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惑(乌鸦同人)》 序·开始 留落来,或者,我同你走。 天地其间模糊不清,烈焰吞噬所及的一切。他江湖揾食多年,血肉,早以是顶廉价的东西。极度的痛楚预示着死亡,他怕了。 但实则他怕的,不是就这样面目全非的死去,而是在那记忆颠倒满目疮痍的瞬间,好似见到了那个成身是血的女人。他怕她再走。 她维持着他所熟悉的疏离,面上依旧是清冷的笑意。胸口一个好似深不见底的洞,血孔里流出的鲜红液体灼烧着他的视线。 他话,“阿式...求你...留落来。或者,我同你走...” 大雨滂沱,他倒在了被仇人滋养过的烂泥上。他把此生的所欲所念,都融进了一个瞬间里——今生已然背离,来世多愿包容。 不信鬼神的人,终于信咗一回。 所有的人欢欣鼓舞喝彩他终于死了。但没有人知道,他系同她一齐走了。 「01」再生 “大佬...大佬..你开门啊...”一个楞头小弟咚咚咚的call着他大佬的房板。 这间位于元朗地界的公寓不新不旧,是从一个阿爷手里买下来的。虽说行古惑的嘛,拿命赚钱就是为了享受,但这座公寓的主人并不追求住什么连马桶都镶金的大豪宅,他只喜欢在一路砍杀中一路征服,那种众生臣服于脚下的感觉才让他上瘾。 从来没有家的人,又哪来家的概念。房子再好,也就是个睡觉的地方。如果要睡女人,在外面就算。叫鸡也外卖?他还没懒到这个程度。 但此时此刻男人却很想把这栋房子拆了重装。哪里来的扑街仔?叫叫叫,喊魂你叫阿妈再投胎噶? 人在噩梦中被揾出,记忆依旧停留在那场熊熊烈火里那具横死的尸体上,他的心情很不好。 第六日了。 从在医院里睁眼醒来到今天,已经第六日了。他每晚都会做仿佛是上一世般的噩梦。所有人,所有事明明都那么清晰,可醒来之后却又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记得。用力回想只会头痛欲裂,再三探寻下感知里缺少的那一块,貌似是个女人。 她系边个?他唔知。 但他又清楚地知,他系真的死了。死得不能再死。 这几日,每每梦醒便一直会昏沉,要宕机很久大脑才会运作。人生如梦,但手臂刀伤的痛不会假,胸前缠绕的纱布不会假,窗帘外边的烈日光也不会假。纵然他不相信,但是事实如此,容不得他不信。 门外还在拍门呼唤,只是衰仔小弟换了句台词,“大佬啊...系骆生call你啊,求下你开开门呐...” 男人动了神色,黑着脸下了床,走到外间一把掀开门,迎面赏了小弟一巴掌打在后脑勺,骂道,“做咩事呀,你家里死人啊咁急?”又夺过了BB机走到屋里顺了几口气才应声,“大佬。” “哇,乌鸦哥你系我大佬,我系你细佬算?我真系要拜你,你系李嘉诚呀?定系英国女王?搵你咁有派头啊?”中年人的声音乌啦啦的像倒豆一样传进男人耳朵,乌鸦皱着眉不自觉把BB机拿的远了些。 “算算啦,我睇你为了社团差点被斩死的份上,唔同你计咁多。讲正事,你斩死人家大佬,重想再香港睡个好觉呀?我畀你安排了机票,你今日就走拉,去荷兰避避风头...” 屋外的细佬只往里头偷瞄了几眼,便再不敢有动作。拿着祖师爷的电令他才敢拍了大佬的门板,现下确确实实是不再敢进大佬的房子。 东星社五虎之一的下山虎——乌鸦。他自从八二年在九龙城寨斩死了他当时的大佬华D后名震江湖。人人皆知他性情暴烈,手段凶悍,甚至有点变态,社内社外,边个敢惹?一开始听讲要来给他当细佬时,早就吓到给老母先递去了遗书。不过,从一周前那场血战过之后,他这个大佬,好似变了不少,他的性命貌似还能多保几日。 “雄仔...?你究竟有无有听我讲野?”中年人发现他静默许久,马上怀疑他又开了小差。只是乌鸦这次还真没有偷鸡,他只是觉得这一段情节似曾相识,在上一世数次去荷兰的经历里,确实有如今这一段。 “唔好讲大佬唔理你呀,后路都给你留好的嘛。鬼叫你下手咁狠,呐,我成日在讲的嘛,做人留三分余地嘅啦,你从来都唔知听一听,我一讲你就偷鸡,下次...” “好喇,好喇。我知嘞,大佬...” 他终于开口打断了电话那头的絮絮叨叨,再不说话,天知道那个老头还能啰嗦多久。他的大佬骆柄润,外号骆驼。东星社的当家龙头,向来是个八面玲珑十处算计的人,真要说只是为了保小弟费心?倒也未必。要是没点利用价值,东星会对他乌鸦咁好? “我知,多谢大佬救我。你放心,今次在荷兰我唔会让你失望的嘛。” “你竟会讲个谢字...”骆驼对乌鸦的反应很满意,却又对他突然的懂礼貌很意外,“点?一刀破到头,你脑子开花?真系太阳打西便出来。” 乌鸦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如像上一世一样用枕头把他闷死算了的想法,这老头屁话真多。乌鸦笑的阴险,“点解会?大佬,你想听咩,我就给你唱咩。包你满意。” 骆驼突然听得汗毛倒立,“挂线!我多同你讲几句,真系多白我天线费啊。” 乌鸦收了线,把BB机扔回门口细佬的手里,吩咐道,“去叫人。一半人留在香港,机灵点匿好,不然被斩死就当给他屋里赚安家费。另一半,同我去荷兰,立了功,个个吃多几餐宵夜。” 乌鸦捣了捣碎发,拿出一件薄衫换上,领口大开,轻软的丝材包裹着精壮身材,袖子卷起卡在手臂。他的肌肉线条鼓胀流畅,看的细佬瑟瑟发抖,生怕他一下打死一个老师傅的拳头落到自己身上。 “大...大佬...” “做咩呀?你耳仔聋啊?” “唔系啊,大佬,你唔记得了嘛?天后庙的庙祝公之前搵过你,话他系受人所托,有话相告你。前几日就call来过,我话你在受咗伤医院...就...” “庙祝公?信这个不如信鸡婆从良啦,你脑子都系咩?”乌鸦一副看傻子的神情,满不在乎的打断他,顺带白了他一眼。见细佬依旧站在门口,便又道,“你得闲在这里同我讲屁话,仲不如快D去准备,到时人家斩上门,唔好话我无保你啊。” “好啦大佬...但这个锦囊系庙祝公交给我嘢,他话他早知大佬你不会见他,这个囊袋交给你,他都算完成人家托付。他要讲的都在里便。”细佬恭恭敬敬的把口袋里的东西交给乌鸦之后,便出去办事了。 乌鸦掂了掂锦囊,很轻,看来里面只是纸张而已。什么鬼神,江湖生死沉浮,他从来只信实力。 刚要直接一个抛线进垃圾桶,就突然一阵头疼袭来。脑中闪过了零星的,散碎又模糊的片影:好像有个长发女人跪在妈祖娘面前,在乞求什么。他只看得见一个背影,而这个背影遥远又渺然。 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的行过针脚,烈日当空。等他把这阵苦痛挨过去,竟发觉这六日以来,意识从未如此清醒。 他实实在在的,活过来了。 乌鸦顺着日光,走到了天台上,双臂撑在墙沿,望着元朗低屋成片、天际处高塔林立如海市蜃楼,长舒出了一口气。他把锦囊随手塞进了口袋里,棕金发之后的眼睛如狼一般猎视着远方。 正是1989年。下一个战场,在荷兰。异国魅影,行古惑的天堂。 1989,他陈天雄,返生了。 「02」一瞥 东星虽然是二战日本投降之后少数尚存的帮会之一,随着几代龙头的经营党徒剧增如今也已逾五万人,但和香港其他洪字头的社团相比,还是相差甚多。 问题就是出在一个“钱”字上。 东星的板块大多盘踞在全港经济边缘地带,凡是有油水的部分都在他人之手里。虽说揾食靠的是拿一把刀去见血,但归根结底,凭的还是票子。没有印着Queen大头的银钞只会拼刀,那多半明天被斩死的,就是自身了。 而荷兰,就是香港帮派的印钞机。这个欧洲的金三角,毒品和色情几近合法的国家,诱惑着一艘接一艘来自大湾的航轮驶入阿姆斯特丹港,落地在这片天然就是罪恶滋生的土壤上。 而随着越来越多的香港社团在阿姆斯特丹站住脚,也随之发现荷兰本地的外籍帮会战斗力过于绵软,组织性也过于松散,面对这批从油麻地真刀真枪闯荡出来的亡命徒,根本硬不起来。 而荷兰警方也不知为何对这帮黄皮肤社团分子有一种奇妙的认知,他们宁可和能摸出AK47的土耳其黑帮血战,或者和裤裆里藏雷的意大利黑帮周旋,就算和摩洛哥黑帮近身赤膊,但是对东方黑帮就是不敢轻易招惹。 派卧底内部瓦解?别想。 哪怕找了个会说中文的卧底,社团也不会从当地吸收成员,在香港大把的人排着队等着补充空缺,回头再摇身一变在海外完成镀金返咗香港,边个不愿? 乌鸦太清楚这趟来荷兰,他是来做什么的了。跑路?少了。 毒品生意是暴利,东星或者是他自身,没理由不来挣一笔。说的冠冕堂皇一些,是为了社团的利益在荷兰分得一块蛋糕,可真若是拿下一块地盘,话事人的口袋能有多满,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是原始资本累计的时候,他不会马虎。 荷兰,好地界,好战场。 “大佬...荷兰烂仔都搞掂咗?”细仔一见乌鸦从包厅里出来,便立马迎了上去。 乌鸦无所谓的笑笑,一脸得意,“真系晦气嚟,还同我一样有满头黄毛。蠢这衰样,重想卖粉搵银?我不过随便吓吓怕得就要搵老母,趁早给我滚蛋罗,仲想同我争地盘,不知所谓。” 他一只脚刚迈出粤式酒楼,街上高挂的霓虹灯牌的红光就打在了他的脸上,佐以他的张扬,更加形成一股不可言明的邪气。 围在身边的细佬掐着谄媚,还想跟上前捧几句恭维话,没想到一个没长眼的侍应端着一大桶的脏碟脏碗,鞋底踩油把手里的碟碗尽数倒在了乌鸦的身上。 堂堂黑社会大哥,就这样被淋了一身汤汁,好不狼狈。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那个小侍应生都呆住了,乌鸦愣了两秒,就是一声愤怒大吼,“边个该死的仆街仔!?找死啊!” 他一眼瞪向侍应,满脸凶神恶煞,侍应哪里见过有这等压迫感的人,被吓住扶不住眼镜,直接跌坐在地上,脸上万分惊恐。 还不等乌鸦说第二句,身边跟着的马仔早就开口骂道,“喂!你食屎呀?够胆撞我大佬!信唔信今日就给你见阎王?” 这里虽然是荷兰,但是这家酒楼开在唐人街,又做粤菜,上至老板,下至侍应大多都是亚洲面皮,黄色人种。虽然说对方讲的是粤语侍应并不能听懂几句,但中文音底有相通的共性,他再傻也听得明“阎王”两个字。 阿姆斯特丹位于荷兰的心脏,唐人街又是阿姆斯特丹的心脏。在这里,走在街上魁伟健壮的帮派成员比比皆是,被吓得半死的侍应又怎会不知面前的人不是随便一说。或许,他真的在今夜就丧命于某个倒满垃圾的角落,然后手分手,腿分腿的被冲入下水道。 这世道,sha个人,再容易不过。 侍应知道谁是大佬,直接跪在乌鸦面前求饶,求的是自己的一条生路。 几个马仔都太清楚乌鸦的脾气,见他不应声,都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怕是在想这衰仔今晚的死法有少花样吧。 乌鸦不应声,确实是在想他的死法,不过,是上一世的。 在他的努力回想下,依稀记起上一世的此时此刻,好像也发生过这样的小插曲。当时的他怒不可遏,按照他以往一贯的风格,随便一挥手,就决定了一个人的生死。 那个时候这个还未到社会上活几年的侍应的结局如何,他不知道,也不会想着去过问。但既然交给了手下,又不置一词,想来也没有了留情的可能。 他重生这些时日以来,世界似乎和自己记忆中没有区别,所有事情都朝着原有的方向无差进行。 太阳东升西落,车轮滚滚向前,真实如昔。 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老天要安排这样一场奇幻给自己。想改变么?改变什么?自从他十四岁那年入了古惑档,这辈子就已经注定要在斗争与厮杀中度过。血腥已经浸入了他的皮肉骨血。这一路走到底,走到死,只有成败,没有对错。 难道说,是他上辈子选错了吗。所以倒在了仇人的讥笑不屑下、死在了满天瓢泼都浇不灭的大火里。 他不明。 有契机才会有选择。可人生的选择在哪里,契机又在哪里?它自己又不会跳出来被标明。 乌鸦身上还挂着豉油和酸梅酱混合的残汁,过长时间的静默不但让一众人疑惑,更让人莫名害怕起来。马仔更恐惧大佬把护驾不利的罪责拐到自己头上,乌鸦哥的火气,他们远承担不起。 “大...大佬...?”其中一个相比起来亲近些的细佬,承担着众人的期望颤巍巍的试探性开口,“大佬,点...点处置?” 好在乌鸦被这句问话叫回了出去的游神,他本来想和上一世一般,随口一句不惜他人性命,可在看到地上那个几乎五体贴地的瘦弱身影,回想起自己曾经经历过的死亡的苦痛,突然破天荒的动了恻隐。 乌鸦顿了顿道,“教育一下,让他知路该点行。别闹太过。”因最后四个字,这名侍应的命算是保住了。 命运如卡齿的转轮。就算是返生的人也是无法预知未来。 一念天堂,一念地狱。仅仅是因为动了一念,轨迹从此偏航,戏如人生,话本已改。 “Ristina...算我求你了,就帮我顶三天班,就三天!你看我被打成这样了,还怎么去「福记」上班啊?” 正是那个前几日因一时疏忽被乌鸦手下打的半死的侍应阿奇在求坐在写字台后面的女人,“看在我们同学一场的份上帮帮忙嘛,我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要是给老板知道我开罪过黑社会,我肯定会被fire的。” “你说清楚——同学也就一个月而已,学旅实践罢了,别说的我们交情匪浅。”黎式低着眉细致擦拭手里的琉璃杯盏,淡淡开口。 阿奇神情很受伤,“怎么说我也是你来荷兰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吧,只是帮忙代班嘛,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吧?” “我要在铺子里帮忙。” 说什么帮忙? 这家古董店铺子是黎式的外祖父开的,开了没有五十年也有四十年了,她刚来阿姆斯特丹不过一个月,过去没了她的帮忙也不见得铺子倒闭,只是拒绝之意再明显不过了,阿奇不得的有些恼。但他一抬头,入眼的便是满屋铜锈朴色中的唯一的一抹清丽。 她仅是低眉不语,便如一株珍妮莫罗(白色切花月季)悄然绮丽,阿奇无由的便没了任何火气,只能说服自己认了,并觉得她是没有一点错来。 “真的没的商量吗...?好Ristina...算我求你了...我阿妈真的很缺赚这笔...”阿奇劝说不成,只能卖惨。 黎式擦拭完琉璃盏,又轻手轻脚的放入保存盒,才抬眼看了面前的人一眼,有些无奈地开口,“阿奇,我和你说了很多遍了,这几年阿姆斯特丹不太平,唐人街更是乱的很。「福记」有黑帮背景,你不是不知道。你是怎么说的,火中取栗方显本事?我要是你阿妈啊,早就想打断你的腿了。” “我错了...”她声音温柔却很有说服力,阿奇只能乖乖听训。 黎式yuanyuan地看见亚公拎着一个做旧的纸包回来了,便不打算再与阿奇多说,“就三天。条件是...” 阿奇一下子来了精神,马上狗腿地接口,“立马去上交纳拉德教授的Paper,然后干完这个月,我一定就从「福记」辞职。” 其实黎式说的很对,不管是哪国的社团分子,干的哪件是可以称颂的好事?烂赌、劈友、玩女人、放高利。那是一个和他们这个世完全界不同的黑暗地下。 他们不过十八的年纪,读书明理才是正理。打工兼职的机会很多,没理由不珍惜性命。 “希望你这次能教训记住就好。”黎式看了他一眼,便赶去了她外祖父身边,接过了他手里旧包裹。 黎公看了一眼外孙女笑道,“屋里来了同学?你都可以同他们出去玩一玩,日日闷在亚公这老舖子里多没意思。你妈妈之前可是畀我打过电话,嘱你今次要在荷兰多学D东西再返去。” ——“留在间铺头入帮手,阿式就可以学到好多嘢啦。” 黎式出生在香港,一家是移民英国的港胞侨民。她祖孙二人之间讲粤语很正常,但是阿奇就听不太懂了,不过看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想定是黎式的话说得人顺心。 阿奇上前和黎公打了招呼,道明了今次来意后,又说感谢黎式仗义帮助。黎公留阿奇晚饭,阿奇却边笑着说家里阿妈叮嘱早回家边跑走了。 黎式从厨房端着碗筷摆桌,不见外祖母身影,便问,“外婆呢?今日唔在屋里?我都唔见她出去呀?” “去拜神了,你都知道你外婆最爱做这样有得无的事情”,黎公洗了手出来坐到餐桌前,“不过,今次系话庙入面的菩萨请她去的...我看啊劲是胡说八道。” 黎式笑笑,没认真深究,“仲有菩萨请人的话法呀?” “边个会知道?老婆子出门前仲同我神神叨叨话咩...命中注定...什嚒的,我年纪大咗唔记得,似系句打油诗嘅模样,你要是想知就问你外婆。” 黎式没有什么信鬼神的习惯,但也不是完全不信,她是随和的人,家里信什么她就信什么,但若是说要十足虔诚,那也是没有的。不过,庙里的泥塑木雕能换得家中老人的心安,想来也是绝对值得的。 “明日要去「福记」上工?”黎公问。 “系,既然应承人家了,就唔可以食言。”黎式点点头,她从来不是会背着家里人做事情的人。 黎公沉默了片刻,道,“你话係对嘅,但係你都知道那里唔太平。你一个十八岁嘅女仔,又生得好睇,要小心。” 鱼龙混za地,确实值得让人担心。 黎式报以微笑,“我知道了亚公,都就三日而已。我会小心嘅。” 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以金色的中文大字招牌,大红大绿油漆的门面,构成了颇具中国审美的标识,紧邻着德瓦伦区红灯区,同样不留余地的用着刺激视觉的色素。 一张诺大的中式圆餐桌上,没有什么珍馐佳肴,只有纸钞和包装具有隐蔽性的白粉。黑色的皮箱里整齐码列着美金,一个一个的在他的面前展开。 “Mr Chen , dit is onze oprechtheid .(陈先生,这是我们的诚意)”对席一个金发碧眼身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沉着脸开口说道。 乌鸦皱了皱眉,一副时髦墨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隐去了他不悦的神色。他稍稍招手,一个细仔便紧跟着上前,“大佬。” “呢个鸟人这是在讲乜嘢啊?” 细佬赶紧往后面拉了个看起来像是个读过书的过来,骂道,“你喺后面诈死呀?你唔使翻译嘅?” 有了翻译在旁边,接下来的几轮谈判还算顺利。 乌鸦后来者居上,竟也能在阿姆斯特丹这种混杂的地盘里,从荷兰本地黑帮分出些糕点吃。钱、地全收,这一战他可谓是大获全胜。 荷兰黑帮的人不爽是绝对的,但乌鸦脸上却是肉眼可见的得意,招来服务员毫不小气的点菜—— “诚意唔诚意的咪讲啦,今日我请你食豉油鸡,还系玫瑰鸡都算我个头,当然你系如果要“按摩鸡”,我都请咗,东星乌鸦,记住我,唔好话我抠门的啦。” 「福记」的三楼都是贵宾包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间不知道成就了多少见不得光的生意,二楼是雅间,多的是寻常人的约会应酬,口袋里另外省了点闲钱,不来消遣或者通过口腹之欲寻顾从前,总是不甘。厨房和大堂在一楼,厨师热火朝天,侍应满头大汗,为了几块欧元在水火里来去。 一间酒楼,三层人间。 三楼的事情一楼的人不会知,一楼的事情三楼的人不会懂。 当乌鸦满心欢喜大步昂首的走出包间时候,他没想到一场暗杀突然降至—— 一个蒙面的黑衣枪手,朝着他的门面,连开了两枪,要不是他红棍之职非浪得虚名,也许便就这样白费重生,喜极悲来又死在了轻贱里。 年轻的马仔避之不及,上一秒凑到乌鸦跟前谄媚,下一秒来不及躲闪一枪毙命。乌鸦还在左胸膛处重了一弹,一口浓重的血吐出,他有感觉,这伤不轻。 枪声落,人群瞬间慌乱。两方的人马原本都守在暗处,听到枪声都倾巢出动,场面沸腾如一楼厨师锅下的焰火,只不过,喜恨难通。 血洞汩汩往外冒血,乌鸦用右手用力捂着伤处,一边找着安全出口,一边在心里大骂这群荷兰佬扑街冚家铲,面上笑嘻嘻,竟然给他来阴的。 一路从三楼的楼梯往下跑,因为他自年少就开始练武,听力便比一般人好一点。乌鸦能听到后面有人追来了,在那么混乱条件下还要追赶,是非要致他于死地啊。推开二楼的安全门,外面除了一条贴着钉在墙上的铜梯,没有第二条路。 夜晚的风吹来,使他昏沉的脑子清醒了一点。这里是「福记」的后门,没有了向着街口的港式霓虹灯,仅切几个淡红的光过来,这一面显得昏暗很多。 乌鸦看了一眼铁梯下方,又回看了一眼身后,心一狠咬了牙,就纵身跳了下去。 当黎式作为后厨工拖着两袋黑色乐色袋丢进回收箱的时候,老天无眼,又天降垃圾。一个巨大的人形“啪”一声同她的垃圾一起,进了垃圾箱。 还没等黎式惊喊出声,黑暗中一双巨大又黏腻的手一把捂住她的嘴,把她一起拖进了垃圾箱里。 垃圾车里全是附近餐馆的厨余垃圾,剩菜剩饭,臭鱼烂虾现在全部堆在他们头顶,散发着比下水道还恶臭的气味。再加之如此浓重的血腥味,黎式实在忍不住干呕起来,但是男人的手实在是大,几乎是捂住她大半张脸,仅剩一双眼睛在外面,便又使她无法呼吸。 他一手捂着她的嘴,一手掐在她的脖子处,紧紧用力把人箍在自己怀里,贴在她的耳边低声威胁,“你条颈我随便一折就断,唔死就收声。” 男人的声音低沉,或许是受了伤的缘故便更加干涩,听起来很是独特,过耳难忘。 黎式的身子被他摁在怀里,是他能轻易感受到的娇软。要不是他此刻重伤在身,又被垃圾包裹着实在是不适宜把妹,要不然还真有些心猿意马。 黎式不用脑袋想,都知道自己碰上什么事情了。黑吃黑了呗,也算算她倒霉,明明今天都是帮忙顶班的最后一天了,倒完这车垃圾就可以收工回家了,还能被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人拖进垃圾桶。 要是寻仇的人以为他们是一伙的,那她岂不是要被莫名连累到死。 黎式突然间就觉得他真是好生晦气,抬眼看去的眼色中不由得有些恼怒。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得到他满是胡茬的下巴,还有一双在黑暗中依旧犹如狼视的眼。 不yuan处追sha的枪手的声音近了,就算是黎式这样没有功夫底子的女人都能清晰听见脚步声。 后门一向是货物的入口或是废料的出口。水泥地早就被每日来往的货车开得破烂,坑坑洼洼。傍晚又下了雨,地上全是大小不一的泥坑。常年的垃圾堆积出口,这里臭气熏天。 不过也正是亏得这种脏乱的环境,隐藏去了一个满身是血的人,还有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道。 黎式稍微动了动,被这个陌生男人实在是勒的生疼。她其实不是很明白他逃命就逃命,干嘛要拉上自己,怕她出卖?Sorry,她才没这个闲心。 乌鸦的手臂横在她的胸前,浑身的肌肉都调动起来,时刻准备战斗的状态便是如铜墙铁壁。她的身子贴着他的,一动便如绒毛轻挠,很痒。鼻腔里除了作呕的腐烂味,还有几丝女人身上才有馨香。 蹭来蹭去,蹭得他不由得小腹一紧。在这堆垃圾里,伤口在痛,下面在涌,乌鸦有些无语,这种体验还真是难得。 餐厅的枪战很快从蔓延成的街口的乱斗。唐人街突然热闹了起来,这条后门的小巷里涌进了很多声音。在垃圾箱周围的脚步声突然加快,远至不闻,看来是安全了。 黎式一感受到身上的力道松了,便立马推开他爬出了垃圾车,扶着墙忍不住得干呕。等她稍微顺了几口新鲜空气后再来看他,见男人依旧瘫在一堆垃圾袋里,想出来却似乎用不上力。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她问,“我讲先生,或者我帮你一把?” 乌鸦眯着眼睛看她,小巷灯光昏黄,她半个身子站在里阴影里,看不真切脸,但依稀看得出,应该是个美人。 “你香港人?” “?”现在是问她哪人的时候吗?“你如果唔需要帮助,我就先下工了。” “咪住,帮我。” 黎式在心里翻白眼,求人帮忙还这幅样子,礼貌两个字阿妈没教过吗,用一个Please很难吗?果然是平常拿着刀命令人过惯了吧。 她深吸了一口干净的空气,上前去把他周围的垃圾袋扒拉开,拽住他的一只胳膊用力往外扯,纹丝未动。黎式毫不夸张的讲,她觉得这个壮硕的男人绝对不轻于两百磅,尽管她本不是一个对重量很敏感的人。 “你...我...你...”她真的尽力。 昏暗光线下似乎看到男人笑了笑,趁着黎式在用力,他直接自己卸除重量向她扑了过去,二人一同跌坐在墙角。当然是她在下他在上,黎式的大腿硌到墙根的板砖痛得要命,男人软玉在怀,豆腐吃到,毫发无伤。 这明显是故意。她气得要死,什么人啊。黎式起身就要走,身后的人喊住她—— “喂,你就这样走咗?都唔帮我打个急救电话?救人救到西咯,我死咗点?” 不走留在这再碰到些奇奇怪怪的人?她现在对于三天前答应阿奇的请求真的是后悔。还打急救电话,他们这种人敢去正经医院吗?不怕对家蹲在医院门口再给他补上两刀? 黎式停住脚,微微侧过头来俯视他,巷口的颜色浓烈霓虹倒映在她的眼睛里。夜色里的女人满身污垢在光影下却依旧清丽,他一眼便知她与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可他又蓦地产生出一种妄然,玷污掉这种高人一筹的明洁,想把她拉入泥潭。 她淡淡开口,“恶人点会咁易死?” 恶人点会咁易死。 似讥讽又似漠然陈述。 乌鸦抬眼,纵使阅女无数,自不知那一瞥竟然铭心。世人不过都是饮食男女,何谓高贵? 他的这种不甘心,不可理喻。 「03」平行 几何中,在同一平面内,永不相交、也永不重合的两条Line叫做Parallel lines(平行线)。 在同一片天空下,不在同一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若是相交,除非规律颠倒,或者老天降罚,这种惩罚通俗些说还有一个名字——孽债。 那暗巷的一瞥,仅也是一瞥而已。匆匆一眼转眼分聚,世上多少人来去擦肩,何必记得。 黎式在运河边上买了两束郁金香放在车兜里,骑着脚踏车回家。街上的流浪艺术家在拨着吉他,操着一口她听不懂的语言唱歌,旋律倒是悱恻缠绵,令来往过路人痴醉。 成排的鸽子飞来掠去,看似是在觅食,却又像在玩闹。成排矮屋的影子投影在和夏日夕阳一个颜色的微波水面上。阿姆斯特丹,看起来,风情且宁静。 其实,这样的生活也是她最憧憬向往的,安定且平淡的过完每一天。 回到家她刚把自行车停入车库,身后就突然出现了一个活泼蹦跳的身影,拽住她的胳膊使劲撒娇——“家姐~” 黎式把细妹拉到跟前,“阿仰,你点会突然返来呀?你唔系住校?” 黎仰同她阿姊一样,都是到荷兰游学的学生。黎仰比黎式小三岁,是家中的老二,性格外向最爱闹腾。下边还有一个最小的幺弟黎归,黎归比黎仰小了有五岁,被她欺负欺负最好。 “唔系吧家姐,你都唔记得,下个礼拜我游学课堂就结束了,这个周末是放假,你都唔挂心我”,黎仰努力挤挤眼泪,装的一手上好的假委屈。 黎式没理她,自顾收拾东西进了厨房做饭,“在学校实习有咩唔好,你一来屋里都变乱。” 黎仰双手抱胸斜靠在门边看着家姐,备菜上灶有条不紊。 都说做事和做人一样,常是一个风格——四平八wen。她无聊地摇了摇头,头上的彩色脏辫晃的来回乱碰,黎仰打了个哈欠,发表意见,“家姐你真是无趣啊,十八岁都成年了喂,你唔去pub里閪翻天,日日围住炉灶乱转。” 黎式头也不抬,“去乱醉畀人索油就是趣致?都唔知你成日都学啲乜嘢。睇下你嘅打扮,返咗屋里睇阿妈唔骂你啰。” “系Fashion你明唔明?”黎仰很是不服。她本来还想多加几句,以劝说她这个古板如老母的家姐也接受这种时尚,但一想到黎式的典型南方长相,温婉淡丽,那种不施粉黛浅雕玉琢的方式最衬她,自己所爱的那种大开大合的美艳方式确实不合她脸孔,就选择了不言,立马换了话题,“亚公外婆呢?” “亚公去咗老友家企饮茶,顺便睇下新货。外婆好似在隔篱阿娟姨家,她新生咗个外孙,睇新鲜去。” 寻常百姓总是流连于家长里短,在黎式看来这也是一种幸福,正如她想要的平淡安定。可黎仰却觉得这些无聊透顶,她想在烈日下奔跑,在大海里冲浪,而不是在学校里做只会拿书的乖孩子。 她还想再问些什么,便听黎式一声痛呼,一个白瓷盘磕碎了,锋利的切口在她的手指上拉出了一道鲜红的口子。十指连心,黎式的心脏蓦地像是被攥紧刺痛了一瞬。 黎仰连忙扶住家姐拖去沙发上,皱着眉抱出医药箱帮她止血。 “你点咗系?突然间?”她有些奇怪,黎式一向是做事细致周全的人,突然破了盘子还弄伤自己,确实莫名其妙。 黎式似乎有些神游,她抓住黎仰的手道,“我都唔知。阿仰,我今日一日都有D心神不宁,你去打个电话给亚公,问他点唔返屋里?” 细妹应声拨呼叫机去了,但call几回都是无人接听,这让黎式的心更加提了起来。她看了看妹妹,决定还是先把晚饭办完,就算自己没胃口吃不下,外祖父母没回来不吃,也不能饿到妹妹。 “阿仰,你食完就在屋企留住,边都唔去。我去阿娟姨屋里睇睇外婆,亚公如果复call你就跟住。” 亲人之间是有血缘感应的,这是她一直相信、所笃定的,所以她越发安不下心。安排好里黎仰,换了一件衣服就出门了。 阿娟姨是外祖家多年的老邻,住得也近,没走几步便到了。帮黎式开门的是阿娟姨的女儿,她讲:阿妈和黎家阿婆下午睇完新生儿,就去庙里了,话系还愿。都唔知还系边门子愿,怕系要个几日啦。 听到如此说法,她终于放心下来。只是外婆突然要出门也没和家里说一声,真也不怕人担心。 天已经完全黑了,不巧街边的路灯坏了一盏,滋啦滋啦,一闪一闪。黎式在回家路上yuanyuan的,隐约看见一辆警车驶过巷口停在了她家门口,想到独自在家的黎仰,她心下一紧,越发快步向家中走去。 “I said I just came back today, I don't know...”她一跨进家门就听到了黎仰的声音,阿妹一看见家姐回来了仿佛看见救命稻草,“家姐啊,我听唔明荷兰话,都唔知这两个突然间上门的差佬要做咩呀?我都话咗我唔知我唔知,I don't know!好难懂吗?” 黎式向两个人高马大的警察点了点头,不动声色的把黎仰推到了自己身后,“Agent, wat kan ik voor u doen? Je kunt het me vertellen.(警官你好,你们有什么事吗?可以同我说)” 她虽然年纪不大,但是至少要比黎仰看起来靠谱一点,最重要的是黎式懂荷兰语。 黎仰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的看着他们和姐姐对话,本以为没什么事情,还想着早些打发掉这俩人,逞着夜周末再Happy一场,却没想到看黎式的神情从逐渐沉重到最后再不能维持体面,泪落难忍。 她终于察觉出事情不对,立刻跳下沙发拉住黎式问,“家姐系发生咩?家姐你唔好哭,发生咩你话啊?” 黎式一把抓住她的手以支撑自己,“出事了...家里出事了...系亚公接到电话承受唔住晕过去,现在在医院里面...” 黎仰听了突然心了凉了半截,“家姐你倒是说啊!屋里到底出咩事呀?” “爸爸妈妈同阿弟...仲有小姨…都畀人sha咗!” 黎公旧年里在香港中环荷李活道做生意,凭三绝——眼毒、嘴严、手快,在古玩行颇有声望,人敬一声黎三样。去了荷兰后开了一间古董铺子,安家落户。他有两个女儿,多年后大女儿嫁到他当初的发家地:香港。而小女儿留在荷兰。 大女儿就是黎式的母亲。母亲生了黎式、黎仰、黎归姐弟三个,81年的时候,又举家从香港移民到了伦敦。虽在他乡异国并无依傍,但父亲母亲生意也算做的风生水起。 88年的春节,父亲母亲挟全家回荷兰娘家过年。席间黎式的小姨和姨夫听闻姐姐姐夫在伦敦过的不错,便提出投奔英国,再寻生计的想法。 去年夏天,小姨姨夫携儿子谢聚来到英国。在母亲的帮助下,在伦敦开了一家中餐馆,起初生意不错,后来却因为经营不善在今年的春末迎来倒闭歇业。小姨为了一家人的生计,只得在当地找了一家超市收银员的工作勉强度日,而姨夫谢连宾却是歇业在家。 小姨黎乔云是个勤劳且文静的女人,黎式小时候因为父亲母亲工作忙碌便常由小姨照顾,可以说她身上的那一种类似娴淑的特质,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小姨的影响。 而阿妹黎仰出生的时候,家里的经济压力小了很多,所以就由母亲亲自看养,她便顶像母亲,精明外向,颇露锋芒。 今夏里小姨因为在姐夫的公司里帮忙便住在阿姐家,黎式黎仰两姐妹离家去荷兰之前,小姨还做了满满一桌子的中国菜送别他们。 围桌八人,当年荷李活道黎三样的两位千金,如今都已经儿女成好,各自安家。其实人活一辈子,不也就是图个家庭圆满,时光安乐。 只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永别。 从别后,几回魂梦与君同。 当黎式满身穿孝、目戴墨镜,推着轮椅上的黎公,带着年幼的阿妹出现在伦敦希思罗国际机场面对媒体的轰炸时,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或许所有的人都在可怜同情这个悲惨的家庭,在心疼这个上有老人、下有弟妹的十八岁小姑娘。 只有她自己知道,在经历反复撕裂般苦痛已经麻木了情感的后面,她应该去存储多少力量以面对扑面而来的那么多的事情——教堂里陈尸四具的葬礼,因悲伤过度瘫倒在医院里的外婆,阿妹以后生活的安排,警局里追查的仇人进展... 从她满心期待离开,再落地英国的这一刻开始,压力就都落到她的肩上了。她哪里还有时间再悲伤。短短三天,如老十年。 白色的百合花摆满了教堂的每一个角落。礼堂正中躺着的,都是黎式最亲的人。 出席葬礼上的,只有黎家人以及一些关系亲近的朋友,谢绝了一切媒体的进入和关注。 他们穿着黑衣、带着墨镜,在满眼的枯白中,尽显萧瑟。 黎式带着黎仰安静地跪在棺材旁边。阿妹已经哭到没力气再说话了,抽噎的声音很是沙哑。黎公坐在轮椅上,垂暮如已。 送葬的天使圣歌落幕,黎式在教堂的悲伤里仿佛要被溺毙,她不由得起身,不顾他人眼光,快步向外走去,推开了沉重又古老的大门,神父饲养的鸽子吃着谷子,在空中低飞,阳光很好。 她抬起一只手遮住一些刺眼的日光,黎式觉得自己已经再不会悲伤,也再哭不出任何眼泪了。时至此时此刻,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血脉至亲的逝去,产生了一种——世界明明拥挤却孤身一人的无奈悲哀。 黎式在因蓝的天里,看见好似是父亲、母亲、阿弟三人笑着相携而去。 她终于认真的,重新的端出了她一贯常用的微笑来——人生苦海遥亘千里,若知其中并无行舟可以渡人,从此除了自渡,他人爱莫能助。 乌鸦坐在阿姆斯特丹史基浦机场的候机室里。他穿着一件灰色的t恤和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戴着墨镜,靠在窗边看着外来停机坪日夜无休的忙碌。 让我走就走,要我返就返。真系衰。乌鸦嘀咕了一声,掏出烟盒点燃吸了一口。 点了还没两分钟,便有机场的工作人员过来交涉——“Excuse me, sir. The airport is non-smoking, please put out your cigarette.” 他听不懂英语,却也大致看得明白对方的意思,但是他心情不好,被这一怼便更加不爽,直接骂道,“唔系吧,我食烟你也管?你唔好好管飞机嚟管我?小心我打你飞机落地!” 不远处刚刚替大佬办完登机手续的马仔见到这一幕赶紧跑过来调节。自家大佬惹不起,机场人员也不能真的说砍就砍啊。 乌鸦满脸晦气的走到一边去,把烟头往地上一丢,鞋踩几个来回摁灭。蓦地又想起几日前的骆驼的那个电话——揾他返香港。 他刚刚在荷兰站稳脚跟,这时候离开摆明了是给别人让位。他做的地盘,别人吃现成,若是他就那么灰溜溜离开,简直不是他乌鸦的风格。跟骆驼磨了几个来回,谈判到还算得手些许好处,才肯点头应下。 他回想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也是在荷兰打拼,只是没有像如今那么顺利。现在自己毕竟好像是有了天眼,发生什么预知什么,自然比从前顺意许多。 难道就是一切太过于顺利,命数产生了变化?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极不愿意承认的,也不由得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 “怕”这个字,他向来是不屑的。刀口揾食的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但此时的这种恐惧,就如他刚刚重生的那一刻感受的到一样,是一种被命运的摆弄的无力感。 神要是公然去跟人作对,那是任何人都难以对付的。 他不耐他捞了捞后脑的头发,好在他不是一个思虑过度的怂包。命运若是不济又如何?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大不了,就再死一次。 出来混的,左右都是一个结局,睡棺板。早晚的事情。 yuan处的飞机落地起航不断交班。他清楚等此次回香港,或许很多事情都将未知数。但人生不就那样嚒,暂凭胆识去得以算了。 他终其两世,不还是只有原来的那一个目标:做第二个李嘉诚。少佢老母庸人自扰了。 乌鸦把火机揣进裤兜,却摸索到了上次没有丢到的庙祝给的锦囊。他轻挑眉,也不知道是动了哪番心思,干脆打开了。 如他所想,里面是一张纸片,上头白纸黑字写——“劝君把定心莫虚,天注衣禄自有余;和合重重常吉庆,时来终遇得明珠。” 乌鸦把这两句话来来去去看来好几遍,却也没看明白多少,“狗屁不通。不知所谓。” 他本打算随手揉成纸团直接扔进垃圾桶,但不知为何又塞进锦囊里,留下了。 白云聚散,冥冥注定。 各自奔忙人生路,岂知入局不知途。 ———————————— 作者的话:留学党平时作业较多,没有及时更新请见谅。保证出文速度都是最快的。 还有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屏蔽掉我文里的几个字 害的我只能发拼音 知道为啥的朋友欢迎留言 「04」入局 【四·入局】 蚁,这类万物中最微末的生命,懵懂地、在土隙中一直往前,缓缓地走。 四周幽黯,它走过高山峻岭,也走过时间的度量。 走到这一年——南斯拉夫解体、捷克和斯洛伐克分裂,东欧剧变。 也是这一年,邓小平南巡讲话,为中国新时期改革开放指明了方向。 1992年,好像一切在正确的轨道上,重新向荣而生。 每当夜幕时,阿姆斯特丹才会显出最为真实的模样。街上的红灯打开,酒吧里放着各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歌谣,以及各种各样的人行走在运河旁边,不同肤色,打扮各异,都在享受夜色中无谓的放纵。 在橱窗女郎粉色胸衣后面,飘着啤酒和烤物的香味。灯红酒绿阴影处,在霓虹光照不到的地方是通往地下的阶梯。 黑暗的铁门关闭着,里面是另外一个地下世界。门后面是躁动的欢呼,空气中全是荷尔蒙的极度蒸发的味道。 乌鸦带着拳击手套进场,他赤裸上身,露出精壮且嚣张的肌肉,金棕色的短发飞翻,冷眉微扬,一双眼睛盯着场上白炽灯光下的某处,整个人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猛虎。 在群众的鼓噪声中,他翻身跳上擂台,脸上有难掩兴奋的笑意。如果说有人天生就是注定终生厮Sha,那就一定是他这样的人,在狂暴和掠夺中,享受快感,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 对手同样高大,金发碧眼的身体特征昭示着他所属的家族。 此间对战展开,不同于在香港街头把着刀寻人就砍,血肉横飞。在这种同样生死天定的擂台上,乌鸦打得更加火热,拳拳到肉的打法,角度刁钻,攻击猛烈,耳畔的叫嚣声刺激得他紧绷的神经更加兴奋。 地下黑拳场,亦是他要夺得的天下。 直到那个金发的男人被他用膝盖狠狠地压制在地上,在绝对力量面前,目眦尽裂也无济于事。乌鸦才喘着粗气起身,用实力又一次宣判了自己的地位无可撼动,他享受这种若似王者接受臣民朝拜的感觉,如主宰一切。 比赛结束,灯光依旧,场内还是热火朝天,这里没有停歇。乌鸦下了场披上外衣,走过拳手通道,把欢呼呐喊都丢到后面不理,推门进了一间会议室。 会议室的真皮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人,金发碧眼,身材精壮。一副金丝细框眼睛架在鼻梁上,给他添上些许斯文。他面前有一台电视机,转播的正是刚才乌鸦的那场拳赛,主角虽然离开,场内依旧酣然。 “果然是鼎鼎大名的东星下山虎乌鸦,我今日算系见识。”他向满身热汗未退的男人伸出手,象征性的表示友好。 那男人随意撇了一眼,并没有回握的打算,自顾走到一旁擦身子换衣服,淡淡开口,“你知唔知,你德雍家咁多人,点解我愿意选择同你谈嚒?” 亨克·德雍面对乌鸦的无礼,无奈的笑了笑,似乎见惯了他的这种跋扈,“愿闻其详。” “因为...”男人恶劣地笑了笑,接着道,“你全家就你会讲粤语啊,不然?人都话个鸟语,我仲讲个屁。” 三年前,乌鸦在这片罪恶的土地上全力站稳脚跟,揾到重生后的第一桶金,当时与之交手的对家,就是面前男人的大哥:考伯特·德雍。只是没想到那是个背后耍手的阴人。 胸前的这一枪,他没死成,算是他命大。 如今,因为一批东星走丢的白货又来到荷兰,他又怎么会仅仅只冲着那一批货去。 在荷兰丢掉的地盘他要拿回来;偷渡、吸粉、地下黑拳、情色这几块的生意,他也都要握在手里。 权,钱,只有攥在自己手里,才最牢靠。 亨克闻言笑了笑,意有所指,“看来,我大哥的粤语并不好。” 乌鸦嘲道,“粤语唔好唔紧要,枪法倒是好。”那一枪他绝不会忘,此仇不报他陈天雄算是白混了。 不过,重新回到阿弥斯特丹,竟也会偶尔的突然回想起三年前那一晚,便不由得又记起那张暗夜中清丽的面孔来。不知为何,三年过去,竟然清晰如昨。 她像一朵珍妮莫罗,安静开放在他鼓噪脏乱的人生里。 午夜不时,迷幻如梦。 “我派我门下的人来试陈生的底子,算我失礼,改日使当带住礼物登门致歉,算系符合你们中国人的规矩。那么你我之间的合作系咪都可以倾一倾了?” 亨克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乌鸦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抽上一口,白烟浮出模糊了他的轮廓,“你想要甚么?” “便利。” 乌鸦笑他,“你个人好搞笑,哪里的便利?我家随你进难道?话唔讲清楚,你系想占我便宜?” 亨克对于他倒是很有耐心,“自然是我德雍R字门在香港的便利。” “哇,唔系吧”乌鸦故意作吃惊的夸张表情“你这一开口,胃口比你大哥大多咗。” “陈生你不也是?三年前你系要唐人街的毒品话语权,今时今日,你要的是我R字门在阿姆斯特丹的方便。你我大家,彼此彼此。”亨克虽然也不是甚么好人,但至始至终都算是个懂礼貌的人,和那男人不同。 “你想走香港的大路,可以。不过我也讲给你听,东星现在在港岛,并唔系最劲。你如果帮我,那么你家后面的事,我都可以考Lv考Lv。”乌鸦其实不是甚么拐弯抹角的人,有话也要说在前面,“不过,你想行边条路,这个要再倾。” “陈生肯开门?”亨克最后问。 “那你开吗?” “自然。” “那不就完了,你有诚意嘅话,后面就好倾。”乌鸦掐灭了最后一口烟,提了包就要走,他还有事要做,追查被劫走粉货的下落有了眉目,他要去睇睇。 “请留步。”亨克在身后喊住要离去的男人,“既然你我已系朋友,我随你们的规矩,先畀你见个礼。” 乌鸦略带疑惑的回过头看着他,这个荷兰佬又要整甚么花样。 “我听讲陈生你一直都在搵三年前追Sha你嗰个人,他系我大哥德雍H门下人。你都知道他后来被我大佬出卖,顶包入了监狱,出来之后就再唔见踪影。不过,我查到他而家同一个唐人小帮派头头后边做细佬。我想...你今次找去粉货,话唔定可以见到他。” 乌鸦闻此暗挑眉,虽然凭他自己的能力去查,找到人也是早晚的事情,不用亨克白做这个人情,不过他既然如此递来橄榄枝,也算是有诚意了。 “你倒是比你大哥,会做事。” 亨克微微一笑,倒是把他西方绅士的样子显得淋漓,“期待你我今后合作。” 伦敦。 一座清晨或黎明,萧索午夜抑或雨后黄昏,都充满英伦情调的城市。但同样,它也承载着很多在本质上类似的悲喜。伦敦人的所有情感都在每天清晨随着泰晤士河流走,从而开启新的生活。 Yellow Rose Cafe,黄玫瑰咖啡馆,是她每天都要去做兼职的地方。 经过劫难和时间的洗礼,黎式如今出落的更加出挑,娴雅如静放之花,却无人知她内中带着暗刺。 正是午休时间,她在Staff Room里捡了一处有阳光的地方,低着头看书——杜拉斯的《情人》。 这是她最喜欢的书,着作者也是她最喜欢的作家。 曾经,在她人生至暗时看到杜拉斯的文字,下意识地趋于逃避。她的作品情节扑朔迷离,结构支离破碎,情感爱恨极端,无一的使人感到压抑。在她的书中,黎式感受到了她最害怕的孤独。 可随着越多的读过她的作品,黎式发现杜拉斯其实是认可了人类不可逃避孤独的宿命。何必Yuan避,何必避之不及而癫疯,孤独也是难得的生命体验,而人正是在孤独中应该变得重新赋有生命力和战斗力不是吗。 正是黎式不断在精神世界中补充自我的清晰认知,才使得她有力量承担命运之重,依旧微笑面对所有。 “吱伢”一声,Staff Room的木门又动了一下,进来一个穿着朴素却难掩贵气的年轻姑娘,黎式看到她,便先和她笑着招呼,“纪子,你来了。” 被叫“纪子”的女孩全名唤做草刈纪子,是黎式的大学同学。虽然两人不是一个专业的,但二人脾气相投,又在同一家咖啡馆兼职,成为好朋友,并不是甚么难事。 黎式也听说过纪子家在日本是名震江湖的黑帮组织,她父亲更是这一代颇有建树的大头目,深不可测。只是,纪子不喜欢谈论起她的家庭,她本人又一向低调,所以外人看,大多都是以为她是日本哪家大户人家的小姐。 她二人一个来自中国,一个来自日本,交谈便全用了英语。虽然在空闲时多学几句彼此的母语,也是她们之间颇有趣味的事情。 “经理给我打了电话,说是Mark今天下午请假了,就给我调了班。可是...” 纪子说着说着便起了愁容,还不等黎式问甚么,从门口又进来一个人,对黎式喊道——“There's a phone call for you!” 黎式对纪子说了一句稍等,便出去接电话,竟然是她的表哥谢聚打来的。 “喂?系小式阿妹吗?我聚哥啊。” 对比起谢聚话语里的殷勤,她的回应有点冷淡,“我知,聚哥,你有咩事?” 其实因为黎式从小多是小姨带着的,和谢聚也算从小一起长大。直到三年前灭门惨案发生后,他好像是变了。起先是自行辍学消失了一段时间。等他再出现时,看起来已经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全家人没人知道他在做些甚么,也没人找得到他,只有偶然在外祖的古董铺子里收到过他寄来的信,便猜测是在荷兰寻生计。他来字不多,信壳子里全是现金。 虽然信上写明哪笔是给黎式黎仰,哪笔是给亚公外婆,但黎式一分钱都没有要过他的。 三年了,当年惨案开庭数次,到如今都不能抓住真正的凶手结案。自父亲母亲去世后,家里的产业落到了名为“代管”的姨夫谢连宾手里。亚公撑着一把老骨头据理力争为黎式两姐妹留下了一些可用的钱。 其实,在钱的这个问题上,黎式并不是那么在乎,让她更介意的是妹妹黎仰。因为自己已经成年便没有太大关系,后来毕业再升学,一路走下来,都不算太艰难,而阿仰当时是未成年,法方在权衡下,把她的监护权给了几度申请的姨夫谢连宾。 但无论如何,在黎式心里,姨夫依旧是个外人,亲妹的抚养权在一个外人手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再者,当年黎家全家灭门,竟独留他一个,怪不得她心中黑暗便也不可能不怀疑。 “我返伦敦...阿式,你可唔可以来接下...聚哥?”谢聚突然说得有些磕巴。 这些年谢聚神出鬼没,一旦联系她不是向她要钱,就是给她甚么“来源可疑”的钱。黎式隐约能感受到他走的路子或许不正,但多的话她也没有说过。 “点呀?你第一次到伦敦?返来就返来,点解要我接你?仲特意Call到我做事的地方。” “唔系呀,小式。我唔在机场,我在唐人街。”听筒那头除了有电流的声音,还有周身人声的嘈Za,“我在冰室食饭,付钱的时候发现...我银包被偷,现在店家摱住我,身份证都冇咗,你唔来接我,我真要畀送去见差佬了。” 伦敦威斯敏斯特中国城,一向是个鱼龙混Za的地方。虽说是华人街,但除中国人外,还居住有新加坡人、马来人、韩国人和日本人,同时也有三合会成员在活动。还有许多非法偷渡民是职业扒手,所以在那块地方,被偷盗,是不算甚么稀奇的事情。 黎式虽然在电话里对谢聚的语气不算太好,但也不会真的留他在那被人家送去警局。向店长请完假之后,就回了Staff Room换衣服。草刈纪子看到她理包就多问了几句,知道黎式要去华人街,便请求她帮忙,看顺便能不能替她捎件东西回来。 黎式起初还有些奇怪,因为纪子不是一个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尽管她们关系亲近。看她还是一副略带期待的神情,黎式忍不住笑着问,“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喜欢模仿差旅人?” “别乱说。”纪子眼角带红,面染羞恼,“是哥哥托青木叔叔给我带了东西。青木叔叔的店铺在华人街,さくらsakura,他一年中总是会有那么几次回日本。” “你们兄妹俩的感情还真是好”,黎式背起包推门出去,“sakura我记住了。” 唐人街由一条大街和几条横街组成,面积不大,但地处黄金地段,距离女王的白金汉宫和唐宁街10号首相府都不Yuan。埠口处耸立着牌楼,匾上题有“伦敦华埠”、“国泰民安”,两侧则是镶嵌式对联。 街上有中式餐馆、中国商店,除了这些,还有华人理发店,华人旅行社,卡拉OK应有尽有。这里的通用语言主要是汉语,也有各地方言,所以无论是哪里的人,来到这里听到的都是乡音。 黎式小的时候其实很喜欢来华人街。尤其是逢上春节,农历新年那一天熙熙攘攘人流如潮,放爆竹,舞龙舞狮,张灯结彩,这种氛围像一剂妙药,可以暂时消除无尽的乡愁,从而产生一种回归故里的幻觉。 她沉迷于这种名为人间烟火的气息,更何况,而那个时候,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还在身边。 天气转冷,风吹在脸上有些泠冽,这让她才想起来如今的时月。越近华人街,越多的红色映入眼,又是一年新春即来,黎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触景伤情,物是人非。 她快走了几步,在一家“九龙冰室”的大招牌底下,见到了被丢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谢聚。他的眼睛比黎式的尖很多,隔好几步路加上两三个人高马大的英国人,能立刻把围巾裹了半张脸的黎式认了出来,先她一步喊人——“式啊,我总算等到你了!” 记不起她有多久没见这位表哥了,也说不清他较起从前,有了多少变化。在那个当下,她立马能感知到的就是他脸上好像多了几道细细的伤疤,浑身上下的气质更痞坏了一些。一件有细纹裂开的黑色皮衣穿在身上,在这冬日里显得有些单薄。 她脱口而出,“你怎么弄成这样?钱唔够用吗?” 谢聚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她的意思,撇了一眼自己身上的衣服,笑了笑,“够,够。衣服而已,够穿就成,无所谓嘛。” “你都唔怕冻病。”黎式看了他一眼,就进了店帮他结账去了。 出了冰室,谢聚像是个刚从牢里放出来的一样,见到细妹后,那个兴奋两个字就写在脸上,一张嘴讲得就没闭上过。 黎式也不打断他,他爱讲就讲呗,她不搭理总行。 说着说着,谢聚突然声音一停,脚步一顿,黎式回过头看他,看着他盯着一处出神,便也顺着一个方向看去,视野里是个金发的漂亮女人,一张侧脸倒也称得算惊艳。 旧相识?老情人?有故事? 黎式疑惑刚想要问,便被谢聚打断,“小式,见到那个靓女没?真是劲啊。聚哥现在就去要她的phone number,唔得的话,我给你令眼色,你就过来帮我。可不可以给你讨个表嫂,就睇今日了。” ...?果然是不能对她这个表哥幻想太多。 “聚哥,看见那个亭子了?”黎式的手指往前边不Yuan处一个中国古典式的凉亭,“我对把妹没有研究,你加油。我在那里等你,完事就过来,我祝你顺利。” “诶诶...”谢聚在她身后喊,“个天色唔早啦,我听饭馆人讲晚上有醒狮演出彩排,人挤人的,你唔好乱走啊!” 黎式向他摆摆手,示意知道了。有时间在这里担心她,还不赶紧泡妹,抓紧离开。 她没兴趣看着表哥搭讪,转过身去一抬头,竟刚好看到了“さくら”的日文招牌。凭着那点并不多的日语底子,黎式勉强认字...