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灰》 第一炉香重逢 梧桐叶落了满地,深秋的上海,依旧和暖,哪怕故乡已经雪满山头。 手里端了一杯Tim Hortons,穿过公司楼下的小花园,这花园总让她想起海牙和平宫内里的小花园,均有一处小喷泉,彼时求学,最喜欢在清晨和午休时待在花园里,犹记一日清晨,身影掩在树丛后,坐在低矮的红砖台阶上吃着早餐三明治,忽的飘来浓烈的劣质烟的味道,她微微皱眉,环顾四周,发现不知何时,身右后侧立了一黑人,虽然对于被烟味打搅安宁的早餐时光感到不满,但出于礼貌,还是伸出手做自我介绍:“Hello, I'm Juan Gui, from China.那人似乎并不想腾出手来,呼出一口烟,问出了一句让她猝不及防的话:Which China? 原来对于两个中国之说,内心终究是有波澜的啊。 公司所在的楼层不高,13层,但已是本写字楼的顶层了。写字楼的电梯里会出现莫名其妙的鄙视链,上班的楼层越高,往往拥有的优越感就越强,归卷长得小,加上在外总是戴着渔夫帽,常被认成高中生,于是常常默默看着12层的人迟滞在那一层,电梯门大开,仿佛在他们的认知里,还有这么个幼稚的人在,电梯一定还没到。 照例欣赏了一遍“人上人们”的电梯优越感表演,电梯才缓缓升上13层。 周二,嗯,没有例会,不用出现场,手头就只有三个立项风控报告和两个投后管理,还算轻松。 大会议室里有人,看来是VP或基金部的客人。放下咖啡和包,去茶水间接水,正好前台行政小琪在冲咖啡,归卷笑着问:“这么早,哪边的客人?” 是意向LP呢,可年轻了”,小琪朝大会议室努了努嘴。 “哦?三期基金的吗?”归卷一边接水一边搭话。 “是呢。” 小琪一次端不了三杯带托盘的咖啡,归卷就搭了把手,公司氛围好,彼此之间既是同事,也是朋友,没有什么太强的等级和尊卑观念,更不存在前台行政就低人一等这种风气。 按开会议室门的按钮,基金部负责募资的李总与客人相谈正欢,归卷只看到背影,只觉得疏离又熟悉。 咖啡托盘轻轻放下,抬眼,预备恰到好处的微笑致意。 阔别了八年的那张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恍惚间,她想,居然真的是他。 第一杯酒香槟 归卷愣住,一时忘了反应,还是小琪路过时轻轻扯了扯她的裙角,她方才反应过来。 神游天外地出了会议室,一直到工位上都还有点没缓过来,他回国了?自从高中毕业后,就只一直活在同学的社交网络里的人,大学第三年就去了澳洲,归卷只敢在未登录的状态下偷偷地看他的微博,不敢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近几年,他连微博也不怎么更了,归卷更无从探知他的踪迹。她的光,似埋入黑洞,再无从找寻。 轻轻甩甩脑袋,抛开杂乱的思绪,打开笔记本电脑,插上充电器,登上微信和OA,查收邮件,维蒙斯的通告函今天要发出,归卷跟实习生交代了两句在OA走用印流程的事情,便打开了新来的项目资料。 公司最近推项目节奏很紧,投资经理们又任务在身,压力也大,一有机会就会抓紧上会,最终压力全部转嫁到了风控部门。要知道,虽然投资经理有十个八个,风控部门全公司可就这一个,所有项目都会归结到这里。临近年关,要冲业绩,项目更是排山倒海似的涌来,同时意味着,躲不过的大酒,去现场尽调时,“热情”的项目方总会拉着投资方的尽调团队喝酒。 不过…… 谁能告诉她,为什么基金部的大酒也会叫上她啊喂? 傍晚的云霞深调渐变悬在天边,透过视野极好的落地窗送到归卷的眼前。哎,归卷浅浅地叹了口气,收回视线,端起手边的茶,浅浅地呷了一口,此时的她,正坐在021的包厢内,基金部宴请新LP的饭局上。 过往的酒局,归卷总是能躲就躲,无奈“热情”的项目方总是会拉着尽调团队吃饭喝酒,仿佛只有这酒喝下肚了,双方的感情基础才建立起来了。虽则近些年表面上各行各业的酒局都少了不少,实则非也。 不过今天这顿,她想躲,也不想躲。 想嘛,自然是为了自己的胃和健康着想;不想嘛,因为今晚的主宾,是林矜。 她阔别久矣的故人。 这故人,可能也是单方面的,毕竟,高中时代的他熠如星辰,慕名者如过江之鲫,每天都有人凑在班级门口为了一睹俊容,而她,也只是隔壁班一个普通的同学,交集只在每周六中午的数学课外补习,只有在那个时候,她才离他最近,老师家中的圆形折迭桌在孩子们来补课时展开,二人比邻而坐。那是归卷每周窃喜的两个小时,持续了多久呢?记不得了。 “这几位您上午都见过了,这位是我们的法务经理,归卷”,突然被喊到名字的归卷还沉浸在回忆里,快速回神,端起手边的酒,起身,碰杯,“您好,我是归卷”。 “林矜”,青年微点头致意,饮尽杯中酒。 大佬都干了,归卷也只好小口小口喝光,好在不是高度数的白酒,不算太难受。 桌上恢复了谈笑祥和,归卷没再走神,拿着筷子小幅度的夹菜,竖起耳朵,随时准备恰到好处的微笑。 原来,只林矜一人,就投了两千万,作为个人投资者,这不是个小数目,也难怪李总特意招待。不过,不该去Jo?l Robuchon吗,高低也去个米其林,怎么反倒来021了? “说是那位提的呢”,基金部的Judy凑到归卷耳边轻声说,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想吃点地道的上海菜,喏,就来了。” “倒是有趣”,两人轻轻碰了下杯,浅呷一口,上海菜配Louis Roederer就更有趣了,“不过,怎么把我也喊来了?”归卷到底问了出来。 “嗐,大佬说合伙协议有几个点想顺便谈一下,这不,就把你叫上了”,Judy也是略无奈,归卷大病初愈,照理不该来的,胃还没养好呢。 不过,直到饭局结束,也没等来要谈的合伙协议条款。那瓶没喝完的Louis Roederer Cristal Brut被归卷拎在手里,等着出租,说是大佬带来的,给年纪最小的拿走,切,明明自己也没大多少。 晚风拂过,梧桐叶落,第一杯酒,迎来久别的问候,哪怕只是互道了姓名。 拢着围巾和呢子大衣,归卷低头,浅浅地、轻轻地笼起了一个笑,高跟鞋的脚尖都散发着雀跃,间或有跑车呼啸而过,马达轰隆,她却嗅到了桂香。 第一滴泪萨温 二级市场的同事,研究员西琳女士经常说,好羡慕你们一级市场啊。 并不,归卷在心里默默道。至少,私募公司里的研究员不用经常喝酒。 就像此刻,她还在晚风瑟瑟中等着排到37号的出租车。 有车缓缓停在她面前,她疑惑,点亮手机,又对了对车牌号,嗯,不是她叫的车。 车门打开,长身玉立的男子下车,站定,是林矜。 “归经理,夜色晚,是否需要送你一程?” 归卷着实不确定林矜是否还记得她,毕竟,她在高中时代,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的礼貌询问,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谢谢你,不过,我打的车,就快来了”,她答道。 “那,如果归经理不介意的话,我陪你等到你的车来可好?”他扣上了西装外套的扣子,臂弯处搭着大衣。 “没关系的”,归卷回道,“这里,还算繁华热闹。” “就当是我赔罪,如果不是我说今晚可能会磋商合伙协议条款,这饭局,本不该麻烦归经理来。” “您…太客气了”,归卷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您可是我们最最尊贵的LP,别说一顿饭,您再投个一千万,基金都能命名为‘林矜一号’”,她狡黠地眨眨眼,有意活络气氛。 “好呀。” “嗯?”归卷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好呀?莫不是…再投个一千万,命名林矜一号那句吧,她窘。 归卷听到林矜轻轻笑出声,“归经理还是一如既往的可爱。” 一如…既往? 归卷曾有过很严重的心理问题,高中的前两年几乎整夜无法入睡。 她一直以为心理疾病可以疗愈,其实不能。 快乐的经历会如涨潮时的海水一样掩盖被刀剜过岩石,可当日暮,潮水退去,依旧会显露出来,冰冷的月光映于其上,没有温度,却有足够的亮度,明白清楚的呈现。 于归卷而言,大家把她当成正常人看待,她是感激的。 因为脑海里总会有那个声音响起:你这样的人,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那是十二岁还是十三岁,被单独拎到办公室厉声呵斥。 可是她明明没有做错什么啊。 只是家里没有送钱给老师罢了。 所以后来,她的不自然,她的拘谨,她的频繁道谢。 在走廊上相遇,距离多远时开始打招呼合适,要笑几十度,手要怎么挥的过度思考,大抵都源于此。 可是,这些糟糕,随着文字的流泻,似乎随着文字一起流走了,于是,她爱上了写作,那是救赎。 现在为什么脸上又挂了泪呢?她粗粗抹了一把。 别哭,他说。 归卷曾看到北欧文学奖的官方网站上说:我们享有共同的文化、价值观和身份认同感,所以,北欧视觉合作伙伴DR、NRK、RUV、SVT和Yle达成协议,每年合作拍摄12部电视剧集。 真好啊,她想。 还有人可以分享,有人予以认同,可是自己故乡的语言,已濒临消亡,杜拉尔鄂温克语,操此语者,不足两千人,且多为年迈者,加之鄂温克语并无文字,想要流传,谈何容易? 就连她自己,因长久在外,乡音渐疏。 尘埃坠落,缓慢却无人知晓,落入泥土,再看不见。 萨温,在杜拉尔鄂温克语里,是“霜”的意思,她生在深冬的早晨,那时,家已迁到山下,远离了山林和鹿群,玻璃窗在秋冬的清晨总是结着厚厚的霜,却与森林中结在针叶上漂亮的霜不同,枯乏、无趣,一如搬到山下的鄂温克人。 所以,她叫萨温,山林里的萨温,漂亮的萨温。 翻开日记,15岁的归卷说话口吻和未来的导师如出一辙,带着说教的规劝,要做什么,不要做什么,做什么是为什么云云。 不过,15岁的日记,也记着,她遇见光的日子。 2014年5月31日,星期六,于老师家补课,见到林矜。 24岁的时候,归卷整理学生时代的文档,发现了这段日记。原来,少年时的自己,连遇见他的日子,都记得一清二楚,白纸黑字,难以抹去。 那一年,正流行《来自星星的你》,初雪、啤酒和炸鸡成为热门的组合,归卷心里没有太大的波澜,在故乡,半年都是雪季,第一场或不是第一场,根本没什么要紧。 不过,从那个夏天开始,归卷开始期待冬日的雪,因为听说,那个少年,喜欢雪。 我们的名字合起来,就是“归林”,回归山林,是祖辈的念想。 皑皑山上雪,矫矫林间鹿。 你归山林,我归你。 萨温,别哭。 他轻抚着她的背。 他拢上了她的肩。 他知道她叫萨温。 注:DR、NRK、RUV、SVT和Yle是北欧五国各自的公共服务广播公司(Public Service Broadcaster)。 第一枚章西泠 林矜有一枚印章,和田玉的。 是简单的名章,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还曾引起过一小阵轰动。语文老师因为照顾怀孕生产的女儿请了长假,学校只好将刚退休的老教师又返聘回来带高三的两个班级,归卷和林矜是隔壁班,也就是在高三紧要关头换老师的倒霉蛋儿。 老先生腿脚不便,走路略有些瘸拐,双手一背,颇有些古时夫子的风范,讲文带有晋南的口音,同学皆苦不堪言,归卷却喜欢听。老先生念起古文来抑扬顿挫,对字词的剖析也深,归卷的语文成绩一跃至年级第四。 她不明白,为什么落在她耳朵里极易理解的话语,放到别的同学身上,就是“说的什么呀,一口方言,根本听不懂在讲什么”。所以这课,除了语文课代表不得不专心听讲以应对老先生时不时的抽点回答问题,也就只有归卷听的痴迷。 归卷的座位在第一排,讲台的斜下手方,离老师最近的位置,这还是因为上次月考退步严重,班级排名退步十名以上的都被安排到了第一排。但归卷爱上了这个位置,因为能够实现和老师最大程度的交流,她很享受和老师交谈的感觉,后来到了大学,她也总是占据第一排的位置,实现了班上和老师互动90%的KPI。 她喜欢老先生的课,也能答上绝大部分老先生的提问,老先生渐渐不再点她的名字,很多题,归卷都是在心里默默答的,甚至有时候,她会殷切地望着老先生,眼神里透露出“点我点我,我会”的讯息,老先生还是会越过她,点坐在她后排的语文课代表。 坐在第一排,归卷并不清楚大家的听课状态,也并不关心,她喜欢看着老先生的嘴张张合合,讲着《说文解字》,讲着“示”字旁的字皆与祭祀有关,因为“示”本是祭祀时所使用的桌案。那似乎是她对文字学最初的兴趣起点。 至于林矜的那枚印,是在一次向老先生请教古文的时候发现的。 老先生摊开的书上有一巴掌大的纸片,上面拓着一枚椭圆形的红色的印,看上去是两个字,那是彼时归卷还不熟悉的篆书。看起来老先生像是在欣赏这小小的一枚拓印,归卷好奇,也就问出了口。老先生虽是平时不显,但也是喜欢这个勤学好问的学生的,便开口道: “这名章上的字是小篆,第一个,是个‘林’字,第二个,是个‘矜’字。” 那时距离归卷初识林矜,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她会偷偷跑去看他打篮球比赛,观察细致的她记住了他的战靴,甚至走在校园里,不用抬头,看到那双鞋,就知道是他。她认得他的山地车,因为那车别致漂亮,和人一样,独一无二,加之后来零零散散听来的讯息,她知道,那辆山地车是宝马的,价格,十几万。 印章的事,归卷从未听谁提起过。班长胡浩渺和林矜颇为要好,两人都是一米九的大个子,只是林矜长得实在是太俊了,在身高这一变量固定的基础上,人的目光还是会驻足在林矜身上,所以也有不少女孩子“曲线救国”,跟胡浩渺打好关系,这样,在林矜上门拜访的时候,就能插科打诨的讲几句话。那正是EXO如日中天的时候,女孩子们会偷偷带《Bling Bling》杂志到学校,然后在韩流小群体内传阅,EXO的各个小分队归卷从来没有搞明白过,不过同桌很吃他们的颜,归卷也就跟着看过两本。她觉得,嗯,好像还是林矜更好看一点。 归卷打着学习的旗号向老先生提出描摹红印上“林矜”二字的请求,怕老先生不答应,就趴在讲台上描摹拓印。老先生见不得这实诚孩子,把她赶下讲台到自个儿座位上慢慢描摹,虽然也就两步路。 后来,那方小小的拓印,归卷描了上千遍,直到描的分毫不差,足够以假乱真。 再后来,她听说,那枚印,出自西泠印社。 而现在,熟悉的篆刻字安静地躺在合伙协议的签章页,第一个,是个‘林’字,第二个,是个‘矜’字。 第一场雪凭栏 天气预报说今日会迎来今冬初雪,归卷并未在意,天气预报一向不准。 归卷预约了米德尔·盖·塞万提斯图书馆的观影活动,不巧临下班的时候来了个急活,火速处理完也已经六点半了,影片七点开始放映,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两分钟。归卷踏进塞万提斯图书馆门的时候,刚好看到观影室的门阖上,而她还得走完出示行程码、扫场所码、人脸识别、测量体温等一系列的流程,负责引导的女孩子安慰她说不用着急,可以从后门进的。 塞万提斯图书馆是西班牙驻沪领事馆的文教中心,位于安福路上,经常会有影片放映,这次放的是纪录片《西班牙:第一次全球化》。纪录片的叙事视角很有意思,颇有“是以君子恶居下流,天下万恶归焉”的味道。影片导演邀请了数十位历史学家讲述西班牙在第一次全球化中的影响与历史事件,欲辩白其中的谬误。 在关于西班牙殖民者屠杀南美土着居民与宗教裁判所的问题上,一位历史学家的讲述令归卷印象深刻,她说:“英国的小孩子学习的课本上讲说西班牙是残暴的殖民者,西班牙通过宗教裁判所迫害了数万犹太人,ok,这没问题,但是,西班牙的孩子们学习的也是这样的历史课本,问题太大了。主流历史讲述1492年西班牙宗教裁判所迫害犹太人,却从未关注过同一时期欧洲大陆其他国家对犹太人的迫害更甚,我们给予审判的场所,我们予以归化的机会,只要犹太人宣称皈依天主教,在西班牙就可免于审判,而在欧洲大陆的其他地方,却不是这样的,他们未经审判被迫害致死。历史没有公正地讲述。” 散场之后,归卷踱步在安福路上,道旁的梧桐悬着彩灯,小酒吧和Bistro灯火辉煌,似有若无的桂香阵阵萦绕,走过巴塞罗那国王广场背后的小巷,好像,也是一个冬天。她想去喝一杯,不过,夜风配酒,明日必头疼。 走过安福路和乌鲁木齐中路的交叉路口的斑马线,归卷看到一片绿化极佳的园地,老树盘虬,森冠繁盛,三人合抱的香樟看的归卷悦目,驻足于栏杆前,深吸了几口算得上清新的空气。 欲要离开时的时候,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归卷低头,发现一只金毛从草丛中冒了出来,扒在栏杆上,吐着舌头斯哈斯哈跟她问好,欢快地摇着尾巴,狗狗脖子上有项圈,犬绳的一端垂在草丛中,嗯,看来是家犬,没有牵紧。 “你是谁家的宝贝呀?”归卷抬手在距离头顶二三十厘米的位置隔空摸了摸狗狗的脑袋,跟大宝贝问好。 金毛激动地跳起来要够归卷的手,忽的传来一声喝斥“小乖!”伴随着一人穿过树丛的悉索声,归卷默默把手收回,有的主人并不喜欢陌生人触碰他们的爱宠,这也是为什么归卷刚刚只隔空摸狗狗的头。 那人终于越过层层障碍,略微喘息的来到栏杆前,归卷定睛,却发现是熟人。 “抱歉女士,是我没有牵好绳,让您受惊了……”因为逆光的缘故,林矜并未在第一时间看清归卷的脸,只凭着朦胧的衣装轮廓,判断是位女性。林矜道歉毕,快速拾起犬绳,小乖刚刚差点就咬到人家了。 归卷刚刚收回的手虚虚拢成了拳,就着伸起,五指张开,略尴尬地打招呼:“嗨,好…巧。” 林矜的双目逐渐适应了此处的光源,又听到熟悉的声音,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是归卷,轻轻一笑:“是很巧。” “唔,它刚刚没有,嗯,是我跟它问好,它跟我友好呢”,归卷解释道,毕竟是给了狗子一些期待…… 林矜笑意更深,垂手抚了抚金毛的头,“原来是这样,是我错怪我们小乖了”,又转向归卷,问道:“你要摸摸它吗?” 女孩子的眼睛亮了一下,语气染上了一丝激动:“可以吗?” “当然。” 而狗子早已激动万分,早就扒在栏杆跃跃欲试了,归卷伸出手,轻轻放在金毛头顶,来回摩挲了几下,只见狗狗斯哈声愈大,归卷收回手欲道别,狗子又伸出了爪子要和她握手,归卷蹲下握住爪爪,上下颠了几下,说“小乖宝贝,我要回去啦,下次再见你哟~” 归卷收回手起身,欲与林矜道别,感到有微凉的冰晶落在手背,她抬头,看到漫天的雪花扑面落下,一向不准的天气预报预告的那场雪,如期而至了。 归卷回神,欲与林矜道再会,这才发现,二人今天穿的都是白色高领毛衣,归卷外面是一件中长款燕麦色大衣,林矜则是深卡其色大衣,加上金毛,此时隔着栏杆,倒像是,牛郎携子,鹊桥相会织女。 林矜也发现了,眼底笑意更甚。 归卷微窘,挥手道了声“再会”,在上海生活了七八年,她已经习惯用“再会”作为道别语了。 林矜提出要送归卷,归卷一边婉拒一边在心里嘀咕这人怎么绅士过头到这个程度了,以前也没看出来啊。 最终关于送与不送的论辩以林矜获胜而告终。林矜先把狗狗举高越过栏杆递给归卷,然后去地库开车,然后来接一人一狗。归卷没想到,小乖它…这么重,差点没抱稳,狗子却还兴奋地往怀里扑,归卷的浅色大衣不出意外的被刚在草丛中撒欢的狗子印上了爪印,嗯,冬日限定款,林矜家的狗爪印大衣冬日限定款。 林矜把车开出小区,拐到乌鲁木齐中路上的时候,远远的看到女孩子安静的站在路旁,一手挽着犬绳,一手张开接着雪。 黑色轿车缓缓停在路边,林矜看归卷并未注意到,滴滴按了两声车喇叭,女孩子似乎还在神游,而狗子…似乎在与她一起神游。林矜只好开门下车,绕过车头,来到她的面前。 十多分钟的时间,女孩子的发顶已积了薄薄一层雪,林矜想要抬手抚去,又觉得此举太过亲密,暗思还是循序渐进的好,伸到归卷耳侧的手又缓缓收回。归卷这才发现林矜站在她的面前,长身玉立,如松如竹,于风雪中,浅斟低笑。 归卷十六岁期待的那场雪,隔了十年的光阴,延迟递送到了她的面前。 她突然,想吃炸鸡了。 贵贵琳琅游牧人 2018年,夏。 台北的天极度闷热,刚下飞机,归卷一一报了平安,没有托运的行李,从国际到达口出来后,先去机场服务柜台取了提前租好的随身wifi,然后搭捷运去了市里。 酒店定在西门町附近,因台湾法律规定公民年满二十周岁方具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酒店预定界面也提示说未满二十周岁的未成年人入住需有监护人陪同,严格计算的话,那年夏天,归卷十九岁。她只好打长途询问,大陆居民未满二十周岁是否可以单独入住酒店,因为根据大陆法律,年满十八周岁就已经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了,换言之,她已经成年了,根据冲突法(国际私法)的基本原则,她可以适用属人法的规定。还未等阐述法理,归卷就已经听到酒店方回答说“可以”。 跟着谷歌地图的指引,从台北车站下了捷运,然后倒一班公交,晃过西门町,再过两个十字路口便到了。房间提前开足了冷气,归卷办完入住手续甫一进去,便觉得整个人都清爽了不少。立瀚会馆似乎是由居民楼改建而成,因为对面的居民楼与归卷房间的窗户距离极近,归卷拉上窗帘先去冲了个澡,然后开始补眠。 睡到傍晚起来先去西门町转了转,慕名找到阿宗面线,味道很不错,长在北方的归卷此前并未吃过闽南口味的食物,面线算是第一次。驻足在电影院门前看了会儿海报,过马路,路过远东百货,有阿婆在门口支摊儿卖麦芽糖,归卷买了一支。 继续信马由缰地走,路过了最高法院,归卷看到“最高法院”四个黑色大字的建筑物的时候眼睛都直了,这可是法学生判例研读绕不开的裁判机构,当书本上的“最高法院101年度台上字第1722号判决”的做出机构近在眼前时,那种感觉并不真实,好似在做梦。她看到西装革履的人们在建筑物前交谈,也许是律师,也许是法官,归卷驻足良久,隔着一条不宽不窄的马路,就那样看着那栋楼,直到暮色渐起。 第二天归卷起了大早,搭捷运去台北故宫,只是到的太早,在故宫脚下的小园林逛完一圈仍不到开馆时间,便先去觅食。她惊讶的发现,两岸的阿姨摊儿的鸡蛋灌饼的味道竟是如此接近,又或者,初次到访这里的她,把一切想象的太过差异化。 翡翠白菜和《快雪时晴帖》自然是观展No.1,玻璃罩上印满了…手印,故宫里人头攒动,挤得归卷透不过气来,她决定先去找人少的展览参观,转过弯,便看到了那张海报。 流光溢彩的蒙古冠珠花占据了半幅,鎏金色的细丝穿过珍珠,重力使得一根根透了珠的金丝四散开来,宛如一朵花,顶端缀着紫水晶,宛如花蕊,另外半幅写着:贵贵琳琅游牧人——院藏清代蒙回藏文物特展。 藏族的珊瑚络,蒙古的冠珠花,回部的嵌松石珍珠帽,华贵琳琅,光彩夺目。 她想起故乡的鹿,想起古玛兰,想起加乌,想起托拉苏克,似乎除了她和族人,没有人会将这些当成宝贝,更不会放到博物馆里。但是桦树和鹿对于鄂温克人的意义,如山川,如日月,如天上的星子,不可或缺。 但是后来,山上不让他们住了,再之后,桦树被成片的砍倒,鹿群被围猎殆尽,再难见到身影。归卷幼时曾随父亲偷偷上山,林子浅时,几无消息,走到深处,方偶见一只,只是,鹿不再亲人,只远远的躲着,黑亮的眼眸中有惧,有泣,有诉,再不复当初的清澈。父亲叹息,摸了摸归卷的头,说:“萨温,我们走吧,敖戎已经不认识我们了。”父亲的语气里透着哀伤,彼时年幼的归卷并未读懂。后来长大了,却再也没有人带她去看鹿了。桦树林和鹿群,似乎变成了遥远的思念,只在族人的口中,讲述给孩子们听。 可是啊,鄂温克的意思,是住在山林中的人。 他们,是山林中的人啊。 注: 古玛兰:鹿鞍。 加乌:桦树皮制成的船。 托拉苏克:桦树皮制成的圆形容器。 敖戎:鄂温克语,“驯鹿”。 佘山观雪 “嗯,这个是当时在台北故宫看到的一个展,很喜欢,尤其是蒙古的冠珠花”,归卷一边在厨房烧热水一边说道。 此刻,林矜正坐在归卷家的沙发上,面前的小木几上摊开着一本相册和一沓尚未放进相册的零散的照片,最上面那张,便是“贵贵琳琅游牧人”展览的海报。归卷有打印旅行相片,然后整理成册的习惯,这一沓散放在相册上的,便是前几天打印了但尚未来得及归整的。 一刻钟前,香樟树下的黑色奔驰里,归卷脑子一热问出了“你要不要上去坐坐?”后就开始在心里抓狂,啊,这是在干什么呢。她没想到林矜同意了。归卷租住的小区绿化不错,楼距也远,两幢楼之间种满了香樟和桂树,中有石板路,夏有荫,而冬有静。虽是初冬,打开车门,她还是闻到了桂香。地上积了一层雪,树木枝桠亦银装素裹,小区里很静。 归卷住在三层,进屋的时候才想起来家中并没有男士拖鞋,因为归卷并没有点外卖的习惯,也并不经常网购,所以也没有按照网上大家的经验在家中玄关处摆一双男式拖鞋。找出之前买大了的黑色crocs,粗粗一比还是小的多,刚想对林矜说不用换鞋了就这样进来吧,林矜就接过了那双印着浅粉色桃花的黑色crocs,弯腰换鞋。然后第一时间询问洗手间的位置,抱着狗子去洗爪子。 归卷租的是一间两居室,一间做卧室,一间做书房,还有一个小客厅。她放下包,把大衣挂在衣架上,又打开了空调,暖风吹出,归卷踱步到洗手间门口,正准备问林矜想喝点什么,发现小乖的爪子已经洗白白了,林矜正在找可以擦的东西,归卷抽了几张纸递给他,林矜道谢。 “想喝点什么吗?”林矜想说白水就好,就听到归卷的下一句:“桂花茶怎么样?”他应好。“唔对了,外套挂在门口的衣架或者放在沙发上都可以,看你方便”,归卷往厨房走的时候才想起来林矜还穿着大衣,屋子里开了暖风,等下可能会热。 林矜将狗爪擦干净后,又洗了一遍手,这才去沙发上坐下。小乖自来熟地趴在了沙发前小几下的云朵状白色地毯上,眯着眼睛惬意地感受着屋里的温暖。小木几上有一本摊开的相册和一沓零散的照片,林矜粗粗一扫,好像,都是一些博物馆里的文物。 天然气烧的茶壶里的水快开了,归卷走不开,好在小客厅离厨房不远,她便提高声音说:“你要是无聊的话可以随便看看,这边马上就好。” “这些都是在博物馆里拍的吗,茶几上的照片?”林矜问。 “嗯,这个是当时在台北故宫看到的一个展,很喜欢,尤其是蒙古的冠珠花”,归卷答。 不多时,归卷端着两个杯子从厨房里出来,放下一个到林矜面前,是粉色的姆明马克杯,归卷解释道:“那个,家里杯子不多,只有这个没有人用过,所以就拿这个给你泡啦。”姆明杯确实是新的,归卷从在赫尔辛基机场买了之后就一直没舍得用。林矜道没事,又说谢谢。 “这些是在台湾旅游时候的照片,一直没来得及整理,前两天刚打印出来”,归卷呷了一小口桂花茶,开口道。 “今年去的吗?”林矜手里捧着粉色的姆明马克杯,问道。 “不是,好几年前了。那时候还能自由行,正好念书户口迁到了学校里,也一直想去”,归卷拿起那一沓照片,“这个展真的很好看”,又往下翻,还是台北故宫的文物特写,从唐仕女俑,到白瓷孩儿枕,从迦楠手串,到提梁盉,“喏,这几张雍正时期的瓷器很好看,釉色很漂亮”,归卷把照片递给林矜,淡淡的天蓝釉,圆润的豇豆红釉,雅致的松石绿釉。 林矜接过,赞道:“确实漂亮。” “茶应该可以喝了”,归卷出声提醒,“对了,小乖要吃点什么吗?”金毛听到自己的名字,有所感应地抬起头来,尾巴从左边摆到了右边,仿佛在说“要”。 “没事,它…吃过了。” “哦哦,好的呀”,确实狗狗太晚吃东西也不太好,归卷想。 “哦对了,稍等我一下”,归卷起身朝书房走去,未几,捧了一个小盒子出来,放到几上,打开,里面是一些小模型,“唔,这些是我自己做的,这个是楚姆,也就是桦树皮搭的帐篷”,归卷拿出一个小小的模型托在手上,向林矜介绍到。 林矜看着女孩儿的嘴张张合合,热情地向他介绍,这个是加乌,是桦树皮做的船;这个是伊克维亚,是小鹿皮口袋;这个是小鹿和古玛兰……“喏,送给你”,他听到女孩儿的总结陈词。 “全部?”林矜有点难以置信,这些小手工模型,看起来很精致,想必花费了不少的时间。 “唔,要不先楚姆?”归卷思索了一下道,她抱盒子出来的时候没想那么多,毕竟她有段时间没开过这个盒子了,自己都不记得到底放了多少模型在里面,没想到有七八个,一次性送出的话,好像是有点太隆重了。 林矜没忍住笑了,“看来,我真的需要一只林矜壹号基金了。” 归卷送他下楼,发现雪下的还不小,踩上去已经有咯吱咯吱的声音了,桂树也被压弯了枝桠,归卷感叹:“上海好多年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这时候的佘山,一定很漂亮。” “想去吗?”林矜问。 “嗯?”归卷还在抬头望雪,思路慢了半拍。 “佘山看雪。” 自重逢后,归卷发现自己偶尔会跟不上林矜的思路,她才走了一步,林矜已经走了十步,“欸算了算了,晚上爬山多不安全,明天再去也是一样的,你路上开车小心,到家了说一声”,又弯下腰摸了摸金毛的头,“小乖宝贝,这次真的拜拜啦。” “那,你明天会去吗?佘山,看雪”,林矜问。 明天是周末,“看情况吧,如果我醒的时候积雪还多的话。” 不过,十分钟后,坐在轿车副驾上的归卷看着倒退的街景,感叹美色误人啊美色误人。就在刚刚,林矜用湿漉漉的小狗眼神看着归卷的眼睛问:“我想邀请归女士一起去佘山看雪,归女士接受我的邀请吗?”说着,牵着犬绳的手背后,另一只手伸到归卷面前,做出舞会上邀请女伴的手势,归卷意料之中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这可是晚上十点了啊!清醒一点啊归女士,面上一派平静假装欣赏街景的她在心里说教。 不过,街上真的好漂亮,行道旁的梧桐落满雪,加上近来开始布置的圣诞彩灯,车辆稀少,像置身于童话之中,仿佛下一瞬就会有驯鹿拖着雪橇,欢快地奔走。 归卷摸了摸怀里的狗子,安心欣赏起窗外的景色。 山顶之景,果真美不胜收。白雪覆着整座城市,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归卷胸中有登临畅意,连日的疲惫散尽。林矜将楚姆放在教堂前的石栏上,以山下万家灯火为背景,拍了张照片,楚姆模型陷在雪里,又是近景,倒像真的一样,不远处女孩儿的发被风卷起,侧头看过,就这样,入了镜。 冬月初八,归卷有了和林矜的第一张合影,天主教堂前,漫天大雪纷扬落下,古老的教堂外墙上点缀着壁灯,一对儿壁人立于其下,巧笑倩兮。 少时岁月,悠悠而过,诸般遗憾,皆随风而逝。 林矜,我好像,还是很喜欢你。 旧时燕 归卷知道那个男生住在学校附近新盖的小高层,知道他爱穿AJ,知道他骑宝马自行车,知道他初中就读于湖区中学,知道他的名字,但也仅此而已了。 俩人虽是隔壁班,但是归卷向来早出晚归,所以高中的第一年两人连面几乎都没有碰过。 在老师家见到林矜的时候,归卷只觉得惊艳。 北方小城的初夏并不炎热,窗子半敞,午后的风吹起卷子,归卷抬手捋平,见老师领了一个长得极高的男孩子到桌旁,说就坐这里吧,这才算是第一回照面。 