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灼兰记(玄幻H)》 【神木灼兰】第一章(高h) 我失忆了 一片空白。 但我醒来的地方,很温馨,很安全。 我穿着寝衣,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纸条。 “惊鸿此人并不可信,你的记忆不可能回来,熟悉一切后,来九华山。” 纸条的字迹凌厉,我下床,脑子眩晕了好一会儿,大约是饿了。 我走到桌前,拿了毛笔写“惊鸿”两个字,字迹疏散但圆润,这或许并不是我自己留给自己的纸条,那是谁留给我的呢? 外头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我吓得往床上跑,砰的一声,磕到了头,也磕到了脚,只能捂着脚趾痛苦地窝在床上。 马上有一双温暖的手将我捞起,我落入一个伴着冷香的怀中。 室内很暖,说明他经过的地方,很冷。 “娘子,怎么了?哪里痛?” 我僵了下,抬头却撞入一双深邃而温柔的眼。 乌发如檀,俊眉修目,他长得很好看。 “你叫我什么?” “娘子?”他说着扶起我的右手腕把脉,幸好纸团在我左手里。 我呆呆地看着他,这原来是我的夫君吗?有些陌生,但又感觉自己赚了,有些开心。 接着,他便娴熟地解我的腰带。 “你做什么?!”我挣扎着推开他,捂着领子缩到床脚里面。 “果真失忆了。”他的脸上闪过各种表情,低低叹着,又伸手来拉我。 “不要闹了娘子,让我看看你胸口的伤。” 还要看胸口…… “你看什么看,如果是治病的话……”我偷偷打开一条缝隙往下看了一眼,胸口一片白皙美好,哪里有伤了。 “如果是治病要涂药,也我自己来就好了啊。” 他闻言冲我邪魅地笑了笑,“娘子,你以为你昏迷的时候身上哪里我没看过,我就要看。” 紧接着一道诡异的蓝光捆住我,他轻松把我又搂在怀里。 胸前遮着的布料被他随意拨开,他在我胸口轻轻按压,时不时抬眸看我羞愤的神色,按压到最后他脸上勾起抹暧昧的笑容,直接揉捏起我胸前的浑圆。 “饿不饿?想吃什么?”手里动作不停,面上却用最温柔的神情说着最温柔的话。 “你是惊鸿吗?” 他这时却愣住,“你还记得我?只记得这个?” 该死,就不该问。 我有点后悔,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我僵滞的神情,他了然于心,“怎么可能还记得。” “乖,叫声相公听听,我好久没听过了。”他毫不客气地把我推在床上,吻上我的唇瓣,舌尖灵巧地破开齿壁,渡了什么果冻样的东西到我嘴里,有些好吃,我忍不住主动吸了两口。 他便不客气地吻我的肩膀,吸我的浑圆,根本来不及抗拒,我身体也有了反应。 好像也不想抗拒,他长得如此妖媚俊美,我想我第二眼就爱上了他。 “剩下的等会儿再继续。”他脱下外袍裹住我松散凌乱的身体,把我抱出门,外头竟是雾气山岚的一片,往远看云雾和层峦迭嶂的苍翠一片接一片,也不知我们住在多高的地方。 他抱着我腾不出手,便用唇从道旁的树枝上衔下片鲜嫩欲滴的碧叶,又吐出去,手上赶快变换个施法的手势,那叶片将落时被术法笼罩,随后变成个慈目的小童,缓缓施礼。 “去熬粥,煮药。”他吩咐着,小童又化成片绿叶离去。 “你差点把叶子吐在我身上。” 他抱着我继续往前走,闻言却也笑出来,“这个术法确实有些不利索,我下次注意。” 我还想争辩几句,让他放开我,却听他道,“怎么,现在嫌弃我的口水了?刚刚你不是自己也吸得很欢畅。” “你……”吸我吸得更欢畅几个字被我吞入肚中。 他推开另一扇门,走进去里面宽敞通风,陈设雅致齐全,看样子像是书房。 可是屋里和外面一样冷,我尽可能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吃饭就吃饭么,还非得来这么一个地方。 他抱着我撩起隔间的珠帘,坐在一方矮炕上,随指一弹关了身后的窗。我偷偷打量这里摆的物件,倒像个女子用的地方。 刚刚离去的小童挎着食篮走进来,取出一个小砂锅,一碟嫩白碧绿橙黄相间的小菜,和一盏碧玉做的盖碗。小童又放下了四处浓白的帷幔,才化成片绿叶落到他的手心。 他在叶片上点了点,对它道,“回去吧。”便用术法送它离开。 炕是热的,他把我揽在怀里扶正,靠着我的耳畔商量,“我将你放开,但是你不要挣扎,还让我这样抱着你好不好?” 我想我自己跑也跑不了,点了点头。 他盛了粥给我,让我自己吃。我手里的纸条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后来才在袖口摸到个暗袋。 “你这是当着我的面藏什么呢?”他话音有些无奈又忍俊不禁。 “你别管。”我抱着粥慢慢吹着,送入口中,他裹在我身上的外袍蹭过我柔嫩的乳尖,让我忍不住僵了一秒。 他从后面圈过我,拿起旁边的碧玉盖碗。 “再吃两口,然后把药喝了。” 我想起纸条上的话,顿了顿问道:“这药是治什么的?” 看不见背后他的表情,但是他沉默了很久,才道:“治你身上断掉的筋骨。” 我嗅了嗅那其中的药香,觉得分外好闻,便接过来一饮而尽,喝罢咂了咂嘴道:“竟比我想象得还好喝,有点像山楂混着板蓝根又加了糖。” 他在身后笑出了声,手脚又不规矩地探入我衣内。 “你干什么?”我朝后随便一推就把他推倒在炕上,回过头去牢牢盯着他,捧起碗来警惕而快速地吃着。 他躺在我身后笑得慵懒惬意,“你慢慢吃,我保证不闹你了可好。” “你,你真的是我,是我相公?” 他点了点头。 “我们成亲多久了?” “半年” “可有何证据?” 他想了想,突然坐起来解自己的腰带。 “你干什么?说话就好好说,脱什么衣服?” “证据在胸口上,你不是想看么。” 他很不在意地褪下中衣,露出如白玉般结实而光洁的胸膛,他的左胸最靠近心脏的地方,有一株用最细的墨线勾勒出的小小兰花纹饰。 “这是洞房的时候,你亲手纹在我身上的。” 我有点脸红。 他却笑得很暧昧,“想知道你的被我纹在哪里了么?你吃完,我告诉你。” 我呆呆地往嘴里又送了一口粥,觉得他话里有话。 他看着我把所有东西吃完还意犹未尽的表情,笑眯眯道:“还想吃吗?” 我对着空空的菜碟舔了舔嘴唇,“要是有甜点和茶水就更好了。”说罢突兀地看了他一眼,发现他居然还维持着刚才的样子。 “你,你这人,你都不冷的吗?”谁要看他脱了上衣的样子啊。 “确实有些冷,娘子,你要不要抱抱我?”他的手又不安分地圈上来,身上的袍子全被甩到了一边。 我无措地扶着他半裸的肉体,根本不知道手该放在哪里。 “说话就好好说,你脱什么。” “娘子真的想知道么?”他恬不知耻地贴上来,手已经游移到不该去的地方。 “你,你离我远一些,你干什么?”我顾着上面,便顾不住下面,他熟悉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轻松的知道什么时候该拦过我的手,什么时候该揉捏我胸前的浑圆,什么时候该探入我的身下。 “不能远,娘子这次伤得重,相公只能帮你好好补一补。” 说罢,他含住我的唇,又渡了那种冰凉的果冻过来。那东西入口即化,沁人心脾,也不知道是什么,可是我吃着就上瘾,到最后清醒过来时,已是我衣衫半褪地搂着他的脖子在吻。 “你这是给我吃了什么,是不是诱惑人的把戏?”我轻喘着问他,可是身下已经湿成一片,自己骗不过自己。 “娘子这话说得生分。”他把我压在身下,轻吻我的脖子,“难道你不想要相公吗,还用得着我来魅惑你?” “我,我想要你。”我无助地抓着身下凌乱的衣物,承受他在我身体上点起的火。 “乖娘子,想要就自己把它拿出来。” 这话似是有魔力,我忍不住将胸前的两团白嫩更加喂入他嘴里,又颤巍巍地去解他亵裤的最后一根系带。 那东西几乎是立马弹在我手里,我抚摸着它,温度,形状,好像都很熟悉。 “怎么了娘子,和它久违了么?”他又凑上来吻我的唇,带着我身下的手往我的蜜谷引去。 两两相触的那一刻,我还是忍不住瑟缩了下,松开了手去推他的胸膛。 “乖,不紧张的。”他将我的手搂至胸前,加深了那一吻。那冰凉的东西又渡了过来,他不容拒绝地分开我的双腿,顺着中间湿滑的粘液挺身撞入洞口。 “唔。”原来这饱胀的感觉竟让我觉得久违,让我忍不住挺身去迎合他。 “相,相公。”我敞着双腿去接纳他,却也无助地想要抓住什么。 “怎么了?我在这里。”他俯下身来密密实实地将我抱紧,身下却撞得更凶猛,静谧的室中,只有这响亮而粘稠的咕叽咕叽声,和身下衣物的摩擦声。 我将他搂得更紧,全身全心都向他打开,声音细如蚊蚋,“还,还要更多。” 他很快就开始冲刺,扣着我的手指,将精华灌注到最深的胞宫中。 “还要更多。”我钩住他,不让他离开。 “好。”只低低一个字,他叼过我的乳尖,开始了新一轮的律动。再也没人能与我如此契合,那根粗棒钻入我身体最痒处,全心全意地对着那一点撞击,碾磨,我身下汪泽一片,快要爽到失禁。 “还要,还要更多。”我搂着他的脖子,不肯让他离开。 “刚醒来就这么贪吃吗?”他在我耳边温柔地调侃我,身下却还是撞得异常凶狠。 我又被他灌了满满的一壶,连小腹都快微微隆起。 “还要。” 他因汗湿而在一旁用发带挽发,我躺在炕上看他,对着他打开下体。 几乎是瞬间,我感到有冰凉的液体,顺着身下,将落未落。 “还要?”他又覆上我的身体,轻轻吻我的脸,“都流出来了,还要继续吗?” 我却只迫切地吻上了他的唇,仿佛是沾染了什么致命又上瘾的药物。 他轻松地捣了进去,将里面饱胀的液体搅得一片晃荡,我这才后悔慌神,“不,不要了。” 他看向我的眼眸染上了丝丝情欲做成的妖邪,“乖宝贝,你讲晚了啊。” “可是我真的吃不下了。”我哭泣道,被迫去承受他仍然凶猛的撞击,里面早已泄了两叁回,却只能顺着进出的缝隙往外溢。 “这么贪吃,怎么可能吃不下。”他叼住我的唇,不许我再讲话,却将我的腿掰得更开了些,大开大合地顶入我的最深处。 “唔,不行了。”我好不容易躲开他的吻,强喘着气喊道,却怎么也说不出接下来的话。 他抓住我胸前的绵软,又是狠狠地几百下深捣,而我也终于忍不住,下身激射出一股清凉的水流,全都洒在了他身上,让他直接停下了动作,一股一股又射在我深处。 “都,都说了,不行了。”我感受着身下一波一波的余韵,哭着拿过衣服捂住脸。 “娘子哭什么?”他轻喘着气笑道,扯着我捂脸的衣服,“又不是给别人看到,在相公面前也要捂脸的吗?” “你又没有……”我气得把衣服扔在他身上,“你当然不觉得。” “娘子。”他拉开我的手臂,深黑的眸子牢牢盯着我的脸,笑得邪魅,就连身下作恶的东西也不曾抽出来,“整座山上就只有你和我,下次我还要这样欺负你,让你尿在我身上。” 【神木灼兰】第二章 “够了,不要说出来。”我闭着眼胡乱去捂他的嘴,早就哭得泣不成声。 “还真的伤心了?”他很快换了衣服将我裹得严严实实抱起,“乖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这里冷,我们回房里去你再打我骂我可好?” “我不要,我不想再看到你。”我呜呜地哭着,任由他又把我抱出门。 外头的空气清爽沁凉,衬得我身下的黏腻和汗湿气无比肮脏暧昧,我倒在他怀里,更觉得委屈。 他叹了口气,却只稳稳地把我抱回了那间卧房。 “娘子,我抱你去沐浴。” 他不由分说地除去了我身上的衣物,又把我整个人塞入温热的水里。 “我自己洗,你出去。”我眼红红地看着他,仍然不肯让步。 他颇为邪气地眯了下双眼,似是威胁,似是宠溺,“你刚醒,身上没有力气,何不让相公好好照顾你呢?” 说罢,手已是不客气地揉搓起我身上的各处,我拿他没办法,心里却仍然生气。 身下那些胀满的东西随动作一股股排入水中,让我对他更生气。 但是我面上越恼怒,他脸上却笑得越开心,手上动作也越加放肆。 直至最后,他抱着不着寸缕的我朝床上去,又分外无聊且恶劣地掰开我的大腿,将纹在根处的暧昧纹饰指给我看。 竟是一片认不出物种来的蜷曲细叶。 我有些不喜,话脱口而出,“你既然叫惊鸿,你怎么不纹和鸟有关的东西?” 他约是有些无语,又无奈道:“所以我才纳闷,你怎么只记得这个。” “惊鸿是我留在人间的幻影,只是一部分的我。” “人间?”我呆呆地复述他的话,“可是这里又是哪里。” 他分外宠溺地摸着我的脸笑了笑,“这里是我们的家。” 我想起方才路上凉薄的雾气,可是我总觉得,这不是我生来该住的地方。 至少不应该只有我俩,与世隔绝。 “我在这里生活多久了?” 他看着我,脸上的笑容僵了下,似有深意道:“比叁年还要久。” 比叁年还要久?这是什么值得注意的时间吗,我费解。 他让我躺下,又给我把脉,我却仍然有很多问题要问他:“你刚刚是如何变出那个小童来的,怎么我不会呢?” 他颇为耐心地捋了捋我的发丝,“因为你是人类啊。” “难道你不是吗?” “不如这样,你猜猜我是什么,我给你奖励如何?” “你叫惊鸿,莫非是鸟变的?” “所以说,”他苦笑,“怎么只记得这个。还有呢,别的名字呢?如果你想不起来,就只能一辈子只叫我相公了。” 我摇了摇头,“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于是颇没主见地附和,“那就不要想了,就算这辈子都想不起来又如何,你只要记住我是你的相公,而你是我娘子。即使记不住,我也会一次次找到你,把你带回来。” “那你怎么不问问我,是不是喜欢住在这里。” “那你喜欢住在这里吗?我的娘子。” “我不知道,我失忆了,没有住过别的地方。” “那我带你去住,你想去哪?” “我不知道有什么地方,我能看看书吗?” 他立马拿了山川地理的绘本给我。 我装模作样地翻了翻,很快就找到了,“这个九华山在哪呢?写它的篇幅好长。”厚厚的一迭游记和九华山风貌跃然纸上。 他闻言哈哈大笑,“娘子你真有趣,你可知,这里就是九华山。” “什么,怎么可能?”我情不自禁地呼道。 “怎么不可能?”他不容拒绝地凑过来挑起我的下巴,“你是我的娘子,跟我选了一样的地方,是巧合,但也再正常不过。” “也许我一直知道娘子想来这九华山,所以才挑了这里住呢。” “可是,可是……”我挣扎道,“这九华山写了这么多地方,我们只停在了一处。” “娘子说得是。”他点了点头,“等你身体再好一些,就带你去周围走走。” 游记上写九华山上有九珍,其中苍山白木,独为一绝。我想看苍山白木长什么样子,他便拿了支笔描给我看。 “这样看着就是一颗普通的树啊。” 他偏过头,“话不能这样说,苍山白木的枝干如同白玉一般,叶子又鲜翠欲滴,怕是只有看到实物的人才知道其中玄妙。” “你说了这么多,我又没看到过。” 他突然笑着凑近我,“那你亲我一下,我变个盆景给你看看,如何?” 我盯着那诱人的红唇,鬼使神差地吻了上去。 越吻越迫切,不愿分开,我捧着他的脸试着探入他的口中,挑逗他的舌尖,只轻轻一吸,那凉嗖嗖的好吃果冻又被我吸到不少。 “好了,只给你亲亲,不许做别的。”他挡开我的手,轻啄我的唇瓣,不许我再有所动作。 我舔舔唇,只觉得还没有吻够。 “你往嘴里藏了什么,怎么如此好吃?”我不甘心地问他。 他此时反倒脸上一红:“问这么多做什么。” 这反常的样子,我纳闷,嘴上却道:“我总得看看你是不是要下毒害我。” 他听罢更加无奈,“娘子,你是我娘子,我怎会下毒害你。” “万一你是在骗我的呢。” “证据都给你看了,我怎会骗你,何况,骗了你对我来说能有什么好处?” 我还要再辩,却又被他吻住了,他在我耳边轻诉,温热的气息舔过我的耳垂,“实不相瞒,娘子,我的身份特殊,做了坏事是要遭报应的,所以我断不会骗你也不会害你。此外……” 他似是无限爱恋地摸了摸我的乌发,“你我已是夫妻,我做了坏事,也容易报应在你头上,我断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他说得真切,我听得愣怔,只是想到袖口里还未处理掉的那方小纸条,又觉得五味杂陈。 “你先好好休息,我去熬药。”他帮我盖好被子,留下这句话后就出去了,我这才有机会偷偷起身,捡起袖子里那张小纸条藏到梳妆台的抽屉里,又给自己找了套寝衣。 居然让我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真是个变态。 我等得真要睡着的时候,又冷不防被打帘子的声音惊醒。 “怎么换上衣服了,是不是有些冷?”来人温声软语,但是我捂着被吓醒后跳个不停的心脏,不去理他。 他拂了拂我的发丝,又在我唇上印下一吻。 “干什么总是亲我?”我皱着眉把他推开。 他捉住我的手捂在胸口,一双眼温柔得快要把我吸进去,“怎么,才刚睡过就翻脸不要我了?” 动手动脚的话还这么多,我没再和他计较,翻了个身。 “乖,先喝了这碗药,然后还要给你施针。” “施针?”我不得不又翻过来,睁大眼看他。 “嗯,你胸口和周身关节还有些未散开的淤血,不若这样,天气再冷或再暖些,都会全身不适。” 我一口气喝了药,等他摆开那些明晃晃的银针示意我脱衣服时却不乐意,“你还没给我变盆景出来呢。” 他举着针,无奈地叹口气,从袖口摸出一段缀着嫩叶的白玉树枝。 “那个要费些功夫,先拿这个代替好不好?” 我接过来看了看,颇为好奇,“这是活的树枝和叶子么?” 他轻轻嗯了声,解开我的衣袍,让我趴在床上。 那树枝洁白如玉,叶子碧绿鲜嫩,我好奇地把玩着,倒对他在我背上下的针没什么感觉。 “世上竟然真的有这种树。”我情不自禁地感叹道,却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发出这种感叹。 那树枝被捂热后散出些淡淡的木香,我凑近闻了闻,又忍不住舔了一口。 好甜! 这甜味也不同于砂糖,倒像是果子,花蜜,糕点一般带着香气的甜。 我连忙拽拽身旁人的衣袖,“这树枝能吃吗?好甜啊。” 他倒吸口凉气,我以为他扎错了地方,连忙偏过头去看,余光瞥见自己背上已经被扎成了刺猬,可他的脸却在可疑地变红。 “怎么了,莫非这树枝有毒?” 他诚实地摇摇头,“没有毒,可是平常人也不会去吃它。” “那我舔舔呢?”我忍不住把那小半截树枝含在嘴里,“真的好甜啊。” 他不语,我偏过头去看,却发现他越来越沉默,越发脸红。 “你怎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娘子这样的动作,让我想起娘子的舌头有多嫩来。” “登徒子,一天天的没正经。”我叼着树枝不去理他。 嘴里的树枝越舔越香,我昏昏沉沉地睡去,余光瞥见他站起来燃了些香在跟前,后来我梦见自己用匕首剖开一片白玉般的树皮去吸里面的汁液,又梦到我躺在一棵树底下,饥渴而神魂颠倒,做了段更加旖旎的美梦。 直到我舒服得想翻个身时,才被双温柔的手拦住,“再等等,背上的针还没拔掉。” 我这才悠悠地转醒,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第一句话便是,“这树枝真的不能吃吗?它好嫩啊。” “哪有人喜欢吃这个的。”他忍俊不禁,却十分宠溺我,“这枝脏了,给你换这枝。” 我拿过,轻轻咬下一点点放在嘴里嚼,像是吃一截生嫩的脆笋,又像是啃一种不知名的果子。 “好吃吗?”他轻柔问着,我点点头,沿着那咬掉的断口舔舐。 “我梦见我割开了这棵树的树皮。”我老实交代,“相公,你说这棵树会疼吗?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梦到这样的事,或许我内心竟是个残暴之人?” “算不得残暴吧,你可能只是渴了,我倒茶给你。” 我喝了他的茶,他让我翻身躺着,我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拔了针,而我背后热热的,已经发汗了。 他吻了吻我白嫩的肩头,“你若困了就睡,我要在你胸前施针,顺便守着你。” 我对着胸前胡乱摸的大手不太满意地嘟囔,“老实说,我伤在胸口,是不是你编出来的,自我醒来你一共占了多少便宜。” “娘子太小瞧我了。”他哂笑,“我若真蒙骗你,便骗你得了绝症,每日都需和我交合至少七次。 我被他摸得情动,不太满意地哼哼,“那你赶紧施完你这劳什子针。” 【神木灼兰】第三章 他没再答话,只是手上捏得更为专注,我便闭着眼睛摊开身体任他揉捏。 后来心里也觉得奇怪,若他真的在骗我,若是每句话每个字都不可信,若是真的陌生无比,为什么我醒来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安心,踏实。 何况,我竟真的想去相信,他就是我相公。 我合情合理地宽慰自己,想来他骗我的应该是别的事,至于他是我相公这件事,不会是假的。 如此,我便能心安理得地受用这一切了。 他好像极其迷恋我的身子,不管如何揉捏把玩,都摸不够。 稍微一点麻痒袭来,我知道,他在我胸口下针了。 随着针越扎越多,多少有些难受,我蹙着眉轻哼了几声。 “娘子再忍一忍,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他低下头去舔舐我暴露在空气中的乳尖,想用这种方法转移我的注意力。 果然,那些许疼意的麻和痒,被乳尖处的刺激取代,全都往小腹下汇去。 我咬住手指,不让他过于干扰我。 后来这针扎得人昏昏沉沉的,也没了知觉,只觉得胸口积聚了什么东西,在十分艰涩的处境中一点一点往外引。 晚上外头变了天,竟是狂风大作,大雨瓢泼。 其实他说我全身筋骨断了,身上有病,我还并不相信。 直到现在,身上因下雨开始一阵阵闷痛难忍的时候,我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 可是他已经给我施了针,吃了药,也把屋子弄得暖暖的,实在没法做到更多了,我却只是觉得难受,全身骨头的缝隙里,都透着疼痒。 他看着我,只焦急得没办法,把我全身裹得严严实实后,又匆匆离去去看药好了没。 想来,这已经是我醒来后要喝的第叁碗药了,每碗药的味道都不同,不知道是在治什么。 他看着我喝完第叁碗药后,自己竟也喝了一碗,随后脱去所有外衣,同我一起躺进被子里。 “你喝的是什么?”他全身热热的,我整个人都忍不住贴了上去,终于有了丝疼痛被舒缓后的疲倦。 “壮阳酒。”他在我耳畔低低笑道,声音里满是不怀好意。 “可是我没有闻到酒的味道。”我又往他身上蜷缩了些,刚刚被疼痛折磨过,我只觉得越来越困倦,惊鸿此人不可信,所以他说得每一句话,我都在置疑。 “好了,不逗你了。”他将我搂得紧紧的,微热的手掌在我骨头上疼痛的缝隙间游走,每过一处便舒缓不少,“我天生体质阴寒,又想帮你取暖,只好想些发热的法子 。” 我还想说什么,却没了力气,一头栽在他身上昏睡过去。 梦里还在回他的话 一夜昏沉。 一大早先是听见了大片的鸟叫声,又嗅到了些清凉而湿润的空气。 我在身下的热源处蹭了蹭,才睁开眼。 看见那熟悉的胸膛后,停了一秒,他竟然保持这样的姿势一个晚上么? “娘子醒了?”声音喑哑,似是极力在忍耐什么。 我抬起头去看他,任由满头长发散落在他胸膛上,和他的纠缠在一起。 他眼神仍然温柔,手却在不住地摩挲我的身体。 我愣住,只呆呆地点头。 他将我翻到身下,一双眼只盯着我看。 “我昨夜里也算是照顾娘子有功,来而不往非礼,娘子,也帮帮我如何?” 我没弄明白他想说什么,只觉得他讲得有道理,就点了点头。 一双唇几乎是同时被擒住了。 他身上热气未褪,显得极为迫切。 似是还不够,他将我身上薄薄的丝绸布料全都撕扯开,大口大口地舔舐胸前的绵软。 像变了个人似的,连看我的眼神都冒着邪火,我只好往后躲闪。 他噙住我的肩喘着粗气,手下却利落地褪掉我的睡裤。 “娘子?”他裹着情欲叫我。 早起的鸟儿们在外头叫得清脆又聒噪,床帐里这一方昏暗的天地,我却清晰地听见他的喘息。 我无法抗拒,转眼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揽着我的肩,寻找一个最合适的角度,晨起的我湿润异常,根本不费力便顶入进去。 他的身体滚烫而热切,多少有点焦急。 我被他拼命索求。 “娘子。”他叫得太迫切,眼都发红,让我有些害怕,但是他双手将我擒住,不容闪躲。 我被迫承受着。 “慢,慢一点。”根本躲不开的重击和饱胀一下下胀满在我的身体里。 “嗯,停不下来了。”他说罢,深深地吻我。 后来也不知什么时候才消停,我醒来后天已经大亮,身上又已经插了些针,而他就在我边上看着,认真而专注。 虽然只相处了两天,我却觉得他晨起有些异常,尤其那双焦急而难忍的眼睛。 “你早上怎么回事?”我想也没想地就问了出来。 他揉揉我的头发,温柔的笑容里有些歉意,“总归是让人发热的药,多少有些副作用,我体质特殊,所以用了药后异常敏感。” 我撇了撇嘴,也不知该如何怪他,只不甘心道:“那你还喝。” 他无赖地笑着凑近,“我想着,虽是副作用,可受用的还是娘子,也无伤大雅。” “哪里受用了?” “好好,我也知道伺候娘子是我的本分,不该借助这些外力。” “你还是闭嘴吧。” 他越听越开心,亲了亲我后,将我身上的针悉数拔了个干净。 拔了针后我立马有些内急,却没法和他说明,起身就要出去。 “娘子想去哪?” “我……你不要管了,我要去找个地方。” “可是想用净室了?施针后经络顺畅,气血运行,这是正常的,我抱你去。” “你,放我下来,我自己去。” “不放,能服侍娘子的机会一个都不放。” “你这人……”我眼见着要到地方了,心里焦急,“你不放开休想再和我讲话。” 这句威胁很有用,他终于停下了。 我两天里第二次下地,却直接摔在他身上,腿软得像是没了骨头。 明明昨天还能正常走的…… 我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他将我扶到墙边。 “既是娘子坚持,我便在这里等娘子。娘子无需多想,只是因为遇到阴雨天气罢了,会好起来的。” 我在里面折腾了许久,到了最后还是摔倒了。本想爬出去,他却突然推门进来,不顾地上的脏污将我抱起来。 我低低地跟他说想沐浴。 中午他仍然带我去那间又暖炕的阁子里吃饭,下午他将我裹得厚厚的,用轮椅推着出了门。 昨日下的雨,今天却在地上结了层薄冰。 山间岁月宁静,悠远,我只觉得心里缺了一角。 “我的腿,果真还能站起来吗?” 怀揣忐忑地问他。 他摸了摸我的脸,递给我一根嫩白的树枝。 我接过来迫不及待地含在嘴里,像蜜糖,像果子,像嫩笋。 口感,味道,上瘾得让人没有依据。 【神木灼兰】第四章 他带我逛了很久。 我有心事,看着连绵不断的山峦,想着这里就是九华山,九华山这么大,我该去哪找。 惊鸿此人并不可信。 那难道这里真的是九华山吗?我想也没想地问了出来。 “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里是九华山?” 他摸了摸下巴,“娘子醒来后对我很是苛刻。” 他指着远处如小蚂蚁般的小点,在我耳边道:“这山上有不少寺庙,也有不少僧人,他们都住在九华山。“ 他又煞有介事地补充,“还有,苍山白木只在九华山。” 他说这句话时,捏了捏我的脸。 不说还好,我又想起另一件事,“你什么时候变盆景给我?” 我举起手上的树枝,“这树枝这么新鲜,定是在不远处采的吧,我们什么时候去看这白木?” 明明记忆全都失去了,我却梦见了一棵树。 好奇怪。 我又看向他:“你会很多法术吗,你会不会编出梦来?” “娘子,这么多问题,你想让我回答哪一个?”他又哭笑不得地看我。 我转身仰头看他,拽了拽他冠上垂下的流苏,“去看白木,我要去看看九华山的胜景。” 九华山这么大,约我的人定是在有名的地方同我相见。 他看着我的眸子更为幽深了,弯下腰替我理了理腿上的盖毯,“娘子,外面的冰还未消,白木在山顶,你会受寒。” “那你什么时候变盆景给我?” 他欲语还休,“娘子别的都忘了,怎么偏偏这次记性这么好。” 难不成前天刚哄我的话我也能忘记?我用鼻子哼了一声,拧着眉打量他。 他脸红了红,“娘子,那你答应我,不可对那盆景做奇怪的事,尤其,不许用舌头……” 我的火气蹭的上来了,又羞又气,“你把我当成什么了,你,你,哼,明明是你自己,你不许想什么奇怪的东西!” 他举起被我啃得惨不忍睹的嫩白树枝晃了晃,看似恭顺地劝道,“娘子,我变的盆景自是和旁的不同,毕竟是珍贵的白木,娘子见到后还是口下留情。” 我不忿,“我还能给它啃秃不成?定是这白木有什么古怪,再说了,砍它树枝的人可是你。” 他叹息,“为夫确实后悔。” “你!” 我打定主意不再理他了,将手里的树枝啃得嘎吱嘎吱响。 回到屋里他又哄我喝药,我故意不肯喝,他叹了口气推门出去,回来时端来盆二尺高的玲珑盆景。 盆里的白木倚在一处结冰的悬崖飞瀑旁,树冠茂盛如云,树枝莹白,每片叶上都覆着一层冰霜,远看雾气朦胧,离近了寒意侵袭指尖。 “好冷的一棵树。”我鼻间似是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忍不住凑近了想嗅更多,却又畏惧那铺面的寒冷。 这树倚着的冰瀑也不知道是如何雕成的,真是鬼斧神工,我真心实意地夸赞他,“你制盆景的手艺真好。” 他似是没眼看,无可奈何道,“这次能乖乖喝药了吗?”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拿起身旁的玉碗一饮而尽,这次的药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的,又苦又涩的余味让我舌根发麻,他侧身不看我的样子真是古怪,想起他刚刚对我说的话,我扑过去对着树冠舔了一大口。 “好甜!”我打了个冷颤,嘴里的清香和甜蜜久久无法散去。 他又惊恐又羞恼地倒吸口凉气,眼睁睁看着我将嘴角不小心挂落的叶子舔进嘴里。 我侧头打量那盆景,除了叶子上沾了一丢丢口水外,也没什么损失。 他张口想说话,竟是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好久才语无伦次道,“娘子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如此孟浪。” 我顶上他的目光,满不在乎道,“我不是女孩子了,我是妇道人家。” “那也不能如此行事。”他匆匆把盆景搬到离我很远的架子上,又施了好几道法术,“以后娘子就这样远远观赏着。” 我斜眼看他这好像被恶霸调戏了的良家妇女样子,倒是有些不懂了,“这树都快和悬崖长得一边高了,我就是吃一辈子也吃不完吧,你紧张什么。” 我没来由地又想起些事,“梦里这树好像在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天气也暖洋洋的。” 他支支吾吾道,“树也是生灵,也会想晒晒太阳的。” 我挑了挑眉毛,“我只是舔了几口,砍树的可是你哦。” 这次轮到他背过身去不再理我,我有些心虚,只好主动凑上去,“莫非你是负责养这树的人,怎么啦,这树不喜欢人的口水吗?” 我钻到他怀里厚脸皮地狡辩,“我不知道嘛,而且,我看它也没什么事啊。” 他将我搂入怀中狠狠地吻了几下,却不讲话。我忍不住挣扎了下,发现他竟不知何时硬了。 嘶,这个禽兽,我讨好他一下也能硬起来的么。 我有些惊悚地盯着他。 他察觉到我的异常,竟不怀好意地抓着我的手直往他身下探,“以后还不听话就这样罚你。” 我腿上还是发软,蹭蹭蹭爬到离他最远的角落里坐着去,“你这禽兽,青天白日的,都在想些什么啊。” 又指了指架上冒寒气的盆景,“你去那里冷静下。” 他盯着我目光幽深,“现在知道怕了,刚刚却不老实些。” 他理了理衣服下榻,对着那架子上的白木又施了什么法。 我蜷起身,看着那盆景有些意犹未尽道,“啃了这么多次白木,还是第一次那一根,和刚刚那一口最好吃。” 他打量我的神情又有些古怪,“娘子,树枝和树枝也能尝出区别的么?” 我挺了挺胸,睨了他一眼,“两个不同的桃子味道还不一样呢。” 他笑得宠溺又开怀,又从袖中掏出根嫩枝递给我,“这根如何呢?” 我放在嘴里舔了舔,“甜甜的,不过不如第一枝好吃。” 他笑眯眯的样子有些欠揍,“娘子这等本事让人佩服,其实这是我用果糖渍笋做壳,灌了药,又施法变成白木树枝的样子。” 我咬着树枝愣住了,真是咬也不是不咬也不是。 他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脸,“你不爱吃药,真是让我煞费苦心了。” 【神木灼兰】第五章 我这一天过得乱七八糟,不仅整个人被从早戏弄到晚,连晚上入睡时,也逃不开被翻来覆去求欢的命。 最后一次已是深夜了,床帐里被熏得又香又暖,我的深处含满了精华,怕它们溢出滴在褥子上,只好微微抬起身。 他抓过我一只脚在手里把玩着,又俯下身,将他嘴里那些果冻样的东西渡到我嘴里。 唇舌肆意在我嘴里搅弄着,直至拉出一丝粘液来。 我扶着他的肩膀轻喘,“不,不能再多了。” 他扶着那根作恶的坏东西在我身上戳了戳,“可是还硬着。” “可是已经满了…..”我有些害羞,小声嘟囔着,微微夹紧下身。 “怎么,不舍得它们流出来?” 他用手掰开两片花瓣,毫不客气地顶了进去,溢出的粘稠液体止不住往两股间滑落,我抓着身下的床单,将他夹得死紧。 “这样堵着不是更好?”他小幅度戳了戳,“看,这样来回动,都流不出来的。” “你,你胡说,我明明感觉到…..嗯….”他没来由地在我身体里深顶了一记,我侧过脸去挣扎,才不想看他得逞的嘴脸。 “这样呢,娘子可还感觉到了?若有需要,我还能更深一些。” “谁,谁理你,你这个大色狼。”我语无伦次地推他。 推搡抗拒之间,他扯着我的腿再度深深浅浅律动,又叼着我的耳朵不停讲话,“娘子,今天怕是要闹到很晚了,谁让你白天那样勾引我的。” “呜呜,我哪有。“我努力挣扎着,即使花心挣扎不出,也想把耳朵救出来。 他掐着我的腰又是几十记深顶,满溢的体液四处飞溅,他还在不停说着,“娘子不喜欢我咬耳朵,我可以咬别处。“ “你别……“我惊呼,左边乳尖传来了尖锐的一下麻痒,”不,不行,不许咬乳头。“我惊恐地将他的脸捧起来,身下止不住痉挛,任由他对着花心深捣。 “只一下就禁不住了?娘子,你咬得我好紧,都要出不去了。“ 我没有再说话,只因身下的湿液已经喷涌成河了。 “最,最后一次。”我抓着他的胳膊有气无力,努力做出副凶狠地样子。 实在是太累了,累过去后倒是睡了黑甜的一觉,迷蒙中,我又走到一片梦境。 有人引着我前行,似是有许多人在这山涧寻欢作乐,抛开那些嘈杂笑闹的背景,那人引我到高高的一处飞檐亭下。 “将军,这便是末将和您说的人了。”耳旁有人躬身行礼,亭上的帷幔次第打开,背对着我的人影一袭红色戎装,分明在凭栏喝酒。 她提着酒瓶转过身,很快跃到我面前,明媚的笑容破开黑暗,直直闯入我的心底。 “你叫惊鸿?果然有惊鸿之貌。” “将军夸奖,愧不敢当。” 面前的人凑得更近了些,抬起我的下巴。 “你不要低头,这样看着更俊美一些。”她端详着我的脸,饶有兴趣地打量个不停。 “你可需何等赏赐?你帮了我军中大忙,还请受我一拜。” 红衣蹁跹,她在我面前以公子之礼相拜。 