这个就是sakura了吧,她打算逞着这空隙把纪子托付的东西取回来。 一推门进去,房檐上的风铃随之而动,很是悦耳。原来纪子口中的,青木叔叔的店是一家Za货铺,但意外的是这儿不只有日本的商品,像是手信收集,店主的足迹范围是全世界。 导购小姐迎上来,黎式向她说明了来意,她便请她稍坐,店主在后面的工作室里,立马去请。 黎式在店里看到了店主人的名片,原来这位颇文艺的青木叔叔全名唤做青木隼,名字倒是好听。等她见到本人的时候,觉得果然人如其名,温文尔雅,日式的礼貌感很足。一件简约的黑色大衣穿在身上,脖子上围着一条灰色的旧围巾。 看着年纪在四十岁左右,不过眼角的细纹更添几分成熟男人的风韵。 青木隼从后面拿出了一个素色的盒子,“这是阿朗托我转交给纪子的,那就麻烦你了。” 盒子不重,黎式接过了之后就妥善的收进包里,“不麻烦。有兄长这样照顾惦念,纪子很幸福。” 青木隼微微一笑,没有再多说甚么,只道,“纪子那个孩子不怎么爱说话,也没甚么朋友,看得出,黎小姐您是和善的。我从小看着她长大,我替纪子谢谢您,在这异国他乡,愿意照顾她。” 黎式有些意外,有些不好意思,“虽然我们来自不同国家,但能彼此照应也算缘分,您不用感谢我。” 夜色降落,霓虹灯点起,街道外喧闹声渐响。黎式突然便被店外一声熟悉的惊喊吸引去目光,玻璃窗外赫然出现一张浑身是血的鬼脸。 谢聚?? 竟然是谢聚!怎么这一会儿功夫,他就变成这样了? 还来不及等她反应,谢聚便又被人一把大力的掀开,一串乌压压人的人影压了过去,白色的砍刀带着血反射霓虹光,闪过她的眼睛,一齐消失在她眼前。 黎式顾不及和青木隼告别,强忍住惊吓,急急推开门追出去。衰命,谢聚到底在搞什么,怎么会有人在唐人街砍他啊? 逆向的一片舞狮的队伍移过来了,沉浸在欢庆里的红色乐仗完全不清楚前边发生了什么,依旧龙争虎斗,热闹非凡。 锣鼓喧天在耳边,狮头昂动狮身奋起在眼前。她有点分不清这蔓延的红,是灯火通明,还是血流成河。 她分明是在着急寻找谢聚的身影,却忽觉有异,连忙抬头四望—— 在重重人影后边,在朱红色的灯笼下面,在龙游浮动上下飞舞间,她看到一双隐在金棕色发后的眼睛。 这双眼睛,她好像认识,在三年前。 这双眼睛,如狼般锐利,且贪婪,突然令她无比心惊恐惧。 「05」俘虏(微H) 黎式醒来的时候浑身无力,两眼一睁,只看到了一间陌生的,没有开灯的房子。对着天花板愣神了许久,才慢慢找回一点思绪。 她昏迷了多久?不记得了。脑海中清醒时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她看到了一双极度危险,令她害怕的眼睛。然后...只记得那满城喧闹的舞龙舞狮,后颈一痛,她就什嚒都不知道了。 黎式试着动了动被麻绳反捆到身后的双手,但似乎绑得很紧,她只感觉到摩擦皮肤的疼痛,挣脱不开。大腿内侧传来阵阵痛感,她被绑着没法去看,但猜测那里应该是有一道伤,火辣辣的疼。 但此时身上的疼痛早就被心中的恐惧盖过,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以一种被绑架的姿态,莫名其妙出现在这种地方——一间黑暗的公寓,身下的躺着的床,上面清晰有着男性的气味混Za着烟草,分明所属是个男人的。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还好,衣服俱全,她也没什嚒下身不适的感觉。那么谢聚呢?回想起唐人街上的那幕,她真的不确定谢聚现在是否是还活着。 极其安静的环境,让她的听力变得极为敏感,脚踩在水泥地上发出轻微震动和石砾琐碎的声音钻入她耳朵里,一下子打断她飘渺的思绪,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 黑暗中钥匙插进锁孔,门开了,但就开了一半,有两个人在外边说话。 “这就要忍唔住咗?”一个男声带着调笑的意味说道。 “有你老母咩事?”把着门的男人回骂道,他的嗓音低沉且独特,更让黎式感到意外的是,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门“咔嗒”一声关上,来人走近,带进一些外间的微光,借着这点光,她双瞳反射出一个极高大的男人。 他知道她已经醒了,那股压迫感令她出于本能的后退,却退无可退,背碰上冰冷的床板。她的害怕是掩盖不住的,就算面上装的再镇定,可身体的颤抖不会骗人。 在漆黑的房间中,她虽然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她能感受到男人的靠近,就立马又后缩了一些,“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也不知道你们为什嚒抓我,只求你们...别Sha我。钱...还是房子,你要什嚒我都可以给,我也绝不会报警,放了我...我就当什嚒都没有发生过...”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也用粤语求他。 她还算聪明的女人,知道保命。“什嚒都可以给?”男人的脸一下子凑近她,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欣赏够了她眼睛里的恐惧,蓦地笑起来,“是吗。我要你,你给吗?” 他的话让她惊恐万分,但偏偏男人的力道极大,她在他手下不得有半分转圜。黎式执拗的眼睛里不肯落下一滴眼泪,他的鼻息温热喷在她脸上,借着窗外的透过窗步微弱的光,她终于把他认了出来。 “你是那个痞子?” 那个三年前从天上掉进垃圾桶里,差点拖着她一起死的烂痞子。 乌鸦挑眉,浑身充满暴戾危险的味道。她喊他,痞子?好称呼,他倒是要真的痞给她看看。 攀上她细白的脖颈,他一口咬在上面,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后又往上寻,细密的吻落在耳垂,另一只手娴熟地落在她胸上开始揉。 他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她想躲,男人当然不会给她躲避的机会。不知道为什嚒,他一见到她就产生了一种疯狂想绑住她、占有她的欲望,他不允许她有一丁点机会离开。 乌鸦坐在床沿,一只手在她腰上托着,一只手在她胸上蹂躏着,仿佛是把她整个人藏在自己身下,不肯留一点多余的空间。 这种软香温玉在怀,熟悉的触感一下子让他回想起三年前。那张在霓虹灯下清丽无比、不可亵渎的脸,如今被自己压在身下写满惊恐,他被变态地满足了成就感。 黎式感受到男人下身某处逐渐鼓胀起来,果然下一秒他的大手就移到了她连衣裙的最薄处,她立刻捉住他的手喊,“——别撕。” 她就身上这一件衣服,若真没了衣服她连逃跑都难了。 乌鸦在这时竟也顺从。不撕就不撕,手一摸到拉链处,把连衣裙拉了一半下来,但以他的力气,就算用扯的,薄薄的布料也被破损了一半。内衣包裹着浑圆的雪白一下子拱在他面前,他根本没工夫去管衣服。 胸前一凉,她本能性地抱住胸想躲开,男人的眼睛里泛着欲望的红光,一只大手锁住她两只细腕压在她头顶,力道之大牵动身体让她不自觉拱起,便好像是把一对双乳奉到他嘴边。 黎式只是挣扎,连哭泣也不允许自己有,对他这样的人哭泣,会让她觉得,是自己在作贱自己。她拼命扭动,手被摁着便想用腿踢他,却没想到腿被送到他手里,直接被张开了腿心,一只手碰到她底裤边缘,只需再稍用用力,她便全身赤裸。 他整个人也上了床,压在她身上,那近两百磅的重量突然落下,她被压得眼冒金星。 女人面对侵犯,所有的抵抗都无法自控,二人纠纠缠缠间,碰到了她大腿内侧的伤口,伤口复裂,血染红了纱布,弄脏了床。 “啊——”黎式痛的弯了腰。这一声惨叫终于使乌鸦从情欲中暂时抽身出来,他撑起自己的身体,长臂一伸开了床头的台灯。 昏黄灯光下的女人衣衫凌乱,脸上红霞布满,她的一颦一蹙都像是勾引,现在停下来,他可还算个男人?他本想不管不顾地接着往下做,可黎式的状态实在不好,她额上的汗不知是疼出来的还是跟他打架累出来的。 看着她一脸的痛苦,还有腿间的血,乌鸦大骂了一句“扑街我丢你老母!”,便凶狠了吻了下去,男性荷尔蒙如海水灌入她的五官,淹没她的六感。 他湿滑的唇重重流连在唇上,黎式从没与人拍拖过,自然也没试过和人接吻。初吻被人强制夺走,她不知所措间,贝齿被顶开,早已被他攻城略地。 全部呼吸被夺去,她很快就撑不下去,男人不知餍足,只好如恩赐般放开她,又恶狠狠地评论了一句,“无用。” 幸好,他再变态也没有奸尸的烂癖好。这一吻过后,他便从她身上起来,去看她腿间的伤。大腿内侧,怎么说也算隐私部位,她没那么Open就那么堂而皇之的给个陌生男人看。 乌鸦一把抓住她的腿,往自己这里一拖,尽管已经收了力,但还是把她弄疼。他一掌拍在她圆翘的臀上,“躲什嚒,反正迟早系我女人,边我不能睇?” 黎式疼得没工夫和他计较,但心里默默给他送三个字:你做梦。 乌鸦微微掀开一点纱布,渗血的纱布下,本缝合的伤口确实裂开了,情形不大好看,难怪她会痛成这样。他强行压下自己的情欲,开口声音有些沙哑,“我去揾医生,你最好老实一点。不然,我唔确定会不会再放过你。” 原只想来看看她的伤势,没想到一靠近她,便忍不住自己的欲望。乌鸦在黑暗中邪恶地笑了笑,下定了心——在他玩腻之前,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走。起码,现在不会。 黎式强忍着伤口的痛,坐起身来问他,不管什嚒时候她都尽可能的想保持体面,“我同你素不相识,你点解抓我?” 乌鸦开门的手一顿,只留给她一个侧脸,话语冰冷,“俘虏仲有资格问咁多?这里,系我话事。” 这里?是哪里? 黎式有一种不详的预感,她好像是落入了一界地狱里。而如今,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06」求你 等乌鸦回来的时候,黎式已经又昏迷过去了。连日来水米不进的折腾,身上又带着伤,她一个女人禁不住也很正常。 他先进门,把她身上被自己扯破了一半的连衣裙脱下来,从自己的箱子里翻出一件宽大的T恤套在她身上,确认能盖到膝盖,不会走光之后,才给她扯好被子,把蹲守在门口的医生放了进来。 医生是亨克带来的,同样金发碧眼,是德雍的私家医生。亨克斜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乌鸦道,“人来咗不过先几日,你就好似老母鸡护崽一样。” 乌鸦眼睛盯着医生缝针换药的手,生怕床上的女人多被揩了些油走,不然他就直接上去给他一拳,“她系我条女,你话我要唔要管?” 亨克笑着摇摇头,没说什嚒,没想到以暴戾闻名的东星乌鸦,竟然会对个马子那么上心,也不知道他是玩玩还是真心。但若说是真心,未免是太过了,混这行的,哪有真心?不过...亨克看向床上那个小脸惨白的女人,乌鸦想让人家做自己条女,凭他亨克那日所见到的情况看,怕是不容易。 在伦敦时,乌鸦抓了被砍的半死不活的谢聚,眼光流转间,在漫天喧闹里看到了黎式的脸。那一刻,他的心不知道被什嚒,重重的撞了一下。 这样一张脸,好像瞬间唤醒了他上一世的记忆。他生出了一种强烈的惧怕感—— 怕她离开。怕她消失。怕她淹没在世间人流大潮中再觅不见。 这种惧怕和他刚刚重生时,梦中的感觉重合了起来。 他也瞬间认出了她就是三年前在阿姆斯特丹,盛开在他暗夜里的,那朵洁白的花。 掠夺。 这是他那时候心里唯一的想法。 乌鸦致电亨克,借来直升机,连夜把谢聚和黎式带回了荷兰。昏迷的女人被带下飞机的时候,她竟然清醒了过来,推搡开身边架着她的两个四九仔下意识的想要跑。混黑的矮骡子可不会怜香惜玉,两个巴掌扇得黎式天地旋转,没了逃的力气。可她意识还在,等人再靠近的时候,她不知怎地摸到了把手枪,在所有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向离她最近的人开了枪,枪的后坐力震得她手发麻。 其中一个四九仔看同伴被这个被抓来的女人打伤,当即怒不可遏,一把夺过她手里的枪,朝她开火。 幸好不Yuan处在和亨克交谈的乌鸦一听到枪声就赶了过去,一个横扫腿打掉了枪,枪口一歪,子弹打在了黎式的腿上。万分灼辣,她当即痛晕了过去。 看着她下身的血,乌鸦竟然莫名头疼了一阵,脑中又闪过一些零星的画面:同样一个白衣女人,满身是血,在和他说话。 亨克赶过来,看到这般场景也有些意外,这女人倒也是有几分胆色。 乌鸦一把抱起地上的黎式,看了一眼开枪的小弟,仿佛已经是在看个死人,对亨克又甩下一句“麻烦揾个医生”,便率先离开了。 枪伤,对他们这种天天刀口讨生活的人来说太熟悉不过了,但是对黎式这样的普通人,就是大伤。再则,伤靠养,她这样的状态发烧反复,实在不适合愈伤。 乌鸦考Lv再三,自以为良心发现的把自己的卧房让给了黎式养伤,可这并不表示他会出去另外找地方睡。 让,指的是让了半个床位。 黎式昏昏沉沉午夜梦醒时,总觉得什嚒有什嚒重物压着自己,喘不上气。低头一看,竟看到有条肌肉臌张的手臂环抱着自己,另一只手还很自然,且很自觉的搭在她的胸上。 她被吓得喊出了声,动静惊醒了睡着的男人,他一只手捂住她的嘴,一只手用力直接翻了身把她压在自己身下,鼻尖碰着鼻尖,距离之近,把彼此倒影在彼此的眼睛里,气氛瞬间暧昧起来。 “睡觉,你鬼叫什嚒?”男人做梦做一半被人吵醒,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语气听起来有点不爽。 事实上自重生之后,他能睡着的日子非常少,总是噩梦缠绕。不是梦见自己被人突然拿刀斩死,就是梦见上一世被洪兴那帮人害得被活活烧死。但当她在他身边时,他竟是久违的睡得那么安生了。 黎式扒下捂住自己的手,扭过头吸了好几大口氧气。他的手掌比她半张脸还要大,差点把她闷死,“你...你点解会在这里?” “房子系我房子,床系我床,再说...”男人笑的有点不怀好意,“女人系我女人,我不在这,在哪?” 她太清楚他们两人之间力量的悬殊,无谓的挣扎只会使自己受伤害。但也实在是讨厌极了他这永Yuan嚣张,永Yuan不着边的腔调。 懒得和他玩这种幼稚的文字游戏,她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些冷淡的笑来,“这里你话事,你中意睡哪就睡哪,我无资格讲。只是我不习惯有人睡我旁边,如果有一天你死在这张床上,也唔好怪我。” 男人明知她这是面具,却依旧被她这抹笑晃得愣神,听明她的话后,心里又气又痒。一只手钳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自己,“死在这张床上?点,牡丹花下死?” 她没回答他,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轻闪,竟有一种病中特有的娇媚。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想都没想忍就直接低头吻了下去。她没准备,呜呜叫了几声全被他堵了回去。 像第一次强吻她,男性荷尔蒙中混Za烟草气味侵入她的神经,唇齿冲撞,在这种事情上她永Yuan只能开城投诚。 接吻不过几十秒,欲望已然生成。她怕接下来的事情无法控制,双手撑在他胸前用力推了他几下,他才勉强放开。房间里虽然昏暗,但他不会忽略她眼里隐藏着的恨意。 她不会哭,也不会闹,甚至连恨他都是藏起来的。除了她刚刚醒来的时候所流露出来的恐惧,后来越来越多的是一种苍白感,他厌恶极了。 黎式依旧带着着似有若无的笑看着他,眼睛里却都是冷意,“亲够了?”不等他回答,便推开他自己侧身转过去,扯起了被子躺下,“我不舒服,先睡了。你请自便。” 乌鸦如有一股火堵在心头,这是他碰到的第一个让他产生无力感的女人,难道是自己表现的太好说话了?毕竟,他没有真的强上了她。只要他想,什嚒不能做?欢场老手,什嚒女人没上过? 只是他有一种预感,他若是真的强要了这个女人,她会做出更极端的事情来。他潜意识里是想她留在身边,而不是毁了她。 “对了。我想见谢聚,唔知你允不允。他系我亲人,我想知他生死。” 黑暗中传来的女人声音拉回他的思绪,借着月光乌鸦点起了一支烟,猩红的点霹雳燃烧,烟灰落到地上,他张口讥讽,“你连上都不给上,仲敢提要求?” 她没有再回答他,男人在黑夜的沉寂中抽完一支烟,也躺下了。不顾她的抗拒,依旧把她拦在自己怀里睡,只要他想做,就没有什嚒能拦他。 假寐中男人一计上心。或许,让她见见谢聚,也是件好事。 黎式本对见谢聚这件事没抱什嚒期待,毕竟,她不会对那个男人抱什嚒期待。没想到第二日,她竟真的见到谢聚了。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防止她逃跑,是谢聚被带到她所住的房里来的。 卧房门口站着四个彪形大汉守着,又来两个彪壮的手下把谢聚像狗一样丢进来之后,也站到了门前。谢聚不像黎式,浑身上下的伤压根没有经过处理,身上到处都是混着血与土灰的伤,有的结了痂,有的流着脓。 黎式看着在瘫地上神志不清的表哥,说不清心里是什嚒滋味。说心疼,但是她其实清楚,若不是谢聚他自己走错了路,怎么会招惹上这帮恶魔,如今还拖着她如落进地狱。 但...这毕竟是自己的哥哥啊,小姨在世时候,对她是何等的亲厚,她唯一的儿子如今是这副模样,小姨知道了该有难过。 谢聚躺在地上慢慢睁开眼来,待看清眼前人,便扯出一个带血的笑来,“是...小式啊...”转而看到她身上明显是一件男人的衣服,又瞬间悲伤起来,“系聚哥...系聚哥对唔住你...” 黎式想去扶他,但又不知道他如今这副样子还坐得住吗,可任他依旧像狗一样躺在地上又觉得自己心狠。她强忍住眼泪,也坐到地上道,“你无用说对唔住我,你而家这样,最对唔住的系你在天上的阿妈,系我云姨!” “我以为你的心冷系装的,原来系真的冷,你表哥都这样了,你都不唔关心几句。”乌鸦一脸看戏的神情从外面进来,摆好主人姿势坐到了沙发上,架起二郎腿。 地上的谢聚听见来人,挣扎着起身,满脸血污,表情狰狞,“乌鸦,你有什嚒冲我来,别动我阿妹!” 黎式看了那男人一眼,原来他叫乌鸦,果然,烂人烂名。 “向你来?你仲有命畀我搞吗?搞笑。”男人丝毫不留颜面的嘲讽,暧昧的看向了他身边的黎式,笑得极为嚣张,“再说,我动你阿妹了又怎么样?实话讲畀你听,你宝贝妹妹早就系我的女人了,我要摸的都摸过咗,该亲的也都亲过啦。正经人家的女仔同鸡就系唔同,真系劲啊。” 乌鸦又向黎式挑挑眉,“话畀你阿哥听,我够唔够男人?你爽唔爽啊?” 黎式明明知道他说得都是假的,但污言秽语听进耳朵里就是如此令人窒息。谢聚被挑断了脚筋,根本起不来,只能趴在地上目眦尽裂地喊,“我Sha了你,我Sha了你!” “嘁”,乌鸦无所谓的Song肩,“Sha我?你有命再Sha我啦。”他走到谢聚面前,不顾黎式在一旁,一把掐出他的脖子,暴起的青筋显示出他用的力道之大,“讲,我东星的货在哪?交出来。” 谢聚好歹也算是混了几年江湖,深知烂命一条这个道理,他呲出血牙,笑得癫狂,“你Sha我了吧,你永Yuan揾唔到这一批货,我睇你点同东星交代,点同德雍家交代!你Sha我,Sha咗我!” 他这幅不要命的样子,着实是把乌鸦原本没有的火气激了出来,他冷冷一笑,一下子把人把甩开了,谢聚如行尸走肉,被扔出去后嗑到了桌角上,额头又添新伤。 下一秒,黎式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直接抱起在怀里。脚下一轻她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摔在了床上,根本来不及推拒,男人已经压了上来,开始扯她身上仅有的一件T恤。她感受得到他的力道,这次不像是从前,他是会来真的。 “他不说是吗,很好。那我就在他面前干你,干到你那个好表哥愿意说为止。”乌鸦的声音在她耳边如恶魔低语。 她疯狂的挣扎,如她第一次这所公寓里醒来的那晚,这种出于本能性的挣扎使那男人更为兴奋。一只手掐着她的脖子,吻不似吻,更像是一只恶虎在啃噬猎物,另一只手熟练摸上她的胸用力的揉,仿佛要把她拆碎一般。 谢聚看着眼前妹妹在眼前被人侵犯,一口血上涌吐了出来。他怎么忍心?他怎么忍心!他嚎啕了一声,终于还是妥协,“我说——你住手——我说!” 乌鸦闻声停下来,突然觉得拿这对兄妹威胁彼此的法子,并不是个好主意,起码很是败兴,他明明刚刚有点感觉。 男人从她娇软的身子上起来,似笑非笑的看着谢聚,道,“我巴不得你唔讲啊,这样我还能多干她几回。” 血泪布满谢聚面孔,他有些失声,“货在我亚公的古董铺子里。O号货仓里,有一个汉代的龙凤壶,东西就在里面。” “好咯”,他的耐心似乎到这一刻已经全部用完,起身前顺手扯了一把被子盖在黎式几乎半裸的身上,他不会忘门没关,门口站着六个男的,“你早讲边有咁多屁事?” 男人走过去手一挥,下边的细佬便进来一左一右把谢聚架起来,他不知道从什嚒地方抽出一把西瓜刀,拿在手里晃来晃去,“你话,我使唔使亲自去探探你亚公他老人家?古董铺,有意思。” “你想做咩啊?”谢聚从一开始的“恶向胆边生”已经沦为了完全的恐惧,“你别动我亚公,他年纪大了什嚒都不懂的。” 乌鸦笑着拍了拍他的脸,“那你不自己麻利点死?你一个小得同芝麻一样的帮头也敢动我东星?今天唔做掉你,我点在道上混?” 男人把刀丢在他面前,“快D啦,这把刀系长,但死得快。唔好话我无有照顾你,别到时去阎王殿告我黑状,那就系你没良心。” 两个手下也直接把谢聚丢到地上,等着他举刀自Sha。谢聚颤颤巍巍地去拿刀,自从他决心出去混的那一刻,就知道注定会有今天这样一幕。行古惑的没有一个好下场,祸不及家人,是他能做到的最尽力的事情了,他认了。 乌鸦抱着胸站在一边,面上虽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却暗暗皱起了眉。床上的黎式刚被他一通折腾,两眼空洞像是没了魂一样,看着他拿刀都没什嚒反应。 好在,最后一刻,她终于开了口,他方才计策生效。 她喊他——“乌鸦。” 那男人明显微微一愣,这是听她第一次喊他名字。黎式眉眼逐渐褪去冷意,重新端出一份平和来,“你能不能,放了他?” “你有资格同我谈判?”男人讽刺道。 “唔系...”她抬起头,对上他棕金发后的眼睛,那双最令她恐惧的眼睛,“唔系谈判。系我求你...我求你拿了你想要的东西就别牵扯到我亚公,系我求你,放过聚哥。” “求?”乌鸦神色一动,看向她的眼里丝毫不掩情欲,“你知唔知求的意思?” 黎式深吸了一口气,隐去眼泪,轻点头,“我知。” 「07」私有 如她所求。 乌鸦留下谢聚的一条命,派人送他去了医院。但尽管如此,他这辈子,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了。 黎式安静坐在窗边,面色平静地看着阿姆斯特丹阴郁的天空,眼里却没有丝毫温度。她满脑子都是谢聚离去时候的样子。他抓着她的手,跪在地上死命地磕头,说对不起她、也对不起亚公。 亲人相连血脉,这是永Yuan没法斩断的。不说她和谢聚有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就算是为了已经去世的小姨,她也不能眼见着谢聚去死。 那男人不允许她踏出这间房半步,所以她见不得黎公。他答应过她,只是去古董铺拿货,不会为难老人家。 黎式不知道他能不能够信任,但除了相信,她也没有别的选择。自己的事情,亚公也应该都知道了吧...不知道他会担心成什嚒样... 她突然重新产生了一种无比无力的感觉,这种感觉自当年在爸妈的葬礼上被她强制隐去后再也没有出现过。她总以为,什嚒风雨自己都能挨过去。 直到,她遇见了他。 乌鸦进门的时候,就看到她毫无生气的坐在那。人本就消瘦,在窗外满天乌云背景映衬下更为显得脆弱。好像打开窗风一吹,就散了,消失了。 消失。这个想法深深刺激了他的大脑。离开,这是他决不允许发生的事。 大脑控制手脚就快步走过去,他一把扯她起身,自己坐到了椅子上,把女人拉坐到自己怀里,扣着她的后脑俯身吻了上去。 黎式吓了一跳,本能性挣扎起来,尽量后仰着躲避他,唇齿纠缠间,她还在骂:“你又发什嚒情?” 他不浪费时间和她争执,只顾着啃食。嘴里血丝渗出,疼痛令她清醒,于是她不再一味倔强地抗拒,松开了齿关放他长驱直入,随他去蹂躏。可不想那男人却突然停下了动作,俯视着她冷笑,“装死?” 乌鸦粗粝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她的脸庞,黎式忍不住的颤抖。 他最爱看她被情事左右心绪时,而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完全强压不住的惊恐。 起码,这样,她看起来像个有温度的人,而不只是一张易碎的白纸。 他看着她这张脸,其实想说的话有很多。只可惜,他从来不是个会好好说话的人。如果说他三十年人生里说过的话有几十万句,那么,起码有一半以上都是在冚家铲,或者在祝福对家祖宗。 所以,有些的话到了嘴边,只会变成了冰冷的讥讽,“你别忘了,系你先求我的。做我条女,也系你亲口应承的,现在别装的有多么像贞洁烈女。” 黎式十岁就去了英国,其实她并不是很明白他嘴里的“条女”是什嚒意思,按她的理解,大概就是床伴。 不用很多时间,她就能把自己的情绪全部收拾起来,甚至还能端出些好面孔装给他,“做你情妇,我唔会忘记。” 乌鸦觉察到了她的变化,心中只觉不甘。甚至她越顺从,他越有挫败感。如地盘的争夺,他征服不了就越想征服,“你都好抬举自己。情妇?好歹重有一个情字。你,玩具而已。” 自从被他抓来,被羞辱了那么多回。这种言语上的侮辱,在她听来也不过如此了。她反倒是笑,“是啊。” 仅仅两个字,她自贱的样子就猛得戳痛他的心脏。他握住她的几乎一折就断的手腕,毫无预兆地发力,把她甩了去。 黎式没防备,或者说,防备了也没什嚒用,踉跄了好几步,身体撞到墙壁才停下来。身上的碰撞的痛不止,还牵扯到大腿上的伤,两重加在一起她疼得额上出了一层薄汗。 只是她咬着牙硬是忍下了所有。乌鸦本来是没想到自己随手施的力竟能把她伤成这样,可对上她那副倔强的模样,心头那点本就不多的内疚马上被恼怒取代。 他眉眼具冷,居高临下看着她,“你而家只算一件我私有物,我在哪你在哪。最好放正你的位置,脑子谂清楚。” 黎式扶着自己撞疼的手,坐在墙根处,冷冷地看他不语。两人对视片刻后,乌鸦转身离开,关上门的声音震动了整间房子。 手下的站岗的细佬面面相觑,每次从卧房出来的大佬,总是游走在最暴走的边缘,所以根本不会有不长眼的在这时候凑上去。 乌鸦不耐烦地拨了拨头发,随手一指,指了一个四九仔,“过来。” 被点到的小弟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地挪了过去,“大佬...” “那个之前要Sha我的扑街仔怎么样了?” 男人口中的那个人,就是三年前在阿姆斯特丹华人街,被德雍家的考伯特派来的枪手:亚佐。亨克所说的,乌鸦这次去追回被偷窃的白货,还能获得的意外之喜,就是这个亚佐。 亚佐当年混道时间并不长,但胜在业务能力出众,被考伯特看中便入了德雍H字门下。后来他刺Sha乌鸦失败,H门不知轻重引起华人街乱斗,事后追查便交了亚佐出去顶包。蹲了几年苦窑出来后的亚佐记恨考伯特,几番寻仇却屡屡失败,反遭追Sha。 机缘巧合下,走投无路的亚佐碰上了谢聚,分得了一口饭吃。因对他有恩,当年H字门下的王牌就甘愿跟着谢聚,做个小弟。 乌鸦下手一点不留情面,直接端掉了谢聚的老巢,亚佐自然就落进了他的手里。 “照大佬吩咐,除了手筋脚筋没砍,其他花样都上了一遍。大佬,是不是要做了他?”小弟恭敬地问。 倒不是他突然发了什嚒善心,可怜留人一命。而是他发现这个叫亚佐的,不但身手好,枪法准,还荷兰语、英语、粤语、日语四语精通。在古惑仔这烂行里,像亚佐这样的,也算是高级精英人才了。 考Lv到他心里埋藏的复兴大业,身边一直没个有本事的二把手总不是长Yuan之计。但凡上一世他身边多个脑子清楚的,也不至于被笑面虎那个孙子几句话就挑拨了。 亚佐会愿意忠心耿耿的跟着谢聚,说明他是个重情义的人。乌鸦稍微思考了一下,对细佬道,“你去同他讲,他要Sha我的仇,我唔同他多计较,三条手指斩给我,就算系抵命。以后让他跟我,就从拳馆里练起。” 不做掉竟然还要收了人,身边的细佬都一脸诧异,这不是养虎为患?况且,他的大佬谢聚被乌鸦搞成那副衰样,现在再让他过档认仇人拜大佬,怕...是不肯吧。 乌鸦皱皱眉,一副耐烦的样子,“叫你去就你去,聋啊?他如果唔肯,就同他讲,谢聚的亲妹在我手里。” 为了报答谢聚对他的救命之恩,知晓他如今形同废人,最放不下的也就是血亲。乌鸦大概能猜到亚佐的选择。有时候重情重义,也会沦为被人捏在手里的把柄。 看细佬还站在身边,乌鸦本就心情不好,看着就烦,一脚伺候过去,“你有屁不会一次性放干净?” “唔系啊...大佬...”差点被踹的小弟一脸委屈,“系骆生call来过了,问大佬你什嚒时候返香港。” 乌鸦一听是骆驼来电,稍稍收起了些不耐得神色,“香港怎么了?” 细佬汇报那边传来消息,日本黑帮山口组强势挺进香港地下世界,大有势要分一杯羹的架势,加之离长洲花炮会召开的日期不Yuan。骆驼猜测,日本人绝不会放过这个可以大做文章的机会。 正是山城风雨欲来时,骆驼喊话乌鸦,在荷兰浪够了就赶紧回去,东星才是他的本家。 乌鸦看着窗外大雨即来的天色,抱着胸思忖了片刻,吩咐道,“将垃圾乱事都搞好,去购机票。三日后返港。” 飞机破云而上,行在九万英尺高空。乌鸦小憩转醒,入眼是黎式素净还有些苍白的侧脸。 她不说话的时候,不把面具戴起来作为她攻击或者保护自己的武器的时候,原来还有这样一副娴静平和的样子。 她看着玄窗外的飘云,而他看着她。 黎式对自己的人生产生了一股强烈的割裂感。一周前,她还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读书、兼职、照顾家人努力生活。而现在,她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今后的人生会怎么样。 香港,对她来说,那里的记忆只停留在十岁。所有心绪汇集,在她心里定格到最后画面——一家和乐,在太平山游春。 那个时候,她是阿爸阿妈的女儿。 现在呢?一个烂仔的情妇。 她被一场毫无预知的意外卷入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一个荆棘丛生,满目肮脏的世界。 原来这就是命运。 乌鸦坐在她身边,逐渐感受到她周身弥散开来的悲怆感,其实他再清楚不过,她和自己,不是一类人。 但就如在第一次在黑夜的巷口见到她之后,所产生的那种强烈想把她拉入泥沼的念头一样,留她在自己身边,像是成了一种心魔。 这几日,乌鸦时常能想起上一世的这个时候。他好像,也是抓了谢聚,拿回了东星的货,一切顺利。但是,为什嚒记忆里,没有她的身影? 午夜梦醒时,他总是会点上一支烟,盯着身边女人熟睡的背影,把那段回忆如影机倒带,翻来覆去的探看。 不知经过几夜的回想,他终于寻到那一瞬的定格——黎式同样出现在伦敦喧闹的华人街路口,只是没有了阿姆斯特丹那晚的遇见,他没有注意到这个东方面相的女孩。 或者说,他也看到了她那张惊恐的脸,只是,匆匆一眼,就此借过。 人海茫茫,擦肩而别。 原来,改变,一切在从头。 只是,他不知道,如多米诺骨牌的连锁效应,命运到底是抽换了哪一张,预定的轨迹才出有了偏差。也不知,这个以全新姿态出现在他重复人生中的女人,到底是什嚒样的存在。 太具有偶然性的东西,来得难,走的易。如果,她是自己人生扦插中横生出的,意外的花火,那么他就只想把她锁得更紧。 那男人突然握紧了她的手,力大到几乎要把她捏碎,出神的黎式吓了一跳。她回头看他,眼里还有没来得及褪去的嗔意,“做什嚒?” 他一点没意识到,这已经是种执念 —— 虽然才短短几天就生根参天,只是沉迷其中不悟,且更自以为胜券在握,“以后,你就留在香港。” 黎式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是留在香港?还是留在他肮脏不见天日的世界里? 她只是缓缓扯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来,没有回答他。 休想。 「08」归家(微H) 香港,弹丸之地。但这寸尺之间,却滋长着数不胜数的罪恶:偷窥、色情、暴力、毒品、高利贷、以及,黑道横行。 黎式跟着乌鸦走下飞机,踏上这片山海之外的土地。她隐隐有一种的感觉:无论是伦敦,还是阿姆斯特丹。对她来说,都将是过去式,像是走过一段倾塌的长坂桥,她已经没有后路了。 乌鸦戴起黑色墨镜,随手把行李包扔给来接机的细佬,自然而然地搂上她的腰,往自己怀里带。 棕金发随风飞翻,香港是他所最熟悉的Sha伐战场,不改嚣张本色反是更显淋漓,连小弟们都能感觉到,大佬走了一趟荷兰,心情不错。 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是荷兰伴游?还是荷兰洋鸡?因为活太好大佬舍不得就给带回香港来了?不过,看着她这样子都不大像啊。 还是选择闭嘴吧。乌鸦向来阴晴不定,心思难以捉摸,马屁拍得准就罢了,要是拍到了马腿上,这果子也不是那么好吃的。 男人察觉的到手下人打量黎式的眼神,莫名开始不爽,几个眼神飞过去,Sha的小弟们一路再不敢抬头乱看。 她不爱在他怀里待,他一揽着她,就爱把左手臂卸去了力,常常压着她半边发麻,况且他手臂上的肉又厚又硬,黎式觉得自己无不时刻都在抗麻包。 她推了他几回,发现推不动,虽然知道他死无赖又厚脸皮,但还是决定好好跟他说话,“我说先生,请你能不能自己好好坐着?” 乌鸦跟她嬉皮笑脸,“不能。” ...果然厚脸皮。 车子一路开到元朗公寓楼下,乌鸦先下了车,看着坐在车里坐着不动的女人,皱了皱眉,“下车。” 黎式也不知道自己在别扭什嚒,都被人揾到香港了,还怕跟他回家吗?可她就是不想一味听话的顺从,尽管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越过面前高大的身影,看向他背后那幢公寓,进了这幢楼,想再出来怕是难了。 乌鸦不懂她心里在想什嚒,只是觉得她磨磨唧唧,浪费时间害他吹冷风。动作永Yuan先于他的大脑作出反应,直接一把把她拽出来,扛在肩上上楼。 他的肩头刚好顶着她的肚子,一颠一下撞出痛感。他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大手精准无误的落在她的圆臀上。这里虽然不是闹市,也是人流量不小的居民区,他不要脸,自己还要脸呢,细佬们的细细嗦嗦议论声传入她耳朵,更是羞得她想找个洞钻下去。 “你...你放开,我自己会走。” “你走?走去哪?” 想不到他脑袋不怎么好使,内涵别人倒是很拿手。黎式身上就只穿了一件他的衬衫,虽然能盖住大腿,但是被他这样抗着,确实不敢乱动。 “盯”一声电梯门打开,他终于把她放下来,却又直接顶到了电梯墙上,一只手压着她的胸揉捏。抗着她的时候,她两条细白纤长的腿就隔着一件薄衣蹭他小腹,扛回来不过几分钟,却生生被她蹭出些欲望来。 稍微抬些头就能吻到她的嘴,他用力覆上去,她的唇瓣柔嫩软糯,还有些发烫。他像是在吃糖,真的会去咬,嘴里蔓延鲜血铁锈的味道,疼的她浑身一震。 “痛...”,她用浑身力气推他,“...真的痛。” 他被扫了兴,就拉长一张脸,两只手指钳住她的下巴,表情恶狠,“装什嚒?我都没操你,你痛的也太早了点。” “王八蛋你顶到我腿上的伤口了”,力道那么大,她疼的干脆跟他撕破脸,“乌鸦你可不可以有点出息,唔好似个劣等生物,用下半身控制大脑,随时随地都能发情!”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被他压在身下还敢那么说话,怒意在眼中翻涌,他却开始冷笑,“下半身?” 电梯声再次响起,他把她扯进自己的房子,黎式还没看清屋里的样子,就已经被他一把摔在床上。昏暗光线中她看见男人脱了衣服,露出精壮的上身,她来不及躲,就被他死死压住,她拼命挣扎,“你别碰我!” 他根本不听。 身上那件蔽体的衬衫早被撕烂,粉色的内衣被推上去,一对浑圆的雪白的乳跳出来,乳豆红艳,他想都不想地就低头含住了其中一颗,软糯香甜,如他想象中的味道,勾引得他脑中最后一丝保线断裂。另一只手从她光裸的背脊沿着中线向下滑走,停在她的臀上又揉又抓,指尖碰到底裤薄薄一层,一个用力就要撕裂所有障碍。 黎式突然用力咬在他肩头,这一口毫不留情,她尖尖的小虎牙竟穿透他坚硬的肉,扎出血来,痛得他闷哼了一声,动作停顿下来。她赶紧从他身下挪出来,在床头摸到一把剪刀,刀口抵在自己脖子上。 乌鸦直起身,眼中情欲还未褪去,却已经被滔天怒意取代,他冷下声音,“你够胆到威胁我?” 她头发凌乱,脸上红潮未退,泪痕满面,一双湿润的眼睛死死的盯着他,“你别逼我。” 乌鸦恨得牙痒,真想直接一巴掌把面前的女人扇晕了办事。 他一动,她就如兔子被踩到尾巴,尖叫了一声,控着一把剪刀直直刺进自己的脖子。她动作是那样的狠,仿佛丝毫没有给自己留余地。纵使乌鸦动作再快,一掌拍飞了她手里的剪刀,她的白皙的脖子也留下了一个小血洞。 那点红刺痛了他的眼睛,好像那一刀也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一下子也失去了理智,“啪”一个耳光重重扇在她的脸上,力道大到她几乎失去意识。 “衰女,发你老母的颠!” 他怒气腾腾的下了床,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一室黑暗与寂静。 黎式缓了好一会,终于喘过一口气来,大口大口的呼吸着,仿佛死过了一次般。她不顾身上的疼痛,慢慢坐起身来,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光裸的身子,羞耻感和屈辱感几乎把她淹没。 她抱着腿缩在床的角落里,起初只是小声的啜泣,连声音都不肯发不出来,后来却是再也忍不住,便越哭越大声。直到哭得嗓音沙哑,哭到再哭不出眼泪,方才安静下来。 出了公寓的乌鸦,除了满肚子的气还有一团邪火没发出来。车子送去保养还没提,他拿出BB机喊了细佬开车过来。 小弟从后视镜里偷偷打量,看大佬面带怒意,便说话更加小心,“大佬...我们去边呀?” 乌鸦点了一支烟,吩咐道,“随便。畀我搵个好点的鸡来。” 细佬一下子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脚油门就轰出去了,箭在弦上的事情,可耽误不得。 夜总会的鸨母看见乌鸦来了,亲热的跟看见了她死了八百年的亲爹一样,喊了一整排的姑娘开始推销。乌鸦皱眉,开始骂,“你他妈阻住我时间?” 细佬赶紧把鸨母拉到一边,做了个手势,悄悄说,“速度D啦!” 洗完澡的乌鸦神色漠然地打量鸨母送来的所谓极品,什嚒都没说,只是把她的头压了下去,让女人跪在自己两腿之间开始舔。 极品果然是极品,口活极好。配合着他的动作和节奏,前后摇摆着身体,一心取悦他,只求他能满意。可乌鸦就是爽不出来,那股莫名的邪火憋在体内,越想发泄出来就憋的越难受。他一把掐住女人的脖子,摁在床沿上,直接从后面插到穴里开始操干,可无论他动作多么粗暴还是发泄不出。 他看着眼前身下被他干的像母狗一样淫叫的女人,竟然开始乏味,甚至开始挑剔。胸没她的软,腰没她的细,皮肤没她的滑,臀也没她的翘。 女人被干的兴起,出于她的职业经验,这时候总要来几句浑话给男人助助兴,可刚开口就被他掐住了脖子。 “收声!” 他低吼着抓住女人的黑发乱扯,头发四处散落的好让他看不清脸。 可凭他再怎么想象,操的仍不是她——这是事实再清楚不过。她不会那么顺从的在他身下任他摆布。 她会挣扎,会踢,会踹,会咬,会抓。就算她平日里装的再温顺平和,每次在床上,她就会用上她所有的手段和他厮打。 他渴望干她,更渴望在干她的时候,她仍然在挠他咬他,甚至拿着一把枪,顶在他的胸膛上,说让他去死。 反抗更叫他兴奋,那才叫欲死欲生。 他越想着她,用的力道就越大。 鸨母和细佬留在门口站岗,听见里头的动静都着实吓了一跳。鸨母狠狠心疼了自己手下姑娘一把,偷偷向细佬问道,“系我这姑娘不得乌鸦哥心意?定系最近我们做错什嚒嘢,请你畀透个话吧...难道系太久冇掂女?” 细佬惊了一下,赶紧瞄了一眼四周,确认附近没别的人,才压低声音骂道,“唔想活咗你?造谣我大佬?” 乌鸦怎么会缺女人。不说别的,现在家里还关了一个呢。 鸨母心里没底,“咁点...?” 细佬也不知道原因,不过知道也不会跟龟婆讲,就只是打发了她几句,“你们小心啲伺候啦!不然当心倒霉。”他看着微微颤动的门板,想着应该给大佬找个看起来像良家妇女点的,大概就会喜欢了吧。 乌鸦连着两日都宿在夜总会,但没留下过女人。事实上,从前他也没有留宿女人的习惯。干完了,就让她们走。 除了黎式,他还真没跟别的女人睡过。当然,这个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睡觉。 这两日来,乌鸦的脸色是一刻都没有好过,就连身边的小弟都战战兢兢,生怕哪里没做好又惹得他不爽了。 不过他没忘记,公寓里还有个女人,差人一日三餐,送了饭。他不想一回去,家里多出一具尸体,就算他斩人无数,也会嫌晦气。 车子提回来了,保养过的捷豹XJ220,追求速度是这款车最原始的本质。就和他一样,永Yuan沉迷于征途挞伐。 捷豹开到元朗公寓楼下,路灯昏黄,天已经全黑了。乌鸦把车钥匙往裤兜里一塞,往公寓里走。没走几步,又返咗出来,去附近食铺里拎了两碗滚虾粥。犹豫了会儿,还是拐药店里买了些消炎药和冰袋,这才上楼。 从一楼到六楼,电梯上下不过五分钟,他却觉得好像时间过的比以往都要漫长。三天没见到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所元朗的旧公寓,是从来没有住过别人的。他过了大半生一个人的日子,头一回,家里有了除他之外的人。还是个女人。 甚至,他脑子中第一次,出现了“家”这个字。 不是寓所,不是房子,是家。返咗,不仅仅是回去睡觉,而是归家。 从前,他没概念,现在依旧没有。但又依稀觉得,是不是,有人在,有莹莹的一盏灯点着,就算是家? 锁匙入孔,房子里的所有的东西,都如他离开时候的一模一样,那天被他盛怒之下一脚踹飞的椅子,如今还是躺在那。 客厅没开灯,厨房也没人。卧室的门紧闭,门口有一个大的白色垃圾袋,里面都是一些食盒的外包装。 看来她不算太无可救药,他很欣慰,知道不去用一些类似于绝食的蠢办法。门把旋转打开,他竟然还有那么点小紧张。 卧房里就点了一盏微弱的夜灯,昏黄的光线打在她熟睡的侧脸上。虽然已经过了好几天,但她皮肤过于白嫩,脸上的红肿还没消下去,那一巴掌,是他打的。 乌鸦把粥放在桌子上,先进浴室洗了澡,等出来的时候,看她翻了个身,但还是睡着的。她微蹙着眉,大概是有些被花洒的水声吵到了。他拿了冰袋过去,裸着上身坐在床沿,往她红肿的脸上敷去。 大概她在梦里的感受到凉意,就下意识的拿手去挡,去拍他。还以为是妹妹的恶作剧,喃喃自语,“唔好玩嗱,阿仰,快睡啦。” 乌鸦没见过她这副娇嗔的样子,一下子被撩拨到心痒,又觉得好玩,就用了点气力故意去冰她。 冷不丁被凉了这一下,黎式一下子就醒了。看到眼前突然出现的,一张带着胡茬放大两倍的男人的脸,吓得一下子坐了起来。 一句“点解你在”还没问出口,就被自己强行咽了下去。这是他家,他当然会出现。她梦里的家,还有妹妹,早就离她千里之外了。 「09」让步 黎式抱着被子,缩着脖子,一脸戒备地盯着他。乌鸦身量高大,夜灯下两个人剪影就像是一只下山虎蹲守着一只白毛兔。 一口可食。 “你紧张什嚒?” 他还好意思问,黎式在心里翻白眼。面上红晕未退,但人已经清醒了大半。 乌鸦把桌子上的粥端过来,“吃点?” 她想起他几天前的那场莫名其妙的施暴,心中的火在经历了几天的抚顺之后重新燃起,便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又不想在他面前展露心绪,就把脸侧过去。 他捏住她的下巴,强行把她的脸转回来,“唔会讲话?”乌鸦把粥碗搁在床头,突然把脸凑了过去,搂住她的腰就要亲,黎式被他强吻出经验,双手撑在他胸膛顺着他的力立刻躲开,“我唔饿。” 他抱着她,难得看她这幅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心情不错,虽然还是抱着,却也没有再勉强,“原来没哑。” 呵呵。黎式扯了扯嘴角,“我倒希望我又聋又哑。” “不准”,乌鸦放开她,却一把掀开了被子。香港的冬天虽然没有那么冷,可忽然一股凉风灌入,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身上还是一件他的衬衫,原来的衣服早就碎的不成样子,她没有裸奔的癖好,没办法只能从他衣柜里面拿了一件。黎式摁住他在自己腿上为非作歹的手,“你又做紧啲咩呀?” “不准聋,不准哑,还不准你是个跛子”,他抓着她的腿掀开伤口看,经过近半个月左右的修养,虽然过程中磕磕碰碰,但好在恢复的也算可以。 他蘸了酒精就往伤口涂,下手根本不知轻重,疼痛感让她本能性地抽回腿。但他压着她,又动不了分毫。 “你小孩啊?唔知要忍的?” 她哪有喊痛?身体自然的反应还要怪她吗?她保持沉默,心里把“不和傻瓜论高低”这句话默念了三遍。 原来他也知道每动手动脚一次,就会伤到她一次。药敷在伤口上有丝丝清凉感,她心里松了口气,幸好只是上药而已。 乌鸦一边给她换纱布,一边还不忘调戏她几句,“点?我无做点别的,你好失望?” 一条白皙的腿在他手里握着,她穿着他宽大的、还有些透视的衬衫,胸前隐约突出两点。手脚纤细,但乳房浑圆,衬衫盖不住那种她无意间流露出的性感。皮肤上还有零星的紫痕,有些褪去,有些依旧清晰,或深或浅,都是他或轻或重,给她留下的痕迹。 黎式很快察觉出他眼神不对,那里面欲望浓重的化不开,心中一惊马上踢开他的手,扯过被子把自己盖住,重拾戒备看着他,“添完药了,我累了,想睡了。” 乌鸦面色微变,意味不明地看了她一眼,把她从被子里扯出来,“不许睡,陪我食饭。” 陪就陪了,这个男人为什嚒非要抱着她吃饭?自己坐在他腿上,粥会更香? 黎式有些怕冷,他就连着毛毯盖着抱住她。右臂环在她腰上,手根本不会老实。她微微挣扎了一下,“你这样要怎么吃?” 乌鸦朝她扬了扬左手里的勺子,一口粥下肚,他皱皱眉,味道不错,可惜就是有点凉了。 是左撇子原来...她有些无语,干脆闭起眼不理他,这张脸看着就讨厌。 好不容易等那男人吃饱喝足,他又抱着她进了浴室,要她陪着洗漱,他的大手拖着她的臀,强迫她两条腿分开环在他的腰上。 “喂,你一定要这样抱吗?”黎式和他抗议,自己好像他身上的挂件一样。 乌鸦没理她,把她放在洗手台上。皮肤一接触到冰凉的台盆,她就下意识的躲,他的手撑在她两边,毫无空间多余,她只能往他火热的身上靠。 他似乎对她身体的反应很满意,强势挤在她两腿之间,笑得有点邪恶,“我睇你都会自己投怀送抱。” 她侧过脸,看向别处,“求你快点,我真的困了。” “求我快点?而家就求?有你求的时候”,他贴在她颈边,舌尖滑过她的耳垂,作势就又要扒她的衣服。 她抓住他作恶的手,“我仲带住伤。” 虽然他真的没对她做什嚒,但总要在她身上占够便宜,闹了许久才肯罢休。 乌鸦抱着她回去睡觉的时候,黎式一沾到床,就立刻背过身去,整个人在被子里缩成一团,一点都不想见他。 他同她一道躺下。 夜灯微黄,恍惚间他突然生出一种从来没有的新鲜感。这里是他的家,在他的床上,睡着一个他认知里的“他的女人”。 家。好像有了雏形。 “阿式”,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呆喺我身边。边度都冇去。” 她没有立刻回答,心里只觉得好笑。 没错,她是用自己作为筹码换取亲人的平安,但期待她满心欢喜接受这种折辱吗。她是人,不是物件。 她回过头去,第一次不惧他双眼,和他面面相对,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反问他:“坐监仲有期限。那么,请问我的释期系几时?” 他抿了抿唇,答道:“直到我唔要你。” 她笑了,是一种丝毫没有掩盖嘲讽的笑,“真系唔明白你。你唔缺女,点解都要睇住我?点?搞到我这样的良家女更刺激?” 他面色淡漠,“是又怎样?你明白D,这里是我话事。” 两个人就那么对峙着,在同一张床上。 他可以只手遮天,可以随心所欲,可以把她的身体当成征服的地盘。但他怕她离去——以一副尸体的形态同他问候。 而她把他所有奇怪的要求都统一处理成男人的占有欲处理。本质上只是想看她低头,看她在他卑劣手段下抛却自尊,沦落进烂泥里。 “我答应”,她说,“只一点,你唔好逼我。” 黎式不是一个悲观的人,在无法改变事实的情况下,利己才是首要。她相信时间,她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把自己的人生夺回来。 看不清楚他神色,或喜或怒。他其实明白,她只是迂回,但也明白,她让步了。面对自己无法抵抗的力量出于自保而让步。 他拥她入怀,生平第一次,抱一个女人不是为了发泄欲望。她温温热热的娇躯触手可及,血液流动的热度传达到心脏,填补了些上一世记忆里的缺空。 他也终于让了步,“好,我同你应承。” “那死仔回来了?”老Yuan就能听见骆柄润的声音,一根形同虚设的拐杖锄得地咚咚作响,“快点喊他来见我,还知道返嚟呀!” 乌鸦懒洋洋地坐在皮质老板椅上,把已经冲到门口的骆驼当空气。 “死仔还知回来?” 那男人充满痞气的笑笑,“没钱了呀大佬,在荷兰混不下去了当然要返回来咯”。 骆驼也是习惯了他这副欠揍的样子,不跟他计较太多,拐杖一丢,把他从椅子上赶走,自己坐了下去,“仲唔畀我斟杯茶?我知你返嚟,唔走堂口,唔走社团,行去夜总会?你死仔小心肾虚呀。” 乌鸦晃着脑袋给骆驼倒了杯水,拨了拨头发没有半点心虚的样子,“大佬,我倒时差。” 去夜总会倒?骆生差点一口茶水喷他脸上,“好啦好啦,我唔同你讲咁多废话,多系气人。山口组嘅嘢,听讲了?” 男人稍收了些玩世不恭的神色,“听了几句。” “噉你想点做?”骆驼问他。 东星乌鸦天性带疯,做事Sha力大,甚至有时候没什嚒底线,偏偏还长了个可用的脑子。行古惑的一旦能文能武,便马上能从一众打仔里脱颖而出。 自三年前起始,无论是在香港本地开拓,还是辗转海外揾银,乌鸦对社团的贡献可谓早已经胜过老一辈尸位素餐。但正所谓功高盖主,若是难以驯服这头下山猛虎,惹出麻烦,也非一般棘手。骆驼能问他意见,一是因要靠他,二是因要防他。 江湖传闻山口组跨海赴港是为了执行他们内部的秘密任务,但如此大动作,仅仅是为了某个人某件事,这种理由怕是难以说服他人。 吞没香港的团体,合并为日本的帮派,怕才是这帮宵小的狼子野心。 乌鸦笑了笑,语气很随意,“大佬话点做就点做罗。大佬话将他们都赶出去,我就将他们都赶出。香港人的地头,有日本人咩事呀?” “你倒是够胆。”骆驼颇为意外,他还真的是直接,对方势力强大,竟也丝毫不惧。 “我冇胆噶,大佬”,乌鸦SongSong肩,“我只知,香港人同香港人之间赚钱都抢唔够,嚟个日本人一齐抢,到时我怕连请细佬宵夜都冇钱。到时点呀?” 骆驼大大方方的白了他一眼,“既然你有谂法就去做。但有一点你畀我记住,别太过。”这家伙无论干什嚒事情,都没轻重,骆生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什嚒时候能稳便一点,“做好,我总系站你。” 乌鸦掀起眼皮看了对面的骆驼一眼,难知为何,这一世的老头总要比上一世的老头看起来顺眼。突然开始怀疑,后来自己还会不会做出那么欺师灭祖的事情。 他难得收起了吊儿郎当的神情,“我知。” 近几日,那男人都很忙。他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去堂口时,她还没醒。晚上从不知道哪里回来时,她已经睡了。 别说是想跟她说几句话,连照面都打不到。 乌鸦坐在堂口,听每天给她送饭的细佬说,黎式每天一个人在房子里,不是坐在阳台发呆,就是坐在客厅发呆。就算有人过去跟她说话,她也仅仅是掀起眼皮看一眼,又沉默着把脸别开了。 男人越听越皱眉。回想起她晚上熟睡时常会在梦里哭泣,好几次他都被她轻微的啜泣声吵醒,伸手开了夜灯,才看明她清泪两行。 她是有多委屈,连做梦都在哭。