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无其事(初恋变小三)》 33你太恋旧了 翌日一早,梁初夏是被院子里的争执声吵醒的,秦宇哲正坐在电脑前画图。 梁躺在床上,凝神望着秦宇哲忙碌且小心翼翼的背影,拿起咖啡杯小心放下、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的动作。 仿佛又看到了过去。 高叁那年,她和秦宇哲坐同桌,他在面对她时,也是这样小心,好像她是什么轻盈的氧气,稍微大点声,口中呼出的二氧化碳就会把她取代,将她吹散。 她提醒秦宇哲:“你不用这样。说话讲题也好,打扫卫生倒垃圾也是,这些我都可以承受。说起来,还要多谢你帮我补习功课。” 每次轮到他们这组打扫卫生,秦总是给她买杯奶茶,让她坐在一旁歇着,自己一个人负责整间教室。 这样的体贴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所以那杯奶茶,向来都是从刚刚好的温热放到失去最佳赏味期限,再被秦宇哲原封不动地扔到垃圾箱。 他从不气馁,也从不问她,是不是不喜欢那个口味。 秦宇哲可以凭借竞赛名额保送A大却放弃了。某天,他突然提及拒绝保送的原因,是打算将来去江宁市发展。 当他提起江宁这座城市时,梁初夏瞬间破防,差点哭出来。 察觉到她的异样,一向沉稳自持的一八几的大学霸,竟然慌张无措起来:“是我说错什么了吗?” 和那些老掉牙的借口一样,梁初夏喃喃:“没有,风吹进眼睛里了。” 可是那风,已经在她的人生剧场中谢幕了。 那次是秦宇哲第一次靠近梁初夏,他的鼻息拂过睫毛,梁在他身上闻到了一缕似曾相识的柑橘味。 他轻声问:“好点了么?” 在那一瞬,梁初夏慌了神,乱了心跳,仿佛经历时空交错,看到了距离千里之外的少年雀跃又羞涩地问:“梁初夏,要不要和我恋爱?”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秦宇哲那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梁初夏的确闻所未闻。也许雄性生物在察觉到威胁时,就是会像仙人掌一样竖起全身的尖刺,捍卫他们脆弱的内心。 也许她从来都不懂秦宇哲,这些年,也没有真正试过去了解他。 秦宇哲回头,见梁初夏醒来,起身拉开窗帘,阳光透窗,抖落下一小片尘埃。 他走到床边探身摸了摸她额头:“你睡了好久,昨天累坏了吧。” 愧疚感油然而生,梁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躲在被子里闷闷地嗯了声。 秦坐到床边,把梁从被子里抱出来,轻啄她的唇角:“先起来吃点东西再睡吧。你想吃什么,我去买。”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吃了东西还怎么睡得着?” 梁没听到秦宇哲的回复,抬眼发现他的视线已经下落到她的睡衣领口,她垂眸,心跳倏地加速了——那里少了一颗纽扣。 ——被陈然扯掉的纽扣。 昨晚回来时已经太晚了,一是怕发出声响吵醒秦;二是她当时已经困到发懵,是陈然把她背回来的,早就忘了纽扣被扯掉的事了。 秦直直地盯着梁初夏那片袒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伸出手帮她整理好凌乱的领口,修长的手指细细地抚摸着那块缺失了纽扣的布料,笑容酸涩:“这里少了一颗扣子,昨天还在的。” 梁初夏屏住呼吸,大脑飞速运转——分手和解释的话各自衡在天平两端,上下不停摇摆,她不知该如何抉择。 “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睡觉那么不老实?”见她始终保持沉默,秦宇哲给她找了个借口,“换一件吧,试试看我给你买的。你这样也没办法出去,叶思雨在外面。” “陈然也在。”