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粉堕(高干)》 黑蝴蝶 渝州的夜晚,灯红酒绿中又透着那么几分神秘气息。 酒店的高级套房,门忽然被撬开,一个矫捷的黑影儿鬼魅般闪了进去。 不知是这声音轻得让人难以捕捉,还是房间里的两人太入戏,竟没察觉出异样。 黑影注目一望,瞬间愣住,虽是漆黑一片,仍可见地板上一男一女交迭成团,起伏不迭的动作,伴随着高亢放浪的吟哦喘息声,令人脸红心跳。 “咳……”刻意抬高的干咳声,让眼前这幕活春宫戛然而止。趁地上俩人怔忡的工夫,黑影儿蓦地移到墙角儿一摁开关。 忽见灯火通明,衣衫不整的主角一瞬慌乱,女人本能地扯衣服遮住胸前旖旎春色。男人虽有些惊诧,却不显得多慌张,有条不紊地整理自己衣服。片刻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扫向房间里的不速之客。 那黑影儿此时也暴露在了一男一女的目光中,是个女人。大红的长袖衬衣扎进黑色长裤里,腰收得恰到好处,脚下一双作战靴,身量矮小,却掩不住英姿飒爽里带着的玲珑妩媚。 她脸上涂满了黑色油彩,只有眼睛周围点缀着潋滟红色,仔细分辨才看得出,一整张脸被勾画成了黑蝴蝶的图案。确切的说,是一只红珠凤蝶——秀艳,有毒。 “黑蝴蝶”眸光流转,地板上原本春光大泄的女人,已经理好了衣服坐起身,咬牙切齿要破口大骂的样子。 她见状两步踱过去,一直背在身后的右手冷不丁伸出来,寒光闪闪的菜刀瞬间架在女人脖子上,慢条斯理地恐吓,“敢乱叫,砍死你!” 嗓音清细,却带足了狠劲儿,使对方毫不怀疑这话的真实性。坐在地上的女人打个哆嗦,乖乖地捂住了嘴。身旁男人闻言,蓦地抬头看向“黑蝴蝶”,正好她也端详对方,两束目光撞在一处,停了几瞬,又各自别开。 “黑蝴蝶,别躲了,我知道你在里头!”忽有喊话声传来,虽然这房间隔音效果极好,一门之隔,外面的叫嚣仍能听得断断续续,“黑蝴蝶,你也是道儿上大名鼎鼎的人物,别光想着当缩头乌龟啊……”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朝门边望去。 “啊!”一声短暂的尖叫划过,“黑蝴蝶”立时警觉,眼色一瞟,却见男人已经出手一劈,将他身边的女人击晕。她嘴角儿不禁挂起了冷笑,挪两步过去,菜刀顺其自然地悬在男人颈上,使个眼色,示意对方起身。 男人缓缓从地上站起来,“黑蝴蝶”将刀背朝他腰上一抵,低声道,“腰带解了,快!” 这话单听有些暧昧,然而此情此景,当事人一点儿也感受不到玩味成分。男人仍旧一脸平静,但已很配合地抽下腰带交在左手,右手提着裤子。 “黑蝴蝶”动作轻巧的接过他的腰带,同时朝墙边努努嘴,示意男人过去。不一会儿对方就面朝墙壁站定,她顺手抄起个物件,飞过去打灭了开关。 “黑蝴蝶”无愧其外号,身手敏捷,动作轻盈又悄然。晏钧男仍旧面壁而立,他看不到对方的踪影,只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响动。然而片刻后,就什么都听不到了,这间套房里再没有其他动静,无人般的死寂。 晏钧男不紧不慢转过身来,他并没去开灯,只是提着裤子往阳台间里走。 窗户洞开着,午夜的风吹进来,沁着凉意。他的皮带就被放在窗台边,金属扣在月光映照下,闪着丝丝光亮。晏钧男走过去,拿起来重新扎好,便长久地站在那里,望向外面苍茫的夜色。 第二天,隋扬毫无征兆地出现了。 对方一改往常的嬉皮笑脸,颇严肃问道,“你老实给我交代,姚婉仪说的是不是真的,昨晚上你俩都让一个脸上画黑蝴蝶的女人挟持了?” 晏钧男不接茬儿,眼皮子都没抬,还跟没事人似的,慢悠悠吐着烟圈。 隋扬见状不禁急了,一瞪眼:“你小子少装相啊!别的不愿交代也就算了,这事儿不成,那女的来头大着呢,你要是金口难开,上头得给我吃挂落儿,知道嘛?” “来头大?”晏钧男一挑眉,边弹烟灰边问,“有多大?再大,你们公安部还能压不住?” “悬啊!”隋扬顿时叹口气,娓娓叙述起来,“你是不知道‘滇南黑蝴蝶’在边境上名头儿多响啊!只要她出没,绝对有大案发生,据可靠线报说,前年泰国毒枭金老三落网,这里面就有她的动作。” “这么着看,不像你们警界打击的目标啊,怎么你还苦大仇深的?”晏钧男忽然一副玩味神情审视隋扬,打趣道,“诶你该不是有什么把柄在人家手里吧?” “去你的!”隋扬擂他一拳,“哥们儿这跟你说正事呢,少扯那些有的没的!” “我也没说闲篇子呀,这不问你,干嘛对那谁——黑蝴蝶,那么上心吗?” “我倒是想不上心呢!”隋扬没好气地说,“脚都不带歇的打北京跑过来,你当我吃饱了撑的没事儿干啊!我们查了三四年了,到底‘黑蝴蝶’是一个人还是一伙人,至今都存疑。再有,虽然金三角那儿都管她叫女侠,可这个人行踪不定身份神秘,摸不清她的根底,谁能放心让这么个人物到处猖狂啊!” “嗯,倒也是,所以你们努力吧!”晏钧男有些意兴阑珊,起身要走人,被隋扬拦住,“哎我话还没问完呢,你哪儿去?” “快晚上了,还不兴人吃饭啊?走吧,一块儿!” 晏钧男家历来有“食不言”的规矩,所以他自顾自的夹菜吃饭。隋扬嘴里吃着,还喋喋不休:“黑蝴蝶突然在渝州露面,为的什么呢?这不像她的风格啊,以前都是人走了,我们那儿才收到消息说她来过,这回怎么风声透的这么快?再有,她是飞滑翔伞到的那酒店,走的时候用的也是的同一种工具。怎么就这么巧,正好这几天,有个作死的商人在渝州组织了次滑翔伞比赛?组织滑翔那小子,我得让人查一查!” 这时候晏钧男正好吃完饭,他放下碗筷:“我组织的滑翔赛!” “咳……”隋扬猛地一口饭呛进嗓子眼儿里,剧烈咳嗽起来,晏钧男轻挑双目看热闹,也不管他。 半晌,隋扬才缓过来,总算那么些废话了。 晏钧男乐得清静,点起一支烟,面沉似水。 却听隋扬又冷不丁来一句:“今上午我看了十几遍酒店调出来的监控录像,她黑蝴蝶好歹也是黑白两道有一号的人物,没想到还挺接地气,拎着菜刀就出来转悠,哪怕拿把砍刀呢,也上点儿档次啊!不过别说,那身手可够快的,这么些年练家子咱也见了不少,我合计着女人堆里,也就当年的楚嫣然能跟她过过招儿了……”说完,又埋头继续吃饭。 晏钧男夹着香烟,不知不觉地陷入了沉思。 楚嫣然,这个名字,似乎销声匿迹好多年了…… 小团圆 时光倒退回多年前,云南边陲。 医院里一股子来苏水味,白沉沉的墙壁上,透着无端的死寂和阴霾。 女人要强了一辈子,也终究斗不过命数,知道自己就要油尽灯枯,所以稍微清醒些,就把女儿叫到床前,殷殷嘱托:“孩子,老话说宁跟要饭的娘,也不跟当官的爹,咱们阿诗家的人就是种地,也不比那些穿金戴银的达官显贵矮一截!可妈是真不行了,你主意再大,到底年纪还小,留你独自在这边,妈终归不放心……好了,别哭,人总有要死的那一天。” 少女模样干瘦,一双眼睛却透着机灵,听她母亲说完,三两下就抹掉了眼泪。 “他们楚家虽然没规矩,也还护得住你,那个家人少,也省得你到时候不好应付。你爷爷老了,去了好好孝敬他,你那个爹,他如果肯认你,就和他们好好的。妈能想到的也就这些,其余的事,到时候你就自己拿主意吧,咳咳……” 女人说着,剧烈咳嗽起来,少女忙不迭地点头答应,“妈,你别说了,我都知道……” 这时忽听见敲门声,来人四十多岁,举止有礼,一双眼睛透着世故练达。他视母女二人审视了一阵,才说道,“阿诗琪女士,您好!我叫陈程,首长派我来……” 女人面色苍白,有些艰难地扯出抹笑:“陈秘书远道而来,辛苦你了,请坐!”她的声音带着行将就木的有气无力感,可言语间那份不怒自威却丝毫不减。 陈程落座,暗暗有些折服,心想这位前儿媳果然不简单,哪怕她现在只是个快死的农妇,言谈气宇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 少女递了一盏冒着热气的搪瓷缸子到陈程手上,声音细细的,倒没有平常家孩子的认生怯弱:“陈叔叔,喝水吧!” 陈程不禁打量一眼少女,轻声说句谢谢。低头喝了两口热水,他把缸子捧在手里,正想着开口,不防阿诗琪先发制人,“我的情况,陈秘书应该都知道了,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孩子我是托付给你们了。不过劳烦陈秘书回去,给你们老爷子带句话回去——他当年可是再三跟我保证过,楚家,就这一个孙女。”阿诗琪说着,柔和的目光在女儿身上停了停,又蓦地转向陈程,语气坚决,“跟他老人家说,可别食言!” 久经风浪如陈程,此刻还是被阿诗琪的气场震慑住了。 几天后,阿诗琪在医院里病逝。 ++++++++++++++++ 天太暗——这是少女对北京的第一印象。 车子停了来,警卫员过来打开车门,少女跟在陈程后面迈步下去。 眼前,一个白发老者满面慈祥,打量少女半晌,眉开眼笑,“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是爷爷。从今以后你就叫嫣然吧,楚嫣然。” 少女听着自己的新名字,神色淡漠地点点头:“好,谢谢爷爷!” 虽然对楚嫣然的从容有些意外,不过老人仍旧十分欣慰,慈爱地抚着她后脑勺,“乖孩子!” 爷孙俩到客厅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爸,我们回来了!”门外传来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楚嫣然听了,不自觉地打个激灵,顺声去看,楚江天正领着妻女进门。 几道目光瞬间胶着在一起,迎面而来的一家三口只觉得突兀,楚嫣然忍不住暗暗冷笑。 并不温馨融洽的父女相认过程,让楚老爷子有些失望。陈程在旁边看着也是满腹唏嘘,只能以吃饭借口,打破难堪的僵局。 谁知饭桌上的气氛更诡异,徐倩然频频撒娇使性子,故意在姐姐面前炫耀父爱,楚江天也不厌其烦,对小女儿的刁蛮任性照单全收。徐淑娴看看身边的丈夫跟女儿,又瞧瞧楚嫣然,继续没事人般吃饭。 楚老爷子自然看出来端倪,气得一摔筷子,饭桌气氛陡然变得压抑低沉。 楚嫣然蓦地想起她妈生前的话:他们楚家没规矩。此情此景,她不禁腹诽,是挺没规矩的!正常人家谁不希望家庭和睦、子女友爱,哪会这么不着调,上赶着增加两个孩子的隔阂? 一顿饭吃下来,楚江天在大女儿心中的地位,又掉了好几档。 而从楚嫣然回到楚家开始,关于楚江天的陈年旧事,又被外面的人翻了出来。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阿诗琪与下乡知青楚江天相恋结婚,可因为男方系将门之子,女方只是一介村姑,门第差距决定了夫妻婚后的分歧越来越大,最终感情破裂。楚江天离婚再娶,和门当户对又青梅竹马的徐淑娴组建新家庭,从此和谐美满。 听起来入情入理传闻,由不得人不信,然而事实却往往比据说更令人咋舌。 世家女 外人只听说嫁给楚江天时的阿诗琪,是个云南边陲的贫户农女,却不道阿诗家曾是彝族大姓,他们世代学习汉文化,熬垮三个封建王朝仍旧屹立不倒,足有六百多年辉煌历史。然而抗日时期的纷飞战火,让茶马古道上各个民族紧密团结一致对外,阿诗世族更是毁家纾难,以至于抗战胜利后,阿诗琪的父亲阿诗赞,成了家族硕果仅存的后人。 捐躯赴国难,令赫赫有名名门望族就此消沉。