嘴,我会和你没完没了。” 萧樾右手转笔转得飞起,那是他烦躁到了临界点的信号,吴逸杰的眼力见总算管用一回,乖乖闭了嘴装哑巴。 晚自习快开始了,吴逸杰和郑庆阳囫囵冲了几分钟澡,头发也不吹,硬是和萧樾一道出了门。 晚风夹杂着袅袅淡淡的桂香,从北贯到南,吹得整条校道通透又馥郁。 9班教室在四楼。吴逸杰不顾瘸腿,一边爬楼梯一边嬉笑耍闹,到地儿了也没气了,他扶着走廊栏杆喘两口,视线往楼下一荡,蓦地停在某张莹白姣好的脸上,嗓门卡了半天才蹦出声: “她怎么往这边来了?” “谁啊?” 郑庆阳凑过去围观,吴逸杰没理他,急声叫住半个身子走进教室的萧樾, “樾哥,好像是下午医务室那个小姐姐,她竟然是高一的?” 萧樾步伐未顿,背影明白写着“与我无关”四个大字。 吴逸杰和郑庆阳扒着栏杆,脖子伸得一个比一个长。前者非常好奇漂亮小姐姐是哪个班的,后者纯属看热闹,哪儿有热闹他在哪安家。 别嗲 第4节 可惜,人家走进楼道口之后,他们脖子伸再长也看不见了。 一个年级十六个班,每四个班一层楼,有四分之一的概率,漂亮小姐姐和他们同楼层。 吴逸杰决定在走廊上等两分钟,郑庆阳见没热闹可凑,悻悻走了。 迎面撞上出来打水的萧樾,郑庆阳一脸谄媚地叫他等等,然后急巴巴拿来自己的水壶,往萧樾怀里一塞。 萧樾难得大发慈悲,没有掼回去。 教室里闷热,倚在走廊吹风的人很多,吴逸杰贴心地给萧樾让了个宽敞的位置。 萧樾似乎不着急打水,单手抓着两个空水壶,背过身,从善如流地靠过去。 他的肤色经军训晒成小麦色,才过了两天就白回来一半,灯光照得清清皎皎,透过薄薄一层夏季校服,峻拔英挺的身形足以窥见一斑,轮廓线条像溪水流畅,又像江河蓄势,满纳少年人昂藏的力量和张扬的锐气。 自从萧樾往走廊边这么一站,周围好像凭空冒出无数盏探照灯,灼灼视线刷刷刷聚焦在他身上,就连与他隔半米站的吴逸杰也能感受到温度骤然拔升。他真怕他樾哥被女孩子盯起火了。转念又有些疑惑,萧樾从入学开始就很低调,不爱成为人群的焦点,怎么这会儿愿意杵在走廊上被千人瞧万人看? 吴逸杰只是长得憨,其实脑子转得贼快,心下立时有了答案,揶揄道: “老实说,你也想看看她是几班的吧?” 萧樾面无表情:“你以为谁都和你一样闲?” 吴逸杰心说,不闲你杵这儿?咱俩一丘之貉,谁也别嫌弃谁。 教学楼东面拂来一阵清风,吹起少年柔软的额发,露出白净额头,侧脸线条清晰利落,勾走路人目光流连忘返。 他右手搁在栏杆上,手肘半屈,手臂修长劲瘦,覆着一层薄而有力的肌肉,手指闲散地下垂,骨节清瘦分明,漂亮得让人想上手牵两下试试手感。 偶有微风灌进他宽松的短袖袖口,衣袖鼓起,上臂那块结实强健的肌肉暴露视野,再往上就没入洁白衣料,连接着横阔宽广的肩,外人只能窥其形状,见不到漂亮又鲜活的肌理了。 乔羽真从楼道转进四楼走廊,一抬眼,撞见的就是这么一幅活色生香的帅哥吹风高清实况。 许帆与她并肩,她快人快语,张嘴就爆了声“操”,后半句是“真他妈帅”,当着人面没好意思直说。 阮芋紧跟着探出头,脚步生生顿了一拍,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是——芜湖,妖妖灵出警了? 妖妖灵旁边那小胖哥看起来似乎逃过一劫,没有被妖妖灵制裁得太狠,见到她居然还能咧开嘴高兴地打招呼: “小姐姐你还记得我吗?我是今天下午医……” “记得记得。”阮芋不想舍友知道她去过医务室,连忙打断,顺便再用细细软软的嗓音无事生个非,“我觉得你还是穿黑衣服好看。” 吴逸杰:…… 萧樾:…… 一句话得罪两个人,阮芋毫无心理负担,勾着舍友的手臂扬长而去。 “这位姐人长得那么美,心也忒黑了。” 吴逸杰很受伤,“我回去了,你不走?” 萧樾右手无意识捏着耳垂,亲眼看见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生转进高一12班,这才收回目光,慢半拍答:“我去打水。” 其实吴逸杰刚才猜对了。 他也想知道那姑娘是哪个班的,所以才杵这儿吹这劳什子风。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萧樾觉得那姑娘有点克他,知道是几班的,以后也好防着点。 - “八字硬,本命强劲,却与六亲缘浅,对家人有克,尤其是异性?” 阮芋托着腮听同班女生神乎其神地搞玄学,忍不住问,“这什么呀,算的谁的命?” 乔羽真:“9班的萧樾,就昨晚走廊上那个大帅比,听说已经被评为校草了,咱们楼层走廊之所以那么挤,全是其他班涌过来看他的。” 另一女生表示感同身受:“洗手间也爆满,跟节假日风景区似的。” 阮芋“嗬”了声:“拜托,你们五十步笑百步,开学才半个多月,连人家生辰八字都弄到了,算得有模有样的。” 乔羽真:“是生活委员告诉我们的啦。她和萧樾是初中同学,当时不知道谁传的他的八字,有人拿到道观算,算出来又传来传去的,也不知道现在这个版本准确不准确。” 玄学的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阮芋处于中间位置,虽然不信但很感兴趣。 她一边津津有味地听,一边比照记忆里妖妖灵那张桀骜又冷淡的脸,看起来命就很硬,像一根笔直高昂、劲风巨浪也摧折不了的桅杆,又因为五官长得太帅,一脸渣男相,未来铁定会惹一身桃花债,贴上去的女孩子难免落得个遍体鳞伤的下场,所以算命的说他有点儿克异性,也是有迹可循。 阮芋七零八乱地遐想,同桌许帆在这时回来了,一阵风似的拎开椅子坐下。 她是校田径队的,也是他们班体育委员,刚才趁课间时间去体育教研组领了几份关于召开运动会的通知文件。 许帆:“中午放学之后我要去9班和四楼其他体育委员开小会,你们肚子饿的话可以不用等我,先去吃饭。” 乔羽真刚应完“好的”,延迟捕捉到什么,舌头立马急转弯:“9班啊?那我们等你吧,可以和你一起过去坐坐吗?” 许帆猜到她在期待什么:“后排随便坐,但是9班体育委员姓陈,不姓萧。” 乔羽真耸肩:“那我就去校草座位上坐会儿,沾点他的灵气,上天就会认为我和草有缘。我也不图校草,以后给我分配个班草级草什么的当男朋友就行。” 周围扬起一阵哄笑,阮芋也跟着乐。她对草不草的不感兴趣,但她喜欢这群新朋友,女孩子天生就爱结伴,走哪儿都要成群结队,吃饭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不能把许帆一个人丢下了。 午间烈日当头,阳光赫赫炎炎晒进走廊,在地面划出一道深刻的明暗交界线。 女孩们拐出教室后门,没走多远,又拐进另一间教室的前门。 教室里只剩四五人,空旷却不安静,因为有两个傻缺值日生一边扫地一边用扫帚邦邦邦地“华山论剑”。 阮芋初中班上有很多这样的傻缺,原以为上了重点高中不会再见到这种返祖现象,没想到只是他们班的男生成熟一点,其他班上依然存在发育不完全的人种。 闹到一半,郑庆阳突然不接招了,攥着扫帚杆的手垂下来,装模作样扫起了地,吴逸杰站他对面,屈起崴了的那条腿朝前一蹬: “不是吧阿瑟,这么快就认输了——” 像是感应到身后凝固的视线,他的腿刹停在半空中,慢动作回头一瞟,然后飞速转回来,咕咕哝哝说:“你怎么不提醒我!” 老师说过要尊重物种多样性,所以阮芋她们装作没看见,镇定地往过道走去。 这时才发现靠墙那组最后一排还趴着一名男生。 他额头搭在肘弯,一只白皙瘦长的手罩着后脖颈,压住后脑勺几绺短发,微凸的腕骨旁边还支棱着几簇,黑白成衬,画面干净又鲜明,同时透出一股显而易见的惫懒。 乔羽真的眼睛登时亮了。 这么好看的后脑勺,除了萧樾没谁了吧! 体育委员聚在第一组第一排前几桌开会,乔羽真说不能影响他们开会,于是拉着阮芋来到离他们最远的斜对角位置,也就是第四组倒数第二排,心安理得地坐下。 之所以不坐最后一排,是因为那个位置趴着一位雷打不动的睡神妖妖灵,估计昨晚出了一夜的警,大白天的困得不像个活体。 乔羽真坐在萧樾正前方,脊背距离他的头发只有二三十公分,小学生一样正襟危坐。 阮芋就随意多了,懒洋洋倚着靠背,扫一眼课桌上的数学书,封面写有名字,挺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她想起来了,刚刚进入9班教室的时候,看见黑板右下角写的值日生的名字—— 吴逸杰、郑庆阳。那俩傻缺。 傻缺二人组也没想到12班的美女和他们这么有缘,直勾勾就往他们的座位去了。 这下哪还有心思扫地,囫囵应付一番,他俩就把工具一丢,反坐在前一排的座椅上,和阮芋乔羽真搭起了讪。 “别,你们不用换位置,我俩不着急走,还要等萧樾呢。” 阮芋听了想笑。不喊妖妖灵起来,还等?等他醒来一起去食堂吃空盘子吗? 乔羽真毫不掩饰对帅哥的探索欲:“萧樾为什么这么困啊?他昨晚干嘛了?” 吴逸杰:“刷题吧。他是计算机竞赛班的,昨晚抱着老师发的题啃,死活算不出来,也不知道睡没睡,反正我早上醒来他已经不在了,再碰到的时候一脸黑气,八成是老师题出错了,唉……” 阮芋惊骇道:“高一刚入学就搞竞赛啊?” 这什么竞赛班,未免太卷了吧! 吴逸杰解释之前先自夸一句:“虽然我也是我们区中考前十名——” 然后话锋一转:“但是咱们一中的学生和学生之间还是有差距的,全年级像他这样高一就冲国赛的不到十个人。神仙玩的游戏,咱们凡人围观就行,硬要比较就是降维打击,真没必要。” 阮芋张了张嘴:“靠邀……” 话音未落,马上有人问:“什么是靠邀?” 阮芋:“就是表示惊讶啦,相当于你们这边常说的‘卧槽’,‘我去’之类的。” “感觉好软萌呢。”乔羽真学着说一遍,“靠邀?” 俩男生异口同声:“你说出来可一点也不软萌。” 旋即吃到乔羽真一记眼刀,阮芋也翻白眼:“怎样啦,意思是只有我爆粗口不凶咯?” 吴逸杰很确定阮芋是土生土长w省人了,心说你爆粗口何止不凶,简直嗲死了,搞得人心里欠欠的想挨骂: “刚才没听清,要不你再骂一句狠点的试试?” 阮芋酝酿片刻,腮帮子一绷,眉毛也竖起来:“白目!死三八!” 表情到位了,满打满算有点咄咄逼人,可惜到位的只有表情,台词不行,配音更不行,身旁三位评委老师想为她转身都难。 郑庆阳一只手搁桌底下死命盘吴逸杰的圆肚皮,嘴上还在帮阮芋找台阶下:“一定是台词的问题。” “对。”吴逸杰把他手弄开,“你老家那边用词比较温和,中华文化博大精深,我教你几个说出来一定凶的……” …… 耳边忽然响起清脆的金属撞击声,锵的一下。 萧樾对这声音很熟。他前桌吴胖子进进出出的时候总伴着哐叽哐叽的桌椅碰撞声,恼人得很。 萧樾蜷了蜷罩在后颈的手指,身子趴着没动。倏尔,又听见一道清甜柔软的人声环在耳边,像云销雨霁之时升腾而起的雾岚,夹杂着不知是笑还是气的脆音,比锵锵的撞击声还恼人。 他终于醒过来,不太情愿地直起腰,眼睛直到这时才睁开,模糊看见斜前方一道纤细身影转过来看着他。 不是吴劳动的大饼脸,那张脸小巧精致,洁白莹润,琥珀一样的眼睛柔软、生动,含着满池春水漾出的波光,看得萧樾一时有些愣,以为自己还没醒透。 他确实没醒透,依稀记得醒之前有人在说话,以为是对他说的,声音嗲得世无其二,遂问阮芋: “你刚才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 阮芋有点懵,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你再说一遍?” 萧樾摸咂一下脸颊,嗓音透着沙哑,含糊回应道:“嗯。” 行吧。 别嗲 第5节 阮芋从善如流: “你他丫的傻逼玩意,脑筋崩了欠你老子抽……” “停。”萧樾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一秒,“当我没问,谢谢。” 第3章 生日 围观他俩互动的三人肩膀哆嗦得一个比一个厉害。郑庆阳又手贱去捏吴逸杰肚皮,两人在桌底下掰来掰去。萧樾一睁眼就被骂了个劈头盖脸,快无语死了,想撇下俩傻缺自己先走。椅子向后哗啦一声,人还没站直,就被吴逸杰嬉皮笑脸地叫住: “樾哥,趁着现在人多,要不我们在这里过?” 萧樾不明就里:“过什么?” “过生日啊!” 吴逸杰弯腰,从脚边拎起地上的书包,再从书包里头倒出一盒塑料包装的五仁月饼,足有他的脸那么大。 乔羽真好奇问:“谁过生日啊?” 吴逸杰冲萧樾努努嘴:“他呀。他明天生日,可惜明天放假,我们不在校,所以打算今天中午给他一个惊喜。因为准备的比较仓促,正愁一起庆生的人太少……” 萧樾打断:“你们从哪知道我生日?” “身份证上瞄到的。” 见他没打算坐回来,郑庆阳起身扣住他肩膀,硬是将人摁回了座位上,“给点面子,哥,小姐姐们都看着呢。” 说完,他和吴逸杰拖着椅子坐到萧樾右侧,与前排的阮芋和乔羽真形成合围之势,将萧樾困在中间,众星捧月。 萧樾觉得自己像只被人观赏的猴儿,还没来得及反抗,那边体委们开完会,闻风赶来,围着他的人又多了一圈。 吴逸杰也不管这群人认不认识萧樾,风风火火招呼大家坐下,转头又催促郑庆阳: “国庆国庆,你去把门窗关了,窗帘拉上,哦,还有蜡烛,是不是放你那儿了?” 乔羽真:“国庆又是谁?他不是叫郑庆阳吗?” 吴逸杰解释道:“他和祖国同一天生日,名字又带个庆,所以我们都叫他国庆。” 刚才聊过天,阮芋已经知道吴逸杰的外号叫劳动,现在又多了个国庆,他们宿舍三人,就剩萧樾没外号。 或者说,没人敢给他起。 阮芋瞄一眼课桌上充当生日蛋糕的月饼,视线向上抬,正好撞进萧樾眼底。 “你生日是明天呀?”她明知故问。 萧樾动了动眼皮,权当回应,心底莫名升起不祥的预感—— 今年中秋节刚好也是明天。 阮芋摸摸下巴:“他俩都叫法定节假日,就差你了,你名字里还带个‘月’……” “不是月亮的月。”萧樾上小学的时候都没解释过这种玩意。 他已经移开目光,却也知道阮芋依然盯着他笑,这让他想起昨天初遇时听她说的一通鬼话,什么生下来就爱笑,打报警电话也笑不停。萧樾算是明白了,这姑娘不是爱笑,而是没心没肺,惯爱取笑别人。 看在人家过生日的份上,阮芋没把剩下的话说完。而且她觉得“萧中秋”这个外号和萧樾不是很搭,中秋给人的感觉是圆满温馨团团圆圆,而姓萧的让人心里非常不圆满,好像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似的。 不圆满的萧大寿星懒散靠在椅背上,书包也不卸,就这么夹在背后,包带松垮垮挂在肩上,不像生日宴的主人翁,倒像个临时拉来凑数的路人。 好在他长得一点也不路人,那张脸就算面无表情,依然是人山人海也淹没不了的耀眼。 劳动和国庆殷勤地把生日蜡烛插进月饼里,引火点亮。 直到这时,阮芋才看清,月饼上刻的四个字不是“生日快乐”,而是月饼的口味——“五仁火腿”。 窗帘阻挡了日光,教室陷入阴暗。在摇晃烛光的映照之下,萧樾那张冷冰冰的脸似乎更加僵硬木然了。 阮芋憋笑快憋出内伤,主持人吴劳动却还嫌气氛不到位,指挥大家唱起了生日歌。 萧樾左手掩在眉际,不忍直视,每一秒都像在遭受凌迟。 在场半数都是状况外的临时演员,活跃程度却不输主演,一个唱得比一个来劲。萧樾在那一叠音准乱飞的嚎叫中分辨出一道弱管轻丝、有进气没出气的声音,他都不用抬眸,就知道她现在笑得快要断气。 封闭的教室闷红了少年少女的脸,萧樾硬着头皮撑到他们唱完。 十五岁的最后一天,他有幸体验了一把灵魂升天的快感。 草草吹熄蜡烛,萧大寿星果断背包起身,说自己困得要原地坐化,接下来的流程就不参与了。 节假日二人组哪能放他轻易离开:“起码把愿许了再走吧?” 萧樾漆黑的眼睛微垂,嗓音清冷:“我没有愿望。” 十五六岁的少年,未来是阳光灿烂的碧空和远海,怎么可能没有愿望?阮芋觉得他就是在装逼,或者被他们闹烦了,一刻也不想多待。 吴劳动:“既然你没有愿望,不如把今天的许愿机会让渡给我?我有一个愿望想要现在许。” 萧樾无所谓:“行。” 刚应允完他就后悔了。吴劳动这狗东西饱食终日,八成又要搞事。 吴劳动正了正色:“我的愿望是——在这个普天同庆、花好月圆的日子里,樾哥,我想听你和阮芋对骂。” 语毕,全场吃瓜群众呆住了。尤其是阮芋,好端端一捧瓜啪地掉到了地上。 萧樾狐疑道:“阮芋是谁?” 吴劳动兴奋地搓了搓手,食指指向斜对面:“她。” 刚才他和国庆教阮芋骂人的时候,脑海中就不断脑补那个绝美画面。他和国庆都是宁城本地人,口音偏南方,爆粗口的时候总归还是差点味道,而萧樾是北方人,不仅字正腔圆,嗓音还低沉磁性,不管说什么都贼带劲儿。把萧樾和阮芋摆到擂台上,一南一北极致反差,纯爷们和嗲精的碰撞,光想想那化学反应,吴劳动就激动得热血沸腾。 萧樾的视线在阮芋脸上走了一圈。 原来她叫这个名字,温香软玉,倒是和那张脸,那把嗓子此唱彼和。 萧樾大概能理解劳动为什么许这个愿。阮芋骂人确实有意思,她那声音已经嗲到让人无视台词的境界,即便他是挨骂的那个,也丝毫不觉得被恶语中伤。 就是耳朵依然痒,身上依然起鸡皮疙瘩,搞得人很烦躁。 至于要他和女生对骂,这种事萧樾做不出来。 他正欲收回劳动的许愿权,冷不丁听见阮芋直勾勾地对着他冒出一句: “你大爷的。” 萧樾:…… 也就一刹那没绷住,萧樾侧过头,抬手摸了摸鼻尖。 手放下时,唇角已经恢复平直,仿佛无事发生。 乔羽真的眼睛瞪得发直,脸也忽然红了。萧樾笑起来太好看了,那张冷傲淡漠的脸一瞬间冰雪消融,深黑眼瞳中攒紧的微光好像一下子荡开了,漾出一片银辉,将本就英俊的脸蛋点缀得鲜活又灿烂。 就连劳动和国庆也发了愣。虽然萧樾算不上那种从来不笑的万年冻土,但他的笑大部分是冷笑,或者皮笑肉不笑,拽得二五八万,和阳光灿烂不沾边的。 只有阮芋,好像被藐视了一样,极为不爽地觑着萧樾那张若无其事的脸:“怎样啦?” “不怎样。”萧樾终于坐回原位,长腿舒展,鞋底踩在桌底横杠上,望着阮芋的眼睛,一字一顿,教学似的说,“你大爷的。” 阮芋有样学样:“你大爷的!” 萧樾抿唇,忍俊不禁:“每个字都用劲,听起来只会让人觉得憨。重音放在‘大’字上试试。” 阮芋捏了捏拳:“你大爷的!” …… “笑屁啦?我都按你说的做了,还笑?” 阮芋算是看透了,这王八蛋既不愿意正经对骂,也不愿意友情教学,纯粹坐这儿装蒜的。 没劲。 阮芋一刻也不想待了,拎起书包就要走。 动身时,觉得自己好像骂不过他落荒而逃似的,于是顿住步伐,泰然自若地朝他们挥挥手: “担心你们月饼不够吃,我就不和你们分了。去食堂了,拜拜。” 见她走了,许帆利落地跟上,乔羽真拖拖沓沓地和男生们告了别,也一并离开。 食堂的抢饭高峰期已经过去,阮芋她们干脆一路优哉游哉,边走边闲聊。 正午日光灼烈,微风吹动长廊两侧枝叶窸窣作响,风中夹杂初秋的爽朗,盛夏的炽热则停留在女孩热切交谈的脸上。 她们在聊萧樾如果出道能不能当团体门面,答案是肯定的,甚至能横扫今年暑期档的所有选秀节目。 乔羽真今年暑假给爱豆打投花光了她攒了十年的压岁钱,谁知道开学之后能遇到萧樾这种级别的帅哥,不是被框在电视机里加了一百层美颜滤镜的那种,而是鲜活地存在在身边,每天都能看见,一分钱不用花就能搭上话。重点是,人家还比她打投的那个小爱豆帅了十倍以上,光想到这些,乔羽真就悔不当初,觉得自己纯属大冤种。 阮芋全程只嗯嗯啊啊地应了几个单音节。她脑子里装着自己的事儿,就连乔羽真问她和萧樾对骂的时候是不是都会心动,她也浑然无知地应了声“嗯嗯”。 她正全神贯注思考自己在新学校的人设问题。 从前在老家,大家口音都一样,即使阮芋声线比普通人细软,也不会显得太突兀,尤其因为她性格放肆乖张,很少有人会把她和“嗲精”、“软妹”这种词联系到一起。 现在倒好,无论她说什么话,甚至爆粗口骂人,新同学都觉得她很嗲很萌,加上生病导致的气血不足,她整个人看起来虚得很,算是彻底和大姐大形象说再见了。 阮芋不是钻牛角尖的人。今天在9班那群臭小子面前逞凶失败,刚开始她还有点烦躁,主要是被萧樾那没脸没皮的笑给气的,不过她现在已经释然了,既然大家都觉得她是嗲精的化身,那她以后就心安理得地走这个路线。想想好像还挺容易。 入学这些天,阮芋爸妈每天都会给她打两三个电话,生怕她在学校不适应,被同学排斥。阮芋觉得自己虽然没有彻底融入,但绝对不存在被同学排斥一说,只有极偶尔的时候,会听见有人议论她的口音,说她做作什么的…… 这些闲言碎语犹如石缝里的杂草,有阴影就会生长,除之不尽。 阮芋没时间管那些不见天日的东西。她之所以下定决心走小可爱路线,还有一个难以启齿且火烧屁股的缘由——她的学习基础太弱,几乎每一科的作业都需要求助她的学霸同桌许帆。 许帆是市中考榜眼,班里向她请教的同学很多。许帆对大部分人都爱答不理,除了阮芋。昨天阮芋和后排男生同时问许帆问题,阮芋比男生晚张口,男生却主动退出了。阮芋听见他对他同桌酸了吧唧地说“我还是老实排在阮芋后面吧,谁叫人家讨帆姐喜欢呢”之类的话。 阮芋心照不宣。许帆好像特别吃可可爱爱那一套,给她讲题都比给别人讲题认真。 快到食堂,乔羽真突然拍了拍阮芋肩膀:“想什么呢,都不和我们聊天?是不是已经等不及明天放假出去玩啦?” 阮芋耸肩:“哪有,放假准备待在家里自习。” 说着看向另一边的许帆,阮芋唇角笑弧更深,甜声说:“到时候劳驾帆帆远程指导了。” 曾经最讨厌别人夹着嗓子说话的许帆耳朵一红:“没、没问题。” - 住家阿姨敲响房门的时候,萧樾已经醒了一个多小时,正倚靠在床头边看书边喝凉水。 别嗲 第6节 霜金色的晨光从半开不敞的窗帘间泄进来,光晕如雾一般散开。 萧樾坐在暖亮的朝曦中,一条腿屈放在床边,膝上盖了本习题集。他一只手按住书缝,抬眸朝开门进来的阿姨道了声早。 阿姨眼角的笑纹水波似的荡漾开来。她一边走到窗边将窗帘大敞,让朝阳能够尽情闯入,照得满地亮堂,一边热情说道: “这么早就起啦?我给你煮了清汤面,加了好几个鹌鹑蛋,生日当天吃这个最好了。” 不等萧樾回答,阿姨又自顾自嘴碎起来,这似乎是五十来岁老阿姨的通病,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听,她想说就要说: “刚才敲辉扬的房门,怎么敲都没人应,估计又要睡到日上三竿。唉,哪有高中生像他那样,房间里面也搞得乌烟瘴气的……” “我去吃面了。” 萧樾不想听阿姨抱怨赵辉扬的生活作风有多差,尽管阿姨说这些很大程度上是为了反衬他的作风比赵辉扬好太多,但是,这种比较毫无意义,萧樾对赵辉扬的一切毫不关心。 尽管那个人就住他隔壁,一墙之隔,是他名义上的哥哥。 母亲和继父出差快一周了,说是今晚之前会回来陪他过生日。 他们家很大,加上阿姨,五个人住四百多平,人少的时候显得非常空寂。 萧樾三下五除二吃完面条,从冷冷清清的餐厅踱回冷冷清清的卧室,关上门,窗帘阖上一半,坐在阴暗一侧开始打游戏。 赵辉扬睡到十点半才起,去客厅捡了两块面包吃,一回来就坐到电脑桌前,人还没醒透,游戏已经打开了。 浑浑噩噩连输了两把,赵辉扬去洗手间用冷水抹了把脸,结果第三把又输了,打到关键地方突然网络卡顿,操作不起来。 他气得猛踢一脚主机,气势汹汹走出卧室,打开萧樾房门,看到他戴着耳机键盘敲得飞起,屏幕上敌人血肉横飞,网络流畅得不行。 他妈的。 赵辉扬登时怒了,第八百次想起自从萧樾随他妈来到他们赵家,他身上的优等生光环就不复存在,被萧樾衬托得泯然众人矣——他费了老大劲考上市重点,萧樾连中考都没参加,直接保送省重点;还有照顾了他十几年的住家阿姨,最近唠叨起来也偏爱萧樾,总拿他当表率。 而今天,姓萧的连游戏也要害他玩不爽。 萧樾听见房门“砰”的一声摔到墙上,他转头摘下耳机,漠然睨过去。 一局游戏正好打完,大获全胜。 屏幕浮现“victory”字样,赵辉扬脸色更阴沉,蛮横无理道: “操|你大爷,给老子卡的动弹不得,你他妈玩够了没有?” 萧樾和赵辉扬的房间相邻,确实连着同一个路由,但是他们用的网口足有三千兆,赵辉扬带四个同学回家一起开黑都没问题,眼下纯属没事找茬。 萧樾椅子半转过来,手搁扶手上,吊儿郎当地敲:“我怎么就不卡?” 赵辉扬:“我管你?反正我现在要玩,你把电脑关了爱干啥干啥去吧。” 在这个家里,赵辉扬显然更有主人翁姿态。萧樾妈妈周纯虽然也是知名企业家,但她公司市值没他爸公司高,而且近几年业绩下滑严重,全靠他爸帮衬才能勉强盈利。他们两个家庭重组,姓周的和姓萧的属实高攀了,他和他爸愿意接纳他们娘俩,简直是做慈善。 萧樾刚转过来的椅子又转回去,只留冷淡不逊的侧脸对着他,下颌拉得笔直: “刚才有句话忘了回你。” 赵辉扬一愣:“什么?” 萧樾眼风横扫过来,眼神漫不经心,嗓音却冷得像覆着寒霜的冰刃,每个字都浸着狠劲: “我操你大爷。” 话音方落,萧樾忽然想起昨天中午在教室教某人骂人的场景。 那哪叫骂。 跟玩儿似的,他逗猫的时候都没那么温柔。 第4章 中秋 赵辉扬被骂得怔了下,转眼怒意更盛,张口就是一串把萧氏祖宗十八代拎出土挨个游街的国粹,洋洋洒洒,听得萧樾忍不住伸出食指掏了掏耳朵里的空气。 然后毫无预兆地站起来,比赵辉扬高了小半头的身姿在晨光中投下阴影,唬得他愣是闭了嘴。 “吠够了没?” 萧樾走近一步,抬起手,赵辉扬以为他要揪自己衣领,忙不迭避开,却见他只是松垮垮地抱臂,视线顺着根根分明的睫毛垂下来,压迫感十足, “这笔账我先记下。今天中秋节,晚上吃团圆饭脸上挂彩不好看。” 赵辉扬冷笑:“谁说我会挂彩?” 萧樾:“我好像没说你。” 虽然没明说,但他确实是那个意思。 然后继续补刀:“挺有自知之明。” 不带脏字损人最扎心,赵辉扬一口老血闷在喉咙不上不下,真想冲着那张欠揍的脸扬起拳头。转念想到一些画面,忽然又泄了力。 他见过萧樾打架,像林间蛰伏的野兽,被激怒之后顽凶至极,每一拳头似乎都能要人命。 他俩虽然读同一所初中,但赵辉扬比萧樾高一级,两人在学校从不交流,比陌生人还陌生,所以今天赵辉扬死活想不起来当时萧樾为什么打架,唯独留下一抹依稀印象,是事后他和他爸吐槽萧樾,说萧樾打架的原因特别鸡毛蒜皮,以此引申到萧樾性格是不是有问题,表面上冷静持重,背地里个性暴虐,一点火就炸,只会在家长面前装样子云云。 赵辉扬在家里从不怂萧樾,因为知道他会在大人面前装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可是今天他爸和他妈都不在,万一姓萧的释放本性怎么办? 最终,两人谁也没拎起谁的衣领,交锋止步于嘴皮子互相“慰问”。 萧樾坐回电脑桌前,兴味索然地拨了两下鼠标。尽管赵辉扬那张臭嘴在他心里掀不起什么风浪,但是好端端的情绪还是被打搅了。他盯着游戏界面,怎么看怎么没劲。 手机震动两下,有新消息进来,来自他亲爸萧彦群,问他中午有没有空,父子俩一起吃顿饭。 萧樾回答有,现在就出门。萧彦群又让萧樾在家里等着,晚点他开完会过去接他。 萧樾没听。他不想待在家,随便上哪逛一会儿都行。 二十来分钟后,萧樾一身白衣黑裤站在熟悉的小区大门前。 午间日光晒得t恤都反光刺目,他眯了眯眼,颇有些自嘲地向前走,轻车熟路停在门卫岗,唤了声“姚叔”,门禁立刻向他这个外人敞开了。 姓姚的保安腆着啤酒肚笑吟吟走出来:“小樾回来啦?午饭吃了吗?清清一个人在藤萝架那边玩,你找到她就帮我带回来。快到饭点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用了,我爸很快会来接我。” “噢哟,差点忘了今天中秋。” 姚叔正想祝福“团团圆圆”,忽然意识到这个祝词对萧樾而言很不合适,连忙住了口。 小区内和小区外仿佛两个季节,浓荫将烈阳遮了个七七八八,迎面的风温凉怡人,道路两旁丹桂和三色堇盛放,清静幽然的景致和十年前他们一家刚搬进来的时候相差无几。 然而再高档的小区,建筑墙面也会随着风吹雨打斑驳褪色,染上时光的痕迹。 萧樾步行经过曾经的住宅,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旧日风景虽好,但真正将风景上色的都是人,人一旦不在了,那些风景事物也会失去生气,并不值得留恋。 他之所以时不时回这里看看,主要是为了见清清。 清清是门卫姚叔和便利店老板的女儿,今年七岁,也是萧樾的干妹妹。 萧樾曾经有个亲生妹妹,还没出生就夭折在妈妈肚子里。他妈妈的情绪自此就有点不正常——她把小区门卫同年同月生的女儿当成亲生女儿来宠爱,衣服鞋子和图书玩具一箩筐一箩筐地送,动不动就把人家接到家里吃饭,还经常盯着她目不转睛地看,看着看着就流下眼泪。 萧樾父母的感情也是那个时候破裂的。他们好像从没有爆发过激烈的争吵或怨怼,但是冰层底下的裂纹与日俱增,终于在某一天连表面关系也维持不住,他们决定离婚,十一岁的萧樾选择跟妈妈。 周纯在离婚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给清清一家带去了很大的困扰,强忍着不去打搅他们。 萧樾就没那么拘束。清清把他当亲哥,他也愿意陪她玩,隔三岔五就会回来一趟。 吊在藤萝枝蔓上荡秋千的女孩远远看到萧樾,顺势荡跳到地上,边跑边喊: “萧樾哥哥!你好久没来啦,肯定不知道小区来了新猫吧!” 这片高档住宅区前不久进行了野猫清理,小区里无主的猫咪被处置一空,清清为此难过了很久。 萧樾表现得兴致缺缺:“十一点了,不管新猫老猫还是你这种脏兮兮的花猫,不吃饭的话都会被黑衣服叔叔用网兜抓走。” 清清吓得缩起脖子,任由萧樾带她回家找妈妈。 路上,小丫头喋喋不休:“那只橘猫妈妈在12栋排水渠里生了四只小猫,什么颜色的都有,好神奇啊!” “7栋的榛子姐姐领走两只,18栋的吴奶奶领走一只,现在就剩一只眼睛睁不开的小黑猫了。我刚才去看它的时候,它的眼睛还糊在一块,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 听她念叨了一路,萧樾把人送回家后,不自觉就逛到了12栋楼下。 来都来了,他索性信马由缰踏进绿化带找猫,双手松散地交挎胸前,一副领导视察下属机构的派头。 绿化带旁边的临时停车位上停了辆黑色奔驰,副驾驶上的女人敲敲车窗,示意女儿往外看。 “好靓的小伙。”女人叹了口气,“可惜素质太低,明明再往前走几步就有公厕了。” 阮芋刚抬起眼,听到老妈后半句话,生怕辣眼睛,就没往窗外瞟。 他们住的不是高档小区吗?怎么什么烂人都有。 陈芸女士年过四十依然保有少女般的好奇心,不用女儿往外看,她自会语音直播: “走到排水渠那儿了,监控照不到的地方,看来是惯犯……真是世风日下,我得提醒一下一楼的大姐……咦,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你管人家快不快呢?不怕长针眼?”阮芋忍不住吐槽。 记忆中陈芸女士并没有花痴到这个份上,连不文明行为也能入眼。 阮芋草草向外瞭去,想看看那人究竟是金城武还是周渝民—— “妖妖灵?” “什么妖妖灵?”陈芸问,“你要报警啊?先等等,我好像错怪他了。” 阮芋眼神比她妈好点,看见萧樾脚边蹿过一道黑影,而他循迹向前,眼疾手快地将那坨黑色的东西抓拎了起来。 那只瘦弱的小黑猫阮芋也认识,就住在她家楼下排水渠里。阮芋曾尝试观察它有没有生病,可它怕人得很,一接近就跑远了。 轿车贴着绿化带边缘停,阮芋降下车窗,离萧樾不到五米,两人视线猝不及防撞上。 日光穿过葱茏树冠,在少年乌黑发顶投下细碎光斑。碎金沾染上睫羽,让他墨黑沉着的眼睛变得灿烂又清澈。 阮芋莫名其妙呆了一秒,就见对方的眼神也滞涩了下,然后那股明灿灿的少年气息荡然一空—— 他看着阮芋,张嘴喊的是: “你大爷?” 萧樾第一时间没想起阮芋的名字,却对她嗲言嗲语骂人的画面印象深刻。 所以信口招呼了句。 别嗲 第7节 阮芋以为他骂她,一脸晦气地反唇相讥: “好巧呀萧中秋,今天的t恤一如既往的干净呢。” 萧樾权当没听见,正欲绕开阮芋家的车,副驾驶车窗在这时降下来,陈芸女士好奇地问: “你好呀,你是小芋的同学吗?” 萧樾停下脚步,在长辈面前维持礼貌:“嗯,阿姨好。” 陈芸:“你刚才叫她什么来着?” 萧樾:…… 他面不改色:“你大爷。这是我们一中最近流行的打招呼方式,两个词的含义要分开理解,其中‘大爷’是形容词,用来修饰主语,表示对问候对象的尊重和友好。” 萧樾转眼看向阮芋,“对吧,你大爷?” 阮芋:……? 这人是萧樾?一天不见嘴巴开光了? 这一分钟他说的话,比前几次在学校见面加起来都多。 陈芸听得云天雾地,心道文化差异太可怕,她竟然完全听不懂这里的青少年说话。 被萧樾拎在手里的小猫发出两声孱弱的叫唤,阮芋瞄了眼,想起车上有猫粮和医药箱,于是拿了东西下车,让萧樾把猫放到不远处的亭子里,她来问诊。 “你会给猫看病?”萧樾本想带小猫去宠物医院,怎知半路杀出个阮医生,“靠谱吗?” 离开陈女士视野,他又恢复了眼睛长在头顶上的怠慢本性。 阮芋:“华佗再世,你说靠谱不靠谱?” 阮芋从小就爱给猫咪看病,以前住的小区流浪猫很多,她爸刚好是医生,偶尔指点一二,就这么培养了个半吊子兽医。 小猫由萧樾按着固定头部,阮芋夹着棉花清理它眼睛的秽物。 她会小声指挥他给小猫换动作。两人距离很近,少女甜津津的声音仿佛贴着他耳廓往里钻,萧樾的鸡皮疙瘩又起来了,很不自然地退开一步。 阮芋没注意他的小动作。 她半垂着眼,全神贯注,几绺黑发挂在耳后,衬得耳朵白皙如玉,娇小又饱满。 “对了。” 阮芋没抬头,侧对着萧樾,一边照料小猫一边说, “生日快乐。” 萧樾一愣:“什么?” 阮芋觑他:“今天不是你生日吗?” 擦完小猫眼睛,阮芋丢掉脏棉花,用镊子夹一团新的,浸入医用酒精,放在萧樾虎口处揉成圆的:“送你一个月亮。” 萧樾:…… 我谢谢你。 阮芋:“你什么表情?没看到这里被猫抓伤了吗?” 说着夹起酒精棉花搓了搓,那儿确实有一道红肿的抓痕,处在破皮边缘。 酒精凉得渗人,搓在伤口上引起细微的刺痛。萧樾忍着没躲开,眼神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口袋里的手机好巧不巧响起通话铃音。 两人面面相觑。萧樾两手锁着猫,松开它准会跑,而且他手脏得像刨过泥,不方便拿手机。 阮芋看出他为难,好心提议:“要不,我帮你拿出来?” 萧樾下意识想要拒绝,可他担心错过父亲电话,犹豫片刻,勉强点了点头。 靠。 阮芋真后悔自己心直口快,帮他跟欠他似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她粗枝大叶地将手伸向男生裤兜,直筒休闲裤并不紧身,她的手很顺利地滑了进去。 夏末衣衫轻薄,尽管刻意避开,当阮芋抓住手机的那一刻,她的指背和手背不可避免地贴上了萧樾大腿。 触感温热、紧韧,富有力量。阮芋飞快把手和手机抽出来,装作若无其事,耳后的头发随动作垂落,遮住了微微发烫的耳根。 手机屏幕显示微信群通话邀请。 群聊名称“法定节假日”。 是萧樾的宿舍群。 没等萧樾说接或不接,阮芋手忙脚乱间已经替他按下小绿标,顺势把手机递到他下巴前边。 扬声器自动打开,国庆那穿透力极强的破锣嗓第一个冒出来: “樾哥,生日快乐!中秋节快乐!看我新改的群名,是不是觉得咱们仨天造地设,简直是命中注定的舍友!” 劳动紧随其后:“在这个普天同庆的日子,我要为我樾哥献上最诚挚的问候——哥,你吃蛋糕了吗?吃月饼了吗?作业做完了吗?物理练习册第16页倒数第二题能教教我们吗?” 萧樾:…… 原来在这儿等着他。 萧樾:“没做。” 劳动:“没做也不要紧,凭你的本事用眼睛就能做完。” 说着立刻拍了张照发过来。 萧樾哪有那个闲心:“我现在没空——” 话音未落,阮芋已经眼疾手快地打开照片,原本放在萧樾下巴下边的手机也被她举高到了他眼前,没近视个八百度估计很难适应这距离。 从他们的对话中,阮芋大概能猜出,姓萧的在一中这个学霸窝里算得上霸中霸,结合之前听说他高一就冲国赛,可以得出结论——姓萧的不仅行为举止像个bking,壳子里确实有点墨水供他拽。 阮芋本周末的作业也有那一项。国庆和劳动不会的题她百分之两百也不会,此时不听教,更待何时? 所以她殷勤地又将手机托高了些。 萧樾不太自然地后撤一步,与手机屏幕拉开距离。 正如劳动所说,他扫一眼就算出答案了。 三两句话应该能完事,萧樾勉强开了金口: “这道题例图画得不好,容易误导计算,重点关注题干第二个条件,把加速度公式带进去化简……” 劳动听完茅塞顿开:“噢!” 国庆听完大彻大悟:“难怪!” 阮芋听完抓耳挠腮:“等、等一下……” 她长了心眼,没发出声音,只用浅浅的气音有些焦急地提醒萧樾: “说慢点,我还没有听懂呢。” 萧樾深吸一口气,放慢语速重复一遍:“不要管例图,只看题干,回去之后把物理课本第28页第一条公式带入题干第二个条件,然后化简。” 劳动听得一脸懵。回去之后?回哪里去? 国庆也很懵:“樾哥辛苦,其实不用说两遍啦,我脑子够用。” 但有人脑子不够。 萧樾看阮芋应该强行记住了,继续往下讲: “计算过程也有个陷阱,刚才化简得出的式子只能和条件一合并计算,不能带入其他条件……” 这个陷阱很常见,其实萧樾没必要讲。劳动和国庆听完还挺感动的,没想到看起来冷淡寡言的萧大佬教起题来这么负责,和幼儿园老师手把手教小朋友写字似的。 萧樾说完上面那句话,他们差不多算出答案了。 正打算磕头谢恩,忽然又听萧樾不耐而无奈地开口: “为什么?因为和条件一合并的计算过程最简单,有唯一解……” “和条件三组成的二元方程有两个以上解,还要分类讨论……” “和条件四合并一眼看过去就是循环……” …… 劳动国庆:? 劳动在话筒里轻咳了声:“哥,其实没必要一条一条讲,我数学还可以。” 国庆的思维发散开来,语气突然凝重:“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周围安全吗?别紧张,只需要回答我们是或者不是……” “滚。” 隔一秒,“还不挂?” 通话就此掐断。 凶什么凶。 阮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把手机塞回萧樾兜里。 虽然她还没有完全理解透那题,但至少把萧樾说的话原封不动录进了脑子里,还是有收获的。 小猫一副等麻了的模样,趴在萧樾手上放弃挣扎。 阮芋麻利地帮它滴了眼药水,粗略检查一遍身体,没发现其他病症。 萧樾:“它肚子好像有点大。” 阮芋用手指戳戳:“别担心,都是粑粑,快把它放了吧,免得拉你身上。” 萧樾:…… 她大可不必说什么话都柔声细语的。 没听清倒好,听清了让人想给自己一拳。 萧樾丢猫的动作很难说没有嫌弃。草丛茂盛柔软,小猫落地的一瞬就隐没进草叶间,头也不回地跑远。 阮芋望着它离去的方向,喃喃:“周中要住校,只能下周末回来看它……” 别嗲 第8节 说着转头问萧樾,“它有名字吗?” 她以为萧樾和这只猫很熟,说不定起了名字。 萧樾正低头用湿巾擦手,眼睛都懒得抬:“没有。” 阮芋不嫌他冷漠,眼中反而掬出一捧笑意:“那我们现在给它起一个。” 萧樾心说你起你的,与我无关,却在目光滑过她笑脸时,心内微微一凛,顿感不祥。 果不其然—— “今天是中秋节,多么美好的日子,不如我们就叫它小中秋?” 萧樾:…… 他颇为无语地撩起眼皮:“随便你。” “好的。我就知道你很喜欢这个名字。” “……” 想起人家对她有一题之恩,阮芋主动终止这个话题,转而盯着他的手: “刚才那个伤,流血了吗?” 萧樾抬起左手,白净肌肤之上横亘的抓痕似乎更红更肿了些,表皮将破未破。 上一次消毒时他还抓着猫,阮芋夹起医用棉花,又给他消一遍毒: “保险起见,24小时之内去打个狂犬疫苗。” 萧樾:“嗯。” “噫,好像有点渗血……”阮芋微弯腰,又将他手托起来些,莹白面颜贴近他虎口观察,语气无意识地更加轻柔,“这种情况,应该用不着打免疫球蛋白。” 在她眼里,萧樾的左手就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尽管她有意识地和他的身体保持距离,但她的指腹切实地捏按在他鱼际肌和腕间,指尖正好搭住脉搏,血液在其间川流不息,带来稳健而有力的跳动。 阮芋颊边长发垂落下来,夹杂洗发香波清甜的雪梨味道,轻轻搔过男生修长紧实的小臂。 萧樾依旧只回答“嗯”。 他喉结滚了滚,觉得有点不对劲。 很快,阮芋也发现了,悚然道: “你怎么了?” 男生白皙劲瘦的手臂刚才还光洁无暇,现在却突然竖起一片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秉持着治病救人的心态,阮芋连忙问他哪里不舒服,是不是狂犬病发作了。可惜好心没好报,她的关心只换来对方避之如蛇蝎地与她拉开距离,甚至让她闭嘴。 萧樾此前的人生虽然算不上一帆风顺,但他生性执傲不驯,大部分事情都不放在眼里,一贯遇神杀神遇鬼杀鬼,再者年少气盛,自以为对身边的一切有着确乎不拔的掌控力。 直到今天,他发现自己真有点怕了阮芋。 离远点听她说话还好,一旦距离拉进,杀伤力呈指数暴增,他感觉耳朵都不是自己的了。 阮芋莫名其妙被嫌弃,还没来得及嫌弃回去,口袋里手机响了,是她爸打来的电话,问她上哪去了。 话筒那头,陈女士轻缓的声音依稀传来:“你女儿热心肠,在给小猫治病呢。” 阮济明:“什么病症?要不要爸爸给你搭把手?” 阮芋斜睨一眼萧樾,没好气:“不用啦,他看起来好像没救了。” 准确点说,是拽得没救了。 居然敢嫌弃我。 阮济明:?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放弃他。” 看在今天是他一年一度破蛋日的分子上。 阮芋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从刚收好的医药箱里取出维e软膏和几片棉片,塞进萧樾手中。 示意他擦到手臂上,皮肤就会恢复正常。 午间日光飘曳,簌簌叶影投落少女发间,被微风摇动。 她电话还没挂,一边在父母的催促中提起医药箱离开,一边用嘴型对他说—— 这是中秋节礼物。 节日快乐,团团圆圆哦。 第5章 报名 线条流畅的银灰轿车停靠路边,少年从树荫下迤迤然走出,拉开副驾驶车门,入座。 “怎么走这儿来了?”驾驶座上的男人说,“不是让你在家等吗?” 萧樾:“闲不住,随便逛逛。” 他已经不在刚才的小区,特地换了个地点,再喊他爸来接。 还未拆封的维e软膏在手里攥久了微微发烫,萧樾随手丢进车载储物箱。 隔了会儿,又捞出来。 萧彦群侧目:“那是什么?” 萧樾放进口袋:“药。” 萧彦群:“药?你生什么病了?” 萧樾想了想:“路过的药店发的,中秋福利。” 萧彦群:“等会下车拿去丢了吧,别乱用。” 萧樾:“嗯。” 他回想今年生日收到的礼物,有三件,还不少。 一个充当蛋糕的五仁火腿月饼,味道令人不敢恭维;一团揉成满月般圆的医用棉花,最后被送礼的人丢进垃圾桶;还有就是这支维e软膏,相较之下,是最正常的东西了。 萧彦群也给萧樾准备了生日礼物,一块昂贵的、印有世界冠军签名的冲浪板。 东西不方便带来,他还没告诉萧樾。 来到餐厅包厢。 柔和的顶灯映照两张有三分像的俊颜,萧樾五官的线条比他爸锋利一些,或者说,岁月的风霜磨平了萧彦群脸上的棱角。 他们一家是最理想的离婚模板。父母和平分手,各自组建新的家庭,孩子跟母亲之后,和父亲依然维持良好的父子关系。 萧樾在萧彦群面前甚至比在周纯面前更自在一些。 至于当年为什么选择跟妈妈……并不是因为和妈妈感情更深,只是因为萧樾权衡之下认为,妈妈更需要孩子陪在身边。 “最近和辉扬相处得好吗?”萧彦群问道。 “就那样。”萧樾显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萧彦群大概能察觉到一些。 虽然萧樾从小就不是个开朗健谈的孩子,但是自从周纯再婚后,这孩子的性格愈发冷淡,回应外界的方式也愈发生硬。他作为父亲,不难看出孩子在重组家庭生活得并不愉快。 萧彦群提议:“国庆假期要不要和爸爸一起玩?爸爸带你去三亚冲浪,刚好最近给你买了个新的冲浪板,带去海边试试。” 萧樾抬起眼:“梁阿姨怎么说?” 萧彦群:“她能怎么说,当然欢迎你了。” “那好。” 萧樾漆黑的眼底浮起一抹属于少年人的清亮,“好几年没去海边了。” 萧樾12岁以前,他们一家几乎每年都会去夏威夷度假。 萧家是北城声名显赫的富豪家族,萧彦群在同辈中排行最小,含金喂蜜地长大,年轻时酷爱极限运动,是圈子里出了名的玩咖。结婚后周纯盯得紧,不让他在外面浪,他倒肯听话,玩心收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干脆灌注在毛还没长齐的儿子身上。 萧樾三岁就跟着老爸开直升机,五岁滑雪冲浪,七岁跳伞蹦极,别家孩子还蹲在泥坑里玩泥巴,他已经能操纵冲浪板在滔天巨浪中七进七出,放肆至极。 而富家公子萧彦群剩下的那一半玩心,到头来,随着婚姻的崩解烟消云散。 餐厅光线低柔,萧彦群穿一身裁剪得宜的墨色西装,已经很难窥见曾经声色犬马的恣肆模样。 上菜间隙,萧樾随手刷微信。 国庆在宿舍群里发了好几段大几十秒的语音。 萧樾懒得听,只回一个符号:【?】 国庆:【怎么样,有没有央视主持人的风范?】 国庆:【下周就面试了,有点小紧张呢~】 劳动一点面子不给他:【谁家破锣成精了?】 劳动:【你明天去广播站填报名表的时候别张嘴,不然人家连表都不给你】 国庆:【尼玛,还能不能友爱地同居下去了?】 劳动:【那我昧着良心鼓励你一下?】 国庆:【[微笑][微笑]】 劳动:【你也知道,咱们是天选宿舍,整层楼就咱们宿舍门顶上安了个喇叭,相当于广播贴着耳朵放。我只希望今年广播站能多招几个人美声甜的小姐姐,每天贴着耳朵和我说话,嘿嘿】 人美声甜的小姐姐。 萧樾不知想到什么,像是惊了魇,整个人倏地激灵了一下。 萧彦群抬眼:“儿子,怎么了?” 萧樾摇头:“没事。” 广播站一年才招几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 - 别嗲 第9节 周一中午,食堂。 四周喧阗吵嚷,端着餐盘的学生吆三喝五在过道穿行。 阮芋渐渐习惯了每天疯狗似的抢饭吃的日常。老家慢节奏的生活像是上辈子的事,在宁城一中度过的每一天都充实到爆炸。 她还来不及适应这里的课业难度,又听说高一学生要攒够一定的课外素质分才能顺利升高二,嘴里的鸡腿瞬间不香了。 “获得课外素质分有四个渠道。”乔羽真说,“分别是参加社团、做义工、获得市级以上体育竞赛奖项,还有就是对社会做出突出贡献。” 阮芋:“哈?”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后两个不靠谱。前两个就容易多了,咱们学校有很多好玩的社团,也提供了很多义工岗位……不过你身体不好,做义工比较累,还是选社团吧。” 乔羽真提议,“要不要和我一起参加动漫社?你长得这么好看,cos动漫角色肯定很还原。” 阮芋对cosplay不太感冒,打了个马虎眼:“等会吃完饭我去宣传栏那边看看。” 很快来到宣传栏,五花八门的社团招新海报贴得满满当当,教人目不暇接。 许多社团已经结束招新,只需要看贴在最外层的新海报即可。 “广播站今天才开放报名吗?”许帆停在最显眼的一张海报前,回头招呼阮芋,“这个很适合你!” 许帆已经完全忘了第一次听阮芋说话时那种脑壳直晃的感觉。 她现在觉得,阮芋的声音是她听过最温柔最动听的。 阮芋跟过来,摇摇头:“这边写了,要求普通话标准,我的口音有点重诶。” 许帆:“你看下面一行,今年广播站要新开一个名叫‘文娱前线’的栏目,以娱乐新闻的形式播报社团新鲜事,希望招收到具有娱乐气质的播音员……” 阮芋:“我的声音很有娱乐气质吗?” “那可不。”乔羽真说,“你老家的口音,简直就是为娱乐新闻量身打造的。” 许帆也想说,每天早读课听阮芋读课文,总觉得下一秒她嘴里就会蹦出xx明星的花边新闻来。 竟然有这回事。 阮芋盘算片刻,点点头:“那我就去试试吧!” 广播站是校级组织,比民办社团正规,名气大,福利也好,如果走大运入选了,有学长姐传帮带,能认识不少人,学到不少知识,最重要的是,她的声音将回响在整片校园上空,多少算个校园名人了。 海报上写着今明两天报名,阮芋说一不二,当即来到报名现场。 许帆和乔羽真陪她一起。 短短一条走廊,报名的学生填街塞巷,少说也有半个班那么多。 竞争压力还挺大。 阮芋排在队伍最末,往前数五人,有个熟面孔——法定节假日男团中的郑庆阳。 只有他,另外两个人不在。 阮芋记得,萧樾和吴逸杰的声音都挺好听的,尤其是萧樾,虽然他不爱说话,但只要一张口,那把清沉沉的低音炮着实挺蛊惑人的。 至于郑庆阳—— 算了,自信即巅峰。阮芋衷心祝福他面试顺利。 广播站报名地点在学生活动中心二楼,转过弯有一条架空长廊,直通教学楼和食堂。 萧樾和吴逸杰从教学楼出发,走架空长廊往食堂去。 来到学生活动中心,郑庆阳隔着十来米看见他俩,挥手打了个招呼。 劳动停下脚步,靠在栏杆上和他隔空喊话: “国庆,你饭吃了吗?” 国庆:“还没呢,你俩要不等我一起?” 劳动看向身旁的萧樾。 他素来没耐心,不出意外的话,会装作没听见,拔腿就走。 萧樾:“等他也行。” 劳动闻言一愣,还以为自己幻听了。 萧樾的视线在不远处的阮芋身上定了两秒。人群中的她异常抓眼,肤色白得好像曝光过度,叫人想忽略都难。 这两秒之内,萧樾在脑中快速推算了一遍阮芋被广播站选中的可能性。 得出的结论是—— 她入选的概率非常高。 阮芋是w省人,由于身份的特殊性,她在这所高中一定会受到许多明里暗里的优待,所以尽管她说话并不字正腔圆,面试官依然有很大概率录取她。 更何况,喜欢她那种声线的人并不在少数。 萧樾收回目光,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跳。 然后拖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国庆那边走。 劳动以为萧樾会停在人群边上,没想到他再一次打破了他的预估,径直走进人群中心最拥挤的地方,在众人注目礼之下,散诞自若地靠在了正对报名桌的栏杆旁边。 正好轮到阮芋和国庆那一批人填报名表。 桌子太小,阮芋把表拿出来填,转头看见萧樾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她身后,她冷不丁向后退了一步,和他打招呼:“哈喽,你也来报名吗?” 萧樾明摆着听见了,却连眼皮都不动一下。 行吧。 还以为前天一起给小猫治了病,他们算是朋友了。 阮芋权当他聋了,正要走开,忽然听萧樾说了一句话,音量很低,几乎只有她能听见: “听说广播站的播音员每天六点就要起床练英语。” 阮芋脚步一顿,狐疑地瞥他。 早班播报英语新闻的播音员确实辛苦,可她即便入选了,也轮不到她这种学渣负责这么重要的任务。 阮芋:“你想表达什么?” 萧樾直言:“广播站不适合你。” 阮芋:? 她怔愣须臾,一开始非常不理解。 很快恍然大悟,捕捉到了萧樾所言背后的阴谋—— 他也想加入广播站,把我当成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怕我威胁到他中选,所以提前恐吓我,逼我退出。 除此之外,似乎找不到更合理的解释了。 这未免太阴险了吧! 阮芋无言以对,原话送还给他:“广播站更不适合你。” 萧樾:“我又不报名。” 阮芋:“谢天谢地,你没报名最好。” “是吗?”萧樾欠儿吧唧地走向报名桌,“如果我报名,你就不报了吗?” 阮芋嘴角一抽,冷哂,更坚定了心里的猜测。 他果然是那么想的,所以千方百计阻止我报名。 桌后边的学姐红着脸盯着萧樾看了老半天,眼见他走过来拿报名表,也不计较他没排队,殷勤地递上一张。 阮芋自然不会轻易上钩,愤然反问他:“我凭什么不报?” 萧樾的指尖刚捏住报名表,听见她的话,转瞬就把表放了回去。 周围人满为患,还有十几人在后头排队。要不是萧樾长了张不好惹的拽脸,他这种没事找事的行为铁定会挨旁人的臭骂。 阮芋头也不回,拿着表到舍友身边填去了。 萧樾此番自救无果,很快也离开人群中央,脸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劳动把刚才那一幕尽收眼底,满脸疑惑: “樾哥,你前段时间不还说要躲着她吗?今天怎么自己凑上去了?” 萧樾揉了揉眉心:“迫不得已。” 劳动:“啥?” 萧樾懒得解释,长腿一迈走到人群外围,侧靠栏杆,明目张胆地拿出手机玩。 他指尖滑动屏幕的速度很快,隐约透出几分烦躁。 过了约莫五分钟。 他们身后,三两个高年级的男生穿过人头攒动的走廊,往架空长廊那边走,行进间闲话不断—— “你听见刚才那个白白瘦瘦的学妹说话了吗?” “当然听见了,我操。”男生露出兴奋的表情,“听得我骨头都酥了,好会夹啊妈的。” “可惜不知道她叫什么,是哪个班的。” “我刚才瞄到她在报名表上写的个人信息了,高一12班的。”男生洋洋得意,“这种装嗲卖娇的女生没男的不行的,一泡一个准……” 男生话还没说完,平稳行走的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绊到,猛地向前一扑。 他双膝“咚”地一声狠狠着地,若不是同伴及时搀了下,准要脸朝地表演个狗吃屎。 不过他这突然下跪的动作已经足够搞笑,劳动很不客气地笑出了声,周围路人也隐隐传来压抑的闷笑。 高年级男生灰头土脸地爬起来,眼珠子瞪得突出,恶狠狠问萧樾: “你小子他妈绊我?” “有吗?” 萧樾装蒜也不装个彻底,一条长到逆天的腿只收了一半回来,欲盖弥彰地斜支着地。就着这敷衍的站姿,他上半身依旧不咸不淡倚靠着栏杆,眼底漆黑成片,唇角却不合时宜地向上一挑,看戏似的问周围的围观群众, “谁看见我绊他了?” 别嗲 第10节 自然没人敢应。 四下出离寂静,俨然陷入了一出荒诞的默剧片场。 第一个憋不住的竟然是吴劳动。 他的皮从没像现在这么痒过:“樾哥,其实吧,我看见了。” 萧樾:……? 劳动虽然欠,但他欠的有分寸,欠的有智慧: “我看见地上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来着,你就伸脚踢了一下。” 萧樾了然,接上戏: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那苍蝇挺肥的。” 劳动补充描述:“而且半死不活,恶心吧啦,令人作呕。” 说着还露出嫌恶表情,生怕别人听不懂其间的讽刺意味。 “你们……” 摔倒的学长气急败坏地朝萧樾抵近一步,却在对方微微挺直脊背,居高临下睨过来的一个眼神中僵住了身体,不敢再向前。 …… 阮芋交表时,余光不经意掠过侧旁。 好些人围堵在那边,其中又属身量最高、侧颜最好看的萧樾最引人瞩目。 他好像处在拥堵的中心,一脸傲慢地觑着什么人。 “那边在干嘛?” 乔羽真垫脚看热闹,“萧樾也在,他怎么还没走?” 斜刺里横插过来一道熟悉声线:“他们在等我呢。” 国庆比阮芋早拿到表,阮芋都交了他还没写完,直到现在还在一笔一划将自己对广播站的执著诉诸纸上。 他弓着腰趴在桌面上写,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靠近,步伐轻飘像幽灵。 国庆回过头,看见是阮芋,紧张道: “你干嘛呢?长得好看并不是你偷窥我填表的理由,是不是想偷师?” 阮芋无语死了:“我的表早交了。” 国庆:“那你看什么?” “拜托,我什么也没看。” 阮芋又往萧樾那边张望一眼,很快收回目光,压低声音在国庆耳边说, “你们宿舍除了你之外,还有人想加入广播站。你知道吗?” 国庆:“谁啊?吴劳动?” 阮芋摇了摇头。 她猜得没错,国庆果然是个蒙鼓人。 想必是萧樾觉得国庆竞争力不大,不构成威胁,所以没有对他“下手”。 阮芋和国庆不熟,本来没必要多管闲事。但她还是迈出了这一步,因为她有些不忍心,看得出国庆对播音充满热爱,可结局大概率是国庆凄惨落选,而他近在咫尺的阴险萧姓舍友不费吹灰之力踩着好友的炮灰光荣入选。 那画面,想想都让人觉得可怜。 是的,尽管阮芋不愿意承认,但她的理智告诉她,如果萧樾报名参加面试,一定会顺利通过。 他一口北方官话流利又标准,深深浅浅极有韵律感,音色条件更是出众,融合了少年的清冽和男性的低磁,阮芋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广播站拒绝他的理由,就是他播音的时候可能会造成校园日常运行一定程度的混乱。 姓萧的每天待在教室,啥也不干就有许多人眼巴巴跑来围观,等他开始全校播音,大伙不得疯了? 国庆的表情似乎更茫然了,仿佛怎么也想不起来他们宿舍除了他和劳动还有谁。 阮芋心很累:“我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随便你……” “广播站招大爷吗?”国庆突然反问她。 阮芋:“哈?” 国庆耸耸肩:“我们宿舍还有位爷,话少脾气臭,连早读都只张嘴,不发声。谁敢让他照着稿子播音,他能把人头皮剥了。” 阮芋:…… 国庆微笑:“你说的应该不是他吧?” 第6章 试音 国庆是在世纪大阅兵那天出生的。 医院走廊挂了台彩色电视,正在直播千里之外盛大恢弘的庆典仪式。 医院需要保持安静,所以电视机没有声音。 产房似乎比电视机更加寂静,国庆爸爸的心情焦灼到了极点。 直到一声洪亮的啼哭降临世间,国庆爸爸激动地跳起来,指着电视机对周遭的亲朋好友说: “我家宝宝对上了首长致辞的口型!” 自此之后,国庆爸爸虽不敢把儿子和首长扯上关联,但他坚定地认为,他儿子生下来就和话筒有缘,和致辞台有缘,这两样东西,无不意味着他儿子会出人头地。 “出人头地咱日后再说,喇叭大哥,受我这一拜之后,保佑我面试顺利就行。” 国庆人站在宿舍门前,朝着门沿上方灰了吧唧的广播喇叭,结实拜了一拜。 劳动一副我不认识这人的表情,从国庆身边窜进宿舍。 萧樾走在最后,意味深长地瞟了眼头顶上的喇叭。 “哪来的杀气?” 国庆脖颈一缩,转头对上萧樾视线。 他眸光一如寻常,冷淡、散漫,眼底乌沉沉的,好像很空洞,又好像盛满了一池墨,淹死人不留痕迹的那种。 无论什么情绪,在那双眼睛里,都显得渺小、微末,轻易就能被黑色的浪潮吞没。 国庆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未来有没有机会看到那片沉着的黑暗被打破,显露出其他颜色来。 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一天来得这么快。 - 周一报名,周三面试,周四上午,阮芋就收到了短信形式的面试结果通知。 她通过了。 短信是大课间发来的,她迫不及待地按照短信上的指示加了站长的微信。 广播站现任站长是名高二学长,名叫霍凌均。 他秒通过了阮芋的好友申请,把她拉进一个十来人的群。 霍凌均在群里以另类的方式欢迎阮芋和另一名男生:【锵锵锵,抓到两个在教室玩手机的新人】 分明是钓鱼执法。 阮芋不甘示弱:【向学长学习~】 霍凌均:【以后多学点好的吧[龇牙]】 一中明令禁止学生在教室使用手机,但几乎所有人都在课间摸过手机,胆子大的上课也敢摸出来发消息,只要不被巡查老师发现就没事。 好几个学长姐在群里冒泡,其中就有面试阮芋的学姐,夸口说自己招了个校花进来,引出一片学长嗷嗷地甩跪地谢恩的表情包。 学姐名叫赵萱柔,以后就由她带阮芋。 群里有新人名单,今年一共招了十个人,阮芋没看见国庆的名字。 当然,也没有萧樾的。 萧樾那茬纯粹是她推理失误,而国庆没有被选上,尽管在意料之中,却让阮芋没来由的替他难过了下。 人生还长,希望国庆别太沮丧。 快打铃时,阮芋收到萱柔学姐发来的私聊消息,让她今天傍晚就来广播站试音。 不出意外的话,阮芋分配到的广播栏目就是之前招新海报上写的新栏目“文娱前线”,每周一期,以轻松娱乐的口吻播报社团新鲜事。 学姐接下来的话证实了阮芋的猜想。 文娱前线栏目定档每周四傍晚,今天正好是周四,阮芋试完音就需要正式上场说一段简短的节目预告和自我介绍。 阮芋人傻了。 这鬼学校学习节奏快也就罢了,连社团活动都这么卷,上午录取下午就上岗,喘口气的时间都不给她,宰猪场好歹都知道把猪养肥了再杀呢。 入选广播站的惊喜就这么转变为了惊吓,紧接着,上课铃响之后,阮芋又受到了一重更惨烈的暴击。 课上发了第一次数学单元考的试卷。 阮芋考了三十五分。 不出意外的话是他们班倒数第一。 正数第一就坐在她旁边,许帆,百分制的卷子她考九十九,只有压轴题最后一小题扣了一分。 许帆对这一分耿耿于怀,正想和阮芋倾吐自己的不甘心。 余光瞥见隔壁那张红通通的卷子,许帆嘴一闭,啥也不说了。 讲台上,数学老师抱着成绩册分析卷子难度和全年级得分情况: “卷子总体而言比较基础,咱班这次考得还不错,平均分排在年级第三……” 阮芋恨不得把脑袋藏进桌兜里。 她以一己之力拉低了将近一分的平均分,如果没有她,他们班极有可能是第一名。 别嗲 第11节 数学老师:“虽然卷子总体难度低,但是填空和计算有两题出得很偏,咱班有三个九十九,都折在计算题上,全年级只有四个同学考满分……” “都谁啊?老师您知道吗?” 有人壮着胆子刨根问底,其余人也翘首以待,尤其是那些考了将近满分的,一边装作不甚在意,一边耳朵竖得比谁都高,急迫地想知道谁他妈比我还牛逼。 数学老师还真记得名字: “1班的周采杰,7班的倪梦妍,9班有两个,一个叫萧樾……” 阮芋耸了耸眉。 怎么隔着两个教室,还能被他装到逼。 不过,阮芋早知道萧樾肚子里有墨水,此刻并不惊讶。 数学老师:“另一个叫郑庆阳。” 阮芋:……? 好你个国庆。 许帆以为阮芋在桌上趴了这么久,已经平静了,没想到她不知为何突然躁动起来,神志不清似的拿额头敲了下桌板。 阮芋心态崩了。 她刚才究竟在同情国庆什么? 这所学校里真正需要同情的,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 下午放课后。 露天廊桥银白的扶手被夕阳镀成灿金色,远空的云浸在余晖汇成的长河中,偶尔大雁飞过,如舟楫过沧海,转眼就被浮动的暮光吞噬一空。 这个时间段,学生吃完晚饭,或是回宿舍休息,或是去图书馆自习,很少有人经过这条连接教学楼与实验楼的露天廊桥。 阮芋站在空荡的廊桥中央,伏靠着栏杆,发尾被微风卷起,勾着一抹暖亮,莹白面颜被光照着近乎透明。 刚和远在老家的发小通过电话,她现在的情绪稳定了一些。 不就是吊车尾嘛,入学前她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如今预想成真,并不算脱离掌控。 阮芋有点理解老爸为什么明知她是菜鸡一头,还非要把她往凤凰窝里推。 因为他了解她的性格,硬度有,韧性足,劈不断也扯不裂,就算遭到摧折和倾轧,也不会放任自己烂在这里。 阮芋迎着半沉的金乌,汲取天地精华,恢复了不少干劲。 学习这事儿急不得。 她已经计划好了,第一步先从蒙题口诀开始学起。通过上一次考试,她敏锐地发现了h省试卷选择题答案的形状和分布与她老家存在巨大差异。 今晚就结合几张作业卷总结归纳一下,提炼出新的蒙题口诀。 至于现在。 还有五分钟就要去广播站报道了,阮芋决定放空大脑发会儿呆。 斜下方的实验楼三楼回廊,几名男生闲聊着走过,像是刚结束什么课程。 这个时间点放学的,只有竞赛班了。 阮芋好奇地支起胳膊,掌心托着腮,垂眸观望。 人生下来虽有三六九等,却各有各的辛苦。有学渣考砸了跑上天台怀疑人生,也有学霸明明考了满分,还要卷生卷死忙竞赛。 说的就是人群中最为一表人才、鹤立鸡群的那位。 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口,不过片刻,又出现在楼底的喷泉广场上。 腿长就是好,下楼都比别人快。 阮芋视力极佳,一路追随萧樾的背影。 他黑色的双肩包鼓鼓囊囊,看起来似乎很重,除了电脑之外,估计还塞了不少厚如砖头的编程书。 少年踏着夕阳,身姿孑然,径直往图书馆去。 真勤奋。 阮芋叹了句,有点被激励到。 然后就看着他目不斜视地掠过图书馆,一脚踏上通往操场的鹅卵石小径。 背在背后的双肩包反拎到身前,他低头从包里掏出一对护膝,一双钉鞋,还有一颗蓝白相间的足球。 最后甚至把整个包倒过来,冲着草地抖了抖。 啥也不剩。 阮芋:…… 还是有收获的,至少知道了学神每天都背着什么玩意上学。 操场上。 萧樾随手把掏空了的书包丢到足球场边线外,顺势坐到草地上,换钉鞋。 不远处,三三两两坐着聊天的女生看到他来了,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神不知鬼不觉挪到他近旁,重新安家。 虽是近旁,却也隔着两三米的安全距离。 有人就比她们放肆多了,健步跑来,直接一屁股坐到萧樾的球鞋袋上。 “晚点踢球,先练接力啊。”国庆说着,回身指了指跑道,“12班那群牲畜跑得比狗还快。下周就运动会了,我们都没配合过……” “明天再说。” 撂下四个字,萧樾径自起身,沿着球场边线慢跑热身。 校队每周四傍晚训练,萧樾雷打不动参加。 对他而言,饭可以不吃,作业可以晚点做,球必须准时踢了。 金橙色的天空从东边开始漫出一层烟紫,鸟雀归巢,拂面的风裹挟着暮凉,操场上的声色与热气却愈加繁盛。 萧樾个子高,肌肉匀称,虽然还处在发育期,体型偏瘦,但他耐力和爆发力在队里都排得上前三,加上脚法出色,刚入队不到一个月,就被教练安排到了最令人眼红的中锋位置上。 他上场不过五分钟,场边观众的数量就肉眼可见地翻了几番。 没时间换球衣,萧樾就穿校服。 那衣料素白,偶尔被风鼓起,似帆蓄势,很快瘪下来,贴着腰身,一圈劲瘦清韧的肌肉锋芒毕露。 今天训练的项目是直传斜插,两人对位,萧樾和副队长夏瑞达一组。 这种基础跑位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尤其是斜着跑背身接球的时候,一个不注意球就溜过去了,然后满场跑去捡球,时间都浪费在这上面。 萧樾控球稳,喂球也准,夏瑞达很喜欢和他一组训练。 两人一传一喂折返两趟,初秋的天像海边的暗潮,不知不觉淹没上来,操场两侧的照明灯开启,校园广播即将进入尾声。 操场的广播喇叭安在照明灯柱上,灯光能触及的地方,广播声音都能覆盖。 “大家晚上好……” 沃日。 球在夏瑞达脚下,耳边响起陌生的播音员声音的时候,他抬起的右脚极不自然地一顿,脚掌踩上球面,整个人差点被足球绊倒。 “我是校园广播站新任播音员阮芋,来自高一12班……” 夏瑞达稳住心神,内脚背发力,给萧樾传了个不太友好的拐弯球。 本以为萧樾和他一样,多少会受耳边这道甜腻惑人的声线影响从而乱了阵脚,没想到他处在斜跑背身接球的高难度位置,竟然稳稳当当地停住了他传过去的垃圾球。 然后一记摆击,直塞回来。 足球擦着夏瑞达髋部疾飞过去,追风逐电,空气仿佛被豁然撕裂,球速快得夏瑞达根本反应不过来。 他猛然转头,亲眼看着足球直挺挺地飞出球场,飞出跑道,坠地后继续向前滚,一路高歌猛进,直至消失在环校路边沿的绿化带中不见踪影。 这他妈! 不就是球传得菜了,至于使那么大劲? “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相遇,从下周四开始,我将和赵萱柔学姐一起……” 萧樾揉了揉耳骨,漆沉的眼睛掩在睫下。 径自忽略夏瑞达那宛如吃了翔的表情,萧樾迈开长腿,追着球跑出了球场。 留下本该捡球的夏瑞达站在原地,好一阵风中凌乱。 第7章 夜跑 萧樾花了近五分钟才把球捡回来。 黧黑的天幕驱逐金光,夕色退至山脊一隅,等萧樾再站在球场上,广播已经结束,夏瑞达走过来撞了下他肩膀,调侃道: “学弟,喜欢捡球也没必要踢那么远吧?” 后辈殷勤点主动跑腿是常事,夏瑞达没多想。 萧樾淡淡答:“下次注意。” 接着训练了一刻钟,晚自习将近,队长招呼大家收工。 夏瑞达是个自来熟,退场路上,他单手搭上萧樾肩膀,旁边几组球员也凑过来闲聊,喧声聒耳停不下来。 “刚才广播里那个新播音员的声音,你们都听见没?嗲得哟。” “听见啦。我和老梁那会儿在喝水,老梁听那妹子说了半分钟,脸涨得通红,我问他脸咋了,他说喝水呛的,笑死我了……” “说得好像你很正经?人家播完音,你在那背人家的班级姓名,当我没听见?” 有高三老球员出来发表意见:“广播站总算招点新鲜人,前两年那些哥姐千篇一律的嗓音听得我走路都能睡着,严重影响学习专注度。今天这个学妹就不一样,听她播音让我精神百倍,今晚刷个通宵都不在话下。” “精神百倍?我看你是飘了吧……” 球员们对嗲精妹妹探知欲爆棚,不知谁提到萧樾和她班级离得近,马上有人问他认不认识,见没见过,见过的话,最好描述一下长得有没有声音那么甜。 别嗲 第12节 萧樾眼都懒得抬,三个字回应所有问题:“没印象。” 这逼装的,仿佛众人皆醉我独醒,就他眼里只有学习,没有妹子。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已经压着烦躁,作为队里后辈想显得合群些,不然早撇下所有人走了,哪还听他们在这儿哔哔赖赖。 副队长夏瑞达跳出来作证萧樾对妹子真没兴趣,理由是嗲精妹妹播音的时候,萧樾稳稳当当接住了他瞎几把传的球,直塞回来的方向也很准。 就是劲儿有点大,给球插上翅膀估计能飞出太阳系。 萧樾正坐在地上换鞋,心说你现在给我一双翅膀,我也想飞出太阳系。 夏瑞达坐他旁边,不知想到什么,忽然笑起来: “阮学妹说,她的栏目定档周四傍晚,以后每周四和咱们不见不散。” 萧樾抬起眼,下颌线微微一绷。 他明白夏瑞达为什么笑了—— 校队训练也定在周四傍晚,一届届延续过来,率由旧章,从无更改。 萧樾莫名觉得有点虚脱。 现在退出校队还来得及吗? - 周五考了语文单元卷,周六周日眨眼过完,住校生在周日傍晚返校,晚上要上晚自习。 夜间微风的温度让人清晰感知秋天降临。 阮芋满脑子“明天要出单元考成绩”,从洗手间走出来,连撞了两个人才清醒。 正好经过9班,迎面走来几名女生悻悻地交头接耳,说“他今天怎么不在”。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在说谁。 阮芋往教室一瞭,发现萧樾不仅人不在,桌上连本书也没有,似乎没来参加晚自习。 她有点在意。原因无它,单纯好奇学神是如何养成的,课堂与课余时间又是如何分配,为什么能不上晚自习。 回到座位,许帆给了她答案: “信息学竞赛还有两个月就开赛了,他之后的晚自习应该都会在实验室上竞赛辅导课。” 阮芋:“原来如此。” 听起来好像很辛苦。 一中不提倡学生把宝都压在竞赛上,所以竞赛生的其他课业要求不会因为竞赛临近而压缩。 以自身为鉴,阮芋不太能想象一个人得高效成什么样子,才能既完成每天的作业,又准备竞赛,还可以抽出时间轻松自在地踢球玩。 许帆看出她有点焦虑。 阮芋基础差,学习方法也在重建中,一开始肯定跟不上一中大部分人的节奏。但她很有干劲,只要不灰心,肯坚持,总有一天会豁然开朗。 许帆告诉阮芋一个好消息:“我刚才去教师休息室问问题,语文老师刚好在,我想提前知道我的单元考成绩,老师就把成绩册给我看,我也看到你的成绩,及格了哦。” “真的假的!”阮芋双眼泛光,完全没料到自己能及格。 许帆:“不仅及格,再往上够一点就到班级平均分了。语文老师爱压分,大家分数都不高。” 阮芋:“那你考了多少?” 许帆犹豫半天,支支吾吾说:“九十五。” 阮芋:…… 她真想剖开许帆脑袋看看里面是什么构造,怎么能这么神。 许大神鉴定为六边形战神无误,阮芋想起已知的另一位神,遂问: “萧樾考了多少啊?好想知道他偏不偏科。” 顿了顿,她笑自己,“我问你干嘛,你又不知道……” “我知道。”许帆垂眼,“他也考了九十五。” “哇……好强啊。” 许帆等了一会儿,没等来阮芋问她怎么知道萧樾考了多少。 阮芋也等了一会儿。 如果许帆想说,会自己告诉她,没必要问;如果许帆不想说,那她何必踏进人家雷区。 许帆确实不想说。 她在同学眼中是个很要强的人,但真实的她比大家想象中更加心高气傲、争强好胜。 她牢牢记住了上一次数学单元考考满分的四个名字。其他班的不方便问,9班和12班是同一个语文老师,所以许帆特地向老师询问了萧樾和郑庆阳的语文成绩。 尽管知道这样做不对、绝不是自信的表现,许帆依然控制不住地想要了解竞争对手的一切。 她以市榜眼的成绩考进一中,如果之后的大考不能维持在年级前十,父亲母亲一定会对她非常失望。 现在能确定的是,郑庆阳和萧樾的语文都很好,前者考了八十九,后者九十五,萧樾是许帆已知最强的竞争者。 良久的沉默滋生尴尬,阮芋一笑置之: “哈哈,我以为萧樾这种理工竞赛生肯定偏科呢。” 许帆摇头,把自己的理解告诉她:“学习能力上升到一定阶段,方法是融会贯通的。思维强大的人足以应对一切问题,目标越坚定就越不可能给自己埋坑留隐患,所以萧樾这种人绝对不会允许自己有一门课拖后腿,我猜他一定每一科都很好。” 思维强大的人,目标坚定的人。 萧樾是不是这样阮芋不确定,但她知道许帆肯定是。 上课铃响了,阮芋条件反射攥起笔,翻开习题集。 数秒后忽地一笑。 狗屁学校,神不知鬼不觉把老娘给升华了。 阮芋拿出便签纸,一笔一划写下当前的学习小目标——每一科都及格——然后撕下便签,偷偷贴在语文书内页,这样每天早读都能看到。 她的小动作被许帆偷瞄见。 “我也写一个。”许帆小声说。 她写的是:期中考年级前十。 隔了一会儿,又加上一条:运动会个人总分前十。 只有前十名有奖状拿。这个目标迫在眉睫,后天就要召开运动会了。 战神许帆的六边形有一角就是体育竞技。 作为体育委员,她几乎隔一天就召集大家去操场训练。以前班里管她叫“帆姐”或者“许大神”的人多,现在都改口叫“许教练”,教练指东大家不敢往西,威望比班长还高。 今天晚自习课前,许教练又下了命令,让所有参加长跑项目的运动员晚自习课后和她一起去操场夜跑。 临近下课,阮芋背单词背得头昏脑涨,忽然收到许帆传来的纸条: 【今晚我和真真都要去操场跑步,你自己回去?】 阮芋想了想,回复:【我去操场围观,顺便买点零食给你们。你想吃什么味的巧克力?】 许帆:【抹茶吧,谢谢》3《】 晚自习后的操场不提供大范围照明,放眼望去,几乎和远处黢黑的山峦连成一片。 阮芋第一次这么晚逛操场。 也是第一次在宁城一中这个学霸窝里看到活的、手和手牵在一块的校园情侣。 既青涩忸怩,又明目张胆。 深夜的操场属于校规禁止的那部分。 而运动会的到来多少破坏了其间暧昧。 操场人多又暗,阮芋抱着薯片和巧克力,傻站半天,终于等来几张熟面孔。 许帆刚跑完一圈,声音带着喘:“跑道上人多,你去观众席上坐吧,那边视野好。” 阮芋:“你们的包是不是也放在那里?我去给你们看东西。” “对呀,放在观众席第二排。”乔羽真拿走一块巧克力,边吃边说,“台阶上有点脏,记得拿纸擦一擦再坐。” 阮芋刚想说她身上没带纸,旁边一名瘦瘦的男生献殷勤说: “坐我包上就行,反正都是黑的。” “对,他那包又丑又扛造,正合适。”乔羽真说完,给阮芋指了指方向,“那边,他的包就挨着我的放。” 阮芋点点头,心说做嗲精可真舒服,什么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乔羽真的书包四四方方,又是浅色,在光线不足的地方也容易找。 相隔一米的地方确实有个黑色双肩包,上面团了一件白色夏季校服。 如果阮芋细心一些,也许会记得那名献殷勤的男生身上正穿着夏季校服。 但她对此全无印象,一只手毫不犹豫拎起校服,挂在臂弯,屁股正对书包坐了下去。 那包瘪得很,里面只有一两本书,肯定坐不坏。阮芋放肆地把它当坐垫,翘起腿,优哉游哉吃薯片。 操场人满为患,观众席却很清静。 阮芋坐的地方视野开阔,她微眯眼,试图在昏蒙夜色中寻找同班同学。 半晌,同班同学没找见,只认出一个胖得醒目的吴劳动。 他颇为艰难地在跑道上蠕动,旁边跟着一只为他加油鼓劲的瘦猴,应该是国庆。 节假日男团凑齐两个,至于门面担当—— 应该没和他们一起跑步。那位哥身形条件过分优越,人群中灼眼得很,如若在,一览之际肯定能发现。 阮芋抽回目光。 近旁传来拾级而上的脚步声,她循声望去,目光定格在那张异常灼眼的脸。 他不在跑道那边,竟然出现在观众席。 别嗲 第13节 而且正朝阮芋这边走来。 萧樾一身黑衣黑裤,挺拔的轮廓与夜色微妙相融。因为刚运动过,他周身氤氲着极淡的热雾,好似初晨山间一枝雪松针,穿过缭绕云岚,浸透雨雪寒霜,于云销雨霁时肆意张扬地生长。 来到观众席第二层,萧樾漫不经心抬眸,正对上阮芋视线。 她怀里抱着零食,皮肤在黑暗中白得好似荧光,一双杏眼警惕地盯着他。 萧樾停在过道中间。 目光走马灯似的在台阶上掠了一圈,又一圈。 然后,犹疑地停在阮芋身下,眉心微微一跳。 那视线明晃晃的,有些灼人。 阮芋不明就里,眼看着他抬步走过来,她心口一紧,连忙问: “你干嘛?” 两人之间距离仅剩一米,萧樾居高临下,瞳孔颜色深暗,语气似是有些不耐: “起开。” 阮芋:? 她好端端坐这儿,招他惹他了? 周围空空荡荡,他想坐哪里不行,非要抢她的一亩三分地? 阮芋暗骂一声无赖。 如果现在是白天,大庭广众之下,她早就“热情关心”他的脑壳是不是进水了。 而眼下的场景是,夜色浓重,他们两人单独处于观众席之上,距离近得伸手就能碰到对方,而操场上喧闹的人声看似就在耳边,实际离他们至少有十米的直线距离、两米的海拔距离,何其遥远。 两个阮芋加起来都打不过萧樾。 他的眼神说不上多凶,但高挑的身材和锋芒毕露的五官自带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 识时务者为俊杰,阮芋低声咕哝:“起开就起开。” 她慢腾腾地站起身,左手怀抱零食,右手将某人的夏季校服挂到左臂,不离不弃地夹着。 然后弯下腰,果断带走了充当坐垫的黑色双肩包。 萧樾看着她动作,一时无言。 甚至有点想笑。 挪到距离刚才那个位置三米有余的地方,阮芋把包一扔,重新坐下。 这笔账她记下了,来日定当百倍…… 耳边又响起催命般的脚步声。 萧樾单手插兜,竟然亦步亦趋跟着她走了过来。 初秋夜晚,空气泛着丝丝清寒。 一中夏季校服是白色短袖衬衫,萧樾在里头搭了件黑t。跑步之前他脱了校服放在书包上,只穿t恤,谁曾想今晚操场人这么多,他跑了一圈半就不想跑了,身上起的薄汗很快被晚风吹凉,感受到寒意,他便回来找衣服穿。 阮芋秀眉颦起,甜软嗓音夹杂郁闷: “你到底想干嘛?” 萧樾耸肩:“我想穿衣服。” 阮芋盯着他的纯黑t恤,想也不想就说:“你身上穿的不是衣服?” 萧樾抬手摩挲了下耳骨。 他的耐心素来很差。 而今晚似乎是个例外。 萧樾顺着她的话,饶有兴味:“穿了衣服就不能再穿了?” 阮芋根本不知道他说的话和她有什么关系。 她全凭嘴硬在答复:“没错。” 一声脆音,惹得男生不禁挑眉。 他退开半步,似是与她保持礼貌的距离。 然后再度启口,似笑非笑: “非要我把身上这件脱了,你才肯把我的校服还我——” 顿了顿, “是这个意思吗?” 第8章 撒娇 “萧樾呢?” 劳动实在跑不动,找理由停下来喘口气,“呼,我们歇会儿,找找他在哪,万一他迷路了……” “咱俩被拐了他都不可能迷路。”国庆嘲讽完,伸长脖子左顾右盼,很快找到那道熟悉身影,“他怎么跑观众席去了。” “能为什么,跑累了呗。咱俩也过去歇会儿吧。” 没走多远,国庆蓦地拉住他: “等等,你看萧樾身边是不是坐了个人?” 就着昏昧的光线,劳动用力眨眼,几番确认后点头: “好像真的有人!” “而且是女生!”国庆激动得直哆嗦,“还有点眼熟……” 萧樾在男生堆里出了名的洁身自好,从没见他主动和异性说话,对于那些找上门来的,他也避之唯恐不及,脑子里除了学习、竞赛,就是踢球,整个人像块冰晶一样干净纯粹,却也散着凛凛寒意,叫人不易亲近。 印象中唯一和他有牵扯的女生,就是那个爱取笑人的w省姑娘阮芋。 然而这牵扯并非正向。萧樾觉得阮芋克他,见到她都要绕道走…… 绕个屁道。 国庆认出来了。萧樾身边的女生,可不就是传说中克他的阮同学。 这种行为叫什么来着—— 哦,飞蛾扑火! …… 观众席上。 萧樾低低的嗓音还在耳边回荡,阮芋仿佛被定住,杏眸睁大,费解地回溯一遍他的话—— 非要我把身上这件脱了…… 脱、脱什么? 她受惊地向后窜了下,手指不自觉蜷起。 阮芋在老家见过不少流里流气的男生。他们对她吹口哨,甚至当街拦人,阮芋内心毫无波动,反手就能把书包掼他们脸上。 可现在的她却被萧樾一句不太正经的话吓到。 或许因为他长得太正,眉宇间尽是英气,或许因为他语气也坦坦荡荡,毫无狎昵,突如其来的反差叫她没有防备,这才犯了迷糊,被他戏弄到。 直到这时,阮芋才注意到萧樾的后半句话。 把他的衣服还他? 这儿哪有他的衣服…… 她垂眼。 …… 该不会是她手上这件吧! …… 那她屁股下面这个双肩包,该不会也是…… 萧樾饶有兴致地看着阮芋像弹簧一样从他书包上弹起。 她用力抿唇,不信邪。她是照着乔羽真的包找的,那个包明明就在旁边。 换了个角度,阮芋才看见那个粉色书包侧边拉链上挂着一只小熊玩偶。 而乔羽真包上并没有玩偶。 破案了。 阮芋张口想解释,转念又觉得太蠢。 多大点事,她向来能屈能伸,不至于把路走窄:“对不起嘛,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包,还有衣服,现在都还你。” 萧樾无言,接过她递来的校服。那衣服似乎很烫手,女孩收回胳膊的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又见她弯腰拎起台阶上的书包,幅度夸张地拍打,帮他掸走肉眼不可见的灰。 气氛过于吊诡,为了缓解尴尬,阮芋嘀嘀咕咕夸起了他的包: “你这包不错,布料厚实牢固,有韧劲,颜色也好看,乌漆嘛黑的,一看就超级扛脏。” “我谢谢你。”嘴上称谢,他脸上可看不出半分良善,沉黑目光落向书包,声色散慢,“还打算还我吗?” 说得好像她贪图他的破包似的。 阮芋确实拍了太久,讪讪把包还他。 回去就要洗澡,萧樾无所谓地将包挂上肩,潦草背着,转身便走。 他说想穿衣服,最后也没穿,素白校服抓在手里,衣摆溜出来一角,微盈着光,随他步行轻晃。 别嗲 第14节 阮芋对他的冷淡习以为常,本来也没想告别。 她寻思着要不还是去跑道旁边站着吧,观众席虽好,总归有些冷清,离大家也远。 阮芋转过身,还未抬脚,目光先一怔。 “你怎么回来了?” 他应该没落下东西,总不会回来和她说再见的吧? 萧樾神情一如既往的淡薄,长睫半拢黑眸,步伐利落地朝前走来。 阮芋不认为他是来找她的。 那双漆黑的眼睛,总让人觉得自己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捧空气。 可这里除了她,没有别人了。 顷刻后,萧樾停在阮芋面前。 他微微低头,漫不经心地将左手拎的包丢在阮芋身后的台阶上。 好像变戏法。半分钟前他离开的时候,手里明明只有一件校服。 “你可以坐这个。” 撂下这么一句话,萧樾连眼神都没给她一个,再度转身离开。 依旧不告而别,依旧拽得二五八万。夜色漫上来裹住他背影,隐约可见英挺锐利的轮廓。 阮芋杵在原地,与身旁陌生的书包大眼瞪小眼。 他这是……因为自己要背包走人,所以又给她找了个新的坐垫? 阮芋一屁股坐上那个包。 触感真实,竟然不是幻觉。 与此同时,近观众席一侧的跑道。 劳动和国庆假模假式跑了两步,等到萧樾走远,他们又挪回来,猫在墙根处看手机。 一分钟前,萧樾给劳动发了条消息: 【书包借我】 依然是熟悉的没头没尾极简风。 他俩没看清书包最终用处,只知道萧樾把它丢给了阮芋。 多半拿去装什么东西了。劳动有好几个包,完全没所谓。 他单纯想试探一下萧樾:【你拿去干嘛?】 过了三四分钟,萧樾才回复:【忘了】 须臾,又发来一条:【我洗个澡,想起来告诉你】 国庆兴奋的时候总爱盘劳动肚皮。劳动感觉今晚他的赘肉起码被国庆盘掉了一斤。 掉的这一斤肉,就用来给他樾哥补补睁眼说瞎话的脑子,好让他早点想起来吧! - 运动会这天,起床铃似乎都没有往日那么惹人厌烦。 阮芋虽然没报项目,但她要走队列,班级方阵里所有人都需要统一着装。 12班班服版型是普通t恤,图案设计却极其“巧妙”——t恤正面印着“一”和“二”两个汉字,“一”在上,“二”在下,乍一看好像代表“12”这个数字。 t恤背后依然印有汉字,上书“比赛”,下书“友谊”。 正背面相对应,就能总结出高一12班的运动会宣言:比赛第一,友谊第二。 这种麻木不仁的口号,毫无疑问出自高一12班体育委员许帆大神的意志:人活着就是为了胜利! 阮芋换好班服,往包里塞了矿泉水、巧克力、小药箱,和舍友结伴去食堂吃早饭。 初秋的蓝天像湖泊倒悬天际,其间游弋几尾浮云,衬得天光无比透亮耀眼。 食堂人很多,阮芋和舍友分开,各自排队。 她早餐习惯喝粥,卖粥的窗口前进得很快,不一会儿她就排到前头。 好巧不巧,遇到已经排了快十分钟的萧樾。 他排的是杂粮煎饼,食堂最火热的窗口之一。 在他进入这个队伍之后,“之一”两个字可以省去了。阮芋入学后第一次见到早餐排队甩尾的盛况,煎饼摊老板不给他发代言费都说不过去。 国庆和劳动不在,萧樾和排在他前面的男生好像认识,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阮芋又向前进了一位,恰好和隔壁队伍的萧樾并肩。 前几天观众席上坐错书包的事儿她还记忆犹新,之后他们没再碰面。直到现在,萧樾目光垂下来,正好对上她的,两道视线交汇,无形中产生了一种名为“不打招呼会很诡异”的化学反应。 弥留的尴尬钻出心底作祟,阮芋声线不由得轻了些,不像往常随心所欲: “哈喽,早上好呀。” 萧樾的眼睫毛动了下。 喉结似乎也滚了滚,看起来想哼个单音节,结果声带振幅不够,没哼出来。 不用显微镜都看不出他有在回应。 但也改变不了他冷淡、敷衍、目中无人的事实。 阮芋暗骂了句拽死算了,饭卡重重摁上读卡器,如释重负地端粥走人。 她走了,萧樾还在排。 如果不是被学长夏瑞达硬拉过来,打死他都不排这么长的队。 夏瑞达目光紧跟阮芋,直到看不见才抽回。 “上次问你认不认识人家,你说没印象?”夏瑞达挂住萧樾肩膀,“她就是那个嗲精学妹吧,你确定你不认识?” 萧樾微微弓身,不着痕迹躲掉夏瑞达的手臂。 他明摆着懒得回答这个问题,眼底铺一层怏怏,管你是学长家长还是校长,天王老子来了也不给面子。 他们旁边还有个校队学长,此时插话进来: “可能真的不认识,你看萧樾都没搭理她。” 高二学生或多或少听说过新任校草人气有多离谱,女孩们对他趋之若鹜,他不认识的人主动贴上来装熟的概率并不小。 夏瑞达“嗷”了声,有点想给萧学弟一拳教他做人:“你怎么办到的?嗲精妹妹在对你撒娇哎,你竟然无动于衷?还是人吗?” 撒娇? 萧樾眼皮一跳,终于起了点反应:“她没有撒娇。” 那就是她平常说话的语气,再正常不过。 “可她播音的时候好像没这么嗲。”夏瑞达寻思,“这都不叫撒娇,那真撒娇得什么样?” 萧樾想解释,播音和日常口语肯定有区别,声线多少要压低些。 至于真撒娇什么样—— 要命。 他连想都不敢想。 萧樾决定彻底无视他俩。 他低下头,掏出手机无所事事地划拉。 脑海中一些奇怪的画面却有些挥之不去。他垂眸扫向胳膊,鸡皮疙瘩还没退。 而始作俑者已经离开很久。 终于买到早餐,杂粮煎饼不用坐着吃,萧樾拎起包装袋就往外走。 正当此时,前面有人嚷了一嗓子——“运动会限定小蛋糕出炉啦”——许多原本坐着吃饭的学生闻言蜂拥而至,声势浩大犹如抢钱,愣是堵住了萧樾离开食堂的通路。 阮芋她们也在其中。 不记得谁科普的,食堂烘焙房在运动会期间会推出限定小蛋糕,蛋糕上印着德育处主任兼运动会总负责人军哥儿的q版头像,只要吃下这个蛋糕,就能获得军哥儿追杀不良学生和早恋情侣的神力,从而在运动会上突破身体极限、克敌制胜、为班争光! 阮芋真没想到,这种玄得不能再玄的玄学竟然能勾引包括许帆在内的一众学霸为之疯狂。 抢蛋糕队伍中,阮芋遇到广播站站长霍凌均。 “学长早上好呀。”她朝霍凌均笑笑,“你也来买蛋糕?” “对,我上午就有项目,迷信一发试试。” “什么项目呀?” “男子100米预赛……” 他们身后,夏瑞达不知从哪挤过来,顺着人流撞了萧樾一下。 “我现在相信她没有对你撒娇了。”夏瑞达同情地朝他撇嘴,“人家和学长说话比和你说话娇多了。” 萧樾闻言,本就面无表情的脸愈发冷淡。 他朝夏瑞达轻扯了下唇,就当道别,很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 第9章 钻戒 走完队列,大家回到观众席,找各自班级的地块坐下休息。 9班和12班座位正相邻,两名班主任并肩站在楚河汉界,谈笑风生。 9班班主任姓兰,英语老师,以一个月内每天穿戴不重样的钻石戒指而闻名全年级,据传老公是药业巨擘独子,她自己也拥有多家公司股份,高中教师只是她闲着没事干给自己找气受的副业而已。 同学们明面上喊她“兰老师”,背地里都叫她“兰总”,尽显臣服之意。 兰总身旁的大美女姓姜,12班班主任兼化学老师,毋庸置疑的全校第一大美女,外号是“姜仙”,坊间至今流传着她站在校门口打车却导致数车追尾的佳话。 别嗲 第15节 兰总:“我们班今年运动会总分能排到中上我就满意了。后排那群大高个,好多选进足球篮球校队的,也不知道运动会能得几分。” 姜仙一脸羡慕:“厉害呀。我们班没几个校队的,就一个体育委员,好像是什么……全市中学生女子短跑纪录保持者?哎,希望她等会能顺利通过预赛吧。” …… 阮芋正好坐在楚河汉界旁边,听她俩没完没了地拿乔秀优越,那叫一个头皮发麻。 运动会这两天德育处不查风纪,周围一圈人顶着班主任玩手机,猖狂得不行。 姜仙笑骂着警告了几个,没下文,后面干脆坐进学生堆里加入自拍,彻底放飞自我。 乔羽真坐阮芋身边,悄咪咪举起手机,镜头对准隔壁9班。 还有几个女生的动作与她如出一辙。 阮芋跟风望过去,一开始没看出什么稀奇。 十秒钟后,她也默默举起手机。 9班的班服玩谐音梗,背面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救”字,这个字再被一辆救护车扛在车上,嘀呜嘀呜冲向比赛终点。 没有十年脑血栓估计很难想出这种设计。 9班阵营后排,有位昨天熬夜刷题的竞赛班大佬躺在台阶上睡觉。 他扯了件班服随意盖在脸上。画面到这里都还挺正常,甚至透着慵懒的帅气。 直到他两个傻缺舍友开始搞事,他们趁他睡着,将他脸上的班服扯得平平整整,硕大一个“救”字正朝天空,场面活像做法现场,要多傻逼有多傻逼。 阮芋嘴快笑裂了,按快门的手都在抖。 全场观众围着萧樾犯癫痫,但没人敢发出声音,默契地守护着彼此的狗命。 阮芋拍了几张,回看发现太糊,再度举起手机。 下一秒,就见屏幕中的“尸体”扯开班服坐了起来,漆黑的双眼半睁,视线向前一掠,隔着电子设备,不偏不倚对上阮芋眼睛。 假的吧…… 阮芋装作拍风景,转向别处,不出意料地听见劳动和国庆在后头开始疯狂求饶。 她憋着笑,低头和远在老家的发小聊天。 发小给她发她最近迷上的男团门面,狂夸神颜,阮芋看过之后一脸安详: 【就那样吧】 关晓荷:【???你去h省一趟眼瞎了?】 阮芋:【不如说是审美准则提高了】 关晓荷:【真的假的,我不信】 关晓荷:【都说那边的人长得没营养,更何况你还在重点高中,身边的同学应该都是土得掉渣的书呆子吧,审美准则不下降就不错了】 阮芋一时无言,心头蓦地有些堵。 她在宁城一中待了快一个月,同学老师待她都很好,忽略成绩上的差距,她在这儿还是挺有归属感的。平常她自己骂归骂,狗屁高中打压她自尊把她当驴碾,真遇到外人对她所属的集体指指点点,即使是无话不谈的发小,阮芋心里也痛快不起来。 况且关晓荷说的根本不是事实,以宫笑角以白诋青,她身边的朋友明明都很靓。 阮芋翻开相册,不假思索把最靓的那位哥的照片发了过去。 照片新鲜得发烫,摄于两分钟前,萧樾掀开班服瞭过来的一瞬间。 阮芋拍照时手抖,图片略显模糊,但是丝毫不影响他的逆天颜值,反而平添几分撩人的迷离感。 那道漆沉的视线好像拨云穿雾而来,将人的心魄牢牢摄住。 关晓荷果然发起了癫:【啊啊啊这是你同学?!!不是网图?!!】 阮芋:【隔壁班的】 阮芋:【这种水平,也就随处可见吧】 关晓荷:【我信你个大头鬼哦】 关晓荷:【有本事再拍一张,把你的手拍进去,比个心,否则我就要举报你欺诈未成年人】 阮芋心说这有何难。 她打开相机,转向刚才那个方位,然后惊喜地发现,姓萧的人没了。 才过去多久,她觉得他应该还在附近,于是抓着手机四下搜寻。 很快就在身侧过道上照见一双白色运动鞋,往上些,修长笔挺的腿裹在黑色长裤中,凭站姿就能感受到这人有多桀骜冷淡。 他往下走,阮芋摄像头往上抬,精准框住那张帅气锋利的脸。 乔羽真被她的明目张胆吓得倒吸一口冷气。周围像是静止了一瞬,只剩或深或浅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阮芋热情一笑,招呼他:“你们班服挺好看的,我拍张照昂。” 萧樾刚才消失那会儿就是去穿班服了。 兰总的项目马上开赛,班委召集大家换上班服,等老师跑完一起合照。萧樾原本宁死不穿这智障班服,劳动劝了他半天,直到提到军训那会儿他大半夜把不爱洗澡那哥们踹出寝室,这事儿全靠兰总保他才没受处分,今天他要穿一身黑杵在白花花的队伍中间兰总得多伤心,萧樾最终被他道德绑架,臭着脸套上班服,这会儿正准备去超市买汽水喝,压压心底的烦躁。 其实阮芋刚才说得委婉了,这智障班服穿在萧樾身上何止挺好看,简直特么帅炸了。 他里面那件黑t比班服稍大些,领口袖口衣摆缀出一道黑,极衬他身上那股散漫劲儿,随意叠穿的效果堪比精心设计过的套装,看得9班众人一阵阵发懵——这他妈和我身上是同一件?! 为了掩饰真正的目的,阮芋欲盖弥彰地喊萧樾转过身去: “背面比较时尚,再给我拍一张。” 关晓荷让她在照片里比个心,当着人正面比她怕被打,背过去就安心些。 众目睽睽之下,萧樾竟然听了阮芋的话,身子半转过去。 却没把背面完整露给她,而是大步跨进座位,走到生活委员身边,拎起一件还未拆封的班服,回来居高临下丢进阮芋怀里。 “喜欢就送你一件,慢慢拍。” 说完他便走了,长腿阔步的,背影勾走一大片目光。 阮芋攥了攥怀里的塑料包装袋,有点懵。 12班和9班倏地炸开锅,12班女生一拥而上围住阮芋,问她什么时候和萧樾这么熟了,不仅让她拍照,还因为她喜欢就送她班服;9班男生凑成一圈骂骂咧咧:活这么久第一次见有人拿班费撩妹,狗比萧樾脸皮怕是墙皮糊的……一边骂一边挤到生活委员身边问还有没多的班服,能不能匀两件出来,他们也想撩妹。 “都给老子滚,之前谁骂老子设计的班服傻逼的?”生活委员一边暗爽一边火山喷发,“就多订两件,谁给我捶肩我送谁。” 话音一落下他就被叠罗汉扑倒了,口袋里手机在这时嗡的一声,转账信息跳出来—— 萧樾给他转了两百,备注“班服”。 班费早前交过了,他这钱买的显然不是自己身上那件。 阮芋这边回过神,第一时间把新拍的照片发给关晓荷。 好几张高清无|码怼脸照,拽得惊天动地,帅得惨绝人寰,阮芋自己看着都有点受不了,心跳快了几拍。 关晓荷化身尖叫鸡刷了半天屏,忽然发来灵魂诘问: 【我让你比的心呢?还拿网图欺骗我感情?】 阮芋:【没好意思比】 阮芋:【我手机像素高,你放大看看,他瞳孔应该能照出你送我的那个手机壳】 关晓荷:【我看看】 片刻后。 关晓荷:【靠靠靠竟然是真的!而且你超糗的诶!要不要在人家面前笑得那么花痴啊!】 阮芋一怔,两指划拉屏幕,慢慢放大那双黑珀似的眼睛,直至占领泰半画面。 她看到自己的脸倒映在他深黑的瞳孔中央。 很小,也很不清晰。 看不出哪里花痴了。 阮芋把手机一丢。 明明只是稍微荡漾了一点点,就一点点。 - 第一天上午的项目比较少,主要是教师赛,用来热场子。 劳动去操场闲逛回来,问国庆有没有看见萧樾。 国庆:“刚还在呢,看到我和班长在写加油稿,他围观了会儿,突然把班长收上来的那些稿子拿走检查了一遍,把那些专门写给他的全扔了,咱班稿件瞬间少了三分之一。” 劳动:“嘶,他怎么不顺便把人也给埋了?焚书不坑儒,遗患无穷啊。” 国庆耸肩:“班长被他说服了,说什么不能让一个人的风头盖过整个班级,反正答应不收带他名字的稿件了。” “啊这,岂不是听不到我樾哥的大名响彻一中上空了?”劳动抖了抖肥肉,“我刚才在下面碰到阮芋,她说她下午去念稿,我还让她一定挑写给我樾哥的稿子念,她说ojbk。” 真实情况是,阮芋送了劳动一个免费的白眼,让他们别来沾边。 国庆闻言,脑中灵光一闪,皮痒得不行: “只有咱们班筛稿子,别班又不筛,巴不得稿子越多越好。” 劳动:“啥意思?” 国庆拿起笔,扫一眼隔壁,把稿件署名处的“高一9班”划掉,改成“高一12班”。 “加油稿只记班级不记名,我写完之后偷偷塞到12班稿件堆里,让他们班班长交上去。只要你不说,谁也不知道是我写的,这样我岂不是想写什么就能写什么。” 劳动听完直呼牛逼,张嘴冒出一串古语:“好一招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 他俩在这儿唧唧密谋,冷不防听见有人大喊他们名字,吓得差点魂魄离体。 体育委员:“兰总要跨栏了,你俩不看吗?” “来了来了!” 两人马不停蹄飞奔下去。 兰总不愧为女中豪杰,接力赛跑完不到半小时,转头就上阵挑战百米跨栏。 与她赛道相邻的选手是姜仙,全校光芒最盛的两个女老师并肩参与这个被誉为女子泥石流项目的跨栏比赛,场边围观学生的数量恐怖如斯,真可谓八方来朝、共襄盛举。 别嗲 第16节 阮芋来得比较晚,一抬眼看到这么多人,差点骂出家乡话。 她盯准人墙里一条窄缝,屏息钻进去,凭借纤瘦的身材和厚实的脸皮,硬是从墙外挤到了墙内,收获了一个绝佳的观赛位置。 刚站定,阮芋的眼睛就被什么东西狠狠闪了一下。 光从侧面折射来,明明赫赫,璀璨夺目,竟然是——钻石! 那是枚货真价实的粉钻戒指,躺在方柔亮绒布上,被一名身穿“救护车”班服的男生哆哆嗦嗦捧在手心。 阮芋记得她老妈几年前在欧洲花十几万买了枚一克拉左右的粉钻,而眼前这枚目测近三克拉,少说也要七位数。 阮芋抬手扶住往下掉的下巴,听见男生颤声对身旁同学说: “樾……樾哥,要不你帮我拿吧?” “兰总信任你,指定由你负责。”回应他的声音清沉紧劲,欠了吧唧,“我不敢越俎代庖。” 那男生“呜”了声,似乎快要哭出来。 他是9班英语课代表,兰总的得力干将。兰总前一场比赛戴着戒指跑得好好的,本来这场也没打算脱,是裁判提醒她跨栏赛很危险,容易摔倒,首饰一定要脱下来,找人妥善保管。 相熟的同事全在比赛,裁判们也要留神掐表,不可能全心全意帮她照看钻石。 万般无奈,她才交给学生,并且和课代表说了,东西不贵,就算丢了也不用他赔。 结果这帮吃饱了撑的二货屁颠颠跑去百度粉钻价格,成功把自己吓得屁滚尿流。 晨间日光正盛,萧樾垂下眼,看见课代表另一侧的女同学缓缓抬起手背,停在离钻石二十公分的地方,饶有兴致地隔空试戴。 那只手纤细柔弱,葱白如玉,阳光萦绕其上,似乎比钻光熠熠的粉色宝石更加灿烂、娇艳。 萧樾眸光微怔,发令枪在这时响起,轰然一声,如滴水入滚油,瞬间沸腾了全场。 阮芋在其中卖力地喊:“加油加油加油!姜仙你是我的神!” 她“加油”两个字习惯性连读,跑进旁人耳朵里就变成了“教教教……” 身旁一圈人听得乐趴了,有人笑得抓耳挠腮,有人口音被她带跑偏,还有人故意学她口音“教”个不停,包括9班的英语课代表,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手里还捧着个七位数的宝贝。 等他反应过来,低头看了看掌心,心脏几乎当场停跳 刚才他跟个帕金森似的抖索了半天,钻戒从手心一路往外滑,已经溜到绒布边缘,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负气跳崖。 “啊——!” 阮芋被他嚷得一激灵,正好瞅见钻戒在空中坠落,滚到某人的白色运动鞋旁边。 课代表疯了似的四处乱找,嘴里叨叨着“完了完了”,无意间踩了好几下阮芋的鞋。 靠邀。阮芋暗骂。钻石这种东西摔不坏踩不烂,又没人偷你的,急什么。 她很快被踩烦了,课代表又跟个瞎子似的,指给他都找不到,阮芋看不下去,直接扯开那瞎子,两步走到那双白色运动鞋前,弯腰捡起戒指。 他们所处的位置靠近终点,正前方就是最后一排栏架。 女子泥石流项目果然名不虚传,半数女老师在比赛中“阵亡”,栏架也横七竖八倒了一片。 观众和比赛场地之间隔着一条缓冲赛道,所以阮芋绕到前面来捡戒指,本来是安全的,不会被撞到。 但是比赛选手撞不到她,别的东西可以。 比如被某位勇猛女将一脚踹飞的栏架。 戒指已经抓在手心,阮芋刚直起腰,就听身前人猝然喊了声: “小心!” 那声音低沉短促,混在嘈杂喧嚣中不甚明晰。阮芋处于蒙圈状态,右手已经被他拉住,猛地向外一拽。 比想象中轻得多的身体整个扑了过来,结实撞上男生胸膛。 周围扬起一片倒抽气和尖叫声,两人于哄乱之中双双跌坐在地,女生在上,男生在下。 萧樾本不至于被阮芋扑倒,可如果他不带着她向后仰,那个横飞过来的栏架还是会砸到她。加上身边人太多,七手八脚拉他扯他推他的人都有,任他体格再好也稳不住重心,就这么身不由己地摔了下去。 栏架砸落在阮芋脚边,没伤到她分毫。 身下有肉垫,她即便扑街了,却也没磕到什么地方。 就是姿势有些难以名状。她两只膝盖夹着萧樾一条腿,脸贴着他胸口,像被他坐着抱在了怀里。 大庭广众之下,阮芋慌忙撑起上半身,随身体一起带走的还有对方胸膛的温度和肌肉的触感,炙热又坚韧,那地方撞得她脸颊微微发麻,血色从脖颈后面漫上来,不由分说染红了整张脸。 她的目光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滑过一个男生的脸,从下颌到鼻尖到眼睛,线条该死的利落好看,这让她的小心脏不合时宜地咚咚重跳两下,加剧了此刻的茫然。 “你们没事吧?” “快起来,有没有哪里受伤?” …… 一叠叠关切的声音中夹杂着一句突兀的询问: “戒指,有人看到戒指了吗?” 对了,戒指。 阮芋回过神,直到这时才发现,她抓着戒指的右手竟然还和萧樾的手连在一起。 而且是她压着对方,攥着他指尖把他的手按扣在地上。 苍天可鉴,她绝对没有吃他豆腐的意思! 阮芋像被蛰了似的松开手。 珍贵的钻石戒指却没有随她一同离开。 而是留在萧樾指间。 套在了。 他的。 无名指上。 阮芋疯了。 那时兵荒马乱,萧樾的手是她救命稻草,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戒指套过去的。 那粉光熠熠的玩意儿此时正卡在他第一节 指节上。男生的手骨节分明、宽大修长,明明极不相称,偏生让她瞧出一种诡异的交相辉映感来。 阮芋只凝固了一秒,生怕被旁人看见,当即以平生最快手速瞅准目标掏了回去。 没想到有人比她更快。 在她碰到他指尖前,萧樾已经收回手,动作快得无影无踪,眨眼间就把戒指取了下来,极为生硬地塞回她手心。 那反应干脆的,好像戒指上沾了什么见血封喉的剧毒,再多戴一秒就会要了他的狗命。 阮芋拢了拢掌心。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她忽然莫名其妙地不爽起来。 就着跪坐在萧樾面前的姿势,阮芋轻抿唇,表情没滋没味,目光滞涩地审视过去: “你……在嫌弃什么?” 第10章 萧樾 萧樾自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不需要旁人搀扶,他自己轻轻飒飒站起来,眼底那抹窘然随风而散,瞧着比谁都淡定。 他摘钻戒的动作够快,并没有其他人看见那荒诞的一幕。 阮芋慢他一步爬起来,余光在他手上走了个来回,后知后觉地感到一丝难为情。 她看到萧樾手掌被粗粝的地面划破了,白净皮肉覆着一层灰,点点血迹在其中洇开。 终点线那边一派锣鼓喧天,许多观众涌过去,他们身旁的人也渐渐散开。 阮芋早忘了刚才干嘛不爽,她现在看萧樾挺顺眼的,招招手对他说: “你跟我来。” 萧樾没反应,顶多抬了抬眼皮,似是问她干嘛。 阮芋心说救命恩人犹如再生父母,再拽我也得忍着,于是勉勉强强勾了下唇角,语气也轻轻柔柔的: “你的手好像流血了,我带了药箱出来,放在……” “不用。” 萧樾听她说话,下意识抬起没受伤那只手揉耳垂,却因为手脏顿在半途,不太自在地落下。 见他转身要走,阮芋不甘心地叫住他:“你等会还要比赛,不处理一下伤口吗?” 萧樾侧过头,撩吊着眼皮,野调无腔地反问:“你用手跑步?” 阮芋:…… 暴打救命恩人犯法吗?她好像忍不了了。 好不容易攒起的感激之情全被他堵成了怨气,阮芋心道有病不治活该受伤,撂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走了。 终点线那边都在拍照,萧樾踱过去露了个脸,算是给兰总面子。 洗干净手之后回到观众席,高处人少,他顺着台阶往上走,又遇到阮芋。 女孩坐姿笔挺,手捧一本单词书,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把他当空气。 经过她身侧,萧樾瞥见她露在班服外面的一截脖颈,白皙剔透,纤细有如花茎。 他想起不久前她扑到胸口的感觉,轻得像一团棉花,绵软得好像一碰就会化。 全身最有劲的地方就是手,死死攥着他不放,还能神鬼莫测地把钻戒套到他手上。 当然,萧樾并没有自恋到认为她是故意的。 至于后面她问他“嫌弃什么”,这还用说,哪有男生戴钻戒,未免太傻逼,还他妈是粉色的。 转进观众席最高层,萧樾找了块空地坐下。 别嗲 第17节 掌心的伤口还未完全结痂,血沫缓慢渗出,泛着绵绵的痒。 他还记得之前被猫抓了阮芋给他处理伤口的情形。她是真克他,不仅声音,人靠近了也让他浑身不得劲。 忽然有人一屁股坐他身边,没头没尾地问:“你哪儿受伤了?” 萧樾背过手,疑惑地看他。 “12班的小姐姐让我拿这些给你。”男生将几片酒精棉和创可贴交给萧樾,不知想到什么,兀自荡漾起来,“你认识她吗?长得好可爱,声音嗲的我骨头都酥……” “认识。” 萧樾直接打断他,道了声不那么客气的谢,修长手指径自撕开一张创口贴,干脆利落地贴上掌心。 男生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介绍小姐姐姓字名谁。 后面也没再问,毕竟人家眼巴巴送药给萧樾,多半对萧樾有好感,他问得多了显得自讨没趣。 男生和萧樾不太熟,并不知道这是萧樾第一次接受异性送的东西。他只知道萧樾这人脸臭话少不太好相处,在他身边没坐多久,男生便告辞离开了。 时近正午,烈日兜头晒下,到处明光烁亮,叫人懒得睁开眼。 阮芋的位置已经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高一女子百米短跑预赛即将开赛,阮芋提前十分钟就来到检录处陪着许帆。 节假日男团也来了两个,一胖一瘦杵在赛道边,醒目得紧。 国庆是稀里糊涂跟着劳动来的。 他有点不理解:“干啥呢?这一组有我们班的吗?” “没。”劳动嘿嘿笑,“我来围观许神。” 阮芋恰好经过他俩身边,停下脚步:“你认识许帆啊?” 劳动点头:“初中隔壁班同学。她在我们初中属于神话级别人物,每届运动会都大杀四方,成绩更是没的说,中考只比市状元低一分,性格也有点冷冷的,很超脱,不像凡人。” 国庆:“听你这么说,给我一种女版萧樾的感觉。” 阮芋对此很不认同。 许帆对外人冷淡,是因为她很忙,没空搭理闲事,她的内心比外表温柔多了。萧樾则是里外统一的目中无人,骨头缝里都没点人情味。他不爱搭理旁人,无关外物,纯粹性格上有大病。 阮芋:“许帆比萧樾可爱多了。” 劳动不自觉点两下头:“是的呢。” 国庆乐了:“你是的什么是的?我靠,你该不会暗恋人家吧?!” “你他妈别瞎说。”劳动抡起胳膊卡住国庆脖颈,“人家是神,用来瞻仰,不是用来暗恋的好吗。” 他俩黏在一块难舍难分,阮芋用手遮住脸,装作不认识这俩二百五,默默拉开距离。 之后的比赛就和吴劳动说的一样,许帆是神,其他选手都是普通人,完全没有可比性,差距大到阮芋站在场边都不好意思给许帆喊加油。 酷毙了。阮芋望着许帆绝尘而去的背影心想,这不比什么萧什么草的牛逼一万倍? 许帆这组是最后一组,高一女子百米预赛就此落下帷幕,接下来进行的是高一男子两百米预赛。 预赛的间隔时间很短,后勤志愿者紧锣密鼓安排下一批选手上场。 许帆站在跑道旁边吨吨吨地喝水,不知看到什么,喝完之后竟然拉着阮芋主动走到劳动和国庆身边和他们说话。 “你们班那个……萧樾。” 许帆指了指起点处,萧大校草正拽了吧唧站在那儿,四下围了一圈只敢远观不敢近瞧的女同学,画风十分梦幻。 “萧樾怎么了?”劳动狗腿地凑上去听候询问。 许帆:“他报了几个项目?” 劳动想了想:“好像有四个。男子两百米,男子跳高,8x100接力,还有环校长跑接力。” 许帆惊了:“这么多?” 阮芋也很惊讶,萧樾看起来一点也不像集体荣誉感这么强的人。 “还有一个!”国庆补充道,“你怎么把最牛逼的给忘了?全校男生闻风丧胆的引体向上,去了就是丢大脸,体育委员自己都不敢上,最后是兰总钦定樾哥,刀架他脖子上逼他报名的。” 学校规定,一个学生最多报两个田径个人项目,两个集体项目,田径比赛以外的男子引体向上和女子仰卧起坐只要想报都能报,要求是每个班至少出一人。 这么算下来,萧樾和许帆一样,一共报了五个项目,战力直接拉到最满。 国庆以为许帆是想围观校草比赛,于是从口袋里掏出折得皱巴巴的运动员花名册,挨个给她报时间:“男子两百米预赛在今天上午11点,就是现在,然后就到下午,两点半有一场引体向上,三点半有一场……” 许帆根本没听见他说了啥。 她对萧樾比赛过程中有多帅完全不关心,她只在乎结果,满脑袋都在估算自己和萧樾运动会个人总分的高低。 阮芋倒是听进了国庆的话。她有点想去围观引体向上比赛,看萧樾怎么出大糗。 转念想起今天下午轮到她念广播稿,少说也要在播音台待上两个小时,整个人顿时泄了力。 那未免太无趣了…… 就在这时,只听发令枪“轰”的一声震响,起点处预备的八名男生如离弦箭般飞驰出去。 被她嗤之以鼻的什么萧什么草就如同性转版的许帆,与后面七名同学拉开了神与人之间的距离。 他还穿着那件救护车班服,忽略图案,随风飞扬的衣袂幻似雪光,少年在风与光中奔跑,却比狂风还要无畏,比强光更加刺眼。 阮芋酝酿了很久的“逊毙了”三个字就这么夭折在喉间。 好多女孩在尖叫,红着脸捂着嘴,不敢相信原来战胜萧草的竟然是更帅的萧草。 阮芋心里估摸着,照这个情况,大概率看不到萧樾在引体向上比赛出大糗了。 他的肌肉匀称却不过分发达,身材偏瘦,体重维持得很好,说不定能唰唰唰连做二三十个。 当然,前提是他不脱手。 - 午休过后,下午的比赛项目繁多,操场黑压压一片全是人,到处都很热闹。 阮芋和另一名高一年级播音员一起坐在播音台后面,手边放着一沓加油稿。 加油稿由各班班长上交,经过广播站高二学生筛选,交到高一播音员手里朗读。播音员自己是没有筛选权限的,所有学长姐选出来的稿子都要读, 当然,只要动作够快,把不想读的团起来丢了也没人知道。 播音开始前,后勤组的老师过来指导她们播报赛事流程的要点和注意事项。 说完正事,老师又笑眯眯地和阮芋拉了会儿家常,问她在学校过得开不开心,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什么需求一定要及时告知学生处这边,老师们一定会尽全力帮助她。 阮芋讪讪地说自己一切都好。 非要提需求的话,那么她希望能拥有一个闲出屁来的全科辅导老师,随时随地一对一指导她对付那些坑爹的题目。 下午的赛事于两点整正式开场。 阮芋和另一名播音员小伙伴轮班读,每人半小时。大约两点半的时候,同伴将话筒交给阮芋,阮芋深吸一口气,开始第一次正式播音。 这次播音不用自我介绍,当她的声音从无数个喇叭中传出,全校上下似乎都安静了一秒。 仅一秒,转眼便热闹更盛—— “我去,我等了好久的甜妹嗓,终于又听到了。” “老兄你不蹲下吗?教练喊预备了,别是被广播站的小姐姐勾了魂吧!” “加油加油马上到终点了!快过来我扶你……哎哎等等再来,离我远点,我听不清播音员说话了……” …… 播音台位处观众席最上方的主席台中央,路人来来回回,很少有人在这里驻足。 直到阮芋开始播音,主席台旁边多了好几道鬼鬼祟祟的人影,探头探脑交头接耳的,都是来围观她。 阮芋淡定地念完第一份加油稿,旁边的后勤部志愿者提醒她该cue赛事流程了。 “请高一9班至高一16班参加男子引体向上项目的同学到体操区集合检录。” 连念四五遍之后,后勤部那边收到集合完毕消息,阮芋才开始读下一份加油稿。 她还是有点好奇萧樾能做多少个。 想知道这个并不难,围观他比赛的人肯定很多,不用问都有人告诉她。比如乔羽真。 阮芋又念完一篇稿子。 下一篇,看到第一行字,她会心一笑。 “接下来朗读的是来自高一12班的加油稿。” 读自己班的稿件肯定要更卖力些,阮芋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绘声绘色道: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拼搏,也是一场速度的挑战。即使只进行到预赛,我已经能预见你在决赛上一往无前的样子,萧樾同学……” …… 阮芋在这儿生生卡了一秒。 这尼玛?! 为什么他们班会有人给萧樾写加油稿?!! 集体荣誉感呢?团队凝聚力呢?怎么会有人为了美色抛弃了做人的原则和底线! 职业操守不允许阮芋停顿太久,她也不是文豪,没法一边朗读一边临时改词,只能硬着已经发僵的头皮身不由己地继续念下去。 “……萧樾同学,你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鹰,驰骋在跑道上,也驰骋在我们所有人心间。” “……萧樾同学,你努力的样子,你拼搏的样子,你奋勇争先的样子,无不让我感到骄傲,感到自豪,感到热血沸腾。” “……当你冲过终点线的那一刻,我的心也跟着你飞向高空,你是否听到了我发自内心的呐喊?” 淦。 阮芋想杀人。 如果杀不了人,来个人把她杀了更好。 短短两百字的加油稿,读得她生不如死,好几次想要撕了稿件砸了话筒与所有的一切同归于尽。 念完的那一刻,阮芋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升华。 别嗲 第18节 这个世界上已经不存在她读不下去的稿件了。 只要能通过学长姐的审核,她甚至可以坐这儿念经。 …… 操场以东的体操区。 在少女甜软嗓音的召唤下,来自半个年级八个班的男生聚集在了单杠附近的检录台。 “萧樾是不是中午吃坏肚子了?”乔羽真问身旁的劳动,“他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对劲。” 劳动想了想:“没有啊,他中午吃得很正常,也没钻过厕所。” 检录之后,萧樾走出来喝了口水,劳动瞅他一眼,发现他的脸色确实有点可疑,双颊很白,耳朵却泛红,好像冬天受冻了的样子。 劳动对此没太在意,他现在心思有点飘。 不仅是他,全校男生估计都有点飘。他们已经在阮芋嗲里嗲气的声音里泡了近十分钟,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有点膨胀。 萧樾抽到第三个上场。 他像是有点累,排队的时候靠在树干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一个人上场了,他做了七个。 第二个人上场了,他坚持了挺久,做了十一个。 裁判老师边低头记录成绩边说:“三号过来。” 隔了会儿,他抬起头: “三号?” 低头看一眼名册,再抬起头: “高一9班萧樾,运动员编号150919……” “在。” 萧樾终于应声。 他刚才在等,等阮芋把这一篇加油稿念完,也许下一篇就换人读了。 可惜世上的“也许”多半并不遂人意。 萧樾走到单杆前,掌心抹上石灰。 耳畔再次传来那过分甜腻的人声:“接下来朗读的是来自高一12班的加油稿。” 他抿了抿唇,认命地握上金属杠杆。 裁判还没按表,他一动未动,就有女同学按捺不住的尖叫从不远处传来。 计时开始。 前十秒内,萧樾面无表情地展示了何为“引体向上发动机”,每一下的节奏时长完全一致,除了手臂和肩背的肌肉微微绷紧,脸上没有露出任何一丝艰涩。 嗲精播音员读这篇稿子的感情比前几篇丰富、浓郁得多: “……即使只进行到预赛,我已经能预见你在决赛上一往无前的样子,萧樾同学……” 听到广播里出现萧樾的名字,所有人激动地把这当做机缘巧合之下的鼓劲,当做氛围的催化剂,于是观众们为他数数欢呼的声浪一声高过一声。 没人注意到赛场上的某人脑子里那根弦已经崩了,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雄鹰,驰骋在跑道上,也驰骋在我们所有人心间。萧樾同学……” 萧樾同学翱翔不起来了。 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他从单杆上掉了下来。 时间才进行到三十秒,观众们傻的傻呆的呆,劳动和国庆更是下巴掉到地上,想嚷点什么又不敢嚷,一个两个全愣成了雕塑。 “萧樾,17个。”裁判老师可惜地摇了摇头,“还以为能破记录呢。” 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根本没到体能的极限。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耳朵痒到连肩膀都在抖,半边手臂像被电流窜过一样酥酥麻麻,根本使不上劲。 广播重复到第三遍“萧樾同学”,萧樾彻底疯了。 他开始怀疑广播站,怀疑学校,怀疑人生,甚至他怀疑自己。 唯一深信不疑的,就是阮芋这个人有毒,非常毒,她就像一种设计好的专门针对他的毒药,一击致命,百试百灵。 阮芋不知道体操区那边发生了什么,也没心思了解同学们对她声音各式各样的评价。 她按部就班地完成了半天的工作,喉咙干到冒烟,肩膀也酸得像在醋里泡过。 许帆给她发消息,让她一刻钟之后到食堂和她们一起吃晚饭。 这里去食堂只需要五分钟,阮芋趿拉着步子走下主席台,看到很多人往墙后面的积分榜那儿去。 不知道他们班今天一天积了多少分。 趁现在去看看吧。 阮芋抄主席台旁边的近道,经过窄而暗的楼道,一步步往下走。 很快来到出口,她踏下最后一级台阶,转进通往观众席背面的洞口。 天色已经不早,暗淡的光线投射进洞内,明与暗的地界暧昧地交融在一起。 身后传来脚步声,低缓散漫,来自她刚刚经过的楼道。 像是感应到什么,阮芋回过头,杏眸忽扇,于昏昧光影中辨认出来人的形容。 熟悉的强有力的气场漫过来,将她笼罩,却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萧樾在与她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高大的身姿笼下淡淡阴影。 他说:“阮芋同学。” 阮芋一惊。认识这么久,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字。 “干嘛?”阮芋防备地盯着他。 “不干嘛。” 萧樾耸了耸肩,眼底漆黑一片,看不出情绪。 沉默片刻,就在阮芋以为他就是来玩儿她的时候,萧樾终于再度启口。 声音很低,尾音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颗粒感。 他说:“我们谈谈。” 第11章 做梦 阮芋以为自己听错了。她牢牢记着萧樾是个不爱沟通的人, 他习惯用眼神说话,对方听得懂最好,听不懂拉倒,就算听懂了, 他眼神传递过来的信息也绝不会是你想听到的。 阮芋纳闷地歪了歪头, 重复他的话:“你, 要和我谈谈?” 她渐渐适应门洞里的光线,萧樾又往前踏了半步,那张为女孩所津津乐道的脸一寸寸地更清晰。 他脸色不好。 平常虽然也冷淡桀骜,但情绪总是平稳的, 喜怒不形于色。 眼下却是另一番光景, 能明显看出他很压抑、烦躁,双眼皮的褶子更深, 将眼尾拉长,平添几分凌厉。 那篇加油稿后, 阮芋没再读过写给他的。但萧樾人已经废了,长时间处于半死不活状态,后面的跳高几乎是拿命在比。 阮芋这管浸在蜜里的毒,对他而言药效实在太强。 不到万不得已, 萧樾不会来找她。 他现在真有点疯,今天下午的状态打破了他十来年对自己理性掌控的认知。 萧樾抬手扶了下墙,无意识的动作, 落在阮芋眼里, 却延伸成了某种威压。 一般校霸把人堵在巷子里打架斗殴前都会有这个动作。 “你明天还念稿吗?”他突然问。 阮芋点头:“上午下午都要去轮班。” 身后响起踢踢踏踏的足音,有人路过门洞, 好奇地向里张望。 阮芋错过萧樾表情的变化, 警惕地说: “我们换个地方聊吧?” 这里光线太暗, 空间太窄,又是闹中取静,她和萧樾面对面站着,太容易引人注目。 阮芋可不想因此被传一些莫须有的流言,从而开罪那些对校草有好感的女孩们。 她提了议,萧樾不耐烦地否决:“就在这儿。” 他只想速度完事儿,阮芋不惯着他,抬脚欲离开,却被身前的人拦住去路,他随后又抵近一步,将阮芋堵在了门壁边狭窄的角落。 萧樾:“你明天能不能不去播音?” 终于来到正题,阮芋茫然了一瞬:“为什么?” 她很快想起去广播站报名那天,萧樾也如今天这般莫名其妙地出现,莫名其妙地阻止她加入广播站。 他本人对播音并不感兴趣,前前后后联系到一块,阮芋总算理出了头绪。 “你不想在广播里听到我的声音?”阮芋的脸沉下来,“为什么?因为很讨厌我的口音?” 萧樾没有立时答复。 是讨厌吗?这个词好像不准确。 他寻思了一会儿,觉得“害怕”可能更恰当。但他不愿意承认怕了她,反正都是负面含义的词汇,没必要区分得那么清楚。 萧樾淡淡答了声:“嗯。” 阮芋沉下去的心情又被点燃引线,恼火地想原来萧樾和那些在背地里说她坏话的人并无区别,只因为自己听不习惯,就无缘无故地嫌弃一个女孩天生的声线。 她反唇相讥道:“你讨厌的声音今天还念了写给你的加油稿,感觉怎么样?听说你引体向上做了一半就从单杠上掉下来了?” 别嗲 第19节 萧樾皱眉,似乎也被她激怒,声色更为沉冷:“真不怎样。” 他深暗的视线落下来,无端让阮芋心头怵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差摆在这儿,阮芋的气焰再高,也压不住他比她实打实高的二十来公分。 自从生病后,阮芋变得惜命很多,她知道自己就像纸一样脆弱,胆子确实没有从前那么大了。 女孩的声音看似缓和了些:“不怎样是怎样?你想表达什么?” 萧樾直言:“我想告诉你,不会说普通话就不要玩什么播音。” 阮芋咬了咬后槽牙:“我……” 后面本来跟着一串脏话,但她强忍着没说出来。 萧樾在这场对垒中也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优势。对方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只要他凶,她就弱,她现在已经退缩得很明显了。 思及此,萧樾有些控制不住心底的恶劣,进一步胁迫她: “收敛点,知道吗?” 阮芋:“……” “能不去播音吗?” 阮芋:“不能。” “那明天别念有我名字的稿子。” 阮芋:“……知道了。” 知道个大头鬼! 她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受过这种气。搁从前,她绝不会给人机会把她逼到墙角,只因转学后对这里的环境太过信任,放松了警惕,才会落到现在这种境地。 得到了阮芋的应允,萧樾一下子松弛许多。 他刚才真被惹到了,有些举动或许过分了些,他自己也有察觉。 要不请她吃顿晚饭? 脑海里无端冒出这句话,萧樾一愣,有些跟不上自己的脑回路。 但身前的少女已然甩下他,步子踩得飞快,几乎小跑着离开了操场范围。 今天没有夕阳,天色冷冷地暗淡下来,满地的银杏叶显得苍白枯瘦,踩上去发出咔吱的断裂声,好像雨点砸落。 阮芋气喘吁吁地到达食堂二楼,一眼找到许帆她们。 她选了一条最长的队排,想冷静冷静再吃饭,不要把情绪带给朋友。 直到坐下动筷,阮芋的心肝依然硌得慌,阵阵发疼。 她忍不住问大家:“我今天加油稿念得很差吗?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发挥?” 伙伴们愣了愣,尤其是许帆,好像听到天方夜谭: “你说什么呢?你念的加油稿听得我浑身带劲。我们班现在积分全年级第一,好多男生和我说,他们之所以能超常发挥,全靠你在播音台上为他们加油鼓劲。” 阮芋感激地勾了勾许帆手臂。 她敢说这所学校几乎所有人都喜欢她、对她抱有善意,极少部分看她不爽的也只在背后窃议,敢翻到明面上来针对她的人,萧樾是唯一一个。 这口恶气,说什么她也要还回去。 运动会的晚自习人心涣散,阮芋和许帆传了三节课的纸条,一页作业都没翻过去。 回到宿舍,看到书桌上的东西,阮芋的心情瞬间萎了。 是她今天中午带回来的、萧樾送她的12班班服。 他挺会挑尺码,xxxl号,当裹脚布她都嫌太大。 阮芋记得乔羽真对萧樾挺感兴趣,于是想把衣服送给她。 乔羽真踟蹰了很久,竟然拒绝了。她说她对萧樾的好感处于最浅薄那层,拿走人家送的衣服有点变态,她还是不干了。 然后又给阮芋提议,可以把这件衣服拿去拍卖,多的是人喜欢,说不定能借此发点小财。 阮芋嗤之以鼻:“拿这种人的东西赚女孩子的钱?我才不干。” 说着便把衣服甩进衣柜最底层,哐叽一声砸上柜门。 许帆笑她:“哪来那么大怨气?” 阮芋:“有个人得罪了我,我还没想好怎么制裁他。” 许帆:“他有什么弱点没有?” 阮芋:“嘴特别欠,性格特别有病……” 许帆:“那叫缺点,不叫弱点。你要从他受不了的地方下手。” 阮芋刚才琢磨了很久,不得不承认,萧樾这人方方面面都很强悍,是个无解的六边形战士。她以前在老家欺负小男生的那些手段,在他面前无异于蚍蜉撼树。 一个人不可能没有弱点,他的弱点一定体现在反常举动上。如果没有经历今天下午的事儿,阮芋说不定永远见不到萧樾急眼的样子。 是他主动暴露给她的。他受不了她去广播站播音,更受不了她嗲里嗲气地在全校面前读写给他的加油稿。 离熄灯还有半个多小时,阮芋松了松肩胛骨,今晚有活儿干了。 - 运动会第二天,气温比昨日稍凉,日光依旧透亮得晃人眼。 阮芋早上就要播音,吃过早饭,先和舍友一起去观众席放书包。 这一片观众席坐得稀稀拉拉,阮芋问许帆要了份运动员花名册,独自站在观众席最高处,迎着晨光翻看。 萧樾来时,瞟了眼阮芋常坐的位置,那儿只有个包,人不在。 他拾阶而上,视线疏疏懒懒掠过前方,忽地顿在某张莹白姣好的脸上。 阮芋朝他笑弯眼,柔声说:“早上好呀,萧樾同学。” 萧樾顿了顿,神情端得无动于衷,只有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不明白她这是闹得哪一出。 他们昨天约定的是阮芋不再念写给他的稿子,并没有现在这过分亲昵的一出。 出乎阮芋意料的,萧樾竟舍得开金口,淡淡回了她一句“早上好”。 阮芋:“我正在翻花名册,看到你等会就要跑两百米决赛了?” 萧樾:“嗯。” 阮芋又是一笑,杏眸涟涟含光,语气更娇软了几分:“我会去给你加油的。” 萧樾颇有些纳罕地审视她。 许久,没看出所以然,他浅浅应了声,直到转身走开几步,才抬起左手,不轻不重地捏了捏耳骨。 周围人虽然不多,但他俩的身形容貌太过扎眼,不知不觉吸引了多道目光汇聚。 萧樾刚坐下,就有球队的兄弟呼呼喝喝挪过来搭他肩膀: “有情况啊兄弟。” 萧樾:“什么?” “别装傻,昨天我看见你给12班嗲精妹妹送了件班服,刚才又听见她说要去给你加油,你小子下手够快啊。” “没那回事。”萧樾懒散地挥开他胳膊,“今天路上碰到的所有人都说要去给我加油。” 男生闻言反而笑开了:“和你没关系就好。” 萧樾狐疑地睨他,就听他解释说:“有个隔壁班的哥们想追阮芋,我来替他探探路,我那哥们就怕他看上的妹子和你有什么牵扯。” 萧樾扯了扯唇,毫不给面地戳破:“你那隔壁班的哥们姓钟名湛吗?” “操。”钟湛笑骂了声,“好吧我承认是我有点想追。但我隔壁班的哥们确实也想追,而且不止一个哥们,是一批哥们。” 萧樾:……? 钟湛站起身,冲萧樾点了点额头:“反正你没心思恋爱,以后离阮芋远点昂。” 萧樾是真没想到,每天一起踢球的兄弟情能塑料到这份上。 广播召集高一男子两百米选手检录,播音员是个男生。 萧樾不疾不徐弯腰检查鞋带。 系得很紧,挺好,那就松开再系一遍。 起身走下观众席时,阮芋还站在刚才那个地方翻看花名册。 她没再回头和他说话,细白的颈子微弯,弧度漂亮得像艺术品。 他与她擦身而过,另一边有男孩子喊她,声音很开朗,问她想喝什么口味的饮料。 她回答说想喝雪碧,清甜的嗓音就像夏天第一口冒着泡的冰汽水。 萧樾继续走台阶,沿路几乎所有男生,在听到阮芋说话之后,都像磁吸了似的转过头去看她。 他没去想自己怎么会注意到这些。 国庆被体育委员派过来催萧樾去检录,一见到他就“赫”了声: “谁惹你了?脸这么黑。” 萧樾没吭声,国庆自问自答:“又是阮芋吧?唉,昨天我看你比赛那样才相信她是真克你,但你也别太计较,人家又不是故意针对你……” “没人惹我。”萧樾冷冷打断,“你算一个。” 国庆惨淡一笑:“那就好。” 决赛的热身时间比较长,萧樾被安排在第六道,一身黑衣黑裤峻拔飒踏,衬得肤色冷白而醒目,随便做几个热身动作,都能勾起一大片少女脸红心跳议论不止。 围观同学太多,萧樾随意瞟一眼,并没有找到说会来给他加油的那个人。 与此同时,阮芋刚坐到播音台后面,边喝雪碧边对身旁的男生说: “你这篇念完换我来吧。” 说罢,她向下瞭了眼,远远望见200米起点那儿乌压压聚集了一片人,选手已经上跑道,正在做最后的热身运动。 遍及操场各处的广播喇叭发出滋啦一声轻响。 是话筒挪动的声音。 别嗲 第20节 萧樾心不在焉地拉伸肩胛,左手绕在身后抻开右臂,听到熟悉的甜软嗓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他左手不禁一用力,右臂传来“咔”的一声。 掰过头了。 好在手没断。 “这是一篇来自高一9班的加油稿。” 萧樾垂下双手,以绝对放松的姿态应对这一轮“挑战”。 