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np,骨科)》 20.吃醋(中) 自昨晚圣旨一下,云涛便知晓大局已定,随即便推测出云将军今日很可能会放云岑出府,但一定不会很快。 想到云岑那院子里的小美人,他马上就计上心头。于是今日一早,云涛就有所预谋地赶到了云岑的院落。 果不其然,云将军的人还守在门口。 进去后,他便看到一身轻便打扮的云岑正在院子里练剑。 少年英气俊俏的脸庞上微带汗意,即便怏怏不乐,他的进攻也没有丝毫迟疑,依然气势全开。 虽然双方用的是木剑,但一旁陪练的侍卫在接招时还是相当吃力,那被动且狼狈的模样,远没有云岑从容帅气。 很明显,云小公子心情不好,正在刻意刁难对方取乐。 趁着云将军还没放人,云涛急忙开始了自己的计划。他飞速坐到了石桌边,大喊道:“云岑!” “干嘛?”云岑动作不停,脸上有几分厌烦。 云涛一脸我等你求我的表情,显摆道:“我有关于长公主殿下的好消息。”长公主殿下这几个字他还特地加了重音。 而云岑一听这话,眸中迸发出灼热光芒,脸上顿时阴雨转晴。 他使出轻松一击,就直接挑飞了对手的木剑,一脚将其踹倒后,云岑随手将木剑扔给了候在一旁的云祥。 他一边疾步向云涛走来,一边问道:“什么好消息?” 这一番动作做完,不过几息之间。云涛心中暗叹,这都第几个陪练了,云岑进步真是神速。过于悬殊的差距,反而让他连嫉妒的心都生不起来了。 “想知道啊,有条件。”云涛试探着问道:“你把你身边的婢女给我一个呗。” “都给你都行!你快说!”云岑都要急死了,哪还有心思管他要什么。 “那不行,我只能要一个。”毕竟是云夫人给云岑挑的人,云涛可不敢太过分,“你先坐,把她们叫来给我挑挑呗。” “云祥,上茶,去叫人。”见程序这么复杂,云岑有些等不住,并没有坐下,“五哥,你没骗我吧?到底什么消息?” 眼见云岑脸上有了几分不耐烦,云涛稍微露了点底,“不出一天,二叔就会下令放了你。” “真的?” “当然。”云涛眼见云岑转身要走,上次的教训让他一把拉住了云岑,“你做什么去?” “去更衣啊,要见阿桑,当然要提前打扮好。”云岑回答得理所当然,令云涛有些无语。 就在这时,做事干净利落的云祥,已经把那四个少女带到了。 云岑瞥到上次带去宫里的那两个,脚步一顿。 他想起上次阿桑见她们似乎没有很高兴,不讨她欢心的人,本来也没什么必要留着了。 不过,好像剩下的阿桑还没见过,万一她喜欢呢…… 阿桑欣赏的女孩子一直没有固定风格,无论是擅长诗词歌赋,还是吹拉弹唱,无论是小家碧玉,还是雍容华贵,合了她的眼缘,她都会喜欢。 这样的她看似好哄,实则让人难以捉摸。 云岑指了指那两人,对云涛道:“这两个可以给你,剩下的不行。” 见他加了限制,云涛顿时来了兴致,“哟,怎么改主意了?剩下的莫非有什么特殊之处不成?” 云岑不疑有他,坦然自若,“我要带她们去见阿桑。阿桑向来喜欢欣赏美人,她见了她们后,说不定会开心些。” 云涛满脸不可置信,他想到什么般,立马倾身凑近云岑,严肃问道:“你之前没有带她们进宫,给长公主殿下看过吧?” 当然看过了,可云岑牢记着玄扶桑的吩咐,他之前进宫一事不适合跟别人说,便脱口而出:“没有啊。” 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再加上察觉云涛反应异常,他飞快问道:“你这是什么反应?” “正常反应。”云涛放下心,继续坐正身子饮茶赏美人。 “不过想想,你肯定没把人带进宫去过,你要是真这么干了,长公主殿下一定会吃醋的。” 就凭她血溅东宫的手段和胆识,这四个容色倾城的小美人哪还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云岑本来想走的脚步再次定住,一时之间,他有些恍神,喃喃道:“你说……阿桑会吃醋。” 说完这句话,他忽地笑了。 笑得像只早已习惯了饿着肚子孤身觅食,却突然被主人丢了一大块肉的小狗。 突如其来的幸福和满足瞬间填满了他,那种吃撑到的感觉竟很是陌生。 云涛被他的笑整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你这是什么反应?”他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啧,你管我呢?”云岑将面上喜色收敛了,双眸一眯,透出几分不可侵犯的威严。 可惜语气里的狂傲没能多坚持半秒,嘴角又控制不住的弯了起来。 他咳嗽了下,将涌上来的羞意与渴盼咽下藏好,故作好奇问道:“五哥,阿桑她为什么会吃醋呀。” “这还用问,女人嘛,都是善妒的。”云涛丝毫没意识到云岑的小心思,不甚在意道:“虽然长公主殿下还小,但想来都差不多。” 听了这答案,云岑的嘴边克制不住的笑意淡了些,声音也压低了点,“不是因为这个,重说。” “啊?不是因为这个?”云涛有些摸不着头脑,继而了然般挑眉笑道:“因为,你这些婢女都很漂亮。” 云岑脸上的表情几乎要被恼怒占据,他一掌拍在了桌子上,“再漂亮能有我漂亮?” 那双桃花眸中已经带了丝威胁的意味,“重说!” 云涛被他这动作一惊,暗自腹诽,哪有男人喜欢说自己长的漂亮的? 他明明记得,云岑很小的时候,最忌讳别人说他漂亮。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不以为耻反而引以为傲了,而且现在还越来越臭美了。 云涛的思绪转了八百个弯,却依旧没有明白云岑到底想听什么。 云祥自小侍奉云岑,对其可谓十分了解。眼见着自家小公子心情愈发不好,他急忙壮了胆子,上前殷勤道:“奴才知道。” 见小公子看过来的眼中满是已经藏不住的期待,云祥低首恭维道:“长公主殿下会吃醋,是因为长公主殿下喜欢小公子,不想看到小公子身边有别的女子。” 终于得到了想要的答案,云岑只觉得胸腔里流进一股甜,勾得笑意从心底溢入双眼。 那波光流转的眸子中,仿佛顷刻间便盛开了朵朵桃花。 “原来如此。”他故作恍然大悟,点了点头,可眉梢间的喜悦已经彻底暴露了他。 云涛见云岑这傻样,心中鄙夷,他以后一定被长公主吃得死死的。 在嫌弃之余,一丝担心也冒了出来,云岑对长公主如此用心,真的不会出问题吗? 但云涛又想到,等云岑接触到其他女人,估计就不会这样了,那丝担心就烟消云散了。 ————————— NP人:云岑有点子心眼,但不多。 21.吃醋(下) 传令的人刚走近云岑的院子,就见到了早就换好衣服,神采飞扬,等在门口的云岑。 云祥也早就备好了车,他一路又快又稳驾着马,刚赶到宫门口,就见云岑快速地跳下了车,独自进了宫门。 对于出行不喜欢带任何下人的小公子,云祥早已经习以为常。 小公子身边没有贴身婢女,自然不会带外间侍奉的丫头进宫。 而小公子又恨不得长公主殿下身边全都是女子,他怎么可能主动带男子到长公主殿下面前呢? 云祥很清楚,自己能跟在小公子身边多年,不过是仗着相貌只是清秀罢了。 但凡长相有几分出挑的,纵然不敌小公子,也会被其不喜,之前的云佑哥就是出于这个原因,才被踢下去的。 即便云祥是云岑最亲近的侍从,他也没有多荣幸,也就在长公主殿下眼前露过几次脸罢了。 但出乎云祥意料的是,凭着仅仅几次面对面的机会,长公主殿下竟然记住了他。 那个盛夏的晌午在记忆里是那么清晰。 她叫他名字时的语气是熟稔的,将撑开的伞递给他时的神情是柔和的。 她只是让他为云岑遮阳,可她的伞,却真实又短暂地给予了他一刻阴凉。 他根本没敢让小公子看出他内心的受宠若惊。 当时在场的人那么多,却只有他自己注意到了,他弯腰接过伞柄的手都有丝止不住的颤抖。 云青的痴心妄想尚能被云岑察觉,激起他的怒火,可云祥,根本就是云岑不屑一顾的蝼蚁。 佩戴着先帝钦赐玉牌的云岑,在宫中一路畅通无阻。 他是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向玄扶桑求证云涛的话。 问过栖鸾殿的宫女,得知她在藏书阁,他便直奔那而去,随着距离的缩短,他的心越发兴奋地跳着。 到了藏书阁后,他丝毫没有察觉附近隐秘的异样,怀着比往常还要激动的情绪,他一边唤她,一边急冲冲进了门。 但当隔着一步之遥,面对玄扶桑的发问时,他突然就觉得自己的喉咙好像被羞意点燃了,以至于有些说不出话。 但他云岑是谁,做事怎么能畏手畏脚呢? 悄悄深吸一口气,给自己降了点温,他故作大声地问出了想知道的问题。 “阿桑,我上次带那两个婢女来见你,你是不是吃醋了?” 他问得快速且坦荡,却感觉自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霎时,玄扶桑想了很多,这话她要怎么回? 若是云夫人发现了,很可能会直接杀了那两个少女,不会来让他问这种话。 那会是什么人让他问出了这种话? 出于安全,玄扶桑选择了保险的回答。 她如平时一般,温柔和煦的笑意分毫不减,“没有啊。” 这笑容让云岑的心停跳了一瞬,阿桑的反应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啊? 他忽然发现,和他不一样,她从没有在他面前害羞到脸红过,也从没有警惕过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子。 虽然他身边确实没有,但阿桑怎么能不过问呢?她怎么能一点也不在意呢? 看着她温暖人心的笑,那夜泪光点点的阿桑,在他脑中突兀地闪现。 那种他和阿桑之间隔了层看不见,摸不着的阻碍的感觉,又出现了。 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像一座看似可以轻易夺取,实则固若金汤的城池。 他自认骁勇善战,可对着这看不到起始的城墙,寻不到位置的城门,他根本没办法尽情厮杀,攻城略地。 他既不甘心鸣金收兵,也不愿意转移阵地,只能紧贴在外围,日夜巡逻,企图找到一丁点可以进攻的缝隙。 他心里忽然有点堵得慌,连眉头也蹙了起来,语气有些认真低沉,“阿桑,你为什么没有吃醋?” 玄扶桑观他面色,觉得他似乎有些失望,竟像是希望她吃醋的模样。 她心下存疑,没有立即回话。 他却更急了,紧接着问道:“阿桑,你其实根本就不喜欢她们,对不对?” “就算没有很讨厌,也一定有那么点不喜欢的,对不对?” 一方面,他既为她可能吃醋感到窃喜,另一方面,他又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 他本来是想,一旦听到她承认吃醋,他就立刻澄清自己。 但见她不肯先说,那就只能他先说了。 “只要你说不喜欢,我就立马把她们通通处理掉。” 处理掉? 玄扶桑心尖一颤,语气中带了疑问意味,“你要怎么处理掉?” 云岑心中顿时升起一丝喜悦,她既然问了,就证明她是在意的。 “五哥似乎很喜欢她们,我都扔给他好了。” 他伸出了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凝视她的双眸,许诺般道:“我只喜欢阿桑一个人。” 他一点也不想像父亲一样,有那么多小妾姨娘,今天陪这个,明天找那个,惹得母亲烦心。 他闪闪发光的眼睛盯着他,眸中满是对夸奖的渴望。 玄扶桑面上神情平淡,心中止不住渗出一股阴冷的苦意。 若她没有生在这大玄王朝的皇家,她怕是也难逃这般被主人随手赠送的命运。 何况,就算她贵为长公主,不也还是要听他将恋人之间的底线原则,说得如同甜言蜜语。 她的确喜欢他。 她喜欢他令人见之难忘的容貌,喜欢他烈阳般炽热的笑容,喜欢他如此单纯赤诚地喜欢着她。 可除此之外,在她对他的感情里,比这几分喜欢多得多的,是毫无止境的利用与提防。 一只在她面前毫不避讳,轻易咬断别人咽喉讨赏的幼虎,就算它会像小猫一样,躺倒在她腿上撒娇,露出柔软的腹部求她抚摸,玄扶桑也从来不会忘记,它终究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见玄扶桑还是没说话,云岑想了下,虽然她平时都对下人很仁善,但万一她这次其实很生气,只是没有表现出来呢? 毕竟阿桑是会躲起来偷哭的女孩啊。 他眨了眨眼,歪了下头,随意问道:“要不,杀了?” 忽然,云岑听到一个微乎其微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碰到了书架。 他眉头一皱,迅速偏头向着声音来源看去,语气微愠,“什么人?” 居然敢打扰他和阿桑的独处时间,真是该死。 22.药味 玄扶桑心里闪过一瞬慌乱,反应却十分迅速。 她飞快地伸出手,轻柔地抚上了云岑的脸庞。 缥缈的淡香丝丝缠绕上来,云岑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勾走了。 趁他呆愣,玄扶桑很轻易地就将他的头扭了回来。 她内心恢复了镇定,眼神中泄露出一丝让他看得分明的心虚,轻声说道:“是我的宫女,在整理我要用的书。” 他既然希望她心生嫉妒,那就给他看好了。 仅剩的一分理智让云岑觉得奇怪,那为什么不给他行礼,反而藏在书架后面? “可是……” 他刚想回眸看是谁这么大胆子,居然被他发现了还不出来请罪,却被玄扶桑贴在他脸上的手拦住了。 “不许看。” 她凑近了半步,那香味更清晰了,云岑的脑子彻底混乱成了一团浆糊。 他只能看见她低垂了眸子,嘴唇一张一合。 故作强硬态度的温柔声音,飘着几丝酸味的话语,就一字一字钻进了他的耳朵。 “她生得很美,所以你不可以看。” 在她抬起眼帘看向他时,云岑敏锐地发现了,她没有笑的眼神中隐藏着罕见的任性。 方才还有些闷堵的心,此刻顿时觉得海阔天空,甚至有些不受控制地雀跃起来。 他立即不假思索地表明自己的立场,“我才不想看呢,谁都没有阿桑美。” 其实若单论相貌,玄扶桑虽然生得灵秀清丽,却并非世间绝色。 何况云岑喜爱的向来都是明艳霸气的富贵花。 但是因为心怀喜爱之情,她的一颦一笑对他都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只要她一出现,哪怕仅是一个背影或是侧脸,他的眼中便再容不下任何人了。 此时的阿桑,不同以往笑时的柔和,或者哭时的冰冷。 这样的她,透着一种让他心痒难耐的可爱。 这么长时间过去,他终于再次见到了阿桑不为外人所知的一面。 扑通——扑通—— 在不断加速的心跳声中,他仿佛听见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城门轻启的声音。 但被惊喜的浪潮淹没的他,却渐渐觉得有点不对劲。 他疑惑地挑了下眉,又朝她凑近了些。 如此一来,他们之间已经近得裙摆相交,像极了贴身拥抱。 玄扶桑猜不透他这不知缘由的动作是何意,只能保持身体不动。 他刚才已经被她稳住了,怎么现在又一副察觉了什么的表现? 她忍住了后退的本能,状似无辜地,在脸上露出了不解的神情。 “云岑?” 云岑并没有回答,他缓缓低首,朝她脖颈间靠近,仔细地嗅了下她的香味。 微烫的呼吸,燎到了她赤裸温凉的肌肤,激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玄扶桑微微皱了下眉,清婉的声音里多了一丝难掩的抗拒,“云岑?” 可云岑却并没有起身,反而换了目标,转向了她的左肩。 他终于找到哪里不对劲了。 调香是阿桑的爱好之一,也是她擅长的领域之一。 不过,她很久没有换过身上用过的香了。 那香名唤水月,是她年幼时亲手调的,味道很是独特。 离得远时,根本闻不出来。 就算走近了,也若有若无,只会让人疑心是微风从哪里裹挟而来的香气。 只有离得很近很近,就像此刻的他与她时,才能无比清楚地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清雅的暖香使人舒心忘忧,沉溺其中的同时,又延伸出一缕沁凉,提神醒脑,让人被迫从中抽离出来。 因为阿桑用的时间太久,那味道就像她一样,早就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但此时,熟悉无比的香味里掺杂了丝别的什么,隐隐约约泛着点苦。 仔细辨认了下,确定自己没闻错,云岑抬起了头,站直了身子。 他看向她的眼神里满含纯粹的欢欣笑意,语气中有一丝惊奇,“阿桑,你换了香吗?” “……” 没想到药的味道那么淡了,居然还能被他闻出来。 因为带着毒,她的伤口愈合得有些慢,现在虽然好了很多,但还在用着药。 玄扶桑思绪翻滚了片刻,犹豫着回道: “你把那几个婢女的奴籍消了,给她们一笔钱,放她们出府好了。” 云夫人没有选择家奴,反而从外面买了女孩回来,想来也是等云岑知晓情爱后,就会把她们遣送出府。 如今得知云岑心意,她便可以参与其中了。 话题转得太快,本来还等着她夸他厉害的云岑有点没反应过来。 “啊?” “我们在皇陵附近遭遇了伏击……” “你受伤了!”云岑马上反应过来是药味,他大惊失色,“伤到左肩了?” 他脸上的担忧越来越重,“这么多天还没有好,难道伤得很重吗?” 其实没有很重。 她捉住了他想要触碰她肩膀的手。 “有一点重。” 看着他满眼的惊痛心疼,玄扶桑道:“国寺有僧人说,若我未来的夫君因我造杀孽,日后我怕是还有血光之灾。所以你千万别杀她们。” 依他每年都会为她去国寺求平安符的虔诚,应该会听进去些。 “杀孽?”云岑眼中浮现一抹血腥杀意,“我从来不信那些鬼东西。就算有,那也该是我来背。” “要是哪路神佛敢让阿桑有血光之灾,我就烧光他的寺观,杀光他的信徒。” 玄扶桑:…… 所以他是认为坏的不灵,好的灵吗? 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反应,不愧是云岑。 想到他刚才的欢喜模样,玄扶桑马上转换了策略。 “我不管,我就是要你听我的。”因为放低了语气,她的声音显比平时多了几分柔情可怜。 “我实在不忍心,你放她们平安出府吧,好不好?” “好好好,我答应阿桑就是了。” 她仅仅表现出了一点希求,云岑眼中杀意就瞬间消散了,连声音都软了。 很好,她又掌握了一项让云岑听话的技能。 “还疼不疼?” “现在已经不疼了。” 她的眼神中含着几分遗憾。 “要是云岑当时在就好了,如果有你陪着我的话,我当时就不会觉得很痛了。” “我真是不懂,父亲到底为什么不让我跟去。” 听她这么说,他攥紧了拳,那明媚的双眸黯淡下来,充满了后悔自责。 “他甚至都没有告诉我你受伤了。” “这也不能全怪云将军。”她握住他的拳,以安慰的态度让他放松下来。 “你还不是我的驸马,又没有入朝为官,以什么身份跟去呢?” 她想到什么般微笑起来,“辰儿的登基大典在即,我以后也要跟着他,在殿上处理政务。” “云岑要是可以入金銮殿就好了,那以后我们就都可以经常见面了。” 他身上虽挂着虚职,几乎每日都现身演武场,但从来没有入过朝堂。 尽管云夫人和云将军都想他早些入朝,但他只喜欢打打杀杀,不喜欢在殿里呆立着听那些啰嗦又无聊的谈话。 见云岑面色依旧不好,她又说道:“我到时安排人候在金銮殿外等你,你若下了朝想见我,便去寻她。” “如果方便的话,她就会领你来找我,这样你就不用再花费时间去询问我的动向了。” 以后宫中多了卫戎,他再随意进出,只会突兀地打破她的计划。 玄扶桑在趁机安排他近日的去处,云岑却满脑子想的都是一件事。 他想看看她伤得怎么样了。 但是那个部位…… 就算是一向不拘礼法的他也知道,这种请求并不是可以直接说出口的。 满心的焦躁与忧虑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23.如愿 想到阿桑平日深受宫人爱戴,再加上他自己用旁人血泪浇筑的杀名,云岑相信,就算书架后的那宫女听到了什么,她也绝对不会,不敢传扬出去,坏了阿桑的名声。 但是…… 无论玄扶桑答应与否,这种私密的请求,他一点都不想被外人知晓。 “阿桑,你让那宫女出去,好不好?我有话想单独和你说。” “可我的书还没整理完。” “一会儿不行吗?什么时间都可以呀。”他的语气有些着急了。 玄扶桑不以为意,她还不想放卫戎回去。 思索少顷,她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要不,我们这么说话?她听不到的。” 她眼中流露出的顽皮狡黠,让云岑想到了之前遇到过的小狐狸。 她的吐息拂过他的半边身子,如有电流窜过,霎时间就酥麻了。 另半边却还处于焦虑的火焰中,叫嚣着快点让那个宫女出去,他想看她到底伤得怎么样。 挣扎仅在转瞬之间。 云岑很快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她身上的香气死死网住,根本就动弹不得。 对刚刚这般耳鬓厮磨的贪恋,终究还是战胜了他对可能泄露隐秘的不愿。 既然阿桑说她听不到,那她一定就听不到。 放下心来,他学着她的动作,贴到她耳边。 天啊,实在太近了。 他不敢再看她,果断闭上了眼。 整个世界安静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她的味道,和他怦怦的心跳。 “我……我想看看你的伤处……” 没等到她回话,他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了下阿桑的表情。 她皱了下眉,面上惊奇不解之余,还带了一抹不情愿。 “我真的只是担心你,没有要……要唐突你……的意思……” 他又忧又急,说出的话连他自己听起来都像是在狡辩。 眼见阿桑虽然面上还挂着笑,但双眸已经渐渐没了笑意,静如幽潭。 他愈发想要说些什么,让她允了他。 突然想到阿桑方才说让他把那些婢女送出府,可是好像有一个已经被他送出去了。 说实话,他捉摸不透阿桑善心的底线在哪里。 说不定她也想要放那个出府呢? 电光火石之间,他脱口而出:“我来之前,已经答应了五哥给他一个婢女,如果你给我看的话,我就……” 他卡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要命,怎么听起来更像登徒子了? 阿桑眼中有一抹冷芒闪过,连嘴角的弧度也抿直了。 她冲着他的耳朵小声道:“你就,如何?”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周身的香气好像也随着她的语气凉了几分。 他立刻回道:“我就把那个婢女要回来,一起放出府去。” 微小的声音不减斩钉截铁的气势。 “哦?所以你之前是打算瞒着我了?” “不是!” 他慌乱地甚至忘了控制音量。意识到后,又马上降下了来。 “我是刚刚才想起来,我真的没有要趁机威胁的意思……” 云岑只觉得越描越黑,无望又沮丧地低垂了头。 玄扶桑当然知道他并没有一睹春光的歪念头。 他的小心思虽然多,但根本瞒不了她。 至少目前为止,他还从没有想过那些风月之事。 不过,她并不想立刻就表现出理解的姿态。 古人眼中的大事,她答应地很容易反而会显得奇怪。 同时,她也在思考,如了他的愿,能达到她什么目的。 首先,自然是能帮到那个女孩,云涛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货色。 其次,云岑会更直观地看到,他现在的位置,是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的。 她不想刺激辰儿,惹他伤心,却很想刺激一下云岑,确保他能如她所愿,入朝为她保驾护航。 是时候该让他知道,如果想要离她更近,获悉她的第一手消息,就要大权在握。 而权势这东西,可不是每日泡在演武场就能得到的。 就在云岑快要堕入无尽深渊的时候,玄扶桑的温声细语拯救了他。 “好了,我知道你什么意思。” 她的嘴角重新勾起了笑,他阴暗的情绪也随着她眸中的容谅放松了下来。 随即,她又正了神色,果决地附到他耳边,“云岑,我希望你清楚,我给你看,不是为了那个女孩,而是因为我相信你。” 毫无保留的信任语气,让她呼息间的温度晕染了他的心,暖洋洋的,有点痒。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但你也要照你刚才说的做,你要对我说话算话才行。” 完全是毫不犹豫,他连忙点头点个不停。 至于对云涛出尔反尔……他根本不在意。 反正一直以来,都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从没人敢说他的不是,更别提忤逆他的决定了。 虽然思想上放得开,但当真要解开衣带的时候,玄扶桑的动作还是有了一丝停滞。 不出意外,云岑会是她未来的夫君。 就算以后有变,她左后肩上又没有任何胎记可以让他指认。 而卫戎的位置听不到他们的谈话,他也绝不是会偷看的人。 这件事,不会有人知道的。 玄扶桑仔细在心底过了一遍,再次确认了此事对她有利无害。 云岑只见她眼神坚毅中隐了一点羞,缓缓转身,背对着他,调整了一番。 素手轻抬间,阿桑那被衣物遮盖住的,凝脂温玉般的肌肤就入了他的眼。 火灼般的羞意卷土重来,更甚方才。 阿桑的动作几近无声,然而,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快要炸破他的耳膜了。 随着衣物下移,云岑的一切梦幻悸动,都在看到突兀的疮痂时消逝得无影无踪。 尚存一息的理智拼死压抑着怒火和心痛,他立即上前一步,想将那伤看得更仔细。 玄扶桑听到他走近的脚步声,瞬间便想要穿好衣服。 云岑发觉她的意图,臂腕一动,直接捉住了她的手,阻止了她向上拉衣服的动作。 与她体温相触,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情急之下做了什么。 她只是扭头给了他轻飘飘的一眼,他就飞速收回手,朝后退了一步。 24.良人与爱人 在云岑松手后退时,玄扶桑已经重新整理好了衣着,恢复了一贯的端庄从容。 尽管时间极短,熟悉各种创伤的云岑还是看出了异常的地方。 飞刀造成的伤再过叁四天就快要完全愈合,然而这恢复速度不对,而且看起来像是要留疤。 传说中,沉神医的医术冠绝天下,怎么会好得这么慢? 难道是有毒…… 在阿桑被人袭击的时候,在阿桑受伤的时候,在阿桑忍痛的时候,他远在帝都,什么都不知道。 他错过了所有的危险时刻,就连事后,也没有任何人来告知他。 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悲愤和愧疚充斥了胸膛。 他呼吸有些不稳,刚想说些什么,阿桑却眼疾手快地捂住了他的嘴。 见她用食指抵住了自己的唇,示意自己轻声。 他明白过来,自己的失态让她担心了。 玄扶桑见云岑沉重地点了下头,她便慢慢松开了手,还没等放下,就被他重新握住。 “飞刀上有毒是不是?” 她完全没料到,他竟然只瞧了一眼就猜出了始末。 云岑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那之前她说的“有点重”岂不是要被拆穿了? “这只算伤得有点重吗?这明明是很重!” 就算降低了音量,也依然能从中听出他激动的情绪。 平日在云岑眼中算不了什么的伤痕,如今烙在玄扶桑身上,他却觉得半点也不能忍受。 看着她与往常一般无二的神情,太多暴戾的念头堵胀在他的心口,不断地碰撞摩擦,却寻不到一丝发泄的途径。 就在他濒临爆发之际,阿桑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另一只手也附了上来,温柔地摩挲着他的手背。 “云岑,这不是你没陪在我身边的错,你千万别生自己的气。” 安抚人心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眼中多了几分憧憬与希冀。 “不过,如果以后你能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第一次坐于金銮殿上,太陌生了,我有一点怕。” 听她这么说,云岑立刻压下了万端思绪,郑重其事的样子仿佛发下了誓言般,“我会陪你的。” 见云岑走时还是潜藏怒火的模样,玄扶桑心想,按他的性子,罪魁祸首康王不能动的话,估计会去演武场发泄一番。 “卫世子,你可以出来了。” 她话音刚落,转身便对上了卫戎那俊雅的面容。 他正从容不迫地路过一排排书架,徐徐向她走来。 一席白衣似冰雕雪砌,眼神流转之间,像是能把人带到烟雨朦胧的江南。 这个气质超凡脱俗得像是书中灵,画中仙的少年郎,没能让玄扶桑多看一眼。 吸引了她注意力的,是他腰间所系,代表着卫世子身份的凝翠玉佩。 她脸上的笑多了一抹善意的调侃,“这就是,我不喜欢佩戴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的原因。” 之前碰击的声音,结合出现的时机…… 玄扶桑猜,可能是卫戎听到云岑说要处死无辜之人,心中担忧,一个不注意,那玉佩就碰到了书架。 这个人,看似无情却有情呢。 卫戎没想到她居然没有任何要怪罪他的意思,言语间反而将身份尊卑带来的距离感模糊化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略看了一圈。 她身上的确没有什么璎珞玉佩,手镯耳珰等饰品。 连发饰都是几支简约淡雅的珍珠绒花,没有任何流苏。 “多谢殿下,卫戎受教了。”他端正地行了一礼,想要重新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 “其实,方才的确也怪卫世子。”洞见他的心思,她笑弯了双眸,“你应该试着多相信我一些的。” 卫戎暗叹,她的确很擅长与人交往。 清甜的笑容,悦耳的声音,友好的氛围,真的很容易让人心生亲近之意。 面对他的刻意疏远,她的反应是如此轻松。 仿佛她不是被他拒之门外的陌生人,而是一阵和风,不带任何攻击性地穿过了他筑起的藩篱,吹进了他的心房。 没有人能拒绝她不期然的靠近,纵然冷情如他,也很难。 可即使萦绕身侧的风再舒爽,也终究是风。 猜不透,抓不住。 虽然后面二人说了什么他没听到,可仅凭前面,他也能觉察,他们的谈话节奏完全由她主导。 她那位小未婚夫情绪的一起一伏,也都在她掌控之中。 因为变化是从小到大日积月累形成的,身边所有人大都已经习惯了玄扶桑和云岑的相处模式,很难发现其中的奥妙。 但作为第一次接触的旁听者,卫戎敏锐地窥探到了。 玄扶桑的精准调动,已经恐怖到了让人汗毛直立的地步。 像是知晓他在想什么,她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我这个小未婚夫怎么样?” 怎么样? 是个光听声音都能闻出血腥味的恣意少年。 他随口便能说出要打要杀的话,而她却在周旋间拦下了他的恶行。 她与他并不是同一类人。 卫戎如今亲眼看到她和传言中一样心底善良,看向她的眼神比先前更加坦率真诚。 “实非良人。” 玄扶桑简直要笑出了声,“有趣。你是第一个这么说的。” 大玄几乎所有人都觉得云岑与她,是金童玉女,再般配不过。 “他会是我的良人,可惜,绝对不是我想要的爱人。”她面上现出怀念与怅惘的神情,“我心目中的爱人,最起码要和我叁观相似吧。” 与他相差无几的普通要求,在这富丽堂皇的宫殿中听起来竟有些荒缪。 这让他再一次感知到一个事实——眼前的长公主是他这么多年来,唯一遇到的同乡人。 他有些失神的喃喃出口,“在这个世界,遇到这种人的可能性,估计连十亿分之一都没有。” “十,亿,分,之,一?” 她重复了他随意说出的数据,稳操胜算地轻轻摇了摇头,“我的算法不是这么说的。” 卫戎有一瞬停顿,“莫非,殿下知晓这个世界上的人口数量,有精准的答案?” 那她也未免过分强大了。 “不是。”玄扶桑脸上的笑意恬淡无争,看向他的双眸澄莹剔透。 “在我看来,没遇到那人之前,几率是百分之零。遇到了,就是百分之百。” 他低眸静思了下她的话。 初听,毫无逻辑,细想之后,倒也有一点道理。 感觉,这位长公主殿下似乎很悲观,又很乐观。 他再抬眸看她时,不得不承认,对与她相伴的未来时光,先前心底的那点排斥快要消失殆尽。 甚至,还多了一丝期待。 25.姐弟 国丧最后一天的黄昏时分,玄瑞辰和玄扶桑踏着渐渐消逝的余晖,从供奉着皇族历代先祖牌位的千秋殿中走了出来。 候在门外的李文忠见状上前行礼,动作娴熟标准,一看就是常在御前伺候的人了。 “陛下,殿下。” 作为先帝身边最受信任的大太监,他现在虽然仍任内侍监总管,但大小事务已经在渐渐交移给新人,其中就有他的干儿子,小安子。 姐弟俩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都对侍奉父皇已久的李文忠表示了尊重。 “李公公,”玄扶桑问道:“姑姑今日中午也来给父皇上香了吗?” “回殿下,是的。自皇陵的队伍启程,至今未断过。” 玄扶桑和玄瑞辰无言地对视了一眼。 姐弟俩依照规矩,一直都是早晚各上一次香,明慧大长公主这般行径,明显是想和他们错开。 玄扶桑神情间带了谦恭谢意,莞尔道:“麻烦李公公了。” 李文忠连忙低首弯腰,“不敢当,殿下折煞老奴了。” 玄瑞辰随意地望了一眼天色,回眸看向玄扶桑。 “皇姐,时候差不多了,我们该去宁心殿了。” 然后,他又将目光移向李文忠,语气不复对着玄扶桑时的温顺,多了分上位者的不怒自威,让人听了便心生臣服之意。 “李公公止步吧,不必跟到殿门了。” 言罢,玄瑞辰便迈步向前。 千秋殿的宫人一齐跟在李文忠身后行礼,“恭送陛下,恭送殿下。” 李文忠心中感叹,陛下的声音纵然稍显稚嫩,但那通身掩不住的尊贵气质,倒是像极了朝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先帝。 抬眸时,眼尖的他注意到,皇上虽因着礼法比长公主先行半步,心却还一直牵挂在长公主身上。 微微偏头的小动作,瞥向长公主的隐晦目光,都是不可辩驳的证据。 李文忠也算是看着姐弟俩长大的,见二人的感情如此好,他倍感欣慰。 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他由衷地期望着,先帝的担忧不会成真。 出了千秋殿门,是一段寂静的长巷,此时姐弟二人身边只剩了各自的亲信。 玄瑞辰慢下一步,不动声色地与玄扶桑并肩而行。 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向她看去。 他们本来计划,晚膳后,以送明慧大长公主出宫为由,去宁心殿给太皇太后请安。 没想到下午,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竟先来了紫宸宫传话,请他们前往宁心殿用晚膳。 这意外之喜让姐弟俩都有些放松。 见玄扶桑欣赏着远处的夕阳,面上噙了一抹舒心的笑,对美景感触不深的玄瑞辰,也情不自禁地勾起了嘴角。 皇姐总是这样,会因为一些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而目露欣赏,心生愉悦。 日月星辰,风花雨雪,在她眼中似乎总有着别样的魅力。 他的不解,丝毫不会阻碍他因为她眼中的光芒而倍感欢畅。 心底的柔情如海浪般不断翻涌,每一滴水都在轻唤他最珍重的称呼,“皇姐。” 玄扶桑一回头,恰对上了他温情脉脉的双眸。 这一刻,霞光流淌下来,两人被微风吹得纠缠难分的发丝上仿佛跳跃着碎金。 玄扶桑眼中的他,矜贵轩昂,犹如真龙在世。 玄瑞辰眼中的她,温婉清扬,仿若救世神女。 他与她,都因为忽然陷入对方眼底的柔软而失了神,步伐也默契地停滞了下。 玄扶桑很快恢复如常,随即想到自己竟然看年幼的亲弟弟看呆了,又忍不住笑了出来。 那笑容甜到了玄瑞辰心底,让他也笑地更深了。 看着他昳丽的五官,她突然好奇,他长大后的样子,和云岑相比,谁更好看? 见他没说话,她歪了歪头,“辰儿,你叫我?” 被她的声音拉回了神,玄瑞辰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唤出了声。 他飞快想了一圈,关于太皇太后,关于卫世子,关于明慧大长公主…… 所有问题她在此之前都已经交代完毕,此时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用来缓解他的尴尬。 大脑放空的瞬间,那个没有被满足的要求又冒出了头,将原本快要飘起来的心又压了回去。 “皇姐,明日,你真的,不能和我一起吗?” 历任新皇登基都要先在圜坛祭天,而祭天期间,圜坛是不允许女人进入的。 “我倒是想陪你,可规矩就是规矩。” “我是皇帝,不能把规矩改了吗?” 因为想要姐姐陪着自己,所以要改沿袭了多个朝代的规矩吗? 辰儿好可爱啊。 “规矩当然可以改,不过要先取得官员的认同。明天的话……” 她宠溺的眼神中多了无奈,“时间太短,来不及呢,等以后吧。” 玄瑞辰闻之低下了头,眸中失望再显,连迈出的步伐也沉重了些。 他其实也清楚,即便做了天下之主,也不代表着就能随心所欲。 一踏进了宁心殿的房门,二人便闻到了清新静神的香气。 太皇太后与明慧大长公主正端坐在榻上饮茶,沉神医则在给一旁的卫世子号脉。 神态轻松的明慧大长公主,虽在关注着沉神医的动作,但已经远不如之前那般紧张。 经过将近一个月的调理,卫戎的身子已经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玄扶桑心下赞赏,玄瑞辰,太皇太后,卫戎,沉神医在同时调理三个人的身子的情况下,依然能做到游刃有余。 不愧是父皇手下费尽心血才寻到的世外高人。 也不知道当年父皇是用了什么条件做交换,才得到了她的效忠。 只可惜,从古至今,心病难治。 即使有神医之名的她,也只将先帝的生命延续了六年。 玄扶桑每每见到沉神医,心中感慨的同时,也有一个疑问徘徊不去——父皇临死前,将这位沉神医留给了谁。 是他们姐弟,还是只有玄瑞辰? 她每次都想找个合适的时机问出来,可又每次都会担心这问题太过尖锐,所以从未说出口。 在和沉神医直接接触时,她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从之意。 玄扶桑不免怀疑,父皇是不是把约续到了他们姐弟二人身上。 她虽然希望如此,但潜意识里却根本不信。 要不然,她也不会放弃医术更高明的沉神医,反而把逊上一筹的蝉雨培养成自己的心腹了。 在她看来,父皇身为人君,怎么可能不清楚,忠于两个人,便是对谁都不忠。 而在她与辰儿之间,父皇会选择谁,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26.兄妹(上) 姐弟俩行完礼后,太皇太后就立刻命他们起来,吩咐下面人传膳。 明慧大长公主在伸手扶玄扶桑起身时,顺势就问起了她的伤。 “劳姑姑挂心,余毒已经彻底清除,没事了。” “没想到康王竟然如此心狠,胆敢对陛下使这等阴毒手段。” 不同于之前的默不作声明,明慧大长公主此时的表情和语气里多了恰到好处的打抱不平。 玄瑞辰仔细端详了下太皇太后的面色。 她脸上虽没有太多变化,看向玄扶桑的眼中却有怜爱流露。 他心下稍定,在晚膳将尽时,亲自倒了茶,双手呈给坐在他旁边的太皇太后。 “皇祖母请用茶。” 太皇太后接茶的动作一顿。 玄瑞辰乖巧懂事的神情,端方有礼的姿态,以及那一双酷似其父皇的丹凤眼,都让她想起了先帝年幼时的模样。 她接过茶后并未饮,只是盯着他。 玄瑞辰疑惑朝她看去,透亮的双眸像是盈了一泓清泉。 她面上生出了对过往的怀念,眉眼舒缓,慈祥含笑地开了口。 “先帝在时也经常给哀家奉茶。” 记忆被打开阀门,倾泻而下,情感却如涓涓细流,蜿蜒不绝。 “他从小就是最听话的,孝顺父母,尊敬兄长,爱护妹妹。” 她这番话,是自头疾发作后第一次提起康王。 桌旁所有人面上不显,心中却都或多或少有所讶异。 在旁随侍的宫人们,更是每一个都屏住了呼吸。 “可是像先帝这样好的男儿,居然这么早就走了,连他第一个孩子也走得那么快。” 这下,整个房间更静了,谁的呼吸重了几分都听得分明。 “凌霄当年怀孕的时候,哀家就在想,先帝的孩子到底会是什么样……” “晗儿刚生下来时,凌霄身弱,便把他托给了哀家扶养。” “可怜晗儿从小就病痛缠身……” 想到伤心处,她眼中浮上悲凉。 “皇祖母。”玄瑞辰皱了眉,急忙出口阻拦了她继续想下去。 太皇太后闻言深吸了口气,将悲伤的情绪收敛好,她抬眸环视了周围一圈。 见女儿与三个孙辈脸上都有着深浅不一的担忧之色。 念及死者不可留,生者犹可追,她又长舒了一口气,混着浓茶,咽下喉间诸多愁苦。 放下茶杯,她转向玄瑞辰的目光中多了宽慰愉悦,话题一转。 “还是皇上体谅哀家,以后你和扶桑如果政务繁忙,脱不开身,有戎儿陪着哀家说说话,解解闷,哀家也不至于太过无聊。” 这话……难道皇祖母让他和皇姐两个人执掌大权,不进金銮殿了? 这是他们没想到的情况。 玄瑞辰克制住了用眼神询问玄扶桑的欲望,他做出了提前安排好的反应,双肩略微放松。 “沉神医也说过,住在皇宫对于表哥的身体有好处。” “再加上细心调养,说不定表哥很快便可恢复康健,如此一来,皇祖母,姑姑和卫王都可放宽心了。” 他脸上绽放出天真笑意,“辰儿今生最大的愿望,莫过于亲人安好了。” 让卫世子留在宫中继续调养,其实完全是皇姐的意思。 “亲人安好……是啊。辰儿倒是比哀家这个老人还要活得通透,哀家到今天才明白,一切富贵都抵不过亲人安好啊。” 太皇太后看了眼卫戎,望其面色见佳,微笑道:“当年哀家留不住晗儿,如今能留住戎儿,也是一件幸事。” 明慧大长公主见母后提及玄晗并未有太大反应,似乎是放下了多年的心结。 喜悦化作了眼中的笑意,她试着道:“说到晗儿,戎儿倒是和晗儿很像,一样的谦逊守礼,睿智文雅,母后说是不是?。” 太皇太后和回忆中的少年对比了下,深以为然,笑着点头,“哀家也这么觉得,真不愧是一家人。哀家还发现,戎儿也和晗儿扶桑一样,很喜欢去藏书阁。” 沉寂的氛围渐渐回暖,变得温馨起来。 玄扶桑听了这话,笑着接道:“母后也曾说过,我经常往藏书阁跑的爱好像极了皇兄。” 她笑得像是意外发现了同好,发出了纯粹欢喜的邀请。 “不过,我和皇兄有一点不同,我书读得浅杂,手里既有名家孤本,也有图志逸闻,表哥若是感兴趣,可以随时来找我。” 卫戎一直安静地听着他们的谈话,期间只有对太皇太后表露过几分担心,其余时候都是保持了遗世独立,俗世难扰的常态。 她对他说话,直接就把想要隔岸观火的他卷了进来。 他只能微微颔首回礼,“多谢殿下。” 心中有一抹无奈划过,这下她又不称卫世子,改唤表哥了。 根本就是在两位长辈面前表演,故作态度由陌生到亲近的转变。 左右她这行为不会伤害到任何人,他自然是愿意配合她的。 原本该趁机附和暖场的玄瑞辰什么都没说,只是嘴角含着单纯的笑,看着他们。 关于那位玄晗的谈话,他实在没有任何兴趣。 有时候,他也会感叹自己的心思竟能如此阴暗。 他一点也不喜欢皇兄这个称呼,尤其是当它从玄扶桑的嘴中说出来时。 与他对母后逝去的遗憾态度截然相反,对于那未曾谋面的皇兄的死亡,他只觉得万分庆幸。 以前,每当想到皇姐不只是他的皇姐,还是别人的皇妹时,他都会想,如果玄晗没死,玄晗和皇姐,也会像皇姐和他一样,亲密无间地共同成长吗? 一想到她与另一个人,会如他与她般,手握着手写下诗词歌赋,手牵着手走过飞雪回廊,他心里都像被撒进了一把沙子。 又硌又痛,细微至极又无法忽视,妄想清除又无能为力。 现在的他,身着龙袍,想的更多了。 若是那位玄晗尚在,这至高无上的皇位可还有他的份? 如果他与那位玄晗争权夺势,那皇姐她…… 别说她会选择站到他的对立面,就是她和明慧大长公主一样,谁都不选,他也不能接受。 说白了,他就是不能忍受她不偏心他。 既然在他心里,她是第一位的,那在她心里,他也必须是第一位的。 明知道假设这样根本不可能发生的情况,只会徒增烦恼,他却还是会不受控地陷入这无解的漩涡。 因为他知道自己对她很重要,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最重要。 他也曾想过问皇姐,要是那位玄晗活到了现在,我和他,你会选谁? 但也只是想想罢了。 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问题既荒谬又混账。 27.兄妹(中) “戎儿,扶桑都叫你表哥了,你怎么还叫她殿下呀?” 明慧大长公主戏谑笑道:“要不你也唤扶桑好了,你们的关系,比起别的表亲来,可近多了。” 玄瑞辰在心里默默皱了皱眉,他虽然不满姑姑的提议,面上的笑却更深了。 这种不能表现自己内心感受的情景,他早就已经习惯了。 从皇姐那里学来的笑容,自幼时就被他做成面具,焊到了自己的脸上。 明慧大长公主此举,其实也只是为了试探一下,看能不能和玄瑞辰,玄扶桑拉近些关系罢了。 她并没有真的希望自己这个儿子给出什么积极的反应,毕竟,卫戎对这世上所有事都兴趣缺缺。 素日里待人接物,你挑不出他言行的半点错来,但也不会觉得他对这世间有半点喜恶之情。 见到玄瑞辰和玄扶桑都没有表现出不悦,她心中一松。 刚想将“戎儿性子腼腆”,“戎儿守礼不敢逾越”等准备好的说辞拿出来,她就见到了稀奇的一幕。 卫戎只是因为听到了玄扶桑的名字,才向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没想到,这随意的一眼,正对上了她含着期待的双眸。 似是被自己突然变快了一瞬的心跳惊到,他飞快地将目光收了回来。 就在彼此视线交擦而过的那一刹那,他没有错过她眼中潜藏的一丝“果然如此”的低落失望。 他能看出,她的期待并非作假,但这正是他纠结的原因所在。 她是真心想与他结交。 他也觉得,她很可能是个难得不错的朋友。 然而,他既欣赏她能在皇权中保持自我的良善聪颖,又不敢忘记她把控人心的冰冷无情。 是以,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可,没必要过密。 即便在以前的世界,他不带姓氏地叫一个人名字的情况,也只会发生在相识很久的朋友身上。 