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不会飞》 01.SEVEN GODS 『就是今天,七国授权《sevengods》vr实境游戏,首波上市!』 台上严肃的老师教授着沉闷的数学课已经接近尾声,高见月忍不住把手机从抽屉拿出来一半,滑开一个事先留存的截图页面,像是要再三确认消息的准确性般,在心里默念最新vr游戏上市时间,一面又倒数着放学鐘响。 猛然从右后方发出的「嗶嗶嗶」声让高见月的肩膀像触电般抖了一下,同时台上的老师停下讲解的动作,所有学生都知道那个偷玩手机的人要倒大楣了,他开啟了手机网路触动了隐藏在抽屉两旁的监控系统,接下来的命运就是留校察看。 放学鐘声玩笑般地响起,大多数的人都对那位可怜虫报以同情眼光,学生们自动下课,高见月快步走向他的两位邻居好友──阿特和小秤,迅速打了招呼:「开机等我,不准偷玩。」旋即飞奔离去。 阿特和小秤富有默契地相视一笑。他们三人从小就认识,从小学一年级到五年级都被分在同一班,彼此之间又是邻居,因此感情特别好。 高见月急着回家,而他们俩则要代替他抢到《sevengods》首波开卖的限量投影角色徽章。幸好他们都有能够负担起私立明星学校收费的有钱父母,老早就花钱请人彻夜排队把游戏买好。相较于其他人,有钱人在追星上更加不需费力。 阿特咕噥着:「都是见月啦,我原本不怎么想玩的,害我现在变得超想玩。」 「你想选什么角色?」 「说实在,有七个角色还真是难选,但我应该会选──」 「你会选魔术师,心灵感应、读心术、控制别人,我知道你一直想学见月他妈当个控制狂吧,哈哈哈。」 阿特用手肘撞了一下小秤抗议,「你才是,一定会选用夸张超能力的牛顿,他每次用超能力都搞得很壮观,上次为了阻止奥地利土石流还不小心夷平一座山,真的超级夸张的。」 「那是超狂好吗。」 不想继续讨论牛顿,阿特索性转个话题。「猜猜见月会选谁?」 他们一致回答了对方:「天狼星?塔古路拉。」 「也不知道见月喜欢塔古路拉什么?复製能力明明就没什么特色。」 「他好像曾经见过塔古路拉本人,亲眼见到耶!不是在电视或网路上看到的,是亲眼!这不是超有缘份吗!」 坐上车的高见月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专车司机赶紧把后座冷气调成「感温模式」,关心道:「少爷,没事吧?」 「没事,稍微开快一点吧陈叔,不然快超过妈妈规定的时间了。」 「抱歉少爷,上月才开通的空轨好像因为电力超载暂停运作,很多人只好开车,所以现在有点塞。」 「原来是这样。」高见月把头往车窗靠近,平滑带点几乎看不见的淡蓝色泽的智慧车窗裂开一个个六边形的蜂巢状,再一片片从中央缓缓消失。 从六角格子灌进来的恶臭油烟味,让高见月探出去的头迅速收回。外型类似空中缆车的空轨上,每个定点就站着两三位维修人员在上面;比平常还多的车辆,有多数是因为少了空轨的运作,而被迫自己开车出现的车辆。 「陈叔就慢慢开吧,我打个电话跟妈妈说一下。」 高见月拍了一个车潮壅塞的路况照用通讯软体传给母亲,另一手操作着前方座椅椅背上的电子萤幕,播了通视讯电话。 电话仅仅响了一声就被接通,椅背上出现一位穿着素雅的年轻女子,高见月不意外发现母亲站着的背景是自家大门玄关。她老早就在那里等他了。 「发生什么事了?会晚回来吗?」母亲的脸上是写着关心没错,但更多的是高见月无法理解的焦心。 按照陈叔刚才跟自己解释的向母亲细述一遍,母亲欣然接受他无法在固定时间回家的理由。 午后的光线下,刺眼的白色suv终于离开壅塞大道,驶进一处山间社区。一栋栋富有特色的山庄林立车道两侧,高见月的家在一处刻意保留下的神木园旁。 到家后车子一停,高见月飞快下车进门。 「来,书包给妈妈,你先去洗手吃点心。」 「妈妈,今天──」 母亲像是没听见似的继续说:「半小时后我们一起写作业。」 高见月的书包被抢走,掛在上面的角色徽章淹没在母亲瘦高阴影底下。 母亲硬是打断他的话让他有些恼怒,他鼓起小小的勇气:「妈妈,今天是周三,我要去阿特家跟他们一起写作业。」 高见月伸手希望母亲把书包还给他,母亲一脸失望,那眼神如同斥责一刀一刀嵌入他的心,却又可怜地博取他的同情,用把他生下来的恩泽束缚着他,而他每次都会中招。 「点心……请帮我打包,我带去跟阿特和小秤一起吃。」 高见月不敢去看母亲的脸,这是他仅有的妥协,为了能早点在游戏里看到他的偶像塔古路拉,他要坚定自己。 「好。」母亲的声音不带阴阳顿挫,没多久提了一个装着小蛋糕的纸袋回来。 「谢谢妈妈,我会在晚饭前回来。」 闻言,母亲的脸上恢復些许神采。 02.静候流星 高见月的母亲跟着他进入相隔不过几公尺的邻居阿特家,阿特的母亲开门迎接,两位妈妈彼此寒暄了一下。母亲在其他人眼里就像个安分守己的普通贵妇,完全没有在家人面前那番严以待人。 他们讨论着上月在「空气红灯区」里的可怕爆炸案,高见月有些等待不及,却又不能表现出想尽快让母亲离开的样子,只好脑中开起神游模式,回想上个月的今天发生神奇又美好的巧合。 一样的周三,小学生只需在学校待上半天就能放学。没有像平常一样在门口看见守候已久的母亲,高见月有些意外。 他放下书包后打开客厅电视转到新闻频道,像高见月这个年记的男孩几乎对除了动画以外的频道毫无兴趣,能让他转到新闻台的唯一例外当然就属7神的新闻。 这个时段如果以台湾新闻台总是把新闻当成周星驰的电影一再重播的话,通常会重播晨间与午间新闻。最近闹得沸沸扬扬的莫过于高雄的「红灯区爆炸案」,高见月不厌其烦盯着看过不下数十次的搜救影片。 仅穿戴被炸破一个洞的防毒面具与焦黑的防护衣,消防人员背着在红灯区工作的伤患迷失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毒烟内,防毒面具此刻与氧气不足的太空舱一样毫无作用,在宣告任务失败的同时,不出几分就会因肺部受损而丧命。 这些充满不安定元素的毒气还未净化完成,现在却因为火灾更趋于毁灭,表示上帝将宣告此处百年之间只能是块焦土。 忽然,不知方向的某处朝摇晃的红色人影送出一道希望之光,光束强烈到穿透浓烟却又柔和地洒上脸上,那正是高见月等待的目标──他握紧摇控器从沙发上站起来! 消防员紧抓住那道光芒,避开那些被照亮的致命障碍物,纷纷奔出爆炸范围,顺利救出伤患。被浓烟困住而迟来的消防车慢慢控制了火势,发出那道光的人影像可乐上的气泡一样缓缓消失。 仅仅只是几秒鐘,足以让高见月回味无穷。 满足地关掉电视,高见月走到餐桌前,找到母亲没在门前迎接他原因──繽纷玫瑰金边桌巾上摆着一盘蛋糕与一封被拆开的信,是父亲从国外巡回寄回来的明信片。 又一年过去,父亲总是在年末的巡演开始前寄明信片回来,高见月知道此时的母亲正在父亲的小提琴练习室里,她会坐在以前欣赏父亲拉琴的专属椅子上,有时哭泣、有时看着落地窗后的远方。 他通常不会去打扰母亲,她极其不喜欢他进入小提琴室,想想是在他展现出对小提琴的音乐天份之后,母亲就完全禁止他与小提琴间有的任何牵系。不过他还是会偷偷地拉琴,藉此思念着父亲、以及昔日一家人团聚的幸福光景。 大概是被母亲的情绪给影响,高见月的心情瞬间盪到谷底,他很想拉琴,又不能在家里,只能想办法偷偷溜出家门。 最安全的方式是从房间落地窗偷爬出去,但窗户两旁装设的环境警示系统只要一开啟就会发出警示声,那会让母亲知道他打开窗户,神经兮兮地猜测他开窗的目的是什么。 现下他只能趁着母亲待在隔壁的琴室里,直接从大门离开。 过程意想不到的顺利,他跑到神木园区内的山崖前,那里是他偷藏琴的地点。这座都市绿地是繁忙的上班族片刻小歇的寧静之所,假日可以看到许多人带着露营用具过来;平常日的早上充斥着进行晨间运动的老人,一过中午就几乎杳无人烟,高见月能尽情拉琴不被打扰。 这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世界只有山谷和他,沉醉于琴音相互慰藉之中,听不见平稳的风声戛然扭曲的反常,空气凝结着潮湿与热气掩盖住了血腥味,高见月毫无所察。 等到那个人倒落在山崖的草地上,就像往寂静的水池里投入了一颗惊扰鱼群的小石,惊醒不知所措高见月。 琴声在抖动中熄灭,那个人穿着比滑翔翼隐藏性更高的轻巧装备,可能因损坏被风势干扰掩盖住悠扬的琴音;高见月陷入释放情绪地歌曲中,他们完全没发现彼此靠近。 抓着小提琴三步併作两步躲在一棵千年巨木后方,高见月观察在地上翻动的身躯,那个人的头发发出一团不寻常的光芒,有一些掉落在草地上,经由戏剧性地微风吹往他的脚边。 好奇心使然,他直觉蹲下去拾起那些发亮的头发,忽然有人在他的脑袋里丢了颗炸弹,内心高呼,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前一刻还出现在电视上,是天狼星?塔古路拉! 他的头发闪着光芒。 我的天啊,高见月上拜神明保佑,下敬祖宗照顾,全身血液彭湃奔驰刺激脑部,心脏剧烈鼓动,急着想上前告诉英雄自己崇拜的心意,占据了全身所有运作机能。 怎么办怎么办?深呼吸跨出一隻脚、停住,再呼吸跨步,宛如播放慢动作电影,高见月正陷入天人交战。塔古路拉完全不想等他,一隻手伸到脸上的面具,似乎准备揭开它。 行动快过思考,高见月衝出神木后发大喊:「不行啊!」他几乎是反射性的认为,被像自己这样的一般人看到长相,会是非常严重的事情。顺便称讚能狠心放弃见证英雄真面目的机会,也要保护英雄珍贵身分的自己真是太无私了。 塔古路拉用大叫做为回应,「啊!」他似乎被毫无预警突然出现的高见月给吓坏,居然也学他躲在巨神木后方。 高见月呆愣在原地,眼前的英雄跟自己在电视上看到的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好像不太一样。 他还记得前一次的新闻报导,印尼克卢德火山爆发,灰色的天空近一半被大面积的火山灰给覆盖。夹杂微粒的恶劣环境使世界陷入黑暗,许多人丧失感官找不到方向,无助的难民甚至无法睁开眼睛看着家园毁灭。 塔古路拉复製了几百个自己,散布在黑暗之中。发着亮光的头发,引领几千人逃到安全之处。 他身为七位超能力者的其中一位,所拥有的超能力似乎无法让人打从心底產生出「厉害」的想法。复製技术在现今科技不是办不到,头发发光的力量与其他人的能力相比更是相形失色。 但他总能引起高见月的注意,在险恶的丛林里穿梭、于爆炸后饱含剧毒的城市里搜救、深入经歷天灾的崩裂大地、前往南极冰封深渊探寻受困的研究员,只有不起眼超能力的塔古路拉都能毫无畏惧往前──这便是高见月佩服他的地方。 只要每次看到塔古路拉进行搜救任务,高见月内心就会被满满一股能量填满,让他不由自主感觉,只要努力去做一件事情就能得到回报,任何事情都难不倒他。 也就是这样的想法让高见月完全陷入在天狼星?塔古路拉的英雄世界当中,塔古路拉只是个普通人,却也是个拯救万千生命的英雄。 现在他的英雄忽然降临在走几步路就能碰触到的地方,高见月逼迫自己先冷静,深深吸气。「你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个小学五年级生。还有,请跟我握手!」 这句话看来挺蠢的,塔古路拉怎么会需要他叫他放心,哈哈,他真是疯了。 在自嘲自己之外,高见月自认自己十分有礼貌,也下意识洩漏自己身为粉丝的那一面。为了展现诚意,他鞠躬伸手,等待对方握住。 片刻,草地有了些许动静,他知道对方正在靠近他,他没有用眼睛看,因为他弯腰低着头,紧张感如治好的感冒好了又来,从指尖笼罩全身。 一直到接触到塔古路拉戴着手套的手心,宛如天神送了一道光进他的身体里,高见月呼出一口气,好想大喊──这一切的一切都值得了! 「谢、谢谢你出声阻止我。」 他说话了!塔古路拉说话了! 高见月暗骂了自己:他也是人当然会说话,笨蛋。却又无法停止对于他一举一动无比在意的想法,他强迫自己冷静再冷静,清喉咙:「不客气。」 就算塔古路拉的脸被遮住,他也可以感觉到他正对着自己微笑。 所以他回以一个自认为最灿烂的笑容,继续默默观察塔古路拉:飞扬的金发在白天时是无垠宇宙的漆黑、黑暗降临时是所有人心中的明灯。他身上穿着防御型特殊布料,红色的内里灰黑的外背心包覆住精瘦的肌理。以及所有超能力者最神祕的脸,被色彩鲜明的蓝红原住民脸谱面具包裹着仅露出一双眼。 怎么也无法移开凝视着那双眼的自己的视线,黑暗中蕴藏着星群故事的灿烂,亦如同黑洞带着绝对重力、连光速也无法逃离的牵引。 「怎么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我受的伤吓到你吗?这只是小伤,不用放在心上。」 直到塔古路拉出声,高见月才发现自己刚才的行为有多不礼貌,他赶紧摇摇头,察觉不对,又点点头。 「你…受伤了?在流血耶!」 原来所谓的英雄也是会受伤流血的,他们就跟自己一样也是血肉之躯,只不过多了超能力,还是没有尖牙没有锐爪的普通人类。 「我、我去拿医药箱,等等我。」 「没关係,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很高兴认识你,我是……」塔古路拉顿了一下,像个大孩子一样搔搔头,继续道:「我是塔古路拉。因为你就像在跟平常的我说话,害我差点说出真正的名字出来。」 「没关係!呃…不对。反正,我是高见月,站在高处可以见到月亮的意思。」 英雄直觉性称讚:「好美丽的名字。」 「……」张口无声,又是无数的光与感动穿透高见月,第一次被这么称讚,还是从最崇拜的人口中说出,这叫高见月怎么能不脸红、不流泪、不开心到死而无憾。幸好月光不亮。 「我必须离开了,很高兴认识你,高见月。」 这才惊觉都这个时间了,母亲可能正准备上楼找他,「我也必须走了。」 话是这么说,他却还有很多想说的话没有告诉塔古路拉,但恐怕不是一个下午、甚至是一周、可能花一辈子的时间也说不完。 如果……他决定鼓起勇气。「下一次,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塔古路拉没有立刻回答,他在面具底下的脸肯定是一脸为难。但高见月不后悔,肯定是自己在上周救了一隻被欺负的小狗,上天给了他的莫大奖励,他已经很满足了。 「……好,一定会再见。」 「太棒了!约好了!」 英雄轻点头后转身,准备飞离。 高见月在他身后大喊:「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修长的身影顿了一下,高见月已经不想猜测对方脸上的表情,不管是什么,一定是那般美好。 回忆在这里结束,这一个月他几乎每晚都偷偷溜出去期待着那份约定实现。而现在,他只想要藉着进入游戏见到这个心目中的英雄。 03.以寂静反击 「我等不及要吃高妈妈做的蛋糕了,先跟见月上楼去囉。」 阿特收到来自高见月对他使的眼色,这样既不得罪又能摆脱母亲的方式高见月还学不来。 他们顺利上楼,房间大门自动闔上,淹没母亲们的嘰喳声。终于。 高见月提得蛋糕被阿特拿走。「我看看今天有什么?哇,是我最爱的起司蛋糕!」 闻到甜中带咸的蛋糕香气,小秤敏捷地从椅子上站起。「有没有巧克力?喂,别独吞啊!」 母亲的蛋糕可以媲美专业甜点师傅做的,连挑食的高见月也十分喜爱。她把控制他以外的时间放在做蛋糕与精緻餐点上,藉此分散待在空荡荡豪宅里想起父亲的时间。 清空徘徊在脑中的杂想,戴上状似安全帽却轻盈两倍的虚拟实境头盔与弹性眼罩。吸附在太阳穴的感光原件模拟视网膜将光转换为讯号,进入视觉神经传递到脑部,他到达了几亿光年的宇宙。套在脚上的反重力盘让他离开房间地板,彷彿真的飘浮在宇宙无重力环中。 享受这自由的感觉,游戏带着他穿梭在浩瀚银河之间,几亿颗星星从他身边掠过,眼花撩乱却又震撼心头。宛如从脑袋里发出的轰隆巨响,眼前出现七颗或大或小的陨石从四面八方而来。 耳边响起熟悉到都能跟着念的游戏开场白,同时也是发生在真实世界的事件:「十七年前,七颗陨石同时间坠落地球各处,天地变异,如末世降临。十七年后,七个国家出现七位拥有超能力的超能力者,在不断出现的极端气候下拯救不少人,人们便把他们称为──7神。」 七颗流星划过高见月身边,这种现象在近几年越加频繁地发生,它们入侵世界各处,但超能英雄没有跟着增加,唯有这七人。 跟着流星转身,美丽的蓝色星球已经在他脚下静静迎接俯衝而来的希望抑或灭亡,充满无限包容,无论是世人、还是宇宙。 陨石进入大气,没有被气层的压力给瓦解或破碎,它们竭尽力气撞击在陌生的地表上,画面如同幻灯片般重复播放着七个巨大的撞击坑区域,搭配bgm轰然一响,瞬间又恢復寧静祥和。 萨克斯风低鸣,繁星一颗颗落下形成无数道飘扬的光点,像舞者的彩带画出流线,拼凑出「7神」的身影。 最后一颗光点消失在最后一位出现的7神发上,高见月穿越于他们之中,目标只有一个。他紧张到步伐打结,仍旧捨不得将视线放离天狼星?塔古路拉──最后一位降临的7神。 「又见面了。」 高见月忍不住对着他说,就算眼前的他只是个游戏投影的虚拟人物,却做得意想不到得细腻,连亲眼看过本人的自己都忍不住在心里讚叹。 说到细腻,高见月开始思索亲眼所见的塔古路拉,其实他们的年纪也没差多少,塔古路拉现在应该是十六七岁之间,声音听起来是正经歷青春期刚要变声的少年的声音。 这样的塔古路拉,言行之中有些傻气,却已经是拯救过许多人的英雄了。 不知不觉盯着游戏中的塔古路拉想得出神。因为游戏设定的关係,虚拟人物朝靠近自己的游戏玩家伸出手,如果选择加入他,就让彼此的手心相叠。 「选择你的英雄。」 高见月毫不犹豫。 * 「昨天我玩了《sevengods》,不用十分鐘就救了美国,这个游戏还真没挑战性。」 下课鐘刚响,班上一位平常就喜欢吹嘘的男同学大剌剌地把屁股压在显示着英文课内容的液晶桌上,对着围绕他的一群男女同学讲解昨天玩游戏的战绩。 这是例行公事,每次一有什么新奇的游戏推出,那位男同学就会以为所有人都想知道并在隔天说给班上每个人听,不管他们是不是真想知道。 对一部份的人来说他的话听听就好,他们私底下称他为「屁孩」,因为他每次都用他的屁股坐在桌上炫耀,也不担心属于学校财產的公用设施会不会被自己的屁股压坏,行为比起五年级生更像三年级的小屁孩。 但今天有些人忍不住了,阿特决定当那个第一个出声的扰乱者,在那群围着屁孩的人之中出言挑衅。总不能每一次都让他得逞,然后越来越嚣张。 「我昨天跟魔术师五分鐘解决了地震避难,还顺便用他的心灵感应救出受困建筑残骸的人。」 小秤也加入。「我也在发布海啸警报后和牛顿出海直接用引力,我记得好像游戏才刚开始就结束了吧。」 屁孩噘起嘴,显然是不甘自己的战绩被超越,急忙转了个弯:「那是因为游戏的关卡才在最低阶,要跟每个7神都配合过后才会晋级,你们懂不懂啊?」 「懂。」 阿特和小秤点头如捣蒜,看在坐在座位欣赏昨天拿到的塔古路拉限量投影徽章的高见月眼里,只觉得好笑。 没想到这一笑引起了屁孩极大的不满,他转头往笑声的方向看去,声音的源头正对着手上投影出塔古路拉人像的徽章傻笑。 屁孩嘴角一弯,立刻明瞭如何往高见月的痛点上踩。 他刻意拉高声线:「不过那个天狼星实在有够废的,不断复製自己只是製造出更多弱鸡。还有那个头发,光会发光有什么屁用,现实生活的他是不是也是这么废?」 高见月的脸在屁孩的注视下瞬间僵成石像,他对于达到目的的自己很满意,打算继续去刺激嘲笑自己的高见月。 从桌子上跳下去,围着屁孩的同学自动让出一条路来。 他走到高见月的座位旁,气氛火药味四射,高见月也从座位起身,徽章还拿在手上,阿特和小秤跑上前挡在两人中间。 屁孩的视线扫过,同时伸手抢夺高见月手上的投影徽章,彼此陷入拉扯。 在他的印象中,这个总是扮演一副好学生的同学,竟然敢发出如此羞辱自己的笑声。高见月在他眼中不过是隻蚂蚁,他是班上的风云人物,而高见月则是那个喜欢窝在自己小圈圈里的边缘人。 他夺走了徽章,看、他甚至连力气都输他。 「啊──」 女同学们尖叫,屁孩还没从胜利的愉悦中回神,左脸颊就陷了下去,高见月竟然直接给了他精准地一拳。 高见月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跟他道歉。」说完用力踹了屁孩倒在地上露出的肚子,对方吃痛大叫,跟女同学们的声音不分上下。 没听到道歉声,高见月接着跨坐在瑟缩在地上的身躯,如同自己就是那个把屁股压在液晶桌上的人,一下又一下挥拳在对方脸上,就连阿特和小秤两人合力也抓不住他。 屁孩被打得失去力气,握在手里的徽章掉了出来,高见月捡起它,让塔古路拉的脸显示在他眼前。 「我叫你跟他道歉!」 向着被打肿的脸露出恶鬼降临的表情,诉说一位粉丝在捍卫偶像时可能爆发的可怕潜能,高见月认为自己不过是这样罢了。 屁孩又是流泪又是流血,裂开的嘴唇颤抖动着道歉:「对…不起。」 高见月呼气吹散徽章上的灰尘,满意地离开对方身上,才发觉自己的拳头痛到不行。这是他第一次为了别人而打架,如果被母亲知道他就死定了。 「我要跟我爸告状!叫他找你爸妈出来……呜呜呜──」 屁孩哭得唏哩哗啦,如同襁褓中哭着找爸妈的婴儿。差别在婴儿不会说话,而这个屁孩他会。 高见月这才回神。「惨了……」 04.碰撞成尘埃 「他说了很难听的话,还抢见月的东西,连我都想打他了。」 「对啊,不打他才奇怪吧。」 训导主任办公室外,高见月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正对面坐着因瘀青肿胀而睁不开左眼、只剩下右眼可以瞪他的屁孩,以及屁孩身为家长会会长的父母。 「就算是这样也不可以打人,老师是这么教你们的吗?」 「我们知道打人不对……」 阿特和小秤在里面的声音被训导主任盖过,高见月碰巧看见对面的人伸出大拇指划过脖子,那是「看我父母怎么收拾你」的表情。 高见月不甩他,刚才还在自己面前哭得抽抽噎噎求饶的输家,也只有在自家父母面前才敢嚣张,像极了只敢在主人面前耀武扬威的宠物。 说是这么说,屁孩纵然是个鲁蛇,也是个有父母支持的鲁蛇,和他完全不同。高见月不需要靠父母,因为他知道母亲不会站在他这里,至于父亲,能见上他的机率大概跟见到塔古路拉差不多。 「但我们学到的是不向恶势力低头,难道要乖乖被人嘲笑?东西被抢走也不能抢回来吗?」 「话当然不是这么说。你们是从哪里学到不向恶势力低头的?」 孩子们异口同声:「当然是7神身上!」 里头没再传出大人的声音,反正这回是孩子们胜利,训导主任喜欢7神,当然没人不喜欢他们,除非你是他们口中的恶势力,因为他们是英雄。 高见月抬头给对面一个冷笑,屁孩气得胀红脸,还是他原本脸就被自己打肿了──高见月开心思索着──直到远处传来阵阵熟悉频率,高跟鞋踩着地板「叩叩叩」的敲击声掩盖他对胜利的欣喜。 「真的非常对不起,我会负起所有责任,请原谅这孩子吧!」 母亲弯腰拭泪,样子就像做错事情的只有他,受伤最深的都是别人。 「你当然应该负全部责任,你的小孩简直是野蛮人,我们现在可是住在文明社会里。」 面对趾高气昂的责备,母亲能做的只有再次道歉。高见月真想大叫,做错事的不只有我,如果我是野蛮人,那么所谓的文明就是歧视与掠夺。 气氛僵持,训导主任时机刚好地开门出现。 「打人是不对,但抢别人的东西也有错,你们两个都要跟对方道歉。」训导主人扫视在场所有人,最后将视线停留在始作俑者身上。 「对不起。」 屁孩道歉,不需要看那眼神也知道不是真心的。如果高见月道歉,就代表自己真的错做了,可是我明明没有错。 母亲的抽气声彷彿是在提醒他,事情能这么快解决都是多亏她,如果不是她的真心诚意、如果不是她的悲情打动屁孩的父母,他们能这么快就放过你吗? 高见月的愤怒瞬间昇华成愧疚,要不是他打人也不会害得母亲在别人面前抬不起头,他做了非常糟的事,还不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对着所有人都道歉。 在嘲讽与同情的目光下被母亲牵着手离去,他们回到家,一路上都没说话。平常抢着帮他拿书包的母亲甚至不让他把书包放下,她的手握得他手心泛白。 母亲把他带到父亲的练琴室。 「你们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过,我做错什么了吗?」 高见月注意到母亲说的是「你们」而不是「你」,他知道她在说谁。 「妈妈没有错,错的是我,我不会再打架了。」 就算屁孩再嘲笑塔古路拉也一样?不、从母亲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他身上后,他今后的每天就注定得不断面对挑衅,而他却只能乖乖受辱。 母亲似乎看见他眼中的不甘,忽然大叫:「连你也想质疑我?离开我?」 四周陷入可怕的寂静,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母亲发现他都会偷溜出去? 母亲开始焦躁地环顾四周,最后目光停在裱了框掛在墙上的照片前。照片里的男人笑容灿烂举起奖杯,与神似男人长相的高见月惊恐的脸形成强烈对比。 「你要离开我,所以才故意让我伤心。」 「我没有!」 母亲根本不听,自顾自的大叫:「我不会让你也离开我!」 她面目狰狞抓住他的手往前拖,他从来都不晓得四肢瘦弱的母亲力气竟然如此巨大,不对、因为他是小孩,掌控他的永远是比他还要大的大人。 过度的惊吓让高见月一时无从反应,母亲轻而易举拉着他小小身躯不断往前,他们停在一个靠墙的柜子前,母亲打开柜子,里面隔着两个隔间,一边放着陈旧的乐谱,高见月被塞进另一边。 柜子被用力关上并反锁,紧剩微光从门缝中透射到高见月弯曲的腿,四周垄罩无尽黑暗,就像在夜空中,差别在这里看不见星星。 他忽然找回知觉开始感到恐慌,好像变成木偶后又被重新注入了灵魂,学会应该要拍打柜子、哭喊尖叫。 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不论怎么哭喊都没用,外面的人的双耳彷彿被装设一道道隔音墙怎么也听不见声音,或者母亲早就离开了──他寧可这么想,要不有哪个母亲听见自己孩子悽惨的哭喊声还能这般无动于衷? 哭声不晓得持续多久,声音渐渐地被漆黑无情吞没。高见月觉得累了,空荡荡地练习室只剩节拍器的摆动声,昔日悠扬琴声多久没见,如今高见月只听得见自己内心的声音。 拜託快来救我,塔古路拉快来救我啊! 祈祷显灵,躺在脚边没关好的书包缝隙透着微光,驱散黑暗的一角。高见月瞪大着眼俯身把书包拉进自己,掀开往里面翻找,取出一个小塑胶瓶,瓶子里面放着的正是塔古路拉那天掉在地上的几根头发。 高见月可能是塔古路拉的疯狂粉丝,却没想到收藏塔古路拉头发的这个举动会救了现在的自己。 瓶子里的金色光芒映在他脸颊的泪痕上,持续温暖发光,融化他心中那片存在以久的极寒之地。 紧握瓶子,高见月闭上眼睛。 昔日,高见月没有来上课。一周后,他像往常一样来到学校,那件事他不会告诉何人,也许他的两位好朋友会隐约察觉细微地不对劲。如果他们问起,高见月可能会说,但他们不会,因为他们会为他保留他不想主动说出口的那份尊严。 至于跟他打架的男孩,不、是单方面被他揍的男孩见他来到学校,依旧不知死活开着那天母亲在训导处潸然泪下道歉的玩笑。但不知道是真的学聪明了或是还没忘记脸上瘀青的疼痛,这个话题很快就结束。 问高见月还会不会再为了别人打架,如果事情牵扯到塔古路拉,就算真的会再被母亲惩罚,他还是会义无反顾,因为属于塔古路拉身体的一部份会永远陪伴支持着自己。 * 高见月独自在房间准备明天的数学小考,母亲在楼下忙碌晚餐。他不太认真,电子书桌正出了一道难解的题目给他,听着手机里的音乐哼哼唱唱的高见月根本无心解题。 他心系着从那天见面后起完全没半点消息的塔古路拉,不管电视还是网路、全球新闻、国内新闻、甚至八卦新闻,只要是关于「7神天狼星」的消息都停在从那天起的之前报导,没有任何新新闻。 「这是好事吧?代表世界变好了。」 高见月喃喃自语的同时手机萤幕亮起跑出一串讯息,是阿特传的,他瞥见讯息上写着紧急事件,马上放下题目点开讯息。 「只传一串网址?阿特的帐号不会是被盗吧?」 出于怀疑,高见月收起点击的动作,关掉手机萤幕放回原本的位置。但不到五分中萤幕又亮起,这次传讯息的人换成小秤,一样是一串网址,高见月抱着手机个资可能会外泄的风险终于点开,然后他再也移不开目光。 「可以开饭了喔,小月!」 母亲透过装设在窗边的环境警示系统广播到高见月的房间,他利用电子书桌上的连结按钮关闭广播,不在乎会面临什么歇斯底里地情绪教训。 网址是一则新闻影片,斗大的标题写着:7神天狼星?塔古路拉,宣布退休,7神永远缺一剩「6神」。观看人数已经达到10亿,全世界转播。 看见底下串出的及时留言写到:「少了天狼星根本没差,不是其他英雄就好。」 高见月不可置信,这件事早有谋划,发出新闻稿的是隶属政府独立机关「国家特殊能力防卫部」的发言人,记者会主持人就是机关负责人,也是塔古路拉的上司。 「──这不是突然的决定,是我们和天狼星彻夜讨论过后才下的决定。世界已经渐渐改变,我们已经拥有能不再依凭英雄的坚强实力,靠着人与人相互串联的共同努力、国家之间的友谊与伙伴关係,我们有机会减缓极端气候。 「因此我在此宣布,天狼星?塔古路拉决定永远退休。」 05.引力相互作用 「啊你今天怎么比平常还早起啊?是有什么事吗?」操着一口原住民口音的阿婆,听见自己孙子比平常还早半小时的闹鐘声,好奇探头进没关好的窗户看。 视线望过去,一名青年坐在床上,脑袋还有点恍惚,没回应自己祖母的话,好一会儿才找回声音,搔了搔乱糟糟的头回答:「今天公司有个重要的客人要来,要早点起床……」说着说着又开始打起盹来。 「多希伊,那就快点起床啊,还睡,迟到被扣钱得罪客人被开除,你要我们吃什么啊?早知道我就抓隻鸡放你房间,都要比这个闹鐘好多了。」 「巴伊,没这么严重啦,好啦我起来了起来了。」 祖母一早的碎碎念是常态,但也多亏每次这样念着念着,青年才总是能准时起床。说真的,光靠闹鐘还真的是叫不醒他,不过他可没真的打算接受祖母的提议养隻鸡在房里。 祖母就这么一路盯着青年起床换上衣服到浴室去才离开,等青年出了房间来到门外开放式的阳台,她已经准备好青年的早餐与公司包。 青年悠间喝了一口茶。「阿齐伊还在睡吗?」 「你什么时候见过你祖父这么早起?」 「也是,我去上班囉。」 「恆星啊,别给你老闆添麻烦,要好好招呼客人!」 祖母不忘做早上的最后督促,古恆星只是转过头报以微笑招手,每天都这么热闹真好。 走出自家领地的草皮,远看两楼的木製小屋外祖母依然朝气挥着手。他穿着球鞋踩进石子路,要走一小段路才能到公车行驶的水泥地上。 跟往常一样站在公车站牌前等,古恆星一脚微弯靠着另一隻打直的脚稍做休息,这班公车最近新增车次,原本两小时一班增加为一小时一班,这对台湾地势最高的平地农村来说可谓一大进步,祖母还为此相约邻居庆祝一番,虽然还是免不了要走上一段。 前几个月听祖母说,交通局原本要在阿里山兴建空轨,却因部分居民的反对,计画变得遥遥无期。古恆星个人是没什么想法,虽然空轨会让山上的交通便利一大截,然而他早已习惯走路上班的生活。 搭上公车,与司机寒暄几句,古恆星坐上几乎变成专属于他的固定位置上──司机座位正后方──开始吃起早餐。 「今天的茶还是这么香。」 「我一样有准备给司机先生你的。」 「真是不好意思,每次都让你请,我都有好好做足替茶园宣传的工作喔。」 周围一名乘客耳闻两人对话忍不住插话:「我可以帮司机作证,他每次见到生面孔就会做一次广播,搞得这条路线上的常客耳朵都要长茧了。」 古恆星莞尔,盯着手上色泽清透的浅褐色饮品,把心中的五味杂陈连同手中的茶一口一口品嚐而尽。 一来到公司,古恆星立刻察觉只有五个人的小小办公室里气氛明显跟往常不同。 他一路走到自己位在最后最角落的座位上,没人发现他,连平常总是第一个发现他的,也就是他在公司里唯一称得上是朋友的会计师兼午餐厨师金儿──位置就在他旁边──也对古恆星进公司这件事毫无所觉。 「早安。」要不是古恆星开口道安,金儿恐怕会继续无视他。 「咦?你来了啊,早安。」金儿转头瞥了眼古恆星继续对着桌上的镜子摆弄表情。 「你在做什么?」 「笑容啊,要给今天的客人留下良好的印象,我在练习怎么笑比较好看。」 古恆星不明白为什么笑容需要练习,自然的微笑不就是最好的吗?依然点点头。 然而行为怪异的不只金儿,他看到原本不在座位上的公关兼业务员──莎拉,穿着比平常还要紧身的短裙套装,屁股一扭一扭走到金儿前方的座位上。在她转身时,古恆星看见她丰满的胸部有一半露在外面,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摆了。 「早、早安莎拉,你今天比平常还要……美呢。」古恆星想来想去,应该是说这个字最为贴切吧。只是不晓得为什么隔壁的金儿会给他一个瞪视,应该没有用错形容词啊? 莎拉闻言转身,甜道:「谢谢。」 连平常当古恆星是空气的莎拉也难得愉悦道谢,将这一幕牢牢收进眼里的金儿忍不住嘟噥:「心情很不错嘛,骚货。」 