隔壁跑道的选手听到换阮芋播音,“卧槽”了声,自己激动还不够,偏要凑过来影响萧樾: “兄弟,我感觉我要起飞了。” 萧樾连眼皮都懒得动一下。 下一秒。 他也起飞了。 “在今天的赛场,我只是个场边的看客,而我的目光牢牢定格在第6道的萧樾同学身上……” 话音未落,全体选手观众的目光集合于一点,萧樾第一次感觉黑色衣服如此吸热,粘连着他的身体似乎都要灼烧起来。 “你矫健的身姿、迅疾的动作、坚毅的目光,无不令我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狂飙……” “这是你写的吗?”劳动抓着国庆肩膀直晃悠,“我庆哥牛逼啊!” 国庆被他晃得一脸懵:“我好像没印象,可能写太多忘记了……不对啊我署名都写的其他班啊……” “你是9班的英雄,是我们追随的榜样,相信自己,今天赛道上的你一定是最棒的!” 阮芋念这篇稿子的声音比昨天那篇清新、自然、甜蜜多了,尾音甚至俏皮地上扬,观众气氛组“嗷”的一下炸开了,这段加油稿不知戳中多少女生下怀,场面一度热烈到失控。 裁判看了眼表,正要喊预备,却见第六道的男生大步生风走下跑道,停在两名男同学面前不知交代什么。 萧樾完全忽略身后裁判的呼喊。 “有矿泉水吗?” 劳动递来一瓶,他边拧边说不够,直到第二瓶到手,他让劳动和国庆同时往下倒,他自己用手接水,毅然决然扑到脸上。 临赛之际当众洗脸,不仅观众傻在原地,连裁判都看懵了。 这场是决赛,干系重大,萧樾不可能弃赛。 用冷水冲过一遍脸,他抬起头,睫毛挂着一串水珠,视线透过水光望向远处的主席台。 他早该知道,阮芋不是普通人,怎么会吃胁迫这一套。 是他太轻敌了。 主席台上,阮芋已经读到下一篇稿。 发令枪响的震动传来,她撩起眼皮,不出意外地看见一道矫健黑影领头掠过跑道。 状态还不错嘛。 阮芋随手翻了翻桌边的稿件。 她昨天晚上一怒之下连写了十篇“爱的加油稿”,今早在学长姐给的这堆稿件里也找出三篇,素材多的是,就看她怎么安排怎么玩。 萧樾跑完决赛,没接受任何后勤供给,转头就钻进食堂,找了个边角落的位置坐下避难。 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吗。 直到8x200米接力即将开始,劳动和国庆在食堂找到他,一个推一个拽的才把他弄出去。 萧樾雪白的运动鞋刚踩上校道水泥地,半空便响起一声甜腻到令人毛骨悚然的“萧樾同学”。 劳动和国庆互看一眼,交换了“这姐们是真狠她是要樾哥死”的眼神。 萧樾停在路中间,薄唇紧抿,生无可恋地听她又要搞什么新花样。 “……你是赛场上最亮眼的那颗星,明亮的眼睛像辰星,流淌的汗水像彗星,矫健的身影像流星……接下来的赛程会更加艰难,但我相信你一定行,胜利就在前方,努力努力向前冲~” “我操|你快扶着点樾哥。” “扶着了,暂时死不了,你看还能走路呢。” “樾哥你要是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们,我们好早点给你按人中续命。” …… 劳动和国庆强行搀扶萧樾到操场,主席台那边,阮芋结束了今早的工作,优哉游哉走去观看班级接力。 接棒点均匀分布在跑道的不同位置,但每个点周边的人气差距万千。 萧樾和许帆都是各自班级最后一棒,负责冲刺。 阮芋抱着巧克力和水挤进人气最高的接棒点。 唯独这个点周边拉了警戒线,不让学生自由出入等候区。阮芋隔着线给许帆递水,不远处站着国庆和劳动,他俩也抱着一堆物资,眼巴巴地朝里头招手,似是很想做某个人的后勤保障队,但对方并不领情。 隔着杂乱攒动的人影,阮芋找到一双漂亮又锋利的黑色眼睛。 她不确定对方能不能听见她说话:“哈喽,你吃巧克力吗?” 萧樾听见了。 他悠悠踱过来两步,神色不明,下颌绷得锐利。 阮芋:“你看起来脸色不好,发生什么事啦?” 萧樾扯唇:“你故意的。” 语气是陈述,不是疑问。 “我怎么了吗?”阮芋最后乔张做致了一句,转瞬就换了副嘴脸,露出狐狸的尖牙来,“你很讨厌我像这样说话吧?可惜呀,我自己很喜欢。” 萧樾想说,他从来没有承认过“讨厌”。 可他怠慢不驯惯了,偏要以不友好的方式回答:“你想太多。” 傻子都能看出他在强撑,阮芋给他指明一道生门: “你现在和我道歉,说你错了,我今天下午就放过你,让你顺顺利利地比赛。” 萧樾和阮芋一样,平生最恨被人威胁。 “你想怎么播音是你的自由。” 阮芋似是早知道他会这么说。 她眨巴眨巴眼睛,巧笑倩兮,声线掐得比琴丝还要细: “好吧,那你一定要加油哦。我会在终点一直等着你~” 萧樾:…… 操了。 道歉这个事情且容他再想想。 接下来的8x200米接力,准备最充分的高一12班在比赛中大放异彩,从第一棒一直领先到最后一棒,甚至拉开第二名高一9班近百米的距离。 最后一棒交接,许帆稳稳握住接力棒,转头向前冲去。 男生和女生爆发力存在差距,就算是许帆,也绝对跑不过刚在200米决赛斩获冠军的萧樾。 他们之间的距离在逐渐减小,萧樾快得像一阵劲风,裹着周遭无数欢呼尖叫,奋力追逐许帆的背影。 阮芋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们两人几乎并肩冲过终点线。 几名裁判核对一番,宣布接力赛冠军是——高一12班! 萧樾冲线后慢跑着停下来,扶着膝盖喘了两口气。 阮芋从他身边掠过,扑抱住许帆。 劳动竟也从他身边掠过,屁颠颠地去给他的女神贺喜。 至于其他人前仆后继的关心,萧樾一径忽略,兀自拧开一瓶矿泉水,仰脖灌进半瓶。 持续了两天的运动会,在金乌半挂西天的时刻迎来压轴节目——环校接力长跑。 长跑起点设置在校门口,萧樾随同学转移阵地的路上,又受到一遍“甜蜜”的惩罚。 第多少篇了?萧樾快数不清,至少也是第六篇。 其他选手都去排队检录,萧樾不行,他得先找个地方坐下缓缓。 校门广场两侧各栽一排榕树,树下除了垂緌万千,还有一条大理石长椅。 萧樾独自坐了会儿,忽然听见有人怯怯地喊他名字。 是个陌生的女同学,身材娇小,一张脸红得像晚霞,手里捏一瓶运动饮料,鼓起勇气问他喝不喝。 萧樾摇头。 女生深吸一口气,即使被拒绝,依然把藏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你今天表现得太棒了。我听见广播站念了好几篇写给你的加油稿,其中有一篇就是我写的,那个播音员读的真的很好听。” 女生对阮芋的朗读非常满意,那么甜的声音,听着就戳人心窝子,把她写稿时的感情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樾听罢,忽然抬起眼睛,破天荒地主动问了个问题: “你是几班的?” 女生一愣,老实答复:“高一3班的。” 萧樾:“你班上同学知道你胳膊肘往外拐给别班同学写加油稿吗?” 女生:??? 她窘迫道:“没有规定不可以给别班同学写吧?想写给谁是我的自由,只要写得好广播站就会征用。” 萧樾摇了摇头:“以后别这样了,做人要有集体荣誉感。” 女生:…… 她曾听其他女生说,萧樾性格冷冽,从不和示好的女孩子多话。但是从来没有人告诉她,萧樾一旦说起话来,画风竟然这么离奇。 女生一头雾水地离开,萧樾还没清静多久,又听到熟悉的聒噪声音由远及近。 劳动这两天就参加了一个项目,丢铅球,但他看起来比萧樾忙多了,啥事都要插一脚: 别嗲 第21节 “樾哥,你今天太辛苦了,我刚才帮你向体育委员申请,给你换了个中间的接力位置。” 身体上的辛苦都是其次,和精神受到的摧残相比不值一提。 环校跑单人赛程1.5公里,他拼尽全力最快也要四分多钟,这是他参加的赛程最长的项目,如果比赛途中天降“芋之报复”,他觉得自己很难撑过去。 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濒临极限。 萧樾彻底认命,抬手拍了拍劳动肩膀:“你有阮芋的联系方式吗?” “没有。”劳动说,“但我有许帆的,要不我帮你问问?” 萧樾没啥力气:“嗯。” 劳动刚给许帆发了条消息,想起她人就在前面不远,干脆直接跑去当面帮萧樾问到了阮芋的联系方式。 主席台上,阮芋正收拾东西,准备去围观环校跑。 “终于结束啦。”同伴对她说,“别人在操场上运动两天,强身健体,我们在这里愣坐两天,腰肌劳损,都是命。” 赵萱柔学姐过来帮忙收拾设备,抽空问阮芋: “你今天好像读了很多篇写给萧樾的加油稿,很卖力哦。” 阮芋笑起来,大大方方地答:“站长给我什么稿子我就读什么,至于卖力不卖力……人家毕竟是校草嘛,谁碰到不迷糊啊。” 阮芋一边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边从口袋里摸出震动的手机,扫了眼屏幕,点开微信。 -x.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没有留言,一律认作诈骗账号,阮芋直接拒绝。 过了不到五分钟。 -x.y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留言:【萧樾】 原来是萧大校草。 阮芋戳开他头像,是一张海滩夜景照,乌漆嘛黑,啥也看不清。 她点了通过,然后将手机揣兜里,抬脚往环校路那边去。 走到校门附近,口袋里的手机又震一下。 这时夕阳漫天,绚烂晚霞倒映在屋顶、树梢还有地面,阮芋抬眼看见熟悉的英俊身影,从榕树下起身,迤迤然往选手列队那边去。 她掏出手机。 萧樾:【我错了】 三个字言简意赅,掷地有声。 阮芋噗嗤笑出了声,余晖坠落在她眼底,浮光跃金,像是天底下最灵动的生机。 男人被逼无奈屈服着道起歉来还真有种说不出的可爱。 尤其是萧樾这种心冷嘴硬,多说半个字会要他狗命的别扭男孩。 短短三个字,阮芋从傍晚一直欣赏到半夜。 她没有回复,纯欣赏,像在品尝甘甜的胜利果实,心底充斥着满足。 直到发小关晓荷快把她聊天框戳烂,阮芋才退出来回她消息: 【又咋啦我的姐】 关晓荷:【……】 关晓荷:【你不觉得这样说话很土吗?】 阮芋:【安啦安啦。你有事快说,我好困要睡觉了】 关晓荷:【我刚才都说多少遍了】 关晓荷:【我要看那个黑眼睛高个帅哥的照片!你们这两天不是运动会吗,应该拍了不少照吧?】 阮芋:【我和他不是一个班的,没事拍他干嘛】 关晓荷:【那你问别人要呀。以前你说想看老雷出大糗的照片,那东西在年级已经失传,我为了帮你弄到照片挨了老雷好一顿罚站,这份恩情你还记得吗?】 阮芋:【……】 阮芋:【你等着】 除了萧樾自己,阮芋微信里没有其他和他有关的人。 她打开萧樾朋友圈逛了一圈,总共十条推文,一条是足球相关,另外九条全是转发食堂公众号文章抽十人免费赠送xx套餐之类的校内营销软文。 毫无信息量可言,八十岁老头的朋友圈说不定都比他有趣,阮芋果断点叉。 彼时的316男生宿舍。 劳动和国庆还没有从运动会假期的松弛中走出来,刚双排打完一把游戏,被虐得皮无完肤,只能通过互喷对方菜来挽回岌岌可危的自信心。 萧樾今晚倒是闲云野鹤,歪坐在书桌前看了半天编程书,书页竟然倒翻了几张回去。 他没心情学习,也没心情玩,上床睡觉似乎为时尚早,整个人好像被掏空,从里到外都恹恹的,透着一股少见的丧气。 手机有新消息进来。 看到阮芋头像,萧樾的眼皮条件反射一跳。 她说:【来张照片】 配合他上一句【我错了】,她这直来直往的支配语气,让他们的关系看起来似乎有点不可描述。 萧樾回很快:【?】 过了两分钟。 阮芋:【昨天看你们班拍集体照,造型挺时尚的,想欣赏一下效果如何】 萧樾转过身问国庆:“昨天拍的合照有吗?发我一张。” 国庆一脸懵逼:“你被踢出班群了?” 萧樾:…… 他完全忘了还有班群这回事。 班群里下载合照,很快转发给阮芋。 聊天框安静下来。她头像是只蓝白小猫,乖乖蜷在猫窝里,慵懒地吧唧嘴。 奶呼呼的色调氛围,和她的外表声音都相衬。 却与性格出戏。 萧樾尝试想象一个与她性格搭配的头像。 脑海中蓦地冒出几位奇装异服的大汉,俗称复仇者联盟。 萧樾狠叹气。他持续两天的疯症似乎还没痊愈。 “我睡了。”他一言不合关掉大灯,“你们小点声。” 劳动不自觉压低声音:“还没熄灯就睡啊?” 萧樾:“嗯。” 他爬上床,整个人包进被窝,关手机时,又收到一条新消息。 阮芋:【27秒语音】 萧樾:? 彼时的阮芋正在啃水果黄瓜,关晓荷对她上交的照片很不满,非要她再来点近距离的、高清的、独美的。 阮芋一只手不方便打字,于是边嚼瓜边给萧樾发语音:“有没有那种……嘶……嗯……单人的,比如跳高比赛那种,或者……嗯嗯……我想想……啊……比如200米决赛热身的时候拍的照片?嗯,就酱,随便谁的都行。” 哪有什么随便谁,这两场比赛9班就派了同一个人上。 萧樾长按气泡,选择转文字。 【有没有那种嘶嗯嗯呢单人比跳高不在或者嗯嗯我想啊啊比两百决赛扔的手拍照片?嗯就酱水水都行】 萧樾:??? 这…… 他无语地翻了个身,掌心不小心触到屏幕,意外将那段语音播放了出来。 “有没有那种……嘶……嗯……” 扬声器声音出乎意料得大,尖细含糊的女声隔着一层被子朦朦胧胧传出,尽管萧樾眼疾手快按了暂停,这暧昧的响动还是吓到了床下的傻缺二人组。 正常人谁能猜到深更半夜的,萧樾只是在听一个嗲精女同学发来的奇奇怪怪的语音。 “我操。”国庆听懵了,口不择言便说,“樾哥,你那啥记得关声音啊。” 十几岁的男生,每个身体里都烧着一把火,夜深人静搞点不可说的活动再正常不过。但是宿舍毕竟不是一个人的地盘,要么兄弟共享,一起乐呵一起爽,要么一个人暗戳戳地进行,别影响到其他人,最烦的就是那种吃独食还要弄出声响勾引别人的不法分子,和恶意纵火有什么区别。 劳动耳朵灵些,总觉得那声音在哪听过,但萧樾关得太快有些欲盖弥彰,反而让他没往正常的地方想,跟着国庆抓耳挠腮地理解歪了。 这事儿没法解释,萧樾肚子里飚国骂嘴上喊“滚”,然后干脆闭眼装死。 死了会儿,又活过来重新捞起手机,往对话框打几个字,发送,这才彻底闭眼,酝酿睡意。 阮芋瓜还没啃完,收到萧樾消息,有些犯迷糊。 萧樾:【明天再说】 她猜测他大概率会无视,小概率会听懂她的意思然后拒绝,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听懂了且照办,唯独没猜到他会把事儿推到明天。 不拒绝就是答应。 阮芋觉得今晚的萧樾出人意料地好说话,由此得出一个结论——男人就是欠蹂|躏,蹂|躏完这不顺眼多了。 萧樾很少这么早上床睡觉。 度过身心俱疲的一天,他没怎么磨蹭便入睡,之后熄灯铃才响起,他在梦中置若罔闻。 几乎是意识刚涣散,他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他在儿时居住的小区逗猫玩,手掌不小心被猫咪尖利的爪子挠破。 别嗲 第22节 张牙舞爪的蓝白猫咪转瞬变成柔美动人的少女,她随身带药箱,主动帮他清理伤口。 他手掌摊开递过去,她托住,在他手上操作没多久,忽然抬眼看向他的脸。 “怎么了?” 她指指他耳朵,面露担忧:“耳朵好像也受伤了。” 说着她就倾身凑过来,柔弱无骨的手捏住他耳骨。 他撤退不及,感觉有一阵软风刮过耳际,喉间紧涩道:“你干什么?” 少女奇怪地看着他:“帮你吹耳朵呀,受伤的地方,治疗之前不都需要先吹吹吗?” 梦中的萧樾竟然认同了这个观点。 他似乎正襟危坐,全身上下无处不紧绷。 她先用嘴巴呼出来的暖风吹他耳朵,再用冰凉的酒精棉花擦拭,最后还敷上了一层不知什么东西捣成的药膏。 一股绵密的痒意钻心蚀骨,萧樾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现实中他也哼了出来,音色极致压抑。 当时刚过12点,国庆爬上床梯,听见声音,难以置信地与劳动交换眼神——这他妈都过了一个多小时,未免太持久了吧。 都说男性劳累至极之后那啥反而越旺盛,看来此话不假。 至少在今天之前,国庆一直以为他樾哥是个彻头彻尾的禁欲系。 夜长梦多,漂浮的思绪在寂静中胡乱滋长,萧樾这一整晚做了无数个梦,几乎没停过。 转换过数不清的场景,他又来到昨天上午的操场上。 几乎下意识抬头看向主席台,那边空空如也,没有播音设备,也没有人。 那道细软娇憨的声音却从极近处传来,贴着他耳膜在说: “加油呀萧樾,终点就在不远处,努力努力向前冲~” 不知发令枪何时响起,他又瞬移到跑道上,周围全是密密匝匝的观众,他跑得很快,周身带起劲风,一阵阵灌入耳中,前方看不见终点,他却越跑越快,疯了似的提速…… 起床铃响起的那一刻,萧樾倏地睁开眼。 额间密布细汗,他深深喘了两口气,许久后,才单手撑床支起了沉重的身体。 “樾哥,你没事吧?” 隔壁床的国庆似乎观察了他很久,见他终于醒来,便拉开他这边的蚊帐探头进来,“昨晚降温了,你怎么流这么多汗?” 萧樾不着痕迹地拎起被子堆在腰下。 “没事,做了点梦。” 他潦草答复,动了动眼皮,让国庆别堵在他床尾。 起床铃唱了有一会儿,喇叭离他们宿舍太近,歌声震得刺耳,叫人想赖床都难。 萧樾不太自然地屈起一条腿,手机滑落床沿,屏幕朝上,静音的界面跳出一条绿色软件消息。 拿起手机那刻,他莫名感到心有余悸。 阮芋:【19秒语音】 阮芋:【8秒语音】 萧樾:…… 早晨时间紧迫,他必须尽快决定,到底是冲澡回来再听,还是听完再去冲澡。 第12章 交换 清晨起床铃响之前, 阮芋已经睁开眼。 她昨夜睡得香甜,一宿无梦。 宿舍窗帘紧闭,仍有暖光强透进室内,预告今天明媚的天气。 伴着表面悠扬实则催命的音乐, 阮芋爬下床, 和半睁着眼一脸没睡够的乔羽真打了个照面。 “阿嚏!”乔羽真抱了抱肩膀, “今天比昨天冷好多啊。” 初秋的天就是这样,气温趁夜里溜走,无声无息的,丝毫不影响第二天的阳光灿烂。 阮芋打开衣柜找压箱底的长袖穿。手往下一摸, 先探到一个塑料包装袋。 是她前天愤愤丢进去的9班班服。 怎么处理呢?穿她是绝对不可能穿的, 扔了又怪可惜,不穿不扔就成了纪念品, 她和萧樾之间可没什么好纪念的。 但是她不稀罕,有人可稀罕得紧, 而且这些人还不少。 阮芋不由得想起乔羽真的提议:把这件班服卖给想要的人,捞点小钱。 当时她看萧樾极不顺眼,觉得这件衣服配不上让其他女孩花钱买,现在情况转变了, 她又觉得可以物尽其用。 阮芋不缺钱,但她缺点别的东西,或许可以找到人互惠置换一下。 宁城的秋天很干燥, 阮芋从w省过来不太习惯, 每天都要往脸上抹很多保湿面霜。 她两手沾满面霜按摩脸部吸收,关晓荷在这时对她的手机狂轰滥炸, 问她把帅哥照片弄哪去了。 真是病得不轻, 一大清早就不做人。 关晓荷确实有点花痴病, 平生最大爱好就是看帅哥。萧樾这种级别的帅哥放在娱乐圈都是第一梯队,她没有打飞的过来围观已经算收敛了。 阮芋满手滑腻,被她催得只能给萧樾发语音:“早上好呀。昨晚我们说好的照片你记得发我哦,要帅一点的,能体现我们学校运动健儿风范的那种。” 阮芋虽然觉得这事情挺无聊,但又认为男孩子大大方方分享一张照片没什么不妥的。 一张或许不够,能多存点应付花痴怪未来的骚扰更好。 所以她又和萧樾说:“一次性多来点嘛,就当清晨福利了,让我提神醒脑一下。” 萧樾戴上耳机,听得云里雾里。 又点开昨晚那条哼哼唧唧的长语音,他才搞明白,原来她绕来绕去说这么多就是为了要他的照片。 还清晨福利,提神醒脑。 萧樾扯了扯唇,打字回复:【没有】 阮芋:【???】 阮芋:【我辛辛苦苦等了你一整晚哎,茶不思饭不想,你告诉我没有?】 她改发文字,画风变得更大胆,无端引人遐想。 萧樾揉了揉眉心:【你拿我照片干什么?】 阮芋自知有求于人,好声好气道:【不干嘛呀,我私人珍藏不行嘛?绝对不会给别人看的】 她越说越离谱。仅仅是文字,没配声音,都搞得人心烦意乱。 萧樾看了眼时间,再不去冲澡,早读课要迟到。 他回复【再说吧】,既没正面答应,也没拒绝。 离开宿舍时,广播站正在朗读英语新闻,温柔稳重的女声流淌在校园上空。萧樾遇到去打水的钟湛,他仰头盯着萧樾他们宿舍门口的喇叭,放肆地说: “不知道阮芋什么时候轮早班读英语,我好想早上一醒来就听见她的声音。” 钟湛表现好感的方式非常直白,时时刻刻把阮芋的名字挂在嘴上。 萧樾没接话,用下巴打了个招呼便漠然离去。 一边走一边想,他今天倒是完成了钟湛的心愿—— 早上一醒来就听见了阮芋的声音。 - 运动会后回归学习的第一天,教室里气压很低,大家都没精打采的,像一群刚长出脊柱的软体动物,坐没坐相。 下课时间,阮芋扯了张空白作业纸,腰杆挺得笔直,好像在写什么重要会议文件。 “周末作业辅导?”许帆看到上面一行字,“你要找辅导班?” 阮芋摇头:“不是啦,我就是不想去辅导班,所以想找个人教我写作业。” “我啊。”许帆眨眨眼,“我不是一直在教你吗?” 阮芋干笑两声:“哈哈,是啊……” 她有点不好意思说。她和许帆在一块的时候,有问题自然都问许帆,但是许帆的习惯很奇特——她不爱玩手机,有时候一天也不查看一次,所以,只要她不在阮芋身边,尤其是周末,阮芋百分之九十九联系不上她,只能无头苍蝇似的去找别人。 阮芋的人缘虽然挺好,但是关系铁到互相帮助不求回报的,只有许帆和乔羽真。乔羽真讲题特别无厘头,脑子里笔直的思路说出来就变得七弯八绕,教不会阮芋不说还把她自己弄糊涂了,所以阮芋决定找别人,就在学校里有偿半公开地召集一位许帆2.0,专门在周末教她做作业。 她对这位辅导老师没有任何成绩要求,只要是一中学生水平肯定够,而且也不用对她的成绩负责,只要把她周末作业不会的那几道题教会了就完事。 至于她能开出的报酬,同学之间谈钱有点伤感情,阮芋妈妈是卖茶叶的,她可以每周送点茶叶给人家。除此之外,还有一项豪华附赠礼,那就是校草萧同学|运动会同款救护车班服,尽管尺码稍微有点大,但这玩意曾经由萧大校草亲手赠出,阮芋现在转赠他人,纪念意义远超于穿着意义。 加上这么一件礼物,阮芋就不愁没人应征,顺便还能把应征人群局限于女生。 她倒不是瞧不起男生,只是女孩子之间沟通起来肯定更顺畅些。 大概就这样吧。 一个大课间时间,阮芋差不多完成了这份招聘书,打算中午回宿舍的时候就近贴在楼层通道口。 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她想到某个细节,于是在末尾加上一句: 本人与萧樾同学不熟,班服赠予纯属偶然,转赠旁人之事与他无关,烦请不要对他提起。 就酱吧。女孩之间开开心心做个交易,把男人扯进来就没意思了。 下午,晴朗的天气转阴,云层渐渐压低,似在酝酿一场大雨。 教室里空气燠热潮闷,萧樾抵着椅背坐,椅脚不耐烦地翘起,面前摊着一本习题集,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他今天中午去实验室刷题,没回宿舍午休,所以提前来到教室,整个人显得惫懒困倦。 同组的前排女生来到教室,看见他在,和同伴交头接耳一番,忽然拿起一张纸朝他走来。 别嗲 第23节 她将那张纸放在萧樾桌面,萧樾不明所以地低头扫了眼。 是一张学科作业纸,四个角粘着短短的透明胶带。 “萧樾,你知道这件事吗?”女生故作轻松地说,“12班的阮芋把你丢给她那件班服转手出去,换别人辅导她写作业。” 她用了“丢”这个动词,而不是“送”。 运动会那天,萧樾把班服送给阮芋的动作确实比较随意。这个女生应该亲眼目睹了。 萧樾浏览的速度很快,几秒钟就看完纸上的所有内容。 这张纸原本应该贴在某面墙上,却被女生撕下来带到他面咿嘩前。 萧樾无动于衷地瞥她一眼:“上面不是写了,让你们不要告诉我吗?” 说着身体微微向后仰,椅脚翘起的幅度更大了。 女生一怔,讪讪答:“那我跟她又不熟,肯定偏向你啊……毕竟是同班同学。” 顿了顿,她似是觉得自己有理,语气更重了些:“况且她这种行为很没品,没有经过你的同意就借着你的名号……” “她这里不是写着和我不熟了吗。” 萧樾将那张纸往前推了推,神色极为淡薄,眸光却很暗,“东西既然送给她,那就是她的,随便怎么处置,都和我无关。” 劳动和国庆刚到教室,站在一旁听着,不敢回座位。 非要剖析起来,这个女生说的也有理,阮芋的行为确实有利用萧樾之嫌,不过说到底,女孩子私底下你情我愿沟通交流的事情,被硬搬到男生面前来说道,这个行为本身更有问题。 不知道她想表示对萧樾的关心还是什么。 总之,这个插曲过后,萧樾的心情肉眼可见的变差了,唇线绷得笔直,老师在课堂上讲话,他在后面刷刷转笔,笔杆划破空气几乎带起了风,吹得劳动的后背呼呼一阵寒凉。 萧樾不禁想到今天早晨阮芋问他要照片,估计也抱着其他目的。 说不定他一发给她,她转头就拿去讨好其他女生。 这节课结束后,萧樾拎起水壶去楼层水房打水。 室外的天空愈加阴翳,微风带来似有似无的土腥味,腐败而又潮腻。 萧樾在走廊上碰到上厕所回来的阮芋和乔羽真。 后者兴奋地朝他招手,前者的眼睛也亮了亮,晦暗天光掩不住的明曦。 她和他友好地打招呼,看他的眼神就像农夫看见了一把绿油油的韭菜。 “他好像不太开心。”错身而过后,乔羽真对阮芋说。 阮芋不置可否:“他脸就长那样,传说中的全宇宙债主脸。” “哈哈哈,精辟!” 下午放课后,许帆被老师叫走,阮芋和乔羽真两个人去食堂吃饭。 路上,阮芋一边走一边抱着手机狂打字,盲人似的黏在乔羽真身上。 乔羽真好奇问:“有多少人应聘啦?” 阮芋有点头疼:“比我想象中多太多了,而且都说不需要我送茶叶,只要那件班服。” 乔羽真笑道:“我猜的准吧,你现在只能拍卖了,价高者得。” 阮芋想了想,决定从一周起拍——她把衣服送给人家,人家教她一周的作业。 竞拍者加价的最小幅度也是一周。 阮芋还是有底线的,既然她们都不需要其他报酬,那她也不好意思让她们长期指导。她拟定的价格上限是两个月,也就是八周,这件衣服不值更多。 第一个加价到两个月的好姐妹,就是她接下来两个月之内的周末辅导老师。 阮芋吃饭的时候没看手机,回到宿舍再拿起来,又收到了新的好友申请通知。 对方的昵称是三个句号,没有头像,看起来不想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不是第一个用小号加她的人,阮芋完全能理解她们的心态。 。。。:【衣服送出去了吗】 一上来就问这个,这姑娘很直白嘛。 阮芋:“你好呀,现在是这样一个情况……” 阮芋用语音解释了一大通。 。。。:【底价一周,一个人只能出一次价?】 阮芋:【对的】 。。。:【能知道现在的最高报价吗】 阮芋:【不行噢qaq不好意思姐妹,主要是太多人想要这件衣服了,我也知道这种方式不太好,实在抱歉】 现在一共有四个姐妹报了价。她们也不是什么闲人,有大把时间用来教陌生人读书,一件班服而已,给出的价格都还比较理智。 暂时的最高价是六周。 阮芋以为这位姐妹需要思考一段时间,没想到她决策的速度这么快。 。。。:【12周】 阮芋:【?】 她心下大叫姐妹请理智苡糀。 。。。看她发了个问号,迅速撤回了刚才的报价。 五秒后。 。。。:【24周】 阮芋:【??????】 她直接发语音过去:“姐妹,一件班服而已,萧樾随手像丢垃圾一样丢给我的,根本不值一提。你的人生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时间就是金钱时间就是生命,没必要为一件丑不拉几还大得像浴巾一样的衣服贡献你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教我这个笨蛋啊。” 对方收到她的语音后沉默了大约有三分钟。 三分钟后。 。。。:【24周,成交?】 阮芋:…… 阮芋:【24周将近半年了,姐妹你确定吗?】 。。。:【嗯】 阮芋想到她的匿名,忽然有点怀疑:【你没有耍我玩吧?】 。。。回得很快:【要什么证明?】 阮芋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爆真名,于是说:【机房卡号吧】 机房卡号是学生第一次登录图书馆机房时随机生成的序号,和班级座号都没有关联,但是和学生本人一一对应。万一阮芋被耍了,她可以通过这个号码去机房查到她的作业记录,就知道这个人的姓名班级了。 。。。倒是很实诚,没有发一串难辨真假的数字,而是把印有序号的机房卡正面拍照发来。 阮芋放心了,虽然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不过把这些异常安在一个害羞话少又疯狂迷恋萧樾的女孩子身上,好像又非常合理。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阮芋决定展现自己的诚意,今晚就把那件烫手的班服送给这位热心肠的姐妹。 晚自习进行到第二节 课,天边滚了声闷雷,盘踞了半天的浓云终于淅淅沥沥落下雨来。 空气中飘来湿润的青草与泥土味儿,阮芋对潮湿有很强的耐受力,并不觉得压抑憋闷。 晚自习结束时,雨还在下,她独自绕到逸夫教学楼,把那件包装完好从未打开过的班服放在了美术教室的讲台抽屉里。 走廊灯光很暗,她倚在教室门边给。。。发消息。 阮芋:【姐妹,衣服已经放到约好的地方啦,你今晚或者明天上午第一节 课之前来拿都行。】 等了一会儿,不见回复,阮芋抬脚往连通宿舍的风雨长廊走去。 路上手机震响,她拿出来一看,不禁一怔。 。。。:【我姓温】 没头没尾的,阮芋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可能不喜欢“姐妹”这个称呼。 温这个姓并不常见,如果阮芋有心,应该很快就能找出她是谁。 阮芋把这句话当做。。。在对她初步展示信任。 阮芋:【所以,我以后应该称呼你……】 阮芋:【温老师?】 。。。:【可以】 妈的。 这姑娘回得太快,她后面那句【或者小温?】都还没发出来。 温老师就温老师吧,平常许帆教她学习的时候,阮芋偶尔也叫她许老师。 风雨长廊连通教学楼、食堂和宿舍,长廊地板铺瓷砖,下雨天有点滑,阮芋走得小心翼翼,一路慢慢腾腾拐过食堂正门,然后停在校园超市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买点零食吃。 夜里风凉,她将校服拉链拉到最高,手滑到肚子上,摸了摸,似乎并不瘪。 正准备掠过超市,迎面忽然走来一名高大男生。 他刚刚收起伞,伞沿汇雨成瀑,瀑布坠落成溪,显然是从另外一条没有棚顶遮挡的路拐到这里。 男生对上她视线,眸光一顿。 总是阮芋先打招呼:“哈喽,你来超市买东西吃吗?” 萧樾摇头:“我来给饭卡充钱。” 阮芋眨两下眼睛,突然意识到自己身旁就是充饭卡的机器,他之所以停在那儿不动,就是在等她让道。 阮芋记忆力不错,还没忘记早上聊过的事: “说好的照片呢?” 萧樾淡淡道:“哪来的说好?” 别嗲 第24节 阮芋扯了扯唇,认为他在耍赖。 雨天潮闷,放学铃一响学生就急不可耐地往宿舍钻,这会儿距离放学已经过去二十分钟,除了超市里稀稀拉拉遛着几个闲人,室外的校道和他们所处的风雨长廊,几乎看不见几个人影。 萧樾没等阮芋让开,径自往前走到她身边,将饭卡和银行卡塞进机器操作。 阮芋咕哝着“脸皮真厚”,不得已往侧边让一步,免得和他肩贴肩站在一块惹人闲话。 萧樾撩吊着眼皮,声调清冷:“是谁脸皮厚?” 阮芋:“我就喜欢欣赏帅哥照片,不行嘛?” 萧樾反问:“你是自己欣赏吗?” 阮芋一惊,不明白自己哪里露馅了:“当……当然了,我没事给别人看干嘛。” 男生轻“嗤”了声,修长干净的手指在键盘按下一串数字。 啧。阮芋腹诽道,充那么多钱,吃你死算了。 “好看吗?”他要输密码了。 “不好看。”阮芋准备走人。 还未抬步,就听他侧对着她又说了句,声音低低的,清醇又有磁性: “我没有照片。” 阮芋:“怎么扆崋可能,光我看到的,就有不止一百个人给你拍照呢。” “那你去找他们。”萧樾将两张卡收进手心,眉尾潦草地抬了下,声调有些懒,“既然找我,而我什么都没有……” 他顿了顿,转脸面对面朝向她,漆黑的双眼在昏暗晚灯中深得能吞光: “你不如就这样看,看个够。” 他靠得其实并不近,但那张脸的棱角太清晰,眉眼锋利又精致,完美的细节落在阮芋眼底,投映在脑中悄无声息地放大。 阮芋耳根子莫名有些热,倏地后退一步: “我、我比较喜欢回去再看。” 萧樾:“舍近求远?” 阮芋:…… 他今天并没有拿身高和气场压迫她,也没有拽得让人想往他那张漂亮的脸上来一拳,但好像就是比以往更难缠,将她推入进退两难的维谷。 阮芋抿了抿唇:“算了,我不要了行了吧?世上帅哥千千万,少看你一个我也死不了。” 她的语气变轻变细,意味着暂时的退让。 从刚偶遇开始,萧樾的耳朵已经痒了很久,但他一直忍着没用手碰。 经过运动会的折磨,他意识到这是一场逃不掉的磨炼。 他反抗了,然后被折磨得更惨,甚至连梦乡里都不得安稳。 躲不掉,敌不过,那就只有忍着,慢慢去习惯,然后建立耐受。 想通了这点,他在运动会患上的疯症似乎一下子全好了。 或者说。 干脆变得更疯。 阮芋见他不答复,以为他还嫌她退得不够远。或者干脆把她当空气,视若无睹,彰显他的拽王风范。 “你最好不要惹我。”阮芋说的不仅是今天,还包括以前的很多事,以后的更多摩擦磕碰,“我虽然姓阮,脾气可一点也不软。” 怎么会有人用这么嗲的声音威胁人。 萧樾有点想笑,但他为了保命忍住了。他现在变得很自觉,曾经多少的高傲、顽固、不可一世,道过一次歉之后,闸门就这么开了,那些气性有多远他就可以纾解多远。 所以现在,阮芋让他别惹她,他张嘴就能道歉: “好的,我错了。” 那三个字覆着磨砂般低磁的气音响在耳边,尽管声色一如既往的冷然,但是比起手机里看到的三个汉字符号,给阮芋带来的冲击剧烈千百倍。 她冷不防后撤一步,脚后跟踩上一摊薄薄的水洼,鞋底随即一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扬起的左臂几乎瞬间就被人捉住,嗓间惊叫还未逸出,她的身体已经被萧樾稳稳拽回了原来的位置。 阮芋的心脏咚咚乱跳,不分青红皂白地瞪他:“你没事干嘛突然道歉?” 吓得老娘差点滑倒。 萧樾还未松手,掌心干燥的肌肤贴在细腻皮肉上,激起一阵酥麻电流茫无方向地乱窜。 “你不就喜欢听人道歉吗。” 萧樾直视她眼睛,眉峰微微上扬,冷淡的薄唇几不可查地向上勾起, “怎么现在我说我错了,你反而受不了了?” 第13章 度假 雨点密集地砸进绿化带, 窸窣作响,微凉的潮意顺着脊柱爬上来,阮芋脸颊却发烫,被人捉住的那只手小小挣扎了下, 对方终于松开, 她忙不迭将手背到身后, 很不客气地回答: “什么受不了?我只是脚滑。” 萧樾垂着眼:“好端端的突然脚滑?” 语气似乎带着戏谑。 阮芋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起来:“外面下这么大雨,瓷砖地积水当然滑了。况且我辛苦学习了一天,又冷又饿的,一下没踩稳都不行?” 说完她才觉得自己好像踏入对方圈套, 蹦出一堆莫名其妙的话。 身旁就是超市, 白炽灯光浅浅投射过来,阮芋脸上有些挂不住, 顺势说自己要买东西吃,转身就往超市里走。 超市亮堂, 商品琳琅满目,这里离雨声远,阮芋的心情渐渐平静。 逛了几个货架,没有一点购买欲望。 她并不饿, 只有点冷,露在校服外面的双手和脖颈被寒潮浸得泛凉,但宿舍离这里不远, 等会儿快点走回去就行了。 货架后面传来脚步声, 优哉游哉的,阮芋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她硬着头皮走到零食区, 随便挑了两样东西抱在手里。 走出过道, 才发现他动作更快, 左手拎着两大包吐司,人已经站在收银台前。 超市里除了收银员,只剩他们俩了。 萧樾侧对着阮芋站,黑色双肩包比平常略鼓些。他肩很宽,朴素的蓝白色秋季校服被他穿出时装般的版型,高挑的个子立在那儿,英挺峻拔,瞧着实在赏心悦目。 阮芋走来时,他余光轻掠过,在她手里的瓜子和薄荷糖上停留了一瞬。 都是并不饱腹的小玩意。 两个人的队,阮芋排在他身后,眼神耷拉盯着结算台,装不认识。 两包吐司扫过码,萧樾手里捏着饭卡,站在原地没动弹。 阮芋抬起眼,就见他轻飘飘扫视柜台,没啥语气地对收银员说: “拿瓶锡兰红。” 热饮柜的柜门明明可以对外开,他却懒得抬一下手,偏要旁人来服侍。 收银员是个二十来岁的小姐姐,没啥怨言,殷勤地帮他拿了瓶锡兰红奶茶,扫码结算。 萧樾飞快刷了卡,右手捡起柜台上的热饮,眉一皱: “这么烫?” 收银员愣住,正想说“那我换瓶常温的给你”。 萧樾动作却更快。 他微侧过身,面无表情地将奶茶丢到阮芋手上: “不想喝,送你了。” 有病吧! 阮芋以为他故意拿东西烫她,身体倏地激灵了下。那瓶奶茶在掌心滚了滚,却一点也不灼人,塑料瓶身带着熨帖的温度,摸起来很舒服。 萧樾把东西丢下后,一眼没看阮芋的反应,散诞自若便走了。 留阮芋钉在原地,腹诽他细皮嫩肉娇少爷作风,连这点温度都受不了。 等她结算完走出超市门,斜风细雨裹着冷意扑来,风雨长廊上空空如也,哪还有半个人影。 阮芋原想找个垃圾桶把这瓶奶茶扔了,眼下却忍不住打开喝了一口,喝完再揣进怀里,弓身往宿舍的方向走。 很快转进宿舍大门,风雨隔档在建筑外,阮芋的身体一下子回暖了。 前方不远摆着老大一个垃圾桶,空荡又醒目。阮芋经过那边,脚步一顿。 最终没把奶茶扔进去,指尖在暖融融的瓶身摩挲了下,一边打开喝一边快步走上了楼。 - 运动会这一周周末没放假,周六周日连着上两天课,紧跟着就是国庆假期。 司机接萧樾到家时,难得周纯也在。 萧樾假期要跟他亲爸去外地玩儿,早前和周纯说过了,明天一早七点的飞机出发。 周纯在儿子卧室帮忙收拾行李,她不让萧樾动手,一边忙活一边嘱咐说: “你以前虽然见过梁阿姨,但没有长时间相处过。她比我和你爸年轻得多,要是有哪些地方没招待好你,你不要放在心上。” 在她眼里,儿子对于前夫一家算是客人,主人对客人要客气,客人和主人相处也要注意分寸,不然容易招人忌刻。 萧樾:“嗯。我也不需要别人照顾。” 他倚靠在电脑桌边,忽然想起一事,弯腰从椅子上的书包里掏出一份纸质文件,递给周纯看。 “竞赛集训的通知。”他言简意赅。 别嗲 第25节 周纯接过翻了翻,笑容满面问:“队里有几个高一学生啊?” 萧樾:“两三个吧。” 周纯笑意更甚:“我儿子真厉害,不会这学期就保送吧?” 她话音未落,萧樾便斩钉截铁说:“不会。” 周纯:“干嘛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萧樾撩起眼皮看她:“高一就保送了,剩下两年干嘛?” 顿了顿,他又说,“上学还挺好玩,不想当特例。” 周纯明白了,她儿子哪是没信心,分明是自信心爆棚。他说不会这学期保送,是因为他不想这么早保送,而不是他不能。 周纯忍不住敲一下他额头:“你以为保送是你想保就能保的?国家集训队平均一省收一个人,相当于高考要考省状元。” 萧樾:“哦。” 不以为意的酷拽样子,看得他妈既想笑又想伸手揍他。 明天要早起,萧樾不到十点就被周纯赶到床上睡觉。 卧室隔音好,他一沾枕头就睡着。不知过了多久,他因为口干舌燥醒过来,掀被下床,去餐厅找水喝。 此时将近零点,客厅灯开着,一派亮堂。 餐厅毗连客厅,途中会经过客厅南面的露台。 露台外也点着一盏暖灯,萧樾经过落地窗,听见外头传来周纯尖细拔高的声音: “赵海超,你什么意思?” 周纯的情绪听起来很不稳定:“凭什么让小樾放弃集训啊?你知道这个机会多难得吗?” 男人的语气比她委婉得多:“我没有让他放弃,我只是说,参加这个太辛苦了,计算机这行费脑子也费身体,换个专业方向他肯定会舒服很多。” 周纯听完冷笑了下。 赵海超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周纯之前一直忍着,尽量不往心里去,但是今天本该是个值得高兴的日子,她把好消息和丈夫分享,结果他一点喜悦的样子也没有,张嘴就是含沙射影话里有话地希望萧樾别学计算机,换个专业读。 周纯的好心情被他毁得一干二净,忍不住直白地掀了他的面具: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就是做这行的,算法科学家出身组建了你这个公司,你希望辉扬接你的班,但是他对这块完全没天份,以后肯定不会从事相关的行业。没想到我儿子这么行,外头好多人说你再婚之后事业后继有人,你心里急了呗,怕我儿子占了你赵家一亩三分地,分走你儿子的羹……” “纯纯,你这样说话就难听了。”赵海超望着面前美艳动人的女人,绞尽脑汁想说辞,“我是这样认为的,我作为他们两个的父亲,以后他们学成出来,工作上面我肯定都会为他们筹谋安排。但是辉扬说要学建筑,这方面我肯定帮不上太多忙,那我帮衬小樾太多,辉扬肯定不开心,这不就不公平了吗?” “反正只有你儿子的心情重要,我儿子的前途就不重要。” 周纯听完更气,“小樾六岁就参加计算机兴趣班,那个时候我们还不认识吧?你追我的时候怎么说的?说会把小樾当亲儿子看待,这就是你对待亲儿子的方式?” 赵海超:“你不要上升问题,这不无理取闹吗……” 周纯彻底火了:“在你眼里,女性说话声音大些就是无理取闹?好的,那我现在掰扯一下我的理。你以为我不知道是吧,我问你,原来的住家阿姨为什么换了?” 赵海超脸色一变:“……她辞职回老家了啊。” 周纯:“别当我傻。是辉扬让你把她辞退的吧?赵辉扬上周末把我儿子电脑的电线网线全给烧了,装作机器自己故障短路的样子,结果他做的坏事全被阿姨看见,你不管管你儿子,让他学好,竟然把阿姨给辞退了?你这干的是人事?” 赵海超:“哎呀,你多想了,她真的要回老家……” …… 餐厅里,萧樾连喝了两杯水,嗓间的干涩却没有丝毫缓解。 他趿着步子回到房间,平躺上床,眼睛盯着天花板,盯到眼皮发僵,脑海中依然睡意全无。 直到零点,极远处传来悠长沉重的钟声,他才稍稍翻身,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法定节假日群聊。 萧樾:【生日快乐】 萧樾:【红包】 不过十秒,手机便狂震起来,隔着屏幕似乎都能听见国庆那破锣嗓激动地嗷嗷叫唤的声音。 国庆:【我靠,我哭了,樾哥竟然守零点祝我生快】 打开红包之后。 国庆:【啊啊啊啊樾哥我爱你啊啊啊!】 国庆:【等一下,你明天不是要早起坐飞机吗?】 国庆:【操啊我更感动了我真的哭了眼泪顺着我的脸庞滑下滴在手背上好烫好烫呜呜】 萧樾:【适可而止】 萧樾:【睡了】 国庆:【好的呢[乖巧]】 国庆:【分出我今天的一个愿望,祝樾哥假期玩得开心!】 萧樾看着这行字,扯了扯唇,自嘲地嗤笑了声。 深夜寂静,过了不知多久,萧樾忽然翻出手机,回复说:【借你吉言】 然后闭上眼睛,静待被这个祝福拥抱或抛弃。 - 车在高速路上行驶,窗外一步一景,阳光投射进车内,赫赫炎炎宛如盛夏。 陈芸给阮芋递去一个保温杯,让她喝点温茶润润嗓。 “身体还好吧?”陈芸关切地问,“坐了这么久的飞机和汽车,如果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你爸。” 阮芋扬了扬手:“安啦,我现在舒服得能立刻下海游泳。” “那就好。” 陈芸放下心,拿起手机和朋友聊了会儿,又对身旁的老公和女儿说,“晓荷他们已经到酒店了,现在准备出去逛逛,让我们放置好行李后去酒店附近的东南亚餐厅和他们碰头。” 阮济明笑了声:“好久没见到老关他们了。” “是啊。”陈芸感慨道,“难得他们愿意离开老家,来三亚和我们一起旅游。” 阮芋和关晓荷是发小,他们两家人也是邻居兼世交,关系非常亲厚。 阮芋在手机里和关晓荷聊了一路。 直到在餐厅碰头的前一秒,阮芋还抱着手机在给关晓荷发消息。 抬头看到熟悉的脸庞,阮芋笑眼弯弯,不过一会儿就笑不出来了。 “你干嘛呀!”她拍了拍扑进自己怀里的人的后背,“大庭广众的,没事哭什么?” 关晓荷抽抽搭搭的语无伦次:“呜呜呜你变化好大……唉,我真的好高兴又好难过,你知道吗,当时你真的把我吓死了,我好害怕……呸呸呸,现在没事就好。” 她们已经大半年没见面,但是几乎每天都聊天,三不五时还会视频,阮芋觉得关晓荷有点反应过激,明明刚才在手机上聊天的时候还很正常。 拥抱结束后,关晓荷牢牢勾着阮芋的胳膊不松手,眼睛一刻不离地打量她: “怎么感觉连五官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该不会还做了换脸手术吧?” 阮芋:“我拜托你,瘦了快二十斤,当然和以前不一样了。” 关晓荷暗戳戳用胳膊肘吃她豆腐:“胸也缩水了不少吧?” “去你的。”阮芋不服气道,“我还小,以后还会长的!” 一起吃过午饭,两家人回到酒店休憩。 下午要去海滩,阮芋提前一小时就换好泳衣,坐在镜子前面涂防晒霜,顺便使唤关晓荷来给她编头发。 明净的落地更衣镜映照出少女白皙纤瘦,嫩如藕节的身体。 她穿一套粉色连体吊带泳装,两条细细的肩带缀有浅色蕾丝,腰后开一道窄窄菱形,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下半身是超短裤裙设计,整套泳衣总体来说比较保守,但该露的锁骨、胳膊和腿都完整地露了出来,泳衣贴身,所有曲线也被掐得分毫毕现。 阮芋掂了掂胸前那点肉,本来没觉得太小,想起关晓荷的话,她有些不甘心,泳衣胸口布料只有薄薄一层,她不知从哪摸出来两片胸垫,神不知鬼不觉地塞了进去。 嗯,这样看起来和以前差不多了。 关晓荷给她编了个慵懒的蝎尾辫,配上这套泳衣仙得要死。 两人交换位置,全都打扮好之后,臭美地挤在穿衣镜前拍了几百张照片。 假期的三亚人山人海,阮济明经高人指点挑中一块风景好又不拥挤的海滩,带着家人朋友驱车前往。 蓝天映衬大海,海鸥追逐海风,远处有帆船摇曳,阮芋再想不到有比这更惬意的风景了。 他们在沙滩上支起帐篷,关晓荷到处逛了圈回来,看见阮芋躺在躺椅上抱着手机半天不动弹,于是凑过去瞄她的手机屏幕。 “完形填空?”关晓荷疯了,“你大老远跑这里做作业来了?你那高中对你做什么了,竟然把你压榨成这样。” 阮芋:“唉,假期一结束就要考英语,英语是我唯一一门有机会冲击平均分的科目。” “冲击什么?平均分?”关晓荷记得阮芋以前成绩很好,“你高中的同学未免太变态了。” 阮芋点头:“是的,每一个人都超级变态,我在那边天天挨虐。” 她说每一个人,关晓荷很关注其中一个:“那个超级帅的也这样吗?他看起来一副根本不需要学习就能混出大名堂的样子。” 阮芋冷笑一声:“他啊,属于a大b大抢着要的那种变态中的变态。” 关晓荷震惊了,她对学霸有一种天然的畏惧:“那我原谅你要不到他的照片了。” 说完便拉着阮芋出去踩沙子,大人们坐在后面的帐篷里喝酒聊天,叮嘱她们别跑太远。 路上经过许多靓丽的帅哥美女,关晓荷边欣赏边说:“这里和我想象中不太一样,到处都干净漂亮,这边的人看起来也很有营养,之前是我狭隘了。” 她俩往海滩那边去,沙子柔软干净踩着很舒服,不知不觉前方的人越来越多。 他们好像在围观海上的什么人,有人交头接耳,还有人对着海面竖起长|枪|短|炮抓拍, 这一片是冲浪区,一朵朵或高或矮的浪花纷至沓来,海浪之上总有人影浮动。 离海岸近的地方聚集的都是初学者,抱着冲浪板蠕动的样子像小孩蹒跚学步,自然没什么好看。 阮芋手搭凉棚,望向向远处波光粼粼的海面。 很快,她兴奋地拉住关晓荷:“你看那边那个人!” 她指的是远离海岸百米外的地方,关晓荷有点近视,眯着眼睛也看不到。 别嗲 第26节 直射进海水的阳光蒸出袅袅淡淡的白烟,远处正好有一朵大浪打来,浮动的蓝白色泡沫托起一道高瘦身影,那人微屈膝站在冲浪板上,没穿救生衣也没戴任何护具,光影勾勒出矫健利落的轮廓,游刃有余得就在在平地上踩滑板。 即使看不清脸,阮芋也能猜出他现在张扬又放肆的模样。 没人能抵抗征服极限运动的男人,阮芋硬是留在原地眺望了一分多钟,心脏随海浪起落,当那人扎进浪花后操纵冲浪板倾身疾驰而出,她就跟着身旁众人尖叫两声,彻底化身迷妹。 关晓荷快无聊死了:“走吧走吧,我真的什么都看不见。” 阮芋站着不动:“他好像过来了。” 就见一片平稳的海潮扑岸而来,那人直起身懒散站着,跟着冲浪板随波逐流回到岸边。 距离沙滩还剩几十米,他忽然跳下冲浪板,海水没至腰间,他拦腰抱着巨大的冲浪板朝前走来。 阮芋尖叫到一半,剩下的声音蓦地卡在喉间,活像磁带卡带,咿咿呀呀的渐渐没了声。 怪她视力太好,竟一下看见了那人的脸,顿时感到无比幻灭。 倒不是因为他长得寒碜,相反,那张脸在日光海浪蓝天白沙的映衬下帅到近乎夺目,随他走近,阮芋明显感觉到周围的惊呼声更加荡漾亢奋了几分。 男生赤|裸的上半身像被海水抛光,露出光滑的、匀称起伏的肌理来。 那股又拽又冷目中无人的气质丝毫未变,阮芋摸了摸胸口,告诉自己要冷静,只能盯着他脸看,别往下面那引人遐想的腹肌和修长精壮的大腿上瞄。 花痴怪关晓荷这时才慢半拍地叫起来: “天呐天呐我没看错吧!你们这边的大帅哥该不会都按一个模板整的?!” 即将抵达沙滩,萧樾随手将冲浪板往前一掷,硕大的蓝黑色长板被海浪冲上岸边,一头扎进细白的沙堆中。 他歪头倒了倒耳朵进的水,一边散漫地往前走,一边潦草地扫视前方人群,看样子似乎在找人。 不多时,他眸光忽然定住,瞳孔中倒映出一道浅粉色的、娇嫩宛若花蓓的身影。 仅一瞬,视线立马被涌上来的人群切断。 阮芋她们身前堵过来几名二十出头的漂亮姐姐,将她视野遮得严严实实。 “好帅啊,他是明星吗?” “不是吧,长成这样怎么可能在圈内默默无闻。” “那我是不是可以上去认识一下……” “收敛点吧姐姐,人家看起来明显比你小,嗯,放着让我来。” “我可去你的!”女生顿了顿,“啊啊啊你快看又走过来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帅哥,我是叔控来着,你等会儿一定要结结实实地拦住我。” …… 萧彦群停在儿子身侧,饶有兴致说:“一会儿没来,你这是变成海滩景点了?” 萧樾没回话,似是在走神。 “嗨。”萧彦群碰他一下,“看什么呢?” 萧樾淡淡答:“好像看见同学了。” 萧彦群:“这么巧?高中同学吗?” 萧樾停顿了一会儿:“可能看走眼了。” 萧彦群没当回事:“教练刚和我说你适应得很好,几乎没退步。你梁阿姨叫我们过去了,走吧?” 萧樾:“嗯。” 父子俩离开后,冲浪区周边的围观人群很快散开了大半。 关晓荷非常后悔刚才忘了拍照,大帅哥一眨眼就消失了,简直帅得千载难逢,瞧着似乎比阮芋学校里那个更生动张扬些。 两人光脚踩了会儿水,这一片浪大,海水扑上来会打湿衣服,阮芋在泳衣外面披了件半透明的防晒衬衫,她不想被弄湿,便拉着关晓荷离海岸远了些。 “我感觉就是我那同学。”她嘟囔着说,“可这会不会太巧了?” 关晓荷:“你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阮芋觉得有理。她摸出手机,点开那个黑漆漆的头像,低头打了几个字: 【你是不是在三……】 “不行。”阮芋按键盘的手停下来,没好气说,“应该不会有这么巧的事。他这人可欠了,万一是我认错,肯定会被他嘲讽的。” 舒暖的海风吹起发丝,阮芋叹了口气,垂眼盯着屏幕,正准备把那行字删掉。 就在这时,她斜后方打沙滩排球的男生手重垫飞了球,排球直朝阮芋这边飞来,他队友火急火燎扑上来救球,阮芋感知到危险,及时避开一步,身体躲过了撞击,手上的手机却被冲过来的男生硬生生撞飞几米。 幸好沙滩松软,手机应该摔不坏。 阮芋心一跳,来不及抱怨,紧张地跑过去捡。 没走两步,她忽然顿住步伐。 一只瘦长的、肤色白净,形状也好看的右手已经帮她捡起手机。 海风拂面,有细沙吹进眼睛,阮芋眯了眯眼,看到眼前人白衣黑裤,清爽干净得好像刚刚下车来到沙滩的游客。 他没什么表情地瞥了眼手机屏幕,乌黑的额发被微风带起,露出白皙额头和英俊锋利的眉眼。 然后云淡风轻地把手机递还给阮芋,低声回答了她还没发出去的问题: “我在。” 第14章 吃味 不知道是海边的阳光太明亮, 还是面前的少年太灼眼,阮芋定在原地,用力眨了两下眼,才恍恍惚惚地伸出手, 接过对方递来的手机。 原来世上真有这么巧的事。 昨天还在学校走廊打过照面, 今天又能在千里之外的海滩遇上。 关晓荷暗戳戳拽了拽阮芋衣角:“还不快介绍一下?” 她语气明显压着笑, 呼吸吹得阮芋耳朵痒。 阮芋有些窘,佯装淡定地介绍道:“萧樾,我高中同学。她是关晓荷,我发小, 从w省过来和我一起旅游。” 萧樾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 关晓荷装作第一次听说他名字,热情地朝他伸出手: “帅哥你好呀, 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缘分吧~” 关晓荷是个自来熟, 遇见帅哥更是一见如故。而萧樾有多冷漠,阮芋是知道的,关晓荷伸出去的那只手多半要在空中尴尬地走个来回,什么也捞不着。 谁曾想, 萧樾只停顿了片刻,破天荒地伸出右手,和关晓荷轻碰了下。 仅仅只有指尖接触到, 不足半秒。 阮芋有些纳罕, 猜测他今天心情应该不错:“你刚才是在冲浪吗?我们好像看见你了。” 关晓荷嘴上向来没把门,想一出是一出, 张口就问:“对呀, 才过一会儿, 你怎么就把衣服穿上了?” 说完她顿了顿,察觉到气氛莫名僵硬,连忙补充:“我没有说你穿上衣服不好看的意思。” …… “更没有说你不穿衣服好看……啊,好像也不对。” …… 怎么找补都很奇怪,关晓荷干脆把锅一甩: “我有点近视,你冲浪的时候我根本看不清,是阮芋赖着不走,非要留在那边围观,还一直为你尖叫呢。” 阮芋:? 你大可不必什么都告诉他! 她强忍着把关晓荷丢到海里喂鲨鱼的冲动,不以为意道:“我那是在看风景。” 萧樾微挑着眉,忽略阮芋苍白的掩饰:“竟然有这种事。” 说完还欠了吧唧地勾一下唇,一副见惯了女孩追捧,不出所料的样子。 阮芋一脸晦气:“我又不知道那是你。” 萧樾:“如果知道呢?” 阮芋琢磨了会儿,不知想到什么,一改丧气神情,杏眸弯得猝不及防,嗲声嗲气道: “嗨呀~如果知道是你,那我更激动,我要为你加油呐喊——萧樾同学,终点就在不远处,努力努力向前冲~” 萧樾:…… 对不起,是他输了。 萧樾一脸败给她的样子,兀自侧过身,抬起手,不着痕迹地捏了下耳垂。 海边风大,他宽松的白t时而被风灌起,阳光下衣襟雪亮,高挑齐正的筋骨撑开轮廓,不仅英气十足,还充满了少年人独有的朝气和纯粹。 附近少不了小姐姐小妹妹投来倾慕目光,连带着站在他身边的阮芋和关晓荷,也收到好几道艳羡的视线。 关晓荷很享受被划入帅哥好友圈的感觉。 她拉着阮芋,事无巨细地给萧樾分享她们的行程:“再过两个小时,我们要去太阳湾那边潜水,日落之后回酒店休息一会儿,晚上再去海角餐厅边吹海风边吃晚饭,据说那里的海鲜自助超棒的。” 然后问萧樾他接下来去干嘛,萧樾简明扼要:“出海。” “出海?”阮芋有些好奇,“包船出海吗?” 萧樾点头。 准确的说,是坐他爸的游艇出海。 海风吹久了口干,不远处正好有冷饮摊,萧樾问她俩想喝什么,他过去买。 三亚的椰子出名,阮芋要一个冰椰子,关晓荷也一样。 萧樾离开后,关晓荷花痴病犯,盯着他背影看了好一会儿。 倏尔,她忽然扯过阮芋胳膊,半眯眼,一脸揶揄问她:“你们很熟啊?” “哪有?”阮芋不明所以,“他和我说话超敷衍的,要不就是在取笑我,说我是他天敌还差不多。” 关晓荷:“那就是相爱相杀。” 别嗲 第27节 阮芋:“什么鬼?” 关晓荷:“你没看他刚才走的时候,特地经过那群打排球的,拍了拍之前撞你手机的那个男生的肩膀,然后看了眼我们这边。我猜他肯定让那个男生打球注意点,别再撞到女生。” 阮芋一怔,很快不以为然道:“也许他只是闲着没事干,跑去嘲讽人家球打得烂。”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都不信。萧樾连熟人都不爱搭理,更不可能没事招惹陌生人。 可要她相信他是在关心她们,比她相信自己能考年级第一还困难。 正愣着神,手机嘟嘟震了好几下。 阮芋点开绿色软件,关晓荷凑过去看谁给她发这么多消息。 “这人是你高中同学吗?” “嗯。”阮芋说,“上周才加了微信,每天都给我发消息,好像对我有意思。” 关晓荷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阮芋长得漂亮,在老家读书的时候就很受欢迎,不过那时的她习惯把男生当兄弟看,加上性格比较凶残,所以暗恋她的人多,敢主动追求的却不多。 找阮芋聊天的是高一9班的钟湛。 他国庆假期去藏区玩,这会儿刚到第一个景点,就迫不及待地给阮芋分享旅游心得。 和萧樾一样,钟湛也是校队球员,他朋友圈里有几张踢比赛的照片,阮芋拿给关晓荷看,得到了颜控大师的认可: “哇,还挺帅的,看起来很阳光嘛。” 阮芋点头:“他人也挺好的,不知道从哪里听说我学习压力大,还想帮我补习呢。” “钟湛这名字一听就挺聪明。”关晓荷说,“既然他这么殷勤,你又需要人辅导,那就顺水推舟接受人家的帮助呗。” 阮芋摇头:“算了吧,我已经找到老师了。就算没找到,也不想找男生当老师。” 关晓荷大笑:“哈哈哈,你是怕他们爱上你吧。” 两人正笑着,萧樾在这时回来了。 他左手抱两个椰子,右手再抓一个,一边把椰子递给她们一边漫不经心问: “钟湛怎么了?” 阮芋告诉关晓荷他俩是同班同学,后者便问萧樾: “钟湛他成绩好吗?有自信说要辅导别人,自己的成绩应该不错吧。” 萧樾看向阮芋:“你要找人辅导?” 阮芋:“你怎么知道?” 萧樾默了默,不咸不淡地回:“猜的,看你朋友圈每天都在哀嚎。” 阮芋皮笑肉不笑。 她还以为萧樾这种人不屑于刷朋友圈呢。 她的哀嚎能被他看见,真是三生有幸。 关晓荷朝萧樾挥挥手,提醒他还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萧樾果然还是那个对旁人漠不关心的拽比,冷冷淡淡回: “不知道,不关心别人成绩。” 关晓荷正尴尬,又听他冲阮芋说了句:“估计比不上你同桌。” 阮芋笑了:“我找人辅导没有那么高的要求。再说了,这所学校里有几个比我同桌成绩好的?” 话音落下,她突然缄默了会儿。 根据已考过的几场单元测试,还真有人总分险胜她的学神同桌一点点。 而且这位兄台好死不死就站在她面前。 气氛变得诡异,阮芋正寻思怎么把这一话题揭过,就听萧樾身上手机响,估计是他父母打来的电话,萧樾掏出手机,转身走远几步接听。 萧彦群问他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他说在闲逛,萧彦群便让他逛完了赶紧回来填点肚子,过会儿就开游艇带他去远海玩海上摩托。 萧樾“嗯嗯”应了几句,很快挂断电话。 转头再看身后,阮芋和关晓荷不知何时跑远了些,正背对大海举起手机疯狂自拍。 海风扬起少女身上半透明质地的衬衫,露出膝盖往上,几近胯部的细白肌肤。 她的蝎尾辫也被海风吹乱了些,毛茸茸的发丝透过暖光,柔柔软软地飘散,时而扑到她脸上,被她嫌弃地用小指勾开。 萧樾敛了敛眸,走过去和她们告别。 话还未出口,阮芋先喊了他一声,又把手机大喇喇塞进他手中。 “帮我和晓荷拍几张合照呗。” 萧樾看着不太情愿,但还是拿走手机退后几步,找角度给她们拍了两张照。 他快门按完,镜头里的两位美女都还没摆好姿势。 关晓荷把身上的防晒衣脱下来,又扯了扯阮芋的:“你不脱吗?拍全身照诶。” 阮芋“啊”了声,余光飞快地在萧樾脸上走了个来回。 不经意对上他那双深黑眼睛,阮芋心口一跳,耳后漫上来一片红光。 她有点尴尬,但是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衣着清凉的小姐姐,穿比基尼的很多,大大方方展示身材,相比之下,她身上这套布料很富余,裙摆堪堪遮住屁股,几乎没什么看点。 思及此,阮芋很快脱下衬衫,定了定神,抱着两件衣服朝萧樾跑去。 他怎么长那么高。 她边跑边想。 幽黑的视线一落下来,她好像就无处可藏。 女孩们柔软的薄外套就这么挂到了萧樾臂弯。 阮芋脸上难得带上了讨好的笑意,动作很轻,但是衣物带起的暖风还是扑了萧樾一脸。 白桃茉莉味儿,含着一丝袅袅淡淡的甜。 萧樾再次举起阮芋手机,焦距定格人脸。 粉色泳衣的少女双腿并拢着站,左手勾着闺蜜,右手打开,比了个几个常见的拍照姿势。 她的肌肤在阳光下白到近乎透明,轮廓浅浅地描了一层绒光,碧海晴空映衬身后,显得仙气十足。 贴身泳衣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肢,两条白皙笔直的腿几乎全部裸|露在外。 萧樾不太自在地将视线上移,不幸落在了更不该看的位置。 就…… 生得那么瘦,没想到还很有料。 他轻咳两声,干脆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大海,仅用余光找角度,按快门的动作多少有些草率。 就在这时,他手中的阮芋手机不断震动,微信通知栏掉下来。 钟湛:【图片】 钟湛:【图片】 …… 连续好几张图片之后,他又发来文字消息: 【我这边好冷,今天天气太阴了,拍照也不好看。三亚那边肯定很暖和吧?】 钟湛:【方便的话给我分享点照片呗,我也想感受一下海滩的阳光】 钟湛:【当然照片里有人的话更好啦[可爱]】 萧樾轻扯了下唇角。 才认识多久,就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甚至互相分享照片了? 阮芋她们已经摆了好几个pose,看萧樾也按了几十下快门,应该拍得差不多了。 “你这是什么表情?” 阮芋走过去,瞥一眼萧樾极不耐烦的冷脸,狐疑地拿走手机,“该不会把我们拍的很丑……啊,这不挺好看的?” 她拿给关晓荷看,两个人非常满意,顺嘴夸萧樾找的角度好,很有拍照天分。 “就那样吧。” 也不知道谁惹到他了,那双漆黑眼睛虚瞭着半空,左手将衣服递过去,毫无语气地对她们说, “自己看就行,没必要发给别人。” 说得好像她俩长得有多见不得人似的。 阮芋咕哝道:“要你管。本来也没想发给谁。” 关晓荷:“我倒是想发个微博什么的……哎,你要走啦?” 萧樾仅下巴颏儿点了一下,权当答了话。 看在他今天给她俩买椰子还帮忙拍照的份上,等他人半转过去,阮芋再装模作样地对他告别:“拜拜,我还要在三亚待几天,有空再找你玩呀。” 萧樾侧对着她,用半秒钟的停顿表示他听见了她的话。 那副敷衍至极的模样已经给了她答复,那就是——没空,有空也不和你玩。 靠北。 阮芋拳头硬了。 要不是关晓荷拉住她,阮芋一定掼个大椰子过去,热情周到地送他离开千里之外。 第15章 教学 傍晚时分, 漂浮远海的豪华游艇上。 别嗲 第28节 萧樾在一楼船舱吃过晚饭,回楼上套房休息时,被他爸叫到二楼甲板一起吃甜点。 烟紫色的暮光倒扣在海面,余晖散尽的天空显出几分荒凉。 游艇很大, 上下足有四层, 艇上除了萧家人, 还有萧彦群现任妻子梁思然的表妹一家,他们刚好也来三亚游玩,梁思然便热情邀请他们来游艇上一起出海。 今晚这艘游艇不会归航,将在海上漂浮一整夜, 直到曙光降临。 萧樾今天玩了好几个项目, 每个都在挑战体能极限,所以当他一脸疲乏地坐在萧彦群和梁思然对面, 看起来一句话也不想说,萧彦群便没招呼他聊天, 只喊佣人端上甜点,让他吃点高热量的恢复体力。 萧樾习惯在家长面前装一装乖,基本喊他干嘛他就干嘛。 这个习惯来自八岁以后。那一年,妹妹在母亲腹中夭折, 周纯的精神状况急转直下,而萧彦群作为一个从没吃过半点苦的富家公子哥儿,对妻子的抑郁和疯狂束手无策。 萧樾能感觉到父母之间出了问题。他们失去了孩子, 正在因此逐渐远离对方。 所以他决定变得乖一点, 听话一点,也许这样就能弥补父母的悲伤, 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 他们或许会因为他这个表现得还不错的儿子维系住对这个家庭存在下去的信心。 可惜, 世事总是不如人所愿。 这个习惯却还是保持了下来。 萧樾跟了周纯,要承担起陪母亲走出阴霾的责任,后来进入新的家庭,也要做到不给母亲添麻烦,所以,表面上装装乖就成了他的必修课。 比如现在,尽管他心情烦透了,却还是耐着性子坐在甲板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这劳什子甜点。 甲板旁边的船舱里,梁思然表妹一家带着孩子在玩闹。 五六岁的小朋友拿着玩具屁颠屁颠跑出船舱,经过萧樾身边忽然脚滑了一下,即将扑街之际,被萧樾眼疾手快地捞了起来。 小朋友似乎有点怕他,怯怯地说了声谢谢哥哥,眼泪要掉不掉的,转头就跑了。 梁思然在这时叹了口气:“一转眼,连表妹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她瞄一眼萧樾,垂眸笑说:“希望我的肚子争点气,如果太晚出来的话,和哥哥年龄差太多会有代沟,就不能一起玩了。” 梁思然比萧彦群小了整十岁,初婚,三十出头如花似玉的年纪。 她很想要个属于自己的孩子。两人婚后一直怀不上,便去医院做检查,查出来竟然是年轻的梁思然不易受孕。 她为此吃了不少苦,打针吃药做试管,可惜直到今天仍没有音讯。 萧樾懒散地靠着沙发,没搭话,萧彦群宽慰她: “别想这个了,出来玩就是为了散心,心情好了身体才能好。” 梁思然“嗯”了声。 这是她第一次和萧樾相处这么长时间。眼前的男孩越长大越漂亮,听说学习成绩也是一等一的好,萧彦群总说儿子是他的骄傲。 梁思然的神经莫名绷了下,转头又问萧樾: “小樾喜欢弟弟还是妹妹呀?” 萧樾闻言,敷衍地抬了一下眼睛。 他实在懒得回答,一是因为心情不好,二是因为这个问题太没有营养。 海鸟在远处喈喈鸣叫,衬托甲板上气氛愈加尴尬。 梁思然很快自问自答:“算了,估计你也没想过这个。我是都可以啦,只要孩子平安就好。” 萧樾感觉太阳穴一阵胀酸。 今天这个半乖不乖的小孩,他先装到这儿了。 “我回楼上做作业了。”他撂下一句,毫无征兆地起身。 梁思然:“别吧,船上摇摇晃晃的,读书写字多伤眼。” 萧樾人已经走到过道上,脚步顿了顿,本来不想搭理,犹豫了下,还是微微侧过头,说了句“没关系”。 梁思然已经收回注意力,自然没听见他的话。 现在的小孩脾气真是一个比一个臭。都说过刚者易折,像他这样的,未来迟早要吃亏。 她不太爽快地叉起一颗樱桃,还未送入口,就听沉默了许久的萧彦群突然开口说话,语气不似平常温和: “思然,你没事和他说那些干什么?” 梁思然不以为然:“随便聊聊,你的儿子就是我的儿子嘛。” 萧彦群揉了揉眉心,声色冷而严肃:“以后不要在小樾面前提什么弟弟妹妹的。” 梁思然还想反驳,抬眼看见丈夫脸色,不禁噤了声,和和气气应了句“好”。 - 时至九点,阮芋和关晓荷两家人才从海角餐厅离开,驱车回到酒店。 阮芋的肚子都快被海鲜撑炸了,一进房间就瘫到床上,摸着滚圆的肚子玩手机。 他们住的是临海豪华套房,透过全景落地窗向外望,磅礴恢弘的海景尽收眼底。 房间安静,阮芋在床上滚了几个来回,打开一部偶像剧,看了五分钟就看不下去了。 他妈的。 都已经离开她的恐怖高中几千公里,还是感觉有什么魑魅魍魉追在她屁股后面咬。 不就是疯玩了一天没做作业吗? 只要她躺得够平,魑魅魍魉就咬不到她屁股。 阮芋坚|挺地赖在床上,誓要把悠闲留在今天,泪水送给明天。 床头柜上的手机震了两下。 阮芋拿来一看,下一秒,便像弹簧一样从床上弹了起来。 温老师来指导她学习了! 阮芋没想到她会主动找她。 对方发来几张图片,拍的是难度比较低的几份数理化作业卷。 其中有几道题的题标上画了圈或者三角形。 。。。:【先做这几道,边做边查课本或者教辅】 。。。:【其他都是这几道题型同类或衍生】 。。。:【有问题问】 好直接冷淡的语气。 想想也正常,人家相当于无偿辅导她学习,哪还有心思和她寒暄闲聊。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直觉作用,阮芋觉得她可能抱到了一条很粗的大腿。 没怎么犹豫,阮芋立刻爬起来学习。 人家温老师肯定做完了这几份作业才来辅导她,不仅做完,还摸清了所有题型和规律,四两拨千斤地教她。 这才假期第一天。阮芋倍感震撼。 她用半个行李箱专门装课本和作业,当时老阮和老陈看着她收拾行李,忍不住流下了欣慰的眼泪。 阮芋抽出数学卷,根据温老师指示,先对付她圈的几道题。 有些题很难,阮芋课本翻烂都不会做,于是拍照发给温老师,对方在三分钟内就会写好解题思路发回来给她。 阮芋看到温老师的字迹。 这么说有点不尊重老师,但她那手字就和第一次学写字的幼儿园小朋友一样,似乎对笔和纸非常陌生,画面鸡飞狗跳。 连续教了阮芋几道题,她的字肉眼可见地齐整了些。 阮芋花了将近一小时才把一张卷子上圈的题做完,并且理解透。 然后从头开始做卷子上的其他题,一如温老师所说,题型都是相似或衍生,她做得非常顺畅,一口气刷到最后,其间再也不需要问问题。 做完的那一刻,她成就感爆棚,激动地给温老师发消息: 【我做的好快!你也太强了吧!】 。。。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画三角的题目是重点,知识点最好背下来】 阮芋:【好的好的】 。。。:【继续吧】 阮芋有点懵:【啊?】 。。。很快也回:【?】 阮芋犹犹豫豫地说:【现在都十一点了,我这几天在外面玩,一天做一张卷子差不多了】 。。。:【据我所知,全年级假期作业量相同。还是你们班搞特殊?】 阮芋:…… 她打算返校前一天回到宁城家里再赶死来着。 不管嘛。阮芋在心里哀嚎,她今天玩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做完这张卷子脑细胞也死得差不多,一张卷子就是她的极限了! 面对温老师冷冽无情的字眼,阮芋不敢直接摆烂,而是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 一个温老师绝对会喜欢的话题。 阮芋:【你知道吗,我今天在三亚碰到萧樾了!】 …… 两分钟没有答复,阮芋以为,温老师一定羡慕她羡慕得不知道该说什么。 果不其然。 。。。:【慕了】 即使只有两个字,阮芋依然可以透过现象看本质,感受到温老师此刻激动而感慨的心跳。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和温大神搞好关系的机会。 每个女孩子一定都想了解心上人的一切,一定都希望身边的朋友讲心上人的好话,从而印证她的好眼光。 阮芋:【他今天在海边冲浪来着,简直酷毙了】 别嗲 第29节 。。。:【哇哦】 阮芋:【当然我也没和他讲几句话啦,你知道他不太爱理人,我们也不熟】 。。。:【嗯哼】 阮芋:【但是!】 阮芋:【他!】 阮芋:【竟然有!】 阮芋:【八块腹肌!!!】 …… 这一次,对面沉默了很久。 阮芋着急忙慌回:【你别不信啊,绝对是真的!我用眼睛认认真真数过了!】 …… 又过了半个世纪,温老师才终于发来一个表情包。 是个两眼冒爱心的花痴表情,造型略有些复古,不像他们这群高中生常用的。 不过,这是阮芋第一次看见温老师发表情包,足以显示她现在的心情有多激动。 阮芋:【可惜没拍到照片,海滩上人太多,不小心错过了[委屈]】 。。。:【那太可惜了】 阮芋:【是啊】 。。。:【你很想拍?】 阮芋盯着那句话,一时有些愣。 温老师该不会吃醋了,觉得她对萧樾有些太上心? 很快,温老师发来的下一句话打消了她的疑虑。 。。。:【我挺想看的】 。。。:【有机会的话,拍来让我也感受一下】 第16章 微博 如果说阮芋刚加上温老师的时候还觉得她这人神神秘秘好像有点毛病, 现在她见识到温老师高超的教学艺术,已经完全释然了。 神秘是大佬的特权,阮芋并不想探知人家的隐私,她要做的, 就是牢牢抱住这条大腿, 在温老师面前表现得乖巧听话, 给予她充分的情绪价值,让她能够按照约定一直辅导阮芋下去。 但是。 帮温老师拍萧樾腹肌照这种事,绝不是她凭“努力”就能办到的。 如果她在三亚还能和萧樾碰面,说不定还有机会。 但是可能性微乎其微。 她绝不会主动去找那个拽比, 而对方眼睛长在头顶上, 更不可能主动联系她。 阮芋叹了口气,恹恹地将这个话题揭过, 问温老师假期都在干什么。 。。。秒回:【家里蹲】 原来是个宅女。 天聊到这儿,似乎有些进展不下去, 对方显然情绪不高。 阮芋识大体地没再打扰她。 洗漱完上了床,阮芋又收到钟湛分享的新照片。 阮芋想起今天下午他发的那些信息,那时她满心都在玩儿,没怎么回复人家。 阮芋在相册里找了几张风景照发过去。 不多时, 对方突然甩来一个黑人问号表情包。 钟湛:【我去】 钟湛:【这张海滩的照片好眼熟啊】 钟湛:【好像刚刚才在哪里看到过】 阮芋一脸懵逼,就见他消失了一会儿,很快又给她发了张朋友圈截图过来。 片刻后, 又问了一个别有深意的问题:【你们今天在一块吗?】 阮芋看完吓了一跳。 萧樾今天下午发朋友圈了? 他分享的那张海滩照片, 和阮芋拍的几乎只有距离远近的差别。 一样蜿蜒的海岸线,一样崎岖的山崖, 就连远处散落的帆船, 似乎也能辨认出是相同的几只。 如果阮芋没记错, 这应该是萧樾人生中第一条原创朋友圈。 转念又觉得很正常,与朋友分享美丽的景色是人之常情。 阮芋现在纠结的是怎么回答钟湛。 她想回答“没见到萧樾”,因为懒得惹人闲话。 但钟湛和萧樾是同班同学,还是校队队友,钟湛很有可能两头问,万一萧樾回答说见过了,那她岂不是尴尬死。 可如果她照实回答,萧樾这个拽比也有很大概率不屑地说没见过她。 思来想去,阮芋不得已点开萧樾头像,找他提前串个供。 阮芋:【哈喽】 过了两分多钟,萧樾回复:【。】 阮芋的脾气真是磨炼出来了,竟然还能心平气和地问他: 【有没有人来问你在三亚有没有碰到我啊?】 萧樾:【?】 妈的。 他是符号星人吗,不会打汉字? 阮芋继续忍:【反正如果有人问你,你就说没有】 萧樾终于说了句人话:【谁会问这种问题】 阮芋:【不知道,反正你按我说的做就是了】 萧樾:【怎么】 萧樾:【和我偶遇让你很没面子?】 阮芋:……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不爽和傲慢。 这个问题问得莫名其妙,阮芋毫不客气地回:【没错】 萧樾:【ok】 短暂且充满火药味的沟通到此结束。 远海的游艇上。 萧樾关掉和阮芋的聊天框,转头就收到钟湛暧昧不明的问话:【老萧,你今天在三亚是不是碰到谁了?】 早在阮芋没头没尾地找他串供的时候,萧樾就推测出了大概的前因后果。 他的推断现在获得了证实。 真有趣。 不想让钟湛知道他们在三亚见过是吧。 萧樾敛着眸,面无表情地回复:【你怎么知道】 钟湛那边顿了有几分钟。 然后继续揣着明白当糊涂:【这么巧,谁啊?】 萧樾忍不住皱起眉头,喉结滚了滚。 突然觉得自己幼稚得令人发指。 最后也没说是谁,而是主动化解了这场无聊的猜忌: 【应该是高中同学,挺眼熟,但想不起来是谁】 他能明显感觉对面松了一口气:【这样啊】 如果以上措辞放在其他人身上,钟湛可能会觉得很诡异、很前后矛盾。 但是和萧樾还挺适配的,他就是这么目中无人,世间万物都不放在眼里。 夜至参横时,阮芋房间窗外的海潮似乎都沉寂下来,无声地扑上海岸,而后慢慢退去。 阮芋的身体很疲乏,精神却不宁静,睡意似乎跟随潮水退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侧躺着玩手机,百无聊赖翻看今天拍摄的照片,忽然发现其中一张风景照上,误打误撞拍到了某人的侧影。 他当时正在和家里人打电话。 右手拿着手机,身体侧对大海,午后明媚的光线像名丹青手,将他的侧颜描摹得清晰、深刻、错落有致。 他身旁有很多人,熙熙攘攘络绎不绝,他所在的位置也不是照片中心,但阮芋还是一眼就能发现他。 晦气是晦气,长得也是真好看。 阮芋在床上翻了个身,莫名想起关晓荷下午说的,萧樾去买椰子的路上,特地找打排球的男生沟通,防止他们再砸到她。 别嗲 第30节 一个人身上怎么能集合这么多截然相反的特质,又好看,又欠揍,又细心,又冷漠。 阮芋想不通,一边随手往下滑相册。 直到现在,她才有时间仔细欣赏下午在海边拍的那些泳装照。 放大其中一张,观察脸蛋,阮芋不禁叹道:老娘真美! 视线下移落到自己胸口,阮芋突然尬住。 啊这。 之前一直披着外套所以没发现,她竟然把胸垫得这么大吗? 也许她曾经的胸确实有这么大,但是那时候她体重一百斤,现在只剩八十几斤,全身上下都瘦条条的,却顶着个颇为可观的凶器,比例假得有点离谱…… 她宽慰自己,除了萧樾应该没有其他人看见—— 她要鲨了萧樾! 阮芋正抓狂着,又有个夜猫子在凌晨时分冒出来找她聊天。 关晓荷:【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关晓荷:【萧樾的高清!无|码!冲浪照!】 关晓荷:【微博链接】 她今晚闲着没事在微博逛街,逛到三亚地标广场,随便刷了一会儿,就刷到一条新鲜发布的、点赞评论数挺高的带图微博。 阮芋点链接跳转到微博,发现博主是个冲浪俱乐部企业账号。 萧樾今天冲浪的照片,想必是被他们当做宣传物料发到网上了。 少年侧身半蹲在冲浪板上,脸没被拍到,但是劲瘦有力的身材一览无余。他单手向前抵着板头,肩部肌肉绷出起伏的线条,腰背能窥见明显的脊柱沟,浪花在他身侧肆意绽开,整个人好似凌空而起,张扬到了极致。 阮芋嘴上骂着“真晦气”,背地里默默保存图片,先脸红心跳地观摩一番,然后毅然决然发给了她亲爱的温老师。 阮芋:【我弄到了!虽然不是腹肌!但是背肌更刺激![流口水]】 阮芋:【图片】 她以为好学生温大佬一定早睡早起,没想到这都凌晨了,她还能秒回:【?】 阮芋盯着那个问号,莫名产生了某种既视感。 。。。很快又发来一串数字:【666666】 阮芋认为温老师在夸她能干:【嘿嘿,这是我应该做的】 阮芋:【你开心就好~么么么么~】 。。。:【谢谢,我开心坏了】 阮芋:【你有微博吗?】 。。。:【没有】 阮芋:【那你注册一个呗,关注一下这个账号,说不定它还有余粮没来得及发呢~】 。。。:【好的】 。。。:【我真的谢谢你】 看得出来,温老师现在非常感动,已经连续对阮芋说了两遍谢谢了。 平稳飘荡的游艇上,男生长指托着手机,视线落到“余粮”两个字,眼底滑过一抹似笑非笑的暗色。 这家冲浪俱乐部来头很大,老板是萧樾父亲的挚友,也是从小手把手教萧樾冲浪的教练。 俱乐部业务深耕在欧美,近两年才来国内发展,为了扩张国内市场份额,宣传手段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在这群大人眼里,小屁孩哪有隐私,帅就完事了,发他照片都没有告知过他。 萧樾既烦躁又想笑。 他听从阮芋指点注册了一个微博账号,很快找到这条推文。 所幸互动数据比较一般,传播范围应该不大。 底下的评论里,萧樾看到一条眼熟的id。 关小盒233:【啊啊啊这是我闺蜜的高中同学!四舍五入也是我的高中同学!他今天下午还请我吃椰子了呢!】 评论发布时间就在三分钟前,暂时还没有人搭理她。 萧樾揉了揉眼皮,随手点进关晓荷的账号主页。 关晓荷是个转发狂魔,一天能转十几条微博,其中有个账号她转发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会@一下。 账号名叫吃软不吃芋。 萧樾又随手点进这位吃软不吃芋同学的主页。 指尖滑出的第一条微博,就让他的视线蓦地顿住。 配图是一张大海夜景照片,两侧隐约可见温暖摇曳的烛火,应该是今晚吃自助餐的时候拍摄的。 吃软不吃芋:【@沈嘉炎要考满分,沈嘉炎,你看到三亚的海了吗?】 再往上一条,发布时间是今天上午,配图是高速公路旁遥远而明媚的大海。 吃软不吃芋:【@沈嘉炎要考满分,沈嘉炎,我终于到三亚啦,这里真的好美】 萧樾维持固定的动作许久,终于敛了敛眸,继续往下翻。 再之前就是和关晓荷类似的转发,大约翻到上个月刚开学不久,又出现了一条原创微博。 吃软不吃芋:【在此许下本学期三大愿望:1.及格,每一科都及格;2.身体恢复到可以打排球比赛;3.去三亚看海】 很奇怪。 w省四面临海,照理说生活在那里的人,应该对大海习以为常,不会抱有太大的向往。 萧樾有些控制不住,像一位网络侦探,又像个无聊的狗仔,再次点进了那名名叫沈嘉炎的男生的微博主页。 沈嘉炎的微博非常少,一年平均只发一两条。 最近的在今年初,他转发留学相关资料,看起来初中毕业后要出国读高中。 再上一条。 沈嘉炎要考满分:【好想去三亚,升学之前能去一趟三亚吗?】 再上一条:【又是向往三亚的一天。今天看了北方的海,总觉得差点味道】 沈嘉炎好像特别喜欢大海,尤其是三亚的大海,微博原创和转发的内容几乎都和海有关。 萧樾觉得自己可能疯了,他又发现吃软不吃芋给沈嘉炎的所有微博都点了赞。 偶尔还在他转发的搞笑微博下面回复:【哈哈哈,这也太好笑了吧】 但是从来没有收到对方的任何回应。 萧樾扯了扯唇角。 他记得w省有部青春疼痛电影,女主角名叫沈佳宜,是爱慕她的少年终其一生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挺凑巧的,这个男生名叫沈嘉炎。 无聊透顶的深夜,萧樾把手机扔到床头柜上,拎起被子准备睡觉。 平静飘荡了半天的游艇忽然颠簸起来。 吊灯发出吱呀摇晃声,预示着这个夜晚不太能轻易熬过。 - 翌日,依旧是天朗气清的好时节。 阮芋起得早,关晓荷过来找她的时候,她已经洗漱完毕,换上了一套清新的碧色连衣裙。 她们今天想去风情街找专业的店铺拍艺术照,大人懒得参与这项活动,便让她们自行前去,一路小心,别被不良商家骗光了荷包。 关晓荷在阮芋耳边怂恿:“咱们两个女生逛街多不安全,要不要叫萧樾一起来呀!” 阮芋乜她一眼:“不要。打死我也不叫他。” 关晓荷:“我觉得吧,他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坏,昨天他不还……” “一两次的善意不能改变他欠揍的本质。”阮芋耸了耸肩,“再说了,一个男生如果真的想和你一起玩,一定会主动找你的,女孩子不必上赶着。” 关晓荷眨了眨眼,觉得有些道理。 这一日过得飞快,她们浪遍了所有能浪的商业街,拍了整整三套艺术照,钱包瘪瘪,满载而归。 关晓荷直到太阳落山也没等到萧樾来找阮芋一起玩。 昨天他们相处了短短半小时,关晓荷的第六感频频发作,还以为这位拽得掉渣的大帅哥对她的发小有那么一丁点意思呢。 今天阮芋的手机出奇得平静,几乎没有人来找她聊天。 夜渐渐深,阮芋想起温老师,正打算联络一下感情,温老师那个没有头像的头像就跳了出来。 。。。:【做题】 语气比昨天还冷漠,好像在赶牲口。 阮芋:【今晚我要请假!】 。。。:【?】 阮芋:【等会儿准备去酒店楼下最近的海滩吹一会儿风】 。。。:【你自己?】 阮芋:【对啊】 阮芋:【这边很安全啦,即使是晚上游客也不少,到处都有保安巡逻】 。。。:【ok】 国庆假期的每一分钟,每个角落似乎都很热闹。 今天晚上,阮芋想自己待一会儿。 她在连衣裙外面披了件白色针织外套,只带一个小包便溜出酒店。 别嗲 第31节 夜里的海风没有白天那般喧嚣,阮芋在离海岸有一定距离的地方找了个空荡的位置坐下。 海与天辽阔得仿佛没有尽头,一切生命在绝对的广袤间都显得如此渺小。 但是生命本身,却拥有世间万物无可比拟的可爱之处。 人能活着,才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事情。 少女细白的手执起手机,镜头对准幽深遥远的海天一线,安静拍了几张照片。 然后打开微博,熟练地输入一串账号id…… “嘿。” 微博还没发出去,阮芋听到身后有人喊她,纤细的胳膊冷不丁一抖。 那嗓音很熟悉,带着显而易见的生硬: “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儿?” “我……”阮芋惊讶地眨了眨眼,“你又怎么出现在这里?” 萧樾淡淡地抬起下巴,指了指毗邻海滩的高耸建筑:“我住在这家酒店。夜里闷,出来逛逛。” 阮芋:“我们也住在这家酒店。昨天晓荷告诉你的时候,看你都没反应,还以为你住得离我们很远呢。” 萧樾一家确实订了这间酒店的总统套房。 但他老爸有好几艘游艇,喜欢带着一家人睡在海上,所以昨天听关晓荷说起,萧樾心想反正都碰不到面,没必要告诉她们硬凑个巧。 萧樾面无表情地垂眼看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阮芋怔了怔:“哦……我也吹风啊,没有规定晚上只有男生可以出门吹海风吧?” 萧樾:“行。” 冷冷蹦出一个字后,他就这么站在她身旁,高大身姿迎着海风,百无聊赖地抱着胸,看起来真的闲出了屁。 阮芋有些不自在,拍拍裙摆上的沙站起来:“就这么干吹风,好像也没什么意思。” 她的话中话是,和你站在一块太诡异,老娘待不下去了。 “是没什么意思。”萧樾冲她扬眉,“要不要出海?” 阮芋一惊:“什么?” 萧樾:“听不懂汉语?” 阮芋:…… 好吧,她确实听懂了又要问,但这并不是他嘲讽她的理由。 阮芋最终没有发作,因为她现在非常好奇:“怎么出海?” 萧樾听着想笑:“开游艇。不然游吗?” 阮芋:…… 不会好好说话就别说了,嘴可以捐给有需要的人。 她再次忍住脾气:“你能找到游艇带我出海?” 萧樾:“嗯。” 他神色寡淡,漆黑的眼微微眯着,莫名让人觉得他很不耐烦。 萧樾没想到阮芋答应得这么快。 “那我们走吧?”她柔美的眼睛亮起一抹异色,毫无心理负担,“你可别骗我哦,这里到处都是警察。” 萧樾再一次认识到,阮芋这姑娘真的只有声音和模样软,性格与胆识都是一等一的硬气,仿佛无所畏惧。 其实阮芋自从生病后胆子比从前小了很多。 她也发现了,萧樾这个人虽然欠揍,但莫名的让她非常信赖。甚至几次被他胁迫之后,她依然敢应他的邀,在这陌生的城市随他一起出海。 其实通过一个人的眼睛完全可以观测出他的内心。 萧樾的眼风很正,视线总是直来直往,从无狎昵,这样的人,若说他有什么阴私,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意图,阮芋很难相信。 她就这么淡定自若地跟着他走过一条条街巷,拐过一道道转角,路程挺远,走得她有点累,终于在她忍不住喊萧樾一起打车的时候,他们停在了一处警卫森严的海港庄园大门前。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就走进庄园,阮芋忍不住问萧樾: “这……你家啊?” 萧樾:“某个伯伯的产业,前几年送给我爸,我爸又拿去租给别人,现在和租客一起用。” 阮芋“哦”了声,走在萧樾身边时,脚步更轻了些。 能往饭卡里一口气充那么多钱的男生,家境果然不一般呐。 很快来到港口,大大小小琳琅满目的游艇和船只遍及各处。 萧樾眼睛都没晃一下,直接带着阮芋上了一艘崭新的白色小型游艇。 游艇的露天内舱空间不大,胜在设施完备,内饰奢华,阮芋觉得自己好像踏进了某部纸醉金迷的电影场景之中。 身旁的少年往前几步走向驾驶区。 阮芋兴奋地到处摸摸看看,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艇身微微震动,收锚离港,阮芋才发觉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三两步走到萧樾身侧,紧紧抱住船舱沙发的椅背: “开游艇的师傅呢?” 萧樾:“什么?” 阮芋睁大眼睛看他:“没有人来开游艇吗?” 萧樾眉峰微挑,唇角几不可查地上扬:“我不是人?” “你……”阮芋震惊了,眼看游艇已经离开港口几十米,她的脸色渐渐发白,难以置信地瞪着萧樾,“你别告诉我是你来开游艇?!” 游艇驶入大海,一阵大风突如其来。 阮芋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带着她一起飞快提速,直挺挺驶向未知的深海。 “你是不是疯了?”阮芋非常惜命,此时此刻无法控制地感到一阵惧怕。 海风扬起少年细碎的额发,吹动他衣摆在空中猎猎作响。 萧樾的神情冷静得近乎无情:“我12岁就在美国考了驾驶游艇的执照,开过成百上千次。” 阮芋抬手勾起被风吹落臂弯的外衫衣领:“可这里是中国!” “嗯。” 萧樾冲她扬眉,漆黑的眼瞳无比张狂, “想举报我的话,尽快,远了可就没有信号了。” 第17章 出海 眼前的大海深暗无垠, 和他的眼睛是一样颜色。 海风渐渐安静,阮芋也逐渐习惯游艇疾驰的速度。 她已经上了这条贼船,说什么都迟了。 抛下无用的焦虑,阮芋抬手将长发向后梳, 鼓起勇气站直身体, 走到萧樾身边: “要开多远?这里还有信号哦。” 男生眼底滑过一抹戏谑:“你想开多远?” “开到新西兰?”阮芋已经能开玩笑, “就看你行不行。” 萧樾不接关于“行与不行”的话茬。 他单手掌着方向盘,微侧过头,不客气地说: “你想得还挺美。” 阮芋朝他扮了个鬼脸。 这时风又剧烈,她的针织外衫频频落下臂弯, 她干脆分一只手按在肩角, 另一只手扶着驾驶舱的安全护栏,维持重心。 远处的海岸化作一缕金线, 城市霓虹在暗夜中宛如海市蜃楼,叫人分不出到底哪边是陆地, 哪边是海。 萧樾操纵游艇缓慢减速,睨一眼阮芋说: “你回船舱坐。” 她瘦得像一片伶仃枝叶,只怕风再大点就会被吹跑。 阮芋听话地回到船舱,借着舱内冷白的led灯, 暗暗打量萧樾的背影。 他穿一身纯黑,背影高挑,轮廓线条大刀阔斧的利落。一双长腿漫不经心支着地, 操纵方向盘和仪表板的动作游刃有余, 叫人很难相信他青涩的年龄。 更无法否认,这是一个极有魅力的男生。 阮芋有些收不回目光。 平常在学校, 很少有机会盯着他看。 因为他习惯低调, 不爱成为人群的焦点。而当他成为人群焦点时, 阮芋眼前一定堵了数不清的女生,将他团团围绕。 而他总是满不在乎,沉浸在自己世界,对周遭的视线表现得十足漠然,更不会给予任何回应。 而就在现在。 萧樾忽然扭回头,漆沉的目光依旧清傲冷淡,轻飘飘地落在阮芋脸上。 似是在确认她坐稳了没。 又像只是漫无目的地随便瞥过来一眼。 游艇在这时卸去动力,平稳地停在海面上。 阮芋在萧樾走过来前转过身去,面朝大海举起手机拍照。 萧樾懒散地靠坐上沙发,与阮芋相隔足有一米。 别嗲 第32节 一个令女生感到舒适的安全距离。 “你在拍照?”他明知故问。 阮芋镜头对准的是更远的海,黑得茫无边际,看起来没什么可拍的。 “对呀。”她的声音无端缥缈了些,“发给朋友看。” 萧樾默了默,随意地问:“谁?” 很少见他好奇别人的事,阮芋轻眨了下眼,没有正面回答:“反正你不认识。”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因为……”阮芋张开嘴,喉间似是哽了一下,“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也没见过。” 萧樾微微一怔:“网友?” 阮芋摇头。 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颦起眉心,呼吸急促了些:“不想说这个。” 那就不说。 萧樾面朝陆地,深黑的瞳孔映出一团团遥远而繁华的城市光雾。 很奇怪,他烦躁了一天的心情莫名变得宁静。 阮芋站起来,兴致盎然地沿着船舱绕了一圈。她小时候坐过游轮,但回忆太久远,已经印象不深。 游艇和游轮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能清晰感知海水摇晃的幅度,既温柔,又危险,刺激着她的肾上腺素不断分泌,血液在血管中热情地加速。 绕舱一周后,她坐回沙发。 由于注意力都放在舱外的景色,她无意识地坐到了离萧樾很近的地方。 然后继续低头兴奋地玩手机,完全没有察觉。 直到身旁男生看似不经意地清了清嗓:“你很高兴?” “对呀。” 阮芋抬起眼,这才发现距离有点近。 但她没有及时挪开,因为现在做这个动作太明显,好像她怕了他似的。 阮芋心情很好,难得对萧樾起了几分探知欲: “我有点想知道,你为什么带我出海?” 话说出口才发现有歧义,搞得好像他是为了她才出海。 阮芋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知道你自己想开游艇出海,但是为什么愿意带我一起?” 萧樾没什么表情:“举手之劳?” 阮芋笑了:“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呢。” 男生向后一仰,背抵着沙发,懒懒散散答:“没这回事。” 阮芋:“但你讨厌我的声音。” 萧樾扬眉:“也没这回事。” 受不了和讨厌是两码事,前者的原因只在于他的耳朵太特殊,不关她声音的事。 而且,他正在慢慢耐受,不会像刚认识那会儿似的,一听就浑身不对劲。 阮芋的心情似乎更放松了些。 然后就听见萧樾问了个让她紧张的问题: “我倒想问你,怎么能想也不想就愿意和我出海。” 毕竟一叶扁舟,孤男寡女,夜深人静。 阮芋故作镇定,学北方人语气说话:“咱俩是同学,又都未成年,有什么好怕的。” 萧樾“哦”了声,语气拖腔带调: “未成年也是男人。” 他话音落下时,阮芋心脏倏地跳了下。 她自然信任萧樾人品,但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会儿突然紧张什么,心血管好像搭上了电,酥酥麻麻的电流直窜四肢五骸,搞得人很不淡定。 心底还有句话不断往外冒:怪他长得太好看,谁见了不迷糊啊。 迎面扑来湿咸味道的海风,阮芋摸了摸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淡而冷的皂香。 干净、清冽、纯粹,让人忍不住吸吸鼻子,还想凑近点闻。 意识到这股皂香来自哪里,阮芋蓦地憋住了气。 目光不自觉向上抬,意外撞见男生乌黑深刻的眼睛。他睫毛很长,根根分明,视线顺着眼睫落下来,好像在看她,又好像透过她在盯着别的什么。 他的存在感太强,即使并没有刻意压制她,还是将她牢牢锁在气场之中。 阮芋感觉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烫。 一直想等他转移注意力了,她再挪远座位,现在看来必须马上行动。 不然很有可能会被蛊惑,心智出走。 他就像这海上横行的海妖,专行夺人心魄之术。 萧樾看她猛地窜开快两米,动作忙乱得像在逃命,不禁翘着唇角哼笑了声。 “这样还差不多。”他状似贴心地说,“女生是该警惕些。” 阮芋不甘示弱:“我是怕我忍不住对你做什么。” 萧樾一听,似是很感兴趣:“说来听听。” 阮芋朝他笑笑:“这游艇不错,把你推进海里,它就是我的了。” 萧樾听罢,忽然站起来:“可以。” 阮芋一愣:“啊?” “没了我,你在这里除了干瞪眼还能干什么?” 萧樾抬步走到驾驶舱,眼风往前一扫,示意阮芋跟过来, “只演示一遍。把我推下去之后,能带船逃多远,就看你本事了。” - 临出门前,阮芋没想到今晚会这么刺激。 她摸到了游艇方向盘,亲手拉动油门推杆,学着观察传说中的海图,就连最后停艇的钥匙,萧樾也让她亲手拔|出来。 海风将她的头发吹得蓬蓬乱,但她浑不在意,喜悦的情绪溢于言表。 离开港口,走到庄园正门,阮芋以为他俩会像来时那样步行回去,却见萧樾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拨了个电话,随后停在路边的某辆车打开双闪,萧樾带着阮芋走过去。 “你约的车啊?”阮芋边走边问。 “嗯。”他垂眸扫了她一眼,“我累了,走不动路。” 阮芋连连点头:“好的呢。” 刚才走过来的时候她就老想打车了,碍于面子一直忍着,不想让萧樾觉得她太病弱。 两人坐在轿车后座,一路各玩各的手机,几乎没有对话。 五分钟就开到酒店门口,阮芋坐在右侧,直接推开车门下了车。 她站在路缘石上,就这么敞着车门等了一会儿。 足足过了十几秒,阮芋才纳闷问道: “你不下车啊?” 萧樾“嗯”了声,语气淡淡的:“突然想起要买点东西。” “哦。” 阮芋旋即关上车门。 要买东西也不早说,害她在那儿傻愣愣地等。 阮芋攥紧包带快步走进酒店,边走边拿起手机查看出海那段时间有没有错过的电话讯息。 酒店大堂光线明亮,阮芋在电梯镜面门前看见自己的鸡窝头,忍不住噗嗤一笑。 忽然想到萧樾,还有那辆网约车,莫名产生一种他只是为了送她过来,并没有下榻入住的意思。 不可能吧? 阮芋付之一笑,电梯门正好打开,她步伐轻快地踏了进去。 - 深夜十一点多,萧樾拖着行李箱,再次打车到之前送阮芋去的酒店。 酒店套房是他爸订的没错,但他们并没有打算住,只是个后备方案。 萧樾倒是一早就想住酒店。 他爸的大游艇虽然行驶稳健,但是确实不太适合读书写字,刷多了题头会晕。 进入酒店大堂,萧樾闲散地向前掠了一眼,蓦地看到某个熟悉身影。 是关晓荷,站在酒店前台旁的快递货架前,背着手在找什么东西。 她今晚回到酒店,大约七八点开始,一直徜徉在游戏的海洋中,直到饿得前胸贴后背,便去找阮芋出门吃夜宵,结果这家伙不知道去哪耗光了体力,十一点不到就倒头大睡,累得怎么都弄不醒,关晓荷只能自己点夜宵外卖,这会儿刚到,她便下楼来取。 转头看见萧樾那张醒目的脸,关晓荷兴奋地朝他招招手: “哈喽哈喽,这也太巧了,你来这里办入住嘛?” 萧樾随便搪塞过去,关晓荷找到外卖,两人一道进入电梯间等电梯。 百无聊赖间,关晓荷好奇问:“你今晚什么活动呀,怎么这么迟才回酒店?” 萧樾:“没什么活动。” 别嗲 第33节 电梯门“叮”的一声开启,两人进入轿厢,默契地贴着靠后的两角站。 萧樾不知想到什么,或许是觉得气氛太尴尬,竟然主动说: “今晚在海边碰到阮芋了。” “啊……哦。”关晓荷似乎并不惊讶,“真是的,她身子那么弱,也不嫌风大。” 萧樾的语气很淡:“她还和我聊起一个朋友。” 他说的倒是真话。 却也在钓鱼执法。 关晓荷的表情明显僵了下:“哈哈哈,谁呀?” 萧樾:“好像叫……沈嘉炎。” 现在是彻彻底底的钓鱼执法了。 关晓荷自然信了,神情大幅变幻,各种情绪杂糅在脸上,目光极为复杂地看向萧樾: “她都把这个告诉你了?” 萧樾依然镇定自若:“没说什么,只提到这个人。” 电梯叮的一声到达楼层,梯门打开,两人却一动未动,直到门再次关上,轿厢陷入封闭与沉寂。 萧樾平静地看向关晓荷:“我还挺好奇的,这个人身上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吗?” 话音方落,他瞳孔倏地一晃。 因为关晓荷在他面前毫无征兆地落下了眼泪。 “啊,他呀,他……”她哽咽着,语无伦次道,“对不起,这个我不能说。” 萧樾:“嗯,我纯粹是好奇,答与不答在你。” 顿了顿,他不想夜长梦多,干脆说出自己的猜测,“是她生病时候认识的朋友?” 关晓荷的眼眶红得更厉害了,证明他的猜测是正确的。 “你对阮芋……还挺关心的。”关晓荷边笑边哭,“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说,阮芋应该不希望高中同学知道。” 萧樾没有否认“关心”这个词。 “没关系,我就是看她今天坐在沙滩上情绪好像不太对……” 不知这句话戳中关晓荷哪根神经,她情绪突然上来,激动得一口气说了好多话, “你一定觉得她性格特别外向吧?但你肯定猜不到,以前的她比现生猛一百倍,如果她没有生病,昨天她和你告别的时候你敢不搭理她,你的脑壳早就被椰子砸开花了。” 萧樾:“……” 关晓荷的眼泪不要钱似的哗哗往外流,萧樾见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巾,绅士地递过去。 他知道自己不该问了。 可他依旧控制不住自私的心态,再一次刺激关晓荷的神经:“沈嘉炎不在了吧。” 关晓荷听罢,竟然“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你是福尔摩斯吗?没错,他死了,好可怜……可是只有他死了,阮芋才能活……阮芋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她从w省等到h省,等到快要不行了,再拖半个月她就不行了……这样说或许很不人道,但是我真的非常感谢沈嘉炎……” 感谢沈嘉炎的离去,让她的挚友获重获新生。 “呼……怎么这么久都没人按电梯?” 关晓荷抚了抚胸口,稍稍平静下来,仰头看向萧樾,“我自从在三亚见到阮芋就一直想哭,一直压抑自己,现在还挺感激你的,福尔摩斯同学,让我哭得这么爽。” 萧樾不知道该怎么答复。 或者说,他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 事情和他推理的完全不一样。 难怪阮芋说她不认识沈嘉炎,甚至从来没有见过。 器官受赠者在移植手术之前,当然不可能认识未来会意外死亡的器官捐献者。 他们互相的身份本该完全保密。 但若是费心去寻找救命恩人,其实并不难找到。 关晓荷今晚透露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她自己倒是没什么心理负担,她还以为萧樾早就知道了,只是来她这边求个证。 这个故事本身,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地方,只是阮芋心高气傲,不希望新学校的同学知道她得过那么重的病,这才从未与人说道。 将近零点时,窗外的海潮疏疏扑打着沙滩,阮芋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忽然惊醒过来。 她梦到自己抱着一块木板漂浮在漫无边际的海上,全身冻得瑟瑟发抖。即将被汹涌的海浪淹没之际,忽然有人从半空中朝她伸出手。 她紧紧握住那只手,那人成功将她带离可怖的漩涡中心。 可是转瞬间,滔天巨浪向他们袭来,阮芋的身体竟然神奇地穿过海浪,当她一转头,却眼睁睁看见拉她出来的恩人被海水无情地吞噬,顷刻间了无踪迹。 阮芋略显艰难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去客厅倒了杯水。 再次回到卧室,她的情绪恢复了不少,但还剩一点心悸,久久无法缓和。 看了眼时间,她才睡了一个小时,现在刚到零点。 阮芋慢腾腾地挪到窗边,眺望不远处沉静而柔和的大海。 早前坐游艇出海时,场景和梦里相似,也是在幽黑的海上飘飘荡荡,可她的心情放松极了。 是因为有人陪在身边吗? 阮芋此时睡意全无,总想做点什么事情缓解心悸的症状。 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戳开某人的聊天框。 踟蹰了一会儿,她又把聊天框关掉。 深更半夜找他说话,很奇怪诶。 阮芋想了想,又点开另一个聊天框。 这回很顺畅地发出去一条消息:【温老师,你睡了吗?我决定挑灯夜战,做完今天份例的试卷~】 对方果然是个夜猫子,秒回:【?】 阮芋正打字,就见一向话少的温老师又发来一句:【几点了还不睡觉?熬夜对身体不好】 阮芋:【我身体挺好哒】 阮芋:【主要是有点睡不着】 过了两分钟。 。。。:【网页链接-60秒快速入睡的100个方法】 。。。:【网页链接-失眠急救术:上万人亲测可用的快速入眠法】 。。。:【网络连接-睡不着,来做操,包你做完倒头就睡】 阮芋:…… 温老师今天转性了?竟然这么关心我。 阮芋:【现在情绪有点儿亢奋,过一会儿就好啦】 。。。:【亢奋什么】 阮芋低头打字——今天坐游艇出海了,和萧樾一起——一句话还没打完,她立刻反应过来,怎么能告诉温老师她和萧樾单独出海,温老师一定会不高兴的。 阮芋:【没什么,就,今天玩得很开心】 。。。:【。】 阮芋抱着手机坐在床边,莫名其妙的,盯着那个句号发呆许久。 温老师一看就是个冷静自持的人,可她同时又狂热地爱慕萧樾,这种反差让阮芋有些难以理解。 难以理解的事情,问就对了。 阮芋:【温老师,我们聊点女孩子之间的话题呗?】 。。。拖了一会儿才回:【。】 额。 这个句号,应该是同意的意思? 阮芋:【我实在太好奇了】 阮芋:【能不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喜欢萧樾呀?】 ...... 这次对面沉寂了更久。 久到阮芋等得歪到一边,困意失而复得,张嘴舒舒服服打了个哈欠。 。。。终于答复,回了一句毫无信息量的:【你觉得呢?】 阮芋:…… 这叫她怎么说! 阮芋干脆撒起了娇:【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嘛~】 阮芋:【行不行呀~拜托啦~】 他们w省人确实有撒娇的天分,或者说,其实他们也没在撒娇,就是加一些常用的语气词,其他地方的人就特受不了,总以为他们在撒娇。 阮芋升学之后意识到这点,撒起娇简直信手拈来,无往而不利。 但她只对女生撒娇,这是她的原则。 收到她的消息后,。。。像是突然死了似的。 阮芋等她回复等得整个人都趴到了床上。 时间长了,她渐渐感到后悔,也许她的问题触到了温老师底线,没认识多久的人,最忌讳交浅言深。 阮芋:【我是不是问了不该问的?】 别嗲 第34节 。。。:【。】 阮芋紧忙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 。。。没有接受她的道歉,而是没头没尾发来一句:【你好像对萧樾很感兴趣】 阮芋:? 阮芋慌了:【我真的只是随便问问!】 。。。:【是吗】 。。。:【你每天都在和我聊他】 那还不是因为想和你套近乎! 阮芋忍不住翻了翻这几天她们的聊天记录,除了学习问题,几乎三句不离萧樾,而且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说,内容称得上不堪入目—— 他冲浪酷毙了! 他竟然有八块腹肌! 背肌比腹肌更刺激! …… 阮芋用手猛敲了两下额头,非常无力地回:【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这次回得很快:【有也没事】 阮芋:? 。。。:【我这个人】 。。。:【比较大方】 阮芋:??? 等一下…… 。。。:【公平竞争即可,不用考虑我的感受】 第18章 八卦 阮芋盯着屏幕上连续冒出来的消息气泡, 感觉头皮一阵发紧。 她尝试理解温老师的脑回路,没一会儿,忽然就释然了。 温老师的情敌太多,每天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自然要将自己脆弱的那一面保护起来, 对外只能展现坚硬的、不以为然的外壳。 阮芋叹了口气, 诚恳地打字回复:【我可以对天发誓,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 看她语气,似乎并没有相信。 阮芋有些沉不住气:【我怎么会喜欢他那种狂妄的家伙!】 这一回,温老师又沉默了一会儿, 然后冷冷淡淡甩来符号:【。】 估计在为阮芋诋毁萧樾而不满。 阮芋觉得自己可真是太难了:【我没有说你眼光不好的意思[大哭][大哭]】 顿了顿, 再坚决表态:【我成绩太菜了,现在眼里只有学习, 没有其他!】 温老师的情绪看起来稳定了些:【嗯,挺好】 阮芋松了口气, 就见温老师像是立即切换了角色,长辈一样催她睡觉:【凌晨了,放下手机,再精神也躺下】 阮芋乖乖回复:【好的呢, 现在刚好有点困了,晚安~】 。。。:【嗯】 聊天到此结束,阮芋将手机息屏, 搁放在床头柜, 掀开被子平躺上床。 眼睛甫一闭上,眼前漆黑的世界几乎瞬间涌入汹涌的海水, 仿佛随时都能将她无情吞没。身体某个部分, 某个曾经不属于她的部分毫无征兆地抽疼了下。 阮芋搁在身侧的手不禁蜷起, 缓缓攥住被单。 下一瞬,无边的黑暗中,她没有等来无私的救世主,而是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高大背影。 就着昏蒙微弱的光线,她对上他转过来看她的眼睛。 好像在确认她有没有坐稳。 霎时间,整片狂怒的海在他淡薄的视线中平静下来。 阮芋攥着被单的手指渐渐松弛。 紧张的情绪好似也得到安抚,她的呼吸变得绵长,就这么坠入宁静的梦乡。 - 即使心中时刻数着日子,真来到假期结束那天,学生们依然感觉猝不及防。 校道上三三两两拖着行李箱往宿舍走的背影,没有一个打得起精神。 阮芋是全宿舍最后一个到的。 她拖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其中小半箱是课本和作业,小半箱是换洗衣物,还剩一点空间,挤挤攘攘地塞满送给舍友的旅行纪念品。 许帆收到了一个精致可爱的椰雕挂饰。她当即把挂饰挂到书桌正前方,拿手拨了拨,转头围观阮芋拾掇剩下的行李。 “你好像胖了一点?”许帆上下打量她,“真的,比刚入学的时候圆润一点了。” 那时的阮芋看起来羸弱得叫人心疼。 胖了就说明变健康了,阮芋很高兴:“真的吗?我自己都没感觉。” 说着抬手摸了摸脸,摸完脸又摸胸,小声念叨道:“希望多长点到该长的地方。” 许帆转脸过去笑了声,然后又催她:“赶紧收拾完,假期作业你应该有挺多问题要问我的吧?” 阮芋闻言,手上动作滞了下:“我都做完了。” 许帆:“全部?” 阮芋点头:“全部。” 许帆知道温老师的存在,忍不住“嗬”了声,表情看上去有些受伤: “温老师挺会教的嘛。” 阮芋冲她眨眼:“许老师吃醋了?” 许帆:“才没有。” 阮芋满脸是笑,解语花似的说:“她肯定不如你啦。她讲题很不耐烦的,一张卷子只肯说几个重点,哪比得上我们许老师无微不至、面面俱到。” 许帆听完快笑趴了。 宿舍门在这时忽然打开,乔羽真抓着手机走进来,一张鹅蛋脸莫名其妙涨得通红。 收到阮芋送的小礼物,她笑嘻嘻地抓着把玩,脸上就差用毛笔题上“春心荡漾”四个大字。 “什么情况?”阮芋问道。 乔羽真一脸忸怩:“没有情况……嗨呀,以后再和你们说。” 阮芋装模作样地拎起衣领扇风:“宿舍里怎么这么热?咦,好像是春天来了。” “哪来的春天?”乔羽真坐在座位,单手托腮说,“我倒是觉得,冬天才适合恋爱,天气越冷,两个人越要凑到一块取暖嘛。” 话音落下,阮芋和许帆不约而同狠抖了抖鸡皮疙瘩。 晚自习时间将近,宿舍到教学楼的校道上挤满了学生。 阮芋她们图清净,绕了一条途经操场的远路。 彼时天色接近全黑,校道两侧稀稀落落点着几盏灯,隔几米就有一盏忽闪忽闪,行将就木的样子。 来到操场附近,斜前方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男生高高低低的哄笑,女孩们抬起眼,不知瞄到哪张面孔,步速异常默契地慢了下来。 阮芋和乔羽真勾着手,抬眸撞见人群中一双黑眸,差点后脚踩前脚踉跄一下。 都什么点了,他们好像才刚踢完球,一刻不歇就往教室赶。 萧樾慢腾腾地缀在队伍最末。 十月仲秋的季节,太阳落山之后气温降得很快,他上身只穿一件白t,剧烈运动过后身体隐约散着半透明的热雾,秋季校服被他松松散散系在腰间,整个人透着一股随意又放肆的散漫劲儿,一行一动间抓眼得很。 他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恰好和阮芋视线对上。 阮芋心口蓦地一紧,几日前共乘游艇出海的画面蛮横地钻出脑海,活色生香铺展在她眼前。 阮芋有些耳热,下意识扭头躲开对视,在这个动作之前,男生堆里的钟湛恰好喊了她一声: “哈喽阮芋,晚上好呀。” 两个画面连在一块,男生们的哄闹霎时变了调调。 好几人嬉笑着拱钟湛手臂:“能不能收敛点昂?人家妹子都被你弄害羞了。” 钟湛一边喊他们别闹,一边笑得老欢。 他不住地用视线偷瞄阮芋,脚下凌乱走了几步,忽然低头和身边兄弟轻声说: “几天没见,她好像变胖了一点点,比原来更可爱了。” 兄弟们登时炸开了: “我操,你要不要观察得这么仔细啊!” “你不如黏人家身上盯着看算了,我第一个报警抓变态。” …… 这些吹得最欢的男生大都不认识阮芋,钟湛回头找到萧樾,特地放慢两步走在他身边: “老萧,你有没有觉得阮芋她……” 话说一半,他不知想到什么,舌头在嘴巴里打了个急转弯,“差点忘了你和她不熟来着。” 别嗲 第35节 男生们乱哄哄闹作一团,女生这边也不安静。 阮芋身边除了舍友,还有隔壁宿舍的几个同班同学,她们话里话外聊得无非是同一个名字,脚步恨不得迈得与隔壁同频,视线在那人脸上转来转去,怎么也收不回来。 忽然听到有人低声惊语:“他怎么走了?” 阮芋不自觉转过头,看到萧樾刚刚脱离男生队伍,挺拔的背影无端透着寒意,正阔步生风往与教学楼方向相反的实验楼那边走。 大佬就是大佬,又用晚自习时间刷竞赛题去了。 阮芋望着他背影,明明是很正常的行动,却莫名觉得他好像被谁气走了似的。 - 周二上午,12班一节语文一节物理之后跟着两节体育课。 课间时间,许帆去厕所回来,往前一步就到座位,她却站在过道上,不明就里地盯着阮芋问: “你干啥呢?在教室里做操?” 阮芋单脚踩着座椅,身体前倾压着腿:“我在热身。” 许帆:“热什么玩意?” 阮芋:“热身,等会儿不是有体育课吗?” 许帆:…… 那叫等会儿?分明是一个小时之后,中间还夹着一节物理课呢! 许帆坐回坐位,单手抵着额头在那儿笑:“你今天要大展身手了?” “是啊。”阮芋撑着腰直起身,“感觉今天可以和你们一起跑两步试试。” 一中的体育课采取项目选修制度,阮芋和许帆选修的都是排球。每节体育课前,体育老师都会让学生跑两圈再开始正式课程,阮芋因为身体原因,大家跑圈的时候她只能坐在旁边看。 多少人巴不得像她一样悠闲地避开长跑,她却很不喜欢这种因为体质太弱而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许帆把手放下来,略显忧心地问:“你确定可以吗?等会儿跑的时候万一有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及时停下。” “我知道啦。” 阮芋压完另一条腿,擦擦凳子坐下,准备利用剩余的课间时间和许帆一起预习下节课内容。 就在这时,有个后排男生走到许帆身边,拍她肩膀说外面有人找,就这么把许帆叫走了。 同桌一走,阮芋预习的心情便凉了一半。 她坐在座位,百无聊赖翻了会儿课本,想起保温杯里水喝完了,于是拎起杯子起身出去打水。 水房在楼层最西边,贴着教师休息室和高一9班。 走廊上时不时窜过几个疯疯癫癫嬉笑打闹的,剩下的不是上厕所就是打水,步伐匆匆,少有人驻足停留。 走到9班教室前门,阮芋看到两个熟悉身影,一左一右倚靠着护栏,作远眺状,不知道在观望什么。 两人都很高,瘦点的那个后脑勺生得很好看,宽肩微耸着,左手闲散搭在护栏上,晨间日光照得他皮肤清皎,衣襟透亮,光凭背影就能看出是个不可多得的帅哥。 阮芋停在胖点的那人身后,忍不住抬手拍拍他: “吴劳动,你们看什么呢?” 吴劳动闻言转脸过来,虚胖的脸上扯出一丝笑:“那边的天桥上,好像有男生在给许神递情书。” “哦……什么?!” 阮芋难以置信地向前几步,来到萧樾身旁,那个位置离天桥更近。 她两手扒着栏杆,垫脚往外看,马尾辫末尾轻轻扫过萧樾搁在护栏上的手背,引起一阵轻微的酥痒。 与教学楼走廊夹角九十度的天桥上,许帆和一名陌生男生面对面站着,男生紧张地微弓着身,手里捏着什么东西要递给许帆,而许帆似乎受到了惊吓,连连摆手不敢接他递来的东西。 “真的诶。”阮芋兴奋得脸泛红,“帆帆好像有点愣住了,居然没有扭头就走。” 说完,她转头瞥向身后两人,看他俩的反应。 萧樾依然是那副与我无瓜的淡漠样子,懒懒掀着眼皮看向那边,就像在看风景,唯有搭在护栏上的手臂比往日放得更靠前些,说明他虽然在看风景,但是看得津津有味。 至于他身边的吴劳动,表情有些难以形容。 好像很兴奋,又好像有点紧张,眼睛紧紧盯着那边,面容没来由得显得呆滞苍白。 他对阮芋说:“我没记错的话,那个男生好像是从高二教学楼走过来的。” 阮芋:“是学长吗?” “应该是。” 阮芋忍着笑。许帆的气场把那名学长衬托得活像个学弟。 再次望过去,阮芋忽然发现,许帆不知怎的后退了几步,两个人的身体被走廊前方一根巨大的柱子遮挡住了。 毕竟是偷窥,阮芋不敢明目张胆靠太近。 她只能停在原来位置,两手扒紧护栏,用力踮起脚,上半身孜孜以求地向外探。 早晨的阳光从东南方向投射下来,少女半个身子浸入暖金色的朝阳中,光线几乎能透过她莹白纤瘦的身躯,尤其是那一头柔软蓬松的长发,阳光下泛着琥珀般的光彩,温柔而又夺目。 阮芋感觉自己的脚尖都快离了地,重心将将落在护栏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模样。 为了探听许帆的八卦,她看起来是要豁出小命。 不多时,阮芋肩上忽然搭过来一只温热有力的手掌。 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不容置喙地将她重心不稳的身子按了回去。 阮芋还没看够,有些不甘地回过头。 但她认为萧樾是因为担心她动作太危险才这么做,于是张嘴与他说话时,声线不由得带上一丝娇柔的嗲: “你干嘛呀?” 萧樾垂眼看她,喉结显而易见地滚了滚。 “不干嘛。”他冲她扬眉,吊儿郎当说,“你个子太高,挡住我看八卦了。” 阮芋:??? 她仰起头,先是目测了一下两人的身高差距,起码有二十公分以上。 她就算跳起来都不一定能挡到他。 见他仍是那副“你真碍事”的嘴脸,阮芋缓了一口气,干脆抬起右手,想用动作给这个睁眼瞎比划一下他俩身高差距究竟有多大。 手才将将抬起来,还没有举到他肩膀那儿,顷刻就被对方眼疾手快地握住了。 男生干燥温热的掌心毫无阻隔地贴着她微凉的鱼际肌和手腕。 他手指很快收拢,将她细瘦的腕部牢牢禁锢在掌间。 阮芋心脏倏然一跳,抬起眼睛,不可置信地瞋向他。 就听对方依旧是那把野调无腔的嗓子,低沉又欠揍地垂眼对她说: “怎么,挡我看八卦还不够,还想动手打我?” 第19章 警告 秋天的阳光总是给人爽朗的感觉, 清透明亮,又不过分灼热,落在皮肤上带来和缓的暖意,叫人从内而外的舒心。 阮芋坐在这样的阳光中, 心情却怎么也美好不起来。 她觉得自己被萧樾害惨了。 自从前一节课间, 她在9班门口, 手被姓萧的无赖抓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就变得不太对劲。 一开始是心率失常,后面渐渐还有些胸闷气短。 他抓她的手抓了不止一次。 第一次抓住,没事找事地问她是不是想动手打他, 阮芋被气到, 等他松开了,干脆真的朝他胸口捶过去。 然后, 不出意外又被他捉住。 她握拳的整个手都被他拢进掌心,修长的手指完完全全包裹住她, 力道不重不轻,却足以令她动弹不得。 “这就气急败坏了?” 他似是轻笑了声,放过她的那一刻,阮芋的拳头正好也松开。 这个动作, 两人的手指不可避免地相交,穿插而过。 时间很短,却暧昧至极。 萧樾像是完全没感觉, 眼神依旧淡淡的, 毫无心理负担收回了手。 而阮芋,明知道自己被戏弄了, 却许久缓不过来。 她不记得生病前的自己是不是这样, 情绪这么容易受人影响。 但她以前也没碰到过这种事情。 更没遇到过这种嚣张的无赖。 把她气到什么程度呢—— 刚才体育课正式开始, 老师指挥大家去操场上跑圈,阮芋特地和老师说,今天她想跑一跑试试看。 然后,才跑了一百多米,她就没气了,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跑道,坐到现在这个位置上。 如果没有受萧樾的气,她觉得自己应该可以坚持跑远一点。 起码也跑半圈吧! 太丢人了。 阮芋坐在跑道东侧的草坪上,身边落了些枯枝败叶,她无所事事地捡起几根,想摆个什么图案或者字。 脑海中忽地闪过一个人的名字。 笔画笔顺太多,好麻烦。 阮芋磨磨蹭蹭地捡了十来根或长或短的枯枝,在右侧的草地上摆了两个字—— 别嗲 第36节 小月。 然后冷笑一声,撑着膝盖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这两个字的脸上。 心头的雾霾顿时散开不少,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起来。 彼时的操场上,篮球、足球、排球班的学生都在跑圈,乱哄哄地混在一块。 女子班还能勉强看出队形,男子班完全是一锅乱炖,老师盯着看的时候老实点,老师一走神他们就开始追逐打闹,和小学生没两样。 同一楼层四个班的学生同时上体育课,所以,操场上除了同班同学,还有很多阮芋认识的其他班同学,比如劳动、国庆、钟湛……没了。 有的人她虽然认识,但他不做人事,不配称作是“人”。 阮芋记得劳动选修的是足球,国庆选修的是篮球,但这两人此时黏在一起跑,一副舍友情深难舍难分的模样。 劳动今天跑得很卖力,搞得国庆有点惊讶。 他扭头看了眼劳动身后:“没有狗在后面追你啊?” 劳动白了他一眼,没力气骂,瓮声瓮气说:“我要……减……肥。” 国庆听罢,差点没摔个狗吃屎。 很快直起身来边跑边采访他:“是什么让你做出这个决定?你曾经不是扬言不到两百斤不减肥吗?你今天是不是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受了什么刺激了?” 劳动:…… 他一口老血梗在喉间,一副要挂了的样子,语气却还挺坚定:“老子要……变帅。” 国庆笑得直接岔气:“要多帅?樾哥那样够不够?你想追校花?” 劳动发誓再理他自己就是狗。 仔细观察会发现,劳动的五官长得有模有样,如果把脸上的肥肉去掉,浓眉大眼展露出来,或许还挺有腔调的。 劳动并不知道自己瘦下来能变多帅,但至少能比现在精神点。 现在可太呆了。 以前他一直觉得呆点也没什么,朋友照样有,每天嬉笑打闹照样很乐呵。 直到今天大课间,也就是体育课课前,劳动在楼梯间碰到许帆,故作随意地问她上节课课间站在天桥上干什么。 许帆看起来很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没啥语气地转移话题,对劳动说—— 你差不多该减肥了昂。 然后就这么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留给他。 排球班老师叫集合了。 阮芋拍拍屁股站起来,视线跟着跑道上艰难蠕动的身影,看到他终于撑到终点,没落后大部队太多,阮芋就像自己也跑完全程一样,长舒了一口气。 来到排球场,今天没有练单项,上来就是5v5实战训练。 排球年级赛还有半个月就开赛,最近几节课都会用来讲解比赛规则和实战演练。 初中时代的阮芋属于全能型排球选手,各个位置都能胜任,现在就不行了,技术和意识勉强还在,体力完全跟不上。 一传和攻手很依赖体力和爆发力,她挑来拣去,最后定了个比较吃技术的二传位置。 排球场毗邻操场,女排这边在练球,男足那边在踢球。 十分钟内,男足班的球飞过来少说有三四次。 每次跑过来捡球的都是钟湛。 他一边捡球,一边佯装不经意地和认识的女生打招呼,视线飘来飘去,最后总会定在阮芋脸上。 直到第五次,排球班老师忍不下去了,指着他笑骂道: “臭小子,喜欢上女排课是吧?我现在就找你们班老师把你调过来……哎,你跑什么,来了就别走啊!” 女生们跟着哄笑成一团,包括阮芋。 她知道钟湛是为了谁才跑来,但她没心没肺惯了,丝毫不觉得尴尬。 足球班那边。 班里有几个校队球员,水平比其他同学高太多,老师主要精力用来对付普通学生,几乎没怎么管他们。 钟湛第五次捡球回来,他的对练伙伴突然换了人。 萧樾面无表情站在他面前,冷冷静静说:“现在开始,我和你对位。” “行来。” 钟湛没当回事,以为是老陈看他老往外跑,不想和他踢了,所以换了萧樾过来。 两人练了会儿跑动接球,前五分钟都还挺正常。 直到萧樾传了个带旋儿的球,出球后看起来有点走神,钟湛抓紧机会,瞄准女排场地,一脚将球低平抽|送过去。 足球贴着草皮飞出去不到十米。 竟然被。 萧樾。 滑铲了回来。 “操。”钟湛直接傻了,过了老半天才不尴不尬地说,“不愧是我樾哥,真他妈会救。” 因为铲球,萧樾趟地的那条腿沾了不少草屑。 他漫不经心地拎起裤腿抖了抖,抬眸再看钟湛,脸上依然没有任何表情。 却让钟湛心头没来由的一紧。 两人继续对练。 不知道是不是钟湛的错觉,每次他想踢歪一个球,去排球场溜达一圈的时候,萧樾的跑动位置总能恰到好处地卡在他和排球场中间。 即便萧樾什么都没说,一如寻常的淡漠着。 钟湛依然从他漆黑的眼瞳中,隐约读取了一句警告—— 除非你他妈敢明着演。 不然你这球,今天之内别想飞出足球场。 - 日头走到正午,体育课结束了。 许帆有急事要先去吃饭,阮芋排球打得有点累,懒得去抢饭,便自己一个人拐到食堂外侧的长水槽前,慢吞吞地清洗手掌和手臂。 这一排有十来个水龙头,男生洗手很快,阮芋一只手都没搓好,身边已经换了好几批人。 她在冰凉的水花中观察手腕,也就是垫球时与排球接触的位置。 这节课后的淤血状况比前几节课好多了。 她正在慢慢适应,身体也在肉眼可见地好转。 “盯什么呢?”耳边忽然响起熟悉的欠揍声音,“当心掉水槽里。” 阮芋脸还没抬起来,白眼先到:“要你管哦。” 她微微直起身,看到整条水槽现在空荡荡的。 十几个水龙头,他偏要挑离她最近那个用。 萧樾水龙头拧得不大,慢条斯理搓洗双手。 洗干净手,他再弯下腰,旁若无人地捧水洗脸。 阮芋刚开始有点担心被他的水花溅到。 观测了一会儿,发现他洗手洗脸的动作一点也不粗鲁。 甚至还挺赏心悦目。 她别开眼,继续对付自己的手臂。 其实差不多洗完了。 但是上完体育课身上怪热的,用凉水冲冲还挺舒服,反正她不着急吃饭,多冲一会儿是一会儿。 萧樾洗完脸,用手随便揩了揩水,问阮芋有没有带纸巾。 阮芋摸出一包递给他。 抬眼看清他面容,水洗之后更加白皙深刻,鼻梁和鬓角沾的晶莹水珠顺轮廓滑下,留下颜色暧昧的路径,要多蛊人有多蛊人。 他擦过脸之后,浓黑的睫毛依然沾着少许潮气。 他淡薄的视线顺着睫毛落下来,经潮气晕染,褪去几分敷衍,平添几分幽深。 该死。 他这副模样,好像在勾引她。 阮芋再次移开目光,就听他若有所思说:“好像真的胖了点。” 这两天,很多人和她说过一样的话,阮芋听完都只觉得高兴。 除了现在。 胸闷气短的感觉又来了,她下意识反驳:“才没有呢。” “哦。”萧樾顿了顿,不太正经道,“我说你了吗?” 阮芋:…… 她关了水龙头,想起剩下的纸巾还在他那儿,于是伸手问他要。 萧樾正在擦手,一根根手指细致地擦,余光却在阮芋身上走了个来回。 还不知道她接受移植的是哪个脏器。 省内比较成熟的移植手术,大约是心、肺、肝、肾移植。 无论哪项,都是濒死之人才会采取的唯一生存手段。 阮芋也不催他,状似无意地说: 别嗲 第37节 “排球年级赛快开始了,体育课选修排球的男生比较少,许帆找了几个篮球足球队的男生,让他们补位。你们班体育委员有和你说这个吗?” 萧樾想了想。 前几天在澡堂洗澡的时候,体委好像对他提过一嘴。 萧樾挺烦边洗澡边聊天的行为,所以懒得搭理他。 后面就没有下文了。 他单手懒散地卡在腰际,居高临下看着阮芋,忽地勾唇: “你很希望我参加?” 阮芋:…… 这人的脑回路简直了,比黄河还九曲十八弯。 阮芋维持着表情不出现裂痕。 怎么说呢。 她确实有点希望萧樾参加,毕竟排球是她唯一拿的出手的体育项目,她想让他亲眼看见她不像他想象中那么弱;可是她又不那么希望萧樾参加,因为她下意识认为,如果萧樾参加了,他一定能打得很好,万一成为对手,现在的她可能会被他打得落花流水。 阮芋踟蹰很久才回:“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希望你参加?” 又把问题原封不动地抛了回去。 萧樾微仰了仰身子,从容不迫道: “因为我觉得,你可能想,让我给你喂球。” 阮芋又是一愣。 怎么能扯到喂球上的? 他嘴里的喂球,难不成指的是,他要在他们班队伍里做她的卧底? 阮芋想通这里面脆弱的逻辑链,眼睫不由得颤了颤,讶异道:“你愿意在赛场上给我喂球?” “怎么可能。” 萧樾的表情显然在笑她痴心妄想,“我是有底线的人。” 阮芋:…… 有底线个鬼。 绕了半天,果然还是被他戏弄了。 “我管你有底线还是没下限。”阮芋懒得和他掰扯了,“反正我就算参赛,估计也只是个替补,我们在场上遇到的概率很低。” 她语速还算轻快,落在萧樾耳朵里,却好像蒙上了一层浅淡的不甘心。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和缓:“慢慢来,不要着急。” 像微风拂过耳畔,近乎含着一丝安抚味道。 说着,又在阮芋眼皮子底下向前一步,抬起手,不太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阮芋几乎能感觉到他干燥的指腹滑过发丝带来的颤动。 很轻,很微弱,却带着难以忽视的热意。 她呼吸蓦地乱了,紧张地退开一步,睁大眼睛看着他。 完全没预料到他竟然会伸手摸她头发,在她潜意识里,这是一个非常亲密的动作,除了亲人之外,从来没有一个男生敢对她做这个动作。 阮芋想张口骂他。 舌头却莫名其妙地有点不听话。 终于,她反应过来,她好像,没有特别反感眼前这个人做这个动作。 萧樾的手早已经收回,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那样,从容淡定地落在身侧。 他又恢复了冷淡而戏谑的表情,看戏似的盯着她: “哑巴了?” 阮芋尽管骂不出口,还是想弄清楚:“你干嘛突然摸我头?” 萧樾:“就,看起来挺好摸。” 阮芋逞凶道:“我的头是看起来好摸就能摸的吗?” “当然不是。”萧樾缓慢地眨一下眼,好像在传递什么秘密讯号,“这不是,只有我能摸吗。” 阮芋喉咙又卡带了。 话题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非常奇怪。 但她控制不住地问:“凭什么?我和你的关系很好吗?” 萧樾竟然气定神闲地点了点头。 