我的心猛地跳了下。 “先生可曾娶妻?先生如此好容貌定是名扬四海,可惜我久在军中,从未听说过先生大名。” “将军过奖了。” 我还有着别的任务,没时间和她说太多闲话。 尤其,这些人都要严惩才是。 镜头忽转,一袭红衣的将军倒在我面前,面前倒着不少人,我独独将她捡了回去。 好像整个人都从内到外叫嚣着,要得到她。 我查了她的命盘,竟是这天地间干干净净的新魂。 得知此后我笑了,竟然是无来无往的新魂,简直是上神给我最好的礼物。 我附在她耳边蛊惑,“何苦入轮回,不若被我占有,生生世世。” 我覆上了她的身体,不费吹灰之力便得逞。 她哭泣着转醒,我畅快无比,亲吻她耳畔,“叫我的名字,我是……”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去听,可是那些声音逐渐远去,一切陷入安静。 只在我面前一遍遍重复初遇的场景。 你叫惊鸿?果然有惊鸿之貌。 我在一片大红的罗帐中,不仅肆意揉搓着身下的美人,还用玉笔在她两腿之间勾勒。 “娘子,惊鸿只是我的降影,你可知道我的真名?”我止不住吻她。 “娘子,记好我的真名,才不会丢了回家的路,娘子,我叫……” 我俯身吞没了她嘴里的娇吟,将她整个罩在身下,肆意妄为。 【神木灼兰】第六章 我是后来被他叫醒的,他不停地摇晃我,我才发现天已大亮,只是,起来后仍然发懵。 “娘子,可是被梦魇住了?”他坐在床侧,将我揽着靠在他怀中,身上披着外衣,发梢还带着些许莹润的水汽,许是刚刚洗了澡。 我摇了摇头,无力地靠在他胸前,“做了很奇怪的梦。” 他拿过一盏茶盅,递到我嘴边,我低下头喝了一口,酸甜中又带着清凉的薄荷味,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春梦的残痕未褪,我往他怀里靠了靠,有些依赖他的体温。 “娘子梦到什么了?”他拢了拢我的头发又问道。 我看向他精致的侧脸,突然想起梦里残留的那句话:你叫惊鸿,果然有着惊鸿之貌。 “你认识穿着红衣的姑娘吗?”可惜醒来后,我就记不起那姑娘长得什么样子。 梦里她叫他惊鸿,是因为我只知道这一个名字,所以梦里也拿它做代替了么。 他听到后,眼里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情愫。 “怎么了,为什么这样问?”他声音温柔,却让我觉得搪塞。 我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所以你定是认识了?” “那我梦到的到底是什么呢?”我有些呆呆地自言自语。 “娘子,我只认识你一个姑娘。”他摇摇头有些好笑,“你梦见什么了,不能告诉我吗?” 我歪过头去看他,眼里写满怀疑,却道:“我梦见我变成了惊鸿。” 他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反应倒是新鲜,我眨了眨眼,“莫非你还有什么法术,或是你体质特殊,能让我在梦里变成你?” “还是说我梦到的,是你的记忆?” 他倒是恢复了正常,“越来越离谱了,那你同我说说,你梦见了什么。” “我梦见你去了一个亭子,看到了穿红衣的姑娘,还梦见了……” 我顿住了,总觉得自己遗忘了什么古怪且重要的场景,尤其是,身下仍然残留着昨晚荒唐后的不适。 我木木道,“我忘了,好,好像和……”和春梦有关这种话,我实在说不出口。 他亲了亲我的发顶,“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忧思过重才会生梦,娘子,莫非是和我在一起不开心吗?” 我低下头去,“不开心啊,连路都走不了。” 他这下是真的没了笑脸,捧起我的脸认真且严肃,“不会的,你信我,我还有很多办法。” 他又道,“娘子,即使你走不了,我也会照顾你一辈子,让你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这样不好么?” “好像也不差。”我点点头,又补充,“可你也不是那么听话,连九华山的白木都不能去看,如此说来还是我自己有腿的好。” 他哭笑不得地将我抱起来往浴室走,“那地方太冷,就算你现在能走,我也不会让你去的。” 眼看着出了门,我又推了推他,“那你说白木在哪里呢?我们这里能看到吗?” 他只好抱着我转过一丛遮挡视线的灌木,用下巴指了指,“看到远处那座最高的山了吗,那里就是。” 我揽着他的脖子直起身子看了看,远处雾气缭绕中有座青白色的山峰,竟是绵延在视线最远的地方。 “好远,好高。”我叹息,可如此说来,约我的人也定不会约在这种地方见面了。 他在我脸上亲了下,边走便道,“你嫌家里闷,过几日山里湿气褪去,我再带你游山如何?” 伸手帮他掀开面前的门帘,我点点头道,“好啊,有什么人多的地方吗?” 他在我身后静了许久,直到我不解地回头看他时,他才笑了笑,“自然是有的,到时候带你去看。” 今天仍旧喝了许多药,施了许多针,直至暮色四合的晚上,我才觉得腿上有了些力气。 “娘子慢些。”我扶着他的手慢慢走着,感受重获双腿的滋味,他捏着我的下巴深深一吻,将那种果冻渡到我的嘴里。 “吃了这么多次了,这到底是什么?”我望着他微湿的唇瓣,有些失神道。 他点点我的鼻子,颇为宠溺道,“被我法力淬炼过的天地精华,对滋养体质有好处。” “这东西不能直接吃吗,总要这样喂。”我小声抱怨。 他倒是乐了,“怎么,娘子嫌弃我了?”接着一把擒住我的身子,又将唇不容拒绝地贴上来,滑腻的舌尖在我唇齿间缠绵轻扫,香艳旖旎得过分。 我好不容易躲开他的吻,轻喘着埋在他怀里,“就算已经成了亲,你也,也,太过分了。” “娘子不喜欢吗?”他抱着我在暖炕上坐下,将一旁温好的桂花莲子羹喂给我,一边看我下午在桌上胡乱画的绘本。那上面画着我比对过的所有,可能约人见面的地方,共有五处古寺院,六个亭子,和叁个书上说颇有些名气的地名。 “娘子竟是将整个九华山都涂遍了。”他拿起来随意翻了两页,又捏了捏我的脸,“要去这么多地方,不嫌累吗?” 我摇了摇头,见他心情愉悦,趁机道,“这些地方都带我去吧,好不好?” 他又喂了我几口莲子羹,才笑道,“不是不带你去,大部分的地方你都去不了。” “为什么?”我震怒,这个鸟人,每次提到外出就是敷衍。 “娘子稍安勿躁。”他仍旧一副笑眯眯的神情,用支小毫在我的书上勾画了几笔,“这几个地方并非凡界,娘子还去不了。” “那普通人定也去不了了?”我醒悟道。 他点点头,“是啊,娘子手里的那本书并非凡人所着,寻常人看到的九华山,没有这么大。” “那……”我急急地脱口而出,想知道寻常人看到的山是什么样的,又怕他寻到端倪,重新窝回他怀里闷闷道,“你还是说说能去哪里吧。” 眼看书上被他划去大半,只剩下了两座古寺和叁个亭子。 “蔚然亭,归隐寺,流光亭,来喜寺。” “据说来喜寺求姻缘灵得很。”他吻了吻我的脸侧,“娘子不要去。” 我观察着那些歪歪扭扭的山脉走向,之前不觉得,摒弃掉这大半的地点后,这座蔚然亭倒像是九华山里居中的一个场所。 “我又不用求姻缘,那这个亭子呢,离我们近吗,我怎么从来没有瞧见过这山上的亭子。” 我转向身后去看他,他眸光深邃,两只眼里映满了我。 “嗯,这里离我们家有些远,离凡尘却很近,且世人又叫它九华亭。” 是了,定是这里。 若是纸上只匆匆写一句九华山,那九华山上定是有所有人一眼就能联想到的见面场所。 定是这里,困扰心里的谜团终于得以解开,我找了个他看不见的角度,盯着那画着蔚然亭的绘本窃笑。 “娘子,我不喜欢蔚然亭。”他从我手里抽出那绘本,又道,“我过几日带你去归隐寺游玩可好,那里周围种了许多奇珍异草,还有不少山珍野果,你定会喜欢。” “为什么?”我瞪大了眼睛,搜肠刮肚地想找个说服他的办法。 “你不是说凡人最喜欢去这里了吗?我也是凡人,我要去这里。” 他面上微硬,闪过一丝我看不懂的神情,“你是我娘子,你是我的,便不属于凡尘了。“ 他说话的样子,倒有几分无理取闹,有点像最近的我,我胡思乱想着。 我皱了眉,迎上他的目光,“为什么?我什么时候答应的,我怎么不知道?“ “成亲的时候答应的。“他吻上我喋喋不休的嘴,”娘子耍赖,一定会说你已经忘记了的话来糊弄我,你如何敢这样轻易忘记又食言呢,娘子。“ “不若把你吻到能够想起来吧。”他叹息道。 “我,唔,我不……食言……“我断断续续地求饶,可是他却不容我拒绝。 【神木灼兰】第七章 如同潮水打上岸,他很快淹没了我。 耳朵里听着窗外又浠沥沥下起夜雨,我闭上眼睛,沉沦在他身下。 他狠狠地撞击着我最脆弱的部分,仿佛我们从未曾分开,身下一片湿滑油润,将将吃下他的硬挺,我咬着手背,偏过头轻声呜咽。 “娘子……”他点点我的鼻尖,似有无限话想说出口,却只是吻了吻我的唇瓣。 山上天气凉,明明是夏天,我却觉得浑身燥热,几缕不知是属于谁的发丝黏在我的胸乳上,被他用手指挑开。 “我端详着,这里好像小了些。”他毫不客气地附上去上下揉搓了番,才假惺惺道,“娘子可知你昏迷了多久。” 他深深挺入我的幽谷中,我不由自主地蜷了腿,仿佛在迎接,微微喘了口气,才偏过头道,“我不知道。” 他从善如流地去吻我露出的一截脖颈,含糊道,“你昏迷了很久,久到,整个人都消瘦了。” 我推搡了下,没有把他推开,身下却又无可奈何地承受了重重地一击,索性也就放软了身子任他处置。 “哦。”我敷衍着,“那你快,动几下吧。” 话还未落,我便被捧着上下颠簸起来。太过激烈,我只好一手揽着他的脖子,一手抓着身下的床单,止不住颤动。 “好了,慢,慢一些吧,够了。” 他恍若未闻。 我咬着手背,承受着一波波的潮涌。 “不,真的不行了。” 他埋在我的颈项之间,自顾自地用自己最喜欢的力度撞击,仿佛听不到我的声音。 我气不过,去他腰间挠了一把,他闷哼了一声。 “哪来的小猫。”那根东西进得更深了,他捞起我的手,束在头顶。 我忍不住哼了一声,眼角都有了泪花。 “说,还敢不敢了。” 我连忙冲他摇头,面上有些可怜。 他盯着我的脸,原本坏笑的眼睛一点点变得幽深。 “娘子,这样的神情,以后只能让我看见。” 他不由分说地吻了下来,身下又跟着他的节奏开始律动。 可是我多少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 外面的雨沁得空气润凉,露在外面的指骨率先感到一丝丝的疼痛,我连忙将手缩在他的胸前,汲取温度。 他轻喘着,用被子将我盖得严丝合缝。 在湿冷和温暖的一线之间,我被他严严实实地保护着。 我多少有些贪恋这样的感觉,所以才会勾着他的脖子,任由他在我身上驰骋。 他胸口那朵细小的兰花在我眼前忽上忽下,不知道我曾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才在他胸口纹下的。 这种感觉很奇怪,仿佛从前的我是另一个陌生的女人,这种想法让我有些无助。 “又不专心。”他捏过我的下巴强迫我看着他,他的体温因过于专注而升高不少,眸光也变得愈发危险。 “相,相公,你是不是累了。”我在他身下挪了挪,试图让他和我分开,换来的却是又一记深顶。 “不专心的时候才会觉得累。”他深深地吻上我,不容拒绝,“说,娘子,说你属于我,只属于我。” “嗯。”我推了推,津液还挂在唇边来不及擦拭,断断续续道,“可,可是……” “哪有什么可是。”他再度堵住我的唇,不许我再多说一句。 我不知何时才睡着的,只是在睡梦中,也残留着他贯穿我时的感觉,使得我的梦平白无故地多了丝香艳的欲望。 那是在炎炎夏日的宴乐场景,宾主皆穿着轻薄的衣衫,纵情声乐,我穿过乱花缭绕的舞女只直直打量着对面的人,身下如发了情般一阵阵潮涌,时不时有身旁的人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这些宾客,我却不耐烦去看他的脸,后来他终于说到了,那是即将要去征西的将军,她的名字……名字…… 被黑暗吞没。 清晨我又是从惊鸿的人肉垫子上醒来的,他那根半软的东西还未曾拔出来,我只觉得身下已经不是自己的身体。 经过一晚,我的腿上好像终于有了些知觉,就手脚并用地想从他身上爬下来。 “早啊娘子。”他翻了个身,将我侧放在褥子上,话音里有浓浓的倦意。 真是活该,谁让你纵欲过度的。我暗自腹诽,缓缓吸了口气将那快要胀大的东西拔了出来。 来不及顾身下的粘液,我披了件衣服便跌跌撞撞地奔向浴室。 待泡在热热浴桶里后,身上的骨头果然更加活动自如了。可是一直等我换好衣服后,床上的人仍没有动静。 他沉睡的样子极美,一头乌发凌乱地散在床上,白皙修长的手指按着胸前的被子,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几道暧昧的红痕,睡梦中的双眉轻蹙,仿佛昨晚受了别人多大的欺辱。 明明是他把我折腾得够呛才是啊,我戳了戳他的脸,想让他快些醒来。 “娘子……”他侧过脸,贴上我有些微凉的手指,“让我再睡会儿。” 我有些奇怪,又贴了贴他的额头,只觉得比我的要微微热一些。 他这样的……不知是妖,是仙,还是鸟的……也是会生病的吗?我想不出来,只好先给他敷了凉毛巾降温。 好一会儿,他才睁开了那双星眸,将我拥到怀里的第一句话却是叹气,“那么多事你都不怕,却唯独怕冷。” 我偏过头,看着他认真道,“我才不怕冷,我要去看这九华山的宝贝白木。” 随后他久久没动静,我有些奇怪,却发现他阖上眼装睡。 定是在想办法糊弄我了,我在他怀里转了个身,用凉凉的指尖去戳他的脸又道,“好嘛,白木可以不看,那我能去那个九华亭吗?” 他这次索性将头又埋入我的脖颈间,不发一言。 【神木灼兰】第八章 又很多天过去了,每次我一提到九华山和九华亭,总被他用各种事情搪塞过去。 后来他干脆故意用他的名字当借口,说我若是想不起来,便不能去那个亭子。可是我觉得,只要我去了那个亭子,就能想起来一些事情,再不济,也能问问等我的那个人。就这样两相僵持着,他却比我好一些,因为我不会法术,也拗不过他。 这几天里,我的腿又“失灵”了两次,我摸着腿上的皮肤,没有知觉的样子就像在抚摸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软皮,陌生,却又恋不释手。 我抚摸着它,仿佛灵魂出了身体,旁观着这副躯壳。 于是他又同我交缠了多次,将口里那些凉丝丝的果冻渡给我。 可是这几天里最让我有些莫名其妙的,是我对白木嫩枝上瘾般渴望。 如今那个盆景已经被他用术法罩子牢牢实实地罩起来碰不得,而我却愈发能分辨出,我吃的树枝是真是假,只因假的树枝再也治不了我的那股莫名地渴求。 我相信他不会害我,他说白木的树枝没有毒,也不会害人,可他毕竟不是凡人啊,或许不知道,凡人碰了这白木的树枝后会上瘾,我将心里的害怕一五一十地说了,他的眉头越蹙越深。 “怎么会这样,莫非你也不知道么。”他不讲话的样子让我有些无助,手足无措地舔了舔自己的唇,低低道,“让,再让我吃一根那种树枝吧,你不明白那种感觉……” “娘子,”他抚上我的脸,正直黄昏,火红的晚霞映在他眼里有些妖邪,他脸上满是我看不懂的复杂神情。 “娘子,你有些发抖,是在害怕我么。” “你……”我想反驳些什么,可是却说不出来。 那种上瘾后无法挣脱的感觉又来了,这树枝,一开始的确是他递给我的。 他抬起另一只手,缓缓递出一小截嫩白的树枝,我忙捧起他的手舔上去,他的手好凉,好冰。 我只咬了两口便克制地放下,却仍然欲罢不能,只好将他整个人都推得后退了两步。 “你也看见了,我,我真的很想吃它……” 我蹲下身去,捂着自己凉凉的手指呵气,眼睛有些发酸,“那根树枝是你递给我的,是你告诉我它什么事都没有的……” 他将手里的树枝掷在地上,扑上来将我抱了满怀不容挣扎。 “娘子,我永远都不会害你,你若是不信,我现在便当着你的面对自己下万古噬心咒,若我害了你,我愿永生永世承受噬心之痛。”他眼睛发红,牢牢盯着我,似是在努力克制自己过于激动的情绪。 那两口蜜糖一般的树枝化在我口里,我缓和下来,在他温暖的怀里一点点放松。 “可是,可是我,是不是生什么病了……”我缩在他怀里,紧绷的情绪松懈下来后,就有些想哭。 “你不要害怕,娘子,万事都有我在。”他将我的手捂热,“娘子,我向你保证,这树枝不会害你好不好,你定然不是生病了,我向你保证,我一定会找出这其中的原因来。” 他话音平稳,可是我却好像感到了他深藏的痛苦。 是我不相信他,让他痛心了么,可是我记忆全无,茫茫天地,只依附着他生活,若是真的无法再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我真不如直接抹了脖子痛快。 “相公,我想去蔚然亭,你就带我去蔚然亭吧,行吗?”我哀求着,脑中全是些胡思乱想,竟然眨落了一滴泪。 “不准你哭。”他急急道,“我是说,我什么都依你,你若不高兴了,大可来折磨我,娘子,你不要哭,我永远是你相公,你昏迷时我守了你这么久,你还会觉得我不可信吗?” “可是我……”我愈加泣不成声,明明哭得都是些没影的东西,可是,人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是会害怕。 “好了,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明天就带你去蔚然亭,你不要哭了好不好。”他胡乱抹去我的泪,又急急将嘴里的果冻渡给我。 这么多天我也暗自琢磨着,我的命怕是比自己想象得要脆弱,好像每次我有些不行了的征兆的时候,他都会给我喂些嘴里的东西续命。 他如此在意我的生死,让我安心了不少。 风吹在我脸上,他用厚厚的绒皮包裹住我,拥着我在悬崖上看火红却凉薄的日落,我是在最后一丝日光消失时在他怀里合上眼的,梦里,我去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雾境。 我似是很了解这里,这大片的白雾是仙娥们为了宴乐而布的景。 宴乐通常是傍晚开始的,仙子们会在宴乐的远处织好晚霞,随即司雾的仙官,用长长的钩针将每片雾都织出花台的形状,这才算准备好一切,迎接宾客的到来。 时不时有迎面而来的仙人和我打招呼,他们似是对我十分熟识,很快有人走来引着我去了该去的位置,我刚一落座,他们捧来了藏在冰鉴中的果酒。 来宴饮的人慢慢变多了,有个被众人簇拥着的身影缓缓走向我,他身上带着十方圣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却如此明晰地听见他的声音。 “人间即将迎来更替,你尚有一劫无法逃脱,不知前几天所说之事,于卿而言可是认真的?” “仙上仁慈。”我饮罢一口冰酒,冲他拱了拱手,“凡人此次欠我众多,至于帮仙上的忙,倒也算是顺水人情。” “也罢。”那人并不劝我,只淡淡道,“我只需有神去助其更替,若你不便亲身前去,亦可留下降影。” “多谢仙上。”我嘴上说着,心里却打定主意去这人间一趟。 我要去找一个人,那人欠我颇多......多到凡人不被允许走此捷径,所以我必降下神罚。 可是到底该罚些什么,我还没有想好。 天上的仙宫有朗月清辉,我在这里方才醒了酒,我要动身去的人间,离破灭又近了半年。 待到扶着额匆忙下界时,狼烟已经四起,边境的萧瑟情景哪里还用得着什么神助。 希望我要找的人还没在这乱世中死去,死了便要入轮回,那样的话,要让那人偿还什么便会麻烦许多,这种可能性让我头痛。 所以我马不停蹄地去了人间数十座都城里,匆忙寻找那人的踪迹。 一连数月,我辗转过各种人情世故,选了有帝星转世的那群起义兵,助他们打了几次胜仗。 后来我要走时,帝星也策马去挽留我。 我本意不在此,当然不会多留。 晚风阵阵,远远的一声呼喊传入耳中,是一声仿佛被背叛了的质问。 “惊鸿,你果真要走?” 这声音在梦中过于响亮,竟惊得我睁开了眼。 【神木灼兰】第九章 醒来后他没有守在我床边的情况并不多见,但也不是没有。我动了动腿,这山里的天气没有变更凉,也没再下讨厌的连阴雨,我也仍然可以正常走动。 靠在床头上,我开始后知后觉地想着梦里的场景,太过真实,倒像是我曾经亲身经历过似的。 刚醒来时,我的脑中只觉得空荡荡的,唯一拥有的就是手里攥着的纸条,到现在,那种空荡荡的感觉并未消失,可我又为何会做出如此完整的梦。 我起身,从梳妆台的夹缝里拿出自己藏着的纸条。 惊鸿。 惊鸿这个名字,困扰我太多了。 给我纸条的人,他也认识惊鸿。 他们的关系也许不好吧,他从来不提他在人间和我曾经发生的事,我也没有想好该不该去问他。 可是这个人还说,我的记忆不可能回来。 我摩挲着这张纸条,只觉得越来越想见到这个人。 他好像知道很多事情,他跟我是什么关系,他又是如何看待惊鸿呢,他知道我成亲的事吗。我的问题都只有他能够解答。 不知道应该在床头等着我醒的人到底去了哪里,但是我决定不等他了,穿好衣服后去厨房里拿了两个馒头,揣上了那本书便上路。 根据我最近的研究,很有可能是出了门后右拐,越过前面那个山头的方向。 第一次自己出门,我多少还是有点害怕的,不知道会不会遇到山中的野兽,也不知道会不会碰到些山精野怪,更怕自己的腿又莫名其妙的不伶俐——甚至还没有摸透它什么时候会失灵。 但是纸条里的那个地方,我一定要去,虽然失忆得干干净净,可我却莫名的知道些东西,比如大多数人应该生活在熙熙攘攘的都城闹市,仙界是很遥远的传说里的地方,而凡人应该更加贴近脚下的土地。 是了,遥远,明明已经记忆全无,我却总觉得,我离一个地方,或者是什么人事,太过遥远。 这一切,只有那个亭子可能给我答案。 我很快翻过了一个山头,离自己熟悉的家已经很远了,没有人追来,往前走的心也越发坚定。 好在这群山虽然连绵起伏,山与山之间的山路却开辟得规整清楚。我在第二个山头上啃了一个馒头,又摘了个野果润喉,再往前面远眺时,已经能看到飞檐镀金的亭子顶。 山谷里回荡着几声悠然的钟响,辨不清来源和方向,定是这山中的寺庙在撞钟吧。 我驻足了片刻,继续往前走。 眼看着日头渐高,不知道我走了多远,好像在期待他来找我,可是身前身后却空无一人。 盲目且失落,但是仍然继续往前走。 一路上也有不少独树一帜的风景,我并没有时间去看。 只是在脑中不停地回忆着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琐碎,平常,我全心全意地依靠着他而活,总在偷偷质疑,这是不是我真实的样子。 只是有一点,我必须要去寻找一些过去的真相。 终于,我到了那个亭子前。 亭子牌匾上刻着看不懂的叁个字,不过我打量着,从右数的第一个字,像是“九”字。 九华亭,定是这里吧。 我有些忐忑不安地坐下,这里没有任何人来人往,也没有任何人在等我。 甚至于,它好像就是山顶极为普通的一个亭子。 凉风拂面,趴在栏杆上往远处看去,层层迭迭的山峦连绵到了很远的地方,安静平和的环境,能让人静下心来想许多事情。 可是我的脑子里本就空空荡荡的,在空无一人的天地中,显得更加萧瑟。 曾经梦想到达的终点,显得普通又毫无意义。 我叹了口气,起身绕着亭子逛了逛。 在这山顶偏僻的一侧,竟有棵盘根错节的老桃树,结了几个小毛桃,多数已是被虫蛀了。 它的树皮被岁月打磨得十分光滑,结了几个老树疙瘩,裂纹里渗出的桃胶,在阳光下隐隐闪着油光。 我忍不住上去摸了摸,它定是在这里很多年了吧,树啊树,不知道你见没见过曾经等我的人。 “原来你跑到了这里。” 背后响起他听不出喜怒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缓,沉稳,我扭过头去,他的脸在阳光下显得白皙,冷峻,身上还冒着几丝雾气,也不知道是从哪里过来的。 我靠在树旁眨了眨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在桌上给你留了纸条,娘子可曾看见了?” 我摇了摇头,“不曾。” 他叹了口气,裹着一身寒意走近了我,害得我在和风煦暖的天气里打了个冷战。 “那你可曾用早膳了?走了这么久,腿痛不痛?” 他织锦的袍子上结了几滴细密的水珠,想要再靠近我些,却也止住。 我摇了摇头,指了指桃树被虫子蛀掉的几片叶子。 他打量了我一会儿,才伸出手去,勾起了一片桃叶。 “毕竟老了。”他顿了顿又道,“娘子喜欢它吗,我可以将它栽在我们屋后面,这样好不好?” “不要。”我皱眉,“你怎么不问问它的想法。” “它兴许也是乐意的吧。”他一边勾着笑回答我的话,一边伸出掌心附上桃树的树皮,丝丝绿色的光点从他掌心中溢出,渗入树皮,“我助它化形,让他天天看着你。” 他每次讲这种话时,总是显得极为不怀好意,我没法接话,只好去看着桃树。 “你真的治好它了吗?”我捧起他微凉的手掌细细查看,“这些叶子怎么还没好,你刚刚给它吃了什么。” 他显得有些不耐烦,直接将我拽到怀里,打横抱了起来。 “被蛀了的便好不了了,不过我已经修补了它的根系和经脉,至少百年内都不怕虫蛀了。” 被他抱着很容易就能看到顶上的桃叶,一阵风拂来,被吹散的树叶间分明挂着什么东西。 “啊,相公快看。”我拽着他的袖子叫道,“那里,顶上挂了东西。” 他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微微眯了眯眼睛,转身就要走。 “你干嘛,都说了那里挂了东西。”我挣扎着就要下来。 “娘子乖。”他没有办法,只好把我抱到亭子里坐着,“外面的东西不干净,你若是想要,家里的挂件比这新鲜的多。” “不要。”我推开他,自顾自地朝那棵树走去,“那东西会不会是留给我的呢。” 一定是的吧,否则它怎么会单单让我看到呢。 刚走了两步,身后一股力量将我拽得后退,又跌坐在栏杆边。 “罢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取。”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是无奈,似是失落,又好像我欠了他什么,可是我无所谓,反正我欠他的已经够多了,也不差这一次跑腿。 他轻而易举地让那东西跌落在他手中,又用帕子擦拭了一番才递给我。 原来竟是一块玉佩,只是多年的风吹日晒,上面的穗子和系带,已经烂得不成样子。 “走吧。”他抱我起身,不愿在这里多待一刻。 第十章 自那天他匆匆施了个法术回到家里后,已经又过去了两日。 这两日里我被迫躺在榻上晒太阳,期间将那枚玉佩耐心地看了百八十遍,研究上面的纹路。 他也不讲话,可总睨着眼看我宝贝那玉佩,表情里似是不屑,又似是不满。 真不知道他在计较些什么。 我在水中泡了足足一日,才泡开玉佩缝隙里的污泥,这块玉佩前面雕着兽纹,后面刻着字,洁白的玉质表面飘着几缕黄絮,讲玉的书上说,这兽纹是睚眦纹,取凶勇好斗之意,而这玉也不是多名贵的玉。 玉佩后面刻了很多字,一大半我都不认识,另一小半也只能顺着纹路瞎猜一猜。我求他给我一本关于这字的书,他充耳不闻。 爱给不给,我就去将他的书房翻个乱七八糟,看他能如何。 第二天我刚才开始动手,却碰见他一手搭着披风,正准备出门的样子。 “做,做什么?”我匆忙地把翻乱的书藏在身后。 他将披风系在我身上,才道,“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 “去了就知道了。” 一场无意义的对话后,他拉着我踏入条弯弯曲曲的小道,小道尽头是个隐在密林中的幽潭,而潭边……我瞧着,竟是一只流光溢彩的青鸾。 走近后才发现,它生得极大,全身泛着神圣的光泽。我不由得攥紧了他的手,躲在他身后。 “不用害怕。”他揽过我,伸出手来摸了摸鸾鸟的背羽。 “长乐还很小的时候我便认识它了,此去路途遥远,只能托它送我们一程。” 青鸾轻促地叫了一声,展开翅膀,似是邀我们上去。 他把我抱起,转眼到了它的背上,它张开流光青绿的翅膀,踏水而飞。 第一次飞在空中的感觉难以言喻,我紧紧蜷缩在他的怀里度过了这一程。 好在它也没飞多长时间,只是渡我们穿过层层云雾,到了一座仙气磅礴的灵山前,直直扎了下去。这里四面环海,不知是哪座仙岛。 他把我从鸾鸟的背上抱下来,又递给青鸾一串如红宝石般的朱果,它衔了果子,用头在我身上蹭了蹭后才自行离去,那瞬间我有了想养一只青鸾做宠物的冲动。 “还好吗?”他理了理我的发丝,有些担忧地看着我。 我点点头,落地后也已经没什么大碍。 “这时辰,我们到得有些早了,娘子随我来。” 这里种了许多四散的果树奇珍,每一片植物的叶子都显得碧绿晶莹,仿佛梦一般美妙。 我们沿着小路转了几个弯,路过一条蜿蜒静谧的河流。 “这是哪?”我忍不住小声问道。 “仙极岛。”他道,“来这边寻一寻吧,我们要来见的人,也许正在钓鱼。” 他话音刚落,我便看见他背后的河流中,远远出现了一叶扁舟,载着一个穿斗笠的人。 “相,相公,你看那里。”我有些磕磕绊绊道,只因那人身后还拖了个金光闪闪的大家伙,实在不像是这小河里会有的鱼类。 他回过身远眺了一眼,勾起唇,“运气不错,那便是我们要找的人。” “可,可是。”我欲言又止,只盯着他身后的庞然大物看。 “哦那个啊。”他看了一眼,轻描淡写道,“那就是一种金色的鱼,不过不怎么好吃。” …… 我在心里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选择靠在他身边一言不发。 “是谁来了?”舟上的人远远地喊了句,我还没反应过来,一股绿色的流光铺面落在我们面前,随后啪嗒一声落下来个大东西,只是我面前一黑,瞬间被他捂了个严实。 “娘子,小心些。”他扶着我换了个位置站好,才放下了挡住我的袖子。直面的先是一大团在阳光下晃动的金色,噼里啪啦地弹跳,溅得到处是水,他施了个法,拂去落在他广袖上的水渍。 “真是稀客。”那个清朗的声音又响起,我又被带着远离那些水花,这才见到了一个穿着斗笠带着渔帽的少年。 “清玉上神,冒昧前来,多有打扰。”他一面护着我,一面干巴巴地客套,样子……极为敷衍。 “好说好说。”那年轻人乐得哈哈大笑,看到我时,笑容却戛然而止。 “这是……嫂夫人已经醒了?”他显得极为惊讶,将大鱼踢到一边,用身上的帕子擦了擦手又道,“去屋里等我吧,我随后就来。” 说罢,又化作一股流光消失不见了。 我忍不住看着那条还在垂死挣扎的大鱼,它的表情傻乎乎的,又好像很是绝望。 “把它放回去行吗?”我小声问他,“好歹泡在水里。” 他闻言,随手揪了根树枝做了牢笼,将鱼抛入了水,又是啪啦的一个大水花,幸好我躲得快。 不过安心多了,总感觉自己做了件好事。 “娘子有所不知。”他低下头看我,笑得不怀好意,“那是忘川河里生活的冥鱼,长这么大,不知道吃了多少死人骨肉。娘子此招绝妙,在这河里多泡一阵,定然能给清玉找不少麻烦。” 我真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憋了半响才道,“你可以提前说的。” “嗯。”他笑着拉我往回走。 “成年的冥鱼大能吞象,这条还是鱼苗,有伤不及老幼,娘子乃君子之道。” 鱼,鱼苗…… 没等我再多想,我们又已经到了一处古色古香的茅草屋旁,他们神仙施法去哪前都不提前通知别人的,真是烦人。 第十一章 不知怎的,从见到他的第一天开始,我就觉得,他不是什么好人。 倒不是他长得如何,而是,坏人在装作自己是好人的时候,那种感觉是藏不住的。 就像我现在在偷偷打量他,他知道我在偷偷打量他,可是他不说,会当做自己不知道。 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是不会这样的,会直接转过头来,问怎么了。 因为他刚刚去后院,把主人家种的花全劈了…… 他的样子太过从容闲适,就像是去庭院赏花一般,下手却毫不留情。 我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若要理我一下,我定是要问的,所以他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罢了,一个好人,最起码一个好客人,是不会去劈主人家的花的。 “我来了我来了。”外头又响起没心没肺的欢快声响,快乐的孩子背着大包小包进了屋。 他还特地去换了身见客的衣服,青绿色的广袖圆襟,像棵嫩生生的竹子。 “嫂夫人醒得这么早,我的医术又出神入化了许多哇。”他笑眯眯地看着我,又殷勤地倒茶给我喝。我面上一热,觉得受之有愧,又想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他在一旁气定神闲地坐着,甚至还找了本书翻。 另一旁的孩子已经忙忙叨叨地摆出了他一件件的工具,每摆一件就令我害怕一阵。 还有这孩子话可真多。 “娘子不用怕。”他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了我的身后,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语调十分温柔地宽慰我,“清玉的人不着调,但是医术很好。” 正背着我们翻箱倒柜的少年闻言一愣,回头道,“喂,什么叫人不着调?” 他还是个很好的孩子的,没再多计较,拿着手里的一卷东西就跑到我跟前笑眯眯地坐下,摊开后,却是密密麻麻的一整卷银针。 我更往身后缩了些,拽住他的袖子。 “你不要吓我娘子。”他在我头顶不满道。 “啊?”清玉迷茫地眨了眨眼,又冲我笑得单纯无害。 “嫂夫人不要怕,来,我先来给你把脉。” 我将手腕搭在他准备好的腕枕上,他手指捻动,带着一股青绿色的灵力搭在我的腕上。 那种感觉很奇妙,像是一股欢快的清泉,顺着我的经脉流淌,我还是攥紧了搭在身前的袖子。 面前少年的脸色由笑眯眯,变得笑容越来越少,又变得专注,又开始盯着我的手腕琢磨。 “怎么了,可有不妥?”他的声音又响起,嗓音也有些发紧。 “唔,就那样,经脉尚未复原,下雨天还要熬一阵子。眼看着经夏入秋,我等下写个新的方子。”他又看向我,“嫂夫人莫怕,凡人体质脆弱,小弟还需要用银针取您腕上一滴血。” 态度极为诚恳单纯,不过体质脆弱四个字深深伤害到了我。 我点点头,青光一闪,他下针极快,一滴浑圆的血珠被术法托着包裹住。 接着他眨眨眼睛,向上瞄了瞄。 “你脸色那么黑做什么,这么久没来,要不要在我这里住几日?” 我闻言抬头去看他,他僵着脸道,“好。” “太好了。”少年开心地喊了声,“我去看看……” 他欢快的声音在扭过身看见后院惨不忍睹的花苗后戛然而止。 “你你你,你都干了什么?!” “我讨厌噬骨花,你养这种毒物做什么,容易伤了我娘子。” “那那那,你施法一下不就好了啊!你又不是没手!”少年气得话都说不出来了。 “我确实有手,替你拔了。” “啊!你走,你没事干去山顶上冷静冷静去!” 我在一旁真是觉得好愧疚。 清玉蹭蹭蹭地从一旁的箱子里抓出一堆瓶瓶罐罐塞到他怀里,“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现在就去!” 