要哭为什嚒不在他面前大大方方的哭,光躲在梦里流泪。 他心绪被她感染,鬼使神差地抬手帮她擦去眼泪,那似乎滚烫的液体在灼烧他的手。 梦里的人好像漂浮在茫茫海面,沉溺之际终于攀到浮木,一瞬间抓住了他的手贴在自己耳边,整个人靠过来,她纤细的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缩进他怀里。 女人的两团柔软隔着一层可以忽略不计的衣料抵在他胸口,他意外于她主动的同时,一股热意下涌到小腹,欲望自然而然生成。 “阿妈...阿妈...阿妈我好累...你别丢下式一个人...” 他微微一怔。他对亲人之间的情感陌生,对“母亲”这两字更是陌生。她躲在他胸膛里抽噎,那一声一声对母亲的诉求,也在翻天覆地般搅动他的心。 白天装痴,晚上喊娘? 这算什嚒?假意答允,另类反抗?乌鸦自以为已经对她够好了的。 他越想越烦躁,却又不能忽视那点因她的无辜而让他心生的愧歉。 愧歉? 这两个字一出现脑海里,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出道十八年,做尽了多少恶事,怕是连阎王的账簿子都记不过来吧,他哪里还有心明白什嚒叫愧歉。 他只是不接受于她在自己勉强勉强、逞强,那明白的就是一种抗争,他不允许她抗争。 乌鸦推开了桌子上的文件,拎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一把掐灭了烟头就往外走。 细佬在后面追着问,“大佬...山口组嘅事情未讲完...你还听吗...?” “揾个人车畀我揸车,你车上讲。”他今天想早点回去,想去见人。 捷豹轰在高速路上疾驰,细佬每次开大佬的车都胆战心惊。乌鸦闭着眼睛假寐,听下面人讲说探来的消息。 话要说回八一年,山口组三代目田冈一雄病逝,组长一位悬空,帮主争夺战展开。其中最具实力的是八大金刚之一的竹中正久,其次是同属八大金刚的成员山本广。 竹中正久通过收买人心,顺利在观光酒店宣布继位为第四代组长。山口广怒不可遏,当即召集山口组属下23个堂口揭竿而起,在板宿举行兄弟盃成立一和会。 山口组和一和会掀起了史无前例的黑帮血斗。一段时间后,因一和会处于劣势,身为会长的山本广出动了黄牌——一和会的立花正仁,而立花正仁也立誓,他五天内会让竹中正久在人间消失。 后来,竹中正久连通两名副组长在赴往情妇约会的途中遭到埋伏仇Sha,在逃命途中被立花正仁当场击毙。 竹中正久死后,山口组与一和会的恶斗非但没有平息,反而越演越烈。两大帮会的互相Sha戮震撼日本全国。警方全力镇压暴力事件,但收效不大,直至后来的经济日趋繁荣,才让时间冲淡了血腥。 但是山口组并没有忘记竹中正久遇刺一事,四名行凶者的其中三人已然落网,却剩下头号人物的立花正仁仍在躲避。 九二年时,有人查说他到了中国的东方之珠香港。山口组得到消息后当下便派遣组内实力最为雄厚的原青男准备赴港拿人。 这个被公认为是山口组新一代的佼佼者带着手下猛龙过江,来到香港。立誓要斩下立花的人头。 当然,他们的目的不只会单在追凶立花上,真正意图,如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直到乌鸦站在家门口前,用钥匙开门时,细佬还在滔滔不绝的讲故事,他真不知道是该夸下面的人做功课认真,还是该怀疑他们的脑子是好是坏,都唔会长话短说? “差唔多得嘞,你还想入我家?” “唔敢唔敢。”细佬缩了缩脖子,他哪有这个胆子。 “噉就滚罗。去将我交代的事再查下。”乌鸦拔出钥匙就要进门。 “等下...大佬...” “做咩?” “那个亚佐,他话说愿意留在拳馆” “哦”,乌鸦挑了挑眉,“还算佢识相。”男人向屋里看去,外间没人。卧房的门没关严实,光线从里面透了些出来。 门外的细佬这点眼力还是有的,说完话之后就麻溜跑了,一刻都不多呆。 乌鸦关上门,没直接进卧室,走到一个柜子前,打开柜门拿出一个纸袋子,又犹豫了半刻,才再向里头走去。 「10」暗涌 【十·暗涌】 黎式没想到男人今天会回来的这么早,这几日早不见晚不见的,让她稍稍松了口气。但她一听到动静,抬头看到倚在门框上高大的男人,不自觉又紧张起来。 依旧是一盏床头灯点着。她背着光坐,一双眼睛带着警惕地看着他,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光线下她人影朦胧,却又是实实在在的是在他面前。几日不在她清醒的时间里见面,此时看见她,他心里莫名产生了一种感觉。 一种在他的认知里的不可言状、不知名姓的感觉。 他大步走过去,把纸袋子随便丢在床上,想都没想,揽过她的腰低头便吻了下去。 柔软温热,是他渴望了多日的味道。 他把她的呜咽尽数吞没,猛烈冲撞中带着一丝不易发觉的温柔,他不再咬她,只是翻来覆去的吮吸缠绵。 没有了痛觉的警示,她被他搅动得连挣扎都忘了,同时心中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异样的情愫,这种情愫让她心慌。她的不知所措很快被他敏锐地捕捉,便越发辗转流连,掠夺逞凶。 他把她原本抵在胸膛的上手拿下来环在自己腰上,他皮肤的温度一下子烫得她下意识想收回,却被他的大手紧紧覆住,动弹不得。 突然没了手臂力量的支持,她平衡不稳便向后仰去,他抱着她顺势也压到了床上。 光线氤氲,在墙壁上倒映出床上对影重迭的一双人。 男人的吻逐渐多了情欲的味道,感受到他下身的变化,她终于从失神中惊醒,没法推他便直接扭过了头,让他的吻落了空。 他一下亲在她的侧脸上,面对她的拒绝竟也没发怒,抱着她浑身发热的身子,故意贴到她胸前听,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式,你心跳得好快。” 她被他得话逗红了脸,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嚒,“你...你别叫我名字。” 其实,男女之间做到这一步,后面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了。他更是一个从来不知道忍的人,哪管女人愿不愿意,只顾自己舒服。如今却可以在她在身上一次又一次的停下来,不得不说,他自己都有点佩服自己。 他没放开她,又捉过她的脸亲了下去,只不过这次是浅酌,还不等她在抗议就已经离开了她的唇,不忘继续调戏她,“好甜。” 死流氓。 黎式把自己的手从他的腰间抽回来,再去推他,“你起来,重死了。” 乌鸦难得从善如流,坐起身来,伸手拿过一边已经被他们二人压扁的纸袋子丢给她,“呢个系你亚公在荷兰时,托我转畀你的。” 亚公?黎式也坐了起来,还不等她抬头问什嚒,那男人已经关了房门出去了。 ...这人还真是随心所欲。 黎式打开纸袋,里面是一封信和一个黑盒,盒子里是一个银色的镯子。 ——“我的式,亚公深感对你唔住!亚公这一生,早年作孽无数,晚年留唔得你阿妈,你小姨,你阿弟,而家重畀你做出咁嘅牺牲,亚公生不如死。 这系老天对亚公嘅惩戒。 如果让阿公失去什嚒,可换你归家,亚公情愿而家就去死。 式,你一定要坚强。 这个镯子系我黎氏嘅传家物,叫做平安镯。假设,我们爷孙此生冇机会再相见,亚公只希望这个镯子能保佑你,好似亚公在你身护你,保你一世平安。 平安!平安! 千万珍重,珍重万千。” 她合上信纸,眼泪一滴两滴落下去,逐渐打湿被褥一片。 千言万语,万语千言,都化为声声珍重。亚公七十已近,半截入土。无非是只盼望一家和乐,喜乐安好。 无奈,人生几何多艰。 黎式小心翼翼拿出镯子,举在灯下看,银色的本体,内圈里刻了平安两个字。她面上泪痕打满,却依旧在忍住哭泣,这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镯子套进她纤细的手腕的那一刻,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哭了出来。 ——“平安”两个字正对着她孱弱皮肤下的青色脉搏。仿佛是亚公的大手牵着她的小手,陪着她,护着她走过人世间的荆棘丛生。 乌鸦拎着袋子从外面回来的时候,还没推开门,就听到了她的哭声。她的哭像一个孩子的呐喊,传达着一种纯粹的悲伤。 他稍稍推开了些门去看她。她抱着自己缩在床的一角,哭得不加收敛,哭得浑身战栗。 面对她不可敌的力量,她宁可拿一把剪刀自尽都不肯流露出脆弱,如今却在亲人的三言两语前就卸了刺甲。 忽然间,他好像明白了一件事情。他面前的这个女人,可以占有,可以欺压,可以凌辱,但是就是征服不了。除非她愿意,不然那双眼睛里,永Yuan写满鄙夷。一种平静却致命的鄙夷。 她如月亮般平静,却如白兔般警觉,还如飞鸟般难控。 他总是想通过强迫她,想让她在自己面前流露出情绪,或喜或悲,都好。只是她太倔强太倔强,这种倔强里充满不甘,便更加激起他征服的欲望。 如今他看到了。她的哭声告诉他,她崩溃了,可却又满足了什嚒呢。 他不是没有见过女人哭,他自认为那是女人为了达到目的而虚伪矫饰的工具。但此时卧室里那撕心裂肺的声音在一下一下的撞击他的心,也在牵动他莫名的情绪。 男人快步走过去,一把把她扯进自己怀里,用力地抱着,仿佛要把她揉进身体里。怀中的女人起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便开始挣扎,他死命抱着她,不肯放开一点点。 她挣扎不开,就凶狠地一口咬在他肩头。她的不愿、不甘、委屈,甚至想撕掉自己温柔的表面,向老天爷竖一根中指。所有负面情绪都化为气力,尽数咬在这一口上。 他一声不吭,承受她给的这一份痛。 铁锈味在嘴里蔓延开,她不喜欢他血液的味道,松了口。双眼无神地盯了一会儿某处,又开始挣扎大哭起来。 他抱着她,随她去哭,随她去闹,就是不松手。 世间繁华太多,人影交错擦肩而过。暮色具暗,如在荒芜中崩断神经末梢而吸食了麻醉,再不可收拾。既然她让他停下了脚步,那就不会轻易放开。 她在呜咽中对他说,“我恨你。” 他不怒反笑,双臂越发收紧,只想留住她所有温度,“那就恨我吧。” 抱歉各位。这章稍微有点少。 因为从这章往后,铺情部分从阿姆斯特丹到伦敦,再到香港,全都结束。换句话讲,就从第十一章起始,是真正意义上的主线了。 乌鸦哥原来是个冷圈,能获得大家的喜欢我很意外,也很欣喜,原来有那么多人在和我一同喜欢鸦。 十月的更新正式结束。在这里跟大家保证,往后的故事,我只会更用心去撰写。 还是那句老话。 感谢喜欢,欢迎追更,不负期待。 「11」战况 原青男,山口组麾下「青男组」组长。 一九七一年晋身江湖,其时只得十一岁。两年后因误Sha罪被判入狱四年,刑满后加入山口组。十八岁被擢升为组长,是山口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组长。 主要收入来源分三大块,色情产业、小电影制作以及地下赌场,年薪超逾一亿日元。地盘势力几近垄断日本新宿所有歌舞伎町,手下四大护法——一夫、二郎、北爪三、贺四,个个猛将,管辖组中六百二十人。 名副其实山口一代猛人。 如此对手携麾下众人猛渡香江,不可轻视。 挺军香港地下世界,首先侵蚀毒品市场。香港这边毒品价格混乱,价钱不统一,根本难成气候。山口组想做香港最大的经销商,由他们负责承揽货物,负责销售,进而把毒品世界垄断下来。 让香港私贩的矮骡子可以直接将货卖给山口组,这群人每个月也都会得到相应的薪水。山口组财大气粗,出资自然不会是少数。等他们囤下大量毒品,市场上极度缺货的时候再出去散货,那时收入粗略估计可以直接翻倍。 在日本人的眼里,他们总认为中国人没有骨气,而且现在是资本社会,哪个出钱哪个自然就是大佬。况且,山口组是世界第一大帮,边个不敢从。 只可惜,这步看似完美计划刚开始实施,就遇到了阻碍。忙忙碌碌几天,在市面上搜刮的毒品竟然只有几个箱子。 全香港的毒品肯定不会只有这么几个箱子,只是大部分的贩仔都不想给别人打工,而是希望自己贩卖,就比如和记的巴闭。 说到巴闭,因为和东星打过生意上的交道,也算是乌鸦的老熟人,只是对这人,他却是不屑一顾。 这个和记的红棍巴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烂人。按理说混到他这个份上,路边摊保护费这种小钱肯定是看不上眼,可他不光白吃路边摊鱼丸,还要将保护费加价,遇到不肯乖乖交钱的,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海扁,贱淫辱掠啥的那都是常干的事。 不光对这些小本生意的摊主心狠,对待自己的手下人也是同样的凶神恶煞。记得有个细佬因为没有来得及去收地佗,就被巴闭一个烟头直接摁进了嘴里。 道上都说他乌鸦暴戾猖狂,手辣心狠,当年如能保住自己小命,跟着他,赚的有多饱,自己心里都清楚。像巴闭这样的,真不知跟着做他细佬是图些什嚒。 巴闭手上的白货起码要占整个市场的1/6。拥有这样的仓量,被山口组盯上,也不是什嚒意外之事。 乌鸦坐在堂口,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写字台,对如今的战局算是有了初步的了解。男人吸了口烟,问手下人,“我要你查的人查到了吗?” “大佬,查到了。” “哦?”乌鸦有点抑制不住的兴奋,时隔两世,又听到你的消息,陈浩南,且看这一回,是谁死在谁的手里,“他怎么样?” “唔算好。” “点讲?” “都系要讲返巴闭” 本以为巴闭这种视财如命又短视的人,面对山口组双倍的开价一定满口答应,没想到他竟然二话不说拒绝了。 当然,他可不是因为有什嚒不跟小日本做生意的骨气,只是单纯是觉得给别人打工,Yuan没有自己赚得多罢了。 钱没能收买巴闭,山口组就把主意打到了女人身上。 听说巴闭每晚都会去跳舞,因为在那里有个让他痴迷的舞女,叫Eva。巴闭已经钓了这个女人好久,可是却偏偏钓不到。 在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有钱就不会缺女人,舞女跟客人上床那都是常事,可这个Eva却怎么都不肯同巴闭出去开房。 贺四为了巴闭的事找到Eva,只要她陪巴闭睡一宿,那么他就能得到一百颗迷幻药的报酬。如能将他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那么贺四保证是不会亏待她的。 虽然报酬丰厚,但Eva还是犹豫了,因为她原来是陈浩南的马子。 四年前,巴闭因为调戏自己,被陈浩南暴揍了一顿,事后巴闭怀恨在心,买通警察陷害他藏毒。 栽赃陷害算是如今这个年代香港皇家警察的惯用手段了。小弟阿喜冲动袭警而被捕,蹲了苦窑。 当陈浩南知道幕后黑手是巴闭时,立刻手持双刀在闹市街头怒砍了巴闭。砍了人自然是要跑路,也就是那时候,Eva跟他分了手。 经过了一夜的深思熟Lv,Eva还是没能拒绝那100颗药丸的诱惑。第二天她便同巴闭一起去了湾仔的广东酒楼,后面的事情就是自然而然的了。 其实,向Eva展开了疯狂的追求的巴闭,垂涎Eva的美貌只是其次,当年头部被砍了十多刀,这仇怎会忘记,睡他睡过的女人,想要恶心陈浩南才是真的。 贺四本以为这一招定会让巴闭顺从于山口组的招安,没想到好说歹说,巴闭都始终不愿意去替山口组打工,这下惹的山口组Sha心已起,当即派出了负责在港一切武力行动的北爪三。 就在巴闭受用于Eva的身体时,二郎的手枪已经指在了他的脑后。 Eva一听是山口组的人,还以为他们是贺四的手下,求生使然便喊自己是为贺四做事的。巴闭以为Eva与他们是一伙的,所以将Eva挡在了身前,像以她做人质。 谁曾想北爪三抬枪便射,丝毫不顾及被挟持的女人,直至将手枪里的子弹全部打光才停了下来,一阵枪响,瞬间轰的Eva的脸只剩下了半张。 躲在Eva身后的巴闭逃过一劫,转身就跑。可惜他马上就被堵在一个加工城里,二郎与北爪三已经射光了子弹,巴闭不知从哪里抓过了一根木棍,大有同归于尽的架势,但以他每天过着醉生梦死日子来看,又怎么会是山口组的对手,很快被打得失去还手之力。 北爪三扯过了奄奄一息的巴闭,将巴闭的脑袋按在了钻孔机的钻头之下,不管巴闭撕心裂肺的求饶,对准太阳穴,将钻头一点一点的钻进了巴闭的脑袋。伴随着北爪三恐怖变态的笑声,鲜血混淆着脑浆飞得到处都是。 巴闭死活不死跟陈浩南关系不大,关键是他的旧爱Eva死了。 那晚他本想去找Eva问清楚为什嚒跟谁不好,偏偏要跟跟他有仇的巴闭。可还没走到门口,就见到了死相惨状的女人。 大雨滂沱。 解决了巴闭的二郎与北爪三刚要离去,碰见寻着枪声而来想欲手仞仇人的陈浩南。 北爪三这个纯粹的Sha戮机器还想上前找麻烦,却被不愿节外生枝的二郎直接拉上了车。陈浩南站在雨中,眼睁睁的看着Sha害伊娃的凶手扬长而去。 种种的迹象向陈浩南表明,此事一定是山口组所为,他立誓要为伊娃报仇雪恨。而也因为他出现在巴闭死亡的附近,和记把他当成了Sha了巴闭的凶手,把陈浩南三个字写在了红榜追Sha令上。 呵呵。扮情圣,装情种,不愧是你啊陈浩南。真是无论何时都能死在女人身上。 一想起上一世他抓了陈浩南的马子逼其现身,就差一点点,他就能干掉这个天敌,就觉得血热。 不过,不知为何,这一段记忆在他脑海里很模糊。那个貌似叫细细粒的女人死在他枪下,但是为什嚒他会有一种窒息般的心悸。 拜托,那是陈浩南的马子,关他什嚒事。 “大佬那陈浩南而家畀和记追Sha,还如要埋手,系个好时候。” “诶诶,收声”,乌鸦故作一副心疼样,“咱们系正经人来的,点好做噉趁他病,攞他命嘅嘢。” 因为这个人,他被生生烧死在火里。 阿鼻地狱走一遭,十殿阎罗见一遍。如今,乌鸦怎么肯让他那么轻易的就去死。 “可大佬” “我唔单止唔Sha咗他,我仲要帮他。”?细佬满腹疑惑,但又不敢多问。 “几点了?”乌鸦看看玻璃外面的天色,掐灭了烟问。 “啊?”话题转得太快,小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五点半了。大佬,晚上系去KTV吗,老板前几日就嚟请咗,话系最近新嚟咗几个女,好靓嘅。” “大佬” 乌鸦还没说什嚒,又一个小弟进来,看里面人的在说话,便一时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开口。 那男人已经起身要走,“有屁就放,别阻我时间。” “嗰个亚佐,他说他想他想和大佬打一场拳。如果输了,就拜大佬”这话越说越没声音。 乌鸦仿佛听到了什嚒笑话,不掩嘲讽,“佢想打就打啊,佢系边个啊?搞清楚,我不做掉他已经算我心善了。嘁,少来烦我,让他知道知道,这里,是谁话事。” 小弟赶忙把车钥匙递过去,“系去KTV呀,我先畀嗰边打个电话。” “去你老母啊”,乌鸦甩了个白眼,上了车一脚油门就轰走,吃了一嘴汽车尾气的细佬面面相觑。 最近大佬是怎么了,原本最爱夜蒲,现在去的频率大大下降。不过,他的事情又边个敢多言,只能都两眼朝天,就当啥都不知道咯。 别人都以为乌鸦是有了什嚒新的销魂窟,谁都没想到他只是早点返家而已。 也不是没有身材火辣声音性感的妹仔倒贴,只是他看着在自己面前脱得精光,张开双腿就等他来上的女人,除了索然无味,没其他想法。 场子里的那些,都激不起他的欲望,就算勉强去玩,也不尽兴。 好不容易碰上个不错的,操着操着,脑海里莫名的就又浮现出黎式的脸—— 她面色淡漠,指甲嵌入他的皮肤,留下血痕,声泪俱下地在说,我恨你。 他能泄出来,不是身下的女人夹的,是幻相中的她刺激的。 以往他从来没觉得女人跟女人之间有什嚒不同,只要身材够好,脸蛋够看就行了,上了床,不都一个样。 如今却感觉,大概哪个女人上起来,都没有家里那个女人来的爽。 去夜总会没啥兴趣,反而是每次飙着车在回去路上,心情都会莫名变得很好。 好像,家里有那么个人在,猜不到今天她是什嚒样的情绪,不知道她会跟自己说些什嚒,每天跟唱戏似的,日子也变得有趣起来。 捷豹停在楼下,他没察觉自己上楼的速度快了些许。 门打开,她站在木柜前,望向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惊讶,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回原处,当作没看见他自顾走开。 男人习惯了她这种态度,直接上前从后圈住她的腰肢,脑袋隔在她肩头,抱住了不肯放手,“做亏心事?” “放手”,她斥道,“我又不像你,尽做烂事。” 比起先前终日沉默不语,她如今能与他正常的对话,无论说什嚒,他都高兴。黎式面相生得温柔,那种斥责在他听来,简直就像娇嗔,在勾引他。 “什嚒烂事?”他笑,微微偏过头,极其自然地亲在她脖子上,“真的烂事我还没做,要试试吗?” 她已经摸清了他得寸进尺的套路,边躲边和他扯开话题,“你你是不是姓陈。” 身后的男人不理她这种无聊的问题,从脖子吻到脸颊,想去寻她的嘴。她忙问,“嗰张相上的人,系你?” 那男人明显愣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你翻我东西?系想走?” “走?我跑得走吗?这里是你地头,我连这扇门都走不出。”黎式陈述事实。 就算她真的离开了香港,那男人知她亚公在哪,知谢聚在哪,她有亲人的牵绊,根本也不敢走。 “清楚就好”,乌鸦重新埋到她颈间,她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幽香,直入心脾,他贪恋这种味道,竟有些神迷,“那你翻箱倒柜想做乜嘢?” “我搵点纸笔写日记唔可以啊,坐监都好有娱乐吧”,她推他的脑袋,可惜太重了没推动,“我看那张照片背面写了‘陈天雄’三个字,这才是你名字吧。” 他的心仿佛被撞了一下,上涌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这好像是真正意义上的,她喊他的名字,不是乌鸦,是陈天雄。 他抬起头来看着她,眼里是说不明的情绪,“你叫我什嚒?” 黎式被他弄的莫名其妙,“陈” 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他一下吻住,言语尽数被吞入腹。 她的声音被堵在喉咙里,被其取代的是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也不知道被他拽着吻了多久,氧气重新回到她身体里的时候,她才稍稍清醒了一些。 黎式呼吸急促,胸口高低起伏,又看得他一阵眼热。她太明白他脑子里在想些什嚒,连忙扯高了衣襟,推开他向里面走去。 “你去边呀?” “肚饿。” 她记得在他厨房的柜橱里还躺着两包泡面,虽然可能都过了保质期,不过总比没有好。 冰箱里清一色是啤酒,连个鸡蛋都没有,那男人的确是个压根不知道怎么过日子的人。不过也对,哪个古惑仔是会过日子,房子只是用来睡觉。 她还没拉开厨房的门,就被他追上来一把拽走。 “你有没有人性啊,都唔知肚饿吗?”怎么会有人脑子里只想着占女人便宜这一件事情。 他把她拽到床前,指着床头旁的一个纸袋,皱着眉问,“这里有衫你唔知换?日日着我的衬衫,系想沟我?你想同我做,直说就好了,唔使那么麻烦。” 他又没同自己说这里面是什嚒,她当然不知道这里面有衣服。 乌鸦见她发愣,掏出里面的衣服一股脑塞进她手里,“快D换,同我出门食饭。” 出门?他竟然允许她出门了?不过下想想也是,他也不怕她跑。先不说元朗是他地头,如果他一个黑道的大佬,连一个女人都看不住的话,干脆就别混,回去种地算了。 “装傻?那我帮你换。”那男人说着就要上手扒她的衣服。 “你出去。”黎式打掉他的手,抱着衣服退后了一步。 “唔系吧,你身上边我冇睇过,你仲匿什嚒。”他不但不走,反而大咧咧的坐到了床上。 “那我走。” 她一头钻进了浴室,用最快速度反锁上了门,把男人挡在了外面,却还能听他在外面叫嚣——“五分钟不出来,我就入去帮你脱。” 死无赖。 ————————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12」相护 乌鸦给她买的衣服,尺寸居然出奇的刚好,甚至连内衣的大小都是恰到好处。 黎式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那男人暇意地靠在床头看着她,嘴角还勾有一抹笑。 “看来我比划的很恰当。” “比划什嚒?” “当然系同卖衫的比划啊”乌鸦用两只手对着她打圆,“咁店家都话你身材好来着。” 知道他流氓本性,她又羞又恼,却又奈他不得。 “去边度呀?” 他拉着她出门,没想回答她。 “喂,我鞋没穿啊。” 那男人这才停下来,看向她一双白皙的脚。她被他劫来,自己的鞋早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丢出一双自己的拖鞋给她。可怜以她的脚码拖着他的人字拖,就像小孩偷穿了大人的,一大半都是空余的。 银色的捷豹XJ200停在九龙酒楼门前,里面很快迎出门童来帮乌鸦泊车。 他等她一下车,就不顾她的挣扎,一下子牵住了那只又白又软的手。用的力对她来说有点大,一下子把她捏疼了。 “放开。我不跑。” 他回头过来,“你跑得脱?跑不跑的我都要牵,你没资格话不。” 她懒得跟他计较,就随他去。 一走进酒楼,穿着西装的大堂经理就马上来迎接,“乌鸦哥今日点得闲过嚟?都冇先通知我们,真系对不住,包厢已经冇咗。您今日”滑头的经理目光在黎式身上转了一圈,最后看到男人牵着她的手,马上笑得春风满面,一改口径,“两位呀。二楼仲有雅座,您今日将就一下?我保证系上好的雅座,绝对唔会打扰到您。” 除了社团应酬,私下里其实他不怎么喜欢上酒楼。他更喜欢去大排档,东西新鲜,而且都是他罩下的店家,熟门熟路吃得也更舒爽。 可不知道为什嚒,第一次带她出来吃饭,他还是选择了有些档次的酒楼,下意识的觉得她那般家庭、所受过那般学识下的娇养成的女人,会不喜欢,也不习惯那样的烟熏火燎。 乌鸦没说什嚒,只是点点头,让他前面带路。经理亲自奉上菜单,按照他原来的口味推荐菜品,“今日刚捞上嚟的东星斑,皮都系血色嘅,仲有手腕子咁大嘅基围虾,好Q讲” 他偷摸看了一眼大佬身边的坐着的女人,眼睛一转,翻过一页菜单,咧着嘴道,“重有象拔蚌,都系今日刚到,比人嘅手仲要大,可劲了” 黎式不在乎吃什嚒,她向来以为掏钱的人才好决定吃啥,就压根没在听。 乌鸦听明经理的话外之音,他倒是想点些蚝啊蚌啊,不过,就怕吃了太补,身边这个没眼色的还不让碰,找鸡也没什嚒意思,到头来难受的还是自己,想想就算了吧。 点了虾和鱼,要了烧鹅,又喊了两个素菜,经理便拿着单子走了。 男人危险的目光落到黎式身上,手上微微一用力,便把她扯过来了一些,靠近她耳朵旁吹气,“你话我为咗你,连蚝都唔食了。到时候我干你干猛了些,都唔好怪我。欠的,总要都讨回来的嘛。” 这家伙还真的什嚒话都说的出口,她瞪了他一眼,硬是甩开他的手,站起身来,“你慢吃,我去补妆间。” 他马上又抓住她,“连妆都没画,你补个头妆。” 这人有没有文化啊,她有些咬牙切齿,“是卫生间啊卫生间。” “厕所就厕所罗,讲咩补妆,假高贵。” 夏虫不可语冰!黎式深吸一口气,第八百+N次不跟他一般见识。 用热水冲了冲冰凉的手,她看着镜子里有些被水雾模糊住了的脸,直到今天,她还是有强烈的不实际感。 从前在她对自己人生无数规划里,甚至宁可去打黑工,都没想到会被人劫持到香港当金丝雀。不,她比金丝雀还不如,顶多算个玩偶。 她掬了两捧水扑在自己脸上,待稍清醒了些,才抽了两张纸擦干手转身出门。 还没走过转角处,黎式就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脑子还没思考,步子已经追了上去。 “你你你系由贵吗?” 面前的女人身形窈窕,雍容华贵,一头短发梳到后脑,气质高雅,一双眼睛流露着智慧。她讶异的看着黎式,没有听懂她在说什嚒。 看到对方的神情,她突然意识自己说的还是粤语,便想尽脑子里的日语,对她说道,“失礼ですが、徳川祐希さんでしょうか? 私は纪子さんの友人です。 草刈纪子さん。(请问,您是德川由贵女士吗?我是纪子的朋友。草刈纪子。)” 黎式的记忆里向来很好,她记得纪子和她说过,她有个发小名叫德川由贵。她们一起上女中,一起上女高,虽然年纪比纪子大了几岁,但二人的关系一样很好。后来纪子去了英国念书,由贵也嫁了人就断了联系。 纪子给黎式看她们过去的合照,一个风韵,一个清雅,亲密无间。 由贵是德川家族的后代,更是因为貌美被誉为日本第一美人,可她偏偏嫁给了恶名昭彰山口组的一个高层。这段婚姻也曾受日本国内的一致猛烈抨击。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结婚后身份特殊,或者是因为别的原因,后来纪子每每与由贵写信,却都如石沉大海,毫无音讯。 德川由贵没有被面前突然出现的女人吓到,微微打量她,只觉得她生得很美。一身单色的连衣裙,外面穿着一件深色大衣,长腿笔直修长,乌黑的长发卷卷的落在肩头。不施任何粉黛,就已经是经典的东方美人。 “はい、徳川祐希です。あなたが谁なのか闻いてもいいですか?”(是的,我是德川由贵。请问你是?) “私はライ?スタイルと申します。 私は纪子さんの友人で、大学の同级生です。”(我的名字是黎式。是纪子的朋友,也是大学同学。) 德川由贵察觉出她的日语不是太好,便主动提出可以用英语交谈,她也是能听明白的。又听黎式提到草刈纪子,由贵脸上有些浮现出淡淡的悲伤。 “纪子,她还好吗?” “她很好,就是非常想念你。真是想不到,竟然让我在这里遇见了你。” “请代我转述纪子,是我非常对不起她,辜负了我们那么多年的友谊。” 就如秉持着她一直所信奉的乐观一样,黎式本想说一些希望她们二人能再度交好的言语。但转念一想,日本德川氏并非小门小户,出生在如此鼎盛的家族,想来背后所要承受的压力也非寻常人可比。 未经他人苦,莫行他人劝,就把所有的话咽了回去,只是应承说,“我一定会把你的惦念带到的。” 二人在餐厅较为冷清的一个角落里说话。但因她们容貌突出,很快吸引了一众在附近的小混混的目光。这帮的矮骡子不仅目露色光,并且说着淫言浪语,色胆包天欲行不轨。 “条女正哦。” “好波!” “个畀你,一个比我啦。” “喺床上面,应该好姣!” 黎式一向警觉,察觉到危险,不动神色地转身,拉着德川由贵迈开腿就跑。女子最好的防身术救是走为上,但这一跑越发勾起这帮烂仔的兴趣。 混混几人堵住路,围住她们两个,笑得淫荡好似已春风一度。德川由贵比把黎式高出半个头,稍有年长便自觉的把她藏自己在身后。 六个男人瓜分两个女人,怎么都不会手软。德川由贵被大力扯到一边,一个地中海的瘦排骨张口就要去亲。黎式见不得她如此受难,便用尽全身力气向他撞去。瘦排骨刚被她撞开,又被另一个气愤男人一把扯过去,一巴掌甩在脸上。 “贱人!仲敢玩嘢!” 她白皙的皮肤立刻泛起了红肿,有那么三秒,神智是迷蒙的,这就是男性和女性之间绝对的力量差距。只用一个手掌的力量,就可以让她失去自保的能力。 烂仔将手伸向了黎式胸前。 突然,砰的一声。在场的所有人,谁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嚒,只见那个寻衅的矮骡子就已经倒飞出去了数米之Yuan。 拳风刮过她耳边,缩在墙角,她逆着酒楼灯台看去。 身躯颀长,肩膀宽阔,浓眉挺笔,棕金发后一双写满暴戾的眼睛,如她梦中所见恶魔,这不是乌鸦又是谁。 那一拳之后,在场之人能清晰听闻骨头碎裂的声音,烂仔鲜血狂吐,不省人事。 他的力量才是对普罗大众的绝对压制。眼睛里的火已经烧得压不住,可偏偏那男人嘴角还挂着笑,令人毛骨悚然。 够胆动自己嘅人,寻死。 几个烂仔级别太低,竟连东星乌鸦都不认得。不认得就算了,见他身上一件皮质背心裹体,露出两条手臂,肌肉厚实且线条流畅,满身邪气,战斗力显然,如此浓郁的江湖味,竟也没让这帮小人看出些端倪。 见兄弟被打,其他帮闲都立刻起身朝着乌鸦冲了过去,男人眼神突然变得凌厉,一记横扫千军就将几个冲在前面的混混打退了回去。又快速的抓上了一个烂仔的手腕,一拳就将其轰出了五六米Yuan。 黎式知道男人一向手段硬朗,却也是头一回看他打架。明明是六七个人群攻他,他却偏偏打出了他一个围殴众人的既视感。拳拳到肉,不留任何情面,奔拳所到之处,鲜血淋漓。 寻常的四九仔根本就近不了他的身,其中一个混混吐着血从地上爬了起来,见乌鸦如此霸道,自然不敢再次上前,只敢左右打探。黎式被护在那男人内边,动之不得,突然看见了站在一旁的德川由贵,卑鄙的烂仔偷偷拿起旁边的一个盆栽,疯狂向着那美人砸了过去。而这时乌鸦还在与人纠缠,本是无意顾及,是黎式喊他救人,他才想着从这边抽身出来,飞出凌空一脚,直接将盆栽踢了个粉碎。 乌鸦落地的瞬间,黎式也跑过去一把护住德川由贵。这帮色胆包天的矮骡子面面相觑,见况不对,纷纷打算闪人。 “想走?” 说话的是一个刚刚赶来的男人,他站在廊道口,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这份气势乌鸦在江湖之中混迹了数年也都未曾一见。气宇轩昂,威武严肃的脸上带着压制不住的怒火。同他一样,浓郁的江湖气息扑面而来,压迫感令人窒息。 都说乌鸦下手狠绝,这突然出现的男人也非寻常之辈,拳头所过必是哀嚎。 或许也是不想真的在这公共场合里闹出人命,那人最后与乌鸦对视里一眼,心照不宣地放了这帮烂仔一马。 虽不死,但苦头是够吃了。 那男人向德川由贵走去,二人用日语交流,似乎是在关心她是否有受伤。黎式光顾着打量别人,忘记走到了自己身边的男人。 乌鸦一把拉起她,摁在自己怀里,一脸凶狠地骂,“你都算系会畀我惹事,这一阵唔见,就畀我惹咗咁多男的。” 她手臂被他握得疼,“放手啊你。” 要不是他把自己从伦敦抢到香港,她会在这里差点被人轻薄吗。自己还没委屈,他又生哪门子的气。 乌鸦浓眉紧缩,盯了怀里的女人一会,看清她左脸上的红肿,黎式还来不及和德川说话,就直接被一把拽走。 “回家。” 德川由贵身边的男人喊住正要离开的二人,“请留步。敢问阁下,可是东星下山虎乌鸦?” 看他的打法,有几招是他惯用的绝学,猜到他的名号,在香港,并不是什嚒令人意外的事情,男人转过身来,脸上满是不耐烦,“你系边个?” “山口组,原青男”,他递去一张名片,“多谢你救了我妻子。你想要什嚒都可以告诉我,作为我感谢你的报酬。” 原青男?竟然是这样巧。乌鸦这才开始打量面前的男人,原来他就是那个欲独搅香港风云不宁的日本佬,倒是真有几分实力。自己私下里已经做了那么多功课,总以为会在什么社团里的大场合见到,没想到在这间酒楼里就看得真面目。 乌鸦收下了名片,微一颔首,“高兴识到你。多谢就唔用咗,本来要救我条女,救你老婆,顺便而已。” 原青男看出他去意明显,也不留人,让德川由贵挽上自己,与他们告辞,“那就,有机会再见。” 说是出来吃饭,结果一口饭都没吃成,乌鸦黑着一张脸,把黎式拽出酒楼,一把塞进捷豹里,踩下油门就轰了出去,时速直飙130。 黎式看了一眼他线条冷硬的侧脸,只觉得他莫名其妙。是,他赶来与她相护的瞬间,她或许是有一瞬间的动容,但很快理智压制了情感,如果不是他,她又怎么会来香港,遇见这种乱七八糟的人。 真是好笑,自己都没说什么,他倒是生气起来。脑子多半有问题。 乌鸦余光瞥到她嘴角略带讥讽的笑意,内心的火再压不住,一个急刹把车甩到路边停下。因为突如其来的惯性,她整个人要撞上车前气囊,又被他一只铁臂横过来拽进怀里。 他手指用力捏住她的下巴,死盯了她片刻后,重重吻了下去。 「13」洪门 她承受过他的吻,侵略的,占有的,温柔的,唯独没有受过他愤怒之下的。 他钳制着她,没有给她留一丝能挣扎,能躲避的余地。他在她的口中尝到血的腥甜,那钝味是他的,但这种痛感更叫他兴奋。 还敢咬他?便叫他愤怒。 他强行凌掠过她的唇舌,齿间稍一用力咬破她的血肉,二人的血,在纠缠间混Za在一起。 黎式放弃抵抗,干脆不动,随他去掠夺。 男人在餍足后才肯放开她,对上她冰冷的眼神,心蓦地被一击。 她横眉冷目,轻笑问他,“满意了?” 他又拉近她,近到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彼此的影子,一只手抬起她下巴,“我话唔满意,你给上吗?” 一场激吻,他的欲望早已抬头。 她感受到坚硬,一把用力推开了他,“无耻!” 其实乌鸦也不知道自己在生哪门子的气,只一股心火从心底往上烧,直到烧掉他的理智。 他不知道黎式是不是真的认识那个日本人的老婆,但看她们站在一起的样子,是那么的合衬,仿佛她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她,只是被自己抢来的。她原是有朋友,原有是社交,原是有自己的人生,而这种干干净净的人生里,绝不会有他污糟的影子。 他忍不了别的男人在她的身体上动手动脚,更忍不了她在自己视野之外。把她绑在身边的时候,他都觉得她离自己很Yuan,若是稍有些分离,忌惮同如永别。 乌鸦又强行抱过她,清晰感知到她身体细微的变化,她随他抱着,却在战栗。 不是恐惧,是强制冷静压制下的出于身体反射的战栗。 他几度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她见不到他的神色,更不会捕捉到他眼里一闪而过的无奈。许久后,乌鸦松开她,开车沿原路返家去。两人一路俱都沉默,黎式把头转向车外,不再看他一眼。 车停下,她任凭他抱自己上楼,把浴室门一关,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就侧过身睡下,一句话都不想与他讲。 床的另一侧塌陷下去,乌鸦擦干了头发躺回来,看着她光洁的背,伸过手去扳她的肩膀。她闭着眼睛,不肯理他。 他知道她没睡,竟也没勉强,收回了手,习惯性点燃一支烟。卧室内本就光线不足,一根烟的含量已使朦胧。烟蒂掐灭,他不再去将她扳过身来,直接贴上去抱着她,向着她的耳畔呼吸。 她皱了眉头,去推他。 一次没推动,两次还是推不动。她终于睁开眼,“我说你可唔可以行行好,睡觉就唔好畀我食二手烟。” 他的手臂熟练无比的横到她的腰间,她向来体凉,正好中和他的炙热,“我新攞支烟畀你,你食一手?” “多谢你。我冇福。”她又闭上眼,大晚上不睡觉,哪个有这种闲情陪他无聊。 夜重新安静了下去,不知道二人在平静的表面下僵持了多久。 直到她脑袋发昏,直到他手臂具麻,男人埋在她脖颈间,话从心九曲到说出口,却总是变了味道,“在香港,你只能识我。” 他不懂讲,她不屑问。但是日子还在朝前过。太阳出来又是新的日期,把无数黑夜里的纠缠罪孽都翻了过去。 这几日那男人很少回家,偶然回来也是深更半夜。她睡得其实很浅,他一进门,她就醒了。不过,她不在乎他是从饭局回来也好,从春女的床上下来也好。种种都与她无关,更不想过问。装睡是最省事的敷衍办法。 男人明白她的避而不见,不过她愿意撑着一张看起来还算平和的面孔正常生活,在眼下勉强算是令他满意。 他不回家,倒不是真的醉生梦死在花花世界。计划正式开始,他要把日本人扫出港岛,还要陈浩南生死难求。 一走出酒楼,夜色中的霓虹打亮他神色,狷狂不止。细佬跟在身后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大佬要约见和记的人还特意透露巴闭非陈浩南所Sha,这不是救他一命?要不然趁他被追Sha直接多补两刀,生死算天。 乌鸦斜睨了他一眼,笑,“你咁有主意,要么你来做大佬?” 细佬被男人瘆人的笑容吓得噤声。 乌鸦当然不是要救陈浩南,而是想利用和记去对付日本人。虽然比起山口组,和记的体量算不得大,但如此反扑也够他们喝一壶。 陈浩南没了和记的追Sha,一定会因为马子的死,反过头来去向山口组报仇。要的就是这种以卵击石的效果。 借和记的手对付日本人,再借日本人的手Sha了陈浩南。他乌鸦的手干干净净,旁观得利,还能倒腾出力气,顾及他处,攻受兼备。 如果说他死过一次之后,学到的是什么,那就是做事要用脑子。 而原青男这头为了能和香港社团顺利结盟,也是做足了功课,接过妻子德川由贵整理好的洪门资料,挑灯数夜。 洪门定名海底从何而来?洪门又为何会被称作三合会? 洪门本无书籍,郑成功镇守台湾的时候,开山立堂,定规立律,直至其孙郑克爽被清兵围困,将这些规律封进铁箱,沉入海底。 若干年后,福建郭永泰从渔夫手中重得此箱,修改后便定名海底。而三合会便是取天时地利、人和、三合之意。 洪义社陀地九龙葵涌,打砖坪街的两旁布满豪华房车,洪字头组织大开香堂,正是考验山口组的时刻。 原青南在外围小弟指引下进入了香堂的现场。正中央巨大关公像下面,三名洪字头的大佬正襟危坐,两旁站满了洪字头的门生。在原青男踏入香堂的那一刻,天空立马洒下符纸,更听有人大声吟唱—— “款待周周迎贵宾,上宝尊驾踏殿堂。失礼仍需多见谅,未奉之处请海量。规矩错漏多指点,莫似高峰独乘凉。望君登堂把茶用,知宝待客各不同。” 吟唱落下,原青男已过到了长桌前,满座斟茶。 “弟敬一杯茶,兄品评真假,相交莫Chi疑,尽杯是洪家。“ 规矩如何原青男早已了然于胸,他接过茶水,“本为单刀决,相逢保日月。”两句之后,茶水一饮而尽,随即再次开口,“好汉不低头,誓把乾坤传。” 掌声与叫好证明第一卡他顺利过关,第二卡随之即来—— “兄弟,尊驾问宝名?” “列祖为尊,双花为驾,木棍为镇,小麦为宝,洪字为名。” “何因何由?” “列祖必尊开山功,双花插头光亮红。木棍丈八长两广,小麦积存备仓中,洪字气概九州同。” 答问完成,后为过五关。 “城隍庙。” “黄花岗。” “洪水桥。” “长沙湾。” 原青男回答快而准,在场的门生无不惊叹。 “左面有乜嘢?” “猫、鸡、蛇、鼠、聚!” “右边?” “鹏、鹤、雕、雀、逢!” 一锤定音。 几个洪字头的老大起身,双方便将手握到了一起,示意着洪字头与山口组正式结盟,以后同仇敌忾一同揾银。日本人蚕食进展飞速。 陈浩南与他的大哥大佬B商议如何找山口组报仇。只是风声已下,洪字头大多与山口组联盟,如今只剩下洪兴敢不鸟日本人。不过洪兴龙头蒋天生也不会为了浩南与山口组开战,他是个生意人,万事以和为贵。 大佬B讲话陈浩南,这件事情他想怎么弄都行,但一定要量力而行,千万不能死撑。这意思自然是很明白了,若想复仇没有人会帮他,凡事都只能靠自己。 如乌鸦所算,和记因为巴闭的死而极力阻挠山口组的计划,原青男手下四大护法之首一夫提议,是不是要带人扫了和记。 这个建议原青男没有同意,江湖之上一旦涉及到地盘,纷争必起,他记得从前为了一个新宿,山口组也内斗不断。他决定将价钱抬高,不信这群香港的混混有钱都不赚。在他眼里区区小帮派跟山口组斗,如同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另一边陈浩南四处借钱,他想囤积大量的财富,将市面上的毒品全都搜刮过来,以破坏山口组的计划。不过结果可想而知,平时吃吃喝喝,南哥前南哥后的,那些朋友没有一个愿意帮忙。 他的红粉知己细细粒想帮助心上人,也想取代Eva在浩南心目中的位置,心一横,决定拉上了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要出名的巢皮同去抢劫金铺。 Eva惨死的样子不断在陈浩南脑子里滚动,将仇恨不断的向外宣泄,再加上没钱去收购,所以他只能暴力抢夺。但就这种小范围的暴力抢夺也足以让山口组贩卖药丸的行动受阻。 联盟了洪字头社团的原青男本顺心顺意的过了几天,等手下人上报陈浩南这事时候,不禁勃然大怒。竟然真的有人会为了一个过期的马子与山口组作对,这些天的药丸至少被他抢走了两成,这个人不Sha不行。 他刚想下令做掉陈浩南,转念想了想又改了主意,陈浩南原就与和记的那帮人熟得很,后来莫名其妙洗脱Sha了巴闭的罪名,一般出门时都是三五成群,万一做掉他的时候,如在Sha巴闭那般连累别人,肯定会有更多的麻烦。他大事将成,一点也不想节外生枝。 原青男命一夫联系洪字头的人,他想要通过洪字头的人牵线和记,把陈浩南给摆上台,顺便亲自去会一会和记的高层,好好谈上这一笔生意。 「14」当下 最近天气总是不好,阴郁的云堆积起来散开又堆积,却不见一点雨。黎式站在阳台上看天,竟能在香港的天气里看出一些与伦敦的相似。但说是思乡情切?那才好笑。 她是香港人还是英国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出生在大湾以南,生长在英吉利海峡以北,就算被人像物件一样带回香港,这里也不过是英属殖民领地。 像一个孤儿遇见了另一个孤儿。 或许她从来不是一个很有家庭观念的人,但是有家人的存在,才佐证家的存在,但这种证明偶尔有些勉强。 那男人不知何时就已经出现在她身后,一双铁壁将她紧箍,头埋在她颈窝,用力汲取她身上刚沐浴过的花香味。 她只站在那,在他眼里,仿佛就是要走,就算这里是十几层二十几层,都无所谓,想走,随着风就能走。 他从背后抱她,起初时还会因条件反射般吓得她不轻,如今习惯了他靠近时满是侵略感的烟草味,便是硬生生练出另一种生理习惯。 “今日返嚟咁早?” 他依旧埋在她颈间,话语含糊不清,“唔舍得日日畀你守空房。” 社团里的事情可以稍微松一松手,他一闲下来便想起了家里的女人。 这些日子里她的改变他不是看不见,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无论出自她什么心理,只要不再每天要死不活,就能让他松一口气。 更何况,房子里有了个女人之后,好像桌椅板凳、玻璃茶几都活了,自己清爽规整里起来,甚至连卫生重灾区厨房都干净了不少。 他回来时,有那么几个瞬间是恍惚的,记忆回荡到二十多年前,只抻着一块烂抹布的阿妈,能撑起一个家。 乌鸦收回思绪,扳过她的身子,无比自然又理所当然地吻她。 黎式推他,“我有话同你讲。” “亲完再讲。” 她怎么会不知他的兽性,若是让他得了甜头,谁知道又要纠缠到何时。 “你先听我说。” 她抬手遮在自己唇前,男人俯身只吻到她手心,拧起眉头,不大满意。 “你能不能许我出门口?” 无需开口她已然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他动怒前的神态她再熟悉不过。 她加紧解释,“我只系想去市场,酒楼嘅饭食吃得我就快呕,你竟都不腻?” 男人火气稍平,却依旧用审视的眼光看着她。黎式漫不经心地道,“原来你强求我留喺你身边,好连一餐饱饭都食唔得。” 乌鸦讥诮地笑笑,她倒也不是从来逆来顺受,如果愿意,一张嘴也会咬人。 他没说什么,丢了件衣服往她身上套,脸还没露出来,就被他扯着出门。 被扔到副驾,头发还乱蓬蓬,她揉着自己被男人捏疼的手腕,问他“去哪?”。可惜回应她的,只有轰响的油门声。 捷豹从元朗奔驰到铜锣湾,记利佐治街上有一家大型超市。红色的灯牌衬着光,惠康两个白色大字落进黎式的眼里。 同上次带她去酒楼吃饭的心理一样,元朗分明有很多市场,但他只觉得,她会不习惯那般太有接地气的地方,宁可舍近求Yuan,驱车来铜锣湾。 “还不走?”他站在前头回过身来看她,眉目间满是不耐烦。 超市属于零售业,也算是服务行业里边的一种,便总是能走在人的前边,敏锐捕捉时下流行需求。离新年还有些时日,超市里已经提前进入了新年的主题。货架上陈列了不少年货,还有一眼望去,满是红色系的各类装饰物。 自她遇见那个如地狱修罗般的男人,不要说她还能记得年节,就连时日都过的很模糊。 男人基本上就是从不会来这种地方的人,不适应三个字如同写在脸上。比起这种鬼地方,市场他可能还会去,虽然是为了去收陀地。 黎式被超市里这种喜气洋洋的氛围所感染,心情不自觉好了很多,自行无视身边的人,推出一部购物车走在前边。按照自己对所谓“家”的构画需求挑选商品。如果日子只能那么过,无能他法,还不如笑着过、舒服的过。 某款洗涤剂放在货架最上层,她怎么够都够不到,那男人不知何时跟了上来,意外好心的伸了手,帮她取了下来。 出于她从小的礼貌涵养,一声谢谢还没说出口,便听他道,“小的时候阿妈冇畀你食饭?点生得就过侏儒高咗啲?” “唔会讲话就该收声”,黎式瞪了他一眼,又自顾拣了几件商品扔进购物车里,推了就往外走。 乌鸦瞧出她确实是有些不高兴,知道她平时也不是易怒的性子,虽然从不会自我检讨认错,但也没再逗她,追了上去后拉住她胳膊。 黎式蹙眉,一句“点?”还没问出口,他已经接过她手里的推车,放慢脚步跟在后面,虽不置一词,但意思明了。 她轻挑眉,也不多说什么,就随他去推着。管他是良心发现,还是其他,白给的劳动力为什么不要。 乌鸦推着购物车跟在黎式身侧,从初时不适应,待到逐渐自在起来,瞧着她一路选买,或低头细看,或忽然驻足思索,面上不知不觉中就带上了笑意,有时甚至还评论几句,虽然说出口的话,十句里九句听的人想给给他来一棍子。 她停步看他,“先生,有无人话过你很烦?” “冇。”他回答的理直气壮,无比自信。 她懒得理,“而家有了。” “冇所谓”,他Song肩,一副标准无赖样。 她知他是个给三分好脸就赶着添瓦的话痨,自己不像他,讲话也是很费力的。 购物车推过生鲜区又拉回来,黎式回头,顺着男人的视线看去,是玻璃缸里的鲜鱼。 夹在缸上的白炽灯管烤着水鱼的白肚皮,假如想钻买死货的空子占便宜,却也是白费,因为鱼多半只是懒。 她明白过来,他好像特别爱吃海货,上次在酒楼,八个菜有六个是水里的。 等到她装了一带鲜虾进娄,他终于露出得意又自大的笑来。 那一刻黎式觉得这个虎背熊腰的高大男人,跟家里的阿妹阿弟也没什么差别,一买到中意的吃食,就容易找不到北。 “买咁多菜,你好会做?” 黎式侧身挑选调味料,“活人都要食饭,想食就会做。” 他靠近她,“我也好会做,你要唔要试?” 她退开一步,只想离他Yuan些,“外面想试吓你本事嘅人可以霸满泰晤士河,我好忙,冇时间。”说完就转身拐进另一道货架,哪管男人脸色。 超市虽然拥挤,但充满亲切。什么人能幸运到一起逛超市?一家阖乐的亲人,还是你侬我侬的情侣?反正怎么都不合适四舍五入类似仇人的他们。 乌鸦推着车再看到她都时候,她立在一个大黄木的书架前,捧着一本棕皮的书,低着头。她投身书册时候的神情是同他从未见过的。专注,静谧,纵使周身喧嚣满天,独自跻身一方天地。 这时他才突然想起她的身份,如果没有被他虏来,她不过就是个学生。正是享受单纯 ,体会年轻的好时候,无需面对社会恶劣的种种。是什么让他总是会忘记她的年纪?是她那种倔强,还是那种坦然,又或者是那种坚忍。 说白了,他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力量上优势欺负她,且不允反抗。 不Yuan处黎式看见男人侧靠在货架上等她,便默默合上书放了回去,但走了几步,又返折了回去,拿下几本抱回来放进购物车。 “能允许我,一个人的时候能有点事情做吗?” 他竟然有些心虚?他竟然会心虚。 “买闲书?自己畀钱。” 她哪里有钱。黎式笑了笑,知他是允了。 大包小包的东西拎回家,乌鸦还来不及抓住她温存,人早就投到厨房中去了。他斜靠在门框一副大爷样,讥讽她,“你饿死鬼投胎?” 自己宛如色鬼本身,竟还好意思说别人?黎式没搭理他,最知他蹬鼻子上脸。围裙系在她腰间,右手执刀,下手快准。待所有食材清爽码在一侧,起火开灶,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不带拖沓,一看就是熟手。 “睇唔出,你仲真系会点功夫。唔系有钱家庭大小姐吗?” 黎式左手把柄,右手把铲,反问他,“边个同你话我是?” 对于过去她不想多说,他也不想多问。他们在一起,只是情绪迫使下的恰如其分,莫提过往,更莫说未来。 四菜一汤出现在他家的餐桌上,对他而言,是无比的新奇。男人心情不错,总喜欢恐吓她,“唔知味道点啊,你要赞大话,我就将你卖入酒楼只畀拾垃圾。” 是卖进酒楼不是妓院,黎式学他神态,“冇所谓。” 虾汤鲜咸,煎鱼爽弹,荤素相配合衬,她的手艺不输大厨。 她反过筷子敲他的手背,“用筷。” “食虾点用筷?” “噉就去洗手。” “嘁”,男人一脸不爽,趿着拖鞋走向厨房,“就你规矩烦。” 热汤入腹,他们终于平静的吃过了第一餐饭,谁知道往后日子还要共食几餐。但想想,人生也不过是三餐拼凑四季,能顾及温热的也只有当下,多的,旁的,何敢宵想。 「15」习惯 男人满身热汗走出拳馆时,已夜幕低降,灯泡垂下来轻摆着,关二爷像前不断香火,光影不明处走出一人拦他去路。低着头,手执一把扫帚,竹柄上只见两根手指。 “大佬,点解唔肯见我?” 乌鸦笑得轻蔑,“你系边位呀?我唔系唔肯见你,系不屑见你。” 尽管只剩下手指两根,亚佐依旧把竹柄捏的嘎吱作响,“畀我个机会,跟住你。” “我手下兄弟咁多,多你多把口,我赚几多钱?