他重点强调。 秦宇哲从衣柜里将他给梁初夏新买的睡衣拿出来,回到床边,高大的阴影覆下来,将梁初夏完全笼罩在其中,极具压迫感。 比起厉声质问,这种平静深沉的审视更让梁初夏惶恐,像被野兽咬住了喉管,只要稍加反抗,他便会毫不留情地将她撕碎。 秦全程盯着她将身上的旧衣服换下来,伸手示意梁将换下来的衣物交给他。 他背过身去,慢而深地一嗅,果然不出所料地闻到了烟草味和淡淡的柑橘香气。 一切都在按计划发展,比想象中更快。 但事情发展过于迅速——这样下去,他会输。 秦宇哲已经窥见梁初夏内心的天平偏向了何方,他用六年的时间,反而证明了那两人有多难舍难分,自己倒像个笑话。 他直接将手中的衣物扔进垃圾桶,发现自己的手指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 秦回头看向梁初夏,眼神锐利,唇角挂着淡漠的笑:“这件我扔了。你就是太恋旧了,但它真的配不上你。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34你个男小三(上) 初冬的太阳比平日多了些寒意,正冷眼看着院子里的男女。 陈然黑色短发凌乱在头顶,眼下一片恹恹的乌青。身着纯白色短T和灰色运动裤,单薄宽松的短袖被宽肩撑成平直的形状,手臂线条硬实流畅,更显雄性的野性和慵懒。 梁初夏假装不经意地朝着男人鼓囊囊的裆部扫了几眼。 回想起昨晚,陈然挺着硕大的性器往她嘴里送的画面,以及被他扯掉的衣扣,又羞又气。 叶思雨也是一副居家打扮,宽松的婴儿蓝卫衣加纯白色睡裤,那样浅嫩的颜色恐怕只有她才能很好的驾驭。 俊男美女站在一块,尽管是剑拔弩张的场景,也异常养眼。 他们一大早在争执的主题是吃叶思雨做的欧包,还是出去买早餐吃。 陈然不理解叶思雨为何强行喂屎给大家吃,她做的是究竟是欧包还是难以下咽的石头,自己做饭什么水平,自己心里没点AC数吗。 叶思雨毫不在意他的诋毁,热烈安利:“你怎么不信呢,这次真的做得特别好。” 陈然:“大姐,多少年了,你每次都说特别好。你当我是眼瞎啊?这黑糊糊硬邦邦的一坨,和「特别好」有什么关系?狗都嫌的程度好吧?” “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狗样子吧然哥。”叶思雨毫不留情地回怼。 双方僵持不下,直到看到梁初夏从客厅内走出来,叶思雨果断放弃攻略对象,迎上去,挽起梁初夏的胳膊:“夏夏,我做了早餐,等会一起吃吧?真的特别好,绝了。” 陈然两步并一步跨到她们面前,将叶思雨的手扯开,把梁初夏护到自己身后,仿佛叶思雨是可怕的妖魔鬼怪,是致命的细菌病毒:“撒开,你洗手了吗?” “我不,你凭什么不让我碰她?” 于是两只小学鸡争吵的话题又变成了「为什么我不能碰夏夏,她是你的人吗。」 结束话题是由于秦宇哲的出现,他把梁初夏从二人手中救下:“你们闹归闹,先让我老婆去洗漱行不行?” 叶思雨看热闹不嫌事大,冲着陈然嚷嚷:“瞧,夏夏的正宫出现了,你以什么身份护食啊,你个小妾,你个第叁者。” 霎时间,陈然炸起全身的毛发,就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十分暴躁地揉了把后脑。瞪着双眼,半张着唇看着叶思雨,一副恨不得掐死她的表情。 他努力敛起怒意,转身头也不回离开院子,丢下一句:“老子愿意给她当小叁,你管得着吗?” * 陈然出去了很久,是拎着早餐回来的。除了传统的豆浆油条之外,他还买了些别的——江宁出名的虾仁水煎包和糯米糖糕、梅花糕之类的。 叶思雨望着他手里的打包袋,诧异地问:“大清早的,你怎么有耐心去买这些东西,这得排多长的队啊?” 陈然冷冷地撇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径直走向梁身边,温柔提醒:“一起去厨房拿碗筷,吃饭了。” 追随陈然的脚步进了厨房,梁初夏观察四周的环境,确认秦宇哲和叶思雨没跟来。