更别说在这个世界里,姓名有着区分势力背景的作用,直呼名字背后的意义太多了,他并不想承担。 视野明明已然被桌上的茶杯占据,但卫戎脑海中还停留着她那眼神的残影。 他心里想的明明是保持一贯的沉默,身体却地违背了他的意识。 明慧大长公主惊喜地发现,自家那一向寡言的儿子居然开口了。 卫戎的声音虽然轻,可是所有人都听到了,包括他自己。 是很清晰的两个字,“扶桑。” 这两个字像是走了大脑的另一套审核标准,没有经过他的控制通道,直接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玄扶桑连给卫戎反应过来的时间与机会都不给,立刻甜笑着回应了他,“表哥。” 她心想,他清冷干净的嗓音,配上她的名,倒是好听地不负所望。 卫戎看向她的眼神中,无奈几乎都要藏不住了。 “母后你看,我就说戎儿和扶桑性子相近,他们一定合得来。” “哀家本来还担心戎儿不善言谈,会与你们姐弟疏远呢,看来倒是哀家多虑了。” “皇祖母怎么会这样想?”玄扶桑的眼睛微微睁大,端的可爱讨喜,“表哥芝兰玉树,扶桑景仰还来不及,怎么会疏远呢?” 太皇太后和明慧大长公主都笑得更加温柔和蔼,气氛也随之变得更加融洽。 只有玄瑞辰敏感地察觉,玄扶桑和卫戎之间有点不太对劲。 二人交流甚少,卫戎的态度只是客气礼貌,他也能看出来,皇姐的神态是一如既往的半真半假的表演。 但他们之间的氛围和刚出宫时相比,的确有丝不同。 一时半刻,他又说不出具体是哪里不同。 冥思苦想间,看到皇姐向他飘来的眼神中笑意清浅,他瞬间回过神。 皇姐都这般暗示了,他不得不勉强打起精神,顺应皇姐的意思,加入了她们的说笑。 他心中的疑问直到谈话结束也没有得到答案。 甚至一路将姑姑送到宫门时,他心里还在琢磨这个问题。 28.兄妹(下) 夜幕渐合,月影已现,最后一缕天光即将悄悄溜走。 明慧大长公主看着立于宫门前的三个孩子,二男一女,正值青春年少。 灯火摇曳中,她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孩童时光。 她也曾天真烂漫,无忧无虑,在深宫中陪伴二位兄长见过日升月落,斗转星移。 如今,世事荏苒,曾经的兄妹三人只剩下了她一个。 在这心中感慨万千又无处抒发的时刻,她看到玄瑞辰递给了她一个精致的木盒。 “姑姑,这是今日宫人们在整理父皇的承明宫时找到的。” “是父皇提前给您准备的生辰礼,拿来得晚了,望姑姑见谅。” 因为明慧大长公主的生辰撞上了为期二十七天的国丧,此次便没有操办宴席。 打开精美的木盒,静静躺在其中的,是她最为喜爱的漆镯,寓意平安喜乐的纹饰,也是她钟爱的典雅风格。 明慧大长公主静静凝望着手中迟到的生辰礼,内心忽得柔软下来,眼睛竟有些湿润。 “皇兄他总是这样……” 他对外冷酷无情,对亲人,反而心慈手软到了极点。 当年玄晗出生不久,皇兄便逐步把康王的势力尽数吞并消灭,娶了云家女为妃的康王几乎成了位闲散王爷。 她还以为是皇兄终于被皇权侵蚀得改了性子,不再顾及血缘亲情,要开始彻底清除异己。 没想到,他当时竟然已经是手下留情了。 再后来,她嫁了卫王,便开始把心思都偏向了自己的夫君,有了卫戎之后,更是与皇兄渐行渐远。 因着异姓王身份敏感,她早已在各种周旋中学得圆滑,一举一动都不想招惹任何是非。 虽然这些年,明慧大长公主依旧和先帝有所往来,但她和他都心知肚明,他们都有了太多顾虑。 他不再是当年不顾安危,救她于马蹄之下的兄长,她也不再是当年不假思索,为他以身试毒的妹妹。 “儿时,皇兄中过一次奇毒,当时情况危急,濒临死亡,太医院的人不敢轻易用药,说要血缘至亲试药才可,因为太过危险,皇兄说什么都不同意。” “可我还是毅然决然地背着他偷偷试了药。” “幸亏皇兄真龙自有天佑,太医通过我调好了方子,最终我们都平安无事地活下来了。” “现在想来,那时的后宫杀机四伏,我们若没有彼此,只怕难逃一死。” 她伸出自己的手,小心地褪下一串紫檀佛珠。 她从不信神佛,却经常佩戴身边这条唯一的佛珠。 “这是皇兄痊愈后为我求得的祈望平安的佛珠,姑姑如今想将它送给扶桑,可好?” “既然是父皇特意求来送给姑姑的东西,扶桑怎么好意思收?”玄扶桑摇头推拒。 “便当是姑姑与你父皇兄妹二人共同的心意吧。” 明慧大长公主不由分说,轻柔又不容拒绝地拉起玄扶桑的手,将那紫檀佛珠一圈一圈绕在了她的腕上。 “愿你们姐弟能相互扶持,平安顺遂。” 她这一番话既是想刻意拉近和大玄掌权者的距离,也是陷入回忆之中的真情流露。 帝王家的感情,可能总是这样复杂吧。 宫灯中的烛火摇曳,玄瑞辰只见皇姐的皓腕之上缠着圆润小巧的珠链,雪白配紫黑,在昏暗的夜光中煞是好看。 这样的画面,像是生了根般,扎进了他的心里。 有卫戎在,与明慧大长公主告别后,玄瑞辰也不能和自家皇姐多说什么。 路上没有什么多余的交流,三人都安静地回了各自的寝殿。 夜里子时,小安子刚要与人换班,就听见了皇上叫他。 一进去,就见他以为早已经歇下的皇上身板挺直地坐在床边。 他面沉如水,眼神清醒中含着烦闷,说出的话比夜里的风还要冷,“备衣,朕要去一趟千秋殿。” “此事不可声张。” 皇上只是看着他微微眯了下眸,就吓得他浑身直冒冷汗。 “懂吗?” “是,陛下。” 心中的千万疑惑,小安子丝毫不敢表露,连忙用最快的速度取了外衣斗篷灯笼。 皇上连等他服侍的耐心都没有,自己夺过外衣松垮穿上后,就把斗篷一披,径直朝外走去。 他从未见过皇上这般不顾仪容。 心中一惊,他急忙提了灯,火速追了上去。 出了房,皇上的步伐渐渐慢了下来,给人的感觉也不再像方才明显压抑着烦躁。 等出了紫宸宫,皇上已经彻底重归于日常的沉稳,只是面无表情的稚嫩脸庞在月光下显得有几分冰冷的华贵。 千秋殿为保证香火不断,日夜都有宫人守着。 李文忠得了消息赶过来时,只见披着斗篷的皇上独自跪在殿中,静默无声地仰脸凝视着先帝的牌位。 他不露形色地瞧了小安子一眼。 小安子神色泛苦,冲自家干爹小弧度摇头,他也实在不知道皇上这是怎么了。 眼看天边的月亮渐沉,殿中的蜡烛与香越燃越短,小安子仍然不敢出言,李文忠跟在先帝身边多年,却是经验丰富。 他进了门,跪在皇上的右后方,低声劝阻,“陛下,夜深了,早些休息为好。再过不久,怕是要到举行登基大典的时辰了。” 年幼的帝王头都没回,只是凉凉道:“李公公。” “老奴在。” “父皇兄妹三人幼时的感情,很好吗?” 皇上的语气漫不经心,似是随意一问。 落在李文忠耳中,却似平地惊雷,吓得他心脏突地一跳。 29.忧怖 玄瑞辰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晚间,他合上双眸,躺在龙床上时,皇姐手腕缠绕佛珠的画面不断在脑中闪现。 除此之外,还有众多解不开的疑问在他心里打转。 皇姐和卫戎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姑姑和父皇竟然还有那样一段往事,为什么他从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也没有谁提起过? 一向只扫门前雪的姑姑居然曾经甘愿冒险救父皇,可现在别说护着父皇的一双儿女了,她连父皇的最后一程都没有送。 太多的疑问搅得他难以入眠,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最终化作了一股简单的冲动——他想去千秋殿找李文忠确认。 一出房门,夜里的寒气激得理智重新清明,他立刻就顿悟了自己不知名的慌乱难安是缘于忧惧。 逼迫自己平和了躁动的情绪后,他内心深处的惧意却深了几分。 随着一步一步走到千秋殿,玄瑞辰有了充分的时间来让自己平静下来。 如今他甚至可以心如止水地问出困扰了他半夜的问题。 面对他的问话,李文忠可不敢随意应答。 眼前的男孩可不是皇城里随便哪位权贵子弟,而是大玄未来——不!他是大玄现今的主人。 他的一举一动都牵扯着大玄的走向,而他的每一个细微念头都足以影响他以后的选择。 陛下怎么会突然问出这种话,而且深夜来到千秋殿…… 莫不是担心,曾经的康王与先帝,就是日后的皇上与长公主? 李文忠暗叹自己之前竟还想着,现今的陛下肖似曾经的先帝,当真无知至极。 很明显,陛下和先帝在疑心这一点上,就有很大的不同。 疑心,是一个皇帝必不可少的东西。 先帝就是因为疑心不足,对同胞兄长太过信任且心软,才致使后来的一切祸患。 但疑心太过泛滥也不好。 陛下生出疑心的年龄太早,反倒让他遍体生寒。 念及先帝嘱托,再加上他自己也不愿见到姐弟反目,他开始飞快思索,要怎么回答才能打消陛下的疑虑。 新政未启,根基不稳,此时姐弟离心可不是什么好事。 念及康王的罪行死不足惜,明慧大长公主的举动却无可非议。 李文忠决定淡化兄弟之情,强调兄妹之情。 “回陛下,奴才虽自幼跟在陛下身边,却不敢说完全了解先帝的心思,只能说些奴才的一家之言。” “在奴才看来,先帝因着一母同胞的关系,待罪臣康王倒是比其他皇子要仁厚些。” “罪臣康王却处处提防先帝,多有不和。” “所以,兄弟二人的关系,只是泛泛罢了。” “相比起来,还是先帝与明慧大长公主的关系更为亲厚。” “哦?李公公为何这样说?” “与陛下不同,先帝的兄弟众多,当年皇宫的水极深,先帝兄妹二人都曾救过彼此性命,又是自幼一起长大的情分。” “纵使二人长大后,来往不再频繁,先帝也还是记得为殿下准备礼物,殿下也在国丧期间未曾断过来千秋殿为先帝上香。” “同父同母的兄妹,在权势面前不似兄弟那般情薄,就算俗事洪流冲到二人中间,这世上也到底没有过不去的坎。” “先帝与殿下,终究是兄妹情深。” 玄瑞辰猜出李文忠话中深意,他把声音压的低了些,嘴角勾起和煦的笑,故作安心道:“原来如此……” 无人得见的眼神深处却更冷了些。 他不打算拂了李文忠的好意,即便他的好意完全戳中了他的痛处。 他的确在担心重蹈覆辙,可他怕的,不是毒害谋逆。 他和皇姐无论如何不会走到那一步。 可是姑姑与父皇的前车之鉴,却让他不得不害怕。 长大后变得生疏…… 他和皇姐也会这样吗? 当玄瑞辰踏着朝阳的光辉,拾级而上,登顶圜坛的祭天台时,他耳中不断回响的,依然是“兄妹情深”四个字。 简直就像一个诅咒附在了他的心上。 高台之上的春风料峭,吹得龙袍衣袂翻飞。 他隔着眼前垂着的冕旒望向四方,明明台下有众多太监和司天监的官员,他却只觉得,皇宫真是又空又大。 他知道,只要出了圜坛,进了金銮殿,就能见到皇姐了。 可是此时此刻,他心中还是生出了对皇姐的思念。 从昨晚与皇姐分别算起,至今尚不足半天…… 想要皇姐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什么的…… 这念头未免太过贪心了。 每当他以为自己足够成熟时,总有一些幼稚的想法横空出世,把他打回原形。 他必须要学着克制这些不适宜的想法。 这种小孩子的占有欲,绝不能任由其蔓延。 否则,他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为皇姐分担重任? 在金銮殿上坐了片刻的玄扶桑,在听到一阵脚步声后,转头看去。 来人正是她在等的玄瑞辰。 他一身玄色朝服霸气又华丽,剑眉星眸,神色庄重,行走间有种睥睨天下的高冷傲气。 看着他在此刻尚没有闲杂人等的殿内,俨然一副君临天下的模样,她忽然起了试试他的心思。 在他与她隔了几步距离时,她无声地起了身。 对上他略带疑惑的双眸,她也视而不见,只是低了头,提起衣裙,作势要行跪礼。 如她所想的一样,玄瑞辰疾步跑到她身前,一把拦下了她缓慢的动作,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皇姐!”他脱口而出的呼喊中仿佛带了心碎的声音。 她抬眸见他皱了眉,面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受伤,眼中不禁浮现一丝心虚。 只能歪了歪头,冲他俏皮笑道:“辰儿又被皇姐骗了。” 玄瑞辰一怔,眼中的惊涛骇浪霎时褪去,却也再难恢复最初的深沉气势了。 “皇姐!”他微微晃动了下她的手腕,两个字几乎是他咬着牙说出来的,可语气里溢满了委屈和撒娇。 皇姐怎么这样啊? 她虽然经常开玩笑逗他,可这是最过分的一次。 刚才吓得他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心都凉了半截。 玄扶桑眼见自己玩大了,不想在早朝前惹他不悦的她,湿漉漉的双眸中马上就写满了求原谅。 玄瑞辰是想生气的,可看着皇姐温柔中带了一丝讨饶的笑容,他又突然觉得,刚才在皇姐面前故作成熟的自己,真是够可笑的。 想到这,他笑了出来。 这是他从昨晚到现在唯一发自真心的笑。 他试了很多办法,都没办法堵上心里破了的大洞,它一直都在漏风,直到刚刚才被皇姐的笑补好了。 原来,那颗心缺的,是近在咫尺,伸手可触的皇姐啊。 随着十二位銮仪卫鸣鞭三声,文武百官开始依次进入金銮殿。 玄扶桑虽然先前已经跟玄瑞辰说过,云岑会入朝。 他也知道,此事对他们多有裨益。 但当他真的看到云岑那讨厌的身影,尤其是他用炙热目光望向皇姐时,他还是觉得心像是冷不丁被针扎了一下。 有点不舒服。 30.桃花微雨(上) 三月底的烟雨朦胧,桃花园中已经连值班的宫人都不见了踪影。 除了卫世子主仆两个人外,只有御林军偶尔从园门经过。 钱放静立在主子身后,皱着眉,望着亭子外微雨中的桃花林,听着自家世子殿下舒缓的琴音,心根本静不下来。 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 那就是长公主殿下还会不会来赴约? 世子殿下总不能这样一直等下去吧。 自从明慧大长公主出宫以后,长公主经常与世子相约赏景。 目前,皇上没有后宫妃嫔,世子几乎可以在宫里自由行走。 这段时间里,本不爱走动的世子,在长公主的邀请下,都快要把皇宫的春日美景逛了一半多了。 以往,不是他们世子比长公主先到,就是长公主比世子先到。 总而言之,两个人一定都会在约定的时间前到达相约的地点。 今天,倒还是长公主殿下第一次迟了,甚至迟了将近半个时辰。 他们一直等到了天空飘起雨丝,还是没等到长公主。 他期间也问过世子要不要先回去。 世子却说他们没带伞,况且左右无事,不如再等等。 钱放瞅了瞅亭外细如牛毛的雨,心想这样小,冒雨回去应该也没事吧? 以前在庄子里时,时常会听到外面的人说,世子殿下冷心冷情,不似活人。 但世子身边的下人心里都清楚,殿下只是看起来冷冰冰的,其实好相处得很。 被世子救济过一家老小的钱放,更是觉得世子是个心地善良的大好人。 他由心地希望世子能够开心些。 至于怎样让世子开心,钱放目前能想到的只有长公主的出现了。 雨是借口,无事也是借口,依他看,世子无非是想等长公主罢了。 没错,就连并不算多聪明的他,也能看出世子很喜欢与长公主呆在一起。 长公主在的时候,世子殿下眼中会冒出丝丝缕缕的愉悦温柔,偶尔嘴角还会勾起小幅度的微笑。 这些细微的变化,钱放注意到了,其他人也或多或少发觉了,卫戎自己却根本没察觉。 正如他一直没发现,自己看似专心弹奏出的曲子有的音错了,有的音快了,还有的音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就在他还在自认心无旁骛的时候,突然就被钱放的声音分散了心神。 “是长公主殿下。”钱放看到园门那里进了人,连忙喜笑颜开地通知卫戎。“世子,是长公主殿下来了。” 卫戎闻言立刻偏头看去,就见玄扶桑独自撑着伞,另一只手上还抱了一把伞,脚步轻盈地向这边走来。 她这次竟然没有带随从。 随着她越走越近,她眸中的惊喜笑意也让他看得愈加清晰。 一身月白衣裙的她,徐徐穿过团团桃花粉雾,周身的雨丝飘摇间泛着微光。 卫戎忽地感觉,比起娇艳烂漫,芳香四溢的桃花,她更像从九天之上飘落的,一场蕴含着极致温情的春雨。 无形无色,润物无声,对这世间,对他,都是如此。 即便知晓了她冰凉的本质,他却还是期待着与她相逢。 能有幸得她这一场雨相伴,是读书饮茶也好,是赏景作画也罢,都别有一番趣味。 有时什么都不干,只是发散思维地谈天说地,他都会觉得异常轻松。 此刻,就算他再克制,也难以压抑心中因为看到她而生出的隐秘欢喜。 临入亭子,玄扶桑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几分,步子也更快了些。 卫戎抚琴的动作一直未停,手下的死物仿佛能通晓人心,悠扬的琴音比她来之前更欢快了些。 卫戎和钱放都没听出来,而唯一听出来的玄扶桑选择了笑而不语。 “见过殿下。”钱放连忙上前,接过她手中的雨伞放到一旁,笑道:“还是殿下聪明细心,不像属下这么笨。” 钱放是卫戎从庄子里带到宫里的侍卫,与卫王府侍卫的沉默寡言正相反,他话多得很。 当然,他也没有傻到用这样的态度与别的贵人说话。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遇到的人里只有长公主和他们世子不甚介意这些尊卑之别。 再说了,长公主是一等一的好脾气,和他们世子又是关系极好的表兄妹。 他身为世子身边的贴身侍卫,和长公主相处时放肆一点,也没什么吧…… 果然,长公主和之前很多次一样,根本没有怪罪他的意思,反而冲他笑了笑。 这些天里,长公主和世子的关系日渐亲密,他也连带着和长公主愈发熟悉起来。 他现在总会忍不住抓住任何机会和她攀谈。 钱放想,长公主的笑是不是有种神奇的法力,可以让人不自觉地靠近? 要不然,怎么会连向来不爱亲近人的世子,都会盼望着和长公主见面? 玄扶桑走到石桌旁,在卫戎对面站定,并没有坐下。 她眨了下眼,玩笑道:“我还以为你见我不来,就自己走了呢。” 卫戎在此时刚好奏完了一首曲子,停了下来。 “你赴约与否是你的事,等你是我的事。” 他声音的泠然,语气却比最初的淡漠多了丝暖意,抬头看向她的双眸清澈有神,像是夜下湖上的月光。 “今天想听什么?” 她含笑微微俯下身,手伸向了卫戎身前的琴。 他视线随之移动,只见她素手轻勾琴弦,便有一个清冽短促的音快速穿过空气,攻进了他的耳中,跌进了他的心里。 他再抬眸向她看去,正好对上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我想听的曲子,这琴可不太适合弹。” 卫戎已经被她养出了默契,猜到她的心思,他抿了下唇,都没经过任何思索,话就到了嘴边。 “钱放,你回去换另一把琴来吧。” “等等,你去栖鸾殿找烟雨要吧。”玄扶桑在钱放应声前开了口,“你只需说是长公主殿下要的,她就知道哪一把了。” “是,殿下。”钱放丝毫没听出这是支开他的意思,欣然应了。 他刚收拾好琴将要出去时,就被玄扶桑拦了。 “钱放,拿上伞。” “这么小的雨,属下没事的。” 玄扶桑眼中闪过揶揄,“那你们世子的琴也没事吗?” 钱放知晓这是长公主好意,只得摸头一笑,“遵命,多谢殿下。” 踏出园门时,钱放回头望了一眼。 粉红的桃林中,墨瓦红柱的亭子里,淡蓝色的长公主殿下,和浅绿色的世子殿下,再加上,如丝细雨…… 这一幕,简直美得不太真实。 一个念头突然在他心里出现。 若不是长公主殿下已经定了亲,她和世子殿下,说不定会成为一对让人羡艳的神仙眷侣。 钱放去宁心殿放好琴后,马上就赶往了栖鸾殿。 站在殿门外,太过心急的他没注意到,远处有龙辇正在朝着这边行来。 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玄瑞辰远远就望到殿门处有一陌生人。 看打扮那人不像是宫里的,但仔细一想却有点眼熟。 守门的宫人和那人不过说了两句话,甚至都没有回去禀报,就让那人闪进了殿门。 下面的人绝对不敢妄作主张,可是,皇姐怎么会允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她的宫殿? 玄瑞辰那原本因为紧张和愉快而怦怦直跳的心,顿时沉了下来。 他微微蹙眉,眸中升起一抹惊疑。 “小安子,那是谁?” 31.桃花微雨(中) 玄瑞辰在这个时间,是不该出现在栖鸾殿附近的。 他的日程是玄扶桑亲自安排的,详细又紧密。 自登基后,玄瑞辰需每日早起看折子,而玄扶桑也会赶来紫宸宫,陪他商量早朝的事宜。 二人简单用过早膳后,将一起去金銮殿。 下朝后,几位太傅会在御书房单独为他教学。 玄扶桑有时会在一旁,边处理政务,边督促他学习。 她若是去了,一般都会留下来陪他用膳。 下午,他则要去知新堂或演武场,和一众皇族大臣的子女上课。 这两个地方,她去的次数就很少了。 晚膳姐弟俩偶尔会和去宁心殿,大多数情况则会在紫宸宫。 因为晚上她还要陪他继续审批奏折。 每天除却固定的早膳和晚膳,他都有一段时间是见不到她的。 每次,他都会频频瞥向屋外。 他一旦察觉自己的动作后,就立刻在内心坚定地告诉自己,别看了,她不会来的。 可另一个声音却在期待地骚动着,万一呢? 每当她的身影真的闯入他的视野里时,他都会惊喜万分,就像被她突然笑着摸头夸奖了一般。 不过,今天,玄瑞辰可以完全确定,皇姐绝对不会出现了。 今天是云岑休沐的日子,刚下早朝,就有人来报,云岑已经在等她了。 于是,整个上午,他在御书房没有等到皇姐。 直到他动身来了知新堂,也再没见到她一面。 虽然明知没希望了,他还是忍不住看了窗外一眼。 不知道外面的毛毛细雨,有没有赶走云岑。 亦或是,给了云岑赖在皇姐身边的借口呢? 他感觉胸口有些闷,偷偷在心里叹了声气,收回了目光。 像是感知到玄瑞辰的低气压,周围人都压低了声音,不敢打扰他。 实际上,玄瑞辰并不太想和这些孩子一起上课。 他们学的东西滞后于他的进度,有点浪费时间。 但他也知道,皇姐安排他去知新堂和演武场,并不单纯是学习。 出身不够高的人,是不配和皇帝坐在同一屋檐下的。 能与他同在墨阁学习的孩子,皆是各家族精挑细选出来的后代。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中的某些男孩会被他挑中。 他们将作为帝王在朝堂的左膀右臂,成为家族的新的掌权者。 高官厚禄,锦绣前程,都将是他们唾手可得的东西。 但是,会不会出意外没人能保证。 玄瑞辰将自己置身事外,随便他们折腾,只把观察这些孩子的明争暗斗当成游戏。 毕竟,这样的局面,他能和现在的朝臣间增加一条隐晦的交流渠道,能提前掌握并培养未来的臣子…… 种种好处在面前摆着,他并不排斥和他们接触。 至于那些女孩…… 按之前的规矩,她们是不该和男孩们一起的。 更别提出现在墨阁,和玄瑞辰一起读书了。 知新堂原来也是收女子的,但是男女分而教之,学的东西不一样。 玄瑞辰听闻当初皇姐五岁时,曾因过分聪慧而被父皇以太子的方式教导,将她安排进了当时只有男孩的墨阁。 皇姐以只有她一个女孩太过乏味为由,央求父亲直接将知新堂变成了男女共同教学的局面。 即便两年多后,皇姐就离开了,但在她的坚持下,知新堂男女共学的制度仍然保留了下来。 想到这,玄瑞辰笑了下,眼神无奈地温柔了一分。 皇姐在想什么,他自然很清楚。 可惜,并非所有人都在理解她。 知新堂中的女孩自然不乏有一心问学的,可同时也有家族送过来攀龙附凤的。 仔细想想,不光是女孩,也有一些男孩想要通过墨阁结识世家高族的千金。 他们无非是觉得,云家小公子被选上的原因之一,是他曾跟着长公主入过墨阁。 一个个的,便都妄想着靠青梅竹马的情分,近水楼台先得月。 青梅竹马…… 玄瑞辰讨厌这四个字。 他闭上眼,窗外的雨声从远处飘来,模糊了房内其他人的小声交谈。 他像是变成了一个空荡荡的茶杯。 雨水一点点在胸膛里积累,泡开了他心底纷繁复杂的情绪。 苦涩的味道丝丝缕缕弥漫了整个房间。 察觉这样下去不行,为了让自己快点从中分神,玄瑞辰如平日一般,开始不露痕迹地观察审视自己的同窗。 忽然,一支精美的绢花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三朵娇嫩欲滴,栩栩如生的桃花,静静躺在他的表姐王书琬的发间。 同样有着王家血脉的她,在低首静思时,侧脸与玄扶桑有五分相似。 就是这五分相似,让玄瑞辰看得出了神。 被刻意忽略的苦涩悄悄侵入头脑,勾起了他记忆中的味道。 他记得,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桃花,在春雨过后,在皇姐手上。 32.桃花微雨(下) 玄瑞辰第一次见到桃花是很小的时候。 那时,不像现在的两地分隔,皇姐总是很喜欢撇下那些教习宫人,拉着年幼的他四处闲逛。 开始的时候还局限在东宫,后来就是整个皇宫。 一次偶然的雨后漫步,她带着他走到了之前没有去过的偏僻处。 他们发现了一座无人的园子。 他被满园的粉色花树吸引,呆愣间,仅仅只是轻微松了下皇姐的手,她就直接放开了他,独自小跑进了园子。 在他急忙迈着小步子追进去时,湿润清新的微风将一阵不知名的香气送到了他身边。 头都未回的皇姐,轻轻从树上摘下一枝花,没有注意到他想要继续牵手的念头。 在他急得想要开口唤她时,她转回了身。 将那枝花递给他后,皇姐就只是微笑地看着他,眼睛亮晶晶的。 每次他第一次接触新事物时,她都很期待他的反应。 而他,更期待她对他的反应做出的反馈。 他仔细闻了下,发现刚才的香味就是这些粉色的花散发的。 他到现在还记得那味道。 淡雅幽香中带一丝清甜。 当时的他,对香味的认知范围有限,第一反应是拿身边熟悉的东西做对比。 得出的结论就是,它很像皇姐。 他喜欢它。 “皇姐,这是什么?” “是桃花。” 他疑惑地皱了皱眉,小声问:“头发?” “……” 皇姐脸上笑意加深,略微提高了音量,放缓了速度道:“桃,花,桃花。” 他盯着她的脸,试探着模仿她发音,“桃,花?” “嗯,辰儿好棒啊。” 如愿得到了她夸奖式的摸头和笑容,他马上也跟着弯起了嘴角。 看着面前的皇姐,他只觉得,她手中的桃花与她的笑靥两相映照,看上去好甜啊。 他不禁发出了疑问,“桃花,皇姐,是甜的吗?” 他的问题让皇姐顿了下,刚要说些什么又止住了。 她眼神一转,无辜地摇了摇头,“皇姐也不知道桃花是不是甜的,辰儿可以自己尝一下呀。” 她将一朵桃花的五片花瓣摘了下来,迭在一起,凑到了他唇边。 哄诱道:“你亲自尝尝的话,不就知道是什么味道了吗。” 他觉得皇姐的笑变得有丝不怀好意起来,像极了哄骗他吃药的样子。 收了脸上的笑,他说:“那,皇姐,和我一起。” 自从她成功骗他喝下很苦的药之后,他就不信她了。 他但凡吃什么东西,喝什么东西,一定都要让她也尝一口才行。 这种誓要她和他同甘共苦的行为,她虽然不认同,但基本上每次都经不住他孩子气的坚持。 “好吧。”她又摘下朵桃花,也一样摘了花瓣迭好,拿到另一只手上,凑到了她自己的唇边。 “我数三二一,我们一起。” “三。” 他认真端详了一眼皇姐指尖的花瓣。 那一片片梦幻的重迭粉色,被轻柔地夹在两根嫩白之间。 “二。” 像是御膳房做的精美糕点般,散发着诱人的甜。 “一。啊——” 皇姐往前递了下,他就顺从她的动作张开了口,将那片片花瓣含了进去。 毫无防备地一咬,苦涩顺着花瓣的破裂溢出,充斥了整个口腔。 他立刻皱了眉,担忧地看向皇姐。 结果,他白担心了。 皇姐根本没有露出和他一样的反应,反而笑出了声。 他定睛一看,她另一只手上的花瓣完好无损。 她没有吃。 唔…… 皇姐又骗他。 他看向她的哀怨眼神,没得到她的一点怜悯,只让她笑得更开心了。 “哈哈,辰儿好可爱啊。” 桃花真的很苦,可皇姐的笑真的好甜…… 甜得他都产生了幻觉,舌尖仿佛舔到了蜜一样。 他无意识地快速嚼了嚼嘴里的花瓣,一下都咽了进去。 皇姐的笑随之一停,她立刻伸出手捏住了他的小脸,但为时已晚。 “辰儿你怎么咽下去了?” “皇姐,想要辰儿一直含着?” 她怎么能这么心狠? 她怎么舍得呀? 她无奈道:“可以吐出来啊。” 他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皇姐喂的东西还可以吐吗?” 她也睁大了眼睛,像是恍然大悟,平静地说出了让他气恼的话。 “原来辰儿是个小傻子。” 他口中还残留着苦涩的花香,不服气地瞪了她一眼,倔强地反驳:“辰儿不是。” 随后,他快速伸出了手,夺过了她手中的花瓣,拿到她面前质问道:“皇姐为什么没有吃?” 她笑得温柔包容,好像他说了什么蠢话,“因为皇姐不傻。” “皇姐!” 明明该是气势凛然的控诉,可惜尾音的拖长让这两个字成了撒娇。 他眼中迸发出势在必得的光,想要将花瓣塞进她嘴里。 而面对他不依不饶的攻势,她笑着躲了不一会儿,就直接抱住了他。 花瓣顿时撒了一地。 他假模假样的挣扎,根本逃不开她怕力气大了伤到他故而小心翼翼的禁锢。 这场打闹在他们抱上的那一刻,性质就变了。 两个人,只是想要亲近地抱抱彼此罢了。 最后是怎样收场的呢? 玄瑞辰回忆了下。 是皇姐低了低头,用鼻尖点了下他的鼻尖,“好了,别气啦。” 被如此亲昵地对待,他怎么可能还忍得住笑意? 见他笑了,她这才松开了他。 雨后泥土的气息,风中桃花的芬芳,嘴里弥漫的苦涩味道,以及眼前皇姐那甜蜜的笑…… 那时的一切,都似乎随着他的回忆变得无比真实,触手可及。 心中压抑已久的思念决堤,玄瑞辰只觉得再在这里呆下去了,他就要窒息了。 随着玄瑞辰起身的动作,周围人的动作像是定了一瞬,随即都安静下来。 他所到之处,众人皆避。 即便是和他相熟的人,也不敢上前问他这时候出去是要做什么。 小安子依旧如影随形,为天子撑伞的他不敢落下半步,也不敢事先发问。 等玄瑞辰出了知新堂,小安子这才听到他平淡地开了口。 “摆驾,去栖鸾殿。” 这安排很突兀,但小安子绝不会多嘴。“是,陛……” 玄瑞辰迈向龙辇的步子忽地一顿,转身向他飘去毫无情绪的一眼。 “云岑呢?” 小安子心中一叹,就猜到皇上有这一问。 他笑着接道:“回陛下,云小公子才出宫门不久。” 关于谁何时进出皇宫,一直有专人严格记录。 玄瑞辰轻微点了点头,转回身上了龙辇。 趁无人得见,他嘴角飞速勾了下,眸中也泄露了一瞬甜蜜。 皇姐一会儿见到他会是什么表情? 是惊喜于见到他? 还是不悦于他逃了课? 又或者,两者都有? 他的心跳声和外面的雨声重合,让他生出了一丝期待的忐忑。 玄瑞辰万万没想到的是,他到了栖鸾殿的殿门,烟雨却出来说,皇姐不在。 怀揣了一路的纠结全部扑了个空,他眸中的冷意几乎要将雨幕凝结成冰。 “哦?那卫世子身边的侍卫来这里做什么?” 33.亭中 “我来迟了,是因为我刚刚才终于把云岑送走。” 钱放一走,玄扶桑就坐了下来。 她的坐姿并不拘泥礼制,行动间有种随意自然的美。 这让她本就内敛的皇家气派隐藏得更深了。 “他一早跑来和我告状,说昨晚他母亲问都没问他,就在他房里直接安排进了一个女孩。” “他气得把那女孩扔了出去,又跑到他母亲那里闹了一顿。” “为此,他烦得整晚都没有睡,练了一夜的剑。” 她双手捧脸,看着卫戎的眼神中溢满心疼,刻意夸张道:“哇,他好委屈啊。” 卫戎从她一开始提到云岑时,就大约猜到了她这次支开钱放是想单独和他聊什么。 关于他和她现在的这种相处模式是怎么形成的,他其实也说不清。 可能是因为藏书阁那次意外,玄扶桑见他已经看破她对云岑的虚情假意,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 也可能是因为她发现他不会和任何人多嘴,便觉得他是个能守住秘密的人,和他说话是很保险的事。 反正不管什么原因,别人没在场时,玄扶桑越发地毫不遮掩,肆无忌惮起来,这倒是个不争的事实。 还记得当初,在听到玄扶桑一句明显不该让别人知道的心里话时,他第一反应是,她日后说不定会为此杀了他灭口。 最开始,他还有些顾虑。 再后来,她与他相熟了些,大致了解她性子后,他最初的想法就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他对她的关切。 卫戎真把玄扶桑当成可以闲谈的朋友后,再听到她一些烦恼时,他就开始有点担心她了。 但他并不能帮她解决那些问题,于是,他便希望自己安慰她一点,希望自己能让她开心一点。 可惜他根本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 一旦张口,那一言半语,连他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笨拙和僵硬。 每当那时,她就会笑盈盈地看着他,而他心中则会生出陌生的羞意,便默默住了嘴,再说不下去了。 到现在,她这只有在他面前才展露的样子,他已经完全习惯了。 卫戎已经完全认清了自己的定位,他就是她的情绪垃圾桶。 他渐渐察觉,内心强大的玄扶桑根本不需要什么安慰,她只是在皇宫憋久了,想找个同类倾诉罢了。 已经习惯了的卫戎,这次对着她作假痕迹过重的表演,一如之前的态度,他认真地看完了。 很明显,她对云家颇有微辞。 除此之外,他还听出了她对云岑身在高处,不把别人当人的嘲讽。 看着卫戎一副真诚聆听的神态,玄扶桑不自觉笑了下。 她渐渐发现,在他面前,她似乎可以放下六成心防。 卫戎虽不能让她完全放松,但他到底是和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一样的。 那些隐隐冒头的怒火顿时熄灭了,她觉得周身的空气有些凉。 平静下来后,她把所有表情都收了回去,像是一颗被戳破了的气球,肉眼可见地瘪了下来。 她长叹了口气,趴在桌上,将头枕在臂弯里,看着亭外的风景发起了呆。 不同于平时的言笑晏晏,此刻的她有些低迷。 卫戎见她如此,微微蹙了眉。 外面的灼灼桃花盛开在烟雨中,生机勃勃,美得十分耀眼。 然而并不是所有花都能承受这春雨的恩泽。 玄扶桑眼瞅着几片花瓣,甚至还有几朵花被风雨扯离枝头,堕入了污泥之中。 “好难啊。”她的声音里有着温柔的沉重。 “我既怕雨打风吹,满地残红,又怕贸然撑伞,反误了阳光雨露。” “花早晚有一天都会落的。” 卫戎看向她的双眼温柔了一瞬,像是两潭融化的雪水。 他把语气放轻,说出的话听起来如凉风拂过耳畔。 “你顾了此时,顾不了彼时,救了这朵,救不了那朵。自然规律毕竟不是一个人可以违反的。” 他自然听懂了她的话中深意,她不是伤春悲秋之人,这番感叹另有缘由。 无非是她现在不知道自己伸出的手,是会帮了别人,还是挡了人家的路。 可是,在他看来,这些都毫无意义。 个人的力量难道可以跨越时间,扭转乾坤不成? 天下那么大,她岂能周全?他不想她有太多压力。 玄扶桑暗自撇了下嘴角,他明明就是心软的人,却偏偏嘴硬面冷。 心思一转,她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微微歪头一笑,“表哥去年冬天已经过完十四岁的生辰了吧。” 卫戎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猜到了她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 “姑姑没有为你准备通房吗?” 这个世界里,有家底的男孩十二三时,母亲大都会为他们安排一些挑选好的女孩。 名门贵族更是如此,有的甚至不用等长辈安排。 这种话题他不是很想和别人谈,但玄扶桑是例外。 卫戎顿了下,在明知后续发展的情况下,他坦然回答,“没有。” 玄扶桑挑了下眉,心想我就等着你自己跳进来,自打自脸呢。 “哦,为什么呢?”她的语气像是单纯的发问。 卫戎却一眼就看出她的真实意图,“是我提前就和母亲说了。” 他又停了下,声音小下来,第一次面对面和一个女孩谈论这种事,他有一丝尴尬。 就算她是他这具身子的表妹,也觉得有点奇怪。 “我身子弱,暂且不宜行……那种事。” 这只是借口,玄扶桑知道,卫戎也知道她知道。 他无奈地看了眼她故作无辜的脸,只能承认,“当然,真实原因是,我不想这样作贱一个人。” “何况,我向往的感情从来都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卫戎话音刚落,玄扶桑就如他想的一样开了口,“啊?原来,表哥也不自量力地护过一朵花吗?” “忽然想起来,钱放也说过,你救过他一家,还出言从父母手里帮救过几个奴仆……” “扶桑不识数,不如,表哥亲自来数,你违反过几次自然规律呀?” 虽然她的笑容和语气都甜过满园桃花,可说出的话却透着一股调侃意味。 34.撑伞 卫戎时常能感觉到,他和玄扶桑之间的惺惺相惜,是他们与生俱来的性情所致,也是他们曾经共处一个世界的背景所带来的。 除此之外,他们个体行为表现出的差异很大,为人处世的方式可以说是大相径庭。 他的于心不忍,仅限于对这个世界影响很小的事,比如救下眼前几个濒临死亡的人,可大范围的变动他绝对不会做。 和他当自己是过客或观察者不同,玄扶桑似乎将自己彻底融入了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有着一种归属感和责任感。 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回不去了?是因为她投注在这里的沉没成本太大了?是因为这里有她在意的人? 虽然他目前还不知道其中的原因,也不认同玄扶桑的行为,可他理解她的想法,也尊重她的选择。 再者,这样与时代对抗,注定徒劳的努力,到底能形成什么样的影响,他难免也有点好奇。 怕她误会他的话是在劝阻她,他想了想,还是盯着她的眼睛说道:“我没有要阻拦你的意思。你想要做什么,尽管去做就是。”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太大的负担。” 就像他想的那样,玄扶桑不需要别人做任何开导,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状态。 她笑了下,真心实意道:“谢谢。” 卫戎一直在注视着玄扶桑,见她恢复了平常的笑容,心下一松。 但随后,她突然站了起来,转了话题。 “我有东西给你看,就放在栖鸾殿,亭外的雨好像小了些,要不要去?” 见她眼中有着分享的喜悦,卫戎没有多做考虑,直接就轻轻点了下头,“好。” 他起身后,刚想朝着玄扶桑走去,却看到她走向了剩下的那把伞。 她撑开伞后的一个转身,月白的裙摆就像是海面上一朵漾开的浪花。 路过亭子的微风似乎也在悄悄眷恋着她,被它勾缠起的几根发丝轻柔抚过了她的脸。 那双琉璃般剔透的眸子凝望着他,明显是在等着他过去。 卫戎的步子渐渐有些慢了下来,在距离伞下几步之遥时,他彻底停了下来。 身体原因,他出行时都会有人跟着,玄扶桑怎么可能会猜不到钱放和他一起? 可她没有带一把,也没有带三把,却带了两把伞。 如果她是想让钱放为他撑伞的话,她又让钱放拿走了一把…… 看出他的疑虑,玄扶桑并没有直接解答,反而歪了歪头,故作不解,“表哥,怎么了?” 她又来了。 很多次的相处,让卫戎掌握了一个技巧。 一旦她的演技变得很烂,那就说明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你看出来。 “你不走吗?”她得寸进尺般,朝着他伸出了手。 随着她的动作,腕上藏于袖中的紫檀佛珠露了出来,更加给她添了层令人见之忘俗的佛性光辉。 她整个人柔和的像是引人去往仙境的圣女,但眼中的一抹捉弄,完全破坏了氛围。 玄扶桑自从发现他很注重和别人保持距离后,就很喜欢在这方面逗他。 对她这些时不时会冒出来的小玩笑,卫戎深觉自己已经无奈到麻木,无语到习惯了。 若是以前有什么人敢用这种态度和他说话,他一定转身就走,绝对不会回头。 可做出这种事的人,偏偏是很会拿捏分寸的她。 她这样偶尔的顽皮,给卫戎的感觉,就像是以前在花园里读书时,一只小猫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走近,踏入他的私密领域后,它试探性地用尾巴扫了一下他的手。 他纵然并不喜欢猫,却也不会想要躲开它突然的靠近。 更何况,他对眼前的女孩的好感,可比对当初那只小猫还要高。 他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家族中的长辈虽然也会来关心他,但绝大部分时间,他仍然都是自己度过的。 从小陪伴他长大的,是管家保姆。 他身边的同龄人很少,也不知是不是玄扶桑一声一声的表哥,让他有了点动容。 毕竟她那毫无攻击性的笑容,温柔可亲的神态,根本就无法让人心生厌恶。 也许,他真的有几分把她当成妹妹的心思。 在自己心底搜索了下,依然没发现自己对她的排斥后,卫戎迈开了步子。 完全无视了玄扶桑伸出的手,他走到了伞下,握住了伞柄。 微一用力,她就顺应他的动作松开了手,将伞易了主。 玄扶桑没料到他这么痛快,意外地抬眸向他看去。 见她如此,卫戎嘴角不露痕迹地弯了下。 他心想,原来他也能让她意外啊,他还以为她已经把他看得近乎透明了呢。 “你不走吗?”刻意重复了遍她的话,他低眸看向她的眼神中带了一点小小的得意。 察觉身旁卫戎波动极小的愉悦之意,玄扶桑嫣然一笑,“当然走啊。” 在与卫戎并肩走出亭子,听到雨滴在伞上的那一刹那,玄扶桑仿佛听到了薄冰融化,春水流淌的声音。 她还清晰地记得,身旁少年初见时的拒人千里之外。 而此刻,他却眼带清浅笑意地,选择了为她撑伞。 带两把伞,是她故意为之。 她就是想要用具象化的行为做测试,看相处了近一个月的卫戎对她是什么态度。 在他面前独一份的坦诚,当然也是她故意为之。 不让他以为她对他没有防备,他又怎么会对她大开防线,任她走进去呢? 目前来看,收服卫戎的第一步,她已经成功了。 35.排斥在外 柔风细雨中,玄瑞辰的声音有些缥缈。 他眼中的寒光似凝成了冰锥,直直刺向了烟雨。 烟雨禁不住打了个冷战,她语气平稳,恭敬地答道:“回陛下,钱放来此,是为取琴。” “他来了这,那卫世子呢?” “望陛下恕罪,奴婢还没来得及问。” “难道皇姐……”玄瑞辰略微一顿,声音被压得有些低,像是自言自语般,“现在,和卫世子,在一起吗?” 烟雨摇了摇头,作为难状,迂回接道:“殿下临走时并未吩咐她去了何处,是以,奴婢不知。” 玄瑞辰沉默了下来。 他不问,烟雨自然不会多嘴。 小安子一见如此,暗道不好,有心缓和,可又无能为力。 一时之间,场面变得无声而压抑起来。 玄瑞辰的脸冷得像是下一秒就会结霜,他的心越来越冷,冰层之下却又有一簇火在烧着。 他最想问的,是玄扶桑现在何处。 可是这话他问不出口,很久之前他就发觉,皇姐不喜欢有人掌控她的行踪。 安全起见,皇姐绝对会告知身边人她的去处。 一向得皇姐欢心的烟雨说不知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皇姐吩咐了不想外传。 身为人君的玄瑞辰,对烟雨明目张胆的隐瞒没有一点办法。 她贴身宫女的身份摆在那里,若他在栖鸾殿出言责骂打罚了她,岂不是伤了皇姐的脸面? 再说皇姐又对她身边的这几个丫头疼得很,他终究还要顾及皇姐的心情。 除非全然失去理智,否则,他是万万不会动皇姐身边人的。 不过,皇姐的人他不能如何,卫戎的人总可以任他摆布吧? 玄瑞辰微吸了一口凉湿的空气,冷静了下自己的脑子。 他面色缓和下来,让旁人再难看出他一丁点内心情绪。 “皇姐既然不在,那朕先进去,等皇姐回来就是。” 为了省去麻烦,他又道:“钱放是吧?带朕去找他。你没来得及问的,朕亲自来问。” 烟雨思绪一转,殿下虽然说是让钱放过来拿琴,但她知道,殿下的真正意思是让他们拖住钱放一段时间。 虽然估摸着时间大概差不多了,但她还想试着再拖一下,于是她笑阻道:“皇上乃万金之躯,岂能屈尊降贵……” 玄瑞辰直接冷冷地打断了她的话,“带朕去。” 烟雨想到殿下并未对她的去处下了严防死守之命,皇上又看起来不依不饶…… 一番取舍之下,她只得笑着行了礼,“是,陛下。” 偏殿中,一听到门口有动静,苏温立即停止了和钱放的对话。 见来人竟是皇上,殿中人赶忙一齐行了礼。 面对当今皇上态度温和的问话,心无城府的钱放,直接就把长公主和他们世子现在在何处说了出来。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后,玄瑞辰面上不露痕迹,心却直接空了一瞬,漫上一抹嘲意。 “原来,皇姐在桃园。” 居然是他来之前想着的地方。 这算是他和皇姐之间的默契吗? 烟雨倒好的热茶都还没来得及呈到御前,就见连坐都没坐的皇上,问完话后直接就转了身,朝外面走了出去。 小安子提前就猜晓皇上呆不久,伞都没有完全收好。 果不出他所料,见皇上要出去,他立马跟了上去,提前撑好了伞。 没等左右宫人将殿门完全开启,玄瑞辰已经行至殿门前。 突然,他稳中带快的步伐定在了殿门前,出手止住了殿门的开启。 宫人们立刻下跪,不知是不是动作慢了惹恼了皇帝。 小安子心道奇怪,皇上怎么会因这种小问题耽误了去寻长公主的事。 偏殿的门半开着,小安子顺着皇上的目光,疑惑地向前匆匆望去。 随即,他飞快地低下了头,再不敢多瞅一眼。 玄瑞辰静静伫立着,一双漆黑无比的幽瞳,深深地凝视着前方。 隔着万千雨丝,他看到他的皇姐出现在了另一个人的伞下。 徐徐并肩走向正殿的二人,一个柔情似水,一个清冷如霜。 雨幕之中,月白与竹青,倒是像极了戏曲里唱的,一双天造地设的璧人。 云岑和皇姐站在一起时,给人的感觉是生动与柔静,炙热与温凉,两种截然相反的气质和谐互补。 可他们不一样。 卫戎和皇姐则更像是原本缺了另一半的玉终于找到了彼此。 浑然一体,难以分割,自成一个世界。 卫戎手中的那把伞,将两个人笼罩着,隔绝了外面的所有风雨,也隔绝了外面的所有人,其中自然包括他。 这种被排斥在外的感觉,自幼被皇姐护着的玄瑞辰何曾尝过? 一瞬间,近一个月来,在宁心殿里为数不多的相处记忆在脑海中闪现迭加。 “若是晗儿这么大了……” “皇兄也不太喜欢……” “表哥的身子现在可以吃……” 皇姐愈发真心的笑容,不经意间透露的对卫戎喜好的了解…… 卫戎愈加柔和的眼神,不自觉看向皇姐的目光…… 二人衣袖不小心相触时毫不扭捏的自然…… 之前所有的细微异常,都隐没在众人拥簇之下。 如今没了任何遮挡,二人之间那种似有似无的牵扯感,朦胧无形的熟悉感,都变得无比清晰且刺眼。 