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折娇》 第九十五章 她笨手笨脚的,从没伺候过谁 榕树绿影斑驳。 郭盈盈仰起头,怔怔看着坐在树杈间的那个小郎君。 虽然他穿着朴素的短褂旧衣,但他生得唇红齿白极为俊俏,握着鸡毛毽子的手骨节分明修长白皙,尤其是那双清润的含情眼,不像是府里的小厮,倒像是哪个富贵人家走丢的小公子。 郭盈盈凝视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回过神,板起脸骂道:“你躲在树上作甚?!” 贺瑶摸了摸自己的脸,意识到郭盈盈并没有认出她,这才跳下树。 因为常年习武的缘故,她的身段比同龄小娘子更加高挑坚韧,站在郭盈盈面前,比她还要高出半头。 她的人影照落在郭盈盈的身上,几乎笼罩了她半个身子。 郭盈盈只觉异样的气息扑面而来,叫她怪不自在的…… 贺瑶对郭盈盈行了一礼,故作乖巧腼腆道:“小的是才进府的小厮,现在二公子院子里当差。听闻府里的姑娘美貌动人,因此忍不住躲在这里偷窥……若是冲撞了您,小的给您赔不是!” 她又作了个揖。 郭盈盈抿了抿嘴巴,压抑住唇角的笑容。 自打来到洛京,就没有小郎君再夸她生得美貌,她很孤单寂寞。 她咳嗽一声,脸颊微红,“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却还挺有眼光。罢了,今日我就不追究你了。你叫什么名字?” 贺瑶报出了顾停舟替她伪造的假名字,“周岁。” “周岁……”郭盈盈品着这个名字,“还挺好记。” 贺瑶把鸡毛毽子还给她,“我得回去当差了,姑娘若是喜欢踢毽子,可以去空旷些的地方踢,若是再踢到树上,可就没人帮您接住它了。” 她朝郭盈盈俏皮地眨了眨眼,拱手走了。 郭盈盈紧紧握着那只鸡毛毽子,白皙的脸颊涨得通红。 那个小厮…… 那个人…… 竟然朝她眨眼睛…… 他长得好看,连眨眼睛都显得那么俊俏,举手投足间又有些坏坏的痞气,比洛京城里的那些王孙公子还要吸引她。 “周岁……” 郭盈盈目送贺瑶远去,情不自禁地呢喃起这个名字, 另一边。 贺美熊正在厢房里铺床,一名打扮俏丽的小丫鬟哭着跑进来,委屈地趴在床榻上掉眼泪,“公子本就体弱多病,每年这个时节都会染上风寒,明明是他自己的缘故,嬷嬷却偏说是我照看不周,还要罚我的月钱,我招谁惹谁了,呜呜呜……” 贺美熊歪了歪头。 进府之前二表姐交代过她,郭家的嫡公子郭奋勤在前段时间不幸被杀,如今郭府里只剩下郭盈盈这位嫡女和郭山川这位庶公子。 虽是庶出,但毕竟府里就剩他这么一根独苗苗,也算是宝贝了。 小丫鬟哭了半晌,注意到贺美熊,连忙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拿出私藏的糕点,亲热地塞进她手里,“你是新来的丫鬟吧?我今日实在是乏了,今夜你替我去公子房里当值,好不好?求求你了!改日,我再请你吃饭!” 贺美熊咬了一口糕点,笑眯眯地答应了。 是夜。 贺美熊穿着郭府丫鬟的裙裳,梳了双丫髻,端着茶点进了郭山川的书房。 虽然才入冬,可书房里已经燃起了地龙。 挑开毡帘,浓郁的药香味儿扑面而来,房中的墙壁上挂满了山水字画,贺美熊不通诗书,却也知道这些画子很美。 转进内间,窗边置着一张软榻,裹着紫貂裘的小郎君抱着手炉倚坐在榻上,就着烛火翻看画册,他手边的矮案上堆了很多卷轴,有的卷轴散落打开,贺美熊看见上面画的全是山川美景。 她捧着漆盘,正儿八经地把茶盏和一碟点心放在矮案上,“公子吃茶。” 她笨手笨脚的,从没伺候过谁,再加上郭府的器具又精致小巧,没提防带翻了茶盏,整杯茶水都泼在了画卷上。 “哎呀!” 贺美熊连忙抬起袖管擦拭,谁知越擦越乱,那张山水画直接被毁了。 贺美熊抱着漆盘,心里跟打鼓似的。 得,她刚进来当细作第一天,就得被撵出去了。 给二表姐知道,说不定要把她送进宫跟着大表姐。 郭山川转过头来。 青灯葳蕤,小郎君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虽然生得病弱苍白,一张脸却相当清秀,眉似远山眼如点漆,静坐榻上细喘微微,灯下细观,当真皎皎如天上月,柔柔似雾里花。 他握着画册,双手纤细白皙,手背青筋清晰可见,那是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贺美熊挑眉。 寻遍她们整个宁州,也找不出这般娇弱的小郎君。 她只崇拜虎背熊腰力能扛鼎的铁汉子,打心底里是瞧不起这样的小郎君的。 她收回视线,抱歉道:“弄脏了你的画,真是对不住。” 郭山川望向她,咳嗽着笑道:“你是新来的?” 贺美熊见他咳得艰难,忍不住伸手给他拍了拍后背,“是新来的。” 她力气大,这么一拍,郭山川咳嗽得更狠,吓得贺美熊急忙收回手,生怕给他拍死了。 “她们都怕我,视我如脆弱的琉璃器皿,总是离我远远的,唯恐一个不小心就叫我风寒入体引发旧疾,再惹出不必要的事牵连到她们。”郭山川抱紧怀里的暖炉,正视贺美熊的双眼,“瞧你这样,大约是不怕我的。” 贺美熊笑了起来,“你这么娇弱的小郎君,我一只手就能碾死,有什么好怕的?” 她笑起来时跟寻常小姑娘不同,牙齿露在外面也毫不在乎,大大咧咧地站在那儿,粗野却又美貌,像是大漠荆棘里生长出来的一朵野花,浑身充满了郭山川从未感受过的气息。 他凝视贺美熊,那种气息…… 像是春天时透过窗缝吹进室内的一缕风,又像是琉璃窗外遥远的天穹上放飞的一只纸鸢,那是他向往的气息。 他凝神之际,胸腔突然涌上腥甜,忍不住捂着手帕剧烈咳嗽。 咳嗽完,他看了眼手帕,洁白的帕子上全是鲜红的血。 他放下帕子,朝贺美熊歉意一笑,“昨夜星辰甚美,忍不住推窗观看,只略吹了会儿子风,今日就风寒入体病倒了。咯血也实属寻常,我每日都要咯上几口,你慢慢就习惯了。” 贺美熊惊奇。 这位小郎君提起他每日咯血,语气十分平静从容,就跟提起他每日都要吃饭吃茶一样。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921824.html 第九十四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元妄的亲表妹 元妄想了想,取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递给她,“初次见面,你既唤我一声表姐夫,我总该有所表示。年关将至,你拿着这些,置办一些新衣裳。” 贺美熊接过荷包,打开一瞅,顿时惊得睁圆了眼睛。 意识到元妄还在这里,自己大惊小怪未免叫人笑话,她连忙收敛表情,“咳咳,这……这么多钱,你……你当真给我?” 元妄很淡定,他如今条件好了,一百两银锭算什么? 他道:“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表妹在贺岁岁面前,为元某美言几句。” 贺美熊笑逐颜开。 别说她了,就算是她阿兄,长这么大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沉甸甸的银元宝,比地里的苞米还要结实! 没想到这位二表姐夫身家这么富贵、出手这么大方,初看不顺眼,现在真是越看越顺眼! 她满意地站起身,“你放心,从今往后,你就是我亲姐夫,比我二表姐还亲的那种!你要是跟二表姐干架,我绝对会帮你揍她的!” 元妄漫不经心地吃了口茶。 他跟贺岁岁干架? 这怎么可能呢? 他这辈子,是绝不会跟贺岁岁动手的。 他放下茶盏,又道:“表妹还觉得读书不好吗?”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贺美熊捧着沉甸甸的荷包,相当识时务,坚定道:“怎么会?读书乃是天底下第一等好事,姐夫学识渊博,我敬佩都来不及呢!” 用晚膳的时候,三个人在花厅凑了一桌。 贺瑶正愁贺美熊不喜元妄,只怕席间会打起来,却瞧见贺美熊殷勤地为元妄夹菜添酒,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元妄的亲表妹。 她好奇,“你俩的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不是才相识的吗?” 贺美熊正儿八经:“二表姐,瞧你说的,我什么时候和姐夫关系不好啦?听闻姐夫在国子监读书,想来功课应当极好。我生平最敬佩的就是读书人,我敬佩他都来不及呢。来,姐夫,吃鸡腿。” 元妄笑容温润儒雅,“多谢表妹。” 贺瑶歪了歪头,满脸狐疑。 不过他们没打起来,倒是令她省心不少。 她花痴般凝视了一眼元妄,才继续埋头吃饭。 夜里,贺美熊闹着要和贺瑶一块儿睡。 贺瑶穿着牙白的寝衣,蹲在地上整理木箱,箱子是霍小七悄悄给她送来的,里面有伪造的身份文书,还有一张珍贵的人皮面具。 她摸了摸浸泡在药水里的面具,小顾大人的意思是,让她换个身份潜入郭府打听机密。 “表姐!”贺美熊洗漱干净,活泼地凑到她身边,“咦,人皮面具?” 贺瑶为难地看她一眼。 她就要出任务了,然而把这货留在府里,她委实不放心。 “你瞅我作甚?”贺美熊瞪了回去,“你这眼神,好像生怕我刨你祖坟似的。” “我的祖坟也是你的祖坟,我怕什么?”贺瑶拧了一下她的脸蛋,“正经点,我有事跟你说。” 贺美熊也不全然是顽劣的小娘子。 贺瑶听说过,在宁州的时候,贺美熊还曾帮忙对付过蛮夷的军队,在战场上颇有威慑力。 她把天司判和郭家的事情讲给她听,讲完了,认真道:“所以,接下来我会有一段日子不在府里,给你两条路选,要么你进宫陪我阿姐,要么你跟着我一块儿去郭家当细作。” “郭家……”贺美熊卷了卷一缕发丝,“可是凉州来的郭家?” 贺瑶诧异,“你听说过?” “略有耳闻。郭端平曾是寒门出身,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一路爬上凉州刺史的高位,如今又升迁为京官,哪怕放在世家横行的洛京,这份履历也算是相当漂亮了。”贺美熊笑嘻嘻的,“二表姐,我才不要和大表姐待在一块儿,我还是跟着你去郭家吧!当细作啊,想想就很刺激!” 贺瑶摸了摸她的脑袋。 凭她一个,或许干不翻郭家。 但是她们表姐妹齐心协力,一定能干翻郭家! 窗外刮起了北方。 贺瑶放下暖帐,和贺美熊美美地睡在一块儿。 夜渐深。 贺美熊睁开眼,替睡熟的贺瑶掖了掖被角,似是怀着什么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垂着眼睫轻声呢喃,“郭家呀……” 三日后。 贺瑶和贺美熊出现在了郭家后院。 贺瑶摸了摸脸上的人皮面具,顾停舟不知道抽什么风,给她的这张面具戴上之后,乃是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模样,她不方便扮成侍女,只得穿起短褂,假装自己是个小厮。 贺美熊因为面生,因此没怎么乔装打扮,只换了一套丫鬟的衣裙。 她们和其他侍女小厮站在一块儿,都是郭家新买的奴仆。 管事的训完话,开始安排各人的去处。 贺瑶想去郭端平的书房伺候,然而被当场考校了四书五经,她磕磕巴巴一个问题也答不上来,管事嫌她没文化,她只得跟着贺美熊去了郭家一位庶公子的院子。 贺美熊面露同情,“二表姐,这就是不读书的坏处。你该多学学我姐夫,诗书不离手,做一位学识渊博的小娘子。” 贺瑶不爽,“他给你钱了你这么替他说话?” 贺美熊讪讪。 她的亲亲姐夫,还真给她钱了。 跟他们一起被分配到这座院子的,还有个叫翠翠的侍女,也是郭家新买进来的。 下人们都睡在西厢房,贺瑶熟悉过住处,便去院子外面溜达了。 小顾大人提前搞到了郭府大院的住宅图,她知道郭端平的书房在哪里,可惜书房附近防守森严,她只敢远远地看上两眼,并不能潜进去。 她坐在一棵榕树上,正绞尽脑汁,树下突然传来女孩儿的说话声。 她低头望去,是郭盈盈和几个侍女。 郭盈盈正在踢鸡毛毽子,脸上的表情并不美妙,“阿兄死了这么久,天司判一点交代都不给我们,凶手也没捉拿归案。说到底,还是咱们家没权没势的缘故,如果被杀的人是顾家那位公子或者小国舅,此刻凶手早就伏法了!” 其他侍女纷纷称是。 郭盈盈的鸡毛毽子越踢越高,抱怨道:“父亲叫我尽快寻一个好人家,然而我没有娘亲带我赴宴走动,只靠我自己想嫁进高门大户,那是何其的困难?” 一名侍女道:“半个月后就是冬猎,听闻洛京的皇族和世家都会前往山中狩猎,届时那里会有不少王孙公子,您把握住机会,说不定就能得偿所愿了。” 郭盈盈咬了咬嘴唇。 她不是没试过勾搭别人,可这里的小郎君们一个比一个现实,他们看重家世、看重品貌,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可恶! 郭盈盈越想越气,鸡毛毽子直接踢飞了出去! 贺瑶稳稳坐在树上,正巧一把接住那只毽子。 郭盈盈抬头,四目相对。 贺瑶:“……” 完了。 , 么啾,晚安安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93章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元妄的亲表妹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23.html 第九十三章 这表妹就是欠打,揍一顿就老实了 元妄迟疑,“这得花多少钱?岁岁,你的零花钱你自己留着买好吃的就是,怎可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元某受之有愧,不如,你还是拿去退了。” “退什么呀,咱们好歹也是堂堂将军府,买东西嫌贵退货,会被人家笑话的。”贺瑶笑容灿烂,“你放心,我手里有钱。” 她如此坚持,元妄便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从书案底下抱出一只精致的檀木匣子,“正巧,我也有东西送给你。” 他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整套翡翠头面,翡翠晶莹剔透翠绿欲滴,件件儿都是上等货。 贺瑶愣住了。 这样好的翡翠,没有上万两白银是拿不下来的,小侯爷从哪里搞得钱?! 她紧张地压低声音,“你……你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怎么会?”元妄失笑,“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虽算不上君子,但盗贼的行为我是万万不会做的,偷东西实在是太可耻了,也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会偷窃。” “那这套头面……” “岁岁也知道,我手里原先便有五千两白银,这几个月读书之余,在洛京做了些小生意,赚了一笔不菲的钱。所以,这头套面干干净净,岁岁拿着便是。” 贺瑶十分吃惊。 没想到小侯爷除了在读书方面颇有天赋,在经商方面也很有天赋。 定是她祖坟冒了青烟,她才能跟这样优秀的小郎君在一起。 贺瑶抱起匣子时小心翼翼,生怕摔坏了翡翠。 元妄送她出去,许诺道:“岁岁,你不必如此小心的,今后,我还会送你更珍贵更漂亮的首饰。” 他脑子聪明,现在又掌控着馒头窟的势力。 所以这句承诺,并不是说大话哄贺瑶开心,而是他真的有能力做到。 所谓娇养一位小娘子,不是让她吃饱穿暖就叫娇养,而是要每天都把她打扮得漂漂亮亮,叫她一整天都能开开心心。 贺瑶弯着杏子眼,“我小心翼翼并非全是因为翡翠珍贵,还因为这套头面乃是元哥哥的心意。对待别人的心意,无论贵重与否,都该小心翼翼才好。” 元妄心里暖暖的,又与她说了会儿子话,才在庭院里道别。 元妄回到书房,却见房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贺美熊腰佩长刀,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坐在书案后面,手里拿着翻看的正是他的账本。 元妄心头一惊。 不等他夺回账本,贺美熊“啪”地一声合上账本,生气地重重摔在书案上,“什么玩意儿,姑奶奶一个字也不认识!读书人整天看这些,怪不得痴痴傻傻的!” 她竟没看懂…… 元妄悬着的心放了回去,目光从账本挪到她的脸上。 他淡淡道:“你是?” 贺美熊歪头,嚣张跋扈振振有词,“姑奶奶是西北宁州贺家的女儿,也是贺瑶的表妹。按照规矩,我该叫你一声二表姐夫,只是我们贺家有规矩,想娶我们家的女儿,得打赢我们这些同辈。听说你是个读书人,想来是干不过我的。怎样,立刻收拾包袱滚出贺家,如何?否则,我的刀可不跟你客气!我贺美熊,有的是力气和手段!” 元妄挑眉。 这位小娘子,明明长得也算眉清目秀,怎么言语举止如此粗鲁? 和贺岁岁简直不像是表姐妹。 他撩袍落座,“我和岁岁情投意合,就不劳烦表妹操心了。” 他端起一盏茶,饮茶的姿态优雅得体。 贺美熊心中窝火。 在他们宁州,就没有哪个武夫是这么喝茶的,那茶盏小的像是鸟食盆,一口都不够干的,这么喝茶,磨磨唧唧简直像个娘们儿,全然配不上她又能打又能挨揍的二表姐! 在她心里,只有肌肤黝黑、虎背熊腰的那一类真汉子,才配得上她二表姐! 贺美熊打定主意要给元妄难堪,于是猛然起身抽出佩刀,皮笑肉不笑,“那么,就请二表姐夫指教指教了!” 长刀散发出迫人的寒芒,刀尖直指元妄! 元妄一手端着茶盏,另一手用双指夹住刀刃。 他含笑瞥向贺美熊。 不过一个照面,便已然试探出面前小娘子的深浅。 在武功方面的天赋相当不错,只可惜性情鲁莽招式简单,很容易被人拿捏。 他幽幽道:“就这?” 贺美熊心中一凛。 端坐着的少年郎,绝非她以为的文弱书生! 她这一刀,就算是她阿兄也得使出双掌来接,可是这个小侯爷仅用两指就制住了她…… 贺美熊咬了咬牙,抽回长刀,挑落挂在墙壁上的红缨枪丢给元妄,随即换了更加凌厉的招式,恶狠狠袭向他! 她功夫不赖。 元妄稳稳接住红缨枪,抬手格挡。 兵器相撞,电光火石。 不过才势均力敌了半盏茶的时间,元妄就逐渐占据了上风,红缨枪的枪身毫不客气地接连敲打在贺美熊的手臂、腰身和腿部,直接把她揍得连连后退,最后一枪击打在她的屁股上,贺美熊整个人飞出去撞到书架,硬生生把黄花梨木的书架给撞散了架! “哎哟!” 贺美熊扶着身子,狼狈地从纸堆里坐起。 元妄出现在她面前,雪亮的枪刃指向她的脖颈,“可服气?” 贺美熊痛得直掉眼泪,却也坦荡,“服气服气,我承认,你是我二表姐夫了。” 元妄收枪。 这表妹就是欠打,揍一顿就老实了。 贺美熊爬起来,仔细打量元妄,心思百转千回。 难道说她这位二表姐夫,故意以读书人的身份遮掩自己,实际上是个隐藏的高手? 否则她二表姐那么眼高于顶的姑娘,怎么会看得上他? 定是二表姐夫刚到洛京,就跟二表姐打了一架,把二表姐给打服了的缘故。 贺美熊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儿,看元妄的目光情不自禁就变了。 她大大咧咧地坐了,学着自家耶耶,把双手揣进袖口,老神在在道:“这般娃子,才堪堪配得上我二表姐。我再问你,你家里资产几何?有几亩地,几头牛?” 在他们宁州,因为常常被蛮夷侵犯的缘故,土地荒芜百姓流离,到最后兵就是民民就是兵,但凡家中有百亩良田再加上三头牛,就已经算得上是非常殷实的人家了。 她二表姐要嫁的人,家里总不能连一头牛都没有吧?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92章这表妹就是欠打,揍一顿就老实了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22.html 第九十二章 贺岁岁送的新靴子 贺瑶酝酿着措辞,“可是小顾大人,我还打算休养一阵子的……” “一寸光阴一寸金,你如今年轻,就该抓紧时间好好干活儿。”顾停舟不容反驳,“回去准备,三天后进郭府。” 贺瑶真想给他一棒槌。 从天司判出来,贺瑶揣着赏银,在铜驼街买了胭脂水粉和几朵绢花,过完年她就该十六岁了,该学会好好打扮自己了。 她还给元妄买了一双新靴子,牛皮制成的厚底靴,是洛京的小郎君里面新近流行的款式,穿上别提有多精神。 她穿着红袄裙,抱着买来的东西,欢快地穿过巷弄往府里走。 转过街角,她看见老梧桐树下聚集了一群小孩儿,正在摇头晃脑奶声奶气地读书:“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他们年岁还很小,不太明白自己在读什么,只是一板一眼地念诵。 耐心磨尽了,便借着书本的掩护,偷偷摸摸的跟彼此挤眉弄眼嬉笑打闹。 秋风四起,金色的梧桐叶纷纷扬扬。 贺瑶自己不爱读书,看别人读书做功课却莫名心情愉悦,于是看了好一会儿,才蹦蹦跶跶地继续回府。 刚进府门,刘管家慌慌张张地迎了上来,宛如背后有鬼追似的,惊恐地压低声音:“二姑娘,表姑娘来了,在正厅坐着呢!” 贺瑶的杏子眼瞬间睁得圆啾啾。 贺瑶是洛京贺家最顽劣的姑娘,贺家表姑娘是西北宁州贺家最顽劣的姑娘。 她比贺瑶小一岁,是贺瑶祖父的兄弟的小孙女,因为母亲盼望她美貌过人,父亲又盼望她彪悍强壮,于是一人给她取了一个字,加上姓氏,合起来就叫做贺美熊。 贺美熊最爱洛京过年时的热闹,年年冬天孤身一人从宁州跑到洛京,见着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要尝一尝,贺瑶的衣橱更是深遭其害,好点儿的衣裙几乎被她穿了个遍。 偏偏还很能打,常常缠着贺瑶过招,能从清晨打到黄昏。 贺瑶紧忙把怀里新买的东西塞给刘管家,“快帮我藏起来——” “把什么藏起来?” 清脆的声音突然传来。 回廊尽头,穿着灰色朴素袄裙的少女像是自由的小麻雀,欢快地直奔而来。 少女从头到脚都没什么钗饰,唯一贵重的是发髻上的一根百合银钗,因为常年奔跑在西北的太阳底下,肌肤微黑,五官却清爽秀丽,笑起来时又甜又野,像是生长在大漠边城里的一颗酸野果。 她一把抱住贺瑶,“二表姐,我这一年可想你了!对了,你说把什么藏起来?” 她松开贺瑶,自顾拿过刘管家手里的东西,“哟,胭脂水粉!还有绢花,真好看,我们宁州是没有这样的款式的。这些都是给我买的吗?谢谢二表姐!” 小姑娘高兴坏了,拿起绢花就往头上簪。 贺瑶讪讪,“你若喜欢,就都送给你吧。” “靴子……”贺美熊又摸了摸精致的靴面,“二表姐,听说你的未婚夫从凉州来了洛京,这是给他买的吗?二表姐,我还没见过他呢,他功夫好不好?比起我阿兄如何?二表姐,他最好不是读书人,否则我可是不欢迎的。我这就找他切磋切磋,他若是打不过我,那也不配当我的姐夫!” 小姑娘扭头就走。 贺瑶惊吓不轻,小侯爷手无缚鸡之力,对上贺美熊不是找死吗? 她连忙拽住贺美熊,“等等!” 贺美熊不解,“二表姐,一年不见,你的豪爽气儿都去哪里了?扭扭捏捏的,可不是咱们贺家的女儿!” 贺瑶只得诚恳道:“小侯爷确实是个读书人,并不精通骑射功夫。你找他切磋,这不是欺负人嘛?要不,我跟你切磋?” 贺美熊顿时满脸嫌弃,抱臂唾弃,“呸,堂堂贺家的姑爷,竟然不会骑射功夫!连咱们女儿家都征服不了,将来如何征服蛮夷?!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姐夫!” 她任性的很,发完脾气,把那双新靴子丢在地上踩了踩,一溜烟跑走了。 贺瑶弯腰拾起靴子,心疼地揩去上面的鞋印。 刘管家打着哈哈,“表小姐是这般性情,将来再长大些,说亲嫁人就好了。她一个人来洛京过年,二姑娘担待着些。” “我已经是大姑娘了,才不会把她的孩子气放在心上。” 贺瑶擦干净新靴子,心情愉悦地继续去找元妄。 元妄正在书房看账。 馒头窟的账本,侥幸在那场大火中幸存下来。 如今他拿到了令牌,馒头窟的势力尽归他所有,他已经责令人手重建馒头窟。 原来的名字不吉利,所以他为了贺岁岁,专门把馒头窟改名为贺岁楼,还和顾停舟那边达成了协议,今后不再做违法乱纪草菅人命的事,并且每年拿出两成利润孝敬朝廷。 只是私底下,他打算仍旧继续向世家们贩卖兵器盔甲,这可是日进斗金的好生意。 “小侯爷?” 外面传来礼貌的叩门声。 元妄藏起账本,装模作样地翻开一本诗集,“请进。” 贺瑶捧着新靴子进来,瞧见他在读书,忍不住弯起眉眼,“小侯爷,我是不是打搅你啦?” 元妄注意到她穿了新袄裙。 崭新的红袄裙,虽然依旧没什么华丽繁复的刺绣,但剪裁合体,衬得贺岁岁身姿纤细挺拔,气色红润小脸娇艳,像冬日里腊梅枝头上一只喜俏俏的雀鸟。 他自觉他们的关系该更进一步,于是道:“总唤我小侯爷怪见外的,不如改个称呼吧?” 贺瑶脸蛋红红,娇羞地期期艾艾道:“那……那我唤你元哥哥,可好?” 小娘子轻声细语,在冬日午后的书房里,散发出暖甜软绵的气息,像是咬一口就甜到心坎里的醉枣。 书房外面,跑来偷听的贺美熊白眼翻到了天上,模仿着贺瑶的语调,阴阳怪气道:“‘元哥哥’、‘元哥哥’,也不嫌恶心!哼,等你一走,我就进去把他打一顿!” 房里,贺瑶宝贝般献上新靴子,“我最近偶然得到了一笔钱,喏,特意给元哥哥买了新靴子,你瞧瞧喜不喜欢。” 元妄愣了愣。 他摸了摸新靴子,靴子是牛皮制成的,内里镶嵌了一层厚而细密的羊绒毛,寒冷的冬天穿着也不会冻脚。 贺岁岁送的东西他自然爱不释手,只是…… , 晚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91章贺岁岁送的新靴子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21.html 第九十一章 我在天司判当牛做马的那些年 “砰!” 昭华殿内陡然传来瓷器破碎声。 贺沉珠深深看了眼元成璧,一言不发地转身去了昭华殿。 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殿门,殿内灯火明光,满地都是碎瓷片。 张台柳寒着脸坐在凤榻上,只穿着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纱禅衣,任由鸦青长发倾泻,丹凤眼红如滴血,她的手被瓷片割伤,殷红的血珠滴滴答答,染红了昂贵的织花地毯。 “娘娘!”贺沉珠连忙捧来药箱。 张台柳红着眼盯向她,声音低哑,“姜意浓死了。” 贺沉珠跪坐在地,垂着眼帘为她处理伤口,“臣女略有耳闻。” “啪!” 张台柳给了她一耳光。 那一耳光力道极重,震得贺沉珠脑子嗡嗡作响,她抬起头,白皙如玉的面颊上立刻浮现出五个鲜红指印。 她眼中蓄了晶莹的泪水,“娘娘何故掌掴臣女?” “探子回报,是你妹妹亲手杀了姜意浓!”张台柳怒不可遏,一把掐住贺沉珠的下巴,“贺沉珠,你敢拍着胸脯保证,此事你一点也不知情?!你明知姜意浓是本宫的人,却放任你妹妹动手杀他,贺沉珠,你还有几分心思在本宫这里?!” 贺沉珠倔强地仰着头,任由清泪淌落,争辩道:“臣女确实毫不知情,也不知道妹妹为何会杀姜大人。更何况,姜大人的功夫那么好,妹妹如何杀得了他?这其中……这其中必定存着误会!” 张台柳松开钳制。 盯着贺沉珠看了很久,她才似笑非笑,缓缓道:“既然姜玉笛没法儿成为太子侧妃,那就由你妹妹顶上吧。” 贺沉珠愣了愣,知晓皇后这是逼他们贺家站队。 她道:“妹妹已然许了人家,娘娘……” “不过是个凉州来的穷小子,不动声色地杀了也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张台柳不以为意,“江蛮何在?” 江蛮虽是太监,却也是昭华殿最出色的刺客。 凡是经他之手的刺杀,从未有一桩失败过。 贺沉珠垂下卷翘的长睫,遮掩了瞳眸里的思量,慢慢拿手帕擦去面颊上的泪珠,“江总管前往江陵,为娘娘游说那边的官员,得下个月才能回来。” “你即刻修书一封,催他尽快回来。” 沾满泪水的手帕冰凉。 贺沉珠紧紧捏着手帕,昭华殿金碧辉煌,烛台重重叠叠,她跪着的影子落在大殿墙壁上,纤薄而孤单。 好半晌,她才小声应道:“……是。” …… 已是秋末冬初。 刮过几场北风,洛京的气温逐渐寒冷,晨起时,庭院里的植株结了厚厚一层白霜。 贺瑶的伤势已经恢复,又能蹦蹦跳跳了。 顾停舟官复原职心情颇好,给天司判每个人都发了一笔奖赏。 贺瑶捧着藏满赏银的沉甸甸的荷包,忍不住拿胳膊肘捅了捅霍小七,“你打算怎么花?给你在红月楼的小相好买根钗子?” 霍小七面红耳赤,贺二明明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说起话来却浑里浑气,不愧是在军营里历练过的。 他挠了挠头,“得先给我阿姐买,不然我阿姐知道了要揍我的……” 两人正咕叨着,坐在案首的顾停舟漫不经心地咳嗽了一声,似是有重要事情讲。 众人不敢再窃窃私语,连忙正襟危坐。 顾停舟轻抚过长案上的文书,“派去各地的探子,已经陆续回来,只派去凉州的那几位,才堪堪回了一位。且身负重伤,把这份文书交给我之后,就不治身亡。” 当初惠觉寺北山五十多名百姓被害,他便猜测是新入京的官员所为,因此派了不少探子前往各地调查情况,因为凉州大盗的缘故,就把调查重点放在了北方。 果然…… 凉州那边,果然不是郭端平所呈报的国泰民安。 顾停舟摊开文书,低笑一声,“文书中写,凉州大旱三年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易子相食,夷族入侵民不聊生,昔年繁华热闹的边城,几乎成了半座废墟。他们探到实情,快马加鞭回来禀报,却被郭端平的人半路拦截,几乎全军覆没。” 李福等人连连咋舌。 连天司判的人都敢杀…… 天司判不同于其他普通官衙,它不拘小节招揽各方人才,坐镇着小顾大人和镇国公两座大佛,最上头还有天子撑腰,郭端平…… 他简直胆大包天! 李福谨慎道:“大人,咱们接下来……可是要参奏郭家?把凉州实情大白于天下?” “参奏郭家,也得有如山铁证。”顾停舟的目光被角落吸引。 贺瑶坐在角落里,正偷偷摸摸的和霍小七数钱,她数钱时毫不顾及形象,笑得眼睛都眯成了月牙儿,一口齐整的小白牙露在外面,丝毫不避讳这里的同僚,也就是仗着她心仪的那个少年郎没在这里的缘故。 然而即便笑得毫不淑女,她也仍旧娇艳动人,她穿着今秋新裁的红袄裙,料子不是顶好却很爱惜,鬓角的银流苏折射出灿烂的冬阳,而她的眼眸比银叶子片还要晶亮。 顾停舟突然想到,等过完年,这小丫头就十六岁了。 本朝女子十五岁及笄,之后便可出嫁,只是世家女子大都被家里偏疼,所以出嫁的略晚些,十七八岁出嫁也属寻常。 贺二那么喜欢元妄,只怕恨不能过完年就嫁给他。 他不愿她那么早嫁人的,若是利用职务拖延她一些时日…… 顾停舟屈指叩了叩文书,忽然道:“贺二。” 贺瑶还以为自己开小差被逮住,连忙收敛神情正襟危坐,“小顾大人,我正专心听着呢,您有何事吩咐?” 顾停舟淡淡道:“你寻个机会,潜入郭家府邸,查探可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人证物证。若能揭开郭家的真面目,也算立了大功。” 他垂着鸦黑的长睫,晌午的冬阳照进官衙,他侧颜白皙清冷,瞳孔里光影斑驳深深浅浅,淡红的薄唇抿得很紧,虽则是个赏心悦目的小郎君,但实在让人无法拿捏他的心思。 贺瑶挠了挠头。 她才干掉馒头窟,这就又要对付郭家啦? 总感觉顾停舟拿她当牛使唤。 她进天司判是为了查看卷宗找黑翎箭的,如今倒好,没安生看几天卷宗,倒是各种累死累活,将来她退休了都可以专门写一本传记,就叫《我在天司判当牛做马的那些年》。 , 晚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90章我在天司判当牛做马的那些年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20.html 第九十章 何必嫁给他吃苦? 贺二能打是真的能打,惹事也是真能惹事。 诛杀朝廷命官世家家主,这可不是小罪名,魏九卿那边盯得死死,还不知道已经写了怎样的奏章递上去。 “你——” 他看向贺瑶,贺瑶捧着乳鸽吃得津津有味,杏子眼清亮亮的,无措又单纯地看着他,她身负重伤,上身裹着一层又一层的白绷带,只套着件单薄的嫩黄色外裳,露在外面的锁骨纤细而又脆弱,经灯火一照,白皙如玉似能透光。 顾停舟皱了皱眉,打算拿来教育数落她的那番话又咽进了肚子里。 贺二不过是个十五岁的小娘子,心智尚未发育完全,脑子也不怎么聪明,什么诛杀朝廷命官,她其实不过是嫉恶如仇罢了,她懂什么呢? 顾停舟收回视线,重新提笔舔墨。 他的声线毫无波澜,“此事我会解决,不会叫天子治你的罪。” 贺瑶眉眼弯弯,笑容又甜又坏。 她就知道,无论她干出什么,这位顶头上司都会帮她收拾烂摊子。 小顾大人看似高冷矜贵不可亲近,实则还挺会照顾人的。 她吃饱喝足,小手一伸,“我的金条呢?” 那次雨夜巷弄,被姜意浓的人追杀,顾停舟答应过她会给她一根金条。 顾停舟从怀袖里取出金条,抛给她。 贺瑶连忙接住,不可思议地放在嘴里咬了咬,杏子眼在灯火下亮的惊人,“小顾大人,不瞒你说,从小到大我还从没拿过这么多钱!我耶耶又穷又小气,平时只舍得给我一串儿铜板,打发我去买块糖吃。不过话说回来,狗不嫌家穷,我们全家人健健康康就已经很好了!” 狗不嫌家穷…… 顾停舟复杂地看她一眼。 贺二……果然脑子不太好使。 他随口问道:“你打算怎么花?” 贺瑶把金条小心翼翼地收进荷包,“打算当做出嫁时压箱底的陪嫁。小顾大人,你也知道我家小侯爷不怎么富裕,将来我嫁给他,他若是置办府邸宅院花光了银钱,我还能略有贴补。” 顾停舟想起了元妄,那个凉州来的落魄少年。 不知怎的,莫名看他不顺眼。 顾停舟在奏章上写完最后一个字,认真按上天司判的印章,“以你的门第出身,大可择一门更好的婚事,何必嫁给他吃苦?” 贺瑶板起小脸,“小顾大人,你这话说得不对,嫁给喜欢的小郎君,纵然是吃苦,那也是甜的,总好过日日面对不喜欢的人。更何况……满洛京的王孙公子都知道我不好,他们是不愿意娶我的。” 顾停舟不禁想起贺瑶在洛京的名声。 可惜,那些王孙公子只知道贺家二姑娘是个不学无术的草包,却不知道她皮囊底下究竟藏着怎样厉害的本事,怎样坦率真诚的性情。 看不上贺二,非是贺二的过错,而是他们有眼无珠。 他深深凝视了一眼贺瑶,小姑娘抱着茶盏坐在竹榻上,鸦青长发散落,衬得小脸凝白娇艳,像枝头稚嫩的青杏,她的唇天然就是红红的,灯火下莫名柔软秾艳。 他的心底突然闪过某个荒唐的念头。 不过顷刻之间,他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压抑住那个念头。 他出神之间,贺瑶已经披着衣裳起身走了过来。 她抻着脖子,好奇地望向奏章。 奏章上阐明姜意浓这些年故意在馒头窟囤积兵器粮草,又盘踞在洛京城郊,似有谋反之意,又言姜意浓草芥人命,为了彻底掌控姜家,这些年明里暗里杀害不少朝廷官员。 而贺瑶是为了自保,才在擒拿姜意浓的过程中误杀了他。 “嚯,”贺瑶看的新奇,“他当真杀了这么多人?” 奏章上罗列了一份被杀人员的名单,有的是琅琊本地的官员,有的是朝廷派过去的钦差,一个个名字看起来触目惊心。 顾停舟合上奏章,淡淡道:“他为了支持皇后,这些年一直在暗中扩充势力。凡是不顺应他的官员,一概会被杀害。你杀了他,倒也不算做错事。” 与此同时,皇宫。 贺沉珠用明珠钗挽起高髻,穿绛红上襦,雪白宫裙委地,独自一人站在宫苑里,点燃一盏盏镂空石灯。 元成璧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她跟前,双手拢着什么东西,“姐姐,你猜我抓到了什么?” 贺沉珠没答话。 元成璧撇了撇嘴,自个儿接话,“一只萤虫!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没想到御花园的草丛里还有这么一只萤虫,我瞧着挺漂亮的,就给姐姐捉了来。” 他松开手,萤虫在长夜里散发出绿莹莹的光,果然十分好看。 他见贺沉珠还是不说话,忍不住道:“姐姐不喜欢吗?” 贺沉珠点燃另一盏石灯,漆黑的瞳孔中倒映出金色灯火,“姜意浓死了。” 元成璧愣了愣,随即莞尔,“死得好。” 贺沉珠回眸,昭华殿殿门紧闭,皇后娘娘把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她独自留在殿内。 她轻声道:“姜意浓是皇后娘娘的左膀右臂,他这一死,琅琊那边的势力尽归他的遗孀长公主殿下掌控。长公主和皇后娘娘关系泛泛,是不会帮娘娘的。娘娘痛失一臂,只怕这些天脾气会不好。九殿下,你这些天少来这里转悠。” 昭华殿内灯火葳蕤,殿外却静悄悄的,可以清楚地听见远处树影中秋虫的鸣叫。 平日里伺候的宫女内侍果然不见踪影,大约早已躲得远远的。 庭院里,只有元成璧和贺沉珠两人。 元成璧拉起贺沉珠的手,少女的手向来只用来写字刺绣,格外温润柔软。 贺沉珠蹙眉,意欲挣脱开,对方的力气却大的可怕。 她不悦,“殿下?” 元成璧摩挲着她的手,似笑非笑,“姐姐何故与我说这么多?姜意浓之死,不就是姐姐亲自算计的吗?从贺二进天司判起,姐姐就已经开始算计,满城文武百官,几乎都是姐姐棋盘上的棋子,甚至,连我也不例外。” 贺沉珠比旁人更早知晓,姜梨是姜意浓的亲闺女。 元成璧甚至怀疑,当初贺二去仙乐坊弄死孙默,是不是也有贺沉珠在背后推波助澜,所以她才能那么巧认识姜梨。 带贺二和姜家姐妹逃往承邺行宫,也是算计的一部分,她带着她们逃去了那里,又暗中吩咐小宫女给姜意浓通风报信,激化他们的矛盾,滚雪球似的,最终激化出馒头窟的那场刺杀,直接导致了姜意浓的身亡。 夜色如墨,不可窥探。 石灯朦胧,两人在地砖上的影子孤寂单薄,明明靠得很近,却又像是隔了很远。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9章何必嫁给他吃苦?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9.html 第一章 贺家小娘子 春雨淅沥,闺房里的铜镜逐渐漫上一层水雾。 纤细的指尖拂拭过水雾,镜中露出一双稚嫩清润的杏子眼。 贺瑶眨了眨眼,她刚刚还是魏九卿的小妾,在廊下苦苦哀求他救她阿兄,却被他下令拖出去杖责五十,嫣红的血液染红了白雪地,她拖着伤痕累累的下肢,哭着往深宅大院外面爬,她想见阿兄最后一面,她想给祖父和阿耶的新坟添一抔土…… 寒冬腊月,暗夜无边,依稀有人披着大氅提灯而来。 灯影昏惑,她最后只瞧见漫天大雪,枝头的寒梅在她身边簌簌跌落,再睁眼时,她便回到了十五岁。 妆镜台上插着一枝娇嫩粉白的杏花。 贺瑶拈起绣帕,一点一点擦去铜镜上的雾气。 她家是洛京的名门望族,阿耶官拜平西大将军,阿娘早逝,她上面还有阿兄和阿姐。 阿兄玉树临风,是骑射俱佳的小将军,很受小娘子们喜欢,如今和祖父一起戍守边疆。 阿姐自幼饱读诗书机敏沉稳,八岁那年被皇后娘娘看中,留在宫中侍奉左右,如今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一品女官,负责起草文书保管凤印,还和金尊玉贵的镇国公府世子爷约为婚姻。 而她…… 她诗书平平,唯一拿得出手的只有舞枪弄剑。 可是洛京风气崇尚娇弱文静的淑女,她害怕被嘲笑狂野粗鄙,一向不敢在人前展露骑射功夫,于是比起阿姐她便是毫无长处的草包,世人只知将军府上的大姑娘惊才绝艳,提起她就只是连连摇头。 她也有一门亲事,然而对方只是家道中落的小侯爷,远在凉州那穷乡僻壤的鬼地方,没有权势也没有钱财,空有个爵位头衔,家中只剩他一人,听说落魄的连聘礼都凑不出来,不知多少小娘子在背地里笑话她将来要嫁给乡野村夫。 她样样比不上阿姐,连阿耶和阿兄也更偏爱阿姐。 他们会给阿姐送进宫大笔钱财,会记挂阿姐爱吃的菜,会在她和阿姐吵架时只呵斥她一人。 贺家二姑娘,样样不如姐姐,生来就是多余的—— 上辈子,她是这么想的。 竹帘晃动,粉衣侍女端着茶果进来,“听闻小侯爷今日就要抵达洛京投奔咱们,大将军已经派人去城郊迎接,要让他住进咱们府里呢!虽说小侯爷寒酸落魄也无功名在身,过了他这一辈就要收回爵位成为庶族,可是谁让他祖父曾在战场上救过咱们老将军的性命呢?姑娘嫁给他也是报恩。” 她放下茶果,过来为贺瑶梳头,“只可惜姑娘无缘嫁给魏家郎君,魏家郎君出身高门,文武双全不说,还是有名的美男子,不知多少小娘子芳心暗许,枉他和姑娘情投意合……罢了,嫁给那位小侯爷,苦是苦了点,也比不得大姑娘的婚事显赫,但总要有人去报恩的嘛!” 贺瑶凝视铜镜。 上辈子,春浓也是这么说的。 而她和其他小娘子一般,也爱慕那位面如冠玉的魏家郎君。 她禁不住春浓的挑拨,愤愤不平为什么是自己去报恩而不是阿姐。 于是她叫春浓出面,私底下回绝了和小侯爷的亲事。 也不知春浓是怎么回绝的,那小侯爷第二日便登门来见她阿耶,不仅退还了婚书,还放话说和贺家再无瓜葛。 她阿耶气得把她吊起来打了一顿,她那时张狂又倔强,一边挨揍一边嚷嚷她是捡来的没人疼,好的亲事轮不到她,只把别人不要的给她,人人都瞧不上她,可她定要争气,将来嫁的一定比阿姐好…… 当夜,她便在春浓的撺掇下翻墙离府,投奔了魏家郎君。 聘为妻奔为妾,魏九卿假装深情地收留她,实则是想利用她得到贺家的兵权,可惜他低估了阿耶和阿兄的品格,贺家对国家忠心耿耿,他想谋朝篡位,却无法从她身上捞到半点儿好处。 他也没法伤她性命,因为阿耶和阿兄放话出去,他若敢伤她,便是拼了整个贺家也不会叫他好过。 自那以后,她被孤零零扔在魏家深宅整整五年。 她所见只有后院一方天,只隐约听说她从前那位未婚夫很是了不起,平步青云权倾朝野,连皇族都要看他的脸色,更别提魏九卿…… “姑娘?”春浓摇了摇她的肩膀,“您如果实在不肯嫁给小侯爷,奴婢这就出府替您告诉他,您已有心上人就是。想来他也是读过书的人,该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贺瑶端起茶盏,忽然抬眸望向春浓。 春浓生得清秀高挑,到她身边伺候才一年,平日里嘴又甜做事又利索,再加上也会舞刀弄剑,因此很快博得了她的信任。 魏九卿狼子野心,不爱花前月下只爱权势富贵,早早就在皇宫和权贵府邸安插奸细打探机密,莫非春浓便是他放在贺家的奸细? 春浓不明所以,“姑娘一直瞧着奴婢做什么?” 贺瑶拎起闺房里的一把红缨枪,随手挽了个漂亮利落的枪花,雪亮的枪头忽然直指春浓的脖颈。 枪尖抵在肌肤上,冰冷。 春浓浑身紧绷,笑容也变得僵硬,“姑娘?” 贺瑶盯着她。 暂时不知春浓是否是奸细,贸然伤她恐怕不妥。 如果真是奸细,反过来利用她对付魏九卿也是不错的。 思及此,贺瑶收了红缨枪,亲热地捧住春浓的双手,“瞧你吓的,我不过是与你开玩笑罢了。我与你同吃同住情同姐妹,你还不知道我的性子吗?” 春浓见她神情真挚,这才放松下来,继续试探道:“那退婚的事……姑娘,人生苦短,若是错过良人,将来会抱憾终生的。您一向比不上大姑娘,世人只知大姑娘美貌机敏又有文采,却不知您的存在。依奴婢看,您只有嫁给魏家郎君,才能胜她一筹,世人才会知晓,原来将军府上还有一位小娘子!” 贺瑶暗暗鄙夷。 若是上辈子,她听了这番话肯定动容。 可是如今想来,魏九卿算哪门子良人呢? 更何况阿姐是她血浓于水的亲姐姐,是上辈子家人入狱后为他们反复奔走求情的人,是她被关在魏府后院时以皇后娘娘的名义给她送银子的人,不如阿姐就不如阿姐,为什么非要比个高下? 她不动声色,笑容灿烂,“春浓,你说得太对了,整个将军府里,只有你是真心为我打算的。你不必替我跑这一趟,我打算亲自去城郊见小侯爷,当面与他退婚。” /124/124147/29514179.html 第二章 他是北方最有名的大盗 午后春雨初歇,贺瑶牵出一匹马。 撞见要去接小侯爷的老管家,贺瑶扬了扬马鞭,“我要亲自接人,你们留在府里收拾客房。” 老管家挠了挠头。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一向听说二姑娘不喜那位小侯爷,今日竟然如此殷勤…… 二姑娘性情乖戾,只怕其中有诈。 他笑道:“接人这种活儿,怎能劳烦二姑娘?” 贺瑶脆声道:“我不怕麻烦。更何况我早已想通,小侯爷饱读诗书才名远扬,我十分钦佩,能嫁给他是我的福气。我思他如狂,恨不能马上与他成亲才好!” 刘管家呆若木鸡,他知道夫人早逝,府上的二姑娘没人管束,言语举止与寻常闺秀不同,可是这番话…… 也忒大胆了! 贺瑶一扬马鞭,直奔城郊。 上辈子欠了那位小侯爷,这辈子,她知晓他前程锦绣,她也没指望自己这种草包小娘子能嫁给他,把他好好迎进府,为他提供仕途上的便利,也算补偿。 洛京城郊,桃花十里,春和景明。 一艘大船破开青镜似的水面,朝码头划来。 来自凉州的少年站在船头,脚上踩一双旧草鞋,穿了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衣裳,用鹅黄色的嫩柳枝绑起高高的马尾,额发微卷,桀骜不驯地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少年举目四望,岸边熙熙攘攘都是摊贩,叫卖着各种各样他没见过的新奇玩意儿,也有踏青宴饮的男女,远远就能听见山水间笙歌繁华,可见皇城百姓衣食无缺富庶安逸。 “这就是洛京啊……” 他玩味一笑,目光忽然落在一株桃花树旁。 桃花树旁立着一位梳双髻的少女,穿豆绿色半臂,嫩黄的襦裙如花儿般在风中轻轻摇曳,腰肢细如嫩柳,她的小脸圆润白嫩,两靥微微浮红,像是枝头刚泛红的青苹果,十分清新甜美。 身边有人惊叹少女的美貌,少年傲娇地移开视线,“不过就是白了些,细皮嫩肉的,怕是连宰鸡都不敢,洛京的小娘子也不过如此。” 大船徐徐靠岸。 少年随着人流下船,正要在码头上雇一辆犊车进城,那位青苹果一般的小娘子忽然牵着马靠近。 她挡在他面前,声音又甜又脆,“你是从凉州来的吗?” 少年桀骜挑眉,“是又如何?” 小娘子打量他片刻,眉眼弯弯道:“是了,满船的人里,只有你的年纪对得上。小侯爷,我是贺家的二姑娘贺瑶,也是你的未婚妻,特意来接你去贺府。” 贺瑶面颊微红。 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老实木讷的书呆子,然而眼前的小郎君虽然贫寒落魄,样貌却是顶好。 他骨相流畅,睫毛纤长,鼻梁高挑,笑起来时略薄的红唇微微上翘,露出一对白森森的小虎牙,透出玩世不恭的风流快活,他甚至比魏九卿还要俊俏! “小侯爷……” 少年品着这个称呼。 他可不是什么小侯爷,他是北方最有名的侠盗。 自幼不知父母是谁,从十岁起跟着师父干劫富济贫的事儿,曾独自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天下珍宝,就连官府也拿他没辙儿。 可是…… 北方连年大旱,赤地千里颗粒无收,饿殍遍野易子相食疾病肆虐,官府无所作为,即便他盗尽天下珍宝也救不活那些人,就连师父和几个小师弟也被恶疾折磨致死。 然而身为父母官的凉州刺史,却瞒报旱灾,伪造盛世太平! 天子也是个瞎子,竟然还在前阵子把凉州刺史升迁到了洛京! 他来洛京,就是为了从狗官和狗皇帝身上偷两颗人头。 少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藏在袖袋里的玉牌。 从凉州到洛京,走水路需要一个多月。 他乘坐的大船刚出凉州不久,就遇到了打劫的水贼,船上的人死伤大半,有个与他年纪相仿的书呆子也死在乱斗之中。 他捡了书呆子的行李,里面最值钱的是一块刻着“元妄”这个名字的身份玉牌,还有通关文书、侯爷印玺等物,似乎确实还有一卷婚书。 “小侯爷啊……” 这个现成的身份,似乎还不错。 以后,他就是凉州小侯爷元妄了。 少年微微一笑,学那书呆子做派,摇头晃脑拖长音调道:“是了,我正是来自凉州的小侯爷,劳驾小娘子亲自来接,在下不胜感激~~” 贺瑶顿了顿,觉得这位小侯爷怪怪的。 不过听说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都喜欢文静婉约知书达理的小娘子,她可不能在这读书人面前耍枪弄剑或者说话粗鲁吓到他。 她拿捏起淑女姿态,翘起兰花指,捏着嗓子娇声娇气道:“小侯爷车马劳顿实在辛苦,府上早已准备好为你接风洗尘了呢~~” 贺家的这颗小苹果讲起话来矫揉造作,真是辜负了这副皮囊…… 少年想着,望向枣红马,“可是骑马回府?” 贺瑶愣了愣,连忙丢掉缰绳,“这马儿是我捡的,像我这种娇娇娘子,哪里会骑马呢?人家看见马就很害怕呢!” 少年也假装虚弱地咳嗽几声,“我生来体虚易病,也是不会骑马的,咱们还是坐犊车吧。” 贺瑶叫来一辆犊车,“小侯爷请。” 少年笑道:“小娘子先请。” “还是小侯爷先请。” “不,小娘子先请。” “小侯爷先请。” “小娘子先请。” “好吧我先请!” “……” 犊车缓缓驶向洛京城内。 贺瑶嫌车内气氛沉闷怪异,于是温声软语道:“听闻小侯爷饱读诗书,不知平日里读哪些书?我也热爱读书,很想向你学习呢。” 读书? 少年蹭了蹭鼻尖,他连字都不认识,他读哪门子书? 可是面前的小娘子色若海棠眉如远山,凝视他的那双杏子眼黑白分明纯澈如水,满是对他的崇敬和信赖,正期待他的回答。 /124/124147/29514180.html 第三章 夜奔 少年顿了片刻,微笑道:“除了该读的那些书,还读《盗典》、《鉴宝》、《风水大墓》一类的杂书。” 他说完,却见贺瑶手执白玉团扇,无措地睁大杏眼。 他垂下眼帘,这小娘子一看就是读书人,平日里不知道看过多少书,大约是他随口杜撰的那些书名被识破了! 他这边琢磨着应对之策,贺瑶那边也在绞尽脑汁。 不愧是将来在朝堂上平步青云的人,小侯爷果然饱读诗书。 可惜她读书少,也不知这些都是什么书,贸然接话恐怕只会暴露她的浅薄无知,反而叫他笑话。 过了半晌,她硬着头皮柔柔笑道:“这些书我亦有所耳闻,乃是宫中学识最渊博的博士才会钻研的书。小侯爷年纪轻轻就读这些,果然厉害。” 少年见蒙混过关,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车途冗长,车内气氛又陷入沉默尴尬。 喝了半盏茶,少年随意挑了个话题,“不知贺小苹果——不是,贺小娘子平日里有什么爱好?” 爱好? 贺瑶打起精神,她最爱舞枪弄剑,骑射打猎都是一把好手! 她尤其善使红缨枪,枪法是幼时祖父手把手亲自教她的,她一杆红缨枪可以挑翻十个壮汉,她可不是深闺里那些只会刺绣抚琴的娇滴滴的小娘子! 然而这种兴趣说出来,只怕会吓到对方。 贺瑶矫揉造作地捏着绣帕,轻声细语道:“平日最喜读书写字,刺绣抚琴等技艺也还算精湛。我的琵琶最好,连皇后娘娘也曾夸奖过我的琵琶呢。” 她可不会什么琵琶,洛京城最善琵琶的小娘子是她阿姐,被皇后娘娘夸奖的人也是她阿姐,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吹牛。 少年夸奖道:“小娘子才貌双绝,有机会的话,在下一定要欣赏聆听你的琵琶。” 贺瑶笑容满面,“小侯爷可也会什么乐器?” 会什么乐器? 少年吃了口茶,去别人葬礼上吹的唢呐曲儿算吗? 他虚伪道:“善吹笛。” 贺瑶拍手,“小侯爷当真风雅,我最爱听笛!” 驾犊车的老师傅在外面听得起劲儿,插嘴道:“车厢里就有一把琵琶和一支竹笛,小娘子和小郎君现在就可以合奏一曲,也让我开开眼呗!” 贺瑶:“……” 我谢谢你嘞! 她勉强保持微笑,“小侯爷车马劳顿,不如改日再吹笛?” 少年立刻附和,“小娘子前来接我也甚是辛苦,还是不要弹琵琶了。合奏之事,改日再说。” 贺瑶笑眯眯的,“改日好,改日好!” 终于回到贺府,贺瑶把少年交给刘管家,自个儿回了闺房。 她饮了一盏青杏茶,长舒一大口气,跟那位小侯爷说话得捏着嗓子,举止仪态也得时刻注意,实在是太累了。 “姑娘!”春浓忽然闯进来,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焦急,“您不是去退婚的吗?怎么把那位小侯爷领回府了?!如此一来,魏家郎君怎么办?魏家郎君可是一直在等您呢!” 贺瑶佯装苦恼,“他就是个书呆子,在洛京举目无亲,从未出过远门,刚下船就吓得够呛,见着我宛如见了救苦救难的菩萨,非要跟我回府,任我百般拒绝也没用。我实在无法,就把他带了回来。” 春浓咬了咬嘴唇,“姑娘糊涂,正所谓请神容易送神难,您把他请回了家,可就再也赶不走了!” 贺瑶双手捧脸,无辜地睁圆了杏子眼,“那该怎么办呢?” 春浓在房中踱步了一圈,忽然回头道:“私奔!” 贺瑶故作吃惊,“私奔?” “是,和魏家郎君私奔!”春浓自说自话,竟自作主张开始收拾行李,“魏家郎君待您情深似海,您今夜就翻墙出府去投奔他!只要过了今夜,您就是魏家郎君的人了,就算是大将军,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这门婚事!” 私奔…… 贺瑶清亮的杏子眼中掠过一丝阴霾。 她上辈子脑子进水,才会干出为了一个男人抛下至亲这种蠢事! 这辈子若是再犯,那真不怪旁人笑话她是草包小娘子了! 她眨了眨纤长的睫毛,软声道:“翻墙出府自然简单,可我数日未见九卿哥哥,只怕他忘了我也未可知……贸然去他府上,若他不肯收留我怎么办?我不管,非得他今夜亲自来后门接我,我才相信他的深情呢!” 春浓犹豫片刻,笑道:“这个简单,奴婢替您悄悄走一趟魏府,请魏家郎君今夜过来接您就是!” 贺瑶意味深长,“那你可真是我的好姐妹……” 是夜。 一架寻常马车悄悄停在了贺府后门。 车帘低垂,里头悬挂着珍稀罕见的夜明珠,将车厢照得亮如白昼。 一位年轻郎君端坐车内,正翻看书卷。 心腹小厮坐在车外,不时朝后门张望,“春浓说好了这个时辰出来,怎么还不见人?要说这贺二姑娘真是蠢钝如猪,公子不过多给她几个眼神,跟她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她就真以为公子对她情根深种!就她这样的小娘子,连她阿姐万分之一都比不上,怎么敢肖想公子?!还敢要求公子亲自来接,真是三张纸画个鼻子,好大的脸面!” 魏九卿翻了一页书。 夜明珠的光晕下,郎君发束高冠,身穿绣宝相花纹的月白交领长衫,面如冠玉俊美温润,最是那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便是看着书也似含情脉脉。 他的声音宛如春风般多情,“贺小娘子是个难得的妙人儿,今夜迎她回府是我之幸,不可背后议论,更不可对她无礼。” 小厮笑嘻嘻地应了声是,“这些深闺小娘子没什么见识,稍微一哄就被迷得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道用真心对待公子,却不知真心在公子这里,乃是最不值钱的玩意儿……” 此时,贺府后院。 窗外夜风四起,不多时,细润的春雨便打在了芭蕉叶上。 贺瑶安静地跪坐在紫茭席上。 她沐过身,穿一袭牙白寝衣,鸦青长发蜿蜒铺散在地,正照着铜镜,不紧不慢地在面颊上匀开桃花面脂。 春浓踏进闺房,骤然瞧见她还在屋里,顿时撞鬼般吓了一跳,“姑娘,您怎么还在这里?!魏家郎君不都亲自来接您了吗?!” 贺瑶对着铜镜酝酿好感情,回眸的刹那眼圈湿润泛红,十分楚楚可怜,“我本欲私奔,只是越想越害怕,竟腿软到走不动路……春浓,我好怕呀,阿耶若是知晓我与人私奔,只怕会打断我的腿!” 春浓暗恨,这小娘子还真是没用的草包! 她上前拽起贺瑶,“约定好了的事怎么能反悔呢?魏家郎君这时想必已经等急了,您还是快去赴约吧!” “我已经派人告知阿耶,九卿哥哥今夜会来接我。这个时辰阿耶已经从军营回来,说不定已经在后门见到了九卿哥哥。春浓,九卿哥哥爱我如宝,定然会求阿耶成全我们,你就不要着急啦!” 春浓几乎崩溃,“你把魏家郎君的事告诉了大将军?!” /124/124147/29514181.html 第四章 是阿耶的宝贝 细雨如酥。 蜿蜒的火把照亮了整条巷弄,兵卒们身披盔甲,沉默而危险地包围了魏家的马车,小厮撑开伞,被迫扶魏九卿下车。 昏惑夜色的遮掩之下,魏九卿的面色阴沉可怖。 他万万没想到,他没等到贺瑶,反而等到了她父亲贺威! 虽然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好在他有应对之策。 隔着雨幕,他朝台阶上的中年男人作揖行礼,“贺伯父。” “谁是你伯父?!”贺威厉声怒斥,“小小年纪,竟学着诱拐良家女子那一套,来人,给本将军把他绑了!” “且慢。”魏九卿不卑不亢地制止,“晚辈今夜前来,乃是受贺二姑娘之托。贺伯父强迫她嫁给不爱之人,眼见她日渐消瘦,我实在于心不忍,才打算接她去府上小住几日。‘诱拐’之罪,晚辈不敢当!贺伯父若是不信,可以请贺二姑娘出来当面对质!” 眼前的郎君面如冠玉白衣胜雪,举止仪态温润有风度,在洛京城中风评极好,贺威纵然识人无数,也确实瞧不出他有什么不妥。 贺威想了想,吩咐心腹去请贺瑶过来。 贺瑶系着一件莲青色的薄斗篷,沿着回廊提灯而来。 远远瞧见阿耶,她眼眶一酸。 她已有五年不曾见到阿耶,最后一面,是她面目狰狞地对阿耶放狠话,赌气咒骂她是捡来的没人疼,只觉阿耶阻拦她的幸福十分面目可憎,当夜就迫不及待地逃离了这个家。 后来再得知阿耶的消息,已是天人永隔。 阿耶和祖父带领二十万精兵远赴边疆,抵挡胡虏入侵,却意外在贺兰山遭到敌人的事先埋伏,二十万精兵死伤大半。 天子震怒,把她全家下狱,赐死了阿耶和祖父。 阿姐后来托人递消息给她,她才知晓阿耶在狱中,临死前最放心不下的竟是她这个不懂事的小女儿,他用血絮絮叨叨地写了一封家书,叮嘱阿姐莫要忘了遗落在魏府深宅的妹妹,莫要叫妹妹当真没了家。 她捧着血书泣不成声。 父母在尚有归途,父母去,她又何以为家呢? “阿耶!” 贺瑶更咽着扑到贺威的怀里,哭得十分委屈。 贺威愣了愣,半晌才小心翼翼地抱了抱贺瑶。 他家的小女儿一向性情乖戾,因为婚约之事时常与他叫板,父女俩的关系很是紧张,可是今夜…… 他的小女儿骄傲坚强,便是小时候骑马摔断了腿也能忍住不哭,今夜哭成这样,定然是被魏九卿狠狠欺负了的缘故! 贺威越想越气,不禁震怒,“魏九卿,你个天杀的棒槌,你到底对岁岁干了什么?!” “岁岁”是贺瑶的小字,她阿姐小字“年年”,是阿娘在世时为她们取的,寓意“年年岁岁团圆平安”。 魏九卿风轻云淡地站在原地,对贺瑶朗声道:“贺小娘子,今夜分明是你邀请我前来,可贺将军却误会是我要诱拐你出府,还请你为我解释一番。” 贺瑶在贺威怀里哭得梨花带雨,“呜呜呜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知道……” 她这副模样,仿佛当真被欺负了似的。 魏九卿可担不起“诱拐少女”的罪名,压抑着不满,温声哄她道:“今夜究竟是怎么回事,贺小娘子照实说就是,否则,我可就要被你阿耶误会了。贺小娘子,你也不忍心看我名声受损是不是?” 贺瑶打了个哭嗝儿,从贺威怀里抬起头,瞅了眼魏九卿。 即便狼狈地站在雨里,他也仍旧是那副光风霁月的君子模样,他的皮囊和风度都是那么的出众,怨不得能迷惑许多小娘子。 然而就是这般如竹如兰的人物,毫不在意她那些年对他最纯真的爱慕,视她如仇寇般下令侍卫杖责她五十大板,活生生要了她的命…… 魏家郎君的皮囊底下,究竟藏着一颗怎样冷酷残忍的心呢? 她像是被吓到,又胆怯地钻进父亲怀里。 落在旁人眼中,像是个没长大的小宝贝,事事都求阿耶做主。 她更咽着语无伦次道:“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九卿哥哥何必逼我?许是……许是误会……罢了,嗯,既然九卿哥哥说是我邀请你,那便是我邀请你吧……九卿哥哥不要生我的气,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阿耶,九卿哥哥他不是故意的……” 魏九卿额角青筋乱跳。 这番话听起来,好似贺瑶在为他遮掩什么似的! 果然是个蠢钝如猪的玩意儿,私奔这种事都不敢做! 见到父亲,就被吓成这副模样,当真草包一个! 他按捺住不耐烦,勉强维持笑容,“贺小娘子——” “够了!”贺威粗暴地打断他,“今夜之事到此为止,魏九卿,你再敢打我女儿的主意,休要怪我手下无情!滚!” 贺府的后门缓缓掩上。 廊外几丛芭蕉翠绿欲滴,贺瑶在廊下悄然回眸。 魏九卿利用那副好皮囊,故意玩弄女子的真心,不知辜负了多少姐妹,今夜也有他吃瘪的时候,该! 今夜的事闹得这么大,等到明日,所有人都会误以为魏九卿对她情根深种,恨不能与她私奔,看他以后还怎么勾搭别家小娘子! 除她之外,魏九卿还和几位出身高门的小娘子保持着暧昧关系,等那些小姐妹知晓今夜之事,魏九卿怕是要哄不过来了! 府门缓缓闭合。 雨水溅湿了魏九卿的袍裾。 光影昏惑,郎君敛去了那副温润如玉的神态,眉眼间竟流露出狰狞之色,宛如簪花吸血的艳鬼。 小厮愤愤不平道:“贺将军真真可笑,他女儿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没数吗?!公子龙章凤姿惊才绝艳,怎会打她那种草包小娘子的主意?真是面子当鞋底,好厚的脸皮!” “今夜是我失算。”魏九卿拂袖回车,“看来夺取贺家兵权之事,还得从长计议。” 马车缓缓驶出巷弄。 远处,一道颀长的身影立在高高的檐角上。 少年身穿盗贼常穿的黑色短打衣裳,嘴里叼一根青草,微笑着压了压竹笠,“城里人可真会玩儿,看起来是位翩翩公子,背地里干的却是引诱深闺女郎的事……” 少年正是元妄。 他今夜潜行出府打算逛逛洛京,没想到撞见后门这一幕。 下一瞬,他整个人宛如黑色雨燕,轻盈地从檐角疾速坠落,似一缕野风般追随在马车旁。 魏九卿端坐车内,只觉窗外的风似乎大了些。 他掀开窗帘探头张望,见外面并没有异常于是又坐回车中,却发现车厢内漆黑一片,那颗硕大珍贵的夜明珠竟不见了踪影! 耳畔传来呼吸声,伴随着一声邪气的低笑。 魏九卿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紧紧按住案几上的一柄玉如意,“谁在装神弄鬼?!” /124/124147/29514182.html 第五章 夜盗明珠 车厢内无人应答。 小厮停了马车,提着油灯探进来半个身子,“公子?!” 灯影昏黄,车厢里分明只有魏九卿一人,仿佛刚刚的呼吸声和笑声都是他在雨夜里产生的幻觉。 然而盛放夜明珠的琉璃盏空空如也,清楚地证明确实有人出现过。 冗长的巷弄里,雨声潇潇无边。 车壁上涂饰着佛在舍卫国祇树给孤独园说经的彩画,慈眉善目的佛在黑暗的雨夜里看来竟莫名瘆人。 小厮打了个寒颤,“好端端的,夜明珠竟然不翼而飞……莫非,莫非是鬼魂干的?张姑娘和王姑娘——” “住嘴!”魏九卿厉声呵斥,“世上哪有鬼神,不过是个轻功极好的小贼罢了!那颗夜明珠乃是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小贼窃我心爱之物,我绝不轻饶了他!马上去报官,我要那贼子不得好死!” 魏九卿的马车,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此时,贺府后院。 贺瑶随贺威穿过回廊,父女之间的气氛颇为尴尬。 不知过了多久,贺威才咳嗽一声,板着脸道:“那姓魏的瞧着是个端方君子,遇到事儿却只会往你头上推,可见毫无担当并非良人。今后,莫要再与他来往。” “阿耶说的是,我今夜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贺瑶附和。 小女儿难得乖巧,贺威简直要疑心其中是否有诈。 走了一段路,贺威想起什么,又道:“凉州元家的那孩子,住进来了?” 贺瑶笑道:“住进来了,女儿亲自从城郊接回来的。” 贺威诧怪,“你倒是转了性子……” 正巧元妄居住的院子相隔不远,父女俩便一道过去了。 屋里点着烛火,人却不见踪影。 伺候的小厮挠了挠头,“小侯爷刚刚还在书房看书,怎么转眼不见了?” 贺瑶挑了挑眉,他初到府上,以他的性子应当不会乱跑才是…… “这位就是贺伯父吗?”屋外忽然传来声音。 贺瑶和贺威转身望去。 戴着竹笠的少年站在屋檐下,穿一身干净的深青色粗布衣衫,怀抱一盆雪白杜鹃,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很是俊俏。 贺威打量他片刻,随即满意大笑,“你幼时我曾抱过你,如今长大倒是变了模样!比你阿耶当年俊,好,好!” 元妄把那盆杜鹃放在墙角,摘下竹笠,朝贺威施了一礼,“家父在世时,时常提起伯父在战场上的骁勇身姿,晚辈很是仰慕。” 简单的寒暄过后,贺瑶问道:“小侯爷刚刚做什么去了?” 元妄微笑着指了指那盆杜鹃,“原本在房中夜读,听见窗外落雨,又见远处这一盆杜鹃花被花匠落下,孤零零地淋在雨里,一时心生怜悯,因此冒雨去了园中,把它带回檐下避雨。” 贺家父女一时无言。 半晌,贺威感慨道:“生逢乱世,人人都藏着私心。你对一盆杜鹃花尚且如此怜惜,更何况待人接物?聪慧之人比比皆是,宅心仁厚之人却十分罕见,你生了一颗仁心,这很好。” 夸完元妄,贺威又吩咐贺瑶,“明日你带他去街上买些布料裁制衣衫,笔墨纸砚一类所缺也都仔细备上,莫要吝惜银两。” 贺家虽然是名门望族,但贺威为官清正,手上多余的闲钱大都拿去补贴那些死在战争中的士兵们的家眷,府里的日子在官宦人家当中,算得上是相当清贫了。 得知可以去街上买东西,贺瑶不禁欢喜,趁机敲竹杠,“阿耶,我上个月看中的那支步摇……我喜欢了好久呢!” 她今日难得懂事,没有一意孤行跟魏九卿那个混账玩意儿夜奔,对贺威而言实属罕见,于是他大手一挥,“买!” 元妄的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 贺家小娘子出身高门世家,可是比起洛京的其他小娘子,她的穿戴却相当简朴,襦衫上刺绣极少,发饰也只是简单的两朵绢纱珠花。 倒是辜负了那副绝色,也辜负了风华正茂的芳龄…… 贺瑶欢欢喜喜地回到闺房,春浓迫不及待地上前询问,“姑娘,大将军可有为难魏家郎君?!” “你倒是关心他,”贺瑶意味深长,“你怎么不问问我有没有被阿耶训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爱慕九卿哥哥呢!” 春浓面颊一红,连忙否认,“没有的事!奴婢想着,姑娘是大将军的亲女儿,难不成大将军还会责罚您不成?因此才没有过问……” 贺瑶坐到妆镜台前,对着铜镜拆下绢花和发带,“明日我要和小侯爷去街上置办行头,今晚得早些睡。” “为他置办行头?”春浓拿起木梳,为贺瑶梳顺头发,“他那种乡野村夫,想必容貌气度全无,就算穿金戴银也比不上魏家郎君,何必为他花冤枉钱?” “阿耶要为他置办行头,难不成我还要阻挠?” 春浓咬了咬嘴唇,忽然压低声音,“半个月后,镇国公府的姑娘要举办桃花酒宴,会邀请许多小郎君和小娘子,到时候咱们把那乡野村夫也带去,他哪里见过那样的世面,肯定会沦为大家的笑柄!咱们叫他下不来台,叫他知晓自己配不上姑娘!” 贺瑶凝视铜镜,眼波流转。 她是得有多蠢,才会让自己的未婚夫在众人面前沦为笑柄? 未婚夫成了笑柄,那她的脸面往哪里搁? 不过俗话说得好,丑媳妇总要见公婆,她不可能一直把小侯爷藏着掖着。 那些小娘子笑话她的未婚夫是乡野村夫,前阵子听说小侯爷要来投奔她家,还在拐弯抹角地打听消息,迫不及待地要看他笑话。 可是小侯爷生得俊俏又饱读诗书,带出去是很有脸面的事。 把他带去桃花酒宴上,请他当场做几首文采斐然的诗赋,再吹一首精妙绝伦的笛子曲,定然会狠狠打那些人的脸,叫她们闭嘴。 贺瑶越想越欢喜,“你这个主意不错,那就这么办吧!” , 嗷 /124/124147/29514183.html 第六章 没有正式告白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暧昧 次日。 贺瑶领着元妄去了最繁华的铜驼街。 进了布庄,贺瑶挑中一匹朱红色的织锦缎子,“洛京时兴穿红,把这匹料子裁了做一身圆领袍,小侯爷穿上肯定好看。” 元妄瞥了眼。 他从前是盗贼,朱色对他而言太扎眼,不过如今身份变换,穿红也未尝不可。 贺瑶又兴冲冲地挑了些别的料子,见元妄没有任何意见,才吩咐掌柜带他去内间量身高尺寸。 她在外面等待的时候,忽然听见一声生气的呼喊,“贺二!” 贺瑶转身望去,一位妙龄少女被侍女们众星捧月而来。 少女头戴百花冠,碧纱裙衣腰彩,打扮得流光溢彩很是华贵。 贺瑶微微一笑,“哟,这不是镇国公府的罗姐姐吗?好好的,谁惹罗姐姐生气啦?” 镇国公府就是她阿姐未来的婆家,在洛京城十分显赫。 镇国公不仅有爵位在身,还是天司判的大长官,直接效命于天子,有先斩后奏之权,负责处理洛京一带所有案件,是天子的耳目和心腹。 前世,魏九卿为了天司判迎娶了罗辞玉。 只可惜,眼前这鲜活娇俏的美人儿也捂不热魏九卿的心,魏九卿被镇国公举荐继任为天司判大长官之后,就把失去利用价值的罗辞玉丢在了深闺后院。 后来,她曾在后院里见过罗辞玉一面。 那年的罗辞玉才不过十七岁的芳龄,却面容憔悴暮气沉沉,形单影只地站在海棠花边痴痴低语,“魏郎曾说钟情于我,嫁给他时我不知道有多么欢喜,可魏郎的爱怎么就那么短暂呢?比海棠花期还要短……” 女子的眼泪落在海棠花上,在魏家深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许是爱惨了魏九卿,无法接受被冷落辜负的事实,没捱过那年冬天罗辞玉便郁郁而终,像是一株早谢的海棠花。 此时,罗辞玉气得小脸通红,宛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春日海棠。 她质问道:“她们说,昨夜魏郎要与你私奔,此事是真是假?!” 贺瑶扬了扬小山眉,故意趾高气昂道:“昨夜,九卿哥哥亲自去我家后门接我,罗姐姐你说私奔一事是真是假?” “你——”罗辞玉气得胸脯剧烈起伏,紧紧揪着手帕,“不会的,魏郎绝不会与你私奔!” 贺瑶逼问,“他为何不能与我私奔?” 罗辞玉紧紧咬住唇瓣,羞于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 因为魏郎明明是爱慕她的呀! 踏青时,他会轻言细语地哄她不要喝冷酒;乍暖还寒时,他会关切地为她披上他穿过的斗篷;彼此独处时,他还会亲自为她剥栗子和石榴,小心翼翼地喂到她的嘴边。 都说细节是不能骗人的,魏郎待她这么体贴亲近,远远超过一般男女关系的范畴,不就是喜欢她却又不敢明说的意思吗? 贺瑶忽然贴近几步。 她凑到罗辞玉的耳朵边,“因为他曾给你剥过几颗栗子石榴,他待你热情而又特别,像是把你看作世上最独一无二的小娘子,所以罗姐姐便认定他心中有你,是不是?” 罗辞玉愣了愣,“你……你怎么知道?” 贺瑶轻笑。 因为这些事,魏九卿也曾对她做过。 如今想来,魏九卿从头到尾只凭一张嘴皮子聊表关心,剥栗子石榴更不算什么大事,因为要陪其他小娘子所以动辄晾她十天半月,却美其名曰忙于政务,叫她懂事点不要纠缠他。 而她竟单纯到,被这样鸡贼的郎君打动! 没有正式告白的感情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的暧昧,若遇良人还好,若是遇人不淑,到最后算什么呢? 被抛弃时只会被嘲讽为一厢情愿。 她忽然提议,“罗姐姐,我与你打个赌可好?” “打什么赌?” “下个月,你家要举办桃花宴,我跟你打赌,一定会在桃花宴上,让魏九卿亲自向我告白。” “痴心妄想!”罗辞玉委屈不已,“魏郎那般光风霁月惊才绝艳的郎君,才不会喜欢你这样的小娘子!他……他喜欢的人明明是……” “罗姐姐不敢赌吗?” “我敢!”罗辞玉咬牙,“如果魏郎没有对你表白心意,那你从此以后就得离他远远的,不许再编排他的坏话!” “如果我赢了,罗姐姐也不许再与他亲近,更不能与他谈婚论嫁。” “成!”罗辞玉胸有成竹地应下赌约,“你就等着哭吧!” 罗辞玉正要带着侍女们离开,想起什么忽然转身,“贺二,听说那位凉州来的小侯爷已经到了你府上?” “罗姐姐有何指教?” “看在同在国子监念书的份上,奉劝你一句,那种乡野村夫除了爵位一无所有,来投奔你家定然是看中了你家的权势富贵,这种村夫嫁不得,还是尽早想办法解除婚约为妙,何必为了老一辈的恩怨搭上一辈子?言尽于此,告辞!” 