其实上过一堂课后,归卷就感到补习老师讲得过于简单,正想着怎么开口退掉后面的课,可是第二次课,林矜来了,少时的归女士见色起意,主意一改,留了下来。 归女士总是借着拿橡皮或圆规的空档偷看林矜,她发现,他的眼睫毛好长,在镜片后面如蝶翅一般忽闪、忽闪,上、下,上、下,忽闪到了归卷的心里。 就这样,做了九周的补习班同桌,吃席圆桌的,同桌。 林矜班上的氛围压抑,班主任自掏腰包在教室里安装了摄像头,画面实时传送到他的手机上,一比一仿照衡水模式,晚自习时不许抬头,不许扭头,借文具也不行,一经发现,检讨停课回家一条龙,对了,监控摄像头在课间时也是开启的。 反观归卷班上,嘻嘻哈哈一片祥和,老班从不整什么高压手段,对孩子们给予充分的信任,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口头禅就是“All works no play, makes Jack a dull boy”,和学生相处也像朋友一样,所以林矜班上的同学课间常来这边。 周末晚上,归卷去教室里上自习,天已入冬,教室里的暖气开足了马力,烤的屋子里暖烘烘的。 本来教室里没什么人,可是归卷坐下没一会儿,呼啦啦进来一群男生,到教室的后排,聚在一起…打扑克。 归卷无语,她正在和动量守恒定律奋战,只好抱着资料跑到第一排去,还是很吵,又戴上了帽子。 差不多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要散场了,归卷已经新开了一张解析几何的卷子,正在思考椭圆方程的求解,突然感到有人拍了下她的脑袋,她生气地抬头,摘掉连在羽绒服上的帽子,问:“谁?” 左右都有人,她一时判断不出是谁干的,环顾四周,这才发现,林矜也在其中。 刚刚的牌局,林矜…也在啊,被打扰了做题的气一下消了大半,她决定大度的不和幼稚的还没断牌的臭屁孩子们计较。 高一过完,新校长走马上任,众所周知,每逢换校长,必大兴土木,盖新楼,即使前一任校长主持修建的教学楼才落成不过四五年,那时归卷不懂,只觉得是胡折腾,后来才明白,工程啊,油水最足了。 所有学生都被迁到了新落成的“四合院”,四幢教学楼形成一个矩形,合围环绕,也俗称“监狱”。 四合院的对面是食堂,负一层有一间书店,叫“三味书屋”,乏善可陈地兜售着教辅材料和模拟卷,还有一些不怎么被允许的杂志和小说。 午间时分,归卷吃完饭照例下去逛了逛书店,发现一套不错的卷子,只是钱在教室的书包里,便想着等下午的大课间再来买好了。 等下午再来的时候,一遍,两遍,上下两排书架都找过一遍,看来是被人买走了,归卷微微有点沮丧,早知道中午不该贪懒,多跑一趟就好了。 又抽出别的教辅翻看,正思索要不要换个别的替代一下,就感到一个高高的身影从背后覆上来,在书页上打下阴影,归卷抬起头歪过去看,熟悉的俊俏的下巴进入了她的视线,下巴的主人正抬手,从最高一层书架上抽出来一份资料。 她的题!归卷在心里呐喊,原来那套最后的卷子是被林矜藏起来了……方法倒是稳妥,藏在最高的书架上,除了高个儿,一般人根本看不到也不会想到那里有书,看来他也是先前没带钱,才想出了这么个法子。 归卷悻悻地放下手中的书,看着幸运儿拿着最后一份盛宴去结账。 天气转暖的时候,学校举办了一场篮球赛,各个年级出几支队伍全看能号集到多少人。 林矜参赛自然是大消息,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早有人打听好,归卷只消稍稍竖起耳朵便能获得第一手资讯。 那个大课间,她以好奇的理由拉着闺蜜去体育馆看球,也没说看哪一场,也没说看谁。 体育馆里人山人海,归卷勉强挤到篮筐附近的位置,但还是要踮着脚才能保证视线不被阻挡,看着林矜着绿松石色的球衣和同色系的AJ,她在想,他,是不是有点太瘦了。 再之后,就是毕业典礼了。 高考完的孩子们如出笼之鸟,脱缰之马,没有人去听校长和书记在主席台上讲了什么,全都在草坪上三两聚集,吃喝玩乐。 尔后是表彰大会,抑或是别的什么活动,归卷没有关心,她起身想活动一下筋骨,就看到林矜的母亲在班级的队尾为他和校长拍合照,言语之间多有熟稔,饶是早已猜测林矜家世不菲,还是暗暗咋舌,她就站在那里,离他们四五米的距离,看着,望着。 那是归卷见到林矜的最后一面。 后面的消息来自他和她共同的同学,她知道他去了谢师宴,她知道他去了哪座城市念大学,她知道他去了澳洲,悄悄摸到他的微博,害怕留痕,只敢在未登录的状态下偷偷的看,只是后来,微博也不更了,她彻底失了他的消息。 归卷也在想,并没有多少交集,为什么这么多年一直记挂着林矜。 后来她想,也许是始于美色、终于美色的执着吧。她再也没有见过像林矜那样好看的人。 大学的时候跑去交大听讲座,偶尔看到篮球场上的男生,会觉得有他的影子,待转身过来,期待落空。 她明明知道,他离她四千八百里;她明明知道,不可能会是他。 日月盈仄,寒来暑往。 时间已经久到她快要勾勒不出他的眉眼了。 好在多年后的冬天,鸿雁终来归。 旧时燕衔枝,不过零散几根,经年之后,却蔚为大观。 窗外雪盛。 手中茶热。 思绪难停。 还见旧人。 林间鹿 林矜听闻隔壁班有个鄂温克族的女孩子,鄂温克族,嗯,没听过。 附中每年会收十来个左右疆、藏、蒙的少数民族同学,算是借读在此,待高考时,回到故乡参加考试,学校和市里会为他们提供全额奖学金,不论其家庭状况如何,三年大概在十万块左右,算是对口帮扶边疆任务。 林矜班上就有维吾尔族的同学,城市里民族构成简单,同学中占比最大的是汉、回两族,鲜见其他少数民族。 林矜第一次注意到归卷,是在军训阅兵的时候,身高使他不得不站在队伍的第一排,直直对着远处的主席台,摸鱼都没得摸。 夏末的太阳高悬,炙烤着大地,又刺得人睁不开眼,面前十来米左右的操场跑道上,正在进行着军训标兵表演,一行大约七八人,林矜没兴趣,只想快点结束这无聊的军训阅兵。 一周下来,皮肤已经产生了清晰的颜色分界线,手腕处,脖颈处,帽檐处,今天结束,想必又会加深,林矜略有些烦躁,捋开左手袖子看了眼腕表的时间,教官站在他的前面,并未发现这个小动作。 标兵表演出了点意外,最末的女孩子的军帽被风吹落,掉在她面前的地上,她没有弯腰去捡,只是有些焦急地向队长大声喊:“报告!” 林矜离得近,自然听到了这声报告,只是标兵队长不知是太紧张了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没听到,还是听到了但并不知道应了女孩子的这声“报告”后该如何处理,总之并没有对女孩做出回应。 下一个“正步走”的指令从标兵队长口中发出,林矜眯着眼想要辨清女孩的表情,只是略有些逆光,他看不清。 他看到女孩依旧没有弯身去捡那不听话的帽子,而是跟随指令,迈步向前,越了过去,待小排标兵“立定”后,独留那顶帽子孤零零地躺在主席台下方的跑道上。 然后,是雷鸣的掌声,标兵表演结束了。 林矜刚想把重心从左腿换到右腿,就见到教官激动地转过身,对他们班道:“看到了没?什么叫“纪律”,什么叫“军令如山!这个女生做的很好,帽子掉了先打报告,没有得到指令不会去做多余的动作,都学着点。” 周围各班教官几乎差不多的夸赞,争先恐后地涌入林矜的耳中。 他看到,女孩子似乎终于是得了准许,小跑步回去拾起了军帽,轻轻拍了拍,戴上,正了正,又小跑步回到场边。 林矜这才发现,他们穿的,似乎不一样,女孩身上的迷彩服,倒像是教官们的款式,偏深灰蓝色,比起普通的绿色迷彩,庄重大气了不少。 他没张口问这个女生姓甚名谁,也没那个兴趣问,这不过是雨后初晴,蜻蜓点在水面,带起了一小圈涟漪,平添了些许乐趣罢了。 比起这个,自然还是赶紧回家换下满身是汗的迷彩服,再冲个澡来的重要。 高一快结束的时候,去老师家补习数学,讲得这么简单也不知道父亲相中这个老师哪一点了,三令五申必须上完,林矜妥协,左右不过每周一个小时,他来就是了。 补习结束之后,大家多多少少都会聊两句,什么上周去爬山啦,明天去滑雪啦,老班布置的作业太多了,你们怎么样之类的,林矜偶尔附和一两句,只是旁边的女生,从来没有参与过他们的谈话,他们在边聊边收拾东西准备走的时候,她还在做题。 过了几周似乎又有新同学要来,家里凳子不够用了,老师又去阳台翻找,才找出来一个海绵都磨掉了的铁皮凳,拿来放在他们那桌旁边,嘴里念叨着等下再看吧。 新同学还没上楼,大家都在埋头做题,林矜正准备将坏凳子拿来换给自己坐的时候,就看到旁边的女孩子先他一步,换了过来,把自己的好凳子放在了桌边刚挪出的空位上。 老师转悠了回来,也没想到什么好办法,正纠结是让新学生将就一下呢还是去邻居家借一个,就发现刚拿来的海绵磨掉的铁皮凳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完好的凳子,他疑惑地问:“咦,刚刚那个坏的呢?” 无人应声。 默了十来秒,林矜看旁边的女孩子做了好事却没有一点点想要留名的意思,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她,拿来坐了。” 林矜这才发现,他都不知道这个女生叫什么,所以说完,跟老师指了一下归卷,示意舍己为人的是这位同学。 归卷这才抬头,朝老师微微点了下头,示意“是这样”。 老师喜笑颜开,说“好,好”,就去看顾另一桌的做题情况了。 很显然,他既不想去邻居家借,又不想让新来的摇钱树有不好的体验,刚刚拿来就是希望能有人自告奋勇地换了,目的已经达成,便再没有过问过这个女孩子,没有关心她是不是坐的不舒服,只剩铁皮的凳子是不是很凉。 林矜不认同地皱了皱眉,拿出手机给老爹发了条短信,不一会儿,和新同学一起上楼的,是一位送凳子的工人。 只是埋头做题的归卷,并没有看到。 等林矜开口说“这边有好凳子了,换下来吧”的时候,归卷也只以为是老师从邻居家借来的,向林矜道谢。 九周很快过去了,凳子事件也只是其中的一个小插曲。 再后来,是在语文老师大为惊叹的语气中传阅的考试卷子,一篇叫做《鄂温克词典》的作文拿了满分,仿照的是《哈扎尔辞典》的体例,以辞典释义的方式讲述了鄂温克族的史诗故事。 语文老师神情激动、感情充沛地全文朗诵了一遍,又发下去让大家传阅学习,说道:“这个年纪的孩子,就看过《哈扎尔辞典》,并能以此为例,写出如此文章,不简单,不简单呐!” 林矜翻过卷子,看到糊名处用小楷规整的写着:归卷。原来,那个隔壁班的鄂温克族女孩,叫做归卷。 转眼又是一年夏天,暑假被缩短,七月的天气闷且热,饶是白色的夏季短袖校服透的要命,学生们还是换上了。 男生们还好,只是苦了女生,要么只能穿浅色的内衣,要么还得在里面穿一件白色小吊带,怎么样都更热一点。 林矜依稀记得,那是个大课间,他去找隔壁找胡浩渺,隔壁班上没什么人,稀稀拉拉的,大概都趁着校园文化节去操场放松了。 胡浩渺和他们班另一个男生林哲灏正站在讲台上丢粉笔头,左右也不急,林矜就靠在门边看,一开始还算正常,朝着后排他们的好兄弟在丢,只是后面慢慢就变了味。 他们开始瞄准第一排安静做题的乖乖女。 第一枚,磕到了课桌边缘。 第二枚,越到了乖乖女的后排。 第三枚,粉笔头划出了完美的抛物线,落进了乖乖女的衣襟,白色半袖校服解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的衣襟,并且…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这说明,粉笔头…卡在了…乳沟里。 本来粉笔头丢进女生衣服里的时候还不见二人有什么反应,在等了片刻,并未听到落地的声音后,二人也意识到了什么,急忙道歉:“啊,归卷对不起啊,对不起。” 乖乖女装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装作没有那颗卡在乳沟的粉笔头,装作没有听到他们的道歉,没抬头,没停笔,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只是靠在门边的林矜看到,她的耳朵红了,笔拿得,似乎也不怎么稳。 半分钟后,乖乖女起身,拿起水杯装作要去打水,绕过讲台,没看那二人,匆匆出了门,也没注意到撞了靠在门边的林某人,林矜看清了她的样貌。 记忆中那些如浮光掠影般的模糊身影逐渐重迭,他这才发现,军训时教官赞不绝口“严守军令”的标兵,悄悄把好凳子换给同学后默不做声的补习班同桌,写出满分作文《鄂温克词典》的优秀同学,原来,是同一个人。 都是,这个叫做归卷的,鄂温克族女生。 他打着“学习优秀同学的作文以提升自我”的旗号向语文老师借来了归卷的习作本,看到了更多的故事。 她写林间的鹿,林间的雪,林间的桦树,那篇被传阅的满分作文原来是一篇更长的文章的摘选,在完整版里她介绍了更多的鄂温克语,达布图、阿达尔、额日格、乌格温、奥什克托,以及,萨温。 原来,她原本的,鄂温克的名字,叫“萨温”。 后来,他周末晚上去他们班打牌,看到小姑娘一副被打搅了学习的不开心,抱着书册坐到了第一排,又戴起帽子,帽子上有两个猫耳朵,很可爱,他想。 走的时候又见到她生气的小模样,也很可爱。 进入高三后,父亲动用关系,将他调进了精英班,那是衡水plus的存在,比起先前的压抑氛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等那点小情愫发酵,就已毕业。 后面的人生,也按着家里安排的步调,匆匆走过。 只是偶尔,会在他和她共同的同学和朋友的社交网络上看到她的近况,好像长高了,眉眼也长开了,褪去了稚嫩。 他没想过会再见,因为他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做出久别重逢的问候。 他不确定,自己这个过客,女孩儿还记得几分。是如哒哒的马蹄,踏上了心头;还是如夜半的昙花,转瞬即逝。他拿不准。 禾时资本再见的时候,他想起了许多。 想起了独自站在桃花树下背书的身影,“出车彭彭,旂旐央央;天子命我,城彼朔方”,是这么一句,不在高考大纲范围内的诗。 彼时,他拍着篮球走过,他不知道,她有多大的胸襟,他看到她挥斥方遒的手随着诵诗的语调如指挥交响乐般起伏,仿若即将出征的将军。 想起了她躺在操场的草坪上看星星,和伙伴说着故乡的星子。 想起了雨夜,路过宿舍楼前,树下的她哭着对电话里一遍一遍喊着“阿敏阿敏”,在喊他的父亲,习作本里是这么写的:阿敏,杜拉尔鄂温克语里,父亲的意思。 “额赤姆乌里弥”,这句就不知道意思了,但直教人声泪俱下,肝肠寸断。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时候,她的父亲,故去了。 所以那天他不经意地提起可能会在饭局上商谈合伙协议的条款,实际却并无这个打算,只是为了,找到一个寒暄的好时机。 今晚的相遇,真的是意外,但他想,抓住这个意外。 回忆如走马灯般倏忽而过,林矜关掉淋浴的水,围上浴巾,胡乱吹了两下头发,推开浴室门走了出去,他看到女孩子站在落地窗前,手里捧着白色的杯子,似在思考。 “我好了”,他出声。 女孩回头,长卷发温柔的蓬在白毛衣上,道了声“嗯”,然后放下杯子,拿过毛巾,走进了浴室。 断掉的弦歌再续,序曲已终,柔板响起。 ———————— 下章吃肉(应该 本章出现的杜拉尔鄂温克语释义: 达布图:河口。 阿达尔:房盖。 额日格:奶酪。 乌格温:风筒。 奥什克托:星星。 萨温:霜。 阿敏:父亲,口语里也喊“阿爸”。 额赤姆:不,不要。 乌里弥:走。 海潮之声 查公馆,哈罗德茶室,下午茶时间。 “然后呢?”Serena一脸八卦地开口问道。 “什么然后?”归卷喝了一口白牡丹,这边的茶味道确实不错。 “天时地利人和啊,这这这都上你家了,你们就没来个初雪炮?”Serena乜了她一眼,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咳,没有”,她倒是想,只不过…… “啊对,套子……”归卷扶额,怎么就忘了这茬呢。 尴尬地移开和林矜四目相对的眼神,不自然地咳了下,“那个,我去睡书房。” 这厢林矜也在懊恼,都怪自己过于心急,居然忘了重要的一环。 正准备收回撑在归卷身侧的手臂,门被轻轻推开了,金毛乖乖蹲坐在门口,斯哈斯哈吐着舌头,黑溜溜的眼珠不错地望着二人。 怎么连卧室门也没关紧! 救命。 两个小时前。 二人从佘山上下来,林矜照旧开车送归卷回家。 只是到了楼下,迎来了归女士更加大胆的发言。 “嗯,雪下的这么大,现在又太晚了,你要不要在我家住一晚?”密斯归一鼓作气。 林矜犹豫,想嘛肯定是想,但又担心会给归卷留下不好的印象。 天人交战了一番,还是欲望占了上风。 但是…上头的二人忽略了condom. 林矜套上毛衣,又为归卷穿好毛茸茸的桃子图案睡衣。 轻轻叹了口气,将她拥进了怀里。 归卷的脸还红得像蒸熟的虾子,本来箭在弦上的时候还没觉得什么。 这边拽着林矜的毛衣,快要拧成了麻花。 林矜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薄珊瑚绒的睡衣摸上去手感很好。 低声喊了句:“宝贝。” 归卷的脸埋在林矜的前胸,捂得热乎乎的,林矜感到暖暖的一团。 林矜知道她羞,勇气估计都用在邀请他上楼和洗完澡后突然袭击的一吻上了。 安抚似的吻上她的发顶。 开口道:“想不想去看海?” 归卷埋在枕头和他的毛衣里,瓮声瓮气地嘟囔:“看什么海嘛……” 虽然学生时代在旅行上也是说走就走的人,但是工作了毕竟不一样。 更何况……这茬还没过去呢!这厮就转移话题。 “我是说,我们可以在海边……做爱。” 这下毛衣彻底被拧成了麻花。 “你……闭嘴。” 林矜轻轻笑了,又搂紧了归卷。 感受着女孩子的娇软,小林矜又隐隐有抬头的趋势。 又吻了吻发顶,“怎么样,明天去,还能过个周末。” 归卷哼出一声鼻音,哼,想得美。 小乖蹭了过来,作势要挤到二人中间,归卷趁机松开“白麻花”。 “那,你去订票”,公主强装高傲地下令。 “好”,林矜又在眉心烙下一吻,“那公主殿下,晚安。” 凌晨五点被叫起来的时候,归卷打死林矜的冲动都有了。 让你订票,谁让你订早班机的啊! 林同学辩解说呢,反正都是睡,在哪里睡都一样。 哄着一层层穿上了衣服,归卷这边眼都还没怎么睁开。 踏着混沌的夜色开车到机场后,把小乖托管在那边,安排了人后面来接。 一路上归卷都哈欠连天,到了候机室也全程靠在林矜怀里,异常的…驾轻就熟。 快四个小时的飞行时间加上乘车去酒店,抵达后已经下午了。 南国的天温柔和暖,林矜将两人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在前台办入住。 归女士则走到了酒店大堂的露台,此处能远眺大海,酒店的花园布置的也颇有椰岛风情,美不胜收,令人心旷神怡。 归卷拍了一张,发了朋友圈,配文:来看海。 觉在路上补的差不多了,饭却还得吃。 简单和前台打听了一下,这个点目前只有客房服务,建议二人可以去一公里外的海岛商业中心用餐。 两三点,正是晒得时候,归卷却不在意。 她向来不是怕晒黑的人,可能主要因为即使晒黑,捂两天就白回来了。 所以,开心尽兴更重要。 至于林矜,随着年岁的增长,也没有那么在意肤色了,黑…就黑吧。 于是在酒店背面棕榈树荫和酒店正面海滩两条路上,果断选择了海滩。 当然,主要是归卷做的决定。 选了一家雅致的小餐厅,这个点没什么人,餐厅也还接客,点了特色的椰子鸡和清补凉。 然后又转换阵地,吃了顿椰子鸡火锅。 用归女士的话来说,就是:“及时行乐嘛,我这顿想吃,下顿也许就不想吃了。这个感觉最重要。” 踏着海浪而归。 浪退时逐之,浪起时避之。 来去之间,尽收情人眼底。 归卷穿着点缀着浅色花鸟图案的白色吊带裙,戴着草帽。 海风拂过她的裙摆,骄阳明媚她的眉眼。 林矜看着,只觉得当年没有说出口的倾慕,似乎在这个冬天给了他答案。 暮色起 “宝贝,回房好不好?” 归卷瞟了一眼林某人,答道:“不——好——” 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向后仰泳过去。 待游完一个回合回来,抬起膝盖拱了拱小林某人。 然后又八爪鱼一样地跳到林矜身上,耳语道:“我要在这里看日落——” 泳池的水往外溢,搭配凿刻好的石头,形成小瀑布,汩汩流下。 而趴在泳池边上,只见远处海天一色,泳池边缘似乎也和海相连,就像是沉浸在大海之中。 金乌垂落,霞光万丈。 “呐,哥哥抱我回去”,归女士撒起娇来,那简直是手到擒来。 至于二人是什么关系,情侣也好,炮友也罢,她统统不在乎。 忙碌的这些年让她明白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 能抓住的,只有当下的快乐。 而当下眼前的快乐,当然是——睡他。 这回总算是万事俱备了,办理入住时林矜就从前台拿了两盒套。 提前订好的花束,放好的玫瑰泡泡浴的水,铺好的自己带的床单和被罩。 还有手写的表白信。 归卷沐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些。 然后她把林矜赶去淋浴,开始吹头发和护肤,又换上了丝质的吊带睡裙。 月光(初次) 林矜没有想到,归卷是第一次。 艰难地卡在洞口,二人都很难受。 最后还是归卷翻身骑了上来,一鼓作气坐到底。 一边哭唧唧的,一边摇晃。 嘴里还骂着:“林矜你个混蛋,糟透了。” 林矜一只手安抚的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抚摸,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嗯,我混蛋。” 大宝贝儿的头发披散下来,双乳如兔儿一般上下跳动,眼角挂着泪,嘴微微嘟起,手捶着他的胸腹。 林矜将宝贝儿的腰用力往下一按,进的更深了。 “啊!”归卷叫出了声,跪坐的双腿猛的一下夹紧林矜的腰腹。 硬邦邦的讨厌死了。 像骑没有马鞍的马一样。 林矜拍拍宝贝儿的屁股,又抬手握住双乳,肆意揉捏。 “宝贝儿真美”,又掐了掐小尖尖。 归卷第一次哪受得了这个,小玩具也没这么刺激呀,很快便泄了身。 房间的浴缸很大,还是圆形的,非常方便在里面,做点……什么事情。 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的林某人抱着哼哼唧唧的大宝贝儿往浴缸里去。 下面……还连在一起。 于是每走一步,都能听到宝贝儿哼唧一声。 悦耳极了。 他使坏地松开手,又往上搂了搂宝贝儿的屁股。 果不其然,悦耳的乐声变大了。 哗啦啦入水。 林矜含住了宝贝儿的双乳,想起当年那颗卡在乳沟里的粉笔头,用力吮了起来。 归卷难耐的抓住了林矜的头发。 薅的他嗷嗷直叫。 “叫什么叫什么叫什么”,公主殿下生气了。 一个挺身,送小林某入了深渊。 公主殿下手一松,发出舒服的喟叹。 林矜换了个套子,又在落地窗上来了一次。 抬高归卷的一条腿,从后面覆了上来。 因为身高差的缘故,归卷的另一只脚不得不踮起,才能勉强够着。 这更刺激了林某人,一下一下夯的奋力。 女孩儿的背光滑如上好的羊脂玉,他上下抚着,又狠狠地拍了一巴掌在屁股上。 只听得“啊”的一声。 多么美妙的乐章啊,他想。 他覆在她的背上喘息。 在耳畔说道:“宝贝儿真美,早该在高中操你。” 他感到小穴一紧,精关一松,射了出来。 本来还想在阳台栏杆上再来一次,户外庭院流水潺潺,暖黄色的壁灯悬在墙上,月色映人。 归卷坚决不肯,并扬言要是他敢,她一定捏爆他的囊袋。 最后的妥协是一字马,后入。 归卷的小腿频频痉挛,林矜这厮却毫不怜香惜玉,按着大腿根,全程劈成标准的一字马,时不时还要用巴掌招呼多肉的屁股。 归卷攥紧了身下的床单,啊啊地叫出声。 一盒套子用了个干净,林矜才又抱着归卷去洗澡。 淋浴间又打着“蹭蹭不进去”的旗号不小心“滑了进去”。 归卷的双腿在空中舞摆,又捶他,要他出去,没带套,她可不想怀孕。 林某人只好抽插了数十下后乖乖退了出去。 吹头发的时候,手不安分地钻进了衣襟里,揉捏起来。 吹的是心猿意马。 归卷躺在他的腿上,心安理得的享受着胸部按摩服务。 房间里没有开灯,屋外的月光和着壁灯,照了进来,嗡嗡的吹风机和潺潺的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归卷闭着眼睛,就这样睡了过去。 林矜小心的将她放到床铺上,又去简单收拾了一下,这才上床,拥着归卷入眠。 梦中。 离原之上,有鹿绥绥。 澈目顾盼,一眼万年。 不同路的旅人,终于在这一年,踏上了同样的归程。 夜半,归卷被热醒。 林矜抱的她太紧,有些喘不过气来。 她稍稍挣开了些距离,却看到他安静的面容。 很乖。 刘海儿的碎发服帖地垂在额前,蝶翅般的睫毛在睡梦中轻轻抖动。 鲥鱼多刺,海棠无香,少时的月光在身旁。 温柔的海风,吹走了岁月的遗憾。 归卷抬手,描摹着他的眉眼,轻轻吻上了他的眼角。 “比阿依乌诗。” 我爱你。 ———————— Serena评论:哟,出息了。 本章中出现的杜拉尔鄂温克语释义: 比:人称代词,我。 阿依乌:爱,喜欢。 诗:人称代词,你。 注: 鄂温克族逐大小河流而居,有不同的分支,如敖鲁古雅鄂温克、莫日格勒鄂温克、伊敏鄂温克、辉河鄂温克以及杜拉尔鄂温克,不同族支的方言土语存在一些差异。 本文中提及的鄂温克语词汇发音主要基于杜拉尔河流域的鄂温克族方言。 第十三章早安 清晨的光透过白色纱帘,暖暖的笼在地上。 归卷一睁眼看到的,便是这张朝思暮想的脸。 悄悄伸出食指上下拨捋林矜如蝶翅般的睫毛,又轻轻吻上他的颊。 右手落在林矜颈侧时,归卷感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覆了上来。 “早安,宝贝”,林矜没睁眼,噙着笑说。 “唔,早安,嗯……”归卷一时没想出来该怎么称呼林矜,直呼其名显得有点生分,叫别的……嗯,还要再做下心理建设。 林矜自然感受到了她的小纠结。 不是什么大事。 “老公或者哥哥都可以,宝贝不用这么局促”,他睁开了眼,眼底含笑道。 不说还好,一说,公主殿下可不乐意了。 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作势就要翻身下床。 “哼”,大宝贝儿出了声鼻音,“想得美,就叫林矜,早安,林矜。” 林矜长臂一抻,搂住归卷的腰身就把人捞了回来。 归卷小臂抵在林矜胸前,堪堪拉出两个拳头的距离,没有抬头看他。 她听到林矜轻轻地笑了,接着有轻柔的吻落在发顶。 “好,宝贝说什么就是什么,早餐宝贝是想叫上楼还是下楼吃?”林矜将五指伸进归卷的发中,温柔的以指作梳,替她顺着发。 表面看起来一切静好,但事实上是……薄被下的归卷未着片缕。 昨夜情至浓时不觉得什么,此时天光已大亮,就这么被林矜抱着,多少有点羞赧。 归卷小臂用力,想拉开点距离,可是她这边一用力,落在腰上的手收得也更紧。 最终这场推拉以归女士的失败而告终。 肉体撞击的闷声宣告着归女士的胸撞上了使坏的林某人的胸。 “林矜!”大宝贝儿提高了声调,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嗯,我在,怎么了宝贝儿”,趁着大宝贝儿抬头用眼神控诉的间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这可不是蜻蜓点水。 这是蛟龙探渊。 唇舌交缠,大宝贝儿显然落了下方,连气息都不是太匀。 一番吮吸纠缠之后,林某人满意的抬起头,欣赏着大宝贝儿水光潋滟的唇。 “你!”小鹿用没什么威慑力的眼神瞪他,“我要起床了!” 说着把薄被往自己这边拽,想拢着被子下床拿衣服。 但大宝贝儿显然忘记了,薄被之下,未着片缕的……不止她一个。 是以被子拽到尽头,露出了傲人的小林某人的时候,背对着林矜的归卷还尚未意识到事情的不对。 这厮也不急,支起手臂撑着头,侧躺着安静地看着大宝贝儿轻拢着薄被,弯腰在行李箱前找衣服。 还调整了一下角度,确保大宝贝儿一回头就能看到最具冲击力的画面。 横竖南国气候温暖,裸裎也冻不着。 林矜欣赏了三五分钟大宝贝儿的美背,归卷终于选好了衣服,转身就要去浴室洗澡。 猝不及防,看到了小林某人直挺挺的,看起来很昂扬的姿态。 霞色浮上面庞,舌头像打结了一样没捋直,口不择言地说了句:“早…早啊,小林矜。” 第十四章浮潜 “Hilton的早餐可不真怎么样……”归卷咕哝着。 “确实……很一般”,林矜表示赞同。 “不过这边阳光和视野真不错”,公主又在矮子里拔了个将军。 “嗯”,林矜含笑附和道。 二人正坐在酒店一楼的宴会厅露台处,自助早餐在宴会厅中铺陈开来,却只是很平常的吃食的堆砌,老套的各式面包,混蔬沙拉,中式菜品,以及果汁牛奶。 最有特色的也只数现煮现等的“文昌鱼丸米线”,只可惜味道也很一般。 归卷吃的不甚有滋味。 好在露台处铺满了阳光,归卷穿着燕麦色挂脖针织小吊带和白色热裤,把大片的脊背都裸露给了太阳,舒服地享受着日光浴。 林矜坐在一旁,尽心尽力地为公主殿下换着盘子,把空了的换走,满着的换近。 “我们等下去隔壁丽思卡尔顿的庭院逛一下吧~”公主殿下喂了骑士一口沙拉,提议道。 亚龙湾这边的酒店五巨头占据了最佳地理位置,沿海相连,从西至东依次是丽思卡尔顿、希尔顿、万豪、美高梅和红树林,各有庭院,风格各异,内有阡陌,互相可通。 “好”,林矜一边吃着公主殿下喂给他的沙拉,一边点头应好。 早餐过后,二人先去位于酒店大堂的旅游导引台预约了下午的潜水,因为是淡季,所以当天预约也有余位。 复又下到椰林风格的庭院,向西去了。 穿过一条林荫遮蔽的小径,而后视线无阻,阳光四射,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丽思卡尔顿的前庭了。 “好……丑”,归卷抬起手遮到额前,如是评价道。 “嗯,确实很……平庸”,林矜发自内心的赞同。 比起希尔顿移步换景、曲折蜿蜒且意趣盎然的椰林庭院,丽思卡尔顿一览无余的大草坪庭院加几颗敷衍的椰子树着实是太平庸了。 归卷提起一口气,复又缓缓呼出,开口道:“幸好你没订这里,这里的景致也太……和海边不相干了,还是Hilton那边的好。” 又往西去独栋别墅那里看了看,大宝贝儿再次对林矜的酒店选择表示了赞许。 双开防盗铁门,檐下挂着两个红灯笼,红穗儿随着风飘扬。 归卷无语凝噎,这设计师什么审美啊。 更不要说,别墅前是一片尚未开发的荒滩。 潜水约在下午两点,午饭不好吃太饱,还是选了椰子鸡和糯米饭。 当然还有一碗清补凉。 导引那边建议不要带太多贵重物品在身上,手机和房卡足矣,直接换好泳衣,俱乐部那边有车来接。 