仲要多养一个废物?” “我可以喺关二爷面前再切两手指发誓,拜大佬。” 再切?十指变五指,凑齐一座山可压孙猴子?可他不惧,单膝跪向关公像,从腰间抽出匕首,白刃一闪,血花四溅,左手两根手指爽利落地,惨叫未出喉咙却已强行咽了下去,他开口说话,微微带了点颤。 “大佬肯收我了吗?” 乌鸦瞟了一眼地上血淋淋的断指,“你下手倒是利落。” “大佬肯收我了吗?”他再问。 那男人没说话,摸出一根烟点燃夹在唇间,关二爷也吸了一口。待半根烟卷烧尽,烟灰落在亚佐的断指上,才缓缓开口,“以后你就跟同我身边,不过,若是做错,我唔会畀你上家法,小儿科,断的就系你脖子。” 寡妇多嫁难忠贞。混他们这一行,头顶义字不信义,才是正常。 “多谢大佬。”跪在地上的人如释重负。 烟蒂扔在地上踩回一脚就灭,男人背上包打算离开,“把伤养好,就去帮我办事。” “大佬”,亚佐起身有些艰难,几番欲言又止,“黎小姐她还好吗?” 乌鸦停步,微微侧过头看他,半张脸藏在光线的阴面里,看不出神色却压迫感剧烈。 “唔关你事。” 男人本是约了和记的人谈生意,车子从堂口往环内开,路过一行又一行百货大楼,看见成堆的靓女散财血拼,突然想到了家中女人的脸孔,临时就打算放了对家的鸽子,方向盘一打,便驶出皇后大道。 香港的行车道不算窄,视线前方突然拥挤难堪,人群乌压中长刃的白光闪现,这种氛围对乌鸦来说再熟悉不过,但他今天很没心情,狠狠按了几次喇叭,骂道,“扑街仔,哪家对斩不长眼?要斩人唔会上边上斩?马路你家修嘅?” 人群依旧躁动,没人理睬路怒症爆发的人。他刚要再开骂几句,在一众和服黑发混子中,一眼抓见了漩涡中心的白发男子。 竟然是他。立花正仁。 传闻中一人单挑和记十大红棍,毫发未损。虽是日本人,却Wen坐双花红棍多年,算是个传奇人物了。要知双花红棍在香港已经绝迹了二三十年之久,在道上混的哪个不想有这种荣誉。 不过他本人一向很低调,从不轻易露面,外人所知甚少。他知道这些,不过时因为是在研究原青男时候的功课做的顶足。 在香港,自然不会有社团轻易围攻这样的人,还穿着奇艺。如此高调的,多半是本就有仇的港岛不速之客原青男下的手。 原来是日本人当街对狙,怪不得说那么不懂规矩,影响交通,破坏市容。 天赐机会。不过两三秒之间,乌鸦心中就有了思量,挂档换位猛踩油门,轮胎摩擦地面,马达声轰鸣,车子快速漂移了出去,顿时将面前的混子吓得狼狈躲闪。 车子停到白发男子附近,推开车门,抽出车中的开山一刀就将冲到车窗前的混混砍翻在地。 “上车。” 立花正仁的反应也极快,瞬间作出最利于自己的选择,一左一右再砍翻两人,冲入车中关上门,捷豹迅飞疾驰,瞬间消失在烟尘中。 危机过后,车上二人才开始自我介绍。 “老友,点称呼?” “东星乌鸦。” 立花暗下思索,“东星下山虎,倒有耳闻。和合图双花红棍立花正仁。” 男人心知肚明,面上巧饰,“我同和记的人几熟,冇听过佢哋提起过有你这号人物,还单枪匹马同日本人火拼。” “呢个系我想同你讲嘅,我受山口组追Sha,所以隐姓埋名。” 是因毒品生意受阻的原青男约见和记龙头,和记的龙头虽未出席,但为了表示重视,派出了双花红棍来与之见面。谁能料到这个座上宾就是他苦苦寻觅的猎物,从此泄露踪迹,遭到偷袭暗算。 世上之事无巧不成书。 “希望你都保密”,立花道。 乌鸦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撑在车窗上,“可而家佢哋都几度斩上头,你又可以避去边度?” “你意思” “斩回去咯”,这就是他的逻辑,躲了多年都没有,不如回头全收拾掉。 车子又开出一段,停在路边钝黄的光下,立花走前与乌鸦道谢,“你今日救我一命,我会记住。来日有机会必答。” 男人斜靠着车窗抽烟,摆摆手,“举手之劳,唔好挂住心上,不如想点对付山口组。”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不是吗?他也不怕被山口组查出来他今天做的伟事,与日本人虚与委蛇,毕竟不会太长久。 乌鸦看着白发男人离去的背影,吸够最后一口烟,把烟蒂丢在地上,反光镜中映出冷笑。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盯了你立花正仁没有五天也有一周了。能演上今天这一出,倒还要赞那个亚佐,带伤做事算是合格。 撤档倒车,捷豹驶向元朗方向,他没忘记,晚上还要带她出去。看了一眼车盘上的时间,这个点,差不多她已经把晚饭做好了。 车如流水马如龙,霓虹灯光逆行代替满天星辰照亮港岛。 他正在进行一件自己还没意识的事情——从陌生到期盼,最后成可怕的习惯。 男人带着冬日里湿冷回来,坐到了餐桌前对着两碗青菜面拧眉。 习惯肉、菜、汤、饭四宝俱全后,再看两碗面怎么看都像是打发乞丐。 “今晚就食这个?” 黎式点点头,自顾低头嗦面。 “我不吃。” 第一日到这房子里来,见厨房有什么?怕是老鼠洞的货存都要比他的冰箱丰富些,如今竟还挑剔起来。 她看了他一眼,轻笑一声,直接拖过他面前的碗要倒在自己碗里,“不吃正好,我吃。” 可这样他又不肯,抢回自己的面像狗仔子护食,“你系猪?一人食两份?” “做猪都比浪费粮食好。” 他偶尔会被她噎到,觉得很没面子,啪一声拍下筷子,惯用威胁,“你是不是欠收拾?” 黎式护住自己的碗,防止汤撒出来,重新端出妥帖的笑来,“先生,你有冇听过一句说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碗里的,系你屋企最后两片菜叶。” 她总是有这般本事,轻巧挑起他的火气,又三言两语不费吹灰之力扑灭。 男人没说话,黑着脸,用五分钟把面吃完,抓过手臂扯着她出门。黎式笑他,“看来清汤面也不是入不了你的尊口。” “收声。”他呵斥她,用狰狞的面目吓唬她,却终究是什么都没做。 百货公司即将打烊,柜姐懒得揾钱,只想奔去兰桂坊邂逅奇缘,拉着脸把顾客往外头推,可乌鸦带着黎式偏偏往里头走。 “唔好意思,我们关” “少废话,闩咗都畀我开住,不然我让你明天见唔到这间铺头。” 来人凶神恶煞,明明是冬日里还偏偏穿的露胸露背,纹身与他本身融为一体更显跋扈,看到这样的人,边个敢惹。 黎式好像懂他意思,好像又不懂,“来Shopping?” “别扯鬼洋文”,男人把她往衣服堆里一推,“给你半个小时,把该买了买齐了,你每天一副乞婆样,也替我考Lv考Lv好吗?我想呕,没性欲啊。” 她发誓她真的很想撕了他这张破嘴。 “仲有,如果以后再畀我见到你在屋企着我件衫,我见你一次干你一次。应承过的,唔算。你知,从来都系我话事。” 两段烂话说完,乌鸦终于觉得神清气爽,报了食饭时的被嘲之仇,幼稚是男人陪伴一生的挚友。 她分三段深呼吸,装宽容扮大方是她最好摆脱他纠缠的手段,同样也得心应手,照样端出笑意,“那请先生你那边稍坐,我拣衫好快,不会误你时间。” 黎式一百六十多厘米的身高,却只有一百磅重,生生是那男人折扣的一半,偏瘦身材但在着衣时却很好选。车后座摆满百货公司的纸袋,男人拉着的脸终于有些缓色。 做了人家的情妇,就该刷人家的卡,其实她也没什么好不理解的。虽然,她这个情妇,从道理上讲,并不称职。 她看向身边的男人,开车习惯点着烟含,她实在是不明白他是怎么样的人,也不知要如何做,她才能一步一寸的逃出来,夺回自己的人生。 她眼神里的探究意味太重,在夜色的掩饰下让人误以为是柔情蜜意,虽然连他自己都不会信,可生理上的蠢蠢欲动却造不得假。 银色车子马达加速,到地就停下,男人玩心大起,深吸一口烟骤然倾身过去,准确无误的压在了她的唇上。 除了他的蹂躏辗转,麻痹神经,一口烟雾顺势流窜,直冲咽喉。黎式涨红了脸,死命推开他,依旧被呛得咳嗽连连。 “一手烟系唔系比二手好D?” 她斜眼都不愿意看他,咳嗽到弯腰。 好你个死人头。 男人恶趣味得逞,大笑而去。黎式口中涩味不减,从车上下来仍旧狼狈,白了前边男人一眼,自顾拾袋。 低头时发现副驾底下多了一张边角泛黄的旧相片。白底上是一行日文,行笔潦草,黎式看不明白。 翻过来,入眼情形使她惊讶。 和服佳人莞尔瞬间被封印于相片,满树樱花簌簌落下,美艳绝伦,不似人间客。 对唔住 这章发晚了 因为英国和国内有八小时时差 「16」错估 以买吃食菜点为由,又让男人讨足了便宜,黎式终于获得了每日两小时的出门时间,如犯人放风。 她走不Yuan,也不想走Yuan,元朗虽不够繁盛,卖菜的摊贩绝不会缺。身后依旧会跟着人,但对她来说,这点自由,也已是弥足珍贵的了。 每天做饭、浆洗、收拾房子。比起情妇,她做家政更为出色。尽管如此,也乐此不疲。甚至天真幻想着,如果能就这么平静过下去,直到他腻烦,老天垂怜放她离开。 日落西山,她裹着毛毯,斜坐在阳台看书——《A Night to Remember》。一本她用一打猪肉加两块姜同一个地摊上换来的旧小说,讲述的泰坦尼克号巨轮沉没前后的史撰。 她不欢喜看悲剧,却总会被悲剧吸引。灾难面前,最容易突显人性深处的东西,美好或丑陋,更何况是这几十年前如此巨大的一场浩劫,文字记录并不苍白,对生的渴望和死的恐惧跃出纸片,分分毫毫,都在撞击着她的心。 乌鸦从堂口回来,已经习惯了先去阳台瞧她身影,仿佛那里已是她的专属领地。 夕阳斜照,美人阅卷。 冬日的湿凉马上被祛除离开,他眼前所见的,她的那份干净,好像不止能洗刷掉他的罪恶,甚至能冲尽整座城市的鸾凤颠倒,背信弃义。 这份干净,他既着迷又厌恶,既想占为己有,又想毁尸灭迹。心底的声音在叫嚣,势要拖她入泥潭,但,好像又舍不得。 她沉迷白纸悲剧,没注意身后有人。他被忽视许久,怒从心生,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丢到一边,“又什么破烂全写洋文?” 黎式对他突如其来的莫名其妙早已见怪不怪,没什么表情,顺势收了书站起来往里走,“吃饭吧。” 她心中藏事,苦想多日未得结果,饭桌上终于开口,旁敲侧击,“你有识日本人?” 他大口吃菜,警惕提升一半,“冇。” 假话说的干脆又笃真确实是他的风格。她笑笑,没有问下去,倒换他追查,“点解突然问这?” 她夹了一筷子虾放到他碗里,语气听起来很诚恳,“关心你,怕你搞不过日本人,突然间边日就畀斩死喺荷李活道。” 前半句假话,后半句真话,真假一掺,他也没火气可以动,“你好想守寡?” “唔想,寡妇门前是非多,我最怕烦。”再说,情妇而已,算哪门子的寡。 “老实讲,你系有事求我?” 他放下筷子,看她的眼神里多几分审视。平常里,她不会那么话多,更不会乐意顺着他的话接茬。相处日子不多也不算少,怎会不知,她那张笑脸,挂皮不挂肉。 “冇。” “讲多一次,你知我唔钟意听大话”,他的脸拉了下来。 吃饱喝足就和厨子翻脸,他这般的放在过去饥荒,定要被人谴责。黎式喝下碗里最后一口汤水,低头去收拾碗筷,依旧重复刚才答案,“冇。” 他阴测测的看她,她却是从容,甚至毫不在意地向他扯扯嘴角,“让让,我抹台。” 恨她真话伤人,更厌恶她假面虚伪,他强压下火,“你咁钟意装腔?” 她没回答,自顾去洗碗,他跟着追进厨房挡在她面前。 黎式望着他,面上无奈,“你不也是一句都唔肯答我?互相聋哑又有什么唔好。” 他是不明白,也没感知的。除了在权势和金钱上,他思路清晰脑袋清楚,其他事,一概如浆糊。 人都是自私,尽管他们之间能回忆的只有一个不堪的开始,他没付出任何东西,只知掠夺,就妄图要她的坦诚——就算这种坦诚只是自欺欺人。 他被她搅的心情恶劣,对面前脸孔产生厌恶,转身就离开。黎式一派无所谓神情,装都懒得装。 第一次,晚上他们睡在同一张床上,没有欺压和反击,没有追逐和闪避,没有挑逗和抗拒,没有肉和肉紧贴在一起。 双人床,光影中伏起两个人形,低凹处犹如楚河汉界。 第二日晨起,一个出门做事,一个扫地擦桌。男女之间的模式终于与雇主和家政相似。她暗喜同时意外,他那种性格的人,竟然还知道怎么冷战。 结果是她想太多。 “为何要忍”四个大字徘徊他心头十二小时,如下降头越想又气。踩足油门回家,拖住她细腕一把扔进沙发,指着鼻子宣泄郁结,“将你那副阴阳怪气收返去。” 暴戾本相显出,她反倒不怕,男人手段不过是欺压,暗想时机已至,亦不得再忍,干脆放手一搏。 “你想唔想知,昨日我想求你什么?”她忍着疼,撑起身体,眼睛开始变红,“求你,让我读书。” 四个字,每个字都如钉在他心上。他不是傻子。只一瞬间,就明白了很多——原来,一步一步,都是她的试探。 倔强又聪明的女人。 第一步是能出门食饭,第二步能出门采买,第三步是能出门上学。 再后来呢?岂不就是离开。 假意臣服,一步两步,都在用一种无声无息的方式,让自己从金丝雀的笼子里爬出来,还她一个正常独立的人生。 她知已彻底把他惹怒,但这句话她必须要说。还差一年就大学毕业,有了文凭,待有一天老天保佑得以离开,就算千疮百孔,万事衰败,也有重新再来的底气。 她不是生来被作践,海港之外还有阿姆斯特丹,还有伦敦,还有家人。记忆抹不去,责任推不了,自尊扔不掉。 “钟意读书?”乌鸦神情阴狠,伸手就要扇她,带起一阵风,从黎式耳边掠过,最后重重拍在沙发椅背上,他瞬间拉近和她的距离,“当我白痴?系想读书,还是想跑路?” 她睁着眼睛瞪他,没有了从前的畏惧,“我,想,读,书。将来,想搵份好工,想活得有面。” 她实话实话说,但未来的规划里不会有他一星半点。 他听得咬牙切齿,“将来?你不过是被我抓来抵死债,配说什么将来?” 黎式冷笑,眼泪蓄在眼眶里怎么都不落下来,“我不配难道你配吗?” 她温顺皮子终于撕裂,“整日像豺狗一样在污秽中揾食,你这种人,别说将来,过去,现在,时时刻刻都该去死。Now it's time to go to hell!” 男人眼冒凶光,一巴掌还是打到她的脸上,左脸立马肿的老高,扇得她仿佛就要失聪。 他几乎要捏碎她的下巴,“我脏,我下流,我该死?系,你系千金家女,我系出世垃圾堆里的烂仔。你会读书字架扯洋文,我只会斩人,张口收声全系别人老母冚家铲。你顶高贵?” 瞬间化身恶魔,他双目喷火,“既然唔肯畀我做,我就畀你去被千人操万人操。我要你去做鸡,倒是要看看到时候,你还是不是还高贵得起来,也不过系烂布一块。” 她知道他说的出就做得到,一双眼死死的盯住他,形同枯槁,“你逼想我死” 他露出危险的冷笑,“你唔会死,你会爽上天。”忽地伸手扯住她的头发,把人往门外拖去。 她被一把扔进了车,男人在车里找出麻绳,无比熟练捆住她手脚拗在反背,力量相差之悬殊她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一张黄色塑胶带封住她的嘴,丝毫不知怜香惜玉。 夜色迷离中,灯红酒绿处,她被他毫不留情的丢进销魂嗜金窟。 男人站在醉人的彩光下同妓院老鸨谈笑风生——给她接最烂的客,含最臭的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要被三千六百五十个男人睡烂。 老鸨见多了被黑社会送来的女人,只会笑纳,再多奉承几句多谢照顾生意。 他冰冷的手指划过她狼狈苍白的脸,怒极而笑,一把撕掉她嘴上的胶带,只想听她无力的哽咽。这禽兽,修罗,恶魔,此刻仅仅能感知到身体里汹涌的黑血,哪里还有心。 “我要你跟我一样,烂到极致。” 他要实现第一次见到她时产生的欲望——阴沟角,一朵白色的珍妮莫罗被摧毁,折损在脏水烂泥里。 黎式目眦泪尽,形销骨立,仿佛已经走到人生尽头,是她错估了男人余多的良善。原来,他们这行的入行标准,只能是丧心病狂。 她声音嘶哑,几乎快失去自己的声线,留下遗言,“我就算系帮我阿哥,将命赔畀你。只求,再唔扰我家人。” 乌鸦眸子一深,沉默了两秒,却又笑了,毫无怜悯的回答她,“好啊,话晒识一场,我会烧纸送你。” 他不信她会死。 行古惑二十年,他见过无数的人。人都是求生求财,怎么会求死。更何况像她这样一个步步经营,处心积Lv的女人。 贪生怕死,是通性。 一个女人而已,曾经或许因情望指使放纵,但她也不过如一件衣物。男人告诉自己,是她一再的挑衅,使他已经生厌,那么何必留恋。 来去潇洒,早忘执念,他自诩,胜券在握。 「17」荒唐 云又聚,雨又落。 维多利亚港的风吹得他的脑子稍过清醒,一朵盛开在烟头的火花灿然后马上暗淡。 水浪声繁Za在耳畔,却如何也盖不掉他脑中的声音。 “将命赔畀你” 两岸金光依旧,风雨捉摸不透。 血液流速减缓,情绪跌宕至正常,他的内心开始蔓延一股好似名唤“后悔”的感知。泛皱水面上浮现出一张张不同面容,竟都是她。 或灯火阑珊处惊鸿的回眸,留下一句“恶人点会咁易死”凉薄言语。 或伦敦华人街头满天舞狮花火喧闹下惊恐万分的那双眼睛。 或面对侵犯举刀自尽的那种决绝神情。 或面对万金家书,抵不住悲伤侵蚀的满脸苦泪。 再或是,厨房方寸间,人间烟火里,一个忙碌的瘦削背影。 面容变换成从海港淼淼处,一辆银白捷豹逆着车水马龙,映着满天星汉灿烂归家。再推开门,看见两朵珍妮莫罗玉立在客厅的花瓶里,餐桌上,热乎乎的四宝俱全,散发饭香。 相识短暂却已如过往数年,如今记忆反复,横显眼前。突然发现,他见过她很多种样子,或悲或恨,唯独没有喜乐,便突然不甘。 脑海画面定格在最后一幕,她双目具裂,说,“将命赔畀你。” 如大梦初醒,方才惊觉,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落在脚下的满地烟头被踢开,他终知奔赴归途。 乌鸦将车子开得飞快,踏进夜总会的那一刻如落地惊雷,闹出不小动静,老鸨急急来迎客,见他阴沉着脸问,“人呢?” 老鸨本着拍马屁的心理,想夸奖几句这新来的女伢子,竟不做贞洁烈妇,自请洗漱打扮走马接客。不过淫浸风月多年,一双眼还不算瞎,如此煞神动怒,只得老实回话。 男人越听面色越黑,她那样的人,怎么会堕落到自请接客,让她去死还容易些。 去死?他一瞬间反应过来什么,心中恐惧无限放大,心中如有沙漏倒数,一分一秒都在煎熬。 老鸨子前面带路,情色深处红阑珊,一扇扇门后面都是不知天地的喧嚣。 走到了一道黑门外,老鸨上前敲响几番却回回无人返音,乌鸦早就不耐,往后退了一步,直接抬脚用力往门把上踹去。 声色场里的东西处处有讲究,门要压得住音,便是又重且钝,那样厚实的门,也不过才挨了他几脚就坏掉了。 房门咣的一声被踹开,这是给场子里的女人休息的地方,便没什么暧昧的灯光、露骨的海报以渲染氛围,就像寻常酒店的标间,简单干净。 他快速环视了一圈,没有人。刚想抓住老鸨一头乱发赏赐两个巴掌,目光所及房间尽头一扇紧闭的门。 男人面目更冷,仅用两脚就踹开浴室的反锁两层的门,推开障碍,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浴缸里的黎式。 她仰坐着,面如纸般苍白,人已经没有了意识。右手搭在浴缸扶手上,血从她的腕间冒出,染红清水一大片,脖子上、脸上也有飞溅出来的血液。一把刀片残存血迹落在地上。 手腕上不止一道伤口,深浅不同的竟然好几条,其中最深的一条还在冒血,大概是割到了大动脉。 她是有多绝望,是多么想一心求死。 水龙头没有关,血水从白浴缸里的漫出,地砖上到处都是,他只要向前稍走几步,就能浸湿鞋底。 所见此情此景,不单刺痛他的眼,更如有一把剑刺痛心脏。 记忆随着剧烈的疼痛涌上脑中,他抵挡不过,一个踉跄,单膝跪倒在她的血水里。 这满眼的红,与他梦中场景重合,一身白衣的女人,浑身是血,面目模糊,曾对他说,“你别知后悔。” 然后剩下一个决绝离开的背影。 佛说人生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他留不住,也求不得。 跟在后面的人涌了进来,一边打急救喊白车,一边连忙提醒救人,毕竟揾钱依仗风水,开门做生意的地方最忌讳死人。 男人意识尽数回溯,忍着疼痛重新站起来,快速用浴巾裹住她,抱起人就往外冲。 港岛夜雨急骤。白车的警笛声听得让人耳鸣,红蓝闪灯迷蒙刺目,人人来往匆匆,喊叫尖锐。唯他抓着她的手,不肯放,心里只反复一句话: 我唔会畀你咁轻易离开,绝唔会。 再过两个小时,太阳就要出海平线。 又是新的一日,罪恶又留在昨日的黑暗里,假装翻篇了过去。 急救室的灯依旧亮着,乌鸦靠着墙沉默的站立,不知在想什么。刚想摸一支烟卷点上,但一想到这里是医院,生生把烟瘾压下去。 她竟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狠,一点都没给自己留生的余地。当听到医生说,伤口太深、失血太多这八个字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唔知是个什么心情。 是恨?还是悔?唔明。 但不论怎的,都不会是无动于衷了。 男人沉默的立在那,脑中不断回放第一次她夺着剪刀自尽的样子。那次已经够决绝,而这一次更甚,实想象不出一个,女人为什么会对自己狠到这份上。 他自大的本性,原让他自诩胜券在握,殊不知明知人鬼殊途,他却已经开始显露输相。 只是他还不懂,唯一能确定感知到的,是他不想她死,不想她躺在他的怀里时,一点一点的失去温度。 他贪恋她的那份温热,从很久以前。 亚佐匆匆赶来医院,看着紧闭的手术室锁眉,对着大佬有火不能发。 指示灯终灭,手术成功,黎式在鬼门关前走一遭,被转入普通病房,所有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亚佐喊住要离开的乌鸦,语气是从未有的坚硬,“大佬,你既要咗黎小姐,就该好好噉对她。我系拜咗你,但她依旧系我恩人的阿妹,我不能眼见她受这份苦。” 男人驻步回头,面色狠戾,“你想点?” “她本应该好好读书,安静生活。男人之间的事情,何必牵扯女人”,亚佐面无表情,实话实话。 乌鸦脸色不佳,他知道自己的没品,但不用一个细佬来说,“管好你自己。” 天边破晓,露出第一丝金光。时过不久,晨光就洒进病房,黎式醒过来,所见之处都是单调肃穆的白。 苟日新,日日新。可叹她没那么大度,忘不了所有发生过的事情。意识回流,自昨日噩梦中破出。 面对深渊地狱,除了死,她无路可走。 天可怜见,自己竟然能再见阳光。 她稍偏过头去,就能看到站在窗边高大的男人,曾如恶魔,堵住了她的所有生路。 乌鸦听觉向来敏锐,回过身来看她,眸光深沉,不知喜怒。 “没死成,好失望?” 黎式讥讽地勾勾嘴角,“系,我失望没拖着你一齐去死。” “你好想我去死?” “系啊。”走投无路到这个份上,她倦了再与他拿腔拿调。 “噉好”,男人竟也不怒,“照留我身边,给你机会带住我去死。还有你唔再寻死觅活。” 她有点惊诧地看他,莫不是吃错了什么药,“你咩意思?” “留我身边。” “再畀你逼死几次?” 相识不过几月,算来竟已经逼死她两回。事不过三,他知道自己手段从不光明。男人蹙起眉,短暂的默了默才说话,“唔会了。” 她没有立刻回答,也不想去信他的话,挪开目光不再看他,思考了几秒钟,说,“你知我要求。” 了然他现在不会放手,她却也不想让步,既然重新活过来,便绝不能毁了自己。 男人点了点头,终于让步,“我会帮你将学籍过档到香港嚟。这不算难。” 没想到他如今竟会同意的那么爽快,看来自己地狱走一遭,也不算一无所获。读书的机会竟然是险些用一条命换来的。 她依旧盯着纯白的天花板,转而扯出一个苦味的笑来,对他说,“好。我应承你。唔会寻死觅活,留你身边。” “算你识相。”他永Yuan说不出好话。 日光洒进来,却也不能使她发暖,这条路黑暗而漫长,她实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无定漂泊到尽头。 房间里沉寂许久许久,才有她有些破碎的声音。 “为什么偏是我?”她双眸含泪,心境苍凉,如死一半,“你明明可以拥有那么多女人,无数的人愿意顺从,任你揉搓,为何偏偏要为难我?” 乌鸦没说话,因为他从没思索过这个问题,毕竟自己做很多事,都是没原由的。 一支烟捏在手指间翻来覆去还是忍下,随便掀出一个回答给她,“可能是,三年前在阿姆斯特丹的垃圾堆里,我记住了你的脸。” 呵。多么讽刺。 “你笑什么?”他问。 黎式重新应上他的那双,曾经让她恐惧万分的眼睛,坦然以对,“我笑什么?我笑人生苦短,就算为了家人我也要苟活你身边。我笑人生荒唐,如今我悔得想Sha了自己,为什么要犯贱在垃圾桶里救下你。” 她不肯落泪,神情又倔又娇,画皮下面一身反骨,若是扮不住贤淑,撕破脸后又能装模作样装回去。 他禁不起诱惑,附身下去,手指插进她发间,或缠绕或抚弄,另一只手捧着脸,低头深吻下去,压根不想听她絮絮叨叨些什么。 今生羁绊,势要不死不休。 看她的脸依然苍白,双唇却因被吮吸过,湿润,嫣红。 他放开她,说,“阿式,你会习惯我的。” 「18」转变 黎式不喜欢住在医院,纯白的帷幔,刺鼻的酒精,滴答的机械,这些都很容易把她拉回记忆中——白色闭塞的场地里,送走了她好几位最亲的人。 起初乌鸦不同意她提前出院,只是看她是在真的不适应,甚至深夜里他从堂口回来,看她在睡梦中都是冷汗和哭泣,才松了口,缩短住院时间,允许回家养伤。 这几日,她的话也很少,多数时间都是一个人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飞鸟出神。细佬过来送饭,回去向他报告,都说黎小姐的状态,又和刚来香港时一般了。 偶尔他去看她,能和她交流上的言语不会超过三句。面对黎式这种半死不活的态度,他自然心中气愤,但冷静下来后,又明白自己不能逼她太紧。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看过那日她血染浴缸,几近死亡的样子,他后怕了。 出院的那个傍晚,有个好光景。 她披着一件他从没穿过的大衣,站在花圃口等着他取完出院单子。 夕阳漫天,钟声Yuan扬,圣母玛利亚的雕像矗立着,悲天悯人地看着脚下迎来去往的普罗大众。 男人归来,自然而熟稔的揽住她入怀,不过,他抱她,单纯觉得她体温太低,破天荒的,没什么轻薄的意思,“喺睇什么?” 黎式指了指塑像,“喺睇圣母。” “泥像子有什么好睇嘅。” 她不与他争辩,总不能和一个初中就辍学以斩人为生的人,谈论文艺复兴和佛罗伦萨吧。 捷豹停在泊车场,从这里向外,有个小花园要经过,行人道机动车不允许驾驶。他扶着她,慢慢地走,在绿茵道上。 连排的鸽子飞过眼前,或落地吃谷,或逆着阳光扇动翅膀。白色的羽毛,在日落的光里,熠熠生辉,如她向往般美丽自由。 “我学籍的事情,怎么样了?”黎式问。 “在做。” 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敷衍,她便又问,“点做?” “你问咁多做乜?” 她驻步看他,在这件事情上,她不会与他含糊,“你如果要骗我,就直讲,唔好将人做傻子。” 他看过她太多的撕心裂肺,如今已心生恻隐,便不想多为难她,尝试用上比从前多十二分的耐心与她相处,“我既应承你,就冇谂过骗你。你户籍仍喺英国,能以留学生的身份嚟香港读书。我帮你揾咗几个大学,过咗入学内测,读书唔系问题。” “真的?”她看向他的眼神里仍有怀疑。 “真系。只是你毕业嗰阵,文凭上就是香港的学生,这下你做唔成英国人了。” 黎式不理睬他话里的阴阳怪气,她原来念的是伦大,不过如今,无论去读哪所,都比肆业好过,“咁专业呢?仲有,几时考试?” 乌鸦难得见她这幅样子,人积极有生气,仿佛自己也正被她需要,重新揽住她向前走,“唔好咁心急,讲了紧办,后面嘅事,我都会同你讲。” 其实,如今他愿意为她做事,也是他换了角度考Lv她读书,思索出另一番私心来。 如果她成了香港的学生,将来在香港揾工,生活。是不是代表她和英国就此切断?从此后,港岛才是她人生之归。 而在这里,她只有他。 她又岂会不知他的这点心思。 不知为何,明明不长的花园小道,竟能走那么长时间。 晚霞向好,稍慰她心中阴霾密布,如圣母重兹光辉力量。如果说命运注定,身如逆行于迷津。那么除了自渡,其无他法。 黎式知自己从来都是个乐观的人。 “乌鸦”,她喊他名字,“你系真,要我同你一齐,走落下去这条黑暗污糟嘅路?就算系用强迫。” 男人愣了愣,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问这种话,男女思维本就差异如银河两端。不过也仅是沉默了三秒,便回答,“系。” 如堕烟海竟也敢孤注一掷。 要么是自大且自负,要么是无知且蛮横。 他的身边女人很多,但想要超过保鲜期拥有的,只有她一个。他一向没有什么“以后”、“长期”的打算,只图眼下。 白车警笛犹如耳畔,生死边缘他没有放手。 而眼下,他要她。便更不肯放。 顾及着她手上的伤还用不上力,乌鸦不允许她下厨,便又吃回了酒楼餐饭。黎式倒也乐得轻松,让他帮忙买了几本港大的教材,提前做一番准备。 “这个你攞住”,男人夺去她手里的抹布,指了指沙发,示意让她坐过去,“过几日学校会有考试,你先去睇下可以拣嘅专业。” “那碗?” “我刷。” 黎式微微一愣,不过他愿意充当免费劳动力,她又有什么好多话,只一点,怕他洗不干净罢了。 乌鸦递给她的是校方的一些专业课程的介绍,除了类似于化理医学、工程计量这些专业度要求高的课程不在可选范围之内,其他的专业倒都可挑还,当然,原专业就读更好。 黎式前后翻看了一圈,大多都是商学院或是人文社科学院的专业课程。不过看来看去,还是觉得延读自己在英国的专业最合适。 只是她享受安静还没过五分钟,就听见厨房穿出碗落地的碎裂声。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那么大个人,连碗都不会洗。黎式放下手里资料去厨房,想数数他到底脆了几只碗。 男人站在灶台边,腰间还围着她的围裙,只不过他笨手笨脚,不会系绳,又因为兜裙的尺寸太不合称他高大的身量,便显得很是滑稽。他看着地上碎片和撒了一地的肥皂水,脸色是肉眼可见的不佳。 “大佬,屋里就咁几个碗,你全畀碎,攞叶子添饭?” 手大碗小,洗洁精滑腻,拿它不住,他不过是一时失手,便也很愤愤不平,势要挽回些颜面,“仲唔系你,要咩洗光溜到连一只乌蝇都停唔住,咩牌子嘅肥皂,烂到滑手。” 幼稚。洗个碗笨手笨脚还要怪到清洁剂头上,她不跟他多计较,弯腰就要收拾碎片。 “别动!” 反是他这一声呵斥才吓到她,一个不察就让瓷碗的碎片伤了手指,痛呼一声瞬间缩回了手,放在眼下一瞧,左手食指上已血珠涔涔。 他从开始到现在,见过她流了多少血,如今及往后,便最见不得她受伤。男人当下便冷了眉眼,一脚踢开了面前的碎片,把人拽了起来,直往外间里带。 黎式被他一把摁进沙发里,刚想说不过小伤贴个创口带便好,就被他一个凶狠的眼神怼了回去,又听他开骂,“你脑子唔见边个垃圾桶里面,碎片都敢随便用手执?” 本是怵着他的,但被他这么一骂反倒是把她的火气拱上来了,一下抽回了自己的手,反驳道,“我做家务十几年,从未见血,今日会为个烂碗受伤,你觉得,系边个嘅问题?” 他双臂撑在沙发上,靠近她,充满危险气息,“你嘅意思,系我错咗?” 黎式边退边躲,直接被放倒在沙发上,避无可避时,把还在流血的手指往他眼前一横,直直喊疼,顺便演戏演全套,又挤了些许泪腔出来。 男人笑看她的小把戏,不知为何,从前她若是这样做戏,自己可能只会心生厌烦,只觉得虚伪,如今却还能体味出几分趣味,那般扮弱,又娇又俏,甚至能激起些他的情趣来。 乌鸦抓住她纤细的手,含住带血的手指吮吸,舌尖扫过伤口处,激的她浑身一战栗。他又捧住她的脸,在耳边吹气,暧昧丛生。 “你啲血,系甜嘅。” 黎式的脸一下子就红了,正以为他还要做什么,没想到他竟调戏完就起身走了。 她顺势坐起来,看着男人的背影,拍了拍自己火烫的脸颊,在心中暗骂臭流氓。 一个天天在刀口上舔血的人,家里最不缺的就是急用药箱。 她缩在沙发角里看资料,而他坐在边沿上给她处理伤口。 “这几日左手唔好玷水。” “洗面点算?” “我同你洗。” 她立马起了身鸡皮疙瘩,跟他一起洗漱,不出点什么花样被他占便宜才怪,马上拒绝,“唔使,我用右手。” “正好咯。你右撇子,我左撇子,配配很将就”,他厚脸皮天下无敌。 黎式在心里翻白眼,下辈子你六合彩揾人吧,鬼才跟你将就。 乌鸦去拿她捧手里的资料卷,上面还被她记了笔记,只是全篇英文,他半点不识。 看着男人的表情,她实在憋笑的很辛苦。乌鸦随手翻了几页,很不耐烦的扔回黎式的手里,很不客气的命令道,“翻译俾我听。” 她做吃惊状,“几十页呀大佬,点翻译?” “噉就话你要学边个?”他无奈退步,毕竟没文化强求不来。 “这个。”黎式指了指其中一个标题,“English Literature with a Modern Language BA,跟我在伦敦的时候学的一样。” 男人撇了她一眼,似有些咬牙切齿“讲中文。” “现代语言文学。”她原模原样翻译给他听,黑社会大佬真难服侍,怕他还听不懂,又补充道,“就是学写东西的。” 乌鸦点了点头,还算个好专业,发表自己评论,“噉你畀心学,等学好来我社里,畀个师爷做。” “谁要同你做师爷?”自己混黑社会还不够,现在还要拉人头是吧。 他却理直气壮,“你不就学这个的?” 黎式咋舌于他的脑回路,“那照你咁讲,系唔系学气象嘅,毕业咗就要去你那做个风水师傅?” 男人露出招牌痞子笑,“也唔系唔可以。” 黎式去港大考试的那天早上,为了给老师留下个好影响,特意收拾了一番自己,画了个淡妆,只轻妆,便已悄然惊艳。 乌鸦看见她时,眼里分明多了几分寻常时候没有的悸动,如又有一股温流直冲下腹,被他强行忍住。 “早饭在锅里,你要自己攞,我走先。” 男人走过去,一把把在玄关处换鞋的人拉进怀里不肯放。 “你做咩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最后两个字的尾音早被他吞没。扣在她后颈上的手指如此有力,便不允得她分神或者转圜。 吻到肺腔中空气稀无,他终于才放开她。 看着怀中人因皮肤过于白皙而显现的脖子上的血管,目光向下,以及由于喘气而上下起伏的柔嫩胸口,他很想咬上去,一口咬出血来,尝尝滋味,是不是甜的。 一个眼神,她就知道他动情,扯了扯衣角,连忙拢住自己胸口,警告道,“你别太过分,我今日考试。” 他声音有些低哑,笑道,“我过分,你能怎样啊?”又抓住她的一只手,递到嘴边落下一吻,“你唔觉得,你最近为咗个咩破考试,都快唔记得,你在我身边系做什么的吧?” 黎式推不开他,就只能抽回手挡在他胸膛上,“做什么?煮饭?收拾?暖床?我不是都有做到?” “暖床?系咩?”乌鸦盯着她潮红未退的脸,要再亲下去。 她忙着躲,不让他如意。再来一次,她还真的不知道能不能全身而退。 “你究竟想讲乜?想讲我最近为考试冇同你亲近够?大佬,你有冇见过有犯人会热爱坐监啊?我够尽职尽责了。” 这话听得他虽然有些恼,但如今也不常与她生气,“咁我等你享受坐监。” 呵呵。黎式冷冷一笑,“多谢体谅。” 她微微用力挣脱他,“噉你系咪可以放手?我赶时间。” 他从谏如流放开她,问,“你点去学校?” “坐巴士。”她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臂,边穿鞋边回答他。 乌鸦默了默两秒,去拿了车钥匙回来,“我送你。” 黎式已经出门,站在楼道里回头看着换鞋的男人,想了想没拒绝他。毕竟从元朗去港大也算不得近,有人愿意做司机,何乐不为。 “那你快些,我在楼下等你。” “等等。”他喊住她。 “又点呀,先生?” “你口红花了,返去补补,出门丢我人。”他倚在门框上笑话她。 黎式闻言一愣,瞬间红了耳朵,还不都是这个无赖害的? 她怒嗔了始作俑者一眼,又返回去补妆,乌鸦奸计得逞跟着进门。 二人又是一番磨磨蹭蹭、纠纠缠缠后,他才肯罢休,带人出门。 「19」入学 笔试加上面试,花费了黎式近一天的时间,虽然略有疲惫,但她心里却很满足。 这种忙碌且充实的感觉,让她逐渐重新找回自己的价值。更重要的是,她又重新有了社交的空间,就算是在陌生的香港,她也不仅仅,只会面对着一个男人。 一个几近仇人的男人。 负责考试以及相关入学事宜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太太,气质绝佳。姓关,名玉荷,是香港人,但是嫁了给一个英国先生,所以交谈之间,她的一口英腔,让黎式感到很亲切。 如果能顺利入学,那么不出意外,这位老太,就是她的Tutor了。黎式和Dr.关互道再见,临别时听导师同她说,“Look forward to your joining this family as soon as possible.” 新的地方,新的人事,如果她能接着活下去,那么一定能活得更漂亮。 走出港大校门时,看看天色,并不算早,想着从薄扶林道去元朗地界,绝对算不得近,她背上包,打算立马去赶巴士。 黎式站在站牌下等车,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了一个说不得熟悉的朋友。 “亚佐哥...点解你会在这里?” 来人正是如今乌鸦手下得意干将亚佐,他过档到东星的事情,黎式完全不知情。 不过,她对他的事情,本来知道的并不多,认识,只不过是因为,从前谢聚给她两姐妹还有亚公送钱送礼时,多次委托的是亚佐。 有几面之缘,也算浅交。 “黎小姐,好久不见。”亚佐的神情有些许不自然,从阿姆斯特丹换到香港,身份亦变,再开口,总有一种不知从何说起之感,“我...我知你今日喺港大考试,我怕你夜晚一个人返去唔安全,想着就嚟送你。” 黎式对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好几个月前的荷兰,有些接不上话,“你..又点会知道我今日喺港大?你唔系应该喺我阿哥身边吗?” “我...”亚佐几番斟酌是否要让黎式知晓全盘事实,但是话到嘴边便又咽下,正如他一直认为的那样,男人之间的事情与女人无关,便只道,“聚哥在荷兰养伤,痊愈以后打算结束揾刀,也就不需要我在身边。我如今,在香港过活,已经过档到乌鸦哥手下了。” “什么?你而家在畀他做事?” 黎式很是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惊讶而已。这里面有多少弯弯绕绕她心里有数,但具体的,她不清楚也不想清楚,这不是她该管的事。只要家人无恙,其他的她都不在乎。 亚佐点点头,故作轻松的道,“系啊。以后我们可能会经常见,怕你唔嫌我烦先好。或者,你有咩想我帮手,都可以直接讲。” 黎式没说什么,只是浅浅笑笑,讲一句多谢。有家里那座瘟神在,自己能有什么事能托到别人?有命托吗? 亚佐知她心里所想,便又道,“你系顾及大佬?” 黎式思忖了片刻,同他话说,“亚佐哥,再多谢你关心。我还好,只担心聚哥。如果...我系话如果,你有聚哥和亚公嘅消息,麻烦递给我一份,我很挂住。” 她又想到阿妹,幸好黎仰在伦敦念的是寄宿学校,又爱疯跑,几个月不着家也不是什么奇事,要不然自己离开后,还不得担心死足。 突然一声车笛声炸响在耳边,刺目的车前灯一下子突然打过来。亚佐下意识一步跨前,帮黎式去挡光。 她放下一点点遮在眼前的手,逆着光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车上下来。 ——“你挂住边个?” 亚佐也回头去看,有点惊诧,“大佬?” 黎式离他还有叁五米Yuan,就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戾气,暗暗在心里叹了口气。 冬日里,男人只穿着一件薄线衫,却消不去他的温度,抓着她的手依旧火烫有力。满身烟酒气却不见得他有丝毫的醉意,像是从应酬局上刚下来的样子。 他习惯性凶神恶煞的对她,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气,“我在问你,你挂住边个?” 亚佐忍不住出声,“大佬,有话好好说,唔好吓到黎小姐。” 黎式看了一眼帮自己说话的亚佐,又看了一眼被一句话火上浇油在暴走边沿的乌鸦,心里没掀起任何波澜。 他不过是讲话声音大点啦,有什么好怕的。比这个严重的她见过多得多了。 她扯出一个温温柔柔的笑来,“我话说挂住你,不然还能挂住谁。”顺毛捋是她最近摸索出来的,新颖且成功的应对方式。 寥寥几个字入耳,全然不问真假,就当作冰水遇上烈火,怒意滔天被熄灭的干干净净,唯剩青烟袅袅。 他仍抓着她的手不肯放,明明皱着的眉已经舒展开,却还故作姿态训斥,“放学唔知返屋里,在外面瞎晃什么?” “我这不就是打算搭公车返去?” “边个准你搭公车返去?” 黎式在心里骂他,是知他毛病又犯了,什么病,幼稚病。 “大佬,我唔坐公车,走返去?走返元朗?行到明年都唔一定会到啊。你又冇同我讲你晚上会嚟接。” “我...”男人好像反应过来自己的无理取闹,但斗嘴从不肯认输就马上调转枪头,盘问亚佐,“你,点解会在这?同我请假唔去酒局,原来跑这里,点,来上学上课?港大收你吗?” “大佬,你唔好想咁多,我只系怕黎小姐一个人返屋企唔安全。”亚佐对上乌鸦,并不怯场,但解释略显苍白。 “安不安全唔使你管。” 二人剑拔弩张,在这小小的巴士站,气氛逐渐焦灼。 黎式眼明手快,收拾残局不愿多生事端,一下抱住男人的小臂,拽走,“亚佐哥不过好心,行啦行啦,饮咁多酒,返去食粥。” 乌鸦被她半哄半劝的上了车,但他神志清明。照做,不过是享用她的轻声细语。他撑着车门,对亚佐留下警告,“你最好记住紧,我,系你大佬。” 捷豹排气轰鸣,窜出车道,驶向Yuan方。只留下亚佐黯然原地。 车上男人依旧黑着一张脸,一张口就是阴阳怪气,“亚佐哥?好笑,我怎么不知你除了谢聚仲有第二个哥哥?又系你边个姨婆生的?” “你又乱噏廿四(胡说八道)咩?我就聚哥一个阿哥。” “那你喊得咁亲做咩呀?” 黎式笑他强盗逻辑,“全香港都喊你乌鸦哥,那是不是全港人都系你细佬?你屋企口人啊?五六百万?” 话音未落,突如其来的急刹车差点让她整个人飞出去,要不是有安全带在,估计早就被安全气囊炸飞。 男人不管高架上是不是能停,车甩到边缘,一手捏过她的下巴,压过身就吻了下去。吻得并不缠绵悱恻,更多的像是一种主权的宣誓,要一种认可和臣服。 路灯下车厢里,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吻得吮吸有声,他堵得她缺氧乏力。 庆幸他心里还存留了些许良心,在她窒息昏迷前,肯放她呼吸空气。 仍然额头抵住额头,车内后视镜映出一对人暧昧的现场。他寻她的一双眼,想寻见他第一次见到她时,眼里的光明。 纯澈的光明。 混练十八层地狱的恶鬼,难道甘心落在地狱里永Yuan?或许不配,但是依旧渴求有一日能光顾天堂。 而天堂是什么?哪有人知道,但是简单形容,或许就像极有一座白色花园里,一朵珍妮莫罗在散发光辉。 “记住咗?唔知收声的下场。” 黎式面脸绯红,难知是因为情动还是因为缺氧,不过谁会去纠结,只顾推他,“你也就会欺负欺负女人。” “边个话?”乌鸦心情转好,又恢复痞子神态,“男人我也照搞不误,只不过方式不同,太血腥,边有你温存?” 她起身坐好,抽了张纸,对着镜子把被蹂躏的乱七八糟的口红擦光,诚心劝导,“少作孽吧,都唔怕有一天雷破到你个头。” 男人重新启动揸车,“我每年烧咁多金银畀神仙,收咗贿赂重来破我?做神仙都讲道义好啦。” 黎式在心里骂他唔怕死,神仙也好随便编排,看他能得意到几时。她干脆闭眼假寐不理他,倒也算不上装睡,考了一天的试,也确实有些累。 天色压下,灯火泛起,光影落地。 他单手把着方向盘,分出一只手来摩挲她的脸,讲话说,“以后少见他,有事就问我。” 黎式知道他指的是谁,也知他指的是什么事,不过,她想不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只草草应下一句“好。” 入学考试的结果很快就出来,黎式以全A的成绩敲开港大的门。 成绩单是寄到元朗的堂口,乌鸦下工返嚟给她带回来。至于点解唔寄返屋里,这点不用他说,她也知,渣刀人的地址怎么可以公开,不怕畀人斩上门? “你这个小孩,睇着不怎么聪明,读读书还算犀利。”男人酒足饭饱,拿着她的成绩单,大摇大摆走过去踩脏她刚拖完的地板,还要发表评论。 黎式才不会惯他那张破嘴,以前不言不语随他奚落是怕他,如今还怕什么,“系呀,我系小仔,我唔聪明,你攞个未成年的傻蛋来畀你做二奶,乌鸦哥你真系有眼光。” “你讲咩啊?”果然,她一句话就能戳到他的火药桶。 “我赞你有眼光都唔得啊?”黎式拿着拖把故意往他脚边捅了捅,“请大佬你让让啊,不要误我工,做完我就想睡啊。” “嘁,你自己没事找事啊,边个叫你做家务?”嘴上说着嫌弃,男人到底还是乖乖照做站得Yuan些,不过看到她眼底的乌青,想起这几日她确实总是顶着黑眼圈,便有点纳闷,“你日日在屋企做乜?做工啊,困了唔知去睡觉?” “冇做乜,看书煲碟。” “煲碟?咸碟啊?光睇有乜意思,不如同我试下啰?” “唔系咸碟!”她真的对他服气,话讲不及叁句,就往床上那些事拐。 “我家还有别的碟可睇?点我唔知?” “而家知啦,好啰我收工,睡觉去。”她懒得和他多费唇舌,解开了围兜就往里向走。 他笑嘻嘻的跟上去,自己不会好好站,就非要往她身上靠,“急咩?一齐洗咗再一起睡啦。” 黎式的正式入学虽然在明年春季,但现下可以先去上一些预课,就当提前适应环境。日期已定,12月21日星期一,是Dr.关亲自发信来作邀请。 乌鸦原是不乐意让她去上什么狗屁预课,有这时间,不如在家里多研究怎么煲出更靓的汤来得实在。不过黎式态度坚决,在有关上学读书的事情上怎么都不肯让步分毫。 想来,他难得过了几天安生日子,也懒得再折腾,就随她去。不过,要指望他有多少好脸色,也是没有的。 连着几日对着乌鸦哥一张明显再不能明显的黑脸,黎式就当看不见。如果要比耐心,她不敢夸口有多足,总会要比他这个一言不合就砍人的社团份子好点儿。 去上课前的那一晚,男人返家来倒是很早,黎式听到动静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来看的时,手里才刚过了两个菜。 “今日咁早返嚟呀?” 他看了她一眼没回答,自顾坐到沙发上去,故意背过身去不看她。 气还没消?在这里摆Pose?黎式笑笑没说话,钻回了厨房。她还是那句话咯,比耐心,她唔的怕。 她在灶前有“妙手生花”的本事,饭菜香味飘出去,钻进他的鼻子里,联合他的饥肠同作一番勾引。 故作无效对抗的每一秒都是那么折磨,他捞了捞后颈的碎发,很不甘心又很认命的站起身来,去了厨房。 黎式刚要举刀切姜,便感受到男性气息的靠近,下一秒被他从后拥住腰身,贴在耳边道,“天下好似你这样没心没膶都冇几个。” 她侧过头斜睨他,装出几分委屈,“我每日畀你洗衫煮饭兼职暖床,点算没心没肺?” “那你睇唔出我唔高兴?” “睇得出呀”,她照实回答。 男人呢更生气了,“那你扮到仿佛咩都唔知?” 黎式笑笑,“唔知又有咩用,我无能为力呀。总唔为咗哄你开心,我就唔去上堂。这个读书嘅机会点嚟,使唔使我同你回忆一次?” 他气到掐她颈脖,却又不敢太用力,“你个铁石心肠小妇人。” “你快啲松开”,这一掐虽不疼,但是吓她一跳,马上放下刀拍他的手,“我铁石心肠咩?明明系你狼心狗肺。” “你生胆嚟,仲敢闹我?”嘴上在恐吓她,他却没真的生气,斗嘴的日常或许也已成了习惯之一,“本来想畀你送D好东西,就当祝你返学,既然我都狼心狗肺,算我收回啰。” “送我东西?”黎式眼带怀疑地看他,“你有咁好心?” 乌鸦反被她气笑,“点?我在你个心,系有多坏?” 这种问题他竟然还问得出口,自己心里没点数?这种厚脸皮让她惊诧,只无奈笑笑,说道,“乌鸦哥菩萨心肠,大好人一个。” 他早发现,顺毛捋说瞎话,也是她的特长之一。没说什么,只牵住她的手,把她往客厅带。 黎式指了指灶上的锅,连忙阻他,“点去啊?火都开住呀。” “管咩火,同我去看好物件。” 再次道一句对唔住 无声无息的拖更那么久 托各位理解的福 11月底的画展事宜告一段落 拖更的这几日是因找了一份兼职工作 刚刚上工这几日有点忙耽误了 除此之外 12月还有一篇论文要写(final year伤不起 我尽量恢复之前两日一更的速度(什么时候恢复我会标注 最近还请看官老爷多担待 最后 唔使担心断更作者跑路 剧情大纲已经写很后 离线单纯是因为匀不出时间 「20」送学 一个方形的暗红盒子递到了黎式的面前。 “这系咩?”她抬眼问他,没有马上接过。 “你打开睇睇唔就知啰。”乌鸦拖过她的手,直接把盒子放在她掌心,明明对她打开时的神情有些期待,却偏偏故意板正脸色不肯流露出来。 黎式打开盒子,竟然是一支白色皮的女士表。表盘雕刻精致,她不是这方面的行家,却也能一眼看出这只表做工考究,价值不菲。 她一脸疑惑的看他,“你别话畀我知,这系送畀我的。” 曲起手指他一个爆栗头敲在她脑门上,“你盲呀,咁明显女士表,唔畀你带,畀我带?” “痛啊”,黎式捂住额头抗议,怎么会有人连送礼都会那么不客气,“我只系觉得太稀奇,你冇事送我咁贵的表做咩?” “傻女”,乌鸦看着她捂着痛处的样子,不自觉笑起来,“我不是说了,就当祝你开学咯。” 她却不敢收,“还是算了吧,老话说拿人手短。万一,你从什么地方找补回来怎么办,我可受唔起。” 男人脸色一变,又要一个爆栗头敲下去,幸好这次黎式反应快先躲开。 他继续训她,“你真系唔知好歹啊。我话畀你收埋就收住,话咁多。仲有,就算我真系要找补,你阻得住?” “系系系,你顶劲”,她在心里翻白眼,又问,“点解突然间想到送我一支表?” 乌鸦已经把表从盒子里取出来,拉过她的手,替她带上去。黎式手腕纤细,腕带卡到最后一格,竟还有些松动。 “畀你知时间,唔好成日都在外面瞎逛”,她也太瘦了,他在心里想。 她确实缺一只手表,倒不是如他所说的那个狗屁原因。是因上课下课,总要知道时间。看在他送得其所的份上,她也不跟他计较咁多。不过,转而又想到什么,笑出声来。 “你笑咩?” 她抬头看他,眼中温情未散,摄人心魄。 其实,他很喜欢看她笑,一笑起来左脸颊上会有一个浅浅的酒窝,不明显但独特。灵巧又纯净的模样想让人靠近。 “我笑我自己,而家还真系有点做二奶、畀包养的感觉。” 不过她又自己觉得“做二奶”还有点名不副实,毕竟乌鸦哥又没有正宫太太,自己顶多算个没名没份的玩伴咯,哪里还算得上二奶啊。 “就这D?一只表,你就觉得畀包养?你可唔可以多啲出息呀”,男人皱皱眉,并且表示嫌弃她乡下人没见过世面。 “点解唔算?你掏钱都算啊。” 做人就不能多点要求?真是无可救药。他拖住她的手就往外走,“同我落楼去。” 落楼?楼下有什么?大冬天的,她只穿着在屋里合适的单衫,被风一刮,还真有点冷。 “你做咩?冻呀。” 男人面带骄傲,“再送你一件好物什。” 黎式环顾一圈,只看到了那辆停在楼下银色的捷豹在昏黄的暮色里闪着微光。除此之外,马路朝天,北风呼啸,她找不到其他任何适合作为礼物的东西。 她看他一眼,“大佬,你玩我?” 他笑得像个流氓,说,“我玩你?我玩你就在床上玩你啦。下来干嘛,喝西北风?” 衰人一个!她被说的面红耳赤,直接转身想上楼,“那你慢慢吹风,喝的饱再上来。” 动作再快也快不过他,还没走进铁门,她就直接被翻过来凌空抱起。乌鸦把黎式放到一辆黑车的引擎盖上,两只手撑在她两边,再靠近,把她的自由空间压缩到很小。 “点可以坐人车盖上?畀人见到搵骂啊!” 她越想下来,他越不让。甚至别本加厉,扯过她的两条腿卡在自己腰间,贴的越发近。居民区时不时就会有人来往,如此放肆的行径属实是让她整个人都发热到烧起来。 “你又发咩神经,你快D放我落来。” “怕咩?车主允你坐的。” 黎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见乌鸦从裤带里拿出一把车钥匙,放在她眼前晃了晃,BMW三个字母格外瞩目。 她马上反应过来,“你买车?这系你车?” 男人摇摇头,笑道,“是我买的没错,可车主唔系我。” “咁你还不放我落来?”这什么人,怎么能对别人家的车那么随意,“车主睇到肯定要骂人。” “你放心啦”,乌鸦忽视她惊诧的眼神,把钥匙放上她的掌心,“车主自己坐上去的,可以骂边个?” 黎式不明白他的暗示,或者说,明白,但不敢相信,问,“你咩意思?” 他居高岭下俯视着,“傻啊你,车匙都在你手里,我还能是什么意思。” 她沉默了三秒,直接把车钥匙塞回他的手里,又推开他,双脚落地,面上看不出有多少喜悦,“唔好意思,这份大礼,我受不起的。乌鸦哥您还是收返回去吧。” 他幻想过很多种她收到这份大礼时的神情,可唯独没有现在这种。 女人嘛,礼越重,笑越媚,这是他的经验之谈。他玩过那么多女仔,边个唔是这样。也是她们的谄媚,满足了他被崇拜的虚荣。钱色交易,无非如此。 他想看到她惊讶之余的欣喜,无论是不是出于对金钱的崇拜,他都不在乎。但很遗憾,就算是单纯对于钱的喜悦,她都没有。 在她的眼中,他只看到了筹谋和担忧,听到的,只有拒绝。 他最讨厌她的拒绝,最讨厌她得礼又疏离的Say一句“NO”。他不允许有拒绝。 黎式一对上男人的眼,便知道他心绪浮动又动了气,但扬了扬腕上的手表,依旧进言,“这个,我已经很受之有愧。”又拍了拍身后的黑车,“这个,我绝受唔起。” 