电光火闪之间,一切都有了解释。 所以,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在他被她丢到一边,独自想念她的时间里,她难道一直都和卫戎在一起吗? 她难道也和皇祖母一样,把他当成玄晗吗? 就算他再理智,此刻情绪翻江倒海,他还是忍不住把对玄晗的厌恶也全部加在了卫戎身上。 不过是叫声表哥罢了! 从小见过的皇亲国戚那么多! 他卫戎一个刚来的又算得了什么! 皇姐甚至要带卫戎进正殿。 他凭什么! 他怎么配! 玄瑞辰的睫毛轻颤,心底的火简直要冒出来活烧了卫戎,连带着那把该死的伞。 他现在就想走出去将二人之间的氛围撕碎,可他又实在不甘自己主动出现在皇姐面前。 皇姐到现在都还没看见他呢。 他一定要沉住气,等皇姐自己注意到他。 36.淋雨 小安子偷觑了眼皇上,那脸色明显不怎么好。 他内心有几分不解。 长公主与卫世子之间并没有什么过分逾矩亲密的互动。 但皇上似乎并不这么觉得,要不然也不会反应这么大了。 烟雨和苏温也看到了玄扶桑,他们对视了一眼,都松了口气。 烟雨正想上前去迎玄扶桑,可皇上还挡在那里。 因为玄瑞辰背对着他们,除了小安子外,所有人都没发现他的不对劲。 “陛下,殿下……” 玄瑞辰身形未动,只一抬手,殿中又恢复了宁静。 卫戎对他人的目光一向敏感,他率先捕捉到了玄瑞辰的存在,冲着他的方向偏头望去。 男孩一身玄色常服,立于连绵不绝的雨幕之后,高大宏伟的宫殿之前。 一眼望过去,最先让人注意到的,不是他较小的年龄,也不是他俊美的容貌,反而是他当世无双的尊贵气势,让人不敢直视。 卫戎收回了视线,暗自思量,这位年幼的帝王,果然如他所想,在太皇太后面前收敛了风华。 让他心惊的,无疑是他看过来的那一双眼眸。 蕴含着厌恶,锐利无比,就算有漫天雨雾做缓冲,都不能让其刺过来的锋芒柔和半分。 尽管在此之前,他就知道,玄瑞辰表现出的关心,热情都是假的,不过表面功夫罢了。 但他也没想到,玄瑞辰原来如此讨厌他。 可既然以前装得好好的,那为什么此刻又显露了出来? 卫戎心怀疑惑,脚步也慢了一瞬。 离他最近的玄扶桑立刻发现了,向他看去,“怎么了?” 玄瑞辰皱紧了眉头,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可看他们的动作也知道自己暴露了。 他永远不会知道皇姐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注意到他了。 可恶,完全被卫戎破坏了。 一口气被硬生生堵在胸口,玄瑞辰更不爽了。 卫戎用眼神示意,低声说道:“你皇弟在那里。” 玄扶桑这才眼含惊讶地向偏殿那边看去。 她此时倒不是惊讶于他居然在栖鸾殿,因为她和卫戎都看到了停在外面的龙辇,已经惊讶过了。 她只是讶异于他怎么在偏殿,按理来说,他应该在正殿才对。 玄瑞辰一对上玄扶桑看过来的脸,眼中尖锐的情绪迅速消退,反而变得有几分可怜巴巴起来。 压抑已久的思念被彻底点燃,满腔的憋闷都像是有了出口。 他心神一动,再也忍不住,抬腿向玄扶桑走去,小安子紧跟其后。 玄扶桑实在是太了解玄瑞辰了,观其面色就看出了他并没有什么急事。 她心下放松,却又微微皱了眉。 无事逃课,可不是什么值得提倡的好行为。 “那我们过去吧。”轻声说完后,她没回头看身后卫戎,直接换了方向朝着玄瑞辰走去。 卫戎很自然地听了她的话,可刚走了没几步,对面玄瑞辰的目光就卷土重来,止住了他的步伐。 那冰寒雪冷的眼神里满是警惕示威,就好像他侵占了巨龙的宝物,冒犯了神明的领域。 不加掩饰的独占欲太过纯粹直白,玄瑞辰明显不想让他跟过去。 卫戎忽然想起来,玄瑞辰除了是位皇帝外,还是个孩子。 有的小孩子好像是这样的,会讨厌外来的人接触他们仅有的家人。 他一定很喜欢他姐姐吧。 那扶桑呢? 她一直把自己和玄瑞辰的利益分得很清,但是,他能感觉到,她真的很重视这个弟弟 而他,和这对姐弟相比,的确只是个外来者。 看着玄扶桑走向玄瑞辰的身影,卫戎心底有一丝失落悄然划过。 之前在宁心殿,扶桑和他都默契地没有表现出彼此的相熟。 这还是他们第一次把交好的关系暴露在玄瑞辰面前。 他又想到,扶桑会希望玄瑞辰知道吗…… 他果然应该在看到龙辇的时候就主动告退,不该看她没有说话就跟进来了。 他的步子下意识地一停,可又本能地怕玄扶桑淋了雨,伸长了胳膊给继续向前走的她撑伞。 结果就是他自己的一边肩头淋了雨。 湿意传来的那一瞬,卫戎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傻啊。 看到了玄瑞辰的眼神变化,玄扶桑心底一沉。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消失,她马上就止住了走向玄瑞辰的步伐,转身向卫戎看去。 正好撞上了他刻意淡漠了几分的双眸,也看出了他眼底深藏的一抹退缩。 像一只试探着接近却被委婉拒绝,只能故作主动疏离的猫咪。 他想要退后一步,她可不允许。 玄扶桑握上卫戎撑伞的手腕,稍一用力,就将他拉近了。 她的动作太过流畅自然,他都没有来得及兴起任何抗拒的念头,就见她的笑颜已经近在眼前。 “表哥身子还没好,扶桑可不想你淋了雨。而且,这身衣服还是原来的颜色适合表哥。” 听出她语气中的戏谑意,又见她含笑瞥了眼他的肩头,那里的颜色因为雨水而变得有些加深了,卫戎眸中飞快闪过一丝尴尬羞窘。 玄瑞辰看到卫戎跟着玄扶桑本就已经很是恼火,而她毫不迟疑的转身,更让他心底冒上了一阵不知名的惶恐。 然后,他就看到她主动出手拉了卫戎。 他从来没见她和别的男子这样亲近。 震惊不解化作愠怒之火,加快了他的脚步。 看都没看小安子,玄瑞辰直接伸手夺过了伞,独自撑着向着她疾步走去。 皇家礼仪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即使他小跑起来,威仪也丝毫不减。 小安子无需任何指示,马上就懂了玄瑞辰的意思,低首退了回去,还顺便拦下了意欲出门的烟雨。 “扶桑……”卫戎悄悄喊了她的名字后,就没后话了,他脑子里一时冒出了很多问题。 “你皇弟似乎不太喜欢我。” “你不怕他多想吗?” “我们要不要事先串通下,为什么我们两个会在一起?” …… 可玄瑞辰比料想中要快,眼见他越来越近,卫戎只能把喉间未出口的话通通咽进了肚子里。 玄瑞辰走近之后,并未停下,只是慢了步子,柔了声音,“皇姐。” 玄扶桑本来还想等等卫戎要说什么,但玄瑞辰出了声,她也只能先回应他了。“辰儿。”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玄瑞辰抓住时机,找准方向,将伞向前一伸,和卫戎手中的伞又快又稳地交错重迭。 竹骨与油纸相摩擦的细微声音,竟仿若刀剑相交,带了一丝杀伐气息。 当两把伞中间形成了一片安全通道时,玄瑞辰当机立断地抓住了玄扶桑的手。 他一把将她拉入了他的伞下,带着她后退开来,与卫戎隔开了一段距离。 一来一回间,撑伞的玄瑞辰和卫戎都不同程度的沾染了雨丝。 只有没撑伞的玄扶桑,滴雨未沾。 37.默契 玄瑞辰这一系列动作太过专断霸道,卫戎心底暗自感叹。 他对扶桑的占有欲是不是太强了点? 这么看来,到底还是太年幼。 面前的小皇帝看起来虽然不露形色,但卫戎总感觉他眼中似乎隐含着示威和挑衅。 无视了他孩子气的表现,卫戎颔首施礼,“陛下。” 玄瑞辰神色不变,没有要搭理卫戎的意思。 现在皇姐就在他身旁,她的手就在他的手中,他心下安定了些,根本不想理旁人。 他脚步微动,竟然是想直接转身拉着玄扶桑走。 玄扶桑眼中浮现不满。 卫戎是她看中的人,她当然乐得见玄瑞辰不喜卫戎。 但她不能让卫戎觉得她和玄瑞辰在一起排挤他。 于是,完全可以暗示的她,选择了明示加暗示。 她皱了眉,清越的声音中有着温柔的责备,“辰儿。” 而在卫戎看不到的地方,她无声地反握住了玄瑞辰的手,加大了些力气,是威胁,也是安抚。 玄瑞辰一看她的脸色,再听她的语气,心中陡然生了分委屈。 可同时,她暗地里的小动作又让他心头悄然爬上了丝甜蜜。 他将情绪收敛了些,低垂了眸子,敷衍地回卫戎了一句“表哥。” 随即,玄瑞辰又心思一转,扯了个笑,道:“表哥是来送皇姐回来的吧,有劳表哥了。” 卫戎既然已经进了栖鸾殿的门,就说明他绝对不是来送皇姐的。 即使明明看出是皇姐请他来的,他也要扭曲事实。 “阴雨天气,表哥身子本来就弱,着了凉可就糟了,还是尽早回去为好。” 说话的语气不咸不淡,远不及在太皇太后面前的热络。 两相对比,玄瑞辰赶人的意图有点明显了。 玄扶桑想了下,柔柔出声。 “表哥才送我回来,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呢。不如和我们一起进去吧,等雨完全停了再走。” 玄瑞辰自然听出了皇姐这是在顺着他的话说,可他还是不愿意退步。 若是雨一直下个不停,他难道还不走了? 他悄悄勾了下她的手指,得寸进尺。 “表哥还是趁着现在雨小,赶快回去的好。万一雨又大了呢?” 玄扶桑本来还想先把玄瑞辰送走,之后再回头找他。 现在看玄瑞辰这浑身是刺的架势,她只能换了计划。 暗暗叹了口气,她看着卫戎道:“辰儿说的也没错。” 听到皇姐依着他的意思,要将卫戎赶走,玄瑞辰嘴角轻勾,睫毛低垂,掩盖了眸中的喜悦。 他就像一只护住了自己领地的小兽,表面威风凛然,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很是得意。 皇姐果然是最在乎他的。 生怕有变故,玄瑞辰直接就转身用眼神示意偏殿门前的小安子。 小安子立刻回身,“钱放,卫世子要走了。你还不快跟上。” 看着扶桑那一双秋水剪瞳,卫戎顷刻间便读懂了其中的抱歉,也听懂了她话中隐含的深长意味。 玄瑞辰的任性他并不太在意,他现在想的是别的事。 扶桑在来时路上说过,要给他看的,是她的一些随笔。 除她以外,谁都不知道。 他忽然想到,那也就是说,其中也包括玄瑞辰。 就算是她心爱的弟弟,也没能获得她的全部信任。 可他却得到了。 那些她不为外人所知的情绪和秘密,只有他知道。 虽然之前就隐隐有感,但这还是他第一次直观清晰地认识到,他在她心中的地位,的确是有别于这世上任何人的。 这种独属于他和她的默契,让他心底难以克制地生出了股隐秘欢喜。 对玄扶桑的反应,玄瑞辰和卫戎做出了完全相反的解读,却又都不谋而合地认为,这是她对自己的与众不同。 知道她在担心自己会误解她,卫戎眼中多了一丝只有她能看出的柔情。 “多谢陛下,和扶桑的关心。卫戎也觉得,还是尽早回去更好。” 果然,她马上就露出了抹放心的笑,像朵柔风中轻轻舒展的小花。 “那,就等下次时机合适,扶桑再请表哥来品茶了。” 他们都对着彼此轻微点了下头,心照不宣。 很快,钱放赶到,主仆二人就一齐行了礼告退。 玄瑞辰牢牢牵着玄扶桑的手,立在原地目送了卫戎和钱放转身。 卫戎那如雪山青竹的身影一出了殿门,玄瑞辰便想要转身牵玄扶桑回去。 她却拦住了他,他心口一滞,只见她伸出了手,握住了伞柄。 “皇姐,我可以……”玄瑞辰急忙开口,将伞握得更紧了。 我可以为你撑伞的。 卫戎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 明明心中想要倔强坚持,可玄扶桑轻轻一个眼神过来,他就立刻投降了。 尽管下意识松开了手,让她将伞接了过去,但玄瑞辰眸中还是残留了点不甘和不安。 被玄扶桑牵着的他,在想,皇姐是不是觉得他太幼稚了? 38.惩罚 一进了正殿的门,之前困扰了玄瑞辰许久的问题,此时像是终于寻到了一丝缝隙,直接从他的心里撞了出来。 “皇姐,你之前说你见过卫戎,在哪里?什么时候?” 玄扶桑一顿,神情有一瞬的呆愣,然后才像是终于想起了什么。 她冲他歪头一笑,俏皮灵动,摆明又在逗他。 “在梦里见过。” “皇姐!” 懒散地靠在椅背上,玄扶桑随手拿起烟雨奉上的茶,饮了一口。 “只是随口一句拉近关系的客套话罢了,你居然还记得。” 见她态度如此随意,玄瑞辰暗暗松了口气。 他没有随着她坐下,反而向前凑了几步,站在了玄扶桑跟前。 “那皇姐你什么时候和卫戎这么熟的?” “我和他很熟?没有啊。” “皇姐都领人进栖鸾殿了,还不算熟吗?”语气酸溜溜的。 “哦,原来,你也知道是我请卫世子来的啊。” 玄扶桑轻轻将茶杯在桌上一放,瓷器与木桌相碰的声音十分清脆悦耳。 “我还想着我聪明的辰儿怎么突然变呆了,连这也看不出来了呢。” 她单手虚握成拳,抵在脸边,视线凝聚在玄瑞辰身上,眸中笑意点点,似潋滟湖光。 这样的她,看起来纯洁无害,仿若不晓世事。 但玄瑞辰深刻地知道,她绝不是。 这些天里,玄扶桑下手又快又狠。 明面上的升迁贬降,暗地里的威逼刺杀,无所不用。 在许多人都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的时候,她就已经不留痕迹,无可非议地除去了许多隐患。 一旦涉及生死存亡,她平日的柔善便都消失不见了,雷霆手段甚至让许多老臣都为之惊叹。 恩威并施之下,无论是宫中还是朝中,长公主的威德几乎无人不知。 而市井阡陌之间,流传最多的,依旧是玄扶桑之前勤俭爱民,乐善好施的美名。 每次早朝,玄瑞辰端坐在龙椅之上,做得最多的事情,不是说,而是看和听。 而当他隔着冕旒,隔着玉珠帘,看着一旁皇姐的清丽侧脸,听着她温声细语间左右朝政时,那种纯洁仁道与血腥阴谋交织,明明很割裂却又万分和谐的感觉,让他偶尔会沉迷几息。 就像现在。 “辰儿你是怎么回事?是觉得皇位渐稳,卫王忠心,便可以对他的世子无礼了吗?” 玄扶桑察觉玄瑞辰有些出神,她收敛了笑,皱了皱眉,语气里的柔和也降了点温度。 “你这时候该在哪里?该做什么?” 玄瑞辰猛然间想起来,自己一点也不占理,有点心虚。 “听闻云岑一直没有走,我,担心皇姐。至于卫戎,我,我也是担心皇姐。” 玄扶桑笑了,“担心什么?” “……”担心别人和你走得太近,胜过了你我姐弟之情。 “是担心云岑会刺杀我,还是担心卫戎会刺杀我?” 她的语气里的调侃让玄瑞辰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只能小声讨饶,“皇姐。” 玄扶桑叹了口气,看玄瑞辰反应,她其实隐约猜测到了,他很可能是想她了。 最近几天,她白日里确实没怎么去陪他了。 辰儿这样的小任性,她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了。 “我知道你不喜欢云岑,但以云岑的能力和身份地位,他未来定是你的一员大将。” “在没有寻到更趁手的工具以前,就要努力挖掘现有资源的价值,一丝一毫都不能丢弃。” “而卫世子,身体原因,他注定只能是位闲散王,掌不了兵权。” “卫王这一支要构成威胁,最起码也要等到有新的后代成年了。” “不过,他难得的地方在于和皇兄相似,很讨皇祖母欢心。” “我们和皇祖母关系不够亲近,若能有他从中周旋,定能省去许多麻烦。” 她这一番话,算是解释了和卫戎的接触,也是对玄瑞辰的劝诫和安抚。 勉强咽下心中的别扭,他问,“那为什么皇姐不告诉我呢?” 她本来也没打算瞒他多久,宫中这么多人,她和卫戎见面的次数又很频繁,难免会被宫人看到。 正大光明,反而更容易解释。 “难道所有小事我都要和你汇报吗?那辰儿还不被皇姐烦死?而且,现在你不是知道了?” “我怎么可能会嫌皇姐烦呢?” 而且,这怎么能一样呢?这不是他知道的,这是被他发现的。 玄扶桑一笑,没有回他。 “烟雨,把架子左上方的那些书拿来。” 她并不想再继续,趁机转换了话题。 “你没坐下刚好,就在这里罚站读书吧。好好反省自己的过错,下次不许再这样了。” 她的语气,是他犯了小错时的惯常语气,柔软中带着不可辩驳的强硬。 罚站? 玄瑞辰一愣。 他此刻就立于她身侧,视线所及,满眼都是她,一呼一吸也都是她身上的香气。 云岑走了,卫戎也被赶走了,她只留下了他,以惩罚的方式。 简直就像是,她不要所有人,独独把他强制地锁在身边一样 玄瑞辰在接过玄扶桑挑好的书时,偷笑了下。 皇姐,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39.欺瞒(上) 小雨淅淅沥沥,不久就停了,卫戎的事似乎也随着这场雨轻飘飘地翻篇了。 一看雨停了,玄扶桑马上派了人去向知新堂的先生传话。 玄瑞辰偷偷瞥了眼她平和的表情,听着她吩咐宫人传的话。 言语间虽然都是歉意和对知新堂先生的尊重,可她却并没有打算透露任何实情。 只是说他心忧朝事,这才急忙来她商议。 说一个皇帝是为了政务而逃学,总比说他只是为了见自己皇姐要负责得多。 玄瑞辰在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时,也听出了皇姐对自己显而易见的偏袒。 他心生喜悦,却不敢在皇姐面前表露,只能偷偷在心底笑了出来。 传话的宫人走后,二人也紧接着赶往紫宸宫处理事宜。 一直到了晚膳时分,玄扶桑才让玄瑞辰坐下休息。 他是她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弟弟,虽然有点心疼,可这种惩罚已经非常轻了,她绝不能再心软半分。 玄瑞辰生来就是万人之上,若没有人拘束些,年纪还小的他很容易被带歪的。 用膳时,玄扶桑特别注意了玄瑞辰的状态。 奇怪的是,她并未发现他有任何不悦,截然相反,他竟然心情不错。 她有点不解,但总归是放了点心。 等忙完一切,玄扶桑再回栖鸾殿已经是晚间了。 梳妆台前的窗户微开着,凉风将湿润清新的空气送了进来。 玄扶桑惬意地闭上了眼,趴在桌上。烟雨缓步上前,熟练地开始给她拆发。 “苏温。”她埋在臂弯里的声音很轻,像春日里一片悄然飘落的花瓣。 俊朗的少年上前一步,小心地接住了那片花瓣,低声询问:“殿下?” 玄扶桑将头向他的方向一转,清雅的面容就出现在了温暖的烛光之中。 “辰儿那边有人来打探吗?” 距离有些近。 她看人的眸子里总是带着似有似无的笑,释放着无限善意,毫无攻击性,可苏温依然不敢多看。 他摇了摇头,“没有,殿下。” 见苏温立在她身前,低垂着眸子,玄扶桑无奈地笑了。 她和身边的人说过,让他们不必太死守规矩,但显然他们的接受程度并不相同。 久而久之,在她的无形放任下,他们不同的性格也造就了与她不同的相处方式。 “嗯。”她重新把脸埋回臂弯,呼吸在烟雨轻柔的动作下更加平稳。 玄扶桑想将思绪放空,可偏偏一呼一吸之间,她都能嗅到自己身上水月香的味道。 水月,是辰儿最喜欢的香。 又想到他了,根本没办法发呆啊…… 辰儿的人没有来吗?还是,他们来了,可她的人却没发现呢? 分别跟着自己和辰儿的两支队伍,金乌,星宿,都是父皇精挑细选的精锐。 但相比起来,哪方更胜一筹,她心中还是知道答案的。 她自认对辰儿没有什么嫉妒的感情,但这些些微差别总会在不经意间提醒她,她和他,到底是不同的。 那种感觉,就像是以前吃菜市场买来的鱼一样。 她知道鱼有刺这一客观事实她无法改变,所以就会尽力把鱼刺挑出来。 可就算她再小心,也难免会吃到。 不过…… 思绪发散到这里,玄扶桑想到,自从到了这个世界,她就再没有吃到过鱼刺了。 在皇权的驱使和诱惑之下,自然有大把人为帝王之女想法设法,去除每一根藏在鲜美里的刺,让她可以尽情享用。 玄扶桑叹了口气。 很好,她又发现了一个自己已经被渐渐腐蚀的证据。 “殿下,好了。” 随着烟雨的轻唤,她懒懒地抬起了头。 看着桌上的灯火明亮,她玩心一起,坐直了身子,去除了蜡烛外精美的灯罩。她轻轻伸出双手,小心地在火焰旁聚拢,在她的视角看去,就像她捧了一朵火花一般。 白皙干净的双手,掌纹在烛光中看得无比清晰真切。 忽然间,玄扶桑想到了卫戎。 在皇宫这个金碧辉煌的樊笼中,卫戎这个同类的出现,就像给了行夜路的她一点光。 让她可以放松片刻,也让她更加看清了自己的来路和去路。 不可否认,卫戎的存在,确实给她带来了稳定的情绪价值。 至于他身上别的价值,她也挖掘得差不多了。 现在,只需等合适的时机,便可以利用了。 她收回了手,身体彻底松懈下来,她笑着伸了个懒腰。 这奇怪且有趣,随性又率真的举动,玄扶桑身旁的苏温和烟雨早就已经习惯了。 随着她的微笑,他们不同程度地嘴角一弯。 苏温深深看着玄扶桑那熟悉的笑颜,察觉心有丝悸动,他便转移视线,望向了窗外的夜空。 心中希望她这一刻的笑容长存,他默默地祈求神明庇佑。 愿殿下永享太平,一世吉乐。 40.欺瞒(下) 夜色已深,和往常一样,紫宸宫里,天子的寝室之中,宫人们忙完既定事宜,便都悉数退了出去。 而与往常不同的是,临近子时,殿内竟然还有一盏烛光亮着。 玄瑞辰虽然有些困倦,但他并没有休息,此刻的他,正以拳抵头,于桌边假寐。 鎏金镂雕龙纹香炉的细烟缭绕之中,褪去了华丽威严的龙袍朝服,男孩身着素色暗纹寝衣,气势虽有所内敛,但依然让人望之心生敬畏。 候在一旁的小安子在听到细微动静之后,立刻偏头看去。 原本只有二人的寝殿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个人。 身着夜行衣的拾贰低首跪在了正中央。 小安子轻舒了一口气,可算回来了。 他上前接过拾贰奉上的密函,呈至年幼的帝王面前,跪下轻声道:“陛下。” 玄瑞辰其实也察觉到了拾贰,但直到小安子开口,他才缓缓睁开了眼。 方才,他的惶恐不安,被龙息香温润悠长的味道压制在了最深处。 可是,当目光触及小安子双手举过头顶的东西时,玄瑞辰还是本能地呼吸一顿,心跳也突地快了几拍。 拾贰发现,比起平时的胸有成竹,稳操胜算,皇上此时的神情里,明显多了丝犹豫迟疑。 他像是被传染了一般,杀人无数的手也有了一丝颤抖。 金乌与星宿,自建立之初便来往甚密,有任务一般都是协同合作。 两股势力长时间不分你我的局面,甚至已经让他潜意识以为,他们是一支队伍。 他不是没想过姐弟二人终究会分道扬镳,他只是没想到,交锋的预兆竟然来得这样快。 玄瑞辰接过了未启封的密函,却并没有直接打开,只是沉默地盯着信封。 “皇姐的人发现没有?”他的声音冷漠沉静,和有点失控的心跳呼吸形成鲜明对比,像是另一个人在说话。 “陛下放心,长公主殿下绝对不会知晓一星半点。属下可以用生命担保。” 这话说得耐人寻味,玄瑞辰嗤笑了声。 连一炷香的时间不到,就能给他想要的答案,星宿的动作可以说是十分迅速。 只可惜,他们高超的实力,并不能消散他心底潜藏的恐慌。 自玄扶桑走后,玄瑞辰又一次失眠了。 他以为自己已经放下卫戎那件事了,但一闭上双眼,周身只余黑暗之时,他又开始胡思乱想了。 皇姐与卫戎,二人立于一伞之下时,那仿若稀松平常的状态,步伐间似有似无的默契,不远不近的距离…… 每一个细节都在追问,皇姐和他,真的不熟吗? 排除所有纷繁复杂的情绪干扰,冷静思考一番后,他觉得,皇姐对卫戎,除了利用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什么。 那会是什么? 疑心在他的胸腔里探头探脑。 他知道,皇姐绝对不会喜欢他私下查她。 他也知道,如果查了,一旦被发现,那对日后姐弟二人的关系定会造成隐患。 可是,不知道皇姐和卫戎做了什么,让他抓心挠肺的痒。 想到皇姐和卫戎撑伞时无意识散发的排斥感,心底是难以忍受的刺痛。 多种感受混合,这个夜晚漫长又难熬,让他根本无法入眠。 最终,对皇姐强烈的掌控欲,战胜了对姐弟情可能出现裂缝的担忧。 在下令的那一刻,他心中极速涌起了一股后悔的情绪,但那悔意又溜得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不见了踪影。 虽然已经做了决定,但当结果就在手上时,他心中竟还是有丝胆怯慌张。 于是,他又搬出了今晚重复了很多次的说辞来安慰自己。 星宿实力不俗,很大概率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这事很小,不会让他和皇姐生出嫌隙的。 只有这一次,他只是图个心安。 而且,宫中的事本来就有人在暗处记录,他又没把手伸向栖鸾殿。 他只是让人把关于皇姐和卫戎的情报分门别类,整理出来而已。 所以,他没有任何要欺瞒她的意思,他只是稍微有点想知道皇姐的私交罢了。 弟弟出于关心,想要防止谁和自己姐姐走得太近,很正常吧。 心神一定,他便迅速打开了那密信。 白纸上记载的,是自回宫后,玄扶桑和卫戎每一次的接触。 时间,地点,身旁有何人在场,都记录地清清楚楚。 粗略地一看,玄瑞辰就发现,详细的谈话内容极少,即便有,也只是一些当众的对话,让人看不出什么不对。 毕竟在此之前,星宿注意玄扶桑也只是出于保护的意图,而非监视。 这样干净的信息,反而让玄瑞辰疑心更重。 何况,密密麻麻的篇幅,足以证明二人来往甚多。 就这一点,就足够给卫戎定罪了。 在玄瑞辰看来,这可一点也不像是“不熟”。 就算是单纯出于交好的目的,至于这么频繁吗? 简直就是凭空又多出来一个云岑! 心口一怒,失了力道,他狠握了下手中的信函。 纸张被碾压后发出了细微的惨叫,拾贰和小安子都将头低地更沉了。 闭眸深呼吸了一口,龙息香的味道进入身体,玄瑞辰渐渐冷静了下来。 再睁眼后,他就开始细细钻研起每个字来。 很快,他就发现了异常,皇姐和卫戎接触时在避着云岑。 略微一想,便猜到了其中玄机,玄瑞辰眼中浮现了阴冷嘲讽的笑意。 看来,云岑那个傻子还不知道啊。 就算再厌恶卫戎,玄瑞辰也并不打算直接出面把卫戎赶出宫去,这样很可能会违逆皇姐的意思。 他是乖巧听话的弟弟,适当范围内的任性会显得可爱。 可太过分的事,他就不能做了。 不过,他不做,可拦不住别人这么干。 那条见谁都咬的疯狗,不利用的话,实在太可惜了,不是吗? 六月初六,云岑的生辰,他会送他一份大礼的。 到时,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定会是出一好戏。 又仔细看了一遍,确保纸上的内容一字不落地,全部印在了脑子里之后,玄瑞辰便将手中的信纸迭好装回了信封,移至烛火旁,烧了。 手中跳跃的火光映在他的凤眸里,却丝毫照不亮其中的晦暗。 他将香炉打开,将燃烧着的信函放了进去。 由玄扶桑亲手为他调配的龙息香,和纸墨燃烧后的味道混在一起,更显得浓重霸道。 凝视着最后一丝火焰燃尽,玄瑞辰心中已经拿定了主意,下达的命令,如出鞘利剑,是金属般的冷静决绝。 “小安子,处理干净。” “是,陛下。”小安子连忙上前清理。 “拾贰。” “陛下。” “星宿的行动照常即可,不需任何变动。” 玄瑞辰见小安子手脚麻利地重新点上了龙息,殿中又弥漫起了熟悉的香味,他悠悠地开了口。 “只是,像皇姐去了哪,见了谁,这些消息,都要在当日上报给朕,若等朕事后追问……” 拾贰只觉得后背一凉,立马回道:“是,陛下。” 41.玩闹 过了立夏,天气渐渐热起来。 晌午过后,温度刚刚好,阳光明媚,清风舒爽。 端坐在椅上,沉浸在手中的游志里,卫戎已经完全融入了栖鸾殿。 他最开始进到玄扶桑的书房时,还有些惊讶。 原本以为她这样的地位,书房里一定收藏了众多名家字画。 可是,事实并非如此。 推门进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壁上仅挂的一幅水墨山水。 画,是先后所作,走笔飘逸,引人遐想。 字,是先皇所题,龙蛇飞动,气势磅礴。 字画相得益彰,依稀可以窥见当年帝后的琴瑟和鸣。 而整个书房的布置,卫戎原本以为会是和他差不多的风格,简单雅致。 结果,也出乎了他的意料。 除了几个插着鲜花的素色玉瓶,瓷瓶,几乎没有任何装饰。 简单过了头,勉强算雅致。 书架星罗棋布,种类繁多的藏书不遵循门类区分,完全依着主人的习惯摆放。 看起来显得随意散漫,偏偏细查之下,杂乱中又有自己的章法可循。 那时,瞥到正摊开仰躺在桌上的几本书,他随手拿起一本,大略翻看了下内容。 眸中带上一抹打趣,他对着扶桑开起玩笑,“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 邀请他来,都不事先收拾下吗? 扶桑听了他的话后,马上就神色认真地否认了,“这当然不是我的待客之道。” “可问题是,能被我亲自带来这里的,怎么会是我的客呢?” 这话,让他听了心中泛喜,可还没来得及高兴几息,她眼中又亮起了狡黠的光。 “而且,哪个客会随便看别人东西啊?你说是吧,”她将他手中的书一把抽了回来,合上后,在他肩上轻轻一拍。 随后,扶桑刻意地礼貌一笑,加重了声音,“表,哥。” 彼时的卫戎,被玄扶桑点出自己不自觉的唐突失礼,尚且会感到不好意思,出言道歉。 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毫不客气地自己取书架上的书了。 其实,卫戎的出格只是他自己以为的,一旁侍奉的烟雨并不这么想。 见惯了长公主殿下的随性,也见识了云岑小公子的放肆,在烟雨看来,卫世子的所作所为,从始至终不负他温文尔雅的气质。 不过,眼瞅着二人越发亲近,虽没察觉什么暧昧火花,但是想到两位殿下的年纪,她心底难免有些担忧。 卫戎并不知晓烟雨所想,他的心神都被游志占据着。 感觉书里夹了什么,他轻轻翻开。 果不其然,一片金黄的银杏叶,静静躺在墨色文字之上。 这一页,刚好就有一段对银杏林的描写。 他嘴角不自觉浮现出一丝弧度。 可能是扶桑的小爱好吧。 在她的书里,他发现过很多次各色各样的花瓣,叶片。 简直像漫步时意外偶遇美景一般,在她这里看书,总有种别样的趣味。 就在他仔细观察那片仿佛承载了不知哪年秋意的银杏叶时,不远处玄扶桑的一声长叹,轻松地将他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偏头去看,见她正在临窗的书桌边执笔低首思索着什么,他自然地走到她身边,随口问道:“怎么了?” 等瞧到是一些账目之类的东西,他的脑子突然一阵警醒,这样做似乎不太好。 但身体好像习惯了接近她,没等反应过来,动作就已经出于惯性做完了。 错过了时机,他也就只能装得若无其事,好像没任何问题一样。 否则,让扶桑觉察出来,肯定又是一番含笑调侃。 她柔软的戏谑之语,总能让他生出几丝羞意,却又生不出一点厌烦。 “还不是因为你带来的好消息。”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伪装出的迁怒。 卫戎当然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但还是担心地问出了口,“很为难吗?” “有点,你要不帮我看看?”她歪头一笑。 “抱歉,我不懂这些,帮不了你。”卫戎眉头微蹙,摇了摇头,语气里有着愧疚。 他的话进一步证实了玄扶桑之前的猜想。 卫戎在成为卫世子之前,很大概率是富贵人家养出的孩子,却又不是正经继承人。 他虽然生性聪慧,却被教得有些不知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更是不通。 今日,卫戎带来了太皇太后的嘱托,今年行宫避暑的事宜计划交给玄扶桑裁断。 玄扶桑向来多心,下意识觉得,皇祖母此番行为,怕是试探更多。 可,在试探什么? 前朝,一些明面上的大变动,她和玄瑞辰一直都有过问皇祖母,请她把关。 对于她的意见,姐弟二人吸取了十之八九。 后宫,玄扶桑管的很少,早晚要嫁出去的她,也没有要执掌后宫的意图。 皇祖母到底是要做什么,想不到啊…… 避暑之事虽然好办,但难题在于,当真这么简单吗? 此事更为微妙之处在于,传话的人,不是宁心殿的宫人,也不是太皇太后的心腹,而是卫戎。 卫戎…… 玄扶桑看着立在她身侧的卫戎,少年仙姿玉质,楚楚不凡,俊逸的面容此时略带关怀,一双明亮墨眸如雨后初霁的碧空,清冷中又似含着无限温柔,极易让人心动。 玄扶桑忽地有了推测。 “扶桑?”卫戎见她像是发起了呆,伸手在她眼前一晃。 窗外的风撩动了她的碎发,几根发丝轻扫了下他的指尖,一丝痒仿佛顺着血液,疾速溜进了心房。 他不着痕迹地飞快收回手,“怎么发起呆了?” 玄扶桑回过神,清甜一笑,眼神中满是真挚。“因为表哥风度翩翩,风流倜傥,扶桑都看得丢了魂了。” 卫戎对她这话完全免疫,“不想说就算了。” 心口有丝沉闷,他眸子黯淡了点,语气也低了些,“没必要敷衍我。” “呀,怎么我夸你,还惹得你不开心了?” 玄扶桑反倒笑得更甜了,她站了起来,二人凑得更近了。 “表哥快告诉扶桑,是哪个词惹了表哥不快?” 玄扶桑以前习惯了和玄瑞辰无所顾忌地玩闹。 如今,玄瑞辰成了帝王,他又曾明显表现出对帝王尊严的看重,她只能强行忍下和他亲近的习惯。 而卫戎的端方守礼之处,和玄瑞辰恰有几分相似,勾得她总想逗逗他,看他的反应。 “扶桑。”卫戎并没有后退,只是用无奈又郑重的语气制止她的靠近。 玄扶桑闻言并未收敛。 毕竟,他眼神中蕴含的强硬制止意味淹没在柔软宠溺中,几不可见。 与栖鸾殿的平和欢快截然不同,演武场上旌旗猎猎,气氛简直要降到了冰点。 玄瑞辰和云岑在台上的紧张对峙,吸引着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勇猛矫健的二人明明赤手空拳,可他们眼神中对胜利的势在必得,却比刀光剑影还要让人心跳如擂。 42.执念 萧途站在台下,紧紧盯着台上你来我往的二人,内心十分后悔没有拦住云岑。 本来他们几个只是路过,出于好奇,才来观看知新堂的比试。 说实话,眼看着叁个根骨极佳的男孩都很快败给了皇上,萧途觉得有些假。 明明一直在胜利,可皇上却依然从容,面上没有任何得意喜色。 他只是立于台上,低眸轻笑,命云岑上去。 萧途一惊,暗想皇上不会是被捧久了,便觉得自己可以挑战云岑了吧? 没等他想出推托的说辞,云岑这傻小子就已经翻上了台。 想想也是,云家小公子的速度怎么可能给人反应的机会? 二人一交手,萧途就发现他们动了真格。 云岑没有收着的意思,皇上竟也并不似他以为的那般弱。 萧途心急如火,忙拉了下一旁的云秩,“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 只比云岑大了几个月的云秩,是云家小辈中最为沉着的一个。 他只淡淡瞥了萧途一眼,就重新看向了台上,冷静地听不出任何劝慰的意思,“你担心也是于事无补,且安心瞧好吧。” 安心? 谁不知道云岑是个直性子,他又不懂那些弄虚作假,得罪了皇上可怎么好? 可看云秩面上不见异色,他也只能强自镇定,把目光放回到二人身上。 由于体型,力气,功底,经验,都不如云岑,玄瑞辰气势汹汹的攻势无一不被轻松化解。 不过,玄瑞辰招式的灵活多变,也让云岑没办法很快击败他。 虽然和帝王的比试不能见血,但打过好几轮的玄瑞辰,还能在云岑手下安然无恙地撑过一炷香,照他的年纪来看,已经是同龄中的佼佼者了。 云岑一记漂亮的踢腿,被玄瑞辰一个退步转身巧妙地闪躲过去,激起了台下一片掌声呐喊。 气氛远比之前要热烈激昂。 和云岑的全身心投入不同,玄瑞辰分了一丝心神去关注周围。 有担忧他受伤的,有担忧云岑惹怒了他的…… 整个演武场的人,出于不同的立场算计,表情各异,倒是十分有趣。 不管他们反应如何,他会输给云岑都是所有人的共识。 云岑早就察觉玄瑞辰的分心,他这次抓紧时机,立刻出招,一掌击中了对方的胸口。 虽然玄瑞辰做了格挡,但依然被击得后退,本就在高台边缘的他瞬间滑了下去。 周围一片倒吸冷气之声中夹杂着惊呼。 “陛下!” 玄瑞辰迅速以手撑台,在落地前借力止住了身体,一个用力,重新回到了台上。 他的暗纹劲装之上沾染了许多尘土,精美与脏污的对比,十分显眼,却也衬得他本人的华贵气质更加光彩夺目。 云岑面上并没有任何歉疚惶恐,他笑容明艳,桃花眼中一片认真,“陛下该用心才是。” 听了这话,玄瑞辰只觉得有几分好笑。 无论文武,知新堂中的同龄人和他比试时,或出于谄媚畏惧,或出于试探捧杀,总之全都有所保留。 他每次都还没使出全力,就已经赢了,心中实在憋屈得很。 也就云岑才会这般不管不顾。 不过,他要的,正是这样的效果。 被皇姐发现这一问题时,她只是笑道:“寻个时机,找个众人皆知,绝不会作假的强敌,当众比上一场试试。” 他马上就猜到了皇姐说的是谁,“云岑。” 皇姐眼中笑意更浓,叮嘱他道:“要小心,重点不在输赢,你要做的是表现自己,实力和胸襟,都要表现。” 如今,他已经表现得差不多了,玄瑞辰洒脱一笑,目光中满是欣慰赞赏,“云小公子不愧是云家之后,果真武艺超群,再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了,朕认输。” 如果坚持到最后,输的样子太难看的话,可就不是他的目的了。 下了台,去修整仪容时,负责教授他江湖武学的李全立刻就走到他身边劝慰,语重心长。 “陛下,云小公子不过是比您年长几岁,何况他只需学武,而您学的东西比他要多出许多,还要日夜操劳国事……” 这话无非是在说他输给云岑实乃情有可原。 玄瑞辰清楚,李全这番话,不是想要为他挽尊,而是出于对他的关心。 自打从皇陵归来后,皇上对自己的要求更加严格,完全超过了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体所能承受的。 李全生怕败给云岑一事刺激了皇上,引得他更加痴迷,过度追求反入了歧途。 “想来,长公主殿下也断然不会舍得陛下这样劳累的。” 生怕劝不住皇上,他只能搬出长公主来。 和陛下不同,长公主殿下自从知道她无法成为武功高手后,就断然放弃了武学这条路。 殿下学的,从来都是自保的手段,以及杀伤敌人的捷径。 玄瑞辰眸中闪过不认同,“别去皇姐那里多嘴。” 李全听了这话,只以为是他没听进去,急得跪下,“陛下,若遇强敌,自有一众将士护卫为您肝脑涂地,陛下又何必执着于此呢?” 不执着?说得可真简单。 又想起皇陵附近的刺杀,玄瑞辰心中苦笑。 记忆里,玄扶桑鲜血淋漓的画面并没有随着时间褪色,反而沉淀下来,成了心底永远的痛。 让他不执着,怎么可能? 43.狭路相逢 萧途一见云岑下来,就忙寻了由头拉了他到一旁,云秩也缓步跟了上去。 见周围没什么人,萧途小声地急问道:“云岑,你懂不懂为人臣子的道理啊?” “我当然懂了,我又不是下手没轻没重,干嘛急着教训我?” 云岑不以为意,浑身傲气地微抬了下巴,眼含一抹鄙夷不屑道:“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有什么好装的?那才是欺君之罪呢!” 再者,他也不认为阿桑养出的弟弟,会是那等心思狭隘的君主。 “你……”萧途眉头皱紧,待要说些什么,却被云秩拦了下来。 “云岑,萧途也是关心你才会如此着急。自家兄弟可别因为说话太冲就伤了和气。” 清泠慵懒的声线一出,就让即将升温的对话重归了常态。 “萧途你也别担心了,依我看,云岑这次应该没什么事。” 云秩轻笑了下,眸中的意味深长,在场的二人都没看出来。 事情果然如云秩所说的发展。临近结束,皇上对云岑又是一番大加赞赏。 随后就是一段破有深意的话,“幸亏朝中都是云小公子这样的人物,不然岂不是事事都要朕亲自费心。” “往日输给朕的……”他一一点出了每个假意让他的人,温和的笑意不减,只是加重了点语气。 “应当如云小公子所说,该用心才是。否则怎么做朕的精兵强将,左膀右臂?” “是,陛下。”几个被提及的男孩不敢犹豫,皆跪地行礼。 细想之下,发现陛下竟没有遗漏一人,心中无不惊恐于原来皇上早就看出来了。 在场的人,尤其是知新堂的其余人回过味来也都心有余悸。 只有熟悉玄瑞辰的长者知晓这不过是情理之中罢了。 长公主自幼才德兼备,光芒着实耀眼,自掌权后又显露出了与之前不同的狠辣,更是吸引了众多注意力。 以至于,很多人都忽略了,这位生来就被当做一国之君培养的男孩,也是万中无一的存在。 无人注意处,身着小太监服的拾贰悄悄进入玄瑞辰的视野,二人对上眼神后,拾贰轻轻点了两下头。 玄瑞辰心中一沉,转头对着云岑笑道:“云小公子既胜了,朕便该有所恩赐才是。” “朕那里有把秦老所铸的剑,就放在紫宸宫。今日得空,你不妨与朕一同进宫,刚好也去拜访下皇祖母,她前些日子还过问了你的近况。” 云岑闻言双眸先是一亮,但又很快暗了一瞬。 他眼神不自在地漂移了下,随即才满脸灿烂笑意地颔首行礼。 “云岑谢陛下。” 他的犹豫纠结虽然十分短暂,但依然没有逃过玄瑞辰敏锐的目光。 说起来,云岑最近一段时间去找皇姐的次数明显少了,缠在皇姐身边的时间也短了。 奇怪,云岑这样反常的表现是怎么回事? 众人行礼恭送皇上和云岑离开后,云秩转身,懒散道:“我们回去吧。” “啊?不等云岑啦?”萧途不解。 “等云岑?”云秩笑了,挑眉道:“皇上去给太皇太后请安,势必会寻长公主一起。太皇太后许久不见云岑,很可能会留云岑在宫中用晚膳。” 他悠悠道:“你难道是想从长公主那里把云岑挖出来吗?” “长公主……”萧途一怔,然后才恍然大悟,“哦!” 云岑平日虽然可以自由出入皇宫,但实际上还是有些限制的,不能太晚,不能太久。 陛下这“赏赐”可真是正中人心,秦老的剑也好,别的什么奇珍异宝也罢,云岑还指不定不稀罕呢。 萧途打趣道:“难怪他这么积极,云岑也真是,一牵扯到长公主,他就比谁都机灵了。” 走在前面的云秩眸中浮现冷笑,语气没变,依旧是平时的漫不经心,“我们云小公子本来也不傻啊。” 走在去往栖鸾殿的路上,玄瑞辰留心了下身后的云岑。 他的步伐轻快,眼中也流转着喜悦,看起来和往常一样。 此次时机难得,云岑的异样可别耽误了他的计划才好。 云岑的不对劲连他都能发觉,皇姐不可能不知道。 玄瑞辰心中的一个认知又坚定了点,那就是,皇姐并没有多在意云岑。 很久之前,玄瑞辰就发现了皇姐对他和云岑的不同之处。 皇姐虽然宠他,可她也很宠云岑。 她从来不会对云岑冷下脸来,永远都是笑颜相向。 即便云岑犯了错,她也不会生云岑的气,教训他改正。 他能感觉出来,皇姐是喜欢云岑的,喜欢他生得容貌艳丽,活得天真恣意。 他最初还有点嫉妒,可却渐渐察觉,如果他和云岑是一样的性子,一样的言行,皇姐只会失望,绝对不会喜欢他。 他和云岑,一个姓玄,一个姓云。 所以,在皇姐眼中,他们永远是不一样的。 她或许会宠云岑,但只会对他真情相待。 因为只有至亲的弟弟,才值得用心培养教育。 而长得讨主人喜爱的小猫小狗,哪怕有一些不妨事的小脾气,也会显得活泼可爱,毕竟只是宠物罢了。 以往,他情绪上有一点风吹草动,皇姐都会迅速捕捉,耐心安抚,这一度让他很是得意。 没想到今日,那份细微敏感的关切,竟也会让他心虚起来。 一瞥到前方那熟悉的背影,玄瑞辰的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他竟然在见到玄扶桑时生了想闪躲的冲动。 脚步一顿,他下意识想要转身。 不过,事到临头,就算玄瑞辰想悔改,云岑也不会给他机会。 “阿桑!” 有心事的云岑,晚了玄瑞辰一步才看到玄扶桑,他立刻就习惯性地喊了出来。 脸上的笑尚没有完全绽放,就蹙起了眉,蜜糖般的眼中竖起了防备。 他浑身都绷紧了,像是一支待离弦的箭。 阿桑身边的那人,是谁! 玄瑞辰在撞上玄扶桑的双眸时,他故作镇定的平静湖面下,有一丝再怎么努力也藏不住的惊慌意外。 像极了一个不小心戳破了秘密的孩子,畏惧着事态发展,畏惧着责备。 “皇,皇姐,表哥。” 玄瑞辰暗想,他真是高估了他在皇姐面前的胆子。 设计了狭路相逢的人,自己却并非勇者。 44.表亲 表哥! 云岑马上反应过来,阿桑身边那个他从未见过的如玉少年,是在皇宫中静养的卫世子。 他不该在宁心殿吗? 怎么会在阿桑身边? 还离阿桑那么近! 他即刻迈步向前,甚至就连越过玄瑞辰时也没有慢下来。 玄瑞辰故作担忧地望了一眼卫戎,刚想开口阻拦云岑,就被玄扶桑的眼神止住。 心底的情绪根本就不需要伪装,他看向玄扶桑的眼神里自然地流露出几分忐忑不安。 明珠含露,尽显无辜。 玄扶桑固然留心注意到了玄瑞辰在紧张,但除了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外,她现在也无法多说什么。 她的当务之急,是云岑。 她面上不见一点惊慌失措,只是轻笑着,徐徐向云岑走去,和素日偶遇他的反应没什么区别。 卫戎在听到那声呼喊时,并没有多在意。 但看到玄扶桑转身朝后走去,他便也跟着一起转了身。 只见对面径直走来一个绝色少年,丰神俊朗,骨相俱佳。 他的美,似一把熊熊燃烧的利剑,灼天焚地,锋芒毕露,极具攻击性,令人不敢直视。 刚刚那一声,是这个少年喊的? 卫戎仔细一想,才觉得那声音语气有点耳熟,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 在宫中还敢这样嚣张的人…… 他恍然间想了起来。 阿桑,藏书阁,小未婚夫…… 是他。 扶桑政治联姻的对象,云岑。 卫戎不自觉地微微皱起了眉,顿在了原地,没有跟上去。 这次,扶桑没有为他转过身来。 他睫毛低垂了下,再抬眸时,目光中原本和她同行时还含着的温情,此刻也无意识地尽数冷淡下来。 和玄扶桑的不急不忙相反,云岑的速度很快。 她还没走出几步,云岑就已经来到了她身边。 他先是对着玄扶桑甜甜一笑,“阿桑。” 随后,他一个潇洒转身,便将玄扶桑完全藏在了自己身后。 对着那没记住叫什么的卫世子,云岑眼神中带了一分冷傲,沉声问道:“你是谁呀?没人告诉你,阿桑不喜欢别人和她一起走吗?” 这话纯属瞎编,但云岑就是要宣示主权。 现在虽不知道这个卫世子是敌是友,但就凭那张脸,那一身出尘仙气,也足以让他提防了。 他要让他知道,阿桑是他一个人的。 除他以外的所有人,都是别人。 对面溢出言表的防备敌意,刺得卫戎有些不舒服。 玄瑞辰作为扶桑的弟弟,出于对唯一的姐姐的占有欲,讨厌他这个表哥,他尚且可以理解。 云岑作为扶桑的未来夫君,对他如此,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了。 他忽然想起扶桑说过话。 “本殿的小未婚夫有些爱吃醋。” 如今看来,哪里只是“有些?” 纵然面对的是不喜之人,卫戎还是出于礼貌地颔首一礼,“在下是扶桑的表兄,卫戎。” 卫戎的原意是想让云岑收起那对着潜在情敌的态度,不要用那样暧昧的视角理解他和扶桑之间的关系。 可这话听在云岑耳中,却是在炫耀他和玄扶桑的亲近。 