回房更衣时,归卷不禁赞叹,林矜收拾行李收拾的还真到位,连她的泳衣都给找到并塞进了行李箱里。 要知道,虽然她是个游泳爱好者,但已经很久没有找到合适的露天泳池了,泳衣自然也无人问津,安静的躺在衣柜的某个抽屉里。 因为是连体式的运动泳衣,所以归卷并没有披罩衣。 倒是林矜,坚持要穿着T恤和半裤,说是去了再放到储物柜里。 归卷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 算了,随他去吧。 归卷踩着前天晚上拿给林矜将就的印有浅粉桃花的黑色crocs,挽着林矜的手臂在大堂门口等车。 她没想到,这个所谓的来接他们去俱乐部的“车”,是那种旅游小电瓶观光车。 再度无语凝噎。 好吧,好像也挺正常的,海边嘛。 观光车开了大概十多分钟,从柏油路拐到水泥路,停了下来。 归卷这才发现,所谓的“俱乐部”不过是在亚龙湾最东头一处海滩之上的丘地搭着的木棚。 储物柜也在这里,存好东西后下到沙滩上,那里有一个棚子,棚下有三张长木凳。 要在这里等船来接他们出海。 午后的太阳灼热,归卷百无聊赖地靠在林矜的肩膀上,小手不安分的戳数着他的腹肌。 等数到第二十八遍的时候,船终于来了,是一艘快艇。 快艇发动,冲劲儿使它在海面上一弹一弹的,归卷坐在上面,也跟着一弹一弹的。 不多时,快艇停在崖下,那里有一艘小型渔船,是穿潜水服并下海的中转站。 归卷发现,这个所谓的“出海浮潜”,不过是在亚龙湾最西头的一段悬崖下的相对平静稳妥的海域,沾个水。 “出海”,搞得听起来多厉害似的。 不过就是用电瓶车把他们从亚龙湾西头接到了东头,再用快艇把他们从东头送到了西头。 …… 不过…… “你有潜水证啊?”归卷一边艰难地穿着上一个人换下的已经湿透的潜水服,一边惊讶的问林矜。 “嗯,在大堡礁考的证”,对上归卷崇拜的目光,林某人很是受用。 虽然当时是顺便考的,但现在林矜很开心自己当时这个“顺便”。 因为,这意味着,他们都不需要教练,他能自己带着宝贝浮潜。 只可惜,这日海上风浪大。 水下极度浑浊,涌动的海水混着沙,珊瑚和鱼群都看不真切。 归卷只能感受到水压快要冲破耳膜,别说十米,下潜五米都已经够呛了。 二人身上拴着牵引绳,林矜引着她四处游走,不过也都在浮标围起来的一小方天地里。 俱乐部也是会做生意,出海浮潜收一道钱,想要在水下拍照留念的话,另加一道钱,本着“来都来了”“大头都出了”的心态,归女士毫不犹豫地添加了拍照服务。 难怪导引台说要带着手机,方便实时转账,购买“额外”服务啊。 “这……多少有点黑心了”,回到酒店,洗过澡后,归卷对着那个名为“远航潜水”的微信号发来的潜水图片说道,“才八张,而且拍的也不好看啊。” 在尼泊尔博卡拉玩滑翔伞的时候,那教练足足拍了一百多张照片呢,都把归卷挑花了眼。 “下次给你拍好看的”,林矜腰间围着浴巾,一手拿毛巾擦着头发,一手拿手机看着照片,把其中一张照片设成了屏保。 “你还有防水单反啊?”归卷不禁好奇,抬头问道。 “额”,林矜擦头发的手一顿,难得噎了一下,“没有”,惯性地顺着大宝贝儿的话在讲,忘记了在脑海中盘一下自己的存货。 归卷复又趴在床上,弯起小腿,前后晃来晃去,左右划拉着寥寥无几的潜水照片。 翻到那张她如树袋熊一般挂在林矜身上的照片时,心中有了计较。 她下次想试一试,在水下吻他。 不知道,和人鱼王子在水里做爱,会是什么感觉。 “呐,林矜”,归卷跪坐起来,伸出双手摆出求抱抱的姿势。 林矜放下擦头发的毛巾,踱到床边,弯腰抱住大宝贝儿。 归卷搂住林矜的脖子,一个借力就挂在了他的身上。 林矜感到大宝贝儿轻轻朝耳畔吹了口气,又贴着他的耳朵道:“呐,我有个想法。” 第十五章烛光 海水太咸,浴缸太浅,泳池又不太卫生。 盘算来盘算去,似乎只有找一处汤泉比较合适。 “啊”,好麻烦,归卷在床上打了个滚。 林矜看着她像烙烙饼一样翻来覆去的,不禁好笑。 到底也没告诉他“有个想法”到底是什么“想法”。 在耳边吹气把他吹硬了就丢开不管了,浴巾下顶着明显的小帐篷,林矜叹了口气。 忍住,理智,晚上还有企划呢,现在不能胡来。 看着大宝贝儿趴在床上翘起莹白的双腿,低襟的吊带裙将脊背优美的曲线展露无余,这可真是。 林矜抬手扶额,将额发捋了上去,转身又去冲了个凉水澡。 潜水没耗多久的时间,因为会做生意的“俱乐部”只是让他们在水下待了将将十分钟,就拉他们上来了。 是以外面天光仍大亮,归卷懒得动弹,就那么趴在床上睡着了。 林矜冲完凉水澡,回到起居室里,发现大宝贝儿已经睡着了,拉过一旁的薄被,轻轻搭在归卷的腰上。 晚餐林矜订在了庭院里,暮色刚起,酒店外墙的小壁灯纷纷亮起,抬眼望去,颇有一种欧洲古堡的沉静。 归卷换了条香槟色束腰吊带裙,挽着林矜的手臂,乘电梯下到了底层。 林矜说准备了个小惊喜,刚到前台,他去取一下,让归卷先去。 穿过曲蜒的木栈,是一处用来野餐和烧烤的草坪,此刻三四张木制方桌上皆摆了蜡烛。 服务生引归卷入座。 不远处的水桶王国有家庭聚餐,归卷看着小孩子们热闹地乘着小火车于假山丘中穿梭。 又听着晚潮拍岸的声音。 林矜还没到。 正百无聊赖把玩着盘中迭成天鹅状的餐布时,听到有琴音响起,归卷偏过头去看。 庭院的灯都暗了,只一束光打在圆台的中央,林矜立于其上,西装笔挺,领带正配归卷的裙色。 小提琴架于左肩,弓弦灵巧的穿梭,妙音就此流淌。 桌上的短烛已熄,一曲方毕。 林矜一手持琴和弓,一手推着蛋糕走了过来。 “你不去当个小提琴首席可惜了”,归卷惋惜道。 林矜笑意渐浓:“宝贝尽会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还有一曲,To My Love.” 林矜站定,架琴、抬臂、拉弓,琴音再度响起。 悠长悲婉的曲调,是勃拉姆斯的Vier Ernste Ges?nge, Op. 121。 那一年,勃拉姆斯错过了火车,没有赶上克拉拉的葬礼,待他到时,只剩孤零零的墓碑。 他站在墓前,拉了一夜的小提琴,漫天的萤,流泻的琴,为她送别。 晚风拂过山岗,也抚过他的泪眼。 悠长婉转,诉说着她一生的故事。 只有在勃拉姆斯面前,克拉拉被提起时,不是那个才华尽掩的妻子。 不是育有八个孩子的母亲。 她只是克拉拉,拥有极高音乐天赋与作曲才华的,克拉拉。 不用冠以舒曼之姓,可以大放光彩的女钢琴家与女作曲家。 勃拉姆斯以她为缪斯,以她为月,以她为光。 他的悲,浓的化不开,一丝一毫,全融在了琴音里。 不过好在,第二年,他就见到了她。 光阴转啊转,百年倏忽而过。 我们又相逢。 林矜单膝跪地,打开黑色丝绒的盒子,里面安静地躺着一枚玫瑰金嵌蓝宝石的戒指。 他牵起归卷的手,将小巧的戒指套上中指,轻轻地推到底,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这一次,他不需要许愿了。 因为,他的愿望,就在面前。 ————————— Vier Ernste Ges?nge, Op. 121:《四首严肃歌曲》,勃拉姆斯于1896年创作的声乐套曲,以克拉拉的一生历程为灵感,探讨死亡与困厄,由钢琴伴奏、男高音演唱。文中的小提琴演奏为私设。 克拉拉:德国女钢琴家与女作曲家,天赋极高,作品有《a小调钢琴协奏曲》(1835)、《g小调钢琴三重奏》(1846),舒曼之妻,于1896年5月20日逝世。勃拉姆斯于次年离世。 第十六章答案 林矜抬眸,没有等来预想中女人的欣喜。 归卷很平静地坐在那里,开口亦是平静的语调,却听的林矜没由来的慌。 “为什么?”他听到她说。 “什么……为什么?” 归卷微微叹了一口气,抬起手背将戒指朝向他,开口道:“这是宝格丽的DIVAS’ DREAM吧,林矜,我们只是比朋友走得快了一步,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诚然,她惦记了他很多年,在某种意义上,那也是支撑她走完高中的动力之一。 但她不习惯接受这样的林矜。 这和记忆中的他,大相径庭。 他如清松冷月,如不可摘之星,是不可得之人。 纪德说:“占有渴求之物一向是虚幻的,而每种渴求给我的充实,胜过那种虚幻的占有。” 归卷不知自己是否落入了此种窠臼。 她没有等到林矜的回答。 他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那些可笑的少年心思吗,那这么多年呢,去哪了。 别说音信难通,共同认识的人那么多,要到联系方式,不过一句寒暄的功夫。 他想要辩白,可迟迟开不了口。 他想要铺陈过往的种种,可千头万绪,他竟不知从何处开始。 归卷摘下戒指,小心地放回到盒子中。 她俯身抱了抱还在单膝跪地的他,说:“我去走走。” 第十七章CarpeDiem 归卷下到海滩,褪掉高跟鞋,提在手上。 一步一步向海浪走去,晚风猎猎,吹皱了她的衣裙,也抚乱了她的发。 她看着晚潮渐起,看着远处的军港烁着星星点点的光。 她感受着自己称得上莫名其妙的情绪。 不多时,身旁不远处站了位身着绿色裸背吊带礼服的女郎,手中夹着根女士香烟。 女郎将烟盒递来,问她:“要吗?” 归卷是不抽烟的,从来没有过。 但此刻,她有点想感受这种新鲜事物,道谢接过。 “因为他吗?”女郎抬了抬下颌,意指后方远在石板台阶上的男人,略显颓丧和落寞的站在那里。 归卷跟着看过去,没有作答。 她将烟盒递还,女郎用手拢着,帮她点火。 归卷甚至不知该怎么抽,只好任由烟在手指间燃着。 女郎将烟送到唇边,吐出漂亮的烟圈,抱臂在手肘抖掉烟灰。 “Carpe Diem”,归卷听到女郎轻不可闻的声音夹杂在晚风里。 Carpe Diem,及时行乐。 她昨天也是这么跟自己说的。 可是刚刚林矜跪地为她戴上戒指的那一刻,她发现,并非如此。 她可以接受陌路,可以接受拒绝,可以接受逢场作戏。 可她接受不了,他爱她。 这算什么呢,命运的嘲笑吗。 远处海面上的灯光忽明忽暗,汽笛声响起,似有船入港。 很快又恢复平静。 归卷有些看不懂自己。 她到底是不相信自己,还是不相信他呢。 她不知道。 烟快要燃尽,女郎已经离开。 归卷小心地拎着燃着地烟头,走到岸边的灭烟处,将烟按在石米里。 脚底沾了沙,干脆也没再穿鞋,上了石板楼梯,对着林矜,站定。 “走吧,回去吧”,归卷抚了抚裙面开口道。 “你……”林矜犹豫道,小心地问:“不生气了吗?” 归卷哂笑,“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问你为什么,而你,似乎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我……” “回去吧”,她轻轻摇了摇头,走近挽上他的臂,示意不重要了。 庭院里水声仍潺潺,石板路上留着白日的温度,一盏盏小壁灯点缀在外墙上,宛若星子。 潮没过了白日的海岸线,逼近石板楼梯,起落之间,声声扰人。 初入爱河的恋人各安心思,并肩而去。 生活并不总是会有答案。 也许就如纪德所说,对渴求之物的幻想胜过占有。 不过。 也总有例外。 “我会给你一个答案。” 穿过开满三角梅的木栈,她听到他如是说。 第十八章心结 Serena目瞪口呆地听完了这一系列的故事,并收回了那句“出息了”的表扬,给了归卷一个脑瓜崩。 “欸,痛欸”,归卷捂着被她弹过的地方。 “你到底在想什么啊!”Serena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了口气。 “嗯……我也说不好”,归卷犹豫了一下,似乎在考虑如何组织语言。 绕了两圈咖啡杯的手柄,才又开口道:“就好像是,你拼了命的想考一百分,正准备头悬梁锥刺股闻鸡起舞下功夫,结果这时候还没考,满分的卷子就发下来了。” “这不是好事吗?省得你周折了”,Serena喝了口手里的拿铁。 归卷苦恼地揉了揉额侧的发,微微叹气,开口道:“大约是,不安心吧。” “哎,你呀”,Serena大力揉了揉她的发顶,都揉的有点乱了,趁归宝贝没注意,赶紧收回了手。 “就是想太多”,Serena如是评价。 二人点的栗子蛋糕和桂花千层做好了,Waiter托着盘子,说着抱歉打扰了,将蛋糕轻轻放下。 Serena拿叉子切下一角,送到嘴里,抿了抿栗子酱,又问:“所以他给你答案了吗?” 归卷剜了一小块桂花千层:“唔,还没。” 归卷听到Serena轻不可闻地又叹了口气,又开口道:“宝啊,自信点。你是很棒很优秀的女孩子,你值得这世上一切的美好,知道吗?都过去十几年了,咱不能因为那句“你这样的人没人愿意跟你做朋友”就一直否定自己,知道吗宝,你很优秀的,你超棒的,你对我们的真心我们都看在眼里呢。怎么会没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呢?又怎么会没有人喜欢你呢?” Serena知道她的心结。 是被老师针对,然后拎到办公室劈头盖脸地说:“你这样的人,不会有人愿意和你做朋友的。” 连朋友都不配有的人,又怎么配被月亮喜欢呢。 Serena知道归卷没有说出口的,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一击即破的自卑。 那一年,归卷是十三岁还是十四岁?是班上前十的好好学生,物理课代表,而那一席话落到她头上唯一的原因就是:家里没给老师送钱。 从事教育行业多年的人很懂得那个年纪孩子的痛点,于是以话语作针,专往心窝窝上扎。 后来,她就拖着那颗血淋淋的心啊,寂寂孤独地走了很多年。 她独自学习,只身晚归,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跑步。 后来长大了,一个人坐着夜大巴,穿过欧洲的一座一座城,去看罗马的遗迹。 她习惯了一个人做太多的事。 似乎没有人真正走进了她的心。 就连Serena也是。 Serena知道,少时的精神创伤,处于权威地位的人的否定,并不是那么容易迈过去的槛,也并不是那么容易遗忘的。 但她还是希望归卷能慢慢走出来,哪怕只是降低回忆被触发的频率。 Serena伸手覆住归卷放在桌上的手,安抚地握了两下。 “你值得这世上一切的美好,所以,林矜会喜欢你,理所应当。” 落地窗外摇摇欲坠的银杏叶,随着Serena坚定的话语一起落下。 宝,自信点。 第十九章第一封信 公司那边有个项目的审计复核出了问题,急急把Serena叫了回去。 Serena就职于KPW会计事务所,IPO忙起来一向没个点的,这次也是看项目差不多告一段落了,赶紧抽空在周六和归卷约了个下午茶。 Serena挂了电话,向归卷抱歉。 归卷摇头说没事,快去忙。 Serena将东西扫进托特包里,在手机上打了个滴滴,软件上显示司机大概三四分钟就到了,Serena围上围巾,要俯身抱抱归卷。 归卷站起身来和她抱了抱,有些依赖地将头侧靠在Serena的肩膀上,说:“当初读研的时候还说要是以后进了律所,说不准还能在同一个IPO项目遇上,你负责会计审计,我负责法律合规,还能一起吃饭,常常见面。” Serena安抚地摸了摸归卷的头,开口道:“哎,你在私募挺好的。这律所和会所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晚上十二点以前睡觉都是奢求,我今年体检,好多指标都不正常,我都在考虑要不要考个公务员清清闲闲养老呢。” “哎,看看人家在国外做审计的过的什么逍遥日子,到底谁是资本主义呀”,归卷想起之前午餐时公司的财务审计总监提起他的同学在荷兰做会计师,在欧洲各国巡回审计,每天下午四点就下班,然后就是该吃吃该玩玩的娱乐生活,因为欧洲公司不会996。 “那下次有空再约”,归卷一边抽身站直一边说。 “嗯,有空再约”,Serena笑着道了别,推门而出,车子刚好到了。 归卷复又坐下,隔着窗跟Serena挥手再见。 橡木小圆桌上摆着吃了一半的蛋糕和冷掉的咖啡,归卷拿出手机,也收了两三封工作邮件。虽然不是急活,但反正有空,不如趁着周末做掉,省得工作日着急忙慌的又得熬夜。 本来想着喝完下午茶去太古汇和恒隆逛一逛,再顺便一起吃个晚饭,所以只背了个哈布斯堡宫廷风的刺绣小包,带了手机和卡,没拿电脑。 归卷请Waiter帮忙打包了没吃完的蛋糕,准备搭地铁回家,拿了电脑去区图书馆处理一下工作邮件,刚刚浅扫了一下,是项目公司后轮融资的《投资协议》和《股东会决议》,里面涉及股东权益的条款需要比对一下,看是否有损于我方权益。 四五站地铁,十来分钟就到了,下了地铁,穿过小区幽静的柏油路,这个点,孩子们好像都被送去上辅导班了,是以小区里很静,除了风吹树叶娑娑作响,就只有间或传来的老人们的交谈声。 归卷准备从包里拿出手机扫门禁的二维码。 往日,单元楼门口的信箱里总是被塞满了各式广告单和EMS壳,前者是各家商店的过时营销手段,后者是居民有时候在楼下拆了EMS又懒得去扔纸壳子,就着塞到信筒里。 不过归卷也很少会用到楼下的信箱,她已经很多年不寄信了,这年头寄信,十有九丢。所以尽管她还会时不时地给朋友写信,但要么是夹在别的东西里一起寄过去,要么就是会面时当面递交。 十多年前的信件往来,是满怀期盼的拿钥匙拧开信箱,发现里面躺着一封或两封信,邮票上印着邮戳,封口仔细的被粘好,拿回家,小心翼翼地拿刀挑开封口,取出内里,发现是同看一本杂志的笔友寄来的信,还附有绘图,交流着最新一期杂志的内容。 现在这样,少了很多乐趣。没有期盼,没有惊喜,也没有秘密。 精心写就的信,在邮寄过程中说丢就丢,你去问,邮政系统的人会大言不惭地说:“谁让你不寄挂号信,平信就是容易丢呀。” 好,后来归卷改寄挂号信,对面的人依旧是收不到,邮政依旧给不出合理的解释。 很难说这些年邮政系统到底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在归卷看来,就是退步了。一封薄薄的信都要通过昂贵的文件快递来寄,收信的人甚至难以辨别这到底是工作文件还是友人信件,以纸笔交流的乐趣又何在呢? 归卷倔强,总要尝试,尝试的结果就是纷纷扬扬的纸页石沉大海,诉说的衷肠再找不回。 井底的蛙安一隅,以为世界上大抵都是如此,是经济快速发展所带来的副产品,牺牲邮寄信件这一已存在千年的读书人最普通的乐趣。 后来她发现,她错了。大学的时候,得到了去荷兰交换学习的机会。在那里,她的寄出的每一封信,收到的每一张明信片,都被很认真的对待,完好的送到归人的手中,且快速。那消逝了十年的快乐再度浮现,她才意识到,不是因为工业化进程才抹杀了信件邮寄系统,荷兰的经济发达程度远胜故国,可是人们依旧保持着旧时的纯真。 归卷在那里有一位忘年交,是在上艾瑟尔省的羊角村博物馆游览时认识的,负责管理博物馆的老奶奶Lammie。初初离国,颇多思念,见到和善的老人,想起了自己的姥姥,她也这样对老人说了。老人脸上笑出温柔的褶,热情地为她介绍这个荷兰传统民居博物馆;像打扮洋娃娃一样为她套上荷兰传统服饰,帮她拍照;带她去摆着古旧农具的后院踩荷兰传统高跷,怕她摔了,又喊同在博物馆里的爷爷护着归卷。奶奶问她在那里念书,归卷答了,并说回到兹沃勒后会给她写信。 回去后的周末归卷就寄了一张印有兹沃勒老城俯瞰手绘图的明信片给Lammie奶奶,老人也给她回信。收到信时还闹了些笑话,信箱是和同住的室友共用的,正好那日室友查收账单,而归卷在学校自习,室友便帮着一起拿上去了,晚饭又是和隔壁的波兰同学聚在一起做的,室友提起有归卷的信,大家好奇是谁寄来的,室友眨眨眼说是归卷的fiancé(未婚夫)寄来的,大家居然还相信了,归卷赶紧说不是的不是的,是一位老奶奶寄来的,M又问:“Are you pure Chinese, or are you mixed-blood?” 归卷这才意识到,在英语语境下“Grandmother”这个词的使用要慎重,又忙说:“I am pure Chinese, I am pure Chinese.” 归卷收回思绪,发现今天自己的信箱在一众被塞满广告单的信箱中显得过分干净了,不过习惯性的一瞟,却让她按捺不住,多了一些期待。于是翻出信箱的钥匙,走过去,轻轻一拧,拉开信箱的门。 里面安静地躺着一封信。 信封是牛皮纸色的。 侧着看去,很厚。 归卷有些欣喜,不知是谁的来信,邮递员居然还顺便帮她把广告传单清理了一下,她伸出手将信取出。 DL大小的信封上,墨黑色的钢笔行楷遒劲有力。 上面写着“归卷亲启”,落款是,林矜。 没有邮票,没有邮戳。 林矜是亲自送来的。 第二十章亲爱的萨温 “高三十班的归卷同学: 你好。 我是高三九班的林矜,在你们班的隔壁,就是个子最高的那个。 我们曾一同上过数学补习班,不知你是否有印象?在王老师家里,我们在一张桌子上,是邻座。你的满分作文在九班被传阅,《鄂温克词典》,老师大加赞许,说如此年纪能作如此文章,着实不简单。请原谅我未经你的同意,就向老师借来你的习作本,拜读了你所写的鄂温克史诗。 你说“杜拉尔”,原是氏族名称,于清时迁至兴安岭及嫩江两岸,不同姓氏不混居,你的氏族祖上属杜拉尔氏,迁往定居的流域也随之被命名为杜拉尔河。 你说鄂温克语没有文字,所以历史上曾用满文纪事,后来也用蒙古文和汉文记录,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会说杜拉尔鄂温克语的人越来越少了,你想让这门语言流传下去,你录下老酋长和上上辈老人的音,可是能做的也仅限于此了。 你说“给衬”是小狍子,老酋长曾给你讲过,挎着猎枪,别着猎刀,在雪林中打狍子的故事,取下“依格”,就是狍子的角,挂在楚姆的外侧;你说“那吉”是鱼窝子,冬天的时候会锯开河面上厚重的冰,下网摸鱼。 你说“恰尔班”是白桦树,“查巴奇”是白桦树生长的地方,有很多山头都叫查巴奇,因为过去,在你们那里,白桦树实在是太多了;“昂艾”是树孔,是你放小秘密的地方;“额定”是风,“达瓦”是山岗,你喜欢夏日的风拂过山岗,温柔且惬意,要是有小鹿作伴就更好了。 你说“莫达木吉”是湖的尽头,“博贡”是渡口,有时拜访亲戚,会乘着桦树皮做的船顺流而下。“木鲁”是江,你说在你的故乡,冬日的时候,江上会结漂亮的冰花,满满一江,锦簇灿然。 你说“舒尔库尔”是魔鬼,旧时小孩子生病,族人认为是魔鬼附身,会请萨满巫师来跳神,驱逐舒尔库尔。 你说“依兰”是光,“奥施克托”是星星,“尔帕”是流星。你说你喜欢爬上“阿达尔”,也就是房顶,看奥施克托,却从没有见过尔帕,老酋长说在更北的地方,会在冬夜的晴空看到绿色的依兰。 你说“扎格达穆丹”是樟子松尽头的地方,你说,这是幼时,父亲曾经带你看鹿的地方,在森林很深很深的地方。 你说,“萨温”是霜,也是你杜拉尔鄂温克的名字。 我喜欢你的这些文字,喜欢你讲的故事。 我有很多的话,不知该如何说出口,既如此,只能付诸笔端。但好像写下来,也很单薄,所言非言。 那日在海边庭院,你问我为什么,我想了很久。 大约是当年,欠了一句,“我喜欢你”。 一句单薄的,我喜欢你。 冬安,亲爱的萨温。” 北风呼啸,吹过城市。 信纸上的黑色钢笔字迹被晕染开来,归卷的眼中盈满了泪珠,簌簌落下。 她没有想到,年少时关于故乡的稚嫩的文字,会有人珍之重之很多年。 他好像没有给她答案,又好像把沉甸甸的心捧给了她看。 后面的纸页是一首诗,《All This I Did Without You》,是博物学家杰拉尔德写给妻子McGeorge的信,也是一封情书。 “我见过千次日出,也见过千次日落,在她用蜜色的光淹没的森林和山脉的土地上;我见过千般月亮,如金币般的满月,冰清的冬月,天鹅绒毛般的新月;我见过如丝缎般的大海,也见过它蓝如翠鸟的模样;我听过夏蝉的鸣,树蛙的喧嚣,狼群的嘶吼,和南极的风。” All this I did without you. This was my loss. 而这一切都未曾与你共度,我深以为憾。 All this I want to do with you. This will be my gain. 这一切我欲与君共度,若得偿所愿,实乃我幸。 天空又落了雪。 车子停在路旁梧桐树下,林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手机上新弹出的微信消息出神。 第一条:“高三九班的林矜同学,你好,我是高三十班的归卷。” 第二条:“我也欠你一句,我喜欢你。” 第二十一章给我留下华尔兹 禾时资本的年会定在了圣诞前一周的周五。 今年的投资任务完成的不错,合伙人一挥手笔,定在了外滩边上的半岛酒店。 按照惯例,向老LP和新入伙的LP都发送了邀请函。林矜作为本年度禾时投资额最大的LP,自然也收到了邀请函。 既已重归于好,林矜便名正言顺地载着归卷去看礼服,一并选好了西装与领结,归卷为他挑了两枚袖扣。 不过年会那日下午,归卷直接从公司搭同事的车去了半岛,到的比林矜早些。 公司订的是和八层露台相连的宴会厅,又开了两件套房充作更衣之用。 冬日的夜晚降临的早,归卷换完衣出来,天已经黑透了。 一袭烈焰红裙配前日烫好的大波浪卷发,愈发显得归卷肤若凝脂,温柔妩媚。 在起居室的全身镜前转了两圈,没什么问题,归卷又回到洗手间简单地补了个妆。 套房正对着电梯,归卷从套房里出来的时候,“叮”的一声,刚好一班电梯到了。 只见林矜身着绒灰色西装,一边整理袖口,一边走了出来,熨帖的白衬衫领口下暗红色的领结,正与归卷的裙色相配。 迈出电梯,一抬头,目光正与宝贝儿的碰上,林矜先笑了,抻了下西服袖,弯起左臂。 归卷刚挽上林矜的手臂,就听到他俯身说道:“宝贝好美。” 归卷浅咳了两下,抬手将耳边碎发别到耳后,面色有些羞红,不知是屋内空调热的,还是林矜夸的。 想了想要礼尚往来,归卷微微踮脚,两只手握住林矜的臂弯借力,在他耳畔说道:“你也很帅。” 林矜偏头,就看到她笑得明丽动人。红裙是挂脖的设计,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配上艳丽的妆容,像是安达卢西亚热烈妩媚的弗拉门戈女郎。 Waiter托着香槟在全场走动,看是否有客人需要。 二人从Waiter的托盘上取了两杯,去了露台。 虽然暮色已降,不过也才七点出头,林矜算是到的早的,露台上人并不多,归卷一一寒暄过去,来到露台最南端。 “冷吗?”林矜看归卷瑟缩了下肩膀,便将酒杯放在大理石砖上,一边解外套一边问道。 “冷”,归卷如实答道,侧头看他, “不过美更重要。” 说着,拿着手里的酒杯轻轻碰了下林矜放在大理石台上的酒杯,喝了一小口。 林矜低笑出声,还是将西装外套解下,披在归卷肩上,端起酒杯,也喝了一口。 归卷没拒绝林矜的绅士外套,毕竟在接近零度的气温环境下裸着背,实在是美丽“冻”人了。 靠在露台的栏杆上,向后仰头,一手轻轻晃着杯中的酒。 林矜伸手从后面虚虚护着。 归卷抬头看着被城市灯光遮掩到几不可见的星星,想起往事,开口道:“欸,我大学的时候在这边做过志愿者呢,不过是夏天。”说着,直起了背。 “哦?是在企业实习的时候吗?”林矜低头笑问。 “不是”,归卷摇摇头,“是2018年,摩根大通中国壁球公开赛的志愿者,那年决赛就是在这个露台上举办的呢,喏,我们现在站的位置就是当时放壁球玻璃房的地方。” “那一定很有趣,这里看浦江风景可是一绝”,林矜笑答。 归卷偏头看他,也笑了:“是呀,那还是第一次在这个视角看呢。不过,我当时大部分时间是背对着比赛场地和黄浦江的。” “有些可惜,你喜欢壁球吗?”林矜问。 “还好,谈不上喜欢,那次被招募成志愿者,才做功课了解,和网球很像,不过球更小,场地也更小,在一小方寸空间里,两个运动员轮流击球。但真正现场看,却犹如困兽相斗”,归卷呷了一口酒,继续道:“所以我还是更喜欢网球,大开大合,肆意畅快。” 呜——呜——黄浦江上有汽笛鸣起,归卷望去,是邮轮又开了起来。 “对了,我当时还帮埃及大使找过护照呢”,归卷笑着说,声音里都带了些雀跃。 “哦?是吗,怎么说?”林矜看她高兴,自己也被感染了,嘴角微微上扬。 “我也是做功课的时候知道的,埃及的壁球很厉害,世界排名靠前的壁球运动员基本都来自埃及,所以那天决赛,埃及大使也来观赛了。比赛结束之后,胜负已分,我按着带教老师事先的吩咐拿着一盒球去找女子冠军选手签字,就差不多一本书那么大的方盒”,归卷说着,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又接着道:“刚把签完的球交给带教老师,埃及大使就找来了,可能因为我是离他最近的穿着工作人员衣服的人吧,也可能因为他之前去洗手间我帮他做的引导,他就很着急地用英语跟我说他的护照找不到了,不知道是不是掉到了座位下面,因为我们的看台也是临时搭建的,阶梯式的座位下面都是镂空的,小物件儿确实很容易掉下去,音响和灯光设备也在下面。我就说您别急,我钻进去给您找,其他工作人员也听到了,特搞笑,我往看台后面去的时候,一帮人乌泱乌泱的跟着,我钻进去,结果找半天也没找到。” “然后呢?”林矜听得入了迷。 “那时候年纪小,遇事沉不住气,我就不断地跟大使抱歉,说不好意思没有找到您的护照,工作人员姐姐安慰我说没事的,他们来处理就好,我就赶着末班地铁回学校了,也算是一桩不寻常的经历”,归卷笑说。 “是啊,宝贝的经历还真是丰富”,林矜没忍住,摸了摸归卷的头。 “还有好多呢”,归卷笑嘻嘻地说。 “好啊,那就等以后宝贝慢慢讲给我听”,林矜说罢,轻轻吻上归卷的发顶。 “走吧,进去吧,合伙人差不多要致辞了”,说着,取下披在肩上的绒灰色西装外套,还给林矜。 林矜本想让归卷披着进屋再说,又想到众人看到,不好解释,宝贝儿估计会难堪,他们好像还没来得及讨论“公开恋情”这件事情,也就从善如流地接过外套,穿上,系好扣子。 归卷端起二人的酒杯等他,看到林矜的领结似乎因为刚刚穿外套歪了,又放下酒杯,欲帮他正一正。 公司请了摄影师来,拍些年会的照片,回头挂在公司,作为企业文化的一部分。 便正好抓拍到归卷为林矜整领结的一幕,二人听到镁光灯的声音,又双双侧目,摄影师又趁机抓拍一张。 一个清雅英俊,一个秾丽娇饶,烈焰玫瑰挽着清俊公子哥儿,很是登对儿。 倒不像是企业年会,反像是公子千金订婚的晚宴。 归卷发现了摄影师,也就大大方方地挽上林矜的手臂,换了几个POSE,请摄影师多拍了几张,并拜托他传到自己的私人微信上,顺带帮忙保个密。 几个大老总轮流致辞,无非是总结今年募了多少资,投了多少项目,又有几家企业成功在主板上市之类的云云,以及大家今日尽兴。 致辞毕,厅内响起了门德尔松的《春之声圆舞曲》,公司之前为大家报了国标舞的班,一周两次,时间自选。归卷生了一场病,也没赶上去几次。 是以现在,舞步稀碎,没有一拍踩对。 只是转起来时,裙摆摇曳,宛若玫瑰初绽。 二人也就作罢,随着乐声款款摆动,不再去找节奏。 林矜搂着归卷纤细的腰肢,低头贴耳问道:“结束后去我那里?” 归卷的耳朵被林矜说话时吐出的气息弄得有点痒,偏了偏头,应了声:“嗯。” 