站在他身后,明知故问:“这些是给谁买的?” 陈然转身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了。 又看了一眼,招手喊她靠近点。 当她靠近后,吻如期降落,细细品尝过双方口腔相同的牙膏味道后,两人脸上浮现弧度相同的、心满意足的笑。 陈然探身平视着她的眼眸,轻轻咬了口她的唇,松开,又咬了一口,说:“以后想亲就直说,别搞那套假模假式的。在我面前,你还差点火候。” 35你个男小三(下) 梁初夏仰着脸,眯起眼眸,脸上的讨好显而易见,像只懒懒的橘猫傻笑着,顺势搂住陈然的腰:“你生气了?” 她是指叶思雨说陈然是小叁的事,他离开家时的脸色可不太好看。 陈然明白梁初夏有意哄他。扬起下颚,傲娇地冷哼了声:“没有,身为小叁是没有资格生气的。” 说完自己都有点想笑,被自己这幅恋爱脑的蠢样子恶心到了。 刚才拎着早餐回来,手上沾了油渍,故而陈然张开双臂,不敢回抱梁。 她身上有着和他相同的洗衣液的味道,还多了一缕秦宇哲的香水味。 今天她刚从房间出来时,陈然便注意到她换了睡衣,黑色的套装点缀着可爱的白色狗头,来自国内某个刚兴起的居家品牌。 这不是梁初夏以往的风格,她的取向虽然是这样甜美可爱的款式,但更喜欢柔软的纯棉质地。身上这件套装是真丝质地。 况且,大几千的价位也不符合梁初夏节俭的消费观,她不是一个注重物欲的人。 之所以那么清楚,是因为这套家居服,以及其它几套,统统是陈然开车载着秦宇哲,他们一起去商场买的。秦宇哲连借口都懒得想,还是那句,“我的车送修了,夏夏要来了,我想去给她挑几件必需品,你要不要一起?” 秦知道陈然不会拒绝,只要是关于梁初夏的事,大到工作,小到牙刷拖鞋,陈然都没办法拒绝。 包括去高铁站接梁初夏也是。 他们心照不宣,秦那车坏得时机刚巧。就像他们同时默契地说,梁初夏脚上的拖鞋是商场搞活动赠送的。 其实是陈然专门为她选的。 他和秦宇哲在商场的女装部,为他的前任、秦宇哲的现任,挑选各自心中更适合梁初夏的睡衣。 秦宇哲笑着将陈然挑选的款式也买下了,说:“夏夏一定会喜欢。” 陈然嘴硬着说那肯定,秦的眼光本就不如他。其实当时手心隐隐渗出了点汗,六年了,陈然不知道她现在口味变了吗,是否还嗜甜,是否还喜欢六年前喜欢的东西。 想到这,陈然心底又酸又疼——酸是羡慕嫉妒,秦有身份和资格光明正大地装点梁初夏的美。 疼,是因为怀中女人那么纤瘦柔软易碎,他却没办法很好的保护她,令她卷入了自己和秦宇哲的战争中。 也许表面看起来,梁初夏很幸福,男友温柔细心妥帖,不会在经济层面吝啬,事事为她着想,亲力亲为。按照国人的标准,男朋友能做到这个份上,已经合格。 陈然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梁妈用那副教导主任的语气,强迫梁初夏妥协,拿梁爸举例:“秦宇哲能为你做到这地步,就知足吧你。” 但用心对待过的人会懂,这种爱是浮于表面的。他不知道秦在这段感情中到底付出了几分真心,又有多少虚情假意,欺瞒利用。 陈然发过几次匿名邮件短信提醒梁初夏,提防着点秦宇哲,玩可以,但不要太认真。 他不太确定梁是否能看到,可只能用这样笨拙的方式。 秦和梁在一起四年,他和梁初夏只有半年。这样的时差让陈然对自己没信心,对过去的青春年少没有信心。 再者,他也得利用秦,把梁初夏带回身边。他得忍,得等,得拿出证据,用事实说话。 陈然将口中的酸涩咽回腹中,吻了吻梁的头顶,温柔提醒怀中拱来拱去的女人:“行了,大清早的,别撒娇了,硬了。” 36破碎的月亮(女配视角) 脚步顿在门口,叶思雨飞速躲到墙边,为自己无意间撞见的画面感到震惊。 女人的直觉就是这么精准。 当梁初夏在陈家院子里出现的那一秒。当她问起梁初夏是谁,注意到陈然抿起的唇。当秦宇哲说那是我女朋友,陈然侧过的脸。叶思雨就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不然,出于什么原因,会让陈然在看见秦宇哲牵着梁初夏的手进浴室后,捏起了拳头又缓缓松开呢。 