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结束以后》 01 拉梅兹呼吸 身为一名成功通关无限流游戏的玩家,许子翰不只平安回到现实世界、存摺上多出一笔鉅额款项,更收穫了一段美好的感情,和男友同居后过上了幸福快乐的生活,正如同童话故事的结尾。 ――直到今早起来打开浴室的门为止。 不,其实这种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只是这次情况严重到他无法继续忍耐。 许子翰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宛如在示范一个标准的拉梅兹呼吸,下一刻嗓音却不受控制地飆高:「贺知楨!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贺知楨缓缓掀动眼皮,一滴血自他眼角滑落,坠在锁骨上,他嗓音低沉,带着一丝暗哑:「……你忘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就是这样。」 「对,那次你的身份是位血族亲王。」许子翰面无表情地抄起莲蓬头,对着男人一通乱喷:「你没有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替我复习。」 「……可是,」贺知楨蹲坐在浴缸里,像隻被骤雨打湿而可怜兮兮的大狗:「今天是我们初次见面的两週年纪念日。」 冷静,许子翰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次是两周年、上次是两周年前十天,还有上上次是两周年前半个月,要是不好好讲鬼知道下次又要庆祝哪天。 「好,那你告诉我,你身上的血又是从哪弄来的?」 「上拍卖买的。」贺知楨总算站了起来,慢吞吞地换下湿透的衣物:「买十送一,卖家还帮我打折。」 许子翰太阳穴突突跳动:「然后咧?又是买一堆小垃圾凑免运吗?你要不要看一下未领包裹还有几件?」 贺知楨装作没听见,套上了宽松的白色t恤,正在关水龙头的许子翰分了个眼神过去,发觉对方下半身穿的是一件桃红色带斑点的三角裤,不禁失神了一瞬,脑海里瞬间涌出各种奇怪的标题,比如「惊!带你走入杀神的衣柜!」、「关于斩杀怪物你不可不知的十件事:排行榜大神的下着选择」,「那些年我们一起抽的籤:关于红内裤是否更大程度影响随机抽取的世界难度」。 他见贺知楨往外走,顺口问了句:「你去干嘛?」 「补眠。」贺知楨两手在胸前交握,「亲爱的,白昼可不是吸血鬼的活动时间。」 下午十二点十四分,躺在双人床上的贺知楨睁开了眼睛,他有双多情的桃花眼,即便不笑,也总是带着三分笑意,这总给初次见面的对象一种他很好相处的错觉。 当然,他亲爱的男友是个例外。 ――毕竟不是每个玩家在见到传奇的第一反应是察觉他们阵营不同,直接把人心脏捣穿外加斩首的。 他换下睡衣,在衣柜里翻找片刻,拿出包装好的週年礼物。 虽然找人订做花了比想像中还长的时间,但这份礼物肯定能让许子翰感动吧,毕竟这可是当年他用来割断自己脑袋的那柄匕首,一比一还原。 回想起来真让人感到愉悦,明明是刚进游戏没几轮的菜鸟,却让他头一次在游戏里有了棋逢敌手的感觉。 贺知楨心情愉快地走出卧室,发现许子翰正在书房里收拾他昨晚留下的洋芋片包装和碎屑,嗖嗖嗖飞来的眼刀几乎要凝成实体。 「贺知楨,」许子翰挤压着铝箔包里的空气,声音又提高了八度:「我说过几百遍了,吃完的垃圾自己收!你幼幼班吗!」 「呃、你知道,习惯了,毕竟在游戏里也没人会乖乖做资源回收嘛。」贺知楨把礼盒夹在腋下,比了个投降手势,「我保证下次一定会清乾净,好吗?」 许子翰握紧手里的抹布,接着一把塞进贺知楨手里,阴惻惻地道:「不用等下次,这次就给我开始清理!」 贺知楨夹紧腋下的盒子,艰难地接续剩下的清理,许子翰进厨房倒了垃圾洗乾净手,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们离开游戏已经有好一段日子了,已经逐渐脱离创伤后压力症候群――杰出的玩家,或多或少都有病,或者说,疯。一个正常人很难在里头存活下来,不是谁都可以在丧尸群中面不改色杀个七进七出,或被至亲好友背叛的当下就做出取捨。 有一阵子,他必须把刀具藏在所有能掌握的地方,浴室枕头下,马桶的水箱,衣橱及鞋柜,要不是有枪砲弹药刀械管制条例,许子翰还真地想去弄几把枪。 天知道他看见贺知楨躺在浴缸里的时候心跳都要停了――这傢伙用过真血,自己的,说是自残觉得痛才能证明自己实实在在地活着。 许子翰想不明白,更多的是不甘心,明明一切看起来都在好转,他们之间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接着,他看着那个稍显笨拙仍是奋力清扫的背影,伸手将人抱住:「……你能不能别再吓我了,我害怕你真的出事。」 胸口被硬物撞了一下,许子翰困惑地垂下眼,发觉对方腋下仍旧夹着一个精緻包装的盒子,问道:「这是什么?」 贺知楨眼睛一亮,瞬间拋下抹布,兴高采烈地把礼物递给他:「噹噹!两週年快乐!」 怀着不妙的预感,许子翰道了声谢,揭开层层精美的包装,映入眼帘的是一柄银製匕首,尺寸、重量和握柄上的花纹都完美的还原了他在某场游戏里的特殊道具。 ……还真是足够令人惊喜呢,在惹火自己方面,贺知楨简直是天赋异稟。 恼火到一个程度,许子翰反而奇异地冷静下来。 他拿着匕首,精确地抵住贺知楨的颈动脉,再推进点,就会划开皮肤:「你这是想再被我砍一次吗?」 贺知楨拋了个媚眼:「这取决于你,记得先叫救护车。」 「靠,」许子翰忍不住爆了粗口,「不要随便浪费医疗救护资源好吗。」 他烦闷地收起匕首,打算将它放在床头柜里,眼不见为净。 家里也打扫乾净了,他准备去给赖床的男友弄点迟来的午餐,或是随便叫点外送。 见许子翰要往厨房的方向走,贺知楨赶忙清了清喉咙:「不用忙了宝贝,其实我昨晚有预约法餐外送,你要不要先去挑瓶红酒?」他报了一个三星级法国餐厅的名字。 许子翰警惕地看着他:「你点了什么?」 「香煎龙虾、燉蔬菜和龙眼木烤安格斯肋眼熟成牛排。」 前两者还算没问题,方听见后者,许子翰便反射性地想起丧尸们可怕的气味,反射性地乾呕了一声。 贺知楨担心地看着他,说:「你不会是听到饱了?什么时候又觉醒了这项异能?」 许子翰简直想拿一旁的辞海尻这人的头,重点在那里吗! 「你是神经多大条才会点熟成牛排?不觉得那和腐臭的尸体味道根本一样吗!」 「话是这么说,但你也会吃臭豆腐和蓝纹乳酪。」贺知楨耸耸肩:「你不觉得自己最近过于紧绷了吗?」而且对我特别兇,他小声地埋怨道。 「对,我就ptsd,不讲理又兇你。」许子翰臭着脸捡起抹布,「……你点了就自己吃,不要管我。」 书房再次剩下贺知楨一人,他活动了一下肩颈关节,决定先戴上口罩去公寓楼下取餐,别让外送员等太久。 02 异能者与丧尸 贺知楨一面走,一面想起了他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那是一个丧尸副本,玩家被随意分成感染者和异能者,彼此不知道身份,二十日内存活人多的那组即为胜者。 日光晃眼,被折断四肢的丧尸几乎堆成了一座小丘,青年弯腰倾倒汽油,露出一截劲瘦的腰,听到他的脚步声便回过头,神色不善地打量他。 「你就是言午吧?」贺知楨推了下脸上的墨镜,示意自己没有恶意,「我姓贺,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了,有没有兴趣谈个交易?」 「我没见过你。」言午的声音比他想像中年轻,「你再靠近,我就开枪了。」 贺知楨轻轻「嘖」了声,摘下墨镜,右手食指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划,「半个月前的副本,你砍了我的头。」 「排行榜第一的那个贺知楨?」言午蹙起眉,他属于舞者身材,体型纤细却精瘦,肤色是种不太健康的白,「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说了找你谈交易的嘛,年轻人要多点耐心。」贺知楨嘴角一弯,「你也是异能者吧?要不要结个伴?我不会拖你后腿。」 「……证明你的能力给我看。」言午冷声道。 「没问题。」贺知楨挑了挑眉,把别在风衣上头的墨镜取下,直接朝着言午脚边的汽油桶甩去,如同投掷飞镖般随意。 铁桶发出一声闷响,墨镜直直没入其中,只留下小半截镜腿在外。 「将所有物体锐利化,这就是我的能力,还有任何问题吗?」 「暂时没有。」言午打了个响指,身后尚在哀鸣的丧尸丘瞬间被引燃,数尺高的火焰熊熊燃烧,空气中混杂了尸臭和蛋白质烧焦的气味,「希望你说话算话。」 「那是当然,游戏嘛,要玩就得获胜才有意思。」 他们在夕阳西下前抵达了一个废弃工厂,按照地图显示,这里有部分物资和乾净的水源,在此处过夜是不错的选择,然同时要冒着被其他玩家袭击的风险,他们便只取走了三天份的物资,再将其馀的掩藏起来。 贺知楨穿过破损的围篱,顺手扶了一把言午,朝着地平线的方向瞇了下眼。 他们在里头起码待了有一个半小时,太阳的角度却完全没有变化,傻子才会没注意到。 敌方不是有场域卡,就是有麻烦的停止时间能力,八成是组队来的,数目大约在五到七人之间。 「我说小言,你……」 「别那样叫我。」言午打断他的话,踌躇了一瞬:「许,许子翰。」 「是本名吗?」 「你的是我的就是。」 贺知楨从善如流:「好的,小许。」 许子翰没忍住,翻了好大一个白眼。 「你的积分还有多少?死亡一次掉10%,击杀玩家可以获得其中的3%,上回杀了我,加上几场游戏累积起来应该有二十万?进游戏前三十秒有兑换什么武器或特效卡片吗?」他懒洋洋地补充一句,「我你就不必担心了,我的积分还有四百多万,特殊物品肯定比你多。」 「解毒剂和匕首。」许子翰抿着唇:「……有什么作战计划吗?」 贺知楨忍不住多瞧了他一眼,刚才还是隻浑身竖着刺的小刺蝟,这下倒有几分要露出软乎乎肚子的跡象了。 「――只有一句,千万别死啊。」 要是这么简单就死了,这又会是场无趣的游戏了。 场域卡的效能根据等级,分别是三分鐘、十分鐘、半小时,一小时半及最顶级的三小时。 而赶在游戏开场就使用的玩家,不是出手万无一失的菁英,就是毫无计画的笨蛋。 贺知楨手上拿着一片碎玻璃,又削掉了某个倒楣玩家的半个脑袋,白花花的脑浆和鲜血混在一起,他后退一步,闪过飞溅的血滴,这才分神去看许子翰的状况。 青蓝色的焰心缠绕在青年掌中,随着他的动作拉出橙红的外焰,有如彩带一般飞舞。 许子翰另一手持着匕首,先以异能将人逼退,趁其不备再一口气拉近距离抹人脖子,他的肢体相当柔软,总能以不可思议的角度成功得手。 对方想以多欺少,却没想到碰上了两尊杀神,用不着二十分鐘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天空霎时暗了下来,月光洒落清冷的银辉,贺知楨用脚尖翻转尸体,确认完所有人的身份,忍不住摸了摸鼻子。 「好消息和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许子翰收起火焰,眉间皱纹越发深刻:「要说就赶紧说。」 「好吧,好消息是这几个玩家都是菜鸟,结算时平均一个能涨个几十积分,至于坏消息……」贺知楨清清喉咙:「我想你也发现了,这些人通通是异能者。」 他从风衣口袋里掏出地图抖了抖,左上角代表异能者的红色旗帜瞬间骤减为五,而感染者的蓝旗数目足足还有十三张。 许子翰从白衬衫上撕下一段布条,包扎起手臂上简单清理过的伤口,答道:「没关係,只要把感染者全都找出来杀掉就能赢。」 贺知楨停了一拍,才道:「你很想赢?」 「不是你说的吗?就算是游戏,赢才有趣。」许子翰张嘴咬了下系紧布条,「莫名其妙到了这种地方,还要凑齐五百万分才能通关……无论如何,我都不想输。」 「深有同感,那看来我们能做很长一段时间的搭档了。」贺知楨朝他伸手,许子翰看了很久,才短促地和他握了一下。 许子翰觉得自己越来越无法理解贺知楨。 这位游戏里的绝对王者,被诸多玩家倾羡的存在,似乎极为热衷找他麻烦。 其实也不能全都拢统地归于麻烦两字,贺知楨从不摆架子,不仅会指点他武器的使用方式、爆点怎么在游戏里鑽漏洞的小料,甚至还慷慨地分出了一半的伙食给他,美其名青春期要多吃点才会长高,明明许子翰已经说过很多遍自己今年二十三,不是未成年,而且身高足足有一百八十三――然贺知楨的身高居然有一百九十二。 这让许子翰有种自己什么都矮上这人一头的感觉,除了必要的对话,平时都不怎么想搭理对方,奈何贺知楨是个能讲单口相声的奇人,没人捧梗照样能自得其乐。 和贺知楨搭档还有个麻烦,就是盯上他们的玩家是过去他单打独斗时的好几倍,虽说上门的积分他们是照单全收,但十几天一路打下来,许子翰也有些吃不消。 话说着说着,又有玩家来堵人了,这回是个感染者小头目,还带了数十个丧尸将他们包围起来。 贺知楨关切地看着他:「累了?我们速战速决?」 许子翰面无表情地挺直背脊:「不累,我记得这附近有个低洼处。」 「啊,你说的是东南方五百公尺那个资源回收站。」贺知楨弯弯嘴角,「没问题,你先走,我把它们引过去。」 计画施行的很顺利,没有自主意识的丧尸群和堆积如山的纸类回收物一起燃烧,越挣扎越会滚成一颗火球,不甘心的丧尸头目奋力一跃逃出了火场,却被贺知楨扼住脖子,轻轻松松地提了起来。 「不……不可能……」丧尸玩家拼命挣扎,想用尖锐的指甲攻击贺知楨,却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眼底闪过一丝惶恐:「你,你明明……」 「唉,我也知道自己很有魅力,总有玩家前仆后继来大献殷勤,但丧尸还是算了吧,太噁心了。」贺知楨幽幽叹了口气,左手食指抵住唇瓣:「嘘,小声点,到了乖孩子该睡觉的时间了。」 语毕他便捏断了对方的脖颈,森白骨头自青灰色的皮肤穿透而出,贺知楨一松手,丧尸头目便重新回到火舌的温暖怀抱里。 全程只放了把火,擅自被归类成乖孩子的许子翰:「……」 贺知楨掏出手帕仔细拭净了手,这才懒洋洋地搭上许子翰的肩膀:「看,葛格厉害吧?」 许子翰拍掉对方的手,毫不留情地答道:「能别这样自称吗,好噁心。」 蓝色旗帜的数量逐渐减少,最后只剩一个遍寻不着,左右也得等期限届满才能结束这局游戏,贺知楨索性带着许子翰做起了支线任务,从护送研发疫苗的实验员到协助人们夺回能源站无所不包。 第二十天的清晨,许子翰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枕着贺知楨的背,身上还披着对方的米色风衣。 ……他想不起来上一次和人这么接近是什么时候,大概是在练习室? 昨晚上半夜轮到他守夜,没想到守着守着就这么睡着了,贺知楨居然也没叫醒他。 察觉到许子翰呼吸的频率一变,贺知楨微微侧过身,道:「醒了?衣服先披着,太阳出来之前是最冷的时候。」 他模糊地应了一声,不可讳言,昨晚是他近几个月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却怎么也想不透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降低对这个男人的警戒心。 东方宛如层层叠叠的一幅油画,金色光芒缓缓绽放,晕染了淡紫和烟灰的天空,鸟儿的叫声此起彼落。 「……我必须和你坦白一件事。」贺知楨说。 「什么?」许子翰懒洋洋地扭了扭脖颈,从靠着贺知楨换成坐在他身侧。 男人伸出左手,往下摸索着扣住了他的手腕,拇指在他脉门上轻轻一划,许子翰刚开始只觉得对方手很凉,还有股奇异的麻痒,但很快,那片被触碰到的皮肤变得肿胀,并起了血泡。 许子翰愣了一下,立刻想去掏口袋里的解毒剂,贺知楨却用风衣绑住他的双手,使许子翰无法逃脱,这才缓缓地道:「我一开始也是想让你赢的,可惜我这个人吧,比较记仇。给你三个忠告,记好了。」 「首先,不要在游戏里相信任何人,包括系统和npc。」 「再来,尽可能在休息期间多补充关于副本的知识,比如说,觉醒的丧尸王也可以有异能。」 「最后,路痴不要紧,但也得学会看地图,不要漏掉任何一点线索。」 「……我很期待你接下来能成长到什么程度,这回我们扯平了,期待还有和你一起组队的机会,下次见啦,搭档。」 视野中只剩下模糊的色块,许子翰听着系统的播报声,愤恨不平地朝男人竖起了中指。 ――鬼才会再和你一起组队!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贺知楨一手拎着外送,一手转着钥匙,谁会料到当年有点意思的新手现在会变成他男朋友呢。 03 离家出走 贺知楨打开门,把熟成牛排放在餐桌上,其他菜餚寻了个小凳子放在卧室前,敲了敲紧闭的门:「翰翰?要不要再吃点东西?许子翰?」 他等了几秒,发觉无人回应,索性直接开门进去,刚踏入房间便觉得不对,床头柜上那本许子翰看到一半的书消失了。 不见踪影的不只书,除了行李箱、部分衣物及日常用品,许子翰甚至连自己的枕头都带走了。 贺知楨在家里找了一圈,发觉男朋友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连张纸条都没留下,拨电话过去也没回应。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冷静地接受了对方离家出走的事实。 「不过,」贺知楨瞇起眼睛,自言自语道:「他也没说我不能去找他嘛。」 他曾在许子翰行李箱的内侧放了个airtag,这下便打开了app开始搜寻,发觉位置显示在附近的公园,他便再次出门,随着指引来到了……垃圾桶。 说实话,贺知楨并不意外,毕竟这些反侦查的知识还是他自己教给许子翰的,见到对方学以致用,他甚至还蛮开心的。 就是这样才有趣啊,他对着垃圾桶掩嘴低笑,眸中带着几丝癲狂,成功地让周围的行人远远避开,以他为圆心半径一点五公尺内无人接近,达成了完美的防疫距离。 「妈麻!你看那边有个奇怪的大葛格!」 「嘘,不要看他!」 许子翰搭上了一班南下的区间车,适逢平日,车厢里乘客并不多。 他没有事先决定目的地,打算随机找个地点下车,去陌生的城市来一趟为期数日的旅游,和贺知楨暂时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一点。 ……可能需要冷静的只有他吧,那个男人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像是一阵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物停留的风。 而他对于贺知楨又是什么呢。 一样有趣的玩具?值得栽培的后辈?毕竟那傢伙连提出交往请求的时候都说得模稜两可,还没有组成搭档时来得明确。 追根究柢,贺知楨心里真的存在「喜欢」和「爱」这两种感情吗?总觉得对方会张口就来一串费洛蒙影响或吊桥效应。 「……就只有我自己像个白痴。」许子翰喃喃道,用额头撞了撞车窗玻璃。 事实上,许子翰并不傻,他在五岁时便被父母发现了在数学方面的天赋,接着一路跳级,十七岁攻读博士学位,在进入游戏前已经在某所学校担任助理教授。 人们往往将这类人冠上「神童」、「天才」等诸如此类的名号,但许子翰有个秘密,他其实不喜欢数学,更感兴趣的是现代舞。 父母为防他被物质诱惑葬送了天赋,从小便断绝了他一切的娱乐,连三餐都要按照健康饮食标准,直到他离家读硕士前,从来没有尝试过所谓的「垃圾食物」。 这使他在学校里格格不入,不去夜衝夜唱,没看过电影,还是个可怕的游戏黑洞,他没有关係好的同学,更别说朋友,分组报告往往是单独一组。 就算表现的再优异,也会被认为是理所当然的。 日復一日,在某个并不特别的日子里,他进入了游戏,之后遇见了贺知楨。 最初许子翰还会为了自己什么都矮对方一截而生闷气,渡过了许多关卡,他才慢慢体会出对方的强韧之处。 人对于强者往往会生出仰慕之情,而他也不意外,却不知道这份感情是何时开始变质。 彷彿是神话里的伊卡洛斯,为了追逐太阳而融了蜡製的翼,迟早要跌进海里丧命。 许子翰在嘉义车站下车,他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则在订房app的页面迅速滑动,决定今晚的住处。 于此同时,贺知楨正在愉快地收拾行李。 有句成语叫狡兔三窟,他虽然在行李箱里放了个airtag,但并不代表他只放了「一个」。 太快找到人小男朋友说不定会更火大,所以他打算明早再出发,留点时间和空间给对方消气。 贺知楨在一尘不染的床上打了个滚,少了一个人的寝具,加大尺寸的双人床如今看上去冷冷清清。 他盘算着见到许子翰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划开手机在搜寻栏里打了一句「男朋友生气了怎么办」,点进第一个搜寻结果。 网页推荐的技巧是正面抱住男朋友的腰,由下往上以楚楚可怜的神情盯着对方道歉,说藉由展现自己脆弱一面的方式,让男人「感觉自己被需要」。 贺知楨有点困惑,他每回在许子翰面前卖乖装柔弱撒娇的时候,通常只会换来对方一记眼刀,或是一句气急败坏的「滚」,倒也不会真的出手揍他,那就代表这样的方法……应该是有效的吧? 除此之外,他决定和许子翰承诺自己之后都会做家事,比如倒个垃圾或修理漏水的水槽。 这样就万无一失了,贺知楨满意地对自己点点头。 另一方面,许子翰预定的是间青年旅社的单人房,碰巧对门房间的旅客要出发去夜游,见他独自一人,便热情地邀他一起同行。 徐子翰犹豫了一瞬,点头答应了他们的邀请,不太自在地压了压鼻樑上方的口罩钢条。 这群人来自一个小有名气的废墟探险团,热衷于乡野軼闻和怪谈,会到台湾各地着名的荒废鬼屋探险,并拍影片上传youtube。 「我们现在的所在地是嘉义的民雄鬼屋!」领头的青年对着镜头招了招手,围在他身週的一群大学生模样的男女纷纷发出了「呜呼!」「yo!」之类的鼓譟声,「大家都知道,最近鬼门开嘛,农历七月这么好的时间,当然要来我们刘家洋楼探险啦!今晚,就是今晚,我们到底能不能拍摄到传闻中的灵异现象,这栋曾经豪华的巴洛克建筑,到底,有没有鬼--呢!」 许子翰跟在这群人身后踏进刘家古厝的正门,由于近期中南部的豪大雨,道路更显泥泞,野草疯长,更有不少蚊蝇嗡嗡飞舞。 同样落在后头一位女孩红着脸向许子翰搭话:「同学,你觉得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有。」许子翰简短答道:「家鬼、水鬼、陆鬼,厉鬼,都是鬼。」 他瞥了一眼举着手电筒四处挥舞,讲得口沫横飞的青年,低声道:「……但人可比祂们可怕多了。」 前方传来一阵骚动,被填平的井里突然跃出一个满脸横肉、长相粗獷的男人,恶声恶气地命令他们停止拍摄,退出门去,正在兴头上的学生们自然不愿意,两方口气不好地交涉了几句,男人忽地退后一步,拔出枪来对空鸣枪。 有人认出对方是恶名昭彰的通缉犯,胆子小的人顿时发出尖叫,还有人哭了起来,闹哄哄成一团。 通缉犯满眼血丝,将枪口指向眾人,却意外卡弹,试了几次都无法击发,不禁高声怒骂起来。 许子翰趁他分神时从后方接近,一下将对方扑倒,把枪拨开后立刻用手肘内侧扼住他的脖子,另一手握紧自己的手腕,防止对方挣脱,膝盖则抵在对方尾椎上,把人勒到口吐白沫晕过去,这才解下皮带充作手銬,把人牢牢绑住。 「没事了,打电话请警察过来。」他对吓傻了的领头者说。 在警察局做完笔录后,废墟探险团的成员感动地邀请许子翰和他们一起吃晚餐,为报救命之恩,他们会负责买单,然许子翰婉拒了这个请求。 现在是晚间八点,远远不到他平常的入睡时间,还不想回旅舍,他独自在陌生的街道中穿行,听着路过行人的欢声笑语,许子翰突然起了想去夜市逛逛的念头。 当初是探险团的成员骑机车把他载过来的,许子翰用地图搜寻了一下附近的夜市,发现每个路程都在一个半小时到两小时之间,距离最近的那个今天还不营业,只好转了转脚踝充做暖身,展开了十公里的健行夜市之旅。 而刚解决龙虾和燉蔬菜的贺知楨正在瀏览网页,他切换着几个不同的分页,初步规划了一个为期三天两夜的小旅行,包括上阿里山看日出和附近邹族部落的文化之旅,甚至还能去关子岭泡个泥浆温泉。 他忽有所感,点开手机里的名为zenly的app,看着地图南方缓缓移动的绿色小点,观察了十五分鐘后,决定再在行李箱里多放几块痠痛贴布。 他不忘上网搜寻腿部按摩的密技,从浴室拿了瓶身体乳液,跟着影片上的动作推抚自己的腿部肌肉,直到熟记动作才停止。 正当贺知楨打算去浴室淋浴时,手机突然响起,萤幕显示对方隐藏了自己的号码,他挑了挑眉,先点开手机内建的录音程式,再接通通话并按下扩音。 对面传来一阵悉悉簌簌的杂音,他顿了两秒,才问道:「哪位?」 对方倒抽了一口气,似乎撞倒了什么,传来一长串哗啦啦的重物落地声,还参杂着玻璃破碎的响声,接着便是黏腻的呼吸声,伴随着语焉不详的话语。 对方使用了变声器,这令贺知楨无法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对方的性别,却无损他感到反胃的程度。 他草草掛了电话封锁号码,接着把录影删了,想着等见到许子翰后报备一声,去换个新号码。 没想到隔不到三分鐘,铃声再次响起,贺知楨额角一跳,还是按了通话,对方像是怕再被掛断,一接通就慌慌张张地自证身份:「贺先生!是我!我是在黑森林关卡被你救过的罗维明!你还记得我吗?我也通关游戏了!我、我不是什么奇怪的人,只是好不容易才弄到你的电话号码,想和你道谢!」 「抱歉,我不记得你。」贺知楨冷淡地回话:「掛了。」 「等一下!」罗维明喊道:「就是那个狼人杀副本!他们要把我投出局,是你帮我解的危!」 贺知楨叹了口气,道:「鲁迅有句话是这么说的,『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 「什、什么意思?」罗维明结巴了一下。 「你误会了,我不是特意去救你,只是我想赢,救你刚好符合我的目的而已,对我而言,是谁都无所谓。」 「不、不是特意……」罗维明情绪低落了一瞬,接着又再度陷入了狂热的情绪里:「不对,不对――!你就是特别来救我的!你是排行榜第一的王者,做的每件事都有目的,你一定、一定是看中了我的天份,相信我可以通关游戏才救了我。」 「不好意思,我进游戏九年,只遇到过一个有天赋的玩家,他现在是我男朋友。」贺知楨弯弯嘴角,「他可是第一次见面就杀了我,想引起我的注意,至少要到这种程度……而且还要长得好看。」 「你、你喜欢怎么样的?我也可以去整形!」 「抱歉,我就喜欢我男朋友那样的,你这辈子是没机会了,下辈子我也会祈祷不遇见你。」贺知楨冷漠地掛了电话,把sim卡拆出来折半,再安上一片备用sim卡。 「现在是农历初四,也快初五了……」他盯着手机行事历喃喃自语,「大后天是七夕啊。」 贺知楨打算在七夕做点特别的事,惊天动地的那种,详细还没计划好,但一定要让许子翰永生难忘才行。 ――他决定向许子翰求婚。 虽说对方才二十三岁,还是很年轻的年纪,但他今年已经三十一了,很快就要从青年步入中年,有些事还是提早定下来为好。 求婚的地点要在哪里好呢,是在看得见星空的木屋露台上,还是找个市区的民宿,多点烟火气? 烟火是一定要的,再来可以放点鞭炮,热闹吉祥又喜气嘛。 已经是午夜时分,许子翰刚冲完澡,还湿漉漉的头发上盖了一条毛巾,他坐在床边盯着手机看了很久,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去,拨打贺知楨的号码。 第一次没打通,许子翰顿了一下,边擦头发边拨打另一个备用号码。 接通电话后,另一端却传来呜呜的风声,隔了几秒才响起贺知楨的嗓音:「子翰?抱歉,我刚才在吹头发。」 贺知楨染成茶褐色的头发长到肩膀,他出外时会把头发扎成马尾,在家里通常是散着的。 「你回到民宿了?脚还好吗?不要又不擦乾头发就睡觉哦?」低沉的嗓音拋出一个又一个的问句,他莫名有些耳热,胡乱扯着抱在怀里的枕头,过了半分鐘才因关键字清醒过来,杀气腾腾地瞪向行李箱。 「――你在我的行李箱里放了几个airtag?」 贺知楨的声音带着笑意:「不记得了,你可以猜猜看?」 「我不猜。」许子翰磨了磨牙:「反正肯定比我找到的还多。」 「bingo。」贺知楨笑了一声,「睡吧,明天我买好早餐开车去接你。」 在见不到贺知楨那张脸的时候,对方总是表现得很正常,许子翰握着手机的手微微用力:「知道了,晚安。」 「晚安,愿你有个好梦。」 不知道是不是贺知楨在晚安后头又接了一句,许子翰还真的做了梦。 04 告白 他梦见了某次游戏结束的场景,那是一个在末世求生的副本,并非传统满目疮痍、尽是荒芜的废墟景象,而是因气候变迁,地球的百分之九十遭到冰封,触目可及皆为冻土和霜雪。 日头昇起,贺知楨眺望远方,半张脸被映成了金色,另外半张仍处在黑暗中,看上去有种不可思议的庄严。 他垂头搅拌着锅上熬煮的灰色粥状物体――这玩意不但很黏,而且还散发着轮胎烧焦的气味,贺知楨嚐了一口,扮了个鬼脸:「噁,好在游戏要结束了,我不建议你吃这东西,就算它很营养。」 他见许子翰没反应,又略微提高声音喊了一声:「子翰?」 许子翰收回目光,缓缓眨眼,他静下来时总像座没有情感的机械,很难从表情判断出他在想些什么。 「怎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喜欢吗?」贺知楨笑问。 平心而论,贺知楨确实长得不错,五官身材符合黄金比例,属于放大拿去做看板也不会比模特逊色的那种好看,只是这人有点邪气,眉眼弯弯时总带着点浪荡不羈的味道。 见他不答,贺知楨又道:「那么喜欢的话,反正都是做伴,要不要当我男朋友?」 许子翰愣了一下,忽然有些口乾舌燥。 真难得,我也会紧张,他想,装作若无其事地开了口:「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啊,我想想……」贺知楨沉吟半晌,「我会做饭,还能让我们两个都平安的从游戏里出去,最重要的是我能保证,跟我在一起的每一天,你都不会无聊。」 那时候贺知楨笑眯眯地问他怎么样,而他鬼使神差地点了头,许子翰在梦里觉得冷,无意识地翻了个身。 ――贺知楨从来没开口对他说过喜欢。 想起这点的下一刻,他就从梦里醒了过来。 手机萤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接近十点,他很少睡到这么晚,忍不住懊恼地扒了扒头发。 他迅速拿好洗漱用品准备往共用浴室去,开门的时候却留了个心眼,只拉开了一半。 坐在外头走廊上,宛如被遗弃大狗的男人顿时提着早餐见缝插针地溜了进来,半蹲跪着抱住他的腰,可怜兮兮地说:「你怎么出来旅游不约我,还自己去探险逛夜市?」 贺知楨轻轻捏了一下许子翰的小腿:「我帮你按摩好不好?」 许子翰无暇顾及这傢伙究竟还在自己手机里安了什么app,伸出手去用力推了推那张俊脸:「放开,我要去冲澡。」 「你还在生气。」贺知楨依言撤开手,表情有几分迷茫:「我不懂,如果你是气我不做家务,我可以发誓我之后都会乖乖帮忙,但你现在这样……」他顿了一下,终究没有说出后续的话。 许子翰觉得自己的火气又上来了,做不做家务只是个引线,更重要、更深层的东西他们从未讨论过,彷彿两条从未相交的平行线。 也许一开始就错了,累积到现在已经形成了天斩一般的沟壑,他再怎么努力,也无法弭平。 「那你就当我是无理取闹。」他和站起身的贺知楨擦身而过,碰地一声甩上房门。 贺知楨紧跟着追了出去,他一把握住许子翰的手腕,把人拉进怀里,语气坚定地道:「你在说谎。」 「你不是会无缘无故发脾气的人,如果我有哪里做得不好,我希望你能直接和我说。」他伸出另一隻手,轻轻托起许子翰的脸颊,让对方和自己视线相交:「我希望你能每天开开心心的。」 「……我不知道。」许子翰看上去很迷惘,他错开了贺知楨的目光,语气里有一丝颤抖,「我真的不知道,也许我才是错的那个。」 就这样退回到普通朋友,甚至分租室友的位置,不去贪求不属于自己的那份温暖,是不是就不会心痛也不再迷茫了呢。 贺知楨「噯」了一声,搓了搓许子翰的脸,捏着他的脸颊扯出一个微笑的表情,「你想太多了,许老师,先去洗澡,我去找微波炉把早餐热一热,吃完我们再说,好不好?」 许子翰麻木地点点头,继续前往公共浴室,而留在原地的贺知楨搓了搓手,觉得ーー虽然嘴巴很坏,时常在微妙的地方鑽牛角尖,固执起来怎么都听不进人话,但这完全无损于小男朋友的可爱! 脑海之中环绕着「我男朋友真可爱我好幸福」的想法,贺知楨拎起早餐哼着歌去找微波炉。 他在他们居住的城市里的某个名店买了每日限量的小笼包,麵皮是用老麵发酵製成,半肥半瘦的绞肉拌着青翠的葱花,再搭上秘製沾酱,是令人齿颊留香、不可多得的美味。 他把加热好的汤包放在餐桌上,转身再用旅舍提供的茶包和即溶咖啡各泡了一杯饮品。 这种旅舍普遍都会规定不能在房间里饮食,贺知楨坐在餐桌前等待,眼角馀光瞥见许子翰正从浴室出来,他穿着家里带来的白色有机棉浴袍,半敞着前襟,露出线条优美的锁骨,头发没擦得很乾,湿漉漉地垂下来,几道水痕自脖颈蜿蜒而下,睫毛上还凝着水气,即便本人并没有那种意图,却显出一种别样的性感。 贺知楨一无所觉,他的小男朋友一向对自己不太有自信,为了改善对方的想法,他便养成了有事没事爆夸对方一顿的习惯。 已经超过退房时间了,他朝对方勾勾手,指指脚步属于许子翰的行李箱:「要换的衣服我帮你拿出来了,这件浴袍你穿起来很好看啊,下次帮我买件同款的?」 许子翰接过衣物,没好气地说:「你只是想要浴袍吗?」 看着男人茫然的表情,许子翰忍不住生出了一股无力的挫败感:「你对我……就没有其他想法?」 贺知楨心虚地请教:「我现在该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吗?」 「贺知楨!」许子翰瞪了他一眼,语气里有几分怒其不争:「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不行?」 贺知楨表情越发迷茫:「呃,我觉得,我生理和心理都还蛮健康的?」 许子翰的脸皮还没厚到能直白地说出某些话的程度,他稍微绕了个圈子:「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没有某些……世俗的慾望。」 ――世俗的慾望?是指自己最近趁免运买了太多商品的关係? 贺知楨想着,乾脆牵着人到洗手槽旁,边插上自己带来的吹风机给人吹头发,边反问道:「我觉得我们的存款还蛮充裕的,你有什么想买的东西吗?」 许子翰已经无语了,他闭上嘴巴,眼神宛如一滩死水,凉凉地说:「你会变成魔法师不是没有原因的,就一辈子去和你的右手相亲相爱吧。」 「唔?」贺知楨的手轻柔地拢着他的头发:「如果你说的是魔法小卡,我们有蛮多家银……痛痛痛。」 许子翰实在不想再和这家伙说话了,他气得用后脑勺狠狠地撞了对方一下。 05 忘却的瞬间-1 解决了已经变成下午茶的早餐后,他们走到了附近的停车场,贺知楨驶来的车辆是一台低调的黑色玛莎拉蒂,在公路上能飆速行驶,越野能力也非常完美,驾驶舱宽敞舒适,许子翰坐在副驾驶座,沉默地系紧安全带。 由于出发时间比预料地晚了很多,贺知楨决定修改行程,今天先在市区绕绕,晚上去吃名店的砂锅鱼头,明天再上山。 夏秋之际是向日葵盛开的季节,今日难得没有下雨,上万株的花朵在青空下随风摇曳。 农场还引进了日本种的巨大向日葵,一株足足有两公尺高,花朵竟和人脸差不多大。 见许子翰在花田里走走停停,心情似乎好转了许多,贺知楨忍不住拿起手机,偷偷拍下那人的背影。 之所以不光明正大的拍,是因为许子翰不喜欢拍照,每次不是避开脸就是以一种拍摄者和他有深仇大恨似的模样瞪着镜头,所以贺知楨只能偷偷拍照,再小心翼翼地传到加密相簿里保存起来。 下午四点,太阳逐渐偏向了西方,戴着草帽的女孩笑嘻嘻地挥舞手中的泡泡机,然后被风猛地一吹全糊在了贺知楨的脸上。 贺知楨立刻蹲下,装作肥皂水进了眼睛,一面和女孩及她的摄影师示意没问题,却仍旧揉着眼睛,直到许子翰的脚步声靠近。 「要用矿泉水冲一下吗?」许子翰按住他的手。 「不用,」贺知楨抽了口气,撒娇般地蹭了蹭许子翰,「你帮我吹吹,眼睫毛掉进去了。」 「谁叫你揉眼睛揉那么久。」许子翰白了他一眼,拿湿纸巾擦了擦手,才靠过来掀他的眼皮,「……好了,弄出来了。」 「我就知道我们家翰翰最可靠了。」贺知楨语气轻快,尾音一路上扬,几乎要拖长出波浪号,许子翰没好气地拧了一下对方的手臂内侧肌肉:「谁跟你翰翰,噁不噁心。」 虽然对方又恢復了平常那副不正经的模样,他却松了口气,同时有些难以啟齿的欢喜,装疯卖傻也好、不假辞色也好,他在贺知楨心里,还是与别人不同的。 但蠢有时比坏更让人无法容忍,也不知道还要过多久才能等到这颗铁树开花。 这种事可不讲究什么敌不动我不动的,杜鹃不啼,就设法令牠鸣唱,既然两个人都没经验,不如就打着看动作片的幌子看些片子,他就不信贺知楨还能再装傻充愣下去。 