禾时众人看着归卷和他们最最尊贵的LP亲昵的姿态,显然不是单纯的商业合作伙伴关系。但也都按捺着,没在年会上表露,憋着劲儿打算等上班了再仔细拷问呢。 圆舞曲结束后,又有些文艺演出与商业寒暄。 十点多的时候二人先后离席告别。 归卷走的顺利,林矜又多喝了几杯酒才得以脱身。 这些年,金融行业摆在明面上的酒局是少了不少,可实际上,还是那种“喝了酒,才是自己人,才好谈生意”的思维。 归卷没再换下礼裙,拿了手包和装衣服的袋子,披了外套,乘电梯下到大堂,坐在沙发上等林矜。 不多时,林矜也下来了,做了个邀舞的手势,归卷欢快地搭上他的手,站起来,并肩向外走去。 因为考虑到年会应酬,免不了喝酒,所以林矜也就没有自己开车,请了司机钟叔送他过来。 现下从一个人变成了两个人,钟叔也并不多问,只默默升起了隔板。 归卷倒有几分赧然,从中山东一路开到长乐路也不过一刻钟的时间,这个隔板升的颇有几分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车子行到地库,林矜同钟叔道了别,揽着归卷的腰搭电梯上了楼。 一进屋,小乖就扑了过来。 林矜刚打开客厅的顶灯,就看到大宝贝儿楼着小乖,金毛的两只前爪搭在归卷的肩上,舌头吐出斯哈斯哈,尾巴摇的欢快。 林矜扶额,忘了狗子还在家了。 归卷看着小乖亮晶晶的眼珠,心生欢喜:“小乖宝贝有没有想我呀~啊呀,想我了呀~” 好容易先把狗子哄睡了,林矜又去煮了一壶水果茶。 再回到客厅时,就听到大宝贝儿问他。 “要不要再来一曲?”许是喝了酒,林矜感觉大宝贝儿一晚上都很雀跃。 林矜自然应好。 留声机放了唱片。 归卷踢掉高跟鞋,赤足在木地板上起舞,当真有些像弗拉门戈女郎。 旋转的节奏与留声机里的乐曲无一拍相和,但林矜觉得美极了。 上前揽住她的腰,跟着她的节奏跳这一曲独属于他们二人的华尔兹。 不知何时,顶灯的开关被触到,只剩一盏暖色的玻璃小罩灯,缀在留声机旁。 月色入户,光影交迭。 恋人的舞步越来越慢,轻快的曲子也渐渐息声。 归卷伸手搂住林矜的腰,将头靠在他的肩上,轻轻蹭了蹭。 林矜揽着归卷的腰,轻轻摩挲。 露台之上。 月华如水。 夜色温柔。 为我留下华尔兹。 ———————— LP:Limited Partner,有限合伙人,以其出资为限对合伙企业的债务承担有限责任。在合伙型私募股权基金中,一般由私募基金管理人(也就是私募公司)作GP(General Partner,普通合伙人),各投资人作LP。 病假单 对不起宝子们(哭),最近生病了,脑袋很疼,视力涣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跟宝子们说声抱歉。 第二十二章夜色温柔 华尔兹从留声机旁跳到了卧室之内。 窗外,夜色疏阔,屋内,谁也没有开灯。 只余下留声机旁,那盏摩洛哥风格的彩色玻璃灯,伴着渐近尾声的曲子,低沉着昏黄的光。 那一方黯晕,并不足以照进来,是以,卧房之内,铺了一地的月光。 归卷没有想着去拉窗帘。 林矜也没有想着出声合上窗帘。 智能机器人安静地立于书桌上,没有像往常一样,向归家的主人问好。 归卷的双手攀在林矜的脖颈上,二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归卷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林矜侧耳去听,听了好一会儿,方才辨出来,似乎是,《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清楚,多么坚固的信仰; 我爱你,是多么温暖,多么勇敢的力量。” 她哼的很慢,像是开了0.5倍速的歌,也并不是完整地从头哼到尾,喝醉了的归卷反复定着在那两句上,一边哼一边还小幅度摇摆着上半身。由于重心压在了林矜身上,林矜也随着她一起轻轻晃着。 慢慢的,她好像哭了,因为林矜感到自己衬衫的前襟似乎被打湿了,还有细微的啜泣声,淹没在音乐里。 他轻轻抚着她光滑如玉的背,低头贴耳道:“宝贝,我在。” 年少时,虽鲜少有言语沟通,但总归教室在一层楼,上下学又走的同一个校门,免不了常常碰面。 女孩眉眼间有坚毅之色,很难把她和哭联想起来。但现在,短短两周,她似乎在自己面前娇娇软软地哭了好多次。 林矜不由得心软了几分,无奈又宠溺地一边叹一边低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以作安抚。 恰在此时,曲子终了,归卷突然抬起头,看到面前人,满眼的不可置信,又用双手托着他的脸,左看看右看看,又轻轻拍了拍他的面颊,眼睛像黑葡萄一般亮,兴奋地说:“是林矜欸!”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踮脚吻他,全然没有前一刻的低沉情绪。 得,单纯喝高了,林矜得出结论。 二人身高差了不少,归卷将将到林矜的肩膀,刚刚在跳舞的时候又把鞋甩掉了,现在踮脚踮的十分艰难,并且不出意外的,很快抽筋了。 抽筋的一瞬,归卷支撑不住向前栽去,双臂还搂着林矜的脖子,林矜也没料到这一变故,只来得及攥紧她的腰,结果自己重心不稳,一个后仰,栽到了床上。 床垫的弹性有点过佳了,摔下去的瞬间,像蹦床一样把两人弹起了三五厘米,这一弹可要紧了,归卷恰好骑在了林矜的某个关键部位上。 裙子和西裤的面料虽然不算薄,但都质地偏软,触感十分清晰,林矜感到下面隐隐有抬头的趋势。 偏生喝醉了的归卷异常大胆,且风情万种,不要命地上下骑了两下。 这下他彻底硬了。 始作俑者还沉浸在看到“真的”林矜的兴奋之中,只当是被小玩具硌到了。于是,她膝行向前挪了挪,换了个地,一屁股坐了下来。 坐在林矜的腹肌上。 林矜抽气,腰腹用了力,壁垒分明的肌肉块瞬间凸显,归卷感到自己又被什么东西硌到了,有点像是之前在草原骑的没有马鞍的小种马。 归卷不舒服地来回蹭了蹭,林矜抽气更甚,浑身上下更加紧绷,手臂青筋显现。 只听得归卷嘟囔着:“什么马啊这么硌?马鞍呢?”说着还一巴掌招呼在了他的胸膛上。 “坏马儿,硌到我了。”这声抱怨音调略有上扬,和着酒气,娇软吐出。 嗯,还没完,林矜扶额。 就在他思维缓冲的功夫,一双玉手已攀上了他衬衫的纽扣,一颗一颗的解开了,像是要看看,究竟是什么小马驹硌到了自己。 不及林矜回神,衬衫已大敞,露出了完整的胸肌。 只听得语气激动的“哇”的一声,瞬间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他的胸间,像小动物一样蹭来蹭去。左蹭蹭,右蹭蹭,左脸贴贴,右脸贴贴。 末了,还满意地吧唧了一口。 而后抬起头来,伸手抚摸,林矜只觉得自己的胸腔里似乎有一团火,随着归卷的温热的掌心,游走在胸腹之间。 她似乎觉得只借着月光看不清楚眼前的美景,就要去找床头灯,想更亮一些,好看个清楚。 照着旧法子,膝行向前,直到,裙摆垂在了身下之人的面上。 软玉温香之地直直凌驾在他高挺的鼻梁之上,红裙和夜色将他的视线笼罩了个干净,但他感受到了那里散发的,潮湿而又温热的气息。 她似乎终于找到了开关。 “啪嗒”一声,床头的阅读小灯亮了起来,归卷感到一股力道拽着她下坠,再次坐在了一个硌人的物上,又有一双铁爪,禁锢着她的臀。 林矜忍不了了。 —————————— 什么马? 种马。[推眼镜] 那个,真的很抱歉断更了很久,非常非常抱歉。我之前还自诩自己身体好,没想到新冠一下就把我打趴下了。那天当了次滥好人,跨校区帮一个不熟的同学给她导师送东西,结果当晚就高烧了。幸好寝室只有我一个人,怕传染给别人没敢出门,苟了四天才回家,那几天全靠用小锅熬粥饱腹,结果暴瘦。然后又可能因为前些年熬夜太猛了,心脏一直抽抽地疼。我躺了差不多十四天才缓过来,那段时间几乎一天睡十几个小时,醒着的时候也不很清醒,眼睛跟散瞳了一样。后来给我导交论文初稿,想着先上来跟大家说一声,结果我VPN又出了bug…(解释是苍白的,但想着还是说一下,不然显得更不尊重一直支持我的宝子们) 宝子们一定要健康!自己的身体最重要,千万不要像我一样做滥好人。 后面努力加更弥补宝子们~ 不晓得po18有没有给读者发红包的功能,想回馈一下一直以来支持我的宝子们(比心) 第二十三章失乐园 红裙逶迤,荷叶边的裙摆于林矜身上铺开,像是盛期的牡丹。 为了穿礼裙不显痕,归卷今日的内搭和往常有所不同,此时却方便了身下人。 隔着薄薄的蕾丝布料,林矜高挺的鼻梁抵在娇软的蒂上,口中呼出的热气直冲花心。 归卷难耐地想要扭动,林矜的双手却是固定住了她的臀,使她动弹不了半分。 直到。 有蜜液入口。 林矜伸舌一扫,趁机抚过秘境入口,左右轻拨细细的带子。 只是他刚稍稍探入舌尖,秘境便猛地收缩,汩出更多的甘泉。 归卷想起身,却找不到着力的地方,只好堪堪扶着趴扶在枕头上,随禁锢着她的力道一起浮沉。 脸上是渐渐泛起的红晕,和逐渐沉沦的双眸。 偏头喘息的间隙,看到满户月光,归卷终于清明了几分,窗帘还没拉,外面很可能会看到。 她撑起上半身,想要去推林矜,却依旧找不到着力点,只好将手后撑在林矜的胸肌上,用力摁了两下,想唤醒他。 见他依旧故我,正准备拍两下,却感到林矜的大掌招呼在了自己的屁股上,激的臀肉颤了两下。 她只好一手拍着林矜的胸腹,一边艰难地出声说道:“窗帘…嗯…还没拉。”声音都是碎的。 笼在红裙中的林矜根本没有听清归卷在说什么,她刚刚爬去开灯,他将他一把拉下的时候,她的腿侧刚好掩住了他的耳朵。 林矜入的更深,情急之下,归卷向后仰倒,期望能用上半身的重量压过林矜双手的力道。她忘了,其实有裙摆掩盖,外面也看不到太多的内容。 结果却出乎归卷的意料,她小看了林矜的手臂力量,骑的位置根本没能挪动一丁点,反倒是,因为有力卡在腰臀处,她甚至都无法将上半身放平,又只得伸出手撑着床,侧面看去,像是在下半身腰。 红裙挂脖,裙摆铺陈,有美人曲腰,尽现旖旎。 更不妙的是,此时的归卷,头顶抵在林矜最底下的两块腹肌处,离那坚硬之处,只有数寸之遥。 归卷不敢大声唤林矜,夜深人静,她实在是担心高层隔音不好。虽然汇贤居的房子价位在那里,但她毕竟没住过,并不敢打包票,她的两居室月租也要一万二三,同小区的房子售价也在十三万每平起,隔音照样很差劲,有时邻居唱歌,甚至可以听清每一个字。 她可不想房帏之事被别人听去。在外旅游住酒店就罢了,天一亮,谁也不认识谁。小区到底不同,搭乘电梯常常要打照面,虽交集不多,几楼的邻居是谁,到底还是有个大致的印象,稍一推断,便能得出许多信息,太尴尬了。 林矜若是知道亲热的时候,归卷千回百转想了这么多,定是又要气笑了,他技术就那么差劲吗,宝贝连状态都进不了。 归卷实在是在意窗帘没有合上这件事,但林矜勾卷的她,口中仍不时有娇哼溢出。 她好不容易蓄力,发了狠拧林矜的大腿内侧,结果全是硬梆梆的腱子肉,根本捏不动。 反倒自己又被将了一军,“嗯…别…”。 她只好使出杀手锏,伸手探向了那擎天一柱,用力一掐。 林矜终于有了反应,禁锢的掌稍松,却趁机曲起了双腿,架起了归卷的肩背。 归卷趁机向旁边侧倒,终于从林矜身上下来了。 只是画面,似乎更为旖旎了。 那汩出的泉,顺着林矜的颊,蜿蜒至颈,又至锁骨,积成小小一洼。 沾到裙摆,仿佛清晨盛了露珠的牡丹。 第二十四章欲乐园 月亮移了位,床头柿子状的垂悬小吊灯独独散发着光,桌上的智能机器人似有所感,突兀地开口道:“主人,该睡觉了。主人,该睡觉了。” 归卷被这一声惊到,费力地撑起身体,目光逡巡四周,终于发现了那个长得像古早机器人,又有点像青铜鸮尊的小东西,正亮着光。 归卷猜测这个小机器人应该是智能家居的一部分,说不准窗帘是电动的,出声就能合上,正准备试一试,借着床头的豆灯,归卷发现这好像并不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型,她认不出来,自然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个机器人。 罢了,还是靠自己吧。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归卷没好气地踹了林矜的肩膀一下,林矜也不恼,反将一军就要握住她的脚踝。 眼看就要被抓住脚踝,幸好归卷反应迅速躲开了。 她翻身下床,仍旧赤着足,拖着舒爽过后有些疲软的双腿,向窗边走去。 林矜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看出了她的意图,出声唤机器人:“Jack,拉窗帘,别说话。” 机器人果然没有再出声,默默地遵照指令操控着电动窗帘,使之合上。 归卷看到窗帘顺着轨道缓缓滑动,也就止住了脚步。 “Jack,浴缸放水,水温比平时高两度,放完自己关机”,林矜又道。 浴室灯亮了起来,是暖色调的光,伴着潺潺的水声一起传了出来。 归卷看到小机器人亮了一下,又微弱的闪了两下,然后彻底暗了下去,想来是关机了。 归卷出神的功夫,林矜也已翻身下床,走到了她的身后,伸出双臂从后面环住了她的腰,微微垂头,用脸颊蹭着归卷一侧的发。林矜敞露的胸膛贴着归卷裸露的背,阵阵温热不加阻隔地传到归卷的身上。 林矜收紧手臂的同时,低头含住了她的耳珠,一边吮吸,一边用灵巧的舌抚摸耳侧的茸毛。 归卷的头不自觉地向后仰起,凸出一双漂亮的蝴蝶骨,脊柱沟性感的弧线也隐隐显露,亦有轻哼溢出。 那恼人的,找不到着力点的感觉又来了。 她只好抬起双臂,向后环住了林矜的脖颈,她似乎听到了林矜轻笑的鼻音。 很快,林矜不再流连于耳珠,顺着归卷右侧的脖颈,一路向下,薄唇一路抚过细腻的羊脂玉,处处留痕。绕到脖后,遇到了碍事的头发,只好腾出一只手来,将归卷的发悉数拨到左侧。 林矜手垂下去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顺着归卷身侧未被布料覆盖着的肌肤,探入了她的小腹。归卷感到,那潮热的掌心,贴着自己的肚脐,输送着热,有躁动顺着小腹流淌到花境,汇成了一股股的清泉,沿着洞口,蜿蜒而下。 小穴收缩了两下,肌肉颤动,连带着小腹也跟着收缩了两下。林矜自然感觉到了,这是宝贝快要耐不住的表现了。归卷现在十分确定,她就是听到林矜笑了。 但她没法阻止他得逞,小腹紧紧贴着掌心,还想感受更多的热。 狼崽终于露出了他的獠牙,低头,张口,衔住了挂在公主脖子上的衣带,转头,向一侧用力,妄图扯开公主的华裳,一亲芳泽。 公主已顾不上这些了,她急需安抚躁动的花境,她不安地扭动着腰肢,蝴蝶骨蹭着身后突出的红豆,微微抬起右腿,在左腿内侧,轻轻地摩挲,她的胸口因喘息而起伏不定。 狼崽的牙到底胜过了公主的裙裳。 衣带松脱的一瞬,林矜伸手穿过归卷的膝窝,将她打横抱起,归卷感到胸前的布料有下滑的趋势,下意识的交叉双臂,护住胸前。 只是为时已晚,大片的晚香玉已绽开,滑脱的布料和藕臂,只堪堪护住胭脂色的山峰。 林矜见她羞赧的姿态,再不掩饰,笑声疏朗,低头自顾自讨了个吻,又坏心眼地抬手颠了两下。 这下,乳白浓香绽的更甚,林矜满意地打量了一眼,抱着娇娇软软的公主,阔步向浴室走去了。 —— 二更~ 应该很快会走剧情,可能还得两三章,主要这一晚气氛太合适了,车车能写好多哈哈哈。 第二十五章似水温柔 屋内只有淡淡的暖光晕在床头,随着潺潺的水声,林矜抱着归卷一步一步向浴室走去。 林矜很高,他的公主抱也很高,归卷害怕掉下来,想攀着林矜的肩膀,但胸前又几无布料遮掩,犹豫再三,还是挡住了春光。 林矜故意使坏,走的并不那么稳当,是以,短短的十几步路,便听到归卷小声惊呼了四五次。 像是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到浴室门口的时候,林矜故意停下,没有进去,低头看着归卷的眼睛,笑着说:“宝贝放心,这里,隔音很好。”怎么叫都没关系,不会有人听到的。 归卷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有些恼的偏过头去,不看他。 林矜轻笑,这才用膝盖抵开浴室的门,走了进去,又回身用膝盖将门关上,这才弯腰放下归卷。 只是,归卷还在恼上一刻,一个不备,已松脱了系带的前襟就那样滑了下去,如山丘峰峦般的羊脂膏玉就那样缓缓展露,如瀑的发披在肩上,却并不能掩半分春光,玲珑有致的腴体每一寸都挑逗着林矜的神经。 二人皆对着洗漱台上的镜子,林矜站在归卷的身后,从镜子中看到了归卷惊慌的一瞬,低头轻含她的耳珠。 裙子做了束腰的设计,垂落的衣襟卡在胯上,但同时,露背的设计并不妨碍林矜欣赏归卷那对可爱的腰窝。刚才在屋内的光线不甚明亮,现在倒是能好好打量一番。 林矜侧身垂眸,只见背沟之下,两只小小的浅窝,随着女孩的呼吸,灵巧的动着。他抬手覆上右边那只,拇指搭在浅窝中,细细的摩挲,左手摸到裙子在臀侧的拉链,缓缓拉开。 拉链到底之时,林矜的手从腰窝上移开,慢慢地将裙子从归卷身上褪下,红裙落地,宛如牡丹盛绽。 又是一个打横抱起,林矜赤足踩在浴室的黑瓷砖上,将归卷轻轻放入已盛满水的浴缸内,浴缸内的水放的太满,甫一入水,就溢出了不少。触到水的那一刻,归卷打了个颤。 “凉?”林矜问道,伸手试了试水温,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刚刚跟Jack交代的是“水温比平时高两度”,现在水温不仅没有高,水量也比平时多,人还未入水,就已经是满池了,并未严格按照语音指令进行操作,看来智能机器人程序上还是有问题,后面还得再优化才行。 至于现在,林矜只好先把归卷从浴缸中抱出来,裹上浴袍,放掉一些水,又打开龙头,放了些更热的水进去。 男女热痛敏感性不同,导致体感温度有所差异,沐浴时,前者觉得恰好的水温,对于后者来说会偏低,所以刚刚林矜让Jack放水时,水温比平时高两度,是担心如果按照他平时的水温,归卷洗完会着凉。 但没想到,关键时刻,亲生机器人居然如此不争气。 林矜半蹲着探了探水温,估摸着大概合适了,便让归卷来试。 浴室热气氤氲,归卷感觉酒精似乎又冲到了大脑开始作祟,她伸手拨了拨水,感觉温度合适,就解开浴袍,任由它从肩上滑落,露出了大半香肩,又在它滑至山峦处时,伸出素手,轻轻攥住,只见黑色的薄绒浴袍勾勒出深深的V形,卡成一道低领晚礼服的风光。 林矜眉心一跳,预感不好,归卷那熟悉的,醉态时的妩媚大胆又来了。 那浴袍是他的,穿在归卷身上本就宽大,此刻拉低襟领,更是下摆垂地,衣袖也如水袖一般,黑色的薄绒覆在嫩白的肌肤上,衬得她仿佛一只秾丽的狐,勾走了人的精魂。林矜感到自己下面又胀大了几分。 偏她还觉得不够。 第二十六章一池春水 偏她还觉得不够,右手轻轻攥着浴袍的襟,缓缓俯身曲腿,坐在了浴缸边沿,先是足尖轻点地,而后,又将润白修长的右腿从浴袍中伸出,搭在尚被黑色薄绒浴袍覆盖着的左腿上,足尖并在脚踝处,轻轻摩挲,浴袍将将遮到右腿腿根,浓烈的黑搭配新雪似的白,看的林矜喉头一紧,喉结不自觉上下滑动了两下,眼底欲色渐起。 娇媚的狐狸看热闹不嫌事大,那前一秒还在脚踝处摩挲的玉足顺着痴儿的目光缓缓抬起,下一秒就点在了林矜心口。 美人儿抬高了右腿,左手撑在浴缸边缘,覆在左腿上的薄黑绒也渐渐下滑,林矜的目光顺着那缓缓下滑的滚了金边的布料,一直,一直,直到化了人形的狐狸露出了大片的浓白,直到,露出了腹股沟,而那秘密花境,只余下不及巴掌大的蕾丝布料,勉强遮掩,只消得轻轻一勾,便可一览无余。 他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 不过,美人儿的点在心口的足用了力,推拒了他,檀口轻启:“嗯哼。”一边微微摇了摇头。 林矜会意,他惊讶于自己竟然进入了醉了的归卷的思维世界,又或者,男人本性难移,对着风情万种的女人,向来装满了花花肠子,只是他不自知而已。 他伸出左手,握住了那只点在心口的足,低头轻轻一吻,若即若离。又顺着内侧的踝,一路吻着北上,直至,那秘境入口。 美人儿的右腿已被他架至肩上,鼻尖堪堪停在花境入口前半寸之地,鼻息与花气交缠。 终于要一亲芳泽。 却还不够。 不够。 林矜趁着归卷眼神迷离之际,悄悄起身,连带着架在肩上的美人儿的长腿又抬高了些许,归卷有些撑不住,身形微晃,轻哼出声,险些向后倒入水中,攥着衣襟的右手松开了,撑住了浴缸的沿。 浴袍没了固着,以流沙之势,滑至腕处,宽大的袖和背料垂到了水中,漾起阵阵波澜。 缀了胭脂红豆的白峦再无遮挡,一览无余,而美人儿周身,也仅余腹下三寸,那不足巴掌大碍事的布料。 滚了金边的黑色薄绒堆在腕间,衬得美人儿愈加风华绝代,因他起身而抬高了右腿,导致她的身体不得不微微后仰,又更突出了那漂亮的锁骨,和起伏的山峦。 是了。 是时候了。 林矜再度蹲下,而后将膝盖放平,跪在美人儿两腿之间,低头俯身,一双大掌拥住她的背,猛地将她拉向自己。美人儿猝不及防,一对儿跳脱的兔撞上了守株的猎人,那猎人狩到兔儿,却还不满意,一定要生吞,好尝尝兔儿的鲜。 猎人先用面颊蹭了蹭兔儿,而后毫不犹豫地张口,含住了兔儿的头,那滋味,果真妙不可言。舌尖轻顶那茱萸红豆,又缓缓包住,向上轻拢,待抬升起,又猛地松开,使兔儿坠落。 兔儿跳脱不止,另一只却也不能受到冷落,猎人的大掌若有所觉的覆上,推拉揉搓,抓捏出各种形状,又格外照顾那胭红一点,食指和拇指捏住,打着转儿的搓捏。 美人儿轻哼不止,头颈向后仰着,眼眸微闭,似是格外舒服。 林矜就着那个姿势,将归卷的腿盘到自己的腰上,双掌用力,将她抱了起来,大步迈入浴缸。 更多的水哗啦啦的流出,涟漪不断,水面微皱。 黑色浴袍仍松落地挂在美人儿腕间,此时美人儿正趴在他的胸膛上,露了大半美背,浴袍后摆浮在水面上,若是有心,还能看到其下,更多的春光。林矜感觉自己像是那昏庸的君,受了狐狸的蛊惑,只想夜夜笙歌。 他终于挪出手,脱掉了碍事的衬衫,伸手解开西裤纽扣的间隙,微微抬臀,好将裤子褪下,只是浸了水的西裤吸附效果极好,略微有些艰难,却在低头的瞬间,被那千娇百媚的一幕,夺去了心神。 归卷柔弱无骨的手攀在他的胸膛,仰头看着他,眼眸中秋波流转,水面下的玲珑腴体,水面之上点在锁骨处的那颗小痣,葱白似的手指微微打圈,双腿紧并,轻轻摩挲。 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 这风,却是他胸中腹下,不灭的欲。 所谓蛊惑,不过是借口。 第二十七章堂吉诃德旧梦 翌日上午,时钟拨过了十点半,归卷才悠悠转醒。 这倒不是因为昨晚擦亮了什么爱情的小火花,单纯是因为前天晚上十一点,项目方律师拉着她开腾讯会,熬夜效应传导到了周五这个良辰吉日。 啊!苍天。 这已经是这个项目方律师第四次半夜拉着她开会了,周四下午看到项目群消息的时候本来想拒绝,还没等她措好辞,投资经理就跳出来说“可以啊”,嗯,禾石这边的投资经理,自己人。 归卷恨得牙痒痒,每次碰上这个姓孙的VP,权益条款的谈判都异常地艰难,不单单因为在对方明显的熬鹰战术上被牵着鼻子走,还因为他总是“胳膊肘往外拐”,对劣于前轮次投资的股权退出条款都能毫不犹豫地接受,并且还竭力说服归卷也接受。 以高于前轮次的估值入场,意味着同样的投资款只能拿到更少的股权;但同时,以后于前轮次投资者的顺序清算,我方拿回投资额的概率降低了。 作为法务经理,归卷当然有使命感在,这种损己利人的条款怎么能接受,千万级的投资岂是儿戏? 是以,大多数的时间,归卷不仅要应对项目方和跟投方,还要尽量用平实的语言向自己这边的VP解释为什么不接受对方提出的条款,左支右绌,加之会议又多设在半夜,几个大夜熬下来,终于住了次院。 是以,归卷昨夜梦中,也并没有因饱满的前戏铺垫而产生的旖旎情思,而是在,开会。 林矜腕上的手表收到机器人的提醒,知道归卷醒了,便来卧室敲门,他设置了mute模式,使得Jack可以传递信息,但不做声音提示,避免吵醒归卷。小乖早早便醒了,被林矜勒令待在书房里,不准发出动静,例行的晨跑遛弯活动也取消了,小乖耷拉着耳朵,委屈巴巴地趴在林矜给它买的,归卷家同款的白色云朵地毯上,百无聊赖地用爪子扒拉着地毯上的茸毛。 此刻,看到安坐了一上午的主人终于起身了,小乖也跟着抬起了下巴和爪子,跟屁虫一般跟在林矜身后,走到了卧室门口。 归卷揉了揉因为醉酒和梦里开会而有些晕沉的脑袋,应了声:“请进。” 而后想起的第一件事,是有份《股东协议》还没看,有份《股权投资协议》的权益条款还没对比。 林矜的表情一时有些微妙,昨夜归卷在浴缸里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一直到他为她吹干发都没能醒过来,他就想到估计是前几天工作繁重给累的。 原就估计归卷要午后才醒,所以林矜上午也没排什么日程。 不过,他原以为今日是要去约会的,备选地点都挑了好几个,看展的话可以去西岸或龙美术馆,下午茶的话先预约了茉莉酒廊,逛街的话恒隆和芮欧女孩子应该会喜欢,或者再不济,在家看电影。 “一起去图书馆办公”这个提议,显然超出了他的规划范畴。 不过,Jack的程序确实需要检查一下,趁着这个机会解决了也好,于是前后不过两分钟,林矜就宽慰好了自己。 二人提了电脑,往塞万提斯图书馆去了。因为离得近,林矜没有开车,归卷挽着林矜的手,穿过乌鲁木齐中路,拐到安福路上,不过百米,便到了。 塞万提斯图书馆的开放时间为上午11:00至下午6:30,除周日和节假日闭馆外,周一至周六都会开放。外借馆藏图书需要办读者卡,阅览或者自习没有强制办卡的要求,来去自如。 其实这里也是西班牙驻沪领事馆文教中心,塞万提斯图书馆和孔子学院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国家向外传播文化的窗口。 图书馆对面是Baker amp; Spice,饿了正好还能去吃个下午餐。 学生时代千回百转、魂牵梦萦之事,穿过漫长而幽静的岁月,带到这一方梧桐路上。 七年,或是八年,堂吉诃德做着骑士的梦,归卷做着关于林矜的梦。 北风呼啸过,残叶挂树梢。 归卷又顺带过了一遍合伙协议的条款,窗外,晚霞灿然,她伸了个懒腰,看到对面专心敲击键盘的林矜,又有一丝小小的悸动。 也许,今晚该续前梦。 昨晚归卷虽醉了酒,但一点没断片,自己干了什么那可是一清二楚,骑在林矜身上膝行去开灯,哦天哪。 太羞耻了。 林矜干了什么她也一清二楚,哼,栽在那些小把戏上吃的亏,必定要讨回来。今夜可不能再喝酒了。 项目方律师也别再拉着我开会了,归卷想。 二十五岁的归卷和二十六岁的林矜坐在暖和安静的图书馆里,周遭是西班牙语的图书,他们像无数的少男少女一样,小心藏着缱绻的情思。 旧梦未必不成真。 第二十八章倚身薄暮 冬日天黑的早,五点刚过,暮色渐起,归卷这边的协议看得差不多了,圈起了几处有待商榷的地方,等周一去公司和风控负责人商量一下。 她抬眸看对坐的林矜还在认真对着屏幕思索,便也没有出声打搅他,伸了个懒腰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傍晚渐渐热闹的小马路,梧桐树叶只剩片许挂在树间,远处有赤云璨然。 火烧云呢,归卷想。 不过,“火烧云”三个字在她这里,或者准确地说,在她们研寝室友几人之间,多少有点晦气,这完全是因为当年阳春三月,风和日丽,顺利提交了结课论文,只剩下最后一天只用带着两只耳朵去就行的课,便能开启长达17天的春假。那天下午的气温实在是舒服地不像话,几人一合计,便兴致冲冲地去Crystal吃火烧云,运气超好踩着最后一桌不用排队的钟,结果吃完回来,就被封了三个月的校。 此后的三个月,寝室里每每提起那顿不用排队的火烧云,都会心生感慨,早知道当晚就不回学校,直接跑路了。春假的千岛湖之行自然泡了汤,还陷入了无望循环之中,楼里有密接——单人单管——封楼——不能出寝室——有人被转运——楼栋解封——以寝室为单位派一人带饭——每日抗原核酸——楼里有密接……所谓风声鹤唳,所谓草木皆兵,所谓,四面楚歌。 那个时候,很深切地领会了这些词,是每隔一小时更新的预计核酸检测时间,直至半夜;是关到只剩零星的食堂窗口,仅售盒饭;是寝室楼下频繁出现的救护车和穿着防护衣的大白,等待转运。 她们算是幸运的,从始至终,楼栋内都没有确诊病例。而一些不那么幸运的楼栋,因为偌大的陷入混乱的城市再无隔离之所,被转运到台州,从楼下集合到入住方舱,十几个小时,全程穿着医用防护衣,不能吃饭,不能喝水,不能上厕所。 荒诞的日子持续了近百天,所有人都在后悔没有在阳春三月那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实施敦刻尔克大撤退,所有人都后悔没有听信谣言。 晚霞暗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泼墨似的黑。 安福路上,挂在梧桐树上的彩灯悉数亮了起来,有的店家已经在门口摆好了圣诞树,冬青花环被妥帖地挂在木门铜环之下,归卷一低头,便感到了浓浓的圣诞氛围。 毕业找工作的时候,AI面试总会问到一个问题:“你曾经遇到过什么挫折?” 曾经的磋磨使得归卷总是强迫自己解决能解决的困境,忘掉不能解决的困境,把失败纳入经验,从每一个坎中提炼出可以学习的东西,但绝不归于挫折,这样才能自圆其说地安慰自己,当年的遭遇。 她问了自己很多年的“为什么”。 “为什么她要遇到这种事?” “她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偏偏是她?” 她看穆旦、看陈梦家,看千千万在世纪之中被打折了脊梁的读书人的文章时,她想,他们也一定问了很多个“为什么”吧? “为什么要把他们打成臭老九?”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为什么要回国?” 可是,不会有答案的。 最后,能做的,就是放弃探寻,自我麻痹。 所以,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在大脑中被储藏为“挫折”那一类的事情,便总是文不对题的提起一件事,是她真的觉得遗憾,想要时光倒流的事。 是年研一。 海外交流的申请如期开放。早在研究生拟录取名单公布之时,归卷便挑好了想去交换的学校,可选的学校很多,琳琅满目,首选是芬兰的奥卢大学,位于北纬65°,最靠近北极圈的芬兰公立大学;南欧的罗马一大也不错,拥有历史悠久的法学院,在罗马法的发源地学习法律,也是佳事一桩;还有梨花女大,以女权运动而盛名的地方,能挂出“I am your future Boss, not your future wife”标语的地方,她也很想去看看。 几经权衡,她还是选了自己最想去的地方。 奥卢。 导师很支持,并且很开心师门的版图扩展到了北欧。 