可即使落魄到去种地,阿诗琪也还是正经世家女,若论家世,别说一个楚家,就算把建国后所有勋贵的家族加在一起,在阿诗琪的家世面前也不过如此。 楚江天当年做梦都没想到,插队时没留神招惹上的农家妹阿诗琪,竟是他意象中等同于濒危物种般的世家女。 阿诗琪聪明一世,唯独挑男人上走了眼,竟真的对楚江天情根深种。那时的楚江天,颇有几分欲哭无泪,他耍尽手段,却还是被女方反客为主,糊里糊涂结了婚。 面对聪明漂亮的媳妇,楚江天咬咬牙也认了。起初几年小夫妻还算和美,但新鲜劲一过,终究没逃过情到浓处情转薄的自然规律。除此之外,两人的认知观也是云泥之别,世家与勋贵之间,时常存在着难以逾越的观念鸿沟,阿诗琪家再落魄,世族底蕴也不会荡然无存,这就决定了她跟急功近利的楚江天的婚姻早晚要走到尽头。 婚后第七年,阿诗琪的肚子终于有了动静。与此同时,持续十年的动荡,也彻底画上了休止符,楚江天的知青生涯随之结束,他与阿诗琪貌合神离的婚姻,也在这时出现了转折。 回到北京不久,楚江天与邻家妹妹徐淑娴阔别重逢,青梅竹马的两人,以前就有些若隐若现的好感,若不是因为上山下乡,或许也轮不到别人。楚江天夫妻关系不和谐,而且老婆还怀了孕,徐淑娴丈夫刚死在对越战场上,双方惺惺相惜,一来二去就难以自持搞在了一起。 最先察觉到不对的是阿诗琪,她早看出了丈夫的心猿意马,结果还没找到机会发作,楚江天竟然自个儿作死回家提离婚。也是到这时候,他才真正领教了世家女的厉害。 阿诗琪当时很从容地等楚江天发表完渣男言论,然后二话没说,走过去抬手就抽了他两耳光,楚江天防不胜防,直接被打在地上。这还不算完,阿诗琪趁机两脚过去,踹得他站不起来,然后顺手抄起擀面杖,劈头盖脸一顿抡。 将门虎子楚江天从未想过会遭遇家暴,施暴者还是他认为精明但没杀伤力的老婆。楚江天顿觉造化弄人,结婚七年,阿诗琪一直温良恭俭让,他从来没想到,对方除了能智力不俗外,武力值竟然也是超群的。那时的楚江天尚且不知,作为簪缨世族的阿诗家,旧时不只向政府输出文官团体,武将也不在少数。文武双全,对世家子弟来说并不奇怪,而阿诗琪武艺精湛,还有一得天独厚的优势,因为她妈是旧时武林豪杰。 楚江天被打进了医院,他跟徐淑娴搞破鞋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因为徐淑娴也怀孕了。拍手看好戏的人数不胜数,楚家的脸算丢了个干净,徐家的面子也没剩多少。 最让两家人头疼的是,楚江天跟徐淑娴竟然动了真格,不管旁人怎么劝,都难舍难分。 最先打破僵局的是阿诗琪,彼时她女儿已经落生,对楚江天的无耻嘴脸也再无留恋。继续与狗男女,她嫌丢人,于是主动提出了离婚。 楚江天和徐淑娴喜极而泣,楚家和徐家也松了口气。然而阿诗琪怎么可能是轻易妥协的人,她的炮弹从来是包裹在糖衣中的。 阿诗琪直接找楚老爷子摊牌:婚可以离,成全那对狗男女她不在乎。唯一的条件是,徐淑娴将来无论生男生女,楚家都不能认。这就是她临终前,让陈程带话“楚家只有一个孙女”的深意。 楚老爷子是个爱面子的人,当时犹豫片刻就点了头。一来楚江天干的事,让老爷子理亏,再者阿诗琪虽然家业凋敝孤苦伶仃,可她若较起真来,倒霉的迟早是楚江天。 老人办事也是不同凡响,当着阿诗琪的面,让人把楚江天户口,从他家户口本里摘了出去。阿诗琪更是大家本色,立马办手续离婚,带女儿回云南务农。 楚江天终于得偿所愿,不过后来不管他怎么闹,他老子愣是没让那母女俩进门,就算徐淑娴跟楚家的关系堪称融洽,可徐倩然也依然不能姓楚。 得益于母亲的言传身教,楚嫣然从不是什么善良可欺的软柿子,怪只怪她少言寡语的行为,把众人都迷惑了。 试金石 两个月下来,楚老爷子对大孙女的表现异常满意。他内心不得不认同,世族文化传承下来的底蕴,是有说服力的。 这种底蕴,一开始可能会以权钱地位为基础,但越往后,越与金钱、物质无关。气节与操守,才是大家族得以延续的根本。 就如徐倩然,跟她姐姐比起来,绝对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可那丫头刁蛮任性不讲理,而过了十四年农村生活的楚嫣然,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大家风度。单是楚嫣然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劲儿,就甩同龄人几条街。 老爷子越看楚嫣然越喜欢,心里渐渐有了想法,这天特意叫陈程过来商量:“你觉得让嫣然跟着她爸去过怎么样?” 陈程被问的有点儿懵,略一思忖就明白了首长的良苦用心。老爷子身体虽然硬朗,但终归上了年纪,守不了大孙女一辈子。以后楚嫣然还是得靠楚江天,她性格处事都不错,年纪还小,说不定跟亲爹继母多处处,一家人的感情就缓和了。 所以陈程也没提反对意见,点头附和道:“还是首长考虑得周到,往后还是他们父女的日子长,现在是该多培养培养感情。” 楚老爷子果断拍板,火速组织了个家庭聚餐,于开饭之前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对此楚嫣然仍旧反应平静,倒是那一家三口的脸色,翻来覆去应有尽有。 楚江天本想否决,可还没张嘴就被父亲威严的神色震得理屈词穷。徐淑娴见丈夫不说话,也只能闷头装哑巴。而徐倩然更没那个胆子在爷爷面前撒泼,只能低头恨恨地吃饭。 当天晚上,楚嫣然就跟着回了亲生父亲的家里。 她虽然还表现得安之若素,却已在最短时间内,察觉到了那一家三口毫不掩饰的排斥。楚江天恨阿诗琪入骨,在他心里,前妻生的长女,甚至连路上的陌生人都不如。 一连几天,楚江天家的气氛都阴云密布煞气深重。花样百出的冷战手段,被那一家三口玩儿得炉火纯青,可无奈楚嫣然就是不接招,给她甩脸子也好丢白眼也罢,她依旧熟视无睹,照常吃饭睡觉上学,对谁都客气。 这样的城府,出现在一个十四岁的丫头身上,本就耐人寻味。徐淑娴却不是个机灵主儿,她见楚嫣然喜怒不形于色,想当然得以为是个懦弱怕事的受气包,心里便有了算盘。 对很多二婚家庭来说,前任的孩子是块试金石。清醒的后妈,大多会对继子女保持界限,以防后院失火。然而徐淑娴不在此列,作为“逼宫”上位的第三者,她对前妻所出的孩子,甚至痛恨到了除之而后快的地步。 她的招数很简单,就是直接挑事儿找麻烦,机会自然有的是。 趁着丈夫和女儿周末不在家,徐淑娴一大早就坐在客厅指桑骂槐:“都什么时候了才起床,见了长辈招呼也不大,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楚嫣然刚出房门脑子还没清醒,就挨了一顿数落,虽有些火气,但多年的教养使然,她还是面无表情。 见对方还是不接招,徐淑娴坐不住了,她本来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此时干脆跳脚骂街:“呵,你少在我面前装聋作哑!小小年纪就睁眼儿瞎,我们一家三口看你烦,自己不知道啊?识相的话滚远点儿,少跑我跟前装什么大家闺秀!真有骨气就一辈子别回楚家啊,呸,跟你那个妈一样的惹人嫌!” 楚嫣然双眉紧皱,她内心虽然瞧不上徐淑娴,但终究自己是晚辈,因此纵然对方恶语相向,她仍然保持容人雅量。可都骂到阿诗琪头上了,她再好的耐性都得磨没,孔子都说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她怎么可能继续隐忍? 下一秒,徐淑娴就感觉一道冰冷的目光打在脸上,虽然里面没夹杂多少情绪,但她的汗毛孔还是不自觉地竖了起来。即使有些心虚,徐淑娴不是吃素的,见状掐直了腰骂声更刺耳:“哎哟,这是绷不住要翻脸了呗?瞧你这凶神恶煞的劲儿,不会想打我吧!” 楚嫣然没说话,转身朝门外走,徐淑娴哪会错过这机会。 “你给我站住!”说着,已经上前两步扯住了楚嫣然腕子,满脸挑衅。 知道这女人要耍心机,楚嫣然丢个白眼,手臂稍稍用力往回一带,被抓的手立时抽了出来。徐淑娴恍然发现她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这么大力气,险些一个趔趄摔倒在地。 眼看楚嫣然迈步出门,徐淑娴的算盘即将落空,她心一横,直接就地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爬起来一边往乱里抓头发一边追出去,撕心裂肺般喊:“嫣然,你别走——阿姨知道你孝顺,心里想着你妈,你是好孩子……你不喜欢阿姨没关系,可这次阿姨真的是为你好……嫣然你别生气,都是阿姨不好……” 练家子 楚嫣然越听越奇怪,回头只见徐淑娴满身满脑袋都是灰,捂着脸一边鬼哭狼嚎,一边奔向自己。 “孩子,有什么话咱们回家去说,别在这儿闹,让人笑话……”眨眼间,徐淑娴就冲过来,死死抱住楚嫣然胳膊,嘴里还碎碎念着。 情知这时候要扯腕子走人,一定会给徐淑娴借题发挥的机会,楚嫣然睨眼过去,索性不动,好整以暇地看着对方演戏。 徐淑娴被盯得心慌,却也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演下去。 周围都是多年的老邻居,楚家的笑话谁也没少看,忽见徐淑娴一副贤妻良母状,大都心照不宣。楚嫣然不怒也不躁,静静地站在原地任徐淑娴自由发挥,垂眸深思若有所想的样子。 正在徐淑娴拼命挤眼泪时,楚江天带着徐倩然回家,还没门口就瞧见这么一幕。 “嫣然,你听话跟阿姨回家好不好,往后阿姨什么都依你……” 徐倩然一下车就听见她妈这番话,顿时转喜为怒,冲上去大吼:“妈,你骗我!昨天你还答应我要把她赶走,今天你就说什么都听她的……到底谁才是你女儿啊?” 撒完泼,徐倩然冲出人群跑了,只留徐淑娴目瞪口呆,迎着无数目光,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楚江天自然明白老婆的用意,虽然心里有些埋怨徐淑娴莽撞,然却不能坐视不理。 “楚嫣然,看来我这个家里是供不住你了!”楚江天杀气腾腾地挤到一妻一女面前,抬手就打了楚嫣然一耳光,骂声尖锐,“从你进这个家门起,你阿姨什么时候亏待过你?她就算有什么考虑不到的,你也该懂事儿些,多体谅体谅她!你倒好,我才出去这么一会儿,就在家里闹翻了天!” 一切原委始末,楚江天心里比谁都明白,可这世上有后妈就有后爹,楚江天想要一个安静和睦的家,他不希望妻女难堪。然而这个妻,不包括曾经的阿诗琪,所以女,自然也不是现在的楚嫣然。 在楚江天看来,眼下的事虽不是楚嫣然挑的头,那也是因她而起,所以这记耳光也甩得理直气壮许多。 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本来男人手就重,楚嫣然一个不稳差点摔倒。她只觉得震耳欲聋,脑袋嗡嗡直响,被楚江天骂了好几句才反应过来。一时冷冷的目光扫过去,眼里满含讽刺。 “嘿,你还不服是吧?”楚江天给看得冷不丁心里发虚,为了掩盖自己的底气不足,挥手又要打过去! 楚嫣然从来就不是个挨宰不吭声的人,刚才挨那一巴掌,纯属不设防。眼见楚江天掌风凌厉又打过来了,楚嫣然好不含糊,一个猫腰急闪身往后退了两步,紧接着使个脱手后空翻,霎时间闪到了两米开外处。 楚江天没想到她敢躲,更没料到竟然这么躲,不禁倒吸口凉气,十几年前最不愿回想的一幕,蓦地涌入脑海。