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鱼》 第一章 再过一分鐘就九点了。 无数粉丝守在电脑或手机前,翘首以盼,静候着直播时间的到来。 叮咚!九点一到,通知铃响,准时开播。 「哈囉久等啦──有画面吗?」 单晓于乾净帅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调整好镜头角度后,笑着打了个招呼:「各位晚上好呀。」 「晚上好──」 「小鱼今天要吃什么!」 「嗯这里是哪里?小鱼去哪了?」 直播间一时遭到粉丝刷屏。单晓于拎着自拍棒,独自一人走在夜晚的街道上,边走边挑了几个回应。 「前阵子嘛,刚破了两百万订阅,真的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就想着吧,应该要来点回馈……」他笑了下,又说:「之前你们不是老爱敲碗我去吃炸蟋蟀吗?」 又是一阵刷屏,粉丝兴奋欢乐,颇有一种幸灾乐祸的意思。 单晓于故作惆悵地叹了口气:「哎你们这些魔鬼。」 屏幕刷了一排哈哈哈哈。 说到这小鱼,其实原先也只是个网路素人,拍拍影片,分享生活中的各种新奇尝试或食记。 在网上经营频道,是个人人可做的职业,没有门槛,却也意味着竞争非常激烈。 但单晓于大概天生就适合吃这碗饭。他阳光正向、开朗爱笑,从小就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加上口条好、有顏值,又有和顏值形成反差的、黑洞一般的食量。 正巧戳中了大眾的喜好。看过他影片的人纷纷表示:「他实在吃得太香了」、「食慾都跟着好起来了」等等,看得莫名疗癒又幸福。 于是人气水涨船高,虽不至于到一夕爆红,但粉丝稳定累积,经营数年至今,知名度已经超过了许多出道的小明星,甚至海外都有数万人订阅,已是颇有影响力的网路红人。 「这次久违的回了家乡,听说我们夜市有间小摊特别有名……哇我大概十年没回来了,这里变化真大……对,是斗六夜市没错,我是土生土长的斗六人……为什么这么久不回?哎也没为什么呀,工作忙嘛,我家人也没在这里……」 单晓于拍片已久,早过了靦腆尷尬期,直播起来自然率性,毫不冷场。 他就这样边逛夜市,边和观眾间话家常,在粉丝「吃这个吃这个!」、「吃那个吃那个!」的吶喊声中,吃遍了大半个夜市,最后又买了包炸蟋蟀。 「哎我天,还看得到脚欸。」 他出了夜市,到路边一个没人的矮墙上坐着播,打开塑胶袋看了一眼,黑乎乎的,把单晓于都给看笑了。 「是直接这样吃吗?真的吗?」 单晓于用竹籤戳起了一隻,表情皱成一团,一脸嫌弃。那神情太逗趣,引得粉丝又一阵笑,给他截图做成表情包。半晌在眾人鼓吹下,单晓于终于半信半疑的吃了。 马上又快乐了。 「哎真别说,还挺好吃的。」单晓于歪头想了想,认真点评:「又脆又香,适合下酒。」 「哈哈哈哈这就是真香定律嘛!」 「就说吧,营养又好吃。」 「果然世间没有小鱼吃不下去的东西……」 这一晚直播已过去近两个小时,也差不多该收尾了。单晓于愜意地坐在矮墙上,慢慢把食物都吃完了,与粉丝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是准备关播的节奏。 聊到一半,直播间忽然一阵骚动。 「……等等,这个是特效吗?」 「???崽你怎么了?」 单晓于一怔,看了眼屏幕中的自己才发现……他竟忽然流了鼻血。 他的皮肤偏白,两条血色掛在那儿,看着对比挺强,有点恐怖。 他转开脸,抽了张纸巾先捂住了鼻子,才回头笑着安抚道:「抱歉抱歉。没事,最近偶尔会这样。大概是太乾燥了吧。」 停了下,又幽幽道:「也可能是吃炸蟋蟀上火了。你看,都怪你们。」 见他说得若无其事,还可以开玩笑,骚动的粉丝才又安定下来,继续笑笑闹闹。 但仍有人关切:「小鱼是不是太累?今天脸色看起来也不太好。」 「不要太拚啦。」 「早点休息啊崽,妈妈心疼你啊……」 单晓于嘴上花花地笑着哄了一阵,才关了直播,然后也没起身,而是隻身一人在原处坐了一会儿,像是有些发怔。 他仰头望了望久违家乡的夜空,良久,长长地叹出了一口气。 第二章 清早的小城医院,一间办公室里,姜怀舟与他们科主任对桌而坐。 「怀舟啊,你知道今天找你来做什么吗?」 科主任姓葛,五十来岁,心宽体胖,脾气挺好,没端着什么架子,语气像是要谈心。 姜怀舟却不是爱废话的性格,淡淡说:「不知道。」 「是这样的,这半年以来,我们科总共收到了十封病人投诉……」 加上姜怀舟,他们科有五位主治医师,医病之间摩擦本就频繁,这样平均下来,其实也不算多离谱。 于是姜怀舟想了想,说:「那也还好。」 就听葛主任幽幽道:「十封里面,九封都是投你。」 姜怀舟:「……」 那就比较离谱一点。 姜大医师此人,开刀技术那是没话说,什么疑难杂症都敢接,唯一的问题是,他大概天生不懂得何谓「委婉」。 他气质冷硬,气场强大,说话直,没顾忌,不整那些弯弯绕绕,是个「有个性」的医师,常把病人给气得够呛。 葛主任开始一封一封拿出来说。 比如一位喉癌术后的病人,出院前问了句:「那我还能抽菸吗?能不能不戒?」 姜大医师也不劝,回道:「抽吧,想死你就接着抽。」 病人:「……」 又比如一位术前焦虑的病人,鬼打墙,没完没了地问了一堆问题:「那这两种自费材料,哪一种效果比较好?」 姜大医师被问烦了,答道:「当然是贵的好,这也还用问?」 病人:「……」 再比如一位来看报告的癌末病人,姜大医师说:「抓紧时间,做些实际一点的事情吧。」 那病人还没搞清楚状况,懵懵的问:「例如说什么?」 「例如说后事看要不要先交代一下。」 病人:「……」 葛主任如数家珍,说得痛心疾首。姜怀舟扬起一边眉毛:「那我有说错?」 「……没错,但他们是病人啊!害呀你跟有病的人较真什么?你得温柔点来啊,要用爱包容他们啊……」 葛主任劝得苦口婆心,姜怀舟也没争辩,点头答应了,表示以后会注意。 「这就对了嘛。」葛主任放心了,又说:「我也没想说你什么,主要是今天有个新病人入院,排到你手上。是公眾人物,北部下来的。」 姜怀舟有点意外:「明星?还是政治人物?」 「算半个明星吧,是个网红,几百万订阅的那种,连我女儿都很迷……总之你克制一下,说话温柔点,别让人对我们医院印象不好,要不然他拍个片发网路上,我们医院还不得被骂死。」 怪不得今天特地来灌他心灵鸡汤,原来是怕这个呢。 姜怀舟不追星,不关心那些,只问:「北部人干嘛跑来我们这里检查?」 「好像是他家乡在这吧。」葛主任说着,起身了,「刚好也是查房时间,走,我带你去看他。」 办公室外面就接到病房,葛主任边走边介绍:「因为不明原因流鼻血,先来做个检查,没有其他系统性疾病……就住那间,二十七岁男性,名字叫……」 闪过匆匆路过的护理师,转进敞开的单人间病房,就见那是个清爽的短发青年,穿着宽松而顏色鲜明的连帽大学t,正好背对他们,坐在床沿讲着电话。 姜怀舟忽然脚步一顿。 葛主任在此时把话说全了:「叫单晓于。」 正好,单晓于讲完了电话,闻声扭头望来──不偏不倚地与姜怀舟四目对上。 第三章 阔别十年遇上前任,你还认不认得出来? 别人怎么样不知道,反正这两位都认出来了。他们相貌没有太剧烈的变化,且都看见了彼此的名字,瞎了才认不出来。 那么,认出来了该做何反应? 都是成年人了,又过去了这么久,其实也没什么好尷尬,可以爽朗一笑,让过去的过去,该怎样还怎样。 坏就坏在,他们当初分手时,闹得并不是太愉快。 