校内的选拔也很顺利,因为只有归卷报了奥卢的交换,这也是她进了国际部的海外交流群时才发现的,入群后昵称要更改成“姓名—学院—申请学校名称”,算上国际部的老师,群成员五十多个人,只有她的后缀是“奥卢大学”,所以传说中的面试自然也就跳过了。 国际部的老师很快向对方提名了归卷,三月中旬,归卷顺利地收到了奥卢大学商学院的提名邮件。接下来,顺利的话,点击邮件里的链接,填写个人信息,很快就能收到对方发送的录取通知书和邀请信。再然后,就能拿着邀请信去办申根签了。本科时的经验如是告诉她。 她和朋友Adrian约好,要在圣诞的时候,一起去拉普兰旅行,在那里唱Jingle Bell。 她计划好了哪一日的极光送给谁,计划好了要去挪威的老鹰公路,计划好了要回羊角村拜访阔别久矣的Lammie奶奶,顺便销掉一直在扣年费的荷兰银行卡。 可是最终,也没能成行。 因为那年,家里的财务出了点问题,拿不出那么多的钱送她出国交换。 她计划好了一切,拿到了入场券,却忘了这个世界运转的规律。 那是归卷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缺钱的窘迫。 因为没有足够的钱,错过了极光,错过了拉普兰,错过了灵云乐队,错过了在芬兰生活一年机会。 遗憾当然在。 也并不会消。 像一根刺,梗在那里,她怨不得谁,她只恨自己没有早早地存钱,哪怕四五万,也能成为不小的筹码。 可是没有。 她获得了对方学校的提名,却只能放弃。 后来,她总是梦到从荷兰回国的那年,转道赫尔辛基,飞机隔夜,她预定了市里的Hostel(青年旅舍),拖着笨重的行李箱,搭乘大巴前往市里,路过高速道旁那大片的松林,有遮天蔽日之势,像极了小时候入的森林。 千森之国,她如是想。 次日清晨,往北散步,跟随着一对推着婴儿车的年轻夫妇误入了郊外的墓园。 她原以为那是小型的森林公园,因为从外部看,是大块砖石垒起的围墙,和参天的树。在沙石路上走了半晌,才发觉不对劲,她看到了一块块的碑,有老先生戴着礼帽、身着齐整的大衣,踩着皮鞋,携了花束,在甬道走过。 她犯了错。那对夫妇已不见踪影,她的鞋子踩在沙石路上咯吱作响,在清晨静谧的墓园里显得格外突兀,她考虑是否原路返回,又或许,另的出口就在前方。 她踮起脚尖,尽量放轻自己的步伐,犹恐惊扰了此地长眠之人。穿过一排排的墓碑,偶有看到草木丛生者,她想起幼时读到祭奠亡者,总要为他们拔一拔坟前的草,亡者碑冢之上,草木横生,代表着无人祭奠,或已无相识之人在世。 她竭力按捺住自己想要一窥亡者碑文的心,罪过罪过,目光终是没有高过草尖。 老先生也不见了。 不知他是否是来拜访故友的,归卷想。 终于穿过了两排墓碑中的匝道,寻到了一处半人高对开的铁栏门,却是上了锁的。有晨跑的女士从铁槛外经过,门外两人宽的沙石路外,是一潭波光粼粼的湖水,湖岸线似乎延申了很长。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泛着粼粼冷光的湖水,与常见的夕阳下映着暖光的湖水不同,显得分外虚幻,灰、冷、混沌,好似凭虚一梦。 她终于只得原路返回,将来时打搅过的长眠者又扰了一遍。 待出了墓园,复又向北去了。 她觉得那时彷佛置身于电影之中,奇妙的感觉经年不消。 她终于,寻了个时间,到小树林里大哭一场。 是为平生一憾。 看到五彩斑斓的圣诞元素,便会想起当年的错过。 所以她拼命地赚钱,开始合理地存钱,只想在再次手握机会,想要出发之时,拥有足够的筹码。 第二十九章不如归 归卷回到位子上坐下。 林矜从屏幕上移开视线,用口型问她:“结束了?” 归卷点了点头,低声说:“那我们走?” 林矜颔首。 二人收拾好电脑和随身物品下楼的时候,正赶上一楼活动厅的电影放映结束,人群鱼贯而出,门厅一时有些拥挤。 于是二人便站在离门厅七八级的楼梯上等候,归卷比林矜站高了一个台阶,却还是比他矮半分,不过将下巴放到林矜的肩膀上却是够了。楼梯顶上没有开灯,归卷百无聊赖,偏过头悄悄亲了一下林矜的侧脸,又向他耳朵里缓缓呼气,问道:“我们今晚吃什么?” 林矜感到作乱的人儿又用毛茸茸的头蹭了蹭他,像小乖经常做的那样。 “有什么想吃的吗?”林矜问。 “唔,想不出来,你呢?”归卷是那种看到超市或市场上陈列的菜和货品,才能想到做什么饭的选手,现下凭空想,是真的想不出来。 “嗯,不如我们去Ole’转转?看能买点什么。”林矜提议到。 归卷用下巴戳了戳他的锁骨,表示同意。 门厅的人群还未散去,大家三两作群,在用西班牙语寒暄。 归卷却不想等了,挤就挤吧。 于是她拉起林矜的手说:“别等了,咱们走吧。” 穿过摩肩接踵的人群,刚推开半扇玻璃门,冷风就呼啸着灌入衣领。 晚上降温了。 林矜看归卷打了个哆嗦,问道:“冷?” 归卷拢了拢围巾,是早上在林矜家新拿的那条,点了点头,说道:“冷。” “不过,你这次好像也没什么能脱给我的衣服了”,归卷上下打量了两眼,笑着补充道,“不然给了我,你就病了,你病了,我还得照顾你。” “要不要先回家,换身厚衣服再去?”林矜问。 “哎”,归卷叹气,又接着说:“一回家,我估计就不想出来了,要不我们直接在家里吃吧,家里还有食材吗?” “有一些,但不确定是否够宝贝使用”,林矜说道。 “那我就去你的冰箱逛逛好了”,归卷说着,伸手挽上了林矜的手臂,又张开五指,与他十指相扣,晃了晃。虽然二人都戴着薄绒手套,但归卷还是感觉到了林矜手心的问暖。嗯,手套也是上午出门的时候从林矜家新拿的,她不得不感慨一句,林矜为她准备的衣服种类,也太全了,真贴心。 不过,归卷要是等下晚上的时候看到另一件,估计会收回那句赞美。 第三十章未琢 果不其然,当归卷看到那布料少得可怜的连体衣时,立马抱臂扭头哼声拒绝一条龙。 就知道林矜没安好心,果然男人都半斤八两,嘴上宝贝叫着,家中衣服备着,捧在心上宠着,都是为了自己享受。 “不要,要穿你穿,反正我不穿”,归卷明确提出了拒绝,然后趿拉着拖鞋就要去餐厅吃饭。 林矜张开手臂,顺势将归卷搂在怀里,贴着面颊,在她的耳畔低声说了句什么。 归卷立马涨红了脸,面上却又带着点期待,犹豫着说道:“那…那你可要说话算话。” “嗯”,林矜忍着笑,“说话算话。” 归卷盯着他的有眼睛看了两秒,滴溜溜的黑葡萄转了两圈,又开口道:“不行,口说无凭,你得跟我立字据,白纸黑字,签字画押。” 林矜见归卷答应了,登时就低低笑了起来,说道:“行,没问题。” 说着,以拳抵唇,掩住扬起的笑。 归卷就要拉着他去书房写协议书,林矜反手握住她的手腕,说:“先吃饭,吃完保证跟你立字据。” 归卷确实也饿了,便决定先去餐厅吃饭。 回来以后逛了逛林矜的冰箱,确实还挺有收获,不过想着晚上吃太多不好消化,便做了一道葱烧豆腐,炒了一小份干贝肉末,烤了两个小饼子,还有林矜早上拿砂锅煨的粥,还剩下不少。 洗碗机的发明解决了情侣间的主要矛盾之一:关于一起做了饭谁该去洗碗的问题,不过也衍生出了新的矛盾:该谁把碗放到洗碗机里。 归卷本着在男生面前不能太勤快,不然很容易被当成保姆使唤的原则,借着小乖要人陪的由头,去了客厅,在沙发上舒服地坐了下来。 本着工作操劳,所以床上运动不能再熬夜的精神,二人将爱情小火花活动提前到了晚上九点。 小乖显然很不满这么早睡觉,嚎了两声抗议无效,被林矜关进了书房。 归卷睨了林矜一眼:“你也是心大。” 他以为归卷要说把小乖放到书房,它可能会抓坏书,便说道:“没事的,它很乖的,不会搞破坏的。” “我是说,把孩子闷坏了可怎么办呀?”归卷担忧地站在书房门前。 林矜一瞬无语,决定不再讨论关于狗子的话题,最有效的办法当然是…… “啊!”归卷惊呼,忙伸出双手,搂住了林矜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公主抱。 为了避免昨日的尴尬重现,今天一回来两人就先各自洗了澡,而后才去做饭,方便随时,擦亮小火花。 从昨夜到今晚,忍了一整天的林矜显然没什么耐心,匆匆做了前戏,就长驱直入,攻城略地。 很快身下人也得了趣儿,修长的腿盘绕在他劲瘦的腰上,随着他一夯一退的节奏,阵阵轻颤,娇喘不止。 到底还是穿上了那几无布料遮挡的衣。 灰色的绒线布料堪堪掩住峦峰,细细的带子挂在颈后,背部大片敞着,腰侧镂空,小腹之下,也不过几根系带。 浮沉久矣。 归卷感觉过去了好久,攥着床单的手攀到了林矜的背上。 林矜感到套子松脱了,却恰好到了释放的极限,急忙拔了出来,那一股,便洒在了身前的娇躯上。 归卷以为已经结束了。 却并未。 一小块冰凉的物体被塞了进来,像是石头,她瑟缩了一下,嗫嚅道:“不要了。” 林矜哄她:“乖,没事,是蓝田玉,不锋利的。” 这亦,原本是昨夜的计划。 早早放在了床边小几上。 是一小块未琢的玉料,尚算圆润,本是留待空时自己刻印的,床第之间,倒先派上了用场。 蓝田玉? 归卷混沌中想起高中时林矜的和田玉印,当年爱恋在心,浮云蔽日,她竟没深想过,一个高中生,有自己的配印,不会太奇怪了吗? 思绪只是一瞬。 便被打断。 林矜将那玉推进去了。 “不,不要”,归卷感到那玉石入体,身子陡然一弓,话语里带了哭腔:“全进去了,一会儿怎么取出来呀?” 林矜安抚地吻了吻她,说道:“无事,栓了绳的,宝贝别担心。” “而且”,林矜拖长了语调,“这不是为了跟宝贝签字画押吗?总得……有墨才行呀”,林矜意味深长地说道。 说着,使坏地拉着细绳,将椭长的玉料向外拉了半寸,而后复又推入。 如此往复。 归卷被这磨人的手法弄得难耐,不断地哼喘:“林矜,林矜,别弄了,我…我不行了。” 他要的却不是这个,俯身在耳畔轻声哄诱:“宝贝叫我什么?” “嗯~”归卷止不住地轻吟。 “好好想一想”,这厢林矜还在引诱。 “唔,老公,哥哥,好林矜”,归卷用手背覆住唇,才低声溢出那些称呼。 “乖,大声点,听不清”,偏坏人不放过,得了便宜还卖乖。 坏蛋。 归卷想。 电光火石间,归卷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暖流从腹中缓缓向下流淌,不会是…… 她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扳回一局的机会来了。 她抬手攀上林矜的肩,环过他的颈,用力向下一拉,贴着他的耳畔,极尽妩媚地唤道:“哥哥,好哥哥,疼一疼妹妹罢。” 林矜被这一声声的“哥哥”叫得心旌摇晃,又被那句“疼一疼妹妹罢”勾得欲火燎原,恨不能将她拆骨入腹,刚软下去的阴茎又充血涨大。 他没委屈自己,迫不及待地牵着细绳将玉往外拉,就要换自己进去。 只是,随着椭玉一起滑出来的,还有一股血迹,蜿蜒逶迤,宛若江河曲流。 林矜一愣。 而后意识到什么。 是她的经血。 她来例假了。 艹,林矜低骂一声。 他被归卷刚刚那声挑逗卡得不上不下的,正准备进那销魂窟,谁道大水冲了龙王庙。 连着两天。 箭在弦上。 他是得看看黄历了。 第三十一章认栽 果然是来例假了,归卷想。 手腕抽力地滑到了床上,想撑着起身去收拾一下,不过…… “你这里是不是没有卫生巾?”归卷问道。 正从床边的圆形小木几上拿抽纸的林矜愣了一瞬,而后闷声应了句:“嗯。” 又飞快地补了句:“我下楼去买。” 其实也可以叫外卖,不过这个点最快也要半个小时才能送到,去楼下便利店买还更快一些。 林矜拿了纸巾,帮她擦拭干净腿根的血迹。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入了魔了,看着沾了血的衣带和玉石,只觉得淫靡,内心欲念更甚。 林矜转身将纸投入纸篓,复又回到床边,半蹲了下来。 归卷撑起了上半身,又扯过羽绒被遮住自己, 一手环绕过林矜的脖颈,对着他的侧脸吧唧了一下,然后说道:“谢谢我的好哥哥。” 待林矜看向她时,又俏皮地眨了眨眼。 林矜气结,还在这儿玩火呢。 但对上她笑盈盈的双眼,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罢了。 他认栽。 “习惯用卫生棉条还是卫生巾?”林矜问她。 归卷惊讶,哟,您还知道卫生棉条呢。 不过。 “我习惯用卫生巾”,归卷答道。 “好,那有指定的牌子和型号吗?”林矜问她。 归卷思索了一下,照她那不安分的睡姿,还是安睡裤比较稳妥。 于是开口说道:“安睡裤吧,随便什么牌子都行,不好找的话你问下店员。” “成”,林矜应下。 又补充道:“等着,我很快回来。” 路口的全家(Family Mart)依旧灯火通明,林矜在货架上找了一会儿,只找到三包安睡裤,因为不太确定更换频率,想了想还是询问了下店员,看店内是否有更多的存货,在班的是个小姑娘,看着像是还在念书的学生,说请他稍等,她去后面库房看一眼,又问林矜大概需要多少,林矜说再来三包吧。 不多时,小姑娘抱着一小摞回来了,拿给了林矜,又顺带补了货。 她看着林矜一副居家好男人却不太懂月经用品的模样,估计八成是给女朋友买的,他手里这个牌子的安睡裤……虽然名为安睡裤,但不过是普通卫生巾的吸收量,贴合度也欠佳,该侧漏一点不剩,打着安睡裤之名,行夜用卫生巾之实。 小姑娘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您手里的这个牌子的安睡裤,对女性不太友好,对面罗森有另外一个牌子的,虽然名气小一点,但是在设计上更符合女性的需求。” 林矜讶异,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 小姑娘有点不好意思的说:“嗯,这个我们兼职前,都先被主管当侦查员用过。” 林矜笑了,大概明白这个“侦查员”是什么了,就是伪装成顾客,去竞争对手的店里打探“情报”,偷偷抄抄商品价格、记录下商品种类,然后整理向上汇报,方便上面及时更新进货数量,以避免竞争对手抢占先机。 林矜决定去罗森看看,便放下了手中的物品,开口说道:“谢谢你了,替我和我女朋友。” 小姑娘连连摆手,说:“您太客气了。” 林矜提着一兜子东西到家的时候,才刚过去一刻钟的时间。 他敲了敲卧室洗手间的门,说道:“宝贝我回来了。” 归卷正感觉今晚的干贝炒肉末味道有点重,正在刷牙,打开洗手间门时,嘴里还塞着牙刷,她接过了袋子,咕哝说了句:“我马上就好。” 说完又将门阖上了。 洗手间做了干湿分区,归卷先将袋子放到了干区的小木柜上,漱干净了口,又洗了个脸,敷了张林矜的男士面膜,虽然也不晓得有啥区别,好奇嘛,新鲜事物总要试一试。 就是面膜太大了,额头、两颊和下巴处都折回去了不少,看起来颇为滑稽。 这才去翻无纺布袋,除了六包安睡裤外,还有一包小林制药的暖宝宝,归卷不禁感叹林矜的贴心程度。 归卷的“很快”,大约过去了二十分钟。 林矜靠在床头百无聊赖地等着,手中的书读着也索然无味。 终于,公主殿下姗姗来迟。 归卷想了想,还是先把面膜摘了再出去,又梳顺了散开的头发,对着镜子左揽右照,确定状态尚算完美,才关灯出去。 林矜已在客厅的洗手间重新洗漱了一番,此时换上了宝蓝色的丝质居家服,额发妥帖而听话地垂在眉前,悬垂的小柿子灯散着暖光,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柔和了几分。 归卷算是发现了,这男人,专挑不好压的颜色穿,但偏偏能穿出质感,显出或矜贵、或儒雅的气质,仿佛衣服是专为他设计的一般。果然,脸是最好的时尚单品,林矜完美地诠释了脸在服装搭配上的重要性。 妥帖起见,归卷还是换了套深色的睡衣睡裤,虽然弄到睡裤上也不大好,但总比弄到床单上要好。 这还要多亏林矜准备齐全。 第三十二章作茧自缚 林矜听到她出来了,装模做样地放下了一页都没看进去的书,伸开双臂正准备迎接归卷的拥抱,结果穿着一身黑色滚金边睡衣裤的归卷拐了个弯,出了卧室门,去餐厅拿水喝了。 林矜讪讪地跟在她的身后,摸了摸鼻子,看到她要喝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水我刚开过,是热的,不过…我没有备红糖,刚刚也忘记买了,所以…” 所以没办法给你熬红糖姜水。 归卷自动补齐了林矜的下半句。 她正举着玻璃杯喝水,闻言顿了一下,抬眸看他,只见林矜的眼睛像小狗办错了事一样的湿漉,心情复杂。 又有些心虚地想,他是不是没想起来刚刚那茬儿。 “咳”,归卷喝到了杯底,余下底部的水碱,象征性地清了清嗓。 领导要发表讲话了,林矜想,背不自觉地挺直了几分。 归卷放下水杯,转身面向他,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开口说道:“别内疚,你帮姐姐去买卫生巾,姐姐已经很感激了。” 一边说着,一边努力地抬高手臂,去拍他的肩膀,以作安抚。 这也是真心话。毕竟都那样了,还能面不改色地拉上裤子,套上冲锋衣,下楼去给她买卫生用品,男德班上的着实很到位。 不过,咳咳,都那样了,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一面想着,一面偷偷向下觑了一眼,不过灯光昏暗,看不分明。 想快速收回视线的归女士还是被抓了个正着,于是装模做样地转移话题,给他科普道:“其实呢,红糖水中发挥作用的不是红糖,而是热水,所以喝热水效果也是一样的。” 说着,又努力地抬起手臂,要去拍林矜的肩膀。 林矜挑眉,显然识破了她的小心思,于是在归卷的手将将要落在肩膀上的时候,突然踮脚,让自己又高了十公分。 于是这手啊,不出意外地落在了他饱满的胸肌上。 归卷显然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出,手落在他的胸上,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不过。 这胸肌的手感是真好啊。 如此想着,便下意识地抓捏了两下,又忍不住揉了两下,鬼使神差地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 林矜被玩捏地毫无脾气。 直到。 归卷摸到了那突起的小红豆,悄悄抬眸觑了林矜,见他微闭着眼,似乎颇为享受,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食指和拇指捏住,捻了两下。 林矜感到刺激,猛地睁开双眼。 身前人却已扑了过来,双臂环着他的腰,把头埋在他的胸间。只能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和昨晚如出一辙。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什么叫作茧自缚。 第三十三章端倪 幸好刚刚发现的及时,血没有弄到床上。 二人靠在床头,依偎在一起,归卷抬起手指在林矜胸口画圈圈,一边说着:“欸,话说你的两千万为什么要投到私募呀?投到你自己企业的研发不好吗?这样不是反倒要去外面路演拉投资?再不济,放银行拿利息也好呀,稳定。” 林矜轻笑,开口说道:“宝贝作为私募的一份子,就是这么劝退投资人的?” 归卷蹭着林矜的睡衣仰起脑袋,说道:“嗐,我这不是心疼钱嘛,你看那多少私募股权都成了肉包子打狗,就我们,这一期基金都还没全身而退呢,更不要说后面这几期基金投的项目,我看着都垃圾。” 林矜忍俊不禁,抬手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终于还是道出了实情:“宝贝放心,这两千万是受父亲所托前去投资的,至于我自己的钱,都如宝贝所建议的那样,都好好地存在银行呢。” 归卷闻言,坐直了身子,正色看着他,道:“叔叔还真是信任你。” “所以呢,你跟投过自家的项目吗?”林矜问道,揭过了前面的话题。 “首先,我要纠正你,不是所有的私募基金管理机构的员工都有跟投资格”,归卷看着他的眼睛严肃地说道,“你怎么能不好好研究一下证监会和中基协的规定,就贸贸然地来做LP呢?” 林矜看着她操心的小模样,实在是可爱。 “其次,我连合格投资者的标准都不符合,所以我的钱都安安静静地躺在银行呢”,归卷伸展十指,看着手指说道。 合格投资者,根据证监会《私募投资基金监督管理暂行办法》的规定,是指具备相应风险识别能力和风险承担能力,投资于单只私募基金的金额不低于100万元且符合下列相关标准的单位和个人:净资产不低于1000万元的单位;金融资产不低于300万元或者最近三年个人年均收入不低于50万元的个人。 “那股票呢?基金①呢?理财产品买吗?”林矜又问。 “都不,通通达咩”,归卷抬起双手,比了个叉的形状,又接着说:“我是极度的风险厌恶者,不能接受本金有一丁点儿的损失,所以银行定期存款最适合我了。” “可是存款利息并不高”,林矜适时说道。 归卷赞同:“是的,确实不高。但你看之前公募基金的大佬晒银行存款,一亿多,当然也可能人家还有别的资产配置,但是下面的评论都说:‘大佬不考虑买点基金吗?银行存款利息多低呀。’但其实利息一年好几百万,比投资股票基金的回报稳定多了。” 林矜笑着又将归卷揽进怀里。 只听得归卷的小嘴儿还在叭叭叭地说个不停:“我是没那个自信炒股炒赢机构,所以从来不碰股票,基金和理财的本质都是一篮子股票,所以我也不碰。而且我对公募的印象也很差,你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林矜顺着她的话问。 “五六年前吧,大四那年,欸,我毕业几年了?”归卷一边说着,一边掐着指头像风水师一样算着。 算着算着,觉得怪麻烦的。 于是归卷摆摆手,说道:“算了算了,不重要,就是那年,上海基金同业公会还是证券业协会组织的基金讲座培训,具体是哪家协会组织的记不太清了,针对应届生的。一方面是基金公司,主要是公募基金公司给学生们做一些前沿讲座,另一方面他们也进行宣讲,吸引大家投递简历。” “嗯,然后呢?”林矜知道,下文必定在这个讲座上。 “然后?”林矜感到归卷拔高了调子,又听得她哼了一声,“哼,然后,ZO基金的经理讲市场分析,讲着讲着就神情激昂地来了一句‘但是这些年的韭菜没有以前好割了!’我本来就听得有点瞌睡,想着要不先回学校算了,本就是闲来无事好奇跑来听一听,结果就听到这么不尊重人的言论。她怎么就敢保证,在座的学生和他们的父母都不炒股呀,大言不惭地说出‘韭菜没有以前好割了’这种话。” 林矜倒是没有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么一件事。 “嗯,你会不会有点…”他斟酌着用词,“有点恨乌及屋了?” 归卷拿食指绕着自己的头发打转儿,说道:“也许吧,不过现在我想相信自己的判断。以前读书的时候,金融系的老师也总说,现在银行存款利息那么低,通胀率那么高,把钱放银行,利息根本就跑不赢通胀。我就信以为真了,有钱就花,一点不懂得存款。” 林矜知道必定有“但是”在后面等着,于是安静等待下文。 “但等真正要用钱的时候,还是我敏图,哦,也就是姥爷,一举拿出了三十万,来纾我家之难,他和我姥姥一个月退休工资加起来才六千块呀!什么存款利息跑不赢通胀,所以就不存钱,什么嘛……”归卷嘟囔的声音越来越小。 林矜不知该说些什么,觉得打听过去似乎不太礼貌,只能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 “而且后来我也遇到了一些事,愈发感到了存钱的必要性。但以前真的,老师说啥我信啥,明清小说选读的老师在课上宣扬嫖娼合法化,说什么因为不合法所以衍生出很多地下红灯区,性病转播更无法掌控,还不如摆到明面上来,让政府出台规定以规范化,还能给税收创收,如此昭然,我当时居然还觉得有几分道理,真是无知的可怕。” 归卷后来才发现自己多么荒诞,多么可笑,居然会被一个男性提出的漏洞百出的“嫖娼合法化”的理由给说服。 “性产业”本来就是剥夺女性权益的黑手,一旦放开,只会有千千万万的女性“被自愿”而从事这个行业,家里的哥哥结婚出彩礼需要钱,弟弟买房需要钱,凑不齐那个钱的时候,你觉得家里的女孩会不会“自愿”出卖肉体呢? 说起嫖娼。 归卷突然想起了什么。 警惕地直起了身,跪坐到了林矜的对面,神情严肃地问他:“你没有过吧?” “什么?”林矜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你没有嫖过吧?”那个字归卷低声囫囵带了过去。 “你怀疑我?” 林矜气笑了,拿下靠在脑后的手臂,也坐直了身。 黑溜溜的大葡萄看着他的眼睛,告诉他,她就是怀疑。 归卷越想越觉得不安心,于是开口道:“不行,得让我检查检查。” 说着,噔噔噔跑下床,打开了卧室的顶灯,又从桌上拿来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 万事俱备。一切就绪。 “你是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 听听,这豪迈的发言。归卷说的。 林矜咬牙:“我自己脱。” 闭眼深呼吸给自己做了个心理建设。 再一睁眼时,就看到归卷从医疗箱中翻出了一次性手套,小心戴好后才又拿起手机。 林矜感到一口郁气堵在胸口。 “脱吧”,宛若泌尿科即将为患者检查前列腺的大夫一般,朝他扬了扬下颌。 只欠东风。 东风不甘心地脱下了自己精心挑选的宝蓝色的睡裤,和浅蓝色的平角内裤,将卧龙展示了出来。 归大夫带着医用橡胶手套,自个儿举着手术灯,趴在卧龙跟前,仔仔细细,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 并没有发现什么小菜花的端倪。 呼,还好,归卷松了一口气。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 “咱们下周末一起去做个体检吧?”归卷提议到。 林矜狠狠地闭了下眼,又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睁眼,说:“好。” “哎呀,这也是对我们彼此负责嘛,到时候咱们体检报告交换着看,乖哈~”说着,捧着他的侧脸吧唧了一口。 “你手套没摘”,林矜面无表情地提醒她。 “哎呀,对不起对不起,宝贝别生气,我这去洗手”,归卷忙不迭地松开了他的脸,又飞快地在唇上啄了一下,噔噔噔往洗手间去了。 翻身下床的时候,带的床垫上下弹颤,被弹动到的大佛面无表情地机械般扭头看她。 因着这一搅,二人皆没留意,原本应该在客厅充电的扫地机器人早已悄无声息地进到了卧室,静静的卧在床下,若是仔细地看,还能看到侧面亮着不寻常的微弱的光。 归卷洗完手回来,一个飞扑到床上,紧紧地搂住林矜,说道:“洗干净了,睡吧睡吧,晚安。” 林矜岿然不动。 归卷像小动物一样蹭他胸膛,又被勾起了瘾,想摸两把胸肌腹肌再睡觉。 于是又爬起来。 就要解林矜睡衣扣子的时候,忽然听到什么东西在撞床柱,被吓了一跳。 “什么东西啊?”归卷问,这毕竟不是她家,才来一天一夜,有些什么她也不是完全清楚。 林矜终于回过神来,翻身下床检查,发现了卡在床底挡板处的扫地机器人。 归卷趴下探了脑袋去看,自然也看了这一幕。 她挑眉,开口说道:“你这扫地机器人看起来不太智能啊,怎么自己跑卧室来了,还把自己卡住了。” 又问道:“这也是你们自主研发的产品吗?” “是的”,林矜答,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可得跟CTO好好聊聊了”,归卷带了点揶揄的味道笑着看他。 林矜闻言,瞥了她一眼,开口说道:“我就是CTO。” “啊,这样啊,哈哈”,归卷不好意思地摸着鼻子讪笑,今天实在是摸了太多次的老虎屁股了。 林矜没有注意到她的讪讪。 他在想另一件事,昨天Jack放水水温不对,今天下午已经过了一遍代码,并没有发现什么端倪,难道说,有人内置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进去?至于扫地机器人,本来应该在客厅充电才对,那么多屋子,好端端地跑到卧室里来,除了因为这里有光,还有声音,和人。 他的眉心久久没有舒展,还是归卷伸出五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问他怎么了。 林矜回神,说没事,又说他去将扫地机器人放到储物间去锁起来。 ———— 与此同时,另一头,宽敞明亮的房间内,男人戴着耳机,坐在笔记本电脑前,反复听着二人的对话。 林矜居然带了女人回家,而且还是连着两个晚上。 有趣。 真是有趣。 男人的双肘撑在桌面上,左手覆在握了空拳的右手手背上,轻轻敲击着食指,眼眸低垂,若有所思。 片刻之后,抬眸看向屏幕上的声波音条,意味不明地笑了。 —— 纯狱风的反派出场了。 这个,我经常在做些解释和不剧透之间摇摆。为了避免宝子们担心,反派后面进局子主要是因为侵犯商业秘密,没有人身袭击哈。 注: ①此处的基金指公募基金,就是那种能够放到银行代销的,面向不特定投资者的基金。 第三十四章Mr.Show 林矜放完扫地机器人回来,总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终于在归卷的手再次不老实地摸上他的胸肌的时候,犹豫了一瞬,开口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故意的?” 归卷装糊涂,“什么是不是故意的?” “就那句好哥哥,又什么疼疼妹妹”,林矜此时从自己口中说出来,也感觉有点羞耻,“你是不是知道自己要来例假了,故意勾我呢?” “说什么呢”,归卷睨他一眼,又抛了个媚眼儿,“我是那种人吗,还不是你……”说着故作羞怯缩到了他的怀里。 林矜感到归卷的面颊贴在他的胸口,一颤一颤的,低头一看,果然是始作俑者在笑。 他就知道。 猝不及防,归卷被抓了个正着,只好化被动为主动,忙不迭地攀着他的脖子,翻身骑坐上去,靠到颈边,贴着林矜的耳朵说道:“呀,这是谁家的好哥哥呀。哦,是我家的呀。” 林矜危险地眯起双眼,就知道她仗着他不敢怎么样,四处点火。 “老实点,不然我可不介意……”他也仿着她的样子,贴耳说道。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声音很低,说得很慢。 归卷立马老实了,讪笑两声,掩饰性地咳了下,从林矜身上翻下来,火速钻到羽绒被里,将被子拉到齐鼻高,说道:“睡了睡了,晚安。” “那可不行”,林矜说着,就要将她从被子里拉出来,“火都点了,消防员不得灭一下。” “咳”,又是掩饰性的一咳,归卷把被子扯高,只余下眼睛在外面,滴溜溜地转了两圈,嗲嗲地说道:“你应该有那个什么吧?” “哪个什么?”林矜故作不知。 “就那个什么吗,自己解决一下嘛”,说着在飞快地亲了一下他的侧脸颊,就又要把被子拉高,摆出一副要睡觉的姿态。 