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舟(古言NP)》 探花 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裴知韫从小就认这个理。 “女扮男装,虽得了一甲探花的功名,却也有欺君之罪加身。你可后悔?” 彼时她正跪于水榭平台,面前坐的是当今宠冠后宫的姈夫人。 秋末时节,水榭周围挂了轻纱白幔,模糊可见岸边站着四名背对此处的宫女,隔着恰好听不清榭中谈话却又能被高声呼来的距离。 水榭内惟三人,一坐一站一跪。 裴知韫听见姈夫人辨不出情绪的问话,脑海里浮现出自己所认的道理。 “罪民不悔。” 她答得平静,能承受住接下来的任何后果。 一时无声。 方才烹茶的紫衣侍女衿墨缓步走来,俯身要扶地上的女探花,话语带笑,“探花郎快请起罢。您是殿试一甲,将来要受封官职的,怎能以罪民自称。” 闻言,裴知韫脑中混乱,竟摸不准姈夫人的心思,也不敢站起来。直到衿墨坚持拉她半晌,这才起身,又被扶着坐于石凳。 衿墨奉上两盏热茶,遂静立一旁待命。 晏舟凭栏而坐,饮了香茶,见裴知韫端坐不动,眉梢略挑,“裴探花,尝尝我的茶。” “……是。” 裴知韫从命,端茶浅啜一口。瞬间热香扑鼻,舌尖先是苦涩难忍,随即茶味渐醇,嘴里只余甘冽怡人。 让喝茶者忍不住想高声赞叹。 “能品到姈夫人此茶……便是落入牢狱也此生无憾了。” 晏舟被她的话逗乐,打趣一句:“没想到读书人也会这溜须拍马的本事。” 裴知韫忙要表真心,未及开口,帝夫人已接着问道:“殿试是三天前,探花的女子真身于当日晚暴露。这三日里,你可曾遭受不公对待?” 见她摇头,晏舟再问:“都是凭才学夺取功名,状元和榜眼天生男子,便可官入翰林。探花不过显露一个‘女’字,便被朝臣视若蛇蝎,你可甘心?” 话未过半,裴知韫置于大腿的双手已紧握成拳,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修剪过的指甲刺着掌心肉,皆不如心头之痛。 她读书就是为功名,考取了却不可得,怎么甘心? 亭中人都知晓答案。 但晏舟偏要听她说出口。 “……不甘。” 此二字在舌齿间咬了又咬,终于吐出。 晏舟拍手,连道三声好,“方才我说你有欺君之罪,不过是叫你也听听朝堂上、翰林中那些老臣的声音罢了。圣上不降旨,你便无罪。我青云殿容了你三日,此刻你便离去,等待赐官圣旨吧。” 这话如丢下惊雷。 裴知韫脑中一炸,猛地抬头看向对面尊贵无比的女子。 当日身份败露,她以为自己会被押入牢中。没想到宫人是把自己带至深宫,在青云偏殿衣食无缺地住了三天。 她既惶恐又不安,直到今时才得见青云殿的主人。 胸口郁闷的大石骤然破碎。 裴知韫眸光深深地望着晏舟,起身郑重向她跪拜,随后直腰道:“民女会牢记今日三问三答,如同心中烙印姈夫人之恩。” 女扮男装应试不悔。 安稳三日是因晏舟。 男女差异永不甘心。 晏舟颔首,待衿墨唤来宫女送裴知韫离开后,才露出微笑:“知韫才能负壮心。” 衿墨亦笑,回身收拾桌上残盏,“夫人昨夜知晓了探花的底细才看定她,今接见后怕是更满意了。” 晏舟只道:“但愿她不辜负我。” 清洗复原茶具完毕,衿墨问:“这半日接连见了殿试一甲,夫人定是累了,午膳可要叫来此处?” “不必。”晏舟摇头站起,随手掸了掸衣裙,“去陛下那儿。” 衿墨便跟在她身后半步,主仆出了水榭抵达岸边,三名宫女落后几步跟上她们。 途中,晏舟想起早晨见状元和榜眼的情形,低声道:“那状元说的话,命玄九在坊间散播。” 衿墨自小随她长大,不需说明便能懂得。当下应了,等走到东明殿之后就悄然退下。 这日下午,本就因女探花和连中三元的新科状元二事闲话纷纷的楚京又有了新的声音。 「世间百态,女子亦强,男子亦弱。」 突然流传的十二字分明是指向那女探花一事。 有人认为这是正义之士看不下去为其发声;他人反驳说分明是民间读书女子的抗争;更有甚者,谈及便压低音色,道这其实是宫中贵人传出来的意思。 总之蜚语不尽,倒压住了先前觉得大楚从无入朝女官,该论罪女探花的讨伐言论。 等传到楚京第一茶楼嘉木英的时候,各方说法已不知又添了几句。 一甲 以绘了仙人采茶图的屏风作为遮挡隔出来的雅间内,案几旁落座二人。 身着宝蓝色销金云玟团花锦袍的男子一手摇扇,一手斟茶。 他对面男子的穿着与之对比强烈,不过一袭浅灰色素面长衫而已,浑身上下倒有股书卷气。 文景策将煮好的茶先放在洛长风面前。 后者俯首以致礼道谢,随后才拿起。 “状元郎……哦,不对,洛兄已是史馆编撰兼太子侍读,该称洛大人了!” 文景策眉眼展开,手中折扇摇出的微风将额前发须吹动,说到“洛大人”时,收扇抱拳,作了个不正不歪的礼。 洛长风皱眉,一本正经道:“文兄与我因殿试结识,早已友兄相称,何必如此生疏。” 文景策轻嗤一声,摇头道他无趣。 正巧外间大堂的高声言谈传来,都在论那新出的十二字。 他听了几句,便开口打趣对座面无表情的言论“源头”,“想不到今日觐见洛兄才出口的话,不过半日就传遍了楚京。” 洛长风听出他揶揄之意,低头饮了茶,缓缓道:“或许姈夫人满意吧。” 提到那个人,他垂下的目光暗中颤动,眼前茶水仿若现出清晨所见。 她身着牡丹素纹宫服,脑后挽着简单的发髻,独独插支通体剔透的白玉簪。 状似素净,实则高坐于只有皇帝才坐过的尊椅上,身处只有圣上才能在此面见大臣的紫宸殿内,替陛下受新臣觐见。 瑞德九年起,大楚后宫便只一人承盛宠。 世人皆知姈夫人尊贵,却只有亲眼所见,才会惊觉她已行如楚帝。 洛长风亦是世人之一。 他内心明白,高贵如姈夫人,遥远似星河。 让人轻易不得见,更是看见了也摸不着。 眼见洛长风垂眸摩挲紫砂茶杯,文景策眯着眼,敏感地捕捉到了他转瞬即逝变化的语态和气息。 此人并非生于京都本土,怎么瞧这模样竟是晏舟旧识不成? 他回想今日觐见完毕,洛长风先离开,他留下和晏舟说话。 她只提了一句:“好生看护那状元郎,此人对我有用。” 听语气并非旧日相识。 文景策亦低头,脑海里自发响起紫宸殿内临别前的对话。 ——“臣对姈夫人而言,也就是个‘有用之人’吗?” ——“你我自幼相识,何必看低自己。” 她无甚情绪,一如既往。 天色渐沉,光亮昏暗。 裴知韫正于客栈休整,忽闻敲门。 她略感惊讶,开门时竟见一紫服宦官携二随从站在门口。身着紫色官服,至少也是四品官阶。 其双手高捧明黄卷轴,正色道:“探花裴知韫,进门接旨。” 裴知韫更惊,侧身让人进屋。 宦官站在窗前面向她,待人走到自己身前跪地才展卷宣读。 ——敕令探花裴知韫任史馆编修,官正七品。 裴知韫叩谢后起身,听宦官道:“状元与榜眼今早受封,宫里上头的意思是一甲三位明日同入翰林报道,方命本官赶来。” 裴知韫转身从桌上包裹中翻出几锭银子,放到他手中,“辛苦这位大人,小小心意向您致谢。” 宦官反手收入袖中,添了一句:“文苑若有为难之处,可寻榜眼帮助。” 裴知韫道谢,默默记在心里。 几位宫人离去后,房间重归平静。 烛火摇晃,暖光明灭。 裴知韫坐在桌前,将今日奇遇书信一封准备寄予家中母亲,以免家人担忧。 落笔时再度回想经历。 她暗自握拳,誓要立身于大楚官场。 姈夫人不知为何这般扶携她,但送到眼前的助力,不拿岂不愚蠢? 至于恩情种种,自有机会报答。 侍中 是夜,东明殿。 楚帝已在后殿歇下,晏舟才走到前殿整理桌案。 殿内只有她一人,忽然衿墨来报:“夫人,家主来了。” “此刻?” 晏舟皱眉,看了看窗外夜色,“戌时了吧?” “还未打更,是酉正时分。” “请进来吧。” 晏舟放下书卷,走到置于阶下的错金兽纹香炉旁抹炉中香灰。 耳畔传来渐近的脚步声,那人走路向来轻巧平稳,每一步的气息声音都无不同。 听着便知道是他。 “姈夫人。” 脚步停在近前,她知晓殿内只有他们时他不会行礼,便也懒得看过去,“表兄踏夜前来可是有要事寻陛下?” “便是陛下明日醒来,也不会得知我曾在夜里来过。” 晏清开口,嗓音清冷凛冽,仿若高山顶峰云雾缭绕处天然去雕饰的寒泉。 晏舟转身看他,似笑非笑,“侍中大人所言何意?” 他的目光和他的人一样冰冷。 只这么对视,就能让人心中生寒。 楚帝于夏末染疾,反反复复不见好,如今已有两月不曾上朝。 “政事该由三省商议,再交陛下审定。何时起,姈夫人也能在朝政上掺和了?” 晏清向前一步逼近,语气更冷,“年轻状元作侍读、女探花平安入文苑……这些也是姈夫人可以做主的?” 两人之间不过双拳距离,虽然蹭了台阶的高度让她不至于仰视,但他的气势仍压在面前。 晏舟垂于身侧的手不自觉捏紧了衣料,指尖轻颤。 她多么希望晏清听不见她变重的呼吸,但那双凤眼中看透一切的睥睨之色在告诉她不可能。 “侍中在以什么身份质问我?凭你一个无实权的门下省,还没有被我放在眼里的资格。” 不管内心是否含有惧意,晏舟都维持着音色平静,不肯在他面前落于下风。 晏清眸光骤暗,声音也沉了几分,“不要仗着陛下的宠爱……你知晓晏家家训。” 晏舟冷笑。 她当然知道被晏清跳过,未说出口的话,无非是“你也配如此与我说话?”之类。 他依旧是当日的晏清。 而她,已非豆蔻年华。 “在你心中,我是晏家人吗?” 她的问题令晏清不解,他眉头微蹙的模样看在晏舟眼里,只觉好笑。 “不论我是不是,所谓的家训都束缚不了我。就像少年时,你严令禁止的那只狸奴……” 没说完的话语因骤然被人掐住下颌而堵在舌尖。 晏清瞬间反应过来自己的失态,立马松手,将前倾的身子站直。 下颌骨清晰的痛感提醒晏舟她又一次惹恼了这位家主。 心中隐隐生出快意。 然而下一刻,她听见晏清说:“没有它,陛下看得见你吗?” 捏勺抹香灰的手用了力,手指不自觉蜷缩,指甲刺到了掌肉。 晏舟想,她永远都不如这个人恶劣。 晏清看她的眼神略带嫌恶,但这情绪只出现在她提到狸奴的刹那。 “你最好用心照顾陛下,不要把手伸到其它事上。” 留了这句警告,侍中大人转身离开。 晏舟闭上眼,直到脚步声消失。 她扔了抹香勺,走到桌案旁的几步仿若抽尽了身体剩余的力气。 衿墨刚踏入殿内,就听见异样的响声。她快速走去,惊呼一声上前扶起摔地瘫坐的晏舟。 “夫人!” 晏舟脸色苍白,顺着她起身。 随后反手把刚整理好的书卷笔墨都扫到地上。 噼里叮啷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十分震耳。 衿墨担忧地看了一眼后殿,生怕夫人把楚帝吵醒。 她看见晏舟双手撑着桌案,似乎无恙,便走到门口打发听见响声欲进来察看的宫人。 晏舟闭目喘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 往事如同走花灯般略过脑海,混乱不堪,没有哪幕是清晰可见的。 呼吸平缓后,她转头看向一地凌杂。 空气仿佛停滞了几个瞬间,她蹲下身去整理,拂开纸页的时候被一抹显眼的明黄吸引了目光。 ——那是从镶金青玉貔貅镇纸破裂处露出来的。 晏舟顿了一下,伸手去将那细卷黄帛抽出来。 遗旨 晏家是随大楚开国皇帝打天下的功臣……之一。更是唯一存衍至今的豪功家族。 当年晏家在楚皇跟前表忠心,主动提出要退职返乡。 皇帝说不可,晏乃贤能,要为治国安邦出力。于是让其任门下侍中,兼丞相一职,主管审议国策。 晏公大为感动,发誓晏姓将永世辅佐楚氏守其江山。 渐渐地,丞相换了姓,门下失了权。 “侍中”成了晏家世袭的名头官位。 飞光不休,春秋换代。 瑞德元年冬,晏府寒梅先开,初登基的新皇楚帝闻名前来观赏。 走过流水木桥时,忽然眼见远处白雪天地中一抹暖色。 “那是……?” 晏家家主回头问询长子,晏清看了眼,回禀说是家中顽劣女子受罚。 楚帝叹言:“天寒雪冻,该怜香惜玉。” 年华转瞬,瑞德八年冬,楚帝于郊外御苑赏景。时逢晏家亦在。 楚帝偶遇摘梅女,不解其行为而与之交谈。 谁知两人相谈甚欢,一见如故。能对诗赋,可聊典故。情愫萌生时别离,又在苑内重遇,彼此知晓了身份。 一人曾是寒冬受罚的罪女。 一人曾是出言相救的新帝。 相逢却带旧时缘,男女之间风月情意更浓。 瑞德九年春,楚宫添了一位盛宠华贵的姈夫人。至今已一年有余。 晏舟从来都知晓楚帝是爱自己的。 却不知道他爱到了这等地步。 真的是爱吗?又或者相爱只是她以为的。 手中黄帛已被捏出褶皱,但丝毫损伤不了上面的御笔黑字。 「朕之疾汹涌,或不久于人世。储君已定,后宫尽散。惟姈一人,随朕同寝。」 或许只是他病发时心血来潮所写,因此才随手塞在貔貅口中。 ——若真是这样,为何不直接销毁,反倒留存? 晏舟不想欺骗自己。 “随朕同寝”……好一个随朕同寝! 他是要她殉葬,要她同死! 所以他放纵她“行如楚帝”,毕竟临死前给她些权力享受享受也无妨。这天下,总归是楚家的。 正当晏舟坐在地上失神时,衿墨踩着殿外打更声返回。 “一更天了,夫人去歇息,留给我收拾吧。” 说着,她俯身去捡书,突然被晏舟抓住手臂。 衿墨看过去,听她压着微颤的声线说:“我有些恶心,今夜不在东明殿歇了。你来收拾,然后我们回青云殿。” 晏舟一手抓着她,另一手紧握成拳。 衿墨应声扶她起来到桌案前坐下,然后回身继续捡地上书卷。 晏舟缓缓打开握拳的手,黄帛被蹂躏成团,皱皱巴巴的。 她取下灯罩,然后提那团黄帛移到烛芯焰尖,等到火光染上明黄,才松手收回。 指尖被燎得热烫,晏舟摩挲指腹,紧紧盯着眼前几句还未成形的“遗旨”消失殆尽。 翌日,隅中时分。 晏舟睁眼就听见了外面的说话声。 床榻的窸窣引来衿墨,她将纱帐挂起,服侍夫人起床。 “谁来了?” “太子殿下和侍读大人。” 晏舟略感意外,随口责备一句:“怎么不叫我起来?” 衿墨笑言:“夫人难得懒觉,且睡意沉,怕您睡不好。” 能让储君等着起床,得是多么尊贵的人。 然而此时的晏舟唯有沉默。 漱口擦洗结束,准备走出去的时候,晏舟才反应过来,“侍读?状元郎也来了?他不去翰林,来我这儿作甚。” “太子殿下听闻有了新侍读,偏要叫去瞧瞧,两人这才一起。” “文景策和裴探花呢?” “早晨去了翰林,约莫这会儿已被分到集贤殿任职了。” 晏舟点头,说话间行至外殿。 见人出来,紫檀嵌百宝花卉宽座上的楚琬琰直接弹起,一溜烟儿跑到晏舟跟前,忽然想起自己的身份,连忙站定。 “姈夫人!” 年方十一的储君仰头带笑看她。 后面的洛长风也站起来向她行礼。 “殿下怎么来了?衿墨可有准备你爱吃的糖蒸酥酪?” 晏舟笑着拍拍太子肩膀,然后才抬头示意洛长风免礼。 “殿下刚到奴婢便吩咐人下去做了,这会儿已不知吃了多少进肚呢。” “衿墨可别在姈夫人面前胡说!本太子没吃多少!” 一向被管着不能吃太多甜食的太子赶紧开口解释,衿墨笑道:“是奴婢的不是,不该多嘴。” 晏舟携着楚琬琰走去坐下,和他玩笑几句后看向还站着的洛长风。 谁知刚抬眼过去便撞上了状元郎的目光,后者一慌,立马挪开视线。 晏舟没多想,只道:“洛大人请坐。” “谢姈夫人。” 落鹤 “太子已经和侍读交流过了吧,对这新科状元感觉如何?” 听见晏舟问,楚琬琰想了想,答道:“文识渊博,心怀大志。” 晏舟笑,还没说什么,就听得侧方洛长风谦逊开口:“太子殿下谬赞了,臣……” “你担得起这几个字,不必谦虚。” 晏舟打断他,随手捻起桌上剩的白玉蒸糕送入嘴里。 一旁的衿墨看见,急道:“怕是凉了,夫人且先别吃,奴婢去传午膳来。” 晏舟点点头,“太子和侍读大人一同在此用膳吧。”说着仍是将手中咬了半块的糕点吃完。 “好呀,儿臣好久没和姈夫人一起吃饭了!自从父皇生病,姈夫人可忙了。” 楚琬琰略带抱怨和委屈,说得晏舟扬起唇角,伸指点了点他额头,“离我们一起用膳才过了几日?