单晓于坐在床边,看着姜大医师阴沉如水的面色,心中苦哈哈地想:惨了,今天还能活着走出医院大门吗? 这城不大,小时候,单晓于和姜怀舟就住在同个小区。都晓得彼此,但没有交集、并不认识,直到高中时意外同班。 姜怀舟性子沉稳喜静,学习成绩好,一路领县长奖毕业,是典型的「别人家孩子」。 单晓于起先超讨厌他。 这也正常嘛,除了老是被长辈及老师拿来比较之外,姜怀舟性格寡淡,不太与人打闹成一片,本就不是个讨喜的个性。 高一同班不久,单晓于有个损友提议:「要不你去跟他熟,熟了之后天天拉他去玩。玩得疯了,他成绩就会退步了。」 这提议是半开玩笑,一点都不靠谱,但单晓于一听觉得有趣,还真去了,天天缠着人刷好感度。 姜怀舟起先根本懒得搭理他,但终究都还小,架不住别人软磨硬泡,两人稀里糊涂地熟了,渐渐玩在了一起。 高中三年,一千多天,足够发生许多事情。 两名半大少年,谁都没能拿捏准玩闹的界线。这玩着玩着,竟是逐渐变了点味道。 热切纯粹的十七八岁,谈个恋爱也拚尽了全力,疯了一样,一股脑儿地全栽了进去。 却又终究还是太年轻。还不是足够体谅包容的年纪,还不够成熟到能妥善地处理一段太过炙热、但又无疑是困难重重的感情。 高三开始,大考渐近,繁忙且压力极大,给这段关係添了把火。且他们对未来的规划、各种价值观,始终存有太大也太根本上的差异,两边又都是方刚少年,谁都收不住脾气,架吵得越来越多、越来越兇。 姜妈妈的觉察,成为了压倒他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单晓于双亲去世得早,很小就由舅舅一家收养。舅舅待他不错,但单晓于心细早熟,活得太通透了,明白自己终究被看作外人,终究比不得亲生子。 他也因此总是圆滑伶俐、笑脸迎人,并且什么事都尽可能的靠自己,不愿给这一家添麻烦。 姜怀舟与他熟起来后,常让他来姜家玩。而姜妈妈和姜怀舟很像,沉静少话、气质偏冷,但都对单晓于很好,知道他家里状况后,常留他下来一块吃饭。 单晓于很喜欢她,也很感谢她。 也因此在最后,当这位矜持高雅的姜妈妈,姿态放得那么低,哭着苦苦求他离开她儿子、求他放过她儿子的时候……单晓于竟是一个字也没能反驳得出口。 这是个质朴的小城。 同性相恋发生在此时此地,实在太过骇人听闻。 而姜怀舟生性淡漠,从来就不是一个会主动去招惹谁的性格。他们之间是由谁开始接近谁,一目瞭然。 「你……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没有父母,没有人教你这些……感情的事情。阿姨不怪你。」 「我们怀舟,他只是心软,才愿意那样陪着你。」 「晓于,阿姨求求你……」 「可怜」与「心软」这些词语,像是刺入单晓于心上的一把刀,穿过了一层层开朗明亮的偽装,狠狠戳中了少年一直极力想掩饰的、最脆弱的那条神经。 又是一次口角过后,单晓于看着姜怀舟居高临下的眼神,沉默片刻,忽然笑了。 「姜怀舟,」他说:「我不想玩了。」 姜怀舟眉头紧皱,问:「什么意思?」 单晓于动盪的童年,潜移默化地造就出了讨好型的人格。他心思细腻,善于察言观色、讨人欢心,知道什么样子让人喜欢、说怎样的话能逗人高兴。 反过来说,也知道怎样的话语……最为诛心。 「没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个性,一开始就是逗你玩,也没想到你就当真了。」他就那样笑着说:「现在也差不多够了吧,都快毕业了……我不想继续了。」 姜怀舟的眼神逐渐冰冷,一字字轻声反问:「逗我玩?」 「不然呢?」 单晓于仍是笑嘻嘻的。姜怀舟耿直,较真,最不喜欢他没心没肺、吊儿啷噹。 他于是用他最不喜欢的样子,笑着补了一刀又一刀:「哎我天,不然你还真以为我喜欢你啊?」 现在想来,便是为了分手,他委实也不必把话说成那样。好聚好散,姜怀舟不会不能理解。 但他终究是心里也梗着一口气。零碎的火星点燃了少年压抑太久、倔强好强的骨血,隐藏在笑容之后,已烧成了一片无处宣洩的火海。他看着姜怀舟错愕的、受伤的眼眸,心里升起一种扭曲的、病态的快意。 他只是太疼了。 只是想要让这个人……也感受到一样的疼。 彼此都是第一次恋爱,谁都不够成熟、不够强大,这样的结果,其实也是意料之中,没什么奇怪。 但事隔这么久再回首,往事却都比自以为的都还要鲜明许多。 睽违十年,姜怀舟直直望着他。那眼神很深,也很冷静,酝酿出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氛围。他就那样站着,半晌没有说话。 单晓于被看得有点惭愧,抓抓头,乾笑着打破沉默:「哎,姜医师你好啊,我这也不知道什么问题……麻烦你看下?」 姜医师垂下视线,拿起病歷板来看,一边淡淡说:「没救了,直接电死吧。」 单晓于:「……」 葛主任:「……」喂!你刚刚才答应我什么! ---我是分隔线--- 姜医师:直接电成小鱼乾。 第四章 单晓于无语片刻,反而笑了起来,顺着对方的话随便乱问道:「姜大医师那我还有多少时日啊?」 姜怀舟也随便乱答:「我看也就这一两天吧。」 「哎,那我怎么办啊?」 「看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吧……」 弄得葛主任一脸莫名其妙,又听得心惊胆颤。 不过,姜怀舟拿着医师执照、领着医院的薪水,当然还是不能直接电死,臭着一张脸领单晓于去做检查。 葛主任离去时三步一回头,担心得要命,深怕自家医院明天就上了热搜,还派了个实习生过来帮忙。 实习生见到单晓于倒是挺兴奋:「哇,真的是小鱼!我有订阅你!你的影片我都有看!」 单晓于大概也很习惯遇到鱼粉,走往检查室的路上,大大方方地就与实习生聊开了。 于是姜怀舟沉着一张脸走在前头,耳边时不时传来后面两人欢快的对话声。 「怎么会来我们市啊?你不是都在北部的么?」 「也没什么。小时候这里长大的,就回来看看。」 「啊,跟姜医师一样呢,他也是本地人。」 单晓于笑了一声:「我知道。我们是高中同学。」 「什么!都没听姜医师说过!」 「哎呀,姜大医师忙吧,哪知道我啊……」 单晓于拍片其实是很早的事情了。 他从小就想独立、想挣钱,这个念头在国高中时尤其强烈,为此做过许多尝试、打过许多零碎的工。 后来因缘际会,接触到影音这一块,在高中就发布了第一支影片,频道名称至今没有变过。 那时没有名气,也没想过未来真会红,自己觉得寒磣、觉得搬不上檯面,便也从来没跟姜怀舟细说。姜怀舟一直以为他就是玩玩网路玩玩剪辑什么的,就跟打游戏一样,只是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人家学霸怎么看得上这些? 所以姜怀舟不知道、没有提,在单晓于看来都是正常的。 未料实习生却伸出了食指,煞有其事地衝他摇一摇:「不不,你别看姜医师冷冷淡淡的,他就是闷骚,你的影片他也都有看呢,我们有时也会聊……」 闷骚的姜大医师差点被他气死,回过头来,正好对上单晓于有些讶异的眼神。 他抿起唇,移开了目光,向实习生兇道:「聊什么天?还不去准备东西?」 实习生大概与他很熟,也没多怕,吐了个舌头后跑着先进检查室了,给他们开灯备器械。 而单晓于讶异过后,面上浮现一个明亮的笑意:「你有订阅我啊?」 他笑起来很好看,跟年少时一样,颊上陷出两个小小的梨涡,像是能盛进一汪水。 姜怀舟没理他,转身就走。 单晓于还没完,乐着追上来,一张嘴很能叭叭:「哎别不好意思嘛,你id叫什么啊?