他当年回家提离婚被打进医院,真的不是因为文弱可欺才挨的揍,他自认身手不差,可在身怀有孕的阿诗琪面前,还是毫无悬念被打进了医院。 而这几个月来,楚嫣然一直都是娴静内敛的模样,她从来就没流露出丝毫练家子的迹象,然而内行看门道,刚刚那个动作是标准的鹞子翻身,没个十几年的武学底子,身手不可能这么灵敏矫捷。 楚江天心里,霎时像吞了棉花一般堵得难受。熬了十几年光阴,认为自己好不容易摆脱了前妻阴影,重振大丈夫雄风时,造化又残酷地戳破了幻想,让他不得不面对大女儿也是武林高手的事实。 楚江天不由怒从心头起,居高位的桀骜以及父尊使然,令他不愿深思,几个箭步紧逼上前,拉开架势就跟楚嫣然打在一处。 楚江天虽然半路出家习武,论功夫底子自然不如大闺女扎实,但常年演练因此身手老辣步法稳健,且招招迅猛不留情面,楚嫣然底子是不错,可年方十四又碍于对打的是亲爹,故而处处忍让,好在自幼习武招式灵活,闪转腾挪勉强应付。 看着父女二人上演全武行,旁边邻居都嗤之以鼻,纷纷指着楚江天骂他不着调儿,捎带着旁边徐淑娴脸上也不挂不住相。 楚江天一家平日趾高气扬,猖狂惯了,在大院里口碑极差,周围邻居大都避而远之。却唯独楚嫣然让人高看一眼,言行得体礼貌谦逊的她,短短几个月就博得了所有人的好感。 从来就耳聪目明落叶知秋的楚嫣然,早就察觉到大院里的人不齿楚江天一家。而自己不见容于亲爹后娘,她也一早明白。阿诗琪弥留之际曾对她说,要是没法让他们接受你,那就别委屈自己,翻脸总比强颜欢笑好,但是就算是翻脸,你也要学会不留把柄。 初叛离 同样是撕破脸,十四岁的楚嫣然,比四十岁的徐淑娴高明太多。 从觉察出这个家庭容不下自己时,楚嫣然就打定了主意,他们无情,自己又何须有义?不过就像她妈说的那样,翻脸也要师出有名。所以面对那三口人的冷落刁难时,她从来都处之泰然,楚江天两口子是什么人,十几年的老邻居们,眼睛都是雪亮的。 她用不着故作可怜博人同情,只要一如既往地拿出传承自母亲的世家女涵养来,她的好,就能衬得楚江天三口人不是东西。 所以翻脸的时刻,所有舆论都倒向了楚嫣然,众人一边扼腕叹息:“可惜了嫣然这么个好孩子,唉!”一边又挤兑徐淑娴,“不是我们说,这当爹的跟闺女大打出手,小市民家庭也不带这么干的。别叫人笑话了,快去劝劝你家老楚!” 徐淑娴不好再装傻,只能上前几步:“江天,你说你跟个孩子生什么气,快住手,咱回家再说!” 楚江天闻言动作一滞,楚嫣然趁机跳出战圈,恰好瞥见旁边有棵大树,于是脚尖点地猛提口气,手脚并用窜上了树。一回神发现小冤家已经跑了,楚江天只能站树下狠狠跺脚——他不会爬树! 树上的楚嫣然喘了几口大气,又恢复了那番云淡风轻的悠闲样,楚江天越看越窝火,破口大骂:“楚嫣然,我楚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楚嫣然站在树杈上,一脸的不在乎,眉眼依稀带着分冷笑:“承让承认,我这也是遗传了爸爸的优良基因。” “你这个忤逆不孝的狗东西,真要是能耐,就别姓楚!” “话可不能这么说,你不也忤逆了爷爷的意思抛妻弃女?你都没改姓,我凭什么不能姓楚?” 楚江天气得血气逆行,拳头握得吱吱响。 旁人却瞧不见似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痛心疾首道:“刚来的时候多懂事儿一孩子,这才几天啊,怎么就开始逆反了?小楚啊,跟孩子得好好处,不能光打骂。” 两句话把楚江天噎得无言,他纵然有心发作,也不知先堵哪张悠悠之口。 大院里住的没几个傻子,楚嫣然的城府明眼人都看得出,她也自然不什么善茬子,但有楚江天三口人映衬,她又样样做得滴水不漏,这一对比,谁又能说她的不是? 借着徐淑娴有预谋的无理取闹,加上青春期的孩子的叛逆所致,楚嫣然一夜之间像变了个人。自此,大院里那个曾经谦谦有礼的温婉淑女再难寻觅,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离经叛道到处惹是生非的小魔头。 四邻八舍最初还一声叹息,久而久之也司空见惯,毕竟有楚江天那样的父亲在,楚嫣然不论做出多顽劣、多出格的事,大家都不忍见怪。 晏钧男还记得第一次见楚嫣然时,那小姑娘骑了辆摩托在大院儿里疾驰。还是辆不知打哪淘换的男式摩托,瘦小的身子伏在上面,猴骑骆驼般的夸张滑稽。 摩托车后座上,竟还拴着个很大的横跨式箩筐,别说大院子弟,就是普通市民,估计也没几个会把坐骑弄成那造型的,更遑论她一个姑娘。 彼时看着眼前的摩托车绝尘而去,晏钧男不禁有些恍惚。 “嘿,钧哥!”隋家的两个半大孩子看见他,突然上前搭话,“钧哥,你看什么呢?” “没什么。”晏钧男习惯性地一抿薄唇,顿了顿才说,“刚才看一姑娘骑个摩托车过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年纪稍小些的隋抑打断:“嗨,就她啊!钧哥你不知道吧,那女疯子就是徐倩然的姐姐,我们都叫她小村姑!” 晏钧男听了一皱眉,不解地问:“怎么这么说?” 大一些的隋远接话:“徐倩然告诉我们说,她妈就是在云南种地的村姑,她进了咱们大院儿也没人愿跟她玩儿,连她爸都特烦她,听说连零花钱都不给她!她经常逃学,骑着摩托给那些大酒店送菜,哈哈,钧哥你说可不可乐?” 哈哈哈哈…… 耳边,又回荡起两个未经世事的少年肆无忌惮的笑声。 晏钧男想起那些,只觉得苦涩。 窗外,是艳阳满天,他坐在桌前,散漫地抽着烟,不时审视着面前的一沓资料,洞察的目光在某张照片上停留良久。这些都是隋扬为他找来的,关于“黑蝴蝶”的线索。那个名镇滇南的女人,玲珑有致的身躯屹立在照片上,仍旧画了一张蝴蝶脸,可那一双眼睛,却格外清亮,利剑似的直戳进人心底。 他拈起照片仔细注目,唇角勾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十年弹指,楚嫣然,她还活着,还是那么高傲嚣张地穿行在这世上…… 有些人,你与她不经意地相逢,然后,就那么毫无征兆地将她印在了心底。 冷香主 那年夏天,格外闷热。 晏钧男以最顶尖的成绩结束了大学生涯,回家时听见了异常动静。过去瞧,竟然是楚嫣然在跟人打架,她毫不留情地扛起隋远往地上一摔,又飞脚踹倒了隋抑,紧接着一个扫堂腿横扫过去,另几个孩子也全部中招。 “你们干什么呢?”晏钧男冷声质问,打斗戛然而止,隋远等几人本来就落了下风,闻声全吓得兔子般从地上跳起,拔腿逃窜。 楚嫣然睨了一眼他,满不在乎地拍拍手上的泥土,转身也要走。晏钧男蓦地目光一紧,伸手拽住她,柔声道:“你等等!” 小丫头并不领情,反手用力扯回腕子,脸上写满了倔强张扬。她抬头,很不友好地打量起面前芝兰玉树般的男子,热风拂过,他身上散发出若有若无的檀香味。 楚嫣然敏感地嗅出,那是熏香的味道,她只记得很小的时候,她母亲给她讲古代调香轶事,兴起处,点过一炉陈年的檀香屑。香水横行的年代,再次闻到童年记忆中的味道,楚嫣然鬼使神差地收起了浑身的戾气。 晏钧男没有多言,把她领回自己家里,然后急急从楼上拿下一套干净衣裤,里面似乎还包裹着东西,不容分说就把她推进了浴室。 楚嫣然不明所以,然而当她侧身在浴室的落地镜前时,脸上的绯红瞬间烧遍全身。 镜子里的少女瘦削单薄,像根儿没发开的豆芽,她白色的校服裤子上,有一簇红渍晕染开。怔忡半天,少女回过神来,连忙褪下衣服,开了莲蓬花洒不住冲洗起来…… 衣服是晏钧男初中时穿过的,他十几岁时就长得很高了,以至于楚嫣然穿在身上,显得越发瘦小,上面有淡淡的檀香味。 那若隐若现的气息,渐渐将她心中的尴尬消散化解开。 旧年旧事,铭心刻骨。 晏钧男沉思片刻,忽的起身,从多宝架上取过一只锦盒。里面一枚寿山石印赫然入目,他饶有兴致地把玩在手中,不觉就握得温润,手心沁出细汗。 石印上镌了“冷香主”三个字,出自姜夔《念奴娇·闹红一舸》中“嫣然摇动,冷香飞上诗句”一联。那是多年前,他在国外篆刻好,打算送给楚嫣然的成人礼物。然而没有等到十八岁,她就销声匿迹杳无音讯了。 他想起那时候,她小小的身子裹在自己的衣服里,火柴梗儿似的干瘦,就那么怔怔的站在浴室门前,目光有些闪烁地打量自己。 他笑得如沐春风,早就知道她是谁却故意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柔。”少女说着,低下头去,直直的盯着脚尖。 “是嘛,真巧,我妹妹也叫晓柔。” 正说着,丁巧云领着女儿推门进来,看到他们,一时笑道,“钧男,带你嫣然妹妹来家玩儿呢!” 大院里的长辈楚嫣然几乎都认得,见状忙温和地打招呼,“丁阿姨好!“ 晏钧男含笑点头:“嗯,妈你回来了!” 丁巧云领着的小女孩儿十来岁的样子,见到楚嫣然,欢快地跑过来拉住她手,“嫣然姐,听他们说你会功夫,能不能教我两招?” 楚嫣然看着眼前陌生的小姑娘,含糊地点下头。晏钧男微笑看向楚嫣然,笑意里带着抹狡黠,指着小女孩儿道,“这是我妹妹,晏晓柔。” 他最后两个字咬的分外重,楚嫣然脸上不禁就红了下,小声嘀咕一句,“那是我小名。” 丁巧云并没听清她说的什么,看三个孩子彼此开心,留了楚嫣然吃饭,又叮嘱晏钧男几句照顾好妹妹之类的话,便进厨房去了。 三个年纪并不同步的人,在客厅里聊得有声有色,晏钧男暗暗有些惊讶,竟然无论他说什么话题,楚嫣然都不会词穷。忘记后面说到了哪儿,他带着两个小姑娘上了楼上书房,开始还是晏晓柔握着毛笔信手涂鸦,后来就换成了楚嫣然一时兴起,临起了《兰亭序》,那字笔走龙蛇,写得有模有样,晏钧男不禁就看呆了。他也喜欢王体行楷,也喜欢临兰亭帖,喜欢翻阅群书,却怎么也想不到,人海中竟有一个跟自己如此相类的人。 琉璃脆 那之后,楚嫣然成了晏家的常客。她仍然会骑着那辆被人评价“土的掉渣村姑象征”的摩托招摇过市,她也一如既往地满不在乎到处惹祸,却唯独到了晏家,一下子就收敛锋芒,温顺起来。 “晏哥哥,他们说我那摩托很丢人!”斟着茶的楚嫣然,没头没脑地冒出这么一句。黄昏的光透过窗户,散碎落在少女清丽的脸庞上,岁月静好。 “嗯。”晏钧男呷了一口新出的雨前龙井,慵懒笑道,“是不怎么好看,从哪儿弄的?” “天桥认识一练摊的哥们儿,借给我的!” “他为什么答应借你?” “我说教她防身功夫!” “嗯!”晏钧男说着,抬眼似笑非笑地看她,“还有吗?” 楚嫣然有些绷不住了,坏坏的笑起来:“哎呀,都告诉你!我说以后有人找他麻烦,就报楚江天的名,本姑娘罩着他!” 晏钧男不禁皱了眉头:“你一个姑娘家,整天跑去菜市场送菜,还跟外边的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 “送菜怎么了,我不偷不抢,自食其力怎么了!”她顿时严肃起来,“也别说什么外边的三教九流,我在云南就是九流!你要是嫌跟我这样的人来往掉价,我以后不来烦你了!” “我不是这意思。”晏钧男也不生气,从少女手里接了紫砂壶,给她添茶,“只是想提醒你,以后不管跟什么人接触,自己多长个心眼儿,外头坏人多着呢!” “我知道!”楚嫣然口气一下子软了下来,反问道,“你不反感我在外头瞎胡闹吗?” “知道自个儿瞎胡闹就好!”晏钧男笑着刮下她的鼻子,又说,“不论做什么,你自己开心就好,不过要注意安全,再有,没底线的事不要做。” “知道了……”少女乖巧的点头称是,笑意微甜。 