他将那些东西施法收了,又过来摸了摸我的头。 “娘子和清玉待在一起可好?我去去就回。” 我点了点头。 他冲我温柔地笑了笑,“晚上想吃什么,想不想尝尝海鱼?” 我不太喜欢吃鱼,不过还是很给面子的点点头。 他又十分啰嗦地嘱咐了清玉好一番,听得我面上越发羞愧的时候,才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送走他,清玉松了一大口气。 “好了嫂夫人,今天也没有别的事要做了,请你移步侧间,我替你温养经脉。” 我随他去了侧屋,一张靠窗的床榻布置得古朴素雅。 他让我躺下,施法点了一炉香,屋里立马有人暖意。 “嫂夫人。”他从一旁的锦盒中拿出颗莹润的碧绿丹药,“这是我炼制的暖心丹,于经脉温养再适宜不过。嫂夫人是凡人,除了服下丹药外,还需要我再施几针,佐以术法运行,请嫂夫人莫怕,就当是在榻上休息了会儿。” 白白净净的少年说得极为诚恳,我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服下丹药。 果然似是一股暖流在心里化开,不过又过了一阵子,便有些灼热,像是吃了烫口的热汤。 清玉反应极快地在我双腕和双脚上施针,我的四周被绿色的术法笼罩,时不时有金绿色的流光顺着术法,在我身上流入流出,那种灼热感消失了,只觉得一波一波的热流,在身体里各处奔涌,驱走寒气。 他在我眼上敷了黑布阻挡太过明亮的光芒,才道,“这丹药容易让人困倦,嫂夫人尽管安心在这里休息,小弟要去后院看看那些花。” 我努力点了点头,也不知他听没听到,只是觉得跟前扫过一阵风,估计他早想去救那些花了。 第十二章 经脉被温养的感觉很奇妙,像是躺在棉花团里一般,我没有再做什么古怪的梦,醒来时,他正靠在离我很近的榻沿处撑着头闭目养神。 他脱了外袍,松散的纱衣和长发散落一地,一缕清香在他发间萦绕着,愈发衬得他不似凡人。 我们之间散落着一卷他未读完的书,上面用娟秀的篆笔写着,“知身从缘起,究竟无所着。”是出自华严经的一语。 我将头转正看着房顶,还没想好要不要把他叫醒。 其实我希望,他能够把我的事情都告诉我。 至少不是看着我如同懵懂孩童般,无依无靠地摸索这个世界。 可是他对我的过去讳莫如深,我看得出来。 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发现凭我自己根本挣不开清玉加在我身上的术法,只好用手指勾住他一缕散在榻上的鬓发,小心翼翼地拽了几下。 卷翘的长睫抬起,他的眼中还有些困倦的水光。 “娘子,可感觉有什么不适?” 他挥去我身上的术法,又拔掉我身上的银针后,才扶我下地。 我摇了摇头,“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也是刚刚。”他边说,边让我靠在他身上,按揉着我的手腕和肩肘。 “现在什么时候了?” “这里天黑得早,已快到酉时了。” 起身出门时,清玉已经在他的园里架了烧烤的炊具,我们一起吃了他从海里捉回来的大鱼,那鱼和我整个人差不多大,肉质鲜美,竟可以切片生吃,亦可火烤。 他一边用果木烟熏着半条,一边削下一盘肉来递给我。 清玉也在旁边吃得津津有味。 第二天,我和清玉混熟了一些,他又不知道去了哪里,只剩我们俩人诊完脉后聊天。 “嫂夫人的病还需多温养几个月,不过有我在,无需担心。” “清玉,你之前就认识我吗?” “当然了,当时的情况别提多危险了,多亏我妙手回春。” ”我忘了一切,你也知道吗? “唔……嗯。” “那我的记忆,还有可能回来吗?” 他略带迟疑地摇了摇头,还是说道,“嫂夫人的药中有一味复活草,吃它的人必忘记前尘往事。” “……” 我望着他,一时不该说什么。 “怎么了,嫂夫人可有何想对我说的?” “你大哥叫什么名字?” “不行啊,”他笑得神秘,“上神的名字,若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那对上神本人是很失礼的一件事情。“ “可是你也知道我忘了……” “那就等他愿意告诉你的时候,再告诉你吧。” 我收回了想继续问他的心, “我从书里读到,凡是上神皆受供奉,等我回到人间去,总能弄明白。” 清玉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嫂夫人你,想要去人间……?” 我点了点头。还没有找到给我留纸条的人,我总要去一趟的。 “你,你别去啊,那里,天寒地冻的……又,又天气炎热的,嫂夫人你还是别去了,不利于身体恢复,对,你要听我的,人间不利于你恢复。” 我抬起头想了想,认真对他道,“他可以跟着我,而且,山里好像也不利于我恢复,我的腿有好几次都站不起来了。” 他听罢愈发难为情,似是下定什么决心般,“那不如你们都搬来岛上住吧,我还能看着你,也就人间的一年半载,定让你恢复正常。” “不要。”我道。 “为什么?”他难以置信。 “我不喜欢这里。” 后来清玉就不理我了,后面他更是发现自己昨天绑来的大鱼被人扔到了河里,一下午都在外面捶胸顿足又气急败坏地忙碌着。 我有些无聊,便沿着岛走了一段路。 不得不说,这座岛名为仙极岛,除了清玉的茅草屋子不太好看外,岛上的每一处都极美,处处是落英缤纷,芳草连天之景。岛很大,离茅草屋的最遥远一侧搭眼望去,有高耸入云的一座仙山,苍绿色的山体顶着洁白的雪尖,在云雾的掩映下散发着圣洁的光芒。 这岛安静,除了花瓣落地的声音,海浪拍岸的声音,竟再也听不到别的。 我自醒来后,也许是脑中太过空空荡荡,反而不喜欢这种书中说的安宁之境。 我迫切地希望看到更多人,见到更多事。 也希望看到从前的故人,告诉我曾经的我有什么样的过往。 “你原来在这里散步哇,嫂夫人。” 我顿步,还是初遇时的情景,清玉由一阵清风卷起的绿叶中化形,落在我面前。 “是啊,你都弄完了?”我随便寒暄道。 他面带苦涩,“我都听说了,嫂夫人慈悲为怀,只是可怜了我那条好不容易从天上引来的天河水。” 他说罢努力地仰起头,似是不让眼泪落下来。 我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遂没话找话道,“你今年多大了?” “快满叁千岁了。” “噢,”我心不在焉地敷衍,“那还是小孩子啊。” “是啊,我们一族要到四千八百岁才算成年呢。” “噢,这样啊。”我尴尬地搓了搓手,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道,“那但愿我能活到你成年的那一天吧。” 他愣住了,似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个话题。 叁千岁的小少年托着腮蹲在地上,很是认真地皱着眉头思考起来。 “有了!”他握拳击掌道,“我可以炼制碧灵丹给嫂夫人,只是那东西需要找上古椿树借几片叶子做外壳,这种小事大哥定是能解决。” “走吧,嫂夫人。”他拉起我的手就往前冲,“我们赶紧去找大哥说一下。” “碧灵丹?”他穿着松散的长衫,握着茶杯的手一顿,似是听到什么好笑的事情。 这才两天,他竟过得比在自家还闲适。 清玉兴奋地点点头,把来龙去脉简短地解释了一边。 “既是如此便不必担心。”他拉过我坐在他身边,又去探我的脉象。 “我和娘子已经昭告天地,她不再入轮回,即使去了,也仍旧只会和我有缘。” 清玉闻言瞪大了眼睛,“我怎么就没听说过。” 他将我抱了满怀,笑得如同只慵懒舒适的大猫,“你才多大。” 清玉眨了眨眼,“你可以偷偷告诉我,等我成年后,也去凡间讨个媳妇。” 他在我身上蹭了蹭,才对清玉又道,“你不懂,有些事情,可遇而不可得。” 第十三章 他讲的话让人云里雾里,不过我并不在意,毕竟还有更重要的事做。 即使注定一无所成。 于是我扭过头去,对他开门见山道:“我不准备回山里去了,我要去人间一趟。” 他原本餍足的笑容凝滞在脸上,清玉看了他一眼,耸耸肩表示自己也没办法。 我静静看着他脸上由晴转阴,分明是按捺着想说什么。 我等着他说。 “娘子捡到的玉佩呢?” 他的话在舌尖打绕,却突然只说了这么一句。 我从腰间的口袋里摸出来给他看,洗干净之后就一直贴身带着了。 他盯着我手里的玉,面容平静,一言不发,可是我总觉得,他似乎对这玉有着莫名其妙的……厌恶和嫌弃,甚至是恨意。 以至于他伸手要过来拿时,我突然撤开了手,不想给他。 “这玉就放在我这里。”我看着他的眼睛,态度坚决。 他收回手,显得大度且宽容地笑了笑,“外面捡的东西你也当宝贝,你要是喜欢,我也送你几块好不好?” 后来清玉胡乱找了个要去料理冥鱼的破理由就化作一阵风散开了,只留我们两个人吹着夜风搂搂抱抱,大眼瞪小眼。 我眨着眼睛,只盯着他看,希望这样能让他体会到去人间这事情没得商量。 他还是先败下阵,移开了目光,有些没底气地问道:“娘子为什么想去人间?” 我仰起头看着天上璀璨的银河带,回道:“想去找一些东西。” “什么东西?”他将头靠在我肩上,将我抱得更紧,近乎撒娇道,“什么东西?你在家里待着,我帮你去取来可好?”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可是我觉得只有在人间才能找到。” “那不管叁年,五年,我都帮你找来好不好?你……” “不要!”我任性地打断了他,挣开他的怀抱和他面对面坐着,郑重其事道: “我要自己去找,我要去人间。” 他的神情有些灰败,拉过我的手,好半天才道,“娘子,我们已经成亲了,你不属于人间,你,你明明是属于我的。” “嗯。”我点点头,“我的确还不想和你……”我想了想书里的话补充道,“一拍两散。” 跳动的火光在他脸上明明暗暗,他的脸已经灰得有些扭曲了。 我挠了挠头,试图补救,“我们一起去,就去一个月呢?” 他这才缓和了些,却失落地摇摇头,“我身份特殊,人间不是我想去就能去的地方,更不能和凡人有太多交集。” 这倒是我不曾考虑的,一时也没了主意。 自从醒来后,我只觉得他无所不能,只要是我想要的,他都会满足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有不能去的地方。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脸上有了些许希翼:“不如娘子就不要去了……我…” “不行,我要去。”我再次打断他,他生生把后面的话梗在喉间,脸色愈发僵硬。 “我们还要在清玉这里待多久?”眼见气氛有些尴尬,我随便找了个话题。 “清玉?”他微微冷笑,“你叫他清玉,你倒是跟他关系好,我们哪也不去,再让他熬一帖能让你忘了人间的药。” “你!”我有些恼怒地推开他,他没任何准备,就直接被我推倒在地上,衣衫散乱的样子显得特别可怜。 像个马上要被丈夫抛弃的怨妇……我不由得在脑子里想了想。 他蜷起腿坐在地上,抓起地上的一把白沙,手上催动起术法的光芒。 一把白沙在他跟前飘散又聚合,杂质被剥离,剩下的沙子凝结在一起聚成团状,他用另一只手随便起了个势,一股翠绿的光芒被注入其中,凝结成一块龙凤衔着中间一片翠叶的绿色琉璃佩。 他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将那个琉璃佩放到我手里,低低道,“琉璃坚脆,又容易划伤人,真是再适合娘子不过。” 说罢,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有些后知后觉地想到,刚刚的样子真像吵架。 可是他送了我东西,那还算吵架么……玉佩都是温润的,琉璃的纹路果然很冷硬,通透的白色龙凤只围着中间的碧叶,那叶子仿佛被注入了什么液体一般,鲜艳欲滴,我想不透这是来干什么的,把它也放到了布袋里。 今晚的星星很亮,在清玉的岛上看星星,仿佛比在山上看到的还要大,还要亮。我一路溜达着回了房间,洗了澡,外头竟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也不知道他俩都去了哪。 于是我又摊开被子,点了安神的熏香后从容地上床休息。 就在快睡着想翻个身的时候,一阵绿光降落,一个冒着水汽的身体忽然将我覆盖得严严实实,他湿凉的唇舌瞬间吻住了我。 “娘子还睡得着,真是好狠的心。”不容我拒绝,密密实实的亲吻又至,我半闭着眼仰起头,不由自主地吞咽他口中凉丝丝的津液。 他扯开了我胸前的衣襟,微凉的手覆上去,我整个人缩起。 “唔。”我努力躲过他的吻,喘息道,“好凉。” 他轻咬我的耳垂,“都寒心了,怎么能不凉呢。” “好冷。” “动起来就热了。”嘴上这么说着,他取了香炉的热源传递到自己身上,将自己身上的衣服扒得干净,露出光滑整洁的胸膛,再覆上来的时候,温度已经变得舒适了。 我睡意朦胧地看着他,他眼里闪过一道华彩,些许红芒一逝而过,手上的动作越发急切。 “不,不行,还没有准备好……”他突然将有些微凉却分外粗硬的那里抵上我,边缘的嫩肉被他凉得一激灵,却柔顺地包裹着他。 他在我的嫩肉上上下磨着,等待内里吐露一团又一团的蜜液,全都粘在了他身上。 第十四章高h 他从容不迫地磨着,待里面水淋淋的时候,他一个深顶便入了去。 他啃咬着我的脖子,强迫我抬起胸来伺候他左右,嘴里却轻笑,“还是下面这张小嘴诚实些,咬着便不放。” 我只觉得脸羞耻得发红,下面咬得却愈发紧。 “都这么多次了,娘子却还是这么生涩。” 他拉开我的手臂在两侧固定着,身下坚定又缓慢地律动。 几个深顶直击我最深处的痒意,我只觉得神情愈发涣散,身下像拧开的水龙头般,不住地往外流着蜜液。 我有些无助地想去抓他,又怕这举动显得过于孟浪,最后只敢偷偷攥着拳,难耐地溢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哼。 他又顶了几下,似是不够尽兴,将我汗湿的背捞起,两条软得如同面条般的手臂随意挂着他脖子上,臀却与他贴得更加紧密。 “嗯……”我终于忍不住,还是抱紧了他的脖子,仿佛抱住大浪里的一根浮木。 “娘子……”他安慰般地吻我的侧脸,身下却愈发不客气。 咕叽咕叽,满室都是四溅的水声,越来越放肆的肉体拍打声。 我的身下在这被迫且强烈的运动中不住地痉挛着,太过刺激,忍不住去咬他的肩膀,他将我放在榻上,又是几百个快速的深顶,我瞬间如洪水般倾泻而出…… 他停下来,笑着在我耳边喘息,热气全喷在我脸侧,我不住地打着颤,只觉得整个大脑都停止了思考。 “娘子,”他用手指轻挑地抚摸我的私处,毫不费力地伸了食指进去左右抽动,“这里真是诚实。” 他俯下身与我纠缠着舌吻,又去乳尖啃咬,抽出了食指,似是安抚般地吻上了我的私处,灵巧的舌尖不住抽插。 “不要……”我忍不住蜷起腿,用手去推他的头,结果他一个用力,更加深埋在我的那里舔着。 “不要了,真的不要了……”我用腿扑腾着,太过刺激,声音反而细如蚊蚋。 他终于抬起头,去我的腰间啃咬,我不住闪躲,他霸道地固定了我的腰,那根烙铁般的巨物只缓缓磨了两下,又顺着水流成河的蜜液滑了进去。 胀得不能再胀,却那么容易就被吞下了…… “果然贪吃。”他轻轻笑我,掰开我的双腿就开始新的一轮深捣。 他捣得九浅一深,不快不慢,身下咕叽咕叽的水声却没断过。 他俯下身去吻我,我侧开脸去躲,他挥手拂去了满室的灯光,我眼前一黑,被他吻了个严严实实。 他一个深顶,舌尖便霸道地挑开了我禁闭的齿关,我羞于尝自己的味道,不住地挣扎,却又换来几下惩罚似的深顶,后来终于没力气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渡过来的是那种果冻。 “娘子,娘子的蜜液去被我咽下去了,才不舍得分你。”明晃晃的月光洒在我们淫乱的床上,将四周照得分外亮堂,我埋在他的胸口,只当自己没听见他讲话。 他捞起我的一条腿,又开始冲刺了,强迫我把两条腿分得大开,去毫无保留地承受他密密实实地撞击,深顶,一次又一次,撞开了,再被拉回来,无休无止。 “射,射给我吧。”快感太浓烈,我终于没办法了,勾起他的手十指相扣,小声地请求着。 “嗯?再说一遍,我没听见。” 他俯下身,戏弄般地在我的身体深处四处戳了戳。 “射给我吧,我想要相公。”我抱着他,快感强烈得快要哭出来。 “好。”他在我身体里猛烈地撞击起来,恍惚间我好像听见他十分温柔地又说了什么,可是快感太强烈了,我又到了高潮,忍不住地吸吮那根热铁,而他在我体内喷射而出,一波波地撞击着内壁…… 直到他射完后我才发现,我的腿紧紧地勾着他,难舍难分。 他覆在我身上,用手揉我胸前的绵软。 底下那根就堵在那里,不肯出去。 “娘子胸前的两只玉兔,好香。”他趴在那里,不住地嗅着。 我没有理他,这人上了床便是无赖,不能搭理的。 他也不在乎我会不会同他讲话,自己饶有兴趣地把玩着,似乎永远都不会厌倦。 不过我想换个姿势睡,所以偷偷推他。 他的双腿还与我纠缠在一起,我刚想离开,他揽住我的腰,直接将我翻得趴下。 我心里警铃大作,刚想翻过来,那根已经滑倒穴口的东西又冲了进来,连带着肚子里满满的液体都晃了晃。 “够了……今……”他捏过我的下巴,强迫我仰着脖子和他接吻。 “不够。”他轻轻在我耳边说话,身下抵得死紧,“不够。” 那根东西好像又涨大了一圈,硬邦邦地,又开始用后入的姿势逞凶。 “嗯,呜……真的,嗯,不行了……”我扒着枕头想逃,这个姿势顶到了许多之前不曾有过的地方,连逃都逃不了,入多少便要承受多少。 “娘子就是娇气。”他轻轻啃咬我的耳垂,身下却一点也不温柔,只一味狂暴地顶弄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又射了满满的精华,将我的肚子撑得圆滚滚,就那样堵在那里,射完后也不住地戳动着。 “让我,让我泄吧……”我趴在枕头上小声哭着。 “啵”地一声,他的巨棒终于拔出去了,我身下如泄洪般地泄了一大滩液体。 “娘子真是浪费。”他挥手就换了新的褥面,可是我身下还是在淅淅沥沥地淌着水,已经没什么力气再拒绝他了,眼睁睁地看着他又将那烙铁毫不费力地推进去。 “浪费了这么多,只好再给娘子补上了。”他哪是什么仙人,我泄愤地去掐他的手,可是早已软得没了力气,只有身下还在被迫堆积着一波又一波地快感。 他的手指在我的穴口周围画着圈,似是要把那些溢出来的蜜液全都堵回去。 他是个魔鬼。 我抓过他的手,讨好般地放在我的乳上,希望这样他能放过我的花穴。 他欣然接受了,居高临下地享用着我的身体,揉捏着我的双乳。 我精神涣散,只知道腿勾着他的腰,希望他能入得再深一些,更深一些。 狠狠地,满足我。 第十五章 我再次做梦 我又做回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梦。 可是这次的梦很混乱,很难描述,像是一堆被风吹起来的碎纸片,每一张都写了字,却又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是我游离在各种各样衣冠整洁的人群里,跟着他们做了很多事。 一开始他们在交谈,在走路,在宴饮,后来兵荒马乱,他们在打仗,在逃荒,可我并不关心,除了偶尔能在他们当中看到的一抹红衣。 是极少,极少的情况下,我才能看到她的背影。 每次我都是远远在人群里注视着她,只是那样看着。 还有一些时候,她总是会骑着马匆匆掠过。 可是我和从我身边匆匆擦肩而过的这群人不同。若是真的想要,我能轻松得到很多东西。 我无法形容心里那种满溢出来的感觉,只是站在那里看着她策马而去,如同放走一只夏日难得一见的流萤。 就好像这漫长且难熬的夜晚中,又错过了一些能够打破这种寂寥的东西。 我陷入那种情绪,无法自拔,直到梦醒。 岛上的晨光晒在身上很暖,我从他的怀里睁开眼,周围都暖烘烘的,对我来说很是舒服,可是立马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如同沉睡的美人,只是眉头微蹙,身上的体温比平时更高了些。 这种情况似曾相识,他也变得有些迟钝,即使我醒了,也没有把他惊醒。 我摸了摸他的额头,起床穿衣服匆匆出门找清玉。 幸好他一大早正在花园里忙活,被我二话不说拉入房间里。 “你快看看他,这是怎么了?” 清玉只看一眼便一副了然的神情,随后又摸了摸下巴,围着他左右走了两圈后,又去他身体上试探了下,结果被他皮肤上炸开的一道微小绿光阻挡开。 他摊手道:“不让人碰。” 我抿着唇看他,心一点一点被吊起。 “我见过他这个样子……他前几天也是这样,身体发热,早上却醒不来,他这是怎么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情啦。”清玉支支吾吾道。 “清玉,他怎么了?你连这个都不能告诉我吗?”百种情绪交集而来,我有些委屈地红了眼。 清玉见状立马慌张起来,“嫂夫人,别别,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我揉了揉眼,等他讲。 “其实,嗯……”他看了眼床上沉睡的人,终于把我拉到前厅坐下才又开口。 “嫂夫人,你可千万不能告诉大哥是我讲的啊,你也知道他总是欺负我,我还惹不起他。” 我点点头,发誓替清玉保密。 他这才道:“其实嫂夫人的身体并无大碍,只是无论用上何等灵丹妙药,嫂夫人的身体都急不得,只能慢慢温养。即使是温养也没什么,有我和大哥在,根本没什么问题。” “比起嫂夫人,大哥的身体才容易出岔子。” 他见我听完面色不对,又急忙解释:“不不,也不是你理解的那样啦。” 他很痛苦地挠了挠头才道,“是这样的,嫂夫人你的经脉需缓慢生长才能恢复正常,这生长期间切不能受太多寒凉,之前不能行走的原因便是此。” 他叹了口气,又道:“可是大哥原身属寒,不喜热……他前段日子见你突然无法行走,大约是有些着急,为了给你取暖,过了不少热气在身上。” “你就当他是,嗯……水土不服,对,水土不服。”他语无伦次地宽慰道,“其实在嫂夫人你出去玩的时候,我已经偷偷给大哥看过很多回了,还喂了不少灵药,雪顶山也借他修炼了。” “那现在呢?”我忧心忡忡道。 清玉摊了摊手,“嫂夫人,我们现在只能等大哥自己慢慢恢复了。” “可是他还要这样睡多久?” “说不好,有的时候上神要睡好几百年才能恢复呢,到时候嫂夫人你便跟着我一起学医术打发时间吧。” 我默默垂下头,一时间竟不知是个什么心情。 下午用清玉取来的雪山冰水替他擦拭了身体,他睡得踏实了些,却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我坐在床边等着,无聊的时候只能扯着他的发丝在手里打卷。 晚上入睡时倒是很舒适,我把他摆成适合抱我的样子,他的身体热热的,像是一个暖炉一般将我圈起来。 只是第二天还是没有醒,清玉的脸上却看不出着急。 “你的医术真的很好吗?”我皱眉问道。 “嫂夫人你这是什么话?”清玉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这是上神,上神的身体好不好,一般情况哪会出什么毛病,我再妙手回春也没法搞定他们这些稀奇古怪的老东西哇。” 他说罢又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还是带你去钓鱼吧,你放心,真的死不了的。” 说罢我被他稀里糊涂地拉着出了门。 岛上有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旁边是一片果子林,我们坐在河堤边上的躺椅上晒太阳,顺便钓鱼。 钓鱼讲究一个悠闲中的运筹帷幄外加快准狠,我连甩钩都甩不开,本就没指望自己能钓上鱼来。 只是躺在摇椅上看着蓝天白云绿草地,也有了想打开话匣子的心情。 “所以,嫂夫人你真的把大哥推得坐在地下了?”清玉收回一条鱼扔到桶里,一脸忍俊不禁。 我点了点头,将围炉上刚烧开的沸水倒入茶碗,撇去上面的浮沫。 “为什么呀?”清玉侧过头来看我,“嫂夫人明明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怎么会这么想去人间呢?” 我抓了抓头发,只觉得不想把小纸条的事情告诉他,只好说道:“你说我的身体根本无大碍,是真的吗?” “是啊。”他点点头。 “可是我经常,会梦到一些奇怪的事。”说着我坐起身,看着清玉道,“你可知道九华山上的苍山白木?” 他刚吃到嘴边的橘子瓣从嘴里掉了下来。 “果然,应该是你们仙界很有名的一棵树吧?”我道。 他扭过身去认真想了想,然后点点头。 “那它有什么药用价值没有?”我急忙问道。 “有哇。”清玉耸耸肩,“一棵仙树还能如何,吃了之后延年益寿呗。”他又小声嘟囔了句什么,我却没听清。 “你小声嘀咕什么呢?是不是人吃了之后还有什么副作用?”我又急忙问道。 他眨巴眨巴眼睛,“嫂夫人,你这样问,是你把它吃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是吃了一点点啦,你也知道我们都在九华山。” “怎么样好吃吗?”他的神情很是古怪,却偏要一本正经道,“你也知道我是医者,对这种白木还不算了解,不知道你吃完有没有什么感觉?” 我重新躺回椅子上,一脸惆怅道:“好像会对那个味道如生病般上瘾,还会做梦,梦见我穿梭在人群,闹市,兵荒马乱的战场。” “还会这样?”他也有些意外,指尖萦绕出一抹绿芒,探入我的眉心。漂亮的绿芒在他周身流淌,他逐渐皱起眉,好像遇到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 “想来是心病多一些。”平时他都像个弟弟一般,这次却缓缓摸了摸我的头。 “嫂夫人,白木是神木,断然不会有伤害苍生的功效,真正致病的是别的东西。” 我听罢便想问,但是他笑着的眼神,让我觉得他不会说。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大哥突然带着你跑一趟,却什么都不肯说。” 我丢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没什么。”他笑眯眯道,“是这样的嫂夫人,虽然我是大哥的小弟,可我修道大成之时曾对天地起誓,誓要医好这千千万万的苍生,所以我首先是嫂夫人的大夫,其次才是大哥的小弟。” 我听得愈发一头雾水。 “所以嫂夫人,大哥不愿带你去人间的打算我也不晓得,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嫂夫人,不如就由小弟带你去人间吧。” 暖洋洋的日光下,清玉笑眯眯的脸突然变得分外柔软可爱。 第十六章 按照清玉的说的,他的状况只能等待他独自睡醒。我在卧房里替他盖好被子后就去找清玉,他从山里挖了好大一块石头,正用术法淬成一层层的白粉末。 接着他上大火将粉末融化,直到倒出来成了一粒粒银豆子之后,我才明白过来,他是在做我们要用的银子。 “你们神仙去人间都这么麻烦吗?”我用荷包装好清玉递过来的一捧银豆子,忍不住道。 “不知道啊嫂夫人,这还是我第一次去人间呢。”他的脸上写满了“快夸我,我是不是很聪明“,我只好默默收起了荷包,没再言语。 小岛四面环海,清玉用树叶化了船,我在登上时,忍不住回头看了茅草屋一眼。 小船走的很快,原本蔚蓝的海面只片刻便有了朦胧的雾影轮廓,这里里人烟尚远,清玉说我们仍然可以瞬移些许,可是快要接近人间时,便有些不太方便了。 又是大约一个时辰的水路,我们终于靠了岸,清玉问我是否对这里熟悉,我摇了摇头。 这是一座叫露城的沿海城镇,梦里我从来没有去过离海很近的地方,所以只好让清玉去打听,我们如何去往大陆深处。 “可是阿嫂,这该如何打听呢?“清玉挠了挠头,“想到要和凡人讲话,我有些紧张。” 我沉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惊鸿,我们去找惊鸿的踪迹。” 清玉愣住了,好像不知道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个名字。 “你不知道惊鸿吗?”我问他。 他直截了当地摇了摇头,我又道:“可是你大哥在人间,是叫惊鸿的。” 他睁大了眼睛,脸上的表情丰富多彩,又变幻无穷。 “你怎么了?”我不是很懂他现在的样子。 “没,没什么。可能想明白一些事情,不,还是不太明白。”他支支吾吾道,“阿嫂饿了吧,我们还是先去客栈。” 我们在客栈那里耽搁了一会儿,虽然清玉已经把自己变得普普通通,可是仍然抵挡不住女掌柜对他的兴趣,后来他传音给我说他一定把知道的都告诉我,我才走上前去替他解了围。 “嫂夫人,你有所不知。”清玉犹豫再三,还喝了一大碗茶之后才开了口,“我和大哥不同,小时候一直在和师傅学艺,修道大成后就选了灵芝岛窝着,实在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情,所以我只是隐隐约约记得,几十年前人间大乱,大哥曾经下界。” “几十年前?那我……” 他又低头用筷子蘸水认真算了算,“大概五十三年前吧。” “可是我们成亲只有半年。” “啊?这怎么可能呢这……”清玉说到一半卡住了,直觉自己说错了什么。 我很平静地看着他道:“这是你大哥告诉我的。” 他的表情僵住了。 “清玉,你说要把你知道的全部都告诉我的。”我看着他喝了口茶,竟然有点受不了其中苦涩的口感。 他愈发坐立不安,“阿,阿嫂,你还不明白么,其实我也什么都不知道。”他挠了挠头。 “那你刚刚为何那样说呢?” 他又道:“因为我第一次看见嫂夫人,是在三,三四年前,那时你的情况……很不好。” “当时大哥带着昏迷不醒的你,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个样子。”他颇有些后怕道,“也希望我不会再看到第二次。” “我当时怎么了?”我忙问道。 “经脉尽断。”他叹了口气,“阿嫂,当时大哥……算了,我想大哥肯定不愿我告诉你,所以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说的。” 后来我们一顿饭吃的心思各异,清玉明明说什么都告诉我,话到嘴边又吞回去。不过最后还是要多亏他在书店中研究了一下午史册和地图,我们才决定去这个国家的国都平宁城看看。 平宁城是祁阳国二十多年前建国时才从一个小县城加固成国都的地方,据祁阳国史料记载,高祖是命定的天子,曾有神人相助,所以才决定定都平宁。 清玉觉得此事像他大哥的手笔,虽然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说的原因,他也小气得不愿意多说。 所以晚上他被掌柜留在客栈里盛情款待的时候,我没有再去阻拦,一个人偷偷溜去夜市上玩。 此城沿海,夜市上全是早上打捞回来的鱼虾蟹蚌,我不喜欢吃鱼,也不喜欢鱼腥味,但是夜市上还有卖烤螃蟹腿和椰子乳的摊贩,我忍不住点了一些。 老板是个很面善的老伯伯,看我一个人在此,便和我多聊了几句。 “姑娘的打扮不像本地人,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呢?” “伯伯您知道九华山吗?”我道。 “哎呀,那里可远着呐。我还是年轻的时候才跟着家人去过望城,那里远远地能眺望到璃国的国线,一片连一片的,全是高高的山,没想到姑娘你竟是璃国人。” 我眨了眨眼睛,嗯了一声。 “一定走了很远的路吧,是和家人一起来的?”我又点点头。 后来走的时候,老板又送了我几块云朵糕,闻起来有股淡淡的羊奶和椰香味。 我一路上想着这些地方的关系,九华山,璃国,平宁城,露城,祁阳国…… 路过一个卖珠花的姑娘,我买了两根络子,准备把荷包里的腰佩挂在腰上。 虽然知道自己是凡人,但是买东西的时候还是会有些紧张。 我和清玉今天一整天都在观察这些人,发现一颗银豆子能买两斤猪肉,于是清玉告诉我,在买除了猪肉外的任何东西时,都要等着对方找钱给你。 可是我只使用了银豆子,导致找到手的钱越来越多,荷包地方都不够用了。 今天晚上我才发现,人们在买东西的时候,还会问一句多少钱,然后从荷包里数出铜钱来。 不知道他在人间时会不会有这种烦恼。 他们神仙也许都不会的吧,若他在人间停留了五十多年,那他是不是也曾像我一样,连如何花钱都不会呢? 他又是如何遇到我的…… 我什么时候才能得到这一切问题的答案。 第十七章 晚上回客栈时,清玉正一脸幽怨地坐在大堂等我,旁边的女掌柜眼睛一眨不眨地托腮看着他,而被迫站在一旁侍候的小二呵欠连连,眼神比清玉还要幽怨一些。 “阿嫂,你回来了。”清玉两步并三步的冲上来攥住我的袖子躲在我身后,“掌柜大姐,我阿嫂回来了,我们还有要事相商,多谢掌柜大姐今晚的酒水和饭菜,你们也早些歇息吧。”他一口气吐完这一连串的话,抓着我就急匆匆地上楼,生怕再被拦下。 在清玉第一句“掌柜大姐”脱口而出时,掌柜的笑就有些僵在脸上,我被清玉拖拽着,只好回头随意跟她打了个招呼失陪。 清玉冲到屋中关上门,连下几个闭门隔音的咒术后才松了口气,“嫂夫人,你们凡人真是让人吃不消。” 我撇了撇嘴,心想你们神仙还喜欢出尔反尔呢。 清玉见我半响不理他,只好主动过来陪笑脸,“嫂夫人,还在为白天的事过不去吗,你也该体谅体谅我的难处,一头是你一头是大哥,主要是,我实在惹不起大哥哇。” 这说法让我觉得有些奇怪,“可是,我承认你大哥不像什么好人,可是你为何会惹不起他呢?他看起来没有多厉害。” “阿嫂,光是他坏这一点应该就够了吧,我这么单纯,若是被他记恨很容易吃亏的。” “但是我们两个偷偷来人间,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他表情颇为沉重且神情复杂地点点头,咽下一口茶,“所以我决定了,一定要赶在他醒来之前速战速决。” “好在我今晚舍身陪掌柜不是没有收获,刚打听了,这座城里有可以去都城的官驿,是专人拉着的二十人大驾,每五天有一趟,而我们正好可以赶明天的马车。” 从露城到都城需要十一二天的路程,白天赶路,晚上在驿站休息。一路上我们也想方设法打听惊鸿此人的事迹,并未寻到,但是却听到不少关于老国君的事。 清玉偷偷告诉我, 神仙下界皆会用凡人最注意不到的方法低调行事,祁阳国是战后建立的新国,老国君十五岁就在马背上南北征战平定天下,他总觉得这事和他大哥息息相关。 “若我的猜测属实,嫂夫人,这国都的宗祠中大约会为当时平定天下的众人画像塑身以供香火,所以我们到达平宁城以后,立马去祁阳国的宗祠中查探一番便知。” 一路上舟车劳顿,祁阳国的国都人来人往很是热闹,我们住的旅店也贵了许多,好在清玉的袖中还藏了两大包银豆子。 还是老样子,我们先在街上逛到了书店,又从书店里买了平宁城的地图,最后终于在地图中找到了宗祠的位置,竟在城外二三里处的灵山上,今早进城时便曾路过……我俩一时无言以对。 