我可记着呢,哪有那么久。” “就是很久嘛!” 楚琬琰噘着嘴小声念叨自话。 洛长风起身躬腰作礼,“臣怎可与殿下、姈夫人同桌而食?请容臣告退,前往翰林入职。” 晏舟看向他,耳边楚琬琰倒是脱口而出:“有何不可?你既做了本太子的老师,便不是普通臣子,让你留下就留下。” “太子都这般说了,侍读安心留下吧。” 晏舟语气淡漠,补了句,“文苑编撰一职不过是加给状元的名头。太子尚幼,太傅年迈,你便专心做他的年轻师傅。日后方为帝师。” 她说最后句话时,返身回殿的衿墨听见,有些意外地看她一眼。 殿内除了衿墨,也只有洛长风才留意到这“大逆不道”的话语。 楚帝虽染疾,但并非绝症,且人正值壮年。储君年幼,继位不知何年何月去了,这位姈夫人偏要提一句“帝师”,不就是在说楚帝将要变成先皇了吗? 唯一真心欢喜的楚琬琰拍手称快,“好啊,本太子有年轻师傅了!儿臣苦古板顽固的老太傅已久,谢姈夫人!” 洛长风站起,又端端正正地行了礼,“臣领命。” 身边少有这么规整重礼的人,晏舟抿着笑,让他平身。 几人正边谈笑边论了些文学,忽有宫人前来,是楚帝近侍群芳。 青云内殿无男侍,因此需先由侍女通报才让他入内。 群芳一一见了礼,遂道:“昨夜姈夫人突然离开东明殿,陛下醒来就忧心着。今早派人来打听,说是姈夫人还未醒,陛下一直念想,又让奴才来看看,请姈夫人共用午膳。” 晏舟面上噙着不带真心的微笑,“群芳且去回禀:劳陛下挂念,是妾之责。本该即刻前往东明殿,然太子在此处,不好怠慢。妾陪太子用膳后,便备好陛下汤药前去。” 闻言,群芳有些为难,“这……何不带上太子殿下……” 衿墨出声打断他,“群芳公公,姈夫人已有计较,烦请公公照样回禀陛下,有何意见听陛下言说便是。” 原本衿墨还不够资格对皇帝近侍这样无礼,但晏舟掌权多日,在宫中近乎于一人之下,衿墨便也跟着沾光。 群芳不好再说什么,领命去了。 用过午膳,太子和侍读离开。 晏舟在水榭内为楚帝熬药,身边只留下衿墨。 添完火的衿墨抬头看见拆药包的晏舟眼神空空,再一看她手中药末,急忙上前提醒:“夫人,每一剂药御医都配好了,叮嘱过万不能混合。” 晏舟回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了一把药材,正要洒往已经放过药的碗中。 她低低应了一声,把药放回。 “依稀记得当时御医特别提了一味药,像是什么……草?” 晏舟的语气仿佛是因此情形恰好想起才提了一嘴。 衿墨没多想,笑着回答:“是有。御医警示了好几句。说这……落鹤草本是好药材,但药方中有足量丹顶花,两者混得少可除病,放多了便要人命了。” 边说,还边指给晏舟看,全当再次提醒,怕她又走神。 “夫人熬药向来小心,今天怎么有些恍惚?” “无事,许是睡得太久了。” 晏舟分好两餐药,盯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圆碗,不自觉握紧了手,低声喃喃,“衿墨,你说天下人谁不爱大权在握?谁不担心权力失手?陛下为何纵容我掌权?” 衿墨听得瞪大了眼,语气惊讶,“夫人,这我怎么敢评?陛下是真龙天子,您是他所爱之人,自然……” “所爱之人?” 晏舟觉得好笑,嘲讽地哼了声。 “爱”字像是一根尖刺,扎在心上。每想一次,便深入一分,破肉溢血,带来前所未有的痛楚。 ——*—— 晏舟和楚帝真心相爱过。 他不算男主,所以文案里标的“男处”没有他。 后面不会有其本人的戏份(毕竟他连名字都没有,而且马上……嗯,不剧透)(但可能出现在回忆或番外),如果觉得这是雷点的朋友可以不用往下看啦。 帝崩 衿墨知道晏舟从那夜见了晏清后就开始不对劲。但她吃睡都好,让人想不明白出了什么事。 日子就这么如同以往地过着,晏舟也渐渐恢复常态,只是情绪偶尔沉重、偶尔轻快。 没想到有一日真的出事了。 而且是天大般的事。 但,无论发生什么,衿墨清楚,自己都会陪着晏舟走下去。 ——哪怕是国丧。 瑞德十年冬,帝崩,得年三十五。 丧钟哀鸣七日,大楚境内严禁红喜。 太子琬琰将于翌年登基,改年号承徽。 楚帝崩于深夜,翌日清晨,初雪压着大楚皇宫,愈发沉抑,宫道上只闻鸦声。 紫宸殿内,挂黑纱白花,进出者也皆穿白衣丧服。 晏舟身形消瘦,头戴丧带,半个身子倚着衿墨,面无红妆,脸色惨白。 帝王尊椅上坐着即将成为新皇的太子,她二人站在旁边,听阶下你一言我一语。 “陛下骤崩,如山倾倒。我大楚之难啊!” “好在储君已定,太子尚可继位。” “依照祖制,先后早亡,太子无生母,朝中无太后。按说后宫先妃该尽数前去国寺,再行选秀。” “说是这样说,那姈女把权多日,能甘心剃度吗……” “管他如何!我大楚祖制谁人敢逆?” “……” 众臣的声音时大时小,提到姈时便压低声线,偏又要偷偷投去目光。 晏舟内心发笑,以悲戚之色暗中观察。 视线忽然对上一道熟悉的冰冷。 静静站立的晏清神情冷冽,寒气逼人。 他眼神咄咄,她率先移开,不与之对视。 “殿下。” 群臣之首,丞相兼中书令司徒海上前一步,向还未称帝的楚琬琰拱手行礼,“议国丧事宜,不应有后宫女眷在场。” 楚琬琰看着这位老臣,还不够沉稳的语气中充满坚定,“姈夫人可。” “这这这……媚了陛下,如今又蛊惑太子!此女不可留啊!” 大臣们再次声讨。 司徒海重重咳了两下,殿内议声渐止,他哑着嗓子严肃道:“殿下可知,此时姈夫人该是在准备前往国寺,而不是在此旁听议政。” “司徒丞相为国忧心,望殿下听臣子一言。” 与丞相同排的尚书令薛仁随之上前作揖,言辞恳切。 陆续又有大臣附议,偶有几声为晏舟说话的,也被淹没在了言语浪潮。 楚琬琰没什么应对的经验,一时慌神。看看晏舟,又看看自己相处甚愉的新师傅。 目光中,后排的洛长风动了动,似乎正要站出发言。更后面的裴知韫也蠢蠢欲动。 然而先开口的是被讨伐者。 晏舟靠着衿墨,状似无力,“储君年幼,陛下病中将政事交由众位肱骨大臣。然大家皆知,陛下亦准我参政。这紫宸殿内,我面见过的臣子是少了司徒丞相,还是缺了薛大人?” 洛长风心思复杂地看着面对诸臣却毫无怯意的帝夫人。 如果他官职再大些,地位再高些,就有出言帮她的资格了…… 而她气息轻弱,说话时殿内只有鸦雀无声才能听其所言。 一时之间,被点名的二位大人竟没回应。 晏舟便继续道:“大楚祖制,先妃皆入国寺。但有哪位先妃曾参过政,听过国策?” “姈夫人自然与前人不同。” 一室寂静不过半炷香,晏清盯着上方的晏舟走了出来。 他视线转到众臣,最后看向司徒海,“后妃晓国事,尚未有先例。先后早逝,依臣之见,殿下可一旨诏书认姈夫人为母,留予后宫,按太后规制。” “不可!” 薛仁厉声反对,长袖一甩,面向晏清,“侍中大人简直胡言乱语!侍中同为晏家人,自然帮着晏氏女说话!” “哦?薛大人这是瞧不起晏家?” 晏清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语气微微上扬。 “晏乃开国大族,无人轻视。” 司徒海接话,看了薛仁一眼。后者一脸不服气地退回原位。 “但侍中大人说的话确实不妥。新帝之母,怎可随意指认?” 丞相发话,顿时如水入热油,紫宸殿炸开了锅。 这一言那一语,字字句句都在道晏舟的不是。 更甚者直指晏舟开骂,妖女祸国类词不绝于耳。 就在骂声越来越大,吵得不可开交之时,高阶上的众目焦点突然倒下。 瞬间被人发现,衿墨抱着瘫倒的晏舟大呼,“夫人!御医!快传御医!” 一时间争论暂休,阶下队列散乱,大家都因这突如其来的意外慌了神。 楚琬琰立刻站起,“快扶过来坐下。” “殿下万不可……” 司徒海登时高声阻止,却也拦不住太子,只能眼睁睁看着“妖妃”身体沾上帝椅。 “都什么时候了,丞相就别在意那些虚名缛节了!” 太子难得厉喝,满脸担忧地看着椅上气色苍白、双眸紧闭的女人。 司徒海站在原地摇头悲叹,“大楚堪忧!我朝堪忧啊!” 遗腹 御医院院使叶归珍急急赶来,跪于尊椅前为姈夫人把脉。 紫宸殿蓦然寂静,多数人大气都不敢出,众道情绪各异的目光集聚高阶。 楚琬琰和衿墨一脸担忧地看着御医之首皱眉把脉,不时还要抬袖擦擦汗。 “到底怎么了!” 年幼太子已不耐烦,“叶御医平日里诊脉可用不了这么久!姈夫人是不是有什么……” “……回殿下。” 叶归珍收手,转而向楚琬琰跪拜。 众人目光又聚到他身上,等待结论。 老院使声线沙哑却肯定,“姈夫人有孕,胎气不稳,受惊才晕了过去。但身子无大碍,调养即可。” “姈夫人有孕” 这几个字如晴天霹雳,轰在紫宸殿内。 瞬间讨论四起,一室混乱。 就连楚琬琰也张着嘴满脸惊讶,不知道说什么。 阶下,晏清目光骤寒,似刀子般射向那个闭着眼、额角湿润的女人。 “叶御医,你可把清楚了,若有误……” 司徒海上前一步,语带震慑,却直接被叶归珍打断。 出身医学世家的老御医不容置疑,虽年迈但讲话铿锵有力:“司徒大人,您在怀疑老朽的医术?” 医者并不惧怕谁,且在场的高位重臣家中若有出现疑难杂症的几乎都请叶家人出诊过。医术是叶家的底气。 他如此说,哪怕还有人心中存疑,也绝不会在明面上质问,驳了他的面子。 窃窃私语声中,衿墨扶着晏舟,低声向楚琬琰道:“殿下,夫人不能在此处待了。请容奴婢送夫人回青云殿。” 楚琬琰点点头,下了命令,“姈夫人身体不适,就请叶御医随她们回青云殿细细诊治。” 几人离开后,闹了这一通的紫宸殿也再议不出什么来。 司徒海便提议楚琬琰让大臣们散了,下午再行商议国丧祭礼诸事。 晏府。 晏清站在书房窗口,负手而立。 身后,当朝中书侍郎聂仲恒充满疑惑:“姈夫人真的有孕了?” 晏清冷笑不语。 聂仲恒摸不准他的心思,自行猜测道:“或许这只是姈夫人想留在楚宫的计谋?” 说着,他又推翻自己所言:“不对,别人也会这么想。而今日把脉的是叶御医,医德甚高,不会说谎。” “九个月后不就知道了?” 晏清忍不住出声讥讽,看着院中还未绽放的冬梅,面带寒霜。 “总之,凭借先皇的遗腹子,姈夫人是能暂时留在楚宫了。但她这样不按常理出招,你控制得住吗?” 闻言,晏清转身看他,淡淡道:“无需控制,利用即可。” 语气漠然,背在身后的手却握了拳。 青云殿内,脸色依旧发白的晏舟倒是神情自然地坐在主座,端着香茶啜饮。 衿墨候在一旁,其余人等尽退。 “姈夫人,臣已做了你说的事,还请放过幼子。” 在紫宸殿上铮铮有声的院使此刻却跪在地上,作衰颓老态。 啪嗒。 是座上人手中茶杯放下的脆响。 “叶御医这是何意?我怎么听不懂?” 晏舟似笑非笑,抬肘搭桌,用手背撑着下巴,语气轻慢。 叶归珍跪伏得更低,哑声颤颤,“臣…胡言,姈夫人莫怪。只求姈夫人满意今日结果,让…让臣归家团聚。” “不过应卯出诊,叶御医怎如此思念家人?想是年老心软。也罢,待我孕期满,便告老还乡去阖家团圆吧。” 晏舟低头看着地上苍老的御医听了她的话身体颤栗着缓缓起身。 “……谢姈夫人。” 想到自己老来才得的稚子,叶归珍不敢提出质疑,更不敢反抗。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晏舟问:“可有留下安胎药?” 衿墨俯首:“留了。该做的都做了。” 晏舟点头,呢喃自语道:“可是要做的事还没做完……” 有腹中子可暂留宫中,但是待孕期过去,那堆所谓忠臣定会发难。 不如趁机把火烧得更旺,一劳永逸。 “不行!儿臣……是儿臣……” 楚琬琰被眼前人所言惊恐得语无伦次。 “陛下。” 晏舟站在群臣即将到来的紫宸殿,站在今日储君的面前,微笑着拍他肩臂。 “您是明日帝王,是无上至尊。臣子无论说什么,都只是谏言。听不听在你,做不做也在你。” 楚琬琰摇摇头,脑袋已是浆糊。 “您不想我留在宫中吗?”晏舟反问。 楚琬琰张着嘴,点头又摇头,“可是……有违纲常伦理,是…是乱伦啊!” 晏舟正色道:“陛下,言论都是虚无之物,名分更是虚假,我不在乎。你登基后,佳丽三千,不过是借用其中一个名头让我安稳度日。 “……琬琰,连你也不肯帮我?” 楚琬琰沉默,脑中浆糊成堆。 晏舟知道,事情已经成了一大半。 她心中发笑,竟在这一刻有些感谢楚帝。 谢他对楚琬琰的宠爱,令没有经历过挫折的皇太子长成这般只知治国之术,不懂权谋心计的模样。 若是他知道嫡子不仅继承了帝位,还继承了自己的宠妃……会不会气得活过来? 酒后 大楚的瑞德十年,注定是史书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楚帝驾崩,先有帝夫人突然诊出遗腹子,后有新皇要纳此女入后宫。 本该所有大臣都极力反对的紫宸殿上却跳出了为妖女说话的人。 上及门下省侍中,下至翰林新任编撰,中间还有各省各部不起眼的官员们。 老丞相气急攻心,当场吐血晕厥。 尚书令愤然激昂,一头撞上殿柱。 却正是因为他们在殿上受伤,反倒把拟旨权放给了往日寡言韬晦的中书侍郎聂仲恒。 一旨圣诏已无法改变。 换了皇帝,却依旧是姈夫人的晏舟此刻正独自身处放置楚帝灵柩的寿皇殿内。 风吹灵幡舞,无处不诡异。 晏舟身着丧服,长发未束,额间缠着白色丧带。长带与发随风动,散而不乱。 楚帝平静地躺在灵柩内,而她跪在祭桌前,心中没有丝毫惧意。 一股悲凉倒涌了上来。 晏舟啊晏舟,你该痛的是自己,而不是这个死去的男人! 晏舟睁着双目,两颊倏然感到凉意。 她怔怔地抬手抹脸,触到冰冷的清泪。 “你比我年长十二岁,如今我亦比楚琬琰大了一轮。”先帝遗孀扯出一丝笑,声音轻飘飘的,“怎么不是因果轮回呢?” 她意识到自己有些胡言乱语,遂起身走至灵柩侧面。 烛焰摇晃,夜色昏沉。 楚帝盖着白布,看不见面容。 晏舟目视他良久,然后摸摸自己的胸口。 没什么感觉。 庆幸,原来昔日温情已经消融。 她从袖中抽出一条质料华贵的雪白绸布,动作轻缓地迭在楚帝身边,同时细语道: “你要我与你同寝,便让这心衣替我吧。” ——也算是将曾经付予真心的晏舟埋葬。 唯一的活人离去,夜下的寿皇殿愈发阴森。 风更大了。 灵幡狂舞中,昏暗的灵堂忽现一黑影。 那人走到方才晏舟站的地方,静默半晌,随后把她刚刚放下的雪绸心衣拿起,收到自己的衣襟中。 只留下三个字在风中飘散。 “你不配。” 回青云殿的路上,晏舟始终沉默。 “夜深了,夫人可要准备歇息?” 衿墨轻声问。 晏舟摇头,径直走到水榭岸边。临上木桥时,她道:“备些酒来。” 衿墨便去了。 冬日,水榭周围层层纱幔底部都挂了大个的翡翠吊坠,以重量令帘幕维持下垂状态遮挡寒风。 内置小炉燃火,既煮温酒,亦在供暖。另有几壶冷酒按晏舟的吩咐放在石桌上。 侍女都被叫退,只剩衿墨候在岸边。 她其实无比担忧,但晏舟发了话,她也只得守在此处。 正忧心忡忡,又闻悲凄泣声顺着水面而来。衿墨重重叹气,希望晏舟明日不要生病才好。 “衿墨。” 忽然有人叫她,衿墨打了个寒颤,被吓了一跳。反身才瞧见夜幕下的黑衣人,“玄九?” 黑衣者默认姓名,直接说:“有人闯青云殿。” “谁?”衿墨皱眉。 “大皇子。” 闻言,她十分讶异,“他不是云游四海去了吗?哦……国丧,是要回来的。他深夜来此作甚?还不走正门,要暗闯。” 玄九沉默不答。 衿墨也习惯了她这样,转头看看水榭,想了想道:“让他快离开。” “衿墨姐姐,玄九可拦不住我。” 黑夜里传来声轻佻的话语。 一袭飘逸青衣的男子从暗影中走了过来。 衿墨眉头皱得更深,但还是蹲身浅浅行了礼,“殿下,您深夜前来万分不妥,还请快快离去才是。” 面若冠玉的俊俏郎君反倒挑起眉梢,“我今日来就是为了见她,若见不到,大家都别得安宁了。” 她知道这位从小无宠的皇子天不怕地不怕,担心他真的闹出声势影响晏舟清誉,衿墨咬了咬牙,“我得先去禀报夫人。” 