「是哪个万年老处女在说话?」 「臭三八,我才二十七岁!」 「看起来像三十七,你不是会计师吗,怎么算术这么差?」 两人越骂越狠,连对方祖宗十八代都拖下水。古恆星站起来试着阻止她们,没想过凭他细如蚊蚋的声音是不可能入两个大嗓门耳里的。 「都是同事,有话好好说,之后还要相处很久呢!」 古恆星嘴巴试着以理说服,双手挤到两张脸中间企图分开两个火冒三丈的女人。 但两个女人老早就失了理性,莎拉甚至动手推了古恆星洩愤,害他一个没站稳撞到桌子,桌子推移了几公分又撞到了前面座位的椅子,牵引出低沉如谷底阴风般的一道说话声:「吵死人了……」 只要这位椅子的主人──看似冷淡脾气却差得要死的设计师兼文案专员发出声音,那两个人包准会乖乖闭嘴。 「对不起,打扰你工作了。」金儿全身抖了一下果断道歉,连跋扈的莎拉也是。古恆星也得以松一口气。 设计师点点头表示接受这个道歉,他走到印表机前拿出一张红色的纸,把纸黏上双面胶贴到公司的玻璃大门上,上头黑色的字写着:「欢迎台北总公司高见月创意总监来到神木广告行销公司(笑脸)!」 06.引力失衡 把最后一件衣服打包进行李箱,高见月离开台北的住所,搭着由助理驾驶的无人车一路往南。歷经三个多小时的车程,来到嘉义阿里山乡的「神木广告行销公司」。 前些年都在美国工作的他,对台湾的印象仅止步于小学毕业,更别提那是段痛苦回忆。能让他毅然从对设计创作者相对尊重的美国回台,为的大概就是一股怀念。 该怎么说呢,虽然高见月本身的爱国主义并不那么强烈,但飞出去的鸟总要回巢,无论是时机巧合,抑或是生命冥冥之中给予的安排。总之,他回台后立刻被神木广告公司相中,并于上个月正式被任命为公司的创意总监。 上任后的第二份独立广告案,在充满芬多精的原野深山揭开序幕。 但此时他就算怎么努力想也想不透,为什么南部的分公司会盖在这么偏僻的地方? 这一趟下来会停留一段时间,他们尚未安排住所,高见月倒是认为先看看分公司的样子要比找到落脚处还要重要。 「总监,导航显示再过三分鐘就到分公司了,请您擦一下您的口水,准备起床。」 「嗯……!?」 高见月坐在后座补眠,前一晚才把总公司的庶务短暂交接完,又得整理行李,睡得晚醒得早,自然一上车就忍不住想打瞌睡。 他下意识听话擦了下嘴角,什么都没有。「别胡说,我才没有流口水。」 「但您立刻清醒了。」 「……」有时候高见月都会想,这个助理绝对是老闆刻意派来剋他的。 无人车在分毫不差的时间点下停在「神木广告行销公司」大门口,高见月三分鐘前都在观察车窗外的景观──岩石与植物、加上一些零星的平房,在这里可以看到除了景观餐厅以及民宿以外的商业模式店家,就属他们公司了。 高见月与助理下车,无人车自动计算停在一个微倾斜的坡道上,旁边建在一颗巨大神木上的木造建筑就是神木分公司。 「所以『神木』的名称是这个由来阿。」助理托着下巴说。 他们一前一后爬上一阶阶楼梯,来到可以称之为二楼的建筑大门。高见月看了眼玻璃门上面的欢迎词后推开,「砰、砰、砰」地拉砲声伴随着五色彩带飘散在眼前,有五个人分成两排站在门口迎接他,但高见月没有却没有等到他要等的。 「高总监请进请进。」 高见月瞄了眼踏步上前跟他攀谈的男人,胸前掛着分公司负责人称谓兼任行销专员的牌子。 对方说的话让他倍感困惑,他却在他们所有人的眼中也读到相同的讯息。 等不到自己想要的,高见月只好开口:「这边的消毒系统坏了吗?我人都站在大门口这么久了,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所有人一愣,倒是有个人率先反应过来朝他说明:「这里的空气很乾净,至少没有过多的污染。」站在最后方的一个男员工回答他心里所想的,高见月朝他点点头。 缓缓将视线扫视建筑内部一圈,窗户都开着,显然没有环境警示系统,更不可能有什么消毒喷雾。再往内瞧,办公室的电脑是旧式主机跟萤幕,没有液晶桌与耳麦,连打个电话都得拿起话筒。 员工只有五人,恐怕每人都专司两到三个职位的工作。现在总算察觉,这里已经不是那个开会由机器助理记录、下个决策就有数百个人合力分摊完成的一个有制度的团队。 这里彷彿是个原始世界,唯一没变得是在这里他依然有处理不完的事情。 高见月与负责人和设计师移步到会议室。与上司们暂时不在同一个空间后,其他人总算能稍微松口气。 古恆星走到座位准备泡茶,他手上的茶是这次总监来访的重点,这是他难得的重要工作,他通常处理公司所有杂事,包括泡茶接待客人。 熟练地冲水帮杯子加温,茶水温度控制在一百度之间。茶叶舖满杯底漏出一些缝隙,提高水壶利用水的衝力均匀分散并包覆所有茶叶,静置一分鐘酝酿出香气,古恆星顺利泡出一杯完美的茶。 「古恆星,我帮你拿去吧。」 古恆星端着拖盘上放着三杯茶准备端去会议室,半路杀出莎拉没等他的回应抢走拖盘。这是莎拉第一次帮自己的忙,他觉得有些高兴,因为莎拉总是对他冷言冷语。 怀着感激走回座位,古恆星才转身,金儿生气的脸近在眼前,他吓得后退好几步,金儿踩着平底鞋拉过他衝到跟会议室只相隔一步之遥的莎拉面前进行拦截。 「喂,臭三八,少抢功劳了,这是恆星泡的茶。」 金儿抢过托盘塞回去给古恆星顺手将他推进会议室,莎拉也顾不得跟金儿吵了,刚才在门口就让古恆星抢尽风头,她怎么可能让区区打杂小弟给比下去,这样她是要怎么跟总监培养感情然后嫁进豪门从此一生不愁吃穿。 见古恆星正准备把托盘放下,她怀着非得进去帮忙不可的想法单方面抢起杯子着急不断推挤,两个身躯挤在桌椅缝隙间,害得古恆星再次重心不稳将热腾腾的茶就这么泼洒在总监身上。 「啊!」莎拉尖叫。 「fxxk!」高见月破口咒骂。 古恆星全身湿淋淋却没有烫伤会有的挣扎反应,他整个人扑在高见月身上低头查看,眼神里写满惊慌。「您没事吧?」 高见月愣了一下才回过神。「你才比较有事吧?」 他扬起头对上对方的视线,茶虽然往自己的身上泼,但这个男人却在半秒鐘都不到的时间就扑到他眼前承受住几乎所有的热茶,只有几滴水珠泼到他的西装和衬衫上,是无伤大雅的一点热度。 「我没事,您不用担心。」 古恆星露出温和微笑,样子像是那些热茶一点微温也没有,但他外露在衣服上的皮肤已经开始泛红,看着就痛。 高见月什么话都没说拉着他走出会议室,朝呆愣着站在门口的金儿询问化妆室的方向。他们迅速移动,身后的助理跟着,高见月命令男员工小心脱掉上衣,再请助理从他的行李挑两件衣服出来。他虽然没有被烫伤,茶的顏色却会在衬衫上留下污渍,必须立刻换掉清洗。 助理匆忙离去,高见月瞥了男人一眼,他已经将衣服脱去泡在冷水里,再用那件衣服覆盖在自己烫伤的身上。 高见月脱下衬衫的动作顿住,透过浸了水的薄透衣料他看见男人的背,一条从颈部延伸到被西装裤遮去的地方上烙印着巨大地深色疤痕,宛如荆棘丛蜿蜒曲折攀附在背上,狠狠衝击着他的视觉。 不自主地往下瞧,男人站直着身体右脚却微微弯曲,似乎无法全然打直,不难想像为什么会发生刚才的意外。 「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转身,不懂高见月突然想知道自己名字的原因,还是微笑回答:「高总监您好,我是古恆星,亙古的古、恆久的恆、繁星的星。」 「我的全名是高见月,站在高处可以见到月亮的意思。」 07.新月 高见月的衣服对古恆星来说有点大,他得挽起袖子才能俐落地开始工作。一开始他十分不好意思地婉拒高见月的好意,直到高见月露出一脸不耐,古恆星才在金儿的小声提醒之下接受衣服。 所有人回归岗位,会议室的残局也由製造者莎拉清理完毕。 会议继续进行,新的茶也泡好,古恆星端着茶放在高见月面前。他嗅着散发淡雅香气的茶好努力忘记刚才触目惊心的伤疤。 要发生什么样的意外,或是得了什么病后的手术,才会有那么大的伤痕出现? 他先浅嚐、再深饮一口,照着传闻所说的那样深吸一口气,现在必须专注在工作上,感觉肺里的脏空气随着呼出的二氧化从鼻腔排放出去,从里到外舒爽许多。 「这里的空气原本就比较好,很容易让从市区来的人错认为是茶的功效。」 高见月还不怎么相信,光凭这一杯茶就能清除肺部里的脏空气,或许或多或少有那个效果存在,但要是真有那般神奇,我们也不必在那边饱受脏空气的荼毒了。 据他所了解,高山茶凭藉着茶叶里的茶多酚等成份,帮助分解气体中的有毒物质,再藉由人体排泄机制排放出体内,才有所谓清肺之说。 但是清除与排出完全是两回事,如果打算利用这个功效当作復兴台湾茶的宣传词,那也未免太小瞧所谓的广告行销了。 高见月的语气不经意透露出不信任,经过刚才短短半小时的时间相处下来,似乎已经可以肯定这个荒谬的地方里全都是外行人。 这只会更加深他只想快点结束工作,离开这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的想法。 当然从高见月面无表情的脸庞上,其他人是不可能猜出他在脑海里盘算些什么的,负责人只能从愈趋阴沉的表情下,祈求不要得罪这尊总公司来的尊贵总监。 负责人小心翼翼地应话:「我们所有人都喝过古淬茶园的茶,住在这附近的人也是,他们对茶的清肺评价确实不错。」 「你刚才也说了是『住在这附近的人』,只有这些人,他们还几乎都是中年人与老年人,他们已经习惯喝茶了,这些人不难下手,重点在于新客。」 负责人沉默不语,找不到任何话可以反驳这个年纪比他小了两轮的年轻总监。 「不过在与茶园得不到共识的前提下,这些问题都是次要的。所以古淬茶园的人到底多难搞?需要我亲自出马说服他们参予这个振兴產业计画。」 负责人和设计师彼此互看一眼,束手无策的表情在高见月面前说明了一切。 「我们现在立刻过去一趟再说。」 「需不需要带恆星去?」 「带吧,在那理只能靠他。」 负责人与设计师交头接耳着提到古恆星的名字,高见月有些不解,看他刚才端茶泡茶这般熟练,应该是把平常最不重要的杂事通通丢给他做,像应付难搞客人这么重要的工作,却也是非他不可? 高见月抬头看了眼坐在旁边发呆的古恆星,对方因发现他的视线而朝他露出傻笑。 他皱眉撇过脸,虽然满腹疑问却不想开口询问。第一天要先维持威严,不能让比自己年长的人看轻自己,所以不管做什么都要表现出从容不迫。 两台车子行驶在山间小路,高见月跟助理开着无人车切换成手动驾驶,前方是带路的负责人他们。 这次的振兴產业计划由市政府进行补助,聘请专业顾问从南到北挑选实施。位于嘉义阿里山的古淬茶园被选中成为第一批「试验者」,不只是茶园、对顾问与设计团队来说也是第一次。 车子行驶越远、前方的路就越是窄小,很快地柏油路面消失,未经开发的原始石子小路取而代之。 「从这里开始必须要用走的。」 助理从驾驶座转头,意外看见自己的上司竟然在发呆。现在是工作时间,到底有什么事可以让这个总是认真力求表现得到肯定的男人分神? 「总监,车子坏了。」 「嗯……什么!?怎么会坏?」 高见月瞬间回神,这台重要的代步工具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不可能找得到地方能修好。是压到什么东西割坏底盘?还是引擎没力? 正准备下车察看,助理再次发动车子改口说:「喔,没坏,只是目的地到了所以把电熄了。」 高见月这次狠狠瞪了助理一眼。「下次别开这种完笑,我们还得靠它下山回去!」 「因为您一直在发呆,到底有什么事比工作更重要?」 高见月不想回答,逕自走下车甩上门。小径两旁杂草丛生,前方的人已经走了一小段路并回头向他们朝手。助理说的对,他要专注,一定要完美地完成工作。 幸好他们有先见之明带了运动鞋过来,换好鞋迅速跟上前方的人。 小石子路经过长久的行进下自动形成平稳的石子步道,走起来比原以为的还要轻松,只是偶尔还是得注意不时凸出的石块,一个不小心踢到可能扭伤甚至绊倒。 所以当高见月与助理很快就超越走路一跛一跛的古恆星时,他一点也不意外。这对古恆星来说太严苛,他的脚根本没办法在这种路段好好行走。 走在最前方的负责人察觉到古恆星开始脱队,远到甚至看不清五官的距离,决定停下来等他。 高见月加快脚步走到负责人身后,说道:「继续带路,我要在午饭前抵达茶园,不要拖到时间。」 「……但,要是发生意外──」 「这么大的人了是会发生什么意外?有手机吧?现在可没什么收讯不好的烂问题在。」 负责人点点头默默拿起胸前手帕擦擦脸上的汗水,另一隻手偷偷摆向身后示意设计师留下来等人。 冷冽地气氛盘旋在前方的人四周,唯有待在最后方的古恆星置身事外小心翼翼避着大石子赶路。他一心想着如何不拖累、不耽误眾人的工作,对前方状况浑然未觉。 以不疾不徐的速度步行约十几分鐘,直到连高见月都忍不住大口喘气。要知道如果是在都市里,他可能已经被呛晕过去了,至少现在还能暗自庆幸这里能在室外大口呼气。 他们终于在前方转角的丘陵瞥见一座茶园,规模看起来不大,四周围种植着不同种类的树木,有些开着花、一些则单纯翠绿繁茂。 高见月回绝助理递来的手帕,任由汗水附着在脸上。必须让古淬茶园的人多少看看他们身上的努力,虽然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就是了…… 走过丘陵,不远处有座用竹子与石砌为主建材建成的矮房,那想必是古淬茶园老闆的家。 近在眼前的目标驱使着他们加快脚步,没想到越靠近却发现来访的人不只有他们。 两名高大的身躯微弯着腰向身材矮小的男人比手画脚不晓得在说什么,一旁有位踩着跟鞋穿着窄裙的女性站在三人中间,一脸怎么也插不上话的尷尬。 「那是从义大利来的两位先生。怎么又来茶园了?」负责人见状夸张扶额,好像发生什么难以挽回的大事一样。 「是外销的客人吗,来参观茶园很正常……」 只是老闆好像不欢迎他们──高见月没把这句话讲出来。 他立刻察觉问题的棘手处,茶园老闆原先就反对这个计划,这下又再三被贸然来访的外国人给打扰,拒绝的心意肯定只会更加坚定。 「怎么回事?那个女的应该是翻译员吧?是公司安排的吗?在搞什么?」 手足无措到一点专业架式都看不见的女翻译让高见月气得走进暴风圈内,负责人来不及拦人只好紧跟身后。他知道总监一定不想被人看到出糗的样子,所以转身背对着所以人,顺便看看古恆星是到了没有。 高见月轻推开女翻译,才要开口打圆场就马上缩回去。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08.危险又费解的y 「呣莫伊!呣莫伊!默苏耶落布给伊。」 古淬老闆指着义大利客人大骂一长串邹语。身材虽比他们矮小,气势却凌驾在所有人之上,让原先不断安抚着古淬老闆的客人只得不断退后,嘴里念着「我们没有恶意」这类的义大利语。 「这是要怎么沟通你告诉我?」高见月只是在自言自语,一旁的负责人却以为他在问他,紧张地僵在原地无所适从。 「呣莫伊!是听不懂人话吗?」古淬老闆气呼呼跨步走进屋内,屋外一下子安静许多。 「这不是会说中文吗?」高见月忍住把「傻眼」两个字放进心里,看来古淬老闆是故意说族语。他一定是打定我们只要彼此之间连沟通上都有困难,就会知难而退。 没那么简单! 高见月才刚这么想,屋子的门彷彿回应他的愿望似的再度敞开。他决定主动出击朝大门走去,这次没见古淬老闆出来,屋内闪过一道黑影,随即以田径选手助跑的姿态俯衝而出,带着发亮的黑睛与尖锐的利牙直扑向高见月。 现场尖叫声四起,首当其衝的高见月立刻转身狂奔。他没留存多少体力,再加上繁忙的都市生活养成不规律的生活作息,虽然有在运动,却怎么也不可能跑赢一隻在山上长大的狗。 「让你们见识见识台湾犬的厉害!」 「啊──」 先不管台湾犬是不是已经绝种了,高见月踢到小石子踉蹌倒地。助理虽想解救他的上司却仍凭本能后退。女翻译代替即将被狗啃的高见月大声尖叫。眼前的画面从恶犬的尖牙忽然切换成高见月的衬衫,愣了一下,原本抱住头的手臂放松垂下。 「酷洛,乖,这个人不能咬喔。」 古恆星把自己的衬衫袖子反摺,脸上不见任何爬坡过后的疲惫。他轻抚那隻被古淬老闆派来袭击他们的黑狗,原本狂吠的黑狗很快就安静下来,最后坐在地上摇着尾巴享受更多抚摸。 高见月望着那一跛一跛的身影走到屋子门口,说着一口流利地邹语安抚古淬老闆。古淬老闆只是冷哼一声,却没有赶他们走的进一步动作。 视线随着那认真坚毅的身影移动到义大利客人身上,古恆星讲义大利语像在说母语一样轻松自如。客人们因这股亲切感自然展露愉快笑容,其中一位客人甚至把手搭上了古恆星的肩膀,刻意将距离拉近说话。 「呿……」 高见月越过趴在地上的黑狗闪入三人中间,对着两名客人用义大利语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你好,我是神木广告的cd,很荣幸见到两位先生。」 虽然他的义大利语没有古恆星那般流畅,但基本的问后还是难不倒他的。 成功把注意力引来自己身上后,两位义大利客人也对高见月简单介绍了自己,甚至忍不住小声抱怨这几天遭受到的不人道对待。 「自从喝到朋友从台湾带过来的茶,我们总经理就对这里的茶念念不忘。虽然有事先电话约访,但都被婉拒。还要劳烦贵公司说服茶园老闆参予计划,我们很乐意进口到国内贩售,让更多人认识这么好的茶。」 「唉,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还处处刁难我们赶我们走,连沟通都无法沟通,是要怎么谈生意?」 两个义大利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这几天住的地方只用一个小帐篷就搭起来,三餐不是吃乾粮就是罐头跟泡麵,委屈地都要哭出来了。 只可惜他们说得太快,高见月几乎一句也没听懂,无法做什么反应。反倒是古恆星认真的倾听,像是心理医生专业体贴的回应安抚让客人打开话夹子就停不下来。 「要不是常常都能见到这位可爱的翻译员先生,我早就打道回义大利了!」其中一位留着鬍渣的义大利人,说着说着将话题带到古恆星,再度伸手揽过他的肩膀靠在他身上。 高见月这下忍不住了,就算他听不懂,对方的举动也彻底惹恼他。 他原本就不是业务的料,eq也不怎么好,身为cd创意总监在各方面都不算突出,唯一的特长就是独到的眼光。他选中的东西就要想尽办法得到;他看不惯的,他的眼睛就一丁点也容不下。 「这位翻译员先生是我们公司重要的人,两位是经过彼此同意下交往吗?如果不是就要麻烦放开你的手。」 高见月操着英文把古恆星从狼爪中跩出来,见他还一脸呆头呆脑不明白发生什么事的样子,更加火大。 「火气不要这么大嘛cd先生,让他陪我们的话,就跟茶园签五年约。」鬍渣客人露出猥琐笑容,手掌往古恆星的屁股一拍。 这一拍古恆星吓得绊到腿往前跌在助理身上,同时高见月一拳打在鬍渣客人脸上。更多人加入战局,就连温顺躺在地上的黑狗也加入吠叫。 古淬老闆受不了一群人围在自家门口大打出手,不知道从哪里扛来一大桶的肥料就往人群中央泼洒。有两个人来不及闪开,一阵臭酸直扑而来。 高见月把跟自己一样臭酸却更高大的鬍渣客人撂倒,没再进一步出手。他可能还是像小时候一样衝动,却能更快找回冷静。 不过,随着年龄增长也渐渐发现,有些事情靠武力要远比沟通更有用。不管是小时候由大人掌控的世界、还是长大后由有权力的人掌控的世界,规则都没改变,差别只在付出的代价多寡而已。 「你竟敢这么对我,管你是什么总监,等着我向你们上司投诉你!」 鬍渣客人直接用英文飆骂,后面夹杂几句义大利粗话,直到发洩结束才被另一个同行的义大利客人边道歉边拖走。 另一方面,高见月再次遭受无辜罪状,莫名被泼了一桶肥料,看来他今天的衣服是注定得湿,躲得过第一次躲不过第二次。 「没关係,这是用腐烂的树叶跟花果做成的有机肥料,不是大便那类的化学肥料。」古恆星不像其他人闪得老远,走过来甚至不畏脏轻拍肩膀安慰高见月。 大便……高见月的脸都黑了,一点也不领情。「有关係,因为你,我要找旅馆换去这身──这样下山再上山都晚上了,平白浪费半天,还让茶园老闆对我们的印象更坏。」 劈头指着古恆星就是骂,似乎要把刚才所受的气都发洩给他。负责人与设计师战战兢兢进行柔性劝说,被高见月的助理制止。 「我们总监不是在欺负古先生,只是提醒他,被人性骚扰要懂得反击。」 虽然高见月咄咄逼人的样子不像,但他确实没有指责古恆星间接害得公司失去重要客户。只因为他实在太习惯扮黑脸了,渐渐不懂得如何表现温柔。 「对不起,我会负责到底的!不对,请让我对你负责!」 像是求婚会说出来的话,古恆星诚恳地只差下跪了。任何人只要凝视他的深邃黑瞳,没有人会拒绝这样的道歉。 只可惜高见月根本不看他。「你要怎么负责?你说的话有什么可信度?我要如何相信?」 四周一片尷尬,所有人偷偷佩服着古恆星的勇气,连助理也不能否认,他是他见过最勇敢的人。当然除了自己以外。 「我家就在这附近,请务必来我家梳洗,然后……」古恆星忽然戏剧性地停顿住,紧接着逼近高见月朝他耳语:「为了补偿损失,我决定跟您坦白一件事。」 09.迷失在黄道上 要不是为了尽快处理这一身脏污,高见月也不会答应古恆星的提议。他也不想承认自己对他要坦白的事情感到好奇。 向古淬老闆隆重地道过歉后,没有得到认何正面回应,所有人还是不得不离开。 负责人单独把古恆星拉到一旁千交代、万交代,要他好好款待高见月。尽量不要惹毛他、不要说多馀的话、做多馀的事,再加上今天又是茶又是肥料,最好也让他远离热汤。 实在不晓得到底是高见月特别讨厌古恆星,还是古恆星特别容易惹恼高见月,总之他们俩好像只要凑在一起就会激盪出不良的火花,產生出灾难。 「我知道,我一定会让高总监宾至如归。」 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了──负责人想。 在古淬老闆的默许下,他们先用屋外的水管冲洗一下,接着风风火火驾车再徒步走上一段路才抵达古恆星位于「附近」的家。 好听点说是在附近,也要十几分鐘的路程。更别提车子只能开到半路,剩下的路段因为太过窄小,车子进去可能一个不小心就往旁边山坡滑去,只能靠着人类最原始的交通工具行走。 这一趟真的是又累又饿,高见月好奇古恆星平常都怎么上下班的。其实也不必想,事实摆在眼前只是不想承认。还能怎么上下班?就跟他们怎么上山一样,怎么走路上下班。 「唉呦!有客人来怎么没事先说啊,多希伊快点让客人进来!」 门一开,一阵米香穿过祖母壮硕的身躯扑鼻而来,古恆星首当其衝,肚子发出「咕嚕」声。 他红着脸先走进去不敢看其馀两人的脸,没发现这个时候没人会笑他,因为所有人都同样饿得大肠告小肠。 祖母把注意力放在两个客人身上,发现其中一个有那么一点不对劲。她靠进高见月就唉呦喂呀大叫:「你的头发怎么是湿的?你别小看现在中午大太阳,等一下就冷得你喊不要。年轻人我们这是在山上,温差可比平地要高,要上来观光怎么没先做功课?」 高见月张着嘴还什么都来不及反驳,祖母又插话:「多希伊快点带这位勇士去浴室,免得着凉。」 「喔,好。」 古恆星从憋笑着的助理手上接过高见月的行李箱,领着瞪了助理一眼的高见月来到他的房间内。 门关上,高见月一把拿过行李箱翻找出一套新衣,朝着房间内的另一扇门走去。 这扇门看起来比房间的门还破旧许多。门一开,他差点没被吓傻,这是什么可怕的鬼旅馆才会出现的浴室? 「有什么问题吗?」见高见月站在门外迟迟没有动静,古恆星走上前询问。 「……没。」 忽略头上那盏昏暗的钨丝灯,这个时代已经把这种浪费功率在其他电磁波上的灯泡给淘汰掉了,这或许是全世界最后几盏。 但是深色水泥做成的墙壁与地板、几片木头搭建的屋顶、只有水龙头与塑胶澡盆组成的浴洗设备,全世界会不会只剩下这里? 高见月摇摇头,自从小学毕业后离开台湾进入美国军校,一开始以为能领会小型社会的伦理与人际。但他什么也领会到,在与世界各国的人打交道时,他什么都不懂,只有被欺负的份。在如同地狱的世界都活下来了,区区恐怖浴室难不倒他。 脱掉运动鞋踏入冰冷刺骨的水泥地,他一个不慎差点滑倒,幸亏还有另一隻脚在外面撑着,要不这下铁定摔死。 「到底是让我来做客?还是存心谋杀我的?」高见月像大婶一样咕噥着。正准备卸下心防好好冲个热水澡,古恆星无预警在门外喊着:「我把乾净的毛巾跟浴巾放在门外了,脏衣服丢在篮子里就好。」 高见月一阵紧绷,不知道刚才的话有没有被他给听见。仔细想想,古恆星从上来之后就还没有休息,忙着伺候自己,现在肯定又跑饭厅帮忙张罗午餐。 他明明有一身绝技,却不打算离开这个山间野林去好好发展,寧可待在小公司内任人使唤,也不要到有规模的公司谋求高一点的职位。 真是隐性的自大。 「唰」地扭开门,高见月低头弯腰拿起浴巾擦拭身体、换上衣服。抬头,意外发现古恆星正坐在床沿发呆。 「你在等我?」见古恆星专注地发呆,高见月只好先出声,但这句发言却违背他的本意。他不是要讲这句话。 古恆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嗯,浴室的灯很暗,最近比较没时间下山买新灯泡,我怕你会在浴室里出意外。」 这你也知道阿──高见月本想这么说,但未免也太孬了,想想还是算了。 结果,又想到自己刚才的行为── 『继续带路,我要在午饭前抵达茶园,不要拖到时间。』 『这么大的人了是会发生什么意外?有手机吧?现在可没什么收讯不好的烂问题存在。』 罪恶感攀升,高见月立刻强制地将之压下。 「你饿了吧,我们去吃午餐。啊不过,你要先把头发吹乾,不然真的会感冒喔。」 高见月接过古恆星递来的擦头巾,沉默地开始擦拭,古恆星看着他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始动手脱去身上的衣服,又让他看见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一个思绪划过,高见月顿时冷静不下,抓过古恆星光裸的手臂步步逼进。 「你要坦白的事是什么?我现在就想知道。」 面对突如其来的强势逼问,古恆星反倒没了先前的勇气,目光闪避整个人缩了起来。 高见月眉头一皱,发觉案情不单纯,扳过古恆星的脸强迫对视。 倏地,窗户外发出东西碎裂的声音,高见月被吓得赶紧放开古恆星,两人同时往窗户的方向看去。 原来是高见月的助理。 「我…只是想叫你们去吃饭……打扰了。该死我的手机……」 「你是想吓谁?」 高见月绕过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到自己面前的古恆星,边走边穿衣,来到窗户旁看着自家助理蹲在地上捡手机保护壳的碎片。 「我才是被吓到的那个吧……」助理恢復一脸淡定。 古恆星也过走来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助理看了看高见月又看了看古恆星,决定把话吞进肚子里。「没事。」 三双眼睛互看了一下,各自散去进行未完成的事。 把衣服丢进洗衣篮。忘掉刚才的小插曲,三人来到饭厅,桌上的菜一些被端到开放式阳台的小木桌上。他们习惯在这边一面吃饭一面欣赏亙古不变地山区景色。 打定主意要让高见月感受到宾至如归的待客之道,古恆星把最好的位置留给他。 木屋的地势高,足以近距离感受台湾云杉的高耸、铁杉的壮阔。从杉林深处迎面而来的壮丽风势,让人忍不住讚叹群山的浑厚与力量。 趁着还在准备碗筷的一点时间,高见月绕到阳台后方想看看不一样的风景。他停步、顿住,对眼前所见为之颤慄──那是完全不同的景色──层峦叠翠的山岭由近至远被矇上一层又层的灰粒,延绵起伏的山线彷彿根本不存在般,他所处的这座山没有其他邻居,是座被灰烬环绕的孤岛。 他很清楚那既不是云海也绝非雾气。好像只要伸手一抓,手掌就会被瞬间染黑。 肚子飢饿的微痛感唤回高见月短暂的哀叹,反正这个未来不属于我,在我有生之年不要再更糟就好了。抱持着这样自保的心态,高见月觉得内心的那把尺随着年纪与见识过的现实增长,渐渐不再那么重要了。 10.给你公转一圈的时间改变 「多希伊,快给客人夹菜啊,你没看到见月总监的碗空空吗?」 「啊?好。」古恆星赶紧慌张动作。 「我自己来就可以……」已经阻止不了了,高见月睁着眼看着古恆星把筷子从嘴里抽出来,湿润的竹筷夹了一片烤得外皮香脆地山猪肉放到自己碗里。 无可救药的是,他竟然一瞬间觉得害羞。 「古祖母,我想请问,您为什么一直叫古恆星多希伊,那是他的小名吗?」 问的好──高见月在内心为他的助理记了一功,这无关紧要的问题足以抵销刚才荒唐的情绪。 「也可以这么说啦,tofsi'i在邹语代表光亮……」祖母一边解释一边用手指在木桌上书写出罗马拼音,接着一副骄傲地笑道:「就和他伊诺为他取的名字一样,是天上最亮的一颗星。」祖母又解释,伊诺是母亲的邹语。 饭桌上的话题不知不觉竟然带到自己身上,换古恆星害羞脸红,扒着碗不停得吃。 高见月说:「天上最亮的恆星,不就是天狼星吗?」 此话一出,除了祖母以外的其他人都停下了吃饭的动作。古恆星更是放下碗筷,用一双别于之前闪避的眼神坚毅地望着他。 「高总监,其实……」就像八点挡要激起观眾的好奇心在关键的地方停顿,却不知道会急得观眾又骂又转台。高见月焦躁到差点衝过去抓住古恆星的衣领,他终于开口:「──他们是有机茶园!」 「啥?」高见月一脸懵。 古恆星斩钉截铁。「我要跟你坦白的事,就是古淬茶园其实是有机茶园。他们產很少,很久以前就拒绝转型,所以是不可能有足以外销到国外市场的產量的,当然也不打算接受这个……计划。」最后这边有些心虚。 这下换高见月停下所有动作,从懵样转成一脸愤怒。原来他一直苦苦寻觅的答案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真相是知情不报。 高见月站起身来走到闭着眼已经准备被挨骂的人面前,看来他早有心里准备。 「古恆星,你为什么瞒这么久?你知道自己让公司损失多少吗?你对得起负责人和设计师吗?对得起为了这个案子辛苦付出的所有人吗?你是公司的员工,你有义务要早点说出来,我也不用该死得跑来这个鬼地方来,浪费这么多时间,只为了一杯蠢茶!」 一直以来愤怒总会挟持他的思绪,这次也一样。后面那些话就算知道不该说,知道是没必要让人晓得的气话,高见月依然不敌怒气一个劲地全部发洩出来。 「这里对你来说,是鬼地方吗……」 古恆星垂下头,样子像隻极度知错正在反省的幼犬。一字一句的道歉回盪在原本热闹的饭桌上,显得格外悲情。 助理在一旁拉拉高见月的衣袖,想示意他这件事情并非那么严重。「总监。」 高见月甩开他。「……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为什么隐瞒?」 古恆星迟迟没有抬头,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想看看这个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 先前拖着受伤的脚走过崎嶇山路也面不改色,刚才又因为几句话就失落地像是要呜咽哭泣。现在的你又会是怎样的表情? 古恆星抬头的那一剎那,高见月瞪大双眼。 「既然住在同一个山头、又是同胞,我知道他们没有意愿要扩展茶园,就不会主动提起这件事。我相信如果再继续调查下去的话,公司迟早会知道,我会做好自己的工作,我没有要背叛公司,请相信我!」 没错,他不仅仅身为公司的员工,他对家族和同胞的责任更甚于对公司的义务。古恆星秉持自己的信念才能这样毫无畏惧地看着高见月的眼睛说这些话。 请相信我──高见月不断在内心里咀嚼这几个字眼,最后移开视线。 「你最应该做的,就是从这个案子里被排除。」 明知道这不可能,高见月还是想据理力争。他不能被总公司的人看笑话,不能被那些仗着辈分比他高却能力不足的人找到任何瑕疵可以借题发挥。 他要用实力证明,没有任何人可以主导他要走的路,除了他自己以外。 高见月还想说些什么,外阳台走廊最靠近里边的一间房的门忽然缓缓打开。他们原先停留在高见月身上的视线,移往从房间里走来的一位身材高瘦的老爷爷身上。 「高─见─月─」老爷爷有意对这个名字咬文啮字,被叫名字的当事人高见月不外乎地感受到满满的敌意。 「高高在上只见月亮不见群星,人如其名,真是个目空一切的小子。」 老爷爷语毕,竟剧烈咳嗽了起来。 「祖祖祖、祖父…这样太没礼貌了啦!」古恆星连忙跑过去,赶紧扶着他入坐。 「什么没礼貌?他对这间房子、对这杯茶就有礼貌了?」 原来是古恆星的祖父──高见月忍不住想──就凭古恆星这么护着同胞古淬茶园,显然古祖父跟古淬老闆恐怕也是交情匪浅。这两方都难以下手,也不能两边都得罪。 高见月看着慌张对自己祖父拍背顺气的古恆星,又将视线移到往古祖父身上,「刚才是我太衝动,我对这间房子、还有这杯茶道歉。」然后走到古恆星身边与他对视。「我接受你的理由。」 「谢谢你。」古恆星再次扯开笑容,彷彿刚才一切的不愉快从来没发生过。 「好了吃饭吃饭。」古祖母招招手,所有人继续吃饭。 刚才的衝突还是让古恆星產生了愧疚感,只好勤奋地帮高见月夹菜,来弥补自己对公司的亏欠。 当然更多的原因是在高见月说出口的那些气话,就算知道那是气话,他还是想翻转这里在高见月心目中不好的印象。 