第二天又雇了马车出城,我也纳闷清玉为何不用仙术带我俩过去,他说人间不是没有来办事的仙人,我俩偷偷溜出来,他恐仙力惊扰到凡间的精怪和路过的同行。 我对此倒是半信半疑,因为清玉来人间的样子比我还要兴奋,看得出来他面上很是克制,但是什么活计都主动张罗着做,甚至马车都亲自赶,赶之前还把马儿上上下下地摸索了一遍……看得出来他很享受这趟人间之行。 我们是在日头快到正午时到平宁城的灵山山脚的,时值初夏,我身上染了层薄汗,清玉是仙体,倒是看不出日头对他有什么影响。 灵山上有祁阳国的宗祠,负责收置宗祠的是祁阳国的国寺卧佛寺,卧佛寺建得气势磅礴,占了大半个灵山的山腰,与附近大大小小的其他山寺绵延在灵山山脉,来往的香客众多,香火旺盛。 清玉在爬到半山腰后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冲我道:“嫂夫人,这里龙脉稳固,气韵神清,又在山里,看着就像是大哥喜欢的地方。” “为何,你大哥喜欢山?”我擦了擦头上的汗,继续向上爬。 “是啊,大哥喜欢群山,而我独爱小岛。” “这是为何。” “不若你来猜猜呢,嫂夫人。”清玉打开折扇替我扇风,“给你一个提示,我的真身是青龙,最喜云和水。” “那……你大哥莫非是只鸟,所以喜欢山?” 清玉摇了摇头,“你再猜猜呢?” “除了鸟,我能想到的只有猴子了。” 清玉噗地一声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嫂夫人,竟说大哥是猴子,他听到后一定会气疯的。” “那你倒是告诉我啊。” 他闻言直接将头摇成了拨浪鼓,“直接告诉嫂夫人,哪有听你瞎猜来的有趣。” 一路上又扯了些不相干的东西后才到了卧佛寺,祭拜的香客众多,清玉的面容惹得那些带着斗笠遮面的女郎们连连窥探,他吃了女掌柜的教训后不敢再惹事,见到人后就像是个木偶一般,只敢紧紧跟在我身后。 “早知如此,阿嫂,我应该打从一开始就变成个十岁的孩童跟着你。” “你现在变也不迟啊。” “此等法子费事,在这种灵气充足的地方最容易惹事。”清玉用折扇遮脸的样子比那些女郎还要羞怯,“阿嫂,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宗祠吧,早去早安心。” 祁阳国的宗祠上书“定安永宁寿康府,千秋大业万岁功。”,身旁时常有稀稀两两的人手持香烛与我们擦肩而过,我和清玉对视一眼,也踏入其中。 入庙三尺,转过眼前遮目的彩幡,终于得见宁静肃穆的功臣全貌。 这庙里各种形态的塑身画像惟妙惟肖,堪堪放眼过去便有百余人,我和清玉只好从门口开始,一个一个地看过去。 清玉同我窃窃私语:“嫂夫人,单看这些塑身的打扮,应是文左武右,你这边是武官,我从另一边文官处看看。” 我点点头,顺着身前的画像一个个看过去。 我俩分两侧一个个寻找着,直到走向中间。 那是一幅巨大的文武百官朝圣图,画里一人的身形吸引了我的注意,忙拉了拉清玉的袖子:“你看那里。” 画里的人穿着青衣长衫,站在君王的一侧,他脸带面具,手里拿了把折扇,扇柄处却系着一根红绦。 “这是……大哥手里的灵飞扇,阿嫂,这人定是大哥。”清玉也略显激动。 后来我们终于在画下罗列的小碑上发现一行字,上书: “储宁定国文公 惊鸿” 惊鸿,真的是惊鸿。 第十八章 回去的路上,我和清玉一起靠在车门外面看沿途的风景,他神秘兮兮地和我讲了一件事。 据说今日去卧佛寺参拜的几人颇为特殊,清玉是仙人,所谓仙人,就是能十分清晰地,听见凡人虔诚的祈祷。 “我绝未听错,他们的老国君时日无多了,是以几个低调打扮的贵人来此处祷告神明,祈求上苍救治他们的国君。” “那你意下如何?”我问他。 清玉捋了捋下巴上莫须有的胡子,对我道:“嫂夫人,我乃医仙下界,原是为了医治你的心病,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让我们找到大哥的踪迹,又昭示祁阳国国君的病情,此乃缘分。况且画中的大哥站在国君左侧,定是曾与他亲厚之人。不若我们去替国君治病,也好询问下当年的事情。” 我点点头,也觉得此想法绝妙。 “那我们怎么混进去呢?” 清玉一下犯了难。 “这样吧。”他抚掌道,“国君有难,底下的大臣们定然四处求访名医,我俩先去瞧瞧丞相府在哪,然后毛遂自荐。我届时先替丞相诊治一番,再想办法让他引荐我们到宫中去。” 这办法虽然在普通人那里显得困难了些,可是难不倒清玉。回城后,我们先是找到了丞相府的大门,后来清玉掐指算出了丞相在府中的时辰,接着清玉用仙术迷惑了看守丞相府门的家丁,待到家丁通报过后,清玉又迷惑了出来见客的管家,进府门,穿过的蜿蜒的抄手游廊,我们终于到了丞相府书房的门口。 “清玉,我们会不会舍近求远了啊?”我有些迷茫,“左右也是要你使仙术迷惑这么多人的,我们何不直接去宫里。” 清玉的神情也有了一丝僵滞,不过容不得我们考虑更多,丞相竟然见客了。 祁阳国的丞相是个年过六旬,精神矍铄的人,一双温和锐利的眼中暗含审视。 “两位便是远道而来的神医?” 清玉客气地和丞相见了礼,“冒然登门拜访,还望大人海涵。我乃九华山上避世修行的医者,家师乃祁阳国人士,本月初,家师算到故国临逢国难,于是特地遣我下山前来相助。” 又指着我介绍道,“此乃家嫂,家兄在平宁城六七年未曾归家,是以阿嫂和我结伴同行,希望能早日找到家兄团聚。” 老丞相半信半疑地接纳了我们的胡诌,却也不提国君生病的事情,只是言辞间颇有难色。 清玉只好又道:“我知丞相难以同外人道出其中缘由,只是家师并非空口来风,不若丞相先试下在下的医术,再做决定也不迟。” “如此甚好。”丞相点点头,眼看外头天色已经擦黑,丞相府里已经掌了灯,而府里的一百多人全都在丞相书房门口排好了队,被清玉一一诊治。 他诊治和下针的速度极快,快到晚饭时,已然治好了丞相府全部人的毛病,阖府上下对他赞不绝口。 晚上我俩成了丞相府的座上宾,丞相亲自给清玉敬酒,正眼看到我时,神情却有些恍惚,又有些古怪。 “第一眼看到嫂夫人时,就觉得嫂夫人面容极为相熟,只是若故人还在的话,如今也该和老夫是一样的年纪。” 我闻言心里泛起一股异样,只好道,“丞相大人有何要问的,但说无妨。” “不知嫂夫人可知道曾经的靖国萧家?” “靖国?”乍然听闻这两字,我脑中只觉空空荡荡的。 清玉在一旁替我圆场:“老丞相有所不知,阿嫂幼时曾生过一场大病,之后就失去了儿时的记忆,后来更是隐居在山中数十载不问世事,不知老丞相能否说得详细些?” “竟是这样。”丞相叹息一声,“说是故人,其实同老夫也并非旧交。” “靖国萧家乃是靖国的世家,萧家人代代都是护国武将,五十多年前天下大乱,萧家一脉仅剩最后一位女将军,传闻她携年幼的靖国少主归隐,也传闻她已战死沙场,靖国国破后,她的主子也不知所踪。” “老夫年少时也曾周游列国,曾经见过那位女将军一眼,后来为辅佐陛下举大业,更是将各国政要的画像熟记于心,嫂夫人的面容,恍若那位靖国女将军亲临。” 我听得有些晃神,只好道:“竟还有此事,只可惜我从小长在山里,父母也从未提及祖上,也不知是否和老丞相那位故人有何渊源。” “嫂夫人的家中还有和人呢?” “除夫君外,只剩我一人。” 丞相点了点头,又道:“我祁阳国的战火并未燎至靖国,要说起来,也只有如今的璃国和庆国,还同靖国有些渊源。 ” 我和清玉对视一眼,心知肚明靖国是我们下一个要查的地方。 许是国君的病情确实无法再拖的缘故,观丞相的样子,清玉和我都觉得他要留我们在府上多观察几日,可没想到第二天下午,丞相就急匆匆前来想要带着清玉进宫,清玉要求必须带上我去打下手,我俩就顺理成章地同丞相一起进了宫。 进了宫门后又过了不少关卡才到国君的寝殿,殿内燃着不少安神香,四周侍立的仆从肃穆庄严,安静得连根针掉地上都听得见,一个总管打扮的黄门引丞相同我们入内,面前垂了三道帘子,而我们则隔着三道帘子同榻上半卧的人影行礼。 祁阳国国君召清玉和丞相上前去诊治,我被引至一旁落座。 不一会儿,两人相携出来,清玉对丞相道:“国君积劳成疾,此次发病虽突然,倒也不必过于慌张,只是国君的脾胃虚弱,无法服用汤药,我回头会拟一整套医治方案,今日还请大人们将这张方子交给膳房,照方熬制粥品,为国君食补。” 几人连连点头,清玉又对我道:“阿嫂,国君的病情尚需贴身医治,恐怕我们最近要在宫中叨扰一阵子了。” 内侍官连连点头,“清玉神医和嫂夫人无需多虑,我已命内侍备好住处,还望神医殚精竭虑,尽心替陛下诊治。” 清玉点头道:“这是自然。” 我们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在宫中住下来,被侍女引着沐浴更衣后才能再去面见圣上,清玉还要替国君扎针,我只好假装成一个能派得上一些用场的人,在清玉的一旁碾个药,燃个香,再递个针。 第十九章 配药时终于见到了祁阳国国君真容,这位国君保养得倒不像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只是面上虚弱苍白,吃了清玉的药后仍然睡不安稳,旁边跪着伺候的仆从不停用丝绢给他擦去额上的虚汗,一幅命不久矣的样子。 我趁人不注意偷偷丢给清玉一个“还救得活么”的眼神,清玉淡定地点点头。 燃了药香后,清玉就开始下针,并让一旁的人将几包草药煮熟,热敷在国君的额上,随着他下的针越来越多,国君的面上也逐渐和缓。 待我们忙完回到自己小院后,推开门却是迎面一位不速之客,四周是东倒西歪躺着的侍卫,面前是一个冒着寒气的肃杀背影。 我和清玉携手僵在原地。 我拽拽他的袖子,“清玉,你觉得这人会是谁。” 清玉:“应该不是大哥吧。” 来人转过身,露出他绝美却冰冷的面容。 “相公你醒啦。”我傻呵呵地冲他打招呼。 “啊?大,大哥你来啦。可你不是……”清玉有些慌乱,被他一个眼神吓得住了口。 “娘子。”他开口,声音冷酷,有些沙哑,“你知道你该做什么,同我回去。” 我摇摇头,“在找到真相前,我不回去。” 他转头看向清玉:“你私自来凡间,这是大罪。” “大哥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清玉挠挠头,吞吞吐吐道,“我倒无所谓,可是你呢?身体可有什么异样?” 他摇摇头,“我借了南海仙人的佛珠封印了身上大部分的仙力,又炼化了寒冰封在体内,暂时无大碍。” “噢,这样。”清玉点点头,又挠挠头,不甘心道,“你这是何必呢,我和嫂夫人查明她想要的真相后便会回去的。” “你懂什么?”他激动得咳嗽起来,咳完后神情又有些黯淡,又道,“你懂什么。” 我眨眨眼,只好插嘴,“我也不懂。” 他看了我一眼,大步走至我身旁,一把将我捞至怀中,他怀里满是凉意和水汽,冰得我一个哆嗦。 “喂,大哥,轻点抱啊,别再把嫂夫人接好的筋骨冻坏了。”清玉在一旁不解风情地嚷嚷。 他的神情有些失落,我回抱了他,才问道:“怎么了,可是你的身体有什么事?怎么这么冰凉。” 他极其克制地同我分开了,又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站立,摇了摇头道,“来人间一向都是如此,没什么大碍。” 他牵起我的手腕,替我把脉。 我一眼看向清玉,他只好顶着压力和我窃窃私语,“大哥仙体特殊,容易被红尘污浊,来人间都得拿冰块冻着保持清醒。” 一道绿芒从我眼前闪过,清玉传来一声闷哼,再想开口时已被用仙术封了嘴。他有些气愤地冲身边的冰块哼了一声,大步越过我们二人离去。 清玉走后他深沉的眼眸便直勾勾地看向我,场面一时间有些凝滞的尴尬。 “唔,你的身体好些了吗?”我搓了搓手,试图打破这一心虚的局面。 “娘子还知道担心我的身体?”他喉咙沙哑,讲的话颇为不依不饶。 我只好狠下心来,“你不用再多说,我是不会和你回去的。” 他的表情让我有些看不懂,受伤中又带着失落,“人间对你就那么重要?” “那我倒是想问问你。”我仰起头回答他,“你的故乡对你重要吗?你们仙界对你重要吗?清玉对你重要吗?” 他似是想开口说什么,却猛烈地咳嗽起来,我忙想帮他顺顺气,却被他一把挥开。就连他的衣袖也带着不属于夏天的冷意,也是我一时不查,他一扬袖子,直接将我推到了地上去。 腰间的玉佩摔在地上,在我眼前碎裂成两半。 我坐起身,推开了身边人想来扶我的那只冰凉的爪子,只觉得这玉佩有什么异样。 几丝带着闪烁光芒的微尘自玉佩中聚拢,渐渐在我眼前凝出一个虚浮的人影。 那人有六十出头的年纪,穿着锈迹斑斑的铁甲,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满含岁月的沉痛。 “将军,末将终于等到你了。”他张口,灵魂的声音直直传递至我脑海,我却读不懂那其中蕴含的苦痛。 身边人冰凉的袍子刮过我的肩膀,我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他的唇紧紧抿着,仿佛要将面前的魂盯出个窟窿。 他的掌中开始闪烁青红交替的法阵,我突感异样,连忙挡在那魂和他之间,“你要做什么?” 他的表情有些可怕,第一次让我心生惧意。 他看我一眼,深吸一口气,散了掌中的术法。 “也罢,因缘际会,强求来的因果,必遭其反噬,我早就知道的。”他看着我,忧伤地扯开一抹笑,“我早就知道的,我只是,执迷不悟罢了。“ “惊鸿,你这个畜生!“身后的魂突然发难,”你强行拘了我主,将她养成一只金丝雀,我恨不能生啖汝肉,将你挫骨扬灰!“ “哦?”他居高临下的站在我俩面前,笑得邪肆,“你能拿什么跟我比?凭你这不肯入轮回的残魂?” “我若是今日灭了你,都算是替地府解决个麻烦。” “你!” “你够了!”我同那魂同时出声,望着面前有些陌生的人,一股没来由的情绪自心底升起,“我想和他单独待一会儿,你,你回去让清玉帮你治疗下吧。” 他闻言却一动不动。 我突然有些怒意从心底升起,直直地看着他道:“怎么,难道还要让我们卑躬屈膝地请你离开吗?上神?” 仿佛是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看着我,嘴角呕出一丝血,直直倒在匆忙赶来的清玉怀中。 “这是怎么了?这是那里来的生魂?”清玉扫一眼我们,一头雾水,“他在人间这么不济怎么还想着施这么彪悍的术法。” “嫂夫人真有你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大哥吐血,你太强了。” 我早就在他倒下的时候站起了身,看着他倒在清玉肩上的苍白面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罢了。”清玉叹口气, “我们先回屋说话吧,嫂夫人你带着这魂一起来,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我可不放心他和你单独在一处。” 第二十章 我试了叁四次,才发现他的魂和这玉佩绑在了一起,只有我拿起玉佩,他才能跟着我飘到房屋中。 清玉已在屋里安置好了他大哥,坐在主位上,一脸深沉地打量着我身后的魂。 我也在看着他,可是待我坐下后,他又是一言不发地单膝下跪,看得我颇为折寿。 “你……”我努力想着最不会刺激他的方式开口。 “那张纸条,可是你留给我的?” 他点了点头。 “约我见面的是你?” 他点点头。 “你一直在九华亭等我?” 他又点了点头。 我有些激动。 “你,你认得我,对吗?” 他点了点头,闻言笑得有些苦涩。 我被他的笑容触动,竟也有些想流泪,只是轻轻道:“你知道我记忆全失,对吗?你曾提醒过我。” 他点点头,笑得有些惨烈,忽而抱拳道:“将军,末将萧则和您,是这世上仅存的萧家军了,只可惜我已身死,而您前尘尽忘。” 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我知他悲苦,我希望能和他同喜同辈,可是我的脑子里空荡荡的,仿佛一个笑话。 “那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叫什么?” 我低下头,不敢再去看他过于沉痛的眼睛。 他的身形晃了晃,脸上也流出一滴泪来,清玉见状忙施法绕在他周身。 “嫂夫人,魂体落泪有魂飞魄散的风险,我先替他固魂吧。” 待他周身绿芒散去后,他双膝跪地,望着我道: “你叫萧元,字,灼兰。” “四十七年,末将找了您整整四十七年,又在九华山上等了您叁年零七个月,末将肉体凡胎,实在熬不住了。” “哦?这便是你的执念?你不肯去轮回的原因?”清玉却在此时插话。 我不解地看向他。 “嫂夫人,虽然有些煞风景,可是问完该问的,我们还是想法送他上路吧。他如今不入轮回已是不和规矩,一般来说,免不了去地府受一顿苦,这次……我尽量扯着大哥和我一同去替他求情。” 那魂闻言,却是仰头大笑。 “将军,他们是神仙,可以不懂我,可将军是萧家人,不能不懂末将。末将从不怕受苦,将军可知末将怕什么?” 我攥紧了袖子,无地自容,也说不出我不知道四个字。 “将军。”他鬓角散落的几缕白发随着他的身体微微颤抖,“末将怕的就是现在。故人相见不相识,末将生死皆属萧家,老元帅临终托付,便是替他照顾好将军,末将早年立功无数,年纪大了后却越发不中用,到死,竟连老将军的临终遗愿都未完成。” 说罢,他一双眼睛恨恨地射向床榻,突然有黑气化作手中一把利剑,剑光火石之间,就要刺向床榻。 “你做什么!”清玉惊呼,赶过去已快要晚了一步。 我瞪大了眼睛,一时竟吓得发不出声音。 床榻上护体的绿芒炸开,紧紧锁住那把剑,在此片刻,清玉也赶到,用术法拧成锁链捆住了他。 床榻上的他也被惊扰起来了,他披着长衫起身,恹恹地靠在床框上,盯着萧则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 “怎么,杀了我,让你们将军守寡?”他的嗓音不似平时,冷酷,沙哑。 萧则背对着我被绑在床前,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紧握的拳头,紧绷的身体告诉我,他极恨惊鸿。 “惊鸿!我只恨我没能早日杀了你!” “你弄错了。”他的眼漫不经心地看向另一处,“我不是惊鸿。” “哈哈哈哈,你们神仙,尽是些伪君子,如今连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了?” 这句话似是刺到了他,他抬手将刺向他的那柄剑捏得粉碎,才又开口:“萧则,你终究是老了。可我娘子却同我一般容貌未变,你心里是否会觉得……自卑?” 他坐在床榻上笑了,仿佛有种嘲弄对手的快感。 我看不下去,叁步并两步地行过去,挡在萧则面前。 “他是我的人。”我对他和清玉道。 他看着我,眼角发红。 “娘子,他刚刚想杀我,你不问问我,有没有事吗?” 我皱了皱眉,还是狠下心来,“你还有力气冷嘲热讽,想来应该是无事。” “娘子,”他身上笼罩着的红光明暗,周身气场冷冽,“凡人气数,不过一场数十年的轮回,你和他的缘分如同黄粱一梦,和我才是永生永世的纠缠,你若执意如此,我便一掌拍散了他,好过他再来这里蛊惑你。” 我见状,更是梗着脖子道,“你拍散他,就先拍散我。” “大哥你也真是够了!”清玉抬手化去他周身的红芒,“嫂夫人还在,你怎么这就失了分寸。” 清玉似是不解气,又道,“你们叁个没一个省心的。” 可是他不说话,被打散了术法也没有生气,只是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我,嘴角挂的笑,似嘲似苦。 我转过头对萧则道:“你跟我走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问你,你不该对他发难。” “你们想走去哪?”身后的人突然拔高了声音,似是气急,接着我又听到一阵阵的咳嗽。 我只好使眼色给清玉,能不能把他大哥弄晕过去。 清玉福至心灵,竟然看懂了我的眼神,连下几道昏睡咒。也许他真的已是强弩之末,再无反抗的余地,直接昏在榻上。 第二十一章 我带着他去了我的房间,茶过叁盏,他周身岌岌可危的气泽才稳固。 “我……” 面对他时我只觉得心虚, 我不记得他了,我不知道之前的我是什么样子,他饱含悲情的沧桑双眼让我 觉得更多的是负担,我忐忑不安地坐在这里,想想之前对身世的追求,更像是一场嘲讽我的笑话。 “将军,末将并不知道自己还有多少时日。”他突然道,“末将曾有很多话,很多事,皆以为很重要, 想告诉于你。可如今,他们好像都不再重要了,就连末将,也不过是人世中的一缕尘烟。” “但是将军,只有这唯一的一件事,即使你忘记一切,你仍是萧元,你身上流着萧家的血,你不能将它弃 如敝帚,否则萧家的列祖列宗都不得安宁。” “我……” “听末将说完。”他笑了,“将军永远不可和惊鸿在一起。” 我退缩了。 我害怕他。 以前我只是不知道我是谁,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可能需要静一静。”我紧张地站起身,连桌旁的茶水也带倒,洒了一地。“这,这间屋子留给你。” 说罢,我不敢去看他的表情,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般,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匆匆迈入隔壁,清玉在床边点了一炉烟,那烟燃烧起雾,竟带得周身空气都冷冰冰的,清玉见我来,双 手结阵,将他大哥和那冰烟都封在了一个罩子内,有点像我那天的情景。 “清玉,我们能换屋睡吗?”我搓了搓有些发冷的胳膊。 他用眼神询问我。 我眼神闪躲,有些心虚,“我不想和那块玉佩待在一起。” “好吧。”他叹口气,“我正好去替他固魂。不过在这之前,嫂夫人,将你的手伸出来,我来为你把脉。” 我伸手给他,他在我手腕上停留一阵,收了手才道,“嫂夫人为何突然又过来了。” 我情绪有些低落,“清玉,我不知道自己还该不该找回记忆。” 他闻言叹了口气。 “这是火珠。”他掏出一个鸡蛋那么大小的红珠递给我,“睡时捂在心口,可保你不被大哥的寒气所伤。” “好在大哥也快醒了,嫂夫人定是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吧。”清玉露出了然的神情,认命道,“我呢,再去看 看隔壁那个病人。” 我等到清玉合上门后,立马脱鞋上床,翻到他的里面,背靠在床架上,小心翼翼地蜷起脚趾,不去触碰 他如冰壳般的罩子。 一缕缕冰莹雾气从香炉中飘出来,又被他吸收。 流光下他的脸色逐渐好转,嘴唇却仍然苍白。 我将火珠捂在肚子上,才感到不寒冷。 又过了一会儿,在我坐得腿麻,忍不住打瞌睡时,他才转醒。 似是很惊讶在这里看到我。 “娘子在这里做什么。”他的眼睛看了许久,忍了又忍,才从我身上移开,面无表情地盯着顶上的床帐道。 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小心翼翼地将火珠放在脚上,捂着冰凉的脚趾。 “刚刚凶我的时候那么厉害,现在怎么又这么可怜?”他语气平静,好像仍然很虚脱,似是没力气再和我 吵。 我无法讲话,只觉得哪里都不如他身边来得安全,所以宁愿这样厚颜无耻地一直待在这里。 否则的话。 我将不是我,我无家可归。 也许是见我久不说话,他又偏过头来,虚弱的声音又有些微微不耐烦,“怎么不说话了?” 因为无话可说。 我低头默默捂着脚。 他挥手打碎了罩着他的罩子,扶着床框起身,拥着被子坐得离我远了一些。 “你这样捂是没用的,把珠子给我。” 我闻言诧异地抬头看他。 他看着我的脸忽然轻笑了下,也许是觉得我的样子有点可怜。 “隔着帕子递给我。” “哦。”我从怀里掏出帕子兜着珠子递给他。 他嫌弃地捏过,指甲的术法冒出一个小绿花,那火珠的红芒大盛,他递回给我,我一下变得暖洋洋的。 他又披着衣服下了床,拿起桌上还温热的茶盏喝了一口,又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却端着那炉烟径直掀 开帘子去了外间。 片刻后,他带着那炉子回来了,那炉子已经没了雾,而他像是话本里那种吸了精气才恢复好的妖魅。 我有些呆愣地看着他径直走向我,掀开被子,躺下,一气呵成。 “过来,我抱着你。” “啊?可是……”我迷迷糊糊地戳了戳他的胸口作试探。 不再是凉嗖嗖的。 于是我抱着珠子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他替我理了理头发,我手忙脚乱地将珠子收在怀里,怕误伤到他。 “你这幅样子,是不是萧则和你说了什么?” “你……果然认识他吗?” 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眼,“若我说是,娘子会如何?” “那他说的都是真的吗?”我深深低下头去,“我……有些害怕他说的事。” 他的视线终于又回到我身上:“为什么?” 他将我搂得更紧,“有我在你不必害怕。” “可我还是害怕。”我躺在他怀里,看着床顶垂落的紫色流苏,“你未曾失忆,想必你 也不懂。” 他沉默了许久。 “娘子何必纠结过去。”他的下巴抵在我额头上,“你这样心事重重,不若我教你修炼?修仙者先修心,凡 人讲究斩断红尘俗世,六根清净,方能遁入空门……” “可是我遁入空门做什么?” 他被噎了下,“不是让你遁入空门,是说让你如空门那般六根清净,才能自在逍遥。” “噢……但愿吧。”我在他怀里嘟囔了一句,“我不自在,也不逍遥。” 以前尚觉自己能理直气壮地赖着他,不知那些知我过往的人知道了,会如何看待这样的我。 是否面目全非。 他似是想了好半天,才终于说出一句,“凡人就爱庸人自扰。” “你是仙人,还不是被气得吐血。” 他的脸色黑了又黑,我心事重重地翻了个身,倒也没多在意,自顾自地说着:“相公,我觉得你好像变 了,好像你心里越烦躁,嘴巴就会变得越坏。” “可是你们神仙……”为什么也会心情烦躁几个字没说出来,他将我翻过来,吻了我。 凉丝丝的果冻顺着他的嘴角哺喂到我嘴里,而后,他颇为眷恋地吸吮着我的唇瓣,居高临下地打量我。 面容柔和,却绝不是春风和煦,他看着我被吻得傻乎乎的样子,扯着嘴角笑了下。 “你这是在嘲笑我?”我不解地问他。 “不是,我是在嘲笑自己。”他捏了捏我的脸,“我不在这些天,娘子好像未见瘦。” 他又吻了上来,含糊不清道,“趁现在多亲几下。” 我没有拒绝,只揽上他的脖子。 第二十二章 翌日我心神不宁,破天荒地早起,在院里绕着圈地踱步,犹豫要不要去探查下清玉那里的情况。 吱呀一声门开,我惊讶地迎来比我还早,步履还匆忙的内侍官大人。 “夫人醒得早。”内侍官微微躬身与我问好,紧接着便道,“既然有夫人在,还望夫人代为通传,国君已醒,还望神医能随咱家去面圣。” 我点点头,准备赶紧去敲清玉的房门,路过自己那屋时门却突然打开,被他一把拽入房内。 “我娘子不能去那边,我代她去。” 他极为傲慢地站在门前开口,丢下我们,径直走到清玉那扇门前敲了几下。 “这……”内侍官局促地上前几步,脸上的表情极为精彩,许是这时才发现园中的侍卫也不知去了哪,“夫人,这位……这位贵客是何时来的,且不说此事有违宫规,这,咱家怎觉得,此人和我祁阳国的定国文公长得如此相似?” “他……”我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使官大人,若我说他就是你们的定国文公呢?”我硬着头皮道。 还没来得及看他脸上讶异的神情,清玉那边门开了,他皱着眉一言不发地率先走过来,将我和内侍官隔开。 内侍官也顾不得着急了,对着他施一礼道,“贵客可是夫人正在找的夫婿?贵客未奉诏入宫,此举有违宫规,咱家斗胆一问,贵客可是我祁阳国的定国文公,惊鸿大人?” 他倒是尚有耐心听完,只是又皱了眉,一言不发。 “使官大人,这确实是我相公。”后面的清玉跟我换了几个眼神,我只好跳出来解释,“只是此中缘由我也道不清楚,只是前日有幸拜访贵国宗祠,看到相公画像后才有些惊讶。大人能否看在我等为老国君悉心诊治的份上,允我相公面见国君?” 说罢最后一句,我只觉得背后一道冷光袭来,只得当作自己浑然不在意,“我夫君隐居多年,此番也是听闻老国君抱恙在身,他才出此下策,冒然闯宫。” 内侍官尚还听得一头雾水,他走上前一步,侧过头来面无表情地瞧了我一眼,忽然掏出了块我从未见过的玄铁牌。 那内侍官见之大惊,当即就要给他磕头。 “行了,”他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我断不会加害你们国君,不是还要治病,赶紧带路。” 说罢他又回过头来冷眼看看我和清玉,内侍官匆匆行礼,吩咐着底下人开路,他大步走在内侍官身后,剩下清玉和我两人面面相觑。 我摊了摊手,“是你示意我赶鸭子上架的。” 他貌似心情很复杂,一脸纠结地看着我点点头。 我们路上没有更多说话的机会,进了老国君寝殿,侍从们立马簇拥上来,对清玉极为毕恭毕敬,我和他一起被引着上前。 老国君在床上召见了我们,他的精神看起来还不错,脸上的郁色有所缓解,冲清玉微微颔首,免了他的礼。 “神医不必多礼。”他尚在病中,声音温和,看容貌和眼神却并不好相与,周身气场也让我微微有些害怕。 “神医远道而来为寡人诊治,实为寡人贵客,寡人今早得知神医在山间修行,不问红尘俗世,不知是否看得上寡人这些许身外之物,聊以赠谢。” 他示意了内侍官,一旁有侍从抬上来不少金银珠宝。 “谢过国君。”清玉施施然回了一礼。 他似是思索了一下自己的自称,才道,“观国君面色,可知草民昨日疗法有效,今日前来,草民亦带来一人面见国君。” 内侍官连忙上前,“回禀国君,奴今日似是见到了……” 他上前去悄声耳语几句。 老国君闻言微微睁大了眼睛,握住了内侍官的手腕,对他点点头。 内侍官对低下候着的人招招手,后者带上来了步履吊儿郎当的“惊鸿”。 老国君当即要掀开被子下床,众人大惊失色,迎枕,软靠,绒毯,陆陆续续被端了上来布置,一层层帘子卷起,老国君披着绒毯,在内侍的服饰下喝了口养神茶,才再度开口,“惊鸿,竟真的是你,你的容貌竟还是老样子。” 透过他的眼神,露出了些许怀念的笑容。 “你倒是走得匆忙,尚比君王还薄情寡义,可寡人曾许诺给你的身份,地位,寡人却做到了。” “噢,谢谢。”他表情不屑一顾地敷衍,神情微微透露出些许的不耐烦。 “你多年未现身,曾经我们都以为你死了。”他忽然用了“我”这个字眼,神情只黯淡了一瞬,便道,“你来此想必不是来探望寡人,那你来做什么?” “寻人,寻到了便回去了。” “寻人?”老国君的眼睛在我们几人身上扫了下,似是发现了什么,“刚刚未曾留意,这位姑娘,长得倒像是一位故人。” 老国君曾经见过我?我一时有些激动,按捺不住就想说话,却发现自己被施了法。 “这是内子,她身子羸弱,不好在外多做停留,有清玉在此,国君的病情必能痊愈,我们夫妇二人便不再叨扰,也免得扰乱了宫里的规矩。”他说罢还极为客气地行了一礼。 “倒也不必急着回去,”国君含笑,在我们几个人身上扫视几眼,“神医治好寡人的病,寡人尚未重谢,若是这位姑娘亦有不足之症,大可在宫内调理,寡人宫中奇珍异宝无数,皆可为姑娘所用。” 我本就不想离开此处,可说不了话,只能猛地点头行礼。 “如此也甚好。”清玉得了我的眼神,一脸心慌地帮我讲话,“我还需为国君诊治几日,也需要大嫂帮我打下手,为大嫂调理身子的药物也正好有几味还未找到,免不得向国君讨个恩赏。” “这有何难,神医只管写来,寡人自会派人去寻找。”他心满意足地对我们说罢,又对他道,“我从前留不住你,现在倒也不必留,你且自便吧。” “呃……”又是清玉不怕死地跳出来,“大哥不若还是回山里等我们,待为国君诊治完毕后我自会带大嫂回去。” 他在后方看我们一唱一和,似是怒极反笑,转身便旁若无人地出去了,也没人敢拦他。 清玉不着痕迹地解了我身上的术法,我终于松了口气。 “国君,惊鸿大人如此无礼,这……”一旁内侍官一脸担忧地询问。 老国君很好脾气地挥了挥手,“随他去吧,告诉宫里上下,不必为难他。” 他看着我们,又似是感叹,“当年随寡人出生入死的,有的告老还乡,有的病死魂消,有的永远留在了战场,还有的被寡人亲手送进了牢狱。” “这么多年我终于落得个孤家寡人的称号,再见他,倒是有些怀念。” 第二十三章 本着严谨,清玉还是为老国君又诊治了一番,老国君底子好,恢复得不错,清玉改了改药方,也果真开了调理我身体的新方子,拜托老国君带来的人去一同抓药。 随后我们一起在湖边的亭子里碾药,我有些迷茫地问,“我真的还需要吃药吗?” 清玉点点头,给我把脉,“看来大哥又替你温养过了,不过调理身体乃是多多益善,此事无需担心。” 清玉讲的是我体内的瘀血和断掉的经脉,人间正值夏天,我倒没有感到什么不适的迹象,只是他们两个的态度仍然小心翼翼的。 “其实……”清玉若有所思,又摇了摇头。 “怎么了?”我熟悉他这种吞吞吐吐的表情,不由得提起一颗心。 “我看大哥倒觉得有些古怪,只是他断然不肯让我帮他把脉的。”他倒是又反过来安慰我,“嫂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只要大哥回了仙界,便会无事的。” 我只得点头,清玉又拿出玉佩来递给我。 “这玉佩锁住了他的魂魄,已和他生死相连,我替他把这玉佩修好,于他而言也是个不错的休憩地。” 在递给我时他又不厌其烦道:“嫂夫人,问完该问的,我们便送他走吧。地府规矩森严,长留在人间,定是会被定罪的。” 我摩挲着玉佩上面的粗糙纹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不该唤他出来。 “说起来,你可知道你大哥去哪了?我有些担心他。” “我也有些担心他。”清玉皱眉,“但愿他无事吧。” 下午我们看着老国君吃完清玉的药,与他坐着寒暄了几句,才回到自己的院落中。 我深呼了口气,让清玉把萧则叫出来。 他好像比昨天好了一些,魂魄更加凝实,面容也更加平静。 “你还有没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我轻轻问他。 他思索了片刻,对我道:“离家太久,若将军不嫌弃,送我回萧家看一看吧。” 这样反倒很合我的心意,我本就想回与我有关的地方看看,我想萧则正好认路。 夜里清玉给我熬了药,我喝了,除了苦也没有别的感觉,只是手脚冰凉的症状好了很多。 又过几天,老国君身体大好,在他的寝宫设宴款待我们,又多说了几句当年的事。 “寡人尤记得,我们行军到平宁城西三十里开外的一个村庄,那时这里还不叫平宁城,是前朝的扈县,我和一众将士正焦头烂额,走投无路,他突然出现,帮了我们。我们都感激他,将士们邀他留下来,同寡人一同举事,他同意了,我们边走边打,寡人的疆土越来越大,我们都盼着之后能过好日子。” 