楚瑱玉眨眨眼,随便她去。 衿墨快步到水榭内。 晏舟半倚美人靠,手中握着蓝瓷细口瓶,正摇晃其中酒液。 “夫人。” 突然闯入的侍女蹲到她身旁,轻唤了声,等视线对上才道:“大皇子来了,准见吗?” 晏舟蹙眉,音调上扬,“……谁啊?” “大皇子,楚瑱玉。” “楚?” 晏舟吐出两声笑,又喝了口酒,“好啊,我今日便见完他楚家的人!” 衿墨嗅出醉意,皱眉道:“夫人,已经很晚了……” “我偏要见!你让他来!让他来!” 晏舟伸手推搡,衿墨拗不过她,只好应声出去。 纱幔掀起又落下,水榭内还是仅她一个人。 晏舟眯着眼,闻到的、喝到的、看到的,尽是浓酒。 都说此物浇愁,她今夜就要试上一试! 却不知,最是酒后……易乱性。 恶玉 楚瑱玉是阴暗中滋生的恶鬼,对温暖光明没有拒绝的能力。 晏舟就是他的太阳。 他无法抵御阳光的吸引。 没等衿墨回到岸边,他已忍不住上了桥。 两人擦肩时,衿墨欲言又止,终究还是错身而过,和玄九守在桥头。 楚瑱玉最后停下脚步站在帘外,竟生出些许近乡情怯的心绪来。 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几个月?半年? 哪怕半日,也是足够久的。 他在原地渐渐加重呼吸,透过纱幔看里面绰约人影。 炉火将她映成黑影,月亮洒下唯一的光线,而他的夜视能力向来很好。 能看清所念之人哪怕细微的动作。 吐出一口浊气,他掀帘步入。 帘底翡翠吊坠碰撞,叮当作响。 晏舟闻声抬眸,昏暗中只见一削瘦黑影朝自己走来。 醉眼朦胧,及至那人俯身与自己近距离面对面,她也没看清眼前这张脸。 倒是那双眼睛的形状,像是已经亡故的旧人。 嗯……嘴唇也像。 她不知何时伸出去的手指抚摸着,细细描绘来者的面容。 楚瑱玉一瞬间呼吸停滞。 他甚至能听见自己澎湃的心跳,快要从胸腔中蹦出。 ——她从未待他如此亲密。 变态般的狂喜在他胸口蔓延,他甚至希望能被她触摸得更多更久。 直到她吐出令人心碎的话语。 晏舟朱唇微启:“楚郎……” 身体瞬间条件反射般想要退后逃离,不愿被她当作那个他倍觉嫌恨的东西。 但是扭曲的理智按住了自己。 好不容易亲近,不能远离…… 楚瑱玉紧紧闭眼,再睁开时,瞳中闪烁着某样东西破碎后的幽光。 “晏娘……” 他偷听过那个烂人怎么唤她。 而他的声音只要故作几分低沉,就能与那人有七成相似。 ……看吧,老天爷有多么恶劣。 那个即将入土者钟爱一世的嫡子反倒没有这个被厌弃的贱种像他。 十九年来,楚瑱玉第一次不那么痛恨自己与那人相像的事实。 “晏娘……” 他再次轻唤。 语意中加了不知道属于谁的热切情感。 也不知含着谁藏在最深处的蓄意勾引。 晏舟没有说话,以行动作为回应。 她一手仍在摸他的脸,另一手贴在他颈侧,拇指从他的下颌尖处滑到胸骨上窝。 途中指甲蹭过滚动的喉结。 女人的手冰凉,触碰过的皮肤下却血涌炽热。 酒液晕染了若隐若现的情欲,也掩盖了深埋于这些气味下的渴求。 楚瑱玉情不自禁地向他的曙光靠近,他们鼻尖几乎挨上,呼吸交缠。 晏舟星眸半眯,水榭内只有一炉火光。她似乎看清了眼前人,又像是被一层水雾蒙了眼睛。 今夜顺着咽喉滑入内脏的数不清的冰冷酒液在她体内燃烧,身体逐渐滚烫,大脑也在发热。 然后她被吻了。 他嘴唇清凉,倒是给她带来舒爽。 于是她忍不住前倾,想汲取更多凉意。 ……! 楚瑱玉你这身同秽泥的贱种!你干了什么?你在亵渎她! 没有抵住诱惑的侵犯者在脑中气急败坏地破口大骂,将所有恶浊的词汇都用在自己身上。 是的,没有人配沾染天上的神灵,特别是肮脏如他。 楚瑱玉猛地往后退开。 乍然离去的清凉柔软带来空虚让晏舟有些迷茫,她细眉微蹙,心生不满。 还在唾弃自己的人尚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按住后脑,被咬住双唇。 这次她撬开了他的嘴。 浓烈的醇香酒味闯入他的身体,楚瑱玉脑中嗡鸣,瞬间醉意汹涌。 不是美酒使人醉,而是她令人痴醉。 再坚强的意志也压不住喷发的龌龊心思了。 更何况他本也就是个烂人。 晏舟醉得极沉。 楚瑱玉这样劝慰自己。 只要她醉到醒来记不起发生的一切,那么身陷黑暗的还是只有他一人。 她可以永远高高在上。 落锁的闸门大开,恶兽出笼只在刹那。 然而冲破囚牢的它并非为了撕咬发狂。 ——而是小心翼翼、谦恭卑顺地将自身献上。 恩赐(1) 酒是发酵后的产物,同时也是催化欲望的酵母。 醉酒后的晏舟浑身发烫,搂着楚瑱玉的脖子,将他的唇吮吸得火热。然后从他的嘴角缓缓吻向脸颊。 他肌肤细腻嫩滑,仿若上好的丝绸,她忍不住用自己的侧脸去蹭他的。 楚瑱玉吐息粗重,因她的亲昵而在黑暗中涨红了脸。 怕把她压着,他单手撑在她身后的靠栏,手臂浮现青筋。另一手则虚扶在她腰背间,又不敢贴上去。 晏舟在动,身上外纱便时不时拂过他的手,痒到了心里,却不得挠。 浓重的异性气息令晏舟愈热,她渴望触碰与被触碰,于是搂在楚瑱玉肩颈的手加了力道,上半身也向他抬起靠近。 状似即将拥抱。 楚瑱玉变成双手撑栏,晏舟只差一点点就能整个人挂到他身上——如果凳上的酒瓶没有被她碰倒的话。 剩了少量酒液的瓷瓶摔到地面,碎裂的瞬间在黑夜里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声响。 面向木桥那侧的纱幔好像也随风动了动。 两人都脑中一个激灵。 晏舟短暂地“清醒”了:楚帝入我梦,我怎还能与之行云雨之事? 她停止的动作也令被搂抱着的男子身躯一僵。 楚瑱玉张着嘴,想再唤声“晏娘”惑她,却叫不出口。 晏舟松开他,重新坐倒。 她后肩贴着美人靠,整个儿被困在定身不动的楚瑱玉双臂之间。即使她还要抬头仰视他,但两人的气势地位实际相反。 “我此生不会再与你亲近——” 女声轻微,楚瑱玉却听得分明。 悔恨、悲伤、痛苦……种种情绪在他内心交织,那一刻他甚至在想不如自己去死吧。 正无措时,晏舟又说话了。 “我下过决心的……不再爱你了…不爱……” 这句声音更轻,然而落在楚瑱玉耳中字字千斤。 爱? 晏舟从未爱过楚瑱玉。 他见到的她,唯爱一人。 楚瑱玉立刻附身与她平视,让晏舟能看见他的眼睛。 “我不是他……晏…晏小姐……我不是那个人!你看看我,我不是……我是楚…我是瑱玉……你没爱过的……” 既慌乱,又语无伦次。 这个瞬间楚瑱玉不知心中该难过还是庆幸。 原来晏舟没有醒,依旧把他当成那个死人。 原来她不喜欢那人了。正好,他更不愿继续伪装下去。 晏舟蹙眉,昏暗中眼前实在看不清。 她想说什么,张嘴却打了个喷嚏。 楚瑱玉连忙脱下外袍披在她身上。 动作间,他高束成马尾的长发垂落,扫过晏舟的脸。她皱皱鼻子,感觉到痒。 然后直接伸手一把抓住他的发尾,用力扯开。 楚瑱玉猝不及防,被拉得歪着头偏向她,手也落到凳上。 ——还好外袍给她披好了。 他的脸横在侧方,晏舟眨眨眼,往前凑了凑。 鼻尖嗅到草木清香,混着空气里炉火煮开的酒味,并不难闻。 反倒有点吸引人。 楚瑱玉维持着这个歪扭难受的姿势,乖巧地等待晏舟放手。 然而她攥着那簇头发,不但不松,还在手背上缠了几圈。 楚瑱玉被迫顺着她的方向,身子伏得更低。姿态卑微,实则无人能感受他内心莫大的欢喜。 只要晏舟愿意靠近他,无论做什么都可以。 “玉?” 她突然唤了自己听到的,他姓名中的一字。 或许是因为醉酒,尾音缱绻亲密。 楚瑱玉的心在狂跳,胸腔猛烈的震动无法被忽视。 对他来说,这是她的恩赐。 但晏舟明显不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次,从疑问变成肯定,带了些许调笑的意味。 然后弯腰去亲吻他的唇。 楚瑱玉不敢妄动,甚至觉得晏舟能听见他失去规律的咚咚心跳。 因为耳边只剩这个声音了。 晏舟想不起来“玉”是谁。 她也不在乎眼前男人的身份。 温酒愈煮,亭榭内愈热。 那股味道像是引子,无需风吹,小腹深处的火种就被点燃了,且火势正在体内蔓延。 她觉得腿心有些酸胀感。 楚瑱玉当然发现了:晏舟双腿互相磨蹭了两下。 江湖浪荡已久,他虽未亲身体验过,却也知晓些男女性事。 他颤抖着抬手捧她的脸。 先用指尖试探,之后才敢把掌肉贴上去。 暖热的脸颊适应了第一下的冰凉,晏舟觉着舒服,便没有抗拒。 楚瑱玉极尽温柔小心地捧着她,自己略略退开,侧歪的头恢复正对。 他们的双唇只是不再相贴,距离依旧近到说话时能触碰彼此。 晏舟听见他卑微轻颤的恳求声:“请赐下恩准,让我来服侍……” 当然好。 晏舟很久没有床事了。 恩赐(2) 得到默许的楚瑱玉太过欣喜,实在憋不住地溢出两声笑。 他恂恂的模样取悦了晏舟,让她也不自禁扬起唇角。 楚瑱玉起身,握着她两肩温柔地推她靠回木栏。然后取下她额间白色丧带,覆盖她的眼睛,在脑后松松地绑了个结。 他不想让她的眼睛被淫乱玷污。 ——更不想看见她因哭楚帝而通红的眼睛。 眼前本就昏暗的晏舟直接什么都看不见了。酒后的她甚至没意识到遮在眼皮上的是祭亡夫的丧带。 一片黑暗中,她垂下的手握紧成拳。 没了视力,耳边反倒更加清晰地拂过微风,鼻间的气味也愈发分明。甚至听见了小炉柴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 身体感官变得敏锐。 晏舟心跳加快,呼吸渐重。 随后有一双手分开了她的腿。 她右手探去,摸到已经移至自己腰臀的一只手。 那人停顿一瞬,反手握住她,迟疑几下才与她十指交扣。 虽然他手温略低,但紧扣的动作还是给了眼前失去光明的她些许安全感。 楚瑱玉跪在地上,跪于晏舟双膝之间。 他用剩余的可以活动的手解开她的衣结,探入层层衣绸中。 晏舟感觉到那只手隔着最里层的薄薄心衣,指尖贴着双乳边缘向下滑动。 到小腹时蓦地停住。 楚瑱玉突然想起今日赶回宫中听说的消息。 她怀孕了。 是那个已死之人的遗腹子。 他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着继续往下。 晏舟的亵裤被拉开,腿心突然暴露在空气中,她忍不住想收拢双腿,不意外地碰到了腿间那具身体的阻挡。 她夹着他,没有再动。 楚瑱玉平复了情绪,终于把手伸向她最私密的部位。 他绕过小丛绒草,一根手指贴在了肉缝上。 然后向里挤压。 晏舟溢出一声闷哼,楚瑱玉慌忙停住。 “可是不舒服?” “别停……” 在他要收回手之前,晏舟哼哼出两字。 楚瑱玉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和她肌肤相亲。 他竟然碰到了她的屄穴。 手指清晰地感知到,两侧肥厚的阴唇夹着他,中心细嫩的穴口冒着濡湿的热气。 不觉淫靡,只有天幸。 楚瑱玉用了些力,猛然向上抽出手指。 指节刮蹭过敏感的阴屄,分泌出更多水液来。 晏舟张着嘴吐息,仰头抵着边栏。 从未经历过的如此缓慢磨人而又隐秘舒爽的性事让人好似漂浮在云端。 却不知这只是开始。 楚瑱玉四指贴着她隆起的阴阜,用拇指指腹去寻能给她带来更多爽意的肉粒。 胡乱的抚摸让水流出更多。 指腹便沾上了微微黏腻的水液。 楚瑱玉喉头滚动。 早在得到她的亲吻、摸到她的第一下,自己下半身的阳物就硬了。 而他必须克制。 终于找到了外皮之下的阴蒂。 楚瑱玉用指甲轻轻刮擦,等肉粒变得肿大,又用指腹按压蹍磨。 他能闻到越来越多的蜜液气味。 上方传来一声尖促的呻吟。 晏舟咬着自己的舌头小喘气。 男子的手指愈发不客气,还低头凑过去,把浓重的呼吸喷洒在那处。 又痒又爽。 很快,一大股不同于之前的春液涌出。 骤然浓稠的甜腻气味让楚瑱玉知道,她泄身了。 晏舟觉得自己从云端骤降到海上。 浪潮将她高高举起,她赤身裸体在水花中沉浮飘荡。 楚瑱玉听见她高潮后变重的吐息声。 胸口有种满足而骄傲的情绪弥漫开。 两人十指交扣的手抓得更紧。 晏舟的另一只手奖励般捏了捏他的耳朵,然后顺着摸到他有些凌乱的头发,马尾散开的发丝缠上她的手指。 起伏的胸腔还没缓和过来,他又带来更强烈的刺激。 “嗯……” 刚刚经历内部痉挛的屄被人含住穴口,他用舌头舔去缝隙周围的黏液,尽数卷入自己口腔。 晏舟头颅高仰,身体不自觉挺腰。 她又闻到了那股淡淡的草木清香,这次是从她双腿之间飘上来的。 楚瑱玉扶着她的后腰,头埋得更深。 她有孕……所以不能将手指插入。 他会用唇舌让她满意他的服侍。 恩赐(3) 嘴里尝到的味道甘美迷人。 楚瑱玉口鼻间满是此般滋味。 他将蜜液舔去,然后舌尖抵着肉缝用力吮吸。 头皮传来拉扯的刺痛,是晏舟忍不住绞着他的头发蜷指握拳。 这让他更卖力了。 楚瑱玉压着她腰臀,咽了蜜水,舌尖戳戳微张的穴口,惹得那小嘴一开一合。 趁其张开时,长舌捅了进去。 舌面与内里的嫩肉亲密接触,突然的入侵让穴肉骤然绞紧,不过借着分泌的水液,他的抽插都很润滑。 晏舟舒爽到头皮发麻,脚趾蜷缩,眼角也泌出几滴泪水。 她尝到前所未有的高潮体验。 在楚瑱玉用牙齿轻轻啃咬冒出头的阴核的那一刻,这种高潮到达了顶峰。 她呻吟出声,没有压抑,比任何时候都更柔媚绰态。 楚瑱玉整个心胸都被她这般享受的反应填满。 他改为单脚踩地,右手撑着条凳起身。晏舟看不见,他的脸被炉中火照得半明半暗,下巴湿润,沾满了她晶莹的体液。 但她能感受到他的靠近。 情到浓时,楚瑱玉想去亲吻她,猛然想起自己脸上还沾着水儿。 便抬袖擦去,然后才询问:“我可以……吻你吗?” 晏舟茫然:? 已经亲过她最最私密的地方了,还要问这种话! 于是心存逗弄地摇摇头。 然后很明显地感觉到身前人的沮丧。 “是……” 他憋着委屈遵从的声音很是好笑。 晏舟心软,抬起两人交扣的手,亲吻他的手指。 楚瑱玉愕然怔愣,看着自己捧在天上的人主动亲他的手,还……伸出舌尖点了点。 胯下肿胀到快要爆炸。 他拉回手,阻止天神跌落尘泥的行为,在她的手背落下虔诚一吻。 晏舟插在他发间的手往下滑,抚摸他的脸。指尖拂过他的眉骨、鼻梁。 随后滑过侧脸下颌,摸过脖颈,探入衣襟。 楚瑱玉身子一滞,好在晏舟直接伸进里衣,在摸他的锁骨。 没有发现他偷藏的雪绸心衣。 因为冬日的厚袍,晏舟的手最多只能卡在锁骨,再往下却是伸不进去了。 不过只这一片肌肤,她就摸到了表面许多条纵横突出的疤痕。 有的深有的浅,没有哪条是单独的,几乎都是伤上又加伤。仿佛每一道都有故事。 晏舟停止时,楚瑱玉并未发觉不对劲。 他正啄吻她的手腕内侧,突然听见她疑惑的声音。 “为何有这么多伤痕?” 楚瑱玉蓦地顿住。 他将她探入衣襟的手轻柔拿出,抿着唇思考说辞。 楚宫容不下他,但如果没有晏舟,他更是无法离开,只能一生困在此处,或许哪天熬不住就变成具尸体了。 现今虽能远逃江湖中,可武林哪是那么好闯的?他没有做正经生意的本事,只能学习灰暗中的营当。 楚瑱玉自小遭受欺辱,长大后才变成懂得反抗的烈性子。他虽无武功章法,但出手狠辣,次次与人搏命。 便做了拿赏金的杀手。 伤也是那么来的。 这一切不能告诉晏舟。 他早已放弃在黑暗泥沼中挣扎,也只会独自沉沦。 虽然明白晏舟并不在乎他,但万一……万一呢?他更不想让她触碰到阴暗面。 她要永远做照亮阴影的阳光。 长久的沉默中,不甚清醒的晏舟也失去了兴趣。 她把手伸到他嘴边,随即被人含住,细细舔舐、温柔啮噬。 甚至模仿方才舌入穴内的动作,深深浅浅地含她的手指。 晏舟抽出手,在他衣服上擦了唾液。 楚瑱玉轻笑,再次双膝跪地,埋首在她腿心。 休息过的阴屄依旧那么酸软。 他直接用舌头唤醒那粒敏感的小豆,又舔又咬,惹得晏舟再次揪住他散乱的头发。 楚瑱玉松开已经被含得通红肿胀无法再藏匿的肉粒,舌面从下往上,刮过整条肉缝。 