见高见月一口接着一口将碗里的菜全吃光,他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午餐过后,高见月在古恆星房里忙着整理行李与设计稿,顺便跟古恆星探听有机茶园的事情。 「你刚才也有看到爷爷的样子,他的病就是早年喷农药造成的。那时候有不少人也跟他一样,到现在很多人都转型,茶园也变成了有机茶园。」 「我们明白与土地共存,对彼此都是最好的。」 高见月把这句放在利慾薰心的企业家面前毫无作用的话收进心里,不知不觉就到了晚餐时间。 附近住家的灯一户一户暗了,住在山上的人没有都市那套夜生活,他们几乎都早早就寝。也因为人口外移的关係,像古恆星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几乎都跑到都市去发展,还留在山区部落生活的人寥寥无几。 群山的夜里安静地只听得见蛙鸣与鴞声。高见月洗好澡后,古恆星便兴冲冲拉着他与助理来到外阳台,说是要观星。 助理说:「我还有一些资料要查,就拒绝恆星的好意了。」随即接收到自家总监似乎对自己直唤古恆星名字颇有意见的眼神,才又瞒不在乎地解释:「因为这里有两位古先生,比起恆星、古祖父更适合称为先生不是吗?」 「……我什么都还没说。」 「您的眼神已说明一切。」 古恆星:「???」 「那、那么,高总监可以陪我一起观星吗?」古恆星的样子好像提起了莫大勇气,对上高见月的视线后,又像触碰到烈焰一般缩了回去。「没关係,不勉强啦……」 「叫我见月吧。」 「嗯?」 高见月转身朝阳台走去,古恆星看不见他的表情。 「再怎么说,你也是免费提供了一晚的住宿、还有食物给我,没必要再用那种尊称,我们现在也不在公司里。」 「好的!」 见月──他在内心呼唤这个名字,开心地跟了上去。 11.宇宙的顏色是漆黑 群山的夜不仅仅只是安静,风还挺大的,他们却听不见树叶彼此摇曳拍打的沙沙声。好似近在眼前伸手便能抓住的树枝,事实上相隔着起码有一个孩子身高的距离。所以当叶子在他们眼前被吹得颤抖,他们还是只听见风声。 如同现在高见月看到这辈子梦想中最多的满天星斗,用肉眼看见的这些恆星,事实上与自己距离几十个光年,相当于几百兆公里远。 要是能捉住这些星辰,那怕要他付出多少他都愿意──如果那个人没有消失在他的世界的话,他现在肯定还抱持着这个可笑的梦想,相信那个微不足道的承诺。 「见月你看,那是猎户座,全世界的人都能看得见的星座喔!」古恆星指着夜空,那个上方与下方各斜着两颗距离较远的亮星,中央紧邻着三颗亮星的星座,语气是那么地兴奋,简直跟小孩子似的。 高见月不由得扬起嘴角,这虽然是小学程度的天文知识,仍忍不住亏他:「全世界的人?你确定?你全世界都去过吗?」 不想古恆星竟然答得认真:「大部分的地方都去过了,但有时候没有抬头看,但是那个书上都有写的。」 这就是你会那么多语言的祕密吗?──高见月这么想,但没问出口。 「哦,听起来你对星星很有研究嘛。」 古恆星不好意思地搔搔头。「也还好啦。」 高见月把视线从猎户座移向古恆星。「那你对『天狼星』了解多少?」 没发现高见月此刻变得锐利的眼神,古恆星一心想着能回答对方的问题,喜孜孜地指着大犬座头顶最闪的那颗星回答:「他是夜空中最亮的恆星,但是他其实是两颗星,身边还有一颗伴星叫做『小狼』,只不过距离太远,我们只能看到最亮的那一颗。」 高见月瞇着眼望着身旁神采奕奕解说星辰的古恆星,心思早就飘远。 之所以会答应要来观星,并不是自己真的对星星有兴趣,只是单纯的想要去印证一个可笑至极的想法──他们是否是同一个人。 他刚洗完澡,自己亲眼看着他从浴室走出来擦乾头发,又一起来到仅有室内灯光透出来一点的外阳台。 然而没有人比高见月更清楚那个人的超能力之一便是在黑暗中会发出光芒的头发。自己也亲眼见过,那个人的那几根头发到现在还放在行李箱的最深处。 呵……高见月轻笑着,笑自己蠢、笑自己……早该窥见柜子里除了乐谱仅剩孤单的自己。 「其实,我们都是星尘转变成的生物。我们与他们,是一样的。」 古恆星将那双清彻倒映着群星的双眼对着他,说着雋永如歌般奇幻美丽地事实。 「不对,你们不一样。」 你或许不比那个人特别,但你更值得我去相信。 「你要睡了吗?」 古恆星朝高见月转身往房间走的背影喊着,没得到回答,只好跟了上去。「助理先生好像去楼下的客房睡了,你呢?」 高见月内心一惊。「还有其他客房吗?」 古恆星摇头的动作将高见月打入深渊。「没有。」接着又道:「见月不去跟助理先生挤一挤吗?」 古恆星嘴还没合上,高见月率先给他个黑脸。他立刻摇头双手挥着解释:「我、我不是要赶你的意思,你可以睡我的床没关係,我去睡客厅……」 「不是,只是那傢伙的睡相很差,只要出差被分到同一间房,睡在他隔壁的人一个晚上就注定会被踢下床千百次。」 「好厉害……呃不对、好糟糕。」高见月又要黑脸,古恆星摀着嘴改口。 高见月起身。「我去睡客厅。」 古恆星挡在门口。「不能让客人睡客厅。」 彼此僵持之下,最后是高见月妥协。想不到古恆星个性看起来软绵绵,其实充满韧性,是披着棉花糖皮的软糖,对于心中认定的事情,绝对会坚持到底。 「晚安。」 看着高见月坐在床上准备躺下,古恆星顺手关灯后跨出去的脚都还没落地,感觉衣服一紧,一个巨大了力量把自己从门口吸回床边。 「怎、怎么了吗?」 黑暗中,古恆星隐约听到一个如蚂蚁般细小的声音,好像说什么黑、什么不喜欢的。可是他又不敢肯定,如果随便乱回答的话,说不定又会惹脾气不怎么好的高见月生气。所以他只好再问一次,这次一定要更仔细听。 「你说什么?可以说大声一点吗?」他配合高见月往床沿上坐,将耳朵贴近他呼着热气的嘴,忍着那一阵阵敏感的搔痒。 「我……不…喜欢…黑……的地方……」 这实在是太丢脸了,高见月尽量用委婉的语气让自己不在这个人面前显得那么的不堪,却没想到自己吞吞吐吐的这一字一句,粗重的呼气全喷洒在古恆星耳边的敏感处,最终使得他忍不住起身逃离自己的身边。 「喂,你别走!」 恐惧还是战胜了面子,一时之间高见月只想抓住眼前的人,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暖源然后紧紧抓牢,拉住古恆星衣角的手转而整个环住他的胸口。感受到被抱住的人僵直了身子,随后开始不自在地扭动。 任凭古恆星再如何挣扎高见月也绝不打算放手,古恆星只好摀着痒死人的耳朵,连拖带拉缓缓移动到门边,又花了一些时间才摸到开关。「啪搭」一声,四周终于又重见光明。 「请、请你放手……」古恆星咬着牙忍耐围绕着他们身上愈趋上升的热度,以及耳朵的搔痒。就因为明白身后的人现在的反应有些不太对劲,所以他才没一拳往对方脸上打。 灯亮了,高见月还是抱着那个暖源不肯松手。他不懂自己怎么又回到那个地方了,原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在惧怕了,没想到还是不行。 是不是还会再一次陷入深渊之中,一定会,他永远也摆脱不掉。但这都不到最惨,因为最惨的是,那个人一声不响地消失了,已经没有人会来救他了,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见月。」 一声呼唤,还有包围注入紧握拳头的暖流,渐渐地驱散内心里的焦虑。 是谁? 高见月鼓起勇气睁开双眼,只有流着汗红通通的后颈,以及黏在上头弯曲乱翘的黑色发丝。 就是没有深渊。 「好点了吗?」后颈的主人发出声音。 高见月才刚回神,确认自己是安全的,第一个念头便是:「好热。」 「……那你还不放开。」 古恆星的声音里满满地憋屈,如晨鐘暮鼓点醒高见月刚才的举动有多丢人现眼。高见月扣住古恆星的手立刻松开,再往后退一大步。 他看到古恆星看自己的眼神里有一丝惧怕,赶紧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和那个义大利鬍子不同,我不是说你没有魅力,只是我对那方面……」 「你在说什么啊?」 「啊?」 「你没事吧?你……怕黑吗?」 更进一步接收到这道视线里传达的讯息,原来古恆星只是担心他又陷入那副模样。 真是狼狈又难堪,为什么偏偏是被这个人看到…… 「我不太喜欢……暗的地方。」不管如何,最后的一点形象还是要保留。 古恆星走近高见月,用缩短之间距离的方式来证实高见月的想法。「可是刚才在阳台外,你没事。」 「因为有星星。」高见月低头,不愿再面对古恆星,这真的太丢脸了。 古恆星捏着下巴沉思,忽然灵机一动,大叫一声:「星星……啊!我想到了,你等等──」然后一溜烟不见踪影。 拖着颤抖的腿往床上瘫,高见月摀着脸自我厌弃了一番,不到半分鐘就听到古恆星一浅一深的脚步声朝门口奔跑而来。 抬头,古恆星脸颊上的汗又更多了,红扑扑笑开怀的样子看起来就像个刚从外面玩回家的野孩子,手里捧着一个纸箱。 12.在黑暗中才能看见星星 「这个,是我小时候的宝物,没想到还能在仓库找到。」 错过关心古恆星双腿伤势的时机,你这么跑没问题吗?──高见月本来想这么问,又觉得自己为免太过矫情,事实上他都快忘记「自责」两个字怎么写了,怎么今天看到古恆星的脸却不断想起来。 只好把注意力集中在纸箱里装的东西上,一块块有圆有角的黄色纸张,散布在纸箱底部。「这是什么?」 「萤光贴纸。」 他怀念地继续说:「我其实是在都市里长大的,你也知道在都市里看不到半颗星星。有时候我会回想起山上的星空,就会用这些贴纸来代替。」 一瞬间明白古恆星要用这些贴纸做什么事,他就已经俐落地爬上床准备开始动作。 看着古恆星高举双手却怎么也勾不着天花板的样子,害得高见月差点失笑。 「不行,贴不到。」 古恆星抓抓头,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看得高见月发自内心觉得此刻的古恆星还挺……傻的可爱的。 「果然是繁星,明明看起很近,却怎么也摸不到。」 好像理出什么大道理一样,古恆星边思考边喃喃自语。高见月继续欣赏他忙碌的身影,一下子朝房间内左顾右盼,又想到什么似地从衣橱里拿出一件看起来不怎么样的衣服摊开铺在床上,接着下床搬了一张小圆椅,再次爬上床── 「等等,你想干嘛?」 再不阻止不行,他竟然想牺牲自己的衣服就为了垫高自己去黏贴纸,这个人也未免太……滥好人也该有个程度吧。 「没关係,衣服再洗就好了。」 古恆星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他正因为帮助别人而乐在其中。 高见月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他把椅子摆上去。「我不需要你这么做。」 一股矛盾的情绪由内心浮现,在没经过刻意的压制后脱口而出:「你对任何人都这么好吗?」 「嗯……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就要尽力去帮忙。我是这么想啦。」 果然是这样的回答。 也不知怎么,高见月对于现在的自己感到烦躁。明明就连一厘米也没打算接受古恆星的帮助的,却接连从借浴室冲澡、请客吃饭、到现在连最简单的睡觉都人陪。高见月啊高见月,你怎么这么孬、这么没用啊! 高见月还在自暴自弃,古恆星已经利用时间把所有星星贴纸一张张塞进口袋里,还由小到大,从有星系环的行星跟单纯做成五芒星形状的贴纸,分门别类放在左右两边,感觉已经做好随时都要执行贴贴纸任务的准备。 好吧,我妥协,再怎么说我的心也是肉做的,要再说出拒绝古恆星这种铁石心肠的话,我也不配当人了。 高见月呼出一口气。「我抱着你上去吧。」 「你说什么?」古恆星从整理贴纸当中回神,抬起头,一双幽黑的眼睛里写满困惑。 简而言之就是:我没听清楚,请你再说一次。 高见月皱眉。你难道不晓得我在心里做了几十次的深呼吸、演练了几百回应对过程、推了自己几千把才说出要帮你的话,现在却又要我重复心理建设一次,忍着羞耻再说出口,也太强人所难了吧? 古恆星以为他拧眉的表情是在生气,连忙解释:「对、对不起,我刚才没听清楚,你不要生气……」 罢了,这次你给我听清楚了,这应该是我高见月头一次帮助别人吧,小时候不算的话…… 「我抱着你的脚,这样应该够高了。」 闻言,古恆星的笑容如流星般,在璀璨过后一闪即逝。高见月甚至才刚发现而来不及捕捉,笑容就这么殞落了。 古恆星把萤光贴纸从前面的口袋换到后面的口袋,站到床上准备就绪。高见月也跟着爬上床,把古恆星重头打量到脚,估算一下自己该从哪个地方着手,高度才会最刚好。 他弯曲着身体蹲低,朝上瞧了一眼,发现古恆星只是专注地望着天花板,脑中似是在构图描绘等会儿要从哪个地方下手,也不担心抬起自己的人技术好不好,会不会害自己摔跤。 简直是全然的信任。 「好。」 高见月喃喃给自己打气,这种时候更不能丢人。他环抱住古恆星的大腿,平常加减有在训练的二头肌提劲一抬。他双脚离地,还是勾不到,不过他没往下瞧,他还在等、还没对高见月失去信心。 古恆星虽然看起来很骨感,仍旧有成年男性应有的那份重量。高见月没抬起过任何成年男性所以无从比较,这只是一时力道没有调整好,没错,信任就是信心,信心会让任何人突破极限。 三分鐘后,他喘着气倒在床上,前额佈满运动过后的甜美汗水,准备欣赏努力过后应得的奖励。 古恆星止不住兴奋地碰碰跳下床摸索着开关按下,他们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床上的人心头一紧,恐惧如雨后春笋般冒出了芽。忽地,萤色的星火燎原,将那一片颤慄化成灰烬,高见月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震撼袭上心头。 宇宙中的一角,牢牢被收拢在这个房间的天花板上。这一瞬间梦想中的所有就近在咫尺。高见月忍不住扬起嘴角,即使是近在眼前的景色,还是觉得很不真实。 他回想起那一日之后的记忆。他透过网路偷偷买了一个天象仪,每到夜晚入睡前,就把天象仪打开,透过光的投射让满天繁星陪他入睡,总算安稳的度过每个夜晚。 「真是……太吓人了。」折服在古恆星的行动上,高见月忍不住扶额。 手背溼答答地有够难受,但他真的没力气再下床冲澡了,反正床的主人也跟自己一样,想必不怎么介意。 他偷偷看了一眼跟着躺在身边的人,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无可比拟的满足感。这副神清气爽他再熟悉不过了,那是古恆星在完成拯救他人的艰困任务后总会浮现的真挚表情。 「那是你喜欢的天狼星。」 古恆星很自然地提到它,跟在阳台外一样抬起手指着空中,彷彿把大犬座原封不动的从银河系给搬移过来,分毫不差的位置让高见月瞬间浮现出「这傢伙的副业难道是天文学家」的愚蠢想法。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喜欢天狼星了?」 「咦?我以为你很喜欢,因为你看着天狼星的样子……很嚮往。」 「怎么可能嚮往……」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挤出,尾音又拖着一丝颓败,害得听的人忍不住道歉。 「你可以不要动不动就说对不起吗?」 「对、对不起……唔!」 真是改不了坏习惯。算了,今天舟车劳顿又爬山又抬人的还完全没休息,高见月累得什么也不想思考了。 昏昏欲睡之际,硬梆梆地弹簧床发出了不小的声音,在寧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又把他从周公身边带回到现实世界。 「再动就打昏你……」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高见月不只是很难睡这般好形容,要不是今天已经累个半死,凭他有认床、认枕头、又怕黑的症头,更糟糕的是严重的起床气,要是他好不容易睡着了又被吵醒,那么吵醒他的人就得面对宙斯的闪电火,绝对会被电得金光闪闪。 古恆星全身一震,隔壁人的语气听起来认真地可怕。他只不过挺起腰想离开床,现在卡在半空中,躺下也不是、坐起来也不是。 「多不挤(对不起)……」古恆星摀着嘴小声道歉,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响,像播放慢动作般缓缓坐起。一声「嘰嘎」,古恆星从头窜到脚底打起冷颤,眼前闪过一个黑影,「啪」一隻手臂朝胸口狠狠一撞,将他撞回床上。 「给我安静……」 古恆星无声点头,就这样僵直着身体渐渐睡着了。 13.将回到宇宙大爆炸 山雀鸣叫揭开一日早晨。古恆星眨眨眼皮,窗外的光线从厚重窗帘的缝隙流泻进来,一双幽黑的眼背着光与他四目相对。 「啊──」 古恆星大叫后翻身滚下床俐落起身,动作如武打明星般一气呵成。看清莫名其妙吓自己的人是高见月的助理后,砰砰跳的心脏才逐渐趋缓。 助理推了一下外型復古的细框眼镜。「你是不是餵他吃安眠药?」 「蛤?怎么这么说?」古恆星糊涂了,发现自己手上还抱着被子,大概是反射性拿它来当作防御。 「我第一次看到总监睡这么熟,以前不管出差多累,他也一定不会真正睡着。」 像是要印证自己说话的正确性般,助理面向古恆星动作不算轻柔地坐上床沿,底下的弹簧发出了比昨晚还要大的声响,高见月丝毫不见转醒。 「更何况隔壁还睡着别人。」 古恆星被对方锐利的视线盯得难受,反射性又把被子拿起来防御。「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就贴星星而已!真的……」 看着古恆星像隻被淋了雨瑟瑟发抖的小猫,助理决定放过他。这个人比高见月还禁不起捉弄,太不好玩了…… 「你不要害怕,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绝招可以让我们『秒醒王』入睡,不然他真的太可怜了,每晚都睡不好觉。」 「哦,原来是这样啊。那──」古恆星把被子小心翼翼放上床,转身在桌子底下拿起放着萤光贴纸的箱子,递给助理。 「是萤光贴纸啊……」助理本能看了一眼墙壁与天花板,大致上了解昨晚发生了什么,又道:「很可惜饭店房间不能贴贴纸,但……这能送我吗?」 「当然。」 助理朝古恆星微笑,「谢谢。」这是他第一次看见他笑。 早晨也在茶香中度过,这对高见月来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情形。从知道什么叫做一觉到天亮,到被得天独厚的茶香燻醒,忍着飢肠轆轆舒洗一番后,迎接着他的是美食、亦是不同于夜晚的山岳美景。 对他这种都市来的孩子来说更难能可贵的是,每吸进一口沁人心肺的空气都是不可多得。 但这份不可多得仅限于早晨,等到空气中的固定污染值随着气温下降,该闻到的废气,多少还是逃不了的。 不过不可否认,他开始喜欢这里了。 「阿齐伊早安!」 从外阳台传来古恆星朝气蓬勃的声音。高见月踏出房门来到走廊边走边想,阿齐伊不是祖父的意思吗?祖父…… 「别挡路!」 不只耳根遭殃,高见月还被古祖父从后方撞得踉蹌掛在走道栏杆上。 回头瞪了眼从古恆星房间内走出来的高见月,古祖父开始咳嗽以博取他孙子的同情,好像刚才的意外是高见月一个人造成的。 「真是一下子就打坏一早的好心情。」高见月碎碎念、碎碎念…… 享用完早点,助理擦擦嘴,翻开手边的小簿子,对着高见月与古恆星说:「等一下要继续昨天没拜访完行程。」 又得面对古淬茶园那个顽固的老头了──高见月瞄了眼一派休间品茶的古祖父心里盘算着──同样是顽固老头,如果能说服古祖父让他在古淬老闆面前帮自己说好话,就能提高工作计画成功机率。 但古祖父对他的敌意不小,如果和古淬老闆相比的话,古淬老闆讨厌他的程度大概类似猫讨厌狗,明明怀抱敌意,却还是拿他没辙;古祖父的情况却是猫讨厌人,冷冰冰的态度任凭他如何示好,回应过来的只会是尖牙利爪。 这可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情况。 「那我先去整理一下。」 高见月随着古恆星的声音移转视线。关键还是在这个人身上,只要掌握住古恆星这株猫草,两边就能轻易拢络。 或许连幸运女神也开始眷顾高见月了。同一行人再次拜访古淬茶园,一切都与昨天的步调相同,一样的拜访礼节,差别在少了两个义大利人与一个掉漆的台湾翻译。 他们事先致电给古淬老闆得到第一步的应诺,礼貌敲门后迎接他们的是一位普通的欧巴桑。 「快进来,他在里面等你们呢。」 这位笑容和蔼亲切的欧巴桑一定就是茶园老闆娘。不再被拒于门外,一行人应邀入内,终于看清小屋里头的样貌。 古淬老闆坐在客厅里三张併成一大张的桃花心木椅上喝茶,桌子及摆在上头的茶几是同样系列,这种树木已经被世界政府禁止砍伐许久了。高见月是第一次看见实体桃花心木製成的傢俱。 包括高见月的助理有五个人进入原本就不大的客厅,除了高见月之外的其他人就像军人般膝盖收紧、双手贴腿、站得整齐笔挺静候长官下令。 古淬老闆连眉都没抬,兀自倒了六杯茶,横在桌上。 这是默许──高见月心想,事情总算往好的方向发展了。 他走上前在对面入坐,捨起茶杯,闻茶香、观色泽、品茶韵,高见月尽量做好茶园老闆希望他们做的:了解他们的茶,才有资格谈振兴。 所有人收到旨意,纷纷跟着照做。看着这一幕高见月十分欣慰,很高兴他们终于能坐下来彼此好好谈一谈了。 古淬老闆清清喉咙,貌似艰难地从牙关挤出两个字:「……抱歉。」 所有人一顿,有些不明所以。 老闆娘从厨房走来,放一些小点心在桌上,顺道替所有人翻译。「他是在为那天泼你肥料的事情道歉。这倔强的。」 「不会,我们在门口大吵大闹也有错。」 气氛一下子从冰点升温,大家的肩膀不再那么僵硬,坐姿也跟着放松。 古淬老闆又饮了一口茶,哀叹:「我们的茶一年比一年难收成。说老实话,一年比一年难喝。」 高见月眉头一皱,不光是因为古淬老闆说的话带着浓浓邹族口音,使他有些不确定字里行间内真正的意思;更多是临时接下这份工作的他,没有太多时间蒐集资料,对茶的相关知识几乎是抱佛脚充数,才使他无法吸收这句话的全貌。 古淬老闆似乎没察觉到高见月的不解,自顾自地说下去,最后全然使用他熟悉的语言。 慌乱中,古恆星的声音至一旁响起:「气温越低,茶叶的生长也会跟着越缓慢,叶面会更加饱满、扎实,茶的韵味会更浓厚。 「但是现在每年的冬天都不冷,暖冬加上少雨,茶叶一发芽后很快就乾枯,產量越来越少,茶也越来越没有『高山茶』的韵味。」语毕,古恆星发现高见月用一脸看珍奇异兽的表情看他,连忙红着脸补充:「……我、我是照着古淬老闆说的话翻译的。」 四周陷入一片死寂地沉默,儼然证实分公司的人对这次的任务是完全束手无策。这个难关不单单是不愿配合的难题,最根本的问题就是那最棘手的、而且几乎无法改变的问题。 气候──所有產业面临的最大癥结。 说什么都好,再这么沉默下去绝对不是办法。高见月思绪一转,先打破现状再说。「我承认我们目前毫无想法……如果不介意的话,请带我们去古淬茶园看看。」 古淬老闆看了高见月一眼,眼中尽是说不清的想法,其中可能包含着满满的不信任,因为自己一手打拼下来如今却摇摇欲坠的事业尽头,就要交给一个全然陌生的外人。高见月必须努力洗刷这份不信任感。 「……好吧,在另一个山坡,跟我来。」等得茶都凉了,古淬老闆终于应允。 他抬眼将视线扫过在场每一个人,越过了古恆星回到高见月身上,一边的嘴角弯成一个逗点。 这个笑容,高见月同样不是很了解。 14.伴星 丰山村可说是一处与世隔绝的人间仙境,盆地的地形遍布垒垒岩石,周围林立峰峦,完美呼应「石鼓盘」这个别称。前些年村落还有许多茶园,直到今年转型的转型、关厂的关厂,唯留古淬茶园独撑。 从古淬老闆竹子矮房的山坡地往东望,可以看见隐密在树林与矮丛间的茶园。这个距离看起来比想像中的近。实际走一趟,不仅仅是把高见月早餐补充的热量给消耗掉,还有囤积在身体里已久脂肪。他不意外地感觉自己瘦了,甚至结实了。 古淬老闆闪身经过气喘吁吁的高见月,又露出先前那一抹笑。「这样就不行了?决定回去了?」 顺了顺气,高见月不打算接他的话。「这里比我想得还要……乱。」 古淬老闆嘲笑:「也还要远吧。」 事实上这里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一座茶园。记得电视广告上那万里晴空下,隐匿在云雾中一排又一排整齐划一翠绿的茶叶,再附上电视明星拿着少量营养价值的宝特瓶装茶饮,多少消费者就此买单了。 眼前这个杂乱却有着一点章法的茶叶堆,将是高见月面临的第二道难关。 古淬老闆见高见月一脸呆愣的蠢样,一时觉得不忍,就动口解释了。但说的还是邹语。 古恆星就个随时翻译机走到高见月身边。「有机茶园大多都是这样,没有花钱请多一些人整理的话,由其是夏天雨季,才刚拔完的杂草没几天后又会长出来了。」 大家都知道看搜寻引擎上的图片跟亲眼看见是两码子的事。照片不仅是照来骗人的,甚至只会照出别人想让你看的东西。 高见月环顾四周一圈,几棵明艳夺目的花树让他滞留目光,高矮相伴绕着茶园周边一偶处开着。 高见月试着往就目前为止最好看的那处角落走去,脚边的杂草堆里传来他们走路的沙沙声。不对,高见月瞄了眼身后,跟着他的只有古恆星。 为了拋去心里的不安揣测,他停下脚步,声音却没有如他想像停止。高至脚踝处的杂草更为刻意地剧烈晃动,越来越接近,如拨云见日般窜出了他绝对想像不到的爬虫类。 「fxxk!」 高见月被吓得几乎是整个人弹起来仓皇往后跌,这个时候根本顾不得自己的口头禪究竟有多没礼貌。相较之下,古恆星反倒冷静地撑住高见月的肩膀,淡定垫起脚尖探头一看,原来把堂堂总监吓得站不住脚的罪魁祸首,是一隻花纹相当美丽的锦蛇。 「不用怕,牠没有毒。」古恆星朝高见月露出安抚的微笑,就好像眼前的爬虫类其实是一隻毫无威胁性的小兔兔。 高见月抓住越过他想继续往前走的古恆星。「我们改去那边你觉得怎么样?看起来像是葡萄园?」 古恆星点点头,没有露出半分的耻笑,甚至自愿走在前头,阻挡可能即将到来的任何危险。 「还真的是葡萄树。」 远看是一株株相护依绕在一起、叶子生长地过分茂盛的矮树。他们才要接近,高见月又被冒出草丛、跃进旁边池子的小雨蛙吓一大跳,最后终于平安到达青紫交错的葡萄园。 有句俗语说: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无三不成礼。所以在古恆星回应高见月之前,即使做好再次被吓到的心理准备,也还是被猛地窜出葡萄树下跑进树林的蓝色大鸟揪住心脏。 「那是……帝雉!不会吧,总监我们真的太幸运了,我已经有好多年没看过帝雉了。」 古恆星兴奋得忍不住揪住高见月的衬衫,看在高见月眼里倒不是说古恆星童心未泯,都这个年纪见到小动物还会兴奋尖叫。现在很多小孩只能靠手上的3c產品认识这些生物,无法亲眼瞧见。不像他小时候在自家附近的林区没少见过,现在想想也是这副如获至宝的欣喜模样。 他发觉自己已经太久没踏出小小房间里,仔细去探究自身周遭以外的世界了。 「觉得怎样?」 大致参观完古淬茶园后,高见月问了设计师的想法。这位从刚才开始就默默跟着他们的寡言男子,眼神中闪着非比寻常的光彩。 「这个地方让我產生很多想法,我想请摄影师过来拍几张照片。明天立刻开始。」 高见月点点头,这里的生物多样性令他大开眼界,那是普通茶园所办不到的。如果能活用这个特色,加上一些新兴创意,或许计划真的能成功。 他现在终于明白公司派他过来的目的是什么:他必须凝聚所有人的想法,让他们先达到统一整合。他需要得到古恆星的全面协助,之前那种各怀己思的念头不能再出现。 「古恆星。」高见月目光找寻口中的那个人,发现他在茶园入口处,呆站着望向远方。 釐清缘由、确立目标后,高见月的脚步更加迫不及待,已经想好等一下就拉着所有人开个会,包括古淬老闆,那会很需要古恆星的协助。 朝着入口逐步走近,高见月发现除了古恆星以外还有位一身西装笔挺的高大男人站在那里。刚才明明还没看见那里有其他人,现在却突然出现。一个直觉告诉他,对方不属于他们的团队,应该也不可能是古淬老闆认识的人。 重点是,西装男朝着古恆星说着一口流利外语。很好,又是他听不懂的语言。 高见月口气不佳。「请问你是哪位?请不要妨碍我们的工作。」 三人站在同一个高度面对面后,高见月更确定男子的身材魁武不是他或古恆星可以轻易般倒的。暂且拋开为何浮现心中的第一个想法是敌意的问题,即便如此,高见月还是要展现自己身为领导者的气魄出来。 西装男给他的感觉,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他们三个人,不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或者该说,他和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西装男用眼角瞄了眼高见月,那算不算得上「一眼」高见月不知道,他只知道这个人的无礼举动彻底惹火了他。 西装男说了些什么,嘴部的动作很大,像是在问古恆星「这傢伙是谁?」。高见月听出来了,西装男说的语言是韩文。 「我是这个人的总监、上司、老大。你算哪根葱?」高见月说的是英文。 「我的身分不需要跟外人报备。」西装男伸手绕过古恆星身后,推着他。「我们走吧。」 古恆星轻推西装男拉开一点距离。「等一下,小狼。我不能什么都没交代就跟你走,这是我的工作。」 「你知道什么是你的工作,我也在做我的工作。你知道事情不能有任何延迟。」 「我知道,但你不能主导我。」古恆星给了名为小狼的西装男一个命令式的笑容,成功阻止西装男独断的举动。 小狼皱着眉宇。退开来,双手环胸,于等待中故意表示不耐。 高见月直接拉着古恆星远离小狼听力范围内。「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人是谁?你又对我有所隐瞒?」 前面的问题都还好,古恆星都能拍着胸铺斩钉截铁好好解释。只是来到最后这一道题目,原本信誓旦旦提起笔的他怕是要交白卷了。 看古恆星一副把考零分的考卷交给妈妈的表情,高见月了然于心。 高见月只问这一句,就这一句:「你对你的工作怎么交代?」 「我会拜託我爷爷。」 没说话,高见月转身就走。 不行,如果就这么让他走了的话,那么他有预感这份薄如蚕翼的信任会完全消失。 古恆星反射性跟上高见月的脚步,拉住他的袖子。「你不问我其他细节吗?」 远在入口处的小狼把手机从耳边移开,看向他们那处。高见月顿了一下,思索一秒鐘,「我──」换他手机响了。 他接起电话,语音似的应答,是是是,我知道了,随即掛断电话。 「boss命令我不能问你任何问题、不能阻止你跟任何人去任何地方。所以你可以走了。」 15.流星的轨跡 高见月甚至不去看古恆星,直到他的脚步声随着另一道穿着皮鞋踩碎结块泥土的脚步声远去,完全离开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外。高见月和朝他走来的助理耳语了几句,便立刻出发追上扬长而去的两人。 「我就去看看是什么事情比工作重要。」 重重踩上离合器,高见月很快就追上由小狼驾驶的无人车。或许是对路况不怎么熟悉,就算对方的车子配备比高见月这辆公司车好上许多,他还是能顺利隔着一辆车追上并进行跟踪。 无人车一路开往市区,朝全台速度最快的交通站行驶而去,看起来是打算搭乘高铁前往目的地。 思考一番,高见月切换成自动驾驶,并拨了通电话给他认识的高铁主管。公司近几年与高铁有过几次愉快的合作经验,彼此也签下了出差往返的合约。果然在他未卜先知的运筹下,及时和他们搭上同一班车次,甚至是在同一个车厢内。 不只你一个人会用关係──高见月心想。同时为刚才小狼不晓得动用什么关係,竟然连系上boss亲自打电话过来而进行的小小报復。 不管这个说着一口溜韩语的小狼是谁,在他面前,没有任何人可以连一个原因都不给他就把他的下属带走。这不仅严重妨碍工作进度,根本是挑战他身为上司的权威,绝不允许! 想归想,现在高见月又遇到第二个难关:这班车次其中一个停靠站是机场,按他推测有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性他们会在机场下车。也多亏自己养成随时护照在身的习惯,否则又是一个头两个大。 高见月开始查看半个小时后最近的所有班机,想推敲出他们会搭乘哪个班次离台。 最后,他们并没有搭乘高见月猜测的那些班次。 高见月眼睁睁看着他们肩并肩进入航空公司商务中心,暗自祈求他们能在里面稍做歇息,好让他能有足够的时间查出他们即将搭乘的私人飞机目的地。 又是项艰困的任务。高见月埋首在商务中心外努力活化脑细胞,自动门在他因思绪乾枯而叹出绝望的一口气时恰巧开啟,另一位西装男随着室内的冷气踱步而出。 高见月仰头咧开了嘴。连老天都在帮他。 「我都忘了,你是天秤的总经理,小秤。」 