她被众星捧月地离开了布庄。 贺瑶莞尔。 罗辞玉,仍旧是那个罗辞玉。 上辈子嫁进魏府,罗辞玉并没有仗着正妻的位份对她们这些妾室赶尽杀绝,反而处处照顾。 这辈子,明明视她为情敌,却仍存着一颗善心。 这也是她愿意帮罗辞玉的原因…… “贺小娘子,我量好尺寸了。” 元妄从内间挑了帘子出来。 贺瑶连忙规规矩矩地站好,娇滴滴道:“咱们去买些别的行头吧?鞋袜头冠腰带一类,也是不可缺少的。” 两人往外走时,元妄道:“刚刚在内间,似乎听见小娘子在与人说话?” “是镇国公府的罗姐姐,邀请咱们下个月去参加桃花宴。小侯爷不知道,大家看你从偏远的地方来,都觉得你孤陋寡闻学问浅薄,就等着看你的笑话。我想着,小侯爷定要在宴会上做几首诗赋、吹一首曲子,才算叫他们开眼,因此爽快地应了邀约。” 叫他做几首诗赋,吹一首曲子? 元妄神情扭曲,“……那我可真是谢谢你了。” /124/124147/29514184.html 第七章 给小侯爷念诗 两人刚回到贺府,元妄就被贺威叫去了大书房。 “贤侄,”贺威示意他坐,开门见山道,“你今年年方十六,对将来可有什么打算?” 元妄微笑。 他打算取凉州郡守和狗皇帝的人头。 然而这话说出来,非得吓死贺大将军不可。 他故作惆怅,“家中亲人全部亡故,晚辈也不知将来如何是好。” “听说你在凉州时读书不错,今后不如就去国子监继续读书。”贺威显然是早已替他做好打算,“我已和国子监祭酒打过招呼,你三日后就可入学。好好学一些本事,将来成为国之栋梁,你父亲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让他去国子监读书? 元妄勉强保持微笑。 他幼时曾进书院偷过东西,他坐在房梁上,看见在学堂里读书的都是穿戴齐整的小孩儿,无需为生计奔波,才能有空学那之乎者也。 像他们这种人,吃了上顿没下顿,连活着都很困难,学那玩意儿做什么,将来给自己的墓碑刻字吗? 可是他们这种见不得光的人,将来死了无非是草席一裹扔在荒野,哪里来的墓碑呢? 这父女俩真会来事儿,一个让他去国子监读书,一个让他去宴会上作诗作赋还要吹笛子,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贺威不解,“贤侄看起来怎么不太高兴?” “没有的事,晚辈都快高兴哭了……能进国子监读书,是晚辈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一时情绪激动,因此才会失态。” “你喜欢就好。”贺威又叮嘱道,“在国子监读书的都是权贵子弟,你进去之后,多结交一些朋友,对你将来步入官场大有裨益。” 元妄谢过贺威,回到自己的小院子,对着园中花草发呆。 他连字都不认识,去国子监定然会令人起疑暴露身份。 国子监去不得,桃花宴也去不得。 不如…… 装病? 另一边。 贺瑶用晚膳的时候,收到了镇国公府的帖子。 春浓捧着帖子,“罗姑娘怕宴会无趣,让参加宴会的公子姑娘都准备一些才艺,她安排您和小侯爷在开宴时,合奏一曲《高山流水》。” 贺瑶的筷箸险些拿不住。 合奏《高山流水》? 小侯爷定然没问题,可她连乐谱都认不全,她奏哪门子流水? 亏她白天时还觉得罗辞玉心善,她分明就是故意让她出丑! 春浓絮絮叨叨的,“奴婢听说薛家姐妹凑齐了十二位小娘子,要在宴会上表演《春江花月夜》。薛家姐妹也爱慕魏家郎君,她们一向爱跟您攀比,您可不能落了下乘!要奴婢说,您不如求助魏家郎君,魏家郎君精通乐理,可不比小侯爷那个乡野村夫强?” 贺瑶听她提起魏九卿就烦。 她敷衍道:“罗辞玉安排我和小侯爷合奏,又不是与他合奏,求助他有什么用?我还是去瞧瞧小侯爷吧,问问他可有什么打算。” 黄昏时分,贺瑶抱着琵琶来寻元妄。 小厮在门口迎她,惆怅道:“小侯爷午后就病倒了,上吐下泻的,大夫看过,说可能是水土不服。” “病倒了?”贺瑶吃惊。 她进了屋,元妄果然躺在榻上。 听见动静,元妄虚弱地坐起身。 他抬手拢了拢淡青色的衣领,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勉强笑道:“你来了……” “上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病成这样?”贺瑶连忙放下琵琶,坐到榻边,故作贤惠地替他掖了掖被角,“定是我照顾不周的缘故。” “贺小娘子太客气了,是我自己身子虚才会水土不服。”元妄抬袖掩面,遮住自己嘴角的笑意,“贺伯父还让我进国子监读书,怪我不中用,倒是枉费了他的一片情意……下个月的桃花宴,恐怕也去不成了呢。” 少年的声音低沉难过,漂亮的桃花眼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水雾。 落在贺瑶眼中,真真可怜极了。 小侯爷年纪轻轻就没了双亲,从偏远荒僻的凉州跋山涉水而来,好不容易进了京,却无法去最好的学府读书,也不能见识桃花宴的繁华热闹,只能孤零零呆在这里忍受病痛的折磨…… 贺瑶心生怜悯,忽然拍掌,“我无事可做,不如多陪陪你吧。既然你最喜欢读书,那我念诗给你听好了。” 她取来一本《诗经》,坐到榻边轻声诵读。 元妄:“……” 我真的是谢谢你了! 也谢谢你的父亲! 什么劳什子的诗,他这种粗人根本听不懂! 早知道就不装什么小侯爷了! 天色渐渐擦黑。 小厮拨亮屋里的灯笼,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窗外又落起淅淅沥沥的春雨,少女的吟诗声夹杂其中,宛如一泓清泉,比击金敲玉声更加清润悦耳。 在这声音里,元妄烦躁的心奇异般的渐渐平静。 他望向面前的小娘子。 烛影摇曳,小娘子鸦发如云肤色凝白,色若海棠眉如远山,穿豆绿色袒领半臂,嫩黄罗裙铺散在榻边,更显腰肢盈软而有韧性。 她手捧书卷,鸦羽似的长睫在面颊上投落两痕扇形阴影,一双杏子眼纯澈如水,朱唇轻启,是他在凉州从未见过的绝色。 偏偏还对他如此温柔耐心…… 世上从没有小娘子这般照顾过他,他曾在凉州街头替几位小娘子寻回丢失的步摇,可她们只会嫌弃他的手弄脏了她们昂贵的钗饰。 他闭上眼,聆听少女的读诗声。 然而脑海中,竟反复浮现少女娇俏如苹果的容颜。 就连他的心脏,似乎也跳快了些…… 他扯了扯唇角,自嘲一笑。 贺小娘子出身高门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洛京最有名的名媛淑女,背地里爱慕她的郎君多如牛毛,像他这野狗般的人,能听她读诗已经是天大的造化,怎么还敢肖想其他?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贺瑶翻了一页书,心里一万头骡子飞奔而过。 她疯了,竟然突发奇想给小侯爷念诗! 她只念了两首就开始不耐烦,只觉书卷上的字都化作了蚂蚁,身上也活像有蚂蚁在爬,恨不能扔了书出去耍几招红缨枪! 贺瑶心虚地抬起眼帘,恰好对上元妄探究的视线。 她心里顿时宛如敲锣打鼓。 莫非是她念错了字儿? 可是书上的字儿密密麻麻像是蚂蚁打架,她在国子监不曾好好学习,也不知是哪个字儿念错了…… /124/124147/29514185.html 第八章 她的琵琶连狗听了都要摇头 贺瑶压下心虚,老神在在地笑了笑,“最近在钻研《春秋》,已经许久不曾读过《诗经》,如果有读错的地方,还请小侯爷指正。” 元妄僵了僵,请他指正? 他连字儿都不认识,哪有本事指正? 他柔声道:“贺小娘子读得极好,没有哪里需要指正。” 这么说着,心里却起了读书认字的念头。 从前没有条件读书,是凉州城游手好闲的土狗,如今来了洛京,不仅有吃有住,遍地还都是有学问的人,他起码也得学会认字才成,不然偷盗时进的哪家府邸都不知道。 没读错就好…… 贺瑶悄悄松了口气,正要继续翻页念诵,春浓忽然推门而入。 “姑娘——”春浓正要说话,视线忽然被元妄吸引。 坐在青帐里的少年郎唇红齿白,笑起来时桃花眼弯弯撩撩,几缕微卷的碎发搭在额角,很是俊俏温柔。 她怔了怔,这就是来自凉州的小侯爷? 他竟然生了这么好的一副皮相! 难怪姑娘肯跟他一起逛街! 不过……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说到底不过就是个贫寒落魄的乡野村夫,见识短浅上不得台面,不配跟魏家郎君相提并论。 她盈盈上前,“外间天色已晚,奴婢来接姑娘回房。对了,罗姑娘让您和小侯爷在桃花宴上合奏一曲《高山流水》,如今可有商量出什么进展?” 贺瑶眨了眨眼,“暂时还没有进展。” “这可不成,还剩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您和小侯爷该抓紧操练起来了。那薛家姐妹看小侯爷从荒僻野蛮的凉州而来,认定小侯爷别无长处,就等着看他和您的笑话,难道您从前被她们嘲笑的还少吗?”春浓眼波流转,坏意一闪而过,“话说回来,凉州贫瘠,恐怕根本没有精通音律的先生,不知小侯爷的音律是跟哪位大家学的?小侯爷,我家姑娘的脸面,可全都指着您呐!” 她仗着出身洛京见多识广,对元妄好一番阴阳怪气。 贺瑶只觉元妄十分可怜,不忍见他被侍女欺负,义正言辞道:“英雄不问出处,你干嘛总是揪着凉州不放?往上数三五代,你我的先祖不也是从蛮荒之地出来的吗?” 春浓没料到贺瑶会为他出头,虽然不满却也只能无话可说。 元妄玩味地挑了下眉。 贺小娘子纤细娇弱,明明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总是护着他…… 明知桃花宴上会有人对她不利,却依旧勇敢地想要直面困难,可他堂堂七尺男儿却装病不去,相比起来,他可真懦弱。 既然占了书呆子的身份,对方的未婚妻他总得护一护才成,不至于叫这小娘子在姐妹们面前丢了颜面。 不就是一曲笛子吗? 他学就是。 送走贺瑶主仆,元妄从书房里取来一根玉笛钻研。 只是钻研了片刻,却仍旧钻研不明白。 他把玉笛丢在角落,罢了,干脆明日去城里找个曲乐先生得了。 夜雨潇潇,园林灯火幽微。 贺瑶与春浓走在回廊上,春浓忍不住念叨,“魏家郎君最善音律,如果是他跟姑娘合奏,薛姑娘她们羡慕还来不及,才不敢看您笑话呢!这门婚事何时才能取消呀,奴婢瞧着,那小侯爷一副赖着不走的架势,仗着娃娃亲跑到府上打秋风吃软饭,真叫人厌恶!” 贺瑶抱着琵琶。 小侯爷那等惊才绝艳之人,吹笛子自然不在话下,说不定比魏家郎君更加精通音律,才不会令她丢脸。 关键是她的琵琶…… 她的琵琶连狗听了都要摇头,如何拿得出手呢? 她忽然驻足,吩咐道:“你明日去城里,替我寻一位教授曲乐的先生,我这一个月不干别的就专门练《高山流水》,不信练不好!” 次日。 坊市巷弄曲径通幽。 贺瑶抱着琵琶进了一座两进的小宅院,做贼似的朝四周张望,“不会被人发现我偷偷补习吧?” “姑娘放心,住在这里的东郭先生从前是仙乐坊的乐工,后来年纪大了就买了这一处宅院,专门在家教授学生。”春浓挑了竹帘,“东郭先生已经在楼上等您,奴婢在这里守着,绝不会有人发现您偷偷补课。” 贺瑶放了心,抱着琵琶上了阁楼。 阁楼陈设风雅,地面铺着玉骨竹席,百宝架上陈列着各式各样的乐器,造型做工都十分精致。 内间隐隐传来吹笛声,大约也是来求学的学生。 贺瑶侧耳倾听,虽然不懂音律,却也能听出对方吹得宛如老妪号丧,很是刺耳糟糕。 过了片刻,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从内间出来,正是东郭先生。 简单的寒暄过后,东郭先生正襟危坐,“你先弹一曲我听听。” 贺瑶兴冲冲地弹完一曲《高山流水》,期待道:“我阿姐最善琵琶,我与她同父同母,虽然现在弹得不行,但天赋定然不会差到哪里去。先生,我算不算可造之材?” 东郭先生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贺瑶身子前倾,好奇地揪了揪他的白胡须,“先生?” 东郭先生睁开眼,正儿八经地用绢帕沾了清水洗耳朵。 洗完耳朵,他指了指内间,“本以为里面那位小郎君乃是当世独一无二朽木不可雕的蠢材,没想到小娘子的琵琶竟然比他的笛子还要污人耳朵。听罢二位的琵琶和笛子,老夫的耳朵可以切了下酒了!” 贺瑶:“……” 好家伙,这老先生要不要这么毒舌? 她讪讪,“先生只管好好教我,我定然刻苦勤奋。” 东郭先生教了她最基本的乐谱,又教了一套弹琵琶的指法,便让她在这里好好练习,自个儿出门打酒喝去了。 贺瑶正要重新弹奏一曲,内间又传出笛子声。 听起来呜呜咽咽,像是黄昏时分的老鸦在坟头盘旋嚎叫,令人不由自主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更是满心烦躁。 贺瑶捂住耳朵,实在被他吵得没法专心练琴,干脆起身走到内室前,抬脚踹了踹那扇厚重的檀木雕花门。 她粗着嗓门叫嚷道:“你练了这么久,也该轮到我练了!” 内室的笛声这才消停。 贺瑶得了清净,回到座位,又按照先生教的弹起琵琶。 此刻,内室。 元妄用小指掏了掏耳朵,“哪家的小娘子如此蠢钝,弹个琵琶弹得这么难听,弹棉花的匠人都比她强。” 这么吐槽着,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贺瑶的身姿。 贺小娘子温柔婉约,琵琶也是极好,不像外间的这位小娘子,弹得难听也就罢了,还用蛮力踹门,可见举止粗鲁脾气暴躁,将来谁娶了要倒霉的。 /124/124147/29514186.html 第九章 怎么好像她红杏出墙似的? 两人各自练习曲乐,到黄昏时才回府。 贺瑶带着从街上买来的酥点,兴冲冲来寻元妄,“小侯爷!” 她推开门,少年郎弱不胜衣地倚坐在窗边,披着件天青色斗篷,正对着晚霞翻看史书,灿烂的霞光映照在他苍白的面颊上,即便在病中也昳丽生辉。 他可真好看呀…… 贺瑶连声音也柔和许多,“今日出去玩,回来时瞧见路边有卖金丝芙蓉糕的,想着小侯爷大约从未尝过洛京的糕点,因此买了些给你送来。” “多谢贺小娘子。”元妄虚弱地咳嗽一声,“让你破费了。” 贺瑶在他对面坐了,怕他在府里孤单寂寞,于是挑了有趣的事说给他解闷儿,“我今天还遇见了一个吹笛子的家伙,你不知道他吹得有多难听,像老妪哭坟,又像乌鸦嚎丧。我活了十四年,还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笛子呢!幸好桃花宴上要与我合奏的人是小侯爷不是他,否则,我定要羞耻的投湖而死了!” 元妄挑了挑眉,心想巧了,我今儿也撞见个小娘子,琵琶弹得一塌糊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弹棉花。 他笑道:“贺小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虽然没听过小娘子的琵琶,但定然宛如天籁。” “哪里,小侯爷的笛子才是天籁之声呢!” 两人互相夸奖了片刻,贺瑶才意犹未尽地回自己闺房。 穿过回廊时,余霞在少女红润的面颊上晕开胭脂色,她清亮亮的杏子眼泛着莹润水光,像是蜻蜓害羞掠过水面时留下的涟漪。 她蹦蹦跳跳,暗道虽然起初和小侯爷相处起来很累,可如今渐渐熟悉,小侯爷倒是比她遇见过的所有小郎君都要温柔惊艳,相处起来很舒服不说,还总是夸她,怪叫她害臊的…… “姑娘。” 回廊尽头,春浓忧心忡忡地注视贺瑶。 贺瑶回过神,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辫子,“怎么啦?” 春浓责备道:“姑娘一回来就去探望小侯爷,莫非是喜欢上他了?姑娘如今变了,从前总是提起魏家郎君,如今一整日也不曾提起一句,反而常常记挂小侯爷,还特意买了芙蓉糕给他送去……” 贺瑶一时无言。 春浓这语气,怎么好像她红杏出墙似的? 她想了想,故作难过道:“我倒是想和九卿哥哥亲近,可他总是不理我,也从未说过爱慕我、喜欢我这些话,可见他待我,与待其他妹妹是一样的。春浓,我非得听他亲口说出喜欢我,我才信他的心意。” 春浓为难地咬了咬嘴唇,“这……” 晚霞的余晖从少女的袖角滑落。 贺瑶在夜色中微微一笑,独自回了闺房。 贺瑶练了整整一个月的《高山流水》,在阁楼里弹奏的最后一遍终于让东郭先生满意地点了头。 老人轻抚胡须,“正所谓天道酬勤、勤能补拙,小娘子的功夫未曾白费,这一曲《高山流水》,已有些古意了。” 贺瑶弯起清亮亮的杏子眼,“先生,比起洛京城那些有名的曲乐大家,我弹得如何?我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成就,是不是当世难得的天纵奇才?” 东郭先生嘴角微微抽搐。 见过活泼骄傲的小娘子,可是骄傲到这个份上的,面前这位还是头一份。 他虎着脸道:“骄兵必败,弹琵琶也好、做人也罢,都得时时保持谦逊的姿态。小娘子在音律上并无天赋可言,能弹到这个程度,全是刻苦勤奋的缘故。但愿小娘子在别的方面也能刻苦勤奋,将来才能有个好前程。” 贺瑶争辩道:“我不是懒惰的人,我在练枪方面可勤奋了,我的红缨枪耍得极好,就算是军营里的将军,也未必挑得过我!只是洛京的女子以文静婉约为美,就算我再有本事,也不敢在人前显摆,否则,那些小娘子和小郎君都不敢亲近我了……” 话到最后,她抱紧琵琶,语气不由自主地透出遗憾。 东郭先生想了想,认真道:“世间的美,从不止一种形态。春日的百花固然很美,但冬夜的朔雪不也很美?文静婉约固然很好,可骁勇善战何尝不是另一种美?何必为世俗禁锢,人生短短几十载,活出自我就好。” 贺瑶愣住。 不在意他人的目光和评价? 舍弃所谓的高门淑女,做回原本的自己? 可那样的自己,不喜舞文弄墨只爱舞刀弄枪,那样喊打喊杀的自己,真的会受小娘子们欢迎,真的会有小郎君喜欢吗? 东郭先生摆摆手,“老朽能教你的都教了,你走罢。” 贺瑶看着他开始收拾琴案,郑重地作了个揖,才告辞离去。 她走后不久,东郭先生又考了元妄的笛子。 “你的心里藏着戾气和杀戮,因此吹出来的曲子并不纯粹干净。”东郭先生打量少年的眉眼,“你想杀谁?” 元妄保持微笑,“不过一首曲子而已,先生就能听出杀气了?” 东郭先生不与他争辩,淡淡道:“你的名字很好,‘空释’,寓意放下、自然,为人也当如此,小小年纪,戾气那么重作甚?” “空释”是元妄自己原本的名字。 他是个没有名字的孤儿,幼时曾藏身寺庙,靠偷吃和尚们剩下的米饭活了下来。 老和尚明知庙里藏着他这个小贼,却从来没有抓过他,反而每顿斋饭都会故意剩下许多,逢年过节还会在香案上放两块小孩子爱吃的糖糕,像是刻意留给他的。 在他下山的时候,他出来和老和尚道别,老和尚不仅送了他干粮和水,还为他取了这个名字。 只可惜,凉州大旱,那老和尚也没能落得个善终的下场…… 元妄眼底晦暗不明。 他低眉敛目,随手把玩竹笛,笑起来时小虎牙嚣张顽劣,“学佛门那一套,难道就一定能有个好下场?大善人、老好人都是笨蛋,我这个人坏得很,学不来修身养性兼济天下。多谢先生教导音律,告辞!” 他懒得走门,径直夺窗而出。 东郭先生正品着他的话,想起什么连忙悲痛欲绝地追上去,“老朽的竹笛!” 然而窗外空空如也,少年已不知所踪。 , 晚安鸭 /124/124147/29514187.html 第十章 乡野村夫小侯爷 桃花宴设在镇国公府的城郊别墅。 别墅四周环山抱水桃花成云,侍女童仆皆都穿着锦绣,殷勤地奉上一盘盘美酒佳肴。 贺瑶和元妄进了园林,远远望去鬓影衣香环佩伶仃,笑闹之间都是富贵热闹。 两人站在桃花树下,贺瑶指着远处的郎君,为元妄介绍,“簪花敷粉的那位是小国舅张翠峰,为人嚣张跋扈,仗着亲姐姐是皇后娘娘四处拈花惹草,在洛京城风评不好。穿绣鹤袍的那位是顾太尉家的嫡子顾停舟,文才武略很是了得,虽然值得结交,但诡谲清高不易接近。那位是……” 她介绍了一圈,口干舌燥地饮了半盏香茶。 元妄悠闲地折了一枝桃花,“听说凉州刺史郭端平升迁到了洛京,为左仆射,不知他们家的人可有赴宴?” 贺瑶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元妄起身,“我去别处逛逛。” 他是盗贼,每到新地方,习惯先熟悉周边环境。 元妄走后,贺瑶从案几上捧起一块晶莹剔透的马奶翡翠糕,刚咬了一口,一对面容妩媚的双胞姐妹花突然凑了过来。 薛凝云笑道:“哟,这不是贺二吗?还没开宴呢你就吃上啦?你那位凉州来的未婚夫在哪里,拉出来叫我们开开眼呗!这般藏着掖着,莫非是上不得台面的乡野村夫,不堪入目?” 她妹妹薛弄巧名字里有个“巧”字,说话却天生磕巴,于是习惯性地附和姐姐,“乡野村夫,不堪入目!” 贺瑶翻了个白眼。 薛家姐妹天生坏到了骨子里。 前世这两姐妹也进了魏家的门,虽然出身没有罗辞玉显赫,却因为经常帮魏九卿出各种各样的奸计,为他解决夺权路上的绊脚石而深得他的欢心。 死在她们阴谋诡计里的官员,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罗辞玉死后,这两人更是吩咐管家在下葬的时候,悄悄让罗辞玉披发覆面以糠塞口,可谓恶毒无比。 她在这两姐妹手底下也吃了很多苦,挨打挨饿都是家常便饭,有一次她们甚至想拿她当人情,送给一个六旬年纪的官员做小妾,幸好被阿姐阻止了。 薛家姐妹前世今生都对她抱有敌意,不仅是因为她们都爱慕魏九卿,还因为贺家和薛家在朝堂上不对付。 贺瑶看她们也不顺眼,“没见过本人,还是不要妄下定论。” “村夫罢了,给我提鞋都不配。”薛凝云讥讽,“可惜了贺家妹妹这副冰肌玉骨,竟落得嫁给乡野村夫的下场!” “你们在说什么?”罗辞玉领着一群名门女郎姗姗而来。 薛凝云回眸一笑,“正夸贺家妹妹好福气,她那未婚夫一穷二白连宅子都没有,将来成亲了还能一起住在她家,跟上门女婿也没差别。不像我们,将来还不知要嫁去什么地方。若是嫁得远了,想见阿耶娘都难。” 罗辞玉知道薛凝云在故意为难贺瑶。 虽然她也不喜欢贺瑶,可贺瑶的阿姐与她的阿兄有婚约关系,她作为东道主,不可以任由旁人欺负贺瑶。 她道:“宴会要开场了,贺二,你准备准备,和那位小侯爷为我们合奏一曲吧。” 宾客都已入席。 贺瑶左右四顾,却没见元妄回来。 她只得自个儿先进场。 薛凝云率先笑出声,对旁边的小娘子们解释道:“那位小侯爷是从偏僻贫穷的凉州乡下来的,未曾见过洛京的繁华,听说刚入京就病倒了,哪里参加过这么热闹讲究的宴会?这会儿子,怕是吓得犹如过街老鼠,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与薛凝云交好的小娘子们纷纷掩袖讥笑: “贺二疯了,平日里作威作福的人,竟然肯嫁给乡野村夫!我若是她,这门亲事是死也不肯点头的!” “说什么合奏《高山流水》,贺二那个草包,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三天两头逃课,她会弹琵琶吗?还有那个所谓的小侯爷,恐怕根本不通音律,他是不愿丢脸才会故意躲起来的吧?” “说起来,不知那乡下人长什么模样?跟魏郎可有的比?” “你在搞笑吗?凭他也配跟魏郎比?” “……” 魏九卿端坐在男眷席上,情不自禁地勾唇。 他不知道贺瑶哪里来的勇气,敢把那位小侯爷带到桃花宴上。 在座的都是高门世家出来的公子女郎,个个都是锦绣堆里养出来的,凉州那种地方来的乡下人,配跟他们同桌而食吗? 恐怕未曾吃过这么精致的糕点,也未曾饮过琼浆佳酿。 土狗一个罢了。 魏九卿的目光落在贺瑶脸上,贺二从前不知道有多爱慕他,之所以把小侯爷带来,恐怕是为了故意气他,好叫他吃醋。 当真幼稚,无知,可笑! 他合拢折扇,贺家兵权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为了安抚贺瑶,或许他可以勉强表现出吃醋的姿态。 只希望那村夫不要太差劲儿才好,否则连吃醋都是有失风度。 场中。 贺瑶垂下眼帘,小侯爷兴许在园子里迷了路,看来她只能独奏了。 幸好为了争气,这一个月她并没有偷懒。 少女定了定心神,玉手轻抚琵琶,流水般的琴音很快从指尖倾泻而出。 薛凝云等人原本等着看笑话,听见琴音不禁一愣。 她们怎么不知道贺瑶还会弹琵琶? 从前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她分明连乐谱都背不全的! 见琵琶曲里挑不出错处,薛凝云冷笑一声,从别处下手,故作怜悯道:“贺二真可怜,未婚夫临阵脱逃,连面都不敢露。嫁给那种懦弱卑怯的乡野村夫,这辈子算是完了。” 又有小娘子嬉笑道:“许是因为长得丑,不敢出来见人吧?” 话音落地,一道清凌凌的笛声忽然从桃林深处传来。 众人回头望去,一位十五六岁的小郎君手捧竹笛而来。 春风乍起,落英缤纷。 小郎君穿一袭朱红色圆领缺胯袍,身姿挺拔如松竹。 他用鹅黄丝带束发,额发微卷,眼若桃花眉似远山,挺拔的鼻骨透出凉州少年特有的英气和桀骜,嫣红的薄唇微微上翘,周身是道不尽的风流俊俏。 这皮囊和气度,哪像是没见过世面的乡野村夫,分明比九重宫阙里的王孙公子还要惹眼! /124/124147/29514188.html 第十一章 凉州土狗 少年的笛声和贺瑶的琵琶曲交相融合此起彼伏,时缓时急,如峨峨之高山,如潺潺之流水,一音一调总能配合得恰到好处。 薛凝云等人一时缄默不语。 这位小侯爷笛子吹得很好,看他那气度,似乎还颇通诗书。 都说凉州贫瘠落后,那种鸟不拉屎的穷地方,怎么能养出这么俊俏的小郎君? 合奏完《高山流水》,贺瑶起身,拿捏着淑女姿态,娇娇弱弱地迎上元妄,羞怯道:“人家还以为小侯爷不来了呢。” 元妄微笑,“答应了要与你合奏,自然不会反悔。” 他把贺瑶护在身后,大大方方地转向众人,略施一礼道:“在下从凉州而来,在洛京人生地不熟,今后还请诸位多多指教。” 洛京风气最爱美人。 薛弄巧盯着元妄,忍不住犯了花痴病,捏着手帕笑眯眯道:“是该指教,好好指教……咱们何时,私下指教?” 薛凝云暗暗咬牙,拿胳膊肘捅了捅妹妹,压低声音骂道:“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你还要不要嫁魏郎了?不过是个乡野村夫,哪比得上魏郎出门高门文武双全?” 薛弄巧不悦,“阿姐,不也,看痴了……” 薛凝云面颊一红。 她怎么知道那乡野村夫竟生了这般模样! 贺二也不知走的什么狗屎运,竟然能嫁给这样一个俊俏的郎君! 薛家和贺家在朝堂上向来不对付,从前她阿耶收受贿赂还被贺威弹劾过,害阿耶被罚了两年俸禄! 阿耶视贺家为眼中钉,她便在读书时暗暗用功,轻而易举就在琴棋书画上把贺二比了下去,平常她总被夫子夸奖,而贺二总被夫子拿戒尺打手心,成绩在学堂年年倒数,不知道被大家嘲讽了多少回。 像贺二这种草包,活该一辈子不如她…… 怎么偏偏冒出这么个未婚夫? 酸意和嫉妒在胸腔里蔓延,她不忿道:“也就是个空有爵位的乡下人,长得好又怎样,难道相貌能当饭吃吗?肚子里有没有文化才要紧呢!” 她有意让元妄当众出丑,于是朗声道:“小侯爷瞧着是读书人,小女子在学问上有些困惑,不知可否请你为我解惑?” 元妄保持微笑。 别的也就罢了,学问上的困惑,他真解不了。 他正要找借口推辞,贺瑶小声怂恿,“小侯爷博览群书,不怕她为难,你便大胆应答好了!” 她怂恿完,骄傲地对薛凝云放话,“你尽管问,小侯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元妄:“……” 贺家小娘子可真是一位贤惠得体的未婚妻,他狠狠谢谢她了! 不等元妄说什么,薛凝云已经开始出题,“《金刚经》上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心经》上说,‘观自在菩萨,行深船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佛门的布施修行应当‘不住于相’,‘若菩萨不住相布施,其福德不可思量’。可高僧每日晨昏必须念经打坐,信徒每日必须手抄佛经以示虔诚。这些形式皆是‘住于相’,既“住于相”,岂不是一点用处也无?既然无用,为何要做?” 佛教在本朝颇为盛行。 就连天子也敬佛礼佛,时常率领后妃宫嫔入寺庙祈福。 上行下效,达官显贵和寻常百姓也跟着信奉佛教,以致如今洛京的佛寺多达四百八十一座,僧侣也十分受人敬重。 平常宴会,这些小郎君和小娘子也会谈佛论道,修习佛经几乎成了贵族的必修课。 她自觉这个问题非常有难度,元妄定然是答不上来的,因此忍不住洋洋自得,满脸等着看好戏的表情。 其他小郎君和小娘子跟着掩袖窃笑。 薛家姑娘摆明了是要给这乡下人难堪,宴会无趣,两人争辩起来自然好玩,他们何必阻止? 看眼前这形势,只怕这乡下人没那慧根,也没读过几本佛经,根本答不上来这问题。 不远处,魏九卿轻摇折扇。 他是没想到,这凉州土狗生了这么俊俏的一副皮囊,自打顾太尉老去,洛京已经很久没出过容貌俊美如灿阳的小郎君,就算是顾太尉的独子顾停舟也比不上他当年的风采。 可这元妄…… 不过,空有皮囊有什么用,没有文才武略和家世的加持,美貌反而是最不值钱的一张牌。 薛凝云的问题很好,若是答得不好,很容易得罪那些高僧和信徒,就算是他来回答也得费一番心神,更别提这凉州土狗。 元妄面色如常。 他还以为这个女人要考校他四书五经,没成想问的竟然是佛经。 他幼时贫苦,在佛寺里住了好几年,每天都坐在横梁上听老和尚敲鱼念经,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面对薛凝云的刁难,他摘了贺瑶发髻上的步摇,“这是何物?” “步摇啊!”薛凝云不以为然,“这般货色的步摇,我可瞧不上,也就贺二乐意戴。” 元妄把银步摇簪回贺瑶的发髻里。 这是贺家小娘子上回与他逛街时新买的步摇,步摇垂落一排细小精致的银叶子流苏,在她白嫩的面颊旁轻轻晃荡,更显少女色若海棠窈窕娇艳。 他的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额角,少女的肌肤吹弹可破光润细腻,比他这辈子偷过的最上等的丝绸还要柔软。 当真是一朵娇花…… 元妄定了定心神,收回视线,不紧不慢道:“原来在薛姑娘眼里,那是不值钱的银步摇。可是在我眼里,贺小娘子的发髻上分明空无一物。” 薛凝云一愣,“空无一物?” 元妄继续道:“薛姑娘认定高僧和信徒的诵经祈福是‘住于相’,薛姑娘心中有‘相’,因此看什么都是‘住于相’。可我却未曾看见任何‘相’,我见诸相非相,是名诸相。” 话音落地,春风骤起。 少年一袭圆领红袍站在风中,格外孤高莫测。 众人一时都惊呆了。 这哪里是什么乡野村夫、凉州土狗,这明明就是大学问家呀! , 原来的书名审核不通过,所以书城搜索不到,然后现在改成了《岁岁折娇》 /124/124147/29514189.html 第十二章 从血水和淤泥里挣扎出来的野狗 贺瑶不太听得懂这些。 看众人的表情,大约是小侯爷的回答镇住了场子。 她就说将来权倾朝野的小侯爷,必定饱读诗书学问渊博,在座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对付区区薛凝云,那还不是小菜一碟? 薛凝云愤愤不平地扯了扯手帕。 这个乡野村夫,既回答了她的问题,字里行间又暗骂她没有慧根,当真叫人生气! 她拿胳膊肘捅了捅妹妹,“我输了,你来!” 薛弄巧还沉醉在元妄的美貌里,被姐姐叫醒,连忙回过神。 薛弄巧收敛了那副痴相,正色道:“《四十二章经》有言,‘使人愚蔽者,爱与欲也’,又言,‘汝等沙门,当舍爱欲;爱欲垢尽,道可见矣’。小侯爷与贺二妹妹约为婚姻,若舍爱欲,将来如何嫁娶?若不舍爱欲,道不可见,小侯爷又如何修佛读经呢?” 她平常说话结结巴巴,看起来憨厚老实并不机灵的样子。 可每逢论辩就像是变了个人,一双眼格外明亮锐利,连磕巴的语言也变得利索清晰。 元妄反问道:“佛是通过看经书,而成为佛的吗?” 薛弄巧愣了愣,“自然不是……” “‘法不孤起,仗境方生。道不虚行,遇缘则应’。”元妄侃侃而谈,“所谓修佛亦讲究缘法自然,我遇见贺小娘子,爱慕贺小娘子,正是自然缘法。忘却爱欲是修行,嫁娶亦是修行;生是修行,死亦是修行。我于修行中自然见道,何故只拘泥于经书?” 薛弄巧愣在当场。 那朱衣少年一身风华,言语流利从容不迫,像是读尽了天底下的佛经,又像是走遍了山山水水见识过无数生老病死,看起来竟比佛寺里最擅长论辩的高僧还要聪慧! 他虽然从贫穷野蛮的凉州而来,然而佛法学识,实在深不可测! 众人沉默半晌,终于由衷地为他喝彩。 薛家姐妹没捞到好处,悻悻翻了个白眼。 魏九卿合拢折扇。 他第一次正视元妄,握着扇骨的手忍不住收紧,险些捏碎了竹骨。 是他小瞧这凉州土狗了。 看来贺瑶那边,他得加把力才成。 想起春浓递来的消息,他低声吩咐了侍女几句,继而起身离席。 此时,贺瑶满脸崇拜地跟在元妄身边,“小侯爷果然厉害,她们都被你说的哑口无言了。” 元妄暗暗擦了把冷汗,不动声色地微笑道:“没给你丢脸,算是万幸。” 什么诸相非相,什么自然缘法,其实那都是他胡诌的,幸好那对姐妹没再继续问下去,否则他说不准就要露馅儿了。 贺瑶与他落座,好奇道:“小侯爷对佛法十分了解,你信佛吗?” 元妄端起一盏美酒。 他不信佛。 否则佛见凉州饿殍遍野易子相食,为何不帮? 否则佛见老和尚饿死在寺庙里,为何不帮? 亲身经历了那许多,他只信自己手里的刀。 他不动声色地反问,“你信吗?” “有些不信,又有些信。”贺瑶的杏子眼流露出一抹思量,“阿耶和祖父他们外出领兵打仗时,我总是吃斋茹素,常常跪在佛堂里为阿耶祈求平安。那个时候,我总是宁愿世上有神佛的。” 元妄注视她。 她坐在桃花树下,云髻鸦青如雾,两鬓垂落细小精致的银流苏,面颊匀开的胭脂比花瓣更加娇艳粉嫩。 她是深闺里长大的小娘子,自幼学的是诗书礼仪,被她的父兄保护得极好,不必为生计奔波,也未曾见过外间的风雨,像是娇贵的花儿。 她与他是不一样的。 他就是个从血水和淤泥里挣扎出来的野狗。 若世有神佛…… 元妄低眉敛目,“若世有神佛,像贺小娘子这样善良乖巧的姑娘,神佛总会愿意多多庇佑的。” “真的吗?”贺瑶弯起眉眼。 因为是第一次被夸奖善良乖巧,她喜得险些笑出声来,幸而及时拿团扇遮掩了嘴巴,才未曾在小侯爷面前笑出两排小白牙,算是保住了自己的淑女姿态。 恰在这时,一名侍女过来,在贺瑶耳畔低语了几句。 贺瑶望了眼魏九卿离席的方向,对元妄道:“小侯爷,我去更衣,很快就会回来。” 离席之前,她又瞥了眼正招待女眷们的罗辞玉。 罗辞玉眉心微动,很快笑谈依旧。 转过游廊和几道照壁,侍女领着贺瑶来到一处偏僻的园子。 园子里遍种牡丹,只是如今才是三月,牡丹花期未至,这里绿影斑驳,比起桃花林里的热闹倒显得寂寥幽深人踪罕至。 “贺二妹妹。” 魏九卿的声音忽然从回廊里响起。 贺瑶佯装吓了一跳,后退两步,“听侍女说九卿哥哥请我出来说话,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魏九卿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妹妹如今有了未婚夫,倒是与我生分了。妹妹前些时候才说过爱慕我,如今却又喜欢上那个凉州来的小侯爷,妹妹的情意如此短暂,真叫我寒心。” 郎君容貌昳丽,故作痴情的姿态十分动人。 可是落在贺瑶眼里,却很是不堪。 人大约便是如此,从前爱慕他的时候,便是他嘴角沾了颗饭粒也觉得可爱,如今不爱了,那饭粒只会显得恶心。 贺瑶余光注意到,不远处的照壁后面露出一角石榴裙。 罗辞玉已经到了。 贺瑶几乎是立刻酝酿好情绪,捏着手帕看向魏九卿。 她那双清凌凌的杏子眼开始泛红,哽咽道:“九卿哥哥说这话,便是在诛我的心!我对你情意如何,天地可鉴日月可证!如今和小侯爷在一起,不过是因为阿耶逼迫的缘故!” 话音落地,晶莹剔透的泪珠子恰到好处地滚落面颊。 她楚楚可怜地拭去泪珠,“我想和九卿哥哥在一起,可你总不给我一个准信儿,从没说过喜欢我爱慕我那些话。你对我和对其他妹妹是一样的好,我怎么知道你究竟是拿我当妹妹,还是拿我当……” 空灵的黄鹂声从斑驳绿影中传来。 深宅园林幽寂沉沉。 古旧的竹木回廊之中,峨髻双鬟的小女郎宛如羞怯般及时止住话语,她慢慢垂下脑袋盯着绣花鞋,委屈的泪珠落得更欢。 她鬓边的银流苏在春风中伶仃作响,像是被伤害到破碎的少女心。 魏九卿愣在当场。 他知晓贺瑶爱慕他,却不知她简直爱惨了他! , 签约啦 /124/124147/29522987.html 第十二章 你我的情意誓如此钗 回过神来,魏九卿唇角微勾,满意地伸出手摸了摸贺瑶的发顶,故作伤感道:“贺二妹妹,我不知你心意如此……” 贺瑶的杏子眼里掠过狡黠。 她仰起头,哭过的小脸朦胧湿润,宛如一掬皎白的水中月,“九卿哥哥,今日只要你说一句喜欢我,哪怕赴汤蹈火,那门婚事我也退定了!” 她能退婚就好…… 贺家的兵权,终究还是要落入他的手里。 魏九卿想着,柔柔笑道:“初见贺二妹妹,我便动了真心,我喜欢你、爱慕你,每日都想亲近你,更想早日娶你过门。因为生怕唐突你,所以才总是压抑自己的感情。” “真的吗?”贺瑶瞟了眼照壁旁的石榴裙,故作羞赧地咬了咬唇瓣,“九卿哥哥当真喜欢我?可我曾听过一些风言风语,说你钟情罗姐姐,意欲和镇国公府结亲……我听见这些话时,心里别提有多难受,像是喝了一大坛醋,几乎快要酸死了!” 魏九卿不悦地压了压眉眼。 难怪贺瑶这阵子对他忽冷忽热,原来是因为罗辞玉! 他按捺住不耐烦,温柔地安抚道:“没有的事。我心里只有贺二妹妹一人,什么罗辞玉、王辞玉,我甚至都记不清她们的容貌,又怎么可能喜欢她们呢?” 话音落地,一道艳红窈窕的身影从照壁后面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罗辞玉像是经历了五雷轰顶,不敢置信地扶着照壁,眼圈通红,“魏郎?!” 魏九卿一惊,“阿玉?” 罗辞玉强忍眼泪。 事到如今,她哪里还看不明白? 她成了傻子,被男人玩弄了感情呢。 她自嘲道:“原来魏郎连我的容貌都记不住,连我是谁都不清楚,从前种种,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她死死凝视魏九卿那张面如冠玉的脸,脑海里走马灯般浮现着往日种种。 魏九卿亲自为她披上斗篷,魏九卿不许她喝冷酒,魏九卿为她剥栗子和石榴…… 原来那些琐碎的细节里面,藏着的不是郎君的绵绵爱意,而是处心积虑的算计和欺骗! 魏九卿慌了神,“阿玉,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别唤我闺名,恶心!”罗辞玉愤怒地打断他。 她强忍着悲痛,笼在袖中的双手早已被指甲掐得鲜血淋漓,然而面上却不肯掉一滴眼泪,脊背挺得越发笔直。 她道:“只是我不明白,你既然不喜欢我,又何必招惹我?难道在魏郎眼里,感情不过是逢场作戏的东西?我总以为,世上万物都能作假,唯独感情作不得假。” 她从不知深闺无趣。 直到魏九卿的到来,她才发现原来外面的天地那么精彩。 她渐渐开始依赖魏九卿,甚至把他当做照亮深渊的一束光,她这辈子只想嫁魏九卿! 可是如今她才知晓,这束光从来不属于她! 甚至连他的到来,都只是一场骗局! 罗辞玉拔下发间金钗,决绝地投掷在地,“我罗辞玉绝不是不自重的女子,魏九卿,你欺骗我、伤害我,肆意玩弄我的感情,从今日起,你我的情意誓如此钗,金钗既损,不可如旧!” 摔在地砖上的金钗变形扭曲,钗头的明珠也碎了。 罗辞玉转身便走。 魏九卿正要去追,贺瑶及时抓住他的袖角,故意高声道:“九卿哥哥管她作甚,这般自作多情的人,凭她去死,也不与咱们相干!” 魏九卿的脸都绿了! 他挣开贺瑶的手,心痛到滴血。 他觊觎天司判的权力多年,眼看着这一两年就能娶到罗辞玉,偏偏在今日被贺瑶这个草包坏了好事! 罗辞玉看似温婉得体,实际上心气极高,她既然能说出这番话,那么事情就很难有转圜的余地。 都是贺瑶的错! 他又想起私奔一事莫名其妙被贺威发现,不禁满脸阴霾,忽然转身盯向贺瑶,“你是不是故意的?” 贺瑶愣住,“什么故意的?” 魏九卿紧紧盯着她,她的杏子眼清凌凌的,小脸又无辜又纯澈,俨然是个笨蛋美人,根本藏不了任何坏心思。 大约是自己多疑了…… 他懊恼地揉了揉额角,“没什么。” 贺瑶像是明悟了什么,杏子眼蒙上一层水雾,不敢置信道:“九卿哥哥怀疑,今日被罗姐姐撞见一事,是我故意安排的?在你心里,我竟然是那种心思叵测的小娘子?!” 似乎是伤心极了,她哭得梨花带雨,转头撞向廊柱,“我不活了!” 魏九卿心中一骇,连忙拉住她,把她揽在怀里温柔安抚,“我并没有怀疑你!是我说错话了,贺二妹妹莫要生气!我只是……我只是觉得罗辞玉可怜。我爱极了贺二妹妹,才舍不得怀疑你……” 他已经损失了罗辞玉,再不能损失贺瑶。 贺瑶埋头在他怀里,纤弱的双肩微微耸动,像是哭得厉害。 魏九卿只得说尽甜言蜜语,仿佛就算是贺瑶想要天上的星星,他也会给她摘下来,“……等我有空,就带你去看惠觉寺的桃花,那里的桃花比这里的好看……” 贺瑶的双肩耸动得更加厉害,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儿。 “哈哈哈哈哈哈……” 她挣开魏九卿,憋笑憋的面颊绯红。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终于笑够了,她抬起比星星更加明亮湿润的杏子眼,歪头调侃道:“看什么桃花,难道我没看过吗?!魏九卿,亏你还是出身显赫的王孙公子,讨好小姑娘却如此小气,连根钗都舍不得送,只晓得拿不要钱的桃花哄姑娘开心!狗求偶都知道要送骨头,你却想空手套白狼?!” 魏九卿的脸色骤然变白。 贺瑶她…… 装的?! 他死死盯着贺瑶,像是第一次认识她,非得在她身上盯出个窟窿。 贺瑶顽劣地跳到回廊的美人靠上。 她动作轻盈,腰肢细软,跳跃的动作宛如胡旋。 春阳落在她鹅黄色的襦裙上,水青披帛在春风中翻飞招展,她鬓边的银流苏发出好听的叮铃声,绯红的小脸娇艳如海棠。 她居高临下,从袖袋里摸出一把铜钱,得意又轻狂地撒向魏九卿,“今日猴戏不错,赏你的!” 铜钱撒的满地都是,接二连三地发出清脆的哐当声。 一枚铜钱砸在魏九卿的脸颊上,宛如最顶级的戏谑。 /124/124147/29701609.html 第十三章 贺瑶……留不得了 魏九卿的脸色青白交加。 以前的贺瑶就是个草包蠢货,只知道围在他身边打转,对他言听计从,像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哪儿来的这么多心眼?! 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她就像完全变了个人,对他的爱慕烟消云散不说,还故意戏弄他于鼓掌之中! 他咬牙,“你从何时起——” “我从何时起,识破你的真面目?”贺瑶笑吟吟打断他的话。 从何时起呢? 大约是在魏府深宅受尽折磨的无数个日夜。 在魏府的那五年,本该是她最美好的年华,却因为魏九卿而成了她最难熬的岁月,幽闭的深宅大院和等不到天明的黑夜,耗尽了她的欢喜与真情,她的心里,只剩对这个男人的一腔怨恨。 如今重新来过,过往种种如梦幻泡影。 她不会再与阿姐攀比,也不会再忤逆阿耶。 她更不会再为这个男人伤心难过了。 然而重生一事,是不能说出口的秘密。 于是贺瑶随口道:“你的演技太拙劣,因此才会被我识破。你不止勾搭我一个,还勾搭了罗姐姐和其他家世显赫的小娘子。你自己没本事,却指望靠女人谋得权势,你欺骗她们的感情,践踏她们的真心……魏九卿,我其实,挺瞧不起你的。” 听着这番批判,魏九卿的脸色阴沉如水。 长久的静默过后,他不怒反笑。 他轻摇折扇,“贺二妹妹不通诗书,更未曾读过兵法,因此不知道有个词叫做‘兵不厌诈’。在我看来,采取何种手段并不重要,只要能夺得权势,我便是胜者。历来所有史书,皆由胜者书写,只要我赢,我便清清白白。” “赢?” 贺瑶莞尔。 她跳下美人靠,踱步到魏九卿面前。 她仰起娇艳如海棠的小脸,戏谑又危险道:“九卿哥哥记着,从今往后洛京城中,但凡你亲近哪家的小娘子,我都会出手破坏,就像今日破坏你和罗辞玉的感情这般。玩弄别人真心的人,活该被辜负千万次!” 魏九卿眉宇间掠过狠毒,“你敢?” 贺瑶嚣张地抬了抬下巴,“你看我敢不敢!” 魏九卿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 他见此地偏僻,于是干脆撕破温润贵公子的伪装,疾言厉色道:“贱人!你阿耶管不了你,我来替他教训你!” 他扬起巴掌,恶狠狠扇向贺瑶的脸! 贺瑶不躲不避,“从前总想做阿姐那样的高门淑女,因此言语举止处处小心,可到最后也没能落到好处。如今,我不想再做淑女了。” 细嫩娇白的小手轻轻握住魏九卿挥来的巴掌。 她的功夫是跟祖父学的,是家族正宗传承。 魏九卿自诩文武双全,然而他所谓的“武”撑死只是打一套拳法,怎么能跟她比? 她站在原地,魏九卿甚至没能看清楚她的动作,就被她毫不客气地摔了个过肩摔! 他狼狈地跌倒在地,整个人疼得像是要散架了! 贺瑶拍了拍小手,讥讽地扫他一眼,“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她毫不留恋,转身便走。 魏九卿喘着粗气爬起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的背影,他竟不知,贺瑶这草包居然还会拳脚功夫! 他扶着廊柱歇了片刻,脸色越发狠戾阴沉。 今日失去天司判和贺家兵权,对他而言损失惨重,他绝不能再损失其他! 贺瑶…… 留不得了! 他狠狠折下廊外的一枝芙蓉花,娇嫩的花瓣在他掌心被捏成皱巴巴的一团,又被毫不留情地抛掷在地。 贺瑶在后院一处废弃的抱厦里寻到了罗辞玉。 罗辞玉孤零零趴在案几上,哭得肝肠寸断。 贺瑶在她面前蹲下。 她看了她片刻,忽然把新摘的一朵海棠花簪在她的鬓角。 罗辞玉抬起哭红的眼,“你来看我笑话是不是?” 贺瑶歪了歪头。 面前的小娘子虽然满脸泪珠,却娇艳鲜活,绝不是上辈子那个形容枯槁未老先衰的魏家妇人。 她弯起清澈如水的杏子眼,故意道:“啊对对对,我就是来看你笑话的!笑话你蠢笨,竟然会为了一个不值得的薄情郎伤心难过!亏你还是镇国公府的大家闺秀,从小被你阿娘往世家宗妇的方向培养,现在如此小家子气,还不如我这草包拿得起放得下呢!” “你——”罗辞玉凤目圆睁,一时气得忘了掉眼泪,“在国子监一起读书的姐妹里面,就属贺二你最讨厌了!” 她嘴上说着讨厌,心里却很明白贺瑶是为了她好。 贺瑶让她看清了魏九卿的真面目。 她背转身,拿手帕擦了擦眼泪,又稍微整理过仪容,才重新转向贺瑶,瓮声瓮气道:“罢了,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一个人情……将来你有所求,我定然帮你。” 贺瑶才不跟她客气,笑眯眯应了声好。 安抚好罗辞玉,她正要去桃花园找元妄,忽然注意到抱厦的百宝架上放置了一副弓箭。 弓身用黑檀木精雕而成,那根羽箭…… 羽箭箭尾的羽毛被刻意涂黑一半,很特别。 贺瑶的瞳孔微微缩小。 上辈子在魏府深宅,她收到阿姐的家书,家书里说,阿耶率领军队在贺兰山作战,便是被一支奇特的羽箭从背后贯穿了心脏。 尸体送回洛京的时候,阿姐发现箭尾羽毛像是标记般被涂黑一半,阿姐去查胡人的将领,发现他们之中没有人会使用这种黑翎箭。 阿姐怀疑,父亲是被自家朝廷里的官员暗杀的。 贺瑶握着那支黑翎箭,牙关忍不住轻颤,镇国公府和她家是姻亲关系,镇国公为人端肃正直,绝不可能在背地里对阿耶下狠手。 她转向罗辞玉,“这东西哪儿来的?” 罗辞玉愣了愣,答道:“天司判每年都会处理年代久远的废弃证物,他们打算处理掉这件东西时,恰巧被阿耶撞见,阿耶见它做工精细考究,因此带回府里做装饰。可是有什么不妥?” 天司判是有实权的官署,长官直接效命于天子,解决各种案件,探听八方机密,维护洛京平安,是天子的耳目和心腹。 贺瑶暗道,或许她要走一遭那个地方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黑翎箭放回原处,“并无不妥,瞧着漂亮才问的。” 两人回到桃花园,园子里笙歌繁华,薛家姐妹正领着其他十位小娘子表演《春江花月夜》,编钟、秦筝、玉箫等等乐器都使上了,舞蹈和歌喉也十分曼妙精彩,引来阵阵喝彩。 “姑娘!” 罗辞玉的侍女忽然找了过来,“姑娘,郭家兄妹求见。” 罗辞玉挑眉,“哪个郭家?” 侍女答道:“就是前阵子才调任到洛京为左仆射的凉州刺史。奴婢告诉他们没有请帖不能赴宴,他们却说和寄住在贺家的那位小侯爷乃是旧相识,请姑娘念在贺家的面子上,让他们进来赴宴。” 罗辞玉轻哼一声,“我长这么大,从没听说过什么凉州郭家。想来只是来宴席上巴结权贵的无名之辈。” 贺瑶来了兴致,“罗姐姐,小侯爷在洛京孤零零的谁也不认识,既然郭家兄妹和他是旧相识,不如把他们请进来吃杯酒说说话。” 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罗辞玉不在意,“罢了,让他们进来吧。” , 祝小宝贝们2022年的中秋节团团圆圆,开开心心! 顺便求一波推荐票可以嘛,哈哈哈哈哈 /124/124147/29701610.html 第十四章 她发现他是个冒牌货了 谁知郭家兄妹自打进了别墅,就开始到处献媚攀附。 兄长郭奋勤直奔小国舅张翠峰,点头哈腰亲自斟酒,宛如随从。 妹妹郭盈盈跑到罗辞玉跟前,殷勤地笑道:“镇国公府好大的排场,我在凉州时,还从未参加过这么热闹的宴会!都是罗姐姐厉害,能把宴会安排的这般妥帖!” 罗辞玉冷淡地介绍道:“这位是平西将军府的二姑娘贺瑶,她的未婚夫就是从你们凉州来的那位小侯爷。你们聊,我去招待其他客人。” 她径直走了。 贺瑶对郭盈盈笑道:“走,你领你去见他。他乡遇故知是喜事,他看见你,肯定也会非常高兴。” 到了元妄面前,贺瑶欢快道:“小侯爷,快看我把谁给你找来了!” 元妄正在饮酒,闻言好奇望去。 是个面生的贵族女子,他并不认识。 贺瑶眨了眨清亮亮的杏子眼,“她是凉州刺史的掌上明珠呀!你们不是旧相识吗?我想着你们认识,所以特意带她来见你,就想着给你一个惊喜呢。” 元妄被酒水呛到,狠狠咳嗽了几声。 贺家小娘子可真是太会给他制造惊喜了! 他根本不是真正的小侯爷,他会被当场拆穿的! 盗贼的戒备心蠢蠢欲动,他正想逃跑,郭盈盈忽然含笑开口,“小侯爷安好。” 元妄惊诧。 面前的少女正热情地注视他,仿佛并没有发现他是个冒牌货…… 他心思百转千回,很快像是无事发生,回她道:“郭姑娘安好。” 郭盈盈又道:“我瞧北边的桃花开得不错,我去那边逛逛了。” 她行了个退礼,若有似无地扫了眼元妄,径直往北边儿去了。 元妄叩了叩食案,趁贺瑶跟其他小娘子说话,悄悄跟到北边桃林。 郭盈盈从一株桃花树后走出来,“我等你许久。” 元妄不动声色,“郭姑娘有什么事?” 郭盈盈围着他打量般走了一圈,“我竟不知,短短几个月的光景,人的相貌可以有这么大的变化……从前的小侯爷容貌普通自卑怯懦,哪有现在这般风姿?” 她果然发现,自己是个冒牌货了…… 元妄想着,漫不经心道:“为何不揭穿我?” 郭盈盈一改在人前的谄媚殷勤,带着算计冷笑道:“你伪造身份这么久都没人发现,想必真正的元妄早已死在进京途中。你顶替他的身份,无非是为了求财。既然咱们是同乡,那我索性做个好人,饶过你这一回。只是从今往后,你必须为我郭家办事!” 她珠翠满头,漂亮的罗裙红得刺目。 元妄看着她,忽然想起了师妹。 她也是师父收养的孤儿,才九岁的年纪,跟着他们东奔西走吃尽苦头,在凉州大旱的那几年,懂事的把自己的馍馍省下来给更小的弟弟妹妹吃。 凉州闹饥荒,刺史郭端平不肯开仓放粮。 那时候是真饿呀…… 眼看大家都活不下去了,他带人打劫粮仓,师妹跟他们一起闯进粮仓,饿得抓起一把干玉米粒就往嘴里塞,险些活活噎死过去。 后来他们被郭家的护卫发现,拿了棍棒刀剑便要杀他们。 混乱之中,师妹落在最后。 等他回头去救时,那么小的女孩儿,被护卫们破口大骂“小贼”、“婊子”,残忍地用乱棍打死。 她趴在血泊中,眼耳口鼻都是血,稚嫩的脑袋破了那么大一个血洞,衣裳也被鲜血染得通红,像极了郭盈盈这身罗裙的颜色。 临死前,她的手里仍旧紧紧抓着一把干玉米粒,嘴角还有未嚼烂的玉米…… 元妄的眼睛渐渐猩红。 有的小娘子一出生就享尽荣华富贵,可是有的小娘子,到死都在为一口粮食奔波,连罗裙都不曾穿过。 “你盯着我做什么?”郭盈盈不悦地护住自己,“你该不会是对我见色起意吧?!” “见色起意?你配吗?”元妄压抑住杀意,讥讽,“你不拆穿我,并非是想做好人,而是怕我把凉州的情况说出去。你怕天子知道凉州大旱民不聊生,把你阿耶撤职查办。你怕荣华富贵灰飞烟灭,你怕再也过不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住嘴!”郭盈盈慌张地打断他。 元妄狞笑,眉梢眼角都是戾气,“好好珍惜现在的日子,对你们郭家而言,也没剩几天了。” 意味不明地说完,他径直离开。 郭盈盈狠狠咬住嘴唇,“阿兄,咱们怎么办?” 桃花树后又走出一位郎君,正是郭奋勤。 郭奋勤一改刚刚在众人面前的谄媚,憨厚老实的脸变得阴毒可怖,阴沉沉道:“此人留不得了,为了咱们郭家的前程,必须尽早除掉!来人!” …… 元妄回到宴席上,远远瞧见贺瑶跪坐在案几边。 她欢欢喜喜的和几位小娘子玩行酒令,有人输了耍赖,她便娇笑着端起酒往人家嘴边送。 桃树叠云堆雪。 她鬓边的银流苏清脆伶仃,因为喝过酒的缘故,两靥酡红明艳,很是娇憨可爱,像一颗渐红的小苹果。 贺家小娘子被娇养长大,是贺大将军的掌中珠,未曾见过血,也未曾见过死亡,是养在锦绣富贵窝里的一株花。 她与他,并非一路人。 从来不是一路人。 元妄看了片刻,转身朝园外走去。 贺瑶正玩得起劲儿,一位小娘子推了推她,“贺二你还玩呢?喏,你们家那位小侯爷是不是要走了?” 贺瑶瞅了眼元妄的背影,连忙起身,“今天便到此为止吧。说好了哦,以后若是小侯爷去国子监读书,你们可一定要求你们阿兄阿弟,千万别跟他说我成绩倒数的事!” 她叮嘱完,匆匆去追元妄。 她在别墅门口追到元妄,想起自己的淑女设定,连忙拿手帕矜持地擦了擦额头薄汗,细声细语道:“小侯爷这就要下山了吗?” 元妄道:“出来看看风景。你继续玩,我等你。” 贺瑶暗道,定然是宴会上的人他都不认识,觉着无趣才会出来看风景,而她只顾着和小姐妹玩耍,竟然把他独自撇在一旁。 她懊恼自己照顾不周,柔声道:“我喝了几盏酒,已有些醉意,再留下来只怕会闹出笑话。不如咱们一起回府吧?” 与罗辞玉道过别,两人乘坐犊车离开别墅。 此时刚过晌午,日头渐渐大了,青山绿水间并无人家。 犊车经过一座破旧的村庄,村庄临水,每到夏天大水涨潮总会淹没田地屋舍,因此住在这里的百姓都搬走了,只留下一幢幢破屋。 贺瑶想着魏九卿,元妄想着郭家,没注意犊车慢慢停了下来。 隔着垂帘,血液滴滴答答地落在木板上。 两人敏感地嗅到血腥味儿,脸色同时变了变。 元妄撩开垂帘。 车夫靠在门框上,一把雪亮的长枪贯穿了他的心脏。 有刺客! 有人想杀他们…… 是魏九卿吗? 是郭家兄妹吗? 两人脑海中同时冒出念头。 贺瑶按捺住手痒杀人的冲动,委屈巴巴可怜兮兮道:“小侯爷,咱们是不是遇见山贼了?人家好害怕!” 元妄想把这颗小苹果护在怀中,然而想起小侯爷的人设,只得忍住戾气,面色雪白而惶恐,“我……我也很害怕……” , 晚安鸭 /124/124147/29701611.html 第十五章 她的未婚夫这么有钱呢?! 下一瞬,无数利箭从空中射来! 犊车轰然四分五裂,两人滚落在地,各自机敏地借着车厢挡板挡住羽箭,这才没被射成马蜂窝。 “乖乖……” 贺瑶望向前后夹击的无数黑衣人,血液开始沸腾兴奋。 魏九卿的报复来得可真快,这就打算要她的命啦! 那个狗男人看似温润多情,实则心狠手辣,半点儿不懂怜香惜玉。 隔着烟尘和散落的犊车,她悄悄瞟了眼元妄,小侯爷手无缚鸡之力,既然这群人是冲着她来的,不如由她把他们引开…… 元妄眉尖轻挑,眼底浮现出一抹乖戾。 这群黑衣人大约是郭家兄妹派来的,企图杀他灭口。 他悄悄瞟了眼贺瑶,贺家小娘子娇弱矜贵,哪见过这种场面,既然这群人是冲着他来的,他干脆把他们引开杀了就是。 两人各自打好算盘,几乎同时发出惊恐地尖叫,宛如受惊的兔子,害怕地逃向村落深处。 两拨黑衣人发出桀桀狞笑,纷纷追向彼此的猎物。 贺瑶跑得匆忙,一直逃到村东头的老槐树下,才扶着膝盖喘着气,像是跑不动般停住脚步。 黑衣人步步逼近,得意道:“跑呀,怎么不继续跑了?瞧着生得细皮嫩肉,不如在临死之前,让哥们儿几个爽快爽快。若是伺候好了,老子送你一个痛快!” 贺瑶慢慢转过身。 老槐树早已枯死,枝头只剩稀稀疏疏的几片枯叶。 灿烂的春阳落在少女娇艳酡红的面颊上,许是才喝过酒的缘故,她的杏子眼格外清亮湿润,盛满了兴奋欢喜,哪还有刚刚的害怕惊恐。 鬓边的银流苏在山风中叮铃作响,她莞尔一笑。 小娘子笑起来时风流灵巧,在这褪色的老村里是那么的鲜活灵动,恰似要夺人魂魄的山精鬼魅。 一群人只觉脊背莫名窜上寒意,下意识后退几步。 此时,村西。 “跑呀,刚刚不是跑得很快吗?怎么不继续跑了?!” 讥讽的声音响起,十几名黑衣人提着刀剑棍棒步步逼近,把元妄堵在死胡同尽头,个个脸上都是戏谑。 元妄背对他们,轻轻吁出一口气。 他转身,语气像是捉迷藏的稚嫩少年,“轮到你们跑了。” 黑衣人哄然大笑。 一人笑得捂住肚子,“见过临死前嘴硬的,没见过嘴硬到这个程度的!喂,你是不是被吓傻了,竟然说起胡话来了?!” 元妄俯身,慢条斯理地拾起一根木棍。 他掂了掂木棍,笑起来时桃花眼弯弯撩撩,高马尾上绑着的鹅黄丝带随风轻舞,他看起来像是无害又顽劣的邻家少年郎。 他微笑着重复了一遍,“我说,轮到你们跑了。” 话音落地,他的身影忽然消失在原地。 黑衣人的瞳孔骤然缩小! 风声迎面而来! 木棍重重敲击在其中一名黑衣人的脑壳上,顷刻间他整个脑袋都开了瓢! 还没反应过来,他就错愕地死在了血泊之中! 少年的面庞上杀意毕现,桃花眼渐渐浮红充血,整个人宛如一柄锋利的刀刃,狠戾地穿梭在黑衣人之中。 怎么能忘记凉州那人间炼狱般的惨景呢? 怎么能忘记惨死的师弟师妹呢? 凉州刺史郭端平该死,他豢养的走狗都该死! 而他不仅是北方最好的盗贼,也是最狠的刺客! 村东头,老槐树下。 贺瑶握住从黑衣人手里抢来的一杆红缨枪,红缨枪在她手里挥舞得越来越快,风声赫赫,那枪逐渐在空中被抡成漂亮的圆形枪花。 她兴奋地弯起嘴角,盯向那群黑衣人。 黑衣人下意识退后。 不远处的少女,分明是个高门士族娇养出来的小娘子,平时在深闺里绣绣花弹弹琴也就罢了,怎么会……怎么会舞枪呢? 那红缨枪比她还高,枪尖那么锋利,她……她就不害怕吗? 明明是来杀她的,众人却惊魂不定地咽了咽口水。 “我来了!” 贺瑶大喝一声,吓得众人抖了三抖。 她跑得极快! 红缨枪被她拖在身后,枪尖摩擦过地面带起阵阵火花! 不过顷刻之间,她便出现在黑衣人面前,那张娇艳如海棠的小脸上仍旧是兴奋的笑容,手中的红缨枪掠电带火般稳准狠地刺向恶人的面门! 半刻钟后。 贺瑶和元妄回到犊车边找到了对方。 见彼此身上都是血,两人不禁愣了愣。 元妄蹙眉,“你受伤了?” “没……”贺瑶心思活络,娇滴滴道,“我被恶人追杀,幸亏有路过的高人救了我。这些血都是坏人的,并非我的。小侯爷你……你身上怎么也有血?” 元妄柔声道:“我被人追杀到西边,也是幸得路过的高人相救。” 贺瑶娇弱扶额,“哎呀,我见着血好生害怕,今日死里逃生,想来都是上苍庇佑的缘故。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元妄正儿八经地附和,“大约正是因为咱们平日里经常诵经祈福,所以才能侥幸捡回一条命。” 山风过境,两人在河边休整。 贺瑶坐在水边,捧着她那对流苏银步摇。 上个月才问阿耶要钱买的步摇,打斗时不小心掉落,混乱之中被她一脚踩烂,流苏掉了好几根不说,钗体也扭曲变形,想来是没法儿修复了…… 元妄处理干净衣裳,抬眸,贺家小娘子捧着步摇咬着唇瓣,杏子眼里隐隐可见泪光,伤心的快要哭出来。 他安慰道:“坏了就坏了,再买一对就是。” “我没有多余的钱了……”贺瑶懊恼,“阿耶晓得了定要数落我不爱惜,不会再给我买的。小侯爷,不瞒你说,我家很穷的。” 元妄道:“我给你买。” 贺瑶懂事地摇摇头,“你有没有钱,我还不知道吗?” 元妄忍着笑,“我有钱。” 贺瑶不太信他,试探道:“你有多少钱?” 元妄坦诚道:“五千两。” 他自己当然是没钱的。 他把从魏九卿那里偷来的夜明珠卖了,因此得了五千两。 贺瑶吃惊不已。 她的未婚夫这么有钱呢?! 她四顾无人,凑近元妄,不敢置信地伸出五根白嫩纤细的手指头,做贼般压低声音,“你有五千两这么多呢?!” 小娘子娇憨明艳,杏子眼又纯又澈。 仿佛五千两银钱,是很大很大的一笔钱,可以买到她的全世界。 /124/124147/29701612.html 第十六章 岁岁一向都很淑女 元妄微笑点头,“除了步摇,你还有什么想要的?” “我想吃明华楼的宴席!去年阿姐过生辰,阿耶带我们去吃过一次,他家的菜肴味道极好,只是价格也比别处贵,一桌宴席得要十两纹银呢!卤牛肉、桂香片鸭子、栗子糕、水晶鱼脍……” 贺瑶掰着手指头数菜名,险些馋地流口水。 注意到元妄还在旁边,才稍稍收敛。 她如今可是高门淑女,哪家的高门淑女会把卤牛肉片鸭子挂在嘴边,瞧瞧罗辞玉,人家可都是餐花饮露的! “我带你去吃。”元妄爽快。 “这……”贺瑶窃喜又担忧,“你也知道我阿耶为人端肃,如果他知道我乱花你的钱,只怕会数落我。” “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告诉他就是了。” 两人在明华楼用了晚膳,等到酒足饭饱酣畅淋漓,已是日暮。 回到府里,恰巧在门口撞见从军营回来的贺威。 见过礼后,贺威道:“今日可玩得高兴?” 贺瑶与元妄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提起遇刺的事。 贺瑶柔声道:“回阿耶的话,我们玩得十分尽兴,小侯爷学识渊博文采机敏,令人大开眼界。我与小侯爷合奏的《高山流水》也很不错,罗姐姐夸奖我的琵琶进步很大呢。” 她捏着手帕,一副矫揉造作要死不活的模样。 刘管家险些没能憋住笑。 贺威却很满意,只觉眼前这对金童玉女愈发般配。 他叮嘱贺瑶不许欺负元妄,便摆摆手让他们各自回房。 刘管家笑道:“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二姑娘那么风风火火的人儿,竟然也装起高门淑女。还弹琵琶,我瞧着,弹棉花还差不多!” 贺威正儿八经道:“你懂什么?岁岁一向都很淑女。传我军令,今后阖府上下,不许在小侯爷面前提岁岁从前的事!没得吓跑了我的乖乖女婿!” 刘管家连忙笑着应承,“是是是……” 他们家二姑娘从前的事,那可真是太彪悍了! 五岁就能提着鸡脖子,拿菜刀杀鸡。 七岁溜进军营,抱着红缨枪跟在士兵后面操练,老将军看见之后欣喜不已,亲自传授她贺家枪法。 十二岁被老将军偷偷带去边疆战场,一待便是大半年,据说骁勇善战杀敌无数,很有老将军当年的风采。 这份履历拿出去,偌大的洛京城,怕是没有郎君敢上门求娶。 如今有小侯爷这么个冤种,那可不得牢牢抓紧? 金乌西沉。 闺房里燃起了几盏青灯。 贺瑶洗漱干净,跪坐在妆镜台前,捧着那对流苏银步摇细细端详。 这是小侯爷今日给她买的…… 前世今生,从没有小郎君送过她钗饰。 小侯爷…… 是不是喜欢她呀? 菱花青铜镜里倒映出少女圆润白嫩的脸,那脸颊浮起绯红,像是重新敷上了一层秾艳的胭脂。 闺房的槅扇忽然被人推开。 春浓端着一碗茶跨进门槛,正巧看见少女娇娇怯怯的脸。 今日镇国公府的事,她已经全部知晓了。 贺瑶不仅背叛她家主子,还狠狠戏耍了他一番。 主子不想再留她活在世上,吩咐今夜就用毒药毒死她。 春浓看了眼手里的茶,毒就下在茶里。 她驻足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进屋,“姑娘。” 贺瑶收起银步摇,“怎么了?” 支摘窗开着,夜风灌进来,吹灭了几盏灯火。 闺房里光影昏暗,春浓捧着茶跪坐到她身边,影子倒映在墙壁上,犹如即将作恶的鬼魅。 春浓垂着头,把那盏茶放在妆镜台边,“姑娘从前总爱提起魏家郎君,现在却是只字不提,想来是不喜欢他了。” 贺瑶未置可否,“为我梳头吧。” 春浓拿起木梳为她梳头,少女鸦青色的头发像是最柔顺的丝绸,从掌心滑落在地,仿佛永远不会打结。 贺瑶凝视铜镜,“你第一次到我身边伺候,是在一年前。那时我的头发总爱打结,我嫌弃别的丫鬟梳的我头皮疼,便挑了你来梳。” 春浓为她梳着头,回忆道:“后来奴婢拿药水为姑娘调理头发,先在奴婢自己头上做实验,确定有用又不伤身体后才用到姑娘头上。奴婢费了整整半年时间,才总算是调理出这么一头秀发……” “你对我用心,我待你也是极好。你与我同吃同住,但凡我得了好吃的糕点蜜饯,从不会少你一份。去年冬天你生了重病,城里的大夫说治不好,我便亲自背着你,冒着风雪爬上城郊荒山,求庙观里医术最好的老道士为你治病……春浓,我从未对不起你过。” 铜镜里,春浓的脸半垂着,看不清楚她的神情。 贺瑶眼底掠过讥讽,“所以,魏九卿究竟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肯为他做奸细,肯为他卖命?” 春浓紧了紧双手,姑娘竟然已经知晓她的身份…… 她咬紧牙关,并不肯开口说话。 她不说话,便是默认效忠魏九卿。 贺瑶讥笑一声,端起茶盏送到唇边。 春浓猛然抬起头。 让她把贺瑶骗去魏府,对她而言轻而易举,哪怕明知魏府是个火坑,她也能安慰自己,主子光风霁月,贺瑶跟了主子并不算委屈她。 可是让她亲手杀了贺瑶…… 她突然抬手打翻那盏茶。 茶水淋淋漓漓地洒了满地。 贺瑶莞尔,“看来这茶水并不干净,他命你下毒杀我,是不是?” 春浓难堪地站起身,“奴婢无福伺候姑娘,从今往后,还请姑娘保重!” 她转身奔出闺房。 贺瑶目送她消失在夜色中,“笨蛋,你以为,你能活着回到他身边?” 她把长发绑成高高的马尾,利落地提起挂在墙上的红缨枪。 她沿着回廊追到春浓居住的厢房,房中混乱,春浓狼狈地跌坐在地,一名黑衣刺客手持利剑,正恶狠狠刺向她的脖颈! 千钧一发之际,贺瑶提着红缨枪挡在春浓面前! 枪尖敏捷地拨开那把剑,少女清亮亮的杏子眼在灯笼的映照下寒光乍现,她手中的枪花宛如梨花纷舞,与柔韧高挑的身段完美地融为一体! 不过瞬息之间,红缨枪贯穿了刺客的心脏!! 贺瑶握着红缨枪,转身瞥向惊魂甫定的春浓。 枪尖还在滴血,粘稠的血液染红了春浓的裙裾。 贺瑶歪头一笑,“他以为你毒杀了我,所以派了刺客,要杀你灭口。春浓,你回不去了,这辈子都回不去了。”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01613.html 第十七章 幼时信仰的神明,沦为阿鼻恶鬼 春浓鬓发蓬乱。 她呆了片刻,两行清泪忽然滚落。 她蹙起眉心,因为极度痛苦,忍不住捂着嘴朝旁边干呕了几声。 为什么要为魏九卿卖命? 她仍旧记得幼时遇见魏九卿的场景。 她自幼被父母卖给杂耍班子,靠扮演高难度的杂耍为生,那年冬天她十一岁,在街头表演时不小心演砸了,砸碎了不少道具瓷盘,班主怒不可遏,拿起鞭子就狠狠抽她。 她惨叫着,快要被活活打死的时候,一辆奢贵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车帘卷起,身穿白狐裘的少年探出半个身子,笑起来时温润如玉,落在她眼中,像是暖和又遥远的冬阳。 少年买了她,他说他叫魏九卿,是魏家的公子。 入府之后,她开始跟其他侍女一起学习功夫。 那么多年,她学着功夫,也暗暗爱慕着那位白衣胜雪宛如谪仙的魏家公子。 对她而言,魏九卿是救她出地狱的神明。 许是多年的爱慕感动了老天爷,被派到贺瑶身边的前一天夜里,魏九卿亲自告诉她,他明白她的心意,并且对她抱有同样的心意。 只是高门寒户云泥之别,他现在不可能娶她。 唯有坐上至高的位置,唯有被天下人膜拜敬仰,他才能风风光光地迎娶她做他的妻。 做他的妻…… 一句话,足以令她赴汤蹈火。 “做他的妻……”春浓忽然边哭边笑,“姑娘,我真傻,我竟然觉得他那样的人,会对我存有几分真心,会是真心想娶我……” 明明亲眼见过郎君游刃有余地游戏花丛。 明知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却仍旧指望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个姑娘,是能叫他收心的那个姑娘…… “他那种人……他那种人只爱他自己,只爱权势富贵,天底下谁能令他收心呢?像我这样的,在他眼里大约连路边的野草都不如,连灭口都无需他亲自出面,我算什么呢?我算什么呢?!” 春浓痛哭流涕,心如刀绞。 窗外夜色沉沉,烛台吹熄数盏。 少女从幼时开始信仰的神明,至此灰飞烟灭,沦为阿鼻恶鬼。 贺瑶陪着她,等她终于流干了眼泪,才取出手帕为她擦脸,“既然你无处可去,今后不如留下来继续跟着我。” 春浓抬起红肿的眼睛,愕然,“继续侍奉姑娘?可我这种人……” “你是何种人?”贺瑶捧起她的脸,左右端详片刻,故作吃惊,“春浓你才十七岁耶,将来会成为哪种人,还未可知呢!未来还有那么那么长那么长的路要走,你想在未来成为何种人呢?” 未来…… 春浓嘴唇颤抖。 原来,她还有未来吗? 她忍不住再次哭出了声,一把抱住贺瑶,“呜呜呜姑娘!” “好了好了,鼻涕眼泪都要蹭我身上啦!” “呜呜呜姑娘,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小侯爷定然也不例外,咱们还是赶紧退婚吧!奴婢明日就去撵他走!” “你敢!我要嫁不出去了啊喂——!” 另一边。 长夜渐深。 魏九卿携薛家二女,去了魏家建在城郊的别庄。 花亭靠水,亭角悬挂几盏琉璃灯,亭子里铺了金缕席,设了一桌瓜果美酒,夜间景致怡然。 薛弄巧素手弹筝,筝音泠泠。 薛凝云跪坐在魏九卿身边,剥开一粒葡萄,献媚似的把果肉递到他唇边,“魏郎尝尝这个,味道可甜了……” 魏九卿推开她的手,俊美的面容阴沉如水。 他派去追杀贺瑶的刺客,全军覆没无人生还,就连春浓那贱人也背叛了他! 贺瑶好大的本事! 他捏住一朵金丝海棠,越想越气,不禁恶狠狠揉烂海棠花,“从前以为她就是个草包,没想到还有几分深藏不露的本事……此人不除,我寝食难安!” 爱慕的郎君气成这样,薛家姐妹对视一眼,决心为魏九卿出谋划策。 薛凝云笑容妩媚,“不过是除掉一个小娘子,有什么难的?她功夫再好,总有落单的时候。十个刺客不行,就派二十个。二十个不行,就派三十个,总有弄死她的时候。” 薛弄巧按住轻颤的琴弦,笑起来时憨态可掬老实巴交,“死算什么,不如弄疯她。” 薛凝云立刻领会了妹妹的意思。 她兴奋道:“世上有一种奇药,下在每日的饮食中,可以逐渐让正常人变疯变傻。如果贺瑶疯了,那她说的话也就不会再有人信。她污蔑魏郎花心风流,想毁掉你的姻缘,别人也只会觉得那是她的胡言乱语。” 魏九卿眉眼微动。 薛凝云的笑容越发恶毒,继续道:“买通国子监的厨娘,把毒药放在贺瑶每日的午膳里,任她如何提防,也绝对想不到国子监的饮食有问题。贺瑶坐在后排,成绩倒数默默无闻,甚至没有交好的小娘子,就算她逐渐变得疯傻,也绝不会有人在意!” 让贺瑶变成傻子…… 这个报复的法子令魏九卿身心愉悦。 他扔掉那朵金丝海棠,“虽然如此,可唯有她死,我才算解气。” 薛弄巧笑呵呵地提醒,“娘娘寿诞……” 薛凝云莞尔,“下个月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诞,按照往年的规矩,会在惠觉寺举办诵经祈福的佛法大会,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要到场。一个月的时间,足够让贺瑶彻底变成傻子。届时,咱们轻易就可以引诱她毁掉仪式。仪式被毁,皇后娘娘定然治她死罪,又何须魏郎亲自动手?” 计议妥当,魏九卿询问道:“药从哪里买?” 薛凝云意味深长,“百鬼夜行、律法不侵,想买禁药,自然要去馒头窟。” 与此同时,郭家书房。 郭盈盈一拍书案,咬牙切齿,“咱们总共只有一百多个死士,如今竟然折了十几个在那野狗手上,可恶!那野狗究竟什么来历,身手那么好?!” “父亲的意思是,暂时不必管他。”