两个人怀着完全不同的心思,就这么到了七夕当天。 看完日出,贺知楨趁许子翰去洗手间的空档看了眼藏在身上的求婚戒指,考量到对方的喜好,那是枚样式简单的白金鑽戒,银色戒圈中央镶了一颗克拉数不大的鑽石,看上去相当低调。 由于许子翰提出了晚上想在家里一起看电影的请求,他们打算在中午前离开嘉义。 在家里放不了鞭炮,烟火也来不及申请许可,万幸他手机里总有些神秘的联络人,能在任何时候派上用场。 贺知楨拨了通电话给某个派对顾问公司的负责人,提出了自己的需求:要有一座中型的香檳塔、红白双色玫瑰组成的花墙、味道宜人的精油蜡烛,精緻小巧的蛋糕,还有些方便入口的餐前点心和冷盘——主菜和汤他打算自己准备,而一切务必在夕阳西下他们到家之前备妥。 切断通话后,贺知楨深深地吐出一口气,祈祷一切顺利。 而待在洗手间里的许子翰也正在为晚上的活动做准备,他向一位保证能当天出货的卖家下订了一副手銬,不是真皮的那种,上头也没有绒毛保护层,而是货真价实公务员会用的那种不锈钢手銬。 确认卖家能寄送当日宅配后他爽快地刷了款,再请大楼守卫室的管理员注意代收,管理员承诺下来,顺口促狭地说了句「你们家今天很热闹啊」,许子翰便猜测出贺知楨也想在七夕做些什么,他叹了口气,只希望家里别被弄得太难清理。 作为某些参考资料,他甚至还购入了皮鞭,也不是特意想尝试什么新奇的玩法,只是有些时候,这种道具能发挥一些意想不到的作用,譬如说心理暗示以及衝击。 虽然脑海中偶而也会闪过「这么做会不会太夸张了」、「有需要做到这种程度吗」的念头,可开弓没有回头箭,不趁着七夕这种特殊节日下手,他恐怕平常也没有足够的胆量支撑他做下去。 看见许子翰朝自己走来,贺知楨不知为何从那个纤细的身影里看出了几分悲壮的感觉。 他上前摸了摸许子翰的头发:「怎么了?你的表情看起来不太对劲。」 「……没什么。」许子翰难得不太想躲开对方宽厚的大手,乖乖地站着让他摸。 他们离开海鼠山观景台的白色围栏,顺着一号步道往下走,放眼望去皆是绿油油的茶园景色,偶有山嵐飘至,便如腾云驾雾般地行走于云雾当中,这般景象让许子翰想起了某次的仙侠副本,由于系统设定,每一回的游戏时间都落在半个月到二十天左右,不会真让他们修上几百上千年的仙。 副本分为三个阶段,首先,是在自己的势力或门派中争取到前往拍卖会的名额;其次,是尽可能拍下拍卖会中的眾多线索;最后,则是在秘境中成为最后的赢家。 由于他们绑定成了搭档,系统为了公平起见,便在游戏中压制了他们的身份,在满天神佛仙师魔尊里头,只有他们是两隻学艺未精的小狐妖,连身子缩小成了十四五岁的模样,一个顶着软绵绵的狐耳,另一个长着蓬松的尾巴。 但贺知楨是何等人物?就算修为胜不过,他也可以空口白话舌战群雄,连环计背后下黑手样样都来,打得一群上仙脸肿得妈都认不出。 本人是这么说的:「唉,我就是喜欢看他们分明打得过我却还是无能为力的模样,有那个运赢得线索,也要有那个命赢到最后呀。」 许子翰深感认同,于是他趁两人在歇息时把对方的尾巴系在了树上,自己一隻妖去捡了最后的法宝。 不得不说,看见贺知楨那副哭笑不得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实在是挺爽的。 贺知楨牵着对方沿着石阶前进,见对方忽地露出一个极为炫目的笑容,不禁愣了一下,轻轻拉了拉他的手:「怎么突然笑得这么开心?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许子翰勾了一下唇角:「不告诉你。」 贺知楨跟着笑了笑,忽地回想起一个副本,与此处不同的是,那个命名为「忘却的瞬间」的副本,场景并非处在群山之中,而是幽蓝的深海之下。 曾有人说,鱼的记忆只有七秒。 即便处在再窄小的鱼缸里也不够成妨碍,牠只要从这一侧游到另一头,记忆就会同初生婴儿一样纯净,七秒过后,这个世界依旧崭新。 而「忘却的瞬间」这个副本,则会强制使组队的一方成为人鱼,或者说,鮫人。 06 忘却的瞬间-2 仅存着红与黑的世界里,贺知楨看见了被放大至无数倍的长链型聚合物。 一闪一闪、一闪一闪,蔓藤般彼此缠绕的分子吸引着眼球,混合着各种色彩的光芒似乎在微微颤动,既扭曲又美丽。 ——啊啊,如果能一直看着就好了。 他不禁如此想着,然梦境无视期待,在他出声阻止前迅速更换了背景,海蓝色的世界在眼前铺展开来,他寸步难行,却有歌声从深海底指引他继续前进。 远远的,身后传来某人的嗓音。 好似在呼唤着什么,他来不及侧耳细听,梦就与来时同样无声无息的失去了踪影。 然后,贺知楨睁开了眼睛。 以「睁开」来形容并不准确,他并不存在眼皮、甚至也没有眼球,这次他的身份,是「海水」本身。 而这并不表示他就等同于这片汪洋大海,他能操控的范围充其量和一个放满水的浴缸差不了多少,也无法掀起滔天巨浪或形成漩涡,只能化成一片有如果冻的胶状物质,半点作用也没有。 虽然清楚这是系统设下的限制,但这不影响他在心底计划该怎么暴力拆迁主系统的零件。 这个故事的主要剧情不是发生在深海,按理说搭档之间不会相隔太远,他很快地在不远处找到了人。 贺知楨看见一隻小鮫人,正摆动着海蓝色的鱼尾在附近潜行,不得不说由于副本设定的物种是鮫人,许子翰异化的非常明显,除了那条硕大的鱼尾巴外,耳朵转化成了腮的模样,脸上也有少许纹路,就连手也被层层鳞片包覆,看上去似是带了一层护甲。 游到一半的许子翰突然停了下来,虽然脸上仍是没有什么表情的模样,鱼尾却忠实反映了主人的内心,焦虑地甩动着。 贺知楨尝试着和小鮫人交流,却发觉自己顶多只能缠缠对方的尾巴或手臂,不要说是沟通了,就连在对方身上写字都做不到。 哇喔,完蛋。 剧情差不多要开始了,他凑过去缠在许子翰的鱼尾上,让前来捕捞鮫人的船隻能将他们网在一起,带回研究室。 这是个经歷过第三次世界大战的世界,鈷核弹造成的长时期强放射污染永久破坏了人体内细胞的部份机制,使得外观和部分特徵上出现变化,有些人称之为返祖现象,而更多人则称呼拥有这些特质的人为原发性异能者。 研究室并不光只有研究的用途,它的全称是异能培训所,如今异能者分为两类,原发和后天,培训所主要训练的是九到十三岁的孩子,这段期间是大脑高度发展期,所以也会安排异能以外的课程。 结业之后的安排视本人和原生家庭的意愿,多半都会留在所内继续研修,百分之百回归正常人的生活是不可能的,毕竟现在是吸血鬼白天在大街上走也不奇怪的时代。 是的,吸血鬼,随着异能者辈出,过去只存在古老传说与神话里的种族也纷纷现世,为了更加理解这些种族,并瞭解他们与异能者的进化有没有共通之处,培训所每年都会选定一种种族作为研究,而今年的主题正是鮫人。 他们被放进了一个感觉像是会在海生馆出现的巨型水槽里,贺知楨松开了许子翰的尾巴,观察着分散在四处的鮫人群。 鮫人约有十五位,三五成群地在水槽中漫游,从外观上分辨不清哪些是玩家哪些是npc,应该是一半一半。 就在此时,有一隻粉红色尾巴的鮫人游了过来,对许子翰说:「你终于来了!贺神呢?」 许子翰皱了皱眉:「你找贺知楨有什么事?」 对方愣了一下,情绪激动地道:「贺神该不会也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吧!我就知道!这局系统根本没想让我们赢!」 进一步了解情况后,许子翰这才知道同为搭档的另个玩家都变成了奇异的存在,有些成了一株海草;有些变成海底的螺贝或礁石,但论起最惨的,还是眼前这位玩家的搭档。 「我的出生点就在培训所里,本来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可以趁早破关,结、结果……」粉红鮫人嚎啕大哭起来,串串珍珠自他脸颊飘落:「我的搭档变成拋弃式医用手套了!而且还是用过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被送去焚化炉有没有藉机逃出来啊!」 听完这些话之后,许子翰反倒觉得轻松多了,脸上紧绷的表情也跟着柔和下来,虽然他不确定贺知楨究竟变成了什么,但肯定不会离自己太远。 而有一半的玩家无法自由地操控身体,这就表示竞争者减少,更容易在游戏中胜出。 粉色鮫人抽抽噎噎地打起了哭嗝:「你怎么……嗝,都不紧张……这次游戏很难的,我们要团队合作才能赢嗝,已经……已经有好几个鮫人出局了。」 「他们是怎么死的?」许子翰一下切中了要点。 「割喉,有个疯子,每天晚上都会杀一条鮫人。」粉色鮫人像是觉得冷,他抚摸着手臂上的鳞片,喃喃道:「我们也想过自救,在对方杀鮫人的时候上去围攻,但那次被害的是个npc,过了午夜十二点就把前一天的事都忘了,连怎么受伤的都想不起来。」 贺知楨在旁瞇了瞇眼,原来如此,「忘却的瞬间」是这个意思。 午夜十二点,新一天的开始,而在有些童话里,是魔法结束的时间。 按这样看来,能达成破关的可能要求有三:一、在二十天内成功存活;二、想办法辨明杀鱼犯的真实身份;三、向其他研究员举发犯人,并使其得到应有的处置。 贺知楨重新飘了起来,保持着一个手掌的距离贴在许子翰身后,而许子翰正摆动鱼尾,朝着上方游去,粉色鮫人慌张地拦住他:「你要去哪?上面很危险,每个研究员都可能是杀人兇手啊!」 许子翰直接绕过对方,冷淡的答道:「如果贺知楨在这里,他也会做和我一样的事。」 许子翰游到水面上待了半日,观察起会到水池边餵食鮫人并和他们互动的人类,一共有四个人,他们都使用代号或职称来称呼彼此。 第一位是被称呼为「医生」的鴞,他和被叫做「博士」的萤同样属于尖端医疗团队,第三位则是培训所的所长苍,以及他的随身护卫,从特别支援部被拐来的实战王牌弥生。 能在夜半时分呼唤鮫人上岸,兇手肯定很熟悉鮫人的作息,而鮫人也愿意亲近他,才会在不设防的状态下被割颈而亡。 许子翰朝着所长游去,待在附近的护卫见他没有攻击的意图,便没有上前拦阻,他顺利地游到岸边,男子意外地年龄不大,他率先招呼道:「哦,看看我们这回遇上了什么,真是个美丽的小傢伙,抱歉将你带到了这里,等研究完成,我们会送你回去的,我保证。」 许子翰甩了下尾巴,问:「你们想得到什么?」 确认人类和鮫人能相互沟通后,他迅速拋出了问题。 「得到?我们并不会从你们身上强行夺取什么,包括鮫纱及珍珠。」苍摆了摆手,眼神有些狂热:「新的世纪,人类寻求的是与异种族共生和共荣,而我们邀请你们至此,是为了验证传说――八百比丘尼的传说。」 「你可能会觉得我们愚蠢,但人类自古以来便对长生不老极感兴趣,不管是求仙问药还是抽取吸血鬼的体液,无论要花费多少时间和人力,只要能完成目标,这一切都不重要。」 许子翰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无聊」二字,就差直接说出口了,贺知楨赶紧下潜,找到输送海水的管线将它拔出,製造人工海浪的机械紧接着停止运作,海面缓缓下降,远离岸边,察觉不对的所长和研究院们纷纷停止动作,找来技工下水排除异常。 虽然成功阻止了许子翰的暴言,但这同时也失去了向所长询问更多线索的机会。 许子翰决定去寻找粉色鮫人口中那位前几日被袭击的npc,这名鮫人相当容易辨认,她的脖颈上有一道撕裂的痕跡,看上去有几分像人的齿痕。 他凑近那尾鮫人,保持耐心和对方聊了诸如「今天天气不错」、「尾鰭和腮的例行保养步骤」之类的话题,总算将话题拐到了正轨: 「你还记得是谁怎么袭击的你吗?」 鮫人不安地抚着自己的尾巴,喃喃道:「又是这个话题,你们这些孩子怎么总是有那么多问题想得到解答?我说过了,我不记得了。」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纯论与人交流,贺知楨确实比自己适合多了,他很轻松地就能装出一副无害的模样,有时甚至还会刻意示弱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即便清楚贺知楨一定就在附近,许子翰仍是有些不安,他面上不显,尾巴却来来回回,小幅度摆动地特别厉害。 贺知楨有些犯愁,水槽内部虽说已经尽可能贴近鮫人原先的生活环境,但毕竟是人工製造的,并没有还原出其他的物种。 他只好在岸边和水槽底部四处搜索,摸出一些碎石,还顺手拐带了可能是玩家的扇贝及蠑螺,歪歪扭扭地摆在自己透明的身躯上捲着,以免它们飘走。 而异象如此明显,许子翰自然不会没注意到,他抬起手来,试图还原出字词的笔画,喃喃道:「……尸体?」 07 忘却的瞬间-3 线索不可能集中在相同范围或重复的npc身上,既然有研究员,那培训所里肯定有实验室――无论他们是否会在里面解剖尸体。 问题是,该怎么从水槽里离开?他可不觉得自己能拖着条无用的尾巴在陆地上移动。 许子翰反覆寻思,想达到出水槽这个目的,只能和研究员们交涉,而所长身为培训所的领头人物,肯定有所有部门的进出权限,甚至还包括一些机密区域。 既然锁定了目标,他便趁对方再次来视察时直接了当地提出自己的要求:「我怀疑研究员里有人做出了会危害我们的举动,我要求调阅所有的监视器及检查所有的房间。」 苍看上去有些迷茫:「我能保证我们进行的所有实验不会造成任何鮫人的损伤,但若是你坚持的话……」 「不是要验证八百比丘尼的传说吗,我愿意提供身上的部分组织让你们去做任何实验。」许子翰没有错过男子听见话语后一瞬露出的贪婪神情,他语气平静,像是在提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邀请:「哪一块肉都可以。」 虽然提出了这样的条件作为交换,研究员们姑且还是保留着分寸,他们取来镊子,小心翼翼地剥除了许子翰那条海蓝色大尾巴上约成年男子手掌大小区块的鳞片,被取下来的鳞片和残留的组织被小心翼翼地装在培养皿中,而剥除鳞片的部位则上了一层隔绝空气的防水凝胶。 贺知楨一动不动,他像块有嚼劲而无色透明的果冻,垫在许子翰身下,为了行动上的考量,他们被装在一艘方便拖行的充气橡皮艇里,底部还有些海水,让鮫人的皮肤不至于太过乾燥。 贺知楨情绪很糟,糟到连许子翰偷偷戳了他好几下都毫无反应,他不是没在游戏里失败过,事实上,为了不让积分过早抵达到五百万分,他在遇见许子翰之前常做这种事――选一个游戏副本进入,达成所有通关的条件,在结算前自杀使得当局获得的积分归零,并因游戏失败而倒扣积分。 对他而言,这样疯狂而不讲理的游戏世界比那乏味无趣的日常好玩多了,他可以永远永远地待下去。 但许子翰是不一样的。 不是因为他曾承诺要带对方离开这个世界,或已经习惯了每局都要打出完美通关的成绩,他看着许子翰,就像看着自己,一个满是伤痕,还没习惯去面对这偽善的世界,踉踉蹌蹌,却执拗地继续前进的自己。 像在柏油路上捡到了一片碎玻璃,别人嫌它扎手,你却觉得它比世上任何鑽石都来的珍贵。 ……他们怎么敢。 ――他们怎么胆敢做出那样的事? 就算贺知楨心里怎么翻来覆去地把系统拆成了上万片,暴躁地像头被覬覦财宝的巨龙,然他现在只是滩海水,什么用处都没有。 好气,气得动都不想动。 许子翰一连戳了十几下,那块垫在身下不知该怎么称呼的神祕物质还是纹风不动,他便不再理会对方,开始专心地记住前往研究室的途径。 过了片刻,那神祕物质便分出一道细小的水流,讨好似地蹭了蹭他的手背,见他不拒绝,便牢牢扣住他的手腕,向上爬升到了他的脸颊,亲暱的贴了贴。 许子翰没说话,尾巴却幅度很小地摆了摆。 按照许子翰的要求,他们被送到了研究室里,博士「萤」有着一头蓬松的金发,脸几乎全被厚重的镜片给盖住,稍尖的下巴和微瞇的眼同样给人刻薄的印象,而另一边被称作「医生」的鴞则坐在桌前没有动静,仔细一看,似乎是睡着了。 被唤醒的鴞还有些回不过神,他迅速从抽屉里取出一排药片配水吞下,眼睛眨也不眨,有些困惑地重复许子翰的话语:「配合鮫人的传统交出尸体?」 鴞压压别在双耳后方的两隻笔,抽出一隻转了转:「我想你可能是有点误会,近期有鮫人遭受袭击是真的,但没有任何鮫人死亡,我们把受到严重袭击的鮫人换到了别的池子,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带你过去看看。」 他带着许子翰到了另个水槽,这里和原本的水槽设施几乎一模一样,还加装了更多的保护措施。 许子翰试着和池子里面的鮫人对话,他们的说词同出一辙,对发生意外的过程毫无所知,其中是玩家的鮫人则特别害怕,他们说自己确实失败过,系统也有扣分的纪录,却被血脉强制復活,连强制退出游戏也不被允许。 有目击证人,却不存在尸体,许子翰调阅了影像,发现兇手熟知每个监视器的位置,他避开了所有会正面拍摄到自己的镜头,就算偶尔出现在画面,也只是个穿着白袍的背影--而所有研究员都是同样的打扮。 鴞打了个呵欠,他的黑眼圈相当深,像是有好长一段日子都没睡过觉:「可以的话,我也想早点逮住犯人,但什么证据也没有,这样只能在他动手的时候直接捉住他吧?」 许子翰问:「有能完全将鮫人和研究员隔离的方法吗?」 鴞疑惑地啊了一声,搔了搔头道:「这没办法,把研究员隔离了,那谁来替你们餵食和清扫啊。」 「如果是为了获取样本,我今天提供的已经足够多了。」 站在旁边的萤像是听不下去,插嘴道:「那万一对方是个愉悦犯呢?或者是模仿犯,犯案的不只一个兇手?」 许子翰眉角一跳,听到现在,他大致也明瞭了这些职员的想法,嘴里说着重视异种族,实际上却没有平等地对待他们,抱持着「反正也没有鮫人真的送命」的心态,话里话外都是息事寧人、包庇研究团队的意思。 但萤的话也有道理,他不该把犯人的动机只锁定在研究上。 获悉许子翰想和他单独对话,弥生看起来相当讶异,但也没有拒绝,一异能者一鮫人还有一名未知生物在会客室里对坐,许子翰以「鮫人不适合人类饮食」的藉口婉拒了送上来的点心和茶水,毫不拐弯抹角地发问:「在你担任所长护卫的这段期间,这里有发生过什么异常的情况吗?」 08 忘却的瞬间-4 弥生是位身材高挑的女性,她闻言思考了片刻,语带保留地开口:「有一件事,现在回想起来让我有点不太舒服,但也有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 贺知楨仍维持着分出身体一部份缠在许子翰手腕上的模样,他动了动身子,许子翰连忙接话道:「没关係,任何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 「好的,那是我刚调任过来的时候所发生的事……应该说,现在也还在发生。」弥生深深吸了一口气:「那阵子我有点失眠,所以会半夜起来绕着培训所慢跑,那个时候我遇到了奇兽--也就是异总族看护部的一个成员,我听别人叫他『奥尔』,他……时常会做出一些奇奇怪怪的举动,我怀疑,这次的事件也是由他引起的。」