比小时候成熟许多的邻居好友,大约是听见熟悉的嗓音连忙转身。在看到高见月的脸庞剎那,兴奋大喊:「见月!哇,真的是你,好久不见了。你怎么会在这里?」 眼看小秤似乎准备拉着他大聊特聊小时后的种种,他当机立断赶紧先踩煞车。「抱歉啊,小秤,我现在赶着去一个地方,想要立刻租一台私人飞机。」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还有空机,不过你要去哪里?」 「这个嘛……」 高见月半隐瞒半老实地把事情的来由说给小秤听。如果是以前的小秤,大概会毫不考虑就帮他这个忙;相较现在的小秤,肯定存在一定的社会责任,要是真的一五一十把实情告知,小秤恐怕是不会帮他。 毕竟没有人是不会改变了,自己就是这句话的最佳证明。 「就算你是我的死党,我也不能向你透露客人的行程啊……抱歉哪,见月。」 我就知道。这是小秤对公司与客人的责任,高见月无法再说什么。 难掩失落的脸旁落在小秤眼中也是于心不忍。一方面,小秤没想到自己的拒绝竟然会让高见月如此失望,也捨不得让许久不见的死党败兴而归。想来想去,终于还是半妥协。「我可以借你飞机啦,就不跟你收费了。」 「谢了,不过你不能阻止我向你的员工打探消息。」高见月拍拍小秤的肩膀,给了对方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 这下换小秤慌了。「别为难我的员工啦,见月。」 他跟着高见月走进商务中心,看着他被接待员招呼住。 刚好,高见月从外套内袋拿出一张广告公司的名片,揽着小秤露出亲切的业务笑容。「受你们总经理之邀,今天要来体验最新机种的飞行。因为我们是老朋友了,广告费可以打个七折,」他转头问被他揽着,暂时无法逃脱的小秤:「你怎么看?」 「啊……喔喔。」小秤愣愣。这要配合也不是,不配合也不是。重点在高见月的谎言没有一丝破绽,只要他说同意,全都可以转为真实。 高见月变得圆融了许多,或许该说聪颖──为了达到目的他可以只动口不动手。 接待员不疑有他。「那么高先生要走什么行程呢?aerion最新as3刚才有一组客人预约,可以马上为您安排另一架空机。」 「是刚才进入vip室等候的客人吧?我当然也要比照办理。目的地就选一样的。」 接待员露出微笑,用手上的平板调出资料,对与自家总经理关係良好的高见月毫不存疑。「那就帮您安排一小时后,我们会由专门的巴士带到停机坪,出发到日内瓦国际机场。」 「日内瓦……」 高见月还来不及咀嚼这个近期频繁出现在新闻上的城市名字,脖子先被一股力量往旁边拉,正面对上小秤严肃的脸。 「你是认真的吗?为了一个对工作不负责任的员工特地绕半个地球?任性也该有个限度。」 高见月只是看着他。 自从天狼星宣布退休后,小秤就没看过高见月对任何一件事、一个人有过多大的兴趣。 这个眼神,许久不见,好像是一位偶像从人生颠峰时期忽然宣布退出演艺圈,粉丝们绝望的眼神──经几年后,那位偶像重新发布復出宣言,粉丝们重燃希望之光──空荡荡的眼神重现光采的样子。 算了吧,随他去了。身为好朋友就是要支持对方,不然好朋友是干嘛用的。 小秤拍拍高见月的肩膀,一切就像以前一样。「记得帮我好好打广告。」 「这有什么问题……谢谢你。」 小秤离开亲自去检查高见月搭乘的飞机后,高见月利用这一小时的时间通知助理把他的行李箱运送过来。 气喘吁吁的助理在五十分鐘之内出现在商务中心外。高见月识相地出来迎接他,还是冷不防被脸色发青的助理给丢了一脸行李。「总监,我要辞职,现在立刻马上。」 「等到这个案子结束,你要放多长的有薪假都随你。」 助理张嘴又缩了回去,想想还是不能这么便宜这位有钱就是任性的总监。「我现在做的不是这个案子的工作。」 「你是我的助理、古恆星是这个案子不可或缺的翻译官,我要把他带回来,这就是你、我、案子三者之间的关连性。」 就你会说话──助理在心中暗自咒骂。算了,看在钱的份上他也是认了。「我要三──不、六个月的有薪假。」 「真是狮子大开口。」 「能在五十分鐘内骑机车从山上到山下再搭高铁到桃园,除了我以外应该没有其他助理能办到吧。」 高见月想了一下,「四个半月。」 「成交。」 朝助理挥挥手,高见月提走行李。巴士在分毫不差的一小时后到来。他赶在所有人之前进入巴士。巴士内隐密性高,採两个独立式包厢。服务员向他解释飞机的性能与特色,大概是接获小秤自己会替他们打广告的消息,她十分卖力地进行解说。 另一个包厢内相较于此安静异常,连随身在侧的服务员都没有。 「aerion的as3在前两年问世,这一代比上一代as2更快,到欧洲只要十小时。」 「十小时?」 高见月吃惊地表情让服务员非常满意,她继续滔滔不绝,以为自己的解说能再次惊艷到客人。 事实上高见月惊叹的地方有一部份不在最新型的超音速喷射机上。到底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急着要在一天之内赶到日内瓦去? 是公事还是私事?或者该说,是他能介入的事情吗? 16.星球不寂寞 十个小时前,高见月真的认真地在帮飞机写广告,是收到助理的讯息后,才转而进行古淬茶园后续的工作事宜。 为了压低成本,高见月选了一间口碑不错的在地摄影工作室,明早会到茶园进行大製拍摄,让设计师从中找寻灵感,以便进行后续设计。 下一步,在社群网上发布招募茶园志工的消息,一日茶农体验、甚至是打工换宿,当然前提还是得跟古淬老闆沟通。从助理的讯息得知古祖父似乎已经连系上古淬老闆了,这个部份可以确定古恆星确实有做好工作交接的任务。 接下来,只能走一步算一步。闭上眼睛后醒来,高见月有这个自信,凭他的智慧能化解接下来的任何难题。 * 睁开眼,轮子即将落地。高见月没有刚睡醒的混沌,只有笔直贯彻的目标。他整理一下手边行李,拿起洋基帽戴紧做好跟踪准备,没意外的话他们会在同一时间下机。 从机场一路搭上每公里两百元台币的计程车,离开市区一小段距离。即使天空下着毛毛细雨依然减不去聚集而来的观光客数。 车窗外不远处,竖立在一片灰绿上的庞大黄灰色建筑群,比高见月小时后在电视上看到的还要暗淡许多。那一处是万国宫,不由得使他想起设立在里头的7神联盟总部。 计程车转了个弯,绕着万国宫外盘据的ariana公园行驶。司机滔滔不绝跟他介绍四周景点,包括参观万国宫的最佳住宿地点,因为他们跟着的前方车辆也正前往此处。 身为计程车司机自然是火眼金睛的生物,早在高见月上车前就把他一身行头仔仔细细看进眼里,好在到达目的地后,狠狠拿一笔小费犒赏身兼导游的自己。 高见月还在刷卡付钱,早先一步抵达ariana公园对面五星饭店的古恆星与小狼,已经并肩进入大厅。彷彿一切早就安排妥当,这绝对不是一趟突如其来的行程。等高见月拖着行囊衝进去后,他们早就转身搭上电梯。 「派对房!?」没看错,他们抵达的那一楼是一整层的大型派对房。 所以,古恆星拋下重要的工作千里迢迢从台湾飞到日内瓦就为了参加party?高见月除了真心不懂,取而代之的更是满腔怒火无从发洩。 他又一次发誓非要上去逮人不可,而且是不逮到人决不罢休! 要好好思考,这必定是一场重要的大型party,有受到邀的人才能进去,甚至免不了有活动表演。如果他可以偽装成表演人员或侍者混进去,就大功告成了。 高见月仔仔细细观察大厅一轮,门前的巨大陶瓷花瓶、矮沙发扶手的雕刻、大理石柜台的鱼池设计,这些小细节充斥着浓厚的亚洲风格,甚至是他在某人家里看过的熟悉味道。 灵光一闪,高见月立刻搜寻饭店名称,在投资饭店的集团名册中发现意料之外的收穫。 简直是把一辈子的运气都用上了。高见月立刻拨了通越洋电话,就算有十几年的时间没有联系,经歷这二十四小时碰壁再过关的不断轮回,他早就预感没有任何事情可以阻止自己。 电话通了,从另一头传来比印象中要更低沉无力的嗓音。这也是理所当然,毕竟大家都长大了。 「我还在想是哪个不要命的傢伙在半夜两点多打电话给我,居然是你高见月。吃错药了吧你?」 阿特在地球的另一边碎念。高见月这才发现他忘了最重要的时差问题,相隔十几年来的第一通问候电话,竟然在扰人清梦的时候揭开。 「抱歉阿特,现在事态紧急,我人在日内瓦,要请你帮我个忙。」 「啊……我今天有看到小秤的讯息,他跟我说他见到你了,还发疯一样的搭他家飞机飞去瑞士。我原本以为他在骗我,没想到是真的,太夸张了你。」 原来阿特刚才的低沉无力是因为从睡梦中被吵醒,现在已经恢復成原本的朝气爽朗,还有那带着一点点讨人厌的说话方式。 「哈哈,你还真是完全没变。」 忍不住沉浸在三个人在一起玩《sevengods》的那些日子:行事谨慎的小秤总是最后一个破关,相较之下阿特就喜欢找游戏漏洞作弊,自己则绝对会跟最喜欢的天狼星?塔古路拉一路相辅相成完成任务。 那些日子在现实世界中的塔古路拉宣布退休后,一去不復返。现在想想,他根本不该为了一个不打算兑现诺言的人而疏远身边真正对他好的朋友。那时候的自己真是太傻了。 但他早在心里责备自己不知道几千几万次了,仍旧阻止不了现在又这么拼命要去找跟那个人拥有相似影子的自己。他要一个答案,解开心中之结的那个答案。 「所以,明知道我有起床气还打来吵我,到底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帮我混进去你们饭店顶楼的派对房。」 电话那端鸦雀无声,高见月耐心等待。现在没有急躁的理由,就算阿特不愿或者无法帮忙,他也一定要上去。 直到等待的时间即将超过他忍耐的极限,电话另一端终于又有了声音:「现在在派对房的客人连我都查不到资料。这就怪了……」 「不用是受邀的客人。侍者、清洁人员什么都行。」 「……嗯,但是他们都是已经事先在登记名单上、符合客人标准的工作人员。要另外再安排一个,有点困难耶。」 阿特懊恼地用力敲打光学投影键盘,手指穿透被辱的声音甚至大到透过话筒传进高见月的耳里。 「……阿特,我刚才想到其他办法了。先这样,改天请你吃饭。」 高见月原本想说些感谢的话再迅速结束对话。在此刻他了解到自己多年来的愚蠢其实不减反增,为了任何人听了都会认为是莫名其妙的事情在拼命,为的是根本就不存在的答案在努力。 就算答案在那,也不属于自己。 你无权介入。 「帮你打点好了。」 宛如心愿失而復得,高见月握紧话筒。 阿特的每句话都像是在鼓励他继续做就对了。 「等一下去柜台领你的识别证,然后先在九十八楼等,会有一个侍者来跟你交接。他会假装身体不适离开,由你接替他的岗位。」 「真的很谢谢你,阿特!」除了这句话,高见月不晓得还能说什么。 耳边传来阿特无可奈何的声音。「我们是你朋友。总不能再让你对我们失望了吧。」 17.反重力 在不断的燃起毅力与失去信心之间徬徨后,一切如同阿特说的,高见月仅仅花了约十分鐘就顺利进入九十九顶楼的派对房,那还几乎是等待识别证的製作时间而已。 看来阿特和小秤都成为他们父母期望中出色的企业家,在离他遥远的地方努力适应世界的规则。 只有他还在原地踏步。 清亮地小星星变奏曲宛如让高见月穿越时空,回到拿着小提琴央求父亲教他演奏的孩提时期。再一眨眼,一切回到原样。 昏黄的灯光有意识地带领顾客享受片刻放松,耳边的小星星似婴儿铃鐺般地笑声如调节剂提升侍者工作活力,在整个诺大的空间取得了绝佳平衡。 高见月发挥身为设计师最擅长的能力之一──观察。他率先看见远处一位倚靠着墙壁的男子、以及在沙发上热络对谈的一对男女。女子有着金白色的波浪长发,样貌美丽惊人。 在他停驻的目光之间,感受另一道在更远处的视线,位于最靠近落地窗前一处站着另一名女子,似乎在用眼神警告高见月的无理。 侍者们拿着点心与美酒穿梭在客人之间。高见月赶紧移开目光,终于看到几乎隐没在两三个高大外国人之间的古恆星。 为了方便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他须尽可能自然地靠近。 高见月舔拭着乾燥的嘴唇,发现自己已经超过十个小时没有进食。长桌上一道道精緻的美食令低血糖的他几乎晕眩。但高见月只能撑着,因为他的目标将超越他的慾望。 「……都过这么多年了,没再出现其他的动作。会不会真的只是讨厌我?」 「??????????.」 「ifeelthesameway.howdoyouseeit?」 「youarereallyanaiveflower.takurua.」 高见月端着高角杯内的葡萄酒差点溢出,这几位傲慢的外国人只愿用自己的母语对话,彼此之间还能沟通自如。这就算了,古恆星这名小小翻译员竟然能应对自如。这也就算了,最后那个男人说古恆星是什么?天真的花朵?那是什么东西? ……等等,最后那个字,那个名字,takurua,那不是── 猝不及防,高见月不知道自己是因为衝击过大还是飢饿过度產生幻觉,他感觉到自己双脚腾空,一股庞大到令人恐惧的力量把身高一百八十二体重七十的他整个人抬离地面往后拋飞。直到他的背毫不留情撞在僵硬的大理石地板上,全身上下痛到几乎无法动弹,才肯定这件事是真实发生。 「这是侵犯,大卫!我们协议过你不能对我们认何人使用心灵控制。刚才入侵我的原因你最好有合理的解释。」梳着绅士油头的男人发出严厉指控,答案便在下一秒鐘呼之欲出。 名唤大卫的被指控者,摀着疼痛欲裂的太阳穴拉开嗓门大吼:「九点鐘方向,大家离开!」 呼应大卫的,是一道极具戏剧性的爆炸声响。来不及反应过来的人,只能摀着耳朵体验高压震动后带来的间歇性耳痛。高见月是那些人的其中之一,他发现被拋飞在地的人不只他一个,而是在场所有侍者。 目光在瞬间熄灭的灯光中探索,昏暗的密闭感逼得他发狂似的问自己,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弥漫的烟尘把四周染得灰黑诡譎,接着又慢慢地被吹散。刚才的爆炸让他暂时听不到任何声音,不然他肯定能早点发现,吹散尘埃的东西不是救援。 在遍布浓烟遮掩下,三角型机翼的隐形战机垂直降落,喷洒而致的气流瞬间喷散飞弹打穿墙面造成的浓烈烟尘,也加剧房间内的火势。 紧急广播响彻整栋大楼,备用电力闪烁着照亮四周。火灾的烟雾感应器洒下冰凉水花,从薄透的水气之中,高见月勉强锁定古恆星的位置,他和其他人站在一起看起来毫发无伤。 松了一口气,紧接而来的焦灼袭向无处可躲的高见月。不管现在是什么情况,他必需保持清醒,非得用双眼看清这一切不可。 「我向你道歉,大卫。你看到了是吗?」 「对,他们的目标应该是塔古路拉。我们的行程完全被对方掌握住了,该死。」 「保护好他,小狼。」 「是。」 高见月好不容易站稳脚步,聚焦的双眼依稀瞧见一位梳着绅士油头发型的高大男子。男子优雅迈步走到降下的战机舱门中央,状似认为眼前的庞然大物对他而言丝毫不构成威胁。 神奇的是立刻发生,从天花板上洒下的水花在碰到男子前突兀地弹飞出去,彷彿面对天敌剧烈回避。 他独自面对好几十位穿着黑背心的武装佣兵,表情悠间地如同享受梵谷画作的薰陶。 佣兵接连衝出舱门,训练有素排开一列挺胸站直,架好武器的动作整齐划一。他们靠着配戴的耳机遵循一个口令,同时扣下版机。 「劈啪」,闪着电流的子弹从枪管内回旋打出,如天降千万陨石燃烧逼近,志在把男子击蜂窝。 男子仅仅举起双手的眨眼间,枪林弹雨在半空中毫无遗漏被全数拦截,神乎其技的停止突袭。停驻的子弹末端,牵着一条难以察觉的钢丝一路延伸到枪口。「是捕捉枪。」男人这么喊着。 「威廉!」大卫在旁边喊着,两隻手指放在太阳穴上。那些佣兵穿戴的装备让他无法入侵。 「我知道。」 语毕。威廉摊开的手掌握拳,手臂上浮现青紫经络,以足以贯穿大理石地板的力道往下一挥,停顿空中颤抖的子弹「唰」地全数落地,变成一无是处的废弃金属。 还没结束。威廉再次放开手掌,他像拳击手重挫敌人往前挥击,目标直指敌人手上的捕捉枪。如受到吹笛手牵引的响尾蛇般,纷纷从佣兵手中摇摆脱落,和高见月被摔的相同拋物线坠落地面。 那是──牛顿! 高见月就算头还在晕,也不能阻止他看清这一切。但在下一秒鐘,他变得什么都无法思考。又是那道声音在说话,从头到尾,叫他远离此处,到安全的地方去。 是心灵控制。 必须对抗他──高见月能这么想,或许是因为他已经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人控制。但他的脑袋里却同时有另一个声音在与他对话:「去找他,无论前方有多少阻碍,都要去他的身边。」 看来他今天真的受到幸运女神不凡的眷顾。高见月在与其他受控制的侍者朝逃生门的方向前进时,只有他一个人被受到爆炸衝击而倒地的沙发绊倒。虽然全身上下都痛得要死,但总算是挣脱控制了。 18.雷霆万钧 火势蔓延的速度让烟雾感应器降下的水花显得毫无作用。空气中瀰漫刺鼻的焦味,烟雾从洞口无情地散进室内。 敌人充分利用了这个优势伺机埋伏在房间四处,可能还有不少人隐匿在机舱中等待出击时机。 魔术师与牛顿从前线退居后面,他们两人和小狼摆出卍字阵形团团围住古恆星,没有前去救火的打算。 必须先灭掉这场火势──高见月躲藏在长条沙发身后想着。距离古恆星仅三十公尺的距离,所有工作人员都撤离了,这些人对战的情形是如此的高调与大阵仗,想必不会发现有个隐藏在其中的「普通人」。 心脏急促地跳动,他终于下定决心贴着散落在四处的障碍物伺机前进。才刚跨出一步,战场又有了其他动作──一男一女的两道身影迈步到战场中线──是刚才在沙发上对谈的那对男女。 高见月蹲低在后方的角度只能看见他们的背影。金发美女缩紧腹部提起胸腔,脖子以上的位置呼出一片白色的冷空气。不及眨眼的顷刻,站在左方的卷发男子抬起手臂,收拢聚集来自女人与火灾感应器製造出来的水气。 渐渐地,整个室内开始下雨,从延绵细雨瞬间变成打在肌肤上都能感到疼痛的猛烈骤雨。在这场大雨的眼下,原本势如破竹的烈焰,顿时像蛋糕上的蜡烛般被剎那浇熄。 不仅是室内,连远处破洞的墙外天空也是漆黑一片,水势磅礡倾泻。 片刻,盛势的大雨徐徐转小,敌方也有了动作。 他们接受指令,在雨尚未停歇前,两两组队不断在躲藏与出击之间轮替移动发射捕捉子弹,变化莫测的举动意在扰乱对方的步调。 高见月以为牛顿会再次上前阻挡子弹。金发美女却早些一步,仿若脚下套着冰刀自在穿梭溜冰场的专业运动员,以雨水落下的速度滑到子弹面前,呼出气,全数子弹凝聚半空中。 高见月趁着刚才那阵大雨穿梭在各式家具之间,跟着来到中场,视线刚好与那些子弹平行。他惊愕地发现那些子弹并非相同,数十枚子弹有两三种的种类,形状有大有小,最大的直径甚至与一颗夜市贩卖的鵪鶉蛋差不多大,顶部凸出三个尖刀,准备一逮到猎物就伸长爪子刺入血肉。 那是更高阶的捕捉枪。被这个射中的话,可能会对身体造成难以癒合的可观伤口。 金发美女同样也把这一切收近眼里,她露出嘲讽的微笑,「以为凭这种东西就能抓到我们吗?未免太过天真了!」语气高亢意在确保所有人都能听见。 呼出寒气,把字句凝聚成实体,化为紧紧束缚金属的结晶。在话语落下的瞬间,粉碎被冻结的子弹。 高见月的心脏漏了两拍。不晓得为什么,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越靠近前线越是这么感觉。 他开始动脑思索:如果要对付几个拥有异能力的人类,没道理只派出一群拿着杀伤力不算大的武器的佣兵。就算隐形战机暗藏飞弹,也应该要在入侵之前发射个几枚,确保造成建筑体足够的破坏,也能壮大声势。 难不成要拖到这一刻才要发射?在这么近距离之下?不怕他们使用捕捉枪要捉的人受重伤而死亡吗? 不对,高见月想通了,能对付异能力者的人,也只能是异能力者。 忽然,连户外磅礡大雨也掩盖不了的骇人抽气声,将所有人的视线带往发出声音的金发美女身上。 卷发男子率先反应大喊:「雪!」用迅雷的速度衝到她身边去。 即将倒地的身躯被及时赶到的男子接住。男子蹲低查看,雪的细长的手指不自觉摀上被掐住的脖颈,原本红润的丰唇像被泼了白漆颤抖发白,发出吸不到氧气的窒息声。「呃…咳呕……」 彷彿是给气焰嚣张的她一个警告,现在她再也不能用那张高傲的嘴发出除了悲吟以外的声音。 「贤士,快带我们离开!」 话刚落下,卷发男子立刻遭受同样的命运。不晓得是操控者因分散能力而变弱、还是卷发男子硬撑着保持一丝清醒、或者是在其他原因的帮助之下,他不像雪一样应声倒地,仅仅半跪在地垂着棕色发丝。 两人所在的空间,跪着的膝盖旁无声无息踏出一隻脚。那个人穿着兜帽服遮盖头顶看不清五官,没人看清他做了什么,下一秒,三个人同时不知所踪。 几乎是同一时间,古恆星所在的后方,雪躺在地上暂时性昏迷,全身缓慢地垄罩一层寒气凝结成冰,心跳数每分鐘降低到十下,把自己从头到脚冻结成一根冰柱。 这是她的自保防御。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再对她身上的氧气动手。 大卫安慰男子:「她会没事的,朱庇特。」 朱庇特点点头,暂时无法起身。 紧接着,佣兵团再次出击,迫使牛顿离开古恆星前方站上中线。就连身为普通人的小狼也踏出三十公尺的守护范围,凭藉着两隻枪与绝佳身手,左右开弓阻挡牛顿引力下的漏网之鱼。 贤士在晃眼间消失,瞬移到中线、前线,在诺大空间不断移动游走,似乎想找出那位攻击雪和朱庇特的人。魔术师同样使用能力进行搜索,可惜敌人对他们早就瞭若指掌,一定也做了被入侵的防备。 高见月知道那是谁,甚至,他可能是在这里的所有人之中,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 伊里伽尔──掌管着生与死,拥有能夺去和给予氧气的能力。 在短短十分鐘前,从高见月进到派对房,先看到习惯性隐匿踪跡靠着墙壁的贤士、接着是在沙发对谈感情很好的朱庇特与雪。高见月因为雪的美貌而停驻,被那道在落地窗旁的视线给警告,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而移开目光。 最后才看到围着古恆星的魔术师、牛顿与小狼。 原来他从头到尾都不是自我意识过剩。那道警告的视线,怎么想都不对劲,要警告也应该是身为雪的伴侣的朱庇特,怎么可能会是站在那么远的伊里伽尔。 因为那根本不是警告,那是看穿!高见月的一举一动早就被看穿了! 室外的狂风暴雨趋缓,屋内的风暴正要进入最后阶段。高见月猜想、不对,他肯定,伊里伽尔此刻一定在靠近目标的暗处等待。她在等待杀伤力最大的牛顿离开古恆星,等待古恆星身边只剩下拿她无可奈何的魔术师。 准备一击突破。 如同印证高见月的答案似地,伊里伽尔果真从暗处衝到古恆星身后。魔术师虽先一步转身,小狼也在距离五十公尺的前方回转。但在死亡女神的操弄之下,没有人能改变命运。 身体里面的氧气被掏空,大脑呈现缺氧状态,只能承受痛苦的本能摆布,毫无反击能力。 贤士在转瞬间加入战局,他必须在半秒鐘的时刻决定先带谁离开战场。他作出决定,开始和伊里伽尔缠斗。 空气的氛围逐渐改变,其馀还站着的佣兵纷纷带上面罩。为了对抗能瞬间移动的贤士,伊里伽尔开始散出吸进几口就足以致命的毒气。 高见月不晓得她还有这一招。一般而言,身为一位英雄不太可能需要使用夺走性命的武器,毕竟他们对抗的大多只有恶劣气候与重大灾变。 这极有可能是她隐藏的武器。加上非凡的身手,闪避的速度如风过无痕般轻巧又毫无累赘,贤士无法轻易藉由触碰的方式带她离开。 时间分秒必争,僵持的最后一步,贤士决定先带走缺氧的魔术师与小狼、外加即将中毒的朱庇特。 「只剩下你跟我了,塔古路拉。」 伊里伽尔对脸上毫无任何恐惧与动摇的塔古路拉露出胜利微笑。她拿起捕捉枪,准备扣下板机。 下一秒,大型子弹贯穿伊里伽尔的侧腹部,强烈的电流鑽入肌肤不断地在血液里窜逃肆虐。她无助地全身颤抖,失去重心应声倒地。 伊里伽尔勉强自己贴着地面转头。「是谁……」 「我的名字叫高见月,你这个7神的背叛者,别想动他!」 19.微不足道的氧气 一开始,高见月在战场中线搜索没被牛顿破坏的大型捕捉枪。牛顿的引力说是能够轻易将任何物体提起拋飞,正确的说法其实是他能在不改变物体外在的情况下,变换任何物体的质量。想像你本身的质量与气球同等,那么你会很难不像气球那样飘在空中。 小型的捕捉枪大多在摔落大理石地面后故障。由于他们控制子弹发射的次数十分严谨,有好几把枪都还沉甸甸地装满子弹。 最后高见月是在沙发旁的地上找到完好无缺的大型捕捉枪,他猜测枪支事先被柔软的沙发吸收衝击再掉落到地上。所以他很幸运。今天真的非常幸运。 「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顽强。我知道你一直在伙伴们周围企图阻挡毒气入侵,所以现在的你──」她弧度完美的凤眼上下一扫塔古路拉,带着令人费解的佩服又说:「应该连站着都十分耗力。」 捡起枪,没有犹豫,高见月转身尽力对准敌人远处的形影,花不到五秒鐘就扣下板机。原本对准的是大腿,命中的却是侧腹部。 高见月英雄似的宣示:「我的名字叫高见月。你这个7神的背叛者,别想动他!」 哈哈,其实他想说这句话想很久了,终于有机会说口了。 对上视线,高见月忽然感觉到围绕他四周的毒气变浓。迫不得已先拆一个倒地的佣兵的面罩起来戴,他将佣兵拖远一些,才跑向塔古路拉所在的位置。 「你……怎么──」 塔古路拉又惊又无助。没错,在与伊里伽尔面对面的时候也没见他的表情这般。 是没想过高见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因为真实身分被发现?甚至是……假装不认识他的谎言被戳破所以心虚? 纵然内心有千百疑问想要立刻得到解答,高见月却一个也问不出口。仅存的一丝理智将他从歇斯底里的质问中拉出,最后问出口是:「你为什么不会中毒?」 塔古路拉愣了一下,没想太多便回答:「因为我从刚才就不断地在复製原本乾净的氧气。它们一直存在我的血液里,所以我不怕她。」 就像他一直企图让伙伴们周遭持续复製循环乾净的氧气,却耗尽了全部的体力一样。 高见月几乎是力不从心的一声轻笑,感觉自己内心又脆弱不少,勉强回答:「所以你承认了?」 牛顿在远处企图用引力影响毒气,无奈气体太过庞大,背叛感更让他身心俱疲。这个时候他很需要朱庇特降雨。 「承认什么?」 眼见伊里伽尔倒地,威胁降低,贤士身形现踪试图带走牛顿。靴子底部贴上大理石地板,登时啟动了陷阱,周围闪动白色光芒,两人被电波包围网困住,如何展翅都无法高飞。 而,比毒气更为冰冷的语句正穿过塔古路拉的耳旁:「承认什么?承认你也是个背叛者!」 承认你的身分、承认说谎、承认背离对你来说微不足道的约定。 塔古路拉一把扑向高见月,代替他被肉身的痛苦贯穿。他瞳孔紧缩,不是因为腹部被击中,方才那瞬间动摇着他一直以来呈现给全世界的坚韧,大吼着要击碎筑成铜墙铁壁的内心,直击最柔软的那一块。 「为什么……?」我只是想要尽我的职责──这些他没说出口,也不打算说。 「为什么?」高见月提出相同疑问,意义上却天差地远。 伊里伽尔的眼神回答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只要将目标对准你,他就一定会跑来挡,抓到他就会变得毫不费力。」 对,没有为什么,就像挡在翻倒的热茶与自己之间一样自然。 此刻,更惊愕立场的调换。本该被电击而无法动弹的伊里伽尔像个没事人站了起来,除去腹部滴着血的伤口之外,整个人完好地简直如刚出生的小马般活力新生。 说话总带着淡然的伊里伽尔难得语带挑衅。「让我教你捕捉枪真正的使用方法。」 后方拋来捕捉枪,接过后顺身移动。她如同猎豹般自然运用每块肌肉的力量,毫无多馀动作的流畅与急速。中枪的塔古路拉被连接在子弹上的钢线贯穿,只能硬生生被拉扯跟着移动。 她穿越在倒地的佣兵与家具之间,越过中线在牛顿与贤士的眼皮底下放长绳索,以完美精准的拋物线把枪丢给机舱内的同伙,自己也跳了上去。 高见月什么都没想扑上去拉住塔古路拉的手,手心温暖的主人发出痛苦的低吟,逼得高见月泪水在眼眶打转。 不管刚才古恆星承认了什么,也不管此刻高见月有多么埋怨,都没有人可以再从他眼前带走他。 战机的引擎声狠狠敲击心脏,强烈气流无情扑上。高见月睁不开双眼,强撑的精神也到达极限。 不打算等古恆星上机,即使让他吊在半空中痛苦挣扎,也要强行把他带走。如此极端作法,到底为了什么? 要怎么办?放手与不放手?地板在迅速的移动中变成残影,然后是碎石子,再犹豫下去便是摩天大楼底下狭长的街道与人群。 根本没办法,这已经不是他想破脑袋就可以解决的危急情况。高见月忍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些英雄,他x的到底在干什么!」 高见月紧抱住古恆星,手臂的肌肉像钳子嵌入他的骨骼肌理。四隻脚在半空中大幅度晃动,险象环生。 他们果然听懂了。 魔术师与小狼合力破坏电波包围网救出贤士与牛顿。离洞口最远的朱庇特与恢復的雪,联合製造骤雨暴雪企图拖延战机飞离的时间。魔术师入侵体力荡然无存的牛顿的大脑,激发出极限加入拖延。 趁着7神合作无间,贤士明白自己必需出击。即使半空中毫无立足点供他移动,他还是抓住钢线,在掌心快要被割断之前硬是用超能力连着钢线带走两人。 这一系列的连续出击,过程不过三秒。古恆星虚弱地躺在碎石子上。高见月倒在他旁边。 宛如一场梦境。 20.试金石 高见月像是做了一场很长的梦,永远也没有醒来的一天。梦里的他还是小学五年级生,还没经过母亲精神催残得他纯真又活泼,在vr游戏里跟着七神翻山越岭、度过湍急流瀑、越过万里长城、爬上世界高峰,最后到达冰天雪地的南极。 梦里面的他并不感到寒冷。阳光照射极地的冰反射出一片刺眼的强光,位于光点的尽头处站着一个人。高见月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是他最崇拜的英雄──天狼星?塔古路拉。 他朝天狼星大喊「塔古路拉」,这个在毛利语中代表「冬季到了」的字眼。然而他还不觉得冷。 片刻,脚下的冰雪崩落,化成一滩滩死水。塔古路拉的背后一如他印象中浮现一条荆棘藤蔓的丑陋伤疤。他转过身来面对他,揭开原住民风格面具,是古恆星的脸,总是带着莫可奈何的弯曲嘴角。 高见月睁开双眼,身体弹起坐直,发现病床三边团团围绕五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不见古恆星的踪影。 他不会酒后失忆,那些荒诞的衝突与救援,他通通记得。包括他此行原本的目的。 帮助可能失忆的观眾回想,他会来到这里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为了把下属安全无虞地带回去。事情会演变成加入战局到住进高规格病房的情况,他只觉得荒谬至极。 见床上的人醒来迟迟没有说话,雪焦急地踩着靴子走动,那声音窜进高见月耳里翻出了久远的回忆。她还是决定率先打破沉默:「他到底在想什么?真是的令人费解的人。」 威廉晶亮的皮鞋走动的声响掩盖了那段回忆。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这你就要问问大卫了。我们通常能透过脸部表情猜测普通人的脑袋在想什么。我想这位先生不是个艺术家,大概就是个疯狂科学家。」 小狼板着一张脸说:「他是艺术家。」 大卫替大家解惑。「他在想塔古路拉。」同时丢了一份印有高见月照片的文件在他盖着被子的膝上。 「很显然,你不是事先登记的工作人员。你的目的是什么?」 高见月答非所问:「古恆星人呢?」 「……塔古路拉没事。等审问结束,判断你的来意后就可以去找他了。」大卫顿点的位置,似乎是在犹豫是否要间接承认伙伴的身分。 「审问什么?你何不直接读我的脑子?就像你们调查的,我是古恆星的上司,他擅离职守我过来要带他回来,就这么简单。」 雪忍不住插话:「从地球的另一头飞过来,不惜假扮侍者混入私人聚所,就为了带下属回去工作?这简直比伊里伽尔背叛我们还要令人难以置信。」 「如果不是塔古路拉坚持,你现在早就被消除一部分的记忆了。你虽然不是军人,但有一段很长的军校生活。父亲还是那位知名小提琴巡回演奏家,不能怪我们怀疑你的身分。」 这个语气……高见月是不晓得自己老爸有多有名,只知道他是如何害惨自己,是个为了梦想拋弃妻小的人渣。 高见月选择不再回答任何问题。大卫大概是读到了什么,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问下去。 眾人再次陷入沉闷的缄默。一旁贤士背部用力离开墙壁,缓缓地开口:「他在下面楼层做精密的身体检查,我想你可以过去看他。」 循着声音高见月几乎不可思议地抬头。贤士的声音和他给人的印象差不了多少,不像外表一副冰山美人的雪实际上说话呛辣又火爆,贤士会确实并精准地说出高见月此刻最在乎的答案,就像他在战场上迅速果断地行动一样。 他甚至还体贴地使用英语说话。 大卫不再制止,没有人阻拦他。高见月扯掉点滴翻身下床。朱庇特已经准备好帮他开门。 一行人搭上电梯。在不算壅挤的密闭空间之下,跟全世界引以为傲的超级英雄只隔不到一个手臂距离的宽度,高见月从头到脚内心静如止水。 