林矜却还不放过她,俯身说道:“到底是什么,宝贝要说清楚,我可不会神交。” “就,飞机杯嘛……”归卷小声嘟囔着。 这么大年纪了没有谁信啊,除非…… 天! “你不会是有充气娃娃吧!”归卷突然掀开被子,侧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林矜有那么一瞬,无语凝噎。 但是“林矜家里很可能有充气娃娃”这个认知很显然戳到了归卷宝宝的好奇点,因为她已经激动地坐了起来,晃着他的胳膊,问道:“在哪里在哪里?快让我看看,好奇很久了,一直也没机会。” 林矜无奈扶额,他什么都没说,她是怎么脑补这么多的。 看着被自己的认知嗨上头的归卷,林矜妥协,终于开口道:“没有,没有充气娃娃。” 终于,在背负有充气娃娃之名和暴露飞机杯之间,他明智地选择了后者。 不过。 猎人放松警惕地太早了。 狐狸又岂会错失良机。 果不其然,当归卷看他扭扭捏捏拿出飞机杯的时候,另一个念头酝酿而成了。 只见好奇宝宝一手的小臂放平,一手手肘架于其上,像小学生举手一样,略带兴奋地说道:“欸!那我要替换交易条件。” 林矜预感不妙。 但交易确实是晚上为了哄归卷穿那灰色连体衣的时候,自己提出来的,他说的是:“可以SM,我做M,时间地点你定。” 但,那是为了吃肉,现在这肉不是没吃到吗! 归卷可不管,她“穿”的行为已经履行完毕了,现在该换取报酬了。 “我要替换我要替换,替换成……拍个小视频,就你咳咳的”,归卷说着自己先红了脸,但又带着期待,酡红的脸颊上神采亦扬。 说罢,又满怀期待的看着林矜。 林矜这下可真的是明白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偷鸡不成反蚀米。 他色令智昏地点了头。 从褪衣,到去裤,再到潜龙入渊,一幕幕一帧帧,都被存在了归卷加密了的手机相册里。画面中的男人,胸肌饱满,腹肌块垒分明,大腿蓄了力的肌肉紧绷,显出优美的线条,浑身上下未着寸物,额发渐湿,面色潮红,眼神迷离,陷于情欲之中,不时发出粗重的喘息。 真的是。 完全尺度的Mr. Show。 猎人绕来绕去,还是被狐狸绕进了坑里。 所谓作茧自缚,不过如是。 却亦甘之。 第三十五章有女如斯 翌日清晨。 归卷醒得很早,前两日消耗的元气终于补了回来。 看了会儿林矜沉睡的侧颜,赏心悦目,她觉得海棠春睡也不过如眼前之景一般了。 她想起自己还没查DALF的成绩,便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抱了电脑去书房。 小乖和她醒的一样早,不过可怜的小乖今日又没有晨跑遛弯活动,只能依旧趴在白色云朵地毯上勾毛线以打磨时光。 网页加载的有点慢。 归卷便起身打量起林矜的书柜,令人意外的,竟然有不少她喜欢的书,亦摆在她家中的书柜上。 小乖悄悄踱步到了她脚边,轻轻蹭着她的裤腿。 她俯身摸了摸小乖的头,不确定孩子是不是饿了,于是倒了一点点狗粮在盆里。 这边林矜半醒半梦间,翻了个身,手臂一搂,却扑了个空,闭着眼在床的另一半拍拍摸摸,终于确定小没良心的已经起床了。 昨夜归卷的睡姿果然很不老实,像烙烙饼一样翻来翻去。一会把腿搭到林矜的腰上,一会膝盖又顶到了小腹下,一会呈大字铺展,卷走了所有的被子,再一伸展,差点没把他踹下床。 林矜坐起身,胡乱抓了两下头发,掀开被子下床,去洗手间洗漱。 归卷的网页终于加载了出来,C1过了。 太好了! 这样就可以顺利地进行后续的申请了。 英文和法文的动机信(Motivation Letter)早已写好,材料也已备全,前些日子也分别向研究生时候的导师和本科时担任过助教的老师求到了两封推荐信。 她关掉电脑,决定先去做个早饭。 “小乖小乖,来”,归卷蹲在书柜前,向小乖招了招手,孩子垫着小肉垫哆哆哆地小跑了过来,归卷抚摸着它的背毛,开口说道:“姐姐要去做饭了,小乖在这里乖乖的哦~等爸爸起床再带你出门。” 这话说完好像有点奇怪,她是姐姐,林矜是爸爸,辈分不就乱了吗。 她晃了晃了自己像是有浆糊的脑袋,再一睁眼起身时,就发现书房门不知何时已被打开了,林矜靠在门套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屋漏偏逢连夜雨。 希望他没有听到吧。归卷祈祷。 但显然今天太早了,神还没有起床上班,并没有听到她的祈求。 归卷凭借肌肉记忆,扯出一个职业假笑,说道:“早啊,你起来了,我准备去做早饭,要一起吗?” 说着就想快速开溜。 就在要错身经过门框的时候,听到林矜轻笑一声,说:“不了,爸爸要带小乖出门,就麻烦姐姐做一下早饭了。” 第三十六章鸿鹄有志 归卷的假笑有一瞬的崩裂,而后快速溜到厨房,鼓捣起吐司机了。 林矜这边倒是也真的换了衣服,准备下楼遛狗。 归卷放了部电影,一边听,一边做饭。昨晚已经把红豆、黑豆和燕麦泡到了砂锅里,归卷淘了点米放进去,旋开按钮;这边Toaster烤好了面包片,她又从冰箱里取出圆生菜、奶酪片、西红柿和火腿片,将西红柿切片,而后一层一层铺到吐司上,又挤了些丘比沙拉酱,做好了三明治。 林矜的那份,归卷打算等他上楼再现做,不然洇了西红柿汁的面包片会变得软塌塌的,就不好吃了。 她吃得很快,吃完两个,还不见林矜和小乖上楼,便先洗了手去浏览申请信息了。 她预备申请来年九月的法学博士,原本想着考出法语C1就申请巴黎一大的,但是现在手握筹码又有些摇摆不定,因为,她想去念书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于是最终还是决定先广撒网。 博士申请同硕士不同,有时不会卡在每年的12月前提交申请,大多处于Rolling的状态。教授如果有博士生名额的空缺,学校官网便会展示出来,拟攻读的学生按照官网所示步骤进行材料提交,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学术成果和语言成绩。 不过在那之前,她想顺便申一份联合国教科文组织(UNESCO)的实习,正好填补中间半年的空缺。 UNESCO的实习申请也是Rolling的状态,半年一更新,半年内岗位如果有空缺,随时可以申请。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联合国总部及各个下属部门的实习是没有工资的,也不提供食宿,本质上招的是免费劳动力。 但是没办法,很多时候,孩子们需要这份经历来充实他们的简历。 所以即便是贴钱实习,也趋之若鹜。 UNESCO总部文秘助理的岗位目前有缺,工作地点在巴黎,工作周期为六个月,除去平时的双休外,中间会有一个小假期,归卷决定先申请这一个。 动机信稍一改动,便能循坏利用,只消得将“意欲前去攻读博士学位”改为“想获得此实习机会”便可。 她将自己的鄂温克民族背景和本民族濒危的语言写到了动机信中。 林矜领着小乖回来了,出门透了气的小乖显然比早上的时候更具活力,洗完爪子后,噔噔噔地从客厅的洗手间跑到书房去找归卷。 归卷坐在书桌前,小乖呼啦一下,将爪子搭在了她的大腿上,抬起头好奇地看她在做什么。 刚刚林矜还没来得及完全擦干小乖的爪子,就被它溜了出去,是以此时,归卷黑色的睡裤上出现了两个颜色更深的狗爪子印,一如当初呢子大衣上的那般。 林矜赶来将小乖抱开,抬头的时候看到了归卷电脑上的申请界面。 “要辞职了吗?”林矜抚着小乖的背毛,问她。 归卷戴着低度数的眼睛,盯着电脑,目不转睛,回他:“嗯,想继续念书了。” “还走国际法吗?”他问。 归卷扶了下眼睛,偏头与他对视:“嗯,还是国际法,大方向是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国际法保护,小方向的话,暂时选择了濒危少数民族语言的国际法保护。” 之所以这样选,因为有时候,保护文化遗产,靠一国之力,并不能做得很好。 加之学术外包、学术腐败和敷衍的研究着作,都只会和保护文化遗产的初心背道而驰,将少数民族的濒危语言推的越来越远。 就以她们杜拉尔鄂温克为例,正儿八百研究这个民族的学术着作也只有两本。 她惜之。 亦痛之。 “那工作这边是现在就辞掉吗?还是打算等offer到手?”林矜问。 噼里啪啦打了几个字后,归卷开口答道:“我之前去找风控负责人聊的时候,他说如果我决定要继续去念书的话,建议我留两个月的交接期,妥善过渡之后再离职。我打算下周再去聊一下这件事。” 林矜有点落寞地抱着小乖起身,坐到了一旁的懒人沙发上,低头胡乱揉着小乖脑袋上的毛,不去看她。 那我呢。 他想问。 —— 除夕快乐呀宝子们~祝大家新的一年学业有成、财源滚滚、心想事成、万事顺意~最重要的,是身体健康。 可以见喜欢的人,读喜欢的书;看山川大河,览孤烟大漠。 如日之升,如月之恒。 千年万岁,椒花颂声。 第三十七章遗我双鲤鱼 “我们可以写信呀。” 在林矜问出那句“那我呢?”之后,归卷如是答道。 察觉到林矜情绪不高,她摘下眼镜,起身走到懒人沙发旁边,抱开了小乖,一屁股坐在了林矜的腿上,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对着侧脸就是吧唧一口。 “哎呀,别生气嘛”,归卷摇着林矜的脖子撒娇道。 林矜垂眸,微微将头偏了过去。 归卷想到过去,情绪也低沉了几分,接着说道:“其实很早就有这个打算了。只是我没有想过,此生能有机会走到你身边。” 这些年,她想要的,都竭尽全力拼命拿到,努力也好,付出也罢,时间和精力能换回的,都不算太难。 唯独这件,是她不敢奢求之事。 “之前没有跟你说,是因为不知道我们之间算什么,后来知道了,又舍不得。怕你伤心,也怕我放不下。” “你真的,对我很重要”,归卷不错眼珠儿地看他的侧脸,正色道。 林矜终是软了心,轻叹一声,开口道:“你又焉知你对我不重要?” “我只是,舍不得你。” 他抱着她,将头靠在她的肩上,冬日清晨的暖光打在他们的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边晕。 有的人就像鱼一样,游往而过,你留不住的。 ———— 两个月后。 机场。 林矜陪归卷托运了大行李箱,看着她手里贴着行李标签的登机牌,还是没有什么实感。 这两个月来的周末,两人几乎天天腻在一起。 林矜终于明白了明皇春宵苦短不愿早朝之心。 只是。 欢时易过。 归卷伸手递过了提了一路的小礼盒,说道:“喏。” 林矜回神,问道:“这是什么?”他原以为这是她要带着去法国的。 “我的光辉岁月”,归卷俏皮地答道。 “一天一封,记得想我”,说着,踮起脚在轻轻亲了一下他的侧颊。 难道是情书?什么时候写的?写了满满一盒吗? 林矜忍不住想打开,归卷却在进行最后的告别,埋首在他的大衣里,嗅着好闻的乌木沉香,又环住他,用力地抱了抱。 而后,拉起小行李箱的拉杆,挥手道:“我走啦。” 面上虽是笑着,但眼眶中却泛着清泉。 一定要想我。 客从远方来,遗我双鲤鱼。 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 归卷转过身去,终于还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第三十八章信一,荷兰臭小子 亲爱的林矜: 冬日安好! 明日开学,我今天先来学校试着登录一下校园网平台,兹沃勒下了雨,不过并不冷。 荷兰人下雨时骑自行车也并不打伞,这倒是和我颇为契合。 对了,我昨日购入了一辆二手自行车,60欧,钛灰色,看起来还很新呢(如果不是刹车闸坏掉了一只的话)。轮子足有以前的二八自行车那么大,大家都好奇座位那么高,我怎么能够得着。 其实完全不必担心啦!踩着脚踏板蹬两下,顺着惯性就骑上去啦。 前两天隔壁寝室的爱尔兰朋友去租车店提提前预定好的自行车,我有些好奇,就一起跟着去了。 忘记和你说啦,在荷兰,自行车是大家平时出行最青睐的一种交通方式,所以普及率非常高,自行车产业十分发达,二手市场也十分完善,城市中随处可见自行车店、二手自行车店、修车店、自行车零配件店、自行车租车店,或者集上述于一身的店铺。 自行车店的小哥都很帅呢!此处遍地是金发碧眼的大长腿帅哥,上学期统计学老师刚讲了荷兰男性的平均身高位列世界第一,为1.84m,所言不虚。 小剧场之荷兰人的骄傲: 租车店里。 一般自行车刹车在把手那里嘛,但是荷兰许多自行车是后蹬刹闸,爱尔兰小哥并不熟悉这种刹车方式。 看着他在店门口的空地上学习如何使用后蹬刹车,荷兰店员小哥双手抱臂,倚在门上,神情夸张地说道:“It's so crazy to teach international students how to brake every year!”(太无语了!居然每年都得教国际学生怎么刹自行车!) 我当时没忍住就笑了。 怎么会带着和我一样对骑自行车的骄傲感呢! 话说回来,学校S楼的门好像锁了,我好不容易从A楼绕进去,但是楼里自习区暖气开得太足,有点闷,我只好到两栋楼的连接处,玻璃门虽然关着,但是通风效果比自习区好多了。 这边有阶梯状的木椅,就是小时候放在音乐教室里的那种,东西各一。 我刚坐下没一会儿。 楼上就下来一群男孩子,看起来像是练足球的,八九岁的样子,穿着统一颜色和样式的球衣,白色中筒袜和足球鞋。 我这才注意到,S楼连接着的,是学校的体育馆。 不知道是不是我这个外国人戳到了他们的兴奋点,上蹿下跳地在我周围互相推搡,一遍悄悄看我的反应。 我好饿,只想赶快连好校园平台,然后回去做饭。 从跑酷玩到007,因为长时间的飞行,时差还没完全倒过来,头有点晕,听着他们吵闹,有点难受。 其实原本六个小时的时差并不会产生太严重的影响,但是……第一程飞香港的航班延误了,导致没能赶上第二程香港飞阿姆斯特丹的航班,航司给出了两个方案: 1.次日同一时间,香港飞阿姆; 2.一小时后有香港飞苏黎世的航班,航司可以办理香港—苏黎世—阿姆斯特丹的航程。 因为行李真的好重,想着能走当晚就走了,于是选了2。 结果。 快飞到莫斯科的时候,机上有旅客突发疾病,只好先降落在多莫杰多沃机场,等待救护车前来转运病人。 等到从苏黎世入境申根的时候,已经是当地时间上午十点多了,而距离前一天我从学校出发,已经过去了24小时,快要昏厥了。 你没忘,对的,还有一程呢。 孩子们还在兴奋地玩耍。 我腹诽。 孩子们,你们都玩了这么长时间了,快回去训练吧,教练不喊你们回去的吗?这样怎么能出成绩呢。 但是很快。 另一个队也下来了。 小子们来跟我讲话,叽里咕噜说了一通荷兰语,我听不懂,就跟他们说:“I can’t speak Dutch, I speak English.” 然后他们就上楼,去叫了个大的来,大约是助教。 “You speak English?”他问我。 我点头。 “Did you see two kids with this kind of shirt?”他揪着一个小子的球衣问我。 我说没,问他说丢了两个臭小子吗? 身边围着四五个小子一脸“我们也不知道他们去哪了的无辜”。 臭小子们干什么!给小伙伴打掩护不要把火我身上烧。 ps: 助教你这抓娃娃的效率太低了,他们都已经撒欢一个小时了。 (要不是没带伞,我会看臭小子们上窜下跳一个小时?) 很快助教走了,臭小子们终于按捺不住了。 开始测试我的荷兰语储备。 “Hallo”,为首的男孩子用荷兰语跟我问好。 “Hello”,我虽然能听得懂荷兰语的“你好”,而实质上它的发音与英语差的本就不多,但还是回了英语。 “Hallo”,又来。 “Hello”,我回。 “Hallo”,还来。 “Hello”,继续。 对话暂停了一瞬,他们聚成堆,用荷兰语叽里咕噜地交流了一番,得出了结论。 一个臭小子用英语大声说:“She can only say hallo.”(她只会说hallo) 明明剩下的臭小子看起来都不像是会说英语的样子。 你是故意的吗? 1月27日 萨温 第三十九章回信 林矜坐在驾驶座上,车子停在机场B2层的停车场。 犹豫着是现在就将盒子打开,还是回家再看。 虽然已经拿酒精湿巾擦过了手…… 罢了,忍一忍吧。 偏生周末,路上堵得厉害。 再一次被卡在长红灯前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打开了盒子。 盒子里是一个个的信封,却不像是情书。 因为信封上写了地址,左上角是他的,右下角是她的。 林矜拿起一封,发现背面还拿铅笔编了号。 他拿起编号为“一”的那封,拆开。 原来是读书往事。 他们那个时候错过了太多。 如果更改时间的轨迹,年少时的他们,也许也会像这般,鸿雁传书,分享着生活见闻。 电台不知何时放起了《信仰》。 “如果当时吻你,当时抱你,也许结局难讲。 我那么多遗憾,那么多期盼,你知道吗。” 不,遗憾,会得到弥补;所有的期盼,都会完满。 如果你觉得遗憾难消,就说明,还未到结局。 信号灯绿了。 林矜只得将刚拆开的信和盒子重新放回到副驾驶座上。 进家门的时候,小乖张望了半天也不见归卷,脑袋都快伸出门外去了。 今天是周末,往常归卷会来的日子。 直到家门关了起来,小乖才落寞地走回自己的云朵地毯上,没精打采地趴了下来,没有理睬林矜分毫。 林矜气笑了。 大没良心的只给他留下一兜子的信,小没良心的只惦记着大没良心的。 林矜坐到书桌前打开盒子的时候,小乖突然变得兴奋了起来,噔噔噔踩着小碎步踱到他脚边,又攀到他的腿上,吐着舌头斯哈斯哈地看着盒子。 林矜突然生出了几分不确定。 难道,里面还放了小肉干? 小乖看了几眼,又失望地走了。 看来是没有。 信封里还有一张自行车的照片。 背后写着:我的二八自行车。 那是一辆漂亮的钛灰色自行车,没有前置车篓,后侧有铁架座位,座椅很高,她将自行车躺倒放在了稻草坡上,麦浪般的黄为背景,阳光照在锃亮的钛灰车身之上,拍下了这张照片。 他将信从头至尾读了两遍。 要写回信。 林矜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从打印机上抽了两张A4纸,拧开钢笔,蘸了蘸墨水,思索了半晌。 方才提笔写道: 宝贝冬安。 信已收到。 雨下的还大么?校园平台是否登陆成功?孩子们后来走了吗?看来,我也要学习一下荷兰语了。 回程路上很堵。 我开了电台,FM94.7在播放莱茵高音乐节上,由安德烈斯·欧罗兹科-艾斯特拉达指挥法兰克福广播交响乐团演奏的西贝柳斯《d小调小提琴协奏曲》,是圣诞那日我拉的那首,你说好听。你若是在巴黎寻到西贝柳斯的黑胶唱片,可否邮寄给我? 等电梯的时候,遇到邻居奶奶,说要拿一盒自己做的酒酿饼给你,多谢那日电梯检修时,你扶她上楼。我替你谢过她,并说你已出国,短期内可能收不到。老人家便说先拿给我也是一样的,等你回来,她再给你做一盒。 我若收了,你不会生气吧? 爱你的, 林矜。 临了,想了想,还是替小没良心的加了一句。 Ps:小乖很想你。 第四十章民国亲亲 归卷看着远去的车出神,直到那车汇入众流,再看不见。 她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加油打劲儿,冷不丁,就被人揽住了肩膀。 归卷被吓了一跳,打了个小颤,侧头看去,是Judy。 “哟,那是谁啊~”Judy揽着她的肩,打趣问道。 “什么谁是谁?”归卷装糊涂。 “喏”,Judy朝车流的方向扬了扬下巴,“就你刚刚下来那卡宴。” “就,滴滴嘛”,归卷抬手摸了摸鼻子,有点心虚地答道。 “哦~”,Judy拉长了尾音,突然话头一转:“我怎么这么不信呢,谁家滴滴开卡宴啊?” “欸~有钱人的想法你不懂,也许人家就是闲的无聊,跑滴滴找人聊天呢”,归卷耸了下肩,说道。 扯,接着扯。 “不过话说回来,那车,怎么感觉有点熟悉啊,车牌是…… ”朱迪眯起了眼,似在努力回想。 归卷心下一惊,也在努力复盘,Judy和林矜的交集无非就是工作和那天基金部的大酒,这次林矜投资的事情,也是李总谈的。 那就是那天基金部宴请林矜,归卷想起那天散席后,自己在等滴滴,林矜从车上下来,陪自己一起等……好像就是这辆车! 大意了。 之前车子送去了保养,昨天刚好保养完,店里给送了回来,下午赶着去逛街,CLA上还堆着从她家里搬来的东西,没拿到楼上。 早上迷迷糊糊地就跟着林矜上了卡宴,半路才觉得不妥,但又转念一想,反正出门也早,到公司楼下应该也碰不到同事。 结果。 怎么就忘了Judy这个常年早到选手呢! “走啦走啦,一会还有会呢”,归卷轻轻推她。 Judy乜她一眼:“这才八点,着什么急,你不是十点选手吗?怎么今儿个一改常态,来这么早?别跟我说是因为有会啊,平常周一你也就踩着九点来。” 因为担心出门晚了,林矜去公司会堵路上啊。 “谁还没个上进的时候了”,归卷轻哼一声,挽上Judy的手臂:“走啦走啦,外面好冷。” “你不对劲。” Judy下了结论。 “美好”的周一,一切照旧。 上午公司例会,下午立项会和风控内部会。 难得例会没有占用午休时间,小琪趁着会议结束后那十几分钟的功夫,给大家发了体检卡,说是到次年六月之前都可以使用。 归卷先去健康中心的预约界面看了一眼,本周工作日的下午都还有空,去体检的话,考勤能算成公出,不用请假。 能少上半天班,自然美滋滋。 虽然她的工作似乎和来不来单位并没有太大的干系,该干的一点也落不下。 归卷想着,便给林矜发了条消息。 归卷:哥哥忙不忙呀~这周哪天下午有空呀~ 林矜看到消息的时候,刚和技术团队讨论完Jack的改进方案,这周有得忙了,所以其实都不太有空,但还是回了:也许周三可以。 归卷:那我们周三去体检吧?(星星眼) 得,还没忘呢。 不过定期体检是好习惯,正好他也需要体检报告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 归卷:我们正好发了体检卡,我帮你一起预约~ 林矜:好。 归卷:说好了哦。 林矜:嗯。 归卷:民国亲亲.gif 林矜:不要民国亲亲,要宝贝亲亲。 归卷:好好好,么一个~ 林矜:林矜亲额头(被亲者第一视角).gif 天哪,林矜什么时候录的这种视频,还做成了表情包!她居然不知道。 第一视角欸。 小鹿又在扑通扑通乱撞了。 Judy回工位上放下电脑,准备下楼拿外卖的时候,就看到归卷捧着手机一脸少女怀春的样子。 嗯,不对劲。 第四十一章茶水间的八卦 Judy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肩膀:“外卖到了吗?在几号柜?我顺带给你拿上来。” “我今天带饭啦”,归卷放下手机,左手的小臂撑在桌上,伸直的手指不自觉地轻点桌面,仰头看着Judy说道。 语气中尽是掩不住的开心。 “行,那我下去了”,Judy将刚刚顺着挂绳垂下的,用来刷门禁的工牌收到手里,说道。 归卷跟她挥手拜拜。 又返回聊天界面。 归卷:我去吃午饭了哦。 归卷:不拿手机啦。 对面没有回。 归卷锁屏,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拿上保温袋,去了茶水间。 虽然今天开会,公司的大老总们都在,但是大老总们一般也不在茶水间吃午饭,所以此时的人员构成,与平时无二。 都是老熟人。 “卷卷你带饭啦?”小琪一边搅拌新疆炒米粉,一边问道。 “嗯”,归卷一边将乐扣打开盖子,放到微波炉里,一边侧身回道。 微波炉运行的时候有辐射,最好距离一米以上,归卷便走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桌上有切好的脆柿子,归卷捻起一瓣,送进嘴里,不禁感叹一句:“好吃!” Judy刚巧拿了外卖上来,听到她那句感慨,问道:“什么好吃?” “脆柿子,要来一块吗?”归卷循着声音,扭头看向刚走到茶水间门口的Judy,又两手摊平,指向桌上那盘脆柿子。 Judy一听,便伸出一掌,做了个stop的手势:“不了不了,公司里只有你和欣姐喜欢吃。” “哎,错失人间美味”,归卷一边摇头,一边又捏了一块喂到嘴里。 “滴—滴—滴—” 微波炉的提示音响起,归卷的饭热好了。 归卷将玻璃饭盒取出,放到一边,又从保温袋中拿出了另一个装着鸡汤的乐扣,打开盖子,放进微波炉,旋了时间钮,这才端着饭到桌旁坐下。 众人看到那精致的餐食,终于想起了被他们遗忘的那一丝八卦的气息。 “咳,够有闲情逸致呀,卷卷,大周一的早上,准备这么精致的饭菜”, 投研部的研究员西琳打趣道。 这当然不是她准备,是居家好先生Mr.林准备的。 “嗯,要开始为胃的健康着想了,少吃外卖”,归卷打了个哈哈,企图蒙混过关,一边夹了一筷子菜准备吃。 “是金屋藏娇了吗,归女士?”Judy坐在归卷的正对面,托着下巴,眨巴着眼,神情暧昧地问道。 “哪,哪有”,她可没金屋,林矜也不算“娇”,这话也不算说谎。 “哎,姑娘大了不留人,也是时候找个亲亲甜甜心肝儿宝贝了”,Judy一边托着下巴,一边做作的叹气。 下一秒,Judy话锋一转,直指要害:“我看那个新LP就很不错。” 归卷刚吃进一口饭,被她这话噎了一下。 刚要拿起手边的水杯喝两口,就听到欣姐问: “年会上看你和那位新投资人颇为熟稔,你们,以前认识吗?” 到底还是年长的欣姐,单刀直入地问出了大家最好奇的问题。 归卷回想了一下,自己年会上好像确实和林矜贴得蛮近的。 只好选择说一半藏一半:“嗯,是同学,高中同学,不过很多年没见了。” “咦~”众人明显不信。 那跳舞时的眼神都快能拉丝了,可不像只是同学。 “我看啊,不是郎有情,就是妾有意,这……” 西琳的声音戛然而止。 取而代之的,是磕磕绊绊的“裴、裴总好”。 茶水间里,针落可闻的寂静。 大老总来茶水间接水了。 因为小琪没有打开他办公室电热水壶的按钮。 第四十二章忘穿外套 有了中午那悚人一遇,小姐妹团整个下午都很安分,一到五点半准时打卡下班。 归卷就没这么幸运了。 虽然下午上会的两个项目现在都处于“暂缓表决”的状态,暂时不用去现场尽调,但是还有几个正在推进的《股权投资协议》的条款,要和风控负责人商量。 是以,等归卷从风控负责人办公室里出来的时候,工位上的人都走完了,保洁阿姨连顶灯都给关了。 哎~ 归卷拿起手机,发现林矜打了两通电话,第一通在一个小时前,第二通在一刻钟前。 糟了,忘记跟林矜说一声自己有可能会加班了。 还有几条微信也弹了出来。 第一条,林矜:抱歉宝贝,可能会晚一会儿,大概半小时左右。 看时间,应该是六点那会儿电话没打通发来的。 第二条,林矜:抱歉宝贝,路上有些堵,导航显示还需要十多分钟。 第三条,林矜:我到楼下了,你还在吗? 她回拨过去,对面很快接起来,语气有些懊恼颓丧:“卷卷,我……” 归卷被他这一声温柔缱绻的“卷卷”叫的心神荡漾,握着手机一时忘了言语。 “我……你还在公司吗?”林矜略带忐忑的声音传来。 归卷回过神来,忙说:“刚刚和高总讨论协议条款来着,手机放在外面,我还在公司,马上下楼。” 对面的林矜明显提起几分精神,说:“好,我等你。” 归卷将资料拷贝到U盘上,又将手机和工牌扫进包里,小跑步向电梯间走去。 正好有保安上楼巡逻,省去了等电梯的时间,中间也没人上来,电梯下得很快。 归卷走到写字楼门口的时候,外头的天已黑得透彻了。 寒风一吹,她打了个冷颤,这才发现,自己刚刚……忘穿外套了。 色令智昏啊,色令智昏。 不过,也就两步路。 算了,懒得再上楼拿外套了。 归卷一出玻璃门,目光就在夜色中精准地抓住了靠在车边的林矜。 棕色的翻领皮绒夹克,搭配同色系的麂皮机车靴,鸦青色的工装裤将一双长腿修饰的完美无余,双手抱臂,正等着她。 身姿挺拔,如寒松苍柏,怎么看怎么好看。 再看一百次,也还是难以相信,这男人,现在属于她。 落下了外套的归卷,拎着大象灰的mini翅膀包,朝林矜飞奔而去,一把抱住了他,双手穿过开衫的外套,隔着衬衣,环在他劲瘦的腰上。 林矜看到她只穿着衬衣和一件阔袖毛衣,一边用皮绒夹克裹住她,一边问道:“怎么穿这么少?” “呜呜,赶着下来见你,忘记穿外套了”,归卷瑟缩在他的怀里,可怜兮兮地开始了今日份的表演。 路上有马达轰鸣的跑车经过,接连几辆。 她好像听到了一声很轻的“小笨蛋”。 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归卷疑心是自己听错了,林矜怎么可能会说这种话。 她贪恋那温暖的拥抱,不舍离开,嗅着林矜身上的乌木沉香的味道比早上淡了一些。 “乖,外面冷,先上车,回家再抱”,林矜怕她着凉,一手拢着夹克和她,一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哼,你早上也是这么说的”,归卷哼哼着不买账。 林矜一个用力,托着她的臀,就将她抱了起来,大步流星地走向副驾。 归卷下意识地将腿盘在他的腰上,一边拍他,一边小声嘟囔:“旁边还有人呢,多不好意思呀。” 林矜轻笑,说道:“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刚才是谁埋在我衣服里不肯走的,嗯?” 一边说一边偷偷亲了下她的颊,单手抱着她,打开车门,将人放了进去。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刚从文山会海里脱身的归卷,实在是不禁撩,此时脸已经红的像熟透的虾子了。 第四十三章小兔儿乖乖 在一天辛勤的劳动之后,还有什么能比美好的腹肌,更能抚慰疲惫的心灵呢? “林矜!我们继续那个吧!”刚吃完饭的归卷,兴致冲冲说道。 林矜正在收盘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 所谓“那个”,是将他像BJD娃娃一样来打扮,这是昨天下午逛街,归卷新开发的乐趣,以至于回家之后,一整晚都在捯饬他,把他衣柜里的衣服都抱了出来,让他一件一件地试。 一件一件地……试。 他觉得一天练五个小时琴都没有这么累。 “哎呀,来嘛来嘛,哥哥身材这么好,怎么能冷落了衣服们呢”,归卷还在拉着他的胳膊撒娇。 林矜将碗筷放到洗碗机里,归卷就一路扯着他的袖子跟了过去。 见他没什么反应,归卷就像树袋熊一样挂在他的身上,开始撒泼耍赖:“就要就要~照片还没拍够呢。” 咳咳,是的,林矜不仅要像BJD娃娃一样被穿衣打扮,还要安静地等待服装搭配师兼摄影师拍照,并适时地摆出相应的POSE。 拿着男朋友的例银,干着三份兼职。 林矜合上洗碗机的门板,设定好模式,搂着归卷的腰,将她抱了起来,一手拍在她的屁股上,意味不明地说道:“行,等下你可别后悔。” 说罢,抱着她出了厨房。 归卷撅了撅嘴,在心里小声嘀咕:我有什么好后悔的,嘀咕完还晃了晃腿。 很快她就知道有什么好后悔的了。 因为林矜抱着她进了浴室,把她放在洗手台上,又弯腰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盒子,让她拆开。 