可再多的猜测和想象,都比不上亲眼目睹时带来的冲击力——陈然半张着手臂,身体和梁初夏贴得紧紧的,任由梁初夏在他怀中拱来拱去撒着娇。 那是他这些年不许任何人靠近的距离。 叶思雨从未见过那样的陈然——柔软的、破碎的、温柔的、无措的。 一个完全陌生的陈然。 一点儿不像那个混不吝,一拳打俩,狠厉淡漠又病态的陈然。 不对,若是细细回想,这其中,陈然无助的模样她是见过的。 那要追溯到陈然的童年,他母亲去世那年。 陈然抖着瘦小的肩膀,隐在医院楼道拐角里,阴影如深渊一样将他吞噬,只能听见他低低的啜泣,和命运无情地将他唯一的保护伞咬得七零八碎的声音。 他趴在病床边,跪在医院的走廊里。拉着医生的白色衣袍,通红的双眼,颤抖的手。诚心祈祷有神明的存在,乞求他能多看他一眼,可怜他一秒,不要把母亲带走。 他跪在灵堂前,在一群黑色衣衫中穿着醒目的白色麻布孝服。那丧服那么不舍身,以至于令所有人都在唏嘘这孩子还那么小。 叶思雨探出身去,又偷偷看了一眼厨房内的男女——她太迷恋陈然那样缱绻眼神了。 陈然垂眸静静望着怀中的女人,安静地盯着梁初夏的头顶,眼底是多到溢出来的贪恋与不舍。整个人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和过去生人勿进的疏离模样迥然不同。 如果说以前的陈然是猛虎,是蛰伏在黑暗中龇牙咧嘴的猛兽。 那在梁初夏眼前的陈然,无非就是一只想邀宠,渴望关怀的幼犬。它有幼齿,但过于稚嫩,只会傻傻地用齿尖轻轻啃噬着主人,笨拙地表达爱意——再多看看我,爱我吧。 叶思雨看到梁初夏抬起下颚冲他笑,陈然跟着弯起唇角,接着俯身吻了吻梁初夏的唇。 看到陈然抬手想回抱梁初夏,最终又克制地放下。 所以,平日里那些直男般的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是因为不在意。他会为了心上人弯起脊背,他也会怕抱不紧她。 她在陈然脸上看到了她从小想要的、渴望已久的宠溺和珍惜——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有点想哭。 在记忆里,陈然有多久没笑过了,上次扯动唇角是什么时候? 在她面前陈然似乎连说话都没有力气了。 在国外时,叶思雨求父母来看她,那样她才能借机喊陈然来家里吃饭。不然,她也不知道该如何打开沉默的盒子。 每天每天她臭不要脸地贴上去,讲各种蹩脚的段子逗陈然开心,最后只会换来一句不耐烦的「你好吵」。 她恼羞成怒,大口破骂陈然给脸不要脸,却望着他的背影,偷偷红了眼眶——我到底是哪里不好? 他们是青梅竹马,所有人都默认他们应该在一起。他们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从出生就在一起,有培养爱情的时间和氛围。 大家对浪漫爱情的期许之一就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迈入婚姻的殿堂。 她的父母把陈然当做女婿一样对待,这幢婚事陈父也心照不宣。包括那些网友,都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没有人说他们不般配,没有人说他们不应该在一起。 可陈然就是不识抬举。 不是没有遇到过更好的,但在那些金发碧眼的男人中,陈然那张忧郁狠厉的侧颜,格外引她注目。 他们怎么比得上陈然?无人像他,保护她的童年,点缀她的青春,拿捏她的情绪。 高中时,叶思雨曾像这样闯入陈然的房间,撞见他拿着手机,额角青筋凸起,右手上下撸动,发出压抑的闷哼。 那次,她确定了陈然是有生理需求的,是有欲望的。 可在国外时,当她无数次穿着单薄的衣裳贴近他,最后只会换来一件厚重的外套和一句清晰明了的,“叶思雨,如果不是叔叔阿姨,我和你应该不会再见面了。” 她跟踪他,知道他病了,知道他在看心理医生,知道他不顾性命跟外国佬在山崖飙车的原因。 