有没有给我留言过啊?该不会很早就追踪了吧……」 姜怀舟一字不吭,领着人坐上了诊疗椅,直接冷冷开始问诊:「什么症状?」 单晓于被他噎了一下,「……哦,就这阵子有时候会忽然流鼻血。」 「频繁吗?」 「偶尔吧,一个月一两次……」 流鼻血有很多种原因,不见得是什么大事。有可能是鼻竇炎、鼻息肉,也有可能真的纯粹是天气乾燥,或者鼻黏膜太薄等等,还是得检查了才知道。 耳鼻喉科的器械,几乎每支都细细长长,看着能捅到心坎里去,让人头皮发麻。 但姜怀舟下手倒是挺轻柔。喷了麻药后,异物感也不太重,单晓于坐椅子上随便他弄。也不知在内视镜下看见了什么,姜怀舟动作停顿了一下。 单晓于笑笑,带着点鼻音问:「怎么了?」 「……没事。」姜怀舟沉默一会儿,语气放轻了几分:「有长个东西。」 长东西那谁晓得是什么东西。但姜大夫神色沉着淡定,单晓于也不紧张,任由他取了个小切片。 结束后,姜怀舟去了电脑前,啪啪打着病歷,中间公务手机响了好几次,都是一些病人的琐事,他边打字边回了。 单晓于坐着无聊,又和实习生聊了起来:「你们姜医师每天都这么忙吗?」 「忙啊,虽然姜医师嘴毒又脸臭,但就是面恶心善嘛,病人还是挺多的。」 「辛苦。」 「在院内也很受欢迎。」 「唷,怎么个受欢迎法?」 「长得帅啊,好多人都倒追他呢。」 「……这样啊。」单晓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那他还单着吗?」 姜怀舟忍无可忍,没好气地打断:「你们是当我不在?」 实习生闭嘴了,拿着印好的单子,去送切片了。诊间一时剩下他俩坐着,安安静静的,只有敲字的键盘声。 第五章 十年过去,姜怀舟还是变了点模样。 脸还是那张脸,英俊、深邃,只是五官长开了,轮廓更显成熟锋利,气质更加俐落沉稳。 单晓于其实能走了,能出去外面等,看一眼后却没捨得走,坐在原位,偷着看他。姜怀舟兀自打字,倒也没赶人,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撇开感情上的烂帐不提,两人再怎样好歹三年同窗,分明曾是挚友,其实都没想弄得这么苦大仇深、老死不相往来。 于是沉默片刻,单晓于轻声问:「这几年……都过得好吗?」 姜怀舟仍看着电脑屏幕,有些生硬地说:「就那样吧,你呢?」 被同个问题反问了,单晓于才觉得这问句很尬,硬着头皮回答:「我也……还行吧。」 姜怀舟「嗯」了一声,又问:「都在北部?」 「啊,对啊。」单晓于点点头:「高中毕业以后,这是第一次回来……这里变化很大。」 说着,用间聊口吻提了提这几天发现的不同。 比如以前常见的布袋戏台都消失了,比如小城中唯一的电影院竟然倒闭了,但也开了很多新店、铺了很多新路,他都差点不敢认了等等…… 姜怀舟没吭声,听罢才问了句:「怎么都没回来看看?」 声音清清冷冷的,没什么特别语气,像是随口一问。 他敲着键盘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搭着反摺的白袍袖子,看起来特别合衬好看。 单晓于半出神地望着那双手,忽然说:「回来也没有能见的人,没什么意思。」 姜怀舟的手指微微一顿。 「不想回来,也……不敢回来。」单晓于笑了笑,说:「怕想起你。」 姜怀舟停顿片刻,终于抬眸,两人的视线在故乡的空气中相撞。 「单晓于。」 睽违十年再听见他喊自己名字,那滋味真是说不出来。单晓于心头微动,听着他一字字问道:「你到底想怎样?」 那目光彷彿有力度,让人几乎有些难以与之对望。 「……没想怎样。」单晓于垂下眼帘,说:「就回来看看你。」 「为什么?」 姜怀舟却像是被激怒了。十年时光本该足够磨去了所有爱恨与稜角,心绪却太不争气,不过三言两语,竟就让他压抑不住一腔沉远的怒火。 「当年是你说了只是玩玩,记得吗?是你不告而别,一走了之,断了所有联系。事隔这么久,现在才回来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饶是单晓于能说会道,面对这些质问,也是一时哑口无言。 良久,他只说出一句:「对不起。」 其实分开了这么久,隔阂摆在那儿,不可能一照面就把心里话拿出来讲,硬是重提那些陈年旧事。 太唐突了,也太没意思了。 那一声道歉后,场面陷入彻底的死寂,姜怀舟却也渐渐冷静了下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力感涌上,他想:事到如今,还追究这些干嘛呢? 印表机一直在一旁唰唰吐着纸,这时安静了。姜怀舟没再说话,起身去拿印好的单子,递了过来,用公事公办的语气说:「切片结果下礼拜出来,到时候再回来看报告。」 闻言,单晓于不知为何苦笑了下,喃喃道:「一个礼拜啊。」 「去批价缴费吧。」姜怀舟向外点了点下巴,「可以滚了。」 单晓于也没再说什么,接过单子,乖乖道谢,乖乖滚了。 他滚得利索,没有回头,因此也没能发现,姜怀舟抱手站在诊间门边,凝视着他离去的背影许久,直到再看不见。 第六章 高中时,他们整班感情不错,毕业后年年都办同学会,到现在都还会有十来人参加。 单晓于这些年北漂,不曾回过家乡,这回恰好赶上,左右也间着无事,便首次出席了。 到场时,老同学们还挺热情,嚷嚷着道:「哟!难得见到单晓于!」 「我们的大红人终于衣锦还乡啦!」 「来来来,坐这儿坐这儿……」 定睛一看,给挪了个姜怀舟隔壁的位置。 让座的同学说:「想当年你跟我们姜学霸最熟嘛!还有没有在联络啊?愣着干啥,坐啊……」 姜怀舟抬眸看过来一眼,没什么反应,只是吃个饭的座位而已,大概也不是太在意。 单晓于就坐下了。 一群人喝酒吃菜,气氛挺活络。单晓于工作性质特殊,如今也算知名,迎来最多关注与好奇。 有人感慨:「哎呀,想当年,晓于还是和我一起被老杨打手心的小伙伴,现在已经是个大网红了……」 单晓于也想起来了:「哎对,还真有这回事。我操,都高中了还打手心,超丢人。」 其他人笑到不行,追问是因为什么事情挨打。 单晓于想了想,不太确定道:「好像是某题考题……答错的人通通都得上台挨一下?」 听起来还真严格,斯巴达教育么? 但姜学霸此时淡淡补了句:「他上课时就先说了那题必考,都洩题了还错才挨打。是你都在睡觉没听。」 单晓于愣了下,笑了:「那你坐我后座,讲必考怎不戳醒我啊?」 「戳了,没醒。」 老杨是他们班导,教化学。他是位性情中人,带班用心,是放了感情去带的,就是脾气有时有些火爆。 「这样一说,我记得有次老杨气不过,还衝我扔了个粉笔头,然后……」 然后准头不够,粉笔直直往后座的姜学霸去了。但好在姜学霸上课认真,完全看清了粉笔飞来的路径,一抬手就接在了掌心。 还有同学不知死活地高喊了声:「nicecatch!」 差点没把老杨气出一口血。 眾人哈哈哈哈,连姜怀舟也笑了,无奈道:「你还好意思提。」 绕开那块感情雷区不提,能聊的话题还是挺多的,聊家乡、聊学校,还有班导和其他老同学的近况。完全聊开、喝高了以后,一群人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倒有几分普通哥儿们的模样。 散场时夜已深,单晓于看着像是喝多了,趴桌上晕晕呼呼的没动。 一位同学向姜怀舟说道:「你没喝酒吧,开车来的?我记得你们两家住很近嘛,晓于就交给你送啦……」 姜怀舟早就不住家里,在医院附近自己租房。单晓于这次回来,也没回舅舅家,而是在酒店落脚。根本没有「住得近」这回事了。 