归卷依言打开,发现里面躺着的,赫然是一件毛绒绒的白色兔女郎连体衣,甚至还有一枚入肛式的小尾巴。 归卷预感不妙,一抬头,果然发现林矜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恶魔的唇贴到她的耳边,轻轻张合,惑人的声音丝丝传入耳朵:“礼尚往来,今天,是不是该宝贝了?” 什、什么嘛。 这怎么能是一回事。 “我那给你穿的都是正经衣服!”小白兔据理力争。 “嗯,穿正经衣服的时候,干着不正经的事”,林矜接话。 归卷心虚地移开视线,她那不就是,帮他换衣服的时候,趁机多摸了两把腹肌嘛。 真的是。 这么小气干什么。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这厢林矜似乎还在一本正经地和她探讨这个问题。 归卷讪笑两声,借着重力滑下洗手台,就想开溜。 林矜岂会不知她心里那点小九九,反手一扣,就将人按在了水池边,正对着化妆镜。 恶魔俯身贴到小兔子的耳边,轻轻含住她的耳珠,舌尖轻抵,又打了几个转儿,方才松开。 侧脸贴着她的侧脸,蹭了两下,看向镜中,唇齿轻启:“宝贝跑什么呢?”林矜偏头亲了下她的发,接着说道:“不是要,那个吗,嗯?” 此“那个”,非彼“那个”,不要偷换概念啊喂!归卷在心里呐喊。 “哈、哈,不了吧”,归卷一边讪笑,一边努力地想要挣脱身后的束缚。 奈何林矜力气大,她根本动不了分毫。 林矜单手就扣住了归卷的两只手腕,另一只,顺着额发,缓缓向下,将归卷耳侧的碎发别到耳后,又将手背了过来,用指背抚过脸庞,抚过颈侧,惩罚似的啃了一下她颈侧的嫩肉。 而后那手,顺着衣领,落在了她睡衣的第一颗扣子上。 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颗黑曜石一般的衣扣,漫不经心地问道:“宝贝是自己来,还是我帮你来?” 这才过了没多久,这话,就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 归卷的耳根染上了红晕,她只恨自己刚刚太过大意,这才落入了猎人的圈套。 猎人还在慢条斯理地把玩着她胸前的纽扣,等待着答案。 “我…我自己来”,归卷心一横,想着等下林矜一松手她就跑,余光瞥了下洗手间的门,嗯,没有关严,非常好。 “松…松手,我自己来”,她见林矜没有动作,便扭动了两下身子。 林矜将唇贴在归卷耳边,呼吸之间的热气悉数打在她的耳畔,缓缓说道:“我改变主意了。” 嗯?归卷心下一喜,刚以为要躲过一劫,就听到恶魔磁性低沉的声音传入耳中:“万一一松手,宝贝跑了怎么办呢?” 那他说的改变主意是…… 不好。 归卷开始用力挣扎。 “所以,还是我受累,亲自来吧”,恶魔轻柔的话语,伴随着第一颗扣子的解开,缓缓落下。 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 归卷的挣扎,反倒方便了身后之人欣赏她跳脱的双兔儿,上下波动,晃出诱人的曲线。 虽然睡衣里还有一件小吊带,但是熟透的红果儿已经顶出了漂亮的形状。 扣子已解到了底,归卷的上衣被林矜褪到了腕处,白皙的肩颈和锁骨一览无余,归卷看着镜中的自己,整只耳朵都红了。 再一扭动肩膀,却连吊带都滑下去一根,白嫩的肌肤展露更甚。 恶魔隔着香槟色的吊带托起一只小白兔,颠了两下,看着镜中羞愤欲死的人儿,轻启唇齿: “兔儿乖,不然等下,我可不保证不会弄疼你。” 第四十四章小兔儿乖乖(2) 浴室里静的很,只余小白兔挣扎的悉索声,和猎人逐渐沉重的喘息。 林矜轻轻一松腕,将挂落着的上衣取了下来,大掌又很快扣了回去。 待小白兔察觉到时,已再度陷入了禁锢。 林矜慢条斯理地将那件滚了细金边的黑色睡衣放到洗手台上,又用手背缓缓滑过归卷的手臂,直至腰侧。 丝质的吊带柔软顺滑,一如她的肌肤。 林矜隔着丝面摩挲了下她的腰,又徐徐抚过她的腹,环住她的腰。 指节清晰的触感引起了归卷一路的颤。 林矜将下巴搁在她的锁骨窝上,贴着她的颊,看向镜中。 香槟色的吊带衬得归卷愈发白皙,他却还觉得不够,伸手触了一下镜面,打开了镜子的灯。 背灯环绕了镜面一周,使得洗手台的光线更佳,也将镜中人照得更为清晰。 “嗯,宝贝好美”,始作俑者不紧不慢地评价道,又将热气吹进小白兔的耳朵里。 归卷已经放弃挣扎,选择闭上眼睛,不再去看那镜中羞人的画面。 林矜又怎会如她的意。 他将手探入了衣内,毫无阻隔地握上了那柔软馨香,一边,恰满他一掌。 眼见小白兔还在装死,他又使坏地捏住嫣红的豆,左捻右拉,来回揉搓。 归卷终于受不住,微仰着头向后靠倒在林矜身上,背也弓起了漂亮的弧度,急促地喘息着,一睁眼,便对上了那促狭的眸。 “真乖”,那双眸的主人给予了小兔子满意的夸奖,一边将手抽了出来。 归卷将头偏到一侧,不去看镜,也不去看他。 只是猎人的计划还在推进。 浴袍挂在身后墙上,林矜稍一侧身,抽出了浴袍的带子,仔细地将小白兔的双腕捆在身后。 又不紧不慢地欣赏了一番漂亮的背沟和蝴蝶骨。 这才将手搭在小白兔的裤沿,猛地向下一拉,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睡裤,就已坠了地。 归卷小声惊呼,想要遮挡,却根本无从下手。 双手被缚在身后,身上只剩下一件小吊带和黑色的蕾丝内裤。 睡裤层层迭迭地堆在脚踝处,小白兔距离被吃干抹净只剩一步之遥。 当林矜的手再度搭到她的腰侧时,归卷终于忍不住喊他:“林矜!” 身后之人半分收敛的姿态都没有,还在如痴如醉地吸吮着她锁骨上的那颗小痣。 “我还来着例假!”她扭动着肩,终于使出了杀手锏,想唤回他一分半寸的理智。 “嗯,知道”,归卷听到林矜似笑非笑的说道。 然后很快,她下身的最后一层遮挡也落了地。 与此同时,林矜从镜边柜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又单手铺平洗手台上的睡衣,将归卷抱了上去,让她面对自己坐着。 双手被浴袍带绑在身后,归卷一边努力并紧了双腿,想遮挡一分半寸花境的风光,一边控诉:“林矜!我还来着例假!你禽兽!”一边努力挤出几滴眼泪。 “嗯,知道,所以,这不是为宝贝准备了东西吗”,林矜拿起那个小盒子,在归卷眼前晃了晃。 等她看清“短导管棉条”几个字,再没了叫板的心思,只能可怜巴巴地看着林矜,求饶道:“哥哥,我错了,下次,下次再……好不好?” 林矜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手背拍了拍她的膝侧,说道:“打开。” “呜呜不要,我真的知道错了”,归卷一边摇头,一边并紧腿向后缩,声音都染上了哭腔。 “乖,打开”,猎人还在耐心的哄诱。 只是不知这耐心,还剩几分。 第四十五章小兔儿乖乖(3) 林矜安抚地吻了吻归卷的膝,嗅到她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小苍兰的味道。 是沐浴露的味道,因为下班时忘记穿外套受了凉,刚刚一回家归卷就先冲了个澡。 所以现在,呈现在猎人眼前的,是一只白净香软的小兔子,轻轻颤栗,眼中像是随时能掉下几粒小珍珠。 猎人眸色渐暗,再没了耐心,一手握住一膝,向两边分去。 小兔子根本毫无招架之力,只能偏过头去,任由猎人作为。 因为刚刚的抚摸挑逗,归卷也泛起了情欲,花境之内早已泥泞,林矜甫一分开她的腿,花穴就汩出了一泓蜜液,混着些许经血。 林矜抽了几张软纸巾,仔细的将液体拭去,这才从小盒子中取出了一根卫生棉条,又将说明书抽了出来,端详半刻,大略知道了该如何操作,方撕开了小包装,拿出导管。 归卷虽不习惯用卫生棉条,但到底是用过的,听到导管尾部拉到底的“咔哒”声时,迟钝的大脑齿轮终于又上了发条,她终于明白林矜要做什么了。 “我、我自己来,哥哥,我不跑,你让我自己来吧”,归卷一边说一边掉着泪珠子,努力地将腿合上,就要故技重施滑下洗手台。 林矜却更快一步,一手牢牢地卡住她的大腿根,将她折成半M形,另一手,握住她的腿腹,将右腿架到自己的肩上,又顺着嫩滑的肌肤一路向下,直至右腿腿根。 “乖,放轻松”,恶魔温柔的声音再度传来,惩罚性地拍了下她的臀,“说明书上说,要选择一个舒服的姿势。” 归卷之所以不用棉条,是因为她推不进导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操作不当,最疼的一次推进去了三分之一,进退维谷,只好一点一点地取出来,从那之后就留下了一些阴影。 是以她现在看着林矜手里拿着的蓝色塑料管,就已经感到了一丝丝的痛。 偏他还要……“混账!”归卷终于忍不住骂出了口。 林矜俯身,贴到她的耳畔,轻笑了一声,说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宝贝可以待会儿再骂。” 这登徒子! 就在说话的功夫,林矜就已把导管推了进去,并将尾部向内推到了底,棉条顺利的进入,整个过程都没有太大的感觉。 …… 好吧。 果然是她以前操作不当。 林矜松开了绑缚着归卷双手的浴袍带,安抚似的摸了摸她的发。 他看着小白兔安静了下来,心里又开始痒痒,尤其是看到拉出导管后,留在体外的那一小截棉绳的时候,痒欲达到了顶峰。 他一手穿过归卷的膝弯,一手搂着她的腰,将她打横抱起。 归卷不知他的意图,只配合地用手搂住他的脖子。 初出茅庐的小白兔到底还是大意了,下一秒,双腿就被分开了,大腿根被一双大掌牢牢地禁锢着,像小孩儿把尿一样的姿势被林矜抱着,花心直直对着镜子,孤零零垂下的棉绳,平白添了几分淫靡。 “宝贝”,林矜带着气音唤她,“你看。” 亮着灯的镜子将一切都反射的分外清楚。 归卷羞赧地偏过了头。 猎人却不肯放过乖乖兔。 林矜抬起右膝,托住归卷的臀,解放了的右手抚摸着白皙的大腿,又从腿根探到花穴处,撩拨了两下那根细细的棉绳。 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顺着蜜缝,触到了那颗殷红的茱萸小豆。 经过那么长的前戏,归卷的身子早就敏感到不行,此时被触到小豆,身体就像过了轻微电流一般,浑身紧绷,连带着腰腹收缩,紧绷过后,却还想要更多。 林矜自然察觉到了她的变化,那臀缝轻抿,都离了他的膝,想来是舒爽的。 他轻笑一声,复将指尖点在了小茱萸上,轻轻地打着转,看着怀中之人的脸上渐渐染上了情欲,闭着双眸,溢出舒服的娇哼。 “嗯~” 还差一点。 “嗯~”要到了,就差一点。 归卷的双手扣在林矜的脖子上,弓起了身体,更显得胸前的山峦耸立,大腿的肌肉紧绷,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快感。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林矜移开了手,将她放了下来。 归卷还沉浸在情潮之中,天旋地转的落到地上,根本站不稳。 林矜右手捞了一把她的腰,左手顺便将她的小吊带脱去了。 这下可真是光溜溜的小白兔了。 归卷想抬手挡住胸前和小腹,但是林矜盘虬着青筋的手臂亘在中间,她有点够不着下面。 他好像,比以前健壮了不少。 林矜已经从小礼盒中拿起了那件布料几近乎无的衣服,拉开她的藕臂,将那滚了一圈白色绒毛的乳罩对准了她的胸,覆了上去,又绕到身后,系上了搭扣。 那二分之一的罩杯堪堪托住归卷的巨峦,又无肩带,露着大片嫩白的肌肤,绒毛笼覆之下,隐隐还能看到胭脂色的晕。 失去了林矜支撑的归卷,根本站不稳,只好将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他一点一点地为自己穿上诱人的衣衫。 接下来是镂空的腰侧,巴掌大稀疏的网,聊胜于无地遮着玲珑的曲线,而前腹和后腰,都是露着的,只剩几根带子,挂落在腿根。 林矜伸手穿过她的腿间,将带子拉过来,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正位于臀缝上方。 林矜拍了拍归卷的屁股,示意她看向镜中。 归卷没忍住,到底还是抬头了。只见镜中的自己蜂腰翘臀,胸衣上的绒毛将将掩住山峦,犹琵琶半遮,大片袒露的肌肤更显得她白皙。还怪好看的,她暗暗想,甚至忍不住想左右转着欣赏一番。 林矜静静地品着这一幅美人自赏图,因着身前人的动作,那一对俏皮的腰窝又显现了出来。 如此,便只剩最后一步了,他把玩着那枚小小的尾巴,时不时拿毛挠着归卷的颈,痒得她向一边躲。 林矜笑着问道:“宝贝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 “什么故事?”归卷有一些不好的预感。 林矜用那枚小尾巴卷起一缕她的发,左右缠绕,漫不经心地说道:“有一天,一只小白兔在森林里迷路了,她走啊走,遇到了一只小灰兔,就问‘小灰兔哥哥,我迷路了,你知道应该怎么走出去吗?’” 就知道这坏胚没装什么好东西。 林矜顺着她玲珑的曲线抚摸着她的腰,气息轻吐:“你知道小灰兔说了什么吗?” 归卷看着镜中一身鼠灰色睡衣的林矜,咬着牙说:“不知道。” 林矜的掌顺着归卷的腰身,滑到了臀部,“啪”的一声,招呼了上去,贴着她的耳畔说道:“那我来告诉宝贝。” 他轻笑一声,又慢条斯理地拨弄着归卷胸衣前的绒毛,才接着说道:“小灰兔说,我知道呀,你让哥哥舒服舒服,就……” 归卷扭头想要捂住他的嘴,但还是迟了一步,该说的浑话都已经说完了。 她还没来得及懊恼,林矜就并紧了她的腿。 “你干什么?”归卷警惕地问道。 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灰兔子林矜说:“乖,我就蹭蹭,不进去。” “你混蛋!”归卷扭头斥他。 “嗯,我混蛋”,登徒子认了罪名,手下的动作却一点都没轻。 迷路了的小白兔还是落入了小灰兔的陷阱,只好与他,共度良宵。 小灰兔还贴着小白兔的耳朵,说…… “还要下一窝小兔子,才能告诉你怎么走出森林。” 第四十六章颂 夜晚的荒唐直接导致归卷错失了早上七点半的闹钟,原本的地铁计划泡了汤,只好忍气吞声地又坐着林矜的车去上班。 一路上哼哼唧唧地不肯理他,抱臂看着窗外无聊的风景,听着交通广播FM105.7播报着哪个路段又堵了,哪个高架出了追尾事故,不建议大家走。 想想就来气。 昨晚林矜摁着她在洗手台边,足足蹭了半个多小时,都快把她大腿蹭秃噜皮了。本来今天想穿高腰裙的,结果套裤袜的时候腿根磨得生疼,不得已只好换了条宽松的裤子。 至于时间,倒不是她专门记着,实在是因为镜子上会显示点钟,那个高度,她想不看到都不行。 哼。 还讲什么小白兔森林迷路的故事。 坏东西。 终于过了最后一个信号灯,眼看着公司净土就在前方,归卷迫不及待地松开了安全带,却听到林矜锁上了车门,这才将车子缓缓地停靠在路边。 归卷将自己的小包拎在身前,警惕地看着他:“你要干什么?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还是在公司门口。” “不要乱来啊”,她警告道。 林矜轻笑一声,把话头还给她:“我能乱来什么?” 归卷冷哼一声,说道,“我怎么知道”,而后拍了拍车门:“开门,我要去上班。” “嗯,马上就开”,林矜含笑说道。 说罢,便将驾驶座的座椅后撤,俯身探到副驾驶上,蜻蜓点水般地啄了下她的唇,成功偷了个香。 动作之快,根本没有留给归卷反应时间。 “这是在公司门口啊!”归卷低声呵道:“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一边说一边摸着被亲到的上唇。 林矜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宝贝放心,有防窥膜呢,不会有人看到的。” 她当然知道车窗贴了防窥膜,但这这,这不是心虚吗。 “宝贝一早上都没有理我”,林矜轻轻拉起她的手,有点委屈地说道,又摆出小狗般湿漉漉的眼睛,试探性地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归卷最受不得他这样,哪怕知道有演的成分在,但对上这样一双眼睛,再有什么生气的,心也软了。 “咳,好啦好啦,乖’,归卷一边说一边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顺了下毛,才接着说道:“姐姐要去上班了,乖乖的哦。” 说完之后,归卷僵了一下。 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完蛋。 说顺嘴了,一不小心把平时对小乖说的话说出来了。 果然,她看到林矜上一秒还很落寞的眼神,变得很微妙。 她讪讪地收回手,干笑了两下,方说:“那我去上班啦,下班我坐地铁回去就好,不用来接我啦。” “嗯,姐姐去上班吧”,林矜用小奶狗的语气说道,拿起围巾帮她戴好,又补了一句:“我会乖乖的。” 表面平静的归卷,内心世界正在坍缩。 天。 神啊。 您今天上岗了吗? 信女有个愿望要许。 显然今天还是太早了,神还没上班。 围好围巾后,林矜拨了下她的珍珠耳坠,又趁机摸了摸她小巧圆润的耳珠,这才开了车门,说道:“姐姐再见。” 归卷看到他促狭的笑意,生气地就要大跨步下车,结果一迈腿,便发出了一声痛呼,裤子磨到腿了,好疼。 她站定之后缓了缓,正准备关车门,忽听得林矜探身过来说:“宝贝,你落了东西。” “什么东西啊?我应该没有落下什么啊……”归卷回想了一下,东西都在包包里,也没带别的小物件。 再上去裤子可能又会磨到腿,于是她干脆站在马路牙子上,探身回车里,准备取林矜口中她落下的东西。 却被一下被林矜捧住脸,撬开唇舌,来了个法式热吻。 “你落了早安吻”,林矜离开她的唇,贴着归卷的耳朵,笑着说道。 哼。 诡计多端。 归卷急急抽出身去,关上车门,侧过身,她闭着眼拍了拍自己有点热的脸颊,冷静,冷静,这才刚早上九点,嗯,刚早上九点,不要想一些有的没的。 林矜这厮又用了美男计,过分。 虽然实践证明,这招对她百试不爽。 更过分了。 归卷深吸一口气,这才睁开眼准备向写字楼走去。 结果,一睁眼,便发现Judy正在不远处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目光在她和车子之间几度流转。 归卷抓狂,怎么又遇上了。 Judy女士怎么回事!我今天可是踩着九点来的,你不是一向八点一刻钟就到公司了吗! 归卷赶紧抬手拍了拍车门,示意林矜快走。 林矜却以为她是有话要和自己说但是打不开车门,于是俯身过来好心地帮她开了车门。 归卷正挂着假笑和Judy挥手道早安,余光看到车门开了的时候,内心躁郁更甚,没好气地说了句“走你的”,就又把车门关上了,这才迎着Judy似笑非笑的目光走了过去。 林矜:? 归卷好不容易顶着朱女士的目光走到了她的跟前,心虚地不敢看她,只挽起她的手臂说:“走吧走吧,你打卡要迟到了。” 归卷并不矮,但是Judy比她还要高十个公分,就趁机靠在她的肩上蹭了蹭。 “有缘呐卷宝,两天打了同一辆卡宴滴滴”,Judy直切核心,先发制人。 “咳”,归卷握拳伸到唇边,心虚地咳了下,“可能司机师傅住的和我离得近吧,赚个顺路钱。” Judy侧头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说道:“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昨天说‘有钱人闲得无聊,开滴滴找人聊天’,今天又赚的哪门子顺路钱?说谎都不参照上下文唷。” 归卷还在垂死挣扎:“嗐,这不都是我瞎猜的吗。” “那这坐滴滴,还要和司机师傅吻别的呀?” Judy操着沪普,语气暧昧不明地说道。! 朱女士怎么看到了这么多! 神啊。 您上班了吗。 信女还有一个愿望要许。 “而且”,Judy话锋一转,幽幽说道:“你不是就住在两公里不到的地方吗,上班打什么滴滴。” 大意了。 Judy一把搂住了归卷的肩,作势要拿肘窝卡她的脖子,一边拥着她向前,一边说道:“走吧卷宝,今天可没大老总在了,老实交代吧。” 八卦这种东西,在什么时候最吸引人?没听到的时候。 于是前后不过半小时,小姐妹团里就没人再关心“归卷谈了个开着卡宴送她上班并且是我司最新一期基金LP投资额两千万的男朋友”这件事情。 这倒不是因为下午有投管会和投委会,几位合伙人还是会来公司,而是因为好奇心一旦满足,那个满足好奇心的东西,就变得无关紧要了。 很明显,大家还是更关心今天中午吃什么。 —— 晚上,洗过澡后,归卷跟林矜说了今天的事情:“哎,还有一点小失落呢,都准备好即兴演说一番了,结果……”大家去看外卖了。 说着,抬手抹了抹两滴并不存在的眼泪。 林矜好笑,原来这才是早上让他赶紧走的原因。 一会儿避之不及,一会儿又忍不住昭告天下。 还真是。 矛盾得可爱。 林矜伸手,配合她去擦那两滴并不存在的眼泪,忽然想起周末搬家之前的约定。 “今晚要念诗吗?”他问道。 “要”,归卷点了点头,出声应道,她差点都忘了这回事,周末搬家加逛街太累,昨晚又…… 林矜好似没察觉到她的脸红,一边拿毛巾擦着头,一边问道:“有想听的吗,聂鲁达,或是新月选?” 抬手说话间,没系紧的浴袍露出了半块胸肌,归卷看着咽了咽口水,忍住,忍住,她告诫自己,且不说自己现在没那个操作条件,而且昨天已经放纵过了,高低也要等体检完,结果出来再说。 “你来选吧,那种对未知的期待最美好了”,她坐在床边,两手一摊,倒了下去,伸直的两臂又贴着床面上下滑动了两下,将选择权交给了林矜。 “好,那我去拿书”,林矜说着,单膝跪在床沿,俯身轻轻吻了下她的眉心。 因着膝盖压住了浴袍,导致林矜的浴袍门襟大敞,在床头小柿子灯的映照下,该看的不该看的,归卷全都看了个彻底,块垒分明的腹肌和健硕有力的腿肌在橘黄色暖光下显得尤为诱人。 冷静。 你可不是那种把持不住的人,归卷默默规劝自己,却没发现自己的耳根都泛起了红。 林矜像没事儿人一样起身,漫不经心地拢了拢浴袍,趿着拖鞋向书房去了。 归卷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多时,就开始像烙烙饼一样翻来翻去。 很快林矜便回来了。 他靠到床头坐下,归卷立马像泥鳅一样钻到他的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 林矜轻笑一声,拥住了她,又在发顶印下一吻,沐浴过后的归卷,发上有淡淡的柑橘味,很好闻。 林矜像抱着猫薄荷的猫一样,又悄悄吸了两下,这才翻开书,缓声念了起来: “说是,总有那么一天” 林矜的声音很缓,又低沉悦耳,拉长了的语调,瞬间将归卷引入了另一方天地。 只听得他继续念道: “你的身体成了我极熟的地方, 那转弯抹角,那小阜平冈, 一草一木我全都知道清清楚楚, 虽在黑暗里我也不至于迷途。” 归卷想:嗯,有点怪,什么小阜平冈,什么一草一木,听起来涩涩的。 尤其是配上林矜低沉磁性的声音,像是缠绵时的低喃。 她甚至能感到好似林矜的唇在顺着她的身体游走,从锁骨,到山峦,再到肚脐,到小腹,到,花穴。 转弯抹角,是那山峦起伏,九曲回觞。 小阜平冈,是那白皙纵畴,一马平川。 至于一草一木,那不就是……花穴入口处的丛林吗。 黑夜中不至于迷路,那不就是契合到一杆入洞吗。 “如今这一天居然来了”,林矜磁性的声音落下,而后,低头吻了吻归卷的发,“如今这一天居然来了”,他反复。 归卷没听过这首诗,不知道这句反复其实是林矜自己加上的。 那说的,不止是诗中人之心境,也是他的心境,这一天居然来了。 可以亲吻山河,一亲草木的时节,居然到了。 他复又接着念到: “我嗅惯着了你身上的香味, 如同吃惯了樱桃的竹雀” 归卷的大脑里此时浮现了两个问号,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什么吃了樱桃的竹雀,那不就是做的时候,吸吮着她胸前红豆的林矜吗。 嗅惯了身上的香味,林矜好像也说过她身上有一股香香的味道。 归卷此时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思绪已经被完全带入了诗中。 林矜念的很慢,似是有意给归卷留下发散思维的时间。 “辨得出樱桃香味。 樱桃与桑葚以及地莓味道的不同, 虽然这竹雀并不曾吃过 桑葚与地莓也明白的。” 归卷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暗喻,所以樱桃其实是嘴唇,地莓才是小奶头吗?那桑葚难道指的是……玄圃吗。 这写的,也太露骨了吧。 所以其实,将自己比作竹雀的诗人只亲吻过恋人,并未行过鱼水之欢。 她就着林矜的怀抱蹭了蹭。 诗却还在继续: “你是一枝柳, 有风时是动,无风时是动; 但在大风摇你撼你一阵过后, 你再也不能动了。” 柳枝随风拂,柳枝是她,风是林矜。 林矜动时她动;她在上位,林矜不动时,她得自己动。 什么摇我撼我,那不就是握着我的腰冲刺吗,那之后,就累到再不能动了。 这什么诗嘛。 归卷的脸越涨越红。 终于在情绪爆发的临界点迎来了诗歌的最后一句: “我思量永远是风,是你的风。” “结束了,宝贝”,林矜放下书,作势就要抬起归卷的下颌吻她,一边问道:“还要听吗?” 随着林矜低缓的声音落下,归卷从他的怀里坐了起来,泛着一脸的红晕,低眉扯着他的浴袍口袋,问道:“你这是正经的诗吗?” 林矜从善如流地把书转了九十度,将封面展示给她看,正是那本1931年出版的《新月诗选》。 归卷带着怀疑的目光接了过来,往前翻了几页,一看作者。 嚯,沉从文。 好吧。 林矜看到她悻悻地放下了书,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道:“怎么,宝贝自己的书,都没读完?” “嗯,嗯”,归卷支支吾吾地说道,然后躺了下去,将被子拉过头顶,说道:“睡了睡了,晚安。”林矜这诗念的,她感觉自己都要湿了。 归卷睡到半夜,醒了一回,梦中全是那旖旎画面,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太对劲,便打了个滚儿,钻到林矜怀里,问他:“你就是故意的吧?那首诗。” 林矜在睡梦迷蒙中被软玉温香抱了个满怀,心情颇好,也不管对方说了什么,就“嗯”了一声。 哼。 她就知道。 坏胚。 第四十七章TwoRoadsDivergedInAYellowWood 搁置许久的老项目重新启动了,投资经理忙不迭地安排风控团队去尽调。 归卷看着项目群里的新消息:风控团队的同仁们,明天LINK项目现场尽调是否ok?@卷耳@Peter@参 去企业现场尽调及高管访谈的时间由投资经理和项目方协商,但一般会提前一周左右通知,以防风控团队排不开时间。 前一天才通知明天尽调,这种情况以前也碰到过,不过是正在推进的项目,财务资料和法务资料都还很熟悉。LINK这个项目已经搁置两个月左右了,年末项目如潮水般涌来,资料太多,下午回公司再温习一下比较稳妥。 归卷回想了一下,尽调核心要点和访谈提纲自己之前应该已经列好了。不过,过去了两个月,投资经理重推这个项目的话,应该先更新一下企业资料,给到风控这边。算了,他们随心所欲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去吧。 不过,好消息是,地点在张江。 “明天我能和你一起上班了嘿嘿”,归卷打开地图搜了一下,跟林矜说道,“不过和你那里好像还有点距离。” “嗯?怎么说?”林矜问道,彼时,他正打着转向灯拐弯,视线扫着后视镜,并未转头看归卷。 “明天去企业尽调,也在张江,估计要一天半左右。” 林矜顺口问道:“哪一家?” “嗯…”归卷犹豫了一下,在想这个项目能不能赶上十期基金,也就是林矜入的那支基金来投,年末冲业绩,项目推的又多又快,五六千万投起来很快的,两三个项目就没了。 “怎么,我不是你们最最尊贵的LP吗?”林矜轻笑一声,想起那晚在路边,她说着“您可是我们最最尊贵的LP”时的眉眼,微挑了下眉:“不可以知道吗?” “唔,对LP负有信息披露义务的是基金部,不是我们风控部哦,而且,投资者也仅对自己加入的那只基金的投资项目有知情权,并不是对私募基金管理机构投资的所有项目都有知情权。这个项目用不用十期基金投还不好说,如果不是的话,那就属于我司商业秘密了,是不能说的”,卷耳宝宝侧过身,一本正经地同林矜解释道。 林矜没想到她这么正经地同自己解释,笑意更甚,一边倒车入库,一边问道:“作为家属,也不能说吗?” “唔,最好不要吧,我也不知道别的法务经理是怎么做的,我一般会避免和家人谈起来。不过,如果确定了这个项目用十期基金投的话,我会和你分享的~”她伸出两只空握成拳的手,像摇铃铛一样晃了晃。 “好,宝贝真的很用心的在保护公司机密了”,林矜说着,松开了安全带,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好啦,下车。” “嗯哼,我可是有职业操守在的”,卷耳宝宝得意地扭了扭屁股,这才松开安全带下车。 私募法务这份工作,说有趣也有趣,说单调也单调。有趣的是能接触不同的行业,生物医药、医疗器械、智能制造……了解这些不同行业的业态以及企业的盈利模式,思考投资逻辑,是很有趣的;单调的是工作内容数年如一日,看协议、出意见、跑尽调、做访谈、写报告,以及发函催债或中断诉讼时效,简单来说,相对模式化,或者说固定化。 不过在法律行业里,归卷已经很满意这份工作了,因为它在能拿到不错薪水的同时,又没有那么的累,相较于律所的加班程度,她那几天熬夜开会都是毛毛雨了,而且私募作为金融市场上的买方,走到哪里都不太用看脸色。 不过,她在这里,是为了攒钱。 因为,她还有太多想见的世面,太多想做的事。 归卷闲暇时,会写一些关于鄂温克的专栏,是科普,也赚点小钱,算作消遣。但是,如果一个人的工作是和文字打交道,学习是和文字打交道,消遣,也是和文字打交道,那是会染上文字疲劳症的。 所以,即使她对于历史,尤其是鄂温克族的繁в屑蟮娜瘸溃谔罡呖贾驹钢埃泊游聪牍摹� 那个时候,一门心思想念的,是化学系。 对于自己未来的定位,也是成为一名优秀的化学家。 之所以走上这条路,是因为额尼向一位远方亲戚询问意见,那人回道:“做化学实验很危险,化学实验室经常爆炸的。女孩子学文,将来可能会轻松一些。” 那位亲戚毕业于清华,他的话对额尼来说如此具有说服力。 所以系统里一个个化学系的志愿被删掉了。 无一例外,全部换成了金融和法律。 但是当年高考,她的化学是满分啊。 她当年如此憧憬化学系,却终未得偿所愿。 这些年轻松了吗?