顿了顿,他状似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我和你,两个人,深更半夜,上了同一只游艇,这关系还不够好?” 阮芋:……! 他怎么能把那天那种松弛又友好的氛围描述得这么暧昧? 好像他们那天晚上做了什么似的。 此时的阮芋虽然愤慨,但莫名还有点心虚。 自从离开三亚后,她动不动就回想起那晚发生的一切,画面历历在目,印刻在脑海中最深的感触,不是海有多深,风有多狂,开游艇有多酷。 而是暧昧。 刻画入微的暧昧。 “随便你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肚子饿了。” 阮芋觉得不能再去深究这个事情,这场对话最好的发展就是到此为止, “她们都在等着我一起吃饭,我先走了。” 萧樾:“ok。” 阮芋一眼也不看他的表情,拔腿就走。 三亚那场偶遇,余威比她想象中还要大。 像一段深藏在心底的秘密,随着时间推移,场景变幻,一点一点在发酵,变味。 尤其当这个秘密有且仅有两个人共同守护的时候。 - 下午课前,教学楼楼梯间。 钟湛和舍友一起上楼,走到一半,忽然抛下舍友,加速赶上前一批人。 他看见阮芋舍友许帆的背影,还以为阮芋在她身边。 结果赶过去一看,并没有。 和许帆一起上楼的另有其人,是隔壁316宿舍的三位老兄——萧樾、吴逸杰,还有郑庆阳。 他们好像是半路上碰到,闲聊两句便走到一起。 其中话最多的是劳动,国庆其次,许帆有问题才答,萧樾从头到尾就没张过嘴。 直到国庆随随便便问了句:“阮芋在哪啊,她今天怎么没和你一起?” 萧樾抬起眼,无意中看到走在他身边的钟湛也仰起了头,似乎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 许帆言简意赅:“我今天中午有事没回宿舍。” 钟湛闻言,很快垂下眼睛。 劳动则狗腿地凑过去问许帆中午干嘛去了。 转进四楼走廊,12班在走廊第一间,许帆和男生们说了声再见,转身走进教室。 国庆和劳动的话题扯到期中考,在聊期中考前图书馆哪层楼人少,能不能在课余时间抢到自习座位。 钟湛听见他们的对话,忽然用手臂撞了撞萧樾:“哥。” 他平常习惯喊萧樾“老萧”,突然改口喊“哥”,想必有事相求。 萧樾撩起眼皮,静待他下文。 钟湛露出巴结的表情:“樾哥,我过段时间也想约人去图书馆自习,但是怕抢不到位置。” 他话只说一半,萧樾听着皱了皱眉:“然后?” “然后嘛,我听说图书馆四楼主机房旁边有几个独立机房,是专门给计算机竞赛班学生用的。我之前经过那边,看到里面有书桌、沙发什么的,条件很好,又安静。” 钟湛说着便笑起来,“我知道竞赛班周一到周四傍晚都要上课,反正这段时间你们用不上这几间机房,你能不能把你的机房卡借我,我可能要带个女生朋友……” “不能。” 萧樾斩钉截铁地拒绝,甚至不等对方说完。 语调沉冷生硬,毫无情面可言。 钟湛愣住。 他记得萧樾虽然冷淡自负,不爱搭理人,但一直以来很讲兄弟义气,能帮的忙都会帮。之前吴劳动在球场摔崴了腿,他一声不吭就把人背去医务室,一百八十斤的胖子,背起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还有一次晚自习,德育处突击巡课,军哥儿悄无声息从后门溜进来查班里有没有人玩手机,萧樾坐最后一排,抬眼看见军哥儿进来,顶着军哥儿冲他“嘘”的安抚动作,异常嚣张地重拖了一下椅子腿,硬是把好几个猫着腰玩手机的吓得正襟危坐,顺便捡回了一条狗命。 所以钟湛现在很不理解:“为什么啊,我绝对不会乱带人进去的,而且一周顶多用一两天。” 国庆和劳动即将走进教室,回头看见他俩莫名其妙停在走廊上,瞧着好像在对峙,气氛难以言状的僵硬。 萧樾那双眼睛少见的不显敷衍,直勾勾看向钟湛: “你自己用可以,带朋友就不行。” 钟湛更茫然了。 暗自琢磨好一会儿,他忽然有点明白过来。 随后表情也沉下来,眼底滑过一抹不可置信,嗓音硬邦邦的: 别嗲 第38节 “你知道我想带哪个朋友。” “是。”萧樾的答复直接而锋利,“所以我说不行,你听明白了吗。” 第20章 撸猫 劳动和国庆像是被人施了定身咒, 张着嘴傻站在萧樾身旁,话不敢说,笑不敢笑,连嘴都忘了闭上。 钟湛的情况比他俩好点, 就是表情难看得吓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他才从僵硬中缓过劲儿, 松了松肩胛骨,皮笑肉不笑地说: “行,我知道了。” 停顿片刻,又意味深长道:“那就各自加油。” 萧樾静静等他说完, 瞳孔颜色深暗, 仿佛无动于衷,又仿佛不可一世到极点, 完全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钟湛心道,算你拽, 转头狠出一口气,含着胸快步走进教室。 萧樾的座位在国庆和劳动身后,没有同桌,一个人坐一桌。 国庆和劳动落座后, 频频往后瞄,确认萧樾眼皮都懒得抬起来看他俩,才敢猫着腰窃窃私语: “刚钟湛说的话什么意思啊?他想约的女同学应该是阮芋吧?” “不然还能是谁?”国庆做贼似的又瞄了萧樾一眼, “重点是樾哥说的话啥意思。” 劳动:“他不让钟湛带阮芋去竞赛生机房, 却允许钟湛自己用,应该是讨厌阮芋的意思吧。” 国庆:“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也有道理, 之前他不就老说阮芋克他……” “我什么时候说过讨厌她?” 一道低沉凛冽的声音自后方响起, 前桌两人倏地缩起脖颈,好像有人往他俩衣领里边塞了冰块似的。 劳动哆嗦完,似是想明白了什么,猛地转过身,朝萧樾张了张嘴,卡壳半天才说: “不是讨厌,难不成是……” “我操。”国庆也反应过来,下巴差点掉到萧樾桌上。 “收收下巴。”萧樾淡淡睨着他俩,没有反驳。 “操操操樾哥你他妈太骚了。” 节假日二人组彻底发疯,国庆拽着萧樾课桌死命摇晃,劳动一边嗷嗷叫,一边胆大包天地抓起萧樾桌上一应物品朝他身上砸过去。 萧樾硬生生受了几下,唇角抽了抽,长腿在桌底下猛踹了脚劳动的椅子: “嫌命长是吧?” 周遭投来许多不明所以的探究目光,劳动国庆总算收敛点,一脸荡漾地问萧樾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萧樾不耐烦道:“什么打算?你俩上高中干嘛来了?” “学习,那肯定是学习!”劳动狗腿道,“学习之余,哥你有什么需要小弟帮忙的,直说就行……需不需要帮你探入她们宿舍内部?” 萧樾:“滚。” “好的。” 两人麻溜地转回去。 直到上课铃响,这俩八卦先锋还没有从激动中缓过神。 打死他们都想不到,萧樾这种对异性避之不及的万年冻土竟然有心上人,还他妈当着情敌面坦坦荡荡地对他宣战。 说实话,真他妈酷毙了。 可惜萧樾看起来并不想马上追求人家,更不可能把自己的心意到处宣扬,所以,这个震惊全宇宙的大八卦,劳动和国庆只能死死憋着,谁都不敢讲出去。 还有另一个知情者,钟湛,自然也不会对外宣传这种事。 他们的校园生活看起来似乎完全没有变化。 至于究竟有没有变,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最清楚。 - 又一周平平淡淡地过去。 周末,阮芋随父母一同去医院复诊。 做过全身检查,医生说她恢复得很好,没有出现任何排异的症状,开了一个月的日常抗排异药就让她回家了。 阮济明留在医院上班,陈芸送阮芋回家后,又开车出去谈生意,家里除了阿姨,就剩阮芋一个人。 吃过午饭,睡一觉起来,阮芋找出一个运动背包,装了点水、药和补充能量的东西,换上运动服运动鞋,马尾高高扎起,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她和排球班的几个小姐妹约好今天下午去省体排球馆练球。 从家打车过去不到半小时,阮芋预留了充足的时间。 她下楼之后,先沿着鹅卵石路绕到建筑背后,去看望被她安置在那里的小黑猫。 青葱茂密的树影掩映午后日光,阮芋转过两个弯,忽然停下脚步。 草丛尽头,贴着墙根的地方,有人弯着腰,正在往小中秋的碗里倒矿泉水。 男生穿白色无帽卫衣,黑色休闲长裤,打扮得舒朗干净,身量很高,一双腿长得醒目,闲闲散散站在草丛里,气场却像在拍秋日时尚大片。 阮芋蹑手蹑脚走过去,想吓唬他一下。 相距还有两米,男生忽地偏过脸,深黑的眼睛轻而易举攫住她。 靠。 他后脑勺装了雷达吗。 男生很快收回目光,连个招呼都不打。 阮芋腹诽着走近,直到停在他身侧,才感受到一股显而易见的阴沉气息。 萧樾今天很不高兴。 眉眼依旧是那般冷淡、不可一世,双眼皮的褶皱却更深,眉心也微蹙着,唇线绷直,一脸生人勿扰的烦躁。 阮芋和他说话的时候,他那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场稍稍收敛了些。 “你来看小中秋啊?” “嗯。” “今天挺闲的嘛。” “嗯。” 一个问题蹦一个字,好像多张几下嘴会死。 阮芋没有和他一般计较,姑且忍下他的冷漠和傲慢。 她大概能猜到,他应该是家里发生什么不开心的事了。 萧樾倒完水,直起腰来认真打量阮芋一番。 她穿着鹅黄色的运动套装,头发整整齐齐梳在脑后,扎了个很高的马尾,脸色看起来很精神,粉面桃腮,显得青春洋溢,光彩照人。 萧樾眉宇间的烦闷似乎消散了一些,主动问她: “你要出去玩?” “是啊,和同学约好一起打排球。” 说着,她蹲下抚摸小中秋的脑袋和后颈。 小猫熟稔地踮起脚,主动迎着她的手蹭来蹭去。 画面温馨得像一副春日水彩。 萧樾盯着看了一会儿,忽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们是不是该给它找个领养?” 阮芋仰起头:“我妈妈猫毛过敏,所以我家养不了。” 萧樾的眉头又皱起来:“我家也不行。” 或者说,那就不是他家。 今天吃午饭的时候,家里大人不在,赵辉扬又莫名其妙找萧樾的茬。 估计听说了萧樾马上要去参加竞赛集训,而且很有可能拿奖的事儿,所以心理不平衡了。 赵辉扬在餐桌上问他什么时候去改姓,改跟他们姓赵,不然一直住在他们赵家多奇怪,还是赶紧回萧家待着吧。 萧樾硬生生忍了下来。 他当然可以一拳往赵辉扬脸上招呼,把他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但是如果这样做,他母亲一定会非常难办。 萧樾不希望周纯再离婚了。 赵海超对周纯是真心的,切切实实地帮了周纯公司很多,生活上也几乎对她言听计从。 除了一点——他们赵家所有人,都对萧樾诸多防备。 如果他只是一个乖巧老实、普普通通的小孩,那么他们或许能真心容纳他。 坏就坏在萧樾太出色了。 即使他才十六岁,他们就已经开始忌惮他。 阮芋的注意力全放在小猫身上,摸完这边摸那边:“不一定要领养吧,现在这样不也挺好的嘛?” 萧樾垂眼盯着她,不知想到什么,语气低沉地说:“这附近……有混混会虐猫。” “什么?!”阮芋倏地站起来,“是学生吗?还是社会青年?无业游民?” “不记得了。”萧樾看起来不想细说,“总之确有其事,猫咪流浪在外比较危险。” 阮芋低头看了眼围着她腿一圈圈绕的小黑猫。 它的妈妈和兄弟姐妹都被好心人带走了,只剩下它,因为长得不太好看,眼睛又有毛病,始终没有人愿意领养。 阮芋安慰自己:“它很乖的,胆子又小,肯定不会乱跑到小区外面。我每周都会回来照看它,还有清清,清清每天放学都会来陪她玩……对了,听说清清是你干妹妹?” 别嗲 第39节 萧樾有些惊讶:“她怎么和你说这个。” 阮芋一窘,没有回答。 她是在照顾小中秋的时候遇到清清。 年幼的女孩对会给猫咪治病的漂亮姐姐心生崇拜,只要在小区里碰到,清清总是姐姐前姐姐后地跟着阮芋,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 就在昨天,清清听说阮芋是一中的学生,便兴致勃勃地告诉阮芋,她哥哥也在一中,长得超级无敌帅,喜欢他的女孩子特别多。然后又问阮芋有没有男朋友,阮芋说没有,清清更兴奋了,说要把超级无敌帅的哥哥介绍给阮芋姐姐当男朋友。 阮芋乐的不行,大大咧咧问清清,你哥叫什么,让我去学校会会他。 然后。 听清清说完名字,阮芋整个人都不好了。 …… 所幸萧樾没有追问,关于清清的话题就这么揭过。 两人盘算了一阵,决定在邻居和同学朋友间问问,尽量给小中秋找到领养的人家。 在这儿耗了将近十分钟,阮芋看一眼时间,差不多该走了。 她最后将猫咪抱到手上,使劲盘它脸蛋,嘴里嘟嘟囔囔的: “抱抱我的小中秋宝贝再走……妈妈的好宝宝,啊啊啊,怎么这么可爱呀……爱死妈妈了……” 萧樾:…… 从来没听过她用这样的声音说话。 像沾了痒痒粉的羽毛钻进耳朵,娇柔而又蛮横地到处乱搔。 萧樾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左手掐右手,忍了好久才不至于失态。 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避开,硬是站在她身边没动。 谁曾想,阮芋这还没完。 她抓起小中秋一只爪子,冲萧樾那儿晃了晃,哄孩子似的说:“这个是谁呀?小中秋宝贝认识吗?” 萧樾:…… 他面无表情道: “你快把它放下来,没看它都快烦死了。” “切。”阮芋白他一眼,把小猫放到地上,推了推它的小猫头,“妈妈要走了,你去那个哥哥那边玩吧。” 萧樾闻言冷嗤一声:“你是妈妈?我是哥哥?” 便宜都被你占完了。 他半蹲下来,宽大修长的手重重揉上小猫头顶:“叫爸爸。” 阮芋:…… 她在心底骂了声傻逼直男,转念想到什么,耳后蓦地热了起来,像被无形无色的火舌烤到。 “凭什么叫你爸爸,你平常又不管它。” 阮芋莫名有点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哥哥多好啊,男生不都喜欢听人叫哥哥吗?” 萧樾挺直腰,目光从高处投下来,放肆地落在她脸上,语气不轻不重: “那是听人叫,不是听猫叫。” 阮芋耳朵热得更厉害了,心中警铃大作。 早知道不多话了,现在倒好,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 希望姓萧的能牢记自己高冷男神、目中无人的人设,别和她这个胡言乱语的小角色一般见识…… “猫叫的哪有人叫的好听。” 萧樾偏就揪着这个不放了,一脸寡廉鲜耻地逗她, “你说是不是,嗲精同学?” 第21章 反差 嗲精同学? 阮芋知道背地里有很多同学都管她叫“小嗲精”, 也曾经无意中听到好几次,但是翻到明面上来这么喊她的,姓萧的是头一个。 他声线低,含笑说话时颗粒感分明, 拖腔带调说出这四个字, 叫人很难不心旌摇曳。 不仅心旌摇曳, 还会心生叛逆。 阮芋觉得自己有点被激到了。 她发现萧樾这段时间老爱逗她。 那些举动,虽然表面上看起来有点像在勾引她,但是阮芋知道实际情况一定不是。 她认知里的萧大拽比,不是会随便撩拨女孩子的男生。 那么他做出这样举动的原因只有一个—— 他想看她出糗。 所以频繁试探她何时会窘迫, 以此拿捏她的软肋, 将她彻底压制住。 阮芋一口气登时有些上不来。 说真的,她差点就被他逗的想当场来一段播音练习时用的绕口令给他糊弄过去。 所幸及时反应过来。 阮芋再抬眼时, 明亮的杏眸中情绪翻涌。 她淡定地朝萧樾笑了一下,温柔可人的微笑, 唇角上扬的弧度却莫名透着一丝狠。 少女声线轻柔甜腻,百转千回:“萧樾哥哥~” 萧樾:…… 操了。 他完全是控制不住地向后撤了一步。 “你躲什么呀?”阮芋往前凑近一步,笑意盈盈望着他,“哥哥~你该不会嫌我叫的没有猫叫的好听吧?” 他要是敢说是。 阮芋一定一背包抡他脸上。 萧樾抬起一只手, 隔着半米多的距离推她肩膀,声色不似平常沉稳:“你离我远点。” “为什么呀?是嫌我还不够嗲吗?那我再努力一下……” “别。” 他人已经被她逼得靠到墙上。 这个画面,莫名有点像阮芋拿什么无形无质的东西隔空将他壁咚上了墙。 而她仍在尝试逼近, 似乎要坐实某些“侵犯”。 男生漆黑凛冽的双眼明显不太淡定。 他耳朵痒得快要爆炸, 全身过敏起疙瘩的那种感觉又回来了,而且比之前每一次都更剧烈。 萧樾有些后悔没搞清楚状况。 他以为自己能承受的了来着。 他一只手仍抵着阮芋肩头, 不让她靠太近。 倒不是怕自己症状更剧烈, 而是怕一时忍不住, 对她做出什么过分的举动。 “你站那别动。”他压着声线,几近顺从,“算我败给你了。” “是‘算’吗?” “不是算。”他无奈,“就是。” 阮芋满意了。 杏眸微微笑眯起来,像只得逞的狐狸。 就知道他会受不了。加油稿那种程度都能要他半条命,更何况她亲自贴着他耳朵发嗲。 希望他以后能搞搞清楚,到底是谁的把柄握在谁手上。 阮芋终于向后退了两步,缓了缓无意识急促的呼吸。 她现在真的该走了。 再不去打车,可能会迟到,省体排球馆的场地可是非常紧俏的。 趁他俩说话的时候,小中秋跑走自个玩去了,偌大安静的草坪上只剩他们两人。 萧樾似是很快恢复了镇定,离开墙根处,高高大大站在面前,依旧英气十足。 他主动问阮芋:“你不是要出去玩吗?” 阮芋:“对啊。” 萧樾:“那走吧。” 阮芋眨眨眼。 看架势,他似乎打算和她一道走。 还以为他会避她如蛇蝎,兀自找个角落画圈圈,没想到支棱得这么快,还愿意和她一起离开。 “你走哪个门?”阮芋问。 “北门。”萧樾答得利落,“北门的保安亭可以洗手。” 刚撸了半天猫,阮芋也想洗手来着。 别嗲 第40节 于是跟着他往北门走,路上没怎么说话,就随口问他住在哪一栋,没想到萧樾说他现在不住这儿,只是偶尔回来看看清清。 阮芋“哦”了声,转念想到什么,又说:“可惜今天清清不在,听说去游乐场玩了,让你白跑一趟。” 萧樾抬了抬眼皮,敷衍地表示他听到了。 很快来到北门保安亭,两人洗干净手,出了门,又并肩停在沿街的马路墩子后面。 阮芋在等出租车。 萧樾就这么站在她身侧,单手闲闲散散插在衣兜里,好像在打车,又好像只是在陪她打车。 阮芋没管那么多,他爱站哪儿是他的自由。 过了将近五分钟,始终没见到空车过来,萧樾漫不经心地问阮芋: “你为什么不打网约车?” h省网约车业务发达,招手拦的出租车市场被挤占了不少。 阮芋:“哦,我习惯了,而且手机没有下载打车软件诶。” 萧樾:“要不要我帮你打?” 阮芋抬眸看他一眼,有点不太想麻烦人家,于是摇了摇头:“我记得这边出租车还挺多的,应该很快就拦到了。” 萧樾似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往前走一点,转过那个红绿灯,会好打很多。”萧樾淡淡道,“老住户的经验之谈。” “好的呀。” 阮芋听从他的建议,确认一遍方位,抬步就向前走。 走了没多远,就听见身后传来散诞自若的脚步声。 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在跟着她。 阮芋心里有些讶异,以前没觉得萧樾为人这么绅士,一定要看到女孩子上车才放心。 估计就是闲的吧。 很快来到指定地点,道路那头一下子开过来两辆绿色出租车。 可惜车上都有人。 萧樾泰然自若地站在阮芋身边,也不和她说话,自顾自地低头玩手机。 身旁路过两三个年轻女孩,像撞见宝藏似的,红着脸窃窃私语,一边走路一边不断朝他们这儿回眸。 阮芋有些尴尬。 这人对自己长多帅没点逼数吗,就这么大喇喇站在路牙子上众人相看,搞得她也被迫成为路人指指点点的对象。 “喂。” 阮芋忍不住叫了萧樾一声。 对方懒懒地抬起眼睛,视线先是落在她脸上,而后不知掠到了旁的什么,松弛淡漠的眼尾忽地拉紧,瞳仁颜色也突然深暗了几分。 阮芋张了张口,想叫他先走的话语还未出口,就听见斜前方不远处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夹杂着流里流气的调笑,横跨斑马线之后朝他们这边走来。 是四五个比他们大不了几岁的青年。 应该也是学生,虽然他们一脸社会习性,头发倒是理得规矩,刘海长不过眼,也没有五颜六色的灯笼发色,清一色的黑。 大庭广众的,阮芋并不惧怕这些人,仍站在原地,没有退开半步。 却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招惹上来。 为首的寸头哥不经意扫过来一眼,目光忽地定住,人还隔着好几米,声音已经不三不四地荡过来: “哟,这不是姓萧的那小屁……孩吗。” “小屁孩”三个字说得他自己都头皮一紧。 两年前,刚上初二的萧樾身高才一米六多不到一米七,轮廓模样一径的青涩稚嫩。 而他现在刚升高中没几个月,身高已经窜到快一八五。 比那群混混中最高的还要高上小半头。寸头哥走得越近,看他越得仰视。 这他妈,等到停止发育,岂不是能窜上一米九。 寸头哥掩去眼中震惊,没规没矩地瞟向萧樾身旁的阮芋。 “啧,你小子才多大,连女朋友都有了。” 说着一脸暧昧地上下打量阮芋,打量得眼发直,“好漂亮的妹妹。” 他身边同伴同时扬起一阵压抑的哄笑,听着让人心里发毛。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热的午后,天光大盛,阮芋却感觉身边袭来一阵寒潮,抬眼就见萧樾不由分说将她扯到身后,侧脸线条绷得冷硬,极其漠然地回了他们一个字: “滚。” 就像扫开空气中扎人肺的灰尘一样,傲慢、鄙夷,完全不把他们当人看。 阮芋却在他胳膊拦过来的那一刻,不合时宜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皂香。 怎么能那么好闻。 像阳光暴晒过的青草,又像文火焚烧中的琥珀。 很快,这份温柔灿烂的意境被寸头哥打破。阮芋倏地皱起眉头。 他的笑声用猪叫来形容都侮辱了猪。 “哈哈哈操,你小子他妈上了重点高中脾气还这么臭,读书没读傻?是不是老师布置的周末作业还不够多啊哈哈哈……” 萧樾只管护着阮芋,黑眸依旧静若寒潭,半分都没有被他们激怒。 “这个小妹妹难不成也是一中的?你小子艳福不……” “我说了,滚。” 他突然起了反应,收了那股淡漠懒散的劲儿,眼底涌出一抹戾色来,“不记得两年前怎么哭着喊着求饶了?” “老子他妈这么多人还怕你一个……” 不知戳到寸头哥哪根肺管子,还是触及了他的什么伤心事,寸头哥一下暴怒起来,撸起袖子呼哧着热气便要往前冲。 萧樾护在阮芋身前的手臂还来不及收紧。 转瞬竟被哗的拽了下来。 只听“轰”的一声物体坠地声音,原本背在阮芋身后的黑色运动背包,宛若流星飞矢一般在半空划过轨迹,笔直迅猛地砸落在地面,扬起一片烟尘。 身位互换,萧樾被一只细瘦手臂硬扯到后方。 “淦!叫你们滚是不是听不见?” 阮芋破口大骂道,“要老娘重复几遍?死苍蝇,打哪来的滚回哪去,别他妈再让老娘看见,见一次头给你们打爆一次,淦的。” 话音落下,全场画面定格。 萧樾:…… 最后一句家乡话他虽然听不懂,但隐隐约约能猜到是什么意思。 萧樾整个人都有点被震到。 声线还是那道声线,口音也还是原来的口音。 但是。 真他妈。 好凶啊操。 第22章 打车 马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路牙子边的气氛却诡异地凝固住了。 混混们呆站在原地,五花八门的表情像雕塑一样??定格,不能说有多害怕,但绝对被阮芋突如其来的臭骂震慑住了。 她语速极快, 连珠炮弹似的突突突砸了他们一脸, 卷翘舌不太分的甜妹嗓裹着浓浓一层狠辣残暴劲儿, 叫人一听就知道她不是逞表面威风,而是天性暴躁,从小在骄横跋扈的罐子里泡大的。 可她偏偏长了一张柔美的软妹脸,身材纤细, 宛如弱柳扶风, 谁也想不到这样的女孩会突然抡起背包往地上砸,动作之流畅、气势之狂暴、反差之剧烈, 无不令在场众人瞠目结舌,吃了一嘴巴灰。 混混那边好不容易缓过来些, 面面相觑一阵,觉得被一小姑娘吓到实在太丢面,于是又派了寸头哥出来撑场面: “小妹妹胆子还挺大,搁哪儿学的……” “让你说话了吗你就张嘴?” 寸头哥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阮芋怼回去, “以为老娘只有骂人的本事是吧?行,大发善心告诉你们我爸是谁——从这里往东边数两条街,站在红绿灯前面抬头看到的第一栋单位大楼, 我爸就在那里工作。” 这个路线不难想象, 混混们的思绪被她带着走了一遍,脸色倏地僵硬, 就连唇边痞里痞气的笑容都收敛了不少。 难怪这妹子敢这么嚣张, 原来家里有人给她撑腰。 况且, 能住得起身后那个高档小区,她爸在单位里级别肯定不低。 这群混混显然吃过亏,年纪又小,都有些投鼠忌器。 有人拉住寸头哥衣袖,小声对他说:“哥,我还没毕业呢……” “老子就毕业了?”寸头哥一脸无语。 拉扯半天,他们都开始往脚底抹油,打算溜之大吉。 临走前还不忘嘲弄萧樾一句:“小子,今天看在你女朋友的份上,哥哥不和你一般计较,下次再让我碰见就没那么幸运了。” 阮芋下意识解释:“我不是他女……” “要滚快滚。” 萧樾极不耐烦地催促。 阮芋话说一半被他截断,颇有些不爽,抬眸瞪他一眼。 别嗲 第41节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萧樾的左手放在她肩上好久了,似乎对她的张狂很不放心,做好了如果发生什么就随时把她往后拽的准备。 阮芋耸了耸被他扣住的肩头:“干嘛,看不起我?” 萧樾扯唇:“没有。” 阮芋:“那你干嘛抓着我肩膀?” 男生闻言,眉梢向上一挑,拿腔拿调说: “我害怕,不行吗?” 阮芋:…… 你怕个鬼,装蒜也有个度好吗。 阮芋一边暗骂一边想笑,脑海中电光火石,忽然闪过今天下午出门的目的。 耽搁了这么久,直到现在都没打到车,她心里有些着急,三两步甩下萧樾,脚踩到路缘石上,手搭凉棚眺望远处驶来的车流。 “别站在那儿。”萧樾捉住她手臂,将人往回扯了些。 前方恰好驶来一辆白色轿车,稳稳当当停在他们二人面前。 萧樾走过去,拉开后座车门,回眸发现阮芋站在原地没动弹。 她嗓音干巴巴的:“这是你叫的车?” “嗯,刚才走路的时候约的。”萧樾语气淡淡道,“不想迟到就过来。” 阮芋从善如流,左手拎着砸到地上脏了的运动背包,飞快坐上了车。 人才刚坐稳,她便着急嘱咐司机:“师傅,先开去省体哦。” 师傅点头,垂眼瞄了瞄打车订单,纳闷道:“哎,目的地本来就定位在省体啊。” 阮芋有些讶异:“噢噢,那没事。” 轿车很快发动,阮芋忍不住用余光打量身旁少年。 原以为他打车只为了回家,所以目的地应该定位在家门口。 阮芋摸了摸脖子,轻声对萧樾说:“谢谢,车费等会儿转你哦。” “不用,顺路。”他的答复一如既往的敷衍。 转念想到什么,忽然勾唇,“你刚刚救了我,这是我应该做的。” 阮芋心道你就别提这事儿了,然后转过头去,懒得搭腔。 萧樾想到刚才她那令人啧啧称奇的表现,笑问道:“你爸是警|察?” 阮芋摸摸鼻子:“不是,我吓唬他们的,我爸是医生。” 萧樾早猜到:“所以你以前在老家,就是靠坑蒙拐骗混出头的?” “才不是!”阮芋眯了眯眼,“我以前可比现在牛掰多了,哪里用得着骗?” “怎么个牛掰法?” 就算没有生病,身体再好,不也是个青涩单纯的小女生。 阮芋轻笑了声,认认真真给他掰扯: “首先,做太妹头子需要胆大心细,胆大指的就是脾气够凶,骂街打人不在话下,心细指的是要时刻注意自己的安全,千万不要在人少的地方逞能。其次,还需要很坚强的人脉,在我老家那片,什么学校门卫,小区保安,甚至巡街的警|察,和我的关系都很好,所有人都可以为我撑腰。最后,我还有一群死心塌地的跟班小弟,指哪打哪,哎,简直威风得不行。” 萧樾看出她似乎有点怀念曾经飞扬跋扈的生活,于是问道: “现在怎么不见你收小弟?” 阮芋一脸被现实磨平棱角的祥和:“此时此刻的我,眼里只有学习,没有其他。” 况且她觉得现在的嗲精人设挺好的,因地制宜嘛,每一天照样过得很开心。 萧樾像是对她起了浓厚的兴趣: “还记得刚开学那会儿,听吴劳动他们在我们班教你骂人,还以为你真的凶不起来。” 阮芋想了想:“我那时候已经很努力地逞凶啦,才没有收敛。只是我不喜欢骂太脏的话,没有被激怒到一定程度就说不出来。” 被激怒到一定程度。 萧樾松松散散地向后一仰,通过车窗微弱的反射看见她的脸: “所以刚才你被激怒了?为什么那么生气?” 阮芋发现萧樾今天的话简直无与伦比的多,活像被多嘴的妖怪夺了舍。 下午刚碰面的时候,他还一脸生人勿近,阴沉的要死,现在却好像接了个查户口的工作,对她诸多盘问。 回想先前的场景,阮芋心里莫名泛起一丝赧然。 她好像是因为那群社会青少年打扰到她闻萧樾身上好闻的味道才突然发怒的…… 那个味道让她的心情开心得有些飘飘然,结果迎面飞来一群恶心吧啦的臭虫,她能不暴怒吗。 “就……”阮芋瞎扯了个理由,“因为他们长得太丑,嘴巴也不干净。” 萧樾点了点头,不太正经道:“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 阮芋:…… 姓萧的绝对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夺舍了吧! “你需要保护?”阮芋上下打量他,“那四五个弱鸡一起上,说不定能跟你打个平手,少一个估计都要凉凉。” 萧樾权当她在夸他。 顿了顿,他望着窗外,不咸不淡说了句:“我觉得我有时候也挺需要保护的。” 又来! 他不知道自己那把低沉清磁的嗓音根本不适合装弱吗。 阮芋真想变出个体温计往萧樾嘴里捅一捅,看看他今天是不是烧得神志不清了。 “反正,本人已经金盆洗手。” 不能怪阮芋多想,她总觉得萧樾今天好像有点想赖上她,于是一字一顿对他强调道, “就像你之前说的,我现在只是一个,软萌柔弱的,嗲精同学罢了。” 萧樾听罢,仅轻抬了下下巴颏儿,没再说话。 阮芋倒是松了一口气,对他这副冷冷淡淡的模样比较适应。 车开到半途。 阮芋看了会儿风景,身旁响起窸窣的衣料摩挲声,她略略收回眼。 就见萧樾发现前排车手枕上摆了一盒抽纸,他似是闲来无事,伸手抽了好几张。 阮芋的目光随他动作下移。 又见他朝她这边伸出手,瘦长白皙的手指勾住她放在地上的背包包带,径自拎起来,带到他座位那边。 阮芋微微一愣。 那个包太脏了,所以她一直丢在车座底下,忘了清理。 男生左手捏着纸巾,深邃眉宇微垂,一下又一下安静地帮她揩掉包上沾染的灰尘。 正面弄干净,再翻到反面接着弄。 日光从窗外斜射进来,正好照亮他的半边身子。 不知哪里投来的反光,一片小小菱形的透明光点落在他额间,顺着锋利清冷的侧颜轮廓下滑,最终消失在下颌和脖颈的夹角。 阮芋的视线也这样走过,凝滞不动的空气递来一分灼热,不经意烫到她眼睫。 心脏似乎也跟着急跳了一下。 就好像她的目光形成了实质,化作一只指尖,跟随那片小小的光点,真实触到了男生起伏有致的轮廓。 阮芋及时收回眼。 觉得自己应该是,又被他的美貌蛊惑了。 她没法去想萧樾为什么忽然这么做。这是一个注定想不出答案的问题。 他在向她示好。其中有什么原因,不知道。 过了一分多钟,萧樾差不多帮她清理好了书包。 黑色运动型背包,其实脏与不脏看不太出来。 车快开到省体,他把背包递过去,其间一个字也没说,仿佛他刚才什么也没做,车上只是凭空冒出一位田螺王子,变戏法似的把阮芋的包弄干净了。 阮芋说了声:“谢谢。” 好没底气,像对方做了个她无法报答的大恩。 车子停在离排球馆最近的省体大门前。 临下车时,萧樾人倚着座位没动,轻描淡写问阮芋: “带什么护具没有?” 阮芋:“带了一对护膝。” “只有护膝?” “嗯啊。我们打得又不专业,差不多就行啦。” 话音未落,萧樾手伸进卫衣衣兜,摸了个白色的东西出来,随意往阮芋那儿一掷。 阮芋用两只手惊险地接住了: “这是……运动胶带?” “嗯。可以缠在容易损伤的关节上。” “噢。”阮芋把它抓进掌心,回头问,“你怎么会带这个?” 萧樾没啥语气地答:“本来想出门踢球,结果没踢成,放进口袋的东西忘了拿出来。” “好的,那谢谢啦。” 别嗲 第42节 “快走。”萧樾突然不耐烦地催她,“我着急回家刷题。” 阮芋像是被他赶下了车。 这人是练变脸的吗,一天之内怎么能有这么多副面孔。 她一边走一边把玩手里的白色胶带。 突然想到,这卷胶带宽度这么小,应该是专门用来缠手的,踢足球的时候带上有什么用? 难不成是给门将带的? 她有点想不通,低头观察胶带的时候,鼻尖隐约嗅到一股木质调的皂香。 像阳光暴晒后的草地,又像文火焚烧中的琥珀。 这卷胶带应该在他身上待了很久。 阮芋有些控制不住地把胶带放在鼻尖。 真的好好闻啊。 下周回校,她要找机会问一下萧樾他们家用的哪款洗衣液和衣柜熏香。 比起女孩用,这个味道其实更适合男生。 问到了之后,未来说不定可以用在她男朋友身上。 那她岂不是每一天都很幸福! 第23章 排球 距离期中考还剩不到一个月, 学校俨然成了个硕大的真空收纳袋,随着时间推移,内部的氛围越来越紧张,越来越令人窒息。 高一年级排球赛是期中考前最后一项课余集体活动, 为了不影响学生复习, 全部赛程挤压在一周之内完成。周一到周三进行小组赛, 周四进行四分之一决赛和半决赛,周五就能决出最后的胜利者。 比赛采取三局两胜制,一局21分,三局分别是男排、女排、男女混合。 每个班都要提前上报上场的选手名字, 男生十人, 女生十人,其中每场比赛六人首发, 四人替补。 阮芋的名字始终挂在替补席。 她体能太差,所以被安排在一局比赛的中后期, 大家的体能和反应速度都降低的时候再上场。 高一12班是全年级闻名的体育强班,上个月运动会,12班不仅出了个个人总分年级第一的女战神许帆,班级集体总分更是遥遥领先同年级各班, 甩了年级第二高一9班近十分,甚至碾压了高二高三所有班级,同时位列年级第一与全校第一。 从周一开始, 高一12班排球队一路过关斩将, 先是以小组第一的成绩顺利出线,后又以绝对优势在四分之一决赛中战胜高一1班, 杀进半决赛。 同时杀进半决赛的还有7班、9班、16班。 12班的半决赛对手不是9班。 不用和萧樾在赛场上碰面, 阮芋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准确的说, 是全班都不高兴,因为他们遇到的是全年级排球战力最强者高一16班。男排校队总共就那么点人,16班占了三个,他们过往战绩中,男排那一局对手平均得分不超过三分,这他妈叫他们怎么打。 下午放课后,进入半决赛的四个班,几乎所有同学都涌到了排球场。 许帆待在男生堆里和他们讨论战术,阮芋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坐在排球场旁边的荔枝树下面,用运动胶带把两只手的小指和无名指紧紧地卷在一起。 萧樾送给她的那卷运动胶带特别好使,粘力强的同时还不勒手,阮芋照着牌子又买了两卷,分享给队友一起用。 学校露天排球场共有三块场地,呈l型分布。 为了节省时间,四个班两场比赛同时进行,挑选的两块场地首尾相邻。阮芋现在坐的地方,大约在他们自己场地尾端,把头仰高些,也能看到隔壁场地的风光。 比赛还有七八分钟开始,男排打头阵,男生选手们大部分都在赛场上热身。 阮芋没看过9班的比赛,但听班上女生说,9班那几个篮球足球校队的全被拉来打排球了,萧樾一开始是替补,后来因为几次宛如天神下凡的救球,从小组赛第二场开始就常驻首发了。 阮芋觉得她们这是粉丝滤镜,同时又有点好奇,什么样的救球能被评为“天神下凡”? 她仰起脖子望向9班那边,排球场上站着几个练对垫对传的男生,还有人在场边压腿或者慢跑,至于姓萧的那位大爷—— 没找见。 但阮芋能猜到他在哪。 附近人气最高最拥挤的地方是9班场地旁边的草坪,那么他一定坐在那儿,说不定正在无所事事地玩手机,任凭身边围着多少人和他说话,他自充耳不闻,拽了吧唧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 阮芋垂下眼睛,手机恰在这时震响。 她扭头寻找裁判老师,看见老师离她很远,这才敢拿起手机查看消息。 萧樾:【胶带还有剩吗?】 阮芋忍不住又抬头望了眼9班那边。 人群密密层层,依然看不到萧大爷的踪影。 阮芋:【你要用吗?】 萧樾:【嗯】 萧樾:【我在歪脖子树这儿】 阮芋:…… 这是要她送过去的意思? 还有,这儿哪来的歪脖子树,场边一排明明都是荔枝树。 她从草地上站起来,向前方瞭了眼。 好吧。 9班那儿有一颗荔枝树,脖子确实挺歪的。 阮芋心想,胶带本来就是他送的,很好用,她还挺感激。既然萧大爷懒到生活不能自理,要她跑腿送胶带,那她送一送也是应该的。 阮芋攥了卷胶带在手里,心平气和地朝那边走去。 来到歪脖子树前,阮芋果然看到萧樾,男生们大大咧咧地挨着他坐,女生也明里暗里围着他,而他叉开长腿坐在中间,一副周遭纷纷扰扰与我无关的拽样,低头兀自玩着手机。 国庆眼神贼好,不等阮芋出声,就像看见亲妈似的咋呼起来: “我芋姐来了!” “什么?我芋姐在哪?”劳动瞎子似的找了半天,“卧槽,真的是我芋姐。” “快快快,都起开。”国庆马不停蹄站起来,还拉着萧樾身边所有男生起立迎宾,“都把位置给我芋姐让开。” 男生们一脸懵逼地被他轰开了,又见劳动谄媚地把阮芋迎到歪脖子树下,指了指自己搁在地上充当坐垫的书包: “芋姐坐这儿,很干净的。” 阮芋眼皮一跳,维持在唇边的微笑隐隐出现裂痕。 她看了眼劳动那个书包,又看了眼紧贴着书包坐的人。 他左手松松抓着手机,秋季校服袖口卷到胳膊肘那儿,露出一截修长劲瘦的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腕骨微微突出,瞧着既清俊,又懒散。 阮芋觉得自己多半是眼快瞎了,竟然品出一丝性感的味道。 劳动和国庆还在喋喋不休地招呼她坐下。 萧樾身旁的座位,那是多少女生梦寐以求的地方,坐下就意味着变成全民公敌,阮芋除非脑子坏了,否则绝不可能沾边。 她拒绝得很果断:“我不坐,过来送个东西就走。” “好的好的。” 劳动这边应完,立刻凑到萧樾身边传话,生怕他大哥耳朵不灵没听见。 胳膊肘还没碰到人,一直八风不动坐在原位的萧大爷忽然就肯动了。 他单手撑了撑膝盖,毫不费劲地站起来,动作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夹杂一股清淡皂香,不由分说扑了阮芋一脸。 阮芋很不争气地吸了吸鼻子。 他就这么站在她跟前,也不说话,高大身姿带来压迫感,无端用气场将她困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 周遭围观群众太多,阮芋不想多耽搁,抬眸镇定地对上那双漆黑眼睛,言简意赅: “胶带给你。” 等她张口说了话,萧樾的目光却微抬起来,掠过她头顶,轻飘飘地瞭向不远处几道身影。 前方场地上,钟湛把排球搁地上当足球踢,哐哐撞击着隔壁的网球场围栏,好像对他们这边浑不在意,频繁瞟过来的余光却将心思昭然若揭。 远一点的场地上,12班一群男生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生怕自己家漂亮白菜被别家猪头拱了似的。 萧樾收回目光,再看向阮芋,肩背略微挺直了些。 他朝她伸出手,唇角微扬,嗓音低沉干净得像冰层底下深流的泉水: “谢谢,这个有用吗?你怎么用的?” 阮芋有些怔,顺势将胶带放到他手上:“很有用呀,每次截下来一段缠在手指关节上,可以保护传球的那几根手指,还可以固定住小指,拦网的时候就不会受伤了。” 萧樾点了点头,再度启口,声音少有的温和友好:“那我也感受一下。” …… 此地不宜久留,把东西送出去之后阮芋便转身走了。 她步伐缓慢,一边走,一边莫名其妙地神游着。 等一等。 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忍不住回头瞧一眼身后。 萧樾仍站在原地,身边却涌过来好些男生,有人用胳膊肘撞他,有人甚至抬手想抓他头发,萧樾察觉后飞快挡开,脸上却没有半分恼怒或是不耐烦,反而似笑非笑地和兄弟们互动着,看起来心情似乎很好。 直到这时,阮芋才反应过来。 刚才,明明是他发消息叫她送胶带过去。 被他一通操作之后,现在这个情况似乎变成了—— 她带着一卷胶带跑到他面前,不仅送他东西,还教他怎么用,话里话外都显示着对他的关心。 别嗲 第43节 什么叫“那我也感受一下”? 这东西本来就是他送的,他自己难道不会用?! 怎么会有人涎皮赖脸到这个份上。 阮芋不禁陷入迷思,走路的步子都带晃。 回到12班阵营,果然有好些同学凑到跟前,问她什么时候对萧樾产生那种心思的,以前怎么完全没表现出来。 神他妈那种心思! 她脑子里只有把姓萧的狗贼立刻打死的心思! 阮芋深呼吸,脑中飞快思索着接下来该如何挽回局面。 裁判老师在这时吹响比赛开始的哨音,同时走到场边,叮嘱围观学生注意秩序。 阮芋强行赶走脑海中纷乱的思绪。 比赛最重要,比赛最重要…… 她在心底不断重复着。 他们班男生本来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作为队友,她一定要在男生们上场的时候给予最大的鼓励,等他们输了这一局,压力又会全部来到女生这边,她们如果不能调整到最好的状态,是很难力挽狂澜的。 唉。阮芋也不想做这种假设,但是男生们输一局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阮芋和伙伴们来到场边。 无论他们输的有多惨,她们这群拉拉队也会追随到底的。 …… 但是也没必要输得这么惨吧! 前十个球,双方战成10比0。 场边嘘声一片,16班那边连加油都不好意思喊了。 阮芋眼睁睁看着16班的记分牌不断往上翻,而12班始终是个大零蛋,她不禁有点头晕,伸手挽住乔羽真胳膊,想与她抱头痛哭一番。 乔羽真的脸色由红转白再转红,此时的注意力已经不放在自家兄弟身上。 隔壁7班vs9班打得热火朝天,欢呼加油声不断。 其中某个名字被提起的频率最高,几乎勾走了在场所有女生的注意力。 阮芋用力拽了下乔羽真胳膊: “拜托,你是几班的?别胳膊肘往外拐哈。” 乔羽真乞求道:“呜呜,我就过去看一眼。” 阮芋:…… “行,看完一眼马上回来。” 她自知乔羽真心已经飞了,肯定留不住,只能悻悻松开挽着她的手。 12班这边,刚拿到一个擦网幸运球,对面又送了一个发球失误,比分来到11-2。 没有被零封就好。 阮芋刚镇定下来,转眼又被连虐四球,15-2,12班众人再次傻眼。 9班那边的欢呼进入高潮,阮芋忍不住抬眼望过去。 随着第一批飞奔去食堂抢饭吃的学生吃完饭,排球场上的人群密度更上一层楼。 阮芋的视线颇为艰难地越过密密匝匝的人群,落到9班半场。 只见9班一传扑地将对手扣来的球垫起,排球斜飞升空,角度极其刁钻。 处在二传位置上的钟湛根本来不及反应,玩足球多年惯性使然,他直接用离球最近的脑袋顶了下排球底端,将球顶高了些。 靠。 阮芋看傻了。 第一次听说二传手还可以用头传球! 全场观众疯狂呐喊钟湛的名字,排球升空后很快坠落,处在副攻位置的萧樾和钟湛配合默契,就像他们每次校队训练一样——只不过这次是用手——他提前判端好排球落点,轻松起跳,扬手便是一记重扣。 9班上大分! 萧樾名字的响亮度渐渐压过钟湛,不过,不管喊谁的名字,后面必然跟一句——真他妈帅炸了。 尽管阮芋只能看见半空中的画面,但她的心脏也止不住地跟着砰砰直跳。 转头再看自己班这边。 18比3了。 唉。 阮芋不禁产生了奇怪的想法——也许他们班的可怜虫们已经不需要拉拉队加油了,甚至希望场边围观他们出糗的人越少越好。 抱着这种“体谅”的心情,阮芋再次踮起脚尖,目光越过人山人海,飘向隔壁精彩纷呈的赛场。 9班刚丢了个发球,球权来到7班。 光凭7班选手的发球手势,阮芋就知道这球不好接。 排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凌厉的曲线,冲力极强且带着旋儿,直直砸向9班五号位。 处在五号位上的一传手急退两步,然而动作还是比球慢一步,排球砸到他右上臂而不是手腕,力道强劲地向右边弹去,直接飞出边线外。 没了。 阮芋叹气。 然而她一口气还没出完,猛然间看到有人朝着横飞的排球冲了过去。 那人全身穿黑,反应之快、动作之迅疾宛若原野上奔腾厮杀的猎豹。 可惜那球已经弹出边线一米有余,球位太低,就算他立刻飞身扑救,也来不及把球垫起。 场边人太密,观众几乎完全遮挡了视线,阮芋根本看不见那边的情况。 就见眨眼之后,本该落地的排球再次飞了起来。 运动轨迹像极了吊球,球速不快,转弯却很猛,升上半空越过球网之后转头便下坠,7班那边已经开始庆祝赢球,根本反应不及,眼睁睁看着排球宛如天神下凡,贴着边线砸在场内,扬起一片淡淡烟尘。 全场寂静了一瞬。 片刻后,阮芋听见吴劳动几乎是声嘶力竭地喊了声 “这他妈就是传说中的世界波吧!!!” 随着劳动声音落下,整片排球场瞬间炸响,全场观众爆发出一阵直破云霄的欢呼。 “世界波!世界波!……” 所有人都跟着喊了起来,一浪跟着一浪,一波高过一波,似是要把不存在的球场天顶掀了去。 阮芋抬手摸了摸胸腔内咚咚跳动的心脏。 深吸一口气,她回头看了眼自己这边的记分牌。 20-4 赛点了。 也不能说12班完全没有翻盘的可能吧…… 阮芋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小幅度地拜了拜,心中念念有词说: 这个连扳18分的奇迹,她可能没办法全程观摩。 她先去隔壁看一眼。 就一眼。 马上回来! 第24章 气球 阮芋终于下定决心, 来到了9班赛场周围。 一堵壮观的人墙挡在她面前,攒动的人影像一株株豆芽菜,好像谁脖子伸得越长,谁就能汲取到更多的阳光。 硬挤进去肯定会失态, 阮芋踟蹰了会儿, 最终还是选择站在人墙后面, 踮起脚尖张望。 记分牌显示当前比分10-16,9班暂时领先, 萧樾的身高在同学之中鹤立鸡群,阮芋不用太费劲就能看见他的动向。 他现在轮到后排, 这一局恰好由他发球。 裁判吹哨后, 萧樾干脆利落地将球抛起,下半身几乎没动, 右手扬起击球,触球位置较高, 排球几乎沿直线飞向对方半场。 擦网落地! 9班发球得分,场边又是一阵锣鼓喧天。 阮芋听见身前的7班同学评论,说9班六个男生里只有两个是排球班的,那些玩篮球足球的, 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手生,被他们班虐了三四个,后面渐渐打出感觉来了, 现在的手感尤其火热, 他们班想要反超比分取胜,概率很低。 阮芋听完点头, 觉得评价得很中肯。 然后又听见那名男生说:“就是那个萧樾有点太邪乎了。” 阮芋竖起耳朵, 想听听怎么个邪乎法, 这时发球哨声再度吹响,他们又歇嘴不聊了。 比赛场上,萧樾仍处在一传位置。 无论垫球传球还是扣球,他的动作幅度都不大,给人不慌不忙、胸有成竹的感觉。 就算主导得了分,他也是那副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顶多往前走两步和队友撞撞肩,合群地扯一扯嘴角,除此之外,几乎没有多余的庆祝动作。 阮芋发现,他越是这样不形于色,场边的观众们越是对他难以自拔。 包括她自己,目光在不知不觉间也总被他捕获。 别嗲 第44节 真不愧是bking。 内修外化到了一定境界,什么都不用做,就能装一大逼。 踮脚踮了不到一会儿,阮芋腿就酸了。 她弯腰捏了捏大腿,再抬起眼,身边忽然多了两张笑眯眯的熟悉脸庞。 两人左右护法,很快为阮芋拱出了一个首排观赛位置。 “不用谢,这是我们该做的。”劳动殷勤极了,“还可以提供现场解说哦。” 其实就是他俩一唱一和的嘴碎瞎逼逼。 阮芋:“谢谢。” 她真有问题想问劳动:“刚刚你喊世界波那个球,我没看清,萧樾到底怎么救的?扑地也来不及吧?” 劳动乐了:“当然不是扑地了。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离那球还有恁老远,他一脚就给它从地上勾起来了。” 阮芋:…… 她稍微有点心理预期,但是想象力被证实的一刻,还是感到了极大震撼。 劳动:“仅仅勾起来还不算什么,萧樾挺习惯用脚救球,救回来的概率能有七八成,但是一脚把球踹到对面还特么压线得分,这操作属实有点变态了。” “何止是有点。”国庆补充道,“简直超级变态好吗。” 对的对的。 阮芋非常认可地点点头。 就在这时,赛场上球权交换,萧樾从后排中间位置来到右后角。 不经意向右一瞥,他对上一双清透润泽的杏眼。 她怎么跑这儿来了。 萧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阮芋早知道他会轮换到自己跟前,视线很是平静。 但没想到他看到她之后,表情一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干嘛。 球场又不是他家开的,她想站哪儿就站哪儿,他在那不爽个什么劲儿。 阮芋起了点逆反心态,偏偏要问候他一声: “哈喽萧同学,好巧呀。” 裁判还未吹哨,萧樾稍稍侧身向她,语速飞快:“你别站这。” 阮芋:? 她肚子里还憋着之前他叫她送胶带那事儿的火,目光愠怒地怼他: “我就站这,有本事你叫人把我拎出去呀。” 萧樾:…… 他颇为无奈地避开她视线,哨声这时吹响,7班发球手熟练地抛球击球,排球直冲萧樾这角过来,他迅速后退半步,排球撞在他腕间发出“砰”的一声脆响,稳稳当当地朝着二传方向飞去。 劳动和国庆大喊“好球”,阮芋抿着唇没吭声,直到9班主攻扣球得分,她才不咸不淡地跟着鼓了两下掌。 伙伴们击掌庆祝得分,萧樾没过去,而是停在阮芋面前,声调沉冷对她说: “看到没有,7班几个发球手攻手的球都爱往这儿偏。” 阮芋一愣,似是没听明白。 萧樾又皱眉:“刚刚就有女生在这里被球砸到。” 阮芋就算再傻,现在也理解了他的用意。 竟然是怕她受伤,所以不希望她出现在这里。 这个确定的结论令她有些消化不良。 于是抬起眼,怔怔然地看向萧樾,似乎想从他眼中看出“我在和你开玩笑”、“以为我担心你?想得真美”这样的信息。 但萧樾没有再看她,而是和阮芋身旁的劳动交换了眼神。 劳动一边憋着笑,一边腆着肚子发毒誓: “放心吧樾哥,我被砸成筛子都不会让芋姐被球碰到一根汗毛。” 萧樾:“还有人。” “啊?” “也别让人碰到她。” …… 球赛继续。 阮芋用手摸了下耳朵,总感觉这玩意质感不太对,是不是被什么人掉包了,蓄意让她听见一些奇奇怪怪的、不符合常理的言论。 天色较刚放学时暗了些,头顶上偶有鸫鸟飞过,发出的喁喁低鸣瞬间淹没在潮水般的呐喊声中。 阮芋的右手一直捏着耳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直到比赛结束,9班获得胜利,场上的选手们在欢声雷动中各自散开,阮芋依然没有彻底回过神。 她表面功夫做得还不错,萧樾下场朝他们这边走来,她挺自然地打了声招呼,心平气和地看他在跟前擦汗、喝水,然后被体委叫走讨论后续比赛的战术。 阮芋觉得刚才的遭遇有点奇妙。 但似乎没有特别出乎意料。 检索他们相处的记忆就能发现,萧樾只是看起来为人冷漠,实际做出过很多非常细心的举动。 上周末,他在她来不及赴约的时候帮忙打到车,路上帮她清理运动背包,还送了她一卷很称手的运动胶带。 走廊上偷看八卦那次,也是他非常欠揍地把她按下围栏,不让她做危险动作。 还有更早以前,她在观众席坐错书包那次。想破脑壳都预料不到,他会在临走前又送了个新坐垫回来。 真奇妙。 阮芋不禁想起前阵子国庆去广播站面试被刷,找阮芋吐槽那群学长姐没眼光,后面又说这几天萧樾甩给他几本很难的习题集,让他课余时间去图书馆多刷题,转移注意力,别老在宿舍叫唤。 图书馆是全校唯一一个完全屏蔽校园广播的地方。 国庆在图书馆刷完那几本书,竟然真的不难过了。 于是他又和阮芋说他觉得樾哥不仅很神,还很关心他,阮芋当时笑得快要厥过去。 萧樾这个人,观其外表真的很漂浮,各项指标都远超常人,厉害得不像话。 但是反观其内心,他的性格一点也不浮躁,总是给人以沉稳、可靠、正派的感觉。 这样的人很难得。在阮芋老家,只要长得稍微好看一点的男生,头顶上每根毛都恨不得翘到天上去。 萧樾唯一能翘上天的,就是他那张气死人不偿命的嘴。 时而冷漠,时而敷衍,时而嘲讽,然后在阮芋觉得他没救了的时候,又展示出一点善意,让她不得不认为他还有点救,或许是个好人。 阮芋并没有觉得自己对他而言是个特别的存在。 因为他对身边关系比较近的所有朋友,几乎都是又拽又好,时拽时好。 也许他刚才劝她别站在那个位置,只是不想看到一个弱不禁风的女生受伤。 这个女生可以是她,也可以是别人。 阮芋觉得自己想通了,心情一下子舒展开来。 完全没有察觉到潜意识里把萧樾当成了心系万物、普度众生的活菩萨。 这两者的人设分明有很大冲突。 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7班9班这边还在中场休息,12班16班前一场比赛结束得早,此时裁判已经在召集选手上场。 阮芋回到自家赛场。 在场边跟着做了几组热身运动,比赛就此拉响。 12班女排和16班女排的水平不相上下,比分从一开始就咬得很紧,你一球我一球,互不相让。 12班女排的优势是扣球贼猛,只要许帆和另一名身高一米七多的女生处在主副攻位置,一记跃扣下去,对方几乎没有还手的余地。 但是12班的缺点也很明显,那就是组织进攻的默契度不如对面,主副攻手并不是每一轮都能碰到球。 许帆很快察觉到,擅长二传的两个首发球员今天都有点梦游。 不能怪她们发挥不出正常水平,前一场被虐的有多惨大家有目共睹,心理状态多少都会受到影响。 比分来到11平的时候,阮芋被召唤上场。 这个时间点比前几场比赛她上场的时间都要早,意味着她必须在赛场上维持好体力,以应对更长的赛程需求。 身边很多人为她加油鼓劲,一叠叠呐喊声中,她听见一道尤为抓耳的破锣嗓。 转头就看见,国庆他们都过来看她比赛了。 视线落到萧樾脸上,他冲她轻挑了挑眉,唇边似乎破天荒地扬起了一丝笑意,转瞬即逝,像眼前一晃而过的幻象。 非常纯粹的笑,不带任何嘲弄意味,如同挂在天边一弯极浅的月牙,清澈干净得好像从未受到任何世俗的污染。 阮芋确信自己没看错。 因为笑容会消失,但是灿烂耀眼的少年朝气不会。 阮芋朝他们竖起大拇指。 她一上场就在熟悉的二传位置。 对方发球过来,一传勉强接住,并不能控制球往哪飞。 阮芋的走位突出一个“灵”字,一传触球的一瞬间她就知道球会往哪飞。 及时跑动到排球落点位置,抬手就传出一个轻快、稳定、标准的半高球。 许帆心说真不愧是她的宝贝儿进攻发动机。 别嗲 第45节 她处在副攻手位置,轻轻松松扣球得分。 “操!我许神好牛逼!帅哭我了!” 劳动在场边激动大喊。 国庆冷不防推他一下:“咱们不是来给阮芋加油的吗?” 劳动:“对对对,我芋姐也牛逼!都很牛逼!” 阮芋上场之后,12班的领先优势扩大到4分,可惜后面没守住,阮芋的位置轮换到她不太适应的五、六号位,加上发球运气不好,12班连续丢几球,比分又被追平。 两队姑娘们就这么死死咬着来到20平,临近赛点。 全场气氛焦灼到几乎擦个火星子就能爆。 阮芋踏上一号位,身体已经有些吃力了。 这个位置一传二传都合适,就看对方往哪儿发球。 16班发球手似乎窥探出了她的心思,上手发出的排球直挺挺朝阮芋这边飞来。 阮芋放低重心,并拢双臂,又稳又准地接住了球。 她瘦弱的的身躯被排球后坐力砸得向后滑了半步。 没时间顾及自己,她目光紧跟排球,看到二传传球太用力直接把球送给了对面,登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眼发黑。 对手扣球过来。 这一击力道并不大。 没看清是许帆还是另一名高个女生的手臂挡在了排球运动轨迹前—— 12班拦网得分! 阮芋大松一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手臂火辣辣地胀痛起来。 12班率先来到赛点。 所有女排姑娘们咬紧牙关,阮芋已经完全听不见场边或高或低的呼喊议论声。 只听一声哨响,12班稳扎稳打下手发球,对方阵型有点乱,两个一传扑撞在一起,所幸球被垫起来,二传灵性地调整位置,主副攻一前一后起跳,排球由副攻手快、准、狠劈向对面。 12班五号位狂奔向接球位置。 仿佛9班男排“世界波”那局的场景重现,一传手没来得及用双手触球,排球重重砸上她左臂,没有获得向上高度,而是飞速朝着左前方弹出。 球飞偏了!眼看就要飞出边线外! 阮芋蓦地想起劳动说的那句“要不都说我樾哥腿长呢……一脚就把球从地上勾起来了”。 她没有那么长的腿,也没有天神下凡一般的足球本领。 只有这一具肉体凡胎。 胜利就在眼前,他们绝不能丢掉这个赛点。 在阮芋估算是否能救到球之前,身体已经习惯性地,像国中时期参加的无数场比赛那样,先一步做出扑地救球的反应。 她右小臂率先着地,排球紧跟着落在她细瘦的右腕间。 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捞起来了。 许帆紧跟着补垫了一下,排球飞向对面半场。 球速并不快,高度也够。 对面却像走神了一般,两个一传极不默契地再次撞到对方,眼睁睁看着排球在她们面前砸落地面。 12班女排扳回一城! 阮芋此时翻身坐在地面上,不顾身体的疼痛拍手叫好。 周围很快涌来一大批同学,七手八脚的,都想要将她扶起来。 阮芋在人群中找到乔羽真,握住她的手,借力缓慢站起。 人群中,黑衣黑裤的高个男生收回手臂,目光却一刻不停地跟随着阮芋。 她明明手臂率先着地,皮肤擦红了一大块,躯干理应得到缓冲。可她被朋友扶站起来的时候,另一只没受伤的手却长时间捂在右上腹。 直到被搀扶着坐下,她也没管手上的伤,依旧轻捂着右上腹,抬头笑着对队友说她没事。 那个位置。 似乎是肝脏。 阮芋的面色肉眼可见地苍白不少,同学问起,她就说自己是打太久累的,真没大碍。 直到耳边压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12班人群中,冷飕飕地喊她去医务室检查一下身体。 阮芋仰起脸:“我好着呢,休息一会儿就行了。” 萧樾:“不是在建议你,是你必须去。” 阮芋:…… 她不再反驳。因为自己也知道,身体里有一块地方突然间不太舒服。 但她不愿意在同学朋友面前露怯。 萧樾真想把她直接拽起来扛到医务室。 但是那样做的话,她一定会暴跳如雷,说不定从此再也不搭理他。 萧樾看向阮芋身旁的乔羽真:“你陪她去医务室,现在。” 阮芋忽然摆摆手:“好啦好啦,去就去嘛,我手上的伤确实需要清理一下。” 说着,她勾住乔羽真胳膊将自己拎起来。 临走时斜斜瞟了萧樾一眼,像是赌气,但眼神并不凶狠,没含着多少怨气。 “樾哥?” 国庆凑到萧樾身边,轻搭了搭他肩膀,“看什么呢?体委那边叫讨论混合赛的战术了。” 萧樾扫他一眼,突然没头没尾地问: “我们班有人受伤吗?” 国庆:“啊?” 萧樾微皱眉:“没有?” 国庆想了想:“好像没有吧,噢,就老刘和老谢抢接球的时候面对面撞在一块,老刘的指甲把老谢手背刮破了一块……” 他后面正想跟一句——这点伤算毛线——就听萧樾若有所思地说: “严重吗?要不要带他去医务室看一下?” 国庆露出无语的微笑:“哥,你信不信他没走到医务室门口伤就痊愈了。” 萧樾:…… 彼时的医务室前厅内。 圆脸校医打量阮芋一眼,认出她就是开学第一天来过的那个满手针孔的小可怜。 她手背上的针孔已经完全看不见了,但是幼嫩的小臂不知在哪划出了一大片血痕。 虽然看着可怖,但只是常见的皮外伤,校医没啥语气地让阮芋坐着等一会儿,她去拿东西帮她清理伤口。 “老师,等一下。” 阮芋忽然叫住校医,吞吞吐吐地说,“我肚子也有一点点不舒服。” 校医:“哦?哪不舒服?” 说着便伸手往她腹部探。 阮芋略显紧张地退了半步,余光扫过身旁的乔羽真,她低声道: “能不能去里面的房间给我看啊?” 校医一愣。 但也没多说什么,点了点头,让阮芋自己先进去,乔羽真坐在外面等。 来到医务室封闭的小隔间里,阮芋坐在雪白的担架床上,终于可以放肆地皱起眉头。 校医很快进来,手里端着一盘消毒用具。 “你肚子哪儿不舒服?要不要把衣服掀起来我看看,万一摔到肋骨什么的……” 校医的声音在阮芋把薄薄两层衣物掀起来的那刻突然静音。 细长的一道疤痕横亘在少女莹白如玉的腹部肌肤上,几近触目惊心。 “就是这儿。”阮芋糯声说,“我做过移植手术,然后,刚才打排球赛的时候,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年轻的校医听罢,脸上各种颜色转了个遍。 她立即凑到近处,观察疤痕附近的皮下状态,用手轻轻按压周围询问阮芋的感觉,得到“有点钝痛,但不是很严重”这样的答复,校医抿了抿唇,将她衣服盖下,走去外边拿血压测量仪。 直到阮芋测完血压,数值显示正常,脾气火爆的校医终于控制不住抬高音量。 “你什么时候做手术的?” 阮芋:“四个月前。” “我觉得你可能是疯了。”校医疾言厉色道,“你当器官移植是什么小手术?你起码半年之内都不能进行任何剧烈运动,你这样对得起你的家人吗?” …… 肝脏可以切除部分移植,所以校医下意识认为阮芋接受的是家人的活体肝脏移植。 阮芋:“就……我前段时间身体恢复得还可以,主治医师说可以尝试一些简单的运动加快身体机能恢复,比如慢跑什么的,但我跑步总没气,打球就还好……” “没力气跑步是因为你在病床上躺太久了,肌肉暂时不能适应有氧运动。打球和慢跑能一样吗?打球玩的是爆发,属于剧烈运动,更何况比赛,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磕碰到。” 阮芋咬了咬唇:“我知道了……” 校医:“我给你开个晚自习假条,让家里人带你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然后,从今天开始至少三个月内,除了慢跑,学校里任何体育项目都别参加,听到了吗。” …… 别嗲 第46节 校医看她犹豫,忍不住皱眉:“能不能对你家人负责点?” 家人。 阮芋想到沈嘉炎,眼眶倏地一红,声音带了几分哽咽:“知道了,我知道错了。” 真的特别特别……对不起他。 她就是太想回到从前快活肆意的生活了。 学校的体育氛围浓厚,每时每刻都在怂恿鼓动着她。她就是有点羡慕许帆,羡慕萧樾……羡慕他们所有人。 但她这副身躯承载的,并不止她自己这条生命。 她应该用尽全力去珍惜现有的一切,应该摒弃所有想当然的念头,不要总是妄图回到从前。 阮芋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眼眶,听从校医指示伸出手臂处理擦伤。 过了许久,等她推开隔间房门走出去,已经完全看不出刚才红过眼眶。 乔羽真眼睛尖,还是看出一丝端倪:“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阮芋朝她撇撇嘴,反问回去:“你脸色也很差,怎么回事?” “唉。”乔羽真看着她苍白的脸蛋,犹豫道,“等会再说吧。” 阮芋已经猜出来了。 他们班在男女混合赛中失利,输给16班,此行止步四强。 虽然有些难过,但是两个班总体水平差距明显,他们只管尽心尽力发挥出应有的水平,比赛结果早就不重要了。 “噢,对了。”乔羽真忽地笑起来,“你刚进去不久,萧樾突然来了,问我创可贴放在哪,他要拿几片走。” “然后呢?” “然后,他找到创可贴,又觉得这款不好,在医务室里到处乱转,想找有没有其他牌子的。最后啥也没找到,就被他们班同学夺命连环call叫回去打混合赛了。” 阮芋噗嗤笑了声:“干嘛呀他。” 乔羽真:“你说……他会不会在等你啊?” 阮芋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说他是来找你的。他又没看到我,只看到你。” “你说的好像非常有道理!”乔羽真听完乐得大笑。 顷刻就收到校医一记瞪视,让她安静点,想笑去外面笑。 乔羽真缩起脖子,牵着阮芋的手离开医务室之后才敢说:“校医老师吃火药了?你刚才惹到她了?” 阮芋半尴不尬地扯了扯唇,心说应该是的。 和父亲通过电话,约好一小时左右到校接她去医院检查。 慢悠悠地走出建筑楼大门,远方夕阳淡去半片,天幕隐隐现出黧黑的夜色端倪。 许帆此时正等在建筑外的广场上。 她大步迎上去挽住阮芋胳膊,问出了和乔羽真一样的问题: “你脸色怎么变得这么差?可担心死我了。” 阮芋:“没事啦,就,医生听说我前不久做过手术,建议我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我有点郁闷,其他都还好啦。” 许帆“啊”了声,犹犹豫豫问道:“你以前做了什么手术啊?” 做了这么久的舍友,之前从来没听她提起过,所以她们尽管好奇,平时也不敢多嘴问。 阮芋轻松地说:“小手术罢了,肠胃病,不碍事。” “哦。”许帆又问,“那你家里人什么时候来接你做检查?现在吗?” 阮芋:“还有差不多一小时,我爸过来接我。我们要不回宿舍坐一会儿吧?” 不知道是不是许帆的错觉,她总觉得阮芋现在在强颜欢笑,实际心情差到了极点。 许帆的心情也不好,因为比赛输了。 她记得阮芋的胜负欲没有她这么重,但阮芋看起来,显然比她更难过些。 今天的比赛已经全部结束,球场那边忽然又传来一阵阵咋呼哄闹的声响,其中大部分是笑声,兴高采烈的,好像从来不知愁滋味。 许帆扯了扯阮芋:“回宿舍有啥意思,我们随便逛逛呗。去看看那边那伙人在干嘛。” 乔羽真:“会不会是16班和9班在庆祝啊?” 许帆眼一眯:“怕他们干嘛!” 三人这便抬脚往球场方向杀过去。 走到半途,才发现哗笑声不是来自球场,而是围绕着球场南面、临近环校路的一棵古榕树。 其中9班和16班的同学占大多数,还有许多其他班同学,动作整齐划一地仰头盯着榕树,时不时发出一阵爆笑。 直到走到近旁,阮芋她们才看清他们到底在笑什么。 不知校外哪位小朋友的氢气球脱了手,飘飘荡荡闯进一中围墙,凑巧挂在这棵古榕树的枝丫间。 阮芋老家初中经常发生这种事,什么气球、皮球、居民阳台上晾晒的衣服,甚至还有车轮胎,隔三差五就会惊现在校园某一角落。 来到宁城一中就没再见过。校园周边偏僻,校门安保严格,学生好像待在象牙塔里,很少受到外面社区的干扰。 所以这个意外闯进校内的气球,在同学们眼里成了非常稀奇的存在。 但若只有个气球,并不足以吸引几十上百人聚集围观。 他们看的不仅仅是球,更多的是人。 树下聚集的人分为两个阵营,人多的是气氛组,人少的是竞赛组。竞赛组清一色的男生,站在离树最近的地方嬉笑耍闹,每隔几秒就有一人中二病发作,猛地跳起来去够氢气球垂下来的系绳。 至于气氛组,为竞赛组加油助威的口号非常单一:上啊上啊啊啊啊……嗤,就这?哈哈哈哈笑死…… 有的人跳一次够不着就拉倒,有的人跳了十几次还要尝试。 乍一看场面有点像反向钓鱼,一群脑子不太好的鱼围着个钩,此起彼伏地把自己往上送。 还她妈怎么送都送不上去。 “这是什么趣味跳高赛吗?爱了爱了。”乔羽真指着那群中二男孩说,“我们要不要赌一赌他们谁能把气球拿下来?” 许帆:“我觉得最高的那个或许可以。” 乔羽真:“我有点心疼那个跳了最多次的,我这一票就做慈善投给他了。” 阮芋:“嗯……我觉得他们都不行。” 不是她太悲观,主要是那气球挂得确实有点高,他们闹了这么久,能弄下来早弄下来了。 如果校运会跳高冠军在,或许还有机会。 阮芋抱臂看着那群幼稚鬼上蹿下跳,心情没来由的放松了不少。 又过了几分钟,竞赛组和气氛组似乎都闹累了,或者说是认命了,一个两个都悻悻然地望“球”兴叹,逐渐没有人再尝试。 随着余晖散尽,天色暗淡下来,眼前的视野也变得愈发朦胧昏昧。 阮芋她们准备离开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机时间。 就在这时,前方豁然传来一片抽气惊呼声。 抬眸的一瞬间,她看到树下有人纵身起跳,姿态轻松仿佛探囊取物,毫不费劲地抓住系绳末尾,将挂在枝丫上的气球随意地拽了下来。 那人身量高挑,一身黑衣黑裤,蓝白色秋季校服松散地系在腰间,在昏暗的画面中划出一道凌厉矫捷的线条。 他落地的一瞬间,周围大部分人一脸痴呆,完全没反应过来。 最先鼓掌喝彩的是他身旁一胖一瘦两名男生,比自己中了彩票还激动。 劳动心说老子能不激动吗,为了哄他上场嘴皮都快磨破了。 这不就简简单单、行云流水、酷炫狂拽,幼稚都是别人的,帅气他一人全部收下。 劳动正要提醒萧樾,阮芋就在附近,一眨眼才发现他人早没了。 但他的方位并不难找。 准确的说,非常显眼。 因为他手里拽着个氢气球,白色半透明爱心里头套着个粉色小爱心,悬在半空中一晃一晃,要多抓眼有多抓眼。 阮芋她们站在人群最外层,一开始看见天上的气球慢慢往她们这边挪,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那颗气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带着几乎所有人的目光,异常明确地停在阮芋跟前。 少年伸手过来,手臂筋骨匀长,掌心攥着细细的一根系绳。 那双漆黑透亮的眼睛,颇有些不自然地微微侧开。 很快又回到她脸上,坦诚而热烈地直视她的双眼。 他说:“拿着。” 那一瞬间,全世界似乎都在阮芋眼前静止、定格。 只剩一下一颗粉白色的爱心气球。 悬在半空中,不住地晃啊晃。 第25章 意图 耳畔, 乔羽真惊呼出声,就连素来淡定的许帆也向后倒退了半步,惊讶地用手捂住嘴。 远一些的地方,男生像集体返了祖, 乱嚎乱叫有之, 捶胸顿足有之, 认识萧樾的不认识萧樾的一哄而起,气氛如原野上的星火,风一吹便燎了整片天。 其中不乏女孩们心碎一地的声音,有人掉头就走, 也有人强撑着围观后续, 注意力都放在阮芋身上,想看看她究竟是何方神圣, 竟能把萧樾这朵高岭之花折下来。 沸反盈天中,阮芋眨了眨发僵的眼皮, 目光停留在萧樾朝她伸来的手上。 莫名其妙地关注一些细节,比如,他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别嗲 第47节 还有,抓根绳子并不费劲, 他手背却有两条青筋微微凸起。 阮芋的脑细胞像在经历一场大堵车,艰难地运转着。 他说的是“拿着”。 不是“你要不要”,或者“送你吧”, 而是“拿着”。 简练、冷淡的措辞, 倒是符合他风格。 阮芋咽了口唾沫,没什么底气地问:“是让我帮你拿一会儿吗?” …… 乔羽真忍不住了, 压低声音急切道:“当然不是了, 是送给你的意思啊!” 萧樾没有反驳。 他下颌微微收紧, 眼睛像水洗过的黑曜石一般亮,阮芋能从其中清晰看到自己的倒影。 呆得像头鹅。 她总算抬起了手,接过萧樾递来的气球系绳。 没有和他的手接触,而是抓住了靠上的部分。 阮芋小时候很喜欢气球,没有一个小女孩能拒绝飘在空中的漂亮玩意。 爸爸妈妈经常给她买气球,但她太调皮了,坐不住,总爱拽着气球跑来跑去,不一会儿就哭着跑回来找爸妈,说气球又双叒叕飞走了。 所以阮芋收到这个气球之后,下意识抽长系绳,在自己手上卷了几圈,固定牢。 萧樾垂下手臂,安静看着她动作。 他存在感太强,阮芋尝试忽略他的视线,却很难做到。 于是佯装淡定地朝他勾了勾唇角:“谢谢。” “嗯。”萧樾的反应依旧很淡,唯有目光深刻直白,在她受伤的手臂走了个来回,又抬起来直视她眼睛说,“好好养伤。” 阮芋似乎没什么反应,乔羽真却倒退半步捂住了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一样。 萧樾很快转身走了。 背影依旧高挑英挺,看起来桀骜不驯。 向前来到人群中,几乎像一颗方糖进入蚁巢,瞬间就被汹涌而至的9班男生扑上来淹没了。 乔羽真在这时偷偷打量阮芋,憋着笑说: “你脸红了。” 阮芋一惊:“哪有,夕阳照的啦。” 她们恰好面西而站,乔羽真指了指前方天空:“现在都几点了,哪来的夕阳。” 金乌坠落的地方,只剩一抹暗淡的青白色。 阮芋拿手背探了探脸颊,不以为意道: “反正我没有脸红。没事干嘛脸红。” …… 一个小时后,去往医院的路上。 阮芋在车上和父亲交代了今天摔倒的经过。 以为阮济明会劈头盖脸地训斥她,结果他只是很轻地叹了口气,让她一定要听医生和老师的话,其余并没有多说什么。 生病之后,阮芋的性格变了很多,阮济明和妻子都看在眼里。 她被要求这不能动那不能做,想吃的东西不能吃,直到今天每天还要往肚子里灌各种各样的药,防止器官排异的同时,还会带来消化不良吸收不良等等的副作用。 她压抑太久了,想和同学们一起打个球无可厚非。 阮济明只能说:“千万要忍住,想想过去吃了多少苦,等你完全恢复了之后,想做什么都行。” 阮芋已经知道错了,点头如捣蒜。 行车间隙,阮济明观察她脸色,瞧着似乎挺精神的,没有特别苍白。 学校太偏,开车去市区需要很久。 阮芋看了会儿风景,忽然没头没尾地问:“爸爸,你记得上一次给我买气球是什么时候吗?” 阮济明想了会儿,含笑道:“你读国五的时候吧,国六再路过气球小贩,你会装作没看见,问你想不想要,你就说你已经长大了。” 阮芋若有所思,忍不住说:“爸爸,今天有个同学送了我一个氢气球诶。” 阮济明张嘴就问:“男的女的?” 阮芋:…… “当然是女孩子啦。”她说谎从不用打草稿,“突然送我气球,把我吓了一跳呢。” 阮济明一笑:“那肯定因为喜欢你吧。” 阮芋:……? 她耳根子一阵发烫,下意识答:“不会吧!” 语气也没绷住,似乎受到了不小惊吓。 阮济明:“怎么不会?我?婲女儿多可爱。” 前方十字路口正好红灯,阮济明刹停车,扶着方向盘陷入回忆,说笑似的提起往事: “我记得你读幼稚园的时候,某天园里办家校活动,我和你妈一起去围观你们唱歌,当时你们班每个小朋友手里都牵着一颗气球。有个自然卷头发的小男生,我现在都记得很清楚,他拿着他的气球送给你,你想都没想就收下了。他等你收下才跟你说,你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哈哈哈,然后他就被我和他爸狠狠教训了一顿。” 阮芋听完,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 “爸你瞎编的吧。” “哪有瞎编,真人真事,回去翻幼儿园毕业纪念册我就能找到他是谁。” “……” 阮芋松了松僵硬的脖颈,目光漂移到窗外。 满脑子都是一句话在转—— 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 …… 哪个脑残小屁孩说的话,一个气球就想钓走老娘,做梦去吧。 阮济明关心道:“你怎么了?” “没有啊。”阮芋捏了捏滚烫的耳垂,“车里温度有点高,爸,开空调吧。” - 许帆和乔羽真原以为阮芋今天晚上在家住,不会回宿舍了,没想到晚自习之后,宿舍熄灯之前,她竟然风尘仆仆赶回来了。 检查结果还算欣慰,没有内出血,医生说肝脏切口在撞击后可能轻微受损,让阮芋这段时间一定要注意饮食和作息,避免剧烈运动,半个月后回来复诊。 “一点事儿也没有。”阮芋对围上来的舍友说,“就是这学期的所有体育课,可能都要歇一会儿上一会儿了。” 她一边说着话,眼神不受控制地瞟向天花板。 有个粉白色双层爱心气球顶在那儿,扎眼的很。 垂下来的细绳末尾,还被不知道谁绑了一个华丽的大蝴蝶结,随着气球轻微的摆动一晃一晃,看着叫人莫名的焦心。 -接受了我的气球,以后就要嫁给我。 阮芋脑海中猛地又冒出这句话。 她一脸惊悚地拉开椅子坐下,坚决不再回头去看那个悬浮的玩意儿。 乔羽真肚子里的话憋了太久,眼下阮芋终于回来,她彻底控制不住洪荒之力,抓着阮芋激动地倾吐道: “我直到现在都平静不下来,没想到萧樾能做出这么浪漫的事,他可是萧樾哎,多少女生说他冷得像块冰,电视剧都不敢这么演。阮芋同学,作为女主角,你有什么感想?我可以采访一下你吗?” 阮芋单手托着脸,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干涩涩的: “新闻里不都说氢气球危险吗?” 乔羽真:“啊?” 阮芋:“他会不会想用那玩意炸我?” 乔羽真:…… 她严重怀疑阮芋的脑子是钢筋水泥土灌的。 “他绝对喜欢你。”乔羽真很坚定,“你不信也得信。” 就连素来对感情话题不怎么感兴趣的许帆也附和道:“我也这么觉得。” 阮芋听罢,先是“哦”了声,转过头去若无其事地翻看作业。 要说萧樾当着众人的面把气球递过来的那一刻她的心脏完全没有悸动,那绝对是假的。 这份悸动或许还存在了很久。 直到现在,都没有彻底平息。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此感到高兴,或者有所期待。 阮芋平生最不缺的就是爱。 她不需要更多人来爱她,她现在唯二的目标,一是搞好学习,二是搞好身体。 这两项都迫在眉睫,没有心思分给其他。 萧樾喜不喜欢她是他的自由,但是如果他的这份感情给阮芋的生活带来副作用,比如让她成为女性公敌,那她衷心地希望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是错觉。 “我觉得你们可能搞错了。”阮芋心平气和道,“也许误解了他的意图。” “送气球能有什么其他意图?” 乔羽真很不理解,“如果你想不通,直接问他不就得了。” 阮芋觉得有道理。 别嗲 第48节 一直以来,她都是个很直接的人。 不喜欢七弯八绕,也不喜欢浮想联翩。今天不得已浮想联翩了太久,搞得她整个人都很奇怪。 阮芋拿出手机,没怎么犹豫地点开那个漆黑的头像。 看到今天下午他发消息让她送胶带,那个举动当时造成了不小的误解。 难道他送她气球,只是为了有来有回,打成平手? 可她想要的是解释这一切,不是他反过来展示好感。 阮芋:【在吗?】 萧樾几乎秒回:【嗯】 阮芋:【为什么突然送我气球啊?】 萧樾看着蹦出来的那行字,心头莫名有些惴惴。 这该怎么回? 自从意识到对她的好感,直到现在,萧樾从来没想过表白。 也没有做出过太明显的追求举动。 人生每个阶丽嘉段有每个阶段要紧的事,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要紧的只有学习、考试。 他也知道,阮芋眼里只有提高成绩,其他的一切都顾不上。 但是今天见她在球场上摔倒,脸色苍白地被扶去医务室。 而他只能站在旁边看着,什么也帮不了。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 那个气球的剧情,也完全在意料之外。 他明明没有喝酒,却莫名其妙地有点上头了。 把气球送给她,只是希望她能开心一点,身体不要难受。 阮芋见他没有及时回复,很快又发一句:【真的很奇怪诶】 等了一会儿。 萧樾:【因为只适合送你】 阮芋:【什么意思?】 萧樾:【男生不会要,女生中和你最熟】 阮芋的目光在“和你最熟”四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然后微微松了一口气,觉得这样的解释近乎合理。 片刻后,她又产生了新的问题。 以萧樾冷漠又低调的性格,本来不可能和其他小学鸡一样跳上去够那个气球。 更不会预料不到拽下来之后会遇到什么尴尬局面。 可他还是这么做了。 阮芋:【我还有个问题。你没事为什么要去拿那个气球?自己又不想要,不去拿不就行了。】 萧樾的回复依然毫无语气:【吴劳动他们怂恿的】 萧樾:【前面那群猴太傻比,看不下去】 须臾,又发来一条:【你不用想太多】 阮芋彻底舒心了。 萧樾所说的这条逻辑链,看起来非常合理通顺。 她把手机拿给乔羽真看。 乔羽真翻了翻,微微扁嘴:“怎么会这样……” 她还是觉得不对劲,又问阮芋:“我能看一下你们前面的聊天记录吗?” 阮芋:“随便呀。” 乔羽真伸出食指滑了下屏幕,竟然一下就滑到了顶。 “天呐,就这点?他从来不找你聊天吗?” 乔羽真动摇了,“如果真的喜欢,肯定会控制不住找你说话,起码一周要聊个两三次吧?问问学习情况什么的也行啊。” 阮芋:“你很懂哦?” 乔羽真喉间一卡:“没有啦,这不是常识吗?” 这时,许帆忽然插了一嘴:“会不会因为他平时比较忙,不爱玩手机,所以才不经常找芋芋聊天?” 乔羽真正欲点头,阮芋便反驳道: “你们都看不见嘛?他一天到晚都抓着手机,哪里不爱玩了。再说,就算平时再忙,周末也该有时间聊天吧。他这样还比不上根本不认识我的温老师呢,人家隔三差五就来监督我学习。” 乔羽真不知道说啥了,只能干笑两声:“哈哈,你找的这个老师还挺负责的。” 阮芋:“是的呀,可能因为我嘴比较甜……” 话音一顿,阮芋心头蓦地紧缩了一下,像是后怕。 幸好萧樾没有喜欢她,要不然她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悉心指导她的温老师了。 思及此,阮芋忍不住拿起手机,给萧樾发了个“松了一口气”的猫猫表情包。 与此同时,男生宿舍阳台上。 将近熄灯时间,除了对面宿舍楼的灯光,校园里漆沉一片,远处山峦宛如蛰伏的巨兽,等待着倾吞最后的光芒。 萧樾盯着自己发的那句【你不用多想】,不知过了多久,聊天框里突然跳出一个猫猫松气表情包。 紧跟一句看起来心情还不错的:【那就好!】 -你不用多想 -那就好 男生将手机揣进口袋,转身走进宿舍,随手将落地窗与窗帘紧紧带上。 这夜景实在了无生趣,不看也罢。 第26章 报恩 重点高中备考期的压抑气氛, 阮芋终于切切实实感受到了。 在此之前的两个月,学校氛围轻松,课余活动也多,她还以为一中大部分学生都是游刃有余的天才, 一边玩儿一边就能把试考好。 直到现在才见识到, 他们这叫玩的时候用力玩, 学的时候用命学。 阮芋还挺喜欢这种氛围,无论做什么都用尽全力,目标明确,有的放失, 既不在书山学海里泯灭人性, 也不因纵情玩乐而荒废时间。 她唯一不满意的,只有她自己。 复习节奏太慢, 方法论也很混沌,别人已经在盖上层建筑, 她连地基都还没打完。 尤其看着同桌许帆刷题,速度快得飞起,正确率还高,她做完一张卷子许帆能刷完三张, 差距大得阮芋想一头磕死在课桌上。 幸好她这人心比较宽,对于自己的水平有清醒认知,不至于硬与学神较高低, 这次期中考的目标就是全科及格, 达成了就算大成功,她要奖励自己周末瘫痪在家疯看小说电影, 其他啥也不干。 想想都觉得美死了。 如果有一科没及格。 那只能麻烦温老师用语言的钢鞭将她抽死。 温老师这人虽然话少, 也不会明里嫌她蠢, 但阮芋对她有一种天然的敬畏,就像员工面对领导,小绵羊遇到牧羊犬,温老师叫她往东她不敢往西,发个问号阮芋就开始反躬自省,生怕自己的愚蠢弄脏了温老师高贵的眼睛。 之所以形成这样的感情,一是因为温老师很神秘,神秘会滋生距离感;二是因为温老师不求回报,犹如救苦救难的活菩萨,很难不令人景仰。 其实还有一个隐性原因,阮芋自己都没注意到。 以前做太妹头子的时候没机会激发出来,直到来到这所高中,阮芋的智性恋倾向开始慢慢萌发。 这个倾向暂时只对同性有效。 她很容易崇拜聪明学习好的女生,比如许帆,比如温老师,在这样的女生面前,她说嗲就能嗲,张嘴只会咩咩叫,如果拎一个她国中时代的小弟过来,看到曾经的老大变成这样,估计能当场吓厥过去。 今天户外风大,不知谁把窗户全关了,导致教室里闷得像个高压锅,大半班学生刷题刷得脸通红,一看就缺氧的不行。 趁着下课时间,阮芋跑到走廊上吹点冷风透透气。 连续一周多,曾被评为一中最繁华cbd中心街的高一四楼走廊盛况不再,变得门可罗雀,处处透着荒凉。 其中或许有期中考临近的原因,但更关键的根由,是这里久负盛名的景点临时消失了。 萧樾不在了,随队去省里参加为期十天的竞赛生集训。 阮芋伏在栏杆上,深秋冷风朔朔,她还有点不太习惯这么空荡寂寥的走廊。 乔羽真上完洗手间回来,贴在阮芋身边,挤眉弄眼说,不知道萧樾送你气球的事儿传了多远,那些女孩们不明真相,一定伤透了心,以后就算萧樾回来了,咱们走廊也不会再像从前那么挤。 说着朝阮芋抱了抱拳,意思是咱们楼层的清静全靠她争取。 阮芋瞪着眼伸手捏她腰,两人就这么掐在一起,一路打打闹闹跑回教室。 当周周末,阮芋于周五晚上返家,周六早上醒来,拿起手机,惊讶地发现温老师在凌晨两点的时候一口气给她发了几十条微信。 其中大部分是图片,囊括本周所有作业,把阮芋可能不会做的题通通写好步骤解答,拍下来提前发给她。 后面还附了几张手写笔记,按科目分门别类汇总期中考重难点,内容很简练,只标出了知识点和重点题型的坐标,让阮芋自己翻书去找去背。 最后发了一句话来:【白天有事,不能及时回复消息】 所以就提前帮她整理好了一切。 阮芋大清早起来,牙都没刷,抱着手机感动得一塌糊涂。 她连发一串哭唧唧表情包过去,夸温老师是她的神。 别嗲 第49节 过了小半天,吃完午饭继续,她对温老师表白,顺便妄自菲薄一番,说自己配不上温老师对她这么好。 温老师果然一天都没有回复。 直到深夜,阮芋即将入睡时。 。:【别激动】 。:【主要是我自己复习需要,顺便发给你】 阮芋看到消息,立刻抱起手机。 原来是顺便。 顺便她也很感激,她受到了很大帮助,那么这个“顺便”对她而言就是大恩。 阮芋想要报恩,于是翻身趴在床上,飞快打字:【温老师吃甜点吗?喜欢什么口味的司康?】 。:【不吃】 阮芋:【我给你做!】 以上两句话同时发出,屏幕前的两人皆是一愣。 。:【那随便】 阮芋:【那好吧】 …… 那随便? 应该是愿意吃她做的甜点的意思咯? 阮芋:【那我就做我最拿手的吧】 其实她根本不会做甜点,国中时期课余时间都在街头巷尾逞威风,“贤惠”两个字和她不沾边的。 但是陈芸女士擅长做甜点,昨晚吃饭的时候还和阮芋提到,想做一点方便携带的让她带去学校分给舍友们。 阮芋决定明天就去学做几样,晚自习的时候带给舍友和温老师,在她们面前刷一波贤惠软妹的好感。 阮芋:【我明天晚上做好了带去学校。还是放在美术教室,你自己去拿?】 。:【明后天有事请假】 。:【大后天ok吗】 阮芋:【估计放不了那么久诶,明天做的,后天必须吃掉了】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 。:【那就后天晚上】 阮芋:【好哒~】 之前说要送温老师茶叶,还有三亚买的小礼物,她都拒绝得很干脆。 今天虽然一开始也拒绝,后面却接受了,这是不是说明—— 温老师很喜欢甜食? 阮芋感到一丝反差萌,没想到性格冷淡干练的温老师,喜好的东西竟然这么甜蜜可爱。 阮芋也非常喜欢甜食。 她觉得自己和温老师的距离拉进了不止一点。 如果以后有机会和温老师进一步接触,阮芋相信,她们一定能成为关系亲密的好姐妹。 - 转眼来到下周一晚上。 男生316宿舍本来就只有三个人,最近又少一个,任凭劳动和国庆嗓门再大话再密,两两相对久了,多少也会感到清冷无聊,内心渐渐产生对某个存在感总是很强的人的微妙思念。 这天晚自习后,劳动和国庆回到宿舍继续刷题。 估计碰到什么折磨人的偏难怪题了,劳动双手抵了抵书桌,椅子向后滋啦一声,仰天长啸道: “樾哥我想你了!快回来救救我——” 宿舍门在这时豁然打开。 “妈耶。”劳动整个人吓得蹦起来,“你是人是鬼?难不成是我召唤出来的?” 萧樾身携一阵冷风,无视劳动和国庆惊悚的表情,长腿阔步踏进宿舍,肩上硕大的书包随手往桌上一扔。 另一只手拎起一个粉蓝色纸袋,轻放在书包旁边,直到东西稳当立住了,他才松手。 那纸袋看上去轻飘飘的,不像装有东西,倒像个空壳。 国庆反坐在椅子上,骑马似的拖着椅子凑近,一脸惊奇: “你不是明早的高铁吗?怎么今晚就回来了?” 眼底还带着浓浓倦意,显然是集训一结束就飞奔回来,半秒都没有停歇。 萧樾头也不回,一副渣男相:“你就当是想你了。” “好的,我会当真的。”国庆说着,瞄一眼他书桌,“那个袋子里是啥啊?看起来不像你的风格,女生送的?” 如果他没记错,萧樾从来不会接受异性示好赠送的礼物。 萧樾连敷衍都懒得敷衍,抬手便将那盒东西推到书桌最角落,拿书包掩住。 劳动一语道破天机:“该不会是我芋姐送的吧?” 萧樾:…… 不得不说,吴劳动这人是有点机灵在身上的。 机灵得让人想给他几拳。 这会儿熄灯铃还没响,劳动和国庆复习正紧张,没闹多久就转回去刷题了。 刷题的时候,他们耳边不时传来咕噜噜的喝水声。 一杯,两杯……据劳动不完全统计,隔壁床那位大佬,熄灯前少说也喝了五整杯水。 这他今晚不得跑穿厕所? 直到熄灯后,躺上床,萧樾嘴里那股甜得杀人的奶油芝士味儿还没散。 她说今晚之内必须吃完。 然后往袋子里装了整整八个,每个都有拳头大小。 萧樾本来就不好甜。 今晚之后,他觉得自己一年之内都不能再闻到奶油芝士的味儿。 简直要了命了。 手机在这时震了两下,有新消息进来。 阮芋:【好吃吗[害羞][害羞]】 萧樾举起手机,没啥力气地翻了个身,神情倦怠地平躺着。 。:【好吃哭了】 阮芋:【真的好吃?!】 。:【真的哭了。】 第27章 期中 和温老师沟通怎么把甜点交给她的时候, 阮芋曾提议,如果温老师不想多走路,她可以把东西送到班级或者宿舍。 但温老师还是让阮芋放在美术教室,她自己过去拿。 自始至终严格保护着自己的个人信息。 直到今天, 阮芋除了知道她姓温, 头脑好使得像开了挂, 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她曾经确实完全不想探听人家隐私,但是随着相处日久,友谊的种子在心间萌芽,牵引着好奇心与日俱增, 她时不时就会想象, 如果现实中也认识该多好。 不过,既然温老师不愿意曝光, 那么阮芋会默契地将这份平衡一直维持下去。 退出聊天框,阮芋忽然意识到, 今天似乎是她第一次和温老师在非周末节假日的时间联系。 没来由的,她又想到另一个人。 就是舍友们惊讶他竟然在周末也不找阮芋聊天的那位哥。 等她反应过来,手指已经鬼使神差地找到那人头像,点进聊天框。 最后的聊天记录, 来自半个多月前,关于送气球事件的探讨。 她发了句【那就好】之后,对方便不再回复。从那以后, 萧樾这个人似乎慢慢淡出了她的视野, 直至上周他奔赴集训,就此彻底人间蒸发。 也不知道回来了没有。 阮芋指尖在屏幕上随意划拉着。 正欲退出聊天界面, 忽然看到沉寂了半个多月的头像突然从底部跳了出来。 萧樾:【?】 消息气泡上方还有一行居中小字:你拍了拍“萧樾”。 阮芋怀疑自己眼睛瞎了。 用拇指指甲盖狠扎了扎作乱的食指指腹, 她弓身蜷起, 艰难地思考如何应对当下局面。 不能说是误触。 他们已经很久没聊天,对话框沉在海底,如果她不特意找出来点进去,又怎么会手滑拍到他。 阮芋灵机一动:【突然想起来,有件事要拜托你】 萧樾:【说】 别嗲 第50节 藉由乔羽真之前调侃她的话,阮芋借题发挥道:【你送我气球的事情,如果有人问起你,你一定要解释清楚,不能让别人误会我们之间的关系】 对面默了默,隔了两三分钟才回:【劳您半夜担心】 停顿片刻:【并没有人问过】 萧樾撒了谎。 其实有人问过,数量还不少。一部分胆子大的直接问他,还有一部分间接从他朋友那儿打探。 萧樾从来懒得回应这些问题,更没有心思特地去解释。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想怎么看,但是他忽略了一个问题,那就是阮芋在乎。 她表达得很明确,不希望在外人眼中和他扯上太多关系。 今天之后,如果再有人问他,他会按她说的做。 萧樾话里含着微妙的讽刺,语气冷若冰霜,阮芋很不客气地甩了十几个炸|弹表情包过去,给他送点温暖。 萧樾的手机屏幕就这么震了十几下。 他睁着惺忪惫懒的眼,眉心微皱,一直等到所有炸|弹在屏幕中央炸开,特效消失,她不再发来新消息,这才将手机息屏,随意丢到床沿。 现在他不仅喉间腻味,心头也堵得慌。 这一晚想必很难睡得舒坦。 - 一中期中考按照班级座位排序,单人单桌,阮芋他们班被安排在高二教学楼考试。 进入考场前,学生们扎堆站在走廊上等候。放眼望去,谁成竹在胸,谁心有余悸,一目了然。 阮芋属于心有余悸中的佼佼者,第一门考语文,她怀里抱着课本、习题集、笔记本、错题本,左翻右翻上看下看,一秒也停不下来。 许帆在她身边做考前热身运动。真的热身,抻肩压腿转脖子,手上连张便签纸都不拿。 考试预备铃响起,阮芋把东西收进书包,放在教室外,直起腰的一瞬间,她忽然抓住许帆手臂: “完了,我现在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 许帆:“一首诗都不记得了?” 阮芋:“记得一首。三长一短选最短,三短一长选最长,两长两短就选b,参差不齐就选c。” 许帆听完,朝她竖起大拇指:“牛逼!” 期中考持续两天,高一学生还未分科,要考全部九个科目。 最后一科结束时,阮芋抱着文具袋走出教室,感觉两条腿各走各的,膝盖都有点杵不直了。 许帆和乔羽真在走廊上等她,生怕她摔倒似的,一人一边勾住她胳膊,笑嘻嘻说今天晚上不吃食堂了,偷偷点个外卖补一补身体。 阮芋问什么补身体? 答案是烧烤、炸鸡和奶茶。 餐还没来得及点,阮芋光听着,脸上已经浮现笑容,走路都更有劲儿了。 楼道里人很多,她们被簇拥着转过一截楼梯,来到二楼。 二楼走廊上,迎面踱过来三四名高个男生。 国庆和劳动走在前头,看到阮芋她们,殷勤地挥手打招呼。 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几天没见,劳动似乎变瘦了些,原本和脖颈连在一块的肉脸,隐约出现了一条肉眼可见的下颌线。 她的视线没有在劳动脸上盘桓多久,眨眼又落到他身后另一人脸上。 那张面孔过分吸睛,想不去看都难。 这位更久没见了。 两道目光对上的一瞬,阮芋蓦地产生一股恍若隔世之感。 上一次面对面相遇,还是排球赛那天,众目睽睽之下,他牵着气球朝她走来,目光干净直率,抬手将气球系绳递给她。 今天的萧樾头发似乎刚剃不久,额边鬓角可见一层短短青茬,脸部线条更加锋利清俊,眉宇五官如凿如刻,整个人透出一股欺霜赛雪的不羁和凛冽来。 刚结束考试,几乎所有人脸上都带着如释重负的笑容,只有他格格不入,满眼的漫不经心、目空一切,好像这一场磨炼都是别人的,与他完全无关。 阮芋下意识张嘴打了个招呼:“嗨。” 不知道是因为周遭喧阗吵闹,他没听见她的声音,还是他故意装聋无视她,总之,阮芋的一声唤很快淹没在人潮中,无人在意。 隔着两三个人,萧樾直接从她眼前掠过,双手插在衣兜,飒飒踏踏走下了楼梯。 帅哥的出现总是能引起各式各样的话题,更何况是萧樾这种脸蛋出色,脑袋更出色的极品。即便他人已经大步离开,阮芋耳边依然回荡着萧樾这萧樾那的诸多声音。 搞得人莫名心烦。 乔羽真在这时还要插上一嘴:“阮芋,你听听后面那群人聊的,都在说萧樾追一个12班的女生没追到……” 阮芋头皮一紧:“我真的拜托,这又是哪门子的谣言?” 乔羽真:“我再听一会儿……好像是有人跑去问萧樾你和他是什么关系,萧樾说只是普通朋友,气球也是随便送的。据说萧樾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太好看,那个人就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因为被甩了心情不好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阮芋无语极了:“姓萧的那张脸,表情什么时候好看过?我真服了,他们最好就私底下说说,别到处乱传。” 万一传到某些爱慕萧樾的女生的耳朵里,比如温老师,那阮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浩浩荡荡的放学队伍涌到校道上,逐渐分流去宿舍、食堂、操场等等。 阮芋她们啥都不着急做,闲闲散散地顺着主干道逛,途径校党委公告栏,看到白板上贴了几张新告示,便停下来仰头围观。 其中有一份通知,展示的是本学年一中信息学竞赛队征战省级联赛的学生名单。 拢共三十来人,绝大部分是高二、高三学生,高一学生只有凤毛麟角的三位。 高一9班萧樾的名字赫然在列。 许帆不免羡慕地说:“不知道这些人里面有没有人能入选国家队直接保送,又有多少人能拿到国奖获得自主招生降分。” 竞赛这条路比高考更坎坷,但是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如果能挤上那条独木桥,未来的学习生活就能轻松很多。 许帆也有搞竞赛的计划,下学期她会报名物竞班,希望能通过竞赛在高考前拿到a大或者b大的降分优惠。 至于高一第一学期就去冲奖的,即使是许帆也不能不服,那都是神人。 阮芋看着眼前的名单,脑海中自然没有像许帆那么宏大深远的计划。 她觉得名单上的人都离她很远。 保送和自主招生,更像两个全然陌生的词。 “哎,帆帆,我问你个问题。”阮芋忽然道,“竞赛保送了之后,是不是就不用来上学了?” 许帆:“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吧,看心情,反正都不用高考了。” 阮芋:“那如果有人高一就保送了,岂不是接下来两年半都不用读书了?” 许帆:“你问的是萧樾?” 阮芋有些尴尬:“没有啦,我随便问问,高一学生不都是去打酱油的嘛。” 许帆眨了眨眼:“据我所知,萧樾不是。我有个认识的初中学长,现在高二,也是信息竞赛班的,前阵子听他科普过萧樾有多厉害,很多高二高三学长有问题找不到老师的话,都习惯去问他;别人花一整天算不出来的题,他半小时就能搞定,敲出来的代码经常比标准答案还精简漂亮。” 阮芋一愣,接下来又听许帆说: “萧樾这种人要是保送了,之后肯定不会来学校读书浪费时间。哇,想想都觉得爽死了。” 阮芋张了张嘴,附和道:“是呀。” 萧樾过的那种人生,于她而言就像做梦一样。 原本站在跟前触手可及的人,眼睛一眨,瞬间就飞得离她万丈远。 阮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她对于这所学校的神人有多神早有心理准备,可这会儿心情平白无故地惆怅起来,这种感觉算不上羡慕嫉妒,也算不上消沉失意…… 就是感觉有点空落落的。 如果,只能和他做一学期同学的话。 就在这时,阮芋口袋里的手机震响,听起来是微信消息。 她拿出手机一看,差点两眼一翻就地晕倒。 期中考结束还不到二十分钟,她连口热饭都没吃上,广播站的新任务就来了。 发布新任务的依然是她的顶头上司赵萱柔学姐。 看清楚任务内容,阮芋真的要晕了。 下周四,他们文娱前线栏目计划做一期学生专题采访,是广播站负责老师直接下达的任务。 采访的对象,好巧不巧就是马上要出征省赛的这群信息学竞赛生。负责老师想通过这次赛前采访,让全校同学,尤其是高一新生了解一中的竞赛历史、竞赛氛围,顺便吹一吹全省最强竞赛队的牛逼,让全体学生引以为豪,与有荣焉。 由于设备限制,广播站只邀请一名学生代表参与采访。 而这名学生代表。 需要采访记者,也就是阮芋,自己去约。 阮芋双眼发黑,生不如死地倚着许帆,给赵萱柔发消息: 【学姐,这群竞赛生我一个都不认识,你能不能帮我随便找一个呀?高二的竞赛生最多了,你应该有认识的吧?】 赵萱柔:【有是有】 赵萱柔:【但是关老师说了,高二高三学生是这次竞赛的中流砥柱,下下周就比赛了,他们肯定没时间也没精力参加我们的采访】 阮芋:【所以?】 赵萱柔:【所以,关老师让我们尽量去约高一的竞赛生参加采访,根据以往情况,他们这次随队参赛也就是打打酱油,没什么心理压力,配合我们做个采访正合适】 阮芋:…… 赵萱柔:【同级生交流起来更方便嘛,这就拜托你啦~】 阮芋好想再发一条消息,说这次参赛的三名高一学生她也一个都不认识。 但她要是再拒绝,就显得不太识相了。 本来她作为后辈,就应该为前辈跑腿办事,哪有拜托前辈帮她办事的道理。 唉。 别嗲 第51节 阮芋此时还站在公告栏跟前,目光失魂落魄地胶着在名单最上方一行,扫来又扫回。 极限三选一。 阮芋麻了。期中考试上遇到连题干信息都看不懂的题,她的头皮都没有现在这么麻。 这简直是人类史上最难的选择题!没有之一! 万幸中的万幸,她还有一件终极法宝。 那就是蒙题口诀。 用眼睛随便扫一扫三个选项,阮芋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第28章 采访 期中考后第一周, 学校的氛围和刚开学一样松弛,社团活动紧锣密鼓地开展,篮球场和排球场一到课余时间就人满为患,可惜足球场的进口草皮今年秃得有点严重, 校方把整块草皮拉上警戒线围了起来, 封场养草一个月, 其间禁止任何人进去踢球。 校队训练因此受阻。这周四放学后,队员们在跑道上做了几组体能训练,时间还不到一刻钟,队长就宣布训练结束, 让大家各回各家去了。 萧樾回到宿舍, 花几分钟囫囵冲了个澡,头发也不吹就坐在书桌前翻起了编程书。 劳动和国庆直到这时才吃完晚饭回来。 推开门看到萧樾在, 他们拖椅子都不敢太用力,蹑手蹑脚坐到座位上, 各自低头玩手机。 普通学生恐惧的期中考已经结束,而竞赛生的征途才刚刚开始。 宿舍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只听门沿上方喇叭发出滋啦一声轻响,今天傍晚的广播栏目即将拉开序幕。 萧樾翻书的指尖一顿, 稍稍抬眸望向声源处。 一段熟悉的开场音乐后。 “大家晚上好呀,我是播音员阮芋。度过了紧张的考试月,很高兴今天能在这里和大家重逢。” 糖水般甜美温柔的嗓音, 劳动一边听, 一边忍不住捧起脸,余光打量隔壁床的萧姓大佬——他倒是端得清风朗月, 稳如泰山, 若不是修长的手指正在倒着翻书, 乍一看还真像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刻苦模样。 “今天的节目比较特别,我们文娱前线栏目组邀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来到播音室接受采访……” “让我们热烈欢迎16级校信息竞赛队成员,高一1班的裴宏泽同学莅临播音室,和我们聊一聊他对学校竞赛氛围的想法,分享竞赛班的日常和备战省赛的心得……” 什么鬼,信息竞赛队的? 劳动和国庆不约而同瞅了萧樾一眼。 后者依旧不动如山,就连翻书的手指也停靠在了页脚处,纹丝未动。 阮芋话音刚落,广播里很快响起一道清冽的、带有一丝明显颤意的男声: “大家晚上好,我、我是裴宏泽,非常荣幸广播站能够邀请我参与这个节目,其实我在竞赛队里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角色,只能和大家分享一些浅薄的心得,希望大家能够见微知著,从我这粒小小的尘埃窥见到星辰大海。” 开场白和结束语需要播音员和嘉宾临场发挥,台词本上没有写,所以阮芋没料到他一上来就把姿态放得这么低,有点太过谦逊了。 阮芋:“裴同学说笑啦。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前两天我好像在期中考百名榜上看到了你的名字,排在三十名内吧?简直是妥妥的学霸了,我们仰慕你还来不及。” “呵。” …… 宿舍内的气氛肃然沉重。 劳动凑到国庆耳边,悄声说:“你刚刚听见了吗?樾哥是不是冷笑了一声?” 国庆点头:“听见了听见了,我耳朵很灵的,他现在还没冷笑完呢。” 裴宏泽听阮芋对他一顿夸,说话都结巴起来:“别、别这么说,且不论竞、竞赛队的学长学姐们,和我同一级的高一竞赛生里头,就有一个成绩比我好得多的男生,他……” “裴同学实在太谦虚了。” 阮芋仿佛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毫不留情地打断,直接引入正题, “学习成绩的事情我们暂且搁置,我现在特别好奇的是,宏泽你是通过什么样的契机决定加入竞赛班?对咱们学校的竞赛生培养制度了解多少,有什么个人见解吗?” 劳动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芋姐直接叫他宏泽诶。” 国庆:“冷静点,播音员聊天不都是这样吗?” “我知道。”劳动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怕我隔壁那位听着受不了。” …… 国庆勇敢地扭头看了萧同学一眼,安慰劳动说:“别当心,他还活的好好的,已经开始玩手机转移注意力了。” 广播电台中,裴宏泽照着事先准备好的稿子念了一大段,内容无非两点,一是宣传一中的竞赛历史光辉灿烂,竞赛氛围浓厚和谐,二是科普一中的竞赛生培养制度合理且不失变态,学校要求竞赛生在征战国赛之前不能荒废主副科学业,一边搞竞赛一边还要完成每天的课余作业,经过这般用心良苦的磨炼,一中竞赛队的答题效率在全省各队中一骑绝尘,甩了对手几百条街,甚至获得了“宁城一中敢死队”这样闻名全省的美称。 之后连续几个文绉绉的采访问题,裴宏泽照本宣科,除了读稿子的时候声音有点抖,总体来说,采访过程算得上非常顺利。 阮芋把台词本上所有问题问完,看一眼时间,还剩两三分钟。 再聊一个总结性的话题应该就够了。 阮芋让裴宏泽说说他对这次比赛的展望,或者还有什么想告诉听众朋友的,畅所欲言。 裴宏泽点了点头。他就猜到结尾会让他自由发言,尽管台词本上没写,但他自己构思了一通,记在了脑子里。 裴宏泽:“作为新、新生,我主要是以观摩学习的姿态参与这次省赛,为明后两年的冲刺做准备。虽然心态比较乐、乐观,但我还是非常想进入省队,代表全省征战国赛,看一看顶端的风景。至于有什么想对同学们说的,我觉得吧,竞赛这个事情见仁见智,近几年保送政策在不断缩紧,省里……省里……” 见他两眼突然发直,表情瞬间苍白,阮芋就知道他临场忘词了。 她正准备接过话茬,就听裴宏泽机智地调侃自己: “不好意思,我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所以心情非常紧张,直到现在心脏还在咚咚的跳。” 阮芋笑:“为什么这么高兴呀?宏泽你很喜欢我们广播站吗?” 裴宏泽点了点头:“有这方面原因吧。” 阮芋还得再拖一会时间,于是随口问道:“还有别的原因吗?” 裴宏泽:“有的。” 阮芋:“那就和大家分享一下吧。” 裴宏泽犹豫了几秒,忽然抬眸看她:“这是可以说的吗?” 阮芋:……? 难道是一些不适合广播出来的话? 阮芋:“没关系啦,你不想说也可以不说。” 裴宏泽深吸一口气,冲她笑了笑:“那我还是说吧。” 裴宏泽:“那个,阮芋同学,其实我是你的粉丝。” …… 阮芋:??? 等一下,她不确定这种话能不能广播出去…… “真的,前几天你来我们班找我的时候,我简直太高兴了,没想到你们能选我来参与这么重要的节目。” 裴宏泽的声音还是有些紧张,但比先前流利了不少。或许意识到说的话有些不合时宜,他连忙找补道, “我要补充一下,虽然我是阮芋同学的粉丝,但是这份感情是非常纯粹友好的。因为阮芋同学的声音特别好听,每周四傍晚听过阮芋同学的栏目之后,我刷起题来都更有干劲了。” 阮芋紧跟着说:“太谢谢你了。很高兴能听到宏泽你对我们播音员的赞许,让听众同学放松身心,从而以更好的姿态进入学习状态,这就是我们广播站最想要达成的目的。” 救回来了。 阮芋长舒一口气。 顺便升华了一下主题,拍了拍广播站的马屁,站长和负责老师听到,一定会非常满意。 与此同时,男生316宿舍内。 劳动和国庆屏住呼吸,瑟瑟发抖地问:“樾哥?你还好吗?” 萧樾斜睨他们一眼,漠然扯唇:“挺好的。” 说着又垂下眼,盯着手里的手机看。 信息竞赛班群聊炸了。 当裴宏泽说出“阮芋同学,其实我是你的粉丝”的那一刻,全校都寂静了。 最先炸起来的就是竞赛班。 【大大大大型表白现场!我疯了!看不出来啊小裴!平时那么安静内敛一人!】 【真的猛士敢于全校广播表白!我跪下了】 【我趴下了,我在机房贴着地板,五体投地】 【妈的搞得人很烦躁啊,我也想和小阮学妹一起播音,为什么不邀请我?】 【对啊。】 竞赛班班长跳出来说,【我是班长,凭什么不邀请我,要邀请小裴那小子?】 【可能因为他是高一的吧。】 有人给出正解,【广播站应该默认高一竞赛生压力比较小,有时间参与这种活动】 【我压力也挺小的】 【你他妈是因为必进省队吧,不要秀优越,我纯粹陪跑好吗,就应该邀请我这种闲人】 【话说,如果在新生里选人,为什么不选萧樾啊】 …… 这句话引发新一轮迷思。 【对哦,为什么不选我萧草?】 人萧草不仅长得帅,学习成绩牛逼,放眼他们整个竞赛班,也是扛把子一般的存在。 加上他无论做什么效率都很高,每天闲云野鹤的,看起来完全没有心理压力,正适合参与这种有点无聊但必须完成的校园活动。 【脑子正常的人都会找萧樾吧,他一坐在话筒前,随便哼哼两声,估计全校女生都会停下来听广播,广播站不得乐疯了】 别嗲 第52节 【有没有可能……是人家已经找了萧学弟,结果被拒绝了?】 …… 【嘶,对哦!】 【是是是,实际情况肯定是这样】 【小萧臭脸一摆,小阮学妹估计直接被吓跑了】 【@萧樾,操,人学妹来找你,你不愿意去,应该立刻把这个机会告诉老哥我,知道吗?】 【@萧樾,还有我】 【@萧樾,我是班长,必须第一个告诉我】 …… 广播站的结束音乐渐渐消散,宿舍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劳动忍不住又问一嘴:“樾哥,你真的还好吗?” 萧樾右手把玩着手机,骨节分明的长指散漫地将手机一抛一接,仿佛在玩弄什么廉价的手把件。 “挺好。”语气也稀松平常,听不出愠怒的味道。 但是。 宿舍里。 真的突然变得好冷啊。 “陪我去打个热水吧。”劳动戳戳国庆肩膀,“我好像有点畏寒。” 国庆刷的一下站起来:“这么巧?我也是。” 两个人一拍即合,慌不择路地逃出了寒风凛冽的316号极地。 - 翌日中午,热气萦绕的食堂二楼。 女孩们眼疾手快地抢到一张空桌,放下书包占了位,各自散开找想吃的窗口排队去了。 阮芋今天没什么想法,绕了食堂一周也不知道想吃什么。 于是拎了个餐盘,走到舀现饭现菜的窗口。 几条队伍都差不多长,她随便挑了一条,站在队伍最末。 只排了半分钟,前进了一个位置,她忽然感觉周围变拥挤了,喧嚣声更甚。 转头看到隔壁队伍,与她并肩的位置惊现某人,一切就说得通了。 队伍与队伍之间贴得太近,阮芋不着痕迹地挪远了些,装没看见,与他保持半米左右的间距。 她这副掩耳盗铃的模样结结实实落在萧樾眼底。 “阮芋同学。”他恬不为意地搅局道,“你在躲我?” 男生声线低,富含磁性,在这吵吵嚷嚷的环境中不甚清晰。 阮芋其实可以装没听到。 但那不是她的作风。 “我在躲你?”她仰头直视过去,“难道不是你在避着我吗?” 萧樾垂眸:“何以见得?” 阮芋:“前几天在楼道里,我和你打招呼,你故意不搭理我。” 萧樾眨了眨眼:“真没听见。” 他的队伍前进了一位,但他站在原地不动,维持和阮芋并肩的状态。 阮芋真想替他后面的同学给他两拳。 就见自己的队伍也前进一位,阮芋向前挪了些,身旁那人这才慢慢悠悠地跟上来,锋利冷淡的眉宇掩着光,一脸的寡廉鲜耻。 阮芋感觉到周围有无数道视线投射过来。 自从期中考后,萧樾本就逆天的人气又往上窜了一窜,到了无法无天的程度。 一中作为省重点,大部分学生都是理智派,比起脸好看的,他们更向往才华出众的,心底多多少少都有些慕强的心态。 一个人若是长得好,大考成绩又落座百名榜顶端,那就属于活该被爱慕崇拜、全校都趋之若鹜的无敌人设。 萧樾这次期中考考了年级第一,险胜第二名零点五分。实力强也就罢了,运气还特么好的不得了。 许帆这次考得也很好,年级第四,她自己很满意。 但是看见姓萧的狗贼考试月一半的时间都在搞竞赛,几乎没怎么集中复习,成绩出来却还是压她一头,许帆心里就莫名来气。 很多人都像许帆这样认为,觉得萧樾考得好纯靠天赋。但他其实该刷的题都刷了,除了精力分出去一部分搞别的事,他备考复习的内容并不比别人少。 一是因为效率高,二是因为心态稳,所以显得云淡风轻,仿佛年级第一唾手可得。 然后就受到一大部分同学的疯狂追捧,以及一小部分同学的羡慕嫉妒恨。 阮芋属于和萧樾有过节的极少数派,既不崇拜也不嫉妒,只觉得他拽得太刺眼,叫人看着心里没来由的烦躁。 萧樾在惹她的道路上总是一往无前: “你下次打招呼的时候喊大声点,我肯定能听到。” 阮芋:“我不,我天生声音就小。” 男生扯了扯唇角,形容嚣张:“那你可以凑近点喊我。” 阮芋哼笑了声:“凭什么要我凑近?你自己有手有脚的,下次见到我记得麻溜的凑上来问候。” 她怼得挺爽,没想到对方犹豫了会儿,竟然半推半就地同意了。 搞得她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很没劲,拳头似乎还被棉花一口吞进去不少。 队伍继续前进,还剩三四个人就排到他们了。 越往前饭香越浓,阮芋却在无意间闻到了萧樾身上那股清冽又宁神的皂香。 前方有人横穿队伍,阮芋向侧旁让了一步,手臂轻轻擦碰到萧樾衣袖。 很快就回归原位。 “你认识裴宏泽?” 他忽然毫无征兆地问了这么一句。 阮芋一愣:“认识啊,昨天还和他一起出节目。” “我说做节目之前。”萧樾声调清冷,“为什么选他。” 阮芋心头莫名动了动,声音不自觉放轻: “哦,这个啊,老师让我们在高一竞赛生里选。我也不知道选谁,就用蒙题口诀随便挑的。” 两短一长选最长,其余两个人的名字都是两个字,所以她选裴宏泽。 即使在此之前,她完全不认识这个人。 萧樾似是轻“嗤”了声,语气寡淡道: “选到粉丝做采访,运气是真不错。” 阮芋没想到他这种大忙人也会听她的广播节目。 “是挺好的。宏泽很配合我,整个过程都很愉快。” …… 轮到他俩盛饭盛菜了。 两人把餐盘递给阿姨,萧樾随手点了几个菜,侧头看阮芋摸着下巴,认认真真地挑选。 吃鸡腿还是红烧肉呢? 鸡腿吧,红烧肉有点腻。 今天的山药看起来不错,再来个山药炒木耳。 …… 阮芋点了三个菜,偏头看见萧樾已经拿出饭卡结算。 阿姨把他的餐盘递给他。 他接过,侧身往外走了几步,把窗口让给后面的同学。 阮芋结算完也往那边走。 餐盘有点沉,她放在台面上推,推着推着忽然撞到另一个餐盘。 “你还不走啊?”阮芋随便问了嘴。 萧樾两只手都离开餐盘,仿佛那是别人的东西。 他闲散地立在阮芋面前,秋季校服不太正经地敞着,露出里面的黑色无帽卫衣。 依旧没有任何预兆,他忽然低声说:“省赛结束后还有一次采访,你们要不要考虑邀请别的人。” 阮芋微微一愣:“你怎么知道我们赛后还要采访?” 她很快猜到,应该是裴宏泽传达的,昨天采访完她和他提过一嘴。 阮芋还是有些不明所以,细声细气道:“你问这个干嘛?” “不干嘛。就是提前通知你。” 萧樾单手揣着衣兜,轻描淡写,又堂而皇之道, “我也是你的粉丝。” …… 少女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随后向上扬起,露出波光潋滟的杏眼,受惊似的盯着他看。 这又是什么操作。 别嗲 第53节 阮芋耳根莫名热起来,认为他应该又是在拿她寻开心。 尽管他沉稳的声线听起来不像在开玩笑。 阮芋稍稍定神,状似镇定地说:“赛后的采访,可不是什么人想参加就能参加的。我们只邀请被选入省队的获奖选手。” 话音落下。 萧樾维持着垂眼看她的姿势,那副冷淡、傲慢的神态毫无松动。 然后冲她扬了扬眉梢,不慌不忙道: “所以,这不是让你提前邀请我吗。” 第29章 有我 数不清的同学端着餐盘经过身后, 朝他们投来探寻目光。 阮芋扶着餐盘的手指微微蜷起。 每隔一段时间再见,这人的bking指数似乎都会刷新上限。 但他确实有拽的资本,这让阮芋吐槽的话语急刹在喉间,有些无计可施。 她清了清嗓, 口舌略微发干:“就算你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我现在也不能保证到时候一定邀请你。” 萧樾:“没让你保证, 你记在心里就行。” 记在心里有什么用。 阮芋只是广播站的底层打工仔,除非领导指明让她挑嘉宾,否则哪有话语权。 但是,只要萧樾的赛绩足够强悍, 那么就只有各大宣传组织抢着采访他的份, 哪用得着他自己争取。 这般想着,阮芋更纳闷了: “你之前不是对广播站不感兴趣吗?怎么现在这么想被我们采访?” 萧樾淡然地提醒她:“我刚才说过, 我是你的粉丝。” 我信你个鬼。 阮芋一边腹诽,一边感觉热气上脸, 语速加快道: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受不了我的声音。既然说是我的粉丝,那我问你,期中考前我们栏目最后一次演播的主题是什么?” 萧樾眼皮都没眨一下,张口便答:“备战期中考, 携手文学社品读考纲经典名著。” 靠。 竟然真的知道。阮芋人傻了。 “那倒数第二场节目的主题呢?” 萧樾勾了勾唇,不紧不慢道:“没有特殊主题,那天就是日常的社团新鲜事播报。” 假的吧。 阮芋一时语塞, 瞳孔微微放大, 不知该如何应对。 或许他拥有过耳不忘的超强记忆力,只要听过的节目, 就能牢牢记住, 无关这节目是她的, 还是别人的。 “现在信了?”萧樾淡声问。 阮芋别开眼:“你变得倒是够快,明明运动会那会儿还满脸不爽地想逼我离开广播站。” “那时候年轻。” 萧樾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年少无知,“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作为你的粉丝,哪周四要是没听你的节目,我题都刷不下去。” 您可真能掰。 阮芋:“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能考年级第一全靠我?” 萧樾:“合理。” 他一双黑眸似笑非笑,眼底映着食堂暖色调的顶灯,光芒在他眼中收敛,化作缥缈微弱的暗夜星火。 这人说话越来越没谱了,他凡事顺着她的话来,阮芋根本找不到反击的空间。 于是干笑两声,止戈收兵道:“好的,我信了你的鬼话。那就祝你省赛加油,勇夺头筹吧。” “谢了。不过光这个祝福还不够。” 阮芋抬眸睨他:“别蹬鼻子上脸哈。” 萧樾无视她控诉,转身端起餐盘,视线从高处迤迤然落下来,音色低磁清冽: “为了你的粉丝能在省赛为校争光,偶像同学,有事没事记得多和我说两句话。” …… 午后阳光刺眼,离上课铃响还有一刻多钟,阮芋便独自离开宿舍,往教学楼去。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自从中午在食堂和萧樾碰面,阮芋吃饭的时候发懵,回宿舍路上发懵,就连午睡过后,直到现在出了门,脑子里那根错位的神经都还没掰回正轨。 上次送气球那事儿,即使事后解释清楚了,阮芋心里依然觉得哪里怪怪的。 现在,这种怪异的感觉更显著了。 她不算是一个特别敏感的女生,人家也没有做出任何直白的表示,所以她只能继续发着懵,揣测对方是不是有其他险恶的用心。 而不是像她直觉感觉到的那样。 因为那样太不真实了。 穿过教学楼架空层,阮芋走西面的楼道上楼。 二楼教师休息室旁的白墙上,张贴着高一年级期中考百名榜。 阮芋经过那里,习惯性停下脚步仰望。 年级前二十名里有不少她认识的人。 许帆考了第四,他们班学委考了第十五,还有国庆,整天嬉皮笑脸没个正形儿,哪儿有八卦他往哪儿钻,竟然能考出年级第十六这种恐怖的成绩。 至于仅靠0.5分的优势爬上巅峰宝座那人…… 阮芋的目光放肆地在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一会儿。 不得不承认,他是真厉害。 是她从小到大认识的所有同龄人中,最厉害的一个,没有之一。 这样意气风发、所向披靡的少年,诚如斯言,很难教人不崇拜。 察觉到自己心思有点飘,阮芋及时移开目光,顺着百名榜的次序,逐行往下找。 加上今天,她至少认认真真地搜寻了三次。 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一个姓温的同学。 不应该呀。 阮芋百思不得其解。以温老师的教学水平,怎么可能连年级前一百都考不到。 她领教过班里很多同学的教学水平,客观来说,学得好的人不一定教得好,但是教得好的人绝对学得好。 这些人中教学水平最强的就是许帆。 但是和温老师比起来,许帆抓重点的能力弱了些,因为她自己习惯事无巨细地掌握所有知识点,所以在指导别人的时候,主次分得并不是很清晰,这就导致阮芋这种后进生在复习时间分配上呈现低效状态。 温老师的出现改变了这种情况,她让阮芋的学习效率成倍提高,通过安装支点合适的杠杆,翘起更大的进步空间。 所以,尽管这样想有些不合适,但阮芋曾经猜测过,温老师的成绩可能比许帆还要好。 可惜事实情况并非如此。 排在许帆前面的三个人中没有温老师,连年级前一百里头都没有。 一定是这一百个人太强了,温老师暂时还没挤进去。 说不定第一百零一就是她。 阮芋这般想着,心情松弛了些,于是抬步离开百名榜,速度赶往教室。 - 转眼到了周末,这天要去医院复诊。 复诊的结果很乐观,医生夸阮芋这段时间比以前自律,只要一直这么维持下去,没有遇到极特殊的外界环境干扰,阮芋的移植器官大概率不会出现排异症状了。 在父亲所在的医院磨磨蹭蹭待了一早上,阮芋和母亲直到将近中午才离开。 阮济明穿着白大褂陪她们走到医院大门外。 他晚点还有vip特需号的门诊,没时间和妻子女儿一起回家吃午饭。 泊车员从停车场开车出来,阮芋打开车门上车的时候,莫名感觉到身后有一道粘稠的视线,胶着在她身上许久。 阮芋不太自在地回头瞭了一眼。 除了两个从医院门诊部走出来、已经离她很远的年轻人,周围空荡清静,连只乱蹦乱跳的麻雀都没有。 阮芋坐上后座,随手关实车门。 半个小时后回到家,家里阿姨已经准备好饭菜。 陈女士吃过饭,小憩了一个钟头便赶去她的茶庄会见客户。 期中考刚结束不久,阮芋的上进心稍有倦怠,打算今天晚上再开始对付作业,白天的时间就懒着,随便浪费。 她窝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看到一则关于救助猫咪的新闻,忽然想起她最近到处在给小中秋找领养人,却还没来得及带它去宠物医院做一次彻底的身体检查。 阮芋虽然对自己的治猫水平挺有信心,但她到底只是个门外汉,眼睛和手更比不上仪器精细。 说干就干,阮芋麻利地从沙发上爬起来,从储物间里找到早就买好的猫包,推开家门去楼下抓捕小中秋。 小中秋和她很亲,随便招呼两声就屁颠屁颠跑来了。 阮芋把它装进猫包背到背上,兴致勃勃地步行前往离家最近的宠物医院。 别嗲 第54节 小区林荫茂密,阮芋踩着地上斑驳的光斑,脑海中忽然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 “……偶像同学,有事没事记得多和我说两句话。” 谁要理他。 阮芋继续向前走,没走多远,忽然鬼使神差地掏出手机。 我就和他通知一下今天这个事儿。 毕竟“小中秋”这个名字都是他给的灵感,多少算小中秋的半个救助人吧。 阮芋在开门见山和先打个招呼之间选择了后者。 阮芋:【在干嘛呢】 发出去之后,她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味。 她这句话简直像在搭讪。 阮芋正准备把事情一股脑儿说出去,没想到对方回得非常快: 【搬家】 搬家? 阮芋删掉输入框中的句子,重新打字:【换新房子住吗?】 萧樾:【嗯】 萧樾:【有事?】 又是这种不耐烦的语气,一个字两个字地往外蹦,好像阮芋处心积虑探知他的家事,而他无可奉告似的。 昨天中午在食堂发生的对话,仿佛是阮芋一个人的白日发梦。 阮芋确定自己没惹到他,回复的语气也冷漠了些: 【正准备带小中秋去医院做个身体检查,随便通知你一声】 萧樾:【找到领养人了?】 阮芋:【还没】 萧樾:【你在宠物医院?】 阮芋:【还没到】 萧樾:【好的】 萧樾:【那你等我一会儿,我现在过去】 阮芋:??? 一分钟前还对她爱答不理的,这就要亲自赶过来了? 阮芋此时才走到小区门口,还没出保安亭。 她停下脚步,站在绿化带旁边打字:【你不是在搬家吗?】 萧樾:【可以晚点再搬】 搬家绝对是件大事,阮芋不想打扰到他:【带它做个检查而已,我自己能行,你就别来了】 萧樾仿佛没看见她的婉拒:【你到哪了?】 阮芋:…… 这人真的很奇怪诶! 她心头莫名一跳,有点不想这么快见到他。 但又有点拒绝不下去。 背着猫包在原地转了个圈,阮芋很快下定决心,拿起手机飞速打字: 【我还在家呢,你先搬家,明天再来吧,我明天再带小中秋去医院】 这一回,对方顿了顿,隔了一两分钟回复:【也行】 阮芋蓦地松了一口气。 转身带着小中秋原路返回,一边走,一边觉得自己像个闲着没事干的大傻子。 回到家,无所事事瘫痪了一阵,深秋的午后很短暂,四点刚过,天空便染上霞光,温柔的暖橘色透进窗内,给人以时光飞逝,急景流年之感。 阮芋坚|挺地继续在沙发上趴着。 直到将近六点,天边残存的最后一抹暖色也消散,厨房里传来阿姨做饭的声音,阮芋终于肯直立行走,慢腾腾地挪进房间,翻出笔记本查看本周作业。 和考前的书山题海比起来,今天的这几行作业,感觉不是很多。 感觉。 不是很多。 阮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脑子里能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 但事实确实如此,她的周末作业总是能特别高效地完成。 因为有人在身边不遗余力地监督指导。 期中考成绩出来之后,阮芋还没有联系过温老师。 她们只在周末说话,所以阮芋即使很想和温老师聊天,今天之前也一直忍着。 城中高架桥上。 一辆大型suv由南驶向北,车上坐着三位年岁不一的男士,车厢内很静,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烟草香味。 萧樾坐在后排左座。 他神色寡淡,甚至可以说是木然,双目远眺窗外,少有的望出了神。 直到一阵轻微的震动将他思绪从虚空中拉回。 萧樾拿出手机,点开微信分|身。 目光触及屏幕的一瞬,他僵滞的表情微微软化,眼底攀上一抹鲜活神采。 阮芋抱着手机坐在书桌前发消息:【温老师!!!】 对方的回复总是很快:【在外面】 。:【八点之后有时间】 阮芋:【你很忙吗?聊天也不行吗?】 。:【行】 这语气,说行听起来倒像不行。 阮芋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还不知道我这次期中考的成绩吧?进步了超!级!多!】 阮芋指尖在屏幕上飞舞:【我的目标本来只是全科及格,没想到我这次不仅全科及格了,成绩还不是全班倒数第一,竟然考到了倒数第十!年级625名!】 全年级八百余人,阮芋是真没想到凭借特殊身份进来的自己能把这么多通过中考遴选上来的学霸踩在脚下。 她已经不是全年级最菜的那个人了,她渐渐拥有了和这群学霸同台竞争的资本和信心。 阮芋这几天非常高兴,帮助她获得巨大进步的两个功臣,许帆她已经抱着不松手千恩万谢过了,而对于神秘大佬温老师的感恩之心,直到现在她才激动地抒发出来。 阮芋保守估计甩了有三十几个卖萌亲吻表情包。 萧樾用手背掩了掩唇,另一只手将手机拿远些。 不能离得太近看。 否则很容易被击中。 阮芋两个月前有多菜他是知道的,说实话,那时的她的确是年级倒一水平。 经过这段时间的辅导,阮芋进步明显,萧樾预估她这次期中考成绩会排在班级倒五,年级七百出头左右。 没想到她发挥得比他想象中还要好,625名,与他预估的相比,多往前窜了八十名。 萧樾在微信自带表情列表里点了几个大拇指发出去。 阮芋紧跟着又甩来十几个冒着粉红爱心泡泡的表情包。 她虽然对这个成绩很满足,但是进步的信心已经激发出来了,她不能也不想止步于此。 阮芋定了定神,郑重地在输入栏敲出一行字,点击发送: 【温老师,我现在有了一个新目标,想试试能不能在高二之前冲上年级中游,也就是四百多名的位置】 阮芋:【你觉得可行吗?会不会有点不切实际?】 对方的回复短促而有力量:【可】 “yes!” 阮芋激动地捧了捧脸,坐在书桌前讨饭似的敲起了桌子。 过了会儿,又话痨一般地重复问道:【真的可以吗?越往上爬肯定越难,我起码还要再超过两百个人,简直太可怕了!】 片刻后。 。发来一条新讯息,语气极为淡定:【这不是有我吗】 疑问句式表陈述,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对方的自信、从容、意气风发。 看见这行字,阮芋先是心头一暖。 而后,她的眼神缓缓愣住,发直,总觉得在哪里听过极为类似的话。 -这不是有我吗。 -这不是让你提前邀请我吗。 阮芋:…… 温老师这个酷炫狂拽吊炸天的语气。 未免和某人太像了一点? 别嗲 第55节 第30章 搬家 周五晚, 萧樾离校到家之后,偌大的平层住宅时刻充斥着引人心焦的沉默和憋闷。 新家一应物品齐备,男生的东西本就少,全部打包完, 也不过两个大号行李箱。 似乎轻易就能抹去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周纯的脸色很不好看。 直到前夫的车开到楼下, 她才勉强支起几分惨淡笑意, 歉疚而温柔地嘱咐萧樾好好准备竞赛,在新家要听父亲和梁阿姨的话。 萧彦群曾经不止一次提出想接萧樾去他那儿住一段时间,周纯始终没答应,他也不会强求。 就在前阵子, 萧彦群电话联系前妻, 隐晦地询问萧樾在赵家是不是过得不开心,为什么期中考温书假没有待在家里读书, 而是背着书包跑到街上乱逛,还正好被萧彦群撞见。 周纯当时正在公司加班。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只知道自己是个非常、非常失职的母亲。 