晏钧男不着痕迹地打量着楚嫣然,一时有些难以名状的心疼。他心里很明白,楚嫣然就是想让楚江天不痛快,所以她才一天三遍的骑个破摩托到处乱窜,她跟社会最底层的人厮混在一起,她打着“楚部长女儿”的名号四处折腾。类似的心境,类似的行为,从那个叛逆年华走过来的晏钧男,深有体会。 其实晏钧男最初的靠近,不过是因为,他和楚嫣然是同样的人。同样,都生活在再组的家庭里。 他只是觉得曾经的自己跟她同病相怜,因此多了几分物伤其类的惺惺相惜。然而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楚嫣然远没有晏钧男的好命,甚至很多再组家庭的孩子都没有那个运气。同样是继母,徐淑娴的态度不足为奇,而丁巧云的作为才是凤毛麟角。 可即便三生有幸,遇上一个将自己视如己出的丁巧云,小时候的晏钧男,也真真切切的害怕过、叛逆过,现在这个炸毛狮子一般的楚嫣然,何尝不是当年那个看全世界都不顺眼的自己。 然而那时的晏钧男并没有察觉,他对楚嫣然的好,从一开始的同是天涯沦落人,早已潜移默化中变得含糊暧昧。只是身在局中,毫不自知。 纯白挺拔的男子,芝兰玉树清俊无俦。在楚嫣然心里,他是不一样的。除了母亲,再没人能那么周到替她着想。十五岁的姑娘,懵懂青涩,情窦初开。 后来午夜梦回辗转反侧,当晏钧男终于认清自己内心时,从来处乱不惊的人,一霎间失了从容。 那年秋天,当家里提出到国外求学深造的建议时,晏钧男只失神片刻,就果断点头答应。他甚至不敢再犹豫丝毫,生怕一个怔忡,就再无方寸。 楚嫣然去机场送他时,破天荒的穿了裙子。晏钧男自是看不到,背后的少女盯着他那颀长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晏钧男是大院里所有家长给自家孩子立的正面标杆,也是楚嫣然整个少女时期再不敢触碰的心事,他跟她的那段细碎时光,仿佛一重幻境,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他走的那样决绝,从此云海天涯散落两方。他曾以为一切都还有将来、还有明日可期冀,却不想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随着他的远走,她往日的凌厉锋芒,又都故态复萌。 可那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 反霸凌 自从暑假前把隋家兄弟打得不敢见人后,楚嫣然升入高中还没露面,已经在四中名声大震。 甫一开学,慕名去瞻仰楚大小姐飒爽英姿的同学就不计其数,更有不服气的,堵班级门口叫嚣,要和她约架单挑。楚嫣然原本懒得搭理一群无知少年,偏偏架不住有人上门找死。 高楚嫣然一级的徐子烨,跟她同住一个大院,楚嫣然与亲爹拳来脚往的事被传得沸沸扬扬,他甚至早就想会会楚嫣然,可哪知道自己刚冒出灵感还没实践,耍不要脸欺负初中生的机会,就让隋家兄弟给抢了!那之后楚嫣然变得神出鬼没起来,徐子烨并没找到合适时机跟她切磋较量。 如今听说楚嫣然重出江湖,徐子烨怎能容忍自己在四中的风头被一个黄毛丫头盖过,恨得咬牙切齿的他,决定主动上门寻衅。 于是这天放了学,徐子烨就带着队友想给楚嫣然些颜色看看。 鉴于情报渠道不是很灵通,找到楚嫣然的时候,徐子烨正好赶上楚家姐妹的内部对决。 徐倩然跟她姐,打娘胎里就带着血海深仇。从楚嫣然被接回来起,她就一直没中断过给楚嫣然难堪,不过碍于先前两人上的学校不同,放假后楚嫣然更是早出晚归行踪不定,所以除了散布些她姐是村姑的闲话外,徐倩然并没做出其他实质性的举动。 现在升了同一所高中,徐倩然觉得时机成熟,于是一马当先带着小姐妹去找她姐麻烦。 楚嫣然打扫完操场卫生正准备回班时,被徐倩然为首的太妹帮硬生生拦住了去路。 “嗨,村姑,你扫地的动作简直跟马路上清洁工一模一样!”一个打小就攀附徐倩然的女生嘲讽道。 楚嫣然斜睨一眼,笑了起来:“看见我扫地,想起你爷爷奶奶的年轻时候了是吧?”她说着拿手点指徐倩然,“少跟这群傻缺一块儿混,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死村姑,你别给脸不要!”徐倩然气咻咻上前一步,张牙舞爪。 楚嫣然索性把笤帚一扔,开始摩拳擦掌。她虽然不喜欢徐倩然,但深知冤有头债有主的道理,所以一直给楚江天惹麻烦,却没怎么在这个妹妹身上抹邪火,既然今天对方送上门来讨打,楚嫣然不介意挤些时间清理门户。 就在他做完准备动作,要准备教训不听话妹妹的时候,徐子烨很不识趣地跳了出来:“哟嘿,你们姐俩儿先动起手来了?这不狗咬狗一嘴毛嘛,哈哈哈……” 如果说大院里还有谁跟徐倩然一样人厌狗烦,那必属徐子烨无疑。这对同姓表兄妹虽然沾亲带故,却天生不对盘。 因此前一秒还看她姐不顺眼的徐倩然,一看见徐子烨,陡然转变了态度。 看着亲妹妹投来的示好目光,楚嫣然仍旧浑不在意,她毕竟是练家子出身,就算对上楚江天那样的成年男人有些吃亏,可收拾二徐兄妹这帮坏葱烂蒜,仍是易如反掌。 徐倩然也不是榆木脑袋,见她姐不肯结盟,立马调转方向决定与徐子烨联手,表兄妹两人眼神交汇片刻,立刻达成共识,决定一起群殴楚嫣然。 校园霸凌若是落到势单力孤的寻常女孩子身上,一准在劫难逃。然而得益于母亲言传身教的楚大小姐,打认字起就开始习武。 所以在二徐等人还没拉开攻势前,楚嫣然就丧失了耐心,她出其不意一个横扫千军先发制人。接着一套组合拳打出,不论男女,全都哭爹喊娘满地打滚。 傍黑天时,大院里炸开了锅,徐倩然顶着肿如猪头的夸张脸回了家,平常跟她玩儿得好的几个小姑娘,也都鼻青脸肿,当然这都不算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楚嫣然卷着徐子烨失踪了! 一听学校那边传来的消息,徐家人急得火上房,徐妈一边火急火燎让人满京城找儿子,一边打电话到楚家兴师问罪。 楚江天刚进家门就被骂个狗血淋头,他自知理亏,又不好还口。撂了电话的楚江天,直接给手下的特勤人员下令,让他们务必抓住楚嫣然。 殊不知楚大小姐是自学成才的女游击队员,战略战术运用娴熟,总参二部那几个接到光荣使命的特勤人员,找了大半夜愣是没摸着楚嫣然人影。 反包围 直到第二天傍晚,正在某胡同帮忙卸菜的楚嫣然,蓦地背后发凉。她眼角余光扫一眼摩托车后视镜,顿时发现三个方向都有人向自己逼近。 领头的人绰号“螃蟹”,跟楚嫣然算是老对手了。意识到不妙,她暗暗提气握拳,面色却是平静的,站正了身子冷眼朝三人扫去,笑得一脸玩味,“来了螃蟹,这次挺早啊!” 螃蟹一见她笑就发毛,作为一个被大领导赏识,常被派来抓楚嫣然的特殊工作者,他时常觉得命运跟自己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同样是总参二部的一员,别人因为抓间谍立功,他却要靠抓熊孩子得领导青睐,而这熊孩子还是个烫手山芋,较了几次劲后,螃蟹发现楚嫣然比间谍还难缠。 她不仅文武双全,下手也够黑。昨天徐子烨被胖揍完,直接被扔到了八宝山。 入秋的北京霜寒露重,天黑后山上阴风凄厉,被反绑手脚的徐子烨,挨了一晚上冻嗓子也哭哑了,第二天被找着时裤子已经尿了三回,拉回去一量体温三十九度八。看着自己儿子癫痫一般高烧不退的儿子,他妈气咻咻地堵在楚家门口放狠话:“楚江天,我儿子要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别想好过!” 于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昨天螃蟹接到的指令还只是把楚嫣然抓回家,结果今儿一大早,楚江天就恶狠狠地下了第二道命令:抓住楚嫣然直接扔到二部禁闭室关着! 虽然现在已经堵住了楚嫣然,可螃蟹心里还是不踏实,因此说话也赔着小心:“姑娘,我们这也奉命行事,你爸那脾气你最明白。你就先跟我们回去,不然到时候动起手来,这么多人看着,咱大家面子上都过不去,你说是吧?” 他说着是冲旁边两人使眼色,三人动作一致步步紧逼。 楚嫣然闻言嘿嘿一笑:“上坟烧报纸,你糊弄鬼呢!想逮我?看你们哟没有那本事!”话还没说完,只见少女闪身窜进身后的门洞里。她今天送菜的地方叫天上人间,是京城首屈一指的娱乐会所。 螃蟹心思电转,立马猜到楚嫣然想从前门跑,登时互换个颜色,默契地兵分三路:一人紧跟楚嫣然围追,一人去绕去前门堵截,另一人原地不动在后门守着。 作为一直跟楚大小姐打持久战的人,围追的工作自然是螃蟹去干。楚嫣然边跑边往后瞧了一眼,见跟上来的果然是他,反而放缓了速度,好整以暇地进了天上人间的高级包房区。 “谁让你进来的,滚出去!”看场子的保安知道她是给后厨送菜的,当时一皱眉,骂骂咧咧要上去要阻拦。 楚嫣然二话不说,一个横扫千军就把保安扫在地上,紧接着又抬脚朝对方肚子上补了一脚,而后冲追兵甜甜一笑:“螃蟹,交给你了!” 她步履轻盈,闪转腾挪间已经躲过了一众保安的拦截,外面已经迫近天黑,正是天上人间每天的营业早高峰,进门的客人加上前来应援的保安,顿时三层外三层把楚嫣然和螃蟹围个水泄不通。 看着眼前膀阔腰圆杀气满满的保安们,楚嫣然笑嘻嘻地挑衅“就你们这几头烂蒜,也想拦我?不是姑奶奶看不起你们,先打得过他再说!” 螃蟹听出话锋不对时,楚嫣然的手已经指向了自己,他还没开口又被对方小声威胁:“螃蟹,别忘了你们的规定,不能暴露身份!赶紧的,把他们解决了,不然我现在就告诉大家你干什么的!别逼我啊,不然你得受处分!” 螃蟹哭笑不得,正无措时,楚嫣然又使了个坏,猫腰扑过去把他往前一推,瞬间拳来脚往,螃蟹已然跟众保安打得难舍难分。 不远处,几个衣着不凡的年轻客人看了两眼热闹,扭头正要往包房的方向去,冷不防游离在战局楚嫣然脆生生地开了口:“表哥,不带我一块儿走?” 俏皮的声音一出口,阮逸尘蓦地站住脚。 他就知道这位楚表妹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不过比起那位徐表妹来,这主儿虽然难缠些,倒不招人烦。 也不理会旁人的目瞪口呆,阮逸尘走去经理面前,朝楚嫣然努努嘴,一时严肃起来,“她是我妹子,总参楚部长的闺女。” 轻描淡写的两句话,经理下巴都快掉地下了。谁能想到,穿着打扮朴实到寒酸的黄毛丫头,跨着破摩托混天桥到处给人送菜的楚嫣然,竟然是京城有名的公子哥阮逸尘的表妹?是大名鼎鼎的总参二部部长的闺女? 然而天上人间从来就是拼钱拼爹的地儿,经理也不是二傻子,一听阮逸尘发话,只能自认倒霉。 掏心窝 阮逸尘无奈地给身边同伴递个眼色,一嘴的埋怨:“那小祖宗讹上我了,今儿就这么着吧,你们上去玩儿呗,我失陪!” 都是打小一起长大的,那些位纨绔子弟立马会意,纷纷点头。 阮逸尘拎了楚嫣然就要走,她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挣开被拽住的腕子,过去一拍那经理肩膀,指指不远处犹自鏖战的螃蟹:“我们不是一伙儿的啊,你不能轻饶他知道吗?赶紧报警,让公安把他逮走……” “没完了你!”话还没说完,阮逸尘不耐地一弹她脑门儿,随即扯了胳膊就走,兄妹两人打着嘴仗,大摇大摆地出了天上人间大门。 阮逸尘冷着张脸,到了地下停车场,开车门不容分说就给倒霉丫头往里面塞。