但认真澄清这一点也不太对劲,显得薄情又矫情。看看四周也没别人能送单晓于一程了,这货又没什么亲近到能来接他的家人,此时形单影隻地趴在那儿,看着就有些孤单。 不知怎地就想起了他前几天的话:回来也没有能见的人。 于是面恶心善的姜大夫沉默片刻,没说什么,弯腰搀起了单晓于,带人上了自己车。 小城中正经的酒店,左右也就那么一家,不怕跑错。不到十分鐘的车程,姜怀舟在酒店外的路边停下了车。 单晓于一路上都闭着眼没动,似是睡着了。 他喝酒面色不显红,反而有些苍白。偏暗的街灯照亮他半边轮廓,鸦羽般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落出一块黑影,莫名竟透出几分阴鬱憔悴,安安静静的,了无生气,很不像平时的他。 姜怀舟看了一会儿,竟无端的有些心慌。 他扭头,转向车窗外夜晚的街景,冷声道:「别装了。已经到了。」 单晓于没有睁眼。 但半晌没忍住,嘴角弯起了一个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装啊?」 「你酒量没那么差。」 「你又知道我酒量了?」单晓于睁开眼来,笑嘻嘻地问:「你果然有看我影片对吧?哎挺关注我嘛,还不承认……」 按姜怀舟的脾性,这会儿该要给他个白眼或臭脸,直接让人滚下车。 但可能是方才在同学会上太过美好欢乐,自然的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 也可能是夜太深了,气氛太静謐平和了,或者被单晓于身上的酒气影响了──就压不住心里那一点感性与柔软。 姜怀舟沉默片刻,开了点窗。三月沉闷转暖的晚风吹拂过脸侧,他忽然说:「单晓于,我不懂你。」 单晓于微微一顿。 「从以前就是这样。我知道你考虑得多,却从来都不愿意说出口,我总是没法弄懂你在想什么,这让我……很挫败。现在也是,我真的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我怕了,不敢去猜。」 姜怀舟这人,强硬,刚正,何曾这样示弱过,把心底最柔软无措的那面都摊开来和人说。 单晓于收了笑容,怔怔望着姜怀舟的侧脸。 「你说的没错,我还是关注你。这么多年要忘记一个人其实应该是很够的,偏偏你火的很,天天都在网路上刷存在感,我又总是会手贱点去看。」 他自嘲地笑了笑,又说:「回头去看那些争吵,渐渐也都能明白,那是气话,当不得真。但其实我最不能原谅的……是你就那样一走了之,没留给我一点挽回的馀地。」 这些剖白像是一个猝不及防的袭击,将单晓于的一颗心扎出了千疮百孔。难受,心疼,又几乎无地自容。 他指尖微颤,答不上话来。 而姜怀舟终于望了过来,双目发红,嗓音沙哑:「我常想,是不是这段关係真的让你一点留恋都没有?是不是我真的那么差劲……让你竟能走得那么洒脱?」 第七章 单晓于张了张嘴,想反驳他,想劝慰他,但心里揣着太多事情,竟是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好不容易开了口,鼻间却忽然感到一阵温热。 姜怀舟:「……」 单晓于:「……」 旖旎感性的氛围,被这煞风景的鼻血一扫而空。 姜怀舟蹙起眉头,回身抽了两张面纸给他。单晓于接过来,胡乱擦了一通。 「别仰头。」姜怀舟看着他,说:「也别低头。」 说着,上半身凑了过来,一手伸来把他的头扳正了,另一手捏住了他的鼻子。 「就这样,别动。」 姜大夫的臂膀有力而稳定,声线低沉,听起来有那么点温和的意思。 单晓于于是坐着一动不动,看着挺乖。 半晌似乎自己觉得自己太荒唐了,又忽然闷声笑了起来,肩膀微微抖动。 姜怀舟也没脾气了,无奈道:「还笑,长没长心啊?」 鼻血止住后,他才抽了手,忽然问:「你这次回来,打算待多久?」 「……一两週?两三週?」单晓于想了想,说:「再看看吧,还没决定好。」 姜怀舟眉毛还是皱着,神情像是有些迟疑,慢慢道:「如果有一天……」 开了个头,却迟迟没有下文。 「……我们都发现?」单晓于替他接了,直接唱了起来:「好聚好散不过是种遮掩?」 姜怀舟简直被他气笑。他摇摇头,坐了回去,没再说什么。 经过这一茬,气氛好像已经不对了,真心话时间被打了个岔,接不回去了。 方才应能算是这十年来最亲近而温存的时刻了。单晓于摸摸鼻子,感受着那一点馀温。 又坐了一会儿后,才说:「这些年我做了很多事情,想完成的都完成了,想尝试的都试过了。回头想想,唯一的遗憾,好像就只有你。」 离开那时,方迈入二十岁。那就是个有衝劲的阶段,不甘心差人一等,不认命,不服输。反正也撇开了爱情,一门心思全砸在了事业上。 如今衝过了那二十出头的年少轻狂,即将奔着三去了。 回首一望,边上空空荡荡。 一些以前不曾在意的细节,渐渐开始在意了,走心了。生病难受时没人给嘘寒问暖,工作一天深夜回到住处,没人给留上一盏小灯。这才慢下来了,才后知后觉地估摸着……是有些寂寞。 单晓于笑了笑,又说:「想和你道歉,又怕打扰你了,就想……回来看看你就好。想看到你过得好,那也就好了。」 姜怀舟沉默了很久,像在消化这段话的涵义。 片刻后,他沉沉道:「那你前几天的问句,又是什么意思?」 「什么问句?」 姜怀舟看向他,一字字问:「还单着又怎样?没单着又怎样?」 那双眼眸十分沉静,敛尽了情绪,已不復见方才罕见的失态。 而比起他的沉稳内敛,单晓于则向来是张扬的、敞亮的。 就像高中那会儿,当他察觉自己喜欢上姜怀舟后,也不纠结,成天笑嘻嘻地往人眼前凑,一门心思地对人好。再冷硬的心都能让他给捂热了。 而今也是如此──姜怀舟敢问,单晓于就敢答。 「没单着,我祝福你,希望你以后一直都好好的。我真心的。要还单着……」他停顿了下,笑了:「那我得琢磨琢磨。」 姜怀舟扬了扬眉,明知故问:「琢磨什么?」 单晓于仍是笑,两个梨涡明亮的晃眼,「这不好说。」 姜怀舟点点头,竟是接受了这个答案,没再追问,只是道:「很晚了,早点休息吧。」 单晓于下车了,车门关上没走几步,后面又叫了声:「单晓于。」 一回头,就见敞开的车窗内,姜怀舟在驾驶座上看着他。 「还单着。」他说:「你琢磨琢磨吧。」 话说完,车子便颯爽地开走了。 单晓于看着那车尾灯绝尘远去,好一会儿才忽然笑了,低低骂了声「操」。 ---我是分隔线--- 单晓于:操,臭闷骚。 第八章 可能是因为彼此示好服软过了,那一晚后,两人的关係似乎达到了某种平衡。 那点心思分明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轻易去捅那层窗户纸。或许是因为珍惜,都想缓着点来。只偶尔传传讯息、聊聊日常,颇有那么点平凡和谐的味道。 但美好终究是短暂的。 又几日后,实习生敲响了姜怀舟的办公室,走进来时脸色不太好看。 姜怀舟像是有所预料,心底陡然一沉。 「姜医师,」实习生说:「切片报告出来了。」 ※ 单晓于正在翻看着粉丝留言。 其中有一则特别长,回的是他之前去玩滑翔伞的影片。 「我从国中时就追踪了小鱼,到现在都出社会、当孩子的妈了,还是很喜欢小鱼精神抖擞的模样。每次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看见小鱼的笑就觉得很疗癒,也很嚮往,很想活成你的样子。希望小鱼以后也一直这样,自由快乐。」 大部分的评论都简短欢乐、留个热闹,难得这种正经的长评。