没有。 心中郁气,难以疏解。 她努力推着自己走一步,再走一步,如步履蹒跚之人行走在荒原,又如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 充满热忱之事,她可以做到A++,但即便是不喜欢的事情,也要努力做到A,这是她的人生信条。所以法律这条路,她走得很艰难。 后来有一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学习法律的时间比平生学习化学的时间都要长了,心中万分难过。 她躲到厕所里,大哭了一场。 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而我,被选择了看似康庄的那条,决定了我从那至今八年的道路。 可是,这是我的人生啊,她想。 在荷兰的时候,她对隔壁的波兰同学Adrian讲起这件旧事,语气中几多遗憾。 Adrian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There’s no saying that girls not for Science, or not for Chemistry. It’s so terrible he said that. 归卷动容,泪珠大颗大颗地坠到地上。那是那么多年来,第一次有人跟她说,当年那个高材生说的不对,谁说女生不适合化学?我们大学生物和化学实验室里女孩子有很多。 Adrian,也是男生。 同样是男性,却说出了截然相反的话,一位,劝化学满分的女孩子学文,另一位,以居里夫人作比,说你难道不会成为像玛丽一样杰出的女性科学家吗? 她终于明白,要坚定自己的心。 没有什么,比自己心里的声音更重要。 错过错过,是错了,不是过了。 她还年轻,一切都还来得及。 只要有钱。 对,只要有钱。 所以,她努力地赚钱,合理地存钱。 所以,她拼命地学语言,考成绩。 选择法语,是因为法国的大学不收学费,只收注册费,若他日果能成行,能为她省去一笔不小的开支。 已然二十五,又算什么呢?她往后,还有几十年的路要走呢。 她不怕那路绵绵无尽头,她只怕,再无返回当年久久伫立的岔路口的机会。 她也好想,走那条荒草萋萋的道路。 —— 额尼:鄂温克语,“母亲”。 生变 归卷年后的第一场尽调在南京,正赶上周末是元宵,便在钟山上订了酒店,准备和林矜一起去秦淮河畔的夫子庙逛灯会,去孝陵的梅花山赏梅。为此,她还看了几家汉服租赁店,想着租一身明制汉服去孝陵的红墙下拍照。 只是,他们终究没有等来金陵城里的热闹喧嚣。 因为在年后上班的第一天,就有一条消息冲上了各家新闻的头条。 新闻标题:惊爆!某私募基金法务自曝公司疯投垃圾项目,称投资人的钱是“肉包子打狗”! 文字:某私募股权基金法务自曝公司投资项目垃圾,投资人的钱均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据悉,该私募基金曾领投芯片封测赛道新锐Ragnar、医学检测Jamp;K,参投千万级别工业互联网软件Siren,目前正在与LINK进行投资事宜磋商…… 下面附了一段录音。 先是一段明显糙化过的声音:“作为私募的一份子,就是这么劝退投资人的?” 然后是一段女声:“你看那多少私募股权都成了肉包子打狗,就我们,这一期基金都还没全身而退呢,更不要说后面这几期基金投的项目,我看着都垃圾……” 女声,没有经过变声处理。 法务属于私募基金的后台部门,几乎没有什么曝光机会,是以大家对这段声音并不敏感,但细心的网友从新闻文字稿里嗅到了蛛丝马迹,矛头很快指向了禾时资本。 【我去,这哪家啊……】 【这……不会是禾时吧?】 【不会吧,禾时一向口碑还可以,虽然确实它的一期基金还没到退出周期……】 【这说的是禾时吧?不是年末才高调宣布了领投Ragnar吗?】 【还有Jamp;K,也是之前高调领投的,据说是看中了疫情期间的核酸检测利润】 【肯定是禾时的法务!这声音我听过,就那种撒娇的夹子音】 【别太离谱了,夹子音的人多了去了,难道就禾时的夹吗?】 【有次酒局,听她在走廊打电话的时候,因为夹得很像小孩子,就多看了两眼,肯定是她】 【大家快去禾时的公众号上看他们的宣发文章,这几个项目都能对的上】 【对啊对啊,文字都暗示得这么明显了,跟投的不说,领投项目那不是一查一个准儿吗】 【禾时没跑了】 【歪个楼,这听起来像是偷录的吧……人家估计也没在公共场合说吧,偷录的人也够不道德的】 【重点不是偷录吧,是投资人的钱吧】 【禾时真是这样吗?有投过的大佬现身说法吗?】 …… 网络上炸了锅,沸反盈天。 做金融这行的,对信息的掌握尤为重要,吃瓜速度自然也是一流,律师圈、投行圈和私募圈向来互通有无,瓜瓜相传,往往只要半天不到的功夫。禾时众人是在公司例会上刷到这条“新闻”的,汇报人还在阐述总结年前业绩,大家却都已面面相觑。此时大约只有汇报人和大老总裴云之还没有看到。 Judy私发给了归卷,问:“宝,咋回事儿啊?” 外人可能不熟悉归卷的声音,但她们朝夕相处,自然清楚,这是归卷无疑。已经有热心网友将录音整理成了文字,她看到了,总感觉很熟悉,再加上新闻稿的文字描述,确实直指禾时资本。 归卷借口去洗手间,偷溜了出去,回工位连上耳机,点开播放,熟悉的声音溢了出来:你看那多少私募股权都成了肉包子打狗…… 她的心,坠到了谷底。 是她。 而这话,她只跟林矜说过。 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此时的局面,到将事情完全锤死,不过是时间问题。 对公司带来的负面影响,她难以弥补,而在这一行,也再难有她的容身之所。 虽然她早有离开的念头,但绝不是以这样不体面的方式。 她放下手机,没再回会议室。 距离新闻发酵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出了这么大的事,林矜居然连一个电话,一句解释都没有。 不是她不信他。她多想信他啊!可事实摆在这里,由不得她辩白。 归卷握着手机,深呼吸,不能平静,就再深呼吸。如此往复,直至会议结束。她去了风控负责人的办公室请辞。 风控负责人叹气,“至少,留下一个月的交接时间。” “卷卷啊”,风控负责人很少像姐妹团里的人这样叫她,“这不是你的错。” 她搬离了长乐路上林矜的家,却也没有回到最初租住的地方,而是另外在桃江路找了一间房,她喜欢这条路的名字,“桃江”,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屋子很小,她收养了一只流浪小奶猫,局促的空间令她有安全感,而被猫咪充盈的时间,可以令她忘掉很多事情。她开始申请学校,申请的所有学校,都在巴黎,申请的所有专业,都是化学。 她两点一线地上班,和茕兔同吃同睡,茕兔,是她给小猫咪起的名字,叫着叫着,就成了“兔兔”,再然后,就成了“嘟嘟”。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话,却该反着说,衣不如故,人不如新。 后来,额宁也知道了这件事。那天通电话,归卷怀里抱着嘟嘟,两颊俱是泪:“额宁啊,这条路,是真的走到头了。” 嘟嘟伸出了小肉垫爪子轻轻拍了拍她的心口,睁大了眼睛望着她,又温柔地“喵呜~”,像是在说:我还在呢。 “温温”,额宁唤她,“你一哭,妈妈心里也难受啊。” 这条被选择的路上,归卷走了八年,虽谈不上热爱,却也真心实意地奋斗过,而今,却这样狼狈地画上了终止符。 一个月后。 苏州,寒山寺,寒拾殿里的金刚经碑刻下,归卷倾身而礼。旁人拜佛拜观音,她拜碑刻。只因其上有一句,佛告须菩提:“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 其实那个时候风控负责人最开始说的是:“留下来吧,公司,不会连自己人都保护不了。” 可是她无颜。何况,她终究是要走的,不如就此,走个干净,斩断了回头路。 兜兜转转,事情又回到了原点,她茕茕独行,孑然一身。如所有相,皆虚妄。她尝试着不再想起那个人,不再想起过去的事,此行苏州,算是作别,她将嘟嘟寄养在了寒山寺,而后北上杜拉尔,归故乡。路途坎坷,她不想茕兔如她一般。就叫嘟嘟,留在寒山寺吧,每日晒晒太阳,散散步,听听撞钟,庙中好吃的素斋也有它的一份。 可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轨迹发生了细微的偏差。 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此后山长水阔 算算时间,已经两个月没有来例假了,归卷买了验孕棒自测,结果是两条杠。她只好先返回上海,再去医院复检。 报告单显示:孕期十周。也许是哪次套子破了,也许是哪次在浴室。他们做了太多次了,她甚至回忆不起来,究竟是十周前的哪一天。 “生孩子”这个选项,并不在她的人生规划之中,所以她势必是要流掉的。但她现在冷静了一点,想听听林矜的解释。 热搜发酵后,她拉黑了他的一切联系方式,又在那个下午请了半天假,搬走了自己的东西。Judy说有在公司楼下见过几次林矜,只是和归卷的时间都错了开,也旁敲侧击从基金部这边问过她的情况,不过大家都圆滑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归卷将林矜的手机号从黑名单里放了出来,发了一条短信过去:今晚有空吗?安福路JustGrapes聊一聊? 发完之后,归卷没再去看手机,而是径直去了安福路,在塞万提斯图书馆二楼的阅览室坐到了下午六点半闭馆。她翻过了Castelao的画集,又去影音区取了盘碟,放到台式电脑上看,影印区的片子都很老。没有她喜欢的近两年的新片《Through My Window》,少男少女的恋爱,故事发生在巴塞罗那,万圣节他们在财阀家的写字楼顶做爱,他一直喊她“女巫”,她就真穿了一身黑色女巫袍,戴了黑色尖顶帽;她一直觉得他的名字像古希腊的神,那天,他穿了一身亚麻布的袍,头戴金色橄榄枝环。 他们的结局,也比她要好得多。 暮色渐起,安福路上热闹了起来,爱菊小学的孩子们放了学,又有很多的游客和前来拍照的网红,唯独塞万提斯图书馆里,安静如斯,只听得到空调嗡嗡运转的声音。 闭馆后,她去JustGrapes要了一杯烈酒Flower,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一杯干完,就再来一杯,连酒保都按住她的手腕,说:“That’s enough.”出事之后,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冷静,要沉着,绷着一根弦,战战兢兢地处理工作,处理法务部的交接事宜。她想,这样够了,我需要酒。 归卷短信里没说时间,她想,一个晚上,左不过五六个小时,她都等了八年,也不差这几个小时,就等到十二点,若他不出现,她就彻底告别这段过往。 第五朵花在酒面上燃起的时候,林矜西装革履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他拦下了归卷要拿起酒杯的手,说:“对不起,我来迟了。” “你没有迟啊。” 她顶着微醺的面颊,笑着对他说。 “不喝了宝贝,不喝了,对不起,我……” 他垂着头,手握在她的腕上,低声喃喃。 “我想知道为什么,那段录音会出现在网络上?” 她用另一只手拿起半指高的酒杯,一饮而尽。 “对不起……是我的疏忽。” 在他不住的歉疚中,归卷搞清楚了来龙去脉。原来,是他的创始合伙人在智能家居上动了手脚,添设了录音传送程序,这段录音,是那日突然闯入卧室的扫地机器人录下的,这个时候放出来,作为窃取核心技术秘密的烟雾弹。因为林矜不同意卖掉公司,创始合伙人便动了歪念,想将公司的核心无形资产,知识产权悉数变卖。而她,不过是一家高新技术企业派系斗争的牺牲品。 “所以,你知道吗?你知道,他在窃听你吗?”归卷的手肘撑在吧台上,托着腮,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林矜久久没有作答,她看着他垂下的头,心中有了答案。 他知道。 他知道,却没有示警。 “你未免太过自负了,林矜。” 他此刻听她唤他的名字,有如千钧之重。 原来,她真的难过的时候,是不会哭的。 她笑着,说完了诀别的话。 “林矜,就这样吧。此后山长水阔,祝你万事胜意。” 至于孩子的事,他没有必要知道。 Est-cevotreamant?(这是你的情人吗?) 四年后,巴黎。 初夏,午后的阳光正好,归卷和Emma在Jardin du Champ de Mars闲逛,最近正是巴黎科技企业展览周,许多企业支了篷子在铁塔下的战神花园。归卷没什么兴趣地看过去,算算时间,差不多该去接Marion了,正想拉着Emma换一条路走,就听到Emma装作不经意地在她耳畔说道:“Wuun, Connaissez-vous cette personne? Il semble vous regarder tout le temps.”(你认识那个人吗?他好像一直在看你。) 说罢,用眼神小幅度的朝某个方向示意。 归卷,Gui Juan,对于欧洲人很不友好的发音存在,“G”在荷兰语里发“呵”的音,“J”在西班牙语里同样发“呵”的音,这就导致她的名字在不同国籍的同学口中,会有不同的读音。所以她干脆用了自己鄂温克的名字,萨温,Sawuun。 她顺着Emma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看到了一张熟悉而俊美的脸庞,岁月似乎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他身姿依旧挺拔,依旧如清松冷月,可她,已经很久不赏月了。 四目相对,眼神一触即离,林矜有被抓包的羞赧,欲盖弥彰地低下了头。 归卷平静地看了两眼,这才对Emma说:“Non, peut-être que j’ai reconnu la mauvaise personne.”(不认识,许是认错人了吧。)又轻轻拉了拉Emma,“Allons-y, je dois aller chercher Marion.”(走吧,我得去接玛里昂了。) 两人走出战神花园后道了别。 归卷拿钥匙开了自行车的锁,蹬了两下,顺着惯性,跨了上去,穿过两条街,到了一所幼托园门口。孩子们还没出来,她便停了车,悠闲地靠在树上。今日高温,她只穿了一件藏青色小吊带和白色热裤,此刻靠在树上,更是将姣好的身材显露无余。 她努力想将刚刚那张面孔从脑海中挥走,却听到“噔噔噔”的皮鞋跑动声由远而近,她别过头不想去看,林矜却还是气喘吁吁地跑到了她的面前,厚着脸皮,说了声:“好久不见。” 她低低应了声“嗯”。 “这个,给你。”林矜的气仍没有匀过来,微喘着说道。 他手里拿了一束山茶花,捧了过来。 归卷不想纠缠,她闭了闭眼,才能让自己平静,“林矜,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他沮丧地垂下了头,街上有摩托车轰鸣而过,掩住了他那声低喃。 “我不想算了。” 幼托园终于放了学,Marion蹦蹦跳跳地早早跑了出来,却看到归卷兴致不高,两手空空,连答应好的冰激凌都没有买,有一个老帅哥,嗯,比起班上的Alain老了不少,手里捧着一束花,想要递给她,可是她没要。 Marion滴溜溜的大眼珠在二人身上来回逡巡,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们。直到归卷看到了她,蹲下身像往常一样迎她入怀抱,Marion一个猛子扎入了她的怀里。 归卷将她抱了起来,因为抱着孩子挤到了胸部,显得更加饱满,从林矜的角度看过去,一片春色正好,他不好意思地别过了眼。 “Maman, est-ce votre amant?”Marion嗓音甜甜的,孩子气地问道。 这是你的情人吗? 林矜这些年的法语有所长进,听出了这句话的意思,他目光灼灼、满怀期待地等着归卷的回答。 却听到了一句“Non. Juste des étrangers.”(不是的,只是陌生人。) 如冷水兜头浇下。 étrangers,陌生人,她甚至不愿意说,是故人。 他的手垂了下来,看着归卷抱着孩子上了自行车,直至过了转角,消失不见,他没再去追。 他将那束山茶丢进了垃圾箱里,却恍然想起,那孩子喊她“Maman”,妈妈。 难道……? 他回身,朝着她们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却幸运地看到,归卷跨着自行车,停在街角,正在和自行车横档座位上的孩子说话。他越看,越觉得这孩子,和他们二人长得像,看起来三四岁的样子,年纪也对的上。难道,当年那个孩子,其实没有流掉? 他大跨步上前去,“Veuillez patienter, madame.”(请等一等,女士。) 归卷正在和小家伙对峙,“Pourquoi as-tu soudainement appelé ma mère aujourd’hui?”(今天为什么突然喊我妈妈?) Marion得意洋洋地地捋了捋自己的双马尾, “Cet homme semble vous aimer, et s’il peut accepter que vous ayez des enfants, il vous aime vraiment.”(那个男人看起来喜欢你,他要是能接受你有孩子,才是真的喜欢你。) 人小鬼大的,归卷想。 结果就听到了那句,女士,请等一等。 圣母院见 Marion狐疑的目光又开始在两人间打转。 归卷显然也没有想到林矜会说法语,那刚刚在幼托园门口的对话,他岂不是都听懂了?小孩子好奇心重,为了避免小家伙胡思乱想,她才快刀斩乱麻的,现下的景象,着实有几分尴尬。 “等下五点,圣母院见。” 归卷低声且快速地用汉语对林矜说道,说罢,脚一蹬,自行车顺着坡道滑行了下去。 Marion还冲林矜挥了挥手,以示道别。 归卷没好气地说:“Asseyez-vous bien, tombez et laissez le v?tre tranquille.”(坐稳了,摔了可不管你的。) Marion眨巴了眨巴大眼睛,看着她,说道:“Vous ne le ferez pas.”(你不会的。) 林矜得了准信儿,也不去看顾铁塔下的企业展位,就要回酒店捯饬一番。反正来巴黎参展,也是为了找她。她走得一干二净,身边的人帮她瞒着他,第一年,毫无音讯。 第二年.他终于将害她的人送进了监狱,虽然是以侵犯商业秘密罪的由头,有期徒刑五年。他旁敲侧击地打听到,她去了法国念书。他拾起了久远丢下的法语。 第三年,他终于知道了当年搬走后,她住在了桃江路上,离他其实很近,每天晚上带着小乖去桃江路散步几乎成了他的习惯,那里有一家法式餐厅,叫La Crêperie,每个周末,他都会去那里用餐。 一次酒后聚会,做妇产科医生的好兄弟昏昏沉沉地搂着他的肩,说:“哥啊,有个事儿,你可能不知道。” 他这才知道,原来他们曾经有个孩子,原来那天在JustGrapes她看起来那样虚弱,不是因为喝了太多的酒,而是因为,做了流产手术。 那天他是怎么做的呢?又将她伤了一遍,在她跌跌撞撞离开的时候,甚至都没有抱一抱她,只有苍白的对不起。 他更觉得自己混蛋。 他将杯中白酒一饮而尽,郑重地对着妇产科医生好兄弟说道:“谢谢哥们儿,他日若有需要,我必鼎力相助。” 第四年的时候,他已经不太能吃得下La Crêperie的可丽饼了,每次去,就只点一杯酒,等着桌上的小蜡烛燃尽,然后离去。这一年,他的法语过了C1,可他依旧不知道她在哪里。 直到有一次。 他听到邻桌的客人在用法语交谈,“Luc上周从巴黎寄了信来,说他捡到宝了,新收的学生实力很强,萨温简直就是有机化学天才!” 林矜握着酒杯的手一顿,“萨温”,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又是化学系,还在巴黎,冥冥之中,他觉得,那一定,是他弄丢了的爱人。 他不顾礼节地从高脚凳上起身,叨扰邻桌客人:“Excusez-moi. Désolé de vous interrompre, vous venez de mentionner Sawuun, est-ce la fille sur la photo?”(抱歉打扰了,您刚刚提到的萨温,是照片上的女孩吗?) 林矜举着打开了的钱夹,左边,是他们那次年会,在半岛酒店露台上的照片;右边,是他们在佘山看雪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子都笑得很开心。 法国男人很生气他偷听别人对话,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用中文问道:“你是谁?” 林矜也切换到中文:“真的很抱歉偷听您们的交谈,我们曾经是恋人,但是我做错了事,她不肯再理我,我……很想她。” 男人的脸色缓和了几分,“我需要征求她的同意,你可以留下邮箱,我会发邮件给你。” 林矜微微鞠躬致谢,“十分感谢您。” 两天后,林矜收到了回复,邮件是用中文发的,称已经询问过Sawuun,女孩说并不认识叫林矜的人,您大概找错人了吧,后面又祝他生活愉快。 他盯着“Sawuun”,看了又看,他知道,那是她,亲爱的萨温。 因为,虽然“萨温”这个发音在欧洲并不罕见,但会拼写成“Sawuun”的,只有鄂温克语。 他又按图索骥,顺着男士的邮件电子签名检索了过去,发现是J大的教授,又找到他在学校官网的页面,翻找他曾经就读和任教的巴黎的大学。 终于,发现了蛛丝马迹。 L’aman 归卷紧赶紧地将小家伙送到了Lammie奶奶那里,就又骑上车,匆匆朝圣母院赶去。 巧的很,她到巴黎的第二年,Lammie奶奶也从羊角村搬来了巴黎,她便会时不时地去蹭饭,看顾不过来Marion的时候,也会拜托老人家照顾一二。 归卷堪堪赶在五点到了圣母院,看到林矜蹲在那里喂鸽子,她走过来的时候,惊起了鸽群。林矜回身看来人,局促地起身,又从身旁的纸袋子里拿出了三两枝杏花,递给了她,“你说过,喜欢浅色的花,最喜欢梨花和杏花。” 又小声地补了句:“王尔德花店,后来也常卖这两种花。” 归卷没再拒绝,接了过来。这个时节,梨、杏二花早已开谢了,难为他几个小时的时间,就寻到了。 林矜面露犹豫,似在斟酌用词,“卷卷,这些年,你过得好吗?”最后还是选了亲昵又稳妥的“卷卷”。 她捧着花枝,微微抿嘴:“还不错。”又问,“你呢?” 林矜摸了摸头,略微沮丧地开口:“我找了你很久。” “嗯,我知道。”她摆弄着花朵,淡淡的香气,引来了附近勤劳的小蜜蜂,她却也不躲。 “我…很想你。” 林矜终于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句话。他知道自己混蛋,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归卷轻抚花枝的手一顿,她抬眼,看着林矜的眼睛,轻轻说道:“那不是我们的孩子。我只是帮人看顾,赚点零用钱。” 我们的孩子,她用了我们。 “小家伙调皮。”她说,是在为那句“Maman”做解释。 林矜犹豫着开口,“当年……” “嗯,如你所知。” 圣母院的钟声响起,二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了旧时事。 那个荒唐的圣诞午后。 彼时,只觉日月恒长,却未料到,分道,只在月余。 “十三年。”她低喃。 “什么?”他没有听清。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 十三年,我们相识,已经十三年了。 我爱的,也许是年少时的臆想。 可你,却真真实实,是臆想的载体。 时间越久,我就越恨不起来。 街头艺人站在桥上拉着小提琴,塞纳河上的游船悠晃,河畔是喧沸的咖啡店,圣母院前,换了新的游人在喂鸽子。她怀里抱着杏花枝,他手里捧着一小盒覆盆子,一如当年的许多个瞬间。 他涌起了一股冲动,“我可以……抱抱你吗?”林矜看到归卷轻轻地点了点头。 衬衫渐渐濡湿。 她在他怀里,久违的,宣泄了情绪。我也,很想你,她在心里默默说道。 开口说的,却是另一句,更为含蓄的话。 “下一个元宵,你若有空,我们一起去夫子庙看灯会吧。” ——正文完—— 后记/致谢 后记/致谢 桃红台阁已匆匆谢过,始于寒冬的这个故事也将落幕。 窗外的杏花开得极好,堆迭如雪。我想,就以抱着杏花枝,作为这个故事的结尾吧。 番外很早就已想好,一个民国番外(在台湾的站子这样讲好像有点怪怪的,毕竟台湾现在也还是民国纪年,限定一下好啦,这里指的“民国”,是指民国元年至民国三十八年),一个平行时空的校园番外,两个故事连缀成一个轮回。 民国番外有大纲,我附在本章之后;平行时空的校园番外,大约就是小甜饼,从高中开始谈恋爱,少男少女的暧昧拉扯。 不过文字雕琢,比做学术裁缝要难一些。 曾经是真的有这么一个人,支撑着我走过年少的岁月,那个时候我以为是喜欢,但后来的这些年,我发觉更多的,可能是感激。毕竟,若是没能走下来,后面的风景,我也见不到。 谢谢大家的一路相伴?若是以后有机会,我请大家听音乐午茶吧。 二月末的竖琴专场,竖琴和长笛协奏了一曲《春天,来吧!》,我听着听着就哭了,竖琴的声音灵动,长笛空灵,告别了旧日时光。 春日作别,来日相逢。 山高水长,一切顺利。 ———————————— 民国番外: 林矜家里是做药材生意的,民国十六年的时候举家迁到了上海。 归卷家里是做兽皮生意的,老家在东北[1],民国二十一年从杜拉尔南下,送她到上海的女子公学念书。 那年归卷十五岁。 林矜念书的男子公学离归卷的学校不远,上下学有时候会碰到,那年他十六岁。 情窦初开,二人都长得好看,天雷勾地火,很快就睡到了一起。 某次准备做的时候: 归卷骑坐在林矜身上,林矜坐在床边。 归卷:“我爹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林矜一边搂着亲脖子,一边问为什么。 归卷:“我爹说你家家大业大的,我家小门小户的,嫁过去只有受气的份儿。” 林矜说,你爹还真看得起我家,就我家那几个钱,还家大业大。 归卷说,我觉得我爹说的有道理,要不你结婚了我们当情人算了。 林矜无语了一瞬。 反正后面该睡睡。 直到林矜出国。 公学毕业那年,归卷考取了圣约翰大学的法学院。 林矜留洋去了英国学医。 她成了租界里的律师,天天去会审公廨出庭打官司,扶危助困,然后偶尔也赚一赚达官显贵的钱。 后来战争爆发了(三七年)。 日军势如破竹,南下很快。 律师行当几乎做不成了,她又转行做了俄文翻译。 因为小时候生活在呼伦贝尔靠近苏俄边境的地区,除了会说鄂温克语外,还会说俄语,鄂温克语没有文字,有时是以蒙古字母注音的,她还会说蒙古语。 后来翻译也做得很艰难,她就靠着语言天赋,游走在各色人等之间,套取情报,出卖情报。她风情万种,游刃有余。 但其实她还在等林矜回来。 有一次舞会的时候,她看到了林矜,忙忙甩脱正在一起跳舞的高官,追了过去。 对方却很漠然。 他不记得她了。 归卷不信,几番试探。 可是无果。 战争结束的时候,她终于攒够了一笔钱,去剑桥。 去看看林矜当年念书的地方。 结果在剑桥发现了一块碑,上面的名字是林矜。 归卷想尽办法找到当初林矜在剑桥一起念书的中国同学。 当初的同学才吞吞吐吐的说,四零年的时候,林矜去伦敦皇家医学会送资料,结果遇到空袭[2],不幸丧生了。 是伦敦的警察空袭后收尸时发现的,西装、怀表、护照、手上的资料都表明了他的身份。 他们几个同学想办法把他运回了剑桥,在那里立了冢。 他留了信,如果有不测,不要告诉她。 原来当年在舞会上见到的,真的不是他。 原来他早就不在了,所以这么多年才连一封信、一份电报都没有。 归卷悲鸣。 留在了剑桥念书。 战后的英国物资都靠配给,活得很艰难。 她还念法学,一边念书,一边整理林矜当初的医学论文手稿,想着有一天能为他发表。 时常去墓碑处看一看,说说话。 后来成为了优秀的出庭律师,在英国生活了很多年,林矜那些念书时的笔记手稿,她也帮他发表了。 但其实当年在舞会上,归卷见到的,就是林矜。 为了不拖累家人和归卷,组织上帮他设计了在了伦敦的假死。 换了身份。 四九年又去了台湾,继续潜伏。 等他终于能恢复身份,再堂堂正正去剑桥见她的时候,归卷却已经不记得他了(阿尔茨海默)。 每天都会问他是谁啊? 他说他是林矜。 归卷说林矜是谁啊? 林矜说是你年少时的恋人啊。 归卷说,你骗人,他早在伦敦轰炸那年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边说边掩面流泪。 每次的对话都是这样,后来林矜觉得这不过是徒惹她伤心,就不再提了。 就那样陪着她。 结果后来有一天散步的时候,归卷突然自言自语,问:“林矜你什么时候回来啊?不是说学成了,就回来娶我吗?” 林矜在旁边听到说,我就在这里啊。 归卷看了看他,说:“你是谁啊?” 他说:“我是林矜啊。” 她斩钉截铁地说:“你不是,你不是林矜,你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林矜很难过,觉得一辈子为了家国大义,却错过了年少时的爱人。 然后他就想,去他的家国大义。 有来生的话,他再也不要选家国大义了,一定好好守着归卷。 归卷病情恶化的很快。 林矜余下的年岁都在整理归卷当初的法学着作,从废除领事裁判权到收回租界的法理探析,整理、出版她的遗作。 一如当年她做的那般。 八十二岁的时候,去见了她。 临终的时候,他想,萨温啊,黄泉路上,你等一等我。 注释: [1] 杜拉尔鄂温克乡位于呼伦贝尔地区,民国时属黑龙江省管辖,现在属内蒙古管辖。 [2] 二战时伦敦空袭:1940年9月7日至1941年5月10日。 笔记: [1] 归卷家南下的那一年,是九·一八事变之后,东北全境沦陷的次年。 [2] 圣约翰大学,创立于1879年,其政治法律系是现在华东政法大学的前身,华政长宁校区,就建于圣约翰大学旧址。 [3] 英国战后物资配给之事,可参见海莲·汉芙《查令十字街84号》,马克斯与科恩书店位于伦敦,汉芙与弗兰克先生及店员们通信的时间,恰好是在战后,可窥见一角。 [4] 民国番外里林矜八十二岁去世的那年,是平行时空校园番外里林矜出生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