他顿了顿,又怅然道:“这么多年,不知他是否会想起我们。” 一旁的内侍见状,躬身细语:“国君,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吧。” 国君被人服侍着喝了汤,心情平静了许多,对我们温和道:“我们早知道惊鸿会走,只是大家都以为多年的出生入死,朝夕相处能留住他,可惜到最后,寡人能留住的人,太少了。” 清玉举杯道:“国君不必如此介怀,家兄同在下都是在山间乡野待惯了的人,能助得国君一臂之力已然大幸。如今祁阳国人才济济,海晏河清,不论庙堂还是乡野,皆能共享此太平盛世,还有什么值得国君遗憾的呢。” 他似是宽慰了许多,饮了清玉敬的这一盏,又对我道:“寡人和萧元并无深交,却也敬佩萧家于靖国之忠义,你与她容貌相似,却是惊鸿的夫人,若你愿意,寡人可正式册封你为定国文公夫人,赐你宅邸,这样你们在平宁城里也有了落脚处。” 我婉拒了国君的好意,转而向他求了适合长途跋涉的车架。 于是我们上路了,顺着萧则指出的路线。 我不知道萧则是否认出了故土故地,靖国国破,国土被庆国和璃国瓜分,曾经的官道荒草覆没,不同的地方车辙压出新路,我们沿途不停地用地图比对,问路,萧则的魂不能出来太久,每次出来,他都比上一次更沉默。 曾经的国都如今是个在璃国境内仍然繁华的主城,可惜那些前朝的宫宇楼阁早被推平,萧则在进城后面上隐隐显露激动,我们在他的指路下,没费多大力气就找到了将军府。 还在原地剩了个破烂的空壳子。 “将军,”萧则深深望一眼破烂的大门,冲我跪下,“末将已身死,恳请将军买下这座宅子,为死去的萧家军立上排位。” 我点点头,我和清玉现在有很多钱,也涨了不少人情世故的经验。按理说萧家这种护国将军府,定会被今朝当局之人视为忌讳,早早被推平才是,好在这座城没再被选做王都,只是一座边陲之城,不知哪位神通广大的人如今拥有这座宅子。我们借宿在这破破烂烂的院落中好几日,千辛万苦才找到了这院落如今的主人。 如今庆国辖管居所的衙门叫居安监,我和清玉用了不少“歪门邪道”的手段用作手续,最后终有人和我们碰面,清玉看着来人,挑了挑眉。 “嫂夫人,是个小黄鼠狼精。” 我愣住,“我们家还和这些东西有渊源?” 他耸耸肩,“跟上去看看就知道了。” 于是我们跟踪了小黄鼠狼,看他拿着我们的买契书一路走到郊外土地庙。 他恭恭敬敬的用了个传信的法术,土地现身在庙中,小黄鼠狼虔诚拜了拜,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他。 清玉拉着我现身,摆出副不得了的架势直接询问,“仙友是此地土地公?怎么竟牵扯上了凡人的事务?” 土地见到我们大为吃惊,白白的胡须一抖一抖的,“这位上仙是……” “我是谁不重要,”清玉把身后的我推出来,“只是如今你名下的房子是我嫂夫人家的,我们现下想买回来,你是土地,收不得交易的银钱,我们换成供奉给你也可。” “嫂夫人?”土地被这关系也绕迷糊了,问得问题倒是在点上,“夫人是前朝萧家的后人?” 我有些不自在地点点头,“我是……萧元。” 他突然看向我腰间,“夫人的腰间可是拿了什么凭证,其中有小仙熟悉的气息。” 我忙将腰间的络子荷包解下来,“可是这里面的吗?” 他点点头,我一件一件往外掏着,掏到萧则时迟疑了一步,将惊鸿送我的琉璃佩掏了出来。 “正是此物!”土地见到琉璃佩之后反而大喜,“上仙曾说,有天会有人拿着信物来此取回萧家祖宅,在此之前,劳我代为看管。” “这佩中气泽,正是那位上仙的。” 没想到如此顺利地取回了地契,或许是清玉跟着我的关系,土地公并未多问我们的来路和姓名,直接将地契交还给我,我们按照约定给他买了不少香烛供奉,就带着东西匆匆回去了。 萧宅是破败的阴宅,反而适合萧则出来走动。他这几天都在不厌其烦地打扫庭院,修缮屋舍,清玉从山中砍了几棵桃木送他,他最近便坐在院子里,将那些桃木都挫成一长条一长条的牌子。 我蹲在院中看他,将桃木牌子一个个刻成排位的模样。 “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他们所有人的名字吗?”我问他。 他看向我,这么多天的相处,我深知他只有此时心中最为平静,他冲我点头,“当然,末将化成灰也记得。” 我张了张嘴,终是将劝他去投胎的话吞回了肚里。 第二十四章 萧则一个白天大约可以刻一百个人名。 晚上我们都去睡了,他是魂体,不需要睡觉,于是入睡前,我还能听见宁静的夜晚里凿子刻木牌的声音。 萧府长久破败无人居住,阴气重,清玉担心不利于我的身体,询问我要不要还住到客栈里去。可是后来萧则又在一条路前站了很久,我走过去,他便指着周围的小院给我看。 “这是你的院子。” 我隔着破败的木门望进去,碎裂的石桌,坍塌的木架,疯长的杂草,一些枯枝败叶和飞絮。 “这是我的。”他又指指旁边。 “还有这边,这边是大哥的,这边是二哥,这边是三哥。” 萧则说,他是我父亲收养的孩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们五个人的院落依偎在一起,就像曾经手牵手的五个孩子。 我不知道我是何种心情。没失去记忆前,我们曾经青梅竹马。可是现在,他已垂垂老矣,成了一缕幽魂,而我站在他旁边,像是仍然不懂事。 于是我又去找了清玉,告诉他我们哪里也不去,就住在这里。 他点点头说好,又将火珠给了我。 我们先将主院清扫出来,用了清玉的仙法清理,勉强能住人,又去外头置办了床铺被褥。 白天清玉出门闲逛,我则留在家里帮萧则晾晒他的牌子,他刻了三天了,如今牌子已经摆满整整一院子。 “这么多了,还没有刻够吗?” 他摇了摇头,摩挲着手里的那块牌子,沉声道,“远远不够。” “萧家精锐两万人,护国军十万人,可惜我能记得名字的,也只有三千人。” “……” “将军,其实我也在考虑了。如今我已找到你,却无力再为将军鞍前马后。若我此时下了阴曹地府,不知能否再看见他们。” “……” “不知他们投胎去了何处。我靖国十二万英魂俱往轮回,估计地府里也要忙碌很久。” “……” “将军。”他从桃木牌上抬起头看我,忽然对我笑了下,脸上被风雪雕琢出的沟壑随着笑容拉扯,“我亦知我执念太深,但愿他们同将军一样,能前尘尽忘,在这太平盛世里享福。” 他在身边挑挑捡捡,将两个牌子放在我手里,“这是曾今伴将军左右的副将,这是萧齐,这是萧端。我也是听说北平沙一役,他们为了保护将军和少主突破重围而亡。虽然将军已经忘记了,我想他们也仍愿意将牌位交到将军手里。” 他又笑了下,许是他回忆起了什么,透过他的笑容,我好像看到了曾经他熟悉的岁月,他对我道:“将军,多去买些纸钱,别让兄弟们当了孤魂野鬼。” 我已无言,只点点头说好。 下午我同清玉将大街小巷中的香烛纸钱全买了回来,我们用白绫装饰萧府,虽然后院里有祠堂,但亦破败,地方也不够,我便让清玉帮忙将主院的前后厅全拆了,连成一大片空地,将牌位一层层摆放好。 萧则还在一言不发地刻着,好在有清玉的帮忙,我们修缮房子,布置牌位变得简单了许多。 晚上我们盘腿坐在蒲团上,一边吃着清玉买回来的烤鸡,一边用最大号的黄铜盆子烧纸。 清玉瞅着我的样子摇了摇头,将一壶酒倒在地上。 “从未见过嫂夫人这烧纸钱的样子,不过,罢了,你们曾经都是军中的将士,定是爱喝酒。” 我点点头,“明日便再去将街上的好酒都买来。” 萧则走过来了,将一个新的牌位递给我。 我看了下,上面是空的。 “这是最后一个了。”萧则看着我道,“牌位只能靠他人来立,末将的牌位,就交由将军了。” 他将刻刀递给我。 他的手第一次离我这么近。 我看向他的手,魂体保留了他生前最后的样子,枯黄,干裂,拇指和食指上尚有几道皲裂的伤口未曾愈合。 我拿过刻刀,突然在那一瞬间,有了落泪的冲动。 于是我一笔一笔刻下,先兄萧则之灵位,妹萧元奉祀。 “我以后会给你们所有人烧纸钱,你们都不会是孤魂野鬼。”我将刻得歪歪扭扭的牌位放好,低着头对他道。 三千个牌位摆满了主院前后厅,我的父母,哥哥们具在,这个晚上我们为他们一一点上明烛,可我知道太迟了,迟了整整四十七年。他们无人供奉,也不知地府可曾有为难他们。 但萧则似是很喜欢他的牌位,用他布满伤痕的手上去摸了摸。 我又在他的牌位前插了三柱香,缕缕烟雾顺着空气飘入他的身体,他的魂魄好像发生了些变化,像是洗尽了孤魂的污浊,变得清明了许多。 也好,至少能让他走得舒服些。 我默默坐回原地,和清玉一直一直烧着纸,直到烧了一夜。 第二十五章 第二日听见凌晨的鸟雀声,我和清玉从地上爬起来,这一晚上,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后腰酸背痛。 清玉叹口气,“来了凡间,我竟也染上困意了。” 他活动了下筋骨,凑过来用仙力探我脉象:“还好没什么大问题。嫂夫人,守了这一晚上,你这身体已经吃不太消了,今天晚上还是照常睡吧。” 我点点头,一整个白天,萧则仍然在阴影里见缝插针的修缮他的萧府,清玉不知去了哪,而我一直在屋里补眠。 火珠在我周身张开结界,我汲取着它的热量,身上那种酸痛感逐渐好了一些。 意外出在最后一丝落日余晖被淹没的时候。 昏暗浑黄的天色阴沉沉压下来,空气也显得黑重。我披了件厚外袍坐在门口,等清玉回来吃饭,没等来清玉,几片熟悉的绿叶划破昏暗天色,打着旋在我眼前落下,化出我朝思暮想的身影。 我忍不住站起身。 是他来了。 他眯着眼睛打量了下这有些不正常的天色,突然笑了下。 随后冲我招手,“娘子,到我身边来。” 我有些紧张,萧则还在这府里,他们见面,会不会又打起来。 “你怎么来了,身体可好些?” “你这是什么话。”他心情似乎很好,眼角微微带了笑意,“我若是不来,难免你要受惊。” 我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院里却无故起风了,凉飕飕的,刮了我一个激灵,他大步上前,将我紧紧地揽在了怀里。我再他怀里又被冻得抖了两下,他叹口气,施法将原本戴在身上的一串晶莹剔透的珠子收去。 清玉也匆匆赶回来了,手上还拿了几个冒热气的包子,一脸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样?” 天色已越来越暗,他话音刚落,我忽然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只觉得远远的地方,传来几声震颤心魂的鼓声。 “娘子。”我陡然睁眼,发现他正贴在我唇上,将嘴里的神力缓缓哺喂给我。 我条件反射地咽下去,眼前终于清明了许多。 清玉在一旁看得一言难尽,我被他盯得不好意思,想把抱着我的人推开,谁知竟然没能挣脱。 “没事嫂夫人。”清玉将手里的包子递给我,自己也叼了一个,“先吃个包子补补,反正咱们有大哥在。” 我尚未弄清他说的是什么,那阴沉的鼓声又想起,黑雾弥漫至我们眼前又被他挥散,我仿佛眼前一花,又眩晕了许久,再看时,院中已经出现了一队不得了的鬼怪。 我听见清玉朗声道:“地府端着好大的架子,我们在这里可是按规矩立牌位烧纸钱供奉的,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为首的牛头马面往我们这里看了一眼,请出了身后的判官。 那判官带着青面獠牙的面具,嘴上并不留情:“何方仙君在此?地府有地府的规矩,劳烦速速让开。” 他不着痕迹地上前一步,将我挡在身后,问那判官:“你们是来捉人的?” 判官看向他,好像认出了他是谁,正要开口,突然看到萧则的魂体出现在灵堂前。 一众阴兵一下有了反应,那判官立马问道:“堂前可是萧则?” 萧则左右看了看我们,又看向他们道:“正是。” 判官手中黑气一闪,一卷书出现在他手中:“你在人间游荡数年,你可知此乃大罪,为何没去地府报道?” 萧则皱眉,“我哪里知道。我死后一直被困在山中,也从未有地府的人来找我。” 旁边的牛头马面和判官耳语了几句,判官又道:“你死在九华山?那里是仙家之地,可是这两个神仙帮了你?” “胡说什么呢你?”他突然很没好气地反驳那判官,“我若是知道他在九华山中,定为你们双手奉上。” 判官哼了一声,似是看不惯他,只是他还有更紧要的事做:“萧则,你执念过深,凡间不该是你再停留的地方,速速随我们回去领罪。” “且慢!”萧则刚要开口,却是清玉先一步打断他,对判官道:“判官大人,我们并非来阻挠地府办事,只是事出有因,被困仙山非凡人之力所为,一切都是误会,判官大人可否不要怪罪此亡魂,他是战场英魂,若我猜得不错,定有功德在身。” “一切等到了地府后,我们自会秉公处理。”那判官有些不耐烦,挥手就要招身后人上去抓萧则。 我有些焦急地想出声,却发现自己早就被保护在一个密闭的罩子中,动弹不得。 “乱动什么?”身前的人回过头低声训斥我,“这帮子鬼差既不讲理又认死理,你不要再出来捣乱了。” “我不会跟你们回去。”我听见萧则和他们说道,一柄黑色的剑又在他手中凝实。 “萧则!”那判官拔高了声音,“你被困仙山一事我等自可从轻发落,你若再执迷不悟,将是自毁功德。” 他不以为然,“我亲近之人皆惨死沙场,我要这功德又有何用!” 他突然将剑牢牢指向我们所在的地方,“惊鸿,你尚欠我一条性命,如今便拿来吧!” 我抬头去看他神情,他怒极反笑,将我推到清玉边上,挥出折扇劈在萧则格挡的剑上,发出一声争鸣。 他看着萧则步步逼近,朗声笑道:“判官大人还是同鬼差们躲远些吧,这魂我今日就做善事,帮你们捉了!” 他飞身上前,萧则亦冲上前去,两人在堂前过招,一众鬼差和我们都被逼到墙角。 清玉护着我止不住地叹气。鬼差凑近,判官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我,又失声道:“怎么还有个活人在此!” 话音刚落,他面前劈头就是一扇,扇骨没入墙中怒张一道屏障,扇子飞来的方向,烛火红光下,他喘着粗气,像是黑暗中的修罗发出威胁:“离我娘子远些。” 话毕,他又挥手一道术法去挡身后飞来的剑,一明一暗的两道身影又纠缠到一处。 “听见了吧?”清玉尴尬地挡住我,“我大哥说了离我嫂嫂远些,你们从地下上来一趟不容易,专心捉你们的鬼,别管我们这些杂七杂八的。” 那柄折扇仍然在那气势汹汹地隔开我们,好像是忌惮他刚刚凶恶的样子,我感觉鬼差们不着痕迹地站得离我们远了一些。 萧则本不是他的对手,如今他求速战,没一会儿就将他捆绑住,扔到了鬼差面前。 “带着你们的亡魂赶紧走。”虽然没吃亏,但他气息有些乱,衣服上也破了好几个口子,十分没好气道。 “等等!”我终于有机会扑到萧则跟前,一众人的目光都盯在我身上,我仰起头道,“让我再和他说几句话,就几句。” 那判官看着我愣了下,突然问道:“你是他什么人?” 我突然有些不知如何回答,呆呆道:“我应该是他妹妹。” 他拈纸在自己的书卷上点了点,“你和他并无血缘关系,你是谁?” 眼看着众人神色异样,我急忙道:“他是我父母收养的!如今入我萧家族谱,就是我亲人!” 判官竟然被我震住了,点点头道:“既是亲属,给你半盏茶的时间。” 我松了口气,看向萧则:“你还有什么未完成的心愿?” 他看着我,眼神晦涩难懂。 我硬下心来,“你叫我将军,可见还是听命于我。如此,我希望你能放下一切安心去投胎。你的所有心愿我去替你达成,萧家军的责任我来担着,萧则,你自由了,放过你自己吧。” 他仍然不说话。 我忍不住,抬手触碰了下他苍老的脸。 “你放心,鬼差们虽然看着死板,但我能看出来他们不是坏人,我会给你烧很多纸钱,你定可以安心去投胎。” 第二十六章 “阿元。”他看着我焦急的样子,突然道,“你可想取回你的记忆?” 我有些迟疑地点点头。 “那你可想和惊鸿在一起?” 我这次没有答话。 判官在一旁好心地提醒我们时间已不多。 “阿元。”他看着我的样子笑了下,“你可以保持这样子。” “也许我们之间的记忆永远都回不来了,什么都没有了。” “阿元,我很庆幸,你是我们留下的最后一人。”他的眼中流出一滴魂泪,“可惜你明明是最后一人,你却不是阿元。” 他闭眼,他的魂体突然变得亮眼起来,逐渐有光芒一丝一缕从他身体上溃散。 “萧则!”我惊呼。 “不好,他竟是想魂飞魄散!”判官大呼。 “萧则!”我大喊,突然失控一般去捞他逸散出的魂丝。 捆在他身上的绳索滑落,他一边往天上飘着,一边溃散。 “啊!”有一双手阻拦我去追他,我撕心裂肺地大喊。 “他对你就这么重要?”我听见一个声音,可惜我已经无法做任何思考,我嚎啕大哭,只知道萧则要消散了,我看着逐渐离我远去的魂体,拼命大喊着不要。 那双手突然放开了我,朝前走去。他结了印,四面八方的灵气被他引动,朝这小院中汇聚,我呆呆看着,不用别人说,我也知道他此时施展的术法十分庞大。 他望着半空中悬浮的虚影,双手浮现柔白的法阵,神光照亮了昏暗的小院,我眼睁睁看着萧则逸散的魂魄被这柔白的术法捕捉,重新凝实他的魂体。 “大哥这是在替他固魂,嫂夫人放心,萧则不会魂飞魄散了。”清玉将我扶起来。 我看着他嘴角溢出一丝血,他却看着眼前的魂体,扯开个不屑的笑容:“你想魂飞魄散,好让我娘子永远记得你,你做梦。” 好一阵子后,他手上柔光散去,萧则仍被困在阵法中神志不清。 “后头的鬼差们给我听着。”他转过身来抹去嘴角的血,眼神冷厉,“这阵法在破晓时能成,到时你们就带着这魂给我滚回地府,回去就让他投胎。在此之前你们就给我等在这里,哪里也别想去,否则我不介意亲上地府,亲眼看着他喝完孟婆汤。” 许是此阵不凡,那些鬼差们真的被他吓唬住了,缩在墙角,连连点头。 这真是更为难熬的一夜,我们大气都不敢出的看着法阵中的两个人,清玉时不时就要渡些仙力给我续着,不用他说我也知道,许是太过激动,又和阴兵有了接触,我如今感觉一阵阵的虚乏脱力。 终于,天上浊气消散,逐渐清明之时,我半阖着眼,意识有些模糊,只听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吐血声,猛地惊醒。 他半跪在我眼前,头上阵法碎裂,一具完好无损的魂体出现在我们眼前。 等了一晚上眼看着快要被日出晒化的鬼差们急急忙忙扑上前去,拘了萧则就钻入地底,连声招呼都没打。 我又扑到他身边去,用身体撑着他,将手放在他额头上,“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娘子还惦记我?”他语调戏谑,抬起头来看我,眼尾带了一抹妖异的斜红,整个人看起来很不对劲。 他抓过我的手,放在唇边:“你就是拿这只手去摸别的男人的?” 他盯着我笑,“可惜,我已经亲手将他送去地府了。” “哦,那,那谢谢你……”他的样子真的有些不对劲,我一边安抚他,一边想把手抽出来寻找清玉的身影。 却发现他躲得远远的墙角,一副害怕有人找上他的样子。 我瞪大眼睛焦急地看他,突然听见他的传音:“没,没办法了嫂夫人,他沾染红尘一不留神就会妖化所以才不让他来人间的啊!嫂夫人你自求多福,为了凡人着想,我们还是赶紧给他弄回九华山去。” “你在和谁说话。”他连嘴角的血都不曾擦去,更紧地将我揽在怀里,温热的气息喷在我脸上,“走神?” 他抬头,似是要找清玉的麻烦,我急忙捧过他的脸,“没有谁,你看错了。” 他眯着眼看我,目光一寸寸在我身上扫视。 我急得后背冒汗,强笑道:“你身体不舒服,我们回家吧,回九华山去。” 不说还好,说了后他的脸色更加阴晴不定,“回去后你是不是还会跑?” “你不是想留在人间吗?”他含住我的一根手指轻轻啃咬,“我去把皇帝杀了,把靖国还给你好不好?” “不,不用了……”此刻我真的不知道是哭还是笑,“我们回家吧,我只想跟着你回山里去,你戴的那串珠子呢?” 我在他身上胡乱摸索着,希望能找到什么能让他冷静下来的东西。 “我不回去。”他凑过来,嗅了嗅我的脖子,“那地方困不住你,我要将你藏到更黑,更深的地方去。” “不管是什么我们都回山里去吧。”我紧张得心在怦怦跳,破罐破摔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回九华山去,就是死我也要死在九华山。” “你想死?”他的眼神愈发危险,“你死不了,你死了,我就将凡间搅成一片血海,让这群同你一样的凡人都不好过。” “你发什么神经。”我挣扎着想抽出手来,将他浑身上下摸遍了也没摸出来那串珠子,反倒是人越来越不正常了。 我又艰难地抽出手绢替他清理脸上的血污,“你想想自己是神仙,不要发疯。” 他扔了我的手绢,一把将我按倒吻了上来,吻了唇似是还不解气,又来撕扯我身上的衣服。 “我天,救命!”我暗道这少儿不宜的画面千万别被未成年的小青龙看到,焦急地去寻墙角的清玉,“别看热闹了!” 他也仗义,趁他大哥没反应过来一道光挥过去,拉起我就跑。 我被清玉拽着御风而行,他挥手逼出我身上火珠的功效,身后一道红光紧紧地追赶着我们。 “咱们去哪?”我一面哆嗦一面问清玉。 “对不住了嫂夫人,咱们先往九华山最高最冷的地方上引,你先拿火珠忍忍。” 清玉说罢将我抛向半空,在我的惊呼声中化成一条青龙接住我,我一路上尖叫个不停,他驮着我跑得更是穿云似箭。 我惊魂未定,终于隐隐看到久违的九华山,有一处山峰终年白雪,我忙拍了拍清玉的头,“有了,就在那!” 清玉冲着那座白雪山峰俯冲下去,眼前红光一闪,我们已被他追在了身侧。 眼看红光要将我绕住,清玉直直下坠,眼前一黑,我们仨个一同撞入山峰中。 砰地一声,我周围张开一红一蓝的两道护体结界,所以只是踩在地上眩晕了一阵,倒是没别的事。 我凝神看向周围,见清玉抓着我的胳膊,顿时松了口气。他就站在我们边上,已是完全妖魔化的状态,额上妖纹浮现,妖异的红光在他周身爆裂开,他的手里抓着一片从我袖子上扯下来的轻纱。 “将我娘子还给我。”他牢牢盯着清玉抓着我的胳膊,开口。 我急忙小声问清玉,“他这样子什么能恢复?” “我哪知道。”清玉显得极其不靠谱,“一般在这种冰天雪地里慢慢就恢复了。” 反正肯定不是现在,因为我已经看他手中凝出红光,要砍向清玉。 “小心!”我惊呼,清玉一把推开我,勉强挡了上去。 我看他们打得凶,连连后退,突然脚脖子被什么东西绊倒,直直向后摔到雪坑里。 “噗,咳咳。”我吐出满嘴刺骨的雪,胡乱地抹了把脸,向后看去。 眼前的景象让我震在原地。 第二十七章 眼前是一棵依着冰瀑的,高大晶莹的树。 是九华山上的苍山白木。 正是晨时清明时刻,阳光在它的晶莹的叶片上镀上神圣光泽,忍不住让人对它虔诚膜拜。 它真的好高,好大,时间仿佛在它周围静止,凝结的冰瀑在它身后,它的叶子每一片都按照最合适的样子一动不动地舒展,周身连风雪都不曾有一丝。 绊倒我的,正是它延申到边缘的根系。 我蹲下身去,连它的根都如同白玉一般。 我在它的根上摸了摸,在我触上它的那一刻,突然有什么翠绿的灵光闪现,直直从它的根系传导扩散至最高处的树冠,连同整颗巨大的树摇了摇,冰雪哗啦一声,从它的树冠上裂开,纷纷芸芸落下,露出它翠艳欲滴的叶片。 这棵树……它身上仿佛有什么致命的东西在吸引我。 “救命啊嫂夫人!”我回过头,远处清玉直直地冲了过来,被打得身形狼狈。 “你是不是对大哥的本体干了什么?”他一整个人一落下来就急忙往我身后缩去。 我还没来得及问,紧接着他又跟着落下,捂着自己的胸口。 “什么本体?这白木!”我惊呼,同时想到了些事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对啊。”清玉一边哆嗦一边将我整个人挡在他前面,不过对面的人一直捂着心口,倒像是没时间理会我们,“啊!嫂夫人你快看!” 我连忙看去,原本翠绿的叶片,突然从叶尖处一点点变红,仿佛被什么染料染了颜色,红色一直染上枝条,不一会儿,小半个树冠都被染红了。 “他这是怎么了?”我焦急道。 清玉一脸心虚,“不,不是什么大事。上古白木,天生天养的仙魔双体,遇清气则为白木,遇浊气则为红木。” 清玉挠了挠头,“白木为仙,红木为魔,他好几个月前就有妖化迹象了,只是一直能用修为硬抗……这下去了人间还救了萧则,估计是真真扛不住了,才会妖化。嫂夫人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惊鸿是谁么……” 清玉颇为含蓄地往前指了指。 他就是惊鸿. 这就是他瞒我最深的秘密,他便是白木。 眼前人捂着自己的心口,面容妖异,抬起头来直直地看着我。 “这样真的没事吗?”我问清玉。 “他没事,我们有事。”清玉叹口气,“左右本体还在这冰天雪地里冻着,假以时日沾染的浊气散尽,就会一点点恢复如常了。” 他又小声嘟囔,“在这之前还得看着他别去为祸人间。” 说罢他又开始嘴碎地问我:“嫂夫人你刚刚做了什么,如此管用,我本来还以为今天就要被大哥打回原形了呢。” “我……我被他的根绊倒了。”我讪讪道。 他盯着清玉的样子逐渐变得不友善,我病急乱投医地蹲下身去,又在他的根上摸了一把。 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只觉得身后的整棵树都颤了颤,他更是闷哼一声。 清玉直接跳到了远离我的地方,像看怪物一样的看我。 “嫂、嫂夫人,我也不太理解他们白木的身体构造,但但但你是不是摸了什么不该摸的地方?” “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我气急,又只能独自面对一步步逼近的人,忽然想到曾经在他盆景树冠上不管不顾的那一口,当时,当时…… 见鬼,谁知道这棵树的敏感点在哪啊。 他站起身,动作缓慢而诡异,缓缓靠近我。 我见状不对想跑,却不知何时,被脚下的树根缠绕住了。 “噢!嫂夫人,说不定是你身上的火珠!”清玉在远处大喊,“坏了坏了,我现在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了……” “你就说现在怎么办吧!”我有些焦急,他的树根化作藤蔓在我身上越缠越紧。 “总之把他困在这里就对了。”清玉在远方朝我喊,“我不打扰你们了嫂夫人,你放心,等我找到法子就来救你!” “啊,你去哪!”我盯着眼前的人焦急地喊,已是没人回话了。 这兔崽子,跑得倒是快。 他终于靠近了我,妖纹在阳光下生辉,连眼珠都隐隐透着暗红色。 这是……妖化得更厉害了么……我小心翼翼回头去看,果然树冠处的红色扩大了些。 “你舍不得他?”他靠近我,神态亲昵,语气冷酷。 他现下有病,我不能和他计较。我深吸口气,含情脉脉道:“我只会舍不得你。” 这句话似是让他愉悦,他含住我的唇,与我唇舌纠缠,汲取我口中的蜜液。周身的藤蔓像要将我吞没般,越缠越紧。 “我想到将你困在哪里了。”一吻罢,他摸着我的脸轻喘着,妖媚异常。 第二十八章(高H) 他挥退捆着我的藤蔓,将我抱起。我只觉得浑身软绵绵的,又有些燥热。 他抱着我直直跃起,飞到半红半绿的树冠上落下。我只来得及看术法的回光闪错,再睁眼时,已是进入一片奇幻的空间,身下是星云,身后靠着的,是纠缠在一起的白木藤蔓。 “这是我本体深处的识海,只有我能打开。”他凑近我,白木的藤蔓在我周身疯长,将我缠绕起的同时,又将我们的周身吞没,包裹,将我们困在一片更密闭的空间里,只能呼吸着彼此的气息。 他斜靠在一旁,指尖一点红芒随意挥动,白木的树枝像是有意识一般,往我的衣襟里探去。 真奇怪,他的根,在冰雪里摸着那么冷,可识海中的藤蔓却时而温热,时而滚烫。 蜷曲的枝条剥开我的衣领,灵活地解开我的腰带,将我的上半身从层层衣服中剥离出来,毫不客气地在我的皮肤上肆意扩散,游走,缠绕我的全身。 他饶有兴趣地打量着,眼角的红在他笑时愈发妖异。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用力将一只手从藤蔓中挣脱出来,将自己已被解下的衣服胡乱地穿回去。 抬头时,眼前的人忽然不见了,下一刻,他出现在了离我只一指宽处,钳制住我捂着胸口的手。 他的呼吸喷在我的耳畔,魅惑的声音低低道, “阿元,你不该如此。” 他此前从未叫过我阿元,我愣住了,心里泛起一丝波澜。 “你是谁,你是惊鸿吗?”藤蔓更快地缠绕上来,我连忙问道。 “我不喜欢你这样叫我。”他说着,在我脖子上留下湿热的吻。 他一路向下吻去,藤蔓覆盖的肩膀被他用手剥开,他低下头去啃咬我的锁骨。 “嗯……别咬。”我偏过头去,想要躲开,他抬起头,捏住我的下巴,不允许我拒绝他的吻。 环绕我周身的藤蔓一路向下,没入我双腿间,我浑身一颤,急忙缩起身。 他强硬地拉过我的手腕,放在自己腰间, “帮我解开腰封。” 我迟疑了,也不知道如今这样该不该听他的。 “怎么了,不愿意吗?”他眼中红芒闪过,向我压过来,我向后闪躲,在藤蔓中陷得更深了些。 阿弥陀佛,他有病,不能和他一般见识。我闭眼深呼吸了几下,睁开眼睛,沉着地解开他腰间的系带。 他似是很满意,维持着将我困在藤蔓中的姿势,又看看周身,偏着头对我道, “还有衣服,都脱掉。” 没入我双腿的藤蔓,愈发肆无忌惮。 我忍住腿间的不适,从层迭的藤蔓中抬起两条光溜溜的胳膊,脱去他的外衣,抬头打量他的神色,他仍然在盯着我,只好又硬着头皮,继续脱去他的第二层,第三层衣服,直至剩下一层薄薄的中衣。 “怎么不继续脱了?”他故作天真地问我, “娘子在害怕?” 我不知道该将目光放在哪,无奈道, “再脱就没有了。” “可是这样下去,娘子会吃亏的。”他轻柔的话音刚落,突然一把将我那堆在腰间松松垮垮的衣服整个抽走,我惊呼一声蜷缩起来,纤细的白木在我的双腿上盘绕,堪堪帮我遮住些许皮肤。 “现在娘子没有衣服了。”他将我困在身前,掐住我的腰肢,摩挲着我暴露在外的软肉。 “我,我劝你冷静一些。”我哆哆嗦嗦地威胁他, “我现下不和你计较,可你今后一定会后悔的。” “娘子想我如何后悔?”他当着我的面扯开了自己中衣的系带。 …… 阿弥陀佛,他有病,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可是我整个人还是被困在他手里,任凭他揉搓。 他仿佛是在玩弄猎物一般,用藤蔓缠遍我的全身上下,时不时轻柔地拂过我身体上的敏感地带,却不肯给个痛快。 我挣扎着,耗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他松松垮垮挂在身上的衣袖: “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他勾起一抹笑,俯下身含住我的唇舌细细吮吻,将我吻得意乱情迷之时,将我的双手缚在头顶。 他的目光一寸寸在我身前游移,欣赏我暴露出来的全部。 “娘子,”他凑近我, “你再也不会离开我,对吗?” 我被缠得又羞又气,脑子一抽,有些不耐烦道, “那可不一定……啊......”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是我小瞧了他的疯魔程度,作何要挑衅他。 他红了眼,狠狠地在我胸前揉捏着,仿佛不解气,藤蔓的力气突然变大,将我的两条腿拉扯开,他将头埋了进去 “啊不要......”我摇着头想躲开,他的唇舌在我最娇嫩的深处肆虐,犬牙时不时磕在我最娇嫩的地方,折磨得我一颤一颤的,很快便汁水淋漓。 “我错了,真的错了。”我有些无助地哭喊着想往后退去,被他掐着腰肢拽到身下。 藤蔓在我的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他捞起我的一条腿,用手试了试,便直直冲了进去。 “唔,嗯…….不要这么用力……”我断断续续地求饶,我们分离了许久,如今穴口窄小,要想吃下他,竟然变得艰难。 但是他充耳不闻,红了眼一般,狠狠撞击着。 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能动的地方,所做的只有被迫张开,被迫承受。 我有些难耐地求他, “你将我放开,我绝不挣扎。” 他俯下身,底下的硕大将我填得满满的,一边律动一边看着我,嗓音因情欲而变得喑哑, “你说的,你会逃走,我要将你锁在这里一辈子。” 我欲哭无泪,逼迫自己说他最喜欢的话: “我不会逃的,嗯,好相公,你弄得我……嗯,太重了,受不了,啊…...把我放开好不好相公。” 他很享受我求饶的样子,身下冲撞得更重了些。 “唔,相公,不要顶那里……”我带着哭腔求他, “求你了相公,嗯…...解开我的手腕吧。只解开手腕也可以…...唔……”身下被他撞得痉挛,果然没多久就泄了。 他深埋在我双腿间,等我平复,我好不容易忍下想尖叫的冲动,继续求他: “把我放开吧相公,你看,我很乖的,不会乱跑。”说罢甚至还讨好似的夹紧了他。 他眼中的红消退了许多,一言不发地又开始抽动,我忍不了了,又挣扎了下,这次居然真的挣脱了,急忙一把揽过他的脖子,缓解身下的刺激: “唔…...我真的,嗯…...不行了。”我将他抱得紧紧的,在他怀里哭喊。 他任由我缠绕在他身上,却一言不发地将我的腿分得更开了些,大开大合地向我花心处撞去。 又是几百下,不知我泄了几次后,终于在又一次高潮来临时,感受到了深处被喷射的一股股激流。 这下终于能结束了吧……我挂在他身上无力地轻喘着,他捏过我的下巴,再度用唇舌将我堵得满满当当。 接着我感受到身下那可怖的东西再一次在我身体中涨大,一点点充得紧实。 果然他眼中妖异的红并未散去,他抵着我的额头轻喘,只片刻,便掐着我的腰再度向他撞去。 藤蔓是他最好的帮凶,密密实实地缠在我的身上,时而分开双腿,时而缠绕住我的胸乳,我感受到冰凉粘稠的液体随着撞击滑落,填充甬道的在抽插间变空了,又很快被填上新的。 不知过了多久,好在他还允许我在最无助的时候,紧紧抱着他,我昏昏沉沉地失去了意识,最后的感受仍然是那射入内壁的,一股股滚烫的液体。 第二十九章 我不知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并且做了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是一棵树,自有灵识起,我为世间奉行苦行。 我被泡在冰天雪地里,就那样过了千年万年。 终于有一天,我下定决心去这外面的世界看看,我拔出树根,找了阳光最为明媚的山谷。 我不敢晒太烈的日,只因我为混沌而生的神木,一念为神,一念为魔。 我只可在这里停留片刻,却也贪婪这不多见的暖阳。 这山谷里突然有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前来,红色的衣衫破烂,黑色的战甲碎裂,倒在我的根下。 她抬起头,嘴唇干裂,神色苍白。 抱着我的手十分温暖。 她的血在空气中散发馨香。 她攀附着我,用匕首划开树皮,贪婪地吸取其中的汁液。 我是神木,自然浑身上下都是宝,我的汁液延年益寿,她喝下后,面色红润了许多。 有乱哄哄的一队人马找到她,嘴里喊着少将军,将她带走了。 可我再也无法忘记她了,她吸去了神木的汁液,那本不是凡人能触碰的东西。