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一开始就指认他?」 「因为奥尔的情况稍微有点复杂。」弥生绞着手指,「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失礼,但我听说人类世界里有很多书籍被翻成通用语在各种异种族之间流通,鮫人先生,你知道『二十四个比利』吗?」 「你的意思是,奥尔虽然可能是犯人,但他只是本体的其中一个人格?」 「没错。」弥生叹了口气,「而且这个人格只会在子夜出现,他的本体并不知道自己有人格分裂的现象。」 「……所以只能在犯案的当下捉住他。」许子翰喃喃道:「本体对此一无所知,大可以用精神错乱的名义逃避刑责。」 「作为曾和本体共事过的人,我能保证本体是无辜的,我愿意提供任何协助,只要这件事不牵扯到他身上。」弥生深深垂下头。 许子翰不太想牵扯进雇员的爱恨情仇,他冷漠地道:「我只能保证犯罪者会得到应有的处置。」 弥生咬咬牙,手心朝向半空,她身前立刻浮现出不少以精神力凝聚而成的栅栏,这些栅栏有大有小,通通都是黑色的,摸起来是金属的质感。 「这是我的能力,『槛』。」她提醒许子翰,「每个职员的代号就是他们的能力,奥尔也是,就算在黑暗中他也能准确辨认声音和物体的位置,埋伏对他没有效果,我们需要一个诱饵,诱饵必须要冒相当大的风险。」 遇到这种情况,除了自己当诱饵也没有其他的选择--除非愿意和其他玩家共享积分。 许子翰想了想,一把捞起被他坐温的某块不明物,在对方那空无一物的身体上巡梭了一阵,幽幽叹了口气,捏了对方几下:「是时候轮到你上场了。」 晚上十点四十五分,一道身影再次出现于鮫人们栖息的水槽边,身影的主人赤脚踩在人工沙滩上,一边做着日常的清扫工作,一边轻轻哼唱着歌谣。 和他那枯瘦的身姿和愁苦的面容不同,他的嗓音相当动听,这是首旋律轻快的歌,歌词也很动人,是描述一位住在小镇里的少女前往森林,等待心上人前来赴约的过程,他很快地唱到了歌词的第二段,少女等待的心上人久久未至,她既担心对方是被要事绊住而抽不开身,又害怕对方是趁她不在对其他女孩大献殷勤,他的嗓音中也带上了凄楚之意,接着唱到「来呀,快来呀」的招呼句子,又多了一丝魅惑,宛如传说中会蛊惑水手的海妖赛伦。 在他的声声召唤下,一尾鮫人缓缓自水槽底被牵引至水面,他笑着朝鮫人挥了挥手,等到鮫人上了岸,便一边唱歌一边轻抚鮫人的秀发,双手缓缓的扼在对方的肩膀上。 就在他俯下身去,张开血盆大口要咬向鮫人的脖颈时,天花板忽然大放光明,所有能移动位置的灯具都被调转了方向,打在他的身上,周遭更是出现了为数眾多的黑色栅栏将他包围。 「到此为止了!奥尔!」弥生沉声喝道。 被灯光包围的,是原本属于「医生」――鴞的那张脸,他在强光照射之下几乎睁不开眼,脖颈顺着声音的方向,转了两百七十度去看弥生,嘴里发出阵阵刺耳的笑声:「嘿,弥生,我们也算有过交情,你怎么胳膊朝外拐,帮着外人不帮我呢?」 「就是因为认识,我才要阻止你!」弥生双手一握,围成圈的栅栏立刻缩小包围,远远一看,就像是把奥尔关在了笼子里, 「你以为这样就能威胁到我?」奥尔转着脖子,他的眼睛睁得很大,掛在那副骷髏架子上简直有几分可怖,「你别忘了,这里还有尾小鮫人,啊,多么清甜的香气,我能感觉到……我能感觉到这甜美的、在血管里奔流的血液!」 他张嘴朝许子翰的颈部咬下,却猛然被一团半透明的凝胶糊住了脸,这不知名的东西像是有自己的生命,紧紧地覆盖在他的脸上,无论他怎么撕扯都无法挪动半分。 很快的,他便因将要窒息而恐慌起来,眼里充满血丝,脸上也爆出了青筋。 奥尔突然觉得胸前一痛,他挣扎着低头望去,只见他怀里那尾看似温顺无害的小鮫人手持一物,深深地捅进了他的左边胸膛有什么落在了他脚边,但直到他昏过去前,才浑浑噩噩地想起那是笔盖,而捅进他胸口的,是一隻会客室里再普通不过的原子笔。 系统提示响起,播报着各个项目的得分和结算,贺知楨自奥尔的脸上滑下,最后一次以这不知该怎么正确命名的海水型态,蹭了蹭小男朋友的鱼尾巴。 回忆结束,贺知楨觉得许子翰这副口不对心的模样有种彆扭的可爱,就像是小鮫人悄悄摆动的鱼尾巴。 反正手还牵着,附近也没有其他游客,贺知楨乾脆把人往自己的方向一拉,把男朋友整个搂进怀里,下頜搁在许子翰肩窝蹭了蹭:「你知道海鼠山的凉亭多高吗?」 许子翰其实有看见步道入口处的爱情塔,但他还是板着脸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海鼠山海拔一千三百一十一公尺,再加上观景台高三公尺……」贺知楨捏了捏许子翰有些发红的脸,假装不满地哼了一声:「今天七夕,我为什么带你来这种地方,你跟我说不知道?」 许子翰闪躲着对方的眼神:「不知道。」 贺知楨看他一路从耳根红到耳朵尖,摸起来甚至都有些烫了,觉得还是别把人逼得太紧,只好遗憾地说了声好吧,想想还是有点不甘心,喃喃道:「……小笨蛋。」 他牵着人步下了最后几阶石板,往停车格走去,也不知道短短五分鐘的路程,他们是怎么走成一个世纪的。 上车驶下梅山,他们就要正式告别嘉义,回到熟悉的城市里。 也许是刚才气氛太好,贺知楨一时有些鬼迷心窍,上了车发动之后没有立刻驶离,反而是凑过去替人系了安全带,系完之后也没有马上离开。 他大半个身子歪到了副驾驶座,身下是对他毫不设防的许子翰,贴的这么近,他还能闻到对方早上洗漱后还没消散的沐浴乳气味,是对方习惯用的牌子,青柠花和岩兰草,是很舒服的草本清香。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下意识地缩短了距离。 ……想亲一下。 ――就亲一下。 09 吻 许子翰睁圆了眼睛,男人俯身下来,在他唇上戳章似的印了印,一触及分,简直不像是一个吻,而是在阳光照射下破开的肥皂泡泡。 他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领口,轻轻地回吻过去。 这样因没有经验而磕磕绊绊,不带着一丝情慾的吻,让他们看起来不似情侣,反倒像两隻互相追逐嬉戏的小兽,玩闹地咬住对方脖颈的毛,下一刻却又露出了浑圆的肚皮。 心脏疾速跃动,到了许子翰几乎要嫌弃它吵的地步,彷彿漫步在云端,前进的每一步都轻飘飘地踩不着底。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脑海里拉扯着,他往后仰了仰,错开贺知楨的唇,歪头朝车窗玻璃撞去,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贺知楨被他吓到了,赶忙伸手来揉他的脑袋:「头有没有怎么样?有肿起来吗?」 「……没事,你开你的车。」许子翰抠了抠自己的手指头。 他不是讨厌这种极为舒服而沉醉的感觉,宛如什么都不必思考,把自己交出去,只要享受当下便好,但这也让他感到不安,他喜欢清醒而理智的感觉,犹如能轻易推出正确解答的数学算式,能将一切都掌控在自己手中,这让他感到安心。 贺知楨驶离停车格,茶园的路很狭窄,每每会车时都有种要衝进茶树丛里的错觉,下山的產业道路也不宽敞,一面是山壁,另一头便是悬崖。 就在此时,一辆鲜红的爱快罗密欧自后方加速驶来,几乎要和他们并驾齐驱,电动顶篷敞开,一道身着红色皮衣的人影朝着他们热情挥手,喊道:「贺先生!」 贺知楨一下就辨认出了对方的声音,是前几天打电话骚扰的罗维明,就算对方恶意逼车,他握着方向盘的手依然很稳,嘖了一声骂道:「没听过妨碍人恋爱会遭马踢吗,神经病。」 许子翰右手抓紧车内的握把,思考着对方可视的范围,左手看似随意地搭在贺知楨的右边大腿内侧,不慢不紧地问:「他是谁?」 贺知楨咽了下口水:「……以前在游戏里遇上的玩家,脑袋似乎有点问题。」 许子翰撇了撇嘴:「你也不遑多让。」 他摇下车窗,估算了一下风速和角度,旋开矿泉水的瓶盖,把整瓶水全都洒了出去,将精心装扮的罗维明淋成了落汤鸡。 罗维明抓过的头发被打湿,瀏海全都垂了下来,眼睛也进了水,他痛呼一声,咬牙切齿地骂道:「许子翰!你这个恶毒的男人!都是你!要不是你,贺神根本不会被诱惑!他会永远是排行榜上的王者!」 许子翰一脸困惑:「他真的清楚自己在讲什么吗。」 贺知楨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藉机踩下油门往前急驶。 气归气,但罗维明同样身为成功通关游戏的玩家――虽说贺知楨在离开前和许子翰联手搞崩了系统,使得所有关卡的难度都降低了一个层级,他很快就重新冷静下来,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缩短跟车距离。 他原想先杀掉许子翰,装作意外事故,再整容成对方的模样取而代之,但贺知楨在同一台车上,降低了不少计划成功的机率。 这样的话,乾脆把贺知楨撞成瘫痪,让对方离不开自己,食衣住行便溺只能仰赖自己,这样贺知楨就会明白,谁才是最爱他的人! 罗维明恶毒地想,脸上浮出一个扭曲的笑容。 冥冥中有所感应的贺知楨打了个冷颤,下山的路途已经经过了一半,他必须在进入市区造成更大的麻烦前甩开罗维明。 「亲爱的,」贺知楨喊了一声:「能帮我扔个手机吗?」 许子翰问:「手机?」 「对,我换过sim卡了,但那傢伙还是能追踪到,我怀疑里头被植入了什么间谍程式。」 许子翰侧身过来,从他口袋里摸出手机,抬手从车窗的缝隙扔出去。 「谢了,再麻烦你报警。」贺知楨迅速按了仪表板上的几个钮,「毕竟这荒郊野外的,又没有护栏,还开着敞篷,实在很容易出意外。」 「......你什么时后变得这么仁慈了?」许子翰吐槽了一句。 「没办法,毕竟这里是现实世界。」玛莎拉蒂的后车厢附近掀开一块小板子,坑啷坑啷地往外洒落一地钉子和碎金属,贺知楨幽幽道:「行善积德累积福报才会有好运气。」 爱快罗密欧一个急煞,试图闪避路面上四散的尖锐物品,却还是被扎破了几颗轮胎,见罗维明仍试图追上来,贺知楨再次加速,绕过眼前的山壁,对许子翰喊了句「抓稳了」,便不走道路,反倒朝山坡驶去,靠着四轮传动和玛莎拉蒂惊异的性能强行下山。 碎石被溅起,树枝杂草张牙舞爪地拍打车厢,许子翰算了算进场维修一趟的费用,觉得有点肉疼,不由自主地道:「不是都说车是男人的小老婆吗?你怎么一点都不心疼?」 贺知楨哼笑一声:「小老婆?我老婆都还没答应嫁我呢。」 语毕他惊觉说溜了嘴,立刻乾咳几声,试图掩饰过去。 ……都有男朋友了还想着娶老婆? 许子翰冷笑一声,贺知楨顿时见风转舵,撒娇似地甜甜喊了一声:「老公!」 许子翰:累了,不想吐槽。 为了避开可能的麻烦――毕竟不知道罗维明还有没有死心,他们刻意不走国道,经由市区道路绕了好大一圈才回到家,中餐更是随手在便利商店抓了三明治和饭糰解决,两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倦容,主要是心理层面的。 贺知楨去地下室停车,许子翰则是和管理员打了个招呼,拿回寄放在守卫室的包裹。 计划很快就要付诸实行了,他稍微有点紧张。 10 人类由来与性择 贺知楨乘着电梯到一楼,把等在外头的许子翰接进来,他心不在焉地想着该把戒指藏在何处,毕竟小许助教这么聪明,恐怕一见到佈置就会明白他的意图。 既然如此,不如索性就不藏了,直接把戒指搁在餐后蛋糕的最上头吧。 两人各怀心事地抵达他们居住的楼层,脱了鞋子一进门,就对上了一面巨大的玫瑰花墙,许子翰凉凉扫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 餐桌上搁着几盘点心和冷盘,旁边则是中型的香檳塔――玻璃杯还是空的,未开封的香檳放在冰桶里,家里四处点着散发香气的精油蜡烛,许子翰却目不斜视地走进了卧室。 贺知楨叹了口气,扬声喊道:「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现在做?」 「不必,桌上有小菜,吃那个就好。」许子翰整理着两个行李箱,跟着喊回去:「不是要看电影吗,大不了饿了再点宵夜就好。」 贺知楨把捲起的衬衫衣袖往下放,他觉得许子翰和平常有点不太一样,但又说不出有哪里不同。 「看电影看到要吃宵夜?」他喃喃低语:「平常不是总说早睡早起才健康吗?」 ――总觉得梗已经被破得差不多了,要再准备个大惊喜吗? 贺知楨检视着桌上的几盘小菜,想着是否该再切几盘水果,食指有些焦虑地在桌面轻敲。 他灵光一闪,悄悄地用脸盆盛了满满的水,架在了健身房的门上,家里是三房两厅两卫浴的格局,从卧室出来到客厅,书房和健身房是必经之地,要是门敞开了,就得先关上才能通行。 果不其然,毫无防备的许子翰被淋得一身湿,看向他的眼神里杀意已经远胜于愤怒了。 贺知楨赶忙将毛巾围在对方脖子上:「捨……」 许子翰抹了一把脸:「什?」 「surprise!」 「shutup.」许子翰翻了个白眼:「贺知楨,你给人惊喜就是这样给的?」 贺知楨指了指地板,挺起胸膛:「我有先准备善后要用的脸盆和抹布!」 「比起那个,你难道没有其他的点子吗?」 「因为家里不能放烟火,所以我本来想去买仙女棒,巨无霸那种。」贺知楨比划了一下,「我想甩起来会挺好看的,但担心撞到蜡烛会烧起来。」 「嗯,至少还算有动过脑子。」许子翰叹了口气:「算了,至少没花钱。」 他蹲下身去,把几条吸满水的抹布拋入脸盆:「我先去洗澡了,你收完也去洗。」 贺知楨拧着抹布:「同时洗不是会抢热水吗?」 「你洗冷水。」 听见对方委屈地噢了一声,许子翰按了按自己抽痛的太阳穴,觉得自己的修养又上了一个层次,对这家伙的容忍度也是。 由于时常被赶去书房过夜,贺知楨在客厅旁的浴室也有完整的一套盥洗用具。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不吃过饭或看完电影再沐浴,他还是听话地去洗了澡和头,还趁着间暇剪了指甲,但待在房间浴室里的许子翰却一直没有出来。 贺知楨担忧地看了眼时鐘,已经过去四十五分鐘了,虽然浴室一直传来水流声,热水器也还在运作,但实在是太久了,他记得许子翰没有泡澡的习惯。 他在客厅转了一圈,决定先把冷盘收进冰箱,以免食材变质变得不新鲜,在调整碗盘位置时,他的视线落到了特别订製的三层蛋糕上。 这是他透过派对顾问公司央求某间甜点工作室加急赶工製作的,为此付出了五倍的价钱,最下面一层是白色的慕斯,中间层是红丝绒,最上面的一层则是粉色的玫瑰戚风,由于许子翰不喜欢糖霜和鲜奶油,整个蛋糕的装饰少得可怜,比起朴素,更该说是寡淡。 不知怎么的,贺知楨总有种预感,今天恐怕是吃不到蛋糕了,他轻轻摘下置于最上层的戒指,捧在手心里看了看。 都说隔日不如撞日,那此时不待,更待何时? 他收起戒指,走到浴室前,敲了敲门:「子翰?在吗?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隔着朦胧雾气和门板,许子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真切,还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慌张:「在,你要说什么?」 「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哗啦啦的水声停了,家里一下静得落针可闻,隔了将近三分鐘,许子翰的嗓音才再次响起:「……你在跟我求婚?」 「对。」 「你在见不到人的状况下跟我求婚,是篤定我不会拒绝你吗?」 贺知楨弯了一下唇角:「那你要拒绝我吗?」 贺知楨倚在墙边,听见门锁咖噠一声被旋开,潮湿的水蒸气从门缝漫了出来,紧接着是怒气冲天的许子翰。 他走得很急,身上只披了件遮不住什么的浴巾,飞起一脚直接踹向贺知楨的膝盖,却因单脚支撑不住身躯而滑了一下,猛地往旁摔下去。 贺知楨即时捞住了人,许子翰的脚意外地没什么力气,只能半靠着他站稳,脸上和身上还有一点没退去的晕红。 贺知楨下意识别开了头,却被许子翰扣住下頜给扳了回来,小许助教瞇起眼睛,神色不善地道:「你躲什么?」 「嗯……这是我没付费还能看的吗?」 贺知楨的眼神很清明,不如说,正直,全程只盯着他的脸,完全没有向下面瞟,许子翰沉默片刻,索性转身进去换了套睡衣再出来。 「所以?」 「那个,」贺知楨弱弱地举起手,「刚才好像是我问的问题。」 他关切地看着许子翰:「是不是和上一餐时间相隔太久肚子饿了?我们先去吃点东西?」 太合理了,一时之间居然无法反驳,许子翰想,他清清喉咙:「一点就好,我没什么胃口。」 「那别吃冷的了,我帮你煲点汤?家里有鸡也有大骨……这样的话就别喝酒了,对身体不好。」 许子翰僵了一下:「我觉得香檳还可以。」 「香檳?可是那个牌子的度数也蛮高的。」贺知楨蹙起眉,最后在许子翰的再三保证下同意了对方的请求,但只能喝几杯。 讨论到最后,摆在桌上的晚餐只剩下了两碗鸡汤麵,汤是之前吊起来冻在冷冻库的汤,贺知楨那碗还加了蔬菜葱花和几滴香油,许子翰那份就是完完全全的清汤素麵。 洗完餐具刷完牙,贺知楨带着香檳和杯子回到卧室,他原本还想准备一些小零嘴,但被许子翰拒绝,可能是怕掉在床单上不好清理。 虽说客厅也有大尺寸的液晶电视,但他们还是习惯在卧室里看电影,正对着床的是一面雪白无悬掛任何物品的墙,非常适合用来投影。 许子翰正在调整机械,画面目前还是一面空白,旁边却放了一副耳机,有什么电影有需要戴上耳机来看吗?贺知楨困惑地想。 有两个男人对话的声音,应该是韩语,贺知楨啜了一口香檳,分神想着之前的韩国电影有哪些发了蓝光,然后猛地呛了一下,咳到眼里都闪出了泪花。 许子翰捏着杯子,偷偷观察着贺知楨的表情,考量到对方可能受到的衝击,这已经是他在滤掉不少片子后,挑出来比较温和的一版。 贺知楨仍是坐得很直,眼神就有些一言难尽,要比喻的话,就像哥白尼提出了地动说,达尔文发表了《人类由来与性择》,白矮星在宇宙中爆炸,即便他脸上面无表情,姿势更是堪比一座完美的石膏像,内心仍是受到不小的衝击。 「贺知楨?老贺?你还好吗?」 贺知楨打了个手势,招招手唤他靠近,许子翰便按下了影片播放的停止键,凑过去听对方要说什么。 「你愿意……和我结婚吗?」贺知楨手中捧着戒指,气若游丝。 这种反应实在不在许子翰的设想里,他沉默了一下,点点头,贺知楨把订婚戒指推上他的手指,也把属于自己的那枚套上,接着躺了下来,双手交叠在腹部一动不动,似是可以就此安息的模样。 