他知道原因正躺在稍后就会到达的地方。高见月现在一心一意、全心全意,他要得到那个答案。 他们抵达与上面同样明亮的地下室,走在能容下起码三张病床併排通过的走廊。这里的气氛多了股制式化的冰冷,包围他们的一面面巨大玻璃窗被厚重的绿色窗帘掩盖,只有一处的地板因窗内的光线透射而光亮。他们在那里停下脚步。 透过弹性玻璃窗看进去,古恆星躺在检查台上,赤裸的上半身被几道红与紫的光线照射。透过光学科技扫描:从外在皮肤到内脏血管全身上下所有器官,再将数据连接到一旁的巨大机器上,供检测人员评估检查。 他的腹部贴着一块纱布,沿着纱布的纹理隐隐渗出血液,绘画出一座迷宫图腾。而这座迷宫,又是谁要身陷其中? 高见月闭上眼,再睁开。他是清醒着的,这就够了。 想隐藏自己呼出那一口放下一百二十颗心的气,但又想到这里可是有个能窥探他人内心的魔术师在。不管脸上是如何面无表情,心里想的一切都可能无所遁形。 压力还真大。 「真不敢相信,我们之中竟然出现背叛者。你老是在入侵我的脑子,怎么没有读到伊里伽尔对我们的敌意?」 「……你想打架吗,威廉?我没有入侵你,是你自己在想什么都浮现在脸上!」 「你最好收回你的话,因为我用一隻手套就可以打败你。不是一双,是一隻。」 雪大声打断他们:「你们够了没,被在一起征战这么久的伙伴背叛已经够难过了,现在还要製造内鬨吗?威廉,我真搞不懂你为什么老是要针对大卫的超能力,和他这个人。」 大卫本人大概能猜到雪搞不懂的疑问。不管有没有入侵威廉的脑袋,大卫都肯定威廉是气自己在体力到达极限后,必须依靠他的控制才能逼出更大的能力极限。 毕竟威廉是个绅士主义完美者,肯定受不了这种对他来说接近侮辱的掌控方式,所以大卫不打算继续跟他吵下去。 威廉偷偷瞄了眼颓丧靠在墙壁的大卫,对方正用难过的眼神看他。他撇过脸回答雪:「我不跟lady吵架。」 「你们男人就只会出一张嘴。」 小狼的自尊心害他听不下这句话。「是谁在一开始的时候就出局了?」 「搞清楚你的身分,小狼,现在躺在检查檯上的人是塔古路拉,我们都还站着。你的职责是保护他,没有尽到责任的人是你!」 「够了,你们都别吵了!」 朱庇特拉住雪将她拖离战场。身为7神之中(现在)唯一的女性,她本该成为他们彼此之间的润滑剂。但朱庇特老早就明白,他的女朋友从一开始就比所有人都需要别人的劝慰。 其实不只是雪,高见月也注意到了,那个在他心中高高在上、集聚无与伦比的崇拜于一身的7神们,他们不是因为伊里伽尔太过强大,而是无法面对最不可置信的那份真相──他们被伙伴背叛了! 就像面对揭开面具的塔古路拉,高见月亦得到相同感受,以至于他们在心灵方面的完全败北。 他们会像普通人一样吵架、开始翻陈年旧帐、甚至是人身攻击,这都再再显示他们那时候的无助与慌张。所以他们发挥不了实力,甚至想逃离这个事实。 如同过去封闭的自己。那个时候他像个疯子般运用身边所有资源想知道塔古路拉宣布退休的真正原因,也没想过区区小学生要如何调查出政府想刻意封锁的消息。 当然这自大妄为的想法也害惨了他,更加深母亲想掌控不受管教的小孩的想法,才会在他小学一毕业就报名了美国最严谨的军事学校,毫不考虑就将他送了进去。 现在想想到也不是没有任何帮助,他还因此get到「察言观色」的技能,只不过他的成绩一向都是垫底──这也是他没当军官而当设计师的原因之一。 到现在,高见月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出来了。大概没有吧,不然也不会被那双映出「痛心疾首」四个大字的眼神给动摇。 那古恆星又是怎么想的?他心里没有被「背叛」的感情?或许有一点,但绝对没有像其他人那么强烈。所以在面对万夫莫敌的伊里伽尔,他相对地坚定。 可以肯定这份原因并不在古恆星比其他人还要坚强。或许他打从一开始就把自己排除在外,他与另外六人之间的身分是不对等的。他没想这么多,但他自身的力量与外界的评论就当他只是配角、是辅助,那绝对不是不可或缺的存在。 没有深厚感情,被伤害的难受程度理所当然不会那么深。 那一张张照片、那些报导、那一晚的亲身经歷,都是高见月多年来的观察。小时候的他没多想,现在的他再肯定不过。 检察室的门「唰」地一声吹出强烈冷气,一双站不稳的脚出现在高见月的视线范围内,一步一步朝他直直靠近。 高见月难以面对遗忘他的英雄,也不知道应该用上司还是粉丝的身分去关心塔古路拉。这让他感到烦躁。 凭什么该烦恼的是他,而不是这个罪魁祸首? 「别靠近我。」察觉下意识出口而出的话好像伤害到古恆星,高见月恨自己又心软地补充:「我还需要冷静一段时间。」 高见月走远,其他人靠了上来。大卫先开口:「这点伤对你来说应该不算什么……」他看了眼那块纱布,彷彿能够透视看见里面的恢復情况。 大卫的视线扫过眾人,最后从高见月的背影回到古恆星脸上。「我们刚才讨论了一下,不管伊里伽尔因什么原因被收买,她们都一定还会再来抓你。我们得一边调查敌人的身分一边就近保护你,所以你恐怕不能回国。」 古恆星欲言又止,大概老早猜到这个结果,最后只能发出没有意义的单音:「我、我……。」 「这都是为了保护你。他们跟上次抓你的极有可能是同一伙人,这次连伊里伽尔都加入了,下次的行动会更无法掌控。」 大卫两眉深锁。毕竟大家都见识到了,发挥真正力量的伙伴,变成敌人。 「我明白,一切都照你们──」话说一半,古恆星遭降临前的暴风打断。 理智消失,此刻仅剩燃烧后的馀烬。一股山雨欲来的趋势,高见月转身踏步,站所有人中央。「你们是不是忘了,是谁救了你们所有人一命?」 21.亙古不变的 「你们是不是忘了,是谁救了你们所有人一命?」 论愤怒的暴力,高见月想是敌不过在场这些「暴力份子」。他之所以还敢开口,是对自己过分地有把握。 他以为自己出奇不意的举动至少可以製造一些波动。大卫也就算了,没料到连其他人都是困惑多过惊讶。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果然这种把戏对见过大风大浪的7神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古恆星伸手靠近打算制止,却又在碰触到的前一刻收手。最后只是摇摇头说:「没关係的。」 又是对不起又是没关係,是怎样?为了别人可以很固执、替自己争取却又无法坚持。明明讨厌死这样的古恆星,高见月还是无法就这么放着他不管。 不行,就算是换个方式,把戏还是要继续变下去。 高见月摆手,一副拿装病的小孩没辙的样子。「原来你们所有人都和古恆星一样健忘。」 威廉可受不了自己全身上下有任何一处受到别人侮辱,决定先打破沉默:「请问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唉……讲英语真的好累,我只是个普通老百姓,你们应该不会介意我直接用华语跟你们对话吧?」 这次没人有反应,但可以肯定高见月成功吊起了他们的胃口。他们现在愿意与他对话了,不过这还不够。他继续说:「我在想,你们的能力应该也包括能自动听得懂各国语言甚至方言吧?」 双手环胸,大卫微抬下巴。「你说吧,我们洗耳恭听。」 「你们应该还记得是我开枪打中伊里伽尔的,至少帮你们躲过一次危机,这点应该没人有异议吧?」这不是疑问句,没有要听回答,高见月接下去说:「我觉得我也应该加入你们之间的讨论,不是以救命恩人之姿,而是以古恆星上司的身分。」 「你的工作放在我们面前来说,份量就像副羽。」 「小狼先生,我想你应该知道副羽是鸟类最不可或缺的保暖构造,甚至连人类都要依赖拿来用做保暖配备。我想你们应该知道这个重要性。」 高见月开始在周围走动,「我本来就是为了带恆星回国才会搭机过来的,你们似乎想一直用我偷偷潜入饭店这点来堵我。没错这不是什么光明磊落的事,但这也是我的能耐。」 高见月在这里适时地停顿,让他们先吸收一下这话中话,在即将遭受辩白之前又立刻切入:「不要介意我自大的说话方式,毕竟在你们面前不这么做应该没人要听我说话。」 他又换另一种口气说:「在台湾的工作真的很重要,我非常需要恆星,所以才会无论如何都要带不告而别的他回去。这点你们绝对可以理解。」 大卫拖起下巴,不管自己有没有听进这番话,他只知道眼前的人很聪颖,也知道光靠脑袋好是不够的,还要有绝佳的行动力与坚持。 这个人的心脏够强,有成为英雄的本质。 「上一次,可能也是因为伊里伽尔洩漏塔古路拉的行踪,才让他被抓走的。」 朱庇特面露忧心说:「十一年前台湾的全国大停电,塔古路拉在那个时候被绑架,几乎失去超能力,这也表示不管他在哪里危险都是存在。」 高见月的心脏漏了一拍。 贤士说:「应该问问塔古路拉的意思。」 所有人转向古恆星,等他开口。 面对这一切,古恆星像个孩子般抓着衣服下摆,眼神飘移对上高见月,发现对方刻意不理他,只好又飘了回来。 彷彿转换另一个人格,古恆星松开紧握的手,说出来他原本就想说的话:「我想要回去工作。毕竟,我早就已经不是7神的一员了。」 他笑了,笑得很勉强,却是他真实的想法。 「那么,以救命恩人之姿,我想拜託各位英雄一件事,相信你们应该不会拒绝。」 六人面面相斥,纷纷露出一副被救一命的代价还真大的样子。高见月心情终于好点了,他忍俊不住。 * 连系上占满高见月手机里未接来电资料夹的阿特,编一个自己在飞弹击中建筑物后就失去意识理由让他信服,带着愧疚与道歉掛断电话。 高见月的心情又回到谷底,要还的人情更多了,还加上一堆谎言,这是他最不乐意的。 「为什么连你都在这里?」 最佳的出气包就在身边,高见月没理由放过。他毫不避讳斜视坐在对面一脸困惑表情的古恆星身旁的小狼,口气里找不到半分客气。 他们现在在距离地面十二公里的空中上,窗外晴空万里,不见任何一片云,只能隐约看见气流被机翼的尾端切成延绵无尽的白色线条。 原本应该分开搭机的三人,因为高见月不放心再让古恆星离开视线,只好三人改搭同一班飞机。 小狼不甘示弱斜视回去。因为他的眼睛较为狭长,眼神更显锐利。「从塔古路拉宣布退休起,我就负责在他身边保护他,现在的我不会离开他半分鐘。」 「哦,那你恐怕要食言了。」 小狼不悦挑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下飞机,眾人伸伸懒腰,在飞机上吃饱睡足也算是难得的放松享受。高见月到现在还是很难置信,一趟意外的小旅程竟然会得到这么多收穫。 古恆星的伤势也当真是復原得很快,大概是他们7神的恢復力比普通人都要好上许多,这也难怪当初替他挡住泼来的热水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在商务中心里没遇见小秤,高见月原本还想好好道个谢的,只好把广告的报告书先交给工作人员,择日再约。 出了商务中心,高见月驱车拉着古恆星搭上小黄,儼然就是要把小狼排除在外的事态。 「你有本事就跟在我们身后,不过我现在要回台北的公司一趟,你就算去了也不方便让你进去。」 小狼没理会高见月,暗暗记下这份改天一定还回去的帐,等待古恆星的指示。 古恆星为难地说:「我想想,你先回我家?」 「我先回你家。」小狼得意洋洋对着高见月重复刚才的话,最后目送他们离开。 在回台北的路上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晚餐,顾虑古恆星身上的伤势,高见月刻意放慢吃饭的步调,顺便稍作休息。 期间,古恆星一直想试着跟高见月说话,全都被有意地无视掉。方法很简单,只要高见月开始看手机,古恆星就不敢去打扰他。他们就像饭厅周遭的所有人一样,明明面对面坐着吃饭,却始终不跟对面的那个人说话。 小黄停靠在空轨站前,在下车之前高见月给了古恆星一个口罩要他戴上,这是他们经过好几个小时后的第一次互动。 随着手扶梯一路往上走到三楼。现在晚上十点半,车站已经没什么人了,在过半小时空轨也将停驶。 等着外型像蛋壳的两节车厢进站,上头两条比脖子还粗的缆绳随着车厢的移动发出「咻咻」地风声轻轻刮过耳边,一路连接到看不见的尽头。那个地方将是他们的目的地。 这是古恆星第二次近距离看空轨,第一次是宣布自己退休的前几周。 之前政府推动空轨建设进入阿里山,也不是不能明白其中缘由。几乎不受山区地形影响,以极高效率往来山与山、山上与山下之间,建设架构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地形破坏,简直堪称完美的山区交通工具。 「我听说阿里山乡的部分居民反对空轨建设,为什么?有了它你甚至可以赖床半个小时才起来上班。」 身边的人终于肯和他说话了,古恆星暗自松了口气后,紧绷感接踵而来。对于高见月的问题与自己心中想法不谋而合这件事,让古恆星觉得自己像在跟第二个大卫对谈。 有一个人是如此地了解他,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观察着他。虽然他无法从高见月的表情得知他对塔古路拉这个人的想法是如何,但至少他知道,高见月对古恆星是友善的、是信任的,但对塔古路拉却是用「背叛」两个字来定义。 古恆星不懂。 他老实地回答高见月的问题:「交通越方便代表着会有更多人上山,这有时候不是个好现象。 「因为人类总是发现,然后摧毁,亙古不变。」 古恆星知道高见月用微微吃惊的表情看着他,他也鼓起勇气回望过去。经过了仿若一个世纪这么久,他们终于又站回同一个位置上了。 对话没有持续,一路沉默到抵达目的地。两个身影一前一后徒步进一处森林园区,古恆星好奇地观察四周,有点难以想像在繁华摩登的台北市区藏着这样一处被遗落的地方。 他们在悬崖处停了下来,任由小腿让轻轻摆动的草搔痒着。靠进崖边的地方被人用长满青苔的木板刻意围住。这一瞬间停驻的很微妙,不久高见月又继续往前,古恆星只好继续跟上。 他有种感觉,这里应该不是所谓的台北总公司。 园区旁是一栋栋别有自我风格的山间社区,高见月领着他进入其中一间。门一打开,古恆星就被突如其来的机器声给吓了一跳。 「湿度上升百分之三;污染物上升百分之五……」 「原来是环境警示系统……」 「你的警觉心真的很强,但也很容易被吓到。」 「……」古恆星第一次被别人这么说,好像被看穿了什么,红了整张脸。 高见月的语气平淡无波:「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这么想了,那时候你躲在一颗神木后方。」 「第一次……见到?」古恆星用记忆咀嚼着这句的话。 「第二次见到你,我就知道古恆星便是塔古路拉。」 闻言,古恆星单薄的身躯一震。「为什么?」你为什么会知道? 回过身,高见月直直望进古恆星蕴藏着群星故事的眼睛,全身上下所有感官争先恐后抢着要向他诉说:「你为什么什么都忘了?」但他终究提不起勇气。 22.月球的背面 高见月必须保护好自己,因为自己在塔古路拉心中是个渺小到随时会在记忆中被抹去的存在。他完完全全被遗忘了,就连特地带着他旧地重游,也是一点反应都捨不得施捨给予。都不知道在那个过程中,重头到尾沉默不语的高见月有多么心碎。 你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那双眼睛。 你为什么什么都忘了? 怎么可以连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那么重要的这件事情,都给忘记了呢? 直到高见月的脸颊被温柔地轻抚过,他才发现自己哭了。 难堪地撇过脸,高见月让塔古路拉独自在房间里待着,自己则跑进浴室胁迫冷静。再出来后,眼前的古恆星拿着《sevengods》vr游戏的头盔,从他没有聚焦的视线看来,他并不是在端详眼前的物品。 他幽幽出声:「我们以前因为好奇玩过一次游戏,啊、我指的我们就是大卫他们,我们先选择自己当英雄玩一次,然后故意交换身分再玩一次。我们私下都觉得威廉的力量最强,所以大家都抢着选他,但我比较喜欢贤士,所以选他。 「最后,所有人都玩腻了,我趁他们离开的时候偷偷选择所有人玩过一轮,他们真的都好厉害……」 高见月继续当个聆听者,不懂古恆星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些,这些如此私密的事情。 「我一直都在他们身边,近距离感受他们的强大,但真正『成为』他们的感觉又是这么的不同。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所以当我的超能力几乎消失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终于成为普通人了。 「但是!我的心中又渴望成为英雄啊!」 古恆星忽然像个孩子般蹲下身躯抱住膝盖。双脚宛如被钉在地上,高见月被迫承受对方剖开胸口掏出心脏的剧烈事实。 大概,这是高见月遇到古恆星后第一次看到他终于展现出像「人类」的情感。或者应该说,第一次不为别人,只是一心想把自己真正想要的那块理想掏出来呈现在世人眼中。 在卑微中他是如此幸运,而那份早已从幸运转变成喜爱自己的自信,却在努力不懈后被强势剥夺。家人也曾经安慰他,「超能力」是别人偷不走的,但是失去终究令他难受至极。 高见月蹲在他身边,环住他的肩膀拍一拍。这么看来,你没忘记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多么重要,你只是忘了我。 埋首在膝上的声音闷闷传来:「我被人抓住后,也被抹除了那一部分的记忆。以前的事情我想得起来,但关于你……我不是故意要忘记你。」 没关係,这对无法拋弃英雄本份又渴望当个平凡人的你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我们只是约定要再见面,确实也实现了,只是情况不同。我还是会在背后守护你,就像我答应过你的──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我会成为你心中的那个英雄。 「那你就好好当古淬茶园的英雄来回报我吧!」 「好!」 古恆星回答他的表情并没有改变,想为小时后错过山地故乡的情感连结尽一份力,同时,守护世界的责任心也没有任何变化。 他依然是给了高见月那样的笑容。 * 「依据雪的情报,那台战机是俄罗斯製造售出。7神联盟根据俄罗斯政府提供的资料调查,发现那台是改良版,出售用于非军事用途。买家一共有四人,其中两人用做科学调查研究、另外两人做私人用途。」 电脑萤幕在古恆星的房间里投射出三个逼真的虚拟人影,说话中的大卫大概正靠着什么半坐着,样子看起来像在做高阶肌力运动训练。其他人的样子也都差不多,不是靠着就是坐着。所有人都累极了,毕竟他们除了7神的团体救灾任务外,有时还得接别的委託。 古恆星看着他们停顿扭头往同一方向,房间内顿时闪出两个刚加入的虚拟人影:是刚从泰国回来的朱庇特、以及两天前还待在南极的雪。 朱庇特受泰国政府的委託处理了国内某处岌岌可危的乾旱地,希望透过他眾所皆知的水气操控能力,让乾旱地降下甘霖。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如预期顺利,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在几乎找不到一点水气的乾旱处,完成一年比一年艰困的任务。 至于雪的任务就简单多了,她只需要每隔一段时间适时地在南北极增加冰层厚度,确保融雪速度不会超越她每年奔走的速度就行。 虽然是份吃力不讨好又令人火大的工作,但跟其他人相比她的任务还是相对轻松许多。至少不像另外三人,接的不是危险地带救援、就是国家军事机密防御,一个弄不好就会危及性命,或被暗杀。 事件过后半个月,所有人再次齐聚。 小狼挑眉问:「科学研究?是什么样的科学研究?」 「一个是海底探测,专门运送高隐密性的探测器材进入海底研究站。」 古恆星还依稀记得,十一年前的绑架事件,他从开始到结束几乎毫无记忆。醒来后,直接被宣判大脑与脊髓到连接骨盆的中枢神经系统完全损坏,是7神联盟与各国政府合力将不可能再生的神经系统,合力抢救到现在能正常运作的状态。 大卫的声音将古恆星拉回现实。「另一个人就是我们的重点,他叫雷格利诺克,相信应该没人不知道他,现今第三大私人太空站最大的投资客就是这位富豪。」 小狼坐在床沿说:「我记得他集团下的公司没有一间是做航太企业的,怎么突然对太空这么有兴趣?」 大卫皱眉回答:「他可不是突然就对太空有兴趣,他对太空技术的投资已经超过十五年了。你平常都没有在看商业报导吗?」 小狼耸肩,本来就对商业没兴趣的他,平常只会看一些国际报导。生活离不开对自我的锻鍊与提升,对不感兴趣的东西比较不会去碰,也没时间碰。 但是世界富豪排名前三的人他还是知道的。没记错的话,这个人刚好名列第三。 「那我猜,他的科学研究应该跟太空与复製技术脱不了关係。」 威廉偷偷望了眼大卫手上的资料,奖励似的说:「嗯,真是一点就通。」 小狼翻了个白眼。古恆星在一旁陪笑后默默思索,目前还不能认定当初抓走自己的兇手就是这台战机的买主,这份资料却几乎断言一切般将所有阴谋匯集,照亮笼罩繁星的黑夜。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需要我的翻译。」高见月敲了门。事实上已经站在门外好一阵子的他,把该听的都听得差不多了。 不能怪他,要怪就怪疯狂粉丝的细胞在他体内作祟。 古恆星慌张站起来。「抱歉,我需要离席一下。」 可以看见五个虚拟人影同时转头到房门的方向。儘管高见月是故意要打扰他们的,还是作作样子朝他们点头致歉。 「我们会继续讨论,只能……之后再让小狼告诉你细节吧。」 从大卫的口吻可以听出稍嫌不满。以古恆星现在的身分避免不了这样的矛盾。不像他们专职在当个英雄,他只能在夹缝之中、不上不下,既当不成英雄又拋不开曾经是英雄的身分,还得为了不让自己怠惰成米虫努力工作。 但大卫不会同情这样的他。其实,在7神联盟内的7国政府代表下,极力维护争取塔古路拉权益的人就是他们这些7神的伙伴。 当时政府代表分成两派:一派认为塔古路拉无法恢復成原本的样子,意在把他当用过的卫生纸用完就丢。就算提供完善医疗与一生不愁吃穿的「退休金」,作风强硬的鹰派代表在7神看在眼里还是现实到另人发指的地步。 此举更迫使他们六人──就连一向冷漠的伊里伽尔都加入──利用不再参与联合任务的方式威逼鹰派代表就范,才使塔古路拉得以继续参加每年的7神与会。没想到却在今年发生伊里伽尔背叛的事件。 也不能怪塔古路拉体会不到伙伴们的用心良苦。就算大卫和其他人早就把他当成伙伴看待,能力上彼此的差距,再加网路上的间言酸语,即使再迟钝再无意识,也能感受到自己与他人之间不平等的对待。 这样的差别待遇,久而久之化成一道无形的墙把他们阻隔开来,再有自信的人都会受到打击。 这也是为什么高见月这个人希望让塔古路拉,完完全全只当个古恆星就好了吧。 23.我们都是星尘转变成的 轻轻提起指板,高见月从来没想过有天会上台表演令自己不止难受这般简单的小提琴演奏。 这件事可以从不长也不短的半个月前说起,那时候高见月自大地对7神的英雄们说:「那么,以救命恩人之姿,我想拜託各位英雄一件事,相信你们应该不会拒绝。」 从那时他就开始计划,要如何利用这个机会解决公事上的难题。不要说高见月奸诈,他只是脑筋转得比较快,擅于分析情势,从中取得先机罢了。 而他所谓的先机就是,直接取得英雄本人的同意,运用每位英雄的特色为主参考,做为古淬茶园茶品的包装形象设计。 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抢得先机,毕竟早在这之前《sevengods》vr游戏就已经利用授权的方式,成功营造英雄代言產品的形态做出好成绩。高见月只是有样学样。 和政府申请的茶园补助款甚至不够买广告,可以利用的资源也远远不及游戏。只能发发消息给记者,上上电视与网路新闻。 不过,想要吸引新客,这还远远不够。高见月才决定利用自己红到连7神都听过的老爸名声,对外发布一则:「名人巡回演奏家独生子,首度对外举行演奏会处女秀」的消息,在上流社会传播,看看究竟有多少人会因为老爸的名声赏光。 所以,他现在才会站在台上,演奏曾经鄙弃一时却又毫不生疏的曲调。就因为他很清楚自己是一个不会怯场的人,所以才决定採用这个几乎不用做额外花费、又能达到不错效益的方法。 当然他还是费了一番苦心练习,古恆星也时常当他的听眾,可惜还是没能勾起他们相遇的那段记忆。 其实高见月有想过自己的母亲会不会出现,但台下打扮休间时尚的名流富豪,难能可贵不辞辛劳跋山涉水就为了一睹名演奏家儿子的演奏会,那里头并没有他的母亲。 甩开烦闷的私事,高见月让自己专注眼前。 这些人平常的行动范围不是百货公司就是商业大楼,室外派一点的,放假偶尔去公园或海边走走就已经是极限。要肯千里迢迢离开温室徒步走上一段让脚成为不属于自己的脚,甚至是一整年运动量的山路,可不是那么简单就能办到的。 儘管这样的想法十分无礼,高见月还是忍不住思索──只要有名声有地位,机会也会搭直升机空降而来。 抵达会场后,他们只能气喘吁吁望着用竹子与黄腾和现代钢钉搭建而成、嗅得到浓厚邹族味的表演台。 表演台由古恆星出面游说附近部落的人,在古恆星与祖父母居住的两楼宅前方一大片草地上和志工参与搭建。这么做不仅省下场地费用,景色更是掛保证的迷人。 高见月认为必须让真正的邹族人建造,才能做出原住民生命力与热情并存的舞台。 入坐后,他们会喝到手边古恆星早就准备好温度适宜的冷泡乌龙茶。 透过吞嚥,由喉咙深处涌现甘甜,使你呼出享受的韵味。接着你会恰如其分地吸气,然后发现空气是意想不到地醇美。 这也是一般人最好上手、接受度最高的乌龙茶的特色。 藉着最普及的乌龙茶,带出要在这片越趋贫瘠的土地,栽种出孕育爽口的茶苗有多不容易。更期望能帮这些双脚长期离不开磁砖的权力家,踏入真实土地上一堂真正的宇宙学。 因为,我们都是星尘转变成的生物。这是逃不掉、划不开;刻入骨髓、烙印细胞的事实。 期盼这场表演,能带给具有影响力的他们,一些不同的观念。 一面品茶消暑解渴,一面聆听名家出品的小提琴演奏,还可以欣赏壮丽的山峦绝景,不是一举数得吗? 最后,他们会惊喜于茶品包装的收藏价值。 高见月数了数当英雄粉丝得到的收穫有多少?捡了塔古路拉的头发,救了自己一命;牢记所有英雄的穿着打扮与能力,用在包装上;熟知每个英雄的受欢迎程度,融会贯通在茶种与英雄的配合。 魔术师的队长形象最适合乌龙茶,他们原本的讨论是这样。但高见月独排眾议,坚持自己非让天狼星?塔古路拉的意象呈现在乌龙茶的包装上不可。 塔古路拉是台湾的超能英雄,兼具原住民色彩的脸谱面具以矩形拼贴方式刻划,从脸谱往下渐渐递减鲜明对比,带出站在英雄肩上另一处重点:包覆斯里兰卡蓝宝石般纯正饱和的羽毛,唯点缀于头顶上的一抹瑰丽,是高见月想忘也忘不掉,当时吓他一跳的帝雉的身影。 设计师完稿后的图案令所有人大开眼界。高见月让他接下去自由发挥,理想的成品一点一滴构筑。茶种、7神、以及惊喜不断在地物种,彼此配合调性,演奏出融合非凡意义的绝妙设计。 这才是高见月要的极致。 深諳时间即是金钱、捨不得浪费任何一秒的企业家们的习惯。高见月与分公司负责人找到一套系统最简易的下单式网页,把所有商品事先输入。现在他们只需动一动手指,立刻完成线上下单付款,隔天一早起床就能品茗到山间馀韵。 只要每样產品打出限定包装款,不论价格再不好看,无不抢购一空,也让山上的人彻底见识到名流富豪们花钱不手软的实力。 当然,不辞辛劳来这一趟,高见月相信他们也得到心灵上相应的满足。 接下来一定会带动一波购买潮。有了丰富的进帐与盈馀,古淬茶园就能继续壮大,生生不息。 「三五年?茶园只打算再经营三到五年?」高见月以为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的情绪差点就要昇华为怒气。 话是从古恆星口中翻译出来的,语句的意思正确无误,无法用任何宛转的词汇替代。所以即便感受到高见月握拳的动作,古恆星也只能拉拉他的手希望他能冷静。 「之前也说过,茶越来越难种,也越来越无法培育出好喝的极品茶。能再维持三到五年已经是乐观的预估。老闆的意思是,如果种不出好喝的,乾脆就不种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但是,这个计划前前后后虽然不是花费很久时间,付出的却是所有人共同的心力与心血。别提还有那些加入整理茶园的志工与认同这个理念帮忙建造表演台的所有人,怎么能轻易地用三言两语就漠视这些汗与泪。这并不公平! 古淬老闆说:「阿依低。」指着表台下的座位。 所有人顺着古淬老闆指的方向看去──已经搬空的椅子底下,遗留一些透明顺着风飘来飞去、又被交错无际的草拦截住的塑胶物。 ──是垃圾。 从小受过优良教育,又在事业上取得一番不错的地位,有的时候还是连最简单的道理都不懂。 虽然垃圾并不是很多,却让高见月没能再说出任何挽回心意的话。 他现在才懂,为什么当初建议要把表演台建在茶园附近会被古淬老闆驳回。 原本他还自以为是的想,可以带这些人参观整理好的茶园,认识与土地共存的美好;又想,小提琴的声音可能会惊扰到栖息在茶园内的生物,所以古淬老闆才拒绝这个提议。 原来这才是主因。 回过神来,古恆星已经不知道离开多久了。 公关沙拉送走客人后臭着脸帮其他人整理场;会计师金儿进入销售系统的后台结算今日的营业额与总支出;负责人与高见月的助理继续和茶园老闆沟通未完的工作尾声;古祖母煮饭慰劳大家;古祖父走到高见月附近,用眼神示意一个方向。 高见月给了古祖父一个感激的点头,往古恆星所在的方向走。内心五味杂陈,不知不觉走了一段不短的路。耳边渐渐传来夹杂着风声掩盖不去的不寻常声音。 高见月的双脚硬是煞车。那是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山里的声音──战机的引擎声。 24.伟大无边,虚渺无际 头皮发麻,全身血液凝固──来了、又是他们,在古恆星腹部上戳一个洞,让7神饱受身心溃堤折磨的伊里伽尔──经过半个月的时间又回到他们眼前。 高见月边跑边喊:「恆星!」 古恆星的背影无论怎么看都不像受到胁迫,恰似受一股无形的力量引导,直直往战机的舱门而去。 高见月再次大喊:「古恆星!」对方带着惊讶的表情转身,证明他的声音终于贯穿淹没他的引擎声被听见。 古恆星停下脚步,高见月也跟着一步一步放慢步伐。过程中他一直试着把手伸进去口袋,打算用手机发讯息给正在古恆星房间跟7神开会的小狼,可惜都没能发送成功。 因为上次的事件,他们已经在古恆星的牙齿装上微型追踪器,只要他离开台湾本岛上空一百五十公尺就会发出警示。追踪器会从牙齿自动剥落,透过吞嚥进入体内待上三天,预防被敌人夺取。 来到古恆星身边,他确切地看见伊里伽尔一脸轻松靠在门边。机舱里面还有两个与上次打扮略为不同的武装佣兵,头盔看起来更精緻化,附加随身小型氧气瓶,除此之外只剩下驾驶与副驾驶,没有更多敌人。 伊里伽尔轻笑着说:「你分析得如何?高见月先生。」 我在分析你,你也在分析我──高见月清楚明白这点。 他没理她:「你疯了吗?为什么要跟她走?」 「因为……」古恆星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他自己也觉得就这么跟连敌人还是伙伴都搞不清楚的伊里伽尔离去,十分荒谬吧。 他摇摇头否定自己,继续说:「这个计划其实是7神联盟部分政府代表同意的,就连一开始我被抓走的时候也是。他们刚才跟我解释过,然后要我带着自己的意志加入计划。」 「什么计划?」说这么多,高见月还是听不懂。 「拯救人类的计划。」 高见月皱眉、抿嘴,朝左右边看了一下,又回到古恆星脸上。这太超出他的理解范围了。「怎么拯救?」 「用我的能力。」 「他们偷走你的能力,差点害你瘫痪,现在又要求你用所剩无几的能力去做这件事?」 高见月几乎不置可否地哀叹:「你答应?」 「对,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什么责任?──高见月想抓住古恆星的衣领大叫,再揍他一拳让他清醒。这已经不是你的责任了,你的责任在更触碰得到、更真实的地方。像拯救人类这种伟大虚渺的志愿早就不属于你,为什么就无法认清事实! 但如此残忍的话高见月说不出来。自己没经歷过的,有什么资格要古恆星拋弃? 再说,比谁都要更明白塔古路拉能力过人之处的,不就是自己吗?如果真把这些话说出来,不也等于把自己这辈子放在心里歌颂的全部揉成一团丢到垃圾桶去。完全否定。 「我想这么做,不、是我终于能这么做了。」 古恆星露出的笑容不一样了。不是说出他已非7神一员时勉强的微笑,也不是让他当古淬茶园英雄时那副无奈的表情。 古恆星回答他的表情是想为土地、为同胞尽一份力,和渴望拯救世界的责任相同,毫无二致。