郭奋勤站在窗边眺望夜色,“咱们有把柄在他手里,他也有把柄在咱们手里。只要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非杀他不可。” “话虽如此……”郭盈盈咬了咬嘴唇,“我就是看不惯他那嚣张跋扈的样!” “妹妹,你可别忘了咱们来洛京的目的。” “咱们来洛京,是为了光宗耀祖,让郭家成为正统的名门显贵,就像那些百年传承的世家……”郭盈盈回忆着父亲的叮嘱,“所以,父亲要求阿兄必须迎娶一位出身高门的大家闺秀,我也必须嫁进四世三公钟鸣鼎食的家族。如此,加上父亲的功勋,咱们郭家才能真正在洛京扎根。” /124/124147/29701614.html 第十八章 竟没有一个人配得上我 郭奋勤赞许地点头,“不错,所以咱们兄妹才必须参加每一场宴会,不错过每一个相看亲事的机会。” “阿兄可有相中的姑娘?” 郭奋勤侃侃而谈,“罗辞玉身份高贵,可惜毫无情趣。薛家姐妹才华横溢,可惜精明外露不懂藏拙。贺瑶美则美矣,可惜看起来不大聪明的样子。其他小娘子都是庸脂俗粉,偌大的洛京城,竟没有一个人配得上我。” 郭盈盈想了想,提议道:“我听说贺瑶的阿姐贺沉珠,才貌双绝,自幼被皇后娘娘养在身边,有称量天下之才,洛京城的王孙公子都很倾慕她。虽然和镇国公府有婚约,但只要生米煮成熟饭,想来改嫁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贺沉珠?”郭奋勤笑了起来,“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样,那么与我倒是般配。平西将军府虽然算不上显赫,但到底手握实权,与咱们联姻也未尝不可。” “我听那些小娘子提起,皇后娘娘下个月寿诞,会在惠觉寺举办诵经祈福的佛法大会,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都要到场庆贺。到时候贺沉珠肯定也会跟皇后娘娘一起去,阿兄,你一定要把握机会,让她对你一见倾心。” 郭奋勤浮想联翩,满口答应,“凭你阿兄的本事,还愁拿不下一个长居深宫不谙世事的小娘子吗?” 兄妹两商量妥当,便专心等待皇后娘娘的寿诞。 …… 平西将军府。 春浓留下之后,做事比从前更加认真细致,只是因为魏九卿的缘故,算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开始对所有郎君敬谢不敏。 这日春光正好。 元妄要去国子监读书了。 贺瑶站在府门口送他,很贤惠地递出去一只小包袱,“里面是一些吃食,有红豆春卷、花生酥糖、豌豆黄并一些水果,小侯爷若是学累了,就吃些点心。” 元妄挑眉,他这是去读书还是去踏青? 然而小娘子盛情难却,他只得微笑着接过小包袱,“我一定吃完。” 元妄上了犊车,贺瑶站在窗外,又不放心地叮嘱,“若是有人欺负你,你定要回来告诉我阿耶,让他为你出头。” 元妄笑着点头,“我记住了。” 犊车缓缓驶了出去。 贺瑶目送他远去,惆怅道:“春浓,我真不放心小侯爷,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家孩子第一次进学堂,非得一路亲自护送才能安心。” “奴婢倒是希望小侯爷干脆死在路上。”春浓一脸高冷地说完,又郑重地捧起贺瑶的双手,苦口婆心地劝,“姑娘,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咱们搞事业要紧!” 贺瑶:“……” 她家春浓魔怔了。 她干笑两声,勉强抽回自己的手,“可不可以爱情事业两手抓?” 正说着话,一辆气派的马车驶了过来。 马车前挂着两只灯笼,灯笼上题着“罗”字,是镇国公府的马车。 马车停了,侍女卷起垂帘,罗辞玉端坐在里面,“上来吧。” 贺瑶带着春浓,笑嘻嘻地登上马车,“昨夜才派人给罗姐姐递口信,今日罗姐姐这么早就过来啦?” “少嬉皮笑脸。”罗辞玉面色冷淡,“那日你帮我看清楚魏九卿的真面目,作为报答,我答应帮你办一件事。你托我带你去天司判,要查以前的卷宗,这事儿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不错,只是究竟能不能进卷宗室,我说了不算。若是进不去,你可不能怨我。” 贺瑶想查黑翎箭的来历,只是年代久远物是人非,谁也不记得那支黑翎箭是哪件案子里面留下来的东西,因此她打算借阅天司判的卷宗室,从以前的案卷里找找线索。 贺瑶道:“怎么会怨怪罗姐姐?要是没有你,别说卷宗室,天司判的大门我都进不去呢!” 到了天司判,侍卫果然不许贺瑶和罗辞玉进卷宗室。 罗辞玉绷着小脸,娇声呵斥,“你可知我是谁?!” 侍卫赔着笑脸,“您是镇国公的嫡亲女儿,只是罗姑娘,天司判的卷宗绝不给外人看,便是公主皇子来了,那也是看不得的……” “你——”罗辞玉咬牙切齿,“等我见到阿耶,定要告你的状!” “罗姑娘,您这不是为难我吗?不瞒您说,您告我的状也没用,今日就算镇国公在这里,他老人家也是不许您进去的……” 贺瑶眉眼微动。 黑翎箭与天司判有关,无论如何她都要查到与它相关的卷宗。 见罗辞玉与那侍卫争执不下,她开口道:“如果成了天司判的巡捕,是不是就能自由进出卷宗室?” 侍卫忍俊不禁,“姑娘,就您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还能办案抓贼呢?没得见到血就要哭爹喊娘——” 贺瑶打断他,“瞧不起谁呢?更何况办案抓贼,也不一定非要武力过人,也许我格外聪明呢?” 侍卫和罗辞玉同时陷入沉默。 这话不知道贺二怎么有脸讲出来的,光看她那张脸,便觉得她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她就是个笨蛋美人呀! 侍卫挠了挠头,“得,最近洛京城不大太平,我们确实在招巡捕,您要试试,也不是不成。只是按照规矩,您得先破一个案子,才能正式成为天司判的人。” 他领着贺瑶和罗辞玉去了衙门里的大书房。 大书房里摆放着各种各样未解的悬案,墙壁上张贴着成百上千名通缉犯的画像,有杀人犯和纵火犯,也有采花大盗和盗贼。 居中最醒目的一张画像,罪犯面容模糊,看不清楚容貌。 贺瑶好奇,“这人是谁呀?连脸都看不清,怎么能抓得到?” “是北方一个赫赫有名的大盗,曾经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偷尽了沿路各大豪绅巨贾的珍宝,被北方十八路豪绅巨贾联合悬赏通缉,奖赏高达一百万两雪花纹银呢!” 贺瑶瞠目结舌,“乖乖,一百万两雪花纹银!” “那盗贼神出鬼没,有人说他是白头老翁,有人说他是翩翩少年,也有人说他是一位窈窕妩媚的小娘子……总之没人见过他的真容。这种顶级大盗,贺二姑娘就不要想了,你能抓个小偷,就算很了不起啦!” 侍卫说着,从纸堆里抽出一张崭新的卷轴。 他把卷轴递给贺瑶,“这是最新的案子,比那些没了人证物证的陈年旧案更容易破。到了镇国公和平西大将军面前,您可别说我没关照您。” 贺瑶笑眯眯道了谢,满意地和罗辞玉一块儿离开。 坐上镇国公府的马车,贺瑶展开卷轴。 略微扫了一眼,她脸色微变。 罗辞玉不解,“可是案子复杂难破?” 贺瑶把卷轴递给她,“你自己瞧。” 罗辞玉接过,报案人竟然是魏九卿,说是母亲的遗物被人偷了,那遗物是一颗价值连城的夜明珠,有碗口那么大。 /124/124147/29701615.html 第十九章 可真是她的亲阿姐呀(为大茅桃加更) 罗辞玉冷笑,“这可真是冤家路窄!贺二,你何必非得进天司判,劳心劳力为魏九卿干活,你就不委屈?” 贺瑶托腮,“天司判我是一定要进的……” 她要查清楚黑翎箭的主人是谁,如此,才能帮父兄解决那个潜在的敌人。 眼见已是晌午,罗辞玉叫马车在铜驼街停了,请贺瑶用午膳。 她挑了家羊肉馆,“这里的羊肉味道一绝,算得上正宗了。” 贺瑶瞟了眼四周的装修摆设,暗道价格也相当不菲呢! 春浓在贺瑶耳边小声嘀咕,“姑娘,有钱真好。都是高门世家的嫡女,可是您连这里的一碟凉菜都买不起……” 贺瑶:“我流下了贫穷的眼泪……” 酒足饭饱,罗辞玉从侍女手中接过一只锦盒,“今春我们家女眷做新首饰,阿娘得了几颗皎洁润白的明珠,特意寻能工巧匠为你阿姐做成明珠钗。阿娘叮嘱我交给你,让你转交给你阿姐。” 贺瑶接过锦盒。 打开来,明珠钗雍容纯洁,价值不菲。 镇国公夫人喜欢阿姐,阿姐还没嫁过去,她就已经送了许多珍宝。 这也是自己上辈子嫉妒阿姐的原因之一。 然而这辈子,贺瑶毫无嫉妒之心。 她甚至…… 有些想念阿姐。 她认真地收好锦盒,“阿姐今天会去承邺行宫,我这就去寻她。” 承邺行宫里居住的都是不受宠的弃妃公主,皇后为表贤德,让阿姐每个月代表她走一趟承邺行宫探视她们,以示母仪天下。 贺瑶与罗辞玉分别后,带着春浓去了承邺行宫。 在宫门外没等多久,一架宫中的马车徐徐驶来。 “阿姐!” 贺瑶清脆地唤了一声。 马车停了,小宫女卷起车帘,对端坐在里面的少女恭声道:“大人,是您的妹妹贺二姑娘。” 光影照进车厢。 贺沉珠梳着一丝不苟的峨髻,月白的襦裙纤尘不染。 她抬起丹凤眼,虽然才十六岁的年纪,可相貌却出落得精致冷艳,犹如月初时分的高山之月,雾霭乌云,皆不能折损她的气度。 上苍赐了她这样好的容貌,偏偏又赐予她称量天下的才华,她是那么受皇后娘娘喜爱,洛京城更不知有多少小郎君暗中倾慕。 不过正所谓伴君如伴虎,阿姐在宫中看似花团锦簇风光无限,但背后又怎会容易? 阿耶和阿兄常常补贴她,也是想她有银两傍身,不至于在宫中无钱打点关系,受旁人冷落欺负。 贺瑶想着,取出锦盒,干巴巴道:“阿姐,这是镇国公夫人托我带给阿姐的,是一支明珠钗……” 贺沉珠示意小宫女接了。 贺瑶见她没有打开的意思,知晓她在防备自己。 从前阿姐从宫中回家,她故意拿了锦盒送她,说是礼物,其实里面放了好几条大胖青虫,看见阿姐花容失色,她不知有多么得意。 贺瑶羞赧,“阿姐,我已经痛改前非了……” 春浓在她耳边小声嘀咕,“姑娘,正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虽然你这么说,但大姑娘一时半会儿想必是不会信的。” 贺瑶眉心乱跳,“虽然确实如此,但春浓你就不能换个说法吗?谁是狗?!更何况像咱们这种身份,怎么能把‘屎’挂在嘴边呢?!” “姑娘您自己不也说了那个字……” 见这对主仆吵了起来,贺沉珠轻蹙眉心,示意马车驶进行宫。 贺瑶连忙死皮赖脸地爬上马车,“阿姐,我真改了!我今后会好好孝敬阿耶,也再不与你作对。我还打算进天司判呢,你瞧,连考核的案子都拿到手了,只要找回失窃的夜明珠,我就能进天司判当巡捕!” 她献宝似的展开卷轴。 贺沉珠扫了眼,卷轴落款的印玺确实是天司判的。 她开口,嗓音清冷如浩渺烟波,“进天司判作甚?” 贺瑶迟疑。 总不能说阿耶和祖父今后很可能会被人陷害谋杀,她进天司判是为了提前五年找到凶手吧? 她会被阿姐看作傻瓜的! 她眨了眨清亮亮的杏子眼,道:“虽然我琴棋书画都学不好,功夫却很不错。我想着若能抓几个小贼,也算为江山社稷出一份绵薄之力,为百姓安居乐业做一份贡献……” 她越说声音越小。 这番话如此冠冕堂皇,连她自己都不信。 贺沉珠却没有质疑,阅览过卷轴,淡淡道:“你打算从哪里入手,追回夜明珠?” 从哪里入手…… 贺瑶完全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贺沉珠把卷轴还给她,“魏家的那颗夜明珠珍贵特殊,小贼偷走之后,若要销赃,寻常当铺怕惹祸上身,绝不敢收。天底下,敢收夜明珠的地方只有一个。” 贺瑶听得入神,“哪个地方?” “馒头窟。” 贺瑶愣住。 百鬼夜行、律法不侵,馒头窟是洛京城所有人都不敢提起的禁忌。 据说是一座只有在夜里才会出现的销金窟,曾有去过的人回来描述,说那里犹如一座不夜城,猩红色的火烛纱灯蔓延成金色火海,斗拱硕大,檐角高挑,殿宇连绵。 美貌的胡姬们在酒肆楼阁前作胡旋舞,醉客乞丐随处可见,脸上刺字的罪犯大摇大摆穿街过巷,更有神秘贵人被护卫簇拥着抬轿而过。 各种生意应有尽有,有买卖赃物的,有买卖奴隶的,有买卖兵器盔甲的,因为干尽了违法的生意行当,吃人血馒头发展成一方势力,因此得名馒头窟。 官府为保太平,几次想要捣毁馒头窟,可惜根本找不到它在哪里。 官府拷问去过的人,有人说它建在城郊荒山,有人说它藏在水底深处,也有人说曾见它附近有一座高耸入云的佛寺。 众说纷纭,以至于多年过去,仍旧谁也找不到馒头窟。 贺瑶迟疑,“馒头窟在哪里我都不知道,又怎么去呢?阿姐,或许世上根本没有这个地方,乃是那些书生才子酒后杜撰出来的……” 贺沉珠:“世上的鬼怪,不过都是人心作祟。官府找不到的地方,当真就不存在吗?如果馒头窟本就是某位权贵的资产,官府自然‘找不到’。既然‘找不到’,当然也就不必毁掉。” 贺沉珠顿了顿,又道:“如果能借着找回夜明珠的契机,一举毁掉馒头窟,阿妹说不定能凭此功劳,成为天司判的一位判官。” 贺瑶讪讪。 她连馒头窟的门往哪儿开都不知道,还毁掉那地方呢? 更何况那种地方不知道藏着多少高手,她单枪匹马…… 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只是读书不好,她又不是傻,阿姐这般为她着想,可真是她的亲阿姐呀! , 晚安鸭 /124/124147/29701616.html 第二十章 不许你对其他妹妹好 贺瑶转移话题,“对了阿姐,凉州来的那位小侯爷已经到了洛京,今日去国子监读书了。” “他人如何?” “温文尔雅博览群书,佛法方面也很有造诣呢!那日镇国公府桃花宴,他一个人跟薛家姐妹论辩,令在场所有人哑口无言,不知道有多神气!改日,我领他来给你瞧瞧。” 贺沉珠捕捉到她眉梢眼角的雀跃,“你喜欢他?” 这个年纪的闺阁小娘子,总是格外容易动心的。 贺瑶犹豫片刻,才小声道:“他见多识广前程大好,可我却在国子监年年成绩倒数第一。像我这种小娘子,只怕配不上他。阿姐,我也怕委屈了他,他喜欢我自然好,可若是不喜欢,那我与他退婚就是,总不能耽搁了人家。” 贺瑶说完,垂下纤长的眼睫,轻轻攥住裙摆,苹果般的面庞透出几分羞窘与卑怯。 马车沿着冗长的宫巷往前走。 车厢内,光影忽明忽暗。 贺沉珠面无表情。 这个年纪的小娘子,遇见心仪的小郎君,大约也总爱妄自菲薄。 她一字一顿道:“你是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哪里配不上他?没有读过许多书又如何,你的枪法那么好,甚至还曾上过阵杀过敌,难道不比其他小娘子出彩吗?我的阿妹,总是好的。”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不可思议地看着贺沉珠。 阿姐的表情是那么冷静从容,所说便是所想。 她从不知,原来在阿姐心里,她这样好。 她以为…… 她从前一直以为,阿姐瞧不起舞刀弄枪的自己…… 想起幼时对阿姐的恶语相向和故意捉弄,贺瑶不禁羞耻极了! 不等她感激涕零再次表达一番悔过的心意,贺沉珠继续道:“你的枪法那样好,所以,你有没有考虑亲自捣毁馒头窟?” 贺瑶:“……” 刚刚涌起的愧疚情绪一扫而空。 不提馒头窟会怎样? 她阿姐跟馒头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她一个人真的做不到呀! 进了承邺行宫,贺沉珠先进了其中一座宫殿。 贺瑶随后下车,好奇地左右四顾,忽然瞧见不远处跑来一个疯疯癫癫蓬头垢面的妇人。 那妇人面目狰狞,挥舞着双臂嚷嚷,“张台柳该死,她该死!她诬陷嫔妃谋害皇嗣,这承邺行宫里多少弃妃是她弄进来的,她该死一千次一万次!” 贺瑶骇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两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拉住妇人,扬手给了她几耳光,“贱妇!皇后娘娘的闺名也是你能唤的?!你以为你还是当年的宠妃?!再敢胡言乱语,拔了你的舌头!” 那妇人尖叫着被拖走了。 贺瑶回过神,连忙提起裙裾跑上汉白玉台阶,直奔殿内,“阿姐!” 宫殿深处。 深色帷幕低垂。 竹木地板上扔着各种各样的书籍,笔墨纸砚和罗裙钗环丢的到处都是,墙壁上被人涂满了古怪的字画,横梁和雕窗是那样的厚重,仿佛连轻盈的春风也吹不进这座宫殿里。 一扇精巧的暗青色湘妃竹屏风隔开了内殿。 屏风后置着矮几,矮几上的饭菜已经凉透。 少女跪坐在地,明明是春日,她却像怕冷似的,在洁白的春衫外面又罩了一件厚重的玄黑色外裳。 乌黑如瀑的长发逶迤曳地,掩映在长发后的冷白小脸虽然稚嫩却美貌,偏圆的鹿眼透出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可藏在瞳孔深处的却是深入骨髓的冷漠。 贺沉珠亲自为她梳头,“听宫女说,你不肯吃饭,也不肯好好穿衣梳发。” 少女捧着一面铜镜,“我一直在等你……我想与你一同用膳,可你今日来迟了,我等到饭菜都凉了,也没能等到你。” 话到最后,少女清冷的声音里竟透出撒娇委屈的味道。 贺沉珠为她簪上银步摇,“宫里有事耽搁了。” “阿姐!” 贺瑶风风火火地闯进内殿。 瞧见陌生的少女,她料想这位便是自幼被囚禁在承邺行宫的九公主元成璧。 九公主的生母是罪臣之女,天子酒后临幸,清醒之后后悔不已。 天子厌弃那罪臣之女,也连带着厌弃她所生的九公主,于是干脆让皇后做主,把母女俩迁去了承邺行宫,算是眼不见为净。 贺瑶屈膝行了一礼,“给殿下请安。” 元成璧打量她,话却是对贺沉珠说的,“她就是你那个妹妹?” 贺沉珠“嗯”了声。 元成璧笑容甜美,“听说她与你关系不好,经常在你回家时故意捉弄你。不像我,我只会心疼姐姐。” 贺瑶:“……” 这位九公主是有什么毛病吗? 贺沉珠:“她很快会成为天司判的巡捕。” 元成璧歪了歪头,“她是你嫡亲的妹妹,见多识广手眼通天,我到底不如她。我哪里会抓贼呢,我连承邺行宫都没出过,这辈子最在意的,也就只有姐姐你。” 贺瑶:“……” 这位九公主绝对有毛病。 贺沉珠忽略掉元成璧的含酸拈醋话里有话,淡淡道:“下个月皇后娘娘生辰,会在惠觉寺举办讲经大会祭天祈福,帝后都将到场,寺内安危,由天司判负责。” 元成璧捧着铜镜,两人的目光在镜中极快地对视了一眼。 贺瑶未曾察觉。 梳好头发,贺沉珠示意宫女拿来箱笼,“这是带给殿下的新书、春衣,以及宫里新兴的一些小玩意儿。” 元成璧把玩起一只布偶娃娃,“你妹妹也有吗?” 贺沉珠:“殿下独一份。” 元成璧这才满意地弯起唇角。 她亲昵地抓住贺沉珠的手,挑衅般瞥了眼贺瑶,声音十分温柔,“我便知道,姐姐待我是最好的。她若是也有,那我就不要了。我只许姐姐对我一个人好,不许你对其他妹妹好。” 贺瑶:“……” 这位九公主,病得不轻呀! 贺沉珠陪元成璧用过午膳,因为在宫中太过劳累的缘故,便去内殿的床榻上午睡了。 贺瑶闲来无事,在殿角寻了一张棋盘,自个儿下棋玩。 元成璧就站在帷幕的阴影里,面无表情地窥视她。 过了片刻,贺瑶终于察觉到背后凉飕飕的。 她回眸,深色帷幕后面露出元成璧阴郁冷白的小脸,在寂静幽暗的大殿里,格外惊悚瘆人。 , 女二和男二来啦 /124/124147/29701617.html 第二十一章 她的气息软软的,甜甜的 贺瑶打了个冷颤,再定睛细看,帷幕后空空如也,分明无人窥视。 要离开承邺行宫了。 元成璧送贺沉珠到宫门口,便无法再多送半步。 她仰起头,宫墙和宫门巍峨入云,像是囚笼般锁住了她,把世间的喧嚣和热闹统统隔绝在外。 母妃早逝,她自记事起,就孤零零地活在承邺行宫。 所见即是这里的宫殿草木,八岁了还不会说话认字,嬷嬷不给她吃的,她就自己抓兔子麻雀吃,像是活在野蛮丛林里的懵懂兽物。 后来…… 后来,她遇见了贺沉珠。 分别在即,夕阳如血。 高高的宫墙下,元成璧捏紧贺沉珠的袖角,圆鹿眼纯真又悲伤,“我会有离开的那天吗?” 贺沉珠反握住她的手,语气郑重宛如承诺,“很快。” 元成璧又转向贺瑶,友好又无辜道:“你有空的话,记得多来这里玩哦,你是沉珠姐姐的嫡亲妹妹,我肯定会对你‘照顾有加’。” 她加重了“照顾有加”四个字。 贺瑶:“……” 她绝对不会再来第二次。 贺瑶回到家,很快把承邺行宫里的事忘在了脑后。 正想着今晚吃什么,却在回廊里撞见了散学回来的元妄。 少年穿着国子监学生统一的褒衣博带,牙白的衣裳却不知怎么弄得灰扑扑的,俊俏的面颊上清晰可见淤青伤痕。 贺瑶吃惊,“小侯爷,你的脸?” 元妄摸了摸脸伤,垂着眼睛笑道:“跟人打了一架……” 贺瑶连忙吩咐春浓取来药箱,带着元妄在美人靠上坐了,亲自拿药酒为他处理伤口。 “可是国子监的人欺负你?”贺瑶心疼不已,涂药的动作细致轻柔,“你告诉我是谁,我揍他去——不是,我让我阿耶揍他去!” 晚风徐徐。 小娘子嫩黄色的襦裙轻轻摇曳,周身有股浅淡的草木香。 她涂着药,小脸上的神情认真而又心疼,小山眉紧蹙,睫影低垂,清亮亮的杏子眼含着水雾,是温柔极了的模样。 元妄紧了紧双手。 贺家的小娘子温婉贤淑,虽然出身高门却心地善良,从没有因为他是凉州来的而瞧不起他,她对他这么好…… 世上从没有小娘子,对他这么好。 少年桀骜的心莫名柔软。 他把事情讲了一遍。 今日去国子监读书,课间有人故意当着他的面,讥讽凉州贫瘠荒凉,从那里出来的人都没见过世面,天生比他们这些洛京城土生土长的贵族子弟低贱一等。 他正与对方理论,谁知郭奋勤突然跳了出来。 明明都是凉州来的,可郭奋勤却像狗一样反过来去维护洛京的权贵子弟,指责他没有自知之明,不肯承认自己的低贱,甚至还动手推搡他。 忘本的郭奋勤比那些人更加可恶,他哪里忍得了于是还推回去,郭奋勤恼羞成怒,当即跟他打了起来。 少年说完,为难道:“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 晚风吹拂着他鹅黄色的发带,他的衣襟上分明残留着血渍,却莫名透出清爽桀骜,那双桃花眼盛满了难为情,夕阳的金光在他的瞳孔中跳跃,宛如少年无法凉却的热血。 “怎么能算是惹麻烦呢?”贺瑶的杏子眼睁得圆啾啾,“别人打了咱们,咱们当然要打回去——不是,我的意思是,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当然要以理服人。但是对方如果不听,那咱们也只能先礼后兵。小侯爷没有做错,用不着内疚。” 她凑近元妄的脸颊仔细观察,“也不知会不会破相……小侯爷疼不疼?我给你吹吹,呼……” 少女鼓着白嫩嫩的腮帮子呼气,稚嫩又娇俏。 她的气息软软的,甜甜的。 元妄僵在当场,面颊到耳廓迅速烧红。 这动作由别家小娘子做出来,他只觉得矫揉造作,可是贺小娘子给他呼呼,他却觉得那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温柔。 其实倒也不必心疼他,他的伤看起来严重,实际上都只是皮外伤。 郭奋勤才惨,打架时他专挑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下狠手,尤其是脏器,估计这会儿正在受罪。 “对了,”元妄忽然拿出一只小包袱,“你给我准备的红豆春卷、花生酥糖、豌豆黄,我都吃完了。” 小郎君献上空空如也的小包袱,仿佛唯恐辜负小娘子的心意。 贺瑶愣了愣,随即用团扇掩唇笑了起来。 落在元妄眼里,她笑得很甜很好看。 春风骤起。 挂在檐角下的青铜铃清脆作响。 廊外的石榴树葳蕤繁茂,已隐隐可见些许淡红花苞。 是夜。 贺瑶洗漱过后,坐在妆镜台前梳头,“阿姐让我去馒头窟找夜明珠,可我也不知道馒头窟究竟在哪里……” 春浓替她铺好床榻,“明日奴婢去市井里面问问,自然就知道了。” 贺瑶转身望向她,“官府都找不到,咱们问问就能找到?” “只要肯使钱,什么找不到?”春浓笑了笑,“奴婢出身市井,知晓三教九流的都是什么人。他们不肯跟官府打交道,未必不愿意跟咱们打交道。” “还得使钱呀?”贺瑶惆怅不已,磨磨唧唧地从妆奁深处翻出一只缎面荷包,“我这些年省吃俭用,也只攒了十两纹银……” 春浓伸手去拿,“虽然有些少,但请他们吃顿酒,应也够了——姑娘,您倒是松手呀!” “春浓,这是我全部的身家了!” “奴婢知晓,定然不会浪费。” “春浓,你一定要谨慎地使用它们,务必都要用在刀刃上。” “您放心。” “春浓!呜呜呜,没有它们我怎么活!” 贺瑶痛心疾首,痛不欲生。 春浓收好钱袋,又提醒道:“姑娘该睡了,明日还要去国子监读书呢。” 贺瑶:“什么读书,你说话我怎么听不懂?” 春浓正儿八经,“姑娘玩的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先生给你们放了一个多月的假,让你们去城郊踏青,去佛寺看桃花,去山山水水里面游玩。如今假期结束,明天就要开学了。” 贺瑶表情僵硬,“世上还有开学这种事吗?” 春浓想起什么,又提醒道:“对了,姑娘的功课都做完了吗?我记得放假前先生布置了十篇游记,明天要交的。” 贺瑶傻了,“什么,世上还有做功课这种事吗?” 十篇游记,每篇字数不得低于千字。 贺瑶恍惚间想起似乎确实还有功课这事儿,顿时哭得好大声,“去,去把院子里的丫鬟和前院的护卫都叫起来,凑十个人,咱们每个人写一篇,想来很快就能写完!” 春浓语塞。 每逢这种时候,她都觉得她家姑娘在造孽。 然而不帮又不成,她只得硬着头皮去叫人。 次日。 贺瑶叮嘱春浓一定要打听到馒头窟的地址,就和元妄一起去了国子监。 , /124/124147/29701618.html 第二十二章 凉州的风霜,养不活洛京的娇花 国子监的大书房里,小娘子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说笑。 有的书案空着,是坐在那里的姑娘说亲嫁人了,以后不来这里读书了。 也有脸生的小娘子新入学,比如郭盈盈,此刻正着急地找其他人搭话,试图尽快融入洛京的贵女圈子。 贺瑶独自坐在后排,昏昏欲睡了大半日,终于熬到最后一堂课。 须发皆白的老先生捧着一叠纸出现在大书房,“诸位写的游记,老朽已经看完了。其中一位的游记,让老朽格外印象深刻。贺二姑娘。” 贺瑶打了个呵欠,慢吞吞地站起身,“先生……” 老先生轻抚胡须,“十篇游记,除了一篇是写镇国公府城郊别墅的风景,其余九篇全是去惠觉寺看桃花的经历。贺二姑娘,你竟在同一日,去了九次惠觉寺?还钻了九次惠觉寺北面高墙的狗洞?!” 满堂的小娘子都窃笑起来。 贺瑶满脸羞红,恨不能钻进地洞里! 她竟忘了,她找来的那些丫鬟护卫这一个月没干别的,因为阿耶给他们放了几天假,于是专门组队去了一趟惠觉寺。 好家伙,他们几个竟然全部都写了惠觉寺之游! 她心虚地蹭了蹭鼻尖,“因为惠觉寺的风景很好,所以屡次去而复返……” 老先生气得吹胡子瞪眼,“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放课后,你留下来把《论语》的学而篇抄五遍,不抄完不许回家!” 大书房里笑声更甚,尤其是薛家姐妹,“咯咯咯咯咯咯”笑得花枝乱颤。 贺瑶忍不住瞪了她们一眼。 又不是老母鸡,“咯咯”个什么劲儿? 放课后,大家都走了。 贺瑶埋头抄写《论语》,直到暮色四合,才终于抄完。 她揉着酸痛的手腕离开国子监,却见元妄并没有提前回府。 他倚坐在车窗边,就着夕阳读书,洁白干净的褒衣博带衬的他唇红齿白干净风雅,宛如一块温润璞玉。 见她终于回来,元妄合上书卷,“我见别的小娘子都放课了,你怎么出来的这样晚?可是遇见了什么麻烦?” “我……”贺瑶欲言又止。 总不能告诉他,自己是因为没做功课而被先生罚了吧? 她撒谎道:“因为要帮先生整理书房,所以出来得晚了些。” 元妄颔首,“原来如此,对了……” 他从食盒里取出一盘糕点,“等你的时候我买了几块枣泥糕,想着你爱吃,这会儿还是热的。你帮先生整理书房定然疲惫辛苦,拿这个垫垫肚子。” 贺瑶尝了一块,糕点松软甘甜,透着枣泥和糯米的醇香。 小侯爷如此体贴…… 她捧着甜甜的枣泥糕,心里却愈发不是滋味儿。 原来一个谎言,需要无数的谎言来圆。 她抬眸注视面前浅笑盈盈的小郎君,她多想告诉他,她根本不是什么高门淑女,她就是个舞枪弄剑的粗人。 她不会弹琵琶,不会写字作画,更不会吟诗绣花。 她哪里配得上前程锦绣的他呢? 她心虚地垂下眼帘,第一次懊悔自己从前未曾好好用功,以致如今遇见惊才绝艳的小郎君,除了一纸婚约,琴棋书画竟拿不出一样去配他。 她垂眸的动作落在元妄眼里,便成了少女的羞怯。 贺家小娘子温婉娇弱,读的是四书五经,学的是琴棋书画,纵然放眼四海九州,那也称得上才貌双绝门第高贵。 况且她待他还那般好,从没有瞧不起他…… 他一个凉州来的野狗,既无门第也无才华,能跟她同乘一车是占了未婚夫这个身份的便宜,可他心知肚明,他的身份是偷来的,真正的他根本没资格与她产生任何交集。 等杀掉狗官和狗皇帝,兴许他就要回凉州了。 可惜凉州风霜凛冽,养不活洛京的娇花…… 回府后。 回廊曲折,少女娉娉婷婷的婀娜身影,在元妄的目光中渐行渐远。 穿过庭院石榴树的春风,似乎还残留着她的幽香。 娶她? 元妄摸了摸鼻尖,脑海中忽然冒出这么个念头。 小郎君尚还年幼,并不清楚何为嫁娶。 只知道如果对一位小娘子动了心,那么便该努力娶她过门,不能叫她被别的郎君娶走。 可是娶一位小娘子要花很多很多钱,更不能叫她受委屈。 他坐到美人靠上,掐指细算,“娶贺小娘子,首先得买块地,造一座府邸,添上家私、摆设,起码得五十万雪花纹银。聘礼不能寒酸,也得有二十万雪花纹银。别家小娘子有的绫罗绸缎珠钗首饰,她也得有,就按十万两算。再加上每日吃穿用度、婢女童仆……” 一整套算下来,起码得要上百万两雪花纹银。 元妄折下一枝石榴花。 他从前一掷千金,这些年偷盗的宝物都潇洒地送给穷人了,如今手头区区几千两,哪里娶得了贺小娘子呢? 要不…… 重操旧业? 那日他去馒头窟典当魏九卿的夜明珠,瞧见最高的楼台上镶嵌了一颗比人头还大的宝珠,起码得值十万两雪花纹银。 思虑妥当,元妄决定今夜就去馒头窟。 另一边,贺瑶回到闺房,倒头就睡。 等她睡饱,已是夜里二更天。 她就着咸菜吃完九个白面馒头,春浓终于从外面回来了,“姑娘,奴婢打听到馒头窟在哪儿了!” 贺瑶眼睛一亮,“在哪儿?” 春浓从怀里摸出一张羊皮纸,“城外三十里有一座大湖,名为鬼湖,湖面一年四季都起大雾,以致游人稀少。湖心有岛,名为鬼岛,岛上高楼连绵殿宇翻飞阁道相连,白日闭门掩窗空无一人,夜里通宵达旦喧嚣热闹,正是馒头窟!” 贺瑶兴奋地接过羊皮纸,“既然如此,我今晚就去馒头窟!如果能找回夜明珠,明天我就能进天司判!” 只要能进天司判,她就能阅览那些案宗…… 黑翎箭犹如悬在她头顶的一把剑,令她不得安寝,她势必要找出黑翎箭的主人,才算罢休! 贺瑶用红丝带绑了个利落的马尾,又换了身嫩黄色的窄袖圆领缺胯袍,袍裤紧紧扎在黑色牛皮小靴里。 春浓捧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猛鬼面具,忧心忡忡道:“馒头窟鱼龙混杂,姑娘此去危险重重,若是给人知晓你半夜三更去馒头窟,还会引来不必要的议论。姑娘,您还是戴上面具为妙。” 贺瑶欣然接过,“多谢!” /124/124147/29701619.html 第二十三章 幸亏我是个温柔婉约的名门淑女 一个时辰后。 贺瑶划着小船,出现在鬼湖上。 一轮满月高挂夜空,皎洁的月色穿不透不见边际的迷雾,四面八方昏惑阴冷,掠过水面的风声犹如恶鬼哭泣。 船头悬一盏青灯,隐约照见三尺之内的光景,船桨划过湖面,涟漪晕开,水下偶有密密麻麻的黑影掠过,像是死人那一张张惨白的脸。 贺瑶呢喃,“怪不得没人来这里看风景,阴气森森的,难怪叫鬼湖……” 雾气太浓,朦胧之中,似有恢弘的殿宇、佛寺浮现在湖面上,又有美艳绝伦的胡姬热情歌舞,引诱着船上的人不顾一切去一探究竟。 是海市蜃楼。 贺瑶没被蛊惑,划着船轻而易举穿过迷雾,登上了鬼岛。 入目所及,灯火连绵,穷奢极欲。 楼台殿宇鳞次栉比,笙歌四起喧嚣繁华,遥遥可见胡姬美人环肥燕瘦,在勾栏酒肆中热情地跳着胡旋舞,引来看客们流连忘返。 游荡在街上的人都穿着奇装异服,脸上刺字的罪犯和异族番人随处可见,侏儒、老者、幼童、僧道比比皆是,也有乘坐轿辇的神秘贵人恍惚间飘然远去,种种怪异,犹如百鬼夜行。 两个醉汉当街互殴,其中一个凶残地砍下了另一人的首级,围观众人不仅不阻止,还纷纷拍掌叫好,甚至还有变态野蛮的人,捡起首级大口啜饮腔血,叫人恶心。 贺瑶敏捷地避开从楼上砸下来的酒坛子。 阿姐说得多,馒头窟这鬼地方,就不该存在。 在贺瑶找当铺的时候,一道身影同时落在街边的檐角上。 元妄衔着一根青草,额发微卷,鹅黄发带绑起高高的马尾,野心勃勃地望向馒头窟最高的那座楼阁。 楼阁之巅,镶嵌着一颗硕大的宝珠。 他含笑压了压竹笠。 他今夜为宝珠而来。 …… 半个时辰后。 “夺四海之富,贪九州之财。” 贺瑶终于找到当铺,读出了刻在门前桃符上的对子。 贺瑶推门而入,“掌柜的。” 当铺里面没有别的客人,柜台后面独独站着一位白发老翁,老翁身形佝偻,雪白的胡须垂落至胸,抬起头时贼眉鼠眼笑容诡异,像是志怪故事里的老鼠成了精。 瞧见进门的贺瑶,他上下打量片刻,转身进里间端出两盏红豆饮,“小娘子瞧着面生,是头一次来馒头窟吧?阿伯请你喝红豆饮呀。” 贺瑶歪了歪头。 祖父说过,外面的人大都心怀鬼胎,像她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不能随便喝怪伯伯递来的茶饮。 她趁老翁不注意,偷换了两盏红豆饮,笑眯眯道:“阿伯,我不是来典当东西的,我是来找一颗夜明珠的,有这么这么大……” 她比划了一下。 小娘子虽然带着青鬼面具,但言行举止天真无邪,像是涉世未深的娇娇姑娘,一看就很好骗。 老翁喝了一口红豆饮,笑容更加诡异,“我这铺子里的夜明珠那可是太多了,不知小娘子找的是哪一颗?你且坐着喝东西,阿伯给你找去。” 他一边翻箱倒柜一边偷窥贺瑶,见她当真喝了红豆饮,不禁喜上眉梢。 一把年纪的白头翁,对着如花似玉的小娘子垂涎欲滴地舔了舔嘴唇,毫不掩饰地站起身,朝贺瑶数数,“三、二——” 贺瑶的杏子眼清亮亮的,“一?” “砰!” 老翁应声倒地。 等醒来时,他已经被贺瑶五花大绑地绑在了椅子上。 整座当铺被翻得一塌糊涂,那个看起来很好骗的小娘子捧着一颗皎洁润白的夜明珠站在椅子前,笑容娇憨灿烂。 贺瑶柔柔弱弱道:“阿伯不好好做生意,却跟我玩黑吃黑那一套……幸亏我是个温柔婉约的名门淑女,否则,真想一把火烧了你的当铺呢。” 老翁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睚眦欲裂,哪还有刚刚的亲切。 他破口大骂,“小贱人,我竟阴沟里翻了船,着了你的道——” “你骂谁贱人呢?!”贺瑶抄起柜台上的一把铁如意,凶神恶煞地捅进了他的嘴里,“我让你说话了吗?!” 老翁:“……” 他的牙齿仿佛碎了几颗。 贺瑶凶完,又可怜兮兮道:“人家是天司判的巡捕,今夜来这里是为了追回这颗夜明珠。老伯,你可知偷珠子的贼人是谁?” “嗷嗷嗷呜……” 老翁疼得龇牙咧嘴,压根儿说不出话,嘴里甚至流淌出了血水。 “嘴里塞了东西,是不是没法儿说话?”贺瑶很关切,“我这人一向尊老爱幼,我这就把铁如意给你拔出来,不过你不许乱说话哦。” 她拔出铁如意,老翁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水和几颗牙。 他被面前这阴晴不定的小娘子拿捏住,只得自认倒霉。 他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那个盗贼身手不凡,不仅拿了一千两的当银,还从老朽这里另外偷走了四千两。以老朽的见识,洛京还没有这般厉害的盗贼,恐怕他正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我听道上的人说,他好似来了洛京。” 贺瑶愣了愣,凉州大盗来了洛京? 还偷了魏九卿的夜明珠? 他可值一百万两雪花纹银呐! 她暗暗记住这个消息,正打算离开,忽然传来叩门声。 贺瑶放开老翁,示意他去接待客人。 当铺的门被推开,一位年轻郎君摇着折扇跨进门槛,“听闻馒头窟的当铺,可买卖世间万物,不知是真是假?” 贺瑶藏在柜台后面,悄眼望去,进门的郎君白衣胜雪,戴纯金镂花面具,只露出偏薄的红唇,微笑时令人如沐春风。 是魏九卿…… 这人喜穿白衣,化成灰她都认识。 他一向自诩高雅风流,怎么会来馒头窟这种地方? 老翁咳嗽一声,“你想买卖何物?” 魏九卿撩袍落座,“洛京有一女子,顽劣放肆,整日纠缠我,在我拒绝之后,又编造谣言毁我清誉。我想要一味致人疯魔的慢性毒药,无色无味,可每日放在她的饮食里。” 贺瑶握了握拳头,魏九卿口中的“女子”就是她吧? 给她下毒,让她逐渐成为所有人眼里的傻子,今后她如果再跟别家小娘子说起魏九卿的风流龌龊事,也就不会有人信了。 魏九卿好狠! 老翁忍不住瞟向贺瑶,“这药……我是有,还是没有呢?” 魏九卿不悦,“有没有,你自己不知道?” 贺瑶随手从怀里摸出一包糖豆,示意老翁递给魏九卿。 魏九卿得了糖豆,把玩片刻,欣然笑道:“不愧是馒头窟,果真什么都能买到。瞧这药丸五颜六色,必定剧毒无比。老板,这包药多少钱?” “唔,”老翁故作深沉,“此物稀罕,须得两千两白银。” , /124/124147/29701620.html 第二十四章 她会喜欢一个盗贼?! 区区两千两白银就能解决掉贺瑶那个麻烦精,对魏九卿而言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他爽利地付了账,带着一包糖豆如获至宝般离开。 贺瑶从柜台底下钻出来,小手一伸,“分我一千两。” 老翁噎了噎。 他自诩是个黑心商人,没想到这小丫头比他还要奸猾! 被迫分了帐,等贺瑶心满意足地离开当铺,他的表情才变得狰狞可怕,有那位夫人在,馒头窟和官府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天司判的人怎么会来这里闹事? 看来,得去禀报夫人了。 另一边。 贺瑶揣着银票捧着明珠,欢欢喜喜地穿过街巷。 她不仅找回了失窃的夜明珠,还意外赚了一千两,她发大财了! 对街檐角,元妄停下脚步,目光被夜明珠的光辉吸引。 穿圆领窄袖缺胯袍的少女,红丝带束发,戴一张青面獠牙的猛鬼面具,活泼地蹦蹦跳跳,而她手里捧着的夜明珠,正是他一个多月前从魏九卿那里偷走的那颗。 她身后,那间当铺被砸得满地狼藉。 看来,这位小娘子是个强盗。 元妄微微一笑,落在长街拐角,假装不经意与贺瑶擦身而过。 贺瑶往前走了一丈远,才惊觉手里的夜明珠不翼而飞。 她警觉地提枪转身,“小贼!” 元妄翻身跃上檐角,故意压低的嗓音轻佻又邪气,“小贼?老子是你贼祖宗!” 被偷了宝贝又被占了口头便宜,贺瑶哪能受这气,她跃到屋檐上,锃亮的红缨枪毫不留情地刺向少年! 元妄身形如鬼魅,因为幼年时复杂的经历,招式诡谲多变,既有佛寺武术的风格,又有北方民间百戏的狡诈。 贺瑶品出些味道,娇喝道:“你就是那个凉州大盗?!” 元妄含笑把玩那颗夜明珠,“怎么,听过小爷的名号?唔,仰慕小爷的小娘子可太多了,如今又添一位,真是烦恼。可惜小爷如今心有所属,小娘子来晚一步。” “你——” 被言语调戏,贺瑶双颊绯红。 她会喜欢一个盗贼?! 就算全天下的小郎君都死绝了,她也绝不会喜欢一个盗贼! 都是凉州来的少年郎,小侯爷温润如玉饱读诗书,面前这位却举止放荡言语轻浮,人与人之间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贺瑶咬牙切齿,“小贼看枪!” 她正要出招,不远处突然传来呼喊,“抓住她!她是官府的人,就是她在咱们馒头窟闹事!” 话音落地,馒头窟的护卫蜂拥而来,无数羽箭射向贺瑶! 漫天箭雨。 贺瑶猝不及防,惊呼一声,脚下打滑,竟笔直地跌下屋檐! 元妄下意识出现在她身边,单手揽住她的腰肢。 贺瑶怔怔凝视近在咫尺的少年,可惜对方的竹笠压得很低,她看不清楚他的相貌。 元妄弯起薄唇,“小娘子莫要心动——” “谢啦!” 贺瑶不等他说完,夺过他手里的夜明珠,如敏捷的燕子般与他拉开距离,几个轻盈的起落,迅速消失在高低错落的楼阁殿宇之中。 元妄挑眉。 她刚刚摔的那一跤,是故意装出来的? 好狡猾的坏女人! 贺瑶一路逃到岛屿边缘,停在这里的小船全部被毁,只有一艘是完好无损的,像是冥冥之中有人在帮自己。 她回头望了眼逼近的追兵,毫不犹豫地跳上小船,往湖岸边划去。 她连夜把抢回来的夜明珠送去了天司判。 此时东方渐露鱼肚白,天司判里只有寥寥几个人在值夜。 侍卫惊叹,“贺小娘子好本事,这颗珠子我们找了一个月也没能找到,你竟然这么快就能找回来……可知偷珠子的贼人是谁?” 贺瑶扬了扬眉毛,“凉州大盗。” 几名侍卫都愣住了,“他他他……他竟然从北方来了洛京?!这不是给咱们添乱吗?!要是逮不住他,惹来大乱,咱们可都要天天加班了!” 一想到得连夜加班抓贼,官衙还不给津贴,几人顿时愁眉苦脸。 “你们都起开!”贺瑶抓起毛笔,走到凉州大盗的通缉画像前,在上面画了个圈圈,嚣张磨牙,“我宣布,这个小贼是我的猎物!” 他可值一百万两雪花纹银呐! 得买多少支步摇! 况且他还偷走了她的一千两银子! 简直可恶至极! “吵什么?” 屏风后面突然传出不耐烦的沙哑声音。 侍卫们立刻噤声。 贺瑶好奇望去,踏出屏风的郎君睡眼惺忪,松松垮垮地披着件刺绣合欢花的水青色外裳,男生女相唇红齿白,看似美貌,却清冷矜贵,令人不敢亲近。 是顾太尉的嫡子,顾停舟。 贺瑶知晓他也在天司判任职,于是行了个礼,“小顾大人。” 顾停舟瞥她一眼,“她就是你们新招的巡捕?女人?” 贺瑶别过脸小声嘀咕,“女人怎么啦,你长得还像女人呢……” 众人脸色骤变。 好家伙,虽然顾大人长得确实像女人,但这话怎能直白地说出口! 贺小娘子不要命啦! 顾停舟面无表情地盯了贺瑶片刻,忽然撩袍落座,“既然通过了考核,那么便是天司判的巡捕。我交给你的第一件案子,是处理仙乐坊的恶霸。” 众人的脸色又是一变。 仙乐坊的恶霸叫做孙默,在坊市间颇有势力,屡次在仙乐坊白吃白喝,甚至恶意凌虐里面的歌姬。 因为他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曾在道上徒手捏死过仇家,所以一向被官府忌惮。 叫贺家小娘子去对付孙默…… 贺家小娘子生得白白嫩嫩,看上去也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定然是连杀鸡都不敢,这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小顾大人果然是公报私仇! 天司判好容易来了位女巡捕,众人怜香惜玉正要求情,贺瑶扫了眼仙乐坊的案子卷宗,“帮仙乐坊对付孙黑犬?成,这个案子我接了。” 她又领了巡捕的腰牌,才打着呵欠离开天司判。 众人面面相觑。 不是,孙黑犬是谁? 这位贺家小娘子,怎么好像不大识字的样子? 她真的能行吗?! …… 贺瑶回到府里,已是天色大亮。 她换了裙裳梳了发髻,与元妄一起乘坐犊车去国子监。 小侯爷今日依旧俊俏温润,贺瑶暗暗可惜她那一千两银票被小贼偷走了,否则还可以为他添置两双新靴,算是当做他送她银步摇的回礼。 元妄见她双眼青黑,好奇道:“你昨夜可是没睡好?” “唔……”贺瑶揉了揉杏子眼,困倦地点了点小脑袋,“小侯爷知晓我一向温柔婉约刻苦勤奋,昨夜手捧书卷爱不释手,一时情不自禁读了个通宵……” /124/124147/29701621.html 第二十五章 小侯爷不学好,竟然逛乐坊 贺家小娘子如此勤奋好学,元妄忍不住暗暗钦佩。 到底是高门世家培养出来的淑女,和他昨夜在馒头窟碰见的女人截然不同,那个坏女人只知道舞枪弄棍坑蒙拐骗,哪里比得上贺家小娘子知书达理温柔婉约呢? 他想着,忽觉肩上一沉。 他垂眸,是贺家小娘子实在熬不住,靠在他肩上睡了过去。 她身上有一股清新鲜嫩的幽香,像是春深时节的涧草,又像是初夏时节的青杏。 而她睡颜娇憨,鬓边的银流苏衬得她小脸圆润明艳,睫毛比别家的小娘子都要卷翘纤长,她才十五岁,面颊饱满泛红,宛如枝头稚嫩的苹果。 他不由轻声道:“贺小娘子,你这样睡,会着凉的。” “叫我岁岁……”少女在睡梦里嘟囔。 岁岁,贺岁岁…… 少女的小字娇俏可爱。 可那是多么亲近的称呼。 元妄想唤出口,两个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默默咽下。 少年顽劣放肆,敢调戏陌生的姑娘,敢偷盗恶人的银两,可是在爱慕的小娘子面前却格外小心谨慎,便是一个小字,竟也不敢随意唤出口。 到了国子监,贺瑶迷迷糊糊摸到自己的书案,倒头就睡。 她坐在最后排,成绩不好屡教不改,能来读书已经很给面子,所以夫子素日里懒得管她,由她睡去了。 到用午膳的时辰,贺瑶终于睡饱,伸了个懒腰,直奔膳堂。 她步履生风,把一众小娘子都甩在了身后。 薛凝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读书不行,迟到早退,干饭倒是比谁都积极,跑得那样快,是怕咱们抢她的饭不成?” 其他小娘子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这般想的。 她们个个儿出挑,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真正的大家闺秀,怎么偏偏摊上了贺瑶这么个一事无成蠢笨贪吃的同窗? 贺瑶才不管背后的议论。 中午有接近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她得抓紧吃完午膳,然后去仙乐坊抓恶霸,抓完恶霸,她晚上就可以去天司判查阅卷宗。 瞧她时间安排得多好! 到了膳堂,贺瑶领了自己的那份膳食。 在角落寻了张食案落座,尝了几口,便察觉到米饭比往日更甜。 她抬眸望向踏进门槛的薛家姐妹,两人也正望向她。 贺瑶微微一笑。 看来她那包糖豆被薛家姐妹当做毒药,叫厨娘放进她的米饭里了。 她匆匆吃完,一边嘀咕一边往外走,“今儿的饭菜真不错,似乎比往日更加美味……” 薛凝云和薛弄巧对视一眼,满脸得意。 薛凝云把玩着筷箸,语气是不加掩饰的鄙夷轻贱,“真是蠢钝,没有她阿姐半分聪明。本就没脑子,再吃一个月的药岂不是更加没脑子?到时候可要怎么办才好呢?怕是连话都不会说了!” 薛弄巧捂着嘴,笑得贱兮兮的。 贺瑶悄悄离开国子监,去了最热闹的铜驼街。 仙乐坊坐落在铜驼街尽头,是所有乐坊里最出名的。 得知贺瑶是天司判派来解决麻烦的,仙乐坊的管事刘妈妈带着七八个美人,不可思议地围着她仔细打量。 梳着双髻的少女,穿一身鹅黄色窄袖襦裙,鬓角的银流苏衬得她活泼娇艳,她笑眯眯地站在厅中,大大方方地任由她们打量。 过了好半晌,刘妈妈不满地甩了甩帕子,“你这小娘子怕不是来对付恶人的,是来选花魁的吧?就你这样的……那恶人一只手就能捏死!天司判也忒糊弄人了!” 这就好比打猎,别人牵的都是狼犬,她们仙乐坊却牵了只小狮毛狗,关键是这小狮毛狗看起来还不怎么聪明的样子,这不是还没比就知道输定了吗? 贺瑶不喜欢她们以貌取人,问道:“孙黑犬几时到?” “什么孙黑犬,人家叫孙默。”刘妈妈纠正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领着她穿过三楼回廊,“过会儿子就该到了,半个时辰前派了小厮来递话,说是午后来探望我们姜梨。” “姜梨?” “是我们仙乐坊最能歌善舞的舞姬。也是可怜人,阿娘是别处乐坊的胡姬,被人搞大了肚子,生下她不久就逃跑了,至今不知父亲是谁。因为生得美貌,自幼被辗转买卖,到了咱们仙乐坊,又被孙黑犬——不是,又被孙默相中,屡次欺凌羞辱……” 刘妈妈滔滔不绝地介绍,贺瑶的目光忽然被楼下吸引。 被侍女领进大堂的十几位小郎君,正是国子监的学生。 有小国舅张翠峰、郭奋勤并其他几个贵族公子,以及…… 她家小侯爷! 她家小侯爷不学好,竟然在午休时跟狐朋狗友逛乐坊,还叫了几个美貌的歌姬弹琵琶助兴! 难道她的琵琶弹得不够好吗?! 刘妈妈见她走神,提醒道:“大人?” 贺瑶知晓此时不能露面,只能忍住酸溜溜的心思,“走吧。” 到了姜梨的闺房,贺瑶瞧见了这位美人。 因为混了中原和胡人的血脉,她果然生得天姿国色,肌肤奶白通透,笑起来时颊边有两个小小的梨涡,比新鲜的雪梨还要甜。 贺瑶自作主张,由自己假扮姜梨对付孙黑犬。 两人在屏风后互换衣裳,贺瑶瞥见姜梨的后背雪白单薄,左肩上有一粒略显香艳的朱砂痣,背部则伤痕累累,全是新旧交替的鞭伤,看起来触目惊心。 她迟疑道:“你这伤……” 姜梨狼狈地垂下眼睫,“是孙默打的……奴家这伤还算轻的,上个月有两个小姐妹,被他活生生打死了。” “都闹出人命了,怎么拖到现在才报官?” 姜梨勉强笑了一下,“您觉得我们的命是命,有的官爷却不并觉得。身在贱籍,子孙后代也都是贱籍,在那些官爷眼里,我们连路边的草芥都不如,哪里值得他们亲自出面抓凶手呢?” 贺瑶沉默。 她知晓,在本朝,若父母是贱籍,那么子女也都是贱籍,不得脱籍改业,比如祖辈是乐户,那么子孙后代也只能从事乐工,如果祖辈是织户,那么子孙后代也只能从事织工。 去年宫中点名要蜀锦五百匹,织工晚了十日才完工,于是天子下令,涉事的五百名织工,无论男女老幼,全部处死。 贺瑶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姜梨背部的鞭伤,清亮亮的杏子眼多了些温柔,“我会替你们报仇的。” 贺瑶把刘妈妈和姜梨她们都撵了出去。 她跪坐在菱花镜前,她穿的是姜梨的羽纱面红罗裙,襦衣和裙裾上绣了漂亮的花儿草儿,她家中勤俭,她还从未穿过这么艳丽贵重的罗裙哩。 见妆奁上摆放着胭脂水粉,贺瑶情不自禁地拿起一盒口脂。 她学着罗辞玉她们梳妆打扮的模样,用指腹点了口脂往嘴唇上抹,然而她的手法不太行,嘴唇越抹越红、越抹越肿,竟像是被蜜蜂蛰了。 贺瑶朝着铜镜抿了抿唇瓣,却觉得自己十分美貌动人。 她放下口脂,又拿了胭脂往脸颊上扑。 左扑扑右扑扑,她仔细观察片刻,见两个红脸蛋似乎不太对称,于是干脆又重新扑上几层。 “我美极了。”她满意地放下胭脂。 , 晚安安! /124/124147/29701622.html 第二十六章 人家会弹琵琶,还会心疼哥哥 她刚放下胭脂,闺房外面猛然传来踹门声。 虎背熊腰的孙默踹开房门,对姜梨没有亲自出来迎接他十分不满。 他脸皮颤动如滚刀肉,暴躁道:“姜梨!妈的小贱人,快给老子滚出来!” 他不耐烦地踏进闺房,却看见美人背对他坐在青铜镜前,正不紧不慢地梳妆打扮。 他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快步走向美人,伸手去拽她的头发,“妈的,老子叫你你听不见?!你耳朵聋了?!” “哥哥是在叫我吗?” 贺瑶回眸一笑,杏子眼弯弯撩撩。 孙默急刹住步子,被她活生生吓了一跳。 那穿着红罗裙的小娘子,小脸涂得惨白惨白,脸蛋红红嘴唇红红,笑起来时活像花圈店老板用彩纸剪出来的鬼娃娃! “你他妈想吓死老子——” 孙默本想破口大骂,对上贺瑶那张脸,又憋得骂不出口。 好半晌,他才怒气冲冲道:“姜梨呢?!你个丑东西赶紧滚,没得污了老子的眼!” 贺瑶委屈地照了照镜子,“哪里丑了?人家那么温柔那么婉约,会弹一手好琵琶,还会心疼哥哥……” 小娘子矫揉造作,孙默眉心突突乱跳,抬起蒲扇大的手掌,恶狠狠地要给她一耳光,“老子叫你滚啊!” 他打空了。 妆镜台前空无一人。 贺瑶轻盈地落在百宝架前,臭美地扶了扶金步摇,“孙黑犬,你怎么半点儿不懂怜香惜玉?白吃这么多年的米饭了。” 孙黑犬…… 孙默气的脸通红,几乎把牙齿磨出了声儿,“谁是孙黑犬?!贱人,你敢故意挑衅我?!老子叫孙默!” “好的,孙黑狗。” 孙黑狗…… 孙默额头青筋暴起,抄起一把大刀,“贱人,今儿不把你的脑袋削下来当球踢,老子不姓孙!” 贺瑶振振有词,“老子当然不姓孙,老子姓李名耳字聃,著有《道德经》,是历史上很有名的圣人。孙黑狗,你怎么比我还没文化?叫你好好读书,你偏要去养猪。” 孙默暴跳如雷,脖子上的青筋都起来了,怎奈实在没文化,憋了半晌,只憋出“你、他、妈、的”四个字,随即操起大刀就抡向贺瑶! 隔壁闺房。 姜梨紧张地捏着绣帕,不争气地直掉眼泪,“刘妈妈,那位小娘子会不会吃亏?虽说她是天司判的人,可孙默力大无穷,若是因为我把她害死了,我心有愧……” 刘妈妈安抚道:“她既敢做,定然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想来不怕孙默。更何况她是官府的人,本就该为咱们出头!” 姜梨擦了擦面颊上的泪水,起身捧来一坛好酒,“我这就为她准备美酒接风洗尘,她若功成,我这辈子当牛做马报答她。她若死了,我替她饮了这杯酒,我也不活了……” “什么死啊活啊的?” 贺瑶拎着包袱推门而入。 姜梨见她毫发无伤地回来,顿时喜极而泣,“大人!” 刘妈妈担忧地朝贺瑶身后张望,“你这么快就回来了?孙默呢?” 贺瑶显摆地晃了晃手里沉甸甸的包袱,“喏,他的脑袋。” 包袱是棉布做的,此刻鲜血浸红了布料,正滴滴答答地滴血。 刘妈妈和姜梨:“……” 那脸儿涂花的小娘子笑眯眯的,穿着漂亮的羽纱面红罗裙,臭美地簪了两根金钗,献宝似的捧着包袱,还好声好气地问道:“你们要打开看看吗?” 姜梨和刘妈妈:“……” 这哪里是温柔婉约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分明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小怪物! 刘妈妈见不得这场面,恶心地干呕了几声,摆摆手道:“快拿走、快拿走,没得脏了我这地儿!” 姜梨端来水盆和毛巾,亲自服侍贺瑶擦去面颊上的胭脂水粉,丹凤眼含情凝涕,“今日多谢大人相救,救命之恩不知如何回报,此生当牛做马,必定为大人效力……” 她又欢喜地准备了一桌宴席,请贺瑶吃酒。 贺瑶吃着酒,却忍不住朝大堂频频顾盼。 一位簪花的美貌乐姬,怀抱琵琶,柔弱无骨地朝小侯爷肩上靠,远远看去那两人像是在眉目传情,怪叫人生气的…… 贺瑶情不自禁地捏了捏小粉拳。 姜梨敏感地捕捉到她的视线,笑道:“那些人里面,有大人爱慕的小郎君吗?可是穿朱衣的那位?” 贺瑶吃惊地瞅向她,随即悄悄红了脸,“他平日里安分守己,今日定是被狐朋狗友怂恿,才来逛乐坊……” “他可知晓您爱慕他?” “我从未对他说过我的心意,他自然是不知晓的。你也瞧见了我是怎样的性情,他就不一样了,他温润如玉前程锦绣,像我这样的小娘子,大约是配不上他的。” 姜梨掩唇轻笑,“我自幼身在乐坊,这些年见惯了风月情事。爱情里面,哪有什么配不配的?端只看喜不喜欢罢了。什么身份门第,什么模样才情,若当真两情相悦,那些又算得了什么呢?” 贺瑶不懂这些,只觉这番话听起来很有道理。 她懵懂道:“那依你看,我要告诉他我的心意吗?可是这事儿怪叫人害臊的,我该如何开口呢?” 姜梨本欲把仙乐坊的女孩儿们常玩的那一套教给她,可是对上贺瑶清亮亮的杏子眼和红扑扑的脸蛋,又觉得一切都是多余。 这个年纪的少女,干净的像是初夏时节的枝头青杏。 道尽世间千言万语,都不如她面颊上那抹害羞的胭脂色,更能打动少年的心。 /124/124147/29701623.html 第二十七章 她的书案底下藏着一颗人头 在仙乐坊酒足饭饱,贺瑶带着孙默的首级回到国子监。 下午是绘画课,大书房里空无一人,其他小娘子都被夫子带去后山描摹山水,她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贺瑶想着,冷不防听见背后传来叫喊,“贺二,你又迟到了!你手里拿的什么?你是不是偷了别人的东西?!” 折回来拿毛笔的薛凝云双手叉腰,不满质问。 贺瑶把裹着人头的包袱藏进自己的书案底下,一边准备上课要用的笔墨纸砚,一边道:“你管我拿的什么,总归不是偷的。” 薛凝云不忿地翻了个白眼,目光却忍不住往她的书案打转。 看贺二这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她手里拿着的绝对是个宝贝。 贺家比起她家算得上清贫了,贺二定是没见过世面手脚不干净,偷了国子监里的什么贵重之物。 呵,今儿她迟早要给她翻出来,然后叫她名声扫地…… 小娘子们在后山画了一个时辰的画儿。 薛凝云提前一刻钟交了画作,独自一人悄悄回了大书房。 她直奔贺瑶的书案,眼疾手快地搜出那只包袱,“嗬,里三层外三层,包得还挺严实,这么大一颗,也不知是什么稀罕宝贝……” 她迫不及待地拆开包袱—— 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就这么骨碌碌滚了出来。 薛凝云:“……” 她呆呆看着滚落在地的人头。 那人头眼睛还是睁着的,就这么瞪着她。 下一瞬,尖叫声刺破长空—— “啊啊啊啊啊啊——” 贺瑶回到大书房,恰巧撞见薛凝云吓晕过去。 “好奇心那么重作甚?没的给自己吓出病来……”贺瑶重新包好首级藏在横梁上,又拖起薛凝云,把她放在了她自己的座位上。 临近散学的时辰,其他小娘子三三两两地回到大书房。 薛凝云缓缓醒来,脸色惨白如纸。 想起昏死前发生的事,她突然拽住一位小娘子的手,指着贺瑶厉声道:“贺二杀人了!她的书案底下藏着一颗人头,我亲眼看见的!” “贺二杀人了?!” 小娘子们都很震惊,她们娇生惯养的,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呢! 罗辞玉率先否定,“无稽之谈!” 贺瑶点点小脑袋,赶紧附和,“没错,无稽之谈!” 瞧瞧,这么多同窗里面,还是罗辞玉待她最好。 罗辞玉继续道:“虽然贺二行事鲁莽蠢钝,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经常迟到早退惹先生生气,也很少花钱请姐妹们吃酒逛街,在国子监成绩倒数第一没有人缘,但那可是杀人,她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杀人?薛妹妹莫非睡糊涂了?” 贺瑶:“……” 这是在为她辩解,还是在数落她? 罗辞玉不愧是罗辞玉! 其他小娘子听罢,纷纷点头。 瞧不起贺瑶是一回事儿,杀人却又是另一回事儿。 像她们这种娇弱的小娘子,提刀都提不起来,这辈子连杀鸡也没见过,又怎么可能杀人? 薛凝云不服地红了眼,指着贺瑶厉声道:“你敢让我们搜你的书案吗?!” 贺瑶大大方方地起身,“请便。” 薛凝云当着众多小娘子的面,把她书案里的东西全部掏了出来。 揉皱的纸团子,没吃完的糕点,发霉的书籍,断了的毛笔,没洗干净的砚台,借来的故事书,一团不知道从哪里薅来的狗毛…… 小娘子们默默不语。 她们从没见过这么邋遢的书案,怪不得贺二成绩倒数第一,都是有原因的呀! 罗辞玉不忍直视,只得转移话题,“凝云,你说的人头呢?” 薛凝云小脸惨白,从书案最深处掏出一个包袱,声音都在发颤,“这不就是?” 她闭着眼睛,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袱,然而意料之中的尖叫声并没有响起。 薛凝云睁开眼,包袱里面裹着的哪里是人头,分明是一堆馒头。 薛凝云呆若木鸡,连声音也变得尖细,“怎会如此?!我明明看见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它还滚到了地上,我亲眼看见的!” 罗辞玉道:“许是眼花了也未可知。” 其他小娘子纷纷道:“凝云你刚刚睡着了,是不是做了什么噩梦?青天白日的,咱们大书房怎么可能会出现人头呢?” 贺瑶关切道:“薛姐姐这段时间一直在帮夫子料理大书房,是不是太过疲惫因此出现了幻觉?今日冤枉我倒也没什么,若是改日冤枉了贵人,那可就糟糕了。” 薛凝云咬紧苍白的嘴唇。 她看见的那颗首级,当真只是…… 自己的幻觉吗? 贺瑶又道:“薛姐姐身子娇弱,还是向夫子请几日假好好休息为妙,否则脾气不好又闹出乌龙,别人都会笑话你的。” 薛姐姐太过疲惫…… 薛姐姐身子娇弱…… 薛姐姐又闹出乌龙…… 贺瑶话里话外都是关心,却潜移默化地向在场的小娘子们灌输了这三个观念,仿佛薛凝云总是紧张兮兮,做出任何奇怪的事都很正常。 其他小娘子不假思索地点点头,跟着劝薛凝云多休息。 薛凝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这些天来,她白日里需要在国子监读书,顺便买通厨娘给贺瑶下毒,夜里又要去城郊别墅陪魏郎说话解闷儿,确实忙碌。 所以,真的是因为她太疲惫,才会把馒头看成人头吗? 又或者,根本就只是一场梦…… 自以为弄清了原委,她恶狠狠盯向贺瑶,“不是人头就好,你最好别把乱七八糟的东西带进国子监,否则,我定要回禀夫子叫你好看!” 说完,带着薛弄巧扬长而去。 其他小娘子也都散学了。 贺瑶独自站在大书房,窗外的桃花快要落尽,一枚浅粉花瓣随风落在她的裙裾上,又缓缓飘落在绣花鞋边。 贺瑶低下头,慢慢挪开绣花鞋。 鞋底踩着一块血渍,是她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 她俯身擦拭血渍,神情狡黠。 薛家姐妹恶毒残忍,上辈子要把她送给老翁做玩物,这辈子又在她的饭菜里下毒,试图让她变成疯子。 “幸亏我温柔婉约,干不出下毒那种事……”贺瑶轻盈地跳跃到房梁上,取下孙默的首级,“用言语回敬一下,让薛凝云慢慢变成众人眼里的‘疯子’,应当不算什么吧?” 坐上回府的犊车,小侯爷已经等候良久。 贺瑶瞧见他就想起了仙乐坊的事,想着他和那位乐姬眉目传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她抱着包袱,一声不吭地坐到犊车角落。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01624.html 第二十八章 你这人真坏! 她气鼓鼓的,好像一只委屈的河豚。 元妄不解,“你怎么不开心?可是其他小娘子欺负你?” 贺瑶低头抠弄包袱,偏不搭理他。 回到府里已是黄昏。 暮春时节,园子里芳菲谢尽,碧绿葳蕤的石榴树悄悄浮上了一层深红浅粉的花苞。 贺瑶抱着包袱,在前面走得飞快。 她也知道自己擅自闹脾气不对,总该听完对方的解释,再决定要不要生气。 可是…… 可是,她该怎么开口问他,为什么要去逛乐坊、为什么要亲近里面的歌姬? 她如今空占了个未婚妻的身份,未曾对他表白心意,也未曾与他两情相悦,如果贸然质问他这些,是不是管得太宽了呢? 可是一想到他对待那位歌姬也像对待她这般温柔,甚至谈论他们没谈过的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她浑身就像爬满了蚂蚁,不问清楚就不自在。 “你——” “我——” 贺瑶转身,险些撞上紧跟而来的元妄。 她慌忙后退两步,想起深宅大院的女子们所谓“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立刻拧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疼…… 贺瑶暗暗吸了一口凉气,杏子眼不禁蒙上一层水雾。 她避开少年的视线,委屈道:“回来时,我闻见你身上有脂粉香,我从没用过那种熏香,府里的丫鬟侍女也都没有。你……你……你是不是去逛了乐坊?” 石榴树下,小女郎欲语还休,两靥绯红。 娇娇怯怯,分明是在拈酸吃醋。 她在吃醋? 她竟然为了他吃醋…… 元妄没忍住笑了起来,两颗小虎牙更显少年俊俏风流。 “你……”贺瑶面颊更加绯红,羞得赶紧转过身去,“你这人真坏!” 元妄莞尔。 这就叫坏了? 到底是长居深闺的小娘子,单纯天真不谙世事,不明白他们男人还可以更坏。 他保持着侯爷的温润端庄,解释道:“小国舅嫌弃国子监的饭菜难吃,请大家一起去仙乐坊吃宴席,我初来乍到,不好回绝。他们请了几位歌姬弹琵琶助兴,许是那个时候身上沾了脂粉香,但我在那里并没有干任何坏事。如果你不喜欢,我下次不去了就是。” 少年字字恳切,不像是在撒谎。 贺瑶背对着他,更加无地自容。 是了,小侯爷温润如玉言行端正,绝非魏九卿那种胡搞乱来的人。 她怎么突然就上了头,在那里患得患失拈酸吃醋呢? 话题是她挑起来的,如今该怎么办才好? 干脆趁这个机会挑明心意? 可是…… 可是那种话多么叫人脸红心热,她哪里讲得出口呢? 她咬了咬唇瓣,厚着脸皮勉强重新面对元妄,小声道:“我……我并非是在拈酸吃醋,小侯爷莫要误会。像我这种知书达理温柔婉约的姑娘,才不会因为未婚夫衣袍上沾了脂粉香,就小气吧啦的拈酸吃醋。” 春风轻盈,一朵红石榴花轻轻巧巧地落在小娘子的双髻上,衬着她鬓边的两枚银流苏,十分娇艳可爱。 可她绯红的小圆脸比石榴花还要鲜红欲滴,像是将熟的稚嫩青杏,美貌俏丽的不像话。 元妄照顾她的脸皮,“我理解的。” 贺瑶唯恐他不理解,补充道:“我……我就是怕你乱花钱。仙乐坊那种地方可烧钱了,有的歌姬很坏的,她们会缠着你讨要赏钱的!不像我,我……我只会心疼小侯爷……” 她说完,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是什么虚伪的言语,她又不是承邺行宫的九公主! 元妄微笑,“我自幼老实,从未逛过那种地方,没想到如此可怕。多谢贺小娘子提醒,今后,我都不去了。” 夕阳温柔。 少年褒衣博带清爽干净,站在石榴树下,本该遗世独立,偏偏那双上挑的桃花眼弯如月牙多情撩人,比红艳艳的石榴花还要灼人心扉。 世上怎会有如此乖巧听话的小郎君? 像一只会摇尾巴的小奶狗。 贺瑶的心都要化了,腼腆道:“你……你唤我岁岁就好,我阿耶和阿兄,都是这般唤我的。” 岁岁…… 贺家的小娘子事事都好,连小字也是极好的。 世上怎会有如此温柔婉约的小娘子? 像是住在月宫里的小仙女。 元妄凝视她的娇颜,郑重道:“岁岁。” 携着满院花香的晚风吹过,吹得贺瑶鬓边的银流苏叮铃作响,也吹红了两人的面颊。 是夜。 贺瑶换上窄袖夜行衣,抱着孙默的首级,策马去了天司判。 值夜的几名侍卫盯着案几上的首级,目瞪口呆。 好半晌,他们咽了咽口水,“你真把他杀了呀……” 贺瑶不在意地吃了口茶,“区区莽夫,杀他有什么难的?” 侍卫面面相觑。 孙默生得虎背熊腰力大无穷,徒手就能拔起一棵树。 贺家小娘子却轻轻松松就能把他的首级带回来…… 贺家小娘子,绝非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贺瑶交完差,笑眯眯道:“我去卷宗室啦!” 她起身,不小心碰翻了茶盏。 青瓷茶盏砸在地板上,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屏风后传出慵懒喑哑的声音,“又在吵什么?” 贺瑶无辜地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问道:“今日你们这里当值的,不会又是那位小顾大人吧?” 侍卫们惊恐地点点头,“贺小娘子你完了,你又吵醒他了……” 正说着话,顾停舟披着件外裳,睡眼惺忪地踏出屏风。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眼案几上的那颗首级,又瞥向贺瑶。 半晌,他拂袖落座,随手端起侍卫呈来的热茶,“半个月后就是皇后娘娘的寿辰,惠觉寺会为她举办诵经祈福的佛法大会。此次帝后出行的安危,由我们天司判负责。” 贺瑶了然,“小顾大人想让我参与护驾?” 顾停舟漫不经心地抚了抚茶汤,“你曾随贺老将军上过战场,屡次立下奇功,斩杀敌军数量多达数百,护驾这种小事,对你而言应当不算什么?” 几名侍卫暗暗吃惊,贺小娘子竟然上过战场…… 她看起来娇憨稚嫩,一副不怎么聪明的样子,可她竟然上过战场,怪不得能拿回孙默的首级! /124/124147/29701625.html 第二十九章 不仅是个盗贼,还背负了命案 贺瑶微笑。 顾停舟心思细腻,城府也很深沉,肯允许她进入天司判,背地里必定是仔细调查过她,知道她上过战场并不奇怪。 她坦然道:“成,这活儿我干。” 顾停舟又道:“寿辰那日,皇后娘娘会亲自扮成观音,布施行善与民同乐。届时鱼龙混杂,你和李财、李福扮成宫女,守在她身边。” 贺瑶好奇,“李财和李福是……” 两名侍卫立刻站了出来,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能与贺小娘子共事,是我俩的福气!” 贺瑶:“……” 这俩侍卫长得又黑又壮,能扮宫女?! 扮黑熊精还差不多! 她果断举手,“大人,卑职觉得由您亲自扮演宫女比较合适。您看您长得就像个涂脂抹粉的姑娘,讲话又慢慢吞吞——” “对了,”顾停舟友好地打断她,“咱们天司判缺个专门清理尸体的巡捕,虽然每日都要与腐肉打交道,但贺二你一向不同凡响,想来应当能够胜任。” 贺瑶毕恭毕敬,“大人,卑职突然发现您浑身上下充满阳刚之气,一举一动都撼天地震乾坤,扮演宫女是万万不合适的,还是由我们三个竭诚为您效劳。” 安排好任务,顾停舟又去屏风后面睡觉了。 贺瑶独自去了卷宗室,面对浩如烟海的案卷,一时间目瞪口呆。 过了好半晌,她咂咂嘴,“这么多案卷,我得查到什么时候才能查到黑翎箭?幸好还有五年时间,我可以慢慢看。” 她硬着头皮从陈年旧案翻起,“我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都没这么认真,阿耶呀阿耶,我也算为咱们家豁出去了……” 翻到的第一册,是那位凉州大盗的案子。 贺瑶想起馒头窟的相遇,不觉仔细看了起来。 九岁闯入凉州富商家偷盗,失手后被护卫们抓起来一顿毒打,满嘴是血的放狠话,今日若是打不死他,一年后他还敢再来。 他被打得几乎断了气,又被扔去了荒郊野岭的乱葬岗。 那是个深冬,北方又一贯严寒。 可他在那个滴水成冰的寒夜,爬出了乱葬岗,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一年后,少年果然再度出现在富商家。 他不仅偷走了富商家里的各种金珠宝贝,还报复般放了一把火,把富商活活烧死在了祖宅里。 那名富商在凉州本地常常救济施舍穷苦人家,还曾收养不少孤儿,素有“活菩萨”之称,因此他被杀一案轰动一时。 自那以后,少年正式成为凉州第一号通缉犯。 “原来不仅是个盗贼,还背负了命案……” 贺瑶呢喃。 然而回想起馒头窟的事,她总觉哪里不对。 馒头窟里,她假装从屋檐上跌落,那人却接了她一把。 一个穷凶极恶视人命如草芥的人,会下意识地帮助别人吗? 贺瑶好奇地翻阅卷宗时,铜驼街。 元妄叼着一根青草,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斜倚在高高的卷檐上。 放眼望去,洛京城灯火如海繁华喧嚣。 他眯了眯桃花眼,忽而想起幼时的事。 他不记得三岁之前的事了,自四五岁朦胧记事起,他就和一群同龄小孩儿活在凉州的一处深宅大院。 宅子的管事说,是一位宅心仁厚的富商收养了他们这些孤儿,指望他们将来长大后都能成为栋梁之才,为家国做一份贡献。 管事还叮嘱他们,要感恩戴德,要每日为恩人祈福祝祷。 可实际上,并非如此。 他在那处宅子长到九岁,发现每隔半年都有一双少年少女离开。 管事说他们是被好心的夫妻领养了,可他顽劣时从宅院里的狗洞钻出去玩,才发现那些同龄的孩子哪里是被领养,分明是被活活烧死! 富商身边有一位来自西域的巫师。 巫师告诉富商,每隔半年向神灵献祭一双童男童女,可保家族富贵,人丁兴旺,百年不衰。 于是富商派人掳来孤儿,对外美其名曰是收养他们,实则是把他们当做畜生圈养在深宅里,只等他们长到十岁,就拿他们献祭异族的神灵。 他对那衣冠禽兽产生了杀意。 那年他还小,不懂忍气吞声也不懂筹谋算计,只凭着一腔孤勇,握着一把小匕首闯进富商的宅子,结果却被当成小偷抓起来毒打一顿。 可他没死。 他从乱葬岗满地的腐尸里爬了出来。 他躲在寺庙里,靠着偷寺里的米粥果腹,硬生生捱过了那一年。 一年后,他终于逮到机会,再次溜进富商的宅子,把那衣冠禽兽锁在房间里,一把火烧死了他。 他仍旧记得那年大雪纷飞,他烧了宅子拔腿就跑,背后是冲天的火光,他孤零零在雪地里跑了很远很远,直到精疲力尽栽倒在雪堆里。 