那通电话末尾, 周纯同意让萧樾搬去萧彦群那儿住一阵。 至于“一阵”是多久,他们并没有做出规定。 周纯不知道自己能否料理清楚赵家这边的事情,她有点想和赵海超分手了,但是这段婚姻未来会何去何从, 她心中也没有定数。 倒是萧樾,临走时说了一番话,让周纯心酸得几近落泪。 他让周纯过好她自己的人生, 顾好当前的事业, 不要为了他去开始或是放弃一段婚姻。 再过两年他就成年了,届时不再需要监护人, 他完全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 萧樾随他爸离开后, 周纯独自坐在清寂空荡的客厅, 发呆许久。 隔着一扇薄薄的房门,赵辉扬听见萧樾走了,颇为自得地松了松懒腰,坐到电脑桌前准备打游戏。 一按下开机键,他便收到了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礼——他引以为豪的六位数配置台式机中的所有内容全部格式化,包括游戏数据、音视频文件、学习资料等等的一切。 漆黑的电脑屏幕上跳跃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在赵辉扬愤怒的砸桌声中,屏幕上再度跳出一行并不显眼的设备锁定警告。 锁定时间——二十年。赵辉扬气得险些昏厥。 周纯正在客厅里坐着,耳边忽然响起一串杂沓凌乱的脚步声。 “周姨,萧樾是不是给我电脑种病毒了?”他声音带着明显粗气,却不敢在周纯面前太过放肆。 周纯撩起眼皮,毫无情绪地瞥他。 打从嫁给赵海超的第一天起,她就没想过赵辉扬能把她当妈看。她只需要他把她和萧樾当成普通的合租室友,相安无事、互不打扰即可。 可是这个孩子的恶劣程度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作为大人,周纯很难去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但也绝对无法再给出好脸色: “是吗?那不是挺好的。” 赵辉扬:“什么?” 周纯撑着桌面缓慢站起来:“电脑坏了就玩不了游戏,空出来的时间刚好多读点书。你明年就高三了,要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小樾未来肯定能上a大,你作为他名义上的哥哥,也不能差弟弟太多,对吧?” 赵辉扬被怼得脸色发白:“我……” 他想爆粗口,可又怕挨他爸的打。周纯刚搬过来的时候,他就因为对周纯不礼貌被他爸教训了很多次,甚至停了他的生活费,任他哭天喊地也不为所动。 他爸是真喜欢这个女人。 她最在乎的儿子现在搬走了,这个家里已经没有她忌惮的东西,也不存在她想要维持的平衡了。 如果她有心要治他,他一定会死得很惨。 赵辉扬心头蓦地一寒,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莫大的恐惧。 - 萧彦群在等萧樾下楼的时候抽了一支烟,身上沾染了淡淡的烟草味。 他坐在后座右侧,除了刚上车的时候和萧樾说了两句话,漫长的车程,车厢内始终落针可闻,静得令人心慌。 直到某一时刻起,他隐约听到萧樾掩着唇笑了声。 侧目看去,少年清瘦的手背刚从唇边移开,眼尾留存浅浅一弯,周身气质似乎都活泛起来。 “看什么呢?”萧彦群忍不住问。 萧樾:“没什么,和同学聊天。” 说着便将手机倒扣到膝上,不过须臾,又翻拿起来再次查看。 他以温老师身份发完那句【这不是有我吗】,素来秒回消息的阮芋破天荒地消失了一会儿。 疑惑间,手机终于又震起来。 消息却来自另一个微信账号。 萧樾敏锐地察觉到一丝危险气息。 阮芋:【哈喽年级第一】 萧樾纳闷道:【?】 阮芋:【有个事儿咨询一下你】 萧樾:【说】 阮芋:【是这样的,我这次期中考考了六百多名,进步还挺大的,所以我现在充满了干劲,还想再往前窜一窜。作为全年级最强的男人,你觉得,如果我再加把劲,有没有可能在高二之前冲上年级中游啊?】 萧樾:…… 一模一样的问题问了温老师,现在又甩过来问他。 她是察觉到什么了吗? 萧樾攥手机的手指略微发紧,眸光定定落在屏幕,踟蹰许久,终于打字回复道: 【异想天开】 呵。 不会说人话建议把嘴捐掉。 尽管阮芋问这个问题并不是真的想听他的答案,此刻却实打实地被他激怒了。 于是不服气道:【别瞧不起人。我身边还有高人相助。】 萧樾:【就算我亲自教你】 萧樾:【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阮芋:…… 谁要你教。 简直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了。 阮芋非常懊悔,刚才脑子是抽的多厉害,竟然把温老师和这种无耻之辈联系到了一起。 豁然间,她又想起上个月某天晚自习,她去教师休息室找老师问问题,当时曾经不经意看见摊放在办公桌上的9班语文试卷,萧樾的卷子摆在最上层,目所能及之处尽是红勾勾,没挑到一个错。 然而,比奇高的正确率更引人注目的,是他一手筋骨遒劲、不燥不润的好字。 温老师的字很难看,时而鸡飞狗跳,时而满地乱爬,两个人的字迹相较,简直天差地别。 阮芋心头疑虑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 她随手往萧樾的对话框里甩了几个菜刀,指尖轻点屏幕,切到温老师的对话框,心情一瞬柔软,思索接下来还能和温老师聊什么话题。 平稳行驶的suv车上。 路灯昏黄的光线透进车窗,流淌过少年修长的手臂,滑落至指尖处坠落消失。 萧樾的脸匿在阴影中,眉心微蹙,极为不耐烦地拨转着手机。 为了守住秘密,不露馅,他被迫用大号说了违心的话,在她眼中坐实了目中无人、瞧不起她的形象。 实实在在刷了一波恶感度。 这不是他想得到的结果。 更不想惹她讨厌。 萧樾默然地叹了口气,捏着手机盘算良久,绞尽脑汁想再抢救一下。 须臾。 萧樾接着自己的上一句话说:【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 萧樾:【但我有点想要挑战自己】 阮芋:【你在说什么?】 萧樾坦陈:【我可以指导你学习】 他想直接切大号上场。 阮芋:【哦】 阮芋:【那我也劝你,不要异想天开】 阮芋:【我不需要】 萧樾:…… 他这就叫,祸从口出,自食其果。 抢救任务宣告失败。 - 将近晚上七点,suv载着家庭新成员驶入独栋别墅地库。 行李有佣人搬运,萧彦群领着萧樾乘电梯上楼。 别嗲 第56节 甫一踏出轿厢,迎面走来一名眼笑眉飞的年轻贵妇,热情地拉着萧樾寒暄不停。 “好了,先让孩子上楼休息。” 萧彦群问,“他的房间都收拾好了吧?” 梁思然:“早就收拾好了,四楼朝南最大的那间,床单被褥都是崭新的,衣柜我也填满了,全是时下最新款,设计师朋友帮我挑的。” 萧彦群似乎只听见其中几个字,微微皱眉:“四楼?为什么让小樾住四楼?二楼主卧旁边的两间房不是挺好的,离我们也近。” 梁思然淡定道:“他自己想要住四楼的,高中生嘛,读书最要紧,住的地方越清静越好。是不是啊小樾?” 萧樾面无表情地应了声:“嗯。” 萧彦群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就见萧樾干脆利落地抬步离开,走到茶几边兀自倒了杯水喝。 佣人很快引着萧樾上了楼。 一楼客厅灯火通明,萧彦群没有跟着儿子上去。 他有话和梁思然说:“思然,你老实告诉我,是小樾他自己想住四楼吗?” “当然了。”梁思然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我没事骗你干嘛。” 说罢,立刻浅笑着勾住丈夫胳膊,带他往电梯方向走: “一起上楼看看小樾的房间吧,我收拾得很漂亮呢。” …… 晚间,近九点。 萧彦群在书房开电话会议,至少到十一二点才能结束。 主卧浴室花香弥漫,娇美的妇人浸泡在布满玫瑰的浴缸里,慵懒惬意,一边往身上抹精油,一边和电话里的闺蜜谈天侃地。 “……没想到萧樾这孩子看着冷酷,其实挺听话的,让他干什么说什么,他都乖乖照办。” 闺蜜:“既然如此,你可要对孩子好点。” 梁思然笑:“那是自然,他的吃穿用度我都会细心安排,除了住的地方偏僻了些,其他方面哪会亏待他。” 闺蜜:“可万一你过段时间怀上了,该拿他怎么办?住在同一屋檐下没问题吗?刘老师有教你破解的办法吗?” 梁思然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这个……到时候再说吧。” 浴室里热气升腾,别墅顶层的房间却像冬日一般清冷寂寥。 萧樾洗完澡出来,从衣柜里随便抽出一套深灰色家居服,套在身上,尺寸倒是刚刚好。 房间布置得干净温馨,书柜和衣柜里的东西琳琅满目,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萧樾搬过来之后,只需要把课本、电脑等学习用品摆放上去,这个房间,就和他原来的房间别无二致。 他今夜甚是倦懒,不想看书刷题,洗完澡便平躺到床上,双眼放空,直视着陌生的天花板。 搬家之后,他的心情依然很差,很压抑。 但这里终究比赵家要好,没有赵辉扬烦他,刷题备赛就能更专注些。 新卧室空间太大,并不能让人更自在,反而透着一股空茫、虚无的气息。 萧樾捡起床头柜上的手机。 眸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绿色软件间游移。 肯定更想以他本来身份和她说话。 可那样估计聊不了几句,就会陷入互相冷嘲热讽的僵硬局面。 相隔十几公里的某高档住宅小区。 阮芋收到温老师发来的消息,问她作业做了多少,有没有什么问题。 阮芋刚默完几篇古文,正在抄写英语单词,还没有做到需要动脑计算的作业。 她把进度告诉温老师,片刻后,对方忽然发来一句: 【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做些什么?】 阮芋愣了愣,仔细回想一通:【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应该会去做运动、逛街购物什么的】 阮芋:【现在这么晚了,出不了门,看电影应该是个不错的排解方式】 阮芋:【我可以把我的片单推荐给你】 。:【行】 阮芋很快将片单分享过去。 对方没有再回复。 这时候,阮芋又想到一个拯救心情的好方法,比看电影更奏效。 她犹豫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问: 【温老师,你现在心情不好的话,要不要和我煲个电话粥呀?】 对方许久没有回复。 像过了一个世纪那般漫长,阮芋等到眼发直,才看到温老师木然地回了句: 【不方便】 好吧。 阮芋:【或者想点开心的事,比如明天要去哪里玩,买点什么好吃的之类的】 明天? 萧樾敛了敛眸,思绪如风吹云动。 明天要去见她。 阮芋手机轻微一阵,收到对方回复。 。:【好了】 阮芋不明就里:【什么好了?】 。:【心情】 。:【很管用,谢谢你】 看着她的回复,阮芋更加一头雾水。 这么快就好了? 不管她采用了那个方法,心情有变好就行,阮芋感同身受地翘了翘唇角,甩一个飞吻过去: 【不用谢,么么哒~】 萧樾盯着她后面三个字看了很久。 这不是阮芋第一次给他发【么么哒】,以前几乎每一次他都半尴不尬地略过,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其实,这种没什么含义的消息完全可以不回。 但他今天看得有些出神,手指在键盘轻按两下,鬼使神差地发了一个字过去。 阮芋收到温老师回复。 。:【么】 盯着那短短的消息气泡看了太久,阮芋好像有点不认识那是什么字了。 然后。 她忽地丢下课本,捧脸笑出了声。 反差萌什么的,简直是她的天菜!温老师也太可爱了吧! - 一场秋雨一场寒,周六深夜里飘了几个小时的细雨,周日早晨放晴,宁城的气温一下子跌了近十度,寒潮肆虐各处,相比之下,碧蓝辽远的晴日仿佛只是个漂亮的摆设。 距离阮芋家小区半条街的宠物医院里。 兽医助理正在给小中秋检查皮肤,拿伍德灯照遍全身,发现有几块不易察觉的猫藓藏在脑后和肚皮的皮毛之下。 涂完药之后还有内检和抽血检查,抽血检查完还要驱虫,流程挺漫长,工作人员让阮芋和萧樾在店里找地方坐,别一直站着等。 今天天气冷,店里没开暖气,阮芋早就站得腿发寒了。 她双手拢了拢羊羔毛外套的衣领,让冷风溜不进脖子里。 转头瞄了眼身旁那人。 他似乎丝毫不觉得冷,上半身穿一件黑色工装夹克,版型挺括,衬得肩宽颈直,领口处隐约可见白色内衬,应该是圆领卫衣,瞧着一点也不保暖。 下半身是清一色的黑,直筒长裤加一双马丁靴,显得腿又直又长,随随便便往那儿一站,便是画报般的模特出街现场。 平常在学校,他穿个朴素简单的校服就已经很吸睛了。 今天稍微穿得潮一些,整个效果加倍的惊人,一路从小区走来简直杀疯了,若不是旁边跟着个阮芋,帮他挡了挡桃花,今天半路上想来搭讪的女孩估计能把人行道给堵住。 阮芋心想,等会走回去的时候,得找机会问他要个保护费。 她听从工作人员的建议,率先走到医院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 萧樾没有及时跟上来。 过了半分钟,他不知从哪弄来一个纸杯,装了大半杯热水,迈着长腿缓步走到阮芋身边。 “坐进去。”他忽然低低催了句。 阮芋一怔,她原本坐在最靠外的位置,眼下茫然地往里挪了一位。 萧樾很快坐到她原来的位置上。 这时有顾客推开玻璃门走进来,室外的冷风呼啸而至。 阮芋紧了紧衣襟,就见身旁的男生稍稍挺直腰,高大身姿挡在风口处,几乎没怎么让冷风吹到她。 然后又把手里那杯热水递过来。 “拿着。”依旧没什么语气。 “哦。”阮芋乖乖照办。 别嗲 第57节 她目光跟随杯口袅袅升腾的白烟,双手交叉紧紧捧着纸杯,暖融的温度不断渡进掌心,一路通达脏腑,让她全身上下都慢慢暖和起来。 她缓慢捧起纸杯,放到唇边抿了一口。 微弱的热雾扑到脸上,让她的双颊莫名发起了烫。 又有人进出店门,寒风吹来一股浅淡的薰衣草香味。 阮芋鼻尖翕动,忍不住凑近多闻了闻。 萧樾的视线正好荡下来,低声问了句:“干嘛呢?” 阮芋轻抿了下唇,犹犹豫豫地说:“你怎么不用以前那个洗衣液了?” “什么?” “就是那个,有点青草味道,又有点木质涩味的皂香。” 萧樾:“那个啊,是以前衣柜用的熏香。昨天不是搬家了么。” 他身上这套衣服是今早在新衣柜里随便掏的,味道自然是新衣柜里头带的。 阮芋“哦”了声,莫名有些失落。 沉默片刻,萧樾忽然不紧不慢地问:“你喜欢原来那个味道?” 是喜欢的,很喜欢。 阮芋回答得比较矜持:“就……挺好闻的,清新干净,挺适合你。” 话音落下。 也不知道对方听见没有,这话题就这么撂这了,半天不回复她。 余光瞥见他突然掏出手机噼里啪啦打字,阮芋感觉被忽视了,不太爽快地问: “你又干嘛呢?” 萧樾眼皮都没抬,侧颜深隽流畅,轮廓像雕塑般精致。 他这次倒是回应了。 “问我妈那个香薰是什么牌子的。” 他音色很低,带着轻微又好听的颗粒感,漫不经心道, “今晚就换回来用。” 第31章 喜报 从宠物医院回小区的路上, 寒风从身后吹来,卷着落叶向前滚,窸窣响动夹杂其中,透出一股萧瑟冷清的感觉。 顺着风吹的方向走, 阮芋和萧樾的步速却很慢。 阮芋脑袋里还在回想那句“今晚就换回来用”。 应该是因为, 他也觉得那个味道适合他吧。 她的心情既微妙又复杂, 似乎能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正在敷衍自己,但是又完全不愿意深想下去。 身旁少年穿了一身劲峭的黑,背上却背了个突兀的粉色猫包。 鲜嫩的色调为黑色平添几分诙谐,却丝毫不影响他的峻拔英气, 也不显得幼稚, 反而在冷酷和温柔中形成了一种平衡。 猫包正面开了一个透明圆窗,小中秋时而探出脑袋, 警惕地向外张望。 经常有过路的小姐姐红着脸凑到猫包后边观察小猫,阮芋便拉着萧樾走慢点, 让她们能看得尽兴。 至于她们想看的是猫还是人,这事儿只有天知地知了。 对于阮芋这种慷他人之慨的行为,萧樾不太能苟同。 他下颌线几不可查地拉直,却没有拒绝, 就这么任她拽着他袖子,一条五百多米的路,愣是走了十几分钟都没走完。 直到身边不再有围观小中秋的路人, 阮芋才松开他衣袖, 两只手畏凉地揣进口袋里。 斜刺里刮来一阵邪风,阮芋缩了缩脖子, 随后就听萧樾淡淡问了句: “怎么不围个围巾?” 阮芋:“这还不到12月呢, 没想到已经这么冷了。而且, 我老家那边冬天特别暖和,我都没有几条围巾。” 那时候身体也健康,哪像现在这么虚,一点冷风都受不了。 “冷就走快点,别磨蹭。” “知道啦。” 还剩十几米就到小区门口了。 阮芋微微含着胸,加速步行的时候,隐约感觉外套布料轻轻擦碰到了萧樾的手臂。 两人中间原本隔着几十公分。 他现在似乎靠过来了一点,但是并没有贴着她走,总是维持一段礼貌的、有分寸感的距离。 阮芋蓦地想起某天晚上在宿舍,乔羽真说过的话—— “我倒是觉得冬天才适合恋爱,天气越冷,两个人越要凑到一块取暖嘛。” 她心头一跳,脚底好像插上火箭,一下子窜出去老远,将萧樾遥遥甩在身后。 很快走到猫窝附近,萧樾放下背包,忍不住叹了声: “啧,这新房子未免太豪华。” 阮芋挑眉:“也不看看是谁准备的。我家乖儿子,当然要住最好的猫别墅。” 贴墙摆放的三层猫别墅,屋顶快到萧樾胸口那么高,墙面材料似乎有两层,外层防风防水,内层坚固保暖,每一层底部都铺了厚实的毛绒软垫,中间那层的天顶上还挂了两三只玩具老鼠供小猫咪玩乐。这还只是主楼,主楼旁边连着副楼,是个带屋顶的餐厅,里面摆着全自动饮水机、喂食器,设施齐全得萧樾看着都怕遭贼惦记。 阮芋从猫包里抱出小中秋,放到草地上,就见它轻车熟路地钻进豪华大别墅,找了个舒服地方,兀自趴下了。 阮芋伸手挠了挠它脑门,想起萧樾昨天搬家,自然而然地问: “你新家还好吗?” 萧樾语气很淡,无波无澜道:“很安静,适合学习。” 阮芋:“那还挺好的。” 她记得萧樾家很有钱,估计是从豪华大别墅搬到了超级豪华大别墅,日子一定过得很滋润。 阮芋还想再撸会儿猫,顺便闲聊点别的,却见萧樾没什么耐心地帮她把猫包捡起来,拉上拉链递过去,漆黑的眼睛居高临下看她,语速很快: “走了,要回去刷题。” 阮芋“哦”了声,接过猫包。 整个告别过程不超过二十秒,刚刚还懒懒散散站在面前的人,眨眼就只剩个黢黑的高挑背影,离她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不见。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男人。 阮芋好像根本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室外太冷,她不再耽搁,到家那刻兴冲冲推开门,习惯性朝屋内大喊: “爸、妈,我回来啦,外面可冷死我了。” 陈芸快步从卧室赶出来,朝她比了个噤声手势: “你爸在开会呢。” 阮芋换好拖鞋,搓着手边往里走边问:“他今天不是休假吗?” 陈芸:“半个小时前接了好几通医院来的电话,隔壁市分院突然来了个心梗阻加上高血压的高危孕妇,现在正在开视频会议,组织两院各科室主任联合会诊呢。” “这么可怕?” 阮芋嘴上感叹,心里倒是恬然自若。她爸在他们老家城市是出了名的产科圣手,什么疑难杂症碰上他,都能轻松化解。 陈芸接着嘱咐她:“你爸最近压力也很大,毕竟一来新医院就空降科室主任,同科室有个姓林的副主任特别不服他……总之你在家里要乖点,身体也要养好,别让你爸太担心了。” “我知道啦,我这几天好像又胖了两斤呢。” 阮芋凑到妈妈身边撒了会儿娇,“身体和学习两手抓,我现在要去刻苦读书了。” 陈芸笑起来,满眼欣慰道:“去吧去吧,千万别累着自己。” - 经过半个学期的磨合,阮芋已经非常适应宁城一中的高强度生活模式。 每天按部就班地学习,搞社团活动,唯一不太适应的就是这里的天气,太冷太干,又没有暖气,每天都要裹成个粽子出门才安心。 信息竞赛队前往省里参加比赛的那一周,钟湛给阮芋发了条短信,想约她一起吃晚饭。 理由非常官方——前几天的英语单元考,阮芋的作文拿了满分,和其他几篇满分作文一起刊印出来贴在全年级每个班的后墙上,钟湛由此提出想和她交流一下英文写作心得。 阮芋答应了他的邀约。 然后,带着她的两个学霸好姐妹和钟湛一起交流写作心得。 饭吃到一半,这场半尴不尬的饭局又迎来两位不速之客。 “可以啊老钟,一个人陪三位美女吃饭。” 国庆大喇喇端着餐盘坐到他身边,另一边也堵来一位重量级选手吴劳动,两人言笑晏晏将他夹在中间,看架势不像来吃饭,倒像是狱警监视心里有鬼想犯事的罪犯似的。 这两人一来,话题瞬间扭转到他们远在天边的好大哥身上。 大言不惭地说萧樾肯定能进省队,就看是全省第几名。 钟湛被他俩搞得脸都有点绿。 但是面前坐的三位女生似乎都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 没法儿,他只能耐着性子坐在原位,硬生生听两个傻缺死命吹他情敌的牛逼。 周三那天,竞赛队队员们人还没回来,比赛结果的喜讯已经传回学校,红底黑字喜气洋洋张贴在了校公告栏上,供所有学生膜拜瞻仰。 劳动和国庆就跟萧樾的宣传队长似的,一左一右站在公告栏旁边吹嘘捧场。 阮芋看见喜报上写的,萧樾拿了个全省第三,和同校的高二学长并列全校第一,一中队里还有四个同学考进全省前三十,一共六人被选入省队,h省最强校队当之无愧。 别嗲 第58节 阮芋张嘴虚虚叹了声:“好厉害啊。” 话音未落,就听国庆捧哏似的冒出一句: “保存实力了。” 阮芋一惊:“这还保存实力?” 国庆点头,口出狂言道:“樾哥起码是国赛金牌的水平。” 劳动补充说:“这可不是我俩瞎封的,很多信息教研组的老师都这么说。” 阮芋:“国赛金牌……那不是过几个月就保送a大b大了?” “他今年不保送。”国庆挠了挠后颈,耐心地向阮芋解释说,“就算拿了金牌选进国家集训队,还要经过大学的校测才能确定保送。a大校测很难,考的是整个高中阶段的知识,据说数学题目还涉及高数,对高一学生而言太难了。所以樾哥说他想多读一年高中,明年再冲金牌,今年先简简单单保个铜牌。” 劳动:“拿到铜牌就等于拿到自主招生几十分的降分优惠,所以就算樾哥明年爆大雷保送不了,高考的时候也能闭着眼睛考上a大,这就叫做稳稳的幸福。” 国赛拿铜牌。闭眼上a大。稳稳的幸福。 阮芋:…… 神仙的世界她果然不太懂。 不过,从国庆嘴里听到确切的消息——萧樾还会在这所高中读到高二,阮芋心里有根紧了好久的弦,莫名就松弛下来。 当天晚自习后,她就收到赵萱柔学姐发来的短信,说下周节目的采访嘉宾确定是萧樾了。 定的真够快。 阮芋严重怀疑广播站这边还没有想好要选哪位获奖同学来参加采访,萧樾这人就跑去自荐了。 他干得出来这事儿。 不过,阮芋也能揣摩出来,广播站这边最想邀请的第一选择应该也是他。 然后一拍即合,皆大欢喜。 她的活儿也就来了。 送竞赛队回校的大巴周三晚上驶入校门,周四早晨的大课间,阮芋便抱着纸和笔跑到9班门口找人。 他们这层楼走廊,又名宁城一中cbd中心街的拥挤程度在今天达到顶峰。 阮芋在一群假装路过的少女中间,直勾勾走向9班教室后门。 萧樾本周的座位换到最里面那组,教室里乱哄哄的,隔着好几道人影,阮芋都看不清他坐没坐在座位上。 顺手抓了个出来上厕所的高个男生,阮芋直白地拜托道: “同学你好,能不能帮我叫一下你们班萧樾?” 这名男生脸上戴着一副瓶底厚的眼镜,面相朴素内敛,一看就和萧樾以及国庆那群傻缺不是一路人。 要不是阮芋长得漂亮,他一定直接略过,脚都不会停一下。 男生对阮芋说:“你走吧,他不会出来的。” 一看就是经历过无数次相似的场景,看麻了相似的结局,所以对阮芋发出了友好忠告。 阮芋愣了愣:“为什么?” 男生耸肩:“没有为什么。” 阮芋体会不出他的好意,坚持道:“我真的有正事找他,你就帮我传达一下,说我是12班的……” “12班班主任来了他都不一定出来。” 阮芋:…… 她这人的一大优点就是绝不轻言放弃,直路不通她就转个弯:“那就拜托你帮我叫一下吴劳,哦不,吴逸杰……” “叫谁啊?” 阮芋话还没说完,教室后门那儿突然飘来一道不轻不重、音色甚是低沉悦耳的男声。 就见萧樾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后门中间,上半身微微倾斜倚着门框,蓝白色校服里头穿了件深灰色毛衣,衬得脖颈往上的肌肤冷白耀眼。 他视线从高处落下来,颇为善意地看着阮芋: “你要找谁,我可以帮忙。” 阮芋身前那名男生回头看了眼,一副活见鬼的表情。 阮芋耳根子一热,太阳穴那儿的血管突突跳了两下,扬起手中的笔记本冲萧樾挥了挥,声线清甜,语气却没好气道: “就你,快给老娘出来。” 第32章 写稿 阮芋没太生气的时候, 狠话说出来心有余气不足,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太嗲了些。 萧樾这会儿站姿懒散,瞧着没什么正形,听见阮芋叫他, 才堪堪耸直了腰, 视线落下的倾角变窄, 显得眼底幽深,像能把人吸进去。 他指腹不着痕迹地刮了下耳缘,倒是一秒没磨蹭,三两步走到阮芋身边, 淡定问她: “在这儿聊?” 整条走廊, 无数道目光的终点集结在他俩身上。 阮芋感觉身上厚实的衣物几乎被烧出洞来。 萧樾:“要不午休,或者傍晚的时候聊?” 阮芋细声说:“到时候有别的事。” 萧樾:“行。” 反正整块的空闲时间不会安排给他, 找他就只在课间这种匆匆忙忙的时间段。 阮芋寻思要不要换个地儿。这会儿室外飘着迷蒙细雨,不用做课间操, 时间应该还算充裕。 很快她就否决了这个想法。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萧樾换地方聊,等到明天,破土而出的各式流言估计能把她卷起来绞死。 阮芋悄咪咪往外侧了一步,摆出公事公办的模样, 与萧樾保持半米左右的安全距离。 中间空得能塞下整个吴劳动。 “咳咳,我们长话短说。”阮芋将笔记本放在护栏台面上,“现在来做个前采。” 萧樾扬眉:“阮记者可太专业了。” 阮芋:“我当你在夸我了。” 萧樾轻点下颌, 悠然道:“嗯, 你想采快采吧。” 阮芋:…… 她礼貌微笑的表情一瞬间微微裂开。 你想采快采吧。 这句话。 怎么搞的她像采那什么花的贼一样? 阮芋的职业素养逼她稳重下来。 她简单问了萧樾几个和本次省赛有关的问题,问得比较笼统, 主要是为了设计正式采访中的问题做个背景调查。 萧樾还算配合, 知道的都答了。 不知道的就没办法, 他这人无论干什么都比较自我,不太关注外界,作为队里的种子选手,连前几届竞赛队的大致获奖情况都说不上来。 阮芋扶了扶额:“行吧,今天就到这,反正我还得找其他几个获奖的学长和带队老师做调研。” 转身离开的瞬间,萧樾忽然叫住她: “你什么时候去找他们?” 阮芋:“午休吧,或者傍晚。” 这些人她都不认识,不太好意思在课间这种仓促的时间段贸然去找。 萧樾淡淡道:“我带你去吧。” 阮芋:“不用啦……” “他们几个晚上都一起吃饭。”萧樾说,“分开找浪费时间,我带你一网打尽。” 阮芋眨了眨眼,一瞬觉得萧樾这人真是活菩萨转世:“好的,那谢谢你了。” 她没什么能回报的,只好说:“下周正式采访的时候,我会狠狠夸你的。” 听见这话,萧樾坦荡荡的神情反而不自然了一瞬,清了清嗓说:“你正常就好。” 别搞狠的。 他真不知道能不能受得了。 - 距离下周四还有好几天,阮芋在周末之前就已经把采访稿写好,提前交给广播站的前辈审核。 稿子是她和萧樾一起写的。 担心这位百无禁忌的大佬临场说些不合时宜的拽言拽语,阮芋把开场白和结束语都写得完完整整明明白白,不给他任何一点自由发挥的空间。 她就坐在他面前写完稿子,然后推给他看。 萧樾嫌七嫌八地改了一大堆。 那天是周五,放学铃声响过一刻钟,住校生逃难似的溜走,学校安静得像片荒野,平时总爆满的图书馆也荒无人烟,阮芋挑了间最偏僻的自习室,一边修稿子一边左顾右盼,生怕有人进来看见他俩坐在一起。 光明正大的事儿,被她搞的活像偷|情。 萧樾改稿子的时候,直接在她写过的地方动笔。 也许是出于对学神天然的敬畏,光看他坐在面前,骨节分明的右手攥着笔,阮芋心底就涌出一股难以名状的紧张。 或许也因为他的手长得特别好看,连握笔时候凸起的清瘦关节都分外养眼。 自习室很静,微凉的空气混杂淡而古旧的书墨味儿,笔尖和纸页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缓慢放大,很是抓耳。 别嗲 第59节 萧樾写字速度很快。 字迹却丝毫不显凌乱,连笔的地方只透着潇洒飘逸。 阮芋暗暗观摩了会儿。 莫名有点羡慕坐在他前后左右的同学。 直到快七点才改完,阮芋把文具收进书包,动作快得像一阵风,说她爸在校门口等得很着急了,她要先走。 萧樾很识相地慢她两分钟才出图书馆。 校园卡贴近校门读卡器,发出“滴”的一声。 阮芋忍不住回头瞧了眼。 偌大沉寂的校园在黑夜中宛如一座失去生机的城堡。 少年步行在离她很远的地方,路灯昏暗,将他影子无限拉长。 阮芋心脏微微一滞。 突然很想跑回去,再和他一道走出来。 阮济明在路边看到她,车灯亮起双闪。 阮芋回过神,挥开脑海中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快步朝父亲走去。 第二天一早,赵萱柔学姐就发消息过来,夸她稿子写得好,老师和站长都很满意。 阮芋还来不及高兴,视线下滑,就看见学姐发来的下一句话—— 【站长刚通知我,周四我负责采访,你休息就行】 阮芋一怔,下意识发了个【啊】出去。 她和赵萱柔学姐是搭档,正常情况下两个人一起播音,如果遇到特殊情况只需要一个播音员,比如采访节目,那肯定是读高一的阮芋上,后辈多劳。 今天这个情况阮芋也能理解,关老师比较重视这次节目,邀请的嘉宾又很出名,站长派更老练的播音员上场无可厚非。 阮芋劝自己别在意。 活儿变少了,应该更开心才对。 她把手机往前一扔,跑去客厅自己榨果汁喝。 过了快十分钟,忽然又跑回卧室。 拿起手机问学姐,这事儿通知受访者了没。 学姐回得很快:【站长会和他说】 那没事了。 阮芋彻底丢下手机,抓着玻璃杯回到客厅,重重坐在沙发上。 随便挑了部电影看,她拽来抱枕搁在胸前,屈起两条腿将抱枕托高些,让下巴能够松弛地埋进去。 陈女士从外面回来,路过客厅给阮芋续了杯果汁,回房间休息了两个小时又准备出门,阮芋还坐在原位一动不动,眼睛死死盯着电视机,眼皮许久都不眨一下。 陈芸有点担心她身体,走过去摸摸她额头和脸颊,温声问: “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干嘛一直坐着不动呀?” 阮芋不回答,仰起头问她:“妈你要去店里吗?” “是啊。” “我和你一起去,不想在家里待着。” 陈芸有些惊讶:“也行吧……哎你怎么就去穿鞋了,手机都不带吗?” “不想带。”阮芋脚刚套进鞋里,顿了顿又抽出来,吁气道,“算了还是带着吧。” 温老师周末会找她的。 谁的消息都可以不搭理,温老师的不行。 从玄关折返,阮芋动作风风火火,走进卧室随手捞起被她丢在书桌角落的手机。 手机升空的一刹那,屏幕自动点亮。 就在赵萱柔学姐发来那条【站长会和他说】消息的十分钟后。 站长本尊又冒出来亲自通知阮芋:【前面搞错了,周四还是你来采访】 半个小时后:【学妹,看见记得回复我一声哈】 阮芋将手机揣进衣兜,唇角逸出轻快又短促的一声“嗤”。 真讨厌。 白生三个小时气了。 第33章 目标 关于采访员的人选换了又换这事儿, 阮芋只当是广播站领导们没有沟通协调好,通知的时候出了纰漏。 任务最终还是落在她头上,阮芋便按照既定的规划有条不紊地准备。 时间来到周四。 足球场的草地还封着,萧樾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和校队队长请假, 缺席这次训练。 队长挺惊讶的。临近期中考那两周, 广播站都停运了, 萧樾每周四傍晚还是雷打不动来操场跑两圈,或者练练带球过障碍物。 眼下期中考结束,省赛也落下帷幕,正是悠闲时候, 他却来请假。 “有什么急事吗?”队长多嘴问了句。 萧樾如实说:“要接受广播站的采访。” 队长:“周四的节目?和那个说话声音特别嗲的妹妹一起?” 萧樾:“昂。” “你小子, 就想你怎么会同意参加那种无聊的活动。” 两人这会儿正在食堂排队买午饭,队长不太客气地往他肩上招呼了一拳, “这顿你请了。” 萧樾扬了扬唇角:“行啊。” 队长:“我再叫十个兄弟过来。” 萧樾:“没问题。” 队长:“全队都找来算了,你饭卡备好。” 萧樾:“ojbk。” 队长:…… 认识了大半学期都没见这小子笑两下, 平常聚餐也总是翘掉不来,还以为他真是什么不下凡的高岭之花。 原来只是心情没到位。 就他妈离谱。 - 时间来到下午放学后。 初冬冷晴天,日光清透但是稀薄,学生才刚踏出教学楼, 远处的夕阳便要散尽,夜色像一张无边暗网兜头笼来。 阮芋在教室里温习一遍稿子,待到班里只剩值日生, 她才背着书包离开教室。 广播站播音室设在行政楼, 从教学楼走架空天桥过去,很快就能到。 天桥连接着教学楼最西侧, 12班在最东侧, 要先走过一整条走廊才能到。 途径走廊最西侧的9班, 阮芋忍不住往里头张望一眼。 9班教室里人还挺多的,好像在开班委会。 从前门走到后门,阮芋脚步不禁放慢,头仰得更高了些,目光越过几道稀疏人影,落在第四组最后一排。 桌椅是空的。 她收回目光,脚下加速走到走廊尽头,转弯。 “我靠。” 一刹没忍住,她直接爆了粗,心率乘火箭飙升,“你、你站这里干嘛呢?” 男生单手插兜,懒散倚着墙站,好整以暇反问她: “你又干嘛,在我们班东张西望什么?” “关你什么事。” 阮芋错开眼,心跳还未平复,抬步直接掠过他。 两人一前一后走上长长的天桥。 阮芋很快与萧樾拉开近十米的距离。 远处山脊之上有片烟紫色的云暮,是整片天空唯一还有色彩的地方。 清寒的晚风吹动树梢,随风送来的还有远处喧杂的人声,即便天已近全黑,操场各处依然热闹不减。 阮芋突然转身,朝萧樾这边走过来。 萧樾目光不由得一顿,漆黑的瞳仁微微定住,颜色像深空似的暗,却有夺目的光彩折射其中。 “走快点啦。” 阮芋来到他身边,拿胳膊肘轻轻撞了他一下,“腿长那么长,走路像乌龟爬。早点到我们就能多排练一会儿。” 她琥珀色的眼睛微垂着,不知道在看哪,语气一如既往的又凶又奶。头顶的长发毛茸柔顺,让人看着就手欠,总想上手摸一下。 萧樾也确实这么干了。 别嗲 第60节 没点自制力,一被蛊惑准上钩。 男生温热的大手落到她头顶,只不轻不重揉了一刻便抬走。 阮芋讶然地仰起脸,心底莫名有些惶惶撞撞:“你干嘛呢?” “头上有东西,给你弄走了。” 说罢,他刚从她头顶拿下来的右手已经揣回兜里,松松散散地撑出一角,语气很轻地学她说话, “快走吧,早点到早点排练。” 于是并肩往前走,萧樾很自然地走在风吹来的那边。 阮芋又闻到那股熟悉的、清冽干净的皂香。 非常艰难地克制住了心底的冲动,才没有往他身上凑近去闻。 今天的播音室里里外外来了很多人,站长、副站长,还有好些高二前辈都来了,稍远些的地方还守着一群群少男少女,女孩子比男孩子多得多,不出意外都是来围观萧樾出节目的。 广播站的节目用耳朵听就行,其实真没什么好围观的。 为了维持声音环境的安静,播音室的门一关,所有人都隔绝在外,房间里只剩阮芋、萧樾,还有一名后勤人员,坐得离他俩很远。 两人落座后,阮芋帮忙把萧樾那边的话筒拔高了些。 后者始终大爷似的靠着椅背坐,阮芋忍不住喊他: “你过来点,试试话筒位置。” 语毕,他就听话地过来了。 旋即带过来一股存在感极强的男性气息,温度也高,不由得灼了阮芋一脸。 似乎是第一次和他处在封闭空间里,之前一起出海都没这种感觉,会很在意对方身上那种无意识释放的压迫感,时刻计算着他和自己距离有多远。 就这样吧。 阮芋紧忙缩回手,从这时起,几乎没再主动看他。 花了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排练加调整状态,六点一到,阮芋正襟危坐,熟练地打开了连通全校所有喇叭的广播开关。 面对几千名师生听众,萧樾在这样的严肃场合里表现得还算收敛。 说话的语气也比平常精神多了,听不出漫不经心的敷衍感,但还是带着几分刻入骨髓的冷淡。 阮芋听不见他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去是怎样,也看不到现在外面是个怎样的场景。 操场上的校队兄弟自不必说,勾肩搭背搓着耳朵边笑边听,钟湛也在其中,笑得脸发僵,就恨这世界弱肉强食,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围着最强那一批人转。 食堂里没有喇叭,好些女孩饭吃到一半,呼朋引伴地跑到校道上听广播,到处问这就是校草的声音吗?简直像动漫cv一样好听。 还有不少人,听了一段广播之后产生更奇妙的想法: “不是只有我一个人这么觉得吧?阮芋和萧樾的声音反差太大了,一前一后穿插对话,听得我肾上腺素有点飙升,脑子里好像冒出一些校规禁止的想法……” “想让他俩谈恋爱。”另一名姐妹直接说出口,“这是可以说的吗?磕死我了我真的原地xp爆炸!” …… 播音室内,采访节目已经进行大半。 萧樾全程几乎都按照稿子上写的念,但他就算念稿也念得不老实,经常不走完整的台词,时不时跳过一句废话,时不时又长句缩短,简略地带过一些他觉得没必要的修饰。 排练的时候他就这样,阮芋很习惯了,只要别冒出一些台词本上没有的句子就好。 刚这么想,萧樾在回答怎么平衡竞赛和日常学习生活的时候就给她来了个临时篡改台词。 他本来应该回答利用早起、午休还有傍晚的时间,压缩不必要的娱乐和休息,在老师和同学的帮助下赶上进度云云。 谁知道他临时加了句:“其实我还经常熬夜,尤其是碰到一些不太正经的题,不熬夜算不出来,熬夜算出来之后发现明天作业没做完,然后只能继续熬夜到天亮。” 阮芋:…… 还不太正经的题。 我看你这人最不正经。 阮芋心里腹诽着,快速切到下一个问题。 台词本上最后一个问题问完,阮芋看了眼时间,发现这次聊得比上次还快,竟然还剩四五分钟的时间需要填补。 所幸她准备了不少备用问题。 萧樾放下手中的稿件,微微侧目看向阮芋,就听她不知是真情实感还是假模假式地夸了他一通,张口闭口“学神”、“年级第一”,顺理成章地让他向大家分享一下学习方法。 萧樾回答得非常抽象,说自己脑子里有一棵逻辑树,从树干到枝条、叶片,将所有要做的事和要学习的知识点按照轻重缓急分布排列在树上,重点时间只做重要的事,同时对知识点进行分区,理解内在逻辑,强化多方联系,从而一钩子全部钓起细枝末节和偏点难点…… 阮芋直接说出了大部分同学的心声:“不明觉厉了,萧同学你可以直接讲讲平时是怎么对付难题的吗?” 萧樾:“题海战术,提炼知识点在不同题目中的展现形式,习惯这么做之后就能一眼看出出题人的意图,然后就不存在难题了。” 问他怎么对付难题,他说他眼里不存在难题。 这一波属实又被他装到了。 阮芋评价得很实诚:“感觉确实是两三句话解释不清楚的问题,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和你一起深入探讨。” 萧樾勾唇一笑:“采访结束我就有时间。” 像被他低磁的话语刺到耳朵,阮芋转头瞪了他一眼。 少女莹白的脸颊覆着淡淡一层粉色,似是有些缺氧。 萧樾将上一句话的客套范围扩大: “大家有问题随时来问。” 他搭理不搭理就是另一回事了。 时间还剩下两分钟。 两人聊到明年的国赛,萧樾介绍说明年国赛将在北城举办,初春就会决出最终的胜负。 阮芋笑了笑:“胜利者是不是就可以留在北城不回来了?” 萧樾:“理论上是这么说。但是保送之后还有很多活儿干,咱们学校有保送生回校帮忙打工的传统,所以就算保送了,高考前还是会经常待在学校。” 话音落下,阮芋忍不住对上萧樾眼睛。 没想到能从他嘴里,听到保送之后还会待在学校这样的话。 还以为他一保送就会当甩手掌柜,从此和高中生涯一别两宽。 阮芋自己都没发觉,她已经变得和国庆劳动一样,完全确信萧樾是能保送的。 时间还剩一分钟,阮芋觉得差不多可以结束了。 台词本翻到下一页,找到结束语部分,阮芋还未张口读,就听身旁的男生忽然自由发挥起来。 他音色低沉清冽,语气正儿八经地说: “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采访阮芋同学。” 阮芋翻稿子的手一滞,呼吸霎时变轻,眸光显出几分茫然: “什么问题?” 萧樾认真看着她: “你觉得北城这个城市怎么样?” 干嘛突然问这个。 阮芋唇瓣微微张开,卡壳好几秒才答: “北城……很好啊,历史悠久的帝都,是全国政治文化的中心,拥有全国最好的几所大学,也是全国高等学府数量最多的城市,我想,北城应该也是我们学校很多同学梦寐以求,想通过高考进入的地方。” 萧樾:“是,我的目标就是北城的大学。” 阮芋又是一愣。 这其实是一个众所周知的秘密,每一个达到他这种层次的学生,目标都是极为固定的。 但阮芋完全没想到他会在这里公开说出来。 他的视线安静落在她脸上,像一种无声的探索,缓慢捕捉她展现的所有微妙表情。 阮芋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相信你会成功的,我和其他同学也会把你当做榜样,共同努力共同进步。” 萧樾的左手搭在桌上,原本捏着采访稿,这会儿却突然松开。 稿件落到桌面,他的声音也清沉明晰地响起,不需要任何介质地传达到她耳边: “如果有机会,希望可以和阮芋同学……” 说到这,他顿了两秒,然后才接下去, “还有其他听众同学们,在大学的城市里再次相会。” 第34章 除夕 “歌都放完了, 不走吗?” “啊,走。”阮芋回过神,手指攥了攥桌上笔记本,哗的一下从座位上站起来。 人绕到椅背后, 她忽然问:“刚才话筒关了没?” 萧樾也站起来, 低缓的嗓音混杂一丝笑意:“没关的话, 我们现在说话的声音已经传遍全校。” 阮芋这才想起她前不久确实做过关话筒的动作。 脑子像被一层温和又浓密的云雾裹住了,转速缓慢,思绪也很不连贯。 以至于背着书包往门口走的时候,好像听见萧樾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回过头, 见他神情散漫站在身后,单手松松握着书包肩带, 不像说过话的样子,于是怀疑是不是自己幻听, 就这么直愣愣地走出了播音室。 门外依旧守着许多人,吵吵嚷嚷好似菜市场。 站长告诉阮芋,刚才关老师来过了,夸他们采访内容写的好, 广播效果也很棒,她从教师宿舍走过来,一路上碰到不少站在原地认真听广播的同学, 还有人一边听一边捧着笔记本做摘抄呢。 通道两侧这时又涌过来许多人。 阮芋的手臂不知被谁挽住, 走神间,身子已经被对方拉出去好几米远。 别嗲 第61节 原本跟在她身后走出来的萧樾, 此时也被人潮裹挟着, 往与她相反的另一边去了。 拽走阮芋的人是赵萱柔学姐。 她满脸写着八卦, 狐狸似的微眯着眼睛对阮芋说: “别人听不听得出来我不知道,但我听得挺带劲,你们之间肯定有猫腻。” 没等阮芋答复,她又压低声音: “萧樾是你男朋友吗?” 阮芋杏眸微微放大:“没有的事……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之前就认识,所以聊起来比较放松。” 赵萱柔:“有件事情一直没来得及和你说。上周我不是给你发消息说站长让我来采访萧樾吗?结果你猜怎么着,站长他先通知了我们再通知受访者,结果被人家一口回绝了。” 阮芋:“啊?” 赵萱柔:“你猜他怎么说的?他说就是因为采访他的是你他才同意来的,如果要换采访员,那就把他一起换了。” 其实赵萱柔话只说了一半。 除了上面那番话,萧樾还问站长,新的采访员来竞赛班做过调研吗?采访稿是她写的吗?如果她什么都不做,只享受别人的服务,最后出现在话筒前出个风头,那这样的临时顶替行为,他不能接受。 阮芋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赵萱柔看出她为难,也没有非要逼问出一个结果。 “一起吃饭吧?”赵萱柔边拉着阮芋,边招呼广播站的其他伙伴,“今天人多,正好聚个餐。” 听见这话,阮芋蓦地想起刚才在播音室里,低低飘过耳畔的那句“要不要一起吃饭”。 身边聚过来的人越发多了,阮芋被拉着、推着往东侧楼道口的方向走。 她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 围在萧樾身边的更是人山人海。劳动和国庆也来了,他肯定是要跟他们去吃饭的。 他侧对着她这边,身形轮廓挺拔又流畅,像高山峻崖飒踏不羁。他正垂眼和兄弟们说话,想必没心思顾到她这边。 阮芋转身随同事们走下楼道。 一边下楼梯,她一边后知后觉地想—— 刚才就应该问清楚他有没有说那句话。 她似乎,还挺想和他一起吃饭的。 怎么说也搭档合作了一档节目,并肩忙活了一周多,节目一结束就这样分开,总感觉有点…… 不明不白。 - 期中考后悠闲的日子只持续了不到一个月。 今年春节早,秋学期相应的也短,学生们似乎刚从期中考的打击中养肥胆子,转头就被期末考威胁得瑟瑟发抖。 自从和萧樾在广播站播音室门口不明不白地“分手”,此后一整个月,阮芋见到他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五次。 一中的传统虽然是竞赛高考两手抓,竞赛生也要按部就班完成日常学习任务,但是这个规定对已经入选省队的竞赛生有所放宽。 备战国赛阶段,省队选手们可以一天只上半天课,可以不交作业,晚自习时间更可以随心所欲地安排。但是单元考和大考不能落下,如果考出来的成绩下滑太多,自由安排学习时间的权利就会被收回。 阮芋瞧萧樾安排的确实很自由。 直到期末考前,她每次经过9班,十有八|九他座位都是空的。 期末考成绩也显示出来,他这段时间就是没有好好读书。 排名从年级第一掉到了年级第八。 掉了七名。 真可怕,退步幅度是他原来位次的整整七倍。 讲评日早晨,也就是出成绩的时候,阮芋倒是见到他了。 大课间时间,近百名学生聚集在二楼走廊,等待百名榜张贴上去。 阮芋是热情围观群众之一,而萧樾则是翘了两节课才来上学,碰巧路过此处的不法分子。 瞅见阮芋漂亮的后脑勺,他挺自然地伸手摸了下。 阮芋捂着头抬眼瞪他,半张脸映着斜照进走廊的阳光,像打了暖橘色腮红,小巧莹润的耳垂微微透过光,竟也是暖橘色的。 “打我一下,你的名次降低十位。”阮芋没好气地说。 萧樾无所谓。 顺便再欠了吧唧地伸手碰了下她发尾。 他这叫摸,不叫打。 顺嘴还她一句: “给我摸一下,你名次上升五十位。” 说完才发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所幸周围没有人听到。 萧樾拿手背掩了掩唇,偏头轻咳了一声。 可是阮芋听到了。 她的脊背整个僵硬住,想装作没听见,所以傻站着没理他。 耳后和脖颈有源源不断的热意漫上来,阮芋抬手摸了摸,似乎想用微凉的指尖把那股热意按下去。 百名榜张贴出来,看到萧樾的名次,阮芋用余光瞄他表情。 他神色淡淡的,侧颜线条锋利,鼻梁高挺笔直,再往下点,连人中的形状也深刻好看,唇形偏薄,微微抿起的时候,整张脸都显得冷漠薄情。 但他现在状态很放松,半个身子笼罩在晨光里,有暖金色的光纤维在他乌黑的发顶跳跃,冷白色的肌肤似乎也被描了一层暖色的绒边,像朝阳跃出山脊那一刻被第一缕日光包围的白杨树,干净、挺拔、明媚,举手投足间散发着灿烂而耀眼的少年朝气。 阮芋不经意发现,周围很多女同学停在这儿不是在看百名榜,而是在看萧樾。 眼睛里清楚明白地写着仰慕。 还有想要靠近。 萧樾在这时突然低声说: “你之前问我觉得你能不能冲上年级中游。” 阮芋:“怎么了吗?” 萧樾淡然地挑了挑眉,视线指了指眼前硕大喜庆的红榜: “阮芋同学,目光放远一些,试试冲这个榜吧。” 他语气很平静,简简单单的陈述,听不出过心不过心。 阮芋听完,心脏却倏地狂跳起来,比以往每次心律失常都要剧烈。 不知道她理解的有没有问题。 结合他之前和她一起做广播节目时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话。 总感觉话里话外的潜台词似乎是—— 站到我身边来吧,阮芋同学。 上课铃在这时响起,阮芋匆忙收回思绪,转身便往楼上走。 爬了几步台阶,突然又停下来,对身后优哉游哉的萧大爷说: “试试就试试。” 她反射弧太长,萧樾一瞬似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旋即又被她劈头盖脸甩了句: “退步了七倍的人还好意思在那儿慢慢走?” 不等萧樾反应,阮芋就转过楼梯,跑进了走廊。 今年的最后一次相见,在这里画上句号。 - 医院的假期短,理论上春节放七天,实际上假期需要强制轮班,算下来阮济明只有三天假期,勉强够回一趟老家,坐下来陪老丈人喝一壶,喝完差不多就得收拾收拾回去上班。 阮芋和母亲在一中寒假开始的第一天便先行回了老家。 w省西北部的桃县,春节气息比宁城这座大城市浓郁得多。阮芋和妈妈在市区的家里休憩了一天,又驱车赶到附近乡镇,陪在老人家身边过年。 关晓荷的爷爷奶奶和阮芋的爷爷奶奶也是邻居,两个小姑娘自从见到面就黏在一块,连体婴似的,走哪都不分离。 除夕夜这天,关晓荷吃过自家年夜饭,又眼巴巴跑来阮家蹭了半顿。 大人们收拾完餐桌,聚在大厅里搓麻将。他们今晚倒是没喝多少酒,因为深夜时分要拜祭各路神仙,再晚点还要赶往附近的寺庙抢一注头香,求一年风调雨顺。 阮芋和关晓荷歪在楼上房间的沙发里看电视。 阮芋书桌上摆满了学习用品,关晓荷总要揶揄她:“这么用功,回来估计能考上t大,吓死谢舟然那帮小子们。” 阮芋看着她:“我爸妈都打算留在那边发展了,尤其是我妈,这半年生意做得特别好,开了两家新店,我以后估计也会考那边的大学。” “我知道啦。”关晓荷早有预料,“谢舟然前段时间不也搬去安城了,就他那狗屁倒灶的成绩,还和我说要考985什么的。” 阮芋:“笑死。” 关晓荷:“你最近都不和他联系啊?他说给你发消息你都不回。” 阮芋:“我很忙的。再说了,他整天给我发一些蠢图,理他干嘛。” 关晓荷笑:“人家跟在你屁股后面当小弟那么多年,任劳任怨的,你就这待遇?” 阮芋:“我小弟多了去了。” 关晓荷经常觉得阮芋这人对男孩子心很冷,男女之间区别待遇,男生就活该当小弟,只有人家捧她的份儿,她从来都是爱答不理。 相反,阮芋对女孩子就非常热情周到,消息能秒回都秒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和善,时不时再卖个萌讨人喜欢。关晓荷和谢舟然都是她发小,她平常就只搭理关晓荷,怎么看谢舟然怎么不顺眼。 这会儿,关晓荷让她给从前那群小弟发春节祝福,阮芋倚着沙发懒懒散散说: 别嗲 第62节 “我不,他们会自己来找我的。” 时间愈晚,窗外的烟花爆竹声愈发频繁。 阮芋堵着一边耳朵看电视剧,一集播完插入待播剧的广告,男主角是最近省内红透半片天的顶流帅哥,也是关晓荷近期的心头好之一。 “你有没有觉得他的眼睛,和萧樾长得有点像?” 关晓荷突然冒出一句,“都有点桃花眼的感觉。” 阮芋:“哪像了?萧樾的眼皮比他窄,眼尾再长些,看起来比他酷多了。” 关晓荷:…… 阮芋有些尴尬:“我这叫做实事求是。” “我说你什么了?其实我也觉得萧樾比他帅点。”关晓荷忍着笑,“除夕佳节,你要不要慰问一下萧大帅哥?我有点想知道他今晚吃的什么。” 阮芋:“还能吃什么,年夜饭不都那样嘛。” 一边说,她一边捞起放在沙发扶手上的手机。刚点开萧樾的头像,身旁的关晓荷突然飞扑过来,双手钳住她肩膀。 关晓荷:“你干什么?” 阮芋一脸懵:“不是你让我慰问一下他吗?” 关晓荷笑成一团:“是谁说绝不主动找男生,他们自己会来找你的?” 阮芋:…… 关晓荷很激动:“活久见呀,没想到我芋姐也有对男生动心的一天。” “才没有的事!”阮芋一字一顿说,户外的鞭炮声搅得她心率失衡,“我打算群发祝福消息来着。” “那你点他头像干嘛?” “我不小心点进去的。” “你狡辩得我差点就信了……” 彼时,千里之外的宁城。 萧家的年夜饭订的五星级酒店顶层餐厅六位数的宴席。 三个人连五分之一都吃不完。 梁思然还订了江畔除夕夜灯光秀的vvip观景平台,可以一边泡温泉,一边仰头观看烟火绽放,低头俯瞰云蒸霞蔚的城市夜景。 萧樾对灯光秀不感兴趣,坚持要回家刷题写作业。 萧彦群便让梁思然把观景平台退了,一家人一起回家守岁。 梁思然不愿意,两人僵持着。萧樾兀自叫来服务员,把桌上一条没怎么动过的清蒸海钓黄鱼打包了,说是带回家当夜宵吃。 一起看灯光秀的还有萧彦群二哥一家,从北城远道而来。萧彦群最终还是向妻子妥协,答应去看灯光秀,萧樾却很固执,二伯来了也懒得见。萧彦群骂了他一句没礼貌,其他没说什么,就派另一名司机过来送他回家。 萧樾离开酒店前,先去洗手间把那条鱼用自来水洗了一遍。 洗得没什么味道了,再拿筷子细致地把鱼刺分离,肉块抠下来装在打包盒。 他让司机送他去清江花园,也就是阮芋住的那个小区。 正月太冷,在保安队长姚叔叔的协助沟通下,小中秋的整个猫别墅都被搬进了保安亭里。 但是有几位保安不太喜欢猫,所以等天暖些,阮芋一家回来了,小中秋还得搬回露天去住。 萧樾在保安亭里陪小中秋吃了顿奢华的年夜饭——一头价值五位数的海钓黄鱼。 小中秋这会儿已经快半岁了。 怎么说呢…… 本来就长得不好看,又处在尴尬期,瞧着似乎越来越贼眉鼠眼,两个多月了还找不到领养人家。 保安亭的叔叔们都觉得这事儿很好玩—— 两个模样再俊俏不过的学生,一天到晚围着一只小丑猫,不遗余力对它好,尤其是那个女孩子,张口闭口还夸它是全世界最可爱的小猫咪。 从保安亭出来,萧樾让司机先回家,他自己想在路上随便逛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比起和家人待在一块,萧樾越来越喜欢一个人到处闲逛。 身边是万家灯火,市井街巷声色热闹繁杂,漫行在其中,似乎能将很多情绪抽离出来,脑袋变得纯粹、空荡,忘记很多不想记得的事情。 宁城市区禁燃烟花爆竹,除夕夜的街道上行人行车稀少,比以往每个夜晚都更荒凉。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 两个微信号同时收到一条消息:【新年快乐!过大年发大财!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天天开心!】 群发完消息,阮芋把手机拿远一些。 回复的讯息如雪花般纷至沓来。 她预感某人应该不会回复这种没啥营养的群发祝福。 如果他回复了,那她就勉为其难和他聊两句。 下一瞬,她便看到屏幕正中跳出熟悉的黑色海景头像。 萧樾:【同乐】 好吧。 很敷衍,但好歹回复了。 阮芋:【[图片]】 阮芋:【让你感受一下我们这儿的年夜饭风味】 阮芋:【你晚上吃了什么?】 萧樾:【忘了】 阮芋:…… 她大概是疯了,才期待能和这种人好好聊几句天。 萧樾此时正放大阮芋发来的图片看。 一边研究照片中的菜品,一边思考自己可以评价点什么。 数九隆冬天,冷风吹得人口干舌燥,前方正好有一家24小时便利店还开业,萧樾盯着手机拨开防风帘走进去,鼻间闻到一股劣质烟草味,他漫不经心抬眸,看到便利店柜台前站着两个“老熟人”。 前段时间和阮芋一起碰到的混混寸头,名叫孙志方,现在放寒假,他一头短短的头发迫不及待染成了金黄色,土得很显眼。 另一名青年比寸头大一岁,名叫赖爽,今年已经高中毕业,脖子上纹了只杀马特三叉戟,是他们那群不良少年街溜子中的老大哥。 “这谁啊?咋看着这么眼熟?”赖爽问孙志方。 “他你都能忘?”孙志方不知想起什么,表情挺尴尬的, “以前十八中的萧樾啊。我前几个月还在这附近见到他。现在上一中了吧,女朋友都有了。” 赖爽的脸色也变得难看。 这小子是吃竹笋长大的吗,他妈的一两年没见窜这么高。 萧樾拎了瓶矿泉水,面无表情走去柜台结账。 忽然听孙志方语气不善道: “你女朋友挺牛逼的嘛,骗我们说她爸是警察。前段时间我在医院碰上她,那么泼辣一小妞,爸爸不过是个斯斯文文穿白大褂的。” 萧樾下颌一绷,眼尾漫出戾气,又听他接着说: “还养个丑不拉几的小黑猫。老子玩了不少猫,第一次见到那么丑的……” “离她们远点。” 萧樾垂着眼,将付款码递给收银员。 结完账,他转头睨向孙志方他们,凭借身高优势,阴沉视线直刺下来,几乎能冻穿所有肉体凡胎,然后启唇继续说道。“后果你们负担不起。” 混混们听了想笑,两厢对峙间,他们的唇角却莫名有些抬不起来。 …… “你说我和他聊天图什么呢?” 阮芋抱着关晓荷胳膊生闷气,“从头到尾就回了我四个字,现在更厉害,直接无视我,连个句号都懒得回。” 以前起码还会发个标点符号表示已阅。 关晓荷:“可能他现在正忙吧。” 阮芋:“除夕夜有什么好忙的?他家用得着他做饭?还是要他洒扫做卫生上香拜佛?” 关晓荷:“好的我知道你很在意他不回你消息这事儿了。” 阮芋嘴一扁:“我才……” 新消息在这时跳出来,阮芋浅扫一眼,后半句话霎时咽下,眼尾像被谁的指腹轻抹了下,整个舒展开不少。 “还算有点识相。” 阮芋对凑过来的关晓荷说,“夸我家年夜饭看起来色香味俱全,还问我家里有多少人一起吃饭呢。” 关晓荷:“这是在查户口呀?” 阮芋:“去你的!” 阮芋回答之后,又问他刚才去干嘛了,怎么好久不回消息。 关晓荷评价她:“你这样显得控制欲很强。” “你说话才很奇怪诶,我这不就正常问问题吗,哪有什么控制欲?” 阮芋一边说,一边不太自在地拿着手机走远些,人靠在飘窗边,把关晓荷一人扔在沙发那儿。 萧樾回:【刚才路上有点事】 阮芋:【你在外面?】 萧樾:【嗯】 身后的窗玻璃微微震动了下,只听一声“咻”的长音直窜天际,飘窗外的天空霎时绽开一朵璀璨烟花。 别嗲 第63节 仿若一呼百应,阮芋他们家所在的街区,好几束烟花争先恐后地窜上天空,伴着炸耳的爆破声音,黑暗的天幕被频频点亮,宛若五彩斑斓的泼墨画卷。 阮芋举起手机拍了一段短视频。 先发给正在聊天的萧樾,又发到宿舍聊天群,最后还给温老师发了一遍。 萧樾拿起手机看了眼。 他没注意时间先后,只知道两个微信号都收到了一样的消息。 现在连短视频都可以群发了? 寂静无人的街道上,他仰头望了眼天空。 除了挥之不去的光污染,就是雾蒙蒙黑漆漆的一片,沉静得好像一方深渊。 所幸他收到了来自远方的鲜活的烟花。 尽管只占她分享欲中的百分之一。 阮芋盘腿坐上飘窗,手机倒扣在膝上。 又不回消息了。 她怀疑萧樾这会儿正在和一百个祝他新年快乐的姑娘聊天。 等到手机再次震动,阮芋不咸不淡的,没有立时拿起。 手机不间断地震了一遍又一遍,即将从她腿上震掉下去,阮芋才伸手捞起来。 “靠。” 她惊叫了声,吓得直接把手机丢到飘窗坐垫上。 关晓荷跑过来:“怎么了……啊这,谁给你打视频啊?” “就,萧樾啊。” 阮芋双手胡乱抓了下蓬松凌乱的头发,滑过素面朝天的脸颊落到身上。 她现在穿着不记得是小学还是初中买的橘红色绒面棉袄,长发用个大抓夹随随便便夹在脑后,肩上乱七八糟地垂了好几绺,造型活像菜市场卖鱼的大婶,还是被鱼扇过的那种,不修边幅到了极点。 关晓荷提议:“要不要先挂了?” 阮芋走过去拿起手机,想了会儿又放下,先在原地转了个圈,后又着急忙慌地跑到衣柜前换衣服穿。 她动作神速,掏出昨天新买的呢子大衣,换下棉袄,边整理衣襟边匆匆遽遽冲进洗手间,对着镜子飞快把头发梳整齐,扎了个干净简单的马尾辫。 等她洗完脸从洗手间走出来,视频邀请的震动声早已经平息了。 途径一处沿河的城市花园,萧樾随便找了张长椅坐下。 前方的小广场上,有零星几个八|九岁的小孩凑在一块玩烟花棒、丢响炮。 刚才一时冲动给阮芋打了个视频。 忍着没挂断,对方也如他所想,直到视频邀请结束都置之不理。 他不禁想起和她一起做广播节目那天。 节目结束时,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 她应该听见了,甚至回头看了他一眼,但是没有给予任何答复。 一出播音室大门,她就跟着广播站的前辈离开了。 手机在这时亮了下,一个极短促的消息气泡跳出来。 阮芋:【?】 萧樾敛了敛眸,长指在键盘上输入:按错了。 还未点击发送。 阮芋:【刚才没看见】 阮芋:【你要不再打一次?】 第35章 视频 几乎在阮芋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 萧樾的视频就打过来了。 手机的震动似是能传导电流,阮芋像被电到,突然手足无措地把手机丢到关晓荷手里。 关晓荷立刻把这个烫手山芋掷回去,闪得老远说: “你自己接, 别拍到我, 我可没换衣服。” 这一折腾, 十几秒过去了。 阮芋像是下了极大决心,又装作轻描淡写,指尖轻触屏幕,视频接通了。 画面显现的瞬间, 她立刻转换镜头, 举起手机对准飘窗外面的天空。 屏幕上跳出萧樾的脸。 坦坦荡荡的、角度刁钻的,似是把手机拿在手上, 坐在某个地方随便低头查看的姿势。 他身边环境很暗,仅有微弱的光线照出脸部轮廓和五官, 身后隐隐约约是一片灌木丛。 那双漆黑眼睛却像水洗过一般亮。 如果阮芋稍微细想一下,应该不难发现,将他眼睛照亮的,是来自她这边的, 遥远而温暖的光线。 从下巴下边往上照的非人类角度,也就他能维持住帅气了,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 漂亮得无懈可击, 换个人绝对丑的没眼看。 阮芋摸了摸后颈,问他:“听得到我说话吗?” 烟花爆竹声像雨点一般密集, 她的声音轻轻细细, 不用心分辨, 很难听出来。 但萧樾还是说:“能听见。” 他耳朵大概安装了捕获她声音的雷达,环境再嘈杂,也能轻而易举区分出来。 一朵朵色彩斑斓的烟花在天空爆开,数量之多,近乎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花海。 阮芋将手机举高些,更贴近窗户,似是想让他近距离感受这份热闹欢欣。 知道他看不见她,她的目光从小心翼翼变得放肆,已经停留在他脸上很久。 表情还是又冷又拽的,朦胧的光线柔和了锋利的轮廓,唇边勾着一弯若有似无的弧度,深邃视线直勾勾盯着手机屏幕,似是能透过电子设备,直视进远在天边的她眼底。 阮芋不自觉放轻呼吸。 下一秒,就见屏幕中角度倾斜的俊脸忽然摆正,五官缓慢放大,再放大…… 阮芋一惊,忍不住喊了声:“你干嘛!” 说完才意识到对方根本不在她面前,这个动作只是在凑近镜头,不是凑近她。 萧樾一脸的云淡风轻,似是看透她色厉内荏:“你紧张什么?” 阮芋的声音很没底气:“我哪有。倒是你,突然凑近干嘛?” “除了看烟花,你觉得我还能看到别的吗。” “哦……” 萧樾在撒谎。 刚才某一瞬间,无数缤纷火光的映衬下,他看见窗玻璃上映出了一张娇小皎洁的脸。 微仰着头,目光紧盯举在半空中的手机,杏眼弯弯,身上穿浅米色毛呢大衣,双腿朝同一边叠放,两只小脚勾在一起,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所以他才凑近观察。 此时,窗外的烟花节目似乎来到中场休息,半片天幕沉寂下来,喧嚣也平息了不少。 阮芋的手正好有些酸了。 缓缓将手机放到平视位置,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萧樾及时出声缓解了尴尬: “你家在哪个城市?” 阮芋:“桃县,不过我现在不在市区,而是在小时候住的乡镇里,也就是爷爷奶奶的房子里。” 说着,她似乎找到接下来的话题,抓着手机从飘窗旁起身,带萧樾参观她所在的地方。 很快她就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谁没事带男孩子参观自己的房间? 这个行为。 总觉得,带着某种暧昧的暗示。 可是事已至此,阮芋只能像个房产中介似的,一板一眼地介绍: “这个是我的衣柜,这个是前年新换的电视,那边是洗手间,那边那个到处逃窜的,是我的发小关晓荷……” “有病啊!”关晓荷躲进洗手间,边关门边喊,“敢拍到我你就死定了!” 萧樾轻笑了声,旋即看到镜头转过四十五度,画面中央出现一张粉白色的欧式公主床。 “这个是,额……床。” 床上用品收拾得还算整齐干净,但是床角处胡乱挂着她刚才换下来的橘红色棉袄,远一点的床头旁边放了个脏衣篓,从阮芋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一抹带着蕾丝边的乳白色…… 整个画面停留时间不超过两秒,萧樾都没看清堆在床角那团橘红色的东西是什么,眼前的风景瞬间转换成了书桌。 胡桃木色的宽大书桌,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本和文具,是他刚刚参观过的所有地方中最杂乱的一处。 今天吃年夜饭之前,阮芋就趴在桌前做作业,对一切娱乐活动置若罔闻。 前不久的期末考,她考了年级第560名,高二之前的目标还是冲上四百名没有变。 但她有了个更长远的新目标,那就是在离开宁城一中之前,爬上百名榜,见一见高处的风景。 阮芋走到书桌旁,拎开椅子坐下,状似随意地问萧樾: “你知道我们学校的一百名能考上国内什么大学吗?” 萧樾:“前二十五名,不出意外的话能上a大b大和g大,前百名,985大学随便挑。” 别嗲 第64节 阮芋听罢,不禁呢喃了声:“我的话应该可以挑更好的985。” 萧樾不解:“什么意思?” “啊,没什么。”阮芋回过神,“百名榜离我还很远啦,这次期末考才考了560名。” 虽然比期中考又进步了六十名,看起来离她的中期目标四百名不远了。但是学习成绩提高这种事,肯定是越往前越难,越往前进步幅度越小。 那张鲜艳耀眼的百名榜,对她而言,实在还是可望而不可即。 正惆怅着,扬声器中忽然飘来一句低磁稳重的声音: “我会帮你的。” 阮芋脱口而出:“什么?” 屏幕中,少年目光与她平视,幽黑的眼睛深不见底。 他虽然看不见她,但却像他就在她身边,伸手就能碰到她一样,极为笃定地说: “只要你有需要。” “我会一直帮你。” 阮芋当时并不能全听懂。 但她总是很相信他,于是顺从地“嗯”了声。 心底有个地方雀跃起来,很简单的高兴,同时也很单纯、浅薄,就像小孩得到了一颗糖果,吃到嘴里甜津津的,糖果化了甜味就消失了,所以没有去深想,也没有把这句承诺放在心里太久。 直到很久之后,她才恍然想起这一天,想起这一天听过的这句话。 萧樾答应她的事,一定会兑现。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在她眼前,还是以另外一个角色;无论是她正在担心的事,还是她完全顾及不到,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需要帮助的地方。 他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 不求回报,一直都在。 - 二月初,新学期开学。 满校的梧桐都还枯着,视野之内尽是荒凉。冷风呼啸而过,校道上飞沙走石,学生们纷纷将半张脸埋进校服外套领口,只留个眼睛观察路况,活像一群骈肩累迹、攘攘前行的贼。 课间操不允许戴围巾,阮芋一路走来骂骂咧咧,说自己前天还在温暖如春的老家,今天就跑来这个鬼地方受罪,本来就没什么缓冲时间,手和脚都冻得冰凉,现在居然连脖子也不让人包住…… 她吐槽到一半,仿若声带突然断电,就这么卡住,半天没下文。 许帆她们还以为德育处主任来了,赶忙抬头挺胸做乖宝宝状。 隔了会儿。 不对呀,德育处又不抓学生吐槽学校的,不然全校估计没剩几个清白学生,处分都处来不及。 转头看向阮芋,就见她藏在衣领里头的下半张脸不知何时掉了出来,下巴也一副惊掉了的样子。 许帆连忙帮她把衣领拉起来: “干嘛呢?中风了啊?” 然后抬眼顺着阮芋目光所至的方向看去,不过片刻,许帆的下巴也掉下来。 “操。”许帆傻眼了,“萧樾旁边那个帅哥是谁?” “什么帅哥?哪里有帅哥?”乔羽真反应最慢,像是多米诺骨牌的最后一节,虽然倒下去的慢,但是落地时激起的能量最大,“我靠!!!别告诉我那个是——” “吴劳动!” 阮芋直接喊出了声。 前方七八米外,三名高个男生同时停下脚步,回头。 站在中间的男生,一张白皙的脸蛋被风吹得微微泛红,下颌线清晰笔直,回头投来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但是掩不住双眼轮廓深刻又清秀,看得后排三名女生心口具是一跳。 好一对欧式大双眼皮,衬得眼睛又亮又大,阮芋这种标准的大杏仁眼见了都要甘拜下风。 这才半个多月不见。 圆润可爱呆呆傻傻的劳动同学上哪去了? 萧樾和国庆好端端走在劳动身边,眨眼间,原来的位置被身后冲上来的三名女生鸠占鹊巢。 “你他妈也变太帅了吧?” “这是怎么办到的?参加了训练营?” “瘦了多少斤呀?” “三十斤?!!天呐,太强了吧!” …… 萧樾垂了垂眼,木然地看着把他无情怼开之后紧跟着劳动往前走的某人。 “好好走路,别撞到了。” 旁边人流密集,萧樾忍不住提醒了声,正欲伸手把她往里侧拉,就见她扭头飞快瞥他一眼,丢了句“哎呀知道了”,像嫌他多管闲事似的,转瞬就收回眼神,扯着劳动问东问西去了。 国庆微耸着肩,和萧樾一道被他们甩到后面,慢慢落后几米。 “别紧张啊樾哥。” 国庆思路清奇地安慰他,“你看,劳动根本没心思搭理你家那位,眼神全在他女神脸上呢。” 萧樾无言睨他。 脸上清晰写着“我谢谢你,请你闭嘴”。 国庆虽然喊他一声哥,却素来无惧威胁,想说什么一定要说: “我芋姐也就是图一时新鲜。” 萧樾:…… 国庆:“帅还是你更帅,等她新鲜劲儿过了,会意识到其他人不过是路边的野花罢了。” 萧樾:…… 国庆:“哪比得上家里那朵国色天香,你说是吧?” 第36章 追求 阮芋有点后悔, 开学那天课间操,她只顾着盘问劳动的变帅心得,没来得及和萧樾说几句话。 一整个二月的课间操,萧樾只参加了那一次。 国赛将在三月进行, 此前的备赛阶段, 选入省队的竞赛队成员们多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阮芋连着一周多没见到萧樾, 和劳动国庆倒是一天见三回。这俩活宝估计爱上他们12班了,有事没事就要窜过来坐一会儿,大部分时间都反坐在阮芋和许帆前面那桌和她俩说话,搞得她俩原本的前桌很无奈, 但也没嫌弃他们, 不为别的,就为了养眼, 那个外号叫“劳动”的帅哥,长得实在讨女孩子喜欢。 劳动瘦下来之后, 遮住下半张脸,上半张脸的眼睛和眉毛都偏女相,很是清秀斯文,和萧樾那种凛冽张扬的帅完全是两种风格。 这种长相的帅哥一看就比较容易亲近, 劳动性格本来也外向开朗,和女孩子很玩得来,再加上校草本草跑去搞竞赛长时间人间蒸发, 新学期开学不到半个月, 劳动的人气噌噌往上涨,眼瞅着就要接替萧樾, 成为一中cbd中心街新的“地标建筑”了。 月中某天, 萧樾在实验室刷了一上午题, 赶在抢饭大部队来临前去食堂吃完午饭,回宿舍躺了快半小时,一直没见劳动和国庆回来。 闲着无聊,他随手在宿舍群问了句,很快得到国庆的答复:【在12班陪女神们做值日,您老舒服躺着吧】 萧樾丢下手机,不耐地翻了个身,没一会儿,干脆从床上坐起来,不睡了。 很快来到高一教学楼四楼,走廊上空空荡荡,前几间教室里的学生撤得很干净。 只有高一12班,里头隐隐传来压抑的笑声,倒是没有萧樾想象中那般吵闹。 阮芋许帆她们快要笑疯了,但又不能笑得太大声,免得惊扰到眼前的“演出”。 后门忽然传来“叩叩”两声敲门声。 萧樾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门口,书包松垮垮挂在一边肩上,校服拉链半敞,露出里头的白色粗线毛衣,单手扶着门框,半边身子被走廊反射的正午日光打亮,若是忽略他脸上毫无人情味的拽比表情,乍看身形打扮,实在是说不尽的青春阳光、英气逼人。 国庆转头看见他,倒是没太惊讶,随口问了句:“樾哥今天有闲?” 萧樾:“还行。” 说着慢悠悠踱进12班过道,在靠近阮芋那边拎了张椅子,大爷似的叉开腿坐下。 搞明白这伙人现在在干嘛,萧樾整个表情都裂开了。 神他妈给女神表演传说中的睁眼睡觉?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由于减肥过程太艰辛,吃了太多苦,劳动瘦下来之后非常容易困。 经常上课上着上着突然睡着,坐姿维持得一板一眼,肩都不塌一下,别说老师了,就连他的同桌郑国庆同学也很久都没发现。 直到前几天,兰总随机挑人翻译长难句,全班同学习惯性地默默低下头,她囫囵扫一眼,挑了唯一一个正襟危坐盯着她看的吴劳动起来回答问题。 连着叫了两声,劳动都没反应。 “干啥呢?眼睛睁恁大,听不懂人话?” 兰总一个粉笔头精准命中劳动额头。 劳动猛地激灵了一下,赶忙站起来回答问题。 其他人或许没察觉,但是和他朝夕相处的国庆发现了华点——这人刚才竟然在睡觉?还他妈睁着眼睛睡觉? 得知自己获得这一项超凡才艺,劳动苦练半周,终于练得炉火纯青,这就找机会给他女神展示来了。 从萧樾走进来拖椅子坐下,没控制音量地说了几句话,直到现在,这家伙竟然还没醒,傻坐着一动不动,搞得像真的一样。 更奇葩的是,对面三个女生面对这种脑血栓才能想出来的才艺,居然表现得非常捧场,一个两个都激动得不行。阮芋和乔羽真就别说了,她俩本来就一惊一乍的容易兴奋,怎么连许帆这种高冷酷姐也被逗得乐不可支、满脸通红,萧樾是真想不明白。 “装的吧。”萧樾向后仰靠着椅背,右手搁阮芋课桌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阮芋:“不是装的啦,刚才我们已经测试过了。” 说罢,她从文具盒里掏出圆规,毫无征兆地刺向劳动的眼睛。 那动作,迅猛、精准而又残暴,瞧着像是以前没少拿圆规这么干。 别嗲 第65节 看得萧樾冷不丁向后缩了一下。 就。 条件反射,不是真的怕。 但是劳动还真纹丝未动。 圆规尖尖悬停在他眼珠子正前方,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看吧,他真的睡着了。” 阮芋浅浅一笑,动作温和地将圆规收进文具盒,刚才扎人那一瞬涌现的戾气,仿佛只是萧樾的幻觉。 国庆很有眼力见,捕捉到萧樾脸上的无语和烦躁,摸出手机在桌底下给他发消息: 【樾哥别介,劳动就是想讨他女神欢心,不是刻意抢你风头的】 萧樾看到消息,脸上表情僵得都抽了下。 萧樾:【?】 萧樾:【你看我像有病?】 国庆:【你没病,但你也想追人】 萧樾:【谢谢你提醒我】 国庆:【不用谢,你也要加油哦~】 “你们在聊什么呢?” 阮芋突然问,“两个都低头看手机。” 萧樾不咸不淡地将手机放下,一副与我无关的淡漠样子。 国庆比他还淡定,语出惊人道:“我们在讨论怎么追女生。” 萧樾:? 劳动在这时恰到好处地醒来,边打哈欠边问:“什么追什么啊?” 视线聚焦看到他女神,他满脸迷惘顿时消散干净,眨眼便恢复了温和且狗腿的表情。 国庆的发言太惊人,四下默契地安静了片刻。 其中阮芋表现得最不自然。她的左手原本搁在膝上,忽然抬起来放上桌,瞥见萧樾的手就放在不远处,她又突然把手缩回去,藏在桌底下,五指缓慢地蜷起。 乔羽真好奇极了,她和萧樾认识了一学期,怎么着也算熟人,于是大着胆子问国庆: “萧樾也追人吗?” 国庆憋笑:“追啊,校草也是男人。” 乔羽真心说世界上存在需要萧樾主动追的女生吗,于是转向萧樾: “能知道你一般怎么追女生吗?” 萧樾僵着脸,没回答。 乔羽真觉得刚才问得不够充分,于是换了种问法:“如果你要追人的话,你会怎么追啊?” 众人揶揄的目光旋即聚焦到萧樾脸上。 他非常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真的很傻逼。 但是看见阮芋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也抬起眼睛,佯装随意,却也兴致盎然地望了过来,他无语至极的心情便产生了一丝松动。 萧樾清了清嗓,眉心不自在地蹙起,嗓音清冷短促: “教她学习吧。” …… 众人聚焦在他脸上的视线一瞬间涣散开来。 “好无聊。” 乔羽真小小声评价了句。 许帆也小小幅度点了点头。 国庆非常顺手地去掏劳动肚皮的肥肉,发现再也掏不到之后,满目悲伤地说: “樾哥,虽然你很帅,但是追姑娘真不能这么无趣,你的目标是变成她男朋友,不是萧老师。” 劳动伸手勾住国庆肩膀,自从变帅了他心性也高了,敢和他樾哥当面锣对面鼓地叫板了: “咋感觉樾哥这还不如我呢……” 话音未落,便在萧樾一记横扫过来的眼刀中闭了嘴。 教室安静,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显得明晰。 萧樾能听见乔羽真她们嫌他无聊。 也看见阮芋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细密的长睫盖下来,掩盖住水光潋滟的眼睛,瞧不出在想什么。 劳动和国庆积极地给他支招: “樾哥,你不是学计算机的吗?现在网上很火的那个用代码画爱心……” “我还没说完。” 萧樾冷冷打断他们,一条无处安放的长腿踩到阮芋桌底的横杆上,像在提醒她别走神似的。 阮芋回过神,茫然地再度抬起眼睛看向他。 就听他姿态散漫,仿若在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说: “不无聊的也有。” “我会开游艇带她出海。” 说着,不无挑衅地睨了劳动一眼,“怎么着,现在还不如你吗?” 第37章 变心 劳动和国庆早前听说过萧樾会开游艇, 不仅会开游艇,跳伞蹦极冲浪滑雪各项极限运动无所不能,神得不行,所以这会儿听他提起, 并没有太出乎意料。 倒是以前从没见他主动显摆这些技能, 今天在姑娘面前突然转性, 浅浅卖弄了一下,劳动和国庆猜他就是在暗示阮芋——老子牛逼不,谁被老子追谁简直他妈爽死——这可太骚了,两人配合地做出五体投地动作。 可惜他俩只揣测对了一小半。 萧樾这句话确实有暗示的意味在, 但是暗示的内容不是他们想的那样, 甚至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直白得多。 只有阮芋能听懂。 在三亚偶遇萧樾的事儿, 阮芋没有告诉任何人。 他在深夜开游艇载她出海的经历,更是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她知, 连关晓荷都不知情。 阮芋的心口像是蹦进了一群麻雀,细细密密地啄着她的心脏,泛起一阵难以言状的酥痒。 她用半凝固的大脑,费劲地思考着—— 萧樾之所以这么说, 或许是因为,之前开游艇带她出海的时候,氛围还不错, 所以他受到启发, 以后遇到想追的女孩子,就可以试试这招。 而带她出海那次, 纯属偶然。 他现在所说的追女孩的方式, 只是一种还未实操的、对未来的展望…… 靠。 阮芋快编不下去了。 为什么这人总是要说一些奇奇怪怪的、引人遐想的话, 让她越来越难找到合理的解释去安抚自己心里莫名其妙的躁动。 今天这个,真的,已经突破她心理防线的极限了。 可恶。 再这样她就要信了。 “别想了。” 坐在她斜前方、一只脚抵着她桌底横杆的少年忽然掀起眼帘望着她,那双漆黑深邃的瞳仁似乎能毫无阻碍地直视进她心底,击碎她所有不堪一击的防备, “不是你想的那样。” 萧樾都不用细致观察她表情,就知道她一定在找各种理由搪塞敷衍她自己。 只要能快点把这一茬翻篇,不惜把自己当成大傻子忽悠。 阮芋像个透明人似的被他看穿。 从来没体会过这种紧张,蜷起的手指节发出“咔”的轻响,阮芋不甘心地反驳道: “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萧樾稍稍坐直些,目光像品读书籍一般阅览她的眼睛和表情,云淡风轻地开口: “就是知道。” …… “不是,你俩在对什么暗号吗?还是打哑谜?” 蒙鼓人劳动伸手在他俩中间挥挥。 萧樾微微错开眼,舌尖抵了抵上颚,身子倒回椅背,耳后浮现一抹若有似无的红晕。 阮芋的表情管理比他差多了,自己还没什么感觉,很快就听身旁的姐妹惊叫起来: “我天,芋芋,你的脸突然变得好红。” 阮芋闻言,下意识拿手背往脸上贴。 嘶。 真的烫,像块烙饼的锅。 别嗲 第66节 从脸上离开的手立刻作扇风状: “教室里太热了啦。” 乔羽真:“不会吧?这才二月,教室也没有暖气。” 阮芋心说你是我闺蜜吗正事不干就拆我台: “我……肚子饿了,我这人一饿脸就会红。” 乔羽真:“以前怎么从来没见你……” “你忘了吧,你最近看起来记性真的不太好。” 阮芋故作关心地把她从椅子上扯起来,“走吧,我们赶紧去吃饭,多吃点,你的记忆力才能恢复过来。” 乔羽真:? 她就这么被阮芋推推搡搡到过道上,许帆明明什么也没说,也是一样待遇,牲口似的被赶到教室后面,书包都没来得及背好,眼看着就要走出后门了,许帆突然想起来: “等一下,阮芋,咱俩是值日生啊,卫生都还没做,这就走了?” 三名男生坐在原位,眼瞅她们仨拉拉扯扯,一脸的莫名其妙。 阮芋双颊的红云还未消散,刘海毛糙地飘起来几绺,沾着光,整个人看起来毛绒绒的。 她抬起眼,飞快往前一扫,下巴指了指前方三位大汉: “他们来的时候,不是说要帮我们做值日吗?” 三位大汉:? 阮芋:“既然他们喜欢做值日,就让他们做吧,我们先去吃饭。” 三位大汉:…… “是他俩说的。”萧樾拎着书包站起来,“我来得晚,什么也不知道。” 话音未落,劳动眼疾手快按抓住他书包另一边包带:“哥,芋姐看着呢,你能做个人吗?” 萧樾动作没停,书包顺势被劳动扯下。 劳动张了张嘴,一脸傻样,而萧樾无所谓地向前走,飒飒踏踏来到教室后端,路过阮芋她们,眼神都没给一个,转身就往另一边的卫生角去了。 然后。 非常自然地拿起一把扫帚。 真别说,长得够帅身材够好的人,就算站在垃圾桶旁边,攥着一把鬃毛乱飞的扫帚,那画面,依然是无懈可击的大片直出感,清澈干净,英俊明朗,再添一分若有似无的人夫气质,身旁的红色垃圾桶都被他衬出时尚单品的感觉。 “看什么?” 萧樾这话是对劳动国庆说的,“还不动手,等我去请你们?” …… 通往食堂的校道上。 冬末的风虽然不比深冬凛冽刺骨,但是簇着几分冷潮意,刮过滚烫脸庞,触感依然像利刃似的,扎得人脸生疼。 阮芋的皮肤细嫩,被风一吹,本就泛红的地方,颜色似乎更鲜艳了。 终于来到暖和的食堂,许帆和乔羽真忍了一路,终于控制不住地将阮芋按坐在最近的空座上。 许帆审犯人似的坐在她对面,两手往胸前一挎:“你就直说吧,咱俩也不是傻子。” 乔羽真:“你和萧樾全程在那儿眉来眼去的,当我们瞎吗?以前从来没见你在别的男生面前这么怂,11班那个黑皮小哥来咱班跟你表白多少次了,那话听的我耳朵都热,你听着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别提脸红了,眼皮都不带抬一下。今天倒好,萧樾也没说啥吧,你干嘛脸红成那样?” 阮芋:…… “你们绝对看错了,哪有什么眉来眼去。”她极力狡辩道,“我脸红也和他没关系,顶多觉得他说的话挺好笑,乐了一乐而已,就这样。” 乔羽真:“确定不是因为他说的话很酷,你心动了吗?” 阮芋一惊:“有什么好心动的?” 乔羽真的表情莫名变得荡漾:“就,开游艇带喜欢的女孩子出海呀。要是我喜欢的人能开游艇带我出海,两个人一起在海面上飘飘荡荡,我肯定心动疯了,愿意立刻嫁给他的那种。” 乔羽真是个彻头彻尾的恋爱脑,经常发表诸如此类的极端恋爱脑言论,阮芋和许帆平常也就瞎听听,左耳进右耳出,一般懒得评价。 阮芋今天却像换了个人似的,煞有介事解释道: “开游艇带女孩子出海也不一定就像你脑子里想的那样,也有可能两个人端端正正坐着,离得老远,聊一些很正常的话题,然后严肃认真地交流一下开游艇的技巧和心得,最后心平气和地回到岸边,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 气氛凝固了约莫五秒。 乔羽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你好像很有经验?” 阮芋:…… “该不会——”乔羽真睁大眼睛,“萧樾话里说的,就是你吧?!” 阮芋汗颜:“等一下……” 乔羽真:“你就说他是不是开游艇带你出海过?老实点,别撒谎啊。” 阮芋:…… 她这般沉默,等同于默认了乔羽真的话。 片刻后,阮芋试图再次狡辩:“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啦。” “说明他很久以前就看上你了。”乔羽真断言,“你不会完全没有察觉吧?我觉着,真的还挺明显的。就说刚才,谁敢相信,萧樾那样高冷又目中无人的人,每天刷题搞竞赛忙得脚不沾地,连课都没时间上,竟然愿意来我们班帮忙做值日?还不是为了你啊。” 阮芋听着心底发慌,许久竟无言以对。 其实早就感觉出来了吧。 虽然对这方面不太开窍,但是不至于迟钝到眼瞎耳聋的地步。 她只是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所以选择不断地麻痹自己。 假装没察觉,假装自己是个点不通捂不热的硬石头。 “你不喜欢他吗?”乔羽真小心翼翼问。 阮芋咬了咬唇,没有正面回复: “我学习成绩太差了,只想快点进步,没心思考虑这些。” 乔羽真感叹道:“你太厉害了,萧樾这种水平的男生追你都能把持得住。总感觉他那些优点在你眼里好像都不算什么。” “没有这回事……”阮芋终于坦诚了些,“他无论哪方面……都很好,好到让人有点不敢相信。” 乔羽真:“是吧是吧,竟然会开游艇,简直帅得让人受不了。” 阮芋点点头,到底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心底总有一汪怀春摇曳的清池,情绪豁开了一条口子,一时便有些收不住: “其实他还会冲浪呢,性格也有温和的一面,照顾小猫咪的时候超级细心。” 难得许帆愿意加入这个充满粉红泡泡的话题,挺诚恳地称赞了萧樾一句: “他的学习能力真的没的说,而且刚才问他会怎么追女生,他说教人家学习,这点我觉得很好,说明他是个务实的人,没有太多花花肠子,追求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和人家共同进步。” 破天荒的,能听到许帆夸一句萧樾,阮芋好像自己被夸一样,不由得有些心花怒放: “对呀对呀。” 思绪在这时忽然顿住。 等一下。 如果他说开游艇带女生出海,这里的女主角明确是她。 那么教女生学习,这里的女主角又是谁? 阮芋的表情略微沉下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好像并没有教过我学习。” 许帆:“啊?” 乔羽真:“怎么会?那他说的教的是谁?” 阮芋嗓音艰涩:“不知道,反正不是我。” 拳头突然硬了。 所以。 是谁? 一顿本该轻松愉快的午饭因为这个令人咬牙切齿的问题变得郁闷而又低沉。 许帆和乔羽真承诺一定帮阮芋侦查出萧樾这个狗贼脚踩的另一条船是谁。 阮芋嘴上说和我没关系,他爱追谁是他的自由,可是每个宿舍夜聊日,八卦先锋乔羽真分享她近期侦查所得的时候,阮芋耳朵竖得比谁都高,在意得不得了。 可惜,乔羽真每次带回来的信息都大差不差,毫无信息量可言—— 萧樾和座位离他最近的女生说的话总和不超过五句。 萧樾在班里一般不教人学习,要教只教一个人,那就是他们班学习成绩排第二的郑国庆,教会了国庆之后,再让所有人都去问国庆。 上周萧樾曾经亲自到高一15班找一个女生,两人站在走廊上说了半分钟的话。经过寻访围观群众得知,这个女生捡走了萧樾价值高达四位数的饭卡,萧樾问她怎么样才能把饭卡还给他,女生说那你教我做两道题吧,萧樾说饭卡送你了再见。 …… 经过半个多月的侦查,乔羽真半是遗憾半是庆幸地总结道—— 萧樾说要教女生学习的这个追求方法,大概率还处在口嗨阶段,没有付出实际行动。 许帆和乔羽真一致认为,萧樾想教的人,应该只有阮芋一个。 阮芋非常傲娇地说:“可惜了,我暂时不需要他呢。” 她身边有许大神,周中贴身辅导,周末有温老师,暂时没有萧樾同学的容身之所。 之所以说暂时,是因为现在已经三月了。 孟春时节,草长莺飞,满校梧桐发新芽,嫩生生的丛丛蕊蕊缀了满眼的绿,迎面的风也变得绵软柔情,一切似乎都欣欣向荣,朝着温暖繁盛的方向蓬勃发展。 除了一点。 阮芋和温老师的合约时限快到了。 从去年十月起,半年时间,到今年四月止。 别嗲 第67节 如今是三月初,温老师似是察觉到她们的关系快到头了,已经在一点一点地将自己抽离出去。 除了这个原因,阮芋想不通为什么她一个高一学生会这么忙。 以前十分钟之内一定会回消息,渐渐变成一个小时之内,两个小时之内,直到今天,已经达到半天才回一次消息的程度。 阮芋很难过。 她不想就这样结束和温老师的关系。 尽管温老师不太搭理阮芋了,但她还是很负责任地维持着从前的习惯,每周作业的重难点圈圈点点出来告诉阮芋,每场考试前,也会把她自己分析罗列的必考题和重点知识汇总起来,做成很清晰的表格资料发给阮芋,让她照着这个表复习。 每次温老师分享资料给她的时候,阮芋又觉得,温老师好像并没有不想理她。 或许真的很忙? 换做从前,阮芋一定会第一时间问清楚。 她想继续和温老师做朋友,也该坦诚清晰地告诉人家。 但是,阮芋自己也产生了某些变化。 最近一段时间,她变得莫名的,不太敢和温老师说话。 好像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一样。 直到今天晚上,一个平平无奇的周六,阮芋遇到了一道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的数学题。 她坐在书桌前想到脑壳发晕,终于决定不再钻牛角尖,立刻找个好心人教教她。 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萧樾。 她好像从来没有主动问过萧樾问题。 点开聊天框,发现这家伙竟然又大半个月没有联系过她。 转念想起来,他去参加国赛了。 没记错的话,国赛第一场将在明天拉开序幕。 那他这会儿肯定没精力搭理她的小儿科问题。 思及此,阮芋还是点开温老师的聊天框,把题目拍照发过去。 没想到这一次,她竟然在半小时之内就把简明易懂的解题过程发了回来。 阮芋很快吃透了这道题。 思绪随即飘了起来,像是获得了某种能量,她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逃避下去了,必须尽快和温老师说清楚。 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失去这个重要的朋友。 阮芋:【温老师,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隔了五分钟。 。:【没什么】 好冷漠。 阮芋强打精神:【温老师,我明天给你带新做的曲奇呀,你想吃什么口味的?】 。:【下周有事请假,不在学校】 阮芋心被扎到了。 这就有点明显了。她要送甜点她就请假,明摆着躲她不是么? 如果只是因为合约快到期,其实没必要这样,完全可以好聚好散来着。 难不成温老师是因为其他事情,从而对她心怀芥蒂吗? 阮芋很难不联想到年级间的那些流言。 关于她和萧樾,温老师肯定从哪里听说了吧。 阮芋之前最不愿意面对的就是这个事儿。 但是今天,事已至此,阮芋决定豁出去,把事情挑到明面上来说。 萧樾可能,确实如传言所说,有点喜欢她。 她没打算接受,她只想好好学习,以温老师为榜样,变成和温老师一样优秀的女生。 但是——她没打算接受——这一句话要加上一个“暂时”的标签。 不代表她以后不会接受。 这是实话。萧樾作为阮芋生平见过最耀眼最出色的男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花季少女,又没有封心锁爱,实在很难不动心。 …… 阮芋大约做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的心理准备。 终于深呼吸,毅然决然地挑起这个话题: 【温老师,那个,我可以问问你,你还喜欢萧樾吗?】 答案应该是肯定的。 毕竟萧大校草那样的男生,一旦遇见过,真的很难叫人忘怀—— 。:【不喜欢了】 阮芋:??? 等一下。 这个话题的走向好像有点不对? 阮芋刚才做的那一大通心理准备,在这个答案面前,瞬间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破铜烂铁。 阮芋太惊讶了:【为什么啊?】 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问为什么? 远在帝都的某人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总不能说自己坏话吧? 他选择依靠搜索软件。 在搜索栏中输入:如何让一个人相信你已经不喜欢另一个人了? 隔了约莫三分钟。 。:【我喜欢上别人了】 阮芋:??? 把她杀了都猜不到剧情会是这个走向。 温老师。 竟然。 移情别恋了?!! 阮芋大为不解,连续发出疑问:【这又是为什么啊?】 阮芋:【难道那个人比萧樾更帅更厉害吗?】 这一回,温老师回得飞快。 。:【怎么可能】 阮芋:?????? 对不起,恕她有点看不懂温老师在说什么…… 温老师很快发来解释: 【不是因为别人比萧樾更好,只是因为我感觉萧樾有点难追,估计追不到,所以放弃了,追别人试试】 温老师这人倒是深谙变通之道。 阮芋觉得她的解释非常合理。 于是附和道:【说的是呢,萧樾看起来确实挺难追的】 片刻后。 。:【其实也还好】 。:【也没有那么难追】 阮芋:????????? 温老师,你要不要看一下自己在说什么? 阮芋人傻了。 如果她头顶上的问号有实质,一定已经戳破了卧室的天花板。 风中凌乱了许久,阮芋终于稳住心神,问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问题: 【所以,如果温老师看到萧樾和其他女生的绯闻,还会不开心吗】 。:【什么绯闻?】 。:【说来听听】 阮芋:…… 她怀疑今天的温老师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下降头了。 阮芋:【我也不知道什么绯闻,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嘛,会不开心吗?】 。:【不会】 。:【我祝他百年好合】 阮芋:…… 真的很奇怪诶!这个温老师!!! 别嗲 第68节 阮芋的脸颊莫名涨红了,有些无措地赶紧略过这个话题: 【那温老师最近到底在干嘛呢,那么忙,每次都要过好久才回我的消息】 。回答得依然很不清晰:【有事】 。:【很快就结束了】 阮芋还来不及多问,就见她又发来一句话,不容置喙地为这场对话画上休止符: 【不聊了,改天见】 改天见? 应该是口误吧,她们哪有见过。 阮芋:【好的吧,温老师晚安,改天再聊】 还没来得及谈合约的事情。 但是照今天聊天的氛围,阮芋觉得,温老师应该会愿意和她继续做朋友。 还有一个月,她不急于一时。 短暂的周末很快过去。 星期三,全国信息学竞赛获奖名单公示。 宁城一中的红榜几乎同步张贴出来。 遗憾的是,今年一中并没有人获得全国金牌直接保送。 萧樾的名字列在红榜第一行。 银牌,全国第71名,全省第三名,以一本分数线签约a大强基计划。 国庆曾经说过的—— 闭着眼睛上a大。 稳稳的幸福。 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第38章 新闻 初春艳阳天, 今天比昨天一下子暖了几度,羽绒服差不多都脱下了,只有极少数学生还在校服外面加外套。德育处老师巡课的时候一眼望去白花花齐齐整整,看着就叫人心情好, 是春天该有的气象, 抓玩手机小动作都方便不少。 早晨第一节 下课铃响, 阮芋还在抄投影上的作业,就见身旁一群女生呼啦一下全跑出教室,她仰了仰头,不解问: “外面有人撒钱了?” 许帆正在算题, 头也不抬道: “你没听见吗?她们刚才说, 萧樾在喷泉广场那儿接受电视台采访。” 阮芋真没听见。 目光四下晃一圈,她佯装随意地合上书, 一只手轻巧勾住许帆胳膊,掐着细细糯糯的嗓音: “陪我出去装水呗?” 饶是许帆是个姑娘, 也被她嗲的心神一荡。 两人拎着空水壶离开教室。 一路步伐不停,默契地路过水房,直奔天桥。 晨间阳光清透地撒下,教学楼红砖墙泛着金子般的光泽, 横亘两栋建筑的天桥上,乌压压的脑袋挤满一排,无数道视线遥遥投向楼底广场上的同一个地点。 阮芋和许帆也就来晚了一步。 采访正好结束。 这就是国赛银牌的待遇么? 阮芋有些感慨, 和眼前的场面相比, 上学期她对萧樾的采访,简直不能再小儿科。 市台采访车候在一侧, 摄影师有条不紊地打理专业设备, 打扮光鲜靓丽的记者姐姐和萧樾握手告别, 副校长满脸笑意地搭着萧樾肩膀,似是在骄傲地和市台负责人夸奖着什么。 春天阳光明晃晃的,照得人群中穿白色校服的少年雪亮又干净,像一株蓬勃生长的柏树,在身边围绕的大人物的衬托下,他显得纯粹又青涩,却毫不忸怩窘迫,反而比所有人都多出一股淡然自矜的风度,就好像他很清楚现在的自己应该谦卑,但是更确定这个世界的未来将属于他们这批少年,而他将是所有人中光芒最盛的那个。 这是一种既充满自知之明,又称得上不可一世的自信。 校领导和市台的人还在热切交际,受访的几位获奖学生提前离开,朝教学楼这边走来。 身影很快消失在建筑遮蔽之下。 “还打水不?”许帆不无调侃地说。 阮芋哼笑:“打,怎么不打。” 来到水房,饮水机前大摆长龙,泰半都是刚从天桥上回来的看客。 阮芋排在最后,食指勾着水杯挂绳,百无聊赖地吹自己的刘海玩儿。 临近水房的楼道口传来哄闹声,吆三喝五的,一派欢腾,像在欢迎征战沙场的将军凯旋归来。 前排伸头探脑的人太多,阮芋扒着许帆肩膀踮起脚,才能勉强看清不远处漩涡中心的景象。 从没见萧樾把校服穿得如此端方合规,全身上下看不到几道褶,上衣拉链拉到喉结下方,留十厘米左右的衣领整整齐齐地折下来,左胸佩戴一枚灿金色校徽,象征宁城一中的三枚梧桐叶映着朝阳熠熠生辉,衬托少年衣襟雪白,身姿英朗落拓,举手投足间尽显天之骄子风范。 他头发应是昨天刚理过,额发修得很短,白皙干净的额头和深邃锋利的眉宇大方展露,下颌线似乎比从前更加笔直利落,整个人显得精神焕发、飞扬俊峭,别说围观的女生了,就连排在阮芋身前的男同胞也忍不住破口骂一声“操,真他妈帅”。 此时此刻放眼全校,应该没有比萧樾更春风得意的人了。 一本分数线上a大,对他而言,和保送几乎没有区别。 萧樾被一群兄弟围拥,随意瞟了眼四周,似是没看到任何值得停留的事物,抬步便往9班教室走去。 阮芋收回眼,不自觉摸了摸微微发热的胸口,老老实实继续排队。 原本排在她前面的人莫名其妙散去一大半,阮芋很快装完水,拎着满当的水壶离开水房。 9班后门,两名高挑男生说说笑笑走出来,迎面对上阮芋视线。 阮芋第一眼看到一个造型极简的黑色水壶。 再往上—— 不过一分钟不见,那个仿若从电视机里走出来的正儿八经天之骄子就变了个人。 校徽摘了,校服拉链扯到腹部以下,衣领随意地大敞,露出里面那层毛衣,整个人的神态也变了,那股强行撑起的笃志好学炯炯精神气被惯常的淡漠和傲慢取代,但还有很多地方没变,比如干净清冽的气质,还有那张无论神情如何都引人注目的英俊脸蛋。 阮芋发现他有很多件白色内搭毛衣。 黑色和灰色的也很多,但是白色最多。阮芋猜他本人可能更喜欢深色,但是像他这么大的男生,衣服应该都是家里人准备,他自己懒得插手。 从深冬到初春,他换了好几件款式不一的白色毛衣,衣领的高度也在缓慢下降。 白色最能凸显人的清澈和纯粹。 尽管萧樾为人散漫不驯,但是那股干净蓬勃的少年气好像又比任何人都充沛,和身上这套校服,这件雪白的毛衣此唱彼和、相得益彰。 阮芋镇定地继续向前走。 视线却不受控制地落在了一个微妙的地方。 萧樾锁骨往上,连接颈部的皮肤上有一颗小痣。 衣领降到颈下才能看见,所以冬天他穿高领毛衣的时候就看不到。 他肤色白,毛衣也纯白,衬得那颗黑色小痣莫名显眼。 随他步行动作,时隐时现,带着一丝蛊惑,攫走她目光焦点。 直到走到近旁,少年磁沉的低笑声钻入耳廓。 终于意识到自己视线唐突,阮芋慌忙别开眼,心说还嫌人家不正经,最不正经的就是我自己。 她状似随意地和他们打了个招呼。 顺嘴对萧樾道了句“恭喜”。 走廊上人多眼杂,萧樾淡淡应了声,仅视线在她脸上多停了会儿,没有其他反应。 错身而过的瞬间,阮芋听到国庆怂恿萧樾道: “樾哥,你奖牌带来了吗?要不要趁现在送给某个小姐姐?” 阮芋脊背一绷,心率还来不及产生太多变化,就听萧樾没什么语气地回复道: “没必要。” 嗤。 她腹诽道:您自己收着吧,没人想要。 下一瞬,就听见他们脚步声向远,对话声音也逐渐减弱。 但是萧樾那把清沉的嗓音依旧很清晰,敲在阮芋耳膜,一寸一寸撩动她神经。 他没有停顿太久,紧接着说: “银牌太寒碜了。” “明年拿金牌送给她。” - 万物萌动的季节,一中校园迎来几位不速之客。 连着几天,每到夜间时分,宿舍附近的草丛中总会传来野猫尖利的发|情叫|春声,一浪跟着一浪,没个小半夜的断不了。 打扰没打扰到学生不说,德育处老师们脆弱的神经着实被惊扰得不轻。 校方雷厉风行,不到一周时间便联系到附近社区居委会,把这群不正经的小东西们集体打包带去咔嚓,咔嚓完还附赠疫苗套餐,一只两只全部料理得无情无欲且健康,然后便放归自然。 学校围栏是铁栅栏,缝隙足够小动物自由进出,所以事后,学生们依然时不时能在学校里见到这群小东西的身影。 那一阵,大家对学校没有将小动物赶尽杀绝的行为给予一致好评。 有几只毛色漂亮的小猫甚至成了校园内部的风景线,活跃在表白墙和同学老师们的手机图库中,课间时间也多得是人闲聊,诸如今天单元考考砸了,要去找哪只猫哭诉云云。 别嗲 第69节 如此生物大和谐的氛围之下,某天晚上,一条社会新闻飞速占领本地新闻热搜头榜头条,连带着引起半封闭的一中象牙塔之内物议沸腾。 晚自习课间,阮芋习惯性摸出手机偷刷两下,还没来得及看清自动推送的本地新闻,乔羽真便抱着手机从隔壁组凑过来问她: “芋芋子,你看看,这个二十七中,我记得就在你家附近?” 阮芋:“我家附近挺多学校的,十八中,二十七中,还有省音乐学院,都在那一片……” 瞥见乔羽真手机上内容,她嗓音蓦地一顿。 【残忍至极!宁城二十七中多名学生长期虐猫行径暴露,于近日被勒令退学……】 【宁城二十七中学生虐猫视频网络疯转,涉事人员已被警方约谈……】 “天呐。” 阮芋太阳穴一跳,连忙拿起自己手机,查找相关新闻。 网络上新闻铺天盖地,事情似乎没曝出来多久,影响却已经算得上非常恶劣了。 不然虐猫这种不触犯法律的事情,很难惊动警方出手。 其中有一些帖子和博文贴出了事件相关的照片和视频。 阮芋看了一些,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太残忍了。 指尖滑到下一条带视频的微博,内容自动播放。 视频由监控摄像头拍摄,地点似是在一处并不偏僻的巷子里。 三四名形容粗鄙的男生站在一个铁笼子跟前,笼子里燃着一团焰火,火光诡异地不断抽搐、跳跃着。 一瓶类似机油的东西倒在铁笼旁边。 男生身边还有一团小小的身影。 是个五六岁的小女孩。 穿着浅粉色儿童夹袄,跪趴在地上,周身激烈地簌簌颤抖,似是在放声嚎哭。 男生们见她惊恐大哭,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甚至拎起女孩后颈,让她凑近那团火焰,认真地“欣赏”什么。 监控影像模糊,时间信息来自两年前,人脸也进行了马赛克处理。 那几个男生,阮芋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小小的女孩儿似乎更眼熟。 视频戛然而止时,阮芋感觉喉咙口好像被人扼住,不仅胃部难受,心口也莫名抽疼起来。 “你没事吧?”乔羽真突然关心道。 阮芋深呼吸:“没事。你手机藏起来些,别被老师看到了。” “我知道啦。”乔羽真感叹道,“二十七中真是盛产人渣混混,去年也有一群学生因为抢劫上了新闻头条……我建议他们换个校址,你家那个地段多好啊,都被他们糟蹋了,隔壁还有盛产学霸的十八中,听说二十七中学生有事没事就去围堵十八中的书呆子,还会挑衅抢钱什么的。” 阮芋:“我记得萧樾初中好像读的是十八中?他以前家就住在我现在小区。” 乔羽真:“他肯定不会被欺负的吧,谁没事去惹他啊?感觉萧樾一拳就能把那群混混干死。” 阮芋悚然的心情还未平复,这边又被乔羽真逗乐了: “你说的很有道理,哈哈。” 晚些时候,回宿舍洗漱之后,阮芋爬上床,被子搂得紧紧实实,脑中闪过某些画面,纤瘦的身体像陡然坠入寒潭一般,不住地发着抖。 宿舍还未熄灯,阮芋用被子包住头,缩在柔软的黑暗中,拿出手机给萧樾发消息。 阮芋:【今晚的新闻你看了吗?二十七中虐猫那个】 萧樾刚刷了牙,坐在书桌前,用电脑微信给阮芋回复: 【看到了】 一中是不允许学生带笔记本电脑上学的,竞赛班学生是个例外。 尽管今年的竞赛已经结束,萧樾依然大喇喇使用着电脑,做着和竞赛无关的事。 萧樾:【你少看点】 收到这条消息,阮芋咬着指甲的嘴微微放松。 这应该是在关心她吧? 阮芋:【我胆子大着呢】 这句话显然外强中干。 她胆子确实大,小时候无知无畏,长大了有恃无恐,可她也有很害怕的东西。 比如死亡,还比如虐待她最喜欢的小猫小狗的画面。 阮芋想了想,问他:【你之前说的会虐猫的就是这伙人吧?现在他们受到制裁,小中秋是不是安全多了?】 萧樾:【是】 这群人的面孔和行径暴露在公众视野中,社区和物业肯定会加强管理,治安巡逻也会加强监控,他们走到哪儿都会沦为过街老鼠,被网暴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肯定再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阮芋:【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不给小中秋找领养了?我真是受够了那些人说要养结果一看小中秋照片就找各种理由推辞的嘴脸】 阮芋:【我们的宝宝多可爱啊!】 我们的。 萧樾盯着这三个字看了会儿,漆黑眼底勾起一抹笑意。 其实他找到有意向领养的人了,就是劳动。他家里的老黑猫前段时间去世了,他爹妈很想再养一只黑色田园弥补心灵的缺失,想来应该不会太在乎猫咪长相的美丑。 萧樾权衡了一会儿,回复道:【听你的】 如果把小中秋交给劳动他们家养,它就成了别猫的替代品,而且,他们家养得真不一定有阮芋现在养的好。 小中秋每天过得有多滋润,他这个直立行走的看着都有点羡慕。 隔了挺久,就在萧樾以为阮芋已经歇下,不会再回复的时候,聊天框又跳出新讯息。 挺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阮芋:【上周看小中秋耳朵里面好像有点黑黑的,我打算周末去买点治耳螨的药】 萧樾眨了眨眼。 很快回复:【我去买】 此时的女生宿舍,某座被褥堆成的小山包中。 阮芋弓着背,腿蜷在胸前,以类似卷虾的高难度动作趴在床上,手机搁在枕头上,两手十指轻按了按脸颊,指尖旋即渡来一片热意。 现在的她一点也不冷了。 甚至感到一丝潮热,眼睛紧盯着手机屏幕,看到对方发来不出意料的三个字,她得逞地摸了摸自己嘴唇,像一只高高翘着尾巴,傲娇地蹭过人类裤腿的猫咪。 萧樾:【我知道一家店,听初中同学说过有一款药好用,就在我以前学校附近】 阮芋继续傲娇:【行啊,那儿离我家挺近,我去买吧】 萧樾:【我买吧】 萧樾:【后天下午买完去找你】 阮芋指尖停留在唇珠,两指合起轻捏了下,像把玩一粒柔软的珍珠,另一只手简略地回复: 【哦,那行】 就这样互诉晚安,下一瞬她便平躺下来,整个人肆意舒展开。 双手也伸出被褥,手掌贴上冰凉的墙面。 好热啊今晚。 她乔张做致地拍了拍被子,自言自语了声。 也不知有没有人听见,忽然又提起被子捂住脸,抬脚踢了踢床板,来来回回各种小动作,就这么躁动了整整半宿。 彼时,熄灯铃悠然响起,从无数个广播喇叭传向校园各处。 浓黑的深夜彻底降临。 铃声响完,又过了一刻钟,萧樾合上电脑,利落地爬上床。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脑海中闪过无数凌乱的画面。 想起初二那年,放学路过二十七中附近的小巷。 清清趴跪在地上,泪水与泥污混合的脸被可怖的火光照亮。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夹杂大笑、大哭,以及动物临死前惊恐的嘶鸣。 回头看见他,女孩崩溃地爬出一米有余,用哭哑的声音喊他“哥哥,救救小花吧”。 当时年少轻狂,自以为从不屑于使用暴力,满脑子却只剩拳头说话。 那些人猝不及防,一下就被他干倒一个。 四个人都比他要高,缠斗在一起却不分胜负,萧樾最后甚至险胜,脊背绷得死直,在倒地的每个人脸上残忍地印了一脚。 可是,清清最喜欢的三花妹妹小花,在那个春日的傍晚,变成了一具焦黑的尸体。 事后她高烧了好几天,精神很长一段时间都没缓过来。 萧樾从来都是一个自我的人,可能还算正直有义气,但没有惹到他面前的事儿,他习惯视而不见,比如高一刚开学时候那个不爱洗澡的哥们,如果没祸害到他眼前,他哪里懒得管。 从来都是这样,不爱多管闲事,也不是个乐善好施的大慈善家。 初二那一架打就打了,伤筋动骨打怕他们之后,没有太多后续。 直到除夕那天,深夜的便利店里。 还是那群人。 用那道恶心的声线说—— “我们从不伤害人的。” “那么丑的猫,帮她处理掉算了。” 别嗲 第70节 “让她亲眼看看呗,不然多可惜。” “不知道会不会比你妹妹还伤心,哈哈哈……” …… 如果不是被店员拉开,苦苦劝说除夕夜别动手,那晚的萧樾可能会比两年前下手还狠。 事后,萧樾挺庆幸没动手。 一是因为,如果动了手,那天晚些时候,他就没法和阮芋视频。 二是因为,既然年长了两岁,就应该想些更成熟的方法料理这件事。 社会的败类,还是应该交给社会来制裁。 第39章 没抽 周六的天气, 相比前几天的艳阳高照,略阴沉了些,气温也乍暖还寒,尤其是待在屋子里, 潮湿的寒意无孔不入。陈芸今天在家休息, 坐客厅看了会儿电视, 手脚凉得厉害,起身找暖气遥控时,听见次卧门打开,阮芋抱着浴巾风风火火走进浴室。 “昨晚不是才洗了澡?”陈芸远远地问了句。 隔着浴室门, 阮芋的声音含糊传来:“睡觉闷了一身汗, 再洗一次。” 陈芸摸了摸自己泛凉的手背,有点怀疑这孩子和她是不是睡在一个屋子里。 洗完澡出来, 阮芋身上冒着热气,拿吹风机把长发一绺绺吹顺吹直了, 香香软软披在肩上,半个身子探进衣柜,挑了件浅灰色牛角扣仿皮草外套和黑色高腰牛仔裤,麻利地换上。 客厅飘来茶香, 陈芸女士煮了壶黄芪红茶暖身,阮芋出去喝了一小杯,陈芸边煨手边打量她: “穿这么时髦准备出去玩么?不是说今天要给小黑洗耳朵吗, 不管它了?” “人家叫小中秋, 不叫小黑。”阮芋有些窘迫,“试一试新衣服嘛, 不耽误给它洗耳朵。” 陈芸:“你这身衣服容易粘毛。” 话音落下, 陈芸心理因素发作, 仿佛阮芋已经粘了一身猫毛似的,猛地打了个喷嚏,前瞻性地过敏起来。 “小中秋不怎么掉毛的,再说了,我可以指挥别人……” 阮芋一时嘴快,所幸及时反应过来,咽回剩下几个字。 “指挥谁干嘛?” “没谁,哎呀我突然想起来这周作业好多,回去写作业了。” 说着便大摇大摆走向卧室,陈芸狐疑地盯着她背影看了一会儿,不久便收回目光,没多想什么。 不知不觉到了下午三点,萧樾和阮芋约好买完药过来找她的时间。 早上他才说过,下午到她家的时候会给她发消息,让她那时候再下楼就行。 记忆中萧樾是个很守时的人,可是从吃完午饭到现在,阮芋的手机安静得像块砖,没收到任何消息。 又等了一刻钟。 阮芋主动发消息问他到哪了。 许久没人回复,她干脆下楼转了一圈。 路上碰到住一楼的大婶,热情地夸她今天穿得真漂亮,是不是和同学约好上哪玩。阮芋应付了句,快步来到建筑北面的草丛,小中秋躺在猫别墅里睡大觉,四下宁静寂寥,不像有人来过。 什么嘛。 都快三点半了,迟到就迟到,知会她一声的时间总有吧? 阮芋回到家,郁闷地往萧樾的对话框里甩了一堆炸弹和菜刀。 对方仍旧无动于衷,无视她无视得很彻底。 瞧这架势不像迟到,倒像临时有其他事,直接不来了。 还一言不发地把她吊在半空中晾着,阮芋觉得自己俨然成了一条风干的咸鱼,从头到脚咸涩涩的,正事不干,净冒闲泡。 将近四点,她坐在书桌前奋笔疾书那些不需要动脑的抄写作业。 会不会碰到了什么事儿? 脑中冒出这样一句话,她下意识拿出手机,想打电话问问。 点开拨号盘之后,指尖像灌了铅,怎么都提不起来。 萧樾那种人能出什么事?总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一切棘手问题碰到他似乎都能迎刃而解,阮芋实在想不出世上能有什么人或事将他绊住。 抱着最后一丝他可能手机丢了或是没电的希冀,阮芋拨出电话。 直到回铃音自动结束都无人接听。 阮芋搞不懂了。 继续埋头做作业,文言文默写了一遍,因为错别字和涂改太多,她撕掉写满的那一页,又默了一遍。 卧室外。 陈芸准备出门买菜,走到玄关换鞋,抬眼看见女儿不知何时从房间出来了,沉着一张脸,也往门口这边走。 “我去给小中秋买药。” 阮芋低头换鞋,头发也不绑,满头青丝乌瀑似的随意垂下,身上还穿着那件浅灰色小皮草,瞧着完全没有刚换上时那股精气神了。 陈芸拿指背刮了下她的脸:“去哪里买?” 阮芋想说不知道,顿了顿,改口道:“十八中附近吧。” 她是真不知道那家店在哪,萧樾给的信息很模糊,就说在他初中附近。 本来在家门口那家宠物医院随便买买就行,阮芋这会儿心里却有些堵得慌,偏要去萧樾说的地方转转,买到他推荐的那剂良药不可。 午后天气阴沉,浓云裹着冷雾压向地面,丝毫没有下雨的征兆,朔风紧贴平地吹过,道路上行人稀落,萧条的场景仿佛又将人带回冬天。 沿十字路口向东,离学校越近,街边的烟火气越浓,五花八门的商铺店门大敞,路边多了许多闲逛的学生,像是补课刚放学,一路闲聊嬉笑,浑然不受低沉天幕的影响。 尽管这里离家很近,阮芋却是第一次步行经过。 来到十八中校门口,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和恢弘大气的一中新校区比起来,十八中显得拥挤又古旧,看起来有点像她的初中,除了校门外墙上密集张贴的各种奖状红榜,她的初中可没有这么多一天到晚搞比赛的牛人。 据说初中时期的萧樾就是拿奖拿得多到一中校领导直接点名保送,没有参加中考。 他这种人,放在阮芋老家,都不好说是“别人家的孩子”,用“别人家的疯子”形容可能更恰当。 阮芋觉得自己怕是也有点疯。 大冷天的不赶紧找药店买药,站在人家初中门前当什么门神。 她用地图软件查到附近一家宠物用品店,在正南方,走两百米经过一片居民区就能到。 这一片算是老城区,小巷幽深,沿街店铺多是开了许多年的老店,店门前的人行道上歪歪斜斜停着许多电动车,小孩们三五成群窝在行道树下喁喁笑语,阮芋走得很慢,边走边稀奇地东瞅西看,时不时靠近孩子堆,听听这边的小朋友平常都爱玩什么游戏。 来到一家五金店门前,只见四五个小朋友撅着腚围在梧桐树下,其中一人手里似乎捧着什么宝贝,其他几人眼巴巴凑过去看。 “你到底行不行啊?不然换我试试,我最近运气很好,考试选择题全蒙全对,说不定一次就打开了。” “给你就给你,现在已经要等15分钟了。” …… 阮芋随意瞟一眼,看见他们手里握着个屏碎成蛛网的手机,似乎正在猜锁屏密码。 一小孩将手机递给同伴,锁屏壁纸自动点亮。 阮芋眸光一顿。 好眼熟的壁纸——沙滩、海崖、蓝天、碧海,海面远处点缀帆船,几乎和她在三亚拍的照片一模一样。 阮芋自己就用三亚的海滩风景照当手机壁纸,对照片中的每个细节都印象深刻,所以能认出这张不是普通的海滩网图,至少拍摄者曾经和她站在几乎相同的位置拍照。 阮芋心生疑窦,忍不住问:“这个手机是谁的啊?” 小孩们面面相觑,有人指了指店铺旁边的巷子,老实答:“从那里面捡的。” 细看两眼,阮芋发现这个毫无特色的纯黑手机壳也莫名眼熟。 她心脏倏地一跳,弯腰划了一下手机屏幕,调出未读消息栏。 -阮芋【未接来电】 -阮芋【23条未读消息】 她今天打过电话,还发了几十条消息没收到回复的,只有…… 阮芋忙不迭掏出自己手机,再拨打一次那通电话。 小孩手中的手机乍然作响。 竟然真的是萧樾的手机。 怎么丢在这里,还碎成这样了。 孩子们像做了错事那般,缩头缩脑把手机交给她,呼啦一下便作鸟兽散,只留阮芋一个人傻站在原地。 因为密码输错多次,手机自动锁定了十五分钟。 阮芋茫然呆立了会儿。这时的她顶多感觉巧合,心情还算镇定,被从身后吹来的冷风往前推了几步,缓慢思忖着眼下该怎么联系萧樾。 路人熙熙而来,攘攘而往,伴着纷乱嘈杂的人声、脚步声、车轱辘声、店铺卷帘门伸缩的嘎吱声,阮芋失神地向前走,不过三两步,突然刹住脚,目光落向身侧幽暗静谧的巷口。 刚才有个小孩说,手机是在这条巷子里捡的。 鬼使神差般,阮芋转身走进巷子。 很普通的一条弯巷,大隐隐于市一般,一踏进去,身后的喧嚣好似瞬间撤退至千里之外。 随着步伐加快,阮芋的心跳也陡然加速。 来到一处岔路口,她稍作顾盼,不知被哪条看不见的线牵引着,异常干脆地迈向人迹稀少那一边。 巷子很深,她已经快到尽头。 目光探出斜前方一道青灰色墙角,阮芋倏地停步,抬手捂住嘴之前,已经有一声尖叫惊恐地逸出唇缝。 有个人倚着墙坐在那儿。 肤色白得泛着冷光,额角黏着片深暗而阴戾的血迹,一条腿屈起一条腿直放,周身毫无活气,阮芋一瞬间以为这人是不是死了,紧接着便对上一双沉黑森邃的眼睛,眼底滑过猎隼似的悍然凶光,吓得她猛然后退一步,险些脚跟不稳跌坐在地。 别嗲 第71节 阮芋的胆子素来很大,又是混过道当过太妹头子的人,本不该被一个半死不活的小子惊吓至此。 之所以被吓到,是因为她认识这个人。 一个她印象中无所不能、天塌下来都不会弯一下脊梁的人。 “萧樾?!” “你怎么……” 两人同时发声,男生因为喉咙滞涩,话说了一半便顿住,然后稍稍偏过头,艰难地咳了两下。 “你被谁打了?” 阮芋难以置信地靠近,心头好像滚油浇上烈火,甜软的嗓音突然变得干硬火爆,“谁他妈打的你?你告诉我,我现在就去找他们算账!” 萧樾一刹差点笑场,梗着脖子又咳嗽了两下。 怎么有这样的姑娘。 不怕血不怕伤,也不着急关心他,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撸起袖子替他报仇。 再对上那双漆黑眼睛,凛冽的寒光早已不见踪影,他平静淡然地望着她,眉心微蹙着,声色哑然道: “半路上碰到抢劫的了,手机也不知道丢在哪儿,脚腕似乎折了,走不动路,所以没来得及知会你。抱歉。” 阮芋对“抢劫”持怀疑态度:“你都这样了,还道什么歉。” 虽然她之前确实很生气,但和眼下情况比起来,她更希望他只是突然有事要忙,无意中忘记了他们的约定。 故意忽略她都行。 就是别像现在这样,满身是伤地倒在巷子里,不知道独自忍受了多久。 “我现在帮你叫救护车。” “不用。”萧樾制止她,“大部分都是皮外伤,过两天就好了。” “那你干嘛不站起来走出去?”阮芋声线浮现明显的颤抖,“我刚才走过来的时候踩到带血的牙齿了……” “不是我的牙。”萧樾甚至朝她笑了下,云淡风轻道,“他们五个人,三个都是被抬走的,满地的血都不是我的。” 只要再少一个人,萧樾都不会输。 可是他们早知道他能打,特地多叫了人,蛰伏在阴暗中,就等他出现,以报全网曝光和勒令退学之仇。 他们想不到除了萧樾之外,谁还能掌握那么多监控资料,还能轻而易举地举报到学校、市政、动物组织,以及各大新闻媒体的主要负责人手里,再在短时间内扬起群情激奋,没点网络爬虫技术和基站操作手段是很难办到的。 阮芋看他笑,心里莫名更气:“他们要抢劫,你把手机钱包交出去就是了,没事干嘛打架?你是不是惹了其他事被坏人盯上了?” “真没有,我很老实的。” 他嘴上说老实,脸上依然是混不吝的样子,“但是抢我钱的不能忍,得让他们吃点教训,今天起码干废他们三个,不亏。” “有病。” 阮芋骂了句,很快反应过来现在不是讨论这条疯狗干嘛发疯打架的时候。 她半跪到萧樾身侧,正准备查看他额头伤口,脸还没靠近,忽地狠狠皱起眉头,露出厌恶又难受的表情。 萧樾:“嫌脏就别管了,帮我买卷纱布,我自己来。” “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你这里烟味好重,我特别讨厌烟味,闻多了就想吐。” 说罢,又瓮声瓮气地补充一句:“没有嫌脏。” “不是我抽的烟。” 萧樾看着她眼睛,见她再度尝试靠近,白皙纤瘦的左手小心翼翼攥住他右臂衣袖,动作已经很轻,萧樾却一时没忍住,痛得双唇一抿,额角冒出冷汗。 阮芋赶忙松开手,指尖蹭了一抹锈色的血迹。 不等她问,萧樾坦白道:“手臂被那边的防盗网撞破了。” “你……” “别叫救护车,真没事。我家里人不好应付。” 阮芋深吸一口气,鼻尖萦绕着可怖的铁锈味,混着下水道潲水的潮酸,引起她一阵高过一阵的心惊肉跳。 少女从身侧离开时,那股清甜温软的白桃茉莉味儿随之散去。 很少见她披散着长发,柔软乌黑的发丝从肩膀滑落,勾勒一张皎洁莹润的小脸,整个人都蓬松而轻盈,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慵懒又迷人的气息。 她今天穿了一件特别精致的仿皮草外套,浅灰色绒毛泛着温柔的光泽,衣襟微敞,里面配了件米色方领毛线衣,细白的两条锁骨若隐若现,形状漂亮极了,两方凹槽似乎真的能养鱼,实在太瘦弱,美则美矣,更叫人心生怜惜。 “我去买药,你给我在这里老实等着。” 阮芋故作凶悍地嘱咐,旋即麻利起身,匆忙走出几步,突然又折返,将那部屏幕摔烂的手机交给他。 “手能动吗?要不要我帮你给家里人发条信息什么的?” 萧樾觉得可以。 阮芋正欲拿回手机,却见他倏然反悔,攥着手机摇头:“不用了。” 两个微信都摆在首页最显眼位置,都将她置顶加特别关注。 她一不小心点错,他就彻底玩完。 阮芋觉得这人的脑袋可能也被抢劫的打坏了。 她不再多做停留,火急火燎赶往附近的药店。 路上,她心脏依旧狂跳不止,表情也放肆地皱巴起来,在萧樾面前的时候要强,不敢展现太多紧张和担心。 有病啊,真的有大病。 不打架会死?把别人打得再惨又怎样,自己安安稳稳不受伤才是最重要的。 阮芋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路,几分钟就赶到附近药店,拽了个最大型号的袋子,黑五扫货似的,把货架上所有认识的治疗外伤的药,以及各种消毒用具、包扎工具,通通扫进袋子里。 很快回到巷子里,最后那几步路,阮芋是用跑的。 此时不到五点,天色还算亮,萧樾靠坐在原地,听见脚步声,微微侧过头,就见她惶惶撞撞地跑过来,一头乌发披将身后,水波似的晃动,白嫩双颊泛起一丝潮红,乌糟凌乱的巷景映在她眼中,似乎也变得清澈、干净,比他见过最美丽的景色还要绚烂多情。 阮芋看到萧樾锋利的喉结明显地滚了下。 “你还好吧?” 她紧张地凑近,单手甩过来一大袋东西,咚的一声落地,着实把萧樾吓了一跳。 他轻咳了声:“拜托,你搞批发呢?” 阮芋觉得他这句口癖有点耳熟,用他这把低磁的嗓子和北方官话口音说出来没来由的怪。 她没有深想,逞凶似的冲他耸了耸鼻子: “干嘛,你姐姐我就是爱买东西,你有意见?” 阮芋生在夏天,萧樾则是初秋生日,虽然读同一级,他的年纪却比她大了将近一岁。 听她自称姐姐,萧樾只觉得有趣,低声应道:“我哪敢。” 哪敢有意见。 阮芋双颊莫名更热了些。她总是这样,吃软不吃硬,萧樾拽的时候她比谁都看不惯,可他只要一认怂,她又比谁都慌,整颗心似乎都收缩起来,泛出一股酸胀酥麻的感觉。 阮芋稳了稳心神,干脆利索地拆开塑料包装袋,掏出消毒用的碘伏酒精棉花等等。 一边整理工具,她一边打量萧樾受伤的右臂。 目光忽地被他垂在地上的手指旁边一抹猩红亮光捕获。 阮芋蓦地皱起眉:“你抽烟了?” 萧樾:? 阮芋视线指了指他身侧地面:“这是什么?” 萧樾低头。 …… “操。”他没忍住爆了句粗口,音色低哑烦躁,“刚从楼上掉下来的。” 阮芋抬手勾了勾额边长发,轻挽到耳后,面无表情道: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别人从楼上丢下来的烟头正好掉在你手边,连火都还没熄干净?” 萧樾:“我怎么知道。” 他艰难地动了动双腿,身体撑起一些,挪得离那枚烟头远些。 阮芋垂着眼拆包装,心平气和又带点嫌弃地对他说: “你才多大,别学那些不良少年抽烟,一点都不帅,抽多了人还会变得又臭又丑。” 萧樾原本不爱骂脏话,但眼下实在被污蔑狠了,差点再爆一句粗口。 当着阮芋的面,他生硬忍住,一时没说出话来,又被阮芋当成默认了。 其实萧樾和大部分男生一样,不怎么排斥烟味,能闻,当然也说不上多喜欢。以前他也想过,虽然现在年纪小,对抽烟不感兴趣,但是未来多少会沾点,成年男性避免不了的事儿。 直到今天,某人说她一闻烟味就想吐之后。 萧樾确信自己此生和抽烟绝缘了。 所以他现在烦躁得不可救药。 阮芋还在试图劝说:“……不仅人会变得又丑又臭,肺也会黑掉烂掉,不仅你自己的肺黑掉烂掉,你身边家人朋友的肺也会黑掉烂掉……” 萧樾忍无可忍了。 他压着嗓音,几乎从喉间挤出冷硬的几个字: “老子他妈不抽烟。” …… 阮芋一愣,呆呆地抬起眼睛,细长的眼睫轻颤了颤,视线直勾勾望向他。 从来没听萧樾自称过“老子”。 油腻又装逼的一个词,真正的拽王从不屑于这么说。 但他今天说了。 别嗲 第72节 用最拽的语气,表达极为单纯清澈的乖宝宝属性—— 他不抽烟。 就。 好可爱啊。 阮芋有点被击中了,杏眸盈着清亮的光,含笑逗他: “是吗?原来我们萧月亮同学不抽烟呀?” 不错,他又有了新外号。 少女口音含糊轻软,听不出喊的是萧月亮还是小月亮。 萧樾轻扯了下唇角,神情寡淡,抬起能动的那边手,食指朝她勾了勾: “你过来。” 阮芋以为他哪里不舒服,担心地凑近:“怎么了?” “再过来点。” 阮芋再靠近,白皙娇嫩的脸蛋离他只剩小几十公分。 就见倚靠在墙边的少年忽然直起腰,右手支地将上半身往前送,挂着血污的英俊脸蛋平添几分妖冶,一时间凑得极近,几乎与阮芋鼻尖相触。 铺天盖地的雄性荷尔蒙与侵略气息将阮芋席卷笼罩。 她攥着塑料袋的指尖微微发颤,热意从耳后烧上来,如野火燎原,很快蔓延了整张脸。 那双深黑的眼睛暗得不染杂质,仿若带着无穷无尽的蛊惑力量,要将她整个卷起,然后坠入其中。 “你干嘛……” “闻闻味儿好吗?” 萧樾再抵进一些,高挺的鼻梁微微错过她鼻尖,脸也稍稍侧了侧,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晰看见他侧颜轮廓每一处细节,那双凌厉幽深的眼睛,下睫毛竟然长而根根分明,阮芋的视线定格在那里,距离太近,她呼吸猝然发烫,目光却许久没能移开。 片刻后,阮芋非常应景地咽了口唾沫。 鼻腔莫名发麻,她什么味道都闻不到。 随后就听萧樾轻吐了口气,败给她似的低声说道: “真没抽。” 第40章 疗伤 直到阮芋双唇嗫嚅着, 软软应了句“知道啦”,萧樾才收回那股将她围囿的炙烈气息,上半身倒回墙边,继续半死不活地瘫着。 阮芋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 很讨厌这里的烟味, 但是好像可以忍住。 迎着这股呛人的焦臭味, 阮芋缓缓贴近萧樾身侧, 获得他许可之后,用消毒干净的剪刀一点点剪开他手臂伤口附近的衣物。 血液早已凝固,瞧着触目惊心,出血量其实并不大, 说明伤口没有很深, 阮芋暗暗松了口气。 伤口虽不深,破损面积却大, 所以他很疼,唇线绷得笔直, 额间沁出细微的冷汗。 阮芋的动作很轻,隔一会儿再用棉签碰一下,给他缓冲疼痛的时间。 渐渐的,萧樾觉得疼倒是其次。 她白天应该洗过头和澡, 全身上下香得要命,干净得就像一块刚从落满茉莉的清池里捞出来的凝脂玉。 以前总觉得她看小中秋时眼神温柔,现在用更温柔的眼神望着他, 眸光仿佛自带轻轻暖暖一层水雾, 看得他脊背微微绷直,呼吸也不受控地局促起来。 “会不会很痛?”少女细柔软糯的声音几乎贴着他耳膜响起。 萧樾不自在地皱眉, 耳朵敏感得好像回到初识那天, 正遭受着柔情刻骨的凌迟。 他目光从眼尾垂下来。 看到她干净得不染纤尘的发尾沾了一团灰尘, 毫无疑问是从他身上弄到的。 她腕间没有戴发绳,所以只能披散着长发,白皙如玉的纤瘦手指也脏了,小皮草袖口蹭上血污,折损了她珍宝般的精致。 萧樾喉结向下沉了沉,突然主动提出,要去诊所治疗。 诊所离这里很近,医生护士肯定比她更专业。阮芋觉得这样很好,唯一的问题就是病人似乎不方便行走,她脑海中不禁浮现电视剧里看到的画面,开玩笑说: “我去找个木板车把你放上面,拉着你走?” 