单晓于特别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眉眼弯弯,动动手指给人点了个心。 今晚他排定要直播,准备去吃一间回转寿司,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收起手机出了门。 一出酒店,就在大门边的长椅上,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姜怀舟?」单晓于愣了下,「在这干嘛呢?」 姜怀舟也不知已在那儿坐了多久,整个人好像都要与黑夜融为一体。阴暗的灯光下,他神情有些晦涩难辨,向单晓于望了过来,良久没有说话。 单晓于愣了一会儿,忽然「啊」了一声,笑了。笑容很轻浅,像是感到有些遗憾,有些忧伤。 他轻声道:「已经一个礼拜了吗?」 姜怀舟沉默了很久,开口时,嗓音沙哑:「你早就知道?」 单晓于却摇头,「在北部给诊所看过一次,但医师说得上医院检查。只说有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要说早有预料,那还是没有的,人都会有侥倖心理,白纸黑字出来以前,都觉得不会吧,不至于到那种地步吧。 「所以,」他又强笑了下,问:「到底是什么?」 姜怀舟看着眼前这个青年。那么鲜活,那么明亮。他闭了闭眼,压抑着涌动的情绪。 「鼻咽癌。」声音近乎轻柔:「是……恶性肿瘤。」 小城的夜间十分寧静,晚春的季节有些潮湿沉闷,空气中好似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忽然变得沉迟厚重了起来,让人忽然感到有些窒息。 单晓于扯了把领口,又是「啊」了一声,点点头,没说话。似乎消息太过突然,根本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反倒使人显得很冷静。 「我们……晚点再讨论这件事,好吗?」半晌他才重新开口,笑了笑,说:「抱歉,我约了场直播,再不去,就要迟到了。」 姜怀舟沉默着,点了点头。单晓于转身走了。 接下来的事情,显得那么寻常。 单晓于开了直播,很寻常的开场,很寻常的与粉丝寒暄。 「哈囉,久等啦,晚上好呀。」他笑着说:「我们家乡开了新的回转寿司店,最近在做活动呢,今天带大家一起来看看……」 直播时他其实没想太多,工作嘛,其他的都等工作完再说。 但在入座后,看着一盘盘转过去的食物,单晓于有些愣神地发现,他真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他知道自己不能这样。粉丝喜欢的,是他阳光正向的那个样子。他不应该这样。 然而压抑在最深处的负面情绪,忽然就无法控制了,不讲道理的在此时席捲了上来,海啸一样,将他整个人吞没。 恶性肿瘤。 怎么可能?怎么会是他? 脑中像是被安了个炸弹,生命彷彿被按下了倒计时。他开始控制不住恐慌,焦虑,眩晕,甚至觉得有点想吐。 在他无比熟悉的镜头面前,顶着千千万万人的视线。 他忽然再也笑不出来了。 那一场直播毫无预警地中断了。 初时以为只是断讯,但等了十分、二十分……都未曾再有画面,被放鸽子的粉丝傻眼,困惑,担心,都在等待重新开播,或者至少发一则贴文,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 但什么都没有。 单晓于一口未动,离开了店。他在夜色中毫无目的地乱走,走累了就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走哪里去了,最终缓缓坐到了路边。 期间他的手机狂响,可能是他的公司,他的经纪人。他从来不是个任性不负责的人,这会儿却一通都没接,任由催命似的铃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 他坐在那儿,整个人愣愣的,隻身一人,缩成一小团,像是个被全世界拋弃的孩子。 直到不知过去多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他前方。 单晓于抬起头。 就见姜怀舟的神情克制而隐忍,站在他面前垂眸看他,模样颇有些风尘僕僕,像是一条街一条街的、土法炼钢地找过来的。 单晓于眼眶忽然就红了。 他与他对望半晌,问道:「……为什么是我啊?」 红着眼眶,却又笑了,像是觉得一切都太过荒唐不公。笑容那样苍白,看得姜怀舟的心都碎了。 「我不抽菸不酗酒,我才二十七岁……为什么是我啊?为什么总是……要这样对我啊?」 姜怀舟的喉结颤动,说不出话。他蹲下身来,缓缓伸手,拥住了他。 单晓于的眼泪终于落下,沾湿了姜怀舟的肩膀。他喃喃地唤着他,声音破碎哽咽,近乎恳求,说姜怀舟,我害怕。 姜怀舟抱得那么紧,那么果决,像是想将单晓于整个人都揉入自己怀里。 「你不会有事。」他亲吻他的耳稍,说:「你不会有事。」 第九章 单晓于住院了。 也联络了经纪人,简短告知了状况。手上的商案邀约、品牌代言都得推掉了。库存的影片发完后,得休息一段时间了。 经纪人与他合作很久,交情颇深,让把号拿来,帮他发文解释、打理好粉丝,让他安心治病,什么都别担心。 一连串加急的检验过后,短短三天,更加详尽的报告便全都出来了。 鼻咽部鳞状上皮细胞癌,t4n0m0。 第四期。 单晓于听到报告时,勉强笑了一下,问:「四期……是什么概念?总共分几期,五期?十期?」 冷硬耿直的姜大医师,终于在此刻学会了何谓委婉、何谓温柔,没说四期就是俗称的末期,只是轻描淡写道:「不必管那个,只是方便记录的数字而已,不代表什么。」 语气神情平稳沉静,好像真的没有什么。 他强悍稳定的个人特质,在这个状况中起了作用。单晓于被他淡定的态度影响了,渐渐缓过来了,渐渐被说服了。生病了就治病吧,没什么好希罕的。 于是让做什么做什么,让验什么验什么。 鼻咽癌发生的原因并不完全清楚,只知道基因占了很大的因素,尤其好发于亚洲人种,近年还有越来越年轻化的趋势。 这癌的位置尷尬,太近颅底,常常不是手术所能直接切除。但好在也不是什么新鲜的病,治疗方式发展至今,已经相当成熟,大多效果反应还算不错。 以肿瘤大小来看,单晓于的状况不好,已是四期,却也有好的部分,就是尚且没有最致命的远端转移。 各科讨论过后,治疗计画没什么悬念,放疗同步搭配化疗。整套疗程大约一个多月。 检查结束后,单晓于先出了院。下週再来,就是要手术植入化疗用的人工血管,准备开始疗程了。 姜怀舟没让他再回酒店,而是让他带着行李搬进自己住处,说离医院近,方便。 手术前一天,单晓于待在姜怀舟书房的阳台前,晒了一整天的太阳,晒成一尾慵懒的咸鱼。他看着落地窗外的故乡风景,从黎明到正午,从正午到傍晚。 然后夕阳落下了。 没太阳可晒,单晓于起身伸了伸懒腰,无事可做,就开了姜怀舟的电脑,想随便上个网。 点开熟悉的频道介面,却发现姜怀舟的帐号没有登出。他来了点兴致,仔仔细细探索了一番。 姜怀舟的帐户头像,是一对白色的翅膀,看起来简直像是某种宗教图标或者长辈的心灵贴图,乍一看就觉得是水军或者殭尸号。 单晓于研究了一下,原来这分明是医院的图标,应该是白衣天使的意思。大概姜怀舟办帐号时,根本懒得弄这些有的没的,就随便乱选了个手边的图。 他想了想,对这头像毫无印象,显然姜怀舟没给他留言过。 但点开观看纪录……又确实把他的所有影片都老老实实地看完了,一支都没有落下。 单晓于坐在那儿,很难形容当下的感受。 