再次醒来,是被人救到了一处破庙。 是师父救了他。 那个慈悲憨厚的中年男人,不仅抚养他,还亲自教他拳脚功夫。 可好人未必能有好报,凉州大旱的那几年,他散尽家财救济四方,最终却落得个无钱治病活活饿死的下场。 凉州的那些年…… 是下在他心里的一场永不停歇的大雪。 孤月当空。 洛京的繁华一望无际,独自卧在屋檐上的少年饮了口酒。 喝得尽兴了,他站起身把酒葫芦挂回腰间。 他弯起薄唇,桃花眼明亮有神,像是顽劣不羁的邻家少年郎,未曾走过山山水水,未曾经历过生老病死,也未曾对谁怀过刻骨铭心的爱恨。 他从怀里摸出一只精巧的丝绸布袋。 他漫不经心地穿过高低错落的重重屋檐,从布袋里摸出一颗颗小金珠,随手抛向路边的一扇扇破旧窗户,像是祭奠恩师。 “要死啊!谁这么缺德半夜往人家家里砸东西!” “阿娘,是金珠子!是一颗金珠子!阿耶有钱治病了!” “……” “媳妇快醒醒,有人往咱们家里扔金珠子!咱们有钱还债啦,不必典当房屋流落街头,你的嫁妆也能赎回来了!” “……” 月上中天。 元妄站在高高的檐角上。 他凝视远处的郭家府邸,那座府邸修建得端宏巍峨,此刻灯火通明,在皇城背后投落巨大的阴影,像一只矗立在天地间的凶兽,少年在孤月下的影子与之相比,是那么渺小。 良久,少年歪头,唇角带笑,无所畏惧。 , /124/124147/29701626.html 第三十章 未婚夫太粘人怎么办? 五月初,宫闱里开遍了火红的石榴花。 寝殿深处,帷幕低垂,熏了贵重的沉香。 一面鎏金铜镜倒映出端坐在面前的女人,女人凤冠宫裙,生了一张春花秋月般的面容,上挑的丹凤眼更显容色极端艳丽,唇色如牡丹般绯红,她拥有太阳般会灼伤人眼的美貌。 “娘娘寿辰,惠觉寺那边都准备好了。”贺沉珠侍立在她身后,恭敬地为她簪上压发凤钗,“臣女恭贺娘娘千秋。” “又老一岁,有什么可恭贺的?”张台柳抬起细白的指尖,轻轻抚过眼尾。 片刻后,她像是认命般放下手,目光瞥向窗外。 她居住的宫室里种了许多石榴树,如今正值夏日,石榴花开了厚厚密密的一层,乍眼望去火红娇艳,比美人唇上的胭脂还要秾艳夺目。 她慢慢道:“十六年前的今日,本宫被他献给了当时的太子。那天的石榴花,也如今日这般艳丽葳蕤,石榴花树下,他夸赞本宫容色姝丽,定能夺得太子的宠爱。” 贺沉珠低眉敛目。 她八岁就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知道有些话听过就该忘。 “年轻时,以为爱恨便是一生之中最要紧的大事,如今过了十六年,却不是那般想了……”张台柳瞥了眼案几上的凤玺,莫名笑了一下,“沉珠,你记着,女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该沉溺于风月情浓。男人争什么,我们便该争什么。” 她许久没笑过。 如今即使即将容华老去,她笑起来时依旧像是瑰丽的芙蕖花展开层层叠叠的花瓣,在榴红刺绣凤穿牡丹宫裙的衬托下,雍容华美到画笔也无法描摹,只丹凤眼里的情绪,连侍奉多年的贺沉珠也无法猜透。 错金博山炉里,几缕沉香袅袅升起。 张台柳忽然指着站在石榴树下的少女,“那是谁?” 贺沉珠看了一眼,恭敬道:“是臣女的妹妹,贺瑶。她现今在天司判当差,今日将为娘娘护驾。” 张台柳看着贺瑶。 少女梳高高的宫髻,簪一朵鹅黄珠花,小圆脸白净娇艳,穿宫女们统一的绛红衫子配碧罗裙,正捧着一块花糕大快朵颐。 她起了几分兴致,“你妹妹倒是特别。” 此时,石榴花树下。 贺瑶吃着花糕,津津有味道:“我还从未吃过御膳房的糕点,果然比外面的美味。我阿姐真有福气,天天在宫里吃这个,也不知道送些给我。咱们三个多吃些,这辈子兴许就这么一回了!” 李财和李福捧着花糕默默不语。 这话听起来,怎么就那么不吉利呢? 好像断头饭似的。 “你若喜欢,今后可天天来本宫这里吃。” 优雅的声音从宫檐下传来。 贺瑶三人望去,见是皇后娘娘,连忙低眉敛目,把花糕放回盘子里请安问好。 “顾停舟既派了你来护驾,想必是有几分真本事在身上的……”张台柳缓步走下宫阶,居高临下地打量贺瑶,“不如干脆就来本宫身边伺候,也好与你阿姐做个伴。” 贺瑶还没说话,贺沉珠先一步道:“娘娘身边有臣女侍奉还不够,还要把妹妹也接进宫,莫非是见妹妹伶俐,就不喜欢臣女了?” 张台柳伸出纤纤玉指,宠溺地点了点贺沉珠的额头,“你这孩子,在本宫身边待了多年,别的没学会,倒是学会了争风吃醋那一套。怎么,你还怕本宫偏心不成?” 贺沉珠笑着转移话题,“娘娘,咱们该起驾去惠觉寺了。” 她扶着张台柳走远。 贺瑶站起身,眨了眨杏子眼。 若是放在前世,她不仅会觉得进宫侍奉皇后娘娘是个好差事,还会怨怪阿姐推三阻四不肯让她进宫风光。 可是这辈子…… 她家手握兵权,祖父和阿兄还在边疆领军作战。 阿姐入宫…… 看似受皇后娘娘抬举在洛京城风光无限,其实又何尝不是被迫作为人质? 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本该娇养深闺无忧无虑,却被迫在八岁的年纪进入这座只能看见四方天的皇宫,舍弃高门贵女的娇气和自尊,侍奉喜怒无常的帝后,学着看人眼色行事,名义上是女官,实则与宫女毫无区别。 阿姐这些年,很不容易吧? 因为她在宫中过得不快乐,所以才希望妹妹不要入宫。 贺瑶目送那道纤瘦的身影远去,心疼地蹙了蹙眉,“阿姐……” 宫闱里起了风,一朵石榴花飘飘摇摇地落在贺瑶的掌心。 贺瑶握住石榴花。 如果皇族忌惮贺家功高震主手揽兵权,那么前世杀害阿耶和阿兄的刺客,有没有可能是天子派去的?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巍峨恢宏的宫殿在少女眼里就像是变成了要吃人的凶兽,连瓷盘里的花糕也不再美味。 贺瑶怀着不敢为外人道的心事,护送凤辇前往惠觉寺。 洛京城里的达官显贵携带家眷,已经提前抵达了佛寺。 因为今天是皇后娘娘的生辰,世家高门还各自带了贵重的礼物,护卫、高僧、宫女等人络绎不绝,整座寺庙一派热闹。 贺瑶等凤驾安顿下来,就悄摸摸地溜去了供贺家休息的那间禅房。 她在天司判任职的事并不打算宣扬出去。 因为今日要为皇后娘娘护驾,所以她不能以贺家二姑娘的身份出场,只得临时称病,假装无法参加讲经大会,等小侯爷离开,再用天司判巡捕的身份出去。 春浓早已备好衣裙,等她进来,就把她拉到屏风后。 她侍奉贺瑶换好衣裙,又拿珍珠粉抹白她的脸,营造出一种病弱憔悴的可怜模样。 做完这一切,元妄刚好从外面进来。 贺大将军刚刚带他见了许多达官显贵,是真心实意把他当女婿对待,想为他的前程铺路。 注意到躺在竹榻上的少女,他替她沏了一盏热茶,关切道:“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病倒了?今晨起来就听人说你病了,我想着去你院子里看看你,谁知你已经提前来了惠觉寺。” 贺瑶的杏子眼清亮亮的,面对心仪的小郎君,难掩欢喜之情。 她靠坐起来,“虚弱”地咳嗽几声,“许是昨晚睡觉忘记关窗,一时着凉染了风寒也未可知……小侯爷不必在此陪伴我,外间热闹,一年也就这么一回,你还是出去玩儿吧。” 贺家小娘子弱不胜衣,像是一枝不堪风雨的娇花。 元妄暗道,他一只手就能碾死她。 听她咳嗽几声,他的心都能狠狠悬起,怀疑她会不会一阵风刮过就脆弱地直接去西天了。 于是他不仅不走,反而坐了下来,“单独丢下你,我于心不忍。外间的热闹与我无关,我只想好好照顾你。” 贺瑶:“……” 虽然很感动也很欢喜,可她还有正经事要做呀! 未婚夫太粘人怎么办? 叫她又是高兴,又是烦恼。 /124/124147/29701627.html 第三十一章 一只手就能碾死这个凉州土狗 贺瑶娇声道:“人家哪里就需要小侯爷照顾了?虽然人家天生体弱多病,淋不得雨也吹不得风,稍有心事就忍不住半夜啼哭,但人家其实也还算坚强的啦……” 春浓:“……” 她深深盯了一眼贺瑶。 知道的,晓得她家姑娘是在装淑女钓郎君。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家姑娘脑子出问题了呢! 就她姑娘那样的小娘子,一杆红缨枪可以挑翻十个壮汉,一只手就能碾死这个凉州土狗,什么淋不得雨吹不得风,她家姑娘甚至可以在暴风雪里翻十个跟斗都不带眨眼的! 屏风外面。 薛凝云和薛弄巧驻足,恰巧听见了贺瑶的这番话。 两人对视一眼。 这一个月以来,贺二也不知道在忙什么,常常请假不来国子监,弄得她们下药都只能下一半。 她们今日过来,就是为了确认贺二到底有没有中毒。 如果贺二中了毒变成了疯子,那么她们就可以引诱她破坏皇后娘娘的寿宴,叫她被皇后娘娘当众责罚。 薛凝云满脸得意,低声道:“你可听见她刚刚那番话了?曾经的贺二嚣张跋扈粗鄙不堪,是绝对说不出那些话的,可见她确实是疯了。” 薛弄巧高兴地点点头,“是疯了。” 两人进了屏风后,看贺瑶的目光犹如看傻子。 薛凝云收回视线,笑吟吟地朝元妄微微屈膝,“凉州土狗——不是,元小侯爷,我和妹妹是贺二的同窗,特意来找她玩儿。” 元妄:“……” 这个女人刚刚喊了他凉州土狗,绝对喊了,他听得清清楚楚! 贺瑶的杏子眼清清亮亮。 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她可以利用薛家姐妹,把小侯爷打发出去呀。 思及此,她娇滴滴道:“二位姐姐确实是我的闺中密友,有她们陪伴我,小侯爷可以安心出去玩儿了。况且我们都是姑娘家,不仅要讨论琴棋书画,还要说些闺房私密话,小侯爷留在这里也不方便。” 薛凝云:“……” 薛弄巧:“……” 贺二要跟她们讨论琴棋书画? 知道的,晓得贺二是吃了疯药的缘故。 不知道的,还以为贺二被鬼怪附身了呢! 这么矫揉造作,怪吓人的! 元妄思虑片刻,便答应她出去参加寿宴。 他走后,薛凝云和薛弄巧不怀好意地对视一眼。 薛凝云凑近贺瑶,像是哄小孩儿般笑道:“此间无趣,不如我们带贺二妹妹出去玩儿?” 贺瑶歪了歪头。 这两姐妹,坏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了,也不晓得伪装一下。 打发走小侯爷,该轮到打发这两姐妹了。 她故意咳嗽几声,无辜又委屈道:“人家头疼,腿疼,屁股也疼,走不来路……要姐姐背!姐姐不背我,我就不出去!” 她像是小孩儿般张开双臂,全然是犯痴撒娇的模样。 薛家姐妹一阵无语。 贺二清醒时是个麻烦精,如今疯了也还是个麻烦精! 讨厌死了! 薛凝云拿胳膊肘捅了捅薛弄巧,“你来!” 薛弄巧很是为难,到底不敢忤逆姐姐,只得咬着牙背起贺瑶。 刚站起身,她就忍不住双腿哆嗦。 贺二看起来瘦瘦的,没想到出奇的沉,简直像是吃秤砣长大的! 贺瑶趴在她背上,忍笑忍得辛苦。 为了确保身轻如燕,她每日都会进行负重训练,在腿上绑十几斤重的铁块儿,能不沉吗? 刚走到禅房门口,薛弄巧就再也坚持不住,吧唧一声狼狈摔倒。 贺瑶顺势哇哇大哭,像是被摔疼了。 薛家姐妹慌张不已。 薛凝云试图继续哄她,“你别哭呀,你能不能起来自己走?好妹妹,你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能要别人背呢?” 贺瑶不管,就是嚎啕大哭。 春浓板着脸过来,把她从地上扶起,“我家姑娘要养病,二位姑娘还是不要折腾她了。” 说完,亲自把贺瑶抱回了竹榻。 薛家姐妹对视一眼。 薛凝云懊恼地跺了跺绣花鞋,恶毒道:“罢了,今日且饶过她。反正她已经疯了,今后再不能跟九卿哥哥作对。日子还长着呢,总有叫她死的机会!” 姐妹俩走后,贺瑶迅速换上绛红衫儿的宫裙,又拿了青鬼獠牙的面具,去张台柳那边了。 此时,寺庙后山。 元妄没有和洛京城同龄的公子哥们儿玩闹,而是独自来到了后山。 他坐在一块青苔斑驳的石头上纳凉,一边摇着洛京城新近流行的腰扇,一边听小乞儿喋喋不休地讲话。 他在洛京的这两个月,收买了许多到处流窜的小乞儿。 这些小乞儿会帮他打听消息,算是他独特的耳目。 此时他面前站着的小乞儿约莫八九岁的年龄,捧着元妄给的馍馍,边吃边含混道:“城北的哥哥姐姐打听到消息,说是有一伙北方来的难民,要进京告御状,大约今日就能到。他们要告的是左仆射郭端平,告他瞒报旱灾,害得凉州百姓很苦很苦。” 元妄摇着腰扇。 今日惠觉寺举办佛法大会,帝后都会到场。 与民同乐的日子,帝后不可能不见百姓,如果那群难民有机会面见天子,说不定就能让朝廷知晓凉州的旱灾,继而惩处郭端平。 他抛给小乞儿几颗金珠子,“去跟哥哥姐姐分了,叫他们想办法把那群难民引到惠觉寺。” 小乞儿捧着金珠子欢欢喜喜地走了。 凉州难民来洛京告御状的消息,也悄然传到了郭家的耳朵里。 惠觉寺后院,一处偏僻的禅房。 郭奋勤不敢置信,“什么,你说凉州的百姓来了洛京?!” , 晚安鸭 /124/124147/29701628.html 第三十二章 难道他还会欺负阿姐不成? 侍卫拱手,“卑职探听到的消息,确实如此。” 郭奋勤眉头紧皱,背着手在禅房里踱步。 父亲害怕凉州的灾情暴露,因此一直派人监视北边儿,本以为是无用功,没想到当真有百姓胆大包天,敢上京告他们的状! 也不瞧瞧他们郭家是什么人家! 半晌,他气的狠狠拍了拍桌案,“一群蝼蚁,怎敢如此!” 郭盈盈握着一面青铜镜,正仔细补妆,轻描淡写道:“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值得阿兄大发雷霆?既然他们还没见到天子,咱们直接派人在半路杀了灭口就是。咱们郭家是什么人家,岂能被那群刁民陷害?” 郭奋勤沉思。 父亲去寺庙里结交其他世家了,现在这边只有他能当家做主。 思虑片刻,他吩咐侍卫道:“派二十个死士去北边儿等着,看见逃难的人,一律格杀勿论!” 侍卫立刻称是。 侍卫走后,郭盈盈放下铜镜,为郭奋勤整理衣襟,“阿兄别为这种小事费神,当务之急,是如何俘获贺沉珠的心。若咱们郭家能跟贺家联姻,阿耶在朝堂里也能有个依靠。” 郭奋勤今日仔细打扮过。 他的衣裳挑得好,靛青色刺绣竹叶纹的圆领袍衬得他身姿修长,手持折扇的姿态,有那么几分贵族公子的风流倜傥。 因为洛京新近流行簪花敷粉,他也学了在发髻上簪朵红花,只是配上他坑坑洼洼又敷了厚粉描了黑眉的脸,倒是显得俗不可耐了。 他不在意地笑道:“对付一个长居宫闱的贵族小娘子,有什么难的?她那种姑娘,天真单纯心无城府,平日里定然没见过男人,待她稍微亲近些,她便会沦陷其中。好妹妹,你就放心吧。” “他们贺家百年勋贵,咱们郭家也不是寻常人家,”郭盈盈骄傲地抬了抬下巴,“嫁给阿兄,也不算委屈了她。” 被兄妹俩算计的贺沉珠,已经随帝后仪驾到了惠觉寺。 贺沉珠服侍张台柳进禅房休息,“还有半个时辰才开始讲经,娘娘先坐会儿。” 张台柳瞥了眼角落的一炉山水香。 贺沉珠招来宫女,轻声吩咐,“去,换成沉香。” 张台柳以手撑额,微阖凤目,慵懒道:“今日热闹,镇国公府的人可也来了?” 贺沉珠:“进寺时,臣女瞧见镇国公府一家人都到了,都来为娘娘祝寿。” “听说罗青鹤从广陵回来了?” 罗青鹤是镇国公府的世子爷,也是贺沉珠的未婚夫,这几年去了广陵做官历练。 贺沉珠道:“似乎是才回来的。” “这些年你在本宫身边侍奉,与镇国公府走动甚少。去吧,去给镇国公夫人请安问好,也去见见你那心上人。” 贺沉珠垂首行了一礼,慢慢退出禅房。 贺瑶带着李财和李福守在禅房外面,“阿姐怎么出来了?可是皇后娘娘有什么吩咐?” “我去给镇国公夫人请安。”贺沉珠顿了顿,又道,“今日这般要紧的日子,顾停舟就只派了你们三个过来?其他人呢?” “我们三个负责贴身保护皇后娘娘,”贺瑶的杏子眼清亮有神,“惠觉寺东南西北各有上百人守卫,还有一百人扮做寻常僧人、仆役,分散在寺庙各处暗中巡逻。总之阿姐你就放心吧,我们绝不会让娘娘出事的!” “可有防守薄弱的地方?” “小顾大人心思细腻,应当所有方面都顾及到了……”贺瑶忽然眼前一亮,“对了,上回家里的侍女小厮来惠觉寺玩,几个年纪小的说北面高墙底下有个狗洞,他们还钻着玩儿来着,也不知道小顾大人有没有派人堵上——诶,李财,你快去禀报他!” 李财应声正要去办,贺沉珠道:“我去。” “也好,”贺瑶点点头,“我们得守着皇后娘娘。” 贺沉珠离开禅院,淡淡瞥了一眼随侍的小宫女。 小宫女垂下头,不动声色地悄悄离开。 贺沉珠走后,禅房里面又走出来一位宫女,请贺瑶道:“贺二姑娘,皇后娘娘让您进去说话。” 贺瑶进了禅房,瞧见房中原本清幽简朴的摆设全部换成了奢靡昂贵的丝绸玉器,皇后娘娘大约很喜爱金玉之物,连垂落的竹帘也换成了金珠帘。 宫女捧来一只锦盒,恭敬地呈给贺瑶。 张台柳闭目养神,“里面是一支参,你拿去给镇国公夫人,就说是本宫赐的。” “可是臣女奉小顾大人之命,保护娘娘安危——” “让那两个留下来就是了。本宫不喜罗青鹤,只怕你阿姐吃亏。” 贺瑶不解。 罗青鹤生得俊美风流,人如其名犹如闲云野鹤,不在意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常穿道袍游刃有余地行走在名利场上,一手文章写得极好,洛京城里有不少小娘子对他暗暗倾心。 摊上这么好的未婚夫,阿姐怎么会吃亏呢? 难道他还会欺负阿姐不成? 贺沉珠已经到了镇国公府休息的禅院。 请过安后,镇国公夫人亲自扶起贺沉珠,注意到她发髻上戴着的那支明珠钗,笑道:“我眼光不错,这支钗你戴着果然好看,与你同龄的小娘子,都衬不起这几颗明珠的雍容干净。” 她又拉起贺沉珠的手,对旁边的夫人们笑道:“这么美貌聪明的姑娘,将来是要嫁进我们镇国公府,给我做儿媳妇的,你们可都没有这福气!” 其他夫人纷纷笑着附和,“皇后娘娘亲自调教出来的姑娘,定然是不差的。” 寒暄了片刻,镇国公夫人又对贺沉珠道:“辞玉在隔壁与其他小娘子小郎君说话,你也过去玩。青鹤早上说是有事耽搁,会晚一点到,这会儿子想必也该到了。他是个榆木疙瘩,在女儿家面前一向腼腆,从不晓得主动,你多担待些,与他亲近亲近。” 贺沉珠施了一礼,去了隔壁禅房。 禅房里坐着一圈小娘子和小郎君,正准备玩射覆的游戏。 见贺沉珠进门,满屋的喧嚣热闹顿时寂静下来。 贺沉珠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经常出入宫闱,代表皇后娘娘传达懿旨,虽然美貌却清冷孤高,像是天上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 夫人们喜欢她知书达理才华横溢,于是常常拿她教育女儿,却反而惹得小娘子们都开始讨厌她,也从未把她当做同龄人看待。 /124/124147/29701629.html 第三十三章 她本该也如她们一般 一位抱着签筒的小娘子僵在当场,小声问旁边人,“怎么办?咱们还玩吗?” 其他小娘子交头接耳: “我瞧见她就害怕,像是看见了皇后娘娘……听说宫里处死不听话的妃嫔宫女,都是她出面操办的,她可真狠心!” “咱们好好的玩游戏,她来做什么?八竿子打不到的人,又没什么交情,怪扫兴的!” “若是咱们表现不好,她会不会转头就去告诉皇后娘娘?” “……” 罗辞玉咳嗽一声,示意她们别再说了。 她起身迎上贺沉珠,“许久没见贺姐姐,贺姐姐别来无恙。” 她又拉起贺沉珠的手,不顾其他小娘子们拼命使眼色,诚恳地邀请道:“我们要玩射覆,输了的人得当场表演一项才艺,赢了的人可以拿到彩头,姐姐与我们一道玩吧?” 贺沉珠扫了眼在座的小娘子。 她们穿着彩裙,簪着明艳的花儿朵儿,一张张小脸像是枝头鲜嫩的青苹果,未曾经历过生老病死尔虞我诈,眉梢眼角都是单纯灵动,与宫里的女人全然不同。 她本该…… 也如她们一般。 平日里的烦恼,是小厨房没做爱吃的荷叶糕,是没能买到洛京城新近流行的珠钗,是夫子又留了做不完的作业…… 哪怕明知这些小娘子都不欢迎自己,贺沉珠还是鬼使神差地道了个“好”字。 贺沉珠刚落座,一道润和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妹妹,我来迟了。” 跨进门槛的年轻郎君穿一袭深青色道袍,身姿挺拔高大,眉目俊朗如星月,簪一根柳木簪,笑起来时清润如一泓清泉,绝非人群中最惹人注目的那个,却是看上一眼就难以忘怀的那个。 他就是镇国公府世子爷,最近两日才回洛京的罗青鹤。 贺沉珠起身行礼,余光注意到罗青鹤身后还跟着一位小娘子。 小娘子生得清秀婉约,梳精致的桃心髻,穿浅粉刺绣的襦裙,腕间戴两只银手镯,行走间如弱柳扶风,很惹人怜爱。 罗辞玉蹙了蹙眉心,“阿兄,你怎么把她带来了?” 她生怕贺沉珠误会,又连忙解释道:“贺姐姐,这位是我们家在广陵的远房亲戚表妹,在广陵时照顾过阿兄一段时间。她没来过洛京,所以才跟我阿兄来这里见识一番。” 说是远房表妹,可到底是什么身份谁能知晓呢? 瞧罗青鹤那般护着的姿态,关系显然非同一般。 在座的小娘子们眼观鼻鼻观心。 也有幸灾乐祸的,拿团扇遮面,对身边的小姐妹咬耳朵: “亏贺沉珠素有才女之名,八岁就被皇后娘娘夸赞有咏絮之才,又一向被长辈拿来与我们比较,如今还没过门呢,世子爷就和别家女孩儿亲近上了。” “要我说,都怪她总是板着个脸,瞧着一点儿也不亲切,别说她未婚夫不喜欢她,我这么一个同龄姑娘也不喜欢她。” “……” 窃窃私语声经久不绝。 细细听来,句句嘲讽,字字诛心。 若换一个脸皮薄的小娘子,此刻早已羞愤欲绝地要与罗青鹤对质。 可贺沉珠依旧面不改色地坐在那里。 在宫中行走多年,什么阴谋诡计你死我活没见过,仅仅几句嘲讽,已经伤不了她分毫。 世家高门的郎君都会纳妾,千百年来皆是如此,她从不抱幻想,觉得自己的夫君会是例外。 只要她像皇后娘娘那般,不交付自己的真心,不沉溺于风月情浓,稳稳坐着正室的位置,那么罗青鹤与别家小娘子亲近,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她不会拈酸吃醋,她只会庆幸他不来打搅她。 贺沉珠想着,越发保持住自己端庄大方的姿态。 可是自诩见惯了生老病死尔虞我诈的小娘子,此时也不过十六岁的年纪,未曾真正尝过爱恨的苦,只把婚姻大事当做两家合作,不知道将来遇见爱慕的小郎君时,是很难做到不拈酸吃醋的。 罗辞玉喜欢贺沉珠,盼望贺沉珠能做她的嫂嫂,于是特意把罗青鹤的位置安排在贺沉珠旁边。 罗青鹤把玩着茶盏,寒暄道:“上回见贺姑娘,还是三年前,宫宴上,贺姑娘就坐在皇后娘娘身后,年纪虽小却很稳重。” “世子谬赞。”贺沉珠情绪平静。 “这位是我表妹,柏雅。”罗青鹤介绍,“小雅,这位就是贺大姑娘,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 柏雅乖巧地坐在罗青鹤身边,不太敢直视贺沉珠,声音也很细弱,“贺姑娘安好。” 贺沉珠:“柏姑娘安好。” 柏雅抿了抿嘴唇,又鼓起勇气道:“前两日来了洛京,就常常听镇国公府的侍女们提起贺姑娘,夸你才貌双绝,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语气里带着小心翼翼的讨好。 罗青鹤看她这般放低姿态,不禁握紧折扇,不悦地压了压眉骨。 贺沉珠把他细微的表情尽收眼底,不动声色地垂下长睫,“人云亦云,夸大其词罢了。” 柏雅顿了顿,又试探道:“贺姑娘,我能叫你姐姐吗?” 贺沉珠不紧不慢地吃了口茶,“你请随意。” 罗辞玉看得着急,不愿柏雅和贺沉珠多做接触,连忙吩咐侍女道:“我们开始玩游戏吧。” 她安排侍女准备好射覆的东西,又打发人取来一面鼓,用击鼓传花的方式挑选射覆的人。 几位小娘子互相使了个眼色,悄悄塞给敲鼓的小丫鬟一锭银子,叫她故意选贺沉珠来射覆。 贺沉珠心气那么高,玩游戏输了的话说不定会气得直接甩脸子走人了,她们只盼她早些离开,别影响她们玩闹才好。 当那枝石榴花落在贺沉珠的手里时,鼓声果然停了。 一位小娘子拍手道:“请贺大姑娘射覆。” 射覆就是猜谜。 用盂盘盖住某样东西,猜谜者需要准确地猜出那东西是什么。 , 晚安鸭 /124/124147/29701630.html 第三十四章 偏她矜贵,表演不得 贺沉珠看着那只青花盂盘,里面的东西是罗辞玉放的,她放的时候用手掌包覆,想必是精巧又不尖锐的的小物件儿。 罗辞玉佩戴的两枚耳铛都还在,腰间玉佩也在,大约是荷包里的小玩意儿。 女孩儿的荷包里,通常会放些针线或者散碎银钱。 沉吟半晌,贺沉珠排除了绣花针,从线团和银钱里面选了一样,“是一枚铜钱。” “贺大姑娘猜错了!”侍女笑吟吟地掀开盂盘,“是一小团彩线!” 她猜错了,在场众人却没敢起哄。 她可是皇后娘娘身边的红人儿,谁敢逼她当众表演才艺呢? 就算她耍赖不表演,众人也是不敢说什么的。 贺沉珠却大大方方要来一把琵琶,弹起了曲子。 她端坐在那里,高髻上簪一支明珠钗,穿石榴红的窄袖交领上衫,雪白干净的束腰罗裙像是梨花般铺陈开,臂间挽着一条刺绣披帛,怀抱琵琶的姿态优雅而矜贵。 她弹琵琶时微微侧首,露出一截凝白的细颈,侧颜是无可挑剔的美貌,低垂的丹凤眼又带出几分清冷感,像是春夜里的一轮孤月。 她的手也很漂亮,宛如白玉雕成,指节修长纤细,指甲圆润淡粉,跳跃在琴弦上,自成一股妩媚风流。 而她的琵琶弹得那么好…… 比他们国子监教授曲乐的大家,都要好上许多。 难怪会被她们阿娘拿来,当做教育她们的典范。 在座的小娘子和小郎君一时之间都看得痴迷了,也听得痴迷了。 一曲《阳春白雪》,绕梁经久不绝。 不知过了多久,众人才回过神,由衷地为她鼓掌。 几位小娘子忍不住交头接耳: “我算是看明白了,别说跟她比琴棋书画,我是连嫉妒她的资格都没有。就算努力一辈子,我的琵琶也弹不成她那么好。你们说都是一个娘生出来的,怎么贺二年年成绩倒数?” “快别提贺二了,阿弥陀佛,我今日,算是对贺沉珠心服口服了!” “我还以为她输了会耍赖,没想到这样坦率磊落。这么好的姑娘,那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却还瞧不上,巴巴儿地带了什么表妹回来……” 几人议论着,顿时看柏雅不顺眼起来。 她们笑嘻嘻凑了一锭银子,悄悄塞给击鼓的侍女,让她选柏雅射覆,好看她的笑话。 一阵紧张的鼓声过后,石榴花果然落在了柏雅手里。 罗辞玉暗暗蹙眉。 阿兄擅自把柏雅带回洛京时,她和阿娘都惊呆了,她们不喜欢柏雅,更不希望柏雅和阿兄发生什么。 阿娘说过,镇国公府的世子妃只能是贺沉珠,谁也不能抢了去。 柏雅从广陵来,小门小户出身也就罢了,言行举止还都很小家子气,第一次进镇国公府就不停地东张西望,她在旁边看了都觉丢人。 如今击鼓传花到了她手里,只怕她猜不出谜也表演不出才艺,会丢镇国公府的脸。 她只得故意放水,摘下一枚明珠耳铛藏进盂盘。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知道罗辞玉要维护镇国公府的面子,只忍着笑当没看见。 侍女朗声道:“请柏姑娘射覆。” 柏雅紧张地不敢抬起头,因此也就不曾瞧见罗辞玉耳垂上明显少了一枚耳铛。 她紧紧揪住罗青鹤的衣袖,小声地求助道:“表哥帮我……” 罗青鹤正要告诉她谜底,一道清脆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世子哥哥,大家好好地玩游戏,可不兴作弊。你不帮我阿姐,怎么却要帮一个外人?” 贺瑶抱着参盒,笑吟吟地跨进门槛。 少女梳双髻,穿绛红衫儿的宫裙,身姿高挑纤细,一张小脸娇俏明艳如春阳里的青杏,也不知在禅房外面站了多久。 她玩味地扫了眼罗青鹤和柏雅,“哦,我说错话了,柏姑娘和罗家哥哥表哥表妹的,怎么能算是外人呢?我阿姐才是外人。” 小姑娘伶牙俐齿,十分维护姐姐。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罗青鹤到底不好过分偏袒柏雅,便只笑道:“贺二妹妹从前总爱捉弄你阿姐,如今感情倒是好了。” “什么捉弄,只是姐妹之间的玩闹罢了。”贺瑶亲亲热热地坐到贺沉珠身边,笑嘻嘻地挽起她的手臂,“我和阿姐的感情一向很好,是吧,阿姐?” 贺沉珠微笑,“自然。” 一位小娘子脆声道:“柏姑娘,你快猜谜呀,实在猜不出来的话,就为我们表演一项才艺吧!” 柏雅的面颊涨得通红。 她在家时,跟着女夫子学过琴棋书画。 可是贺沉珠珠玉在前,她无论表演什么,都会被狠狠比下去。 更何况…… 更何况阿娘常常教导她,女儿家不可轻易抛头露面,更不可在人前展示琴棋书画,否则便是太过轻佻,跟青楼里弹琴唱曲儿以色侍人的烟花女子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咬住嘴唇,眼里含着泪,一声不吭地躲到罗青鹤背后。 在座的小娘子们顿觉扫兴。 一位小娘子冷哼一声,“咱们又没欺负她,玩个游戏而已,明明是她输了,她不认账,反而先委屈上了。既然玩不起,那从一开始就不要玩呀,小家子气!” 其他人没说话,心里却也是这般想的。 大家都是同龄人,聚在一起玩玩闹闹,彼此欣赏才艺,有什么可害怕的? 最严重的不过就是表演得不好,被当众取笑一番。 去年除夕宫宴,天子喝得尽兴了,还亲自下场和番邦的大胡子使臣手拉手,在国宴上载歌载舞呢! 虽然跳得一塌糊涂,但君臣都开开心心的,谁也没有扫兴。 偏她矜贵,表演不得…… 眼看柏雅下不来场,罗青鹤端起面前的茶盏,“小雅初来乍到,胆小认生。我今日以茶代酒,向大家陪个不是。改日我亲自做东,请大家去镇国公府做客吃酒。” 他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游戏还在继续。 贺沉珠见时辰不早,于是起身告辞。 贺瑶陪她去隔壁向镇国公夫人告辞,顺便把皇后娘娘赏的那支人参送了出去。 在场的夫人们心知肚明,这是皇后娘娘为贺沉珠送的礼,暗示贺沉珠有她亲自撑腰,镇国公府不能随意欺辱。 贺沉珠走后,贺瑶突然折返。 她对镇国公夫人行了一礼,故作无知道:“刚刚阿姐在隔壁玩射覆,瞧见世子哥哥身边带了一位叫做柏雅的姐姐。不知她和世子哥哥是什么关系,怎么瞧着那么亲近?” 镇国公夫人脸色一变。 她家那个糊涂小子,竟然把柏雅带到了惠觉寺! 她就说他能有什么事要晚出门,原是被那小狐狸精绊住了脚! /124/124147/29701631.html 第三十五章 贺大姑娘,我喜欢小雅 面对贺瑶的疑惑,镇国公夫人勉强笑道:“是个远房亲戚,初来洛京人生地不熟,因此被青鹤带在了身边。” “阿弥陀佛,原来是远房亲戚。”贺瑶放松地抚了抚胸口,“世子哥哥待她那么好,玩射覆时不惜为她当众作弊,我还暗暗为阿姐不平,以为世子哥哥心仪她呢。” 镇国公夫人的脸色更加难看。 青鹤糊涂,竟然当众帮柏雅作弊,这不是打贺家的脸吗?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镇国公府对贺家的这门婚事有什么不满! 周围的夫人们神色各异。 有幸灾乐祸的,在贺瑶走后揶揄道:“什么远房表妹这般矜贵,不让你们家辞玉带着出来玩儿,反而让青鹤一个小郎君带着?” 又有夫人半开玩笑,“若是青鹤不喜欢贺大姑娘,干脆早些退婚,我家里那小子虽然蠢了些,却也算有出息,一向很仰慕贺大姑娘。” 她们可都是非常欣赏贺沉珠的。 高门大户里面多少糊涂账、多少麻烦事,就得娶个贺沉珠那般精明厉害又有手段的当家主母,能镇得住下人,能管得了帐,也能应付各种人情往来。 镇国公夫人笑着敷衍过去,暗暗打定主意,等惠觉寺的法会结束,就好好敲打一番罗青鹤和柏雅。 禅院外面。 贺瑶欢快地追上贺沉珠,“阿姐!” 贺沉珠道:“你去而复返,定是在镇国公夫人面前给他上眼药了。” 贺瑶讪讪,她阿姐一颗心七窍玲珑,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去。 她脆声道:“我就是气不过。他要娶的人明明是阿姐,却当众和那个柏雅拉拉扯扯眉目传情,像什么样子?阿姐不曾辜负他,他倒是先欺负上阿姐了。阿姐,你就不生气吗?” 贺沉珠:“柏雅做不成世子妃。” 她太清楚,洛京的高门世家有多讲究门当户对。 即使罗青鹤一意孤行要娶柏雅,他阿耶阿娘也不可能同意,整个罗家都不可能同意,族中老人性情顽固,在他们眼里,家族的小世子娶柏雅那么一个出身低微的女子,无异于是故意给家族蒙羞。 他们宁肯换了世子人选,也不可能答应罗青鹤娶柏雅。 既然柏雅威胁不到她的地位,她又有什么可生气的? 贺瑶歪了歪脑袋,“即便如此,可小侯爷亲近别的姑娘时,我像是喝了一碗陈醋,心里不知道有多酸,但阿姐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难过。阿姐,你对他就没有几分真情吗?” 贺沉珠淡淡道:“对我而言,能够维持婚姻存续的只有两家利益,而非虚无缥缈的真情。旁人的真情是什么?我只知道,世上肯心甘情愿为咱们付出性命的,只有阿耶和阿娘,再无其他人比他们更爱咱们。” 贺瑶一时无言。 扪心而问,她虽然倾慕小侯爷,可也确实还没有到能为他付出性命的那一步。 戏文里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 她情不自禁地喃喃,“我常听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此说来,世上真正至情至坚之人,竟也没几个。大家活一辈子,也很难遇见生死与共的爱情。” 贺沉珠被她这副痴痴的模样逗笑,“别想这些了,像只呆鹅。” 姐妹俩正说着话,前方古槐树后面绕出一个人来。 郎君道袍木簪,正是罗青鹤。 罗青鹤道:“贺大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 贺瑶瞅了瞅这两人,极有眼色地退开了。 罗青鹤注视面前的小娘子,她的肌肤白皙通透,下颌线干净利落,高髻鸦黑如云,雪白的罗裙纤尘不染,周身透着生人勿近的矜贵,在这座佛寺里显得那么清冷孤绝不可亵渎。 唯独那身窄袖石榴红圆领春衫,稍稍透出些这个年纪的小娘子该有的活泼娇艳。 罗青鹤忽然想到了三年前的除夕宫宴。 君臣喝得尽兴,天子突然来了兴致,要考小郎君们的学问。 皇后提议,让贺沉珠也参与考校。 第一轮考的是作赋,在座的小郎君们各自挥毫泼墨写了一篇诗赋,可是最后夺得头彩的,竟然是贺沉珠。 天子当众朗读她作的赋,那篇文章不仅文采斐然,而且立意深远,很难想象竟然是一个年仅十三岁、从未在国子监读过书的小娘子写出来的,她拔得头筹,令在场所有人心服口服。 第二轮考的是策论。 天子出的题目很难,大家绞尽脑汁也无从落笔,可是贺沉珠竟然运笔如飞,短短两刻钟就写完了洋洋洒洒一篇文章。 不仅如此,她还另外又写了一篇,捧着来到他的座位边。 那年的贺沉珠容貌稚嫩,行事作风却很沉稳,她在他身边坐了,小声道:“你答不出来吗?我替你也写了一篇,你瞧瞧可有能用的地方。” 洁白的宣纸上,她的簪花小楷漂亮而有风骨,他扫了一眼,文章内容引经据典,最难得的是那些内容并不只是歌功颂德堆砌辞藻的场面话,反而字字句句都是最朴实的针砭时弊。 周围的小郎君们见状,纷纷起哄: “青鹤,你答不出来,就去抄人家小姑娘的答卷,也不嫌害臊!” “有什么可害臊的,他们两个可是有婚约关系的,像你我这些人,也就只剩羡慕的份儿了!什么时候,咱们也能有这么一位厉害的未婚妻呢?” “……” 他们闹着笑着。 落在罗青鹤的耳朵里,却都成了嘲讽。 他堂堂镇国公府世子爷,竟然连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甚至还要抄她的答卷…… 这叫他的脸面往哪里搁?! 那年他也只有十六岁,年少轻狂,正是最在意自尊的年纪,也还不擅长掩饰自己的情绪。 他当即黑了脸,把贺沉珠捧来的答卷揉成一团,毫不留情地扔在她的脚边,“不需要你来同情我,走开!” 时隔三年,他早已忘了当时贺沉珠的表情。 但骄傲冷漠如她,大约是没什么表情的。 之所以给他送答卷,想来也不过是为了故意显摆她的才华和能耐。 罗青鹤回想着,记忆里那张稚嫩的脸与面前的这张脸逐渐重合。 他微笑,“贺大姑娘,诚如你所见,我喜欢小雅。” 说出这句话之后,他像是出了某一口陈年恶气,心里面十分舒坦快活。 , 晚安晚安, /124/124147/29701632.html 第三十六章 世子的喜欢未免太过廉价 谁知,贺沉珠听完那句话,平静道:“与我何干?” 罗青鹤:“……” 预料之中少女的哭哭啼啼羞愤欲绝,竟然都没有出现。 他怔愣片刻,再次强调道:“或许贺大姑娘没听清楚,我说我喜欢柏雅,在广陵的这三年一直与她作伴,今后也打算把她留在身边。” 贺沉珠点点头,“你喜欢柏雅,我听清楚了。可是,这与我何干?” 她面色如常,看起来是真的不曾为他那句话伤心难过,更不在意他喜欢何人。 罗青鹤的面颊一阵阵发烫。 他暗暗握紧双拳,眼底掠过隐晦的难堪。 这就是贺沉珠了,自私冷静,从来都瞧不起他,从小到大只在意她自己的风光和名声,或许她觉得嫁给他都是一种委屈,或许她想当太子妃。 是了,她常年在宫中行走,结交过多少皇子,胃口养大了,又怎么会再瞧得上他一个区区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呢? 眼看贺沉珠擦身而过,他转身盯向她,口不择言道:“贺沉珠,恃才傲物的人,从来不会有好下场。你今日瞧不起我,可你将来终究会嫁给我,你再如何才华横溢,也还是会被困在小小的深宅后院,相夫教子孝顺公婆。到那个时候,你仰我鼻息生存,与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所谓的才华与见识又有什么用?” 贺沉珠背对着他。 似是没想到他会说出这么一番侮辱人的话,少女的黛眉微微蹙起。 过了片刻,她慢慢抬头。 正值初夏,远处山景碧绿,金色的佛殿掩映在苍翠的山林里。 钟声杳杳,更远的地方,浮云朵朵天空蔚蓝,天地是如此的浩渺盛大。 贺沉珠眉心舒展,情不自禁地弯起唇瓣。 她柔声道:“我从来没有瞧不起谁,我努力读书,我努力见识人情冷暖,大约就是为了这辈子,绝不可能说出如世子刚刚的那番蠢话。” 罗青鹤气急败坏,“谁说了蠢话——” 贺沉珠打断他,“至于你说你喜欢柏雅,那是你的自由,我无意干涉。只是扪心自问,世子当真喜欢她吗?可以为了娶她,放弃继承镇国公府吗?如果无法做到为了她舍弃名利,那么今后就不要轻易再说喜欢,否则,世子的喜欢未免太过廉价。” 罗青鹤恼羞成怒,“你——” “告辞。” 不等他再说什么,贺沉珠翩然远去。 罗青鹤说不过她,胸口新淤积了一腔怒气无处发泄,只得狠狠一拳砸在槐树上。 “表哥……”柏雅担忧地从树荫深处走了出来,“表哥不要生气,贺姐姐出身高贵,又在皇后娘娘身边长大,自然有骄傲的本钱。不过偶尔顶撞表哥几句,表哥别放在心里。” 她是真心为贺沉珠求情的。 她知晓凭她的出身,这辈子绝不可能做罗青鹤的正室夫人。 除非罗青鹤愿意为了她,放弃继承爵位。 可是失去爵位的罗青鹤,还不如广陵的寻常贵族公子,她又何苦巴巴儿地跟到洛京? 她爱的是他的出身门第,又不是他这个人。 她也很清楚,她不够聪明也没什么本事,没法儿像男子一样建功立业,想鱼跃龙门一举成为世家高门,想改变子孙后代的命运,唯有嫁娶这一条途径。 既然决心攀附镇国公府,那么和未来的世子妃打好关系,甚至让世子妃欠她人情,都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罗青鹤冷笑一声,“你不懂,她就是那般性情,自以为才华横溢,实际上自私薄情。小雅,宫里的皇族,洛京的世家,皆是如此,他们享受着锦衣玉食的日子,听不见百姓恸哭,也看不见人间疾苦,像是这寺庙里那一尊尊高高在上的佛像,即便镀了金身,也依旧冰冷。” 柏雅轻轻咬住唇瓣。 想来世子之所以去广陵,正是因为看不惯洛京贵族的作风吧? 可他看不惯的高高在上,却是她最想要的…… 贺沉珠回到了张台柳休息的禅房。 张台柳慢悠悠戴上甲套,“可见着罗青鹤了?” “回皇后娘娘话,臣女见到他了。” “听说他从广陵带回来一位女子。” “娘娘消息灵通。” “三年前除夕宫宴,你好心帮他作策论,他不仅不肯领你的情,还当众落你的面子。如今,他又带了别的女子回京。依本宫看,这桩亲事不如作罢,本宫另给你指一门好的。” 贺沉珠沉默。 三年前的事,她记忆犹新。 那年她尚还懵懂,只知晓镇国公府的世子爷是自己未来的夫婿,见他生得光风霁月,大约也是有几分朦胧好感的。 她精心写了一篇策论,好心好意地捧到他的书案前,却被他揉成纸团,毫不客气地当众砸在她的脚边。 他砸的哪里是她的文章,分明是她的自尊…… 自那以后,她对他再无半分好感。 贺沉珠低眉敛目,扶张台柳踏出禅房,“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臣女不敢妄自悔婚。” 张台柳意味深长,“本宫竟不知,你这般听话规矩。” 贺沉珠眉心一跳。 她下意识望向张台柳,皇后娘娘正直视前方,容貌美艳不可方物,红唇边噙着莫名笑意,像是窥透了她的什么秘密…… 五月初,佛寺的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 夏蝉初鸣,与法会上的木鱼声和讲经声此起彼伏,皇族和世家们端坐在法会上,听得津津有味。 贺瑶带着李财和李福藏在暗处,听得直打瞌睡。 她捧着一张白面饼,忍不住两眼望天,“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我这辈子听得经加起来,都不及今日多!今晚回家睡觉,恐怕连梦里也都是和尚讲经了!” 李财和李福在泥巴地上画了个棋盘,正拿石头下棋玩儿。 李财笑道:“比起抓贼破案,今天的活儿算是轻的。” 贺瑶不置可否。 让她无所事事地呆在这里,还不如让她去抓贼呢! 正百无聊赖,一个小和尚打扮的少年提着水桶过来。 他眨了眨眼,笑嘻嘻道:“阿弥陀佛,贫僧来给三位施主送水。” 他也是天司判的侍卫,今日特地打扮成小和尚,在寺庙里到处走动观察,防止僧侣之中混进了什么刺客。 贺瑶眼睛一亮,哄他道:“霍小七,你替我守着皇后娘娘,我替你巡逻去,好不好?” 小和尚神神叨叨地双掌合十,“阿弥陀佛,贫僧奉小顾大人之命巡察寺庙,怎可擅离职守?” 贺瑶打断他,“等回了天司判,我教你贺家枪法。” “阿弥陀佛,枪法不枪法的不要紧,出家人当以慈悲为怀,女施主的要求合情合理,贫僧答应了。” 贺瑶得了自由,又听霍小七神神秘秘地提起道:“你们听说没有,惠觉寺北山出了大事!” /124/124147/29701633.html 第三十七章 要不你还是劫色吧 李财凑了过来,“什么事?” 霍小七环顾四周,压低声音,“五十多个百姓,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人活生生杀死在北山!那里面还有不少老幼妇孺,凶手可真是丧心病狂!小顾大人已经带人去查,听说魏家的那位郎君也去了,这两人向来不对付,这会儿恐怕已经吵起来了!” 霍小七是天司判的包打听,消息一向错不了。 他口中的魏家郎君,正是官拜领军卫的魏九卿,今日惠觉寺的安危由天司判负责,领军卫从旁协助,魏九卿成了副手心中不满,再加上魏家和顾家向来水火不容,自然会吵起来。 贺瑶的好奇心熊熊燃烧,毫不犹豫地直奔北山。 北山植被苍翠,偶尔能听见深山鸟鸣。 贺瑶沿着小路上了山腰,瞧见前方长了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槐树,树底下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果然都是惨死的百姓。 顾停舟和魏九卿各自带着心腹们,正剑拔弩张地对峙。 魏九卿冷笑,“今日天司判负责惠觉寺安危,却在北山出了如此大的纰漏。若是给皇后娘娘知道,生辰这日见了血,枉死五十多名百姓,不知道顾大人的官位,还保不保得住?” 顾停舟坐在一块干净的山石上。 他披着孔雀蓝的官袍,慵懒地握一把竹篾编织的腰扇,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在他的面颊上,更显郎君唇红齿白肌肤白皙,像是脂粉堆里娇养出来的,令人疑心他是否真有办案抓贼的本事。 他漫不经心道:“出了人命,魏大人不想着如何揪出凶手,却忙着问责,不知道的,还以为魏大人觊觎我的官位呢。” 魏九卿似笑非笑,“我不过是关心你,怎么就成了觊觎?总而言之,既然天司判出了差错,今日惠觉寺的安危,便由我领军卫接手。” “魏大人这要求,不如去皇后娘娘面前说?皇后娘娘若是同意,我自然也会同意。” 魏九卿语噎。 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辰,他自然不会拿这种事去扫她的兴。 “另外,”顾停舟眉眼淡淡,轻摇腰扇,“今日负责惠觉寺安危的,不止我天司判一家,你们领军卫也参与其中。此事闹大,想来魏大人,也吃不了好果子。” 魏九卿再次语噎。 他只想着把这件事闹大,然后从顾停舟手里夺权,却忘了天子问责的话,那么他作为副手,也确实难逃其咎。 顾停舟欣赏着他如鲠在喉的表情,悠悠道:“现在,可以好好调查这件案子了吗?” 魏九卿沉默以对。 顾停舟忽然掀起眼皮,瞥向不远处的树荫,“出来。” 贺瑶愣了愣,意识到顾停舟确实是在看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 好在她今日是宫女打扮,出来时又怕被人瞧见自己不好好保护皇后娘娘反而出来开小差,于是特意戴了一张青鬼面具,因此不怕被魏九卿认出来。 她走到顾停舟跟前,拱手作揖,压低声线,“顾大人。” 顾停舟白她一眼。 像是警告她下次在敢开小差,就罚她去处理牢房尸体。 他道:“你既听了许久,你来说说,这件案子是怎么回事。” 贺瑶摸了摸额头。 叫她上阵杀敌,她能杀一百个! 可是叫她动脑子破案…… 可属实是难为她了! 魏九卿率先笑了起来,“这位小娘子,就是你们天司判新招的巡捕?女的?看来必定是样貌出众的缘故,才能叫顾大人破格录用,顾大人好雅兴。” 贺瑶蹙了蹙眉,一阵恶心。 不仅瞧不起女子,还觉得别人都以貌取人任人唯亲,这就是魏九卿! 上辈子她瞎了眼,居然能看上他! 她咬了咬牙,决心查出点什么,证明自己不是靠脸吃饭。 她在尸堆旁边绕了一圈,杏子眼里掠过暗芒。 过了片刻,她抬头直视顾停舟,“顾大人,这些百姓穿着破衣褴褛,鞋底又都磨得很薄,可见走了很远的路,是在故乡活不下去特意投奔来此的难民。可他们不去繁华富庶的城镇,却偏偏来惠觉寺,我想,定是因为知晓今日是皇后娘娘的寿诞,有重要的事想面见帝后。综上,小女子认为,他们是进京告御状的难民,只是提前被他们要告的那位朝廷官员察觉,因此惨遭灭口。” 她是初出茅庐的巡捕。 可这一番分析,竟也条理清楚,有理有据。 现场鸦雀无声,众人都开始沉思这个推理的可能性。 魏九卿盯着她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逐渐变成了欣赏。 他率先鼓掌,“原以为姑娘是仗着美貌才进的天司判,没想到破案方面也颇有才干,刚刚是我有眼无珠。天司判从没有提拔女子为官的先例,姑娘不妨考虑来我领军卫?我这里,正缺个参谋。” 他白衣胜雪笑容温和,道歉的姿态情真意切。 贺瑶暗暗啐了一口,魏九卿这狗男人变脸可真快! 面对他的招揽,她玩味,“包吃包住吗?” “姑娘肯来的话,不仅包吃包住,还分宅院。” 贺瑶笑道:“可惜可惜,我生来就爱看美人。魏大人不及小顾大人美貌,我还是留在天司判吧,每天看着小顾大人那张脸,我能多吃两碗米饭呢!” 顾停舟心情不错,“言之有理。” 魏九卿轻嗤。 顾停舟男生女相,毫无男子的阳刚之气,怎么就比他美貌了? 他正要反驳,远处突然响起枯枝断裂声。 众人望去,一道可疑的身影迅速消失在林间。 有侍卫忍不住惊呼,“凶手?!” 贺瑶兴奋地睁圆了杏子眼,“来活儿了!” 她立刻追了上去。 对方的轻功很好,在茂密的深山老林里穿行自如,贺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勉强没被他甩掉。 眼看快要追上,对方的身影突然在正前方消失了。 贺瑶刚“咦”了一声,整个人就骨碌碌滚进一处被野草覆盖的天然洞穴! 贺瑶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屁股墩儿,刚吃痛地揉着小蛮腰站起身,突然察觉到脖颈一寒。 昏暗的洞穴里,一把冰凉的匕首,从背后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贺瑶吞了吞口水,自觉地举起双手,“好汉,你劫色还是劫财?要不你还是劫色吧,我可没有财。” 对方没有说话,抵在她脖颈的匕首却在微微发抖。 贺瑶眨了眨眼,“好汉,你别抖呀,怪吓人的!” 她身后,元妄脸色苍白。 他试图握紧匕首,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他的脑海里,反复浮现着那五十多具死状凄惨的尸体。 , 晚安鸭 /124/124147/29701634.html 第三十八章 小小年纪干尽坏事 他在山门外等待那群凉州难民,然而左等右等也不见踪影,他放心不下亲自上山找,却撞见了满地死不瞑目的尸骨! 是郭家的人杀了他们! 不用多想,就知道是郭家人为了隐瞒灾情干出来的! 如果…… 如果他没有让小乞儿把那群凉州难民引到惠觉寺,他们是不是就不会惨死? 也才十六岁年纪的少年郎,眼睛泛红湿润,压抑着悲愤,紧咬的牙关忍不住轻颤。 远处隐隐传来佛寺的钟声,他的头又开始痛了,就像那年老和尚死的那个黄昏…… 贺瑶察觉到背后的人心不在焉。 杏子眼里掠过暗芒,她正要反客为主杀他一个措手不及,谁知对方反应更快,直接反剪了她的双臂,恶狠狠把她摁在洞穴的土壁上。 贺瑶吃痛,“林子里的那些人,是你杀的吗?” 元妄的声音低沉隐忍,“与你何干?!” 贺瑶心思微动,“你的轻功极好,我好像见过……咦,你是不是那个凉州大盗?咱们在馒头窟交过手,你还偷了我的明珠和银票,你记得吗?” 元妄垂下眼帘,头痛欲裂,没在意她的话。 在凉州时,他曾亲眼目睹师父和老和尚死在寺庙里。 那年的佛寺已经许久不曾有过香客,金身大佛镀着的金漆也被人刮走,破陋的佛殿里弥漫着颓败的气息。 他最敬重的两位长辈死在佛前,他孤零零敲响了钟声,也彻底成了漂浮无根的野草。 自那以后,只要在寺庙里听见钟声看见尸体,他就容易头痛。 北山的尸堆反复出现在脑海里,寺庙里的青铜钟声像是重重叩击在他的脑壳和心脏上,头痛刺激着他,使他想起一些琐碎片段—— 像是某处幽寂的宫室。 碧玉珠帘低垂,宫室深处熏着贵重的香,白玉地砖上铺了厚厚的深红钩花波斯毯,高髻华服的女子正对镜理妆。 然而铜镜里的画面模模糊糊,他看不清女子的面容。 “六郎,六郎……” 女子呢喃着这个称呼,缱绻温柔,情意绵绵。 山洞。 贺瑶突然不满,“喂,你这人怎么不说话?你上回偷走我的那一千两银票,能不能还给我呀?我还想给心上人买两双新靴子呢。” 少女的声音像是投入记忆湖面的一颗石子,本就模糊的宫室画面,顿时如同如水波般晕染开。 元妄抬起头,桃花眼里遍布红血丝。 他狞笑,“朝廷走狗。” 贺瑶被他气笑了,“走狗怎么啦,鹰犬怎么啦,我为民除害,我还做错了不成?我可不像某些人,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天下珍宝,小小年纪干尽坏事!” 见对方不说话,贺瑶笑眯眯道:“罢了,我其实知道,那些人不是你杀的,你若知晓什么线索,尽管告诉我。如果逮到凶手,我就让天司判记你一功,将来给你判刑时,也能从轻发落,你意下如何?” 被少女这么一打岔,元妄的头痛微微缓解。 他幽幽道:“我不能告诉你线索,但我能告诉你,凶手是谁。” 贺瑶:“是谁?” “我告诉你,你敢杀吗?” “只要你没撒谎,那么你敢说,我就敢杀!” “对方是朝廷命官。”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元妄沉默。 面前的小娘子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像是初出山林的小狮子,天不怕地不怕,又像是照进黑暗里的一束光,骄傲、正直、倔强。 或许,她是值得信任的。 可她的顶头上司,那个不男不女的顾停舟,未必值得信任。 天司判的大长官镇国公,也未必值得信任。 贺瑶追问,“你怎么又不说话啦?到底是谁呀?” 元妄淡淡道:“我会亲自处置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错了,自然有律法处置,你私底下杀人算什么呢?你这是在犯罪,我有权逮捕你!” “我不叫喂,我叫空释。” 对方声音低沉,松开了对贺瑶的钳制。 贺瑶转身想看他的脸,他却仗着轻功绝顶,已经消失在洞穴里。 “空释……”贺瑶呢喃着这个名字。 它听起来像是佛家的法号,莫非这个凉州大盗曾经在佛寺里住过一段时间? 没有姓氏,他大约是个被遗弃的孤儿。 贺瑶想着,握了握小拳头,杏子眼清亮亮的,“管你叫什么,反正在我这里就叫行走的一百万。为了一百万两雪花纹银——不对,为了国泰民安,我一定会抓住你的!” 贺瑶回到古槐树下,侍卫们已经在处理尸体。 顾停舟正交代心腹,“……仔细排查这半年来调任到洛京的所有官员,悄悄派人去他们原本任职的地方,亲自寻访民情。” 贺瑶逮住机会拍上马屁,“小顾大人看起来娇弱矜贵,仿佛风一吹就倒的美人灯病西施,没想到脑子还挺好使。” 顾停舟面无表情。 这个贺二,办事能力一流,但怎么就这么嘴欠呢? 他道:“衙门里还缺个专门敛尸的巡捕——” 贺瑶小嘴儿叭叭的,“卑职的意思是,小顾大人运筹帷幄,才貌双绝!在小顾大人的带领下,咱们天司判一定能捉住凶手,还枉死的百姓一个公道,为国泰民安出一份大力!” 顾停舟摇了摇腰扇,“你抓的人呢?” 贺瑶不觉得那个凉州大盗是滥杀无辜的凶手。 她甚至没有交代对方的身份,只蹭了蹭鼻尖,“被他跑了……” 顾停舟正要打发她滚,想起什么忽然问道:“我似乎安排你在皇后娘娘身边护驾?”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我突然头疼,小顾大人,告辞!” 她马不停蹄地滚了。 她打算从北边儿翻墙进寺,刚窜到墙头,就撞见一个小宫女撅着屁股,正从外面艰难地钻进那个没有堵起来的狗洞。 贺瑶挑了挑眉,潇洒地跃下高墙。 她在小娘子面前单膝蹲下,轻佻地挑起她的下巴,“哟,这是哪个宫的小宫女,叫什么名字,怎么如此的不守规矩?” 小宫女抬起偏圆的鹿眼,似笑非笑,“老子是你祖宗。” 贺瑶当场愣住。 这位哪里是什么小宫女,分明是承邺行宫的九公主! /124/124147/29701635.html 第三十九章 还有他郭奋勤拿捏不住的女人? 贺瑶连忙摘下青鬼面具,起身行礼,“臣女眼拙,没能认出九公主,九公主恕罪。” 她嘴上求饶,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果然,当初在承邺行宫时,九公主的乖巧温柔都是伪装出来的。 连“老子”都自称上了,显然不是善茬。 元成璧不耐烦,“杵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快把我拉进来?” 贺瑶连拖带拽地把她拉出狗洞,好心劝道:“陛下有旨,九公主不得擅自离开承邺行宫,怎么今日跑出来了?如果是擅自出来的,还是尽快回行宫为妙——” “沉珠姐姐!” 元成璧不理她,娇滴滴朝着她背后唤了一声。 贺瑶转身,阿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正静静站在那里。 元成璧小跑了过去,亲昵地抱住贺沉珠的腰肢,“姐姐安排我扮成宫女逃出承邺行宫,又打发人告诉我,北墙底下有个狗洞,可以从那里偷偷潜入惠觉寺。可是姐姐,人家堂堂公主,钻狗洞好委屈的,要姐姐抱抱……” 贺瑶歪了歪头。 原来是阿姐干的…… 阿姐并没有把这里有狗洞的事告诉顾停舟。 贺瑶忽然想起当初去馒头窟,有人毁掉了所有船只,独独给她留了一艘船好叫她逃走,想必也是阿姐安排的? 目的就是为了让她顺顺利利地进入天司判。 阿姐料定,只要她能进天司判,就能被顾停舟重用,自然而然就能从她这里得到寺里的守卫安排情况,继而帮助九公主进入寺庙。 可是,阿姐为什么要带九公主来惠觉寺? 像是看出她的疑惑,元成璧回眸一笑,挑衅道:“姐姐爱我,不忍心我孤零零被关在承邺行宫,所以答应我会想办法让我回宫。” 贺瑶恍然,“原是如此……” 元成璧得意,“怎么,贺二姑娘吃醋了吗?” 贺瑶摇摇头,“旁人都以为阿姐心狠手辣,从前我也是那般以为的,可是阿姐为了帮助弱小,不惜早早儿地筹谋安排,甚至为了事败之后不牵连到我,苦心孤诣地瞒着我。我的阿姐,果然是天底下最善良的阿姐!” 她的杏子眼弯如新月,圆润娇艳的小脸上满是崇敬。 元成璧:“……” 这个贺二,脑补的什么玩意儿,仿佛有什么大病。 怪不得看起来就不怎么聪明的样子。 她翻了个白眼,只依恋地蹭了蹭贺沉珠的胸脯,“姐姐……” 贺沉珠不动声色地避开,“讲经大会即将结束,你也该进场了。” 三人往寺庙深处走。 没走多远,前方突然出现一位年轻公子。 正是郭奋勤。 郭奋勤守在路边儿,一手握着书卷,面带忧伤地仰望天空,摇头晃脑念念有词,“‘黄初三年,余朝京师,还济洛川。古人有言,斯水之神,名曰宓妃’……” 他念着念着,突然刻意地甩了甩两撮刘海儿,好像他很帅。 贺瑶:“……” 寺庙里进了傻子。 元成璧:“……” 好想把他叉出去。 贺沉珠目不斜视,带着贺瑶和元成璧径直走过。 又走了一段路,郭奋勤又出现在了路边儿。 他一手撑着古柏,一手扶着发髻上的簪花,目视虚空仿佛陶醉神游,“……‘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贺瑶:“……” 傻子。 郭家的公子变成了傻子! 元成璧:“……” 侍卫死绝了吗? 为什么还不把他叉出去? 贺沉珠目不斜视,领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一段路,郭奋勤再度出现。 他手握折扇,对着某个方向泪流满面悲痛欲绝。 他语调悲怆,“……‘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当。抗罗袂以掩涕兮,泪流襟之浪浪。悼良会之永绝兮,哀一逝而异乡。无微情以效爱兮,献江南之明珰。虽潜处于太阴,长寄心于君王。忽不悟其所舍,怅神宵而蔽光……’” 像是再也吟诵不下去,他以袖掩面靠在树上,哭声十分凄凉。 哭着哭着,他悄悄扬起嘴角。 深宫里的小娘子最是寂寞,也最容易伤感。 他充分展现自己的才华和美貌,不信打动不了贺沉珠。 说到底,她不也就是个天真单纯的小宫女吗? 他堂堂郭家公子,还有他拿捏不住的女人? 贺瑶:“……” 诡异地沉默半晌,她压低声音,“他哭的妆都花了,脸上那么粗那么长那么黑的两条泪痕,怪丑的。” 元成璧嗤笑,“跟家里死人了号丧似的。” 郭奋勤:“……?” 这两个小宫女哪里冒出来的,他勾引贺沉珠,有她们什么事儿? 他不好再继续哭下去,于是拿衣袖擦了擦眼泪,走到贺沉珠面前作揖行礼,“我一时读书读得入了迷,没注意到贺大姑娘路过,失态失态,我给贺大姑娘赔个不是。” 贺瑶微笑,“郭公子好大的能耐,读书都读得入了迷,还能从北山门一路瞬移到这里,生怕我阿姐看不见你似的,郭公子多有本事呀!” 元成璧跟着微笑,“岂止是有本事,还长了一副‘好皮囊’呢!瞧他那张脸白的,棺材里的死人都没他白,往这里一站,诶唷,多晦气呀!” 这俩小宫女一唱一和阴阳怪气,着实气人。 郭奋勤本想发怒,念在她们俩是贺沉珠身边人的份上,勉强才压抑住脾气。 他轻咳一声,像是看不见她们俩,只直勾勾盯着贺沉珠。 近距离看,贺沉珠比他想象的还要美貌。 那肌肤白的,不知把玩起来是何等滋味儿。 那腰线高的,仿佛胸以下全是腿! 再加上出身高门,贺沉珠确实配得上郭家少夫人的宝座。 郭奋勤难掩满意之色,又故作矜持道:“听闻贺大姑娘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不知我可有那个荣幸,与贺大姑娘探讨些文史方面的问题?” 他自觉搭讪得非常好。 不仅赞美了贺沉珠,也间接表达出自己喜欢读书、谦虚求学的美好品格,如此才貌双绝的郎君,还怕拿捏不住一个小娘子? , 晚安! /124/124147/29701636.html 第四十章 不好,郭奋勤要出事了 贺沉珠半垂眼帘,连个正眼也没给郭奋勤。 贺瑶听得起劲儿,突然故作惊讶,“咦,郭公子这是在搭讪?搭讪得非常好,像是棺材店里的剪纸鬼娃娃跑出来找人玩儿,感觉下一刻就会被高僧度化呢。下次不许再搭讪了哦!” 郭奋勤:“……” 额头青筋乱跳。 这个小宫女怎么回事? 嘴巴淬了毒还是怎样?! “什么搭讪,”元成璧满脸无辜,却更加阴阳怪气,“人家郭公子分明是在求偶。可惜如今早已错过万物复苏争相求偶的春天,郭公子记得明年早些来哦。” 郭奋勤:“……” 这个圆脸小宫女看起来天真无邪,怎么一张嘴这么毒?! 这不是拐着弯儿骂他是发情的畜生吗?! 贺沉珠唇角抿了一丝笑,淡淡道:“走吧。” 她带着两人继续往前走。 郭奋勤死死盯着她的背影,几乎咬碎一口银牙。 贺沉珠这个女人故作姿态,也不知是跟他玩欲擒故纵还是因为太过害臊,如此扭扭捏捏,一点儿比不上凉州女人的泼辣豪爽。 亲近贺沉珠的机会,只有这一次。 若是错过,或许只能再等年底的除夕宫宴。 可他等不了那么久! 看来,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贺沉珠长居深宫,必定不曾尝过男人的滋味儿,今日开了荤,她就知晓嫁给他的好处了。 至于那两个碍事的小宫女,他一巴掌就能劈晕! 郭奋勤打定主意,在后面喊道:“站住!” 三人转身,郭奋勤犹如脱缰的野狗,朝她们直奔而来! 就在郭奋勤举起手刀,打算劈晕贺瑶和元成璧时,贺瑶眼疾手快,提前捏住他的手腕,犹如掰玉米般往旁边一扭! “咔嚓”的清脆声响起。 郭奋勤的手骨断了。 “啊啊啊啊啊——!!” 郭奋勤顿时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他捂住受伤的右手,不停在地上狼狈打滚,额头和后背的冷汗打湿了衣裳,整张脸狰狞扭曲,涨成了猪肝色,十分滑稽可笑。 元成璧拎着裙裾,嫌脏般后退半步,“求偶不成就要用强,怪恶心的。自个儿也不照照镜子,什么货色,也配亲近姐姐?给姐姐提靴都不配的东西,就该送进宫当太监,呸!” 贺瑶敬佩不已,由衷地赞美道:“殿下真会说话。” 这位九公主嘴巴很厉害,骂人就像倒豆子,又清脆又爽利,把她想骂的都骂了个遍,简直就是她的嘴替。 三人不管满地打滚痛不欲生的郭奋勤,径直走了。 贺沉珠把元成璧带进一处偏僻的佛殿。 贺沉珠道:“殿下就在这里等着,不要乱跑。午膳过后,臣女会带皇后娘娘过来。能否博得皇后娘娘的喜爱,重新回到宫里,就看殿下自己的本事了。” 贺瑶在旁边听着,她知道皇后娘娘唯一的亲生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夭折了,如今膝下无儿无女,看来阿姐是要把九公主推到皇后面前,由皇后亲自出面抚养。 如此,九公主就能彻底摆脱承邺行宫那个囚禁了她十几年的牢笼。 贺沉珠又交代了一些琐事,才领着贺瑶离开。 贺瑶情不自禁地回眸。 九公主正在捯饬佛殿里的供奉瓜果,像是想到了什么鬼主意,突然对着虚空狡黠一笑,像是食草的鹿精突然要改吃荤肉。 怪瘆人的…… 贺瑶陪着贺沉珠回到讲经大会,几名高僧正在和帝后讨论佛法。 瞧见贺沉珠回来,张台柳微笑,“你来得正好,本宫和几位大师正在论辩,眼看本宫是辩不过了,你来帮本宫。” 贺沉珠行了一礼,款步上前。 贺瑶撑着腮帮子躲在暗处,忍不住望向场中。 她阿姐看似孤高寡言,实则能言善辩。 不知道她和小侯爷论辩起来,谁技高一筹呢? 她往场中瞧了一圈,并未瞧见元妄,想来是去别处玩儿了。 她的目光又落在郭家的席位上。 郭盈盈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大约是在找她的兄长。 她大约不知道,她的兄长这会儿子正满地打滚呢。 想起郭奋勤,贺瑶笑了两声,突然又想起了元成璧。 离开那处佛殿前,元成璧笑得格外腹黑恶劣。 想起她对阿姐的在意程度,和她说要把郭奋勤送进宫当太监的话,贺瑶突然拍了拍脑瓜子,“不好!” 郭奋勤要出事了! 不对,郭家可能要绝后了! 她飞快蹿了出去。 此时。 郭奋勤忍着巨大的痛苦,哆哆嗦嗦地站了起来。 他脸上的妆容被汗泪弄花,一身衣裳也尽是冷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 他艰难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实在是忍受不了腕骨折断的痛苦,只得靠在一处偏僻荒废的佛殿外面喘气休息。 他嘴唇苍白,面相恶毒,哆嗦着咒骂,“该死的贺沉珠,该死的贱人,总有一日,要叫你们知晓我的厉害……” “你有多厉害?” 清越的声音忽然响起。 郭奋勤抬头望去,朱衣少年笑吟吟站在不远处。 他用鹅黄丝带绑起高马尾,生得唇红齿白,笑起来时露出两颗小虎牙,桃花眼弯弯撩撩,俊俏的宛如枝头桃花。 是元妄。 郭奋勤不耐烦,“冒牌货,出身低贱的臭泥巴腿,赶紧给爷滚!” “啊对对对,我确实是冒牌货。”元妄随手折下一支青草,闲庭信步般慢慢靠近,笑容越发灿烂,“郭公子倒是出身高贵,只是今日,怕是要死在我这臭泥巴腿的手里了。” 郭奋勤狠狠皱眉,“你在说什么?” 元妄像是随意提起,“北山那五十多个惨死的凉州百姓,是郭公子的手笔吧?” 提起这件事,郭奋勤眉梢眼角多了一丝得意。 从他幼时起,阿耶就教他,男人做事就该当机立断该狠就狠,妇人之仁是成就不了大业的。 果断下令杀人灭口,完美保证郭家安危,就是他最得意的作品。 他笑道:“是又如何?一群蝼蚁罢了。怎么,你这冒牌货还想为他们出头?也不看看我们郭家是什么人家,只要你敢伤我一根头发丝儿,我阿耶定然把你碎尸万段!奉劝你一句,夹紧尾巴做人,否则我哪日不开心,就把你是冒牌货的事告诉所有人!” /124/124147/29701637.html 第四十一章 人家当然是女孩子呀 元妄的瞳孔中倒映出郭奋勤的姿态。 高傲,得意,以草菅人命为乐。 他玩味一笑,“郭公子猜猜我是谁?” “我管你是谁?”郭奋勤不耐烦,“还不赶紧去给我请大夫,最好是宫里的御医,赶紧给我把断骨续起来!” 元妄没理他,像是毫无感情般陈述,“永安十三年,北方大旱,庄稼颗粒无收,郭家却不肯开仓放粮。我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天下珍宝,想多救几个人,却还是没用。我带人打劫粮仓,你们防守森严,我的不少师弟师妹死在了你们手里。” 少年回忆着,嘴角仍然带笑,桃花眼却渐渐爬满血丝。 郭奋勤愣在当场。 眼前这个容貌俊俏的朱衣少年,竟然是…… 那个凉州大盗? 听说他不仅专门打劫富商巨贾,还杀人如麻,引来北方十八路富绅巨贾出资一百万两雪花纹银联合通缉,是天下第一号通缉犯…… 他怎么跑来了洛京,还顶替了元妄的身份? 四周起了风。 无言的寒意逐渐爬满郭奋勤的后背。 如果是别人也就罢了,可是这个人,这个凉州大盗…… 他就是条疯批野狗! 谁他妈有胆子同时惹怒北方所有富商巨贾,不要命地从洛京一路偷到长安,就算是天子也得掂量着些,偏他敢! 刚刚他还说,要取他性命…… 郭奋勤悄悄朝四周观望,才发现这里的佛殿早已荒废,蟏蛸满室,蓬蒿满径,竹林潇潇,更无一个人影…… 郭奋勤打了个寒战,“你,你——” 元妄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一把匕首精准地刺进了郭奋勤的心脏。 元妄捏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轻笑低语,“我在寺庙里杀人,死了会下地狱。可是郭奋勤,你这种人,死了也会下地狱。你且在黄泉路上等着,你阿耶很快就会下来陪你。” 郭奋勤愕然地瞪大双眼,“你……你……” 他像是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少年竟然当真敢杀他。 他可是郭家的公子,锦衣玉食,出身显赫,贵不可言…… 这个出身低贱的盗贼,他怎么敢?! 元妄拔出匕首。 血液溅了他满脸。 他后退两步,含笑看着郭奋勤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啧……” 竹林深处,忽然缓缓走出一道人影。 她笑眯眯道:“生前自以为高人一等、视人命如草芥的贵族公子,如今还不是死在了烂泥里?可见人生来根本没有贵贱之说,王侯将相,谁有能耐,谁便能当。” 元妄望去,是个穿着绛红衫儿的小宫女。 小宫女十四五岁,肌肤冷白长发乌黑,长了一双偏圆的鹿眼,看起来无辜又单纯。 可他当了多年盗贼,直觉和敏锐度甚至比天司判的巡捕还要锐利,他能清楚地捕捉到小宫女瞳孔里面藏着的冷漠、倨傲和戾气。 讥讽完郭奋勤,小宫女又朝他微微一笑,娇滴滴道:“你杀的人是郭家的嫡出公子,杀人偿命,你要完蛋了哦,我这就去叫人!” 元妄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擦拭匕首,“不过就是赶在你前面收拾了他,既然你也想他死,又有什么不高兴的?” 元成璧噎了噎,旋即撕破伪装,阴沉沉地笑道:“我是想他死,却不想他死的这么容易。行宫里的狸猫们,捉住猎物后都要先戏弄一番,再弄死不迟。你扰了我的兴致,我自然得报复你。” 她转身就走,似是要去叫天司判的人。 元妄笑了两声。 这个家伙,不像是在宫里长大的,倒像是在某处囚牢里长大的,不曾接触过太多人,也不曾经历过许多事。 性情举止,像极了没被驯化的兽物。 他道:“你去啊,去把天司判的人叫过来,我正好告诉他们,有人男扮女装混在宫女里,欲要图谋不轨。” 元成璧止住步子。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有半盏茶之久。 像是酝酿好了应对之策,她终于慢慢转过身。 看向元妄时,她娇美的小脸上带着乖巧天真的微笑,“哥哥在说什么,我怎么全然听不懂?人家这么可爱,当然是个真真切切的女孩子呀。” 元妄收好匕首。 对面这家伙大约不知道,她笑容里的杀气几乎快要溢出来。 元成璧盯着他的双眼,姿态摇曳步步逼近,“哥哥若是不信,可以摸摸我的手,看它是不是跟别家小娘子一样软。也可以抱抱我,看看我的腰是不是跟别家小娘子一样细……” 就在她距离元妄两步之遥时,她突然出手。 一根锋利的银簪子,狠毒地插向元妄的脖颈! 她奔着一招毙命来的! 元妄挑起唇角,轻而易举捏住她的手腕,“破绽太多了。” 他只不过稍稍用力,元成璧就狼狈地跌倒在地。 元成璧此刻面目狰狞,见对付不了元妄,干脆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在郭奋勤身上,紧紧握住那根银簪子,失控般奋力捅向郭奋勤的尸体。 鲜血四溅。 元妄微微蹙眉。 恰在这时,佛寺里的讲经大会正好结束。 青铜钟声缓缓响起,响彻整座佛寺。 鲜血模糊了元妄的双眼,他的头又开始痛了……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那副模糊破碎的画面重新出现在脑海中。 宫室幽寂。 转过帷幕,碧玉珠帘低垂,白玉地砖上铺了厚实的深红钩花波斯地毯,高髻华服的宫妇正对镜理妆…… “六郎……” “六郎……” 女人轻抚过自己娇嫩红润的面颊,呢喃声缱绻悱恻,情意绵绵。 “殿下,殿下!” 殿外传来惊呼。 宫女拎着宽大的裙裾,慌慌张张地冲进宫殿,“殿下……郎君家里出事了……圣上大怒……” 说话声断断续续,元妄听不清楚。 女人霍然起身。 妆镜台上那只昂贵的胭脂铅盒,被她的大袖无意中扫落在地,花瓣状的胭脂悄然破碎成无数齑粉,融进了波斯地毯。 深红浅粉,浓的像是化不开的血。 “郭奋勤!” 一道清脆的女音远远传来,打破了竹林这边诡异的静谧。