萧樾:…… 阮芋稍正经些:“还是买个轮椅吧。” “你真有钱。” 萧樾低讽了句,伸手拽过阮芋刚买的一袋药,挂到自己肩上一并带走。 他自觉体力恢复了不少,应该可以站起来。 肩背抵着墙,未受伤的一条腿发力,阮芋帮忙扶着他手臂,萧樾动作一顿,最终没避开。 不想弄脏她,但是好像怎么样都会碰到她。 终于靠墙站起,他犹豫片刻,压着嗓音说:“可能需要借用你肩膀。” 阮芋爽快答:“没问题。” 他伤口在右臂,阮芋下意识走到他左边,还未碰到他左手,就听他低低说: “左手脱臼了,你还是到右边来。” 阮芋不禁睁圆眼睛瞪他。 难怪明明右手有伤,刚才一应动作他还要忍着痛用右手,原来是因为左手根本动弹不得。 萧樾缓慢活动右臂关节,松垮的上衣口袋里滑出黄白色盒状物,阮芋下意识伸手去接,免得东西掉到地上。 是一盒宠物杀菌洗耳液。包装盒受挤压变形,里面的滴剂完好无损。 买药的人却伤成这样。 阮芋胸腔莫名泛酸,装作若无其事地将药剂塞进自己口袋。 萧樾右手揽上她肩膀,嫌自己脏,尽量减小与她接触的面积,只有小臂一个受力点,施加的力道也很轻,主要还是靠他自己一瘸一拐地挪,叫阮芋感觉自己像一柄华而不实、还没被使用就受到主人怜惜的手杖。 她抬起手,主动抓住萧樾架在她肩上的手指,将他往她这一侧扯过来些: “尽管靠着我。你自己走得这么慢,到诊所天都黑了,骨头也会磨坏掉。” 萧樾:“我骨头硬着,真没骨折。” 阮芋嘀咕:“医生看了才知道。” 萧樾不再多言,稍稍倚过去一些,女孩身上清雅的白桃茉莉味儿钻入鼻腔,迎面袭来的阴风也变得温婉可人,偶尔带起几缕长发,像春风拂起柳叶,眨眼间春意连城,目所能及之处再无冷冬阴霾。 街区卫生院是一幢三层小楼,设施还算完备。坐镇门诊大厅的医生瞥一眼萧樾,见怪不怪地让他先去挂号,然后到二楼的x光室拍片。 卫生院没有电梯,萧樾爬楼梯挺费劲,那一袋子药还挂在他肩上,阮芋想帮忙拿,萧樾没答应。 阮芋走在他身侧,都怕周围的人怪她虐待残疾人。 x光拍出来,证明他骨头是真的硬,没折没裂,但韧带伤得挺厉害,左手脱臼得触目惊心,放射室医生把他当成附近的不良中学生,问他这次打算跟学校请几周的假,然后自问自答说一个月最多了,别把老师当傻子糊弄。 萧樾冷冰冰说:“不打算请假。” 阮芋:“那怎么行?” 医生有些惊讶,边反思自己的偏见边建议:“你这个情况,少说也要在家里休息一周。” “对。”阮芋点头附和。 几分钟后,换了个年纪大点的医生来给萧樾做骨骼复位。 充满消毒水味的白色隔间里,阮芋的胆子突然变得特别小,曾经在阎王跟前走过一遭,却连脱臼复位都不敢看,微微侧过身去,直到医生说了句“好了”,她悬在心里的石头才安然落了地。 萧樾用的药多数是自带的,没在诊所里消费多少钱,照理说,这边的医生护士本该不爱搭理他才对。 谁叫萧大校草长得招摇,即便满脸血污也掩盖不了俊俏,阮芋去楼下给他倒杯水的功夫,回来她的位置就被占了,有个年轻的小护士推着推车停在他身边,正好遮住阮芋视线,看不见他们正在做什么。 等她走近,萧樾额角的伤口都贴好纱布了。 阮芋没啥表情地把温水递给他,萧樾拿起来喝了一口,护士在另一边喊他把胳膊抬起来,他安静照办。 护士小姐姐长了张娃娃脸,处理创面、包扎的动作细心又熟练。 如果她的脸没有涨得通红,阮芋对她专业性的评价还能更高一些。 等待的时间里,她沉默地捧着纸杯,一小口一小口啜饮温水。 “你是附近的学生吗?”护士姐姐柔声问萧樾。 萧樾摇头,嘴都没张开。 “来这边玩?” 萧樾继续摇头。 “那怎么跑到这里来,还把自己弄成这样?” 萧樾依旧懒得答,却听阮芋在一旁嘀嘀咕咕,似在故意败坏他名声:“还能来干嘛?打群架呗,一天到晚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把自己弄得头破血流的。” 萧樾噎了下,斜睨她一眼,一时没忍住脱口而出:“还不是为了你……” 仅半句,他及时收住嘴,有头没尾的,无端引人浮想联翩。 阮芋傻了眼。他自己疯劲上头打群架,何时变成为了她? 护士小姐姐和萧樾说了好几句话都得不到回应,眼下突然吃了一嘴狗粮,明显感觉到这位帅哥对他身边的小美女和其他人待遇天差地别。 护士走后,气氛愈发静谧,阮芋闻着清苦微涩的消毒水味,继续小口喝水,樱唇抿得红润,佯装随意地问: “她包扎得挺好。” 萧樾:“还行。” 阮芋不甘心:“其实我也不赖。” 别嗲 第73节 萧樾眼底淌过笑意,他何等聪明,稍加思索便读懂她深层含义。 于是直接剖开心意:“血太脏了。你今天穿得很漂亮。” 阮芋闻言,胸腔里好似导过一丝电流,酥麻感瞬间泛至四肢五骸。 姓萧的那张拽死人不偿命的嘴什么时候学会说这么好听的话? 阮芋一直知道自己漂亮,从小到大不缺人夸,从来没有哪一次被人夸之后,像现在这样紧张、开心又难为情。 他们今天约好见面,只是为了给小中秋洗耳朵。 她却打扮得花枝招展,像有什么其他意图。 阮芋齿关咬了咬下唇,底气不足地找补:“我每天都穿得很漂亮。” 萧樾仿佛和她杠上,语气悠然轻飘:“但是今天特别漂亮。” “哪有……” 一串手机铃声打破微妙的氛围,萧樾稍稍侧身接起电话,阮芋一口气才舒一半,他电话已经挂断。 通话全程不超过五秒。 “帮个忙。”萧樾用下巴指了指腿,意思他现在不方便走路,“买了点东西,送到诊所门口了。” 阮芋“哦”了声,挺自觉地站起来。 她正好想去外面逛一圈,下下心里那团躁动摇曳的火。 诊所大门前,身穿黄色制服的跑腿小哥递给阮芋一方纸袋,同时问: “是萧先生吗?” 阮芋一愣,点头:“对。” 萧先生。 她咀嚼这个称呼,头一回发觉萧樾这个姓这么好听。 手里的纸袋呈粉蓝色,不过巴掌大,轻如无物,造型设计充满少女心。 一边走楼梯,阮芋一边好奇地往袋子里瞄了眼。 乳白色的,表面泛着柔和的丝绸光泽—— 竟然是个真丝发圈。 阮芋去门口走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似乎更缺氧,双颊都浮起一片晚霞。 她刚才在巷子里给萧樾清理伤口的时候,很后悔出门太急,忘了带发绳,以至于当时只能披着长发,弯腰做事非常不便。 萧樾刚打过破伤风疫苗,要在诊所留观半小时才能走。 阮芋攥着纸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慌乱的都有点想把他撇下,自己走了。 萧樾见她没有问话的意思,应该已经看见里面的东西,于是淡淡说: “怕你头发弄脏,随便买了个。” 顿了顿,“戴上吗?” 戴就戴。 阮芋也不知道在和谁较劲,挑战吉尼斯绑头发速度记录似的,手速快成残影,眨眼就把那朵白色的真丝花瓣系到自己发间,垂缀在颈后。 她很不习惯这种脸红心慌到无措的状态,于是故作兄友弟恭地道了声“谢谢,你眼光还不错”,声线要粗不粗的,反而显得僵硬干涩,很不自然。 心底最坚硬的地方,好像有什么东西飞快地生根发芽,带着不可阻挡的力量破土而出。 陈芸女士在这时给阮芋发消息,问她买药买到哪个山沟沟里去了,什么时候回家吃饭。 阮芋低头回信息,乌发束起之后,细白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天鹅似的微微弯曲,雪白柔嫩的肌肤比那质地莹润的真丝发圈还要光泽耀眼。 萧樾别开眼,当她回完消息抬起头,他轻描淡写地说:“走吧。” 阮芋:“可是时间还没到……” “死不了。”他混不吝道,扶着墙站起来,下颌线因疼痛绷得锋利,“我得回家吃饭了。” 阮芋点头:“好吧,我妈也催我了。” 她跑去萧樾左侧,把他修理好的那只胳膊扶到自己肩上。 他手指细心擦洗过,白皙又干净,悬在她脸蛋左侧,指尖松弛惬意地下垂。 某一刹那,阮芋仿佛被什么好男色的妖怪夺了舍,莫名奇妙抬起左手,拨流苏似的拨了下他漂亮的指尖。 …… 两人连一步都还没迈开,气氛突然凝固住。 阮芋在心里尖叫着扇自己巴掌,面上强做镇定,甚至开始数落他: “让、让你打架,两只手都受了伤,也不知道能不能痊愈。” 萧樾不动声色地将架到她肩上那只手放下来。 随后在阮芋眼皮子底下活动关节,表示他的手好得很,不会残废。 阮芋:“大关节能动,小关节呢?你可是靠敲键盘吃饭的,我刚才就是想测试一下你的手指还能不能动弹。” 她觉得自己这个解释简直天|衣无缝。 萧樾:“哦。” 说着举起右手,掌心向上,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拢起又松开,一遍遍重复动作,速度逐渐加快,灵活得不行。 阮芋垂眼盯着他的手。 刚才就是被这玩意儿蛊惑了,怎么看怎么漂亮,甚至还有点性感,要不怎么能勾得她上手去碰…… 萧樾这时也垂下眼睛。 眸光掠过低处,他眨了眨眼,忽然后退半步,韧带受损的那条腿缓慢向后挪了挪,前腿屈膝,弓身,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单膝跪在了阮芋面前。 阮芋猛地屏住呼吸。 却见他低着头,双手落到她马丁靴上沿,扯开那团几近松开的硬质鞋带,手指翻飞,流畅又利落地替她重新系好。 从上往下只能看见他形状完美的后脑勺,短发乌黑,蓬松又浓密,肩膀宽得让阮芋无端想起小时候爬山看日出,那山太高,她站在山崖边不敢往前,双手死死抱住一颗大树,那树宽得她手都合不拢,朝阳在这时升起,晖光映亮整个世界,她躲在宽大的树后探出目光,脸贴着树干,心内油然涌现紧张与激动的情绪,直到今天都无法忘怀。 片刻后,少年缓缓站直身子,神情依然云淡风轻,似笑非笑地学她说话: “我也测试了一下。” “鞋带能系,敲代码应该不虚。” 第41章 严谨 阮芋到家时, 天色将近全黑,阮济明都下班回来了。阮芋洗过手,去卧室换了身轻便的居家服,一家人围坐桌边吃晚饭。 陈芸盯着阮芋脸看许久, 问她跑出去这么久买了什么药, 给小中秋用了没。 阮芋拿出萧樾今天买的洗耳滴剂, 装模作样地递给她爸,让他帮忙看看成分。 随后又解释说,药店的位置比想象中远,买回来之后又到处找不到小中秋, 小区内外溜了两圈, 这才弄到这么迟。 阮济明将药剂还给她,点评了句:“有效杀菌成分含量很高, 算是猛药,不要连续使用超过十四天。” “好的呢。”阮芋帮父亲舀了碗鱼汤, 察觉他今天情绪不高,信口便说,“爸爸今天上班不开心吗?是不是那个姓林的副主任又给你找不痛快了?” 阮济明一怔,侧目觑了妻子一眼:“你怎么连这个都和她说?” 陈芸撇撇嘴, 没什么气势地剜了女儿一眼。 阮芋从小被宠到大,在家像个霸王,此刻只嘿嘿笑了声, 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 仍旧盯着她爸看,等他回答她的问题, 是不是在科室被人针对了。 阮济明性格正直内敛, 做不出在背地里吐槽同事的事儿。 他话锋一转, 稍稍扫去眼角疲惫,含笑夸阮芋: “芋仔今天的发圈挺漂亮的,刚买的吧?以前没见你戴过。” 这句话好像往阮芋头上戴了个紧箍咒,一下子将她制住,小霸王气焰淋了雨似的熄灭,整个人都老实不少。 “刚才在路边看到……随手买的。” 说话间,她不经意抬手摸了摸束住她发丝的那朵宛若芍药的真丝白花。 指腹摩挲发圈边沿,触感丝滑轻软,像春天的一缕微风。 父母聊起新闻时事,她慢吞吞吃饭咽菜,心思却一径落在发圈上,始终没能收回来。 耳后渐渐发热,幸而没人注意。 阮芋曾经以为,自己是个目标清晰的务实主义者,心理防线坚硬如铁,达成目的之前,能够抵挡住一切诱惑,绝不会动摇分心去想其他事情。 也以为自己是个晚熟的、迟钝的姑娘,在这个年纪不会产生不该有的心思。 不知道是“敌人”太强大,还是她本就比自己想象中更感性、柔软、多情。 等她反应过来,心里那颗树一瞬间便从萌芽展枝生花,以极快的速度在她心海蔓延开来。 很难再强迫自己认定,那只是微风拂过湖面的一丝涟漪。 心底有清晰的声音在说: 她真的很喜欢…… 这个发圈。 - 周日晚上返校,闷了两天的雨终于落下来,教学楼走廊上溅满雨水,四处湿淋淋泛着潮气。课间时间,大家都待在教室,没什么人出去闲逛。 阮芋借着打水,去9班门口转了圈回来。 萧樾不在位置上,听劳动他们说,他周末好像被车撞了,外伤不轻,要在家休息几天,不知道这周能不能来上课。 被车撞了…… 估计是拿来搪塞他爸妈的借口,又被他爸妈逼着请假,待在家里老实修养身体,不让他来上学。 别嗲 第74节 星期五萧樾就来了,那天12班全是实验课,要在实验楼上下奔波,阮芋只在中午吃饭的时候,隔着几十上百号人,远远瞅了他一眼。 身体强壮的人恢复速度着实惊人,他脸上的伤几乎完全看不见了,其他地方阮芋只能靠猜,因为他不像那些中二少男动不动就做些浮夸动作,大部分时间他都不急不躁、懒散自若,身体奉行节能主义,动作幅度都不大,阮芋偷瞄了半天,看不出他和从前有什么区别,除了步速稍慢点,其他地方应该都大好了。 这一周匆匆忙忙过去,时间全被学习占满。 周中萧樾都没有来找阮芋聊天,阮芋现在心态变了,暗戳戳的有点计较他不主动找她,结果周末他就来了,完全没预兆的,问她在不在家,在的话立刻出门,到上次他和人打架那条巷子里见。 这个见面地点可一点算不上浪漫。 阮芋套一件简单的水蓝色棒球服出门,真丝发圈习惯性套在腕间,走到半路才开始反思不该带他送的这个,显得她每时每刻带在身边,多么喜欢似的。 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发圈随意绑到脑后,阮芋转进那条幽静的巷口,每向前一步,心跳就要加快一分。 来到巷子尽头,萧樾穿一身劲黑色,夹克工装裤篮球鞋,玉树临风又拽了吧唧地站在墙角那儿等她。 阮芋小跑过去,余光瞥见他视线默默扫向她垂在脑后的马尾。她不着痕迹地甩了甩头发,不让他看,正面迎上那双深黑如墨的眼睛,语气很是骄矜: “叫我来这里干嘛呢?这周作业很多,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萧樾抬手看了眼表,又望了眼逼仄的居民楼半空:“差不多了。” 阮芋不明所以。 片刻后,就见他下巴颏儿朝前一扬,阮芋顺势望去,视野范围内,一道微弱的橘红色光点自上而下坠落,砸到地面之后轻滚了两圈,停在墙角边缘一个极为熟悉的位置。 阮芋:…… 她好像明白了。 在一周后的同一天,莫名其妙把她叫出来,站在上次他挨打之后瘫坐的地方蹲点,就是为了让她亲眼见证,上周那只落在他手边未熄的烟头,确确实实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和他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家伙为了洗清自己抽烟的嫌疑,简直执著严谨到可怕。 阮芋有点无语,同时又觉得好笑。从前总觉得萧樾为人恃才傲物,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什么都不在乎,活得极其自我,从不介意旁人的眼光和评价。现在展现的这一面,让她感到意外,又好像很合理,因为不管他性格有多淡漠,总归还是个直来直往的十几岁少年,心里有自己想坚持的东西,不可以触犯的东西,而这条防线,将她划在了里面,她不喜欢的事物排斥在外,他绝不会踏出这条线,做她不喜欢的事情,也希望她能知道,他是这样一个人—— 坦诚、直率,爱憎分明,阳光洒下的地方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记得上周末是阴天,今天的夕阳却灿烂夺目,如火如荼。 两人并肩离开小巷,长长的影子投落在地面,边缘染上一层炽烈的金光。 阮芋这人生来嘴硬,心慌意乱的时候总爱说些煞风景的话,明明觉得身旁这人很可爱,还要骂他像个大傻子,不就是不小心误会他抽烟吗,有必要这么较真。 萧樾用那股漫不经心的调子说出一句忠贞烈男般的话: “发誓一辈子不抽烟的男人受不了你这种残忍的诬陷。” 阮芋:…… 好的,她残忍。 但她真的超级吃他这一套,嘴上支支吾吾骂骂咧咧嫌他有病,心里简直春风涤荡,开了漫山遍野的花。 - 又到周一,离期中考还有一整月,校园内的气氛就和上周截然不同了。 阮芋她们渐渐从憨傻的新生蜕变,学会苦中作乐,见缝插针地找乐子放松身心。 这天下午,女孩们为了庆祝数学老师今天老眼昏花把昨天布置过的卷子作业又重复布置了一遍的这件喜事,三个人点了一百八十块的烧烤外卖,窝在宿舍里吃得满嘴乌光油滑。 谁曾想这次放纵不顺应天时地利,晚自习开始前,许帆的肚子突然作妖,二十分钟内上了三次洗手间,白着一张脸拜托阮芋和乔羽真帮她请假,今天晚自习她上不了了。 阮芋和乔羽真紧张地摸了摸暂时稳定的肚皮,心有余悸去上晚自习。 阮芋的肠胃一直很好,就算长期服用抗排异药物会导致消化不良,她也很少腹痛,看着瘦弱的肚皮实际称得上是铁肚皮。 大约到晚自习第二节 课,她的身体稳稳当当没有出现任何毛病,阮芋便逐渐忘了这事儿,潜心读书,不问外事。 晚自习最后一节课,阮芋抱着生物习题集和前桌一起去教师办公室问值班老师问题。 路过乔羽真身侧,乔羽真伸手拽了下她衣摆,说自己有点难受,现在就要提前溜了。 阮芋这会儿还庆幸自己铜肠铁胃,等她走进教师办公室,坐在老师身边开始提问,肚子在这时发出咕的一声闷响,她顿觉不妙。 老师洋洋洒洒、旁征博引地给他们讲解问题涉及的重难点,阮芋不敢怠慢,从头到尾忍着不适,认真听讲记笔记。 放学铃声响了,老师还没讲完,又拖了五分钟才放他们回教室。 阮芋这会儿已经不太能直立行走了。 同学们撤离得很迅速,阮芋逆着人流回到座位,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弓着身往洗手间赶。 所幸12班毗邻洗手间,三两步就到了,晚上放学之后坑位也空余,她走进最靠里一间,深吸一口气,蹲下。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了震,远在宿舍的许帆和乔羽真在群里向她发来问候。 阮芋疼得手指没力气,回了个【没事】加龇牙表情,长的句子都懒得打。 她从来没有拉过这么严重的肚子,下腹好像正在被刀子割,传来一阵又一阵规律的撕裂感。 就这么蹲了快十分钟,来上洗手间的同学来来回回,随着时间推移,脚步声越来越稀少。 这一层应该没剩几个人了。 许帆见阮芋还没回来,又在群里问她怎么了。 阮芋这会儿算是排干净脏东西,缓过劲儿来了。 她捧起手机回复:【在教学楼蹲了会儿坑,现在已经好啦,马上回来】 许帆:【那就好,快回来吧,我和真真刚刚去食堂买了点白粥,给你留了一份】 阮芋:【好哒,我已经在路上啦】 发完这句话,她还蹲着没站起来。 捶了捶酸麻的腿,视线往坑里一荡,她的目光突然僵住。 难怪这么疼。 腹泻催着她来姨妈了,靠。 阮芋的例假素来是刚来的时候量最多。 她攥了攥手里薄薄的纸巾,瞥见手机屏幕上那句【我已经在路上啦】,整个人瞬间郁闷透了。 又蹲在洗手间眼巴巴等了五分多钟,她再没有听见任何一串脚步声。 阮芋认命地再次打开微信。 不好意思求助远在宿舍的舍友,她目光飘向聊天列表置顶的另一名女生。 一个至今都没有头像,昵称只有一个句号的高冷女神。 第42章 女厕 前段时间, 就在阮芋以为她和温老师的关系能够更进一步成为好朋友的时候,温老师突然跑来和阮芋坦白,说她上学期成绩退步得厉害,只考了年级五百多名, 和阮芋现在的成绩差不多, 她感觉自己没资格教她, 让阮芋另找更厉害的同学寻求帮助。 阮芋一开始根本不信。温老师的教学水平是她见过同龄人里最高超的,怎么可能和她这种渣渣考一样的分数。 但她又想不出温老师骗她的理由。 除非温老师不想教她了,所以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 阮芋直白地问温老师是不是想要抛弃她,然后甩了几十个哭唧唧表情包表示她的哀怨和难过。 得到温老师长达十分钟的沉默。 还有妥协, 说她确实退步到五百多名, 教阮芋力不从心,并没有抛弃阮芋的意思。 阮芋便坚持还要温老师教她, 如果温老师实在不想教了,那她们就当好姐妹, 不聊学习,随便聊什么都行。 就着这次谈判的契机,阮芋成功脱离了周末才能和温老师聊天的枷锁,将温老师拉入每天闲聊的好姐妹阵营。 尽管温老师说话总是很冷淡, 动不动就发句号,语气也不似青春期少女的活泼可爱,显得很拽很御, 阮芋依然觉得她们之间的关系前进了一大步。 所以, 此时此刻,阮芋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温老师发了条消息。 阮芋:【温老师, 你还在教学楼吗?】 不过两分钟。 。:【?】 萧樾人已经坐在宿舍书桌前。 没啥语气地回了个问号, 他重新读一遍阮芋那句话, 似乎品出少许为难的情绪,于是在她解释之前,又发去一句: 【在,需要帮忙吗?】 阮芋感动得几乎热泪盈眶。 她捧起手机,一字一字缓慢打:【那个……你有带卫生巾吗?】 萧樾:??? 每一个字他都认识,连起来却非常艰涩,脱离他常识。 萧樾突然有点慌。 刚才既然回复了【在】,本意自然是无论她有什么困难,他都要帮。 可是这个……卫生巾…… 他这辈子并没有机会接触到这种东西。 劳动看到隔壁床那位坐姿向来无比舒展的大爷突然僵硬地蜷了下身子,好心凑过来慰问他是否身体有所不适,却遭到对方寒浸浸的一记怒视,随后弹簧似的从座位上站起,远离他,抓着手机在宿舍里凌乱踱了几步。 劳动被嫌弃得有点难过:“樾哥……” “我出去一下。” 萧樾冷冷丢下一句话,头也不回地阔步离开宿舍。 聊天框静默几分钟后,温老师终于回复了天籁般的一字: 【有】 阮芋抓起手机猛亲两口,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啊啊啊啊啊温老师我爱你!!!】 别嗲 第75节 萧樾瞥见她新发来的那行字,喉结不自然地咽了咽,微微错开眼,大步迈出宿舍楼,往校园超市走去。 超市里只剩三四人,零零散散地闲逛。 萧樾问收银员要了个塑料袋,走向那片从未驻足过的区域。 好巧不巧,色彩斑斓的货架前正站着一名选购的女生。 女生看到萧樾,目光一怔,显然认出他了,双颊泛起淡淡的红晕。 本以为萧樾会很快从她身后经过。 没想到。 他竟然停在了她身边。 下颌绷成凛然的直线,薄唇也抿着,眉心微微蹙起,好像在对付一道世间罕见的难题。 萧樾艰难地无视身旁那名女生不间断的偷瞄。 液体?网面?棉柔?日用?夜用?护垫? 这些词汇,大部分都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让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额角冒出青筋。 既然无法理解。 那就每样来一包吧。 萧樾几乎是闭着眼横扫货架,动作迅疾而凌厉,身旁女生投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也从探究,慢慢转变为震惊—— 这就是校草宠女朋友的方式吗?买给她一年也用不完的卫生巾? 好硬核,有点被帅到了。 等一下。 校草什么时候有女朋友了? 所幸收银台那边只有收银员一人,萧樾面无表情地递上一大包女性卫生用品,收银员哪见过这种架势,这里是高中,不是外面超市,男生给女生买卫生巾他是头一次见,买这么多更是令他瞠目结舌,遂忍不住发出疑问: “你不是来倒买倒卖的吧?我们超市卖的可不便宜。” 萧樾一脸木然,眼神示意他赶紧算钱,别他妈废话。 时间不早了,校道上人迹罕至,夜色浓重如化不开的砚。 她说她在四楼洗手间最靠里那间蹲着。 萧樾大概想象了一下画面,耳朵像被火舌烫到,呼吸一瞬间急促起来。 他不敢怠慢,怕她一个人等太久会累会怕,脚步迈得极快。 走到教学楼楼道口,他主动发了条消息,掩饰自己的行为: 【其实我没带卫生巾,去超市帮你买的,所以多花了点时间】 阮芋看到消息,心说难怪这么久都没来。 温老师对她可真好。 阮芋感动坏了,想到马上要和神秘又强大的温老师相会,好像景仰女神多年的崇拜者终于得以窥见女神真容似的,她的心情紧张而又雀跃,同时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尴尬,因为她现在的状况实在算不上得体,甚至可以说是糟糕得不得了。 阮芋刚才站起来放松了一会儿双腿,现在又蹲下。 不敢站太久,怕把血弄到裤子上。 四楼东侧楼道口,离洗手间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萧樾已经在这儿磨蹭了十几秒。 爬楼梯的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拜托某个女生把东西送进去,那个女生可能会认出他,然后阮芋也会知晓他的身份,他就要玩完儿。 来到四楼后他才发现。 别提找个女生帮忙了,这一层连个人影都难瞧见。 他只能自己上。 这就意味着,他要进女厕所。 萧樾感到头皮一阵发麻。 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那扇敞开的门前,他抬起手,僵硬地敲了两下门板,还是有些放不下这难以为继的礼貌。 里面应该没有其他人了。 少女清脆细柔的嗓音立刻响起:“温老师吗?我在这儿!” 洗手间里亮着一盏暗淡的白炽灯。 所有认识萧樾的人都无法想象他那张冷淡倨傲的脸现在涨得有多红。 他垂着眼,目不斜视走向最靠里的那间隔间。 脚步很轻很轻。他不确定男生和女生的脚步声有没有区别,过于拘谨的后果是,有一瞬间他甚至同手同脚,忘了平常是怎么走路的。 洗手间的卫生条件很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柑橘芳香剂味道,几乎没有异味。 在等待温老师到来的时间里,阮芋至少冲了三四次自己的坑。 她听见隔间木板门响起“叩”的一声,轻得像被风吹了下。 “就是这里。”阮芋的声音也不由得放轻,有些窘迫地说,“你从下面的缝里递过来就好。” 萧樾默不作声。 不太清楚女生洗手间的构造,担心蹲在里面的人会从门板下边看到他的球鞋,所以他站得离门板有点远。 他的嗅觉在不该发达的时候变得特别发达,竟然依稀闻到一股血腥味。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条狗,脑子很乱,便没听阮芋的,直接把那一袋子东西从门板上面更大的空间里甩过去。 阮芋本以为温老师会从底下递一片过来,慷慨一点的话可能递一包,所以她听见塑料袋哗啦作响的声音,循声抬头,看见那一大袋卫生巾出现在头顶上,犹如目睹卫星撞地球那般,连声制止道:“等一下!” 萧樾攥着袋口的手一顿,卫星静止在阮芋头顶上。 “你怎么买了这么多啊?” 阮芋难以置信道,非常不理解温老师的脑回路。 要说慷慨,她这未免太过头了,一袋子坠下来估计能把阮芋砸死。 门外的人依旧不答复。 阮芋只好说:“我现在不太方便……” 顿了顿,想到对方也是女生,没什么好害羞的,于是又说, “站起来可能会弄到裤子上,你能不能帮我拿一片加长日用?一片就行,从下面递过来。” 悬在头顶上的那一大袋子倏地缩了回去。 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团东西撤退的动作显得慌不择路。 萧樾将袋子摊开,就着不甚明朗的光线,挑拣阮芋所说的“加长日用”。 他像刚跑完两千米似的,热得额角冒汗,手在袋子里毫无章法地搅,似是突然不认识汉字,折腾了半天才找到符合她要求的一包。 她只要一片。 于是又扯开外包装,里面的内容物是片状、粉红色的,他飞快抽了一片出来,一声不吭地,闭着眼往门板下面塞进去。 阮芋大概猜到了,温老师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应该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声音。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谨慎小心的人,从始至终保持着神秘感,不暴露任何一点个人信息。 阮芋有一点点伤心,不过她选择尊重温老师的个性。 既然温老师不说话,那她就一个人说,不然两厢沉默待在深夜空荡的洗手间,未免太尴尬。 阮芋根本没看见脚尖前面多了片粉色的东西: “你慢慢拿,不着急,我现在肚子已经不难受了。” “就是蹲太久了,腿有点麻,屁股也有点冷。” 门外突然传来两声急促的咳嗽。 声线很是低沉,尽管已经刻意放轻。 阮芋这才看见地板上那片粉色卫生巾,变魔术似的突然出现在她眼前。 “啊,你已经塞进来啦,我刚才没注意。” 她声音依旧细细甜甜的,甚至比以往气音更重,更嗲了些,没话找话似的东拉西扯, “我例假前两天量特别多,一不小心就会弄得到处都是。” “你说我这么瘦怎么会流那么多血?不过我一般来例假不会肚子痛,而且周期特别稳定,固定是30天,比日历还准,今天要不是被那些不卫生的烧烤害得,我也不会提前两天就来,搞得措手不及,还要麻烦你。” “我爸说他们产科很多指标不正常的孕妇受孕前都有长期的月经不调,我这样就属于卵巢发育特别健康的,要好好维持,以后结婚了……” “咳咳咳……” 门外又响起几声咳嗽。 阮芋已经贴好姨妈巾,站起来穿裤子了。 就听外面又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由近向远,随后又响起水龙头开启的吱呀声,以及一串淅淅沥沥的流水声。 似是在提醒阮芋,她走了。 阮芋嘴还没闭上,小声道了句,再见。 心里顿时有些没滋没味,她叹了口气,拉裤子拉链的时候,听到洗手间外边响起一道突兀的、来自中年男子的训斥声。 具体说了什么没听清,应该是锁教室门的保安在轰人。 终于离开这可恶的蹲坑,阮芋边捶腿边往前走。 地面中央躺着一个硕大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少说也有二十包卫生巾。 留下来送给她的吗? 阮芋走过去,把它拎起来,挂到左手臂弯,心里不禁想,世界上怎么会有温老师这样奇奇怪怪又可可爱爱的人。 走到盥洗台前洗手,阮芋抬头瞧了眼镜子里面色苍白的脸,才刚拧开水龙头,身侧的洗手间大门突然被人用力敲响。 别嗲 第76节 “里面有人吗?” 是个浑厚高昂的中年男声,“还没有没有人?” “有有有!” 阮芋匆匆洗完手,拎着袋子快步走出去,“保安叔叔,不好意思啊,我放学的时候拉肚子,蹲了很久,直到现在才好……我书包还放在教室里,12班,你能不能……” “你一直在这里面?” 保安睁大眼睛盯着她,眉心扯出川字,目光警惕而又担心,好像她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阮芋:“是的,不过我现在已经不难受了。” 保安视线越过她肩膀往里望:“里面还有别的女生吗?” “没有了,就我一个。” 保安向后退了一步,表情略显凝重,斟酌措辞似的说:“你刚才在里面……是不是和男孩子在一起?” “哈?” 阮芋一脸懵,“什么男孩子,这里不是女厕所吗?” 保安:“好吧,那你刚才有没有看见男生在里面?” 阮芋:“没有啊,为什么男生会在女厕所里?我在里面待了很久,没见到什么男生。” “怎么可能。”保安看她表情不像撒谎,于是拿着大功率手电筒往洗手间里照了照,“那可能是你一直关在隔间里,没看到……唉,学校风气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得赶紧找人去里面检查一下。” 阮芋提了提肩上的带子,不明就里问:“您是看到有男生从里面出来吗?” 保安:“对啊。” “真的没有。” 阮芋觉得他肯定是看错了,正准备抬步离开,垂下来的手臂蹭到塑料袋发出哗的一声,她脑子突然过电般麻了一下,闪过一个令她极为惊恐的念头。 “男……男生?”阮芋的脚仿佛楔进地里,沉重得怎么也挪不动,一样的问题呢喃着重复问了一遍, “您说刚才,就刚才,看到男生从女厕所里出来?” “是啊。”保安看她似乎想起什么,描述得更清楚了些, “肯定是男生没错,脸我虽然没看清,但是个子非常高,比我高了可能有半个头,和你穿着一样的校服,头发很短,绝对不可能是女生。” 阮芋忍不住摸了摸脖子,指尖泛起丝丝的凉意:…… 保安继续道:“我当时刚走上四楼,远远看见他从女厕所走出来,我就大喊了一声,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看见我就跑,倏地一下钻到厕所旁边的楼道里,我跑过来的时候,他早就溜没影了,所以我就没追。如果他是女生,你说他跑什么?肯定是男的,说不定想在女孩子厕所里干点什么坏事……哎,你别怕呀,别哆嗦,我不说了,我现在就带你回班上拿书包。” 阮芋喉咙发紧,僵直地跟着保安叔叔往教室方向走,许久吐不出一个字。 “娃娃,你没事吧?” “没事。” “刚才真没看见厕所里有男生?” 阮芋用力抿唇,一字一顿,语气泛着虚:“没有……” 回教室拿了书包,保安大叔贴心地把走廊和楼道的所有灯开了,亮亮堂堂地送她离开。 阮芋两只手紧紧攥住了硕大的、装满了卫生巾的塑料包装袋。 脑海中不断浮现一个可怕的猜测—— 温老师,是男生? 她感到一阵难以言状的毛骨悚然,全身的鸡皮疙瘩都不由自主地竖起来了。 第43章 掉马 推开宿舍门, 明晃晃的白炽灯照在脸上,阮芋才感觉自己喘上了一口气,从迷茫的黑夜走到了有光亮的地方。 舍友们给她留的粥还热着,阮芋坐在书桌前小口地喝, 像鸟儿取水似的啄饮。 走回来的路上, 阮芋已经想明白, 很确定了,温老师就是男生。 她曾经提出过要和温老师通话,不管当时聊天氛围再愉快,他都说不方便。 刚才在洗手间里, 面对阮芋的喋喋不休, 他一声也不吭,怕的估计不是有朝一日阮芋凭声音认出他, 而是暴露自己根本不是女生这个事实。 其间咳嗽的那两声,音色也比普通女孩低沉很多。 回忆将近半年的聊天内容, 温老师对女孩子爱聊的感性话题总是兴致缺缺,回消息的语气一贯简练、冷淡,一个月也见不到他发一次表情包…… 这么多蛛丝马迹,阮芋却从来视而不见, 还把“她”当成高贵冷艳的女神来崇拜。 看阮芋状态不对,许帆她们问她是不是还肚子痛,阮芋没怎么犹豫, 直接把放学后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俩。 许帆和乔羽真听完, 表情一个赛一个的惊悚。 乔羽真撸起袖子让大家围观她的鸡皮疙瘩:“深更半夜给我送卫生巾的女生变成男的……我真的会被吓到。” 许帆也不寒而栗:“好可怕。即使在封闭的学校里,女孩子一个人深夜出没也很不安全。” 阮芋刚开始也像她们这般胆战心惊, 当她把事情想明白之后, 那阵害怕的劲儿很快就过去了。 温老师不是变态男。之所以在那个时间点出现在那个位置, 全因受到阮芋的召唤,来给阮芋提供帮助。 所以阮芋不害怕,但是本该产生的感激之情也消散一空,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被亲近之人深深欺骗的恼羞成怒。 阮芋是个很介意男女之防的人,对待男生和女生完全是两个态度。 有些话和女孩子能说,和男孩子就不能说,她在温老师面前说了太多只能与女孩交心的话,无数次卖萌、撒娇、飞吻、表白,给他送自己亲手做的甜点,在他冷漠相对的时候眼巴巴捧着自己的热脸去贴他冷屁股,求他不要抛弃她……哪个男生配得上她这般对待?她对有好感的男生,都没有这么殷勤过,阮芋光想想那些矫揉造作的词句全被一个陌生男生看在眼里,她就眼前发黑,心口发麻,四肢无力,恨不得从哪摸出一块板砖一砖头结果了自己算了。 他们的关系始终是不平等的,阮芋在明,温老师在暗,从前阮芋不在意,因为受温老师太多帮助,理应顺着人家,但是她厌恶欺骗,现在怒火中烧,甚至怀疑那些善意是否伴着不可知的阴谋,感觉自己受到了很深的侵犯。 阮芋双手捧着纸碗,白粥在其中慢慢冷却,她咬牙道: “我要揪出他是谁。” 许帆很支持,给她支招:“能查监控吗?” 阮芋摇头:“我记得洗手间门口没有监控。” 再说了,她完全没有理由查监控,温老师进女厕没干坏事,唯一的人证保安叔叔后来看阮芋害怕,还反过来安慰她,说那个男生可能只是走错了洗手间,这种事情,谁都希望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乔羽真:“要不,你直接和温老师摊牌,质问他是谁。” 许帆表示不可:“温老师肯定不会回答的。他本来就用小号加芋仔,事情败露的话,说不定直接销号跑路了。” “我有办法。”阮芋镇定道,“刚加上温老师的时候,他给我发过他的机房卡号,那个号码和学生身份一一对应。而且他发的是照片,大概率是真实的,就算不属于他本人,也是他身边同学的卡。” 没想到真的走到这一步,明天她就要拿着卡号上图书馆机房查人。 熄灯之后,阮芋平躺在床上,四周万籁俱寂,她却辗转反侧,许久无法入眠。 这一夜大概只睡了四五个小时。 第二天,她顶着一双熊猫眼起床,爬下床梯时摇晃欲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夜里挨了谁的一顿痛打。 中午一下课便赶到图书馆,在机房电脑上输入卡号时紧张得掐痛了手,搜索结果一出来,阮芋真想痛打自己一顿。 天真。 她可太天真了! 许帆乔羽真陪在她身边,瞪大眼睛,细致地再帮她输入一遍。 不信邪,又换一台机子输入一遍。 甚至找到值班老师,谎称这张卡丢了找不到主人,让老师在教师机上输入卡号查询对应学生。 结果无一例外—— 空号。查无此人。 深红色三角形报错图标仿若无声的讥讽,扎在阮芋眼底,翻翻覆覆向她强调,温老师的一切都是假的,从头到尾,甚至连“温”这个姓,也许都是虚构的一环。 阮芋坐在电脑前,闭了闭眼,身体向后仰,忽然掏出手机,仿佛破罐子破摔,在温老师聊天框里输入: 你到底是谁? 目光扫过昨晚聊天,她发出的最后一句话。 【啊啊啊啊温老师我爱你!!!】 那时有多感激,现在就有多失落。信任是感情的基础,信任一旦坍塌,上层建筑也将瞬间随之瓦解。 阮芋逐字删掉了未发出的那句话。 乔羽真在这时帮阮芋回忆:“温老师一开始是怎么加上你微信的?” 阮芋想了想,神色尴尬:“为了萧樾的班服?” 将这个起因和眼下的现状强行关联在一起,阮芋推测道:“我感觉他在和我聊天的过程中对萧樾似乎不太感兴趣,想要班服什么的也许只是借口,就是为了接近我。” “还有一种可能。” 乔羽真分析得头头是道,“也许他并没有骗你,他确实喜欢萧樾。可他是个男生,碍于世俗伦常,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在心底,通过伪装成女生从你这儿得到萧樾的班服,怕你知道他是男生之后对他和他的性向产生偏见,所以一直瞒着你。” 阮芋:…… 这个解释。 听起来竟然非常合理。 乔羽真:“所以你也别太生气了,要怪就怪萧樾这个祸水吧。” “怪他干嘛。”阮芋没什么力气地吁出一口气,“怪我自己,像个傻子被糊弄。” 三人在图书馆磨蹭太久,到达食堂时,用餐的学生稀稀落落,菜品也撤下去大半,一眼望去只剩残羹冷炙,让人提不起胃口。 许帆和乔羽真去唯一一家还需要排队的米线窗口点过桥米线吃。 阮芋拎了个餐盘,晃晃悠悠来到快餐窗口。 斜前方立着一道高挑身影,站姿漫不经心,一只脚的脚跟闲散翘着,因天生教养加持,脊背总是英挺如松柏,不显一丝乏力颓萎,校服披在他身上就是和别人不一样,被那宽阔的肩膀撑起,轮廓线条直凛凛的,张弛有度,目光落上去像被吸住,不欣赏个痛快很难移开。 他怎么也这么迟吃饭。 阮芋稍稍鼓起精气神,走到窗口前,餐盘放在台面上,和萧樾打了声招呼: 别嗲 第77节 “哈喽。” 萧樾正在点菜,窗口前只有他们两个学生,所以他不疾不徐,侧头望向阮芋: “昨晚没睡好?” 眼底铺着一层淡淡乌青,在她白皙如玉的脸上很是扎眼。 “是啊。”阮芋用手背揉了揉眼睛,“昨晚复习太狠了,有点失眠。” “复习什么能累成这样。” 他垂着眼,漆沉的视线顺着根根分明的眼睫落下来,语气淡淡的,带着一丝温和的促狭, “说来听听。” 阮芋转了转脖子:“哎呀,想不起来啦。” 她将餐盘递给阿姨。 阴沉了一天的心情似乎在看见他的这一秒云开雾散了些。 她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心跳的声音变得清晰,便有些不由自主地,向着给予她鲜活力量的人靠过去。 脚步不着痕迹地挪近,阮芋的脸颊泛起热意,微微伸长脖子,看萧樾面前那些菜: “你都点了什么?剩下的菜看起来都不太好吃。” 少女漂亮的发旋在他眼前晃了晃,食堂人多眼杂,萧樾忍着没有上手去摸。 “秋刀鱼和白菜看起来还行。”他挺认真地建议,“再挑个肉就够了。” “哦,我也想吃点肉。” 阮芋觉得自己像一只行走在阴寒屋子里,偶遇一块温暖壁炉的小兽。 壁炉中炭火燃烧,哔啵作响,温度她很喜欢,发出的声音她也很喜欢。 哎,网络姻缘一线牵,还需怜取眼前人。 阮芋点了萧樾说的两个菜,和他一起纠结最后该挑哪个肉菜。 橱窗里看上去颜色还算鲜艳的,就一道韭菜炒猪血,和一道杂酱小炒肉,都是阮芋不太爱吃的。 她也不随便挑,指腹慢悠悠摩挲着下巴,延长和身旁那人站在一起的时间。 就这点暧昧的小心思,也能让她感到莫名的欢欣。 “好纠结呀,吃哪个呢?”她细声细气地说。 萧樾帮她做决定,声音低沉好听:“吃猪血吧,以形补形。” “好的呢。” 阮芋伸出指头,对盛菜阿姨说,“阿姨,来一份猪血。” 就这么装完菜,阮芋接过餐盘。 视线滑过那道红绿相交,油汪汪的韭菜炒猪血,阮芋的动作倏地一顿。 以形补形? 他为什么要说,以形补形? 萧樾也才刚盛完菜,见阮芋愣站在原地,很自然地问:“不走吗?” 阮芋抬起眼睛,素来莹润水亮的眸光,此刻显得无比僵滞。 她皱着眉问他:“你知道我今天来例假?” 话音落地。 空气凝滞了秒余。 萧樾摆出疑惑神情:“什么?” “你知道我今天来例假。”这句是肯定语气,阮芋的瞳孔微微放大,“以形补形是什么意思?” 萧樾神情镇定,云淡风轻道:“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例假?只是看你今天脸色苍白,或许需要补血。” 阮芋睫毛颤了颤,没答话。 她转过身,指尖紧紧扣着餐盘边缘,用力到指甲盖都发疼,大步朝座位走去。 许帆和乔羽真刚坐到座位上。 心想阮芋怎么点个快餐都这么慢,转眼就看见她回来了。 以前就怀疑过,温老师和萧樾说话风格太像,一样的嚣张、冷酷,没人情味。 后来给萧樾做采访,他回答关于学习方面的问题,那种过分凝练和系统化的思路,也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上学期第一次大考前,阮芋曾经做出过猜测,温老师的成绩可能比许帆还要好。 许帆已经是数一数二的学神,年级里成绩比她还好的,就那么凤毛麟角的两三个。许帆为人高傲,亲口承认过比她强的,只有一位。 在舍友们诧异惶惑的目光中,阮芋来到座位前,重重地将餐盘摔到桌上。 最关键的一点是。 她终于想通为什么图书馆机房查不到他的序列号了。 “因为他从来都没有去图书馆机房注册过。” 高一高二学生都有信息课作业,学校不允许自带电脑,所以同学们必须去图书馆机房完成作业,第一次注册之后,就会拥有一串和身份绑定的序列号。 阮芋的嗓音含着一丝颤,似在火山爆发的边缘: “他那张卡上的序列号,不是图书馆生成的。他只用竞赛班的机房,所以卡号比所有人的都短,那是信息学实验室生成的序列号。” 拿一张竞赛生的机房卡拍照给她,既是真实的,又能保证她查不到。 就这么巧妙地把她耍得团团转。 许帆和乔羽真瞠目结舌道:“所以温老师……是信竞班的?” 那这个搜索范围可太小了。 乔羽真的筷子都掉到地上:“是萧樾?肯定是他吧!这特么不是有病吗,自己伪装成自己的爱慕者,男扮女装在你面前晃了半年?” 阮芋的脑子被震惊和愤怒捶打得浑浑蒙蒙。 其他男生,无论是谁,都比萧樾好。 这半年来,阮芋和温老师谈论的最多的就是那个名字。 从一开始大大咧咧地评价男色,到后面小心翼翼地试探真心。 她对陌生男生撒娇卖萌都是其次了,如果真的是萧樾,阮芋何止交浅言深,简直是出尽洋相。 再加上昨晚发生的洗手间事件,一门之隔,她对温老师口无遮拦说的那些话…… 阮芋感觉自己要昏过去了。 许帆伸手在阮芋冻结的视线前晃了晃: “有办法证实是他吗?” 阮芋缓而又缓地点了点头:“去实验室查一查就知道。” …… 这日傍晚的夕阳,一如寻常的每日,金光潋滟,晚霞铺满半边天幕,如火如虹。 本学年的信息学竞赛已经结束,竞赛班每周不再固定时间上课,但是实验室机房每天下午都会开放,直到晚自习结束,供参加下一学年竞赛的学生刷题练手。 萧樾已经有一阵没去实验室了。 今天一整个下午,国庆和劳动都在聊7班班对的八卦。 那两人长得都挺好看,恋爱谈得也高调,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传得全年级皆知。据说昨天晚上,男生发现女生手机里有两个微信,一个大号每天和他聊天,另一个小号伪装成年级里的知名美女,主动勾搭男生,测试男生对她的忠心。也不知道测试出什么东西来,男生发现后,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闹到要分手的地步。 放学铃一响,国庆转过来对萧樾说: “我在想,7班那个女生伪装的年级知名美女,会不会是阮芋啊?我现在觉得芋姐在我们年级最漂亮。” “我芋姐她也敢假扮?”劳动敲了下萧樾的桌板,“她男朋友知道之后应该立即开个小号假扮樾哥再去测试他女朋友。” “操,你这也太狠了。”国庆说,“如果真这样,我猜那个女生顶不过三天。” “三天?要我,三秒就把现男友踹了,投入我樾哥怀抱。” 萧樾:…… 他很少对八卦耐受力这么差,以前一般左耳进右耳出,这会儿却无端烦躁: “你俩能正经点吗?” 国庆:“好吧,那我正经点。我非常理解那个哥们,热聊了半天的美女竟然变成女朋友,要不气死,要不吓得魂飞魄散,难怪闹分手。” 劳动:“我觉得还好吧,正常聊天的话没什么好怕的啊,如果美女变成男的我才会吓死好吗。” 国庆:“我靠,你说的这个太恐怖了。” 劳动:“是吧是吧……哎樾哥你要走了?等等我俩啊。” 这俩傻缺在的地方,萧樾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 他单手拎起包带,囫囵甩到肩上,冷冰冰丢下一句“去实验室了”,拔腿便走出教室后门。 经过四楼天桥,不过两分钟就到达实验楼。 下到三楼,转过楼道转角,信息实验室门前的走廊被夕阳映得金红如画。 萧樾抬步向前,眼神松散空洞地低垂着。 直到视野范围内出现一片小小的黑影。 是夕阳拉长的影子,从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口出现,朝他这边缓慢走来。 萧樾几乎一眼就认出这是谁的影子。 柔软蓬松的马尾在脑后摇晃,身形纤瘦,宽大的校服套在身上总是空荡荡的,好像风一吹她就会飘走。 那道影子很快蔓延过他的双腿,与他的影子在身后渐渐重叠、融合,直到停在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萧樾抬起眼,像是猜到了什么,口舌略微发干:“你来这里干什么?” 别嗲 第78节 少年英俊的面孔被夕阳照得灿烂明亮,熠熠生辉。 “来找你,萧樾。” 阮芋逆光站,膨胀的情绪在暗处压抑着,樱唇翕动, “或者换个称呼——” “终于见到你了,温老师。” 第44章 谈谈 尽管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 那个名字得到确认的时候,阮芋还是感到眼前一暗,气血不足似的扶住了桌角。 谁曾想一出门就碰见他,说好听点叫“命中注定”, 更准确点应该是“冤家路窄”。 阮芋张口依旧是甜津津的嗲嗓, 含着几分显而易见的讥诮: “终于见到你了, 温老师。” 萧樾的脸迎着夕阳,漆黑的瞳孔照得好似琉璃清透,眼底闪过一瞬间的错愕和张皇,那是此前从未出现在这张淡漠脸上的情绪, 与他格格不入, 好像串了台的画面,让阮芋在愤怒中感到了一丝失真。 他玩完儿了。 萧樾早知道会有这一天, 或远或近,这船总会翻。此前许多次想弃置温老师这个角色不用, 可是耐不住阮芋对温老师的依赖,她只要稍微卖个萌,说一两句软话,发一些哭唧唧的表情包, 他就狠不下心来丢她一个人难过。 被抛弃的滋味不好受,希望她永远也不要体会到。 “你知道了?”这个问题问出来才发觉多余,他很少说无意义的话, 现在就像一台出bug的机器, 胡乱往外蹦代码,“昨天晚上的事……” 他竟然还敢提昨天晚上? 阮芋一张脸登时红白交加, 疾言打断道:“不许说!什么也别和我说!” 话音未落, 她人已经向前走, 避之如蛇蝎地绕过他,快步朝楼道口走去。 彼时夕阳将天空烧成一片红海,萧樾无端被这并不刺目的光线烫了一下眼。 慢半拍地跟过去,阮芋已经跑下十几级台阶。 腿长的优势在这时展现得淋漓尽致,萧樾像阵风似的赶到她身后,这时阮芋才跑到拐弯的平台上,听见他仓促低沉地喊她名字,阮芋脚步更急,身体前倾着迈向下一截台阶,手腕忽地被身后的人捉住了,他没用太大劲,不至于弄疼她,但两人力量差距悬殊,阮芋无论如何也抽不回手。 气恼间,她像商店里吵着要买玩具的娃娃那般和他拉扯,家长在后面拉着娃娃的手不让她靠近货架,娃娃腿支着地,身子非要往那边倾斜,重心完全脱离了维持平衡的区域。 阮芋头也不回:“放手。” 萧樾:“我现在放手你会掉下去。” 阮芋:“那我掉下去好了……” 一句话还未说完,她尾音猛然延长拔高,带着心惊肉跳,整个人被拽得翻了个面,胸对胸腹对腹地和身后那人撞上。 萧樾身上清冽好闻的皂香卷着热烈的荷尔蒙将她彻头彻尾围囿住,阮芋听到不属于自己的心跳声,像海潮蓬勃,她整张脸不受控地烧起来,脚跟泛软,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腰后旋即揽过来一条修长劲瘦的手臂,似是不允许她离开他怀抱,阮芋一惊,难以相信萧樾会做出这么轻佻孟浪的举动,然后才感觉到自己脚后跟悬空,后退的那一步要是踩下去,她可能要当着萧樾的面表演一出翻滚坠崖。 将她扯到实地上,离台阶有一段距离,萧樾才慢腾腾地松开手,抽离的动作瞧着总有些意犹未尽的味道。 似是怕她再逃走,男生高大的身躯不着痕迹挡在了下行的台阶前。 张嘴说出来的话却一点不似动作强硬,音色低哑温沉,带着若有似无的讨饶意味: “对不起,我知道这个很难解释,但我绝对没有恶意……” “耍我很好玩吗?”阮芋背靠上墙,仰脸看他,双颊红得好似饮了酒,瓷白纤细的脖颈也漫上一层霞光,“你说的有哪句是真话?枉我那么信任你,把你当女神一样捧着,什么事情都找你聊,什么话都和你说。看我像个傻子一样的在你面前翻来覆去地提‘萧樾’,你是不是觉得很有趣啊?” 萧樾不自在地皱眉,这个动作让他表情显得更冷,看起来像不耐烦,但他其实只是单纯的有点无措: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我可以发誓,绝对没有任何一丝戏弄你的意思。” “我听你发个鬼的誓。” 阮芋正在气头上,她的脾气本来就差,更别提从没受过这种欺骗,愿意站在这儿同他说话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你说的话有一丁点可信度吗?我就提最近的一件事,你成绩退步到五百多名了吗你就和我这么说?” 萧樾:…… 他撒那个谎自然是有原因的,想让温老师快点从阮芋身边消失,所以降低温老师的价值,希望阮芋别再依赖“她”…… “再提最远的一件。” 阮芋缺氧似的深深吸了一口气,两片柳叶眉耷下来,柔美的杏仁眼迸出凶光, “温老师,敢问你姓温吗?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随便给自己贯新姓然后开个小号诈骗女孩子吗?” 萧樾:“这个我承认,我不该起假名,但是诈骗也算不上吧?” 诈骗起码要从中获利,他是以温老师的身份获得了和阮芋亲近的机会,但也间接地把真实世界的他推远了不少,这个买卖从长远来看根本不划算,萧樾早就后悔了,因为一时的头脑发热,他后面想补救也补救不回来。 阮芋也知道“诈骗”这个词过了,相处的过程中是她不断获利,而对方始终在付出。 但她头昏脑热的时候哪管那么多,姓萧的狗男人男扮女装骗她就是最恶劣的行径,她从小就好面子,在普通朋友面前尚且维持骄傲和体面,更何况一些重要的人,比如她这辈子头一次心动的男孩,和他视频前要洗脸梳头更衣,约他一起给小猫治病都要打扮得温柔淑女希望他看到能够喜欢,谁曾想一切最丢脸的事情也和他有关,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对他本人狂夸他的腹肌真劲爆,聊以他为主角的感情话题,甚至让他在深夜给血流不止的自己送卫生巾,隔着薄薄的一扇门她一边穿裤子一边对他大讲特讲自己的大姨妈有多标准…… 一切纷乱如麻的中心,就是眼前这个人。 阮芋能感觉到自己脸红得要滴血,她没法像处理那些她真正讨厌的人那样处理他。 她暂时面对不了,只想跑。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萧樾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要解释,但是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阮芋微微侧过脸,鼻腔难以抑制地涌入那股惑人的淡香,她轻咬下唇,凶巴巴地提了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干嘛要叫温老师?姓温的人救了你全家吗……” “那时候猜你可能会问我的名字,就瞎想了个。”萧樾说得坦然,“想着和你般配一点,所以姓温。” 他没有说得太明白,但阮芋一下就懂了,她的名字常让人联想到出自《西厢记》的一句淫词艳曲—— 软玉温香抱满怀。 想要与她般配,所以姓温。 竟然是这样…… 阮芋透彻之后,反而比前一刻更慌乱,像淋了一场滚雷的春雨,全身枝叶都被打湿,无处不是潮潮漉漉、惶惶撞撞。 “变态。”她的家乡话脱口而出,“死白目,工三小,里诶最忙来擦小哇无!” 萧樾并不能听懂,见她又要走,忍不住伸手去捞: “等一下……” 阮芋收紧胳膊避开,像有鬼在身后追似的,头也不回就往下跑: “别和我说话,也别跟着我,不然你就死定了!” …… 远方晚霞浓艳如血,阮芋跑到喷泉广场上,回头见身后不再有人跟随,紧绷的胸腔才松弛下来,放肆地喘了两口气。 宿舍里,许帆和乔羽真都无心学习,净等她消息。 阮芋推门进去,什么也不说,衣服也不换,蹬了鞋就往床上爬,卷起被子包住脸,鸵鸟似的趴着,一动不动像是想把自己闷死。 瞧这情况,许帆她们也用不着问啥了,结果昭然若揭。 就这么从五点多趴到快七点,晚自习要开始了,许帆怕阮芋睡着,拿支笔敲了敲她床沿,金属质地的床架发出清脆的锵锵声,阮芋“唔”的应一声,表示自己没有睡觉。 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说不上是羞的还是气的,她身体像发高烧,几乎要捂出汗来。 再也不想理他了。 阮芋抓着手机,倏然发觉,她跑走的这一个多小时,消息列表安静如鸡,他也根本没来搭理她。 萧樾这种大爷,天性冷漠自我,就算一开始愿意哄她几句,只要她多闹两下,他的耐心应该很快就消磨完,说不定现在已经开始反感她了。 反感就反感吧。 比谁脾气差,阮芋从没有输过。 她终于掀开被子下了床,三下五除二收好书包,出门上晚自习。 宿舍走廊上人流熙熙攘攘,向外望去天空浓黑暗淡,校道路灯照出一片摇晃的叶影,一如每个平静安宁的上学路上,阮芋的心情却很不安静,顺着人潮走出宿舍大门,太多声音混响在耳中,她不由得想起下午那片如火的残阳,愈演愈烈,将千丝万缕的联系烧成灰烬。她不以为意地想,就这样吧,最好拽到底,最好别再出现在她面前。 结果抬眼就被一条清瘦修长的胳膊拦住。 这里是女生宿舍楼下,出门转弯不过十米,萧樾像尊门神似的在路灯下面等了不知道多久,暗淡的冷光落在他脸上,将锋利清俊的五官照得影影绰绰,半数以上的女生目光都集结在他身上,还有一半佯装无意地经过,余光却也装了雷达似的不住地朝他那边扫。 那抹纤瘦娇俏的身影甫一出现,他就这么毫无心理负担地挡在了她的面前。 阮芋前一秒还在畅想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下一秒就被不知从哪个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萧大校草吓得不轻。 他说:“我们谈谈。” 阮芋总算想起来,萧樾这人并不是所有事都敷衍漠然,他想办到的事情一定会去办,而且做法直接又干脆,从校运会那会儿就是这样,同时他还有充足的韧性,看起来并不是天生的,更像是后天被她磨出来的,他在她面前总是能屈能伸,进可bking退可柔弱,阮芋真怕他大庭广众的突然冒出一句“我错了请你原谅”之类的疯话,于是她装作以为萧樾认错人的模样,朝他潇洒地挥了两下手: “你说什么呢?晚自习快开始了,别站在这里啦。” 众目睽睽之下,萧樾自然不能与她发生肢体接触,她不愿意谈,他便没辙。 其实他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他这个守在女生宿舍楼下拦路堵人的行为算得上盲目。 尽管盲目,却不能不做。 大概男生心底都有一种狩猎和进攻的心理,女孩子愿不愿意接受是另一回事,他的态度必须摆在这儿,足够醒目,足够明朗,人尽皆知也无妨。 阮芋顺势拉着舍友赶紧跑路。 乔羽真很不厚道地说:“我发誓我是站在芋仔这边的,但是刚才真的被帅到了有没有,他好直接啊,咱们楼栋所有女生都看到了吧?” 一边说一边回头瞟向身后,即便人潮汹涌,萧樾依然是鹤立鸡群的那个,一晃眼过去必定第一个看见他。 阮芋也扭头侦查了片刻。萧樾尽管性格欠揍,朋友倒是不少,才走几步路,身边便围过来三四个男生与他勾肩搭背。一切趋于正常,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大家只是平平常常地走在上学路上,奔赴平平常常的晚自习。 专注学习的时候阮芋会忘记很多事儿,她的复习节奏并没有受到这一串离奇遭遇的影响。 但只要合上课本,她脑海中要不冒出发给温老师的萧樾冲浪照,要不想起对温老师说的“蹲太久腿麻了,屁股也有点冷”,要不传来萧樾那句清磁低沉的“想着和你般配一点,所以姓温”…… 就这样寤寐难耐地熬过一个晚上。 别嗲 第79节 第二天早上,该来的还得来。 幸而阮芋她们出门早,这会儿还不到上学高峰期,宿舍外的校道上人影疏落,唯有风吹梧桐哗哗作响,绿意悄然萌发,烘托春日清晨的静谧与安稳。 清淡澄澈的晨间树影下,孤松列翠似的立着一道高挑人影。 那画面恍然如画,看得阮芋傻眼,许帆呆滞,乔羽真头顶上汩汩冒花痴泡泡。 很少见萧樾那个松弛自在的黑色书包鼓得这么大,看见她们走来,他很自然地将书包反背到胸前,迎着阮芋便问: “想吃什么早饭?” 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仍在浅浅散着热气的好几份早点,白粥包子花卷煎饼无所不有,几乎把食堂人气高的那几样全买了个遍。 他知道阮芋早餐必喝豆浆,抬手便先递了一杯现磨豆浆过来。 阮芋站着没动,乔羽真兴致盎然帮她接过,谄媚说:“有饭不吃是傻子。” 路上虽说人少,但总有三三两两结伴而过,视线在他们身上晃来晃去,像在欣赏一出晨间偶像剧,有认识萧樾的,一边围观一边搓眼睛,似是不敢把眼前这个殷勤又主动的漂亮男孩和那个冷漠高傲不可一世的校草重合在一起。 女孩们倒是不客气,除了阮芋半推半就,其他两人很是自来熟地挑挑拣拣拿走自己想吃的早餐,真把萧樾当做不要钱的自动售货机。 反正人家买都买了,不吃就要浪费,珍惜食物大过天嘛。 萧樾将书包重新背到身后,随手理了理校服领口,漆黑的视线投落下来,仍是那句: “我们谈谈。” “谈什么谈?”阮芋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含含糊糊说,“我和你无话可说。” 一口咬下去,是她平常最爱点的笋丁酱肉包。 包子还是温热的,皮薄馅大,肉酱味儿也浓,卷到舌头上能尝到一丝鲜美的香甜。 各栋宿舍门口涌出来的人愈发多了,喧杂声渐起,压过了风吹叶动的窸窣轻响。 萧樾望着三名女生勾手贴肩丢下他往前走,背影紧紧黏在一起,不知道又在喁喁议论些什么。 挺好。 这一波人财两空。 迎着清晨微凉的风,萧樾缓步前行,掏出手机给劳动打了通电话。 “啊?哥你给我们买了早饭?” 劳动似乎刚醒来不久,脑子还是蒙的,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他估计开了免提,国庆的声音清晰传来:“你是不是傻,樾哥给你买干嘛,肯定都是芋姐她们宿舍挑剩下的。” 劳动笑意未散:“那也是我女神挑剩下的,她剩什么我吃什么。” 身旁响起鼓掌声:“666,大清早的这就开舔了?” 劳动呵了声,气不忿儿地反驳:“我再舔能舔的过六点不到就爬起来跑去给她们全宿舍买……” 啪的一声,通话猝然挂断。 劳动后知后觉地扫一眼手机屏幕,须臾,惊恐万分地捂住了自己该死的嘴。 第45章 讨好 上学路上吃完免费的早餐, 到教室时,里头空荡荡,零星坐着几个抱头背书的,还有就是值日生, 边打哈欠边拎着扫帚逛来逛去, 阮芋灵活地避开扫帚横行的轨迹, 坐到座位上,低头整理书包。 不知是否是错觉,她总觉得近几天走廊外边经过的人时不时就要往她这儿瞟几眼,因为某个显而易见的原因, 她也成了这条cbd中心街上的知名景观之一。 偷瞄她的人变多, 找她搭讪的男孩子却少了。青春期的男生虽然单纯易冲动,但只要脑子够用的, 心里都有一杆秤,人竞争对手比你高比你帅, 比你学习成绩好,还他妈比你直接比你高调,就问你拿什么和人家竞争?趁早收拾心思回家洗洗睡吧。 乔羽真对八卦总是很敏锐,隔着过道捅了捅阮芋的笔袋: “11班体委这两天都没来找你了, 还有2班那个,叫什么亮来着,以前总爱上四楼打水, 每次咱们去水房都能銥嬅碰见他, 一和你打招呼他就结巴,现在也不来了, 你猜为什么?” 阮芋眼都不抬:“因为他们二楼饮水机突然给力了吧。” 乔羽真:…… 她一句“萧樾一出手简直碾压整个雄竞现场”卡在喉咙口, 生生咽了回去。 早读课将近, 教室渐渐热闹起来,两个男生在过道上嬉笑打闹,不小心撞到阮芋课桌,回头和她道歉时,才发现她压根没察觉,低着头不知道在看桌兜里的什么宝贝。 阮芋两只手伸进书包开口,抓着手机正打字。 消息是发给萧樾的,让他别再来找她,注意点影响。 打字和发送一鼓作气,绿色气泡裹着一行字跳出聊天窗口,说不清那一刻的心情如何,阮芋认为自己不喜欢被同学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但是发完这条消息,她似乎也没有感受到如释重负。 真的那么不喜欢吗? 脑袋里一蹦出这个疑问,动作比思绪更快,她几乎立刻将消息撤回。 我究竟在干嘛…… 阮芋有点受不了自己变得反反复复奇奇怪怪,手机往书包里一扔,紧接着听到嗡嗡两声振动,又眼疾手快地将手机捞出来。 萧樾:【?】 这人怎么回事,马上早读课了,还玩手机。 阮芋严于律人宽以待己地腹诽了句,硬着头皮回复:【刚才打错字了】 至于打错什么,不想说,当做没发生过。 萧樾很配合地没有问,而是起了一个新话头:【中午吃什么?】 又来。 谁教他的,这么死皮赖脸。 阮芋头埋得更深,鞋尖抵着桌底横杆,有一下没一下地踢。 输入框里打了一句“不想理你,拜托你收敛一点”,打完自己先品读一遍——这种拜托句式是她的口头禅之一,在他们老家属于很强调的口吻,在这边就显得很没气势。 于是删掉所有字,改发一句:【莫挨老子】 聊天框就此死寂。 第一节 正课结束,各班教室一下涌出许多耐不住的猴,在走廊上追追打打。距离期中考还有三周多,这会儿他们还能笑得出来,到处放肆嬉耍,再过几天,所有返祖现象会在某一时刻突然消失,整片教学楼压抑下来,回归省重点高中的正宗风味。 阮芋托腮望着走廊。 刚和某人说过莫挨老子,她自己不想抛头露面沦为八卦中心的话,也应该安分守己,缩在小角落里别出去蹦跶。 但是青春期少女的想法就像春夏相交之际的天气,飘风骤雨无所定数,这一刻她想躲得远远的,下一刻突然又拎起水壶闯进人头攒动的走廊,晨间阳光斜照下来,烘得身上校服温暖熨帖,地上一条窄窄的银色毯子,数不清的影子在上面晃来晃去,阮芋走在柔和的微风中,不自觉放慢脚步。 唯独经过9班教室时,她像路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场面,余光都收得牢牢的,低头加速掠过。 转进水房,里面有不少人排队。 阮芋排在最后,脑袋里有根神经微微紧绷,就像提前预感到了什么一样。 扭头看到水房门口空荡荡,她胸腔里那只鹿才勉强安歇了片刻。 眨眼之后,又猛地往她心上尥了一蹶子。 有人慢悠悠踱进来了,左手松垮抓着黑色保温杯,校服前襟敞着大半,里头是一件磨绒墨灰色卫衣,胸前印着一串同色系不太显眼的字母——dontsleep——叫人光扫一眼就感觉被狠狠卷到。 萧樾排到阮芋身后,一脸散诞地站着,漫不经心道:“挺巧。” 巧你大爷。 阮芋不着痕迹地绷直了背,恰在此时,饮水机发出“嘀”的一声,没开水了。 两个选择。要不喝凉水,要不杵这儿等到水开,大约要等三分钟。 离上课还有七八分钟,排在前面的同学大部分都选择留在水房静候水开。 队形渐渐乱了,有人勾肩搭背聊起了天,有人捧着小本本靠到窗台背单词,还有迟来的,走进水房直接插到阮芋和萧樾前面。 阮芋不想等,她水杯里其实还剩半杯热水。 正欲抬步离开,原本站在她身后的男生忽然走到她身侧,乍一看像是闲着没事干乱晃,实则结结实实挡住了阮芋往外走的路。 印象中越帅的男生应该越爱面子,不知道眼前这位是不是因为帅到了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所以脸皮也超脱实质,达到了完全忽略其存在的最高境界。 简言之,就是不要脸。 “干嘛?”阮芋稍稍拉开距离,“我要回教室了。” 萧樾很直接:“中午请你吃饭,我们谈谈。” 水房面积不过十平,尽管大家分散着站,距离却也不远。 耳朵稍微尖些,就能听到所有人对话的声音。 阮芋刻意压低音量:“我和舍友约好中午一起吃饭了。” “那就傍晚。”萧樾的嗓音也轻了些,“你想吃什么?下午最后两节是体育课,我可以提前溜号,去食堂帮你买。” 他们足球班的老师不太管校队那几个,阮芋经常看见他们在课上大摇大摆经过排球场和篮球场,去超市买汽水零食吃。 阮芋抓着水杯的手指攥紧又松弛,心跳越快,心底那份尴尬越是强烈,鼓噪着情绪也变得跌宕,信口胡言道: “我想吃omakase,宁城有国内唯一一家三星,你买的来吗?” 萧樾一愣:“宏景大厦那家?” 没想到他竟然知道。 阮芋撇开眼,不太自在:“对。” “行,我给你定。” 说着他便掏出手机,眼睫垂下来,视线落在屏幕,两手在键盘上轻快地跳跃。 阮芋这会儿真有点慌,天底下没有姓萧的做不出来的事儿,她连忙凑上前去,右手捏住他手机一角,指尖滑下去,找到息屏键,不由分说用力按了下。 “我随便说的,你别发疯。” 她干脆抽走他手机,无所适从地抓了会儿,很快又还给他。 别嗲 第80节 萧樾没再看手机,单手带着手机揣回兜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语气低沉清澈: “你生你的气,能不能听我说两句话?” 阮芋受不了他服软,她这场气想生久一点,但是他步步紧逼地道歉,这就让她很为难。 那些看似示弱的举动,实则是一种无形的强硬,阮芋大概品味出来了,萧樾这人就是天生的狩猎者,永远站在主动那一端,除非你明确表示反感和厌恶,否则他不会轻易收手。 “出去说。” 阮芋丢下一句,转身便往水房外面走。 再不离开这儿,她就要被那些明晃晃赤|裸裸的视线刺成筛子了。 萧樾跟在她身后,两人来到空旷少人的天桥廊厅。 课间时间紧迫,萧樾思索着怎么在最短时间内道歉并哄她高兴,下一瞬,他才意识到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阮芋同学的心思你别猜,猜也猜不着。 只听女孩心平气和地开口: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只要别提和温香同学有关的事情,其他都可以。” 萧樾:…… 阮芋:“没话说我可就走了。” “等等。”萧樾轻皱了下眉,犹疑稍许,终于找到话题,“市级足球联赛这学期开赛了,我看过赛程表,四分之一决赛会在我们学校踢。到时候期中考已经结束,你有空可以来看看。” 阮芋:“我怎么知道到时候有没有空。再说了,现在还在踢小组赛吧?你们能踢进四分之一决赛吗?” 不是她瞧不起一中校队,只是一中校队全是业余球员,其他学校少说也有一两个专业的,纵观此前赛季,一中挺进四分之一决赛的次数寥寥无几。 萧樾差点拽病犯了脱口而出“这不是有我”,所幸压回了喉咙,仅唇角动了动,不置一词。 球队的事情他真说不准,没有百分百信心,他不会乱夸海口。 身旁窗台跳上来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蹦跶来蹦跶去,阮芋看萧樾闷着,心情莫名舒坦了些: “你没话说了?” 萧樾:“你让我说吗?” 阮芋:“不让。” 萧樾扯唇,锋利的眉毛轻挑了挑,神情淡淡的,却不显得冷漠,就好像把他顺着你的意思摊开来摆在脸上,随便你说什么,他会无有不从。 阮芋一边腹诽瞧你那便宜样,把你卖了算了,一边耳朵泛红,瓮声瓮气说: “那我就当你没话说了,希望你能维持这个状态久一点,我现在很忙,没空搭理你。” “你忙什么?” “学生还能忙什么?” “哦。”萧樾不紧不慢地拖长音,“那就祝你,期中考加油。” 话音落下,教师办公室那边传来脚步声,9班数学老师出现在身后,朝萧樾喊了声,让他进办公室,有事要聊。 阮芋和萧樾站得并不近,正正经经聊天,倒是没引起老师注意。 回到教室,阮芋耳边回响着那句“期中考加油”,忽然想到现在离期中考还有一阵,他提前说加油,估计从这会儿到期中考结束这段时间,不会再来找她了。 女孩子混乱又敏感的心思在这时体现的淋漓尽致,阮芋已经忘了是她自己让萧樾“维持没话说的状态久一点”,只顾着计较姓萧的肯定要刻苦复习冲击年级第一,所以才轻轻松松决定把她晾在一边。 挺正常的,学生就应该以学习为重。 阮芋这般料想,闷头学习直到周末,其间竟然清清静静,某人说不来真就不来了。 她理不清心里有什么感觉,也许混乱如麻,但她向来很会抓重点,全心全意复习备考准没错,其他的都可以暂且放置一边。 周六早上,消失了几天的人突然冒出来,上大号给她发了一份周末作业重点解析和期中考复习资料。 像温老师以前每周都会做的那样。 只不过,发消息的人不再是顶着一个句号的无名氏,从这周开始,正式拥有了名字。 阮芋接收了文件。 对方随后发来一句:【有问题随时问】 阮芋没有回复,一整个周末都没有问半个问题。 这周的作业很难,覆盖的知识点很多,她生涩地硬吞着,像在和自己较劲。 她预想也许撑不了太久,很快就会主动求助他。 但至少现在不行,她虽然姓阮,但是脑袋很硬,没那么容易拗过来、 来到下一周,年级里有关他们的风言风语一下子平息了不少,太多双眼睛盯着,流言发酵得很快,一点小举动都会发芽成枝枝蔓蔓,但若是一段时间没有动作,整片藤蔓也会瞬间枯萎,同学们背地里口耳相传—— “他们应该是闹掰了吧。” “把应该两个字去掉。校草也是要面子的好吧,都那样追了还追不到,何必呢。” “瞧你说的,不如来追你?” “喂喂,少给我灌迷魂汤!” …… 多少男孩女孩碎了一地的心又重新拾起来,其他班怎样不清楚,12班的情况乔羽真看在眼里,男生们那叫一个重振旗鼓,围在阮芋身边献殷勤的比以前还多一倍,仿佛她看不上萧樾那种绝世大帅哥,就是超凡脱俗、眼光独到,然后就能看上他们这群嗡嗡叫的小蜜蜂一样。 乔羽真特别惋惜,见缝插针就在阮芋耳边叨叨: “萧樾真的不来找你了?就这么放弃了?不要啊,吃他送的早餐太有面子了,我感觉多吃几天我期中考都能超常发挥。” 要不就是: “我今天又在球场旁边的榕树下面看到不认识的女生给萧樾递情书了,我差点扑上去大喊‘放开他,这是我们宿舍的男人!’” 阮芋:…… 她也不是完全没反应,三不五时也会扁着嘴哼哼唧唧道:“那他不来搭理我,我还上赶着嘛?” 这一周过去三天,到星期四,聒噪如乔羽真也消停了,一整天下来都没有对阮芋提萧樾,搞得阮芋耳边太清净,反而不太适应。 巨大的考试压力降临时,其余的一切似乎都平息下来,蛰伏进泥土里,等待新春萌发,或者就此死去。 12班星期四下午最后两节是实验课,全班收拾好书包背着去物理实验室,放学后直奔食堂抢饭吃,不必再回教室。 下课铃响时,乔羽真突然找不见饭卡,可能落在教室,要回去拿。 广播站从本周开始停站三周,阮芋今天不用去播音,可以和舍友们一起吃饭,于是对乔羽真说:“先刷我的吧,晚自习的时候再找,别着急。” 乔羽真摇头:“万一丢在路上怎么办?补办太麻烦了,你们还是陪我回去找一下吧。” “也行。”许帆并不急着吃饭,“实验楼离食堂本来就远,现在过去也挤不到前面,慢点就慢点吧。” 三人就此沿原路返回教室,一边走一边搜寻地面,路上无果,回到教室,乔羽真很快从桌兜里摸出了她的宝贝饭卡。 教室安静无人,阮芋倚在讲台上,没打算坐下,却听许帆说她突然想上厕所,急哄哄地拉着乔羽真一道走了,让阮芋待在教室等她们,马上回。 直到这时,阮芋都没察觉出有什么蹊跷。 书包仍背在肩上,她随手翻开讲台上一本卷边的语文课本,灿烂的夕阳斜照进教室,课桌上浮现明暗交接的分割线,起起落落,窗棱的倒影清晰投映下来,宛如一张安静穿越着时光的熔金色照片,一切宁静如常,直到有一道高挑利落的人影打破这份沉静。 阮芋还以为许帆她们这么快回来了,扬着唇角转身迎过去: “你们怎么……” …… “这是什么?” 阮芋双脚仿佛钉在原地,眼神发直,木愣愣地盯着门外那人,以及他手里提的东西。 那两盒东西大得他需要侧身才能走进门框。 进来之后,萧樾非常顺脚地直接把教室门踢上。 动作并不粗鲁,但是门阖上那刻还是发出了不小的响动,吓得阮芋神经一抖擞。 没事关门干什么? 拎两个大黑盒子来找她又是什么意思?那盒子大得几乎能把她卷起来塞进去…… 萧樾找到阮芋座位,干脆利落地拨开椅子,将两张桌子拼在一起。 金橙色的余晖照在他身上,勾勒出暖亮的绒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泛着光,站定回头投过来的那一眼,似乎也蕴藏着落日的绮霞万顷,一瞬便将她席卷其中,忘了身处何处。 “过来坐。”他清清淡淡地说。 阮芋扯紧书包带,茫茫然走过去,在她自己座位坐下。 坐稳的那一刻突然忍俊不禁,两个大黑盒子竖在桌上,完全遮挡住他们的视线。 像在进行一场神秘的面试。 阮芋舔了舔发干的唇角,音色软糯:“你还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 萧樾坐在她对面,将其中一个盒子拿到旁边的椅子上。 他额角沁了层薄薄的汗,呼吸却很平缓,深刻的眉宇依旧是那股冷淡清傲的调调,但是从眼睛可以看出来,里面不是惯常的空洞一片,有鲜活的光亮摇曳其中,随他拆盒子的动作,一下又一下怦然地跃动着。 阮芋隐约有点明白了。 许帆和乔羽真这两个胳膊肘往外拐的,显然就是被收买了,处心积虑把她骗回这里见他。 “你回答不回答啊?” 阮芋有点心焦,眼神飘过去乱瞄,“什么东西嘛,折腾这么久都弄不出来。” 萧樾终于启口:“omakase.” 阮芋一愣:“哈?” 萧樾:“你不是想吃omakase吗?那家店太难预约,直到今天才排到。” 阮芋唇瓣张了张,蓦地说不出话来。 米其林三星店,又是主厨定制菜单,据说那些高傲的厨师连顾客的身份都要挑拣,用餐过程极讲究仪式,omakase本来也是现做现吃的规矩,完全想象不到他是怎么操作的,竟然能要求这类高贵倨傲的餐厅给他送跑腿。 所以他这些天不言不语的,不是想晾着她,只是因为暂时没买到她想吃的东西…… 两个盒子分别装着冷食和热食,每一道菜都包裹在精致古朴的日式食盒中,进食次序固定,每一口都有讲究。 萧樾似是记住了每一道菜的出场顺序,从容地从冷食盒中取出两个黑色小盒子,先摆一个在阮芋面前,双手行动,修长干净的手指轻推容器到她正前方。 别嗲 第81节 阮芋拿手背碰了碰发烫的脸颊,有点被他装到,语气脆生生:“多久以前说的了,你怎么知道我现在还想不想吃?” 说罢,盛气凌人地径直站了起来。 萧樾仅眼睫动了动,淡定地直接帮她掀开菜盒盖子。 第一道冷菜,黑松露炸鳕鱼白子。 颗粒状的粉嫩鱼肉团成9字型,围绕一捧晶莹的、汁水充沛的黑色菌状物,底部垫了一层烘焙至酥脆的饼干,光凭想象就能品味出这些食材混合而成的口感有多精妙。 阮芋眼神一晃,刷的一下又坐下了。 嘴唇似乎没那么干了,但她还是习惯性舔了一下,嗓音甜得像清晨坠入花蕊的露水: “你前几天想和我说什么?我们现在谈谈呗。” 第46章 谈了 上了一整天的课, 铁做的人也该饿肚子了。 阮芋心说在人均四位数的日料面前服软应该算不上掉价,她杏眸盈着清清浅浅的光,眼神少有的温柔恬淡,戴上塑料手套, 两指夹起食材底部的饼干, 整个塞进了嘴里。 冷鲜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肆意蔓延开, 鱼肉入口即化,松露咀嚼生津,阮芋像只得偿所愿的猫咪,双眸轻眯, 逸出舒服的一声叹。 另一只没有戴手套的手虚虚扶在颊边, 阮芋歪了歪头,葱白指尖摁着脸蛋, 长睫似蝶翼忽扇了下,提醒对面那位慢条斯理的帅哥快点给她上菜。 萧樾是真的沉得住气。 也就在阮芋说愿意和他谈谈的那一刻, 唇边不自觉浮现很浅的一道弧,然后也没有急着说煞风景的话,而是耐心地承担侍应生的工作,将下一道冷食规规矩矩摆在阮芋面前。 “能吃海胆吗?今天好几道菜都是海胆。” 萧樾将盖子揭开, 里头是上下拼叠的三层刺身,分别是金枪鱼、蓝虾和海胆,为了中和海鲜的腻味, 配了一小瓶现磨的山葵末, 萧樾拿起带孔的瓶子,将碧绿的碎屑倾倒在刺身上, 摊了摊手, 示意阮芋现在可以吃了。 萧老板服务得太周到, 阮芋看得愣神,慢半拍答复道: “我不忌口,什么都吃。” 顿了顿,“不喜欢吃洋葱。” 说完便觉得添这一嘴有些多余,没事把自己的饮食喜好告诉他干什么。 萧樾:“今天的套餐里应该没有洋葱。” 阮芋:“哦。” 第二道菜也被她一口吞下。 这时才考虑起嘴张得太大会不会不优雅,觑了眼对面那人,他似乎很懂非礼勿视,并没有看着她用餐,低头把自己面前那道菜料理好,拿起来准备吃的时候,注意到阮芋目光,他动作一顿,默了默,不知想到什么,忽然放下手里的刺身,连食物带盘子推到了阮芋面前。 阮芋:…… 她面色涨红,倏地又给他推回去:“谁要吃你的!” 萧樾扬眉:“抱歉,看你一直盯着我。” 阮芋轻咬着唇,觉得他是故意的。 她盯的是人,又不是食物。 气氛渐渐变得微妙,萧樾上第三道菜时,阮芋无所事事,随口问他: “你以前吃过这家吗?” “嗯,吃过两次。” “味道还不错。”阮芋矜持地评价,“食材都很新鲜。” “跑腿送到这儿至少花了四十分钟。” 萧樾淡淡说,“以后再去店里吃,口感会更好。” 不知是否是阮芋想象力太丰富。 她将这句话自动脑补成,以后他会再带她去店里吃。 灿烂的余晖逐渐收敛光芒,教室内愈发暗淡,阮芋起身跑去后排打开日光灯,冷亮的光线照射下来,她双颊却更粉,动作局促地坐下,眼神软得像雾,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萧樾觉得是时候把之前的龃龉摊开解释一番。 他直入主题:“大概在半年前,偶然听说你要找人辅导周末作业。” 阮芋敛了敛笑意:“哦,我贴的告示都传到你面前了?” 萧樾没有正面答复:“我当时想,如果你要找辅导老师,我应该可以胜任。” 还有一层心理因素他没说。阮芋在那张招聘启事里利用女生们对他的好感来找辅导老师,末尾又强调她和他不熟,萧樾看到,心里多少有些不爽,青春期少年的叛逆心作祟,她对他越排斥,他便越不想让她如愿。 阮芋仰靠着椅背,声音含着一分愠怒: “所以你就骗我?” 萧樾坦言:“不骗你我有机会吗?” …… 阮芋发觉,萧樾这人真是肆无忌惮,总能不咸不淡地说出非常暧昧的话,脸不红心不跳,活像个情场老手。 被误认为是情场老手的萧樾此时心里慌得一批。 半年前,他看到阮芋的招聘启事时,对她的感情只能说是有些好感,掺杂几分冲动,单纯想接近她,也并不确定这份吸引会否延续,是出自内心还是只是荷尔蒙短暂的波动,所以伪造温老师身份加上她微信的时候无所畏惧,几乎没考虑过后果。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考虑的越来越多,瞻前顾后,推算出了种种可怕的后果,可惜,这时候后悔已经太迟了。 万分不幸的,揭穿温老师真面目的剧情,比他最坏的假设还要离谱。 萧樾至今都忘不了那天深夜,他在四楼女洗手间门前听到的宛如惊雷的呵斥声: “那个男同学,你在干什么?” “你别跑,兔崽子,你给我站住!” …… 阮芋现在还愿意坐在他面前和他一起吃日料,简直是上天的恩赐。 深夜女厕事件就像悬在他们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也不敢提,甚至不敢想,想到就是扎心,就是尴尬至死。经过这十天,阮芋无数次尝试格式化这段回忆,她不想在萧樾面前永远抬不起头,至今总算有所成效,只要别刻意提及,她就能稳住自己,不会动辄陷入恐怖的社死状态。 除此之外,这些天,她还回忆了很多和温老师有关的其他事。 尴尬的情绪稍稍淡去之后,那份长足的崇拜感似乎并没有磨灭多少。 如果没有温老师,她的成绩不可能爬升得这么快。 温老师每周发给她的复习提纲,阮芋都细心地整理打印出来,收成一本专门的册子,几乎每天都会翻看。 当这两个人重合在一起,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随之融合,阮芋惊讶地发现,她可以很顺畅地把他们联系起来,融合的过程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艰难。 本来就是同一个人,给她的感觉,自然有很多相似之处。 难以启齿的是,阮芋以前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崇拜温老师,把她当做自己的女神来仰望,可是现在,难道她对萧樾也有这样的感情吗? 阮芋闷声不吭地又吃了几道菜,一碗温热滋补的花胶鱼翅,囫囵嚼了嚼就吞进去,什么滋味都没尝出来。 这份主厨定制套餐总共有二十道菜,现在才到第八道,之后连着几道都是海鲜寿司。 阮芋忽地想起一事,之前就是这一点,在她怀疑温老师与萧樾有关联时打消了她的疑虑: “你的笔迹是怎么回事?” “嗯?” “就是……温老师的字很丑,尤其是刚开始教我的时候,每个字都像太空中悬浮的宇宙垃圾,后面慢慢的越写越好了,但和正常人比起来还是丑。”阮芋边抓捏盘子里的寿司边说,“可是你的字很漂亮,像是练过的。一个人怎么能写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字体呢?” 萧樾眨了眨眼:“一个人有两只手。” 阮芋:…… 萧樾:“刚教你的时候,第一次用左手写字,不太熟练,抱歉。” “你!” 阮芋气急,瞧他像个无所不用其极的骗中骗,抓起寿司就想冲他脸扔过去。 转念顾及一块寿司可能价值三位数,用来砸他太浪费,于是悻悻地侧开脸,把寿司塞进嘴里,没什么骨气地嚼起来,声音含糊说: “我最讨厌别人欺骗我。” “我很抱歉。” 萧樾敛眸,用指节刮了下眉骨,忽然说,“别生气,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阮芋眨眨眼,有些意外:“你说呗。” 萧樾:“你知道世界上什么东西永远不会欺骗你吗?” 阮芋:? 萧樾没等她答复,直接说出答案:“披萨。” 阮芋:“为什么?” 萧樾清了清嗓,眼底滑过一抹窘促,嗓音仍旧低沉磁性,四平八稳: “因为披萨只能切成六片,或者八片,没有七(欺)片(骗)。” 阮芋:…… 空气在这一刻仿若凝固。 阮芋唇角不受控制地抖了抖,压着胸腔,艰难地憋住笑:“好冷啊,你从哪里看来的?” 萧樾:“抖音。” 阮芋:“真的假的,你这种人竟然有时间有兴趣刷抖音?” 萧樾对“你这种人”这个评价不置可否。 他本人自然没时间也没兴趣刷短视频软件。 但是耐不住宿舍里有两个傻缺喜欢刷,尤其是那位前段时间以“睁着眼睛睡觉”博得女神青睐的二百五,他很自信地将自己的方法论传授给萧樾: “樾哥,女孩子都喜欢幽默的男生,你看你整天拽了吧唧地冷着一张脸,就算你长得再帅,芋姐也懒得搭理你。你看我,她们每天看到我都会很热情地打招呼,也喜欢和我聊天,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这个人比较有趣,比较可爱。我觉得我再在女神面前说几个笑话逗她开心,她肯定会对我有好感的。” 萧樾当时正坐在桌上看球赛直播,校服松垮垮绑在腰间,他二话不说解下来,揉成一团砸了吴劳动一个大脑瓜崩: 别嗲 第82节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许帆是傻子?” 劳动贤惠地帮他叠好校服:“我这个方法论虽然冷门,但是肯定奏效。” 萧樾冷笑:“冷门和邪门是有区别的。” 他这边怼完吴劳动,当天晚上,劳动和国庆两人窝在一起刷短视频笑得狗里狗气,然后接连不断地给他分享各种视频段子,萧樾的手机震了一晚上,直到大半夜,所有人安安稳稳躺床上睡觉的时候,萧樾摸出手机,鬼使神差下了一个视频软件。 不就是幽默感吗。 他在搜索栏中输入冷笑话,搜出几千上万条视频,面无表情地观摩学习了一个多小时。 之后也不常刷,偶尔劳动他们分享过来,他就点开看看。 且不说幽默感培养没培养出来,萧樾记忆力超群,冷笑话段子倒是记了一大堆在脑子里。 这会儿派上用场说了一个,萧樾不着痕迹地观察阮芋表情,能明显看出她消了气,眼尾弯出柔软的一抹弧度,樱唇微微抿着,似在忍笑。 其实阮芋的脾气,并没有她自己说的那么差。 她就像明亮而炽热的盛夏,偶有疾风骤雨,但绝不会阴雨连绵,雨过之后焕然一新,整片世界碧蓝明澈,干净得让人不忍心让她皱一下眉头。 萧樾斟酌词句,继续今天的主题: “虽然不得已骗了你,但是我之后有反省,觉得这样不对。所以有阵子不主动找你聊天,说成绩退步不能再辅导你也是这个原因,想尽快让温老师从你身边消失。” 阮芋不满地“嗤”了声,语气细细糯糯的:“反正都怪我一直死皮赖脸缠着你不让你走咯。” 萧樾眼皮一跳:“没这回事。” 听他提起曾经刻意疏远过她,阮芋又在千丝万缕的回忆中勾起一条从前从未在意的细枝末节。 尽管他这样说,但是作为温老师的时候,其实他从来没有落下对她的辅导。 哪怕是他紧锣密鼓筹备竞赛的那段时间。 阮芋突然想起来,温老师回消息最慢的那两周,萧樾正好在北城参加国赛。 甚至在国赛前一天晚上,还抽出时间给她讲题,教到她懂为止。 阮芋喉间微微哽了一下,佯装若无其事,抓起桌上的鱼泥扇贝,张口便往嘴里倒。 萧樾一愣:“这东西很凉,你吃慢点。” 阮芋:“还剩好几道菜吧?再不吃快点,可能会被提前来教室的同学看到。” 萧樾:“那就不吃了。” 阮芋:“不行。” 顿了顿,她找补道:“我不是怕浪费你的钱,主要是怕我自己吃不饱。” 萧樾轻扯了下唇,气定神闲地站起来,不顾她瞋着眼瞪他,若无其事地收拾桌面: “这个点确实比较危险,赶紧走吧,你回宿舍再吃。” 阮芋:“回宿舍哪里还有的吃……” “有。” 萧樾绕到她侧边,校服袖口捋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白净修长的手臂,随意地将桌上餐具扫进食盒。 阮芋坐在原位呆了一会儿。 许久才反应过来,热意从耳后漫到脸上,眼神透着难以置信: “好啊你,难怪许帆和乔羽真合起伙来诈我,原来早就被你重金收买了……” 不仅他们两个坐这儿吃大餐,她的舍友们竟然也有份。 粗略算算,不加跑腿费,这一顿他起码花了小一万。 阮芋家里虽然富余,但她每天住在学校,一日三餐合起来不超过三十块,加上买七买八每个月的生活费也不超过两千块,她妈按月给她打钱,缺多少打多少,她自己既不存钱,也没有烧钱的爱好,同为高中生,萧樾一口气花超过五位数的钱真能把她吓一跳。 迎着阮芋惊诧的目光,萧樾没什么表情地动了下眼皮: “还行吧。” 拽起来了又。 阮芋压下情绪,随他一同站起来,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废物,抽了张纸巾低头猛擦起了桌子。 外头很暗了,太阳早已坠入山脊,徒留一片粉橙色的晚霞铺陈天边。 萧樾两手拎着两个大食盒,侧身走出教室后门。 阮芋揪着书包带,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耳朵尖儿还有点红,眼观鼻鼻观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樾跨出门框才两步,长腿一刹,突然停住。 阮芋差点愣愣地撞到他背上:“干嘛不走呀?” 萧樾抻了抻肩骨:“我再给你讲个笑话。” 阮芋:…… 阮芋:“你说。” 萧樾:“你知道水手在船上的工作是什么吗?” “啊?”阮芋想了想,“开船?拉船帆?做甲板卫生?” 萧樾:“是关灯。” 阮芋:“why?” 萧樾:“因为水(随)手关灯。” 阮芋:…… 太冷了,她感觉脸都要冻僵了。 萧樾说完冷笑话,见她还没反应,于是稍稍侧过身,扬了扬下巴,指向教室里头。 阮芋回头瞅了眼,才发现教室里没人了,灯还开着。 萧樾两手都提着东西,所以没法关灯。 “就你细心。” 还知道随手关灯。 阮芋嘟囔了句,转身跑进教室,关了灯,两手揣进衣兜里,柔软的鬓发垂在脸侧,很快低着头跑出来。 12班教室毗邻东侧楼道,阮芋下意识往东边转过去,走了一步,回头看见萧樾仍站在原地,没往这边来。 外头光线暗淡,走廊的灯还没亮,仅微弱昏芒点缀,映照少年身形英俊落拓,一双眼漆黑,于暗处却透着清冽的光。 她眨了眨眼睛,语气软软的: “你不回宿舍吗?” 萧樾晃了晃手里的东西:“这玩意儿太显眼,丢教学楼不合适。我直接拿到垃圾房去扔,你先回去吧。” 垃圾房在后山脚下,是全校最偏僻的地方之一,也是离宿舍最远的地方之一。 “哦。” 阮芋细声细气应了声。 萧樾点头,习惯性将告别简化在这样一个冷淡的动作中,很快便转身,沿着走廊走向西侧楼道口。 大约只迈开四五步,身后忽然传来轻悠悠的一声: “等一下。” 他停步,转身,回眸看见阮芋不知何时像阿飘似的跟了过来,双手揣在口袋里,明明是仲春天气,她却仿佛冬天畏寒似的微微耸肩缩着脖子,娇小的脸蛋因这个动作显得圆了些,脸庞隐隐透着粉光,杏眸向上仰起来看他,神态造型莫名有点像过年墙上贴的年画娃娃。 她看了他一会儿,脸更红,好像张嘴忘词,唇瓣翕动了下,终于说出口: “反正我现在也没什么事,就跟你一起去好了。” 第47章 交代 走到垃圾房的时候, 天彻底黑了,蛰伏在后山林间的春蝉发出清脆虫鸣,衬托夜更静,流水淅淅沥沥, 萧樾冲洗干净手, 阮芋也凑过来摸了摸水。 回宿舍的路很远, 要经过喷泉广场、图书馆、操场和食堂,路上零零散散来往着学生,萧樾和阮芋没有并肩走,前者慢悠悠地散着步, 后者似是有些不安, 刚才还落在萧樾身后几步远,这会儿又超到前头, 步速快得像要把他甩开。 “阮芋。” 后头那人轻描淡写喊她一声。 阮芋回头,又听到他说:“是你要跟来, 现在又自己走了?” “没有啊。”阮芋讪讪笑了下,跑回他身边,“你走太慢了啦。” 学校明令禁止男女同学过从亲密,她还是有点介意被其他同学看到。 听他表达不满之后, 她很干脆地抛弃了那点介意。 其实还是更想和他一起走。 风口在右侧,萧樾默不作声地绕到阮芋右手边,走了几步, 问她是不是冷, 怎么一直缩着脖子走路。 阮芋直了直腰:“有一点。” 其实她是紧张,紧张的时候脖子发热, 风一吹才会冷。 从小到大, 阮芋用书包抡过数不清的男生的脑袋, 嬉笑怒骂无法无天,但是和男生肩并肩地、安静地漫步在微风习习的春夜里,怀揣着浓重而热烈的、不能宣之于口的心情,这种感觉前所未有,甚至和同一个男生,在去年冬天一起走回家时的感受也截然不同。 变化的源头是她自己。 所有敷衍和狡辩都不存在了,现在的阮芋可以很清晰地读出自己的心声。 心跳很快,即使没有任何肢体接触,她都快被蓬勃狂乱的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 经过图书馆,路上人流渐盛,学生们行色匆匆,阮芋总算能转移注意力,镇定地对萧樾说: “还有两周就期中考了,我比所有人复习得都早,笨鸟先飞嘛,这次的年级排名应该可以再进步一些。” 萧樾:“你紧张吗?” 阮芋觑他:“还行吧。” 别嗲 第83节 萧樾还是很在意她缩着脖子宛如小老太的动作:“人紧张的时候,一般都会觉得冷。” 阮芋一窘,脖子果然更冷了。 她刚刚紧张的不是期中考好吗! 萧樾似是为了宽解她:“我再给你说个笑话。” 阮芋:…… “狗会汪汪叫,猫会喵喵叫,你猜鸡会怎样?” 阮芋真的不太想回答。 看在他长得帅的份上,她勉强答了句:“咕咕叫吗?还是哦哦叫?” 萧樾面不改色:“鸡(机)会会留给有准备的人。” 阮芋:…… 他什么意思,用这个冷笑话来鼓励她吗? 阮芋又气又想笑,抬眸看见萧樾把脸微微侧向另一边,唇角向上扬了扬又压下来,表情绷得很到位,乍一看还是一脸冷酷。 阮芋不想输给他,直接用手指按住自己嘴角:“你人设崩了知道吗!而且一点也不好笑,我命令你不许再说。” 萧樾转脸看她,神情淡定得天|衣无缝,像是在无声地反驳她——我人设没崩,是你笑点太低又要面子,明明很好笑却不承认。 阮芋发现自己真是拽不过他。 她咬了咬唇,大步朝前走去,脖颈和肩膀这会儿总算抻开了,气势汹汹地把萧樾甩在身后。 萧樾很快追上去,他另一大优点就是脸皮厚,而且肯听话: “那就不说了。聊点别的,你期中考目标是多少名?” 阮芋:“希望能考进四百五十名吧。” 萧樾:“应该没问题。” 收到他的肯定,阮芋舒心不少,顺嘴问他:“你呢?” 话一出口她就在心里扇了自己一巴掌。 萧樾也没想到她会问他这个,自以为诚实地答:“你的四百五十分之一。” 话音未落,阮芋拳头硬了,转身就往他手臂上砸了一下,脆生生地骂他: “你很贱呐!死白目!” 萧樾这回真绷不住了,唇角上扬得明显,深邃凌厉的眼睛也弯了弯: “对不起,哎,你别走,我还有个问题要问。” 阮芋一边向前走,头也不回道:“说。” 萧樾:“上周在实验楼,你骂我那一串家乡话是什么意思?” 阮芋脚步稍慢些:“你想知道?” “嗯。” “就是让你别来烦我的意思。” 阮芋乜他一眼,甜软的声线带着几分骄横。 萧樾:“哦。” 阮芋的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仓促说出口之后,立刻就觉得不妥,忙不迭寻思该怎么撤回。 没想到身侧那人只是顿了顿,很快就接着说,音色低低的,像微风拂过耳畔: “那很抱歉。” “做不到。” …… 阮芋的宿舍在三楼。 她今天可能刷新了入学之后最快冲上楼层的记录。 没有人在后面追她,她就是想跑。 体质太弱,不过冲刺了三层楼梯她便气喘吁吁。 这个上气不接下气的身体状态,才配得上她此刻的心率。 阮芋继续小跑到宿舍门前。 晚风带起发丝,教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少年温热干燥的手掌落到她头顶的触感。 和前几次他没轻没重把她脑袋当球揉不一样。 像对待脆弱的宝物、新生的幼宠,温柔地、充满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见,在人来人往的宿舍楼前,用这样的方式和她告别。 阮芋腾地推开宿舍门,对满地日料视而不见,脚步生风来到书桌前,拉开椅子坐下,两手激动地捧住了脸。 舍友们喊了她几声,阮芋七魂六魄乱飞,好半天才收回来,腿一跨,反坐在椅子上,抱着椅背回答她们的问题: “萧樾刚才送我到宿舍楼下呢。” “斯哈。”乔羽真发出暧昧的吸气声,“就送你到宿舍楼下吗?没有借此良机和你说什么?” 阮芋:“没有,要说什么?” 她觉得现在这样最好了。 萧樾一直很有分寸,要是突然说些什么,反而奇怪。 “噢,他说要带我复习来着。”阮芋补充。 许帆不满地嗤了声:“某人找到更厉害的老师,以后不需要我了。” “哪有这回事!”阮芋挤到许帆身边,“许大神,直说吧,你就是吃醋了。” 许帆还真有点醋。萧樾成绩比她好,本就让她对萧樾有敌意,而且她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是男孩,一定会喜欢阮芋这样既可爱又不傻白甜的女孩。这次她虽然出手帮了萧樾,也觉得萧樾这人确实还不错,但是她心里莫名希望阮芋继续瞧不上他,再晾着他一阵,杀杀他的威风才好。 许帆故意为难她:“如果我吃醋了,你以后能不和他来往吗?” 阮芋闻言,一下梗住了,仅眨巴眼睛卖萌,嘴里说不出话。 许帆瞪她:“哄我一下都不行?你真喜欢上他了啊?” 乔羽真笑趴了,跟着问:“芋仔,老实交代昂。” 阮芋双颊染红,唇边噙着笑,一秒也没有犹豫:“是啊,我喜欢他。” 没什么好遮掩的,她这个人素来直来直往,既然她们问,她就大大方方承认。 像在陈述一条世间真理,肯定的,没有疑问的,她可以脱口而出。 许帆和乔羽真听完却一惊一乍: “你这也太快了吧,请你吃顿大餐就喜欢上了?” “才不是。”阮芋摸了摸鼻子,声音像升腾的云雾,一字轻似一字,“很早就发现了。” 默了默,她忽略舍友们闹作一团的咋呼声,拖着椅子回到原位,正襟危坐道: “不和你们聊了,我要学习了。” “再聊会儿嘛。”乔羽真央她,“好想知道你的心路历程。” 阮芋:“我的心路历程就是,我越喜欢他,我越要学习。” 四百五十倍还多的差距横亘在他们中间,太遥远了,所以她刚才一听萧樾提起,就忍不住生气,拳头虽然砸在他身上,她真正气的其实是自己。 确认这份心意之后,阮芋心底涌现出了比以往更强烈的上进心。 她不想做耽于眼下的恋爱傻子。 很明显的,萧樾也不是那样的人。 - 这一周过去就到四月,杏雨梨云,草长莺飞的季节。 萧樾每天都会约阮芋一起自习,有时在教室,有时在图书馆,好事者的眼睛没有一刻离开他们,但是他们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见面,因为最终约在一起的不是孤男寡女,而是三男三女。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是六个人一起自习。 阮芋对此无可厚非,但是萧樾很烦,他的本意并不是这样,奈何吴劳动像个狗皮膏药一样扒着他,满肚子都是借着他大哥大姐的东风和他女神见面的阴私,阮芋见萧樾屁股后面跟着两个小尾巴,很自然地就会把自己的姐妹带上。 六个人里面有三个学神,除了成绩最好的萧樾之外,所有人都很满意这个配置。 距离期中考倒数七天,星期三晚上。 阮芋上洗手间的时候,偶然听9班女生在隔间里聊萧樾,说他一边准备期中考,一边还在练球,因为考试一结束就要去九中参加市级联赛的第一场淘汰赛云云。 晚自习结束的时候,阮芋特意观察了下窗外。 铃声响过没多久,就看见萧樾背着书包经过12班教室,走离操场近的东侧楼道下楼。 他习惯性往12班教室里扫一眼,恰巧对上了阮芋的视线。 萧樾没有多作停留,径直掠过12班,然后再给阮芋发消息: 【你在发什么呆】 眼睛圆溜溜直愣愣的,粉嫩的唇瓣微微张开,看见他经过的时候突然把嘴闭上,眼睛睁得更大。 可爱的要死。 阮芋:? 她很快回复:【我哪有发呆!你又为什么往我们教室这边走?】 萧樾:【去踢会儿球】 阮芋:【噢】 阮芋:【之前都没听你说过晚上还要去踢球】 隔了两分钟,对方才回:【现在报备来得及吗?】 只听哐叽一声轻响,阮芋把手机丢进桌兜,没过多久又捞出来,红着一张脸继续打字。 别嗲 第84节 许帆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做你的手机真惨。” 阮芋一个字一个字发送【关!】【我!】【屁!】【事!】,抬眸对许帆说: “我的手机壳很厚,摔不坏的。” 原以为萧樾不会再回,没想到当阮芋收拾好书包准备走的时候,他忽然发来一张照片。 一轮圆月静卧在幽黑天幕中,淡薄的轻纱萦绕它,画面似真似幻。 是他随手拍到的,今晚的满月。 许帆敲阮芋桌面:“不走吗?” 阮芋愣了会儿,摇头:“你们先走吧。” 许帆刚想说女孩子一个人走夜路不安全,忽然意识到什么:“有人和你一起?” “不知道。”阮芋没有正面答复,“今天的学习任务都完成了,我随便逛逛再回去。” 舍友们走后,她留在教室看了会儿教辅书,过了约莫十分钟才离开。 晚自习后的操场没有照明,借着环校路和校外马路昏暗的路灯灯光,阮芋看到一群雷打不动的夜跑人,一边听英语听力一边有节奏地奔跑,草场上依稀映出三四个人影,默契地传球配合,或者横来一脚精彩的抢断。 并不是什么系统性的练习,只是单纯地每天碰两下球,延续脚感,免得比赛时太过生疏。 中午和傍晚的时间,萧樾都用来陪阮芋他们自习,要不然凭他复习的高效率,其实不至于在深更半夜才挤出一点时间踢球。 浅踢了一刻钟,身体才刚热起来,差不多就散场了。 有个高二学长凑到萧樾身边揶揄道:“黑灯瞎火的踢几分钟球都有人来围观你。” 场边零散站着六七个女生,大部分是9班同学,萧樾都认识,拿书包的时候经过她们面前,淡淡地点了下头,就当打招呼。 女孩们很快散开,萧樾背起书包,原路折返到她们刚才停留的地方。 阮芋两只手交挎在胸前,即使只有昏暗微光,依然将她的脸映照得莹白柔亮。 “我还以为你没看见我呢。”她小小声说。 萧樾:“我还想问你,退半步的动作认真的吗?” 他只是朝她走过去,她就吓得恨不得躲到他们班女生后面。 阮芋心说,我还不是怕你们班女生把我剥了,一群人放着期中考不复习,几点了还要眼巴巴跑来操场看你踢球。 夜里风凉,刚运动过散热太快,萧樾低头把校服拉链稍微拉起来些,淡声问她: “要来怎么不和我说声?” 阮芋傲娇道:“我闲逛来着,恰好走到这里。” 萧樾笑:“再逛会儿吗?” 他声线很低,却清晰得仿佛能沉入肺腑。 阮芋又缩起脖子了,心跳怦然,小幅度点了点头。 夜跑的学生渐渐散了,操场上愈发空旷,没什么人注意他们这边。德育处巡查的老师走哪儿都带个大电筒,几分钟前才查过操场附近,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回到这边。 阮芋揣在口袋里的手指轻轻攥进掌心,心虚得好像做贼。 第48章 树荫 横穿半个操场来到环校路, 一排铁栅栏之外便是未经开发、静谧荒芜的村镇街道。 校道两旁的梧桐新叶碧绿,一眼望去枝叶略显稀疏,大约要到春末才能长成葱郁的浓阴。 相较之下,远处那棵高大的香樟显得成熟而宽广, 无论春夏秋冬, 永远都是茂盛蓊郁的模样。 阮芋走得比萧樾稍慢半步。 他的肩膀很宽, 挺拔又利落,将校服撑出直刷刷的肩角,阮芋用眼睛帮他丈量肩宽,视线顺着手臂滑下来, 落到探出袖口的, 修长清瘦的左手上。 就一瞬,她紧忙收回目光, 躲在校服口袋里的指尖微微发烫。 “宁城什么时候能热起来啊?”阮芋随便找了个话题,“在我老家, 四月份都开始穿短袖了。” 萧樾脚步一顿,与她并肩:“五六月的时候肯定热了,宁城在长江沿岸,夏季还是很长的。” 阮芋:“长江沿岸算是南方还是北方?” 萧樾:“偏南方。” “这里也能叫南方啊?”阮芋挺惊讶的, “那北城呢?北城肯定是北方了吧?” 萧樾对她匮乏的国家地理知识表示无奈:“是,北城很北。冬天有大面积供暖的城市一般都属于北方。” “我还从来没有去过有供暖的城市。” 阮芋忽然对北城起了兴趣,“北城的冬天有多冷呢?会下雪吗?是不是非常干燥?从暖气房里出去的话肯定很难受吧?” 萧樾耐心地解答了她的所有问题。 原本长得瞧不见尽头的环校路眼看就走过了一半, 两人都默契地放慢脚步, 有时甚至停下来,一句话说完了再走。 阮芋:“听劳动他们说, 你老家在北城呀?” 萧樾:“嗯, 小时候住过一段时间。” 阮芋:“难怪你的口音和他们都不一样。” 萧樾没想到她还会注意他的口音:“哪儿不一样了?” 阮芋想了想, 脆声答:“感觉你的舌头比他们的都灵活,很会卷儿。” 萧樾:…… 她说完“卷”字还跟个怪里怪气的“鹅”化音,听得萧樾想笑。 视线落到她唇上,娇小又饱满的两瓣唇,颜色像刚洗净的樱桃,鲜红亮泽,唇珠圆润,随她笑容张弛,仿佛花瓣飘落水面,轻柔地舒展开娇艳的身躯。 萧樾移开视线,轻咳了声,嗓音莫名哑了几分:“你观察得倒是仔细。” 阮芋还有关于北城的问题没问完:“北方人每天喝那么多冷风,性格是不是都比较豪爽呀?” “就那样吧。” 萧樾评价不高,“人的性格和地域关联不大,主要还是看教养和学识。” 他的评价听起来很中肯,阮芋却莫名觉得,他对家乡人好感度很低。他说他在北城并没有住太久,那么传递给他不舒服感受的,多半是围绕在身边的亲戚。 阮芋发散思维,甚至疑心萧樾从前在大家庭里生活的时候是不是受人欺负了。 记得他家里很有钱,父亲应该算得上富豪,北城豪门多是支系庞足的大世家,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各种门阀之争手足倾轧数不胜数,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萧樾的童年说不定过得很悲惨,从来没有感受到爱,所以才养成了他这种没人情味的性格…… 阮芋就这么默默脑补了一出家庭伦理大戏。 未来她会知道,她脑补的这些其实并没有发生,萧樾的父亲自小受宠,萧樾自己也曾有过非常幸福的童年。 但她的第六感没有错,萧樾在北城萧家活得很不舒服。这个大家庭中,有比她想象中更离谱的东西存在。 见她莫名开始神游天外,萧樾忍不住碰了碰她的胳膊: “想什么呢?” 阮芋回过神:“啊,我在想北城的事呢。” 萧樾:“你对北城很感兴趣?” 阮芋下意识说:“一般般啦,越想越觉得这个城市干巴巴冷飕飕,非常不适合我生存。” 萧樾:…… 他脊背蓦地僵了僵,眉心扯出浅淡的一道褶。 “那你以后想考去哪里?” 萧樾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回老家吗?” 阮芋闻言,蓦地抬眸瞄了他一眼,恰好撞见那双深邃漆黑的眼睛垂下来,眼底暗得不透一丝光,阮芋心口倏然一缩,心脏搏动的声音重重敲在耳膜。 她刚才好像说了什么很荒谬的话。 阮芋感到口舌发干,轻轻舔了下唇角: “应该不会回老家了。我妈在这边生意做得很好,我的主治医师也在这边……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有一点慢性肠胃病来着,不严重。” 萧樾点了点头:“w省确实有点太远了。” 阮芋不明就里地仰起脸看他。 他应该有一阵子没剪头发,细碎的额发稍长,微风走过时稍稍带起,潇洒地向上扬去。春蝉在灌木丛中低鸣,和着窸窣清冽的风声,少年深刻、轮廓分明的脸在风中展露,他目视前方,没有看阮芋,目光是无形的,声音也是无形,但他说话的时候,阮芋清晰感觉到有磅礴的、宛如洪流的物质朝她席卷而来。 “……但其实w省也好,其他地方也罢。” “千山万水阻拦的只有空间、金钱和精力,只要我愿意,这三者随时可以跨越。” …… 没有人知道未来如何,都说时间和社会会教少年做人,但在清风朗月的春夜里,少年只是少年,张狂的意气是张狂也是意气,他说开山劈海向前,山峰便向他张开,汪洋也为他退去。 阮芋屏住呼吸,环校路的路灯间隔很远,这一块近乎全暗,夜色模糊了她颊边绮丽的颜色,脑海中回响那句“只要我愿意”,如此相信他能做成任何事情,但是有些艰难其实不必体会。 她虽然话说得不够动听,但是心里早就有了决定。 这一刻的心情像插上翅膀,阮芋发现视野之内忽然明亮了起来,少年洁白的衣肩洒落清辉,蓬松乌黑的头发衬托冷白而干净的肌肤,他们停在原地,阮芋能看清他根根分明的睫毛,高挺的鼻梁轮廓深刻,唇色淡粉,似乎比平常要鲜艳一些。 椭圆的香樟树叶离开枝头,从身侧飘落的轨迹也清晰可见。 阮芋从口袋里抽出手,平摊在身前,掌心映得清亮,地面旋即多出一片小小的阴影。 “好亮的月光啊。” 阮芋抬头看了眼天空,清冷的光辉落入她眼底,一瞬便染上了煦暖的温度。 “萧月亮。”她喊他,“我们在晒你发的光诶。” 这会儿已经十点出头,夜幕四合,远处的建筑隐匿在深黑的阴影中,月光再亮,其实也只有在路灯照不见的地方才能感受到。 真正明亮的是她的眼睛,让萧樾无端想起前阵子在某个文选摘抄上看到的句子。 他自认为没有什么文学天赋,就像他自认为没有幽默感而去强记冷笑话段子一样,为了作文拿高分,他往脑袋里塞了成千上万条名言佳句,比如这一句—— 别嗲 第85节 在你的眼中,曙光的火焰瞋斗, 树叶纷纷落入你灵魂的池中。 她眼中闪烁的是曙光,月光和曙光从无可比之处。 夜色凉薄,微冷的风灌入肺腑,萧樾敛了敛眸,感到胸腔前所未有的灼热。 他会永远记住今夜,喉结在颈中滑动,他低声对她说: “你往后退两步。” 阮芋一愣。 依他所言,她向后退了两步,也许是步子迈得太小,对方不满意,又让她再后退两步。 阮芋心说,让我乖乖听指挥的机会可不多。 终于退到对方满意的地方,她悄悄摊开手,掌心很暗,这里已经照不到月光。 萧樾站在一米开外的位置,独享着皎洁的月光,瞳孔和额发黑得瞩目。 顶上香樟撑开巨伞,阮芋听见萧樾低缓地说: “我名字里的樾,其实是树荫的意思。” 是一片暗淡的、不明亮的地方。 他直视她的眼睛,总是这样坦诚而热烈: “希望你能够一直站在这里。” 晒着明亮的月光,香樟投下浓郁阴影。 阮芋身处其中,这里确实黑暗。 可是有光的地方,才会有树荫。 她的心脏像被一群绵密的泡沫环绕挤压,明明没有任何身体接触,却仿佛获得了一个紧实温热的拥抱。 不用任何照明,阮芋感觉自己的脸蛋热得能自体发红光。 她站在树荫下,频率很快地眨了几下眼,思索一番后,极认真地用问题回应他: “我想考北城的大学,你能帮我吗?” 第49章 约定 这会儿风忽然静了, 枝叶窸窣摩挲的声音消失,春蝉也稍作歇息,万物似乎都安定下来,萧樾站在原地, 却感觉地底下涌上来一阵风, 不住地将他往天上吹。这种感觉轻飘飘的, 比踩着冲浪板驰骋在浪尖上还要悬浮。 他克制不住笑意,瞳孔黑得发亮,似是想维持住云淡风轻的状态,但是眼底流露出的熠熠神采又将他出卖得一干二净。 阮芋等他答复等得有些心焦。 总不至于拒绝吧?答应的话, 会像他从前习惯的那样拽了吧唧地敷衍应一声, 还是像刚才那样温柔又直率地说一些女孩子喜欢听的漂亮话?阮芋显然比较想听见—— “我再给你讲个笑话。”萧樾低声说。 阮芋:…… 打死她都想不到会是这个走向。 萧樾:“熊把指甲剪了会变成什么?” 阮芋:……? 萧樾淡淡道:“能。” 阮芋:…… 现在氛围这么温柔缱绻,你最好别逼我打你。 所以这就是他给的答案, 她说她想考北城的大学,问他能不能帮她, 他回答熊把指甲剪了——能。 这他妈和刚才让她退几步站到树荫下然后对她隐晦又浪漫地表达心意的男生是同一个人吗? 阮芋侧过头避开他视线:“我突然想撤回刚才那句话。” “晚了。”萧樾手插在衣兜里,俊颜映着月光,眼神从高处睨下来,颇有些不容辩驳的强硬, “我已经当真了,别玩儿我。” 不然绑都给你绑到北城去。 阮芋按照霸总文学的思路自动为他脑补了下一句话。 然后自己把自己撩得脸热心跳,脑海里闪过各种恋爱小说偶像剧的剧情, 从环校路转到宿舍门前的校道, 路灯渐渐密集,灯光将月光驱散, 她跟在萧樾身边, 明知道这时候最应该保持距离, 却愈发得想要靠近他。 肩膀和手臂稍稍磕碰一下,心率都会有大幅度的提升。 比起她的悸动不安,萧樾显得稳重淡定,分寸感十足,唯一克制不住的就是摸她的脑袋,他也只敢碰那里,瘦长的手指穿过柔软发间,带走一丝浅淡的茉莉香波味儿,足够他回味一整个晚上。 还有十几分钟就熄灯了,阮芋回到宿舍,屋里头只有许帆,乔羽真不在。 她傍晚的时候已经洗过澡,这会儿只需要刷牙洗脸再冲个脚,便自在地抱了本英语作文书爬上床,连人带书卷进被子里。 头顶斜上方时不时传来蹬床板的哐叽声,许帆促狭道: “思春就思春,抱本书上去做什么样子?” 阮芋探出通红的脸:“许大神,你很烦吶,我才没有带书,我就是单纯的思春。” 许帆被她的直率可爱逗得乐不可支。 阮芋钻回被窝,书本正摊开放在枕头上,她念了句长难句,只记得开头的第一个单词是“it”,后面的一长串莫名变成少年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修长劲瘦的手臂,横阔宽直的肩膀,还有那颗藏在衣领下方,时隐时现的锁骨痣。 阮芋坦荡荡地承认自己超级思春。 好想快点长大,快点成年,快点考上北城的大学。 正卷着被子浑身冒热气,熄灯铃响了,几秒后,乔羽真打完电话回来了,坐在座位上脸色很不好看。 阮芋和许帆从不同的方位暗戳戳打量她。 她们很早就猜到,乔羽真有个天天网聊的暧昧对象,大约从上学期国庆节假期结束刚返校那会儿就好上了,也不知道在没在一起,但她从来不主动和舍友们提,她们旁敲侧击几次没有结果,便也不再主动问。毕竟以乔羽真这种大大咧咧的恋爱脑性格,愿意说的话早就传得天下皆知了,憋在心里这么久不告诉旁人,一定有什么极其难以企口的原因。 直到今天,乔羽真终于忍不住承认自己有个校外的对象。 “我在网上看到他和别的女生搞暧昧,刚跟我解释半天,狗男人,我也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 阮芋心说这不分手留着过年?但是看乔羽真一脸哀怨却不愤慨,显然就是爱得死去活来不愿意和人家分手。 阮芋:“他几岁啊?” 乔羽真:“二十二吧。” “这么大?”阮芋和许帆异口同声,严重怀疑乔羽真这个单纯的恋爱脑是被社会上的猥琐成年男子给骗了。 乔羽真反复强调她对象是好人,除此之外,再也不肯透露和他有关的任何信息了。 阮芋很担心她受欺负,含蓄地问:“你们没有做什么不该做的事情吧?” 乔羽真脸一红,心急道:“我才几岁,当然没有!” “你清楚你现在几岁就好。”阮芋又问,“除了那什么,有没有做其他什么?” 乔羽真抿了抿唇,低头不语。 许帆和阮芋眼前一黑:“你和他抱了吗?还是接吻了?” 乔羽真像被人戳了肺管子,不服气道:“芋仔,你天天和萧樾那种大帅哥待在一起,他又对你那么好,你不想和他接吻吗?” 阮芋心脏倏地一跳。 怎么突然扯到她身上了! 阮芋莫名有点慌,裹在被子底下的脚丫勾在一起:“你不要转移话题。” 乔羽真:“你就说想不想吧。” 阮芋咬牙:“……不想。什么年龄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我们只是学习伙伴而已,又没有谈恋爱。” 乔羽真:“那他要是强吻你呢?” 阮芋脸烧得像块烙铁,真想跳下去打她:“萧樾才不是那种人。” 这个话题就这么无疾而终,乔羽真倒是很会纾解自己,一晚上过去,第二天就像个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的,阮芋表面上也风平浪静,照样勤勤恳恳地复习备考,就是偶尔和萧樾单独自习的时候,目光会情不自禁地往他唇上飘,他要是稍微靠近一点拿个笔啊纸啊什么的,阮芋便下意识地浑身一激灵,轻易就闹个大红脸,萧樾看她可爱总要逗她,问她是不是偷偷吃辣椒了,自习室里人满为患,好多人都看见阮芋的窘态以及萧樾玩味地低语,年级里甚至传出非常离谱的谣言,说校草在公众场合说骚话逗得嗲精妹妹满脸通红,阮芋为这事儿直到期中考结束都不和萧樾单独见面了,萧樾明明啥也没干莫名其妙惹了一身腥,觉得自己真是比窦娥还冤。 期中考结束后的第三周,萧樾之前和阮芋提过的,市级男子高中生足球联赛四分之一决赛,于周六在一中校园正式拉响。 一中校队艰难地挺入八强,即将坐镇主场迎战去年联赛的亚军师大附中校队。 受国情影响,国内校园体育赛事的氛围各地都很统一,篮球赛人气最高,足球赛的人气向来低迷,就算是市级联赛这样的全日制高中生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赛事,球场边的观众也是寥寥无几,没有拉拉队,没有宣传跟拍团队,加上比赛在周末开展,学生们不在校,大部分队伍的球员都已经习惯冷冷清清无人呐喊的球场环境了。 所以,当附中球员乘坐大巴来到坐落于穷山僻壤的一中新校区,看到场边一眼望去密密匝匝的人头,其中大部分还是女生,他们差点能把钉鞋给吃了,心里那是真后悔啊,中考只要多考几分,今天享受这般待遇的也能是他们。 阮芋看比赛的位置是萧樾给安排的,就在他们球员休息区旁边,他还特地带了个小马扎给她坐,阮芋嫌坐小马扎看球赛太傻,让他哪儿拿来的收回哪儿去。 周末的活动,许帆肯定指望不上了,乔羽真本来说要来,昨晚上不知道又和她对象扯出什么矛盾,大半夜的给阮芋发消息,说明天要鸽。 所幸场边还是有很多认识的同学,虽然不熟,勉强也能谈笑风生。 近日的宁城已是春末景致,气候条件很复杂,太阳烈,湿气足,风也大,天空依旧蓝得明净漂亮,仿佛被海水冲刷过,罡风一吹,干净得像琉璃,和一中校队主场的球衣颜色别无二致。 萧樾穿9号球衣,天蓝色上衣配白色短裤,球衣球裤里面再裹一层墨蓝色健身衣,保守得不行,显得一双腿长得逆天,一身精壮修劲的肌肉清晰分明,配上刚理过的乌黑短发和锐利英气的五官,整个人轮廓利落凛然,气质锋芒毕露,不仅少数随附中球队过来看比赛的附中姐妹们看得脸红心跳七荤八素,就连见惯了此等场面的一中姐妹也被惊艳到,阮芋一眼扫过去,能看到不少女生偷偷举起手机对准9号球员狂摁拍照键。 站在阮芋身边的是一中校队经理陈珂莉,性格很开朗,是全校队男孩子们的事业粉,对大家一视同仁。萧樾没几个女生朋友,除了阮芋宿舍那帮人,陈珂莉算是一个。 她听说萧樾之前一直在追阮芋,也不知道追到没有,不过人家既然愿意来看他比赛,瞧着应该很有希望。 陈珂莉:“我刚才去附中休息区那边和他们经理聊了几句,听见附中妹子们在议论咱们学校9号是不是艺术生,帅得不像要参加高考的。” 阮芋乐了:“他确实有可能不参加高考。” 陈珂莉:“我忍不住凑过去和她们说,我们一中没有艺术班,你们觉得像艺术生的那位,学期初就和a大计算机系签了约,前不久期中考还考了年级第一。咱们学校年级第一什么水平她们也知道,省状元预备役嘛,所以她们都不信我说的,我就让她们去一中论坛贴吧表白墙逛逛,也不知道她们看到哪些帖子,没一会儿就全疯了。” 阮芋笑得花枝乱颤:“而我们已经习惯了。” “我可以习惯。”陈珂莉揶揄她,“你还是疯一点比较好。” 阮芋心说我有什么好疯的,面上却笑不止,眼底眉梢盈着明晃晃的笑意,粉面桃腮如含苞待放的芍药,看呆了一众恰巧从她面前经过来和裁判说话的附中球员。 比赛还有五分钟就开始了,阮芋习惯性抬眸在场中寻找9号球员的身影。 视线不经意对上一双陌生的棕色眼睛。 别嗲 第86节 “同学你好。”男生穿橙色客场球衣,胸前号码23,小麦色面孔清秀明朗,颊边挂着浅浅一层绯色,大大方方问阮芋,“我是附中的,踢边前卫,你们学校的足球氛围很好呀,你平常也喜欢看球赛吗?” 阮芋愣了愣:“还行吧,就偶尔看看,平常学习挺忙的。” 男生本来是被阮芋娇俏柔美的颜值吸引,鼓起勇气过来搭讪,虽然猜到长得漂亮的女孩子声音一定很好听,但绝对想不到她嗓音能甜成这样,一句话十来个字,听完他直接酥了半边身子,心脏砰砰乱跳,说话都结巴了: “啊……那,哦,你们学习压力肯定挺大的,那个,我可不可以加一下你的……” “不行。” 斜刺里横插过来一道低沉凛冽的声线,打断了附中男生磕磕巴巴的搭讪。 阮芋手里抓着一瓶还没开的雪碧,只见萧樾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旁,一脸散漫地走近,停在附中男生身边,眼神只看着阮芋,长臂冷冷淡淡向前一伸,不由分说捞走她手里的雪碧,微垂眼,单手食指轻轻勾住易拉罐拉环,向上一扣,拉环应声弹起,他修长指尖勾着拉环完全脱离瓶口,视线再度抬起来,云淡风轻又意味深长地看着阮芋,将开好的雪碧递回去。 男生也是有眼力见的,萧樾雪碧开到一半,他便道了声“再见”,悻悻归队去了。 阮芋两手捧起雪碧,心跳怦然,小小啜饮一口,很快侧眸瞪他: “还不去热身,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萧樾抬眉,语气听不出情绪:“看你和23号聊的挺开心。” “我才和他说了一句话。”阮芋吧唧嘴,忍住笑,后半句轻如蚊呐,“老坛酸菜什么时候成精了,还换了个蓝皮包装。” 萧樾当没听见,抬手摸了摸耳朵,场中队长叫集合,他转身便迈着长腿走了。 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想象其他男生和她说话时的心理和生理反应。 知道阮芋没有故意撩人,但萧樾就是很烦,男生听她说话的时候会有什么下意识的想法,他再清楚不过。 以前追不到的时候不敢瞎想,自从她说要和他一起去北城,某种名为独占的心思便开始收不住, 可他现在,除了与她共有一个缥缈的约定,其实啥也不是。 突然很想快点长大,快点成年,快点和她一起考上北城的大学。 第50章 绝杀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由附中开球。他们队里有两个国际部的足球特长生,脚法很专业,盘活了整支队伍,上半场控球率比一中高了一大截, 看得场边的一中观众很是心焦。 中学生足球赛上下半场各三十分钟, 幸而一中后防固若金汤, 前二十分钟附中久攻不破,足球在中场传来传去,总塞不进禁区。 附中首发里有个萧樾的老熟人,初中同班同学邹铭。两人赛前见到对方连招呼都不打, 萧樾是因为天性冷淡, 至多冲老同学抬抬下巴,对方看到最好没看到就算, 邹铭则是心胸狭窄,因为以前的芥蒂故意忽略他。 他们既是同班同学又都喜欢踢球, 曾经关系还不错,直到初二那年学校遴选校队球员踢初中生联赛,萧樾和邹铭撞了位置,萧樾场场首发, 邹铭场场坐冷板凳守饮水机,心态就这么在枯坐的时间里变得扭曲,又不敢怨恨教练, 只能把不满都倾泻在总是在赛场上大放异彩的同龄人萧樾身上。 也就是在那段时间里, 邹铭改练中场,现在在附中校队踢中或边前卫。 这场比赛附中全体压上, 邹铭把中前卫踢得和中前锋差不多, 一中则全体靠后防守, 萧樾这样的前锋也退回来当中卫用。 附中左边线上横来一脚精准传中,邹铭拿到球,球门连线上一中后卫有明显空档,邹铭还来不及高兴,跑动时一脚稍微趟大了,足球在眼皮子底下被对方9号截走。 队友远远地冲他“嘶”了声,似在责怪。 邹铭绷着脸转身回防,萧樾截走他的球之后并没有找到很好的进攻路线,于是传给队友分散视线,队友神游似的漏了他这球,然后边线上一番混乱争抢,球出了界,萧樾松弛下来慢走几步。 邹铭和他并肩,轻笑了声:“你们中场好菜。” 萧樾面无表情地睨了他一眼,懒得答复。 邹铭脆弱的自尊心近乎被他这道倨傲的视线击碎。他不由得又想起钉坐在替补席上的岁月,凭什么萧樾可以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当年年级里盛传他是天降的丧门星,就连暗恋他的女生也在背地里传他命格太硬于六亲有克,还有他那个比他高一级的继兄也说过,就是萧樾八字不好才克死了亲妹妹克疯了亲妈,邹铭本来早忘了这些事儿,现在突然记起来,怎么着也要给萧樾找些不痛快。 球权还在一中手里,足球从边线发出,萧樾跑过去接应,忽然听邹铭在耳边状似无意地问了句: “你妈的病好了吗?” 萧樾的表情整个冷下来,又听邹铭说:“现在应该不会一看到小女孩就大哭吧……” “闭嘴。” 萧樾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下颌绷得冷戾,足球传到他脚下,他瞄了瞄带球路线,背身晃过一个防守球员,直塞给候在中场的队长。 队长带了两步又斜传给他,这波配合得很漂亮,大部分后防球员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有邹铭,一路死死盯着萧樾,趁他传接球的停顿卡到他正面,萧樾狠皱了下眉,蓝色球衣被风灌得高高鼓起,足球在他脚下犹如忠心的宠物,跟随主人义无反顾地撞上了前方一堵单薄的人墙。 只听一声尖利哨响,全场哗然,橙衣球员痛苦地倒向地面,裁判跑向事故发生地,右手从前胸口袋掏出黄牌,判进攻方犯规。 一中球员围上去和裁判理论,邹铭也被他的队友扶起,一瘸一拐走了两步路,疼得龇牙咧嘴。 裁判的判罚自然无法更改,上半场比赛就在这样的一片混乱中结束。 队长搭着萧樾肩膀带着他往场下走:“你小子,以前不是最烦肢体接触吗,什么时候变这么狠了?下半场给我注意点昂。” 夏瑞达学长也挤过来发表意见:“明明可以绕过去的嘛,你那一手盘带本事上哪去了?后面可就是空门了。” 萧樾:“我的错。” 哨响后的清风一吹,他的大脑旋即清醒过来。 刚才那球,算得上他们全队上半场创造的最好进攻机会,如果他不那么莽撞,很有可能单刀赴会,直取空门,全队被压着打了这么久的恶气就能一口放个干净。 回到休息区,他接过队友抛过来的水,灌了小半瓶,随后并不着急休息,而是侧目寻找观众中的某人。 阮芋不知何时从原来的位置跑到了他们休息区里头。 “那个18号好像有大病。”她支着腰,盛气凌人地指责道,“我看他缠着你好久了,长得也一脸狡诈,阴恻恻的不像好人,你光把他撞翻还不够,最好趁他倒地再补上两脚,气死我了。” 毫无体育精神也无体育常识的见解,萧樾听着想笑:“那就吃红牌罚下了。” “噢,还会罚下啊?”阮芋撇撇嘴,“算他走运。” 萧樾的心情一瞬明朗了不少。球场上局势变化诡谲,谁知道下半场会不会出现更好的机会?到时他一定能牢牢把握住。 阮芋似是担心他吃了黄牌信心受到打击,灵机一动从包里翻出随身携带的好词好句摘抄本,翻到自信心那一页,递给萧樾让他评价一下她积累的这些好不好用到作文上。 萧樾用矿泉水洗干净手,擦干了才接过她的本子。 指尖搓着页脚翻了翻,他毫不留情地评价:“就这点?” 阮芋:…… 她倏地抽回本子:“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看拉倒。” 这时恰好刮来一阵大风,阮芋头发被风吹得乱飞,她抬手挡了挡,感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怎么也挡不住。 “好大的风啊,会把足球吹得到处跑吧。”阮芋不由得有些担心,“你们可千万别输给附中了。” “不会。” 萧樾从包里拎出自己的校服,利落地盖在少女呆毛乱翘的头上,为她挡风,“我给你讲个有关自信的笑话吧……” 阮芋对他的冷笑话产生ptsd了,脆生生打断:“不许讲。” 萧樾拖腔带调地“哦”了声:“那我给你来一句名言佳句。” “可以。” 阮芋将他盖在她头上的校服稍稍掀起来,披在额头上方一点,两只袖子原本松垮垮地垂在胸前,这会儿被她交叉打了个松结,脸蛋两侧遮得严严实实,那股清冽干净的青草琥珀味儿贴着鼻尖钻进肺腑,涤纶料子的校服贴在脸上出乎意料的柔软,她一只手攥着衣角,心跳像提速的火车轧过铁轨, “等、等一下再说,我拿支笔抄下来。” 从包里摸出笔,阮芋翻到空白一页,萧樾语速很快,风声在耳边呼啸,她一字不落地快速抄下来。 【没有人知道风将会吹到哪里】 【但只要我站在风里,这阵风就是向我而来,因我而去】 阮芋心念一动,忽然感觉所有拂过脸颊的,都是少年在球场上奔跑带起的风。 她低着头,校服遮住颊边绯色,喃喃问:“谁写的?我要记一下。” 萧樾立在她身前,身影高大疏朗,垂眸想了一会儿,没想起来。 好像真不是什么名人名言,就是突然涌出脑海的一句狂人狂语。 阮芋抬眸瞋他,就猜到是他自己瞎编的:“想不起来也给我编一个人名出来。” 萧樾耸了耸眉,气定神闲道:“10年代普通学生萧月亮。” 阮芋咬唇忍着笑,在本子上写下【10年代普通学生萧】,最后两个字犹豫了下,改成【中秋】。 10年代普通学生萧中秋。 她收起笔,捏着他校服搓了搓微凉的指尖,轻轻软软地解释说: “萧中秋这个名字听起来文采比较好。” “而且。” “希望你和这场比赛,都能像中秋一样圆满。” …… 借着阮芋这句话的东风,下半场的一中球员像是集体打了鸡血,蛰伏了三十分钟韬光养晦,突然厚积薄发开启反扑,对着附中后防线就是一番狂轰滥炸。 附中也不是吃素的,死死防了二十分钟,打不出去干脆摆大巴,城门久攻不下。 直到将近补时阶段,中场配合默契的老将们站了出来,队长蛇形走位戏耍对面后腰,吸引了无数火力之后一脚长传将球给到左边线上的老夏,后防球员又被引到左边线。 邹铭依旧死盯萧樾,心想怎么着也得给他造个越位。 老夏那边起脚传球了,萧樾特意慢了一步,冷若冰霜地看了邹铭一眼。 越位的危机在这一毫秒之内消失。 邹铭严防死守的人也瞬间消失,身影如追风逐电,单脚停球之后足球仿佛黏在他脚背,邹铭没想到一年不见萧樾的技术进步到如此水平,紧跟着又意识到,萧樾刚才就是故意和他对视浪费时间,扰乱了他的判断之后赤|裸裸地向他展示,什么叫绝对的速度碾压。 