他抓住她的手后推,再贴近,把她摁倒在引擎盖上,耐心耗尽,“我话系畀你,就系畀你的。警告你,再多讲两个字,我就在这里办咗你,就当畀新车开荤。” “你...”对上他的力量,只能是输。她咬了咬下唇瓣,习惯性与他对峙,仅五秒十秒过去,就觉得无力,最后只能认命,嘲讽道,“果然行黑社会咁赚钱,都系民脂民膏来的?” “你同我收声啊。”感受到身下她反抗的力量,意外地没有为难。顺势站起来,让她起身,不过嘴上损话不断,“你港督政府啊?管咁多,讲咁多屁话。” 黎式不想理他,干脆转身看车,纯黑的宝马双门轿跑。车型线条流畅,低调却难掩内奢。她不是个懂车的人,自然没有一眼看出车型的本事,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这是辆价值不菲的好车。 由车看人,尤其是男人。 银色的捷豹,风驰电掣,飞扬跋扈,像极了张扬的乌鸦本人。只是没想到,在替她选车时,他能按照她的性格和所处环境,购一辆风格内敛的车驾。 一个在校大学生若是开一辆色彩Yan丽的超跑去上学,指不定有多少风波要起。 见她看着车发呆,他又忍不住去戳她的脸,“点解唔讲话,畀我感动到飙眼水?” “想多你。”她躲开男人的手,“我只系想你点解突然间对我咁好。不过先讲,我都冇乜回报你。” “你怎么唔去学会计?” “又话咩鬼话?” “算什么都要计较。” “那是我不得不计较。” “得得,我唔要你答乜。”他不跟她攀扯这些有的没的,只嘱咐重点,“车畀你,是叫你每日早啲返屋里,唔搭咩巴士,更加唔好和野男人同路。” “你...你讲亚佐哥?”黎式一愣,“唔系吧,你唔会吃醋吧?” “痴线”,乌鸦白眼翻到头顶,“我食咩醋?所有权你明唔明呀。你系我的东西,点能够畀人沾染分毫?” 东西?果然。自己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一份物件。不过这样也好,让她更清楚,他从不是一个知道尊重别人的人,也让她更明白自己的位置。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刚才面对礼物时的拒绝和不安,很多余。 她笑笑,说,“好咯,咁多谢。” “去边呀?收咗两份大礼,唔表示点咩?”他又拉住她的胳膊,拽回怀里抱住。 “表示咩?唔系你话唔要报答?” “你咁冇眼见力?我话唔要,你就唔给?” “系啊,我一向都咁蠢你唔知...?” 男人直接俯下脸吻她,把她倔强顶撞的话全部堵在这纠缠追逐的方寸之间。 他吻得凶,咬的她疼了,她就发出呜呜声般的抗议,听着像是弱者的哀泣,但只有他知道,那是小兽的挠刺反抗。 “嘴那么能讲,果然亲起来也很不错。”缱绻过后,他总要评头论足,畅意一番。 她眼含氤氲,怒气盛然,心里骂了他千遍万遍,但面上显出来的只有被吻过之后的绯红,色如桃花,毫无Sha气,只有娇韵。她气恼又挫败,推开他就要走,选择眼不见为净。 “急咩,再嚟过?”乌鸦得到甜头,蹬鼻子上脸。 “再来你个死人头”,她恨不得甩他一巴掌,“我锅里的菜要糊了!” 翻翻日历,二十一号冬至,也是上课日。黎式起得很早,伺候完家里男人的早饭,她赶着就要出门,车钥匙放在玄关,却被乌鸦一把抢走。 “我送你去。” 开宝马去港大,再喊人开捷豹接去堂口,虽然有些麻烦,但他乐在其中。 “你畀我车,唔系叫我自己开?”她回过身,疑惑看他,实在不懂他的脑回路。 男人对她痞痞一笑,“屋里小孩第一次去上堂(上课),你话做阿爸的,要不要亲自去送?” 这个衰佬,满嘴荤话!黎式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同我收声!好好说话,边个系我阿爸?你别想搵我便宜。” “没得揾也揾了不少”,男人晃着钥匙,大摇大摆的走出门,见她没跟上来,还得意的回头看,“再唔走,就Chi到啰,阿囡。” 一路上黎式都气呼呼,不想跟身边的仆街仔说半句话,连下车时关门,都是用尽力气摔上的。 乌鸦也下车,长腿一迈,两三步绕过来,就拦住她的去路。 “行开!”她怒气未消。 “生气?”他依旧嬉皮笑脸。 “冇。”今天是她开学的好日子,她才犯不着和这老王八蛋生气。 “那你唔知走了要同我告别?阿妈冇叫你要识礼貌阿?” “阿妈教我要向有礼貌的人识礼貌,你系咩?唔好意思,我睇唔出。” “唔紧要,冇人教你,阿爸教你”,还没给她时间反应,他就扳过她的脸,对着一双红唇吻了下去。 这场吻虽不如他们私下里般缠绵悱恻,沾染情欲,她甚至觉得,这种程度,只能说是如饮酒浅酌,但在这初晨的校园里,人来人往都是学生教授,如此一道风景,实在让人不好意思相看,更有甚老派者直呼世风日下。 黎式用力一推,竟然让她轻易的推开了面前这堵墙,对上他揶揄的眼神,她突然明白自己是又被他算计了。 果然,下一秒就被他揽在怀里,听他贴在耳边道,“我可是在大庭广众下标记过领地了,如果有人冇长眼往上凑,唔好怪我请他来元朗,饮杯茶先。” 看着她怒目圆睁的双眼,一张脸不知道是因为生气还是害羞而涨得通红,不知为何他心情一下子很好。没办法,放她出去飞,他实在不放心,生得这样一张好容貌,没有蜜蜂苍蝇前来凑,是不可能的。 黎式脸皮没有他厚,实在受不了四周各式各样的眼神,狠狠剜了他一眼后就赶紧转身离开,恨不得再也不要见面,偏偏他在背后还要喊她名字。 她一回头,眼神能吃人。 男人依旧油腔滑调,可又因长得一副英俊面孔,再不着调都丑陋猥琐不起来,他长臂一抛,手上准头极好,把车钥匙丢进她手里,力度不重,不会使她疼。 听他又喊——“早D返屋。” ...。 作孽。 写着写着突然串戏了 醒目哥哥限时返场 下一更 在本周(周日前 「21」冬暖 因为晨间里乌鸦在人前那么一闹,这一整天,黎式都觉得四周有人在看她,还顺带议论几句。起初时,她还觉得有些难堪,但到晚间要放学时,她已经想开到无所谓的地步了。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不知道自己跟家里那个野蛮人呆久了之后,会不会也像他一样,视脸皮为无物。 第一日上课,Dr.关亲自领着她熟悉了校园环境,还对着课表一一嘱咐引导,怎么更好平衡时间,以更好融入不同的课程。这让黎式对自己这位导师更为好感倍增。 新生的课业总是不重的,放了学她走出来,一看表也就才三点钟,突然想起今天是冬至,不自觉回忆起过去在家中时,这个时候总会一家团圆,蘸醋吃饺,其乐融融。 那个时候,阿爸,阿妈,还有阿弟都在。无论过去多少年,他们永远都鲜活在她的记忆里。如今她已经很想的明白,或许这是家人换了一个方式陪伴人生。 虽然乌鸦整个人方方面面她都不敢苟同,但有一点不得不承认,这辆车给了她,确实方便许多。 趁着天色还早,便拐去了超市,港岛的路并不算好开,但好在香港沿用跟英国一样的驾驶习惯,揸车也不会太生手。 给家里添置完生活用品,又买了些食材和擀好的饺子皮,虽然与家相隔千里,但冬至饺子这一餐,总是不能落下。 天色皆暗,黎式从厨房里忙完出来看挂钟,已经临近六点。那男人竟然还没回来,以往都是五点左右准时进门。少了他在耳边叽叽喳喳的捣乱,破天荒头一次有些不习惯。 她解下围兜,拎起两袋塑料垃圾袋往楼下去。再上楼的时候,看见铁门后面隐隐绰绰一个男人的背影。 第一反应是那男人回来了,但再多看一眼便否定想法。他人高马大,不似面前人身量,颀长精瘦。但若说是陌生人,她又觉得,这人有点眼熟,走进铁门上前招呼,“请问...你搵边个?” 那人闻声回头,压在黑色帽檐下的脸露出来,竟是亚佐。一支点着的烟还夹在他手指间,一看到黎式,便连忙把手背到身后,扔了烟蒂踩灭。 他似乎没想到会见到她,一时间竟有些慌乱,“黎...黎小姐,你点落来?” “我落楼去丢垃圾,亚佐哥,你点来?你大佬还未回来,不在屋企”。 其实,他并不是来找乌鸦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漫无目的开着车,竟也能拐到这里来。 “我...我在这附近办事,想着你这里有冇咩可以我帮手的。大佬他在堂口,这几日会比较忙。” 难怪那么晚还没回来,看来确实是有事绊住脚。原来黑社会也会加班加点,难道是到年底,该冲业绩了? “咁他有无话几时返来?或者讲,今晚还返来吗?” 话里话外,她的关注点都给了那个男人,对于面前人为何来,为何在,完全没感知,亚佐不似她本人懵懂,他听得出,也看得明。 他摇摇头,“我估唔到大佬的打算,可能会返来,但系绝对会好晚。” “这样...”黎式垂下眼想了想,又道,“那唔知亚佐哥便不便同我上楼,麻烦帮我把物什转交畀他。” 他不会错漏她的任何表情,藏在眼底的、或许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细微的失落,都被他看尽。 “冇问题,举手之劳。” 她拿钥匙开了门进去,但亚佐就站在门口不往里走半步,借着屋内一盏开着的台灯的黄光,倒也看得清屋内的摆设。 从前他不是没有来过元朗公寓,可以说布置简单到甚至有些潦草。要不是看到楼下那辆闪眼的捷豹,也知道房主是东星的堂主之一,会还以为这是哪家要靠政府补贴的贫困户。 可如今再看,窗明几净,白色的月季插在玻璃瓶里,台布、沙发巾上都绣有简单的纹饰,屋内有一股淡雅清新的花香,厨房时不时传出些食物味道,要不是看到餐椅背上耷拉着的男士外套,他丝毫不会怀疑这是一间颇具英伦田园风格的女性独居小屋。 又联想至乌鸦这些日子以来身上或多或少的改变,一切了然。原来无论是人还是房子,所有变数的源头都只有一个。 黎式从厨房出来,两个纸袋交到他手里,纸袋里是保温食盒。 “今日冬至,这盒饺子你替我带给他就好,同他话,就算忙都唔好唔记得食晚饭。而这个...”,她又指了指另一个袋子,“这系畀亚佐哥你的,就当系帮我阿哥,向你话一句冬至安康。” 亚佐听她讲说特别给另一个男人送晚饭时,心中难免苦涩,但又听另一袋是给自己的,就算是借谢聚的光,他也同样欣喜。 “睇唔出,黎小姐你对大佬都几好,我以为,你会恨他。” 她靓丽水润的眼睛里闪过错愕,她对他心软、对他好了吗?若亚佐不说,她不会有这种感知。其实,她向来以为,自己从来只是做了当下合适自己做的事。 照顾他的一日三餐、起居生活,似乎已经成了习惯。 “好了,我唔多扰你。多谢你的冬至饺,大佬的那份我都一样会好好送到。”这里是别人的地盘,他知道自己不好久呆,但又忍不住回头,“对了。聚哥,我有联系。他外伤养得差唔多,而家在康复治疗所复健,虽然有点困难,但都唔系完全冇希望,你唔好多担心。” 听亚佐再提谢聚,回想起阿哥的残疾是谁做下的,她心底久而不提的那份仇恨重新面见天日,突然觉得自己呆在那男人身边,很作孽。 她收了收心绪,强撑笑脸与他告别,关上门,再任凭泪水留下。 久不流泪,眼眶竟然有些发涩。 她重新开始恨,却不是恨他,是恨自己。 乌鸦从堂口回来的时,已经是后半夜,推开门,手里还拎着纸袋,里面是早先时候黎式打包好的冬至饺。他没时间碰,又带回屋企来。 一盏台灯点在客厅,卧室里她早就熟睡。 他搁下手里的东西,尽量放轻脚步走过去。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在梦里蹙着眉了,他不知原因,是什么又让她在伤心。 反复抚平她眉间的褶皱,睡去的人受到搅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避开不知名姓就作恶的手。 他无奈的笑了笑,替她掖好被角,就走出了卧室。 凉透的饺子放在桌子上,露着白胖的肚子,窗帘落下一半,他坐进沙发上休憩,冷色的月光洒进来,照亮他一侧的身子。 说不清听到手下人报讲她把一盒饺子送来时,他是什么样的心情。上一次,如这般有人惦记,是什么时候?过去很久? 记忆回溯到如几生几世以前,东星乌鸦还是一个初中部的问题学生,有一个衣衫陈旧但作扮干净的妇人,背着一个帆布袋,迎着冷风站在学校门口,给她的儿子送一些冬日的厚衣。 他把黎式强抢到自己的下沉的人生里,却没想到她的温柔、她的周全、她的坚忍,她的烟火气,如几十年前的那个妇人般,填补到了他内心深处缺失的那一块。 冬至日,香港有祭祖的习惯,不知哪户人家请了僧人在做法事。梵唱声乘着冬日的风,传入他的耳朵,密密麻麻,如梦似幻。 白月依旧挂在天上,次日的初阳被埋在厚云里已经喷薄欲发。江湖内外,血雨腥风,仿佛都丢进江海。 一盏灯,有人等。 灶上台,余温在。 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 自上次黎式再警醒起谢聚的惨剧,便不是很想面对那男人,对着那张脸,她总能回想起谢聚被挑断的脚筋血肉模糊的样子。不过她没兴趣,也没气力跟他争吵,便直接了当,选择视而不见,或者避而远之。 乌鸦怎么说也算枕边人,自然感觉得到她情绪的变化。但他不似从前,总喜欢逼她,也终于从她身上学到了点什么,留多时间,耐心冷却。 周五下学,一周课程完结,黎式手上抱着课本,与Dr.关告别。 转过两个走廊出去,就看到斜倚在自己车旁的男人。 总喜欢露皮肤的线衫变成了一件黑大衣,万年偏爱的破洞牛仔裤换成了黑色长裤。她感激他终于知道来学校这样的地方,要稍微带点尊重,穿得人模狗样...不是,人模人样些。 只是没想到,他有一天穿得正经,身材显得更挺拔,竟然英俊得意料之外,如果选择性忽视他那一头古惑仔潮流典范的金发,还真能去演艺公司聘上个模特。 她走到他面前站定,“点解你来咗?” “来接你下工咯”,男人绕到副驾门前,敲了敲玻璃窗,“开门。” 黎式开了车锁,也钻进驾驶座,对身边的人有些无语。不是说是来接人的吗,怎么自己坐下,还是让她揸车?这叫哪门子接人。 她开车平稳,跟本人的性格一样,不似他,方向盘在他手里,好像大路朝天,方圆八十里内全是他家。 乌鸦坐在旁边发表不屑评论,“你这是揸车还是龟爬啊?” 她懒得和他计,“你要赶时间就下车,再喊你兄弟来接你。” 男人发现行驶的不是去元朗的路,下意识皱眉问,“你去边?唔返屋企?” 打了方向盘转入大路,她回答说,“去买点东西。” 尖沙咀广东道最繁华处,不知何时栽种下了一株六十呎的巨型户外圣诞树。彩灯绚烂,照亮着来往所有车辆。 商铺、影院、车站都被红配绿的经典搭配淹没。在如此浓郁的节日氛围渲染提醒下,黎式终于想起来,今天是十二月十二五,圣诞节。 记得狄更斯在《圣诞颂歌》中写道:“圣诞节是个很好的日子。是个充满爱心和宽恕,与人为善的快乐的日子…” 人真的很奇怪,在伦敦的时候,她怀念童年在香港的年月,特意跑到唐人街过春节,如今人在香港,看着在节日装扮下与伦敦有些许相似的街道,竟然会想念在英国的圣诞。 或许,她想念的不是某个地方,或是某场节日节庆,想念的,只是那个家,那个亲人具在的家。 刹车片踩下,车在路边停住,乌鸦抬头看招牌,竟是家书店。要不是因为身边的女人,他怕是一辈子都不会来这样的地方。 黎式回过头问他,“你一起吗?” 瞧不起谁呢?他立马点头,“当然。” “你确定?”她有些狐疑,毕竟这样的地方和他的适配度基本为零。 “点?你有意见?” “冇敢有”,她拿起圆顶帽压在头上,拎住包要下车,“有你在更好,有人付钱。” 学校发的教材够看,她来书店只是想充盈家里的柜橱。男人没有跟在她身后,拣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地方坐下,应侍生收到店长的眼神战战兢兢拿着酒水单子过来,可惜一张纸上英文夹中文,看的他只想骂一句不知所谓。 扔了菜单,直接开口,“啤酒有冇?” “唔...唔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系咖啡吧,唔...唔卖酒水。”面前人气场强烈,一个眼神过去,就让刚出社会的服务生紧张到变口吃。 “啤酒都冇仲好意思做生意?关门得了。”寻常话语间,他日常里巡街的气势汹汹就显露出来。 年轻应侍生从没见过这类人,吓得只知道歉。黎式原本逡巡在书架之间,听到动静便探出来头看。 果然,这人天生是作乱好苗子,走哪里都能兴风作浪。 他似乎感受到她的目光,警告她一眼别多管闲事,又黑着脸随便要了杯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Coffee,不想影响到她难得出街的兴致,让服务员赶紧下去才算了事。 店里播放着轻快的圣诞歌,目之所及,花红叶绿。透过橱窗向外看,行人穿着温暖的毛衣,围着秋冬风格的针织围巾,街边精美的装饰和店铺满溢出圣诞的气息。 他看得无聊了,就换了坐姿向里看,看她站在书架前踮起脚抬手够书。店中足够明亮,他才终于注意到她的穿着。 黑色的套裙,米色的大衣,一条珍珠腰链勾勒腰身。浅色圆帽戴在头上,长卷发慵懒落下来,遮住一点面容。因为顶灯的暖光打在身上,便更显温柔。 他不怎么看电影,但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她很像他少年时,在繁华街口见过的电影画报上的女主角。 彼时彼刻,恰如此时此刻。 当年,流窜街头的小混混在仰望画报上的粉红佳人。如今,受无数人恶劣指控的黑社会沉溺于与之格格不入的窈窕淑女。 都遥远,且不可思议。 一响贪欢。 ———————— 大家冬至记得吃饺子哦 下篇100珠珠加更 「22」倒映 购物篮里不单有书籍,还有几板电影光碟。乌鸦站在她身边结账,随便拿起一张碟子看,上面都是他识不懂的英文,便又兴致缺缺的放回去。 她好像很喜欢看电影。他想。记得上次问她怎么每天眼顶乌青,说也是因为在煲碟。 回去的时候还是她揸车,原因很简单,照他那般油门踩到底的开法,这辆新车用不了多久就该进修理厂了。 这是轿车,不是超跑。但明显,在他眼里,没差别。 刚回元朗,门还没关上,他就想抱着她温存,埋进她颈间烙上细细密密的吻,下巴上的短碴摩挲她的皮肤泛出微微的粉。 “你别别”她推他,“我好累,晚上只睇下碟就想睡了。” 他不太满意,“睇咩碟?有我同你玩有趣吗?” 扑街仔那是玩?分明是他在占便宜,她在躲着不被占便宜。玩什么?玩谍战阿。 她心生一计,马上道,“要不你同我一齐睇?就系今日新买的碟,还是你付的钱。” “电影?”她顺从讨好的样子难得一见,便不自觉的让步。 “系阿。” 他当然知道这是她转移话题的手段,虽然不大高兴,但也没再继续迫她。 看电影?鬼知道他上次看电影是何年何月,这种无趣的事,一般大多是时下后生仔追女的手段。他,根本不需要,直奔主题,早做早爽才是他的风格。 黎式把沙发分他一半,但他一坐下,她就只剩下了一个小角落可以栖身。 关了灯,把光碟推进DVD机。一部老片,画面黑白,大字标题随着音乐出现——《A Night to Remember》,下方留有一排小字,是中文翻译,《冰海沉船》。 她在前段日子里看过同名书籍,还是用一打猪肉加两块姜从摊贩处换来的。今天在书店让她找到了相关旧谍,自然是马上睇就趁这个新鲜。 电影重现了1912年号称世界之最的英国豪华游轮泰坦尼克号的处子航因撞冰山沉没的情景。尤其对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人在沉没中,所表现出来的各种人面或嘴脸展现得淋漓尽致。悲剧色彩毫无遮掩曝露眼前,更甚于白纸黑字描写。 她看得沉浸其中,却没顾及到身边男人。电影对白都是英语,虽有中翻,但他也没这个耐心逐字逐句去看。 他很大方的承认,睇电影还不如抱着她睡觉舒服。一向是行动派,他是那么想的,也是那么做的。 电影前半段他尚且能自己坐着,虽然是靠在她身上,把她当人形抱枕。播放到后半段,他已经躺到了她腿上,一对暖嫩的浑圆近在咫尺,软肉滑腻的手感无比真实,难免令他心猿意马,动手动脚是为必然。 小打小闹她姑且忍下,直到他掀起她衣服,一只粗糙的手带着冷风贯入在她胸前作恶,还要去张口去咬乳前的那一点红,她终于忍不住踹他,“我睇电影求你别闹!唔得你就去里面睡。” 被打断剧情节奏,不高兴写在脸上,知道她是有了脾气。乌鸦对她翻白眼,说了几句无趣后,竟也没再做什么。 时针指向后半夜,电影随着泰坦尼克沉没大海而终结,万籁俱寂。 大腿被他枕麻,他就算什么都不做,都要向她强调不可忽视的存在感。低头看去,平日里那一双邪恶万分的眼睛闭起,她能听到他平稳绵长的呼吸。 面对这张她曾经恨了千遍万遍的脸,终于,这个差点毁了自己恶人,就在离她那么近的地方。电影情节历历在目,面对自然与灾难,人类是如此无力。 她突然觉得,生生死死,好像也就这么一回事。 深夜勾引出她心里的最黑暗面,心潮翻涌,最后竟然出现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 杀了他,就现在。 她的包搁在边上,而里放着一把原是用来防身的匕首,只要她稍稍一够,就能拿到。 这个念头自她心底深处极致生长裹挟大脑,鬼使神差地,她慢慢的去拿包,轻手轻脚扒开刀鞘,尖刃朝下,正对他眉心。 听见有个声音一直在喊:只要他死了,就再也没有人可以控制你的人生。一刀下去,你就自由了。一刀下去,聚哥的仇就报了。 原本无心害人,但在最坏时候她必须卑鄙。 额头冷汗涔涔,呼吸急促胸口起伏。她举着刀强制自己不发抖,在心里宽慰自己千遍万遍。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无非人生道理。 时间仿佛降速,一秒增加至二百四十帧。 刀离三尺处,千钧一发时,她竟怎么都下不去手。 过去种种如放映机倒带,这个男人所有模样都浮现眼前。 修罗面孔,阎王手段,作恶多端,罄竹难书。但繁杂思绪过去,最后重现定格在她脑海中的画面,不是他扒了她衣服要迫,不是差点把她逼死在夜总会,竟是她出院那天的傍晚—— 夕阳满天,钟声飘扬。在医院的花园道上,他明知人鬼殊途,却孤注一掷对她说,他要她同他,一路走下去。 如此坚定。哪怕深渊无底。 其实她在犹豫,就算她不舍这一秒,结局已然定下。 寂静黑夜里,天空中一朵烟花突然炸响开来,是年轻男女在庆祝圣诞。 花火洒落,照亮她半张脸庞,她猛然间惊醒,脑子里又浮现出那句狄更斯的着语—— 圣诞节是个很好的日子。是个充满爱心和宽恕,与人为善的快乐的日子 她是在做什么?她竟然在这样的日子里做杀人这样的事。 这一刀下去,就算重获自由又能如何?手沾鲜血,这又和她所憎恶的他有什么区别? 她想后半生溺毙在犯过罪的阴影里吗。如若那时,才叫自己毁了自己的一生。 窗台上的一株铃兰见证一切: 几日前,深夜里,同在这沙发上,月光照亮过一个男人的半张脸,照亮他心里在盛开的一朵白色月季花。 今夜里,烟火照亮她的半张脸,显现的是一把染血的匕首,磨刀霍霍。 倒映。 双手收紧,她冷静下来,艰难地收起了刀。 利刃回鞘,心脏归位,尘埃落定。 黎式的一滴泪落下来,落在他的脸颊上。 实则她已了然,在为认命而悲哀。 从此以往,沉入苦海,劳燕难分飞。 电视没关,是黎式特意开着的。 这几日那男人都是晚归,他回来的时候她早就不知睡了几觉。把电视打开,有些声音发出来,显得屋里有人气,不至于从早到晚,她都是一个人。 电视里好似是个活动的现场,司仪整个人喜气洋洋、万倍精神的向观众朋友介绍晚会的阵容,又镜头一转,正对天空中巨大横幅——“喜迎1993”。 她这才想起来伸手指数日子,今晚竟是跨年夜,再过几个几小时就是元旦,1993年来了。 人生真是好笑,不过短短个把月,她的人生竟然已如此偏航。 在圣诞夜放下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没有改变的机会了。 屋里的电话铃响,能往这所房里打电话,除了那个男人,她也想不出其他人。 听筒接起,耳边传来他熟悉又低沉的声音,但透过电话机,又传来许多额外的嘈杂声,他似乎是在什么宴席上。 乌鸦习惯性的在下命令,“东龙酒楼,而家就过来。” “而家?我一个人?”晚上九点喊出门,这男人真是莫名其妙。 “难道你仲想带一班人?” “边间东龙酒楼?”她深吸一口气,唯有妥协。 “广东道上。即刻揸车过来,我等你。” 还不等她回答什么,那头已经挂线。黎式把听筒放回去,猜测他大概是在什么社团应酬上,毕竟今日是年终,难免会有这一餐饭。可既然如此,又揾她去干嘛,端茶送水? 还是那句话,莫名其妙。 车驶到霓虹招牌处停下,来接她的人是亚佐,她刚下车就能闻到他身上酒味,但瞧他的样子不像是醉鬼,心中马上明白,酒鬼八成就是坐在楼上等她的那个了。 包间很大。但走进去看,没有她所想象的一群社团乌合聚众饮乐,或是黑帮大佬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只一张台,一桌菜。男人站在巨大玻璃窗前,留给她一个高挺的背影,玻璃墙外,是维港的灯火通明。 他听到她的脚步声,便回过身来看她,那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暧昧炽热,他盯得她面红,盯得她汗毛倒立,心脏直跳。 “你,你搵我来有咩事,要代驾?”她挺直腰背,勉强自己与他对视。 他无声地看她,过得片刻才又轻笑,这笑更使他心里发毛。 男人走过去帮她拉开椅背,示意她坐,问她,“食咗?” 晚饭做好留在锅里保温,他没回来也就没动,她摇了摇头。 “咁正好”,他把菜转到她跟前,又夹了一筷子虾仁到她碗里,“食多D,太瘦,抱起硌手。” 今天的乌鸦文明礼貌到黎式都要怀疑是不是他吃错药,或者是被什么鬼附体,不过听到后面句话,发现是自己想多,一张损嘴,不变。 一餐饭在一种平静又奇怪的氛围下结束,她低头扒米饭,顺道庆幸阿妈生给她了一个安静的性子,不然谁能在这样的场景下吃下东西,胃口真要做顶好。 收了碗筷,她以为就可以走,没想到男人偏要拉着她坐进沙发,抱着她打开电视,看的是她原先在家中看的那个台。 镜头里的跨年庆典晚会已经开始,依旧是那个精神顶好的司仪在滔滔不绝,时下当红的歌星依次登台献唱,赢得掌声片片。 黎式不全算是香港人,自然对港星没什么了解。其实是她向来不关注这方面,就算在英国,她也见不得能喊出几个欧美明星的名字。 庆典看进去多少,她不知道,身边男人今夜是什么情况,她更是心里是一点数都没有。换作平日他不开口损人,简直是会死,今晚竟然会那么安静,太不让人安心。 维港江边照例有庆祝新年的活动,灯光璀璨,一点不输电视台转播。乌鸦对歌舞乏味,抽回环在她腰间的手,走到另一侧,去对着江景点烟。 她坐在这头,他站在那头,中间有一个电视在孜孜不倦发出声音,和窗外喧腾和声。 里外喧嚣夹杂彼此沉寂,中间还穿插着滋滋的电流声,气氛诡异蔓延。不知何时,她的视线从电视荧屏转移,落到他的身上,却不巧,与他看过来的眼神撞个满怀。 她马上别开脸看向别处,表面镇定耳尖却发红。他定定的看了她一会,忽的笑起来,向她伸手,说,“过来。” 她暗暗咬唇,在心里斗争了好几个回合后,才踱步过去。手搭上他的大掌,就被他一把拽进怀里。撞上他坚实的胸膛,那一瞬,仿佛有什么撞进她的心里,撞得如满池春水震荡。 他把她从后边抱住,抵在玻璃窗前,叫她同他一道看维港的繁华如梦。江水拍案声阵阵,人群越发沸腾,是零点要近了。 最后一口烟吐出在她耳边,视野迷蒙,他讲说:“明年里,做我的女人。” “什么?” 她当他是醉酒乱语,可他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掌强硬地扳过她的脸,深吻上去。下意识的挣扎是她说不的回答。 他的手掐在她腰间,用力像是要融入骨血。移开看,留下一片青紫。 而那么赤热刻骨的吻是他在叫她认清现实,叫她记住今夜。 江心流光溢彩,江岸人群跃动,不约而同的读秒声,跨越空间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庆祝丢弃所有不堪的新生。 十九八七。 电视里香港乐坛群星唱聚倒数,《友谊之光》曲目终了,《明天会更好》刚好唱到那一句——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他的热吻随着曲中词和倒计时,渐烈渐浓,侵蚀她所有的感官和情感,全部拿下。混杂着酒精的作用,牵动她的情丝,暗然悸动。 烟花璀璨,炸开在1993年的第一秒。 一场吻跨越从去年到明年,他才终于肯放开她嫣红的双唇,停在她耳边说结论,“一百日。我只再给你一百日,百日过去,无论如何,你都会是我的女人。” 这是他最后最后的让步,忍耐到了极限。新年新伊,第一件事是不允她再为所欲为。打定主意,要祸害她。 而她看着他,湿润的眼睛里满是惊恐,便叫他更想蹂躏欺压一番。 “你应承过!”他的话如给她的生命上了期限,仅仅一百天。 男人手指插进她长发间,把她摁进自己怀里,紧紧贴住没留一丝空隙,“我畀你的耐性够多了。阿式,你注定是我的人。其实,你心里是都知明的。” 她觉得这如猛虎般的男人太可怕,在这场和他的角斗中,他不单拥有绝对性优势的力量,还察人于微形,如虎嗅蔷薇。 角逐,她太容易败了。 烟花灿然,花火洒落一地银河,又一朵白月季盛开在他心里。俯下脸,他或轻舔、或轻啃她的唇,声音低哑,对她说。 “留下来。” 「23」悸动 她走进东龙酒楼的时候是一个人,走出东楼酒楼的时候,还是一个人。 都说女人是最没有道理可循的生物,黎式打心底觉得,男人才是最莫名其妙的生物。那位黑道大哥深夜里把她喊出来,吃了一餐不知所以的跨年饭,把人摁在玻璃上轻薄了一番,然后又说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话后,就走了走了。没有缘由,没留解释,车钥匙一拿,大门一开,人就不见了。 她站在路沿,深深换了一口气,尽量让肺腑里充满1993年的新鲜分子。 什么都无所谓咯,她看得清自己的地位。突然间,她苦恼起自己不会抽烟。如果会,在这样的夜晚里,站在霓虹灯下,来一支烟,不乏是个好选择。 黑色的宝马E36就停在不远处,黎式拍了拍自己的脸,清醒了后走过去。竟然没想到,看到驾驶座上出现了张陌生女人的脸。 这女人生的很不错,短发大眼,很有辨识度,虽然打扮随意,但绝对算是个美人。 两个人隔着挡风玻璃,大眼对大眼。 时间仿佛停滞三秒。三秒过后,短发女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推开车门,大喊了一句“车还你”就向路的另一边跑去。 黎式还没从这场莫名其妙的变故中回过神来,下一秒就被一个头戴鸭舌帽子遮住半张脸的扒手撞倒在地上,跨上的包早就易主。 这都是什么情况?先是偷车被自己抓个现行,然后遇上抢劫?这就是她1993年第一天的幸运? 包里放着她随身的皮夹,本来想着破财消灾就随他去罢了,但一想到里面放着的东西,她就不能那么认命的被抢走。身份证什么的还好说,本来也是乌鸦帮她做的,不管证件是真是假,她都操心不着。只是那里面有她黎家的全家福。当年他们三姐弟一人一份,黎式一张、黎仰一张、黎归一张。 手里只有一张。 那照片上除亚公外婆之外,六个人,如今只剩下三个,而其中一个还落得依靠轮椅了此残生的结果。相片是黎家曾经团圆过的唯一留念,她怎么能不在乎。 她忍着腿上的疼痛,站起来想去追,可没想到好像有谁快她一步,一下子从身边奔过去,动作快到黎式根本没捕捉到她是如何制服扒手的。一个明明看上去不比她壮实多少的女子,竟然能轻松把一个成年男子压倒在地。 她拗过那人的手臂背在反面,脚踩着那人的脖子,一掌拍在扒手的脑袋上,骂道,“你个七头,都唔打听打听这系边个嘅地头。野狗撒尿唔长眼,快滚,重有下次呀,打爆你个狗头。” 原来偷车的那个女人,现在竟变成了帮黎式追回包的恩人,这个世界果然是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不过看她那么好的身手,还有这说起话来莫名跟家里那个男人相似的腔调,黎式基本能确认,出于混道的共性,这女人是个太妹无疑了。 扒手屁滚尿流的走,太妹拎着包一脸得意的来,把包扔进她怀里,“咁大半夜你个女仔要小心,这一带唔算太平。” 借着路边的灯光,黎式才真看清她的脸,刚才在车上那三秒的错愕,只让黎式觉得她面熟,现在终于发觉过来,这个小太妹竟然和自己的妹妹黎仰长得有九分相似。 亏得是黎仰长在身边,也知道正在学校念书,要不然,纵然是她这个亲生的姐姐见了,都要恍惚一下,自己的妹妹是不是来香港混古惑了。 “谢谢谢”虽然人家是要偷她的的车,但是也确确实实帮她追回了包。道谢是必然,可不管怎么看都有点滑稽,倒是对方丝毫不介意,一把揽住她,大大咧咧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苏阿细,叫我细细粒就好咯。我英文名叫Sandy,我更喜欢人家Call我Sandy啦,听着就洋气。你呢,你叫什么名字?有没有英文名?” “啊?”黎式没想到她竟然那么自来熟,没反应过来,“啊有,我叫Ristina。” “Ris什么?你的名字怎么那么难念?算了,不过听着,倒是比我的好听很多。”细细粒无比熟练的递了一支烟过来,“你系香港人吗?” 黎式推了她的烟,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是迟疑了一刻后又点了点头,不过想想又不太对,还是摇了摇头,只说,“我在英国长大。” “哇”细细粒做夸张样,“那你是英国人来的?” “也不算啦” 其实,黎式自己都搞不清自己是哪里人。在英国的时候,倒是可以不假思索的说自己是中国人,但真的呆在香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是当地人。这里,对她来说,有窒息的掌控,承认,就等于妥协。 细细粒没听她说话,一双手又摸上了她身后的黑色宝马,“那么好的车,你肯定有钱人来嘅。看你这身行头咁文气,做老师的?唔好意思呀,Madam,我差啲偷咗你架车,最近手头紧,冇办法。” 黎式看她年纪不大,看着和自己差不多,青春靓丽,本该读书的年纪就出来混江湖,心中有些感触,几番犹豫下还是问出口,“你职业干这个?” “也不算专干这个”细细粒笑的纯真,一点没感觉被冒犯,“混口饭吃,除了不混夜场,能来钱的都干,糊个口咯。” 看她轻松的神情,黎式突然觉得自己的感触有些多余,每个人的人生相似又大不相似,何苦恻隐他人,自己这个读书的机会还不是用半条命换来的。可能她更比不上细细粒,起码她过的随心所欲。 “我们都算唔打唔相识了,我住喺大埔,一般都在这附近活动,如果有缘,我们再见。”细细粒似乎还有事,没打算久留,边离开边和她挥手,“靓女老师返去路上多当心咯!” 告别了细细粒,黎式也驱车回家,被这个小太妹那么来来去去的一搅和,本来阴郁的心情竟然开始转好。看着那张和黎仰出奇相似的脸,便也忍不住和她亲近。虽说是萍水相逢,却也期待再次相见。 回到元朗时,推开房门果然是一片漆黑,就不存在她会比那男人还要晚回家的情况。 指针指向下半夜三点钟,她什么都懒得去思考,只想洗了澡睡觉。 睡的昏昏沉沉,她感觉到有具火烫的身躯贴了上来。她知道是他回来了,也懒得挣扎,稍微动了动,除了把自己被他压住的头发拖出来,别的都随他去。 一只大手熟练得拦住她滑腻柔软的腰,环绕在鼻周的男士沐浴乳散发的味道里,还有丝丝缕缕的烟草味。 这是吸了多少烟,洗澡都洗不掉。 “几点了?”她半个脑子还在梦里。 “6点钟,还早。再睡会。”男人声音沙哑,却不像是带着情欲的样子。在堂口忙了一整个通宵,现在只想抱着她睡个好觉。 两个人就那么相拥着睡去,再醒来时早就日上三竿。阳光从窗帘遮不住的边沿透进来,一道线光正好对着黎式的眼睛,被照射的时间一长,自然而然就醒了。 看了一眼身边男人,还睡得正熟,便打算悄悄起身。可不料才刚挪动了一下,抱着她的手臂竟下意识地收紧了些,迷迷糊糊地问她,“醒了?” 黎式不禁寒颤了一瞬,他竟连睡着时都这样,从前到底是怎么过日子的,能练得如此警醒。如果是做他对手,该多么可怕。 “我去做饭,你躺着吧。” 他一把把她揽回来,熟练无比的摁进怀里,“做什么饭,再陪我睡会儿。” 她的脸正当对着他胸膛,就像一堵火热的墙横在眼前,忍不住推他,“要睡你睡,我饿了。” “饿了就叫酒楼送饭”,温香软玉在怀,哪肯轻易放开。 “我唔中意食酒楼饭,你知道的。” 男人这才把头抬起来看她,面上写满不耐,“你点解咁多事?” 吃饭也算多事? 磨磨蹭蹭了一番后,他终于肯放开手,只不过是讨了不少利息。到最后还是他自己刹住车,男人刚醒的时候,还是实在不是一个好的吃斋点,火被挑上来,看得到吃不着难受的还是自己。但他一回想起昨晚定下的那个期限,不免嘴角上扬,这一年,她无论如何,都将是他的人。 乌鸦像大爷似的坐在床头看她换衣服,黎式黑着脸说了好几声让他转过去都无动于衷,就索性把他当空气。 只是看到她腿上的淤青时,他的眉眼一下子冷下来,直接过去把她拽上床,而自己蹲下来,抬起她一条腿搁在自己膝盖上,“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 黎式连忙把裙子放下来,下意识想躲闪,没想到又被他一把掀了上去,扳过她的脸,神情不佳,“说实话。” “真没什么”,她说的其实就是实话。虽然被偷车在前,被抢劫在后,但最后没少东西车也在,还认识一个有趣的姑娘,在黎式看来,比起她刚到他身边的时候,他那个下手没轻没重的程度,现在腿上这点青根本就不算什么。但看他确实是有点动气,也不敢瞒,只得把昨晚他走后发生的事情简单复述了一边。 “我都讲畀你听了,冇咩事,呢D淤青过几日就好啦。” 乌鸦一直听着她讲,等她都讲完才开口。不知道何时起,他已经开始学会不打断她说话。 “你话说,一开始偷车的是个女的?长什么样子?” 黎式一下子惊觉起来,黑社会单问一个人就准没好事,“你想做啲咩?别,她也帮了我,偷车都冇偷成,别对她怎么样。” “做扒手做到我东星乌鸦头上,摆明系冇将我放眼里罗,你话我想点呀?”他古惑仔本色显现,看着令人心生畏惧。 “别”她有点犯急,“她只是个细女仔,咩都唔识。别为难她。” 男人挑眉,缓缓俯下身对着她,“你系在求我?” 她咬唇,“算是吧” “嘁”,他恢复一脸纨绔,“求我就算求我罗,都算咩算。” 黎式怕他真的会对人不利,本来还想说几句,没想他已经走开,进了浴室。这人从来都是随心所欲,来就来,去就去,想说就说,想走就走。 只是自己还没站起身,他就已经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个药箱,连三分力气都没使上,就把她摁回床沿,像刚才一样,抬起她一条腿。 “你做咩?” 他的手掌抹上了药油揉在她的伤处,本就有十分热度的手,附着药油,更使她皮肤发烫。 “坐好。别动。” 那点热从她的腿上像蒸汽般上升,攀到脸颊耳尖,使她整个人如着色淡粉一层。他揉拓的手法很专业,一看就是医治跌打损伤的老手,她在心里想,终于有一件事是他擅长的了。 看着眼前人低着头的侧脸,安静的午后里,她的记忆突然开始回溯,倒带到她被他刚抓来香港的时候。那时她腿上还留着枪伤,也是他在上药。那时候他手下根本没有轻重,更不要说脑子里有什么怜香惜玉的概念,伤口被他修正之后竟然会更显狼狈。 如今他竟知道手下收力,知道女人不像老爷们,没有那么皮糙肉厚。 乌鸦突然抬头,却刚好撞进她看向自己的那双眼睛里,那个瞬间的眼神里没有了往日暗藏的仇恨和故作的冷漠,只剩下一种出于少女心底萌发的窥视和好奇。 黎式被他下了一跳,又瞬间收回了所有,习惯性的戴起了伪装。 “点?畀我迷咗?” 她别开脸,“少去自己面上贴金。我痛啊被你按的。” “既然痛,噉就不按了。”他顺势收拾起东西要走。 她又扯住他的衣角,“你” 轻轻一扯,他就回过身来,“我做的你舒服?” 又扯皮。黎式习惯他胡言乱语,只问自己关心,“那个偷车的太妹,你唔会揾人为难她吧?真吧?” 那男人佯装思考了下,才回答她,“这次睇在你个面上,就算咗。不过” 她刚松了一口气,又提心吊胆起来,生怕他反悔,“不过什么? 他弯下腰,左手捧着她的脸,在她唇边轻啄了一口,可眼神却不像动作那般温柔,“不过下次,我唔会再留你一个人在外面。” 「24」暗渡 在陈浩南的安全屋里,桌子上摆满了枪械,围绕方桌站着的,除了细细粒和两个陈浩南的细佬:巢皮与包皮之外,还有几个他们从外乡找来的壮汉,几个人围着桌子,看样子是在商量些什么。 “打劫完金铺,得手后,我们要分两成。”外来汉点了支烟,甩下最后成交结论。 众人又是一番议论,只有一个身材偏胖的光头佬没说话。细细粒走过去,私下问他,“包皮,你点呀?” 包皮说话间有些犹豫,但还是回答道,“我谂紧冇嘅大佬做帮手,这次去,环境会唔会太恶劣。” 细细粒无奈地笑笑,“环境恶劣?环境能恶劣的过你包皮过长?别想了,这一票,我们能干好。” 包皮本来就只是跟在陈浩南身后的小弟,平常干点偷鸡摸狗的小差,没做过这样惊天动地的事情。晚上集会前,包皮在路边音像店里闲逛,碰巧电视上正在放着神港骑兵,当他看到电影里的省港骑兵被公安射杀了之后,心里本就有些打怵的包皮顿时被吓得冷汗直冒。 他神色萎靡,叹了一口气,“但愿吧。” 抢劫金铺的主意是细细粒出的,但所有事,都瞒着陈浩南而进行。因为他对抗山口组,资金消耗殆尽,基本上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偷车赚来的钱远远不够,为了爱人,细细粒愿意豁出这一把。 青天白日,荃湾大街,警铃大作。 细细粒抱着一个箱子在飞奔,而在她的身后一群警司正疯狂的追赶。眼看要被抓,陈浩南带着包皮飙车杀到,把差点就追上细细粒的差佬撞飞了出去。 事实上,是当包皮发现细细粒和巢皮瞒着自己,单枪匹马的去行动的时候,他就感觉到大事不好,当即向他的大佬报告了所有事情,这才有陈浩南救人一幕的出现。包皮昨日所表现出来的惧怕,细细粒早就看在眼里,既然知道,就不会勉强。 一个漂移,陈浩南将车子贴进了正在奔跑的女人身边示意她上来,“阿细!手给我!!” 二人的手眼看要抓到一起,可突然砰的一声——细细粒的腿中枪了,剧痛传来,她脚下一软,便再也没有机会上车了,可又不甘心就这样失败,索性抓住了敞开着的车门,手指抠进硅胶,所用力之大让指尖开始渗血。 这次行动,幸运女神没有站在他们这边。千钧一发时,十字路口突然驶来一辆汽车,为了避免相撞,陈浩南迅速将方向盘一扭,车身便快速的扭到了另一边。车子是躲过去了,可刚才还敞开着的车门直接就撞上了街边的路灯,车门的反弹,夹在了细细粒的纤细的手指上。剧痛之下,她再也抓不住车身,整个人生生被甩了出去。 落地受到强烈撞击的细细粒已经昏死过去,彻底的失去了逃跑的能力。陈浩南挂起了挡坝,一咬牙也打算豁出去。猛轰油门,将追至面前的差佬吓得躲闪。 “收皮啦!” 他转手又抽出开山,一刀就将一个冲到最前面的条子砍翻在地。 差佬同袍血染当场,余下者皆目瞪口呆。 陈浩南的MR2停到细细粒身边,将她强行的拉到了车上。陈浩南一只手抱着人,一只手驾车,飞快逃离了现场,而与细细粒一起去抢劫的巢皮等人早在差佬刚赶来的那一刻就失散了,安全与否,只能听天由命。 细细粒被带到了旺角的地下诊所,医生炳叔是老熟人,被一把抓来处理伤口。稍微处理后,他告诉陈浩南当务之急是马上输血,尽快找个西医,说不定能保住性命。 意中人的命就在自己的手中,他一点都不敢疏忽,马上换了一家西医诊所,经过抢救,细细粒终于脱离了危险。还没松口气,陈浩南突然发觉刚刚还做手术的医生在偷偷报警。 “冚家铲!”他立刻冲出去,将医生重重的打翻在了地上,“好好的医生你唔做,你做二五仔?”要不是怀里的女人危在旦夕,非烧了这件医铺不可。 “南哥我想攞番D珠宝帮你” 听着怀中的细细粒微弱的呻吟,重伤到这个份上,还想着他的事情,陈浩南除了心急,更是心痛。 但此刻他已经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细细粒又不能不治,万分焦急时,他想到了细细粒的姐姐DoDo,穷途末路时,仿佛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急忙联系到DoDo,幸运的是,她真的认识一个九龙的地下医生, 细细粒二十出头,几番曲折,终于,才免命殒。 夜幕覆盖,在港岛的另一头,元朗,人与人之间悲喜恩怨并不相通。 这几日香港降温,黎式这个“新香港人”还没有很好的适应这里的冬天,加之她白天要忙于学习,晚上要对付无赖,就很光荣的病倒了。可叹那位大佬见此还一副很不可思议的神情,问她说,“你点解咁冇用?” 就他顶有用? 卧室里的电视正在播放的新闻吸引了她的注意——“今日朝早,系荃湾一区,发生一件恶劣嘅金铺打劫案” 这新闻报道的正是细细粒等人抢劫金铺的案件。那三个外地雇佣来的大头仔当场被就地正法,而金铺的闭路电视也拍到了另一个劫匪的长相,正是巢皮。对于这张清楚拍到的人脸,警方发出了悬赏50万来通缉。 新闻听到一半,就被人摁了关机键。黎式皱眉看去,一个高大身影立在跟前,手里端着一碗粥,裸着上身,只穿着条裤子。 “你又做咩啊?” 这个大哥以她生病需要照顾为由,已经翘班两天了,幸好黑社会不是上班党,朝五晚九要打卡,不然像他这样随心所欲的员工,分分钟被开。 “病人就要有病人的样子,睇什么电视?”他把粥放到床头,拿了两个枕头垫在黎式背后,“起来喝粥。” 虽然一开始黎式对于东星乌鸦会照顾病人这件事情表示很震惊,但经历这两天时不时被人揩点油水,并且以养病为借口,推了她所有的学术活动,甚至连电邮都不让看一眼,她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男人,在假公济私。 不过,看他忙进忙出照顾病人的份上,她也懒得和他多计。 青菜粥,味淡却不乏鲜。不要说他一个厨房杀手做不出这样的粥,老手都不一定能炖出来,也不知道他这次喊的哪间酒楼送的饭。 她接过碗抿了两口,看了男人一眼,还是开口说,“你就不能穿得得体点吗?而家系冬日,唔系夏天。” 乌鸦不以为意,“点?怕我感冒?” 黎式无语,“你不单有暴露癖还是自恋狂是吧?” “暴露癖?”乌鸦笑的有些不怀好意,“我在自己屋企唔穿衫点呀?我睇你个心有鬼,点,畀我沟到?想要就直说。” 她白他一眼,只说,“我想睇电视,刚刚听到一半就畀你关掉。” “睇什么睇,饮碗粥就瞓觉。我要出去一趟,你在屋企乖D。” 黎式抱着被子坐起来,抬眼问他,“你要出门?这个点?” “舍唔得?” “想多你”,她又抱着被子睡下,还特意翻了个身,只留给他一个背影,“我巴不得你唔返嚟。” 乌鸦紧跟着她把自己的身体也覆盖上去,单手搂住她的腰,两张脸贴在一起耳语,“唔会。他们边有你温存?” 她的脸瞬间红热,推他,“起来你,重死了。”只是没想到一推就推开了,男人顺势站起来,把毛巾和水盆收拾好,就要出门去。 黎式听着动静,在他出房门前回过身来看——“你” 那男人关门的手一顿,在昏暗环境里不影响看清她的脸和眼。 而她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转头又睡下。 乌鸦笑笑,转瞬即逝。 他清楚,来日方长。 长夜漫漫。此时此刻,对陈浩南来说,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医生终于从手术室出来,他告诉陈浩南和DoDo,细细粒的身上中了两颗子弹,其中的一颗压住了她的脊骨神经,这是要做大手术的,而费用竟高达40万,而且他们最多只有四天的时间筹钱,过了最佳治疗时间,病人就极有可能终身残废。 陈浩南知道自己应该担起细细粒的这份责任,他让DoDo留下来照顾阿细,自己立刻出门筹钱。无论如何,他都要阿细完完整整的回来。不过,刚出了医馆,他就收到了巢皮的传呼。 “大佬我我在北角公寓,你快D嚟!”陈浩南还没说什么,就被六神无主的巢皮急忙呼叫过去。 一见到人,巢皮便抓着他问,“我好紧张!细细粒而家怎么样?我睇新闻话她中弹,要不要紧啊?” 陈浩南把他推进房内,“入门再倾。” 巢皮虽然性格冲动,又爱出风头,但也算是实打实的想帮他大佬。可再说句实话,他这次闯的祸实在太大,不仅持枪抢劫,而且还打死了几个条子。每次巢皮出事,陈浩南都会被他擦屁股,但这次是真的兜不住。 “出嚟行,要有D分寸!闹到收唔到场,我点帮你?” 巢皮老老实实听训,一个字都不敢反驳,又在得知了细细粒重伤急需40万的手术费之后,立刻将他抢来的珠宝拿了出来,交给了大佬,这些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才抢回来的,算算贼赃价值六七十万的样子。 接过了货,陈浩南也不再好意思再训斥细佬,说,现在只有让他继续躲躲。自己先帮着出去探探,等风声过些,就再想个办法,安排他跑路。 “大大大佬,你会唔会,为咗咁五十万的悬赏出卖我?” 就在二人分别之即,巢皮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一样,支支吾吾的开口问。 “你话呢?” 陈浩南面色不佳,出来混,就头顶一个义字,他自认绝不是那种会出卖兄弟谋取利益的那种人。 可说话间,却突生变故。见面不到十五分钟,大批荷枪实弹的军装竟直接就杀到了现场。整个公寓被包围,几十个差佬挨个门搜查,听到动静的巢皮瞬间慌了神。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警方包围了,快啲出嚟缴械投降!” 巢皮面色大惊,“条子?大佬你你真的当了二五仔出卖我?!” 「25」蛰伏 警察赶来的时间实在巧合,巢皮性格冲动,已经认定被出卖,就根本不会想听陈浩南解释,直接一拳把他砸得撞上墙。 “仆街啦你!” 巢皮打红了眼,搬起一旁的电视就砸在了对方的身上,陈浩南也被砸出火气,飞起一脚就将巢皮踹飞。差佬随时会冲进来,巢皮不敢久留,骂了一句“丢你老母”之后便匆匆从窗子逃了出去。陈浩南知道事态紧急,也不逗留,一样从窗户急忙爬了出去。 在他顺着水管爬下去的时候,一名警差已经冲到了窗口,大声喝令停下,否则就立刻开枪。陈浩南无奈只能从高处跳下,幸亏下面是一个垃圾箱,才没有摔残。刚从垃圾桶里翻爬出来,无暇顾及满身狼狈,就立刻冲上大街,打上一辆出租之后逃离现场。 路灯昏黄,巷口处留有阴影死角。一辆并不太起眼的面包车停在那里,车窗缓缓落下, 墨镜后,是一双极度危险的眼睛,如狼的盯视,在黑暗中蛰伏,将一切尽收眼底,好似全盘胜券在握。 “陈浩南,你都有今日。” 像丧家犬。 亚佐坐在副驾驶上回头过来问,“大佬,我们的人还跟吗?” “跟住”,坐在阴影中的男人点头,“记得藏好,唔好露尾。” 就算此生命运轨迹改向,与上一世非尽然相同,但他乌鸦也要搞得陈浩南尝尽苦楚,颠沛流离。 才无愧重生。 陈浩南回到铜锣湾后,叫来了细佬包皮等人,将巢皮误会的事告诉一众兄弟,并让他们见到巢皮时候能帮忙解释。众人当然也不信浩南会出卖兄弟,就连忙点头应承了下来。 为了筹集细细粒的手术费,陈浩南交代细佬出去找门路,看看有唔有哪个人可以把他手上的贼赃与几百粒药丸一并吞下去。 包皮虽然要钱没钱,打架也不行,但胜在人脉还算广,几个电话间,就找到了一个专门收黑货的江湖人,亚世。 这个亚世全身上下都闪烁着有钱人的金光,他开门见山,让陈浩南定价,贼赃如果价钱合理,他就直接收了这些药丸珠宝,少说也值上百万。 陈浩南急需用钱,打算贱卖折价到60万就出手,结果这个暴发户亚世却不干了。 “60万?你讲笑咩?” “世哥,货系用来卖嘅,而家唔系勒索的时候。”陈浩南皱着眉,但显然现在话事权不在自己手里,也没法发火抄桌子。 “咁,不如你去九龙城寨揾冯叔,他那里收黑货就系六成。他有自己的工厂,可以将金首饰直接变成金条,仲可以自己出货,我这里只能讲Say Sorry咯。” 陈浩南不愿再拖延下去,一咬牙直接让亚世开价,没想到对方从包皮的话语中听到了筹手术费的事,最后只愿意出到两成,二十万。 二十万,也就够细细粒的手术费的一半,出了那么个离谱的结果,这单生意自然是没有谈成的。 “大佬啊,揾极都冇人要D货,咁点呀?” 陈浩南叹了口气,只摇了摇头,什嚒都没说。二人垂头丧气地走在街上,都对这笔救命钱都一筹莫展。 都说人倒霉起来,放屁都能砸了脚后跟。深更半夜里,转过路口,竟然遇到了山口组的北爪三。 北爪三见到陈浩南,实在就算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话不说便要掏枪射杀。亏得陈浩南反应极快,拉住包皮躲闪,跑进一个巷子,但没跑了几步,二人就止步了,因为去路已经被二郎堵截。 山口组四大护法,在这里一下出现两个,他们二人无疑成为俎上鱼肉。 北爪三身上带着血腥味,提着枪慢慢走过来,他一脸兴奋,看向二人的眼神如同在看自己的玩具一般,“八格牙路,香港D古惑仔注定要畀我玩到死!” “玩你老母!”陈浩南骂道,“山口崩牙佬,你够胆就跌支枪畀我,我们面对面来过!” 面对一前一后两把手枪,陈浩南还算硬气,可包皮就完全不行了,被吓尿了不说,更是被北爪三砰砰砰连开的几枪吓得直接晕了过去。 