许子翰:「……」 他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伸手摇了摇男人:「你就算看这种片子,还是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贺知楨睁开眼,一脸困惑地说:「啊?不是说好看完电影就睡觉吗?」 他顿了顿,声音小了下去:「我……之前也没接触过这种事,不知道怎么评价比较好,而且这影片看起来也蛮私人的,不太适合讨论。」 11 醉酒 一路跳级知识全靠自学的小许教授沉默了,他其实也不太懂是哪个教材在什么阶段时有教到生理与性平。 而贺知楨……贺知楨在进入游戏前的身份是个谜团,就算问对方,也只会得到「外星来的王子」这类听了就想揍人的答案。 那应该是个充满战火的地域,他见过贺知楨打赤膊的样子,刀伤、子弹穿透的疤痕、开刀后留下的缝线,虽然痕跡都淡了,也长出新生的粉肉,看上去仍是令人触目惊心。 ……所以说怎么才能在那种情况下长成一张白纸的? 许子翰这样想着,下意识问出口,贺知楨眨眨眼睛,沉吟了一下道:「我是有见过人在『办事』,是男人和女人,但我觉得那些声音和气味……让我有点不舒服。」 「所以你觉得我们刚才看的片子令人反胃?」 贺知楨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那你也会觉得我噁心吗?」 贺知楨一愣:「……你怎么会这么想?会那样觉得的话,我就不会和你交往了。」 「那我最后再确认一次,」许子翰一口气饮尽杯中剩馀的香檳:「无论我怎么做你都不噁心?」 贺知楨乖乖点头。 「好,把双手举起来,举过头顶,就那样别动。」 贺知楨的手刚碰到床头木板,就听见两声脆响,他的手腕同时一沉,摇晃时还能听见金属的撞击声,他努力仰头看了眼,发觉那是一副全新的手銬。 许子翰直接拿起整瓶香檳灌了一口,打了个酒嗝,像条吹泡泡的小金鱼,他自嘲地笑道:「这东西不错吧?如果觉得噁心,你就把眼睛闭起来,当成一场梦就好。」 「子翰,你是不是有点醉了?」贺知楨轻声问道。 「没有!」 「那你告诉我,这是几?」贺知楨动了动手腕,努力地竖起两根指头。 许子翰瞇着眼睛打量了一会,自信满满地道:「三!」 ……完了,真醉了。 贺知楨平躺在床上,眼角馀光瞥见许子翰带着香檳摇摇晃晃地爬上床,上前来解他的睡衣扣子。 夏季炎热,家里开着空调,所以他们的睡衣和冬季使用的是款式相同的长袖,不过材质不同,夏季衣料更显轻薄。 许子翰一言不发地解着贺知楨上衣的钮扣,表情严肃地像在做一道数学题目,他敞开了对方的上衣,手一会戳了戳胸肌,一会又去捏腹肌,指头轻轻描摹着几道特别严重的疤痕,又把耳朵贴上去听男人的心音。 贺知楨也分不清小贺助教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只见对方握紧了剩下三分之一的香檳一泼,大部分洒在自己身上,小部分则溅到了他自己。 许子翰一松手,空酒瓶咕咚咕咚地滚下床,地上铺着地毯,倒不用担心酒瓶会变成一滩玻璃碎片。 许子翰再次俯身过来,他伸出舌头,小口小口地啜吸起匯集在他身上的香檳,锁骨、胸腹、肚脐……一路舔舐下去。 贺知楨低声骂了句粗话,扯了一下手銬,金属撞击的声音打扰了正在扯他裤子上系带的人,许子翰抬起头,严肃地说:「你不准动。」 那双纤细灵活却带着点凉意的手解开了系带,拽着睡裤的松紧带处往下扯到了膝弯,勃发的硬物使桃色内着撑起了帐篷,拉下最后一层衣物,能被称为兇器的东西便弹了出来。 出乎意料的,这勃发的兇器虽然青筋直跳,但顏色并不像许子翰在某些片子里的那么可怖――至少是肉色的,不是紫黑或紫青色。 因为刚洗过澡,肉眼可见的范围也没有污渍,同款沐浴乳的气味让他感到安心,许子翰试着先用手去触碰,他胡乱地摩挲着冠状沟和系带,又顺着阴茎体去揉下方的阴囊,把龟头彻底含进去之前,甚至还有间心舔了一下。 贺知楨发出一声闷哼,虽说偶尔晨起时会有生理反应,可他几乎不自瀆。 他生长的那个城市总是充满刺鼻汽油的气味,海港上人来人往,钱、毒品、女人、廉价的化妆品气味、酸腐的汗水,腥臭的体液,总是全都混在一块,甚至不用等到晚上,路边的小巷就会有人在里头廝混。 他觉得那种行为很噁心,连带着也觉得產生反应的自己也令人鄙夷。 捧着他的那双手不能说是细緻滑腻,这一样是双男人的手,骨节分明,有长期握笔而留下来的茧,被触摸的感觉却很舒服,更不要说被温热湿软包覆的前端。 呼出来的热气、吮吸產生的水声,明明还离着一大段距离,却像直接在耳边响起,刺激被无限放大,连中枢神经都要混乱成一团。 「够了,子翰,够了。」他听见自己用沙哑的嗓音说。 刚想试着深喉的许子翰依言吐出口腔里越发坚挺的物事,他的嘴唇有些红,还带着少许淫糜的体液。 他抹了抹唇,有些控诉地道:「你也不准说话!」 这算什么,施虐欲还是被虐欲吗,贺知楨迷迷糊糊地想着,身体的一部分却忠实呈现了反应:变得更加惊人。 许子翰探头去床头柜里翻找,过了一阵子,床单上便出现了各种尺寸的保险套、润滑液,甚至还有皮鞭――鬼知道这玩意是要拿来做什么的。 许子翰拆开锡箔纸包装,开始把东西往上套,尺寸不合就换下一个,他一连拆了五六个,才找到适合的大小,脸上表情顿时有些凝重。 从贺知楨的角度并不能很清楚的看见许子翰的动作,他只见对方沉着脸往他身上倒了些润喉液,又倒了些在自己的手心,趴在床上三两下蹬掉裤子,把手放在自己的后腰上。 许子翰把指头顺着股缝揉进身体,他稍早在浴室自己做了清理,也扩张过入口,过多的润滑液随着他的手指往下淌,使得大腿内侧变得湿滑,他已经习惯了自己的两根手指,挤压和摩擦时能忍住变调的呼吸,他又多探入了一根指头,努力安抚痉挛的内壁,思考着如果是贺知楨的话会怎么做,试着用指背而非指腹在体内抠压着,却不小心擦过了一处鼓胀,猛然弓起腰,勉强止住了一丝甜腻的呻吟。 「子翰?」贺知楨喊道,双手用力地挣了一下,如果是麻绳,他还可以让双手暂时脱臼来摆脱他,但若想脱离这副手銬,他可要有拆床板的心理准备。 「没事。」许子翰平復着呼吸,贺知楨看他再次去翻床头柜,这回拿出的是半打运动饮料,他开了一罐,小口小口地啜饮起来。 「……小贺助教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他半是好笑半是佩服地说道,放下饮料的许子翰立刻白了他一眼。 「我说过了,你――不准说话!」 「你也有嘴巴啊,为什么只有我不能说话?」贺知楨试图讨价还价。 许子翰半闔着眼,似乎有点难过地说:「……反正你不会说我想听的话。」 「翰翰?」贺知楨喊道:「你不会在哭吧?」 许子翰白他一眼,气呼呼地环顾着床面,像是恨不得拿样东西把他的嘴封起来。 气归气,半醉之中的许子翰却仍记着事还没办完,他手撑在贺知楨的腹肌上,小心翼翼地跨在男人身上,挺起身子,缓缓沉下腰。 ――太大了。 隔着一层橡胶的是贺知楨的温度,他拼命用这个念头说法自己,微微颤动的穴口吞进了一小截性器,甚至还没埋入整个头部,就紧紧地绞在了一起。 呼吸――深呼吸,汗水自背后渗出,许子翰根本无法顾及自己垂软的性器,他又向下坐了点,肠道似乎开始食髓知味,它迫不及待地又吞进了半截,许子翰可以感受到内壁正吮咬着那佈满青筋的兇器,这种感觉令他头皮发麻。 还没到底,他用来支撑自己的膝盖已经开始发软,抖得不行,扶在贺知楨腹部的手也生了手汗,他仰头不知是求饶还是求助地看向贺知楨,却被对方的眼神给吓了一跳。 那是狼的――狼的目光,虽然他还穿着睡衣,却觉得自己像是被这目光剥得精光,无所遁形。 那目光似是沿着他的领口溜了进去,还没被碰触过的胸前突起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他渴望被亲吻,渴望爱抚,穴口难耐地吞吃着阳物,一不留神便整个人跪坐了下去,体内的异物侵入至令人畏惧的深处,他眼眶泛红,喘息和破碎的哭喊交缠在一起。 「子翰?」贺知楨用手敲了两下床板:「可以告诉我钥匙在哪吗?」 许子翰的酒已经醒了,人却还有点木木的,愣了几秒才回答:「在我这边。」 「那,」贺知楨劝诱道:「能帮我开锁吗?」 「你不会逃跑吗?」许子翰问。 「我这样子也走不了吧?」贺知楨苦笑道。 许子翰想了一下,从睡衣胸前的口袋掏出钥匙,慢慢俯下身,贴在贺知楨身上,伸长了手去勾手銬。 其实他大可以从贺知楨身上下来,走到床边去解锁,选择这样的方式,也不知道是怕贺知楨跑了,还是被那缓缓侵入的过程吓得怕了,不敢再试一次。 双手恢復自由,贺知楨吁了口气,动了动手腕,一把抱住躺在自己身上的许子翰晃了晃:「你还好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痛。」许子翰小声抱怨:「你太大了。」 贺知楨喉结滚了一下:「......那我等下慢一点?」 「等一下?」许子翰看上去有几分茫然,「不是做完了吗?」 「亲爱的,」贺知楨朝小男朋友下頜亲了一口,揉了揉对方的腰:「你是射了,我还没有。」 「可是……」许子翰怀疑地朝下瞥了眼:「你不是性冷感吗?」 「……不是,我身体很健康。」贺知楨哭笑不得:「我之前不做是因为这会让我想到一些不好的回忆,它们让我觉得噁心,但你不会。」 他抱着人坐起身子,抬手拿过运动饮料旋开喝了一口,幽幽道:「反正今天是七夕,夜还长得很嘛。」 肯定是香檳的后劲太强了,许子翰想。 脑袋里一片浑浑噩噩,他不记得上衣何时被脱去,有很多断断续续的亲吻,温软的唇舌描摹着唇瓣,紧接着探得更深,又与他的交缠在一起,分开时会拉出银丝。 温热的气息与唇一起落在胸前、肩胛上,锁骨旁,深深浅浅一层又一层地叠上去,像是绽放了无数朵盛开的花,贺知楨的眼睛是浓得化不开的墨色,他在里面只看见了自己和慾望。 手指在乳晕上轻轻打着转,被舔吮,被噬咬,他好像发出了甜腻的声音。 一开始的速度确实很慢,硕大的那物在体内浅入浅出,肉体不曾撞击,就连水声也轻,可这样的举动无疑是隔靴搔痒,没被满足的慾望在体内叫嚣着,深处空虚得可怕。 他好似说了什么,换来贺知楨的一句「确定吗」和低笑,得到肯定的答覆后就牢牢锁住了他的腰,身体开始随着进出晃动,连厚实的床板都因剧烈的摇晃发出声响,身体被彻底进犯到深处,好像连着脏腑被一起劈成两半,前列腺被反覆摩擦,颤颤巍巍的前端被握着上下滑动,快感冲刷着神经,化作不可思议的欢愉。 最后一下贺知楨埋得很深,他的小腹几乎能看见凸起的形状,体内有微凉的液体喷发,退出时带出了些许白浊的液体。 ……忘了叫这傢伙戴套了,许子翰捂住自己的脸。 贺知楨方才翻身把他压在下面的时候有抽出来过一次,套子也许是那时候掉的,许子翰想,感觉因汗水而打湿的瀏海被撩了起来,贺知楨的唇在上面印了一下:「还好吗?我放水了,你先去洗澡?」 「……不做了?」他轻声问,这才发觉自己的嗓音有些哑。 「你是想提早感受一下打疫苗后的感觉吗?」贺知楨嘴角一勾,「开玩笑的,我抱你去浴室。」 清理善后,这是一个相当容易擦枪走火的举动,但贺知楨发誓他绝对不会乱来,为表诚心,他甚至还戴上了眼罩,最后当然是在清理到半途的时候就被许子翰一脚踢开,轰他去外面换床单。 足以容纳两人的豪华按摩浴缸总算是发挥了它的功能,许子翰昏昏欲睡地靠在男人怀里,最后乾脆闭起了眼睛,等再次睁眼的时候,他已经换上了新的睡衣,贺知楨坐在床边,正在替他吹头发。 似乎有什么不同了,又好像什么也没变。 「你之前有听懂我的暗示吗?」 正在帮他吹背后头发的贺知楨发出疑惑的音节,将吹风机的风速转弱:「你指的是什么?」 「就是……之前我不是问,你是不是没有世俗的慾望。」 「是那个?我以为你在问钱的问题,」贺知楨恍然大悟,「原来是指性慾啊。」 他轻轻笑了,手指温柔的在对方头皮上按压:「至少在今天以前是没有的,以后也只会对你一个人有,这样的答案过关吗?小许助教?」 「三十六分。」许子翰毫不留情,「开根号乘以十,勉强算你及格吧。」 12 深渊玫瑰-1 贺知楨委屈地扁扁嘴,又突然想到什么,惨叫了一声。 「我刚才本来想问你还要不要吃点东西,就先把食物拿出来放厨房了,还有蛋糕。」贺知楨抬头看了看时鐘,「一个半小时……还好还好。」 「那还是收起来吧,我现在不想吃。」许子翰拨着瀏海:「看你那么紧张,我还以为你忘了什么重要的事。」 「比如说?」贺知楨虚心请教。 「去户政事务所的日期?」 「比起这个,」贺知楨双眼发亮,「我们不先办一场华丽的大婚礼吗?等疫情结束以后?你想在国内还是出国?」 许子翰冷静地打断他:「客人你打算请谁?」 「你可以请……同事和学生?我是不打算请工作伙伴啦,那群傢伙都是些恐怖份子。」 不,还有人比你更恐怖吗,许子翰悄悄在心底吐槽了一句。 一个和原生家庭的关係不怎么融洽,另一个不晓得是从哪个石头缝鑽出来的,完全没有朋友的两个社交边缘人在喜帖要发给谁这件事產生了相同反应:沉默地注视对方。 一时之间,气氛非常尷尬。 「婚礼先放一边,」许子翰提议:「其实像这次去嘉义的行程就蛮好的,等疫情平稳一点,我们国内外都可以去走走。」 「那样也不错,不过我突然想到一个点子。」贺知楨关掉吹风机,凑过来在对方脸颊上亲了一下:「去游戏世界怎么样?只要把锚点固定好,进去和回来的时间可以落在几个小时里。」 许子翰一愣:「破关了还能回去吗?」 贺知楨得意洋洋:「我在系统里埋了后门。」 「……我们可以明天再讨论这个话题吗?我有点睏。」许子翰不太熟练地抓住贺知楨的睡衣一角,轻轻扯了扯。 贺知楨愣了一下,不可思议地盯着那隻手,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一下一下啄着眼前人发红的耳廓:「好,你先睡,我去收拾一下厨房,马上就来。」 许子翰依言躺平,他是真的睏了,等不到另一个热源回到床上,就直接沉没在黑甜的梦乡里。 空调似乎被关闭了一段时间,蜷在被子里的躯体开始感到燥热,许子翰动了动四肢,将被子踢到一边翻过身去,感受到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这才不太情愿的睁开了眼。 贺知楨蹲在床边,正痴痴盯着他看,他伸出手覆在对方脸上,挡住了对方的目光,咕噥道:「……早安。」 「早,已经中午了,我熬了瘦肉粥,起来吃一点?」贺知楨一边绕到另一侧的床头去叠被子,一边问道。 「好。」许子翰垂头嗅了嗅自己,还好,没有发汗,他撑起身子走到浴室,或许是昨天做的比较节制,他没有感到特别不适――除了下半身,被使用过的部位带着肿痛,连带影响了他走路的姿势。 他脱下睡衣,看着镜中的自己,忍不住对着遍佈吻痕的胸膛嘶了一声,青青紫紫的痕跡存留至今日,有几分像朵糜艳的茶花,他的指腹擦过锁骨,喃喃自语道:「这傢伙是属狗的吧……」 「亲爱的?」贺知楨扬声喊道,他走入厨房,靠到换完衣服刚开始舀粥的许子翰身边,「我们要去的世界准备好了,等你吃饱,二十……不,半小时以后出发?」 许子翰瞇起眼睛,用空着的手揪住了贺知楨的耳朵,用力一拧:「很好,都学会先斩后奏了?」 「痛痛痛痛痛……反正今天是礼拜天嘛。」贺知楨把下巴架在小男朋友的颈侧蹭了蹭,「一个世界而已,很快就能回来,我保证。」 你保证的向来不是什么好事,许子翰碎念了一句。 三十分鐘后,一股久违地熟悉力量再次席捲而来,他们恍如乘上了一艘在暴雨中行驶的小舟,在黑暗中不停颠簸着,彻底失去了方向感,连上下左右都分不清,胃部在翻搅,头一抽一抽地疼,过了一段时间,那股感觉才如潮水般退去。 率先恢復的是嗅觉,夜色中传来玫瑰的香气,那味道过于浓郁,却又不像来自盛开的花株,反而来自被蹂躪的娇弱花朵所渗出的汁液。 躺在许子翰面前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却又与往常不同,这张脸现在属于一位吸血鬼亲王――俊美、强大又无情,他还来不及反应,尊贵的血族就睁开了那双血红的眼睛,出手如电,一下扼住了他的脖颈。 对方蹙着眉,鼻翼动了动,在他身上轻嗅,说:「啊,瞧瞧我发现了什么,一个达姆拜尔,血族与卑劣人族的混种。」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咬字带着奇特的音韵,如同一隻独奏的大提琴,掐着许子翰脖子的手稍稍放松,改为一下下地抚弄他的喉结:「现在,告诉我,你--或者是你们,是怎么潜进这座古堡的?你又是谁?为什么身上会带着我的气味?」 贺知楨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许子翰心头一震,他记得这个副本,这是他第一次遇见男人的副本,不过上次他准备万全,很快就把对方送出局,所以并不清楚贺知楨的剧情线。 现在贺知楨的身份是什么?敌对的玩家?还是npc?他该怎么做才能唤醒对方的记忆? 明知自己该冷静下来,仔细思考,但许子翰却做不到,他眼眶泛红,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恨恨地抬手抽了男人一巴掌,骂了声混蛋,抬腿就跑。 13 深渊玫瑰-2 血族亲王舔了舔唇角,那点力道对皮糙肉厚的种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他的脸肿都没肿,更不用说红,他身下的影子探出了无数触手,一下就缠住了许子翰的手脚。 「看来我们的小客人不太懂礼数。」他叹息道,触手贴在在许子翰身上巡梭,察觉到对方没携带武器,他有些惊讶地扬起一侧的眉:「哦?什么都没带?这可真叫我意外,你是怎么进到这里的?」 许子翰紧闭双唇,不欲答话,下一刻却被血族钳住了下顎,强迫他挣开嘴,戴着手套的手拨弄着他的舌头,触摸他两侧尖锐的犬齿。 「我不晓得你是哪个王族公卿的种,反正那也不重要。」血族优雅地抽回了手,对被沾湿的手套嫌弃地皱皱眉,随意地扔在地面,取了一双新的换上:「达姆拜尔可以吃人族的饮食,但无法满足你,你体内的血脉仍会感到骚动,因为你的本质仍是吸血的怪物,会为鲜血而兴奋,但不是那些只懂得吸血杀戮的废物,你渴望的是血族的血,特别是纯粹的,上位者的血。」 「幸运的,我刚好是那一类的血族,而且不介意在自己的领地里圈养一隻小怪物。」 他微笑着,身下的影子化作一个个带着皮绳的项圈,一一拴在了许子翰的颈部和手足上,似是怕他逃脱,项圈之间又彼此串连,动作一大就会牵扯到其他部位,万幸的是项圈材质非常柔软,稍微勒一下也不会產生淤痕。 亲王先是拉着许子翰向前走,后来似乎又嫌弃他走得太慢,一把将他揽腰抱起,扛米袋似的扛在肩上。 老实说,被顶在肩上实在不太舒服,尤其是在爬楼梯的时候,许子翰总觉得下一秒自己就会撞上天花板。 