没人能追得上他。 门将冲上来与他对位,球在禁区外,萧樾趁他出脚的一瞬,举重若轻地将球勾起,足球在空中划出勺型,与门将错身而过。 萧樾很快追过去,一脚爆射。 距离比赛结束还有两分钟,宁城一中9号球员绝杀破门! 这他妈搁谁身上不能吹一辈子? 队友们飞奔过来一个接着一个往萧樾身上蹦。 场边欢声雷动,阮芋转身拥抱了陈珂莉,就连附中的观众也倒戈了一片,话里话外谈论的都是那个银鞍白马飒踏如星的蓝衣少年。 “他也太帅了吧!” 别嗲 第87节 “而且进球之后好低调,跑两步就安静了,不像我们学校那帮猴子,进了球恨不得让人给他抛起来。” …… 事实上,没有男生进球之后心里不骚动的。 更何况是单刀绝杀。 萧樾甚至想滑跪到阮芋面前。 前提是她身旁两米开外没有站着一群一中体育组的老师。 这场比赛之后,市联赛主办方和一中校公众号都发布了本场比赛的赛报和照片,转发点赞量破纪录的高。除了公众平台,其他社交媒体上也出现了数不清的赛事照片和女孩们惊艳的追捧赞叹。 官方发布的照片里,萧樾几乎全程面无表情,宛如一台只有颜值木得感情的踢球机器。 底下的评论清一色的“拽炸了”,“a爆了”,“给你一丝表情就算我萧草输”。 微博上,某位观众小姐姐的手机镜头意外地捕捉到了他的一抹笑意。 那时全场比赛结束,萧樾被队友簇拥着走向场边。 无数个手机镜头对准他,其中有且只有一个能够和他遥遥投来的视线完美对上。 少女头上披着他的校服,两条袖子不知何时被她绞得高高的,直接卡在了下巴下边。 造型过于时尚,他想不笑都难。 比赛过去的第一个周四,阮芋在广播站亲口播报了这场盛大的胜利。 她说那天太阳很烈,风也凌厉。 少年鲜衣怒马,神采飞扬,迎着晨光肆意奔跑,艰难险阻攻无不克。 所有人都能看见青春的实质——他们就是青春,青春就是阳光下最滚烫的风暴。 - 春天似乎还没来得及收尾,夏天便猝不及防赶到,阮芋终于相信萧樾说的宁城是南方了,这边的天气一旦热起来,比她老家还暴躁,太阳照在身上像是要把人烤成人干,说这里是赤道地区她都敢信。 阮芋来到宁城度过的第一学年就在烈日炙烤之下画上了句号。 暑假他们家有回老家的计划,大约在八月,七月份还是老实待在宁城,阮济明和陈芸的工作都忙,几乎抽不出时间带女儿游山玩水。 七月上旬一天,陈芸照例带阮芋去医院复诊。 排队看诊的人很多,陈芸取了号,先带女儿去丈夫科室逛一逛。 本该是门诊时间,阮济明却不在诊室,问了护士才知道,今天上午有vip特需门诊,传言是个明星,不在普通诊室问诊。 护士给陈芸和阮芋安排了地方坐,让她们等一会儿,主任应该快回来了。 等了大约一刻钟,不见阮济明回来,陈芸便带着阮芋回肝胆外科。 电梯里偶然遇到相熟的保安,神神秘秘说阮主任的病人好像是个嫁入豪门的女明星,对肚子里这一胎非常重视,又是给阮主任送礼又是请阮主任吃饭喝茶的,阮主任两袖清风都不依,只肯喝一杯咖啡,还要在医院食堂里喝,那个女人就和阮主任去医院负一楼喝咖啡了,现在还没喝完。 阮芋听着觉得很逗,陈芸冲保安比了个“嘘”的手势: “老李,患者的私事可不能到处乱说。” “哪有什么私事,好多人都看见了。”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陈芸想到一事,问老李:“林副主任之前不是说要跳槽吗?我刚才还在病房那边看到他。” 林副主任就是一门心思想当主任,却被空降的阮济明抢了职位,所以总和阮济明不对付的那位。 老李这个人心直口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好像没跳成,留下来了。前几天还在专家会诊的时候和阮主任大吵呢。” 陈芸眼前一黑,她老公就不是个爱吵架的人:“医生之间讨论病情罢了,很正常啦。” 老李自知失言,他真心挺喜欢阮主任,于是宽慰了句: “阮主任名气太响了,刚来不到一年还没站稳脚跟容易招人忌惮,等他过两年带的学生多了,根基稳一些,工作起来肯定会舒服很多。” 不到上午十点,阮芋复诊结束,各项指标都很稳定。 陈芸想带她一起去茶店,阮芋拒绝了,说约了舍友一起去省图做作业,书包打开给妈妈看,里面全是课本和习题集,陈芸看着眼晕,摸摸她脑袋笑说: “现在可是暑假诶。你这股好学劲比你爸当年都厉害,以后是不是要考博士?” 阮芋:“我爸当年考年级第一,我才考年级三百五十七,比不了比不了。” 陈芸拿指节敲她额头:“什么意思?嫌你妈基因不好拖累你啦?” 阮芋:“没有这回事啦!” 正好走到医院门口,一辆出租车刚下完客,阮芋风风火火冲过去上了车,坐稳了再和她妈挥手告别。 省图书馆三楼南侧的外文阅览室,阮芋将书包寄存在外面,抱着文具和书本轻手轻脚走进室内。 萧樾也才刚到,左手边放了两瓶手打柠檬茶,看见她来,淡淡问了句: “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阮芋骗他说是陪妈妈去医院看诊:“挺好的呀,很健康,我觉得都可以不用复诊了,但是我妈和医生超级谨慎,坚持每个月看一次。” 萧樾垂眼:“应该的,你要听话。” 阮芋:“啊?” 萧樾清了清嗓,低声说:“我的意思是,他们谨慎是对的。” 阮芋“哦”了声,看见桌上的柠檬茶,她正好有些口渴,忙不迭让萧樾递一杯给她。 “怎么是常温的?”阮芋对萧樾递来的那杯很不满,“我好热啊,我要那杯冒冷气的。” 萧樾冷冷摇头:“不行。” 阮芋瞪他,胡搅蛮缠道:“我生气了。” 萧樾:…… 阅览室里打着暖光,将少年锋利凛冽的面部线条照得柔和了不少。他眼睫很长,垂下来能看到浅浅一片阴影,薄唇抿成一条直线,虽然拿她没办法,但没有立时把那杯冰的递给她,而是装作没听见,左手兀自将冰的那杯握在手心,足足捂了十分钟,才勉勉强强撕开吸管扎进杯口,推到对面的少女手边。 这一杯他本来打算自己喝,所以加了很多冰。 阮芋两手捧着杯壁,里面的液体明明还是冰的,她却莫名感受到一股通达全身的暖意。 萧樾注意到她刚才写过的草稿纸,上面是一串简单的加减式子和数字: “你在重温小学数学?” 阮芋翻了个白眼:“我在计算我高二每次大考要上升多少名才能进百名榜。我的进步幅度越来越小了,感觉好捉急啊。” “正常,越往前肯定越难。”萧樾扫一眼她写下的数字,忽然问,“你的目标什么时候变成高二考进百名榜了?” 记得之前说的时间范围是高中阶段,也就是高考之前。 阮芋张了张嘴,忽然将那张草稿纸抓在手里团成团,随意塞进书包。 她没有答复,上齿轻咬着唇,杏眸闪烁其词盯着桌面,右手执起笔,似是想装作没听见。 萧樾知道她听见了,抱臂倚靠到椅背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她看,视线直率凛然,充满审视意味。 阮芋果然很快就受不了了。 “你很凶诶!”她不自觉用上撒娇口吻,声音嗲得不行,“好啦我告诉你。” 萧樾轻咳了声,左手捏着耳垂,指尖下的肌肤明显红了一块。 他颇为艰难地挺过这番磨炼,强硬道:“你说。” “我本来想晚点再说……”阮芋顿了顿,没什么底气地瞥他一眼,“你还不知道吧?我们w省学生不参加普通高考,参加的是地区联考。我只在一中读到高二,高三会保留学籍,去安城的联考机构再读一年。” 话音落地,萧樾眸光晃了晃,锋利的喉结滑动,漆沉沉的视线仍旧落在她脸上,薄唇微抿,许久没有回应。 第51章 交锋 图书阅览室少有人进出, 他们坐的位置靠角落,中央空调缓缓送风,少年细碎的额发被风微微吹动,衬托他眉目静如雕塑, 默然地直视着眼前的少女。 世事一旦脱离掌控, 朝未预料的方向发展, 人类便会产生烦躁与逆反心态,萧樾的感觉尤甚。 阮芋嘴里咬着吸管,惴惴不安等他答复。 许久,萧樾绷直的肩颈终于微微松弛, 抬手用指节抵了抵眉角, 低低应道:“行,我知道了。” 怪他想当然, 之前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层。他还计划着,如果高二保送了, 高三闲下来,就能一门心思辅导她,把她的成绩再抬高些,冲击北城顶尖的那几所。 眼下她说高三要离开宁城, 去安城读书,萧樾不禁庆幸,幸好他走保送这条路, 高三不必每天待在学校, 应该能挤出不少时间去看她。 这也意味着,他明年必须拿下国赛金牌, 不成功, 便成仁。 “你不要那么严肃嘛。”阮芋伸手在他眼睛前面挥挥, “我参加的这个联考比高考简单多了。那些高考生望而生畏的顶级高校,对我们联考生有非常多的招生优惠。一样的成绩,我参加联考能比参加高考上更好的大学。” 顿了顿,她似是有些讪讪,“你不要不服哦,这是国情决定的。”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服了?”萧樾心说你看不出来我心情在好转吗,顺嘴石破天惊地问,“能考上a大么?” 阮芋吓一跳:“a大b大我不敢想,这两所学校对联考生招生力度很小的,据说要在所有联考生里头考前几名才有可能入选,分数线和你们高考生差不多。” 萧樾用手机查了几条联考相关咨询:“你不是说联考的考试难度比高考低?我看这两所大学对联考生中的w省学生还有专门的招生额度,一共招4人,w省考生每年约有1000人,录取率在0.4%左右。” 阮芋撇嘴:“你该不会觉得前0.4%很好考吧。” 萧樾从容地看着她,眼中很难说没有蛊惑的意味: “比普通高考生考上的概率高太多。这样好的机会,不去试试,不觉得太可惜了吗?” 阮芋承认,有点被他说动了。 她之前不是没想过考到离他最近的地方,但她不喜欢做太乐观的假设,她如今的成绩还差得很远,一旦愿望落空,不知道那时会有多难过。 直到今天,阮芋认为自己可能和萧樾一起学习久了,不知不觉沾染上了他那股狂妄自负的bking气质,竟然真的觉得可以拼一拼试试,万一就考上了呢? 阮芋执着笔在草稿纸上画圈圈,声音微弱:“就算要去冲这两所,我的目标也是b大。” “为什么?” “因为我比较喜欢的两个专业,一个是医学,一个是新闻传媒,都是b大的强项。” 受父亲的影响,阮芋从小就喜欢给人和动物看病,最早的理想就是像爸爸一样当医生。进入一中之后,她在广播站磨炼了一年,虽然先天的声音条件不适合走播音这条路,但她设计节目、做策划、写稿子都很拿手,今年换届之后她还混了个部长的头衔,广播站的前辈都夸她有搞传媒的天分。 a大和b大地理位置紧挨着,如果阮芋真能考上b大,萧樾心想,只要他跑勤些,相处起来应该和同校差不多。 别嗲 第88节 唇角不受控地向上扬了扬,很快又被他冷酷地压下。 萧樾:“把b大当做目标的话,就不仅仅是考上百名榜那么简单了。” 阮芋嘟囔了句“百名榜我都考不上”,旋即收到对方丢来的一记眼刀,她连忙噤声,挺直腰杆,乖巧伶俐地应道:“那就拜托你啦,萧老师。” 四周很安静,冷空调呼呼吹着风,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纸质纤维味道,混杂樟木箱的轻微涩味,闻起来令人凝神静气,思维容易专注。 阮芋喝完一整杯柠檬果汁,写了没几道题就想上洗手间。萧樾那杯也喝完了,她起身的时候,顺手把他的空杯带出去扔。 萧樾这会儿没在看书,单手抓着手机,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 阮芋上完洗手间回来,从萧樾身侧经过,发现他还盯着手机不学习,似乎都没注意到她离开又回来,于是暗戳戳瞄了眼他的手机屏幕。 萧樾在看机票,目的地是z省安城。 阮芋紧忙收回视线,脚步有些乱,萧樾听见声音,淡定自若地将手机倒扣到桌面。 然后执起笔,非常连贯地算起了题,仿佛刚才只是拿起手机随意瞟了眼新信息。 阅览室冷气很足,阮芋体内却莫名有点燥热。 刚才从外面慢步走进来的时候,她才发现阅览室里很多女孩子都在小心翼翼地窥视着萧樾这边。 阮芋手肘搭在桌上,一只手掌托着脸,身体前倾,另一只手敲了敲萧樾前方的桌面: “喂。” 萧樾抬起眼,双眸黑白分明,眉宇清冷深邃。 阮芋感觉自己的听觉似乎放大了无数倍,几乎能听见身后女孩们惊艳的吸气声。 阮芋少见的有些忸怩:“你饿不饿?” 萧樾反问:“你饿了?想吃什么?” “不是。”阮芋抿唇,“那个,我差点忘了,今天带了东西送给你。” 萧樾一怔,就见她跑出阅览室,应该是去储物柜那边,很快又跑回来,手里多了一个粉嫩的纸袋。 少女眼眸晶亮,含着几分兴奋和羞怯:“我记得你喜欢吃甜点,这是我昨天晚上做的巧克力曲奇和可丽饼,都送给你。” 萧樾:…… 当温老师时造下的孽怎么到现在还没还完。 阮芋见他脸发僵,笑意敛了些:“干嘛,你不喜欢啊?” “没有。” 萧樾扬了扬唇,脸虽然有点僵,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他利索地接过纸袋,“谢谢。” 阮芋弯着眼角:“你饿的话现在就可以尝尝。” 她有点迫不及待,想亲眼看见萧樾品尝她亲手做的甜点。 萧樾眼皮一跳:“……阅览室里不能吃东西。” 他无法保证自己在阮芋眼皮子底下进食的时候能展现出她想看到的那些表情。 阮芋:“哦,那等会我们出去的时候你再吃吧。” 直到日落西山,萧樾打车送阮芋到小区门口,他始终以这份礼物他要带回家慢慢品尝为借口,婉拒了阮芋几次三番让他快点拆开尝尝的建议。 就这么拎着一个粉色纸袋回到家,萧樾的心情有些飘飘然,站在门外解锁开门的时候,脸上都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愉悦。 房门开启的瞬间,身后的庭院传来轿车驶近的声音。 父亲今天竟然这么早就回来了,萧樾有些惊讶,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就见萧彦群从后座下来,车由司机开进地库,他快步朝萧樾走来,眉目舒展,似是心情不错。 一家人围桌吃晚饭的时候,萧樾很快知道父亲今天为什么高兴,又为什么提前下班回家。 梁阿姨怀孕了。 他们结婚已经有几个年头,梁思然年轻,却因为自己卵巢的慢性疾病迟迟无法受孕,这几年她为了调理身体怀上宝宝可算吃尽了苦头,到今天终于苦尽甘来。她早上才发现自己可能怀孕,等不及丈夫下班,立马赶到医院做了检查,确认了这个喜讯后,火急火燎地联系了最好的医生,制定了最完备的待产计划,她母亲和闺蜜今天一直陪在她身边,直到萧家父子回来前,为了不打扰他们小家庭团聚,这才刚刚离开。 饭桌上珍馐佳肴琳琅满目,梁思然甚至让佣人拿了一瓶六位数的红酒出来,她自己自然不喝,让佣人给萧彦群斟了半杯,又问萧樾要不要喝。 萧樾婉拒了。他前番已经礼貌地祝贺了梁思然,因为天生冷淡话少,他很难表现得多高兴多喜庆,这会儿的表情已经算是少见的晴朗鲜亮,毕竟家里很快要多出一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小娃娃,他自己也还没彻底长大,怎么着心里都会产生几分雀跃和期待。 但是萧樾和萧彦群所表现出来的喜悦,和梁思然相较,几乎是池水与江河的区别。 曾经的伤痕依旧刻骨铭心,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坐在餐桌边寡言少语,梁思然怎么猜不出他们脑海中闪过了怎样的画面。 那些事情曾与她无关,可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却与她息息相关。 萧樾听到梁思然问他:“妈妈最近从国外回来了吗?” 自从萧樾搬到萧家住,周纯便全心全意投入工作,一半是为了实现拓疆扩土的野心,一半是为了尝试新的经营思路缓解国内的困境,周纯近期的工作重心全在澳洲,一个月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国内。 萧樾摇头:“年底之前应该都要在外面忙。” “噢。”梁思然拖长音,不太满意地评价道,“一个有孩子的女人,怎么能把孩子一个人留在国内,自己去国外工作呢?” 萧樾不语,萧彦群给妻子夹了一筷子菜,让她专心吃饭,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梁思然:“我关心一下小樾怎么了?” 萧彦群尽管猜出了她在想什么,依旧温和道:“小樾他妈出国是和我聊过的,她事业心很强,不是什么坏事。我会在国内替她好好照顾小樾。思然,你之前不是也信誓旦旦说能照顾好他吗?” 萧彦群不愧是淫浸商场多年的在上位者,说话很有温柔与独断杂糅的艺术性,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听得梁思然微微一愣,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或许曾经说过那样的话,前提是她以为自己也许一辈子不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但在她得知怀孕的那一刻,什么狗屁承诺,通通算不得数。 萧樾在这时放下筷子。 他虽然年纪小,好歹脑袋够用,怎么听不出梁阿姨话里话外让他离开萧家回去找他妈的意图。 “我搬出去住吧。”萧樾心平气和道。 萧彦群眉一皱:“不行。” “爸。”萧樾淡淡地直视他,眼底透出超越年龄的成熟,“我自己想搬出去住,就在学校旁边租个房子,很清静,你们随时可以来看我。” “我说了不行。”萧彦群很少这么严肃地和他说话,“高考之后,你想干嘛就去干嘛,高考之前,给我老实待在家里,如果你再提要出去住,我就向你们班主任提交退宿申请,以后每天早晚派人接送你上放学。” 萧樾绷紧下颌,指骨攥了攥,片刻后松开:“知道了。” 这场交锋以父亲的绝对压制画上句号。 萧樾直接离开了餐厅,留下萧彦群和梁思然夫妻二人,气氛宛如能见度为零的雾霾天,阴沉、憋闷,萧彦群顾及妻子身体,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对她说: “老婆,我们接着吃饭吧。” 放在从前,梁思然绝对不敢有怨言,可是今天她怀孕了,她的整个脾气情绪和思维逻辑都因为肚子里的孩子而颠覆,她直勾勾地对上萧彦群眼睛,沉声说: “我收回之前说过要好好照顾萧樾的承诺。” 萧彦群:“你别不高兴,妈妈的情绪也会影响到孩子。” “要想让我高兴,你让萧樾搬出去。” “你要我一句话说多少遍?” “那我搬出去。”梁思然咬牙,“医生说我胎像并不稳,头几个月一定要得到最安逸的静养。” 萧彦群:“你在这个家里,怎么不能得到最安逸的静养?” 梁思然将头偏向一边,这时候忽然无法直视丈夫的眼睛:“你明知道……” “你明知道外头那些人是怎么说小樾的。萧家的人除了我之外每一个都比你还要迷信,我很清楚你脑袋里在想什么,你要说小樾命带灾煞,克六亲,克女眷,所以你把他安排在离我们卧室最远的房间住。” 萧彦群忍了半天,表情终于彻底冷下来, “是,小樾的大奶奶是在他出生那天走的,本来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凭什么她死了要怪在我儿子身上?现在社会讲科学,可是愚昧的人太多,我和小樾他妈就是受不了那些闲言碎语才从北城搬到宁城来发展。小樾妈妈和妹妹出事那天,他还在学校里上学,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小樾未来还要回北城读书,他要考最好的大学,我很支持,可他以后少不了和北城圈子里的人接触。我们不是普通家庭,多少双眼睛盯着看,现在你一怀孕就把他赶出我们家,或者你自己搬出去,你让萧家的那些亲戚怎么想,你让北城宁城圈子里那些长舌妇怎么想?你这是要以我的名义,坐实我儿子是个丧门星?” 梁思然咬紧牙关,体内激素上涌,让她完全无法镇定下来。 她才三十二岁,家世虽然比不上萧家权贵,但也是宁城有名的富豪家庭,她想嫁什么样的人嫁不了?要不是看上萧彦群那张脸,那副风度翩翩的贵公子气质,她何至于嫁给一个四十来岁的、对狠心甩下他的原配似乎念念不忘、甚至还拖着一个丧门星儿子的离异男? 梁思然冷笑了下:“萧彦群,你就老实说,你今天提前回来究竟是为了照顾我,还是来保护你的宝贝儿子?” 萧彦群的情绪很快恢复平静:“当然是回来照看你的。” 他自认为对梁思然不比对前妻差,虽然感情肯定没有初婚时的刻骨铭心,但他婚后非常专一,结了婚就代表要长相厮守,他恪守丈夫的本分,温柔主动地与她交往,也把这个家放心地交给她来看顾,大事小事几乎从不过问。 除了和他儿子有关的事。 梁思然稍微放软姿态:“现在我是孕妇,我是弱者,我需要保护。你就不能依我一回吗?” “必须听我的,思然。” 萧彦群温和地吞没她所有叛逆, “你就待在这个家里,在我和小樾身边,平平安安地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梁思然抬眸望着眼前这个衣冠楚楚的男人。 他们的眼睛是一样的深黑,犹如午夜汹涌暴涨的潮水。 她莫名感觉被吞没,被扼住,一眨眼之后,碧蓝的天空仍然阳光明媚,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第52章 高二 回到卧室, 萧樾真庆幸这间房间在顶楼最远端,离楼下的纷纷扰扰很远很远,仿佛处在两个截然相反的世界。 清澈的灯光照亮房间内每个角落,家具简约干净, 衣橱书柜整洁盈满, 床单被罩柔软舒适, 书桌上的新鲜花草每周一换,梁阿姨确实如她所说,把萧樾的生活起居照顾得很好,完全没有亏待他, 平常吃饭的时候, 她也会花心思去记萧樾喜欢吃哪几样菜,以后饭桌上就会经常出现。 所以, 尽管萧樾觉得自己并没有做错任何事,当梁阿姨表现出希望他离开这个家的意图的时候, 他愿意成全她。 这样两边都能清静,不好吗? 父亲的瞻前顾后和深谋远虑,十六七岁的少年或许可以理解,但他并不在乎。 萧樾在床边坐了会儿, 又挪到书桌边,小心翼翼拆开粉色纸袋的封口,拿了两块曲奇出来吃。 好甜……比正常曲奇甜好多…… 正欲捡起桌边的手机给某人发消息, 她的消息先一步到了。 阮芋:【你吃了没有鸭?好不好吃鸭?】 别嗲 第89节 碧绿的消息气泡映在男生乌沉沉的眼底, 仿佛带着促使万物生长的力量,渐渐驱散了他眼中顽固的冷硬与木然。 萧樾:【还不错】 阮芋:【还不错是什么意思?温老师当年说的可是“好吃哭了”】 萧樾:【……】 她记性未免太好了点。 萧樾:【好吃炸了】 萧樾:【上面的裱花是你自己弄的吗?】 阮芋:【是呀, 技术还不错吧!】 阮芋:【这次黄油的比例掌握的不太好, 下次努力改进】 萧樾:【我提一个小建议】 阮芋:【???你有什么意见?】 萧樾:…… 他不敢说了。 过了会儿, 阮芋自己发来一条:【是不是太甜了一点?我调牛奶巧克力的时候糖好像放多了】 萧樾回得很谨慎:【稍微甜了一点点,不过完全不影响口感】 阮芋:【你家有绿茶吗?绿茶可以解腻,和巧克力曲奇是绝配哦】 萧樾:【应该有,我去找找看】 说着便带着手机走出卧室,乘家用电梯到一楼。 快步来到餐厅,听见拐角那边传来的声音,他倏然停步。 父亲和梁阿姨现在还坐在餐桌边聊。 男人低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你说要约医生来家里吃饭?别把你那一套带进医院。人家医生救死扶伤,一年接生多少个,你说人家风水好不好?” 梁思然:“我听说这个教授手上死过人。” 萧彦群:“因为人家是教授,是主任,所有最危险最困难的手术都是他来做。别怪我说话难听,坐普通门诊的那些新手医生手上应该没死过人,你是不是要找他们?” …… 萧樾一个字都不想多听,径直转身离开。回到客厅,他在茶桌旁边的五斗柜里翻翻找找,竟然真给他找到一盒西湖龙井。 几分钟后,萧樾拍了张热腾腾的龙井茶配曲奇饼干的照片发给阮芋。 阮芋回得很快:【西湖龙井吗?】 萧樾:【厉害了】 阮芋:【我家卖茶叶的嘛】 阮芋:【你这个茶品相很好诶,你该不会直接用照片里的玻璃杯冲开水泡的吧?】 萧樾:【不然呢?】 阮芋:…… 她消失了几分钟,再出现时,趾高气扬地发了张照片过来。 桃县第三届少儿斗茶大赛? 照片中央的女娃娃看起来不到十岁,扎着高高的光明顶发髻,额头上点了圆圆的一抹朱砂,身穿浅碧色民族服装,神情沉凝专注,右手高举茶壶,左手熟练地按压壶盖,茶壶倾斜,细细的水柱从壶嘴涌出,在半空划出一道流畅曲线,坠入棕红茶盘上的一只茶盏中。 阮芋:【看到没有,喝茶讲究的是仪式感,我可是专业人士】 萧樾:【可以知道您当年拿了第几名吗?】 阮芋:【当然是第一名,实至名归】 阮芋没有撒谎,她确实拿了第一名。但是她的实际水平大约排在第二第三,本该拿第一名的小女孩在比赛前十分钟,走到院子里透气的时候,听到阮芋恶狠狠地和她的两个小伙伴说,我家暴龙兽今天也来看比赛了,谁的比赛成绩要是敢比我好,暴龙兽一定会冲上去咬死他们。 这名小女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比赛的时候一直担心场下有恶犬扑上来撕咬她,所以举着茶壶的手哆嗦个不行,就这么把第一名拱手让人了。 如果她当时留在院子里多待一会儿,就能听见关晓荷和谢舟然大笑着问阮芋你家暴龙小猫兽今天断奶没有…… 阮芋:【我给你看了我小时候的照片,你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 萧樾:【真可爱】 阮芋这会儿正抱着手机仰躺在床上,看到新消息脸蛋一红,猛地翻身趴过来噼里啪啦打字: 【谁让你夸我了?我也要看你小时候展示才艺的照片】 萧樾:【我找找看】 他这一找就是将近十分钟。 阮芋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在床上翻来翻去。 手机终于再次震动,她点开照片大图,眼睛倏地看直了。 直升机驾驶舱,飞行员头盔,遮住半张脸的飞行墨镜,墨镜下小男孩白皙精致的下颌和紧抿的双唇已经能看出冷酷的桀骜劲儿,晨间刺眼的阳光透过舷窗射进驾驶舱,如火如虹,张扬跋扈,一大一小两个挺拔身影沐浴在阳光中,宛如影院大片的氛围感拿捏得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这也太帅了吧。 阮芋指尖落在键盘上,好半天才打出一句:【你爸长得好帅喔】 萧樾:【是】 半晌,阮芋佯装漫不经心说:【你也不赖】 萧樾盯着这行字,眼尾一弯:【谢谢】 刚才在电脑硬盘里找到这张照片的时候,他还随意浏览了一遍同个文件夹里的其他照片。 现在的他不爱拍照,但是小时候,爸爸妈妈拉着他拍了数不清的照片。 每一张照片都在不断提醒他,童年过得有多幸福。 靠着回忆的养分,他撑过了之后发生的所有不幸,而现在,不幸的事情似乎并没有就此放过他,但他找到了新的幸福,依赖着这股源源不断的力量,他觉得自己变得更加坚不可摧。 这一晚在平静中安然度过,萧樾睡得很早,手机也关机了,所以没有及时看到萧彦群在半夜发来的短信—— 【睡了吗?】 【吃晚饭的时候爸爸和你说了重话,你别放在心上】 【小樾,爸爸希望你能知道,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梁阿姨生了弟弟或是妹妹,你永远都是爸爸最爱的孩子】 - 盛夏的烈日赫赫炎炎,将高一这一页晒得发干发脆,风一吹就彻底翻了过去,迎来崭新的一页。 宁城一中高二采用的是半走班制,行政班的划分沿用高一班级,同班同学三门主科的课依旧待在一起上,副科课分出文理,每节课间按照各自的课表去各自的教学班上课。 宿舍分配上面,除了少数人的微调,基本按照高一的轮廓不变。 阮芋想学医,所以选了理科,许帆也选理,乔羽真上学期学到后面,物理化学有点跟不上,年级排名掉了挺多,万般纠结之下,她无奈地选择和舍友们分开,投奔文科。 刚开学的一阵子,女孩们的生活似乎和高一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区别。 当初秋的凉风将暑热吹散,阮芋渐渐发现,自己形单影只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 乔羽真去文科了,经常凑不到一块,许帆虽然上课的时间都和阮芋待在一起,但她入选了物理竞赛班,课余时间大部分都在实验室搞竞赛,高二这一年对她来说很关键,能不能像萧樾一样在高考前拿到力度大的降分优惠,从而缓解高三的压力,就看今年拼搏的成果了。 还有一个去年已经拿到大奖今年还在搞竞赛的兄台,和去年的散漫随意相比,今年好像突然转了性。 上一学年,萧樾大约是在进了省队之后才开始认真刷题备考,这一学年,他像打了鸡血似的,省赛还没开始就一门心思泡在机房,沉浸得不行,除了和阮芋约好一起学习的时间,其他时候,比校长还能神隐。 阮芋见到萧樾的机会还算多,宿舍被他搞得跟客栈似的,经常一句话没有,回来就睡,起来就走,搞得他两个小弟很哀怨,碰到做不出来的题只能抱在一起流泪取暖。 他们宿舍三个人都选了理科,其中国庆犹豫了很久,他以后想学社科类专业,读文科也行,最后还是放不下理科的灵活性和普适性,选了理;萧樾属于只能选理,没别的路;至于劳动,他的成绩不上不下,不偏不倚,舍友和女神都读理,他寻思着如果选理说不定能和女神在一个教学班里上课,于是毅然决然跟风填了理。 结果9班和12班的理科生没有一门课安排在一起。 又是一日傍晚,劳动和国庆待在宿舍相看两厌,广播节目播放至尾声,萧樾风风火火回来了,说今天操场被天文社的占了要观星,校队一群大老粗打不过他们带专业设备的,就这么被灰溜溜赶出了老家。 劳动笑着笑着就哭了:“樾哥你宁愿去踢球都不教我做题。” 萧樾站在桌边脱衣服准备洗澡,夏季校服是衬衫款式,他懒得解扣子,两手抓着衣摆利落地向上掀,腹部胸部块垒分明的肌肉暴露在空气中,他将校服随手挂到椅背,闲闲散散应劳动:“你说的没错。” 国庆在旁边笑趴了。广播站这会儿还在放歌,他们316宿舍的喇叭仍旧给力,音量大得能听出电流的渣渣质感。今天正好是周四,几分钟前国庆还在广播里听到阮芋的声音,忍不住问萧樾: “芋姐今天的节目你听了吗?” 萧樾:“路上听了。” 国庆:“第三条资讯的主体、时间和事件分别是什么?” 萧樾:“话剧社年度大戏《寒露》第一次彩排于本周二圆满结束,得到了校领导和指导老师的一致好评,全校公演的时间将定在今年10月8日寒露节气那天。” 国庆:…… 劳动边笑边鼓掌:“哈哈哈,庆哥,我刚才怎么说的来着,芋姐的节目,别人用耳朵听,樾哥是用命在听,绝对倒背如流,哈哈哈……” “芋姐的广播节目咱都听了一年多了,还是这么带劲,据说今年又迷倒了一片小学弟,天天去广播站蹲她下班。” 国庆突然有点惆怅,“樾哥,你还记得第一次听芋姐广播的时候在哪吗?” 萧樾:“记得,那时候在操场。” 国庆凑到他身边,兴致盎然问:“什么感觉?描述一下。” “我也想知道。”劳动也挤过去,“是不是心跳加速,肾上腺素狂飙,全身发软只剩一个地方硬……” “你们很无聊诶。” 萧樾眼皮抽搐,冷漠地拎起地上的水桶,抬脚便往外走,“去洗澡了。” 劳动和国庆不怕死地跟上去:“樾哥,你有没有觉得你最近说话有点怪。” “走开……” 他妈的。 他差点就要在“走开”后面跟一个“啦”字。 劳动直接帮他补上:“走开啦~你们很无聊诶~你的语气助词真的很多哦~” 别嗲 第90节 搁从前,萧樾只会说“滚”、“无聊”、“闭嘴”,一个字都不愿意和他们多逼逼。 萧樾这会儿上衣已经扒了,从操场回来已经有一阵,宿舍冷气足,外头带来的热气早就吹干净了,可他现在,虽然脸看起来依旧白净冷冽,宽阔赤|裸的肩膀却在俩傻缺舍友的闹腾下莫名冒起了热气。 他忍无可忍,寒浸浸甩下一个字:“操。” 节假日二人组乐颠颠地异口同声:“这他妈才像我哥。” 宿舍门在身后摔上,萧樾深吸一口气,捋了捋发麻的头皮,朝不远处的澡堂走去。 头顶上方的广播喇叭正在播放今天傍晚的最后一首歌。 融在夕阳绮霞中的微风带着夏日最后的灼热扑面而来。 广播中,清冽的男声悠扬吟唱着—— 从前初识这世间, 万般流连, 看着天边似在眼前, 也甘愿赴汤蹈火去走它一遍。 第53章 伙伴 广播站播音室, 阮芋播放了今天节目收尾的最后一首歌,苏打绿的《起风了》,然后将收音设备关闭,等待曲目结束后关主机收工。 口袋里手机忽然震起来, 阮芋拿出来瞥了一眼, 是许帆的来电。 “学姐去接电话吧。”和阮芋搭档的高一学妹说, “剩下的我来弄就行。” “好的,麻烦你啦。” 阮芋没有推辞,书包挂上左肩,右手拿着手机, 一边离开播音室一边接通电话。 室外, 绚烂的晚霞即将坠落消散,晚风卷着夏日所剩无几的余温迎面而来, 阮芋抬手挡住扑向脸颊的碎发,声线清脆: “喂, 帆帆,怎么啦?” “你下播了吧?”许帆的声音听起来略微发紧,“快来食堂一趟,我和真真在二楼等你。” 只言片语便挂了电话, 阮芋懵然片刻,抬脚便往食堂赶去。 她步伐渐快,耳畔流淌着清澈舒畅的歌声, 长廊上学生来来往往, 从余晖灿烂处奔来的风摇摆枝叶簌簌作响,不知又吹皱了多少双眉眼, 吹乱了多少段曾经以为稀松平常的时光。 阮芋只用三分钟便赶到食堂二楼, 遥遥向前瞥一眼, 很快找到许帆她们的方位,大步走过去,坐在许帆为她留的位置上。 “怎么了呀这是……” 阮芋喘了两口气,面对眼前莫名凝重的氛围,不禁有些茫然。 听完许帆简略的描述,阮芋的表情也沉下来。 十分钟前,许帆和乔羽真在食堂一起吃饭,乔羽真出去接电话,许帆透过食堂西侧的窗户看到乔羽真在走廊上焦急得转来转去,便放下筷子赶出去,走到乔羽真身边,听到她正在和电话里的人说“我真的没钱了”,“过段时间再借你一点好吗”诸如此类的话。 许帆的第六感告诉她,这个向乔羽真借钱的人,就是她之前说的那个二十二岁的校外对象。 许帆当着阮芋的面质问了她几句,看乔羽真的表情,就知道猜的没错。 阮芋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愤愤不平问乔羽真: “你怎么这么傻?之前肯定借过钱给他吧?借了多少?” 乔羽真佝着背不敢抬眼,脸上青红交加,自知瞒不过,气若游丝说:“六千多吧。” 她们仨家庭条件都很好,六千多块钱,说多不多,但是对于一个吃住都在学校的高中生来说,六千块等同于好几个月的生活费,说少也不少。 许帆的性格本来就锐利直率,这会儿阴着脸,瞧着和德育处主任有几分相似: “真真,不是我们要管你,那个男的都22了,你才16,还在上高中,他一天到晚问一个高中生借钱是怎么回事?你脑子能不能放清醒点,看不出这人不是什么好货吗?” 乔羽真:“他有正经工作的,刚和一家新酒吧签了几年的驻唱,应该很快、很快就会还我钱了。” 阮芋和许帆听得两个头四个大。 她们本来以为乔羽真只是恋爱脑,基本的理智应该有,没想到她现在和中了人家的蛊似的,自己哪天被人家卖了,说不定还高兴地帮忙数钱。 阮芋去窗口随便点了碗面,吃得很慢,二十多分钟过去,面都坨了,许帆也没去竞赛班刷题,两个人坐在乔羽真对面软硬交加轮番轰炸,最后乔羽真依然不舍得和渣男对象分手,只承诺以后绝对不会再借钱给他。 阮芋和许帆真拿她没办法。 晚自习时间,教室里回荡着纸笔摩擦的沙沙声,阮芋埋头算题,胳膊肘忽然被同桌碰两下,许帆从手肘下面推一张草稿纸过来给她,草稿纸上很干净,只有字迹潦草的一段话。 许帆:【我觉得不止六千块。你有没有发现,她最近吃饭很省,也不怎么买零食吃了】 阮芋:【好像是的,这几周都没看见她带新的泡泡玛特盲盒来宿舍拆】 许帆:【我真的非常抓狂,她为什么就是听不懂人话呢】 阮芋:【当局者迷吧,我也完全搞不懂那个男的有什么令她着迷的地方,连名字都不肯告诉我们。我要是知道他是谁,我找人弄死他】 许帆:【啊?】 阮芋:【哈哈哈,开个玩笑啦ヾ(???ゞ) 】 她们三个人中间,乔羽真应该是明面上最有钱的,父母都从事外贸行业,从小富养女儿,乔羽真平常花钱也大手大脚,十五六岁就买了很多阮芋她们不认识的大牌衣服和护肤品,宿舍书柜上放满了各式各样精美的动漫手办,每周返校都会给阮芋她们带很多价值不菲的进口零食,在食堂点餐的时候也是,不管自己食量多大,餐盘的每个格子必须填满…… 这样的女孩,某天突然只点一荤一素两道菜,五块一碗的炖汤换成免费的大锅汤,许帆想不在意都难。 初秋夜晚,教室里依旧有些闷热,课间时间,周围许多人跑出去吹夜风,阮芋和许帆心里很烦,都懒得动弹,坐在原位无所事事地翻书玩。 过道两边忽然响起高高低低的起哄声,阮芋仰起头,看到吴劳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进他们班,目标明确地来到许帆课桌边,单手搔了搔后颈,厚着脸皮故作自然地拿走许帆的水杯: “许神,昨天的数学作业麻烦你教我了,我去帮你打水昂。” 说完顺手把阮芋的水杯也拿起来:“樾哥在机房刷题,芋姐的水我也替他打了。” 如今的劳动已经不是高一上学期那个默默无闻的胖子,一八几的大个子,长了张最讨女孩子喜欢的温柔帅哥脸,双眼皮深得能夹死蚊子,校草要是在别的年级,劳动凭这张脸绝对能稳坐高二级草的位置。 所以,尽管劳动隔三差五就要来12班打个秋风献个殷勤,每次只要他踏进教室门,依旧能引起12班众多同学的关注和议论纷纷。 任许帆再迟钝,一心只读圣贤书,也早就察觉出这份毫不掩藏的崇拜与好感了。 她少见地窘迫起来,轻咬着唇,硬声道:“我自己没手吗?不用你帮忙。” 说完便从劳动手里拿走水杯,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过道。 劳动念叨了句“那我帮芋姐打水”,屁颠颠地抱着阮芋的水杯跟了出去。 阮芋看他俩你追我赶的极限拉扯,乐得不行,心情顿时舒畅不少。 身子转回来,她翻了翻桌上课本,低头从桌兜里掏笔记本的时候,忽然发现许帆的桌兜里凭空多出了一盒红艳艳的牛奶草莓。 每一颗草莓都洗得干干净净,阮芋不是第一次见到许帆的桌兜“生”水果了,立刻猜到这是谁变的戏法。 前几次许帆都拿去随便分了,这一次,阮芋毫无心理负担地将盒子打开,捏起一颗草莓塞进嘴里。 酸酸甜甜的口感在舌尖荡开,阮芋舒服地靠向椅背,视线向前一掠,不经意落在某个熟悉又单薄的背影上。 阮芋站起身,手里抓着草莓盒子,走到乔羽真身侧拍拍她肩膀: “真真,吃草莓吗?” 乔羽真懒懒地转过身,抬手拿草莓。 阮芋状似不经意问:“你那位有给你送过水果吗?有亲手洗干净了再给你吃吗?” 乔羽真手指一顿,僵在半空中。 阮芋:“高中男生都知道给喜欢的女生送东西吃,三不五时地献点殷勤,成年人应该更懂这一套,对女朋友更好更主动。如果你那位能做到,那当我没说。” 乔羽真闻言,倏地收回手,像是被戳中了痛处,看阮芋的眼神涌起几分不忿,控制不住地反驳道: “我才不喜欢吴逸杰那种舔狗,帆帆也绝对不会喜欢的。” 她声线略高,引来周围许多人侧目。 教室里的空气倏地凝固了两秒。 身后过道上的脚步声也像突然切进默剧片场一样停顿消失。 阮芋回过头,先看见许帆僵硬的脸,越过许帆,再看到劳动愣愣地停在后面,眼睛茫然地望着她们这边,神态和动作像卡顿的录像带,扁平、失真,所幸很快就恢复生机,他尴尬地扯了扯唇角,眼神有些闪烁不定,快步走到阮芋桌边,把水杯放在她桌角,习惯性抬手搔了搔后颈,佯装随意道: “芋姐,水我帮你打好啦。快上课了,先走了昂。” 劳动离开12班的速度并不快,似乎想显得悠然自得一些。不知道是不是阮芋的错觉,总觉得他背影透着一丝仓促,只想快点逃离这里似的。 乔羽真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点什么,最终却没能说出口。 许帆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阮芋也坐下,攥着水果塑料盒的手指微微收紧,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一时冲动做了错事。 从这天开始,她们宿舍的相处气氛发生了很细微的变化。 乍一眼看上去似乎一切如常,而只有身处其中的人能感受到,不聊些嘻嘻哈哈话题的时候,空气自然安静下来的时候,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涌动在虚空中,无声无息地将她们的距离一点点推远,尤其是许帆和乔羽真两个人之间。 宿舍外的传言是她们关系变化的最大推手。 流言的传播比夜里的极光还要变化莫测,不知道怎么传的,剧情变成许帆本人在教室里,当着许多同学和吴逸杰本人的面,亲口说她不喜欢像吴逸杰这样的舔狗,重点落在舔狗两个字上,传来传去引发了不小的公愤,劳动浓眉大眼的长相本来就属于容易惹人怜惜的类型,年级里风声一边倒,指责许帆口不择言,残忍地伤害追求者的自尊,阮芋和12班的其他同学试着解释过,但是大家似乎都觉得那些言论和许帆冷傲的个性非常相符,更倾向于相信自己的判断。 许帆素来不爱搭理那些风言风语,随着气温一天一天冷下来,她的生活也愈发充实忙碌,劳动偶尔还是会来12班串门,但是频率低了很多,大部分时间都带着他的好兄弟国庆,两个人咋咋呼呼没心没肺的,旁人就不会多想什么,极少数时间萧樾也会来,来了就霸占阮芋前桌的座位,只和阮芋说话也只教阮芋做题,有次还当着全班同学的面给阮芋剥柚子吃,拆成一小块一小块装在盒子里,直白得叫人没眼看。 阮芋记得萧樾以前不会这样,他生性低调,不爱出风头引人围观,尤其是这种没什么技术水平的风头。 “我知道了。” 阮芋总算想明白,放下手里的筷子,笑意盈盈地凑近些,“你是在给劳动撑腰吗?” 萧樾坐在她对面,眼皮都不抬,冷冷淡淡道:“吃你的饭。” 阮芋:“你就是想告诉大家,舔就舔了吧,男生当舔狗又不是什么坏事,你们看本萧草长得这么帅学习这么好不也舔的开开心心挺带劲的,真男人就应该……” “应该吃饭。”萧樾无语死了,“把你脑补那劲儿搁学习上,你就是年级第一。” 阮芋撇嘴:“我考年级第一抢了你的位置你怎么办?” 萧樾:“我巴不得,求您快把我踹下来。” 一边说,他筷子一边利落地在阮芋餐盘上进进出出,面无表情地帮阮芋把黑椒牛柳里头的洋葱一根根捡出来,丢到他自己餐盘上。 阮芋眨眨眼,愈发觉得萧樾这人就是面上冷酷,内心实际上是个超细心的暖宝宝,他一定是因为担心劳动的自尊心受挫,所以才高调地跑到她班上演那一出。 “舔狗这个词虽然不好听,但其实是一种真诚的表现。”阮芋又把话题扯回去,“比如我现在,很真诚地希望萧樾同学能够收下我的礼物,昨天返校的时候忘记给你了,请你今天之内务必吃完,不然会坏掉。” 别嗲 第91节 萧樾:…… 他接过阮芋从书包里掏出来的塑料方盒,里面有一整个六寸大的奥利奥布朗尼,他一个人在今天之内吃完可能会死,为了活下去不得不找舍友们分担一下了。 阮芋:“你的表情看起来有点不真诚。” 萧樾:“你看错了,月底省赛,最近刷题有点累罢了。” “哦。”阮芋嘴里嚼着饭,慢吞吞咽下,“你这周末又住校吗?” 她有点想在周末的时候约他一起陪小中秋玩来着。 萧樾:“嗯。” 阮芋:“干嘛不回家休息两天?省赛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吧?” 萧樾敛了敛眸:“这周末有数竞班的课,打算多参加一门竞赛,技多不压身。” “嘶。” 阮芋倒吸一口气,骨头缝都感受到学神无形中施加的压力了。 安静吃了会儿饭,食堂最前端的大过道上响起一片中气十足的“老师好”。 阮芋和萧樾坐在最角落,安安稳稳吃饭,倒不怕被抓,就是有点好奇哪个老师人气这么高,她仰头张望了会儿,发现果然是他们12班班主任,全校最美没有之一的姜仙。 阮芋忽地想起一事,目光飘忽不定地在萧樾脸上溜来溜去,直到被对方漆黑的眼睛牢牢攫住。 “想说什么?” “噢,就……”阮芋吞吞吐吐道,“昨天晚自习课间的时候,我们班仙女姐姐找我谈话来着。” 萧樾:“然后?” 阮芋:“她问我……问我是不是在和你,那个,交往。” 她最后两个字说得极轻极快,像鸟儿扑棱翅膀,一瞬而过, 萧樾放下餐具,身子向后靠了靠,眉峰轻挑,好整以暇问她:“你怎么回答的?” “我当然说没有了!”阮芋一下子精神起来,义正词严道,“我和你之间,就是非常单纯的学习伙伴的关系,这是事实,我就如实告诉老师,老师也非常相信我。” 萧樾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老师比学生年长的十余岁不是白长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就像老师站在讲台上往下望,教室里任何一个微小的动作其实都非常显眼,学生们自己不知道罢了。除了德育处专门抓早恋的那般老头子,大多数老师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严重影响到学习成绩的情况下,学生们之间的青春萌动悲欢离合,他们就当电视剧看,谁没事天天举报电视剧? 阮芋和她的“学习伙伴”,一个稳坐年级第一,一个成绩排名呈火箭上升,姜仙还要感谢9班那小子,怎么可能没事找阮芋的茬。 就是昨晚上看到阮芋找其他老师问问题,问完了随便叫过来嘱咐一嘴,让她好好向人家学习,没事儿别去后山转悠,德育处在那边查得严,别一不小心诬陷了你们两个“学习伙伴”。 阮芋自然不会和萧樾提什么后山不后山的,她把这件事告诉萧樾,只是为了和他通个气: “万一你们班兰老师找你谈类似的事情,你记得……” “兰总已经找过我了。” 萧樾不紧不慢地撩起眼皮看她,果然见她一下子紧张起来,细声细气问:“兰总都和你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萧樾右手拿着筷子,熟练地在指间转来转去,眼皮散漫地半敛下来,语气漫不经心,仿佛在说一件和他们都无关的趣事, “就说学校最近为了抓早恋,在后山那块装了新摄像头,据说是什么智能生物识别摄像头,学生维持正常距离经过就没事,万一有两个人停下来脸贴脸嘴贴嘴的……” “啊啊啊!” 阮芋突然嚷了几声,虎着脸打断他。 那表情虽然凶,但是瞧着好像很快就开始漏气,白生生的脸庞散着红热,似乎被盛夏的烈日烤到一样。 萧樾睨着她,沉黑眼底滑过几分忍俊不禁,以戏谑口吻优哉游哉道: “学习伙伴罢了,你紧张什么?” 第54章 坦白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紧张了?”阮芋拿筷子拨了两下饭菜, 掩耳盗铃似的说,“我只是想提醒你,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话不要那么多。” 萧樾:“行。” 女人的心思就像夏秋交际的天气, 阴晴不定, 昨天还嫌他回复的句子短了, 是不是敷衍她,今天又怪他话太密,吃饭要守规矩,反正理都在她那儿, 随她今天心情而定, 他就只有乖乖接受的份。 阮芋的规矩向来只框限他人。兀自吃了会儿饭,她突然又想聊天了, 于是毫无心理负担地撕毁规矩: “我都已经这么用功了,这次期中考才考了二百九十名, 连二百五都没考到,想进百名榜太难了……我打算从明天开始每天吃一副猪脑,以形补形,你觉得怎么样?” 萧樾:“补成猪吗?” 阮芋瞪他:“那你把脑子剖下来给我吃。” 萧樾心说我倒是肯剖, 就怕剖下来你也吃不进去。 他稍微正经点,帮阮芋分析接下来的学习重点。她基础已经打得很牢靠了,从现在开始应该着重锻炼解答偏难题和压轴题的思维。 萧樾:“今年的生物竞赛班还没有开课, 其他几科的竞赛课程我有空都会去听, 到时候整理几套高考范围内的题给你练练手。” 阮芋点头,视线顺着他搁在桌上的手, 一路滑上穿着蓝白秋季校服的手臂和肩膀, 从修长到宽阔, 轮廓锐利分明,蕴藏着强劲又稳重的力量。 阮芋忍不住伸出手,在他突出的腕骨那儿敲了两下,笑意腼腆: “我忽然想到一个成语,很符合我们现在的关系——敲骨吸髓。” 意思是敲碎骨头吸取骨髓,比喻剥削压榨某人,将其所有能榨取的利益与资源榨得一干二净。 萧樾若有所思地眨了眨眼,把刚刚被她敲过的那只手又伸过去一些:“来吧。” 阮芋不明所以:“干嘛。” “我就在这儿。”萧樾淡定看她,眸光深暗,莫名带着蛊惑,“随便你怎么榨干……” “啊啊啊!” 阮芋再次嚷嚷起来,双颊浮现诱人的绯红,凶神恶煞地冲他下命令道,“食不言寝不语!快点吃饭!不许再说话了!” - 学习生活一旦忙碌起来,时间仿佛走得越来越快,短暂的秋季一眨眼便过去了,随着气温步入寒冬,校园里的生机也在一点一点减弱。 校道两侧的桂花彻底凋零,掩埋进泥土中,梧桐树叶落了大半,只剩少许枯黄的叶片与枝干藕断丝连,经不起任何一阵朔风的吹打。 路上的学生大部分都低着头行色匆匆,只有乔羽真,茫然又惆怅地行走在满目萧索中,直到食堂的热气驱走了室外的寒冷,她才稍稍回过神来。 今天又是周四,阮芋去了广播站,乔羽真本来想约许帆一起吃饭,认认真真地和她道个歉。也许是因为冷风吹得脑袋清醒了一些,也许是因为狗男人最近总是长时间不回她消息,乔羽真昨天晚上崩溃了一整晚,今天终于看透,怎么能因为这种人破坏了她和亲亲舍友的关系。 然而许帆的性格比这数九寒冬还要冷,并不领她的情,阮芋不在的时候,她总是推脱竞赛班很忙,婉拒和乔羽真单独吃饭。 乔羽真感觉全世界都抛弃了她,端着餐盘浑浑噩噩走在食堂过道,眼前晃过两道熟悉人影,她一愣,随即收到了非常热情的招呼。 左右都没人和她一起吃饭,乔羽真干脆觍着脸,坐到劳动和国庆面前。 乔羽真看着劳动:“你是不是变胖了?” 劳动摸了摸脸上膨胀的肉,讪讪道:“最近学习压力大,懒得动……” 话音一顿,把手边的鱼丸汤推到中间,“看你瘦了不少昂?我点了挺多鱼丸的,咱仨一起吃吧。” 乔羽真眼神发直,眼眶莫名有点酸,突然鼓起勇气道:“学期初的时候,我在我们班说许帆绝对不会喜欢你的那句话,是我心情不好瞎编的,帆帆从来没有表示出那种意思过。” “啊。”劳动没想到时隔好几个月她忽然来这一出,莫名有些尴尬,还有点小感动,“芋姐已经和我解释过了,不过,还是谢谢你告诉我。” 乔羽真吸了吸鼻子,低下头:“你要努力哦,身材维持好,别反弹了。其实我挺看好你的,性格和帆帆很合适。” “我也觉得,他俩简直绝配好吗,一个凶残一个欠虐。”国庆大喇喇地舀走劳动一颗鱼丸,顺便把自己的排骨汤也推到中间,对乔羽真说,“一起喝吧,你看你这么瘦,还吃这么少,干嘛不多点几道菜。” 话音落下,乔羽真的眼眶蓦地红了,眼泪要坠不坠的,惹得对面两个男生惊慌失措: “你干嘛啊,啊啊啊别哭啊……快找找纸巾,纸巾拿去……” 乔羽真接过纸巾擤了擤鼻涕,眼泪大颗大颗掉下来,嘴上却瓮声瓮气说:“没事没事,我有点鼻炎,一到冬天就容易流鼻涕掉眼泪。” 有的时候女孩子就是这样,沉浸在爱情幻想构筑的堡垒中,什么也听不进去,尤其是女生朋友的劝说。她们千劝万劝,乔羽真肚子里却在想,你们都是女生,怎么知道男生的脑回路,虽然他对我不够好,更不如你们的那些追求者,但是这就能断定他是个渣男?就能断定他对我没有真心吗?然后心里还要为他种种不堪的行为找理由,安慰自己他一定会改,现在这样是有苦衷的。 她眼睛上缠绕的沙霾,旁人很难帮忙洗去,只能靠自己的眼泪去冲刷,去领悟。 乔羽真之所以久久领悟不透,也因为她付出的实在太多了,金钱成本和时间成本将她死死绑住,几乎动弹不得。 晚自习后的宿舍,三个女生面对面站着,椅子就在身后,没有一人坐下,空气一片死寂。 “你再说一遍?” 许帆原地转了半圈,又转回来,瞠目结舌道,“你给他花了多少钱?” 乔羽真像是腿软站不直,后背倚靠着床梯扶手,发白的唇嗫嚅道: “节目期间打、打投花了七万,后面还买了一些礼物,加上转账的现金,大概是五万……” “十二万?!”阮芋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我疯了还是你疯了,你哪来那么多钱?” 乔羽真:“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我都自己收着,有将近九万这样,然后……然后因为中考考得好,我爸又奖励了我一笔钱,还有就是每学期的生活费……” 每个家庭对于孩子的金钱与消费观念的教育模式不一样,阮芋和许帆银行卡里的钱加起来可能都没有五千块,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在过去一年半的时间内为一个男人花了十二万,这个消息对于她俩来说,简直耸人听闻,完全没办法理解。 阮芋想起高一刚入学那几天,确实经常听乔羽真提起她暑假期间看选秀节目为爱豆打投的事儿,当时她没有细说,阮芋以为她只是花几十几百块钱小打小闹,就没放在心上。不久后,乔羽真再也没提过这方面的事情,阮芋今天再问她,才知道,原来在去年十一假期,这个离成团出道还差十万八千里的小糊爱豆私下联系了乔羽真向她表示感谢,一来二去两个人就擦出了火花,粉丝对偶像天然带有极其绚烂的滤镜,乔羽真于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交往期间又给他送了很多礼物,包括一些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合计金额三万多,上学期到这学期初,这个男人说自己手头紧,资金方面周转困难,乔羽真于是省吃俭用给他打了合计近两万元,直到现在,那个男人都没有表现出一丝要还钱的意思。 阮芋和许帆听完恨不得一头在衣柜上撞死,或者两个人一起把乔羽真这个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掐死。 “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乔羽真抓着她俩的手,哭得涕泗横流,“他说他以后还想出道当明星,不允许我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任何人,所以我才一直瞒着你们……” 许帆:“要不是你现在没钱了,是不是还想继续当他的atm?” 乔羽真摇头:“我真的已经悔过了,我已经看透他是个人渣了,我……我现在只想要回我的钱,我爸都是一学期给我打一次生活费,呜呜呜,我真的要揭不开锅了……” 阮芋后槽牙咬得嘎吱响:“都说世上好男人只有一种,渣男渣的千奇百怪,我今天总算是开了眼了。淦他的,中学生的钱都好意思骗,这他妈的抓进去不得判个无期徒刑?” 许帆和乔羽真从来没听阮芋这样说话过,噼里啪啦像放炮仗,一时间都愣在原地。 阮芋轻咳了声,理智回笼,嗓音软下来:“我的意思是,总不能任他卷走真真的钱逍遥法外吧。” 乔羽真:“我是想找他讨债来着……可是就快要期末考了,要不等期末考之后……” “不行。”许帆斩钉截铁,“你要讨钱必须尽快,再等一个月,欠钱的人哪里还会在原地等你。” 乔羽真:“可他现在不回我消息也不接我电话……” 别嗲 第92节 许帆:“你不是知道他在哪儿工作吗?我们上门堵他。” 阮芋有些错愕,没想到一向冷静自持的许帆会这么义愤填膺。想想又觉得很正常,藏在许神高冷面皮下的内心,一直都是火热又豪爽的,十六七岁的年纪无所畏惧,即使是女孩也最讲义气,姐妹之间头低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头抬起来照样可以两肋插刀。 阮芋觉得许帆这样的性格简直不要太合她胃口。如果她们能在几年前的w省相遇,阮芋愿意把她桃县扛把子的位置让一半给许帆。 做这种事情阮芋是有经验的,冷静地提示道:“光凭我们几个女生,去酒吧找男人讨债很不安全。” 乔羽真抽噎道:“那个酒吧很正规的,在市中心的秋华路上,周边也很繁华,酒吧内外都有保安……不要找别人吧,我真的不敢告诉爸妈,不想再有其他人知道了……” 许帆:“那我们叫几个男同学?” 乔羽真:“不行!那样全年级都知道了……” 阮芋在这时收到许帆发来的微信消息:【芋仔,我想你应该也清楚,以我们的力量估计讨不回什么钱,也不能和那个人起正面冲突。其实我就是想带真真过去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给她长点教训,以后别这么蠢了】 阮芋放下手机,摸了摸乔羽真低垂着呜咽着的脑袋,轻声说: “这样,我们还是得叫个男生,你看看萧樾行不行?我不跟他说什么事,就让他在酒吧门口守着。他这个人你也知道,对别人的事情都漠不关心的,就算猜到什么也绝对不可能讲出去。” 乔羽真终于缓慢点了点头:“好吧。我记得那个人周五有班,那就这周五晚上?会不会影响你们过年啊……” 周五到周日放三天元旦假,周日就是公历新年了。 “不给你把这事儿办了我过年都不爽。”许帆呼出一口恶气,“乔大小姐,我替你爸妈掐死你一千次都不足惜。” 乔羽真瑟缩了下,满脸挂着眼泪鼻涕,朝许帆露出一个惨兮兮的笑。 极其忙乱的一个晚上,整个宿舍都没人有心思学习了,熄灯铃还没响,许神带头爬床,阮芋和乔羽真紧随其后。 阮芋趴在床上,给萧樾发消息,约他假期第一天晚上七点半在秋华路168号门前集合。 萧樾可能在刷题,隔了几分钟才回:【什么事?】 阮芋:【不方便说】 萧樾:【酒吧?】 萧樾:【想把我卖了?】 阮芋头抵着手机嗤嗤地笑,一整晚的郁闷似乎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 阮芋揉了揉热乎乎的脸颊,翘着脚回复:【你值几个钱?酒吧只喜欢玩得开的帅哥,才不要你这种刷题机器呢】 她自己都没发觉,话里话外隐隐含着他这两天沉迷竞赛没来找她玩的小小哀怨。 萧樾:【我确实玩不开】 萧樾:【在你这儿已经榨干了】 看到新消息,阮芋脸蛋整个爆红。 他最近说话真的很奇怪诶! 她紧忙翻了个身,脸朝上,被子掀开些散热。 还没想好怎么怼他,就见他又发来一条:【打个电话?】 阮芋倏地从床上坐起来。 床板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宿舍中尤为明晰,许帆和乔羽真纷纷投来视线。 “没、没事,你们睡呀,我出去打个电话。” 这一句话又轻又嗲,腻人得很,许帆听完揉了揉胳膊,等阮芋披着羽绒服出去阳台,她才狡黠地说: “我打赌姓萧的和她打完这通电话,一整晚睡不着。” 阮芋关上阳台落地窗时,隐约听到宿舍里有人在笑,她没有多想,拉高羽绒服拉链,刚掏出手机,萧樾的电话就来了。 他们极少电话联系,认识这么久,通电话的次数加起来,两只手够数。 阮芋将手机贴到颊边,张嘴呼出团团白雾:“喂?” “喂。”对方声音听起来清冷又淡薄,“你没有在外面吹风吧?” 阮芋一愣,她现在太热了,非常需要吹吹冷风,于是撒谎道:“我在洗手间里呢。” “嗯。” 气氛在这时略微滞涩,阮芋捂着听筒,心跳渐渐放缓,电流轻微的滋啦声划过耳畔,她心头一颤,低声问: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虽然是以问句问出口,但她心里的句式是陈述句。 已经有这种默契,仅凭一个字,她就能感受到他的压抑,而不是习惯性的话少淡漠。 明明两分钟前还在和她打字开玩笑,原来心情很差吗。 萧樾淡淡道:“还行,就是有点无聊。” 阮芋缩站在栏杆前,忍不住问出压在心底许久的话:“你家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止是现在,还有以前,甚至是他们刚认识的时候。 为什么有事没事就跑来小时候住的小区闲逛?看起来明明不像恋旧的人。 萧樾默了默,似是终于决定将心事分担一点出去: “我爸妈很早就离婚了,我现在住我爸那儿。这周末是元旦假期,必须回家了。” 认识这么久,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起家里的事情。 阮芋记得,萧樾这学期经常周末住校。原来不仅仅因为要留校上竞赛班的课,还有家里的原因…… 阮芋的家庭非常幸福,其实不太能想象离异家庭小孩的生活境况。 萧樾也不会和她多说。 周纯已经处理完国外的业务回国长住了,她想让萧樾元旦假期去她那儿过,但是萧樾不太情愿,赵辉扬快高考了,赵家肯定鸡飞狗跳的,他过去免不了碰一鼻子灰,至于父亲这边,梁思然的肚子越来越大,萧樾一回家她便避之唯恐不及,激素扰动之下她的情绪愈发极端,渐渐都不愿意和他同桌吃饭。 这些本来都没什么。 做山野边的一朵蒲公英也没什么不好的,风一吹便四散开来,说不定能吹到很高很远的地方,用支离破碎的身体,看到千千万万的风景。 下周一萧樾要做明年第一次国旗下演讲,学生部的老师对此很重视,早早让他写完演讲稿,今天就抓着他去升旗台上彩排。 彩排的时候风很大,萧樾手里拿的演讲稿不小心被风吹到地上。 他不以为意地一步跳下升旗台,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演讲稿。 那一瞬间,或许是风声太大、篮球场上球鞋和地面摩擦声太尖锐的原因,萧樾脑海中蓦地闪过了一段极为骇人的画面。 还有一个月就临盆的周纯,一袭鲜艳如火的红色连衣裙,从新超市开业的剪彩台上掉了下来。 没有人给当时还是小学生的萧樾看过这个画面,都是他听旁人说起,然后自己脑补的。 今天中午的阳光很亮,吹在蒲公英身上的风好像一瞬间能撕裂他的每一个细胞。 “喂,萧樾?” 少女柔软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密密匝匝地说了好长一串话, “你元旦那天的白天有没有空啊?我爸爸要去医院开会,妈妈也要去见客户,晚上才能回来,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城山植物园啊,那是个宠物友好公园,我想带小中秋去逛逛。我爸最近给我买了个新的卡片机,刚好可以带去给小中秋拍照片。你有没有觉得它最近变好看了一点?” 萧樾听得耳朵发热,先回答她前一个问题:“有空。” 再回答后一个:“有吗?” “当然有了。你可能太久没见到它了,等你见到就知道了,它最近可爱了不少呢。” “好。” 萧樾仰头看了眼漆黑的天幕。 手机贴在耳边,自从中午从升旗台上跳下来的那一刻起,直到现在,他才感觉自己终于落到了地面。 第55章 横生 假期第一天, 难得阮济明没去医院待在家里,阮芋心里压着事,从早上起床就坐不住,无头苍蝇似的在家里转来转去, 却也碰不到她爸几次。 陈芸坐在沙发上喊她:“你在家里练功呢?喝口白茶冷静一下吧, 我头都给你转晕了。” 阮芋讪讪道:“期末考快到了, 我有点紧张啦……” 顿了顿,转移话题道,“爸爸今天都在干嘛呢?一直待在书房里。” “科室主任事情多呀,业务和学术已经够他忙的了, 现在是年底, 行政上面又有一箩筐事情压在他肩上,这会儿应该在和护理部那边一起做科室的全年绩效呢。” 阮芋:“这也太辛苦了吧。” 陈芸:“权力大就意味着责任大, 工资也高嘛。” 阮芋捧着热茶喝一口:“之前说的那个很讨人厌的副主任,他现在还和我爸不对付吗?” “不知道, 你爸嫌我大嘴巴,最近都不和我说这方面的事情了。”陈芸耸肩,脸色莫名沉了沉,“我猜啊, 他们的关系应该还没有好转。这是我有次去菜市场碰到他们科室的护士,人家告诉我的。你爸以前在老家当科室主任的时候,临床和护理两边是权责分明的, 护士长要主动担起护理方面的责任, 现在到了这边,一切都是科室主任说了算, 你爸的思维估计没转过来, 护士长那边也不提醒他, 反正科室主任没吩咐的事情他们就不管不顾,出了问题全怪主任……那个护士好心告诉我,原来他们护士长和那个林副主任是同级校友,关系很好呢。” 阮芋:“医院是治病救人的地方,这也太勾心斗角了吧?” “你以为呀?医疗机构、教育机构,甚至政府的职场,其实一点也不比企业里面单纯。” 陈芸两手斟着茶,稍稍舒了一口气,“当然也有好的地方。你爸今年在核心期刊发表了两篇论文,有一篇还是什么10分sci,上个月又争取到一个国家级课题,跟着他的学生都高兴疯了,年过完你爸估计又要涨工资咯。” “我靠,我爸也太牛了吧!” 陈芸瞪她:“女孩子别老说脏话。” 来h省之前,陈芸只希望她老公的职位和工资越高越好,如今在这里住了两年,她自己生意做得如火如荼,家庭资产翻了两番,她又有点希望老公能轻松点,不担任行政职位,只做个钻研学术的教授都行。 女儿说的没错,在人命关天的地方不应该勾心斗角。也许是年关近了,事情愈发繁冗忙乱,陈芸这心里,总有些挥之不去的惴惴不安。 这会儿是下午两点多,她们姐妹三个约好提前见面一起喝下午茶,阮芋差不多该出门了。 陈芸看她又开始在家里跑来跑去的,没一会就背着书包准备走了,忍不住喊她:“你不是和舍友一起吃饭吗?怎么还背个书包?” 阮芋:“带了几本书,上菜之前也能翻翻嘛。” 其实她包里一本书也没有,倒是放了两只防狼喷雾,一个手电筒,还有一个小药箱,以备不时之需,空的地方还塞了两件衣服,让包鼓胀一些,万一要用包砸人,看起来比较有威慑力,又不至于把人脑壳砸出毛病。当然,这些东西最好都不要派上用场。 来到约定的甜品店,三个女生每个都心照不宣地背着双肩包。 阮芋在老家的时候,看谁不爽想要搞谁,哪次不是前呼后拥的,一堆人为她护法,只有她欺负别人的份,对手根本碰都碰不到她。 别嗲 第93节 这次却是反着来,酒吧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她们三个弱唧唧的女高中生闯进去犹如羊入虎穴,所以她们事前再三确定行动方针——不能硬碰硬,要智取,把想说的话说完就算,一旦起冲突马上跑路。 时间还早,三人坐在甜品店里,都没什么聊天欲望,各自玩手机缓解心里的压力。 阮芋给萧樾发消息,问他在干什么。 萧樾隔了挺久才回,说他今天有点累,准备躺一会儿。 正常人都是午饭后休息,不知道他前面忙了什么,直到现在才准备躺下。 阮芋想到晚上还要麻烦他出门,不敢多说话打扰他,只回了句【那你好好休息】,就这么关掉对话框。 萧樾也没再回。 他今天其实什么事都没忙,只在早上刷了几套题,心情莫名其妙的烦躁,做题效率也不高。 他们一中学生有个传统,考试没考好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去假山池旁边喂鱼,手撕一些面包饼干什么的扔进池子里,烦恼似乎就会随着这些食物离开,落到池面上,被五彩斑斓的鱼儿分担走。 萧樾在学校的时候从来没喂过,今天午饭后突然想到这一出,楼下院子里刚好养了几尾鱼,都是名贵品种,园艺师看他想喂鱼,殷勤地找了包最高档的饲料给他。 萧樾站在水池边,扬手撒了点鱼饲料。 那一瞬间,他就感觉不对。 学校的鱼儿品种普通,又肥又壮,他见过其他同学喂鱼,面包大块大块地撕,想往哪儿扔就往哪儿扔,鱼儿们争先恐后地扑上来抢食,那画面,看着就让人心情舒爽。 而他手中这些珍贵而细小的鱼饲料,还有池子里缓慢游曳的高贵的鱼儿,根本无法纾解他哪怕一点点的躁郁。 萧樾放弃喂鱼,回到别墅一楼的时候,梁思然正在客厅劈头盖脸地斥责保姆黄阿姨。 她发火的原因非常玄幻。 今天午饭餐桌上有一道深海青斑鱼,是梁思然昨天点名要吃的菜,黄阿姨在附近的商超买不到品质高的青斑鱼,于是用手机在远一点的超市网购了一条,跑腿送过来,中午做好了端上餐桌,梁思然吃了不少。 就在刚才,不知道梁思然从哪里偶然看到了这条鱼的购买单据,发货超市名为永裕鲜品广霞路店,正好是八年多前,周纯大着肚子参加开业剪彩仪式,然后无缘无故从剪彩台上掉下来的那家超市。 梁思然本来就迷信,现在的状态仿佛一只膨胀到了极限突然爆裂的氢气球,她惊恐又愤怒地叱骂保姆不应该买这家凶店的东西,更不能拿给她吃,这之后,她还使用各种方法催吐,可是身体偏不如她所愿,中午吃进去的东西怎么都吐不出来。 萧樾木然地路过这一切。 回到卧室,他躺在床上想午睡,迷迷糊糊睡着之后,竟然梦见他妈妈出事那天,他在小学操场上上体育课的画面。 同学们沿着操场慢跑热身,队伍整整齐齐,萧樾跑在同学中间,突然毫无征兆地摔了一跤,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那时候他还小,膝盖在塑胶跑道上磨破了,疼得忍不住涌出眼泪。 当天放学回家,接他的司机直接把他带去医院,妈妈肚子里已经成形的妹妹突然就夭折了,据说是从很高的台子上摔下来摔没的。 十七岁的萧樾从梦中遽然惊醒。 脑海中好像刮起一阵沙尘暴,他的记忆很混乱,完全想不起来梦中他摔倒的场景是现实中发生过的,还是被如今种种压抑、憋闷的情绪所催化出来的意象。 只是躺着睡了一觉,他却累得好像跑完一场万里长征。 保姆喊他下楼吃晚饭的时候,不出意外,梁思然已经提前开灶吃过了。 萧彦群也在家,陪妻子吃过一顿又陪儿子吃,他总是这样细腻周全,将强硬与温柔之间的平衡拿捏得很好。 在他心里,应该既想当一个好父亲,又想做一个好丈夫,这个在普通家庭里并不难做的事情,放在他身上却显得异常艰辛。 然而,像他这样熟读经济学著作的企业家,实在不应该忽略黑天鹅降临在身边的可能性。 陪儿子吃完饭,萧彦群走到客厅,看见梁思然似乎正打算出门,于是皱着眉拦住她: “天已经黑了,你这会儿出门要去哪?” 梁思然说要去二舅妈家坐坐。 萧彦群不想让她去,可她很坚持,萧彦群便提出陪着她。 梁思然讪讪拒绝道:“你别担心,kathy已经过来接我了。全是女人的局,你一个男人跟过来凑什么热闹。” 梁思然知道萧彦群如果和她一起去一定会生气。二舅妈上个月花了几百万请了一尊佛回家,之前一直邀请她过去看看,梁思然始终没应邀前往,一是怕萧彦群不高兴,二是她月份大了,出于安全考虑不太想出门。 直到今天中午吃了那条可恨的青斑鱼,梁思然一整个下午都胸闷气短,急需拜拜佛,去去从丈夫前任那儿沾来的晦气。 萧彦群不想和她犟,只能依了她,转念想起什么,他忽然叫住即将上楼的萧樾: “小樾,你刚才不是说晚点要出门吗?思然,要不你送一下他,多个人多一分照应。” 梁思然脸色微变。萧樾对她来说可绝不是照应。 她表面上做做样子,问萧樾:“小樾晚上要去哪啊?” 萧樾:“秋华路。” “哦,那不顺路。”梁思然耸了耸肩,“我和舅妈约了七点,路上可能会堵,先走了昂。” 说完便干脆利落地换鞋出门,上了早早停在别墅门口等她的轿车,生怕萧彦群想起来她二舅妈住的地方从这儿过去正好要经过秋华路。 闺蜜kathy就坐在身边,开车的是kathy家驾龄二十年的老司机,梁思然一路都很安心,和闺蜜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直到车开到市中心一个岔路口,导航显示原定路线有十几分钟的拥堵,司机谨小慎微地询问身后两位贵妇,要不要右转上高架,路虽然远些,但是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kathy:“那就上高架吧……” “别,别上高架。”梁思然反对,“还是从秋华路走,今晚我不想去任何桥啊高架之类的地方。” 她的情绪非常敏感,仍然被周纯从高处跌落孩子不幸夭亡的阴霾所笼罩。 秋华路是宁城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位于老城区,道路修建于十多年前,所以并不宽敞,行车速度总是很慢。 阮芋她们吃完晚饭离开商场时,外头天全黑了,一派华灯初上的繁荣景致。 这会儿才刚过六点半,三名女生无所事事地在商场附近闲逛。她们刚刚吃了火锅,身上燥得很,走在寒风中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 谁也没想到,她们会在商场门口的大街上提前遇到目标人物程林野。 距离有点远,但是阮芋三人的视力都挺好,不止清楚看见他一人,还有一位身材高挑的大波浪,没骨头似的贴在他身边。 程林野工作的1677酒吧就在商场边上,他搂着大波浪大摇大摆走进酒吧大门,耳边充斥着电子音乐与低音炮沉重的交响,叫他完全没有察觉到身后几十米开外有人怒火冲天地朝着他这边飞奔而来。 “真真,你跑慢点,别上头!” 阮芋体能最差,只能跟在后面大喘气,就连短跑冠军许帆也费了挺大劲才追上突然发疯的乔羽真。 “我要进去找他算账。”乔羽真眼都气红了,之前在网上看到有人爆料程林野在酒吧和女性举止亲密,她质问他之后,竟然相信了他说那张照片是有心人设计场景拍出来故意陷害他的鬼话。 许帆和阮芋连拖带拽都阻止不了她。 乔羽真气势汹汹闯进酒吧,这会儿还不到七点,阮芋给萧樾发消息让他赶紧过来,之后也没时间看手机,跟着一头扎进酒池肉林之中。 头顶上镭射灯投下繁乱炫目的彩光,阮芋拉着许帆,许帆再死死拉着乔羽真,三人艰难行进在陌生而拥挤的烟火地,脸庞稚嫩青涩、身着朴素服装、背着朴素书包的她们犹如误入黑暗森林的三只家养绵羊,如此异类,吸引了周遭无数道视线追随。 酒吧虽然大如迷宫,但是位于中央的舞台很显眼,程林野就坐在舞台旁边的小吧台和大波浪碰杯,乔羽真对他的身影何其熟悉,毫不费力就找到他,带着闺蜜二人堵在他和浓妆艳抹的大波浪身前。 许帆狠狠掐着乔羽真的手心,乔羽真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疯狂过,也从来没有这么冷静过。她完全不提情啊爱啊相关的话题,张嘴就恶狠狠地让程林野还她钱,程林野愕然的时候,她又转头对他身边的女人,同时也对周围围观的所有人说:“你们知道这个姓程的小糊咖花天酒地的钱都是哪来的吗?他私联粉丝,以恋爱的名义诈骗未成年少女的钱,他腰上这个d牌皮带就是我送的,他自己哪里有钱买,动不动就以家里人生病了这种烂借口问我借钱,穷酸鬼罢了。这位小姐姐,他请你喝酒的钱说不定也是从我那儿骗来的,我还有两个月才满十七岁,这杯酒你好意思喝吗?” 阮芋和许帆放下心来,她们真怕乔羽真跑到狗男人面前哭闹撒泼怪他负心汉,又变回以前那副憋屈哀怨的蠢样子,幸好乔羽真终于理智了一回,说的话完全按照她们先前制定的讨债剧本走,占据了有利地形,同时引起了周围一片唏嘘。 程林野那张明显动过刀子的脸僵硬得很难看,他没法直接反驳乔羽真,只能对身旁的朋友和顾客说一个小女孩的话怎么能信,然后又凶神恶煞地叫来关系要好的兄弟和保安要把她们三个女生赶出去。 阮芋细瘦的手臂被一个陌生男人抓住,她挣扎起来,朝许帆用力眨了两下眼,许帆收到信号,立刻举起手机对着程林野和对阮芋动手的男人拍摄视频: “我们都是在宁城全日制高中就读的高二学生,我刚过十七岁,她们两个才十六,全是未成年人,而且我、我告诉你们,我爸在省厅工作,级别不低,我劝你们最好不要对我们动手动脚。这个名叫程林野的男人曾经参加过去年暑期档的选秀节目,最终排名第七十六,离出道还很远,但是他的野心不小,好像还想当明星,怎么当呢?就是通过私联曾经给他打投过的粉丝,以各种方式骗取那些姑娘的信任,再诈骗她们的财物用以包装自己……” 阮芋和乔羽真听到一半差点笑了,“我爸在省厅工作”这句话是许帆自己加的,她们排练的时候并没有这句,许帆现在的行为就很符合阮芋当太妹时期的风格。 “你把手机收起来。” 程林野看到许帆拍视频彻底慌了,他还怀揣着明星梦,要是视频发到网上,他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乔羽真拦在许帆面前,不让程林野碰到许帆的手机。 一片混乱和推搡之中,说不清程林野是故意还是无意,他的手掌猛地扇了下乔羽真的脸,乔羽真一时气急脱下书包朝他身上狠狠扔过去,程林野被她砸得闷哼一声,这是女孩们计划外的肢体冲突,阮芋和许帆登时慌了,程林野似乎恼羞成怒,抓住乔羽真的手就把她往外拉,两个人一前一后,乔羽真力气远不如他,就这么尖叫着被程林野拽着往酒吧出口处走去。 阮芋捡起乔羽真的包,反背在胸口,跟着许帆慌慌张张地追了出去。 半路上似乎听到一串尖锐刺耳的摩擦声和撞击声,穿透轰隆隆的摇滚电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刺入她们耳中一样。 终于跑出了酒吧大门。 程林野和乔羽真却背对着她们愣站在原地,两道背影一动不动,仿佛被什么魑魅魍魉摄走灵魂一般。 很快,阮芋和许帆也进入失魂一般的状态。 眼前的街道扬起一片白烟,路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最前方有一辆轿车撞上护栏横卡在路中间,后方至少七八辆车追尾,有人推开车门摇摇晃晃地从车上下来,整条街道鸣笛声不断,张皇、刺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道,无情地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 许帆反应很快,立刻掏出手机报警叫救护车。 在她的眼皮子底下,阮芋和几个路人一起,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追尾现场。 第一辆撞击最严重的车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阮芋用手捂着鼻子,顺着路牙子,从第一个撞击处一路往后走。 一边走,她高高悬起的心脏一边逐渐下落。看起来这些车追尾的都不算致命,只有车头车尾变形,车上的人一脸惊恐,陆陆续续都从车上逃下来了。 来到第五还是第六辆车的时候,阮芋的目光一顿,心脏跟着猛缩了下。 她视力很好,清晰地看见一滴深色液体从车右座的门框处滴落在地。 这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豪车,右后座车门已经打开一条窄缝,一只白皙娇嫩的手从门缝中探出,无力地向外挥了挥,指尖染着一片触目惊心的血迹。 阮芋立刻拉开车门。后座上瘫坐着一名孕妇,看肚子至少六个月大了,她的下|体在不断滴血,身边另一侧的车门大开,有个女人站在外面焦急地拨打救护车电话。 看样子孕妇是在追尾时撞到了前方的靠背,这会儿又被人扶坐在座位上。 阮芋懂得一些浅显的产科急救知识,是从小去她爸科室逛街的时候从墙上张贴的海报或者知识普及小册子里看来的。 孕妇下|体流血时不能坐着。 阮芋冷静地探身进入车后座,孕妇在疼痛中睁开迷离的眼睛,瞳孔似是聚焦了一会儿,捕捉到一个白花花的东西,向上再看到一张陌生人脸,突然尖叫道:“你是谁?你别碰我!” “阿姨,你现在必须躺下。” “你别碰我,我,我肚子好痛……” 阮芋飞快从自己书包里拿出一件衣服,堵在孕妇的双腿中间。 动作时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肚子,很硬,阮芋不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第六感告诉她情况非常危急。 一早不见了的司机在这时仓皇地跑回来,对那个安然无恙正在疯狂打电话的女人说:“前后都堵住了,动不了,我们得快点把梁小姐送到医院,救护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 女人这时终于回到车里,阮芋在她的帮助下才把孕妇成功放倒。 渐渐有越来越多路人围过来了解情况,许帆她们也过来了,大家群策群力,在救护车到达之前,将孕妇抬上事故发生地以外的一辆suv,狂按喇叭一路疾驰出去。 这里是市中心,附近有多家大型医院,suv关门的时候,阮芋听到司机说市九院最近,这名孕妇应该是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即将昏迷之际还反驳道九院是什么破医院,她要去清江医院,找什么教授救她的孩子。 孕妇声音微弱,其他人或许听不清教授的名字,但是阮芋莫名听清了,她说的是阮教授。 别嗲 第94节 她心脏狂跳,有些失神地走到路边,远远看见孕妇坐过的那辆豪车旁边,地上掉了一团东西。 那是阮芋的衣服,一件浅驼色毛衣,此时凌乱不堪地躺在地面,衣领和胸口的部分被血浸透了。阮芋就这么看着,无端感觉那血液像一只无情而冷冽的大手,正扼在她的脖颈,让她一瞬间几乎无法呼吸。 清江医院离这里不远,阮芋知道怎么走。 程林野早就不知所踪了,她们今天的行动只能暂时结束。阮芋将背在胸口的粉白色书包还给乔羽真,书包底部沾了血,点点艳红,她们却完全没有发觉。 “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我去我爸医院看一眼。” “可是,这里一团乱,到处堵得水泄不通,你怎么过去?” “骑共享单车吧。” 阮芋朝许帆她们笑笑,走到停单车的地方,又回头对她们挥挥手。 微风吹起少女鬓边的碎发,风中依旧带着呛鼻的烟尘味道,让人忍不住用手捂住口鼻。 曾几何时,阮芋最大的梦想就是当医生。 今天是她离梦想最近的一天。 因为从今天开始,她会毫无留恋地抛弃这个梦想。 更准确地说,是被这个梦想所抛弃。 第56章 很脏 据说南美雨林里的蝴蝶振一振翅膀, 就可能引发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孕期营养师建议梁思然多吃深海鱼补充氨基酸,她便让家里保姆做青斑鱼吃。青斑鱼难买,保姆好不容易从十几公里外的高档生鲜超市买到一条,谁曾想正好撞到梁思然枪口上, 这家超市令她心神不宁, 于是她打破了安稳居家的原则, 临时出了门。 半路上来到岔路口,两条路之间做选择,她不愿意上高架桥,宁愿在拥堵的市中心街道上慢慢磨。 秋华路比预想中还要堵, 行车速度非常慢, 梁思然肚子大了,胸部也涨, 所以经过拥堵路段的时候,她没有系安全带。料想车开得这么慢, 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前方响起轰然撞击声,视野中飞起一团白色物件,像是头盔,又或是行人的包。 经验老道的司机躲过了第一轮追尾, 车子稳稳刹停,车上的女人还来不及松一口气,后车便猛地撞了上来。 …… 出租车开到秋华路, 从司机的对讲机里, 萧樾听说前面路段发生了连环追尾。 最后两公里路,他是跑着去的。行人在身侧穿梭, 夜风在耳边呼啸, 他的心脏跳得很快, 一下一下敲击着耳膜。 车祸现场正好在他们约定的酒吧门口,警察和警车将这一截路围得严严实实,萧樾脊背绷得僵直,指甲陷进掌心,到处也找不到阮芋她们的身影。 正准备打电话确认她的安全,另一通电话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又似乎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将他拖入八年前经历过的那场梦魇。 阮芋坐在抢救室外边,目光发直,茫茫然的视野中突然闯入两个身材高大,面庞有几分相似的男人。 “你怎么在这里?”阮芋和萧樾几乎异口同声。 少年额间渗出汗珠,唇色苍白,眉心的褶子很深,凌厉挺拔的轮廓像被什么重物击碎了一样,看着还是那个人,还是那么好看,却莫名叫人感觉到他的无措和涣散。 阮芋:“我是……事故的目击者,然后,我爸爸在里面抢救,你呢?” 萧樾眼皮一跳,语速很仓促:“抢救的是我继母。” 阮芋瞳孔倏地放大,看了眼萧樾后方的男人,他身上只穿一件毛衣和西装裤,像是丝毫感觉不到寒冷,一只手抓在发间,眼角纹路深刻,表情很是崩溃,和阮芋曾经在照片中看到的驾驶直升机的英俊男人气质截然不同。 阮芋忍不住出声安慰道:“你们不要担心,我爸很厉害,阿姨一定会没事的。” 萧彦群朝阮芋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似在对她表达谢意。 焦躁地原地徘徊了几分钟,萧彦群渐渐冷静下来,忽然抬起手,用力将倚着墙站的儿子身体拉直:和你没关系,小樾。 “我知道。” “你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没有。” “你看着我。”萧彦群低声命令道,眉毛压向眼眶,逼视着少年的眼睛,声音莫名带了几分颤抖,“都是爸爸的错……我不应该让她出门,是我没有照顾好她,和当年一样,都是我的错。” “爸……” 阮芋迷茫地看着他们,她听不懂那些奇怪的话,却莫名感觉到一股深深的、宛如宿命般的抑郁,从明亮寂静的医院天花板兜头笼罩下来。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和苦涩的药味,萧樾不再倚着墙,他走到阮芋身边,表情近乎混乱:“你快点回家吧,不要待在这里。” 梁家的亲戚马上就来了,届时画面会有多难看,萧樾不想让阮芋看见。 萧彦群和医护人员交涉一番后返回,他显然也考虑到相同的问题,对萧樾说:“你也回去,这里有我就行了,你留在这里也帮不上什么忙。” 阮芋和萧樾谁都不愿意走,最后是萧彦群板起脸,双眸赤红,冲他们吼了几句,才把两个自我意识太强的小孩赶了出去。 医院路边,光秃的梧桐枝干在地面投下杂乱交错的阴影,如裂痕似爪牙,仿佛能顺着站在地上的脚爬到人身上,让人的躯壳也四分五裂。 冷风送来少年低沉的,几乎听不出一丝少年气的嗓音:“抱歉,后天应该没办法和你一起去植物园了。” “噢。”阮芋有些张口结舌,唇瓣被风吹得干涩,好多话堵在喉间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尽力挤出看似轻快的一句,“没关系呀,等你什么时候心情好一点我们再去。” 萧樾茫然地望着前方,点头:“好。” 太笼统的约定就像细沙堆起的城堡,不牢靠,浪一拍便四散缥缈,阮芋想将这个约定缔结得更准确一些,像前方不远的那幢灯火通明的大楼,很稳固,很显眼,只要他们想,一定就能到达。 “那就定在你参加完国赛回宁城的第一个周六吧。”阮芋的声音郑重又清脆,“到时候植物园的樱花应该开了,肯定比现在的风景好看。” 萧樾沉黑的眼底泛起一丝光:“那必须拿金牌了。” “那当然。”阮芋似乎比他还有信心,“就这么约好了?” “嗯,约好了。” 许下约定的那一刻,所有人都觉得一定能实现。 所以,人们更应该珍惜的其实是许下约定的那一瞬间,两个人步伐一致,目标相同,达成了幸福又完美的共识。 至于约定实现与否—— 未来的事情,命运从不给任何人打包票。 - 阮济明一整晚都没有回来。 直到清晨,阮芋早早醒了,抱着语文书坐在客厅茶桌上看,听到玄关传来响动,她飞快迎过去,父亲一身疲惫地出现在门口,见到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皱眉,不太温柔地把她轰进了房间。 陈芸接过丈夫手里的电脑包和大衣,柔声问:“怎么样?” 阮济明捧起茶桌上的热茶,灌了一大口,嗓子依然有些粗涩:“产妇的宫腔条件本来就不好,胎盘早剥,大出血,孩子没保住。幸好送医及时,大人保住了。” 陈芸却没能松气。她在医院安插了眼线,几个保安和小护士转告她昨夜的情况,患者家属来了特别多人,堵住了产科的半条走廊,阵仗大得叫人瞠目结舌。 陈芸昨晚一秒都没合眼,托朋友查了这位患者的背景,原以为是夫家厉害,没想到夫家的背景资料几乎查不到,娘家查出来吓得她差点心脏病发。患者是宁城本地第三大地产开发商梁氏的直系孙女,妥妥的豪门千金,家世背景在本地算得上呼风唤雨般的存在。 阮济明瘫坐在沙发上,闭着眼说:“她家里人有点难搞。” 陈芸急忙坐到他身边:“怎么难搞了?” “患者的子宫摘除了,以后不能生育,所有人都非常悲痛,至今还堵在医院,我差点就回不来。”阮济明轻轻握住妻子按揉他太阳穴的手,叹气道,“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阮芋耳朵贴在房门上,奈何家里隔音太好,父母说的话她一个字也听不见。 这个元旦假期过得极为惨淡,唯一算得上好消息的,只有她们在酒吧里的一系列骚操作把程林野这个渣男吓得够呛,乔羽真送给他的那些奢侈品他都还回来了,现金他说还要缓缓。乔羽真把奢侈品转手卖掉的钱应该够她逍遥地活到下学期生活费到账。 来到新年,返校第一天就是周一,国旗下演讲讲得稀巴烂,升旗台下嘲声四起,都在说今天本来是高二年级第一、信竞省赛全省第一的萧樾来做演讲,可他临时请假没来上学,今天台上这位是老师临时找来的替补,稿子写得仓促,读得也磕磕巴巴,阮芋听着很没劲,满脑子都在想萧樾现在在干嘛,家里的事情一定很难受吧,不知道下周一能不能看到他补做国旗下演讲。 萧樾请了三天假,这三天里阮芋就跟住在走廊上似的,有事没事总去9班门口晃悠,国庆和劳动很配合她,每次见到她必跑出来寒暄一阵,顺便传递消息,说樾哥今天没来,明天也不来,后天晚上看看也许能来。 星期四那天,阮芋再去9班门口晃悠,这次,从教室里走出来迎接她的总算变成了她最想见的人。 才几天不见,萧樾瘦得脸都小了一圈,颧骨明显,眉宇间难掩疲倦,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曾经多么锋利高傲,偶尔也张扬恣肆的少年,如今却显得颓废阴郁,好像追尾事故中受伤的是他一样,又好像,家人落得如今结局,全是他害的一样。 阮芋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尖利的鹰爪狠狠揪住,刺痛的感觉漫及四肢五骸。他明明什么也没说,她的眼泪就差点掉下来。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走廊,阮芋连忙低下头,将潮水逼回眼眶,低头从校服口袋里摸出一袋巧克力夹心饼干,塞进萧樾手中。 “给你。上周末没什么时间做甜品,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学校超市买的。” 她依然以为他喜欢吃甜,所以每时每刻都在口袋里准备甜食,等见到他了就能第一时间拿给他。 不管怎么样,舌头尝到甜味的一瞬间,心情总会开朗一点吧。 萧樾将那包小小的饼干抓在掌心,认真收进上衣口袋。 阮芋:“梁阿姨还好吗?” 萧樾:“不知道。” 见她疑惑,萧樾状似从容地解释道:“我搬到外面住了,所以不知道。” “啊,为什么?” 阮芋一问出口便后悔了。这几天她在年级里听到不少关于萧樾的传言,很多都是从他以前的小学同学或是初中同学那里传出来的。这些传言,阮芋在高一刚入学的时候就听到过很多次,只不过那时候的版本比较温和,只说他算命算出来命格太硬,可能会克身边的女性云云,阮芋当时还听得津津有味,甚至颅内分析了一番,认为这些传言挺有道理,萧樾这人看起来就让人从内到外的不爽,她觉得自己就挺被他克的。 而现如今,年级里流传的那些风言风语变得直白又狠毒,说他克死了妹妹克疯了亲妈,现在又克死了第二个妹妹克疯了继母,阮芋已经知道梁阿姨六个多月大的女儿没有了,至于她疯没疯,无人知晓,而萧樾刚才说自己搬到外面住了,阮芋很难不将这些可怖的信息联系到一起。 萧樾的神情很平静:“最近家里亲戚多,快期末考了,搬出去住比较清静。” 他校服外面没有披外套,厚实的毛衣穿在里面,整个人依然显得清瘦而单薄,肩膀和手肘处骨骼轮廓突出,让人突然很想扑上去用力地拥抱他,将身体里的柔软和热意毫无保留地渡给他。 阮芋又低下头,这不是她常做的动作,比起她柔和婉约的样子,萧樾其实更喜欢看到她飞扬跋扈的一面。 是我害她伤心了吗? 萧樾的神经像被一片锋利的刀片拨了下,脑海中浮起久远而模糊的记忆——他母亲产后抑郁,不知道能把失去孩子的痛苦发泄到哪里去,发泄给谁,这种时候医生就成了最显眼的靶心,周纯疯了似的找到抢救她的医生家里,跪在地上问他把她的孩子藏到哪里去了,求他把孩子还给她,不然就去警察局报警…… “你爸爸还好吧?”萧樾突兀地问了这么一句。 “挺好的啊。”阮芋回答,“他每天正常上班,没和我说什么。” 萧樾:“嗯。” 预备铃在这时响起,走廊上咋咋呼呼跑过一群学生,萧樾的肩膀被他们撞了下,朝阮芋那儿抵近一步。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蜷,想像从前那样轻轻摸一摸她蓬松柔软的头发。 耳边忽地鼓噪起梁家亲戚高高低低的叱骂声。 别嗲 第95节 煞神、灾晦、丧门星…… 萧樾仅手肘僵硬地动了下,很快又将冲动压回无边的黑暗中,好像自己身上很脏,不适合碰到她这样干净又明亮,宛如春日阳光照透的琉璃一般的少女。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冒出这样的心情。很不像他。也许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阮芋跟着那群学生倒退了几步,面朝萧樾挥挥手,嗓音清甜:“我回去上课啦,饼干你记得吃啊。” 阮芋转过身,心想这周末回家说什么也要做几样甜点,下周带来,亲眼看着他吃。 她要把家里所有能加的糖都加进去。 顺便带几块砖头过来,再听见有谁敢传那些可恶的流言,她一砖头拍死一个,绝不手下留情。 第57章 凛冬 期末考在即, 复习间隙,阮芋抽出时间细致地做了本周末的甜品烘焙计划,就等回家大展身手。 周五清晨,母亲的电话和起床铃一同响起, 阮芋混混沌沌地接通, 听见陈女士语速很快地说, 这周末老阮要留院值班,她要去隔壁市出差,家里的阿姨也请假回老家探亲了,阮芋回家的话没人照顾她, 所以她已经和班主任说明了情况, 给阮芋申请了本周末留校住宿。 阮芋不太清醒地应了声“哦”。洗漱过后,她反应过来, 周末不能回家的话,她的甜品怎么办? 上学路上, 阮芋给陈女士打了两通电话都占线。 直到中午放学,母女俩通上话,阮芋说家里没人也没关系,她自己可以照顾自己。这周末她必须回家, 上周落下东西忘记带了,她得回去拿。 陈芸问她什么东西忘带了,阮芋支支吾吾说衣柜里的两件新大衣, 陈芸便说自己这会儿还没出差, 可以找个跑腿帮她把衣服送到学校。 挂断电话,阮芋愣站了一会儿。母亲话里话外并没有破绽, 第六感却告诉阮芋这一切不太对劲。 朝夕相处这么多年, 不仅陈芸了解女儿, 阮芋也了解她妈。陈女士性格圆滑,永远摆着一张温柔良善的面孔,说话轻轻缓缓的,就连辞退员工的时候,也会扬起和蔼的笑脸,温言软语让你滚蛋。 可她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显得急言令色,好像阮芋不听话,她就会生气一样。 还有一周就期末考了,许帆周末也留校复习。阮芋有人陪,晚上睡觉并不孤单。 周六早上没有起床铃,她们自己定了闹钟六点半起床读书,闷头复习到中午,午饭时间,阮芋给萧樾发消息,问他现在在干嘛,新家住得舒服吗,复习得怎么样了。 直到下午他都没回复。 阮芋没有计较被忽略,只有点难过担心,猜到他现在的心情一定很糟糕,而她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静不下心来学习,阮芋随意划拉手机,点开微信步数,看到萧樾半天走了八千多步,难怪没时间搭理她。再看见老阮和老陈的步数,出人意料的,竟然都只有两位数。 阮芋心头升起团团疑虑,那股怪异的感觉愈发浓重,油然围裹住她的心绪。 周末天黑之前,留校的学生可以自由进出校园。阮芋刷卡离开的时候,门卫问她去哪,她说回家,门卫告诉她如果晚上不回来要和宿管老师说一声。 阮芋心想她就回家看一眼,没事的话再烤一篮子小饼干,烤完就回学校,应该不用打搅宿管老师。 打车到家门口的时候大约下午三点多,天边阴云密布,稠密云层遮挡阳光,暗得像傍晚时分。 经过保安亭,姚叔叔看到阮芋,突然从房间里走出来,说他正好有事要去12栋那边,可以和阮芋一道过去。 小区支道清静少人,姚叔叔一路左顾右盼,阮芋不知道他在看什么,莫名有种被他护送回家的感觉。 来到单元楼下,姚叔叔似是终于放心了。阮芋和他告别后,视线扫过前方的墙面,总觉得比以前斑驳了些,附着少许脏乱的污渍。 进门之后转了个弯来到电梯间,电梯门前站着个身穿黑色羽绒服的女人。羽绒服很长,从脖子一路裹到小腿,她微微佝偻着背,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绒面渔夫帽,整个人气质阴冷、颓丧,阮芋不记得曾在单元里见过这号人。 直到她转过头来看了阮芋一眼。那道视线仿佛从地狱中生长出来,落到阮芋脸上,几乎能穿透她的面皮,直抵骨骸。 “梁……” “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思然还记得在车祸现场一面之缘的阮芋。 阮芋回答说她家在这儿,梁思然突然揪住胸口的衣物,问阮芋认识住这儿的阮医生吗。 阮芋莫名不敢回答,就见她抵进一步,憔悴脱相的脸几乎贴着阮芋鼻尖:“你和他长得很像,你是他女儿?” 下一瞬,阮芋手腕就被人死死捉住,凶狠地往外拉。 阮芋痛得冒出眼泪,梁思然的身体还未痊愈,几乎是用命在钳制她。 “你跟我去警察局。” “为什么?” “为什么?因为你是凶手。”女人眼中闪烁着近乎疯狂的光,“就是你肇事的吧?我去问警察,警察什么也不肯告诉我,只说是行人突然闯入机动车道造成急刹追尾,那个人肯定就是你。” “你胡说什么!”阮芋激动道,“是我救了你,梁阿姨,你搞搞清楚好吗……” “你没害我为什么要救我?” “我救你就是为了救你。” “哈哈哈……”梁思然失去理智地笑起来,“我记得你的脸,怀里挂着个白色书包,当时闯入机动车道的人也背着个白色书包,我亲眼看见了……如果不是你,你为什么第一个跑来帮我?” 又是这个问题,让人无法解释的千古难题。 阮芋的眼泪大颗大颗掉了下来,她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又不敢使劲拉拽这个一周前才被抢救回来的病人,就这么被梁思然拖出单元大门外,她的手腕又僵又痛,青涩的脸上满是泪痕。 门外站着好几个陌生人,有人往墙上泼油漆写字,还有人在墙上贴她父亲的照片。阮芋猛地挣开了桎梏,书包滑落在地,她扑上去把那些人扯开,像一头突然发疯的小兽,用瘦弱得几乎一捏就断的手臂维护着她最爱的人。 阮芋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不让她回家了。 这一切荒诞的、疯狂的情节,她磕着瓜子翘着腿看医疗剧和医闹新闻的时候都见过,当时她会气得把瓜子壳狠狠丢在桌面,然后一转头就忘得一干二净。 针不刺在人身上,人永远不知道那有多疼。现在她感受到了,疼得骨头缝都在发抖。 她看见贴在墙上的大字报上写着是她父亲操作失误造成医疗事故,杀死了患者的孩子,剥夺了患者生育的权利。这是绝对不可能的,阮芋记得在车祸现场触摸到梁思然肚子的感觉,她后来查了相关资料,腹腔内充血才会导致肚子紧绷变硬,梁思然没去医院的时候胎儿已经处于窒息状态,救不回来是大概率事件,甚至她自己也面临着大出血休克死亡的威胁。 而现在梁思然不仅不感谢主刀医生的救命之恩,还听信了产科里头那些和她父亲关系不好的主任的话,说她父亲剖宫剖得草率,那一刀下去孩子必然没命,至于摘除子宫,更是万不得已才会做出的选择,阮济明做这个决定之前都没有问过患者家属…… “你老公签了手术同意书,就代表承担一切风险,医生不会每动一下刀子就来征得患者许可。”阮芋也朝梁思然吼道,“晚一秒你就会死知不知道?” “把我的孩子还给我,我宁愿自己去死。” 阮芋没力气和她争辩了,她觉得梁思然现在的精神很不正常,她自己的精神也要崩溃了。 寒风吹得女孩脸上泪痕迅速干涸,像刺刀滑过脸庞,疼得仿佛皮开肉绽。她转身背对梁思然,捡起地上的书包,用尽全力朝那几个在她家墙上喷写恐吓信息的人砸过去。 身后蓦地响起一串杂沓凌乱的脚步声,有快有慢。 阮芋还来不及回头,瞬间就落入了一个紧实有力的怀抱。 熟悉的清冽皂香涌入鼻腔,她的眼眶一下子变得酸软,泪水再次夺眶而出。 男生双臂收得很紧,高大身躯将她完完整整地笼罩住。 阮芋抬起婆娑泪眼,眸光蓦地狠狠顿住。 男生身后,金属容器落地发出“哐”的一声利响,阮芋看到粘稠而刺鼻的红色液体顺着萧樾额角落下,还有耳垂、肩膀、手臂……他很快松开她,将她推远了些,免得沾到这些肮脏的东西。 空气仿若滞静了一刻,直到前方传来女人嘶哑的质问声:“你们认识啊?” 阮芋脸色一变,就见已经被人制住的梁思然不断挣扎着想扑向萧樾,带着哭腔的声音撕心裂肺道:“原来都是你,就是你指使他们一家人害我……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啊萧樾?你害完你妈妈还不够?为什么要这样费尽心思地杀害我的孩子?” 疯狂的女人指责一切和事故有关的人,在这时似乎找到了“罪魁祸首”,她在丈夫怀里发狂撕打着,一心想把不远处那个被她泼了一身油漆的“恶魔”撕成碎片。 阮芋心头燃烧的愤怒像浇了一场大雨,突然之间萎靡下来,她颤着声反驳道: “没有,梁阿姨,这件事和他没有任何关系,我和他也只是校友,根本不认识的。” “就是他害的,他是主谋,他是凶手,杀人要偿命的……” “我都说了我不认识他。” 阮芋的声音酸得支离破碎,她用手背擦了擦眼泪,才看见自己右手两根指头沾到了油漆,鲜艳浓烈的颜色,像染上了谁的心口剖出来的心头血一般。 女人强撑的身体终于虚脱,她的丈夫抱着她,脸上的憔悴一点不比妻子少,看起来像是好几天没合过眼了。保安涌上来将那些在墙上乱涂乱贴的人赶走,周围一片糟乱,哭声、呼呵叱骂声,金属乒乓撞击声,混杂在呼啸的北风中,揉成一串残忍的、令人无言以对的人间闹剧。 萧樾转了转僵硬的脖颈,哑声道:“她昨晚从家里逃出去,我们找了她很久……对不起。” 道过一遍歉,他似乎觉得还不够,那颗骄傲的头颅痛苦地低垂下来:“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阮芋退后一步,把沾到油漆的手藏在身后,死咬着唇让声线听起来稳定,“你穿的好少,快回去吧。” 萧樾望了眼前方一地的狼藉,似是还想再说什么,忽而听到身旁的少女用虚弱而空灵的声音说: “你快回去吧,暂时……不要来找我了。”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住了。阮芋余光看着鲜红的油漆在他身后凝结成块,后脑勺上也沾了不少,犹如触目惊心的血块,她差点再一次哭出来。 没等萧樾回答,阮芋便转过身,捡起草丛里的书包,埋头仓皇地跑进了楼道口。 阮芋以前总觉得自己很勇敢,很坚强,是见过大世面的女孩,是无所畏惧的大姐大。可她现在难过害怕得无以复加,身后的一切是她无法面对、无法承担的,她只想快点逃走,快点逃离这一切,回到以前那个安稳平静的世界。 阮济明和陈芸果然都在家。 阮芋被油漆泼到的手没藏住,陈芸一改温柔样貌,劈头盖脸地把她臭骂了一顿,转头又倏地落下眼泪,将瘦弱的女儿拥进怀里,紧紧抱住。 阮济明坐在沙发上没动,阮芋走到他身边才看见他脚上打了石膏,据说是和那群恶棍般的家属推搡间摔下楼梯崴了脚,陈芸哽咽着说幸好伤的是脚,万一手受了什么伤,你爸的前途就彻底完了。 阮芋以前总觉得自己家庭条件很好,父亲是医院主任,母亲是好几家茶店的老板,他们家既有社会地位又有钱,她生病的时候一年上百万的医药费家里承担起来毫不费劲,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他们家也是如此弱小,在这个陌生的城市算得上孤独无依。她在学校努力读书,她妈妈在生意场上勤恳赚钱,她爸最辛苦,做学术做业务管行政,结果就因为一次算不上失败的手术,和几个有矛盾的医生,闹到现在被家属堵门,不敢去上班,甚至被人肉网暴,网上充斥着各种各样难听的骂声,阮芋这几天潜心学习都没有注意,直到有同学朋友转新闻链接给她,慰问她是否安好的时候,她才知道她爸已经成了网路上劣迹斑斑人人喊打的罪人。 医疗剧里那些令人心惊胆战的医闹戏码一个一个齐全地找上他们。 阮家仿佛坠入了无光的深渊,阮芋从回家后一直哭到晚上,擦干眼泪吃晚饭的时候,她很努力地鼓舞爸爸妈妈往乐观的方向想: “医院会查清事实的,梁家人要是再敢闹事,我们就找警察,现在是法治社会。” 陈芸不得已告诉她:“你知道梁思然是什么人吗?她娘家是宁城最大的地产商之一,我们现在住的小区都和他们家公司有关联,还有物业,小区物业平常监管多严密,为什么会放那群人进来?我让朋友查了下,我们小区的物业公司原来就是梁家旗下的……” 说白了,宁城是梁家的地盘,只要梁家人不想他们好过,找什么公道都没用。 阮济明忍不住瞪陈芸:“你和孩子说这些干嘛?” 阮芋脸色苍白如纸,她还不了解大人所处的那个浇漓炎凉的社会,只能用简单的思维揣测着,只能相信正义总有一天会到达。 “梁阿姨好像得了产后抑郁症。”阮芋试探着说,“等她的病好了,也许就会清醒过来,知道我们都是救她的人。” 陈芸听见这话,不由自主望向丈夫。 阮济明的表情苦涩无奈:“我虽然不是精神科医生,但是对这方面也有一些了解。” 医者仁心,他顿了顿,不知道是同情自己还是同情病人,有些艰难地继续说道: “梁思然的这个情况,你们都看到了。我觉得不像普通的抑郁症,她的被害妄想很严重,可能达到了精神分裂的程度。” 别嗲 第96节 抑郁症的临床治愈率很高,精神分裂的临床治愈率很低,这个医学常识连阮芋都知道。 阮芋爷爷奶奶家的镇子里就住着一个久治不愈的精神分裂症老爷爷。据说他从六十岁开始就妄想他儿媳妇在他饭菜里下毒谋害他,无数次想把儿媳妇赶出家门,甚至曾经用菜刀砍伤人家。乡镇派出所离他家很远,他几乎每天跑去报一次案,连着报了二十几年,直到八十多岁的某天,因为中风意外死在了报案的路上。 当天晚上,阮芋做了一整晚的噩梦。她梦见有人死死地将她的脑袋按进一汪血红的池塘,画面一转又来到儿时居住的乡镇,有人拽着她去派出所认罪,那个人一会儿是老爷爷,一会是梁思然,面容一径的深凹恐怖,没有一丝活气。 最后一个梦境,她又回到池塘边,这回没有人按她,她失魂一般主动探头望了眼池面,深红如血的池水中蓦地映出一张熟悉的英俊脸庞…… 阮芋惊醒过来,枕头上落了一片浅浅的湿痕,不知是被汗水还是泪水洇出的。 家里的气氛压抑到令人缺氧窒息。 门铃响了,陈芸警惕地看了眼猫眼才打开门,从快递员手中接过快递。 应该是她前两天网购的食材。 阮芋刚从卧室里出来,迈着虚浮的步子去餐厅拿水喝,猛然间听到母亲厉声尖叫,她脑中“轰”的一声,赶到玄关,看见陈芸惨白着一张脸,颤颤巍巍地抬脚把快递盒一脚踹出门外,然后重重关上房门。 “那是什么?”阮芋睁圆眼睛问。 “没什么。”陈芸呼吸急促,掰着女儿的肩膀把她往回推,“快递员……送错快递了。” 在这个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暗流涌动的早晨,大人们终于做出决定。 离开这个城市,是眼下最好,或许也是唯一的办法。 他们商量好一切才来通知阮芋。在阮芋的卧室里,母女俩相对而坐。 其实阮芋已经有心理准备了,他们本来就是这个城市的客人,现在这个城市容不下他们,他们要不回老家,要不去安城投奔谢叔叔。去安城的概率更大一些,因为她的手术是在这边做的,三年之内都要定期复诊,万一产生排异,留在这边也更好应对。爸爸妈妈总是把她的身体健康放在第一位。 而她自己……也比较想留在这边。 结果一如她所预测的。 “不要担心你爸,他一直都有出国访学的计划,正好趁这个……”机会两个词陈芸说不出口,“……去瑞士访学一年。前天提交了申请,那边的医疗研究院已经回复了,最快这个月底就能出发。” 陈芸:“你的联考学校已经定好了,本来只定一年,刚才我补交了一学期的学费。年过完就可以入学。” 阮芋坐在床沿,手指紧紧攥住裤腿:“那我在这边……” “保留学籍,以后还是一中的毕业生。班主任和学生处那边,我刚刚也沟通过了。”陈芸温和的话语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宿舍和教室里的东西,我已经派人去给你收拾了。” 阮芋一惊:“什么?马上就期末考了,我想……” “不用参加了,我们现在这个情况,越快离开越好。”陈芸轻轻捏住女儿手指,“还是说,你想和那个小男生道个别?” 阮芋彻底呆住,慌张地、难以置信地看着母亲,女人那双总是温和如水的眼睛在这一刻仿佛拥有透视的力量,阮芋俨然衣不蔽体,心底那些缠缠绕绕的少女心思暴晒在阳光下,令她感到无比的紧张与无措。 陈芸:“妈妈不是傻子,小区里那些叔叔阿姨和保安也不是瞎子。那个男生我也见过,很漂亮的男孩子,妈妈这种老阿姨看了都心脏怦怦跳,据说还是你们年级的第一名?” 阮芋不敢说话。陈芸现在的语气很温柔,但又和平常的温柔不一样,阮芋能察觉出来,她真正想说的,绝不是这些夸赞。 陈芸终于切入主题:“他是梁思然的孩子。” “继子。”阮芋忍不住解释道,“不是亲生的。” 陈芸:“我知道。继子也是名义上的孩子。我们两家发生这样的事情,相当于结了仇,你觉得还有必要回去和他告别吗?” 阮芋微微侧开脸,眼眶泛红。她已经有所察觉,只是不愿意去面对,去深想。 她和萧樾已经完了。 陈芸偏偏还要把因果缘由明明白白讲给她听。梁思然恨阮家人,萧樾的父亲就算再理智又能怎样?妻子失去孩子发了疯,他若还是个男人,就应该陪伴在妻子身边,照顾好她一生。那么这个“杀子之仇”将永远横在萧家和阮家中间,如果萧樾的父亲没那么理智,就像网上那些不明所以的键盘侠一样,听信科室里那些恶人的话,把失去孩子的一部分责任归咎到阮济明头上,那么这个“杀子之仇”的引号可以直接去掉,萧家别提接纳阮芋,不找人把她打死都算不错。 陈芸接下来的话才是最真心,也是最狠心的:“其实萧家人怎么想都不重要,重点是我们阮家人怎么想。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说恨与不恨的幼稚话,我们家受到的伤害他们没法弥补,我只希望我们一家人,离他们一家人远远的,越远越好,最好再也不要见面,再也不要有任何关联。” 陈芸身为妇女,没法真正去恨梁思然这个人。精神病是生理上的毛病,她无法控制自己,不代表她本意就是坏的,就想去伤害别人。更重要的是,所有女性都无法真正怨恨梁思然这样的人,生育是女性的原罪,梁思然迷失在这场罪恶中,被上帝剥夺了她所珍视的一切。假若她是男人,绝对不会感受到这其中任何一丝痛苦。这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不公平,也是全体女性生而为人最大的悲哀。 所以,比起梁思然,陈芸更厌恶她的丈夫,不作为的萧家人也全是帮凶。 “可萧樾又有什么错呢?”阮芋哽咽着争辩道,“这些事情,从头到尾,和他什么关系也没有啊……妈你应该也听说过梁思然是怎么骂他的,他也是受害者,他真的被欺负得很惨很惨。” 陈芸:“我听说了。那些迷信的传闻真的很耸人听闻。” 阮芋看到她的表情,咬牙问:“妈,你不会相信那些传言吧?” 陈芸的神情意味深长:“妈妈不是迷信的人,但是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的命真的很苦。” 停顿片刻,“任何一个将女儿捧在掌心的父母,都不会希望女儿和这样的男孩子交往。” 阮芋的心阵阵发凉,想反驳,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妈妈的话明面上有一层意思,潜台词又是在不断地提醒她,对她而言,到底谁才是最重要的,是父母,还是一个父母绝对接纳不了的男生。 陈芸抓着女儿的手,轻轻叹气:“他家里那个情况,为了他好,你也不应该再和他有交集。” 阮芋声音艰涩:“我知道。” “我们明天就搬家。如果你想,在微信上和他说一声也行。” 陈芸淡淡道,“不过我感觉,他也不会再来找你了。他成绩很好,应该是个很聪明很清醒的男孩,自己身边已经一团糟,没必要再来沾我们家的腥,把自己弄得更糟。” 阮芋不置一词。 她做不到一声不吭就离开。最后还是在飞机起飞之前,给萧樾发了条消息。 她说她走了,提前去安城联考机构读书。 萧樾回答说好的,一路平安。 六个字,平平淡淡,仿佛不带有任何情绪。 之后果真如陈芸所说,萧樾再也没来找过她。 此前的无数约定,无数美好的期许,也随着女孩的离开,男孩的沉默,化为虚空中一抔随风而逝的烟尘,有影无形,静悄悄地消散在无人知晓的地方。 - 一中学生处老师在周末给萧彦群打了通电话,向他确认萧樾下周一能不能来上学,本学期最后一次国旗下演讲很重要,如果请假的话一定要提前说。 两天后,萧樾如期站上了升旗台。 那天几乎没有风,阳光清透明亮,晒得校服外套微微发热。萧樾如一具行尸走肉,毫无感情地读完稿子,全场掌声雷动,听起来像个莫大的笑话。 早晨课间,萧樾在走廊上碰到许帆和乔羽真,两个人表情都不好看,尤其是许帆,昨天晚上似乎哭过,眼眶带着浮肿,虚弱的模样看起来很不像她, 萧樾何等聪明,一下子就猜到了。 脑袋仿佛突然格式化了一瞬,转眼又涌入无数苍冷又浑浊的洪流,将他狠狠拍按在原地,好一阵都动弹不得。 许帆和乔羽真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是阮芋说的。网络上铺天盖地,校内的传言也如同野火燎原,最流行的版本就是阮芋的父亲手术失误害死了萧樾没出生的妹妹,萧樾家里人要阮家偿命云云。 许帆和乔羽真才不信什么手术失误,就算失误了也没有这样惩罚人的道理,阮芋一家好端端待在宁城,如今却像过街老鼠一般被赶了出去,实施者竟然还是看起来很喜欢阮芋的萧樾的家人,许帆她们很难不把挚友离开的怨愤倾泻到萧樾身上,没有上前咒骂他已经算仁慈,她们只是无视,把他当空气一般,漠然地从他身侧经过,留下极轻的两声嗤笑。 萧樾浑然不觉,大步跟上去拦住她俩,声音喑哑地向她们确认:“她走了吗?” “走了。”许帆冷眼以待,“你们满意了吗?” 萧樾薄唇翕动,从喉间挤出三个字:“对不起。” 最近这几天,他道的歉比之前十几年加起来还多。 曾经宁折不弯的刚硬性格,如今磨得棱角平平,只怕一个不小心伤到身边的人,离得越近,伤害越深,很多事情不受他控制,但是事实就是如此,他身边的人一直在受伤,而他留在原地,站在主席台上,圆满完成演讲,大言不惭地读出“只要肯努力,一定能完成梦想,命运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这样引人发笑的鬼话。 12班第三组第三排右边的位置就此空置,或许很快有新人搬来。 萧樾在这天下午收到阮芋的短信。 后来他才意识到,当时她之所以发短信,是因为不准备再用以前这个微信账号了。 阮芋:【我走啦,提前去安城的联考机构备考了】 萧樾当时在上课。 手机震了两下,他有预感这条信息很重要,下意识拿出手机查看。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唾沫横飞,萧樾弓着背,耳边只剩一片寂静,宛如身处荒凉萧落的庞然旷野。 他一个字一个字极为缓慢地打字回复: 【好的,一路平安】 消息发出去的一瞬间,同时带走了他的一片灵魂。 曾是他身体里最温柔也最温热的一部分,从此不复存在。 他想起被她遗弃的小中秋——遗弃这个词可能不恰当——阮芋大概率已经为它找好了接管的人家。 想起即将到来的期末考,她没啥信心地说这一次起码要考进年级前两百吧?虽然可能性不大,她期中考才两百九十名,但是万一呢?万一前两百名里头有九十个人考试那天吃了同一种有毒的菜然后上吐下泻发挥失常呢? 还想起三月的城山植物园,她说那时候樱花开了,漫山遍野粉意盎然,小中秋一定很喜欢。届时他应该已经拿到国赛金牌,之前不好意思送给她银牌,早知今日,当时何必委婉,都送给她不行吗。 还想起太多太多的约定,她说要送他甜点、要和他一起出现在百名榜上、甚至一起考去北城,之后再一起学车,带他去她老家玩儿…… 深夜寂静消沉,熄灯铃已经响过很久了。 萧樾平躺在床上,一条腿微微曲起,目光洞视着黢黑空荡的天花板,仿佛要和它比拼一场,他们之间到底谁是死物。 有一瞬间他好像回到初遇那天,第一次听到那么嗲的声音,生理反应极为剧烈,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此生从未遇见过如此强悍的过敏源。 他以为自己是练出耐受了,其实直到现在,他的过敏就没好过,只不过那些生理反应更多转移到心理,像在冬天晒到和煦的阳光,在夏天品尝凉爽的雪糕,总是让人如此慰藉,如此心动。 萧樾曾以为自己不欠任何人,也不在乎任何人的指摘与评价。 大奶奶突然辞世与他无关,妹妹夭折母亲发疯也与他无关,甚至第二个妹妹猝然离去的时候,萧樾内心感到了惶恐不安,但也稳住了心神,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命运对他开的一个很不好笑的玩笑。 他没有做错任何事,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直到梁思然失去孩子之后丧失理智,阮家跟着出事,遭到了无端的报复。 受到伤害的人从他的亲属,蔓延到了与他并没有血缘关系,而只是和他走近,被他喜欢的少女身上。 这一切对阮芋一家来说根本就是无妄之灾,甚至算得上明珠按剑、恩将仇报。 时至今日,萧樾难以控制地被那些离奇的命数言论影响。 原来真的是他的错吗—— 这些荒谬的、狗血的、可笑的、过于巧合的事,之所以会发生,不是因为巧合,不是她们运气不好,而是因为他,祸起萧墙,他就是灾煞,是他害了身边所有人,因为他的靠近,她才会经受这些本来不必经历的灾祸和痛苦。 那场起始于医务室消毒水味中的邂逅,时隔一年零四个月,终于在医院压抑刺鼻的消毒水味中画上句号。 只剩下一名自以为触碰到曙光的十六岁少年。 被永远困在那个月亮很亮,树荫很浓的春天。 别嗲 第97节 第58章 不遇 炎炎夏日, 安城潮热的海风拂过浓密枝丫,卷起阵阵蝉鸣鼓噪着行人耳膜。沿路榕树投下一片又一片阴凉,阮芋穿行其中,最后一段没有树荫的路, 她举起托特包挡了挡, 快步走入宿舍大厅。 包里装着毕业证书和结业证书, 回到宿舍,她随意地将两块板砖似的证书倒到桌上,人站在空调底下,拎起上衣领口吹冷风, 转头问身旁舍友: “佳闻比我早走, 现在还没回来啊?” “辅导员请她喝茶呢。学院要求百分百就业率,她还想再考一年研, 哪来的三方协议,估计要被逼着上某宝买劳动合同吧。” 叶柔嘉顺嘴问阮芋, “你呢,前几天三面那家,offer下来了吗?” 阮芋笑起来:“半个小时前刚给我发offer了。” 叶柔嘉:“可以呀。有了这家大厂,之前那些都不用考虑了。” 头顶上床板发出吱呀轻响, 有人顶着一头蓬草探出脑袋:“芋仔回来了啊。” 阮芋:“啊,吵到你睡觉啦?” 叶柔嘉:“她看电视剧呢,没睡觉。” “吵到我的不是你, 是瞿之则那个疯子。”方瑶抓了抓头发, 一脸郁闷,“好烦啊, 他追你为什么老是来轰炸我?要不你回他两句?坚持了四年, 挺不容易的。” “说的好像他这四年没有找别的女朋友似的。”叶柔嘉对阮芋说, “要不再叫你发小来挡一挡桃花?” 谢舟然的大学就在阮芋大学隔壁,这四年,他帮阮芋挡的桃花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朵了,阮芋每次都是用完了就扔,连句谢谢都没有,搞得她舍友总觉得谢舟然像阮芋的舔狗,一心守护女神,不求回报。不过这个误会很快澄清了,谢舟然和阮芋的关系纯粹是上下级,大姐与小弟,阮芋小时候从一群流浪狗中救过谢舟然的小命,从此之后他不仅是阮芋发小,还是她的弟中弟,大姐指哪他打哪,十几年如一日,无怨无悔。 叶柔嘉说这话是有私心的:“你发小和师大那姑娘分手没啊?分手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快毕业了,以后不知道能不能遇到这么养眼的帅哥了。” “他哪养眼了?”阮芋嗤笑,“你是没见过帅的……” 她话音倏地一顿,陈年的回忆令胸腔泛起酸麻,在引起舍友好奇前连忙把话题岔开:“校园艺术照的服装我挑了几套,现在给你们看看。” …… 拍集体毕业照那天,太阳烈得所有人都睁不开眼。 黑色学士服特别吸热,套在身上像一层加热毯,连阮芋这种耐热的体质都被闷出了不少汗。 在摄影师的指挥下,学生们将学士帽用力抛向天空,咬着麦穗的鸽子凌空飞翔,寓意离开象牙塔后的未来光明远大,每个人都涨红了脸,眼睛发亮,镜头将那一瞬间永久定格,当天晚上大家就收到了几张毕业照的电子版。 原来拍毕业照时的心情是这样的。 阮芋的高中学籍保留在宁城一中,高三12班拍毕业照那天,特地给她留了个位置,阮芋提供照片,摄影师后期p上去,隔了一段时间,毕业照就这么邮寄到她手上。 她只能通过揣摩同学们的表情体会实地拍照的感觉。大家都没怎么变,她也是,他们给她留了c位,她站在最中间,笑得和所有人一样灿烂。 看着照片总觉得每个人都特别亲切,和他们分开很不舍得,可是大部分人说不联系也就不联系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很淡薄,挥别之后能时常想起的又有几个。 阮芋离开得仓促,家里发生那样的事,学校一定甚嚣尘上,谣言指不定多难听。她换了手机号,用新手机号注册了一个新的微信,高中同学里,只加了许帆和乔羽真。 她把大学毕业照发给许帆。 许帆还是不爱玩手机,难得今天在她睡前看到并回复:【美呆了】 然后拨了一通电话过来,聊阮芋工作的事儿。 “已经签了三方啊,实习三个月吗?”许帆似是有些失落,“我还一直等着你来北城面试呢。面上了的话,工资肯定会比安城高一点。” 阮芋虚虚应了句:“还是南方比较适合我呀。”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心里都没底。适不适合总要去过才知道。 她就是下意识搪塞,不知道是在搪塞许帆,还是在搪塞她自己,好让心里某个地方好过一些。 阮芋:“公司总部在北城,之后肯定有机会去总部出差,到时候就能找你玩了。” “行吧,那我等着你,一定要来啊。”许帆的声音带了一丝轻喘,听起来像在走路,“我现在出门看电影。” 这都快十点了。午夜场电影,不用想都知道她和谁一起看。 劳动追许帆的故事堪称年度经典励志文学。从高二开始,穷追不舍至少四年,为了女神考到北城,转专业到离她近的校区,买了辆小电驴,一周起码跑许帆学校五趟,门卫对他比其他本校学生还熟,有时候学校办大型活动限制校外人员进出,尽管劳动这张漂亮脸蛋和呆傻气质一看就不像这所学校的学生,门卫还是会给他开小门,用行动祝福他早日入赘本校。 许帆不是多嘴多舌的人,也知道和阮芋聊旧人只会徒增伤心,所以她和阮芋聊天几乎不提与一中有关的人和事,刚开始也包括劳动,后面渐渐包不住了,提到的次数越来越多。 许帆的大学生活一点不比高中轻松,课赶课项目赶项目,她觉得大学生首要任务就是搞学术,所以大一的时候她和阮芋说过,吴劳动这个人还不错,虽然憨了点,但是她还挺吃这样的性格。如果他能坚持,她会在大四毕业阶段认真考虑一下。 结果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许帆和劳动都留在北城搞各自的暑期社会实践,那段时间许帆几乎一天给阮芋打一个电话,为什么呢?她无意中撞见劳动被一大堆女生围着献殷勤,还有人追着他送礼物表白,后来又听说她学校也有女生在追劳动,还是某个省的省状元,论学神,人家可比她神多了。 那几天许帆非常焦躁,吴劳动太受欢迎了,动不动骑个小电驴来她学校勾走一大片瞩目,性格又软唧唧的不太会拒绝人,许帆就这么焦躁着,在那个暑假,莫名其妙就和劳动在一起了。 据说还是她主动提的,劳动听到的时候都懵了,让她给他一巴掌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大学的时间过得像闭着眼睛翻书,一晃他们都在一起两年了,书翻到尾页,毕业的钟声恍然间响彻耳边。 阮芋戴着蓝牙耳机,一边收拾衣柜一边问:“劳动的工作怎么样了?” “他也进了大厂,做管培生。他学校不如你,工资真挺高的。” “哎呀知道你们北城工资高啦。生活成本也高嘛,房租多贵,我在安城住我爸妈的吃我爸妈的花我爸妈的,赚多少就能存多少。” 许帆:“好啦,知道你不想来北城了。” 阮芋忽然没了声。许帆碰到来接她的劳动,这通电话就此撂下。 她不想去北城吗? 这个命题太容易证伪。 除了乔羽真留在宁城读宁大,她熟悉的那些人,全部都考去了北城,这个她一度向往的地方。 许帆高二竞赛拿到40分的降分优惠,高考顺利考去b大读物理,劳动去了g大读软件,最牛逼的是国庆,高考提前批录取外交学院,大三去伯克利大学交换,大四去联合国实习,难以想象当年那个整天嘿嘿笑着盘劳动肚皮的八卦之王,如今摇身一变成了伟光正的外交官预备役。 阮芋的学校也不差,她联考前身体出了点毛病,对成绩造成了一定影响,但还是考上了z省最好的大学z大,读她的理想专业新传。 翌日就是离校日,阮芋的东西早早收拾好了,七个纸箱加两个行李箱,她老爸和谢舟然过来当苦力,阮大小姐就负责站在旁边指点江山。 宿舍门外的校园干道乱得像菜市场,卖书的、丢垃圾的、寄大件快递的,当然还有依依惜别难舍难分的,烈日洒下灼灼的光与热,四年的光阴就这么在闷热与嘈杂中画上仓促句号。 阮济明开车带两个小孩回家吃饭。 他从瑞士访学回国之后,在安城继续当他的产科大夫,只不过不再担任任何管理职位,一心治病救人,偶尔搞搞学术带带学生,比在宁城的时候清闲了不少。倒是陈女士的生意越做越大,今天也在外地出差,所以没能来学校帮忙。 谢舟然在车上大喇喇和现任女友打电话,说他现在要去阮芋家吃午饭。 以前在w省,两家人是邻居,现在一起到z省来,关系比以前更亲厚。陈芸曾经隐晦地和丈夫提过,女孩子不要远嫁,就近结亲最好了,阮济明听懂她的意思,只说要尊重孩子意愿,其他不予置评。 两个孩子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相处了这么多年,有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阮济明看得一清二楚。小舟比芋仔大了两个月,在芋仔面前跟个孙子似的,芋仔就是他亲奶奶,多么纯粹的亲情,怎么能用爱情来玷污。 时光飞逝,曾经围在家门口嬉笑打闹的娃娃们,如今都要参加工作了。 阮芋离校后休了一周,也没去哪儿玩,报名参加了社区的流浪猫狗收治项目当志愿者,她大学期间最常参加的校园活动就是这个,虽然她最后没走上医生这条路,救不了人,但还能救治一些弱小孤独的其他生命。 每当给陌生的小野猫洗澡疗伤时,阮芋总会想起以前家楼下那只丑兮兮的小黑猫,临走前她把小中秋托付给住一楼的阿姨照顾,阿姨在一家幼儿园当副园长,以前工作很忙,那年刚退休,退休后日子清闲,应该能把小中秋照顾得很好。 阮芋入职后的第一个周末,谢舟然约她出来喝下午茶。 聊了半天原来是想给她介绍对象,谢舟然是绝对不敢贸然带兄弟来见阮芋的,但是那个兄弟是他铁哥们,暗恋阮芋有一阵了,天天缠着他让他帮忙撮合,谢舟然实在被缠烦了,这才冒着被拍死的危险约阮芋出来探探口风,问她下周末要不要一起去新开的水上游乐园玩,他手里有四张票。 谢舟然:“姐,虽然你比我小,但是你看起来真的挺像孤寡老人的。” 阮芋冷笑:“老娘嫩着呢。” 谢舟然:“说的不是你的脸,而是那种……神态,对,神态。就你刚才望着窗外那个表情,给人感觉特别的沧桑,还有点悲凉。” 阮芋:“我强烈建议你去眼科看一下眼睛。” 话音落下,阮芋不自觉又往窗外望了眼。 咖啡厅对面是一所中学,午后阳光暖亮,照在学校大门外墙上贴的红榜上,泛起金灿灿的光芒。 红榜抬头写着“安城师范大学实验中学高考前百名录取情况公示”。 记忆中也有这样一张榜单,白底金边黑字,比眼前这张朴素得多,每次大考后的讲评课早晨张贴在教学楼二楼的教师休息室旁边,紧邻着西侧楼道,学生来来往往,经常驻足围观。 她最终没能爬上那张榜单,没能见识到高处的风景。 也没能和那个总是站在山顶最高峰的男孩出现在同一张名单上。 尘封的记忆似乎比眼前的画面还要清晰,那是最早一次期中考,阮芋为了找一个姓温的女孩,几乎能把整个榜单的所有名字背下来。 很久之后才知道,原来那个“姓温的女孩”,一直都站在榜单上最显眼的地方。 阮芋收回视线,无意识地按了手机侧边键。 点亮的屏幕上出现一幅海水拍打沙滩的风景照,阮芋用这张照片当壁纸很多年了,中途换过几次手机,始终记得把照片拷过来继续当壁纸,谢舟然和她舍友都嫌弃过她的壁纸老土,风格像中年人,她只说看习惯了,明明只在那个海滨城市待了四五天,却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东西落在那里一样。 当今社会的信息网络如此发达,昨天还陌不相识的两个人,今天动一动手指就能聊成熟人,可她只是换了电话和社交网络账号,就和那个曾以为牢牢绑定的人彻底失去联系。 高二下学期某天,许帆在朋友圈转了一篇和物理竞赛相关的公众号文章,公众号主体是宁城一中官方,阮芋随手点进去,在文章列表,不经意看到一篇上个月发布的旧文章。 我校高二年级萧樾同学在全国信息学奥林匹林竞赛中获得金牌,保送a大实验班。 不仅拿下金牌,还拿了金牌中的全国第一,比第二名高了近50分。 文章中有他戴着金牌在颁奖仪式上的照片。 朴素的蓝白色校服,微微抿着唇,眉宇深邃锋利,唇角挂着一丝公式化的笑,神情淡薄得像无意中路过此处的无关人员。 他看起来过得很好嘛,功成名就,飞黄腾达。无论经历了多少苦难,萧大爷永远是萧大爷,绝对不会轻易处置自己的人生,永远冷淡,永远强大,他会过得比谁都好。 阮芋当时这样想。 离开宁城之后,她时常觉得自己已经忘了这个人。 除了那句“我想考北城的大学”这样青涩稚嫩的愿望,他们之间没有告白,没有在一起,甚至也没有明确说过未来要在一起,只不过自以为默契地互相扶持着共同学习了一段时间。