楚嫣然急了,挣扎着要出去,“我摩托车还在上头呢!” 想起那卖废铁都不一定有人收的破摩托,阮逸尘火更大了,睨她一眼冷声道,“你那破玩意儿没人要!走不走?等会儿你爸的人再来,我可不管了啊!” “哼!”少女默默横他一眼,却已经打消了下车的念头,阮逸尘关了车门坐进驾驶室,才开始滔滔不绝的数落她,“丁点儿的黄毛丫头不学好,整天的跟天桥乱窜,小小年纪的还跑这种地方来了,传出去不知道别人怎么嚼舌头根子呢!懒得理你,你好意思叫我,小爷都没脸认!” 话虽然说得刻薄,却句句都是掏心窝子的语气,楚嫣然虽值叛逆,却仍是个玲珑剔透的主儿。挨了数落她并不生气,却也懒得解释,只是满不在乎地回呛,“你少说我,我来这里是正大光明的送菜,楚江天早知道了!倒是你啊表哥,成群结队的来声色场所……给姑姑报备了没?” 阮逸尘忍不住翻个白眼儿,抬手就是一指弹到她额头上,故意又板了脸威胁她,“死丫头,还学会顶嘴了,信不信我扔出你去啊!” 楚嫣然浑不在意,笑嘻嘻地凑过去打趣他:“表哥,别说你这变脸变得还挺像那么回事儿,你要是去混演艺圈儿,准能砸了好些人的饭碗!” 看她说的一脸认真,阮逸尘有些气结,半晌才斥她:“死妮子,就知道贫,你看看你,都快瘦成人干儿了……” 楚嫣然却像听个笑话似的,也不接茬儿,只是一脸淡然地笑着,阮逸尘被她这副表情刺得心疼,“正是长个儿的时候,他们就这么狠心对你啊!” 楚家的事,外人都知道得门儿清,何况还是管楚江天叫声表舅的阮逸尘。可知道又怎么样呢,终归亲戚只是亲戚,与楚嫣然朝夕相处的,还得是楚江天一家。 “唉!”半晌,阮逸尘无可奈何地叹声气,系好安全带发动车子,“我送你去舅姥爷那儿吧!” “好啊!”楚嫣然到底是孩子心性,闻言忽然开心起来,“表哥,你最真善解人意了!” 兄妹俩刚一露面,楚老就知大孙女八成又捅娄子了。然而怜她年少失母,又恼怒楚江天的薄情寡义,所以无论楚嫣然怎么惹是生非,老人依旧对她心疼得紧。 “哟,我们嫣然越来越懂事了,知道爷爷一个人闷得慌,叫了你表哥一起来陪我老头子呢?快,过来爷爷这边坐……” 老人故作不知内情,眉开眼笑地冲他们招手,楚嫣然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偎去爷爷身边坐下。 凄清许久的小楼,难得热闹起来。 客厅里,爷孙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闲天,楚江天突然风风火火推门而入:“楚嫣然,老子今天非打死你!” 楚江天刚跨进门,还没来得及向父亲问好,就迫不及待地直奔楚嫣然而去。 瞥见他杀气腾腾的样子,楚嫣然眼皮子都没抬,好整以暇地坐在原处不动,倒是老爷子怒从心头起,顺手抄起茶几上玻璃杯就摔了出去。 啪! 声音落下,玻璃碴子已经溅一地,老爷子颤颤巍巍地指鼻子大骂:“楚江天,你这官威都逞到你爸爸这儿来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虽然老人年纪大了,可到底行伍出身,功夫底子还是不错的,说话间起身来就要上前教子。沉默多时的秘书陈程,一看这场面不劝不行了,趁机给阮逸尘使个眼色,赶忙过去拦着,“首长,有话您跟江天好好说,别气坏了……” 说着挡在了父子俩中间,阮逸尘轻轻碰了楚嫣然一肘子,也过去劝:“舅姥爷,发这么大火儿对您心脏不好……” 青萍末 楚嫣然并非不懂事,见状忙抱住爷爷胳膊:“爷爷,您别动怒,先坐下说!您要是气坏了,我可怎么办?”作为老头儿的心尖子,她说话最为奏效,老人渐渐顺过气来,大家这才重新落座。 “爸,你就是太惯着这小畜生了!”楚江天刚坐下没半分钟,接着又愤愤起来。 老爷子恶狠狠瞪他一眼: “你闭嘴!” 楚江天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亲爹厉声喝止住,接着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楚江天,我看是我太惯着你了,你爸我还没老糊涂!嫣然那么好的孩子,为人处世都是一等一的,说到底她是你亲生女儿,血浓于水,我本想着你们爷儿俩多处处,以后我走了眼巴前也多个孝敬你的。哪知道你猪油蒙了心,竟然浑到跟你那媳妇闺女一块儿虐待她,楚江天,我怎么就养出了你这么个没心没肝的东西!” 楚江天毫无愧色,还一劲儿喊冤:“爸,我看您是真老了,竟然让这小畜生唬住了。她小小年纪,就跟我和淑娴耍心眼儿,您知道不?上次她都敢跟我这做爹的伸手,做了扣儿让街坊四邻戳咱楚家脊梁骨,哪家孩子这么算计父母的?现在她还交了一堆社会上的狐朋狗友,打着我的名义在外头胡作非为,人家都说我纵女行凶!一人一口唾沫星子快淹死我了!还有,昨儿的事儿,她没跟您说吧?” “什么事儿?”老头儿和陈程对视一眼,连阮逸尘都一头雾水。 毕竟年龄群体不一样,大家伙还没闲到连高中生大家都口口相传的地步。 楚江天趁机将楚嫣然痛打他宝贝闺女等人、拎着徐子烨逛八宝山,以及设计螃蟹闹天上人间的种种事迹,全都添油加醋叙述了一遍。 然而,老爷子的心是偏的。他听罢,斜睨楚江天,冷冷一笑:“你说那些,我们都没见着。可嫣然的为人,我老头子还不至于心里没数。就算她真的做了那些事,也是被你们逼的!” 楚江天气得脸色铁青,被噎得没了后话。 老爷子继续责骂:“我好好的孙女儿,被你们虐待成什么样儿了?这才搬走多久,就面黄肌瘦皮包骨头的!楚江天,你还有脸到我面前编瞎话告孩子状?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狠心的爹……” 越说越痛心疾首,楚老不禁又攥起了拳头。 楚江天默默看着一言不发的楚嫣然,心里的恨又多一分。自己喋喋不休了半天,父亲非但一句不信,还怒气冲天,而罪魁祸首楚嫣然,连句话都没说,就让自己这做父亲的一败涂地。 他笑得阴毒,竟没发现这大女儿还是个对手。 知子莫若父,楚老自然将儿子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不忍宝贝孙女儿再受苦的老人,毅然决定接楚嫣然重新接回来。 又回到爷爷身边的楚嫣然,享受世上仅存的零星温暖。那是晏钧男走后,她内心得到的唯一慰藉。 重新回归正常生活的她,日渐放缓了闯祸频率,然而楚江天的猖狂程度,却是更上一层。即便楚嫣然没能亲身接触核心阶层的炙手可热,然而毕竟生活在那个圈子,豆蔻年纪的她,凭着自身的敏感嗅觉,已经慢慢觉察出了不寻常的味道。 比如,经徐子烨被打之事后,徐家对楚江天的愤恨也水涨船高,只是他们在隐忍,而很多看楚江天不顺眼的人也在隐忍。因为彼时的楚江天,是众人眼里红了眼的疯狗,逮谁咬谁。 少年时代的楚嫣然,虽然想不出楚江天将来会是什么下场,可她心底已经隐隐有了不好的念头。 都说飓风始于青萍之末,楚江天的嚣张跋扈,大概迟早有一天会盛极而衰报应不爽,毕竟泱泱五千年煌煌史册,有太多前车可鉴了。 然而,她并不能改变什么,权力倾轧宦海沉浮,有些必然要发生的事,不是她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女可以扭转的。 白海棠 晏钧男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到了楚嫣然。 五月的天,热闹得很。 坐落于渝州市郊的毓秀山庄,此刻喜乐不断,人流如梭。 一场婚礼,正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露天的绿茵场地中,花嫣柳媚簇拥着上百桌酒席绵延铺展,到场的来宾更是非富即贵。 关于这场婚礼,外界说法众多,有的说华讯实业的千金和天维集团公子两情相悦,佳偶天成,所以促成了一段商界佳话。当然还有另一个流传更广的版本,说两大财团强强联姻只是前奏,背后不过一场商业交易罢了。 台上的一男一女正在交换婚戒,金童玉女似地两人,倒也登对。只可惜这二位貌合神离得太明显,就难免让旁人嚼舌头了。 下面观礼的人大都心照不宣,几个相熟的凑在一桌小声絮叨起来:“听说这次还是晏少保的大媒,你说他倒是怪有意思的,前段时间跟婉仪打得火热,咱们还真以为是他们俩要谈婚论嫁呢,这倒好,敢情是做了回月老,帮别人牵线啊!” 另一个听了也连忙接话:“可说是呢!不过晏钧男这种男人,哪会有长性。跟他传花边新闻的女人多得是,还能都是捕风捉影?话又说回来,抛开他那吓死人的家世不说,单那张脸,就不知会勾引得多少女人神魂颠倒呢!一个姚婉仪收心,怎么可能让他收心?听我老公说,晏少这回费尽心机地撮合着一对儿,是要联合华讯一起对付盛隆……” 享誉业界的盛隆国际多年来纵横传媒、地产、金融等多项领域,掌舵人沉东黎年轻有为白手起家,其魄力非比寻常,当然这只是明面上大家看到的,而盛隆背后的隐形巨鳄,才是使其树大根深日趋茁壮的翻云覆雨手。这棵巨树,可不什么人都敢晃的。 几个女人八卦的声量不大也不小,恰好就让从她们身侧经过的一道纯白背影听见了,那小巧的身子突然一停,眼角余光不着痕迹地朝这桌人扫了扫,旋即顺着几人议论指点的方向望去,这桌离主桌不算远,抬眼望去,那一桌上长者居多,应都是双方至亲,唯有一个年轻人坐于席中,正意气风发地与众人酬酢言欢。 纵然过去了很多年,纵然晏钧男早已褪去了当年纯白俊彦的外衣,可他还是那么器宇非凡,不同的是,如今他眉宇间多了分玩世不恭的疏狂傲然。 紧挨着主桌的贵宾席上,另一个青年才俊正与渝州政商名流谈笑风生,那人也是一表人才,岁数和晏钧男不相上下,神采风度与前者比亦是各有千秋。不过较之晏钧男浊世佳公子的清贵,他则多了些许江湖儿女的匪横。 作为近年来异军突起的商界新秀,沉东黎与晏钧男这对劲敌的明争暗斗,早已非一日之寒。如今晏钧男搞这出秦晋联姻的锋芒所向,当然是冲着沉东黎去的,他自然心中有数,然而面子上工夫还是要过得去的,是以两人频繁碰杯互敬,不知情的看了,恐怕会误以为他们是挚友。 沉东黎并未察觉到,有人正向他悄然靠近。 那身影轻飘飘的,纯白的盘扣小衫儿配着同色长裙,乌发簪在脑后,体态娇小却不失风情万端。晏钧男瞥到她,突然就想起了多年前大院里那株白海棠,淡极始知花更艳,皑皑淡淡的白,就那么不声不响地映进了他心里。 白影儿眼看就要越到沉东黎身边了,腕子上却突然一紧。凌厉的眼锋蓦地侧扫过去,晏钧男却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他侧身坐在椅子上,反手拽着她,唇角微勾:“跟我走!” 说话间他已站起身来,朝桌上其他人递个眼色,一手拎了西装外套外套往肩上一搭,拉了那抹白色身影便走。 众人皆知他风流韵事颇多,见这逃之夭夭的架势,以为是他招惹的哪朵桃花找上了门,虽觉荒唐,却碍于其家世不好过多议论,也就一笑置之。 沉东黎朝那看似亲昵的两人望去,渐行渐远的身影,不禁让他有些狐疑。即使未看到女人的正脸,他还是觉得那道白色过于扎眼,眉头没来由的一皱,心里想着一会儿让手下查查女人的来历,对面忽有一人站起来敬酒,分神顿时被打断。 台上,已经走完婚礼过场的姚婉仪,正要跟她的新婚夫婿给各桌敬酒,却突然看到老相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拐跑了,气得她愤愤地暗自咬牙。 