那屄中的水儿像是流不尽,无论怎么舔都还是会从穴口溢出。 他转头啄吻晏舟细嫩的大腿内侧,侧脸贴着那张流水的小嘴,肉缝张合,好似她在索吻。 于是他又转回来,先是亲吻,再是含住,舌尖破开洞口探入,插到最深处。 里头的软肉亦在回应他。 他用舌头感受着每一分褶皱。 楚瑱玉鼻尖抵着冒出的肉粒,用了些力磨蹭。在晏舟急促的呼吸声中,这次他的唇舌体验了她完整的泄身过程。 大股蜜液冲出,却被舌头堵在洞口。 有从缝隙渗出的或进入他的咽喉,或从嘴角流下。 淫靡之味混着酒气,在享受性事的两人周身环绕,让心更醉。 「冰莹骨,玉酥胸。夜夜言娇尽,日日态还新。」 楚瑱玉想起在外游历时,每每遇见淫市茶楼隐晦地编排姈夫人的艳词便要大闹教训一通。 如今……他暗自咬牙:若是日后再听他们传她淫词,定要变本加厉地砸碎那些牲畜之所。 荒唐 晏舟泄了两次身,瘫在美人靠上昏昏欲睡。 楚瑱玉起身,忽略膝盖小腿跪久了传来的酥麻疼痛,反倒是两人十指交扣的手分开让他心里空落落的。 夜已过半,气温骤降。 沉溺在性事时身体燥热,此刻结束倒是有寒风从不知哪里吹来了。 楚瑱玉怕晏舟着凉,将自己的中衣棉袍也脱下给她穿上,外面再披他的外袍。 晏舟被裹得严实,只剩头露在外面。 楚瑱玉上下打量,这才发现她还被丧带遮着眼睛。 是祭奠那个人死去的丧带。 心中暗爽,他将那条带了点半干泪渍的白色长带解下,丢到炉火内。小炉即将熄灭的余火突遇燃物,火星噼啪两下,跳到丧带上,缓缓将其吞噬成灰。 楚瑱玉的目光又移向木桌,看见上面没喝完的冷酒。 忽然忆起方才晏舟不准他亲吻。 想了想,他拿起冷酒灌入口中,用这酒味漱了口,不舍地洗去嘴里浓郁的蜜液味道。 回到靠栏前,才发现晏舟已呼吸平缓,阖眸入睡了。 心中后悔,又叹可惜。 而他也不会允许自己趁其睡时吻她。 便俯身将人横抱,稳步走出水榭。 夜风冰寒刺骨,特别是楚瑱玉只穿了贴身的里衣。 他想:幸好饥寒之苦自己没少受。 才能勉力维持身体平稳不颤抖地抱着晏舟。 衿墨和玄九仍守在岸边,中途还拿了厚毯和碳火盆来。 几乎是楚瑱玉出纱幔踏上木桥的瞬间,玄九就睁开了眼。 她回头看见楚瑱玉抱人走来,叫醒了衿墨。 后者尚惺忪懵然,被冷风一吹,立马就彻底清醒了。 她们起身等着桥上人。 楚瑱玉走到岸边,“衿墨姐姐,殿内还有侍女吗?我把她抱进去。” 衿墨很想说你还是别抱了,但是自己又没有这个力气。正无奈要去殿内清人时,身侧响起一句救星般的声音。 “属下抱即可。” 玄九冷漠出声,言毕便要上前接过睡熟的晏舟。 楚瑱玉皱眉,见衿墨没有反对,这才让玄九碰到晏舟。等确定她真能抱稳后,他才收回手。 昏暗中,没有人能看见他长裤的胯部湿润一片。 冷风在吹,衿墨纠结了下,还是把厚毯递给衣着单薄的大皇子,“殿下即刻离开罢。” 楚瑱玉本不想接,但一阵风过,胯下黏湿的布料贴着皮肤,存在感极强。他默默接过厚毯裹身,随后消失在黑夜里。 衿墨赶紧跟上玄九一起把晏舟送到内殿床榻。 日上三竿。 晏舟悠悠转醒,脑袋还有些昏沉。 她扶着额角坐起来,蹙眉闭眼。脑中记忆零散混乱,正摇头时,衿墨过来挂帐。 晏舟叹出一口气,“真是荒唐事。” 衿墨自然知道她说的什么。 昨夜酒瓶碎地的时候,玄九立刻就去了水榭。隔着纱幔撞见里面晏舟搂抱楚瑱玉的情形,见她不是被迫,还像是主动,便又回到岸边告诉衿墨。 玄九对此倒没什么感想,沉默如常。 只有衿墨在原地长叹三声。 最后守在水岸。 “夫人喝酒不少,竟还记得吗?” 衿墨是真讶异,晏舟却道她是在打趣。当下嗔她一眼,“记不全,但做了什么……总归有个印象。” 毕竟……身体还有被暖热唇舌抚慰的记忆。 晏舟截断飘飞的心绪,叮嘱道:“我昨日喝了多少酒要牢牢记着,日后万不可再让此等外物迷我心,乱我性。” 被子继父妻之后,还被亡夫的另一个儿子服侍得身心满足,实在疯狂。 晏舟叹气,觉得脸颊发赧。 衿墨点头道:“记住了。不过,夫人是不是忘了今日是国丧大礼……” 她早晨叫了几次,晏舟都醒不过来,无奈下只好跟楚琬琰说她饮酒昏醉,伤心过度,实在不能参礼。 如此大礼都不出现,外头臣子虽然多数都不愿看见她,但会因此骂她的也是那些人。 原来还有更疯狂的事! 晏舟抱着头无声呐喊,“怎会如此?!那灵柩抬走了吗?” “国师观天象命盘,说先帝不能停灵七日,恐有秽乱之灾。要尽早下葬,所以国丧礼亦略有仓促。现已在去皇陵的路上了。” 晏舟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这下可把后宫狂妄妖女的名头坐实了…… 冬雨 深冬,罕见地降了一场雨。 细语绵绵,道路湿滑。 而晏舟卧在烧着地龙的温暖殿内,透过窗棂看外面朦胧雨景。 窗口框出侧院的水台亭榭,纱幔被狂风吹动,吊坠翡翠在雨打水声中叮当作响。 像是一幅生动的画。 那天之后,晏舟没再见到楚瑱玉。她心情复杂,但很快也把那夜揭过去了。 今日她等的是另一个人。 天公不作美,不便在水榭内谈事。衿墨遣退了内殿及近周的侍女,引晏清进门。 “姈夫人。” 无外人在场,他一如既往地只漠然称呼她,不会行礼。 晏舟闻到一股带着寒气的淡淡梅香,不知为何,她却跳出了些许草木清香的嗅觉记忆。 是在哪里闻到的? 这问题只闪过一瞬,她转眼抛之脑后。 视线内,晏清已自顾自地坐下,端起衿墨奉上的茶浅啜一口,然后蹙了下眉。 晏舟看着他阖盖将杯口冒出的热气堵住。 他喜好的是冷茶。 觉察到脑海里这句自己下意识的想法,晏舟眉头比他皱得更深。 “是侍中大人啊…没有你,我这姈夫人之名不会保留得那么顺利。” 她调整好心绪,略带几分漫不经心开口。 晏清看向她,目光泠泠,“你是晏家女,我自然保你。” 分明是该带一些故作的柔情好引人内心触动的话语,他却依然那么冷漠,且暗含高傲。 晏舟看着便心中来气,冷嗤了一声。 晏清不管她,径自道:“开春前会行登基大典。恰逢今年开考,朝堂入了新人。新帝继位后,可借机调整各省官员……” “不劳你教我!” 他话还未落,便被厉声打断。 晏舟压抑着胸口起伏,平复莫名的怒意。 晏清皱眉,不明白哪个字惹了她这么大的气。 晏舟更不明白,为何每次见面都能轻易被他挑起愤怒? 或许是看不惯他永远端着的模样。往日她在矮处伏低从命,如今她当过两任皇帝的尊贵夫人,仿佛在他眼里还是低他一等。 耳边淅淅沥沥的雨声帮助她浇灭火气,晏舟平静下来—— “姈夫人有孕,还是少动肝火为好。先皇若是看到,必会担忧。” 晏清目光幽幽,掩藏其中探究。 很好……他以为搬出死去的楚帝是在撕裂她的伤口。这本身就让她生气。 晏舟闭眸,腿上的手猛地收拳,指甲刺痛掌心。她再次压下情绪,调好呼吸后睁眼。 “此事更不劳你费心,本宫自有御医调养着。” 她语气确实怪异,但晏清没有从中听出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心下不满,难道是判断错了? 晏舟亦看不懂他难辨的神色,接着似笑非笑道:“侍中大人,这个孩子也算晏家子吗?” 这是晏清最想不通的事:晏舟似乎很在意“晏家”的身份。 他忽视这句问话的主角,“你一直都是我晏家人。家族与你荣辱一体,晏家繁荣,你也尊贵。” “所以?侍中大人的愿想是什么?” 晏舟不想再听那些场面话,直截了当地说:“国相位高权重,此官名可配得上你?” 晏清不语,只是看着她。 晏舟轻笑,“啊…只作丞相怎么够?晏家家主,当然还得担起三省之首。” 晏清起身缓缓道:“姈夫人怀着胎,还请多多休憩。臣告退。” 说完转身离开。 晏舟目视他的背影,不禁冷笑出声。 她知道他心中所想和她所说一样,他也清楚……何故还要如此作态? 窗外的落雨也洗刷不去她的忿意。 衿墨进殿便看见自家姈夫人脸上带着气愤的神情。 “夫人,雨还在落,不如让家主在殿内躲会儿雨再出宫吧。” 晏舟心头还憋着气,闻言高声道:“他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还要收留他吗?我青云殿是什么善堂不成?” 衿墨摇头微笑,收拾桌上用过的茶盏。 晏府大门,晏清刚下马车就望见门口一个身影正面向这边。 他走上前道:“怎么不进去?” 聂仲恒和他一起跨进门,“正要进,看到你也回来了,等你一起。” 二人入座书房。 聂仲恒坐下即道:“如何?冒雨也要去见姈夫人,可得到满意的结果?” 晏清蹙眉,“脾气怪异不可控。” 闻言,聂仲恒语气惊讶,却眉眼带笑,“大楚怕也只有你一人如此评价她。” 不及晏清开口,聂仲恒又问:“不是去打探身孕是否作假吗?结论可有?” 晏清不语,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说话。 聂仲恒这回是真讶异了,“受了气还没做成事,可不像你。” 晏清看他一眼,冷漠依旧。 “我只需要最后的结果。” 晏家能重做朝堂之首的结果。 ——*—— 清:…… 舟:(*`д′)!!! 梦梅(1) 午间休憩时,雨势渐弱。 晏舟在温暖的室内沉入梦境。 她其实很少做梦。 几乎是大脑有意识的一瞬间,她就隐约知道自己在梦中。她以现在的灵魂待在过去的身体里,像是用旁观者的视角再经历一遍。 寒冷的环境能令人专注,所以即便是前夜落过雪,晏舟也会坐在堆雪的湖边读书。 她正读“有梅无雪不精神”,便能闻到对面初开的寒梅飘来清香。 此处是晏府的后院造景。 晏舟立刻知晓了这是哪段记忆。 果然……轻细的喵叫顺着风飘到耳边。 一开始“晏舟”并未注意,直到时不时又传来,她才抬头循声看去。 ——是一只雪白狸奴。 它身着精巧的同色锦衣,正在墙檐上翘着尾巴来回踱步。 十三岁的晏舟并不知道这样的高度狸奴是上下自如的。她以为它在害怕,于是放下书卷走去。 她也不知道这是晏府嫡长子的心尖宠,他下了禁令不允许任何人接近。 离得近了,她仰头看到它浅色的猫眼。 母亲的眼瞳也很浅,总是亮着温柔而坚毅的光芒——那年的少女晏舟刚失去最后一个至亲。 她的心又酸又软,伸手想接住这只狸奴。 它却不接受她的好意,只漠然地看她一会儿,然后自己走到离她远点的地方矫健跃下。 少女的惊呼声吓了它一跳。 狸奴不辨方向,往前飞奔而去。 忽然一脚踩进埋了枝叶的雪堆中,它被那些交错的枯枝困住,在原地不安地叫。 “晏舟”怕又吓着它,便小心翼翼地靠近。 狸奴不识好坏,在她刨雪解救时还将她抓伤。 “晏舟”忍着疼痛让它得了自由,它又飞快奔跑逃离,然而后腿先前因挣扎被枝叶划出细小的伤口。 她想抱它去看伤,没想到狸奴再次慌不择路,跌到了湖中。 少女惊慌失措,边呼家仆边伸手去救,可那条生命最终还是没了。 晏清勃然大怒,罚她跪在雪地七日。 自知寄人篱下的少女不得不从。 晏舟始终不明白,为何人还比不上一只狸奴? 她第一次见到晏清眼中毫不掩饰的轻视,仿佛就算要她赔命也不过是看心情想不想的事,仿佛自恃无人敢忤逆他。 在那之前,情窍懵懂的少女还曾对清冷卓越的表兄芳心暗许…… 而此时她在对他手中那种权力的恐惧和隐隐的向往之下连跪三日。 情意早已被吓得消散。 然后楚帝来了。 听说是他解救了她。 晏舟还没从被迫再次感受到心酸痛苦的情绪中缓神,画面便是一转。 这次她不再是附身的灵魂,而是“自己”。 似乎仰躺在雪上,却感觉不到寒冷。她的视线里是天空和伸入眼帘的红梅。 ——这一幕她没有记忆。 “不是让你摘梅献给河奴吗?为何迟迟不去祭奠?” 突然有男子的声音从身体上方传来,同时晏舟眼前被一个黑影笼罩。 他背着光,看不见脸,但冰冷的语气令她瞬间就认出其人。 是晏清。 或许是因为空幻的梦,晏舟有些迟钝。 直到敏感的乳尖骤然被湿热包裹,她才惊觉自己衣衫大开,只有上肢还套着衣袖,身体的正面完全赤裸在空气里。 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眼里,晏舟意识到含住自己的是埋头的他。 她立马要推开这个突袭的侵犯者,想开口大骂,却发不出声音。 伸出的手反而被人握住,他手指修长,捏着她的手细细摩挲。 仍然被含着的乳果在他舌尖挺立,被牙齿轻咬,那一丝暧昧又虚浮的痛楚仿若是警告。 而晏舟让他更痛。 她发现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就毫不犹豫地提膝踢向他。 虽然没有刻意找准,但还是踢到了他的胯下。 “晏清”闷哼一声,由分开腿跪在她正上方的姿势变成侧卧,一腿在地面,另一条腿压着她下半身。 “为何踢我?阿沁……” 耳侧突如其来的温柔令晏舟僵住。 “晏清”低着头,下巴轻轻蹭她露出的肩,在他耳畔如情人般呢喃。 果然是梦啊—— 晏舟自嘲地想。 梦梅(2) 父亲是赘婿,“晏舟”此名由母亲定下。 “阿沁”是父亲取的小名,希望她心性温柔,柔情似水。 他去世后,母亲每每念及悲痛,便不再唤她阿沁。这个小名逐渐随父留存于记忆。 …… 把即将陷入梦中梦的晏舟拉出来的,是虚幻梅香。 她又回到了这层梦境。 “晏清”依旧俯首在她颈侧,嘴里不知含着什么蜡滑的东西啄吻她。 湿润的嘬声令晏舟面红耳赤。 香气飘芳,她仰着头,看见好似幕布一样的天空上点缀几株红墨。 于是她感知到那个东西是梅。 他用舌尖将小小的梅花抵在她皮肤蹍磨,伴随着轻柔的吻。 每次再咬着梅花抬头时,都能看见她白皙的肩颈被印出红痕。 就像是被人吸出来的。 直到这朵可怜的梅花被蹂躏得细碎不成形,他才将其放过,又含了一瓣新梅。 这次对准的是晏舟的唇。 “呜……” 晏舟睁大了眼,感受到梅花被顶入嘴里,趁此进入的舌转而与她的纠缠。 他的唇舌和本人一样寒凉,卷了柔情蜜意要透过喉管往她心里送。 来不及咽下的口涎从嘴角流出,似乎都带了淡淡的花汁梅色。 眼前的是晏清,又好像不是。 哪怕她努力瞪眼,他的样貌还是隔了一层雾。 周身萦绕的让人迷眩的梅香像是枝头飘来的,又似乎是从他身上散发。 她正沉浸在这个寒梅味的亲吻中,忽然得到喘息。 晏舟眸色迷惘,红唇还微微张着。 “哈啊……” 下一瞬溢出声轻吟。 “晏清”不知何时伏在她腿心,修长的手捏住她双腿膝弯,将两条腿屈膝高抬。 突出的骨节和浮起的青筋昭示着男性的力量,但他把控着度,晏舟没有一丝疼感。 而他低头咬着朵绽放的梅花,将花蕊对准女子花心。 细密的花柱将小豆包裹其中,颗颗柱头亦戳亦磨,刺激着还未完全挺立的它。 他的牙齿甚至隔着层层迭迭的花瓣将肉粒咬住,舌尖抵着花托,偶尔整个含住吮吸。 肉粒充血胀大时,他同样的动作也会带来更甚的刺激。 下方的肉穴开了缝隙,溢出些因快感而分泌的黏液。 阴蒂感受着梅花别样的触感,将这兴奋传达到头晕目眩的晏舟脑中。她只觉自己沉溺于寒梅花海,逃不出去,也不必逃。 “晏清”的下巴沾上了大片水液。 是晏舟的快感已达顶峰,高潮的春液冲刷着敏感的甬道涌出,一半留在他下颌,一半继续流到身下。 垫在雪地上的衣裙洇开水渍,温热的液体几乎融化雪砂。 “晏清”终于放过颤颤的肉粒,转而以轻柔的吻抚慰刚经历高潮的小穴。 他嘴里依旧含着梅。 咬碎的梅瓣泌出花汁,贴在比梅色更艳红的阴屄穴口,梅香混着甜腻,令人迷神。 快感的余韵仍在体内,晏舟放在两侧的手抓着身下层层纱裙,隔衣拢在手心的雪却没有寒意。 哪怕近乎赤身地躺在雪地上,她也身体发热,肌肤表面浮着淡淡的红。 “晏清”在此时放下她的腿,再次覆身上来。 “阿沁……” 他的轻唤仿佛带着情意,晏舟恍若未闻,只当是自己的错觉。 乳尖又被他含住。 迎风挺立的乳头在他嘴里好似世间美味,含吮啃咬,只恨不能咽入喉管。 同时身下被一根滚烫的东西抵着,头部在水淋淋的穴口蹭动,不时滑到已经完全胀大的肉粒挤压。 