于是有了安慰自己的理由——他不是对我没有欲望,他只是病了。 叶思雨一直以为陈然的病,是因为母亲去世,是因为前些年被寄养在秦宇哲家的缘故,毕竟那是别人的父母,就算给予再多的关爱,始终也无法取代亲生父母,无法弥补原生家庭的创伤。 小时候的陈然,是他们这群孩子中挨打最多的。陈爸酗酒且暴戾,经常把陈然打得半死。这条小巷,乃至整个圈子人尽皆知。 大家提起陈父的怪脾气频频摇头。 开始大家会劝陈父,后来劝陈然: “你别惹他。 你别反抗。 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犟。” 她看到陈然孤身一人走进大海里,下个浪潮袭来,狼狈压抑地嘶吼藏在浪花中,拍打到岸边,变成雪白透明的泡沫,消失在海岸线上。 每次华人聚会,将自己隔绝在角落里的人是他,烟酒都来的人是他。孤寂包裹着他。 他不许任何人靠近,也不许叶思雨送他回家。 她跟在他身后,踩着他摇摇晃晃的影子。 陈然抬头望着月亮,问,嫦娥一个人在月亮上会不会冷。 她跑上前去,望着他的双眼认真回答,不会呀,嫦娥有吴刚呢,还有月兔呢,不是吗。 她看到月光碎在陈然的眼睛里,化成一滩银色的池水。他笑着说是啊,是啊。她不孤单就好了。只要她幸福就好了。 现在回想起来,记忆中正在自渎的陈然,是不是正在和梁初夏视频? 是不是自己太爱了,所以强行无视了闷哼声之前的那句「宝宝,我好想你」,强行无视了那年寒假,陈然的笑容变得格外多了。 犹记得那年大年初二陈然就离开江宁了,像是赶着去见什么人。 现在她都懂了。那些颤抖,那些欲望,以及那轮孤单破碎的月亮。 37直接喂她呗 四个人在餐桌上寂静无声。叶思雨用筷子夹起一根金灿酥脆的小油条,狗腿子般讨好道:“这谁买的早餐呀,真会买,真香。” 这似曾相识的语气让梁初夏的心咯噔一下,忆起昨晚陈然哄她吃冰淇淋的样子,“这谁买的冰淇淋啊,这么会买。” ——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果然会越来越像。 无人回应叶思雨,空气依旧死寂。 她也不气馁,继续用夸张的语气感慨:“哎呀,人家不愧是专门干这个的哈!真好吃,我中国胃就该吃中式早餐。” 被讨好的主人公置若罔闻,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拿起一颗水煮蛋在桌上滚了几滚,剥开,分成两半,把蛋白和蛋黄分离,囫囵吞入蛋黄,将蛋白递到梁初夏面前,微扬下巴:“嗯?” 这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惊呆了众人。 秦宇哲最先反应过来,轻蔑一笑:“陈然,我还没死。” 叶思雨呆呆地望着陈然手中的蛋白,嘴角撇了下去,用和刚刚截然相反的、低落的语气说:“你从来都不吃蛋黄的,你说蛋黄很腥很噎。” 于是愣怔的人变成了梁初夏。 恋爱时,她一向把不喜欢吃的东西丢给陈然,这是她任性在意的点,不吃会浪费,所以陈然代替了垃圾桶的位置,但他从来都没说过那些东西他不喜欢吃,无条件地接受她给的一切。 她心情复杂,从陈然手中接过蛋白,轻声说了声谢谢。 陈然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又去拆梅花糕的包装纸,小心吹了两口,确认不烫了之后,再次递到梁初夏面前:“再尝尝这个,甜糯的口感,你会喜欢的。” 他冲秦宇哲扬了扬唇角,像是因为梁没有拒绝他递出去的东西,受到了鼓励,愈发嚣张起来:“有些事,不用等你死了才能做。” 秦宇哲无声嗤笑:“你倒是也不嫌自己口水恶心。” “我为什么要嫌?夏夏都不嫌弃。” …… 疯了,真是疯了。 梁初夏脑海中自动响起某个东北男明星的语调: “你直接告诉他们得了呗。” “你直接喂我吃了得了呗。” 这次,她不敢再接陈然手中的食物,狠狠瞪了他一眼,警告他不准再挑事了。 