一路柳风轻拂,花香绕鼻。晏钧男将人带去停车场,看四下无人,对方猛地一扯腕子,力道足够大却仍是没能摆脱束缚。她眉目疏冷,略微有些恼地斜睨对方一眼,声音冷冷的:“放手!” 晏钧男充耳不闻,含笑端详她半晌,才略带埋怨地幽幽开口:“嫣然,这么多年,我总算找到你了!” 相思灰 楚嫣然以为,十年踪迹十年心,她少女时代对晏钧男存有的一寸相思,早已随着凄清岁月化为灰烬。 今日今日的晏钧男,于她而言不过一个旧人而已。 可偏偏是这个旧人,从来令她言听计从。 “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晏钧男目中柔情款款,又焦急又心疼。 只这一句,便让她溃不成军。 “你跟我来。”他说着攥其她的腕子,一路走到车边。 楚嫣然直到车子驶出停车场时,才回过神来,侧眸望见男人英挺的鼻梁,她仍觉得恍惚。她也不知自己怎么还是这样听话,当年几句话便鬼使神差跟他回了家,现在也是寥寥几语,就又着了他的道。 可当年她至少还是楚嫣然,而现在,只是个身份不明的隐形人罢了。 半山腰的别墅前,电动门缓缓向两边敞开,车开进去,门又渐渐合闭。 车停稳后,楚嫣然侧目:“有什么话就说吧!” 晏钧男不言,目光在绕着她打转:“怎么还是这么瘦?”他说着忽的一笑,五味杂陈的目光一时轻薄玩味起来,“身上倒是比以前圆润了……” 她本是陷在回忆里难过得紧,却被他的调笑轻而易举激得怒意凛凛。要开门下车,才发现锁没有打开。 晏钧男倾身过来,直勾勾地看她:“生气了?” 那双桃花眼啊,当年也会这么毫不躲闪地打量她,只是那时,他眼眸中没有男人对女人的审视。可今天,笔直的目光中,多出了不可言说的暧昧。 楚嫣然有些慌,身子本能地向后一靠,已然躲无可躲。 他双臂箍住她,下巴抵在她额角:“嫣然,我终于找回你了。” 男人衣襟上隐隐散发着似有若无的檀香气,那味道宁静淡然,如当年一样,不知不觉间就将她周身的乖戾瓦解大半。 怀中人身子耸了一耸,冷意沉沉地开口:“你认识的楚嫣然,早就不在了。” “是吗?”他含笑抬起头,臂弯自然地滑下去,环在她腰间,另一手轻轻勾了她下巴,四目相对,“那我该叫你什么,黑蝴蝶?还是……楚柔……” 晏钧男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两个字几不可闻,可他还是真切地看到面前女子蓄在眼眸里的明灭泪光,那张秀艳的脸越发苍白,嗫嚅半晌才轻启朱唇问,“你还知道多少?” “这些重要吗?”晏钧男一脸心疼地按她在怀里,衣襟的湿气浸到皮肤,他语气又温柔许多,“就算你跟以前不一样,又有什么关系呢?这世间,谁又能永远停留在旧日的驱壳里一成不变?不管这十年你究竟经历了什么,我都不在乎。只要你还在,我还在,我们又重逢,何必再计较那些化为烟云的前尘过往?嫣然,我只知道这时光交错的十年里,我错过了许多,所以今后,我不想再错过了。” 温存的软语,带着男人喷薄的热意萦绕在她耳间,她感觉脖子边痒丝丝、热嘤嘤的,像喝了沉年的老酒,渐渐地痴醉颠倒,迷离惝恍如梦初回。 她虽然想起了年少情怀,有些意乱情迷,终究也辗转江湖多年,怔了怔突然扬起下巴,嫣然一笑:“我倒是第一次见识,晏哥哥的哄人功夫。” 眼角眉梢,万种风情毫不掩饰:“这话听着真舒心,可你猜……我信不信呢?” 红唇开合间,弯眉轻挑,一时风流乍起百媚横生。 晏钧男看在眼里,倒是不怎么意外,粲然一笑,顺着她的话往下说:“小妮子,以前你可天天在我面前装文静的,现在怎么不跟我装了?” 他说着低下头,额头贴着她的,双瞳剪水里面分明映着他的笑,“这辈子,我哄人的功夫,也就在你面前露过。” 楚嫣然有片刻失神,察觉到呼吸间混杂了男人的气息,想推开他。晏钧男不依,趁她力不从心的空儿,捏了她下巴欺过去便吻住了那抹红唇,淡微的烟草气在她口中蔓延开,他双手温柔地捧着那张阔别十年的脸,小心地探取丁香舌…… 喜相逢 楚嫣然从没想过,与晏钧男的重逢是这番情景,从她决定销声匿迹的那刻起,他们已然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他仍是天之骄子,高高在上。而她,刀口舔血的一枚草芥罢了。 “又在胡琢磨什么?”晏钧男显然对她的分心有些不满,直接在她锁骨上重重咬了一下,齿痕瞬间清晰可见。 楚嫣然有生以来,心跳还没这么快过。她年少时就迷恋到忘乎所以的男子,她曾经以为永远无法触碰到的梦,此时此刻,在和她耳鬓厮磨,缱绻求欢。 她觉得不真实,口是心非地伸手打他:“你放开我!” 可五指停在男人脸侧,又怎么都落不下去。晏钧男抬头觑她,似乎一眼就能把她洞穿,他笑意里透着丝凉,“嫣然,你怎么不动手了?” 楚嫣然气息猛地凝滞。 他莞尔:“我就知道,我的嫣然妹妹没那么狠心……” 她闻言,终于双目灼灼地正视起对方:“你少扯这些咸的淡的,一会儿旧事重提一会儿又柔情蜜意,有什么话直说好了,别跟我拐弯儿抹角地耍花活!” 那满脸的高傲自负都被晏钧男看在眼里,也不见他生气,只是笑着激她:“怎么,这就沉不住气了?我记得,你当年可是泰山崩顶都不带抬眉毛的。” 楚嫣然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晏钧男看着她,一时严肃起来:“你以为沉东黎没认出你来,他手下那些人也都是睁眼瞎,会看不见你?你胆子倒够大,单枪匹马就上门找他,别说他本来就不是吃素的,哪怕你真把他伤了筋动了骨,他们人多势众,你跑得掉?” 多好听的话啊,字字句句都是为她着想,谁不动容?可楚嫣然却充耳不闻,凉凉地呛他:“我怎么着是我的事,倒难为你晏先生操这个心!你要真认为我那么蠢,我也没办法。” 晏钧男任是再好的脾气,此时都绷不住了:“你可真够冷心冷肺,合着是我多管闲事呢!” “你本来就……”她来不及把话说完,近在咫尺的人就逼过来,不容分说封住红唇。男人结实的手臂揽住她,身子也慢慢倾压,那猩红的眼眸里有薄怒,更多的是情欲。 “我有点儿好奇,你是不是里外都这么凉!”晏钧男说着低头,齿痕从她嘴唇掠过,落到颈子。他的牙齿些微用些力,顺着锁骨攻掠而下,一排排红印霎时盛开。 楚嫣然仿佛被抽干了力气。 久违人事后的悸动情怀,让她涌出了食髓知味的迷乱,理性上想抗拒,意识却早就中了毒似的推不开。她甚至不怕对方手段强硬,只怕这样的柔情似水,因为这个人是晏钧男,是很多年前就搅了她芳心的人。 即使把那段少女情事埋藏心底,也终究是权宜之计,被他温柔过的时光,永远不能化为乌有被忘却。 晏钧男有些孟浪地扯落她的扣子,大片大片的冰肌玉骨曝于眼前,他的手有力而温柔,眼里几欲冒出的熊熊烈火逼视着她:“楚嫣然,我倒真要看看……你是不是从里凉到外,是不是怎么也捂不热……” 楚嫣然玉体横陈媚态流转,浑身香汗微渍,脸上酡红如醉,那迷离的双目,明明看见了他的瞋怒却还是笑着挑衅,她语气幽幽,“你可真无聊!” 所谓尤物,柔情绰态媚于语言,晏钧男却从来没想到她竟是那样一只尤物,前一秒还是高山雪莲冷若冰霜,这一刻便如庭前牡丹活色生香。他终于明白,十多年前那个腹藏锦绣骄傲而又顽劣的楚嫣然,真的不在了。自己心心念念的,是曾经那个单纯调皮的小姑娘,而此刻与之欢好的,却是一个足以令男人销魂蚀骨的女人。她长大了,长成了一个标致女人的样子。 而这个女人,与他过往见识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会在自己抱她上楼时,勾了自己脖子娇嗲痴笑,也会在自己被撩得心弦紧绷时双眉倒竖,冷声喝止,“你总不会告诉我,刚见面就要送我个孩子当见面礼吧?戴套儿!” 温柔乡 哪有女人会在最意乱情迷时镇定自若啊,可楚嫣然会。纵然重逢的交锋在床上,她也丝毫不露怯。 晏钧男只觉得一盆凉水兜头盖脸泼了下来,然后苦笑着去床头柜里摸索,生怕心思被识破似的,嘴里哄着:“好,我小心……” 楚嫣然对他的反应观察入微,一个男人无论怎样掩饰伪装,他在床上的表现永远是最真实的。晏钧男由始至终的体贴呵护,既让她动容,又觉得奇怪:阔别十年,那时自己还豆蔻少艾,他亦是风华正盛,也曾抱着他胳膊耍泼撒娇,却都是小妹妹对着哥哥的刁蛮。她虽然心底曾经装着过晏钧男,可少女时的情思,总是跟成人后不一样的。为什么这一刻,他能紧张到这份儿上? “啊……”胸上的吮吸骤停,她猛地一疼,被打断了遐想。 原来是晏钧男在恨恨咬她:“妹妹,你越来越不专心了,怎么老分神?” 楚嫣然不语,心突突跳着,身体在对方手指的拨弄下滑腻难捱。 “嫣然,看来你真得想我了。”手指捻住她最敏感的花唇轻轻扯着,楚嫣然忍不住吟哦,“你……” “我怎么样?”在她嘴上啄了一口,低声问,“好好疼你,是不是?” 她重重喘息着,不服气地咬回去,缠绵交吻。 晏钧男不和她争这一时之快,下身一挺挤进去。许是很久没尝过男人滋味了,紧窄的甬道应激般一缩,楚嫣然没来由的浑身痉挛。 “怎么,怕了?”晏钧男舔上她耳垂,那里最敏感,她抑制不住地颤抖,想开口反击却一个字都说不出。 晏钧男笑了:“那我慢点儿。”他一点点侵入,伴随着她一下下颤抖。 看她咬牙,他道:“这时候还置什么气?想叫就叫出来……”说着刚一抽身,又狠狠撞进去。硕大的硬物搅得小穴红肿,春潮滚滚倾泻而出。 两具赤裸的躯体迭在一起,他认真听着那低回婉转的呻吟。真动听,这是他生平听过的最动听的情歌。 楚嫣然渐入佳境,身子开始迎上男人的节奏。 从早到晚,也不知做了多少次,竟然连饿都忘记了。 夜里凉风乍起,晏钧男才想起没关窗户,他起身过去闭严了,折回时楚嫣然已经醒了。她就是这样,总也睡不沉,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警觉。 晏钧男钻进被子,将人拥在怀里不说话。香帷缱绻床幔掩映,她伏在他胸口,忽然问:“你就不怕我算计你?” 晏钧男原本有些累了,听她这么问却突然来了精神,猛地翻身覆过她,咬着她耳垂轻声软语,“得见玉容,虽死无憾。” 楚嫣然听罢,心立刻就扑腾扑腾猛跳个不停。她得承认,自己心再坚硬也抵不住晏钧男的诱惑。 他胸腔贴着她的,也感受到了那阵剧烈的跳动。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楚嫣然只听见爽朗的一声笑,“怎么,这就感动了?” 她没有回答,不待他再说什么,就拢着对方脖子吻了上去。 楚嫣然觉得自己以前只是贪恋晏钧男的相貌风仪,现在,还贪恋他的身体。 睁开眼,又是一个薰风入弦天气。她略带慵懒地撑着手肘从床上坐起,细雪似的肌肤上落着大片妩媚胭红的吻印,残存的欢爱痕迹,映着透过层层纱幕照进的明媚春光,更显旖旎无边。她拉过丝背一角儿随意掩在胸前,轻轻倚着床头愣神。 此时的楚嫣然心绪过分复杂,她也闹不清跟晏钧男之间到底是谁勾引了谁,就这么欲拒还迎地配合着,和年少时喜欢过的男人上了床。更吊诡之处在于,这个男人早上下床时,埋在她耳边抛了一个更大的诱饵给她。 他说嫣然,以后别走了,我给你一个家。 当时虽然还春意困顿,可恍然听到这话,她心底还是无端地泛起一丝涟漪。不论过多久,晏钧男总是知道他最想要什么。小时候她缺家庭的温暖与呵护,他给,现在她更需要一个完整的家,他也毫不吝啬地直接许诺。可她又怎么能忘记,当年晏钧男突然就不动声色出了国,那几年就算偶尔回来,也总是避开自己。 