觉得姜怀舟真是闷骚的让他想笑,却又感到有些酸涩,一颗心五味杂陈,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那些年少时的争吵与衝突,其实双方都有错,是彼此都不够成熟。但现在回头去想,却只记得对方曾经的好,只觉得过去的自己真不是个东西。 这是个那么好的人。他想:当初我怎么就捨得离开他呢? 姜怀舟下班回来时,单晓于正坐在书房地上收着东西。明天又要住院了,得收拾些衣服和用品。 姜怀舟走过来,站在门口看他。 单晓于似有所觉,抬起头,与他对望了一会儿。 忽然道:「你之前不是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姜怀舟皱了皱眉,「那只是玩笑。」 单晓于「哦」了一声,垂下眼帘,盯着地上毛茸茸的地毯,说:「但我还真有个心愿。」 姜怀舟没吭声,静静的等他讲。 「万一真发生了什么……我都二十七岁了,」他手指一下一下地揪着地毯上的毛毛,笑了下,说:「不想当个处男鬼。」 第十章 (慎) 两人现在的关係十分微妙。 明明就差那么临门一脚,却又迟迟没有真正復合,没有真正把话说开。好像在知道了切片结果的那一刻起,单晓于就又缩回了一步,心中有所顾忌和芥蒂。 姜怀舟愿意等,愿意给他时间慢慢琢磨,却并没有想在说开以前做些什么。那顺序不对,不像话。两人这几天都是各自睡一间的。 但这些天下来,单晓于终究是瘦了,憔悴了,现在坐在那儿,神情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可怜兮兮的,是个人都会心软。 于是姜怀舟看着他许久,伸出了一手,说:「过来。」 十年前,似乎也是这个天气。 春雨细细绵绵,潮湿、闷热,他们在姜怀舟家里,躲在无人的书房中接吻。 少年笑起来亮晃晃的,充满着鲜活的生命力。连姜学霸都不得不承认,是单晓于让无趣的高中生活变得热闹了许多。 他跨坐在姜怀舟身上,不得章法地蹭动着,蜻蜓点水般的轻吻一下一下落在对方唇上。 姜学霸都被他蹭笑了:「别闹。」 但不闹也就不是单晓于了。 「舟舟,」他笑得一脸狡黠,用气音在人耳边说:「我用手?」 两个未成年的孩子,什么都没能做,又好像什么都做了。隐密而刺激。使少时的记忆都是湿润的,黏腻的。 如今在拥吻之间,曾遗失的亲密与熟稔被逐一寻回。 衣物褪尽时,单晓于开始还有些羞赧僵硬,但也很快放开了,想着管他呢,他什么样子姜怀舟以前没有见过啊。 但当姜怀舟的手指探入他体内时,从未体验过的异物感仍令他按耐不住地挣动了一下,又被姜怀舟摁住了。 姜怀舟低哑的声音说:「乖一点。」 低沉又磁性的嗓音贴着人耳畔说话,吐出来的气息让单晓于好像半边身子都麻了。侵入的手指又增加了一隻。外科医师的、艺术家似的修长手指,在那处缓慢地插入又抽出,慢条斯理地扩张着那个小口。 然后单晓于整个人抖了一下。 「等,等等……」他脚趾蜷缩,有些不知所措:「你别弄那里……」 「哪里?」 单晓于的手下意识地推拒,被姜怀舟捉住了,牵到了自己面前,吻着他的掌心。另一手动作不停,他笑了一声,问道:「这里?」 单晓于炸出一身鸡皮疙瘩,说到唇边的话语全数转为一声不成调的颤音。手指插弄的速度加快了些,伴随着几乎没脸去听的湿润水声,反覆揉按着最敏感的那一点。前端有晶莹的液体流出,打溼了下腹。 滚烫硬挺的那物抵上入口时,单晓于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畏惧,身子不住后缩,但姜怀舟没让跑,有力的手臂扣住了他的腰,下身一点一点地挺入。 窄小的通道被硕大的事物完全撑开,又胀又痠。进入到最深处的时候,单晓于小猫一般叫唤了几声,眼角有泪落下,被姜怀舟倾身下来吻去了。 他问:「疼吗?」 单晓于脑海放空,几乎是呆滞了一会儿才回神:「……好胀。」 姜怀舟大概也被掐得不是很好受,呼了口气,说:「你放松一点。」 单晓于哼哼唧唧地抗议:「你怎么不变小一点?」 抗议无效。姜怀舟简直不想理他,就这个姿势抽送了起来。 最初的不适过去以后,密密麻麻的快感逐渐取而代之,从尾椎处扩散开来,电流一般窜遍全身。柔软的内壁被严丝合缝地磨蹭着,让单晓于整个人都酥软了。 但这种自主权完全掌控在别人手中的感觉太过陌生,单晓于甚至被弄得莫名有点委屈,洩愤般在姜怀舟的颈上咬了一口。 咬重了又自己觉得心疼,讨好似的伸出舌头舔了舔那一圈牙印。 姜怀舟微微一顿,呼吸重了几分。 「唔……你、你慢点……」 下身的顶撞变得又快又兇,难以言说的快感让单晓于全身软绵无力,被姜怀舟拉起来抱在怀里,由下而上地顶弄着。 「……舟、姜怀舟……」 喘息与哽咽被撞得破碎而不连贯,姜怀舟亲了亲了他。单晓于的呻吟被堵回口中,眼泪掉得更兇了。高潮来临时他视线恍惚,腿根颤抖,腰背紧绷出一个好看的曲线。 再后来就真哭了。 也不知是真的被弄得太狠,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情而哭的。姜怀舟也没问,体谅地任由他窝在自己双臂之间,发洩一般地哭,还将眼泪都蹭到了自己身上。 一场性事温柔而缠绵,又带着一丝隐约的忧愁。 终究还是顾忌着单晓于明天得手术,姜怀舟也没把人折腾得太过头。 结束时,单晓于已经昏昏欲睡,躺着任由对方仔仔细细地给他清理,过后又替他穿好了衣服,掖好了被子。 「晓于。」 迷迷濛濛之际,单晓于感觉自己像在一叶轻飘飘的小舟上,摇摇晃晃的,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哄着他入睡。 「我在呢,」姜怀舟轻轻吻着他的后颈,说:「不怕。」 第十一章 置放人工血管只是个小手术,姜大医师亲自给人做,前前后后不用一小时,真没多大风险。 术前,姜怀舟穿着刷手服站在他旁边,安抚性地按着他肩膀,说:「没事,交给我。睡醒就好了。」 单晓于躺着看他,想笑一下,想开口答覆他,但麻醉药物起效得相当突然,毫无预警便失去了意识。 朦胧之间,似乎还做了个梦,忆起了遥远的往事。 那年他与姜妈妈的谈话,姜怀舟其实是知道的。因为那是在姜家,还没谈完,姜怀舟正好回来了。 他让单晓于先走,说没事,别放心上,让他和他母亲说。 单晓于于是出了门。 盛夏时节的阳光很是刺眼,晒得小城柏油路都好像会冒烟,伴随着群蝉疯鸣,吵得让人烦躁上火。 单晓于在姜家大门外站了一会儿,没走,在台阶上坐下了,仰头望着湛蓝的晴空,与偶尔翱翔划过的飞燕。 姜怀舟与他母亲的谈话声,隔着一扇门板,隐约传了出来。 从单晓于的性别,聊到家世,聊到成绩,聊到前途…… 他努力的听,终于听见了姜怀舟的声音。 「……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玩那些就让他玩,有什么关係?」 他听见他说:「我有能力。我可以养他。」 单晓于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天上的飞鸟,忽然就觉得很没意思。 什么都很没意思,他活成这样很没意思,这段感情被磋磨得很没意思。一切都很没意思。 这个质朴的小城,就像是一座巨大的牢笼。而他困于其中,飞不出去。 高三的某一天,单晓于上课睡着了。那阵子他的频道渐渐有了流量与回应,他忙于经营,太累了。 姜怀舟不晓得这些,随口说了句:「你早点睡,少点上网弄那些有的没的,白天也不至于那么累。」 