陈然从鼻尖内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地冷哼,将梅花糕塞到自己嘴里,委屈又茶里茶气开口:“夏夏,为什么你只瞪我?都是你男朋友不好,我把好吃的都让给你吃,有什么不对?他真小气。” 梁初夏被恶心到了,有点想破罐子破摔了。他们一直这样阴阳怪气地说话,叁个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这样下去日子还怎么过:“你们确定以后都要这样说话吗?要不你俩打一架吧,打完了,就学会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 话落,梁注意到两个男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秦宇哲张了张唇,最终什么都没说。 一旁的叶思雨神色犹豫,拼命往嘴巴里塞着食物,梁初夏看着她那副欲言又止样子,试图用食物把嘴巴堵住的神态,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问:“什么时候打的?” 还是沉默。 秦宇哲有意岔开话题,递给叶思雨一个眼神:“你等会儿有安排吗?能不能麻烦你带夏夏去周边逛逛,给她再添点东西。我和陈然要去上班了。” 叶思雨点点头应好。 梁初夏趁另外两个人不注意的时候,又瞪了一眼陈然——不用想,先动手的人肯定是他。秦宇哲不会那么自讨没趣,难道不就是因为他打不过陈然,才一直动嘴皮子嘲讽的么。 陈然接到梁的眼神后变了脸色,看了她几秒,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 饭后,秦宇哲主动承担起收拾碗筷的劳动,梁初夏想帮忙,被他和叶思雨同时拦下。 叶思雨:“夏夏,这里交给我吧。你去问陈然借他的超跑车钥匙好不好?他那车超酷的,想想我开那车载着你这大美妞,啧,那画面,不得把男人都迷死啊。” 她僵硬地耸耸肩,挤出微笑,暗示梁初夏懂得——她已经把陈然惹毛了,不能再去碰一鼻子灰了。 梁初夏看了秦宇哲一眼,心里有点忐忑,她是想借着借车钥匙的名义去哄陈然,那小绿茶刚刚饭都没吃完,提前离场,肯定是因为她的眼神生气了,估计这会儿就在等她去哄呢。 秦宇哲微微一笑,表示:“那你去借吧,省得他俩再闹腾。” 梁去敲陈然的房门,对方打开门看到是她,直接将她拽入屋内,反锁房门。 厚重的窗帘将光源全部遮挡,屋内暗无天日,梁的眼睛尚未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来不及反抗,陈然便将她压在门后,上下其手起来。 他扼住她的下颚,用膝盖顶在梁的腿间,将她固定,在黑暗中抓起她的手按在自己腰间,她去推陈然,他却紧紧攥住她的手腕,不许她再将手臂抵在两人之间。 五感在黑暗中被无限放大,梁似乎能看到男人的目光沉了下去,她听到唇舌交缠的水声,和深深的吸气声,耳后一热,被热气侵略过的肌肤烧了起来,双腿又不受控地发软了。 吻落在她的脖颈间,还有下落的趋势,屋内暖气开得很足,两人身上的睡衣单薄,梁初夏不安地扭动着腰,应着抵在她腰间的硬物。 正当两人热火朝天之时,身后传来门把手松动的声响,叶思雨的声音从门板后传来:“陈然,大白天的,你锁门干什么?” 38希望你幸福(上) 梁初夏有些慌乱,陈然在黑暗中贴近,柔软的唇擦过她烧起来的耳廓,手在下方捏她的手心,示意她放松。 等几秒后,梁整理好凌乱的衣物,陈然打开房门,直接开怼:“我顺手锁个房门还得昭告天下啊,‘快来人呐我要锁门了’,你当这是城门?我割地赔款给你了是不是?” 陈然机关枪似的一顿疯狂输出,叶思雨怔愣在原地:“那么激动干什么,你在里面撸管啊?” 他无语凝噎。 而后叶思雨想挤进门来,陈然死死地守着房门:“有屁快放。” “夏夏呢,她没来找你吗?” “她找我干什么?” “借车钥匙啊。”叶思雨又试图想侵入房间。 