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 阮芋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挺冷的人,年少时的心动而已,也许很快就被她家人受到的伤害抵消得一干二净了。 换了一个环境,她继续埋头读书,渐渐不再去想从前那些事。 身体却比大脑记得更牢,那些悲伤和失落印刻在身体每一个角落,高三下学期,阮芋因为心情抑郁和学习压力太大病倒了,身体里安稳存在了两年多的移植器官突然产生排异症状,最紧要的复习关头,她却在医院住了很长一段时间。 联考比高考结束得早,成绩出来,老阮和老陈非常满意,比他们预料中考得好太多了。 但是离b大很远很远。阮芋早就放弃冲b大了,可是成绩出来的那一刻,预估变成了现实,她突然感受到一阵原以为已经不存在的难过。 她的志愿是陈芸报的,咨询了很多老师和专家,第一志愿选了z大,z省最好的大学,985前排,按照前几年的录取情况来说应该挺稳的。换算成h省的高考,至少要在宁城一中考前五十名才有机会进z大。 填报志愿那段时间,陈芸偶然发现阮芋在研究北城的大学。 别嗲 第98节 阮芋赶紧把志愿填报手册藏到身后,说自己只是随便翻翻。陈芸把女儿拉到房间,款语温言和她谈了很久,重点放在她的身体健康上,说她现在身体很弱,最好不要离父母太远。这是事实,阮芋不敢给自己的病情打包票,不想让父母担心,也不舍得离开他们。 父母含辛茹苦教养她十几年,几次三番把她从死神手中抢回来,亲情永远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感情。 尽管如此,提交志愿的权力握在阮芋自己手中,她却迟迟无法按下那个按键。 那是初夏的一个深夜,鬼使神差似的,阮芋偷偷找出以前用的手机卡,登录了从前那个微信账号。 未读消息多得让手机卡顿了半分钟。只有置顶的黑色头像,在一片跳动的红色小红点之中安静得很不合群,没有哪怕一条新消息。 阮芋早就猜到了,如果他想联系上她,有的是办法,只是他没有这么做罢了。 阮芋并没有因此受到打击。 她就当被冲动的魔鬼附身了,想说的话今天一定要告诉他。 可是这个魔鬼冲动得不够彻底,它是个有点胆怯的魔鬼,还带着一丝赌博心理,它不敢直接联系那个人的大号,而是畏畏缩缩地点开了他的小号,那个属于温老师的,早就弃置不用的没有头像的账号。 阮芋:【温老师】 阮芋:【我联考第一志愿报了z大新传系】 阮芋:【下周三截止申请】 女孩紧紧抓着手机,蜷缩在椅子上,心脏好像浸没在柠檬水里,酸的冒泡。 申请截止日之前志愿都可以修改。 阮芋在心里说,温老师,你知道我最听你的了。 只要你有意见,我一定重新考虑。 或者你随便发一个问号或者句号过来,我们都可以再讨论一下。 可是,直到今天零点过去,明天零点过去,下周三零点过去,志愿彻底锁定,这个没有头像的聊天框始终静默,不言不语。 就像温老师这个人一样,其实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以后也不会存在了。 一转眼四年过去。 阮芋毕业参加工作,许帆直博了,听说萧樾也直博了,是许帆某次和阮芋煲电话粥的时候说漏嘴的。这五年多来,她一共说漏嘴提到萧樾三次,每次阮芋都记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阮芋刚走的时候,期末考成绩出来,此前一直稳坐年级第一的萧樾这一次掉出了年级前十,第二次是大二的时候a大b大足球队踢友谊赛,许帆去围观了,在电话里骂萧樾这条狗在赛场上灌了b大四个球,搞得她和同学脸上很难看,结果这厮当天下午就被挂上了b大bbs,帖子里竟然全是舔他颜值的……第三次就是今天,许帆手上有个论文要找萧樾帮忙做数据分析,于是顺口说萧樾也直博了,最近还发了一篇高分sci,像个写论文机器,各种导师抢着拉他做项目云云。 不用许帆说,阮芋也知道,萧樾那样的天才,一定会混得风生水起,永远都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个。 而她留在z省,安安稳稳地工作、陪伴父母。 安城位于祖国南方沿海,身边北方口音的同事朋友很少,大家偶尔也会调侃阮芋口音可爱声音嗲,但是不会像一中同学那般大惊小怪,把她当成千年难遇的嗲精来团宠。 每天循规蹈矩地上下班,两个多月过去,应届实习生转正考核开始了。 公司在全国各地拥有五个事业部,保险起见,除了他们所在的安城事业部,实习生们也会尝试申请其他事业部的正式职位,通过和部门领导远程面试沟通的方式,为转正顺利加一层砝码。 大部分人最终都会选择留在安城,职位和工资差不多的情况下,没必要千里迢迢跑到别的城市去。 除非能被调到总部。不过可能性很低。 八月底的一天,阮芋准点下班回到家,父母都在,一家人围桌吃晚餐。 父亲在餐桌上问起转正考核的事情。 还记得大四下学期,不准备继续深造的学生们纷纷投入秋招市场。阮芋辗转安城各处疯狂面试,她外形条件好,家世背景好,学生履历也非常漂亮,人又活泼开朗能说会道的,几轮下来拿到不少优质offer。其间许帆总问她什么时候来北城面一面啊,阮芋总回答算了吧太远了。 她一边听从母亲的指示留在安城,不敢去外地面试,一边瞒过所有人也瞒过自己,选了一家总部在北城的公司工作。 前几天的转正考核,她像是突然清醒,又好像一直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明知道可能性很低,还是向总部的相同职位发送了内招应聘申请,参加了远程面试。 今天下午刚收到回复。 她通过了,整个品牌营销部只有她通过了。 现在选择权在她手上。 阮济明仿佛和她心有灵犀,正巧问道:“如果能去总部,工资会高一点吧?” 阮芋说:“在这边是九千,那边一万三。” 对于一个社科专业毕业的本科生,这个工资非常可观了。 阮济明:“高这么多啊?” 阮芋:“因为那边工作更复杂,而且对职工的要求比这边高,房租生活费也高。” “是嘛,那还是留在这边比较好,去外面太辛苦了。”陈芸慢悠悠地说,“芋仔这几年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肉来,现在快一百斤了吧?” 阮芋想了想:“九十六啦。” 陈芸:“记得高中三年都只有八十几斤,瘦得可怜死了。” 母亲话里有话,阮芋垂了垂眼,不予置评。 手机在这时响起,部门领导的电话,阮芋立即起身去阳台接听。 餐桌边,夫妻俩莫名沉默了会儿。 阮济明给老婆夹了块红烧鱼肉:“总部的工资比这边高四千呢。” 陈芸睨他一眼:“那又怎样?我一个月可以给她两万生活费。” 阮济明微微正色:“知道你是大老板,有的是钱。可是那是孩子自己赚的工资,怎么一样?你总不能把她一辈子拴在身边。” 陈芸错开眼,低头默默地舀汤喝。 夫妻俩心里都跟明镜似的,有时候甚至比阮芋自己还了解她自己。 女儿就是想去北城。 一直都很想去。 第59章 学长 阮芋打完电话回来, 饭桌上安安静静的,似乎她一走,两个大人就没话聊了。 坐下之后又聊工作的事情,阮芋告诉他们自己通过总部的内招面试了, 阮济明露出惊喜的表情, 直夸我女儿真厉害, 陈芸的神色很淡,问阮芋她自己是怎么想的。 阮芋说不知道。 她是个乖女儿,虽然努力去争取了,不过有时候她自己的意愿并不重要, 她已经习惯听从家里的安排。 陈芸破天荒地没有说什么, 就是不停给阮芋夹菜,阮芋的饭碗很快堆成一坐小山包, 她嘴里抱怨着你把我当猪喂吗?然后默默地全吃掉了。 又一周过去,某个工作日, 阮芋下午出外勤去乙方公司开会,会议流程非常顺畅,会后的附加环节也临时取消,不到下午四点, 阮芋便下班回到家,阿姨出门买菜了,阮芋一个人闲着没事, 自己捣鼓妈妈的茶具泡茶喝。 水还没泡开, 玄关响起开门声。 阮芋一脸懵:“爸,你今天下午不是有专家会诊吗?” 阮济明:“院长临时有事, 改晚上了。我本来想在办公室写课题报告, 结果材料忘记带了。” 说着他走进书房, 几分钟后夹着公文包走出来,看起来还要回医院继续工作。 阮芋的岩茶刚沏出来,浓郁茶香裹着淡淡肉桂味道弥漫开来,阮济明深吸一口气,顿时清香盈肺。他这会儿不急着回医院,便来到女儿身边,一边品茶一边问她: “想好转正后去哪了吗?” “没有。”阮芋老实答,纠结得很,“明天上午必须发确认邮件了。” 她原本对去北城是不抱希望的,还是那句话,父母不喜欢她做的事情她不会做,她心里虽然有冲动,但是这份冲动并不足以撬动她肩上父母如山的恩情。 阮济明手捧茶盏,轻轻吹了口袅袅的茶雾。 他把女儿内心的撕扯看在眼里,那张可爱甜美的脸庞不再像以前一般无忧无虑,不知是从毕业之后,还是很早以前,早到他们刚搬来安城的时候,她脸上就写满了说不清的愁绪。 一口未尽,阮济明放下茶盏,像是在心里做好了决定,悠悠地说: “有个事情一直没告诉你。你是不是觉得,爸爸妈妈还在怨恨五年前的那件事?你妈妈可能有点,她脾气老长了,爸爸已经完全放下了。其实萧家的人去爸爸以前医院公开道歉了,也来我们家登门道歉过,就是梁思然的丈夫萧彦群,只有他来了,梁思然的病估计没治好,还疯着呢。” 阮芋双眼睁大,整个愣住了:“什么时候的事啊?” 阮济明边回忆边说:“大概是,我从瑞士回来,工作了一段时间之后……你应该读大一。你也知道,爸爸不爱讲这些事情,我以为你妈会告诉你,但是看起来她好像没和你说过。” “她没说过。”阮芋喃喃道,“不过,也不重要了,都过去了。” 如今可以云淡风轻说出这些话,谁又知道她刚离开宁城那段时间几乎不敢用手机,不敢上网,变得比许帆还山顶洞人。 阮济明总是很乐观:“虽然爸爸有段时间被骂得挺惨的,不过也算吃一堑长一智,认识到自己做行政是真的不行,管不好手底下的人,以后还是得一门心思搞学术。你看我现在是不是越长越年轻了?” 阮芋笑他:“你该不会背着我和妈妈偷偷在你们医院拉皮了?” 阮济明哈哈大笑。 女儿还是像他多一些,乐观豁达,没有她妈那么多心眼。 其实他想和阮芋说的并不是那件事。 重点在后面。 阮芋听见父亲接下来说的话,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也跟着放大,像被落石砸乱的一片受惊的湖面。 “你高三下学期,过完年回来,身体出毛病住院那段时间,爸爸曾经在你病房外面碰到一个男孩子,好像是你以前一中的同学。” 阮济明对那天印象很深。 极漂亮的男孩子,任谁看了一眼都会记住,个子很高,站在病房门口,微微弓着背透过病房上面的小窗往里看。 他肩上还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看起来像这附近学校刚刚放学的学生 阮济明双手抄白大褂里,静静地望着他很久。 男生没有一直向里张望,而是看一眼就走开,站在旁边靠着墙发一会儿呆,然后再走过去看一眼。 阮济明记得他是梁思然的继子,听妻子说过,这个男孩和阮芋的关系似乎不错。 男孩身旁有护士经过,笑着调侃他:“小帅哥又来啦?这都第几天了,想进去就进去呀,这个不是无菌病房。” 男孩尴尬地摆摆手,就在这时抬眸看见了前方不远处的阮济明。 阮济明朝他温和地笑了笑,抬步走来。 却见男孩清冷稳重的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显而易见的惊慌,他下意识倒退一步,双手垂在身侧僵硬地贴着身体,那副紧张自责的模样,就好像他身上带了什么病毒,不能靠近这片干净的地方,又好像是他犯了错害得里面的女孩生病住院一样。 “他好像很怕我,又好像在怕别的什么,明明长了一张天不怕地不怕的酷哥脸。”阮济明说道,“我一走近,他就想跑,最后出于礼貌留下来和我问好,我们说了几句话。” 具体说了什么,阮济明记忆有些模糊了。 别嗲 第99节 大概是男孩非常懊恼地说自己就是过来随便看一眼,马上就走,绝对不会打扰到阮芋,也不会让她知道,阮济明说没关系,你想看就看吧,男孩还是坚持要走,仿佛待久了会隔着房门把身上的病毒传染给阮芋一样。 他就这么快步离开了。阮济明一头雾水,靠近窗口看到女儿正在熟睡,于是也没进去打扰。 正准备离开,那个男孩突然又回来了。 走近才发现,男孩黑眼圈很重,像是许久没睡好觉,苍白的肤色泛起一层窘迫的红,他从书包里掏出非常厚的一大沓印刷册子,低着头递给阮济明,问他可不可以把这些交给阮芋,不要说是他给的。 阮济明问这是什么,男孩说是他整理的联考复习资料。 “随便整理的,您看看如果能派得上用场就给她,如果觉得没用扔掉也行。” 阮济明粗略翻了翻,各个科目各种知识点还有之前历年的考纲和真题解析,整理得很漂亮,阮济明当场告诉他:“我会帮你给她的,就说是……从上一届高分学长那儿淘来的吧。” …… 阮芋呆坐在原地,双唇缓缓张开,喉间干涩至极,她抬手捂住嘴,全身都忍不住发起抖来。 她记得那份学习资料。非常非常厚,足足有两三块板砖摞起来那么高,大概是她出院回家之后第二天,爸爸下班回来交给她的,说是从朋友的朋友那儿弄来的上一届联考前几名的学长整理的复习资料。 阮芋当时随口问阮济明那个学长考上什么大学了,她爸信口胡诌道,a大b大吧,记不清了。 既然是a大b大学长的学习资料,阮芋猜测一定非常厉害,她随便抽了一本研究了一下,发现果然非常厉害,条理清晰,重点分明,旁征博引,和她的学习习惯也非常适配,于是出院后直到考前的大半个学期,阮芋几乎每天都抱着这些资料啃,还给这些资料做了结实的书皮,免得盘太多次被她盘烂了。 多年后的今天,阮芋有些失魂落魄,跌跌撞撞跑进卧室,从书柜最下方的收纳箱里翻出了这叠宝贵的学习资料。 几千页的a4纸上,几乎没有一个手写字。全部都是印刷字体,就连复杂的解题步骤、公式、作图,也全部由电脑绘图制成。 每个人的学习习惯不同,信息化时代了,也许那个学长用这种方式复习效率高,阮芋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但是完全没有多想。 原来“学长”之所以这样做,竟然和当年温老师用左手写字同理,只是为了瞒过她,隐藏自己的身份吗…… 阮芋的指尖拂过那一张张熟悉的、微微泛黄的、陪伴她走过漫长复习时光的纸页,几乎每一页都写满了她的笔记,贴满了各种各样的便签。当年就是靠着这份复习资料,阮芋才在住院一个月后以最快速度跟上复习节奏,恢复刷题手感,考上了全省最好的大学。 她几乎不敢想象,那个清瘦孤独的少年,用了多少时间和精力研究联考历年考纲、真题和其他资料,再一个字一个字打到办公软件上,亲手用数位板画数学和物理的图解,整理清晰刊印成册,然后守在她的病房前,畏缩不前地把这份资料交给他的父亲,再请求他帮忙隐瞒…… “等一下。” 阮芋缓慢跪坐下来,嗓音狠狠发颤,不知想到什么,蓦地抬起通红的眼眶,仿佛震惊到极点以致于全身都在战栗,甚至有些惊恐地看着站在她房间门口的父亲,“等一下,爸爸……” 她单手扶了扶地,异常混乱地伸手掏向口袋,摸出手机,颤颤巍巍打开,过了一会儿又把这个手机丢到地上,从地上爬起来,步伐凌乱地跑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摸出她大三之前用的那个手机。 旧手机没电了,打不开,阮芋慌张无措地找到充电线插进去充电,阮济明有些担心,走近一些想问问她走么了,就见女儿睁着一双泫然欲泣的眼睛,惶惶惑惑地看着他,哑声问: “如果说……这是萧樾做的资料,那孟学长是谁啊?” 阮济明:“什么孟学长?” “孟学长啊,b大的孟新益。”阮芋站在书桌插座旁,混乱不堪的双眼忽地滞住,难以置信地问阮济明,“爸……你不知道孟学长吗?” 阮济明冥思苦想了一会儿,还是很苦恼:“谁啊?还有别的信息吗?” “就是……” 仿佛豁然见光,这一瞬间,阮芋反应过来。 全都明白了。 她爸是真的不认识孟新益。 “没事了。”阮芋深吸一口气,将眼泪逼回眼眶,朝阮济明摆出一个惨兮兮的笑容,“爸,你差不多该去医院了。” “芋仔,你……” “我没事啦,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阮芋双手并用把她爸推出房间,关门前,还潇洒地朝他挥了挥手,让他快去医院赚钱,这才把门缓缓合上。 然后。 阮芋背靠着房门,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到了地上。 这未免……太戏剧了…… 她无端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夕阳灿烂的傍晚,她站在信息实验室门口,皮笑肉不笑地对他说:“终于见到你了,温老师。” 还是一个夕阳灿烂的傍晚,他在教室里请她吃千元日料,明明是来道歉的,却明目张胆地对她说:“不骗你我有机会吗?” 他还说,世界上永远不会欺骗人的东西是披萨,因为披萨只有六片和八片,没有欺骗。 那他萧樾绝对不是披萨,他一定是披萨的天敌。 阮芋不敢相信世上竟然有萧樾这种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欺骗她,把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旧手机终于开机,阮芋登录微信,这部手机的微信里装着她大三前的所有聊天记录。 孟新益,孟新益…… 阮芋用颤抖的指尖下滑屏幕,花了很长时间才找到这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名字。 聊天记录很长很长,一颗豆大的泪花砸到屏幕上,阮芋在一片模糊中,回到聊天记录的开始,高三下学期初的二月。 孟新益:【学妹你好,我是孟新益】 收到这个好友申请,阮芋疑惑了很久。 好眼熟的名字,总觉得在哪见过。过了小半天她才想起来,这不是去年从他们联考机构毕业,以全国联考第一的成绩考去b大的孟新益孟大神吗? 阮芋立刻通过了好友申请:【学长好,找我有什么事吗?】 孟新益问她是不是有一份他的联考复习资料。阮芋一惊,立刻说有,然后天花乱坠地夸了孟新益一大通,说他的复习资料简直是难得一见的宝藏,她阅览之后醍醐灌顶,如有神助…… 孟新益却告诉她,其实那份资料是他有意传播出去的,他打算在明年开办一个学长姐传帮带的联考备考小班,作为联考机构查缺补漏的存在。今年处于试验阶段,他需要找两三个学弟学妹作为第零年的客户,以那份学习资料为主,免费讲解教学,直到学弟学妹顺利考上理想大学为止。 阮芋听傻了。孟大神果然不是普通人,这是要和联考机构抢饭吃啊?想想又觉得很正常,他们这群联考学生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家庭条件个顶个的好,不割他们的韭菜割谁的。 于是阮芋又问他真的免费吗,孟新益说真的免费,但是需要她在考上大学之后以自身经历帮他写一篇广告软文,招生宣传的时候用。 阮芋心说,这不是天上掉馅饼了?免费的辅导老师,还是b大学神,傻子才不答应。 孟新益让她全程保密,千万不能告诉同学老师和家长,阮芋表示完全ok,完全理解,越厉害的产品,上市之前的测试阶段越是机密。 因为资料是父亲亲手交给她,而且孟新益这个人有名有姓有经历的缘故,阮芋自从加上他微信的第一天,直至后面断了联系,都没有产生过哪怕一秒的疑惑。 她不知道的是,手机屏幕背后的那个人,编造这么一个弥天大谎,只是担心她在那份学习资料里看到不理解的东西没地方问,又或者问的人不能完美地讲解给她听。 阮芋思考能力强,学东西很快,缺点也很明显,她比较粗心,学过的知识点丢三落四,没有人盯着她,根据记忆曲线反复给她加强记忆点的话,她考起试来很容易丢一些莫名其妙的分。 大学毕业后的阮芋看到这一段记录,带着眼泪无声失笑。 简直不知道该感叹对方骗术高明,还是该笑自己幼稚好骗。 他真的很高明。 和伪装温老师的时候不一样,这个孟新益的聊天习惯,完全看不出一点萧樾的影子。 孟新益习惯发很长一串的文字,就连“哦”,“嗯”,“啊”这样的词,他也会连着打两三遍,看起来像个脾气很好的话痨学长。 阮芋一开始并不敢经常问他问题,但他会主动来找,抛一种题型让她去练习,然后有问题来问。 渐渐的阮芋也习惯了,把他当成机构里的老师看待,有问题就问,对方总能在很快的时间里给出解答。 依然是用电脑打字写公式,数位板画图,然后截图发给她。 从始至终都没有暴露过任何手写笔迹。 22岁的阮芋看到当年孟学长曾问她:【你的目标院校是哪个?】 那时候阮芋刚出院,身体和脑子都有点残废,她非常丧气地说:【t大吧】 后面还跟了句:【目标地域就是z省】 陈女士和她强调过很多次,女孩子不要考太远,留在z省是最好的。 阮芋早就不敢奢望b大了,她决定听妈妈的考z省的大学,其中t大只能算211中上游。 孟学长收到这条消息后,隔了很久才回:【相信自己,目标可以放远一点,远大的目标才能刺激你努力上进,否则容易自甘堕落,你要相信自己】 孟老师说话总是习惯含义相同的句子正着反着多说两遍,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把句子凑很长似的。 阮芋:【那就z省的985吧,能考上哪所是哪所】 张口闭口都是z省。 而聊天框对面那个曾经约好帮她考上北城的人,只是淡淡地应了声好的,祝福她一定能梦想成真。 孟学长是男生,而且阮芋以为他不止教她一个人,所以她从不和孟学长聊学习以外的任何事,更不可能像面对温老师那样推心置腹,奉为女神。 高三下学期最后四个月,从寒冷的冬末到炎热的初夏,一百多天,阮芋在孟学长的陪伴和指导下,渐渐弥补了生病造成的生疏,成绩突飞猛进。六月初,联考排名出来,她竟然考进了全国前三十。 一切尘埃落定,孟学长却在这时候突然人间蒸发。 怀揣着感恩之心,阮芋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很长的、充满真情实感的感谢信,附上她的实名证明和成绩单,主动找到孟学长,问他还需要其他宣传支持吗,她什么忙都愿意帮。 孟学长过了几天才回,说谢谢她,有这篇文章就够了。 一场商业合作落幕,孟学长得到了他想要的,自然也没必要和阮芋联络了。 直到报志愿那天,六月底,学长问阮芋志愿报得怎么样了。 阮芋截图给他,清一色z省之内的大学。 孟新益:【挺好的,一定能上z大,加油加油】 阮芋忽然问:【学长,b大是不是很漂亮啊?】 孟新益:【很漂亮,你考上z大之后,放假可以过来看看】 阮芋:【好的哈哈哈,到时候请学长吃饭!】 如今的阮芋,感觉眼前这个人太陌生。在志愿提交之前,阮芋其实是很犹豫的,可是孟新益似乎非常支持她留在z省,完全没有表现出希望她去北城的意思。 萧樾不是这样的。很久以前,在那次广播站采访中,他就直白地表示过,希望阮芋未来能在他身边。这并不是对阮芋的强迫,他正是知道阮芋没有梦校,很需要旁人的建议,既然如此,那就去好大学最多的北城吧,竭尽全力去冲刺,北城不会让所有优秀的学子失望。 萧樾的私心总是很直率,一定会告诉她,甚至愿意告诉所有人。时间会证明他是正确的,他总是正确的,所有人都知道,阮芋也一直这样相信,她在朝他奔跑的路上,每一天都变得更好更优秀。 阮芋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可笑。凭什么萧樾要在她不断地通知他“我想要留在z省”“不想去北方”“我想上z大”,甚至把志愿名单填完甩在他脸上之后,还牵挂当年那个缥缈的约定? 从头到尾,她只是在通知他而已,是她先放弃的,选择权从来只在她自己手里。 可是,不论她的终点在哪里,他始终无私地引导她向前,即使明知道她不再走向他,也无所谓,只要她能变得更好。 阮芋耳边蓦地响起一个久远的承诺。 很多年前的农历新年,窗外烟花烂漫,爆竹声频繁如雨点,萧樾和她打视频,那天阮芋第一次有了考进年级百名榜的冲动,可她的排名还差得很远。 “我会帮你的。” 别嗲 第100节 当年那个青涩又稳重的少年这样说,“只要你有需要。” “我会一直帮你。” 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无论在她眼前,还是以另外一个角色;无论是她正担心的事,还是完全没意识到需要帮助的地方。 自始至终站在她身后。 不求回报,一直都在。 萧樾答应阮芋的事,一定会兑现。 联考全国前三十名,肯定能上一中年级百名榜了吧? 如果聊天记录只在这里结束,阮芋应该能好受很多。萧樾对她恩重如山,她虽然不知道这个人是他,但是心里起码一直是感激的。 可是后面还有,甚至还有很多,故事还在继续。 阮芋自认为是一个知恩图报的人,上大学之后,她时不时会向孟学长打听他现在教课的情况,生源够不够呀,需不需要她帮忙做宣传拉学生之类的。 孟学长一开始从不主动找阮芋说话,但是每次只要阮芋找他,他一定会很认真地回复,有时候也聊点别的,比如关心她刚上大学适不适应,身边同学好不好相处等等。 阮芋这个专业课程压力比较小,她一下子从高中那种苦行僧一般的生活解放出来,闲着没事干的时间很多,正好和孟学长也比较熟了,尽管他是男生,阮芋也愿意和他多聊两句。 她对b大很很好奇。 经常让许帆给她拍点照片,远程导个游什么的,可是许帆这厮从来不在一天之内回消息,不仅不爱用手机,上大学了还是忙得像条狗,行踪难觅。 为阮芋远程导游的人就这么变成了孟学长。 那年北城的冬天来得很早,11月初就下了一场雪。孟新益给她拍了一张雪景照,阮芋觉得特别美,她从来没见过大雪,好奇得不得了,孟新益看出她很喜欢雪,于是从b大南门一路走到北门,经过校内所有知名景点,给她拍了上百张雪景照。 就是从这时候起,阮芋觉得有些奇怪。 她听说过北方冬天有多冷,耳朵露出来都能瞬间冻疼,更何况是下雪天。她让孟学长别在外面晃了,赶紧回暖气房里,孟学长说没关系,他就喜欢到处闲逛吹冷风。 那时候他们的聊天情况已经渐渐逆转,大部分都是孟新益主动来找阮芋聊天,几乎每天都找,对她的学习生活和社团生活非常好奇。 阮芋一开始还会认真答复,时间长了感觉出不对劲,她耐心差,对异性防心重,渐渐就有点烦。 她不喜欢没话找话的人。 孟新益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无聊,一句话颠来倒去重复很多遍,每条消息都很长,且毫无营养,阮芋看多了真的越来越烦。 她有时候会莫名想起回忆里那个人。一个自认为没有幽默感,然后背了成百上千条冷笑话在脑子里,动不动就蹦出一个,把她冻得很僵,气得要打他。那时候她也很烦他,但是那种烦是不一样的,萧樾那些无聊举动在她眼里就非常幽默,非常可爱,她一边生气一边开心,甚至还会因此更喜欢他。 这就是喜欢和不喜欢的区别, 喜欢的人做什么她都喜欢,就算在他们两个关系最好的时候,萧樾也改不了那副目中无人冷淡话少的死德性,和她聊天发过来的句子就跟英语老师用来砸人脑壳的粉笔头一样短。阮芋天天骂他敷衍,而眼前这个孟学长一点也不敷衍,阮芋看到他那么爱和自己说话,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相反的地方她不喜欢,相似的地方她也不喜欢。孟学长有次给阮芋看他的金融学作业,里面用python写了一串挺厉害的代码,阮芋随便夸了他一嘴,他可能一时间没控制住回了一句挺拽的,阮芋当时就撂下手机不想回了。她心里装了一个拽哥,其他人要是说了一句他习惯说的话,阮芋便觉得东施效颦,没劲得紧。 那个冬天,北城每次下雪,孟新益都要给阮芋发照片或是视频。 b大的建筑,b大的湖,b大的树,b大的草坪……白雪茫茫,银装素裹,阮芋如果表示出一点点感兴趣,他就会很高兴,有时还会问阮芋想不想过来看看,要不要来北城玩玩。 阮芋恶劣的本性慢慢暴露出来,她在男生面前从来就不是个好女孩,她觉得自己陪聊了这么久也算还了从前的恩情,某天她干脆把手机丢给舍友看,告诉他们有个b大的学长真的很无语,不仅废话超多,还总是叫她去北城玩,有毛病吧,喜欢她的话他自己怎么不过来找她啊。 回忆和真相在阮芋脑海中横冲直撞,那时的她怎么知道“孟学长”根本不是b大的学生,就因为她想看b大,他每天泡在别人的学校里,伪装成别的院系的学生,风里来雪里去,费劲心思讨她欢心,却落得个被她厌烦的下场。 当阮芋的同学评价孟新益这人是不是想空手套白狼,阮芋开始收到孟新益送的礼物,有时是b大的活动纪念品,有时是北城特产,有时只是一些零食和生活用品,阮芋把那些东西随手送给舍友,然后挑了个良辰吉日,找孟新益摊牌了。 阮芋那段时间脾气很差,学校里追求她的男生太多,苍蝇一样嗡嗡嗡的扰得她不得清净,正好趁此机会归拢起来一网打尽,孟新益就是其中一只苍蝇。 阮芋:【学长,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啦,我有男朋友了】 孟新益显然是被打击到了,隔了非常久才回:【谁啊】 阮芋:【我发小谢舟然,我从小学就喜欢他了,他学校就在z大隔壁,我们上个月刚在一起的,我也算得偿所愿吧】 阮芋甚至把微信主页背景换成了她和谢舟然的合照,男孩女孩海滩边深情相拥,其实是征得谢舟然刚分手的前女朋友的同意后,把照片中他前女朋友的脸换成了阮芋。 孟新益显然已经看到了那个背景照片:【你们挺般配的】 孟新益:【你喜欢他很久了吗】 阮芋:【对呀,差不多有十年了】 又隔了几分钟,孟新益突然发来一句有点古怪的话,字里行间透着苍白:【没有喜欢别人吗】 阮芋回得斩钉截铁:【谁能比的上我们十几年的感情?】 没有喜欢别人吗? 也许没有也许有,但是即使有,也比不过她和谢舟然十几年的感情。 “我他妈有病吧。” 22岁的阮芋全身发凉,直接把陈旧的手机摔了出去。 这个世界为什么要和她开这种玩笑? 阮芋大约能猜到,萧樾之所以费尽心思掩藏,是因为他已经放弃了,却又放不下,心里揣着可耻的向往,又不敢宣之于口,最终变成这样一个面目全非的人,默默守在她身边,不求任何回应,只要能看到她,偶尔说几句话就好。 他的伪装几乎称得上完美。 全心全意扮演另外一个人,再也没有他自己。可他苦心营造了一个和萧樾截然不同的人设,最后又因为萧樾的悲剧放弃了这一切。 得知阮芋和别人在一起,也从来没有认真喜欢过他,“孟学长”的聊天框彻底安静了。 直到一年后,又是一个大雪天,“孟学长”在草坪上堆了一个雪人,圆润的肚皮圆润的脸,头戴圣诞帽,手插树枝,精致又可爱。他身边很快围了一大群兴奋的女生,他仿佛浑然不觉,默默拍照发给阮芋。 阮芋上大二之后比大一忙多了,抽空看见孟新益信息,她觉得挺搞笑的。 这个学长还没忘了她吗?难道想来试探一下她和男朋友分手没有? 死缠烂打就没意思了。 孟新益:【观雪亭这边的雪很干净,我堆了个雪人,看起来还不错。你觉得怎么样?学校民间办了个堆雪人比赛,很多外校的同学都跑过来参观】 阮芋回得又快又狠,她拒绝人素来如此,没什么情面好讲: 【学长,我最近很忙。我不喜欢雪了,也不喜欢北方,以后也不打算去,你别给我发了,我男朋友看到会不高兴】 孟新益:【好】 聊天记录到这里彻底结束。 孟新益说了那么多冗长的车轱辘话,终于在最后一句,回到他习惯的风格。 阮芋缓慢地蜷在地上,紧紧抱住了腿。 这一次被他彻头彻尾地蒙蔽,她却一点也不愤怒,一点也不生气,一点也不想找他算账。 回想她这几年,身边围绕着无数朋友,她其实很少想他,有时候是不敢想,有时候单纯是忙忘了。 她不知道是什么促使萧樾变成这样,除了以前那场事故,还有其他她不了解的故事吗? 不管有没有,好像都和她无关。 阮芋终于意识到,她的心是真的很冷。在她眼里,永远有比他更重要的人和事,约定是她提的,销毁的时候也不用通知他,直接掉头就走就是了。 明知道他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就因为母亲的一两句奉劝,她就能完完全全不联系他,日子过得不能说不快活,学业有成,身体健康,承欢父母膝下,难过的时候就畅想以后,等到工作了,赚钱独立了,她再去北城看看,能见到他就好,见不到也罢,谁都不是离开谁就不能活。 一面怀揣着这样的心思,一面她又觉得自己再也遇不到这么喜欢的男孩了,趁着年少轻狂,她和大学舍友一起去纹了个身,把喜欢的男孩的名字纹到了身上。 这就是阮芋。 一个深情的狠人。 她从来都不缺爱。 就算身体里莫名其妙缺了一块,她也浑然不觉,因为有绵绵不断的幸福与唠叨将她捧起来,失重了,自然什么也感觉不到。 直到这一刻,她落在地面。 躯壳里面空荡荡的,她才突然发现,原来失去的那一部分,比她想象中重要的多。 有些承诺,不能不兑现。 - 深夜,陈芸洗完澡,掀开被子躺上床。 阮济明靠在床头用平板看医学文献,陈芸凑过去拉了拉他胳膊: “芋仔今天怎么回事?眼睛好肿,情绪也怪怪的。” 阮济明耸肩:“我怎么知道?” “你没有和她说什么吧?” “我能和她说什么?”阮济明,“就是让她走自己的路,怎么开心怎么过。” 陈芸:“哦,你倒是贴心。” 她终于不再反驳,不再强求女儿留在身边,默许她去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这几年过去,陈芸也渐渐看开了,非要找个转折点,那就是去年他们全家一起去泡温泉,在女更衣室里,她看到女儿身上纹了个黑色的东西。 陈芸当时大惊失色,紧张地问她那是什么。 阮芋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神态完全像个大人了,非常平静地对她说:“你知道的。” 女儿越是平静,陈芸就知道她心里的情绪越重。 多少也有点怨吧,亲情这道甜蜜又沉重的枷锁。 陈芸平躺下来,拉起被子盖到下巴下面。 阮济明也放下平板,莫名低头看了老婆一眼。 随后,两个人同时避开对视。 相濡以沫二十几年的夫妻,那一刻,各自的眼睛里都藏了几分秘密和惭愧。 再亲近的人,总有一些信息是不能互通的。 阮济明的秘密就是他今天和阮芋说的那些话。他从来没有和妻子提过曾经在女儿病房外见过那个男孩,把他的学习资料交给女儿,然后在今天把这一切都告诉她,引发她情绪激烈失控。 而陈芸心里的秘密,永远也不会说出口。 不是只有阮济明在安城见过那个男孩。 大约是四年前的初夏,阮芋联考结束那天。 陈芸和丈夫在考试中心门口迎接女儿凯旋归来,中途她去街角的便利店买了点东西,不经意瞥见一张有点熟悉的面孔,那张脸蛋英俊得叫人难以忘怀,他坐在考试中心斜对面的咖啡厅里,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正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完全没注意到陈芸的视线。 别嗲 第101节 陈芸很快离开那里,女儿考完出来了,一家人欢欢喜喜开车回家,陈芸说自己店里有事,没在家坐多久又出门了。 以为他早已经走了,没想到还待在原位。 店门口的黄铜铃铛发出叮铃轻响,陈芸走进咖啡厅,拎起手提包,温温和和地坐在男孩对面。 男孩漆黑的眼睛一瞬间染上张皇无措,他连忙合起笔记本,站起来和陈芸问好。 陈芸的视线落在他脸上,莫名怔了怔。 第一次近距离见面,男孩生得高大又清瘦,轮廓流畅利落,和她记忆中某个面目模糊的形象极为吻合。 那是去年夏天的某天,陈芸大清早去上班,发现停在家楼下的轿车车窗被人砸破了。 他们一家在市中心买了一套大房子,又在阮芋读书的机构附近租了一套小一点的,阮芋联考前他们都住在租的房子里,方便照顾孩子饮食起居。 那个小区配套的停车位非常紧俏,陈芸的车大部分时间只能停在路边。 她车里放了一个名贵的奢牌包,包里还有各种证件、银行卡和现金,陈芸看到车窗破了一个大口子,心想这下完了,不抱希望地打开车门,竟然看见手提包还老老实实地躺在座位上。 检查包里物件,什么都没丢。 但是皮包表层不知被什么尖锐的东西磨出了几道划痕。 陈芸心里不安,还是去派出所报了案,和警察一起查监控。 昨晚深夜。 一个头戴鸭舌帽脸戴口罩的矮壮男人一锤子砸破了她的车窗,右手伸进车里拿走她的包,猫着腰离开还没两步,街边突然冲过来一个穿黑t的高个少年,一脚把那个男人踹倒了。 男人显然打不过少年,可他还有同伙,两个人一拥而上和少年撕打了起来。 陈芸震惊地捂住嘴,像在看警匪片一样,少年似乎很会打架,渐渐占了上风,她几乎要张嘴叫好,猛然看到矮壮男人从衣兜里抽出作案工具,用力砸向少年清瘦的肩膀。 陈芸这下是真的尖叫了起来。 街边似是有人经过,两名恶徒立刻转身逃跑,少年最终夺回了她的包,趔趔趄趄走回她车窗旁,将包放了回去。 少年身姿高瘦,轮廓挺拔清俊,做完好事立刻捡起地上的书包转身离开,一看就是个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帅哥。 陈芸拜托警察找了这个男孩一段时间,始终都没找到,她渐渐就淡忘了这件事。 直到今天。 陈芸非常确定那个见义勇为的少年现在就坐在她眼前。 可怜天下父母心,她真想问问他那天有没有受伤,有没有流血,身上疼不疼。 可是陈芸最终忍住了。 她终究不是萧樾的父母,她的女儿只有一个,她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她的女儿能更好,她的家庭能更幸福。 陈芸渐渐恢复平静,像开员工会议一样,和蔼又严肃地问萧樾:“你在这里住了很久吧?” 萧樾摇头:“没有。” “不要说谎。”陈芸依旧温和带笑,“其实我去年夏天就见过你,但是那时候不太确定。你在安城已经住了至少一年吧?” “不是您想的那样。”少年清沉的嗓音微微发紧,“我……我在宁城和北城还有很多比赛和工作,只是偶尔过来。” 陈芸:“我知道,你没有出现在阮芋面前。你现在租在哪里呢?” 萧樾回答得含糊:“在这附近。” 顿了顿,垂着眼再次强调:“我从来没有跟着她,也没有打探您家的事情,我只是想……” “离得稍微近一点。” 偶尔的偶尔,能看到一眼,就足够了。 他已经没有任何奢求了。 他比所有人都希望她过得更好。 陈芸垂下眼,看到桌上放着一份纸质材料。 她视力还不错,一眼瞥见材料底部最关键的那行字——a大安城校区计算机视觉实验室。 他想做a大安城校区的实验项目?还是以后干脆转到安城校区的专业就读? 他作为国赛金牌学生,以全国第一的成绩选进国家队,选进所有人梦寐以求的实验班,一个是高贵古老的主校区,另一个则是刚成立不久啥也没有的分校区,毫无可比之处,根本不应该拿来做选择。 陈芸伸出手,替萧樾的父母将那份材料倒扣起来。 “你是个优秀的好孩子。”陈芸所有话都是发自内心的,“以后在北城好好读书,芋仔在我们身边也会好好的。” “不要再来找她,我不想看到你们的人生再有交集。” “就当阿姨拜托你了。” 这就是陈芸,总是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狠的话。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迷信。 她只是一个深爱女儿,希望女儿远离灾祸,一切都好的普通母亲罢了。 第60章 再遇 九月中, 秋高气爽,浮云点缀碧空,北方的空气吸起来鼻子干干的,阮芋在鼻腔周围又抹了点保湿霜, 戴上口罩, 扛起一大摞纸箱拿去楼下垃圾站卖。 许帆中午来帮忙安家, 这会儿刚走。阮芋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风吹就倒的小竹竿了,虽然也没强壮到哪去,但是看到垃圾站瘦干干的老大爷要跟她上楼拿纸箱,她连连摆手说自己一个人就行, 没想到真的一趟就弄下来了, 她叉着腰站在垃圾站前,收下了八个钢镚, 学老大爷口音回一句:“谢您!” 搬到北城第三天,阮芋去公司报道。 公司位置偏, 她住的位置更偏,快逼近郊区了,但是去公司很方便,地铁只有四站路。 阮芋租的是一室一厅一卫的一居室, 面积四十平出头,月租四千八。帝都房租果然名不虚传,爸妈又不让她租太便宜的房子, 阮芋自给自足的梦破灭了。一家人说好, 房租阮芋自己出,生活费还是花爸妈的, 工资剩下的钱她收着当小金库, 女孩子手里头不能没有存款。 比起南方的暴晒, 初秋的北城还是挺舒服的,温度刚好,小风习习吹,阮芋买的二八天穿的薄外套和连衣裙总算派上用场,同事们告诉她也就你这种刚工作不久的小年轻每天爱打扮,再过两个月试试,保准你一周都懒得梳一次头发。 领导正好经过,停下来指责了这位同志几句,告诉她公司的美好环境就是被你这种人污染了,以后每天早晨坐在工位上梳五分钟头再开始上班。全部门听完爆笑了一分钟不止。 其实在北城工作真不适合打扮,街上打工人来来往往,没几个不是灰头土脸的。 阮芋却坚持每天早起,护肤化妆烫卷头发再出门,一周内衣服不重样。 城市浩大如烟海,不期而遇的概率比彩票中头奖都低,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中了头奖,她希望那一刻的自己看起来还挺像回事。 漫长的岁月拦在阮芋面前,像一刀劈开了两块莲藕,刀切面已经干涸、枯萎,就连藕断丝连的地方也完全崩断了,她现在才想起来伸出触须,还能做些什么? 她只有“孟学长”的联系方式,这个账号,想必对方早已弃置不用。 就算她执意联系,又要以怎样的方式开口? 好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或者一上来就解释,我不知道你是孟学长,当年那些话都是用来搪塞其他追求者的。 这么多年过去,他一定早就不是从前那个少年了。他身边的一切,看过什么书,做过什么事,交过什么朋友,她完全不了解,俨然已经是陌生人,难道要以陌生人的方式交往吗?阮芋不敢面对这样的现实,思来想去,她觉得最好的重逢情景就是同学聚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围坐在同一张桌边,假装自然地问一声好,然后听大家东拉西扯地寒暄谈笑,就像读书的时候一样,氛围好的话,她也许能找机会加上他现在的联系方式,之后就能顺势聊一聊聚会上听同学们谈到的和他有关的事…… 前几天安家,听许帆说过,萧樾这几年身边别提女朋友了,连只母蚊子都没有。高中那会儿他虽然洁身自好,不怎么和女孩子玩,但是好歹能数出几个女生朋友,在教室里偶尔也会和同班女生聊两句天,上大学之后他变得孤僻太多,完全异性绝缘了,绝缘到什么程度——许帆某次去a大听讲座,路上碰到萧樾,两个人停下来聊了一分钟,就这一分钟,许帆差点被传成萧樾的神秘校外女友,因为从来没有人在校内见过他和异性说超过三句话。 阮芋并没有因此妄想自己还有机会,更多的是心疼,同时担心自己可能也是被他绝缘掉的极大多数。 他们这届一中学生,考去北城的很多,大学期间经常聚会。许帆和萧樾算是同一个圈子里的,又有劳动这个共同的密友,所以对萧樾的聚会习惯还算了解。非节假日肯定约不到他,节假日约到他的概率五五开,不同的节假日还有不同的说法,其中只有中秋节的聚会,他几乎每年都来,和国庆劳动还有许帆他们一起过。 就像高一刚入学那年,他们一伙半生不熟的人关在9班教室里围着个五仁月饼给他庆生一样。 今年中秋晚,萧樾的生日早就过了。 下周一就是中秋,今天已经周四,许帆给阮芋转了聚会的地址,在大学城某家酒吧餐厅,离阮芋住的地方有些远。 地图软件搜了搜距离,十七公里。 顺手搜了下从家出发去a大的路,也要十五公里。 明明待在同一个城市,却和异地也没什么区别。 转眼来到中秋节当天。 阮芋中午就从家里出发,打车去b大当游客。 导游不止许帆一个人。她没有提前告诉劳动今天谁要来,劳动傻愣愣站在校门口,看见那抹熟悉又有点生疏的身影从出租车后排下来,他眼睛一瞪,下巴跟着一掉,呆了好几秒,然后嗷嗷叫着抱住了……身旁的女朋友。 阮芋立即挡住眼睛:“虐狗了虐狗了,吴劳动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傻缺,完全没变化嘛。” 三个人一起逛校园。来b大参观,阮芋的心情本来是很惆怅的,然而有吴劳动这个乐子人在身边,动不动还要被塞一嘴狗粮,再惆怅的心情也被闹得疯疯癫癫的,阮芋算是明白许帆这几年为什么话丽嘉变多了,也爱和她打电话聊天了,看到闺蜜过得越来越开心,阮芋心里倍感温暖,莫名也有些说不清的酸胀。 即将离开b大赶往聚会地点,劳动接到一通电话。他奇奇怪怪地看了阮芋一眼,走远去接,没一会儿就走回来。 “这是可以说的吗?”他凑近许帆耳边,“樾哥的电话,说是实验室项目临时出了点问题,今晚聚会他不来了。” 许帆转向阮芋:“萧樾今晚不来了。” “哦。”阮芋表情平静,耸耸肩说,“读博真是身不由己呀,国庆今晚会来吗?他是不是过段时间又要出国了?” 就这么自然而然地把话题扯开。 阮芋心里好像松了一口气,又好像被迫注入了更浓稠的液体,每走一步胸腔都要震晃一下,她感觉头重脚轻,不知道萧樾是不是听说她也会来,所以临时编了个理由避开这次会面。 晚间,大学城某商业街。 这家酒吧餐厅没有包厢,不过每张桌子之间间隔很大,环境也干净清雅,并不乌烟瘴气,头顶上十几盏镭射彩灯投下绿蓝紫变幻的冷光,有种特立独行、大俗大雅的意味。 阮芋他们来的早,后面到的人,有认识阮芋的,每个见到她都要夸张地惊叫几声。 其中最夸张的莫过于国庆同学。 国庆和阮芋一样,都是稀客。他刚到的时候被一群同学围住,七嘴八舌地奉承了一阵,说什么“联合国官员大驾光临”、“外交官明年又要驻派到哪里去”云云,国庆被他们堵着,没有第一时间看到阮芋。 随后落座,他瞅了眼身旁隔着两个位置坐着的大美女,瓜子脸大波浪,浅紫色法式方领连衣裙裹着姣好身材,皮肤白得在黑暗的酒吧里都能反光,国庆下意识想妈的哪个魂淡找了北影的女朋友带来显摆了吗,下一秒他表情突变,身旁的劳动明明几个小时前已经嚎叫过了,这一秒也跟着他的好兄弟异常默契地再次鬼哭狼嚎起来: “啊啊啊啊芋姐,这他妈竟然是我的芋姐吗!!!” 身边一群兄弟劝他注意维持外交官形象,别给祖国抹黑,国庆像没听见似的,和劳动两个人兀自鬼叫了一分钟都不够。 国庆和劳动当年自认为和阮芋关系很亲近了,可她一走就宛如人间蒸发,彻彻底底断了联系,他俩心里多少有些怨怪,后来发现阮芋竟然和萧樾也没有联系,他们自然也不好再说什么。 阮芋听到熟悉的破锣嗓又在耳边嗷嗷叫唤起来,欢声混杂笑语,五年多的光阴好像一瞬间倒退回起点,她又回到一中教学楼cbd中心街上,身旁青涩的少年少女来来往往,雪白的校服反射阳光,真真拉着她和许帆聊隔壁班谁谁谁的八卦,她们在前往水房的路上迎面撞见三个身量高挑的少年,其中两个人非常热情地和她们打招呼,恨不能当场喊个秦腔,个子最高的那个手插在口袋里嫌弃地睨着他的两个傻缺舍友,目光落到阮芋脸上时,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动了动眼皮就算打过招呼。 …… 不知谁的啤酒罐不小心倒到桌上,哐叽一声,将阮芋的思绪从陈年的回忆中无情拔|出。 别嗲 第102节 阳光消失了,雪白的校服消失了,教学楼走廊消失了,少年少女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曾经最耀眼的那个少年,也彻底消失在她生命里。 劳动和国庆看着大大咧咧,实际都很有心眼,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家坐在一块聊了半个多小时,他们愣是没有提到一次唯一不在场的那个好兄弟。 但是在场的总有几个不了解情况的,况且阮芋消失了这么多年,就算有些人曾经了解情况,现在可能早就忘了。 一个人只要足够牛逼,就算他不在场,场上也处处是他的身影。 阮芋听到有两三个男生在聊萧樾投资过的创业公司。萧樾很有钱,阮芋高中的时候就知道,不过几年过去他的有钱程度似乎翻了好几番,这些钱大部分都不是他一个学生能挣来的,据说萧樾高中毕业后几乎不再回宁城的家了,和父母的关系也越来越生疏。他父母都是鼎鼎有名的企业家,尤其是他母亲,做连锁商超生意,手握巨大的现金流,这几年分店开遍海内外,公司市值水涨船高。不知道他父母出于什么心理,有传言说是因为愧疚,自从萧樾成年,他们就把手头上的资产大笔大笔转给他这个唯一的孩子,具体有多少钱没有人知道,萧樾平常也没有任何奢侈的爱好,就像普通学生一样学习搞科研,直到他升大三那年,有个比他大两级、同专业关系不错的学长毕业后要创业,当时创业环境不好,到处找风投找不到,萧樾应该是参与了那个创业项目的初期规划,但他学业未尽,不能出太多时间精力,于是他出了一大笔钱,七位数,反正放在银行卡里也是发霉,干脆拿出来投资他认为有前景的项目,这个创业公司就靠着这笔钱渐渐盘活,加上创始人非凡的头脑,两年过去,如今已经壮大成业内独角兽。这两个同学谈论,只等财务周期足够,再过两年,这家独角兽公司肯定要上市了。 这时有另一个人加入话题,阮芋竖着耳朵听,这个同学似乎也是a大信院的,和萧樾很熟。他说那个创业的学长不仅要萧樾的钱还要萧樾的人,说等萧樾博士一毕业就把他聘过去做算法科学家云云。 什么学长这么牛逼,股东给你钱你还要拉股东去卖命。 阮芋恨不得把耳朵贴到他们脸上。 她一只手佯装闲散地搭在桌沿,身体微微倾向声源处,碗里的菜半天不吃一口,早就放凉了。 另一只手垂在身侧,隔壁的许帆突然拿手肘撞了她一下,阮芋浑然不觉,过了一会儿,许帆又猛怼了两下她的腰,阮芋才一激灵,从全神贯注的偷听状态中抽回神志: “干嘛?” “劳动出去了……” “哦,他出去就出去呗。” “我还没说完。” 许帆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压低声音, “他去楼下接萧樾了。” “哦。” 阮芋随口应了声。 片刻后。 “什么?” 阮芋像是才回过神,细长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不是说不来了吗?” 许帆:“谁知道,也许实验室的事情搞定了吧……” 她话音未落,斜后方的铁质楼梯上传来一串平稳沉着的脚步声。 他们桌的位置紧临二楼观景围栏,阮芋背后就是一片低矮的绿植,越过一道铁艺围栏,下方是酒吧舞台,有乡村歌手抱着吉他,坐在清冷而缱绻的灯光中悠然吟唱。 劳动走在前头,拾阶而上,路过的美女巧笑嫣然和他打招呼:“嗨,帅哥。” 劳动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没说话,很快擦肩而过。女人的视线于是落在他身后那人脸上,刹那间似是被魔法定住身体,连调笑的话都说不出来,只剩眼睛能动,夸张的睫毛上下翻动,不敢相信现实中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忽明忽暗影影绰绰的光线中,男人从楼梯遮掩处走来。 阮芋没有一直盯着那边看。 但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每个细胞都在身体里鼓噪,他来了,她最想见也最不敢见的那个人,现在来了。 记忆中最后一面是在宁城她家楼下,少年身染红漆,落魄又痛苦地站在她身旁,就此仓促一别,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更何况流年翻覆,时过境迁,曾经那个少女已经长大成年,却依然紧紧蜷住手指,屏住呼吸,惶惶撞撞地等待着回忆和现实在眼前重合交织成那道深刻的、从未离开她脑海的身影。 国庆给萧樾腾了他和劳动中间的位置。 阮芋终于松开攥得发麻的手,抬起眼睛,和那道久别的漆黑视线不期而遇。 耳边充斥着状况外的同学们的寒暄和奉承,楼下歌手唱起《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略显沧桑的声音混杂着杯盏碰撞声、嗡嗡聊笑声与喁喁低语声,阮芋张了张嘴,从干涩发痒的喉间挤出艰难的一个字: “嗨。”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 凭借阮芋对从前那个萧樾的了解,他应该是听到了。 那层薄薄的眼皮动了下,周围太多人呼呼喝喝地对他说话,他的视线很快从她脸上移开。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萧樾的头发比读书时长了些,额发像是被北城的夜风吹过,微微向上扬,没做过造型胜似做过造型。记得他读书的时候脸上就没什么肉,和现在对比起来那时候都算有点婴儿肥,眼前的男人眉宇凌厉深刻,眼瞳沉黑,五官极其锋利分明,从额头到鼻梁,再到嘴唇和下颌,轮廓立体得像是神匠用利器凿刻而成,肤色在冷光照射下更显凛然清绝,身上穿一件宽松版型的黑色衬衫,肩膀似乎比以前更宽,身材依然偏瘦,但是脱去了少年时期那股抽条拔节的空荡感,显得成熟稳重,同时又极富力量。 阮芋的社牛属性在这一刻全面偃旗息鼓。 心跳快得似是能跃出胸口,她忽然觉得自己握不住的东西实在太多,一切都在她指间飞快地逝去,她一次次拢起手指,抓到的只有虚无的空气,那些蹉跎的光阴,早已经把她推到远到看不见他的天涯海角。 劳动细腻地察觉到这两位现在不太对劲,尤其是他芋姐,文静得像被人锁了喉。 他麻利地问侍应生要了张酒单,隔着许帆给阮芋递去: “芋姐,就剩你没点酒啦,你看看想喝什么,这家的鸡尾酒都还不错。” 阮芋摆摆手:“不用了,你们喝就行。” “哎,你就点一杯嘛,今天过节呢,喝点酒暖暖身子活络活络筋骨,咱气氛也能热络一点。” “真的不用。” “你看大家都喝了就剩你一个……” “我不是人?” 萧樾眼皮都没抬,直接伸手把劳动递给阮芋的酒单抽走,看都不看一眼就甩给身旁的侍应生,冷声道,“冰朗姆,什么都别加。” 第61章 喝酒 侍应生低头点单, 很快离开了。 劳动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萧樾,像是在问你为什么把我芋姐的酒单抢走。 萧樾懒懒靠着椅背,垂眸看手机,神情无动于衷, 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阮芋莫名觉得, 萧樾似乎知道她为什么不喝酒。 ……怎么可能呢。 阮芋心内哑然失笑,她连许帆都没有告诉过。 其实经过这几年的调养,阮芋的肝脏已经和常人无异,适当饮酒并不会造成损伤。但她坚持不喝, 一是因为吃过濒死的苦头, 心有余悸,二是要珍惜他人付出生命的馈赠, 不愿给这颗小小的器官太多负累。 阮芋最后只点了一杯百香果汁。 身边的同学推杯换盏,浓浓淡淡的酒香在空气中盘踞萦绕, 阮芋光闻味道就有些醺然,身体里的表演神经变得异常发达,明明紧张到眼花耳鸣,偏偏又活跃得像个酒桌达人, 哪边的话题都能插一嘴,天南海北谈笑风生,一秒钟都不敢停下来。 这么多年过去, 芋姐的声音几乎没怎么变, 只比少女时期少了几分稚气,更添几分柔和婉转。国庆不由得想起从前守着广播喇叭听她播音的岁月, 随便推开一间男生宿舍门, 里头的兄弟没有一个能走得动路的, 全身上下的骨头像被一节节敲软了,多少人做梦都想和阮芋面对面多说两句话,就和现在酒桌上这些男人一样,遗失在高中回忆里的嗲精妹妹再次出现了,依然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成为今日的团宠。 芋姐果然还是芋姐,人见人爱花见花开。国庆下意识瞄一眼隔壁的萧樾,从落座后就一直抓着手机看英文文献,只在刚来的时候寒暄了几句,随后就不着痕迹地将自己边缘化,仿佛心里眼里只有他的科研,对酒桌上的人和事毫无兴趣。 全宇宙对芋姐声音耐受度最低的就是他。 国庆稍微等了一会儿。 很快看到萧樾抬起右手,漫不经心地捏了下耳骨。晦暗光线中,男人微微充血的耳廓渐渐印出一枚浅色指痕。 侍应生来上果盘了。 桌上谈笑稍歇,阮芋低头理了理腿上裙摆,柔顺的长发垂落颊边,她微微抬起眼,借着朦胧暗色的遮掩,惶惶怔怔地打量斜前方那人。 他坐得很正,肩宽腰直,肢体却疏疏懒懒地舒展开,英俊清冷的面颌稍稍低垂,轮廓如工笔勾描,横纵遒劲,锋芒毕露。 摇曳变幻的冷光投落下来,映照他肤色寒凉如月,长睫浓黑,直刷刷地盖住了眼眸。 阮芋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心尖酸酸麻麻,似有一万只鸟雀在她心头蹦跳啄咬。 浮浮沉沉的光影中,萧樾松了松袖口,按下手机息屏键,毫无征兆地抬起了眼。 阮芋差点咬破舌尖,颇有些惊悚地放大瞳孔,刺痛的舌尖抵着齿关,硬是压下了怯懦,没有移开视线。 满桌的笑靥弄盏、酒酣耳热,恍惚间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隔开很远很远,耳边只剩寂静烘托心跳轰然,那道漆黑深邃的视线仿佛穿越了遥远漫长的时光,终于投向她落满了尘世烟雨的眼底。 阮芋看见萧樾极为缓慢地眨了一下眼。 她跟着眨了两下眼,忽然发现自己刚才眼睛睁得太大,好像在瞪他。 她尝试将目光放软,温柔又小心,唇角轻轻扬起来,尽可能地显得友好亲切。 萧樾没有错开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看她惊愕恍惚,看她懵懂无措,看她温和示好。 而他脸上只有公式化的稳重与淡漠,表情和目光从头至尾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 阮芋终于感受到了时光在他身上留下的最大的痕迹。 乍一看好像没什么不同,少年时期的萧樾也很冷淡散漫,但是那时的他,冷漠里带着攻击性,又傲又拽,让人感觉不好惹,不小心惹到的话一定会被捶得很惨。至于现在—— 那双眼依旧冷淡散漫,可是眼底再也没有张牙舞爪的少年锋芒,只剩一片茫茫浓黑,纯粹的冷漠和虚无,旁人的情绪失足掉进去,转瞬就被彻底淹没,阮芋感觉自己就淹在那片无波无澜的黑色海洋中,无论怎么挣扎呐喊,都激不起这片汪洋的任何反应。 按照萧樾大学舍友的话,他这是要超脱尘世,羽化登仙去了。 最后是阮芋先挪开了眼。 她受不了萧樾变成这样,或者说,她心里怀揣着可悲的爱恋和希冀,受不了自己变成他眼中的“什么都不是”。 谈天与欢笑还在继续。 阮芋变得有些机械,像一个社交机器人,别人问她什么她就答什么。 “以后打算一直在北城工作吗?” “还不确定呢。” “公司怎么样呀?那边好像挺偏僻的,我之后也有可能去你公司搬砖,那边房子好找吗?” “公司很好呀,我印象最深的暂时就是食堂很好吃。公司位置确实挺偏的,没想到这么偏的地方房租也那么贵……” 劳动忍不住拿手盖住萧樾手机屏幕:“樾哥,你来酒吧看论文的吗?酒都不喝一口。” 萧樾闻言,拿起酒杯碰了碰唇。 劳动翻了个白眼:“你看那边,老许一直找芋姐聊天,我估计他已经不记得芋姐高中那会儿和谁是一对了,等会我得去敲打他一下……” “你很闲?”萧樾撩起眼皮,面无表情地让他别没事找事。 劳动很无辜:“我还不是为了你?你不知道,像芋姐这样单身的大美女有多抢手……” 别嗲 第103节 萧樾正欲冷笑,就听坐在阮芋正对面的女孩急哄哄地对阮芋说: “我真是听不下去了,这群男的绕来绕去没一个敢开口的,那就我来普度众生吧——阮芋,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啊?” 此言一出,全场寂静。 阮芋樱唇微动,落在膝上的手握紧。她不敢看萧樾那边,但是能感觉到桌上所有人,包括他的视线,一定都集结在她身上。 “没有啊。” 她强作自然地回答道。 随她话音落地,气氛霎时松弛下来,男生们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阮芋却仍然僵坐着,脊背挺得笔直。她觉得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解释机会,稍纵即逝,绝不能轻易放过。 大家正欲开启新的话题,就听阮芋突然再度启口: “我不仅现在没有男朋友,以前也没有。从出生到现在22年从来没有谈过恋爱,还是个母胎solo,尤其是大学阶段,每天都在刻苦学习,根本没时间谈恋爱,如果谁听说我谈恋爱了那一定是假的。” 全体同学:…… 许帆噗嗤笑出了声,忍不住拿手肘撞她:“你干嘛呢?喝醉了?” 劳动听罢,用力拍了拍桌附和道:“谁给我芋姐喝酒了?” 全场顺势扬起哄笑。 阮芋一张脸涨得通红,她刚才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国庆看,要不是国庆的下巴突地掉了下来,她甚至还想把谢舟然的事情再解释一下。幸好国庆惊悚的表情制止了她,让她意识到她前面说的这一堆话已经非常诡异非常不自然,再说下去就显得精神有问题了。 直到这时,她才敢放出余光溜到萧樾脸上。 他仍旧是那副与世隔绝的淡然模样,脸上光影斑驳错落,下颌锋利笔直,终于不再看手机,而是百无聊赖地摩挲着面前的透明酒杯。 阮芋不知道是错过了他的反应,还是他根本就没产生任何反应。 她刚才果汁喝得有点多,双颊也烧得红热,于是抱歉起身,说自己要去一趟洗手间。 那抹浅紫色的倩影远去后,国庆的目光随意扫过桌面,倏地一愣,旋即爆了句粗口: “卧槽,樾哥,你酒呢?” 萧樾:? 国庆:“一分钟前明明还是满的。” 萧樾:“喝完了。” 随后招手叫来侍应生,又点了一杯麦芽威士忌。 返程路上,阮芋不停地用冲洗得冰凉的手给双颊降温。 酒吧里到处弥漫着醇烈芬芳的酒香,从未锻炼过酒量的阮芋感觉自己真的有点闻醉了。 在她离开的时候,酒桌上终于有人鼓起勇气问萧樾和阮芋高中的时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阮芋怎么说她从来没谈过恋爱。 萧樾平静说确实没谈。 大家回忆了一番,有人提到曾经见过他们两个单独走在校道上,中间隔着的距离宽得能塞下两个人,当时他就觉得这未免太谨慎了吧,没想到竟然真的只是单纯的学习伙伴关系。 阮芋有点记不得路了,在酒吧二楼绕了一大圈,才遥遥望见那片架空的观景平台。 过道尽头,她望见萧樾挺直劲瘦的背影,脚步不由得慢下来,心跳却很快,一步一步感受朝他走近,悸动随血液占领全身的感觉。 不知为何,眼前的男人看起来似乎比刚到那会儿更有烟火气,没那么漠然清寒了。 “萧博,你说你,好歹加了人家联系方式,然后转给我啊。” 和他同在信院读研的男生似乎有点喝大了,转头对其他人说,“艺术系的系花学妹,那双腿啊,从这儿,长到这儿……” 他手比到自己脖子的位置,引得众人大笑,“大长腿系花学妹,天天在我们萧博宿舍楼下走,就等他什么时候出门能打个招呼,给他送个早饭什么的。结果一年了,连微信都没加到,人学妹也不放弃,昨天我还在18号公寓门口看到她……” “腿长吗?”萧樾咽了口酒,眼皮都不抬一下,“没印象。” “你瞎吧,你一辈子和代码过去吧。” 阮芋回座位时,正逢众人调侃萧樾,笑声震耳。 她又用手背碰了碰脸,已经没那么烫了,希望接下来能保持住。 桌上菜撤了一半,劳动叫来侍应生再添点菜。 阮芋看到萧樾酒杯里的酒一下子只剩一半了,颜色也变浓郁了些,好像换了一杯似的。 正恍惚着,许帆把菜单递到她面前:“你点吧,还想吃点什么?” 阮芋毫无想法,便问侍应生:“最近有什么时令菜?” 侍应生将菜单翻到最后两页:“秋季吃蟹,全国各地的品种都有。后厨会把蟹肉全部敲好挖好,不用顾客动手剥。” “那还挺方便的。”阮芋喜欢吃海鲜,于是让侍应生推荐,“哪一种卖得最好啊?” 侍应生指了指菜单右上角的松叶蟹。 阮芋扫一眼那张螃蟹照片,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神经搭错,想到他们刚才讨论艺术系学妹的话,随口咕哝了句:“腿这么长,能好吃吗?” …… “噗哈哈哈……”劳动没忍住笑出声,下一秒连忙捂住嘴,“对不起芋姐,是我孤陋寡闻了,第一次听说螃蟹还能看腿长来挑。” “没关系,我瞎说的。” 阮芋不动声色地合上菜单,“没有人忌口吧?那就每人一只松叶蟹。” 侍应生:…… 侍应生:“小姐,您看一下菜单,一只松叶蟹一千八,重量有四点五斤。” 阮芋:“哦,那就先来一只吧。” 劳动和国庆憋笑憋得全身都在颤抖。 许帆正想问阮芋你现在还好吗,精神看起来真的不太正常,就见她飞快捞起右手边一个白色陶瓷杯,双手捧至唇边,张嘴猛地喝了一大口。 许帆:……! 舌尖碰到冰凉的液体,阮芋什么感觉也没有,直到含了一大口到嘴里,液体触及喉咙,她才察觉到不对劲,很不对劲。 这他妈不是她的杯子! 许帆这杯zombia,杯身和阮芋的果汁极为相似。zombia是烈性鸡尾酒,最低的也有二十几度,许帆酒量好,她这杯度数超过四十,快有白酒那么烈了。许帆虽然不知道阮芋做过移植手术,但知道她滴酒不沾,这一口烈酒猛吸进去,直接把她给看傻了。 阮芋缓慢放下杯子。 腮帮子微微鼓着,酒还含在嘴里。 桌上其他人热聊不停,只有他们这一角莫名寂静。 国庆和劳动处在状况外。不就是不小心喝了一口酒吗?为什么连樾哥都突然石化了? 阮芋终于看见萧樾望着她的视线产生明显的情绪波动。 他微微皱着眉,薄唇紧抿,似在用眼神告诉她:快吐出来。 你没事吧? 阮芋也用眼神回敬他:你让我吐哪? 吐桌上,吐地上,还是……吐回许帆的酒杯里? 老娘不要面子的? 更何况还是在你面前…… 阮芋看着他的眼睛,喉咙一滚,咕隆一声,把嘴里的酒全部咽了下去。 “嘶……”她的脸整个皱成小丑橘,“好辣啊……” 许帆伸手顺顺她的背:“喝点果汁吧,这个酒很烈的。” 就算只喝一口也有可能醉,更何况是阮芋这种完全没酒量的女孩子。 阮芋不仅没练过喝酒,她的基因也很菜,老陈和老阮都是酒桌上令人闻风丧胆的一杯倒,稍微喝多一点就开始睡觉,或者神志不清地微笑静坐,唯一算得上优点的就是他俩都不会发酒疯,喝醉了之后很平静,阮芋觉得自己如果喝醉了大概率也是那样,只不过她从来没有尝试过。 直到今天。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许帆发现阮芋不怎么说话了。 酒桌上其他人都有点疯。今天是大家毕业后第一次聚餐,半数人踏上社会大舞台,又逢中秋佳节北漂在外,情绪多少有些激动,就连萧樾,喝完两杯蒸馏酒之后也开始红的黄的白的来者不拒,和萧樾聚过餐的都没见过他像今天这架势,于是氛围更加高涨,几轮下来,好几个男生都开始晃悠,相比之下女生们很沉得住气,几乎没人喝大,许帆扫了一圈,唯独发现阮芋看起来不太正常。 她一张巴掌大的小脸涨得通红,素来狡黠的杏眼此时呆愣愣地盯着桌面,唇边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无论谁和她说话,她只摇头或点头,很少开口,安静得像个瓷娃娃。 明天是工作日,大家都不敢闹太晚,许帆看现在已经有几个人喝懵了,便叫劳动去结账,她自己招呼大家散场。 楼下换了个流行歌手,声嘶力竭在唱《人质》。 “……在我心上用力地开一枪 让一切归零在这声巨响……” 许帆扶着阮芋站起来,阮芋安静地眨了眨眼,对她报以微笑。 除了不怎么说话,她行动完全自如,像平常那样勾着许帆胳膊,微微侧身离开酒桌。 绸缎质地的芋紫色裙摆轻轻擦过男人裤腿。 就这么错身而过,萧樾坐在座位,黑眸映出桌上空碟倒盏,一片狼藉。 “……如果爱是说什么都不能放 我不挣扎反正我也没差……” 劳动结完账回来了,脚步声踩着情歌节拍,浅浅敲在萧樾耳膜。 许帆已经带着阮芋走了,劳动便和他的兄弟们一起,慢腾腾地缀在后面。 北城昼夜温差大,走出酒吧的那一刻,阮芋轻轻打了个寒战。 身上很热,所以她并不觉得冷,左手挽着许帆,像许多年前那样,悠悠然走向不远处的打车地点。 国庆和劳动不知聊到什么,咋咋呼呼的笑声被风吹到前方的女孩耳边。 阮芋挽着长发,回头望了一眼。 他们三个怎么不穿校服哦。 又一阵冷风袭来,阮芋才混混沌沌地想起,这里已经不是一中校园了,要不然真真应该正挽着她的右手,讨论等会路过食堂要买什么夜宵吃。 她忍不住再次回头,眼睛弯弯的,总看不够后面三个人。 别嗲 第104节 其实主要就看中间那个人。 好像比以前更高了,身形线条直凛凛的,宽肩窄腰,比杂志里的模特还好看。 许帆突然凑到阮芋耳边吹了口气:“看够了没啊?要不要倒着走啊?” 阮芋倏地转回来,耳后漫起一片晚霞,软声答:“没有。不要。” “原来你还会说话。” 许帆笑着停下脚步,低头看手机,“就这儿了,车还有六分钟到。” 男生们停在离她们三四米开外的地方。 夜风从枝头穿梭而过,凄凄抖动的枝叶在地面投下斑驳摇曳的树影,昏暗路灯映照暖黄的街道,女孩纤细娇美的影子斜落在人行道上,柔软的裙摆时而被风扬起,影子像水波荡漾。 劳动走过来看她们的车还有多久到。 许帆见他杵在身后不走:“干嘛?” 劳动嘿嘿笑着牵住女朋友另一只手:“送你俩回去啊。” 许帆:“不必,国庆好像有点醉了,你送他吧。” “哦吼。”劳动指指国庆那边,“他已经上车了,我来不及了。” 许帆:…… 国庆从车窗伸出手,和他的好兄弟好姐妹们告别:“改天再聚啊,我年底之前都在国内,尤其是你芋姐,你要是再玩失踪我真的会生气……” 阮芋手拢在唇边:“ok!” 劳动听乐了,揶揄道:“芋姐还能说话啊?” 他凑太近了,闺蜜还在身边,许帆有点不自然,红着脸把劳动推远点: “回去陪你樾哥。阮芋我送就行。” 话音落下,阮芋突然侧过头,琥珀色眼睛定定地盯着许帆,看得她心底直发毛。 “看着我干嘛?”许帆扯唇,“不想要我送啊?” …… “你竟然敢点头!”许帆不轻不重地拐了阮芋一下,“那你要谁送?” 阮芋缓缓将脸转向另一边。 视线懵懵懂懂地罩住几米开外那人,孤单散漫地站在路灯下,身高腿长,额前碎发在风中轻轻缓缓地飘荡,侧颜立体,脸上的光影像油画一般深隽。 许帆:“不行。” 阮芋转回来:“行。” 许帆咬牙,当做没听见。 网约车比预计早了两分钟到。 许帆拉开后座车门,让阮芋先上车。 阮芋双手抓着裙摆,站在路缘石上不动,装雕塑。 他今天连一句话都没对她说。 阮芋不甘心就这么走了,分别五年半之后的第一面,怎么可以一句话都不说。 酒精把她的大脑变成一团混乱的流沙,她的身体和灵魂却被看不见的手托着往上飘。 整个人都悬浮在半空中,北城的夜空璀璨,繁华的街景一眼望不到头,她唯一清楚记住的,就是自己为什么站在这里。 身侧不远处的男人低头看了眼手机,很快摁灭。 搞不懂他们那边在干什么,磨蹭半天不上车。 应该和他没关系。 没必要多管闲事。 萧樾单手插进裤子口袋,抬眸看了眼对面灯雾缭绕的街景,树荫很浓,城市光污染严重,没有一寸月光能落下来。 在大脑发出指示之前,他的身体已经提前做出反应,不由自主地抬步朝那边走去。 …… 阮芋要坐在右边。 左侧车门被拉开,很快哐叽一声关上。 男人清冷的眉目匿在阴影中,微垂眼,看到一片柔软如水的芋紫色缎面裙摆被微微提起,风一般轻轻拂过那截细腻藕白的肌肤,片刻便垂顺地落回去,堆褶出一片静止的涟漪。 阮芋脸上浮现得偿所愿的笑意,靠在车窗边,用力和窗外两人挥手告别。 轿车很快驶远。 劳动拍拍许帆肩膀,眯眼看她:“媳妇,你这一脸所爱被夺的醋劲是怎么回事?” 许帆瞋他:“哪里有。” “没有最好。”劳动拿出手机再打一辆车,边按屏幕边说,“都是成年人了,有什么好担心的。” 许帆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萧樾为人她还是了解的,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知道他绝不是趁人之危的男生,男女关系别说干净了,根本就没有,比刚刷的墙面还白。 高中那会儿他们两个关系那么好,他也没做过任何越矩的行为,许帆自己谈恋爱之后都觉得难以置信,萧樾大概是她见过最正人君子的男生,没有之一。 “不担心啦。” 许帆主动往男友身上靠了靠,忽地勾唇一笑,讳莫如深道, “比起担心阮芋……” “我反而更担心你樾哥呢。” 第62章 回家 轿车渐渐提速, 从车内向外望,沿街的建筑和树木仿佛不断倾倒下来,路灯落在窗面,流星飞矢一般逝去, 破碎在沉冷的夜里。 阮芋的坐姿有些僵, 背抵着靠背, 身子却陷不下去,白皙细腻的颈子拉得很直,折出一道优美又脆弱的弧线。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阮芋稍微有些鼻塞, 她抬手揉了揉鼻尖, 动作悄无声息,车厢静若真空, 唯有呼吸声此起彼伏,间或夹杂几不可查的轻声吞咽。 萧樾坐的那一侧几乎照不见任何光。 长久的沉默惹人困倦, 没想到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今夜一句话都没对她说的他。 “什么时候来北城的?” 那道声线很低,和记忆中的嗓音自然而然地重合,阮芋听到的一瞬间忽然涌起流泪的冲动,曾经清冽干净的少年声音被岁月磨出了显而易见的颗粒感, 更加低沉,更加冷郁,尽管依然好听, 却无端令人心碎。 酒精让阮芋的情绪和动作都变得笨拙懵懂, 她揉了揉眼睛,像小孩那样把泪意揉回眼眶, 任意地回答道:“你生日后一天。” 9月10日。原来她已经在北城待了半个月。 一阵醉意涌上头顶, 萧樾用指节抵了抵太阳穴, 想开窗吹会儿风,手指刚触到车窗按钮,脑海中浮现那片单薄的裙摆,旋即收回手,微微皱着眉,将燥热晕眩的感觉逼出大脑。 就在这时,身旁忽然响起清澈甜软的声音,没头没尾对他说: “大学没谈恋爱。” 男人略微怔愣的视线投向她,撞见一双含水含雾的杏眼,眸光纯真专注,一只玉白的小手支着车座,身体侧过来面向他。细密的长睫扑扇一下,几乎带起一阵触及他眼睫的微风。 萧樾:“你已经说过了。” 指的是她在酒桌上莫名其妙的一番自白。 “哦。我怕你没记住,所以再说一遍。” 阮芋坐回来,深呼吸,迷迷糊糊想到好像还有什么该说的没有说,发了一会儿呆,终于想起来,于是再次毫无预兆地开口, “我有个发小,十几年交情了……” 她语速慢,萧樾听到前半句,不由自主绷紧下颌,额上青筋跳了跳。 “是我的走狗,帮我挡了很多桃花。” 阮芋缓慢地眨眼,一字一顿认真说,“我不喜欢他。” …… 萧樾:“嗯。” 没有其他反应吗? 阮芋茫然地看着他,尽管醉得神志不清,她还是感觉到了很清晰的失落,随着身体倚回靠背,呼吸放缓,身上的骨头仿佛危如累卵,正在一寸一寸地向下坍塌。 如果她没醉,这会儿一定已经哭了。 五官迟钝又闭塞,阮芋没听见身旁男人骤然粗重的呼吸声。 萧樾感觉额角的血管快要爆开了,锋利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某一瞬只想冲动地捉住她手腕,问她为什么突然来北城工作。 今天下午实验室跑的程序临时出了点问题,后天就要出报告,师兄一通急电把他叫过去debug,萧樾不得已推掉晚上的聚会,来到实验室坐了一个多小时。电脑开着微信,他偶然瞥见聚会群里有人问“许帆旁边的大美女是谁啊好眼熟”……说不清那一刻电流窜过心脏的滋味,他停下工作,切进聊天框,随后便得到一句肯定的回答“12班的阮芋啊,鼎鼎大名的嗲精妹妹,这你都能忘”。 师兄们大约是第一次见到萧樾放下正在进行的工作跑去处理别的事,一个个都很惊诧,以为他家里出了什么急事,话都来不及交代两句便仓促离开。 坐在酒桌边,表面上与她之间仅隔着两个人,实际上,横亘在他们中间的是整整五年零八个月、一条错乱而迷失的光阴长河,可望而不可即,这个词在这五年零八个月中已经牢牢刻进他骨骼,渗进他灵魂,反复告诉他这就是他无法磨灭的宿命。 然而,听到她说大学没谈过恋爱,他像是一个被枪毙之后埋进土里的人突然又被挖了出来,炽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每一寸阴冷的皮肤都在剧烈燃烧,喝再多酒也灭不了身上的火。 可他早已经死了,阳光照射下的,不过是一具还会颤抖的尸体。 他不是因为谢舟然,或者其他男人而死。 早在那之前就已经死了,在命运的玩笑下,做好了此生与她不再产生任何交集的决定。 至于年少爱恋的“悲剧”,只不过是他死后伸出了一根面目全非的触手,妄图再次触碰她,却被误会意外地斩断,然后在他已死的地方加上一抔土罢了。 他有什么资格问她为什么来北城? 一个遍体鳞伤的人,拔出了一根扎进身体最深的刺而已。 萧樾紧紧抿着唇,告诫自己不要高兴。 别嗲 第105节 他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她应该不可能发现“孟新益”的秘密,也许就是突发奇想,想说什么就说了。 可是听她亲口说出“不喜欢谢舟然,只是挡桃花”,他真的很想再喝一杯最烈的酒。 心脏在燃烧,五年多来,这颗心搏动的声音终于再一次传到他耳边。 已死的心脏,原来还能搏动燃烧吗。 “你为什么一直看着窗外?” 阮芋忽然问道,轻柔软糯的声音再一次钻进萧樾耳廓,他颈后一层清薄的肌肉不自觉胀缩了下,手肘搭在窗棱,指节不经意擦过耳垂,侧头看向她: “不然看哪?” 阮芋眨眼:“看我啊。” …… “我不好看吗?” 她眨眼频率加快,脸不红心不跳地直视他。 萧樾扯唇:“醉鬼有什么好看。” 一边说,他左手直接捏住耳垂,用力掐了下。 搁从前,阮芋这会儿一定已经扑上来抽出四十米长刀砍死他了。 可现在的她只是慢吞吞地缩回座位,长睫垂下来遮住失落的眸光,乖顺可怜得叫人心疼。 窗外暗淡的灯光流淌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在萧樾眼中,每一帧画面似乎都拉得极长。 女孩的身形依旧纤细柔美,但比高中时期健康了不少,没那么孱弱了。脸还是小小的,手臂依然细瘦纤长,身上长肉了,浅紫色方领长裙掐出盈盈一握的腰身,微微盈光的布料勾勒曲线起伏,纤秾合度,美不胜收。 男人喉结滚动,有些移不开眼。 又一股酒意漫入大脑皮层,他看到商场冷亮的灯光照亮阮芋侧颜,小巧鼻尖和花蕊般的唇瓣映照得艳丽分明,随着车行渐远,那片光从她脸上滑入脖颈,经过细细的两片锁骨,坠在雪白细腻和淡紫色衣领相贴的那条线。 终于抽回目光。 萧樾继续瞭向左侧窗外,才发现刚才看了那么久的街景竟如此黑暗空洞,索然无味。 阮芋喝醉了之后虽然安静温柔不少,但还是有点脾气的。 她在心里说,烦死了,敢说我不好看,我再也不要和你说话。 于是剩下的旅程她紧紧闭着嘴,赌气地扮演哑巴。 半个小时后,轿车驶入城东近郊一片幽静的老居民区。 阮芋自己拉开车门跳下车,迎面刮来的一阵冷风吹得她闭上眼,冷不丁停在原地迈不开脚步。 萧樾跟着她一起下了车。 随身带电脑几乎是他们这群码农的生存本能,从实验室仓促离开的时候,萧樾顺手带走双肩电脑包,寻思着万一有时间,还得抽空搬个砖。包里除了电脑还有一件防风的薄外套,北城夜里妖风多,萧樾晚上习惯骑车回宿舍,入秋之后几乎每天都会带件外套以备不时之需。 他单手拎着包走到阮芋身边,看见夜风吹起她裙摆,下意识抽出衣服,拎开掸了掸,不由分说披到了她肩上。 阮芋似乎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脆声说:“醉鬼不穿你的衣服。” 还气着呢。 萧樾无奈:“我道歉,你不是醉鬼。” 阮芋:“你该道的不是这个歉。” 小区门口清冷的白炽灯光罩下来,两人莫名僵持了几秒,冷风从一切空隙穿梭而过,吹起枯叶飞沙,歇不住的窸窣轻响,仿佛风里飘满了雨。 萧樾落在她肩头的手微微缩紧,眼看醉鬼女士要把他的外套脱掉了,终于认命地重新道歉: “你很好看。” “不看你是因为太好看,抱歉。” 阮芋终于满意了,唇角流露出愉悦的弧度。 滞涩的胸腔在这一刻终于疏通,隔着茫茫醉意,她听见心脏欢快跳动的声音。 小区有几十栋楼,阮芋住的那栋靠后,从门口走到单元还有两三百米。 间隔很远的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阮芋一直盯着身旁那人的影子看,和他本人一样清瘦挺拔的影子,腿老长了,好像一步就能从教室前门跨到后门。 “噗哈哈。” 忍不住笑出声了。 萧樾垂眼,漫不经心道:“笑什么?” “才没有。” 阮芋甩了甩手臂,忽然发现袖子变得特别长……原来不是她的衣服。 她看到自己的影子像在跳长袖舞那样扭动,忍不住又笑了。 萧樾的目光也落在地上,看见身旁纤细的影子自得其乐地甩着长长的衣袖,忽然又收起两条胳膊,好像把什么东西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脸前面观察一样。 什么都没有。 只有他的衣服。 被她捧到鼻尖下面,像一只闻到罐头香味眼睛发光的猫一样,非常用力地嗅来嗅去。 “还是这个味道。” 阮芋惬意地耸起肩膀,半张脸埋在两只袖子中间,水光潋滟的眼睛仰起来看他, “我最喜欢这个味道了。大二的时候曾经淘到差不多味道的衣柜香薰,但是还是不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吗?” 萧樾:“为什么?” 阮芋:“因为没被你穿过呀。” 只有被你穿过之后,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才是我最喜欢的味道。 萧樾从她清亮盈光的眼睛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这几年曾经路过无数面镜子,只有在这一面镜子前,他看到的自己的轮廓才是拥有活气的,而不是一具躯壳,一具行尸走肉。 冷风吹彻耳边,他感觉耳廓微微胀痛,血液在血管中流动的声音清晰可闻,心脏快速而有力地搏动,击打在胸腔,几乎振聋发聩。 萧樾控制不住地张了张嘴,嗓音透着低哑: “你为什么……” “我家到了。” 阮芋兴奋地指了指前方写着22号的单元门。 ……突然来北城。 后面几个字被她打断没说出口,萧樾重重呼出一口气,理智饱受醉意摧残,他现在步子都有点飘,身体像悬浮在空中,怎么也落不到实处。 来到单元门前,仰头看了眼楼道,萧樾不禁皱眉。 竟然连电梯都没有,大门用细绳绑在后面的栏杆上,看起来24小时都不关门。 门口感应灯忽明忽暗,阮芋先行一步走进楼道,萧樾站在后面踟蹰了一会儿,还是决定把她送到家门口。 第63章 圆月 没有电梯的老单元楼, 她竟然还住在最高的六楼。 男人面无表情地爬上六楼,睨着身前支着膝盖气喘吁吁的女孩,脸色很难说没有烦躁。 感应灯没一会儿就熄灭了,这点时间, 阮芋连钥匙都没摸出来。 她习以为常地用力跺一下脚, 灯再次亮起, 她终于掏出钥匙,捏着小圆圈,低头把钥匙往锁孔里怼。 …… 灯又灭了,她猛地再跺一下脚。 萧樾:…… 就见阮芋突然抬起左手用力拍了两下额头, 啪啪响, 好像这样她的眼神就能清楚一点,手也能不晃悠, 然后快点把钥匙插|进锁孔。 眼睁睁看着她尝试了六七八九次,萧樾终于放弃了对这个醉鬼的任何期待。 他果断从阮芋手里抽走钥匙, 一下就插了进去,左右旋了旋,房门随即打开。 “厉害啊。” 阮芋拉开门走进去,屋里一片漆黑。她身体贴着左边门框, 左手伸进去贴着墙乱摸了半天,不解地喃喃道, “咦, 开关呢……” 萧樾一脸木然站在门口, 严重怀疑她把这里记成了以前住的家,不动脑子, 只凭肌肉记忆在那儿瞎折腾。 最后还是他, 打着手电筒在右边墙面找到了开关。 客厅大灯终于被点亮。 和门外朴素陈旧的环境截然不同, 阮芋家里很漂亮,面积虽然不大,但是被她打扮得干净又温馨,电视柜和餐桌上摆着新鲜的玫瑰、康乃馨和尤加利叶,整个空间的配色都很温柔,窗帘是粉蓝色的,墙纸像燕麦一般温暖,奶白色地毯一尘不染,而这个美好空间的主人此时正单腿站在玄关里头,神志不清地花了一分多钟才把凉鞋系带解开,然后踏进她美丽的小屋。 萧樾很有分寸地退到玄关外。 目光不由自主落到地上,滑过那双光|裸洁白的脚丫。 “穿鞋。”他忍不住提醒道。 “哦。”阮芋应是应了,但是没有照办,那双不清醒却异常明亮的眼睛怔怔看着萧樾,问他干嘛杵在门口,快进来啊。 萧樾感觉呼吸有些不顺畅,声线微哑:“早点休息,我回去了。” 房间里清润温暖的光照亮男人棱角分明的英俊面容,似乎驱散了少许冷酷的气质。他个子实在太高了,再长几公分估计要低头才能走进门框。阮芋的视线滑过男人高挺的鼻梁,落在那双轻抿的淡粉色薄唇上。外面风那么大,他的嘴巴肯定被风吹干了吧,阮芋于是光脚踩进玄关,走到他面前,又问: “你要不要喝茶呀?” “不用。我走了。” 别嗲 第106节 眼前照亮他的,是他见过最柔和的灯光,萧樾却莫名产生眯眼的冲动,好像眼底深处有什么地方被温柔地刺痛到了。 女孩蓬松柔软的头发近在咫尺。 他还记手放上去抚摸它们的触感。 萧樾觉得自己要在这片光亮中被撕裂了,像有一柄利刃正在切割他的灵魂,痛苦至极,一半极度渴望着想要触碰她的头发,一半又谨记着自己的肮脏,困在命运暗无天光的泥沼里,时时刻刻提醒他只要靠近就会给她带来厄运和不幸。 他早就不是从前那个无所畏惧的自负少年了。 阮芋咬着唇盯着他看了很久,越看越气,心说这人怎么能这么不知好歹呢?我可是桃县第三届少儿斗茶大赛的冠军,亲手给你泡茶你还敢矫情拒绝? “那你走吧。” 阮芋愤愤道,“你会后悔的。” 萧樾:“嗯,再见。” 房门在他面前应声关上,温柔的光线在刹那间消失了。 萧樾一瞬像是脱力了,整个人都有些一蹶不振、无所适从。 感应灯很快熄灭,他在黑暗中静静伫立许久,转身离开的时候,全身上下的关节都发出僵硬的咔吱声。 阮芋说的没错。 他会后悔的,他走到楼下就后悔了,抬眸看见阴云笼罩圆月,树影在风中凄凉地婆娑摇曳,依旧没有一寸月光能落下来,他可耻地后悔着今晚没有多喝几杯酒,让醉意把最后的神志全部冲刷掉。 那样的话,即使他现在离开了,指间多少会留有她发间清甜的茉莉香味。 阮芋关门之后,呆呆坐在沙发上良久,有点不记得自己现在身处何处。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许帆的电话,打来问她到家没有。 阮芋机械地回:“刚刚到了。” 许帆犹豫了会儿,轻声问:“萧樾呢?” 阮芋:“走了。” “噢。”对面似乎舒了一口气,“早点睡觉呀,晚安啦。” “晚安。” 电话挂断,阮芋继续坐着发呆。 酒精在身体里四处作乱,让她的脖子有点痒。 阮芋抬手搔了掻后颈,摸到一片材质微硬的布料。 顺势低头看了眼。 黑色的防风外套,披在她身上宽松得像雨衣,随她手臂动作,衣料散发极淡的青草与琥珀清香。 阮芋眨了眨眼,动作停顿片刻,像是做了一个很重要的决定,然后忽然拿起手机,认真地在键盘上输入一串倒背如流的电话号码。 是萧樾高中时期的电话。 回铃音只响了一声就接通。 “喂。” 男人低沉的声音仿佛穿越满城烟雨落在她耳中。 阮芋还听到细微的风声:“你衣服忘记拿了。” 萧樾轻叹气:“改天再说吧。” 阮芋:“不行,你现在回来拿。” 萧樾:“那我叫个跑腿?” 阮芋:“你真有钱。我家离你学校有十五公里,我查过了,打车都要大几十块呢,跑腿起码要一百块吧!” 萧樾:…… 那可能不止。 滋滋轻响的电流仿佛送来似有若无的一声轻笑。 然后沉默许久。 阮芋:“来不来拿?不来我扔掉了。” “叫跑腿了。”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混不吝,“已经到你家门口,开门。” 可恶啊。 阮芋捏了捏拳,气鼓鼓地跑去玄关,砰的一声把门往前外摔。 门外感应灯光暗淡,萧樾站在清冷的光线中,身影高大孑然,明明穿了一身漆黑,却莫名给人一种肩上落满了雪的凄寒和哀伤。 视线对上的那刻,阮芋脾气像孩子一样,一瞬就把愤怒吞回去了。 “以后半夜不要给男人开门。” 萧樾迈开长腿,只向前走了一步,停在玄关处,没有再往前,“衣服呢?” 阮芋跑到茶几旁边,拎起小茶壶接了一壶矿泉水,放在小电炉上烧起来。 然后安安静静坐在沙发边缘位置挑茶叶,像没听见萧樾的声音一般,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只顾着忙活手头上的事情。 萧樾无奈,回身关上门,换鞋步入客厅。 阮芋这时又仰头盯着他,脸颊渐渐泛起血色,长睫忽扇,仿佛在惊叹这个一身黑的大高个和她明亮鲜艳的房间真是格格不入。 他的外套此时正杂乱地团成一团,堆在阮芋身旁的沙发上。 萧樾走过去,弯腰捡起外套。 拎到半空中,忽然感受到阻力。 一只袖子被阮芋抓住了。 她还穿着那件芋紫色法式长裙,方领开得挺大,从上往下看,能窥见高山雪色,浅浅一道峡谷,半遮半掩没入布料之下。 萧樾眼皮一跳,手上不禁用了点力。 阮芋也使劲揪住,两个体能差距悬殊的人默默角力,萧樾竟然没能从她手中将衣服抽出来。 “阮芋。” 他冷声喊了她的名字。 几案上的茶壶传出细微的气泡破碎声。 室内很静,像被厚厚的真空罩子罩住,离外头风声萧萧的秋夜很远很远。 阮芋抬眸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名字,她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利爪狠狠攥住。 她不甘示弱,也叫了声他的名字:“萧樾。” 声音逸出口的一瞬间,她的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细嫩的皮肤被烫到,很难受很难受。 终于还是哭了,喝醉之后迟钝的情绪在这一刻仿佛冲破了重重壁垒喷薄而出。她早就想哭了,在见到他第一眼的时候就想哭,一直憋着,直到现在…… 茶壶中气泡升腾破碎的声音愈发明晰。 有什么无形的东西也悄无声息地破碎在空气中。 还有另一个无形的东西在这一刻得到修补,随着女孩那滴晶莹泪珠坠落,严丝合缝地回到了男人的身体里。 萧樾尝到阮芋眼泪的味道,淡淡的咸味,似乎还带着一丝清苦,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舌头出了问题,还是因为他正在噬咬的东西太甜,所以衬托出了苦味。 阮芋话音未落就被他吻住了。 她双眸蓦然睁大,身体过电般簌簌颤抖,怔看着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在眼前骤然放大,他直接丢开外套,欺身下来掐着她的后颈吻她,那双冰冷凉薄的嘴唇很快变得滚烫,他微微睁着眼睛,漆黑的视线如森林里蛰伏的凶兽牢牢凝视着她,带着一丝痛苦和汹涌的快意,几乎要将她揉进身体、拆吞入腹。 萧樾没有做这种事情的经验,全凭本能与冲动驱使。 像一个嗜甜的疯子。 完全疯了,醉意在脑海中横冲直撞,什么也顾不上。他耳边一片寂静,唯独回响着她带着哭腔喊他那一声,细细弱弱像小猫叫,却带着摧枯拉朽的力量,令他耳膜震痛,血管暴躁,一瞬间就摧垮了所剩不多的心理防线。 茶壶里的水已经烧开了,咕噜咕噜冒着白烟,却根本没有人管。沙发上两道身影重叠,阮芋醉得比他狠,嘴巴被咬得很痛,没一会儿就起了叛逆心态。她两手攀在男人颈后,借力抬起身子张嘴去咬他,眼泪早已经干了,她从哭哭啼啼的小猫变成会咬人的小兽,对方趁她牙关松开的时候冲进来作乱,她便回敬他一排牙痕,然后把自己的舌头也塞进他嘴里,毫无章法地四处点火。 萧樾没想到她这么主动,某些瞬间甚至比他还疯。 男人高挺的鼻梁抵进女孩瓷白柔软的肌肤,呼吸紧密交|缠在一起,两个人仿佛在抢夺对方的空气,阮芋显然抢不过萧樾,她感到窒息,睁开迷蒙的眼睛,对自己眼角眉梢的媚|态毫不知情,看见对方眸色变得更深更暗,极具危险性,好像下一秒就能把她吃了,她一股血气上涌,趁他衬衫领口在摩擦中松开,挂在他颈后的手臂径直探了进去,在一片烙|铁似的肌肉之上用力地挠了一下。 随后听到一声闷|哼,阮芋得逞地闭上眼睛,两只手都塞进去横冲直撞胡搅蛮缠。 萧樾真不知道她喝醉了还有这种表现,从前她虽然脾气暴烈爱和人争个高低,但是男女之防很重,也很容易害羞脸红,只要稍微靠近她一点,她那层薄得像纸一样的细白脸皮好像就会充血破掉一样。 萧樾觉得自己在走进她家门之前真没醉。 但是这会儿像是醉疯了,两个人互相比拼谁更疯,阮芋可能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萧樾仅存的一线理智还能品味自己怎么发的疯,他全身血液都在逆流,仿佛坠入一团细软得能渗进毛孔的云层,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她。熬过了漫长的光阴,这份感情早就浸透进他每一滴血液,然而长时间沉陷深海的绝望为这一刻的亲密染上赴死般的剧痛,他从来就没有想象过这样的场景,所以这一刻,他陷进名为阮芋的云层,几乎能感觉到灵魂在身体里剧烈地震颤,甚至怀疑这一切只是醉后的一场幻梦。 直到他被小兽的利爪挠疼,其实那点疼痛非常细微,但是带来的真实感令他难以抑制地兴奋。 开水沸腾的声音仿佛变成了规律的背景音,风声被隔绝在厚实的墙体之外,室内很暖,明明不到开暖气的季节,却暖得有点燥,萧樾的背都快被她扒拉烂了,而他侵略城池的号角吹响在极轻极细的裂帛声中,连衣裙拉链开在侧边,风一抹便化为灰烬,萧樾依旧半眯着眼,脊背绷得像地壳运动隆起的丘陵,呼吸一瞬间轻不可闻,他落下来,拨开薄薄的淡紫色壳子含住堆在眼前的莓果,舌苔似乎能品尝出味道,脑海中狂风怒号掀起海啸,脆弱的神经像船帆的绳索被吹断,根本无法控制不用力、不去欺负她。 全宇宙对阮芋声音耐受度最低的人就是萧樾。他听到她呜咽了一声,是此前绝不可能听到的那种声线,那一瞬间随着青筋暴跳理智也回笼,他才发现她又哭了,晶莹的泪水正挂在眼角。 男人眉头紧锁,思绪却慌张无措,那双幽暗的眼睛淌过显而易见的愧疚。 她现在喝醉酒。 他也不清醒,不能这样。 “对不起。” 萧樾声音很哑,他撑起身子稍稍离开她,却在动作间不小心拨乱了那层淡紫色的薄薄的湖水。 阮芋看到他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 本来已经离开了,忽然又凑过来,阮芋微微弓起背,下意识用手挡了下。 一抹柔软的雪色之下,最贴近心脏的地方。 大概只有女孩的两节指节那么长,一轮黑色弯月,静卧在纯白透粉,细腻如羊脂膏玉的肌肤之上。 “这是什么?”男人声音干涩,低哑至极。 阮芋微微别开眼,泪痕缀在眼角,声音如露水滑落花瓣,一片一叶停停顿顿: “小月亮。” 别嗲 第107节 空气安静了一瞬。 萧樾忽然扣住她手腕,骨节分明修长劲瘦的手指牢牢桎梏她,锋利的眉宇带着迷乱情绪,语气却含了一丝清清浅浅的笑: “为什么是小月亮?以前不是喜欢喊萧中秋吗?怎么不纹中秋的月亮。” “因为不圆满。” 阮芋吸了吸鼻子,双颊酡红,眼眶再次涌出泪花,鼓起勇气直视他眼睛,颤声说, “没有和你在一起,我的月亮怎么会圆满。” …… 室内仍旧寂静,茶水仍旧翻滚。 萧樾俯下身,凌厉的五官低垂,依旧按扣着阮芋手腕,虔诚地亲吻她心上的月亮。 说他虔诚,眼神却并没有那么纯净。 高挺的鼻梁触碰到那团雪,闻到难以置信的甘甜,很快又覆上去,吞咽触碰,连最后一丝理智都被吞没。 这一刻是彻底醉了,酒精完全占领大脑,动作愈发疯狂,再也没有什么能阻止得了他。 阮芋凌空而起的时候,死死抓他落在臂弯的衣摆:“水……水壶。” 萧樾腾出一根指头碰了下电炉按钮,鼓噪了许久的茶水沸腾声音终于停歇。 须臾,阮芋后背陷入柔软的包裹中,听见他极轻又郑重地引诱道: “今天是中秋,月亮本该圆满。” 那轮弯月残缺的部分,今夜就用其他东西把ta填满吧。 第64章 醒觉 遮光帘严严密密挡住了晨光, 卧室依旧一片黑暗,阳光照射攀升的温度却能隔着窗帘传导进室内,每一粒空气分子似乎都变得暖烘烘的。 阮芋做了很长的梦。 梦见自己坠入汹涌的海底,挣扎间氧气所剩无几, 有人恶劣地抢夺她的生命资源, 然后又不讲道理地贴着她的唇把那些氧气渡回来给她…… 还梦见自己变成一团没有形状的白面团, 躺在案板上孤立无援,任人搓圆捏扁,还被一根擀面杖捣得烂烂的…… 房间里愈发热了,阮芋的睡姿有点不自然, 脖子很僵, 终于在生物钟的影响下缓缓睁开眼。 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漆黑。 她不禁闭上眼,片刻后, 感觉到脖颈之下“枕头”的硬度有些奇怪,刹那间, 关于昨夜的记忆如山洪般席卷而来,阮芋倏地再次睁开眼,室内晦暗闷热,窗帘夹缝泄进细长的光线, 她渐渐适应这亮度,于迷蒙视野中,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英俊脸庞。 线条锋利的眉宇, 高挺峻峭的鼻梁, 有棱有角的薄唇,额前碎发凌乱乌黑, 衬得肤色皎白, 那双凌厉而冷漠的眼睛此时松弛地阖着, 掩住了漆黑凛冽的视线,难得一见的柔和,莫名惹人心颤神驰。 阮芋震惊地张开嘴,再用手捂住,无声地尖叫了起来。 是这个世界疯了还是她疯了?脑袋里这段令人脸红心跳的回忆一定是别人强行注入到她脑壳里头的吧! 她这一辈子,都还没有和男人正经地碰过一次手! 这他妈一觉醒来为什么她就和男人睡过了啊啊啊!!! 昨天还对她爱答不理话都不和她说一句的萧樾,为什么现在连衣服都不穿就他妈躺在她旁边啊啊啊!!! 阮芋第一反应就是逃。 可她现在正枕着男人修长精壮的胳膊,距离近到吐息交融,对方另一只手此时也毫无阻隔地搂在她未着寸缕的腰上,有意无意将她禁锢在他身前的方寸之间。 阮芋的心跳快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她稍稍挪了挪腿,下半身火辣辣的,那种酸胀的痛感让她的体温骤然升高,不用照镜子,她就料到自己一定全身上下都烧成了一只熟虾。 因她细微的挣扎蠕动,男人搁在她腰际的大手无意识地向下滑了滑。 你他妈在摸哪! 阮芋瞬间炸了,全身剧烈地哆嗦了下,处在醒觉边缘的萧樾就这么被她给震醒了。 他清醒的速度比她快,眉间微微耸动了下,那层薄薄的眼皮旋即睁开。 比黑夜还要幽深的眼,就着晦暗微光,略显茫然地看见了怀里双颊赤红的女人。 …… 两个人都能明显感觉到对方的身体倏然僵住。 萧樾眼皮猛跳了下,心脏也咚地用力撞在胸口。 操。 他昨晚干了什么? 男人喉结艰涩地上下滚动,全身僵硬沉默须臾,随后缓缓地收回拥着阮芋的手臂。 其实他还有点懵,仿佛处在状况外。 但是眼前的场景做不得假,他夜视力很好,能够清晰看到阮芋水润的杏眼蕴着警惕和羞赧,上齿轻轻咬住娇嫩的唇,细白颈子之下肌肤光裸,白皙瘦削的肩头轻轻滑过他收回的手臂,然后紧张地全部笼进被子里。 而他另一只搁在被子里的手,刚刚才从她幼嫩光滑的身上离开。 极其默契地,萧樾立刻坐了起来,被子掀开堆在腰下,而阮芋同时背过身去,连脖子带头全部蒙进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寂静须臾,萧樾抬手抵了抵太阳穴。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喝多了会断片。 他酒量好,此前从未喝醉过,昨晚是这辈子喝得最多的一次,但也没有彻底断片忘事儿,只是记忆有些断断续续的,需要一些时间把它们拼完整。 最快笼上脑海的,是阮芋凄凄的呜咽,他似乎反剪她双手,一边吻她一边胡作非为。 光想象那个声音,萧樾就受不了了。 身后传来窸窣的衣料摩擦声,阮芋缩在被子里热得快炸了,颈窝起了一层薄汗,她却不敢掀开被子透气,直到听见萧樾用低哑的声音仓促说了句“我出去了”,她急忙提醒他“记得关门”,过了几秒,又听到清晰的关门声,她这才缓缓掀开被子,如涸辙之鲋,平躺在床上大喘气。 啊啊啊!!! 阮芋抱着被子,极其抓狂地滚了一圈。 身体条件却不允许她动作太剧烈。 打开床头灯,她看见自己身上密密麻麻的吻痕,鲜艳的一抹抹红,落在她瓷白娇嫩的肌肤上显眼异常,看得她呼吸局促,心乱如麻,腿根还有两道掐痕,直到现在,阮芋似乎都能感受到男人指骨分明劲瘦有力的手扣在那里的触觉,牢牢掌控着她的身体,软硬交加,予取予夺。 起床闹钟已经响过,阮芋依然倒在床上,企图用枕头撞死自己,撞失忆也行,昨晚她一定被人下降头了,那个主动扒着男人求欢的疯女人绝对不可能是她! 就这么抓了不知多久的狂,阮芋才想起来今天是工作日,要上班。 洗头已经来不及了,她艰难地爬起来扎了个丸子头,抱着浴巾去浴室冲了个澡。 冲澡的时候不由得想到外面那个人,她家里只有一间浴室,和卧室连在一起,他被她赶出去之后就没法洗漱了。 要不等会她洗完了叫他也进来冲一下…… 算了算了,这里又没有他的卫生用品,管他干嘛。 阮芋慌慌乱乱冲完澡,穿上衬衫牛仔裤,从上到下遮得很严实,坐在梳妆台前草草保了个湿,本来都打算素颜出门了,想到外面那人,又坐下来扑了一层气垫,涂上豆沙色的唇彩提气色。 卧室窗帘拉到最大,耀眼的阳光争先恐后闯入,照亮每一个角落。 床榻凌乱,一地狼藉,还有一片可疑的计生用品落到了垃圾桶外面,画面绮糜热眼,阮芋看都不敢看,拎起椅子上的托特包,梗着脖子打开卧室门。 脚步一顿,瞥见门口地面上安静躺着一双浅粉色毛绒拖鞋。 阮芋心头微动,瞄了眼自己光溜溜踩在地上的脚丫,听话地穿上了拖鞋。 整个房子就那么点大,几乎一抬起眼睛,她就看见了一道与她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的黑色身影。 他似乎在厨房水槽那儿洗过脸了,头发还有点乱,脸却是冷白干净的,隔着餐桌撩起眼皮对上阮芋视线,明明是清冷深邃的眸光,落在她眼底,却控制不住地和昨夜那道充满欲望,狠戾又蛊惑的目光相重叠。 女孩白净的脸蛋肉眼可见地涨红,萧樾垂下眼,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把微波炉里刚热好的牛奶拿出来,摆在餐桌对面。 “看你冰箱里有些做早餐的材料,就烤了点面包,煎了几个鸡蛋,配西红柿、生菜和牛奶吃吧。” 说罢,他将早已摆好食物的餐盘一并放到离阮芋近的那一侧。 阮芋有些吃惊,没想到萧樾会给她准备早餐。 这些贤惠居家的行为,和他这副桀骜冷酷的躯壳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所谓餐厅和厨房,不过是用一张餐桌在客厅隔出的小小空间。阮芋看到萧樾站在餐桌和流理台中间,身姿高大挺拔,肩宽腿长,似乎转身都有些困难。 她惴惴不安地走过去,坐下,低头动筷,大气不敢出。 流淌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因尴尬近乎凝固。 萧樾手机响了,他拿起来看了眼,似乎是挺重要的电话,于是匆匆离开餐桌,走到阳台接通。 阮芋猜测他这会儿应该有急事。 昨晚不是说实验室有事不能来吗?结果还是来了,也不知道实验室的事情解决了没。 然后又留在她这儿厮混了一整夜…… “咳咳。” 阮芋差点把自己呛到,连忙捧起杯子咽了一大口温牛奶。 萧樾很快回来了,确实是行色匆匆的模样。 其实他没时间坐这儿吃饭了,昨晚太放纵,压根没想起来工作的事儿,早上起来才发现手机都快被实验室的师兄师姐打爆了,今早又接连收到几通催命电话,让他赶紧回去把任务完成,而且阮芋今早也得上班,现在确实不是个探讨感情问题的好时机。可是他的手腕脚腕仿佛被什么温柔的藤蔓牵绊住,看到阮芋安安静静坐在餐桌前,他实在做不到拔腿就走,终于还是坐到她对面,快速对付起了桌上的早餐。 阮芋还没吃一半,他已经全部吃完了。 阮芋抬起头看见他餐盘空了,表情有点震惊。 萧樾解释道:“实验室有事,还得回宿舍冲个澡……” “噢,你有事就快走吧。”阮芋催促道,“别磨蹭,快走快走。” 萧樾:…… 他抽了张纸擦干净嘴,手落下来,微微正色,黑眸定定看着面前的女孩: “昨晚的事,我很抱歉……” “不用道歉。” 阮芋直接打断。 她头都不敢抬,心说你看不出来咱这气氛尴尬得快死了吗求求你快点走留我一个人静静好吗。 别嗲 第108节 很少能见到萧樾这么别扭的表情,总是散诞自若的人,这会儿似乎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他依旧挺直背,黑沉沉的视线带着请求和愧疚的意味: “还是得道歉,但我现在时间仓促,有急事要处理,今晚晚点我再来找你,咱们谈谈……” “谈什么谈?不用谈!” 眼下的情况仿佛高一那年的场景重现,阮芋满面通红,心如鹿撞,眼观鼻鼻观心,比当年更加紧张激动,不敢多听一个字, “现、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我本来就是自愿的,大家你情我愿的事情,发生了就发生了,你不用道歉,我才不是那种很传统的女生。” 萧樾:…… 他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抬手松了松领口,似是有些烦躁。 什么意思? 听她口气,难道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吗? 她说她不是传统的女生,那她这会儿在害羞紧张什么。 萧樾虽然没经验,但还算有常识,昨夜抵进缠绵,怎么看不出她是初次。 在这件事情上,萧樾觉得自己不可能妥协让步,于是望着阮芋的眼神多了几分强硬,不容置喙道: “我今晚来找你。你什么时候下班?” 阮芋:“我……我晚上也有很多事。” “什么事?” “我要省钱。”阮芋随口胡诌道,“为了省钱,我每天晚上都在公司吃饭,吃完再工作一会儿,很晚才回家。” 萧樾对她的胡言乱语胡搅蛮缠已经很有免疫力:“那我在你家门口等你。” “你!” 阮芋咬了咬唇,拿他没办法了。 这么“可怕”的事情,她想自己一个人消化一天都不行吗,可恶,她忍不住抬脚踢了下对面,没想到一脚精准地踢到男人小腿上,阮芋吓了一跳,连忙缩回腿,默许了他的约定,不再造次了。 “那就说好了,你省你的钱,我晚上七点半来找你。” 男人语气放软,恢复了之前温和又有些尴尬别扭的气质,瘦削的下颌微微绷直, “我得先走了。” 阮芋嘴里含着煎蛋:“去吧皮卡丘。” 萧樾:…… 她有意说一些疯言疯语搅乱现在这过于尴尬暧昧又焦灼的气氛,只盼萧樾快点离开,然而眼看他作势要站起来走人,身体还没转出去,忽然又落了回来,薄唇抿了抿,迟疑半晌,终于低声问: “为什么你房间里会有避孕套?” 萧樾脑袋里关于昨晚的记忆还有点乱,直到刚才做饭的时候才想起来这个问题。昨晚把她抱进房间之后本来要出去买的,没想到床上那个媚眼如丝的醉鬼突然拉住他,献宝似的告诉他她房间里有,说着真的摸了一包出来……萧樾当时心情很复杂,箭在弦上又恼火她会有这种东西,后面弄得就有点狠,连着用了几个,回想起来总觉得那玩意不像国产的…… 阮芋深呼吸,似是猜到他会问这个问题,语速飞快地答: “当然不是我买的,是之前房主留下来的,一个超漂亮的意大利小姐姐,我搬家的时候本来已经把卧室里那些都丢掉了,后面发现厨房和卫生间里竟然也有,是从来没见过的牌子,包装也很高级,当时随便留下来查一下什么牌子然后就忘记扔了……” “所以是什么牌子?” 萧樾虽然没用过别的,但是昨晚那些用起来感觉确实不错,“昨天没认真看……” “啊啊啊!” 阮芋突然嚷嚷起来,脸爆红。她总是这样,有些话她自己说可以但是萧樾不能说,他一张嘴用那把低磁的嗓子提到昨晚她就着急上火,身体里的煤气罐罐要爆炸, “你话真的超多诶,什么时候走啊,快点啦,” 萧樾无奈:“我走我走。” 话音落下,他唇角似是挂了笑,说不清是调侃还是愉悦,但阮芋没看见,她这一整个早上都不敢看他,眼神落在鼻尖上,细数自己快得像安上小马达的心跳,轰隆隆的火车压过铁轨,怎么也停不下来。 这厮终于离开餐桌要走了。 萧樾捡起昨夜随手丢在沙发地毯上的包,挂到一边肩膀上,背影清瘦落拓,瞧着又多了几分学生样。 阮芋刚把他赶走,这会儿又屁颠颠追过去,手里抓着萧樾那件黑色外套,让他别忘了带。 萧樾换好鞋,转身面向她。 就见昨夜死拽着这件衣服不让他走的姑娘,这会儿像丢炸药包似的把同一件衣服毫不留恋地甩到了他胳膊上。 萧樾忍俊不禁,道了声“晚上见”。 他推门出去,明媚的曙光穿过楼道硕大的洞窗照到他脸上,萧樾忍不住眯了眯眼,感到身心从未有过的放松。 昨夜破碎的记忆又安上一片,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很重要的一件事。 眼见门外的男人突然又转回来看她,阮芋心尖一跳,色厉内荏道:“干嘛?” 萧樾深深看着她,低声问:“你身上是不是纹了个……” “啊啊啊啊啊,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晨光漫射之下,阮芋柔软娇美的脸蛋透着毛绒绒的绯色暖光, “我特别怕疼,连耳洞都不敢打,纹身那么痛我怎么可能去纹?你肯定记错了,昨晚喝高了脑子不太清醒吧,很正常啦,等会路上经过菜市场记得买点核桃补补脑,再见啦!” 话音落下,房门在他面前砰的一声关上。 萧樾这下是真的笑了起来。 脑海中莫名冒出一句网络流行语,非常贴合眼下的场景—— 昨天晚上你在床上可不是这么说的。 随便她怎么反口,她昨晚说过什么,他现在牢牢记得,沦肌浃髓,刻骨铭心。 活了二十三年,命运第一次怜惜他至此。 从今往后,绝不可能再后退半步。 第65章 勇敢 或许是借了风的力, 房门关得比想象中重,哐叽一声巨响,也把阮芋吓了一跳。 她箭步跨进客厅,抚了抚慌张悸动的胸口, 掌心贴在肋下, 震动最剧烈的地方, 印着一弯漆黑的上弦月。 某一瞬间,她似乎又感受到男人炙热的吐息喷洒在那片肌肤上,转头看见沙发角落,昨晚胡乱剥离身体丢在地上的淡紫色长裙这会儿被叠得四四方方放在那儿, 不用说肯定是刚走的那位收拾的了……阮芋全身像被火烧, 甚至想立刻卷铺盖逃回安城躲几天。 萧樾走后不久,阮芋也匆匆遽遽出了门, 打车去公司。 路上依旧神思荡漾,司机通过后视镜观察她脸色, 默默打开了冷空调。 坐到工位上,忙碌的工作总算让阮芋的思绪回到正轨。 她似是刻意将自己沉浸在工作的海洋,就连吃饭的时候,手上也抱着乙方给的策划材料, 眼睛扫过一行又一行的文字和密密麻麻的图表,不让自己的大脑有半分钟的松懈。 时间在成堆的稿件和接连不断的会议中飞快逝去,当阮芋眼睛发涩, 一边按睛明穴一边瞥向电脑右上角, 才发现马上就要下班了。 窗外的天已经半黑,办公室里的气氛松弛愉快, 几个资历高的老油条带头在那儿闲聊。 阮芋捧起冰凉的咖啡杯, 神经一旦放松下来, 一眨眼就会被浩浩荡荡的桃色记忆占据淹没。 她微微弓着腰坐在办公椅上,脚趾不自然地蜷起,抑制不住地再次陷入某些靡丽香艳的回忆片段。 今天下午在茶水间碰到人事部的同事,阮芋帮她泡了杯拿铁,顺道聊了两句。那个同事第一次听阮芋说话,咖啡杯差点没拿稳,缓过劲儿来之后,兴致勃勃问阮芋有没有男朋友。 阮芋说没有,同事很惊讶,信誓旦旦说如果自己是男的一定会追阮芋,然后每天和她打电话,听她的声音到耳朵长茧为止。阮芋当下便有些忿忿不平道,可是我喜欢的人对我一直很冷淡呢,同事洞若观火地提点她,臭老爷们穷装逼呢,背地里说不定全身粉碎性骨折不知道多少次了。 阮芋由此便想起一连串叫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萧樾做那事儿的时候倒是一点也不冷淡,虽然话依旧不多,但是时不时会伏在她耳边说一些露|骨的词句,让她很难耐,身体的难耐加之,受不住了她就想出声,可他不让她出声,总用唇封住她的口,告诉她她一叫他腰就麻,不想这么快交代在这儿…… 天呐。 阮芋坐在办公室,双手捂住脸。这里不能尖叫,她喉咙热得冒烟,连忙打开矿泉水猛灌了小半瓶。 今天的工作已经忙完,阮芋现在无事可干,神思便有些止不住,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狂喝水,体温高得快变成一台人型蒸汽机。 早上那股“不听不听和尚念经”的强烈的抵抗心态渐渐退去了,阮芋开始接受现实,承认自己喝醉后确实做出了一系列大胆又放肆的举动,存在蓄意勾引的成分,而且,虽然刚开始对方莽得让她有点痛,不过后面莫名其妙就舒服起来了…… 只听乓乓几声脆响,阮芋用敲桌子代替尖叫,在众人纳闷投来的视线中红着脸辱骂无辜的电脑突然死机把她写了半天的文档弄没了。 阮芋的mentor此时正好经过她工位,视线在她脸上停了几秒,含笑对阮芋说了句:“公司空调不给力啊,还是某人感情生活有情况了?” 她mentor今年三十几了,为人温柔好说话,阮芋支支吾吾糊弄过去,不太想在公司暴露太多个人隐私。 但是mentor的话提醒了她,阮芋能糊弄别人却糊弄不了自己。她的感情生活可能真的马上就要有情况了。 下班时间到了。阮芋这会儿还坐在工位上咬手指,心里忐忑又期待—— 萧樾今天晚上会和她说这个吗? 明明今天早上还不敢见他,不敢和他说话,十个小时过去,阮芋又控制不住地开始想念,心里全是期待,像被一叶扁舟送到了彩虹的起点,看起来伸手就能触到那片斑斓的色彩,又担心稍一用力就穿过那层捉不住的光芒。 来北城工作是她这辈子做出的最勇敢的决定。她做了二十几年父母膝下的乖女儿,如今终于得到他们的许可,来到遥远的帝都闯荡,她想爸爸妈妈一定也知道她的念头,多赚几千块钱或者获得更大的发展平台都是其次,她就是来追萧樾的,一直知道他身边没有别的女孩,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她既然来到这里,就绝对不会后悔。 她很确定她追逐的,就是全世界最好的男孩。 只是昨晚的剧情发展确实太迅疾、太出人意料……他们一下子就变成了那种关系,阮芋虽然还很懵很尴尬,但是不可否认心里有点愉快,还有点事半功倍的舒坦,凭萧樾今天早上的表现,至少能看出他是反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的。 今晚他会向她发出恋爱邀请吗? 阮芋觉得可能性很大。 她忍不住紧紧掐住自己的手指,指甲陷入娇嫩的肌肤,告诫自己到时候一定要稳住心态,就算尴尬害羞得想要跳楼也得忍住了,先答应他再说。 也不能像今早一样发神经把人赶走。 阮芋深知自己的脾气就像粗制滥造的炸药包一样不可控,所以在这时反复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五年多前,就是她先放手的。 一个又一个约定,也是她频频失约,远走他乡,狠心地对他不闻不问。 所以这一次,她会牢牢抓住,绝不轻易放手。 别嗲 第109节 “小阮在练功呢?笔壳都要被你捏断了。” mentor走过来,在她桌角放下一小盒月饼,“早上从家里带过来的,忘了分给你们了。” 阮芋才发现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只可怜的中性笔,屏气凝神的模样真挺像练功的。 互联网公司的下班时间其实就是个摆设,这会儿办公室只走了一小批人,剩下那些活儿没忙完的,一边吃月饼一边闲聊一边敲键盘,看起来一点也不着急撤退。 阮芋听到mentor在说她中秋假期去北城周边游玩的经历,和她老公过二人世界,年年如此,同事们都在调侃她结婚多年还像新婚一样蜜里调油。 阮芋不由得在心里计算,她和萧樾一起过过高一、高二,还有今天,一共三次中秋。 高一那年是他的生日,他们那会儿才刚认识。高二的时候就亲密多了,学校天文社在中秋假期之前组织了一场夜观天象的活动,萧樾弄到两张票,带着阮芋一起登上学生活动中心楼顶的校天文台,用精密的天文望远镜近距离观测到了正月十四当天的月亮。 然后就横跨了五年,直到今天…… 不对。 还有一年。 阮芋捡起桌上的手机,眸光怅然,不由自主地点开某个导入了过去的聊天记录、却几乎不敢再点开的聊天框。 …… 孟新益:【阮芋学妹,中秋快乐。给你看我在学思楼上拍的月亮】 孟新益:【[图片]】 阮芋:【学长中秋节还待在学校啊?我和我爸去我妈的茶店里和一群不认识的叔叔阿姨一起过节,好无聊啊,现在终于回家了】 大一九月底,那时阮芋和孟新益的关系还很和谐,聊天有来有回的。 因为每到中秋节阮芋就会想起某个遥远不可及的人,所以她的情绪比较低落,回家之后一个人窝在卧室里头消磨时间,和孟新益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比较消沉。 孟新益似乎察觉出她情绪不高,于是又说起自己刚才在同学聚会上听到的几件趣事。 阮芋依然兴致缺缺:【同学聚会真好玩,羡慕了】 孟新益:【一般般吧,我也挺羡慕你能和家里人一起过节,我家实在太远了,回不去】 阮芋记得他是港城人,港城离北城确实非常远,于是劝慰道:【和同学一起玩也是另一种方式的团圆嘛,大家一起吃吃喝喝聊聊天多开心,等国庆或者过年的时候假期长一点就能回家团圆啦~】 孟新益:【谢谢。】 孟新益:【你能不能拍一张你那里的月亮给我看看】 阮芋有点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办了。她跑到飘窗那儿,找到晴朗夜幕中一轮明月,拍了张清晰的照片发给孟新益。 孟新益收到之后,又发了一长串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文字过来: 【谢谢,我现在还在外面走,刚好走到湖边,看到月亮投映在湖水里,我前面刚好有一棵树,我一晃眼还以为是香樟,但是香樟在北城不宜种植,这其实是一棵国槐,很高很大,我就站在这里看月亮,很感谢你分享的安城的月亮,应该和照在我身上的是一样的月光】 阮芋:【啊……应该是吧】 孟新益:【现在我觉得很圆满了】 阮芋:【噢噢】 看到这里,阮芋用力摁灭手机,低头抹了下眼睛,拎起桌上的手提包,匆匆促促和同事们告别,大步走出了办公室。 相隔几万里,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和她一起抬头望见同一个月亮,这就叫圆满吗? 阮芋今晚本来想在公司吃完晚饭再回家,现在却临时改了主意。 她要早点回家再洗一次澡,把头发一根一根捋顺了,用热水从头到脚把自己冲得干干净净、清清爽爽、漂漂亮亮,然后毫不犹豫地答应萧樾的任何请求。 哦,只包括要和她在一起的那种。 其他免谈。 - a大信院某机器学习实验室。 六点刚过,萧樾就准备出发了。 他们这批博一学生中间,属他最得导师器重。萧樾的导师是业内知名大拿,手头上课题多项目多,但是时间少,他的研究生们像头戴光环在海里负重游泳,很苦很累,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所以大拿导师只收学习效率高且生活能够自理的研究生,萧樾就是其中最出色的一个,头脑清醒,很有想法,随便丢给他一个课题,完成度和速度都很高,所以这才不到10月,萧樾博士生涯的第一个月还没过完,别人还在上大课搞分流,他已经开始出项目成果了。 今天这份报告出完就能喘息一段时间,全项目组卯足了力,总算在傍晚时分交出了一份令人满意的答卷。 还有些收尾工作没完成,谁跑的慢谁做。平常最爱泡在实验室的萧樾今天风一般收拾好背包,师姐泡一杯咖啡的功夫,他已经站起来往外走了。 “师弟今天气色不错呀。”师姐边吹热气边说,“从早上忙到现在,看起来还这么精神。” 萧樾:“可能是昨晚酒喝多了的缘故。” 师姐笑:“别以为我没喝过酒,谁喝多了第二天脸不是煞白的。” 萧樾:“可能我体质特殊。” 师姐:“行吧。” 说着让开了通往实验室门口的路,心说萧师弟今天心情看起来是真的很不错,以前她要找他闲聊,他至多回答三个字,眼皮抬起来一下都算他输。 六点一刻,萧樾在学校北门打到车。 轿车驶上高架桥,鳞次栉比的建筑如流沙般飞速后退,远处高楼的霓虹宛如浮在半空中的星子,车载音响播放着音乐电台节目,一首又一首耳熟能详的情歌流淌过耳边,司机时不时跟着哼几句,萧樾听了上句也能想起下句—— “紧紧相依的心如何saygoodbye, 你比我清楚还要我说明白……” 路灯昏黄的灯光坠落在萧樾手背、肩膀,这一句歌词仿佛唱到了他的胸腔里,和心脏引起强烈共鸣—— “爱太深会让人疯狂的勇敢。” 他已经做好决定,一个有点疯狂、非常勇敢的决定。 只怕说出来会吓到她。 萧樾闭上眼睛,耳边深情的男声、车底发动机的震颤,甚至是空气缓慢流动的声音,都清晰地印在他耳膜上,促使他血液流速加快,一泵一泵传导到四肢五骸,每个细胞都体会到了这一生前所未有的紧张。 道路非常畅通,半途下车买了点东西,还是在七点前就到达阮芋家楼下。 略显陈旧的小区,鹧鸪低飞停在电线杆上,麻雀围着垃圾桶啄食地板,饭后消食的大爷大妈坐在楼道口摇着蒲扇闲聊,充满烟火气的嘈杂尘世,萧樾身处其中,站在楼道对面一棵侧柏树下,时而背过身去,适合漫无目的地闲踱几步,夜色模糊了他的面目,英挺清绝的身姿却可见一斑,吸引了无数道目光汇聚他身上。 阮芋在楼上房间啃了几块面包就吃不下任何东西了。 七点钟,七点十分,七点二十分…… 没有任何消息,他不会不来了吧? 时针跳到七和八正中间,房门倏然被敲响。 有必要这么准时吗! 阮芋深吸一口气,先跑到洗手间照了照镜子,确认自己的伪素颜妆完美无瑕,长发柔顺披肩,衣着素净不显浮夸,终于做好心里建设,穿着拖鞋快步跑到玄关打开了房门。 映入眼帘是一捧温暖娇嫩的香槟玫瑰。 阮芋的心理建设一下就塌光了,脸庞迅速涨得通红,真没想到萧樾这样的人会买花送给她。 阮芋有些无措地伸手接,萧樾却没递给她。 “这花有点重,我拿进去放桌上吧。” 他音色又低又轻,听起来似乎比十六七岁的时候还要清冽干净,“觉得和你房间颜色很搭,就买了。” 阮芋慌里慌张地退开几步,让他换鞋进入玄关,弯腰把那捧绚烂的玫瑰轻放在茶几上。 直到这时萧樾才看见自己穿的是一双崭新的男士拖鞋。 直到这时阮芋才看见他上身竟然只穿一件白色t恤,夜里的北城只有十几度,他难道一点都不冷吗? “你……” “我……” 两相无言,阮芋紧张地指了指沙发:“要不坐下……” “好。” “算了。”阮芋突然反口,“算了算了。” “也行。”萧樾垂眼,“站着说就行。” 视线一触到沙发,两人的脑海中同时涌出了一串少儿不宜的画面。 现在的气氛已经够尴尬了,要是坐在那张沙发上聊,阮芋感觉自己可能真的会当场爆炸,然后又控制不住地发疯把萧樾赶出去逃避这一切。 站着聊最好了。她用力点头,将话语权让渡出去:“你先说。” “嗯。” 客厅暖光温和地打在男人发间,映出一层浅浅的金箔。萧樾尽力敛去清冷的气质,整个人几乎没有展露任何侵略性,轮廓锋利的漆黑眼睛坦诚又直率地看着阮芋,那一瞬间,阮芋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回十五岁那年,站在眼前的是十六岁的少年,目光总是那样张扬,热烈得像永不熄灭的太阳。 和那时相比,现在站在眼前的萧樾,已经可以冲破当年捆束他的所有枷锁。 所以眼神显得更加无所畏惧。 萧樾清了清嗓,直视阮芋的眼睛,一字一字低沉清晰地对她说: “你说你不是个传统的女生,但我是传统的男生。我个人认为,昨晚发生了那样的事,我和你是一定要结婚的。” …… 结……什么…… 什么……婚…… 结婚…… 阮芋听完,像一个代码错乱的机器人,非常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萧樾将她僵硬的表情收入眼底。 他早知道,肯定会吓到她的。 “哦,结、结婚啊。” 阮芋点头,频率非常快地点头,“好,结婚吧,结!” 萧樾:…… 等一下…… 阮芋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布料的纹理几乎能印刻在她指尖。 别嗲 第110节 片刻后,她终于抬起眼睛,那双潋滟含光的杏眸异常认真地看着他: “你户口本在哪?” 萧樾狠狠怔了下。其实他的意思并不是现在结婚,当然越快越好,他想着要不辩驳一下,可是既然阮芋这么问了,他心底自私作祟,还是先老实回答吧。 “我户口大一就迁到学校了。” 阮芋又点头。 她这辈子从来都没有这么冲动过,但是她觉得这个提议很好,非常好,她之前总觉得自己生日是不是搞错了,推迟了几个月,性格明明更像变化莫测的双子座,这会儿她又坚信自己是狮子座了,除了和萧樾一起坐在那张沙发上之外,没有什么事情是她不敢做的。 就结婚吧,越快越好。 她的雨燕一度在她心上筑巢,却又一度飞走,漆黑的羽翼融进夜色,再也寻找不见,她绝对不想再体会那种失去的滋味。 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整个世界,整个宇宙,照亮她的只有眼前这一片月光。 “我来北城租房工作,要办的手续很复杂,所以户口本就在我手上。” 阮芋的声音总是清脆甜软,语气却万分镇定, “户口在学校的话,应该只要让学生处打印一张单子出来就行了?” 萧樾:“嗯。” 顿了顿,他觉得自己还是要问清楚:“你确定吗?真的愿意现在就和我结婚吗?虽然我非常高兴你能这样说,但是这不是一件小事。不瞒你说,其实我更希望你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我扯证,现在,马上,越快越好,我没有任何需要犹豫的,我现在整个人已经飞起来了,但是我还是得再问你一遍,你确定吗?” 阮芋大脑的cpu飞速地燃烧,像在进行一场史无前例的、关乎她整个人生的判决:“我确定,而且我并没有稀里糊涂的……我在思考,我们w省人在这里结婚需要回老家开单身证明,找事务所的话最快一个小时就能弄好,麻烦的是需要本人回去弄,我早上飞回去下午再飞回来,一天应该够。” 萧樾:“我和你一起去。” 阮芋:“你有出入证吗?” “有……没有,抱歉。” 他读高中的时候因为想去她老家找她办过,但是早已经过期了。 阮芋:“我明天出发,那就后天,去民政局。” 萧樾:“没问题。” 两个人的语速都非常快,像两个没有感情的对话机器,生怕慢了一秒钟对方就会反悔一样。 萧樾整个人已经在云上,不对,在外太空飘了。 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一个和他睡了一觉之后就不敢看他不敢和他说话的女孩,竟然愿意和他结婚,就此绑定一生吗。 “后天早上我来接你。” 萧樾看着她的眼睛,墨黑的眼神几乎能从她瞳孔探入心底,而他眼中漆黑的夜里扬起一片突如其来的山火,烧得他的世界遍布红光,从此再也没有黑暗。 阮芋点头,两手重重捧起自己滚烫的脸颊,语气谨慎中又带着点慌: “好的……那个,你可以回去了。” 不要再站在这里,他们今天的话题已经彻底聊完,尘埃落定,没有其他任何可以说的话了,也没有任何可以撤回的理由。 萧樾看出她不想让他再待在这儿了,于是听话点头:“好的,那我走了。” 他退到门口,这一场世纪磋商就此飞速结束。 男人高大英挺的背影微微僵直,蓦地听到阮芋喊他,以为要产生什么变数,转身的动作略有些滞涩。 女孩红着一张脸跑过来,朝他举起手机: “那个……加一下微信。” 萧樾想说,他的电话号码从来没有变过,微信也一直是从前那个。但是这一刻他觉得不能让她来输入搜索,于是利落地拿起手机,加上阮芋现在用的微信。 在这个仓促而热烈的夜晚。 就此正式地、隆重地恢复联系。 第66章 领证 昨天晚上特意发消息告诉他, 今天不要他送,没想到阮芋大清早轻装简行出门,走到楼下,一抬眼就望见了等在前方侧柏树下的男人。 从阮芋家去机场有直达的轨交。a大离这里太远, 来来回回的, 阮芋觉得很耽误他时间。 萧樾却管不了那么多。 他昨晚几乎没舍得合眼, 直到现在,脚跟依然很飘,每一步都像踩在云上,深深浅浅, 飘忽不定。 打车送阮芋去机场, 然后再打车回学校,北城网约车业务发达, 等车时间不会超过十分钟,萧樾以前并不觉得打车不方便, 直到今天。 差不多该买辆车了。他心想。 a大博士宿舍是二人间,萧樾舍友和他同院不同导师,两个人都经常外出,尤其是萧樾, 一天大部分时间都泡在实验室,所以除了晚上睡觉的时候,白天他俩并不常碰面。 陈鸣中午吃完饭回到宿舍, 稀罕地看见萧樾坐在书桌前无所事事, 双手交挎胸前,似是有心事。 屋子里寂静, 陈鸣没找萧樾搭话, 没想到向来冷淡话少的萧樾竟然主动找他说话, 问他今晚有没有时间,他要请他吃饭。 陈鸣:“有啥事吗?昨晚看你就不太对劲。” 一从外面回来就站在阳台上吹风,吹到深更半夜进来睡觉,也不知道睡了几个小时,早上起来一睁眼人就没了。 萧樾言简意赅:“我应该要搬出去住了。” “噢噢。” 陈鸣对此并不奇怪,萧樾一直住宿舍他才奇怪。萧家是北城首屈一指的豪门世家,尽管萧樾平常很低调,从不提家世,但是几乎全校同学都知道他家里有钱,非常有钱,加上萧樾他自己会赚钱,投资的创业公司每年能拿到数不清几位数的分红,这样的豪门少爷,陈鸣真不知道他干嘛这么热衷于住宿舍,难不成是为了体验人间疾苦? 萧樾转过来把手机递给陈鸣,页面是点评网站,问他想吃哪家店,随便挑。 陈鸣视线在他脸上逡巡一周,看见萧樾这会儿眉梢微微扬着,唇角挂着一抹向上的弧度,不是转瞬即逝的表情,而是一直把这份笑意刻在脸上,说话的时候带着笑,站起来丢垃圾的时候带着笑,就连沉默的时候也带着笑,陈鸣仿佛活见鬼了,怔愣了好一会儿,渐渐有些反应过来: “我操……萧博这是有情况啊?” 萧樾:“很明显吗?” 这他妈瞎子都能看出来吧! 他这一句“很明显吗”相当于侧面承认了有情况,陈鸣任由下巴自由落体了一会儿,一边震惊不止,一边忍不住为校内校外那些仰慕萧博求而不得的姐姐妹妹们掬一把辛酸泪。 思及此,陈鸣又觉得剧情发展有些超出他认知,昨天还不近女色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冰山校草,无论校花系花从他眼前经过他连睫毛都不会动一下,怎么今天就突然有情况,甚至于要搬出宿舍,和对象同居了? “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萧樾在舍友一脸惊悚的目光中忍不住又抿嘴笑了下,颇有些春风化雨,铁树开花的味道,“总之,是我美梦成真。