其实他也知道,姜怀舟是好意,没什么其他。姜怀舟素来如此。他生来就是强者,觉得什么都没啥大不了,说话没有顾忌。大男孩的粗糙神经,跟单晓于根本不在一条回路上。 可知道归知道,那无心的言语,仍旧一遍遍在心上留下了划痕。 姜怀舟俯视一般的态度与眼神刺伤了他。令他一次又一次想起姜妈妈说的,他只是善良、心软,这不是爱,只是觉得你可怜。 于是他始终没解释,他不是贪玩、不务正业,他的频道有了起色,逐渐有模有样起来了,都有经纪公司在联系他了等等。 他只是撂下了伤人的言语,然后在大考过后,毫无预警的、无声无息的,打包好为数不多的行李,在一夜之间搬走了。 并且再也没有回来过。 睁眼时,麻醉后的譫妄还未过去,他昏昏沉沉,噁心想吐,沙哑地喊了声:「舟舟。」 好像有人凑了过来。但他神智昏聵,无法确定。 「舟舟,」他本能地喊着,声音细弱,像奶猫一样:「我难受……」 一双温暖有力的手伸了过来,按住了他胡乱挣动的身子,一道声音一遍遍耐心的、低声的哄着他。 真正清醒过来时,已经回到了病房。 他睁开眼来,看见的就是姜怀舟。这人就坐在病床边,一动也没动的在那儿守着。闭眼前是他,睁眼后也是他。 单晓于的一颗心终于满了。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姜怀舟的轮廓,单晓于用力地睁着眼,用力地想要看清他。 他好像终于飞出了这一处禁錮他的牢笼,飞得很高,太高,成了一只无主的风箏,在狂风骤雨中飘飘摇摇,无所依附。 然后,终于给姜怀舟拽住了。 忽然心里就踏实了,安定了。 终于能不再畏惧了。 他看着姜怀舟,哑着声音说:「我刚才……梦到了以前。」 姜怀舟伸手过来,替他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没说什么,只是「嗯」了一声,表示在听。 「那时候……我其实知道,你那些话没什么意思,你根本不在意那些……可我心里过不去。其他人都无所谓,但你不行。我没办法忍受……你用那种俯瞰的视线看我。」 一段话说得断断续续,吃力费劲。他喘了一口气。姜怀舟轻轻拍了拍他。 「那时我不敢问,」眼泪滑出眼眶,濡湿了枕头。晚了十年,他终于能问得出口了:「姜怀舟,你是同情我吗?」 姜怀舟的指尖揩去了他的眼泪,嗓音温柔,说:「不是。」 不是因为同情他、可怜他、瞧不起他。无关乎高低强弱。所有的纵容宽厚,所有的争吵拌嘴,其实都只有那么一个原因。 他说:「我爱你。」 第十二章 疗程开始以前,两人终于把话说开了。 单晓于刚回来那时,一声復合悬在嘴边,却又迟迟不敢说出口。他太害怕了。怕那份切片报告,怕自己时日无多,怕復合以后又惹姜怀舟难过。 却又太想他了。太想见到他了。 所以靠近,又不敢靠近。 姜怀舟听罢,说:「跟你说了不是绝症,你不信我?金宇彬你知道吗?前几年和你一样,现在都復出了。」 单晓于愣了愣,的确不知道,又觉得从不追星的姜怀舟口中说得出韩星的名字,还真是莫名的违和。 「你……还晓得金宇彬是谁啊?」 姜怀舟想了一下,坦白道:「如果他没生病,大概就不晓得。」 「……哦。」 「有话就说,别放心里想得那么多。」姜怀舟捏了捏他的脸,又说:「你可以多依赖我一点。」 单晓于脸被捏歪,没忍住笑了,阴雨多日的面上终于露出一线晴天:「好。」 事情当然也没有姜大夫说得那么容易。罹癌痊癒的人有,病故的也很多,更遑论单晓于这种期数大的。 但他想让单晓于这样相信,单晓于就愿意去信。他本就是个乐观正向的人,之后面对治疗的态度很积极,很听医嘱,特别配合。 一个多月的疗程,听起来时间不算太长,但过程的辛苦常是他人难以想像。医疗进步至今,抗癌治疗的副作用仍无可避免,且症状往往是叠加的,日益严重的。 第一週,单晓于的喉咙时时剧痛,刀割一般,光是说话或喝口水,都像是生生吞了一把碎玻璃。 第二週,味觉开始改变,嚐不出食物的味道。放射线照过的部位紧绷僵硬,皮肤焦红疼痛。 第三週,他开始掉发。 第四週,副作用几乎将他折腾得不成人形。他几乎没敢再照镜子,觉得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 化疗药物作用于全身,杀死癌细胞的同时,也不可避免地伤害了自身的其他细胞。造血细胞首当其衝,他的白血球数量变得很低,变得疲乏困顿,极度虚弱。 有时半夜睡到一半,他会被强烈的噁心感惊醒,衝去卫生间,呕得撕心裂肺。 这时候他会觉得,太痛苦了,他受不了了,这种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结束? 然后姜怀舟会走过来,蹲在他身侧,一下下顺着他的后背,等人吐完,会揉揉他的头,给他倒杯温水,最后牵着他回到床上,哄着他继续睡。 这时他又会觉得,还可以吧,好像也不是那么的难熬吧。 频道暂时停更,直播和拍片是不可能了,但精神好一些时,他会发上一两则贴文,分享他的疗程与近况。 没有新影片,却也没掉粉。死忠的鱼粉们心疼他到不行,天天在那边嚷着「小鱼我们等你」、「呜呜呜小鱼你要好起来」等等。 并且,可能是他分享病程的语调太平和正向了,总让人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绝望,乐观的几乎让人敬佩,订阅数不减反增,其中也有一些是病友,常常留言一起加油打气。 曾经,千千万万的人看他的影片,从中得到笑容与疗癒。而今似乎反了过来。小小一个帐户中,乘载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千千万万的祝福。 这个时候他也会觉得,他是幸运的。 是被爱的。 第十三章 一年以后。 清早,小城医院的会议室中,姜怀舟正在开晨会,并且在会上明目张胆地滑手机。 手机震了一下,跳出讯息:?你去哪了? 姜怀舟:上班。 一会儿后,又来一句:咦……今天不是补假吗? 姜怀舟:医院没放。 姜怀舟:还早,你接着睡。 葛主任正在台上说着话。他脾气好,但觉得姜怀舟身为主治医师,还是得以身作则,不能在会上这样堂而皇之地分心。 于是他轻咳几声,说:「姜医师啊,这个部分,你有什么想法?」 姜怀舟抬起头来,直接了当:「我没在听。」 葛主任:「……」那你也是很理直气壮啊。 后边的年轻医师有几个没忍住噗哧一声。葛主任好气又好笑,故意说:「姜医师啊,你知道这半年来,病人投诉的部分……」 姜怀舟向来不太在意这个,扬了扬眉,等着听看看这次有几封。 却见葛主任哈哈笑了:「开玩笑的。这半年都没有新投诉呢,姜医师最近很温柔啊?我们给姜医师鼓鼓掌──」一阵热烈的掌声。 被鼓励的姜姓小朋友:「……」 散会后,一群医师各自去上诊。新的实习生跑来,说:「姜医师,你加急的那些报告都出来了。」 姜怀舟頷首,提步去看。葛主任也听到了,跟了过来:「小鱼的报告啊?这样一说,已经术后一年啦?真快啊……」 这是年度大检查,单晓于前几天刚来做的。姜怀舟将报告一一看过,读得非常仔细。胸部x光片、电脑断层、核磁共振、全身骨扫描…… 乾乾净净,没有异常。 方才没自觉蹙起的眉心松了开来,姜怀舟神色舒缓,难得看起来颇为温和。 「不错啊。」葛主任一起看了,点点头,说:「年轻人就是好,免疫力强,恢復得快。没枉费你这么上心。」 他拍拍姜怀舟的肩膀,又说:「不过还是不能松懈,让他注意一点,定期回诊不能少。」 终究是太微观了,很难确定,到底是否真正杀死了全部的癌细胞?有没有不慎落下那么一株?