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01638.html 第四十二章 贺二,无疑是美貌的 同时失控的元妄和元成璧回过神。 元成璧咬牙切齿,“天司判的人来了,先把尸体弄走,我不告诉他们你是凶手,作为交换,你也不能揭穿我的身份!” 对元妄而言,他是男是女一点都不重要。 他道:“成交。” 两人正要把尸体弄进竹林,贺瑶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不远处。 没办法,两人只好暂时藏进荒废的佛殿。 贺瑶跑到殿外,一眼看见满地鲜血。 天司判的其他巡捕被她刚刚的喊声吸引,匆匆聚过来二十几个人。 霍小七吃惊,“这么多血,怎么回事?谁死了?” 贺瑶愣了愣,“死了?” 霍小七除了是天司判的包打听,还是最出色的仵作,“可不是?寻常人流这么多血,早死绝了,除非这是好几个人的血。” 贺瑶脸色莫名。 难道是九公主动手的时候没注意分寸,把郭奋勤活活折腾死了? 是了,听说宫里有经验的老太监替新入宫的小太监净身时,偶尔也会出现失误…… 啧,郭奋勤太惨了。 霍小七滔滔不绝,“小顾大人完了,先是北山死了那么多百姓,后是寺里又出了命案,依我看,他这天司判判官的位置,恐怕要换人坐了——” “你希望谁来坐?” 一道凉幽幽的声音忽然从背后响起。 霍小七高高兴兴的,“当然是那位魏家郎君啦!魏家郎君光风霁月俊美潇洒,待人接物彬彬有礼,连我阿姐也很仰慕他呢!” 贺瑶注意到站在他背后的顾停舟,连忙使劲儿咳嗽使眼色。 霍小七浑然不觉,已经畅想起美好的未来,“听说魏家郎君很心疼属下,从不让他们加班熬夜,出手也很大方,常常拿自家钱财贴补领军卫的人,不像咱们小顾大人,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一个,就知道压榨咱们——咦,你们怎么啦,一个个眼睛里都进沙子啦?” 在场所有人都在拼命冲他眨眼。 贺瑶抬手扶额,“……” 眼看霍小七是不中用了,抬走吧。 霍小七终于注意到自己背后的顾停舟。 他犹如撞鬼般惊叫一声,满头冷汗哆哆嗦嗦,语无伦次,“哟,什么风把小顾大人吹来了,半日不见,小顾大人更加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顾停舟没给他一个正眼,披着孔雀蓝的官袍,缓步走进案发现场。 霍小七擦了擦额头的汗,拉了拉贺瑶的衣袖,小声道:“你怎么不提醒我一声?” 贺瑶无辜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眼睛都要眨瞎了,你愣是看不见,一张嘴没个把门的。” 霍小七快哭了,“完了完了,小顾大人那么记仇,等回了天司判,我这不得运上一年半载的尸体?” 贺瑶拍了拍他的肩膀,“替你默哀。” 顾停舟仔细检查过案发现场,起身道:“血液还是新鲜的,尸体却不翼而飞,想来是凶手把尸体一并带走了。” 他环视周边草地,蹙了蹙眉。 天司判来的人太多,脚步过于杂乱,掩盖了凶手的脚印痕迹。 他道:“凶手应当没有走远,山门有护卫看守他无法离寺,可以断定他就在附近。你们分头去追。” 众人领命,立刻行动起来。 贺瑶偷懒,直接进了旁边这座荒废的佛殿里面搜查。 佛殿里,无数帷幕从横梁上垂落,光影昏惑幽暗。 贺瑶转了一圈,像是心有所感,下意识仰头望去。 元成璧坐在房梁上,恰巧从帷幕后面探出一张脸。 郭奋勤的双脚从他背后露了出来,软塌塌地横在半空。 贺瑶:“……” 元成璧:“……” 大眼瞪小眼。 元成璧忽然回头,声音轻灵狡黠,“哥哥,她发现我们了。” 贺瑶:“……?!” 好家伙,九公主这是在跟谁说话? 跟郭奋勤的尸体说话?! 贺瑶浑身寒毛倒竖,随即瞧见元成璧浅笑盈盈地转向她,竖起食指放在唇边,作了个噤声的动作,又作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像是在警告她,要是敢把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就要杀她灭口。 贺瑶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她倒是不怕什么公主皇子,不过她挺害怕神经病的,谁知道九公主哪天会突然犯病拿刀捅她,像她这样的,坟头跳舞的事都做得出来呢。 她惊魂不定地跑出佛殿,站在屋檐下摘了青鬼面具喘气,抬头时正好撞见拾阶而上的顾停舟。 顾停舟见她面色古怪,问道:“里面检查过了?” “检查过了!”贺瑶连忙挡在他面前,“里面没有凶手,有……有几只老鼠,又脏又吓人,小顾大人一身洁净,还是不要进去为妙!” 顾停舟挑眉,“你怕老鼠?” 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人,会害怕老鼠? 贺瑶不服地争辩道:“我怎么就不能怕老鼠了?人家也是小姑娘,又爱干净又爱漂亮,怕蟑螂老鼠不是很正常?” 顾停舟沉默。 他从未把贺瑶当做小姑娘看待。 他瞥向贺瑶。 许是从小被贺老将军训练的缘故,她的身姿比同龄女郎更加高挑柔韧,她梳双髻,髻上爱美地簪了一朵不知道从哪里摘来的石榴花,穿绛红衫儿的宫裙,腰肢细软的不像话。 已是用午膳的时辰,初夏的阳光照进屋檐下,白花花的。 她抬手擦脸上的细汗,阳光下可以清楚地看见她面颊上细微透明的绒毛,像是枝头还没成熟的一颗青杏,娇娇气气却又充满青春活力。 贺二,无疑是美貌的。 像是注意到他的目光,贺瑶毫不客气地仰起头,“你瞅啥?你是不是看我长得美,想占我便宜?” 顾停舟:“……” 上苍为什么要赐给贺二这张嘴? 贺瑶开心,“我也觉得我很美,我决定封自己为天司判判花!” 她得意不已,像是翘起尾巴的小狗。 顾停舟默默移开视线。 贺瑶正经地摆摆手,“我得去别处找凶手了。” 顾停舟目送她一溜烟跑下台阶,忽然想起什么,“你今天的任务,似乎是为皇后娘娘护驾?你现在在干嘛?” 贺瑶跑得更快了。 /124/124147/29701639.html 第四十三章 怪不得她妹妹年年成绩倒数第一 离开顾停舟的视线范围,贺瑶才停下脚步。 九公主杀了郭奋勤的事,必须得告诉阿姐。 此时已经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寺庙里准备了斋饭,专供帝后和世家贵族们享用。 贺瑶悄悄出现在禅房外面的碧纱窗外,朝里面探头探脑。 除了帝后,后宫一些得宠的嫔妃和公主也在。 其中最惹眼的是薛贵妃,她是薛凝云和薛弄巧的亲姑姑,膝下有一子一女,在后宫里的地位仅次于张皇后。 此刻,薛贵妃含笑嗔怪女儿,“吃个饭也不好好吃,瞧瞧,饭粒都沾到嘴角了,还有没有公主的样子?是不是又在想那位小顾大人了?” 她的女儿是三公主元斐星。 元斐星拿手帕擦了擦嘴角上的饭粒,娇声道:“母妃就爱拿我开玩笑,他那么坏的一个郎君,我才不会想他呢……” 这么说着,却悄悄红了脸。 贺瑶听得颇有兴致。 真正论起来,顾停舟的才貌和家世,要比魏九卿更胜一筹。 引来公主倾心,也无可厚非。 只是顾家手握重权,如果元斐星嫁给顾停舟,那么等于将整个顾家绑在了她的皇兄,也就是二皇子元睿这边。 将来天子老去,二皇子元睿是有资本和皇太子叫板夺位的。 万一最后登基的人是元睿…… 那时候朝中局势,势必由外戚薛家说了算。 贺瑶不喜欢薛家。 想来,皇后娘娘也是不愿意发生这种事的。 难道阿姐接九公主离开承邺行宫,是为了帮皇后娘娘找个女儿跟顾停舟联姻,以便对付薛贵妃? 她正琢磨着,果不其然听见皇后娘娘悠悠开口,“本宫听说,顾停舟眼光颇高。” 她点到即止。 言外之意,是讥讽元斐星没有自知之明,所谓的爱慕只是一厢情愿,人家顾停舟其实根本瞧不上她。 薛贵妃和元斐星的脸色顿时十分精彩。 薛贵妃皮笑肉不笑,“小辈们的心事,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又怎能知晓?听说顾停舟还没有婚约,不如陛下亲自出面,为斐星赐婚?陛下也希望斐星能嫁个好郎君吧?” 皇帝瞅了眼张台柳的脸色。 旋即,他咳嗽一声,“好好用膳,说这些做什么?就算咱们是皇族,可如果停舟不喜欢斐星,咱们也没有逼他强娶的道理。天底下的好郎君那么多,咱们闺女也不一定非得吊死在他这一棵树上。” 席上的聊天到此为止。 只有元斐星愤愤不平,小声絮叨着顾停舟怎么可能不喜欢她。 贺瑶听得津津有味。 原来金枝玉叶的公主跟寻常小娘子一样,也会愁嫁…… 斋宴终于散场。 午后文武百官要进献寿礼,还有一个时辰才到吉时,因此贺沉珠先侍奉张台柳去禅房午睡。 贺瑶坐在石榴花树下等她阿姐出来。 她抱着一张白面饼啃,啃了片刻,她阿姐果然出来了。 贺沉珠走到院子里,招了招手,“早就看见你在窗边晃悠,可是出了什么事?” 贺瑶笑嘻嘻地上前,“我就知道,什么都瞒不过阿姐。” 她把元成璧和郭奋勤的事讲了一遍。 贺沉珠面不改色,“九公主绝不能出事,这件事必须瞒下来。” 贺瑶瞅了眼紧闭的禅房屋门,忽然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阿姐,你帮九公主,是不是奉了皇后娘娘之命呀?” 见贺沉珠怔了怔,贺瑶继续道:“皇后娘娘膝下无儿无女,所以想收养一位公主,用来嫁给小顾大人,好拉拢朝中势力。而生母早逝的九公主,无疑是最好的人选。阿姐帮我进入天司判,不仅是为了得到情报,也是为了近距离调查小顾大人的喜好,以便帮助九公主得到他的倾心!” 贺沉珠表情古怪。 她妹妹这脑子…… 怪不得年年国子监成绩倒数第一。 不过,她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 半晌,贺沉珠怜悯地摸了摸贺瑶的脑袋,“岁岁,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是个聪明伶俐成熟稳重的小娘子,这些宫闱秘事,你应当知晓不能说出去吧?” 贺瑶愣了愣。 虽然阿姐的声音很温柔,可是为什么她觉得阿姐仿佛在看一个智障? 定然是她多虑了! 贺瑶正儿八经,“阿姐你放心,我的嘴巴比棉裤扎得还结实,我绝对不会说出去的!我也不愿意薛家掌权,否则将来薛家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咱们家。这次帮皇后娘娘,其实也是帮咱们自己。没想到啊没想到,别家小娘子还在读书绣花的年纪,我却已经开始参与朝堂之争。阿姐,我突然有种‘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阿姐、阿姐,你说将来我死之后,朝廷是不是要给我立一块碑?” 立一块碑…… 贺沉珠的脸色更加古怪。 那么多皇帝都没能立碑建庙呢,她妹妹却想立碑…… 她看了眼她手里的白面饼,提醒道:“那边还有些没动过的斋菜和斋饭,你去吃些。” 听说有斋饭吃,贺瑶手里的白面饼顿时就不香了,连忙去吃斋饭。 临走前,她又忍不住问道:“九公主那边能处理好吗?需不需要我暗中帮忙?” 贺沉珠很平静,“不必。她若没本事处理这种小事,我也不会把她带出承邺行宫。” 贺瑶放心地去吃斋饭了。 贺沉珠在禅房外面站了许久,里间传来动静。 小宫女出来禀报,说是皇后娘娘醒了。 贺沉珠侍奉张台柳洗漱梳妆,“娘娘今日难得出宫,不如臣女陪您逛逛惠觉寺?” 张台柳仰着头,面颊上湿敷了一块玫瑰帕子。 她声音闷闷的,“也好。” 此刻,惠觉寺西南角。 元妄和元成璧把郭奋勤的尸体埋在了竹林深处。 埋完,两人懒得看对方一眼,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元成璧偷了一身干净的宫裙,回到原来的那座佛殿,装模作样地跪在蒲团上。 他双掌合十,仰头望向供奉的菩萨。 百无聊赖地等了几刻钟,殿外终于传来动静。 元成璧清了清嗓子,稚声道:“观世音菩萨在上,信女愿意一生吃斋茹素,换您保佑母后身体康健,百岁无忧。” 他郑重又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 张台柳被宫女们众星捧月,立在殿外。 她打量着元成璧,话却是对着贺沉珠说的,“你这些天偷偷在承邺行宫安排内应,就是为了今日把她带到本宫面前?” 贺沉珠沉默。 果然,她的任何小动作都瞒不过皇后娘娘。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01640.html 第四十四章 姐姐永远不会背叛我,是不是? 想起贺瑶之前的那番自我攻略,贺沉珠顺势道:“娘娘体察入微。臣女也是想着,娘娘膝下无儿无女,若能收养一位公主,将来对上薛贵妃,也能多添一份胜算。” “本宫会怕她?” “娘娘如今不怕,可是将来呢?您膝下没有皇子,您的身体也……无论如何,娘娘总该为将来打算。虽说九公主只是一位公主,但生母早逝,如果您肯收养她,带她离开承邺行宫,她必定视您为亲生母亲。” “本宫只想今日,不想明天。” “娘娘!” 张台柳默了默,还是选择了踏进门槛。 元成璧像是被身后的动静惊到,转身看见众人,“吃惊”地跌坐在地,不敢置信道:“母……母后?!您……您怎么会在这里……” 张台柳:“……” 贺沉珠:“……” 刚刚她们讲话的声音那么大,元成璧绝对是听见了。 还搁这里演戏…… 元成璧仿佛非常手忙脚乱的样子,连忙对张台柳行了大礼。 他又抬起那张写满孺慕之色的小脸,柔声道:“臣女私自离开承邺行宫,是因为今日是母后的寿诞,臣女想来惠觉寺为您祈福祝寿。不止今日,臣女敬慕您母仪天下心怀苍生,这些年日夜都在为您祝祷祈福,盼望您能安康快乐。” 张台柳:“……” 贺沉珠:“……” 够假的。 元成璧“小心翼翼”地看了几眼张台柳,露出腼腆的笑容,害羞地低下头去,“早就听说母后容貌极美,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纵然是牡丹花神现世,也不敌您倾国倾城,臣女甚至都想为您赋诗一首了。” 张台柳:“你确定她能帮本宫对付薛艳?” “薛艳”是薛贵妃的闺名。 贺沉珠无言以对。 不怪皇后娘娘怀疑,九公主今日看起来确实不太聪明的样子,像是被她妹妹附身了。 元成璧忽然双手捧脸泪如雨下,“母后亲切温柔,一看见您,臣女不禁想起了自己的母亲。若是母亲还在,定然也会感念娘娘的恩德——” “够了。”张台柳不耐烦地打断她。 元成璧眨了眨鹿眼。 啧,是他吹捧得不够好吗? 张台柳居高临下,跪坐在菩萨面前的少女肤色冷白,鸦青浓密的长发逶迤坠地,衬得那张小脸稚嫩无辜,她装哭很厉害,面颊上挂满了晶莹剔透的泪珠子,像是笼着烟雨的一枝梨花。 论容色,她比三公主元斐星出彩,甚至比后宫所有公主都出彩。 张台柳道:“本宫不养无用之人。” 元成璧可怜兮兮道:“母后想让臣女做什么?” 张台柳开门见山,“三个月内,毁掉顾停舟和元斐星联姻的可能。” 元斐星和顾停舟的事情很复杂。 顾停舟虽然不愿意娶元斐星,但顾家愿意。 可她绝不允许顾家和薛家联姻。 元成璧拢了拢耳边碎发,双掌合十望向菩萨像,虔诚道:“菩萨呀,三皇姐真有福气,有机会和顾家的嫡子议亲。不像我,常年幽居承邺行宫,连停舟哥哥的面都没见过。我奉母后的懿旨办事,希望三皇姐将来不要误会我,我也是为了所有人的幸福着想呢。” 张台柳:“……” 贺沉珠:“……” 一众宫女都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这位九公主讲起话来,让人有种想揍她的冲动? 张台柳转身要走,临走之前实在忍不了,吩咐贺沉珠道:“回宫之后,找几个厉害的嬷嬷好好调教她,至少在这三个月内,别丢本宫的脸。” 贺沉珠垂下头,“喏。” 张台柳走后,贺沉珠福了一礼,“恭贺殿下逃出承邺行宫。” 元成璧站在佛殿里,不知在想什么,盯着虚空,久久不发一语。 贺沉珠:“殿下?” 元成璧慢慢笑了起来。 他笑得越来越夸张,丝毫不在意自己的形象,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连笑声也越来越放纵。 整座佛殿回荡着他肆无忌惮的笑声。 经幡摇晃,菩萨垂眸,似是诧异。 元成璧终于笑够了,认真地盯向元成璧,一字一顿,“姐姐,外面好有趣,我再也不要、永远也不要,回承邺行宫。” 承邺行宫的夜,太黑了。 他从记事起就活在那座荒废偏僻的冷宫,看见的是失宠发疯的妃嫔,是刻薄凶狠的老宫女,到了启蒙的年纪,也没有人教他读书写字,甚至都没有人教他说话。 他不知道什么是善恶,也分不清悲伤和快乐。 若非遇见贺沉珠…… 元成璧的瞳孔中倒映出面前的少女。 她看起来是那么的美貌高贵,雪白的罗裙纤尘不染,石榴红的上襦娇艳婉约,薄施粉黛的面容犹如皎月,她是洛京城里一束不可亵渎的月光。 元成璧歪了歪头,忽而微笑着朝她伸出手去,“姐姐,你会永远待在我身边,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丢下我,是不是?” 少年的手修长而骨节分明,泛着一层薄薄的玉色。 他的瞳孔那么黑,像是深渊。 仿佛凝视一眼,就永远无法挣脱开去。 贺沉珠想起了第一次遇见他的情景。 明明是寒冬,他却穿着单薄而破烂的衫裙,蓬头垢面地趴在宫墙角落,紧紧盯着枯草丛里的的一只野兔。 须臾,他如猎犬般猛然窜了出去。 他逮到野兔,茹毛饮血大快朵颐,像是很久很久没有吃过东西。 他的指甲又长又脏,头发也结成了块儿。 她站在雪地里,轻声唤道:“九殿下?” 他抬起头。 不知道多久没洗过脸,他的脸很脏很黑,嘴边糊着野兔的血和皮毛,牙齿也很锋利,像是深山老林里的小兽。 身边的宫女们忍不住嫌恶作呕,纷纷劝她快走。 可她却被他的那双眼睛吸引。 那双眼睛干净纯澈,黑白分明。 承邺行宫里的九殿下,与朝堂里的任何党派势力都没有牵扯。 他是一张还未描摹上任何色彩的白纸。 她缓缓走近他。 当初也还年幼的她,朝他伸出手,“九殿下,跟我走,好不好?” 大雪飘零。 元成璧嘴里叼着死掉的野兔,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凭着本能觉得她没有恶意,才懵懵懂懂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放在她的掌心。 贺沉珠紧紧握住了他冷冰冰的小手。 这一握,便是六个春夏秋冬。 /124/124147/29709957.html 第四十五章 臣女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佛殿庄严。 贺沉珠看着面前的九殿下。 曾经茹毛饮血的小兽长大了。 他站在经幡的阴影里,笑容肆意轻狂,束发的发带不知何时掉落在地,及膝的黑色长发在佛殿里无风自舞,像是冲破囚笼的恶鬼。 他含笑,“姐姐?” 贺沉珠沉默着,将手放进他的掌心,“臣女永远不会背叛殿下。” …… 下午,文武百官进献寿礼。 贺瑶和李财、李福藏在暗处,瞧着高门世家送上来的礼物,不禁瞠目结舌,纯金的麒麟百兽、整块翠玉雕琢的八幅屏风、动用江南数百位绣娘合作织成的百鸟朝凤图等等等等,尽显富贵奢靡。 国子监那边也有礼物献上。 罗辞玉和薛凝云代表小娘子们,恭敬地呈上一副《麻姑献寿图》。 献寿图上,麻姑手捧蟠桃美酒驾鹤而来,周边云雾缭绕山水怡然,乃是上乘画作,令周围的文武百官叹为观止。 贺瑶骄傲道:“这是国子监所有小娘子一起画的,好看吧?” 李财好奇道:“好看是好看,不过贺小娘子,你画的是哪一部分?” 贺瑶顿了顿,才含糊道:“我负责最要紧的那一部分。” 李福观赏着画作,兴奋道:“莫非是麻姑?人物线条流畅传神,有吴带当风之感,贺小娘子的画技好生厉害!” 贺瑶:“……不是。” 李财:“那就是麻姑捧着的蟠桃和美酒!蟠桃栩栩如生,皇后娘娘看了定然高兴,贺小娘子的画技果然不同凡响!” 贺瑶:“……也不是。” 李福:“莫非是仙鹤?” 贺瑶:“……倒也不是。” 李财:“祥云?山水?松树?” 贺瑶:“……都不是。” 李财和李福忍不住异口同声,“那你画的到底是啥?” 贺瑶心虚地挠挠头,“我……我负责盖章。” 因为她的画功不好,罗辞玉和薛凝云生怕她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所以不许她参与画画。 又因为她的字不够漂亮,她们也不肯让她题字,最后只打发她在献寿图上戳个国子监女学生班的印章。 李财和李福沉默。 盖章…… 果然是最要紧的部分呢。 轮到顾家进献寿礼了。 贺瑶三人吃惊地张大嘴巴。 远处,上百人抬着一艘长约三丈的巨型木船,出现在众人面前。 木船通体呈现出奢贵的淡金色,船身上细致地雕刻了各种精美祥瑞的图案,最难得的是还散发出浅浅的香,隔着很远都能闻到。 李福仔细嗅了嗅,忍不住惊叹,“是沉香,整艘船都是沉香木打造的,这得费多少钱!” 李财:“小顾大人平时看起来抠抠搜搜的,没想到他家这么有钱!” 贺瑶郁闷地双手捧脸。 都是世家高门,大家都很有钱,怎么偏偏她家这么穷呢? 顾太尉顾准今日称病没来。 顾停舟代表顾家站了出来,恭贺张台柳千秋。 “朕记得,皇后最爱沉香。”皇帝很高兴,“停舟,你父亲这件寿礼送得极好!” 薛贵妃笑道:“臣妾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多沉香木,都是沾了姐姐的光呢。听说姐姐今日要扮观音,去洛京城里与民同乐,与其另备凤辇,不如干脆就坐在这艘沉香木船上。所到之处沉香袅袅,岂不更显天家气派?也不辜负顾太尉的美意。” 张台柳打量木船,船上用沉香木打造出巧夺天工的小亭台,悬挂八盏榴花包金宫灯,极尽奢靡精致。 她忽然起身,缓步走向木船。 侍者极有眼色,立刻放下脚凳,恭敬地请她登船。 李财小声道:“皇后娘娘登船了,咱们三个要不要跟上?” 李福挠挠头,“不必吧?众目睽睽的,难道惠觉寺里当真藏着刺客不成?” 贺瑶紧紧握着红缨枪,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张台柳的身影。 战士的直觉,令她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 张台柳平静地站在沉香木船上。 细白的指尖拂拭过船舷,她仰头望向一盏榴花宫灯,不知想到了什么,漂亮的凤眸微微出神。 就在她出神的刹那,整艘沉香木船突然爆裂! 船身里藏着的十几个刺客,手执利器,恶狠狠袭向张台柳! 他们连脸都没遮,显然是奔着以命换命来的!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沉香木船里面竟然藏着刺客,佛寺里顿时响起一片混乱的尖叫。 李财咬牙,“糟了!” 他正要赶去护驾,贺瑶宛如离弦之箭,已经提着红缨枪去了! 她的身法快如闪电! 文武百官和家眷们惊慌失措,连皇帝也惊得霍然起身。 正不知如何是好,一位戴着青鬼獠牙面具的少女,突然手握红缨枪从天而降! 少女轻而易举挑开两名刺客,从漫天烟尘里护住了皇后娘娘! 李财、李福这才回过神,慌忙带着其他侍卫赶过去护驾。 因为这里是佛门重地,贺瑶不敢杀生,只用红缨枪打伤了那些刺客,吩咐李财等人把他们捆起来等待发落。 她亲自护送张台柳离开,去禅房整理仪容。 在场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 这艘沉香木船是顾太尉献上来的,难道藏在里面的刺客…… 也是顾家安排的? 魏九卿第一个站出来,高声呵斥道:“顾家好大的胆子,竟然在寿礼中安排刺客,意图谋杀皇后娘娘!顾停舟,你还不赶紧认罪?!” “你胡说!”三公主元斐星忍不住叫了起来,“顾家对朝廷忠心耿耿,怎么可能谋杀皇后娘娘?” 皇帝惊魂未定,“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停舟面不改色,“回禀陛下,微臣也不知情。顾家和皇后娘娘无冤无仇,断无行刺的道理。想必,是有人故意栽赃陷害。” 场中陷入了争执。 此刻,禅房。 贺瑶抱着红缨枪守在屋檐下,透过绿纱窗望去,阿姐正安排宫女侍奉皇后娘娘洗漱更衣。 过了片刻,阿姐独自走了出来。 “阿姐……”贺瑶连忙迎上去,“皇后娘娘没事吧?” 贺沉珠摇了摇头,“你救驾及时,娘娘未曾受伤。娘娘打发我来问你,可知道那些刺客身上有什么特征?” “特征?”贺瑶仔细回想了一会儿,“特别弱,算特征吗?” “特别弱?” “刺客的身手一般都很好,可是藏在沉香木船里面的那些刺客,连我半招都接不住。阿姐,这很奇怪呀!” 贺沉珠:“就算是天司判的高手,也很难接住你半招吧?” “怎么说呢……”贺瑶酝酿着措辞,“那些刺客身手平庸,彼此也没有训练配合的默契,像是被人临时组织起来的一支队伍,全凭一腔仇恨支配自己的行动。简单来说,他们干刺杀这活儿,是业余的!” , 晚安安 /124/124147/29709958.html 第四十六章 你在教本宫做事? 业余的刺客…… 贺沉珠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转身进了禅房。 张台柳站在一盆石榴花树前。 听完贺沉珠的禀报,她掐了一朵花,“你怎么看?” 贺沉珠轻声道:“臣女以为,顾家百年名门底蕴深厚,纵然十多年前曾经垮过一次,如今也早已东山再起。如果顾太尉想要行刺娘娘,绝不会派出这么一群乌合之众。恐怕……恐怕是有人想要挑拨娘娘和顾家的关系。” “本宫和顾家什么关系?” 贺沉珠低眉敛目,“臣女失言了。” “你认定不可能是顾家派来的,可恰恰如此,才证明这正是顾家的手笔。”张台柳盯着那盆石榴花,上挑的凤眼透出戏谑,“他想杀本宫。” “娘娘……” 张台柳扬起饱满的朱唇,“男人多么无情,他们可以对任何女人花言巧语海誓山盟,也可以八抬大轿娶自己不爱的女人,甚至可以狠下心来,残忍杀害昔日的情人。” 贺沉珠沉默。 虽然没有接触过很多郎君,可她觉得并不是所有男人都很坏。 好坏不应该由性别决定,而是由人本身决定。 张台柳把石榴花抛进花盆,“去告诉外面的人,本宫受惊染病,决定提前回宫。” “喏。” 贺沉珠正要出去,张台柳又道了声“慢着”。 张台柳挑起细长的柳叶眉,芙蓉花面流露出恶意,像是花妖化作骷髅恶鬼,“传本宫懿旨,将沉香木船和那些刺客全部送去山脚,一并烧了。顾停舟护驾不利,责令他亲自督办此事。” 贺沉珠眉心狠狠一跳,“那些刺客尚还活着,娘娘是要活活烧死他们?” “这是本宫给顾家的警告。” “娘娘!”贺沉珠果断跪了下去,“娘娘上个月才赐死五百名织工,如果今日烧死刺客,只怕会落得心狠手辣祸乱朝纲的罪名。还请娘娘收回旨意!” 张台柳居高临下,“你在教本宫做事?怎么,上个月给你的教训,还不够吗?” 贺沉珠悄然攥紧双手。 宫裙的遮掩下,那副身躯忍不住泛起旧痛。 上个月皇后娘娘要处死织工,她出言规劝,却被皇后娘娘罚进暴室,挨了五十鞭,若非宫中秘药,几乎丧命。 所有人都说,她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人,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有多么煎熬。 她在宫中看似风光无限,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其实什么也改变不了,改变不了那些织工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妃嫔的命运,改变不了那些还没出生就胎死腹中的皇嗣的命运…… 贺沉珠面色雪白。 她慢慢起身,轻轻道了声“喏”。 …… 已是黄昏,凤辇启程回宫。 贺瑶带着李财和李福,原本打算跟上,霍小七突然跑过来传话,说天司判不参与护驾了,小顾大人让所有人解散回家。 贺瑶好奇极了,“小顾大人不会真被罢职了吧?” “虽然没有罢职,但跟罢职也差不多。”霍小七挠挠头,“因为那艘沉香木船是顾家献上来的,为了避嫌,所以陛下不让小顾大人参与追凶调查。魏家郎君又把北山百姓被害一事和郭家公子被杀的事捅了出来,陛下当场大怒,罚小顾大人停职半年。这三件案子,都交给魏家郎君处理。” 贺瑶一时说不清心里的滋味儿。 虽然顾停舟又凶又不讨喜,但魏九卿更加惹人厌恶。 还不如顾停舟呢! 她又问道:“那咱们这半年,听谁的命令行事?” 霍小七正儿八经,“咱们原本是小顾大人的直属部下,陛下传旨,咱们这段时间要听魏家郎君的调度,全力协助领军卫追查凶手。” 贺瑶:“……我突然想告假半年。” 贺瑶与贺沉珠道了别,回到禅房换上襦裙,重又扮起染病的淑女。 已是黄昏,佛寺钟声杳杳。 惠觉寺的文武百官及其家眷逐渐散场。 元妄站在禅房外,望向远处的金顶佛殿。 他今日在寺庙里杀了郭端平,算是犯下大戒,如果世上当真有神佛,那么所有的惩罚报应都请算在他一个人头上,莫要因为他亲近贺家小娘子,就让她也背负上他的罪孽。 他闭了闭眼,平息了内心的情绪,才缓步踏进屋里。 禅房幽静,夕阳温柔缱绻,绿纱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 他在竹榻前坐了,注视贺瑶的桃花眼含情凝涕,俊俏的面庞上充满担忧之色,“岁岁,你可有好些了?” 他的声音清越动听,是温柔可亲的小侯爷。 贺瑶“虚弱”地睁开眼,“勉强”坐起身,“好些了,没能陪小侯爷一起观赏皇后娘娘的寿宴,真是对不住。” 元妄安慰道:“幸好你没去,寿宴上出了事见了血,郭家的公子被人杀害不说,还有一伙刺客打算行刺皇后娘娘,场面很是吓人。幸而侍卫及时护驾,皇后娘娘才未曾被害。” 贺瑶:“那还真是可怕呢。” 元妄:“是啊,太可怕了。” 春浓端着茶进来,她这一天都待在禅房,因此对外面的事十分好奇,“郭家的公子被人杀了?可有抓到凶手?” 元妄回答道:“并不知道凶手是谁,听说连尸体都没找到。” 春浓放下茶盏,“太凶残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敢在佛祖眼皮子底下杀人,简直毫无人性!这种人,死后就该下地狱!” 元妄:“……” 呵呵。 下山的时候,元妄和贺瑶同乘一辆犊车。 其他世家贵族坐的都是马车,贺家的牛车混在其中,显得穷酸且十分格格不入。 贺瑶望着一辆辆华贵的马车从旁边驶过去,忍不住心如滴血。 为什么她家这么穷! 一辆马车经过,薛凝云从车窗里探出一张脸,讥笑道:“老远就闻见穷酸味儿了,我道是谁家的车,原来是贺二你家的牛车。你可得走慢些,若是弄坏了谁家的马车,怕是要赔不起的。” 贺瑶:“……” 好气! 她瞄了眼元妄,继续维持生病的虚弱模样,柔声道:“孟子曰,‘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可见一个人的意志,绝不能被贫困的处境所改变。箪食瓢饮又如何,我清清白白一个人,荣华富贵对我而言不过是梦幻泡影过眼云烟。薛姐姐,咱们活在世上,最在意的应当是人与人之间的情谊,而非黄白之物。” 她面色苍白,眼神却格外坚定。 仿佛钱财对她来说,当真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124/124147/29719246.html 第四十七章 这凉州土狗果然笨嘴拙舌 春浓一阵无语。 她家姑娘演技真好,如果不曾看见她半夜数钱,她简直都要相信她是真的不爱钱财了。 元妄怔住。 他凝视身边的小娘子,她穿嫩黄襦裙,梳简单的高髻,两鬓垂落流苏银步摇,眼尾因病而红如桃花,小脸苍白如纸,原本圆润的小脸也仿佛跟着尖俏几分。 她不爱金银珠宝,只在意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别人都瞧不起自己是凉州来的,贺小娘子却对他一视同仁。 她拥有世上最纯粹干净的灵魂! 这么贤惠善良的小娘子…… 想娶! 薛凝云:“……” 贺二这天天上课打瞌睡的人,还知道孟子呢? 这番话,可是从前的贺二绝对说不出口的。 可见她疯了,实打实地疯了,只是偏偏跟别人疯的不太一样。 搞得她都想弄些药尝尝滋味儿了,说不定她吃了药以后学问还能精进几分…… 正各怀心思,远处山脚下突然传来惨绝人寰的尖叫。 众人好奇地催车过去瞧,远远就看见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惨叫声此起彼伏,令人肝胆俱裂。 等到走近了,贺瑶才发现被烧的原来是那艘沉香木船,以及—— 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那些刺客! 他们被铁链牢牢地绑缚在沉香木船里,浑身都燃起了熊熊大火,依稀可见表情狰狞扭曲,正忍受着刻骨铭心的疼痛,不断地发出各种惨叫和谩骂。 有宫人在旁边议论道:“听说他们意图行刺皇后娘娘,娘娘震怒,下旨把他们和沉香木船一起烧了。” “是皇后娘娘下的旨呀,这就不奇怪了。上个月西南蜀地的锦缎送晚了十日,也是娘娘下旨,赐死了那五百个涉事的织工。” “刚刚他们骂的好像就是赐死织工的事,他们是那些织工的父亲、儿子、夫君,为她们报仇来着!” “难怪行刺的时候功夫平平,原来他们不是专门的刺客。眼睁睁看着女儿、母亲、妻子被赐死,怪可怜的。”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怪就怪她们自己,晚了十日才完工。” “十日而已啊!” “……” 十日而已啊…… 世家贵族的马车从火堆旁经过,大都是漠不关心的姿态。 镇国公府的马车略作停顿。 车厢里,柏雅忍不住蹙眉,“活活把人烧死,这也太残忍了。” “这就是我看不惯贺沉珠的缘故。”罗青鹤握紧折扇。 柏雅咬了咬嘴唇,轻声道:“贺大姑娘是皇后娘娘最宠信的宫女,可即便如此,她也不肯劝一劝皇后娘娘,想来,大约是为了她自己的地位着想吧。原以为贺大姑娘是良善之人,如今看来……也不过是阿谀奉承之辈。” 罗青鹤冷笑,“她利欲熏心、助纣为虐,真真辜负了那一身才情。所以我常说,女子是否才华横溢并不重要,人品道德才是最要紧的。可惜我阿耶阿娘没有心眼,不知道像贺沉珠那样的女人,绝不可能成为一个贤妇,娶她过门,是要为祸三代的。” 柏雅垂下眼帘,神情变幻莫测。 表哥娶贺沉珠,是无法更改的死局。 她得不到世子妃之位,她能做的,只有让他们夫妻离心,提高自己的宠妾地位,尽可能地为自己和家族谋取好处。 思及此,她突然伸出手,轻轻覆在罗青鹤的手背上。 四目相对。 柏雅认真道:“我已经明白表哥的处境是何其的艰难,也明白表哥心怀苍生的志向,我决意从今往后,与表哥同甘共苦,不遗余力地支持表哥。” 面前的小娘子温婉如水。 她眼里的那份崇敬,是贺沉珠脸上绝不会出现的情绪。 罗青鹤微微动容,“小雅……” 柏雅正经劝道:“所以表哥不能再游山玩水,为了天下苍生,你要努力当上高官,如此,在朝堂上才有话语权,才能为百姓谋利。” 她面上光明磊落,心里却道,如此,她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哪怕是妾,那也是权臣的宠妾呢! 给广陵的那些小姐妹知道,还不得羡慕死她? 罗青鹤眼眶微微湿润。 虽然柏雅出身小门小户,但这份敢为天下先的胸襟,绝不是贺沉珠那种利欲熏心的女人能够拥有的。 这样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贤妻。 如果柏雅是他的世子妃…… 哪怕不依靠家族,家中有这样的贤妻,他的仕途定然也会一帆风顺。 退婚另娶的念头,逐渐在罗青鹤的心里生根发芽。 罗家的马车离开之后,贺家的犊车悄然出现。 随着火势渐盛,惨叫声已经逐渐湮灭。 漫山遍野弥漫着浓郁的沉香,贺瑶嗅觉灵敏,总觉得那沉香里面似乎还藏着些诡异又令人作呕的甜香,大约是鲜血的味道。 她的面色更加苍白。 皇后娘娘看起来那么亲近随和的一位大美人,为什么…… 为什么下手会这么残忍? 竟然下令将这些刺客活活烧死…… 她跟随祖父上战场时,祖父曾经说过,士可杀不可辱,不能虐杀敌人,不能以草芥人命为乐,不论是敌国还是自家的士兵,他们也都只是平凡的父亲和儿子,能给他们一个痛快,就不要反复折磨凌辱。 给他们一个痛快,就算是战场上的“仁”了。 贺瑶有些后悔又有些自责,早知皇后娘娘会这么对待俘虏,当初在寺庙里时,她就直接下狠手了…… 元妄眯了眯桃花眼,眼底晦暗深沉。 半晌,他慢慢收回视线,注意到了贺瑶的异常。 是了,他从凉州来,见惯了鲜血和人命,这地狱般的惨象比起凉州的饿殍遍野,实在是不算什么。 可是贺家小娘子养在深闺娇娇怯怯,每日弹琴绣花的,哪里见过这种血腥场面? 只怕都要吓破了胆。 他为贺瑶递上一盏温茶,想说些安慰的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这些年风里来雨里去的,他从未接触过像贺家小娘子这般娇弱矜贵的少女,又哪里晓得如何安慰人家呢? 过了好半晌,他才勉强想出一句,“若是害怕,不妨喝些热水。” 春浓翻了个白眼。 不会安慰可以不要安慰,叫人家小姑娘多喝热水算什么事儿? 难道她家姑娘不知道多喝热水吗? 这凉州土狗果然笨嘴拙舌,上不得台面,配不上她家姑娘。 , 晚安鸭 /124/124147/29728127.html 第四十八章 她比洛京城里的小娘子都要勇敢 犊车已经驶远了。 贺瑶捧着那盏热茶,感受着掌心的温度,情绪缓解不少。 她感激地凝视元妄。 小侯爷真好。 世上从没有哪位郎君,叮嘱她多喝热水呢。 她上过战场,见过血肉横飞的景象,因此看见刺客被活活烧死时的不适能够很快调整过来,可小侯爷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面对那样的场景定然非常害怕,但他却能克服恐惧,反过来安慰自己…… 山中夕阳坠落。 淡金色的光晕染在他的面颊上,更显少年温润如玉。 世上再无如他一般的郎君。 贺瑶按捺住心动,柔声道:“小侯爷心思细腻,我已好了许多。我自幼在深闺里娇养长大,连杀鸡也不曾见过,刚刚听见惨叫声,只觉惨绝人寰,实在令人不忍。” 春浓:“……” 她家姑娘可真会睁着眼睛说瞎话。 说什么连杀鸡也没见过,她提枪杀人的时候,可是连眼睛都不眨的呢! 偏偏元妄很吃这一套。 贺家小娘子多么柔弱娇贵呀,这世上总该有个人好好守护她。 他心疼地蹙了蹙眉尖,“你别怕,从今以后,我会保护你。” 贺瑶娇羞地垂下卷翘的长睫,心里宛如喝了蜜一样甜。 落在少年眼中,她比满山的石榴花还要明艳动人。 …… 是夜。 贺瑶大大咧咧地坐在窗台上,对着遥远的明月露出笑容。 春浓送茶进来,见她这副痴相,嫌弃道:“姑娘是在想小侯爷?” 贺瑶转过身,杏子眼弯如月牙,“他见我害怕,便叫我多喝热水,这般体贴细致,整个洛京再找不出第二个!” 春浓嗤笑,“当初姑娘和魏九卿在一起时,他不也这般体贴细致?结果呢?他就是个渣滓!男人嘴上说几句关心的话算什么,非得付出钱财和行动,那才是真正的喜欢呢!小侯爷住进府里这么久,也不见他送姑娘昂贵的珠钗首饰、绫罗绸缎,又穷又潦倒,还是赶紧退婚吧!” 贺瑶迟疑地绕着一缕头发,“他……他跟魏九卿是不一样的。” 用钱财来衡量一个人的真心…… 对小侯爷来说是不公平的。 小侯爷家族落魄,手上只剩五千两银子,听起来是很多,但如果要在洛京城安家立业,那么无疑是远远不够的。 她又怎么能要求他送她许多昂贵的礼物呢? “姑娘忘记在魏九卿那里栽的跟头了吗?”春浓又劝,“姑娘已经受过一次伤,可不能再对别人付出真心了!” 贺瑶耷拉着眼帘。 半晌,她忽然抬起头,杏子眼格外坚定明亮,“春浓,就算上一次所遇非人,可是再次遇见心仪的小郎君,我仍旧敢爱。爱了就是爱了,就算再次摔得头破血流,我也会打破牙齿和血吞,自己努力站起来,再次往前走,什么也不怕!” 春浓愣住。 贺家的小娘子,小脸圆润娇艳,白皙的两颊透出天然的粉嫩,卷翘的睫毛扑闪扑闪,像是浸过糖霜的苹果,甜的不像话。 她爱得大大方方,她比洛京城里所有的小娘子都要勇敢。 对比之下,春浓顿时觉得自己就是个感情里的胆小鬼。 对着贺瑶明亮的眼睛,春浓败下阵来。 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无奈道:“罢了罢了,败给你了……那咱们提前说好哦,以后姑娘要是被小侯爷欺负了,可不许哭鼻子。” “嘿嘿,”贺瑶捧着小脸笑,“他那么柔弱的一个小郎君,才不敢欺负我呢,我欺负他还差不多!凭我的本事,我可以把他摁在墙上欺负,他长得那么好看,想想就很开心!” 春浓:“……” 摁在墙上欺负是什么鬼? 她家姑娘似乎在外面看了什么了不得的话本子! 不过…… 突然很为小侯爷的未来担忧呢。 春浓铺好床榻,“姑娘现在就寝吗?” 贺瑶从衣橱里翻出窄袖束腰的衣裙,“明天不用早起去国子监,所以我今夜去天司判查卷宗,可以查一整个通宵!” 春浓替她取来青鬼面具,不忘唠叨,“国子监考试的时候你要是有这么用功,还愁年年考倒数第一?从前也就罢了,你如今在小侯爷面前扮成高门淑女,今年再考倒数第一,看你怎么跟他解释。” 贺瑶:“……” 这还真是个难题。 …… 因为顾停舟被停职的缘故,今夜的天司判纪律十分松散。 贺瑶踏进衙门,瞧见霍小七带着几个值夜的巡捕,正吆五喝六地投骰子赌钱玩儿;李财和李福拿条凳拼成床榻,睡在角落鼾声震天;还有几个巡捕聚在一块儿,叫了烤鸡和酒,一边大快朵颐一边高谈阔论,言语间颇有些人生得意须尽欢的豪气。 她径直去了卷宗室。 天司判的卷宗室其实是一座木楼,高达四层,经年累月的卷宗堆积成山,还有许多卷宗因为没人打理的缘故,已经开始受潮长霉。 贺瑶点燃几盏青灯,朦胧照亮卷宗室的一角。 她从故纸堆里抽出一本档案,被扬起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她盘腿坐到地上,就着灯笼光翻阅起来。 看了七八页,困意逐渐来袭。 白天在惠觉寺东奔西走,实在是太费神了,况且她现在正是睡觉长身体的年纪。 贺瑶眼皮打架,点头如小鸡啄米。 她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抱着档案趴到矮案上,“实在撑不住了呀,我且先睡会儿,就睡一小会儿……等下我会加倍努力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 贺瑶是被惊醒的。 霍小七在外面敲门敲得山响,“魏公子来了!贺小娘子,魏公子来了!说是要来调几个人手,去惠觉寺连夜搜查郭奋勤的尸体!” 他们知道贺瑶不愿意在外人面前暴露身份,所以提前通知她。 贺瑶戴上青鬼面具。 因为不愿意见魏九卿,她懒得出去,干脆继续装睡。 谁知过了片刻,魏九卿竟然进来了。 他跪坐到贺瑶身侧,动作温柔地为她披上斗篷,“虽已入夏,夜间却还是寒凉的。你们天司判就这么一位小娘子,你们也不知道照顾她些,竟然任由她在这里睡觉。若是染上风寒伤了身子,可如何是好?” 贺瑶:“……” 恶心玩意儿,惯会在人前装模作样。 /124/124147/29728128.html 第四十九章 魏九卿这是在使美男计? 贺瑶才不愿意穿魏九卿的斗篷呢,干脆顺势“惊醒”。 她揉了揉眼睛,假装吃惊,“魏……魏大人?” 魏九卿笑了笑,抬手示意霍小七等人都退出去。 他亲自拨亮灯盏,“昨日惠觉寺里,我见你舍身去救皇后娘娘,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顾停舟只晓得支使你们办事,却不知你只是个柔弱的小娘子,那么危险的事情也叫你去做,当真半点儿也不心疼你。” 贺瑶很认真,“我并不柔弱。” 她一拳就能打飞魏九卿这个狗男人! 魏九卿依旧面带微笑,他生得俊俏,穿梨花白的圆领袍,长夜灯火下显得干净出尘,饱含亲和力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他柔声道:“你也是小娘子,小娘子怎么会不柔弱呢?我见别家的小娘子,每日都会打扮得漂漂亮亮,没事的时候学一学琴棋书画,或者与小姐妹一起赏赏花,日子过得精致而又惬意。可你呢?你小小年纪,就要在天司判为顾停舟卖命……” 他顿了顿,凤眼里染上一丝不忍,“我实在心疼你。你若是我的手下,我定然舍不得你辛苦,更舍不得你冒险。” 贺瑶藏在面具下的杏子眼格外晶亮。 她就说魏九卿好好的跟她套什么近乎,原来是挖墙脚来着。 是了,他身边各色各样的女孩儿都有,唯独没有功夫好的。 说什么心疼她、舍不得她辛苦,如果她真到了他的身边侍奉,只怕最后会被利用到剥皮拆骨,连渣都不给她剩。 她笑道:“魏大人想让我去领军卫?” 魏九卿亲昵地弹了下她的额头,“可以吗?” 贺瑶:“……” 她嫌恶地捂住额头。 这人仿佛有什么大病,说话时动手动脚,怪叫人恶心的。 她皮笑肉不笑,“不是我吹,我的身手起码排得进天司判前十,魏大人想挖我去领军卫,总得付出点儿什么吧?我要求不高,每个月给我十万两雪花纹银就成。” 十万两雪花纹银…… 魏九卿的脸色瞬间转冷。 她以为她是谁? 一个籍籍无名的打手罢了,张口就想要十万两雪花纹银,她怎么不去抢? 他维持住温文尔雅,“姑娘何必与我说笑?像你这般气质高雅出尘脱俗的小娘子,洛京城绝对找不出第二个。依我之见,姑娘并非见钱眼开的庸脂俗粉。” 贺瑶几乎快要笑出声来。 气质高雅? 出尘脱俗? 魏九卿好会睁眼说瞎话,如果他知道他夸的是她,估计得呕死。 她歪了歪头,语气夸张而恶劣,“不会吧、不会吧?魏大人不会是想空手套白狼吧?你什么也不付出,就想让我去你身边侍奉,这怎么可能呢?早就听说魏大人光风霁月有君子之名,没想到,竟然这么抠抠索索……” 她上下打量魏九卿,毫不掩饰嫌弃之情。 魏九卿蹙了蹙眉心。 原以为这个小娘子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随便骗一骗就愿意死心塌地跟着他,就像当初的贺瑶一样,没想到还是个有脑子的…… 他眸光微动,很快流露出一副脆弱的模样,自嘲道:“原是我不配,我到底比不上顾停舟,他是那么擅长收买人心,不像我,既笼络不住心腹,也留不住有本事的人。到最后,落得个孤零零的下场……” 卷宗室里,灯火幽微。 郎君白衣胜雪面如冠玉,垂眸时神情黯淡,双眼微红我见犹怜。 贺瑶明白,他在使美男计。 她故意凑近魏九卿,观察了他的脸片刻,随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你确实比不上小顾大人,小顾大人的容貌阴柔娇丽,哭起来时梨花带雨,别提有多好看。你哭得不对,你应该朝灯火睁着眼,然后泪珠子这么簌簌滚落——” 她伸手往魏九卿的脸上比划,却被他拍开。 魏九卿沉着脸站起身,“耍我?!” 聊了这么久,他再蠢也该发现这个女人的不对劲了。 她根本就没想过投靠他! “哎呀,好好的您怎么生气啦?”贺瑶无辜却又讥讽,“人家跟您开个玩笑而已,难道魏大人连玩笑也开不起吗?” 魏九卿忍无可忍,“来人,把她从天司判除名!” 贺瑶挑眉,魏九卿是要赶她出天司判呢。 霍小七等人挤到卷宗室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们。 魏九卿厉声呵斥,“陛下有旨,顾停舟停职期间,你们全部归我调度负责。这个女人玩忽职守,所以我决定除掉她的巡捕之职!” 霍小七小声道:“不都说魏公子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是洛京城第一君子吗?怎么他现在看起来……跟传言不太一样呀?我阿姐还让我帮她要魏公子的题字签名,我现在是要还不是要啊?” 李财:“这不是重点。” 李福:“重点是,他要赶走咱们判花。” 惠觉寺里,贺瑶从天而降救出皇后娘娘的那一招,令天司判的兄弟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果没有贺瑶及时出手,皇后娘娘遭遇不测,他们这群人都得跟着陪葬。 他们对贺瑶崇拜的不得了,如今骤然听见魏九卿要把她赶出去,顿时个个都黑了脸。 魏九卿见他们动也不动一下,脸色不禁更加难看,“到底是顾停舟的手下,纪律松散不堪,难怪会在惠觉寺里捅出那么大的纰漏。你们忤逆我就是忤逆陛下,忤逆陛下就是抗旨不尊,抗旨不尊乃是重罪!怎么,你们想跟她一起被逐出天司判?!” 霍小七等人更加不忿。 面前这位白衣胜雪的郎君,哪里是什么温润君子,分明是个虚伪的小人,他们恨不能把他围起来暴打一顿! 都是热血少年,他们捏了捏拳头,朝魏九卿步步逼近。 魏九卿下意识往后退,“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眼见场面即将失控,角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喑哑的嗤笑。 “谁?!”贺瑶警惕地望去。 角落里一片混沌黑暗。 须臾,随着打火石声响,一点光亮明明灭灭。 一盏青灯徐徐燃起,照亮了黑暗。 披着群青色外裳的郎君,唇红齿白昳丽俊美,像是刚睡醒般,慵懒地靠坐在书堆里,正慢条斯理地挑起青灯。 是顾停舟。 众人皆都愣住。 魏九卿咬牙切齿,“你不是被停职了吗?为何会在天司判?!” , 晚安呐 /124/124147/29728129.html 第五十章 热爱学习的贺岁岁 “是停职,又不是罢官,我为何不能来天司判?”顾停舟的声音散漫不羁,狭长的凤眸扫了眼贺瑶,“陛下只是让你调度我的人,却不曾赐你逐人的权利。魏九卿,你掂量着些。” 他也才十九岁的年纪,是个还未及冠的小郎君。 可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气场就能压过这里所有人。 霍小七等人犹如找到了主心骨,纷纷朝他靠拢,最后无声地在他身边站定,像是最坚定的信徒。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 看来洛京城里好些小娘子都看走了眼,她们嫌弃顾停舟阴郁冷酷不敢亲近,却要去亲近魏九卿,可谁能知晓,顾停舟才是值得托付的人呢? 刚刚出声的举动,不仅是在维护她,也是在保护霍小七他们,不叫他们因为冲动而惹出祸端。 贺瑶弯起眉眼。 虽然小顾大人平时抠门苛刻了些,但确实是个不错的上司呀。 魏九卿和顾停舟对峙片刻,拂袖道:“罢了,我也不是赶尽杀绝的人。既然顾大人亲自出面求情,我总该给几分面子。” 他顿了顿,唇角忽然扬起一抹奇异的微笑,“洛京城外有个聚众违法之地,名叫馒头窟,这位——小娘子怎么称呼?” 霍小七抢答,“她叫判花!” 众人表情诡异。 贺小娘子是他们天司判公认的判花,让魏九卿这么称呼,似乎也没错…… 魏九卿觉得哪里怪怪的,却还是继续道:“这位判花姑娘,烦请三个月内捣毁馒头窟,否则,请自觉滚出天司判。” 众人握紧了拳头。 馒头窟鱼龙混杂,聚集了三教九流之人,上头又有人罩着,这么多年来官府都拿它没办法,贺小娘子又怎么可能在三个月内捣毁它? 这不是故意为难人嘛?! 贺瑶可怜巴巴地望向顾停舟,指望他替自己出头。 顾停舟慢条斯理,“魏大人这是强人所难。” 贺瑶心里暖暖的。 看吧,顾停舟这家伙看似出身名门孤高清冷不可亲近,实际上很为手底下的人着想,是个好人呢! 她得意叉腰,鹦鹉学舌,“没错,这是强人所难!” 顾停舟慢悠悠的,“这个活儿,她接了。” 贺瑶得意,“这个活儿,我接了——诶?!” 她不可思议地睁圆了杏子眼。 她小跑到顾停舟身边,狗腿地俯下身去,凑到他耳边低语,“老大,这个活儿,我接不了!” 顾停舟唇畔带笑,坚定地注视魏九卿,“她接了。” 贺瑶小小声地抗议,“真的接不了……” 魏九卿冷笑,“我等着判花姑娘的好消息。” 他径直拂袖离去。 霍小七等人面面相觑,下一瞬开始七嘴八舌: “老大,馒头窟那鬼地方危险极了,贺家妹妹身娇体弱的,怎么能派她去剿灭馒头窟?这不是送羊入虎口?!” “没错没错,老大,你可不能辣手摧花呀!” “……” 顾停舟凉幽幽地扫他们一眼,“滚出去。” 霍小七等人自觉地闭上嘴巴,递给贺瑶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麻溜儿地滚出去了。 贺瑶鼓起勇气,“小顾大人,说吧,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盼望我死的?是不是我活着,妨碍你官复原职了?” “除掉馒头窟,你能记大功,我也能官复原职,何乐而不为?”顾停舟专心致志地拨弄青灯,“你也不想被魏九卿使唤调度吧?” 贺瑶张了张嘴,“我——” 顾停舟:“据我所知,他曾是你心上人?你这眼光……” 怪不得曾被那些小娘子称作草包。 贺瑶:“……” 把魏九卿当做心上人,确实怪丢人的。 她蹭了蹭鼻尖,顾左右而言他,“反正我一个人除不掉馒头窟,谁知道那鬼地方藏着怎样的高手?小顾大人,你就说帮不帮我吧!” 顾停舟起身坐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两张字条,分别塞进两枚锦囊里,“你带在身上,将来去了馒头窟,遇到危险的时候打开,可以保全你的性命。” 贺瑶吃惊地接过,按捺住现在打开的冲动,“这么神奇?” 顾停舟又翻出一枚竹哨,“用完锦囊,到生死攸关之际,你吹响竹哨,我的人会随时接应。” 贺瑶迟疑地接过竹哨。 余光瞥见灯火里美貌昳丽的顾停舟,她忽然轻佻地吹了声口哨,笑嘻嘻没个正经,“还挺好使!” 不等顾停舟发怒,她又清了清嗓子,正儿八经道:“我阿耶下个月要运送粮草去边疆,顺便探望祖父和阿兄,一来一去得两个多月。到时候府里没人管我,不如就把捣毁馒头窟的任务定在下个月?” “也好。这个月,我会尽快在馒头窟布置暗桩和人手。” 两人商量完,贺瑶才回家。 顾停舟瞥向被她翻过的卷宗,眸色深沉锐利。 贺二进天司判…… 似乎是为了查一件要紧的案子。 与贺家有关吗? …… 接下来的这段时间,贺瑶几乎每一夜都是在天司判卷宗室度过的,这日清晨起床,她又是顶着两个黑眼圈爬上了去学堂的犊车。 元妄扶了她一把,却见她小脸苍白,挂两个黑眼圈,整个人头重脚轻,处处透着虚浮。 他关心道:“岁岁昨夜没睡好?” 贺瑶哆哆嗦嗦地捧起一盏杏仁茶。 岂止是没睡好,她是压根儿没睡。 昨夜去天司判查案子,后半夜又被霍小七他们拉着赌钱,输了半吊钱不说,她连眼睛都没来得及合就匆匆赶回家。 彻夜没睡,她现在仿佛快要虚脱过去了! 她勉强笑道:“不瞒小侯爷,我彻夜苦读四书五经,一时忘了时辰,因此耽搁了睡眠,让你笑话了。” 元妄满眼温柔。 世上再没有哪位小娘子,像贺岁岁这般热爱学习。 他柔声道:“虽然岁岁平日里不显山露水,但定然学识渊博,肚子里装着的墨水,恐怕比宫里最有学问的博士还要多。” 贺瑶:“……” 不,她肚子里装着的只有胡饼和酪浆。 她今天早上吃了整整五张胡饼呢! 犊车一路驶到了国子监。 贺瑶坐到后排,抱着课本倒头就睡,惹来班上不少小娘子嫌弃。 薛弄巧拽了拽薛凝云的衣袖,“阿姐,你看她……” 薛凝云翻了个白眼,“昨夜也不知道干什么丢人现眼的事儿去了,一到学堂就开始睡觉,真是讨人嫌!活该门门课倒数第一!” 薛弄巧伸手在自己眼睛上面打圈比划,“她脸白,这里,青黑青黑,不正常……” 薛凝云讥讽又得意地勾了勾唇角,“大约是那药在起作用,瞧贺二那虚脱的样子,应该是快死了。” “快死了”的贺瑶,在用午膳的时辰又开始活蹦乱跳。 眼见她如离弦之箭般直奔膳堂,薛凝云恶狠狠攥紧拳头,“贺二究竟怎么回事?!明明早上都快要死了,这是回光返照吗?!” “回光返照”的贺瑶,活生生吃了三大碗白米饭配红烧肉。 /124/124147/29735843.html 第五十一章 你别跟贺二学呀 她阿耶没什么钱,又一向主张过简单朴素的日子,因此府里一日三餐多为素食,她在国子监唯一的乐趣,就是吃这里的肉了。 少女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又喜欢舞刀弄枪上蹿下跳,吃饭时食欲极好,吃嘛嘛香。 除了薛家姐妹,其他小娘子也都惊呆了。 她们为了保持清瘦窈窕的体型,午膳一般都只食用小半碗米饭,再加些蔬菜瓜果,便是吃半块肉都觉得是罪过,哪敢像贺瑶这般大快朵颐? 薛凝云忍不住出言讥讽,“瞧她这一副饿狗投胎的样子,好像平日里贺将军不给她吃肉似的,也不嫌丢人!幸好这里没有小郎君,不然他们以为咱们也是这般吃肉的呢!狼吞虎咽,没有半点儿淑女仪态!” 贺瑶故意当着所有小娘子的面夹起一块红烧肉,那红烧肉肥瘦相间,淋满了香醇的酱汁,撒些碧绿葱花,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 她“嗷呜”吃掉了那块红烧肉。 一位年纪小的小娘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不是啊,我看她吃得好香的样子,我……我也想添几块红烧肉。” 罗辞玉劝道:“你别跟贺二学呀。” 又有小娘子眼泪汪汪,“什么清瘦窈窕,什么小郎君,我管他们干什么!我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上课的时候常常饿得头晕眼花,我不管,我要吃肉!” 一群小娘子忍无可忍,纷纷去添红烧肉。 贺瑶擦干净嘴巴,杏子眼亮晶晶的,“没错,管他们作甚,咱们只要健健康康就好。健健康康的样子就已经很漂亮了,瘦成白骨精又有什么好的呢?” 罗辞玉:“……” 好吧,其实她也想吃红烧肉。 眼看罗辞玉都去添红烧肉了,薛家姐妹对视一眼,终于忍无可忍跟着去抢红烧肉。 她们其实也好想吃的! 小娘子们用过午膳,女夫子突然笑容满面地过来传话,说是下午的音律课改成了骑射课,会有一位新的先生来给她们授课。 学堂里顿时响起一片抗议声。 薛凝云率先反对道:“我们平日里学的是琴棋书画,大家都不会骑射。骑射那么粗鲁的东西,为什么要让我们学?!我不学!” “薛姑娘觉得,骑射很粗鲁?” 一道清冷阴郁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披着群青色外裳的顾停舟,缓步踏进门槛。 郎君唇红齿白美貌昳丽,偏偏周身气度阴冷孤高,许是因为长期和尸体、凶手案打交道,整个人格外诡谲冷漠,令人不敢直视他的双眼。 尤其是他的那双手,虽然那双手修长如玉骨节分明格外漂亮,可小娘子们都觉得它们时常抚摸尸体,随时随地都能掐死人,说不定他的指甲可以像僵尸那样伸长变尖,怪瘆人的…… 学堂里鸦雀无声噤若寒蝉。 贺瑶挑了挑眉,难道新来的先生,就是顾停舟? 看来顾停舟被停职以后闲得慌,都跑来给小娘子们上课了。 被诘问的薛凝云张了张嘴,惊恐得发不出一个音。 谁不知道顾停舟是洛京城最有出息的小郎君,不仅还未及冠就在天司判任职,还深得三公主的喜欢,前程好着呢! 她可不敢顶嘴…… 顾停舟扫视她们,见她们纷纷低下头,满意微笑,“看来诸位都没有异议了。另外,骑射课的成绩也会加入学年考核。换言之,如果骑射课不及格,学年考核将被直接取消优秀。” “什么?!” 学堂再次沸腾。 小娘子们不敢置信地望向顾停舟,对上他冷淡阴郁的眉眼,知道他并不是在说笑,于是又纷纷害怕地低下头去。 贺瑶偷偷往嘴里塞了一粒花生米,杏子眼弯如月牙。 小顾大人好可怕哦! 骑射课如期而至。 小娘子们被领去马厩挑选马匹,贺瑶挑了一匹最凶悍的黑马,余光忽然注意到远处小树林鬼鬼祟祟一闪而过的身影。 霍小七? 她揉了揉眼睛。 这里是国子监不是天司判,是她眼花了还是霍小七走错地儿了? 不过连小顾大人都来了,霍小七他们出现在这里似乎也不足为奇。 贺瑶趁其他人不注意,直接溜了。 薛弄巧眼尖,见她溜号,连忙拽了拽薛凝云,“阿姐……” 薛凝云冷笑,“这小贱人不知道又干什么去了,总归肯定没好事。你且替我应付先生,我跟上去瞧瞧。” 贺瑶一路追着人影消失的方向,最后来到了一间偏僻的厢房。 她推开门,厢房正中间摆着一张长桌,躺在长桌上的尸体伤痕累累遍布尸斑,正是郭奋勤。 霍小七等人带着皮手套,似乎正要验尸。 贺瑶连忙掩上门,“你们在哪里找到的郭奋勤?” 李福解释道:“在惠觉寺竹林里面挖出来的,本来应该交给魏九卿,但是我们看魏九卿不顺眼,所以没有上报给他,只偷偷运走了尸体。小七说想先检查一遍,看看郭奋勤是怎么死的。正好小顾大人来国子监执教,我们寻思着既然有人关照,干脆也来这里验尸好了。” 贺瑶:“……” 顾停舟在哪里执教,跟他们在哪里验尸有半个铜板的关系? 他们是离了顾停舟就验不成尸还是怎样?! 她道:“这里好多小娘子,你们这又是尸体又是血的,万一吓到她们就不好了。” “无妨。” 背后传来清冷的声音。 顾停舟不知何时跟过来的,随手掩上屋门,“我给她们布置了功课,她们一时半刻不会出现在这里。” 他瞥了眼尸体,“他是怎么死的?” 贺瑶:“……” 所以,她逃课了,她的先生也逃课了? 霍小七已经麻溜儿地解开了郭奋勤的衣裳。 仔细检查过伤势,他道:“致命伤在心脏位置,初步判断是被一把精巧的匕首捅穿了心脏。除此之外,他的胸腔、大腿、颈部、面部等地方也分布了密密麻麻的伤口,是锋利的簪子所伤。” 目光落在郭奋勤的某一处,他又瞟了眼贺瑶,不太自然道:“咳,另外……咳……他的那个地方……被人用簪子扎了个稀巴烂……” , 晚安安 /124/124147/29735844.html 第五十二章 薛姐姐来得不巧 在场众人神情怪异。 这得多大仇多大怨,才能干出如此丧心病狂的事? 李福推测道:“莫非是情杀?当日惠觉寺里,小娘子众多,是不是其中一位因爱生恨杀了郭奋勤?” 贺瑶:“……” 那伤……好像是九公主的手笔。 霍小七摘掉鹿皮手套,“案发现场没有打斗的痕迹,凶手是一招毙命,可见功夫极好。除了贺二,其他小娘子没有这种本事。” 他说完,众人陷入诡异的沉默。 第一个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似乎正是贺瑶。 贺瑶无辜地举起手,“我和郭奋勤无冤无仇,我杀他作甚?” 顾停舟淡淡道:“我相信她。” 霍小七等人也是相信贺瑶的。 霍小七继续分析道:“郭奋勤的致命伤是匕首造成的,身上那些大大小小用以泄愤的伤口,则是银簪造成。如果是一个人所为,没必要换两种利器,所以我推测,杀郭奋勤的另有其人。” 贺瑶点点头,“言之有理。” 所以,杀害郭奋勤的其实并不是九公主。 贺瑶忽然灵光一闪,想起了那日惠觉寺佛殿里九公主的话: ——哥哥,她发现我们了。 难道说…… 那时九公主并不是在跟郭奋勤的尸体说话,而是…… 当时她背后藏着真正的凶手,她在跟凶手说话! 顾停舟敏锐地捕捉到她脸上异样的神情,“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贺瑶回过神,迅速弯起眉眼,“没有呀。” 霍小七忽然摆弄了一下郭奋勤的手,“对了,死者的手腕曾在生前不久被人生生折断,之后才被杀害。啧,郭奋勤到底得罪了多少人,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遭了三种罪……” 贺瑶:“……” 这个是她干的。 众人正专心致志地研究郭奋勤的尸体,门外长廊忽然传来脚步声。 伴随着脚步声的是少女的喘息和咒骂声,“该死的贺二,跑得比兔子还快,叫我一阵好找!我倒要看看你究竟在搞什么幺蛾子!” 是薛凝云,她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口。 顾停舟等人来不及送走尸体,只堪堪来得及躲到后窗下—— 薛凝云凶神恶煞地推门而入,“贺二——” 厢房空空荡荡,最中间摆着一张长桌,长桌上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衣裳被扒得干净,尸身已经有些腐坏,血迹斑斑,十分渗人。 贺瑶站在长桌旁,无辜地眨了眨眼睛,“薛姐姐来得不巧……” 薛凝云:“……” 一腔血迅速涌进脑袋。 下一瞬,她发出杀猪般的尖叫,撞鬼般跌跌撞撞地逃了出去! 贺瑶面露同情。 所以说对她的好奇心那么旺盛干什么呢? 第一次在她这里撞见了孙黑狗的脑袋,第二次又撞见了郭奋勤的尸体,薛凝云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嘛? 见顾停舟带着霍小七他们翻进屋里,贺瑶叮嘱道:“薛凝云肯定是去叫人了,你们快把尸体搬走。” 众人手忙脚乱,刚收拾完现场,薛凝云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回来了。 穿过回廊,薛凝云哭哭啼啼地倾诉,“我看得清清楚楚,贺二把一具尸体搬回了国子监!那尸体血淋淋的,看起来都快腐烂了,别提有多吓人!贺二胡作妄为,如今甚至闹出了人命,还请夫子们一定要把她逐出国子监,再扭送官府!” 夫子们脚下生风,个个表情严肃。 跟在后面的小娘子们惴惴不安,既好奇又害怕。 到了厢房门口,屋门是敞开的。 薛凝云伸手一指,“夫子们请看,尸体就在那里!” 众人望去。 长桌上空空如也,哪来的什么尸体! 贺瑶端坐在书案后,正手捧书卷埋头苦读。 听见动静,她抬头望去,随即惊讶地站起身,“夫子?各位姐姐妹妹?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薛凝云不敢置信。 她冲进厢房,仔细检查了一遍,那具尸体竟然不翼而飞! “不可能!”她厉声,“绝对不可能!我明明看见了尸体!就在这里,他就直挺挺地躺在这张长桌上!” “什么尸体?”贺瑶不解,“我竟不明白薛姐姐在说什么。因为我太笨了,总是读不好书,所以一个人悄悄来这里用功。这里始终只有我一个人,没有什么尸体呀。” 众人怀疑地盯向薛凝云。 贺瑶又关切道:“上回薛姐姐兴师动众,说在我的包袱里面看见了一颗人头,今儿又说看见了尸体,莫不是……莫不是被什么脏东西缠上了?” 薛凝云一噎。 旁边的小娘子们也忍不住悄悄离她远些。 诡异的静默中,贺瑶娇憨地叩了叩自己的脑壳儿,“瞧我,总是笨嘴拙舌的。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天子脚下,怎么会有脏东西呢?想来是薛姐姐没休息好,所以眼花了的缘故吧!夫子,不如给薛姐姐放几天假,让她好好休息。” “我没有看花眼!我明明看见了尸体,就在这张长桌上,他就在这张桌子上!”薛凝云拼命推搡长桌,似乎是想证明什么。 然而这番举止落在众人眼中,就像是疯魔痴傻了一般。 夫子们脸色难看,示意侍女把薛凝云拖走。 直到被拖出老远,薛凝云还在挣扎尖叫,“我看见了,我明明看见了的!贺二,你不得好死,你这个贱人装神弄鬼,你不得好死!” 小娘子们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薛凝云向来以淑女名媛自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每年都能考进国子监前三名,没想到今日竟然暴露出如此粗鄙不堪的一面,可见平日里的精明能干、贤淑通透都是装出来的! 这些话,连她们府上最不堪的仆妇都骂不出口呢! “哼,幼稚,无趣。” 一道鄙夷的女音从人群后面传来。 贺瑶好奇地望去,不觉愣了愣。 说话的人是三公主,她怎么会在这里? 罗辞玉看出她的疑惑,小声解释道:“三公主爱慕顾停舟,听闻他临时来国子监执教,所以也巴巴儿地跟了来。对了,九公主也来了,好像是被皇后娘娘硬塞进来的。我听我阿娘说,皇后娘娘想让九公主和顾家联姻呢。” 九公主…… 贺瑶很快在走廊外面看见了元成璧的身影。 等众多小娘子们重新回到赛马场上,贺瑶悄悄拉走元成璧。 她把元成璧带进小树林,“敢问殿下,那日惠觉寺,杀了郭奋勤的人究竟是谁?殿下见过他,是不是?” 元成璧双手环胸,“多日未见,不问你姐姐在宫中可好,却要问我凶手的事……可见世上在意姐姐的,只有我一人。” 贺瑶:“……” 驴头不对马嘴。 她跟这位九公主完全没办法沟通!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48155.html 第五十三章 下次遇见,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 贺瑶只得耐心道:“天司判在追查凶手,如果殿下能帮忙找到线索,肯定会给小顾大人留下不错的印象。所以,殿下能告诉臣女,凶手究竟是谁吗?” 似乎很享受别人求自己的感觉,元成璧笑容烂漫,“我与他过有约定,绝不出卖彼此。” 贺瑶眸光微动。 那日惠觉寺,除了洛京城的文武百官,还有一个人也来了—— 凉州大盗。 也就是那个叫空释的少年。 她沉吟片刻,认真道:“殿下无需出卖他,殿下只需回答我,那个少年杀害郭奋勤,是因为他和郭奋勤有仇,还是因为他和郭家有仇?” “唔,”元成璧回忆了一下,“听他和郭奋勤的对话,应当是和郭家有仇吧——你竟敢套我的话?!”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可怕,仿佛要活生生吃了贺瑶。 贺瑶没搭理她,心思早已百转千回。 那个盗贼和郭奋勤都是凉州人,早早结下仇恨,也不是不可能。 她刚刚询问九公主时用的措辞是“那个少年”,九公主并没有否认,所以杀害郭奋勤的确实是个少年郎,很符合凉州大盗的形象,如此看来,凶手是他的可能性就更高了。 贺瑶垂下眼睫深思,娇艳的小脸蒙上了一层阴霾。 五十个多百姓上京告御状,却被残忍杀害…… 那盗贼又杀了郭奋勤……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五十多个百姓要告的,就是郭家? 凉州百姓并没有安居乐业生活富足,反而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凉州刺史郭端平瞒报当地情况,靠撒谎编织出漂亮的政绩,从而升迁到洛京。 而那个凉州大盗看不惯郭家,因此一路跟来洛京,在惠觉寺找到机会杀了郭奋勤…… 脑海中的谜团,仿佛找到了线头,一切都变得清晰简单。 贺瑶当机立断,把知道的线索和自己的推测全部禀报给了顾停舟。 书房里。 顾停舟坐在书案后,提笔蘸墨欲要在宣纸上临摹,“殿下既然见过他,应当知晓他长什么模样?” 话是对九公主元成璧说的。 元成璧坐在书案前,双手捧脸,小鹿眼圆润又无辜,“我忘了。” 顾停舟警告般盯向她。 元成璧可怜兮兮地咬了咬唇瓣,“小顾大人这么盯着人家,叫人家又羞又怕……你何必逼我,我仔细回想一番就是了。” 贺瑶:“……” 她倒是忘了,九公主是来搅和三公主和顾停舟的婚事的。 只是这么一副矫揉造作的模样,恐怕入不了顾停舟的眼呢。 元成璧咳嗽一声,开始正儿八经地描述,“他的眼睛像牛那么大,他的鼻子是鹰钩鼻,他的嘴巴是血盆大口,可吓人了!” 顾停舟:“……” 贺瑶:“……” 总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不过九公主长年幽居深宫,应当比寻常小娘子更加胆小怯懦,一时被贼人吓到,描述得夸张一些也是情有可原的。 顾停舟埋头作画,“鹰钩鼻?他是胡人吗?” “没错,他就是胡人!”元成璧伸手在自己头上比划,“他的头发是褐色的,卷卷的,像经历过爆炸一样炸开来,有这么大一团呢!” 顾停舟蹙着眉画完,“他长这样?” 贺瑶好奇地瞄了眼,顿时笑出了声儿。 画上的人也太丑了! 那个人…… 应当没有这么丑…… 虽然没见过凉州大盗的真面目,甚至连他的声音也是经过伪装的,但也不知怎的,贺瑶直觉对方该是个俊俏的小郎君。 顾停舟瞥向她,“你和他交过手,他长这样吗?” 贺瑶慢吞吞地摇头,“我不知道,我没见过他的真容。” 顾停舟盯着她的脸,停顿片刻,缓缓道:“你似乎对他颇有好感。” 贺瑶藏在身后的小手微微捏紧。 顾停舟…… 太擅长捕捉别人的情绪了。 顾停舟似笑非笑,“一个盗贼,究竟做了什么,能让你产生好感?” 贺瑶心虚地蹭了蹭鼻尖,鼓起勇气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一个下意识去救陌生小娘子的人,一个为了百姓不惜远走千里追杀贪官污吏的人,或许不是一个坏人。” 顾停舟:“他曾从凉州一路偷到长安,盗尽了十八路富绅巨贾的珍宝。” 