这下,就如水滴热油,直接炸开了。 少年语气陡然锐利起来。 “扶桑也是你能叫的?” “表兄又如何?” “表兄就可以离阿桑那么近吗?” “别以为亲上加亲是什么了不得的筹码。” “阿桑的表兄多着呢!又不是只有你一个。” 而他们中的每一个,全都败给了他。 玄扶桑心中无奈,暗叹了口气。 云岑与自己的婚约,并未让他在这方面的专横霸道有所收敛。 名正言顺后,他反而得寸进尺,更加肆无忌惮。 他平时固然听话好哄,但这都建立在没有外敌的情况下。 一旦他将谁视为威胁,绝对会毫不犹豫地铲除。 玄瑞辰以前只会冷冷观望云岑冲锋,觉得他把皇姐视为己物的样子格外讨厌。 现在,云岑针对的人换成了卫戎,他竟隐隐生了几分解气后的痛快。 默默来到玄扶桑身后,他在心中冷笑。 闹吧,闹得再大些。 卫戎闻言一怔。 亲上加亲…… 他以前倒是知道,在古代,表兄妹通婚是很平常的事。 但他从来没想过,他和扶桑?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和扶桑的来往,在他人眼中很可能并没有他以为的那般单纯。 在现代绝无可能做夫妻的表亲关系,在这里,却是被允许的。 甚至颇受欢迎。 那众人不言的窗户纸,如今倒被云岑暴力撞破了。 心突地乱了。 大脑一片空白之下,卫戎觉得自己好像有点生气,可又不知道在为什么不忿。 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就在这时,扶桑出声解救了他。 “云岑,你太失礼了。” 卫戎听出了她清亮嗓音里蕴含的不悦。 他看到她伸出了手,温柔地牵住了挡在她面前的少年。 少年也迅速回握了她的手。 她手腕上的佛珠若隐若现,就如那日亭中一般。 又好像是不一样的。 比如,那时的佛珠完整地露了出来。 比如,那时她伸出的手,他没有握。 卫戎只瞧了一眼,就飞快移开了目光。 这样亲密的动作,他们却熟练又自然,明显不是第一次了。 玄扶桑和云岑心思都在彼此身上,没有人注意到卫戎不动声色的眼神变化。 除了时刻关注着战况的玄瑞辰。 他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卫戎这反应是什么意思? 也和他一样不喜欢云岑的无礼吗? 45.歉意 见云岑转头看过来,玄扶桑耐心回了他刚才的一连串问题。 “表哥身为卫世子,唤我扶桑,是长辈吩咐的。” “今日皇祖母让表哥前来,是为避暑一事,所以,我们刚刚才想着一起去往宁心殿。” 她说完,便对着云岑微微一笑,眸中却带了一分郑重意味。 “亏我之前见你在朝中表现不凡,还以为你成熟了不少,打算带上你一起呢。” “你若还这样一味任性,不懂礼数,我可就要重新考虑了。” “省的你在皇祖母面前和表哥闹起来,惹得她老人家不快。” 随着她的笑,云岑的心一动。 再听她提到要带上他一起,顿时眼睛都亮了。 那双桃花眸柔软下来后,就显得分外多情,惹人爱怜。 “我没有任性啊。”他小声嘟囔,“话虽如此,谁知道他怎么想的?” 一副相信她,疑心减退了些,但又没完全放心的模样。 玄瑞辰心中暗忖,不愧是皇姐。 叁言两语,就撇得干干净净。 每一句都是真话,不掺半分假。 听起来却像是她和卫戎的交集仅限于今天一样。 若非掌握着她的大致动向,他怕是也要信了。 玄扶桑的介入,顷刻就扭转了局势。 但玄瑞辰还没得到想要的效果,他可不允许这场会面如此简单就结束。 寻了空隙,他温声笑道:“朕还说呢,表哥自从进了宫,就因身体不佳,极少踏出宁心殿,今日怎么突然出现在皇姐这里,原来是这个缘由。” 仿佛是为了缓和气氛,他用了调侃的语气。 “云岑,表哥今日第一次来栖鸾殿,就能被你撞上,也真是巧了。” “皇姐,你说是不是?” 第一次来栖鸾殿。 玄扶桑觉得这话有些不妥。 辰儿可能是认为自己无意间犯了错,十分急于挽救场面,这才把话说得太死了。 谎言和客观存在的事实相背太多,是很容易被戳穿的。 可看着玄瑞辰的眼睛里隐含的几分期待和心慌,她又不忍苛求。 为了消除他心头负担,玄扶桑便模糊地肯定了玄瑞辰的说辞。 她点了点头,“是啊,很巧。” 终于从皇姐口中听到了自己想要的话语,玄瑞辰的心安定下来,嘴角也终于真情实意地翘了起来。 他即刻便要结束这话题。 再拖下去,说不定又会让她成功圆过去。 “既然都是要去宁心殿,不如一起吧。” “等等。”玄扶桑轻声止住了众人动作。 “皇姐?”玄瑞辰歪头做单纯疑问状,心却咚咚直跳。 “云岑,你不该给卫世子殿下赔个不是吗?” 玄扶桑温和平静地凝视着云岑,拉着他,往卫戎的方向走了一步。 云岑虽然心中别扭,可看玄扶桑的认真模样,也只能乖乖听话。 他没有松开玄扶桑的手,轻微躬身低首道:“卫世子殿下,云岑失礼了。” 话音刚落,他就抬起头,正了身,皱起好看的眉,补充道:“不过,你日后若……” 感到手骤然被紧握了下,他将没说完的话咽了进去。 此时静下心来端详对面,确实能从他身上看出几丝病弱气息。 一个病秧子,目前还不值得他冒着惹阿桑不满的风险对付。 就算这样说服自己,云岑心里还在懊恼,可恶,居然因为外人让阿桑不开心了。 卫戎其实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态度是好是坏。 他此刻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在云岑面前掩盖他和扶桑的来往? 搞得好像他是云岑一来,就要偷摸藏起来的什么东西一样。 卫戎心上冒出了一丝怪异的酸涩恼火,可他又无法辨别原因。 他只是觉得,这次,和那次躲在众多书架之后的平静无波一点也不一样。 明明很想澄清姐弟俩的谎言,可他说出口的话却和心里的冲动毫不相干。 “无妨,云小公子的性情,卫戎早就……”顿了下,又道:“有所耳闻。” 这话中潜藏的讽刺意味,只有玄扶桑听懂了。 她还以为依照卫戎的那视世事为无物的性子,不会将云岑的冒犯放在心上呢。 果然是云岑太过分了。 对卫戎生了丝愧疚的同时,她也心存侥幸。 还好这段瞒天过海的日子里,她对卫戎的底细已经摸了个十之八九。 目标已经完成得差不多,就算日后云岑来捣乱,也不会对她造成什么影响了。 玄扶桑看向卫戎,也颔首柔声道:“实在抱歉,卫世子。” 她这话一出,引得玄瑞辰和云岑都皱了眉。 云岑身为云将军嫡子,和卫王嫡子的地位差不多,赔不是自然没什么。 可玄扶桑是谁? 她可是长公主啊。 玄瑞辰忍得住,云岑可忍不住。 “阿桑你怎么……” 结果,直接被玄扶桑一个俏皮的埋怨眼神止住了。 “你的道歉太没有诚意了,还是我来吧。” “可是……” “怎么?我们之间还要分你我吗?” 她理所当然的语气,听在云岑耳中着实甜蜜至极,让他毫无招架之力,眸中甚至出现了一丝羞涩。 玄瑞辰看在眼里,只觉得云岑对上皇姐简直成了废物。 卫戎只是冷眼看着,对玄扶桑的话并没有做出回应。 可她看向自己眼神中的那抹真切歉意,却被他牢牢记在了心里。 就连前往宁心殿的路上,他脑海中也一直在回忆。 瞥了眼走在玄瑞辰身后,仍然和云岑牵着手的玄扶桑,他内心止不住地想问,既然无礼的是那位云小公子,你为什么要心生歉意? 我哪怕是生了气,也是生他的气,你为什么要道歉? 这分明是与你无关的事。 46.分开(上) 倚靠于榻上的太皇太后听到声音,坐直了身子抬眸去看。 先是看到了一身常服,隐隐已具帝王之威的玄瑞辰。 随后便是清秀柔雅的玄扶桑和容光艳丽的云岑,二人牵着的双手尤为瞩目。 最后才是芝兰玉树的卫戎。 四个孩子风格各异,虽然尚且年少,却都是举世无双之人。 她慈爱笑道:“岑儿来了。” 年事渐高,她越发喜欢性情率真,没什么城府的孩子。 忙让几个行礼的孩子起身后,她对着云岑笑问:“岑儿这是路上遇到哀家的戎儿了?” 云岑原本眸中还算灿烂的笑意消失,他微微撇了下嘴,低首坦然道:“回太皇太后,遇到了,岑儿不喜欢他,。” 他从小骄纵惯了,哪怕在太皇太后面前也向来都是这样,毫不避讳内心喜恶。 “他太没规矩了。” 哼,阿桑和他道歉,他居然也不拦着。 太皇太后一怔,有了点猜想,但还需要知道具体情况。 她玩笑般问道:“戎儿这么知书知礼的孩子,怎么会没规矩?你说的怕不是你自己吧。” 问的对象是云岑,眼睛却扫视了下玄扶桑姐弟和卫戎的脸。 玄扶桑见状,无奈地笑叹道:“皇祖母,您可别听云岑胡言乱语。刚刚表哥与我来宁心殿的路上被云岑碰到了,您也知道云岑什么脾气。” 她看向云岑的眼神,就连其中的一抹责怪都是软甜的。“他自己,才是没规矩的那个人。” 所以,皇祖母啊,您可千万别和云岑提她和卫戎有什么接触。 如果云岑性子上来,做出什么不可挽救的事,惹得您的女婿卫王和您的母家云家不合,可就不好了。 “阿桑。”云岑根本没听出她话中深意,被她的眼神看得心底一酥,小幅度地摇了摇玄扶桑的手,眼神撒娇般地控诉她。 太皇太后被云岑的反应逗笑,转头问起云岑关于云家人的近况。 在玄扶桑主动开口后,才草草问了玄扶桑几句关于避暑的大体安排。 云岑想起玄扶桑之前和他说的话,兴致勃勃加入了二人交谈。 “太皇太后,阿桑说这次要带我去行宫呢。” 之前每次阿桑去了,他就有两三月见不到阿桑,那日子实在难熬。 他不仅无心玩乐,就连在他一向看重的练武一事上,也几乎心绪恍惚,觉得百无聊赖。 每天只盼着酷暑走得再快些,她好尽早回来。 “是吗?那岑儿到时可要好好玩上一回。”看着云岑那俊俏的小脸上满是欢喜,太皇太后笑了笑,心下有了决定。 和云秩所说的一样,云岑果然被留在了宫中用膳。 玄扶桑和玄瑞辰出现在宁心殿的次数不多,每一次几乎都是带着政事而来。 卫戎能感觉到,玄扶桑这次,和之前几次相比,要更为放松。 是因为这次的事并不怎么重要吧。 当众人在桌边落了座,卫戎才发现,玄扶桑和云岑之间,好像和他想的不太一样。 原本以为扶桑对云岑表现出的样子,是出于纯碎的政治因素,毫无感情。 说不定,她甚至是厌恶他的。 可是厌恶一个人,会那么随意地吃下他夹到碗里的菜吗? 周围人也都毫无反应,显然已经看惯了。 如今亲眼所见他们的相处方式,卫戎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动摇。 见扶桑和云岑之间的亲昵互动,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太皇太后又留心了卫戎的神色。 这个眉眼如仙,像是随时会出家寻道的外孙,看上去似乎只是有点惊讶。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她不愿看到的别样情绪。 她微微放了点心。 她本意是想让玄瑞辰和卫戎的关系更融洽亲近些。 没想到,卫戎没怎么和玄瑞辰接触,倒是和玄扶桑越走越近。 这两人走得近了是好事,可走得太近就并非好事了。 虽然现在他们相处自然,不见什么暧昧,但有些问题,还是要提前防范为好。 用完膳,太皇太后在几个孩子将要走时才说了自己的安排。 “扶桑,哀家此次便不去了,也给你省去一些麻烦。今年暑气来得早,你们便启程早些,在六月前入住行宫吧。” “皇祖母,这是为何?”玄瑞辰皱了皱眉,这和他的计划有所出入。 “皇祖母不在,辰儿怎么会放心呢?而且辰儿和皇姐没有皇祖母掌舵,若是出了什么差错可怎么好?” “哀家相信你们,你们姐弟二人也好趁着这段时日历练历练,就算有拿不定主意的,也可着人来请问,想来也耽误不了什么。” “虽然沉神医不愧神医之名,戎儿身子已经大好,但哀家还是觉得戎儿还是在宫中多养些时候为好。这个夏日,哀家便陪他呆在宫中好了。” 皇祖母要把卫戎继续留在宫中。 玄瑞辰心中暗恼,他之所以安排沉神医说卫戎身体大好,是为了快点让他出去。 没想到最初把卫戎困在宫中的借口,此时倒成了把他丢出去的绊脚石。 不过,能暂时让卫戎离皇姐远点,也好。 47.分开(下) 玄扶桑已经看出太皇太后是想让她快些出宫,和卫戎冷下一段时间。 她本来就计划着打消其疑心,如今人家有了想法,她照办就是了。 何况,太皇太后既然愿意彻底放手一段时间,她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六月入行宫的话也好,”她看向云岑,笑道:“刚好可以为云岑庆生了。” 云岑听了这话,大喜过望,感觉脑子都开始飘飘然起来,就像喝多了果酒,微醺的状态一般,忙点头如捣蒜。 玄瑞辰的心里却是止不住地开始冒酸。 虽然他自己和玄扶桑是同一天生辰,以往的每个生辰也都是玄扶桑亲自过问操办的,但他还是觉得酸。 他可从来都不乐意看到她的心神被任何人分出去半点。 在听到扶桑说要为云岑庆生时,卫戎的全部神思都被疑问困住了。 一直以来,他都把自己和玄扶桑当成同龄的成年人,而云岑,只是个孩子而已。 云岑对扶桑的感情,在卫戎眼中,不过是各种文艺作品中所描绘的,少年朦胧的好感罢了。 这种感情,据说幼稚又脆弱,根本算不上什么爱情。 而扶桑,她应该不会对一个不成熟的少年有好感吧。 就算她对他有几分浅薄的喜欢,那种喜欢,应该也只是觉得这个小弟弟有点可爱吧。 就算有些讨厌那位云小公子的性子,他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少年的确很美。 扶桑很可能是因为这点才对那个任性的少年多有容忍。 直到玄扶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回过神的卫戎,才后知后觉一个既定的事实。 他和扶桑,不久后就要分开一段时间了。 而她,毫无挽留之意,反而……反而…… “刚好可以为云岑庆生了。” 她的笑容浮现在脑海里。 心空的一瞬,他有些茫然。 晚间的紫宸宫,侍奉的人大都在外间,此时书桌旁只有姐弟二人。 玄扶桑处理完手头事宜,转头看向身旁的玄瑞辰,他正熟练地写着批语。 觉得时机不错,她问出了下午时就存在的疑问。 “辰儿,你为什么会觉得,意外让云岑见到卫戎这件事,是你做错了?” 她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自己不想让云岑和卫戎碰面。 玄瑞辰心尖一颤,写字地笔尖也轻微一抖,他若无其事地在原处写下一字掩盖了痕迹。 他偏头看向她,放缓自己的呼吸,学了她说话的技巧,看着她的眼睛,道:“因为云岑最近一直表现正常。” “辰儿想,他没有惹事,一定是因为他还不知道卫戎和皇姐在来往。” “而他会不知道,一定是皇姐不想让他知晓。” 像是一只在洞口谨慎探出头的小兔子,“皇姐,辰儿错了,辰儿不该打乱皇姐计划。” 那清澈如湖的眸中偏偏又透出点慧黠的光。 “不过,皇姐,辰儿是不是很聪明?” 那怯生生又忍不住泄露出一分卖弄智慧的可爱模样,让玄扶桑心上生出丝想要摸摸他的痒。 但她还是控制住了自己的手,只是笑着夸奖道:“辰儿当然是最聪明伶俐的。” “只是,这并非你的错,意外罢了。”她的语气轻柔,像是在安慰他,“而且,卫戎那里,我已经达到目的了。放心,你没有给皇姐造成任何损失。” 随即,她话锋一转,慢声细语道:“真正的问题在于,你对意外的处理方式。关心则乱,说话做事,应该时刻镇定,保证滴水不漏才对。” 她在指什么,玄瑞辰再清楚不过。 她就算能敏锐地捕捉到他的所有情绪,也终究没有读心的本事,不可能每一次都看穿他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玄瑞辰嘴角一弯,点了点头,矜贵孤傲的气质,在玄扶桑面前却多了丝乖巧绵甜。 “嗯,辰儿知道了。” 既然如此,卫戎离宫,也不会对皇姐有什么影响吧。 他的心虽然因为在皇姐面前耍这些小花样,而跳得很快,可已经比下午时好多了。 察觉这种细微变化后,他反而心头漫上一股恐慌。 他不会慢慢习惯对皇姐有所隐瞒吧?这绝对不行! 将卫戎一事处理完后,他绝对不可以再这样了。 第二日午间,太皇太后正在小憩,卫戎听闻烟雨来了,忙让人进了门。 “烟雨见过世子殿下。” 卫戎冲她点了点头,见她身后的两个小太监一人提了一个箱子,心中有了些不好的猜想。 “这是什么?是扶桑给我的?”语气不自觉带上了原本的淡漠。 “回世子,长公主殿下这些天朝政繁忙,还要兼顾行宫事宜,几乎无暇再招待世子殿下了。”烟雨得体的笑容中带了丝愧疚。 “殿下恐怠慢了世子,又怕您在宫里无同龄人玩乐会无聊,所以特地让奴婢来给您拿来这些书。” “世子,劳请您看看,这些书您可还喜欢?” 烟雨示意身后的几个小太监把两箱子打开。 摆在最上面的,是他之前在扶桑那里没看完的几本书。 卫戎静默了瞬,怀了丝希冀,问道:“扶桑还说了什么吗?” “殿下还说,望世子保重身体。若她能抽身,会寻时间来宁心殿看世子您的。” 卫戎睫毛低垂,看着那几本熟悉的书,轻轻点了点头,“多谢三位,有劳了。” 烟雨一笑,弯腰告退。 回了栖鸾殿,她便听身后的小太监笑道:“烟雨姐姐,卫世子可真有意思。” “可不是嘛,对姐姐以礼相待倒没什么稀奇,他竟然还把奴才们算了进去。” “倒是和咱们殿下性情相近呢。” 烟雨冷下脸来,这话虽无关风月,可事关殿下,她绝不会掉以轻心。 她正色道:“他本就和殿下有兄妹之谊,有几分相似也没什么。” “再者,这话,就算是在自己人面前,也不能说。一个世子,如何能与长公主相提并论。” “是。” “殿下,长公主果然是再贴心不过的。”钱放感叹道。 卫戎大致翻看了下,那些他没看过的书,也都是依照他的喜好挑的。 扶桑真的很了解他。 明明这样贴心的举动,他为什么不觉得触动呢? 为什么会有一股无名火在心中冷冷燃烧呢? “她的确很贴心。” 对那位云小公子,比对他更贴心。 不然,也不会为了那位云小公子把他赶出栖鸾殿了。 他和她分开的时间,原来不是他以为的不久后,而是昨天。 48.写(上) 云岑一进了栖鸾殿,就径直走到了玄扶桑身边,坐到了给他留出的座位上。 慵懒地趴在桌子上后,他开始目不转睛地盯着玄扶桑的脸。 世家大族培养的少年,一举一动都带着沁入骨髓的贵气,哪怕是这样散漫的动作,也丝毫不减其风度。 自云岑走进来,玄扶桑只抬眸看了一眼,除此之外,再没有什么反应。 这几天,相比之前,云岑来得勤多了。 可能是卫戎刺激到他了。 直到看完了手上的几本奏章,她这才出声。 “我让你学的东西,你都学得怎么样了?” “你尽管考我啊。”云岑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自信得意。 玄扶桑知晓云岑只要花了心思,其实学东西很快。 她信任地点了点头,还是没有看他,接着忙起了事务。 这里都是事关工程修缮的折子,云岑就算看了也没什么关系,何况他也根本没有看的兴趣。 云岑等了一会儿,看她又不说话了,伸出手轻轻戳了戳她写着字的胳膊。 玄扶桑停了笔偏头去瞧他,对上了一双眨呀眨的桃花眸。 那满眼的细碎星光分明无言地在说,“理理我嘛。” 玄扶桑无奈一笑,又回过了头继续写。 云岑眼中的光瞬间就熄灭了。 谁知,又听到了阿桑的声音。 “怎么,无聊了吗?” 尽管她没看他,他还是立刻恢复了神采,摇了摇头,“有阿桑在,怎么会无聊?” 紧接着,他又甜甜求道:“但你不能长时间不理我。” 被云岑甜到的玄扶桑嘴角浮现一抹笑。 她的笑,她的侧颜,她眸中的温情,看得云岑心底泛起痒意。 想要离她更近的念头突如其来,来势汹汹,难以抵挡。 可他并没有顺从自己的心。 他忍了下来,保持了现在和玄扶桑隔着一臂的距离。 默不作声地,把脸埋在臂膀里后,他深呼吸了几下。 玄扶桑发现身旁的少年有一段时间没动静了。 她抽空瞥了一眼他,发现久没得到雨露的小花此时都蔫了。 她眼中笑意更浓。 在写完最后一个字后,她将手头的奏折放好,没有立时打开下一本。 这次换玄扶桑戳了戳云岑。 “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吃点心?” 这惯常的哄法只得到了他闷闷的回答。 “我很快就十三了,别把我当孩子。” 这样的年纪,不是孩子是什么? “那要不要看些兵书?我这里还有几本特意给你留的新话本,要不要看?” 轻柔的声音终于将小猫诱出了自己的小窝。 可他却没看她,反而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她在哄他,认识到这个事实的云岑,满心欢喜。 可“书”这个字,却让他联想到了前几天见到的那个卫世子。 “我不要看兵书,话本也不看。” “我又没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文弱书生的样貌,一看就和你一样很喜欢看书。” 云岑说起酸言酸语来,语气和别人很不一样。 每个字听起来都像一朵长着尖刺的艳丽鲜花,甜美背后隐匿着万千杀机。 不过,这样危险的语气,并不能让玄扶桑心生忧虑。 她知道,云岑只是心里还残留了点芥蒂,并没有真的将卫戎视为隐患。 否则,绝对不会只是这样轻飘飘的几句醋话,就能善罢甘休的。 “哦?谁生得一副风流才子,文弱书生的样貌,一看就和我一样很喜欢看书啊?” “要不,你说出来,我去找那人一起玩好了。” “阿桑!” 就算听出她笑语里的调侃,明知道她不是认真的,他还是急得扭过头来。 他一转过脸来,就发现她正直直地凝视着他。 那面上的盈盈笑意抚平了他的心。 那双柔情似水的眼,一陷进去,他连挣扎求救的想法都没有,就沉没了。 见她反应如常,坦然自若,云岑那点被“书”勾起的不舒服,渐渐消失殆尽。 他伸出手,紧紧拉住她的衣袖,看着她的漂亮双眸,像是幽深黑夜中燃烧的火光,“不许去。” 霸气的话说出口,语气却如蜜一般,“阿桑,只能和我在一起。” 他没有拉她的手。 玄扶桑心中暗道,又是这样。 他这段时间收敛了许多,不会再像以往那般,主动和她亲近了。 可又依旧不拘礼法,只要她主动一点,他就立刻缠上来,比以往还要粘人。 就像之前那次,她一牵上他的手,他就赖上她了一样,怎么也不愿放手。 可松开之后,他却又不会再伸手拉她。 有点奇怪,但是,玄扶桑并没有当回事,毕竟这对她没什么影响。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给了他一张纸,把手中的笔给了他,自己又拿了另一支。 “你生辰想怎么过,想要什么礼物,都写出来吧,我看看。” 还是给他找点事做吧,今天她实在有点忙。 49.写(下) 云岑一接过笔,就马上看出手中的笔并非稀世珍品。 若是在别处,他绝对不会将就。 可这是栖鸾殿,那就不一样了。 沾染了阿桑气息的物品,便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了。 他摸索了下竹制的笔杆,只觉得分外合眼缘,笑道:“果然,就算是凡品,得了造化,被阿桑用后,也会让人觉得超凡脱俗了呢。” 玄扶桑听了他的甜言,并未说什么。 他口中的凡品,已经是普通读书人眼中的一等物了,更别提这世上还有许多人一辈子都不识字呢。 瞥见砚上墨少了,云岑便放了笔,给她磨起墨来。 他这磨墨的本事,还是多年前专门为了玄扶桑学的。 本来这种小事不该由他来做的。 可为了把所有人赶得远远的,好和喜欢的人独处,云家尊贵的小公子,就主动把这下人的活抢到了自己手里。 云岑一边磨墨,一边时不时看几眼身边的少女。 阿桑向来如此,虽然贵为一国公主,却对自己的日常用品没什么讲究。 不像他,就算对舞文弄墨兴趣不大,文房四宝也一定要用最好的。 小时候,她是大玄唯一的公主。 帝后膝下,千般怜爱,万般荣宠,都环绕在她身旁。 现在,她是大玄唯一的长公主。 金銮殿上,至高王权,无尽皇势,都臣服在她手中。 可是,不论以前还是现在,不论多少恩宠荣耀在身,她永远都淡然处之,不以为意。 这样的阿桑,越发让人渴望奉上世间万种,只为博得她一眼。 云岑知道奇珍异宝对她来说皆是平常,于是往往另辟蹊径。 磨好墨后,他拿起笔蘸了蘸。 想到什么,他兴趣盎然道:“云秩今天给我送了一套笔墨,好像是出自什么烟什么玉的一家店。” “用料和做工不比那些传承之家差,胜在有巧思。” “墨中融的香味有几分新奇,久留不散。” “明天我带来,你试试。若是觉得有点意思,我便都买来给你玩玩。” 玄扶桑闻之,只浅浅一笑。 玉烟阁,是她手底下的产业之一。 不过,这些并没有摆在明面上的生意,连玄瑞辰那里,她都没有和盘托出,当然不会告知云岑了。 没想到,她用来炒高价格,赚取富贵人家钱财的东西,有一天竟然也会回到她身边。 这才是颇为有意思之处。 她随口问道:“你明天还来呀?” “阿桑,你这话什么意思呀?”云岑语气有点委屈,“你难道是觉得我烦了吗?” 她好不容易说了话,居然开口就是这样的内容。 “当然不是,只是好奇罢了。”玄扶桑开始淡定地倒打一耙。 “你之前不是不愿意来吗?就算来了,每次也只待那么一小会儿。” “我……”这回答云岑显然没料到。 他把头迅速扭了回来,盯着纸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丝羞恼。 “我什么时候不愿意来了?” 随后,他的声音小下来,“之前,我只是,只是有点,有点忙而已。” “没有就好。我还以为云小公子讨厌我了呢。”玄扶桑假装自己没有听出云岑在显而易见地撒谎。 “我怎么可能讨厌阿桑啊?”他又急得扭过头看她。 和他的焦急慌乱完全相反,玄扶桑依旧只是微微一笑,没什么明显的情绪起伏。 云岑心中很不平衡,感觉自己就像正在燃烧的火柴,一盆冷水泼下来,连尚没来得及烧到的部分都湿了。 他赌气般转过头,不再看她。 阿桑就只知道看看看,写写写。 他感觉胸口有些憋闷。 阿桑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同时,又有一丝仓皇的喜悦在身体里乱蹿。 阿桑,注意到了呀…… 云岑的脑子嗡嗡作响,心脏也跳地混乱不堪。 他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 悄悄偏头看她,发现她的神思依旧集中在那些公务上,根本没有看他。 哼。 如果阿桑也能用这样认真的眼神看着我就好了。 讪讪将目光移到面前的白纸上,云岑开始想自己生辰想要什么。 他好像没什么想要的,只要是阿桑给他的,他都会很喜欢。 想来想去,脑海深处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和阿桑成婚。 大玄男女成婚的年纪大多是在十三五 可也有因为各种原因,将婚龄提早至十一二岁,或者往后拖至十七八的。 在云岑看来,婚事自然是宜早不宜晚。 可是就算他再着急,其实也隐隐知道,阿桑是不愿意这样早嫁他的。 心事难解的云岑,神思恍惚之下,手开始无意识地下笔。 时间在二人都沉迷于书写的氛围中,过得极快。 “写好了吗?”玄扶桑的声音,猛然间让云岑回过神来。 他下意识不想她看到,伸手就要把纸团成一团。 但目光一触及纸上写的什么,他就又舍不得了。 这纠结的几秒,让玄扶桑看清了纸上的内容。 云岑一点反抗的动作都没有,她很轻易地伸手抽出了那张纸。 纸上,大大小小,写满了“阿桑”。 玄扶桑对着那张纸,端详欣赏了一番。 云岑的字,和他这个人一样,笔锋凌厉又张扬。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满纸的“阿桑”,比起以往,竟然多了几分温柔缱绻。 在他忐忑又带一丝灼热的目光下,她点了点头,笑赞道:“字写得越来越好了。” 云岑有点失望,挑了挑眉,“还,有,呢?” “还有什么?”玄扶桑眨了眨眼,摆明在戏弄他。 她唇边不经意的笑,牢牢勾住了云岑的眸子。 “还有……”他清了清了嗓子,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问了句好似不相关的话,“阿桑,会讨厌我吗?” “嗯……”玄扶桑低眸,故作思索状。 “阿桑。”他的语气又急又软。 “看你表现吧。”她抬眸,冲他歪头一笑。 盯着玄扶桑的笑容,云岑只觉得自己心脏跳得都快要炸掉了。 他眸中含了抹痴迷,下巴微抬,语气骄傲,“我会表现绝佳,胜过所有人。” 再等几年也没什么,阿桑,终究只能是他的。 50.口是心非 清晨的阳光从窗边倾泻而下,洒在坐在桌前读书的卫戎身上,给少年的清冷俊美平添一抹柔和。 他一手轻缓捻转着一枝浅碧月季,一手心不在焉地翻了页书。 清新淡雅的花香入鼻,他脑子里冒出一个问题。 上次在栖鸾殿的月季花丛中,他偶然间瞥到过一朵刚刚冒头的花苞,不知道它有没有盛开。 一定开花了吧。 毕竟,已经过去十七天了。 大概都已经开败了吧。 如果今天去看,估计连枯萎的花瓣都寻不见踪影了。 今天,是第十七天了…… 他想得出了神,并没有注意到钱放略显欢快的脚步声。 钱放一进来,便看到了自家世子在看那已经看过许多遍的书。 世子这么喜欢吗? 那他要不要去长公主殿下跟前说上几句,为世子多求些书来。 “殿下,长公主来了。” 手中的动作一顿,卫戎不自觉地想要掩饰心底冒出来的喜悦,不想让别人察觉 他睫毛低垂,眸中藏了丝期待,语气平淡地问:“她来做什么?” “属下不知。长公主殿下在正殿里和太皇太后说话呢,身边的宫女太监们还送了许多补品进来。” 想起之前的谈话,六月前就要走…… 她估计是来和太皇太后商定宫中事宜,也就是说,这几天就要走了。 喜悦如潮水般退去,好似什么都没带走,空留一片潮湿的失落。 他将如玉雕刻的花朵放下,喃喃道:“原来,是要走了。” 钱放注意力被他手中动作吸引,没听清卫戎在说什么。 这天山竹玉的品种,他记得,只有宁心殿和栖鸾殿有,世子这是和长公主呆久了,爱好也相似了吗? 见世子并未起身,反而又掀了一页书,他疑惑问道:“殿下,您还不去正殿吗?” “本殿去做什么?长公主殿下这位大忙人会在这个时辰出现,自然是来议事的,” 钱放睁大了眼睛。 他怎么觉得世子殿下语气奇奇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殿下,真的不去吗?” 卫戎心头松动,为了压制自己,他微微摇了摇头。 怕钱放又问,自己最终会改口,他连忙让钱放出去了。 可钱放真出去了,他就后悔了。 说不清,道不明。 只觉得,不去,他心中不安定。去,他心中很别扭。 好不容易又熬过一天,卫戎只等到了玄扶桑和玄瑞辰拜别太皇太后的消息。 从太皇太后口中得知,他们已经走了,卫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面上泄露了一瞬呆滞。 “扶桑说她吩咐了殿中人,若你去了,书房中的东西可以随意翻看。” 卫戎心里堵到了极致,连呼吸都有些艰难起来。 他还没见她呢,早知道…… 太皇太后见他低了眸,笑道:“戎儿可是舍不得了?” 卫戎抬眸,一脸诚挚地疑问,“舍不得什么?扶桑不是把书留下了吗?” 太皇太后闻言,笑意真切浓厚了许多。 卫戎心底叹了口气,自己真是越发习惯撒谎了。 怎么看,都是扶桑教得太好太勤的缘故。 51.懂 宫门处一众臣子宫人依次跪着,恭送皇帝前往行宫的队伍。 云秩不着痕迹地偷瞧了眼长公主的马车。 一众人马挡住,只能瞧个轮廓罢了。 他心想,不知道殿下喜不喜欢那玉烟阁的墨。 要是能讨她一丝欢心,他花费再多心思也值了。 这些年,他看似送给云岑,实际上是想云岑转送殿下的东西,都多到快要记不清了。 好笑的是,哪怕真的万分幸运,东西被云岑送到了殿下手中,他也不一定知道殿下的反应。 可,没办法,想在云家小公子眼皮底下偷摸行事,这样迂回又蠢笨的方法是唯一可行的。 云秩懒懒一笑,隐匿了心中一切复杂情绪。 待队伍走远,人群散了,云家的几位少年自然地走在一起,开始了闲谈。 “天呐!居然把云岑这个小祖宗带走了,长公主殿下真是大恩大德!” “诶!云秩,趁你父亲跟着将军走了,晚上要不要哥哥们带你去宜醉街玩玩。” “一起啊!”一众人被云涛的话唤起了兴致,“云秩,去不去?” 宜醉街,有名的眠花宿柳之地。 “几位哥哥带云岑去过吗?”云秩笑问,“可别等人家小公子回来了,说你们一个个的,打不过他,便要排挤他。” “他!那个傻小子哪里懂温柔乡的妙?”云涛翻了个白眼,“前几天我倒是问过,人家那个不知好歹啊,直接恼了,说少来带坏他。” “我要是他,还不抓紧时间玩乐?一旦和长公主成了婚,床上可就不能添人了。”云涵十分不解。 “就是,他倒好,不仅不珍惜这段时光,还早晚都盼着成婚入牢笼。”云锐点头附和道:“想来定是还没开过荤。” “哈哈哈哈哈!” …… 云秩权当没听见兄弟们的污言秽语,只在心中暗自思量,云岑恼了? 听起来可不像什么都不懂的样子。 看来前段时间,云岑的异常不是他的错觉。 问题来了,他怎么懂的? 云岑身边的侍从小厮,没有敢主动拿淫书艳画给他的。 莫非是和云府哪个丫鬟侍女春风一度了? 若真如此,那可太好了。 他一直盼着这种事呢,他就不信长公主知道后不会心生嫌隙。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云岑已经通晓了人事,还这样不知规矩地缠着长公主,那也太混账了…… 云朗注意到云秩的分心,推了下他的肩膀,“想什么呢?到底去不去?” “还是等云岑回来一起吧。”云秩眸中闪过一丝坏笑,“去那种地方玩,万一被我父母知道了,得有个谁都不敢惹的小祖宗挡箭才好。” “啧啧,差不多的年纪,怎么你的心眼儿就比云岑多这么多呢?”云朗不得不佩服。 “等他?那你可有的等了。”云涛的戏言又引起一阵笑语。 沁玉宫依山傍水,环境清幽雅寂,又距皇城不算太远,太阳还没落山,一行人便已经入了宫门。 云岑根本没有管自己的行李,至于住所布置什么的,他的习惯爱好,跟在身边之人自然知晓。 一溜烟跑到玄扶桑的房内,便见到玄瑞辰已经在了。 云岑的欣喜褪去一分,行礼道:“陛下。” “云小公子,可真是心急。”玄瑞辰虽然嘴上打趣,笑意却未达眼底。 云岑只在心里嘀咕,陛下您也没多晚啊,都已经是皇上了,怎么还这么爱腻在姐姐身边呀? 他只顾嫌弃别人,半点没觉得自己也半斤八两。 在他看来,自己是玄扶桑的未来夫君,以后再亲密也不为过,现在这种程度,又哪里算得了什么呢? 52.换装 有玄瑞辰在,云岑总归收敛了点。 毕竟姐弟俩都坐在了上位,如果他再想凑到玄扶桑身边,就是对皇帝不敬了。 可恶,怎么这么凑巧啊? 玄瑞辰当然是故意的。 他越来越忙,和玄扶桑相处的时间越来越短,凭什么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时间让给云岑? “云小公子有事吗?”这话中已经带了赶客之意。 听闻玄瑞辰此言,云岑心中暗叹,小皇帝的成长真是迅速。 他越来越像先帝了,面含笑意,却自带君王威严,语气温和,却让人不敢冒犯丝毫。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身上似乎也有一分阿桑的影子。 “瞧你这话问的,没事,云岑还不能来玩了?”云岑还没回话,玄扶桑就先开了口。 云岑心中暗喜,阿桑果然还是袒护我的。 没成想,玄扶桑下一秒直接给他下了逐客令。 “不过,现在我和辰儿有事,云岑你还是下次再来玩吧。” 这下,换玄瑞辰心中得意了。 “阿桑……”云岑想用撒娇蒙混过关,却只能在玄扶桑的坚定眼神示意下,依依不舍地告退。 临走前,他还是没忍住,回眸灿烂一笑,泄露了一点他这次来的意图。 “阿桑,我为你准备了礼物。” 被他明媚的笑容勾起了笑意,玄扶桑问道:“哦?是什么?” 云岑眨了下眼,俏皮一笑,“秘密。” 他们的互动落在玄瑞辰眼中,只让他心生一丝烦意。 联想到皇姐要陪云岑过生辰,他更是憋闷。 心情差到,连云岑走后,和玄扶桑商讨朝臣调任时都差点分了心。 之后的几天,云岑在玄扶桑面前绝口不提礼物一事。 在生辰的前一天,他终于把那所谓的礼物带到了玄扶桑的住处。 “阿桑,你快看看喜不喜欢?” “殿下。”云祥即便手中拿着众多东西,依然恭敬地行礼。 “苏温。”玄扶桑忙唤人接过东西。 两个包袱和三个木盒,苏温根据触感和声音推测,很可能是衣物首饰,他十分谨慎小心地放到了桌上。 蝉雨上前打开后,玄扶桑大致看了一眼,有点不解,“衣服?” “是啊。”云岑等不及,直接上前,拿出最上面的一套,展示给她看。 “阿桑,你快看看有喜欢的吗?”云岑期待地亮起了双眸,嘴角的小梨涡格外可爱,让人不忍拒绝。 蝉雨趁机挨个拿出了所有衣服,装作让其他宫女展示给玄扶桑看的样子,实际上把每件都检查了一番。 巡视了一圈,在各色各式的衣服中,玄扶桑迅速抓住了重点。 里面没有一件宫服,都是是宫外闺阁少女在这时令穿的衣裙。 这些样式,比宫装少了几分端庄贤淑,多了几分少女的娇艳俏丽。 她向来只在世家女孩身上见过,自己倒是从没穿过。 有一点新奇感。 “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些的?” 玄扶桑心知,他应该是打算让她挑出一件,明天他生辰的时候穿。 “你先选,然后我再说。”云岑故作神秘地一笑。 玄扶桑随意选了一套样式简单的水蓝玉带裙。 这个颜色在夏天看起来很清凉,料子也轻薄透气,摸起来柔软舒服。 “我就猜到你最喜欢这套。”猜中了她的选择,云岑满心欢喜,“要去试试吗?哪里不适合,拿回去让绣娘们改了。” “现在吗?”这么急,看来绝对是明天要穿的。 云岑十分笃信地点了点头。 玄扶桑叹了口气,含笑道:“那好吧,你等等。” 他立刻乖巧走到桌前坐下,双手托腮地看着她,两只水汪汪的眼睛里是满满的期待。 玄扶桑被云岑这等主人回家的乖小狗模样逗笑,伸出手捏了捏他白皙漂亮的脸,笑道:“好软。” 他享受地闭上眼,蹭了蹭她的手,嘴角勾起掩不住的笑。 奈何她只想浅尝辄止,轻轻拍了拍他的脸,无奈笑道:“好啦。” 没人注意到,玄扶桑转身走后,云岑那双波光粼粼的桃花眸中,除了害羞外,还隐着一抹别的什么。 深邃如海,滚烫如焰,转瞬即逝。 阿桑,摸我了。 之前也不是没摸过,可是现在,明显不一样了。 53.偷走 云岑一直直勾勾地盯着掩上的门扉,他的耐心很快耗尽,渐渐有了点急躁。 阿桑怎么还不出来呀? 明明长公主才进去没一会,云祥便察觉云岑似乎是生了想走过去看看的念头。 他心中一惊,急忙上前小声提醒,“公子!” 众目睽睽之下,这可不是能随着他性子乱来的地方。 “知道了。”云岑没好气地回道,他又没真的做什么。 终于,门动了。 云岑立刻站了起来,迎了上去。 一切动作仿佛都放慢了。 玄扶桑的身影一点一点完整地展现在视野中。 她身旁明明还立着三四个宫人,他却只看到了她。 褪去了宫服的阿桑,像是褪去了一层无形的距离感。 清秀的眉眼,在浅蓝色的裙裳映衬下,似碧空照水,如皎月临溪。 她本就可亲的温柔,此时更加让人想要近身感受。 若是在街上见了,只会让人疑心是哪位诗书世家的千金。 如果她不是生在皇宫中,而是生在寻常富贵之家,应该就是这样的吧。 忽然,云岑对她长公主的身份有些不满起来。 倘若她是萧家女,或者王家女,他都能现在就把她娶回家。 就算她姓云,他也一定会想法子破了同姓不婚的规矩,娶了她。 偏偏,她姓玄。 玄扶桑眼瞅着云岑一路走来,眸子里从最初含了痴意的惊艳,渐渐多了几分低落。 “这是怎么了?”她歪头柔声问道。 云岑将心底愁绪压下,小声任性道:“我突然后悔了,不想让阿桑被别人看了去。”语气中竟然有些哀怨。 “这话说得这么孩子气,还说自己不是孩子。”玄扶桑抿嘴一笑。 他被她近在咫尺的笑容安慰到,心情转好了些。 “我才不是!明天我就满十三了。” 他咬了下唇,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袖,“明天,阿桑你穿这件好不好?” 果然如此。 玄扶桑点了点头。 得到她的首肯,云岑心情这才彻底平复下来,露出了笑容。 可是,当他打发了云祥,自己赖在玄扶桑这里,看她处理那永无止境的政事时,心中又生起一点惘然。 阿桑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忙完啊? 朝堂上那几个碍眼的家伙,居然敢对阿桑的政策有微词。 真的,好想都杀了啊…… 晚上,改好的那件水蓝衣裙被送了过来。 烟雨担忧地看了眼检查衣物的蝉雨,说道:“云小公子真是越来越胡闹了。” “怕什么?殿下心里有底,太出格的话,殿下定会拦下的。”蝉雨觉得烟雨就是想得太多。 事实证明,烟雨并没有说错。 第二日,六月初六,艳阳高照。 云岑的打扮,与平时的灿若明霞分外不同。 如墨的长发只简单用发带高高束起,在夏季的阳光下分外清爽。 身上那一袭冷色调的蓝衣,半点没压住少年的明媚鲜亮,反倒更突显了他的朝气蓬勃。 不愧是云岑,这世上似乎就没有和他不搭的风格。 “你怎么想起来这样打扮了?”玄扶桑将他从上到下仔细看了一番。 和她一样的材质,一样的花纹,连细节的处理都一样。 她心中暗道,原来如此,他的小心思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你不是向来喜欢红色吗?” 十分享受她的注视,云岑心花怒放,满脸笑意,甚至在原地转了个圈,简直像一只开屏的孔雀。 “因为很好看啊。” 当然是为了和她配套。 怕她临时改了选择,他特意没有把绣娘们改好的衣服全部给她拿来。 剩下的都在他那里放着,打算等过了今天再给她送来。 里面有他特意加进去的两套红衣。 现在娶不到,还不能提前看看,给他个念想吗? 可惜她一套也没选上,阿桑就从没穿过红色。 后来他想了想,这样也不错。 阿桑第一次穿红衣的机会,还是留给他们成婚那日的嫁衣好了。 玄扶桑点了点头,只是满眼欣赏地笑着,“确实。” “今日你想怎么玩?” “你说宴席歌舞无聊,又说万千游戏都玩腻了,我可是听你的,什么都没安排。” “同龄玩伴都没来,莫非你想和我坐着聊一整天不成?”玄扶桑很好奇,云岑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云岑用眼神示意,现在人多,不方便说。 玄扶桑无奈地遂了他的意。 众人退下后,她道:“现在可以说了吗?” “阿桑,今天你整天都有空吗?”他明知故问。 “当然了。我早就特地提前为你空出时间了。”玄扶桑很了解云岑想听什么。 听到“特地”,“为你”后,云岑笑得甜丝丝的。 “既然已经准备好了。” 他听着自己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凑到玄扶桑耳边,轻轻说道:“那我就要把长公主殿下偷走啦。” 玄扶桑一愣,看向他的双眸里多了分不解,“什么?” “我之前让人探过路了,沁玉宫外有集市,到傍晚才结束。” “我们悄悄出去,不会被别人知道的。” “就算有人知道了,太皇太后又不在这里,没人敢说什么的。” 从她身上传来的熟悉香味侵入他的骨髓。 盯着她身上和他一样的颜色,云岑声音中有一丝兴奋的颤抖,“阿桑,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不知道是他带了点蛊惑意味的坏笑太迷人,还是他提出的邀请的确太诱人。 总之,玄扶桑有点心动了。 54.面具 为什么她之前没想到过呢? 如今,她是长公主,不再是公主了。 在为父皇母后的离世感到一股酸楚悲哀的同时,玄扶桑后背漫上了一丝阴森凉意。 她一直以为自己没有被这个世界同化,可被云岑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居然从没想到出宫一事。 这些年,她渐渐看惯了很多原本不能接受的事物规矩。 而这其中,又有多少像帝女的宫服一般,潜移默化,以皇家荣尊,无形的束缚住了她呢? 自己意识深处的默认,远比他人明里暗里的规劝要更为恐怖。 她突然开始想念起卫戎在身旁的时光。 那种忘记身份地位的轻松愉悦,那种保持自我的安全感…… 很快她就制止了自己,任由自己再想下去,只会让自己对卫戎生出依赖之心。 这太危险了。 玄扶桑把一切负面情绪扫清,转瞬恢复如常。 她考虑了下当今局势,皇族子嗣在上一轮宫斗中死亡众多,如今仅剩的的两位闲散王爷根本就不成气候。 朝臣之中,尽管暗流涌动,但还不至于会有哪方势力会对她下杀手。 应该没什么问题。 时机允许,她为什么不能任性呢? 玄扶桑玩笑道:“云小公子,长公主你是偷不走的。” 云岑皱了眉,急得拽住了她的衣袖。 “阿桑我……” 没等他说完,她就伸出手,坚定地牵住了他,“不过,阿桑会和你走的。” 这话让云岑的心一阵悸动。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水波荡漾的眸中映出她的笑,“我,可不会放开阿桑哦。” 故作恶狠狠的眼神,完全被他脸上压抑不住的笑容出卖了。 “陛下,有殿下的消息。” 这个时间,这么突然? 目光陡然多了一分锐利,玄瑞辰将视线从书上移到了来人身上,冷声道:“说。” “殿下,”拾贰心中紧张,下意识咽了口唾沫,不敢耽误,又紧忙接道:“被云小公子带出去了。” 玄瑞辰眉头微蹙,“什么叫带出……” 话还没问完,他就瞬间反应过来。 怒意涌上心头又被压了下去,手中的书被紧握得咯吱作响。 玄瑞辰清楚,云岑再混账,再厉害,也不可能强携了长公主离开沁玉宫。 那么,就只有一个可能,是皇姐同意的。 她既然没通知他,那他就不能派人跟去,否则万一被察觉,只会暴露他在盯着她。 一阵恐怖的静默之后,拾贰终于又听到了玄瑞辰平淡的声音。 “等云岑一回来,就按原本的计划行事。” 玄扶桑明明知道自己的人放了水,可当她和云岑双手紧握,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她还是觉得如释重负,豁然开朗。 好似他们真的躲过了所有人,逃开了所有事。 跑远之后停下来的时候,玄扶桑的呼吸有些不稳,扑进她胸膛的夏日微风像是阳光融化的糖,甜甜的,又暖暖的。 没忍住,也无需忍,她大笑了出来。 “阿桑……”云岑盯着她,痴痴呢喃。 他从未见过她这样开怀的样子。 她的笑总是温婉柔静,像一朵空谷中的幽兰,像一枝雪地里的寒梅。 而此时的她,是一树烂漫的花瀑,是一片漫山遍野的花海。 她抬头看向他,额上一点薄汗,双眸中溢满了真情。 她又笑了,“云岑,谢谢。” 咚!咚! 心脏又开始了,连神魂都在摇漾。 云岑有些不知所措。 想要为她拭汗,却又觉得似乎不太合适,只能将手中柔荑握得更紧。 二人一下了马车,市井烟火气息便扑面而来。 