而那一株又会不会再发、或者顺着血行去到别的地方……这些都得等时间来验证。 眼下并非真正康復,只能说是「阶段性成功」,还得提防着復发或转移。 但倒也不是就得终身惶惶不安、带着颗定时炸弹。復发与转移好发在前五年,高峰在前三年。 捱过这三五年,这事便能算翻篇。 「我知道。没事。」姜怀舟笑了一下,冷硬的线条都显得柔和了,「我看着他。」 ※ 傍晚时,姜怀舟难得准时地下班了。 一开家门,当头就是一阵浓郁的恶臭扑面而来。 姜怀舟:「……」 味道难以言喻,浓得呛鼻,有点像是来到了下水道,满是一种发酵酸臭的餿水味。 霎那间还想着是不是谁陈尸家中了、人都烂了,他铁青着一张脸走进去,发现罪魁祸首正在……吃麵。 「……你干嘛呢?」 单晓于坐在餐桌前,抬起头来,嘴上还叼着麵条,模模糊糊地打了个招呼:「唔,今天这么早下班?」 气味正是来自于那碗麵,红通通的,看着又辣又重口。 见人一脸嫌弃,单晓于笑了:「哎,我拍片呢,开箱螺螄粉。最近网路上很火。要来一碗吗?」 姜怀舟真是要被他气死:「让你刺激性的食物少吃,是没听懂?」 单晓于还真是没懂,愣愣问:「这算刺激吗?」 麵刺不刺激不知道,总之姜大夫火冒三丈的模样是挺刺激的。单晓于看他臭着脸过来,把整碗麵端走了,无情没收,实在没好意思说,他其实不是在录片。 是在直播。 单晓于:大哥你入镜了你知道吗? ---我是分隔线--- 猝不及防臭你一脸。 鱼: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第十四章 但好在他坐着播。姜怀舟从他身后走过,粉丝们只看见了姜怀舟的一截腰,还有端走麵的手。 「背后那是谁?经纪人?声音好苏啊。」 「不对啊,小鱼的经纪人是女生吧。」 「三分鐘内我要知道辣个小哥哥的全部资料!」 「手指好修长啊。舔屏。」 「舔屏+1」 「+1」 「+1」 「+1」 单晓于看笑了,齜牙咧嘴道:「舔什么舔,别乱意淫人家啊。」 这其实是一年以来的首次直播。 当时治疗结束后,副作用渐渐消退,休养了好一阵子,终于把伤了的元气养了回来。 一年过去,又是一尾活跳跳的帅鱼,除了稍微瘦了一些,倒看不出有什么病人的模样了。 最近几个月,他精神不错,开始慢慢拾起工作,拍些短片,接些简单的业配。 但直播倒是头一回。因此姜怀舟没有想到。 麵被没收,单晓于手头空空,转而覬覦起一旁成堆的公关品,摸出来一盒巧克力棒,慢条斯理地拆了包装。 「想想总觉得,那小哥哥和小鱼好像……很亲?」 「我也想说,一般朋友之间会这样管三餐跟健康的吗?」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就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大胆的想法+1」 「+1」 「+1」 「+1」 单晓于真是被这群口嗨的粉丝气乐了。他叼着根巧克力棒,还没讲什么,馀光瞥见姜怀舟从厨房出来了,只好伸手把手机一捞,暂且用手指盖住了镜头与收音孔。 姜怀舟看他在那儿吃着小零食,一时感觉匪夷所思,好像自己是不给人饭吃、让人挨饿的后妈。 于是道:「等我半小时,待会出去吃饭?」 单晓于点头说好。 然后姜怀舟进卧室去了。他从医院回来,习惯先简单洗漱、换身衣服。 确定瞧不见人影,单晓于又翻开手机,接着播,打算用这半小时做个结尾。 被盖了一会儿国防布的粉丝们倒也没跑,还在那边热热闹闹的。 「所以直播结束了吗?」 「呜呜崽你还在吗?你为了背后那个野男人都不要妈妈了吗……」 「眉头一皱,觉得案情不太单纯。」 「所以?到底?背后那是谁?」 「想知道+1」 「+1」 「+1」 「+1」 单晓于咬着巧克力棒,也不吃,叼在那儿上下摇摆。他没理会那一串「+1」,慢腾腾的说:「好啦,不吃了,等等还要出去吃晚餐呢。」 他已经播了半个下午,倒也没有人抗议什么,开始关播前的间聊。 「所以螺螄粉好吃吗?」 「跟臭豆腐一个道理吧,闻着恐怖,吃起来挺香的。」单晓于想了下,「其实我只吃了一口,不太确定……」 有人怂恿他再去偷吃几口,深刻地确定一下。 「那不行。」单晓于笑了,说:「我家属不让吃。」 「家属」二字实在让人浮想联翩。但面对粉丝追问,单晓于只是笑笑,没再透露得更多了,转而挑些能答的问题回答。 「……都好,报告刚出来,暂时没有问题。真的很谢谢大家的等待,之后会渐渐回归……回北部吗?再看看吧,其实我家乡这里也挺不错的……还有个很棒的医生。」 有时候,单晓于几乎会感谢生命中发生的这一切。 不论是这场疾病,或者任何其他的什么──让他得以寻回了姜怀舟。 这人永远是那么稳定而可靠。好像无论单晓于飞得多高、去得多远,回首一看,他都在那里,都能在身后支撑着他。 他们因彼此而成长,蜕变茁壮以后,又是何其有幸,在茫茫人海中,重新牵住了对方的手。 不再错身而过。 单晓于笑着说:「又高又帅又厉害,就是有点闷骚……」 即将关播的直播间,观眾逐渐减少……又忽然多了一个出来。 单晓于特别看了下,竟然正是姜怀舟。 原来姜大医师洗漱更衣完了,在房间摸出手机看一眼,这才看见了直播通知,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种种都是处于眾目睽睽之中。 他大概是太无语了,首度给了单晓于回应。白色翅膀的头像在直播间打了句:「……」 很快隐没在眾多粉丝的留言中。 「是不是要关播了?」 「小鱼掰掰。」 「崽保重啊,继续平平安安的。」 「你很棒!保重!」 也还有人不死心:「所以背后那到底是谁啊?」 单晓于看着那六个点被洗上去,一个没绷住,笑到不行。笑眸璀璨,似有星光熠熠。 辗转十年倥傯岁月。 纤细的少年学会了坦率,耿直的少年学会了温柔。离别而又相聚,决绝而又繾綣。 少时分崩离析的拼图碎片,沿着漫漫时光的长河边,被长情的人一片片拾回。 拼凑堆叠,终于拼成了永远。 单晓于想了想,笑着说:「那是我的翅膀。」 【正文完】 后记 大家好呀,我是小雨。 很谢谢大家看到这里。这又是一篇意外的產物,第一次写这种短篇,感觉蛮不一样的,刚开始还没拿捏好字数,用了大长篇的规格去写,后来重新顺了一遍才调整过来。 虽然没有特别强调,但文中描写的场景是我老家乡云林,和小鱼一样,我也是在那边长大,高中毕业后才离开。去年市里唯一的一间电影院(中华影城)关门大吉,简直全市的人都大崩溃!还好歇业一年以后,听说最近又重新开幕了。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同乡? 顺带一题,本文灵感是几个月前一闪而过的,那时忽然想写be言情(风流医师男跟癌末阳光女之类的),完结章直接写死女主! 改成耽美之后犹豫了半天,还是不忍心be,本来想写胰脏癌四期,硬生生改成存活率比较高的了。 看来我是言情后母,耽美亲妈? 写完以后又觉得这样he也挺好的。去年到现在,发生了很多不太平的新闻,真的希望大家都能好好的,不好的也总有一天能好起来,跟我们的鱼一样好起来。 好的那我蹲回去写我的长篇了,不过偶尔也可能会一边写写别的,浮出来换气一下,所以也可能会再冒出来意外的產物。 尤其我有点写腻强攻,之后可能会换写个冷强受,配沙雕攻或笑面虎攻之类的。 然后还是很谢谢愿意看我故事的大家!有什么心得或想法或想聊天都欢迎留言哦? 那就下次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