他展现给高见月的,是发自内心享受当英雄的美好成就感。 你果然从头到尾都── 指尖陷入掌心,高见月颤抖着嘴唇说:「让我跟你去。」 伊里伽尔立刻跳出来。「不行,这个计划是极机密任务。」 非但不是无视,面对伊里伽尔,他简单粗暴地消去这段对话。排山倒海却又寂静无声的怒,让高见月恢復那一向过分自信的自己。 ──就算会死也一样。 他问古恆星:「你又要背弃我一次吗?」 我不打击你身为英雄的使命感,因为我无从体会。但我清楚背叛的切身之痛,所以我残忍的用它逼你就范。 公平吧。 古恆星痛苦万分地摇头,回答:「好。」 惊愕于古恆星的答应,伊里伽尔同时提醒他:「这可不是要去解决区区的天灾。」 「我知道,但我无法拒绝他。」 达成共识后他们走上开啟的舱门。趁舱门关闭之际,高见月看了外面最后一眼,内心开始计算,一秒、两秒、三秒……落地的距离。 * 「无论如何都必须先搞清楚他们在太空站里搞什么鬼,我们这样猜测也不是办法。」 经过几个小时的资讯整理与脑力激盪,把原本就疲惫不堪的所有人彻底累坏。 大卫做最后统整。「雷格利诺克十几年前网罗各领域的科学家上太空站,成功製造出低副作用的太空游客药物「sqd」,目的看起来只是为了让更多人跃过上太空的事前训练,大捞一笔观光财。」 贤士提出重点:「但这却跟复製能力毫无关联。」 大卫点点头,脸矇上一层阴影:「最坏的情况就是,他们已经知道塔古路拉真正的能力不是复製──」话说到一半,大卫忽然抱头呻吟。情况跟上次战机朝饭店大楼发射飞弹一样,他又事先看到了什么。 下一秒,小狼的手机传来紧急通知:有一架来歷不明的机舰隐遁穿越防空识别区进入领空,依照计算位置似乎朝着这个方向而来。所有人绷紧神经。 「可恶,这么快行动了?」 小狼把国家特殊能力防卫部发来,显示在手机萤幕上的卫星定位点做瞬间发送,房间内除了虚拟人影之外多了一个投影地图。他正等待指挥下令,大卫还没恢復意识,他痛苦地伸出手缓缓指着牛顿的方向,似乎打算让牛顿代替下令。 收到来自伙伴信任的指示,宛如替牛顿注入强心针。他们彼此确实或多或少都有着隔阂,但不可否认,在关键时刻总能团结一心。大卫决定把暂时的指挥权交给他,他就不跟他计较老是入侵自己脑袋的事了。 牛顿专注看着不断闪烁红光的点,果决下令:「通知空军司令部别让机舰离开。」 顿了一下,连他自己也觉得这项要求强人所难,又补充:「……非到最后手段不要轻易开火。如果他们准备飞离,很可能表示塔古路拉已经在里面了。」 收到命令,小郎开始连络动作。不给任何犹豫时间,投影地图上的光点在闪烁中瞬间消失,于瞬间失去追踪信号。 朱庇特安抚眾人:「没关係,别忘了我们还有塔古路拉的追踪器。」 「我先去地图最后出现的目标处。」 牛顿做最后提醒:「小心伊里伽尔。」 小狼一脚闪出房间。大卫停止安抚太阳穴上的剧痛,声音暗藏难以言喻的沉痛。「我看到太空船飞上去……」 「他们成功了。」 25.万物成就了你 舱门关闭,战机垂直升空,随着一分一秒逐步攀升到能看见山林边际的高度。 高见月被安全带绑在椅子上。古恆星就在对面的座位。他们之中只有他佩戴简易的降落伞,验证待会可能会遭遇空军拦阻,更证明他在这个计划中绝不能出任何差池。 逼自己尽可能保持冷静,上次就是因为自己能冷静分析情势,才及时扭转危机。想要再次发挥奇蹟,他必须观察得更细,不放过任何机会。 高见月不停看着驾驶座前方的观景窗,身体上下不稳地晃动。上次爆炸还没恢復完好的耳朵,随着急速的上升又被剧烈摧残一次,痛得他差点忘记读秒的数字。 如果他没算错,他们每秒距离地表的英里数大得可怕,狠狠打击他天真的跳机计划。 来不及思量计划b,接踵而至的晃动差点让高见月摔离椅子。反射性握紧原本束缚住他,现在却成为救命工具的安全带,高见月再次察看窗外,数枚光点掠过机身,两架f-ck3战斗机气吞山河直扑而来。 伊里伽尔全然不以为意。「只是警告,不要理他。」 深諳战斗机对入侵的不明机舰通常会採取警告式射击,光是暂且不会正式发动攻击这点,足以使警告变得毫无作用。 f-ck3一前一后划过上方,高速回旋至战机后方、左侧打算做包夹。 视线至始至终贯彻前方,伊里伽尔命令式的声音落下:「往下飞。」她宛如一座雕像般坐在驾驶座后方,用雷击的速度洞悉事态,命令果决又冷冽。 驾驶依照指示近乎垂直下降,机翼穿梭山峰弯谷,巧妙利用f-ck3的机砲可能会击中山地造成落石的警戒,回避正面衝突。 机身随着闪避的动作再把他们往天花板提,时机成熟!高见月把手从口袋里抽出,一颗椭圆形的球体在他手中变大。这是7神给他的小道具之一,其他的被他留在古恆星家里。 没时间感叹到底是走什么霉运只是随身携带小道具就立刻派上用场,高见月用冒汗的手指按下圆球上方突出按钮,往驾驶座的方向一丢。球体上下尖端不断窜出白色烟雾,不花一秒便弥漫整个机舱。 迷雾延宕不了高见月飞快解开自己和古恆星安全带的速度。古恆星没有拒绝,烟雾瀰漫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管他是否因为他的行动感到难过或是失望,高见月此时只能强迫自己把全身心力专注在打开舱门。 抓着机舱内凸出的隔板缝隙,他带着古恆星吃力地在不断变化飞行角度的机舱内攀爬。突然一阵猛力回旋,提起压低身躯紧贴墙的两人拋到三十公里处的舱门前,简直得来全不费工夫。 机会终于带领他看见打开舱的绿色按钮。高见月着急扑上,指尖碰到按钮上覆着隔绝自由的玻璃盖。他使劲全身力气想把隔板敲坏,一下又一下朝最脆弱的边缘敲击,手肘的血液渗出西装。 不捨伤口再次撕裂,古恆星伸手制止高见月的行动。高见月挥开他,他便挺出趁高见月专注敲击时偷来的捕捉枪。 古恆星嘴角上扬的弧度令人猜不出是妥协还是拿他没辙。他高举枪枝对准玻璃盖边缘,难受的把那处的血跡当成记号敲下去,cnf製的枪身竟不敌强化玻璃盖从握把处露出裂痕。 计划被消弭的一点也不剩。攀升的机翼擦撞峡谷岩石引发一连串落石砸重机尾,过大的晃动将毫无束缚的两人再次丢掷到半空中去。 定在空中痛苦的几秒,高见月从烟雾逐渐消散的机舱内看见伊里伽尔完美地在无重力空间移动。她一把抓紧古恆星的手腕,高见月不甘示弱试了几下也跟着抓住。 可能是机身的损坏造成的幸运故障,警告舱门开啟的红光将舱内所有物品染上血红,咆哮锋利地「嗶嗶」声。他们同时被丢回地上,高见月抓准机会拉着古恆星起身。 烟雾随着舱门开啟的缝隙加快散出,明亮的弧线在眼前敞开一半,终于能遥望光年外熠熠生辉的太阳,逃脱的机会不过一步之遥。 自由的踏实降低了戒心,高见月一时失察,猛然遭受突袭,电流把疼痛带往全身,握住古恆星的手指滑开,高见月全身僵硬地被吸入气流的旋涡之中。 按照他的计划,原本是预测抢到降落伞再一起跳下去。运气好一点,他们会在距离地面不远的森林尽头上方,跳下去应该也不至于受多严重的伤。想不到古恆星会事先着装降落伞,所以根本连抢都不用抢,只需要两个人一起跳下去就好。 但现在高速坠落的只有高见月一人,没有任何缓衝,即将从500公尺高的空中摔落到地面。 下方并非森林,而是剧毒堆积成十几层楼高度的云烟,被一颗绿色的巨型球体围住。 ──是空气红灯区。 啊啊……原来他活了这二十三年,最后的死法是摔死。没有直接摔死就是中毒身亡,怎样都不够好看呢。 万籟俱寂地落下,濒临死亡前一刻,闭上眼,又觉得不看世界最后一眼会后悔莫及。 睁开眼,这个孕育无数生命的唯一世界,不会因他的离开有任何改变。 此刻,高见月一点也不觉得不甘或懊悔。深知多少的万物成就了自己,但在他活过的这二十三年间,努力工作证明自己,得到头衔壮大自己、领了薪水犒赏自己。而自己真正对这个世界、这片土地又付出了什么? 他想,满怀感激就是他最后付出给世界的「唯一」。 陷入高速带来的昏迷,高见月在最后一点意识尚存时,依稀瞄到一个灰色小点朝他飞来,以更快的速度飞向他。 高见月不可置信的看见古恆星背着降落伞往他的方向飞,他们在逐渐迷离的空中相会,死抓住彼此的手心。降落伞打开,晃动着垂直降落。 危机还没解除,他们即将穿过把毒气围成一颗半球形温室的绿色透明布幕。 空气红灯区内寂静无风,不过为了不让毒气体因为季风吹往他处,每个空气红灯区都被透明而巨大的特殊生物塑料布给围住。 这些布坚固地连子弹也贯不穿,同时又柔软地能任意折成任何形状。是为了防止有心人穿越以及天灾的破坏造成毒气渗漏引发更大灾害,好不容易研发出能兼顾的特殊材质。 这一区的规模不小,大约有三分之一个台北市那么大。球形布幕中央开了一个释压的天坑。他们刚好落入天坑口的范围,进入毒气圈中。 降落在分不清位置的某处,造成无风带捲起一座不小的毒气流。灰褐色的气体升高后又缓缓降下,维持在一定的高点。越往下方毒气的浓度越高,就跟污染值随着气温下降的道理一样,时间越晚他们就越危险。 高见月全身都瘫软在沙堆上,他除了使不上力以外还有头痛兼耳鸣。但如果他再不起身,时间每过一分身上覆盖的沙子跟灰就会增厚一倍。他甚至得逼着自己在过分的身体不适中用嘴巴呼吸,让脏污全跑进嘴里。 他们不会把这里形容成是一座地底富饶生机的沙漠,因为这里是一座坟场,任何生物的足跡都会掩埋在这此。 古恆星解开降落伞背包,环视能见度不到200公尺的地方喃喃自问:「……这个地方,净化等级怎么只有3?」 从远处看,空气红灯区像一颗巨大的绿色半球形温室,是因为布幕上装附着数以万计的人造蓝藻。藉着让蓝藻吞下空气中的污染颗粒,进行比地球上所有植物都强大的光合作用来净化空气。所以这个巨型半球体又被称为「蓝藻温室」。 以污染值高低区分严重程度最低到最高的空气黄灯、橘灯、红灯,以及完全无法净化的紫灯区。净化等级从最一开始的0到完全净化的5,依照不同污染程度:黄灯区的净化时间是3~5年,次高的红灯区是20年。 换句话说,以现在人类科技短短3年造成的污染,就要仰赖植物花20年的时间净化。完全是超载现象。 很显然,这一区的净化进度又变得更慢了,比古恆星十一年前来过的时候大幅下降,可能因当时的爆炸案又重新补强有关係吧。 26.蓝藻温室 古恆星不晓得自己还能保留多少,每一次的呼吸都是在消耗他剩馀的复製能力与体力。眼下他还必须把能力用在高见月身上。如果可以他会全用上,但前方的未知数太大,不能保证接下来不会出现其他阻碍。他的行动必须加快,还得想办法平均分配体力。 「只能请你忍耐一下了。」 高见月感觉有什么东西轻触了一下他原本吸着脏空气的嘴,紧接着身体的本能高呼让他深呼吸。他竟然没有呛到中毒昏倒。 他惊讶地撑起身体,耳内随着起身的动作留出一些红色液体。但他毫不在意。迷雾中的古恆星看起来遥远又不真实,让他忍不住抓紧对方,以确认内心那块踏实。 「幸好你没被带走。」高见月近乎安心地呼气。 古恆星没有正回应他。确认高见月暂无大碍后,开始四处寻找着什么。「你身上有没有携带什么尖锐的东西?」 「……没有,我唯一带的东西就是手机跟那颗球……对了,手机!」 高见月拿起手机,萤幕显示无讯号。 「fxxk!没用的高科技!山上收得到这里却收不到……」 「应该是因为这里靠近中心点……找到了!」 古恆星欢呼着,声音传到高见月耳边,他依循着方向看去却没看到人。 这个地方、这个空间实在太过漆黑。其实它不算漆黑,只是灰濛濛一片看不到尽头。高见月的指甲掐进手心肉里,额头开始盗汗,明白那该死的症状又要浮现。 不得不闭上眼安抚自己,千万别在这个时候成为古恆星的绊脚石。已经在内心宣誓要当塔古路拉的英雄,才不要落到打自己脸的份上。 觉得自己差不多振作起来了。驀然一个感觉使高见月抬头,一道光轻点在他的眼皮上,如受鼓舞般使他睁开眼,他看见远方有一颗繁星。 他忘了说了,他还带着一样东西。虽然随着时间的流失已经不会发光了,但他总是捨不得丢弃。 ──是发光的头发。 高见月步伐稳固地奔跑到繁星所在之处。古恆星正用和他们一起坠落的机身残骸的尖锐处割开降落伞的绳子,再用割好的细绳把两人安稳地系在一起。 高见月忍不住讚叹:「真聪明。」 「……还、还好啦。」古恆星因害羞而红起的脸,连头发发出的光芒也掩盖不住。 高见月本来想问:「这是在大雪中搜救避免迷路的绝活吗?」又想到,他现在每吸进一口的氧气都是古恆星使用复製能力分给他的。每一次说话都是消耗,必须谨慎保存。 由于收不到讯号,手机的gps形同废物,古恆星似乎正以自己的第六感辨别方向。他一头发光的发此刻看起来是柔和的金色,不仅照亮了周围、也在砂地上形成一圈范围极大的光晕。 他们往同一个方向前进了将近一公里远,速度开始下降。 走在后面的高见月已经恢復上战机前那副健康的身体状态,除了右耳听力微弱之外,多亏过去这几周在两座山头间往来,才能在短时间内训练出了良好的体能来,否则先趴下去的人应该会是他。 快步绕到前面去,高见月阻挡古恆星继续前行。「我刚才在后面想,我们都需要你的能力,靠体力的就让我来,乾净的空气就交给你。」 古恆星思索的一下。大致上是懂了,但要怎么体力都让高见月来?难不成他要扛着自己走? 捕捉到古恆星眼睛里的猜想,高见月嘴角一弯,把掛在肩上的降落伞残骸丢到地上铺好。古恆星立刻懂他想干嘛。 他摇摇头,觉得这样有点……不好。 哪里不好?──高见月指着降落伞要他快上去。 好吧──古恆星抓了一下衣服下摆,给自己勇气。一脚踏上降落伞躺下去。因为比起坐着,躺着更能分散身体面积让高见月更好拉动。 古恆星紧绷着身体就位。高见月把剩下的绳子扛到肩上用双手拉动降落伞。这款降落伞就和他一路上一直评估的一样,厚度够又轻巧,绳子的耐受力突出,很适合拿来做比方说「拉人」的用途。 反观古恆星,他终于查觉自己一开始觉得不好的点在哪里了,这样躺着被拖拉着好羞耻,幸好周围没有其他人在看…… 但这样被拉着的感觉又挺微妙的。特别就拉着他的这个人来说,一开始古恆星只当他是个嘴恶、脾气恶、但心善的上司。没想到会为了要带自己回工作岗位这么拼命,又为了一份承诺与自己经歷这些,意外是个纯情的热血男子。 现在古恆星只觉得,高见月这个人真的很厉害,厉害到就算之后会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他也不会觉得意外。 这个背影都比最崇拜的贤士帅气了──他欣慰地想。与此同时,他没能忍住开口:「你真的长大了呢,见月。」 「……什么?」高见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长身高,还有其他很多方面,你都长大了。」 如紧绷的弦般直挺的绳子忽然放松。高见月停步转身回应:「你为什么突然──」远处一道强光从身后照射过来,逼得他吞下疑问回过头看。 强光随着引擎声由远而近。古恆星也警戒着站起来,走到高见月前面。不约而同看见一个高速的黑色物体朝他们前进。古恆星拿起切断绳子的尖锐物,必要时打算用那东西战斗。 高见月不甘心又让对方站在面方,一跨步肩并肩平行。要战斗就一起战斗。 黑色物体似乎对地形十分熟悉,清楚如何利用低能见度来隐蔽身形,「咻咻咻」地在飘浮颗粒的气体之间乱窜。 高见月专注猜测物体的形影。古恆星则锁定到位置。引擎的躁动声猛然加剧,物体从古恆星侧边的尘埃中窜出,即将接触到他的转瞬间硬是切到别的方向擦过他的指间。 高见月清楚看见,越野摩托车后座的人射出橡胶子弹精准地打掉古恆星手中的武器。武器旋转飞离手中,伴随着一些碎片──紧接着,摩托车「嘎嘎」响地骑了回来,停在两人面前。 摩托车上两个人包得密不透风,带着防毒面具,战战兢兢地揭开戴在脸上的护目镜,像是在瞧稀有物种般不断在他们的脸上来回游移。 骑士透过防毒面具闷声问道:「请问,我们该不会是有幸见到……天狼星本人吧?」可能是太过不敢置信,抖动的声音里透露着不安与兴奋。 古恆星诚实应道:「是啊。」 高见月皱眉,不管他刚才看到了什么,眼下的情况比较危急。「你们想干嘛?」 听出不是英雄的另一个人问话的口气带着敌意,摩托车上的两人同时比出投降姿势,说道:「我们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因为看到可疑的光芒,想说过来看看,没想到会遇到英雄本人。真的太荣幸了。」 后坐的人的用手肘敲了一下骑士,他的声音比较清亮,听起来是个女人。「我就跟你说是你还不信,要不是我你也没机会见到英雄。」 骑士默默任女人唸他,也不反驳。 以目前来看,他们只是两个普通人。虽然说的话有一半都是假的,但应该暂时没有威胁性,甚至可以请求帮助。 高见月默不作声,古恆星以为他累了所以先开口:「我们因为一些原因被困在这里,可以帮助我们离开吗?」 「当然当然,能帮助英雄是我们莫大的荣幸!」 他们之间的对话完全没有进到高见月耳内。他回到刚才的惊险中──从古恆星的手心飞出去的,不仅仅只有武器,还有…… 「你是不是……」他不敢肯定。「你不是古恆星对吧?」 27.这就像在太空中 「带他上太空太危险了。」 成功脱离空军追击离开台湾防空识别区。伊里伽尔在机舱内查看毁损状况,又不慌不忙回到座位系上安全带。 「你这样看我也没用。」 面对眼前露出一脸难以置信的古恆星,她目光放软,终于展现出像人类的表情。「他没事,你知道他没事。非必要我不会去伤人,甚至杀人。」 「我比所有人都清楚他没事。如果他因为我受伤,那我──」 「你不会原谅我?没关係。但你要放弃这个计划?为了一个人放弃全人类?你不是英雄吗?」 「英雄不该牺牲任何人。」 「那你又为什么志愿牺牲?虽然……不一定会牺牲。但有风险。」 古恆星在说出这句话时,已没了先前的把握。「因为……这是对的事……」 为什么会动摇到这个地步?这不是正确的吗?可以救人为什么有错? 但如果是对的事,为什么高见月要阻止他?他不是最支持英雄吗?英雄做英雄该做的事,不对吗? 如果为了救全人类,要牺牲阻止自己的高见月,那么做又对吗? 疑问的种子落在心里萌芽,一点一滴攀附耸立眼前信誓旦旦的高墙,寻找龟裂的缝隙躦进去,渐渐瓦解。 这是古恆星的必然,也是天狼星?塔古路拉的心愿。 ──因为他不仅仅只是一个人的英雄,他是所有人的英雄。 * 高见月语中存疑:「你不是古恆星对吧?」 他看见了,飞出去的除了武器,还有疑似一片片皮肤的不可思议的东西。这只代表着一件事──复製分身。 这次,他斩钉截铁。「你是古恆星的复製分身。」 古恆星心虚地承认:「你发现了啊……」 这个回答把高见月的肾上腺素拉高到将要爆炸的顶点。因为这表示真正的古恆星人还在战机上,被带往未知的地方。 怎么办? 小时候,满脑子鬼点子几乎用在帮助朋友与瞒过母亲的法眼逃家;长大后,无时无刻充满想法与计划,解决生活与庶务上一波波的难题。 怎么办? 高见月对此刻毫无想法的自己感到失望透顶。他永远赶不上,永远只能看着那孤单的背影,猜测隐藏在脸谱面具后的表情。 「小子,现在可不是蹲在沙地的时候,不是要我们帮忙吗?我们很乐意执行英雄任务。」 女人带着手套的手拍了他的肩膀。高见月才发现自己一脸颓丧地蹲着,古恆星望着他的眼神写满歉意。 其实他不需要道歉,要不是他大意也不会被偷袭摔下去,还让他及时使用所剩无几的能力来救他。 「就算我知道自己不比其他7神厉害,也不管别人怎么去评断我,只要有人需要帮助,我就会去帮他。因为我认定这是使用这份力量的使命。」 因为这份使命,所以他义无反顾;也因为高见月超出这份使命,所以古恆星又救了他一次。 「我懂了。」 高见月倏的站起吓得女人退后好几步,同时她也看见他眼神的转变,忍不住讚扬:「对嘛,这个表情才对。」 骑士拋给高见月一个防毒面具。「请戴上这个。」 高见月依言戴上,立刻察觉氧气的递增循环在身体内消失。现在只能仰赖等级不高的防毒面具过滤出的空气活着。由此可见,古恆星已经连维持自己都十分费力了,却还是硬撑着。 他们全跨上载四个人还绰绰有馀的越野摩托车,以时速两百英里奔驰在荒漠沙地间。现今地球有三分之二的土地都沙漠化,像这样在沙地上移动的交通工具可是一年比一年新颖进步。 花不到十五分鐘他们便看见尽头。延着半球型支撑架覆盖一串串蓝藻的透明布幕近在眼前,高见月忍不住伸手触碰这神奇的生物,他发誓等一切都结束后,要在租屋处种一堆植物。 「像这种生物塑料布最怕火烧了。」女人像是在和教授展现最新研究的研究生一样,兴奋解说着。 骑士开始在沙地挖洞,女人要高见月加入挖掘行列。古恆星原本也想加入,被高见月阻止。 片刻,他们挖出半个成年人高度的坑,也看见建置在地底下明显经过灼烧痕跡的布幕。被烧破一个洞的布幕后方连接一条隧道,四个人纷纷鑽进里面。 隧道由原本只能趴着的高度缓缓拓高到能站立行走。空气中佈满泥土与火药的气味,还能瞧见一些挖掘工具散落在隧道周围。 这两个人确实如他们所说在这里「工作」,只是很明显,他们不是政府聘雇的合法员工。高见月猜测他们大概是盗採者。 他们爬上隧道尽头一把延伸到地面的铁梯子,打开外形偽装成水沟盖的出口,终于宣布脱离蓝藻温室。 见骑士与女人迫不及待拿掉脸上的装备,露出大约三十几岁的年轻脸庞,高见月也跟着拿掉脸上厚重又闷热的防毒面具。不仅是鼻腔,而是他一整张脸终于得以呼吸。 仅仅只是经过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先不管有没有防毒面具,高见月就已经快被毒气浓度造成的迷离空间给压得喘不过气。 那不像是在黑暗中,却比在黑暗中更加难受。再也分不清空间距离,渐渐忘了时间。望着模糊的手指,连「自我」都将变得若有似无。更别提加上闷重的防毒面具,如果待久一点,高见月就会再得到一种叫「幽闭恐惧症」的焦虑症。 高见月的精神疲惫让他不得不一屁股坐在地上休息。 骑士说:「虽然我们已经在外面了,但这里周围的空气还是有危险性,最好不要待太久。」 「我真佩服你们,可以长时间在那种地方工作。」 女人轻松回应:「习惯就好啦。」 高见月清楚这两个人算是他和古恆星的救命恩人,所以他才没一语道破违法盗採的事实。但不只是鉴于法律,也因为道德、更由于这份有缘的恩惠,他才更要说。 「你们应该比我都明白,那些有毒的空气里原本就有很多不安的因子。为了安全最好还是不要再用任何火药了。」 察觉高见月好像被发现了什么,骑士与女人有些尷尬的对看。 「真的非常谢谢你们的帮助,但如果发生更危险的爆炸,可能比之前更危险……我可不希望下次没办法亲自跟你们本人道谢。」 高见月转头用眼神跟古恆星求救,对于这种紆回到了极点的言词,他果然还是不擅长。 古恆星原本紧盯着天空方向的视线移回来。他思考了一下,笑着说:「无论如何,到时后就换我来救你们!」 这不对吧,这样的说法简直比我糟糕一百倍了!──高见月死盯着古恆星无声地传达。 「呃……这个、我的意思不是说一定会有危险,只是说只要有危险就会过来。怎么说好呢……」 「哈哈哈,好了我们知道了。原来英雄这么有趣。你们俩都太好笑了!」 「别这样笑英雄,太没礼貌了……」 「才不会!现在我们也是英雄了。而且这样更贴近老百姓的英雄我更喜欢。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这个月我们就会从这里离开,不会再回来了。」女人拍胸保证。 两人点头,四人相视一笑。对,现在这两个人也是英雄了。 歇息让时间飞快流逝。片刻,地上浮出一个巨大的阴影宣告平静消失。高见月抬手遮着朝他们喷洒强烈气流的无人机。小狼的头从观景窗内探了出来,表情从严肃到松口气。 高见月没想过自己见到小狼会这么开心。他嘴角微弯抬高手臂,表示自己没事。 「预祝你们接下来的行动能顺利!」 「谢谢你们。」 古恆星分别握住骑士与女人的手。高见月也照着做和他们道别。 爬上小狼丢下来的梯子后,他们同时往外瞧,地面上两个人影挥着手目送他们离开。 是这两位英雄的帮助他们才能安全离开,所以,这跟是不是英雄其实没有关係。 原来答案就在眼前。不一定要做大事才能被称为英雄,他也可以只为了一个人成为英雄。 不计任何代价。 28.光速 才搭上跟「国家特殊能力防卫部」借的无人喷射机,高见月屁股都还没坐稳,立刻等不及进入状况。「现在什么情况?」 老实说,小狼还是保持着一如先前的态度,也就是不希望非相关人士搅和进来。但他也不是个笨蛋,就算找机会把高见月丢下飞机好了,他大概也能用他的人脉和手腕以及无可比拟的世界好运跟上他们。 「7神在联盟总部等我们。魔术师看到敌人带着塔古路拉搭上太空船,猜测是前往建製在地球与火星之间名为『盖亚号』的太空站。」 仿若科幻电影才会出现的场景,经由个性正经的小狼嘴里说出口,虚幻地令正在补充水分的高见月差点咳死。 小狼露出得逞的表情,一副「你的世界未免太过狭隘」自大的解释起来。 「那是由一个叫雷格利诺克的富豪投资的私人太空站。里面在进行什么科学实验没人知道,因为会公开透明的资讯永远不是最重要的。」 他瞥了一眼座位上闭眼歇息的古恆星,继续说:「我们现在只知道,那个实验跟复製有关。至于那些有钱人要复製什么,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所以我们要赶在那个雷格什么的,目的达成之前阻止他们。」高见月难以置信地说:「我们要搭太空船去地球与火星之间的太空站……哈、哈,这太疯狂了……」 小狼毫不留情地吐槽他:「从台湾跑去瑞士的人没资格这么说。」 高见月张口想反驳,小狼又说:「这没有不一样。」 「但──」 放在桌上的手机振动硬是打断高见月的话。小狼把手机扶正,一道蓝色光芒从镜头处打出来。他让光束照在机上宽敞的空间,就像在古恆星房间看见的,7神的虚拟投影影像出现在无人机上。 被无数个点线面拼凑出来的大卫戴着和实境游戏类似的头盔,双眼紧闭,两隻手拄着下巴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那个头盔装置看起来很熟悉,高见月看过大卫用过它。之前上电视专访时曾提过,为了及时掌握越来越多的陨石落入地球的位置与时间,大卫有时候会透过那个头盔增强脑波监控地球大气层。 大卫无预警全身一震,立刻摘掉头盔露出太阳穴上的红印。说道:「瑞士时间早上9点47分58秒,有一艘不明飞行舰以第二宇宙速度脱离地球引力场。应该就是他们。」 「那是怎么样?我们现在过去追得上他们吗?」高见月听不懂那些术语,但至少知道这代表他们领先了,而且是以很难追的速度领先。 事后他才知道,任何飞行器一旦要离开地球飞向其他星球,就必需先脱离地球的引力。而脱离地球引力所需要的最小速度,便是所谓的第二宇宙速度。 「这个问题暂时无法回答你,不过我猜大概不行。」牛顿用电脑纪录下大卫侦测到的时间,准备让目前驻守在联盟里的其他专员计算。结果等一下就会出来。 小狼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带往古恆星身上,发现五官深邃的男人正与他们一同盯着虚拟影像。他猛地想到了一件事──对了,他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塔古路拉的复製分身,可以与本体连结! 「你有办法知道现在那边的情况吗?」 只可惜,古恆星摇摇头无奈道:「他拒绝让我知道。」 高见月同样盯着古恆星看,内心闪过在蓝澡温室里发生的事。「我怎么觉得,你们的个性……好像不太一样?」 闻言,小狼有些僵硬地转头。「什么意思?你这么说有点奇怪吧?」 「你连这个都看不出来吗?亏你还是他的守护者。」 高见月故意先卖个关子。意外小狼这次很不一样的反应,他表现出急躁地想得知答案的样子。 「虽然他们是同一个人,应该说是本体跟分身。他们互相合作很正常,但却也会对抗,这简直就像是两个独立的个体嘛。」 小狼解释:「他们本来就会有自己的思考模式,这就是天狼星的能力最厉害的地方。你才是现在才看出──」 「不对!」 高见月直接了当的否决让小狼心脏一紧。他回头想跟7神求救,虚拟投影的蓝眼睛却决定让高见月继续提出他的见解。 高见月转头对上古恆星,「在蓝澡温室里,你提到我小的时候,你有那个时候的记忆。」高见月用的不是疑问句。 古恆星看着他的双眼,不闪不避,回答:「对。」 「但是本体的古恆星,他忘了我们第一次相遇的那件事。」 「其实他没有忘记,只是他的记忆被干扰所以想不起来。」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使用复製能力的,但这表示,你们是不同人。你有自己的意志与思想,连个性都有些微不一样,那不像是复製……」 高见月近乎是迷幻般地口吻:「你是全新的一个人。」 小狼叹了一口长气。牛顿在另一边决定结束这个话题。「刚收到计算结果,我真的不确定要不要把结果告诉你们。」 贤士说:「请说。」 「刚好是你开口啊,贤士。我们要追上他们,得要全部都会瞬间移动才行。」 「那么远的距离,很遗憾我办不到。」 雪说:「贤士,威廉只是在用讨人厌的比喻,你别那么认真。」 「嗯。」 「好了,我们内部讨论一下,不管怎么说还是需要塔古路拉的复製分身。」 「我们一小时后到。」 小狼关掉通讯。无人机正以每秒1.5公里的音速飞行。即使是这样,面对太空船以脱离地球引力场的速度飞行,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也追不上。 7神联盟只能去弄一艘太空船,然后祈祷追上他们的同时,不会看到被利用完的塔古路拉在外太空飘浮后极冻的尸体。 * 塔古路拉躺在外形像担架的椅子上,正在进行全身健康检查。一双比永冻层更难以攻破的冷眸往下紧盯着他,伊里伽尔维持一惯地双手抱胸姿势,站在以定速旋转的太空船上等待检查结果。 从外部看来,太空船像一道残月,正以回力镖般的角度缓慢旋转,这同时也是他们在太空上能维持重力的唯一方式。 太空船的体积不小,前前后后能塞进六个人和所需的设备。为了持续维持极高速度推进又不耗损太多能源,才会採取这样的惯性定律航行。 即使是最微小的消耗,遇到四千多万的航行公里数也不得不折服。光是去程就耗费了一半以上的核能动力,也没看见船身周围装设太阳能板,藉着吸收取之不尽的太阳能当作动力,儼然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旅程。 塔古路拉显然发现到这一点,虽然民眾们把他归类在迟钝的那一方,还是不可否认身为英雄天生敏锐的第六感。 上次这个计划是在他无意识的情况下偷偷摸摸违法进行,差点害他半身不遂;儘管这次他们尽到告知的义务也得到同意(一样不能说合法),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或许更加渺茫。 英雄的牺牲本就光荣,身为英雄的家人也早就接受这个事实。事到如今要说还有什么遗憾,就是没能来得及和一个人说声谢谢吧。 「拖着这样的身体上太空还能没事,只能说,你果然是我们所有人之中最得星辰宠爱的人了。」 一般人要上太空之前至少得先经过一年半的体能和其他训练。健康状态能越好就越好,尤其是在无重力的状态下,血液在身体里飘浮着乱窜、身体器官向上位移,对健康都是很大的伤害。 然而不须等待那些症状出现,就会先吐个半死。无重力使人辨别不出方向,產生天旋地转的晕眩状况。只要一个人吐,其他人可能会跟着呕吐。毕竟,呕吐是会「传染」的。 但这对7神来说似乎不构成影响,他们的身体本能适应太空。塔古路拉则要比其他六人更切合无重力活动。 和所有太空旅行一样,这艘船上也备了两名医生。一名正在帮塔古路拉做身体检查,另一名则在为无法适应高速的佣兵施打「spacequickdop」。 这款「spacequickdop」简称「sqd」,是富豪雷格利诺克也就是目的地私人太空站「盖亚号」的支助者,在「盖亚号」的无重力实验室研发出来,一款能增强人体机能与对抗晕眩的速成药物。 医生看着逐渐进入佣兵血管内的红色液体忍不住感叹:「真是方便的东西,有了这个任何人都能上太空,还不需要费时锻鍊。」 伊里伽尔带着一惯的冷漠回应:「副作用要自己承受,所以施打的前提要签同意书。据说有极小部分的人回到地球后猝死,虽然和那些人自己不遵守游戏规则也有关係。」 医生冒冷汗后决定闭嘴专心工作。「血压正常。」他对那名佣兵说,并让佣兵坐着休息。 另一名医生也帮塔古路拉检查完毕:「身体机能一切正常,甚至更好了。除了你的右腿以外。等到进入无重力实验室后,你的腿就会更舒适了。」 塔古路拉跟医生道谢。他的脑袋里一直有个声音,可能是另一个他一直试着与他对话的关係。声音很温柔,也很悲伤。 此刻,盖亚号的机器手臂勾住太空船,将他们的连结端固定在一起。 挥别所有念想,拯救全人类的时候到了。 29.量子传输 高见月直直盯着古恆星的手指看,毫不在乎手指主人的感想。 古恆星一方面觉得彆扭、另一方面又觉得有趣,他知道高见月不会真的以为就算把手看破一个洞,就可以解出什么跟复製有关的谜团才对。 在观看同时,高见月来回不断拿起古恆星的手翻来覆去,摸着那处剥落的地方,讶异那像受伤却不见伤口的诡异感。 古恆星忍不住笑。「复製的新个体只要身体受伤就会变成这样喔。」 「很神奇……但你怎么笑得出来?」 古恆星十分意外高见月会这么说,赶紧吞吞吐吐解释:「我、我不是笑你,我只是觉得有趣。