揪着衣裙的手抓得更紧。 晏舟胡乱喘息着。 就在身体感觉强烈时,忽然有脚步声顺着雪地传来。 晏舟呼吸一滞,耳畔响起几声恶劣的低笑,“阿沁,是不是……楚帝来了?” …… 晏舟猛地睁眼时,胸口还在剧烈起伏,像是还没从那股紧张缓过神来。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她耳中只有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真是疯了—— 内殿只有她一人,晏舟呼来衿墨,擦着额头冷汗。 “夫人没睡好?” 衿墨满脸担忧。 晏舟点点头,又摇头。 岂止是没睡好!简直是噩梦! 她感觉到身下的黏腻,脸色发白,神情冰冷,“你……替我找些本子来。” “是要风月话本,还是史书轶闻?” 听见衿墨的话,晏舟忽觉有些难为情,但还是开了口:“要……春宫本册。” 衿墨愕然地说不出话,瞬间面红耳赤,两颊比说出这话的晏舟还要羞红。 晏舟不去看她的脸色,捏紧了手中汗帕。 都怪楚瑱玉!定是他唤醒了身体对这等淫事的反应。 既然如此,她要以毒攻毒,满足自己。万万不能再做这种梦!就算要做……对象也不能是那个人! 使臣 没过几日便跨了年末,春将至,大楚改年号承徽。 冬雪已然消融,而因年底的国丧,这个新春不许见喜。楚境内如同压着大片乌云,人们只敢在乌影下悄贺,不敢打破沉云。 就在这难得寂寥的春节气氛下,塞外异族的使臣来了。 铃儿叮当的清脆声在宽敞空阔的街道异常突兀。退避两旁的百姓忍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观察着这架与楚风截然不同的车轿。 前有双驾,拉的不是车厢,而是安了四轮的八角软座。顶尖垂落绛色的双层厚纱,状似帐篷。外纱随风飘荡,隐约可见里面坐姿随性的人影。 篷顶和车座边都挂了金色铃铛,以致马儿的每一步都有叮当响。 两侧是作异域打扮的护卫,后面跟着外形相像,但帷帐是浅黄色且更小的车驾。 车内,淳于乩搂着美人,目带嘲弄地看着避开车流的楚民。 羸弱之众。 “二王子真狂妄~” 怀中美人发出娇嗔,用的是异域语言。原来是他内心嗤笑被自己说出口了。 淳于乩屈指掐着赫兰桑的下巴,低头狠狠亲她。 “啵”一响后,他在美人媚笑声中将她的脸偏向左右,调笑道:“你这脸在我兆黍算得上数一数二,可听说这楚国的姈夫人媚了两任楚皇,她才是世间难得的美人儿。” 闻言,赫兰桑笑容一僵,随后又恢复常态,搂着淳于乩的脖子吐气如兰,“可惜了,二王子只能看看,吃不到嘴里……” 话语尾音是发颤的娇笑。 淳于乩抓着她丝绸下的胸乳惩罚性地揉了两把,惹得怀中人胡乱躲藏。 正笑闹着,车轿停了。 原是已进楚宫。 早有飞鹰书信告知,兆黍的使臣今日便到。消息确切后,宫中设下晚宴。 广德殿上,晏舟坐在皇帝近侧,等待使臣入内。 百无聊赖中,她见楚琬琰端坐于尊椅,不似以往率性。 余光瞥见下方同样挺背直腰的洛长风,不由得心想:看来这位年轻帝师还是能让新帝服教的。 心绪飘飞时,听见殿外传来宫人的高呼。 “兆黍来使——二王子到——” 晏舟看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肩上裹着狼皮,披散的暗黄长发中夹杂几根彩辫的粗壮男人。 生得浓眉大眼,进殿便对上她的目光,眼神似虎盯猎物,看她一小会儿,就挑眉挪开了。 另一道射来的视线来自他身侧半步,样貌艳丽的女人额坠彩珠,头披月白轻纱,身上穿同色丝绸长裙,走路时蜜色的长腿从裙衩露出。 她先是目带挑衅,而后眨了眨眼,眼神带笑地转向中间的皇帝。 晏舟心下奇怪,这两人怎么一进来就看她? 他们身后跟着两列四名同穿奇装异服的使臣,几人停在殿堂正中,左手握拳搭右肩,向楚琬琰弯腰行礼。 “兆黍淳于乩,领部下见过楚皇。” 这位二王子的中原话略显蹩脚,声线和人一样粗犷。 相比之下,楚琬琰倒显得稚嫩,让他们平身入座。 使臣坐于左侧下首,正对面便是三省首臣。 众臣与之寒暄几句,淳于乩遂朗声道:“此番来楚,既迎新帝登基,也贺楚皇刚上位就添得美人,特有贺礼献上。” 闻言,殿内楚臣几乎都变了脸色。 谁人不知新帝后宫唯有姈夫人一人?子继父妻此等淫乱事本就是国耻,没想到塞外蛮族竟在宴上阴阳怪气。 坐在首位的司徒海皱起老脸,心中不悦。 晏舟虽觉得兆黍是在羞辱,但他没有指名道姓地辱骂,便不甚在意。她心中疑惑的另有其事。 兆黍早年臣服于楚,以往楚帝在位时,每年亦有来使。虽然做派也奔放,但表面都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而此次兆黍却派了这么个放荡不羁的狂妄王子,意欲何为? 难道…… 正思索着,下方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大楚素有俊秀贤女,陛下后宫不过泛泛其一。倒是听闻兆黍美人珍稀,父夺儿媳、兄弟共妻乃常有之事。” 站起身的竟是洛长风。 群臣讶异,没想到向来看重礼数的状元郎有一日也会说出这些比蛮族人更直接的话语。虽然话糙,却大快人心。 晏舟倒是心道:没想到这洛长风博览群书,看的不止有四书五经,也有闲轶野册。 不然他怎么知道兆黍的秽乱事? ——*—— 淳于乩(音同“激”) 后面出现的 淳于乹(音同“乾”) 贺礼 众目睽睽之下的洛长风袖中紧攥拳头,压抑着自己心头怒意。 他这话本就是刺着淳于乩本人去的。 果然,那位二王子有一瞬间眼中喷火般盯着他,其身侧美艳女子的目光也仿若淬毒。 淳于乩没想到一向含蓄的中原人会比他更直接,他的愤怒只放出刹那,转眼间又变回浪荡模样。 他遥遥高举酒杯,“这位……倒是了解我兆黍,不知道是不是亲身去过,可喜爱我族风俗?” 赫兰桑暗自咬牙,心中仍有不忿。 不让洛长风再次开口,随着文家而位置更前的文景策起身举杯,未语先笑。 “兆黍艳事天下闻名,我朝中人自然有所耳闻,更遑论当今帝师?二王子不是说有贺礼献上?不如共饮此杯翻过这话,好让大家尽早开眼。” 帝师。 淳于乩捏紧手中酒,杯几近碎裂。 他高声朗笑,咬牙咽下酒液。 随后大家打着哈哈维持表面功夫,一方暗喜一方蕴怒,共同等待贺礼进殿。 很快便有宫人推着一大一小两个被黑布笼罩的箱子入内。 淳于乩上前站在殿中,面向楚琬琰,朗声道:“楚皇陛下,中原有句话是好事成双,兆黍此次特意献上两份无价之礼。 “第一件,便是我国至宝,炽明珠。” 随着他话音落下,盖住小箱的黑布也被掀开,露出里面的宝物。 成年男子手掌大小、通体火红的宝珠静置于打开的白玉盒中,在殿内烛光照耀下,隐隐可见宝珠内部流溢的暗红光芒。 宝珠现出的瞬间,广德殿中顿时热意上涌。 “这颗炽明珠来自大漠深处,吸取暑气,自体发热。冬日放在屋内可代替碳火,祛除寒气。” 晏舟好奇地看去,眼神移动间却对上了淳于乩的视线。骤然对视,后者扬起唇角,转而看向正中的少年楚皇。 楚琬琰也是头一次见这么神奇的物件,听了淳于乩的解说更感兴趣了。虽想立马凑近观察,但碍于帝王身份不能随心。 当下清了清嗓子,叹道:“是个好宝物!” 淳于乩笑着阖上白玉盒,随手抹了把额头因靠得太近而热出的汗水,又走到大箱子旁边。 “第二件,由我兆黍名匠打造——” 他扯下黑布,露出里面竖立的东西,“飞燕弓同飞羽箭十支。” 镂空的箱中立着一把浅金色的弓,弓形小巧,花纹精致,弓稍嵌了根灰色羽毛。弓弦极细,几乎看不见。 旁边挂着十支飞羽箭,镞泛银光而通体黝黑,箭羽雪白。 一看便知非凡物。 众人还来不及开口赞叹,就听得淳于乩语带惋惜道:“飞燕弓是铸弓大师泠燕遗世之作,有破空之势,配上飞羽箭更是威力巨大。 “但轻巧而弦绷,难以掌控。自泠燕后,再无人用得此弓。今特献予泱泱大楚,助其寻主。 “楚地是有俊男贤女,却不知是否也有强者能拉开飞燕弓,同本王子比试一番?” 兆黍族善骑射,天下皆知。 这位二王子是何意? 想羞辱大楚?还是……试探? 晏舟蹙眉。 殿内已有臣子出声接淳于乩的话,她上身略微后倾,示意衿墨附耳过来。 晏舟低声安排,“让玄九去查兆黍来使的情况。最好是夜探,听听他们密谋什么。” 衿墨讶异道:“夫人忘了,玄九昨日就离开了。” “离开?” 自从奉了先帝的命令,除了晏舟吩咐,玄九从未离开过她身边。 时日久了形成习惯,竟忘记她所在的玄吾卫是只属于大楚皇帝的暗卫。 “换了新帝,玄吾卫亦换主,她被召回去待命了。” 闻言,晏舟眉头皱得更深。她张嘴半晌,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摆了摆手,身子重新坐直。 就这一会儿,殿内不知说了什么,气氛忽然紧张,仍旧站在殿中的淳于乩脸上则挂着挑衅的笑。 偏头一看,楚琬琰搭在膝头的手也紧握成拳,满脸愤慨。 晏舟唤来他身后的近侍桂宵,问刚刚发生了何事。 “姈夫人没听到吗?” 桂宵年纪尚小,张口的惊诧声大了些,忙四处看看,再将声音压低。 “那兆黍来的二王子忒狂妄了,话里话外都在说我大楚无人可用,没人比得过他!要不是大将军外出平乱了,还轮得到他在这里大放厥词?!” 华英 “既然二王子想比射艺,就让我来会会你!” 随着广德殿上忽然响起的一声呵叱,一道青色身影站了起来。 她身边坐的人惊异后连忙要拉她坐下,却撼动不得。 晏舟循声望去,看清是谁后,眉眼染上笑意。 身侧也传来带笑的声音,“英姑娘还是那个不服输的性子。” 晏舟笑着颔首,随即让桂宵回到楚琬琰身边。只是还不等他按吩咐开口,楚琬琰就已经出声。 “好!英…姑娘实乃巾帼,就让二王子开开眼,见识一下我大楚儿女的本事!” 楚琬琰一拍桌案,对上华英仰头看来的视线,愈发激动了。 皇帝发了话,华家人也不敢再阻拦。 淳于乩看向应战的人,眉梢一挑,“这位小姆伊,戴钗穿裙可拉不开弓。” 姆伊是兆黍对年轻女子的称呼。 对面兆黍人都跟着他的话大笑不止。 华英冷笑一声,抬手拔了发髻中的钗,墨发散落的同时长钗出手,破开空气刺向淳于乩。 事情发生只在须臾,众人只见银光划过,目光随之移动,停在了那位二王子的双指之间。 钗头离他的嘴唇只有一拳距离。 淳于乩脸上仍带着笑,却不达眼底。 头发披散的华英已经走出坐席,停在殿堂中。 她依旧穿着赴宴的衣裙,然而已非盛装打扮的女眷。少女在此刻高昂着头,稚嫩的脸上傲气十足。 身后长发无风自动,英姿勃发。 “二王子,接下了我华英的‘战书’,可要打起精神来应战哦。” 瞬间变换主客,她成了守擂人。 殿内顿时四起细声议论,都在赞叹华家女。 文苑老臣华大人面上挂着笑容回应周围同僚的称赞,转脸便盯着叛逆的女儿暗自咬牙切齿。 淳于乩看着眼前这个身高才及自己肩膀的少女,手腕一翻,发钗插入旁边的木箱,箱门缓缓打开。 他抬手示意:“请。” 华英盯着他,眼神没有挪动半分,笑道:“二王子,既是我下的战书,规矩该按我的来吧?我可没说要拿这贺礼与你比试。” 她虽对射技有信心,却也没有不自量力到认为自己是天选之人,能使用这把被说得玄乎的宝弓。 淳于乩一愣,皱眉发问:“你想怎么比?” “简单。” 华英笑容满面,目光指向不远处的坐席,扬了扬下颌,“那位美人额间不是坠了宝石吗?用自己的弓,就比谁的箭能碎宝而不伤及美人分毫!如何呀?” 淳于乩顺着她所指看去,映入眼帘的是神色泛冷的赫兰桑。 登时拒绝,“不行!” “怎么?二王子没有自信?” 华英笑嘻嘻的模样激怒了兆黍来者。 “射出去的箭谁能控制?这姆伊分明是想要人命!” “中原人善用诡计,二王子别入了她的圈套!” 淳于乩抬手,声音便渐渐弱了下去。 大楚这边也有臣子质疑,“盛宴之上,华英小姐可不要玩笑啊!” 华大人直接厉声呵斥:“华英!还不快赔礼回来,不要胡言乱语!” 父亲大人又震怒了。 华英吐了吐舌头,没敢回头去看。她转向上方主位,行了一礼,“陛下,臣女不敢玩笑。若是大家都觉得此举不妥,那就将宝石后的美人换成稻草便是!” 一时间,楚琬琰也拿不定主意,左看右看,不知道如何回复她。 僵持中,老丞相司徒海正准备开口,却被一道女声抢了先。 “兆黍来者是客,臣子之女随性提议是大楚招待不周,烦请见谅。二王子既想比试射箭,明日春猎自然可以大展身手。广德殿设宴迎客,在此比武亦无法尽兴。” 晏舟含着笑,语速放得缓慢,一番话下来,殿内气氛已然转变。 众人抬头看看她,又望向殿中人。 淳于乩清咳两下,沉声道:“本王子便等着看,大楚可有能人!” 说罢重重哼了声,转身入座。 华英冲着黑脸的淳于乩做了个鬼脸,回身便看见自家父亲大人的红脸。 心下一怵,目光慌乱地扫视一圈,在对她招手的二哥和文景策之中选择了离父亲更远的后者,小跑着坐到他身边。 晏舟笑意不减,“二王子如此说了,那这飞燕弓便作为今年春猎的彩头。若是胜者出在你们兆黍,贺礼就变为奖赏带回大漠去吧。” 哪有一个国家会把送出的贺礼赢回去的? 兆黍的人只从她的话里听出浓浓的挑衅意味,淳于乩捏紧了桌上酒杯,狠狠盯住上方巧笑嫣然的女人。 晏舟此语是替皇帝下了决定,不少臣子都面带不善地看向她,但碍于外使在场,不好出言责其越矩。 楚琬琰倒是应声附和:“姈夫人所言甚好!来人,收下兆黍的贺礼。将飞燕弓与飞羽箭备好,待明日公示于春猎场。” 送礼的插曲结束,宴会重归觥筹交错。 直至夜深才落下帷幕。 遇害 夜阑人静之时,使臣驿站内却不平静。 淳于乩坐于桌前,身旁是换了衣裳的赫兰桑,叁两心腹则站在一边。 蓦地,木桌震动,尘屑飞扬。 是淳于乩握拳捶桌。 赫兰桑瞧他一眼,双手圈住桌上的拳头,“二王子,这大楚的姈夫人果真不凡。” 淳于乩冷哼:“她好一张巧嘴!” 目光略转,他看向身边的美人,伸手捏住她的下颌抬起,“容貌不如你,却是同样的伶牙俐齿。” 赫兰桑佯装嗔怪,把他的手拍下去,语气低了些,“那……二王子要怎么做?” 视线中,淳于乩眼神变幻,逐渐冰冷。 第二日是春猎,楚宫苏醒得比往常早些。天色昏暗,宫道上灯火还亮着,已有来往不绝的宫人。 晏舟梳妆完毕,张开双臂由侍女穿上外衣。 酒宴至夜半,她尚有倦意,正眯着眼犯困时,有脚步声渐近。 睁眼看清了来者,她又开始打盹儿。 衿墨将侍女遣退后接过她的活继续替晏舟整理,边道:“夫人,马车出了点状况,我们可能赶不上仪仗。” 闻言,晏舟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些,眼睛也睁开一半,垂眸看向下方的衿墨。 她的话在脑中转了两圈,晏舟才反应过来。 “是何状况?” 出口的声音低哑,带了几分困乏。 “昨夜风大,吹落车棚,砸坏了马车。陛下已下令,让夫人等待新车备好再行前往。” 那是因姈夫人有孕而专门准备的马车,内部铺满软垫,车轮也做了处理,行驶时会减轻晃动。 马车单独停在临时搭的车棚,或许正因如此,大风只影响了这一架车。 晏舟已清醒了大半,眉心微蹙,走到软椅坐下,重复了一遍,“只坏了我的马车?” 衿墨跟在身侧颔首,有点惋惜,“若是因夫人一人令所有人等候确有不妥,我们便晚些出发吧。只是赶不上英姑娘开弓了。” 华英是去年的胜者,将在今天射出第一箭开启春猎。 晏舟蹙眉,极缓慢地点了点头。 心中总觉着哪里怪异,却说不上来。 西丘是座矮山。 抵达山脚时,距离楚琬琰一行出发已过了两个时辰。 衿墨掀开车帘看看外面,“夫人,要上山了。” 晏舟也看了眼,然后车帘放下。 她靠着铺满软垫的车壁,有些困倦。 矮山的坡也不高,马车悠悠上行着,后面跟着一队侍卫。 两道树林丛生,清脆的鸟叫悦耳,伴着几声虫鸣。车轮轧过土壤上湿润的落叶,发出轻浅的吱呀声。 