双脚踏上集市的土地,耳边充斥着各种吆喝声,玄扶桑竟恍然有种隔世之感。 尽管之前一直都通过书信和外面联系,但这还是她第一次 毫无距离地接触宫外的世界。 云岑牢牢牵着身旁的少女,随着她闲逛的节奏,一步一步前进。 向来精力充沛,风风火火的少年,极少能忍受这样慢的速度。 但是此时,他倒丝毫没觉得不耐烦,反而觉得很有趣。 她注意力都在道路两旁的人和物上,而他却只顾着眼含宠溺地盯着她。 阿桑脸上的笑好明显啊。 和他出来玩,就这么开心吗? 云岑没意识到,他自己脸上的笑容,才是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没消减过。 走了没一会儿,玄扶桑就很快冷静下来。 她发现集市上有面具在卖,就立刻拉着云岑上前,随手拿了两个。 沁玉宫附近的集市,很可能会有行宫中以及各大臣宅院中的人。 被认出来到底是个麻烦。 “不要,好丑。”云岑果断拒绝。 哪里丑了?只是毫无特色的普通而已。 “好吧,那你自己挑一个。”她只能依着他,他这张脸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明眼人只要一看云小公子对她的态度,紧接着就能猜出她的身份。 云岑仔细搜寻一遍后,心中犯了难。 怎么没有一看就知道是一对的面具呢? 55.间接接吻 “我们去别的地方再看看吧,这里的花样好少。”云岑有点失望。 “有素样的,您想要什么可以现画。” 眼前的少男俊俏无比,少女温雅有礼,明显都是富贵人家。 小贩并不想让这到手的生意跑了,急忙拿出了几个没有任何花纹颜色的面具。“您还可以试试自己画花样。” 云岑眼睛一亮,这倒是有意思。 画什么?比翼鸟?连理枝?并蒂莲? 他正纠结,玄扶桑却不愿在这种地方浪费时间。 “不如带回家再画吧,这里的颜料怎么也没有家里的好。” 阿桑说回家诶! 听起来好像他们已经成亲了一样。 云岑窃喜,马上开心地点了点头。 小贩明显多要了钱,云岑却理都没理,直接摸出几两扔了过去。 玄扶桑挣开他的手,戴上了面具,一边走一边轻声问:“你带了多少银子?” “不知道。”带上面具的云岑摇了摇头,一双仅露出来的桃花眸无辜单纯,“我随便抓了几个钱袋,还有一堆银票。” “阿桑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现在就数。” 在这里光明正大地数? 玄扶桑再自信,也不会认为大玄的治安已经好到没有窃贼了。 她果断出手拉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 云岑眸中惊喜一闪而过,瞬间得寸进尺,拉上了她的手。 面具下,他嘴角悄然勾起了弧度。 居然又牵到啦。 二人这走走,那瞧瞧。 虽然一路上形影不离,可他们的心神完全不在一处。 玄扶桑这边,玩乐与正事两不耽误。 她一面开心地闲逛着,一面记下了商贩与行人们言语间透露出的信息。 当地官员们的风评,真是各不一致啊。 各色人士对集市管理的抱怨与夸赞中,不乏真知灼见。 这种布匹花纹宫中从没见过,虽不够华丽却很有特色。 …… 而云岑这边,却满心满眼都是玄扶桑。 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本就牵动着他的注意力。 如今有了面具略作遮挡,他便盯得更加肆无忌惮起来。 她偏头四望时,他想,阿桑的耳垂好可爱啊。 她低首挑选东西时,他想,阿桑的后颈好白啊。 她和别人说话时,他想,阿桑的眼睛亮晶晶的,一定又在笑了。 …… 见玄扶桑逛累了,云岑便领她到了提前定好的茶楼里。 店中人见少男少女衣着不俗,举止不凡,忙迎了上来。 又见他们拿了信物,便知是定好了雅间的贵客,忙往楼上请。 入了座,两三个人端来一应茶水点心后就退了出去,关了房门。 没了外人,他们便都把面具摘了下来。 玄扶桑好奇地看着桌上的东西,无论是茶叶,还是茶具,都不像是这种店里用得起的。 坐在她身旁的云岑开口道:“你放心,茶叶是我从家里带的,这茶楼用的水是附近的甘泉水。” “这些茶具都是我来沁玉宫前才买的,没人用过。” 想到她可能临时想要吃喝,怕外面的东西脏,他特地让人提前送了这套双蝶戏莲的器具过来。 至于别的话,比如,这一套是专供新婚夫妻所用,他是不会多嘴说出来的。 “要吃点心吗?”他喝了一口茶,这泉水倒还可以。 玄扶桑摇了摇头,为妨玄瑞辰那里突然发生什么意外,蝉雨被她留在沁玉宫了。 无人验毒,入口的东西自然要尽量少用。 不过,因为确实累了,她还是稍微抿了几口茶。 “只有点心是茶楼里的,不吃也好。” 云岑笑着接过她的茶杯,为她添好茶后,刚想把茶端给她,却被她唇边的笑意吸引住了。 蓝衣雪肤的阿桑,正在全心贯注地研究精致可爱的点心。 看起来,她好像只是个乖巧文静的书香少女。 她的唇瓣刚被茶水润过,湿漉漉的。 既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娇嫩花瓣,又像是夏日软软弹弹的玫露凉糕。 看起来,又香又甜。 好想尝一下。 云岑看得愈发痴迷,他抿了抿唇,情不自禁倾身上前。 玄扶桑余光瞥到他的靠近,转头向他看去。 本以为他只是如往常一般,想要离得更近些,却不期然,撞进了他紧盯着她唇的双眸。 那双总是纯洁甜蜜的桃花眸中此刻多了分炙热的占有欲,简直像条紧盯着猎物的狼崽子。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飞快偏过脸去。 这动作不大,却把云岑惊醒了。 他顿时烧红了脸,猛地扭过了头。 我刚刚做了什么! 我居然真的做了! 慌乱之下,他唇干舌燥,一句挽救赔不是的话也说不出来。 匆忙咽下一大口茶后,他立即偷偷瞟了她一眼。 这一眼,他发现她并没有生气,仍静静端坐在那里。 只是,看他的眼神有点奇怪。 他突地反应过来,他手中端的,是她的杯子。 这下,云岑浑身更是如火燎一般,燥热难耐。 他手中的茶杯如今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一时僵在了那里。 情急之下,他竟端起自己喝过的茶杯。 “阿桑,你要不喝我的。” 啊! 我在说什么! 被云岑想要吻她这一事实吓到,玄扶桑本来还心有余悸。 此刻见他羞愤欲死,尴尬欲逃的可爱样子,她心底突然竖起的防备又忽地崩塌,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什么嘛,云岑到底还只是个孩子吧。 56.礼物 夕阳再美,门窗尽关的情况下,也是欣赏不到的。 云岑恹恹地趴在桌上,把脸深深埋在臂膀里,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理。 隔着门扉,他能依稀听到侍从们小声的交谈。 “公子怎么还没动静,衣服也没换,饭也没用。若再晚些,怕是要误了谢恩的时辰。” 公子的生辰,虽未办宴席,礼物可是一点没少收到,连皇上都赐了东西。 旁人那里,以小公子的身份地位,不作理会倒也不算太失礼。 但皇上那里,是必须要去谢恩的。 “公子这是怎么了?出去的时候不是还高兴得很吗?” “不知道,公子回来后什么都没说。” 说? 说什么! 难道要他和别人说,他在阿桑面前丢了多大的脸吗? 尽管他人已经回来了,但意识仿佛永远停留在了茶楼里。 云岑脑子里一直重复着那尴尬的一幕。 不过,现在到底比那时冷静多了,也想得更多了。 他的手指不断摩挲着集市上买来的面具,开始猜测玄扶桑的内心想法。 回来的一路上,阿桑都戴着面具。 透过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他觉得,她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这更奇怪了。 如今仔细一想,她当时既没有羞得红了脸,也没有生气厌恶地赏他一巴掌,骂他孟浪。 阿桑她当时,居然,笑了。 难道,阿桑心里其实是愿意的不成? 只是,时间地点不对? 那如果,换个合适的时机…… 云岑被自己的胡思乱想烫到,越发觉得自己该死。 阿桑何等纯白无瑕,他怎么能这样想她? 但这想法像是长在了心里,根本无法彻底拔除。 他已经开始后悔出了茶楼后的沉默。 当时他怎么就慌了神,没有更多试探一下呢? 他又想见阿桑了。 不行,今天一定要问到答案,否则今晚他别想睡了。 云祥还在忧心莫不是公子和殿下生了矛盾,就突然听到背后门开了的声音。 他急忙回身行礼,“公子可要传饭?” “不用。直接去面见圣上。”云岑脚步没停,直接朝外走去。 “是,公子。”云祥忙笑着跟了上去。 眼看着太阳要下山了,得有人提灯照路才是。 玄瑞辰面上没什么表情地盯着跪在殿中的云岑,内心深处的厌恶不断翻滚。 刚刚的晚膳,皇姐没有过来和他一起。 苏温传话来,说皇姐今晚不来了,让他注意休息。 他根本不敢问,是只有今天这样,还是以后都这样了。 而云岑呢?今天,一定和皇姐两个人玩了个痛快吧。 玄瑞辰盯着盯着,觉得他这次的衣着有些新鲜。 这种清新淡雅,文质彬彬的颜色样式,让他联想到了皇姐。 而让他恶心的地方在于,他随后还联想到了卫戎。 他露出淡淡的笑容,话语意味深长,“朕送的礼物如何?” “那匕首削铁如泥,云岑见了,只觉万分欢喜,谢陛下隆恩。”那堆礼物他根本一个都没看,是云祥路上和他介绍的。 “那就好。”好一个万分欢喜,不知道一会还能不能欢喜得起来? 谢完恩,云岑一出了殿,便马上赶向玄扶桑处。 天色渐暗,云祥已经点上了灯。 路过花树繁盛的假山处,云岑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些闲言碎语。 “长公主与卫世子那才算亲密……” “快别……” “难道不是?自打回了宫……几个月来常在殿中……一两个时辰不散……” 云岑的步子慢了下来。 那双本来含着希冀兴奋的双眸,即刻冷了下来。 那张明媚的脸,哪怕染上了杀气,也独具一抹艳色。 他只停了一瞬,便无声又迅速地朝话音所在之处接近。 云祥见状,心中一惊。 这般情形下,实不应这么早就打草惊蛇。 他该拦着自家公子。 可是,他没有。 听得越少,长公主可解释的余地才越多。 这般多嘴的奴才,就算死在公子手里,也是自找的。 57.索吻 玄扶桑的住处紧靠清凉湖。 此时,湖水里融了一片余晖,金色的粼粼波光之上,静静飘着一条船。 苏温跪在竹帘外,小声对坐在竹帘里的玄扶桑上报宫外各店铺的情况。 他的目光忽然被岸上吸引,紧急止住了未说完的话。 “殿下,云小公子来了。” 玄扶桑摇团扇的手慢了一慢,估计又是无聊了来找她玩吧。 她懒懒道:“随他吧。” 船离岸边并不算太远,她话说完没一会儿,云岑已经飞身来到了船上。 苏温站起来行礼,“云小公子。” 身姿挺拔的少年脸上没有挂着往常的笑,可能是光线有些昏暗的原因,苏温总感觉,云小公子似乎有点古怪。 他身体开始下意识戒备起来。 “你退下。”云岑没看苏温,只盯着帘内那根本看不清的朦胧身影,冷声命令。 苏温没动,目光注意着云岑,只弯腰侧耳向帘内询问,“殿下?” 玄扶桑听声音只觉得云岑可能心情不太好,就顺了他的话,柔声对苏温道:“你先退下吧。” 苏温并没直接离开,反而恭敬道:“湖上危险,殿下小心。若有吩咐,奴才就在岸边,殿下喊一声就是了。” 云岑皱了皱眉,“有本公子在,阿桑才不用小心。” 苏温暗道,就是有你在才要小心。 等苏温一走,云岑就把船划到了湖中心。 帘内传来玄扶桑笑语,“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一会儿要和你说的话,不可以被别人听到。” 云岑心中结着冰,燃着火,却还是乖乖回了她,语气比对着苏温时回暖许多。 把船桨放好后,他弯腰上前,一把掀起了帘子。 橙黄色的光晕下,少女无甚装扮,黑发半梳。 几缕发散在身前水蓝衣上,更衬得眉目柔丽,肌肤细腻。 再往下看,深紫如墨的佛珠缠绵着一段雪酥小臂,握着团扇木柄的手指白润如玉。 云岑的眸子微微睁大,心底暗火化作羞火,将眼底点点碎冰瞬间融化成水。 他刷地扔下帘子退后,飞速站起,转过了身。 “阿桑!你快穿好!” 玄扶桑被他惊到,有点无语。 她只是单纯挽起了袖子,他的反应好像她没穿一样。 云岑脸上泛起热,所有情绪被那美如古画的一幕冲了个干净。 湖上一阵微凉的风袭来,让他头脑清醒了些。 刚刚,阿桑的衣服…… 她居然和他一样,也没有换衣。 心中因为她和他的默契而暗暗生了几分欢愉。 可望着船下的幽深湖水,不一会儿,那点欢愉又隐入了心底。 玄扶桑自回来后,就不太想再穿回宫服了。 她忽然觉得那些熟悉的衣饰都有点沉重起来。 不过,她又不能穿了这身衣服去见玄瑞辰,于是她干脆就不去了。 她拆了复杂精美的发,只用根白玉簪挽了一半,带上一盒点心凉饮,跑到了船中。 既是避暑,也是短暂避世。 本来这一切,有几分虚幻自欺的惬意美好。 而云岑这大惊小怪的反应,硬是把玄扶桑拉回了现实。 唉,真是麻烦。 她在心底叹了口气。 如果是卫戎在这,他绝对不会这样。 那双似水墨烟雨的眸子,只有当她刻意凑近他,逗他时,才会泛起波澜。 但那也只是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离他太近而已。 他如朗月,如清风,不被世俗礼法所限,却又比这世上所有人都要心无尘埃。 把衣袖放下来后,她微微掀起帘子,对着外面少年笔直的背影无奈道:“好了,进来吧。” 云岑弯腰进来后,别扭地开口问道:“方才苏温在,你就那样和他说话吗?” 说完他就觉得自己疯了,苏温都不算男子,他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隔着帘子,什么都看不到的。”玄扶桑的好心情被扰,语气里的温柔却没有变化。 她不以为意的态度,忽地,让他心头火复燃。 他低声问道:“那你,和别人,也是如此随意吗?” 满含委屈的语气,话中像是带了质问意味。 玄扶桑以扇掩唇,上身自然地向后轻移,歪头笑问:“怎么忽然问出这种话来?” 不对劲,云岑很不对劲。 “阿桑。”云岑捕捉到她用团扇隔开他的微动作,眸子深暗了几分。 他伸手捉住她握着扇柄的手,缓缓拉开,她的脸一点点全露了出来,他也凑得更近了,和她之间再无阻隔。 压低了声音,他低首道:“你,亲我一下。” 语气中带了一点撒娇,但更多的,是不容商量的霸道。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不肯放过她眼神的一丁点变化。 可是,他的所有希冀都落空了。 阿桑的眼中,除了闪过一丝惊讶以外,半点害羞喜悦,愤怒恼火都没有。 58.重复 亲他一下? 难道云岑是因为在茶楼中她躲开他一事,所以才不开心。 显然,他和她对待这件事的态度完全相反。 她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明明已经回来一段时间了,他脑子却还没清醒。居然又跑到她这,把事情挑明了。 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很符合玄扶桑对云岑任性妄为的印象。 不过,他刚刚话里还带了点泛着酸味的火。 她想,应该不止是茶楼那一件事,还有别的什么。 又吃醋了?苏温的可能性有点低…… “云岑,这要求太过分了。” 她虽然还是柔声细语,可面上的笑意已经减了一份,反多了耐心的疑问。 “你怎么忽然说出这种话来?” 如果只是亲一下,就能把他打发了,其实性价比很高。 可她不能轻易答应他。 一来,她还没摸清他吃的是哪门子醋。 他有任何小情绪,她都没兴趣深探,可她却独独怕他生了醋意后连累无辜。 云岑从来不会对她如何,可别人哪里承受得了他的怒火。 二来,这种事,对古代的未婚女孩来说实在出格。 况且,她扪心自问,亲他,她有点不太愿意。 不光因为她对他没什么男女之情,更多是因为他在她看来,还没长大呢。 云岑观她还是如往常般冷静自持,眼神无声中深邃了几分。 在温暖的烛光中,那双美丽的桃花眸显得多情又醉人,比平时成熟许多。 他握着她的手不自觉地用了点力,引得玄扶桑微微皱眉。 不痛,但也不舒服。 “云岑,你到底怎么了?”她眼含关心,温柔中添了许多无奈。 你的反应不该是这样的!他在心底委屈地吼道。 可阿桑一直都是这样的。偏偏他的大脑在这时理智地做出了分析。 许多关于她的回忆片段一股脑涌上来,云岑瞬间感到有些头疼。 她总是善良大方的。 她会微笑着称赞他,却也会转头就夸奖别人,一些废物甚至都能得到她的鼓励安慰。 她会专注地望着他,却也会随时被别人吸引了目光。 她又总是吝啬小气的。 她很少主动单独给过他什么。 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她被动地满足他提出的要求。 旁人眼里的偏爱纵容,都是他一个人的痴缠沉迷。 在云岑意识的最深处,很久以来都蛰伏着一个恐怖的想法——阿桑对他,和对别人没什么不同。 这个想法就像只妖魔,时不时就会跑出来肆虐横行。 它总是不断地威胁他:“不抓紧一点,她就会被别人拐跑了。” “阿桑,亲我。” 少年拒绝和她交流,他太清楚自己有多听她的话。 这次,他势在必得,只想要她的主动。 他要证明,她对他是不一样的,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云岑坚定无比的语气和眼神让玄扶桑心底一惊。 这次,她很可能没办法单纯用言语安抚好他了。 不想就此妥协的她,很快转换了策略。 “云岑,你别这样,我都有点儿害怕了。”她声音软了几分,双眸汪着水,“你松开一下,太紧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尝试轻轻挣脱云岑。 他没有任何要阻拦的意思,就彻底放开了手。 她心中刚舒了口气,待要开口说些什么。 没想到,腰被一条手臂揽过,后背附上一只手,一股巧力直接将她撞入了他怀里。 “云岑!” 玄扶桑的小声惊呼,伴随着团扇掉落的声音。 因为他这突然的动作,她眸中浮现一丝防备。 离太近了。 坐在他大腿上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有了抗拒的反应,变得紧绷又僵硬。 腰间有力的手臂,让她心中警铃大作。 当双手一触碰到他的胸膛,试探性地用力之后,她暗道不妙。 力气差距太大,她根本就推不开。 云岑不顾她那形同虚设的挣扎,只将她搂得更紧了。 她身上的水月香,在这样毫无距离的接触下变得分外清晰。 一呼一吸之间,满满的,都是她。 他的心跳得晕乎乎的,脑子也晕乎乎的,一切纷繁复杂的情绪也都变得晕乎乎的。 他忍不住低首凑近了她的唇,却在只差一点挨上的时候停下。 两三点烛火的映照下,他的虚影在她脸上摇曳。 他入了魔般盯着那两片唇,那两片被他的影子占据的唇。 清亮的嗓音被少年压低,听起来像是加了很多糖的冰镇橘子汁,酸酸凉凉中含了粘稠的甜。 “阿桑,亲我一下嘛。” 你就只会重复这一句话吗? 被云岑按在腿上,锁在怀里的玄扶桑,有些生气了。 ————————————————— NP人:向阿桑隆重介绍,云·油盐不进·满脑子亲亲·复读机·岑。 59.初吻 因着云岑的动作,船轻微摇晃了一下。 远在岸上的苏温见了,心中更加警惕。碍于殿下没有指令,他不能贸然做什么。 他眼睛没离开湖中心的船,像是与云祥闲谈般开口问道:“云小公子来的方向似乎与往日不同,是从哪里过来的?” 同样是伺候人的,云祥与苏温内敛谦逊的风格不同,他清秀干净的脸上从来都挂着讨喜的笑。 “苏公公当真细心。公子刚刚才从陛下那里谢完恩,就忙赶过来见殿下了。” 苏温点了点头,眸中若有所思,从陛下那里…… “松开。” 玄扶桑一生气,眸中笑意就变淡了,声音中的柔情也冷了三分,“不然,我要喊人了。” 切,他难道还打不过苏温不成?云岑内心不以为意。 他的全部神思都集中在她出声时,唇齿间的气息流转上。 格外吸引他的还有若隐若现的舌…… 发现他毫无退意,眸中痴色反倒见深,玄扶桑心中的火烧得更旺了。 云岑到底在发什么疯? 他在茶楼里时可没有这么厚脸皮。 “云岑,回来后,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玄扶桑压抑住心火,循循善诱。 云岑闻之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她没有错过这一幕。 更让她心惊的是,她后背突然感到一股不容抵抗的力道 他要直接推她亲上他! 云岑不想等了。 他忽然反应过来,她就算亲了他,也只是她又一次满足他的讨赏,依然不是她主动赐予的。 那就和以前根本没区别! 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一个吻。 玄扶桑下意识后缩,却根本无路可退。 她飞快把脸一偏,可这次和上次完全不一样, 过近的距离,导致她躲闪不及,她的唇吻上了他的嘴角。 玄扶桑被那柔软的触感惊到,云岑也是。 两人都怔了一瞬。 玄扶桑震惊于云岑的大胆,而云岑则震惊于流过全身的酥麻。 “阿桑,你亲我了!”他开心地笑了出来,得意又张扬。 明明是他自己动的手,怎么还好意思颠倒黑白! 云岑一脸惊喜,像是终于等到了许可般,迫不及待地伸手扭正她的脸,偏过头,温柔地贴上他觊觎已久的双唇。 真正相触的刹那,他的大脑彻底空白。 整个身体除了被本能驱使的两片颤抖的唇瓣,和一颗狂乱蹦跳的心脏,他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而被迫承受他亲近的玄扶桑却只觉得,这种云岑即将超出她掌控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糟糕的心情让她只顾着挣脱开他的禁锢,没注意到,云岑只是在贴着她的嘴唇不断亲啄按压摩擦,并未做多余的其他动作。 力气的悬殊让她有点说不出的烦躁,慌乱之下,她张开嘴用力咬了他的唇瓣一口,云岑一下子吃痛退开。 他没有放开她,只是舔了舔渗出血丝的唇。 微微睁大的桃花眸中,满是天真无辜的惊讶疑惑。 这反应……玄扶桑慌了的心有些冷静下来。 随后,她就看着云岑的双眸如同被星光点亮一般,恍然大悟。 小梨涡重新绽放在脸上,他又凑了上来,试探性地,轻轻咬了咬她的唇瓣。 他根本不敢像她那样用力。 她的唇,比花瓣还要娇嫩清香,比玫露凉糕还要软甜可口。 她听到他带着笑声的呢喃,“原来,是这样吗?” 说完又小心轻咬了几下。 唇敏感地体会着他的怜爱珍惜。 一点都不痛,又麻又痒。 这些感觉一溜烟跑进玄扶桑心里,通通化作了悔意。 她这才发现他根本就什么都不懂,而自己刚刚竟然慌了心神,阴差阳错教了他。 60.失控 意识到这一点的玄扶桑,心下松了松,马上就恢复了镇定。 她的挣扎对他来说根本几近于无,没有意义的事只是浪费力气而已。 如果真的喊了苏温过来,事情就闹得太大了。 他连真正的吻都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想来也没什么实质性的威胁。 而且,驯兽师想要重新驾驭叛逆的小兽,自然是亲身上阵的效果更好。 玄扶桑抵住云岑的手卸了力道,轻柔地顺着他的胸膛缓缓上移,最终抚到了他的脸上。 少年因为她的动作而兴奋到快要醉过去了。 “阿桑……” 他几乎是在用呼吸声唤着她,像是从远处飘来的仙音,却又有一股浑然天成的诱惑。 桃花眸中的光很亮,烛火中看去,却仿佛被笼上了一层傍晚的薄雾。 他真的生得极其美丽,纵使年少,也已经隐隐有颠倒众生之态。 可惜玄扶桑对美色的喜爱程度实在有限。 她清醒地看准时机,拇指无声移动,封住了他的唇,止住了他的啄吻。 云岑皱了皱眉,眼中的光霎时黯淡下来,一股失望的情绪缠紧了心脏,让它跳动渐缓。 玄扶桑察觉他箍在她腰间的手又紧了一分。 果然,不给点甜头是不行的。 无视了心底的抗拒情绪,她主动轻微抬首,贴近了他的耳朵。 “云岑,我不是不愿与你亲近,只是真的有一些怕。”她轻言细语间带了点颤音,像是真的被吓到了。 云岑眼中闪过犹豫,想开口说什么,却被她止住了。 他听到她说:“但是,刚刚我发现,因为是你,我不怎么怕了。” “我好像,只想和你做这么过分的事。” 仔细回想他的言语神情,她发现,他想要的,是她主动表达对他的喜欢。 这很简单。 没什么难的。 玄扶桑在心中告诉自己。 她把手从他脸上移开,转而满眼柔情,略带羞意地环上了他的脖子,贴上了他的唇,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云岑浑身都打了个激灵,神魂荡漾间,他无意识地迎合她灵巧柔软的舌,轻启了唇。 她的味道像是顺着他的呼吸,钻进了他的喉咙,钻进了他的心和肺,占据了他的整个身体。 舌尖与舌尖一触即离,点燃了战火。 她飞快抽身而出,他只失神一瞬,便急忙追赶上去。 战场之上,机会总是稍纵即逝。 她以进为退,搂紧他的同时将头深深埋首在他颈间,让他满腔冲动无处发泄。 “阿桑!” 他急切地偏头吻过去,滚烫的唇只能烙在她的侧脸上。 好香,好像要。 “阿桑,起来嘛!” “不要。”她平时如山间溪流般清泠的声音,在此时听来却是火上浇油。“你一直没有回答我。” “阿桑!”他轻咬住她耳垂,不断厮磨,嘴上撒着娇,眼神已经变得妖冶危险。 想要,真的很想要。 “云岑你怎么突然不开心了,为什么?” 她引诱性的话语和她的香气混在一起,把他的理智烧了个精光。 “为什么呀?” “为了你!”浑身都燥热起来,云岑的理智失去了控制,“阿桑,你骗我!” 他充满委屈的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火,她大脑快速运转起来。 “你在说什么?”她不解无辜地反问。 他说的,是哪件事? “你骗我!你骗我!” 他再也忍不住了,抓住她的手臂,一把扯开了她的纠缠。 只用一手就将她的双手锁在背后,他另一只手则穿过她的青丝,按在她脑后。 舌头一侵入她的口腔,就像终于冲进了渴盼多年的城门,开始了疯狂的厮杀。 无论她的舌头躲到哪里,都逃不开他的搜查。 一旦被捉到就是好一番纠缠。 她发间的白玉簪在他的侵扰下摇摇欲坠。 随着他的动作越来越激烈,白玉簪终于不敌,在她头上悄然坠落。 滑过他的手,滑过她的长发,不知道坠入了何处,没有听到声响。 发丝散开之后,玄扶桑察觉到了不对劲。 她的胯下,像是被什么硬物顶到了。 这是……不! 说不定是自己想错了。 说不定,是她的玉簪! 但理智却告诉她,簪子怎么掉也不可能掉到那地方。 而且,特殊的触感,可以想象的粗细大小,冲破夏日单薄衣物的温度,都让她根本没办法骗自己。 她不动声色地移动身体想后退,却退不了多少。 云岑察觉她的逃意,松开她的双手,又重新搂住她的腰,将她猛地往自己怀中一按。 她能感受到随着自己磨过那根东西,它猛烈跳颤了几下。 “唔……”云岑眼眸迷离,齿间溢出了难耐的呻吟,甜得发腻,“阿桑,阿桑……” 他急促地喘息着,舌头又缠了上来,在她腰间的手紧贴她的后背,胡乱地游走起来。 她意料外的状况出现,局面开始失控了。 61.不可以 玄扶桑彻底被云岑包围了。 口中,是他肆意作乱的舌头。 耳边,是他粗重急促的喘息,是他混乱的心跳,以及他与她唇舌交缠的暧昧声响。 背上,是他无意识加深抚摸的手。 身下,是他越来越硬挺的炙热。 眼前,他含着情欲半阖的桃花眸,与纯洁年少的面庞,形成鲜明对比。 她甚至疑心,自己是不是错喝了果酒,所以才会出现这样荒谬的幻觉。 可所有被入侵的感官,却在高声呼喊着这一切的真实。 不行,得让他冷静下来。 云岑的脑子已经烧成了一团浆糊。 他觉得周围越来越热,就连湖上隔着竹帘吹进来的风都是热的。 刚闯进阿桑嘴中时,唇舌尚能感到一丝残存的凉意,还有一点甜。 不知道她此前是喝了什么。 后面,随着他的纵情驰骋,那丝混着甜的凉被他吞吃入腹,她里面的每一处都逐渐染上了他的温度。 他和她的味道混为一体,他身上似乎也沾了她的香气。 水月明明是缓神醒脑之香,此刻云岑闻来,却似有催情之效。 柔软,湿润…… 意识舒服得飘了起来…… 阿桑是不是被他烫得融化了,就融化在他的怀里。 胸腔里的醋意,恐慌,憋闷,燥热,都通通化作欲火向下燃烧。 膨胀的欲望,无比想要冲破衣物的禁锢。 他却只能徒劳地摩挲着她身上由他亲手挑选的衣服。 彼时的喜欢全部不见,此时只剩了一心的厌恶。 如果没有这层阻碍的话,就能直接摸到阿桑的肌肤了。 阿桑的身体明显不像他这么烫。 和她肌肤相触的话,她整个身体也会染上他的温度吗? “嘶——” 忽地,一股痛意刺来。 云岑舌尖尝到了些微血腥味,还有一点刺激性的痛。 被她咬破了。 他缓慢退出来时,拉缠出一线透明晶莹的汁液,如糖丝般粘连在她红艳的唇瓣上。 那是被他吻出的颜色。 恋恋不舍,他又舔了舔。 按在她脑后的手收了回来,转而捏住了她的下巴,用了一点巧力,让她没办法再很重地咬他。 而他自己,则轻轻咬了咬她的下唇,“阿桑,轻一点。” 他的话在喘息中说得又轻又快。 语气柔情似蜜,像是求饶的撒娇,又像是带着宠溺的教导,“不要急。” 说完就迫不及待地又冲了回去,不肯给她一点整休的空隙。 再次被攻占的玄扶桑心中无语至极,我根本不是在和你调情好吗? 她能感受到,因着她刚刚咬的那一下,他似乎更兴奋了。 唇舌间的攻势愈发猛烈,在她背后游走揉蹭的手也力度更重了。 更恐怖的是,她身下那孽物又活跃地探了探头。 生怕越是反抗,他越是兴奋,她不敢再乱动。 只能试探性地伸出手,温柔地抚摸他的后颈,像在安抚一头亢奋的猛兽。 入手的细腻肌肤下流动着滚烫的血,温差带来的刺激,让两人的身体都颤抖了下。 一发觉她不再躲藏,开始有轻微的回应,云岑整个身体都绷紧了,唇舌立即热情又狂乱地与她共舞。 他全凭本能的胡乱冲撞,哪里抵得过她从容不迫的有心引导。 终于,一番你来我往后,云岑随着她的节奏慢慢平缓下来。 被驯化的他,吻得愈发缠绵悱恻。 但,主权重回手上,并没有让玄扶桑松心两秒。 似是无意识,却又有规律,云岑竟耸动起了腰胯。 一下又一下,磨蹭过她私处的动作很快便由浅变深。 随着力道越来越重的抽送,少年忍不住发出舒服到骨髓里的喟叹,“嗯……阿桑……” 眼见局势越来越糟,玄扶桑也只能选择最坏的法子了。 云岑被意中人的主动纠缠完全俘获,警惕之心早已经抛之脑后。 当那积蓄了力量的一巴掌将他的脸扇偏时,他整个人都怔住了。 不解和委屈瞬间充斥了他的胸膛,眼眸无辜又单纯,盛满了受伤的疼。 可当他回过头来,怀中的少女一入眼,他脑子便清明了几分。 墨发如瀑,衣着有一丝凌乱的阿桑,秀眉微蹙,双眸泛着一层柔润水光,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眼尾有些泛红。 明明该是楚楚可怜的样子,偏偏眼神有一点冷。 她周身像是弥漫了一层薄薄的寒气,沁入他的灵魂,升起怕她生气的惧意。 心虚和歉疚延后爬上心头,他这才反应过来,刚刚的所作所为,似乎有点过火了。 不过,凝视着这样的阿桑,他有些失神起来。 好像…… 好像那年假山里的阿桑。 同样昏暗的天色,同样橙黄的烛光,同样有限的小空间里…… 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只属于他一个人的阿桑。 云岑觉得自己好像被撕裂了。 上身已经完全清醒过来,可下身却很诚实地沉溺到沸腾的欲望深处。 甚至硬到,有些胀痛了。 玄扶桑察觉到他神色变得隐忍,那处也变得更加粗大灼热,跳动起来。 心中大惊,他不会是要射了吧? “呃——哈……阿桑!” 千钧一发之际,她居然抓住了他的…… 神情又冷下一分,她眸中已经有了命令的意味,“云岑,不可以。” 泠然的声音像是穿过了光阴岁月,再次飞进了他的心扉。 昔日那个冷语让他出去,如梦一般的女孩,现在,却坐在他身上,手握他的性器。 不可以? 云岑眉头紧皱,幽深的眸子紧锁住她的脸,面上闪过一抹挣扎之色。 很快,再没有犹豫,他就果断伸手覆住了她的手,将自己昂扬的器物握得更紧。 就像那次他没有出去一样,这次,他也不想听她的。 ———————————— NP人:面对阿桑的软硬兼施,云岑只会越来越硬。 62.你只能是我的 玄扶桑的手被里外两种不同触感的炙热包裹住。 哪怕隔着层衣物,手中的形状温度也依然能够传达到她的大脑里,让她没法不去联想它的样子。 心底生出一丝悔意,她无比想要抽回手来,可退路早已被云岑封锁。 她今天才彻底认识到,平时他牵她手时,是怎样的温柔小心。 云岑被欲望附了身。 他清晰地知道不该这样做,又控制不住地,强拉着她的手摩擦起他的性器。 第一下他还有所收敛,又轻又慢。 他的试探马上就收到了玄扶桑的反馈。 “云,岑。”她一边凉凉开口,一边随着加重的语气,狠掐了下手中的硬物。 那虽然是危险的凶器,却也是他的弱点。 “嗯——”云岑立刻痛得呻吟出来,可还是没松开她。 他听出她生了气,心脏都随着那处传来的痛哆嗦了两下。 但同时,直冲大脑的舒爽也让他壮了胆子。 “阿桑。” 他软了语气,撒着娇,黏黏糊糊地搂紧她,又要低首亲她。 她眼疾手快地用另一只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被她打过的脸还有些疼,况且下面已经放肆得不成样子,上面就不敢再造次。 他的唇只轻轻蹭着她的手心,性器则重重擦过她另一个手心。 眼看怀中少女神色越来越冷,他脑海中不断回想起那个假山中的女孩。 越看越热,越想越渴。 占有的本能在叫嚣,快要爆开的欲望迟迟得不到满足,他忍不住按着她的手不管不顾地套弄起来。 而玄扶桑也毫不手软地加重了力道。 痛意带来了更多更刺激的爽。 真的太爽了…… 云岑心想,就算那玩意儿废了,废在阿桑手里,那也是它的造化。 此刻的阿桑,乌发蓝衣,身上没有任何长公主身份的象征。 可哪怕被他困在怀里行此等脏污之事,她浑身的高洁尊贵也丝毫不减。 甚至,让他有种错觉。 她是位一时不敌,暂落他手的君主。 她早晚会逃出他的怀抱,重新掌握她的国度。 看着她似水双眸中的冷意,他实在心痒难耐。 他既想征服她,又想臣服于她。 他既想成为她的主宰,压倒她恣意宠爱,又心甘情愿做她的俘虏,跪求她片刻垂怜。 很快,这点刺激就有些不够了。 “阿桑!你别,光用力,”他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像是带了哭腔,“你,动一动嘛!嗯……阿桑!” 他急切地不断啄吻舔舐她的手心,手中动作又加快加重了几分。 那双桃花眸中情欲潋滟,胜过世间一切绝色。 “哈……阿桑,求,求你,阿桑……” 混着呻吟喘息的哀求入耳,玄扶桑即刻就转变了主意。 她不该把他难以压制的欲望视为要打压的对手,而该当成调教的目标才是。 原本还在担心如果他射出来,脏了衣服,绝对会留下显眼的痕迹。 静下心来,隔着竹帘望着外面的粼粼湖光,她想,其实这个问题很好解决。 云岑正欲求不满,敏感的性器就感受到了玄扶桑的轻轻揉搓。 激起的阵阵酥麻电流,带得他浑身都颤抖起来,握着她的手也泄了力,只虚拢着,怕她离开。 “阿桑,别停……” “嗯……” 感觉完全不一样。 一想到是阿桑在主动爱怜他的欲望,他就要…… “阿桑!” 刚想释放,就又被她抓紧了。 “唔,阿桑,你……” 憋到疼痛,爽到极致。 “你之前说我骗你。” 听到她这话,云岑濒临崩溃的理智勉强恢复了一丝。 一缕缕微风将他身上汗意吹得有些泛凉,但仍无消除他心底的热。 她另一只手也摸了上去。 “呃啊……” 她一边死守阀门,一边慢条斯理地点点撩拨。 “我什么时候骗你了?你莫不是,想寻个借口耍性子,欺负我?” 眼见他再次变得意乱情迷,她漫不经心地加重了动作。 “我,啊……” 此刻,云岑脑子里都是“阿桑”两个字,已经彻底坏掉了。 他连之前酸气冲天的怒火来源都有点记不清了。 怎么回事来着? 拼命想要从意识里挖出答案的他,像只急于完成主人寻宝任务换取奖励的小狗。 “不说吗?” 她催促的语气很是温柔,指尖却又重又快地擦过他的龟头,这一下太刺激。 他一个激灵,直接胡乱叼出最深处的恐惧甩在了她面前。 “你不喜欢我!你喜欢卫戎!” “什么?” 他万分委屈的控诉让她很是不解,他从哪得出这个结论的? “我要杀了他!” 被少年毫不遮掩的杀意惊到,玄扶桑手中动作一停。 “阿桑,你只能是我的!” 心底的妖魔被唤醒,云岑神色痴迷,眸中的占有欲浓重如墨。 转瞬之间他就解了自己的腰带。 即便她飞快反应过来想要收回手,却还是被他抓住了。 她下意识偏过脸去,不想看他那处。 被放出牢笼的猛兽兴高采烈,斗志昂扬,咬上来的前端又滑又烫,显然已经憋了很久,急待疏解。 得到答案后,玄扶桑一点也不愿拖延下去,想了下,便顺了他的意。 粗烫的性器和细凉的指尖一接触,上下抚摸不过几秒,就颤抖着射了她满手。 “啊……阿桑,我的,只能是我的……” 63.端倪 “扑通——” 湖中心传来的落水声打破了安静的夜,顿时吸引了岸上人的注意。 “殿下!公子!”云祥面上一慌,即刻焦急地朝那边大声呼喊。 苏温先是心中一紧,随后马上反应过来,没听到第二个落水声,隐在暗处的金乌又都没有动作。 掉到湖中的人,必定是云小公子。 心下稍定,他出声安抚云祥,语气比后者淡定许多。 “别急。云小公子水性极佳,殿下又是最和善的。” 他这话言外之意是即便长公主落水,以殿下的仁厚,也不会让他这个云府之人担责。 云祥察觉自己慌乱之下,脱口而出,竟先喊了殿下。 他背后一凉,面上却装作松了口气,歉疚又感激地笑道:“苏公公果然沉稳,让您见笑了。” 幸好苏温没有多想。 月光之下,隐隐约约可见一个人影涌出水面,两三下便重新登上了船。 身手利落,姿态潇洒,果不其然,是云小公子。 只见他单膝跪下,低着头,像是在说话,不一会儿,帘内伸出一双手,给他脸上戴了什么东西。 等船渐渐靠近岸边,他的身影也越来越清晰。 除了脸上多出来的一副面具是干燥的,浑身上下都湿透了。 云祥发现,这面具,和公子回来后就没离过手,走时才留在房中的那副,样式是相同的。 只是左脸上多了一个火红花纹。 不知道有什么寓意,纹样神圣古朴,颜色又在庄严中透出一种热烈。 他一下船,云祥便迎了上去,将宫人急忙寻来的巾帕双手奉上。 衣着狼狈仍然气度不凡的少年并没有接,自打下了船,他只是站在原处,盯着船不动。 云祥刚想说些什么,就隔着竹帘听到了长公主的声音。 “云岑,下次小心些,可别再失足掉下去了。” 担忧的嘱咐相比平时没有任何异常,云祥没办法从她的声音中听出二人刚刚的相处状态。 “阿桑……”少年的轻唤却带有明显的沮丧愧疚情绪。 “快带你们公子回去吧,别着了凉。”温柔的语气截断了他没说出口的话。 “是,殿下。”云祥先是躬身行礼,然后才向自家公子小声询问,“公子?” 他并不认为公子想走。 他想,只要能呆在殿下身边,公子就算在湖里泡一晚上也是愿意的。 何况,来之前还遇到了那样的事。 “走吧。”两个字充满无奈不舍。纵然万分留恋,可他还是毅然转身走了。 云祥在心中叹了口气,公子还是最听殿下的话了。 云岑走后,帘内再没了声音。 苏温和几个宫人无声地候着,不过,他们没来得及等到长公主出来,却先等到了另一位尊贵之人的到来。 “陛下。” 玄瑞辰望着船,踌躇了下,才问道:“皇姐,我可以进去吗?” 他并未听到玄扶桑的回答,等了几息,又小心开口:“皇姐?” 帘子被掀起了。 苏温本想上前搀扶,奈何皇上已经先迈了步子,他便只能退后。 当少女彻底出现在眼前时,玄瑞辰忐忑的期待莫名落了空,反倒燃起了簇簇火焰。 皇姐就以这样的打扮,和云岑独处? 她身上穿的,是什么? 当她的手落入他的手中时,柔软的心脏条件反射地漫上欣喜。 同时,近距离的接触,让他看出来了,那是和云岑一样的衣料款式。 等她平稳地上了岸,他无视心中沸腾的嫉妒,竭力地用平常的语气问道:“皇姐这身衣服好新奇,是哪来的?” 苏温的视线,停留在玄扶桑玉簪半挽的头发上。 旁人看不出来的微小差别,他立刻就敏锐地捕捉到了。 那是殿下仿着烟雨的手法自己挽的,尽管大体上看去一模一样,但并没有烟雨在细节里藏的巧思。 他的心突突地跳起来,乱得不行。 以烟雨盘发的手艺,哪怕动作幅度偏大,也绝对不会散的。 云小公子“失足”掉入湖中的原因,会是什么? 64.放纵 “你怎么会到我这儿来?” 玄扶桑不答反问,悠闲地朝着寝殿行去。 “是有什么要事吗?” 在亲弟弟面前,她卸下了防备伪装,不再掩饰自己的心情不佳,面上现出一丝乏意。 皇姐看起来不怎么开心,云岑一定没脑子地惹到她了吧。 跟在她身旁的玄瑞辰见状有些心疼,想要她快些回去休息。 现在明明时辰尚早,念及她可能是和云岑一起出去玩累了,他又有点不甘贪心。 能不能再和他多呆一会儿? 怜惜又窃喜,焦急混着嫉妒,一时五味陈杂。 “云岑撞到两个说闲话的宫人,把人交到我那里了。” “什么闲话?”玄扶桑马上想到了云岑的异常,心中有了预感。 辰儿想来也是出于担心才赶过来的。 “是卫戎,”玄瑞辰仔细观察着她的表情,“和皇姐。” 她眸中闪过一抹疑惑,宫中管理什么时候这么松散了? “现在人在何处?”她虽然有点累,但这点小事还是可以处理的。 “皇姐不必忧心。”他浅浅一笑,说得云淡风轻,“已经赐死了。” “赐死?”她停了步子,转身看向他,语气不可置信。 “这种敢妄议皇室,违逆宫规之人,难道还要留吗?” 他表情无辜,像是不明白自己哪里惹得她反应如此之大。 “而且,还被云岑撞上了。” 当用完的棋子变成隐患,自然是彻底清除为好。 难道要等着她凭借蛛丝马迹查到他身上吗? 玄瑞辰所言所行并无甚大错。 正是因为知道这点,玄扶桑本就有些低落的心,又忽地笼上荒凉之感。 眼前年幼的男孩,既是她的皇弟,也是大玄的皇帝。 勤政爱民,心怀天下。 生杀予夺,至高无上。 都是他。 她无声地望了眼盘旋在他衣上的精美龙纹。 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迈出的步子明显快了许多。 她不想再和任何人呆在一起,她此刻只想回床上躺着。 随着她转身,玄瑞辰被不知名的恐慌瞬间袭击。 没有任何犹豫,他就依照她的速度追了上去。 知道她心情变得更差,他不敢与她并肩,只紧紧跟在她身后。 “皇姐,你……” 想到她已经很久不愿和他亲近了,下意识想要拉住她的手又收了回来。 怕她拒绝,他根本不敢冒然牵她。 上次的亲近似乎已经变成了久远的回忆。 如果他不可以,凭什么云岑可以! 她今日和云岑待在一起那么久! 牵手都不能满足那家伙了吗? 看到皇姐长发披肩的随意打扮不知道避嫌吗? 还有那件衣服!怎么配穿在皇姐的身上? 虽然没见到,但只要一想到,她和云岑两个人穿着相似,并肩站在一处,他就嫉妒得不行。 令他心中抓狂的是,那破衣服她至今都没换下来。 他和她之间,明明只有半步之遥,却似乎有什么不可跨越的屏障,完全隔开了他们。 第二次了。 这种感觉太恐怖了。 他心中的委屈控制不住地高涨。 “皇姐!” 他的呼唤太过惹人怜爱,玄扶桑还是心软了。 她慢下一步,停下转身。 他差点没收住撞在她怀里。 他该后退的,这样近的距离,他能闻到她的香气。 但,他到底没舍得。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自有方法应对。” 她低首对着他一笑,“皇姐有些累了,你先回去吧。” 她本意是不愿玄瑞辰多想,可她在玄瑞辰面前习惯性地真情流露,却让他察觉到了,她安抚的笑容里有一丝敷衍。 再微小,也还是伤到了他。 即便他迫切地想知道,云岑和她都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卫戎一事又是何种结果,也只能把这些念头统统咽下。 堵得胸口酸胀泛疼。 他听到自己若无其事地说:“辰儿恭送皇姐。” 一直默不作声的小安子,瞥了眼身边的小皇帝。 陛下虽立在原处,可他望着长公主背影的眼神那么执着,像是要和她永不分开。 姐弟二人曾经时常同吃同睡,虽然分开一段时间了,陛下可能还是有点不太适应。 玄扶桑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里,玄瑞辰眸中的贪婪愈加隐藏不住。 哪怕无外人在场,他还是低垂了睫毛。 自父皇走后,他越来越擅长将情绪内敛。 他发誓,他已经竭力压抑自己的想法了。 可惜,挣扎许久,还是没忍住。 “让拾贰带阿柒和拾肆来见朕。” “是,陛下。”小安子心中叹了口气。 陛下伸出的手,怕是要离长公主更近了。 “殿下,有卫世子密信。” 沐浴过后,烟雨便给玄扶桑送来了一个意外之喜。 看来,卫戎发现自己在暗处留给他通信的人了。 玄扶桑不得不承认,她心中的确升起了不可忽视的期待。 信封入手,“扶桑亲启”。 是她熟悉的字迹,行云流水,清雅秀丽。 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他看她时,那双深黑如墨,暗含柔情的眼眸。 见字如见人,就好像他在身边一样。 心底杂乱成一团的烦躁,像是被刚融化的春水理顺带走,流向远方。 只余宁静的惬意,微凉的舒爽。 哪怕还没看到他信中内容,笑意就已经漫上她的嘴角。 发觉自己心情变好,玄扶桑微微皱了皱眉。 唉…… 算了。 只有这一时稍微放纵一点,应该没什么关系的。 65.微妙 回了房的云岑,就连沐浴时也戴着面具。 直到挥退了所有人,他这才亲自动手翻找起伤药。 摘了面具,对着镜子一瞧,他发现脸上痕迹的确有点显眼。 这种小疼小痛,他根本不在意,但阿桑叮嘱过他要仔细处理。 若是被别人看到肯定会起疑心的。 唇上的伤还能说是自己不小心咬的,脸上的可解释不清。 无色的药膏涂抹在微红泛疼的区域,沁凉的感觉渐渐覆盖了肌肤。 他心底升起一丝窃喜,嘟囔道:“阿桑下手也没有多狠嘛,难道就算那么生气,却还是在心疼我吗?” 以他的脑子实在想不到,玄扶桑单纯是怕声音太大,被别人听到。 夜还尚早,他边思索着复杂沉重的心事,边观察起脸上的巴掌印。 自然而然,他想起了她的手,想起了牵她手时的触感,想起了她的手对他性器的主宰玩弄。 情不自禁,他抚上了左脸的痕迹。药膏化开后,只能摸到一点微凉滑腻。 那时,他握着她的手,比此时热与凉的温差要大。 那时,两人指尖粘稠又滑腻,满是他的精液。 “阿桑……” 身子又开始变得火热起来。 他快速处理完一切,立刻起身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饮下。 茶水冲过唇舌,微小的疼痛被刺激放大,连带着,唤起了与她纵情勾缠,你追我赶的回忆。 他咬了咬下唇的伤,舌头舔过,又是一阵阵刺激性的疼,想起罪魁祸首,掌印浅淡的俊脸上浮现出傻傻的笑。 虽然喝下的是茶,却像是喝了酒般。 察觉下身欲望隐隐有要苏醒的势头,他无奈地端起茶壶想再倒一杯。 不经意的一瞥,他这才注意到桌上他摘下的面具,比白日时多了花纹。 云岑愣住在原处半晌,缓缓伸出的手有一丝颤抖。 眼前如同燃烧起来的扶桑木,是刻入灵魂的万分熟悉。 他曾为了给她做生辰礼,描摹过千百遍。 她竟然不光记得,还能画出来,和他记忆中的半点不差。 措不及防被狂喜的浪潮淹没,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想触摸,又不敢真的碰到,生怕梦醒,也怕那画纹有一丝的磨损。 耳边,响起了玄扶桑平淡却依然醉人心魄的轻语。 “这个,就当做你的生辰礼吧。” “生辰吉乐,云岑。” 种种思虑悉数被潮水冲走,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阿桑喜欢我,她一定喜欢我! 这下,欲望完全压制不了,一柱擎天。 夜色已深,屋中无烛火,仅有微弱的月光照明。 云纹纱被的一角在磨蹭中掉到了床下,床帏之内,隐约传出少年的呻吟喘息,低沉又急促。 云岑的亵裤松松散散地退至膝盖之上,往日的张扬跋扈不见踪影,他此时剑眉微蹙,眼眸迷离,齿间紧咬着下唇的伤。 平时挽弓搭箭的手,正奋力地套弄着自己艳红的阳具。 马眼溢出的黏液流到白皙的指尖,又在他快速的动作下涂抹至整根。 在朦胧不清的月光中,水渍晶亮。 总是差一点的感觉,让他从心底爆发出懊恼焦急的抱怨。 “啊……不够!” 无论他怎么折腾,想尽办法也不能让欲火消减半分。 少年的声音在长时间的情欲折磨下变得喑哑,“可恶!根本就不够……” 炙热的肉棒,像是在之前仅有的互动中认了主,痴狂地只想要少女的触碰,死活不肯在他手中释放。 他认命般地松开手,任凭那孽物自己发疯。 一偏头,枕边两副面具入眼。 意乱情迷下,他伸手拿起了玄扶桑送他的那副,指上液体不小心沾染到了面具的唇部。 心脏空了一拍,他也不知自己怀了怎样龌龊不堪的心思,脏污的指尖将那唇部细细描过,脑中想的,都是玄扶桑烛光中暧昧诱人,噙着笑意的唇。 思念如野火般蔓延心房,烧得性器又硬挺了一分,他失魂般喃喃道:“阿桑……” 她这时在做什么? 可还在生他的气? “殿下还没歇息吗?” 烟雨缓缓关上门,向低声发问的苏温摇了摇头。 随后,她皱了皱眉,忧心地开口说:“殿下刚刚已经忙完政务了。” 见她反应不太对劲,苏温又问,“那殿下在做什么?” 她回答得有些艰难,“殿下她……在给……卫世子回信。” 他立刻懂了烟雨犹豫的原因,想了想,“未雨绸缪是好事,不过,你难道还不相信殿下吗?” 经过这么多年的相处,苏温深知,殿下虽良善重情,却绝非是那等全然耽于感情的人。 说实话,他并不认为,殿下有一天会真心喜欢上某个人。 烟雨仔细一想,的确如此,那忧虑便稍微放下了些许。 可当殿下封好信封,即刻下令,要以最快速度送出时,她的心又沉重了几分。 尤其,手中回信的厚度,远胜卫世子的来信。 近乎一夜都没怎么睡的云岑,第二日一早,便来到了玄扶桑这里。 本来以为要等她下朝,没想到宫人告诉他,长公主就在书房中,直接放他进去了。 这是不生气了? 昨晚的面具,让云岑的忐忑不安消失大半,今早又遇这番对待,他心下一松,径直朝书房行去。 桌前埋首书卷的少女并没抬眸看他,身上已经换回了平日所穿的宫服,并没有穿他送去的那些衣服,心底不切实际的希望不出意料地落了空。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阿桑,比起昨日集市上的阿桑,多了几分距离感。 明明她今天穿的暖色调鹅黄裙,比昨日冷色调水蓝衣要看起来可亲的多。 虽然已经比昨夜的冷眸相对好太多,但他心下忽然没了底,并未如往常般黏上去,站在了她一丈之外。 气氛有点沉默的微妙。 66.喜欢 “阿桑,今日你怎么没去上朝呀?”云岑只是想起个话头。 等了会儿,她没有反应。“那些衣服你收着了吗?” 又等了会儿,她还是没接话。他紧张地摩挲着藏在背后的面具,脸上带了欣喜的笑,“生辰礼……我很喜欢。” 见她还是不理他,就像他根本不存在一般,云岑小心翼翼地开口,“昨晚……” “很吵。” 淡淡的两个字,一下子堵住了他的嘴。 这和往常很不一样。阿桑以前做事也是这般全神贯注,但却会照顾他的情绪,温声细语地和他对话。 云岑有一点委屈,瞧她嘴角没有笑意,很想蹭到她身边亲亲她。 余光瞥到云岑微红的俊脸,玄扶桑心生一丝疑惑,视线没离开书上的文字,凉凉道:“这又是在想什么?昨晚那般放肆无礼,怎么没见云小公子知道害羞?” 此话一出,云岑的脸更红了。 她好不容易才和他说话,念及她送他的生辰礼,今早又肯见他,他心生勇气,只想捉住这个机会不放。 云岑快速几步上前,绕过桌子,行至她身旁单膝跪下,试探性地用手指轻轻拉住她外罩纱衣的袖摆,生怕妨碍她写字,他挑了左边。 “阿桑。” 任凭高傲的云小公子低声下气,撒娇讨好,玄扶桑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他。 云岑悄悄把手中面具放到桌上,无声避过摆放有序的文书,朝玄扶桑一点点缓慢推去。 直到面具“跋山涉水”来到了玄扶桑眼下,少女这才施舍了浅浅一瞥。 随后,她伸手拿起了它。 同样是面具的左脸,上面画了湖水蓝的祥云绕山,是云岑曾经刻在蜡烛上的图样。 云岑是玄扶桑给点阳光就灿烂的性子,他立刻勾起了嘴角,桃花眸中绽放出光彩。“阿桑,这个送你,喜欢吗?” “云岑,”玄扶桑终于把脸转向了身侧跪着的云岑。对着那因为她的注视而变得更加甜蜜的笑容,她轻轻将手中面具扔向了少年怀中,平静地陈述,“我在生气。” 云岑眸中闪过受伤,急忙抱住丢下来的面具。 胸膛受到撞击的力度虽然很小,却像是一记重拳击中了心脏,将昨晚才建立起来的“她喜欢他”的认知击得粉碎。 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憋闷又焦急,歉疚的同时,心底有一个声音突兀地冒出来。 “你在生气,是因为我昨日所作所为太过分?还是因为,我说了有关卫戎的话?” 仔细一想,他就发现,她从来没有就卫戎一事给他任何解释。 “你以为呢?”玄扶桑平和的语气依旧没有起伏。 “是因为……我对你太过分了?”云岑低下眸子,盯着他指间的薄纱。 “是因为你说我喜欢卫戎,你要杀了他。” “就因为他!”他一下子将她的袖摆攥得死紧,抬头直视她的眼神里,满是震惊,委屈和不满。 “阿桑,你真是因为他才生我的气?” “我只庆幸表哥没有一起来。”玄扶桑由心地感叹,“否则昨天那般情况,你很可能会伤到他。” “阿桑!”云岑现在只想活宰了卫戎,但不同于昨晚失了理智,他知道这话不能直说。 他只能执着地紧抓她的衣袖,压低了声音,“那我们昨晚算什么?你送我的面具又算什么?” 玄扶桑没正面回答,反而另起了话题,“我和你之间,是父皇定下的婚约……” “原来真是因为这个吗?”云岑眼神骤然一空,仿佛被伤到了灵魂深处,整个世界都塌了。 “之前就有人说,因为我是云家的小公子,因为有先帝的旨意,所以你才待我格外不同。尽管我并没觉得有多少不同,但这些话,我还是,讨厌极了。”最后几个字,语气从低落转为怨愤,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实际上,就算很多人都这么想,但根本没有人敢当着云岑的面这么说。哪怕偶尔有几个背地里议论的,传到他耳朵里,他也能让那些声音都消失。 云岑从来都觉得这些话是无稽之谈,所以很是讨厌。 可当玄扶桑说出类似的话时,他才发现,他只是害怕这一切都是真的。 云岑的眼神有些空洞,声音里带了一丝恐惧,“原来,阿桑你也这么想。” “原来,你是这么想的。”玄扶桑扯了个微笑,眼中却满是失望。 醋性太大,毫无安全感的云岑,简直就是一颗杀伤力巨大的不定时炸弹。 自昨晚察觉云岑执着于她的主动,玄扶桑就对他心底所想有了推测,如今被证实,她便觉得若是能一劳永逸就好了。 “云岑,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我倒要问问你,你如果觉得我对你毫无感情,那我们昨晚算什么?你送我的面具又算什么?”她的语气一直很平淡,只有结尾处才忍不住般带了点哭腔,双眸也笼上了一层水光。 “阿桑,你别哭啊。”云岑一时慌了神,急忙站了起来,将面具丢在桌上,双手捧住了她的脸。 他忙不迭地哄她,“阿桑,是我错了,你别哭。” 玄扶桑只在他面前哭过一次,又是拒绝接近的态度,这还是云小公子第一次真正哄人,没有任何经验,只能重复地柔声道歉。 “你怎么能怀疑我喜欢别人呢?” 她仰头看着他,眼神流露出被背叛的伤感,像是他辜负了她的信任。 精心酝酿的一滴泪刚流下来,就被云岑怜惜地俯身吻去了。 感受到他唇的温度,玄扶桑低下眸子,用双手推开了他,这次远比上次轻松。 云岑只顺从地后退一步,就又黏了上来。他实在心疼她,又不可否认心底的一部分因为她的话在偷偷欣喜。 “阿桑,我只是……” “你说我骗你,可我不骗你能怎么办呢?我和表哥的确关系亲近。” “什么?”云岑眼睛微微睁大,“你……” 她一副早就猜到的表情,“因为我一想就知道你会是什么反应,你总是这样。” “偌大的皇宫里,只有辰儿和皇祖母两位至亲,我总是会想,若皇兄还在就好了。”她眸中闪过一抹伤感,“据说表哥性情和他极为相似,和表哥相处时,我总会产生皇兄陪在我身边的错觉。” 她神情变得柔软,语气有些无奈,“云岑,我瞒着你,只是不想你和他起冲突。” “以他的出身,再加上皇祖母对他的宠爱,你如果一时冲动,对他动了手,就算是你也绝对难逃责任。” “云岑,我不想你出任何事,哪怕只是有可能。” 玄扶桑将双手轻轻搭在云岑肩上,四目相对时,他在她水润的眸中清晰地看到了自己的身影。 心跳加速,情难自抑,他顺应她温柔的力道俯下身凑近她。 她仰起脸看他的眼神无比认真,“云岑,我喜欢的,是你。” 她只轻轻碰触他的唇一下,便飞速退开了。 蜻蜓点水般,却让他的心却泛起了层层涟漪。 67.回信 68.酸甜 69.互问 70.改变 71.等他入局 72.输赢 73.望入秋水 74.杀疑 75.戏外看客 76.阿姐 77.棋局 78.声音(上) 79.声音(下)(微h) 80.脱(微h) 81.红唇白乳(微h) 82.手中棋(微h) 83.墨棋白浊(微h) 84.不期而遇 85.生气 同样是自小跟在世子身边,和在庄子里的钱放不同,周元是卫王亲信之子,他心思更深,也更有眼色。 他早就隐隐猜测,自家世子莫不是对长公主生了情思?奈何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又总觉得似是而非,始终无法确定。 “殿下,属下刚刚似乎在湖边丢了东西,不知殿下可否准允属下去找找?”见玄扶桑越走越近,周元开始睁着眼说瞎话。 卫戎心知他这是要主动避开让他们二人独处,犹豫了下,轻轻点了下头。 给二人行礼告退后,周元便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徘徊,虽不能听到二人说什么,却能时刻注意他们动作。 玄扶桑一边走近,一边回想周元临走时向她投来的眼神,那分明是在说“麻烦您照看一下”。 虽然她并不认为此时正对着池子,看似是在专心欣赏的卫戎会怎么样,可是,保险些的确更好。 万一……她就算拉不住他,能拖延片刻也是好的。 卫戎还以为她会照常坐到他对面,这样她就会主动走入他的视野。 没想到,她反而坐到了他旁边。这下,他只能继续憋着心中那口闷气,不去转头看她。 她怎么突发奇想,忽然坐的这样近?只有半步距离…… 分不清到底是失望还是欣喜,他心中讶异,身形未动,神色也未变。 明明看不到她,偏偏微风拂面,送来了一丝水月香的痕迹,霎时让他呼吸一紧。 含着调侃玩笑的清甜声音一入耳,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嘴角会勾起怎样的弧度,眼中又会亮起怎样的光。 “表哥可真是悠闲,把所有人都抛在楼上,不会显得有些薄情吗?” 依旧没有要回眸看她的意思,他脱口道:“给人不切实际的希望,是一种残忍,更加薄情。” 语气好淡漠,看来她没看错,他在生气。 看样子和她有关,他在生什么气呢? 玄扶桑轻声一笑,试图缓和下气氛,“表哥原来这么自恋啊?居然觉得自己是别人的希望,你怎么知道那些女孩不是来敷衍了事的?” “敷衍与否和我有什么关系?” 嗯,没什么反应,不是这个。 看着少年精致的侧脸,玄扶桑心下暗忖,最近朝堂上没有什么事,而上一次他们私下见面…… “前天,你走之后,宁萱……”她小声试探。 卫戎眸色一沉,此刻无风,空气却似乎凭空冷了些。 哦,原来是因为这个。前天的事今天才发作,原来还会延迟吗? 玄扶桑像是被逗笑了,“表哥不会是觉得我在撮合你们吧?” 她解释的声音温柔又十分有耐心,“我如果真有这想法,当时偶遇她时,就该拉着你不让你走,可你借口离去时,我可是半点阻拦都没有,甚至还留了下来,帮你试探了她的想法。” “偶遇?帮我?”卫戎终于转回过头,他眸中浮现一抹嘲讽,语气陡然变冷。 “难道不是宁萱背后有什么你想要的东西或者人?难道不是你提前掌握了她的动向?难道不是你以我为饵,来钓到她?咳咳——” 翻涌的情绪撕开了口子,他一时说得太急,凉气刺肺,竟咳了起来。不想自己在她面前表现得狼狈,他偏过头,心中焦灼,想努力那股子咳意都强压下去。 可事与愿违,越急,他咳得越厉害。 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周元见状刚想要走过去,就皱着眉止住了步子。 他瞧见,长公主即刻一脸担忧地起身上前,一手搭上世子的肩,一手轻柔地抚上世子的胸膛帮他顺气。 殿下他果然没有拒绝躲开……毕竟不是亲兄妹,会不会有点太亲近了? 可两个主子都你情我愿的,他一个侍卫此时能多嘴说什么呢? 玄扶桑眼神怜惜,语气放得更柔,声音里甚至有了哄意,“好了好了,是我不安好心,表哥可别为了我这个坏人气伤了身子。” 和看过来的卫戎对视上,玄扶桑微一挑眉,语气里透着关心的责怪,“七天前刚配的新药,你是不是又没有按时吃?天气渐凉,更应该仔细小心才对。” 听着她的柔声细语,望着她脸上的深切关心,卫戎有一瞬失神。 年幼时父母双亡,生活在势力错综复杂的大家族里,再加上生性冷情又心思敏锐,他很小的时候,就能辨别他人对自己的接近,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有所图谋。 玄扶桑对他的心意,他一点也不怀疑,同时,他也很清楚,该利用时,她也会毫不犹豫地下手。 在她的安抚下,混乱的气息渐渐平稳下来,他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腕,推开了她的手。 “我没有生你的气,药也按时吃了。”低声的陈述里,语气已经回温, “哎,表哥变了,越来越不诚实了。”玄扶桑直起身,笑着摇了摇头。 看着她灵动的眼睛,卫戎淡淡地说:“那可能是被某个坏人带坏了,只可惜,没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哦?某个坏人是谁啊?居然能做表哥的老师?”玄扶桑故作好奇,歪头一笑。 此刻他们之间的距离更近,月光下,她的脸无比柔和,卫戎却察觉她眉眼间有一丝疲倦。 她这两个月一直在忙万卷堂和济灵医馆的事,好不容易能放开手了,这几天又加上了宁萱,太皇太后…… 她一定是累了吧。 心上泛起疼惜,他想要伸手抚上她的笑。 这个念头只是刚刚兴起,就被理智立刻打消了。 是因为心思不纯吗?他永远做不到她那么坦然。 刚刚他那脱口而出的话,现在想起来简直就像是怨言。 抱有不切实际希望的人,是他。 而残忍又薄情的人,“是你。” 轻声吐出的话语里,有一丝无奈嗔怪,更有如海的柔情,“有空关心别人,你还是多为自己想想吧,累了的话就快去睡一会儿吧。” 他真的没有生她的气,他只是在气自己前日的自作多情。 86.稀奇 前日一早,卫戎收到玄扶桑来信,邀他再去茗韵轩品茶。 短短三行话,是很平常的语气,像是随意兴起的念头。他当时一点没觉得蹊跷,毕竟她时常心血来潮。 和往常一样,一处理完公事,卫戎便动身赶往目的地,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一炷香,向来如此,他早已经习惯等她了。 上了楼,刚要踏入提前订好的房间时,他身后忽地响起一个声音。 “云岑?萧途?你们两个怎么有闲心来这种地方?” 少年人的揶揄中带着笑,语调慵懒,声音清越好听,可话中开头那个名字着实刺耳,一下子就吸引了卫戎的全部注意。 他不禁微微皱眉,加快步伐走进了房间。 收到自家主子投来的眼神,原本该守在门外的周元顿时无声跟了进去,作势正要关门。 可恰巧外面的少年又扬声笑问:“云岑你之前不是说今天要和长公主殿下去郊外游玩吗?” 周元偷瞄了眼卫戎的反应,见世子眉头皱得更紧,心中略一思索,识相地并没有将门关紧,留了条缝隙,能隐约听到外面说什么,却又不会被外面的人窥见里面情形。 “……不能来找你?”一个少年爽快地反问。 习武之人的脚步声偏轻,可耳力不错的周元能听出,两个人越走越近,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下。 卫戎敏感捕捉到了另一人的回答,“……阿桑说她今天有事要忙……”音如金玉,语气却是怏怏的。 整个京都,能唤玄扶桑“阿桑”的,除了云府的小公子云岑,就再没有别人了。 “那马车还要吗?” “算了,先不用了,唔……先帮我留着,到时候再说。”故作潇洒的语气里,还是有丝掩不住的失落与希冀,“等她闲下来,我再和你借就是了。” 卫戎眉头一松,心下微动,抿了抿唇。 有事?忙?可她明明说自己得了空闲,还特意约了我…… 果然,只是徒有婚约在身,扶桑对那位云小公子并没有什么感情。 心中结论又一次被证实,那点子可耻的窃喜就浮出了水面,卫戎甚至开始怀疑,她会不会对他也有那么一点…… 但很快,他的眉头就又皱了起来,这种不由自主的期待,他实在是厌烦得很。 将心中又喜又恼的情绪强自压下去,卫戎又开始担心起来,万一玄扶桑撞上云岑可怎么办? 幸运的是,三人很快就聊起了别的,声音越来越远,似乎是下了楼,之后就再没听到三人的动静了,卫戎悄悄放下了心。 等差不多到了约定的时间,卫戎忽然听周元道:“殿下,长公主身边似乎带了别的人。” 别的人?话音一落,卫戎便听到了几个人的脚步声,接着,是玄扶桑的声音,“……我也很喜欢。” 这熟悉的声音引得卫戎眸中绽放一抹柔情笑意,他随之偏头去瞧。 门被蝉雨缓缓推开,只见以薄纱蒙面,身着娇俏粉裙的玄扶桑踏步走了进来,而与她并肩之人,是宁萱。 那一瞬,卫戎眸中的笑意忽地凝滞了。 和上次初遇宁萱时的松弛随性不同,虽然玄扶桑的衣着打扮依旧低调,却特意往甜美可爱的方向靠拢了,明显和她平时风格不同。 一身的亲和感被放大到极致,十分招人喜欢,万分迷惑人心,可谓良善完美得挑不出一丝错。 那种状态的她,看的太多,只一眼,卫戎就懂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玄扶桑真正想邀的人,是宁萱。 如今,卫戎望着月光下少女的脸,看着她满眼都是自己,他却不禁回想起那日她对宁萱那般上心,对自己却较为忽视。 “好了,不扰你了,我走了。” 不愿再回忆那种幻想被击碎的刺痛,卫戎站起身想要离开,却被轻轻拉住了袖子。 他疑惑地回头,就见玄扶桑眸色认真地问道:“表哥如果不开心,为什么当天不说呢?我以为你不在意的。” “之前,我也没少以你的名义擅自去结识一些人,你不是都没什么反应吗?怎么这次就生气了,是不悦感积少成多了?又或者,这次有什么不同之处?” 卫戎心中一虚,闪躲了下目光。 这次的不同在于……他遇到了云岑,听到了那些话,让他生了点妄念,空欢喜了一场。 “如果表哥不喜欢,那我就不会做。” “说得好听,不过是因为我还算重要,两相权衡之下,你选了利大弊小的那个罢了。” 她不说还好,她一开口,他心底就莫名别扭起来,语气也变得有些阴阳怪气。 “不如让臣来猜一猜,宁姑娘的弱点再明显不过,若是医好她病重的母亲,以她顾念恩情的性子……长公主殿下想要钓的鱼怕是早已入篓,所以,这才有闲空来安抚我这个鱼饵了,对吗?” 没忍住,他又心疼地补充道:“与其在臣这里浪费时间精力,殿下还不如多歇息片刻呢。” 明明心软了,讽刺的语气却没变。 玄扶桑静静听完他说话,嘴角边惯常的笑意淡下来,她皱起了眉。 “我没有不顾及你的感受,分明是表哥你把自己的情绪藏了起来,藏了几天,又藏不干净,被我发现了。亏我当初还以为你坦率易懂,深交之后才知道,你这个人,根本就是心、口、不、一。” “……”被戳中的卫戎一时噎住,只闷堵地盯着玄扶桑。 周元时刻注意着这边,眼瞅着二人像是要吵起来的样子,心中深深叹了口气。 刚刚不是已经恢复如常了吗?这又是怎么了? 真不知道这两位主子是怎么回事,一个温柔和气,一个宽容守礼,从未见二人和谁着过急,怎么偏偏就能气到彼此呢? 这可真是独一份的稀奇。 87.越界 玄扶桑看着眼前气质清冽的少年,只觉得,他每次被她惹恼生气的时候好像都是这样。 哪怕燃起了些小火苗,给人的感觉也一点都不危险。 那双墨黑如画的眼眸,不带任何压迫感和侵略性,是很纯粹的透亮。 像夜间的石上清泉,看似幽幽平静,可那流淌的声响却又在明晃晃地昭示一个事实——我在生气。 嗯……有点可爱。 玄扶桑忽地笑了,心中泛软,她凑近一步,拉了拉卫戎的袖子,心中仔细排查他可能生气的点,她一一柔声解释。 “我什么时候空闲下来不想着见你?宁萱的事……反倒是其次。还有,我是处心积虑,精心筹划不假,可宁萱毫不知情,在她看来,那日纯属偶然相遇。” 据她所知,卫戎和宁萱只见过叁面,并不相熟,玄扶桑可不想她无辜被人误会。 “她近来繁忙,我想隐瞒身份与她交谈,相较之下,借你的光是最快捷有效的方法。她那天是来视察的,我暗暗透露了你也在的消息,她才有了上楼再聊聊的意思。” “也怪我之前都偷懒习惯了,才擅作主张,没提前和你说。表哥,对不起,我下次再也不会了。”玄扶桑信誓旦旦地许了诺。 很快,她又补充道:“后续我和她的交易,绝对没有涉及你一点。” 卫戎一直专心听着,眉头却随着她越说越多而微微皱起,眸中浮现出不解,她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你行事作风是什么样的,你不说,我也知道。” 他没说知道哪一点,但玄扶桑能听懂,他哪一点都知道。 玄扶桑心中一松,被信任的感觉有些舒服。彼此间的默契更是让她的笑里添了些从容的甜。气氛略微回暖,未免她多此一举的解释弄巧成拙,玄扶桑马上另起话题。 她一边说一边专心注意着卫戎的情绪变化,“对了,其实你不必避着宁萱,担忧自己无意间伤了她。我觉得,她只是生性重情重义,她对你,感恩之情可能远胜于朦胧好感。” 卫戎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嗯,我知道了。” “唉,和什么都知道的表哥比起来,我真是太蠢了,根本不知道表哥在生什么气。” 从玄扶桑故作自嘲的玩笑调侃里,卫戎能听出来,她是真的很在意他,但又察觉他不太想说,于是不敢逼问,只能稍微掩饰着试探。 她分寸把握得很好,绝不会贸然侵犯他的私密领地。可惜,这种对朋友的礼貌和尊重,根本不是卫戎想要的。 他错开眼,不看她,只盯着地面,闷闷低声道:“生气……是我自己的事。” 此话一出,玄扶桑即便有心再探,也本能地克制住蠢蠢欲动的念头,松开了他的袖子,收回了自己的手。 袖子一空,静默弥漫开来,卫戎呆呆盯了玄扶桑的裙摆两叁秒,忽地抬起了眸子。 他看着她的眼睛柔声说道:“抱歉,今晚是我不对,明明不怪你,简直莫名其妙……别担心我了,是很小的事,不值得放心上,你快休息会儿吧。” 他的声音低沉又认真,不知道是月色太朦胧,还是他的眼神本来就是这么温柔似水,流转如波,甚至在歉意之外,似乎还泛着放纵宠溺的光,玄扶桑一下子有些恍惚。 一些未经打磨雕琢的话,瞬间就趁此机会逃出了口,“你不说,要我怎么放心休息?” 自己的低喃声一入耳,玄扶桑就惊得回过了神,立刻就后悔了。垂下眼帘,她心中暗恼,刚刚的语气听起来有点埋怨怪罪,撒娇追问的意味,摆明越了界,过了度。 这些年,卫戎帮了她许多,甚至可以说算是她一大助力,但他并不完全听命于她,偶尔,他对都察院的负责,也会损伤妨碍到她的人。这一点上,他和忠于她的属下是不同的。 他又和有所图谋的合作伙伴不同,与他接触越深入,她对他就越不设防,在他面前,她好像越来越不顾礼数,随心随性,肆无忌惮。 没有任何利益捆绑的关系,美好得让活在皇权下的玄扶桑很没有安全感。可是因为对方是卫戎,她又觉得,好像再放肆些,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在她心里的位置,实在有些特殊。 玄扶桑正心思百转,没注意到,听了她自认冒犯过分的话后,卫戎的嘴角无声地勾起,眸中氤氲起隐秘的欢喜。 “哦,那就……一直放心上,慢慢想吧。” 见玄扶桑抬眸看过来,微微仰起来的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惊讶,卫戎嘴边的笑意更深了。 “最好入睡的时候也想着,做梦的时候还想着,你为此不得安寝,辗转反侧的话,我说不定会很开心。” 其实他舍不得,但卫戎才不会这么说。毕竟,他要符合她给他下的定义 ——心口不一。 “表哥果然是学坏了。”玄扶桑故作指责地眯了眯眼。 “嗯。”卫戎深以为然般点了点头。 眼见二人相视而笑的周元:……这才说了几句话就又好了? 果然,他就知道,世子和长公主的小碰撞根本就不可能闹太久。真不知道是该赞长公主太会哄人,还是该怪世子太好哄。或许,两者兼有吧。 琼玉楼上,歌舞换了一茬又一茬,云岑本来就对这些没什么兴趣,早就厌了。又一杯酒下肚,他瞥了眼上位处空出来的地方,心思一定,便瞅准机会起身离了席。 “云岑你跑哪去?”他桌旁已经半醉的萧途理智还在,低声急问,可这声音淹没在觥筹交错中,云岑早溜远了。 “长公主殿下出去很久了还没回来,云岑定是去寻她了。” 云秩漫不经心望向上位,隔着一众人,莺歌燕舞,推杯换盏声中,他精确地读出了唇语。 陛下要去更衣?云秩挑了挑眉,总觉得,皇上也会去寻长公主。 想起那日云岑的异样,他心头忽地预感有点不妙,但他并没有任何要挽救的意思,只是淡定地饮了口杯中酒。 醉意微醺,起身行礼为陛下送行时,云秩心中不禁有些期待那“不妙”情况的发生。 88.撞破 53ⅽé.ⅽoℳ 云岑在楼上时就一直注意着玄扶桑,当他循着玄扶桑离开的方向,一路跑到映日池时,瞧见的,就是心心念念的少女睡在石桌上,一身华服,却颇为随性的样子。 飞速又无声地靠近她,他忙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小心翼翼地给她披上。 皇室与臣子有别,宴席上,他们的座位离得并不近,她行动时跟随的宫女又多,他今夜一直没能好好看看她。现在靠得近了,他这才看清玄扶桑的打扮。 因为要赴寿宴,她的妆容远比平日精致艳丽,很和云岑的喜好。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触感倒是一样的温软滑腻,但和平时相比有点凉,是因为在外面呆久了吗? 云岑心中泛上怜惜不悦,她身边那些人都是怎么伺候的? 他在外面风餐露宿惯了,对夜里的温度很敏感,虽然知道此时小睡一会儿没什么问题,但他还是舍不得。 无论如何,石桌哪有床舒适暖和呢? 他刚想出声唤醒她,让她去别处睡,可看她睡得安稳,眉眼间倦意犹存,他又实在不忍惊扰了她,只能小心地将声音压低变柔,“阿桑,醒醒……”夲伩首髮站:y𝖚Zнáiщх.𝒸õм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玄扶桑只是眉头皱了皱,睫毛颤了颤,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 云岑心中矛盾,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略微提高了些,“阿桑?” 如果叫不醒的话,要不把她抱回栖鸾殿?他对自己身手很有信心,动作放轻些,想来不会吵醒她的。 可是,一路上说不定会被人看到…… “唉,你怎么这么困?”少年的语气有些急,无可奈何中夹杂着诸多宠溺心疼,“再不醒,我就抱你回去了?” 肌肤相贴带来暖意很舒服,耳畔的声音又如哄人入睡般轻柔,玄扶桑的意识更加混沌不清,梦境像是被罩了层纱,模模糊糊…… 似乎是高中的晚自习,她睡在堆满书的课桌上,同桌的少年回来时,还没坐下,就先将校服外套披在了她身上。 他好像很熟稔地摸了摸她的脸。 她听到他担心地小声问她,“你怎么这么困?是太累了还是不舒服?要不要去医务室?” 是很好听的声音,恍恍惚惚,她缓缓睁开眼,看向对方,发现是长发长衫的卫戎,他冲她无声地笑了笑。 她握住他的手腕,靠到他怀里,语气很甜,又带点誓不罢休的娇纵,简直像是在对男朋友撒娇,“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呀?” 杂糅,奇怪,毫无章法,一切都和现实背离,不合常理。 玄扶桑很清楚自己在做梦,偏偏疲累感和困意像是冲破阀门,源源不断地涌出。 理智像悬浮在上空的神,冷漠地看着梦被淹没。 她睡得更沉了。 云岑呆呆看着眉头微蹙,贪恋般蹭了蹭他掌心的玄扶桑,他心都要融化了。 他很少见到这样的玄扶桑,像是卸下了尊贵皇女的外壳,真实且鲜活,柔软又耀眼,让他想起了那日被他偷出行宫的少女。 她的嘴角悄悄擦过他的掌心,痒意顺着脉络蔓延到全身。 胸口处,被做成吊坠贴身戴着的棋子明明是凉的,接触它的那块皮肤却开始变得灼烫,烫得云岑开始想些有的没的。 盯着玄扶桑的唇,云岑心跳如擂, 之前二人暧昧缠绵的一幕幕,在他脑子里不断浮现,他禁不住想,阿桑今夜涂了口脂,尝起来,味道会和平时不一样吗? 少女的呼吸和浅香无声侵入他的神经,本就有叁分醉意,他这下更被蛊惑得越发痴迷出神,满心满眼,只剩了那一处待他采撷的芳香甜蜜。 几乎连一秒都没忍住,他低首凑了上去。 只亲一下就好…… 就在离她的唇只差一点时,忽地,一阵破风声裹挟着杀气直袭咽喉。 这杀气太过凛冽,云岑瞬间清明回神。形成肌肉记忆的身体下意识想躲闪,可他担心自己躲开会伤到玄扶桑,于是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不过眨眼间,云岑就感受到脖颈间被划破,血液渗出,刮扯出一阵刺痛。 看着那片边缘呈锯齿状的叶子飘落,云岑眉头紧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这种不能一击毙命的东西,刺客杀手很少会用,莫非涂了毒? 脚步声入耳,云岑忙起身将玄扶桑护在身后,迅速望向来人方向,在看清来人身份时,他身子陡然一僵,满腔的警惕和杀意都被震惊击了个粉碎。 被身边突如其来的两股杀气惊醒,玄扶桑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云岑的背影。 而云岑一走开,她刚好就和直直向她走来的人对上了视线。 月光照耀下,少年玄袍上的金丝龙纹似有微光流动,姿态尽显飘逸灵动,可少年脸上的神色却是一潭死水般的阴沉,那一双凤眸怒火汹涌,比他身后小安子手中提着的灯笼还要亮。 自知理亏的云岑,心中泛起几分虚,移开几步,和玄扶桑拉开些距离后,他就朝着来人掀袍下跪,低首不语。 认错的姿态虽然有了,可他心中却在暗自嘀咕,真倒霉,就这一回,怎么偏偏被皇上撞上了?宫中果然不如公主府方便。 见玄瑞辰一边走来,一边关切地巡视了自己几遍,玄扶桑向他投去了疑问的眼神。 见玄扶桑什么都不知道,玄瑞辰心底的火烧得越发旺了。 随着他向这边走近,玄扶桑和云岑都感受到,威压铺天盖地而来,他的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 云岑再无法无天,被撞破这种亲密之事,在怒火中烧的少年帝王面前,他也只能低首认罪。 玄扶桑有些新奇地看着玄瑞辰,他越长大就越沉着冷静,情绪也越内敛,这副肉眼可见的盛怒模样如今实在罕见,这是怎么了? 理智和耐心濒临极限,玄瑞辰路过云岑时,对着他心口就是一脚。 那力道之狠,以至于云岑差点倒地,更是控制不住地急咳了叁四声。 “辰儿?”玄扶桑犹疑问道。 玄瑞辰脚步未停,看都没看云岑,仍大踏步走到玄扶桑身边,随手便将她身上那碍眼的东西轻飘飘地扯下去。 无视了玄扶桑眼中的讶异疑惑,玄瑞辰轻柔又不容拒绝地给玄扶桑披上自己的外袍,欣赏了下玄扶桑和龙纹玄袍的相配,他气息平稳下来,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沉寂下来,变得奇冷无比。 云岑这混账!若他晚来一步,皇姐岂不是要被…… 果然,他就该给皇姐换一个夫君才是。不过……毕竟是父皇赐婚,今夜此事又涉及皇姐名声,还是要掩盖过去,届时另寻个由头才好。 云岑目睹玄瑞辰这一系列动作,不知为何,突然觉得有些怪异的不舒服。 就在他暗自奇怪时,便听到玄瑞辰冷声下令。 “御前酒后失仪,官降一品,罚俸叁年。军鞭六十,自行去领。” “是,陛下。” 云岑自己也知道,他所作所为放肆无礼,被罚自然是活该,对此他毫无异议。 可当他行叩首礼时,余光瞥到自己那被丢在地上,孤零零的外袍,而玄扶桑身上却披着别的外袍,那股子不舒服就像是根发丝钻进了心口,彻底缠在了身体里。 偏偏他还是搞不清到底是为什么。 眼见云岑起身要退,玄扶桑看着玄瑞辰的眼睛,语气平淡地止住了云岑的动作,“慢着。” 肯定不是殿前失仪这么简单,军鞭六十,他这是要废了云岑吗? 89.会错意 “失仪是怎么个失仪?竟然能惹得你这么生气?” 玄扶桑笑了笑,拢了拢身上的外袍,不急不忙地站起身,向玄瑞辰走近一步。 殿前失仪的罪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评判标准和惩罚力度全凭皇帝自行裁夺,看不顺眼时,就连步子迈错也可以是藐视皇权,看顺眼时,就算出言顶撞也可以是性情直爽。 “别的倒没什么,军鞭六十?” 寻常人四十军鞭下去,就能去鬼门关走一遭了。即便云岑底子再好,死不了也定要在床上休养很长时间,要是伤及筋骨,留下隐患,耽误了未来的将军之路,那她岂不是要重新布局? 在太皇太后的寿日,给初上战场就表现优异,立下军功的云岑定下这样的罪名,这样的处罚。 思及战场上她的那道谕令,云岑回朝第一天借故没有面圣,先后交锋的两股杀气……玄扶桑难免不多想,玄瑞辰此举背后是何意图?借机发作,想要示威? 那对象是谁?云家?还是,她? “皇祖母一向疼爱云岑,今日又是她大寿,一会儿知道他挨了军鞭,怕是要心疼坏了。” 玄扶桑双眉轻蹙,似有担忧,语气是一如往常的柔和从容,让人听不出她内心究竟暗含着怎样的情绪。 “当然,若是云岑的确犯了大错,那自该严惩不贷,皇祖母想来也不会轻饶了他。” 话音未落,她的视线就略过玄瑞辰,飘到了云岑身上。 云岑对上玄扶桑试探性的询问眼神,只是背着玄瑞辰对她扬唇一笑,飞快又调皮地眨了下眼,那安抚性的神色显然在示意她不用太担心。 玄扶桑一心的弯弯绕绕,都败给了云岑的“天真单纯”,她心中顿时感到一阵无语,云岑明摆着不觉得这一番惩罚是什么大事。 不过,他既然乖乖认罚,那想必事出有因,绝不是辰儿有意刁难,无故降罪,否则,依他的性子,如果心中不服,面上定不会这般平静。 见玄扶桑看向云岑,玄瑞辰眉头一皱,果断伸手贴上她的脸,如愿将她的目光吸引回来。 他轻笑着,手试探温度般摩挲了下,视线不露痕迹地拂过她的唇,他的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眉眼间隐隐升起一丝戾气。 这种事,没必要让她知道,凭白被恶心,坏了心情,他私下处理了就是。 婚要退,人也可以死。 “皇姐在外面有一会儿了,夜里毕竟寒凉,还是要小心些。先别管别人了,快随我回去暖暖身子吧。” 玄瑞辰劝说的语气很是温柔,没有半点逼迫的感觉。 见玄瑞辰似乎不愿意多说,玄扶桑眸色不变,只是唇角的笑深了几分,拂下他的手,转身向着云岑走去。 玄瑞辰伸出的手堪堪扫过她的衣袖,没来得及抓住,他抿了抿唇,压下心中不悦,只得迈步跟在她身后。 云岑见玄扶桑有意为他求情,此时又走了过来,心中既暖又暗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的羞窘。他想对她说些什么,让她不用管他。 他犯错被抓了,认罚就是,其实他还有些感谢玄瑞辰,以御前酒后失仪治罪,落在别人眼里,就与阿桑没有任何关系。 他才是行事荒唐那个,阿桑是无辜的,别人休想说阿桑的半点不是。 可惜,无论云岑想说话的欲望多强烈,都被玄瑞辰射过来的寒凉目光遏制了。没有皇上的允许,他只能沉默。 看来父亲所言不错,坐上龙椅后,陛下进步神速,即便尚未成年,现今也已不容小觑。 回来后,再接触时,云岑已经很难把记忆里,那个喜欢呆在阿桑身边的乖巧男孩,和眼前这个一举一动间,都散发着掌权者气息的尊贵少年联系起来。 难道这就是太子和皇帝的区别吗? 玄扶桑在云岑身边停下,随手拿起他腰间悬挂的玉佩,低首认真地看了眼,抚摸了下玉佩上的麒麟雕纹。 “父皇赐的东西,万万不能有磕碰,我替你收着吧,你回家时,记得差人来拿。” 云岑眼带笑意,冲她点了点头,伸手就要解下玉佩。 玄扶桑本意是想再提醒一次玄瑞辰,云岑身份特殊。可这动作落在玄瑞辰眼里,却格外刺伤了他。 他看到的,是玄扶桑对云岑的亲昵和偏袒。 怒火轰然又起,心中委屈泛酸,他面色如常地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玄扶桑拿着玉佩的手。 他状似懵懂不解地微笑反问,“何必这么麻烦,皇姐要是心疼这块玉,要不,朕干脆收回成命?” 君无戏言,皇姐一向维护皇家威信,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允许有半点损失。 这些年,哪怕她有过几次擅自做主,却也从未让他更改过下达的任何命令。 所以,他都这么提醒了,她绝不会扫他的颜面。 他所想自然是对的,可他忽略了一点,自他登基,每一条皇命,每一道圣旨,都是得到她首肯之后才颁布的。 那本就是玄扶桑的最终决定,她自然不会有意见。 小安子本来候在一旁默默关注着局势,突闻玄瑞辰所言,心中大骇,差点摔了手里的宫灯。 朕?陛下怎么突然……看来,这下是真气着了,若是长公主会错了意,二人因此但凡有一丝生疏,到头来,心伤失神的,一定还是陛下。 90.出乎意料 玄扶桑能感受到,捉住她手腕的那只手,有轻微的颤抖。 肌肤相贴间,他的体温,热的甚至有些烫到她了。 她偏过头去瞧,少年的眼睛澄澈透亮,眼神平静专注,看似毫无异样,但她却能发觉那深处埋藏的惴惴不安。 他在紧张,像在等什么结果宣判。 尽管玄瑞辰并没有用全力,但她挣脱他的手时,还是有些费劲。 手空的刹那,玄瑞辰的眼神也忽然一空,夜里,他的眸子黑得更为浓郁深邃,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滚滚黑云。 看着他眼神悄然变化,玄扶桑淡淡地回了句,“不用。” 玄瑞辰这才暗暗舒了口气,他紧绷的情绪一下子缓下来,唇角也缓缓勾起不明显的弧度。 没等摸不清状况的云岑动手,玄扶桑自己就飞快熟练地把玉佩解了下来,又用手帕轻轻扫了扫他胸口。 玄瑞辰踢上去的那一脚正中心口,所幸没留下多少尘土痕迹,很容易就能掩盖过去。 如果说云岑被罚,会让云氏一派心生疑虑,那么皇帝气到亲自动手,则会让状况彻底无法挽回。 “好了,走吧。”她抬头对着云岑笑了下。 玄瑞辰见状,眉头又是一紧。 而云岑瞧见玄扶桑的笑容,下意识地,就想拉她的手,刚抬起一点,就被玄瑞辰瞪过来的冷眼截断。 “还不滚?”少年的声音不高,却能听出他平稳声线里的愤怒敌意。 “是。” 云岑眷恋地悄悄飞快瞥了眼玄扶桑,只得行礼告退。 “小安子。”玄扶桑看向一直尽职尽责当透明人的小安子。 “是,殿下。” “你带上云岑的衣服,跟上去,盯好了。” “是,殿下。”寥寥数语,小安子就听懂了玄扶桑的意思。 他心中暗叹,长公主的语调虽然总是这般温柔亲和,听起来甚至不像是下令,但如今这天下,能越过陛下,直接来指使他做事的,有几个人? 等外人都走了,玄扶桑便将身上的龙袍轻轻脱下,又将其重新披在玄瑞辰身上。她的动作很流畅,毫不拖泥带水。 “皇姐,我不……” “嘘——”玄扶桑的食指抵住玄瑞辰的唇,止住了他急于阻拦的话。 水月的香气那么近,仿佛触手可及,对视时,玄瑞辰看到玄扶桑眸中浮现轻松戏谑的笑意。 他听到,她说:“长公主哪里有皇帝金贵,当然是保重龙体更重要。” 心口突然像是被砸了一棍,震到发麻,紧接着,脑子也变得迟钝,玄瑞辰彻底怔愣在原地。 理智在飞快分析她的话是什么意思,现今是什么状况,他此时又该接什么样的话。 偏偏身体像是失去了控制,胸口像是被大石紧紧压住,他发不出任何声音。 见她转身要走,他脑子瞬间被恐惧激了个清明,赶忙追上去死死拉住了她的手,急道:“是云岑想要非礼皇姐!” 是他错了,一时怒火上头,就失了理智,自己做了决定。 他应该先过问皇姐才对,不说,反而会让她误会他的用意,以为云岑是什么良善无辜之辈。 惹她一时烦心,若能换她以后对云岑心怀厌恶警惕,日后小心远离,倒也没什么。 “非礼?” “我亲眼看到的,皇姐刚刚熟睡时,云岑他……”玄瑞辰本来急迫的语气忽然慢了下来,原本紧盯着她的目光闪躲开。 似乎有些难于启齿,他垂下眸子,声音也渐渐小下来,但显然怒恨犹存,“他……想要……亲皇姐……” 艰难说完,他又恢复了正常,飞快补充道:“不过皇姐放心,他没来得及就被我制止了,罚他也是为此。” 说完他就小心翼翼地观察她的脸色。 玄扶桑稍一思索,便懂了其中缘由,合着他们俩闹这么大,就是为了这个。她有些了然无奈地笑了下,点了点头,“你没做错。” 不对劲。玄瑞辰不自觉疑惑迷茫地皱紧眉头。 他以为,她或许会愤怒,或许会露出嫌恶的表情,或许会怪他处罚的太轻,可她都没有。 她的反应,出乎他意料的平静。 玄瑞辰知道,她向来遇事冷静。他也知道,她从不在乎礼教所谓的什么名声贞洁。否则这些年,她不会频频出宫物色能人,招揽贤才,更不会在修法立律时,解除女子行商入学等诸多限制。 但这种事,她难道一点也不排斥吗? 玄瑞辰紧盯着她的脸,想要从那精致的妆容,平淡的表情下,挖掘窥探到她的内心思绪。 “云岑如此混账无耻,皇姐,就不生气吗?” 玄扶桑挑了下眉,说实话,她想的最多的,是这件事的后续,而对于这件事本身,她没什么感觉。 名节?不过是胡扯罢了。 别说此事是云岑单方面非礼,就算是她也有意,那又如何? 她手里积累的钱财势力,已经可以任自己在皇宫外逍遥了。 若不是她还想坐在金銮殿上,不想让那帮言官朝臣伺机攻击她执政的正义性,她就算学长乐公主,躲在公主府里豢养男宠,终日寻欢作乐,也不会有太大问题。 而且,只要她放权离宫,她和玄瑞辰之间隐隐显露的分歧矛盾全部都会消失。 有多年的姐弟之情在,她就算“荒淫放浪”,估计也不会如长乐公主那般,被一杯毒酒赐死。 轻松享乐的路一直摆在眼前,但她从来没考虑过。野心和谨慎,只会让她把手中的权力巨兽养得更壮,锁得更牢。 至于云岑行事放肆…… 这一点她根本不觉得意外,毕竟,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他们早就不知道亲过多少次了。 更过分的,又不是没做过。 91.懵懂 нēi𝓎ēsн𝓾K𝓾.cōⅿ 小安子安排完一切,刚赶回紫宸宫,就被告知,陛下此时在书房等着。 他心下暗自惊奇,这个时辰,陛下居然在书房?没有依照惯例药浴吗? 等一入书房,入眼的画面,让他心中又是一惊。 那件本该披在长公主身上的外袍就被丢在门口,没有皇帝的命令,宫人们不敢进来,自然也就无人收拾。 小安子紧接着发现,陛下竟然连衣服都没有换,浑身上下还是席间的装扮。箌梿載渞髮䒽詀閱讀罘蒾路:➄❾щ𝓽.𝒸ö𝔪 窗外的月光如银如雪,洒在玄锦暗纹之上,矜贵又冷漠。 少年面无表情地靠坐在红木椅上,白皙的左手随意拿着本没有打开的奏折,盯着奏折的双眸有些出神,明显正陷在深思里。 此时,他脸上没了惯常的笑,展示于人前的温润典雅一扫而光,那骨子里的傲气威严,就有些盖不住了,隐隐散发出来。 平时,他会学玄扶桑那般,脸上挂着得体温煦的笑,显得仁善随和,故而,他身上便带了几分她的气韵。 如果说,玄扶桑如高空明月,会将每一缕皎洁柔和的光,平等地照耀在每个人身上,那玄瑞辰就是一把黑夜里半入鞘的剑。 在那笔直光滑的剑身上,你也能见到溶溶月光,可那不过是虚假的反射。看似美得有几分无害,但这把剑终究锐利难挡,它随时都可能出鞘,杀人夺命。 “人死了吗?” 前方飘来的声音,是没有一点情绪起伏的冰冷,好像一点也不关心答案。 “回陛下,没有,云小公子一直硬撑着,直到最后才昏了过去。”小安子脑海里浮现起在执刑司里看到的画面。 到最后,少年痛到出了一身冷汗,气息不稳,意识也有些不清。 他身上的白色里衣,用的是皇亲贵族惯用的料子,柔软贴身,几十鞭下去早就被抽裂。 刑室里烛光昏暗,透过被鲜红血液浸湿的里衣裂口,只能看到他后背一片血肉模糊,十分骇人。 高高在上的云小公子,何曾有过这般狼狈的模样? 到底是自找的。陛下捧在心上爱戴的长姐岂能容人造次? 