有机会带她来学校和你们一起吃饭。” 还美梦成真……陈鸣真心听傻了,这姑娘究竟是何方神圣,他好奇得百爪挠心,可是之后无论他怎么旁敲侧击,萧樾始终摆出一副讳莫如深的德性,但笑不语,好像令他美梦成真的姑娘是一座世所罕见的宝藏,他虽然有幸占领了这座宝藏,但依旧惴惴不安,不敢对人高声妄语。 至于搬出宿舍去外面租房子住,萧樾已经做好决定,今天上午就向学校提交了申请。最美好的情况是阮芋愿意和他一起住,这个同居行为对于刚在一起的情侣来说确实来得太迅猛,但如果他们明天顺利扯了证,那么住在一起就显得很自然,天经地义。 而且他们分别了太久,现在相处起来总有一些怪怪的,很陌生,这种疏离的感觉必须尽早消除,如果阮芋不愿意和他一起住,那萧樾也会搬到她现在住的小区,离她越近越好。 这一切计划仿佛不需要思考,便从他脑海油然而生。 萧樾办事效率极高,一做好决定便联系了几个中介,按照他给出的要求寻找房源。 陈鸣上床午休了,萧樾仍坐在书桌前。 宿舍窗帘阖上,笔记本荧光映照在男人轮廓英挺利落的脸上,他双手落在键盘,郑重地敲打出一行行字,那双总是淡定自若的黑眸在这一刻略显焦虑和茫然。 他在做简历。 一份详之又详,完整囊括他个人信息、家世背景、名下资产,以及学术成就的重要简历。这最后一项学术成就,萧樾删删改改,不确定要不要写上去,生怕收到简历那人会觉得他在卖弄学识。 最后还是决定加上去。 那个人是业内大名鼎鼎的教授,应该会更青睐学业有成的小辈吧。 这个即将收到萧樾“简历”的男人,就是阮芋的父亲阮济明。 萧樾知道,阮芋决定和他扯证,多少有冲动的成分影响。如此仓促的决定,她一定不敢告诉父亲母亲,尽管他们同意她来北城工作,应该已经做好了他们俩会在一起的准备。 萧樾内心极其纠结,既希望能快点和阮芋缔结法律关系,又在良好家教和分寸感的影响下,有些过不了欺瞒她父母那关。 于是坐在宿舍呆怔许久,极为慎重地写下了这份简历。又在自私心的牵绊下,不甘心明天情况有变,最终留下模棱两可的字句,没有明说“结婚”,只在简历的最后将自己的真心表明—— 【……希望您能够放心地把阮芋交给我。我会把她当做比我生命更宝贵的东西来珍惜,绝不会让您失望。】 网上能查到阮教授的私人邮箱,萧樾将“简历”反复修改近百遍,终于在今日的太阳将落之时,按下了邮件发送按钮。 傍晚,陈鸣叫上了隔壁宿舍几个关系好的博士,在人均近千元的餐馆狠狠宰了萧樾一顿。 阮芋这会儿应该在回程的飞机上。吃饭间隙,萧樾单手抓着手机,将她登机前发来的那句【万事俱备~我回来啦~】浏览了一遍又一遍。 同学们看萧樾一直低头盯着手机,纷纷调侃他是不是落枕了,要不干脆在手机屏幕上划拉个洞跳进去得了。 萧樾扬唇,笑得坦坦荡荡:“我倒是想。” 兄弟们登时炸了,搁从前谁敢相信萧博有这么骚的一面,大家咋咋呼呼便要给萧樾灌酒,萧樾意思意思干了几杯,合起来一瓶绿棒子不到吧,之后说什么也不喝了,被兄弟骂死也不能误了明天的事儿。 萧樾晚上还要去机场接阮芋,不到九点酒局便散了。 车在高架桥上奔驰,口袋里的手机轻震了一下,萧樾立即拿起来查看。 阮济明:【你小子看着办吧。】 尽管带着威胁。 但到底是同意了吧。 萧樾忍不住打开车窗,额发被灌进车厢的冷风带起,锐利的眉眼展露,映衬微微发红的耳廓。 车窗逐渐开至最大。 身体里那点热意,却怎么也消散不了。 - 翌日早晨。 朝阳明晃晃地透进窗洞,阮芋风一般跑下楼梯,尽管只是短暂地穿过阳光,外衣依然被晒得暖融熨帖,不间断地向她的身体渡来热意。 狭窄的楼道口前面竟然停了辆造型流畅的纯黑轿车。 男人白衣黑裤,头发似是特意打理过,比昨日稍短了些,额前碎发利落地拢到额上,露出深刻锋利的眉宇,一双黑眸深暗又瞩目,笔直挺括的衬衣西裤勾勒宽肩窄腰轮廓劲瘦,整个人站在晨光中仿佛熠熠生辉,英俊得夺人心魄。 阮芋不自觉垂下了眼,心跳怦然。 别嗲 第111节 两人见了面依旧有些相顾无言。阮芋坐进副驾驶,拉下镜子抿了抿朱红色的唇,问萧樾哪来的车。 萧樾:“问学长借的。” 阮芋眨眼:“你会开吗?” 问出口了她才意识到这是个有点蠢的问题。 萧樾忽然朝她俯身,左手勾住副驾驶安全带,动作温和地扣紧。 那一瞬两人面庞贴近,萧樾视线滑过她挺翘的鼻尖,几乎能闻到阮芋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水味道,心念微微一颤。 “上都上来了。” 萧樾坐正,似笑非笑道, “现在才问,已经太迟了。” 想下车太迟了。 想悔婚,更不可能。 轿车平稳地驶出小区,男人低磁的嗓音回荡在耳边,阮芋装模作样望着窗外,唇边不自觉浮起一抹笑意。 总觉得很多年前那个拽的二五八万的bking萧大爷,好像在如今的萧樾身体里慢慢复苏了。 半个多小时后,两人来到萧樾户籍所在地的民政局。 气氛不由得又有些公事公办。 普普通通的工作日,办事大厅里的人不多,萧樾和阮芋坐在柜台前,填资料,交材料,签名按印,阮芋的资料还需要两地核查,所以多耗费了一点时间。 但还是比想象中快太多了。 为了提高国民结婚率,婚姻登记流程简化得像一阵风。 这阵风席卷而过,阮芋呆呆坐在原地,全身血液流速加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她要结婚啦,从这一刻开始,她将永远告别单身生涯,成为身旁这个男人最紧密的爱人和伙伴。 人类社会进步的表现就是从亲缘社会迈向契约社会,所以法律规定,夫妻关系高于一切亲缘关系。 从法律层面来说,阮芋身旁这个男人,已经成为她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办事大厅门窗紧闭,阮芋却感觉有细微的风从指尖掠过,那阵风的劲道虽然微末,但带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将阮芋推向一个崭新的人生进程。 她感到有些惴惴不安。 但并不后悔。 再给她一万次机会,她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工作人员引导新婚夫妻去摄影棚拍结婚登记照片。 摄影师看到身前二人坐下,不禁惊讶于他们宛如明星艺人般的超高颜值。 很快他就发现这两人可能是来搞笑的。 “你们俩认识吗?” 摄影师忍俊不禁,“男生往老婆那边挪一点……对了,女生的头微微倾向老公……再倾一点,好的,可以笑了。” 现在的结婚登记摄影都包含p图服务,阮芋知道自己拍出来脸一定爆红,于是匆匆忙忙甩下萧樾,守在后期身边指导他p了半天,直到她满意为止。 再次推开民政局大门,两人手里已经多了两本鲜艳夺目的小红本。 室外太阳有点烈,阮芋手搭凉棚,耳边还回响着摄影师让她“微微倾向老公”这句暧昧的话。 “走了啦。” 她害羞的时候习惯缩着脖颈,拿胳膊拐了下萧樾,率先抬步往停车场走去。 萧樾则微微敛着眸,颊边被阳光晒出淡淡的血色。他默不作声地掏出手机,拍下了女孩长发被风吹起,白衣黑裤勾勒苗条姣好的身材,在秋日的阳光下轻快行走的背影。 今天是工作日,阮芋一领完证就要去上班。 萧樾开车送她去公司,路上又是令人心慌意乱的沉寂。 萧樾单手抹了抹下颌,轿车刹停在红绿灯前。男人漆黑的视线投向阮芋,似是做足了心理准备,低声问她: “你要不要换一套大一点的房子,和我一起住?” 屏息等待女孩答复或是拒绝,原以为她要纠结一阵,没想到答复得很快: “好啊。” 萧樾略有些惊愕。 阮芋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不是啥都不懂的未成年少女。既然领了证,成为夫妻,肯定就要住在一起了,她对此有思想准备。 阔别五年半之久,她和萧樾相处起来太生疏了。偌大的北城,居住地相隔十几公里和异地有什么区别,她也觉得两个人应该搬到一块住,好好磨合,彻底消除这些年横亘在他们之间的壁垒。 就是有一点…… 她暂时还不太能接受两个人同起同眠,住在同一间卧室,睡在同一张床上。 要知道。 除却大前天晚上醉后失智的缠绵,读高中那会儿,他们分开之前,她连萧樾的手都没有正经牵过,更别提其他亲密的行为了。 阮芋大大咧咧的性格只针对感情之外,在男女关系上,她觉得自己是一个菜得不能再菜的小传统了。 所以当萧樾告诉她他已经托中介在她公司和他学校的连线上找房子的时候,阮芋委婉曲折地问道: “你打算租多大的房子呀?一共有几间卧室呀?” 萧樾闻言,默默垂眸睨了她一眼,深邃黑眸闪过一丝笑意,凭他智商,怎么听不出阮芋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三室一厅吧,两间卧室一间书房。你睡主卧,我暂时睡次卧。” “噢。” 除了钱包可能受不了,阮芋觉得很合适。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暂时睡次卧”。 她抿了抿唇,耳后碎发滑落下来,轻柔甜软道: “挺好哒。” 这样的声线,对萧樾而言,显然已经属于撒娇范畴了。 他呼吸不由得加重,习惯性抬手摸了摸耳廓。 阮芋心细如发地发现他动作,想到两人现在的关系,她便鼓起勇气凑近一些: “你耳朵怎么了吗……” “没事。” 萧樾的声音莫名冷了几分,阮芋听得一怔,咀嚼片刻才察觉到他可能是有点慌。 萧樾:“我开车,你坐稳,别乱动弹。” 阮芋嗤之以鼻:“好心当成驴肝肺。结婚第一天就不让我说话,以后还了得!” 萧樾被她逗乐了。就这么有一句没一句聊到阮芋公司门口,眼瞅着早上的工时已经过了大半,阮芋心急火燎地推开车门下车,谁曾想一时情急安全带忘了解,结实的带子将她一下扣回座位,身旁男人憋着笑,再度欺身过来,故意慢腾腾地替她解开了安全带锁扣。 阮芋闻到清冽沉静的琥珀味道,声调不禁放软: “好了啦。” 男人直起腰,忽然抬起右手,干燥宽大的手掌落到她发间,极为温柔留恋地抚摸了几下。 阮芋蓦地又不急着走了。 就见他右手垂落下来,变戏法似的从车手枕上变出一个半个手掌那么大的黑丝绒首饰盒。 “结婚礼物。” 萧樾低声说道。 本来想挑戒指,但是戒指含义重大,仓促之下不好确定款式。于是他就买了很早以前在朋友圈代购那儿看中的一款项链,铂金链条系一朵钻石玫瑰,光芒闪耀栩栩如生,当时就觉得很衬她,可惜此生也许不再有机会买来呈到她面前。 幸而命运垂怜。 萧樾不禁掩了掩长睫,听见阮芋欢喜地应了声“谢谢”,他忽然撩起眼皮,薄唇轻启低声道: “是我要谢谢你。” 阮芋露出不明就里的表情。 男人冲她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漆沉的视线深深凝望向她: “希望你能知道。” “我这一生,都在等待着今天的到来。” 第67章 同居 车厢安静狭窄, 温度略微攀升,萧樾帮阮芋戴上项链,干燥的指腹和深暗的目光不无留恋地在那片白皙细腻的肌肤上逗留须臾。 阮芋两指拢着那朵坚硬的玫瑰,朝萧樾说了声再见, 终于推开车门下了车。 室外清风拂面, 她低头走向不远处的写字楼, 颈后似乎还残留着男人微凉指尖轻轻划过的触感。 今天之前,她曾悲观地想过,萧樾之所以向她提出结婚请求,也许仅仅出自一夜放纵之后的负罪感和责任心。 直到一分钟前, 听见他压抑又深情的自白, 阮芋终于可以确定—— 萧樾应该还是,很喜欢我的吧。 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的感情好像没有一秒钟的淡化消弥。 还是这么喜欢我。 实在是。 太好了呢。 - 周末,从早晨九点开始, 萧樾和阮芋奔走在实地看房的路上,连着看了三套,缺点都挺突出的,直到第四套, 楼层优秀,采光通透,装修也清雅简约, 各方面他们都很满意。 带看房的租房中介领着萧樾参观房间各处, 细数这套房的优点,有多抢手云云。 别嗲 第112节 阮芋跟在萧樾身后, 目光不经意落在他背在身后的两只手上。 那动作, 配上傲慢冷硬的气质, 活像个视察车间的工厂领导。 阮芋一边想笑,一边又有点不自在。 姓萧的看房倒是认真,检查窗户采光,研究管道构造,测试家具耐用度,时不时也转过头询问她的意见,但是那双手自始至终背在身后,都没想过过来牵一下她,或者揽揽她的肩膀之类的。 说出来谁敢信,领证好几天了,他们连手都没有正式地牵过一次。 也难怪中介大哥刚见面的时候心直口快问他俩:“您二位是合租吧?” 萧樾当时皱了皱眉,回答说他们已经结婚了。 这会儿看完了第四套房,两人都很满意,接下来还有一套,他们意思意思看了一下,金乌西坠之时结束了今天的行程,就这么定了第四套,搬过来的第一天签租房合同。 离开小区的路上,阮芋才想起来问萧樾那套房的月租,萧樾沉吟片刻,坦诚答:“一万九。” “一……万……九?” 阮芋惊呆了,手忍不住探下去夹紧自己的包,樱唇嗫嚅道,“比我工资还高,我可能摊不起……” “你摊什么?” 萧樾用指节敲了下她的脑袋,“阮芋同学,需要我提醒你吗?咱俩是夫妻,我的就是你的,没必要分那么清。” 低沉含笑的话音落下,阮芋敛了敛眸,小幅度点头。 夫妻一体这个观念令阮芋心生悸动,她眨了眨清亮的双眸,温声说: “那我们家里以后的日常开销,就由我来出吧。” 我们家里。 萧樾勾唇:“没问题。” 来到小区门口,保安亭的人行过道有些窄,两个人并肩不方便通过。阮芋快一步走到萧樾身前,谁知迎面恰好驶来一辆小电驴,车速很快,眼看刹车不及就要擦碰到阮芋,萧樾眼疾手快地捉住她手腕,匆促往后一拽,将她带离通道口,躲过了危险的碰撞。 阮芋暴脾气上来了,张口便冲骑小电驴的小哥骂道:“靠北,吓死我了,你会不会开车啊!出门之前不知道把你的宝贝眼睛带上吗!” 小哥吓得魂不附体,一边骑车一边回头连连道歉。 小哥走远后,阮芋缓了缓神,才发现自己这会儿正倚在萧樾怀里,手臂贴着他坚实宽阔的胸口,泼妇骂街的模样也被他尽收眼底。 阮芋脸微红,见他一直垂眸盯着自己,忍不住梗着脖子凶巴巴道: “干嘛,现在后悔和我结婚已经太迟了!” “不后悔。” 男人轻笑道,“是我上赶着。” 说罢,那只此刻依然扣在阮芋腕间的大手忽然毫无征兆地向下滑了滑,触碰到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指尖探入她微微濡湿的掌心,轻轻摩挲了下,而后继续下滑,修长的手指收拢,将那只柔夷完整地包裹进手中。 阮芋一瞬就歇火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回到十六岁那年,仅仅是牵手这样青涩的举动,也让她心跳怦然,曾经躺在一中宿舍单人床上的许多个夜晚,她都热切地期待着有朝一日萧樾能像今天这样牵住她的手。 尽管迟来了很久。 但是那种向往的心情,从来没有变过。 两人牵手的动作渐渐从大包小变成了十指相扣。 阮芋时不时用余光偷觑萧樾的侧颜,看到他那张脸上的神情依然维持得云淡风轻,唯有唇角始终上挑着,浅浅的一抹弧度,许久都压不下来。 明明走到路边就可以打车,他们却漫无目的地从小区门口一路走到了道路尽头的十字路口,终于舍得暂时放开交握的手,打车回各自的住所。 下周周中便着手搬家。 萧樾的东西很少,整个宿舍搬空,不过一箱衣服,一箱书和半箱生活用品。阮芋刚搬到北城住了二十来天,东西也不太多,收了五六个箱子,搬家公司的一辆小面包车完全够装。她坐在副驾驶,萧樾和她的行李一起待在车舱,就这么摇摇晃晃地开到他们的新家芳华里花园18号楼下。 萧樾白天要上课,阮芋也要上班,两个人又心照不宣地不想拖到周末再搬,于是只能在夜里行动,到家的时候已经八点多快九点,所有东西一股脑儿堆在客厅,这会儿也不好叫整理收纳师上门,两个人各自把床铺上,必要的生活用品整理出来,其他东西暂且就这么堆着。 客厅一片狼藉,萧樾靠坐在沙发上,懒懒地架起一条腿,手臂松松垮垮地伸长,漫不经心搭到旁边的阮芋肩上。 “动不了了。” 他装模作样道,“手好酸,肩膀借我搭一会儿。” 阮芋体力差,显然比他累多了。她没啥表情地瞋他一眼,摸出手机点外卖,问萧樾想吃什么。 萧樾:“什么都行,我很好养。” 阮芋记得他确实不挑食,有啥就吃啥,以前在一中食堂一起吃饭,阮芋不爱吃的洋葱也都是他挑出来自己吃掉。 “好不好养要日久天长才能见真章。” 阮芋嘟囔了一句,在外卖软件上凭自己喜好点了两份车仔面,下完单才递给萧樾看,还要假装民主地问一句, “可以吧?” 萧樾仗着自己视力好,脖子都不动一下,淡淡地扫了一眼。 “嚯。” 他欠了吧唧地扯唇笑,“被包养的感觉真好。” 阮芋:…… 人均三十块的外卖,他是没见过吗!在这里骚个什么劲! 阮芋只觉得眼前这人和中秋节那天见到的一脸超然物外好像要成仙的淡漠男人简直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她收回手机,侧过身,微微红着脸,右手握拳用力地捶了萧樾两下,声色又凶又嗲: “萧月亮,我劝你最好别惹我。” 萧樾摸了摸被奶凶小猫捶过的手臂,想笑又不敢笑,怕再挨捶,锋利的眼尾微微垂下来,装怂道: “我哪敢。” 两人就这么瘫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他们的话题其实很贫乏,因为分别的那几年发生的事情,仿佛变成了不可触碰的伤疤,两个人都默契地避开不谈,只怕一不小心触及到了,就会破坏此刻温柔美满的气氛。 其实阮芋很想听萧樾说一说他的那些年。从高二国赛勇夺全国第一,到大四直博成为众导师争抢的得意门生……所有开心的,不开心的,甚至于痛苦悲伤的回忆,她都想听他倾诉,替他分担,顺势她就能把当年那个惨烈的误会再解释地清楚一些。 可她知道,凭萧樾的性格,宁愿把那些痛苦憋在心里带进棺材,也不会展露在她面前,以获得她的同情或是其他什么感触。 外卖很快到了,两人坐在餐桌前慢吞吞地吃着。 仅仅只是这样平淡安静的场景,萧樾就觉得曾经总是空荡荡的胸腔满得快要溢出来了。 片刻后,萧樾发现他这碗比阮芋那碗多了一两面还多了两个煎蛋,他心尖微微一跳,没想到她还记得以前他在一中食堂点面条的习惯。 横亘在他们中间漫长的时光,其实也没有那么难以跨越吧。 吃完饭,萧樾说他来收拾桌面。 谁知道收拾到一半,这厮忽然被一通电话召唤到阳台,好半天没进来。 想必又是实验室的事。萧樾这几天,每天起码在学校和阮芋家往返两次,帮她收拾东西帮她搬家,有时甚至还会打车过来送她上下班。那天聚会的时候曾听和他同校的同学说过,萧樾的博士研究方向难到有点变态,除了他自己的科研任务要搞,还得为他的大牛博导拉的其他项目做廉价劳动力,而他这些天奔波下来,肯定耽误了不少事儿。 萧樾打完电话出来,看到阮芋已经把餐桌收拾好了,他抱歉地说系里有任务,阮芋点点头,让他忙他的去。 萧樾拎着电脑包进了书房,阮芋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放着满客厅的箱子袋子不管,懒懒散散翘着腿在知乎上搜索: 找了个博士生当老公是什么体验? 底下最显眼的回答是: 忙,很忙,非常忙,有时候甚至两三个月都见不到他一面。 这有点离谱了吧! 继续往下刷,除了少数几条嫌读博的男生太直男不解风情的,大部分回答都在吐槽老公或男朋友太忙,忙到两个人生活步骤不协调,最后无奈分手的回答也不少。 天呐。 阮芋有点被吓到了。 看了眼手机时间,萧樾已经关在书房里头一个多小时了。 阮芋忽然从沙发上爬起来,从还未收整的箱子里翻出茶盘、茶具和茶叶,摆在茶几上,专注地泡了一壶用以静心凝神的老白茶。 半晌,她托着茶盏和茶壶敲响书房门,没等里头的人回应,便兀自推开了门。 “我在看,我怀疑你模型……” 萧樾正在打电话,抬眸看见阮芋进来了,便将手机拿远些, “怎么了?” 阮芋:“给你泡了壶老白茶……” 话筒那头的同学似乎非常焦躁: “我模型有问题吗?我都train了几百遍了,怎么可能有问题……喂?萧博?” 萧樾又将手机拿近些,语速飞快: “我现在有事。” 正准备挂电话,就听到同学急不可耐道: “什么事啊?什么时候能回来啊?你再不救救我我明天做报告真的要凉了……” 萧樾瞥了眼前方的阮芋,唇角莫名扯着一丝笑,拿腔拿调地打断他: “急事。我老婆给我泡了壶茶。” 同学:…… 阮芋:…… 阮芋忍不住瞪了萧樾一眼,耳后漫上热意,匆匆促促将茶盏和茶壶丢在书房桌上,转身便逃出了这个是非之地。 同学在电话里一脸懵逼地问: “你刚刚说啥?什么老婆?” 萧樾扯了扯上衣领口,慢悠悠地从座位上站起来,语气别提多欠揍,隐约还带了几分炫耀的成分: “老婆生气了,我得去哄一会儿。挂了昂。” 别嗲 第113节 第68章 老公 通话就此挂断。 萧樾拿走桌上的茶壶茶盏, 跟在阮芋身后走出了书房。 “我都听见了。” 阮芋弯腰作势收整客厅地上那些杂物,嘴里嘟嘟囔囔地埋怨道,“你污蔑我,我哪里生气了?你就和别人这么说。” 萧樾将手里东西放下, 朝阮芋那边走, 撩起眼皮直勾勾盯着她: “我的错, 等会儿我就和他澄清一下,我老婆脾气好得很,从不生气。” 阮芋像被戳到肺管子,既烦他又想笑。 她手上动作不停, 一个眼神也不给萧樾, 自顾自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一个问题: “你同学……都知道你结婚了吗?” 萧樾:“不知道。” 有几个关系好的知道他有对象了, 但是领证结婚这茬事,暂时没和任何人提过。 阮芋站在原地呆滞了一会儿, 萧樾欠劲儿犯了,忍不住抬手掐了下她柔软的脸颊,触感像棉花糖,令人爱不释手。 小火药桶竟然没反应, 半晌后才揉了揉被掐过的那半边脸,讷讷地说: “我也没和帆帆她们说过,怎么办啊……” 萧樾无所谓道:“那就说。” 阮芋仍出着神。她还记得中秋节聚会那天夜里, 许帆先是不同意萧樾送她回家, 后又打电话来确认萧樾送她到家后走了没有。阮芋接那通电话的时候萧樾确实走了,谁知道她那时酒醉上头, 一挂闺蜜电话就把男人招了回来, 然后…… 许帆性格强势, 在阮芋眼里既是闺蜜又像家长,阮芋不敢把这事儿告诉她的心态就和不敢告诉爸妈一样。可是她俩现在都在北城,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阮芋寻思着还是得尽早告诉许帆和乔羽真,挨骂就挨骂吧,好歹以后有地方可以倾诉她的婚姻生活了。 男人和姐妹终究还是不同的。萧樾这张脸虽然耐看,但实在没什么亲和力,时不时还要拽你一下,阮芋这些天没地方吐槽他,憋的也挺难受。 “这周末约她出来一起吃个饭?” 萧樾提议,“叫上劳动和国庆。” 大家多少年交情了,当面锣对面鼓地坦个白,顶多挨一顿起哄外加不痛不痒的蹂|躏,几杯白酒下肚,哪个不会祝福他俩。 阮芋觉得合适,许帆最近刚好不是太忙,周末肯定能约出来。 今晚是搬到新家的第一个晚上,两间卧室都还空荡荡的,外面各处乱得没眼看,这会儿已经深夜十一点了,萧樾和阮芋也没在客厅待太久,约好明晚回来一起收拾屋子,就准备各忙各的去了。 房子里有两间浴室,一间在次卧对面,一间在主卧里头。阮芋要是进了主卧,肯定洗了澡就睡觉,不会再出来了。 萧樾似乎也没什么想和她说的,兀自喝了杯茶,又把茶壶搬进书房,看起来今晚还要在书房熬一会儿,几个找他帮忙的同学也还在网线那头嗷嗷待哺。 这样的生活模式比合租还像合租。 阮芋抱着胳膊倚在卧室门框处,不知在想什么。萧樾路过她身边,摸了摸她长发:“不睡觉吗?” 阮芋:“你几点睡呢?” 萧樾含糊答:“快了。” 阮芋:“你不能老是熬夜。还有,课表记得发我一份。” 她语气正儿八经的,含着几分命令的意味。 萧樾不禁回想自己有多少年没被人管着了。他像一只野生的雁,成年之后整日漫无目的地地在天上盘旋,好像只记得如何飞行,已经忘记了落地的滋味。 直到前些天,仿佛耗尽了此生所有运气,他闯进一片无边无际的春天,身体里每个细胞都在兴奋地呐喊: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迁徙了。 见萧樾莫名愣了一会儿,阮芋催他: “听见了吗?萧博?课表发我。” 萧博又是个什么称呼? 萧樾眨了眨眼,沉黑的眸光顺着薄薄的眼皮落下来,静看着她,瞧着似乎心情极好,冷不丁调笑了句: “叫声老公就给你。” 阮芋:…… 耍无赖是吧。 根据以往的斗争经验,阮芋只要勇往直前,只有萧樾被她逼到墙角举白旗投降的份儿。 阮芋做了挺久的心理准备,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自己先闹了个大红脸,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那两个字: “老公。” …… 身前的男人没啥反应,仿佛正中他下怀似的,表情还挺满足。 阮芋咬了咬后槽牙,记起当年运动会上读萧樾加油稿那股气劲儿,于是掐起嗓子,嗲不死人不偿命似的补上了一句: “老公~你是想听我这样叫你嘛~老公老公老公~” 开了眼了。 阮芋第一次见萧樾那张冷若冰霜的脸能涨得这么红。 他果然又被她逼到了身后的墙面上,脊背贴着硬邦邦的墙体,已经退无可退。 阮芋微微眯着眼,像一只得逞的猫咪: “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你怎么还这么菜。” 菜? 萧樾背抵着墙,忽地轻笑了声。 曾经总是被她逼到无可奈何,还不是因为对她产生了不该有的念头,所以刻意避让,刻意掩盖某些想法,才显得好像拿她没有办法。 包括刚才退后那几步,也是习惯性所为。 差点忘了他们现在是受法律保护的合法伴侣了。 “我怎么觉着,你想要的,不仅仅是课表?” 萧樾忽然伸手揽住阮芋的腰,轻而易举将她带进怀里,腰贴着腰,胸贴着胸,严丝合缝, “很多年前就想告诉你。说话别那么嗲。” 阮芋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越动越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她脸上滚烫,渐渐不敢乱动,柔软的身体安静伏在他胸前,一只手仍有些紧张地抵着他宽阔的肩膀,瓮声瓮气道: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男人眸色深暗:“说喜欢你。” 阮芋心尖狠狠一跳,以为他在倾诉年少时未说出口的告白。她身体像过电似的微微战栗,忍不住伸出双臂害羞地搂住了萧樾的脖颈,有些不敢抬头,于是把脸埋进他颈窝,闻到一股混杂茶香的木质皂香,还带了一丝淡淡的、灼烫的汗味,和强烈的荷尔蒙糅杂在一起,味道似乎更诱人了。 男人身上t恤很软,肌肉却很硬。他个子太高,阮芋要微微踮脚才能把下巴整个塞进他颈窝里。她好喜欢那个地方,一边往里头钻一边寻思,自己是不是也要开口回应一下,于是舔了舔唇角,软声答: “我也……” 话还没说完,她整个人突然被提起来一截,两只脚只剩拖鞋的鞋尖能触碰到地板,几乎完全悬空。 阮芋终于反应过来,萧樾刚才说的“喜欢”,并不是单纯的“喜欢”。 他把她提起来一点之后,身体那些变化直白地嵌入她肌肤表层。阮芋明明还穿着全套的衣服,却好像突然未着寸缕。她慌慌张张地并着腿,隔着几层衣料不自觉地和他发生摩擦,她两只手依旧紧紧搂着萧樾的脖颈,绯红的面庞微微仰起,语气有些气结,依旧嗲得能拧出水: “这、这算哪门子喜欢……” 萧樾一只手掐在她腰际,怕把她弄疼所以一直没敢太用力,阮芋原本被他提溜上去的身位又渐渐滑下来,同时也紧贴着那里蹭过去,她双脚落到地上,萧樾头皮跟着麻了下,轻喘了声才分出心神回答她,低低的嗓音贴着耳廓钻入: “这么多年,一直这么喜欢。” 顿了顿,“所以让你别嗲。” 阮芋难以置信,抱着萧樾脖颈的手不禁稍稍松开。从萧樾这个角度看,她微弯的雪白颈子整个变得通红,还有衣领下方浅浅一片细腻肌肤,没有一处不是染上了晚霞的颜色。 阮芋双手抵在他胸前,将两人之间的距离推开一些,总算得以喘息。 她眼角微微泛红,吐息滚烫,极为忸怩又有些不甘心地问道: “高一运动会……你也这样吗……” 萧樾想了想。 太久远的回忆,他记得不是很清晰了。 “可能没有。” 回忆起来高一运动会上听她念他的加油稿,产生的过敏反应主要还是骨头软,而且,就算产生了那方面兴奋的反应,那时候他对她也并没有非分之想。 “大概就在运动会之后。” 萧樾手指摩挲着女孩白净的下巴,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只用幽深黑暗的目光传达。 你一在我耳边发嗲。 就会产生一些阴暗的、劣等的念头。 只对你。 阮芋显然接收到了。她拍掉萧樾捏在她脸上的手,脆声骂了句: “变态。” 萧樾一脸随便,老子就是变态,刀枪不入的样子: “你还不去洗漱睡觉,是想和你老公玩点更变态的吗。” 阮芋也就是嘴快,她知道萧樾不是变态,他一直都很尊重女性,更尊重她,比大部分男生正经了不知道多少倍,也就在结婚之后才开点荤腔……只是阮芋脸皮薄,还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萧樾今晚还有活儿没干,阮芋也累得快趴下了,只想早点洗漱睡觉。最后被萧樾调侃了句,阮芋顺势躲进了卧室里,谁曾想,没一会儿又跑了出来,趁萧樾还没开始加班,又拉着他说了几句话,仿佛不舍得“同居”生活开始的第一个夜晚过去得太草率。 “那你是运动会之后开始喜欢我的吗?” 萧樾揉了揉太阳穴:“不算喜欢吧,可能有点好感。” 他很少回忆过去的事情,更何况是和她关系还很差的那段时间的事情,所以让他描述很多年前的感情状态,他联想起来蛮艰难的。但又因为那些回忆和她有关,费一番心思之后,总是能想起来。 阮芋:“噢,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呀?” 这个问题更难了,把他丢回七年前可能都搞不明白。 别嗲 第114节 萧樾:“不记得了。” 阮芋:“哦……” 她似是有点恹恹的:“你忙去吧,课表记得发我啊。” “等等。” 萧樾忽然叫住正欲离开的女孩,然后牵起她的手,拇指轻轻按压她的虎口, “但我记得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是在高一那年的中秋节。” 阮芋眼睛一亮:“那么早呀?在9班给你过生日那天?” “不是。后一天。” 萧樾回忆着,锋利的五官趋于柔和, “你在我手上丢了个圆圆的医用棉花,然后对我说,生日快乐,送你一个月亮。” 阮芋:“我还做过这种事呢!” 相比于萧樾的记忆犹新,阮芋已经完全没印象了,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 萧樾微微眯眼,威胁似的,语调变得冷酷:“某人忘了?” 阮芋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想说记得吧,可万一他再拿一个什么细节盘问她,她一定立刻就会露馅。 她不记得很正常。 对她而言,那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天,普普通通的一个举动,站在她面前的他,也不过是一个刚认识不久的普普通通的男同学,她可以在任何时间对任何人做出那个举动。 萧樾也知道,阮芋其实很晚很晚才喜欢上他。 她从来就不缺爱,在这世上,有数不尽的人前仆后继来爱她,她从小出生在爱河,成长在爱河,常年浸泡在数不尽的爱意里,令她的心灵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从少年时期起,萧樾就从不掩饰对阮芋的渴望和占有欲。 当年的他其实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拥有她。 甚至把“阮芋”两个字,视作凌驾于一切原则之上的人生宗旨。 今天他终于明白了。 原来拥有了她。 他的世界,也全都是爱了。 第69章 接吻 周三晚上的课上到八点半才结束, 副院长讲系统分析,不方便请假翘课。 等萧樾放了学,打车到家,已经九点多, 小区里头遛弯的人都回家了, 到处静悄悄的, 国槐树影摇曳,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桂花味儿,清幽惬意,萧樾一边穿行在卷着桂香的清风中, 耳边莫名响起师兄对他的调侃, 说他这些天有点不思进取,倦怠学业云云。 萧樾走进电梯, 扯了扯唇,心说倦怠就倦怠了, 搞科研不争朝夕,未来有的是时间补回来。 昨天是搬进新家第一天,早上他走时家里东西还乱堆着,纸箱东一个西一个摆在客厅, 他和阮芋说好了等他今晚到家一起收拾。 阮芋比他早几个小时回家,这会儿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研究新买的扫地机器人的使用说明书。 听到门外密码锁发出解锁声音, 她刷地从地上站起来, 扯了扯衣摆,走到玄关去迎接。 萧樾停在门口愣了会儿, 目光落到兴冲冲赶过来迎接他的女孩脸上, 粉面桃腮笑靥如花, 他轻轻皱了下眉,语气似是有点责怪: “不是让你等我回来再收拾吗?” 阮芋:“我叫了家政阿姨上门,大部分都是她弄的,我在旁边帮点小忙。” 她让萧樾看看玄关的新地毯,进口羊皮的,一黑一白两只猫咪团成一团的图案像雕刻上去的,简约又生动。 不等萧樾换完鞋,她又往屋里走,带着他的视线去看挂在墙面上的油画风格装饰画。 整间屋子焕然一新,每一个角落的颜色都是温暖的,天花板吸顶灯投下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客厅很宽敞,茶几上摆放着全套精致素雅的汝窑茶具,软装饰虽然暂时不多,但是每一件都体现了女主人温柔爱俏的品味,奶油渐变色的沙发靠枕,灰粉色雪尼尔质地的厚实窗帘,香槟玫瑰与洋桔梗绽开在餐厅、茶几和电视柜上,花枝鲜活饱满,和眼前的女孩一样,生机勃勃,叫人难以置信这一切美好从今天开始都与他息息相关。 萧樾穿上与阮芋同款式的情侣拖鞋,脱下双肩包轻放在沙发上,就这么站在玄关前边看着她兴致盎然地介绍这几张装饰画的由来。 某一瞬间,高挑的男人忽然微微侧过身,抬手碰了碰眼睫毛。 动作一晃而过,当阮芋转头过来问他这些画怎么样的时候,他已经恢复淡然的神情,含笑回答: “很好看。” 好敷衍的评价。 阮芋追问:“有多好看?” 萧樾扬了扬眉:“这间屋子里第二好看。” “那第一好看是什么?” 阮芋被他的话勾起了好奇心,家里每一样东西都是按照她的喜好布置的,其实她并不了解萧樾的品味, “窗帘?抱枕?热带盆栽?还是鲜花呀?” 萧樾慢悠悠地从她眼皮子底下走过,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口水,滋润了唇舌喉咙,才慢条斯理地公布答案: “是个傻子。” …… 阮芋总算反应过来。 “你才是傻子!” 她三两步跑到萧樾身边,挥了挥拳头作势要打他,眼尾却勾着一抹显而易见的笑,像山间一朵灿烂的杜鹃,拳头落到萧樾手臂,毫无劲道地顶了他两下,就化作绕指柔,温温软软缠住他臂弯, “再给你一个机会,好好夸我。” 萧樾一脸嚣张:“没想法,从小不会夸人。” 阮芋瞪他:“你……” “要不换一种方式。” 萧樾垂眼,指尖捏住女孩娇嫩小巧的下巴,将她的脸向上抬了抬,水润的杏眸正对着他, “用行动表示怎么样?” 说着,他忽然将手臂绕到阮芋腰后,将她往自己身前带了带,低头就要吻她。 阮芋一惊,慌乱间偏了一下脸,萧樾的唇轻轻擦过她鼻尖,落到她脸颊上。 萧樾稍稍直起腰,掌心贴着阮芋弱柳似的腰肢,黑眸耐人寻味地睨着她: “躲什么?” 阮芋细声细气说:“这可是初吻,我还没准备好。” 什么初吻。 她这是要把自己喝醉了咬人的行为,当做没发生过? 阮芋果然这么说:“喝醉的不算。” 萧樾捏着她下巴左右摇了摇:“那你现在准备好了吗?” “我可以先去漱个口吗?” “你可以不张嘴。” “我……” 阮芋才说出一个字,萧樾就急不可耐地俯身吻了下来,四唇相贴,阮芋被他逼得连连后退,很快退到了墙根处,她纤瘦的背抵上了墙,身旁就是她精心挑选的挂画,碧空之下开了一片薰衣草,清新的绿与梦幻的紫连绵交融,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芬芳馥郁的花香,像是从画框里飘出来的,又像是从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萧樾有些不知餍足地从阮芋唇上汲取甘甜,客厅里回荡着细细密密的啄吻声,叫人听了耳热心跳,浑然不知归处。 亲了好几分钟才分开,阮芋双手无力地挂在萧樾肩上,脸颊通红,舌尖舔了舔唇角,她看见萧樾锋利的喉结轻轻吞咽了下,心跳在胸腔震荡,她感到有些意犹未尽,张口说话时,声音染上几分绵软的哑: “我还是想去漱个口……” 两个人一起进入洗手间,阮芋的漱口水是桃子味的,漱过之后满嘴都是桃香。 萧樾把人抱放在盥洗台上,吮吻她舌尖的时候,口感就像在吃桃子,甜甜软软滑滑腻腻,他舌头抵进去,尽情地搜刮,那点香甜全被他卷入腹中,品不够吃不够,洗手间镜面渐渐蒙上一层极浅的雾气,阮芋的眼睛也像蒙了一层云翳,她缓慢地眨两下眼睛,看到萧樾根根分明的漆黑睫毛直刷刷地盖下来,遮住那双冷淡深邃的眼睛,眉宇流畅锐利的轮廓在极近处显得尤为英挺深刻,高高的鼻梁紧贴着她的肌肤,甚至往里面陷进去了一点儿,他滚烫的薄唇和炙热的吐息带着浓重的倾略性,还有那一股她最喜欢的清冽皂香,阮芋一边接吻,一只手不由自主地下滑攥住了萧樾的衣摆,她对天发誓这时候她的动作不受大脑控制,包括后面钻进他衣服里头摸了摸他绷得硬如烙铁的腹部肌肉,一块又一块,清晰分明,热得烫手…… “你干什么……” 她手腕很快被人抓住,连同肆意妄为的手指一齐被萧樾丢了出来。 阮芋坐在盥洗台上,整张脸红得能滴血,她紧忙把手背到身后,想狡辩自己什么都没干,可是已经被人当场抓包,左右都是个羞愤至死,干脆硬气点死得像个人物: “摸、摸你啊。你不知道人在接吻的时候手都闲不住嘛?” 萧樾:…… 他刚才吻她的时候,一只手轻轻捏着她后颈,另一只手圈着她的腰,怕她不小心往后滑或者从盥洗台上掉下去,全程只松垮垮地掌着她的腰,手指曲起又舒张,愣是哪里也没敢碰。 “噢,那是我小气了。” 萧樾舌尖抵了抵后槽牙,眼底幽深,笑得像个狐狸精, “您请继续,要不要我把衣服脱了,让您摸个爽?” 阮芋咬着唇,干咳两声:“咳……不用了,我想摸人的那个……冲动已经过去了。” 她话音落下,萧樾向前抵进一步,站在她无意识张开的两腿中间,一只手掐了掐她腿根,哑声说: “可我的冲动还没过。” 阮芋闻言,只能紧紧闭上眼,做视死如归状: “那你摸回来吧。” …… 清透的洗手间灯光下,女孩起伏有致的曲线近在咫尺,细腻如藕的一截脖颈染着粉光,连着两片细瘦的锁骨,每一处风景都令人欲念丛生。 身前的热意却忽然散去,阮芋缓慢睁开眼,看到萧樾不知何时退开了一步,蹲下捡起她滑落在地的拖鞋,正捧着她的脚帮她穿上。 萧樾刚才是真想弄她,但是受不了耳边有奇怪的声音在咕咕乱叫,叫人怎么也下不去手。 咕噜噜……咕噜噜…… 还在叫。 阮芋晃了晃脚上的拖鞋,尴尬得想找个地洞钻钻。 别嗲 第115节 萧樾帮她穿好鞋,直起身边洗手边问她: “晚上没吃饭?” “吃了……点面包,一直不饿来着。” 阮芋从盥洗台上跳下来,脚一软,整个人扑到萧樾身上,没骨头似的黏着。 萧樾想数落她,最终没狠心说出口,只一言不发把人带出洗手间,按坐在餐桌前,他去厨房给她下一碗面条。 面条很快煮好,鸡汤底的,漂了几片青菜和一个荷包蛋。 阮芋吃不完一整碗,勉勉强强吃掉一半,剩下的又丢给萧樾。 萧樾刚才煮面的时候,看到冰箱里满满当当堆了许多食材,问阮芋怎么回事,阮芋腼腆笑了笑,说她要学做饭。 因为他们上班上学都忙,原本定好晚上一起去商场吃饭。阮芋心里盘算着,北城的商场物价惊人,随便一顿饭就要人均两百,她的工资哪够他们每天吃商场。所以她就决定自己学做饭,勤俭持家,节省家庭开销,尽量不动用她爸妈给她的那一部分钱。 直到自己突然成家了,阮芋才有点后悔读书那会儿没养成什么金钱观念,没有存个小金库什么的。直到现在,她和父母之间的经济关系还像高中那样,父母按月打钱给她花,把她当成小孩来养。萧樾就不是这样,他父母虽然也给他钱,但是是把他当做独立的大人来投资,他拥有一份可以自由支配的非常可观的资产,当然这些也是阮芋从其他同学那儿听说的,萧樾还没和她讨论过金钱方面的事儿。 乔羽真那个傻叉十六岁的时候就能掏出十二万来养狗男人,如今阮芋都二十二了,有正儿八经的老公要养,却连一万块都掏得扣扣搜搜的…… 萧樾不知道阮芋脑袋里在想的这些弯弯绕绕,但他接下来要和她谈的事情,正好就是他们小家庭的财政问题。 他把阮芋剩下的那半碗面吃完,碗筷丢洗碗机里,冲了冲手走出餐厅,去卧室拿了个皮夹出来。 七张颜色不一的银行卡摆在桌面,萧樾指了指靠左三张,奢华典雅的黑金卡面,告诉阮芋这几张卡里有多少钱他也不知道,卡虽然在他名下,入账信息他却从来不管不看,只在前几年投资几家初创公司的时候花了几笔,合计一千多万。 “这两张卡存的是那几家公司的现金红利。也是我这几年最大的经济来源。” 萧樾平静地说,“我现在赚的钱,最开始也是靠父母资助,并没有高贵到哪去。” 阮芋:“能钱生钱已经很厉害了……” 萧樾继续:“这张红色的存着大学以来的奖学金,这张蓝色的,是我的博士生工资卡,博一学生每个月固定搬砖费,一千六。” 阮芋差点呛到:“你每天累死累活给实验室打工,学校就发你一千六啊?” 萧樾:“嗯哼。” 阮芋盘腿坐在茶几前面,伸出两根食指将桌上的卡卡们捅得整整齐齐,眼睛机灵地转了转,抬起来问萧樾: “那密码……” “都是你的生日。” “好耶。” 阮芋像一只搜刮金银财宝的恶龙,小手一挥,各种颜色的卡卡们纷纷从桌上坠入她邪恶的卫衣口袋。 萧樾:“你喜欢管钱就管着,不喜欢就丢在那儿别管也行。反正我这辈子,都不打算和老婆财政独立。” 阮芋朝他抛了个媚眼:“你很有觉悟,我喜欢。” 萧樾扬眉:“喜欢钱还是喜欢人?” “喜欢人。”阮芋从地上爬起来,跑到萧樾身边抱着他的脖子亲了他一口,一堆银行卡揣在怀里发出清脆又迷人的碰撞声,“但是谁和钱过不去呢。” 十分钟前她还担心自己从衣食无忧的富家千金变成了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不知道能撑多久,没想到一转眼她又变成钱花不完的阔太太了,嫁人这门学问阮芋觉得自己算得上钻研透了,从一个钱眼里爬出来掉进另一个更大的钱眼里,这大概就是婚姻能够幸福的秘诀之一吧。 揣着一肚子财宝回到卧室,阮芋洗过澡,换了身柔软的睡衣,躺在宽大干净的主卧床上,身体很乏累,精神却有些亢奋。 明明待在同一屋檐下,才分开半个小时,她就已经有点想他。 阮芋小心翼翼推开卧室门,想看一眼萧樾是不是又关进书房熬夜去了。 书房灯暗着,里头没人。 这会儿将近零点,没想到萧樾还在客厅,电视机调最低音量,播放着不知哪个电视台的刷夜神剧,萧樾膝上放着笔记本电脑,低头盯着屏幕,看得并不专心,阮芋一走出来他便撩起眼皮撞上了她的视线。 “还不睡觉?” “我出来……看电视。” “几点了还看电视。” 萧樾没怎么搭理她,很快低下头继续浏览屏幕上的论文。 阮芋坐到沙发上:“你怎么不去书房?” “懒得去了,看一会儿论文就睡。” 书房封闭,其实更适合学习,但萧樾今晚比较想待在客厅,多看几眼这个可爱又温柔的地方,今晚估计能做个好梦。 阮芋今晚似乎打定主意要陪他。 萧樾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如果她想发生点什么,不应该坐得离他那么远。 “阮芋同学。” 萧樾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和你现在是高中生吗?” 阮芋:“不是啊,为什么这么问?” 萧樾:“看你和我中间还能坐下两个人。” 像读书那会儿他俩单独行动的时候似的,中间总是空荡荡的留着两个人那么宽,生怕被德育处的老师看见“误会”了他们之间“纯洁”的关系。 “噢。” 阮芋有点窘,“我怕打扰你写代码。” 萧樾:“今晚不写,只看论文。” 说罢,他朝阮芋那边伸出一条胳膊,悠哉地抬了抬眉:“芋仔,过来。” 阮芋眨巴两下眼睛。第一次听他喊她“芋仔”,这是他们老家那边的称呼,在孩子名字后面加个“仔”字,表达家长对孩子的亲昵和宠爱,许帆她们有时候也会这么叫她,而萧樾平常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乍一听他这么亲昵地呼唤,阮芋有些心怦怦跳,乖乖地就凑过去了,两只手缠上他的胳膊,安静地抱进怀里。 萧樾的论文只剩一节就看完了。 他的心被她闹得也有点乱,情绪略有些兴奋,肾上腺素也有些飚。 过了没一会儿,肩上搭过来一个软软的东西,温热的吐息近距离喷洒在他颈间,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萧樾能感觉到女孩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手臂上,随着呼吸起伏,棉花似的轻轻挤压触蹭他的肌肤,仿佛在蓄意撩拨。 萧樾的头皮紧了又紧,终于连最后半节论文也懒得看完,合起电脑,转身凑过去吻她。 头才刚低下去,还没找到她的嘴唇,他便停下动作,恍然失笑。 他在自作多情什么。 某人睡得不省人事,哪来的蓄意撩拨。 最终还是吻到了她的唇,搂在怀里像品尝糖果似的含吮了会儿,没舍得弄醒她,就这么抱进主卧,安放到柔软的被窝里,摸了摸头。 今天辛苦了,老婆。 第70章 聚头 日子一晃到了周六, 和许帆他们约好聚餐那天。 萧樾前两天买了辆车,和阮芋一起去4s店挑的,七十来万的顶配奔驰cls,纯黑色, 车型低调, 车厢空间大, 妥妥的家庭实用车。 阮芋大学的时候考了驾照,但她很久没开了。聚会这天,萧樾坐在副驾驶指挥她开车,好几次惊险地和旁车擦肩而过, 阮芋全程窗玻璃都不敢降下来, 怕挨其他车主的骂。 “还是你来开吧。” 阮芋开到半途就打退堂鼓了,“我好紧张, 我怕我们到不了目的地就会被警察抓起来。” 萧樾好整以暇抱臂觑她:“你已经没有退路了,晚点吃完饭回家, 我喝了酒,还得你开。” 萧樾知道自己今晚肯定要喝酒。 而且,大概率比中秋节那晚喝得更猛。 阮芋一路呜呜嘤嘤地抱怨个不停,随便一辆车加塞过来她都要一惊一乍地大叫。萧樾单手抵着太阳穴, 边看她开车边笑,偶尔不咸不淡地指导她两句,或者给她加个油, 告诉她只要她坚持开下去, 脚稍微离开刹车一点点,他们今天有极大的可能在午夜之前就到达目的地。 阮芋气得想把方向盘丢了扑过去打他。 她这会儿的心情算得上烈火烹油, 内外具焦, 开车带来的紧张只是表层, 真正令阮芋感到焦灼害怕的是待会儿聚会上等着她的一双双眼睛。 乔羽真昨天晚上得到消息,今天一早直接打飞的来北城参加今晚的聚会。 自从阮芋离开,他们六个人再也没有完整地聚过,直到今天。 天空一声炸雷,萧樾和阮芋直接领证结婚了,炸得所有人七荤八素找不着北,许帆看到阮芋发在群里的消息的时候还以为她在开玩笑,隔了会儿退出去看日历时间,今天不是愚人节,她刚开始有点发懵,渐渐的感到震惊、疑惑、暴躁……打电话问劳动知不知道这件事,劳动说他也刚知道,然后在电话里没命似的乱喊乱叫,赞叹他樾哥叼爆了,牛逼坏了,一出手就是王炸,他也想一毕业就……许帆直接挂了电话,不想听他头昏脑热借题发挥。 聚餐地点定在中心城区一家涮羊肉火锅店,交通便利,店内装潢古色古香。 许帆和乔羽真心急如焚,提前半小时就到了,然后是国庆,他学校离这儿比较近,骑个小电驴路上只需要十几分钟。劳动住得远一些,所以他来得比较迟,但还是比两位主人公早到了一刻钟。 阮芋和萧樾到的时候,铜锅里头沸水滚滚,白烟萦绕直上,模糊了桌边众人的脸,叫他们第一时间看不清大家的表情。 火锅店里到处热热闹闹,店小二甩着白毛巾吆三喝五地经过,食物的香气和谈笑声争先恐后地四处弥漫,唯独他们这桌气氛格格不入,仿佛闹中取静,透着一股莫名的诡异。 阮芋在许帆旁边的位置坐下,动作慢吞吞的,人还没坐稳,先道歉: “不好意思啊,今天路上比较堵,车开得很慢……” “你们再不来我们就要报警了。” 乔羽真坐在阮芋斜对面,举起一双筷子用力戳破阮芋的餐具塑料薄膜,只听砰的一声巨响,桌椅震动,全场噤声,乔羽真收起筷子,默了默,忽然深吸一口气,重重地拍了两下桌面, “你们俩到底怎么回事,还不从实招来!” 阮芋吓得瑟缩了一下,萧樾却很镇定,慢条斯理地帮阮芋整理餐具,拿开水仔细烫过一遍,四平八稳摆在她面前,然后淡定启口: “有什么问题冲我来。” …… 国庆和劳动的鬼叫如约而至,他们一边疯了似的起哄,骂萧樾下手太快不按套路出牌,一边拿着筷子勺子哐哐锵锵地击打锅碗瓢盆,活像一群要饭的,吸引了周围几桌顾客看傻子似的频频扭头。 直到桌上的女孩们耳膜快被他们敲碎,许帆捂着耳朵骂了几声,这俩傻缺才舍得停手。 劳动就坐在萧樾身边,一只手挂在萧樾肩上拽着他晃来晃去,边晃边激动地大声嚷嚷:“我的哥,才几天不见,你怎么就已婚了呢……” 说着在大家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距离我们几个人上一次见面,才过去多久?” 沉默了许久的许帆终于说话了,她语气有点僵,透着几分诘问的意思, 别嗲 第116节 “阮芋,那天萧樾送你回家之后,你们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阮芋一愣,眨巴眼睛装傻:“啊?没有发生什么啊……” “什么都没发生。” 萧樾直接接过话茬, “我送她到家之后就走了。” 许帆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她也不想大庭广众地问这种问题,但是她的第六感告诉她他们之所以突然结婚,一定发生了什么计划外的事情。 “至于为什么这么快就领证。” 萧樾早已经想好说辞,把所有责任都推到自己身上,极为平静地说出了一段痴情若狂的话, “是我求她的,我这辈子非她不可,自从见到她之后,和她分开的每一秒都变得难以忍受,我非常需要一纸婚约将她牢牢绑在我身边,于是我请求她立刻嫁给我,如若不然,我会疯掉。” …… 全场寂静。 所有人都呆住了,包括阮芋。来之前她并没有和萧樾串过供,自然不知道他准备了这么一肚子情话,说得她面红耳赤,有些难为情,心脏在胸腔怦怦加速,比铜锅里沸腾的高汤还剧烈。 许帆不是这么容易就能糊弄过去的,她转而问阮芋: “他让你和他结婚你就和他结婚?” 阮芋傻乎乎地想应“对啊”,嘴还没张开,萧樾又替她应了: “我们都经历了深思熟虑……” “深思熟虑个鬼。” 许帆这会儿直接和萧樾干上了,“你们才几岁?” 萧樾:“过了法定结婚年龄。” 许帆:“你才博一,还在读书。” 萧樾:“读书不影响,我会把她照顾得很好。” 许帆:“哦,说得轻巧,你拿什么时间照顾?我也读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实验室有多忙。” 萧樾:“还可以,没你想象中那么恐怖。” 许帆:“什么叫我想象中?萧樾,我以前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有底线的人。” 萧樾:“谢谢,我底线暂时挺好的。” 许帆:“你底线在哪呢?我怎么突然看不见了?被狗吃了?” …… 他们俩在吵架吗?乔羽真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头摇得像拨浪鼓:不知道怎么回事啊。 国庆也在桌底下踹了劳动一脚,让他制止一下桌上针尖对麦芒的那两位。 劳动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许帆的袖子: “媳妇儿……” “别拉我。” 许帆烦躁地将他手拍开,转头招呼店小二, “酒呢?怎么还不上酒。” 萧樾也有点口干,抬手扯开一粒衬衫纽扣,袖口也卷到手肘上方,露出一截肌理分明的白皙手臂,眼也不抬吩咐店员道:“先来一箱啤的。” 许帆冷笑:“你怎么不干脆喝矿泉水?” 萧樾:“再来两瓶二锅头。” 他俩好像疯了。乔羽真又给阮芋递了个眼神。 阮芋夹在萧樾和许帆中间,坐立难安。 他俩还在争论,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两个平素最高冷不爱说话的人此时进行着毫无营养的拉扯争辩,仿佛站在两根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上你一拳我一拳地暴打空气,争论的话题渐渐从“为什么这么早结婚”偏离到学术问题,比如今年谁会先发sci,谁发的sci含金量高等等,然后又偏离到生活作风问题,比如许帆怒斥萧樾跑到他们学校勾搭妹子,萧樾辩解他就在路上正常走路怎么变成勾搭妹子了,许帆说你没事老跑到b大来走什么路?尤其是大一的时候,动不动就来b大逛街,一逛就是一天,她要当着阮芋的面严肃质问萧樾大一的时候是不是看上b大的哪个妹子了,萧樾说你不要在我老婆面前给我戴这种子虚乌有的帽子,许帆听到“老婆”两个字,一下更怒了,当场回敬他三杯二锅头,萧樾也不甘示弱,直接抓起酒瓶往嘴里灌…… 在场其余人被他俩这豪饮的阵仗吓得瑟瑟发抖,几乎不敢喘气。 谁也没想到时隔多年他们六个人再聚首会是这种恐怖的战争状态。 阮芋和劳动尝试制止这一切,但是他俩的对象此时根本听不进去人话。劳动是第一次见到许帆喝这么多酒,阮芋也是第一次见到萧樾变得这么不讲道理,面上的神情还是一贯的散漫,云淡风轻,但是举杯的动作怎么也停不下来,许帆说他一句他就要回敬一句加一杯,不管三七二十一今天必须把眼前这个女霸王喝倒了,让她再也无法质疑他和阮芋结婚的合理性正规性以及必然性。 两名博士生的话题越来越魔幻,渐渐开始探讨起了哲学问题,从早婚双方的主观能动性辩论到结婚是否是这段关系发展到此刻的必然趋势与结果,马克思老人家的棺材板都有些压不住了,当话题来到《实践论》和《矛盾论》,早婚是否展示出了左|倾右|倾政治观念……阮芋他们几个默然吃菜的终于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喝醉了,这俩。 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其实并不是一朝一夕的导|火索就能引燃的。 早在很多年前,当六个人的小团体里头有两个成绩差不多的学神,他们之间这种分庭抗衡互相看不顺眼的形势就已经慢慢产生苗头。 尤其当这两个学神,最喜欢指导的是同一个人的时候。 萧樾读书的时候心比较宽,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同时也很自信,比较少拿自己和别人做比较。许帆则不是这样,她心眼小,胜负心很重,多年前比不过萧樾的地方直到今天她还记得—— “你、你不仅抢我的年级第一……” 许帆这会儿已经彻底醉了,要不是劳动抱着她的腰,她估计会扑上去和萧樾撕打, “现在连我的同桌都要抢!你不是人!” 萧樾的眼神也直晃悠,冷白的面颊染上一抹酡红,吊儿郎当地勾着阮芋肩膀,言之凿凿回怼许帆: “什么叫你的同桌?” “一直以来,都是我的。” 他倾身靠到阮芋肩上,高大英挺的身材像是突然没了骨头,懒洋洋挤着阮芋纤细的身子,把重量一点一点往她肩上放。 阮芋被他压得手都动不了,红着脸瞪他:“你喝醉了。” “我没醉。” “醉了的人都说自己没醉。” “好吧,那我醉了。” 萧樾胡乱捋了捋额发,忽然侧过脸,漆黑的瞳孔亮得像用水洗过,带着浓浓酒意的清澈,像个顽劣少年,低声对阮芋说, “我醉了,老婆带我回家。” 第71章 醉鬼 他话音沉沉的, 颗粒感很重,却没来由得让人觉得他好像在撒娇,语气既干净,又有点无赖, 灼热的吐息喷洒在阮芋颊边, 令她心猿意马, 望着那双漆黑迷离的眼睛,心脏仿佛一寸寸坠入他眼底的深海。 时隔多年的聚会闹得兵荒马乱,许帆被劳动扛在肩上带走了,人都坐到车上, 还要把车窗降下来, 指着外头的萧樾骂骂咧咧,甚至口出狂言, 如果她是男的,能有他萧樾什么事儿, 听得萧樾和劳动的脸一个比一个绿。乔羽真和国庆两个旁观者站在路边听着快笑趴了,乔羽真连声说北城这一趟来得值,有这种好戏看,实在太值了, 她在宁城待得无聊得紧,以后有聚会一定要喊她,随时打飞的过来参加。 阮芋是他们六个中唯一一个滴酒未沾的。 送走了乔羽真和国庆, 她搀着萧樾去停车场找车。 阮芋最终还是叫了代驾, 不敢带着个醉鬼自己开车。 数不清今晚萧樾究竟喝了多少酒,能把那样一个清冷稳重的人喝成现在这个粘人精, 两个人一起坐在后座, 他偏要把阮芋搂在怀里, 下巴磕在她温暖又瘦弱的肩窝里头,带着酒气的呼吸不间断地覆盖在阮芋颈间肌肤上,吹得她浑身酥痒,像被人捏住了痒痒肉,隔一会儿就要痒得哆嗦一下。 所幸萧樾喝醉了不会像许帆那样发酒疯。 除了变得有点粘人,他的行为举止还算安静,像一只藏起尖利獠牙的大狼狗,沉默地窝在主人身边,乌黑的睫毛盖住凌厉深邃的眸光,偶尔撩起眼皮望向窗外,那双沉静锋利的眼睛映着街道上遥遥投来的碎光,清澈单纯得就像高中教室里午睡醒来的少年的眼睛,走廊上清透的午后阳光落入他眼底,仿佛下一秒他就会低头扯来课桌上的作业本继续刷题,或者被兄弟们前呼后拥地离开教室去球场踢球…… 这么多年过去了,阮芋总觉得他改变了不少,可是此时此刻,斑驳摇晃的路灯从他脸上肩上掠过,划出一道道光阴的影子,她才意识到他其实一点也没变,无论时间如何前行,无论空间如何变幻,那个冷淡又有些倨傲,总是在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展现温柔和细心的男孩子,从来没有离开过。 车开到小区楼下,代驾离开了。停车的地方离他们家单元楼还有两百余米,昏黄的路灯投下温暖而暗淡的光影,栾树茂盛的树影与灯光交相辉映,阮芋踩着参差交错的影子,抬眼看到萧樾正站在一棵高大的国槐树下发呆。 他的站姿依然笔直得像刀锋,阮芋自然地挽住他胳膊,仰头问他: “萧先生,你还记得我们家在哪吗?” 萧樾认真地抬手指了指远处的18号单元,薄唇轻启,声音听起来仿佛根本没喝酒: “当然记得,那是我们家。” 冷风拂起他细碎的额发,男人目光幽深寂静,忽然用低低的嗓音重复了最后几个字: “我们家。” 阮芋点点头,心尖莫名颤了一颤,好像被一只不知轻重的鸟儿用力啄了一口: “对啊,你和我的家。你是一家之主,我是一家之主的老大,所以家里主要还是我说了算。” “好的,阮老大。” 萧樾今晚听话得让阮芋觉得好笑又心疼。 她不知道他想起什么了,是他们之间错过的岁月,还是更早以前的,那些她根本触及不到的经历和回忆。 “你可以和我说说你的以前。” 阮芋决定趁火打劫,趁他现在神志不清勾引他说一些清醒的时候不可能告诉她的话,“有没有什么人欺负你啊,或者你身边发生的不开心的事,都可以告诉我,我帮你把它们通通消灭。” 萧樾点头:“好的。” 阮芋笑:“好的什么?” 萧樾垂眼,静静看着她:“告诉你,你把它们消灭。我知道你可以,你无所不能。” 阮芋不禁紧紧勾住了他的手。这条通往家的路短得一眼就能看到头,微风带着晚蝉的啾鸣溜过耳畔,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无限长,在尽头处仿佛互相依偎。阮芋忽然不想听了,她知道自己并不是无所不能,真正无所不能的是他,她从来不知道“不幸福”是什么滋味,她觉得自己会心碎的—— “我真的,很不喜欢……” 萧樾平静地望着前方空荡荡的道路,眉心微蹙,语气淡得像冬天一出口就缥缈逸散的一缕白雾,叫人难以想象他是以怎样的心情如此淡漠地说出包含深刻情绪的话, “很讨厌,和赵海超、赵辉扬住在一起。” “还有梁阿姨。” “他们都不喜欢我。” 别嗲 第117节 十五六岁的少年,从一个冰冷的牢笼,辗转进入另一个更冰冷的牢笼。 他从来不拒绝,成熟得像一个没有情绪的机器人。那些表面上关心他的人,从来没有设身处地体会过他的感受,也没有尝试剥开他那层坚硬的外壳,探一探他内心深处究竟是开心还是难过。 大人总有大人关心的事情,他们瞻前顾后,自认为深谋远虑,运筹帷幄之后,最后只留下几个极度自私的背影,和一个终于走向成年,却已经遍体鳞伤的孩子。 阮芋根本难以想象,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能让萧樾这样自信又淡然的天之骄子,说出这些听起来甚至有点可怜的话。 他的声音是二十三岁的成年人,低哑磁性,可她知道现在不是二十三岁的萧樾在说话。 他在向她求救吗。 因为她无所不能,能消灭伤害他的一切。 阮芋的下唇咬得发疼,艰涩又细软的声音从喉间挤出来,闷闷的,却带着极为强大的安抚力量: “没关系,那些人都不重要,打哪来的滚回哪去吧!” 她灵活的小手钻进萧樾掌心,不由分说掰开他修长的手指,与他十指相扣: “重要的是我喜欢你。喜欢到,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萧樾转过头来凝视她,目光顺着薄薄的眼皮落下来,浓黑的眼睛里盛着满满一片海,潮汐追赶着月亮,他眼中的海潮仿佛融在清澈温柔的月光中,缓缓漫上来,随他呼吸低垂、靠近,那片深沉的海触碰到她,在她柔软的唇上印下一个温热的吻。 他眼中倒映着的她,柔弱得像一根小草,却好像真的无坚不摧、无所不能。 萧樾的心情一瞬间就稳定下来,唇边带上了若有似无的笑意。 “怎么个永远在一起法?” 男人低笑着,语气含着几分调侃的意味。 阮芋:“我都和你结婚了,还要怎样啦?” 萧樾抬手揉了揉她头发,笑意更甚,掐着嗓子学她语气说话: “还~要~怎~样~啦~” 阮芋脸一红,抬眼瞪他:“你有毛病诶,笑屁啦!” “你~有~毛~病~诶~笑~屁~啦~” “狗萧樾!” 阮芋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用力捶了他几下,一边捶一边骂, “让你发酒疯,看我不打死你……” 萧樾直呼痛,长腿迈开逃了两步,突然又停下,转身把跟过来的女孩扯进怀里: “好了不闹了,到家门口了。” “到底是谁在闹?” 阮芋抬脚踢了他一下, “你该不会在装醉吧萧樾?耍我玩?” “我早说了我没醉。” 萧樾像往常那样嚣张地挑了挑眉, “我们继续讨论刚才那个永远在一起的话题。” 阮芋撇开眼:“不想讨论了。” 萧樾绅士地推开楼道口的玻璃门,让阮芋先进去,他跟着走进去的时候,高大的身姿明显晃了一下: “我觉得,要想永远在一起,一直分开睡显然是不行的。” 阮芋听得耳根发烫: “我不跟醉鬼讨论这种话题。” “你刚才还说我没醉。” “你明明就是醉了,而且醉得不轻。” 阮芋撇下他加速往电梯间方向走。清醒的萧樾绝对不会明目张胆地和她讨论这个话题,他一直很有分寸,尽管他们已经是夫妻,最近几天晚上也经常吻着吻着就要擦枪走火,但是最后总能停下来,官方说法是“明天工作要紧”,阮芋怎么不知道,他就是体谅她脸皮薄,还没准备好。反正结婚证已经领了,纸面关系火速定下,两个人住在同一屋檐下,其他事情不必急于一时。 回到家,阮芋把萧樾的拖鞋拎到他面前,看着他扶着玄关旁的鞋柜,英气的眉宇低垂,晃晃悠悠半天才穿上鞋,阮芋啐了句“醉得都找不着北了”,把他推到沙发上坐下,自己走进厨房,照着网上的配方给萧樾做解酒汤。 解酒汤放在灶上热,阮芋趿着拖鞋回到客厅,不出意外地看见某人仰面靠在沙发靠枕上,双眸紧闭,睡着了。 阮芋走近些,想把他叫醒。 男人身上袭来一股淡淡的酒气,夹杂清冽干净的皂香,年复一年,依旧好闻得令她心旌摇曳。 却见萧樾松弛的眉心忽然蹙了起来,不知道梦见什么,眉头扯出两道明显的褶皱。阮芋屈膝跪到他身边,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按压他眉心,想要抚平那些不愉快的痕迹。 还有难过的事情吗? 不需要细想,阮芋恍然发觉,是的,还有,最难过的事情他还没有说。 “萧月亮,先别睡觉。” 阮芋晃了晃他的肩膀,“喝了解酒汤再睡,不然明天头会疼。” 萧樾睡得很浅,几乎一听到她的声音就睁开了眼。 才过了几分钟,他看着她的眼睛突然变得非常茫然,换了个人似的。 好像卷裹在暗无天日的泥沼中的人,猛然间窥见了阳光。 “你这样看着我干嘛?”阮芋问他。 萧樾皱眉。 神色看起来不太舒服。 阮芋和他开玩笑:“干嘛,喝醉了不认识我了?” “没有。”他依然皱着眉,声音有些喑哑。 低头看到阮芋覆盖在他手背上的白皙手指,萧樾眼皮一跳,竟然不着痕迹地把手移开了。 阮芋捕捉到他这个小动作,表情沉下来。 她再次去抓他的手,又被他躲开。 “死醉鬼,你又干嘛?” 阮芋伸出两只手,眼疾手快地将他手掌牢牢制住,包进自己掌心里。 萧樾沉黑而迷茫的眼睛里滑过一丝痛苦。 阮芋霎时明白过来。 为什么不让她碰?因为觉得自己很脏,不干净,怕污染到纯白无瑕的她。 当年那些人咒骂他的话,他从来没有忘记。 一直掩藏在心底,挥不去,甩不开,成为他最深的罪孽和宿命。 也是他为什么不敢来找她的最大的原因。 带着一颗被腐蚀的心,他将自己封存为行尸走肉,无妄的爱,同时也封存在永恒无妄的海。 “看着我的眼睛,萧樾。” 阮芋的声音近乎哽咽, “你是我见过最干净、最灿烂的男生。” 萧樾静静地望着她,极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然后说出了她此生最不愿意听见的一句话。 用那把清沉的、温凉仿若初雪的嗓音,说出了那句她一秒钟也不敢去回想的: “没有喜欢别人吗?” 醒酒汤在灶台上沸腾了,阮芋的眼泪同时滚落了下来,比蒸汽还烫,灼得她的脸刺痛如割。 曾经把他推进深渊的,也包括她那只无知的手。 没有喜欢别人吗。 只喜欢你啊。 只喜欢你。 只有你。 明明喝醉的是萧樾,最后怎么变成阮芋扑在他怀里疯狂地大哭。 眼泪鼻涕全部擦到他身上,哭累了就爬起来走进厨房,舀两碗醒酒汤出来,一碗给萧樾,一碗她自己喝,喝完有力气了接着哭,岔开腿跪坐在萧樾身上,双手抱着他肩膀,仿佛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似的大哭不止。 比醒酒汤灵,萧樾的酒都快被她哭醒了。 抱进主卧不依,非要跟着他住在次卧。 洗干净那张花猫似的脸,擦干眼泪放到床上,没一会儿,新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好了不哭了。” 萧樾把阮芋搂进怀里,有些没辙地哄, “知道你只喜欢我了。” “敢忘记你就死定了。” 真不愧是阮老大,一边哭还能一边抽抽搭搭地威胁他。 卧室静谧,厚实的窗帘遮住室外所有光亮。 浓重的黑夜里,萧樾敛了敛眸,低声在她耳边保证: “死了都不敢忘。” 第72章 周日 一缕细细的光柱从窗帘缝隙中倾泻下来, 晦暗的空间被分割成不规则的两块,室内气温随着阳光的闯入,极慢地攀升。 阮芋睡得还很沉,感受到枕在颈下的手臂轻轻向前挪动, 她也自然而然地向前挤了挤, 窝在一方温暖的怀抱中, 呼吸安逸而绵长。 别嗲 第118节 她身上穿着灰粉色的睡衣,领口松垮垮地敞着,两片白皙纤瘦的锁骨盈着淡淡的珠光,随着她的呼吸缓慢地起伏。 萧樾稍稍收紧双臂, 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一吻。 随着意识逐渐清醒, 他感觉大脑一阵细微撕裂般的疼。醉酒伤身,他也不知道昨晚自己究竟怎么了, 是真的想和许帆斗嘴拼酒,还是借这个机会放纵一回, 宣泄压抑在心底的情绪,多年求而不得的郁闷,还有一朝抱得美人归的狂喜。 今早断片得比上回更严重。 萧樾需要更长的时间,想一想昨晚喝醉后都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这家伙会巴着他的腰躺在他的被窝里,衣着完好呼吸匀长,可两只眼睛肿得像桃子, 好像昨晚曾经狠狠哭泣过。 阮芋的睡颜很乖, 五官柔软得一塌糊涂,白腻的颈子贴着他的手臂, 美好得让人忍不住想侵犯。 萧樾强压下心头的欲念, 喉结轻咽, 仅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片刻后便轻手轻脚地起身,拎起浴巾进浴室冲澡洗漱。 不知过了多久,阮芋才悠悠转醒。 陌生的大床,陌生的床上用品,鼻端萦绕的淡淡清香确是极为熟悉的。 阮芋翻了个身,手脚从被褥中钻出来,触碰到秋天的清寒,很快又缩回去。被子很大,她将多余的那部分团进怀里紧紧抱着,脸蛋放肆地埋进去,嗅了又嗅,动作很难说没有一丝变态。 仿佛是心电感应,她这边刚醒来,卧室门便被从外推开。 萧樾穿一身石墨色薄夹克,工装裤勾勒笔直劲瘦的长腿,右手拿着玻璃杯,杯子里装了五十来度的温水,袅袅白烟升腾,映衬他眉眼锋利冷峻,漂亮利落得令人心惊。 阮芋踢了两下被子,撑起脑袋看他,咕咕哝哝说: “不礼貌,进来干嘛不敲门?” 萧樾淡淡瞥她:“这是我房间。” “不管。” 阮芋把自己裹成个粽子,眼里含着几分俏皮, “手伸不出来了,安排你找个人伺候我。” 萧樾站在原地睨了她一会儿:“你要找谁?” “随便。” “哦——”萧樾拖长音,捧着杯子来到她床边,配合地说,“大小姐您看,我怎么样?” 阮芋懒懒地掀了掀眼皮:“勉勉强强吧。” “那大小姐您坐起来,我喂您喝点热水。” 说着,萧樾伸长手臂将床上的“春卷”抱了起来,动作倒是温柔又周到,另一只手拿着玻璃杯靠近她唇边,边吹热气边说, “可能有点烫。” 阮芋张嘴吧唧了一口:“还行。你小子挺会伺候人的,以前在几个富婆手底下讨过生活啊?” 萧樾扯了扯唇:“数不清了,大概有那么七八十个吧。” 阮芋白眼一翻,冷哼了声,蠕动着挣开他的怀抱: “臭男人,只要给钱你就肯服务是吧?” 越说越离谱了。 萧樾眸色一暗,干脆放下水杯,单膝跪到床边,趁阮芋手脚都包在被子里无法反抗,干脆按扣着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绕到她颈后掐了掐那块敏感的肌肤,待她周身战栗即将破口惊叫,立刻欺身强吻住她的唇,压在枕头上教训一会儿,将那些乱七八糟不知所云的词句尽数堵回去。 几分钟后,直到将她亲得杏眸迷离,四肢瘫软,才抹了抹唇撑起身子,高大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声音喑哑地问: “怎么样,对我的服务,大小姐还满意吗?” 阮芋喘了两口气,不带任何气势地瞪他,戏还没演完: “你就是这样服务那七八十个富婆的?” 萧樾被她搞得又气又想笑:“只服务你。” “为什么?”阮芋挑眉,声线掐得甜腻慵懒,“因为我最有钱吗?” “因为你最欠收拾。” 萧樾一边说,一边站直身子。呼吸有些乱,他抬手松了松领口,一眼都不再看床上那只小疯子,兀自走出次卧,转到主卧洗手间,把阮芋常用的毛巾用温水浸湿,搓洗了两遍,再拿进次卧。 阮芋这会儿终于舍得坐起来,双颊闹得通红,胸脯还在微微起伏着,抬眼看见萧樾又进来了,她心尖一跳,张口想问他“谁欠收拾了”,话音还未从喉间蹦出来,迎面就飞来一块湿湿软软的毛巾,极其精准地降落在她脸上,完整盖住了她的五官,叫她连一点声音也发不出去。 “你……” 毛巾携带的热气氤氲到脸上,令她毛孔舒张。身旁的床垫微微下陷,毛巾从脸上滑下来的一瞬,一只修长的大手及时掌住了毛巾,隔着柔软温热的布料,他手指贴合她脸颊,耐心地带着毛巾从上到下,从额头,到鼻尖,到嘴唇,再到下巴和脖子,细细地摩挲擦洗了一遍。 萧樾目光微垂,漆黑的瞳孔映着女孩略有些呆愣的面颜。 阮芋睫毛轻颤了颤,软言软语道:“谢谢……你的服务,我打82分。” 萧樾不太满意:“敢问大小姐,还有18分扣哪儿了?” 阮芋冲他狡黠眨眼:“扣下来给你call三个6。” 萧樾闻言,噗嗤轻笑了声,凌厉冷淡的眉宇随之变得柔和。 他将毛巾翻了个面,抓起阮芋垂在身侧的手,细致地揉搓擦拭,直到她微凉的指尖也变得温暖红润,他这才拎着毛巾起身,走出去清洗。 阮芋被他伺候得更懒了,房间里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便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厚实的窗帘依旧只撕开一条小缝,顶灯灭着,大部分光线都是从敞开的门外漫射进来。 合租的这些天,阮芋并不常进萧樾的房间。 有时候想偷偷帮他整理屋子更换床上用品,一进来才发现,到处都干净整洁,冷冷清清,四件套散发着柔顺剂的清香,比她床上的还新,哪用得着她动手。 这间卧室里头家具比较少,一眼望去很是空旷。 阮芋虽然没说,但私心里也觉得他在次卧可能住不久,所以就没有特意买东西帮他填满这间房间。 没想到是她先闯进了他的领地。 正胡思乱想着,萧樾洗完毛巾回来了,见她看起来清醒了不少,便走到窗边拉开窗帘,让清亮耀眼的阳光能够尽数闯入。 瞧这亮度,想必都快到中午了。 视野变得明亮清晰,阮芋掀开被子,说要去换个衣服。 萧樾:“早上又不出门,在家穿睡衣就行了。” 阮芋低头瞥了眼身上的睡衣,随后不着痕迹地抱了抱胸。 她昨晚睡前,好像把内衣扒了。 不知道丢哪了…… 视线在屋子里四处扫荡,很快找到了目标物件。 阮芋眼皮一跳,耳后霎时漫上来一片血色。 一件软软薄薄的乳白色文那个胸。 此时正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下边垫了个四四方方银灰色的“托”,瞧着怎么那么像萧樾平时最经常用的笔记本电脑…… 阮芋在心中默念: 没有给女孩子的文胸当过托盘的笔记本不是好笔记本…… 萧樾依旧大喇喇站在床尾,身姿英挺落拓,在他眼皮子底下,阮芋尽量装作无事发生,一只手虚抱在胸前,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 男人低沉的语气含了几分逗引: “遮什么?哪儿我没见过。” 阮芋:“你见过什么了?昨晚等你睡着了我才脱的。” 阮芋平常待在家里,洗过澡后都穿睡衣或者家居服,但是因为某个人的缘故,她不好意思真空上场,尽管穿着睡衣里面也会加一层,等睡觉的时候再脱掉。 萧樾顿了顿,最终没提他们发生关系那天,只顺着她的话继续逗她: “您可太见怪了。当着我的面也可以,我不介意。” 阮芋脸通红,拎起被子遮住脑袋: “才不要,你想得真美。” “想什么呢。” 萧樾漫不经心道, “你不是说我醉了?喝醉的男人,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阮芋刷的一下又把被子扯下来,晶亮的眼睛含羞带气地瞪他。 萧樾忽然笑起来,笑声低低的,带着胸腔都在震: “你怎么这么可爱,说什么都要生气。” “你真的很烦呐!” 阮芋被他逗得脸都要烧起来,终于跳下床,也不遮遮掩掩的了,伸手就把落在床头柜上的内衣抓走,紧紧攥在手心里,路过姓萧的狗贼,破罐子破摔似的,抬手便带着那白花花的东西在他胸口用力捶了几下。 “狗贼,让你笑,打死你算了……” 不知想到什么,阮芋动作忽地一顿,盯着萧樾的墨色夹克外套看了会儿, “你怎么穿着外套,早上出门了吗?” 萧樾:“嗯,出去了一趟。” “干嘛?买菜吗?” 这会儿已经十点多,阮芋肚子咕咕叫了声,萧樾没有正面回应,她也没力气再打他,手落到身后,快步走出了次卧,转进主卧,砰的一声关上房门。 约莫十分钟后。 阮芋趿着拖鞋从主卧出来,还穿着那套灰粉色的缎面睡衣,长发梳得柔顺,在脑后松松地挽了一个髻,整个人显得慵懒又随意。 缓步来到客厅,目光朝前一掠,她脚步忽然顿住。 原本空荡荡的客厅,靠北的墙根处,不知何时拔地而起多了一座三层楼高的木质猫咪城堡。 阮芋目光停滞,想到某种可能,心脏在胸口重重地跳了两下。 下一瞬,她脚边就抚过来一团毛绒绒的东西,极为熟悉的触觉,总是如此亲近,总是对她毫无防备。 真是小中秋。 阮芋的眼眶一瞬便酸了。 别嗲 第119节 “呜……妈妈的好宝贝。”她弯腰将小黑猫捧进怀里,它显然胖了不少,身体圆润敦厚,早已不是从前那副营养不良的幼儿模样,现在看起来,反而更像一个…… 整天吃香喝辣的中年富猫。 阮芋爱不释手地抱着它蹭来蹭去: “中秋宝贝,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一点都没有变美啊,还是这么……额,可爱,妈妈爱死了……” 萧樾从厨房走出来,半倚着墙围观这幅母子重逢的感人画面。 阮芋和猫说话的语气依旧嗲得令他耳朵发痒。萧樾一边轻揉耳垂,一边替小中秋抱不平: “有你这么夸猫的吗?” 阮芋忍不住拿手背搓了搓眼睛: “你怎么把它弄过来的?刘阿姨没意见吗?” 刘阿姨就是阮芋临走时把小中秋托付给她照顾的邻居。 萧樾:“刘阿姨这几年养了好几只猫。她很早以前就和我说过,什么时候我不住学校了,可以把小中秋带去北城养,但我担心一个人照顾不好,一直没有接它过来。” 可能也怕触景伤情吧。 小中秋生在宁城,长在宁城,几乎没离开过清江花园。也许它还记得最开始照顾他的那个姑娘,给它造了最豪华的猫城堡,总是温柔地夸奖它是世界上最可爱的猫咪……离开宁城,它会开心吗?萧樾无法保证,他只知道他自己,见到小中秋之后,一定会非常想她,他已经够痛苦了,只能自私地把这个充满想念的毒药留在最初的地方,离他如今的生活很远很远。 谈起自私,阮芋以为,谁又能超过她。 从萧樾话里,她能推测出他这些年经常回清江花园看望小中秋,所以才认识刘阿姨,刘阿姨才愿意把小中秋交给他来养。 而她,无论多想念那只小猫,却从来没有踏出哪怕一步。 宁城成为了她的禁区,里面的一切,和她的抵触相比,仿佛都变得不再重要。 幸好,幸好。 曾经失去的,狠心丢下的,一样一样奇迹般回到她手里。 多亏了他,这个全世界最好的男孩。 自从找回他之后,所有美好的事物都摒弃前嫌,重新向她奔来。 “哪来的小哭包,怎么又掉眼泪。” 萧樾半蹲到阮芋身边,用手指轻轻揩掉她眼角的湿润。这一刻,他忽然想起昨晚阮芋为什么哭了,好像怕他不相信,所以一直重复着她对他的喜欢,告诉他,他是这个世上最值得她爱的人。 至于她为什么说这些,想必是他喝醉了之后说了些悲观自苦的话。那些令人难堪的想法本不该告诉她。醉酒误事,萧樾暗暗发誓以后再也不喝多了。 万一不小心把孟新益的事情说出来,不知道阮芋会不会像当年得知温老师的真相一样,和他冷战闹别扭,那样也太得不偿失了。 阮芋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和小中秋重逢,她的心情总体而言是很愉悦的,想到以后两人一猫的幸福生活,那点难过飞快咽了下去,只剩下开心,萧樾在厨房做饭的时候,她就抱着小中秋站在旁边围观,嬉皮笑脸地对萧樾说现在家里多了个和你同名同姓的猫咪,不仅抢了你的名字“中秋”,还抢了你的“小”姓,你想不想要改个姓,比如姓“大”,以后就好区分了,听着就像父子。 “难听。”萧樾眼皮都不抬,“我拒绝。” 阮芋耸肩:“好嘛。” 看在姓萧的大爷不会做饭却为了填饱她的肚子现学现卖的份上,阮芋不和他一般见识,抱着小中秋离开厨房找别的乐子去了。 吃过午饭,萧樾带着他永远做不完的科研关进书房里,阮芋也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客厅地毯上加班。 小中秋趴在她身边睡了一会儿,许是对周遭环境还不熟悉,它睡得不太安稳,一丁点小动静就能把它惊醒,然后竖着尾巴离开客厅,各处探险,巡视今天刚占领的新领地。 阮芋盘腿坐在地上,写材料正出神。 中午的阳光笔直照射下来,阳台外面很亮,衬得室内稍显暗淡。 不知过了多久,阮芋忽然感觉腰后有点痒,她稍稍挺直背,浅笑了声: “小中秋,别蹭我腰……” 腰后的触感忽然变了,一只有力的大手从后面环到她肚子上,没轻没重地捏了捏。 “干嘛坐在地上?” 男人清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要加班去书房里头加。” “我快写完了啦。我这个项目需要接地气,坐地上挺好的。” 阮芋不想起来,便拉着萧樾也坐下,给她当人肉靠背。 萧樾沉默地陪了她一刻钟,直到看见她工作收尾,才低低缓缓地问: “下午要不要去a大逛逛?” “好呀,本来不就要去嘛,你比赛几点开始?” “四点。还有好几个小时,下午没什么事,所以想问问你要不要提前去逛逛。” “要要要。” 阮芋将笔记本合上,转过身来抱住他的腰, “我还没去过你学校呢,也好久没去围观你踢球了。” 今天下午踢的是a大内部联赛,小组赛最后一场,信院理论计算机系踢建院土木系,两只系队都是传统强队,小组出线不成问题,今天的比赛主要争个出线名次,气氛应该比较轻松。 阮芋脑袋靠在萧樾肩上,抬手捏了捏他微微鼓胀的上臂肌肉,那儿正好是贴队长袖标的地方。 “听说你当队长啦?” 萧樾淡淡道:“大三就是队长。” 阮芋:“臭显摆。我又不是不知道。” 萧樾:“你怎么知道的?” “我……”阮芋默了默,音量渐渐放轻,“就,关注了你们学校的几个公众号,还有论坛bbs什么的。” 萧樾勾起她一绺长发在指间把玩,眼眸深沉: “都看到什么了?” 阮芋温吞地说: “前年北城办的七人制高校杯足球比赛,a大拿了全市第二;大前年的校内联赛,你们信院拿了冠军;还有大一大二大三三年,你都拿了国奖吧?去年的特等奖学金答辩仪式上,我也看到你了……” 萧樾敛眸,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语气答复:“你还挺关注我的。” “不止这些呢。” 阮芋的声音抬高了一些,显得有些骄矜, “你们学校论坛和公众号评论区,一堆女生天天给你表白,学校和院系的表白墙上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新的小学妹给你写情真意切的手写信,还有还有,怎么有人这么狂热,还等比例复刻你的球衣,穿在身上拍艺术写真……气死我了……” 话落,她猛然察觉这些窥私的行为有点超过了,像个闲着没事干的侦探,整天汲汲营营给自己找气受,对一个暂时不属于自己的男人充满占有欲,看起来也挺变态的。 萧樾听她说了一堆话,总结出意味深长的三个字: “好酸啊。” 阮芋咬了咬唇,没反驳。 就是喜欢他嘛,那段时间的感情像暗恋一样,一面强迫自己忘记,不和任何人谈起,一面又偷偷摸摸地了解和他有关的一切,一笔一划珍藏在心里,慢慢地咀嚼,发酵,成为她身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哪个暗恋中的女孩子不吃醋? 如今终于和他在一起,她宣泄一下又怎么了。这些占有欲明晃晃的,她也不藏着掖着,以后还会让所有人知道,他是她的,只属于她。 这种感觉很棒,爱上最爱她的人,他会纵容她的一切,包括直白地告诉他不许理会所有对他示好的异性,每天下课之后都要第一时间回她的消息,把她的备注改成“全宇宙最最最温柔的老婆大人”,还有就是她想吻他的时候都得乖乖受着,比如现在,她想咬哪里他都不能拒绝。 萧樾锁骨上面那颗痣,阮芋馋很久了。 高中的时候就总是掩在校服下边,时隐时现地勾引她。 今天终于把他衣领扯下来对着那里咬了一会儿,她的嘴唇微微颤抖着,看到男人冷白干净的肌肤一瞬间充血似的涨得通红,是魔法吧,她视线上移,落到他隐忍的锋利的喉结上,在她目光的注视中深深咽的那一下,太超过了,不上嘴咬一下她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中国人。 毫无章法的亲吻,萧樾额头和手臂上的青筋被她弄得几欲暴起。 地板很凉,隔着一层羊绒地毯也说不上温暖,还是有凉意层出不穷地从地面渗上来。 萧樾掌着阮芋柳枝似的腰,像是怕她从他身上跌下来碰到地毯会着凉,又像是带着她上下求索,稍微停下来一瞬他就感觉血管要爆裂,半秒钟都少不了她不断的容纳和压制。 阮芋刚才还能说话的时候,提到她也想穿他的球衣拍照。 萧樾直到这时才回复她,说穿球衣算什么,他老婆把他纹在心口上才叫厉害。 他粗粝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那弯月亮。 黑色的月亮,在午间日光的照耀下却亮得晃人眼,仿佛穿行在雪做的云层中,吞吞吐吐,摇曳生姿。 细细柔柔一枝春支着,摇得几近折断。 阮芋一只手撑在地上滚烫如铁的毯子,一只手背遮着脸,好像不敢见日光,又好像需要堵住某些随时会逸出口的声音。 小中秋巡视领地出来,蹲在电视柜旁边睁着不大不小的猫眼围观。 猫咪看不懂的画面。 反射的阳光晃个不停,亮得太过刺眼,猫的瞳孔缩成一道紧紧的缝。过程漫长又重复,直到有晶莹的东西喷出来,吓了它一大跳。 花瓣彻底趴伏下来,小中秋看到刚才抱着它不断说话的那个长着长长的蓬松毛发的生物,这会儿在哭。 猫咪听不懂的声音。 它有点紧张,背部稍稍绷起,像一张弓,听见没在哭的那个毛发短一些的高大生物评价说紧得好像要把他弄死。 不理解。小中秋转身离去。 看的有点饿,还是吃猫粮比较要紧。 第73章 球赛 柔顺厚实的米色羊绒地毯, 此时变得凌乱不堪,遍布褶皱。空气中弥漫着极淡的甜腥味,液体溅了满地,猫咪翘着尾巴慢条斯理地经过, 像是看不懂两个体面的人类, 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这块它很喜欢的毛绒地毯。 他们此时已经不在客厅。 客厅敞亮的落地窗让阳光能够尽情洒入, 无死角的明亮,身处其中,仿佛暴露在毫无遮挡的大自然,幕天席地, 皮肤似乎都能被日光晒得趋近透明。 这样的情况下, 阮芋显然放不太开。 地毯尽管柔软,细嫩的膝盖皮肤却也经受不住太过频繁的摩擦。 别嗲 第120节 她在地上坐得腰酸腿软, 终于能够回到卧室,包裹进阴暗的所在。身体已经很累了, 稍微放松下来的一刻,又跌入另一片温柔汹涌的潮水。 月亮在明晃晃的日光下照得发亮发烫,来到它最适应的黑夜,仿佛获得了新的生命, 于暗处闪烁着,被萧樾揉在掌心里,映在湖面泛开波纹, 颤颤巍巍, 化做各种形状。 他深入那片云层,疯狂地亲吻他的月亮。 舌尖勾勒它的轮廓, 爱不释手。 阮芋稀里糊涂地喊他的名字, 有时也被逼着喊称谓, 一声“老公”,换一次唇被狠狠堵住,湖水的决口也被塞满、封锁,无法决堤,她冲不出来,便放肆咬他,时而发泄时而讨饶,引得他发笑,胸腔贴着她震颤,呼吸声很重,性|感得要命。 阮芋被勾到了也笑,声音细碎,眼尾红得像抹了胭脂: “很痒诶。” “只有痒吗?” “……” 阮芋咬唇,双手环上他肩膀,全身的褶皱仿佛都被荡平了似的舒坦,神志有些飘忽,鼓起勇气夸奖他, “好厉害,真不愧是我的温老师。” 萧樾对“温老师”这个称谓不太满意,声色喑哑道: “你老公没有名字的?” 阮芋不知想到什么,脑子里像是有一阵劲风在盘旋,神思被风撞得有些破碎,她忍不住埋怨道: “你的名字太多了,我该叫你什么好?” 萧樾埋头苦干,信口答:“都是你给我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外号。” “不是我,是你自己。” 阮芋的声音细得像断断续续的水流,神魂颠簸着,眯着眼看着他,一瞬间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温香这种名字我可想不出来……还有、还有孟学长,喜欢我喊你学长吗?” 萧樾动作一顿。 他嗓音紧得像蓄势待发的弓:“什么孟学长?” “孟新益啊。”阮芋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但是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事,婚都结了,总有一天要拎着他的耳朵问清楚,“当话痨好玩嘛?孟学长……啊……你怎么停下了?” 他彻底停住不动,下颌紧绷,额角青筋突突地跳,似是刹得很辛苦。 依然停在她的港湾中,青涩的海港满得在颤抖。 “别这样……” 她要哭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他稍稍离开了些。 “来找你之前。” 阮芋主动凑上去吻他的眼睛,不喜欢他在现在这个状况下冷冰冰地拉直眼尾,“你干嘛呀?秘密被发现了要冲我撒气吗?” 萧樾皱了皱眉,喉结难耐地滚动。他感觉脊背一阵冰凉,有恐惧和愧疚的情绪漫上来,身体另一面却烫得像被火烤,冰与热激烈地碰撞交锋,让他整个人都有些错乱。 阮芋小嘴叭叭地给他火上浇油: “你竟然不理我?孟学长,是你一直在骗我诶……” “别叫我孟学长。” 萧樾终于俯下来重新吻她,眼底颜色深暗,“世上有这个人。你在我床上最好别喊其他男人名字。” 阮芋:“你好像有……” 那个大病。 后面四个字被他卷入口中,化做低低切切的吟哦。 阮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引火烧身了。“孟学长”三个字把萧樾弄得很疯,好像有什么积压已久的东西,在这一刻终于找到宣泄口似的。 …… 说好了下午陪她逛学校,计划赶不上变化,空余的这几个小时几乎全用来上生物课,每节课都很长,“知识点”多到装不下,阮芋一股脑儿学了太多,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就趴在萧樾肩上睡着了,眼角的泪痕擦洗干净,整张脸一直都是粉的,血色许久褪不下去。 萧樾也勉强睡了一会儿。 他精力太旺盛,要不是下午还有球赛要踢,也许不会只弄这么三回就放过她。 萧樾想今晚就搬进主卧。那么做那事儿的欲望就得靠意志力强压下来。 年轻人火气旺,为了细水长流,节制是很必要的。养了这么个又软又会吃人的妖怪在家里,尽管他现在精力多得没地方花,长此以往下去,肯定还是会虚。 做的时候看起来都是他占上风,实际上他才是被拿捏的那一个。对她的反应太强烈,对方稍微叫一声他就觉得自己立刻马上要交代了。 认识她的第一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 这辈子都被她捏在掌心里,从身到心,全方位受她掌控。 而他甘之如饴,没有一秒钟想要逃脱。 - 午后四点多,西园操场人声鼎沸,微凉舒适的秋风吹动林梢窸窣摇晃,学生们的加油呐喊声和议论谈笑声完完全全盖过风声,整片操场热浪迭起,气氛像盛夏一般张扬热烈。 信院系队的球衣是白色,纯白上衣搭配藏蓝色短裤,日光照耀下熠熠生辉,明亮而又灿烂,瞧着比高中生还像高中生。 萧樾依然身披9号球衣,荧光绿色队长袖标圈在左手上臂,随他奔跑摆臂的动作烁烁闪光,场上近半数围观群众的视线都集结在他身上,议论的焦点十有八|九也是他,阮芋站在人群中间,听他们提起他的名字,听得耳朵都要长茧。 “你听说了吗?萧樾学长好像有对象了。” “怎么可能。”另一名女生表示不信,“从来没见过他在学校里和异性接触,艺术系的系花学姐追了他一年多,上个月我还看见她守在博士生宿舍楼下等着和萧学长打招呼呢。” “那是上个月的事情了,据说就是这个月,信院都传开了,萧学长找了个校外的女朋友,艺术系的系花学姐听说之后终于放弃了。” …… 阮芋一边听一边接连点头,心说放弃得好,你们心心念念的校草学长不仅有女朋友,还领证结婚了,是个彻彻底底的已婚男人,一株长在婚姻的坟墓里头的枯草罢了,不值得你们再爱慕追求啦。 “我还听说,萧学长追了他女朋友很多年,终于追到之后,他直接退宿,在校外租房子和他女朋友同居了。” “真的退宿啦?我之前听别人说过他不住学校了,没想到竟然是搬出去和女朋友同居……” “好想知道他女朋友长什么样啊,能被他追这么多年,直到最近才松口,未免太强了吧。” 哪有追很多年。阮芋心想,也就高一那会儿,追了一年不到吧。 之后的大部分时间,他们分隔两地,一南一北,几乎处于断联的状态。 北城的秋风拂过耳畔,萧萧飒飒,距离阮芋上一次围观萧樾踢球,已经过去将近六年。 他踢球的习惯一如既往,干脆又低调。在场上几乎没有多余的动作,更谈不上像其他年轻男孩一样炫技,大部分时间他这个位置是不需要回防的,所以球不在他脚下的时候他就一脸冷酷地待在前场闲庭信步,目光牢牢定在球上,机会来临前就去判断落点,决定去争抢还是和队友打配合,一旦足球来到他脚下,瞬息之间牵动全身,每一个传球带球的动作都矫捷而又利落,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随时都有可能在敌人最薄弱的地方予以重击。 所以,防萧樾的后卫队员总是很多,颇有些众星捧月的架势,一眼望过去,用脚指头都能猜出谁是决定比赛胜负的关键人物。 这场比赛正如赛前萧樾和阮芋说的那样,气氛很轻松,两队球员都是老相识了,踢得有来有往,场边的围观群众很多,尤其是女生,在这样一所理工大学里和男生观众的比例达到五五开,这就导致场上很多球员一边踢球一边耍酷,时不时把球衣掀起来擦汗,露出若隐若现的肌肉,引得女孩子们脸红惊叫,转头和同伴调侃“他怎么这么骚”,余光却留在场上看不够这群新鲜漂亮的身体。 其中最漂亮的一个却最保守。 不冷不热的秋天,萧樾在球衣里头雷打不动穿一套深灰色健身衣,贴身的衣物勾勒出修长紧实的肌肉线条,虽然看不到赤诚的风景,光凭起伏利落流畅的身形轮廓,就足以勾走万千少女的目光,在他身上流连忘返。 球场周围竖起一道半人高的围栏,阮芋站在围栏后面,手搭在冰凉的围栏上,目光跟着萧樾,每当他隔着遥远的距离若有似无地回眸看她,她心脏就要紧缩一下,控制不住地抬起手摸一摸脖子,确保衬衫衣领没有松开,露出锁骨和胸口的一些暧昧痕迹。 她这会儿腰还有些软,还没从不久前那场欢爱中完全走出来。 记得萧樾身上也被她抓出了好几道痕迹,从肩膀、手臂到腰腹,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漂亮清劲的肌理和块垒分明的肌肉,她才刚刚抚摸抓挠过,有的地方也咬过,但她下嘴轻,没留下什么齿痕,不然萧樾的脖子这会儿一定很精彩,阮芋不怀好意地计划着下次要咬重点,让他喉结上贴着创可贴上场踢球,他的队友和观众看到一定会发疯吧。 话说回来,姓萧的体力是真好。 阮芋胡思乱想的这一秒,他就在她眼皮子底下进了一个球。队友边线传中,9号球员于禁区前一片混战中抽射入网。 清透高远的日光斜照下来,明明赫赫煌煌扬扬,欢呼声似海啸汹涌澎湃,信院的球员们进球后振臂向场边奔跑,萧樾跑得最快,冷风灌进球衣,雪白的衣袂高高鼓起,像一颗寒光凛冽的流星,飞奔到南半区观众席前,带着极强的冲击力猛然间跪下,在草地上向前滑行了五米有余。 场边尖叫声掀起前所未有的高度,振聋发聩。 队友们纷纷跟上,叠罗汉似的将滑跪在地的进球功臣压在身下,一个又一个,在阮芋正前方把她老公埋进了血肉铸成的人山底部。 全场仍在尖叫,阮芋两手捂着嘴,心跳砰砰敲击着胸腔,满脑子都是萧樾刚才冲她奔来然后滑跪在她面前的刺激画面。 那双幽深的黑眸,于千万人中牢牢攫住她。 她像他的猎物,又像他赛道终点的旗帜,那般明目张胆地奔她而来,如此张扬狂妄,比起多年前那个放肆自我的少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操队长你他妈什么时候学的滑跪啊!” “还他妈一下子滑了这么远,私底下没练过一千次我他妈绝对不信。” “平常进球之后跑都懒得跑两步,今天突然发骚一定事出有因,我赌一百块队长女朋友就在这附近。” “我赌两百块!” “我赌五百块!骚瞎了我的钛合金狗眼!” …… 裁判吹哨示意比赛继续,信院球员们不情不愿地从地上爬起来,倒数第二个人弯腰扶了扶最底下的萧樾,就见他没事人似的拍拍衣服站起来,白净的球服上沾了不少草屑,在一众迷妹期待的目光中淡淡掀起眼皮,朝场边扫了一眼。 “啊啊啊,学长刚才好像对我笑了。” “我也看到了!今天来得太值了呜呜,我还记得全市高校甲级联赛决赛那场,萧樾踢进了绝杀球,大家乐疯了,他却连一点反应也没有,今天这么一场普普通通的小组赛,下半场都没到,他竟然当场滑跪……我太震惊了,把我脑袋砍了都不敢相信能亲眼看到他滑跪啊啊啊。” “我有预感……萧学长的女朋友可能就在我们周围。” “我也觉得。”女孩稍稍冷静下来,左顾右盼了一阵,“等会儿中场休息的时候就知道了,学长肯定会过来找她的。” 阮芋的心跳还没有彻底平复。 她甚至有点想给萧樾发消息让他等会儿别来找她,不是怕成为众矢之的,既然和他结了婚,她这个女性公敌的身份肯定跑不掉了,她担心的是自己待会儿会不会腿软,没有女生能抵抗得住心上人进球后滑跪到自己面前,她甚至想当众吻他,在他脸上戳个章宣誓主权…… 只要他别来,她就不会犯罪。 阮芋看比赛的这块地,斜前方就是信院的替补席和休息区。 上半场结束时,信院以两粒进球的优势领先,身穿白色球衣的男生们优哉游哉地向场边走。 阮芋两只手都搭在围栏上,百无聊赖捧着脸。 过了没一会儿,前方不远忽然响起一片低低的起哄声。 阮芋抬起眼睛,看到一个陌生球员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慢吞吞地朝她走来。 别嗲 第121节 男生长得清秀端正,个子很高,看起来活泼爱笑,是个不可多得的校园帅哥。 他穿着白色球衣,球衣号码26,是信院的球员。阮芋有点印象,他踢的好像是前腰,和萧樾配合默契,两个人的关系似乎很亲近。 “同学你好,那个,我刚才关注你很久了。” 男生脸颊微红,语气清亮爽朗, “能告诉我你是哪个院的吗?” “周哥在这儿干嘛呢?”他身旁忽然凑过来另一个嬉皮笑脸的男生,男生目光落到阮芋脸上,惊艳了一瞬,有些瞠目结舌,“啊……你该不会在搭讪吧?” 被他称作周哥的男生快无语死了:“你给我滚远点。” “不滚。”他同伴脸皮厚得像城墙,甚至想要横插一脚,“小姐姐好漂亮,我也想认识一下。” “不是,是我先和她说话的。” “搭讪还讲先来后到啊?” “你要点脸行吗。” 两人斗嘴间,球场上传球热身的球员一不小心踢飞一脚,足球朝着阮芋这边直挺挺飞来,两个男生同时伸手帮阮芋挡了下,足球应声落地,他们异口同声关心阮芋道: “学妹,你没事吧?” 阮芋长得娇美软萌,皮肤如凝脂般吹弹可破,显得幼态,他们下意识把她当做学妹,张口便这么称呼了。 阮芋有些尴尬:“我没事……” “学妹,你还没有说你是哪个院的。” “学妹喜欢足球吗?我们俩今年都大四了,以前踢球的时候都没见过你……” “你俩看不出来人家不想搭理你们吗?” 斜刺里横插过来一道低沉声线,萧樾不知何时来到近旁,单手懒懒地挂在围栏上,不咸不淡地朝阮芋挑了挑眉, “我说的对吗,学妹?” 学妹个鬼。 阮芋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 踢球踢傻了吧,闲着没事跑来对着自己老婆喊学妹。 “樾哥,你可是有家室的男人,来瞎掺和啥。” “可不是。”一名男生勾了勾萧樾肩膀,对阮芋说,“学妹,别看我们萧校草长得帅,他已经名草有主了,你可千万别看上他。” 阮芋眨了眨眼,拖长音:“哦——” 萧樾扯唇,一脸混不吝,傲慢地将队友挂在他肩上的手臂扫下去,音色含着意味不明的笑: “那可怎么办。学妹她好像已经看上我了。” 身旁两男生闻言,就这么石化在原地,像今天第一次认识萧樾似的,眼睁睁看着这个从前要多冷漠有多冷漠,身边连只母蚊子都没有的异性绝缘体,突然性格反转,拿腔拿调地在这儿对着漂亮妹子发骚: “是吧,小学妹?” 阮芋耳朵发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么?” “我说。” 他勾唇,漆黑的眼睛蕴着无数碎光, “你一直盯着我看,是不是爱上我了?” 萧樾倚着栏杆,身体微微前倾,清风拂过他脸颊,带起乌黑瞩目的额发,整个人站在明明赫赫的日光里,鲜活,灿烂,满纳少年人张扬的锐气,漂亮的五官极为夺目,比山巅上融化的第一捧雪水还要清澈皎洁。 那个无所畏惧的少年回来了。 一零年代,曾有个普通学生萧中秋说过。没有人知道风将会吹到哪里,但只要我站在风里,这阵风就是向我而来,因我而去。 现在是二零年代,普通学生萧中秋再次站在阮芋面前,黑眸含笑,那一瞬间,全世界的烈日狂风似乎在叫嚣着他的名字,铿锵有力,震耳欲聋。 又有不长眼的球员把球往这边踢过来。 萧樾反应极快,转身抬手隔档了下,足球就这么在他手上乖乖卸了力。他无赖似的将球收下了,闲闲散散压在肘下,免得等会又有傻叉踢过来,吓到某个容易一惊一乍的姑娘。 “你的眼神要不要这么火热。” 萧樾单手架着球,修长的手指垂下来,张狂地撩着眼皮看着阮芋, “好像对我一见钟情。” 阮芋迎着他视线,不甘示弱地挑眉: “你说得对,我爱上你了,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萧樾笑,“娶回家供着吧。” “既然如此,那么只能和这两位学弟说一声抱歉了。” 阮芋耸了耸肩,转向一脸懵逼的两名男生,眼神似乎带着一丝遗憾, “姐姐我已经有老公了。和我搭讪的话,先问问他的意见吧。” 第74章 正文完 中场休息结束, 时间来到下半场。 随着中场休息时的小插曲落下帷幕,阮芋耳边叽里呱啦的议论声一瞬间淡去了大半。几乎没有人再在她耳边明目张胆地讨论萧樾,他们的音量低了不少,但是频率似乎更高了, 阮芋觉得方圆十米之内所有人都在看她, 话里话外谈论的也都是她和萧樾的八卦。 “这个漂亮的小姐姐就是萧学长的女朋友啊, 难怪他刚才大老远跑过来滑跪到她面前……” “你没听他们刚才聊天吗,好像不仅仅是女朋友,可能都扯证了。” “不会吧……或许只是打嘴炮的而已。” “我觉得英年早婚的概率很大,萧学长看起来不像会开那种玩笑的男生。” …… 不仅观众席上气氛诡异, 球场上的球员配合间也出了不小的问题。 尤其是刚才那两个和阮芋搭讪的学弟。 在萧樾拽了吧唧的一句“是啊, 已经扯证了”之后,他俩的心理防线就有点崩塌了。 难得在球场边遇到了令人心动的女孩, 鼓起勇气上前搭讪,结果发现这个女孩是队长名副其实的老婆…… 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离奇吊诡的事情吗。 下半场前十分钟, 信院踢得仿佛在梦游,直到丢了一个球之后,才慢慢清醒过来,稳住了后防线, 将一分的惊险优势一直维持到了终场哨响。 比赛结束时,阮芋主动去球员休息区找萧樾,收到了一片整齐划一的“嫂子好”。 鉴于萧樾之前留给兄弟们的形象太过高冷超尘, 这会儿忽然有了对象, 他对旁人还是一样的冷淡,在阮芋面前就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嬉皮笑脸野调无腔, 时不时就要逗她两下, 阮芋想帮球队整理一下物资,随便拿起一个东西,下一秒就会被萧樾接过去,什么也不让她做,狗腿得令人大开眼界,兄弟们看在眼里,调侃起哄的声音就没停过,萧樾仿佛听不见似的,依旧我行我素,一言一行仿佛都在把他原有的人设打破得稀碎。 a大食堂是出了名的美食荒漠,萧樾勉强挑了他本科期间吃得最多的食堂,带阮芋感受一下他这几年过得有多没滋没味。 “和一中食堂比起来,确实差太多了。” 阮芋评价道,“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俩最爱点什么?” 萧樾:“记得,云南米线吧,配料多,上菜也快。” 阮芋:“但是点的人太多了,每次还是要排队。” 萧樾:“哪次不是我站那儿排,你在哪呢?” “我在找位子好吧,食堂那么多人,空位很难找的。” 阮芋一边说,一边把她不想吃的东西挑出去,直接甩萧樾碗里,“高中的时候吃饭就像赶死一样,哪有现在这么清闲。” 阮芋低头扒了两口菜,忽然抬起眼,默默看了对面的萧樾一眼,然后又扫向身旁人头攒动热气腾腾的食堂环境,莫名有些惆怅: “可惜大学四年一眨眼就过去了,每天都刻意过得匆匆忙忙,也没时间谈恋爱……” “你想和谁谈恋爱?” 萧樾忽地冷冷睨了她一眼,像在质问。 阮芋脸一红,轻摔了下筷子:“你说呢!” “哦。想和你老公谈恋爱啊,早说嘛。” 阮芋:…… 萧樾语气又有点学她,助词很多,语调怪里怪气的,欠得让人想往他漂亮的脸蛋上招呼一拳。 “别逼我在这里打你。” “想打我啊,那我就喊。” “你喊什么?” “能喊什么。”他扯唇笑,“谋杀亲夫呗。” 阮芋:…… 他是初中生吗!怎么能这么幼稚又不要脸…… 眼看阮芋嘴唇都快咬破,煤气罐罐濒临爆炸边缘,萧樾终于掩了掩眼底的玩笑,稍稍正色道: “想谈校园恋爱,现在也不迟,我还有五年才毕业,只要你有时间,我天天陪你逛学校。” “说得好像你很闲一样。” 阮芋咕哝了一句,垂下眼睛继续吃饭。耳边时不时传来嗡嗡的议论声,或远或近,都在惊叹萧樾竟然带了个陌生的漂亮姐姐来食堂吃饭,阮芋觉得自己很快也会出现在a大bbs上,成为校园风云人物之一,她心里莫名有些愉快,就好像自己也还没毕业,在学校里偷偷听见别人讨论她和她喜欢的人之间的八卦,这种感觉很让人心动,以前在一中的时候阮芋就这么觉得了,但是那时候每天忙着读书刷题,脸皮也比现在薄得多,一听到有关自己的八卦就着急上火,故意忽略心里那点雀跃,不敢把真实的心情表现出来。 “未来还长。”萧樾在这时忽然悠悠地说了句,“朋友都还在,想怎么过我们就能怎么过。” 阮芋愣了愣,心底深处不由自主地泛起暖意。 是啊。真正让回忆璀璨美好的,从来不是特定的时间或者特地的地点,而是特定的那群人,特别可爱的那些朋友。 这样一想,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失去过什么。 傍晚时分,萧樾牵着阮芋在学校里漫步消食。校道上人来人往,悬铃木树叶泛黄,在风中沙沙招摇着,所有经过他们身旁的人,都能看见他们携手并肩、亲密无间的样子。 萧樾带阮芋去参观了他的学科楼、实验楼,学校礼堂和体育馆,还有本科宿舍和博士宿舍……a大太大了,一时半会逛不完也介绍不完,未来还有很多机会,他会把他熟悉的了解的,还有这几年发生过的故事,一点一点全部告诉她。 别嗲 第122节 从a大西门离开,对面就是b大的东北门。 萧樾随手指了指,淡淡地告诉阮芋:“有段时间,每天都从这个门骑车进b大,很近,其实不费什么时间。” 阮芋不禁紧紧攥住他的指尖,缓慢又滞涩地点了两下头。 他为什么频繁地去b大,原因他们心知肚明,这一刻就不要说得太清楚明白了,再多提一个字,脆弱的平静就会被打破,阮芋不想在这么温情的时候掉眼泪。 晚上回到家,萧樾终于如愿以偿搬进了主卧。 他在主卧浴室里洗澡,阮芋闲不住,去他原先住的房间帮忙收拾东西。 萧樾的个人用品非常少,住了这么长时间,存在的痕迹依然很弱。 就好像随时都可以拎包走人,毫无留恋地奔赴下一个居住地点一样。为什么会养成这样的习惯,联想到他不幸的家庭,其实很容易就能推理出来。 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 她会让这个家里处处遍布他的痕迹,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就一定有他的位置,他们从此将会密不可分,就算他还想去别的地方,到时候也一定是成双成对,拖家带口的画面。 衣柜旁边还有一个胡桃木色的五斗柜,上面几层都空空如也,就在阮芋以为最后一层肯定也没东西,漫不经心地拉开的时候,竟然发现里头躺了个不大不小的盒子,很朴素的样式,放得有点深,她伸手进去,拎开盖子掏了掏,刚摸到一个管状冰凉的东西,就听见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萧樾刚洗完澡,就这么赤着上半身,下身穿一件松垮垮的棉质长裤,身上还在冒热气,颈间覆着一片暧昧的水色,他倚在门框处,好整以暇看着趴在地上,手臂深深卡在他柜子里,动作非常扭曲的阮芋,片刻后,他浮夸地挑了下眉,居高临下睨着她: “哟,家里进贼了。想偷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男人新浴后的身体浮着一层浅浅的潮红,阮芋颇为艰难地将视线从他起伏分明的胸口和腹肌上移开,轻咳了声,慢吞吞地把摸到的东西拿出来: “我摸一下我老公的柜子怎么了?” “竟然是药……维e软膏?” 萧樾走到她面前,弯腰把她手里的东西抽出来,顺手把敞开的柜子抽屉推了进去,不让她再乱摸。 他表情镇定,动作行云流水,阮芋便没有多想,扶着柜子站起来,凑到萧樾身边去看他手里的东西。 “好眼熟啊。” 萧樾掂了掂那支普普通通,表壳已经微微泛黄的维e软膏,低声对阮芋说: “真想不起来了?要不再仔细看看?” 阮芋:“什么嘛,和我有关系嘛?” “……” 萧樾将她扯进怀里,叹了口气,不由分说把她那张美丽的脸按在自己赤|裸的胸膛上,低磁的嗓音通过胸腔直接传递给她, “小没良心的。高一那年中秋节,你送给我的中秋礼物都能忘。” “啊……”阮芋好像想起来一点点了,“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就过期了吧。” 萧樾耸眉:“我的‘唯一’从来没有过期一说。” 阮芋点头,将那支古老的维e软膏抓进手心,柔软的眼睛抬起来,在男人锁骨上心猿意马地亲了一下,小嘴叭叭地浮想联翩: “萧中秋同学,你怎么这么喜欢我呀?柜子底下那个盒子里还装了什么?该不会把我以前用过的文具呀草稿纸呀都偷偷藏起来了吧?你好变态,好像一个痴汉哦……” 萧樾:…… 想告诉她她想多了,但是细细琢磨一番,她说的似乎也没错,大差不差,他悉心保存多年的东西,确实全都与她有关。 “以后再告诉你。” 萧樾扣着阮芋的腰将她带出卧室,阮芋还不想走,双手黏在他身上扒拉了一阵,萧樾眼皮一跳,只能威胁她要是再不松手让他去穿衣服,她明早就别想准时上班了。 脸不红心不跳地耍流氓,天下除了姓萧的狗贼也没谁了。 阮芋心尖一颤,紧忙缩回两条胳膊,不敢再造次。 来到客厅逗小中秋玩,抚摸着猫儿子毛茸茸的脑袋和后背,阮芋莫名想到,姓萧的狗贼明明可以穿好衣服再从浴室出来,他偏不,非要裸着来找她,热气氤氲着宽肩窄腰,明晃晃的勾引,心机之深令人叹为观止。 不得不说,阮芋还挺喜欢他这样,在外像个保守的贞洁烈男,回家面对她的时候才会撕下伪装,露出不为人知的一面。算算星座,萧樾是处女,而她是狮子,两个怎么看怎么不搭的星座凑到一块,日子过得几乎算得上鸡飞狗跳,却又奇迹般地非常互补。萧樾只是看着冷漠,性格一直以来都很细心周全,正好弥补了阮芋的粗枝大叶,而家里只要有阮芋在,萧樾耳边就没消停,再清冷的人也能被她捂得热烘烘,全身上下都充满了烟火气,紧密地融入进了这个他曾经厌恶、其实也没有那么讨厌的尘世间。 日子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 北城降温的速度远超南方姑娘阮芋的想象,今年又恰好是个冷冬,寒潮南下笼罩全国,据天气预报说,十一月中旬,长江以北的地区都将迎来十年内最快降临的初雪。 阮芋是个没见识的,从小到大最向往的天气依然是雪天。 这周五,北城的初雪如约而至,洋洋洒洒吞没了无数的建筑、建筑和树梢。 萧樾开车去阮芋公司接她下班,车后备箱放了昨天就收拾好的行李,他们要在这个初雪降临的周末去北城周边的滑雪圣地度假。 六人群里一呼百应,乔大小姐这会儿也正在飞机上,火急火燎地赶来和老友们一起度假。 阮芋从公司大楼里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萧樾从驾驶座上下来,鹅毛大雪一瞬便落了他满肩,他也不撑伞,就这么绕到副驾驶这边,隔着十来米望见阮芋,双手插在冲锋衣口袋中,气定神闲地朝她抬了抬眼皮。 又是这个正常人看不见的招呼动作,冷冷淡淡,拽上了天,阮芋决定把今天还有过去七八年受到的气一股脑儿和他清算一下,今晚非把这个拽比坐在屁股下面暴打一顿不可。 身旁走来三两个同事,一个比一个眼尖,左一句右一句对阮芋说“你老公又来接你啦,他是不是有一米九,真的好高”,“信女愿意一个月不喝奶茶换一个有他一半帅的男朋友”,“你不觉得他站在雪里特别像电影明星吗?我可以不可以拍一张照……啊,他走过来了诶!” …… 萧樾手里其实拿了伞。 阮芋严重怀疑他之所以不撑是不是有刻意耍酷的嫌疑。 但皎洁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有几片停留在他乌黑分明的眼睫上,衬得那双幽暗的眼睛深沉宛如寒潭,带着吞噬万物的力量,将阮芋的视线和心跳一并吸纳进去,通通归他所有。 阮芋一瞬就忘记了刚才他看到她之后仅抬了抬睫毛的敷衍动作。 萧樾在台阶下边撑起长柄伞,阮芋和同事告别,乖乖钻入他伞下,亲密地挽住了那只劲瘦有力的胳膊。 半个中国都在下雪,包括长江南岸的宁城,湿冷的空气比北方更加令人彻骨难耐,细小的雪花在半空中飘舞,地上一片泥泞,处处透着阴寒。 临街的一家咖啡厅内,两名衣着奢华低调的中年人相对而坐。 听到萧彦群说他这次回国是打算和梁思然离婚了,周纯很惊讶,同时也感到一丝不出所料。 他们当年也是这样。 萧彦群不想离,可是周纯无法忍受留在他身边,看到他的每一秒都要经受痛苦回忆的摧残,梁思然一定比她更难受,听说前几年为了离婚差点闹上法庭,但是萧彦群还是义无反顾地跟着梁思然出了国,陪她在加拿大调养身体,极尽所能承担起丈夫的责任。 “她的精神分裂……现在情况比较稳定,但是可能永远也没法痊愈。” 萧彦群抿了口咖啡,语气淡淡的, “这几年她一直在保养卵巢,去年改了国籍,你应该知道,在国外,她还是有可能拥有自己的孩子。” 这个操作在国内是犯法的,周纯不敢苟同。 她消化了很长一段时间,轻声问:“所以你们……还是要生吗?” 萧彦群扯了扯唇:“不是我们。不是和我。” “噢……” 周纯震惊极了。难怪萧彦群突然同意离婚。 萧彦群:“我还没有大方到……帮老婆养她和别人的小孩的程度。” 周纯点了点头。 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记忆中那个俊美的富家公子苍老了许多倍的男人,无数回忆涌上心头,令她喉间哽咽,极为缓慢地说: “自从果果离开后,我们的人生好像一错再错。” 果果是周纯夭折的女儿的小名。 她控制不住地自责道:“我因为失去了果果,放任自己做了太多错事。” 以抑郁症为借口,从来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一直不断地忽视、不断地伤害另一个孩子,明明那个孩子才是活生生存在在她身边,有血有肉,曾经也是由爱灌注长大的她的宝贝…… 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声,始终让她以自己的人生为重,以事业为重。 殊不知让孩子拥有更好的人生,也是一个母亲最最重要的事业。 萧彦群:“我也很后悔,当年为什么非要强迫他住在我身边。不过是一个无能的父亲通过强权逼迫孩子做他不想做的事情罢了。” 直到悲剧发生之后,萧彦群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活了四十几年,从小到大,一直只是一个无能的纨绔罢了。穿上体面的西装,手握体面的事业,骨子里还是萧家的小儿子,从来做不到顶天立地,保护不了任何他想保护的人。 今天的会面,周纯是来向萧彦群辞行的。 她和赵海超四年前就离婚了,想来想去,在这个城市她最想告别的,还是眼前这个她曾经深爱过,又狠心抛弃的男人。 “我已经把公司交给值得信赖的人管理,拼了这么多年,想歇一歇了,做什么都行,除了赚钱。” 萧彦群在新闻上看到过,他的前妻去年身价达到千亿,比他这个只知道吃萧家老本的人强了不知道多少倍,所以他很惊讶,甚至觉得可惜: “你真的不干了吗?” “干够了,不干了。”周纯望了眼窗外,“我上周去了趟北城找小樾,听说他现在在外面租房住,我就问他需不需要一个住家保姆,不太会做饭,其他家务做得还成,如果他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学做饭,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就像他小时候那样。” 萧彦群笑了笑:“他怎么说。” 周纯:“他拒绝了。我和他说我现在是真的没事干,你能不能发发慈悲给你老妈找点事儿做,你老妈现在年纪大了就想回归家庭,以前没有好好照顾你,能不能有机会弥补一下。你猜他怎么说?” 萧彦群:“他怎么说?” 周纯深吸一口气,身体忽然前倾,紧紧盯着前夫的眼睛: “他和我说,他已经结婚了。” 萧彦群:??? “什么?”男人震惊地扯了扯领带,“你再说一次?” “他竟然结婚了!”周纯音量拔高,“就在今年九月份,和那个他从高中开始一直喜欢的小姑娘领证了,我听到都懵了,还以为他在和我赌气,或者开玩笑,但他表情非常冷静,告诉我这就是事实,他已婚了,现在和他老婆住在一块,不需要什么住家保姆,以后有机会再带那个姑娘来见我们。” 萧彦群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声音干哑道:“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过。” “他让我转告你。”周纯摊了摊手,“咱俩这对爹妈,讨儿子嫌到这份上,也是没谁了,结婚这么重大的事也不提前吱一声。” 萧彦群:“可不是,他胆子也太大了。” 周纯:“我还没说完。我之前不是非让他给我找点事儿干吗,你猜怎么着,这小子想了半天,真给我找了个活儿干。他说阮芋,也就是咱俩儿媳妇,阮芋和他领证也没告诉她爹妈,所以这小子让我实在没事干的话就去安城待着,旅旅游散散心,重点是要找机会和阮芋的爸妈搞好关系。” 萧彦群:??? 周纯:“我答应了。这些年一直没机会为他做什么,给他打钱他也不怎么花,难得现在有机会能帮上他一点忙,我决定离开宁城之后就搬去安城住,在儿媳妇家旁边买套房子,做我亲家的邻居。搞人际关系嘛,是我擅长的,争取把亲家母处成亲姐妹,我儿子以后就不用看人家脸色吃饭了。” 萧彦群不知想到什么,表情悄无声息地沉下来: “我觉得很好,我支持你。我和阮芋的父母打过交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只不过他们应该不会想看到我这张脸再出现在他们生活中。” 周纯叹了口气:“我理解。可你是萧樾的父亲,我们两家结为姻亲,你不可能永远隐形,总有一天还是要和亲家见面的。我建议你也可以搬去安城住一段时间,拍拍亲家的马屁,既为过去赎罪,也帮儿子说点好话,让他们习惯我们一家人的存在。” 萧彦群点头:“等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完,会好好考虑的。” 别嗲 第123节 周纯笑:“那我在安城等着你……你说这小子,我怎么就这么想揍他一顿呢,真能给爹妈找事儿。” 萧彦群也笑:“哈哈哈,他这一点倒和你很像,闷声干大事,是个人才。” …… 宁城的雪淅淅沥沥,像下小雨,北城郊区飘的却是鹅毛大雪,整片雪山庄园银装素裹,萧樾他们六个人租了一幢坐落在山顶的别墅,总共有四间卧室,他们只用两间,女生一间男生一间,像高中那会儿住宿舍一样,女孩们凑到一块兴奋得不行,男生们却有些相看生厌,尤其是萧樾,怎么也没想到跑来度假竟然不能和老婆睡一块,越看面前的两个傻缺越不顺眼。 大部分时间里,他们六个人都待在一楼客厅一起玩。 别墅室内装修非常奢华,欧式洛可可风格,华丽的吊灯折射出璀璨光芒,黑红的柴火在壁炉中哔啵作响,室内温暖如春,朋友们在地毯上围坐一圈,正在玩剧本杀。 国庆把剧本杀房间转进微信群里,突然说道: “我们的微信群竟然没有群名?光秃秃的六个人,显得很生分。” 阮芋:“我也这么觉得。那我们现在起个群名吧。” 国庆冥思苦想了一阵:“我们六个除了都是一中的学生,好像没有任何共同点了。” 萧樾面无表情说:“那就叫宁城一中2015级……” 话音未落,一个枕头快准狠地朝他脸上飞来,萧樾惊险躲过,随后就听见阮芋尴尬地对其他人说: “好像有一些奇怪的中年人混进来了,我们不要理他。” 讨论来讨论去,最后决定采用劳动和国庆的方案,群名就名叫“节假日”,除了劳动国庆和中秋,三名女生也起三个节假日的外号,实现整齐划一。 “好无聊好幼稚好像小学生。”许帆一边翻白眼一边翻日历,“我这个人比较懂得感恩,生日刚好在感恩节前两天,我以后就是感恩了。” 乔羽真:“那我是儿童!” 阮芋低头划拉日历半天,声音略有些艰涩:“离我生日比较近的只有……建军……” 阮建军是个什么名儿,阮芋拒绝,全身每个细胞都很抗拒。其余人听到这个外号笑成了一团,许帆抱着抱枕笑倒在她男朋友腿上,国庆一如既往地夸张,笑得在地上爬,萧樾抿唇抿了半天,终于没忍住蹦出了噗嗤声,随后又遭到他老婆一轮枕头暴击,他被她压到地上,低笑着求饶:“我真没笑……哎我错了,别打了,建军听起来还没有阮芋两个字暴力……” …… 萧樾贯彻落实了什么叫“骨头缝里都欠虐” ,每一个毛孔仿佛都在叫嚣着“老婆快来打我我很欠打”,大家伙也是第一次看他被这样虐还这么爽,好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国庆劳动和他这么熟了也没见过他这一面,不免有些叹为观止,甚至想开瓶啤酒庆祝一下他樾哥被芋姐按在地上暴打求饶的精彩画面。 之后依旧是笑笑闹闹停不下来,剧本杀玩到深夜,所有人的肚子都开始咕咕叫,宣布夜宵时间到了。 别墅厨房里有火锅器具,但是冰箱空空如也,没有新鲜的食材。 山顶上叫不到外卖,大家决定走路去半山腰的超市买点涮火锅的肉菜回来。 雪夜的山路不安全,体能最差的阮芋被留下来负责清洗火锅器具,萧樾自然不要脸地跟着她留在别墅,其他四个人上路采买物资。 餐厅里的活儿没一会儿就干完了,阮芋还想找点事儿做,萧樾却心安理得地掐着她的腰把人按在壁炉旁边亲。 炭火在身后发出轻微的哔啵爆破声,源源不断的热度顺着墙面攀到身上,阮芋的毛衣外套落下来,贴身的衣服也被掀开,另一片更灼热的触碰落到锁骨、胸前和腰后,许久后还在持续下滑,浅浅地陷入她最柔软的所在。 阮芋全身绷得极紧,这儿不是卧室,十几分钟前大家还坐在这里嬉笑怒骂,她生怕留下痕迹,谁知越紧张越控制不住,萧樾的头发都被她揪了一绺下来,乌黑的短发夹在指尖,就如同他正沉在白雪覆盖的胡泊,英挺俊俏的五官隐没不见,阮芋头低下去,只能看见他形状漂亮的头顶,高挺的鼻梁抵进潮汐一般的肌肤,炙热的吐息喷洒在狭小的夹角,阮芋只感觉身后碳火炸开的火花似乎飞溅到了她身上,烫得她皮肤紧得发疼,脑袋里头那根脆弱的弦频繁崩断,续上,然后又崩断…… 不知道他们到哪里了,终于结束的时候,阮芋忍不住气愤地踹了萧樾一脚。 那条细白的腿一点力气也没有,踢过去的一瞬就被男人捉住,扣着脚踝,无赖至极地吻了一路。 萧樾总算有新的活儿干,阮芋躲进房间换衣服的时候,他勤勤恳恳把客厅料理干净,弄了很多遍确保没留下任何痕迹,阮芋也从卧室出来了,外出采买的那队人马直到现在还没有一点音讯。 “节假日”聊天群里,萧樾问了一嘴,很快收到国庆阴阳怪气的回复,问他还记得他们这群兄弟呢?还有二十分钟左右到,最好备好热茶守门口迎接他们凯旋。 萧樾回了个无语的句号。 阮芋看到消息,真给他们泡了壶热茶,放在小电炉上慢慢煨着。 室外的雪停了,阮芋披上外套,跑到二楼露台上欣赏雪景。 别墅南面有一片宽阔的草地花园,这会儿被无边的白雪覆盖,一束明亮的灯光从建筑表面打下来,照得夜色银亮如昼,整幢别墅仿佛浮在云层之上,美不胜收,阮芋连忙回头喊萧樾出来和她一起看风景。 萧樾过了三分多钟才应声出来。 “冷不冷?” 他双手拢住阮芋搁放在露台大理石台面上的左手,葱白纤细的手指蜷在他掌心,慢慢被他干燥温热的皮肤底下渡来的热度烘暖。 阮芋仰头看他:“不冷呀。” 一阵寒风不期袭来,阮芋冷不丁缩了缩脖子,垂下眸光的一瞬,忽然看到自己白净的无名指间不知何时多了一抹熠熠鲜活的粉光。 是一枚公主型切割的粉钻戒指。 克拉数惊人,瞧着似乎比高一运动会上兰总那枚更大,切工繁复精致,跳跃的火彩折射出万千光芒,于漫天雪色中闪烁夺目,美得夺人心魄。 萧樾张口说话时,有袅袅淡淡的白雾从他唇间逸出,很快就消散不见。 “现在才说这些,可能有点迟了。” 他音色低沉,仿佛含着冷夜中摇晃的火光,细微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肌肤传进阮芋身体,一瞬便通达四肢百骸,引发她过电般的轻颤, “但是还是很想感谢你,愿意嫁给我。聂鲁达有句诗这么说,你是我贫瘠土地上最后一朵玫瑰,这句诗同样送给你,你不仅是我的玫瑰,也是让我重新感觉到自己还活着唯一的灵药。谢谢你,老婆。” 从高一那年,你送我一只维e软膏,这一切仿佛就注定了。 阮芋呼吸着雪夜里寒凉的空气,声色清软: “我要反驳一点,聂鲁达那句诗前半句不对,你的土地从来就不是贫瘠的,你只是身处其中看不到,它究竟多富有生机。” 阮芋搂住萧樾的脖颈踮脚吻了吻他。 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会突然出现在楼下,她不敢亲他太久,缓慢落下来,指腹摩挲着那枚巧夺天工的粉钻,她蓦地笑了声: “你还记得高一运动会的时候,我一不小心给你戴上钻戒吗?” “当然记得。” 萧樾扬了扬眉,黑眸深深看着她, “你还挺有手段的,十五岁就知道用钻戒套牢男人。” 阮芋傲娇地点头:“那可不,当年很难说我不是故意的呢。” 萧樾垂眼笑:“厉害了。我当年可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阮芋:“那是你眼神不好。” “记性也不太行,有个东西一直忘了给你。”萧樾说着,右手伸进冲锋衣口袋,摸了个金灿灿的“项链”出来。 阮芋瞳孔颤了颤,这玩意儿在她眼里,可比钻戒还金贵晃眼。 是萧樾高二那年参加信竞国赛拿下的金牌。 迟到了很多年,终于还是送给她了。 直到这一刻,萧樾才觉得他为了拿奖拼搏的那些岁月,终于收获了最圆满的回报。 他将金牌挂到阮芋脖子上。 垂眸用指甲盖轻轻敲了下,足金的奖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萧樾满意地评价到: “物归原主。” “我现在是不是应该像奥运冠军那样把它拿起来咬一口……啊!” 阮芋话还未说完,甜软的词句倏地转变成一声高昂尖叫。 一团拳头大小的雪团精准地砸中了她的脑壳。 不是很疼,但她的脑袋还是嗡了下,半边脸都被冰凉凉的雪糊住了。 她阮芋这辈子虽然嚣张跋扈,但行事光明磊落,所有人都敬她佚?是条汉子,从来没有人敢对她行此下作卑鄙的偷袭之举! 阮芋愤怒地转头看向露台下方,果不其然,瞅见了四个手忙脚乱的人,其中有一个名叫劳动的站在地上两股战战,脸色吓得惨白,一看就猜到他刚刚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亏心事。 “吴劳动!”阮芋在露台上卷起袖子,“你完了我告诉你。” 阮芋一边恐吓一边转头找她老公,却见萧樾一张脸阴得像老婆被人抢了,下颌紧绷,凛冽的目光向楼下扫了一圈,看得劳动差点扑通一声跪下。 阮芋这会儿突然又歇火了: “萧月亮,我没事啦……” 她话音未落,就见萧樾突然松开她的手,两步踏到露台围栏边沿,单手撑着台面,身姿矫健如猎豹,肩臂绷直一瞬,迅疾如电,就这么毫不犹豫地翻过围栏,从二楼露台纵身跳了下去! 阮芋吓疯了:“这里是二楼啊!你干什么!” 萧樾仿佛听不见她声音,从露台跳下去之后稳稳落地,随后立刻站直,朝劳动所在的方向迈开长腿,一步一个脚印追了过去。 一边走,还一边弯腰在地上抓雪,没一会儿就揉了一个半拉脑袋那么大的雪球。 萧樾虽然没说话,但是楼下所有人都从他冰冷刺骨的视线中读出了清晰的十几个字—— 敢砸我老婆,你必活不过今晚。 “樾哥,我对天发誓,我刚才想砸的是你……不对,我就是想引起你们的注意而已……啊啊啊……” “哥,你饶了他吧,他已经知错了。” “萧樾,你差不多行了啊。” 许帆也加入混战,抓起雪就往萧樾身上扔, “你这样会把他砸死的,他死了我也跟你没完!” 乔羽真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大,没打过雪仗还没看过别人打雪仗吗?她选择加入闺蜜的阵营,要砸就砸最帅的那一个。 楼下的战况很快变成了四打一,阮芋在二楼焦灼地观战了一会儿,指尖用力抠了下钻戒,终于看不下去萧樾被他们群殴,撒开双脚,带着满身金银财宝跑到楼下助她老公一臂之力。 一场报复之战渐渐转变为纯粹发泄精力的嬉笑打闹。 火锅食材丢在一旁,漫天遍野的雪色中,大笑大闹的六个人身上映着雪光、灯光,还有永不褪色的青春曙光,仿佛成了天与地之间最亮眼的存在。 大部分人庸庸碌碌一生,总有彷徨不尽的郁闷,然而人生不过几十年,暗淡岁月有之,光辉荣耀亦有之,而少年之所以是少年,就因为他们不活漫长无趣的几十年,只活闪烁灿烂的几个瞬间。 这一刻冰雪连城,只需要一缕光,黑夜都能为之闪烁。 生机勃勃,永不熄灭,没有人敢对着群山峻岭大声说,现在不是春天。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