陈然一把将她推了出去,嫌弃地松开手,自己随之站在门口:“你什么毛病,老想进我房间干什么?” “进你房间怎么了,你金屋藏娇了,还是杀人奸尸了,为什么不给进?”叶思雨又说,“你要是有那种想法,何必舍近求远,我可以牺牲一下美色。” 陈然用后脑勺表示拒绝,再次将房门反锁,叶思雨在门口喋喋不休、骂骂咧咧。秦宇哲从始至终都没出现,兴许对这两个人打闹的场面已经司空见惯。 经此一役,陈然想继续刚才的温存也再无可能。 在他再次俯身贴近梁初夏时,梁先在黑暗中踮起脚尖,用唇轻触他的下颚,小声说:“别闹了,等叶思雨走了,我得赶紧出去,不然秦宇哲也会发现的。” 陈然长臂一伸,将房间的灯打开,梁下意识抬手遮挡光亮,却被男人抢了先。 眼皮上的触感温热,耳边传来的审问却是冷漠:“你就那么在意他?” 梁回答说不在意。 光从指缝里一点点漏进来,等她完全适应了光亮,陈然撒开手,她清楚地看到他本来清隽的脸庞变得凌厉,审视她的眼神变得深沉,仿佛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又被他强行压下。 那是梁初夏从未在陈然脸上见过的神色,危险的,压抑的,阴冷的。往日那副熟悉的慵懒自在已荡然无存。 男人幽深的眼,定在她脸上,气息逼近,似乎是想再次亲吻她。 梁迅速躲闪,而后看到他嘴角那抹自嘲的笑才意识到——陈然有意放缓了贴近她的速度,刻意观察她会作何反应。 “这是不在意吗?亲一下能耽误你几秒钟的时间?刚刚才餐桌上也是,凭什么你认为一定是我先动的手?” 梁初夏理性分析当下的情况,并问他确定要在此时此地讨论这个吗。 她继续解释:“还不是时候。最起码不是我刚到江宁的第二天,我和你中间隔了六年,六年足够改变很多事情。” 陈然的嘴唇微微在发抖,用目光深深地凝视着她,脸上神色复杂。 一如昨晚,秦宇哲抱着梁从卧室里出来,她从陈然脸上觑见的那种表情,他坐在阴影里、坐在地板上,明明那么高大的人,彼时却显得那样孤单寂寥。 一如分手那年,他低声乞求:“梁初夏,不分手好不好,我改。” 一如分手那年,他故作冷漠:“梁初夏,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 时隔多年,陈然又用那样的眼神望着她,轮廓清晰的喉结艰涩地滚动,连下颚与脖间的青筋都比平时明显了几分。 他背过身去,深深地吁了口气,像有满腔的不满等着发泄,又无处宣泄。 他说:“我根本没想让你现在做选择啊,是你的表情、说话的语气和躲闪的动作。” 陈然能感觉到自己全身的血液热了起来,又在瞬间冷了下去,接着像被一台机器无情地抽干了。 他知道抑郁会放大所有的不安,让他没有安全感。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代表不了什么。他愿意相信自己梁初夏还是对他有感情的,不然不会在他昨晚发出冰淇淋的暗号后赴约。 已经等了六年了,已经忍了那么久了。 六年,稍微计算一下就知道有多少个日夜,而他却是掰着手指头,一秒一秒数着过来的。 隔着屏幕窥探了她六年,看过她对身边每个人笑的照片,甚至昨晚还听过她在秦宇哲身下呻吟的声音,为什么现在看见她冷静的表情,听见她理性地分析取舍,他瞬间就能破了防? 为什么梁初夏就有那样的超能力,用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刺痛他的心脏。 再说,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她是梁初夏,她总是很清醒。 就算没有秦宇哲,也会有别人。 39希望你幸福(下) 梁初夏望着陈然的背影,蓦然发现,这些年他变了很多。乍看他的身形变得高大沉稳,肩膀变得宽阔有力。若是细细探究,便会发现,在这样坚硬的外壳下,从内而外隐隐散发着一丝不和谐的、病态的、令人察觉不到的萎靡颓废。 记得偶然有次在书店里看到一本讲鳗鱼的书,很奇怪,像是受到命运的指引,那本不是梁初夏会感兴趣的题材。 