贺瑶:“或许他把偷来的珍宝,都送给了贫苦的百姓。若是劫富济贫,那就不该叫做盗贼,那是侠!” “就算是劫富济贫,也终究占了个‘劫’字。盗就是盗,贼就是贼,别玷污‘侠’这个字了。如果郭奋勤当真犯下大罪,自有律法处置,需要他一个盗贼替天行道?”顾停舟冷笑,“贺二,你是官,他是贼,你们绝非一路人。再叫我知晓你这种心思,天司判,你也不必再待了。” 贺瑶心里不服,却没敢顶嘴。 “你们在做什么?” 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娇喝。 三公主元斐星挽着食盒进来,柳叶眉皱得紧紧,“你们不去上课,却在这里围着停舟哥哥,男女共处一室,像什么话?!” 元成璧双手捧脸,饶有兴味,“皇姐又是来做什么的?” “我来给停舟哥哥送点心。”元斐星义正言辞,“我可不是不三不四的女人,见到男人就往上贴……停舟哥哥执教甚是辛苦,就该好好请他吃点心才是。” 元成璧点点头,“想来皇姐也给其他先生送了点心,皇姐真好。” 元斐星:“……” 她怎么可能给其他先生送点心! 那群白发苍苍的糟老头子,一点儿也不年轻俊美,才不配吃她的点心呢! “难道皇姐没有给他们送吗?”元成璧“吃惊”地睁圆了小鹿眼,“皇姐独独只送了小顾大人一人?皇姐是不是爱慕小顾大人?” 元斐星面颊通红,“你胡说,我对停舟哥哥绝没有龌龊心思!” “原来皇姐并不爱慕小顾大人,这我就放心了。”元成璧小脸上浮现出一抹羞红,“皇姐不跟我抢小顾大人,皇姐真好。” “你——”元斐星气得跺脚,“你套我话!停舟哥哥,你别听他胡言乱语!” 元成璧自来熟地从食盒里取出那碟小点心,“停舟哥哥,快尝尝。” 元斐星几乎崩溃,“谁允许你唤他‘停舟哥哥’了?!” 眼看书房乱糟糟的,贺瑶不动声色地溜了出去。 她站在台阶上,望向遥远的北方。 ——我能告诉你,凶手是谁。 ——是谁? ——我告诉你,你敢杀吗? ——只要你没撒谎,那么你敢说,我就敢杀! ——对方可是朝廷命官。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我会亲自处置他。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他犯错了,自然有律法处置,你私底下杀人算什么呢?你这是在犯罪,我有权逮捕你! ——我不叫喂,我叫空释。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 贺瑶轻蹙眉尖,他究竟背负着怎样的过往? 下次遇见…… 她咬牙,“下次遇见,我一定会亲手抓住你,把所有事情问个明明白白!” 就在贺瑶想着凉州大盗时,国子监的偏僻厢房。 少女推开门。 她跨进门槛,环顾四周,厢房里干干净净,果然没有薛凝云口中那所谓的尸体。 可她不死心。 她仔细搜索了两刻钟,终于在墙角缝隙里发现了一枚金扳指。 她俯身拾起,金扳指上沾满了斑斑血迹,那血早已干涸发黑。 扳指内侧,隐约刻了一个名字—— 郭奋勤。 少女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泪如泉涌,痛不欲生地握紧金扳指,“阿兄!” /124/124147/29748156.html 第五十四章 她根本不叫判花,她是贺瑶! 是夜。 城郊,魏家别庄。 临水的凉亭里悬着几盏灯笼,矮案上摆满了瓜果美酒。 魏九卿白衣胜雪,正手抚长琴。 薛凝云握着咬了两口的苹果,满脸不忿,“我明明就看见了血淋淋的尸体,青天白日的,怎么可能是幻觉?!” 魏九卿声音冰冷,“一件事反复念叨,今夜起码在我耳边念了二十遍,薛凝云你疯了?莫非那疯药没下给贺瑶,只被你自己吃了?” 薛凝云噎了噎,委屈地小声道:“人家确实看见了尸体嘛……” 正说着话,一名侍女忽然进来禀报,说是郭家小娘子求见。 薛凝云好奇,“这么晚了,她来这里作甚?咱们与她又没交情,想攀附权贵也不是这般攀附法儿。” 侍女回答道:“说是有要事求见公子,似乎与郭奋勤之死有关。” 提起郭奋勤之死,魏九卿起了一点兴趣。 郭盈盈很快被领了进来。 她跪倒在地,一双杏核眼早已哭得红肿,“求魏公子为我阿兄做主!我阿兄……我阿兄是被贺瑶杀害的!” 魏九卿挑眉,“贺瑶?” 薛凝云催促,“你快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郭盈盈更咽着,把那日惠觉寺里郭奋勤的行程讲了一遍。 薛凝云好奇,“所以,郭奋勤最后见到的人其实是贺沉珠?” “是!”郭盈盈斩钉截铁,“他去见了贺沉珠,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便是他很可能已经遇害。今日国子监里,薛大姑娘声称看见贺瑶和尸体在一起,正好我阿兄至今没有找到,于是我怀疑那就是我阿兄的尸体。我重新回到那间厢房,果然在角落里找到了这枚扳指。” 她恭敬地呈上金扳指,“这是我阿兄的东西,魏公子请看,扳指里面还刻了他的名字。” 薛凝云得意道:“我就说我不可能看走眼,当时厢房里面确实躺着一具尸体!既然贺二也在那里,那么也就证明她和这桩谋杀案脱不了干系,甚至她就是凶手!案情已经很简单了,郭奋勤接近贺沉珠,没想到惹恼了贺二,贺二一时气愤,所以残忍杀害了郭奋勤!” 薛凝云分析完,兴奋地转向魏九卿,“魏家哥哥,咱们快把贺二捉拿归案!” 魏九卿没说话,琴音从指尖倾泻而出,透着些许思量。 须臾,他按住琴弦。 他的狭眸晦暗阴冷,“我比你们想的,要更深一些。贺瑶不可能独自藏匿那具尸体长达数日而不被人发现,定是天司判的那群蠢狗,把尸体带去了国子监,他们想绕过我,把尸体交给顾停舟。贺瑶只是碰巧出现在那里,又替他们打了掩护。贺瑶和天司判关系匪浅,贺瑶她……” 众人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惠觉寺里救驾的少女。 她戴着一张青鬼獠牙的面具,穿绛红春衫,她…… “她是贺瑶!”薛凝云失声,“贺瑶是天司判的人!” 魏九卿脸上的笑容越发残忍。 怪不得那个叫做判花的女巡捕总对他恶言相向,因为她根本不叫什么判花,她是贺瑶! 他咬牙切齿,“那个贱人屡次坏我好事,今夜也叫她尝尝领军卫地牢的滋味儿。我就不信,人证物证俱在,顾停舟还能保得住她。” 天司判夜间灯火通明。 贺瑶看卷宗看得昏昏欲睡,被霍小七拽起来赌钱玩儿。 魏九卿等人浩浩荡荡地杀进来时,贺瑶一只脚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握着烤鸡,正兴奋地盯着骰盅喊“大大大”。 薛凝云当即翻了个白眼,“毫无淑女仪态!” 霍小七等人回过神,连忙拽了拽贺瑶。 贺瑶叼着鸡腿,含糊不清道:“唔,我赢了,给——” 她注意到魏九卿,堪堪咽下嘴里的鸡肉,“给钱……” 四目相对。 贺瑶眨了眨杏子眼。 看来,她的身份被识破咯。 她淡定地抹抹嘴,友好地打招呼,“九卿哥哥,你来串门儿啦!” 因为暴怒,魏九卿的眉心突突乱跳。 贺瑶欺骗他! 从前她跟他好的时候,整天黏在他身边,什么鸡毛蒜皮的琐事都要跟他说,却始终不曾透露过她会武功这顶要紧的大事。 早知她的功夫那么好…… 魏九卿暗暗咬牙,早知这贱人功夫那么好,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她! 放在身边当护卫,连月钱都省了! 魏九卿沉着脸,“抓起来。” 领军卫的两个侍卫立刻就要抓贺瑶。 贺瑶机智地躲到霍小七身后,探出半张娇白圆润的小脸,鬓角的银流苏随着她的动作顽劣地叮铃作响。 她笑嘻嘻道:“九卿哥哥干嘛抓我?” 薛凝云看不惯她,骂道:“你杀害郭奋勤,人证物证俱在,还不认罪?!” 贺瑶很无辜,“人证在哪里,物证又在哪里?” 郭盈盈立刻哭哭啼啼地走上前,开始控诉贺瑶。 霍小七道:“你是人证,却不曾亲眼看见贺二杀你阿兄。你所谓的物证,也只是你阿兄的遗物,同样不能直接证明贺二就是凶手。小孩子都明白的道理,郭姑娘,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贺瑶仍旧笑眯眯的,“没错!” 魏九卿不肯放过贺瑶,“薛凝云曾亲眼目睹,你和郭奋勤的尸体共处一室。贺二,你如何解释?” 霍小七哂笑,“我们奉魏大人之命,找郭奋勤的尸体。我们找到之后,因为要及时验尸,所以才临时征用国子监的厢房。贺二姑娘从旁协助,有问题吗?” 贺瑶脆声,“没有问题!” 两人一唱一和,魏九卿的眉心再次突突乱跳。 半晌,他忽然似笑非笑,“既然已经验了尸,那么,验尸档案在哪里?” 验尸档案…… 霍小七哑口无言。 这个时候送上验尸档案,无异于是把破案的功劳拱手让给魏九卿。 可是不给的话…… 霍小七瞄了眼贺瑶,当机立断,叫人取来档案。 魏九卿翻了翻,眸光微凝,“凉州大盗?” 档案里面不只有详尽的验尸报告,还有对案情和凶手的推论。 甚至…… 魏九卿盯着那张丑俊人寰的画像,甚至,还有凶手的画像! 他的心情突然很不错。 虽然今夜没能治贺瑶的罪,但破了郭奋勤之死的案子,还拿到了传闻中凉州大盗的肖像画! 如果今后抓到凉州大盗,那么他魏九卿将功不可没! 他起身,严肃地吩咐侍从,“立刻找二十名画师,按照这幅肖像去画凉州大盗的画像,然后张贴全城——不,张贴到全天下去!” 贺瑶:“……” 想笑,又不太好意思笑。 那副画像明显是九公主杜撰出来的,他们天司判没有一个人信,偏偏魏九卿深信不疑。 按照画像去抓那个人…… 这辈子都别想抓到了。 /124/124147/29751791.html 第五十五章 他是被丑到了 次日。 贺瑶顶着两个黑眼圈,虚脱地爬进了犊车。 元妄同情地递给她一盏热乎乎的杏仁茶,“昨夜又通宵苦读了吗?岁岁何必这么拼命,书是读不完的,身体才要紧。” 贺瑶:“劳小侯爷挂心,我……我这人生来就热爱学习,实在控制不住我自己。但凡有一日不读书,我都觉得自己变得粗糙了呢。” 驾车的春浓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儿。 如果不读书就会变得粗糙,那么她家姑娘可够糙的! 贺瑶被她笑得面颊泛红,连忙转移话题,“春浓呀,这几日洛京城里可有什么有趣好玩的事儿?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恍惚间竟觉得与世隔绝了呢。” 春浓想了想,回答道:“今天早上听府里的小厮说,魏九卿立了大功,成功破获郭奋勤被杀案和北山百姓被杀案,凶手乃是那个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他也不知怎的从北方来了洛京,还犯下了这两桩滔天大案。” 贺瑶愣了愣。 郭奋勤确实是凉州大盗杀的,可是北山被害的那些百姓,分明不是他下的手呀! 魏九卿为了省事,竟然把所有罪名都推给了那个人…… 春浓又道:“姑娘瞧,现在城里的大街小巷都张贴了凉州大盗的画像,听说是魏九卿破案心切,不惜冒险与他交手,这才亲眼目睹了他的真容,叫画师画出来的。” 贺瑶:“……?!” 魏九卿这是在给自己脸上抹金? 什么“破案心切”、“不惜冒险与他交手”,就凭魏九卿那三脚猫的功夫,他配跟那个人交手吗?! 元妄掀开车帘,好奇地望了眼那些画像,随即陷入沉默。 贺瑶见他默然不语,关切道:“那画像上的人看起来又凶又丑,小侯爷是不是被吓到了?” 元妄双唇紧闭,依旧不发一言。 不,他没有被吓到。 他是被丑到了。 他可是北方最有名的侠盗,少年风流恣意潇洒,曾银鞍白马过长街,曾夜盗十几户香闺的胭脂,走在街上时也会有许多小娘子朝他频频顾盼暗送秋波,魏九卿那个天杀的混蛋,竟然把他画得这么丑! 妈的魏九卿! 十六岁的小郎君,已经开始学习审美,正是最在意皮囊美丑的年纪,也隐约知晓风华正茂的自己是很美的。 被画成这幅鬼样子,元妄觉得自己这十几年都白混了。 他甚至都不想要“凉州大盗”这个名号了! 旁边的贺瑶面露同情之色。 读书人真娇弱呀,一副丑丑的画像就能把他们吓得说不出话。 小侯爷宛如一朵纤细脆弱的小花,禁不得半点风吹雨打,得被她小心翼翼地保护着才行。 她想了想,忽然温柔地摸了摸元妄的脑袋,语气像是哄小孩儿,“小侯爷不怕哦,我给你摸摸头,你就不怕啦!” 元妄:“……” 四目相对。 贺瑶讪讪收回手,“我……我小时候受到惊吓,我阿娘就是这么哄我的。你……你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好像小郎君们,都不喜欢被小娘子摸头呢。 元妄轻声道:“我没生气。” 他怎么可能生气? 面前的小娘子,穿豆绿色半臂,嫩黄襦裙在车厢里散落如花儿,小脸娇艳而饱满,哄他的时候甜的好像小苹果,他的心都要暖化了,哪里舍得生她的气? 试想大婚之后,他从雪天寒夜里归来,以贺小娘子的温婉性情,一定会在闺房里为他留一盏暖灯,再早早替他温好热酒,笑吟吟端着酒盏送到他唇边,娇嗔他今夜怎么回的这么晚…… 想想就很美好。 贺家小娘子,是所有小郎君们都想迎娶的姑娘呀! 看来他还是得走一趟馒头窟,把那颗明珠偷回来当聘礼。 正好过段时间贺大将军要押送粮草去边疆,到那个时候他就有机会去馒头窟闯一闯了。 …… 蝉鸣声声,盛夏已到了尾声。 贺威要亲自押送粮草去边疆了。 府门前,贺瑶、元妄与贺威道别。 贺威跨上骏马,叮嘱道:“我这一去,短则两个月,长则三个月,你们俩好好学习,不可闯祸。” 贺瑶娇滴滴道:“阿耶放心,我一定好好主持中馈、打理后院,把府里的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就像您在家的时候那样。” 刘管家:“……” 什么主持中馈、打理后院,他们家二姑娘不上房揭瓦,他就阿弥陀佛了! 贺瑶可怜兮兮地挥着小手拍,目送贺威带着亲信消失在视线中,嘴角却忍不住悄悄翘了起来。 老虎不在家猴子当大王,阿耶不在家,她自由了! 什么馒头窟,她想去就去,再不用半夜翻墙! 余光注意到身侧的元妄,她压抑住自由的快乐,装模作样地拿小手帕按了按眼尾,软声道:“我自幼娇生惯养,今日离别,好生伤感,让小侯爷见笑了……” 元妄笑了笑,“岁岁是性情中人。” 贺瑶想着剿灭馒头窟的任务,又道:“国子监要放假了,我打算把这段假期拿来闭关读书提升自我,可能会闭关很长一段时间。不能陪小侯爷去外面玩儿,真是对不住。” 她借口闭关,就能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去馒头窟做任务呢。 元妄与她往府里走,随口道:“岁岁打算读什么书?可否让我抄一份书单,也跟着涨涨知识?” 他来洛京的这几个月并没有闲着,他如今已经学会认字、写字,也看过几本简单的书,但想追上贺小娘子的学识,那还差得远呢! “啊,我的书单呀……” 贺瑶为难。 她哪里有书单呢? 霍小七倒是借给她几本刨骨验尸的书,说是天司判的巡捕都要读的,可那几本书是写尸体和破案的,她怎么能拿给小侯爷看呢? 元妄不解,“是不是不方便?” “我……”贺瑶欲言又止了半晌,忽然灵光一闪,“我闭关其实不是为了读书,而是为了写书。小侯爷也知道我饱读诗书,因为读的太多了,所以产生了不少心得体会,打算写出来流传后世,供后人参考。” “噗哈哈哈!”春浓笑出了声儿。 , /124/124147/29751792.html 第五十六章 我肯定不是丑八怪 贺瑶暗暗咬牙,连忙踩她一脚。 春浓费了吃奶的劲儿才憋住笑,心里却道,就她家姑娘这样的,还著书立说呢? 她能有什么心得体会,上课睡觉流的哈喇子都把课本打湿了无数回,那课本拿在手里简直像包了浆,她要能著书立说,她春浓甚至可以表演倒立洗头! 春浓咳嗽一声,昧着良心称赞,“我们家姑娘好厉害的哦,都著书立说自成学派了,国子监的老夫子看见了都要尊一声女先生!” 贺瑶:“……” 这夸奖多少有点阴阳怪气了。 她微微脸红,“就是写着玩玩儿,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著书立说可是大学问家才能做的事,流芳千古惠及后世,怎么会是写着玩玩儿?”元妄再次对贺瑶刮目相看,“岁岁你太谦虚了。等你写完,能不能借我看看?我一定会受益匪浅。” 贺瑶:“……” 谎撒得太大,圆不回来了。 就像话本子里面那些假孕争宠的妃子,假孕的时候开开心心的,可十个月以后拿什么交差呢? 只能边走边打算了。 回到闺房,贺瑶张罗着收拾东西,等天一黑就去馒头窟。 春浓取来那张青鬼獠牙的面具,“如果姑娘真心喜欢小侯爷,还是早些跟他坦白吧。装淑女装得了一时,装不了一世呀,与其将来被抓包露馅儿,还不如现在就说个清楚明白。” 贺瑶换了身利落的黑色短打衣裳。 她用腰带勒出纤细而有韧性的腰身,提起惯用的红缨枪,忽然眉眼弯弯地盯向春浓。 春浓突然产生不好的预感。 贺瑶的语气格外温柔,“春浓啊,我要去干大事了。反正你在府里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你替我写一本书吧,到时候拿给小侯爷交差。” 春浓:“……?!” 贺瑶拍了拍她的肩膀,语重心长,“你家姑娘的姻缘,可全都指望你了。春浓啊,你要争气,你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应该学会靠自己著书立说自成学派了。” 她潇洒利落地走了。 春浓几乎崩溃。 她上辈子一定挖了贺姑娘的祖坟,这辈子还债来着! …… 再次登上馒头窟所在的鬼岛,已经是深夜时分。 贺瑶一只脚刚踏进馒头窟的牌坊大门,几根羽箭突然从半空中“嗖嗖嗖”地射向她! 贺瑶堪堪避开,瞄了眼插在自己脚边的羽箭,稚声稚气地理论道:“来者是客,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对客人大打出手,馒头窟就是这样开门做生意的?” 七八个蒙面的黑衣护卫,背负弓箭、手持刀剑出现在贺瑶面前。 护卫厉声道:“什么客人,你已经成了这里的第一号通缉犯!夫人有令,胆敢再来,格杀勿论!” 贺瑶脆声道:“我不过就是抢了你们一颗明珠,怎么就成通缉犯啦?少女心可是很脆弱敏感的,你们这样做会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我要去官府告你们,好歹得赔给我一大笔补偿钱!” 护卫被她的厚脸皮惊呆了。 一人恶狠狠道:“跟她费什么口舌,抓起来打死就是!戴着个见不得人的面具,肯定是个丑八怪,大家不必手下留情!” 贺瑶:“打不打死的不要紧,可我肯定不是丑八怪。你这么诋毁别人的外貌,可见心胸狭隘毫无风度,活该娶不到婆娘!” 那人气急败坏,“你才娶不到婆娘!喜欢老子的女人能排八条街——” “别说了,人跑了!” 护卫们回过神,只见贺瑶提着红缨枪,跑得比兔子还快! 众人狠狠磨了磨牙,朝天空射出一支穿云箭。 随着尖啸声在上方炸响,无数黑衣护卫涌了出来,如一片乌压压的云,朝贺瑶逃跑的方向汇去,逐渐把她整个包围。 贺瑶:“……” 这是倾巢出动来抓她了? 她不过就是抢了一颗明珠呀! 她单枪匹马的,撑死只能对付几十个人,这里有成百上千名高手,她哪里对付得过来呢? 贺瑶惨兮兮地放下红缨枪,“兄弟们,咱们有话好好说。” 护卫长毫不犹豫地下令,“杀了她!” 眼看他们要放箭,贺瑶连忙道:“等等!” 她记得顾停舟给过她两枚锦囊,让她在遇见第一个危险的时候,打开红色的那个锦囊。 她在身上一阵摸索,很快翻出红色的那个。 拆开来,里面是一张字条,写着“使者”二字。 “使者……”贺瑶心思通透,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 她抬起头,“天司判知道吧?我是天司判的使者,顾停舟派我来和你们家主人谈判,所以你们不能杀我。” 护卫长阴恻恻道:“根据魏九卿放出来的消息,你就是那个代表天司判剿灭馒头窟的人。什么使者,少装模作样了!” 贺瑶愣了愣。 怪不得她一来,这些人就喊打喊杀。 她还误以为是她以前抢了明珠的缘故,原来是魏九卿那个渣贱玩意儿在背后搞的鬼! 魏九卿让她剿灭馒头窟,又把她的身份和任务暗中告诉馒头窟,利用馒头窟对付她,好一招借刀杀人! 她委屈道:“你们也知道,天司判如今暂归魏九卿管辖,他非要我来对付你们,我也无可奈何,但我私心里并不愿意和你们作对。我的顶头上司顾停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派我来和你们主人谈判。只要你们归顺官府,顾大人绝不会对你们赶尽杀绝。” “一派胡言!顾停舟如今被停职罢官,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是否把我们赶尽杀绝,他能说了算?!” 贺瑶盈盈笑道:“只要馒头窟愿意归顺朝廷,小顾大人便算是立了大功,官复原职还不简单?到时候他亲自为你们弄一份诏安文书,许你们随意经营,你们家主人便也算是皇商了,从此以后正大光明再不必偷偷摸摸。咱们合作共赢,难道不好吗?” 护卫长陷入沉默。 面前的小娘子太能说会道,他几乎分不清真假。 况且他身份低微,是否与顾停舟合作,还得看那位夫人的意思。 他示意手下收起兵器,沉声道:“兹事体大,我会带你去夫人面前,你亲自跟她谈。” 贺瑶笑嘻嘻地屈膝行礼,“有劳大哥。” 她被押送去最繁华辉煌的那座高楼了。 一道身影立在卷翘的檐角上。 元妄戴着一张白狐狸面具,目送贺瑶远去,不禁莞尔,“还真是哪里都能碰见她。” /124/124147/29760589.html 第五十七章 她这样的小娘子不需要英雄救美 九层木楼笙歌繁华,灯火煌煌。 贺瑶被带到顶楼的一座香闺里。 “这闺房可真奢华,瞧瞧这铜镜,瞧瞧这珠帘……”她满脸羡慕啧啧称奇,又好奇地朝窗边挤去,“我还从没登过这么高的楼,大哥让让,给我看看风景……这里能不能看到我家呀?” 一众护卫满脸无语。 这个小丫头明明被反绑了双手,眼看就要死了,却一点儿也没表现出害怕畏惧。 一名护卫忍不住吐槽,“听说你是平西大将军的掌上明珠,怎么跟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惊小怪,简直就是个土狗!” 贺瑶眼泪汪汪地转头看他,“我也想变得跟其他小娘子一样时髦,可我家确实没钱嘛!难道没钱也要被骂?” 护卫:“……” 面前的小娘子用红丝带绑起马尾,浑身上下没有半点珠钗首饰。 看起来好像…… 确实有点可怜? 闺房深处传来低笑。 随着珠帘晃动,一位戴着翡翠头冠的美妇人缓步走出。 美妇人看起来三十余岁,肌肤像牛奶一样白皙,五官比中原女子更加深邃,穿宝石蓝的丝绸曳地长裙,明明不再年幼,笑起来时却依旧纯净婉约,她弯起的眼睛像是月牙,比大漠里的泉水更加清澈湛蓝。 她是个血统相当纯正的异族女子。 “夫人!” 护卫们连忙行礼。 美妇人优雅落座,即便在中原待了多年,声音也依旧带着胡族的韵调,“你就是贺瑶?你很朴实,也很有趣。” 贺瑶莫名觉得她有些眼熟,仿佛在哪里见过。 也许胡姬们给人的感觉都是如此美艳,所以才会觉得熟悉吧。 贺瑶想着,正儿八经道:“我是被小顾大人派来的,只要你们归降朝廷,一切条件都好说。” 美妇人端起茶盏,“贺姑娘来晚了,我已经和其他人达成了合作关系。” 温润的笑声从珠帘后传出。 白衣胜雪的魏九卿轻摇折扇踏了出来,“一段时间没见,贺二妹妹怎么成了阶下囚?瞧这小手被绑的,怪叫人心疼的。” 美妇人吃了口茶,慢条斯理道:“顾停舟能给馒头窟的,魏九卿一样能给。更何况如今顾停舟被停止罢官,我自然会选择更得圣心的魏九卿合作。” 贺瑶脑子急转,忽然道:“魏九卿不是光风霁月的君子,他心狠手辣蛇蝎心肠,你跟他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夫人的老相好位高权重,想要被朝廷诏安,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儿?除了我,小顾大人还派了别的使者去接触夫人的老相好,想来很快就能得到回音了。” 美妇人眼波流转。 “别理她!”魏九卿冷笑,“这死丫头根本不知道夫人的相好是谁,她在撒谎,她想套你的话。” 贺瑶暗暗咬牙。 她确实是在撒谎。 她从顾停舟那里知道,馒头窟的主人是个美貌的女人,和一位朝廷大员关系非同一般,至于那位大员是谁,就连顾停舟也查不出来。 她想套这个女人的话,如果能知道背后为馒头窟撑腰的人是谁,也不算白跑这一遭了。 “夫人,”魏九卿颇有风度地朝美妇人拱了拱手,“这个死丫头伶牙俐齿、心眼也多,不如赶紧杀了以绝后患。” 美妇人摩挲着茶盏,眼神沉沉地打量贺瑶。 眼看危在旦夕,贺瑶突然嚷嚷道:“且慢、且慢,我怀里有个绿色的锦囊,大哥你替我拿出来,读出上面的内容!” 顾停舟给了她两枚救命的锦囊,这一枚还没用呢! 护卫取出锦囊,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念道:“自求多福!” 自求多福…… 贺瑶:“……” 她突然很想把顾停舟的脑袋拧下来是怎么回事?! 魏九卿大笑起来,“看来顾停舟也放弃你了。女子果然不能学打打杀杀的那些东西,否则,真真是半点儿男人缘也没了。瞧瞧,这性命攸关之际,竟也没个人为你英雄救美,怪可怜的。” 一道黑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横梁上。 元妄悠闲坐下,好奇地朝下方张望,恰巧听见这番话。 他晃了晃草鞋,莞尔。 可怜吗?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害怕,那副绳索根本困不住她,她的身手就是她最好的底牌,他可不觉得这样的小娘子需要男人来英雄救美。 面对魏九卿的讥讽,贺瑶突然眼圈一红。 她可怜兮兮地说道:“九卿哥哥好生薄情,你抛弃我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利用这位漂亮姐姐杀害我……枉我从前那么爱慕你,一腔真心简直喂了狗,呜呜呜呜呜呜……” 她说哭就哭,丝毫不拖泥带水,像是被负心汉抛弃的小可怜。 魏九卿不耐烦地压下眉眼,“装什么纯情?!” 他转向美妇人,“姜夫人,此女诡计多端,还是立刻杀掉为妙!” 贺瑶哭哭啼啼的,透过湿润的睫毛悄悄瞅了眼美妇人。 她姓姜…… 姜是汉姓,胡人里面没有姓姜的,除非眼前美妇人的夫君姓姜,她随夫姓才解释得通。 可是据她所知,洛京的朝堂里面,似乎没有姜姓官员…… “花儿朵儿般的年纪,杀了多可惜?”美妇人不知想到了什么,笑容不达眼底,“既然身手不错,就送去斗兽场吧。若能活下来……也算你的能耐。” “姜夫人——” 魏九卿还要再劝,美妇人没给他好脸色,“魏九卿,你该知道,我最厌恶始乱终弃之人。” 说罢,径直起身进了内间。 贺瑶立刻收了眼泪,笑嘻嘻道:“真可怜,什么合作伙伴,九卿哥哥根本没被人家放在眼里呢。” 那番话,其实是她故意说给姜夫人听的。 姜夫人的相好是神秘的权臣,那位权臣不可能娶她一个胡姬为妻,府上肯定另有妻妾,所以说得好听点,姜夫人是他的外室,说得难听点,姜夫人其实就是被抛弃的那个。 女人最容易共情。 她自称被魏九卿抛弃,自然会引起姜夫人的恻隐之心。 再叫姜夫人杀她这么个小可怜,她怎么下得去手? 魏九卿脸色青黑,笑容阴狠,“你不会觉得,到了斗兽场那种地方还能活下来吧?放心,我会叫你死得更惨。” 他愤怒地拂袖离去。 护卫们押着贺瑶,要送她去斗兽场。 贺瑶蹦蹦跳跳地往闺房外面走,忽然回眸望向房梁。 四目相对。 贺瑶用唇语无声骂道:凉州小贼。 元妄弯起的薄唇放荡不羁。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看起来挺厉害,没想到挑男人的眼光那么差,竟然喜欢过魏九卿,如今又在魏九卿的死对头顾停舟的手底下做事。 这三个人的关系好复杂。 城里人真会玩儿。 还是他这乡下人老实,喜欢贺岁岁,那就是一辈子都喜欢呀! /124/124147/29760590.html 第五十八章 小爷是天底下最有名的大盗 贺瑶被带到斗兽场,巨大的圆形场地用黑色巨石垒成,看客们坐在高高的看台上,因为高额赌注早已激动得红了眼,奋力挥舞双手,不停地朝场中呐喊叫嚣。 空气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儿和腐肉味儿。 贺瑶好奇地朝场中张望。 据她所知,因为斗兽太过残忍,早已被朝廷明令禁止,没想到馒头窟这鬼地方还保留了一座斗兽场…… 她站在昏暗的甬道里,看见一个小孩被护卫从场内拖了出来。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瘦弱如皮包骨,双腿被凶兽残忍咬断,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肚子破了碗口大的血洞,不停打颤痉挛。 他快死了。 途径贺瑶身边,贺瑶听见他哑着嗓子哭着呢喃,“阿娘不喜欢我,为什么要生我……” “他是被卖到斗兽场的奴隶,他阿娘欠了我们赌钱,拿他抵债的。”管事笑嘻嘻地介绍,“像这样没用的奴隶,就是丢到场上供贵人们看个乐子的,每个月都有十几个小孩儿死在这里。这年头,人命不值钱!” 贺瑶默然不语。 馒头窟的黑暗冰冷,她到这里似乎才稍微看到冰山一角。 经年累月,这鬼地方得死多少人? 那个凉州小贼因为劫富济贫而被朝廷大力缉拿,可是就因为姜夫人有位高权重的靠山,所以朝廷对伤害无数人命的馒头窟反而一点作为也没有,放任它发展壮大,直到今日宛如一头凶兽横距在城郊,虎视眈眈的威胁着洛京的太平。 怪不得阿姐和顾停舟都想毁掉馒头窟…… “看乐子呀?”贺瑶玩味地弯起杏子眼,“管事,你觉得我上场,能不能给那些贵人当个乐子?我一定会好好表现,尽力让他们满意的!” 管事满脸奇怪,“这年头,没见人上赶着找死的!也好,这几年咱们斗兽场还没上过女人哩!来人,快把她带进去!” 贺瑶信步踏进场内。 尽管戴着那张青鬼面具,窄袖束腰的黑色夜行衣却完美勾勒出纤细高挑而有韧性的娇躯,明明白白地告诉众人,她是个女人。 看台上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掌声和呐喊声,宛如群魔乱舞。 元妄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看台最高处,饶有兴致地注视场中的少女,轻佻地吹了声口哨。 贺瑶要对付的是一头豺狼。 那豺狼饿了三天,上场时眼睛冒着绿光,恨不能生吞了贺瑶! “撕碎她!撕碎她!” “……” 场边响起残忍嗜血的尖叫,刚刚被咬断双腿的小孩儿已经没法儿满足他们的变态癖好,他们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贺瑶被撕成碎片的场景了! 束缚贺瑶双手的绳套早已被解开。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笑起来时娇憨可爱,像是表演节目,对着场外的观众挥舞双手,高声道:“掌声在哪里?鲜花在哪里?” 正嗜血叫嚣的观众:“……” 这个女人仿佛有什么大病? 一个老头厉声喊道:“金旺,快撕碎她!” 旁边的男人笑起来时露出大金牙,称赞道:“张老头养的豺狼就是凶,这一个月不知道吃了多少奴隶,不像我养的那头豹子,对那些奴隶一点都不感兴趣,不伤人的凶兽叫什么凶兽?!” 豺狼围着贺瑶转了两圈,像是彻底摸清了这个女人,突然袭向她! 贺瑶跳起来就是一脚! 豺狼哀叫一声,直接被踹到了场外! 众人:“……?!” 还没反应过来,那头豺狼笔直地落在张老头怀里! 一狼一人对视片刻,豺狼忽然张开血盆大口,“嗷呜”咬在了他的脖子上! 老头的惨叫声响彻整座斗兽场! 咬死了老头,豺狼开始无差别攻击看客,几个脑满肠肥的赌徒因为跑得太慢,直接被当场咬死! 斗兽场乱成一锅粥! 贺瑶在场中蹦蹦跳跳,为豺狼呐喊助威,“金旺别跟他们客气,你是最棒的,冲呀!” 几名管事汗如雨下。 他们算天算地,也算不到经营了这么多年的斗兽场,会被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奴砸了场子! 他们手忙脚乱地指挥护卫收拾乱摊子,又把兴奋的贺瑶抓了回来,直接关进了囚笼。 斗兽场外面有不少囚笼,关押了很多奴隶。 贺瑶看着他们给自己的囚笼外挂上“危险,请勿靠近”的木牌,忍不住嚷嚷,“凭什么他们都没有挂牌子,只有我挂了?!你们这是搞差别对待,会伤害到我幼小的心灵!我要告官!” 管事和护卫看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小怪物。 碍于她是那位夫人亲自派人送过来的,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只得见鬼似的匆忙离开。 贺瑶盘腿而坐,双手抱臂,絮絮叨叨,“把我关进囚笼就跑了,算什么事儿了?像你们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将来是娶不到媳妇的!” 元妄出现在囚笼外面。 关在笼子里的小娘子体态娇俏、言语可爱,看起来一点威胁性都没有。 可他知道,这位小娘子比斗兽场里所有的猛兽加起来都要危险。 他闲着也是闲着,于是单膝蹲下,故意逗她道:“几天没见,天司判威风凛凛的女巡捕怎么沦落到这番田地?” 贺瑶抬头。 戴着白狐狸面具的少年用鹅黄丝带束起高马尾,身穿简单利落的短打衣裳,踩一双半旧草鞋,腰间挂着个酒葫芦,正在看她的笑话。 是那个凉州小贼。 他可真年轻…… 贺瑶想着,数落他道:“乳臭未干的小贼。” 乳臭未干…… 元妄不悦地磨了磨小虎牙,“你才乳臭未干,小爷是天底下最有名的大盗,在北方时曾经一口气连闯三十户香闺,见过的女人比你这辈子吃过的盐还多!小爷很有魅力的!” 这小贼还挺爱面子…… 贺瑶忍不住逗他,“小贼也好、大盗也罢,在我眼里,你就是行走的一百万两雪花纹银,等我出去,第一个抓你!” 元妄很贱地笑了笑,变戏法儿般从背后捧出一个碗。 是个盛满白米饭的大海碗,海碗上的牛肉块堆成了小山高。 他蹲在囚笼外面,竹筷夹肉夹得飞快,“好吃,这家的牛肉饭特别正宗好吃!” 贺瑶:“……?!” 传说中赫赫有名残忍嗜杀的凉州大盗,竟然这么幼稚?! 她抱臂冷笑,“你不会觉得这样就能气到我了吧?” 元妄不搭理她,吃得可香了。 贺瑶:“……” 可恶! 有点饿了是怎么回事…… 贺瑶咽了咽口水,勉强维持正经,“小贼,郭奋勤是你杀的吧?” /124/124147/29772495.html 第五十九章 凉州大盗喜欢的小娘子 元妄承认得干脆,“是我杀的。” 贺瑶盯着那碗牛肉饭,“凉州发生了什么?” 提起凉州,元妄进食的动作突然停止。 他似笑非笑地放下碗筷,像是自言自语,“倒胃口。” 贺瑶觑他一眼,又觑了一眼那碗牛肉饭,碗里还有那么多牛肉呢,他竟然不吃了…… 贺瑶毫不犹豫地从铁栅栏后面伸出手。 她把牛肉饭抱进囚笼大快朵颐,俨然一副饿惨了的样子。 元妄回过神,嫌弃道:“洛京的小娘子大都知书达理,你怎么跟她们不一样?我吃过的饭你也吃,半点儿不讲究。” 贺瑶掀起一半面具,只露出嫣红小嘴。 她吃着牛肉,满不在乎道:“牛肉可贵了,我家一年也吃不上一回,去别人府上赴宴才能吃到几块,与其被你浪费,还不如给我吃呢。更何况这里十分危险,不吃饱肚子,万一突然打架,我岂不是很吃亏?” 她从来就不是娇气的小娘子。 从十二岁上战场起,就知道了粮食的珍贵,物资匮乏的时候,基本上有什么吃什么,实在饿极了,跟着老兵们掘草根煮汤吃的事也干过。 祖父说过,一个战士,吃什么不重要,做什么才重要。 生逢乱世,能吃饱就很好了呀! 元妄眼底的情绪变了又变。 天司判的这位小娘子,似乎跟其他官差不一样…… 贺瑶边吃边问,“小贼,你明天还会给我送饭吗?” 元妄讥笑,“你是官我是贼,我凭什么给你送饭?” 贺瑶也就是嘴上问问,对他其实没报多大期望。 她好奇道:“你来洛京,除了对付郭家,还打算干些什么?你成日流连在馒头窟,莫非是想偷这里的东西?” 元妄没有隐瞒,豪情万丈地指了指远处木楼楼顶上镶嵌的那颗明珠,“看见没?小爷打算偷那颗最大的明珠,送给小爷最心爱的女人!” 贺瑶“噗嗤”笑出了声儿。 面前的少年,也才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说什么“心爱的女人”,真是幼稚可笑。 不过…… 能被凉州大盗喜欢的小娘子,不知究竟是怎样的姑娘? 她活泼道:“我认识洛京的许多小娘子,你心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她知书达理温柔婉约,和你这种野蛮的小娘子可不是一路人。”想起藏在心尖上的贺岁岁,元妄很骄傲,“她不仅家世好,长得也好,白白嫩嫩的,笑起来又甜又乖,像一颗小苹果。关键是她的学问也很好,每日刻苦勤奋,常常熬夜苦读,比谁都要有上进心。” 贺瑶鄙夷。 洛京的小娘子里面,就没有哪一位像他说的这么完美。 她轻哼,“吹牛!” “谁吹牛了?将来我还会娶她的!” “就算有这样的小娘子,人家也瞧不上你。”贺瑶毫不留情,“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一个盗贼,却拿偷来的东西送给她。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偷东西养她吗?” 小姑娘伶牙俐齿,句句在理。 元妄自诩能言善辩,这一刻却也答不上话来。 是了,这几个月以来,小侯爷的身份迷了他的眼,他还真把自己当成贺岁岁的未婚夫了。 可他的双手是脏的,身上还背负了人命官司。 他是从烂泥里爬出来的野狗,而贺岁岁冰清玉洁纤尘不染,他要用偷来的东西去玷污她吗? 他自己已经脏了,难道还要弄脏贺岁岁? 白狐狸面具下,元妄脸色难看。 他把手伸到囚笼里,夺过贺瑶还没吃完的牛肉饭,“别吃了!” 他转身就走。 贺瑶:“……?!” 小贼恼羞成怒了属于是。 贺瑶坐在原地,无聊地双手捧脸,目送元妄走远。 这个小贼出身贫寒,他什么也没有,却也知道为心爱的小娘子送上珍贵的明珠,来讨取她的欢心。 而魏九卿什么都有,从前与她相好时却不曾送过她任何礼物。 可见感情好坏,跟贫富贵贱没有任何关系,只看那人是否用心。 …… 因为贺瑶的捣乱,昔日热闹喧嚣的斗兽场一连七日没有开张。 贺瑶听说,那头豺狼咬死了十几个所谓的“贵人”,斗兽场赔了很大一笔钱,又派了不少人跟对方家属交涉,这才把事情平息下去。 终于又到了开张的日子,管事磨着牙,把贺瑶从囚笼里放了出来。 他示意护卫给贺瑶戴上镣铐,皮笑肉不笑道:“那些家属相当生气,要你以死谢罪,才肯彻底罢休。所以咱们这斗兽场重新开张以后的第一场,就是小娘子的表演。” 贺瑶看了眼手腕上的镣铐。 镣铐用寒铁打造,很难挣脱开,对上凶兽毫无反抗之力,只有被活活咬死撕碎这一个下场。 “真可怜。”魏九卿手持折扇,气定神闲地出现在不远处。 贺瑶抬头看他,“哟,九卿哥哥来了。” 魏九卿柔声道:“贺二妹妹放心,看在你我相识一场的份上,你死之后,我会亲自替你收尸,再把你的尸体送去给你阿耶看——只是,能不能收个全尸,就看贺二妹妹自己的造化了。若是支离破碎惨不忍睹……只怕你阿耶会伤心死。” 像是料定了贺瑶的结局,他含笑离去。 贺瑶磨了磨后槽牙。 魏九卿真可恶,咒她也就算了,还连带她阿耶一起咒! “我才不会死,”她低声呢喃,“不仅不会死,将来还会亲手弄死你……” 斗兽场的闸门缓缓打开。 贺瑶被管事推进去,四周顿时响起铺天盖地的咒骂声。 对面的闸门跟着打开,三头膘肥体壮的狮子危险地踱步出来,先是低吼了几声,继而眼睛发绿地盯向贺瑶,目光里充满垂涎,仿佛恨不能把她一口吞吃入腹。 贺瑶没看见似的,专心致志地低头摆弄镣铐。 片刻,她挑眉,她弄不开那副镣铐。 看台最高处,元妄戴着白狐狸面具,安静地站在人群里。 四面八方人潮纷涌,所有人都在叫那个小姑娘去死。 他的目光落在那副寒铁镣铐上。 如果换成他,解开镣铐不过是一眨眼的事,天司判的这个小娘子还是太嫩了些,单枪匹马挑衅整个馒头窟,肯定是要栽跟头的。 他瞥向蠢蠢欲动的几头狮子,不动声色地握紧手中的弹弓。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772496.html 第六十章 笨蛋小娘子,咱们两清 狮子终于按捺不住,咆哮着袭向贺瑶! 贺瑶脚尖点地,轻盈地踩到一头狮子的脑袋上,利落地摸出挂在颈间的竹哨,毫不犹豫地吹了起来。 这是顾停舟给她的竹哨,让她性命攸关的时候吹。 这也是她最大的一张底牌。 现在危险迫在眉睫,想来顾停舟安排的人会出来救她。 然而—— 贺瑶上蹿下跳拖了半盏茶的时间,也没见有谁来救她! “啊啊啊啊啊!杀千刀的顾停舟!”贺瑶恨得牙痒痒,忍不住边跑边骂,“姑奶奶今后再听你忽悠,就把名字倒过来写!我去你四舅姥爷的棺材板!!等姑奶奶回去,一定要掐死你!” 体格最大的那头雄狮一跃而起,从背后直扑贺瑶! 风声呼啸! 贺瑶就地翻滚,正要举起镣铐迎上狮子,却见场外射进来一颗小石头,精准地射进了狮子的左眼! 血液四溅! 雄狮哀嚎一声,狼狈地滚落在地。 贺瑶咽了咽口水。 她朝场外望去,人头攒动,看不清楚是谁帮了她。 应当是顾停舟的人。 她喘着气儿,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没见哪个大男人做事情这么磨唧,再晚点出现,姑奶奶的命可以交待在这里了!” 她骂完,场外突然冒起滚滚浓烟。 “着火了!” “着火了!” “……” 凌乱冗杂的呼喊声传进斗兽场,眼看火势渐大,观众顾不得继续看戏,推搡拥挤着往外逃。 混乱之中,有人靠近贺瑶,握住她的手臂,带着她逆人流而去。 贺瑶望去,来人唇红齿白神情坚定,是顾停舟…… 注意到她的视线,顾停舟淡淡道:“叫人放火费了些时间。抱歉,来迟了。” 贺瑶嚷嚷,“你也知道你来迟了?!要不是你手下射瞎了那头狮子的眼睛,我此刻早就成了它们的盘中餐!” 顾停舟并不知道什么射瞎眼睛的事。 他从未安排人手,去搞这种事。 贺瑶继续嚷嚷,“我告诉你顾停舟,我的命可是很贵的,万一有什么损失,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安排我去做危险的任务不是不可以,但你不能不把我的命当命!” “知道了。”顾停舟冷声。 远处。 元妄依旧站在最高处,目送贺瑶和顾停舟远去。 他随意丢掉手里的弹弓,“笨蛋小娘子,看在偷过你一千两银子的份上,今日救你一命,咱们也算两清。” 视线里,顾停舟紧紧抓着那个笨蛋小娘子的手臂,他们逆着人流跑得那么急,像是一对亡命天涯的鸳鸯,怪可爱的。 元妄翘起薄唇,“看来,比起魏九卿,还是顾停舟更适合你。” …… 火势终于熄了,斗兽场清点人员,却发现弄丢了贺瑶,只得禀报给姜夫人,派了所有护卫在岛上四处搜查。 贺瑶和顾停舟藏在岸边的灌木草丛里。 进出岛屿的船只都被严查,那些护卫成群结队,仿佛要把整个岛屿翻个底朝天。 两人等待着离开的机会,贺瑶顺便把姜夫人那边的情况禀报给了顾停舟,“……你知道朝廷里有姜姓官员吗?” 顾停舟低声,“洛京没有,别的地方倒是有一户。” “什么地方?” “琅琊姜家。” 贺瑶听说过琅琊姜家。 乃是琅琊一带最有权势的家族,家主姜意浓年方四十,在十多年前迎娶了长公主为妻,每年秋天都会来洛京述职。 她好奇道:“姜家搞出这么个法外之地,是为了监视洛京吗?难道他们想谋反?” 顾停舟沉默。 过了片刻,他拨开挡住视线的灌木丛,“算算日子,这几日他就该到洛京了。他膝下没有嫡女只有个庶女,名唤姜玉笛,已经及笄,这次进京,据我所知也有和皇族联姻的意思。” 又是谋反又是联姻…… 贺瑶双手托腮,权贵的世界太复杂,她这脑子不太能想明白,还是先解决眼前的危机要紧。 像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不远处恰巧路过一座步辇。 七八名侍女跟随在步辇左右,坐在步辇上的少女是胡人和汉人的混血儿,生得国色天香,五官深邃精致,肌肤奶白通透,颊边两个小梨涡,赫然正是仙乐坊的花魁姜梨。 之前在仙乐坊,贺瑶曾从孙默手中救过她。 贺瑶摘下青鬼面具,吹了声口哨,压低声音,“小梨子!” 走在步辇前面的刘妈妈耳朵动了动,好奇地左右张望,很快看见了躲在灌木丛里的贺瑶。 姜梨也瞧见了她,连忙下了步辇,快步走到贺瑶跟前,柔柔行了一礼,“恩人,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您是来办案的吗?” 想起馒头窟的骚乱,姜梨顿时了然,“难道那些人要抓的就是您?” 贺瑶羞赧地蹭了蹭鼻尖,“我们现在出不去了,能不能扮成仙乐坊的侍女,坐你们的船出去?” 姜梨这才注意到顾停舟,“这位是……” 贺瑶介绍道:“他是顾家的大公子,也是天司判的判官。” 姜梨连忙又行了一礼,“顾大人。” 刘妈妈抢话道:“什么天司判,你们得罪了馒头窟,可莫要拖累我们!都说馒头窟有仇必报,你们捅出篓子,就该自己收拾才是!” “刘妈妈!”姜梨不喜地嗔她一眼,又郑重地转向贺瑶,“馒头窟有仇必报,我们仙乐坊也是有恩必报。恩人放心,小女子一定妥妥帖帖地帮你们离开这里。” 此处灯火黯淡。 贺瑶和顾停舟换上侍女的衣衫,在姜梨的掩护下,顺利躲过岸边护卫们的排查,登上了仙乐坊的船只。 贺瑶松了口气,好奇道:“对了小梨子,你来馒头窟做什么?” 刘妈妈没好气,“仙乐坊接到一张帖子,说是有贵人花重金请我们姜梨来弹琵琶唱曲儿。我们哪儿敢得罪馒头窟的贵人呀,巴巴儿地就来了,谁知道等我们到了,才发现根本没人!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打道回府喽!” 姜梨笑盈盈地为贺瑶和顾停舟斟茶,“怎能算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咱们帮了恩人,今夜出行,便算是值得了。” 贺瑶笑嘻嘻地抱来琵琶,要姜梨弹给她听。 顾停舟面无表情地坐在角落。 他从不信巧合。 仙乐坊的人,今夜是被人刻意安排出现在这里的。 有人在帮他和贺瑶。 /124/124147/29782895.html 第六十一章 给贺岁岁买个大房子 此时,馒头窟的斗兽场早已化成一片火海。 繁复精美的八层木楼矗立在馒头窟正中央,透过楼阁绮窗,可以清楚看见外面的火光和救火的人群。 魏九卿和姜夫人对面而坐,脸色阴沉冰冷。 元妄坐在横梁上,宝贝般抱着一颗人头大的夜明珠,悠闲地晃荡草鞋,饶有兴味地注视两人。 不知过了多久,魏九卿怒不可遏地捶了捶案几,“我早说直接杀了她,姜夫人偏要把她送去斗兽场。如果姜夫人当初肯听我的话,也不至于陷入如今的局面!” 斗兽场被烧,馒头窟损失惨重。 姜夫人摇着团扇,不可谓不心疼,“我怎知那小女子有这般本事?不过魏公子放心就是,我的人已经追出去了,想必很快就能把她抓回来。” 魏九卿冷笑。 从前以为贺瑶就是个笨蛋草包,经过这段时间的交手,才知道那个小贱人比狐狸还要狡猾! 逃出囚笼的狐狸,怎么可能再被抓回来? 姜夫人沉吟着,又道:“不过是个小女子,又与你有过情愫,你何必非要对她赶尽杀绝?比起她,我还有另一件事想托你去办。” 魏九卿沉着脸,没吭声。 姜夫人示意侍女取来宝匣。 她打开宝匣,匣子里赫然摆放着层层叠叠的金条。 魏九卿眯了眯眼睛,“姜夫人这是……” “我年轻时,曾有过一个女儿,可惜刚出生就没了气儿,于是夫君抛下她,只带我来了馒头窟。谁知后面又陆续听见消息,说她并没有死,意外被稳婆救了回来。这些年馒头窟的势力日渐庞大,我派人暗中打听,得知她就在洛京的乐坊里,我想托你找到她。”姜夫人说着,把宝匣推到魏九卿面前,“只要把她平安带到我的身边,这些金条就悉数归你。” 魏九卿把玩起一根金条。 过了半晌,他缓缓把金条放回原处,“只是找人的话,何须这么多金条?只怕这事儿背后,还藏着巨大的危险吧?” 姜夫人掩袖轻笑。 笑罢,她才惆怅道:“她父亲最在意家族的名声清誉,如果知晓他的女儿这些年辗转在乐坊里侍奉男人,只怕会恨的直接杀了她。” 她望向窗外。 正值黎明之前,火光和浓烟迷了视线,看不见星辰也看不见月亮。 她握紧团扇扇柄,美艳的面庞笼上一层阴霾,“他才是馒头窟真正的主人,我能打听到的消息,他势必会比我更早知道。他快来了,他会从乐坊里找到那个女孩儿,残忍地结束她的性命。” 魏九卿沉默。 他知道那个男人是谁。 姜意浓,琅琊姜家的家主。 如果答应和姜夫人合作,等于和整个姜家作对。 这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魏九卿屈指叩击桌案,“如果姜夫人的女儿成了我的妾室,姜大人是否会放过她?” 姜夫人一愣。 魏九卿道:“我生来多情,最是怜香惜玉。我愿意为姜夫人的女儿赎身,动用关系让她入良籍,再在洛京城中置办一座宅院,把她安置在那里。等到时机成熟,就以妾侍之礼迎入府中。” 郎君的桃花眼温润多情,睫毛尤其稠密纤长。 他笑着,眼底却是一片凉薄。 他并不在意那个女孩儿是贱籍还是良籍,甚至不在意她是否在那些风月场所里侍奉过别的男人。 只要她是姜意浓的亲闺女,就足够了。 想来如果姜意浓得知他愿意让他那个见不得人的女儿做妾,心里肯定会对他感激有加,将来他要干大事时,姜意浓作为岳丈定会帮他。 桌案对面,姜夫人略作思忖。 虽然是妾,但好歹是世家高门的妾…… 总比死了好。 思及此,她道:“怎样都行,只要她活着就好。” 魏九卿又道:“我这就动身去寻她,不知她身上可有什么标识?” “她左肩上有一粒朱砂痣,位置隐蔽,只怕找起来也得费一番功夫。无论如何,我先谢过魏公子了!” 姜夫人起身行礼,目送魏九卿踏出闺房。 魏九卿前脚刚走,横梁上突然传来顽劣放肆的笑声: “喂,是不是只要把那个女孩儿带到你跟前,就能拿到那些黄金呀?” 姜夫人心头一跳,连忙抬头望去。 坐在横梁上的少年郎戴着个白狐狸面具,只露出嫣红的薄唇,腰间挂一个酒葫芦,正慵懒地抱着一颗明珠—— 是她镶嵌在楼顶的那颗明珠! 姜夫人花容失色,“你是何人?!” 这座木楼戒备森严,甚至连苍蝇都飞不进来! 这个小贼…… 他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甚至…… 甚至都不知道坐了多久! 元妄跃下横梁,与姜夫人擦身而过,顽劣地靠在窗边。 他漫不经心道:“别管我是谁,魏九卿那种负心汉薄情郎,你怎么放心把自己闺女交给他做妾的?这跟杀了她又有什么分别?这世上有的父母真可怕,自诩爱着孩子,却分明是把孩子往死路上逼。” 姜夫人转身看他,便惊讶地发现他正把玩自己的金钗! 她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的发髻,忍不住咬牙,这小贼的身手…… 她盯着元妄,想起最近洛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不禁眯了眯眼,“你就是那个凉州大盗?” 元妄得意地略一颔首,“正是小爷!” 姜夫人迟疑,“你跟通缉画像上的人并不像。” 元妄:“……” 提起那副画像,他就想杀了魏九卿。 他皮笑肉不笑,“魏九卿嫉妒我长得好看,故意把我画丑的。” 姜夫人定了定心神,才道:“我不管你是谁,你也好、魏九卿也罢,谁能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到我面前,那箱黄金,就归谁所有。” “得嘞!” 少年欢快地吹了声口哨,敏捷的从绮窗一跃而出。 偷盗是不光彩的事。 他偷来的东西是脏的,送给贺岁岁只会脏了她。 既然如此,那他不偷就是,他去做任务换取酬劳。 满满一箱金条啊…… 足够他在洛京买个大宅子啦! 等他买房那日,就带贺岁岁一起去挑,在房契和地契上都写上她的名字,她一定会很欢喜! , 晚安鸭 /124/124147/29818819.html 第六十二章 进顾太尉府当个姨娘 此时,伪装成侍女的贺瑶和顾停舟,已经跟随姜梨等人离开馒头窟,顺利地回到仙乐坊,打算在这里稍作休整。 谁知刚进乐坊,就见大堂一片狼藉。 巨大的编钟被推倒在地,满地都是酒水和菜肴,七八个美人挨了毒打,浑身是伤地瑟缩在角落哭泣,十几名虎背熊腰的打手提着棍子站在堂中,架势很有些唬人。 一位簪花敷粉的贵族小郎君悠闲地坐在胡床上,手里慵懒地盘着两颗核桃,任由两名美人为他捏肩捶腿。 似乎是听见了有人进门的动静,小郎君懒散地掀起眼皮。 “哟,”他翘起嘴角,握着折扇坐起身来,“我要听姜姑娘弹琵琶,你们这群混账东西,偏说姜姑娘去了别处,不让我见她。瞧瞧,她分明就站在这里!尽打量着糊弄我,可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贺瑶认得他。 小国舅张翠峰,洛京城里有名的纨绔。 刘妈妈已经赔着笑脸迎了上去,“姜梨姑娘确实去了别处,刚刚才回来。我们不知道国舅爷今夜会来,没好好招待您,是我们不好!” 她一把拽过姜梨,骂道:“这傻姑娘,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楼服侍国舅爷?!” 姜梨被她拽得一个踉跄。 她下意识望向贺瑶,像她这种风月场里的歌姬,卑贱又没有尊严,连卖身契都捏在别人手里,经常会遇见这种情况,平日里一笑而过也就是了。 但不知怎的,她不愿意让贺瑶看见这样的自己。 虽然她只是个人人轻贱的歌姬,没读过四书五经,但她知道礼义廉耻,知道自己与恩人那样干干净净的小娘子不是一路人。 姜梨为自己的肮脏深感羞耻,漂亮的眼睛里蒙上一层水雾,红润的面颊也变得苍白。 她咬了咬唇瓣,鼓起勇气拂开刘妈妈的手。 她朝张翠峰施了一礼,柔声而坚定道:“我今夜有贵客要招待,可否改日再给您弹琵琶?更何况……更何况您前两日留下的伤,也还未痊愈,可否容小女子再休养几日……”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张翠峰在房中花样百出,尤其以折磨女子为乐,最喜拿烟斗在女子的肌肤上留下各种烫伤疤痕,侍奉他一夜,几乎能丢掉半条命。 也就是他给的赏银足够丰厚,再加上有皇后娘娘撑腰,刘妈妈她们才会放任不管,甚至把他视作店里的摇钱树,对他千依百顺奉若财神爷。 平日她被刘妈妈威逼利诱,也就认命地硬着头皮去侍奉了。 可是今夜不行。 她的恩人在这里,最起码,最起码她想在今夜,在恩人面前保留一丝做人的自尊,如此,或许她才有资格为恩人斟一杯干干净净的酒,弹一曲干干净净的琵琶。 被姜梨当众拒绝,张翠峰不悦地拧起眉头。 他盘着两颗核桃,居高临下地打量姜梨。 过了片刻,他忽然伸手拽住姜梨的衣襟,毫不客气地往旁边一撕! 被当众羞辱,姜梨的瞳孔骤然缩小!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张翠峰紧接着给了她一巴掌,暴躁道:“你以为你是个什么玩意儿?老子给你脸了?!” 姜梨狼狈地跌倒在地,白嫩的面颊赫然变得红肿,五个指印清晰可见。 “小梨子!”贺瑶连忙冲上去扶起她。 张翠峰一脚踩在案几上,盘着核桃狞笑,“不过是个以色侍人的腌臜玩意儿罢了,连老子府上养的狗都不如,还敢忤逆老子?老子看你们仙乐坊是活腻歪了!信不信我明日就进宫告诉姐姐,拆了你们这破地方?!” 刘妈妈哭了起来,连忙赔着好话哄他。 张翠峰不耐烦地推开她,嚣张跋扈地环顾四周,“说什么招待贵客,你们倒是把他叫出来呀,老子倒要瞧瞧,是哪位贵客,敢和老子抢女人!” “是我。” 清冷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 众人望去。 顾停舟慢条斯理地脱掉女子的裙衫,又摘下发髻上的珠花,才从容不迫地迎上张翠峰的视线。 张翠峰愣了愣。 他对顾停舟的印象并不好。 大家都是同龄郎君,他们还在国子监插科打诨逃学玩耍的时候,这位小顾大人已经步入官场,这两年屡破奇案,成了天司判的一位判官,很受天子宠爱,可谓前途无量。 关键是他办起案来六亲不认,曾亲自缉捕过不少朝中重臣,带人抄家问斩这种事也没少干,铁面无私毫无感情,实在令人忌惮。 顾停舟这种人…… 怎么会来逛乐坊? 张翠峰咽了咽口水,下意识把脚从矮案上挪开。 顾停舟淡淡道:“天司判在此办案,还请小国舅移驾别处。” 张翠峰没敢反抗,灰溜溜带着人往外走的时候,想起什么,又鼓起勇气梗着脖子道:“我险些忘了,顾停舟,你不是被停职了吗?还办什么案?我看,你分明是来找女人的!你也相中了姜梨是不是?” 顾停舟不置可否。 张翠峰玩味地扫了眼姜梨,“小贱人果然水性杨花,就知道四处招惹男人。罢了,既然你也相中了她,我就给你一份情面,把她让给你就是。顾停舟,你记着,你可欠我一份人情!” 他说完,径直走了。 刘妈妈连忙带领侍女们收拾满地狼藉,又叫人拿药箱给姜梨擦脸。 贺瑶亲自替姜梨处理伤口,忍不住悄悄瞅了眼端坐在不远处的顾停舟。 他刚刚帮了小梨子…… 只要张翠峰觉得小梨子是他的女人,那么以后应当就不会再来找麻烦了。 她附在姜梨耳畔,小声道:“你该去谢谢他。” 姜梨眼含泪水,颤颤道:“恩人是好人,恩人身边的人,也都是好人。” 刘妈妈又凑了过来,怂恿道:“这位小顾大人是太尉家的嫡长子,身份尊贵着呢,听说至今也没有娶妻纳妾,清心寡欲的很呐。姜梨,你可别犯傻,你得好好把握机会,要是能进顾太尉府,哪怕只是当个姨娘,那也高贵着哩!保管后半辈子吃香喝辣,衣食无忧!” /124/124147/29818820.html 第六十三章 可有表白心意? “刘妈妈!”姜梨不喜,“我拎得清自己的身份。” 刘妈妈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又忙活去了。 贺瑶合上药箱,双手撑脸,目送姜梨去跟顾停舟道谢。 美人的背影窈窕纤弱,在这藏污纳垢的乐坊里面,气度是难得的高洁干净自尊自爱。 像是淤泥里长出的一朵青莲。 她遗憾地眨了眨杏子眼,“这么个妙人儿,生在这里,真是可惜了……” 姜梨朝顾停舟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今夜,多谢小顾大人出面相救。” 顾停舟并不在意,“在馒头窟时,你也帮过我们。” 他抬起眼,刚刚的拉扯之中,姜梨的衣领被撕破,此刻正露出大片白腻的肌肤,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锁骨往下隐约可见青紫交加伤痕累累,十分触目惊心。 可她才十七八岁。 放在他们这样的官宦人家家中,正是备受长辈疼爱、说亲待嫁的年纪。 顾停舟收回视线,拿过一件外衫递给姜梨。 姜梨接住,意识到自己衣衫不整,苍白的面颊迅速爬满绯红。 她匆匆裹上外衫,明明已经裹得严严实实,然而站在这里,站在这位小顾大人的面前,她却感觉自己仿佛一丝不挂,羞耻得恨不能钻进地底。 她不敢直视面前的郎君,垂下羽扇般的长睫,战战兢兢地行礼告退。 贺瑶见她去帮忙收拾大堂了,才磨蹭到顾停舟身边。 她清了清嗓子,拿手指头戳了戳顾停舟的肩膀,傲娇道:“小顾大人,我这趟馒头窟之行,搞清楚了背后为他们撑腰的官员是谁,可算是立了大功吧?” 顾停舟低头整理衣袖,没搭理她。 贺瑶翻了个白眼。 这顶头上司不负责,在斗兽场的时候险些害死她,他自己也是托她的福才能成功逃离那个鬼地方,现在又来装高冷,也不知装个什么劲儿。 她咳嗽两声,“我立了大功,总有论功行赏的时候,现在可否提前把赏赐给我?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你帮小梨子脱离贱籍,离开仙乐坊。” 她只见过姜梨寥寥数面。 却打从心眼儿里喜欢姜梨。 喜欢她自尊自爱,喜欢她仗义的在馒头窟帮助自己。 总觉得她那样的女孩儿,不应该活在这种地方。 上辈子自己在魏府深宅孤立无援,这辈子,如果能帮到同样孤立无援的小姐妹,她愿意尽力去帮。 顾停舟整理好衣袖,毫不留情道:“听说你在国子监一向读书不好,如今看来,果然是脑子有问题。如果顺利捣毁馒头窟,凭你的功绩足够得到更多的赏赐,你现在却要拿它换一个歌姬脱离贱籍……贺二,我从没遇见过你这么蠢笨的人。” 贺瑶紧了紧双手。 面前的贵族郎君金簪青衣昳丽俊俏,他坐在灯火里,看起来清高孤绝不可亲近,微挑的眼尾透出几分高高在上的矜贵和讥讽,他出身高贵前程锦绣,从不知人间疾苦。 像是寺庙里镀着金身的冰冷菩萨。 可他的心不该是冷的。 贺瑶耐着心,扳起手指头算账给他听,“如果论功行赏,或许我能得到一笔钱,或者天司判里一个小小的官位。可是小顾大人,我现在能吃饱能穿暖,也没有人揍我,我其实已经很幸福了。但是小梨子呢,身为我的好姐妹,她每天都要一遍遍舍弃尊严,一遍遍杀死心里的自己,去做她不喜欢的事,甚至动辄还要被人打骂欺辱。如果能用功绩换她脱离贱籍,那么她也能像我这样开开心心,这么算来,这笔账很划算呀!” 顾停舟面无表情。 傻子,贺二就是个大傻子。 她才跟姜梨见过几面,就成好姐妹了? 幸好当初进宫侍奉张皇后的是她阿姐不是她,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盯着贺瑶的眼神像盯着白痴,“决定好了?” 贺瑶认真地点点头,“决定好了。” …… 顾停舟买下了仙乐坊。 贺瑶:“……” 她目送乐坊老板抱着装满金条的木箱欢欢喜喜地离开,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巴掌。 很好,不是在做梦。 她咽了咽口水,不可思议地偷看顾停舟。 她知道那些世家高门很有钱,可是顾停舟怎么能有钱到这个地步?! 一箱金条啊,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了,就好像她随手掏出一个馒头那么简单! 联想起罗辞玉她们逛街时一掷千金的潇洒,贺瑶终于忍不住掩面痛哭。 原来整个洛京,贫寒落魄的贵族子弟只有她一个人! 贺瑶在馒头窟待了多日,未曾好好洗澡,因此吃饱饭后,就被侍女领去雅间沐浴更衣。 姜梨独自登上楼阁,在扶栏边找到了顾停舟。 此时正值黎明之前,皇城的乐坊依然灯火煌煌,在星光下连绵成片,笙歌不绝。 过境的长风携着些微凉意,秋天已经悄然到来。 顾停舟披着深青色外裳,安静地俯瞰万家灯火,他站在暗处,侧颜被黑暗笼上一层阴霾,他明明那么年轻,却又是那么的沉默寡言,像是藏着道不尽的心事。 他的身姿绝不算高大,但在姜梨眼中,却仿佛能庇护这世上所有的弱者。 她怯生生地垂下卷睫,“听说大人买下仙乐坊,姐妹们都很吃惊。刘妈妈打发我来问问您,不知仙乐坊今后做什么营生,还如往常那般吗?” “怎样都好,随便你们。”顾停舟面无表情,未曾转身,“你的贱籍,我会想办法让人改掉。从今往后,你不必再侍奉男人,我承诺,在仙乐坊,你永远不必再看男人的脸色。” 姜梨的瞳孔微微放大,不敢置信地再次凝视顾停舟的背影。 她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屡屡失声。 帮她脱离贱籍? 永远不必再看男人的脸色? 这……这怎么可能呢? 顾停舟讥讽,“这是那个蠢丫头为你争来的,要谢,尽管去谢她。” 姜梨紧紧捏着手帕,原来是恩人又一次帮了她…… 姜梨找到贺瑶的时候,贺瑶已经梳洗干净,左拥右抱着乐坊里的几位大美人,在大堂里抱着一碗樱桃酥酪吃得不亦乐乎。 对上眼泪汪汪的姜梨,她笑嘻嘻捏了一把对方的脸颊,“这么漂亮的姑娘,哭起来就不好看了,快别哭啦!” 姜梨听话地擦干眼泪,谢过她之后,又替她添了些酥酪,“对了,不知恩人与那位朱衣小郎君现在关系如何?恩人后来可有表白心意?” 她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正逢顾停舟从楼上下来,闻言也望向贺瑶。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818821.html 第六十四章 我要买她 贺瑶撞到墙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虚弱地吐出一口血。 “恩人!”姜梨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顾停舟双手笼在袖子里,对贺瑶道:“忘了告诉你,他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年轻时颇负盛名,不逊于你祖父。” 贺瑶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倒是早说呀!顾停舟,我迟早要被你害死!” 姜意浓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们周旋,抬了抬手,示意先杀贺瑶。 几名随从正要动手,顾停舟道:“姜大人,她是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您今夜动手杀她,只怕会引来将军府的报复。” “平西将军府?贺威的女儿?”姜意浓重新打量了几眼贺瑶,“我只听说贺威的长女有称量天下之才,沉稳内敛,很受皇后娘娘喜爱。至于这一位……行事鲁莽,想来该是他的幼女。” 贺瑶委屈死了。 挨了打还被批评“行事鲁莽”,她招谁惹谁了?! “罢了,”姜意浓摆摆手,“把姜梨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姜梨凝视姜意浓,认真道:“小女子生平谨小慎微、行善积德,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夜您大张旗鼓而来,一副要杀了我的架势,不知小女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似乎是觉得与她交谈很丢人现眼,姜意浓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 他慢条斯理地叩击桌案,“你活着,就是罪过。” 活着,就是罪过…… 姜梨的丹凤眼迅速涌上一层水雾,心酸得厉害。 她自幼被父母丢弃,身在贱籍,她的命宛如蝼蚁,这些年从不被任何人珍视在意。 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怨天尤人,她遵循自己的良心,不欺负弱小,不违法乱纪,相信因果报应,尽己所能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当一个好人。 哪怕身陷三教九流的乐坊,哪怕每天都过得艰难,她也仍旧努力生活,努力让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活着,就是罪过。 所以,她连活着都不配吗?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她唯恐被人瞧见,连忙转身抬袖擦去。 贺瑶紧紧握住姜梨的手,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半夜三更犯什么病,跑来这里告诉小梨子她不配活着?她配不配活着,是你有权利决定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姜意浓凛然,“随意辱骂朝廷命官,贺家的规矩便是如此吗?还是说,这是你们天司判的规矩?” 他冷冷盯向顾停舟,“还望小顾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顾停舟面色沉沉。 贺二的脾气不太好,又给他闯祸了。 然而…… 他看着姜意浓,突然也觉得不太顺眼。 他面不改色,“她骂的是姜大人吗?我还以为,她骂的是某个老混蛋。” 这是死不认账的意思了。 有顾停舟撑腰,贺瑶嚣张地吹了声口哨,“没错,我骂的就是某个老混蛋!” 姜意浓身为姜家家主,远在琅琊时宛如土皇帝,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何曾受过小辈的这种气?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面前的矮案被他推出去,重重砸向贺瑶和姜梨! 贺瑶把姜梨护在身后,红缨枪枪出如龙,果断地劈开了矮案! 矮案四分五裂,姜家的护卫不再迟疑,手持刀剑蜂拥而来! 刘妈妈尖叫一声,和其他歌姬花娘抱着头瑟瑟发抖。 贺瑶奋力挑开两名护卫,望向顾停舟,“小顾大人?!” 天司判的人都还没来,全靠贺瑶一人对付姜家护卫,更何况还有姜意浓在旁边虎视眈眈,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只会增加生命危险。 顾停舟当机立断,“撤!” 贺瑶一跃而起,一枪挑翻了那扇巨大珍贵的翡翠屏风! 高达八尺的翡翠屏风轰然坍塌,如春山般碎了满地。 趁这机会,贺瑶三人迅速从后门离开了仙乐坊。 正值黎明,秋雨如酥,巷弄之间弥漫着浅淡的水雾。 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挂在檐下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熄灭,更显此地昏暗。 前后都传来急促的军靴声。 贺瑶牢牢握着姜梨的手,一边跑一边好奇问道:“小梨子,你当真不认识姜意浓?” “恩人,我虽然在风月场里结识过许多男人,但确实从未见过他……”姜梨喘息着,“我这辈子谨小慎微,从没得罪过谁,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我……” 前方出现了一队追兵,三人无处可逃。 顾停舟驻足,“你们都姓姜。” 姜梨怔了怔,解释道:“我是随母亲姓的。虽然刚出生不久就被丢弃,但乐坊里抚养我长大的阿嬷说,我阿娘姓姜,曾是她们乐坊最美也最善舞的胡姬。我父亲……我不知父亲是谁,也不知他姓什么。” 贺瑶身形矫健如游龙,把顾停舟和姜梨好好保护在身后。 她挑开一名护卫,嚷嚷道:“小顾大人,你不会怀疑姜意浓是小梨子的父亲吧?这怎么可能呢?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绝不会有父亲忍心杀害自己的亲闺女!我阿耶在外面买了麦芽糖都舍不得吃,会全部带回来给我吃呢!” 顾停舟淡淡道:“姜梨是胡姬和汉人的女儿,胡姬不可能姓姜,既然姓姜,那么只可能是随了她的男人。所以,姜梨并非随母姓,而是随父姓。她和姜意浓也存在极高的面部相似度,父女的可能性很大。” 一盏灯笼跌落在地,猩红的笼火吞噬了竹骨架。 夜色昏沉。 姜梨脸色苍白,静静站在巷弄里,雨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 “嗷——!” 贺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握着红缨枪单膝跪地,扭头看向射中自己左肩的羽箭,暴跳如雷地叫嚷,“你们暗中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单挑啊!” 冗长阴暗的巷弄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名黑衣人。 都是姜家的护卫。 他们拈弓搭箭,箭尖冷冰冰地指向三人。 姜意浓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她留下,我放你们走。否则……纵然是顾家和贺家,我也绝不留情面。” 顾停舟没搭理姜意浓,问贺瑶道:“还能打吗?” 贺瑶:“……” 她真是倒了大霉,碰见顾停舟这样的顶头上司! 她忍着剧痛拔出肩膀上的羽箭,“我受了伤,你不问我伤得重不重,反而问我还能不能打?小顾大人,压榨手下也不是这般压榨的!” 顾停舟很平静,“一根金条。” 