晏舟在车厢摇晃中昏昏欲睡。 衿墨面含笑意地看她,眼见着夫人入睡,头颅低垂,上半身也向侧边歪去,逐渐下滑。 她正准备倾身去扶了,驶过石子路的马车突然一抖,晏舟肩膀猛然下坠,衿墨慌忙要去接住她时,有破空声乍近。 吱—— 木制的车厢发出哀鸣。 晏舟惊醒,同扶住她肩头的衿墨目光看向一处。 一支银白箭头穿过软垫,恰恰插在她方才后脑所靠之处。 空气仿佛有一瞬间停滞了。 回神时,耳边已充斥了车外的混乱脚步与惊叫声。 “有刺客!护驾!快护驾!” 咻—— 又是一只飞鸟自天际落下,侍者向那处奔跑捡拾猎物。 射箭者笑意飞扬,反手收弓,回身蹦蹦跳跳地跃进皇帝的坐帐。 春猎随性,大臣就分了好几个帐。此处只有楚琬琰和几个近侍。 华英坐下喝了茶,左右看了一圈,疑惑道:“良玉,晏姐姐还没到吗?” 楚琬琰笑容可掬地看着华英抬袖随意擦拭额汗,摇摇头,“估计快了吧。不过英英,你该改改称谓了。” “改称谓?”华英嘟囔了一句,对上他的视线,“这里也没有那些外人呀,这样也得叫你陛下吗?” “不是!”楚琬琰忙解释,“是姈夫人。你不用叫我陛下!” “不叫又得挨骂了。” 华英小声抱怨一句,冲他吐舌。 这时又有一人前来,楚琬琰抬头望去,免了来者的礼。 洛长风还未开口,便有侍卫闯入。其单膝跪地禀报:“陛下!姈夫人在上山时遇刺,此刻具体情形未知。” “什么?!” 坐着的人登时起立,华英一拍桌案,“我要去救晏姐姐!” 说着就要冲出去。 楚琬琰上前拉住她,语气担忧,但还算镇定地下令,“快派援兵前去!” 侍卫领命去了。 他再转头向桂宵,“那个谁,玄卫?他人呢?” 话音未毕,便有一黑影落至身前。 “玄七在。” “快去救人啊!不是说你们很厉害的吗?” 玄七默了一瞬,点头消失在原地。 华英还在挣脱束缚想往外冲,楚琬琰低劝:“英英,冷静点,你去不一定能救,反而可能令侍卫分心。” 抓着的人逐渐停止挣扎,他松了口气,再抬头,先前进来的人不知何时又离开了。 帝师呢? 活着 文景策正在帮自家兄弟挑马,眼中忽然闯进熟悉的身影。 他上前拦住,看着满头大汗的人语带疑惑,“洛兄,这是怎么了?” 洛长风喘了两口气,反手抓住他臂膀,“你会骑马吗?” 这人从未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文景策眼含趣味,点点头。 “好!文兄帮我这次,日后有事我定会全力相助。” 洛长风扯着他就往旁边马棚去,文景策忙稳住他,“你先告诉我发生了何事?我们要去哪?” 一阵风过,吹得洛长风冷静了些。 他长呼口气,急速道:“姈夫人遇害了,我……她,她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要去看看情况!” 说罢就上前看马,催促站在原地的人,“文兄,什么马比较快啊?这匹还是那匹?” 文景策挑眉。 知遇? 你的状元功名是凭自己考的啊!她不过是替陛下宣了封官的旨啊! 那人急得又要过来拽他,文景策笑着上前,“这匹这匹。” 他知道晏舟身边有身手不凡的暗卫在,因此倒没那么慌张。 既然状元郎求到他了,便做了这个人情也无妨。 出发前,文景策嘱咐任职留守指挥同知卫的弟弟拨一队侍卫跟在后面。 山路上,马儿已不知所踪,可怜的马车侧翻在地,身上插了数十只箭。 地面混乱不堪,脚印相迭,碎叶纷飞。 一道黑影闪现此处。 玄七确认过横七竖八的尸体,转眼观察地面痕迹和四周,循了个方向进入树林。 树木飞速划过身体两侧。 野蛮生长的枝叶割破了衣裳,也在皮肤上画下血痕。 两名女子在林中拉着手往前狂奔。 前方乍亮,眼见即将到达绝路。 衿墨回头看了看,脚步放慢,伸手去脱晏舟的外衫,“夫人,我们快换衣服,你找个地方躲起来,我去引开刺客。” “不行!” 晏舟按住她的手,两个人都在颤抖。 “他们要杀了我,万一直接射箭……万一……” 衿墨摇摇头,挣开她的手,先脱自己的衣服,“夫人!不能犹豫了!” 晏舟面色苍白,转头看了眼。 不远处已有树木晃动,微风携着殿后的侍卫抵抗的厮杀声拂面而来。 为了让她们逃命,那些侍卫在混乱中杀了刺客的马。他们忠于职责,拼命保护她。 晏舟胸口起伏剧烈,双手捧着衿墨的脸喘气,“你听…听我说!” 后者看向她,但手上动作不停。 “衿墨!” 晏舟用了力,又看了眼后方,飞快低吼道:“你活着不是为了我,不要用自己的命换我的!如果我死了,你找晏清拿一笔钱,想去哪就去哪。” 眼前人听得呆怔住,她放低声音靠近,“如果你没死,去看……” 话语骤止,她微笑着摇摇头,不再继续说下去。 ——算了,死了就死了,何必再给活人徒增压力? 最后看了一眼摇头落泪的衿墨,晏舟抹去她的眼泪,随即猛地将人推到在地,弯下腰趁其没反应过来时随手抓了两边的灌木遮挡。 然后换了个方向跑开。 “小姐……” 衿墨压着嗓音哭喊,泪流满面。但她明白,自己唯一能帮晏舟的就是与她互换。如果做不到这个,那再出去也只是多一具尸体而已。 如果玄九在就好了……可惜再也无法与她相见。 她看着远去的淡紫色背影,心中剧痛。 耳边,被砍断的树叶哗哗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衿墨咬咬牙,扒开灌木,踉跄着起身往反方向跑去。 希望能把刺客分散,哪怕只引开一个,一个都好…… 少一名刺客,晏舟存活的几率便多一分。 独自逃命相较之下更轻松些。 晏舟慌不择路,捏紧了拳头向前狂奔。 手臂不断推开挡路的野枝,却感受不到被刮出伤口的疼痛。两条腿也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知道往前迈步,不能停。 指尖在颤抖,心口也在猛烈跳动。 是恐惧在作祟。 冲出树林时,眼前白光大亮,她有一瞬的茫然。 “站住!!” 追来的刺客已经很近了。 不知距离几何的一箭射偏,从后方插入她的左肩。 刹那间疼痛迭起,晏舟捂着冒血的伤口,没有回头,继续加速向前。 她身形不稳,而眼神坚定。 西丘是座矮山。 但也有山崖。 晏舟拖着无比酸软的腿奔跑,一步一瘸地摔到崖边,往下方看去。 散乱的长发在风中狂舞,发丝拂到脸上,她闭了闭眼。 就算死,也绝不死在他人手里。 再睁开眼时,晏舟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姈夫人——” 猎猎风声中,似乎有谁的呼喊顺着风吹到耳畔。 破碎的衣袖翻飞,坠崖的人扬起唇角。 姈夫人不是她。 姈夫人可以是任何人。 她是晏舟。 坠崖 大楚后宫目前唯一的帝夫人遇刺,生死未知。 消息传来的时候,淳于乩刚收了弓箭。他单手拉马打了个转儿,垂眸看向来人。 神情晦暗不明。 春猎停休,场上无人再猎,连马儿也察觉到不安似的,在原地踏蹄喷鼻。 春将来临,此处却冷凝若深冬。 楚琬琰面色沉重,等待派出的侍卫回禀情况。 楚臣皆在切切细语,心思各异。端坐其间的晏清盯着远处,不知在想什么。 身旁的聂仲恒凑近他,“你怎么没反应?姈夫人也是晏家女。” 没有得到回应,他撇嘴坐直身子。 这时才突然听见辨不出情绪的一句话:“晏府护卫已经去了。” 聂仲恒再转头看晏清,他依旧是方才的模样。 另一边,薛仁侧目去看弓着腰、身形老迈的司徒丞相,一脸欲言又止。 司徒海半闭着眼,似在假寐。 却在有脚步声疾速奔来,最终停在皇帐前的同时骤然睁眼望去。 众人都投去目光。 侍卫跪地低眉,提高的声音中还夹着喘息:“报陛下,姈夫人坠崖了。” 其所禀如投石入水,举座哗然。 第一个站起的是华英。 “什么?!” 她冲过去,揪起侍卫衣襟,不敢置信地咬牙道:“你再说一遍!” 楚琬琰上身动了动,又压下去,对桂宵使了眼色。 后者忙上前拉住华英,连声抚慰。 华家只有她到场,没人管制,于是与之相熟的文家老二也上前制止不管不顾就要往山下冲去的她。 华英满面悲愤,无力地挣扎。 更多侍卫听令赶去寻人,楚琬琰命春猎结束,自己也准备前往。下人们即刻整理行装,人群中议声此起彼伏。 相较外间混乱,使臣帐内倒是安静。 半晌,淳于乩看向自己的心腹,“你做了什么?” 乌力特垂首道:“二王子未下令,属下不敢妄动。” 淳于乩盯着他皱眉,“楚国内部有人要她的命?” 方才未开口的赫兰桑斟酒毕,眉眼微抬,“二王子可要小心,为何楚人偏偏在我们来访的时候刺杀那个女人?” “呵。” 淳于乩冷笑,“我还怕楚不成?我怕的是没有理由和他们开战!” “二王子。”乌力特提醒道,“若是因兆黍刺杀帝夫人引战,我们就是理亏方。” “到时候开打了,还在乎这个?” 淳于乩搂过赫兰桑,低下头,似乎透过她看到了往事。他抚摸她的脸,在言未来,也在谈过去,“胜者为王才是理!” 西丘半山腰的树林中,有人还在狂奔。 如衿墨所想,刺客果然分了两个人去追她。 逃亡者心跳加速,奔跑的同时捏紧拳头,指甲掐着掌肉,内心做好了随时因背后射来的冷箭丧命的准备。 但额头还是紧张得不断冒出汗珠。 蓦地脚下一绊,身子摔到地上的刹那,衿墨只有一个想法:死定了。 身后有人在追,她并不准备再爬起,而是捂着耳朵紧闭双眼迎接死亡。 时间静止了不知多久。 一只手突然抓住她的臂膀,衿墨一惊,睁眼的同时张嘴就咬去。 如果被活捉,也要找机会寻死。 脑海里只抱着这一个想法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却是有点眼熟的身影。 确切地说,眼熟的不是人,而是其装扮。 “玄吾卫?” 那人收手极快,咬空了的衿墨盯着他愣愣开口。 玄七面无表情,“姈夫人在何处?” 衿墨赶紧爬起来,忍着浑身疼痛,先是看到了不远处地上的两具尸体,瞳孔微缩。然而来不及有多余的情绪,她抬眼看向前方,以目光指示。 “那边,我跑的是她的反方向。你快去!不必管我。” 玄七顺着她所指看了眼,又偏头看她,迅速甩了道银光到她脚边才飞身离开。 衿墨蹲身捡起那把小刀,手还在颤抖。 树叶随风摇曳,她警惕又害怕地环视四周。直至意识到危险暂时解除了,浑身提起的劲才有一瞬松懈。 她抬脚就要往玄七前往的方向赶去,跑了两步才想起自己去也没什么用,可能还会在他们打斗时添麻烦。 心急之际忽然想起晏舟最后未说尽的话语。 她说如果她没死,就去看…… 看什么? 衿墨皱着眉思考,身畔风声依旧,咻咻刮过耳侧时脑中灵光一现。 看马车上的箭! 或许那些箭能指向此次刺杀的幕后指使者。晏舟没说完,是不想她带着仇恨独活。 想明白后,衿墨立马往回跑。 树林内不易辨别方向,最快回到原地的办法就是沿路返回。 玄七抵达山崖时,许多衣着不尽相同的侍卫已守在此处,地上横了多具尸体。 他蹲身探查,得出的结果是这些人和方才被自己杀的人一样。 都是死士,留不住活口。 侍卫看见一身黑衣的他如临大敌,他出示了令牌,便有御前侍卫放他走到崖边。 这才看见边沿的一人一马。 山坡 蓝衣男子正够着身子往山崖之下看去。 玄七走近,看清了他的脸。在脑中搜寻一番,想起他的身份,“文编修,姈夫人在何处?” 文景策回头,看见他的装扮,蹙眉发问,“你是暗卫?和她身边的一样吗?” 这人没有回答,文景策当他默认,遂道:“她坠崖了,已有侍卫下去搜寻。为何你才赶到?谁派你来的?她身边的暗卫呢?没有保护她吗?” 面对连串质问,玄七依旧沉默。他转身,飞速往山上春猎场去了。 文景策气得咬牙切齿,直到视线里的背影远去,他才回身继续看崖下。 “快点啊!再多下去些人给我找!” 高声命令完,霍霍磨牙声更响了。 一个两个的,都让人不爽! 希望晏舟没事才好。 那状元郎也是,不知道发什么神经,落马就随着晏舟跳下去了。 根本来不及拦。 “咳咳……” 光线昏暗处,忽而响起两声咳嗽。 神志转醒后浑身上下每一处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晏舟再次咳出嘴里的尘土。 身上好重…… 疲累酸软加上疼痛,连指尖都动弹不得的她此刻还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压着。 好痛苦…… 晏舟皱着一张脸,眼珠转动,环顾自己目之所及。 侧上方射进来浅淡的光束,是这里唯一的光明。 借着那点亮,她看出此处应该是个不大的地洞。 大脑回转,忆起落崖前的情形。 西丘的崖并不高,且有坡度。她是看准了一处树枝繁茂、落叶厚重才纵身一跃的。 身体其实起跳不高,先是砸到山坡上,然后往下滚。她尽全力护着头,却因肩膀的木箭在翻滚时被折断而扯裂皮肉,剧痛中很快失去了意识。 还在迷惑,身上突然有动静。 是人!? 惊异中,晏舟听见了一声轻吟。 还真是个人! 但她这会儿连开口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维持这个姿势,等待着。 等到那人又呻吟了几声,先是四肢动了动,然后可能才清醒了些。 半晌,他翻身下去。 身上一轻,晏舟甚至觉得呼吸都畅快了。 瘫坐在地的洛长风扶额,闭着眼晃晃头,还不太明白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咳了几声,半睁的眼在隐约看见眼前趴伏的人影后霎时瞪大。 “咳、咳——你!” 这个声音? 晏舟并不觉得熟悉。 只听出是个男人。 他坐在她脑后,而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转头去看了。 不过听着他迟钝的模样,应该不是追杀她的人。 洛长风反应过来,虽然看不见脸,但此时在自己身边的还能是谁? “姈…姈夫人……” 他摔得不轻,裸露的皮肤也被划破,只是没有重伤。 眼前的人没有回应,他以为她还晕着,伸出的手迟疑了很久才碰到她,想将人扶起。 一下便摸到她的左肩。 晏舟闷哼一声,心中骂道:真会下手! 洛长风被烫到般倏地收回手,顿了两秒又伸过去,细细地感受刚才奇怪的触感。 好像……是断截的木枝?很硬。 晏舟痛吟。 那人的手指戳到了伤口。 洛长风摸到部分黏着干涸血迹的布料和还在流出的液体。 血腥味弥漫开来。 他终于探出这是什么。 不是木枝,是断了的箭! 晏舟痛到本就湿润的额头又冒出冷汗,发丝混着灰尘泥土黏在脸上,好不难受。 眼皮逐渐失去支撑的力气,她眼前一花,再次陷入黑暗。 洛长风并不知道趴着的人曾经醒过。 他环视一圈,借着微弱的光亮判断了地洞的大小,然后开始想找个地方让晏舟躺得舒服些。 看准之后,他挪过去,捡了很多落叶铺上。可惜洞内能找到的树叶都是半湿半干的,他只好四处翻捡,整理一番。 然后回到晏舟身边。他跪在地上,垂眸低声道:“抱歉。” 身体略微颤抖,声音却很稳。 洛长风避开其左肩翻过身来,将她抱起,扶到已经铺好的角落。 过程中晏舟不时发出哼声。 他知道是因为什么,他摸到了她身上的许多伤痕,有的地方还在渗血。其中最严重的便是箭伤。 断掉的箭头深陷皮肉,而之前的翻滚让箭拉扯伤口,使其撕裂扩大。 洛长风读过很多书,也包括药草集。 他俯身凑近,想看清伤处的情况。 实在太暗,他眯着眼越凑越近。 直至嘴唇碰到了破碎的衣裳。 男人这才猛然惊觉,呼吸不自觉加重,气息从微张的嘴中喘出。 但他没有躲开。 热气喷洒在两人之间,在这极近的距离之下,洛长风觉得自己脸在发烫。 他往后退去,贴着地面的手蜷缩,指腹抓紧沙砾,为身体又增添了一丝细细的痛楚。 晏舟…… 洛长风紧紧闭上双眼。 她是晏舟啊。 是他需要翻山越岭、历尽千帆才得以相见的人。 而这个人此刻就在他眼下。 他们之间的距离,尚不如一卷书厚。 