她在那本书里看到了一段话,大概是说,人类的记忆具有欺骗性,脑海会总会自动美化过去,记住想要记住的场景,然而事实并不一定是那样。 是否陈然一直都是这样颓废的,只是她没有发现。是否恋爱时她只顾着自己的情绪,未曾真正在意过陈然? 这个念头不受控地浮了上来。 梁初夏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打算上前拥抱陈然的背影。 他蓦地开口,说话的声音多了分哑:“梁初夏,我真的很佩服你。” “佩服你在面对我的时候,总能保持理性。分手那年你也是这样,那时候你才多大?用轻飘飘一句,‘我们不合适’,就把我打发了。你总是很有想法,你说我的存在耽误你学习了。你先来招惹我,又不要我了。现在又以我发小的女朋友的身份重新出现。” “梁初夏,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还是你认为,我们之间就是一场过家家游戏,不足以放在心上?” “如果是玩游戏,现在这样不是更刺激么,在我身上投入几秒钟的时间你都不肯?” 从始至终,这些质问都是轻轻的,好似一团团薄雾,被风一吹就散了。 梁初夏做过很多那样的梦,陈然质问她的梦。 在梦里,陈然穿着黑白相间的校服,一如既往地懒散随性,被众多朋友簇拥着。梁初夏站在街对面,远远地注视着他。 发现她身影的那一秒,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从川流不息的街道中,抓住落荒而逃的她,扼住她的手腕,攥紧她的手将她抵到巷子里,那条见证了他们相识相爱的巷子。 半明半暗的光束在巷子里忽闪,寂静的空气将他们与外界隔绝开来,陈然神色阴鸷,质问她怎么敢,怎么敢和秦宇哲恋爱。 在梦里,陈然怒视着她的脸,反反复复厉声质问:“梁初夏,对你来说,我算什么?” 人们都说梦和现实是截然相反的。 果然,在现实中,陈然连质问她,都不敢像在梦里那么大声。 梁初夏看不到陈然的表情,只听见他说:“我会想办法把叶思雨弄走,到时候你再出去吧。分手那年我太幼稚了,才会说出‘我也不是非你不可的’这种气话,现在我不会说。但,如果你和秦宇哲在一起很开心,我会祝你幸福。” 陈然走到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车钥匙和一张银行卡,递给梁初夏:“这是我欠你的。” 梁只拿了车钥匙。 他认真说道:“如果现在再遇到17岁的梁初夏,我会对她说,别说你要自由,要学习,要工作。哪怕你要星星要月亮,要这世上所有的光都奔你而来,我也会想尽一切办法给你。” 陈然直视着梁,牵起她的手,掰开她掐紧的手心,将卡强行塞到她手中。 梁初夏眼睑微垂,光照耀在她身上,反倒像她自身散发着光芒一样,陈然能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那些细小的绒毛。 她和陈然记忆里模样一样,白皙柔软。 却也是清冷决绝的。 他想到昨天在高铁站,时隔六年再一次见到梁初夏,他连呼吸都停止了,所以不得不立刻转过身去,掩饰自己的无措。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拥抱她。 想到刚分手的时候,他们在学校走廊里擦身而过,像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实际上,他们曾距离那么近,他听过梁初夏心脏发出的悸动的回响。 陈然静静地端详了梁初夏几秒,指尖痒痒的,想将她散落在脸颊的发丝别到耳后。 想的心脏发痛。 最后只是转过身,张开手,盯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合上手掌。 和过去那些年一样,他以为他能抓住光,守护光。 最终却只能抓住一片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