呵! 楚嫣然靠在床上嗤笑。男人的鬼话,都是雾里看花水中望月,她听一听心动一下,也就算了。 还是不要当真的好。 怜香玉 楚嫣然凭窗远眺,外面是一览无余的云峰满目放春晴。站在这里看,恰好将锦屏山的缥缈翠微占尽春光尽收眼底。锦屏山及附近山脉,早几年就被划归成了国家级景区,附近商业建筑倒也不少,却少有人知道,这最好的位置上平地起了一座晏家公子的私人别苑。 这所坐落在山腰上的宅院还算宽阔,青砖白瓦的高墙将内外风物隔绝,比起墙外茂密繁盛的郁色葱茏,里面则别有洞天,靠近外侧院墙处有一汪引了山泉汇流而成的清池,池塘外正好是山岩峭壁天然屏障,池边假山迭石花木扶疏,为这宅子平添不少山重水复般神秘感。那一池春水随着地势走向成一道蜿蜒小溪,直聚到二门庭院里。比起外围的高墙,二门的花墙矮了许多,亭阁水榭回廊曲折,绿槐高柳芳草葳蕤。回廊两侧挂了数盏八角宫灯,更有无数小串灯潜伏在暗处,众星捧月似的以她脚下的小楼为中心扩张延伸,可以想象晚上通电后是怎样的灯火阑珊照楼台景象。此刻她容身的小楼是临水而起的三层,恰好处在这座院落以及宅院的最中心位置。当然看不见的地方,少不了布置严密的安防设施。 这宅子处处雅致,却又透着奢侈,可见主人花了多少心思。 恍惚忆起少年时候,那段短暂的时光,她什么都愿意对晏钧男说。 涉世未深的少女,笑嘻嘻地许下宏愿:“等我长大了,就找个风景如画的地方,建一座园林,住在里面诗酒琴画,不问红尘俗事。” 她只是信口一说,这些年风尘奔波,早忘了当年世外桃源的畅想。 可晏钧男却真得令她梦想成真了。 忽的春风拂面,楚嫣然如梦初醒,她终于弄清了自己到底疑惑在哪。从认识起晏钧男就放纵似的对她好,昨日重逢后他言行中表现出的,都是对爱人的思恋,而全然不是对邻家妹妹的关怀。 楚嫣然更奇怪了,似乎他们之间,并没有恰当的男女之情的契机。 所以,他究竟打了什么主意? “怎么站那儿了,别冻着!”晏钧男轻悄悄推门进来,瞧她身上只罩了一件自己的衬衫,光着腿半靠在窗前发呆,青丝如瀑倾泻下来,玉人风骨,美得心折。 楚嫣然也没回应,他走过去合上两扇轩窗,从后头拥住她,下巴枕在她肩上,重重嗅了一嗅延颈秀项间的香气,“虽然都立夏了,可这山上风冷,站久了容易感冒。”他说着,手掌罩在她胸口,那衬衫只扣了两三粒扣子,故而被风吹久了,肩膀和心口都有了凉意,此时忽然感到一阵暖热,她本能的又往对方怀里缩了缩。 半晌无言,晏钧男一时听到怀里的人喃喃自语起来:“我多么希望,你还是我当年的晏哥哥。”这句话又让他不禁苦笑,箍得她更紧些,热气呵过去,“又说傻话……以后也是,一直都是。” “但愿吧!”楚嫣然叹了一口气,正过身来,有些依恋地搂住晏钧男,两人脖颈交缠在一起,“晏哥哥,你那会儿其实什么都看出来是不是,你怕让我缠上故意走了。后面你回来也不见我,你以为我不知道呢!我就是恨你这样的人,我最难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献殷勤,这会儿了冒出来来怜香惜玉!”她说得咬牙切齿,突然一口就咬在对方脖子上,晏钧男身子猛地僵了一下,旋即又从容自如起来。 楚嫣然牙关越发使力,见对方毫无反应,也就悻悻松了口,她推开男人的怀抱,身子后仰双肘撑着窗台,泪痕点点的一张脸上弥漫着血腥气,抿一口唇复又说道,“你以为做一晚露水夫妻就能拿住我了?你这么机关算尽,是为了让我对心甘情愿帮你付姓沉的吧?呵呵,我睡过的男人,可不止你一个,我偏要吃干抹净了什么也不认,说什么给我个家,这样的甜头,给那些爱做黄粱美梦的女人吃去,别妄想着拿我当枪,为你自个儿出头!” 晏钧男可能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一时神色里有些不可置信的震惊。他顿了顿终于又自然起来,“好,你不信我也不多说什么了。还是那句话,我不会让你走,这婚结了对你没坏处。至于沉东黎,我不过是在帮你。” “是嘛……”她蓦地换了副神色,立刻就从幽恨怨女切换成了精明的江湖大姐,待价而沽地问,“结婚……说说,我凭什么答应你!” “就凭现在整个渝州的黑白两道,都知道黑蝴蝶昨天露面儿了。”晏钧男也正色许多,好整以暇地看着她,“沉东黎应该还没忘了楚柔的样子,你黑蝴蝶的仇家这么多,他们会连你一点儿行踪都摸不到?再说,公安也早盯上你了,再怎么着我也能帮你从黑白两道周旋周旋,是吧?” 雨欲来 楚嫣然看晏钧男一副胜券在握的姿态,就知道这里面少不了他煽风点火。却也懒得生闷气,只淡淡道,“没人知道黑蝴蝶是谁,公安也没有任何证据能指向我,就算能证明我是黑蝴蝶,可黑蝴蝶没有任何犯罪记录。” 晏钧男也不着急,抬起手从上到下体贴地给她扣着衬衫扣子,“警方摸不清黑蝴蝶是谁没关系,可国安如果知道——黑蝴蝶跟楚嫣然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你猜他们会怎么做?” 直到一排扣子全部扣好,楚嫣然仍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闭口不言。他们两个都清楚,晏钧男这几句话的威力有多大。 她的思绪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多年前,那个日色昏沉的周末,即将升高三的她却并没有其他同学箭在弦上的紧迫感。反正,她这样的家庭,总是不愁学业和将来,就算再不济,让她平安顺遂地过完这一生,总是可以的。 如果,她家里不出重大变故的话。 那天是周六,楚江天带了一位客人到家里见爷爷,陈程称其为“来先生”,她则很礼貌地称呼一句来叔叔。来叔叔长相很朴实,若不是穿着不凡,搁人堆里八成会被当成农民工。也是很久之后,楚嫣然才知道,这位来叔叔就是大名鼎鼎的来常廷,一介乡野白丁,赶上时代红利发家,到后来翻手为云覆手雨,名震东南手眼通天。 直到晚饭过后,来常廷才告辞。结果陈程刚把人送走,老爷子就火了。她借口散步出了门,过了会儿就避开警卫小心翼翼潜回了家。 楚嫣然第一见爷爷发那么大的火,即使隔着厚重的门墙,她也依然可以感觉到老爷子的雷霆之怒。争吵的声音很大,却因有些距离,她听得断断续续,“……我跟你说过多少次,别跟这个人走太近,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 面对责备,楚江天却振振有词,“爸,胆小不得将军做,您就是太瞻前顾后……您都这把年纪了,我在这个位置上也停了好几年,咱爷儿俩都没什么再进一步的希望了,我除了多捞点儿还能怎么样?再说,京里又不是咱一家跟他有来往,那几个还在位的老家伙不也跟他打得火热,咱们犯得着避之不及?” “啪!”似乎有器物摔碎,紧接着又是老爷子怒不可遏的语气,“你跟他什么关系,别人又跟他什么关系?你又在什么位置上,他名下的产业,有多少家又是挂靠在你们二部下面的?东南沿海那个地方多么敏感……你自己掰着指头数数,这些年你得罪了多少人?你这叫授人以柄……有的是人想看着咱爷儿俩倒台……” “爸……已经到了这一步,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倩然母女的签证我早就办好了,正好孩子马上高三,淑娴陪她去国外读书也没人能挑出毛病……您老的资历辈分在那儿摆着,他们也动不了你!我知道有人想整我,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真惹急了我……”楚江天恨恨地咬着牙,“晏家老大那一步,我也不是走不了!” 老爷子连骂了数声“畜生”,紧接着又是一阵器物被扫落在地的声音,“那晏家老大是个什么东西?他们晏家几百年的名门望族,他爸爸世家公子都不当,二十出头就带着北平学生闹革命,他倒好……贪生怕死,祖宗都忘了去投敌叛国……你倒是越来越出息了,都开始自比晏家老大了!” 楚江天没再说话,楚嫣然大着胆子蹑手蹑脚上楼,书房里有沉闷的击打声传出。半晌,她才听见爷爷重重叹了口气,“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孽子!倩然母女的后路你安排好了,可嫣然怎么办啊……” 直到很多年后,楚嫣然才体会到她爷爷当年说这话时,是多么的心力交瘁。可那时年少,就算知道再多,她也无力改变什么,又听了一阵觉得没趣,便悄无声息回房睡觉去了。 据说楚江天深夜离开时带了一身的伤,没过多久,他就跟徐淑娴高调离了婚。紧接着,徐倩然就火速转学被她妈带去了美国,那之后,楚嫣然再也没见过她们。她以为终于要满天风雨下西楼,却不想过了一年多,仍旧风平浪静。即将高考的楚嫣然,差点儿就要将那个晚上偷听到的话当成幻觉忘了,可命运却没有饶过她。 风满楼 楚嫣然清晰地记得,那是高考的前一周,那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下午,她放学回了家,吃饭的时候,爷爷照旧给她夹了很多菜,叮嘱她多吃些。晚饭后,楚嫣然正要上楼去看书,却突然被叫住,回过身的一瞬她蓦地发现,自己身体硬朗的祖父,竟不知不觉间垂垂老矣。 “嫣然,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这是爷爷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一如既往地和蔼慈祥。 她笑着点头: “爷爷,您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不让您操心了。”老爷子欣慰地颔首,她乖巧的道声“爷爷晚安”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楚嫣然被“砰砰砰”的敲门声从睡梦中惊醒。她睡眼惺忪地穿好衣服,门外的陈程满脸严肃而沉重的表情,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开口,“嫣然,你爷爷出事了……” 她记不清听到这个噩耗那时候是什么感觉,有惊疑、有震惊、有错愕、有彷徨……那百感交集的一瞬,她想了很多,千百个念想在下一秒都化为悲恸泪水,竟无语凝噎。 “嫣然,你一定得坚强……”陈程的语气欲言又止,她立刻就反应过来,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可陈程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多说,不停地有人上楼下楼,她也不多问,绕开陈程向老爷子卧室方向跑去,不出所料,那里早已空空如也。 “嫣然,你去哪儿?”楚嫣然有些失控地往楼下跑去,陈程顿时失措起来,见状连忙跟上她的脚步。楚嫣然没头苍蝇似的把楼下各个房间都查看一遍,好几次撞到那些工作人员也不吱声。 陈程以为她是受到了刺激,忙上前一步,心痛地拉住楚嫣然,“孩子,首长已经被送到三军医院抢救了,我带你过去吧……”楚嫣然立在原地,怔了一怔,突然面无表情地点头。 医院里,楚嫣然只看到爷爷在病床上木然地躺着。 昨天夜里,她爷爷在书房写了遗嘱后,就回到卧室,入睡时就着红酒吞了几十粒安眠药片。