他挣扎地动了动,试图从男人的肩膀逃离,注意到他的动作,亲王困惑地停下脚步,拎着他的领口把他提起来,说:「我知道人类是一种娇弱的种族,但以你的体质不应如此。」 许子翰忍住翻白眼的衝动,清清喉咙:「是,但我的胃不太舒服,想请求阁下换个姿势。」 「好吧。」亲王咕噥一声,这会一手托着许子翰的背,一手抄住他的膝弯把他抱在胸前,忽道:“ligustrum.” 「......什么?」 「ligustrum,我的名字,你还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姓氏。」亲王冷淡地撇过头。 「――楨,贺知楨。」许子翰语气坚定,他牢牢注视着露出讶异表情的男人,彷彿在向谁立下誓言:「我会让你想起来的,无论是我……还是一切。」 「你可以儘管试试。」贺知楨耸耸肩。 贺知楨抱着许子翰来到一处空中花园,这里有形形色色的血族穿梭其中,大多数是僕从打扮,昏黄的光线自油灯中投射而出,洁白的桌巾上放着深色的酒瓶和高脚杯,不知为何还有一份三分熟的牛排。 贺知楨把许子翰放进座位,对着牛排不太满意地嘖了一声:「抱歉,这里的厨子没有为人族烹飪过,我想这是他们能做出来最熟的菜色了。」 有侍者走近替他们开瓶,软木塞拔开后,暗红色的液体流入杯中,贺知楨摇晃酒杯,陶醉地嗅着气味,邀请道:「虽然我觉得你大概不喜欢,但还是来一点?」 许子翰接过杯子,先对着杯口闻了闻,觉得气味像是酸了的葡萄酒,再试着用舌头沾了点,发觉这根本是巴萨米克醋的味道,对于能面不改色喝下一整瓶醋的贺知楨,不禁由衷地感到敬佩。 ――所以说游戏降级的标准是什么,从限制级降为保护级吗? 不远处的长桌突然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一位身着华丽衣饰的血族身躯一软,跌坐在地,散发出阵阵月橘的香气。 时空像是突然静止了,谁也不敢妄动,只有细碎的娇吟声断断续续地自血族口中发出,贺知楨放下高脚杯,沉声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做事?」 眾血族彷彿从梦中惊醒,僕从搀扶着那位血族离席,其馀的则开始收拾善后,清扫玻璃的清扫,喷空气清净剂的拿着喷壶疯狂按压。 「不入流的小伎俩。」贺知楨冷哼道:「妄想影响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层级,这种程度,顶多诱导在场的omega一起发情。」 竟然还追加了设定?许子翰强作镇定,他也曾经歷过几个abo世界,但他运气不错,一直以来都是beta,他伸手探了探后颈,果不其然,在上头摸到了属于腺体的小小凸起,不禁沉痛地闭上眼睛。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贺知楨一把将许子翰扯进怀里,脸埋在他的肩颈,仔细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笑着道:「原来是个山茶花味的小怪物。」 alpha贴近的气息是最后一根稻草,许子翰绷紧神经,试图抵抗被催发的生理反应。 血液在体内奔流,体温逐渐升高,浑身像被万蚁啃噬――不疼,只是既麻又痒,理智处在崩解边缘,他抿紧唇,试图咽下喘息。 「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汗?」贺知楨明知故问,他扯下披风,将许子翰整个人盖住,「这里没有抑制剂,我带你去浴室,多少会好一点。」 浴室里备着的不是冷水,飘满玫瑰花瓣的浴缸冒着热气,贺知楨将许子翰放在浴缸边的小凳子上,自己退到了门外。 许子翰挣扎着站起,原本束缚着他的项圈纷纷解开,化作无数的黑色触手,见他整个人往浴缸里栽倒,又赶忙匯集在一起,分成两股,扣住他的肩膀把人捞起来。 热水冲刷着躯体,许子翰觉得自己的体温更高了,他努力思考着这场游戏的世界观,没有异能、没有魔法,没有莲蓬头,不知道要到哪才能找到冰块,很好,再这样下去,他恐怕会烧成个傻子。 冷静,要冷静,他再三告诫自己,不过就是个发情期,应该和中了春药差不多,只要发洩个一两次,应该就会平息。 他颤抖着手去解身上的钮扣,濡湿的上衣被他搓得皱巴巴的,花了不少功夫才解开。 接下来是裤子,他甩开黏在额上的瀏海,把眼里的水气眨出去,雾气繚绕中有道黑色的影子在逐渐消散,他下意识伸出手,一把抓住了那滑溜的物体。 影子不安地在他掌心滑动,这东西触感柔软且冰凉,就像温度极低的血族,吸血鬼是死尸转化而成,而血族不同,他们有心跳,也有趋近于无的呼吸,他们成长的速度缓慢,在人类眼中就如同不老不死的怪物。 许子翰紧握着那一段影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是潜意识不愿意放开手。 为了转移注意力,他开始搓揉影子,影子可以轻易地掰扯成各种形状,他一会搓圆,一会拉长,影子刚开始还有挣扎的念头,后来就没脾气地瘫软下来,随意他摆弄。 许子翰深深呼出一口气,体内的热度仍是没有消退的跡象,但至少唤回了些许理智。 他捧着影子嗅了嗅,对方也是玫瑰味的,影子僵硬了一下,伸出细小的触角探探他的体温,不赞同地甩了甩身子。 「很烫吗?我也没办法。」许子翰喘着气,苦笑着说。 从门外漫入了更多的影子,线与线彼此连结,交织成一张大网,牢牢地把许子翰包覆起来,明明眼前是不见天日的黑暗,却莫名地叫人安心。 14 深渊玫瑰-3 凉意将热度驱离,体温逐渐回到正常的范围,许子翰摇摇发昏的脑袋,松开牢牢握住影子的手,下一刻,他便被重新投回了已然微凉的浴缸里。 他褪下衣物,稍微冲洗了身子,便从浴缸出来,换上影子捧来的衣物,衣装稍嫌繁复,材质却相当柔软,还稍微有些大,他不得不捲了几遍袖口和裤脚。 贺知楨斜倚在墙边,见他顶着湿淋淋的一头乱发出来,便皱着眉往他身上盖了一条浴巾,不耐烦地道:「听好,发情期会持续一段时间,下次我可救不了你。」 许子楨将浴巾披在肩上,眨了眨眼:「但是你帮我了,你原本可以不必管我的。」 「那是因为现在我是你的饲主。」贺知楨伸出手指,恨铁不成钢地点着他的脑袋:「你身为一个omega,怎么这点常识都没有?」 许子翰转移话题:「我晚上可以和你一起睡吗?」 贺知楨噎了一下:「……我可是alpha!你不是有一半人类的血统吗?怎么完全不牴触睡棺材?」 真是个奇怪的小怪物,他喃喃自语,扬声道:「算了,我会命人替你准备住处和衣服。」 「那我要带着这个。」许子翰晃了晃他刚扯住的一段影子。 贺知楨看上去欲言又止,他垂头看了看从他身体里分出去的影子,有些不可思议地道:「你不知道这是我身体的一部份?它看得见,也可以感知到一些东西,你难道不怕我袭击你?」 「你说了,你是我的饲主。」许子翰一脸平静,「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伤害我。」 贺知楨轻蔑地嗤笑一声,伸出微凉的手探向许子翰的后颈:「你真以为我是什么好人?不,我是个血族,而且是能彻底地标记你的alpha。」 「不会伤害你?我会从这里咬下去,注入我的费洛蒙。」他拨弄着那一小片肌肤,面无表情地继续诉说:「知道生殖腔吧,我会进到最深,成结,弄在里面,让你彻底地变成我的东西,说不定还会怀上孩子……就算这样,你还觉得我不会伤害你?」 许子翰还是纹风不动,连抿直的嘴角都维持在同一个角度,只有红到像要滴血的耳朵出卖了他,贺知楨瞧着一语不发的小怪物,脑海中猛然浮现了一个想法: ……真可爱。 ――不,才一点都不可爱。 他订正自己,收回的右手撑着头,挥挥空着的左手让僕从领许子翰去属于对方的房间。 许子翰对此倒没什么意见,血族会在白日沉眠,而猎人们会藉机进攻,他们之中一定要有人保持清醒,若是碰上了什么紧急状况,大不了还能熬夜。 他擦乾头发躺上床,怀里抱着细长的触手,他盯着对方漆黑一片的外表看了很久,身体猛然前倾,在那圆溜溜的前端亲了一口,喃喃道:「晚安。」 ……远在交谊厅应酬的亲王殿下差点摔了杯子。 许子翰再次醒来时,书桌上已经搁了一叠符合他尺寸的新衣,他选了几件适合平日穿着的,换上后再把软绵绵的影子像项鍊般的在脖子缠了几圈,这才走出房间。 白日里的古堡仍有部分血族还醒着,更多的是被僱佣的人类,男女老少皆有,许子翰向他们打听之下,发觉亲王将这片领地治理的井井有条,无论血族还是人类都能安居乐业,人类可在选定的时间至医馆献血换取金钱,每次只会抽取固定的量,但老幼不要、重病和肥胖者也不收,血的品质更会影响价格。 而血族们也非整夜无所事事,除了最上阶的那群血族,他们也有各自的工作,经商的经商,耕地的耕地,甚至还有画家和音乐家。 厨子换成人类的好处就是许子翰终于能享有热腾腾的食物,他翻动着餐盘里的香煎马铃薯,一边咀嚼脆肠,一边眺望城下――有不长眼的猎人想强行闯入古堡,却被身材魁梧的守卫远远扔进了护城河。 「放手!」猎人哇哇大叫:「你们这是……你们这是在助紂为虐!你们一定会后悔的!啊――!」 ……总觉得没有自己出场的必要呢,许子翰舔了舔唇上印出的奶鬍子,漫不经心地想。 他带着影子登上鐘楼,这里是古堡的最高处,许子翰估算了一下目前的体力,觉得再往上攀爬可能有下不来的危机,索性就留在鐘楼里。 他望着外头一派平和的城镇景色,不禁有几分恍惚,如果上一回他没有杀掉贺知楨,居民们是不是也还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阳光直接洒落在影子上,这让黑暗生物有些不满,它扯了扯许子翰,叫对方往阴影里站,活像是赖床在闹脾气。 「阳光是好东西,它对生理和心理都有好处。」许子翰温声道,「也会影响情绪,我知道你不会因为这样就受伤。」 影子慢吞吞地向上爬,贴在他的脸侧,陪他一起看路上的行人,哪间花店今天要卖怎样的植栽,远方赶来的商人又是要竞价什么,猫狗在路上追逐,牧民赶着牛羊出城,身着盔甲的士兵骑着马疾驰而去。 「他们也是你的子民,你应该看看。」 影子不会说话,它叹息地垂下头,重新在许子翰胸前圈成一团。 「他们或许怕你,但也是敬爱你的。」 影子沉默的比了一个停的手势,缩进了许子翰的衣服里。 这些是贺知楨要背负的宿命,而什么才能将对方唤醒?只剩下十九天了,许子翰打算好好计划一下。 15 深渊玫瑰-4 自高塔爬下后,许子翰决定再次前往贺知楨的寝室探查,第一轮再加上这次,他在城堡里探查了好几趟,不至于在蛛网般的密道中走丢。 更何况,他身上还带着贺知楨的影子。 他手持油灯,一步步下到深处,很快就发现了亲王的寝室。 房间并未上锁,寝室里最气派的只有一副棺材,每夜都要用玫瑰装填,相较之下,无论是衣橱还是桌面都乱得一蹋糊涂。 许子翰将衣橱仔细整理了一遍,该掛的掛,该摺的摺,戒指项鍊手环别针则集中装在一柜里。 他下意识地望了眼自己手中的求婚戒指,还在,就不知道贺知楨那副到了那里。 他又去看桌面,发觉笔记主人寥寥几笔已经参透了这个世界的规则,写了个「二十日」又用力地圈起来,旁边则纪录了要驱离哪些不中用的血族,看来被分配到血族的玩家是不太可能躺着赢了。但他在笔记角落又画了道身影,没有五官,却在周围画了一层又一层的问号。 许子翰突然想见贺知楨一面。 他抬手去掀黑色的棺材板,影子被他吓了一跳,还不知道该劝阻还是协助,棺材板就被推至胸前的位置,许子翰牢牢注视着那双还没戴上手套的手,在见到无名指上的指环时笑了笑,又把棺材板盖了回去。 影子看起来有些迷糊,小怪物就真的只是来替他整理房间? 他缓缓爬回许子翰肩上,就听见对方心情愉快地说:「反正你也是他的一部分,那我两个都要也没关係吧?」 本体没醒,影子……影子没有那么多的思考能力,它缠绕在青年的脖子上,假装是条普通的围巾。 酒馆是个获取情报的好地方,许子翰看了眼自己的穿着,发觉在短时间内实在弄不出一套不引人注目的服装,索性拉着影子抖了抖,把对方抖成一件能遮住半张脸的黑色斗篷,这才往头上一套进门。 酒馆里的人大多生着一双利眼,从穿着打扮和说话语气就能判明一个他人来自何方,有没有威胁,许子翰这身打扮明显是出身优渥的人,正在打扫桌面的中年妇女热情地拉他坐下,三言两语中称颂的全是亲王的好话,许子翰比了个停的手势,拿出了几块碎银问:「猎人呢?我听说他们一直没放弃,组了个十五人的小队要杀进来。」 「早就都散啦!」女人抽着水烟:「十五个里失踪一个,昨晚亲王不知发什么神经,出城去砍了五个,今早又被扔了三个,只剩下六个人囉。」 「六个人也有六个的办法。」比如火攻。 他婉拒了女人推过来的酒:「谢谢,我只是想确定内鬼是从哪里来的。」 「城里有内鬼?」女人看上去相当惶恐。 许子翰没说话,笑着推开木门,紧接着整间酒馆便被封锁起来。 「查,」他轻声吩咐卫兵:「他们知道有人失踪,还能确定亲王处决的人数,肯定和剩下的人还有联系。」 里面传来女人的惊声尖叫:「钱!什么都要钱!凭什么我的血就卖不了钱!你这是歧视!你就是要我们活活饿死!你也是人,还不帮我们,去帮那吸血的怪物做事就不丢脸吗!」 「……她在跟我说话吗?」许子翰困惑道。 「不,」卫兵摇摇头:「应该是和我们。」 「你待会进去跟她说,我就是那个失踪的猎人,现在是亲王的上宾,有什么事,衝着我来。」他披在身上的影子相当不赞同,缩回成圆柱形在他头上点了又点。 「我太衝动?不这样怎么能把剩下的人引出来呢,敌暗我明这才不公平吧?」 重点还是卡在贺知楨的记忆回覆程度,既然要打,不如先把能处理的先处理乾净,才有时间慢慢善后。 一想到还有没能阻止的发情期,许子翰幽幽叹了口气。 他回到城里,刻意和早上选了同样的位置――能看见外边也能被看见的露台,在阳伞下坐着啜饮咖啡,影子瘫软地掛在他身上,看来是又睡着了。 身后传来刻意放缓的脚步声,许子翰回过头,见到一名僕从装扮的男子持着一把银製匕首,战战兢兢地靠近他,察觉自己被发现,他大喝一声:「不准动!你是玩家还是npc!」 许子翰:「……」 这届玩家的程度,不行啊。 偽装成僕人的猎人见他不答,态度强硬地道:「你是吸血鬼的血奴吧,就算他们给你舒适的生活,还不是跟被关在笼里的金丝雀一样?我们是来拯救所有人的,你必须协助我们,亲王的棺木在哪里?」 「你弄错了一件事。」许子翰搓揉着指尖的影子,对方被吵醒了,微微仰起身子,虎视眈眈地想衝上去扼人的脖子,「这里最高贵的哪一位……曾经承诺,要以他的血做为我的食粮。」 猎人神色一变:「什么?你也不是人?那为什么能晒太阳?」 许子翰姿态优雅地起身,猎人的肉眼根本捕捉不到他的动作,下一刻后脑勺就传来重击,头上插着破碎的瓷盘,双眼发白地昏了过去。 许子翰拍了拍手中细碎的粉尘,喃喃道:「好了,接下来该怎么处置你呢?」 他决定把这个玩家送入地牢,虽然也有考量过将对方当成诱饵来吸引玩家、悬吊起来示眾等等,但那样的速度太慢了,有些事还是得交给专业的来,至于对方会不会產生阴影,之后要和系统花多少积分来购买药剂,那都不在他的考量范围。 年轻人就是要多学点教训,今年二十三岁的小许助教老气横秋地想。 许子翰伸了伸懒腰,决定去书房看看能不能理解这世界的文字,如果有线索,还能多做点隐藏任务,虽说他不缺积分,但能打发点时间也不错。 更重要的是,发情期,他在舌尖旋转着这个词,虽然贺知楨昨晚强行替他压下去了,但身上揣着个不定时炸弹的感觉还是挺糟糕。 察觉许子翰情绪变低,影子昂起身体,有些犹豫地蹭了蹭他的脸。 「你到底什么时后才会恢復记忆啊?」许子翰小声埋怨。 亲王有和底下的人知会过他的身份,故他在古堡里来去自由,无人敢上前拦阻,更多的是会行礼致意,他一路顺畅地来到书房,在满书柜的大部头典籍里翻翻找找,肩上忽然一轻,回头一看,见到影子正悄悄滑行至桌面,试图掩藏什么。 他一把捞住影子,如同按住了蛇的七寸,影子懨懨地垂落下来,一动不动。 许子翰捧起桌面深色的小册子,发觉那是一本日记,属于古堡的统治者亲王――也就是贺知楨。 这本日记不像对方睡前在卧房里的鬼画符,行文相当简略,更像是一本随手写就的札记,没有太多个人的情感抒发,只记下了几个要点,如某月某日,收穫了多少庄稼,没有什么令人耳目一新的内容,甚至有点无趣。 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玩家只会在游戏里待上一小段时间,身份和记忆都是系统设定的,日记这种私人物品,也是系统模拟玩家的性格编造而出,除非对方是个有完整剧情线的npc。 许子翰翻了又翻,发觉上头还零散的纪录了几次omega的追求,施压、下药或直接散发费洛蒙,令人防不胜防。 ……看来不管是贺知楨还是亲王殿下,都是招蜂引蝶的性子,特别受到变态青睞。 他心不在焉地揉捏着手中的影子,思考该如何使对方回覆记忆,言语刺激?这前提是不能惹怒对方;击打肉体?用目前的武力值来判断应该是打不过。 那……换个角度,试着诱惑对方看看呢? ――不,这就和那些惹人厌的omega一样。 他很快否定了脑海中一闪而逝的想法,贺知楨真要对他做点什么,他是反抗不了的,何况……何况昨天晚上,贺知楨也什么都没做。 「你想要什么?」许子翰抱着影子坐在书房宽大的座椅上,喃喃自语:「我要怎么才能帮到你?」 影子没有嘴巴,它也不会回答,它晃动着身体,似株随波浪摇摆的海草。 许子翰丧气地垂下脑袋,他抱着膝盖,在椅子上蜷缩成一团,像是枚等待羽化的茧。 16 深渊玫瑰-5 日渐西移,没有点灯的房间很快地暗了下去,夜幕降临,群星闪烁,又到了血族甦醒的时间。 贺知楨在黑暗中睁开双眼。 他向前伸手推开棺木,屈膝坐起,伸指一弹,卧室里的几盏灯就自动引燃,火舌舔舐烛蕊,发出劈啪的声响。 他睡得不好,总断断续续做着梦,那是个很长的梦境,醒来之后却没有留下半分记忆,这让他感到很不愉快。 他站起身,朝立在一旁的管家吩咐几句,自己则随着身下一路延伸的影子去找他的小怪物。 小怪物的位置在书房,贺知楨推开厚重的木门,在令人屏息的黑暗中寻获青年,对方似是侧着身体在椅上睡着了,却睡得很不安稳,张眼时眼底没有光,像柴火焚后的灰烬,却不带一丝馀温。 青年感受到贺知楨的气息,朝着黑暗张开双手,血族亲王倾身把人捞进怀里,颠了颠――太瘦了,他摸着小怪物细瘦的手腕,不由自主地想。 「你有用餐吗?」贺知楨状似不经意地问道:「我找来了人类的厨子,应该会合你的胃口。」 「早上吃了一点。」许子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陷在男人的怀里,几乎是有些贪婪地嗅闻男人的气味:「我没有什么胃口。」 贺知楨蹙眉,他腾出右手,大拇指的指甲瞬间变得尖锐,朝自己的食指划了一道,挤出血来,凑到小怪物的唇边,命令道:「吞下去。」 