小安子总觉得,陛下很可能有杀了云岑的心思,那长公主…… “皇姐那边……怎么样?”玄瑞辰顿了顿才问完,这次他的情绪明显有了波澜。 分别时,玄扶桑还是拒绝了他的外袍。她看似态度随意,可实则很是坚定,他再怎么劝说,也根本改变不了她的主意。 她让他先行回宫,自己则重回了寿宴。 “长公主殿下要奴才传话,明日太后那边殿下会亲自去一趟,让陛下无需多虑。云小公子行刑结束后,长公主前来归还玉佩时带了伤药……” 察觉玄瑞辰气息一凛,小安子才发现,自己因为太紧张忘了交代清楚,急忙补充道:“殿下没有去执刑司那等脏污之地。只在云小公子被抬出去时,大致瞧了眼云小公子的伤势。” 长公主所谓的保管玉佩,只是寻了一个事后前来查看的正当理由而已。 小安子静默地等了片刻,却还是没等到接下来的指令,他悄悄抬眸看了眼玄瑞辰。 只见少年神情略带纠结困惑,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难题。 为人处世上,陛下严于律己,利益至上,从来都信奉兼听则明,众谋独断,这些年,不知多少能人志士忠心追随这位少年帝王。 可一旦事情涉及长公主,陛下就完全变了。他容不得任何人发表任何建议,简直任性的像一个真正的孩子。 小安子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只会尽责尽责地做好侍奉君主的分内之事,从不会多嘴,但是今晚这事着实特殊,他不得不掺和进去。 脑子里响起干爹的嘱托,内心挣扎一番,他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委婉试探。 “陛下,奴才看着,长公主似乎可能,还是有点关心云小公子的。” 玄瑞辰眉头一皱,眼神转瞬变得危险不悦,他的目光终于看向小安子。 小安子被那寒凉的目光激出一身冷汗,跪着的双腿有些泛软,“当然,这很可能是因为长公主殿下还不知道云小公子的所作所为。” 这补救的话怎么好似起了反效果?莫非…… 眼瞅玄瑞辰目光一沉,眸中隐隐燃起幽暗怒火,小安子心脏跳得飞快,他又试探道:“但也有可能,殿下即便知道了,也不会太过愤怒。”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萦绕在玄瑞辰心头的疑惑。 皇姐那句风轻云淡的安慰,“好啦,别担心,我没有生气”,简直让他抓心挠肺,万分费解。 玄瑞辰压下心底的排斥,坐直了身子,将手中奏折放下,沉声道:“继续。” 小安子默默吞了口唾沫,颤音道:“殿下及笄在即,陛下可知,少男少女之间,所谓的男女之情?” 不管是干爹还是太后,都在私底下,明里暗里要他注意陛下对女孩的偏好,可说实话,他们都想的太多太早了。 现今陛下于情爱之事尚且懵懂,根本不理解其中的复杂微妙。 今夜陛下一时火气上来,?如若擅自做主杀了云小公子,一旦长公主对其情根深重,二人间势必生出隐患,那陛下岂不是好心办了坏事? “云小公子与别人不同,他与殿下到底是儿时玩伴,多年一起长大的情分,难说会不会有那么百分之一二的情分化作……情爱……” 玄瑞辰怒极冷笑,多年情分?这话他从无数人嘴里听过,根本就不以为意,当即就要开口反驳,可一时间,他又想不出什么有力证据来论证自己的观点。 甚至现在,不是就连他自己也开始怀疑,皇姐莫不是真对云岑…… 男女之情?是像父皇与母后,姑姑与卫王那样吗? 他不知道,不清楚。 察觉自己对此一知半解,似懂非懂,玄瑞辰心中顿时烦躁起来,双眸紧闭,眉头紧锁。 这可不是什么好状态。 古籍圣道再晦涩难懂,朝堂局势再复杂难理,也只会勾起他的兴趣,激起他的胜负欲,但……情爱?这个他听闻过却不曾踏足的领域,莫名在他心中燃起不安。 玄瑞辰只觉得脑子很乱,又开始不断回放着今晚玄扶桑的一颦一笑,以及那让他怒火中烧的一幕。 自从和她分别后他就一直如此,现在,忽然还多了些辨不清方向的迷茫恐慌。 “未免误会,前因后续,陛下还是告与殿下,一同商议更为妥帖。” 一阵长久的沉默后,小安子听到了一句像是不甘叹息般的话。 “下去吧。” “是,陛下。” ———————————— NP人:大家,中秋快乐~~ 92.机会 眼睛费劲地睁开,模模糊糊,视野里的黑暗,被昏黄的烛光缓缓替代。 脑子里第一个窜出的念头,就是意识消失前他还在记挂的话。 “记得差人来拿……” 阿桑……他答应了阿桑的…… 玉佩! “嘶——” 头脑还没清醒,后背被牵扯的疼就率先闯入神经。 “公子别动!王大夫千叮万嘱,伤及筋骨,稍有差池,可就耽误了!” 云祥不敢动手拦,生怕激得自家主子动作更大,只能在一旁出言劝阻。 可云岑的手还是不管不顾地在腰间摸索,声音嘶哑低弱,重复,“玉,玉佩……” 云祥一听,马上放弃无意义的劝阻,快速将之前收好的麒麟玉佩寻了出来。 云家小公子的玉饰何其之多,平时赏人是家常便饭不说,幼时更是曾为了知道诗词描写里的“玉碎”究竟好不好听,摔了十几块上品美玉,云祥怎么知道他现在心心念念的是哪一个? 原因再简单不过,能被公子万分宝贝,一醒来就要拿到的,从来就只有象征着和长公主婚约的那一枚。 “在这呢,公子。”云祥急忙将玉佩小心捧过去。 紧紧攥着玉佩,感受到熟悉的温凉触感,凹凸不平的纹样,云岑心下很快冷静清明了些,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回了云府。 此刻,他正趴在床上,整个上身裹满了纱,显然背上鞭伤已经被处理妥当,身上还另换了件干净轻薄的单衣。 “公子醒了!” 外间一众仆从听到动静,很快就悄声走了进来,安静麻利地各司其职。 云岑向来嫌麻烦,不喜被人喂食,哪怕现在这般不便,也还是接过温度适宜的汤药,一饮而尽。 下人们生怕小公子伤口更严重了,面上纵使为难,却根本不敢忤逆他。 云岑动作间不慎又牵动了后背的伤,苦涩和疼痛一齐蔓延,他眉头紧皱,沉声问道:“什么时辰了?母亲怎么样?没吓着吧?” “快寅时了。夫人开始是有些惊吓,哭了好一会儿,陪了大半夜,半个时辰前才回去,现已经睡下了。” 云祥流畅回答完,又补上一句,“夫人让我们等公子醒了就去唤她起来。” 虽然夫人下了命令,可是公子房里的事,自然应当是公子做主。 “别去打扰她了。”云岑心中泛起愧疚,重新趴好后,他摩挲着玉佩,又低声问:“父亲那里呢?” “九公子说,公子还没醒,一切等先问过公子,再通传大将军。” “听安公公说,是公子酒后冲撞了圣驾,公子还记得大概情况吗?”云祥一脸着急担忧。 “九公子还说,公子醒后,务必要好好回忆一番,理清情况。” 云岑闻言眸光一闪,扯了扯嘴角,云秩行事还真是谨慎小心。回忆?有什么好回忆的?全赖给酒就是了。 云岑眨了眨眼,虚弱,又心怀希冀地问:“阿桑……有没有……传话?” 未免人多想,他又加上一句,“她知道我被罚了吗?” “长公主?奴才不清楚。”云祥心口一下子提了起来,比之前的回答要小心许多。不能直接说没有,公子不会喜欢听的。 “奴才是在宫门口接的您,只见到了安公公。” 有点失望,云岑的眸子黯淡了些,可手中的玉佩又让他突然想到,最后一鞭落下时,他没忍住昏过去了,那是谁通知了阿桑?陛下身边的安公公? 看到了那一幕,在皇上盛怒的情况下,居然还有胆子帮他联系阿桑? 莫非,是阿桑特意吩咐的? 失望一扫而空,云岑顿时心生窃喜。原本艳丽的脸庞因为失血而变得有些苍白,此时,他的脸不自觉有些升温,竟恢复了些往日的神采光芒。 那嘴角勾起的弧度,眸中闪过的甜蜜欢喜,熟悉他的人一看,就能猜出他在想谁。 第二日,面对母亲的询问,云岑安慰一番后,只说,大醉一场,醒来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云秩和几个兄弟前来探望时,意外见云岑除了面色不太好外,心情竟然如常。 稍一思量,云秩就明白了原因。看来,没人告诉他。 于是,好心的他,悠哉悠哉地在闲聊时抛下一句,“王大夫说,这一个月你都不能下床。” “什么!” 那阿桑的及笄礼他岂不是去不成了? 眼见云岑一脸的震惊着急,云秩心中幸灾乐祸,眸色意味深长,难以捉摸,语气却相当随意。 “所以,我的马车,你这段时间是不是用不上了?” “那可不一定。”云岑心底烦躁,眉头一皱,立刻不服气地反驳,“我痊愈的速度一向远超常人。” “也是,这次你小心些,好好遵从医嘱的话,说不定很快就能下床了。”云秩点点头,笑了笑,心想,不,你一定用不上了,而我,则有机会了。 众人只当云秩是为了让云岑养伤时安生些,毕竟大家都知道云岑一向闲不住,根本猜不到云秩那些藏在暗处,见不得人的心思。 一想到能和长公主接触,哪怕云秩自诩冷静淡定,他也没办将从昨晚到现在,心中不断涌现的雀跃紧张平复半分,他有预感,随着时日一点一点临近,这些情绪只会愈演愈烈。 至于别的,什么心虚,什么对兄弟的愧疚,在满心期待的对比之下,都显得微不足道。 93.奇怪 sℯxiaòsнū.©ò㎡ 大玄长公主的府邸,临近各大官邸,离皇宫不算太远。 现在玄扶桑经常在府里办公,遇到情况,她便直接命官员前来商讨,有时是三五个,有时只叫一个。 玄扶桑凡事只求效率,从不拘身份等级,这几年,公主府的来客形形色色,有男有女,有老臣,有新贵,也不乏一些平民小官。 因为选了一个前任主人作风不佳的府邸,此后又无视礼法规矩,玄扶桑的所作所为,在一开始,惹得言官们颇有微词。 可碍于玄扶桑的身份权势,再加上她从小便素有美誉佳名,倒是也不曾闹得太大。 时间久了,一来二去,文武百官越来越习惯,而少帝明里暗里的偏袒,朝政欣欣向荣的现状,更是渐渐堵得言官们无话可说,只能转而赞扬长公主有圣人之风。 如今,隐在盛赞之下的,便是朝堂势力范围隐隐从金銮殿中扩散出去,在公主府中形成新聚集地的格局。 穿过彩绘精雕的长廊,玄瑞辰脚下的步子迈得有些沉重。 越临近公主府的书房,他心中越忐忑闷堵。 和皇宫不同,这是一个不受他控制的领域。 玄瑞辰很讨厌这里,也很少来。 倒不是因为他不想来,皇姐所在之地,他怎么可能不想踏足呢? 他只是怕他来勤了,她会多想,会因为他而不开心。 怎么就非选了这里呢?这里的建筑,都残留着一丝不属于玄扶桑的奢靡。þö18Т𝖊.cöⅿ蒍楍攵唯①槤載蛧阯 綪至リþö18Т𝖊.cöⅿ閲dμ 她怎么能住在有别人气息的房子里呢?他实在是看不惯。 他还是更喜欢宫里的栖鸾殿,那里完全依照皇姐的喜好建造,不曾被其他任何人沾染。 为什么不另择地址新建一座府邸呢?那他就可以借各种理由,把工期拖很久,为她建造一座更加华美宏丽的公主府。 这座当年因穷奢极欲而被口伐笔诛的公主府,在玄瑞辰眼中,还远远配不上他举世无双的皇姐。 皇姐当时怎么说的来着?“稍微整修一下,很快就可以入住,不是很好吗?” 很快,很好吗?一座主人惨死庭中的府邸…… 你就这么想快点离开皇宫吗? 行至书房,左右侍从将门打开的瞬间,玄瑞辰心底的烦闷都一扫而空。 他的全部心神都被坐在桌边低首看书的雪衣墨发,未施粉黛的少女吸引了。 她左手托腮,袖口微微下垂,露出缠绕在白皙手腕上的紫檀佛珠,神圣又纯洁。 她右手边的桌上,则摆着一件碧玉朱璃的芍药,妖艳且魅惑。 明明看起来应该很矛盾,却因为少女如水一般包容万物,沉静不争的气韵,整个场景有一种奇妙的和谐感。 玄瑞辰缓缓朝她走近,不禁看得有些入神。 久久没等到玄瑞辰开口,玄扶桑心中疑惑,抬头看向他,见一向聪明伶俐的少年呆呆地站在那里望着她,顿时笑了出来。 “怎么了?忽然到我这儿来?” 玄瑞辰被唤回神,目光下意识躲开她的笑,“有些事……想和皇姐聊聊。” 他胡乱扫视了下房中器物的布置,习惯性地,和上次到来的记忆对比。 他发现,在他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这里又悄然发生了变化。 “什么事?” “之前送皇姐的那副棋呢?”玄瑞辰不答反问,他的目光重新回到玄扶桑脸上。 他绕过桌子,来到了她身旁。 玄扶桑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滞,很快,她就神情自然,语气如常地看着他回道:“收起来了。” “皇姐……”站立着的少年身姿挺拔,低头看向坐在椅子上的少女,凑近一步,“不喜欢了?” 人是会变的,玄瑞辰很清楚。 那么,之前不喜欢的人,现在也会变成喜欢吗? “没有,我很喜欢。只是最近太忙,抽不出空。” 她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重新放到书上,右手刚想要掀动书页,就被他的手握住,被迫止住了动作。 温热的触感包围紧贴着她的手,玄扶桑抬头看去,少年脸庞仍显稚嫩,眼神却格外沉寂冷静。 不对劲,玄扶桑心想。 眼前的俊美少年,浑身透着股矛盾的气息。 仿佛,他既是在崖边摇摇欲坠,懵然不知脚下危险的人,也是暗不见底的深渊本身。 他这是怎么了?今天早朝时也是一副看起来一切如常,实则有些走神的样子。 现在,这种感觉更浓了,魂不守舍的。 不太像是在后悔罚了云岑,那是昨晚他回去后,发生了什么吗? 玄瑞辰读懂了玄扶桑看他的眼神。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 他的表现很奇怪吗?好吧,他也这么觉得。 玄瑞辰的目光掠过玄扶桑的唇,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自从昨晚听了小安子那一番话后,他的脑子就好像变得有些迟钝。 摩挲了下她的手,玄瑞辰心中升起一阵满足感。 奇怪就奇怪吧,反正,他就是不想放手。 94.喜欢的人 见玄瑞辰只是低头看着自己,沉默不语,玄扶桑越发觉得怪异。 她想将手抽出来,却发现对方根本就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唉,还是以前最可爱了。 她不禁怀念起记忆深处,那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 他唤她的声音软糯清甜,抬头注视她的眼睛也是亮晶晶的,一笑起来,就更招人喜欢了。 和她在一起时,他不是轻轻拉着她的手,就是紧紧抓着她的衣袖裙摆,不是贴在她身侧,就是追在她身后。 安静又乖巧的他,哪怕黏起人来,也是和云岑完全不一样的表现。 他在年纪还很小的时候,就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聪明懂事。但凡她无意间泄露出一丝无聊倦厌,他都能察觉出来,然后,自觉和她保持距离。 这一点,比他大上好几岁的云岑根本做不到。他没那个眼力,更没那个自制力。 在溺爱中长大的云岑,黏起人来,热烈又甜腻,像是燃烧融化的糖果,又像是一群撒娇打滚的小猫小狗。 现在那家伙已经有所收敛了,小时候更过分。若是她有段时间没理会云岑,那他一旦抓住机会,就定要把自己的委屈难过,全部毫无保留地宣泄出来。 那时候,对着云岑的花式哀嚎讨好,玄扶桑虽然会敷衍又巧妙地应上两句,可心里并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 但当对象换成玄瑞辰时,情况则完全相反。玄扶桑往往只看上他一眼,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哪怕他什么都没做,只是默默看着她。纵然小脸故作平静,眼底却是是藏不住的委屈伤心。 她看在眼里,心尖泛软,又怎么舍得不去摸摸他,抱抱他呢? 后来次数多了,他似乎是发现了规律,竟然开始试着故意以此悄悄博取她关注,赌她会不会主动亲近他。 那演技实在太稚嫩了,他的小心思,在她眼里,完全暴露无遗。 水光潋滟的眸子时不时就瞟向她,里面既注满了担忧低落,又透着点忐忑期待。 不得不说,她也很喜爱他耍小聪明的可爱样子。可惜,那模样,现在也只能回忆回忆了。 眼前的少年,身姿卓然,形容俊朗,已经初具君主气质,虽然的确让她颇感欣慰自豪,可却远没有之前不谙世事的时候,更招她怜爱。 心头笼上了一层怅惘,玄扶桑不仅没执意挣脱,还反手握住了玄瑞辰的手。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和他牵手早已经不再是习惯。现今每一次双手交握,都没有之前那种自然而然,本该如此的感觉了。 这些年,他成长了许多,她也是。既然两个人都变了,那他们的关系又怎么可能没有任何变化呢? “不是说有事吗?到底是什么事?” 玄瑞辰知道,他应该婉转,应该迂回,可玄扶桑的手指摩挲过自己掌心的瞬间,心弦一动,心防一松,他脱口而出:“皇姐喜欢云岑吗?”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玄扶桑眸中闪过意外,继而若有所思,回想起昨晚他那般生气,隐约猜到了几分他的用意。 紧盯着她表情的玄瑞辰,发现她没有脸红结巴,也没有眼神躲闪。 传闻里那些提到心上人后的害羞反应,她都没有。他心中略微一安。 “喜欢,你要怎么样?不喜欢,你又要怎么样?” 不喜欢的话……玄瑞辰凤眸中闪过一抹狠厉冰冷的杀意,很快就消失不见,他启唇缓缓道:“皇姐要是喜欢他,那我……” 他忽然停住,眼神中浮现纠结试探,而后,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定,“那我就不杀他。现在,以后,都不杀,只要皇姐还喜欢他。” 他的语气竟然十分认真。 轻挑了下眉,玄扶桑揶揄道:“哇,这是帝王之诺吗?现在不杀他,倒没什么,以后也不杀?就因为我喜欢?万一他危及江山社稷了呢?君无戏言,辰儿还是少说这种话为好。” 没顺着她的玩笑,缓和有些正经凝重的氛围,玄瑞辰的神情甚至比刚刚更加郑重,“辰儿想避免惹得皇姐伤心,自然要遵循皇姐心意。这世上,没有什么比皇姐更重要。” 他对她的维护显而易见,玄扶桑心中难免生出了丝暖意,笑着点了点头。这话不管是真是假,也不管所谓的以后,会是何种光景,最起码,此刻听着实在受用。 不过,这种漂亮话,玄扶桑向来听过就放,不会记在心上。 她轻描淡写回道:“现在就先别杀吧。云家和云岑,作用太大,一时很难找到替代品。再者,我的确喜欢云岑。” “什……”玄瑞辰神情一下子变得困惑迷茫,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谁?” “我喜……”玄扶桑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被玄瑞辰上前一步,捂了回去。 他凑近伸手的动作很轻,但特别快。 他的眼睛微微睁大,好似也在惊讶自己下意识的动作,很快,他眼中惊愕退场,泛起了委屈倔强。 他并没有选择收回手。 “不可能。”低低的声音有些发颤,语气里是满满的受伤,还压了一丝愤怒质问,活像是被背叛了般。 “你明明一直都是讨厌那家伙的。你怎么可能突然就喜欢上他!” 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开始不断乱蹿,什么“比翼双飞”,什么“琴瑟和鸣”,什么“郎情妾意”…… 每一个,都让他心头火烧得更旺,脑子像要炸了。 不行,他后悔了。 什么要顾及她的感情,什么不想她伤心……这一刻,先前所有理智的想法都烟消云散。 在亲耳听到她说“喜欢”后,玄瑞辰不光想杀了云岑,更想将他千刀万剐。 “皇姐,你是讨厌云岑的。”他语气平缓下来,漆黑的眸子深处却隐隐生了丝偏执。“刚才只是说错了,对吧?” 玄扶桑心底更觉得奇怪了,面上却气定神闲,她点了点头,眼神示意他说的没错。 看到玄瑞辰先是是一愣,眼中顿时亮起光,喜悦过后,是困惑不解,玄扶桑眸中悄然绽放笑意。 她轻易拿下了他覆在她唇上的手,拉着轻微晃了晃,歪头轻笑道:“我就不能既喜欢他,又讨厌他吗?” “可是……皇姐……你……”平时少年远超年龄的成熟稳重,此时全部消失不见。 发现对方正笑盈盈地欣赏着自己的语无伦,玄瑞辰这才察觉自己因为弄不懂她的意思,越说越急,早乱了方寸。 在她面前,他怎么能有这样慌乱不安的表现?玄瑞辰面上快速冷静下来,心头却再次燃起一股浓重的烦躁。 “感情是很复杂的事。深切的爱恨尚且能交织,我只是既喜欢他又讨厌他,这也不算很难理解吧?”玄扶桑见他眉头紧锁不说话,耐心柔声解释。 “辰儿没有擅作主张,这一点,做得很好。” 玄瑞辰还是沉默着,脸色阴沉,眼神黯淡空洞。 是听不懂吗?这个年龄的孩子,大多数对待感情应该都是不清楚的吧。在很早的时候,就一直嚷着喜欢她的云岑果然是少数异类呢。 玄扶桑暗忖,可能,是青梅竹马太过朦胧美好,很容易就让爱情和友情的界限变得模糊不清,更何况,这是男女接触很少的古代。 突然想到,玄瑞辰身边,也有从小就被安排认识接触的女孩,而且有很多……一些之前被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涌出水面,玄扶桑心中一沉。 “防患于未然”,总是比“忙羊补牢”要好些。 斟酌好语气,她像是随口问起般,“辰儿,有喜欢的人吗?” 95.像是落下了一个轻吻 犹自陷在焦躁情绪里,内心暗潮汹涌的玄瑞辰,乍一听到这个他从没想过的问题,当场就怔愣住了。 本来潜伏着伺机而动的幼狼,突然就被主人揪着后脖颈拎了起来,成了只不知所措的小狗。 他罕见地露出了恍惚错愕的神情,配上俊美精致却仍有丝稚气未脱的五官,竟显得有些无辜可爱。 玄扶桑见状当即就松了口气。 果然,辰儿还小呢。他情窦初开的样子,估计还要再过上几年才能看到吧。心底暗暗庆幸,她眼中笑意更深切了几分。 看着眼前绽放的笑颜,玄瑞辰不受控地呼吸一滞,一腔杀意烦躁还没来得及消散,不知何时,胸口像是又溜进来了一缕别的什么情绪。 似喜似羞,似惊似疑,复杂难辨。 莫名其妙,无缘无故,他的心跳得乱了节奏。 “辰儿,你好好想一想……在遇见的那些女孩子里,有没有人,让你一想到她,就心生欢喜,见不到她,就分外想念?” 玄扶桑换了个更加宽泛,容易听懂的说法,接着试探,尽管她并不认为他会给她什么答案。 “你会期待能和她日益亲近,祈盼能与她长久相伴,你有遇见这样的人吗?”她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玄瑞辰的神色。 少女一双透亮的眸子凝视着自己,里面柔波荡漾,清晰映着自己的身影,玄瑞辰看得失了神。 待她一说完,他几乎就下意识地,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有。” 玄扶桑闻言惊得双眸微微睁大,上身也向他的方向前倾了些。 有? 他自小养在自己身边,她无比了解且相信,他未来绝不会成为那等纵情声色犬马,于江山社稷有害的昏君。 然而,其他方面,她有些摸不准。 比如,他是会和父皇一样,力排众议,择一人为后,还是会如古往今来的一众皇帝那般,身畔佳丽三千,膝下子嗣多到不记得谁是谁。 这个她看着长大的男孩,终归是要一步步,成长为一个男人的。 客观事实无可避免,玄扶桑一直很清楚。奈何心底抵触躲避情绪太重,导致她这些年都刻意地逼迫自己,不去关注理会他身边被明里暗里安排了哪些女孩。 说到底,大玄嫁娶之事远早于玄扶桑的固有认知,与她无关的人,她还能无视,可一想到自己年幼的亲弟弟会和情爱二字扯上关系,她就完全无法接受,隔应且别扭。 虽然心中仿若有惊雷炸裂开来,可玄扶桑缓了两三秒,随后说出口的的语气依然维持住了表面的从容淡定。 她循循善诱,“是谁呀?” 她的震惊反应引得玄瑞辰回过神来。他欲言又止,犹豫了几秒,看她的眼神,像是她问了一个很显而易见的问题,以至于他不可置信般,呆呆反问道:“不就是皇姐吗?” “……” 出乎意料,虚惊一场的回答,让玄扶桑先是一愣,随后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她笑得实在灿烂开怀,玄瑞辰虽然茫然不懂她在笑什么,可他的嘴角却已经跟着勾了起来。 但随即,未知的局面,也凭空催生了失去掌控的不安忐忑。 急迫焦躁隐隐冒头,他本能地紧了紧她的手,朝她投去隐含撒娇委屈的询问眼神。 玄扶桑见玄瑞辰脸上浮现出她熟悉的表情,过往的记忆从深处奔涌而来,牵连起满心的怜爱之情。 她松开了玄瑞辰的双手。 玄瑞辰一愣,身体下意识就要挽留,可他伸出手,刚想要追上去时,就被她接下来的动作惊到屏住了呼吸。 她眼含温柔宠溺,双手捧上他的脸,轻轻揉捏了下,冲着他甜甜笑道:“所以,辰儿喜欢皇姐?” 脸颊感受到久违的柔软温暖,玄瑞辰慌了神,有一瞬间手足无措。他身上的龙息香,被她身上的水月香无声侵染,两种有几分相似的香味混在一起,随着他深浅不一的呼吸,潜入肺腑深处。 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玄瑞辰悄悄向前一步,微微低下头,更加凑近她。哪怕是在迁就她的姿势,好让她更方便地揉弄抚摸他的脸,他动作也不敢太大,生怕她忽然改了主意收回手,这难能可贵的温馨,他分外珍惜。 不知为何,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只能静默低眸,盯着二人紧密相触的衣摆。垂下的睫毛,掩住了眸中情绪不明的涟漪。 “辰儿当然喜欢皇姐了。”声音很轻,语气却足够坚定,“除了皇姐,辰儿还能喜欢谁呢?” “这么巧,皇姐也喜欢辰儿呢。”玄扶桑眨眨眼,哄孩子般歪头笑道。声音语气里,满是玄瑞辰早已听惯了的真切甜蜜。 玄扶桑几乎对这世上所有人都很好,可她给玄瑞辰的,永远是独一份的宠爱。 玄瑞辰先是一阵欢喜,随后,扭曲滚烫的酸意就烧了上来。可是你刚刚也说,你喜欢云岑……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附上她的手,眷恋又怀念地轻轻蹭了下。幽香柔软,好舒服…… 脑海中忽然闪现昨夜看到的画面,云岑轻抚着皇姐的脸,向皇姐俯下身…… 玄瑞辰瞬间眉头紧蹙,他压下混沌膨胀的情绪,合上眼,又忍不住蹭了下她的手。 这次,他的唇擦过她的手,像是落下了一个轻吻。 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可他又觉得没什么。不舍得离开,于是他只能保持唇角贴着她掌心的动作不变。脸上的温度开始上升,她温暖的手此刻反倒变得凉丝丝的。他这是怎么了? 一时间太多情绪积压堵塞在胸口,心,快要跳出来了。 “婉妹妹,你觉得如何?” 明明是柔声细语,入耳却似寒风暴雨。 像是突然被卷进冰湖,猛得激了一下,玄瑞辰那颗本来快要爆炸的心刹那间冰封冷却。 他不可置信地瞬间抬眸看向她,发现她正认真地凝望着他,看得出来,他的回答对她来说很重要。 96.乱伦 王婉……是王家一心想要扶上后位的人选。这一点,玄瑞辰很清楚。 凭借着母后的存在,王家多年来不知道得了多少明里暗里的好处。经历过荣宠加身,扶摇直上的美好岁月,又怎么可能不渴望自家再出一位皇后? 就算王家向来以书香世家自居,一直都在遮掩自己的野心欲望,可到底瞒不过玄瑞辰。 不光是王婉,还有太皇太后属意的云琳,李家的李蓁李莹两姐妹……呵,他还没成年呢,这些人就都已经迫不及待了。 “皇姐,是想她入宫为后?”问出这句话时,心脏突地抽搐了下,刺痛袭来,玄瑞辰脸上没了表情,可语气,却是出乎他自己意料的平静。 “皇后是你未来的妻子,你的妻子,当然应该你自己做主。” 玄扶桑心中有些矛盾,她既不想干涉他未来的感情生活,可又必须防范一些情况的发生,同时,她还担心原本一窍不通的他,因此过早接触到这类事。 她的弟弟,可以惊才艳艳,可以野心勃勃,但陷于情爱里,或者游戏花丛中,这两种可能,哪一个她都不想看到。 他如果一直像现在一样,如白纸一般,永远只是个孩子就好了,可惜这是不可能的。 “我只是想知道,你觉得她如何?” “明事理,善诗乐,端庄聪慧,勤敏好学。”玄瑞辰尽力控制语气的平稳,扯出笑来,试探着衷心称赞。 听了这些话后,玄扶桑并没有露出半点喜色,反而沉默着,微微皱起眉,仰视他的目光里,升起了几分迫切担忧。 “我觉得她很好。”皇姐她……好像在紧张。“皇姐是想问我喜欢她吗?” 察觉玄扶桑眉头皱得更紧,心情不是太好,玄瑞辰的心怪异地复活了,重新跳得欢快起来,身体像被一股暖流包裹,渐渐回温。 “不过……”看到玄扶桑紧紧盯着自己的眼神里点亮了一抹期待的光,玄瑞辰心里满是窃喜,笑容重新回到他的脸上,“辰儿不喜欢她。” 见到他含了些许促狭的笑容,玄扶桑眸光一闪,手上力道重了些。 “皇姐……明明是你忘了,我刚刚才说过自己喜欢皇姐的……皇姐……” 她的力度完全没伤到玄瑞辰,可他还是一副“弄疼我了”的可怜样。 玄扶桑暗自腹诽,这两种喜欢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儿好吗? 低下眉眼,轻声讨饶的玄瑞辰戳中了玄扶桑的心,她很快就松开了力道,吩咐声轻柔又郑重,“辰儿,听着,你以后娶谁都可以,但她不行。” “不光是她,王家本家的女儿,无论嫡庶,你都不能娶,若是旁支末系……”玄扶桑声音低下来,顿了顿,又道:“或许还有一丝可能。” 这种事他根本没想过,自然不在意,不过,皇姐为什么这么说?玄瑞辰现在能想到的理由有限,“外祖——” “和朝堂的事没有关系。”玄扶桑摇了摇头,一口否认,“单纯是因为王家和你我的血缘关系太亲近了。” 玄扶桑曾想过要不干脆立法杜绝大玄以后的近亲成婚,但这样一来,世家贵族牵扯太多,难免有争议猜忌,又可能会误伤一些情投意合的爱侣,便只能暂时搁置了。 若想移风易俗,她觉得,还是要事先铺垫一些思想工作为好。 “太亲近了?”玄瑞辰挑了下眉。 “表亲通婚,固然能亲上加亲,互通利益,可未来的子嗣后代很可能会身患残疾,异于常人。”玄扶桑语气一沉,严肃道:“所以,辰儿,你千万别喜欢上王家的姑娘。” “所以,皇姐也不能喜欢卫戎?”她话音未落,玄瑞辰突然紧接着问道。 “什么?” 还能是什么?玄瑞辰心中憋闷。 卫戎离宫时,他本来是很开心的,可后来,公主府修好了……尽管皇姐和别的臣子也时有接触,卫戎在其中并不算太突出,但他能感觉出来,她对待卫戎,隐隐约约有些不一样。 “血缘相近的表亲不能成婚的话,也就是说,如果没了云岑,皇姐也不会嫁给表哥了?”他表情似乎是单纯好奇,却偏偏语气有些急,还刻意加重了“表哥”二字。 “你怎么会问……”这下,轮到玄扶桑被问住了。 昨夜那个光怪陆离的梦,她早就抛在了脑后。如今他一提起卫戎,零碎割裂的画面就悄然间地飘了回来。 充当背景的教室桌椅虚幻又模糊,可她倒向的那个怀抱却是堪比真实的温暖,在记忆里刻下清晰痕迹的,还有埋首梦中人胸膛时,她抬头望进的那一双眸子,柔情带笑。 梦里的他,和她的互动甜蜜暧昧得完全不像现实里的他,可那眼神倒是如出一辙。 瞧玄扶桑明显出了神,玄瑞辰眉头皱起,心中一紧。 又盯了她几秒,他松开眉头,摩挲了下她还附在自己脸上的手,提高声音唤道,“皇姐。” 将她心神拉回来后,玄瑞辰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盯着她眼睛缓缓陈述,“皇姐不会嫁给表哥的,对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像在引诱她认同他,同时又有一丝别的意味,像是逼迫她说出他想要的回答。 这语气很怪异,玄扶桑本该注意到的,可刚刚从记忆里回神,心中一阵空虚的她没有注意到,玄瑞辰自己就更没有注意到了。 “当然不会。否则,我当初直接选王家的几位表兄不是更好?表兄妹和亲兄妹,表姐弟和亲姐弟,其实区别不大,按理来说都是,乱伦。” 不知道为什么,最后的两个字说出来,有那么一瞬间,玄扶桑的心停跳了一拍。 97.你的喜欢,从来都不长久 sanyeshuwu.v i 玄瑞辰没发现玄扶桑平静如常外表下的异常,他下意识反驳,“表兄妹,怎么配和亲姐弟相提并论呢?” “我话里的重点是这个吗?”玄扶桑一阵无语,纠缠在心头若有似无的丝线随之抽离,消散得无影无踪。 玄瑞辰微微低头,深深凝视她的眼睛。玄扶桑看到他水润的眸子里透出一股执拗。 他的声音放得轻缓,但语气却理所当然,像是在阐述一件天经地义的事。 “重点就是这个。皇姐,表兄妹是永远都比不上亲姐弟的。” 或许很多人都会觉得玄扶桑心思细腻,敏感重情,与她接触最久最深的玄瑞辰却很清楚,他的皇姐的确洞察人心不假,但她本性实则冷情得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nvr ensh u.c om 不过幸好,在长年累月的观察注视下,他发现,亲情在她心里,明显有着非同凡响的重要地位。 所以,如今这世上就只有他能是她血浓如水的至亲。而别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必须永远被排除在他们两个之外。 观他神色实在认真,不像玩笑,玄扶桑心想,算了,这种不重要的小事,他在意的话随他就是了。 轻轻捏了下他的脸,玄扶桑又嘱咐了句,“你千万要记住我说的话,千万不要忘了。至于别的,”她无奈地轻轻叹了口气,纵容般笑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吧。” 听她这么说,玄瑞辰顿时心满意足地笑了,望着她的双眸里闪耀起细碎星光。 下一秒,捉起她的手,头一低,就在她掌心落下了一个真正的,明目张胆的吻。 温热柔软的触感勾起一点痒意,玄扶桑面上不禁流露出几分错愕意外。 他这举动并不算出格,他和她曾经有比这更亲密的时候。只是,那似乎已经是很久远的记忆了。 见玄扶桑直直盯着自己,玄瑞辰这才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做了什么。 丝丝缕缕羞意涌上来,他的唇立刻就离开了她的掌心,可手却依然不肯放开。 不甘心。 玄瑞辰笃定,她不会生气的。她都没有生云岑的气,又怎么可能会生他的气呢? 心里是这么想的,可原本一直盯着她的视线却不自在地漂移开了。 “辰儿这是……害羞了?”玄扶桑故作惊奇地捏上他的下巴,凑近观察。 玄瑞辰的目光被她勾了回来,只能被迫直视她的眼睛。 他飞快回答:“没有。” “哦?”逗弄的兴致一来,玄扶桑站起了身。 二人间几乎没有了任何距离,按理来说,玄瑞辰本该开心的,可他却不知怎么的,后退了一步。 玄扶桑眯了眯眼睛,嘴角笑意加深,一下子就把毫无防备的玄瑞辰拉进了自己怀里。 低眸看去,阳光照耀下,少年白皙的肌肤上,竟隐约透着一抹薄红。 这下玄扶桑是真的惊讶了,“辰儿,你什么时候这么容易害羞了?” 她微凉的指尖轻轻划过那抹散着烫意的红。 咚——心跳声顿时炸耳。 不行,太近了,她会听到的。 玄瑞辰一下子挣开玄扶桑的怀抱,慌乱地向后退了几步。 “皇姐,我,我,还有事……”低下头,嘴里快速蹦出零碎的字词后,他简直是落荒而逃。 一踏出门,凉风拂面而过,带着几分陌生感的庭院景色闯入视野,情绪被冷静下来,他莫名就想到了从前。 打记事起,云岑就总是在皇姐身边出没了。 真的很烦人。 有些很在意的问题,他曾经问过她的。 在第一次得知,他喜欢的皇姐,和那个他讨厌的男孩有婚约的时候。 “皇姐,婚约是什么?” 他记得,那时候,皇姐正一边吃着御膳房新做出来的糕点,一边态度随意地漫步在众多珍宝之间,挑选着要送云岑的生辰礼。 听了他的问题,她停下来,低眸沉思着,将手中剩下的半块糕点送入口中,无声地嚼了嚼,直到咽下后,她才转头看向他。 在焦急等待的他眼里,一切都太缓慢了。 “婚约,大概就是两个家族或者两个人之间,互享利益,共担荣辱,延续血脉的一种契约。” 她的语气,是往常为他解疑时的舒缓温柔,“不过,事有变故,并非必然,自然也会有各种例外。” “那为什么是云岑?”当时的他,还不是太了解她的回答到底有着什么深意,他其实更在意第二个问题。 和上一个问题不一样,她几乎马上就将答案说了出来。 “理由有很多,主要是因为,在可供的选择里,云府的小公子,对我最有利。” 现在,他又有了很在意的新问题。 玄扶桑注视着玄瑞辰快速离去的背影,看到他在门边倏然驻足,又见他去而复返。 少年步伐坚定地向她走来,脸上神情平静淡然,全然没了方才的羞意,镇定自若,像是恢复了往常的从容。 “皇姐,你有多喜欢云岑?” “也没有多喜欢。” “那皇姐会喜欢他多久?” “不知道,要看情况。” 果然是皇姐一贯的风格。 玄瑞辰笑着点了点头,眸中含了些道不清的深意,“嗯,辰儿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玄扶桑先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随后,她语气沉了沉,“辰儿,别做多余的事。” 玄瑞辰皱了皱眉,有点委屈地反问道:“难不成皇姐在担心吗?你喜欢的东西,我什么时候不是好生护着的?” 反正,你的喜欢,从来都不长久。 所以,一点点推波助澜,把过程加速,也不算什么吧。 98.拒绝 这样,算是在偷窥吧…… 面对自己不合礼数的行为,卫戎心底升起抵触,可他手中牢牢握着轿帘的一角,丝毫没有要放下的意思。 他端坐在轿中,定定地望着街对面的少男少女。 本来,卫戎应该只是路过的,可风吹起轿帘的那一个瞬间,他偏偏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瞥见了一个背影。 一身浅碧罗裙,轻纱覆面,是普通官家小姐们出门时的穿戴打扮,混在人群里低调得很,一点也不显眼。 但是,只匆匆一眼,卫戎就认出了玄扶桑。 “殿下?” 没得到回应,候在一旁的钱放就没有再问。 他疑惑地瞧了眼世子望着的方向,更摸不着头脑了。 街道,店铺,叁叁两两的人,一切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他实在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吸引了世子。 卫戎在认出玄扶桑的时候就想下车去到她身边,但随即他就注意到,她身边没跟着他熟悉的任何人,反倒有一个陌生少年。 他只能止住了上前的心思。 玄扶桑总是有各种各样的事,她身边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他见的实在太多了。 担心坏了她的事,只要有外人在,他从来都会识相地不去靠近她。 不知道她冲那个他从没见过的少年说了什么。 远远的,他看到她明亮的眼睛里,露出他再熟悉不过的调侃笑意。 他都能想象,她会用怎样调皮可爱,勾人心痒的语气,可就是猜不到她在说什么。 难不成,她对随便什么人都是如此熟稔放松的状态吗? 那清秀的少年忽然就红了脸,羞恼地瞪了一眼玄扶桑。 卫戎的眉头微微一皱,本就清凌凌的墨黑眸子,此刻更是冷了叁分。 那人怎么敢?是不知道扶桑的身份,还是他和扶桑关系亲近到可以如此放肆? 怎么瞧,也不像在谈正事的样子。 他正看得心里不舒服,忽然,玄扶桑察觉什么,看了过来。 卫戎下意识就把帘子飞速扯了下来,挡住了她看过来的目光。 动作之迅速,甚至惊到了钱放。 “殿下?” 卫戎心跳有一瞬加速,脑子里只剩了四个字——做贼心虚。 “你很闲吗?怎么这时候到我这来?”云岑好奇地瞧了眼来客,趴在床上恹恹发问。 “我特地好心来提醒你,给二叔的信尽早写出来送过去。” 云秩不客气地懒散入座,状似不经意地提起别的话题。 “再拖下去,撞上叁天后的暴雨,那就更要耽误许多时日了,到时二叔一定会生气的。”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呼吸有丝不稳,指尖也在轻微颤抖。 云岑想到的,完全不是他父亲会不会生气这件事。 “什么?暴雨?你没骗我吧?”他漂亮的眉头紧锁,眸中涌现焦急意外。 云秩挑了挑眉,投来一个我懒得搭理你的眼神。 云岑自知问了句废话,更烦燥了。 云秩这家伙虽然看起来吊儿郎当不靠谱,但鬼精鬼精的,行军打仗时,他对变化莫测的天象的判断,从来都没出过错。 云秩慢悠悠地品了口热茶。 清雅留香,苦后回甘,配上自己心底暗暗的欢欣雀跃,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云秩,你,你能帮我个忙吗?”云岑的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不情愿。 云秩看向云岑的眼神很平静,他随口回道:“你先说是什么。” 云岑刚要开口,就又闭了嘴,面上显出一副挣扎犹豫的模样。 云秩收回目光,又饮了口茶,告诉自己,稍安勿躁。 终于,那边纠结了半天才下定了决心。“你,你可以带,带阿桑进一下郊外那座庄子吗?就是,我们回来的时候,歇过的那座庄子。” 那是父亲的庄子,只有腰牌是不够的,没有云家人出面,守卫绝对不让进。 云秩眸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得偿夙愿般的喜悦。 眼见云岑要飞快补充什么,他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干脆地摇了摇头,回了句,“不可以。” 云岑闻言一愣。 像什么“你不准出现在阿桑一丈之内”“不可以和阿桑说话”等等一系列限制条件都还没得及说出口。 他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可置信地反问:“你说不可以是什么意思?” “当然是拒绝的意思了。”云秩觉得好笑般回道。 想到云秩素来不太喜欢阿桑,再看他一副没得商量的态度,云岑原本满腔的纠结不情愿反而淡了几分。 “又不是什么难事,有什么好拒绝的?” 99.介意 “反正我不去,你找别人不行吗?府里的女孩不是更合适?” 云岑注意到,云秩说话时虽然唇边依然噙着懒散的笑,眼中却染上了点厌烦排斥。 很浅,但自己这么聪明,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家里哪个姐妹能让我父亲的人放行啊?” 他倒是想,可哪里找得到人?在几个哥哥里思来想去,也就云秩最合适。 虽然年纪小,但因为出身和能力,父亲对他的欣赏绝对要胜过族中其他哥哥们。 当然,最让他相对放心的一点是,云秩对阿桑的态度。 看起来恭恭敬敬,全然是臣子对皇室该有的态度,半点问题都没有。 可实际上,云秩对阿桑不光是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厌恶。 第一次察觉这个秘密时,云岑十分震惊不解。 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讨厌阿桑呢? 他想,一定是因为云秩和阿桑接触太少,存在什么不该有的误解。 云岑那时下意识要维护玄扶桑,想和云秩仔细辩驳一番。 你凭什么不喜欢阿桑?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不仅没有付出任何行动,心里还默默乐见其成。 说白了,有人不喜欢玄扶桑,云岑会不高兴。但有人喜欢玄扶桑,他只会更不高兴。 云秩故作思考,略想了下,“要不考虑下五哥?” “我没心情和你说笑。”云岑压低了声音,不耐道。 云秩无奈叹了口气,“你能不能稍微想一想,五哥这样的,才最好。” “好在哪了?”云岑有点恼了,桃花眸里火星点点,本来因着伤情不算大的声音,此刻都高了一度。 云秩依旧懒洋洋的,不紧不慢地给他逐条分析云涛有多合适,“妻妾众多,风流成性。” “这叫好?” “好不好,要看你需要什么。”云秩悠悠回道。 “五哥再爱女色,也断不敢对长公主殿下生出不该有的念头。” 像长公主这般的天边月,就连肖想,哪怕只一瞬,也是需要勇气的。 顿了下,云秩扬眉一笑,“况且,这样的五哥,一定入不了殿下的眼,最安全,不是吗?” “你想想,比起后院没人又英俊潇洒的我,五哥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吗?” 没理会云秩刻意夸张的自夸语气,云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一番。 好吧,云秩这家伙果然机灵,他说的,好像确实有那么点道理。 见云岑唤来云祥,嘱咐他去请云涛过来,云秩忽然有点恍惚。 一切如料想中发展,进行的过程很顺利,但他油然而生一种不真实感。 云岑居然真的敢放开手? 大概是三年前,他就隐隐觉得,自打从行宫归来后,云岑似乎变了。 这次回来,这种感觉就更深了。 遇上涉及长公主的事,一向敏感的云岑,不再狂躁得毫无理智,似乎平和了许多,以前那种被恐惧勾起的愤怒像是被什么压制抚平了。 哪怕得知那么多男人进出公主府,云岑竟然也只是表现得不太爽。 他居然没有像条疯狗一样,把人追着往死里整?这居然是云岑? 是他变得成熟了,还是长公主调教的手段更精进了呢? 云秩饶有趣味地调侃:“你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居然能想到我,就不怕我动什么歪心思?” 云岑飞快刺向云秩的眼神本能地带上了敌意杀气。 见云秩面上的戏谑不怀好意,摆明是希望自己着急,他好看热闹,并不是认真的。 放松了警惕,逆反心上来,云岑冷哼一声,语气里满是锋芒毕露的傲气,“那也要阿桑看得上你的歪心思才行。” 见云岑态度不屑,云秩笑得很是开怀,拍手称赞道:“厉害。” 殿下训狗的手段真厉害。 没有资本作为前提,自信是不会凭空产生的。 想到云岑那日身上不属于他的一套衣装,云秩眸中的笑暗里平添了几分幽深冷冽。 眼见戴着面纱的少女徐徐靠近,钱放下意识要拦,但有些拿不准。 他率先上前,低头小声冲她询问,“姑娘……” 玄扶桑冲他含笑点头“是我。” 钱放一经确认立刻就自动退到了一边,并没有询问卫戎。长公主要找世子,世子什么时候拒绝过? 玄扶桑冲着轿帘轻轻唤了一句,“表哥?” 轿帘缓缓掀开一角。 修长的手指如玉似雪,是养尊处优的矜贵,也是抚琴弄墨的清雅,好看极了。 