也不是说你有趣,这个……」 「我是说,你对自己可能会消失掉这点,难道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够了没有!这种事还需要你说吗?」 小狼声色俱厉地介入,他甚至忍不住用韩语骂了一串粗话,高见月才发觉自己有多么神经大条。 就如同在跟一个即将要死掉的人问:对于即将死去,你有什么感觉? 以为自己的愚蠢伤害了古恆星,高见月赶紧慎重道歉,不料古恆星却一点也不以为意。 「毕竟这种事常常都在发生。在我还跟着7神出任务的时候,有一次印尼克卢德火山爆发,我就复製了两百二十六个分身。搜救完后──」 「够了够了,我知道了。」高见月不忍心再听下去。 「不只是我,其他英雄也一样。像是雪,她对炎热的感觉比普通人还要多一百倍,必须常常使用超能力让身体保持在10度以内。大卫长期失眠、威廉每天都必须比所有运动员更勤奋锻鍊身体……相比之下,我的本体只需要忍受杀死自己。」 不是有句话说:「力量越大,责任越大。」高见月觉得这句话其实只道尽了前半段。后半段应该加上:「代价越大。」 他实在难以想像,英雄人前风光的背后是数不尽的自我煎熬。因为与眾不同,代表着是你要适应这个世界,而不是这个世界来接受你。 「特别」两个字,是这世界上最惨绝人寰的诅咒。而他们依然尽心尽力、无怨无悔帮助无情待他的世界,只因为责任。 高见月终于懂了,他终于了解为什么古恆星执意执行这个任务。因为每个人都在寻找认同感,这是人类活在世界上最在乎的事情。 人类是、超能力者亦是。 但我不是。 「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所以我才不想寻求认同感。我只在乎我自己、和我在乎的人少数人,就像伊里伽尔。」 「见月,你在说什么?你没事吧?」古恆星着急地轻抚他弯曲成形状像拱桥的背。 「他大概被你说的话吓疯了。别担心,我一开始也是这样,后来还不是好好接受这份工作。」 恍然大悟,高见月忽然站起身抓住古恆星的衣领。「我知道了,我知道他们要复製什么了!」 同时间,无人机在即将下降的顷刻突然来个兇猛地九十度回转,站着的高见月首当其衝被拋飞回座位。前方的古恆星因为没系安全带飞离座位,小狼一个扑身及时抓住他,把两人重新安顿在座位上。 「发生什么事了?」高见月一个惊魂未定,还没忘记与伊里伽尔在战机上发生的事,他可受不了再玩一次自由落体。 「无人机的坐标位置突然改变。」 小狼打给人在7神联盟总部的大卫,对方那一头的讯号似乎不太好,这情况实在太诡异了。 「我们的坐标怎么变了,地点不是联盟总部?」 「总部太多鹰派的眼线了……总长要我们到祕密地下基地。无人机会直接带你们过来。」 小狼的电话被切断,那边大概也还在移动中。「你们都听到了,我们快到了。」 古恆星说:「我不知道总部还有祕密地下基地。」 「你都不知道了那我更不可能会知道了。」 下一秒,无人机再度俯衝而下。高空下原先一片公园水池忽然轰隆振动分开,一个长型裂口映入瞪大的瞳孔之中。无人机带着他们直衝进里面。 随着水流落下两旁形成两道瀑布美景。无人机顺利降落后,高见月踩着发颤的脚最后一个下飞机。他觉得一阵反胃,但联盟总长已经在停机坪等他们了,他不能给人呕吐的第一印象后还妄想让他们带他上太空。 联盟总长蓄了性格的山羊鬍,主动走到面色苍白的高见月面前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勇敢的孩子。」 「……谢谢。」高见月强迫自己吞下后才继续说:「我也很高兴认识您。」 「我们快走吧,其他人已经在实验室里了。」 联盟总长以及几位穿着西装手上却拿着武器的特务领着他们穿越停机坪洞口,搭上正前方的电梯。电梯的按钮排列十分特殊,每隔几个按钮便延伸出一个分支。总长按下一个印着英文字母「l」的分支按钮,整个空间顿时往下、再往右,他们得贴着墙壁才不至于在高速中摔倒。 高见月花了几秒鐘便确定,这部电梯不会往上。 他们很快就到达目的地l。在进入之前,所有人包含武器被全身消毒过一次。 高见月对接下来要面临到的未知充满激昂,忍不住看了眼身旁的古恆星。古恆星的眼神写满着严肃,打击高见月此时的天真思维──他不是跟着英雄去出任务。这不是《sevengods》的游戏,这是稍有一个闪失就会丧命的真实行动。 自动门开啟,防滑的白色地板模糊倒映一扇看起来像花园里常见的圆形拱门,上头布满精密电路板包裹着能量铝纸,底部连接一道不断闪烁白光的桥梁。 五位7神站在桥梁另一侧显然已经就位。一位身穿无尘服装的实验人员站在桥梁端点处的操作台后方。联盟总长朝各方点头,开始为他们解说。 「你们眼前所见的,是我们祕密研发的『magi(贤士)』。」 三人同时扭头望着贤士,联盟总长似乎很高兴得到这样的反应,自豪地继续说:「没错,命名的缘由的确来自贤士,因为这是一部远距离传输装置。简单的讲就是能让你瞬间移动。」 大卫朝他们补充:「就算现在驾驶太空船也绝对追不上塔古路拉,总长才会跟我们透露他们祕密开发了这样的装置。」淡漠的口吻再再显示大卫对总长隐瞒的不满。 联盟总长看着高见月。「虽然还是实验阶段,成功率大概在六成。也没其他办法了。」 「六成……如果没成功会怎样?」 「简单来说,你穿过那扇我们称为发送站的门之后,身体会被打碎成量子,经过扫描器传送到建设在国际太空站的接收站。接收站会经由扫描过去的资讯把你从量子重建成「人」的形态。」 「如果扫描中出现错误,那么重建出来的我,会是什么?」 「你很聪明,立刻就抓到重点,但这个问题很遗憾我们不知道答案。」 其实每个人都知道答案,只是不愿意说出来,因为不管答案是什么,还是要去做。 小狼打破沉默。「没时间了,害怕就不来。」接着朝所有人说:「要怎么开始?」 高见月因不甘而握紧的拳头被另一隻手包覆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又一个人要来劝退他。 出乎意料,古恆星用只有他们听得到的音量,轻道:「别害怕,黑暗一点也不可怕。因为宇宙虽然黑暗,却看得到繁星。」 古恆星望着高见月的眼眸,和在房间里高见月显露「怕黑」安抚他时一模一样。他说着只有他们懂的密码,像他们初次见面、像他们在那个房间里、在那个柜子里,驱散他的黑暗。 高见月喜欢且珍惜与古恆星这样的亲暱。 缓缓放松手指。高见月拍拍自己隆起的口袋,那是他随身携带的小塑胶瓶,里面装着什么就不必说了。 呼出一口气。「我才不害怕。」高见月跟随7神走上前。 在行动之前,大卫转头做最后交代:「朱庇特、雪,按照刚才说的你们留下,我那边一拿到证据你们就准备抓人。」 只要能拿到鹰派政府代表参与计划的违法证据,就可以向国际刑事法院控告那些人。 「知道了。」 眾人前后成一排直线站在发光的桥上,这座桥原先是给飞行器当跑道使用,目的是想连人带飞机直接瞬间移动飞上天,想不到如今会这么多人站在上面。 联盟总长眼神指向高见月说:「孩子,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高见月摇摇头。 「那,至少有什么话想跟在地球上的人说吧?」 高见月没做太多思考,脑中便浮现几个人的影子。「……阿特和小秤,很荣幸跟你们成为朋友,另外…… 「妈妈,虽然你曾经很惨忍,但我还是爱你。」 高见月说的话经由声波传送到电脑变成文字,如果这会成为他的遗言,那么他署名的这些人就会收到他的话。 所有人准备就绪。实验人员啟动magi,圆形拱门周围的铝纸开始吸收光束聚集能量。从「未知」而来的冷风扑向他们,轻浅深重的黑褐发丝在空中飞扬。一道强光从拱门中央射出,逼得他们瞇起眼。 突如其来一声爆破,震动整个基地宛如地震来袭。magi桥梁顶部的天花板裂开一道缝隙崩落碎石与灰尘。实验室大门外传出射击与哀嚎声。所有人闪着碎石绷紧神经,大卫高喊着要大家迅速移动。 为了跟上前方,古恆星拉着高见月的手在桥梁上奔跑。 高见月忍不住回头看,这可能是他看这世界最后一眼──雪白的身影吐出如小型颶风的气流,刺骨的寒气狂暴地打在实验室大门。一旁的朱庇特聚集水气不断累积冰层厚度,他们坚守冰封整个大门。 冰雪扩散到四周墙壁,冻结光滑地墙面恰如冰屋,连高见月还未进入拱门的脚跟也感受到寒气。 30.万物之母 一位穿着简朴的妇人手拿着传单敲着古恆星家大门。出来应门的是高见月的助理,他已经守在这里半天了,以为门后方会是那个依然自信过剩的上司。四眼对上,不是。叹口气,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你好,我想请问,传单上的这个人,可以告诉我他在哪里吗?」妇人指着高见月的名字。 助理望着妇人,也不管对方会不会当他是神经病,老实回答:「他跟着从小最崇拜的英雄出任务去了。如果他回得来,我就要立刻提辞职。」 * 一开始,数以万计的虫子蚕食鲸吞把整个身体撕裂成千万片,从骨髓里孕育出的麻痒完全不知道如何摆脱,比痛楚更无法忍受的微妙异样每一秒鐘不停重复侵袭。高见月觉得自己就要死在虚无的量子世界里了。可惜在量子世界里不存在死亡,只有永无止尽的分裂与孤独。 意识游走在疯狂边界,任何爱与信念都起不了作用,后悔莫及亦不存在与脑海当中。眼前只有深渊般的漆黑。 漆黑里,涣散的精神瞥见一个意外之光,渺小地如同一块方糖。接着,光点开始吸引周围的尘埃聚集,以落雷般的速度不断扩大。虚幻的光芒逐渐凝聚成实体,构筑成完整的一颗圆球。 「母亲。」 高见月睁开眼,嘴里念念有词,在远距离传输的过程中他好像看见自己的母亲去找他。真是太可笑了。 「没事吧?有没有觉得哪里不一样?」 古恆星爱操心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高见月同样端详着他。比起自己,古恆星的情况要更为特殊。看见他完好无缺,此刻比什么都重要。 「除了头有点晕以外,我还是我。」 信念还在,我还是我。 耳边响起掌声与欢呼。高见月身形一顿,发现周遭不知何时围了一群人。 国际太空站上的太空人互相拥抱,庆祝远距离传输的成功。他们看着高见月的眼神就像是伙伴,那些欢呼与泪水全都发自内心,高见月一时有点难以理解。 牛顿讨人厌的声音跟着出现:「医生,请给高先生一针。」 「什么?」 然后,还真的有位身穿轻便特製tee的男人拿着针走过来,把针筒内的红色液体注入他颈部的血管内。医生向他解释这款太空游客药物sqd的效用,高见月有一半没有听进去。他有点恍惚地观看四周。 由于太空站里没有所谓的上下左右之分,应该称为「上方」的白色顶部贴着红色金属牌写着「指挥舱」,整个太空站只有这里和供给私人空间的「乘员舱」存在人造重力。形状大致像一根在烤肉架上不断旋转的玉米。 玉米有短有长,像乐高积木一样提供组装,各自与所属的舱对接。太空站飘浮在地球上方的近地轨道,每九十分鐘绕地球一圈。为了长期驻扎在此,舱外装设可自由展开收缩的太阳能板,直接吸收源源不绝的太阳能,供应永久的飞行。 八个人一起生活的太空站并没有想像中的宽敞,大致比一辆客运巴士大一点。内部佈满外露的电线与设备,不像有钱人投资的私人太空站,这里有条理地堆满各种用品。有些是实验货物、有些则是私人物品。 即使是在如此拥挤的情况下,还是勉强塞了一个magi的接收站在这里。 高见月从小小的三角形观景窗看见近在咫尺的蓝色星球,恍惚的情绪剎那清晰。他不由自主迈开步伐,震撼于眼前的绝美景色。那是窗外其他恆星无法夺去目光的蓝──充满生命力的蓝。 太空人们开始分工任务,默契自然的就像在掌控自己的四肢。以女站长为首,指示医师扫描所有人的原子结构,剩下的人紧盯着架在墙上的电脑,各就岗位监控萤幕上的太空船。 女站长朝大卫走去。「7神联盟总长亲自请託国际太空站上的太空人协助,目前已经佈局就位。」 「我们已经事先发射一艘无人太空船前往盖亚号。目前距离盖亚号还有一千五百万公里。」 大卫朝她道谢后说:「请大家围着贤士。」 7神与高见月以贤士为中心点绕着一圈站。出乎意料地,贤士拨开他一向遮得紧紧地兜帽,第一次在眾人面前露出黝黑的全部脸庞,眉间深锁令人无法忽视。 「我从来没有做过这么远的移动。」他对所有人坦白自己的忧心。 女站长盯着萤幕上太空船的移动轨跡,开始倒数:「倒数开始,五、四……」 所有人把手搭在贤士肩上,连成一个紧密的环。 大卫闭上双眼,使用心灵传递进入每个人的脑中。「我们相信你。」 女站长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其他太空人也向他们各自信奉的神祈祷。 「……三、二──」 ──跳越! 三十秒,他们以太空船为中间站再做一次跳越,目标锁定在塔古路拉身上的追踪器。 四十五秒。一回神,匯集电流的方格就在眼前扑向他们。牛顿及时抓到焦距伸手抵挡,巨大的电牢停在半空中。细瞧,伊里伽尔正压着电牢与之抗衡。再眨眼,电牢竟失控下墬砸向他们。 猝不及防的突袭,距离贤士较远的牛顿和小狼被电牢密实地盖住,剩下的人瞬时移动到他处。高见月甚至来不及看到塔古路拉一眼…… 被彻底封锁行动的牛顿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发颤的手掌心。「为什么……我的力量?」 伊里伽尔腿部一个用力,平飞上前。 她朱唇轻啟,告诉了答案:「在太空中,你我都成了平凡人。」 「该死!」高见月忍不住大骂,就差一点。 「冷静一点,他们一定是用能量监控预测我们的位置。」 贤士在瞬间移动的时候需要使用大量的超能力,如果敌人使用能量监控的装置,表示不管到哪里只要使用超能力发出能量,就会被锁定位置。 大卫察看四周逼自己脑力激盪,就像玩密室逃脱的游戏,线索一定存在于某处。 这里有桌子、有床,和一堆文件与实验仪器,像是某个科学家的房间。 他要来之前看过一次盖亚号的室内地图,这个外表看起来像一环齿轮的太空站,以实验室为轴心不断进行重力旋转。每个科学家的房间都有一个通道能前往位于轴心的实验室,只有那个地方是无重力空间。 在无重力里,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 贤士和古恆星因为刚才的移动被电伤,他们疲惫的蹲坐在地上。看样子贤士暂时无法再使用超能力了。 至于古恆星,他想,他快撑不住了。 高见月握着他的手,心痛地看着他脸上斑驳的皮肤,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你在飞机上说,你知道他们要复製什么。告诉我们是什么。」古恆星的声音一字一句,弱的像气音。 大卫闻言立刻凑上来。「你由什么判断得知的?」 「由你们。」 他们困惑地看了眼彼此,高见月继续说:「你们的无私,造就你们的牺牲奉献。但自私的人,就像我,只会利用你们的奉献。 「他们此刻面临危机,却发现连你们都无法解决。所以他们决定打造一个全新只属于他们自己的世界──」 「他们要复製的就是──地球。」 脑袋像被轰炸过一次,大卫不得不后退一步。他努力站稳脚步,这一切实在太荒谬,不管是7神突然出现的超能力,还是被利用来复製另一颗地球。这真的是……真的有可能? 贤士把大卫内心的疑问问出口:「这有可能吗?」 大卫回答了自己与贤士。「我们……一直妄图把火星地球化,那还不如复製一颗地球比较快,是吧?」 「我猜是这样。」 不仅如此,雷格长年待在太空里,甚至研发了能快速永久生活在太空的药物,像他这种拥有宏大愿景的企业家,为得不可能只是区区地太空观光财。一定是更庞大的利益。 为了验证高见月的猜测,大卫搜索房间里的每一份文件。用他的能力潜入曾经读过几个天才科学家脑袋的记忆深处,将那些记忆取出化作自己的,就能在此刻快速读懂这些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 「虽然我们都不知道塔古路拉是怎么进行复製的,就像我也不知道自己『如何』做出心灵控制,那对我来说像呼吸一样自然。敌人抓住塔古路拉就为了搞懂他怎么使用能力。」 大卫进一步解释:「假设你面前有一块麵包,有人请你做出一样的,那么你一定要先搞懂原本麵包的水、麵粉与鸡蛋的比例,才能做出一模一样的麵包。道理是一样的。 「我想他们利用塔古路拉找到一种方式,分析地球的里里外外是由什么构成。很遗憾,你猜对了……」 「他们之前抓走恆星就解开了复製谜团,现在为什么又需要他?」 大卫指着他丢到地上的纸张。「这份文件是他们未完成的,跟海洋有关的数据。」 贤士的声音恍惚地出现。「他们解不开海洋的谜团……我的祖国印度,三面环绕着印度洋,但我们在不久前才派潜艇开始探索那块海洋。截止目前,我们对海洋的了解比火星的地表更少。」 贤士的话像一根针头刺入高见月的血管里,彷彿那个太空药物,唤醒了他沉睡在脑海里的潜能。 「我知道怎么击败那些人了。」 31.死亡不该无意义 牛顿、小狼背对背靠着飘浮在电牢中央,他们几乎要放弃逃出牢笼。 原因刚才小狼已经亲自体验过一次。他仅仅只是拔枪射出一枚子弹,想不到在无重力的环境下,子弹的速度非但下降,开枪的反作用力更使他整个人弹到电牢上硬生生接触强劲电流,痛到久久无法起身。 现在他们没人敢再贸然行动,就连自尊心比什么都高的牛顿也只能呆坐着,耍耍嘴皮子。 「这些浑蛋真的把我们当成野蛮人关在牢里。我可是个绅士,等我出来绝对用引力把你们甩到太阳上……」 烧死──这两个字牛顿没讲出来,因为那太不符合英雄会说的话。 虽然这个愿望不太可能实现,牛顿也渐渐明白为什么自己的超能力会失效,现在的他就像地球一样,是一颗绕着太阳引力轨道转的行星。太阳的引力是庞然深渊,任何物质皆跟随它移动,相比之下自己的引力只是一个小小坑洼,超能力都被拉走了,自然显现不出来。 如果他没猜错,伊里伽尔那句「你我都成了平凡人」,意思是说她的超能力多少也受到影响,这样就是平等的绅士对决了。 思量如何解决现状好好修理伊里伽尔同时,一股熟悉的声音无预警窜进牛顿的大脑,在里面说话。是大卫! 「牛顿、小狼,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他提到小狼,表示他正同时与他们对话。 稍稍振奋了一下精神,无法使用超能力简直让他无能为力。牛顿依照眼前所见尽量详细回答:「塔古路拉戴着氧气罩在装满液体的玻璃柱里面。他是昏迷状态,裸露的半身从头骨到整个脊椎都插满着金属线,连到外面一台显示一堆符码的电脑……真是太惨忍了。」 牛顿忍不住撇过头,他其实是一个怕血的人,所以他大多会把敌人拋到一个他看不到的很远的地方去。 「真是……」大卫皱眉在心里嘀咕,从牛顿的脑中下线,改对小狼说:「你的视线借我一下。」 得到准许,大卫的视线与小狼重叠,他先看到偽装寂静的致命方格,方格外侧各佇立一位手拿武器的佣兵。现场唯一的女性、也是最危险的存在──伊里伽尔──飘浮于电牢正前不远处,打算牢内一有动作就及时出击。 控制小狼转动头部好看得更远。国际太空站简直无法相比的宽阔实验室,仅仅摆放着三样东西。墙边堆积着数也数不清、大大小小实验机器,看来那三样便是汇集失败成就成功实验的精随。 科学家们穿戴微重力鞋各自作业,看着塔古路拉飘浮在的玻璃柱内,渴求费尽辛劳得到的工具能替他们完成梦想。 大卫判断,连接塔古路拉脊椎的金属是为了操纵他全身,那可能是他进行复製的关键。就像他自己,如果意识被敌人操控,就等于把整个身体让给别人。 塔古路拉是用全身进行细胞分裂来复製自身,包裹全身的液体强迫他将超能力放大到极限。透过金属连接上电脑一步步解开海洋构成──电脑上的无数符码就是这样得来的──那想必就是目前还欠缺的地球材料。 把这些「原料」传送到最后一样机器──3d列印机,印出来的东西,大卫没看错,那是一颗飘浮在透明盒子内的黑色球体──年幼的地球。 富豪雷格利诺克就飘浮在列印机旁,盯着年幼的地球逐渐成形,对着专属于他的新世界闪烁熠熠光辉。 「伊里伽尔……长官,有个房间一直出现微弱的能量。」 闻言,伊里伽尔没有马上做出反应。她瞄了电牢一眼,思量好一阵子才下令:「你们过去。」 在下令的同时,她已经放弃那两名佣兵。 嗅到危险,她回头,导电的致命金属在她眼前飞过头顶,玻璃圆柱就这么应声而碎。轰然巨响的碎片飞溅划伤她惊愕的脸庞,灰色的眼眸染上纯粹的橘色火光,贤士从片片玻璃雪花中带走塔古路拉,只留下模糊的残影。 「什么?!」 喘息未停,本该埋葬在玻璃残骸中的电牢又被抬起,方格受到无形扭力的掰动曲折,跟随电流不断往外延伸,雷霆万钧的能量覆盖建筑顶部。 「是威廉,怎么可能?」 伊里伽尔觉得自己的问题十分愚蠢,她从不犯愚蠢的错误,因为那致命。但此刻,只要牛顿一放手,没有人能幸免于难。 前一刻的美梦成真,下一秒的毁灭虚无,发展太过极端,科学家们来不及奔走,亲眼看着即将手到擒来的心血全失,只能抱着头痛哭控诉。 她想不透,为什么牛顿还能使用超能力? 伊里伽尔控制自己从吞噬一切的困顿回神,目光直逼空中张开双臂不断聚集能量的牛顿。 咬牙一蹬,伊里伽尔感受到前所未有矛盾与能量迎面而来。她扑向牛顿,想在超能力发挥不全的情况下抽离牛顿的所有氧气。她曾用《sevengods》实境游戏亲自操演对抗过所有7神,她都赢了,她才是最强的超能力者。 硬生生撞上引力风暴,绝对的力量将伊里伽尔逼入迷团深渊,也打碎她的最强头衔。凭什么牛顿能发挥比平常更强大的力量?除非他能百分之百将自己的意志交给魔术师,但任何人都知道,这对自傲过人的牛顿来说是绝对不可能发生的事。 还是,他也想通了那个答案?就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恍然大悟的思绪被捲入足以毁灭所有行星的无限能量黑洞,排山倒海的引力兇猛拉扯她全身骨骼,发出破碎的「咯咯声」。她无法继续维持意识,任由身体像具洋娃娃般没入高压电流的荆棘丛中。 「我不会用别人的身体杀人!」 牛顿的嘴里吐出伊里伽尔的答案,在死亡吞没她之前把她拋回地面。 倏地,牛顿──应该说魔术师──将铺天盖地的电牢碾压成一块圆球,如大联盟投手奋力挥臂,圆球贯穿电脑的萤幕,砸毁数据。整个实验室不到半分鐘便毁于一旦。 答案是信任,身为伙伴之间的绝对信任。 「还没、还没结束。」 火焰在无重力下燃烧不全,就像自信过剩的伊里伽尔,摇曳波动后化成一点蓝光,点缀看不清原貌的各种金属。 参与计划的科学家们颓丧地散落在各处,寂寥的眼神恨不得随着蓝光一同熄灭。因为这并非失败,而是还没得到证明的不甘心。 太空的寂静渗透进来,室内唯一的观景窗佔据墙面的三分之二。远方彷彿伸手咫尺的火星被放进窗框里,在上面探勘的太空人对盖亚号上发生的事情毫无所感。 荒芜中,垂死挣扎回音飘荡。 「还没结束,我的手中还有『盖亚』。」 * 两分鐘前,大卫透过超能力与人在实验室里的牛顿对话。高见月望着躺在地上一点一滴灰飞烟灭的古恆星,内心一整片空白。 他刚才在他们身上用尽了最后的力量。不确定伊里伽尔的死亡能力到底削弱了多少,就还是个变数,古恆星才会选择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奉献出自身所有,让每个人体内充满循环不尽的氧气。 他说,只要本体还活着,超能力就不会消失。 结果到最后,不管是本体还是复製出来的个体,根本就是同一个人。 牺牲自己成就别人,伟大的情操在高见月看来简直愚蠢至极。但是,愚蠢从来都不是他得到的最多感受。救赎──那才是超能英雄天狼星?塔古路拉,也是平凡的古恆星,花一辈子注入高见月灵魂的意识。 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看着他,繁星就能驱散黑暗。 此刻,存在手心的热度消逝,活生生抽离肉体,原本沉甸甸的掌心空无一物。近距离体会毫无意义的死亡,什么都没留下。 人类终其一生总是不停体会死亡,从奉献生命给你的三餐里、到你无意识或有意杀死的微生物。高见月不得不说,他们都是一样的,生命都是一样的,都是星辰转变得不是吗? 但,如此努力的你的死亡,不该毫无意义。 大卫借用了小狼的视线,分神告诉高见月有两个敌人朝此处前进。 他们手边没有武器。贤士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储存体力、大卫侵入牛顿大脑,正全神贯注逼出超越太阳引力的极限,高见月可能必须在小狼赶来之前独自面对两个敌人。 幸好,他知道失去如何转化成愤怒,也知道自己的情绪被愤怒挟持接着撕票后会迎来什么。 那是──沉静。 左腿被子弹划伤,高见月拖着肉体与灵魂皆伤痕累累的躯壳,凭着一股无法一语道尽的情绪前往实验室。或许该说那是一个能洞悉一切的意识形态,也许无穷的难受与不解,激发了他的身体能力,让他也变成超能力者。毕竟在太空中,所有的不可思议都是平凡无奇。 从转动的入口进入实验试。高见月立刻锁定飘在半空中载浮载沉的古恆星。 他没学过无重力环境下的移动技巧,加上脚的伤势,还必须闪避同样飘在空中变幻莫测的金属残骸。他手脚并用看起来就像在空中畸形游泳,这个环境减缓了腿上的疼痛。绕了好一段路,撞上一堆金属,好不容易到达古恆星身边。 高见月咬着牙。「忍耐一下。」 高见月抱着古恆星小心翼翼把他移到地面,他让他侧躺着,以便能够好好端详背上噬人凶器。这些银色金属线大约像头发一样细,依循每个骨块刺入接合缝隙。沿着人体曲线密布的银色光泽,古恆星宛如背脊长出鰭的人鱼。 掌心放在古恆星的额头上,他给予安抚,万般谨慎地拔掉金属线。脱掉外套盖住满目疮痍的背部。古恆星渐渐甦醒。 「……怎么了,成功了吗?『盖亚』的复製成功了吗?」 古恆星刚醒,好像认为在这里看见高见月理所当然。事实上,不管他到了哪里,高见月总是能跟上他。真不愧是从小立志要成为他的人。 「还没成功。」高见月继续用手安抚他。「你放心,我会守信诺,我会让实验继续。」 32.新星爆炸 目前盖亚号上还能自由移动的人,应该只剩高见月一人。大卫在任务完成后完全失去意识,与和佣兵缠斗完的小狼待在房间里;贤士和牛顿同样体力全失,昏迷在实验室角落,一时半刻不会醒来。 高见月花了点时间飞到「盖亚」前,刚才发生如此惨烈的大范围破坏,装着「盖亚」的透明盒子,却离奇地连一点裂痕甚至灰尘也瞧不见。 神秘的盒子里,灰黑色的椭圆球体上是乾枯的地面岩石,诞生之初的年幼地球还没有海洋的轻柔的拥抱。他猜,他们已经把海洋与其他必须的生态系统都放进里面了。 雷格与其他人还没放弃「盖亚」,从他们眼神里的不甘就可以明白。高见月十分乾脆地把血跡凝固在发上的雷格抓到「盖亚」面前。 「快点,完成你的杰作。」 雷格愣愣地望着读不清想法的高见月,迟迟没有动作。 「这也是古恆星的愿望:拯救人类。或者,应该说拯救有钱的人类。」高见月看着古恆星,话却是回答雷格利诺克。 不能怪高见月这么想,截止至目前,太空旅行依然所费不貲。有多少人能真的住近「盖亚」?不说「盖亚」说说火星,穷极一生领死薪水的上班族要付出多少才能上火星? 我们根本去不了,只能留在地球上等死,因为我们除了穷,更想珍惜唯一。 古恆星让身体垂直,看起来就像是站立着。他抓着高见月的外套,感受上头未消散的热度,发现自己还活着,也终于看清是谁拯救了自己。 「见月……贤士、牛顿……他们……」 显而易见的事实摊在眼前,实验失败了,高见月成功了。 「你放心,我说过我会遵守我们的承诺。你想要救人类,所以答应他们的要求加入复製地球的计划,这些都成功了。我们只是在他们把你害死之前救你出来,其他都没变,实验会继续。」 高见月说着边在空中移动,感觉自己越来越能掌握方向和步调。 接连抓住牛顿与贤士,无重力让高见月不费吹灰之力轻易搬动两人。他把他们和古恆星集中在一起,用随处可得綑绑物品的绳索,固定在墙上供无重力下辅佐移动的栏杆上,样子像在整理柜子上的书本──7神跟7神在一起,剩下的垃圾等一下再清。 「为什么要绑紧我们?」高见月的举动让古恆星想起在空气红灯区,用降落伞当绳子绑住彼此的情形,那时是为了预防走散。 高见月没有回答他的话,仍兀自动手,也绑紧了自己。 相较于高见月的忙碌,另一边的雷格确实把高见月的话一字不漏收进心里。 他飞到开放的驾驶舱空间,突出墙面的平台上星罗棋布大小不一的按钮与手把摇桿。他颤抖的手指按了凸起的绿色按钮,差点因为手心上的汗而滑开。此举掀开平台一处凹槽的盖子,里面藏着机械手臂。他把「盖亚」投了进去。 机械手臂的作用很多,太空人会利用它执行「接住」补给货物以及修缮太空站的精密工作,就像不畏低温随心所欲在太空中移动的手臂。 牢牢接过「盖亚」,雷格握住把手看着仪表专心操控机械手臂。即使室内温度一直维持在宜人的二十三度,每一釐米的移动还是造成他满头大汗。 高见月边欣赏对方狼狈的姿态,一边看着二十公尺长的机械手臂缓慢地伸到黑色的太空外。 一接触到外太空,装着「盖亚」的透明盒子瞬间冻成白色薄片。雷格似乎惊喜第一阶段的成功呼出雀跃的长气,高见月心中紧绷的弦亦随着雷格的情绪而波动。 寂静的黑夜只有机械手臂松开「盖亚」的声音。白色薄片承受不住上百度的温差碎裂成千片,飘浮在黑色圆球周围。 雷格兴奋地喘气飞到另一处平台上继续操作。调整好姿势,从实验袍胸前口袋掏出一把钥匙,掀开上方四十五度角的盖子,露出一个钥匙孔。他突袭般精准地插入钥匙用尽所有专注往左转动,猛地一道红色光束如迅雷击落劈向「盖亚」,映照实验室内整片火红。 雷格疯狂的身影宛如置身火焰中。古恆星不由得紧抓住高见月的手腕,他从中感受到强烈的反常,心中偏向一边的平衡往下坠得更深。 光束由正上方的卫星连续击出,引导「盖亚」灰黑的表面剥落冻结成冰球,以快了十亿年的速度持续膨胀。 「盖亚」越飞越远,富有生命地移动在既定的轨道上,正式成为太阳系的新生行星。它开始下雨,在陆地上形成海洋,在国际太空站上、在火星探勘的太空人镜面头盔上、在观景窗后的数对眼睛中发光发热,见证一颗新星的诞生。 膨胀加剧,远古地球渐渐成为每个人心中的样貌。一眨眼,「盖亚」增亮爆发出刺眼激光,光芒庞大到彷彿照亮整个宇宙。 所有人遮闭目光,唯独古恆星却无法移开视线。体内全部细胞叫嚣着见证一切,似乎早就知道接下来的走向,「盖亚」终在古恆星眼前随着光辉爆炸殞落。 新星的衰退喷发不计其数的星核残骸和脉衝风星云,在浩瀚如墨的宇宙中挥洒壮阔的七彩星团,持续扩大延展在繁星点点的天际。 几千亿个碎片打在盖亚号的观景窗上,猛烈的爆破衝击小小齿轮飞离航行轨道,剩下的残骸互相碰撞继续激发成千上万的新星形成,诞生出新的宇宙星系。 如此壮阔的视觉震撼虽然美得令人屏息,若不是太空站外围包裹着如地球大气层般强烈磁场保护,在场所有人恐怕会直接接受星系宇宙射线燃烧支解。 剧烈晃动的圆盘内,人们相互撞击,与他们製造出来的星系进行巧合的辉映碰撞。盖亚号内建的自动校正系统在毁灭性爆炸下临危不乱地发挥作用,及时阻止渺小的自身与太空站上的人类被太阳风暴吞没。 「不可能……」 除去了惊声的呼喊,高见月在听见这三个字后果断地吐了。 看起来,雷格利诺克的太空药物和地球都不算成功。 吐的人可不只他,不少科学家也吐了。黏稠的液体与食物残渣浮在舱内,和各式金属碎片、透明液体、遗落微重力鞋昏厥的身体搅和在一起,简直比刚才亲眼看见的新星爆炸还要可观。 「不可能……」 雷格可以称的上是意志坚强,如此惨烈的失败还打不碎天方夜谭的心愿。高见月可是已经没戏唱了。 他盛怒地挥开遮蔽仪表的碎片,啟动备用电力系统,发光的仪表上平形的线条上升后巨齿晃动,最后回归死寂的直线,一幕不漏纪录下「盖亚」的诞生到结束。 不知道如何死心,他伸手放大仪表上晃动的一处,点开显示结果,不可置信的事实血淋淋摊在眼前──「盖亚」里面遍布致命的生态浩劫──塑胶。 忽然「碰」地一声划开死寂,大卫收回踢开挡住自己的实验机器的腿,闪身进入。后头跟着小狼。 高见月朝大卫喊:「我们在这里。」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爆炸引发的强烈晃动连失去意识的人也能叫醒。大卫搜寻一片狼藉的空间,好不容易找到于残骸中双眼失焦嘴里念念有词的雷格利诺克。 大卫飞身俐落地移动过去。「不管你做了什么都等着被国际刑事审判吧,雷格!」 「等一下,要死也要死的瞑目,这一切,根本不可能失败!」 古恆星被这声大吼吵醒,恍惚的抬头发现他们还在太空上。这次他记忆清晰,却完全无法釐清整件事的脉络。 雷格飞越横在脚下的金属槓,一把抓起被压住的科学家将从他束缚中带往另一个束缚。他指着仪表明朗的数据发话:「你说啊?为什都是塑胶?不是全部都过滤掉了吗?」 胸前还掛着地质学家名牌的男人,支支吾吾把责任推给别人。「我确定……在分解地表的时候拿到的原形,用仪器检测是乾净的。这个问题你要问海洋学家!」 雷格在另一处挖出海洋学家,誓不找出原因绝不罢休。他又是同样的问句:「你说?为什都是塑胶?」 这边就更站不住脚。「可、可能…海这么大,就算真的有,应该……也不至于害整个行星爆炸才对……」 「一群废物!」 