状元 第二次睁眼时,晏舟皱着眉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胸腔还是憋闷得慌,不过比刚才好多了。 她想动,但身体还是有些提不上力。 头脑完全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正靠在山壁上,而这洞内的光线似乎更昏暗了。 “姈夫人也发现了吧,有越来越多的沙土掉落下来遮住洞口。” 身边突然传来很轻的说话声。 晏舟转头,发现那人虽然坐在她身旁,但整个人都隐在阴暗处,看不清脸。 “你是?” 听见她的疑问,洛长风抿嘴,眉眼低垂。很快又看向她,答道:“洛长风。” 晏舟想了会儿,将这个名字与其身份对上,更疑惑了。 “连中叁元的状元郎?你怎么……嘶——” 身体的痛楚也随着大脑苏醒,晏舟蹙眉,话语被打断。 一阵窸窣,是状元郎探身过来了。 “姈夫人,臣怕出血,没有拔箭头。这里有在此找到的草药,可以先敷上,但是需要嚼碎后才能敷到伤处。” 他的说话声就在耳边。 满头冷汗的晏舟勉强睁开一只眼睛看去,只模糊地瞟到漆黑一片,挂在睫毛上的汗珠迫使她又闭上眼。 所以,帮她找了药,为什么隔这么久还不敷上? 洛长风似乎听见了她心中怒问,解释道:“嚼草药……还是由姈夫人自己来比较好。” “我哪有力气……” 晏舟咬着牙吐字。 “抱歉,是臣想得不周到。臣来嚼碎,望姈夫人莫嫌。” 洛长风握紧手中的锯形药草。 晏舟小幅度地摇摇头,怕他看不见,补了两个字:“不嫌……” 她仰头靠在石壁上静静等待。 洛长风将药草嚼碎后吐在手心,遂并起两指夹住。 “臣冒犯了。” 顿了下,没有等来回应。 于是他把药草碎末伸向晏舟左肩,这才发现还没拉开她的衣裳,没法涂药。 但他正一手捧着,另一手夹着药。 用了眨眼的时间进行迟疑后,洛长风上身前倾,埋首向她肩头。 他张嘴,侧着头避开断箭,用牙齿咬着她已经被划破的衣衫布条,然后缓慢又轻柔地撕开。 嘴里尝到沙砾、泥土,以及最为浓重的血腥。 第二口时,他偷偷伸出舌尖,舔舐她破裂的肌肤。 跪在地上的双膝很痛,而内心压抑的是激动。 只舔了一下,舌尖不小心碰到满是血迹的箭,他顿了顿,又继续做涂药的准备事项。 血液将衣衫和皮肉黏在一起,拉扯中的疼痛让晏舟皱着脸左右晃头。 蓦地撞到了本就很近的人。 洛长风没有防备,被撞开的时候还没松口,那块布条瞬间被扯开。 “痛!” 晏舟低吟。 “很快就好,你忍忍。” 洛长风轻声哄着,把药草敷上去。 他目光移动,看了眼沉溺于痛楚的女人。 然后垂眸,将那团碎末抹开的方式,是用唇舌。 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疼痛处不只是左肩,而是全身。 休憩后,晏舟缓缓回神,想到与自己一同困在这里的是个朴素书生。 力气恢复了些,她开口道:“你也受伤了吧?不需要敷点药吗?” 替她敷完药的人已经回到黑暗里。 他的声音幽幽传来,“…臣只受了些皮外伤,无碍。多谢姈夫人关怀。” 晏舟点点头,不再说话。 她抬头看着透进微光的地方,忆起他之前说的话。 “洞口越来越小了,不知道能不能被他们找到。” “他们?” 洛长风很快接了她的话。 “嗯,肯定会有侍卫被派来寻人的。” 晏舟转头看去,“不过你是怎么摔下来的?” “臣脚滑。” 他回答得也很快。 内容确实像是没经过思考的样子。 晏舟被逗得扬起唇角,“是啊,阅书无数的人,心思狡猾。” 洛长风一怔,又听她补充道:“不是说你,状元郎别误会。” “姈夫人……一直在称呼臣为状元郎。” “因为你是个很厉害的状元,连中叁元,也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见。” 晏舟笑着低头,发现自己身上好像有一堆东西。她动了动,听见簌簌声。 “你铺了什么在我身上?” “嗯?” 洛长风似乎有点疑惑。 他摸索着凑过来,俯身靠近她的双腿,又伸手碰了碰,小心翼翼地不碰到她的身体。然后恍然大悟般抬头看她,“是臣怕夫人太冷,寻了这里所有的干燥枝叶。” 晏舟视线低垂,在黑暗中对上他的眼,看不清其神情。 她默然,按理不是该用衣裳什么的来盖吗?又想到这人向来重礼,或许是怕损害她的清名。 不过,自己刚完成的事,也需要靠那么近来确认? “抱歉,臣记性不太好,逾矩了。” 洛长风说完,想撑起身体回到原处。 却被地上的尖石刺破掌心,猛地倒吸口凉气,同时收回右手,差点跌倒。 晏舟下意识抬手,恰好抓住了他缩回的手。 蜷起的小指触到带着体温的液体。 是血。 洞穴(1) “你受伤了?” “嗯。” 洛长风稳住身形,低低地应了一声。 “刚才的药草是止血的吗?你也敷一些吧。” 晏舟想拉近看看伤口,他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抽出自己的手背在身后。 “臣遵命。” 洛长风的动作和话语使晏舟忍不住眉梢一挑。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同为伤者,状元郎还能如此知礼,真是难得。” “姈夫人是天上星河,臣不敢近亵。” 洛长风的声音轻飘飘的,他挪回去靠着石壁,只是微不可察地离晏舟更近了些。 星河? 晏舟歪头看他,“诗赋话本中似乎用‘月’喻人更多。” 静默之后,才听见男人回应。 “夜月常明,寥寥星光亦抬头可寻。而繁星长河,或许只有云上九霄得以窥见。” 很奇怪,明明那个人隐没在黑暗中,但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炙热的目光。 而这种感觉,更怪异了。 “状元郎……洛长风?” “嗯。” 他本也只应一声,停顿后又添了一句,“臣在。” “我们曾经见过吗?” 晏舟直接问他。 洛长风没有立刻回答。他思忖片刻才开口,“臣不敢欺瞒。见过。” 这个时候又惜字如金了? 一直说话和思考能使人暂时忽略身体的伤痛。所以晏舟便继续发问,“状元郎是哪里人?” 洛长风盯着她的脸,“臣的故乡在甘翎。” “甘翎?” 晏舟略微讶异地重复,然后笑了,“真巧,我父亲也是甘翎人士。” 突然提到故去的家人令她有些伤怀。 晏舟思绪飘远,低声呢喃,“我也曾去过那里……” “那怎么又离开了?甘翎景美宜居。” 没想到洛长风听见了她的轻语,晏舟被他认真的语气问得怔愣半晌。 “没什么。” 她重新整理好思绪,想到了什么,“所以我们是在甘翎见过?” “嗯。” 洛长风应了,然后没有下文。 晏舟其实不甚在意,便也略过这话。 “既是旧识,此处只有你我,状元郎可以放下礼节。我不想在临死之际还有人在旁边提醒我那个身份。” 他一直叫她姈夫人。 让晏舟有点烦躁。 她的话使洛长风错愕,他道:“不会死的。” 他的重点也令晏舟没想到。 望着洞口的目光一转,看向身旁。 但她没有问他怎么那么肯定,只道:“就算不被这洞穴憋死,身上的伤也会把我拖死的。” 洛长风动了动,“你放心,我会想办法让你出去的。” 他听话地扔了礼数。 晏舟满意,并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此时她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你看得清我吗?” “隐约可见。” “但我完全看不见你。” 晏舟盯着那片黑暗,“你可以靠过来些,也让我看看陪在身边的人。” 隔了好一会儿,那边才传出回应。 “可以靠近吗?” “我已经说过了。” 得到允许,洛长风开始动作。 他慢慢挪过来,先是以面向她跪地的姿势停在晏舟身边。 她默默看着他。 洛长风用右手手背抵着石壁,然后抬腿,竟将一条腿跨过晏舟的身体。 此刻他双腿跪在她的大腿两侧,手撑着石壁,不稳的呼吸喷洒在晏舟头顶。 她甚至能感受到遮挡在自己眼前的,起伏的胸膛。他身上有尘土的味道,也有淡淡的血腥。 更多扑面而来笼罩住她的,是成年男子的气息。 晏舟呼吸一滞。 洛长风只这样停留了一瞬,他继续抬起另一条腿,整个人从晏舟的左方换到右侧。 这次,他挨着她,两人肩膀隔了一拳的距离。 刚坐下时,呼吸还没调整过来。 晏舟听着耳侧的呼气声,转头看去。 洛长风迎着她的目光,或许因为刚才的动作,耳根有点红。 他解释道:“你说想看,所以我换到离光亮更近的地方了。” 晏舟细细观察。 确实,这边更靠近洞口,借着透进来的微光,她终于勉强能看见眼前的人影。 虽然不能看清,但还是看到了他凌乱的模样。 晏舟轻笑,“难得见你这般不整。” 洛长风一顿,“我是臣子,与你见面时自然是齐整着装。难道你见过其他大臣衣冠不整的模样?” 怎么不讲礼数后,这人说话突然变得如此咄咄? 晏舟心下莫名,出口也带着疑虑,“你说什么?” “抱歉,我胡言乱语。” 洛长风匆匆挪开视线,低下头。 “对了,你的手敷药草了吗?” 顺着他垂下的目光,晏舟看到了他搭在腿上的手。 洛长风指尖颤了颤,摇头,“这里只能找到那些,你敷上就好。” “希望伤不要太重。” 闻言,晏舟语气惋惜。 这可是状元读书写字的手。 听着她的话,洛长风低垂的眼睫颤动两下,没有说话。 “一直是我在问,你有什么想说的?” 晏舟不想太过安静,这会让她觉得自己真的濒临死亡。 洛长风没反应,她以为他没听见,又或许不想说话,正要再换个话头。 他开口了。 “你……有遗憾的事吗?” 其实想问的是,真的不记得我了吗。 可是这个问题已经有答案了。 洞穴(2) 遗憾? 晏舟回想,如果即将死去,很多事都不甚在意了。 倒有一件……蓦地冒了出来。 萌芽之后便如春草,在脑海里疯长。 晏舟轻咳一声,想压住那个念头。 “怎么了?冷吗?” 身旁的男人却闻声立刻侧过来,抬起手,用冰冷的手指触碰她额角。 他关切的声音落在耳畔,伸过来的右手还带着血的气息。 晏舟突然脸热。 她又咳了声,略微有些不自在,“不冷。” 洛长风把她脸上的碎发拂开才收了手,却没有坐回去,而是维持着这个距离,撑在地上的手默默用力,小幅度地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他的下颌几乎抵在她右肩,呼吸喷洒在侧颈,将那片肌肤点燃。 火势蔓延,烧红了她的脸。 洛长风好似感受到了热气。 “在发热?” 他担忧的低语带着振动入耳,几乎令她半边身子泛起酥麻。 晏舟目视眼前的昏暗,心在猛烈跳动,声音却很平静,“衿墨替我寻了些图册,上面有我想尝试却没试过的东西,有点遗憾。” 洛长风想探她额头温度的动作一滞,他放下手,咽喉微不可察地吞咽,轻声问:“什么图册?” 晏舟转头,在微弱的光亮下不甚清晰地看着这个男人的脸。 他们鼻尖碰了一下。 洛长风没有动,晏舟微微后撤。 她笑出声,“你博览群书,连讲兆黍艳事的野书都看过。不知书生是否也读过春宫?” 视线中,红晕很明显地浮上他脸颊。 晏舟看不见的是,他耳朵更红更热。 不过她还是觉得有趣,起了逗弄的心思。 “所以,书生要和我一起学习图册上的内容吗?” “好啊。” 晏舟愣住,笑容僵在脸上。 洛长风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的眼睛,黑暗在他眼底映出深邃的漩涡。 晏舟看不真切。 她正准备说自己是在打趣,转念一想,看了好些春宫本子,现下有个标致的男人在这里,不用也是可惜。 虽然…现在的处境…… “不过这里环境不太好。” 晏舟抬头四处看看,洞穴里又黑又湿、又脏又乱。而且两个人的身体都是伤痕累累的状态。 洛长风看着她的脸,“你该担心的是肚子里的孩子。” 嗯? 晏舟被说得愣了下。 她自己都忘了。 要怎么说呢…… 晏舟挑眉,“孩子已经没了。除了西丘给予的伤,我的身体没有其它问题。” 洛长风静默良久。 “交给我。” “嗯?” 她偏头去看他。 洛长风在这时前倾过来,吻住她的嘴唇。 “唔……” 晏舟瞪大了眼,终于看见他红透了的耳尖。 等等——他竟敢吻她! 男人先是紧密地贴着她的双唇,然后用了力气蹍磨。 他嘴唇冰凉,但舌头火热。伸出舌尖,将她唇间微张的缝隙舔得更大,然后探进去,与她纠缠。 他时而退出一点,让两人换气。但只有一瞬,又立马用了更重的力亲回来。 男女的气息交缠,如他们的唇舌。 晏舟睁着眼,耳边除了他们亲吻时津渍交换的啾啾声,再听不到其它。 他高挺的鼻尖戳到她的脸,是凉的,却能让人发热。 她的身体在发热,小腹似有火苗在跳跃。 洛长风心跳如擂鼓。 他甚至在想,晏舟是否听见了他咚咚心跳声。如果听到,能从中探查出他蕴藏在深处的心意吗?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两个人分开时,洞口透进的微光又暗了几分。 那点光将唇瓣上黏的银丝映得发亮,转眼间就断开了。 他们都有些小喘。 洛长风垂眸看眼前神色平静的女人。 他半阖双目,渐渐压下自己眼中因意乱情迷泛起的迷惘。 这时晏舟凑近,吻了他。 一触即分。 她轻笑,“状元郎好大的胆子。” 洛长风的眼神未曾挪动半分,“臣的本领更大。” 适时的尊卑反而是情趣。 晏舟喜欢他的配合。 她向右歪头,靠在他肩上,盯着他脖颈侧面,“哪里的本领?” 洛长风被她主动靠近,身子不由得变僵硬。 他还没说话,倏地一颤。 侧颈传来轻微的疼痛。 女人咬了他。 她咬着一小块肉,力道由轻变重,又逐渐松开。 能感受到牙齿之下富有生命力的脉搏在跳动。 她转咬为舔,舌尖轻缓而仔细地沿着自己咬出的齿痕描绘。 一圈又一圈。 洞穴(3) 洛长风颤抖着抬起手,迟疑但没有退后地抚上她微仰的脸。 掌心被刺破的血肉糊在她的肌肤表面。 散乱的发丝在其中,有的锋利如刃,割着他的伤口。 然而他更加用力地捧着她。 晏舟的唇舌都彻底离开他的脖颈。 洛长风的手扶起她的下颌,然后沉肩,歪着头去亲吻她。 密密的吻从侧颈到肩头,那些灰尘沙土也都尽数蹭在他的脸上、嘴唇上。 “脏了。” 晏舟仰着头,目光落在上方的洞口。 “抱歉。” 洛长风的嘴唇稍稍离开,说话时的气息洒在她的皮肤,接着又是他的唇。 顺着破碎的衣衫,他亲吻到她的锁骨。 晏舟闭上眼。 这时他却退开了。 他们的身体终于重新隔了些距离。 “您湿了吗?” “什么?!” 洛长风平静的语气完全无法匹配他问的内容。 晏舟愕然睁眼,随即没忍住嗤笑一声,“你真无礼。” 她含着一丝愠怒。 这份情绪一半是对他。 一半是对自己的身体。 或许之前彼此的亲吻只是让人小腹酥麻,腿心泛痒。 是他那句毫无涵养的话,真正令深处荡漾出水花。 然后,是的,她湿了。 “抱歉。” 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这两个字。 昏暗里,晏舟看不清他的神情。 但她能听清。 ——他实在没有半分歉意。 晏舟扬起唇角,“闭上嘴,亲自寻找问题的答案不是更容易吗?” 然后她靠回去,仰头。 洛长风在比较干净的里衣上蹭掉左手表面的灰尘后,伸进自己的衣襟,摸出一条折迭整齐的白色手帕。 它在他怀里,没有弄脏。 他用牙齿咬着它的一角,小心翼翼地不让唇瓣触碰到。 手帕随之展开,盖住他摊开的左手。 耳边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晏舟睁开眼,再次被一片黑影笼罩。 是洛长风跨开双腿,跪在她身体两侧。 右手虚握成拳,弯曲的指背撑在石壁上,离她很近。晏舟的目光从脸旁边,顺着他的手臂移到男人的正面。 