许子翰伸出舌头舔了舔对方的伤口,血族的血同样带着玫瑰馥郁的香气,嚐起来有点咸,却不腥,新鲜的血液沿着食道坠进胃里,就像吞进了一匙沸腾的热油,他不禁呛咳起来,那份温暖却逐渐蔓延全身,抚平了不知何时昇起的飢饿感。 「你还在发情期,不能喝太多。」贺知楨冷淡地道,他点燃书房的灯,将小怪物放回椅子,自己则欺身向前,把对方困在椅子和自己胸前,有些不确信地道:「这是个……游戏,再过十八天就会结束。」 许子翰眼神一亮:「你想起来了多少?」 「我们都是玩家。」 贺知楨简短地答道,小怪物似乎有些恼怒,对方扯下了他的手套,把成对的戒指凑到他眼前:「不只那些吧?我们是伴侣,是你向我求婚的。」 「很抱歉,我不记得了。」贺知楨轻轻摇头,有些犹豫地道:「但你……是个没被标记过的omega。」 「因为这是世、界、设、定!」许子翰咬牙切齿,他深吸一口气,试图冷静下来:「你觉得,你需要多久才能恢復记忆?」 「我不确定,」贺知楨诚实道:「我白天做了很多梦,虽然内容都记不得了,也许和你待在一起有助于恢復记忆。」 「时间的长短会有影响吗?」许子翰问。 「也许,我不能保证,我会让影子继续跟着你。」贺知楨顿了一下,「我还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许子翰。」 「许子翰。」贺知楨复述一遍:「许先生?」 「算了,」许子翰自暴自弃地道:「你还是叫我小怪物吧。」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不情愿的那种燥热感再次席捲而来,而且还比上回更甚,许子翰难耐地抽了口气,不知是幸而或不幸,他体内达姆拜尔的血脉也觉醒了,犬齿变得更加锐利,双眼也缓缓转化成血色。 各种慾望在体内衝撞、叫嚣,接着转为更深的渴求,无论是心理或是身体,都在索求比自身更强大的那个存在。 「呜……」他再次蜷起身体,这次连手指和脚趾都弯曲起来,他不想示弱,不想流露出无法自控地凄惨模样,只能咬牙抵抗身体里阵阵冲刷的热流。 「怎么了?」亲王焦急的声音响起,没被手套覆盖着的微凉皮肤直接触碰上他的,「……子翰?」 许子翰猛然抬起头,剐了他一眼,赌咒似的说道:「要是这回结束你还想不起来,我就杀了你!」 「我觉得,这样不行。」贺知楨缓缓开口,他甚至撤回了手,向后退了一步,「无论我们先前是什么关係,现在我们……才刚认识。」 或许是许子翰控诉的目光太过赤裸,他清清喉咙,继续说下去:「当然,我会先暂时标记你。」 「暂时标记能够维持多久?」许子翰问。 「这取决于个人体质,半天到几週都有可能。」 许子翰按了按额角,叹息道:「那就来吧。」 贺知楨依言向前,他调整了一下角度,将对方后颈的腺体彻底露在上衣外边,这才轻柔地咬了下去,注射入足够份量的费洛蒙。 整个过程结束得很快,他非常绅士,相当温柔,也彻彻底底地不解风情。 被带到和昨晚相同的花园用餐时,许子翰无奈地想。 为避免尷尬,对方甚至还替他安排了单独的座席,自己则坐在离他有大半个场地远的位置,但至少有留下影子陪他。 许子翰只好化悲愤为食慾,迅速扫空了桌上的盘子,正当他在享用餐后的雪酪时,有位衣着华丽的血族领着一群血族走了过来。 对方拥有一头飘逸的茶色长发,长至腰部,面容也与贺知楨有几分相似,许子翰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剧情,单膝跪下道:「皇帝陛下。」 「不必多礼。」血族皇帝随意地摆了摆手,跟在他身后的僕从顿时搬出了一张嵌满宝石的座椅让他安座,他手握权杖,轻轻在地上点了两下,「我只不过想单独和你说几句话。」 跟在他身后的一干血族纷纷垂下头去,闭口不言,却排成一列,阻隔了意欲探视的视线。 「我对他的品味没有任何成见,一个达姆拜尔……」皇帝叹息着摇了摇头,「但你应当知道,自己该站在什么位置。」 他抬起手来,指向那弯银月,朗诵般地道:「看哪,吾等皇族之明灯!导引着路途,正如明月般皎洁!这等光辉、这般璀璨,妄想独佔者必招咒诅!」 许子翰其实有点想笑,他掐了掐影子,勉强忍住了,不卑不亢地道:「皇帝陛下的意思,是他身为皇室成员,做为交易的筹码,应当迎娶更多omega,为皇族开枝散叶,繁衍子孙,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知道你是个识时务的。」皇帝傲慢地扬起脖颈,「你也没有拒绝的资格。」 「我没有和他人分享伴侣的爱好,也不喜欢月亮。」许子翰直起身子,「我要的,是只属于我一人的太阳。」 是黑暗里唯一的那道光,散发着无与伦比的光与热,即便光是注视就会感到刺目,就算要被这燠热烧融骸骨,我也心甘情愿。 「兄长!」贺知楨匆匆赶至,把许子翰护在身后,焦急道:「他是我的客人!」 「我亲爱的弟弟,你会标记一个无关紧要之人?一个恶臭的人类,一个带着丑陋不堪血脉的达姆拜尔……」皇帝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他是首相的私生子,噢,这对那位自詡清廉的大人而言,该是多大的打击?」皇帝轻蔑地道:「达姆拜尔......人族脆弱的身躯根本负荷不了我们尊贵的血脉,在出生时便撕裂母亲的子宫,弒母得以存活,等着瞧吧,他接下来又要将自己的父亲送进死神的怀抱。」 「陛下,请容我斗胆进言。」贺知楨上前一步,「您是这个国家的主人,而这里的主人……是我。」 正当双方对峙,气氛一触即发时,皇帝突然颤抖着双肩,朗声大笑起来,他笑弯了腰,就连眼里都挤出了泪花:「『这里的主人是我』?我真该用术法将你刚才的表情纪录下来!」 情势一下转变的太快,贺知楨并不答话,他谨慎地后退半步,将许子翰揽进怀里。 「不必担心,我亲爱的弟弟,我对你选择的配偶没有任何坏心眼,只是稍微试了他一下。」皇帝搓了搓光洁的下顎,「为表示我的歉意,我来做主,替你们举办一场盛大的婚礼怎么样?」 贺知楨脸上表情空白了一瞬,用力地清了清喉咙:「不必,兄长,我说过了,他只是我的客人。」 「哇,」皇帝毫不留情地挖苦他,「一个足够让你愿意与我为敌的客人,还真普通。」 贺知楨绞尽脑汁:「……我们才认识第二天!」 「没关係,感情可以婚后再培养。」皇帝摆了摆手。 「我也赞成不办婚礼。」许子翰抬手发言:「正如他所说的,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了。」 帝国的皇帝无可奈何地耸耸肩,领着一大群血族浩浩荡荡离去,为了不再引发其他支线,贺知楨只好带着许子翰又回到了书房里。 「先交换一下剧情和情报吧。」许子翰叹了口气,「我的身份是吸血鬼猎人,任务是除掉这座城市的统治者,今早抓了一个玩家,剩下的猎人还有五个。」 「我是这座古堡的主人,任务是维持这个地区的和平,顺利度过二十日。」贺知楨手指轻点着座椅的扶手,「我们的任务相互牴触,该怎么办?」 「我放弃我的任务。」许子翰平静地道:「反正已经通关了,失败一次也无所谓,只要这局游戏结束,我们应该就能回到原本的世界。」 贺知楨欲言又止,眼眸半闔着,不知在思索些什么,过了良久,才道:「先前的我……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个做事瞻前不顾后,平常又爱装疯卖傻,幼稚黏人的要命,不该迟钝的时候却老是体会不了别人心情的傻子。」 贺知楨似乎受到不小的打击,高大俊美的男人垂下头去,看起来可怜兮兮的,总算有了几分他熟悉的样子。 「可是,也会顾虑到我的想法,像条无意间给了骨头就怎么也赶不走的大狗。」许子翰低声说道,接下来的话令他有些难为情,他抿紧了唇,踌躇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所以,要是你一直找不回记忆,我会很寂寞。」 贺知楨愣了愣,他扬起头,看见对方懊恼的神色,未经思考的话语便溜出了口:「我能抱你一下吗?」 原本的「贺知楨」在这种时刻会选择做什么,他不知道。 ……但他觉得,现在的小怪物很需要一个拥抱。 许子翰没有犹豫很久的时间,他从椅子上滑下来,绕过桌脚,几乎是扑进了血族称不上温暖的胸膛里。 他一手扯着对方的领巾,另一手牢牢扣住男人的胸膛,喃喃道:「你要快点想起来啊。」 「会的,」贺知楨拨开小怪物的瀏海,轻轻吻了一下对方的额角:「我发誓。」 「我才不要相信你,你这个骗子。」 「嗯。」 「愚不可及的混帐。」 「嗯。」 「神经大条的笨蛋。」 「……嗯。」 贺知楨轻轻拍抚着青年的背,一面低声答着他的话,慢慢的,对方埋怨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头一垂,就在他怀里睡着了。 17 深渊玫瑰-6 而在森林深处,一座废弃的木屋外,馀下五名属于猎人阵营的玩家正集结在营火周遭谈论。 「这只是个b级世界!」其中一人恨恨道,「才第二天,我们怎么就只剩下五个人了?血族那边有高积分的玩家,我们这边呢?人都死到哪里去了!」 「你冷静一点。」另一人不慌不忙地道:「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或许他已经潜入古堡里了。」 「以我们的积分,根本不够换高级的猎杀道具。」又有一人烦躁地开了口,「要怎么才能杀死吸血鬼亲王?虽然说城里有些人已经被我们煽动,但实在太少了,连古堡的卫兵都打不过。」 「我们又不是什么拯救世界的英雄,走支线推翻政权能换多少积分?」有人嗤笑一声,「还不如继续想办法解决亲王,猎杀不了,毒杀也行,他毕竟是玩家,又不是真正的吸血鬼,要遵守系统规则,总会有弱点。」 「我看还是走民眾这条线,就算不能鼓舞他们反叛,也能放我们进古堡。」 「又进古堡,有多少人一去不回的?就不能弄点导弹或直升机来吗?」 「你醒醒,系统商店不能购买不符合世界观的东西。」 「这个世界有其他玩家通关过吗?有没有人知道他是怎么通关的?」 「前几年有一个,听说刚进来出生点就刷在了亲王的棺木旁边,直接抹了对方脖子,用时不到五分鐘。」 「这什么狗屁的好运气……」 「更重要的是,那回扮演亲王的玩家,是贺神。」 几人面面相覷,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只能听见柴火燃烧的声响。 「这次扮演亲王的是怎么样的人?血族目前一个玩家都没有出局,谁有这么大的魅力去统整这么一大票人?」 「反正不是我,也不会是你。」正在清枪的一人道。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贺神?」 「贺神?他都通关了还回来干嘛?嫌败绩不爽来洗纪录啊?」 「只是假设,假设嘛!不然最近排行榜上名列前茅的还有谁?」 猎人们低语着,商讨该如何对古堡发起攻势,而无意猜测出的正解却被当成了笑谈,在晚风中飘散无踪。 一隻蝙蝠在夜色中振翅高飞。 牠飞过树梢,在群星的护佑下继续前行,穿越高耸的城墙,自残破的彩绘玻璃处鑽进城内,沿着走廊的阴影飞舞,落到亲王殿下的书桌前,发出细微的呼唤。 「辛苦了。」贺知楨取出玻璃瓶,在浅盘上倒了一滩蜜,听完对方的叙述,不禁露出古怪的神情:「……色诱?我记得剩下的猎人都是alpha和beta?」 睡在书房卧榻上的小怪物不安地翻身,贺知楨伸手替对方掖了掖被角,低声道:「继续盯着他们,等我吩咐。」 他知道让同一阵营的玩家全部出局能提早结束游戏,但不确定自己的记忆能否成功寻回,才一直留着这群人。 不过……地牢里还有一个,馀下的要是太碍眼,先解决也无所谓。 不过是些打发时间的消遣,他冷漠地想,弯腰把沉睡中的许子翰抱回房间,在对方的左手腕上系了影子,便离开继续为其他公务而忙碌。 许子翰做了一个梦,梦里贺知楨还是如往常黏人,喊了声「亲爱的」就要往他身上扑过来,但就在此时,一条黑色的影子突然窜出,把贺知楨往外打飞,还摇头晃脑地对他邀功。 接下来的梦境整个成了贺知楨和影子的大混战,从谁和他坐同一张椅子到晚上和谁一起睡都争夺不休,影子不会说话,但贺知楨一张嘴能抵上两个人,他被吵到耳朵里嗡嗡作响。 就在这混乱不堪、令人头痛欲裂的场景中,他醒了过来。 被系在他左手腕的影子安稳地一动不动,他心有馀悸,伸手捏了捏对方,才冷静下来。 还好梦里是和影子,如果是贺知楨和亲王,那他真不知该怎么处理那样的场面。他走出房间,先去烧好热水的浴室泡了个澡,再换上乾净的衣物,走入厨房,就见到僕从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正在讨论什么。 许子翰从他们口中得知有人类想进城,暗自思索着虽然有八成可能是猎人,但来点劳力也不错,就听见其中一个女佣气愤地道:「但他们竟胆敢覬覦殿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 许子翰下意识摸了摸后颈处的牙印,那痕跡已然很淡,看不出完整的形状。 ……总觉得令人很不愉快,准备点「礼物」给他们吧。 前来投奔古堡的猎人们度过了一个非常不平静的白日。 虽然已经有被人冷嘲热讽的心理准备,也明白一开始不会分配到什么好工作,但就像有人刻意和他们作对似的,每件工作都会发生不大不小的意外。 首先是协助农民护送庄稼进城,路途遥远,被晒得大汗淋漓不说,水壶倒出来的水不知道是什么药汁,又臭又苦,还散发着腥味;接着的工作是打扫废弃的房间,里面灰尘遍佈,除了蛛网还到处都是蝙蝠的粪便,有几个人还被蝙蝠抓了几下,也不知道会不会染上什么疾病;午餐过后的工作就比较轻松了,擦拭堡内的所有肖像和雕塑,只是要爬上爬下比较费劲,直到现在,他们也终于获得了亲王殿下的情报――是一个alpha。 「不管了!」为首的猎人愤怒地一砸抹布:「他既然是alpha,那身边肯定有omega!我就不信这座古堡里一个omega都没有!」 「但也不能完全这么认定,他如果是aa还是ab恋呢?」 「你说的那种情况是npc。」猎人首领嗤笑道:「不管他的omega是人类还是吸血鬼,都会是他的弱点,这就是规则!接下来我们只要找到那个omega……」 「会、会长。」另一个猎人结结巴巴地打断他:「有个omega一直盯着我们这里看。」 他们处在悬掛满皇室歷代成员肖像的大厅内,而后方由木头构成的螺旋梯上则立着一名青年,他略长的发如夜色漆黑,埋在下方的瞳色近琥珀,在跃动的烛火下却映出了金色的光,修长的脖颈上缠绕着黑色的不明生物,明明是个omega,散发出的气息却相当危险。 猎人下意识拔出了私藏在身上的左轮手枪--里头装了圣水和银弹,大声喝道:「你是谁!」 「我是谁并不重要,」青年似是起了兴致,侧坐在螺旋梯的扶手上一路滑往下滑,落地时还轻轻跳了一下,捲在他身上的黑色物体跟着动了动,滑至他的手臂,像是貂皮大衣外的那层用来装饰的毛,「重要的是,你们今天都会死在这里。」 他低头看了下地毯,幽幽叹口气:「打扫起来多麻烦啊。」 许子翰朝着猎人们平抬右手.还不等他做出什么动作,在旁巡逻的侍卫就呼啦着一涌而上,嘴里喊着「保护王妃!」「我早看这群傢伙很不顺眼了!」「往死里揍!」 一时之间,刀枪棍棒齐飞,还有农人带着犁耙加入战局,许子翰默默收回了手,揉揉影子柔软的身体,打从心眼里感概道:「被npc打成这样,这一届的玩家真的不行啊。」 影子骄傲地挺了挺身体,像是要许子翰夸夸它。 「你要我夸你什么?把臣民治理的不错?还是玩家的素质不如你好?」许子翰喃喃道:「这一次,你又恢復了多少记忆?」 影子弯曲身体,比出了像问号的形状,接下来还上前蹭他的脸撒娇,似乎嫌这样不够,又垂下头拍了拍他的胸膛,寻了个好位置埋在他胸前窝成一团,实在很难想像那位不苟言笑的亲王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想起来的难道只有黏人这点吗,许子翰觉得头有些痛。 「王妃殿下!」侍卫长匆匆来报,「这些猎人该如何处置?」 「关押到不同阶层的地牢里,给最基本的食物和水。」许子翰说,「如果发现他们试图联系彼此,就砍断他们的手脚。」 被锁链拷住的猎人怒气冲冲地咆啸道:「你明明也是人类玩家!为什么要站在吸血鬼那一边!他们给了你什么好处!」 「你错了,我哪边都不站,也不缺积分。」许子翰揉了揉彷彿陷入沉眠的影子,冷淡的表示:「只是我的爱人脑子有点问题,既然他把我带在身边,那我就不能对周遭的事视若无睹,不过是打发时间而已,像你们这样的人,不值得他出手。」 语毕,他便带着影子飘然离去。 18 深渊玫瑰-7 反正剩馀时间还有十七天,破关条件机会都达成了,许子翰索性把自己的心态调整成观光客,在城里游览起来,不时出手替居民解决一点小麻烦。 当他替魔药田的主人解决一隻难缠的魔物,对方的妻子羞涩地向他招手,递给他一包传闻中的爱情灵药后,他不禁有些头痛。 虽然名为爱情灵药,但这魔药并非喝下去就会爱上谁,而是用来增进夫妻紧密连结的情趣药剂,简单来说就是助兴兼壮阳。 虽然说贺知楨还没标记他是事实,但这种人尽皆知的感觉是怎么回事?整个领地都要操心他们的感情生活并知道贺知楨不行了吗! 他捏着那包药剂盯了一会儿,详细地向对方询问食用方式,便回到古堡里,叮嘱了一些事项,这才来到亲王殿下的寝室。 许子翰一手捧着热腾腾的魔药,一手艰难地掀开棺材的上盖,推到露出对方肩膀的程度便松了手,坐在棺材板上,一口将全部的魔药彻底饮尽。 骨瓷杯在地上摔成碎片,被惊醒的影子不知该如何是好,一溜烟窜回了本体体内。 贺知楨在满室香气中惊醒,这味道淡雅,却不知不觉地侵佔他的口鼻,还没到血族例行甦醒的时刻,他的脸色还有些白,反应也不是那么灵敏。 「许子翰?」他弯腰坐起,弹指点燃油灯,「小怪物?」 肩上忽地一沉,是青年从后方揽住了他,脸颊亲暱地摩擦着他的肩颈,却猛然张开了口,狠狠朝他肩上咬去! 贺知楨倒抽一口气,顷刻间掐住对方下顎,却阻止不了对方嚥下自己的血液,青年舌头包覆着染血的犬齿,还挑衅地舔了舔他的手指。 空气中还有魔力的馀波,贺知楨试着辨别,发觉是用来增幅的药剂,觉得头开始痛了起来,一个正处于发情期的omega、情绪增幅的药剂,再加上带着浓郁费洛蒙的alpha血液?这什么相加起来等于好几管烈性春药的组合? 「听着,」他按住许子翰的肩膀,试图和对方讲道理:「这回再不紓解出来,是真的会出事,你理解这点吗?」 年轻的达姆拜尔哼笑一声,模仿起交合的频率吞吐他的手指,于呼吸的间隙以嘲讽的语气答道:「那你帮我啊,尊贵的亲王殿下?」 贺知楨红色的双眼一下变得更加深邃,他不是对眼前的人没有慾望--说实话,即便撇除omega的身分,对方也很吸引人,不光是外貌或性格,也有可能是灵魂……如果世上真有那种东西。 