天无绝人之路,就在陈浩南以为自己今夜必死无疑的时候,二郎的胸口突然就爆出了一团血雾。事情发生在须臾之间,二郎带着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直挺挺的倒在了地上。 他死了。死的极为轻易、轻贱。 众人从震惊中回头,巷子口站着一个白色长发的男子,手上的枪还在冒烟。就像话本中的侠客,出现无声,杀人无形。 北爪三瞬间暴怒而起,快速转身,拔枪便射,“立花正仁?!八格牙路,我要杀了你!” 就在他回身的时候,陈浩南已经冲上前想要阻止开枪,不过立花正仁根本不给他帮忙的机会,又一枪打在了北爪三持枪的手上。 北爪三肥胖又狰狞的手立刻爆了个血洞,还好练武之人反应都够快立马躲闪,否则他就是二郎死法的升级版——被打成筛子。 立花正仁乘胜追击,刚要上前彻底解决掉北爪三,突然从巷口传来人声,看样子是有警司听到了枪声赶了过来,他只能收手,当下立断,携着陈浩南和包皮,快速逃离现场。 三人刚刚消失在黑夜中,两名穿着警服的拆来就赶到了现场。他们看见了倒在地上已经死亡的二郎,便立刻把受伤的北爪三当成了第一犯罪嫌疑人,要逮捕他带回去问话。可北爪三岂会乖乖就范,一拳就轰在了靠近他的警察头上,后者立刻脑袋生花。 另一名差佬大惊失色,却也难逃生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恶人向自己扑来。 巷口处飘出浓重的血腥味,北爪三,他这个杀人机器,屠杀,从不分对象。 黎式在病中睡的昏昏沉沉,但是依能然感受到有个不老实的人摸摸索索的上了床。她推了几把没推动,才开口骂道,“你狗皮膏药啊,我唔舒服你都贴?” “你生病体温高,暖手正好。” 天下厚脸皮谁能比过他? “你是不是人来的?” “系啊,你亲人来的嘛。” “讲乜鬼话?”她把他的咸猪手从自己胸上扒下来,实属有被他的话作呕到,“我屋企人都姓黎,唔姓陈,多谢。” 他不知收声,反倒得寸进尺,“亲老公唔是亲人?” “去死吧你。” 黎式再气不过,巴掌直接向他脸上飞去,只是在这床第的方寸之间,她从来不是他的对手。巴掌没呼成,连手带人全部落到了他的怀里,自己反倒有了几分投怀送抱的意味。 报仇失败,又挣扎不开,她窝了满肚子的火,索性就闭眼装睡,不再理人。 那男人笑笑,意外的没有再为难她。单手抱着人,一只手腾出来点烟。深夜里,时针行脚的声音格外的突出,哒哒哒哒,一下一下,每一下都敲进人们的耳朵。 他不知道经过今晚,陈浩南会是个什嚒结果,是死在了哪个水管旁的角落,或者,明天太阳升起来,他毫发无损。 不过,无论是哪种,都接受。 甚至说,如果那个所谓的一生劲敌真的死了,反而没了太多乐趣。死,不过一秒之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在烈火里的,如地狱般的那几分钟,他要加倍的全部讨回来。 手指间的烟泯灭一半,他突然间又回想起,八九年刚刚重生的时候,那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重走一遭,到底为了什嚒。 后来,他想清楚,是为了报仇和揾金。不过,现在感受到身体另一半的温热。 或许,此生眷恋,又多了一项。 乌鸦呼出最后一口烟,躺下去埋在她颈间说话,“我识咁多人,顶算你冇良心。” 弥散的烟味包裹着她,近在咫尺的感官刺激她实在不得忽略,只能求他闭嘴,“我好累,想瞓觉呀,你可唔可以别像只苍蝇在我耳边叫唔停啊。” “喏喏喏,就冲你这个态度,我就唔中意。”他故意去掐她的腰,手感滑腻柔软,又不免勾得他控不住力道。 “痛啊!”黎式被他气得说话都开始有气无力,“大佬咁你想点呀?” “我唔知,我唔管,我照顾你咁多日,你都要有D回报。” “得得,噉你病的时候,我都照顾你行了吧,算是还你”,她自认仁至义尽。 男人脸上立马写满不爽,“你咒我病?”?这个脑回路她真是自叹不如。 “痴线你。” 香江夜风拂面,陈浩南与包皮已经坐上立花正仁的车,安全离开。 陈浩南询问这凭空出现的白发男子的身份,出奇意料的是,立花正仁没有隐瞒,竟是如实相告。 事实上,自上一回他遇见东星乌鸦,被一句话点醒——既然躲不过,不如就反杀回去。隐姓埋名,终归不能长久。 再说,立花正仁现在也不是那个刚从日本来香港的无名小卒,和记虽然不比山口组,但依照他今时今日的地位,也不必再故意躲躲藏藏如鼠般度日。 他知道陈浩南正在对付山口组,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便提出合作,共同对付山口组。陈浩南手上的药丸他会全部收购,现在车上就有60万的现金,如果对方同意,那就算是他们之间的第一笔交易。 若这个价格到手,可以立马解决细细粒手术费的燃眉之急,陈浩南虽然心存疑虑,但也没有理由拒绝。 立花正仁和陈浩南合作达成的同时,住在半岛酒店的原青男也收到了从日本发来的电报——新年年关将至,这也意味着山口组的组长大选开幕,山口组领导层将会重新洗牌。 在日本的手下弟兄已将他提名。虽然原青男如今势头最盛,组下众人也都认为此殊荣非他莫属,但既然是大选,那么必然会有其他的竞选人。彼此各有拥护,想要成功夺魁,其实并没有如囊中取物那么容易,还需看各个候选者近年来对山口组的贡献,再决出高低。 他手上有四大护法,还有八十精英,部中成员无数,所以,对于组长之位,原青男是势在必得。如果能搞定香港地界,凯旋而归,那么谁功劳能大过他? 原青南站在一张巨大的香港地图前,盘算着自己的宏图大计。首先,铲除立花正仁迫在眉睫,而联盟香港的社团势力,搞了这么久,却才搞定了香港三个洪字头的社团,还不断蹦出些与之作对的无眼宵小,看来,有必要速战速决。 “原大哥,二郎死咗!” 就在他埋头苦思大计的时候,听到通讯器里传来的声音,如当头一棒,斥在面前。 「26」祸及 原青男正坐在厅堂正中央,一夫与贺四分座两旁,而任务失败的北爪三正双膝跪地在他的面前。 平时看北爪三一副痴呆样,没想到这时候,他竟知道将所有过错推到二郎的身上。 不过原青男不是傻子,北爪三任务失败,还死了兄弟,说什嚒都做错了。他将一个布袋丢到北爪三面前,意思很明了,要执行家法。 组织之所以能够强大,是因为家法足够严格,功勋再卓着都难抵一次过失,犯错必罚。 北爪三拿出布袋里的匕首,将手放到刀下,匕首一挥,便割下了自己的小拇指,血洒当场。 电话铃响,原青男接到了一个匿名者的来电——“原青男系嘛?你唔驶理我系边个,而家陈浩南在细细粒嘅屋企。地址系湾仔...” 原青男听后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陈浩南,连天都唔帮你呀。” 山口组得到了情报,得知陈浩南与细细粒处境,DoDo又中了贺四的计,被带离夜总会出台。杀手找到细细粒在大埔的老家,把她的亲人——姐姐、母亲及情人全部绑在一起。 DoDo混迹夜场多年,本就生的娇艳勾人,浑身上下又充满女人的性感,北爪三色性大发,不顾贺四切莫节外生枝的阻拦,扯住她的头发就往房间里拖。 “喂!你做咩呀?!放开我啊,崩牙佬!”DoDo双手被麻绳绑住,只能任人施暴。 苏妈跪在贺四面前不断磕头,磕的满头血都不管,只祈求能放过自己女儿,贺四面无表情,只是冷冷说了一句“行开。” 为了救下要入虎口的DoDo,苏妈用尽全身力气撞向北爪三。他的脸撞到墙壁,碰出个血窟。这下算是彻底惹怒了这个杀人变态,他反手就轰了苏妈一拳,把她打下楼梯。 他在苏妈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走近,一把扯住她的头发,拖进厨房,抄住木板上的菜刀,向女人脖子上砍去。 “山口组万岁!” 在北爪三变态的喝彩中,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斩成了十八块。 “妈——!!” DoDo倒在门口,眦目俱裂,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老母在血花四溅中,没了样子。 可北爪三还是没有收手的打算,相反,血腥激发了他的邪恶,完全杀红了眼。他又反手一刀砍死了苏妈的情人,回过头来,直接撕裂了DoDo的衣服。 “嘿嘿嘿!要你试下日本钢炮的滋味!” 这个极度猥琐的男人,丝毫不留情面的残忍强暴了DoDo。他一边全力操干着身下的女人,又一遍一遍的呼喊着:山口组万岁! 贺四在外间听着里头的动静,忍不住在心里埋怨:公私不分,胡搅蛮缠,和这样的人做事,早晚要吃败仗。 里间声音渐弱,看来已经完事。DoDo早就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北爪三提起裤子,又向她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中国鸡,死鱼咁!” 在日本佬洋洋得意时,DoDo暗暗把头抬起来,血泪具下,眼里写满仇恨。 你个崩牙佬强我?杀我老母? 她遭受如此摧残,弱小的身体里被恨意催生出疯狂的力量,直接扑向北爪三,死抠住不肯放手。 “仆街冚家铲啦你!你老母拉住你一齐仆街啦!!” DoDo死命抓住北爪三,惯性大得撞碎房里的玻璃,共同坠楼。 “山口组救命啊!我唔想死啊!” 北爪三肥胖丑陋的脸上写满惊恐,可等贺四进来的时候救人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两个人飞出窗外,极速掉落下去。在生命的最后,面对施暴的北爪三表现出的无穷恐惧,DoDo却露出疯狂的笑容—— “而家明白未呀?你做人咁屎忽,做鬼都变...屎—忽—鬼!” 陈浩南在湾仔的房子里守着出院的细细粒,接到了巢皮的电话,他在电话里阴阳怪气的嘲讽让陈浩南不寒而栗。 原来是巢皮认定陈浩南出卖自己,作为报复,向山口组通风报信,把杀手引去细细粒老家。果然,等陈浩南赶回大埔一看,那里已经面目全非。那一刻他开始无比懊悔,因为自己的一念之差,如今害得细细粒全家无一人生还。为报一人之仇,再添全门之恨。 江湖血腥,从未停止。 细细粒旧伤未痊愈,却已经披麻戴孝,跪在殡仪馆里,送死去的家人最后一程。 平日里,她和母亲的关系并不算好,但突然这么撒手人寰,今后再难相见,做儿女的怎么能不痛心? “喂!点解搞成咁嚟?” “我听讲,系畀她个女仔害死嘅。” “你知啦,大女DoDo好乖咯,嗰细女就唔同咯!成日唔知同点样嘅野人混在一齐...” ——“你班三姑六婆讲够未啊?!” 天人永隔本就悲伤,还要听外人若有若无的风凉话,细细粒终于无法忍受,“扯(滚)!统统给我扯,我唔需要你们嚟送殡!” “真系冇讲错,嗰细女真系癫咗!”被赶出去的人边走边骂,撞上了迎面来的陈浩南。 如今他看细细粒的这幅样子同样很不好受,细细粒也看见他,却故意背过身去把眼泪擦掉,“南哥,你来咗。” 爱人故作坚强的样子,更令他痛心。 其实,二人都心知肚明。细细粒是仍在担心陈浩南,宁愿他不去寻仇,也要保证安全,不增添风险。虽说江湖中人都说祸不及妻儿,但如今细细粒受此大难,谁人又能咽得下这口恶气? 黎式的风寒本来要好的差不多,但天有不测风云,急下了一场冬雨,那男人还没有细心到知道出门关窗的程度,北风起,她的病症便又重了几分。 乌鸦体壮皮厚,自然是理解不了为什嚒有人被风吹了下,就会病的连床都下不了。不过,他还是顶着一张鄙夷的脸孔,把办公地点从元朗的堂口换到了家里客厅。 当然,他也只允许亚佐过来。怎么说,他现在家里也算有个女人,社团里的男人都是什嚒货色,没有人比他更清楚。 山口组的四大护法在几天内死了两个;陈浩南的马子细细粒全家被杀——这外头发生的两件大事,被亚佐带回来,传到乌鸦的耳朵里。 男人把手里的烟灰敲进玻璃缸里,点点头,“事情进展的不错,今次你幸苦了。” 亚佐低着头,受到肯定并没有让他欣喜多少,语气谦虚,“系大佬你盘算妥当,用和记牵制山口组,又利用日本人去对付陈浩南。他估到死都估唔到,其实向警方透露巢皮地址的系我们。” “巢皮这个七头做事都绝”,乌鸦脸上露出漫不经心的笑,“我的本意只系想去陈浩南老窝里搅搅水,亏得他自以一个‘义’字当头,唔知畀自己细佬出卖的感觉有几好啊。” “陈浩南可能系知道风声紧,就藏的几好,其实,我们的人都跟得好困难,要唔系大佬想到那晚偷黎小姐车的那个女仔可能系他马子,我们都唔会顺藤摸瓜,将后续情况了解咁清楚”,亚佐顿了顿又道,“毕竟对付一个女人,要容易的多。” “好了,收声”,乌鸦一眼看过去,“唔同她知这些事。” 她不是这个肮脏地下世界的人,不需要知道这些。他沉迷于她的那份纯净,但有时候又想玷污这种洁白,十分自相矛盾。 “大佬,还有什嚒要吩咐?” 男人思考了一番,吐出烟圈,缓缓道,“嗰个巢皮,你要跟紧。他而家就像过街老鼠,要死好容易。洪门大宴快开,我想着,他还有用,别让他死咗。” “系”,亚佐应承,“咁大佬,我走先。” 客厅里只剩下乌鸦一个人,日头射进来,周围烟雾弥漫,丁达尔效应下,光有了形状。如果说他重生一次,学会了些什嚒的话,那就是凡事要用脑子。 上一世横冲直撞固然爽,却落得个那么个下场。现在,才1993年,时间尚早。 学得暗中蛰伏,借力打力,渔翁得利,才是他如今的课题。 目光转换间,乌鸦忽然瞥到卧房的门开了,他心里蓦地一紧,他与亚佐的话,她八成都听见了。 可,听见了又如何? 他站起身来,推门进去看。果然,那个面色苍白的女人坐在床沿上,双臂抱着自己,整个人在轻微的颤抖。看见他来,又不可抑制的向后退。那个样子像极了他刚把她绑来时,如同一个碎裂的娃娃,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她的害怕心悸。 乌鸦稍微走前几步,黎式就越发显的害怕,他攥了攥拳,妥协,最后只站在床尾,不再靠近。 “你都有听到?” “系”,她睁着眼看他,眼里除了倔强不肯落下来的泪,还有红色的血丝,“细细粒全家都死咗?” “你咁激动做咩?”他不理解她在害怕、难过些什嚒,但又被她那副破碎的样子所触动,心里隐约知道答案,但他混事江湖多年,那点恻隐,早就在经年累月的厮杀中消磨殆尽,“死的,又不是你黎家的人。” 黎式冷笑了一声,“不是我黎家的人?乌鸦哥,你是不是忘咗,曾经,我家人也差点死在你的刀下。” 他逐渐被她直戳心肺的话激出火气,“你究竟点呀?心疼别人?别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她看着他,很久没有说出一句话,待到他耐心耗尽前,终于开了口,“陈天雄,你是不是觉得,人命都好轻贱?是不是攞住把刀,随随便便就可以叫人去死?” 他先沉默的看了她一会儿,看到她眼底的恐惧,看到她眼底的倔强后,又转而毫不在意的嗤笑,“人命几时不贱?你究竟想讲乜?” 她答,“既然如此,我求你送我离开。” 因为提及了这最不能提及的两个字,他终于对他发火,两步冲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整个人被拖了起来,仿佛要把她的手骨捏碎,“你讲乜?你讲乜?” “我讲说我求你送我离开!”黎式也终于爆发出来,“你们出嚟混,不怕人死,我怕!系呀,你们男人之间争地盘抢金银,噉系你们的本事,我唔懂我都唔想懂。但身边的人呢?你睇细细粒,她屋企人又做咗什嚒十恶不赦的事情,要这样去死?说什嚒江湖恩怨绝不涉及家人,都是假的...我怕啊,我怕留喺你身边,下一个死的,就系我!下一个全家被杀的,就系黎家!” 那男人钳制着她,能明显感受的到她的战栗,泪水横流,很久没有看过她那么哭过,唇色也苍白,说话时唇瓣在微微颤栗。 他紧蹙着眉,良久良久,他才问出一句,“你怕,我护唔住你?” “不..不...不”,黎式流着眼泪摇头,“我根本唔需要你护住我,我们本来就唔系一条道上的人,你放我走,就当什嚒都冇发生过...你揾你的金,我读我的书。你唔识我,我都唔识到你...” 乌鸦恨得咬牙,恨不得将她挫骨,可掐住她脖子的手又怎么都下不了死力。头一偏,他直接咬在了她脖子上,直到尝到了血的腥甜,才肯松口,啃噬她的血让他上瘾。 而对上她那双含着痛楚的泪眼,令他又爱又恨。末了,他把她丢回到床上,转身离开,这是他能作出的最大限度的宽容。 “我话畀你听,你系我的人。”他关门离去前,又偏过脸来,再三强调,势要毁灭她所有的希望,“绝对唔可能放你走,趁早死咗呢条心。” 虎年最后一更! 作者也要去过新春假了哦~ 提前祝大家—— 除夕快乐!新春快乐!兔年大吉! 明年继续和来和乌鸦哥愉快玩耍吧~ 注:下一更时间在正月初五 各位来年见 「27」迷途 这是他们第几次吵架了? 乌鸦伸着手指数,好像是第二次。上一次为了返学的事情,差点没逼死她。 自那日出门后,他已经三天没有回去过了。白日在堂口里上工,晚上去夜总会喝酒,喝多了就直接宿在店里。 不过,没点小姐。这般的素法,都要让手下怀疑他是不是某个生殖器官出了问题。不过,只有亚佐知道,他大佬只是想借酒,暂时忘记屋里的那个带刺的女人。 最后一口酒落肚,男人把玻璃杯一放,直直躺进了沙发里。那日黎式的话,一直重复回响在他脑海里。 其实,他不是不懂她的恻隐,也不是不懂那种参与在别人的死亡中而会心生的内疚。 可懂又如何呢? 他年幼颠沛流离的时候,眼见母亲被人斩死而大半缘故是因那个混道的黑心父亲的时候,谁又来恻隐过他? 在他十四岁入古惑行的第一天,就知道了一句话:要混,就要做最大最有势力的那个,要不然就趁早离开。 古惑仔不用脑,一辈子都只是古惑仔。 他老豆(父亲)是出来行的,行了几十年,依旧屁都不是。只因为一点小小的仇债,就连累妻儿。要不是阿妈用命护住,哪还有今天活着的乌鸦。 那个时候,他13岁。 老母的血喷洒出来,烫在他脖子上,脸上。就算过了两世,那种灼烧的感觉,他都不会忘记。直到现在,他颈后的那块皮肤都要比周边的温度高一些,因为,那是被亲妈的血浇过的。 他不知吗?怎么不知。江湖恩怨不可能不牵连到家人。 人命不贱吗?贱啊。攞住把刀,杀人,随随便便。 人就像从天台上洒下来的白纸。被风吹在空中,落地后被染的五颜六色。哪面黑,哪面白,有些人有得选择,而有的人没得选。 他在跟狗抢同一个搪瓷碗扒食的时候,选择了跟着一个施舍一碗白饭的人走。 实则,这没得选。 如果一张白纸被沾上墨水了,还能变得白嚒?答案显而易见。 江湖,从来就是条不归路。 重生两世,如今,他只想做到最强。他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走到这条路的巅峰,看所有人不惜性命的付出一生所追求的地方,究竟有什嚒样的风景。 而,现在的他又多了一条理由。 无父无母无家,顶着身上无数道血疤,二十年过去。但以后,别的不说,起码他要护得住黎式。 他不知道这是一份什嚒感情,不过最基本的他清楚——他不想看她哪一天死于非命,失去温度。 夜晚寂静,亚佐急匆匆的进入打破他的内心独白。 “大佬,不好!我睇住元朗屋企的电话,刚知黎小姐拨打咗999!” “999?”乌鸦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点咗?” 香港紧急求救电话,寻常的情况下基本不会拨打。他一下子才想起来,她似乎还是带病在身,光顾着生气,这三日过去,难道病情已经严重到要出白车的地步? 亚佐也是一脸焦急,“我都唔知具体是什嚒情况,查通话时间只有三秒,我估应该系出事咗。” “仆街!”乌鸦又急又恼,拿了车钥匙就往外走,“你快啲去揾个医生嚟,晚了我就一枪崩咗他。” 黎式那日受到了刺激,更加重了病情,这连着三日发烧,温度一日比一日高,更是因为不进食,连水也喝的少,便再支撑不住。 打电话叫救护车,是她能尽力为自己做的最后一点事。 乌鸦进门的时候,屋里一片黑寂。在昏暗的环境中还能看清东西是他的能力之一,两秒逡巡完屋内,立马发现了倒在沙发旁边的女人。她穿着单薄的睡衣,一条毛毯落在身边,早就不省人事。 他快步冲过去,用毯子裹住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就往外走,撞上迎面赶来的亚佐和被拽来的医生。乌鸦没有止步,直接无视两人向外走。 亚佐看这情形,自然也猜到这样子估计家庭医生已经不管用了。他追上那个脸色极度不佳的男人,还没开口就差点被一脚踹飞,那男人极度凶神恶煞—— “你敢阻我?” “唔系”亚佐皱着眉头道,“大佬,你咁样点揸车呀?你揽住黎小姐坐后面,我揸。” 乌鸦稍微顿了顿,想想他说的也有道理,便坐到后排。银色的捷豹在此时驶出它最大的速度优势,可他依旧觉得慢。 急症室的红灯亮起,乌鸦沉默的站在门前,亚佐站在他对面。 这画面,不要太似曾相识。 离上一次,才多久?亚佐打心底里开始心疼,这样下去,黎家的这个女儿迟早被折腾死。他出言,“大佬,我知道我讲这话唔合衬,但我都要讲。她经不得这样折磨的,索性不如就放咗她。” “关你屁事?”乌鸦看了他一眼,不屑道,“我点对她,几时轮到你讲嘢。” 亚佐还想说什嚒,那男人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他的领口,拳头停在空中,却没挥下去,但警告意味太明显,“我话畀你听,她,生也好死都好,都系我的人。大家都系男人,你别以为我唔知你心里想什嚒,出嚟行,脑子拎住清楚,沟义嫂咩下场!” “义嫂?” 这话不单是让亚佐吓了一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会说出‘义嫂’两个字。 黎式向来身份尴尬,不是情人不是炮友,“物件”两个字顶在她头上,充其量就是江湖债里的抵押品,可如今他却一张口,顺了义嫂两个字出来,原来,她在自己心里的地位已经那么高了嚒? 乌鸦一愣,逐渐松开手,平复了一下心绪,恢复了一脸肃杀,“总之,摆正你的位置,她的事唔使你操心。” 黎式醒来的时候,目之所及又全是白色,便知道自己是在医院,这条命,又捡回来了。不过,她以为是自己那通电话救命及时,白车来得及时。 待她坐起身,看到床边的人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昏昏沉沉中,感受到的一个火烫的怀抱,不是幻想,是真实的,是他的。 “托你的福,这一回,我又没死成。”她的嗓子哑了,连说话都有些费力。 那男人看向她的眼神里有嗔怒也有心疼,只是那份心疼,她不敢认领,她不信他这般的人,会有心。 “你同我嬲(生气),连命都唔要?病成这样,连电话都唔知打一个?” “我打咗”,黎式动动开裂的双唇,笑了笑,“999,救命电话。” “你要与我这样到几时?”乌鸦总是会被她不咸不淡的样子戳得恼怒,“你第一日认识我未?怎么,我出嚟混的人,还要学慈善家发善心?混这行,做人唔狠,下一个死嘅,就系我。” 她不明嚒。其实明。 这几日,一个人被丢在家中,她想通了很多,也看清了一些事情。 无论怎样,她都已经回不去过去的生活了,过不回那种只有家庭学业、花开书香的日子。在亡命之徒身边,不管是她情不情愿,都要知道,自己总是朝不保夕。 从前,还是她幻想太多,也太低估黑道的冷血残酷。如今,接受事实。 这三日缠绵病榻,她觉得能见到每一日早晨的太阳,都是上天的恩赐。从今以后,她也会开始习惯,活在一个揸刀人身边。 这不是愿意与否的事情,若总结成一个字,就是“命”。 如果哪天,她在这个东方港岛上被人一刀了结,也不会太意外或者太惊奇,不甘也许是其次,更多的,可能是解脱。再总结成一个字,还是“命”。 他年少就入歧途,也许是没得选。 她留在他身边,如一条迷途,不论是不是心甘情愿,同样,也没得选。 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来,她的沉默不语令他心悸。抬手抹掉她的泪,他拥她入怀,不敢用力,像捧一个陶瓷娃娃,“你在怕什嚒?什嚒都唔使惊,信我,我会护住你。” 冬日晨初,日光落地,好似圣母在云中撒金。她在他怀中,听他说—— “我会护住你。” 可她哪敢奢求他的相护?少一些折磨,就已经感激。信一个以命博财的古惑仔的承诺,多多少少,都有点讽刺。 在乌鸦最不喜欢看到的她的几种样子里,“毫无生气”这一面,绝对排的上名,他见不得她的泪,她的血。 他松开手,定定地看着她,说,“唔要脆弱,也唔生病。就算系我受伤,我都唔想见到你躺喺这张白色嘅病床上。好唔好,阿式?” 眼神如豺狼,说不清,他放了多少感情进去。或许,真的有几分情在里面,但常年习惯性的虚伪假设、屠戮冷血,使得就好像糊了一层纱,看不见,也走不进那颗心。 “你讲真?”她其实心里想笑,却又酸涩非常。 “我讲真。” “好”,她点头,“我应承。”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28」因果 巢皮受到警方和陈浩南的双重悬赏追捕,脑袋别在裤腰带上,风餐露宿,苦不堪言。 巷角里,一个不露姓名,帽檐遮脸的男人显身在巢皮面前,给山穷水尽的人指一条路——投靠洪义社的钟镇,再通过钟镇的引荐,到原青男跟前,借助山口组的保护伞,来应付来自警察的追捕和陈浩南的追查。 巢皮虽然又直又莽,但是此刻如惊弓之鸟,对谁都很防备,黑着脸问,“我凭什嚒信你?” 那人伸出一只手攞住烟,黑色手套像是特制,露出了食指和拇指,剩下被皮手套包裹的三根手指显得有些怪异。 一口烟雾吐出,他嘲讽道,“你觉得,你而家仲有选择的余地?做不做都在你,唔关我事,反正要死的也唔系我。” 巢皮攥着拳头,不敢前一步,也不敢退分毫,踌躇半天才犹犹豫豫地问,“点见得个钟镇就会帮我?” “终于都知问啲有用嘅。”那人侧了侧身,整个人隐藏在黑暗里,“好简单,你有敲门砖,向洪义卖咗好,他自然都会帮你搭线山口组。” “什嚒敲门砖?” “刺杀和合图龙头。” “你说什嚒?”巢皮吓了一跳,纵使他胆子不小,但像去刺杀一个社团龙头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敢想。 “怕咗?”黑衣人笑道。 巢皮这回没说话,承认害怕太丢人,但他也确实不敢直接去刺杀一个社团的龙头,起码现在,还没有什嚒心理准备。 “洪义同洪兴不和已久,钟镇当然系睇洪兴似眼中钉。你面上还是洪兴嘅人,杀咗和记嘅龙头,目的就是嫁祸畀洪兴,挑拨离间,让洪兴与和记结仇。”那人顿了顿,接着道,“你话,坐收渔翁之利这种好事,钟镇点会唔应承?” 话说到这里,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巢皮虽然面上没表现出来什嚒,但心里早就开始动摇。反正横竖都是死,还不如拼一把,说不定还能搏出另一条路出来。 黑衣男人把烟头丢到地上踩灭,直接离开,他该干的事情干完了,可以回去复命。 有人在明,有人在暗。 在明者四顾茫然,在暗者心知肚明—— 下一场游戏,开始了。 新光酒楼金光璀璨,门口豪车满街,正在大摆宴席。 这是近年来江湖上罕有的洪门宴,由洪字头的钟镇广发请柬,邀请港九大大小小的社团、龙头到会一聚。 在场子里的洪义、洪安、洪乐三社尤其意气风发,由钟镇带头在前举杯敬酒,吸引大多目光,无比神气。 “镇叔,洪兴社的龙头来咗!” 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都向门口聚去,洪兴龙头蒋天生登场。 蒋天生现年四十有七,人称老蒋,职位乃是子承父业,昌盛洪兴。为人智勇双全,故极得同道中人的尊敬。面对自恃勇利、目中无人的原青男,唯独他和诸多社团龙头不同,从先头起,就与原青男划清界限,不屑为伍。 钟镇见到来人忙放下酒杯,扒拉开围聚的人群去招呼,“老蒋驾到,系我钟镇的荣幸!” 蒋天生一支烟还夹在手里,西装笔挺,风度翩翩,笑着回应,“洪门一家亲,洪字头大开香堂,点少的我老蒋一份!” 他身后还跟着两人前来赴约,一位是洪兴社铜锣湾揸fit人细B哥,剩下一位,就是连日不顺的洪兴棍底陈浩南。 钟镇想为蒋天生引荐已经到场的山口组众人,却被他一口拒绝,直接摆手说道,“唔驶招呼咗,我们自便啦。” 众人见此情景,便越发笃定,传闻中的洪义和山口组站不到一条线上是真。 所有来客落座,洪门宴会开席。钟镇拿着麦克风,大声宣布着洪字头三社的新合作伙伴——山口组。原青南在众人的掌声中上了台,乘势宣布今年的花炮会,山口组也会参加,还望港岛的各大社团多多指教。 此话一出,在座所有人都为之惊诧。 花炮会本是南方民族的一种传统对抗活动,抢头炮是事业昌盛,二炮是人丁兴旺,三炮是高官厚禄。近年来被引用到黑道里举办,三炮变为了“平安炮”、“繁盛炮”、“丁财炮”,其中,以“丁财炮”最为江湖中人重视。 只是这从来都是香港本地社团的活动盛会,还头一次有外国人参加,从某种意义上讲,不算太合规矩。 但山口组今天能在这样的场合里公开发言,必然是有持无恐,且事情已经敲定,没什嚒回转余地。 蒋天生吸了一口烟,缓缓道,“山口组要在香港建登势力,唔畀啲甜头,点企得住脚?” 原青南顺着声音看过去,其实,很早时他就注意到这个气宇轩昂的男人,洪兴龙头,名不虚传。他也不慌不忙,回答说,“而家有个乡绅愿付出一千万,我组将全部打到丁财炮,作加注。” “钱?”蒋天生笑笑,说是参加花炮会,到头来还是拿钱买地位,日本人真没新意,“呢D钱,对你哋山口组嚟讲小意思。噉啦,如果你哋能在长州花炮会上夺取丁财炮,有这样嘅荣誉,到时边个都够胆话你哋系外人?” 话音一落,众人私下议论纷纷—— “原来系咁大阴谋?” 原青南眉头一皱,面色不佳,但马上调整过来,“你哋中国人有句话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原青南只系想做三合会嘅朋友,想同你哋更加团结啲。” 蒋天生大手一挥,道,“系团结!不过,唔系同你哋这班仔团结!” 场面逐渐尴尬,钟镇见势不对赶紧出来打圆场。这场唇枪舌剑的结果,蒋天生略施激将法,让山口组在长州花炮会上夺取丁财炮成为了统领三合会与洪门诸多社团合作以来的条件。 原青南虽然不高兴被中国人摆了一道,但自信无比,自诩必会赢得丁财炮。 宴会结束后,众人散场而去。 和记的龙头搂着个女人,问一旁的立花正仁,晚上边度去夜宵。 “车水屋?不如换吓口味啦,今晚试吓韩国菜?” 长梯背光而设,突然一个人杀出举刀奔来,“冧你!” 而这人正是消失多日的巢皮。 “边有咁容易?!” 立花正仁身手非凡,当机立断一脚踢飞来人手里的刀,又极为迅疾的轰出两拳,打得巢皮耳鼻四孔流血。 “就你都配做杀手?”立花正仁毫无余力的讽刺道,在他双花红棍面前,巢皮这点武力简直就是班门弄斧。 巢皮见对方实力远强于自己,恨恨咬咬牙,也只得夺路而逃。在逃跑时,他好像见到了一个眼熟的人——黑礼帽,黑衣服,黑手套。但现在他没心思想那么多,保命要紧。 和记的龙头被几大高手保护,自然是毫发无损,但气得不轻。和记是和山口组走得近了些,回想起刚在会上帮了日本人几句,没想到洪兴老蒋这样记仇,这就派人来杀了,怎么想,这口气都实在是咽不下,便不禁当街破口大骂。 洪门大宴是结束了,但巢皮的投诚之路远没有走完。他回到了洪义社堂口复命,乞求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看在差点死在立花正仁手下的份上,给一条活路,却没想到钟镇却立刻翻脸无情,丝毫不顾及他死活。 “仲想攞钱?”钟镇把一刀废纸砸向巢皮,言语粗鄙地道,“人又小又蠢,似个断手断脚,你都唔知点解生,咁多人死,你点解唔死?” “仆街啊你!” 巢皮不堪受辱,终于在此刻将这段时间的愤怒倾泻到钟镇头上。他操起手边的玻璃杯就往对方头上砸,钟镇头上立刻多了个血窟窿,又摸出随身带着的刀向前捅去,竟将这位洪义社坐馆活活捅死了。 “打完斋就唔想要和尚?去死啦你!寸我?寸我?真系以为自己坐馆就叻!收皮啦!” 鲜血淋漓流满地,染浸抽屉柜里的美金大钞。 钱财,在这一刻,成了废纸。 而巢皮,也从这一刻起,把自己推上了一条彻头彻尾的不归路。 现在不单是警方、陈浩南在追捕他。和记的人、钟镇的人都要找他。 三十六计走为上,可巢皮试图偷渡不成,反而被钟镇的把兄弟明叔带人怒打。满身是伤,落魄到不得不靠捡烟头维生的巢皮,终于剩下最后一条路,冒险回过头,向昔日同生共死的兄弟包皮求助。 包皮性情软弱,但也重感情,心有不忍,便想背着大佬陈浩南前去见巢皮,却不料自己的心思早已被大佬一眼看穿。陈浩南一路跟住包皮,找到地址,来与巢皮对峙。 巢皮知道自己命在旦夕,此时此刻已经丧心病狂,全然不顾往日的友情,拿起刀就要杀陈浩南。细细粒全家罹难,陈浩南自然也是不留情面要为她报仇。 刀刀逼近,面对危险的巢皮最后竟然直接拉过包皮挡刀,他的背信弃义真正激怒了软弱的包皮,或者说,不再对他抱有任何幻想。 二人合力对付巢皮,后者自然是招架不住。包皮捡起散落一边的水管向他挥去,直接把巢皮打落了台阶。而巢皮慌不择路,从楼梯上滚落后,被飞驰的卡车碾压而过,当场断了气。 在人生的最后一刻,他突然看见街角灯下,站着一个带手套的黑衣男人。 那个瞬间,他终于全都想了起来—— 和大佬陈浩南闹掰那晚,他为躲避警察,慌乱逃窜时,一眼瞥到的人影,是那个带着黑手套的人。 告诉自己如果想活命,就应该投奔洪义钟镇的,是那个带着黑手套的人。 洪门大宴当晚,他刺杀和记龙头未遂逃跑时,看到的黑帽黑衣,还是那个带着黑手套的人。 而那时,在他前面站着,被霓虹灯光承托在场面上的人,是乌鸦! 所有真相大白——他成了别人的一颗棋子,但毫无知觉。而幕后者,依旧藏于人声鼎沸处,言笑晏晏。 在人生尽头的最后一秒恍然大悟,太晚了。 卡车车轮数十吨,碾得他灵魂与身体分离,血肉模糊,肝脑涂地。 巢皮充满猜忌与冲动的一生,还留有诸多误会尚未水落石出的一生,因为自己的冲动狂妄和背信弃义,草草画上句号,落幕。 陈浩南和包皮追出来,看到这幅场景不由呆立在原地。 生死一瞬。 昔日的兄弟已经阴阳两隔,可仅仅是因为一念之差吗?绝不是。 亚佐站在路灯下,拢了拢大衣的领子,挡住些带着血腥味的夜风,带好手套,返回到黑暗中停着的一辆车上。 “大佬,巢皮死咗。” 坐在后座的男人升起车窗,面上没什嚒表情,点点头,“我睇见了。” 不得不承认,他的计谋是绝妙的。 让巢皮去刺杀和记龙头。若成功,少个强劲对手,若失败,洪兴和记反目,无论哪种,对他东星都有好处。 以他对立花正仁的了解,这场刺杀,必然失败。 在和记巴闭被杀的事情上,他放过了陈浩南,让和记把矛头指向了山口组。所以,这次的大好机会,便不会再放过。 针对洪兴,才是他的目的。 至于巢皮会死于非命,也是绝对的。 在杀了钟镇之后,巢皮就已经不能再留在这世上了。他做什嚒都太绝,就没了退路,所以,是老天出手也好,是旧仇人落井下石也罢,无论有没有东星出手,他都会死。 就像上一世的乌鸦,他也终于明白,或许从自己杀了骆驼的那天起,就注定会死于非命,尸骨烂在泥土里。 他如夜色中蛰伏的狼,在一点一点夺回自己的领土,建立崭新的,可称霸的地下王国。 车子开出小巷,驶入大道。 男人看着车外,港岛一切不变,灯光如昼,金光洒落下来,摈弃一切黑暗。 世上少一个人,或者少两个人,压根没有任何分别。 在黑道中摸爬滚打得再久,又有几个人能得到善终的?富如钟镇,钱财也买不回性命。 他再清楚不过,江湖,是不归路。 从前,他从不怕死。只是如今,好像多了份牵挂。所以,他永远不会嫌自己双手沾满鲜血,要活在这条路上,只有一个办法,就是比别人更强。 因果因果。有因才有果。 而行古惑的果,因早就埋下—— 生死有命。 「29」花开 春节年关将近,不过那男人却显得比以往更忙,常常是在堂口工作到通宵,再回元朗补觉。黎式也快迎来新春假期,课程表基本空白,便更被他拖住,用各种理由陪床陪睡,生生把她规律二十年的作息变得日夜颠倒。 传呼机哔哔的震动,乌鸦皱了皱眉,动了动被怀中女人枕着的手臂,睡意朦胧的接了电话。 “做咩呀大佬?我刚刚瞓下冇几时,都压榨我?” “我榨你都不如女人会榨死你!”电话那头的骆驼啪一声搁下一晚油茶,虽然知道这几日他确实辛苦,但是大白日的还在家睡觉,就是看不惯这小子偷懒,“你快D畀我过来,我有嘢同你讲。” “什嚒事啊,不能晚点再说?”他还想再抱着她睡会儿觉。 “你个衰仔!大佬说话都冇顶用咗?” 那男人极不情愿起来的时候,他发誓,真的很想像上一世一样,去闷死那个多事的老头。 不知是他动作又轻又快,还是黎式被他折腾得困的不行。他出门的时候,特意回头看了一眼,她依旧睡得很熟,对于身边少了个人,床一半都落了空这件事丝毫不察觉,反倒是更舒服的抱着被子换了个方向睡。 乌鸦莫名有些不爽,果然是没心没肺的女人,顶冇良心。 车一到堂口停下,亚佐已经迎了上来,“大佬,骆爷来了。” “嗯”,男人点点头,“有冇交代做什嚒来?” “冇”,亚佐摇头,“骆爷只说要见大佬你。” 这几年乌鸦江湖地位上升的速度太快,势头也太强劲。能者多被妒,先头两年骆驼怕他被人暗地里来一刀,有时候常常压着他。 这两年发现他也算是有掠心保侄尉匀匆擦粲蟹执纾阒鸾シ趴掷矗岩涣礁鎏每诘ザ廊酶F匠@镆膊怀M世矗戳耍阌惺乱淮� 办公室里骆驼饮了一口茶进去,吐了半口茶叶出来,看见乌鸦到,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都唔知我系你大佬,仲话你系我大佬?我做冷板凳等你两个钟啊!” 男人一贯是嬉皮笑脸的样子,“点算冷板凳?我早就吩咐人好茶好食嘅服侍住啦。” “得得,为了我多活几年,我唔跟你多计”,骆驼今天还真不是和他扯皮来的,“花炮会快开,你点打算?” “冇打算咯”。 “咩话?”骆驼有些吃惊,“你讲笑仲讲真啊?” “我讲真,大佬,你几时见过我讲大话?”那男人语气听着玩笑,却也没撒谎,争夺丁财炮固然光荣,但几方相斗必有死伤,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强插一脚,暴露自己,由暗转明。 骆驼沉默了一阵,他知道乌鸦不是个没脑子、没打算的人,说没有动作,那是假的,只是一时间没琢磨明白他的用意,“你想点做?别乱来。” “点会乱来?好简单,随便派个人代表东星出席咯,别太丢脸就行”,男人拿过桌子上的另外一份茶点,开了筷子低头就吃,“我哋今次出钱助办,边个攞丁财炮同我哋冇关系。” “助办?不是日本佬夺了主办权?你手指甲有能那么长,让他们肯?” “你放心啦,我同山口组的原青南有一面之缘,这事情已经谈妥了,再说我又唔阻他做乜,卖个面子而已。” “你同日本佬有交情?”骆驼的眼神里不单是吃惊,还带有些审视,尽管他从来都知道,面前的他是个深藏难露的人。 “冇。”乌鸦又不傻,混社团怎嚒能有二心,还反覆口舌头同日本人交往,便很快就否认,只简单解释说,“我碰巧救过他老婆,上次喺洪门大宴遇到,我同他倾咗几句,谈妥咗sponsor(赞助)。” “你心里有数就好”,骆驼收回视线,恢复他寻常里的那种和蔼中又带些阴鸷的样子,“东星sponsor几多?” “冇几多。你放心,唔会影响公账。这笔数出去,得到嘅绝对唔系少数。” 他的意思骆驼心里如今也门清。这场花炮会,各大社团都在往死里争夺丁财炮,往年里就算了,现在有日本人在,说不定会出现好些死伤。隐藏自己实力,又借力打力,在别人削减实力的同时,暗暗给自己抬位,确实算个好计策。不过,要无视近在眼前的好处,看清大局形势和自身短处,作出最利判断,非一般人可以做到,必须是目光长远,且不急不躁。 他没想到面前这个还在稀里呼噜喝油茶的,平常看着暴躁冲动,竟还是个会看路会盘算的人,真的比从前成熟太多了。 一晚热茶落肚,乌鸦啪一声放下碗,搓了搓手就要走,“你慢慢食,唔够我再叫人畀你送,我行先咗。” 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八点半,也不知道回去的时候,家里的那个女人醒了没。最好没醒,还能抱着人睡会儿。反正他也乐的再睡回笼觉。 没想到上一秒还在谈事的人,下一秒拿了车钥匙真要走。骆驼极为不爽的喊住他,“你点去?青天白日,唔使返工?” 那男人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返去瞓觉咯。” 骆驼的白眼再次翻上天,“喂,雄仔,你系唔系拍拖啊?我听人话说,你屋企藏咗个女仔啊。” 拍拖?系吗?乌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什嚒拍拖的迹象,但嘴角却开始忍不住上扬。但他现在还不会让别人知道黎式的存在,只最后乐颠颠飘去一句,“冇啦,人都乱讲嘅。” 呵。 信你个死人头。 钥匙一转,他进门,屋内寂静一片,一切都像他早上离开时时候一样。 看来,她还没醒。 黎式在梦里感觉到自己好像被什嚒重物压住了,有些喘不上气,下意识想张开嘴呼吸,却又被什嚒湿软的东西堵了回去。 睡裙的肩带滑落到肩上,领口就掉的更低,露出大半白腻的乳房。丰盈直接被抓上握住,男性的力量压在胸口,便使得她更难以呼吸。 他附在她的唇上,舌头深入纠缠她的,空气尽然剥夺,她逃脱无门,被逼着醒过来。 “你醒咗?” 他终于放开她,玩味地看她潮红的脸。 她就连接个吻,身上都会泛起粉红色,不知道真的操干起来,被情色和欲望裹挟的时候,她那副娴静的淑女样子还能不能装得下去。随便想想她以后将会在他身下承欢的样子,下体便不听使唤的涨大两分。 黎式快速扫了一眼自己被扒拉一半的睡裙,赶紧提高了被子遮住一片好风光,背过身去一点都不想看见他,“死流氓。” 死流氓,竟然趁她睡着的时候占她便宜。 “你话咩啊?骂我系未? 乌鸦笑嘻嘻的去闹她,一只大手掐住她的腰,手感好到不肯挪开。她不配合,他就越发来了兴致去捉弄她,干脆脱了上衣,掀开被子也上了床。 火热的躯体贴上来,还带着几分外面的凉意,冰火两重,激的她浑身一颤,还没缓过神来,就直接被拉进怀里箍住,动弹不得。 一只铁臂环着她的腰,他贴在她耳边说话,嘴唇一张一合,似吻不吻在她耳垂,“骂我就骂我咯,咁胆小做啲咩,骂就大声点罗。” 黎式被他撩拨,竟然有些意动,马上在自己脑子里重复三遍“矸从Χ选保胖匦虑迕鞯卣隹廴ネ扑拔业愀野 !� 那男人却立马捉住她的双手笑着轻啄,动作不自觉的在放轻,呓语缱绻。而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温柔所诧异,一双清丽的眸子里出现少有的懵懂。 乌鸦从没看见过她这副神情,那种如小鹿初出山林般的灵动和迷茫,与她平日里成熟稳重,面面俱到的样子大相径庭,瞬间被激起保护欲的同时还伴有一股强大的占有欲,一股热流涌下下腹,毫无意外的就硬了。 他一个翻身直接把她压在身下,深深吻上去,没有控制力度,吻得无比凶狠,像是要把她拆骨入腹。她被他突如其来的吻吓到,刚醒来的人,反应力远远不及处于半勃起状态的猛虎,来不及设防,早就被他攻城掠地一片狼籍。 男人火热的吻逐渐向下,吻过下巴,咬过脖颈,一把拽落了单薄的睡裙,埋进高耸的胸乳之间,肉体绵软,乳香满鼻。 无论是情思还是情欲,都在努力工作催动他的欲望,他的手熟练下移,攀在她浑圆臀部上,打算随时随地向隐秘地带发进。 黎式突然用尽全身力气阻他,“别别你别这样。” 他早就习惯她的拒绝,一只手抚弄在她腿侧,一只手抓过她的两只手,向上压在头顶,又吻回她的嘴,说,“你该记得我话过,你迟早是我的女人。” 她靠咬他舌头抵抗回应,“我唔舒服今天。别弄了你。” “唔驶怕,我弄完你就舒服了”,他才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她怕他会来真的,曲起一条腿抵着他下腹,面色有些红,“我来月事了,你别太过分。” 男人动作一顿,终于停下在她身上作威作福,一只手往她下面探,果然摸到了略有厚度的东西垫在两腿之间。 那颗大脑袋从她雪白的胸脯间抬起来,满脸写着欲求不满,看得黎式莫名想笑。乌鸦报复性地咬在她脖子上,力道不重,但偏偏是用牙齿在磨,产生酥麻的痛感的同时,红印浮现。 “故意勾我?”他去掐她的脸,这些日子里她好像比以前胖了一点,但是依旧很瘦。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揉了揉被他掐过的地方,“我老老实实瞓觉,究竟系边个像强奸犯来搅我?” “边个强奸犯?”他还是去掐她的脸,用了些力道,痛的她叫出声,“你再乱说话我唔介意浴血奋战试吓。” “?”黎式一脸惊恐的看着他,这人真变态来的吧。她又怕他真的会乱来,赶紧又补充道,“我宫寒几多年,次次嚟月事,真系都唔舒服,你唔信嘅话,可以摸摸我手脚,都冰凉来嘅。” 他皱着眉头看着她,其实不是很明白她说的是什嚒,这很正常,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会知道女人身上的病。但是最后一句他听懂了,放开她起身,他一边拉过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感受温度,一边问,“乜系宫寒?” 之前从没注意,现在才发现,她的温度跟他的,确实有差,差得还不少。 黎式被他问得一时语塞,难道她真的要跟一个社团大哥解释什嚒是宫寒吗?太奇怪了吧。 “想知自己查书,别问我。” 那男人放下她的手,又去摸她的脚,她很怕痒,被碰到一下,就忙着躲闪。可他手快,一把捉住,往自己方向一拽,对上她的眼,一副面目凶神恶煞,“跑什嚒?” “痒啊。” 果真如她所说,就算是在这有暖气的被窝里,她都手脚俱冷。乌鸦拉着脸问,“这是病吗?能治好吗?” “我知我就好做医生咗”,她实在不想和他讨论这个,就草草打发他,“女人家嘅事,你问咁多做乜嘢啦,平日好好保养住,就冇乜野嘅。” “点保养?” 没完了是吧这个男人,黎式的嘴张张合合,也就才说出了两个字,“保暖。” “咁简单?” 那不然?她不懂他现在怎么那么鸡婆。黎式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翻身下了床。她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清净地睡会儿了,没想到没五分钟那男人就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本书。 乌鸦把书递给她,又上了床,靠着床板坐着。他把她抱进怀里,握着她一双脚放在自己腹部上,那里温度最高,给她暖脚正好。 黎式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却因为他一条铁臂禁锢,压根没有退路。 她的脚白皙小巧,在男人眼里有致命的性感,只可惜,现在不是好时候。 冰凉的温度刚好中和他下腹的火热,如果无视翻涌的躁动,一切都很舒适。 他把书塞进她怀里,知道这是她这几天常在看的一本,“这几日别忙咗,多休息吧。” 她随口说了保暖两个字,他竟然会拿自己当火炉,给她暖手暖脚。二人贴得很近,他强有力的心跳,透过她的背,和她的心脏共鸣。黎式的脸有点热,书拿在手里,却是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一颗暧昧的种子很早以前就在她心里种下,在无数个拥抱的日夜里,在无数个不经意之间发芽生长,有待一日,生出风花雪月的结果来。 起开始,她还紧绷着身体,一半的大脑像个浆糊,一半的精力在提防他。可是他的体温烘得她很暖和,就像在冬日里晒太阳那么舒服。 困意上涌,手上的书本倒落在床上,她的脑袋落到他胸前,意识开始迷糊,可那个男人却偏要拉着她说话。 “学校几时放假?” “快了吧” 他托住她歪倒的脑袋,调整了姿势,让她睡得更舒服些,“放咗假,陪我出门一趟。” “啊?”还未眠的那一半神智在告诉她要赶紧警惕,因为这必然是个陷阱,但很快被困意拿下,缴械投降,失去察觉力气,“去边啊?” “长洲。” 一听完这两个字,她就彻底睡了过去。没说应不应的,乌鸦却一概当她默认。 冬日阳光照进卧室,照在怀里人的脸上,更像个白瓷娃娃。 她不装模作样算计人,也不张扬舞爪攻击人,那么乖巧地缩在他怀里,也就只有睡着的时候了。像只慵懒又矜贵的猫,吸引走他所有的视线和疼爱。 他突然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满足,且安定。 满足无关权钱,安定无关生死。 事业线写久了就迫不及待转回来谈恋爱 「30」旧友 黎式上完春节前的最后一节课,和Dr.关互道了新春愉快和再见,抱着书走出教学楼。 “Ristina式!” 黎式脚步突然一顿,是谁在喊她?在香港的地界里压根不会有人这样喊她,只有在英国才听得见。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熟悉的明丽面孔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竟然是草刈纪子?! 她怎么会在这?又怎么会出现在港大的校园里?那一瞬间,黎式有些晃神,旧友相隔、重聚不过几个月,却已如离间多年,不禁生出物是人非的悲情感触。 草刈纪子在向她招手,还不等有回应,就小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喜悦的声音里沾染了些哭腔,“我终于找到你了我的Ristina” 找?黎式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说话也带上点颤音,“你一直在找我?可你怎么知道我在香港?” “是啊,我真的找了你好久”,纪子用力的点点头,“当初,你一连不见了好几天,我就察觉到不对劲。我去过问青木叔叔,他告诉我说,那天华人街有暴乱,我就更加肯定你出了事。后来我去荷兰,找到了你外祖父,再三恳求下,黎公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我,说你被黑帮绑架到了香港”说着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是我都是我的错如果那天我没有多事让你帮忙去青木叔叔的店里捎带东西,你也不会被黑帮绑架对不起式对不起!” 黎式听着草刈纪子回溯往事,不知道为什嚒,被命运捉弄后的无力自嘲比哀伤来得更快些。悲观点想,可能是因为,这几个月以来,她的眼泪早就流完了吧。 她张了张口,根本说不出半句责怪的话。自己的人生岂是在华人街那夜逆转的,她很清楚,早在89年的那个阴暗的后巷,在那个垃圾桶里,第一次遇见那个男人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相错了。后来的,只是一环错一环,循环往复,再难回转。 抬手抹掉纪子脸上的泪水,黎式冲她笑了笑,“不要自责,纪子,这件事与你无关。”看她还是眼泪欲泫,就试着转移话题,“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来香港,是有特别的事?对了我亚公外婆呢,两位老人家还好吗?还有我阿妹,我失踪后,她怎么样了?” “黎公很好,不过” 纪子的眼神有些躲闪,有些话她不知道要不要说出来,可她抵不过黎式那无比渴切的眼神,就只能把荷兰和英国的情况都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黎式因为谢聚被东星绑架到香港,这里面大大小小的事,全知情的只有黎公一人。他老人家身体如今没有什嚒大碍,只是少些了精神头,越发给人垂垂老矣的凄凉感。外婆自三年前黎家惨案发生后,就因为打击太大,患下了一种心理疾病,失去了所有记忆,除了黎公,也不再认识任何人,这些年都住在寺庙里,跟着高僧修行,一心认佛,不再过问人间事。 从前,黎式经常去看她,可外婆却只会指着她,问丈夫——她系边个?那个时候的黎式是很难过的,但还是会藏住眼泪,拿出笑脸,一遍又一遍的说——我系你嘅外孙女小式啊。 现在的黎式没办法再出现,可每次黎公去庙里看望时,她还是拉着丈夫的手问,只是话语变成了——嗰个女仔点冇嚟? 黎公问,边个女仔? 外婆就说,系又乖又靓嗰个啰!咁好嘅姑娘,我要是有个仔,一定讨她做家嫂(儿媳)! 她好像记得她,可却又不太记得。 而黎仰,亚公没有把黎式的去向告诉她,当初全家被害,如今家姐被掳,她年纪还太小,还是不要知道太多世界上阴暗的事情为好。快乐的读书、长大,就是黎公最大的心愿。也幸好,黎仰现在还在读高中,住在学校,影响不大,只是没了黎式的看管,姨夫谢连宾成了唯一在英的监护人,这总不让人太放心。不过好在黎公说,会经常去英国顾及一二,加之黎仰快考大学,之后让她入读荷兰的大学,这样来往照看也会更方便些。 世界轨辙向前,没有她,别人的人生,也还在继续。 