完全看不清他的脸。 洛长风弓背弯腰,膝盖用力硌在土地上,放下右手将她双腿上的枝叶扫拂下去。 他动作很轻,但指腹还是不可避免地隔着衣裳扫过她的腿。 已经僵硬的伤痕被弄得痒和痛。 晏舟只是盯着他。 最后,洛长风的右手掀开她的裙摆,覆盖了手帕的左手从层层裙下探进去。 晏舟闷哼一声,表情没有变化。 那只手摸到了她最私密的地方。 点点黏腻沾湿了布料,也黏上他的指尖。 他并指,像是在用手帕擦去这些液体。没有人能窥见,柔软的布料磨红了细嫩的肉缝。 但它还是不断地在吐出水液,而且越擦越多。 洛长风亲自找到了答案。 “果然。” 湿了。 低低的男声响在头顶。 喉结突然被人碰了,瞬间滚动了一下。 洛长风顿住。 晏舟则是微笑。摸到了,在震动的东西。 虽然抬起手有点痛,但她的手指还是滑动到他脖子后面。 微微使力,将他的头压下来。 “继续。” 不容拒绝的命令下达。 晏舟看着他的眼睛。 他们在黑暗中对视。 “臣领命。” 手指从下往上,布料磨过整条肉缝。 晏舟脚趾蜷缩。 洛长风的拇指隔着手帕按在上方的肉蒂,用指甲戳,然后按压,蹍磨。 “唔嗯……” 拇指离开了,取而代之的是弯曲的两指。他用屈起的指关节夹住那颗肉核。 它被布料包裹,被一下轻一下重地对待,不知是痛苦还是欢愉的泪水从下方的洞穴流出。 晏舟蹙眉,掐着他的脖子,喉咙也溢出低吟。 夹着阴蒂的时候,他的拇指蹭了蹭开合的肉缝,然后就着手帕插了进去。 头颅被压得更低,后颈也被掐得更痛。 洛长风的目光落在她起伏的胸口。 她的呼吸深浅不一,和他一样。 拇指进得更深。 浅处的软肉全都涌上来,隔着布料含住他吮吸。 尽根没入,那温热湿滑的甬道绞着他,分泌的液体浸透了手帕,黏在他和她之间。 洛长风喘着气,忽然低笑了声。 那震动从她的手臂传到心口。 于是晏舟睁开眼看向他。 “它在咬我。” 肉穴内的拇指只轻微往外抽出一点,就能感受到被挽留的阻力。 “和夫人方才一样。” 深陷其中的拇指动了动,和夹住阴核的双指一起旋转,磨蹭。 晏舟咬着下唇,呼吸加重。 不是姈夫人,而是夫人。 民间男子是这么叫自己的妻子的。 比这个称呼更像夫妻的是他的语气。 缱绻含情。 洞穴(4) 对于现在的晏舟来说,情意在此刻是可以增添趣味的东西。 所以她并不介意。 反而欲望更盛。 洛长风很想低头去吻她,却想起自己亲她侧颈的时候,她说他的嘴被灰尘染脏了。 他压抑着,呼吸越来越重,手上的动作也是,力道逐渐增加。 晏舟禁不住要屈膝弯腿,因此扯痛了伤痕。 这份痛楚和腿心的舒爽在身体里交织,混合成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受,充斥了大脑。 真是折磨人,又吸引人。 虽然看图册的时候下体也会分泌出一些湿黏,但晏舟从来没有自己动手探索过如何满足身体。 这种事,果然还是和第二个人一起做更刺激。 正如当下。 她不知道洛长风的手指下一刻会用什么力度、会触碰哪一处敏感。 所以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来奇妙的体验。 “嗯……” 那根拇指突然弯曲,在扩大甬道的同时缓慢地抽了出来。 然后又插入。 晏舟分不清谁的呼吸更重,她的耳边只有两人交缠的喘息,混着身下细微的沙砾簌簌声。 洛长风搭在晏舟腿上的右手在轻微颤抖,他皱着眉,低垂的目光中是微微闭眼的晏舟。 他松开被夹得肿大的肉核,转而用抽出的拇指按上去,压着它蹍磨的同时,更长的中指抵在穴口。 指腹虚蹭,能摸到那处湿润的手帕被吸进去,凹进一个小小的半圆。 没能闭阖的穴口含着那点布料,被蹭得轻轻颤抖。 在涌出的水液将其冲刷出去前,男人的指尖猛地戳入,手帕被推进更多、抵达更深。 浸湿的布料黏上穴内的软肉,被推入时也拉扯着,方才没有接触过的地方感受到摩擦,包裹出长指的形状。 晏舟溢出一声轻吟,手无意识地加大力气,压着洛长风低下头来。 她没想着控制手上的力气,反而故意收紧手指。心中仍记着第一次醒来时,是因为被他摸了伤口才疼晕过去。 而他承受着她带来的疼痛,也顺势埋在她肩头,隔了些距离没有挨上。 气息呼在她耳畔。 很热。 顺带着,晏舟觉得身体里的异物也很烫,但她来不及细想。 高度刺激下,随着洛长风重重地按压和抽插,她泄身了。 大股水液涌出,痕迹都蔓延在手帕上,没有流出半分。 洛长风轻轻抽出来,将手帕揉成团,堵在穴口,同时轻柔地擦拭。 晏舟还沉浸在快感的余韵中,耳边突然闯入异动,土石掉落、人体落地,声音混合在一起。 尚在喘息的两人身体一震。 晏舟指尖骤紧,掐得皮肤发白。 她想转头看看怎么回事,但洛长风的头恰好挡住,她只能看到上方洞口变大,透进大束月光。 是有人来了? 洛长风想替晏舟先整理一下,却来不及动作。 急促的脚步声之后,他肩膀猛地被人扣住,整个人被掀开,重重摔到地上。 他咳嗽两声,痛得倒吸凉气。 “晏夫人!” 来人惊呼一声,扒开洛长风后,跪伏在晏舟身侧,视线扫过她的伤势,最后回到她的脸,却看到还没消下去的红晕。 晏舟一下没听出来这是谁,她蹙着眉打量。 他却已经看出她刚经历了什么,也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腻香。 楚瑱玉握紧拳头,转身看向地上的男人,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正要起身冲去,衣袖却被拉住。 晏舟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借着月光确认了来人,“大皇子……瑜王殿下,不要伤他。” 情势变幻,此刻她面对他倒没了之前略有复杂的心境。 而没有力气爬起的洛长风手中紧紧握着那张手帕,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两个人。 “晏……” 楚瑱玉的眼神充斥着不解,但还是顺着她的力跪回去,低声道:“他是谁?” “陛下的老师。” 晏舟反问,“殿下为何来了此地?” “我一直在京郊,今日听闻晏夫人出事,找了个厉害的朋友帮忙,才知道你在此处。” 楚瑱玉边解释边收了袖中短刃,俯身比划着想避开伤口寻个合适的姿势抱起晏舟。 却发现她衣衫凌乱,几乎浑身是伤。 “那殿下的朋友确实神通广大。” 晏舟内心存疑,暂时不纠结于此事。 楚瑱玉已经搂着她的后背和腿弯把人抱起,她皱着眉忍痛。 “等等。” 将要往洞口底下走去时,晏舟出声。 楚瑱玉停止动作,低头看着她默默等待。 “离他近些。” 晏舟抬头,用下颌指了指。 楚瑱玉抿唇,心中不愿,但还是依言走过去蹲下靠近。 洛长风也在困惑,目光默默随他们移动。 晏舟垂眸看他,“多谢洛大人的关照,但发生的一切大人还是忘了的好。文景策会来寻你。” 洛长风不语。 晏舟示意楚瑱玉,后者便用力又小心翼翼地抱起她。 他单手搂着她,攀上洞口离开。 人情 外面的世界已是夜黑月高。 晏舟被楚瑱玉横抱着,她向上看,天上果真只有一钩弯月和寥寥数颗星。 繁星长河,凡人真的能见得吗? 心思飘远时,楚瑱玉已经将她放在一棵树下。 她背靠着树干,小口喘息,借着月光看眼前的人。 “瑜王殿下,多谢。” “晏夫人不必与我客气。” 楚瑱玉站在树下的阴影里,低着头看晏舟,目光不知放在何处。 他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面色冷凝,紧紧抿着唇。方才在洞中窥见的画面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那个男人…… 帝师是吗? 竟胆敢染指她。 晏舟觉察气氛不对,心下感到莫名,但想不出问题所在。 她环视四周,看到远处几个不同方向都隐隐有火光晃动,想到应是派来寻她的侍卫。 思考了会儿,她道:“殿下的朋友是何方神圣?侍卫搜山都寻不到我,你却能知在哪个洞穴。” 忽有风起,刮得树叶哗哗,也吹起了楚瑱玉高束的马尾。 黑发在夜下飞舞,吸引了晏舟的目光。她正看去,便听见这人的回答。 “晏夫人可晓得‘画堂春’?” 晏舟摇头。 楚瑱玉道:“是江湖最大的情报阁,那阁主有些本事。他欠了我一个人情,说起来,也算不得朋友。” 闻言,晏舟蹙眉,“明明是我遇难,却用了你的人情。” 而且西丘就这么大,她总会被搜山的侍卫找到的。 晏舟轻叹,倒也不愿心安理得地受了。 “如今,算是我欠殿下人情了。” 楚瑱玉立马道:“是我自愿的,晏夫人不欠我什么。如果可以的话……” 他顿了顿,晏舟看着他等待下文。 “我希望用这什么‘人情’换晏夫人不要对我那么客气。” 他原本不敢肖想更多,但是……他突然发现自己已经不能容忍看见别人亲近她了。 想离她近些,再近些。 就算是再不开窍的脑袋,此刻也该有些反应了。 更何况晏舟只是此前并未思考过有关楚瑱玉的事。 这时才感觉有点不对。 她略一挑眉,刚张嘴要说话,树林中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两人都听见了。 晏舟朝那方向看去,没有注意到楚瑱玉一直盯着她,目光未曾挪动半点。 “应该是有侍卫来了,殿下可否先藏起来?若是被看到只有我和你在这荒野,有些不妥。” 楚瑱玉沉默。 晏舟亦不语,只是看着他。 响动越来越近,楚瑱玉终于转身,从怀里取出一个什么东西戴在脸上,然后离开,消失在她眼前。 树叶晃动,晏舟猜他或许上了那颗树。 她转而看向林中奔来的火光,直到眼帘中出现大楚侍卫的服饰才放下心来。 她松了口气,闭上眼靠着树干。 一直绷着的弦骤然放松,晏舟脑中似有针扎,在痛楚中又昏睡过去。 浮云散开,月光洒下。 几束火把夺了月的光彩,照亮此处。有侍卫发现了树下的人影,赶紧上前。 嘈杂声中,侍卫抬轿,终于寻回了大楚的姈夫人。 声音远去后,才有某颗树影无风摇曳,似有人远去。 姈夫人回到楚宫已是后半夜。 衿墨早已让人去叫御医叶归珍,只是他以年老体衰不便连夜赶来为由,让家女替父前往。 所以晏舟刚被送回青云殿,叶苓葵就到床边为她诊治。 衿墨打发了侍女,正站在床头,满脸担忧地看着。 内殿便只剩她们三人。 叶苓葵诊脉毕,小心翼翼地撕开破碎不堪的外衫,检查她身上的伤势。 “叶小姐,夫人伤势如何?” 衿墨见她看看左边又看右边,晏舟又昏迷不醒,心中着急,忍不住出声问。 叶苓葵无视了她,继续察看。 衿墨见状也不好再打扰,只是默默等待。 半晌,叶苓葵终于直起身子,看向她道:“内伤较轻,用药调养即可。但身上伤口太多,伤势较重,又拖了许久。若要愈合,需要多些时日。” 衿墨听得眼泪直掉,她抬袖抹泪,说话还带有鼻音,“那这段时日就要麻烦叶小姐了。还得辛苦你住下,为夫人医伤。” 叶苓葵低着头打开针灸布包,语气冷漠,“肩上箭伤最重,我得先止血拔出箭头,你来帮我?” 殿内的人都被遣退,她说到最后时,斜睨了衿墨一眼。 “我?”衿墨并不懂医理。 “只是打下手,你也可以。” 说着,叶苓葵自己认同地点点头,然后便拿出细针,开始寻穴位。 “你先去准备热水、布帕,还有我的箱匣也拿过来。” 她头也不抬,只管吩咐。 衿墨不敢再耽搁,即刻记下前去。 毒针 因为担忧,楚琬琰这夜睡得并不好。 他比往常早了一个时辰醒来,天色尚黑,桂宵被唤到床前时还在揉眼睛。 “陛下,是否更衣准备上朝?” 说着,小近侍俯下身去服侍坐在床边的皇帝穿鞋。 “蠢奴才!” 楚琬琰气笑了,抬脚踢开他。桂宵哎哟一声,这才清醒了些。 “姈夫人可寻到了?”楚琬琰问他。 桂宵站到床尾,矮身回话:“姈夫人在青云殿呢,请了叶御医之女诊治。” “如何?伤得重吗?” 桂宵身子伏得更低,抬起一手拢在嘴边,低声道:“胎落了。” 楚琬琰皱眉,瞪他一眼,“朕问你伤势!你说什么……落胎!?” 桂宵急急补充:“身上受了好多伤!不过包扎过了,应是没什么大碍。” “朕的弟弟妹妹没了……” 楚琬琰有些失神地低声喃喃,然后咬牙切齿,“朕定要将那贼人千刀万剐!还好姈夫人没有生命危险,下了朝去探望。朕再歇歇,头疼。” 说着,他抚着额头躺回去。 正要闭眼时,突然想起什么来,忙又起身,“帝师找到了吗?” 桂宵摇头,“还在找。” 楚琬琰握拳捶床,然后重新躺下,“没消息就加派人手,一定要找到!” 谁能想到姈夫人遇刺,帮着寻人的洛长风也恰好滑落山崖了呢? 不过他们并非同时被找到的也好,晏舟的名声已经够坏了。 “是。” 桂宵应了,上前服侍他躺好才退身出殿。 姈夫人落胎一事随着天光亮起,传遍了楚宫。 而她本人却是一直没有醒来。 青云殿中,叶苓葵熬了整夜,等处理完晏舟的伤后才到偏殿歇下。 衿墨则守在内殿床前,不敢合眼。 安慰了下朝赶来的幼帝,回信了焦急问候的裴知韫,迎来华英,又送走晏家家仆…… 青云殿的客人来来往往,天色擦黑时,衿墨在廊下休息喘口气。 “衿墨姐姐——” 忽有侍女疾声呼唤,她抬头,就听见她们在说姈夫人醒了。 “快叫叶小姐来。” 衿墨边赶向内殿边吩咐。 跨进门,绕过屏风,一眼就瞧见正靠坐在床头的削瘦身影。 衿墨红了眼眶,几步并作一步,差点儿摔在床边。 “夫人……” 顾不得什么尊卑,她直接坐到床沿,泪目望向脸色还苍白着的人。 晏舟含着笑,微微点头,她摸着衿墨脸上被枝叶刮出的细痕,眼带心疼,“辛苦你了。” 衿墨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把正在给自己抹泪的手拉下来握住,“夫人受难了。” 叶苓葵在这时走了进来。 衿墨便起身去桌案边准备茶水。 晏舟看向坐在矮凳上的陌生女子,等她把完脉才问:“这位是?” 叶苓葵示意她换只手诊脉,过程中眼神也不抬半分,“叶归珍之女,叶苓葵。” 两只手都诊过脉后,她方抬头看晏舟,“见过姈夫人。” 晏舟倒不甚在意她的失礼,只是有些疑惑,“叶御医家中似乎只有一稚儿吧?” 她抬手接过衿墨端来的茶,饮了半杯后递还给她。 叶苓葵神情不变,语气平平,“臣女非叶家亲生,本是师徒,后收为养女。” 又听得她道:“姈夫人请按时服药调养生息。您伤筋动骨,又遭了许多皮肉伤,要时常换药,也要静养。” 晏舟颔首,还未开口,就见叶苓葵眼神微动,眸光略一闪烁,与她对视道:“臣女还有事想与姈夫人单独说。” 闻言,晏舟略感稀奇。她转头看了一圈,屋内只有三人,便道:“衿墨不是外人,叶小姐但说无妨。” 叶苓葵也不矫情,倏地伸手探向她脖颈。 毫无防备下,也不知她按了哪处,晏舟只觉得身子一麻,两条手臂如有针扎,密密的痛楚让她额头瞬间出了汗。 也痛吟出声。 衿墨见状,急忙要上前控住叶苓葵。 却见她并指按在晏舟侧颈,头也不回地冷声警告:“别动也别喊!” 衿墨咬牙,不敢妄动。 只低吼,“叶苓葵!你若是敢伤夫人半分,你活不了,叶家也逃不掉!” 被威胁者直直地盯着晏舟,发现她只是因痛蹙眉,目光却无波动,更无惧意,手上便又重了几分。 “昨夜臣女便给姈夫人埋了毒针,您的生死尽在我手中。臣女并非想害您,姈夫人可晓得我为何如此?” “叶家稚子。” 晏舟疼得微微颤抖,只觉着身体的力气在酥麻中流失。她简短回答,声音极轻。 叶苓葵冷笑,“父亲一生行医尽善却膝下无儿。好不容易老来得子,倒因您成了权谋的工具。若是您放过小弟,让叶家离京还乡,我便解了这毒。之后我任凭处置,要杀要剐皆可。若是不放……” 她一手紧紧抓着晏舟的手臂,另一手指仍压在咽喉旁边,眸中闪过几分厉色。 “我们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