眼见失去一切悲愤填膺的雷格,盛怒之下就要对海洋学家暴力相向,大卫及时飞过去挡开他们,抓住雷格强壮的双臂往后扭,固定在身后。 他套句电影常常说的话:「有什么话留着跟法官说。」 「塑胶!该死的塑胶,我不相信凭一块塑胶能毁掉整个行星!一定要有人帮我查出真相,一定要!」 高见月在一旁终于等到时机回话:「都这样了你还不死心吗?」他继续说:「你以为能过滤掉所有垃圾?那是不可能的,你们拿来当『盖亚』的原料是受污染的,早就回不去原本的纯净了!」 这番话似乎说服了雷格,至少阻止他继续嚷嚷。雷格不再说话,燎上怒火的眼神终究是黯淡了下来。 终于肯承认失败。 目光回到自己身上,高见月帮自己和其他人解开拴在栏杆上的绳子,这一幕幕却让古恆星愕然明朗事实。 ──同意让计划成功,却又造成失败的人,都是高见月。 33.新生 「已经逮捕雷格利诺克、伊里伽尔等其他计划涉案人──其实我很想说这些话很久了,可惜我其实很适合当警察呢。」 连一向正经八百的大卫都说起玩笑话来,使醒来的牛顿毫不犹豫吐槽:「果然事情真的结束了。」再自恋一下自己:「都多亏相信你的我。」 「等把他们身上扰乱我入侵的信号找出来,他们会供出更多人,包括在地球支持计划的鹰派政府代表,事情才能算结束。」 「等一下可以搭太空船离开。」 「一艘太空船塞不下这么多人,必须分批。威廉先带走伊里伽尔和佣兵、贤士、小狼、我,再分别带雷格和其他科学家离开。」 「这还是我第一次等不及想回陆地上走走,一直飘浮其实还挺烦躁的。」 小狼对着抱怨牛顿说:「连你也终于怀念我们的老妈了吗?」 眾人齐口同声:「谁?」 「地球。」 他们说这么多,真正进入古恆星脑中的只有最后一句。 为什么要绑紧我们?──古恆星这么问高见月的时候,他没得到答案,却清楚那代表高见月早就知道「盖亚」会爆炸,预知了里面会有塑胶。 无尽的好奇心驱使下,古恆星选择探究真实。 「是你让它爆炸的吧。」 他问话的那个背影全身一震,转身的眼眸里低垂着无奈包含歉意。古恆星知晓自己说对了答案,但回应他的却是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是我把碎片丢进去的。」 古恆星依循声音来源看去,是贤士。 接下贤士的话,高见月突兀地摸索着口袋,在古恆星眼前拿出一个只用拇指和食指捏着小的东西,里面装的还是古恆星已经不会发光的dna。 仔细看,透明小塑胶瓶上有一个接近三公釐的小缺口,那便是杀死新星的罪魁祸首。 「在拟订计划的时候,我发现这个东西裂开了,它应该是『magi』唯一没有传送完整的东西。然后我就拜託贤士在救你出来后把碎片丢进『盖亚』里,所以那个数据才会显示出里面有一堆塑胶。」 「你怎么知道,光凭这么小的塑胶碎片能让……」 「我不知道,只能说我很幸运吧……」 高见月猛地抓住古恆星的肩膀,力道大到几乎抬起他整个人。「你看那些人的眼神,如果不让这件事当成是自我毁灭,同样的事情之后绝对会继续上演。」 就好比小时候看似玩闹的打架,其实每一场架都是争夺在名为校园的小型社会地位,如果没办法一次给予最大反击,将来只会一次又一次,沦为任人宰割的对象。 「是我促成让『盖亚』失败,反正我也不在乎拯救全人类这件事,因为我是个自私的人。」 高见月眼里带笑,舒爽并且毫无悔意。「结果到最后我也成为背叛你的人了。」 古恆星噙着泪,笑着摇摇头。「我们彼此彼此。」 古恆星不否认确实有些难过酸涩,甚至是令人屏息的畏惧。 眼前说要成为像自己一样的大人的孩子,他真的说到做到成为一位英雄,一位受幽暗宇宙眷顾的只专属于自己的英雄。 古恆星知道,他必须待在这个人的身边照亮他,以防他被深远的宇宙吞噬。 这件事会永远成为祕密,就像没人会知道一颗三公釐不到的小小塑胶碎片,会让五亿平方公里的行星死亡一样。 * 从盖亚号太空站传送即时讯息到地球会延迟一分多鐘。大卫搜出了包括雷格以及所有科学家装入皮肤内的干扰器,可惜7神中没有人会使用隔空取物的超能力。就算大卫是魔术师,他也不会真正魔术师那套戏法。 「只好等回去动手术后在细部侦讯。」 大卫完全不带要胁实话实说,那些科学家倒是比他想得还要更爱惜性命,不出几分鐘就把直接、间接涉入「盖亚」计划的所有人通通吐出来,毕竟没有人希望自己脑袋里的秘密被陌生人入侵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把得到的整整五页a4纸的名册发回给地球,好让在地球的朱庇特和雪能收到消息,快速协助逮捕鹰派政府代表和其他人。 事件过后两周立刻在各大媒体曝光。不晓得是谁将消息透露出去,光这么大的事件能够瞒过媒体两周就已经算是件奇闻軼事了。 有趣的是,人们比起关心案件本身,似乎更对7神里出现背叛者一事更加关注。报导指出伊里伽尔被监禁在北极最深最坚固的监牢内,或许不久后会把她送到太空,就算费用庞大也要尽可能让她远离地球。 7神联盟面临瓦解,原本坚不可摧的信任在一夕之间如薄冰般被热浪侵碎。 可喜可贺的是人们开始学着自己努力,不再等着其他人,用自己的双手解救自己。 至于高见月和古恆星,不管是任何报导,他们的名字连一个字都没出现。两人在一周前回到国际太空站,迎接他们的是只见过一次面还不怎么熟悉的太空人。 一个月后,他们收到新的7神联盟寄来的厚厚大礼,高见月迫不及待把精美包装纸拆开来想看里面装了什么。 「见月,你的脸怎么皱成这样,还想吐吗?快、快去厕所!」 「不是,你看,我们的书还不够多吗?这本都快跟我手心宽度一样厚了是怎样?」 耳闻如此夸张抱怨的古恆星赶紧把视线从高见月的脸移到手上的书。确实如形容是本砸到可能会死人的书,用英文和俄文写着「国际太空站操作手册」,这是他们这个月从收到的生活用品中拿到的第五本书。 「我还有俄文的基本单字还没背完,该死……」 高见月扶额,盯着眼前这些堆积在客运巴士般大的个人空间里的杂物,每次刚要整理都会被无情的「礼物」打断。 其实他和古恆星算是备受礼遇,他们的私人空间是前一周才由美国太空船发射上空,与国际太空站完成对接的新的「乘员舱」。这一整个舱只有他们两人,比起其他太空人的小小雅房来说可谓三层楼公寓。 「真羡慕你可以听懂所有语言。」 想要与其他太空人对话互动,学会俄文似乎是不可避免的第一道难关。虽然是高见月一开始就知道的事,长这么大了还要让他从零基础开始学习新东西,免不了有些排斥。 不料古恆星竟笑说:「嘿嘿,那我就收下你的羡慕了。」 来这里之后他倒是越来越悠哉了。不过高见月还是知道,不断的细胞分裂缩减了古恆星的生命,目前最好的治疗方式,就是不再使用复製的超能力。 这是其一理由。 其二,为了防范古恆星的超能力再受人利用──所有人都承认不管是复製还是新生都是最强的超能力──古恆星一辈子都无法再返回地球。 高见月决定跟随他,就必须先学会适应太空生活。毕竟他是跳级进来的,至少要能不依靠注射sqd在无重力空间下还不会吐。 除此之外,他还要吃装在真空塑胶袋里的太空食品、喝由尿液和洗澡水过滤出来的饮用水、睡在大小和电话亭差不多大的房间、每天健身、背俄文单字…… 接着学习太空站的基本操控。下面的人已经替他这位原设计师安排好一份适合的工作:宇宙观测。他可以发挥他最擅长的观察力,或许还能在太空中设计出几样好东西也说不定。 前提之下,高见月要先学会比山还要高技术与知识。 他的电脑跳出一则讯息,再次打断他整理物品的手。为了马上掌握地面讯息,高见月已经被输入一有讯息就放下手边次要工作的技能。 点击萤幕,高见月原以为是助理发来吵着要辞职的信息,却惊喜讯息来自两位许久不见的朋友。 「我正在前往太空中心的路上,凭我的财力终于能上太空了──阿特留。」 「没想到会在巴士站里遇到阿特,想来还真是孽缘。一年后见啦,见月──小坪留。」 「哈哈……」高见月轻轻的笑了,又有两个傻瓜要上来活受罪了。 目光移回堆满杂物的房间,馀光瞥见古恆星专注地撑着观景窗上的玻璃一个劲往外看。高见月好奇走过去,问他到底在看什么这么认真。 古恆星把高见月拉近窗前。起先高见月以为他是要他看俄罗斯人排出外太空的尿液。毕竟大家都知道,俄罗斯人不喜欢喝由自己尿液过滤出来的水。 在太空生活一周后就会发现,这里最美丽的景色并非月球亦不是近距离划过脚下的流星,而是瞬间结冻的水滴飞散后,被太阳照得流光溢彩、宛如宝石星空般的奇异美景。 古恆星完全没察觉高见月脑袋里想的荒唐事情,兴奋地指着不远处绕着庞大云系的蓝色地球。 他像个发现新大陆的航海家般,声音欣喜高亢:「你看,原来我们一直都会飞呢!」 00.最后告诉你一件事 本故事之科学发明、环境概况描述纯属虚构, 如有雷同,都是真实。 番外 为自己发光 「……于是,为了让人能在一片漆黑的宇宙中不迷失方向,星星就开始发光了。」 古恆星享受母亲温柔抚摸着他头发的触感。他还不想这么快就睡着,还想要母亲在陪他唸故事久一点,所以他尽可能转动小小脑袋努力提出问题:「但是,我有时候还是会看不到星星。」 「有的时候,星星发光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而是为了让选择想看见他的人看见。星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 古恆星皱着眉头努力想,最后摇摇头:「我不懂。」 「没关係,你长大就会懂了。」母亲轻轻笑,顺了顺古恆星最末端一撮发梢,将一罐瓶子交到古恆星手中,接着说:「恆星记住,以后每天太阳下山的时候,你都要把头发像这样整理一遍,这是我们一族对神灵的敬意。」 「恩……好吧,爸爸也说不能得罪神灵。」 纵然古恆星有满腹疑问,在这一刻也渐渐被睡魔打败,安稳沉浸梦乡,迎接明日小学的开学日。 * 「有谁不懂液晶桌的使用方式吗?」 老师站在台前时不时操作着手上的平板电脑,根本连头都没抬起来一半。古恆星左看右看,只有他一个人举手。 老师在电脑上写下今日课程的大钢,黑板跟着自动浮现文字。古恆星决定打断课程进行。 「老师,我不知道液晶桌怎么用。」 老师终于抬头扬起眉,「喔,我看看……」他滑了一下电脑,又说:「你是原住民生,家里没有液晶桌吗?」 耳边传来一些些细微的笑声,古恆星又左右看了一下,不确定是谁又为什么觉得好笑。 「安静!」老师大声喝斥了那些发出笑声的人,接着对着所有人说:「我们就为古恆星同学讲解一次,也顺便做复习。」 下课后,几个同学跑过来找古恆星。 一个女孩说:「你是原始人吗?你们真的会在山上跑吗?」 一个男孩说:「我爸妈说你们绝种了,就像石虎一样。」 另一个男孩问:「石虎是什么?」 「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但我阿嬤家在山上没错。」 男孩带着一脸得意问:「你家没有液晶桌,那你一定没有vr游戏机吧。」 「我都跟狗狗玩,跟狗狗玩就很开心了。」 男孩不死心接着道:「我们家有很多好玩的游戏,你放学后可以到我家玩。」 说不心动是骗人的,但古恆星想起妈妈交代过他要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的事,所以做了回绝。 「哼,古恆星真是不合群,这样我们以后都不跟你玩了!」 古恆星连忙改口:「好啦,我去就是了。」 当天,古恆星就用液晶桌打电话给妈妈,报告他要去刚认识的同学家里玩这件事。 从连结到母亲手机的液晶桌萤幕里,可以看见一张略带微难的女性脸庞。母亲犹豫了片刻,又交待了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回家,最后才答应古恆星。 「妈妈,我今天去同学家玩得好高兴,明天还可以再去吗?」 古恆星准时在日落前回到家,一到家就跑去找母亲发动撒娇攻势。 「你有把头发整理好了吗?」 母亲关上水龙头,双手在围裙上抹了抹,解开围裙后仔细瞧了瞧孩子的头发。 古恆星一脸骄傲挺胸说道:「我刚才整理好了。」 「很好。记住,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做喔。还有,一定要在日落之前回到家喔。」 「好!」 母亲塞了份甜点到古恆星手中,看着孩子蹦蹦跳着离开视线。日落前最后一道光殞落在厨房墙上,把母亲深邃的轮廓刻画得更加分明,也将担忧的眼神无限放大。 * 「游戏机都玩腻了,今天就换个地方玩吧。」 「我提议去古恆星家!」 「可是他家没有什么可以玩不是吗?」 眾人望向古恆星,那视线似乎正逼着他一定要给出个有趣的提案。 古恆星想了想,要满足这几个什么都不愁的同学,恐怕也只有那个地方对他们而言是新奇有趣的吧? 「还是…你们想要去我阿嬤家那座山看看?」 「好耶!可以去山上探险,感觉很好玩。」 「我也赞成!」 「那走吧。」 由古恆星当嚮导带着三个孩子走到公车站等车,光是这个举动,就足以令那几位市区来的孩子们兴奋不已。 一方面古恆星自己也稍稍松口气,他可不希望自己的提议从一开始就让人家失去兴趣。 没想到的是,他们光是花费乘车的时间就已经太久了。直到即将日落前,眾人才刚抵达目的地。 番外 为世界发光 古恆星眼看着遍布鲜红的云霞上,依稀可以瞥见点点星辰,胸口一凛,朝身后跟着他的同伴喊:「太阳要下山了,我们还是回家吧!」 男孩一脸可惜地说:「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来到这里,玩一下下再回去啦!」 女孩附和:「对阿,没玩到很可惜耶!」 「可是太阳下山了,我爸爸说山上很危险。」 「唉呦,我爸爸说,现在的山上已经没有什么台湾黑熊那些危险的动物了,只是上去晃晃不会有事的啦~」 男孩说着就绕过古恆星往前走,「换我当队长,你们都要跟着我。」 另一个男孩从头到尾都沉默,古恆星看出他的表情比起「继续玩」要更偏向「回家」,不过他来不及出手,带头的男孩就把他拉走了。 古恆星一个人坳不过三个,况且,他的内心其实也不想放过这次探险的机会。这可能和他长年被灌输的思想有关。 他的父亲是森林管理员,母亲也曾经是,只不过母亲因为一次巡查工作受伤,又刚好发现怀孕才会离职。父亲长期住在工作站久久才回来见他们一次,每一次都会叮嘱他不要贸然跑进山里,要古恆星把深山的无情铭记在心。 但听在还处于爱玩年纪的孩子耳里,反而造成反效果。更加深了古恆星对山林的好奇心,以及一股想要冒险的衝动。 甚至,此刻古恆星完全把母亲交代的事情给拋在脑后了。 一行人进入早期搭建让登山客便于行走的古道,孩子们被古道左右两旁高低落差的地形给震摄住,一面是秘林、另一面是还能看见尽头的小悬崖。 他们一边兴奋地朝两旁来回奔跑,一面发出惊呼声,只有古恆星和那位沉默的男孩一路上沿着古道中线不断前行。 男孩大约是受不了了,语气有些严肃地说:「可不可以不要跑了,地板一直在震动。」 古道因为年久失修有不少地方都朽坏了,刚开始步道看起来损害得还没那么严重,越深入就会发现蛀坏的木头更多。 原本古恆星还没察觉,经男孩这么一提,他才惊觉可能发生的严重后果。 古恆星停步大喊,不过已经来不及了,眼前的古道突然崩坏,大片小片的木头碎片与碰跳的男孩女孩一路往山崖下跌落。 如同映照古恆星此时冷冽地心境般,最后一道晚霞也消失无中,弯月鲜明地冷光照亮四周,以及身体突兀地变化?…… 「哇啊啊,好痛啊……救命啊……好黑好可怕。」 「谁来救救我,好暗又好痛,我好怕……呜呜呜。」 沉默男孩怕得腿软无法动弹,他以为自己会死,以为现在在底下被无尽黑暗与冰冷包围的人也包括他。 怎么办?他是这群人里面成绩最好、最聪明也最冷静的,但现在他除了恐惧以外毫无想法,有谁能来救救他们?…… 他大喊:「救救我们──!!」 有种行为不只出现在动物身上,当全身细胞同时呼喊,驱使所有感官集中同一个方向,不需思考,目标唯有一个──那便是本能。 此刻古恆星感觉到的就是那名为本能的感受,他不清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这些情况到底该视作什么?只觉得一切都极为舒畅,彷彿他这一生中一直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压抑,终于得以释放出来。 下一秒,一道柔和的光芒包围沉默男孩的全身,回应他的呼喊,照亮他两颊上两道泪痕。 男孩转身,枯枝般细瘦的手臂撑着发颤的单薄身躯,任凭本能一点一点地退后。 「你、你、你……怪──」 古恆星一步一步后退,发丝散发出的光芒让他看清一切,包括男孩眼中的情绪。 「……喂!你、你快看!那个光,怎么办到的?」 「终于…终于有光了……呜呜呜……」 「你、你不是男生吗?怎么比我还没用呜呜……」女孩抽抽噎噎地又想哭又生气,同时也更能集中声音传达给上方的人,不管他是谁。 「好像电视上那些……有超能力的英雄一样……」 这个关键字有如强心针般深入骨髓,帮助古恆星衝破眼前迷惘。他不再后退,双眼如同夜空星群般明亮。 古恆星的声音坚定有力,迅速下达指示:「你留在这里陪他们,我去找人来帮忙。」 狼狈撑在地上的男孩点点头,不明白刚才自己是怎么了,怎么想说出那句愚蠢的话。 那可是他们一辈子梦想遇见的人,即便他其实一直都认为那只是骗他这种小孩的故事。不过现在看来,英雄是真的存在的也说不定呢。 不晓得怎么了,古恆星感觉自己全身上下充满力量,不由得放松步伐。但在下一秒又提醒自己,他必须严肃看待这一切。 朋友们的危机当属第一,他小心沿着刚才的路段往回走,不过几分鐘便幸运地遇到三个大人。 「太好了,我需要帮──」 古恆星硬是把最后一个字吞下去,眼前这三个人西装打扮、手拿武器,怎么看都很诡异。 「可以请你不要乱跑吗?我们会很困扰的。」 其中一个人这么说。 番外 为认同发光 「你们……是谁?」 问话的同时,古恆星左脚已经往后挪动。因为光芒的关係,相较于古恆星看清楚对方,反倒是对方更能洞悉发出光芒的本身的一举一动。 「别动,现在跟我们走吧。」 其中一个西装男伸手拉住古恆星的手臂。古恆星的小脑袋难以理解突如其来的状况:他的朋友还等着他去救他们。他的头发会发光。现在这些人,又是谁? 站在后方的光头男看着古恆星快要哭出来的小脸,赶紧对前方的人说:「至少先跟他解释一下吧,这孩子都吓坏了。」 领头西装男一副不耐烦的样子,随意解释了一下:「来不及说那么多,反正我们和你妈妈认识,我们是代替她过来找你的。」 古恆星摇摇头,就算他不是特别聪明,也还是谨记父母教过他,不能随便相信陌生人这件事。 西装男深深吐了口气,举起手朝手錶发出指令:「联系天狼星的母亲。」 古恆星的嘴里无声吐出几个字:「……天狼星?」 「啪」地一声,蓝色的萤幕从手錶投影出来,画面正中央正是古恆星母亲担忧的脸庞。 「妈妈!」 古恆星终于得以放下所有的紧绷,奔向母亲所在的萤幕前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恆星,你的头发……」母亲的眉心皱成一团,把无尽的话语吞下,最后仅道:「平安无事就好,快和他们一起回家、快点。」 「可是,我和朋友一起来的,他们……他们掉下山崖了!」 下一秒,萤幕应声消失,领头西装男抓住古恆星的肩膀,眼神严肃。「他们在哪里?」 古恆星抹了一下眼睛,「在这里!」 西装男让光头男和另一个伙伴先走,自己则留在原地。他抬起手錶又发出一个指令:「联系『特殊能力防卫部』部长。」 * 独立的病房里充斥着孩子的抽泣声,不是因为走了一遭地狱重获新生般喜极而泣,只不过就是过度惊吓而哭泣罢了。 古恆星被孩子们抓着衣襬,四个小孩围在一起,尤其女孩子更是直接抱着比自己身高只高半个头的古恆星啜泣,害得古恆星害羞地什么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西装男忍不住亏一下古恆星:「看来你挺有人缘的嘛。」 「长官,家长已经签完保密合约了。」 光头男从病房外走进来,身后跟着孩子们的家长,包括古恆星的母亲。 孩子们一见到自己的父母立刻放开古恆星,这一瞬间让古恆星感到些许没落,也忽然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渴望被他人所依赖吗? 他是独生子,也没有和哪个亲戚的孩子比较亲密。他没什么朋友,从小只有家人陪伴,所以完全不知道,原来被人依赖内心会暖烘烘的,和靠在母亲怀里同样舒适。 如果,还有机会── 「恆星,你没有遵守和妈妈的约定。」 古恆星看着母亲失望的表情,有一部份难以理解。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一些事,但就结局来说应该是好的不是吗? 很难得,古恆星对母亲的隐瞒有些生气。「妈妈知道吧?我的头发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让我来解释吧。」西装男的阴影挡住了母亲担忧的脸庞,平铺直叙地叙述一件彷彿是故事主人公的遭遇。 「你出生的时候引起医院一阵混乱,院方通知我们──当然,那时候还没有特别成立保护你的部门,反正,之后你就一直在我们的掌控之中。」 西装男没想过古恆星能理解多少。既然古恆星想知道,就让他知道。他不是这小孩的父母,他要做的就只是保护古恆星的秘密不被其他人发现,孩子的心灵他可顾不着。 「我们现在只知道你的头发会在黑暗的空间中发光,那是你的……那应该叫做『超能力』的东西吧?」 笑看着古恆星惊呆的表情,他继续说:「我不知道你的小小脑袋听得懂多少,总之你妈妈是在保护你,我劝你今后多少有点『保护自己』的自觉。」 当晚,古恆星躺在母亲的怀抱里,不断回想起男同学那不经意却没说出口的话。他知道那句话全部的样貌,即便是最温柔的怀抱也无法安抚心中的恐惧。 隔天去到学校,同学们一如往常谈论着放学后要去哪里玩,说巧不巧,他们再次提出了那个提议。 「我们放学后去山上探险吧!」 「要怎么去?我们又没有人可以带路。」 「古恆星阿嬤家不是在山上吗?」 「你怎么知道?」 「……对耶,我怎么会知道?」 古恆星静静听着那些对话,多少清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事情。 『有的时候,星星发光不是为了让别人看见,而是为了让选择想看见他的人看见。星星这么做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的超能力是秘密,不能让其他人知道,这么做是为了保护我自己。 奇怪的是,从那天起古恆星开始喜欢往山上跑,母亲也决定在古恆星升上小二时替他转学到山上的学校。 * 「妈,我出去一下,十点前会回来。」 「你又想去红檜木林那边了,我不是跟你说那边很久以前就禁止进入了吗?你怎么讲不听──」 「对不起,我只待一下下就回来了!」 见母亲还打算嘮叨下去,古恆星赶紧从后门攀过栏杆溜出去。 「真是的,就算是恆星也迎来叛逆期了吗?」 在铺满青苔的颠簸的石子路肆意跑跳,对古恆星来说已经是家常便饭。平常人要走十分鐘的路程,他只要三分鐘就能搞定。这可是他累积了十几个年头每天跑上跑下的成果。 至于为什么会想跑到山上的原因,古恆星只是天真地想来到距离天空最近的高处罢了。 他总是把头上的保护剂冲掉,顶着最自然的样貌每天听着群星对他诉说一个又一个故事。虽然古恆星几乎都听不懂,但彷彿找到同伴似的,和他们在一起能释放一切,如同当初他得到那些同学的认同一样的感受。 他渴望被认同,可望被接受,用最自然的样貌…… 「奇怪,前面怎么会有光?」 古恆星放慢脚步,脸颊上多了一道水痕。他伸手抹去,嗅到空气中的水气,接着竟然毫无预警地开始下雨。 前方的光急躁地晃动着,古恆星把注意力又放了回来。雨声夹杂一些零星的咒骂声,以及巨大机具行驶的隆隆声。 古恆星不用想也知道,他们应该就是父亲常常唸在嘴里的那群不法分子──山老鼠。 番外 只为你发光 古恆星心里纳闷:「这种情况下还不撤退吗?」 机具行驶在逐渐变得泥泞的土壤上,会这么执意在下雨的山地移动唯一的理由就是── 「果然……」古恆星顺着缓慢移动的机具看去,前方有个人工的巨大矮树丛。他们一直都把砍树用的机具藏在那里! 古恆星摸了自己的口袋,里面塞着母亲因为担心他找不到回家的路用来联系的手机。原本一直都觉得母亲这么做根本是多此一举,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古恆星亲了一下手机,「妈妈谢谢你。」打开录影模式努力在雨中对准焦距。必须先把证据给存下来。 才不到几秒鐘的时间,萤幕中,庞大的机具猛力向前震动。伴随着惊呼与叫骂声,深绿色的庞然大物忽然往左方倾斜。 古恆星手上的相机晃一下,驾驶已经撞开车门跳了下来,他跌坐在地,几个跑上前工人没关心他的安危,反而开始争论着意外的发生。紧接着,切割后的小片木材,因承受不住地心引力的拉扯松脱了绳索,开始朝着山坡下滚。 思考着可能会酿及的意外,古恆星犹豫着是否该放下手机,下一秒,眼前忽然冒出一位工人衝到下方去,以为能接住迎面而来的木材。古恆星丢下手机也衝了出去。 他及时撞开那名工人,上方的机具以排山倒海的气势倒下,巨大的身躯拖行在泥泞上,沿路撞碎了小石块,连根刨起了整片草地,最后终于开始剧烈地朝山下做死亡翻滚。 被古恆星救了一命的工人朝他大吼:「你是谁?从哪里冒出来的?」 古恆星被吼的一头雾水,大声回答:「现在是说这种事的时候吗?」 「轰隆」一声,闪电穿透灰黑的云层击出一片扭曲的脸孔,连神明也在剧烈控诉着不是。 古恆星看见那些工人同步压低身躯,深怕被落雷击中,但击中他们的却不是落雷──机具的翻滚嘎然而止,挡在前方的是古恆星所能见到的最粗壮的巨神木。伐木的利刃撞入古树的生命轴心内,连最壮硕的巨神木都难以承受。 即使是最小枝枒的也有成人手臂般粗重,古树笔直朝着工人聚集的方向倒下,直觉穿透四肢让古恆星朝着一个方向跑去,他站在古树倒下的方向,不是想凭一个人的力量阻止这场悲剧,事实上,悲剧早就已经造成了。 古恆星只是这么做了,他的本能让他这么做了。闭上双眼,他听到工人急着逃离成为死神镰刀下的那名角色,接着他承受到载着万千生命般的重量,竟意外的不是太重。 古恆星震惊地睁开双眼,他看到数双与自己相同、却又那么不同的眼眸。 「我……」古恆星说不出话来。 「是我们……」我们说。 成功争取到那些人逃离的时间,古恆星完全失去意识,昏倒在巨神木下方。 再醒来,古恆星再次看那三个熟悉的脸孔,和他的母亲。 母亲在古恆星说话之前先扑了上去,带着些许的鼻音说:「幸好你没事,你很勇敢喔,恆星。」 古恆星的声音闷着。「这次我做对了吗?」 母亲放开他后摸摸他的头轻说:「当然,你一直以来都做对了。」 西装男清了一下喉咙,「我无意打断你们,不过,我应该是要来跟你们说一声恭喜。」 「等一下,那些人没事吧?他们会怎么样?」 西装男安静了一阵子,接着说:「比起你自己你要更担心那些罪犯吗?」 「……也、也不是,我也想知道身体產生的变化,可是我也很担心我没有帮助道应该帮助的人。」 把古恆星突然的懦怯收进眼里,西装男说:「他们没事,是他们把你送来医院的。」 「他们会被关吗?」 「可能,毕竟证据确凿,就在你的手机里。不过,我们不会让你跟这件事有任何关係。你不会被当成证人传唤,他们也不会记得你们。」 古恆星听出了关键字,有些急切地问:「我们?」 西装男打从心里露出真正的微笑。「恭喜你,你的超能力又多了一样,是『新生』。」 三个政府机关的人离开后,古恆星又在医院接受了全身深度检查,确认没事后才被放回家。 母亲告诉他「新生」是非常珍贵的超能力,同时也十分残忍。 「没有人有权利要别人牺牲生命拯救自己,你必须要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千万不能随意牺牲。」 「嗯……」 古恆星的内心泛起一股暖意,那些和他一样的人,因为自己的意志而愿意牺牲,那是多美丽的生命啊。于此同时,古恆星也因为意识到那些生命的消失而心痛不已。 母亲独留他在房里,让他静静释放悲伤与感谢。 * 「为您插播另一则紧急新闻,既上週的『空气红灯区爆炸案』之后,今天下午五点鐘左右,台北市最后一处电塔在进行拆迁作业时又发生爆炸意外,现场火光四射,好几名工人受到轻重烧伤,所幸我们的英雄『天狼星』及时出现──」 总算救出被困在电塔上的最后一名工人,古恆星驾着因为火花飞溅而受损的飞行装备,勉强飞离意外现场。他必须找个无人的地方休息,再通知伙伴帮他治疗。 古恆星心想着最近的爆炸案好像有点太接近了,但却又找不出其中的关联性。 视线搜索繁华的灯海中想寻找一片静謐。他运气不错,一下子就在不远处发现一处小森林。 真是一处理想的休息地。古恆星迫不及待扑进柔软的草地上,释放一身的沉重。正要动手脱去罩在脸上隐藏身分的面具时,一声呼喊吓得他宛如酒醒的醉汉般,不仅疲惫散去也清醒了不少。 是名男孩,自己竟然会没发现他的存在。 不过,他刚才阻止了自己脱下面具,代表这个男孩的心思非常正向。 男孩甚至一脸担心地说:「你…受伤了?在流血耶!」 为了让男孩放心,古恆星让自己有些激动的心情尽量不要影响到发出的声音,「没关係,我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一下……」 接着他们自然而然为彼此介绍名字,彷彿是在公园遇见后玩在一起,最后对彼此报上名字,期待下次有机会再一起约出来玩。这个男孩给古恆星的感觉,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地负面情感,男孩的灵魂无暇到令人害怕。 古恆星直觉性称讚:「好美丽的名字。」 是阿提密斯…… 男孩不晓得为什么忽然沉默不语,古恆星也明白不能再继续待在这里。他尽可能隐藏那份想不透的遗憾说:「我必须离开了,很高兴认识你,高见月。」 男孩说:「我也必须走了。」 古恆星背对着男孩走到崖边,这是他第一次涌现这么无法言喻的情感,是因为他知道男孩很喜欢自己吗?就算他不如其他「6神」,男孩还是用那么崇拜的视线望进他灵魂深处。 他看的是面具底下的古恆星,不是面具前的天狼星。 男孩又说:「下一次,还有机会再见面吗?」 古恆星几乎是想脱口而出「好」这个字,但他也不是第一次被警告不能随便答应普通人的请求,所以他有犹豫了一下才答应。他没有随便,有犹豫了一下喔。 「太棒了!约好了!」 今天真的是最幸运的一天。古恆星轻点头后转身,准备飞离。 男孩在他身后大喊:「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像你一样的人!」 男孩的声音飘远,古恆星的飞行器最后彻底失灵。他不晓得自己降落在那里,可能还在森林附近,这一带到连一盏路灯也没有,古恆星决定发出定位联络西装男和他的伙伴们。 「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刚才突然停电了,你找不到路吗?」 在声音来到之前,来者的手电筒已经肆意地照在古恆星用手挡住的脸上。 古恆星心想──今天怎么这么凑巧去到哪里都能遇到人。 「原来是这样,谢谢你。我没事,等一下就会有人来接我了。」 「啊,那真是太好了,听说从北部到南部都大停电,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你的装扮想必就是英雄塔古路拉,我的担心是多此一举了呢。」 「不、不会,别这么说。」 那名女性终于把手电筒移开,这个距离古恆星看不清对方的脸,原以为他们的对话到了结束的句点,女性却相反地往古恆星这边走来。 古恆星直觉性地问:「你……需要帮助吗?」 「我怎么可能会需要你的帮助呢?毕竟,我比你还强阿。」 因惊愕而撑开双眼,瞳孔游移在女人熟悉的脸上,体内的氧气不只被吸空,还被注入了毁灭性的毒气。 不解。虽然不解,但她说的话是错的,因为有一个人认为他比任何人都要强大,他一定要遵守和他的约定,不能让他失望…… 一定还能再见面。 * 古恆星感慨地说:「这是其中一个我消失后留给我的记忆。」 高见月把视线从观景窗外的绿色烟幕移开,忿忿不平地说:「我从一开始就觉得那个女人很古怪,拿超能力错坏事就算了,还伤害你……」 高见月的眼睛正拨放着如何把伊里伽尔大卸八块,再丢到北极餵熊的画面。阿阿,如果高见月现在不是在哪里都去不了的太空中,他很可能真的会这么做吧。 古恆星搔搔头,高见月经知道那似乎是古恆星无可奈何时后的标准动作。 「你真的很厉害,像我看人好像都没有准过呢……」 过了大约三秒鐘,高见月脸微红着接下对话。「有阿……」 「谁?」 「你给我自己察觉!」 顿了一下,古恆星恍然大悟。「……哦对!是见月!」 你或许因为我而改变了,但是守护着我的心意,从没改变过。 所以,今后我只为你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