但他总觉得慌恐不安,虽然抱着举世闻名的珍宝,却觉得自己像个小偷,一个妄想无耻地佔有不属于自己之物的窃贼。 「你会后悔的。」贺知楨咬牙道。 对方的回应是再咬一口,这次直接咬在他的手背上,看着瞬间出现的两个向外渗出血丝的血洞,贺知楨无奈地甩了甩手。 他推开棺材板,把落在外头的人抱了进来放在膝上,清了清喉咙,一副要和人促膝长谈的架式。 「你听好,我觉得这样……对原本的『贺知楨』很不公平。」亲王扯下被口水沾湿的手套,温声道:「你和他进展到什么程度了?」 许子翰翻了个白眼,说:「就差婚礼了,你觉得我们进展到什么程度?」 亲王的脸看上去有些红,小声道:「是这样啊……」 许子翰揉了揉额角,他错了,他原先觉得以游戏刚开场时亲王那般冷酷暴戾的性格会比较容易鼓动,结果揭开对方冷漠的假面后就完全是个纯情的少年――连手都没和人牵过的那种,想被对方标记的自己反倒是个千年老妖,成天脑袋里只想着怎么吸人精气。 霸王硬上弓这种事已经做过一次了,他实在不想再来第二回,小许助教还是很有自尊心的。 「我看……之后还是,办个……婚礼?」贺知楨吞吞吐吐地道:「虽然这只是游戏世界,但还是要有个交代,对你的名声比较好。」 许子翰一脸淡然:「你决定就可以。」 他感受着体内的热潮,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要是你不介意,再把影子借我一次?」 贺知楨微微一愣,他摸了摸下方僵硬的木头底板,让影子延展出去,铺满了整个棺材,这才又生出一条长长的影子,交到对方手上。 「你要是不愿意待在这里,可以出去。」许子翰接过影子,不忘提醒一句,这才开始解开自己繁复的衣饰。 他刚解完第二颗扣子,就发觉手上的影子一扭,强硬地挣脱了他的掌控,往下滑到他的小腿,形成一个项圈,捞捞扣在他的脚踝上,一双强而有力的手环住了他的腰,往后一扯,把他带进了男人微凉的怀抱里。 亲王的嗓音压得很低,带着慍怒,还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记好了,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许子翰发出一声闷哼,他已经隐忍太久,几乎是被碰触的瞬间就有了反应,宽大的手掌隔着衣物在他身上游走,彷彿巡视领地的君王,被一再压制发情期的omega实在过于敏感,就连柔软的衣物对他而言都是种折磨,他控制不了地反弓起身子,唇畔溢出破碎的喘息。 亲王含住许子翰的耳垂,再一下下舔弄着对方的耳廓,影子配合着他的动作,将对方弯曲的膝盖拉直,他不慢不紧地解着剩馀的扣子,用指尖在敏感的突起外围轻轻绕着圈,低声笑道:「你看,你明明喜欢的,为什么要躲呢?」 发情期的omega像颗成熟饱满的果实,只要轻轻按压,就会溢出甜美的汁水,但小怪物原本可不是omega。 贺知楨猜想着对方的心情,尽可能轻柔地脱下对方的衣物,一面在对方肩颈留下细碎的亲吻,再在尽量不影响对方的情况下脱掉自己的。 许子翰似是被他烫了一下,盈满水气的眼朝下望了眼,声音微弱地几乎要听不清:「……太大了。」 贺知楨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捏捏鼻子:「可能因为我现在是alpha吧,我也不清楚一般尺寸长怎么样。」 许子翰难耐地喘了口气:「你本来就对这种事没兴趣,才不会在乎别人的尺寸。」 「我想也是。」贺知楨赞同地点头,手抚上对方的髖骨,用徵询的口气问:「你稍微……抬一下腰?」 许子翰按住下方的影子来改变重心,略微侧过身体,咬牙道:「你打算什么都问吗?」 贺知楨试图辩解:「我没有做过,这时候不是应该和有经验的人请教吗?」 许子翰忍不住骂道:「我只跟你做过一次!」 亲王殿下睁圆了眼睛:「可是你说我们都要结婚了……」 「就做过一次!还是在进游戏前一天!」 贺知楨扳指算了算,不可思议地道:「那就是……大前天?我们认识多久了?」 「加上游戏时间,大约五年。」 「哇,抱歉,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现在的感觉,就是……哇。」血族亲王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介意,你真的很有魅力,就是可能……嗯。」 「可能怎样?」许子翰语气不善地瞇起眼睛。 「我觉得他……不、我,一定是很珍惜你。」贺知楨表情诚恳,他垂下了头,捧起许子翰的手,在戒指上轻轻一吻:「血族的歷史悠久,而你在我眼中,实在太年轻了。」 许子翰表情一黯,声音跟着有点哑:「你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些问题。」 「因为这对『我』而言并不是问题。」贺知楨仰起头,亲了亲他的脸颊,「如果你愿意和我在一起,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一起面对。」 「所以你才会想求婚?」 亲王眨眨眼,有些困惑地道:「难道你不想和我在一起吗?不管是哪个世界?」 「……我希望你能直接告诉我,我是数学家,不是猜谜大师,也没有读心术。」 「好的,如果这一切结束之后,我还记得。」贺知楨温声保证,他的手缓缓下滑,顺着对方的尾椎骨滑入臀缝,「现在,我们该来做些别的事了。」 19 深渊玫瑰-8 保养得宜的手指在穴口外打着旋,食指试探般地点了点,轻轻送入一个指节。 就在那个瞬间,满溢在许子翰体内的热潮像是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呜咽一声,水自甬道倾流而出,将大腿根部沾染成一片濡湿。 贺知楨弯曲手指,没有感觉到内壁强烈地抵抗后,他试着又添了一指,探得更深,一寸寸地按压着每一处。 他并不清楚自己在找寻什么,但就是固执地寻找着那一处,直到插入三根手指,才在靠近穴口的地方寻到了一处突起,轻轻抚触,许子翰立刻便挣扎起来,就连挺立的前端也溢出了少许透明的液体。 「不怕,」贺知楨贴在许子翰耳边,语气温柔,陷在他穴里的指头却加重了力道:「乖,你先射一次,我们把魔药的药效解了。」 不知是有意抑或无意,贺知楨没有选择去抚慰对方的性器,他再次试着弯曲指头,甚至插入了第四指,原先紧密的缝隙被他撑成肉色的小洞,他模仿着交媾的动作迅速抽插,回回都在那一点上来回碾压,没过多久,许子翰的前端就颤抖着涌出一股白浊。 「很好,别怕……」贺知楨俯身亲吻对方汗涔涔的眼皮,安抚地说道。 手指退出,不住痉挛的内壁一下失去了与其缠绵的对象,甬道空虚地收缩着,分泌出更多的体液。 许子翰手撑在被影子包覆的棺板上喘着气,有些羞耻地併起腿,咬牙道:「怕什么怕?你快一点。」 「先等一下。」贺知楨把人抱到膝上,亲了口对方的后颈。 系在许子翰脚踝的项圈突然松开,重新变回了影子的模样,先是搔刮着他的脚底,接着又贴上了他的小腿,缓缓磨蹭。 膝弯、大腿,触手避开了仍处在不应期的性器,缠上腰部,逗弄过肚脐,接着来到了后穴。 许子翰不适地挣动一下,被贺知楨轻捏着肩膀安抚:「别怕,你也知道,它是我的一部分。」 触手增长到有如水蛇的粗细,扭动身躯鑽入了穴口,很快就抵达手指触碰不到的深度,并且继续往前。 「……哈嗯!」 许子翰难耐地发出呻吟,对方实在是进得太深了,虽然尺寸并不惊人,却抵达了隐藏在深处的器官,前端变形成类似吸盘的组织,在闭合处啄了一下。 「感觉到了吗?这里就是生殖腔。」贺知楨手指在他小腹按了按,「等会我们换个姿势,现在这样进不去。」 贺知楨带着对方坐起,把许子翰调转成面向他的姿势,埋在体内的影子跟着被牵动,许子翰低喘一声,腿下意识勾住男人后腰,察觉贺知楨一手揽着他的背,另一手则覆上了他的胸肌。 许子翰的胸肌并不明显,贺知楨揉了揉他的左胸,便弓起了手,轮流用指腹和指甲拨弄起乳首,或用两根指头拉着它轻扯,待它被刺激的完全立起,便屈指一弹。 「……!」那里不该会是特别有感觉的部位,可omega的身体实在太过敏感,许子翰忍不住缩了缩身子。 像是对被玩弄到发红的部位感到抱歉,贺知楨倾身向前,伸舌舔向他的乳晕,粗糲的舌苔刮擦着娇嫩的肌肤,他全身一震,还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尖锐的犬齿便划过他的乳孔,温热的口腔包覆住那一点,一下下地啜吮着,发出情色的响声。 空着的另一边被手再次施以恶行,许子翰觉得自己想逃,身体却贪求着更多的快感,脑子里一蹋糊涂,却下意识地动了动腰。 男人的嗓音是最陈的烈酒,蛊惑地贴在他耳畔低语:「……想要了?」 被浸透到绵软的触手缓缓滑出,硕大而坚挺的硬物才抵住穴口,就被食髓知味的甬道吞进了头部,贺知楨发出一声低喘,扣住对方的腰,挺身把自己送了进去。 他入得极深,一下把性器埋进大半截,直接顶上了生殖腔的开口,吻轻轻落在许子翰的蝴蝶骨上,安抚着蜷起身子的小怪物。 「不……啊……!」 他伸出手去,将许子翰佈满抓痕的左手从对方右手里解救出来,搓揉着指甲留下的凹痕,吻了吻对方掌心,哄劝道:「没事,没事的,我在这里。」 甬道在被抽插的过程中响起淫糜的水声,体液被拍打成细小的白沫,贺知楨抵住那隐密的入口,晃动着腰,切换角度无数遍地磨捣软肉。 许子翰觉得自己快被这无止境的快感逼疯了,他小声啜泣,下顎却被牵引着抬起,转过去和对方接吻。 唇齿交缠间,他感觉贺知楨的手抚上了他的腺体,沉声问道:「我是谁?」 他往后微仰起头,避开了对方的唇,含糊道:「……大笨蛋。」 贺知楨简直要被他气笑了,手指插入他的头发,一下下摩挲着头皮:「再给你一次机会,我是谁?」 许子翰难耐地蹬了蹬腿,影子只覆盖了木板,并没有连同玫瑰一起裹住,花朵层层堆叠,他几乎要在这浓郁的香气里失去理智,他忍住羞耻,轻轻地喊了一声:「……老公?」 贺知楨愣了愣,有些好笑地把脸埋在对方颈窝:「……不是还没结婚吗?」 许子翰不服气道:「明明是你让我喊的――嗯!」 唇舌再次被侵佔,腰被半掐着抬起,刚展现一丝微弱缝隙的生殖腔硬生生被顶开,就算是达姆拜尔,也忍受不了这隐密的器官被如此鞭笞,破开的疼痛、被充盈的满足、对眼前之人的渴求,各式各样的情感混杂在一起,无法思考,也无力思考,快感随着一下下撞击的力道不断累积,承载不了的口涎淌至下顎,他伸出利爪,划开了男人的背,空气里属于alpha的费洛蒙又更加馥郁。 这场不知是欢愉还是折磨的性事终于迎来了终点,贺知楨进犯到不可思议的深处,性器末端鼓胀起来,牢牢卡住腔口,在omega窄小的腔室内成结,吐出一股股挟带alpha费洛蒙的浓精。 尖锐的犬齿同时陷入他的后颈,腺体被注入了相似的成分,许子翰浑身战慄,几乎要在这灭顶的快感中失去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血族和达姆拜尔才双双回过神来,许子翰出了很多汗,他全身遍佈各种液体,身上也冒出了许多青青紫紫的淤痕――血族兴奋起来总是很难控制住力道。 贺知楨从他体内退出,轻轻揽着他的腰,唇不住在他鬓边啄吻:「你还好吗?亲爱的?」 许子翰一掌扫过去,眼神和嗓音同样杀气腾腾:「你什么时后恢復的?」 「做到一半的时候才慢慢想起来。」贺知楨满脸无辜,「我先带你去清理一下好不好?虽然晚点可能又会弄脏……」 「等等,」许子翰瞇起眼:「你把后面那句重复一次。」 「晚点可能又会弄脏?」贺知楨清清喉咙:「那个,亲爱的,omega的发情期会持续一段时间――几天到一週都有可能。」 「……」 「亲爱的?」 贺知楨凑近去听,勉强听见了几个发洩性的词语和自暴自弃的发言,忍不住好笑地弯了弯唇角。 他抱紧他心爱的小怪物,跨出棺材,将影子化作垄罩住他们的黑雾,抬腿向浴池走去。 20 聚光灯外的故事 当整个发情期结束后,贺知楨和许子翰身上都多出了不少咬痕,起因是最能满足达姆拜尔的食粮是高贵血族的血液,某次贺知楨半开玩笑地咬回去时,发现不晓得是不是标记的影响,许子翰的血对他而言有相同的效果,最后就变成了你血中有我,我血中有你的奇异现象。 拜此所赐,刚结束发情的omega并未腰肢酸软、浑身无力,由于血族的血强化了达姆拜尔的身体,许子翰觉得他现在壮得几乎可以单手举起一头牛,可惜游戏里的强化带不回现实世界。 还有哪里让他不习惯的,就是费洛蒙的变化,他感觉自己像被从头到脚淋了一整罐的玫瑰精油,全身被贺知楨的气味浸透,连指缝都可以嗅到玫瑰的味道――平时倒看不出来这傢伙佔有慾这么强。 贺知楨心虚地摸摸鼻子:「关于这点,我也不清楚,可能是亲王的影响力比较大吧。」 许子翰对此表示怀疑,但他也不想在无关紧要的事上耗费太多心神,便换了个话题道:「既然你已经醒了,我们就去把地牢里的玩家解决,然后回家。」 贺知楨顿了一下:「反正也没其他事,你不想再在这世界待一阵子吗?当成度假也好?」 拜对方所赐,许子翰对这个世界只剩下一堆需要打满马赛克的回忆,当下便恶声恶气地回答道:「不想!」 「好吧。」贺知楨垂下头去,像隻耷拉着耳朵的大狗,他可怜兮兮地道:「那婚礼……」 「你该不会真想在这世界让皇帝帮你办婚礼吧?」许子翰不可思议地问。 「不可以吗?」贺知楨谨慎地反问回去:「反正不必花钱?」 「不、可、以。」许子翰拖着他往地牢的方向走,想想又补了一句:「这不是钱的问题。」 贺知楨不禁苦笑:「那你也得先和我说清楚问题在哪里,不会因为是我们还没登记吧?」 许子翰的脚步顿了顿,贺知楨意外地看着对方慢慢红起来的耳朵,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子翰?是这样吗?」 许子翰恶狠狠地回头道:「就只许你有仪式感,我就不能追求一下吗!」 贺知楨连忙举手讨饶,在前往地牢的路途中不停嘿嘿傻笑出声,许子翰牵着这个一恢復记忆就原形毕露的男人,忍不住深深叹息。 ……算了,再怎么蠢都是自己选的,事到如今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他们的到来无疑让被困地牢的人们感到巨大的惊喜与恐慌,三两下让属于猎人阵营的玩家出局后,视野中的画面便开始如碎镜崩解。 熟悉的晕眩感退去,他们又重新站在了自家的厨房中,水槽里用来熬粥的砂锅还浸着水,许子翰松开和贺知楨交握的手,转身去旁边的架子拿洗碗用的手套。 察觉到对方的视线还盯着他不放,许子翰蹙紧眉心,有几分不自在地咕噥道:「你做饭,我洗碗,很正常啊,一直看我做什么?」 贺知楨勾了下嘴角,凑过去从背后环抱住他,黏糊糊地道:「因为你好看嘛。」 许子翰冷冷一笑,戴上手套的手浸在锅里交握,双掌一收,还带着饭粒的水就喷了贺知楨一脸:「好好说话,再给你一次机会。」 贺知楨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无辜地眨眨眼:「我可以咬你的脖子吗?一下就好。」 许子翰搓洗着砂锅,头也不回:「不好,你还在口腔期吗。」 ……肯定不是错觉,许子翰从游戏回来后更兇了,贺知楨扁扁嘴,明明气氛也很不错,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 「明天去登记。」许子翰将砂锅放进沥水槽,脱下手套:「户口名簿和身份证记得带,还有照片。」 他洗乾净手,想想还是不放心,打算回卧室整理资料,就见贺知楨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忍不住转身,抬起手来在对方额头上用力弹了一下。 小许助教在心中默念了三遍要冷静,循循善诱道:「你还没跟我说过什么?」 「锚」的定位并没有精准到完全重合,他们进入游戏的时间还在中午,脱出时却已近黄昏,远方山丘传来阵阵雷响,雨没有一丝预兆地落下来,冲刷地面的声音大到淹过了对门重播的八点档。 许子翰突然觉得,他们现在也挺八点档的。 ……还是主角矫情到要在暴雨中大喊却又听不见彼此说了什么,翻来覆去演个百八十回,比拚着那点可有可无的收视率,要是他看了铁定转台。 算了,他想,平平淡淡的日常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非要把那些黏腻的话语诉诸于口,才能证明情感真的存在呢。 明明他自己才是最吝于表达的那个。 「――欢你。」 「……哈?」 贺知楨看上去有几分不自在,他扯了扯t恤的领口,深吸一口气,说:「我都这个年纪了,说这个实在蛮逊的。」 许子翰忍不住吐槽:「你这样讲话,才会让人觉得你今年才国二好吗。」 「不是,你让我酝酿一下气氛。」贺知楨在原地踩着小碎步转了好几圈,委屈道:「这和我预想的不一样。」 许子翰冷漠地回话:「那你可以不要讲。」 贺知楨瞪圆眼睛:「不行!我好不容易猜中你想听什么!」 ……中二都不算了,根本是幼幼班的小鬼。 许子翰摆出洗耳恭听的模样,下个瞬间对方却朝他扑过来,手紧紧地掩住了他的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悄声道:「……我好爱你。」 许子翰无奈地扯下对方的手:「就这样?有必要这么如临大敌吗?」 「不,你不懂。」贺知楨一脸沉痛:「爱这个字不能随便说出口的,做为成熟的男人,要有能担负一切的肩膀,爱不仅仅是爱,总之要能包容,要有雅量,要――」 「好了,又不是要你当圣人。」许子翰哭笑不得地打断他:「我也爱你。」 「要……啊?」贺知楨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紧追在他身后步入卧室:「等等!刚才那句话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我拒绝,你自己刚才说的,爱这个字不能随便说出口。」 「那当我没说过好不好?拜託了亲爱的,就再说一次嘛――」 「不要。」 「求求你啦――!」 「……就一次?」 「两次!不,可以三次吗?我想录起来当铃声!」 「贺知楨,你这个人真的很神经病。」 「拜託你嘛――!」 「……」 「……」 「……」 「……」 天色已暗,城市的四处逐渐亮起了灯,舞台上的聚光灯已然熄灭,然故事仍在继续。 你或许会在回家途中的某个街角和他们相遇,听见谁抱怨着菜价上涨,又有谁叨念着学生的成绩,正如曾擦身而过的万千位旅人,过着同样平淡却不普通的人生。 而今天的故事,依旧在某处上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