因果循环,我不着急,她总有一天会偿还给我。 那时我还不明白她对我来说,到底是什么。 可我时不时会想起她。 弹指刹那,神君在雾池设宴,说人间正逢乱世,需要有神下界助乱世一统。 我毫不犹豫地揽下了这差事,隐隐有感,我的劫缘将至。 乱世里,我终于在寻找帝星的途中碰上她了,她姓萧,是靖国的将军。 她一袭红衣如火,在觥筹交错的宴饮中喝下国君的赐酒,靖国的末代君主端坐首位哈哈大笑,称她为灼兰。 她叫萧元,是靖国萧家最年少的将军,她十五及笄,国君破格赐她字,为灼兰。 灼兰,她欠我的,该还回来。 我在人间留下名为惊鸿的降影助帝星一统,这乱世的红尘交杂,尸骸遍野,到处都是浓厚的怨气。我的神体越来越不正常,为了寻她,下凡的次数已然太多。 但乱世人间,惊鸿支撑不了多久,她随大军南征北战,从不在一处停留,为了寻到她,我只能用本体前去。 这大抵不是个好主意,凡尘影响我过甚,在我未察觉的时候,我已被执念操控。 惊鸿,人间还是这样叫我。 我可能快要变化为妖魔,此举倒是顺水推舟,乱世更替,神君本就希望我把凡间搅得天翻地覆。 我离开帝星,独自寻找她。 如今我只剩一件事,就是让她偿还因果。 我不知道她在我心中到底是什么。 但我不能让她落入别人手中。 靖国的仗打得惨烈,十二万兵马覆没,国君引咎而亡,在城中养伤的她携年幼的少主逃出城。 我在树上看着他们被数不清的叛军围堵,她身边几个副将认出了我是帝星处的惊鸿,她回眸看向我,脸上溅落不少血痕,眼神冷硬。 靖国国运已尽,他们无路可逃。 我等不及了,想要她立刻偿还欠我的因果,化出锁链捆她于树上,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副将和少主死于敌军剑下。 她的眼神愕然,发出撕心裂肺的长啸。 我离她太近,她的怨念直冲我识海,身上最后的护体结界也碎裂,我不再是心怀慈悲的神,在她面前化作心怀欲望的魔。 她是我魔化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欠我的越来越多了。 我将她囚禁在我出生的地方,她欠我这么多,如何,如何才能让她偿还得清。 我查了她的命盘,竟是这世上干干净净的新魂。 她无前尘,无过往,是天地和合,阴阳更替,运道轮转中,被孕育的新魂。 我此生还未见过新魂,当真新鲜。 若我占有她,我便是她永恒的前尘,永恒的过往。她沾染神明的因果,生生世世挣脱不掉。 当真是再好不过的惩罚,这本就是她欠我的。 男女间再无比姻缘更强有力的锁链,当夜我和她大婚,她穿着红衣恨恨地盯着我,让我想起她被称作灼兰,她的恨愈发浓厚,我笑了笑,掰开她的腿,纹上一片足以让她羞耻的神叶。 那是我第一次见这个眼神冷硬的女人落泪,可是神纹既成,再无法消解,我心里闷闷地,握着她的手附上我的胸口。 不就是纹身,我还你便是了。 纵欲的日子真真快乐,待到清醒过来时,苍山已被我这不孝子的魔气沾染大半,沧海桑田的变换,这片故土已不再足够寒冷,竟无法维持我的神体清明。 我深知自己成魔时做了什么,带着懊恼和阿元搬到了九华山,成婚半年,她原来每天晚上都会骂我,现如今眼神麻木而沉默寡言。 可是她惦念的凡人早就身死魂消了,为什么,有什么可执着的呢,如今我清醒了,将原身封在九华山的冰瀑处,我会对她好。 我们刚搬来,竟有凡人找上门来了,我竟忽略了此处离凡间近,竟真的有人能闯入仙界,这人的执念定是很深。 他叫阿元的名字,阿元如死灰般的眼神中燃起色彩,我从未见过她有如此神色,冰瀑上的神体清明,可心底却滋长疯狂的妒意。 为什么,她从未如此看过我。 他们凡人,不是向来以夫为天的么? 我听她用最深情的声音喊他萧则,眼中流出热泪,我挥手将她摒去一旁,想来这凡人该死,我便助他轮回。 我让了那凡人十招,随后挥出一掌,刹那间一道白影闪过,她在我面前替萧则接了那一掌,一掌,震碎了她身体的全部心脉。 身后的萧则目眦欲裂地挥剑砍向我,我愣愣地张开结界,将他扔下山。 为什么?你以为受我一掌,这因果便消散了吗?我抱着她的身体,浑身软绵绵的,我不知该如何思考。 不,远远不够,你要偿还的远远不够。 “娘子…..”我同往日一般,用她最不自在的方式叫她,“你记得吗?你曾夸我好看,你说你从未见过我这般好的相貌。” 我亲吻她终于柔和下来的眉眼,将生魂禁锢在她的肉体中。 “我要你用看萧则的眼神看我,不,我要你用比看他还炽烈的眼神看我。” 那凡人不死心,又跌跌撞撞地爬上山来了。 我抱着我的娘子,将他困在一丈远的地方。 “听着,救我娘子,有两种办法。” “一是遨海的聚魂珠,二是南海的复活草。两者都需佐以这九华山的镇山之宝九华碧心莲,以我师弟清玉的医术周转。” 那凡人听得愣愣的,我笑了,总归我只是为了气他,才说这么多的。 “我不会选聚魂珠,只会选复活草。” “服下复活草的人必忘记前尘过往,萧则,我娘子醒来时,将永远忘记你,忘记萧家,忘记靖国。” 我未去看他的表情,继而看向这连绵不断的仙山,“她从此只会是我的娘子,而我,会代替碧心莲,镇守这方仙土。” “说了这么多,你不过是要将阿元变成你手中任意揉捏的玩偶。”他眼神恨恨的,同我娘子生时如出一辙。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凡人都是如此。 “惊鸿,你是心虚了吧。”他深深看一眼我怀中的人,又盯向我,“惊鸿,我向天地起誓,来日必杀你。” 嘁,他同我娘子缘分已尽,待他轮回后,这连威胁都称不上。 我并不将他放在眼里,匆匆将我的娘子抱回屋中,便去找清玉。 他闭关了,尚需四十七年才能出关。 可我娘子等不了那么久。 我匆匆回到九华山,萧则已经不见了,我并不在意,专心地画出折迭时光的阵法。 幸好我为神木,受天地偏爱,尚可逃脱时间的困缚。 清玉出关了,匆匆被我拉至九华山,可是碧心莲竟还需叁年才能盛开。 也罢,虽然四十七年的时光折迭消耗我太多神力,但也不差这叁年。 只是我在千年内,再也回不去苍山了。 在这九华山上长出新的碧心莲之前,我都只是这九华山上的白木。 只清玉在临走前对我很是担忧,分外镇重的嘱咐:“大哥,你究竟做了什么,仙力竟虚耗至此,若实在支撑不住,一定要来仙极岛找我。” 他笑了笑,“听说苍山已经被你化魔后的魔气沾染,可别再乱了这九华山。” 我分外羞恼地将他送走,连夜上九华山最高峰上静坐,发誓再不会轻易魔化。 寒气入体运转叁十六周天,神台清明,我下山,胸有成竹地打开屋门。 卧床那么久的娘子竟捂着脚趾坐在那里,她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用从未有过的神情看我。 看得我心中一窒。 第三十章 我醒来了,入目是一片苍白。 原来我躺在白木巨大的根系之下,他就坐在我身旁,蓝绿交织的华美衣摆铺在雪地上。 “娘子,你终于醒了,你……” 他扶我,我挥开他的手,脑子昏昏沉沉的,不属于我的记忆在脑中乱撞。 这如碧玉般的树冠,仍有一簇红叶妖气沉沉。 “你,我记得你。”我的脑中很乱,无意识地说着话。 “我记得你真正的名字。” “你是白木之神,同管万树,记刻光阴。” “你不喜我划破你的树皮,才降下天罚。” 我越说越顺畅,头脑越清明,“你不是九华山的白木,你是苍山的神木。” “你以苍字为名,你是……百里苍榆。” 他听罢,勾唇一笑,眼尾发红又似有妖化的迹象。 神木天生仙魔双体,无法受热,无法沾染红尘杂念,否则便生妖邪。 他掬起一把冰雪攥在手心,隐忍地对我笑道,“娘子,你忘了说最重要的,我是你相公。” 我仍然难以置信,“你不要脸,你见我新生,占了我的命盘,阻断我在人间的生生世世。” 他眼角红得愈发厉害。 “你想入轮回?可是我真身无法入轮回,你若想去,我只能让惊鸿相随。可惊鸿只会为祸世间,不会救死扶伤。” “娘子,你要每一世都和我互相折磨吗?” 我即使得到他的全部记忆,也仍然无法明白,为何他能质问得如此理直气壮。 只是我想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他用复活草消除了我全部的记忆,可这身体竟然能从白木中汲取他的记忆,我太过渴求过往,所以才会对白木那么上瘾。 可是,在汲取记忆时,我还汲取了他的感情。 我脑中混乱无比,只得一遍一遍告诉自己,他不是我……那个被他冷眼旁观着家破人亡,少主和属下皆死于眼前的人才是我。 我该怎么办,我忘不掉他对萧元的执念。我冷眼旁观我的恨,它没有正常感情的支撑,变得好无力。 是他故意将我变成这样的。 真不公平啊,我只不过在极渴之时误打误撞划开了神木的树皮,便要用如此扭曲的方式来偿还。 我呆呆地看向他,眼神灰暗,“你们神仙太精贵了,怎么办,欠你的我偿还不起。” 我该怎么办,我该如何活着。 “不若你也划上我几刀吧,白木神君。”我在胸口处比划给他看,嘴角微嘲,“照你喜欢的样子划上几刀,我的血给你喝,然后放过我可好?” 他看着我,头上的树叶慢慢地,似是一点一点被血染红。 我垂下头去,“或者你告诉我呢……我该如何活着,我到底该如何活着?” 我连哭都哭不出来。 我终于明白了,原来我真正失去的不是记忆,而是我的感情。 我失去了那些原本的感情,唯一剩的,只有刚醒来时,对他的那点依恋和爱。 果然,我不应该找回这些记忆的。 它们背负的现实太过沉重,让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活着。 “你是神,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他的嘴唇微抖,声音硬邦邦的,“你若不喜,我可以再次抹去你的记忆。” “可那样,你也会再度忘记我。” 我闻言笑了,突然想到些什么,转而问他:“你真正爱的到底是谁呢?” 他愣住。 “你爱的是萧元吗?”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了一丝丝的痛,“可我不是萧元,真正的萧元,已经被你亲手杀死了。” “你懂的吧,在你喂下我复活草的那一刻,你便杀死了萧元。” “我的记忆不可能回来,你的萧元,也永远都无法回来。” 他怔在原地。 他原本离我很近,我每说一句话,他便离我远一分。 身后传来清晰的碎裂声,冰雪崩塌,我转头望去,巨大的神木,树干处竟裂开了一道伤痕。 裂开的伤口流出透明的液体,似是他的血,他的泪。 他怔了许久,眼神恍惚。 终于,他抬眸看我了。 “可是我爱你。”他捂着自己的心口,“我知道我爱你。” 他在我面前蜷缩了下,捂着自己的胸口缓缓呼吸,“可是我直到现在才醒悟,原来我也爱她。” “娘子,萧元……可曾爱过我?”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曾经那样看他,也许是恨的吧,也许这辈子都无法原谅吧。 我恨他的能力,早被他亲手剥夺了。 他的眼睛流出泪来,“那现在呢,娘子,我只求你爱我。” 我摸了摸他的脸,抹掉他脸上的泪,“我已经无法爱你了。” 我的心变得麻木,“惊鸿,放过我吧,我会离开你,离开这里。” 他握住我的手,“你不爱惊鸿,也无法爱我吗?我不是惊鸿,你若不喜惊鸿,我发誓,我永远不会再变成他。” 我确实知晓,他神台清明后,面对萧元,只剩满满的后悔。 可我什么都记不得了,看着那些征战沙场的往事,像是在听别人的事。 我经脉尽断,意志薄弱,整个人被改造成一副弱骨,不堪大用,只能攀附他人生活,我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红衣将军。 这是他造下的孽债,哦,对了,他合该偿还。 第三十一章 清玉再次来寻我时,我已经在萧府里住了快一个月。 他寻到我时,我正趴在院子里。 腿又失灵了。 这宅子里的阴气太重。 他来了之后说话很不中听,“阿嫂,我听说你自己吃以前自己的醋,跟大哥闹分居。” 我抓起一把石头扔他,“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 他不自在地看向大门处,把我扶起来,张开结界替我温养经脉。 我知道,他在外面。 自从我那日当着他的面折断他的树枝,作势要戳破自己脖子上的动脉后,他就只好一步步看着我下山,一路行到萧府。 我躺在地上,感受体内的热流涌动,看着湛蓝的天空,面无表情道:“让他滚吧,再变成惊鸿,也只会为祸世间。” 清玉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事没事,南海仙人的佛珠他还没还回去呢,如今是太平盛世,一串寒冰佛珠足够挡避红尘,镇压他体内那点子魔性了。” “倒是你,嫂夫人…..”他叹口气,“你若不想回九华山,不如跟我回岛上去吧,人间眼看着就要经秋入冬,你如今的身体,撑不住的。” “那我会死吗?”我偏过头看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 “啊?”他紧张地开口,“不会不会,但是你会特别难受,也起不来身,但是但是你绝对不会死的……救命,阿嫂你知道他在外头听得见吧……人间也是你家,你可别刺激他了我求求你。” 我就是随口问问,他们神仙也能受刺激的么,我还以为白木的道心坚定,冷硬得很。 清玉劝我无果,医治完后便叹着气离开了,走时还帮我带走了那个门神。 我缩在萧府闭门不出,时不时帮那些牌位扫扫灰,窝在摇椅上看书,倒也清静自在。 此后清玉每隔几天便会来看我一次,可是仙极岛据此地甚远……我有些奇怪,忍不住询问他,他神秘地眨眨眼,告诉我这是个不可多说的秘密。 终于有一天我离了家门,才发现他和他的好大哥竟在临街最热闹的地段开了家“兄弟医馆”。排队的人拥堵在街尾,还有不少带着幂离互相叽叽喳喳个不停的姑娘。 “哟!嫂夫人你来啦!”我不知道清玉是如何看到我的,他猛地一嚷,周围拥堵的人群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只觉得满脑子都是黑线。 姑娘们全都看向我,互相窃窃私语。 我远离人群,找了个墙角斜着往堂里望去,垂岸处一个人影被低矮的屏风遮挡,只露出宽大的袖袍和一只修竹般的手,正在给对面的病人问脉。 眼看着清玉迎将出来,越凑越近,我望着他兴奋莫名的脸,只好道:“你怎么在名字这么土的医馆里混着?” 他表情凝滞瞬间伫在原地:“阿嫂这名字是我起的……” 望向我们的人越来越多,我横下心来:“那也土。” 一旁不少人急了,纷纷开始称赞小兄弟和他大哥真是妙手回春,若是有幸结交定蓬荜生辉云云,姑娘们更是恨不得冲上前来替他们打抱不平。 我识趣地退出了人群拥堵的地方,将空间留给他们。 真稀奇,印象里他不怎么喜欢凡人,不过,他好歹也是个神仙,也许是我仍不够了解他吧。 他们神仙总归不会害人。 我也是人,我不知道如今他算不算害了我。 晚上清玉又登门,言说替他大哥来向我赔罪,甚至还带了酒来。我不知道他赔的是哪门子罪,他便道大哥当着你的面和那么多女子拉拉扯扯的,定是有大罪……我有些好笑,问他的医者父母心去哪了,他说他大哥算不上好医者,惯是个假公济私的……言辞凿凿一脸正义。 我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想喝酒,曾经的萧元也是喜酒的,我醒来后却滴酒不沾,真奇怪啊,若不是神仙结的缘不可能绑错命魂,我都要怀疑我的内里换了芯子。 我和清玉蹲在房顶上一口一口喝酒,聊着人间的事。清玉说这次下凡他的医术突飞猛进,还收了一票既善良又想学医术的小精怪当小弟,随后他又支支吾吾地问我的意见,要不要就此在凡间讨个媳妇。 我没弄明白这前因后果,不过还是别扭地端出兄嫂的架子,告诉他一切随缘不可强求。 他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个小本本来给我念了一众姑娘的名字和特点,都是他瞧着还不错的。 我听得头昏脑胀,只想找个理由离开这里。 一阵夜风拂过,好端端的清玉突然靠过来道:“阿,阿嫂,你醉了。” 我笑了,“你不是清玉。” 他没说话,我随手拈起片叶子诈他,“看,你叶子掉了。” 他的演技真的很烂。 又静默了一阵,他忽然道:“我知你,不想见我,我……” 后面的我没听清,一瞧自己猜对了,起身就想下房去。 脚下一滑,他连忙揽住我的腰在空中打了个滚,轻飘飘落下去。 “谢谢你啊,惊鸿。”我礼貌地笑着和他道谢,推开他向前走去。 虽然脑力不济,但还能找到房门。 刚想关上门,发现他竟厚脸皮地一路尾随进来了。 “你想做什么?”我面上有些冷。 他默了默,道,“你为何叫我惊鸿?” 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喊过他真正的名字,萧元也没喊过,也许在我心里,他只是惊鸿,那个冷眼看着凡人的人。 我转过身,用湿帕子擦了擦脸,头也不回地对他道:“出去的时候别忘帮我关上门。” 他突然快步走过来,也坐在我的榻上。 “娘子,我今天来,是想做一件事情。” 我眼神涣散地看了他一眼,飘忽道:“若是为我做的,那我只想让你离开这里。” 他将我推在榻上,不由分说地吻了我,我麻木地瘫在那里,任由他吻。 他抬眸,眼尾发红,眼神却亮得骇人。 他幽幽道:“娘子,你的记忆不可能回来,但我可以燃烧半片神魂为代价,为你重造一个梦。” “这一次,你在梦里,能不能爱我。” 他流出泪来,溅落在我脸上。 第三十二章 我叫萧元,是爹爹和娘亲最小的孩子。 我出生在靖国萧家,我家代代为护国武将,我出生后,娘亲战死沙场,陛下感念娘亲功绩,在我十叁岁这年破格封我为少将军,赐我字灼兰。 受封后,爹爹愈加敦促我的课业,希望我有朝一日能继承娘亲的爵位和她保家卫国的心。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习武。 若是能和普通官家小姐一样,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什么都不用操心,那该多好。 我每回偷懒,爹爹就会揍我,哥哥们在时倒是会拦着他不让揍……可他越这样,我越讨厌带兵和习武。 然而最近这阵子不寻常,我有了更讨厌的东西。 那东西是个人,世人称他为惊鸿,也是陛下赐的字。 不过是个扛不动刀的弱鸡崽子,陛下竟给了他和我一样的殊荣。 他是个佞臣,是我爹朝堂上的死对头。 近年世上天灾人祸不断,群雄并起,乱世将至,眼看着外面的野狼就要进家门,我爹主战,那人主降。 我听闻此事,当天策马去了郊外寺庙对着叁丈高的净世佛祖跪下,阿弥陀佛,信女愿穷尽毕生之力给他下绊子。 我讨厌习武,可我萧家自有风骨,靖国的护国军,只会在战场上流干最后一滴血,做什么连打都不打就喊投降的唯唯诺诺小人。 我娘也是死在战场上的,她死后,十多年内未有一人敢来再犯边陲,我生长在受娘亲英魂守护的十多年和平岁月里,沙场对我来说,既近,又远。 我最近又不听话,每天带着萧齐和萧端两个人在大街上搜索惊鸿的踪迹,不知是不是萧则这个讨厌鬼去告的状,爹爹当夜就来找我的不痛快。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第二日我在街上寻到了他。惊鸿一定想不到我认得他,去岁陛下摆宴,我坐在下首处远远瞧见个盛装的白衣年轻人被人簇拥着敬酒,二哥萧羽告诉我那是右丞相惊鸿。 我被爹爹找了不痛快,正好去找他的不痛快。 想罢就踢了踢马下的萧端,他打小跟着我,当下就会意,去府里拉了一队武婢出来。 我带着这队人毫不客气地把刚出书店大门的惊鸿团团围住,这街上宽阔,人来人往的,定是能给他添堵。 越想越满意,我居高临下地看着马下的人,嘴角勾起嘲讽弧度:“听说你就是惊鸿?果然有惊鸿之貌。” 他穿了身文皱皱的白色长衫,束着白玉冠,垂落墨绿色的流苏,衣衫的内衬也是绿的,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地里刚拔的白菜。 他站在那里静静地打量我,也不说话,手里捧了两卷价格不菲的洒金拓纸,我见二哥给太傅家叁小姐写情书时用过。 惊鸿长了双桃花眼,兼之细皮嫩肉,看我的样子莫名地有种含情脉脉的恶心劲儿。 “本将军问你话呢,怎么不答?” 虽然我是破格沾了娘亲的光才受封的将军,但是也不能被他这样轻视。 他顿了很久,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身后的小童拿着,理了理衣衫才对我道:“见过将军”。 论官职来说,,应该我下马给他行礼才对,这人倒是识趣,知道我今天是来找茬的,将架子端的这么低。 我遂又在马上慢条斯理道:“你刚刚惊了我的马,我怕大人受伤,这才命手下将你围住,惊鸿大人是个文官,许是不知道这烈马的厉害,以后见到了,还是躲远些。” 他看着我笑了笑:“好。” 好? 我又一横眉:“大人倒是不客气,我这马儿乃是战马,亦是有战功在身的,如今被你惊到了,它受了伤不说,还差点将我颠下马来。” 已有看热闹的的聚过来了,我心里畅快,面上却不动声色看着惊鸿如何下台。 “在下给将军赔不是。”他微微垂首道,整个人既礼貌又温润,好像我怎么欺负了他似的。 我皱眉,果然佞臣就是有手段,拳拳打在棉花上。 我朝人群中的萧端使了个眼色,他点头,从惊鸿身后匆匆掠过,迅速把一把小刀塞到他手中。 “哎呀!你怎还拿刀,莫不是想行刺本将军!” 我失声叫起来,围观的人也不安静了。 我的武婢仍然手握兵器冷冷地围着他,他看看四周,突然扯开嘴角笑了笑。 笑什么,哪里轮得到他开心了。 我正要发作,却听他道:“将军误会了。” 接着他从怀里掏出个分外漂亮的刀鞘合在刀上,竟刚刚好与它相配,又双手举着这刀对我道:“刚刚惊吓了将军,此刀是赠与将军的赔礼。” 他一步步靠过来,连马儿都忍不住后退了半个蹄子,他拉过马的缰绳不许它后退,抬起手,将刀递给我,眼神清亮,笑意吟吟。 我讪讪地接过刀,一时间没了主意,调转马头匆匆带人回了府。 回家后萧端立马对我道:将军,太邪门了,他怎么就从怀里掏出刀鞘来的。 我也觉得邪门,更邪门的是他走过来的架势连沫沫都吓得后退,沫沫可是上过战场的。 城里早有传言说惊鸿是个妖怪,我看传言不虚。 又过了几天,不知怎的城里就流言四起,说我看上了惊鸿,不仅在书斋外面围堵他,还抢了他怀里的匕首。 这事是爹爹下朝后回来吃饭时冷冷地说出来的,我听罢立马拍了桌子:“混账!” 爹爹桌子拍的比我还响:“你更混账!” 说罢就要喊人拿家法,二哥叁哥赶紧放下筷子拦着,大哥和萧则不在,我看着他俩不像是能拦住的样子,赶紧跑了。 第三十三章 出了门实在不知去哪,却突然瞧见那个书斋的伙计们正在谈论给丞相家送书纸的事,悄悄跟上去,果然找到了惊鸿家。 我毫不客气地翻墙进了门,决定一探究竟。 这院内的世界倒是比我想象中还要显得烟火气十足,只是看不见半缕人烟。 走近了才发现,缘是主人家舍了各种假山奇景,改用什么糖葫芦串子,首饰小推车,糖水铺子的木头架子连成高低错落的一串串,再在上面种些杂七杂八的花,摆上一串串热闹的陈设。 我越绕着路往里走越觉得稀奇,看着惊鸿骨子里可不像个如此喜爱热闹又贴近民生的人。 从小路里出来,面前连成片的房子倒显得高大又阔气,只是仍然没有一个人。正对着我的宽广通风的前廊上设了张孤零零的案,惊鸿坐在那里,退了朝服,面前摆了一盘残棋的棋局,他正一边自己和自己下棋,一边用工具碾磨框里的草药。 我又想起叁哥给我讲过的奇怪传言,听说右丞相府是没有下人的,他每天上朝下朝马车会自己跑,不需要赶马的人,邪门得很。 再往后看应是这宅子的主屋,主屋和前廊之间,横隔着一尊快跟房子一边高的,巨大无比又夺人眼球的白玉树,白皙无暇的枝干,树冠上的叶子片片碧透,每一片都价值不菲的样子。 不知是我眼花还是怎的,总觉得这玉树周围仙雾蒸腾,我暗暗乍舌,惊鸿收的全部贿赂,大概全用来造这棵树了吧。 我正躲在那里想着,突然听廊下坐着的那人远远道:“将军既然来了,不如坐下来喝杯茶吧。” 他可是连头都没抬,是如何察觉我的。 另一侧的路上远远走来两个抬着书箱的小童,正是刚刚那个书斋里送的那些,我怕他们发现我,急匆匆地跑去惊鸿案桌对面坐下。 他握着药杵,略带惊诧的抬头看我:“怎么行的如此匆忙?” 我对他露出虚伪的八颗牙齿笑容道:“我怕来晚了,丞相的茶凉。” 他垂下头暗自捂着袖子娘里娘气地笑了笑,才倒了茶递给我。 那两个小童放下书箱,默默行了礼便出去了,话也不说,表情也没有,仿佛是两个木人。 “这茶加了什么?还挺好喝。”我喝了一口,又喝了一口,才觉得稀奇。 他笑了笑,对我道:“山楂,板蓝根,薄荷。” 我又看他从筐里捡起一种不知名草药放在研钵里磨成碎末。 惊鸿的话很少,只专注做手里的事情,也不问问我怎么突然出现在他家里,于是我只能没话找话道:“你家门前这棵玉树可真大,你这哪来的钱买这么大棵树。” 可别是收受贿赂吧…… 他抬起头来给我续水,才又道:“它是白木,是一种长在深山里的树。” “什么?这是活的?” 我蹭地站起来凑近那棵树。 他点点头,理了理手里的东西,又对我道:“将军若是喜欢,我可以剪一枝送你。” 我没答话,凑近了才发现这树的根竟真的埋在土里,只是它周围冒着寒气,连带着吹过来的穿堂风也凉了许多。 树干上凝结着细密的水珠,许是因为它本身过寒的缘故,仿佛有种魔力在吸引我,我分外唐突的,用手贴上去摸了摸。 身后的惊鸿突然一阵阵咳嗽,似是被茶水猛地呛到了,我赶紧收回了手。 枝干如白玉般细腻冰寒,我的手里只留下了一片水渍,待到惊鸿终于不咳了,才对他道:“不了,这么漂亮的树剪下来一枝怪可惜的,我又不会养,若是我什么时候想看了,可以再来你这里看。” 见我脸皮这么厚,惊鸿倒是没反应,只十分有涵养地笑:“自是欢迎将军。” 我围着这树转了一圈,这才发现,它的树杈上竟裂开个口子,似是承托不住树冠的重量。 我当即将这事告诉了惊鸿,有些关切道:“你拿绳子给它绑绑吧,许是你养在廊下又从不剪枝,树干不堪压迫。” 他闻言走过来,看了看那道伤口,也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却低头对我道:“以往政务繁忙,不曾注意,多谢将军提醒。” 我这才发现,这人身量还挺高。 我决定沉住气,多去惊鸿那里探几趟,定能找出他的破绽,然后再让陛下治他的罪。 过了几日趁爹爹没空管我,我又翻进丞相府的墙去。 上次来喝了几杯茶就匆匆走了,连惊鸿家的门都没进,这次我轻门熟路,直接贴着墙往宅子里探去。 真是不可思议,这房子大归大,却没什么摆设,不是放满了字画书籍,就是在那里空着。 我一直往中间走去,真是邪门了,这宅子里没下人就算了,难不成连个厨子都没有的么。 又推开一扇门,这下才真真让我惊讶,眼前竟是一间陈设齐全到琳琅满目的女子卧房。 我好奇地进门,绕过一扇又一扇的水晶帘,行至一张绣榻处,旁边是一张摆满了钗环的梳妆台,另一边挂满了衣裙。 窗前的月牙门洞外种着往屋内探头的兰花,屋里熏了暖香,温馨舒适,可就是不像有人住的样子。 真是不可思议,莫非惊鸿有女装癖? 我拿起那些衣服往自己身上比了比,有的比我要宽一些,有的跟我身形差不多,但怎么看都不像是惊鸿能穿上的。 他没给爹爹当死对头之前我甚少关注他,也不知道这间屋子的主人跟他是何关系,他看着也不像是娶妻的样子,否则上回应该喊他夫人出来招待我了。 穿过这间屋子的侧门,又路过两叁间连通的隔间,又行至一处,陈设简单硬朗,处处是草药架子,看起来倒像是惊鸿住的地方。 我走到空空荡荡只摆了些陈设和坐具的主堂,果然门前就是那棵树。另一侧没有设墙也未设门,反而连着一条回廊,我只得继续向前走,才发现惊鸿正在旁边的耳室里。 这耳室完全是个药房的样子,他又在里面坐着碾药。 这人看着也没毛病,怎么天天都在碾药。 他停了药杵,抬头看向我躲的地方:“将军又来了,可是想喝茶?” 直觉倒是一如既往的敏锐,这么大个宅子没有人守着,也不怕闹贼。 “你怎么知道是我?”我好奇地走入门去。 他似是很高兴我的造访,看向我的眼神怪怪的:“除了将军,也无人对我有这么大的兴趣。” 我尚未来得及给他什么反应,他又道:“将军今日想喝什么茶?” 我想了想这宅子的古怪,挑挑眉道:“饿了,想吃饭。” 他托着腮,笑着看向我的眼神愈发让人毛骨悚然,声音又似没有骨头:“好,你想吃什么?” 我不客气地报了叁四个菜名,然后看他施施然起身,用帕子擦了擦手。 我皱眉:“丞相大人去做什么?” 他偏过头来笑道:“给将军做菜。” 真是邪了门了。 惊鸿一点也不像政务繁忙的样子。 我跟着他去了厨房,看着他挑拣食材,洗菜切菜,生火,入锅翻炒,袖子那么老长,竟然没有沾到一点油腥。 直到吃完饭被他送出丞相府大门的时候,我才后知后觉不对劲,这人做事情也太容易了些,那灶火,一点便着了,那菜,拿出来便洗得十分干净了,那肉,他一切便开了,都不曾粘在刀上。 还有那间女子的房间,也还没弄明白是什么呢。 就又被他搪塞了过去。 第三十四章 回去时惊鸿塞给我一个小瓷瓶,趁我不注意又捏了捏我的脸,用一种恶心巴拉的口吻对我道:“将军下次直接从大门里进来便好,别再翻墙了。” 我默默地往后退了几步,面上难免有些不淡定,我才十叁岁,这贼人莫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 “再,再动手动脚的,本将军剁了你这手。”说罢,我赶紧跑了,生怕惊鸿施展妖术追我。 路上好死不死,碰见了萧则。 他平时最为严肃,如今皱着眉看向我过来的方向。 “阿元,你去哪了?将军和大哥他们都出来找你了。 ” “啊?我爹也出来了?”我这下有了些后知后觉的紧张。 他点点头,面上愈发凝重:“你去了哪?这个方向只有右丞相府。” 我心里咯噔一下,心虚道:“就是随便到处乱逛,没去哪?” 他笑了,挑眉道:“哦?那你怀里是什么,怎么上头还有丞相府的印记。” “什么!”我连忙拿出来看,可这瓷瓶干干净净的,哪有什么印记。 “你诓我!”我气愤地看向萧则。 他脸又黑了:“阿元,你去招惹右丞相做什么?朝中已经在传你上街围堵惊鸿的事,连陛下也问起……” 他叹口气,“此事我定会禀报将军的,阿元,以后别和他有牵扯了。” 萧则这破性子说一不二,若是遇到二哥叁哥还有周旋的余地,只有他跟大哥,从小就是爹爹的狗腿子,向来都不会向着我,我磨了一路都没用。 回家后爹听完萧则的汇报直接揍了我,晚上他又来找我,我直接让翠翠给他轰走,后来翠翠收拾我的东西,说那小瓷瓶里是上好的金疮药,正好给我抹在挨揍的地方和今天翻墙撞伤的地方。 我暗暗奇怪,若不是惊鸿邪门的地方不止一处,我真的怀疑他给爹爹报了信让他找萧则来抓我,又知道我晚上要挨揍,所以才假惺惺地送我金疮药。 不然哪个人会这么好心,知道我翻墙进去的还给我做饭。 这药倒是好用,还没两天呢我又活蹦乱跳,于是捏着他们下朝的时间,我直接踹开了右丞相府的大门。 气势汹汹地一路行至前廊,“惊鸿!你是不是给我爹报信了,你这个小人!” 他放下手里的草药,迷茫地眨了眨那双桃花眼:“发生了何事?” 我当下警觉,仍然黑着脸道:“前两天我爹知道了我翻墙的事情,打了我。” “萧将军看着像个慈父,怎么竟下如此重手?”他听罢急忙靠近我,不由分说地查看起我全身上下各处。 “你干什么!”我惊恐地叫到。 他面上十分耐心,“乖,让我看看伤在了哪里?” “怎么可能给你看!”我连连退了十步,大惊失色。 他许是也想到了什么,耳朵微微泛红:“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他欲言又止,“萧将军那边我去说吧,就说本是我邀请你前来的,让他不必如此。” “你说什么!不许说!”我更急了,现在都已经有传言了,他再去说什么不该说的,爹爹不是更生气。 他十分无措地站在那里,又道:“那我该如何做?” 我眯了眯眼睛:“真的不是你告的状?” 他叹口气,“阿元,你来找我,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去萧将军那里嚼舌根。” 这什么恶心的口吻,他果真看上我了? 我忍着心里那种古怪的异样皱眉:“当然是因为我发现了你的秘密。” 他似是不解:“什么秘密?” 我又道:“你家有间古怪的房间,里面全是女子的东西,可你这宅子里就你一个人,这是为什么?” 他沉默了。 我挑了挑眉:“果然有鬼,说,这是何原因,否则我就把这件事情讲给城里的说书先生听去。” 他道:“那是……我为我未来娘子……准备的。” “啊?”我第一反应便是不太信这回事,“怎么,你要成亲,还是你要定亲了?” “怎么也要再过两叁年吧。”他叹口气,突然道,“阿元,你也是女孩子,我准备的那些东西,你可喜欢?” 我当下警铃大作:“我警告你,不要将主意打在我头上,我年龄还这么小,肯定不会嫁与你这个老男人的。” 他眉头跳了跳,似是十分隐忍道:“其实我今年也才刚过十八岁的生辰。” “怎么可能?”我难以置信道,“你年纪这么轻便做了丞相?这可是我朝的第叁把手。” 他又道:“邻国还曾有过十二岁的司马,这个位子,本来便是能者居之。再说了,阿元,你不也是年纪轻轻便被陛下封了将军么。” 他今天左一个阿元右一个阿元的,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 “我这是承袭了母亲的位子,才会如此,你又是和原因?” 他笑了:“阿元不曾关注我,叁年前,恩师向陛下乞骸骨,又向陛下推举了我接替他的位置。” 原来是这样的么…..我摇了摇头,算了,这些都不是重点。 “可是你准备了那么老些东西……”我看向他的眼神古怪了些,“惊鸿,看来你是真的很想娶媳妇。” 他倒是突然变得不自在了一些,又开始坐下捣他的药,“今日的时辰还这么早,阿元是想喝茶还是吃饭?” 哦?我笑着凑到他面前去:“丞相大人,你这天天跟个药房先生似的捣鼓这些东西,是给谁做的呢?” 可别告诉我丞相府花销不起了,他才打了这份零工。 他拿药的手顿了顿:“只是平日里的兴趣罢了。” 他抬头看了看我,又继续去捣药:“阿元,如今不是什么好世道,多备些药材……你平时行事也该多小心一些,别再任性了。” 哪里轮得到他来教育我?我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便说了,又怕爹爹下了朝后找我,急匆匆便回了家,都未曾回头去看惊鸿的脸色。 第三十五章 想不到,那竟是我接下来很长一段岁月中,最后一次见惊鸿。 回去后我略带忐忑地在院子里认真练了枪和剑,绕着院子跑了好几圈步,甚至还扎了平时最讨厌的马步,就怕爹爹来问我今天都做了什么。可惜爹爹下朝后忙得很,到了晚上吃饭时仍然心事重重。我冲坐得离我最近的叁哥挤眉弄眼,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他回了我一个分外严肃的“你乖一点”的眼神,我一下子安分了不少,再不敢多做什么。 