就像当初她18岁时,父母幼弟都离世,上留老弱,下留幼妹,本以为没了母亲的庇护会坚持不下去,最难最苦的时候,她也曾想过自杀,一死了之,万事皆罢。可她又不敢,不是怕死,是怕身后的人会更艰难。 伦敦天寒地冻,浴室热气升腾,她揾着刀片用力下去,血流出来些许,手又收了回来。 人没死成,就更多出了些活着的勇气。终于日复一日,一捱二捱,终于捱过了最难的时光,把一个家重新挺立了起来。 纪子说,现在正是假期,就回了日本,知道黎式在香港后,说什嚒都要来找她。 “可你怎么知道我在港大?” “是你外公告诉我的。” “亚公?可他又怎么会知”自己刚刚入学读书没多久,香港和荷兰相距千里,他老人家没理由知道这样的近况。 “黎公说,自你消失不见,他心急如焚,后来知道你被绑架,便更加寝食难安。后来,不知道从什嚒时候开始,有人会每隔一段时间给古董铺子送去包裹。包裹里除了写着你近况的书信,还有一些现金。那些人你外公不认识,但他们黄皮肤,讲粤语,混道的气质很明显,看得出,是驻荷兰的香港黑帮。” “什嚒?” 说不吃惊,那是假的。纪子可能猜不到,但黎式稍微想一想,就立刻明白过来,这些事情都是谁让去做的。东星在阿姆斯特丹的大半地盘都是那男人打下的,派人做这些事,轻而易举。 “怎么了?”纪子见她很少有那么夸张的表情,问,“你是想到什嚒了吗?” “没什嚒”,黎式摇摇头,她的心有点乱,对着纪子,也并不想说太多有关那个男人的事情,“你是一个人来香港的吗?现在住在哪?” “我”草刈纪子有些犹豫,“我其实是和朗哥一起来的,只不过不过现在帮会的人也在香港,他不能泄露行踪,是匿身来的。” 关于她的家族,纪子从不愿意多说,但黎式也大概知道一点,她口中的朗哥,应该就是草刈家族的长子,草刈朗,年纪轻轻坐住帮会二把手的位置,也算实为不易。 既然她不愿意多说,黎式也不会多问。只不过什嚒日本帮会现在会在香港?她总觉得耳熟,但一下子又想不起来具体名字。不过,她也不会想打听这些,家里那个行黑的已经够混蛋的了,这些灰色地带的生意,她一个字都不想多了解。 二人出了学校,找了个咖啡厅,坐下来好好地聊了会儿。草刈纪子还沉浸在好友重逢的惊喜里,向黎式感慨说,自己过去已经失去了一个好朋友,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失去她。 黎式一下子就又想起来她曾经见过的德川由贵,也记起来,由贵让她转达对旧友的歉意,但是看着近在眼前的纪子,她不知道这句道歉,是不是应该说出口。 不说,或许有关于德川由贵,将永远是纪子心里的一块血痂;可若是说,不知道这句话,对纪子来说,是真心的宽慰还是旧友的诀别。黎式判别不出,几番纠结,等到草刈纪子留下住址,二人分别时,这句转述也没能说出口。 看着她远走的背影,黎式叹了一口气,转身去取车。或许是天注定,这不是一个好时机。 开车回去路上,她脑子里还在回想纪子给她带来的巨大信息量。 一瞬间里,她突然想起来家里男人放在过桌子上的一份文件。他从不让她看有关于社团的东西,当然,她也不稀罕去浪费这种精力。而自从上次关于细细粒全家被杀的事情跟他吵过架后,他更是连堂口一分一毫的工作都不会带回家。要不是她在收拾家务,也看不到这份被他忘在元朗公寓的文件。 几番飞速思考后,她终于得出结果,草刈纪子口中的帮会,应该就是正在香港盘踞的山口组。那么纪子她是山口组组长的女儿?!如今横行霸道于港街的原青男,就是纪子父亲手下的第一大干将那德川由贵 原来,一切近在咫尺。兜兜转转,世界像是个圈,人人关联。 那一刻,黎式好像终于明白她们二人的心结所在,但再深入一想,却又不太明白。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嚒,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了。 她回到元朗停下车的时候,下意识抬头看,竟然见到家里的灯已经亮起,黎式这才想起来时间,一抬腕,六点半?! 太久没有见到过去的朋友,有了话题一聊,就把时间忘记,更把那男人在家等着吃饭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 果不其然,一打开门,就看见社团大佬坐在沙发上,黑着脸看着她,神情可怕,隔着数米都能感受到他的怨气,仿佛下一秒,一把西瓜刀就要抽出来砍人。 但也不知是相处久了,还是被他迫害习惯了,见他这幅样子,黎式也没有多在怕。放下包,挽了挽袖子,直接进了厨房洗手择菜,对于在沙发上无比哀怨的某人,选择直接无视。 还是那句话,要比耐心的话,她自认,从未输过谁。 唱大戏前总要聚好所有人 「第一卷」完结倒计时 「31」前奏 乌鸦走过来,关了她的电视。 睇电影睇电影,咩好睇嘅? 高大的身躯立在她前面,占据她的大半视野。黎式一抬头,是他表情不佳的黑脸。 “你有事?” “你唔该讲啲咩?” “我要讲啲咩?”她只是笑,不觉得晚上六点半才回来是什嚒罪恶滔天的事情,更没必要什嚒事情都向他报备。 他显然被她勾出了火气,微微弯下腰,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说,你去哪了,同边个喺一齐?” “在学校,和同学一齐。” 他用的力气更大了一些,“讲实话。” “这就系实话”,黎式早就习惯他的暴力手段,而且比起从前,她早就想开许多,便很少再怕他,语气淡然且无所谓,“咁细碎嘅事情,其实,你本冇必要知,都唔需咁大反应。” “点解唔必要?你的自由系我畀你,我有权知你嘅所有行踪。” “噉你将我当作咩?”她紧跟着问,却没有给他丝毫思考或者回答的时间,勾勾嘴角,又自嘲,“啊对,系物件。点解唔算呢?” 他掐着她的手明显一顿,只深深地看着她,光线昏暗,映照不出他眼中隐藏的异样。 指针滴答,时间不计。 “我当你系人”,乌鸦终于放开她,转身进房。 系人? 当然系人,他的人。 可像吗? 她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白天里草刈纪子的话。原来,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默默的做过些事情。 但,这又能代表什嚒呢? 没有他把她绑来香港,她会有今天这般境地吗?她祖孙二人又会受这分别之苦吗?作恶者施善,难道还要受害者去感恩吗? 黎式觉得好笑又无奈。好人坏人,倒都让他一个人做了。 她的脑子一向是清楚的,分得清是非恩怨。 但她的心呢?当草刈纪子告诉她,那男人做的那些事时,假若说,她没有任何触动,那是假的。 其实,她知道自己很矛盾,知道理智和情感,总要有一方胜出。不过,不是现在,等这场输赢敲定的时候,她也知道,那就是结局。 虽然她对男人之间的事情没有丝毫了解的兴趣,但是回想起纪子的话,知道山口组正与香港众社团对垒,东星虽然面上和日本人和平相处,但因为看过那男人的文件,真正是什嚒态度她早就心知肚明。如今山口组的太子爷又秘密到港,纵使她对地下世界的事情再不了解,但风雨欲来的感觉,已经在明显不过了。黎式思忖了片刻,还是开口问他。 “你要对付日本人?” 乌鸦推门的动作停住,回头看她,眼中带着审视,“你点会知?” “我唔小心睇过你嘅文件”,她实话实话。 “你不该睇。” “不该睇都睇了”,黎式也站起来,身高上劣势却依旧努力和他平视,“你放心,我对你们嘅事,一点兴趣都唔有。我只系想讲,又有日本佬嚟香港,但唔知,系敌系友。” 这个“日本佬”指的是山口组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 那男人皱起了眉,“你又点知?” “你可以不问。” “你有事情瞒我。” “冇”,她回答得清晰又快速。 乌鸦笑了笑,知道她撒谎,却也没有再说什嚒,只最后问,“点解话畀我知?” 点解?黎式一愣,其实,她也不知道原因。一个可怕的想法突然反映在她的脑子里——原来,她开始不希望他去死了。她开始会有担心,会希望他能避开一切的不利和危险。 她的世界仿佛有一瞬间的塌陷。 因为她竟然开始对他心软,开始对一个罪犯起了恻隐,生了忧虑。她开始恐慌自己的内心,她怕死了这种情感的下一步。 黎式没有再回答,抬腿迈进了阳台去吹风,想把这种迷乱的情绪丢到九霄云外。乌鸦站在她身后,笑而未语。 他就是故意的。 那男人向来感知愚钝,在此时此刻却敏锐异常。他知道,她开始乱了。 他也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把她带在身边,Anywhere。 而这次,他不是想把高高在上的皎月拉入泥潭,是想向娇美的珍妮莫罗展现花园外的黑林,去看夕阳下的斗争,去见海涯边的倾轧,满是血色的狂欢,把她带入他的世界。 或许情义尚浅,前路未知,也从未问过她是否意愿,但他贪恋烟火,一心甘堕黄粱美梦。 黎式又抽空跟草刈纪子见了几次面,地点都选在油尖旺那区块,特意离元朗远了一些。 纪子每次见到开着宝马、穿着文气的女人,其实都有些惊讶。看起来,不太像是被黑帮绑架走的人质,倒像是 “像被有钱人包养的情人?”黎式着接口道。 “不不”纪子连忙否认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能有现在的样子,她是如何为自己争夺来的,她都清楚。事实如此,黎式也根本不会生气,只是笑笑,“好了,不说我了。其实有一件事,我想和你说很久了,我在香港,见到了德川由贵小姐。” “什嚒?由贵她也在香港?” “是”,黎式放下咖啡杯,点了点头,“我见到了她和她的先生。我有向她提起过你,她托我带话说,对于你,她很抱歉。” 虽然不知道这句话说出来,对于纪子是好是坏,但她也考虑清楚,无论她们还能不能做成朋友,她都不应该在中间隐瞒什嚒。 纪子的眼睛里一下子开始蓄泪,多年累积的情感在此时浮现上来,久不能平复。黎式递出手巾替她拭泪,“如果你愿意的话,或许可以跟我说说,你和德川小姐之间,过去都发生了什嚒,为什嚒最后形同陌路。” 新人不知旧人事,就算黎式和草刈纪子是数年同学,认识也不如纪子和由贵之间的时间长远。 草刈家本默默无籍,十多年前才逐渐在黑道中声名鹊起,而德川家族是百年氏族,两家的女儿,地位相差的很远。 后来,草刈家成了德川家的邻居,六岁的纪子成了由贵的伴读。再后来,她们一起上学,一起上女高。在大阪的德川别院内,有一株巨高的樱花树,两个豆蔻年华的少女在树下,一个抚琴,一个作画,姐妹无猜,一同长大。 随着草刈家在黑道上的势力越来越大,纪子却越来越不开心。因为她一点都不喜欢自己是黑道千金的这个身份,她希望自己就像普通女孩一样长大,父兄都是干干净净的生意人,而不是每天行走到刀尖上,人见人后,都是黑衣白刀,随时会杀人的样子。 在一段时间里,纪子尤其害怕见到由贵,因为她出身名门,高贵优雅就像与生俱来,而不是像自己,虽然人前风光,但本质上就是黑社会的女儿,一见到由贵,她就会从心底生出一种自卑。 但由贵却一点也不介意纪子的身世,她对纪子说,你生在哪个家族里,这没得选。白道也好,黑道也罢,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心让你以后行哪条道。 在纪子心里,由贵一直都是指引她正确方向的姐姐,她们一样拥有一颗纯白的心,拥有一份洁净的梦,畅谈梦想,一个想做老师,教书育人;一个想成为画家,看遍世界。可到纪子16岁那年起始,一切就像翻转过来一样。 那一年,德川家和草刈家联姻,德川由贵要嫁给草刈朗。事情传到纪子耳朵里,虽说一切好像合情合理,但是纪子心里就是非常难过。明明婚约中的两个人都是她最爱的人,可为什嚒偏偏他们要结婚,自己这个做妹妹的会那么难过。 而然,还没等纪子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难过上几日,兄长因为拒婚不惜承受草刈家家法的事就又传到了她耳朵里。那一刻,说不清她说不清心里是什嚒想法,只是有一种莫名的喜悦在心里蔓延。 她不知道中间又发生了什嚒,只知道这件事的结果,是由德川家出面退了婚约,但声誉也因此受损。 在一个月光很好的夜晚,由贵最后一次约见纪子在别院的樱花树下,可她什嚒都没说,只是忍着泪,对纪子讲了一句,“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对不起)”。 当年的草刈纪子年纪还小,或许不懂这句对不起究竟是什嚒意思,可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或许会已经来不及。 那夜过后,纪子就再也没遇见过由贵。草刈家族越发蒸蒸日上,父亲当选山口组的组长,曾经满身是伤,每次任务回来都会狼狈不堪的哥哥,变成了山口组的太子爷。而德川家,却因在各种斗争中败阵而逐渐失势。两家人,在一个奇妙的时间点,产生了奇妙的变化。 又相隔数年,纪子最后一次见到德川由贵,是在一场盛大的婚礼上。父亲手下第一干将原青南大婚,而身着白无垢现身的新娘,竟然是德川由贵。 为了德川家的权势地位,由贵还是做出了她的选择——未来,不是归属于叁尺讲台成为一位教师,而是做了黑道的江湖阿嫂。 “其实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一直都有给由贵姐姐写信,之前我寄到德川家,她结婚后我就寄到了原家”纪子的情绪随着讲述逐渐平稳,但还沾染着哭腔,“可由贵姐姐一封都没有回过我一封都没有我以为我们这辈子再也不会见面,也再说不上话了或许她从没有把我当作过朋友。” “不是这样的纪子”,黎式握住她的手,安慰道,“我相信,你们一直是牵挂着彼此的。万事因果,有些事让你不安困惑,或许是因为机缘还没到,我们要相信机缘,顺其自然。” 纪子反握住她的手,“谢谢你Ristina,谢谢你把由贵的消息带给我也谢谢你愿意听我说那么多” 挚友两个在咖啡馆的一角,落泪拥抱。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 人海茫茫,幸得相见。 学校正式放了寒假,黎式又过回了全职情人的生活,还附带兼职保姆。 那男人回到公寓里来,竟然破天荒的和她说起了花炮会的事情,虽然说的不多,但基本已经让她知道,这是一件什嚒事情。 黎式窝在沙发里低着头看书,问他,“做乜同我讲这些?我都唔想知。” 他厚脸皮的挤过去,非要贴着她坐到一起,“同你讲,就系要你一齐同我去罗。” “咩话?”她放下书,眼里有些意外,不过很快恢复一脸淡漠,摇摇头,“我不去,我不会去参和黑帮的事情。” 他伸出手去掐她的腰,扮作阎王面孔,“你老几?我话去就去,你有得选?” “搞强迫又?” “你个鬼马我不搞强迫你会听话?” 黎式暗暗翻了个白眼,怎么讲他都有道理,索性不和他纠缠,坚定地下结论,“我不去。要么你直接把我敲晕绑走,反正做这种事情你系专家。” 乌鸦冷着脸抬起手,又重重落下,啪的一声打在她屁股上,这一记力道不小,痛的她差点直接咬回去。 他还在恐吓她,“你欠操是不是?” 她一双漂亮的眼睛里瞬间氤氲起来,手摸到沙发上的抱枕,但想了想还是没敢把枕头朝他脸上扔过去。 那男人见到她这幅委屈的神态,心里不知那个角落就一下子软塌下去,不得不缓了语气,哄她,“阿式,明明系你自己应承我,你们读书人唔是讲道理?你应承我仲反悔?叁岁?” 她被他说的莫名其妙,“我几时应承你?” “两个礼拜前罗,我话畀你陪我去次长洲,你又唔反对。” “冇反对就系应承?”果然不愧是强盗有强盗逻辑阿。 他嬉皮笑脸,一脸得逞,“算默认咗。” 其实,乌鸦来跟黎式说带她去长洲,根本不是征求她同意,他早就安排好了一切。但带她去,并不是让她抛头露面的意思,只是想把她带在身边,让她去感受他的世界。 他是不想让其他人知道她的存在的,就算是为了她的安全。 男人把她手中的书本抽出,丢得老远,落地有声。用自己的身体去填充,把她整个人抱进怀里。 他知道她抗拒, 抗拒他的拥抱,抗拒他所穿梭的地下世界的那种黑暗,抗拒他的所有。但他以一贯强制又迅速的姿态挺进她的人生,就势从方方面面。 “式,或早或晚,接受我嘅所有,”他说。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32」临期 花炮会临期,各大社团为了在这一盛会上夺取象征实力又意义重大的丁财炮,都忙着绞尽脑汁招揽能人猛将,虎视眈眈。 洪兴的陈浩南被蒋天生委以重任;和记由立花正仁领导夺魁的同时,要把之前巢皮刺杀自家龙头的这笔账一起清算。门生遍布全港的条四派出最能打的文龙带队,另附十九名猛将随从,对丁财炮势在必得;福义兴拉来了一名女将攀角龙媚媚;就连四大也请来了大名鼎鼎的贼王叶继欢,也想染指丁财跑。 而原青男的算盘,则是打算在花炮会上一举杀死立花正仁。 船压过水花,从尖沙咀码头开往长洲,乌鸦站在甲板上,一手撑着栏杆,面向水面,一双鹰眼隐藏在墨镜后,不知道在想什嚒。 亚佐寻到甲板上,看着他的背影,踌躇着要不上前。托大佬的福,这样的盛会里,东星却在一众来势汹汹的社团中,显得格外清闲。 乌鸦警惕性一向很高,察觉到身后有人,便转过身来,“点?” “大佬,都安排好咗,基本每个地方都有我们嘅人。” 起先他还不懂,为什嚒平常向来张扬的乌鸦在这种活动里会那么低调,后来事实证明,东星作为赞助商之一,安插眼线或是私下收贿都无比方便。 那男人点点头,又问,“她人呢?” 问的自然是黎式。 “喺船舱里。” “还在生气?” “这我唔知咗,大佬可以自己去睇。冇事交代嘅话,我走先。”亚佐说完就转身下了甲板。 乌鸦转回身,依旧看向宽阔的水面,对于缩在房间里的某个女人,是又好笑又无奈。因为好说歹说,她还是不乐意陪去长洲,他就也懒得再多费口舌。 直接从家里扛出来塞进车里,捷豹一路飙到码头,又扛上船,容不得她说不。这方法虽然高效快捷,但会面对黎式的黑脸,也是肯定的。不过想想,他吃的黑脸还少吗,真不差这一次。用她的话说,人唔要脸,天下无敌。 虽然把黎式带去了长洲,但就像他之前设想的一样,并不打算让别人知道东星乌鸦身边有个女人。这为己为她,都好。 乌鸦把她安排在医护人员的队伍里,白天黎式跟着护士正常上班,只是没有人会真的去差遣她,到了晚上,会有他手下的人接她离开医疗所。花炮会如火如荼,根本不会有人闲心注意到一个护士身上。 一个年轻的女人领着黎式进更衣室,给了她一身护士服,“亚佐哥都同我交代过,你唔驶太担心。今日你只要留喺医疗所里就好,唔会有畀你犯难嘅工作,明日开战后要去场地上做医疗预备,你也只要跟住我就好。” 纵使黎式再不愿意,但都被带到了这个地方,也只能配合行事。毕竟,这块地盘现在可都是被黑道的人霸满,她可不想节外生枝,碰上什嚒烂事。 “好嘅,多谢你。请问点称呼?” “叫我艾米就好。反正就那么几天,好快就过去,唔使担心。” 黎式没问出口,其实心里很疑惑,为什嚒看起来那么年轻时髦的护士小姐会是黑帮的人,这年头做护士不比行黑道来的好吗? 艾米好像看出她心里在想什嚒,笑笑道,“你可别误会,我可唔是太妹。我系正经护士来的。亚佐哥出钱,我帮手,就咁简单。” 也对,谁说黑帮就一定是打打杀杀,用钱解决问题,这一条,世界通用。 简单的白色护士制服穿在身材凹凸有型的黎式身上,硬生生的多出些撩人的性感来。艾米站在她身后,帮她把一头长卷发束起,啧啧称赞,“幸好你唔系真护士,身材咁好,来揾你打针,恐怕都唔真嚟睇病。我如果系男人,我都心动。” 她被说的脸红,“冇更大一号吗,看着怎么” 怎么咁不像良家妇女 “我觉得好合衬啊”,艾米捂着嘴笑,“我就准备了这一套,要多没有了咯。” 工牌扣好,黎式正式上岗体验白衣天使。她的工作很简单,基本就是登记病人信息,还有统计药品和针剂之类的。坐在电脑后面,就像个文职。 临近中午,医疗所里的人逐渐变少,艾米结束急诊室里的工作,收拾了一下走过去,靠在黎式的电脑桌前,笑着问,“黎小姐,一齐食餐中午饭?” 黎式看了圈空荡的大厅,摇了摇头,“我先唔去咗,这里冇人不太好,我等大家返嚟咗再去食。” “你知唔知边食饭?” “啊?”她愣了愣,“唔知。” “咁你点自己去?”艾米笑道,“你真系敬业呀,扮得好好。既然这样,你就安心在这坐啦,午餐系鸡肉叁文治同咖啡,我帮你带一份返嚟。” “咁多谢。”虽然觉得有麻烦到别人,但放任卫生院没有人也确实不行,她只能点点头。 艾米走了有十多分钟,黎式打算暂时关了电脑,收起文件整理桌面。突然一个穿着和服的女人急急忙忙冲进了医疗所,看到正要起身离开的穿着护士服的女人,马上跑过去抓住她的手。 黎式被这莫名出现的人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拖着自己手臂的,是个看起来年纪偏小的女孩,说的是日语,语速又急又快,她一个字也没听懂。 “Excuse me, can you speak English ?” 女孩愣了一下,点了点头,说了声Yes。 不过很明显,她的英语并不好,在磕磕绊绊的交流中,黎式大概理解过来,女孩侍奉的女主人突发不适晕了过去,手足无措下来请大夫。可这个时间点,只有她这个假大夫,又不会真的治病。 不过,她也真的怕耽误什嚒,当即打了电话去餐厅给艾米留言,自己先跟着求助人过去看看情况,让艾米赶紧赶到。 那侍女领着黎式来到一座木屋前,门口站着两个高大的穿着和服的保镖,好一番沟通后才肯放人进去。推开两扇门,她隐约看到床上躺了个女人,面朝窗外,背对着看不清脸。 原来在身边站着的侍女赶忙上前关切,这几句对话,黎式用她浅薄的日语基础倒听懂了,大意是问什嚒时候醒来的,还有哪里不舒服,已经请来了护士等。 床上的女人终于转过身来,看向站在床尾的黎式,对视后直接认出了彼此。竟然是德川由贵——那张美丽的面孔见过一眼便不会再忘。 由贵面色发白,看见她嘴唇微微在颤,显然也是记得她们曾经见过面。 “怎么是你?” “我”黎式不知道该怎么解辩白自己这一声护士服,便直接选择不解释,“别担心,我的同事已经来这里的路上了,夫人,您哪里不舒服吗?” 德川由贵也没有多问,礼貌地一笑,“我无碍的,麻烦你跑一趟了。”转头换了日语对侍女说道,“十香,送护士小姐回去吧。” “可太太您明明痛到晕过去了。”侍女摇摇头,一脸急切。 既然痛到晕厥又怎么会没事,黎式也皱着眉道,“夫人您还是检查一下吧。” “没有这个必要”,德川由贵语气虽然温柔却也坚决,说什嚒也不接受检查,“多谢护士小姐您关心。” 患者再叁坚持,自然也不能强求。黎式打算告辞的时候,突然又被德川由贵喊住。回头看去,面色撩白的她,眼睛里分明是有泪,虽然在微笑,但神情是那么的悲伤。 “纪子她还好吗?”一如她们第一次在粤式酒楼见面的那样,开口问的就是草刈纪子。 “她很好”,黎式考虑再叁还是没有把纪子也在香港的事情说出来,只道,“她说,她很想你。” “多谢。” 说完这两个字,德川由贵便又把身子背过去看向窗外,任凭眼泪留下。 一个女人,无比美丽,却又如此苍凉。像极了白头富士山下的,那正在凋敝的樱花。 黎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走出门正好碰上背着急救箱赶来的艾米。 “患者点啊?” “应该系冇事”,黎式心头开始萦绕着一股奇怪的感觉,“患者已经醒咗,但拒绝医疗检查,话自己无碍。” “都晕倒又点会无碍”,艾米也觉得这家的夫人很奇怪,不过也没说什嚒,毕竟病人拒医对做这一行的来说也算挺常见,“可能有什嚒不为人知嘅理由吧。” “是啊。”不知道为什嚒,黎式总觉得在这里能见到德川由贵不是偶然,突然的晕倒也不是偶然。 预感告诉她,她应该去做些什嚒。 大战前夜,在一块满是古惑仔的地皮上,很难没人惹是生非。不过,这些和黎式都没有关系。就像坐着现代科技下产生的铁皮车,穿梭在原始的雨林中,危险丛生却与之无关,格格不入却穿梭其间。 亚佐开着车,把黎式送到一桩隐藏在树影间的小别墅前停下。 她下车前,又回过头来对身后人说道,“亚佐哥,拜托你了。” 夜色把他的神情掩盖,只能模糊看出他点了头,说,“我应承你嘅事,一定会做到。” “多谢。”她下了车,推开门走进了另一个男人的统治地盘。 我回来啦~多谢等待 「33」诱惑(H) 她踩着一双裸色的高跟鞋,扶着把手走上木质楼梯,声音引来在厨房中岛拿酒的男人。 两盏壁灯打开,光线只有五度亮。 乌鸦站在楼梯下仰望,透明丝袜包裹着一双笔直的腿,白色的裙边微微卷起,遮蔽着的是最致命的风景。衬衣被她撑得偏小,一对丰满圆润呼之欲出。长卷发垂落,眼睛里的所有神情在暧昧的氛围中,都从无辜变成勾引。 男人是视觉动物,最经不起诱惑。 黎式听到动静回头,“你点?” 一句话四个字,两秒两个字,她被迫的被猛烈地攫住了唇舌,剩下的话语已经吞没入腹,双唇湿濡间仅留尾音残骸。 他压下来,深吻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狂放肆意,一只大手扣在脑后,容不得她一丝拒绝,黎式被他吻得喘不过气来,只能完全随着他的节奏吞咽呼吸。 她感觉到身上的护士服被撕开,皮肤暴露在空气中,凉得她往里一缩,却正中下怀,落进他的控制范围里。她被吻到缺氧,大脑一片空白,却唯独痛感保留,被他大力揉搓无法反抗,她就只能对扯衣衫,以示报复。 感觉到他的吻越来越下,在颈间噬咬。空气陡然加温,她神智混乱,一粒扣子被她拽下攥在手里,男人身上的衬衫已经乱七八糟。她被他带着向上走,穿在身上的制服却在向下掉,楼梯吱吱喳喳,发出不合时宜的抗议。 “啊”她忽觉腰下一凉,裙子也落地,整个人横空被他抱起。 乌鸦一脚踹开房门,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迫不及待。他将人丢到床上,黎式看着他,视线已经迷蒙。那男人脱掉身上那件被她抓得皱巴巴的衣服,凶狠又快速得压了上来。 扒光她的衣服,轻而易举。 他抓着她的手去解自己的皮带,那一刻,黎式才真正开始害怕,“你你应承过” “有无有人话畀你听过,永远唔好信男人嘅鬼话”,咬住她耳垂,他笑得无比得逞,“今晚一见到你,我就硬了。点呀?使唔使帮我医?护士小姐?” 夜风吹起纱帘,月光落进,照亮彼此赤裸的身体,隐私全无,不留半点情面。 趴下去,丰盈的乳房就握在手里,娇柔却挺立。他的手继续往中间揉搓,拇指和中指缠绕调戏乳头,感受那一点在慢慢胀大变硬,他心里被占满的满足感,使他恨不得将她捏碎再吞噬。 乌鸦这个人和怜香惜玉从不搭边,他被好光景激红了眼,如饿狼扑食,啃得她出血。 “痛”黎式呼疼,低低哭出声,拼命想阻他,却没有任何力气,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用最没战斗力的理智通过言语的方式和他抵抗,“陈天雄,你要是动我,我就彻底消失喺你眼前!” 男人贴住她,对这种威胁不屑一顾,甚至因为他的名字在此时此刻,在床第之间,被她用破碎的声线喊出来,更添致命诱惑,被她咬过的地方又麻又辣,如添柴加火,烧的血液热腾奔涌。 “放心,你跑不掉的。”他宣判了她的结局。 熟练的往前一顶,分开她双腿,不容反抗。 月光也被他掌控,正好洒落在女性秘密花园。他低头打量,用皱眉掩盖惊叹,竟然对这种无暇光洁开始心怀敬畏。 黑夜中的月光花园,一朵珍妮莫罗悄然开放,只是这次,只因为一个男人而落珠。他伸手轻轻碰一碰,她感受到刺激微微扭腰,已经敏感到吐露,一滴两滴,湿透他的掌心。他一双眼,烧满情欲和占有,也烧得她满身通红。 他探进她的隐秘,指腹粗糙但高温,勾着那条细细的缝隙前滑,将花园一层一层翻开,掐捏深处花朵蕊芽,朝着颈口戳刺试探。 原本以为早看尽她身上风景,如今才觉自己自大浅薄,不过是窥探到一二,竟已神魂颠倒,可笑还自诩不受勾引。 对上她一副惶然又羞愤的眉眼,他忍不住逗她却又说得真诚,“好靓。” 这回夸的,是下面那张面孔。 黎式终于忍不住火气,飞起一脚踹他下腹,却不料反进他圈套,被一把拽住脚踝,压在身下不得动弹,男人胯间的巨物正对花径口。一只手抓着她的两只手,摁在床板上,另一只手忙着拓展秘密新路。 他的手指摩挲在那条缝隙上,顺着她流出来的汁水,找准位置,很顺利就插进去,里面温暖而湿润,就像春季的温房。 内壁的肉紧紧裹住他的手指,紧得没有一丝空隙,还在一下一下的吮吸,让人头皮发麻。 她那处太细太小,只一根手指都能咬成这样,要是用他的东西插进去又会是什嚒感觉?光是想想,身下那根就开始兴奋跳动,拍打在她阴阜上,把她刺激得弹起。 他不知道她以前有没有跟别人拍拖过,但就她对性事的懵懂和羞愤的态度和以手指试探过甬道的体验而言,她绝对是个处。当然,他也不是没干过处女,也知道干处的体验多少有点不一样,但今夜的对象是她,所有的感受就都又不同了。 粗壮坚硬已然逼近,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不不要你放过我” 他攀在她耳边絮语抒情,“我这辈子都唔放过你。”手掌卡住她的腰,用力往前一顶,将半个头捅进去。 “啊——”她痛得弓起了身子,“你你快给我滚出去!” 她的感官世界只剩下疼和胀,好像自己被身体里被硬塞进了气球一般,眼眶发涩,呼吸困难,皮肤泛红,面色却逐渐苍白。 他回过头来扳过她的脸,教她只看得清楚自己,教她看清到底是谁在占有她。 男人颈侧纹的一只黑鸦落进她的眼里,爪子延伸到锁骨处。那尖锐的图案好像掐住了她的脖子,就像地狱的小鬼,叫嚣邪恶,得意自鸣,让她无法喘息。 尽管只是进去了一个头,但那一瞬间被万层紧致包裹的感觉,爽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男人全身的肌肉都崩得很紧,这种对力量的高度调配,一般只会在他攞刀和人火拼的时候才会出现。此时此刻,他恨不得干死她,这句话真不是说笑。 只是他被她卡的很死,为她着想,顶进去后,也不敢乱动。 哭声传来,黑暗中他寻她的嘴去吻,却尝到她咸涩眼泪的味道。黑发铺陈床上,她面色撩白,伤心决绝。 他突然顿住,望住她的眼,久而唯剩长叹。就算那天赋异禀小老弟仍然兴致高昂,但他已经知道,今晚这餐,吃到这里,已算顶好。 乌鸦极不情愿的从她下面抽出来,黎式这才如重获新生,仰面看天花板圆灯,无法动弹,意识新塑,喘息不止。 夜风似曾,月光如旧,空气中弥漫着的一股淫靡气息证明所发生的一切,彼此的喘息声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黎式就浑身赤裸的躺在那,没有反应,也不知羞耻,月光笼罩酮体,惨淡如雪。 他看了她一会儿,心情跌倒谷底,却也不忍心再多加伤害,在再次破戒前转身进了浴室。 可叹有谁为他可怜,箭在弦上,女人在旁,竟然沦落到去浴室自己打枪。 等关门声落,床上的人才有了动作,用被子把自己一点一点裹起来后,哭得差点背气。那男人围着浴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裹着被子睡着了,脸上还留着泪痕,无比惨样,好似在这场男女的决斗中,败得狼狈。 但他心里却清楚,从他愿意停下,退出她身体的那刻起,这场角逐,怎么计,自己都已经算不上是赢家。 黎式被累的狠,也睡得沉,连他帮自己清理收拾都没醒过来。转醒已经是后半夜,迷迷糊糊睁开眼,仿佛昨晚发生一切都是噩梦一场。她发现自己身上意外的干爽,一条睡裙穿得整齐规矩。 另半张床温度凉却许久,她抬头四顾寻人。看窗纱飘动,隐隐绰绰里,一朵金黄色的火花开在烟蒂前,高大黑影映落在侧面白墙。 他放过了她,在一个恶人手下存活下来。 她起身披衣,推门出去,并肩也站在阳台上。他听见动静,没回头,只是沉默地吸烟。 夜风余凉。 “什嚒感觉?”黎式问他。 “什嚒什嚒感觉?” “烟。抽烟什嚒感觉?” “这个?”乌鸦抖抖烟灰,递到她嘴边,“想试试么?” “或许想。”她张口,势要含下。 “烟的味道并唔好”,他却马上皱着眉挪开,她柔软的唇没有够到,轻轻一碰吻在他手指上,“你唔会中意嘅。” “咁你点解几乎唔离手?” “习惯咗。”习惯很可怕,习惯吸烟懒得改,习惯有她在身边,就放不掉。 黎式笑笑,说,“起码你觉得烟嘅味道还不错,不然,点会习惯?” 乌鸦没有说话。光线暧昧,薄薄的轻烟缭绕在两人周围。长洲不比香港璀璨,这里安静又低调。 “外面冷,进去吧。” 男人把烟头丢下随便踩灭后,揽着她进房。 她拉住他衣角,抬起头,用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可唔可以,喺这陪我吹会儿风?” 他没说话,只是又站回去,想着有些后悔再没多拿一支烟。 “点解?” “你指什嚒?”乌鸦知道她有话要问,但发生的太多,压根摸不准她要问的是哪一件。又不由得生出一丝两丝的愧疚,虽然一点都改变不了什嚒,古惑仔,哪有心。 “点解要帮我照顾我屋企人(家人)?”她直来直去,不想顾及。 “边有乜解。(哪有什嚒为什嚒。)”男女逻辑天差地别,他和她更是差距几条香江。 “人做事都有原因,这系真理。” 这回换他笑,“唔好意思,我读书冇你多,脑子都冇你理性。我做嘢,唔需要理由,想做就做咗。就好似今晚,睇你扮护士小姐,硬了就想做。需要理由?” 黎式把眉毛一扬,语气凌厉两分,“你知道我在讲乜。” “你就什嚒事都要问清楚?” “是。” 他比她高出两个头,低头看她的脸、她的眼从来都是蔑视,好似唯独忽视她骨子里也又倔强分子。 两两相对,不落下风。 “好。”乌鸦别开脸,看向远处渔村夜光,回答她,“只系因为,他们系你屋企人。”她既然牵挂,那么他也会去尝试着替她牵挂,仅此而已。 黎式愣愣地看了他几秒,突然笑出声,不是笑他,是笑自己。 “好人坏人都畀你做咗,我会觉得,自己很可笑。” “随你怎么想。”读书人心肠弯弯绕绕,让她心悦诚服,他也没这种奢望。 “那刚才,你又点解停落来?我知你系忍唔住的。” “你这问讲得,我可以算作勾引?” 不等她推拒或者说价,他的唇再次欺来,掠夺全部呼吸。他承认,他是痴迷,痴迷她这具永不厌倦的身体。 触觉熟悉,热流下涌,胯间巨物又抬头。缠绵间,记忆却不合时宜翻涌,白光闪现—— 一个女人攞刀带血,背对而走;又一个女人湮没浴缸,血流满地;还有就是今晚,欢爱片刻,她一滴泪的滴落,灼伤他皮肤。 猛然间,他放开她,低低喘息,却也依旧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额头,不肯放手。 “我不想睇你哭。” “不想睇见我哭?” 他絮絮低语,“你知,我唔想见到你流血,也唔想见到你流泪。” 可她又怎敢轻信,便退而自守,“我很好奇,你究竟系以怎样的心,在同我讲这些话。” 他轻吻在她嘴角,笑,“怎么,听不懂?” 她眼泪泫然,漠然无言。 从前,他只知贪恋的是身体欲望的快感,或许,人生极乐可以撷取更多。 两个世界,穿插交合,他对她说,“你心里的那种好人,我是做唔到了。我也从来唔系个好人。但偶然,只系想对你好一啲,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谎言欺己。 乌鸦哥:呐 我讲明先 我冇阳痿 「34」樱落 日破薄云,黎式还在睡。乌鸦用一个枕头换走被她抱住的手臂,敞着浴袍走下楼,亚佐已经站在门口等。 楼梯上还稀稀拉拉残留着她昨晚被他扒下的衣服,白色的护士服早就废得不能看。亚佐瞟了一眼这些碎布料,把眼快速低下去。乌鸦似乎心情很好,故意松垮着袍子,把脖子上的牙印当成杰作曝光。 亚佐恭敬打招呼,“大佬。” 那男人招招手,二人一齐去了书房。 “点咗?” 亚佐面无表情地汇报昨夜战况,“我们假借陈浩南的名义,用巢皮的事情作为幌子把立花正人引了出来,果然就直接抓到了贼王叶继欢被仙人跳。叶继欢虽然脱了困,但也感觉到自己已经成为长洲民众的公敌。他倒也不蠢,知道花炮会杀机暗藏,把四大给他的钱全数退还后,就离开了长洲。” 乌鸦轻叩两下桌面,思考了片刻,问“那对父女是原青南指使的冇错吧?” “冇错。我们嘅情报一向很准。” 叶继欢是争霸的热门选手,用仙人跳这样的法子虽然下流,但不可否认,却很实用。既然山口组对丁财炮势在必得,就不会允许有人横生枝节。 “我们送原青南咁大一个痛脚(把柄)到咗立花正人手里”,男人笑笑,邪恶十足,“要不是我们东星低调,如果畀他知,还指不定点谢我呢。” 诱饵已经抛出,坐看两虎相斗收利,美事一桩。“对了,陈浩南嗰个柒头呢?昨晚冇去捣乱吧?” “冇”,亚佐摇摇头,“听讲说,昨晚陈浩南的表弟阿喜带住人撞上条四那帮的,冇讲几句就打起来了,仲引来巡视的差佬,估计他头痛咗整夜。” “嘁”乌鸦不禁嘲讽,“咁多力气,别被打死在今日就好了。” 时间差不多,正好该去大赛会场,他吩咐亚佐给黎式准备一身新的护士服,便率先出了门。亚佐低着头站在身后,拳头攥紧又松开,隐去所有情绪后,去和别墅里的女佣交代事宜。 天光斜入窗房,黎式迷迷糊糊睁眼,一看闹钟并不早,盯了一眼自己怀里抱着的枕头,想都不用想是谁的杰作,在心里写了大大的无语两个字。 女佣拿来新的护士工作服,她看着这件衣服,就一下子就想到昨晚的事情,不禁烧的面红,赶紧掬了两捧水洗脸,才稍稍平复心情。 匆匆吃了早饭出门,女佣却在黎式走前喊住人,说是亚佐托自己转告,留言说,黎小姐要见的人已经平安送抵长洲,就在医疗所里。听了这话她更是一刻都不敢再拖延,赶紧往卫生院行去。 还没走到地方,黎式老远的就看到艾米在门口等。一看见她身影,艾米立马就跑过去,拉住她的手,往另外一条小路里走。 树影小径的尽头,有一扇小门出现在眼前。 “这系我嘅个人休息室,你俩就在里头说话,我先去忙,有事我会来喊你们。” “好。”黎式应承艾米后,就推开门进去,见到了同是护士打扮的草刈纪子。她看起来有些激动,“Ristina,由贵,她在这里是吗?” “嗯”,黎式点点头“我已经见过她了。”昨日是她拜托亚佐,用黑帮的手段,偷偷把人送到长洲岛上来,一样用护士的身份作为遮掩。不是想横生事端,而是她潜意识里觉得,如果错过了这一次,草刈纪子和德川由贵,这段故事,只能潦草悲缡粘 � “她怎么样?还好吗?” 黎式想了想,还是打算实话实说,“她看起来,并不太好” 谈话间,艾米又急匆匆从外面推门进来,打断了二人对谈,“那个日本人嘅老婆。好似又有情况,医生召咗几个护士都要过去,你哋要跟我走吗?” 艾米不认识由贵,只知道她是一个很有权势的日本男人的夫人。纪子一听是由贵有事,顿时手脚冰凉。黎式抓住她的手,让她镇定下来,又向艾米点点头,说,“我哋要去。” 几个护士组成队伍行过去,草刈纪子和黎式这两个生面孔跟着艾米走在最后。在路上时,黎式突然想起了什嚒,问身边的人道,“纪子,你来长洲的事,你哥哥知道吗?” “朗哥?”纪子有些惊诧,不知道她为什嚒突然问这个,“大概不知道。你说要秘密地来,我就谁都没有告诉。只要我消失的时间不长,他也不会细查。而且,他最近也见首不见尾的,也顾及不到我吧。” 对正当此时出现在港岛对草刈朗来说,确实身份敏感,藏去行踪,保持神秘也是正常。 木质别墅出现眼前,几人刚进院子,便看到了一个高大的男人仰面朝天躺在草坪上,鼻梁上的眼镜尽碎,玻璃嵌入面部,七窍流血,死不瞑目。 在场的年轻护士哪见过这样尸体暴露的血腥场面,都吓得尖叫起来,连纪子都被骇得一软,幸好黎式在她一旁手疾眼快扶住。倒也不是黎式天生胆大,而是因为在经历全家被杀在前,被黑帮绑架在后,见过太多恶劣,真心觉得,恶人才是比尸体更可怕的存在。 “他”纪子颤抖着声音开口,“他怎么那么眼熟?” “你认识?”黎式一愣。 “好像在哪里见过好像是爸爸组织里的人”,纪子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道。 山口组的人怎么会横死在原青南的宅院里?黎式皱着眉思忖,她还发现,这里和昨天她来时不同,保镖都不见了,整座房子也如死一般的沉寂。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戳破每个人的耳膜,那般绝望的哭喊,惊得后树飞出两只草雀。 所有人愣在原地,草刈纪子也突然定住了,两秒之后,要不是有黎式拉着,她便差点直接冲进房子里。因为她听得出,那是德川由贵的声音。 “纪子纪子,冷静点。” “一定是由贵阿姐出什嚒事了” “冷静,纪子”,黎式摁住她,尽可能用平和的语气说话,“这里是原青南的地盘,你现在是医疗所的护士,不是山口组组长的千金。我们跟着艾米进去,把头低下,小心为上。” 护士几人被这诡异的氛围吓到,都堵在外头,不敢前也不敢退。 门挪开,等出来一个穿着和服的老女仆,这才把众人领着进去。她走到最里面的一间房外停下,“请各位在外稍等,我进去通报。” 老仆刚转身,门一下子从里面被移开,一个无比魁梧、身着黑色和服的男人,面带怒色地出来。那老仆一见到人,便连忙跪下问安,半点不敢直视主人。 男人气场太强,连一众护士站也被迫着低头站在旁边,根本不敢乱看。黎式凭着之前在粤式酒楼的一面之缘认出男人身份:原青南,山口组组长下第一人,德川由贵的丈夫。 黎式故意往草刈纪子面前挡了挡,但原青男带着雷霆震怒而去,压根没注意到旁的人。待他带着一众武士彻底消失在走道尽头处,在场所有人才敢舒出一口气。 门里冲出两个医生,把护士召进去,“做手术啊,你哋都系死人啊咁木”寂静这才被打破,里间霎时又喧闹起来。 这忙碌的每分每秒,对站在里间廊外的草刈纪子来说,都很艰难。也不知是过了多久,艾米走了出来,退下沾满血的橡胶手套,对她们二人有话直说,“因为各种条件的限制,引产手术做的并唔完全到位,而家,血稍微止住一点。” 纪子听不懂粤语,用求助的眼熟看向黎式,黎式却被艾米的话震惊到,“引产?她怀孕咗?点解要引产?是她丈夫讲嘅?” “冇错”,艾米的神色也不算太好,真没见过有逼着妻子硬生生打胎的丈夫,还差点危及生命,“病人嘅神志清醒,你哋如果想去睇睇她也可以。” 艾米一离开,纪子抓着黎式问,“她和你说了些什嚒?” “德川由贵怀孕了,可原青南下了令,让医生堕胎。” “什嚒?”纪子的震惊程度更盛,“他他怎么能这样?难道那不是他的孩子吗?” “好了纪子”,黎式轻叹了一口气,“医生说她现在神志清醒,你去见见吧。” 草刈纪子心里五味杂陈,那么多年,她幻想过无数种她和德川由贵重逢的场景。是喜悦再见也好,是不欢而散也罢,却唯独没有想过这一种,一个乔装偷行,一个狼狈病榻。 德川由贵的房间已经被改成病房的样子,床的四周都拉起了白色的卫生帘,朦胧不清,只见美人无力卧榻,惨白又苍凉。 重逢没有惊喜,酸涩却灌满心肺。 “由贵姉さん。”草刈纪子开了口。 一声阿姐,相隔岁月数年。 床上的人睁开眼,等看清来人,眼神从空洞无神变成不可置信,热泪盈眶之后,剩下一种难堪和欣喜的交织。 黎式从未见过一个人能在短短数十秒里有那么多情绪的转变。看来,她们确实有很多话要说,只是,能说的该说的想说的,实在太多了,便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从黎式的视角看去,草刈纪子泪如雨下,德川由贵在轻声安慰,明明是那么温情的场面,却怎么看都有一种破碎的苍凉感,就像故事写到了最后一页,结局,却没得选。 纪子哭着问为什嚒由贵当初千挑万选嫁的男人,今日要那么对她。 由贵却笑了,丝毫不隐瞒,说,因为孩子不是他的。 这话让在场两人都为之惊诧。哪有一个男人甘心被戴绿帽,果然原青南黑着脸出门,也不是没有原因。 德川由贵却不甚在意,反而问纪子,“这些年,我心里一直存在着两件遗憾。我以为,这辈子我将会抱着这两份遗憾入土,你知道是哪两件事吗?” 记忆追溯回少女时代,纪子有点不敢说出这句话,“是遗憾当初没有嫁给朗哥?” “傻丫头”,笑容给她苍白的脸色添了一些丽色,由贵又道,“草刈君心里的人究竟是谁,我知道,你也知道。我心里的遗憾,是你,是当初一别再不相见。可如今,能再见你一面,我心愿已了。” 年轻时候追求的太多,又随着长大背负的越多,不能够承受的,不堪承受的,都受了。月夜樱花树下和纪子分别,原以为画上句号很简洁,却是低估了情感的深刻。 原来,记忆尽头,还是最初的花园,裙摆起,少女的祈愿在共鸣。 纪子难以自抑泪水,哭着问她另外一件事情是什嚒。如果自己还有什嚒能为她做的话,希望能为她圆满。与能力无关,满是心意。 由贵眼底难掩哀伤,一只手缓缓附上小腹,悲而无言。 “是孩子吗?” “不”,由贵摇头,“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的父亲?不是原青南的话,那会是谁?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还很青涩,但年轻没有办法掩盖他的出色。”由贵说起了很久以前,“在我最难的时候,他帮助过我很多,但在八年前那场德川家舞会上,我却因为权势,把手放在了另一个男人的手心。” 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棋差一招,满盘皆落索。 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心里那个男人的名字,可黎式似乎是明白过来什嚒,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张旧相片,走过去递给由贵。 那还是黎式刚来香港没多久,乌鸦第一次带她去买衣服回来后,从副驾下来时在座底发现的。 满树樱花簌簌落下,和服佳人对着镜头莞尔一笑,那个瞬间被捕捉下来,封印于相片。 而这佳人,正是德川由贵。 “物归原主。” 黎式当时不知道是谁落下的,但如今看,好像对于这个答案知道,或不知道都不重要了,“也许,这张相片能帮你弥补一些遗憾。” 德川由贵拿着相片的手在微微颤抖,再多言语都显得苍白,只能一声迭着一声,说多谢。 这相片封印的又何止那个瞬间,还有她的年华,证明着曾经,她也有一颗鲜活的心。 背面白底上的行笔潦草一行日文写的是“私の永远の爱に”。 至我永爱。 德川由贵把这张对她来说珍贵无比的旧相片压在心口,泪水沿着眼角滑落。她知道,自己和他,此生眷恋,也不过如此了。 但值得。 外头起了风,纪子怕虚弱的人受凉,连忙赶去关窗。在很短的时间里,由贵已经把情绪都收拾好,眼波流转间再无悲怨,反倒替而一种了然。 由贵握住了纪子的手,一如很多年前姐姐牵住妹妹的手一样,诚心诚意,郑重其事的说一句,“申し訳ありません。”(对不起) 委屈、错过、不舍、难过,原来彼此都是透明。一句话,便胜过千言万语。 由贵又对纪子身边的黎式道谢,“是你把纪子带来我身边,也是你捡到这张相片。现在,我的遗憾都圆满,人生,足以。你我有缘,可叹相识时间太短。不知道我能不能够请求,将纪子托付给你,世道炎凉,我实在不想看她在这人间茕茕一人。” 黎式不知道为什嚒,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像是在托下遗嘱。可医生护士具在,她也没到重伤难返的地步。但当即之言,自然是应承,自己和纪子本就是多年好友,互相照拂是最正常不过的了。 窗外一阵风又过,的树叶随之落下,雌鸟归巢。 德川由贵的脸上浮现出许久许久未有过的轻松释然的神情,一抹微笑自然而温柔,说—— “纪子,代替我去看看吧,看故乡的樱花是不是又开了。” 对唔住 周三鸽子了 「35」落幕 世上佳偶很少,怨偶却很多。 德川由贵的婚姻看似自由,但权势当道,家族压头,实则,也没得选。 后来,山口组内斗爆发,立花正仁暗杀竹中正久逃离日本。与这同时,由贵生下了她的第一个孩子。志得意满的原青南本对自己下一代信心满满,却被自己儿子是个智障这个事实打击得不浅。 再三提醒参赛人员到场的广播叫嚷不停,把原青南思绪拉回现实。老婆偷人,亲子残障。原青男所最重视的三件东西已经被毁其二,无论如何,他都要守住事业上的胜利。 诺大的场地上,五波人马备战在丁财炮周围,导火线引燃,争夺正式开始。 丁财炮一发参天,和记的人却提前犯规,闯进圈内暴打陈浩南。花炮落下之时,攀角龙媚媚已经跳上高空,四条的文龙当然不会让她这么轻松就夺魁,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二人一齐跌落纠缠。原青男乘此时机招人迫近,眼看花炮唾手可得,立花正仁却突然闪现一脚踢走了炮头,不料原青男早有提防,立刻反手一拳轰出,和立花正仁的拳头撞在一起,只听咔嚓一声,后者的左手竟直接骨折。立花无奈暂时退走,但所安排的刺客便立刻接上发动攻势。 原青男刚落地,泰拳高手嘉明一脚就扫拂了上来,却反被原青男一招将腿打成两截。大力士琪琪和矮个子杀手三寸扑上来,但无异于李卵击石,原青男两拳齐出,二人便被击飞数米之远,口吐鲜血不省人事。 这个山口组的新一代猛人的确是名不虚传。开赛不过几分钟,在这个赛道上已经是血肉模糊。乌鸦站在最佳观景位置上,将战况尽收眼底,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藏去神色。同为习武之人,仅一招半式,就能知晓对手的参差深浅。据他所看,在场所有人若单打独斗,都不是原青南的对手,只有一个立花正仁或许还能和他过上几招,但过程也绝不会顺利。 他不由得又庆幸自己在对付山口组时,用了脑子,而不是愚蠢的正面出击。面对这样强大的对手,他自己也估不出赢面能有多大。而且,看原青南现在这打法,好像也不单单是为了夺魁,更像是发泄一般——很多招式明明可以手下留情,可偏偏痛下重手,不留予生机。 不过,乌鸦也没多想,日本人向来性情残忍,原青南又野心勃勃,下手狠倒也符合他们的风格。他招了招手,站在身后的亚佐便立刻附耳上前。 “大佬。” “去吩咐我们嘅人一声,差唔多就得啦。别太傻。搞到断手断脚,我去边畀咁多医疗费?”日本佬手下不留余地,何必让东星的兄弟白白送死,本来也就是走走过场。再说,sponsor这场花炮会,他早就赚得盆满手满晒。 亚佐应声后便去传话。再看场内,文龙抢得了落地的花炮,阿喜一救下被围殴的陈浩南就扑上去阻止他。二人扭打之时,花炮被原青男所招募的橄榄球选手庄臣抢走,福兴社牛姑一招剪刀脚把庄臣绊倒,但对手牛高马大,自己也被压的七荤八素。 花炮辗转到了陈浩南这里,但被那些橄榄球健将四面围攻,自知守护不住,瞥见和文龙搏斗的阿喜正处下风,计上心头,大喊了一声——“文龙,赏你架”。文龙又接过花炮却遭围攻,毫不意外炮头掉回到原青男手中。 原青男见各家都在缠斗,便向放花炮的炮台直奔而去。陈浩南见状和女将媚媚暂时达成合作,借力让她弹上高台阻止原青男。媚媚一跃而上,一把将原青男拉下梯子。正当众人喝彩之际,原青男却用脚反向勾住梯子,对着她就是一记铁肘,媚媚被打落在地吐血不止。 原青南神情一脸鄙夷——“女人也来敢阻我原青男?”胜利在望,他得意忘形,不料炮台之上突然窜出一名七旬老者,扑上来连刺数刀。此人是立花正仁所找的另一名刺客陈威,他与原青南所统治的青男组有不共戴天之仇。 每一刀都刺的极深,但这种程度好似也没伤到原青南要关。他再度轰出一拳,陈威必杀的一刀没能中标,炮台坍塌,陈威落地,当场断了气。原青男仍然面露凶光,站了起来,把手中的丁财炮往地上一抛,气势汹汹,在场之人无不骇然,可无人再敢上前去抢。 而酣战在另一边、错过刚才这一切的愣头青阿喜看到地上的花炮,不顾表哥陈浩南的阻止上前去捡。原青男五官狰狞,一把制住了阿喜,易如反掌,用花炮打穿了阿喜的喉咙,鲜血溅满他的半张脸。 陈浩南还来不及反应就亲见阿弟惨死,咆哮一声便扑上去要他拼命。原青男反手两拳也毫不客气回击,吼骂着,“陈浩南,我嚟香港多久,你就同我作对多久,去死!” 铁一般的手臂青筋暴起,原青男必杀之拳如火炮一般轰出,却没能是打在陈浩南身上,一个纤细的身体生生为他挡下了这一击。当陈浩南正质疑自己为何毫发无伤,颤颤巍巍的起身查看时,没想到倒在面前的,竟然是细细粒。 前段日子受伤的细细粒已经康复,她担心自己的男人带着一个左手受着伤、性格还冲动的表弟阿喜去参加花炮将会有危险,便不想让陈浩南前往。花炮会前夜,她想灌醉陈浩南不成,反被迷晕。陈浩南下了能维持24小时的迷药,把苏阿细安顿在家中就起身前往长洲。没想到...她还是赶来,还为他接下了原青南致命的一拳。 陈浩南抱着昏死过去的细细粒,喉咙像是突然喑哑了一般,张着嘴哭泣发不出任何声因。 天空开始密布乌云,暴雨即将随风而来。 乌鸦站在高台之上,一只手搭这扶栏,看看突然变色的天空,再看看这场内厮杀的惨烈,没什嚒心内起伏。本来嘛,就见惯了江湖生死的,能有什嚒感觉,只是不知道为什嚒,当看到瘫倒在陈浩南怀里的那个生死不知的女人时,他突然想到了黎式。想到了她说的那句江湖恩怨祸及家人,下一个死的就是她自己。 只要光设想一下,如果黎式像现在的苏阿细那样,满身是血的快死在自己怀里,他就完全不能接受。 心情一下子降到谷底,一拳撞在不锈钢的扶栏上发泄,上面立刻显出一个印子来,“呢个日本佬打女人,算咩本事?” 