他看过来的眼神平静坦荡,就好像刚刚在看她的人不是他,就好似像刚刚躲得太快,让她想起打地鼠游戏的人也不是他。 玄扶桑忍住笑,并不想点破。 “我打算去用些茶点,想邀表哥一起。”一看到他,她心中就起了这个念头,于是就径直向他走来。 她话音未落,卫戎就已经点头了。 说完,玄扶桑才想起什么,又快速补上一句,“对了,我有个朋友也在,表哥介意一起吗?” 卫戎就只是看着她,没有立刻回答。 街边人来人往,车马吆喝声不断,一时衬得街角这里很安静。 就在玄扶桑以为卫戎要答应时,他凝视着她的眼睛,神色淡淡地开了口。 “我介意。” 100.哪个称呼更亲昵 玄扶桑有些意外,愣了一两秒,很快就决定了,“那就只有我们好了。” 她语气随意轻松,并没有觉得很奇怪,毕竟卫戎向来不爱热闹,也不喜和人有牵扯。 在结朋交友这方面,他从来都是全凭自己心情,能避就避。 即便已经身在宦海,他也没学到丝毫拓展人脉,广结人缘的技巧。除了职责以内的事,其余的争权夺利,他根本就不在意。 什么阿谀奉承,什么巧言令色,这些词跟清风朗月的卫戎半点不沾边。 玄扶桑偶尔也会想,卫戎这样不染俗世尘埃的性子会是怎么形成的呢?除了天生如此之外,估计家庭影响也不小。 极其优质的文化教育——他博古通今,善琴善文。 她曾夸他短短十几年就能学到众多大家都争相称赞的地步,当真天资卓越。他却说,不是十几年,他在成为卫世子之前就有学过。 一视同仁的礼仪涵养——他眼中从没有高低贵贱,对任何人都是同等的礼貌又疏离。 她自然是很欣赏他的,可是这种遗世独立的性子在朝中着实是不讨喜。 所幸,他身居高位,再者,又有她护着,再不讨喜也没人敢动他。 玄扶桑不得不承认,她有时会对卫戎产生一丝羡慕。 在某种程度上,他和自己很不一样,反倒和云岑有些相似。 生来就一腔赤诚,众人拥护之下,成长得随性随心。 玄扶桑睫毛低垂,眸光一黯,无声笑了笑。 眨眼间,她就恢复了常态,脚步轻盈地上前,将轿帘一角从卫戎手中缓缓抽出。 在他疑惑的目光下,玄扶桑眸中含笑,灵动又狡黠,“那烦请表哥快下车吧。” 催促的话语听起来清甜舒心,就好像她很期待和他一起一样。 喜悦层层荡漾开来,卫戎在街边的喧闹声中听到了自己心动的声音。 垂下的轿帘,彻底遮住了那双透亮明澈的眼睛,在只有自己的私密空间里,他嘴角无声地勾起。 等在原地的高磊本来还想问回来的少女很多问题,可一瞥见她身后还跟了两个人,他一下子就闭上了嘴。 走在前面的少年容貌清贵绝尘,气度更是不凡,存在感高到完全无法让人忽视。 此时明明还是秋天,可这少年一来,却携来一股寒冬的气息。凛若冰霜的面上简直就像明晃晃写着生人勿近。 这少年跟他身前的少女气质完全不一样,但两人在一个画面里又特别和谐融洽。 明明付双那么温柔可亲又善解人意,真奇怪。 而且,他身上的衣服虽然样式颜色都很低调,可随着越走越近,细看之下,那料子绣工都却暴露了主人的身份绝对非富即贵,当属皇城中的一等人物。 跟在他后面的人,看起来似乎是侍卫一类的,衣饰竟也相当不俗…… 高磊心里突然一阵惊疑,这种人,怎么会和普通商人出身的付双扯上关系? 卫戎只略微瞥了少年一眼,冲他友善地颔了颔首。随后,他没理会自己的动作给了高磊多大的震惊,眼神重新贴回了玄扶桑身上。 他在等她开口。已经打了照面,照例,她不该介绍一下吗? 察觉到卫戎的目光,玄扶桑并没有看他,她随口就编了个理由,向高磊委婉表达歉意的同时也含蓄地表达了送客的意思。 卫戎早就习惯了她情真意切说瞎话的熟练程度,已经从最初的惊异变成了现在的淡定。甚至有时,他还会成为她的帮凶。 但此刻,他心底却有点的不悦,像是心脏里流进了一颗小石子。 她对眼前这个少年的态度,莫名让他想起了她与自己最初的相处模式。 高磊满心猜疑,对平民以礼相待的贵族很罕见但也不能说没有,可是……脑子有些混乱的他,只勉强提取了几个关键词,“啊?哦……好……” 玄扶桑见状,轻笑着逗趣道:“怎么傻了一样,看来,是之前我和你说的话你听进心里了。” “你!”高磊一下子又红了脸。本还想说什么反驳,可他怕越说暴露的越多,只能胡乱点了点头就转身跑开了。 钱放见此飞速瞟了眼自家主子脸色。他感觉……世子好像不是很开心呢,但他又不能确定。 但他能确定另一件事——刚刚殿下眼巴巴望着的,一定是这边的长公主。 “他是谁?”卫戎瞥了眼早就跑远的身影,目光回到玄扶桑脸上。 “一个小傻子罢了。”玄扶桑冲他笑了笑,转身就朝着不远处的四季斋去了。 姓名身份一个都没说,证明她就没打算让他知道,那他就不会再深究这个问题。 此时,他很想问玄扶桑另一个问题:你觉得“小傻子”和“小未婚夫”相比,哪个称呼更亲昵? ———————— NP人:(T_T)本来想1.1发的,结果拖到了1.3,现在给大家送上我迟到的新年祝福: ?(?^o^?)?祝大家平安喜乐,财源广进,2024可以成为更好的自己。 (*?︶?*).?.:*? 101.不想心上人知晓你的心吗 等上了楼,点心茶饮很快就送了上来,熬到四下再无旁人时,卫戎到底没忍住。 他低声问她:“你出来和那人见面时,都像今天这样,不带烟雨她们吗?” 玄扶桑转头对上了卫戎探究的目光。 见他眉头微蹙,以为他在担心她的安全,她柔声解释道:“放心,暗处一直有人跟着。” 这点他当然知道。 在自己的安危问题上,玄扶桑一向小心谨慎。 哪怕是和他出来,暗处也无一例外会藏着人。 他想问的不是这个。 卫戎扫了一眼桌上的各色糕点,便下意识伸手将其中两样,换到了离玄扶桑最近的地方,方便她品尝。 这两样他从没见过,应该是店里新出的。 他的口味偏清淡,也比较固定。 可扶桑不一样,她总喜欢尝试新口味,四季斋自然会在这方面迎合它幕后的主人。 不过,可惜,就算再好吃的东西,过一段时间,她就会腻的。 卫戎回忆了下,她似乎就没有很讨厌的味道,接受度很广,就像她的爱好,五花八门。基本上所有领域,她都有所涉猎,只是通晓程度深浅不一。 卫戎又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太一样。 饮食上她会漫无目的地尝试,可在学东西上,她永远都是出于各种目的,充满了功利性。 她的时间精力很宝贵,权衡利弊之下,就只会学习对她来说性价比最高的技能。 比起诗词歌赋这种文艺属性偏高的东西,她更喜欢钻研政治谋略这种更能带来实际利益的东西。 对于扶桑来说,大概只有画画是例外吧。 他见过她临摹她母后的画。 下笔时的娴熟,眼眸里的认真,都让他看得心生疼惜。 屋里只有他们,窗户也是关的,玄扶桑便索性摘了面纱,吃起点心来。 见她眼睛亮晶晶的,卫戎嘴角浮现出一抹笑,“心情不错?” 玄扶桑毫不掩饰地笑着点了点头。 自己这边的布局已经准备完毕,只等高磊将她今天刻意暴露的异常告诉他姐姐高鑫,便到了该收网的时候。 目标即将入手,她自然很开心。 想到高磊离开时一副慌乱担忧的模样,玄扶桑面上的笑意浓郁了许多。 “对了,刚刚那个小傻子虽然傻了点,但人还不错,挺可爱的。” 她心念一动,“有机会,介绍给表哥认识下吧。”等高鑫投入她麾下之后。 这些年,明里暗里,她主动暴露在卫戎面前的势力虽然不多,但已经超出她最初的预期了。 她一旦陨落,他很可能被牵连,他一旦背叛,她势必会有所损伤。 每将他拖入自己的世界一步,都会增加彼此的危险。 这一点,玄扶桑很清楚。但这种加深二人联系的事,她乐于做,也很喜欢。 那么卫戎呢?踏入玄扶桑的世界,陪在她身边,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有时候,会觉得他有点像表哥呢。” 玄扶桑一手托腮,望着卫戎,轻声感叹。 他们的眼睛那么纯净清澈,像是毫无杂质的水。 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才会在接触高磊时,多了一小点额外的私心,想要帮帮那个困在道德困境里的少年。 卫戎低下眼眸,没搭话,静静咬下一口精致小巧的糕点。 他心思不定,吃到嘴里,才反应过来,他拿的是扶桑最近颇为爱吃的一款青梅糕。 她说过,她喜欢它清新的果香,以及甜中带酸的味道。 咀嚼了几下后,卫戎麻木地咽了下去。 酸倒是酸透了,至于甜……根本没尝出来。 反倒是,在清苦的茶中品出了一丝甜——他会喜欢什么样的茶,她猜得很准。 卫戎握着茶杯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无论是难以控制的心绪变化,还是反复无常的自己,卫戎其实都有些讨厌。 放松和信任的环境,往往会将人的敏锐削弱几分,关于对面人的安静,玄扶桑并没有过多在意。 毕竟,卫戎的用餐礼仪很好,本来在进食时就很少说话。 可她偏偏喜欢拉他一起。 哪怕彼此什么都不说,只是两个人静静待在一处,不管做什么,她都会觉得很舒服惬意。 自从帝后离去后,能给玄扶桑这种感觉的人只剩了她唯一的亲弟弟。 现在,又多了一个卫戎。 “那人可信吗?”卫戎又没忍住开了口,语气里已经染上了一丝晦涩情绪。 这是个很多余的问题,他知道。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想问什么。 “像表哥”短短三个字,砸得他心底泛慌,涌上了些说不出的委屈愤怒。 玄扶桑几不可察地一顿,略带深意地看了眼卫戎。 “表哥。” 卫戎抬眸看向玄扶桑,发现她正看着他,眉眼间氤氲着清浅笑意。 对视上的刹那,他忽然想起了几天前的宫中寿宴,在那个夜里,她曾经对他有那么一瞬间的任性。 “你不说,我怎么放心休息?” 此时,她恰巧开了口,“你刚刚,说什么?” 那晚的记忆和眼前的现实重合,他眼睛看清了她小心的试探,脑子里想的却是那晚她可爱的越界。 他不信她没听清。 两人一个心中藏着事,东问西问,一个有心想知晓,给了重说的机会。 一切尽在不言中。 她已经作了引,开了头,是草草结尾,还是转折到深处,只等他来选择后续如何发展。 沉默着饮了口茶,卫戎沉声道:“你对他说,你说的话他听进去了,是什么话?” 末了,他有点不确定地问,“方便让我知道吗?” 啊?合着他就想知道这个?玄扶桑犹豫了下,决定诚实相告。 “他们只是有婚约,又不是两情相悦。” 见他手中的茶杯近乎空了,她便顺手拿了过去。 “既然没有感情,那么即便你在中间横插一脚,也不能算是毁人姻缘。” 对面的少女表情恬静,语调轻缓柔慢,说出的话混在倒茶的声音中,更显得轻盈,像是飘渺的雨。 “难道你不想心上人知晓你的心吗?” 惊雷炸夜,星火燎原,卫戎整个人都呆住了。 102.你说谎 “就这些,没有了。”玄扶桑倒完茶,抬眼笑吟吟地看向卫戎。 “你……” 对着她的微笑,卫戎心底升腾起焦躁急迫,不该有的期待死灰复燃,又或者,它从来没有真正被他掐死过。 顷刻间,脑子里闪过很多想法,他喉咙滚了滚,牢牢盯住玄扶桑的眼睛。 “你对他说这些话,是有所图谋,还是……咳咳……”尾音有丝发颤,别人听不出来,他自己却很清楚,只能假意停下。 “还是,你真的这么想?” “你猜。”玄扶桑将添了茶的杯子递给他,顺便习惯性地和他玩笑。 卫戎没有接。 玄扶桑伸出的手顿住。 卫戎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中流转着光,仿佛是空旷雪原里跳动的火苗。 像是被他的视线烫到了,玄扶桑觉得周身罩上了一层淡淡的严肃紧张。 其实比这更具攻击性的场面玄扶桑见多了,但早就习惯了卫戎的温柔纵容,这样有点陌生的他,让她有些不自在。 嘴角的笑意淡了一分,她的手刚要作势收回,卫戎却眸光一软,还是将茶杯接了过去。 在不到一秒的间隙里,擦过的指尖,若有若无地触及了彼此的体温。 卫戎垂眸看了眼杯中微微晃动的茶水,它透澈见底。 再抬眼看向玄扶桑,她的眼睛比杯中的茶水还要清亮,轻易就能让人沦陷,却一点都看不穿。 “扶桑,你不说,我猜不到。” 他深深凝视她的双眸,语气低下去,郑重中莫名有点认输祈求的意味。 “好吧,我说就是了。”她遭不住他的眼神,坦然道:“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卫戎眉头一皱,眼中浮现出怀疑,“你说的是真话?” “表哥怎么这么看我,难道不信我吗?”玄扶桑故作受伤。 她的反问并没有让卫戎安心,心底那份雀跃的期待反而变得更加惶恐,怕又是一次落空的结局。 玄扶桑见卫戎面上疑色不减,反倒更浓,无声叹了口气。 好吧,她太爱逗他了,好像可信度是有点低。 “孩子还没出生,双方父母就已经定下了所谓的婚约。十几年来联系甚少,别说面都没有见过,如今更连对方是生是死也不知道。” 她不急不躁,将详细的背景缓缓道来。 “这种情况下,两个人根本就不熟,更别提什么情深义重,海誓山盟。那女孩早就打算退婚了。” “所以你真的这么想。”听她神色如常地说完这一堆,卫戎失神地低声喃喃,“你竟然真是这么想的。” 飞速跳动的心脏,将全身的血液都烧的沸腾起来。 他想要将温度强硬压下去。 于是,连带着说出的话都像染上了冷意,像是凝了层薄薄的霜。 “你是在怂恿他去做第三者吗?” 玄扶桑闻言眉间一蹙。 如果是和无关人等有观念冲突,她绝不会与之多费口舌,默不作声或者把话题转移就能轻易省去许多麻烦。 她不喜欢争执辩论,也不喜欢把场面闹得尴尬难看,在不影响大局的前提下,凡事留一线才是玄扶桑的作风。 可对面的人是卫戎,他们之间早就不需要那些面对外人的虚伪了。 “表哥,这不是自由恋爱的现代婚姻,这是父母包办的封建婚姻。既不是情侣也不是夫妻,又哪来的第三者呢?” 玄扶桑将声音语调放的更柔。 “怂恿什么的,我只是想鼓励他快些去和那女孩表白心意,省得日后错过,空留遗憾。” “怕错过,怕遗憾,那也该把感情控制下去,人家不是还没退婚吗?这是原则问题。” 义正言辞的话一说完,卫戎就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在渴望她的反驳。 “喜欢这种感情,怎么可能控制的了呢?再者,感情里的先后时机万分重要,现在两个人没见过没有感情,难保以后如何。” 她每说一个字,他的心跳就加速一分,近乎是失控了。 玄扶桑无奈一笑。“表哥,你是因为没有喜欢过人,所以才会这么天真。” “谁说我没有喜欢过人?”卫戎脱口而出。 “……” “……” 房内原本还越来越紧张的氛围突然就破碎消散了,一下子彻底安静下来。 房外楼下模糊的人声,听起来恍若是另一个世界。 “表哥……”如仙人一般纤尘不染的卫戎,居然会喜欢上一个人。这种事,玄扶桑实在无法想象,“你喜欢……” “我没有。”卫戎面上淡定,嘴上飞快否定。 “你,说,谎。”玄扶桑立刻揭穿了他。 她勾起嘴角,眸中似笑非笑,语气又乖又柔,一字一顿,很是磨人。 卫戎觉得自己被蛊惑了,忽然生了个猜测。 她是不是已经看出了他的心思?现在的种种,只是在暗示他,想刺激他。 103.我要死了 y edu9.co m 如果扶桑喜欢上一个人,她会去直接表白吗? 不,她不会的。卫戎几乎可以笃定这一点。 扶桑不会允许自己喜欢一个不喜欢她的人。 所以,她喜欢的对象只会局限在她的倾慕者里,而且,她一定会让对方忍不住暴露底牌,等对方先表白后,她再顺其自然地接受。 扶桑也不会允许自己对一个人的喜欢,超过那个人对她的喜欢。哪怕程度相等,在她看来,也是危险的。 所以,她永远都会是感情里的上位者,精确地操控进度,清醒地欣赏对方沉溺其中,无法自拔的样子。 一旦她不想继续下去了,随时都能轻而易举地抽身而去。 扶桑就是这样,哪怕喜欢,也不会为谁主动迈出一步,也不会为谁长久停留在一处。 恐怖的地方在于,哪怕分了手,以后要是又有了兴趣,她很大概率也不介意吃回头草。 就像读一本书,感兴趣了,自然会想深入性地读一读,无聊了,索性甩开手丢在一旁,等想起来了,又好奇了,就再瞅上两眼,这有什么问题呢?夲伩首髮站:yedu8 .com 左右不过是可有可无的消遣罢了。 卫戎很清楚他喜欢的玄扶桑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对人的好就像一片海,又广又深但终究有边界,偏偏她对人的坏也不够彻底。 意识到自己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时,卫戎不是没想过逃离,可是,他的理智再怎么努力也动摇不了感情。 “表,哥。”甜甜的声音将卫戎唤回了神。 玄扶桑笑着眨了眨眼,眸中意味很清晰——她不会让他糊弄过去的。 其实如果卫戎表现出抗拒为难,玄扶桑绝不会去强硬地撕扯他的隐私,但卫戎没有。 他看起来欲言又止,像在犹豫要不要破壳的雏鸟,那可爱模样简直就是在引诱她得寸进尺。 “你喜欢谁呀?或者,你喜欢过谁呀?”玄扶桑一边说,一边起身缓步来到卫戎身边,俯下身子微微凑近。她可不想错过他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 卫戎一边看着玄扶桑一步步走近,一边听着自己胸腔里鼓噪的心跳声。 他想,那个能被她喜欢的人,会是他吗? “我……” “咚咚——”门外传来一个女声,“姑娘。” 朱纱突然过来,想来是有要紧事,玄扶桑面色一正,站直了身子。 “进来吧。” 卫戎也分不清自己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紧了紧手中茶杯,感觉有点滑,他这才发现手心竟然生了丝汗意。 推门进来的是一身丫鬟打扮的俏丽少女,她训练有素地轻声关好门后,只向卫戎略微弯身示意,就径直快速走到玄扶桑面前,呈上一封信。 关于卫世子的存在,朱纱一开始很谨慎,可时间久了,见长公主并不在意,她也就见怪不怪了。 有几次,长公主和世子两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很近,可长公主还是旁若无人地看起了密函。 那种情况下,很难不扫到一些内容吧? 若说是她家长公主不小心的,朱纱才不信呢。金乌暗地里不是没人好奇,可从没人敢多嘴去问长公主怎么想的。 卫戎一瞥到信封上的祥云绕山图纹,就立刻移开了眼,低头用饮茶来掩饰自己心底的烦躁。 那封信,来自云岑。 卫戎第一次见到那图案时,云岑早已奔赴千里之外的边疆,而他则坐在玄扶桑身旁翻阅卷宗。 当时他并没有在意,只觉得信封上的图案有几分新奇,以往送来的信封上写的通常都是暗语。 转头想要与她探讨一处问题时,那封放在桌上的信措不及防撞进了视野。 入眼的不过寥寥几行字,那股甜腻却铺天盖地般袭来。 卫戎瞬间就被惊到了,也被齁到了。 愣了两秒,他才反应过来,那信是出自谁之手——除了云府的小公子,整个大玄还有谁敢给扶桑写这种东西? 幼稚无礼,不知羞耻。 哪怕明知道给喜欢的人写这些东西再正常不过,可卫戎心里还是生出厌烦和鄙视。 他刚要移开视线,玄扶桑却把信收起来了,动作很迅速也很自然。 那封信那么长,粗略一瞧大概得有六七页,她不可能看完的。 何况相处那么久,卫戎能感觉到,她不是不想看了,她分明是在躲他。 可她从来没有躲过他,只有那一次。一次,就让他彻底记住了那图案的模样。 彼时,那种想问她,却没有资格问什么的刺痛酸涩感,如今,更强烈了。 真是……“扶桑,我先走了。” 卫戎起身,转身,想离开,袖子却被轻轻拉住了。 他止住动作,往前一瞧,果然,她的人向来唯她是从,朱纱不知何时闪过去的,已经堵在了门前。 虽然她低着头,一副不敢直视他的恭敬姿态,但卫戎知道,那份尊敬源于玄扶桑,与他无关。 扶桑不松手,他就不能离开这里。 她根本没用力,轻易就能甩开,可卫戎没有。 他转头看向玄扶桑。她没抬头看他,只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信纸。 顶着心虚自厌,卫戎的视线飘到了信纸上。 开头字体倒还正常,后面越写越大,越写越凌乱用力,看起来,像情绪到后面越发压抑不住。 满满一页都写着——阿桑我要死了。 玄扶桑放开手,袖子落空的瞬间,卫戎的心也空了。 104.心里想的,却是卫戎 “公子之前喝了药,到现在已经睡下有一会儿了。”在离云岑的床有一丈远时,云祥停下了脚步。 云岑睡觉时,云府的人哪一个敢惊扰?云祥自然也不例外。 玄扶桑脚步没停,独自缓行至床前。她伸手轻轻撩起床帐,低眸观察着趴在床上入睡的少年。 粗略一看,他上身裹着一层厚厚的纱,什么都没穿。下身的穿着倒是规矩。在床的内侧,是乱作一团的纱被,一看就被嫌弃得很。 玄扶桑心想,云岑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怕热。 再仔细瞧了瞧,她发现,云岑微微皱着眉,往日神采飞扬的脸上,此时多了些苍白虚弱,那种他特有的锋锐艳丽,也弱了三分。 不过,再怎么样,也比她上次见他时,那副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惨状好多了。 他现在看起来绝对不至于要死了。 没有被白纱包裹,裸露在外的身体肌肉线条流畅清晰,很是养眼。 玄扶桑只觉得云岑很像一只刚刚成年,卧在自己的领地里,养伤休憩的猛兽。 看着看着,玄扶桑忽然发现,云岑白皙的脖子上多了条鲜红的绳子。 她心思一动,想要知道是什么,俯身拍了拍云岑的头。 云岑以往睡觉都颇为警觉,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吵醒他。但此刻在药力作用下,他脑子转的很慢。 缓缓睁开的一双桃花眸里,一半是意识不清的混沌,一半是被打扰的烦躁不爽。 可当看到在床边立着的少女时,云岑脸上表情顿时变得迷茫。 阿桑? 这身打扮? 呵,怎么可能? 他又梦到她了……云岑眸中滑过一抹自嘲。 玄扶桑见他这番转变觉得好笑,眉眼一弯,刚想要说什么。云岑却没给她这个机会。 床帐之外,云祥只见玄扶桑一下子跌到了床上,他刚要出声关心,就及时止住了。 因为他意识到一件事——公子醒了。 一条赤裸的手臂突然箍在玄扶桑腰间,下一秒,就将她彻底带上了床。 层纱落下,里面发生了什么,云祥再也看不见了,也不能看了。 床帐之内,玄扶桑被云岑压在身下,捏着下巴,锁着腰。 头动不了,唇舌间只能感受到对方的长驱直入,根本招架不住。 对上云岑的双眸,玄扶桑发现,他的状态根本就不清醒。 这个吻,相较往常,纠缠程度不减,但怜惜之意却少多了,云岑竟然异常粗暴恣意。 像是怕她会离开,所以拼命抓紧每一秒,又像是含了哀怨,带着点报复的意味。 她眉头一皱,当即就不悦地狠咬了回去,同时毫不留情地捶向他的伤处。 “唔!”本能地将痛呼声咽下,云岑尝到了舌上散出的血味,他反应迟钝地略微松开了玄扶桑。 玄扶桑面无表情地将云岑推开,坐了起来。 她偏头一瞧,发现他脖子上挂的,是一颗黑棋。 玄扶桑心头顿感一阵无语。 那套棋是玄瑞辰送她的,自然是绝世珍品,她喜欢,卫戎也喜欢,二人闲暇时经常会对弈。 偏偏,其中一颗黑棋,在她和云岑之间恰巧充当了情趣。 和云岑结束玩闹后,那颗棋在她看来已经脏了,本来想扔了,可云岑却缠着她讨要,死活不愿意她扔,她心里不怎么在意,也就给了。 可后来,卫戎来找她时,发现他留下的棋局被撤了,棋盘上空空如也,他抬眼疑惑地看向棋盘对面的她。 他看过来的眼神太过澄澈干净,仿佛越过时空,映照出衣衫不整,坐在棋盘上的自己。 而且,她发现,卫戎还站在当时云岑所站的地方…… 诡异的联想只有一瞬间,但却让她无比隔应排斥。只能寻了借口,拉卫戎出去赏花,远离了那套棋。 明明卫戎没来前,她一切如常,可卫戎走后,视线再触及那套棋,她总觉得心里像是扎了草,别扭得很。于是她索性让烟雨收进了库里,眼不见为净。 玄扶桑没想到她居然又见到了这颗棋。它被打了孔,穿了红绳,做成了项链,如今就贴在少年的胸口处。 玄扶桑看着那红黑相映的项链,心里想的,却是卫戎。 “谁说我没有喜欢过人?” 比起“表哥会喜欢一个人”这种事,更加难以让她想象的事出现了。 那双干净的眸子,难道有一天也会染上情欲吗?那么冰清玉洁的表哥,难道也会和什么人做尽亲密欢爱之事吗? 105.不知道疼吗 背后的纱布洇出点点红色,疼痛蔓延加剧,冲破药力的麻痹压制,直抵神经。 云岑混沌的意识在这种刺激下终于清明了。 他惊觉,眼前的玄扶桑并不是他时常梦到的易碎幻影。 少女身形清晰,触感真实,一双秋水眸中,冷怒潋滟,是那么鲜活又生动。 先是错愕呆愣,然后就是巨大的惊喜。云岑眼中霎时亮起光芒,脸上的小梨涡也一并绽放。 “居然……是真的……阿桑你真的来了!”他笑着伸出手,想要抚上玄扶桑的脸。 玄扶桑回过神,眉头轻蹙,将头微微一偏,躲了过去。 云岑动作一顿,惊喜褪去,他发现,玄扶桑红润的唇上还残留着点点暧昧水渍。 那是……他干的? 云岑心中泛起疼惜愧疚,神色一下子变得慌乱。 “阿桑,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我刚刚以为我在……不是,我以为你……我是昏了头才……”他口不择言,有些结巴。 “阿桑,你快给我看看!我是不是弄疼你了?”他急得再次向她伸出手。 接连一番动作,云岑能明显感到伤口撕裂的程度不小,尤其是挨了玄扶桑痛击的那一处。 原本弥漫着淡淡药味的空气里,多了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可云岑一心扑在玄扶桑身上,懊恼又焦急,根本无心顾及自己。 “没有。”疼倒还不至于。不过,刚刚那种状态的云岑,她有些反感。 躲开了云岑握上来的手,玄扶桑反身用手指悄然勾起床帐,只露出一道不易被人察觉的缝隙,不动声色地偏眸望去。 外面,云祥已经不在原地了。门扉紧闭,整个房内只剩了他们二人。 他可真是比云岑聪明多了。玄扶桑眼中闪过一抹冷嘲。 “阿桑,真的不疼吗?你,是不是生气了?”云岑小心翼翼地问。 她扭过头去不看他,他听着她平淡的语气,只觉得心慌。 “真的不疼,你都要死了,我怎么舍得生你的气呢?”玄扶桑收回手,转过头来看着云岑,声音清甜,笑意温婉。 云岑哪里能察觉她深层的情绪,只听得到她说“怎么舍得”。 见云岑松了口气后唇角微微翘起,玄扶桑就知道,他果然没听出来她话里的阴阳怪气。 “趴下。” 玄扶桑想到他身上的伤,随口就下了命令。云岑听话惯了,立刻就依照她的意思趴好。 玄扶桑看到了云岑渗出血的后背。她一边觉得他活该,一边心底暗恼,他怎么这么能折腾? 养伤的时间又要拖长了,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回朝做事? 视线转向那张脸,见他正眼巴巴地,满眼期盼地盯着自己,她又顿感无奈。 大概是因为有伤在身,云岑的笑容竟显得比往常要乖顺柔软许多,像只乖乖等待主人下一个指令的小狗。 “如今没有军情,你却动用了我之前给你设置的暗线,是有什么一定要面谈的要事吗?” 来之前,她就猜到,云岑大概率是夸大其词。若是他伤情恶化,命悬一线,这些天,云府不可能这么平静。 “这条线是最快的。你之前说,这条线上的信件,只能用来传达公事,不可以掺杂任何私情。”云岑小声为自己申辩。 这话的确是玄扶桑说的。这条线一安排好,他送来的第一封信就撞上了卫戎也在情况,实在有点尴尬。而且,她可不想从他那一堆甜蜜的废话里,挖掘出她想要的内容。 对于低效率,玄扶桑向来不喜欢。 “公事?公事是你要死了?”有时候,她真是佩服他的脑回路,“所以,你真正想说的,是私情?” “我死了,对朝廷不是损失吗?所以,勉强也算公事吧。至于私情……今天是第十三天了,阿桑。”云岑一脸伤心委屈,眼神诚挚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 “你再不理我,我就真的想你想得要死了。” 这种幼稚任性,又土又俗的情话,就算云岑再真心,玄扶桑听了,还是一时没控制住表情,一脸的无语。 “阿桑,你不信吗?相思成疾,真的会死人的。”云岑更委屈了,痴迷地望着她,伸出手勾住她的手指,“我好想你。” “你存心吓我,就因为你想我?就为了让我来见你?”玄扶桑调整好表情,气恼反问的语气像是他辜负了她的满心担忧。 “难道你就不担心误了我的事吗?万一我正忙着呢?”云岑怎么越长大越不懂事了? “我没想过你会来见我。”云岑低喃。 玄扶桑想错了,虽然云岑和她并非志同道合,但他却比她以为的要了解她。 他很清楚,玄扶桑再喜欢他,也不会为他搁置手头的任何事。 “我也绝对没有要给你添乱的意思。如果你还在忙,那信一眼就能看完了,不会耽误你的时间。你看了,要么接着不理我,要么,我运气特别好,你会给我回上一两句话。” “其实,我想要的,无非就是如此了。” 他许了六哥好处后,六哥就爽快地答应了他全都的请求和条件。 他一开始还是挺开心的。但很快,他就不开心了。 他都还没见到阿桑呢,凭什么别人可以? 喝了药,本该静下心来休养的,但心脏却像是被不断揪紧,临近窒息,挣扎着咚咚直跳。 他想去找她,想得快要发疯了。 于是,他写了那封信。想着,能得她亲笔写下的一言半语他就会满足的。关心也好,询问也罢,随便什么,只要是她给的,就能压制一下他心底不断生长的思念了。 信一送出去,心中憋闷焦燥程度不减,反而更加患得患失。 怕自己真的失了理智做出什么事,惹她不开心,云岑只能强迫自己睡下,寄希望于醒来后就能收到她的回信。 结果,他没等到信。 他的阿桑,亲自来见他了。 云岑眼睛亮晶晶的,拉过玄扶桑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 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他忽然就后悔了。 这是他的阿桑,他怎么放心把她交给别人呢? 云岑笑着问道:“阿桑,你现在不忙了,后天,我带你去庄子上玩半天吧,好不好?” “哪里的庄子?” “京郊成山。”见她没拒绝,云岑笑得更开心了。 玄扶桑眸光一动,云大将军的那处地盘,她好奇很久了。 “你带我?”抽出自己的手,她点了点云岑背后的血迹,低低叹道:“你这个傻子,是不知道疼吗?” 她动作那么轻,像是一片羽毛拂过,语气也特别温柔包容,语音一落,云岑的心突然一酸,开始发烫。 106.以后 心头的微妙感受转瞬即逝,却又残留了一丝余味缠绕不散。云岑觉得他也说不清自己这是突然怎么了。 “我才不是傻子。”他只小声嘀咕着,表达自己的不认同。 “是吗?你这话没什么说服力呀。” 在这个被床纱笼罩的空间里,光影有些昏暗,少女微带笑意的眸子却显得很明亮。 “我……”云岑欲言又止。 嗅着周身浮动的血腥气和药味,感受着背上的伤口撕裂开的疼痛。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边疆的营帐中。 云岑酷爱在战场上冲锋陷阵,也享受在正面厮杀中斩落敌首,夺取胜利的刺激。利箭长枪中来去的次数多了,任他再厉害,受伤也是难免的。 这次并非是云岑第一次卧床休养,上一次,还是在平风关。 一番激战缠斗之后,苍国赫赫有名的勇士死在了他的枪下,但对方的剑尖也刺入了他的肋骨间,差一点便伤了肺脏。 虽然着实凶险,但伤得并不算太重。 彼时战事未停,云岑的伤情一有好转,便满心只想重回战场。 对自己的身体相当自信,军医嘱托什么的,云岑才不在乎。 奈何身为大将军的父亲下了军令,他只能无奈听从,乖乖地老实养伤。 闲下来的那些日子里很是难熬,他给在府中的母亲写了信报平安,也给玄扶桑写了很多种信,分不同的途径送回了皇城。 有重要的军情分析,也在他看来重要,阿桑却说不重要的情话,碎碎念…… 至于自己受伤的事,他谁都没说,半点都没有提。 母亲那里没有提,是因为他知道,父亲的孩子那么多,可母亲只有自己这一个儿子。她从来对他都是极尽宠爱,见不得他有任何损伤。 为了不让母亲担惊受怕,自小摔打惯了的云岑,早早便学会了不声不吭,把伤痛全都瞒下来。 而没有和玄扶桑提,是因为云岑觉得自己太逊了。 哪怕军中将士无一不在欢呼称赞,但在云岑看来,自己没有全身而退就是耻辱。 云府小公子有着自己的骄傲在,自然不肯和心上人说这种丢脸的事。 云岑总会在一些奇怪的地方,有着莫名的天真幼稚。 他不说,他母亲自然无法知晓,可掌握战场动向的玄扶桑怎么可能不知道? 玄扶桑没过问,不过是因为当时她心思全放在政务军事上。云岑既没死也没残,她并不想浪费精力在他身上。 “云岑?”可能是药力又起来了,少年眸光慢慢变得有些朦胧,玄扶桑轻轻拍了拍云岑的脸,“困了吗?” 云岑顺势捉住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三年来魂牵梦萦的水月香此刻就在身畔,冷郁清幽里藏着一丝甜。 他阖上眼,暗暗深吸了口气,再睁眼,望进那一双像是能包容一切的温柔双眸,他忽然就咽下了之前本来想说的“我不疼”。 在他认知里,受一点伤就呼疼喊痛的话,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 可当玄扶桑真切地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云岑的认知就动摇了。 玄扶桑只见云岑神色闪过一丝犹豫,面上似是有些难为情,“阿桑,我,我知道疼的。” “很疼。”确认玄扶桑眼中没有流露出失望,云岑的语气不再小心翼翼,恢复如常。 他笑了笑,缓缓道:“尤其是那晚。” “要不是我疼昏过去了,说不定就能等到你来见我了。” 按理来说,处罚云岑该用惩治朝臣的方式来施刑。但那晚,用在云岑身上的刑具,却是宫中用来拷打细作罪犯的,一直泡在专门调制的药液里,能让人疼到生不如死,还能拖缓伤势见好。 “阿桑,我想自己陪你去。错过这次花开,就要再等十年……”云岑觉得脑子昏沉沉的,又开始不清醒了,“阿桑,我不要六哥陪你。” 听到他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话语,玄扶桑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她心底暗叹,幸亏辰儿不是云岑,这种为了讨外人欢心,便暴露自家秘密的恋爱脑,如果是她弟弟,简直是灾难。 “阿桑,怎么办?我不想养伤了。反正再怎么养,也赶不上你的及笄礼了。阿桑,我不能陪你过生辰了。” 想到这点,云岑觉得未来灰败无比,越说越伤心绝望。 “阿桑,好奇怪啊,为什么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还是很想你啊?” 云岑觉得刚刚自己声音里好像带了点哭腔,委屈又震惊地问:“阿桑,我是不是哭了?可我都十六了,怎么能哭呢?” 见他眼睛水汪汪的,真的快要哭了,玄扶桑轻轻叹了口气,柔声安慰,“云岑,没关系的。” “云涛陪我没什么不好,你安心养伤才是关键。”她可不想放弃这次机会。 “及笄礼,其实没什么特殊的。一生这么长,我以后还会有很多个生辰。及笄只是众多生辰里其中一个罢了。”玄扶桑冲云岑笑了笑。 “以后?”云岑被这个词吸引了注意,水光粼粼的桃花眸里流露出憧憬笑意,“是啊,我们的以后还长着呢。” 玄扶桑说的是“我”,而云岑想的却是“我们”。这一点,他困意渐浓,情绪上头,根本没注意到,可她却注意到了。 “阿桑,等以后我们成了亲,你想住哪呢?” “你不喜欢宫里那些烦人的规矩,一定不喜欢后宅,那以后我陪你住公主府吧。” “不过,阿桑,我们也不能一直待在公主府。”玄扶桑以为云岑要说,逢年过节要回云府,但他没有。 “我要带你去更多地方。书里的花草,画里的山水,阿桑你喜欢的东西,我们要全都看个遍。” “我知道你喜欢的,行宫那次,你很开心。所以,我也特别开心。” “但是,阿桑,行宫外的集市太小了。”云岑的声音低下来,语气惋惜。 “皇宫,行宫,公主府,甚至整座皇城,全都太小了。天地这么大,一生那么长,世上最好的阿桑,怎么能被困在几个固定的小圈子里呢?” 玄扶桑低眸凝视为她忿忿不平的少年,唇边勾起一抹真心的笑,无奈道:“你还真是没有变。” —————————— NP人:虽然春节已经过了12天,但我还是要给大家拜个晚年。 ?(?^o^?)?新年快乐 107.装睡 云岑没听清玄扶桑说了什么,他只看见她笑了。他的脑子里,只剩了一个念头——想亲她。 握着玄扶桑的手微微用力,他忍了忍,呆呆问道:“阿桑,你说什么?” 他自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玄扶桑并不打算再说一次。 “我给你留的药,你用了没有?”她随口问了下。 云岑一时没反应过来,脑子艰难地运转了下,想了会,笑道:“那晚的药,果然是你留给我的。” “除了我,还能是谁?” “我猜是你,可你没说,我不敢确认,我怕自己误会了,白高兴一场。” 云岑笑得开怀,倒是恢复了些精神,“现在我放心了,可以尽情高兴了,阿桑你果然很在乎我。” “云岑,你用了吗?”玄扶桑没在意他的兴奋,怎么听起来觉得他不像是用了。 “府里的大夫看了那药,好像说什么,里面有特殊的东西,要先让人试试才能确定,我没同意。” “我把药收在我的宝箱里了。我才不要听那老头的。”云岑皱起眉,神色不爽,“那很可能是你给我的东西,怎么能给别人用呢?就算是试药,他们那低贱的身子也配?” “……”玄扶桑无语静默了几秒,才缓缓道:“药没问题,你用一次就知道了,会让你痊愈得更快。别找人试了。”药是用来解他伤处毒素的。 “我让人来给你上药,顺便重新包扎一下。”她说着,就要把手收回去。 “阿桑!”云岑却睁大了眼睛想,紧紧拉住她的手腕,神色慌乱不舍,“你要走吗?” “再陪我一会儿吧,阿桑。”他本就在虚弱状态下,明艳五官自带的气焰稍减。哀求撒娇的语气,让他的声音更好听了,也更惹人心动了。 玄扶桑无奈一叹,“我没说要走,松手吧。” 在云岑怀疑不信任的眼光下,她抽出手,转身信步走向房门。 刚将门推开,便见到了云祥。他正从廊下向这边走来,双手捧着一个木制托盘,上面是瓶瓶罐罐和干净的纱布。 见她看过来,云祥的步伐快了些,忙赶了过来。 走近了,云祥弯身一礼,脸上露出甜甜的笑。 他小声问:“殿下,公子醒了吗?快到换药的时候了。” 他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玄扶桑却直觉,他之前一定是看到了。 不过,看到了,也没什么关系。 “你来的刚好。”她冲他微微一笑,随后便转身回了屋内,“他醒了,你进来吧。” 看着玄扶桑的背影,云祥心里想的却是她的笑。顿了下,他才收拾好心绪,抬起步子跟了上去。 沾了血纱布一解开,云岑的伤口就暴露了出来。 除去裂开的地方,其他部分的恢复情况倒比玄扶桑想的要好一些,她还以为拖了这么多天解毒,情况会很差呢。 云岑的身体素质还真是远胜过常人。 眼看包扎进行到最后一步,玄扶桑没忍住轻笑出声,“怕我跑了吗?一直盯着我?” 云岑抵挡着昏昏沉沉的睡意,视线紧锁玄扶桑,坚定地点了下头。 等包扎结束,云祥收拾完刚一出门,便隔着门听到里面传来云岑的声音。 “阿桑,陪我睡会儿……” 公子的语气那么自然随性,让人一听,便能察觉他和殿下之间有多亲密无间。 是啊,自然是亲密无间的。毕竟,刚刚公子那般裸露上身,殿下都没有避嫌,甚至没有一点害羞不自在。 殿下……云祥深呼吸一口气,压下了心底不该有的酸涩。带着浓厚的自厌自嘲,他面色如常地远离了房门。 主子之间的事,奴仆理应做到不听不看不言。 面对云岑的不依不饶,玄扶桑答应云岑,坐在床边等他睡下再走。 本来以为要再呆上一柱香的功夫,却没想到他睡得很快。感觉五分钟都没到,云岑就阖了眼。 她又等了一小会儿,轻轻碰了碰他的脸,他也没醒,气息平缓,似乎睡得很安稳。 玄扶桑一出门,再也听不到她的脚步声后,床上的少年便睁开了眼。 床边空荡荡的,再也不见少女的身影。水月本就是淡香,她一走,连香气都留不下痕迹。 云岑心里忽然泛起一阵荒谬的恐慌。刚刚,应该不是他在做梦吧? 他开始后悔刚刚的装睡,他想叫人把她拦下,想把她抱在怀里一起睡,想缠着她想亲她…… 可是这些都不行。 云岑能感觉到,玄扶桑不是很想陪他,那他的贪心就只能止步于此,他已经够任性的了。 “阿桑……我也没有很幼稚吧……”这声低喃,只有云岑自己听到了。 到了和云岑定好的日子,云涛提前等在了宫门前。 换好着装的玄扶桑一露面,心急如焚的他忙迎了上去。 踏出宫门,临上马车的前一刻,玄扶桑却莫名停下,回头朝宫墙望了一眼。 她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很久以前的画面,一个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夏日午后。 108.万两黄金易得 那时,因为皇室又将诞生一位皇嗣,整个皇宫上上下下的注意力,都偏移到了皇后宫中。 御花园中,一群打闹玩耍的小孩子中少了两个,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云岑,快下来,小心摔了。” “放心吧阿桑,我很厉害的。这颗树够高,只要角度合适……”云岑说着便找准时机,一个飞跃,便落在了宫墙上。 “阿桑,快看,真的可以跳上来。”云岑兴致勃勃,得意洋洋,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好,开心地晃着两条腿,“我是不是很厉害?如果把衣服脱了,缠成绳子,顺着跳下去,就能出宫啦。” 玄扶桑心中顿感无语,众人眼中的武学天才,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白痴? “你是想出宫回家吗?那我带你去宫门……”她耐心仰头劝他。 “我是想带你出宫!”云岑打断了她没说完的话,小脸一扬,“我当然是想离开就能离开了,可是阿桑你不行啊。” “……”童言童语最是扎心。 “阿桑,今日天气这么好,要不要和我出宫啊?” 不得不说,那一幕实在很美好。 高高的宫墙庄严肃穆,蓝蓝的天空却广阔无垠,白云,绿树,男孩一身红衣,张扬不羁,他的笑,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灿烂灼目。 从宫墙外吹来的风,吹动一树绿叶,吹动云岑发丝的那一瞬间,也吹动了玄扶桑的心。 “云岑,”她的声音依旧温柔,但却已经不容置疑,“下来。” 很可惜,向往自由的本能冲动也只有那么一瞬间,玄扶桑还是做出了冷静理智的选择。 “万一被侍卫们注意到,就要挨罚了。” 那个时候,她太小了,父皇和母后也不允许她出宫,行宫那次,只能算是偷偷溜出去的,如今,她已经能光明正大地走出宫门了。 “殿下?”云涛见玄扶桑没有立即上车,心里着急,却不敢催促,只能低声询问。 玄扶桑心情微妙,没理他,无声地带着蝉雨上了马车。 待启了程,云涛这才稍稍安下心,飞快上了马,跟在一旁。奈何身边的侍从不长眼,又凑上来劝说。 “公子,您现在改主意还来得及,那陈姑娘再怎么绝色,哪有车里的人重要啊?” 云涛一个眼刀飞过去,那侍从就吓得低了头,弱弱道:“小的也是怕您被降罪,万一您不在的时候,殿下磕着碰着了,或者有个什么不顺心的,别说小公子那里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陛下那里……” “闭嘴!怕什么,不是有云秩替我吗?再多嘴,这事要是让云岑知道了,本公子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 “可九公子随性散漫惯了,真能看顾好长公主吗?九公子也真是的,早得了消息,却偏偏赶在今天才告诉您,明摆着是趁机来敲诈您的挽月弓。” “呵,要请那只狐狸显灵帮忙,总得献祭点宝物吧。”一想到挽月,云涛就有点心疼,“算了,一把弓而已,区区死物,哪里有美人鲜活?死狐狸既然蓄谋已久,给他就给他吧。” 马车行动起来相当安稳,玄扶桑几乎察觉不到太大的晃动颠簸。车里暗香浮动,令人心旷神怡,宽敞的空间里,甚至还摆放着各种精致的茶饮点心,细微处的精巧布置文雅又舒适,处处体现着主人所用的万千心意。 这样绝佳的马车,往常玄扶桑可能会多看两眼,可现在她却无心注意。 玄扶桑和玄瑞辰是同一天的生日,日期将近,今早朝中礼部确认完安排后,有人提了一嘴她和云岑的年纪,言语间在试探二人婚期。 玄瑞辰当即脸色就沉了下去。没等玄扶桑说什么,他就用上位者把控全场的威严和四两拨千斤的话术,轻易就把这事掀了篇。 当时,看着身旁的龙椅,满朝的文武,她忽地想到了前日的云岑。 他谈起二人婚后生活的语气和神情,是那么憧憬期待,可她自己推演过各种利益牵扯,却从没想象过和云岑的二人世界会是怎样的。 她心中升起淡淡感慨,说不清是为什么,只觉得莫名有些空。 皇宫外的世界多姿多彩,当然非常吸引人,但随着手中权力的日日膨胀,身上禁锢的层层崩裂,对现在的玄扶桑来说,云岑眼中那座“太小”的皇宫,比她曾经渴望的万里河山更加诱人。 因为只有那座“小”皇宫中,才坐落着整个天下的权利中心——金銮殿。 玄扶桑想起来,在定下与云岑的婚约后,父皇曾经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意味深长地对她说:“这世上,万两黄金易得,一颗真心难求。” 她那时面上静默,一副乖巧受教的模样,心里却不以为然。 万两黄金易得? “哇,殿下,这里有你小时候爱吃的桂花乳。”蝉雨惊喜出声。 “居然是一样的味道?吴师傅离宫之后,我还以为殿下再也吃不到了。殿下,你快尝尝。” 玄扶桑笑着接过蝉雨热情递来的桂花乳,放入口中。 花香和乳香,混合搭配得完美无瑕,甜度掌握得刚刚好,细腻的口感更是绝佳上品,每一点,都与她喜好符合到极致,的确是记忆里的味道。 与她另一段记忆里的味道完全不一样。 她以前饿着肚子,翻孤儿院附近的垃圾桶时,曾经扒拉出来过半袋桂花乳。工业时代批量生产的三无产品,与皇家宫廷糕点师傅祖传的手艺比起来,云泥之分,天差地别。 可那才是她真正的童年。 那五块桂花乳的味道,现在回想起来,简直难吃到无法下咽。可她当初很宝贝,很珍惜地用了一天的时间来慢慢品味。 父皇,你觉得万两黄金易得,是因为你生来就坐拥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