其实早上工作人员发现时,人已经不行了,可上面的指示下来前,院方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必须保住老人的微弱心跳。 退出病房的楚嫣然,突然问:“楚江天呢?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怎么没来!” 陈程支吾了半天,最终长叹一声,“嫣然,本来我想等高考完再告诉你……你爸他……他因为一些问题,被停职去协助调查……” 闻言楚嫣然愣了一下,声音越来越小:“什么时候的事?” “好几个月了……”陈程突然觉得疲乏,一夜之间,与她血缘最亲的两个人,一个与世长辞,一个早就锒铛入狱。他甚至不忍再看这个女孩儿一眼,生怕下一秒就被她悲痛欲绝的哭声揪住心扉,可是预期的悲伤却并没有到来,楚嫣然很平静地问他,“陈叔叔,晏钧男是不是有一个大伯?” “这你也知道?唉,十几年了,那是个变节的国家叛徒……”陈程说到这里突然一皱眉,“怎么突然问这个?你怎么知道他?” “没什么……”楚嫣然语气幽幽的,“陈叔叔,是不是以后我们见面的机会都少了……香山那里,以后也不是我的家了对不对?” 陈程蓦地怔住,重新审视起楚嫣然来,这个孩子一直都在用顽劣乖张掩饰其聪慧通透的本性。他也不知道怎么答她,只好安慰道,“首长的情况还没下最终定论,不管什么结果都不会这么快就收房子,再说你还小,组织上不会坐视不管的,嫣然你别想太多……” 楚嫣然麻木地点着头,心里都是对未来和未知的迷茫。这才几个昼夜,她就失去了亲人,无家可归。 她再也不属于之前的世界了。 两天后,先进的仪器也无法维持她爷爷的生命体征了。新华社终于发出讣告,宣布老人逝世。 楚江天被双规了将近半年,这期间老爷子不动声色,若不是走投无路到绝望,又怎么会选择走最后一步!楚嫣然再清楚不过,楚江天必是犯了滔天到无可挽回的重罪,否则何至于她的爷爷无计可施? 重罪?她那时就想:最轻也是跟当年那个晏家人持平吧! “怎么不说话?”晏钧男见她思绪飞转,轻轻捏着她下巴问道,“又想起以前的事了?” 楚嫣然这才回过神来,幽幽地看着他,“能不想吗?你可真会拿人,哪里最软,你的刀就往哪儿捅呢!” “我怎么舍得……”晏钧男说着,轻轻拥住她,“嫣然,不管你信不信,我只是不想你一个人这么辛苦,也不想抱憾终身。” “你真的想好了吗?”楚嫣然伏在他肩上,睫毛颤着,“你们晏家,并不跟其他家庭一样,已经有了一个被钉在耻辱架上的罪人,难道还要让另一个罪人的女儿进门?” “呵呵……”晏钧男顿时哂笑起来,“我晏家八百年家声,不会因一个叛徒轻易毁没,也不至于不联姻就凋零。楚江天的罪过,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要娶的是你楚嫣然,不管你肯不肯信,我想娶你,都是因为你是嫣然,是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的嫣然。你要是信我,就跟我回北京。要是不信,我也不再强留。” 岁月好 楚嫣然问:“你真的想清楚了,要结婚?” 晏钧男正视着她的双眸,重重点头。她一挑眉,眼里顿时蓄满了光,“你听着,这话我只说一遍,以前你有过多少桃红柳绿我不管,从今往后断个干净。你既然开了口,那就别拿婚姻作儿戏。我不会背着你胡搞,你也别再乱来,做得到吗?” 那目光不带一丝温度,就那么直勾勾打过去,晏钧男眉眼温软地望着她粲然一笑:“好!” 楚嫣然兀自不动声色,打量半晌,终究叹一口气,身子软软的靠过去,温暖的怀抱溺得她声音都带了撒娇语气,“我信你,不准骗我……要是有一天,让我知道了你对我三心二意,我就杀了你!” 晏钧男听了,爽朗地一笑,低身抱了这软玉温香几步踱到床前,两人交迭一处,春色横生。刚才扣好了的衬衫,早就不知不觉被蹭开了,那一片梨花堆雪似的腻腻凝脂刺得他满眼满心的热,就连脸上的笑意,都带着炭烧般的温度,“咱们俩从新来过,我发誓,今生今世此心不渝!” 楚嫣然仰面看去,指尖去触他的眉心,“你少来酸的,我可不是开玩笑……”晏钧男笑得更加暧昧起来,蓦地捉住她的手指,含在口中。 轩窗不知何时又被吹开了,春风入罗帷,绣幕掩映下,一对交颈鸳鸯正被翻红浪。 晏家的门庭比之当年,早已高了许多,故而住所也不再是多年前的大院。可进得门去,仍是那番岁月静好的模样,楚嫣然心底没来由的一阵悲辛。晏钧男觉出了这细微的异样,与她交缠的手,又紧了紧。她不禁侧头去看,晏钧男露出一个和煦安然的笑给她。 晏家似乎早就知道了他们要归来一般,三口人全都守在家里,晏父两鬓虽然生了许些华发,却也老当益壮,他像许多年前一样,没有生硬的客套,没有冷漠的疏离,招呼她并全家人去茶室喝茶,一如既往,谈笑风生。楚嫣然呷一口着茶,越发觉得自己的抉择是值得的,这样的阖家欢笑其乐融融,是她期盼多年的场景。 晏父一边斟茶一边关切道:“嫣然啊,回来了就多住一阵子,这些年,北京都大变样了。让钧男带你好好转转……” 楚嫣然扶着茶杯,含笑道,“好啊,我还想多跟伯父下几盘棋呢!” 说到这儿,突然发觉晏家四口人都在看自己。楚嫣然顿时意识到什么,不免有些促狭,面颊也开始绯烫,她低着眉头,终于小声叫道,“爸爸、妈……” 晏父这才笑逐颜开,丁巧云也笑道:“傻孩子,回家了还拘束什么。” 她看向晏钧男,会心一笑。她的左手仍被晏钧男攥着,从渝州到北京这一路,他都没有松开过。回来的时候,他说过他不会放手,这一刻,她信了。 午饭后,晏家二老就迫不及待地塞了户口本,催他们去民政局。看着两人的车子渐行渐远,站在门口晏父与丁巧云也相视一笑。见身旁的女儿仍旧傻笑,晏父爱怜的摸摸她头顶,慈声说,“晓柔啊,以后不准捣蛋了知道吗,不然看你嫂子怎么教训你!” 晏晓柔不服气地翘翘嘴:“哼,才不会呢,我嫂子小时候就跟我好!”她一边跟父母往家里走,一边又问,“对了爸妈,哥哥他们回来,你们昨天怎么不告诉我啊!我竟然一直不知道,要跟哥哥结婚的是嫣然姐,她不是好多年没有消息了吗?” 丁巧云听到女儿发问,不仅皱起了眉头,她轻声叮咛道,“晓柔,你嫂子这些年不容易。以前的事,尽量少跟她提,也少去问。她是个好姑娘,值得你哥哥对她好……”说着,又对晏父说,“你先去忙吧,难得咱一家人都在,我跟闺女说会儿话。” 晏父冲妻子微微颔首,举步上楼向书房走去。他想起几个月前,也是这样一碧万里的天,晏钧男突然郑重其事地回家来,他说爸,我应该见到了嫣然,楚嫣然! 那一刻,多年泰然自若的晏父,面上忽的多了惊诧的神色。十年前,还是小姑娘的楚嫣然总来家里,超脱年纪的慧黠通透,与她声名在外的顽劣事迹截然不同。他将一切看在眼中,看出了儿子对这小姑娘与别人不同,也看出了楚嫣然早熟的心理以及离经叛道的本性。是以一次日常谈心中,他试探性地说,“人年轻的时候应该多学习,而不是眼高于顶盲目尝试,你这才刚毕业,趁热打铁出国再深造几年未必没好处,你觉得呢?” 那时候晏钧男只是怔一怔,最终点下了头。晏父立时心中了然,所有的玄机,他都猜到了。 待从头 如果楚家从来没出事,如果当年大院儿里一切如常,楚嫣然或许只是一个曾让他儿子眼前一亮小女孩儿。过个三五年,一切都烟消云散了。可楚江天的无法无天,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出卖军事情报,走私受贿,结党营私,罔顾国家法纪,无视党纲党要……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可饶恕重罪,他将老父亲的晚节和生命彻底断送,也让大女儿无家可归。 晏父知道,就在那一年,晏钧男后悔了。官场倾轧的无情痛击,让他心中那个明明可以光芒万丈的小姑娘,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明明归国之后可以在仕途上大有作为,可他放弃了。 当年晏父沉思半晌,到底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最了解,这些年晏钧男不曾忤逆过家庭,可他也从不是提线木偶,他既开了口便很难动摇。此后,他的儿子仍旧精明果断年轻有为,可他身上有根弦却松了,对感情对婚姻,他都自有主张,不以为意。 这七年,他浪子似的游戏人间,玩世不恭。有时晏父也想过,如果当时,没有诱导他出国,如果当时,任由晏钧男自己去处理他跟楚嫣然之间那有些尴尬的关系,那么后来的晏钧男,又会是什么怎样? 前段时间晏钧男突然回家,对他说见到了楚嫣然,晏父就知道,多年前的抉择,又重新摆在了眼前。这一次,他决定尊重儿子的意见。 “爸,那个时候我已经成年了,可嫣然还小。当时跟她之间,我们的反应都太敏感了。”晏钧男坐在父亲对面,一如往常心平气和与父亲闲聊的模样,“其实您是对的,那时候我在国外待几年,可能一切就都过去了。可偏偏阴差阳错,一下子就是十年,我总是遏制不住去想她。我不得不承认,她早就成了我的执念……” “真的想好了?”晏父目不转睛地凝视儿子,面容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心意已决!”晏钧男毫不躲闪地对上父亲的目光,“下一次我回家,就是带您儿媳妇给父母敬茶的时候。” “她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你都知道?” “能知道的都知道了,她的事,国安和公安调查的也不算全……不过以她的性格,还做不出楚江天那些事……” 晏父听了不置可否,晏钧男又道,“爸,关于她这些年,估计用不了多久你也了解透了。我只希望,您能理解……” 晏钧男不忍说下去,晏父见状,给了儿子一个安慰的笑,“要跟她过下去的是你,你只要想通了,做父亲的也不再多说什么。你大伯出事以后,外人都以为咱们家从此就要败了,可他们忘了,渝州晏氏,多少朝代更替,多少大风大浪,咱们家都熬过来了。你是我晏家养出的好孩子,你既然决定了,家里头不会反对!只要你们过得好……” 天气愈发暖和了,素年锦时,春风花草香。晏父像往常一样,坐在太师椅静静看书,午后的阳光打在他身上,映出一派威严。他出身名门望族,父亲亦是革命先驱,少年得志仕途顺遂,可那一年他的哥哥叛逃出国,却铸成了举国皆知的大错。阖夜之间,他由官场少壮派精英跌落泥间,世人谁也没料到他能够起复,他却做到了。 墙上挂的卷轴是幅写意山水图,落款处:岁丰。这是晏父的字,取自“海晏河清,时和岁丰”。这样的波澜不惊,才是经得住风霜的世家本色。 走出民政局,烈烈暖阳洒下来,刺得楚嫣然有些睁不开眼,顾不得周边人来人往,她蓦地伸手环住了晏钧男的腰。 “怎么了?”对方揽住她的肩膀,轻声问道。 “没什么,就是想抱你。”她靠着他胸膛,心中感慨良多,繁华落尽,竟然还是他。“这些年,我仿佛什么都抓不住,什么都事与愿违……我不管,是你非要结婚的,以后你就是我男人了!我才不管什么爱不爱,管你是真情还是假意,我懒得计较那么多。反正,你以后只是我自己的男人就是了,你要是真一门心思奔着结婚最好,其他的小心思,趁早收了,我的脾气你知道!” “好。”男人答应一声,将她箍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