贺瑶:“……两根。” /124/124147/29818822.html 第六十五章 你活着,就是罪过 贺瑶撞到墙上,又狼狈地跌落在地,虚弱地吐出一口血。 “恩人!”姜梨连忙冲过去,小心翼翼地扶起她。 顾停舟双手笼在袖子里,盯着姜意浓,话却是对贺瑶说的,“忘了告诉你,他是武将出身。功夫极好,年轻时颇负盛名,不逊于你祖父。” 贺瑶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你倒是早说呀!顾停舟,我迟早要被你害死!” 姜意浓已经没有耐心再跟他们周旋,抬了抬手,示意先杀贺瑶。 几名随从正要动手,顾停舟正色道:“姜大人,她是平西将军府的掌上明珠,您今夜动手杀她,只怕会引来将军府的报复。” “平西将军府?贺威的女儿?”姜意浓重新打量了几眼贺瑶,“我只听说贺威的长女有称量天下之才,沉稳内敛,很受皇后娘娘喜爱。至于这一位……行事鲁莽,想来该是他的幼女。” 贺瑶委屈死了。 挨了打还被批评“行事鲁莽”,她招谁惹谁了?! “罢了,”姜意浓摆摆手,“把姜梨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走。” 姜梨凝视坐在大堂中间的姜意浓,小心翼翼道:“小女子生平谨小慎微、行善积德,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今夜您大张旗鼓而来,一副要杀了我的架势,不知小女子究竟做错了什么,惹您如此动怒?” 似乎是觉得与她交谈很丢人现眼,姜意浓甚至没给她一个正眼。 他慢条斯理地叩击桌案,“你活着,就是罪过。” 活着,就是罪过…… 姜梨的丹凤眼迅速涌上一层水雾,铺天盖地的委屈将她整个包裹。 她自幼被父母丢弃,身在贱籍,她的命宛如蝼蚁,这些年从不被任何人珍视在意。 可尽管如此,她仍旧没有怨天尤人,她遵循自己的良心,不欺负弱小,不违法乱纪,相信因果报应,尽己所能帮助别人,尽己所能当一个好人。 哪怕活在三教九流的乐坊,她每天也都努力地生活,努力让自己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然而现在突然有人告诉她,她活着,就是罪过。 所以,她连活着都不配吗? 两行清泪潸然滚落,她唯恐被人瞧见,连忙抬袖擦去。 贺瑶紧紧握住姜梨的手,忍无可忍地骂道:“你这个死老头,半夜三更犯什么病,跑来这里告诉小梨子她不配活着?她配不配活着,是你有权利决定的吗?你算什么东西?!” 姜意浓凛然,“随意辱骂朝廷命官,贺家的规矩便是如此吗?还是说,这是你们天司判的规矩?” 他冷冷盯向顾停舟,“还望小顾大人给我一个交代。” 顾停舟面色沉沉。 贺二的脾气不太好,又给他闯祸了。 然而…… 他看着姜意浓,突然也觉得不太顺眼。 他面不改色,“她骂的是姜大人吗?我还以为,她骂的是某个老混蛋。” 这是死不认账的意思了。 有顾停舟撑腰,贺瑶嚣张地吹了声口哨,“没错,我骂的就是某个老混蛋!” 姜意浓身为姜家家主,远在琅琊时宛如土皇帝,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何曾受过小辈的这种气?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面前的矮案被他推出去,重重砸向贺瑶和姜梨! 贺瑶把姜梨护在身后,红缨枪枪出如龙,果断地劈开了矮案! 矮案四分五裂,姜家的护卫不再迟疑,手持刀剑蜂拥而来! 刘妈妈尖叫一声,和其他歌姬花娘抱着头瑟瑟发抖。 贺瑶奋力挑开两名护卫,望向顾停舟,“小顾大人?!” 天司判的人都还没来,全靠贺瑶一人对付姜家护卫,更何况还有姜意浓在旁边虎视眈眈,留在这里拖延时间只会增加生命危险。 顾停舟当机立断,“撤!” 贺瑶一跃而起,一枪挑翻了那扇巨大珍贵的翡翠屏风! 高达八尺的翡翠屏风轰然坍塌,如春山般碎了满地。 趁这机会,贺瑶三人迅速从后门离开了仙乐坊。 正值黎明,秋雨如酥,巷弄之间弥漫着浅淡的水雾。 家家户户屋门紧闭,挂在檐下的灯笼也被雨水打湿熄灭,更显此地昏暗。 前后都传来急促的军靴声。 贺瑶牢牢握着姜梨的手,一边跑一边好奇问道:“小梨子,你当真不认识姜意浓?” “恩人,我虽然在风月场里结识过许多男人,但确实从未见过他……”姜梨喘息着,“我这辈子谨小慎微,从没得罪过谁,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杀我……” 前方出现了一队追兵。 顾停舟驻足,“你们都姓姜。” 姜梨怔了怔,解释道:“我是随母亲姓的。虽然刚出生不久就被双亲丢弃,但乐坊里抚养我长大的阿嬷说,我阿娘姓姜,曾是她们乐坊最美也最善舞的胡姬。我父亲……我不知父亲是谁,也不知他姓什么。” 贺瑶身形矫健如游龙,把顾停舟和姜梨好好保护在身后。 她挑开一名护卫,嚷嚷道:“小顾大人,你不会怀疑姜意浓是小梨子的父亲吧?这怎么可能呢?正所谓虎毒不食子,天底下绝不会有父亲忍心杀害自己的亲闺女!我阿耶在外面买了麦芽糖都舍不得吃,会全部带回来给我吃呢!” 顾停舟淡淡道:“姜梨是胡姬和汉人的女儿,胡姬不可能姓姜,既然姓姜,那么只可能是随了她的男人。所以,姜梨并非随母姓,而是随父姓。她和姜意浓也存在面部相似度,父女的可能性极高。” 一盏灯笼跌落在地,猩红的笼火吞噬了竹骨架。 夜色昏沉。 姜梨脸色苍白,静静站在巷弄里,雨水打湿了她的绣鞋和裙裾。 “嗷——!” 贺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她握着红缨枪单膝跪地,扭头看向射中自己左肩的羽箭,暴跳如雷地叫嚷,“你们暗中放冷箭算什么英雄好汉,有种单挑啊!” 冗长阴暗的巷弄里,不知何时聚集了上百名黑衣人。 都是姜家的护卫。 他们拈弓搭箭,箭尖冷冰冰地指向三人。 姜意浓阴沉沉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把她留下,我可以放你们走。否则……纵然是顾家和贺家,我也绝不留情面。” 顾停舟没搭理姜意浓,问贺瑶道:“还能打吗?” 贺瑶:“……” 她真是倒了大霉,碰见顾停舟这样的顶头上司! 她忍着剧痛拔出肩膀上的羽箭,“我受了伤,你不问我伤得重不重,反而问我还能不能打?小顾大人,压榨手下也不是这般压榨的!” 顾停舟很平静,“一根金条。” 贺瑶:“……两根。” , 更错了,这章提前更了,现在修改回来 /124/124147/29818823.html 第六十八章 小顾大人,我要发财了 “成交。” 整整两根金条! 贺瑶兴奋不已,她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这么多钱! 她立刻抄起红缨枪杀了出去,身姿犹如天神下凡! 肩上那点伤,早被她抛之脑后! 顾停舟看着细雨里的那道身影,唇角不动声色地弯了弯。 他身旁,姜梨望向仙乐坊的方向,竭力地大声呼喊,“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意浓没有回答她。 “如果是父亲……”姜梨嘴唇颤抖强忍泪水,“如果是父亲,为什么要杀我?” 这么多年,她过得再如何艰难,也从没怪过父亲抛弃她,她总以为父亲也有难言之隐,她总盼着父亲能找到她,能带她回家。 她想着她一定好好听话,一定尽己所能地孝顺双亲。 然而她盼了这么多年,最后盼到的却是对方的一句咒骂—— 你活着,便是罪过。 “既然不希望我活着,那么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姜梨胡乱擦去泪水,“被带到这个世间,并非是我自己的意愿,明明是你们自作主张生下我……生下我,抛弃我,让我像狗一样卑微的被各个乐坊辗转买卖……” 她哭着倾诉委屈,对方却了无回音。 顾停舟递给她一块手帕,“向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倾诉委屈,与对着墙壁哭诉又有什么区别?墙壁尚且能让你倚靠,他却只会嫌你的泪水弄脏他的衣襟。” 姜梨泪如雨下,“为什么……” “为什么?”顾停舟嘲弄,“大约是嫌弃你这些年的经历,玷污了姜家的名声吧。” “名声?”姜梨不敢置信地轻蹙双眉,“那种东西……” 那种东西,比亲闺女的性命还重要吗? 顾停舟微微侧身,避开横撞过来半死不活的护卫,“世家大族里一些的老顽固,总是格外在意那些虚名。他们高高在上指点众生,仿佛如此才能显示出自己的干净高贵。” “你俩快别闲聊了!”贺瑶拼死杀出一条路,满脸是血地回头,“走了!” 然而三人还没走出巷子,前方火把蜿蜒,骤然涌现出无数侍卫。 侍卫们让开一条路。 魏九卿撑着纸伞,一手提灯,含笑出现在三人面前。 他优雅地略一颔首,“又见面了。” 贺瑶脑壳疼。 怎么哪里都有这个渣贱玩意儿?! 魏九卿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 他提起灯仔细照了照姜梨的外貌,不禁流露出满意的表情,声音也越发温润柔和,“这位就是姜姑娘吧?果然生得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姜姑娘不必与这两个人呆在一起,洛京城中,只有魏某才能庇佑姜姑娘。” 郎君深情款款。 贺瑶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虽然不知道魏九卿为什么会在这里,但看他这孔雀开屏的模样,摆明了是要引诱小梨子,想从她身上谋点好处。 贺瑶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血水,“少胡说八道,赶紧让路,否则我连你一块儿砍!” 魏九卿不理她,定定盯着姜梨,“姜姑娘,你还不过来?我是魏家大公子魏九卿,如今官拜领军卫,也算是朝廷命官。无论如何,我总比你身边那个疯女人可靠吧?” 贺瑶不服气,“谁是疯女人?!” 姜梨轻而有力地挽住贺瑶的手臂。 她才哭了一场,眼睛还是红肿的。 她坚定而沙哑道:“我不知道什么姜家、什么魏家,也无意卷入你们这些世家的争斗。我不认识你们,也不想认识你们。事到如今,我只认定,恩人才是世上最好的人!” 魏九卿笑了两声,盯着姜梨,缓缓道:“实话告诉你,事到如今,是死是活,也不是你自己能选的。乖乖跟着我,兴许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你父亲可不会放过你。” 贺瑶放话,“小梨子不会跟着你的!” 魏九卿懒得再跟他们纠缠,瞥向后方的侍卫,“来人,动手!” 这是要直接抢人了。 侍卫们正要上前,高高的围墙上忽然传来一声散漫轻嗤。 众人望去。 因为落雨的缘故,天色仍旧昏暗阴沉。 穿草鞋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墙头,戴白狐狸面具,正顽劣地把玩一颗竹筒。 见众人都望了过来,他莞尔一笑,“好女人总是有许多男人抢,想来这位仙乐坊的姜姑娘,该是生了一副倾国倾城貌,才招来这么多人的喜爱。小爷生平最喜美人,今日,不如让小爷也分一杯羹?” 话音落地,他把竹筒扔到巷弄里。 “砰”的一声巨响,烟尘轰然炸开! 滚滚浓烟弥漫了整条巷弄,众人甚至看不清楚半尺以内的光景。 混乱之中,贺瑶只觉有谁抓住了她的手,带着她飞快地奔出巷弄。 不知跑出多远,面前的景象逐渐清晰。 贺瑶这才看清楚,带着自己一路狂奔的人竟是那个凉州小贼! 她连忙从脑袋上掀下青鬼面具遮住自己的脸,又挣开对方的手,“你干嘛?!” 元妄回眸,微微一愣。 刚刚情况紧急,他是想带姜梨逃出来的,怎么反倒把这个凶恶的女人带出来了?! 他嫌弃,“怎么是你?” 不等贺瑶说话,他转身就去找姜梨。 贺瑶连忙追上他,“你们一个两个全部来找小梨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喂小贼,你肯定知道内幕,快跟我说说!” 见对方步履生风根本不搭理她,贺瑶三两步上前,用镣铐拷住了元妄的右手。 “咔哒”一声,镣铐另一端拷在了她自己的手腕上。 她牢牢抓住铁索,挑衅地抬了抬下巴,“今天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休想离开!” 两人正闹着,顾停舟带着姜梨找了过来。 顾停舟瞥了眼元妄,淡淡道:“那边还乱着,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回天司判。” “成!”贺瑶应着,双眼发光地盯紧了元妄,“我还抓到了一条肥鱼,小顾大人,我要发财了!” 元妄没反抗。 他的目光落在姜梨身上,少女身材高挑肌肤奶白,颊边有两个精致的小梨涡,五官深邃美艳,和馒头窟的那位姜夫人果然有几分相像。 他微微一笑。 他也要发财了。 回到天司判,贺瑶把元妄拷在博古架上,叫霍小七守着,自己带了姜梨去沐浴更衣。 等擦干头发回来,顾停舟也已经换了身干净衣裳。 贺瑶瞅了眼窗外,“姜意浓和魏九卿不会追到天司判吧?要不……我先把小梨子带去我家藏着?或者藏到你家?” 顾停舟在纸上写写画画,“天司判效命于天子,直接抢人的事,他们暂时干不出来。” 贺瑶好奇地凑过去,“你在写什么?” “案情记录。” 两人说话的功夫,元妄朝姜梨吹了声口哨,示意她过来。 姜梨迟疑地走上前,“我并不认识你……” 元妄微笑,“我认识你阿娘,这趟来找你,就是受你阿娘之托。她想见你。” , 今天写得少,晚安安鸭 /124/124147/29818824.html 第六十八章 别家小娘子是心肝小宝贝 姜梨双手颤抖。 这些年,她常常向神佛祈求能够找到自己的双亲,没想到一夜之间就都实现了。 可是…… 她眼圈泛红,小心翼翼,“阿娘她……她也要杀我吗?” “她很想你。”元妄直言,“她也是才知道你的消息,知晓你在洛京的乐坊里,就托我来找你。我见魏九卿要带你走,便猜测你就是她的女儿。你的左肩上有一粒朱砂痣,是不是?” 姜梨摸了摸自己的左肩,轻轻点头,眼底浮现出些微憧憬期冀,“我阿娘是谁?她长什么模样?” “将来你见到她,自然就知道了。” “你们在说什么?”贺瑶突然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小梨子,这个小贼诡计多端,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谁诡计多端了?”元妄吊儿郎当地晃了晃镣铐和锁链,“正说魏九卿呢,他想把你家小梨子养做外室,来讨好姜意浓。魏九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可千万别答应他。” 把姜梨养做外室? 贺瑶被气笑了。 兜兜转转半天,魏九卿收揽权力的办法竟然还是通过女人。 前世今生,他总觉得他是天底下最聪明的男人,合该坐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可他的那些阴谋阳谋都跟女人有关,仿佛离了女人他就活不下去似的。 历史上那么多伟大的开国皇帝,也没见谁是靠女人得到天下的呀! 她正儿八经地叮嘱姜梨,“魏九卿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确实不是良配,小梨子,你可千万不能给他做外室!” 姜梨谨慎地点点头,“我听恩人的话!” 元妄扯了扯锁链,又道:“凶婆娘,快把小爷放了,我带你家小梨子见她阿娘去。” “谁是凶婆娘?!”贺瑶气不打一处来,卷起袖管,抄起匕首抵在元妄的脸颊边,“你再敢乱叫,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匕首锋利冰凉。 再贴近些,足以割破少年的脸。 元妄丝毫没有畏惧,反而低笑了起来,“叫你凶婆娘还叫错了不成?我走南闯北,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像你这么彪悍。瞧瞧你们家小梨子,哭起来梨花带雨娇娇怯怯,简直就是个惹人疼的心肝宝贝。再瞧瞧你,大呼小叫张牙舞爪,不是凶婆娘又是什么?” 贺瑶气得不轻。 别家小娘子是心肝小宝贝,轮到她就是凶婆娘了? “你——”她羞愤不已,“你又好到哪里去,你一个偷鸡摸狗的小贼,还敢喜欢人家清清白白的贵族仕女,你会读书写字吗?恐怕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少女羞愤的模样,像是炸毛的猫儿。 她高高卷着袖管,站在天司判的灯火之中,又是那么的浓墨重彩活色生香,她与那些循规蹈矩的贵族少女不同,她充满了烟火气,是个娇俏有趣的小娘子。 元妄觉得逗她很好玩,故意喊道:“你就是个凶婆娘!” “可恶!” 贺瑶直接扑了上去! 她捏住元妄的面具,企图把它扒拉下来,然而对方不知道何时早已解开那副镣铐,轻而易举把她反锁在博古架上,不等天司判的众人反应过来,又抛出一颗竹筒,滚滚浓烟顿时充斥了整个衙门! 混乱之中,元妄顽劣地拽了拽贺瑶的马尾,抵在她耳畔沙哑低笑,宛如调戏,“就是个野蛮的凶婆娘。” 他气息暧昧,行事也放荡不羁,像是来自北方大漠里的一阵热风,和那些规规矩矩的贵族郎君截然不同。 “小贼——” 贺瑶面红耳赤,试图抓住元妄,可对方仗着轻功绝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霍小七等人追出天司判,半个时辰后无功而返。 贺瑶坐在桌案边,气得掀开青鬼面具,使劲儿揉自己通红的面颊,“亏我还觉得他是个劫富济贫的侠盗,其实他就是个混混,就是个无赖!他还偷我钱!下次抓住他,我一定要先把十八般刑罚全在他身上用一遍!” 顾停舟轻抚茶碗,“他受人之托,要把姜梨送到她母亲身边,所以只要姜梨还在这里,他迟早还会出现。” 顿了顿,他抬起眼帘,“我在意的是,姜梨的母亲是谁。” 贺瑶想了想,有点懊悔,“早知道刚刚就该逼问那个小贼的……” 顾停舟微微一笑,“倒也不必。” 贺瑶吃惊,“小顾大人,难道你已经知道小梨子的母亲是谁了?” “百鬼夜行,诸法不侵。馒头窟的那位夫人,不正姓姜吗?”顾停舟玩味,“如今看来,她是姜意浓的情妇,也是十几年前抛弃姜梨的女人。” “她是我阿娘?”姜梨眉头紧蹙,凤眼含泪。 她去过馒头窟几次。 曾遥遥看见那位尊贵的夫人立在楼阁之上,如神仙妃子般眺望整座岛屿。 她们的距离那么遥远,地位又是那么悬殊,却不曾想,她竟是自己的阿娘…… 顾停舟瞥她一眼,“姜意浓抵达洛京,他的人势必已经接管馒头窟,姜夫人现在行事困难,无法调动原有势力,才会让那个凉州小贼出来找你。所以,你现在还不能贸然去见你阿娘。” 姜梨紧张地点点头,“我明白,我不会给恩人们添麻烦的。” 闹了一宿,贺瑶等人也都困了。 贺瑶把姜梨藏在天司判卷宗室,自个儿回家睡觉。 此时,另一边。 仙乐坊满地狼藉,刘妈妈带着花娘们跪在角落,战战兢兢不敢看姜意浓。 姜意浓吃着酒,面色一如既往的阴沉冷淡。 魏九卿恭敬地坐在他对面,用扇柄轻轻叩击掌心,“……所以,也不是非杀她不可。姜大人,晚辈愿意把她安置在别苑,等到时机成熟,就领她入府,给予她贵妾的位份。如此一来,既能保全她的性命和名声,也能成全她和您的父女之情。” 姜意浓没搭理他,仍旧自在地饮酒吃肉。 魏九卿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好话说尽,这位姜家家主居然一点表示也没有。 他是名门魏家的公子,便是天子召见他,也愿意给他几分笑脸,姜意浓欺人太甚! 他尽力保持微笑,“姜大人可是觉得哪里不妥?” /124/124147/29818825.html 第六十九章 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 “哪里不妥?”姜意浓把酒盏重重搁在矮案上,盯向魏九卿时目光轻蔑而阴冷,“你魏家可是皇族?!” 魏九卿嗅到不善的气息,勉强笑了笑,不觉放轻声音,“姜大人何故开玩笑?我魏家自然不是皇族。” “你魏九卿可是太子?” “这……我自然也不是太子。” “既非皇族,又非太子,怎配让我女儿为妾?”姜意浓冷笑,“我的女儿,无论嫡庶,就算是死,也绝不为人妾室!甘愿为人妾室的姑娘,不配当我姜家女!” 魏九卿自觉丢了脸面,不禁轻抚扇柄,按捺住满腔的烦躁。 这个位高权重的中年男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他好心帮他保全女儿性命,却反而被他轻贱讥讽…… “魏家的小子,”姜意浓沉声,“我看你长得人模狗样,没想到野心勃勃。然而,你的本事并不足以支撑你的野心,你只能靠女人和联姻来谋得权势富贵。你这种人,看似聪明,实则蠢钝,毫无心胸格局,将来走不了多远。别说妾室,就算你想让我女儿为正妻,我也是万万不肯答应的。快滚吧!” 魏九卿握着扇柄的手情不自禁地收紧,白皙的面颊也逐渐染上一层绯红。 他自幼聪颖,常被父亲和长辈们夸赞。 就连当今天子,也曾夸他机敏伶俐、惊才绝艳。 偌大的洛京城里,从没有谁敢评价他蠢钝、毫无心胸格局! 除了顾停舟,他的官位不逊于任何同龄郎君。 他一步步走到今日…… 他一步步走到今日,其中付出了多少艰辛? 却被这个老东西说成他只靠女人和联姻来谋得权势富贵! 他抬起眼皮,似笑非笑,“姜大人看人的眼光,未免太过偏颇。正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姜大人已然老去,已然不懂我们年轻一辈。从前那些迂腐的思想,还是不要套用在晚辈身上。” 他愤然起身,“告辞!” 随从目送他踏出仙乐坊,轻声道:“大人,咱们初来乍到,贸然得罪魏家恐怕不妥。” “有什么可怕的?”姜意浓毫不在意,大口咀嚼牛肉,“依我看,洛京士族的后生晚辈里面,也就顾停舟稍微看得过去,贺家那个小丫头也还不错——可惜了,是个丫头。否则凭她的身手,将来镇守边关的猛将里面,必定有她一席之地。” 次日。 秋雨初歇,窗外枝叶翠绿,几丛菊花已经结了薄薄一层花苞。 贺瑶睡得酣甜,被春浓从床榻上揪起来,“姑娘快别睡了,今儿该去国子监读书了!不然以后考试,你又要拿几个鸭蛋回家!” 贺瑶迷迷糊糊地收拾妥当,又昏昏沉沉地爬上了去国子监的犊车。 元妄扶她一把,对她没睡好的状态早已习以为常。 打量贺瑶一番,他关切道:“数日不见,岁岁怎么越发憔悴?仿佛还清瘦了些。” 贺瑶满心委屈。 在馒头窟的那段时间,她没吃好也没睡好,能不瘦吗? 元妄从食盒里取出一盘花糕,“我见府里的菊花都开了,忍不住摘了些,晒干后磨成花粉,和面一起做成花糕。手艺糙了些,你且先尝尝,若是不喜欢,我留着自己吃。” 青花瓷盘里,躺着六块花瓣形状的糕点。 有的晶莹剔透,有的粉粉糯糯,每块都点缀了一朵小小的菊花,可见是用心做的。 贺瑶睡意全无,吃惊地拣起一块,“你还会做糕点?!” 元妄笑了笑,“家中贫苦别无所长,除了糕点,一般饭菜也都会做。” 贺瑶尝了口,花糕甜而不腻软糯适口,透着浓浓的糯米香。 很好吃! 她不由再次望向元妄。 面前的少年郎褒衣博带清爽干净,明明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笑起来时眼睛里却藏着桀骜,那是北方少年所独有的野性和骄傲。 他好厉害,不仅读书好,而且还会做饭…… 洛京城里,再找不出第二位。 她捏着花糕,暗道祖父和阿耶可真是太有先见之明了,提前那么多年替她订下这门亲事,否则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小娘子要跟她抢! 元妄问道:“合你的口味吗?” 贺瑶连忙点头,“很好吃,我特别喜欢!” 元妄放了心,给她沏了一盏杏仁茶,“这些糕点都是我自己没事时琢磨出来的,到底糙了些,跟专门做点心的厨子没法儿比。岁岁的厨艺,恐怕也在我之上。听府里的管事们说,岁岁除了琴棋书画女红,厨艺也是洛京一绝,能做九九八十一道大菜呢。” 贺瑶吃着杏仁茶,险些失态。 她能做九九八十一道大菜?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那群管事吹牛也吹得太过了! 她炒个鸡蛋都能炒焦的! 她面颊微红,只得含混道:“略、略通一二吧。” “对了,岁岁这段时间著书立说,不知道成果如何?”元妄很感兴趣,“可否让我瞧瞧你写的书?” “啊,我写的书啊……”贺瑶心虚地蹭了蹭额角。 小侯爷记性真好,都过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记得她写书的事。 都怪春浓不好,这几天闲在府里也没能替她写一本出来,她拿什么交差呢? 她垂着头,磨磨唧唧地在小包袱里翻了半天,最后翻出一本画册。 是她上课摸鱼的时候画的。 她抱紧画册,不敢直视元妄的眼睛,“本来是打算著书立说的,后来突然起了画画的兴致,因此未曾写书,反倒画了些小玩意儿……未免污了小侯爷的眼睛,你还是别看为妙。” “这有什么?”元妄伸手去拿,“府里的管事们说,岁岁的画工十分精湛,栩栩如生充满意趣,还曾被天子裱起来挂在御书房。能欣赏你的画作,是我的荣幸。” 贺瑶:“……” 她一整个震惊住了。 她的画被天子裱起来挂在御书房?! 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府里那群管事怎么回事?! 他们疯了! 眼看元妄翻开那本画册,贺瑶羞赧地别过脸去。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818826.html 第七十章 她绝不能撼动你倒数第一的位置 秋天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 元妄一页页翻着,所有画子都是巴掌大小,用很细的毛笔蘸取水墨勾勒,夏天的葡萄、秋天的南瓜,藏在草丛里的蟋蟀、绿瓦墙上打盹儿的胖猫,线条圆润饱满,一幅幅小画妙趣横生。 他在国子监学习绘画,夫子拿前朝大家的名画让他们欣赏,他不怎么能看懂,也说不出哪里好,但贺岁岁的这些小画,浅显易懂充满生活气息,瞧着便觉得高兴,仿佛踏踏实实地踩在北方种满庄稼的广袤土地上,睁开眼便是枝头触手可及的丰收硕果。 他一幅幅的欣赏完,把画册好好地归还给贺瑶,“我很喜欢。” 贺瑶不可思议,“你喜欢这样的画子?” 这样巴掌小的画子,只能在上课时偷偷地画在本子上。 从前被夫子没收过一次,夫子翻看之后,评价她的画小家子气,不如薛凝云她们的山水画豪放不羁,还说这样的画是没办法传世的。 为此,她还曾自卑了很久。 元妄认真道:“我觉得很好看,也很有趣。不管别人怎么看,总之我是很喜欢的。” 他的态度是那么的肯定。 他是真心欣赏她的小画。 贺瑶紧紧抱着画册,双颊微微泛红,凝视他的目光充满爱慕,“那,那多谢小侯爷喜爱……” 小侯爷,当真是世上最好的少年郎。 他从不批评她,还总是鼓励她,跟他待在一起,她有种如沐春风之感,仿佛未来所有的困境都不是问题,仿佛自己的那些缺点也都不再是缺点。 张牙舞爪的少女,此刻像是被顺了毛的猫儿,羞赧又乖巧。 元妄的瞳孔里倒映出她的模样。 她娇艳青涩,宛如枝头苹果,每每独处,都令他心跳加速。 她的言行举止都合乎礼仪规矩,她温婉贤淑、大方得体、善解人意,又是那么的有才华,他真想早点娶她过门。 车厢里弥漫着少年少女暧昧的气息。 两人的心脏怦怦乱跳,都没再说话。 …… 到了国子监,有一位姑娘新近入学。 贺瑶盯着端坐在前排的少女,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她是……她是……” 薛凝云翻了个白眼,“少大惊小怪,她是琅琊姜家的女儿,名叫姜玉笛,与她父亲一起进京,临时在国子监上课。贺二你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架势,给人家看见是要笑话你的!” 贺瑶默默闭上嘴。 姜玉笛…… 她跟小梨子的相貌,分明一模一样! 是双生姐妹吗? 如果是双生,为什么她被姜家娇养,小梨子却在乐坊艰难求生? 罗辞玉低声道:“虽是庶女,却是姜家带过来与皇室联姻的。我听我阿娘说,姜姑娘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品行也是极好,好似要许给太子殿下当侧妃。” 贺瑶“哦”了声。 罗辞玉诧异,“你今儿怎么话这样少?” 贺瑶双手捧脸,不答反问,“她阿娘是谁?” “这我就不清楚了,总归不是长公主。”罗辞玉帮贺瑶把书案上散落的毛笔收拾整齐,“再过几日就是中秋,宫里会举行宴会,听说要在宴会上赐婚。洛京的皇室和士族之间许久没有嫁娶,到时候大家也能热闹热闹。” 罗辞玉说完,见贺瑶眉头紧蹙,不觉莞尔,“贺二,你平时总是无忧无虑大大咧咧,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在意姜玉笛?放心吧,她绝不能撼动你倒数第一的位置。” 贺瑶:“……” 罗辞玉这是在安慰人? 用过午膳,小娘子们都去小睡了。 贺瑶没有午睡的习惯,见姜玉笛也不睡,反而往国子监后山花园走,于是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 后山花园堆积着金色的枯叶,柿子树也结了一层柿子。 流淌的山溪仿佛比其他季节更加清澈幽静,还能撞见野兔出来喝水的稀罕画面。 姜玉笛拎着繁复的裙裾,忽然惊喜地朝不远处张望。 贺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不远处是一片绿幽幽的竹林,竹林里有一块长满青苔的大白石头,一只橘猫带着三只小猫崽子,正卧在石头上睡觉。 姜玉笛赞叹,“好可爱!” 她的声音惊动了母猫,母猫立刻竖起耳朵,警惕地瞪着她。 姜玉笛眉眼弯弯,轻轻地朝它“喵”了几声。 贺瑶躲在一颗柿子树后面,这位姜家的姑娘,似乎有点可爱? 轻笑声忽然传来。 白衣胜雪的郎君,手持折扇,走到姜玉笛身边,“这些是野猫,见国子监里没人伤害它们,那些小娘子还经常给它们喂吃的,所以就赖在这里不走了。姜姑娘若是喜欢,魏某可以为你捉一只小猫崽子带回去养。” 来人是魏九卿。 贺瑶暗暗挠了挠树干,他怎么会来国子监? 姜玉笛骤然见到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连忙以袖遮面后退两步。 魏九卿仍旧面带笑容,“我与你父亲相识,姜姑娘不必见外。我叫魏九卿,乃是魏家嫡子,姜姑娘唤我魏家哥哥就好。” “你认识我父亲?”姜玉笛这才放下衣袖,好奇又忐忑地望向他。 “自然。”魏九卿变戏法儿般摸出一包小鱼干,“我来国子监办事,顺便喂喂这里的野猫,没想到正巧撞见姜姑娘。你要不要喂它们?” 姜玉笛看了眼那几只漂亮的小花猫,欣喜地点点头。 两人喂着猫,魏九卿柔声道:“说来可笑,我虽是个男子,却很喜欢这些毛茸茸的小动物。每次在路上看见,都会忍不住拿食物喂给它们。” 姜玉笛敬佩不已,“魏公子当真心地善良。” “哪里,比起姜姑娘,我还差得远。” 贺瑶听着他们的对话,抖落一身鸡皮疙瘩。 就魏九卿那种狼心狗肺的男人,还心地善良喜欢小动物? 分明是故意投姜玉笛所好! 难道他想跟姜家联姻? 可姜玉笛是要许配给太子当侧妃的,也不知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眼看姜玉笛逐渐沉沦进魏九卿的温柔乡,贺瑶果断走了出去。 她笑吟吟道:“你们在喂猫吗?我也想喂。” 魏九卿瞧见她,脸色微变。 /124/124147/29837448.html 第七十一章 还想送他上西天呢 贺瑶浑然不觉,大大方方的对姜玉笛自我介绍,“我也在国子监读书,是平西将军府的二姑娘。我叫贺瑶,不过她们都喜欢叫我贺二。” 有小娘子主动跟自己做朋友,姜玉笛十分欣喜。 她柔声道:“贺二姑娘,我正跟魏公子喂猫,魏公子宅心仁厚光风霁月,对待小动物很有爱心,这些小鱼干都是他带来的,我分你一些。” 贺瑶接过小鱼干,皮笑肉不笑地瞅了眼魏九卿,“宅心仁厚光风霁月?谁告诉你的?” 姜玉笛再如何迟钝,也察觉到气氛不对。 贺瑶贼兮兮地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魏九卿紧紧握住双拳。 不必仔细去听,就知道贺二定然在说他的坏话。 这个贱人又来搅和他的好事! 他都盘算好了,在姜玉笛嫁给太子做侧妃之前,借机亲近她,谋取她的芳心和爱慕。 等将来姜玉笛进了太子府,就可以心甘情愿给他做内应。 如此,还愁大事不成? 可是这个该死的贺二…… 魏九卿冷笑,先发制人道:“姜姑娘,你大约不知道这位贺二姑娘的‘光辉往事’。她从前爱慕我,在我明确拒绝之后又对我死缠烂打,实在令我不胜其烦。最可怕的是,她还很喜欢跟踪我,但凡我跟哪家的小娘子说话,她都要出面破坏,往我头上泼各种脏水。这种女人实在恐怖,不论她告诉你什么,我劝你都不要相信。” 姜玉笛怔怔的,看了看贺瑶,又看了看魏九卿。 过了片刻,她诚恳道:“魏公子,贺二姑娘并没有说你的坏话。她告诉我,你在洛京的名声确实很好,被大家称为光风霁月的温润君子。可是你……你怎么能这样羞辱一位姑娘?” 魏九卿愣住了。 他惊诧地盯向贺瑶,少女无辜地歪了歪头,眼睛里却藏着狡黠和坏意。 意识到她又在耍花招,魏九卿暗自咬牙,他失策了…… 姜玉笛对魏九卿的印象差了几分,态度也变得疏离清冷,“我还有事不便久留,魏公子自己喂猫吧。” 姜玉笛走后,魏九卿的神情立刻变得狰狞扭曲,“贱人,你故意的是不是?!你还要破坏我多少好事?!” 贺瑶咬了口小鱼干,“九卿哥哥这是何意?人家明明在姜姑娘面前为你美言来着,你自己不争气,反倒怨怪上我……” 她一副娇弱可怜的姿态,令魏九卿更加火大。 他阴恻恻道:“你不会觉得,我当真拿你没办法吧?!我多的是办法,让你死得神不知鬼不觉——” “贺二。” 温柔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魏九卿的威胁。 贺瑶寻声望去,罗辞玉臂间挽着小竹篮,正站在柿子树旁看着她。 “罗姐姐!”贺瑶亲亲热热地走过去,“你来这里摘柿子吗?” 罗辞玉点点头,忌惮地瞥了眼魏九卿,拉着贺瑶走了。 走出很远,罗辞玉才松开贺瑶,“我睡不着,来后山走走,没想到正巧撞见他威胁你,所以才想把你拉走。你是不是又坏了他的什么好事?我如今算是看明白了,魏九卿就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贺二,你到底是个姑娘家,可千万别再招惹他。” 贺瑶笑眯眯的。 她不仅要招惹魏九卿,还想送他上西天呢! 她没敢在罗辞玉面前说出来,只道:“国子监里,还是罗姐姐关心我。” 正说着话,旁边树丛里又钻出一个少女。 是姜玉笛。 她拍了拍粘到裙子和发髻上的枯叶,眼睛清亮有神,“魏家那位公子,果真不是好人吗?刚刚贺二姑娘说那些话,原来是想让我看清楚他的真面目?” 贺瑶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魏九卿看起来干干净净,实际上经常拈花惹草,洛京城的小娘子们,但凡出身稍微好些,都被他一一撩拨过。姜姑娘,你可千万别被他骗了。” 姜玉笛自幼被关在深闺,学琴棋书画,也学舞蹈和茶艺。 从未接触过陌生郎君,也没什么闺中密友。 她见识少,但并不蠢笨。 经过刚刚那一遭,她也看出了魏九卿不是好郎君。 她从怀袖里摸出一颗新鲜柿子,放进罗辞玉的竹篮里,“那我能跟你们玩吗?洛京好大,可我一个人也不认识……” 少女心性纯真。 罗辞玉很开心国子监里又多一位小姐妹,于是拉了她的手,细细为她介绍起学堂里其他的小娘子们。 秋阳温暖。 三人坐在溪水边,罗辞玉介绍了一圈,终于提到贺瑶,笑道:“贺二是我们这里成绩最差的学生,琴棋书画没有一样拿得出手,不过……” 她瞥了眼气鼓鼓转过身去的贺瑶,捏了捏她的脸蛋,笑意更盛,“不过,心肠却是最好的!” 听见罗辞玉的评价,贺瑶这才偷偷弯起嘴角。 姜玉笛自告奋勇,“我最善舞,这次进京,父亲让我自己编排了一支舞,要我在宫宴上跳给太子看。我又不认识那劳什子的太子,跳给他看有什么意思?今日天气好,我跳给你们看!” 正巧罗辞玉带了一支精巧的竹笛,便主动为姜玉笛伴奏。 溪水泠泠。 贺瑶双手捧脸,欣赏折腰而舞的少女。 她肌肤奶白,五官有着胡汉的深邃和明艳,笑靥娇艳而纯真,她的腰那么细那么柔软,她的眼睛多情而天真,恍惚中仿佛是小梨子在为她跳舞。 她们都姓姜,她该是小梨子的双生姐妹。 要不要告诉她,她还有个亲姐妹呢? 只是她那亲姐妹,恰巧是她父亲要杀的人…… 已至中秋。 宫宴如期而至,整座大殿灯火辉煌,宫女来来往往,珍馐美馔数不胜数。 贺威远赴边关运送粮草,贺家来赴宴的便只有贺瑶和元妄两人。 贺瑶乖巧地坐在元妄身边,挑了好吃的点心放到他的盘子里,“小侯爷尝尝,这道桂花牛乳糕是御膳房最拿手的糕点,听说从前先帝宠爱的那位贵妃娘娘最是喜欢。” 元妄谢过她,也替她斟了一杯苹果汁,“我瞧别家小娘子都在喝这个,岁岁也尝尝。” 贺瑶小脸红扑扑的,眉眼弯弯地道了谢。 顾停舟坐在对面。 他吃了口茶,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和元妄。 , 晚安安鸭 /124/124147/29837449.html 第七十二章 陛下安否?娘娘安否? 贺二凝视元妄时,眼睛尤其晶亮,像是藏着一轮圆圆的月亮,清澈柔软,皎洁无瑕。 那是爱慕一个人时才会有的眼神。 那个打打杀杀嚣张跋扈的疯丫头,也会在小郎君面前流露出这样的眼神…… 而他们的外貌和年纪是那么般配。 即便周围都是光鲜亮丽的小娘子和小郎君,这两人坐在人堆里,也依旧惹眼。 “阿兄,你在看什么?”坐在旁边的顾蓁蓁好奇。 她顺着顾停舟的视线望去,见对面是贺家的二姑娘,不觉莞尔。 她捂着绣帕虚弱地咳嗽几声,柔声道:“我常年染病,没法儿去国子监读书,却也听说过贺二姑娘。阿兄至今不肯说亲,谁家的女孩儿也看不上眼,莫非是喜欢贺二姑娘这一类的?是了,像她这样的小娘子,整个洛京也找不出第二位。” 喜欢贺瑶? 顾停舟轻嗤。 他收回视线,“我不说亲,自有我的道理。且不说我不沾风月之事,就算是遇见心仪的女子,我也不会贸然与她说亲。人之一生太短暂了,要做的事却有很多……我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在儿女之情上。” 他自顾吃茶,侧颜孤高冷漠,仿佛只有家国大事才能令他动容。 顾蓁蓁无言以对。 世上当真有人,能做到这一辈子都不动心不动情吗? 她虽然长居深闺,却也算博览群书,知道世间万般感情,唯有爱情是最不可以控制的。 群臣觥筹交错,很快就到了献舞的环节。 贺瑶捧着苹果汁,认真欣赏姜玉笛的舞。 少女细腰长腿,执水袖而舞,如蝴蝶般蹁跹于金殿上,淡金色的烛火在她的发簪上跳跃,她是那么的轻盈优雅,比洛京最善舞的小娘子还要厉害,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贺瑶看着看着,忽然问元妄,“好看吗?” 元妄正单手托腮把玩酒盏,盯着姜玉笛的目光复杂而探寻。 闻言,他寻思一番,正正经经地回答道:“虽然没看过岁岁跳舞,但这位姑娘的舞姿,大约是不及岁岁的。更何况比起歌舞,我更欣赏饱读诗书的小娘子。” 贺瑶诧怪地看他一眼。 她是觉得姜玉笛的舞美则美矣,但没有那日在国子监跳得有灵气,仿佛她并不情愿表演给这里的人看,甚至她根本不愿意出现在这里。 而小侯爷的这番回答…… 倒像是生怕她吃醋。 她忍俊不禁,体贴入微地给元妄夹了一块桂花糕,“遇见漂亮的小娘子,我自己都很喜欢盯着人家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算小侯爷爱看她跳舞也没什么,我才没有那么小气呢!” 元妄戳了戳盘子里的桂花糕,薄唇抿着笑。 贺岁岁,怎么就那么甜那么乖呢? 当真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一支舞结束,姜玉笛恭敬地向帝后请安。 姜意浓也起身拱手,“一年未见,陛下安否?娘娘安否?” 皇帝大笑,“朕和皇后都好的很,姜爱卿瞧着,似乎也比去年这个时候要精神许多。” 君臣之间又说了些客套话,姜意浓才拿出从琅琊带来的礼物。 其他金银玉器也就罢了,他献给张台柳的一把沉香木梳镶嵌了数十颗罕见的绿宝石,乃是十分珍贵的东西,令群臣大开眼界。 他毫不避讳地直视张台柳,“这把梳子乃是微臣远赴东瀛,用足足九十九斛珍珠交换而来,天底下仅此一把。” 张台柳漫不经心地把玩木梳。 梳背上精细地雕刻了石榴花纹,是她喜欢的图案。 她莞尔一笑,“姜卿有心了。” 姜意浓深深地看过她,才回到座位。 接下来,天子顺理成章当众赐婚,让姜玉笛给皇太子做侧妃。 姜玉笛谢过恩,端庄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宫宴还在继续。 姜玉笛捧起面前的酒盏,掩袖饮了一口,才不过半盏茶的时间,她突然口吐鲜血,痛苦不堪地倒在了地上,显然是中了毒。 旁边的宫女尖叫着,手里捧着的果盘也跌落在地。 “有刺客!” 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句,整座金殿乱成一团。 贺瑶下意识护在元妄身前,紧张地望向姜玉笛的方向。 顾停舟指尖轻叩食案,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贺瑶。 从前遇到危险,贺二都会率先保护他。 在馒头窟的时候是这样,雨夜巷弄里被姜意浓的人围堵时也是如此。 如今元妄在这里,她倒是先保护他了。 不过……元妄终究是她的未婚夫,比起他这个顶头上司要亲近重要许多,保护他也无可厚非。 金殿里闹了半晌,众人一阵担惊受怕,好在最后只有姜玉笛一人喝到了被下毒的酒,被宫女迅速送去了偏殿,又请了御医问诊。 天子大怒,责令严查。 魏九卿自告奋勇主动请缨,“此案不如交给微臣处理。请陛下和姜大人放心,不出半个月,微臣定然给姜姑娘一个交代,找出下毒害她的凶手!” 顾停舟皮笑肉不笑,“惠觉寺的案子,魏大人尚且没有查明白,怎的又要包揽这件案子?魏大人忙得过来吗?” “惠觉寺的案子如何没查明白?”魏九卿反驳,“已经证实凶手就是那个凉州大盗,如今正在全力缉捕,想来不出月余就能把他捉拿归案。” 他言辞凿凿,金殿上的人却都不敢苟同。 那张通缉画像怎么看怎么不靠谱,偏魏九卿信以为真,张贴的满大街都是。 天底下,哪有人会长那样呀? 就连皇帝也犹豫几分,“魏卿擅长谋略治国,办案方面却颇有欠缺。依朕看,下毒的案子还是交由小顾去办吧。” 这是要重新启用顾停舟的意思了。 魏九卿眼底掠过不甘心,却也只得拱手称是。 大殿上争权夺利之际,贺瑶因为担心姜玉笛,主动去了偏殿探望。 顾停舟跟到偏殿的时候,见殿中灯火通明门窗紧闭,宫女和御医的身影倒映在纱窗上,正忙着为姜玉笛诊治。 那个凉州来的少年倚在殿外桂花树下,大约是在等贺二。 他穿绛红色圆领缺胯袍,仰头望向挂在树枝上的一盏明亮的八角宫灯,宫灯在他的面庞上投落朦胧的金色光影,他薄唇嫣红,桃花眼温润含情,仅看外貌和气度,不像是北方来的落魄少年,倒像是天生长在九重宫阙里的贵族公子。 顾停舟听京中人议论,除了他父亲年轻的时候,再无一位郎君比得上元妄的俊俏。 今夜看来,果真是个惊艳昳丽的少年郎。 走近了,元妄望向他,礼貌地略一颔首。 顾停舟瞥了眼他接在掌心的一捧桂花粒,淡淡道:“小侯爷真有闲情逸致。” 元妄笑了笑,“岁岁去探视姜姑娘,我在这里等她,左右无事,见秋夜桂花飘零,便忍不住接了一捧,想着回家做成桂花糕。” 顾停舟似笑非笑,“当闲人真好。”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2章陛下安否?娘娘安否?免费阅读。 /124/124147/29850838.html 第七十三章 元妄和元成璧在笼火中对视 顾停舟没把元妄放在眼里,擦身而过去了偏殿。 他暗道,元妄此人,只知道读书,甚至学女人进厨房做桂花糕,看来也不过是个眼界短浅的俗人,倒是糟践了那身皮囊。 空有侯爷爵位,其实不过是个局外人。 像他这样的落魄侯爷,永远也没办法进入洛京真正的权势圈子。 贺二配他,可惜了。 此时,偏殿内。 被灌了一堆药,姜玉笛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她小脸苍白地躺在榻上,看起来十分虚弱。 贺瑶关切地替她掖了掖被角,“御医叮嘱,这几日要注意饮食,不能吃腥辣生冷的东西,也不能饮酒。” 姜玉笛轻轻握住她的手腕,清澈的眼眸里藏着些许害怕,“岁岁,留下来陪陪我……” 贺瑶心生怜悯。 姜玉笛也才十几岁的年纪,刚来洛京就被投毒,谁知道今后还会面对什么? 可见当太子侧妃,绝不是什么有福气的事。 她正安慰姜玉笛,小宫女忽然进来禀报,说是太子和太子妃前来探望。 太子元庆是京中有名的温润公子,自幼生母早逝,被养在张皇后膝下,据说很小的时候就宅心仁厚,身边聚集了一批死心塌地的幕僚。 太子妃陈氏出自太仓陈家,陈家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出过好几位丞相,太子妃贤淑温婉饱读诗书,据说很得帝后喜爱。 陈氏坐到榻边,怜惜地摸了摸姜玉笛的额头,“好妹妹,也不知是谁那么恶毒,在酒里下毒要置你于死地,叫你受委屈了。” 姜玉笛柔声道:“谢太子妃姐姐关心。” 元庆道:“此案已经交给顾停舟处理,想来很快就能抓到凶手。你安心养着,父皇说,此事不会影响你我的婚期。” 贺瑶站在一旁,眼神忽闪。 小笛子和太子殿下的婚事哪里是男欢女爱,分明只是两家联姻,别说小笛子中毒,就算是她快死了、就算是天上下刀子,这门婚事也不会延期。 她同情地望向姜玉笛,小笛子明明已经非常虚弱,却还得挤出笑脸应付太子夫妇…… 如果她当真嫁进太子府,一辈子被关在深宅后院,还不知道会经历什么。 会不会,也像前世的她那样? 等元庆和陈氏走了,贺瑶屏退宫女,趴在姜玉笛耳朵边,小声道:“小笛子,你喜欢太子吗?” 姜玉笛愣了愣,清澈的眼睛里并没有羞赧、欢喜的情绪,反而添了些惆怅,“我今夜才见到他,不知道他是怎样的性情,也不知道他的喜好,你问我喜不喜欢他……岁岁,我不知动心是怎样的感觉,但我对他,大抵是畏惧居多。” “那就是不喜欢咯?”贺瑶好奇。 姜玉笛沉默着,算是肯定了她的想法。 贺瑶想了想,忽然取下挽在臂间的豆绿色披帛。 她把披帛认真地系在姜玉笛的手腕上,“你们的婚期定在下个月,还剩一个月的时间给你考虑。小笛子,如果你不想嫁给他,就在成亲的前一夜,把这条披帛系在院子里最醒目的地方。我看见了就会出现,然后带你逃走。” 姜玉笛吃惊地睁圆了眼睛。 带她逃走? 她的婚事乃是天子赐的,带她逃走可是重罪! 心头涌上复杂的情绪,她凝视贺瑶,眼里逐渐蒙上一层水雾,“我没什么朋友,从小到大的玩伴,是院子里那些年长我许多的婢女。岁岁,你是我来到洛京,交的第一个朋友。我知道你很好,可你不必如此……” 贺瑶伸出手指抵在她的唇前。 她俏皮地眨了眨杏子眼,“更可怕的事我都干过,带你逃婚算什么?你是我贺二认下的姐妹,只要你不愿意嫁给太子,赴汤蹈火,我也要带你逃婚!” 女孩儿的青春年华太宝贵了。 不应该浪费在不爱的男人的后院。 她曾经历过那种黑暗,所以她愿意为小姐妹明一盏灯,让她们不要重蹈她的覆辙。 姜玉笛紧紧握住披帛,像是握住了一束光。 良久,她满含热泪地点了点头。 贺瑶离开偏殿的时候,正巧撞见站在外殿的顾停舟。 他背负双手,大约已经来了很久,也听见了她和姜玉笛的对话。 他面无表情,“带她逃婚?” 贺瑶尴尬地蹭了蹭鼻尖。 顾停舟警告地盯她一眼,才踏进内殿。 贺瑶抚了抚胸口,一溜烟跑出了偏殿。 在殿外找到元妄,她柔声道:“御医抢救及时,说小笛子没有大碍,休养几天也就好了。小顾大人现在进去调查案子,咱们可以回家了。” 少女站在桂花树的宫灯下,穿一身嫩黄色罗襦裙,梳着双髻,乖巧娇艳,脸蛋也红扑扑的,看着就很活泼。 元妄抬手为她摘下落在发间的桂花粒,“没事就好。我在外面闲来无事,想着你爱吃宫里的牛乳桂花糕,就用手帕捡了好些桂花。等回了家,我学着做来试试。” 贺瑶的杏子眼越发明亮。 小侯爷待她可真好呀…… 两人穿过皇宫,路过一处冗长的宫巷,转过拐角,正巧撞见提灯而来的元成璧。 元成璧仍旧穿着那件白色交领上襦,外面松松垮垮地套着件厚实的鸦黑外裳,长发散乱,也不知今夜经历了什么,那双漂亮的圆眼睛格外湿润泛红,在冗长的黑夜里,甚至隐隐透出疯癫之色。 贺瑶连忙拽着元妄行礼,又彼此介绍了身份。 圆灯笼散发出惨白的光。 元妄和元成璧在笼火中对视,看清楚了彼此的容貌,顿时失言。 贺瑶见气氛不对,不禁好奇,“你们认识?” 两人异口同声,“不认识。” 贺瑶:“……” 这默契也太好了! 元成璧拧巴出一个笑容,“原来你就是那位凉州来的小侯爷。” 什么小侯爷,分明是个冒牌货! 也许真正的小侯爷已经死在了路上,也许就是这个冒牌货杀死的他。 贺二真惨,要跟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土狗成亲! 不过,他是不会拆穿他的。 元妄似笑非笑,“原来你就是九殿下。” 分明是男儿身,却故意扮成小姑娘,从皇子伪装成公主。 都说皇族兄弟阋墙父子相争,公主则安全得多,想来这位九殿下是为了避祸。 他的身份一旦泄露出去,不知道会被后宫多少人盯上。 真可怜……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3章元妄和元成璧在笼火中对视免费阅读。 /124/124147/29850839.html 第七十四章 我要与你退婚 贺瑶摸了摸垂落在肩上的丝带发饰。 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明明在互相问好,她却嗅到了一丝剑拔弩张的危险气息。 是错觉吗? 她把这感觉抛在脑后,关心地问道:“宫宴已经散场,殿下怎么独自一人到处乱跑?” “我在找姐姐。”元成璧理所当然,“我从宴席上拿了些桂花糕想送给她,在她的寝屋里等了很久,也没能等到她。我怕她被人拐走了,因此出来找她,有什么问题吗?” 贺瑶:“……没有问题。” 总觉得这位九公主,似乎对她姐姐太过在意。 简直像是病态的占有欲! 她友善道:“我们陪你一起找找吧。” 在三人寻找贺沉珠的时候,御花园一处抱厦。 抱厦里燃着灯火。 两扇雕花支棱窗开着,隐约可见外间的深秋流萤,窗前放置了书案,一只白蛾子翩跹进来,轻轻停在书案边的青纱灯上,慢悠悠扑扇翅膀。 贺沉珠红襦白裙,安静地坐在书案前,月盘似的小脸平静白皙。 她面前铺开一张洁白的宣纸,纸上隐约勾勒出水墨轮廓,似是山水图。 她从笔架上挑了一根毛笔,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仿佛在思考该从何处落笔。 “贺沉珠。” 窗外忽然传来冷淡的声音。 贺沉珠抬眸,来人是罗青鹤,身后还跟着柏雅。 她坐在那里巍然不动,“世子有事?” 她连屈膝礼都不行,落在罗青鹤眼中,当真傲慢至极。 他不喜地压了压眉眼,“见到我却不行礼,这就是贺家的家教吗?还是说,这是皇后娘娘教你的规矩?” 贺沉珠专注地盯向宣纸上没完成的画作,丝毫没把罗青鹤的疾言厉色放在眼里,“世子有事,不妨开门见山。” 罗青鹤再次被她的态度气到。 眼看他要发脾气,柏雅轻轻拽了拽他的衣袖,“青鹤表哥,这里是皇宫……” 罗青鹤按捺住怒意,死死盯住贺沉珠,“我要与你退婚。” 这是他想了两个多月,才最终决定下来的事。 贺沉珠心狠手辣并非良配,不堪为世子妃。 他打算迎娶小雅。 此言一出,连柏雅都震惊了。 她从没想过当世子妃,也知道自己的身份够不上,即便勉强为之,将来也得不到镇国公夫妇的喜爱,甚至还会招来整个罗家的厌恨。 她惶恐地望了眼贺沉珠,又望向罗青鹤,“青鹤表哥,这……这也太突然了!沉珠姐姐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她?沉珠姐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谁也比不上的才女,你不该如此糊涂呀!” 劝完罗青鹤,她又焦急地转向贺沉珠,“沉珠姐姐,你快说点什么!” 贺沉珠面不改色,“世子真想退婚,等我父亲年底从边关回来,请伯父伯母亲自登门,由他们去解决。” 罗青鹤笑了,“我现在就想退,等不到那个时候。贺沉珠,你推三阻四的,该不会是舍不得与我退婚吧?” 贺沉珠淡漠地扫他一眼。 她并不喜欢这个男人,甚至半分好感也无。 可是…… 她认真道:“世子当真以为,你我的婚约,只是事关你我?你我的婚约,是两个家族约定而成的,即便退婚,也该由家族说了算。你身居世子之位,便不再是寻常郎君,你接受了家族馈赠的地位和权势,便该为你的家族履行义务。这么简单的道理,应当不需要我一个小女子来教你?” 少女坐在书案边的灯火下。 美貌却又清冷,额角几缕碎发被夜风吹拂,愈发衬得那张小脸娇白如月盘。 她无需搔首弄姿,仅仅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远胜过今晚的月色。 面对罗青鹤的刁难和轻贱,姿态也始终保持清冷淡漠。 她仿佛永远不会生气,也永远不会像寻常少女那样笑闹玩耍。 罗青鹤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贺沉珠似乎未曾把他放在心上,她是真的因为家族原因才不答应退婚。 沉默良久,他寒着脸拂袖离去。 柏雅连忙朝贺沉珠行了一礼,“表哥今晚在宫宴上喝多了酒,所以才说出这些胡话,还请沉珠姐姐莫要与他计较。” 说完,便去追罗青鹤了。 被打搅了兴致,贺沉珠慢慢把毛笔放回笔架上。 她抬手揉了揉额角,一道撒娇的声音忽然传来,“姐姐!” 元成璧犹如小兽般闯进抱厦,从背后抱住贺沉珠,用脑袋轻轻蹭她,“宫宴一结束,姐姐就不见踪影,叫我好找!” 贺沉珠不动声色地推开他,“夜这样深,你找我做什么?” 元成璧献宝似的捧出桂花糕,“我在宫宴上偷偷藏起来的,想着别家小娘子都喜欢吃,姐姐大约也是喜欢的。” 桂花糕被他藏在怀袖里,早已压得不成样子。 他一口都没舍得吃,偏圆的鹿眼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宫宴人多,烦,不便与姐姐亲近。我想着今夜是中秋,要和姐姐一块儿赏月吃糕。” 他虽是皇族,却贫寒落魄身无分文,这几块桂花糕,是他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贺沉珠拾起一块放进嘴里。 元成璧见她吃了,顿时很高兴,这才跟着也吃了一块儿。 贺沉珠又招呼贺瑶他们,“你们也尝尝。” 元成璧脸色不虞,声音也变得尖利,像是一头幼小的凶兽,“这是给姐姐的,不是给他们的!他们若是想吃,自己去御膳房要!” 九殿下看起来是那么的霸道…… 贺瑶一向很怵她,讪讪道:“阿姐,我们不吃也没有关系的。” 贺沉珠寒着俏脸,“从前在承邺行宫时,我怎么教你的?” 元成璧没吭声。 贺沉珠冷笑一声,“如今殿下已经离开承邺行宫,想来是不需要臣女了。” 她起身,作势要走。 元成璧连忙紧紧拽住她的手腕。 少女的手腕纤细凝白,肌肤又软又润。 他紧紧握着,生怕被她甩开,眉心紧蹙得厉害。 他低声道:“姐姐教我,要感激所有帮过我的人。有什么好东西,也要学会分享给身边的人。我最该学的,是仁善。” “你记得仁善,这就很好。”贺沉珠依旧板着脸,“所以?” 元成璧咬了咬嘴唇,忍着难堪,把那包桂花糕捧到贺瑶和元妄面前,“请你们吃。”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4章我要与你退婚免费阅读。 /124/124147/29850840.html 第七十五章 你我早晚要成连襟 贺瑶尴尬。 这可是九殿下的东西,给她一万个胆子,她也不敢吃呀! 她身边,元妄含笑拈起一块放进嘴里,“谢殿下,殿下的桂花糕真好吃。” 元成璧皮笑肉不笑,他的东西当然好吃,需要这冒牌货来评价? 好吃? 怎么不吃死他? 在贺沉珠的注视下,元成璧咬牙切齿一字一顿,“你喜欢就好。” 贺瑶想起什么,连忙拍了拍自己脑瓜子,“说起来,还没向阿姐正式介绍小侯爷呢。阿姐,这位就是凉州来的那位小侯爷,饱读诗书能言善辩,学问好极了!小侯爷,她是我阿姐,很小的时候就被皇后娘娘夸赞有咏絮之才。你们两个都很厉害,应当有说不完的话才是!” 元妄行了个礼,“贺姐姐。” 贺沉珠淡淡地打量他,半晌,只是略一颔首。 元成璧吃着桂花糕,邪气地挑了挑眉。 什么凉州来的小侯爷,分明就是个冒牌货。 明明手染鲜血背负人命,跟他一样脏的要命,还敢装出这么一副人畜无害的姿态。 他的笑容宛如逞凶的小兽,阴阳怪气道:“哟,小侯爷还真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像小侯爷这样的读书人,应当没杀过人吧?” 他意有所指。 元妄微笑,“我曾在佛寺进修过,耳濡目染,也知道当以慈悲为怀。我连飞蛾都舍不得碾死,又怎会杀人?九公主说笑了。” 他说完,俯下身去,小心翼翼地捉住灯罩上的那只白蛾,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飞到窗外。 这一细微的动作,成功引来贺沉珠和贺瑶的钦佩目光。 元成璧:“……” 桂花糕突然噎在喉咙,无法下咽。 他见过那么多虚伪的人,可是元妄绝对能排得上第一! 他真的很擅长伪装! 比他还能装! 他正暗骂元妄不要脸,对方忽然含笑瞥向他,“听闻九殿下过去一直生活在承邺行宫,从没接触过外面的尔虞我诈,可见性情天真无邪。我在凉州时听戏,戏文里常常有皇子为了避祸活命,故意假扮成公主,不知承邺行宫里面,可也有这般人物?” 元成璧:“……” 他一口一口嚼着桂花糕,似笑非笑地盯着元妄。 这个男人是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看似温润纯良,实则比他见过的任何人还要诡计多端! 他狠狠咽下桂花糕,“民间奇闻罢了,说出来也不嫌可笑!” “哦,原来是奇闻。”元妄若有所悟地点点头,笑容依旧温和,“我说也是,世上怎会有男人扮成女子,多年还不露馅儿的呢?若当真有,想必也是个狠人。” 贺瑶拿绣帕捂着嘴,笑容娇气羞涩,“小侯爷说起话来好生风趣。” 三人闹着,贺沉珠并未参与其中。 她转向元成璧,“皇后娘娘让你毁掉顾家和三公主的联姻,如今期限将至,你再不想想办法,就要被送回承邺行宫了。” 提起这件事,元成璧就头疼。 毁掉一桩婚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换人,把元斐星换成他。 只要他利用九公主的身份,和顾停舟订下婚约,元斐星自然不能再嫁他。 他如今年岁尚小,要过上许多年才能出嫁,几年之后洛京还不知道是怎样的光景,到那个时候婚事说不定就不作数了,也就不怕男儿身暴露。 这段时间他常常往国子监跑,然而顾停舟那个棒槌油盐不进,对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无论他故作单纯还是卖弄风骚,都对他不屑一顾,怪叫人生气的。 他揉了揉额角,“姐姐,我怀疑顾停舟是个女人。” “休要胡言。”贺沉珠不悦。 元成璧只得含混道:“那我再想想办法就是。” 夜色渐深。 贺瑶得出宫回府,于是跟贺沉珠道别。 元成璧趁她们姐妹说话的功夫,把元妄拉到旁边。 他小声道:“好兄弟,你得帮我支个招,想想怎么拿下顾停舟。” 避开贺瑶,元妄的笑容顿时变得懒洋洋的,连眉梢眼角也都尽是邪气,“哟,我怎担得起殿下一声好兄弟?” 没事儿时叫他冒牌货、凉州土狗,有事儿求他,就变成了好兄弟。 男人的嘴脸呐,可真比凉州的天气还要善变。 元成璧捶捶他的胸口,嗔怪道:“你我都是要娶贺家的姑娘的,早晚要成连襟,你跟我见外什么?” 元妄:“……” 这人脸皮真厚。 人家贺沉珠明明是许给镇国公府世子爷,几时许给他元成璧了? 还连襟,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不过…… 元成璧既然是皇子,帮他一把,将来总是有利可图的。 元妄漫不经心道:“他不肯亲近你,你就不会死皮赖脸地缠着他吗?拿清白栽赃什么的,逼他与你订下婚约,不是很简单的事?” 元成璧愣了愣。 拿清白栽赃? 他复杂地看了眼元妄。 这个主意太坏了。 不过…… 他喜欢! 贺瑶与贺沉珠说完道别的话,眉眼弯弯地来寻元妄,“你们在聊什么?” 元妄微笑,“九公主问我桂花糕该怎么做,他也想做给贺姐姐尝尝。” 贺瑶点点头,“这样呀。” 九公主虽然脾气古怪,但对她阿姐却是实打实的好呢! 离开抱厦的时候,元成璧正好与贺瑶、元妄顺路。 三人穿过御花园,听见路过的小太监们议论,说是小顾大人已经查出真凶,乃是御膳房的一名厨娘,家人从前与姜家有过节,所以才怀恨在心暗中投毒,如今已经被处死。 贺瑶不禁瞠目结舌,“小顾大人的办案速度可真快!” 说着话,却见不远处的溪水边站着一个人。 是顾停舟。 他仍旧孤身一人,披着那件宽松的孔雀蓝官袍,提一盏琉璃宫灯,虽然生得唇红齿白,但秋夜里他的神情却分外孤高莫测,他凝视溪水,不知道在想什么,眉心轻轻蹙起。 贺瑶行了一礼,“恭喜小顾大人这么快查出凶手。” 顾停舟没有搭理她。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5章你我早晚要成连襟免费阅读。 /124/124147/29850841.html 第七十六章 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 贺瑶歪了歪头。 小顾大人虽然平时很难缠,但今夜这态度……似乎不太正常? 她在天司判待了一段日子,知道顾停舟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待在衙门里,办案就是他所有的生活日常,一旦破获某个案子,他的心情就会变得十分愉悦。 他今夜这样…… 难道说所谓的真凶并不是厨娘,而是另有其人? 只是因为身份特殊,不方便当众揭穿,所以才拿厨娘顶罪? 会是太子妃吗? 因为嫉恨小笛子即将成为太子侧妃,所以糊涂到在宫宴上当众下毒? 天子知晓真相,为了维护皇族颜面,才让厨娘顶罪…… 她琢磨着,探寻地望向顾停舟的眼睛,“小顾大人?” 顾停舟很平静地瞥她一眼,又淡淡收回视线。 贺瑶便知道,自己的猜测大约是正确的。 太子妃想杀小笛子。 她正想着其中的利害关系,没提防元成璧突然拽住顾停舟,朝溪水里面跳去! 那溪水有一人深,正值秋夜寒凉,溪水泛着冷,两人被水浸没,元成璧死死抱住顾停舟的腰身,挣扎着被他拖上了岸。 贺瑶连忙提起宫灯,笼火朦胧,映照出两人湿透惨白的面容。 顾停舟厉声道:“九殿下这是作甚?!” 元成璧跪坐在地,哭泣时宛如梨花带雨,“人家不小心脚滑,这才跌进水里,一时心中害怕,所以才拽了小顾大人的衣袖……小顾大人在水里的时候对人家又搂又抱,怎么一上岸就不认了?如此疾言厉色,怪吓人的呜呜呜……” 他一边哭诉,一边脱下湿透了的厚重外裳。 他里面穿着单薄的月白色襦裙,被水浸湿,薄薄地贴在肌肤上,在皎白的月色下勾勒出纤细稚嫩而又柔软的身段。 他可怜兮兮地抬起朦胧泪眼,“小顾大人毁了我的清白,却不想认账吗?” 顾停舟眉心乱跳。 他的声音愈发狠戾,“九公主想讹人?” “说什么讹人,真真伤感情……”元成璧哭得厉害极了,“虽然小顾大人抱了我、摸了我,但毕竟是身不由己情非得已,你不想认账,我又不会逼你认,你又何必说我讹人?人家冰清玉洁,最受不了旁人的污蔑……” 他啜泣着,娇弱地站起身,“罢了,今夜之事就当从没有发生过,我这就回宫。” 他一边走,一边递给元妄一个求助的眼神。 元妄饶有兴味。 之前在偏殿外的桂花树下,他可没忘记顾停舟对他的轻视。 桃花眼底掠过一抹腹黑,他忽然脱下外裳,体贴地披在元成璧的肩头。 他转向顾停舟,义正言辞,“顾大人敢做却不敢认吗?九公主今夜与你一同落水,已有肌肤之亲,将来嫁人势必会造成影响,小顾大人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还请踩着元妄的尸体离开皇宫!” 顾停舟浑身湿漉漉地站在风里,紧紧抿着薄唇。 他很清楚地意识到,这两人是一伙的。 他瞥向贺瑶,指望贺瑶为他说话。 贺瑶正花痴般的凝视元妄。 瞧瞧,不畏强权也要为弱女子出头,小侯爷多么有世家风范呀! 不愧是她爱慕的少年! 她柔声道:“小侯爷言之有理,小顾大人,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九公主,你该有男人的担当。” 顾停舟眉心跳得厉害。 什么天司判最强打手,什么天司判判花,贺二就是个花痴! 难道她瞎了眼,看不见是元成璧自己把他拖下水的吗?! 面前这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没想到竟然还能给他下套! 见顾停舟沉默不语,元成璧嚎啕大哭,拔腿往御书房方向跑,“我去求父皇做主!” 正巧张台柳也在御书房,得知御花园落水的事,顿时愉悦地弯起红唇。 她对元成璧和顾停舟定亲的事乐见其成,“女子的清白最是珍贵要紧,停舟既然污了小九的清白,那么总该付出代价。本宫瞧着,小九聪明伶俐美貌如花,与停舟倒也般配,不如就请陛下为他们赐婚。”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 皇帝注视张台柳,她穿着石榴红的丝绸宫裙,笑起来时美艳不可方物。 这么多年来,她在他面前一向很少笑的。 他柔声道:“皇后都这么说了,朕岂能不依?” 顾停舟还想再说些什么,皇帝已经吩咐人去拟赐婚圣旨。 离开御书房后,顾停舟脸色阴沉如水,“殿下对微臣并无倾慕之心,何故执意如此?” 元成璧笑眯眯的,“我年方十四,离嫁人还远着呢。我需要和顾家的婚事保我留在宫中,你如今年岁不小,家中频繁催婚,同样需要一桩婚事来稳定你族人的心。你我合作共赢,有什么不好?至于将来究竟是否成婚,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此言一出,顾停舟微微挑眉。 他父亲和族中长辈确实在为他物色新娘人选,甚至已经定了就是三公主元斐星。 比起粘人难缠的元斐星…… 和九公主这么一桩假婚约,似乎对他更加有利。 “小顾大人想通了是不是?”元成璧微笑着,“那么,合作愉快。” 顾停舟懒得给他正眼。 贺瑶带着元妄等候在御书房外,见两人踏出门槛,又见元成璧笑容满面,顿时知道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成了。 她高高兴兴道:“恭喜九殿下、恭喜小顾大人!” 元妄欣赏了一番顾停舟的脸色,才慢悠悠道:“恭喜。” 顾停舟本欲直接打道回府,瞥见贺瑶满脸灿烂笑容,又见她始终站在那个凉州土狗的身边,不知怎的竟有些烦闷。 他居高临下,“我被赐婚,你很高兴?” 贺瑶不明所以,“有喜酒吃,为什么不高兴?” 顾停舟顿了顿,沉默地抬步离去。 贺瑶摸了摸脑袋,越发不懂顾停舟。 元妄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中,笑容玩味。 赐婚的消息很快被小宫女禀报给了贺沉珠。 贺沉珠打发走她,独自一人跪坐在窗前的书案边。 月色皎皎,寒风四起。 书案上的宣纸纷飞满天。 少女才饮过桂花酿,钗斜髻歪,一双凤眼透着微醺醉意,娇艳清冷的面庞也染上几分酡红,宛如枝头落过春雪的桃花。 她把玩着毛笔,仰头望向夜空上的那轮孤月,眼神向往而又落寞。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6章三个人加起来凑不出一副脑干免费阅读。 /124/124147/29850842.html 第七十七章 世上最有求必应的神明 贺瑶回到府里,已是夜半。 她一边沐身,一边把宫里的事讲给春浓听。 绞干头发,她坐到床榻上,轻轻晃悠脚丫子,“春浓,你说小笛子会逃婚吗?” 那么一个小娘子,娇娇弱弱,只学过琴棋书画,从没见识过腥风血雨、人心险恶,也从没出过深闺,唯一一次离开家,是被父亲当成货物,用来跟当朝太子联姻,却在当晚就被人在宫宴上投毒。 然而即使如此,即使性命垂危,她的父亲也仍旧不会心疼她,仍旧强迫她继续联姻。 被驯服了十几年的小姑娘,会有勇气反抗她既定的命运吗? 春浓吹熄几盏灯,“奴婢也不知道。如果她有勇气逃婚,倒也是值得佩服的人。” 贺瑶躺到床榻上,拉起被褥盖住自己。 她盯着天青色的帐顶,上辈子在魏家的深宅后院,她无数次期盼有人能带她走,带她离开那座囚笼。 可是到死,也没能盼到救赎。 这一次…… 她知晓太子府的深宅后院也是残忍冷酷的囚笼。 面对即将踏上和自己前世命运相似的小笛子…… 她认真地转头望向春浓,神情稚气却又坚定,“春浓,只要她开口,我竭尽所能,一定带她走。” …… 半个月后。 贺瑶戴着青鬼面具,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姜家府邸的屋檐上。 这半个月以来,小笛子并没有去国子监读书,她四处打听,才知道她被姜意浓拘在深宅里,要求她跟宫里的老嬷嬷们学规矩。 明天就是小笛子和皇太子的婚期,她今夜如约而来,她想知道小笛子的选择。 她好奇地朝院中望去。 皇城的长夜,总是格外漆黑深沉。 因为要为明天的婚礼早起做准备,所以姜家的奴仆丫鬟今夜都睡得很早,整座宅院黢黑一片。 无星无月无灯,贺瑶看不见院中究竟有没有那条豆绿色的披帛。 她正眯着眼睛仔细张望,忽然看见院子里燃起了一盏铜油灯。 小小的、微弱的油灯,映照出一位体态纤弱风流的少女。 是小笛子。 她穿着雪白的襦裙,比半个月前清瘦许多,面色也透着病态的苍白,可见这段日子被宫里的那些老嬷嬷们折磨得很惨。 她生怕油灯被风吹灭,用手掌小心翼翼地护着火苗。 她慢慢仰起头,虽然双颊憔悴凹陷,但瞳孔仍旧明亮,藏满了对明天的希望。 贺瑶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院子东南角种着一棵桂花树,桂花树梢上…… 系满了豆绿色的披帛! 随着寒风四起,满树披帛如有生命迎风而舞,像是凋零的季节里重新萌生的绿芽! 贺瑶彻底愣住了。 小笛子想走…… 她是想逃婚的! 仿佛生怕自己看不见那条豆绿色的披帛,她想尽办法,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上系满了她们的信物! 贺瑶忍不住笑了起来,轻盈地落在院子里,用尾指紧紧勾住姜玉笛的尾指,“遵照约定,我来带你走啦!” 隔着一盏油灯,姜玉笛怔愣地凝视贺瑶,尽管她戴着骇人的青鬼獠牙面具,可此刻落在她眼中,她却分明是世上最有求必应的神明! 姜玉笛鼻尖一酸,抱住贺瑶,“岁岁!” 贺瑶带着姜玉笛,悄无声息的从房顶上离开了姜家府邸。 两人落在后巷,贺瑶才注意到姜玉笛的脚上扣了一副沉重的寒铁镣铐。 她不敢置信,“这是你父亲干的?!” 姜玉笛难堪地用裙摆盖住镣铐,“中毒之后,我告诉父亲我不想做太子侧妃,却被父亲骂了一顿,他骂我不该去国子监读书,说我被你们带坏了,出来一趟什么也没学会,反而丢了原本安分守己、听话乖巧的好品格。他怕我逃婚,于是叫铁匠给我戴上了这副镣铐。” 贺瑶听笑了,不屑道:“安分守己、听话乖巧,才不是什么好品格!听话乖巧的小娘子,是很难干出一番大事业的。要我说,勇敢而坚定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勇敢地拒绝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那才叫厉害呢!” 