回到自己的院子后我连忙溜出去找叁哥,发现二哥和萧则竟也在。他们几个人一边摇头一边叹气的样子,给我急得不行,二哥又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听话一些,然后带着我们翻墙去了爹爹院子。 躲在草丛里看爹爹的前厅灯火通明,原来他正在和大哥,还有几个副将伯伯议事。 我远远地听着,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而后叁哥才在我耳边小声解释:原来边关传来急报,邻国叛乱,起义军已经吞下距靖国边境不远的泮城,恐不日压境,今天朝上议事,爹爹向陛下请愿,准备动身前往边关。 巡逻的士兵不一会儿就发现了我们几个,丝毫不念往日情分,直接把我们揪去了爹爹面前。 不过我悄悄抬头打量他的神情,倒不像是动怒的样子。 只是他静默了半响,忽然道:“阿元,若是留你一个人在都城里,你可会听话?” “啊?”为什么留我一个人? “爹爹是想带哥哥们一起走!”我突然明白过来了,“既然能带上哥哥们,为什么不带我?我也是陛下亲封的将军。” 说起来,二哥和叁哥的军衔甚至还没我高呢。 爹爹一下子又变得横眉竖目的:“边境苦寒之地,可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我不胡闹,我也要去边关。”我跪在爹爹面前,“请求爹爹带我一同上阵。” “阿元。”大哥也开口了,“大哥知道你从小就不喜欢练武,一直想和普通的官家小姐那样过悠闲的日子,如今父亲和哥哥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在府里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样不好么?” 我头摇得像拨浪鼓:“可是娘亲的位子是我继承的,娘亲战死沙场,她定是以护国为荣。我既背负娘亲的遗愿,现在家国有难,我不能在国都空守。” 大哥倒是很执拗:“爹,我还是不同意带阿元去。” “此去凶险。”二哥开口道,“听闻周国的叛军已集结二十余万人,周国现已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他们养不起这么庞大的军队,定会来靖国抢掠。我也……不同意阿元去。” 我扭过头去,希望叁哥和萧则能替我求情。 叁哥倒是很冷静:“按照你们的性子,怕是不会将阿元独自留在都城的,那到时是不是就也不带上我了?” 他又道:“此战凶险,爹爹,大哥,二哥,我不想出城送别时是我见你们的最后一面,所以带上我和阿元吧。” 众人无言了很久,萧则突然跪下了:“将军,末将会誓死保护阿元,她定会完好地回到都城。” 话语间的凝重让我心里咯噔一下,生怕他倒时候不顾惜自己性命,连忙道:“爹爹,阿元亦通晓大义,定不会胡闹,此战为国为民,阿元绝非逞一时之勇。” 于是这月初九,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我拿起娘亲曾经拿过的枪,披上战甲随父亲和哥哥们一起奔赴边关。陛下和文武百官亲来送我们,我抬头望去,只看见城墙上黑压压的人头攒动。又听闻惊鸿极力主和,甚至请愿出使周国,结果被陛下罚其禁足思过。其间只有左丞相念在他往日政绩斐然替他求情,却仍被陛下驳回奏章,所以他应当不在城墙上。 我总觉得惊鸿不该是如此缩头乌龟的人,但是他的事只在脑中匆匆停留了一瞬,我便随万千铁蹄奔赴沙场。 这是我第一次行军,军中的女兵大约只百余人,我们大部分被安排在后方掌管军需。到了边境邑庸关后,驻城的守备来报短短数十天内,周国国都已破,现如今改了国号,起义军主将自立为王,屯兵数十万,直指靖国。 父亲一连好几天眉头都皱着紧紧的疙瘩,周国的叛军未下战书,行军轨迹却一直是靖国的方向,萧家军和护国军更是紧张地操练着,一日都不敢懈怠。哥哥们要我好好躲在邑庸关城内,绝不可轻易外出,我自来边关后就听话得很,如今更是他们让我做什么便做什么。 可惜好景不长,先是几小股流兵的试探,再到后来几万人的厮杀。后来有一次爹爹和哥哥们带军出外围堵敌军,却迟迟未归。我坐立难安,率一小队人马外出查探他们的行踪,有敌方探子竟记得我在战场上用了母亲的枪,断定我是萧家的孩子。我们在深山里中了埋伏,躲了叁天叁夜,跟着我的人以死助我杀出重围。 我又饥又渴地在这深山中躲避敌军,寻找出路,恍惚间脚下一滑摔落至一片谷底,待到挣扎起身,眼前看到的竟是一棵高大的如白玉般的树,枝干沁凉,叶子晶莹碧透,经由阳光晒后幽幽散发木香。我咽了口干涩的口水,跌跌撞撞地扑倒在这树下,用腰间曾经那把被惊鸿换了刀鞘的匕首划开树皮,吮吸里面清冽甘甜的汁液。 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馈赠,我分外贪婪地,又划一刀。 树皮如玉,触之微凉,正缓解了我在山中这几天的疲惫与燥热,恍惚间我想,若是能醉生梦死在这树下,不管不顾,那也许也能称得上,人间极乐。 第三十六章 后来是萧则又率兵出来找到我的,可是跟着我的人几乎覆没在邑庸关的深山里。 给我治伤的医官说,萧齐的胳膊和腿上各挨了叁刀,萧端重伤在榻昏迷未醒。他们两个从小跟着我胡作非为,却也是第一次,为了我差点白白失了性命。 我醒后前去爹爹的营帐里领罪,当着全军将士的面,爹爹亲手打了我二十军鞭,命我去营外新立的坟冢前跪着。 我曾设想过很多次,若我必将沾染鲜血背负人命,那我会是什么样的。可是我从来没想过,我第一次背负起的人命,属于我萧家军骁勇善战的儿郎。 邑庸关的夏天干旱少雨,风卷着黄沙挂在我的脸上,汗一滴滴顺着额前落下,这种流不出泪来的,心痛的干渴感,让我觉得自己突然苍老了许多。 不知跪了多久,叁哥搀扶着萧齐,一瘸一拐地走到我身前,他道:“将军,回去吧,如今只有我们能替弟兄们报仇,将军要保重身体。” 叁哥说他强撑着病体到主营里替我求情,而萧则也在爹爹面前领了责罚,所以主营的将士们纷纷同意免去对我的责罚。 见我不动,萧齐又道:“将军,萧端还没有醒来。他和我从小跟着将军,能为将军挡刀,萧端必视为荣幸。” “将军背负的,便是我们兄弟背负的,将军,我们要好好活着,为弟兄们报仇。” 我强撑着站起来,看着他,只轻轻说道:“好。” 从此,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自己勤勉于练武。 我想我也许懂了,娘亲要我承袭的,真正要我承袭的,是一份什么样的重担。 我此前也曾见过死亡,可我不曾体会到身为将军的痛。 而如今我才发现,这担子如此沉重,重到每日的勤学苦练,对我来说甚至是一种解脱。 同周国叛军的仗,一打便是叁年。 彼时靖国富足,国内尚未有多少怨言,可随着时间变长,朝中却有了隐隐忧患。 而我们心里同样没底。 听闻陈国,启国,甚至更遥远的闵国,鲁国等,也同样战乱四起。我曾偷听到爹爹接到暗哨来报,周国叛军疑派遣使臣绕道靖国前往与我国接壤的启国,这让我隐隐觉得,恐有什么萧家,甚至靖国都无法阻挡的大事要发生。 爹爹接到朝中要派遣使臣来边关的消息,当夜召集我们议事,却只简短地问道:“你们觉得,如今怎么看?” 大哥道:“战线拉太长,倘若周围各国联合,我靖国怕是抵挡不住几条狼的撕咬。” 那天的议会在沉默中各自回营。 刚过清明,惊鸿带着一封圣旨到达邑庸关,言陛下宣我随使臣一起动身回朝。 此举微妙,或许是朝中诸家博弈过后的结果。我亦懂这其中的心思,朝中恐萧家在外多年无所建树却起反心,又不敢随意挪动如今的边军布防,最后折中,选择召我回去。 我在军中的声望和权责远不及爹爹和大哥,却是萧家的命脉。 我是在巡查结束策马回营时碰见惊鸿的,他才刚掀开帘子准备下车,见我前来,就那样站在梯子上看我。 叁年未见,他好像没有丝毫变化,独独这一身白衣来了黄沙漫天的边关竟也不染尘埃。反倒我,瘦弱的身板更壮实了些,脸上多了几道浅浅的伤疤,每天都滚得浑身都是土。 他看着我似是分辨了许久,于是我率先坐在马上向他抱拳:“右丞相安好。” 他缓缓走到我面前,才道:“一别叁年,将军可曾安好?” 我点点头:“总归还活着。” 惊鸿身后的马车里也陆陆续续有了不少使臣下车,我在心里反思着刚刚的话是否过于冷淡,于是又道:“丞相大人送来的一批批药物,我们都收到了。将士们很感激丞相大人的药,疗效很好,多谢丞相。” 这话是真心实意的,惊鸿这叁年里陆陆续续送来不少药,多次解我军燃眉之急,连爹爹都对他赞不绝口。 他眸中愈发深沉,却没再说什么。 随后,爹爹和副将们在主帐中接待了惊鸿和一众使臣。 据悉,他们将在邑庸关奉旨逗留十日左右,负责详细勘察边境,战况,和军中各项要事。 爹爹将众位使臣的防卫情况交予我负责,我陪着惊鸿和众位大臣们每日这里那里转着,倒也悠闲,只是第五日时,边城中混入一队敌方死士,幸亏我反应够快,当下替站在大街上拿支笔记个不停的使臣挡住了暗箭。随后场面虽然混乱了不少,但是好在街上无一人伤亡,只几个百姓在慌乱中受了轻伤,而我们共杀了九人。 惊鸿和一种使臣被我们保护在圈里,看着我的神色分外凝重。 发生了此等事,我只得通知城中守备关闭城门,连夜彻查城里的可疑人员,匆匆带着众人回了营地。 回去后惊鸿才对我道:“将军变了不少。” 我倒是明白他的意思,我如今武艺娴熟,杀人更是冷酷。 “将军脸上有伤。” 他看着我,好端端的,忽然眨落一滴泪。 “你哭什么?”我不解地问他。 他却又笑了笑,“这边关的日子太苦,我想国都了。” 我也笑了,只道:“惊鸿,你真奇怪。” 之后我无暇再顾及他,匆匆安排了众人今天的防卫后,便带兵回城里去搜寻漏网之鱼。 走时惊鸿执意出营相送,我骑马回头看了一眼,他一袭白衣站在寸草不生的黄土地里,分外扎眼。 几乎是很久很久之后,我才开始耐心琢磨一件事。 我不太明白我对惊鸿的感情, 他位高权重,长得俊美,可是我却觉得我会永远讨厌他,若是再回到十叁岁那年,我愿意每天都去找他的麻烦,即便回家后会挨揍。 如今我已十六,边关的黄沙将我的心吹得冷硬,饮过太多鲜血的长枪在阳光下亮得刺目,看过太多性命消亡的眼变得平静无波,我如今喜爱穿深红色的军装,如同众人口中当年的母亲那样。 二哥将对太傅家叁小姐的思念藏在腕间绿绦,叁哥和我只相差一岁,未过门的嫂嫂在大哥替娘亲守孝期间得了重病撒手人寰,从此他再不提娶亲之事。 萧则,是个我一直不太懂的闷葫芦。 父亲教会我们爱国,教会我们杀戮,却好像从未教会我们,如何像他一样爱一人。 第三十七章 我受命回京,走时带了萧齐萧端和近百人的萧家军。临走时爹爹和哥哥们出来相送,我们彼此相望,我突然意识到,若我此去是入国都为质,此仗又不见任何值得期待的苗头,那我们……或许此时便是今生最后一面。 爹爹将一个带锁的木匣交给我。 “阿元。”爹爹的面容比往常都要缓和许多,拿出一个带锁的木匣,交给我。 “此去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不论发生了什么,你要记得,你是萧家的将军,这靖国千万的将士和百姓,皆系于你一人之身。” 我有很多话想说,最后却只道:“阿元定当护国,护民。” 爹爹欣慰地点点头,又道:“这匣子交由你妥善保存,若是有一日,你收到了父兄战死沙场的消息,便可自行破开它。” 我无言了片刻,才道:“好。” 随后萧则给爹爹递上了剪刀,他们五个人,各自剪下了一缕发交给我。 “把这些头发埋在你母亲旁边吧。”爹爹道,“倘若黄沙埋骨,我们至少不会迷失回去的路。” 我郑重接过这几缕发,贴身放好,随后叩别父兄,和惊鸿一起踏上回朝的路。 路上我们多日无言,终于有一日在驿馆中,随行的侍从来传话说,惊鸿设了私宴邀我共饮。 这些天里,我也听了不少流言,在我们和周国开战后,他仍然极力主和,为此惹来不少非议。席上,我问惊鸿:“你为何不愿打仗?” 他理了理被一滴酒液溅落的袍角,缓缓道:“靖国富足,遂百姓安逸。陛下随性偏颇,重文抑武,如今天下大乱,周围列国虎视眈眈,靖国再无可用之武将,此乃天命,国运至此,靖国抵挡不住。” “不若早些依附强国,好过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 若是叁年前,我可能会掀了桌子,再痛骂他一阵胆小鬼,懦夫之类的词眼;可如今,听罢他说的话后,我只沉默地灌下一口酒。 他说的是对的,靖国安逸,本不善武,如今是狼群的天下,温和的羊群……根本没有生存的余地。 我将酒倒满,对他举杯道:“惊鸿,如今天下局势动荡,我想我怕是要死在你的前面。倘若真的如此,还望你能念及往日交情,帮我和萧家收敛尸骨,不要做了孤魂野鬼。” 他别过头去,似是很不喜我这样的说法:“若将军愿意信我,我不会让你死。” 我笑了:“你自己说的,靖国再无可用之人,那我便是靖国最后一人。我定当身先士卒,战死沙场。” 他听罢,又用那种很多年前,我便看不懂的眼神看我。 “阿元……”他张了张口,似有无数劝解的话想说出口却作罢。 多地战乱,不少流民涌入我国,许多人以为这是最后一方净土,可我其实也实在不知,靖国还能支撑多久。 然而国都倒是一如往日繁华,甚至比往日更繁华。 我刚入城门便马不停蹄地去朝中觐见陛下,另有惊鸿和使臣将路上所整理的边境军报一一呈给陛下翻阅。陛下看时,连连说叁个好字,当即宣旨加封我为禁军左校尉。这是我除了母亲的封位外,第一次靠自己得到的封赏,虽然心中有些异样,还是领旨谢恩。 随后宫里宫外摆了流水的席宴,源源不断的请帖送入府中,我按照时间顺序带着人手一一出席——反正我总要现身让他们安心,明白萧家不会谋反。 边关正在浴血厮杀,国都内却在大肆摆宴,我倒不觉得众人有多享受宴会,这更像是困兽在被某种威胁逼近时,发泄焦虑的唯一方式。 好像这天底下都在玩远交近攻的战术,我已不止一次在宴上看见更远一些小国的使臣,不少使臣听闻我是萧家军的将军,纷纷想见我一面,我便由着司礼官将人一一引到我的面前。 而后又是一次群宴,素来不喜交际的惊鸿竟也出席,并引荐一人给我。 算来我回国都已有半个月,这半个月里,竟还不曾和惊鸿说过一句话。 我因嫌这露天的宴席太吵,就带着人占了唯一一座地处偏僻的亭子。翠翠怕众人来打扰我,便放下了亭子周围的纱帐,这样闲靠在座上自斟自饮倒也自在。风吹开我面前的轻纱,隐约间我看见几个模糊的人影向我走来,随后萧齐来报,惊鸿带着一个人来见我。 据说曾经的启国中声望最高的是一个和我差不多年纪的起义军头领,启国国君已经逃亡在野,他们不日便要改国号为祁阳,这些事我也听说了一些。 惊鸿带着一个着青衫的年轻人出现在我面前,言说此人是启国新朝的使臣,叫清玉,据说还是惊鸿的同门师弟。 “你叫清玉?”宴席过半,我已喝了不少酒,愉悦地打量他,“倒是和惊鸿一样,有一副好相貌。” “有你二人,你们师门定是有趣得紧,可惜我久在军中,未曾见过。” 那个青衫的年轻人看见了我,倒是显得热情亲切,每句话都展露他大大的笑容。谈起军中医疗,更是连绵不绝,我只觉得许久未曾如此畅快,又和他痛饮了两壶,倒是惊鸿,一直陪坐在侧,却不见他饮酒。 “将军,你醉了。” 耳边听到惊鸿的声音,微风穿过凉亭,耳边仍然能听见四周宴饮笑闹声不断。我靠在一个沁着冷香的人身上,他身上的香如此熟悉,好像在我遥远的过往中,那香味也是如此在我昏睡前,钻入我的鼻息,刻入我的记忆。 第三十八章 翌日翠翠服侍我起身,我靠在她又香又软的身体上不愿睁眼,她却无奈地说,昨日惊鸿也跟着留宿在了府上,恐怕早上我还要梳洗一番去见客。 我看着她迷茫地眨了眨眼,怎么也想不起昨天的事。 “小姐,您昨天醉酒,又抱着丞相大人不撒手,他昨晚执意要照顾将军,奴婢们没办法,只好给他收拾了一间屋子。” 我更加迷惑了,只是若让外面的人知道惊鸿在萧府留宿的事情,这…… 我颇为头疼地擦了把脸。 出去时,惊鸿已换了新的长衫,在院中欣赏花草。 我扭头看向翠翠,她支支吾吾道:“小姐你昨晚醉着,总不好怠慢了丞相大人……奴婢就去大公子的院中拿了套新衣衫。” 我点点头,虽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比如我和惊鸿的关系不应该如此要好,但是好歹惊鸿送了那么多药,招待他也是应该的。 于是我主动上前去道谢:“昨日谢丞相大人送我回来,如今萧府只有我一人在,不知昨天可有怠慢的地方。” 他从眼前的花草中抽出身来,饶有兴趣地看向我,忽然道:“阿元,你昨天抱着我,啃了好几口。” 说罢,他微微扯开领口,让我看那貌似有几个深浅不一牙印的锁骨。 我迅速往四周看了看,来来往往的侍从们都离得很远,但愿他们听不到刚刚的话。 接着他又道:“你的两个属下和跟着你的人都看到了,不过他们找马车送你回来的速度让人叹服。” 我微微笑了笑:“恕在下愚钝,昨天的事都记不太清了,不知丞相大人在说什么。” “无妨。”他也露出神秘莫测的笑,指了指面前,“告诉你家仆从,这花该浇水了。” “噢,莫非你还会养花吗?”说着说着,我忽然想起了那棵高大的白木,亦忽然想起,我好像在叁年前的深山里见过那种白木,可是迄今为止,都不知道那是否是我的幻觉。 “说起来,你家养的那种白木,在深山里常见吗?” 他正在检查边上别的花草,听罢我说的,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笑容清淡,却好像十分愉悦:“应是有缘便会见到吧。” “这样啊。”我随口嘟囔着,“总觉得我好像在野外见到过,若是真的,那它还救了我的命,可是当时我太过虚弱,总分不清那是我的幻觉,还是真的。” “阿元。”他突然道,“你最喜欢的植物是什么?” “啊?植物吗?”我想了片刻,“大概是杏树吧,又可开花又能结果,而且爬起来也好爬,杏子也好吃。” 说着说着,我便想吃杏子了。 正要问惊鸿想不想吃杏子,却发现他的脸色看起来隐隐发黑。 “你这是怎么了?”我一头雾水,不知何时得罪了他。 “没什么,突然想到府里还有事,告辞。”说罢他便离开了,神色好像当真不是很好,让我将留他吃早饭的话咽回了肚子。 今天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我带着萧齐萧端去祭拜娘亲,将爹爹和哥哥们的头发埋入她身旁的黄土中,又剪下一缕我自己的,也放入其中。 深夜,宫中传召,陛下召我入宫觐见。 “灼兰卿。”跨过重重金丝缠枝的纱帐,陛下坐在灯火通明的案前,比我上一次见到他,要显得苍老了许多。 按道理陛下正值壮年,不该有这样颓丧的老态。 “你娘亲名九畹,所以寡人为你取字灼兰,希望你能承袭母志,为国为民。 “陛下。”我深深伏倒,除此外,沉默不语。 过了半响,案前的人,终于发话了:“你告诉寡人,你觉得靖国还能支撑多久?” 我抬起头,心下略为诧异。 “陛下,微臣虽不堪大用,却也听得流言,说……国库,快空了。”我硬着头皮,继续一字一句道,“今年年初,我军接到密探来报,说周国叛军曾遣使臣入梁、陈二国,若此叁国联合,则靖国腹背受敌。” 又是许久的沉默,我偷偷抬眼,只看见陛下瘫坐在案前,神色迷茫,悲怆。 “你父亲萧庄在呈上来的密报中,也是如此说的。” 我只得跪地磕头:“微臣惶恐,万死难逃其咎。” “灼兰,你母亲谢九畹,父亲萧庄,兄长萧令,萧羽,萧措皆骁勇善战,那你觉得,你萧家能否守住靖国?” “回陛下……”我闭了闭眼睛,才道,“萧家定和靖国,共存亡。” “灼兰,或许寡人不是一个好君王。” 我惊愕地抬头,不解。 陛下嘴唇苍白,眼却微微发红:“朝中已有不少声音支持求和,只要寡人将靖国江山拱手相让,便可保靖国上下无虞。” “可寡人不愿意,太祖太宗留下来的大业,就毁在寡人手上……寡人不想背负这亡国的骂名,也不想白白将靖国当作砧板上的白肉,送到持刀人的眼前。” “陛下。”我重重磕头,一字一句为自己请命,“臣愿再度前往边关,誓死守卫靖国。” 连空气都沉默了。 陛下像是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一连说叁个好字,我心里暗暗松了口气。此次回来,陛下好像变得和往时不太一样了,像是……一头疲倦的找不到出路的困兽。 他神色缓和了许多,良久后才道:“灼兰,你父兄皆披甲上阵,按道理,寡人本该替你萧家保存你这最后一滴血脉。” 随后他唤来侍从,让他去叫一人前来。 待到人来后,我才发现,是尚且只有九岁的少主。 “这是我儿怀砾,此次召你前来,便是想让你看看他。” 我看向案前瘦弱的身影,似是刚刚梦醒,还稍有困倦,却已初备储君之风,直直地站在那里,抿着嘴接受我的打量。 我行礼:“禁军左校尉萧元,见过少主。” “将军请起,将军在前线厮杀,劳苦功高,是靖国之国本,如此便不必向我行跪礼。” 声音清晰,字字诚恳,这样的孩子,若没有生在乱世,该有多好。 “灼兰。”陛下又道,“此番寡人想托付你另一桩事,寡人希望你将这桩事视为比保家卫国更重要之事。” 我不解。 “灼兰,倘若靖国国破,寡人希望你能带怀砾逃出生天,寻一处安全之所,隐姓埋名,那时你便是他的姐姐,希望你能带着他,好好生活。” “替寡人保存这最后一滴血脉,也替你萧家保存最后一滴血脉。” 我只得再次磕头到:“臣领命。” 陛下点点头,“你且去吧,寡人放你回边关,至于这身后的障碍,寡人替你扫清。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早朝,陛下宣旨,命我即刻前往边关。 我接旨后,回府清点了院里的仆从。 “前线凶险,我此次前往边关支援父兄,便是马革裹尸。”我对众人道,“这将军府……从今往后便不再有主人。” “我今日将身契银两一一分发给你们,或是回家和亲人团聚,或是南下再往西行,那边的日子应该好过一些。” 我知道这府里有许多人在这世上已无亲人,包括翠翠,她哭了很久,不肯离开。陆陆续续有不少人请求我带他们一同前往边关。 “也罢,愿意和我走的,便和我一起走。边城日子清苦,你们若后悔,也可从那边去往别国。“ 离都后,我才知晓陛下是如何扫清障碍的,方法简单有效,竟是直接把主和派的人定罪抄斩。 惊鸿是主和派的出头鸟,当然在清剿之列。 可是当我听到街边传言,惊鸿被抄家流放时,心里还是如同被锤子重重砸了一下。 好在没有获罪问斩。 想来那日他匆匆离去,再见竟不知会是何时。 又或者此生都再无再见的机会。 征途漫长,我拖家拽口地回到边关。 这里仿佛在经历暴风雨前的最后宁静,城中戒备紧张,排查严密,我隐隐有感,大战一触即发。 爹爹和哥哥们再见到我,倒并不是很惊讶,只有萧则的脸色怪怪的。我问叁哥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说你很快会知道。 我边走边疑惑地掀开主帐的帘子,立面竟然坐着个布衣白衫的身影,待转过屏风看清是谁,才目瞪口呆。 惊鸿。 “你怎么来到了这里?”我惊讶道。 哥哥跟上来解释,是爹爹,收留了他在此当军师。 我皱眉,当着惊鸿的面悄悄和哥哥私语:“若叫陛下知道,这可是问罪的大事。” 哥哥耸耸肩,“那便不让他知道。陛下现在应该顾不上要我们的脑袋。” “阿元,这乱世,我们能保一人便保一人,能保一双便保一双。你不是也带了这么多手无寸铁的仆从来此,何必区别对待。” “何况我们正缺医官和军师,他能顶上。” 惊鸿一直端坐在那里任我们无礼地当着他的面窃窃私语,可是我能感觉到,他心情很不好。 我有些心虚地趴到他的案前,主动和他搭话。 “你如今,应该无法叫从前的名字了吧……那该叫你什么?” 他握笔的手微微一顿,掀起眼皮终于赏眼看了我一回。 随后在我面前写下四字:“百里苍榆。” “这是?”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他微微笑了,“这便是我的名字。” 我这才知道,原来惊鸿叫做百里苍榆,只是众人叫惯了惊鸿,竟都不知晓他原本的性命。 我又道:“你不是被陛下流放了么,为何回来此?” 他偏头看我,眼神似是在说我蠢:“我正是来此流放。” 我抬起身叹了口气,来此,倒也确实是重罪。 “惊鸿,不是……百里先生。”这样叫更加别扭,我硬着头皮继续说道,“再过些日子,你可以带着萧府的仆从们,一同南下。你应是可以投奔你师弟去的吧,听闻那边战事已趋于稳定,寻常百姓在那边,应该能过得安稳些。” 他不解:“你想让我走,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战场上刀剑无眼,你这种文弱书生,不适合在这里。” 他看了看自己,沉思道:“确实弱了些,可这也是我没办法的事。” 这算什么说法,我叹口气,继续劝道,“那便听我的吧,你这就修书给你师弟,我帮你带去边城,应该能送出去。” “不要。” “什么?” 他理了理衣袖,端坐在案前,才直直看向我,“我说,我不愿意离开这里。”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又不是只有你萧家才爱国。” “你一个被流放的主和派,你在鬼扯什么?”我一脸难以置信。 他一脸不屑:“我是因为爱国而主和,又不是因为卖国。既然谏君不成,我也愿以身就大义。” 他就是在当着我的面冠冕堂皇地鬼扯,我无比坚信。 可是我想不透他留在这里的原因。 我又去问爹爹,“您为何同意他留在此?” 爹爹却问了我另一件事:“给你的木匣,你可曾有打开。” 我皱眉,“一直妥善保管,不曾打开。” 爹爹点点头,对我道,“无事,你早晚都会明白。” 后来我每每都能在主帐中看见他的身影,一身衣服白得扎眼。我脸上有几道近年落下的浅伤疤,他替我一一治好。 又一日,我们在城外遭遇小股敌兵埋伏,只有惊鸿不小心被乱飞的流箭擦伤,我一路护着他回营,情急之下,解开他的衣服替他检查伤口。 惊鸿的胸前有两处醒目的刀伤,不知为何,看着那样扎眼。 我忍不住道:“你这旧伤,看起来像是被别人用匕首划得,当时发生了什么。” 他打开了药罐给自己上药止血,似乎是想了想之后才对我道:“当时本是救了一条人命。” “人命?你给别人挡了刀?还是你给别人喝了你的血?” 惊鸿善医术,姑且算是个大夫,可这个人,我怎么都无法将他和救死扶伤联系在一起。 他倒更像个容易被利欲熏心的家伙。 这样的人,竟会去救别人的命,我的第一反应竟是不相信。 他却只是将衣服穿好,笑了笑,不再说话。 第四十章 七月,周、陈二国覆灭,得胜的叛军们组成南北连翼军,浩浩荡荡向靖国开战。 黑压压的敌军压境,大哥和叁哥受令,领兵南下;爹爹和几位萧家军副将远征东南,守岩阳关;二哥,萧则,我和惊鸿留守西北邑庸关。 我们都知兵力如此分散并不是上策,可此时的靖国犹如一只四处漏水的筛子,十二万大军的血肉之躯怎么也填补不上如此多的漏洞。 八月,敌军夜袭,我们死守邑庸关,伤亡惨重。 九月,闻说爹爹伤重,岩阳关不日将破。 同是九月,国都传来噩耗,陈国叛军围困爹爹于清风山谷,爹爹战死,遗体被一队亲卫拼死送回营地。 十月,萧家军斥候连奔五日,将怀里血污的帅印交给我,在昏迷前喃喃着,恐敌军侮辱元帅遗体,岩阳关当地盛行火葬,百姓集万家鲜花与爹爹同烧,骨灰被直接葬在清风山主峰,无法运回。 十月,敌军突然撤兵邑庸关,而后闻听灾民流言,大哥战死,叁哥被俘,南北叛军从我们身后打开了靖国的大门。 十月,二哥似是苍老了许多,却要我离开,要我去做我如今该做的事。 “元元。”只有他还在唤我小时候的乳名。 他抹去我脸上风干的血痕,笑了笑:“元元,有一件事情,二哥从来不敢告诉任何人,现在告诉你。” “我真的很想娘亲,直到十五岁的时候,我还会偷偷躲在卧房里哭。” “二哥……”我落下一滴泪,他突然这样说,可是要做些什么。 “我真的很想娘亲,所以,同二哥换了枪吧,摸着娘亲的枪,也许会有娘亲在身边的感觉。” 我点点头,同他交换。 “元元,还记得父亲说的话吗?” 我点点头,“即使只剩最后一人,我们也仍是萧家的将军。” 二哥欣慰道:“没错,即使只剩最后一人,也不要忘了你姓萧,是萧家的将军。” “现在你走吧,去做你身为萧家军该做的事,而我和萧则,会继续镇守这里,做我们该做的事。” 惊闻大哥战死的当夜,我领萧齐萧端,并一小队人马匆匆奔赴国都。 十月,前线来报,二哥战死邑庸关,萧则失踪。 敌军如蝗虫般入境,兵败如山倒。 十月,国破。 短短数月,数千场战役,血流成河。 南北叛军发出招降诏,言说叁哥得知邑庸关失守,自刎于狱中。南北军感佩萧家忠义,望招降靖国。 招降诏发出,陛下引咎自刎于宫墙,国都外敌军陈兵布阵以待,左丞傅深一把年迈老骨亲扶陛下灵柩出城,向敌军献降书,言明靖国百姓敦厚柔善,靖国国破乃君臣之过,忘不加罪于百姓。 老丞相言罢,亦追随先主自刎于军前。 而我同最后的萧家军,带着年幼的少主,匆匆出逃。 半路上,惊鸿竟发现了我们的踪迹。 “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跟着我们并不安全,他本来因救治前线伤患而四处奔波,竟不知何时也来了国都。 他抿着唇一言不发,忽然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递给了我。 是爹爹曾经交给我的木匣。 “你忘了拿一件东西。”他道。 “这是什么?”我抚摸着匣子上的纹路,“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没有答话。 我又低头去看那匣子,“爹爹说,倘若萧家只剩我一人,我便可以打开它。” “可是萧家并非只剩我。”我抓紧了那匣子,“我未曾亲眼见到大哥二哥和叁哥的遗体,萧则也未被发现,我便不是最后一人。” 我说这些时,他一直骑在马上盯着我,一言不发。 我狠下心道:“惊鸿,你走吧,离我们远远的,跟着我们并不安全。” 他突然笑了:“不,我要跟着你。” “跟着我们也没用,叛军正在大肆搜捕我们,若是你死了我不会管你。” 他自顾自地掉转马头,对我道:“命是我自己的,不需将军操心。” 我没办法,赶路要紧,只得让他跟着。 天黑后,追捕我们的人变得更多,好在少主虽然年纪小,却镇定从容,不见恐慌。 我们不敢合眼,只盼能逃出靖国,再从周国的边境上绕道,逃到启国或梁国的地界。 意外发生在逃亡的第叁日,路遇几波不同的叛军围堵我们在出关的山路上,我带着惊鸿以身诱敌,让萧齐萧端带着少主先逃,傍晚在关外汇合。 几乎是九死一生,我们才逃出关外,和敌军厮杀时,惊鸿帮我挡了一剑,如今才将将止血。我也已经叁天叁夜未合眼,和他互相搀扶着,好不容易才走到关外约定的汇合地点。 漫长的等待中,我心里越发沉重,直到天色擦黑时,我只等来一个血肉模糊的人,摔倒在我面前。 惊鸿立马给他施了针,又灌了药,他从怀里掏出一团带血的东西,擦干净后,才看出那是少主的玉佩。 “路遇……埋伏,全军……阵……亡……”他十分痛苦的,眼角滑落浊泪,在我面前断了气。 我眼前猛地一黑,隐约只知道晕倒前,惊鸿接住了我。 梦里,我看到了四面八方的叛军将萧齐萧端团团围住,他们奋力拼杀,可敌军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最后,他们当面一剑刺死少主。 “不!”我惊呼一声,惊醒。 入眼是个被火光照亮的山洞,我额上搭了块冰冷的帕子。 “醒了?”惊鸿匆匆走过来扶我起身,递过来一个装满汤药的竹筒,让我服下。 “你连日奔波,又急火攻心,才会晕过去。”他又递过来一只烤得正好的鸡腿道,“吃点东西吧。” 我推开他的手,摇了摇头。 “当真不吃吗?我刚烤好,你以前最爱吃。” 我有些迷茫,“我什么时候和你吃过鸡腿?” 他却不再讲话,将手用帕子擦干净后,撕下一条肉递到我的嘴边,我张口吃了。 今夜寂静十分,四周连马蹄的声响也没有。 “明天,”我麻木地嚼着嘴里的东西,道:“明日我想回去找他们。” “好。”惊鸿只说了这一个字,又递过来一块肉。 我转过头去直直地看着他,“你不必和我同去,现在已是关外,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阿元。”他放下手里的东西,从怀里掏出那个木匣递给我,十分平静道,“你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可以打开看看了吗?” 原来我什么都没有了。 这世上的萧家军,或许仅存我一人。 我拿过那个木匣,用匕首撬开其上的锁。 打开后,那里面,薄薄的几张纸,我微微颤抖地拿起,我的生辰八字,爹爹亲手所书的许婚书,一封被迭得平整的聘书,落款是……百里苍榆。 我抬头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他对我笑了笑,发丝稍显凌乱,白衣上沾染了些许灰,胳膊上被划破几道伤口,仍然不损他恍若仙人般的面容。 “叁年前,在你们临行前,我曾向你父亲提亲,希望能借此让你留在国都,可是萧大人还是带你去了边境。” “又过两年,我知边关苦战,再度向你父亲提亲,随书信送去生辰八字和聘书,这次他同意了。” “想必他也知道靖国国运将至,萧家必首当其冲,所以想给你留一条后路。” “阿元,你的父兄,定是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可是我不能嫁给你。”我冷静道。 “为什么?” 我笑了,忽然觉得轻松了许多,回答他道:“因为我即将身死,所以不能嫁给你。” 他好看的眉毛一点点皱起,忍耐道:“为什么?” “因为我决定了。”我夺过他手里的鸡腿,两叁口吃到嘴里,“惊鸿,靖国国破了,十二万护国军惨死沙场,无一人幸免于难,我已经不再是什么将军。” “可我是萧家最后的血脉,我要替父兄报仇,替萧家军报仇。” “这是只作为萧元必须要做的事。” 所以我不能嫁你。 我从十叁岁前往边关那年起,戎装加身,再未穿过寻常姑娘的衣裙,从我手刃第一个敌兵开始,我便遗忘了那些寻常人家事。父兄惨死,爹爹无法命人替我缝制嫁衣,哥哥无法背我去迎亲的轿子。 所以我无法嫁你。 第二日,我撑着竹杖翻山越岭寻找他们,路上时不时能看见些干涸的血迹,寻了了一个白天,我终于摸到了第一片冰凉的衣角,竟再也不敢前行。 一,二,叁,四,五,六,七,八…… 还有萧齐,萧端。 我恸哭跪倒在地,只觉喉头一甜,血腥气上涌,又晕了过去。 还在邑庸关之时,我们也曾有过一段屡战屡胜的过往。 那时每日与叛军厮杀,我曾想过一件事。 这世间或许分为盛世的武将,和乱世的武将。 盛世武将只守卫一方国土,只忠一人之君;乱世武将只为平定天下,结束乱局。 可惜我萧家处在乱世,却始终是来自盛世的武将。 所以只能战死,迎接这一宿命。 两者不谋不同,竟都渴望一个安宁的天下。 第四十一章 应是惊鸿又将我捡回去。 醒来时身处山间的一间木屋,外面下了蒙蒙细雨,空气湿润。我身上脏污的血衣被换下,盖着毛皮的绒毯,惊鸿靠在我的榻前合着眼。他一身白衫又解了束发,浓密的黑丝拽地,越发衬得他不似凡人。 