她那么骄傲,像一只斗胜的小公鸡。 姜玉笛被她的情绪感染,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岁岁,咱们要去哪里?” 贺瑶拔出腰间挂着的匕首,替她拨开那副寒铁镣铐。 她摸了摸姜玉笛的脚踝,她戴了太久镣铐,脚踝都磨破出血了,因为没有处理伤口,有的地方青紫发脓,看着十分可怜,令她莫名想起姜梨后背上那些惨不忍睹的鞭伤。 她起身,温柔地握住姜玉笛的手,“去一个不被你父亲掌控的地方,一个不会有人给你戴镣铐的地方。” 后巷冗长寂静,两侧的灯笼投落黯淡的光影。 少女的绣花鞋踩过青石板砖,轻盈而又雀跃。 明月从乌云后缓缓出现,两人消失在巷弄深处。 转角,顾停舟环胸靠在墙上。 霍小七等人安静地站在他身边,直到彻底听不见贺瑶她们的脚步声,才小心翼翼地问道:“小顾大人,咱们奉陛下圣旨,保护姜家人在洛京的安危,杜绝再发生投毒案的可能。可是现在姜姑娘都被贺二拐跑了,咱们怎么办才好?难道要坐视不理?明天太子殿下前来迎亲,没有新娘子可如何是好?” 顾停舟阖着眼。 他睫毛纤长,在俊美昳丽的面颊上投落扇形阴影。 脑海中,浮现着贺瑶说过的话—— 安分守己、听话乖巧,才不是什么好品格! 听话乖巧的小娘子,是很难干出一番大事业的。 要我说,勇敢而坚定地选择自己要走的路,勇敢地拒绝别人安排自己的人生,那才叫厉害呢! 他微微翘起唇角,“你们看见贺二拐跑了姜玉笛吗?我可是什么也没有看见。” …… 贺瑶把姜玉笛带去了天司判。 姜梨出来迎接,骤然瞧见和自己容貌一样的姑娘,顿时愣在当场。 贺瑶接过小弟呈上来的茶盏,一口气饮了大半,把两人的身世讲了一遍,又道:“我怀疑你们是双生子,却不知怎的,一个被抱回了琅琊,一个留在了乐坊。”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7章世上最有求必应的神明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07.html 第七十八章 他仍旧愿意把一切献给他的月亮 姜梨沉吟片刻,轻声道:“不如把刘妈妈请来问问?这些年我辗转被卖,只有刘妈妈一直陪在我身边,想来她或许知道当年的情况。” 贺瑶没有迟疑,立刻打发天司判的人去请刘妈妈。 到了天司判,被问及当年的事,刘妈妈犹豫了很久,才皱着眉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你们非要听,那老婆子我说给你们听也就是了! “当年你们母亲是洛京红极一时的花娘,你们父亲一掷千金,买了她一夜春宵。不想就是那一夜,叫她怀上了你们。 “分娩的时候,意外发现竟是一对双生姐妹。都说双生子不吉利,因此你们的父亲很不高兴。再加上姜梨你的身子又格外虚弱,连进出气儿都没有,接生的稳婆说怕是很快就会夭折,到最后,你们父亲便干脆只带了你妹妹离开,又替你们母亲赎了身,将她也一并带走,只独独丢下了姜梨你一个。 “谁知道,你也不知哪里来的福气,愣是从鬼门关捱了过来,不仅没夭折,还在乐坊里顺顺利利地长大。当时乐坊的人也不知道你父亲是谁,也不知道你阿娘去了哪里,见你出落得越发美貌,便干脆把你也捧做花娘。” 她说完,见众人沉默,连忙又道:“我不管你们那些破事儿,姜梨啊,老婆子我可是亲手把你带大的,你可得给我养老送终!” 贺瑶见不得她这副嘴脸,呛她道:“这些年你利用小梨子赚的钱,足够你挥霍两辈子了,还说这些作甚?你快走吧,我们还有要紧事商量!” 刘妈妈还想说些什么,被天司判的侍卫撵了出去。 灯火煌煌。 姜梨和姜玉笛不约而同地垂下眼帘。 明明是双生子,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 只是…… 姜玉笛眼眶泛红,抬眸凝视姜梨,笑道:“虽然我在琅琊姜家,你在洛京乐坊,但是阿姐,咱们……咱们都挺身不由己的,也从来没有自由。” 明面上她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在长公主膝下长大,外人眼里锦衣玉食娇贵体面,实则这些年没有一天是开心的。 从记事起,别家的女童天真烂漫游山玩水,她却要跟着严厉的女夫子学习琴棋书画,学习跳舞和各种技能,可那些东西她都不喜欢,它们像是一重重高山,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羡慕别家的小娘子可以跟父母亲近,于是她也试图亲近父亲。 她为父亲送上寺庙里求来的平安符,却被怒骂不务正业,转手就将平安符丢弃在地。 逢年过节,她从来等不到父亲的陪伴,陪着她的始终是学不完的琴和跳不完的舞。 终于,她活成了一个美丽听话的木偶娃娃,只乖乖等着将来长大,被父亲拿来当作联姻的工具。 父亲并不爱她们。 姜梨和姜玉笛都明白。 贺瑶实在困倦,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呵欠,“你们先聊,我去里面睡会儿。明天的洛京,还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呢!” 次日,清晨。 姜家府邸果然乱成一锅粥。 得知姜玉笛不翼而飞,姜意浓脸色铁青,“给我找,掘地三尺,也要把她找回来!” 魏九卿带着领军卫的人勘察过府邸,笑道:“姜姑娘娇娇弱弱,凭她一个人,是万万不可能在没有惊动护卫的情况下逃出这里的。依晚辈看,是有人帮她。姜姑娘在洛京无亲无故,唯一认识的人……” 姜意浓:“你的意思是……” 魏九卿笑容阴冷,缓缓吐出那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字,“贺瑶。” 想起那个身手不凡的小丫头,姜意浓略一挑眉。 思索片刻后,他道:“你尽管去抓人,只要能把姜玉笛带回来,其他人,死伤不论。一切,有老夫担着。” 他很欣赏贺瑶。 但这建立在贺瑶没有妨碍到他的利益时。 如果那小丫头敢干出破坏他们联姻的事,哪怕对上贺家,他也毫不畏惧。 得到这句承诺,魏九卿喜不自禁,连忙拱手领命。 魏九卿走后,姜意浓又派人进宫,去向皇太子说明情况。 院子里张灯结彩,本该热闹的日子,却因为姜玉笛逃走的缘故,显出几分萧瑟冷清。 姜意浓独自站在檐下,悬挂着的一盏红灯笼突然跌落在地。 他蹙了蹙眉,忽然忆起那人进宫那日,满园都是火红的石榴花,他为她悬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也是这么掉在了地上。 当时他便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后来种种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测…… 她过得并不幸福。 已是深秋,院子里落了一层金黄色的枯叶。 姜意浓仰起头,清晨的天空湛白辽远,依稀可见一轮月亮挂在天边,是露水白的浅淡颜色,随着太阳升起,大约很快就会消失在天空深处。 老去的眸子里掠过久远的故事,和一些复杂的情绪。 他轻轻呢喃,“权势和富贵是可以留得住的,但一个人无论怎样位高权重,也仍旧留不住转瞬即逝的光阴。天下美人我要什么样的没有,可惜,却独独留不住那一轮遥不可及的月亮。月亮呵……” 他已然老了。 可老死之前,他仍旧愿意把一切献给他的月亮。 …… 另一边。 魏九卿带着兵马,径直出现在了贺家门外,叫嚣着开门搜府。 元妄得知消息时,正坐在房梁上看书。 房门被刘管家砸得砰砰响,“小侯爷,出大事了!魏家的公子要搜府!说是咱们家二姑娘拐跑了姜家的姑娘,要拿她问罪!咱们家二姑娘是顽劣了些,可哪里干得出拐带新娘那种缺德事?!这不是故意栽赃陷害吗?!等大将军回来,如果知晓被人搜府,咱们贺家的里子面子可就全没了!” 元妄一跃而下,漫不经心地打开房门。 刘管家急得宛如热锅上的蚂蚁,满头都是大汗。 元妄道:“岁岁呢?” 刘管家挠了挠头,他们家二姑娘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谁知道她跑到哪里逍遥快活去了? 他又不敢说真话,只得硬着头皮撒谎,“老奴也不知道啊,许是去镇国公府找罗小娘子吃茶玩耍去了。小侯爷,如今大将军不在家,您可得做主,想想应对的办法呀!”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8章他仍旧愿意把一切献给他的月亮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08.html 第七十九章 阿姐救我! 元妄没把魏九卿放在眼里。 他叫刘管家等人都在府里守着,自个儿出去了。 魏九卿率领兵马围在府门外,突然听见“吱呀”一声响,有人从里面打开了府门。 穿着朱红色圆领缺胯袍的俊俏少年,搬着个小杌子,不紧不慢地跨出门槛。 他从容不迫地坐在小杌子上,含笑抬起桃花眼,“不知贺家犯了什么事,劳魏大人亲自带兵搜府?魏大人想搜府,可拿得出官衙的公文?” 魏九卿眯了眯眼。 是那个凉州土狗。 他坐在屋檐下,姿态懒洋洋的,一手托腮,嫣红的薄唇微微勾起,桃花眼澄澈却又朦胧,令人看不真切他究竟是何种情绪。 即便面对压迫感十足的领军卫军队,他也无动于衷,像是根本无所畏惧。 魏九卿有些烦躁,明明只是个偏僻地方来的穷小子,在寸土寸金的洛京城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他究竟是哪里来的底气和从容呢? 他冷冷道:“如果还想为贺家保留一份体面,就赶紧把贺瑶和姜玉笛交出来。劫持太子侧妃乃是重罪,你现在交人,或许我可以恳求陛下,饶恕贺家其他人的连坐之罪。” “贺岁岁温柔婉约,绝不可能干出劫持太子侧妃的事。”元妄漫不经心,“魏大人无凭无据,乃是故意栽赃陷害。等贺伯父回来,我定然要把今天的事,一字一句仔细告诉他。” 贺二温柔婉约? 魏九卿怀疑元妄瞎了狗眼。 那个女人蛮横狡诈,跟“温柔婉约”这四个字是半点儿也不沾边。 他已然不耐烦,握着剑柄大步上前,“你与贺家并未结亲,不过就是个外人罢了。奉劝你最好别管今日的事,否则,我就以妨碍办案为由,将你斩于剑下!” 他白衣胜雪,逆光而来。 他连拔剑的动作都精心设计过,看起来是那么的赏心悦目。 只是落在元妄眼里,实在是花拳绣腿不堪一击。 剑刃落在元妄脖颈前的一瞬间,元妄身形动也不动,只抬起左手,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剑刃。 动作看似轻巧,魏九卿的剑刃却无法再向前半寸! 魏九卿暗暗用劲儿,无奈他的剑就像是定在了那里,根本伤不了这个凉州土狗分毫! 元妄甚至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才道:“魏大人的功夫,还需多练练。” 话音落地,随着一声悲凄铮鸣,那把宝剑竟然从中间硬生生折断了! 魏九卿紧忙后退几步。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断剑,又不可思议地盯向元妄。 仅凭两根手指就能折断宝剑…… 不是说这个凉州土狗,只会读书写字吗?! 来洛京这么久也没有显山露水,难道是贺家故意帮他藏拙? 他盯向元妄的眼神忌惮许多。 如果强硬闯进贺家府邸,双方打起来只怕会把事情闹大,闹到天子面前,他擅自搜查朝廷命官的府邸,也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再三思虑,魏九卿扔掉断剑似笑非笑,“咱们走着瞧。” 他带着人马走了。 元妄蹭了蹭指尖,搬起自己的小杌子,慢悠悠地起身回府。 刘管家带着人等在府里,见他回来,连忙迎了上来,“小侯爷,可打发走魏九卿了?” 元妄点点头,“我拿贺大将军的名头,随意恐吓了他几句,他就吓跑了。城里人可真爱欺负人,看贺岁岁老实巴交,就擅自带人欺负她。在我们凉州,管你是否位高权重,欺负小姑娘都是会被鄙视的。” 刘管家一阵无言以对。 他们家二姑娘老实巴交? 天底下,大概也就小侯爷这般认为了。 他只得讪讪称是。 另一边。 魏九卿在贺家碰了壁,带着兵马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 因为还没用早膳,便就在街边的馄饨铺子里叫了一碗。 恰在这时,有老妇人挽着竹篮,带着侍女骂骂咧咧地走过去,“那姜梨,就是个白眼狼儿!当年她被双亲抛弃,还是不我好心求主人家收留的她?这些年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哪一样少了她?如今攀上天司判的高枝儿,倒是把老婆子我抛在脑后了!我还指着她给我养老送终呢,如今也不知还有没有着落!” 侍女安慰道:“姜梨姐姐不是那样的人……” 天司判,姜梨…… 魏九卿一个眼神,手底下的人立刻把刘妈妈带了过来。 魏九卿摆弄着馄饨,“原来是仙乐坊的刘妈妈,你这些天,可曾见过姜梨?” “昨儿夜里才见过!”刘妈妈见魏九卿生得俊,忍不住朝他挤眉弄眼,“还有个女孩儿,与她生得一模一样,也被天司判的那位判花姑娘给带了回来!” 魏九卿愣了愣,笑了起来。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道:“她们在哪里?” “这……”刘妈妈迟疑。 魏九卿示意手下递上银元宝。 刘妈妈掂了掂银元宝,顿时笑开了花儿,“不瞒大人,我是在天司判的衙门里面见到的两位姑娘。天底下的稀罕事儿可真多,十几年前分开的双生子,竟然还能有相逢的那天!都说双生子不吉利,她们凑到一起,还不知道要闹出怎样的坏事呢!” 原来她们在天司判的官衙里。 魏九卿得了消息,顾不得再吃馄饨,立刻带人前往天司判。 才是晌午。 贺瑶在屏风后面睡得正香,被李福着急地摇醒,“贺二姑娘快别睡了,魏九卿带着领军卫的兵马闯了进来,直言要抓你和姜家的两位姑娘!” 贺瑶迷迷糊糊地坐起身,“他怎么知道我们躲在这里?” 李福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总之人已经进来了,我们先在这里拖着,你带她们从后门走。” 贺瑶揉了揉惺忪睡眼,不敢耽搁功夫,带着姜梨和姜玉笛从后门逃了。 天司判的后门是一条巷弄。 三人穿过巷弄来到繁华熙攘的街头,背后冷不丁传来魏九卿的怒喝,“贺二,你拐带太子侧妃意欲何为?莫非是想谋反?!” 贺瑶回头看见魏九卿,急忙跑得更快。 长街蜿蜒。 拐过几个转角,贺瑶远远瞧见一辆熟悉的马车,连忙拼命招手呼喊,“阿姐救我!” 她可真是走了大运,今天恰巧是她阿姐代表皇后娘娘,去承邺行宫探视那些妃嫔公主的日子。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79章阿姐救我!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09.html 第八十章 我偏要去做这么一个蠢人 顺利登上马车,贺瑶抚了抚乱跳的心脏,“幸亏阿姐路过,否则,我们可就要被魏九卿抓住了!” “原来是你拐跑了太子侧妃,把洛京闹得人仰马翻。”元成璧也在,双手笼在袖子里,笑得幸灾乐祸,“你有种干出这种事,却没种和魏九卿当面对峙,看来所谓的天司判判花,也不过如此。” 贺瑶大口喝茶。 九公主惯会阴阳怪气,她已经习以为常了。 贺沉珠却很不悦,她嗔一眼元成璧,“什么‘有种’、‘没种’,这是殿下该说的话吗?昔日我教殿下的斯文儒雅,殿下怎么都忘了?” 她训斥元成璧,倒是令贺瑶一阵心虚。 她以前在军营里的时候,也很喜欢把“有种”、“没种”挂在嘴上呢。 她润完嗓子,解释道:“小笛子不愿意嫁给太子当侧妃,她父亲对她也很不好,只把她当做联姻的工具,明知送她去东宫是死路一条,也仍旧不肯改变联姻的想法,所以我才出手帮了她。阿姐,我是不是又闯了大祸?” 姜梨和姜玉笛坐在角落,同样惴惴不安地看着贺沉珠,唯恐被她丢下车。 贺沉珠淡淡道:“我既然让你们登了车,自然不会撵你们走。被皇宫和深宅困住的女子太多了,如果我能帮一个两个逃出去……兴许是会有福报的事。” 得了这两句话,贺瑶等人顿时十分心安,起身藏到车厢后面去了。 元成璧奇怪地觑一眼贺沉珠。 “被皇宫和深宅困住的女子太多了”,是什么意思? 他凑到贺沉珠耳边,抵着她的耳朵低语,“姐姐也是被困住的人吗?姐姐也想逃出去吗?可是姐姐答应过我,永远不会背叛我,永远不会抛弃我,姐姐会是信守承诺的人吗?” 车厢昏暗。 少年的脸笼在阴霾中,垂下的长睫遮挡了瞳孔里的阴郁。 他冷白的指尖紧紧扣住贺沉珠的细腰,仿佛生怕少女会消失在他的眼前。 他的指甲很长。 掐进贺沉珠的肌肤,令她生疼。 她蹙了蹙柳叶眉,身边的九殿下像是一头没有完全开蒙的凶兽,有时候很听她的话,有时候却又叛逆的可怕。 她低声道:“臣女说过不会离开殿下,自然是不会离开的。” 元成璧这才满意地弯起嘴角,松开了对贺沉珠的钳制。 他歪了歪头,目光天真无邪,“我只爱姐姐,除非死,否则我也永远不会离开姐姐。” 马车避开魏九卿的兵马,顺利抵达了承邺行宫。 贺沉珠对姜家姐妹介绍道:“幽闭在这里的弃妃公主,大都已经死去,现在还活着的只有寥寥几位,因此不少楼台殿宇都是空着的。如果二位不嫌弃的话,或许可以在这里躲一段时间。” 姜家姐妹连忙谢过她。 贺瑶帮她们挑了一座巍峨古朴的前朝楼阁,楼阁露天,夜里可以看见星星和月亮。 众人合力打扫干净,已经是日暮时分。 姜家姐妹又搜来各种食材,用简易的锅釜烹制成美味佳肴,热情地邀请他们留下来,一起共用晚膳。 她们的厨艺很好,贺瑶足足吃了三大碗米饭,忍不住伸出大拇指连连夸赞。 用过晚膳,暮色四合,天上露出了一轮皎白的月亮。 贺瑶在露台上找到贺沉珠,“这个时候,宫门恐怕已经落锁,阿姐今晚不回宫了吗?” 贺沉珠正凝视月亮。 闻言,她替贺瑶拂开凌乱的鬓角碎发,柔柔笑道:“明日起早回宫,也是一样的。” 贺瑶依偎着她,像是无意中提起,“那日馒头窟,我和小顾大人被姜夫人的护卫追捕,幸亏被路过的小梨子救下。小梨子出现在那里,据说是因为受到了贵人的邀请,可是她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有什么贵人。阿姐,其实是你设局让小梨子出现在那里的吧?” 贺沉珠没回答。 贺瑶想了想,又道:“今日你的马车出现在那条街上,也并非偶然,你是特意来救我们的。阿姐,比起我,更不愿意小笛子成为太子侧妃的人,其实是你。小笛子和太子成婚,意味着整个琅琊姜家都站在了太子这边,而太子依附的是皇后娘娘。阿姐试图让我捣毁馒头窟,馒头窟背后的主人是姜意浓,姜意浓也是支持皇后娘娘的。阿姐,你在试图削弱皇后娘娘的势力,你不愿意皇后娘娘掌控朝廷。” 月色皎皎。 尚还稚嫩的少女,腰间挂着青鬼面具,苹果似的小脸满是认真,一板一眼地分析着。 贺沉珠安静地听完,依旧从容温柔,“岁岁长大了。” 普天同庆可喜可贺,她妹妹终于开始有脑子了。 贺瑶怔了怔,没料想自己的猜测居然全部正确。 她好奇道:“为什么?阿姐恨皇后娘娘吗?” 贺沉珠摇摇头,“娘娘对我有提携之恩,我并不恨她。” “我越发不明白了,那阿姐又为何……” 贺沉珠俯瞰洛京夜色,“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我只想做两件事。第一件,我想改变这个国家。” 她的语气是那么淡定,仿佛她说的不是什么改变国家,而是吃饭喝水。 贺瑶呆住。 想改变这个国家? 改变一个人尚且难如登天,更何况改变一个国家?! 她不解道:“阿姐又不是天子、又不是朝廷重臣,阿姐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娘子,你想改变这个国家,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呀!” “连你也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吗?”贺沉珠满脸认真,“可我偏要去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是蠢人;蚍蜉撼树,亦是蠢人。可是岁岁,天底下的聪明人太多了,我偏要去做这么一个蠢人。” 贺瑶沉默。 她顺着贺沉珠的视线望去,洛京的灯火犹如金色海洋,更远的地方,灯火渐渐稀少,直至蔓延开不见边际的漆黑昏暗,一直通向天边。 她知道,洛京繁华富庶,百姓也算安居乐业。 可是洛京以外…… 她曾去过战场,一路见识过沿途的景象,很多地方被称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也不为过。 天下那么多百姓,只有一小部分人过得幸福美满,其他人,连活着都很困难。 可是天子和世家们,都只想尽办法扩充自己的势力,对外面那些苦难纷纷视而不见。 所以阿姐想要改变的,是这样的混蛋国家吗?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0章我偏要去做这么一个蠢人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0.html 第八十二章 丢人现眼,家族之耻 阿姐…… 明明都是十五六岁的小娘子,阿姐的格局心胸却早已超脱他人。 怪不得曾被皇后娘娘称赞有“称量天下”之才。 贺瑶的目光一变再变,最后化作浓浓的钦佩。 她坚定道:“我明白阿姐的意思了,阿姐想做,尽管放手去做就是。岁岁并无长处,唯有一身功夫或许可以拿得出手。岁岁愿意做阿姐手里最锋利的刀,为阿姐赴汤蹈火,斩断一切障碍!” 贺沉珠轻轻握住她的手。 “贺大姑娘、贺岁岁!”姜梨和姜玉笛结伴过来,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都带着春风般的笑容,“我们刚刚商量了一些事。” 贺瑶好奇,“什么事呀?” 姜梨眉眼弯弯,“我们俩这些年,已经厌倦了琴棋书画,也不愿意再为男人跳舞。我们商量过了,今后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开一间小饭馆。” 姜玉笛活泼地拍了拍手,“我们姐妹的厨艺都还算拿得出手,好好经营小饭馆,将来肯定能养得活自己!我们还商量着,只要是你们来店里,吃多少都不要钱。” 贺瑶由衷地为她们感到高兴。 贺沉珠笑着,打趣地捏了捏贺瑶的脸颊,“我倒是无所谓,只怕岁岁会吃光你们店里的饭菜,叫你们亏本。” 贺瑶面红耳赤,“阿姐!” 众人都笑了起来。 元成璧躺在角落,阴阳怪气地学了句“叫你们亏本”,黑着脸转过身不看她们了。 夜色正好。 姜玉笛提议,和姜梨一起跳一支舞,感谢贺家姐妹的救命之恩。 正巧楼阁里面有前朝妃嫔丢弃的琵琶,贺沉珠抱了来,调整过琴弦,亲自为她们伴奏。 她弹的是前朝名曲《玉面狐》,讲的是山林里的狐狸修炼成人,无意中救了打猎受伤的天子,天子爱上美貌善良的她,将她带回宫中封作妃子。 狐狸备受天子宠爱,却因为不再自由而郁郁寡欢,无论天子找来怎样的宝贝,都无法令她一展笑颜,她恳求天子放她回归山林,却被拒绝。 很快,当朝国师发现她是个妖孽,于是设局用桃木剑刺伤她,将她打回了原形,受伤的狐狸被囚禁在笼子里,只等明日午时被当众烧死。 然而夜半时分,天子亲自伪装成小太监出现在铁笼边,抱出狐狸,将它放归了山林。 狐狸一步一回首,最终与天子诀别,奔向了自由的山林。 琴音泠泠,澄澈清幽,比今夜的月光更加温柔婉约。 姜家姐妹莲步轻移纤腰袅袅,扬起水袖对影而舞,一颦一笑风流灵巧,宛如月光里的仙子,折腰而舞的那份风姿和灵气,连世间最善长作画的大师也描摹不出。 她们都很善舞,放眼天下,并不比哪位大家逊色。 贺瑶连眼睛都不舍得眨。 她知道,这一舞,是她们心甘情愿。 琵琶声渐急,如珠玉落盘。 姜家姐妹的舞姿也愈发急促。 明月如轮。 就在演绎到狐狸奔向山林的刹那,一根锋利的羽箭突然刺破苍穹,呼啸而来! 所有人猝不及防! 羽箭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没入了姜玉笛的胸口! 嫣红的鲜血悄然蔓延,染红了那身白色襦裙。 飘扬在长风中的白色水袖,缓缓垂落。 少女像是一尾脆弱的白狐,嘴角渗出血液,踉踉跄跄地倒在了姜梨的怀里。 一声铿然,贺沉珠的琴弦断了。 贺瑶猛然坐起身,借着清透明亮的月色望去,承邺行宫的城楼上不知何时挤挤挨挨地站满了姜家的护卫,姜意浓站在他们中间,正慢条斯理地拈弓搭箭。 他的脸布满阴霾,整个人散发出枯草般腐烂陈旧的气息。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贺瑶仍旧能看清楚他的唇形: “丢人现眼,家族之耻。” 说出这八个字的时候,他的神情充满讥讽轻蔑,仿佛被他射杀的并非他至亲的女儿,而是刨他祖坟的仇人。 贺瑶脸色苍白。 她平日里和父亲叫板惯了,吵架斗嘴也是有的,虽然父亲有时候气不过会把她揍一顿,可她打心底里明白,父亲是爱着她的。 她从不知道,这世上还有父亲,舍得亲手除掉自己的闺女。 就因为小梨子身陷乐坊,就因为小笛子逃婚,所以他认定她们背叛家族、为家族蒙羞,所以就要除掉她们? 可是她们的悲剧,分明是他自己造成的呀! “妹妹……”姜梨紧紧抱着姜玉笛,热泪涌出,打湿了她的手背和面颊。 姜玉笛奄奄一息。 她睁着虚弱的眼,遥遥望向城墙上的父亲,怎么也不敢相信,父亲竟然要杀她! 她是姜家的女儿,自幼在姜家长大,虽然一年之中,见到父亲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对父亲充满孺慕之情,但凡有外出上香求佛的机会,她势必会为父亲祈福祝祷。 闲暇时间,她也会为父亲做些精致的衣裳、鞋垫,再请婢女送去给他,虽然……这些年从未见他穿过。 一滴泪顺着姜玉笛的眼角滚落。 她痛苦不堪地闭上眼。 她算什么呢? 姜意浓再次拈弓搭箭,箭头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寒芒。 “老混蛋,我日你仙人板板!” 贺瑶毫不客气地骂了句脏话,操起红缨枪,毫不犹豫地迎上射来的羽箭! 贺沉珠放下琵琶,“先离开这里。” 贺瑶断后,几人带着身受重伤的姜玉笛离开了高阁。 来到一座废弃的偏殿,贺沉珠用火折子点燃烛火。 因为条件实在太过简陋,她先草草为姜玉笛处理伤口,“血流了太多,这里没有止血的药材,得尽快就医才成。” 元成璧懒散地倚在墙边,“姜家把持了宫门,就算咱们想走,那也是走不出去的。更何况……就算咱们能走出去,偌大的洛京,谁又敢帮她们?” 贺沉珠沉默。 姜家姐妹的身份太特殊了。 姜意浓出手是姜家家族的内部之事,皇族也好、世家也罢,谁也不愿意沾惹。 贺瑶追了上来,“阿姐,我倒是知道,有个人愿意庇护她们!” “谁?” “馒头窟,姜夫人。” 不同于姜意浓的古板霸道,姜夫人是两人的亲生母亲,若非心疼在意,也不会暗中托付那个凉州小贼帮忙照顾姜梨,甚至把姜梨带去她的身边。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1章丢人现眼,家族之耻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1.html 第八十三章 我虽是个盗贼,却也还算有原则 “那么问题来了,”元成璧悠闲地环抱双臂,“咱们怎么去馒头窟呢?” 承邺行宫的宫门被姜意浓的人把持,他们根本离不开这里。 贺沉珠沉吟片刻,道:“走水路。” 行宫里有一条河,将整座行宫割裂成南北两部分,姜意浓对洛京并不熟悉,未必会注意到这一点。 贺瑶背起姜玉笛,众人趁着夜色遮掩,匆匆来到河边。 才落过几场秋雨,河面涨高,水流湍急。 贺瑶迟疑,“阿姐,我自己从河里游出去是没有问题的,可是小梨子身受重伤,我带她游泳,她肯定吃不消……” 像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来,众人正想办法,一艘通体漆黑的船从西边儿悄然驶来。 青衣金簪的郎君提着灯站在船头,等船靠近了,赫然正是顾停舟。 “小顾大人!”贺瑶眼睛一亮。 李财和李福把船停在岸边,霍小七接应他们迅速登船。 霍小七搭了把手,帮忙把姜玉笛抬进船舱,“天司判的探子打听到你们在承邺行宫,小顾大人便猜到姜意浓会来围追堵截,因此叫我们准备了船只随时接应——诶唷,这位姜姑娘伤得不轻,得赶紧止血。” 他虽是仵作出身,但在医术方面也颇有造诣,皱着眉头帮姜玉笛重新处理伤口。 贺瑶替他挑亮几盏灯,急切道:“小笛子还能救得回来吗?” 姜梨咬着嘴唇不敢插话,泪珠子无声地往下掉,眼圈红红地盯着霍小七,眼眸里含着些许期待。 霍小七满头冷汗。 伤口很深,血流得太多了…… 贺瑶见他双唇紧抿并不答话,就猜到恐怕情况不妙。 她的目光落在姜玉笛的脸上,少女面容惨白如纸,眼底残留着两道淡淡的青黑阴影,呼吸似乎也越来越微弱。 “小笛子……” 她眉心紧蹙,无法再忍受这种压抑的气氛,起身离开了船舱。 已是深秋,迎面而来的夜风携裹着凉意。 贺瑶蹭了蹭泛寒的手臂。 贺沉珠跟了出来,替她披上一件厚实的斗篷,“岁岁……” 贺瑶娇艳的小脸笼罩着一层阴霾。 她垂着头,抬手擦了擦泪珠子,更咽道:“阿姐,如果我没有一意孤行带小笛子逃婚,她是不是就不会死?我做的这一切,其实都是错的,是不是?” 贺沉珠始终面色淡淡,“她入太子府,结局也是一样。都说太子妃陈氏出身大族、温婉贤淑,实际上善妒残酷、心机叵测。据我所知,死在她手里的女子多达八九位,胎死腹中的皇嗣也是有的。姜玉笛还没入太子府,就被她下了毒,姜玉笛,斗不过她。” 贺瑶怔怔的。 那次中秋宫宴小笛子中毒,果然是太子妃的手笔吗? 想起船舱里濒临死亡的姜玉笛,贺瑶又抽噎起来,哭着扑进贺沉珠的怀里,“阿姐,她们想好好活着,怎么就那么难?” 想好好活着,想有尊严地活着。 可是尊严和自由,在乱世里原来是那么珍贵的东西,珍贵到需要用命来交换。 贺沉珠安慰地轻拍贺瑶的后背。 贺瑶终于哭够了,小声道:“我进去看看小笛子。” 她走后,顾停舟提着灯,安静地出现在船头。 他刚刚听见了姐妹俩的那番对话。 他望向黢黑的前路,河水汤汤,不见尽头。 才是深夜,距离黎明还有那么漫长的时间。 他突然轻声道:“当初我和贺二身陷馒头窟,是贺大姑娘利用仙乐坊的人,把我们救出去的吧?贺大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天司判又与皇后一派素来不睦,所以,贺大姑娘为何要帮我们?” 贺沉珠面不改色,“我若说为了妹妹,大人信否?” “自然是不信的。” 从很久以前,他就知道他和贺沉珠是一路人。 他们都是同龄人中的佼佼者,他们同样擅长算计和谋划,为达目的,不惜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直到事成为止。 他们不会做无用功,他们走的每一步棋,都是有目的的。 贺沉珠弯了弯朱唇,“虽然你是天司判的人,我是皇后娘娘的人,但是小顾大人,正所谓殊途同归,也许你我的心愿和信仰,其实是一样的呢?” 她说完,不再多言,只平静地望向遥远的天际。 顾停舟握紧灯笼手柄。 一样的心愿和信仰…… 难道贺沉珠所求,也是…… 他再次审视贺沉珠,这个女人,似乎和他想象中助纣为虐的皇后心腹不太一样。 木船缓缓靠岸。 姜家的追兵没有跟上,顾家的马车已经等候在这里,接应众人前往馒头窟。 贺沉珠和元成璧没有要一起去的意思,在河边与贺瑶等人道了别。 马车行驶得飞快。 终于抵达湖岸,今夜湖面罕见的没有浓雾弥漫,下半夜的星月黯淡无光,遥遥可见湖中心那座笙歌繁华灯火烂漫的岛屿。 贺瑶等人刚下马车,忽然听见一声散漫轻嗤。 穿草鞋的少年,慢条斯理地从柿子树上跳了下来。 他戴着白狐狸面具,腰间挂一个酒葫芦,正是元妄。 元妄抱臂,慵懒地倚靠在树干上,笑起来时又顽劣又无赖,“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若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凉州小贼!”贺瑶咬牙,“你又来了!” “小爷在北方横着走,在你们洛京同样横着走,你们能来,小爷为何不能来?”元妄挑了挑眉,“把姜梨交出来,我便放你们去馒头窟。否则……据我所知,姜意浓似乎是在追杀你们?” 他声音带笑,威胁般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穿云箭。 贺瑶知晓,一旦放出穿云箭,这里的动静势必会被姜意浓的人察觉。 到时候他们再想偷偷去馒头窟,可就困难极了。 她磨了磨小白牙,“你——” “玉笛!” 姜梨突然凄厉地哭了起来。 众人回头,被姜梨抱在怀里的姜玉笛脸色惨白如金纸,呼吸极其微弱,胸脯几乎已经看不见起伏。 姜梨泪流满面,她拼命揉搓温暖姜玉笛逐渐冰凉的手,试图为她找回一点体温,“你别睡过去呀,咱们还没有见到阿娘,也还没有去闹市里开一间小饭馆,咱们还没请恩人吃饭,你别睡过去呀……” 她哀求着,可怀里的人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霍小七难过不已,“来不及了……” 就算没有凉州大盗的阻拦,从这里坐船去馒头窟,再找到姜夫人,也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姜玉笛撑不到那个时候。 贺瑶突然盯向元妄。 元妄愣了愣,下意识后退半步,“你看我作甚?我虽然是个盗贼,却也还算有原则,她可不是我杀的……”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2章我虽是个盗贼,却也还算有原则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2.html 第八十二章 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认了 贺瑶诚恳道:“咱们这里,就属你的轻功最好。如果你亲自出手,兴许时间上来得及。你可不可以帮个忙,带小笛子去见她阿娘最后一面?” 元妄听笑了,“‘咱们’?小爷可不记得,什么时候跟你们成了‘咱们’的关系。小爷这辈子只求财,这种黏黏腻腻的事,小爷不干。你们听好了,我只要姜梨。” 他跟姜夫人约定好了,只要把姜梨平安送到她面前,他就能得到那一箱黄金。 至于其他人是死是活,他不在意。 贺瑶暗暗咬牙。 挡在湖边的小贼,又难缠又狡猾,今夜看来还坏得要命。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小郎君? 四野寂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姜梨脆弱无助的啼哭声。 姜梨抬起被泪水打湿的眼睫,软声道:“这位小公子,我和妹妹都是薄命人,这辈子也没见过生身母亲。我妹妹就要走了,若能在临走之前看一眼阿娘,也算此生无憾……” 少女声音悲凄、字字恳切,令人闻者落泪。 尽管这些年在办案过程中见惯了生离死别,霍小七等人也都面露不忍,望向元妄的目光一变再变。 元妄“啧”了声。 这群人哭哭啼啼,搞得他不接这活儿,便是该挨千刀的坏人似的。 他若接了,他那箱黄金怎么办? 他抬手卷了卷额角碎发,一个人在那里碎碎念,“你们这样我很为难啊,我就是个人面兽心的盗贼,我又不是兼济天下的善人。这年头,好事儿是做不得的……” 贺瑶唤道:“空释,你便帮这一回吧?大不了咱们下次撞见,我不抓你就是了。” 她没再唤他小贼,而是唤了他的名字。 元妄歪了歪脑袋。 空释,空释…… 从前在凉州的时候,师父和寺庙里的老和尚也是这么唤他的。 他们教他多做善事,教他要永远怀有一颗慈悲的心。 元妄仰起头望向夜空。 星辰黯淡,月亮无光。 师父和老和尚走的那晚,夜也是这样的黑。 他想让自己的心也变成黑的,可是…… 似乎终究过不了良心那关? 良久,元妄吐出一口气,不耐烦道:“我只帮这一回。” 元妄抱起还剩一口气的姜玉笛,蕴着轻功踏过水面,如一尾青鸦般朝馒头窟掠去,很快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贺瑶等人找了船只,带姜梨跟了上去。 然而众人刚登上馒头窟,姜意浓便犹如跗骨之蛆追了上来。 姜家的护卫个个凶神恶煞,众星拱月般护着姜意浓。 姜意浓背负双手,冷淡地看着贺瑶等人,“我便猜到,你们会来这里。怎么,想投靠姜姬?她不过是我放在馒头窟的一颗棋子,自身尚且难保,又怎能顾全你们?” 贺瑶握紧红缨枪,低声道:“小顾大人你们先走,我来对付他。” 顾停舟声音淡淡,“你打不过他。” 贺瑶紧盯着姜意浓,“打得过!” 顾停舟顿了顿,“这次,可没有金条给你。” 贺瑶咬牙,“没有金条,也打得过!我祖父可是说了,我是我们家族这一百年来最有天赋的练武奇才,小顾大人你不要小瞧我!” 少女声音娇俏。 她闪闪发光,比满街的灯火还要耀眼。 顾停舟眼底是遮掩不住的欣赏,语气也郑重几分,“好,我不小瞧你。” 他不再辜负贺瑶,带着姜梨等人去找姜夫人了。 长街两侧灯火葳蕤。 顾停舟走出很远,忍不住回眸。 戴着青鬼面具的少女,身姿高挑而有韧劲,挥舞着比她还高出许多的红缨枪,一路火花带闪电地袭向姜意浓。 他无声地道了句“小心”。 与此同时,最高也最巍峨的楼阁里。 姜夫人高髻华服,端坐在案台边。 案台上放着一张字条,是暗探才送来的。 她的女儿姜玉笛擅自逃婚,姜意浓认定姜玉笛背叛家族有辱门楣,为解决家族之耻不惜射杀她,那可怜的女孩儿已是凶多吉少…… 她捧着一盏茶,纤白的手指却止不住地轻颤。 姜意浓,姜意浓…… 那个沉默寡言的贵族男人,究竟心狠到怎样的程度? 他为什么能干出这种事?! 姜夫人闭上眼,两行清泪无助地顺着雪腮滚落。 她想起了第一次遇见姜意浓的情景。 那是十多年前,她还只是乐坊的花娘,因为美貌善舞,吸引了无数客人。 当年的姜意浓还不是姜家家主,他只是姜家的庶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从琅琊辗转来到洛京,灰头土脸地在乐坊里买醉。 彼时有恶劣的混混纠缠她,在大堂里霸道地给她灌酒,她推辞不过,正不知如何是好,趴醉在桌上的姜意浓突然跳起来,拿刀杀了那个混混。 年轻时的姜意浓,也算难得的俊俏,浑身上下充满锐气,像是出鞘的宝剑。 英雄救美的情节她向来只在戏文里看过,自己经历了这么一遭,也不知怎的就动了心。 她爱上了救她的姜意浓。 可是她知晓,姜意浓并不爱她,他每次凝视她的时候,都像是在透过她看别的女人。 他心里藏着人,藏着一个凭他的地位权势还不足以触及到的女人。 而她是那个女人的替代品。 然而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认了。 在姜意浓留在洛京的那段时间,他们夜夜笙歌,她甚至怀上了他的孩子。 他说,生下来。 生下来,带回琅琊好好抚养。 她生了,生的却是一对双生子。 在本朝,双生子被视为不祥,姜意浓因此十分不喜,对她的态度也冷淡下来,最后把她送去了馒头窟,只带了身体健康的一个女儿返回琅琊。 在馒头窟的这些年,她打理这里的一切,帮姜意浓处理生意上的往来,也逐渐打听到皇族和世家们的一些机密。 她逐渐听说,她和皇后娘娘的眉眼有些相似。 同样美艳,同样娇媚。 她忽然就明白,当年姜意浓凝视她的时候,其实是在凝视谁。 即便过去了十几年,即便姜意浓已经娶妻、已经老去,可是他每每来到馒头窟,每每凝视她,仍旧是当年那般眼神。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3章即便是替代品,她也认了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3.html 第八十三章 顾停舟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 姜姬便知晓,他从未忘记年轻时爱过的那个女人。 那这些年,她算什么呢? 她的女儿算什么呢? 说什么是为了家族荣辱才要射杀她的女儿,可如果姜玉笛是那个女人和他的女儿,她不信他还能下得去手。 热泪滴落在手背上。 容华老去的美人,在这一刻悔不当初。 “砰!” 一声巨响,有人破窗而入! 姜姬连忙睁开眼,戴着白狐狸面具的少年护着怀里的少女就地翻滚,踉踉跄跄才站稳脚跟,是那个凉州小贼。 元妄抬眼看她,“哟,仙乐坊最美的女人才哭过一场,馒头窟最美的女人怎么也在哭?是哪个混账干的好事?哦,原来是姜意浓那个老混蛋!” 他讲话抑扬顿挫,哪怕危险逼近,也仍旧不慌不忙戏谑讥讽。 姜姬站起身,紧紧盯着他怀里的少女,朱唇忍不住颤抖,“她……她是……” “姜玉笛。”元妄把少女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听说她也是你的女儿?她快要死了,她的好姐妹想让她临死前见一见娘亲,就托我把她送了来。虽然我没能把姜梨带来,但她好歹也是你女儿,都是一样的。那一箱黄金……姜夫人,你可不能不认账。” 姜姬已经顾不得他在说什么。 她扑到榻前,美眸里盈满泪水,不敢置信地抱住姜玉笛,“孩子!” 她的声音颤抖喑哑得厉害,竟有撕心裂肺之感。 凝白的玉手轻轻抚摸过姜玉笛胸口上的箭伤,看着那根没入她胸腔的冰冷羽箭,又看着姜玉笛可怜苍白的面庞,姜姬泪如雨下。 这是她的女儿呀,是她肚子里掉出来的肉,是她十七年间朝思暮想、却从未见过一面的女儿! 无数次…… 她无数次估摸她的尺寸,亲手为她做了衣裙鞋袜,巴巴儿地托人送去琅琊,却都被姜意浓悉数退回。 姜意浓声称,姜玉笛是世家淑女,将来前程锦绣,并不需要一个乐坊出身的母亲。 她最好的爱,就是永远不要靠近她的女儿。 躺在榻上的姜玉笛,虚弱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异族女人,美艳明媚,哭得梨花带雨,与她和阿姐容貌相像。 是她们的阿娘吗? 她细细端详姜姬的容貌,也读出了她眼底的心疼和不知所措。 阿娘和父亲不同,阿娘是爱她们的。 姜玉笛勉强露出一个笑容,竭力抬起手,替姜姬擦去面颊上的泪水,“我……我和阿姐约定,将来,在小巷弄里开一间小饭馆。我们,我们自食其力,再不用对谁献媚争宠。阿娘……阿娘……也要来……” 她的声音渐渐没了。 她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 姜姬的瞳孔猛然缩小。 她慌乱地捧住姜玉笛的手,声音急促,“去请大夫,去把馒头窟最好的大夫请过来!快去呀!孩子,你且撑着,不会有事的,阿娘向你保证,一定不会有事的!” 她哭得声嘶力竭。 元妄安静地倚靠在窗边。 血流过多,他知道姜玉笛已经是无力回天了。 他回眸望向窗外。 这个时辰,姜意浓想必已经找到了这里,凶婆娘他们…… 他的目光突然被远处街道的人吸引,顾停舟和天司判的一行人,带着姜梨正往这个方向赶,大约是来见姜夫人的,其中却不见那个凶婆娘。 元妄挑了挑眉。 莫非那个凶婆娘为了阻拦姜意浓,独自留下殿后? 姜意浓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物。 元妄轻嗤,那个凶婆娘果真是个不怕死的笨蛋小娘子。 他抱起那一匣黄金,事情到这里为止,他已经拿到他想要的黄金,后面的事不需要他再参与,他可以拍拍屁股直接走人,去洛京城里给贺岁岁挑珠钗首饰。 元妄用胳膊肘夹着那一匣黄金,大摇大摆地穿过热闹繁华的馒头窟。 长街蜿蜒,灯火喧嚣。 长街尽头是一座高大的木雕牌坊门,沉重地立在那里,底下聚集了馒头窟一大批三教九流的人物,正兴奋地呐喊叫嚣,周围摆开的摊子被掀翻砸抢,满地都是纷乱狼藉。 一串串橙黄色的灯笼高高挂在卷翘的檐角下。 乌云被风吹散,一轮明月高挂苍穹。 元妄抬头。 少女手持红缨枪,高傲地立在牌坊门之上。 她穿一件嫩黄色的窄袖圆领缺胯袍,脚踩小羊皮靴,腰间勒着两指宽的黑色皮革腰带,身段高挑而有韧性,用绸带束起的马尾被风扬起,飒爽的像是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女将军。 她对着下方怒喝:“想杀她们,除非姜大人从小女的尸体上踏过去!” 姜意浓的耐心所剩无几。 明明是来洛京联姻的,偏偏两个女儿都不争气,一个堕落在乐坊十几年毁了名声清白,一个在国子监学了一身反骨胆敢干出逃婚这种事,简直大逆不道! 忤逆他的人,都该死! 姜意浓阴沉沉地打了个手势。 姜家的护卫们毫不犹豫地袭向贺瑶! 贺瑶以一当百,在牌坊门前毫不示弱,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红缨枪挥舞时带起的火花绚烂锋利,姜家精心培养的护卫在她面前犹如纸糊的老虎,血花四溅,像是无数娇艳明媚的石榴花盛开在深秋时节,惹来围观众人阵阵喝彩。 姜意浓的脸色愈发阴沉。 指尖漫不经心地轻抚过佩在腰间的长刀,他眯了眯眼,周身煞气也愈发浓重。 元妄揽着黄金匣子站在人群里,颇有兴致地观望。 顾停舟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 他自己带着姜梨他们去见姜夫人,却把凶婆娘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这里,打发她对付姜意浓这老狐狸,姜意浓此人深不可测,连他看了都要忌惮,凶婆娘如今看似占了优势,可等到姜意浓出手…… 只怕香消玉殒,红颜薄命呐。 眼看护卫死伤大半,那身姿矫健的少女却越战越勇,姜意浓喉结滚动,语调缓慢声如洪钟,“退下。” 护卫们紧紧握着刀,忌惮地盯着贺瑶,随即有序地退到姜意浓身后。 姜意浓将佩刀推出刀鞘三寸。 雪亮的刀刃在秋夜里泛出寒芒,这是一把杀人无数的好刀。 元妄兴奋地吹了一声口哨。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4章顾停舟也忒不会怜香惜玉了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4.html 第八十五章 空释哥哥 贺瑶握紧红缨枪,羊皮靴在地面碾了碾。 她知道,姜意浓要动真格的了。 随着湖风刮过,姜意浓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再出现时,已然正在贺瑶的面前! 他眉眼阴冷,手中长刀携裹着无尽锋芒,以雷霆之势劈向贺瑶! 明明已经年过四十,可他的身形仍旧那么挺拔高大,他的威慑力仍旧那么可怖,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成为他刀下的亡魂! 贺瑶架起红缨枪勉强招架,才不过眨眼的功夫,整个人就像是飓风面前的一只小麻雀,直接给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到牌坊门,又像是断线的风筝,笔直地砸落在地! 贺瑶单手撑地,狼狈地吐出一口血水。 她抬起头,蹙着眉盯向姜意浓。 对方稳如泰山,慢条斯理地站好,声音透出浓浓的冷漠和不耐烦,“小丫头略会些皮毛功夫,便胆大包天口出狂言,却不知自己对上的究竟是怎样的敌人。如何,你现在还敢拦着老夫吗?” 贺瑶撑着红缨枪,踉踉跄跄地站起身。 她和姜意浓的力量太悬殊了。 硬碰硬,死的只会是自己。 她稍作思量,弯着杏子眼笑道:“我这人遇强则强,能和姜大人交手,想来必定能受益良多,说不定过了今晚,功夫还能精进一层呢。” 她借着巧劲儿,开始和姜意浓斡旋。 力量方面比不过,敏捷方面总能比的过吧? 她就不信弄不死这老混蛋! 元妄含笑欣赏。 天司判的这位笨蛋小娘子,想法固然很好,却不知在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一切技巧都是多余的。 打不过,就是打不过。 果然,不过一盏茶的时间,贺瑶再次倒飞出去,像是可怜的小麻雀,重重撞翻了牌坊门下面的水果摊子! 贺瑶从一堆柿子苹果橘子里面爬起来,整个人宛如从血水里捞出来的,艰难地喘着气儿,踉踉跄跄才靠着红缨枪勉强站定。 她抬起眼皮盯向巍然不动的姜意浓,再次握紧红缨枪,锋利雪亮的枪尖慢慢指向他,沙哑的声音听起来甚至带着挑衅,“姜大人就只有这点子本事吗?有种你就杀了我呀,你怕是没种!” 围观人群爆发出一阵兴奋的高呼。 他们混迹馒头窟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却委实没见过挨揍越狠放话越狠的小娘子! 瞧她浑身都是伤,连站都站不稳,还敢继续挑衅那尊大佛,这小娘子有趣极了! 姜意浓知道贺瑶伤的有多重。 一般少年郎都撑不住,她一个小娘子,竟然还有勇气从血水里面爬起来。 国家风雨飘零,南蛮虎视眈眈,北狄长年累月骚扰边境掠夺人地,整个王朝也搜刮不出几个有骨气的大将,这贺家二姑娘…… 真真是可惜了,怎么偏偏是个姑娘身? 一个小姑娘,将来只能待在深闺后院相夫教子,她是没有办法统领千军万马的。 姜意浓眼底掠过惋惜,又很快被杀伐果断取代。 他不再迟疑,周身爆发出浓烈阴狠的杀气,提刀朝贺瑶掠去,“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下了黄泉,可莫要怪老夫心狠手辣!” 贺瑶紧咬牙关。 她的牙缝里全是血。 姜意浓是奔着一招致命来的,可她剩余的体力,根本不足以支撑她捱过这一刀! 她猛然瞥向人群,娇喝道:“你还在等什么?!” 姜意浓以为有埋伏,动作停顿,下意识跟着望去。 围观人群也纷纷看过去。 怕牵连到自己,那个方向的人都主动往后退,只剩下元妄还站在原地。 元妄抱着金匣子愣在当场。 贺瑶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声音娇气几分,“空释哥哥,我死了不打紧,只是我肚子里的孩子……这可是咱们爱情的结晶呀!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今夜也得帮我这一回,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一尸两命!你是北方赫赫有名的凉州大盗,是天底下唯一的真男人,你不能就这么丢下你的小娇妻呀!” 周围人群目光如炬,眼底熊熊燃烧着八卦之火。 他们忍不住窃窃私语: “凉州大盗?他就是那个凉州大盗?看起来年纪不大没想到玩得倒是花,竟然搞大了女人的肚子!这女人还是朝廷的人哩!他可真有本事!” “谁说不是呢?不过看样子,他好像不打算负责。这天司判的小娘子怪可怜的,眼看就要被打死了,她男人动也不动!” “……” 元妄:“……?!”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他也不欠这凶婆娘什么,她居然想拖他下水,帮她对付姜意浓。 好狡猾的小娘子! 他似笑非笑地磨着牙,“你——” “砰!” 一声巨响,尘埃漫天。 姜意浓竟然不顾两人对话,直接对贺瑶下了狠手! 等到尘埃散去,元妄只看见贺瑶重重砸落在地,整个人都被血水浸透,奄奄一息地蜷缩地砖上,握着红缨枪的手终于松开,指缝里竟也都是血。 用绸带绑起的马尾也松散了,如瀑青丝垂落在腰间,愈发显得少女身姿纤细单薄,像是一只还没有长大的幼嫩雏鸟。 张牙舞爪的凶婆娘…… 其实也只是个年幼稚嫩的小娘子。 姜意浓下手,竟没有半分留情。 元妄的脑海中,无端浮现出他们从前的对话: ————凭他是谁,屠戮百姓,活该去死! ——我认识洛京的许多小娘子,你心爱的姑娘叫什么名字?说出来,我替你参谋参谋。 ——人家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你一个盗贼,却拿偷来的东西送给她。嫁娶可是一辈子的事,难道你打算这一辈子都偷东西养她吗? 他和凶婆娘并非朋友,甚至称得上是敌对关系。 可是…… 元妄凝视着血泊里的脆弱少女,神情慢慢变了。 就在姜意浓打算直接解决掉贺瑶时,元妄的身影挡在了贺瑶面前。 贺瑶虚弱地睁开一条眼缝。 那从凉州来的少年郎,踩着破烂草鞋,身姿挺拔如松,稳稳当当地护在她面前。 他的声音沙哑而顽劣,“喂,姜老混蛋,这位小娘子是我相中的姑娘,你给我几分薄面,放她一命呗?否则,说不定哪日我就把你们姜家偷个干干净净!” 姜意浓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 什么凉州大盗,充其量不过是小毛贼。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5章空释哥哥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5.html 第八十六章 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 佩刀闪烁着寒芒,姜意浓打算先解决掉元妄再来杀贺瑶。 可元妄的动作何其之快! 他俯身抱起贺瑶,不过瞬息之间,就轻盈矫健地跃上那座极高的牌坊门。 贺瑶伏在他怀里,身边的少年气息凛冽,像是蕴着北方的霜雪。 一官一贼,他们明明该是仇敌的…… 可是…… 可是围观的那么多人里面,竟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 说那番话时,她并不是拿命在赌,而是笃定他一定会出手,虽然小顾大人说他是个坏蛋,可她就是知道,他一定会出手救她。 元妄紧盯着姜意浓,话却是对着贺瑶说的,“喂凶婆娘,小爷抱过你这件事可不许往外说,否则将来给我心爱的小娘子知道,她会吃醋的。哄女孩子可麻烦了,你别给我添堵。” 贺瑶笑了一下,嘴角却有血液渗出。 她轻轻道了声好。 元妄把她放在牌坊门的横拱上,飞身落在街道前,从血泊里拾起她用过的那把红缨枪。 他挽了个漂亮的枪花,锋利雪亮的枪尖潇洒地指向姜意浓,“在我们北方,男人再如何凶神恶煞,也是绝不能对女人动手的,否则,周围的人都会耻笑他。” 姜意浓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连话都懒得搭,长刀携裹着寒芒,毫不留情地劈向他! 元妄侧身避开锋芒,以刁钻诡异的角度袭向姜意浓。 不同于贺瑶和姜意浓的正统武学渊源,他的武功路数很野,姜意浓全然无法预测他的下一招,因此两人之间明明力量相差悬殊,元妄却硬生生打成了势均力敌。 兵器交接,火花四溅。 姜意浓从最初的轻视逐渐转为正视,眼底却仍旧藏着几分不屑,“小贼,你该不会以为,当真与老夫旗鼓相当吧?” “既然不是旗鼓相当,那么,是我略胜一筹咯?”元妄背身接过姜意浓的一招,笑起来时轻松不羁。 姜意浓从喉咙深处发出几声低哑的笑。 不过瞬息之间,元妄就察觉到他的气息变了。 变得更加阴郁冷酷,像是天地间的草木都腐烂枯萎。 那是死亡的气息! 姜意浓的刀势也更加锋芒毕露,招招震得元妄虎口生疼。 听闻姜意浓也曾上过战场,如今看来,当年必定是一员猛将了。 元妄步步后退,眼中忌惮之色渐浓。 就在他们费心拖住姜意浓时,顾停舟带着姜梨,终于登上了姜姬所在的楼阁。 姜梨踏进门槛,瞧见高挑美貌的夫人伏在软榻边恸哭不止,看相貌,似乎正是她和妹妹的母亲。 她迟疑地走过去,才看见躺在软榻上的妹妹双眼紧闭,已然没了呼吸。 姜梨瞳孔缩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玉笛……” 声音惊动了姜姬。 她缓缓转过身,瞧见姜梨,不禁愣住。 过了好半晌,她才颤颤伸出手,激动地捧住姜梨的小脸,清泪淌落,嘴唇翕动,“你……你是……” 姜梨更咽,唤出了这些年日日夜夜在心中默念的称呼,“阿娘!” “好……好孩子,这些年,叫你受委屈了!”姜姬颤抖地把她拥入怀中。 母女俩抱头痛哭之际,顾停舟瞥向窗外。 楼阁巍峨,从这里可以看见整座馒头窟。 馒头窟的入口处烟尘弥漫,隐约可见有高手正在过招。 顾停舟呢喃,“贺二……” 姜意浓并非常人,贺二在他手里,恐怕撑不了多久。 他压下眼底的忧虑,转向姜姬,“我的人快要撑不住了,只怕姜意浓很快就会追过来。姜夫人,你这些年经营馒头窟,手里总该有些自己的势力?” 姜姬面色惨白,抬袖揩了揩眼泪。 她握紧姜梨的手,惶然道:“他要来了吗?” 顾停舟:“是。” “他那个人……”姜姬鼻尖一酸泪如泉涌,“他那个人铜身铁骨,纵然我手底下也有些死士,可是对上他根本没有胜算。这世上,能打败他的大约只有一个人。” 顾停舟挑眉,“谁?” 姜姬咬了咬唇瓣,终究没敢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她起身,郑重地朝顾停舟拜了拜,“事情因我的两个女儿而起,姜姬不亲自出面的话,谁也保不住我的孩子。只是这一出面,归来时也不知是死是活……” 她怜惜地摸了摸姜梨,虽则满眼不忍,却还是坚定道:“若姜姬身死,请小顾大人代为照料姜梨余生。作为报答,姜姬愿拱手奉上馒头窟这一方势力。” 她屈膝,恭敬地用双手呈上信物令牌。 顾停舟没接。 姜姬眼含泪水,抬眸时尽是恳求,“小顾大人?” 顾停舟背负双手,“这些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再做商议。” 姜梨隐隐察觉到不对,不舍地执紧她的双手,更咽问道:“阿娘要做什么?阿娘又要抛下我和妹妹吗?” 姜姬咽下泪水,不忍地拍了拍她的双手,随即快步进了闺房里间。 过了许久,姜姬终于再次出现。 她梳着高髻,戴轻巧精致的凤衔珠金钗,穿一袭繁复的石榴红宫裙,广袖曳地,腰肢细软,上襦的领开得很大,露出凝白似玉的肌肤,一路销魂地朝衣领深处蔓延而去。 裙裾委地,女子轻移莲步时,可以隐约看见镶嵌了珍贵明珠的缎面重头履。 她握着团扇,当扇面下移时,顾停舟目光一凝。 面前的女人…… 像极了当今皇后。 她们的眉眼如出一辙的秾艳明媚,像极了盛夏时节的榴花。 难道姜意浓…… 顾停舟心底浮现出某个隐秘的猜测。 姜姬看了一眼窗外,正值黎明,夜穹上的星辰都落尽了,天际处隐隐泛起鱼肚白。 她柔声道:“我该去见他了。” “阿娘……”姜梨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肯放她走。 姜姬摸了摸她的面颊,深深看着她的小脸,柔声笑道:“我再不去,只怕你父亲要杀了拦他的那些人。更何况我这一去乃是规劝,未必会死,你且乖乖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就好好葬了你妹妹。” 她神情温柔,言语之间都是从容。 姜梨心慌的厉害,却也只能放她走。 牌坊门前。 元妄草鞋擦着地砖迅速后退。 红缨枪早已在打斗中丢失,他紧握着一柄捡来的长刀,刀尖在地面磨出一连串的火花,直到退到街心,才堪堪站稳。 他抬袖擦了擦嘴角的血渍,忌惮地盯向姜意浓。 打不过……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6章只有他一人令她心安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6.html 第87章 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 起初他还能与姜意浓打个平手,可越是往后,那个男人就越是强大,宛如铁骨铜身铸就,任他使出百般本事,也没办法伤他分毫! 姜意浓早已失去耐心。 眼看危在旦夕,忽有人影穿过街道,朝这边急急奔来。 “姜大哥!” 那人高呼。 围观众人让开一条路,元妄望去,漫天烟尘之中,穿着石榴红宫裙的美人满脸是泪,啼哭着朝这边跑来。 是姜姬。 她本就生得秾艳明媚,仔细妆点过后更加倾国倾城,唇上的那抹朱红像是世间最艳丽的牡丹花瓣,漂亮的眼睛里噙满泪水,挽着裙裾奔跑的模样我见犹怜。 她更咽呼喊,“姜大哥,收手吧,姜大哥!” 姜意浓怔神,滚滚烟尘弥漫了他的视线,恍惚间竟生出一丝错觉。 阿……阿柳? 当初年少,他不过是姜家庶子,在琅琊毫无地位和话语权,怀着苦闷的心情来到洛京,想在这里看看是否能撞上什么机遇。 他遇见了阿柳。 少女装扮成唇红齿白的小郎君,打马过长街,潇洒恣意的模样,引来满楼红袖招。 彼时他的钱包被小偷偷走,他身无分文,只得落魄地坐在街边叫卖自己的佩刀,打算用卖刀的钱换取盘缠返回琅琊。 路过的商贾费尽心机贬低他的配刀,试图用低价收购,就在他无可奈何准备答应之际,一锭金子从天而降,他抬眸望去,正撞上阿柳那双盈盈如月牙的笑眼。 阿柳说,“我不买你的刀,我要买你的一身功夫。” 自那天起,他成了阿柳的贴身护卫。 渐渐熟悉之后,他知道阿柳是要进宫当妃子的,阿柳也知道他并非流落街头的落魄刀客,而是姜家最不受重视的庶子。 后来的半年时间里,阿柳唤他姜大哥,不仅亲自教他权术谋略,还鼓励他与兄长们争一争姜家家主的位置。 阿柳说,人活在世上,能够握在手里的东西实在是太少了,而人的一生又是那么短暂,宛如朝生暮死,所以人活着时总得争点什么,总得把一些东西牢牢握在掌心才行。 阿柳还说,生前身后名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东西,过程中采取怎样的手段并不重要,她更在意的是结果。 他听着那些在家族中闻所未闻大逆不道的话,只觉阿柳鲜活极了,她才是真正游戏人间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他渐渐爱上了这个狂妄霸道的姑娘。 可是…… 可是那月牙一般狡黠灵动的姑娘,并不属于他。 她生来就注定会成为皇宫的囚客,她进宫的命运并非旁人可以更改。 在那个榴花开遍的六月,他眼睁睁看着她进了东宫,成了皇太子的新宠。 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 自此,江南塞北晓风残月,他斡旋于姜家的权势之争里,直到拼着性命夺得家主之位,才能在每年中秋时节,进宫看一眼他的月亮。 那是他一年之中,最奢侈也最珍贵的一小段光阴。 “阿柳……” 姜意浓盯着朝他奔来的红衣美人,不再年轻的眼眸逐渐泛红湿润。 就在他怔神的瞬间,元妄突然一跃而起! 少年的杀气锐不可当,手中长刀毫不留情地横扫而过,等姜意浓反应过来,只堪堪来得及侧过身—— 握着刀的手臂被削了下来,缓缓跌落在不远处。 整座街面都安静了。 不过瞬间,血液从姜意浓的肩膀处喷涌而出,男人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缓缓抬起眼帘,不敢置信地盯向元妄。 “家主!” 姜家的护卫们回过神来,纷纷焦急地涌了上来。 下一瞬,姜意浓的长发无风自舞,他用完好的左手抽出亲信腰间的另一把佩刀,磅礴汹涌的内力震开那群护卫,他像是离弦之箭,猛然袭向元妄! 元妄打不过他,便只仗着轻功绝顶,在长街上往来跳跃避让。 两人所过之处,灯笼破碎火光四溅,长街两侧的木楼店铺都被点燃,熊熊火光腾天而起,在黎明之际照亮了整座岛屿,房屋坍塌横梁砸地,四处都是逃难的人,喧嚣纷繁争相践踏,竟凭空惹出一场祸事。 姜意浓的刀势从背后砍伤了元妄。 元妄踉跄着转回到牌坊门,撑着狭刀单膝跪地,整个人的重量都落在刀身上。 姜意浓从火光里走来。 他紧紧盯着元妄,喉咙里发出嘶哑苍老的声音,“从未有人,敢伤老夫。今夜,老夫便以你的头颅,祭奠那条手臂。” 他高高挥起佩刀—— 一把红缨枪,突然从背后贯穿了他的心脏。 贺瑶不知何时醒的,双膝发软地站在姜意浓的背后,束发的绸带松散开,满头青丝在混杂着热气的风中飞舞,皮革腰带勒出纤细而有韧性的腰身,那张青鬼面具破碎半面,露出被血痂凝固的左眼。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老混蛋,去死吧!” 红缨枪骤然抽出,姜意浓愕然地倒在了血泊里。 心脏被毁,自然是救不回来的。 天街破晓。 一轮秋水白的月亮悬在天际,若隐若现。 残存的意识令姜意浓不由自主地望向皇宫的方向,嘴唇翕动,似乎是想唤出什么名字,却终是无力。 姜姬踉踉跄跄地出现在他身边,颤抖着抱住他的头,“姜大哥……” 她亦在混乱中身负重伤。 一根横梁砸伤了她的胸膛,她的肺部受损严重,说话时喘着气儿,声音沙哑艰难。 纤细凝白的手指轻轻拂去姜意浓面颊上的血渍,她试图唤醒这个男人,却发现无论自己做什么都只是徒劳。 就像这十几年来,她努力挽回他的心,却也只是徒劳。 她对他又爱又恨,爱他救她离开了乐坊,恨他对她从未有过真心,他的爱是看不见的囚笼,是比乐坊更加牢固的囚笼,困住了她十几年的光阴,令她在这座混乱肮脏的岛上,不人不鬼蹉跎半生。 可人的一生,能有多少个十年? 对姜意浓而言,她不过是个闲暇时的消遣,他有那么多重要的事情做,他还要想方设法去帮宫里的那位娘娘稳固势力,甚至她和她的女儿都只是那位娘娘的踏脚石。 而她这半辈子…… 都拿来爱他恨他了。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7章照着他的月亮,被锁在了深宫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7.html 第八十八章 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 泪水顺着面颊滚落。 姜姬咯出一大口血,无力地伏倒在姜意浓的胸膛上,泪水打湿了男人的衣襟,在这一场没有结局的爱恨中,她终于疲惫而永远地闭上了眼。 姜家的护卫们纷纷跪倒在四周。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率先站起身,愤怒地带头拔刀指向贺瑶,“杀了她,为家主报仇!” “对,杀了她!” “……” 群情激奋,刀剑出鞘,众人一窝蜂地袭向贺瑶。 贺瑶身负重伤早已力竭,她摇摇晃晃地站在原地,正眼睁睁看着那群人朝她袭来,不期然元妄突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一把抱住她的细腰,带她逃离了此地。 元妄带着贺瑶落在一处尚还完好的房檐上,解开腰间的酒葫芦,给她喂了些干净的水。 天色已经亮了。 贺瑶声音沙哑,“今夜,多谢了。” 元妄“嘁”了一声,扫了眼她身上的伤,她的缺胯袍破了好几道大口子,隐约可见皮肉外翻,这么严重的伤口出现在她这样稚嫩年幼的小娘子身上,看着便触目惊心。 他不禁好奇,“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 贺瑶抿了抿嘴。 疼自然是很疼的,可是祖父带她上战场时说过,能在战场上活下来的人,必须很坚强很坚强,眼泪这种东西,强者可不需要。 她现在,要做强者。 她傲娇地小小声,“让你失望了,我可不是洛京城里,那些娇滴滴的小娘子。你别瞧我清瘦,我这是抽条长个子,我这身板儿,结实着呢,十个姜意浓也不怕。” “吹牛。”元妄低笑。 他瞥向远处湖岸,李福带着天司判的兵马已经陆续登上岛屿,乃是过来收拾残局的。 他回过头,顽劣又怜惜地拍了拍贺瑶的脑袋,“得,天司判的人到了,我也该走了。笨蛋小娘子,今后再遇见这种事,可别一个人上了。你们家那位小顾大人是个靠不住的,而我也不是次次都在。” 他交代完,就掠向了更远的地方。 贺瑶目送他远去,慢慢摘下残破的面具。 她抬袖擦了擦糊在眼睛上的血痂,杏子眼始终清亮干净,在晨风中低声嘟囔,“下次遇见,我就不抓你了哦……” 血流过多伤势过重,她慢慢晕厥了过去。 贺瑶被李福等人发现,带去船上包扎伤口时,整座馒头窟都化作了一片火海。 霍小七等人在前面开路,顾停舟牵着姜梨,快速穿行在烟尘滚滚的街巷里。 姜梨用衣袖遮掩口鼻,一边跑一边剧烈咳嗽,“小顾大人,我阿娘她……” 顾停舟声音清冷,“天司判的人会注意的。” 姜梨不敢多言,只得压下满心担忧。 然而逃到那座牌坊门前时,她还是看见了双亲的尸体。 她瞳孔缩小,“阿娘!” 牌坊门也在燃烧。 眼看即将轰然倒塌,顾停舟拽着她快速逃离了此地。 直到登船,顾停舟才松开她的手。 姜梨跪倒在地,朝着岛屿的方向掩面痛哭,“阿娘,阿娘……” 少女声声悲怆,闻者落泪。 她今夜,接连失去了双生姐妹和父母至亲,举目四望茕茕一人,似乎什么也没有了,似乎也流尽了这半生的泪。 她紧紧攥着双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直到双手血肉模糊。 像是需要有人聆听她的倾诉,她仰起哭肿如核桃的双眼,“小顾大人,民女这辈子,实在是太苦了……您说,为什么这世上会有人,生下来就得经受一重又一重的磨难?那些苦难缠着我,如跗骨之蛆,好像永远不肯放过我……” 顾停舟看着她。 她流了一夜的泪,已是喉咙涩哑满面憔悴。 良久,他垂眸从荷包里仔细摸索,终于摸出了一颗薄荷甘草糖。 他的荷包里时常会备些薄荷糖,在深夜办案时有提神之用。 他把那颗糖递给姜梨,望向燃烧的馒头窟,淡淡道:“世道从来如此,有人出生就健康富贵,也有人天生缺胳膊少腿;有人四世同堂繁华着锦,也有人孤苦伶仃流落街头。个人自有个人的缘法,你嫌这辈子太苦,却总有比你更苦的人。” 姜梨把那颗薄荷糖放进嘴里。 她悲伤过度,已不怎么能尝出滋味儿。 顾停舟看向更遥远的天际,一轮金乌正缓缓升起,如同过去的朝朝代代岁岁年年。 他平静道:“这个时辰,洛京的坊市大约正在开张,市井里很快就会热闹起来。今天只是寻常的一天,姜梨,对你而言,现在没什么比踏踏实实睡上一觉,更要紧的事了。” 金乌映照着他的背影。 天司判的这位顾判官,看起来绝不是高大威武的那一类男子。 然而对姜梨而言,他却已然是天底下最有力量的男人。 他会庇护她,亦会庇护天底下所有的弱者。 姜梨热泪盈眶。 她知道的。 船只逐渐远去。 馒头窟在大火中被毁。 来自凉州的少年,悠闲地坐在岛屿边缘,沾了血的白狐狸面具被洗干净放在旁边,他晃荡着草鞋,心情不错地拍着他那一匣沉甸甸的黄金。 正哼着小曲儿,湖水拍打浪花,冲上来一枚木头雕刻的圆牌。 元妄好奇地拾起圆牌,看清楚上面的字,不禁莞尔,“哟,馒头窟的令牌!” 停顿片刻,他快活的把令牌塞进腰间,“识字儿真好。” …… 贺瑶在天司判的衙署里睡到入夜,才终于醒来。 她坐起身,发现身上的伤都被包扎妥当。 衙署里点着几盏青灯,静悄悄的。 顾停舟坐在灯下写字,“霍小七说你伤势颇重,得一天一夜才能醒,你身板倒好,这么快就醒了。” 贺瑶摸了摸饥肠辘辘的肚子,瞅见竹榻边放了食盒,连忙掀开来。 鲜香味顿时扑鼻,食盒里面原来放着一盅人参鸽子汤,瓷盅精致鸽汤温热,是明华楼那边送来的,顾停舟还算有良心。 贺瑶大快朵颐,边吃边囫囵问道:“小顾大人,小梨子那边怎么样了?” 顾停舟头也不抬,“她睡了一觉,情绪恢复了些,一个时辰前去城郊安葬她的亲人了。今后,我许她留在仙乐坊继续经营那里的生意。” 贺瑶放了心,痛快地啃了几口鸽子腿,“小顾大人,我杀了姜意浓,这事儿怎么说?” 顾停舟停笔。 提起这件事,他就头疼。 , 晚安安鸭 由于各种问题地址更改为请大家收藏新地址避免迷路 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内容 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app阅读最新章节。 新为你提供最快的岁岁折娇更新,第88章你就不疼吗?为什么不哭?免费阅读。 wap. /124/124147/2992181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