半响,他缓缓睁开那双惑人的眼眸,撑着头看了看我,便又半阖着眼伸手替我把脉,安静的样子似是极困倦。 我要起身,他点着我的眉心将我按倒,手指微微在我额上画了个圈,声音舒缓道:“乖,睡吧,别想别的了。” 不知为何,我竟一下子倍感安心,再度沉沉睡去。梦里我靠着惊鸿,仿佛只要有他在,我便无忧无虑,不用担忧任何事。 又醒来时,我望着头顶灰蒙蒙的床帐,只觉得这样的梦境让我有些害怕。 惊鸿似是掐好了我会醒来的时间,端着药碗走进门,将我扶起身,一勺一勺喂我喝药。 这药竟是甜的。 喝完药,他又端起另一个碗来,喂我一勺煮得软糯的粥。 “这是哪?”我终于忍不住问。 “我在山间的居所。”他的语气稀疏平常,仿佛是多么正常不过的事。 “可这是哪?”我探着头就着昏黑的天色看了看窗外的远山,转过头又对他道,“我们仍在陈国境内,对吗?” 他叹口气,继续将手里的粥喂给我,点了点头。 总觉得哪里仍然奇怪。 “你怎么会在陈国有居所?” 他挑了挑眉,竟还有心思和我调笑:“怎么,怀疑我卖国?” “那这应该不是笔划算的买卖。”他一边说,一边故意 看了看这屋里简陋的陈设。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我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他放下碗,又让我躺下,理了理我的被角,“阿元,你悲恫成疾,又连日奔波,五脏皆损……你可知,这险些要了你的命?” “我费了极大力气才将你救回来,阿元,至少这几日,你暂且在我眼皮底下,让我看着你。” 他的语气近乎请求,我沉默了一阵子后,点了点头。 可是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在这里停留不得。 又过一日深夜,我留下字条给惊鸿,踏着星月下山。 半路上,我当了惊鸿送我的刀鞘,买了兵荒马乱的时节里最紧缺的马匹和佩剑,好在那上面镶着许多宝石,足够让我换不少银子。 一路上,陈国的百姓没有想象中打了胜仗那般喜气洋洋,竟是同我一样的神色匆匆,形容灰败,路遇的不少人都在谈论着靖国国破,少主的遗体被叛军带去国都的事。 惊鸿嘱咐我切忌大悲大喜,否则身体会承受不住。如今我听着这些,内心不起波澜,只因我必须要去做一件事,这件事只能我来完成, 下山果然是对的,一路上的告示牌上贴满了陈国的叛军要在五日后举行登基大典,并改国号为璃的事情,而我此行正是要去往陈国王都,刺杀那个杀了爹爹和两万萧家军的大将,乌克明。 大典,真是个好机会,我便是要在众目睽睽之下,为我萧家,要他血债血偿。 我又赶了叁天的路才到达目的地,陈国王都里,前来观礼的百姓将城门堵得水泄不通,在城门外排了一个白天的队,守备城门的将士们不堪重负,根本做不到逐个仔细查验,而在乱世中佩刀剑成了再正常不过的事,于是我轻松混入了城内。 各家客栈里都挤满了人,不少人干脆就带着铺盖睡在小巷子里,我找了很久,才找到一户愿意让我停下来喂马歇脚的普通人家。我将身上剩下的银子全都给了他们换一桌好菜,因为明日之后,我将不再需要。 第二日早上,我手握佩剑,挤在游行的队伍中,任由人群推着我向前走。 按照百姓们的说法,这些自诩开国的大臣们,会随着花车一同盛装游行。 乌克明,我很幸运,他的车走在游行的最前头。 我按住剑,内心平静,仿佛能听见自己的一呼一吸,全神贯注地等着他到来。 突然猛地,有股力量拉扯着我,将我拉进一个人的怀里。 “阿元,你在做什么?”是眉头紧皱,面容憔悴胡子拉碴的惊鸿。 还没来得及说话,人群将我们冲散。 我努力踮起脚,看着他焦急地大喊我的名字,笑着和他挥手。 “惊鸿,你不该来的。” “惊鸿,再见。” 我决绝地转身,用尽最大的力气挤出人群,怒喊一声,攀上乌克明的花车。 长剑争鸣出鞘,直指他的面心,快,准,狠。 他堪堪躲过,我刺中他胸口,他里面穿了软甲,我立马转刀去划他脖上动脉,他狼狈后退,大喝一声,接过底下护卫扔来的剑。 “你是何人!”他直直瞪着我,怒吼。 花车上的人已全部被我踢下去,现在这里只剩我二人。 我抬起剑,对准他。 周围的热闹声响戛然而止,我们底下被一队扛着新国旗帜的兵包围。 在这转瞬即逝的宁静中,我对他和车下的所有人道:“我是萧元。” 他闻言倒是狂笑:“缘是萧家人!本想放你一命,你倒送上门来!你来报仇,老夫便同你一战!” “尔等众人听令!此女是靖国萧元,今日老夫要独自应战,若老夫身死,尔等立刻将此女乱箭射杀,不得有误!” “是!”底下众人齐齐喊道。 我笑了笑,挽了个剑花拼上去。 乌克明练得是刚硬的劲派功夫每每出剑短兵相接,都震得我胳膊发麻,不出十招,我便吐出一口血来。 “阿元!”下面又有人喊我,我难以置信地去看,竟是下落不明的萧则。 真好,我不再是一人了。 那边乌克明已经攻过来,我仰天大笑,直直迎上他的剑,拼尽全力将手中的剑砍出去,割破他的动脉。 他难以置信地倒下,想不明白我会和他同归于尽。 他握着的长剑,在我胸前割裂出伤口,剧痛袭来,我眼前一黑,将将跪在地上。 “阿元!”我被一个跳上来的白影抱住,他手指冰凉,手中忽然冒出一团白光捂在我的胸口。 他的嘴角呕出一丝血,仍然勾着唇笑,眼底却似积聚着狂风暴雨,“早知如此,就不该将你那些鬼话放在心上,带具废物般的身体进来。” “你真的长了一颗好狠的心。” 我眼前一阵阵发晕,那一小团白光在缓解我的痛苦,额上冒出细密的汗珠,眼角飘见底下闹哄哄的,似是有人在堵截萧则。不知道谁喊了一句,四面八方传来乱糟糟的张弓引箭声,我费力地张嘴,想让惊鸿快走,他却将我抱得死紧,我听见第一支飞箭破空,打在我们身边,随后箭如雨下,惊鸿抱着我,耳边不停传来箭钉入皮肉声,还有他的闷哼…… 他会死的。 我的眼前一阵阵发黑,已经看不太清头顶的蓝天了,我知道,我失血过多,已止不住。 生命的最后一刻,我拖累了惊鸿,他会和我死在一起。 我想我后悔了,若是遵循爹爹的遗愿,和惊鸿成婚,不知道会是何种情形。 应是我这辈子都不曾见识过的,我自小被爹爹和哥哥们抚养长大,十叁岁入军营,不知道寻常人家的夫妻是什么样。 但是我从小便不听爹爹的话,这次也没有听。 现在这样的结局,竟让我遗憾不已。 第四十二章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适应梦醒的现实。 醒来后我仍然是那副弱骨,柔软的表皮下掩埋的,是支离破碎的身体。 醒来时我躺在九华山的卧房中,周身全是熟悉的绿色流光,他留下来的阵法 我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天光,恍若隔世。 “阿嫂,你醒了。”清玉走进来,挥散我周身的法术,又用手探向我的眉心,过了一会儿才道,“还好,除了耗费精力,未伤及根本。” 我起身,头晕目眩过了一阵子才好转,清玉倒了润喉的糖水给我,我缓了一会儿,才问他:“现在是何年月了……他呢?” “阿嫂刚从大哥筑的梦中清醒。”清玉苦笑着扶我下地,“大哥为了这梦不惜耗费神魂,还去地府强抢与你有过牵扯的三万生魂卷……这事被阎王状告了神君,所以在阿嫂还昏迷时,他被九重天抓走了。” “什么?”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清玉正想开口,我们忽然都看见了远方的天外霞光大作,雾气蒸腾,似有一束流光直直冲我们飞来。 我和清玉面面相觑,他扶着我打开门,去外面迎接。 光束直接落在门外,化出一个约十四五岁,闭目的少年。 “六殿下?”我听见一旁清玉惊讶的声音。 我再一看,突然觉得眼前的少年竟和少主长得十分相像。 “灼兰姐姐,我来看看你。”他忽然对我笑道。 “少……主?”我迟疑地叫着。 他摇摇头,“我乃九重天六御子袭玟,因犯错而被罚下界历经苦难,因此曾与灼兰姐姐有过一段缘分。” “噢,我明白了。”清玉一脸恍然大悟,“怪不得从前听闻六殿下在乱世下界,缘是被罚的,还和阿嫂同样生在靖国。 少年瞪了清玉一眼,才支支吾吾道,“我曾因掌灯的婢女不小心打碎一盏淬火琉璃灯而发怒罚了她,父君知道了,说我上无王族之风,下无容人之量,于是罚我下界去参透如何为君。” 他看向我,“虽在凡界不过短短数年,但我亦感念灼兰姐姐对我舍命相护,只是这么多年苦寻姐姐未果,直到这几日白木被捉上天后,我才知道姐姐竟嫁与了白木,所以今日特来此道谢。” “可是……”我想说可是你没有活下来,最后还是沉默了。眼前是天上的仙人,并不是我曾经保护的少主。 他看着我,好像忽然察觉到什么,转头看向清玉,皱眉道:“姐姐的身体怎么会如此差?我以为百里苍榆连生魂卷都抢了,定是对姐姐好得不得了,可这严重的陈年旧伤又是怎么回事?” 清玉心虚地抬眼望天,突然道:“阿嫂站得时间太长了,不利于身体恢复,还是进屋坐吧。”说罢就扶着我往回走,丝毫不给眼前的少年更多说话的机会。 又让我躺好后,他才转过身去问紧跟进来的袭玟:“你刚刚提到我大哥,他如今在九重天是什么情况了?” 少年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滔滔不绝道:“还是老样子拽得很,他把阎王气得够呛,要父君重重定他的罪,可白木又不能下凡历劫,否则历成个邪魔回来咋办……天上最厉害的招都不能用了,阎王又觉得别的惩罚都不疼不痒不够解气。父君在宝殿一坐就是一整天,能叫去议事的神仙都叫去了,阎王就是不满意。久而久之被拖进去出主意的开始默默埋怨阎王事情怎么那么多,我出来的时候还在僵持着呢。” 他紧接着又道:“噢,后来人多了吵得热闹,阎王说若神君这里没令人心服的法子,那不若刑台上九九八十一道雷型。这话一落地药君灵虚仙人便火了,让阎王休要如此猖狂,只是看了眼他的生魂卷就要受雷型,那阎王以后若是拘错了魂要不要直接灰飞烟灭……我也是出于好奇才去问了问,据说那位灵虚仙人是你们求艺时的大师兄?” 清玉颇为自豪地点点头:“不错,师兄一向最为疼爱我们这些小辈,有他在,大哥定是吃不了亏。” 紧接着他又得寸进尺道:“老实说,这事你父君也有责任,若不是他同意大哥下界那他如今也不会去抢那劳什子生魂卷……”讲着讲着声音戛然而止,似是意识到什么。 “阿嫂听我们将这些定是无聊。”清玉讨好地看看我,又板着脸去看袭玟,“六殿下还有事吗,没有的话还是不要打扰阿嫂休息了。” “你急什么?”眼前的少年分外不满地看着清玉,转头殷勤地凑近我的榻前,“灼兰姐姐,你还没告诉我百里苍榆究竟对你好不好,这伤可是他在人间掳走你时被伤的?” 他又补充道:“若是他对你不好,我可将你接到九重天上去,先替你治了这身上的内伤,再送你回人间去无忧无虑地生活。你放心,九重天上的药君医术颇佳,定不像清玉和白木这两个庸医。” “你说谁是庸医呢?”清玉十分不满地嚷嚷。 紧接着清玉又看着我道:“阿嫂,你可不要误解大哥,他燃烧半片神魂后又折自己本体的一段白木捏了个凡人的身躯入梦,本就耗费了不少法力,最后还在梦里强行用凡人之躯催动术法替你镇痛,才在梦醒后毫无防备地让他们捉走……否则他定会在你梦醒后亲自守在你跟前的。” 袭玟在一旁一言不发地听完清玉的一长串话,忽然感叹:“想不到那个百里苍榆,竟会做这种事。” “怪不得现在天上都不许新飞升的小神仙们动情了。”他将我的这房间打量了一圈,感叹道:“这阵仗太大,还不知道神仙能做出什么样的事来。幸好我和清玉还年少,不用吃这情情爱爱的苦。” 第四十三章 我在床上躺了快要两个月,才逐渐抽离那种环绕周身的疲倦虚弱感。这山上如今只剩我和清玉和万年不变的风景,这些日子,我时不时就会往窗外看看,也不知道自己在望什么。 天上那位六殿下倒是经常来,每次来都会带来些事情的最新进展,听说阎王干脆把自己处理公务的案桌搬到了凌霄殿,定要和天上这些神仙争论个不死不休。而后天上又发生了些不大不小的事,之前人间更替,奎木星君作为帝星下界助世,如今刚刚归位,神君已打算再召奎木星君过去商议。 清玉贴心地给我解释:“阿嫂,星君便是祁阳国的老国君。” 我恍然大悟,他又志得意满道:“以前和奎木星君没什么交情,可看他在凡间对大哥念念不忘的样子,定是也会向着他的。” 我只得点点头道:“但愿吧。” 我如今对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历过那场大梦,拥有了萧元的曾经,我也只觉得自己窥探了别人的事,也许这便是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吧。 可笑他千辛万苦,甚至不惜耗费自己,才为我造一梦。 几日后,清光又至,袭玟一脸复杂地看着在屋外晒太阳的我们。我正和清玉商量着,将他在仙极岛上的种子借我些,我将这门外的土地辟开一些,好种些花草菜蔬,再养些小动物。 他叹道:“看着你们还有闲心说这些,我竟甚感欣慰。” “今日是要事,白木之过在殿上久争不休,眼看着奎木星君也要来,阎王怕白木那边再添一人帮他,于是干脆向父君请命,让白木照看冥河三百年,以赎己过。” 清玉当即站起身:“这老头什么时候修炼得如此坏心!” 我迷茫:“只是三百年,听起来好像也不是很多。” 清玉赶紧道:“阿嫂有所不知,大哥的神体在仙凡二界都可游刃有余,只是大哥本性仁善,甘愿让原身被封冻在这雪山之上保持上清之体。可是冥界水土阴寒秽祟,本就不利于草木生长,对于大哥的神木之体更为克制,且大哥又刚失了半片神魂,定是虚弱至极,何况……”他越说越激动,却突然支支吾吾起来。 他说到他大哥仁善的时候,袭玟用很古怪的神情看了他一眼。 “何况什么?”我歪着头好奇道。 他破罐破摔道:“何况几百年前有一株曼珠沙华突然修炼成了人形,她钦慕大哥已久,又觊觎大哥的神魔双体,定要和他连个枝称霸三界。” 紧接着又煞有介事地补充:“当然了阿嫂,我大哥是绝对绝对和此株花没有任何关系的。” 他看看我俩的神情,还想挽救更多,袭玟的脸上已经古怪又精彩:“你先等等,其实我这里还有些事没说,我来时他们已经结案,阎王带人绑了白木回冥界,怕他挣扎反抗,他们还给他上了捆仙索和散灵散,让他法力尽失……” “啊!”清玉大叫,“你怎么现在才说!你你你,那曼珠沙华的花痴样子我可是见到过的,现在怎么办,怎么办?”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清玉急得团团转,比上次他大哥将他的花拔了还要着急。 于是我们三个人去了地府。 看得出来清玉是真的着急,袭玟是看热闹,我是拉去凑数。 我这把脆弱的骨头是难以去冥界的,清玉着急的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因此,然而袭玟出来时就准备好了带我们去冥界,特地带了一堆护体护身的宝贝过来,让清玉挑选适合我的。 “就这个吧,还有这个。”他眉头紧锁地拿起其中的一件披风和一双脚环交给我。 又对袭玟道:“你这对赤木净火环不错,拿什么做的?于阿嫂极为对症,等我让大哥向你讨来。” 他笑眯眯道,“据说是南海修弥子圣君捡了他徒弟小时候生气落下的枝炼化而成。” 清玉一怔:“我师父?” 清玉又一震:“我大哥的枝?” 清玉又一叹:“怪不得如此对症。” “这,这东西好像有问题……”我心虚地小声加入他们,“我好像摘不下来了。” 这东西的性子倒是不要脸皮,紧紧攀附在我的脚踝上生出一圈缠绕的藤蔓,扯都扯不下来。 袭玟摸了摸下巴,斜眼睨清玉:“你管这叫本性仁善?” 清玉也顾不得再为他的好大哥辩解更多,随便顶了几句搪塞袭玟,便火急火燎地带我去冥界。 周围景色变幻,路遇人间时我匆匆往下看了一眼,众生熙熙攘攘,流水炊烟,好不热闹。 冥界阴气森森,往上看只有星河的幽光穿回,路上遍植发光的莹灯草,清玉说这些都是阎君的神力幻化而成。 脚刚一沾地,他俩便拉着我轻门熟路地往冥河走,我奇怪清玉怎么对冥界这么熟悉,后来想想,刚识得他时便是他去冥界捉了鱼回来。 眼看着到了一条宽广却无波的浑黑大河,河岸前站了一团白得发光的人影,清玉大喜:“到了,阿嫂,那个定是大哥。” 他拉着我匆匆过去,看清眼前的景象,才让众人沉默。 一团团的魂魄被裹在透明的大球里乱撞,岸旁的木头柱子上绑了个红衣破烂哭得惨兮兮的美人,而冥河里金闪闪发光的冥鱼……正在河里如同赛跑般,排成个人字一圈圈地游来游去。 “大……大哥?”清玉艰难开口。 那神俊从容的人影转过身来,脸上的冷笑还未消,穿着仙气飘飘的白衣,拿着折扇,不是他还是谁。 他倒是一个箭步过来点我的眉心——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里总被人不经过我的同意便点来点去……然后分外不满地对清玉道:“你便是这样替我照顾人的?带她来冥界做什么。” 清玉心情太过复杂,眼前给他的冲击又太过巨大,几乎是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又道:“冥鱼生性迟钝缓慢,你这样折腾它们,它们会累死的……” 他不屑地转身,清玉急忙补充:“到时候累死了冥鱼被阎王老头抓住把柄,再罚你一二百年的该如何?” 他撇了撇嘴,冷冷地挥手散了自己的术法,我们便看见一群累得够呛的冥鱼,一个个翻着肚皮飘在河上微微喘气,样子惨不忍睹。 清玉指指一旁乱撞的大球:“这又是什么?” 他瞥了眼,竟然开口解释:“大约是想来同我说说话的恶魂,被我封住了。” 清玉又指指另一旁哭哭啼啼的女子:“那这又是什么。” 他收起折扇:“我也不知晓,她突然就直直撞过来,我观她本体不堪一折,便把她绑在柱上好固定她的花茎。” 那女子闻言一下便不敢哭了:“感谢上神厚爱,卑职其实只是路过冥河,求上神解了我,我还有给照管黄泉花海的差事,不敢怠慢。” 他面色不改:“原是如此,谅你不是故意的,如此你便去吧,只是以后别再路过冥河了。” 他挥手散去术法,那女子撒腿就跑。他神色从容镇定,可是我分明看到她在说“厚爱”两字时,他射了她如刀子般的一眼。 清玉又要说那些魂的事,还没等清玉开口,他直接一扇子将那个球扇到了巨河的中央飘着,对清玉不耐烦道:“你如今怎么这么啰嗦。” 第四十四章 清玉气得哼了一声,看了我一眼,突然道:“阿嫂,大约是三百六十年前,我和大哥来此寻黄泉里的石头,路过彼岸花海,结果……唔,唔!” 清玉怒瞪他,他收回手,侧开了脸。 袭玟心满意足地看完这场热闹,才道:“真让人惊讶,我可是眼看着白木上神被上了捆仙索,又喝了散灵散的。可现在瞧着上神在冥界如此自在,也没清玉说得那般水土不服。” “六殿下也在?”他抬眼看向袭玟,语气里略显讶异,“你怎么会来?” 随后似是想到了,又道:“是你把他俩带来的。” 紧接着便训斥袭玟:“你瞎凑的什么热闹,我娘子身体虚弱,最是来不得此地。” 又转向清玉:“别胡闹了,你立马带她回去。” “别啊别啊。”袭玟挡在了我面前,“你还没说呢,我明明见你这几天都一副虚弱样子,怎么如今倒是生龙活虎的,阎王呢?怎么不见他过来整治你。” 他被袭玟气得怒极反笑,冷哼一声道:“阎王不知我天生能炼化魂体修补自身,将我弄得太虚弱。我当着他的面吞了两个恶鬼后他们才想起来自己也是魂体修成,竟都躲得我远远的,怎么,你也想试试吗?” 袭玟听罢,直接躲在了我的身后。我看他一眼,他额上青筋隐隐,盯着袭玟紧紧抓着我胳膊不放的手,似是要盯出个窟窿来。 之后他背过身去解了清玉的术法,对他道:“你们赶紧离开这里,我是认真的。” 清玉深深看了他大哥一眼,又越过他看看我,最后点点头:“好,我们这就走。” 我短暂的地府之行这便被宣告结束,走时步履匆匆,脚下时不时能踩到些断裂的碎骨。清玉在路上问我:“阿嫂,你觉不觉得大哥哪里怪怪的?” 我点点头:“有,他今天没有像个牛皮糖似的粘在我身上,也好像故意不和我讲话。” 清玉叹口气,“看来你在梦境中直到最后都没有选大哥,让他很生气,所以才这么别扭。” 生我的气?这倒是新鲜,反正我俩也没法和离,就这样分居也好,各自欢喜,我也住惯九华山了。 我把我的想法原封不动痛清玉说了,他由原本的愁眉苦脸变得更加愁眉苦脸。 袭玟倒是很自在,对清玉不屑道:“你这操心的样子倒是多余,灼兰姐姐,既然要和白木分居,不若和我回九重天去吧,我宫殿里有许多好玩的东西,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清玉见状警惕地隔开了我俩:“你休想带走我阿嫂,你又没成年,总在九华山这里瞎晃悠什么?再说了你们天界不是向来有和龙凤二族联姻的传统么?西海的六公主和你年岁相当,你若有心,我替你修书一封回族里说道说道。” 袭玟闻言丝毫不让:“灼兰姐姐还没开口,你在这里说什么,难道觉得自己能拦得住我吗?” 两人越吵越凶,一回到九华山便出门打架去了。这前因后果让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左等右等无人,于是认命地去厨房里炖了个胡萝卜。 打架回来应该会饿的吧,我贴心地留出来他们两人的份,吃罢便拿着根棍子画着我想要的田垄。一直到日落,两人还未回来。今晚星河浩瀚,明亮如洗,我回屋裹了个披风,又拿了厚厚的绒毯盖在身上,便躺在摇椅上独自看星星。 说来无语,那双脚环牢牢攀附在我的脚上,似是生根了一般摘不下来,却也避寒……只是它贪厌得紧,那环上生出的藤蔓好像还在一直往我腿上生长。 我正出神地想着,风吹来一片落叶落在我的鼻尖,我拈起来看了看,有些诧异。小心翼翼地咬了一点,果然是甜的。 我从摇椅上裹着披风起身,四周静悄悄的,只有些许虫鸣。 我皱眉对着空气道:“出来。” 四下无人。 我环顾四周,又道:“出来,这样让我有些害怕。” 一阵风起,我好像听见一声低低的叹息,他在我面前风卷起的树叶中化形,我松了口气。 “不要这样吓我。” “以后不会了。”他说这话时,还分外别扭地转过身侧对着我。 那脚环在他现身后,又好似被点燃了兴奋般在我脚上疯长,我被它箍得异样,又回到摇椅上坐着。 他眼巴巴地跟了过来,吞吞吐吐道:“娘子,你没有什么话要和我说吗?” “有。”我有些焦急,又恼羞成怒,不情不愿地将裙子拉起给他看,“你能不能把这东西弄下来,它在我腿上疯长。” 他见状急忙蹲下身去查看,刚摸到我的脚腕,便抓着不肯放了。 我唯恐清玉和袭玟突然回来,在他手里挣扎了下,“你快些,快点把它弄下来。” 我这才看清他的表情,竟是比我还震惊,局促地抬眸看了我一眼,断断续续道:“这,这东西怎么竟是我……况且还这么……” “得寸进尺,厚颜无耻,不知廉耻。”我一边帮他补充,一边气得去扯那些在我腿上蹭个不停的嫩芽。 “快点解开。”眼看着就要没过大腿,我又羞又气,一脚踢到他怀里,被他稳稳握住。 “还是戴着吧。”他一本正经面不改色的样子显得分外心虚,“我让它听话一些便是了。”说罢,他忽然轻轻在我腿上吻了吻,让我吃惊之余差点将他踹翻在地。 “干什么呢。”我立马收回了腿,藤蔓倒是不疯长了,可是也没有消退的迹象。 “腿上的这些怎么办?”我只好又问他。 他别开眼,语气倒是镇定:“已经长出来的便去不掉了,左,左右不会对身体有损伤的。” 我狐疑地盯着他:“你最好不是在诳我。” 他转过头来,忽然将我一把拉过去,吻上我。 “干什么,唔……”我微微挣扎了下,他灵巧的舌尖撬开我的齿间,将凉飕飕的果冻灌给我,我只得被迫吞咽。 良久,我才被放过。 “咳咳,你到底给我吃的什么东西。”我擦了擦嘴,愤愤不平道。 他随手化了个椅子坐在我旁边,又开始在我手腕和胳膊上来回摸索,见我躲躲闪闪的。他又在心里挣扎了许久才妥协道:“在我保持上清之体时,能够吸收天地灵气,将其淬炼成精华……你在山谷中遇到我时……便是喝了我的……精华。” 我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我曾经划破他的树皮时,喝到的东西。 “可是那时我明明喝到的是像水一样的树液。” 他闻言立马抱着膝盖蜷缩成一团,将头也埋在膝盖里挫败道:“娘子,你能不能别说了。” “怎么了?”我好迷茫。 他抬起头,看向我,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开始长篇大论:“上古时期,白木一族的精华还有别的用途。” 他顿了顿,又道:“若是两棵离得近的树融合彼此的第一滴精华,滴落在地,便可…..催生新的树苗。” 我怔了怔,似乎想到什么不好的东西。 面上却十分淡定道:“那你的呢?” 他的神色也恢复了正常,看着我道:“被你喝了。” 我脑中空白,缓缓看了看自己的小腹,问他:“那我会生小树苗吗?” 他握住我的手腕,十分专业地切了脉,然后道:“应该不会,不过还有别的办法。” “噢。” 良久,我们相对无言,凝滞的空气中,仍然只有虫鸣。 “以后还是不要提这件事了。”我提议道。 他点点头:“好。” 又是无言的安静。 “那腿上这劳什子东西又是怎么回事?”我率先打破这死一般的寂静。 “这……是别的原因。”他的头越埋越低,“它好像是受了我的影响,本来应该只是段被炼为法器的木头,靠近我后……才,活过来。” “也就是说,你满脑子就装着这些龌龊心思?”我指了指自己的大腿。 他心虚得头已经没法再埋更低了。 吱吱呀呀的虫鸣又响起,他挥手打过一道流光,声音没了。 空气寂静,连一丝穿过树叶的微风也无。 天上的星河倒是愈发夺目。 “娘子。” “嗯?” 夜色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忽然幽幽道:“当时你先是划破了我的树干,又用力抱着我,在我身上舔舐,一开始你好像有些发烧,所以舌头很烫……你也知道,我,我最受不得热。” “好了,别再说了……”现在换我难以冷静。 他又道:“你用力地在我的伤口处把精华吸出来,后来似是不解气,竟又划我一刀,继续用唇舌在我身上舔舐,将我的精华都吸干殆尽……最后,还抱住我的根……” “好了,别说了。”我揉了揉眉心,脑中混乱,“我知道我错了。” “然后你将我吃干抹净,便离开了。” 我脑中凌乱,宽慰他:“我若知道你是棵这么厉害的木头,定将你好好供起来,是绝对绝对不敢亵渎的。” “可是你不仅吃了,还又吸又舔……” “……我真的已经知道错误了,比往日更加清楚明白地知道了……” 他愈发得寸进尺,语气也愈发幽怨:“我当时只是想在凡间晒太阳,怕误伤生灵,才施法将自己困在本体中,谁知……竟遭此劫。” 我仰天长叹。 他继续道:“后来我为娘子筑梦,折一枝本体种在自己院中,为得便是在你十三岁时再以原身救你……娘子果真又划了我一模一样的两刀。” 说着说着,他忽然解开领口,给我看他的胸膛,原本白皙光滑的胸口中央,有了两道凸起的刀痕。 我的心情愈发复杂,既想说他怎么如此矫情,又因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而思维混乱。 只好讪讪道:“不是都说了嘛我错了,你还想要我怎么样。” 他又道:“可是如此这般,娘子到最后,还是不肯跟我走。” 第四十五章 我沉默了。 清风吹过,发热的头脑渐渐冷却,我知今晚拗不过他,便道:“困了,我去睡觉了。” 我回卧房点燃烛火,转头却碰上一堵肉墙。 “跟着我做什么?”我皱眉瞧了他一眼,自顾自地走向床榻。 他眼巴巴地跟着我道:“娘子,睡前让我替你检查身体可好?你今天去了冥界,我实在放心不下。” 我已脱了外衫,盖好被子,眨巴着眼睨他:“你刚刚这里揉揉那里捏捏的,竟是还没检查好?” 他凑到我的榻前坐着,又道:“总归要检查仔细一些的。” 我伸出一只手,给他比了比从手指到手腕的区域:“只能碰这里,不要妄想其他地方。” 只是没想到,我都这样冷言冷语了,他仍是不死心地问:“胸口也不行吗?” “……没别的事便走吧,我困了。” 他立马握住我将要收回的手,从善如流道:“这样也可以。” 说罢用指尖在我的掌心画了个小小的阵法,一道绿色的流光从探入我的经脉,顺着周身流转。 我打量着他在烛火下认真的样子,在万分挣扎中开口:“你这样大摇大摆地来九华山,冥界不会来找你麻烦吗?” “冥界的人如今躲我还来不及,怎会找我的麻烦。”他仍在我手心处认真地画圈,头也不抬地答道。 真是微妙,白天还冷言冷语的人,晚上却像狗皮膏药般赖在我这里。 我偷偷打量他认真的侧脸,想问问他身体如何,在九重天是不是吃了不少苦头,之前的旧伤……可曾好些了,可我不敢说更多关心的话。 我不想让他知道,也许我还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原谅他,但是我已经没法再恨他了。 他几乎是小心翼翼地开口:“娘子,你可又什么想对我说的?” 我越过他去看跃动的烛火:“走时帮我把灯熄了。” 他收了阵法,却仍然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娘子,我知你心结……可如今,你……能否放下了?” “你想让我放下什么?”我抬眼看他。 “天定的命数,十二万人注定惨死?” 我低下头,不去打量他的神情,“靖国错在只有萧家可用,我既扭转不了乾坤,也救不了任何人。” “你便是想让我看到这个。” “如今我看到了,五十年前我什么都做不了,如今,仍然什么都做不了。” 他沉默了许久。 我钻入被子闭上眼睛,“你走吧,我真的困了。” “娘子,”他在我身后轻轻开口,“其实我真的……很虚弱,我刚刚燃尽半片神魂,便被拘上九重天,又被灌了散灵散带下地府,差点在众鬼面前化出原形……” 我一言不发地蜷缩得更紧了些。 “你能不能,不要赶我走?” 我心里一紧,沉默了很久,才低声道:“我困了。” 一双手从身后隔着被子拥住我:“娘子,你看看我的手腕,被捆仙索勒了九天九夜,现在还有些疼。” 我的余光顺着他的手看过去,果然在手腕那里,有几道凌乱的深紫色勒痕。 我深吸了口气,将他冰凉的手捂在自己胸口。 他倒吸了口凉气,喋喋不休道:“还有另一只手,也在痛。” 我恼羞成怒地将他的手扔了出去,气道:“脱了衣服自己滚进来。” 身后忽然没了声响。 满室的烛火熄灭,我转了个身,直接落入一个带着微微凉气的怀抱中。 过了好一阵子,我的眼睛才适应月光,眼前是一片领口被扯得大开的胸膛,我鬼使神差地上去摸了摸,上面的两道新疤,鼓鼓的,不知道他被划下时痛不痛。 外头忽然有袭玟和清玉骂骂咧咧回来的声音,似是还在拌嘴。他沉默了一会儿,语气古怪道:“那个袭玟每天都来么?” “也不是。”我自言自语道,“他们两个怎么吵到现在。”说着就想起身去看看。 一双手将我拉到身下,挥手一道流光打落窗前的卷帘,我听见外头“哎呀”的两声,便没了声响。 “不许去。”他将我整个箍在怀里,闷闷道。 我纳闷:“你不是很虚弱吗?” “嗯。”他的头不停地往我脖间凑,“刚刚强行施法,现在觉得身上更加无力了些。” “娘子。”他的声音愈发柔弱,“我如今这样子,是什么都做不得了,可是如今浑身疼得厉害,只想摸摸你缓解一番。” 我真是无语这个人的脸皮,真和他那轻轻一划就破的树皮不一样。 “你……”我顿了半天,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娘子可是嫌弃我?”他呼吸的热气化在我的脖间,“那不若我现在就离开,免得惹娘子生厌。” 那你倒是走啊。 我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只当自己已经睡过去。 “娘子,我就摸一摸胸口可以吗?我已经好久没碰它们了,如今想得紧。”他乖巧又小声地同我商量着,用牙齿一点点扯开我的衣领。 也是,我怎么就敢指望一个混蛋改邪归正。 我今日穿着抹胸的寝衣,肩上的衣衫很容易滑脱,他剥下一层,我感到腰间一松,身上的束带不知道被什么解开,抹胸就被狗一样的东西叼走了。 接着整颗毛绒绒的脑袋都埋在了我的胸前,肆意呼吸着其间的气息。 那双手还箍在我的腰间,我推了推他,“别压着我。” 他从我胸口抬起头来,语气乖巧得可怜:“娘子,我能不能亲一亲它们?” 我冷笑:“你说呢?” “娘子这么心软,定是可以的。” 说罢,他没脸没皮地低头去舔弄我的双乳,又上手揉捏,肆意将它们弄成各种形状。 可我怎么还是觉得腰上有东西箍着。 顿时警铃大作,直接捧起胸前这颗不要脸的脑袋问道:“你那破脚环到底有什么古怪?” “没有啊,娘子。”他的声音显得分外清白。 可是腰间那种被一圈圈缠绕的暧昧感,愈发明显。 混账东西。 他忽然倒在我胸前,微微喘息道:“许是,许是我太过虚弱,压制不住它们了吧。” 我往下看他被子下紧紧握着我右胸的左手,半个字都不信。 “放开。”我轻轻呵斥他。 “不放。”他手下揉个不停,“娘子,你这对乳好软,好香……我握着它们,身上就不痛了。” 我默默翻了个白眼,去扯腰间那藤蔓,那鬼东西倒是打蛇随棍上,直接顺着我的手腕往上缠绕,每寸皮肤都不放过。 眼看着就要攀上胸乳,他倒是意外地抬起头来,扯着那些长个不停的东西,十分不满道:“喂,不要和我抢。” 我已快被这东西折磨得忍不住了,只好道:“这到底是什么,快说,不然把你也扔出去。” “它……”他支支吾吾道,“算是我,不过更像惊鸿……” 那藤蔓十分执拗地从他的手缝间往我的胸乳上挤去,誓要将他的手挤走,我慌不择言道:“快些给我弄走,否则你和它只能留一个。” “弄不走啊娘子,我现在打不过它。”他将手从我的胸前撤走,又握住我的一双手腕,抬高,举在头顶,那不要脸的藤蔓立刻接过,捆住了我的一双手。 他又趴在我耳边道:“何况,它和我的本体一般,我亦能感受到它如何缠绕住娘子,磨蹭着娘子的每一寸皮肤,染上娘子的体温,香气。” “比这人身还要畅快……若不是怕冻到娘子,我真想和它一样化出原形来。” 我脑补了一下一红一白的两株树藤在我身体上打架的情形,脑子一阵阵地发热。 “这东西倒是活血,娘子,我是不是很有用?”也不知谁给他的脸,得意洋洋地和我邀功。 是活血,我现在只觉得浑身气血奔腾,越来越燥热难耐。 艰难道:“我说了,你们两个,只能留一个。” “还是留下我吧,娘子。”他讨好似的吻我的唇,去我的口中搅弄,“娘子,我可是比它俊美,比它会伺候人?” 那藤蔓转眼在我们唇齿相交的地方试探,他指尖一划,将疯长的藤蔓砍断扔到床下去,拯救了我的脖子和胸前,我还未来得及松口气,那藤蔓似是被激怒了般,一圈一圈绕在我的腰上,直接和他的手在我身上划江而治,全都往我身下探去。 “嗯……”我终于忍不住低低哼一声,条件反射地蜷起腿,这狗东西……往我的腿间探去了。 它倒是突然发现了新大陆般,整根藤都在微微发热,柔嫩的叶片似是人的唇瓣,在我的大腿根处乱蹭,不一会儿我的腿间便湿漉漉的。 “它……它……”我无力地攀附在他的身上,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它是个坏东西。”他在我脖间胡乱的亲吻个不停,将我汗湿的衣衫尽数除去,“娘子你快看,我是不是比它乖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