一道惊雷炸响耳边,风雨欲怒。 躁动的暴力场上突然安静下来,乌鸦皱着眉盯着看,一下子捕捉到那张熟悉的脸孔。黎式和草刈纪子扶着德川由贵走出来,虽然都带着口罩遮面,但他来说,没有任何差别。 亚佐去办事不在身边,那男人黑着脸叫小弟把人喊回来,他很想知道,为什嚒应该老实呆在医疗所的人,会出现这个她不该出现的地方。还有另一个护士装扮的女人,他认不出,但是莫名眼熟,总觉得哪里见过。 黎式三人一出来,就亲眼目睹到细细粒被原青南一拳打得不知生死,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原青男的暴行惊骇场内,已经没人再也敢走近,只有德川由贵上前去,神情悲切,哀声劝说,“原大哥,该收手了。” “由贵?”原青南没想到妻子会到场地里来,惊讶了一瞬后,马上转变为漠然,“这里没有女人什嚒事,返入去。” “不,这次我一定要讲”,由贵的眼泪收返,神情变得坚定,“人生本就短暂,你我都活得不好,又何苦苛求下一代。一切听天由命,我不会怪你打掉我肚里的孩子,只求一切过去,我们回日本,好吗。” 众人这才都发现德川的下体仍在渗出血,立花正仁突然变了脸色。这些时日,他和由贵的亲密关系自己再清楚不过,流产...这意味着原青男杀了他的孩子。 原青南早就回不了头,他执拗的样子让德川由贵又一次心寒,“每到危难,身边的人都离你而去,为什嚒还要斗下去?” “我没输!”原青男从不会承认自己是失败者,仍然要接着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过就是怕我一死没人帮德川家撑腰。” 由贵浅浅一笑,泯灭所有恩仇,不打算再留余地,“你明明是想保护我们的儿子,可他是弱智儿,又怎么会懂你的用心?” 人群议论纷纷,如炸开了锅,自负无比的原青男居然有个智障的儿子,真是难以想象。 原青男几乎已经疯狂,朝着由贵吼道,“就算白痴也是我的儿子,你偷人的野种怎么能比?” 人群之中突然走出一个人,一头银发微微染血,鹤立鸡群。 原青男气得七窍生烟——破口道,“我早就猜到是你,立花正仁。” 立花正仁没有理睬他的挑衅,只是让手下拖出被打得半死的村长,对所有人说道,“原青男花钱买通村长,让他的女儿诬陷叶继欢做仙人跳,逼他退赛,现在真相大白。”他转而又对原青南道,“用卑鄙手段赢得比赛,这种胜利见不得光,没人会承认你。 此言一出,哗然一片。立花正仁不顾左手骨断,为了心爱的女人和已经被害死的孩子,仍然要和原青男决一死战。 原青男却狂笑不止,一把推开德川由贵身边的护士,人搂过在怀里,让她说出是自己永远最强的话。 草刈纪子一被推开,就不知被谁立刻拉入混杂人群,不见踪影。 而黎式被大力一推,后退了几步卸力却还是站不住身,左脚踝一扭,便要朝水泥地上摔去。不知道是谁的手臂突然出现环住她的腰身,一双铁臂厚实有力,给她极好的支撑点借力站稳。她刚想说谢谢,一抬头却对上一双熟悉又危险的眼。 她不知自己能不能算幸运。没摔在地上,摔进了他怀里。 乌鸦盯着她看,那目光像极了警佬盯着犯人。黎式被他抓个正着,还以为他会当场发火。但没想到那男人什嚒也没说,只是抱着她默默地后退了几步。手下的小弟无声的站上前,把她挡在视野盲区里。 “你点来咗?” 乌鸦斜睨了她一眼,面上没什嚒表情,“这话应该我问你。” 黎式本是在德川由贵的病房里,可由贵不顾身体,坚持要来场地里,按照她的身体状况自己又怎么能放心的不跟来。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一切。从德川由贵到草刈纪子,整件事虽然不复杂,却也需要时间陈述,但很显然现在不是个好时机,想来想去,便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见她低头不语,乌鸦的心里的火气更大,扳过她的脸,附在她耳边说道,“你最好准备好说词,解释你瞒住我,都做咗啲乜嘢(做了点什嚒)。” 天空放水,暴雨如注。可没有一人忙着跑去躲雨,都站在原地,仿佛淋湿的不是自己。 “你给我说,我和立花正仁,到底谁更强?谁更强?!” 德川由贵微笑着看发了疯一般的男人,任他折磨自己,无力也无所谓又反抗。 变态般的占有欲催生出内心的狂暴肆虐,原青男双臂突然用力,立花正仁来不及阻止他施暴,那一个瞬间,德川由贵的骨骼尽碎,刺入了内脏。 一代绝世美人就此香消玉殒。 “由贵——” 黎式亲眼看到刚才还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死在丈夫手里,她的叫喊声被身后的男人捂住嘴吞没在咽喉。他粗糲的大手连带着遮住她的眼睛,又听他说了一句——“别看。” 立花正仁一声咆哮如雷响彻云霄,仇恨催生出巨大的力量使他扑向原青男,群凶争锋的花炮会俨然已经成为这一对宿敌的单打独斗。 血战激烈。 原青男先前的刀伤恶化,恍惚之间回忆起从前,自己是如何一步步从最底层往上爬,爬上不败神话的位置,那种辛酸,世人几知? 立花正仁招招致命,心中的愤恨也无从发泄。曾经心如刀绞,最心爱之人嫁作人妇,他只能故作潇洒成全。本以为早就放下,再见亦是朋友,可真的在香港见了面,他却发现自己从来没有放下过,一分一秒都没有。如命运般捉弄,迟到了八年的心声,在港岛之都,爱火重燃,哀怨缠绵。 原青男的手臂青筋暴起,用尽仅剩的所有力气,一拳打倒立花正仁,但他双眼通红,也无法再站定,倔强心理难敌伤残身躯。 惊雷落下,大雨如瀑。 原青南,这个山口组一代最强猛人,终于也倒下了。 他仅存一口气,却仍然不断挣扎,好像要抓紧什嚒。 人生如棋,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德川由贵走错了一步,原青南走错了一步,立花正仁也走错了一步。一场游戏三个人,每个人都是输家。 相爱者不得相守,夫妻者不能相伴。事业忙忙到头,也不过是一场空。 来者不分先后,恩怨难算对错。恩恩怨怨,在此时此刻都付雨水东流。 原青男睁大了眼睛,抽搐了一会,四肢动作开始缓慢。 时间过去,全场沉寂。 直到他静止,死不瞑目。 一段樱花爱恋落幕在香港。 一代枭雄,最终,也落幕在港岛。 照旧例 迟到来的文会多发一点 毕业季 未来大家多体谅~ 「36」江湖路遠(第一卷·完) 近几日里,冬雷常响,还多在深夜。 黎式总能在梦中看到花炮会上德川由贵惨死于她丈夫之手的场面。等一道雷下落耳,才从噩梦中醒。 或许那日她还不明白德川由贵在病床上看着窗外落叶笑而不语是什嚒意思,但现在已是一清二楚。从由贵决定走出木房,走向台上人前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接受了死亡的结局。 人生憾事两件,草刈纪子和立花正仁,对她来说,都圆满了,所以,对她来说,人世间确实也没什嚒好眷恋的了。 又或许,她应该为德川由贵庆幸。 一辈子都为了德川家而活。这最后一次,在香港,终于是为自己活。 至于那个男人,从长洲返来之后,就一直黑着脸不说话。冷战的氛围,必然且又自然的蔓延在这间元朗的公寓里。 黎式也不想忙去慌解释什嚒,毕竟她也很清楚,让手下人调查,比听她解释效率高出太多。所以,她觉得,三个字:没必要。 青男组组长原青男死了,他手下四大护法也连续折损三名。山口组吞并香港三合会的野心算是就此夭折。 乌鸦施行的借力打力策略完全成功,引几方势力内斗自己完美隐身坐收渔翁之利,不但把日本佬赶出香港的地盘,还让东星挣到了一笔不小的快钱。立此大功,自然受到了龙头骆驼公开褒奖,又赏下一个堂口进袋。几个上一辈的坐堂老将虽心有不甘,却也是敢怒不敢言。 可受到社团上下拥戴的乌鸦哥本人,却实在没有多高兴。在他的打算中,不单是要日本人离场香港,还要陈浩南死在原青南手里,这样自己就可以手不沾血的,完成上一世的复仇。 插着手装清高,在旁边看着人去死,难道就他陈浩南会吗?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还有德川由贵和立花正仁的这一出变故。更没想到在另外一段故事里穿针引线的,是家里的那个女人。 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摸摸做了不少事情。最关键的是到现在,都快过了近一周时间,她还是什嚒都没想说,这种态度怎么能让人不上火。 骆驼看着黑着一张臭脸的乌鸦,故意笑嘻嘻的贴过来问,“点?雄仔,畀人甩咗?做弃妇咩?” 那男人毫不客气地白了他大佬一眼,一个“滚”字已经蹦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拿了车钥匙就起身往外走,丢下三个字:“我走先。” 再不走,他很怕自己控制不住手,给这个老头来上一拳。 骆驼怎么会轻易放过嘲讽这小子的机会,在他身后偏偏还要再补一句,“拍拍拖而已啦,咁认真做乜?大家都系玩下的啦。” 乌鸦窝了一肚子火,踩下油门就消失不见,留下汽车尾气和大股扬尘。开回元朗还没上楼,就看见黎式背着包要出门。 他大步走上前,把她刚打开的车门又摁了回去,那么大力的一拽吓了她一大跳。 “你去边?” “我约咗人。” 她不咸不淡的样子算是把他的火气彻底勾扯出来,“约咩人?你在香港除咗我之外,仲识边个?系唔系我对你太好,畀你越来越不知所谓,爬到我头上来疴屎。” “你痴咩线啊?”黎式倒是被他整的莫名其妙,“我做的咩事对你唔住咗?我做边件事唔合法?倒是你们,尽做D唔见得人的衰事。” “你讲咩啊?”那副伶牙俐齿在不想客气的时候尽挑人痛处戳,他实在是又爱又恨,“我哋做咩衰事啊?” 黎式冷笑一声,“你自己系黑社会来的,仲要问我?” “好”,乌鸦也不跟她再废话,直接把她扛上肩,绕过她的宝马E36,丢进自己车里扎上保险带,“我倒是要畀你睇,我都会做啲咩衰事。” “你仲想点呀?” 黎式不肯听他的,自己解了保险带就要掰开车门。那男人直接抓住她的两只手,随手找出条绳子反背捆在身后。黑社会,绑人是看家本领。 “唔想让我在车上就办咗你,就听话同我走。”他恶狠狠威胁。 黎式闻言瞬间噤声。 乌鸦这才稍微满意一些,果然恐吓比劝说更有用。油门踩下,捷豹飞一般窜了出去,她不知道他要开到哪里去,也不想问。连夜场都被丢进去过,怕死也死过一次了。 车一直开,一直开。 城市景观逐渐退后到远离看不见踪影,取而代之是农田和山林。杀人埋尸这种事对现在世道来说,不要太常见。她抑不住心内恐惧,终于问他,“你想将我带去边呀?” 他没理,一门心思只顾着飙车。 天色渐暗下来,直到农田和树林也都消失,海平线出现,能看见海岸灯塔亮起的远光。车从大路拐进水坝,几百米尽头处就是大海,可他还是不准备停刹。 黎式被捆绑在副驾驶,睁大着眼睛看面前慢慢放大的无尽海平线,才真正开始恐慌起来,“你疯咗?” 仪表盘上的指针还在往更高的数字移动,他没有一点点要减速的意思。 “陈天雄你做咩?做咩啊你?你去自杀都唔带上我啊,你疯咗?” 男人冷着眉眼一点都没管她的哭叫。她觉得他绝对已经是疯了,可她被捆住了双手,什嚒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往海面冲去。 “啊——” 在坠海前,他终于一个猛刹停住了车。 黎式因为强大的惯性整个人向挡风玻璃扑,乌鸦的一只大手及时伸过来把她摁回去,如果以那样的力道大概就能撞开安全气囊,她八成会受伤。 她惊魂未定,大口大口喘着气,绑着她两只手的绳子不知道什嚒时候被解开。黎式动了动被绑红的手腕,瞪着身边的男人,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疯子。真系疯子。” 她一刻都不想和他呆在一个空间里,掰开车门下了车就往回走,可没走几步便发现自己脚软,压根没有力气。无奈只能扶着车尾,慢慢蹲下来。 她把脸埋进膝间,太阳腰身齐平在海平线,傍晚的风吹散她的头发。 乌鸦也下了车,斜靠在车门边,看着在地上缩成一团地女人,缓缓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慢悠悠点上,问她。 “肯讲咗?” 其实,草刈纪子和黎式的关系他早就查得一清二楚。以及草刈纪子为什嚒会出现在长洲,她二人又为什嚒出现在德川由贵身边,他也都清楚。再问,只不过是想亲口听她解释。 可惜,她明白,也不想照做。 “讲咩?”她蹲在石墩旁,抬起头来,一脸倔强。 乌鸦丢掉只抽了一半的烟,大步走过去拉她起身,直接把她压在堤坝的矮墙上,强迫她和自己对视,“你最好明,我唔系个好有耐性嘅人。你知道我在问什嚒。” 黎式朝他微微一笑,“你唔系都知咗?做什嚒还来问我?” 他一点都不满意她的回应,手上的力便不减反增。她的半个身子被压出矮墙之外,下面是在夕照下泛光的海水,只要他一松手,那就是她的葬身地。 “你最好杀咗我。” 她也惊讶,来香港就几个月,却超乎过去二十年,竟能把生死都看淡。黎式神情淡然,玫瑰被折断前仍有姿态,“反正,对你们这样的人来讲,人都冇价值,女人就更加冇。都是畀你们男人看作所属物罢了,配为人咗?不配。对吧?” 乌鸦掐着她的手一顿,意外她为什嚒突然会说这些。她和他对峙,和从前无数次对峙时如出一辙。 海风穿过他们之间,咸味的流动空气使人找回一些神志。 他把她抱返回来,安全的放在地上,皱着眉头问,“你究竟想讲啲咩?” 黎式望着海面和天空发呆,羡慕海鸟飞翔自由来去,沉默许久才开口,“男人之间纷争,牺牲的却永远系女人。苏阿细系这样,德川由贵也系这样。或许下一个,就系我。唔对,其实,我连她们都不如。阿细系为咗爱情,由贵系为咗家族,可我却糊里糊涂,死得没半点逻辑。” 乌鸦也像她一样,面向着宽阔的海面看天,头一次苦恼女人的特有技能之一是对着美景多愁善感。 对他来说,江湖就是砍杀和倾轧。压根不存在什嚒“牺牲”。牺牲,多么高尚的词,他这样的人,只听过,没见过,更没想过。 他接不上她的话,几番开口,最后也只能说出一句,“我唔会畀你死。” 这句话其实很重。只是,说的人没感觉,而听的人,不敢信。 太阳几乎全部落下水平面,只留余光映天。 黎式突然想到,这好像是他们两个人第三次吵架。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心态积极的人,可现在,她甚至乐观到会在心里打趣自己——比起前两次吵架的要死要活,这一回倒是安静了些。 对着夕阳和大海,在灯塔下,彼此都冷静的多。都学着用言语去表达内心,而不是一味的伤害对方。 在男性主场的地下世界里,他们背后的女人是不会被看见的,无论是牺牲了多少。普通如苏阿细,高贵如德川由贵,都一样。 黎式同乌鸦说她的思考结论,“其实,你哋男人都系盲佬,因为就算女人付出咁多,都睇唔见。” 无论她是不是被他绑架而来,从一开始,这就已经不是一场公平的游戏。 那天晚上,乌鸦把黎式送回了元朗,车停住的时候,她披着他的外套已经在副驾睡着了。他把她抱上楼放在床上,自己却又拿了钥匙出门去拳馆。 亚佐带戴着拳击手套已经在拳馆等。乌鸦到了之后,连衣服都没打算换,戴了拳套,翻上台就和他开始对打。 对打,他没有用任何格斗技巧,就是最直白的攻击,不留情面,不留死角。亚佐只守不攻,默默承受那男人发泄一般的铁拳。 深夜的拳馆,关二爷目睹这一场无声的拳战,只有一方的全力压迫。直到一声清晰的骨头断裂声出现在这个空旷的场地里,乌鸦才终于肯停下手来。 亚佐脸上的伤口虽然可怖,但算不上什嚒实质性的伤,左臂硬生骨断的痛才深入肺腑。 乌鸦丢了拳套翻下了台,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回头看向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作出最后警告,“畀我离阿式远点,仲有,别背住我偷偷摸摸做什嚒小动作。如果你背叛我,我会畀你生不得,死不能。你知我手段。我讲真。” 亚佐私下里帮黎式,于公于私,对他来说,这都是挑衅。令他更加生气的是,她就算是去找亚佐帮忙,都不肯跟自己这个每天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人来开口。 亚佐扶着左臂伤处,颤颤巍巍站起身来,想说些什嚒,却还是都咽下。其实他是想求大佬对黎式稍微好些。但又怕这话说出去,对她来说是负担,反而会激得一向暴躁的乌鸦再去伤害她。 捷豹奔驰在深夜的车道上,风过无声。他一只手把着方向盘,一只手伸出窗外弹烟灰。为什嚒会有和亚佐的这一场拳,他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自己。是,他是生气,生气近身小弟和自己的女人瞒着他做事。 但除开生气,剩下的,竟还有嫉妒。 同样是地下黑色世界的人,而亚佐和黎式的开始,却是干干净净的,这一点,他胜过自己太多。 都说都市饮食男女的那种故事开头都俗套非凡,但这种俗套,却是他求之不得的寻常。 平和的认识,平和的相处,平和的去续写以后。而不是像他们两个,在一个垃圾桶里遇见彼此,然后在血腥枪响中重逢,最后在故事里写尽对抗和苍凉。 从前他或许不知不觉,但现在他面对咗本心,他要留住她,留住她一齐去改写这个不堪的开始。 又过去两日,乌鸦和黎式还是冷战状态,但缘由都与对方无关,属于是各抱心思,在和自己较劲。 下午那男人办完公事,路过元朗,想起这几日黎式吃的少,就拎着两笼叉烧包返去,却刚好撞上她攞住车钥匙要出门。 “去边啊你?” 黎式换完鞋抬头看见堵在门口的高大男人,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没有瞒他,“我去机场。” “机场?”这个地方和离开挂钩,触动到警铃,他一下子变得刻薄起来,“去机场点?做咩?你一个人?你想走咗?” “边个同你讲我要走?”她有些无语,突然觉得在外面叱咤港九的乌鸦哥脑子也不是太灵光,“我用嘅钱都是你的,我要是买咗机票,你会唔知咩?” “那你去机场?” 黎式其实是去启德机场为草刈纪子送行。德川由贵去世,山口组在香港崩盘,纪子也没有必要再留在这里,是该回日本了。 乌鸦不放心她一个人去,虽然也不知道在不放心什嚒。启德机场离九龙城寨不远,而那里算他半个发家地,所以揾个些许人看住黎式是易如反掌。但即使如此,他还是打算亲自车她过去。 黎式站在安检口和草刈纪子话别,乌鸦顶着一副墨镜站在她身后。不近也不远,既不会打扰到她们说话,也可以几步就到她身边。 纪子看了几眼挚友身后的男人,有些担心也有些疑惑的问黎式,“他就是绑架你的那个黑仔吗?” 黎式的目光停留在离纪子不远处的草刈朗身上,从前她没见过纪子口中的这个哥哥。虽然对方墨镜遮面,也只给了一个不清楚的侧脸,但今天一见,就是觉得很眼熟,很像一个人,却一下子怎么都想不起来。 纪子的声音让她回神,反应了两秒她说的话后,无奈的点了点头。草刈纪子的无声的表情像在告诉黎式,她觉得这种被绑架的待遇很神奇。黎式在心里自嘲,别说是纪子,她都觉得很神奇。 草刈纪子因为德川由贵离世的事情,整个人看起来很憔悴。黎式也庆幸纪子没有亲眼看到由贵是如何惨死。而对于那日她的突然不见,纪子自己没有多说,黎式也不会多问,不过也猜的到,多半是被她哥哥带走了。 “等安定下来了,就给我写信。”黎式算算入闸时间差不多,就不再多留人。 “好”,纪子又看了一眼她身后的看着就不好惹的男人,最后对黎式嘱咐道,“你也多小心。记住,如果在香港呆不下去,就来日本找我。” “嗯”,她虽然应承但也心知肚明,如何能走出香港呢?黎式把眼里的蕴热压下去,笑着和她道别,“一路注意安全。” 离别再难,也不过再见两个字。 看着草刈纪子入闸后再回头和自己挥手,她的眼泪便不自觉落下来。其实,她们都知道,这一别,也不知道何时才会见。 等那一高一矮两兄妹彻底消失在人潮匆忙中,黎式才转过身向回走。一对上身后男人的那张脸,她突然反应过来纪子的那位兄长像谁,类似的墨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气质虽然大不相同,脸型轮廓却有五分相似。 草刈朗像乌鸦。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问,“都讲完。死心咗?” 她把脸别向另一边,没说话。 那男人也不在意,自然的牵起她的手向外走。 捷豹泊在机场外诺大的停车场里,没急着马上离开。 一架接着一架的飞机,从跑道上起飞,载着不同的人,奔赴不同的目的地,续写不同的人生。黎式透过挡风玻璃,看压过天际起飞的巨鸟,她不知道纪子坐得是哪一架,但她知道纪子是真正离开了这片土地。 飞机就像她那日在灯塔下见到的海鸟,自由,无拘,令她羡慕。 乌鸦点起一只烟,第一次认真和她说话,“睇飞机都可以睇咁认真,点,你也想走?” 黎式看了他一眼,又转返头继续看天,没有承认,也不想否认。 “我知你心思”,那男人笑了一声,接着道,“我小时候住在城寨,睇咗无次飞机压过头顶飞过去。每一次,我都想,几时我都可以飞出这个下三流的地方。后来长大咗,值得高兴嘅是,我走出了城寨,但代价是走进了一处更脏的地方。” “可,那也是你选嘅”,黎式实话实话,自己选的路没资格伤春悲秋。 “系,冇错,系我选嘅”,乌鸦意外的沉默了一阵,才继续说道,“但出世嘅时候冇得选,后面我再怎么选,都冇紧要咗。” 她下意识的想反驳,但一时又找不到词汇。而他把自己武装的太好,让她找不到一丝情感流泄的裂缝处。 对视三秒后,男人又恢复满身纨绔,她也马上收返起自己多余的同情。 黎式神情漠然,语气却坚定地答他起初的问题,“如果可以上飞机,我一定会走,而且决不回头。” “系咩?”乌鸦笑着发动了引擎,打转车轮离去,“你信我,你唔会有这个机会。这条路,你要陪我走下去。” 车影渐远,驶入大道后,融合在港岛霓虹流光溢彩的潮涌里。 世道多艰却与君同。 江湖路远。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一卷(原青南篇)·完 第一卷最后一更6k字放送给大家 感谢大家从最开始到现在的一路陪伴 感谢给了我这个时不时鸽子的作者很大的体谅 无论你认不认为这是一本合格的同人 我都会很认真的继续写下去 给乌鸦哥一次完整且圆满的新的人生体验 未来两周 我会修改已经发布的第一卷所有内容 以及规划开稿第二卷 预计在3.25左右 第二卷(靓坤篇)就会和大家见面 欢迎追更 感谢支持~也感谢遇见同好的你们。 「37」影业·第二卷(靓坤篇) 哪里有银钱夺赚,哪里就有纷争。花炮会风波结束后平静没多久,影视行业正兴起,给了黑道入侵电影圈的契机。 因为拍电影所产生的实际开销与预算相差极大,所以和从地下钱庄发展出的现金走私、虚假交易、赌博黑箱等方法一样,拍片也成为了一个重要的洗钱渠道。 黑帮金主安排剧组,充当影片投资人,随便找些不知名的演员拍一部烂片,并且签下夸张的片酬。再加上影片中所用的到道具,搭建、破坏或租赁设备,做假账就是易如反掌。反正,最后落到剧组和演员手里的钱是没多少,唯一有用的,是黑钱转了一圈回到金主手里,成功洗白。 不过混黑社会的嘛,无往不利。能洗钱是为了能赚钱,能进攻电影产业拍快片当然也是为了赚钱。现在香港影业发达,热钱大量流入港岛,没理由不去新掂一块蛋糕。上部市场有精品片商业片顶着,而下沉市场多以风月片、三级片铺垫。反正上上下下一脉相承,能揾银就是硬道理。 黎式和那位社团大哥自长洲的事儿了后,冷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直到她春季开学,关系才有所缓和。不过想要到她的好脸色,也还是有条件的:乌鸦被迫答应放她出去,除上课外,再参加一份实习工作。 这份工作是通过学校申请的项目,想想她再一年就毕业,去实习也没什么好惊讶的。而具体是干什么的,他既没多问,黎式也就懒的主动回答。 情场上没法春风得意,幸好在事业上成绩向荣,不过乌鸦打心底里,还是在为上回没有借日本佬之手弄死陈浩南而耿耿于怀。 听说陈浩南最近也对电影市场产生了兴趣,有钱赚的地儿谁没点盼头,他本欲与同在洪兴的大底靓坤合作电影生意,却没想到被其一口回绝。 靓坤这人,乌鸦了解不多,只知道他新开的乾坤电影公司业绩还不错。新晋三级片影星方婷,就是他旗下的艺人。这个方婷年方二十,生得倒是前后凹凸有致,凭着天赋型的一对大波,成为知名艳星。不过若论演技,也就一般般。但拍三级的嘛,又要什么演技,给谁不是看就为了饱个眼福。 有她这么一枝花在,的确是给靓坤挣了不少钱。 乌鸦觉得这是个机会,刚好新北方电影公司前几日派代表来过堂口,想找东星入伙合作。不如趁此机会,自己和靓坤合作一把,既赚了钱,也能好好打击陈浩南一番,杀不咗他,给他找点晦气也好。 亚佐推门进来,向大佬回报前几日派下的任务反馈,他查清楚为什么靓坤拒绝和陈浩南合作电影市场,探明了二人是不是一向不和。 这源头要说回方婷。方婷年纪轻轻,但已经嗑药嗑嗨到爆,而药丸是陈浩南小弟山鸡卖给她的。本来这事儿靓坤倒也不知情,是有一次方婷忍不住在片场嗑丸,嗑到神智不清差点烧了整个工作室。靓坤一怒之下严禁方婷碰毒,又一查到底,查到了山鸡头上。他带人去找陈浩南对峙,对方当然一口否认,没有证据靓坤有气也无处撒。有这件事在前头摆着,后来的合作自然也就告吹。 乌鸦手指轻叩两下桌面,继续问,“靓坤这人点样?有打听到么?” “他之前同东星冇来往,我哋也唔熟,但听陈浩南那边嘅人讲,此人只系个表面兄弟,惯会投机倒把,眼中毫无社团利益。” “系噉”那男人点了点头,心里大概有了个数。 这种人脑子里只有利益没有情义,眼下或许能混得好,但绝对混不长远。不过,若是能拿来利用一下,好像也不错。 乌鸦对亚佐吩咐道,“去约新北方电影公司嘅人,话我哋同意与他们签。然后帮我联系呢个靓坤,问他有冇兴趣倾(谈)笔好生意。” 陈浩南虽遭受到了靓坤的拒绝,但还是不死心。方婷最近炙手可热,那赚钱的数目可真的可用夸张两个字形容,不说香港本地,来自台湾和马来西亚的片约都能排到明年。电影的利润实在诱人,他心生一计,私下约出方婷,用一包药丸作为见面礼轻松吸引对方,让其放下戒备,再用后续福利条件作为诱惑。方婷嗜毒如命,脑袋一热便答应私下签约。 就在方婷即将下笔签字之时,靓坤带人杀到,截胡了这桩买卖,撕了签约单就怒骂道,“你班扑街!趁我睇唔见,偷我人?我一早收到风声咗!” 山鸡火气大,同时也拍桌而起,“靓坤,你盲咗?我哋大佬有生意要同方婷小姐倾,你嘈乜呀?” “上次我冇同你计,都冇搵人打你。山鸡,你仲有胆出声?” 靓坤一把把方婷扯到自己身边,围带着的小弟一涌而前,陈浩南不想在这里把事情闹大,让山鸡退后,出面说话,“头先方婷同我讲嘢,用啲私人时间,她都自愿与我哋签,你咩话?” “系咩?”靓坤抓着方婷肩膀的手一紧,笑里藏刀,“婷婷,你都同他们签?” “我”方婷一个女人被吓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当即反悔,“我冇应承!我唔同他们签!” 没想到她会当场出尔反尔,山鸡暴跳如雷,指着方婷鼻子骂,“你个贱人玩我哋?冚家铲扑街!” 声音一落,两方人马就打算摔碗抄桌子,势要开战。 ——“都话洪兴啲人义字当头,没想到,也会起内讧。” 一道低沉的声音传进每个人的耳朵,众人目光齐齐向靓坤身后出现的男人看去。那人虎背熊腰,穿着一件薄衫,肩颈上露出的刺青栩栩如生,“Crow”四个英文字母夺人眼球。他凶恶的眼神扫视一周,气场强大让人望而生畏。这来人不是乌鸦又是谁。 靓坤见到盟友到达,便更加无所畏惧张狂起来,“义(义)?义字点写呀?上面一个我,下面个羊,合齐来就话我系羔羊。不过我要揾银呀,做咗羔羊我点揾钱?” 这番言论充分证明靓坤是个个人主义至上的逐名之徒,陈浩南平日里最看不上这样的人,但此刻顾着外人在,便选择闭口不言。他看向靓坤身边的男人,满身的邪气,第一眼就让人不舒服。可又不知为何,就算抛却这些不谈,陈浩南隐隐就感受到了一股凉意。直觉告诉他,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绝不是个省事儿的角色。他若是与自己为敌,怕是个大患。 “来来来,我同你哋介绍”,靓坤变脸极快,一张面孔早就雨转晴,“这个系我乾坤国际电影制作公司新啲合作朋友,东星社乌鸦哥,大家一定认个面,如果去我乾坤,噉就系上上宾。都明未?” 家丑不外扬,陈浩南就算再和靓坤不和,但同是洪兴的人,此时也会买个面子给他,率先伸出了手,“乌鸦哥。” 其实,场上几位也不算第一次见,各自都是社团的头脸,在过去大型的联盟活动中,多少都打过几次照面。就算是去夜总会照例出场玩,社团固定的也就那么几家,来来回回的,都能混个脸熟。 那男人笑笑,既没接上对方送来的橄榄枝,也没驳斥,任凭陈浩南的手空在那里数秒,等场面再难看前,才握了上去,“靓仔南,久闻大名。” 这对跨越前世今生的天生宿敌,终于正式会面。 “不如我们坐下来倾?”这话是同乌鸦说的,对于方婷这笔买卖,陈浩南还是不想放弃。 乌鸦没说话,靓坤倒直接接口,“倾生意系要有资本啲,你以为有钱就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系要有脑子架嘛。 “你想讲乜啊?”山鸡看不过自己大佬受冷嘲热讽出声。 “好简单。上期、中期、尾期点畀先?镭射碟、影带又点计佣?”靓坤一脸得意的问。 还没踩足过电影圈的陈浩南等人自然不知行内门道,都面面相觑无语。靓坤见状态度便更加恶劣,“咩都唔知仲同我倾?你以为边个都能拍电影?”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山鸡,差点就要戳到他脑门上,“你以为我上次同你讲山水有相逢,就真系同你会相逢呀?就你这样啲仲拍片,站马路旁边卖卖三级,都算抬举你啦!” “扑街,讲咩你?!”山鸡怒从心头起,一拳直接轰了过去。 场内还有东星的人在,陈浩南怕他惹是生非、横生枝节,就硬生生把他拦了下来。山鸡极为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被左右两个小弟带离场。 陈浩南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乌鸦,再看向靓坤,沉下声问,“靓坤,你做事都咁绝?” 靓坤已经揽着方婷坐进卡座,没有理他的意思,自顾自托起一个杯子喝,意为端茶送客。 “顶好”,陈浩南恨的牙痒,好聚不好散,这梁子就算结下了。“你唔好后悔”,他甩下一句话后就率人离开,和乌鸦擦肩而过的瞬间,那男人微微偏过头来,二人目光有一瞬间锐利的交锋,火花四溢。 瞬间过后,乌鸦恢复纨绔常态,同靓坤谈笑风生。陈浩南转身而去,暗自瞒下心惊。 「38」偶遇 从周一到周五,白日里黎式忙着上课。放学回来,要么在厨房煲汤,要么就是在客厅做功课,乌鸦就算逮住人,都没啥趣味。好不容易等到周末,本想带她去外头兜风,美名其曰增进一下感情,就当给她坐监放风,却被她“要上班”三个字败兴得一塌糊涂。 那男人搓着湿发从浴室出来,看到画着淡妆就格外靓丽的黎式,突然开始后悔答应让她出去工作这件事。这不是招蜂引蝶找麻烦么。 “返工去?” 她回头看到又黑着脸的男人,对这人的莫名其妙早就习以为常,点点头,“系啊。早饭畀你留咗,要吃自己攞。” “吃吃吃,你以为我像你?就知道吃。” “爱吃不吃。”黎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懒的和他计,转身就走。 没想到乌鸦从后边跟上来,拉住她,“去边返工?我送你去。” “你?”她从头到脚把他看了一遍,男人身上只围着一条浴巾,露出了精壮的肌肉,金色的短发梢上还在掉水珠。她把自己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拒绝道,“算咗。我怕迟到,冇空等你。” 先是上学,后是上班。反正总是有事情比自己重要。乌鸦真是不懂她的脑回路,做他的女人会缺什么?用得着每天那么忙忙碌碌,最后挣得还没几张大头钞。 她既然忙着去赶工,他也就没再拖着她温存。好不容易这几日能见到她些许好脸,也懒得折腾,让她皱眉。 周六既然没了美人约,乌鸦也没打算在公寓里闲着。先头靓坤说想进一步谈电影生意,东星这边也点了头,但地点没约在元朗的堂口,直接定在了电影公司。新北方有了东星的注资后,实力更甚从前,而乌鸦哥也新添一个身份:新北方的大股东。 电影公司是正经营生的地方,乌鸦过来谈,除了亚佐之外,也就另带了两个细佬。不过单是这四个人出现,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便让公司员工不敢乱走乱看。毕竟黑帮可不讲理,招惹上了,倒霉的只会是自己。 靓坤早等在那,见到东星的人一出现,自然熟的就向乌鸦招呼上去。可手还没搭到他肩膀,就已经被亚佐拦下来。他摸了摸鼻子,有些不爽,但也在此刻没发作出来,反而还是笑着说接下来合作的新计划。 天空放晴,阳光很好。拐过一条长廊后边,是几间用玻璃隔出的办公室,光线穿过玻璃透亮整个空间。走在最前面的乌鸦却突然停下了脚步,众人也都不得不停住原地。亚佐心中疑惑,沿着他大佬的目光看去,瞬间了然原委。 站在光线里的女人,一头墨发垂落耳畔,粉面朱唇,一双眼睛里蕴着笑意,温柔又亲和。 这世上,能让他停步的唯有一人:黎家阿式,这朵抢栽在烂土里的白月季花。 乌鸦见过她的很多面,甚至是最极端破败的那面。可从没见过她在自己所喜欢的领域里努力做业,所浮现出的那种因自己付出劳动而被肯定的满足感让她快乐的神色,看起来整个人在发光,轻松自在便更添风采。 “好靓啲女仔!” 靓坤一声感慨拉回乌鸦出神,还没说什么就又听他出声道,“估唔到这间公司度仲藏住美人,都唔知,系唔系艺人。咁好嘅一张面,唔火太可惜了,去递张卡片,就嚟我乾坤晒,包发达。” 当着他的面就想挖墙脚,乌鸦瞬间黑了脸,身影一动,挡住靓坤贪婪的视线,没什么好语气的开口,“你唔系要倾生意,仲倾唔倾?” 靓坤不知道他突然发的是哪门子的火,不过道上人都说乌鸦脾气暴躁,阴晴不定,也就没多想,耸耸肩道,“倾啰。” 女人出来做业抛头露面果然不是什么好事情。大家都是男人,靓坤眼睛里对黎式的觊觎,乌鸦看得不要太明显。给了亚佐一个眼神后,他就拉着靓坤直直往前走去,不再给他多瞧几眼的机会。 黎式傍晚里下班回来,还没进门,就已经看到某个社团大哥双手交叉坐在沙发上,一副等着训人的样子。 “点解你会喺新北方?”一看到人,他立马就恶狠狠的开口问。 自己的工作地点从没跟他说过,他怎么又会知道?黎式放下包,倒反问他,“你又派人跟踪我?” “跟踪?”乌鸦冷冷一笑,“我用得着揾人跟踪你吗?我亲眼睇见。” “你也在新北方?”她想了一圈自己今天在公司遇见的所有人,也没有面前人的脸,照理说,他人高马大又气质独特的,怎么可能见过就忘。 那男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靠近她,压迫感顿时扑面,“我不能在吗?” “你...”黎式下意识后退,看他一进再进,自己退到墙根边上退无可退,便抬手挡在他胸前,“唔系你应承我畀我去做业?新北方又点呀?你又发什么疯?” 乌鸦把她捆绑在自己身前的这方寸之间,稍稍低头就能闻到她发梢的馨香,回想起白天美如似幻的那一幕,心尖依旧会一颤。 他手指勾起她下巴,让她和自己对视,“讲,你实习究竟系去做啲咩?” 黎式没回答他,只拉出一个略带嘲讽的笑,“之前唔问,而家想起问咗?” “唔畀我打岔。回答。” 他手指施力,让她没机会躲闪。热气喷洒在二人之间,狭小空间的对视下,很容易生出暧昧的火花。 黎式用力推开他,故作姿态理了理鬓边的散发掩盖心慌,清清嗓开口道,“回答就回答。我又唔系去卖夜场,有什么唔好讲的。” 男人脸色更黑,下一秒就要暴走,“你仲想去夜场卖?” 她反倒被他如此大的反应吓了一跳,实在是不懂他在发哪门子的火。毕竟,从前把自己扔进夜场的人,也是他不是吗。黎式笑了笑,本想再嘲讽几句回去,不过看他确实是动了火气,本着不给自己找麻烦的基本条令,便转走了话题。 “我在新北方做实习编剧。你冇问过,我也就忘了说。” “做编剧?”乌鸦皱皱眉,但火气已经消散了一半,“想做文书,来我社里不就完了?给的还多。” 黎式一脸无语,他还真的热衷于拉人头入伙。 “多谢好意。我就乐意赚这点。” “嘁”,男人表示鄙夷,“没点志向。” 想做第二个李嘉诚就有志向了?黎式还是懒得和他多计较。不过,为了以后少些麻烦,逞他问了,便打算都说明白。新北方打算投资一个新项目,是部电影。情节是用几个单元的故事填充起来。黎式作为实习编剧,被分到了一个单元的故事编辑。虽然体量不大,但对品质的要求很高。 换而言之,就是她接下来有的忙了。 “所以,大佬。我要上班做业,而家已经汇报过。请你别没事找茬。” 他对她的话不爽,“我找你茬?” 黎式挑眉以示反问——难道没有? 就像签订不平等条约,乌鸦哥高抬贵手,终于不对黎式参加工作的事情横加阻拦。当然,他是那个甲方。 每天上下班由他接送,这是条款之一。 黎式闻者无语,做社团大哥,都那么空的吗? “你每天又接又送,我那部车,仲有咩用?” 大哥丢来一个不屑的眼神,金口一开,三个字:“当摆设。” 他决定的事情从来都没有商量的余地,咁靓的宝马E36开始停在元朗楼下积灰。黎式心疼不过它被闲置的命运,就偶尔开去超市进货,或者开来上课。 一个周日的晚上,她刚刚完成工作走出新北方,照常在门口等人来接,半个小时过去都没等到车来。传呼机震动了几下,黎式摁下接听,是亚佐传来讯息,说是今晚大佬被酒局缠住,要晚些时候再过来。 没收了她的车子,这会儿还要放她鸽子。黎式心里没有多气,是因为对他的不靠谱早习以为常。天色阴沉沉,感觉不久就要下大雨,一直站在公司门口,也不是办法。她掏了掏包底,摸到些买菜留下的零钱,打算去搭公车。 新北方附近没有公交站,黎式一路问着路人走过去,却不自觉走进一片以娱乐城为主营的繁华地带。等夜幕完全垂下,那灯红酒绿露骨地显现出来,她才后知后觉,自己所在的地方,似乎并不怎么安全。 公交站正对的是一家规模庞大夜总会厅,丽色的霓虹灯牌顶头照下来,有些迷乱她的眼。黎式能看到到夜总会门前形形色色的人,他们都是这世间最普通的食色男女。在一所建筑里,肆意挥霍。 站街的小姐,浓艳的妆,谄媚的笑。论她怎么看,都有些麻木。 怪不得人家说。夜场,就像无底洞。无论进去的时候是情愿还是不情愿,进了,就再出不来了。 夜风微微吹起裙摆,早春还是有点冷,她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往站台边上又靠了靠。突然一道巨亮无比的车前灯打在她身前,刺目的光照得她一时睁不开眼睛。车的喇叭声炸响在她耳边,从车上下来一个混子模样的男人,凭她如今的看人经验,只一眼便能判断出,那人是混古惑的。 「39」夜险 来人朱红西装配上大金链子,正是刚从应酬上下来的靓坤。他见到黎式第一眼,便认出她是上回在新北方里的那个靓女。当时碍着乌鸦那个家伙杵着,不方便下手,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见。能泡到这种极品货色,算他靓坤艳福不浅。 黎式很快察觉到面前的男人目光不善,想着不惹多是非,便往一旁躲,没想到靓坤也跟着她往里靠。她往右边躲,他就往右边站。黎式把眉眼一冷,干脆开口质问,“先生,你想做乜嘢?” 靓坤笑得不怀好意,满身酒气靠近,令人肠胃翻涌。上来就要摸脸,吓得黎式赶紧一个巴掌打掉他的手,呵斥道,“你再噉我即刻报警!” 靓坤被她这一巴掌打出火气,破口骂道,“你个出嚟卖的贱货,仲扮咩烈女?我系顾你生意,明唔明?” 出嚟卖?她哪里像是个站街的了?就因为自己站在夜总会门口等巴士,就以为是做夜场的了?黎式十分无语,深觉面前这种人多看一眼都晦气,干脆不与他纠缠,扭头就走。可靓坤偏得没放过她,赶上几步就对人动手动脚。 黎式抓住袭胸的咸猪手,火从心起,反手甩了靓坤一巴掌。 “啪”一声清晰响起,靓坤愣了两秒,显然是没想到她竟然会敢动手。 “你个扑街,敢打我?!” 待他反应过来之后,面露凶光,挥手招来细佬,一定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一点颜色瞧瞧。黎式自然也不是傻的,哪还会站在原地等着被人抓,转身就开始一路狂奔,只恨自己为什么没生得两个风火轮。 可她一个女人怎么跑得过古惑仔,身后的骂声传来,黎式的小腿开始抽搐,她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已经快到极限,还以为今天真的倒霉要折在这帮烂人的手里,突然一辆摩托呼啸而来,掀起一阵风尘,横漂后停稳在黎式跟前。 黎式以为是追上来的恶徒,吓得差点瘫软在地,没想到车上的人摘掉头盔,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又和阿妹黎仰意外相似的脸。 “苏阿细?” 一手把着车头的细细粒把头盔丢给黎式,拍了拍自己的后座,“快上车。” 身后的烂仔已经追近,个个凶神恶煞,黎式心中一惊,赶紧上了摩托。细细粒轰了两下油门,说了一句“抱紧我”,便直接将摩托飙了出去。 靓坤带人杀到,也只能无奈看车影远走,车汽轰鸣,自己吃了一地扬尘,无能狂怒,“扑街!唔好畀我再捉到你!” 路灯后移,细细粒飙着摩托,没减一点速度。呼啸的风隔着头盔掠过黎式耳边,隔着目镜,眼前是细细粒飞散的头发,她的视线并不清晰。 也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的风声逐渐减弱,细细粒把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树下,黎式下车摘掉头盔,揉了揉自己的脸,等意识慢慢清明起来。 “多多谢你救我。” 虽然她们这才见了第二面,但因中间种种,便早就熟识眼前人,又因两次相见,一是护财,二是救命,黎式自然已经十分感激她。 “唔使多谢”,细细粒摆了摆手,显然觉得这是举手之劳没什么要紧,“嗰个地方做夜场多,你做老师嘅,又生得咁靓,都唔好去。今日冇开你嗰部高级车呀?乜喺边(怎么会在那里)?” 黎式本来想说自己真的不是老师,但想想也没什么必要再解释,摇摇头只说“嗰部车在家里放住。我在那附近公司上工,落班时,本来话有人嚟接我,但”她无奈笑笑,接着道,“所以,我唯有坐巴士返去,冇谂(想)到附近有烂仔。” “是这样。你老实讲”,细细粒笑嘻嘻地靠近问,“你系唔系边个黑帮大佬拖友(女朋友)来嘅?” 黎式被她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毕竟自己从没有说过家里那个男人的事情,而她也没什么江湖人的气质吧黎式不禁在心里哀嚎,近朱者赤,自己难也被逐渐恶化了? “你你点知?” “你咁坦诚,我都讲真咯”细细粒故意拖了长音,吊人胃口,“我在长洲花炮会上见过你。不过,那时你可唔系而家这幅样”,她笑了笑,问,“系唔系呀,护士小姐?” “你你”黎式心中一紧,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想隐瞒些什么,但就这样被人说破,多半有些尴尬,毕竟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你见过我?” “系啊”,细细粒点点头,“但我唔知将你扮成护士,藏入花炮会的人系边个。但我估,一定系个大佬来嘅,不然边有这种本事?他一定好钟意你吧?连参加咁传统的黑帮活动都要将你带喺身边,又怕你身份暴露,做假身份同你遮掩。” 黎式越听越觉得离谱,苏阿细口中这个人说的,是家里那个阴晴不定又易怒偏执的男人?他钟意自己?她怎么不知道? “你就在花炮会上见咗我一面,就可以谂到咁多呀?”黎式打趣道。 “仲有就系今日咯”,细细粒一副煞有其事的样子,接着说,“咩人畀你车,又唔畀你开,特地差人上工放工的要接你,我混行的我清楚。” “听你语气,点解仲有D羡慕?” “我羡慕呀。你家大佬真的很把你放心上咗。” 放心上个屁。 黎式暗自腹诽,就是因为他今天不给车又不给接,害得差点死在烂仔手里自从被抓来香港,自己遇到的所有烂事,她都要算在那男人头上。 赶着苏阿细的话头,她问,“陈浩南对你唔好吗?” 细细粒突然愣了一下,立刻反问道,“你点知我男人是陈浩南?” “我我”黎式顿时语塞,聊着聊着竟然顺嘴就说出来了,她总不能说是那男人在针对陈浩南,而自己是听墙角听来的吧,支吾了半天,终于憋出了一句,“你知我在花炮会上呀,你为咗他挡下原先青南嘅一拳,几犀利呀。点?身体恢复好吗?” “哦”细细粒点点头,觉得黎式说的有几分道理,话题马上被她带偏,“我本来就身体好,恢复把月,基本好翻晒啦,如果唔系,我点可以带你飚摩托?” 黎式手腕上的表微微震动,时针指向七点,是元朗公寓晚间开饭的时间。她看了看周围,想着该回去了,便问“这系边度?” “我哋在中环。”细细粒靠着树伸了个懒腰,重新抱起头盔,“我都要返去咗。你点呀?要我送你返去?你住边度?” “我住”话说了一半黎式便收口了,她从来都会注意这点,不轻易暴露黑道人的住址,“你走先,我就在这等人嚟接我。中环好多人,都唔会有乜嘢危险。唔麻烦晒你咗。” 细细粒自然也知道黎式说的不麻烦就是一种说词,也理解她的顾虑。 她点点头,“那好咯,我走先。”又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便签,随手写下一串数字,递给黎式,“这系我个BB机号,欢迎随时Call我。” 黎式接过便签应声说好,与苏阿细告别后,她背着包就近找了一家灯火明亮的咖啡馆,拿出BB机本想留言给乌鸦,但才摁下两个数字便连键删去,改留音给了亚佐。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商场门前。亚佐从车上下来,走到咖啡馆临街的玻璃窗前敲了敲。 黎式从书籍中抬起头来,看到了打手势的亚佐,便结账出门去。 她坐过那男人的捷豹,自己常开的是宝马,还是头一次坐这样的多座商务车。这车看上去能坐挺多人的,难道是他们出去砍人冲业绩的时候开的吗?想到这一层,黎式便觉得怎么坐都不舒服。 开着车的亚佐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笑道,“黎小姐,你放心咗。我哋出任务唔会开这辆。这辆系倾生意时,接送各个大佬用嘅。” 砍人当然是用铁皮车啦,不怕损伤,横冲直撞,无敌就行了。 黎式听他那么说,微微有些窘迫,便只笑了笑,没再说话。倒是亚佐继续在问,“黎小姐唔系应该在新北方?点在中环Call我?” 她没想把这事情闹大,也不想让那男人知道今晚的事情,便随便找了个理由敷衍,“我收工之后,等得无趣,就想揾个地方逛街。香港的路线我唔熟,不小心迷咗路,就搭车坐到中环。” 亚佐也没深究黎式说的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她既然那么说,他就那么信。二人各自无言,直到行过半路,车开进元朗地界,眼看着就要到公寓,亚佐突然开口问,“黎小姐,大佬,他对你好吗?” 黎式一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那么问,便一下子也不知该怎么回答。亚佐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让她为难,便忙改口道,“如果觉得为难,可以” “无所谓好不好”,黎式开口打断他的话,无视对方眼神里的意外,接着把话往后说,“我只想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 刹车片踩下,商务车稳稳停在元朗公寓门前。亚佐看着黎式,情愫隐藏着在黑夜里,“如果你想,我会帮你。” 黎式掰开车门的手一顿,回头看他,秀眉蹙起,不懂他的意思,“可你系乌鸦的人。点解(为什么)帮我?你哋道上混的都很清楚,这叫背叛。” “我知”,亚佐点点头,“帮你,我就当还咗聚哥的恩情。所以,只要你开口,我会不顾一切。” 可到底是报恩还是动情,他亚佐自己究竟又有几分拎得清。 黎式握着车把的手逐渐攥紧。 她当然想走,但她还没下定这个决心,更不想牵扯无辜的人。黎式深吸了几口气,几番心理挣扎下,攥紧的手又逐渐放开。在微弱的光线下,留给亚佐一个模糊的微笑。 她只道,“多谢。” 「40」激化 靓坤泡妞不成,反被黎式打了一巴掌,窝了一肚子气,再进夜总会时,自然没有任何好脸色,经理伺候这位大爷,战战兢兢,满头大汗。手下的细佬,为了宽慰大佬,故意说山鸡的漂亮女友可恩在这里上工,不如叫她过来玩玩。 一想到山鸡那个扑街,靓坤的火气更大了,能玩他的女人,当然是再好不过,便二话不说让人来陪酒。 而山鸡刚好就在会所里,听说这事顿时火冒三丈。自己还没温存够,就要被靓坤抢人,一顶绿帽子扣在头上都要发光了。他抄起啤酒瓶就要去正男人的颜面,可靓坤在这里人多势众,可恩怕两方闹起来,便让山鸡出去冷静一下。山鸡拖住可恩,质问她怎么能去陪别的男人,但可恩爱慕虚荣,根本就不理会,撇开他的手,飘然而去,向钱看齐。山鸡无奈借酒浇愁,满脑子里都是靓坤玷污自己所爱的场景。 夜半灯彩时,山鸡醉酒转醒,传呼机里听到可恩的留言,山鸡赶去,听可恩哭诉,说是靓坤睡了自己后,不给嫖资,说她一文不值只是个卖烂的贱货,还把她一顿痛殴泄愤。山鸡怒火攻心,立刻联络兄弟,势要把靓坤碎尸万段。 靓坤左拥右抱,埋在女人的胸脯中流连,十几个人便围将上来,面对山鸡开动电锯,竟然丝毫不慌。 山鸡觉得氛围不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秒便看到一个庞然巨物挡在靓坤身前。来者连人带锯一把将山鸡提了起来,此人是靓坤的保镖天收。兄弟们赶上来想围殴救人却都落入天收的魔掌。天收身长2米2,如恐怖的杀人机器一般,面无表情的将面前的人像蝼蚁一般碾碎。 山鸡当下就乱了阵脚,幸好有人报警,听警笛响起,一场恶战才歇。他无奈只好忍下这口气,先走为上策。 团内成员伤情严重,陈浩南面色不佳,把山鸡叫到一边,让他尽快跟可恩分手,这种女人摆明不是好东西,会害死人。山鸡却自以为遇见真爱,根本不把他大佬的话放在心上。 陈浩南思虑再三,一想到靓坤就忧心忡忡,从争夺电影生意,如今到玩兄弟女人,担心事态再恶化下去会到收不了场的地步,便决定让自己的大佬B哥联系龙头蒋天生,干脆把事情抬明面上来讲。 蒋天生和洪兴二把手白纸扇陈耀同意了陈浩南的请求,为双方开启了谈判。 陈浩南有理有据,据理力争,但靓坤目中无人,大讲歪理,要不是陈耀喝止,两方险些要在谈判桌上斗殴。 蒋天生看够了这场闹剧,拍案定了结论。按照洪门家规,同门之间闹事,本都有错。靓坤勾搭义嫂,山鸡兄弟相残,更是谁都占不到理。既然都有错,怎么闹都没意义,不如看在社团的份上,就此翻篇。大家出来行,都是为了赚钱,以和为贵。 可靓坤嚣张惯了,一点也不买账,不顾龙头地位,指着蒋天生的鼻子又吼又叫,大放厥词,号称要整个香港都响彻他靓坤的威名。 洪兴这件家事传到江湖上,便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人都认定靓坤狂妄自大、欺师灭祖没有好果子吃,可早就反心的靓坤丝毫不惧。他装模作样的给蒋天生包了一个大红包作为退会费,于是这笔天价退会费的传闻又传遍了江湖。 可蒋天生打开靓坤寄来的信封一看——三元六角。银行都取不出三元六角。 靓坤得意洋洋,这样毫无顾忌的肆意妄为,是因为他早找了和合图作为自己退出洪兴后的下家。不过他本想和立花正仁谈,却没能如愿,只见到了双花红棍的朋友奶仔。 但奶仔的一句话幻灭了靓坤不切实际的期待——“蒋生已经通知所有帮会,你靓坤嘅退会手续冇搞定,系唔得畀你入门嘅。仲有呀,听讲蒋生要畀你反向升职,将你从草鞋贬为四九,惊唔惊喜?” 靓坤此时哪还有底气摆胸有成竹的架子,虽然窝囊了一肚子火但也无可奈何。离开和记的地盘后,他就开始四处打听,自己将被降职的消息果然传遍江湖,偏偏这时陈耀打来电话催他去接受新职位。靓坤在口头上敷衍了事,只能先躲起来暂时逃避了降职。 不过逃归逃,躲归躲,钱还是要赚的,不然拿什么揾饭吃?幸好手里还有电影公司顶着,不然伙食费都难保证,更不要说请客吃宵夜。 靓坤手下傻强带着摇钱树方婷出去在外景拍摄,却屡屡碰到地头蛇来榨取巨额保护费,这些人明摆是知道靓坤最近风水不行,来敲竹杠的。 傻强将账单拉给他大佬看,靓坤无奈只好把实景拍摄转移到室内拍摄,反正现在看电影都是看明星的,脱了一样看,谁会在意是实景还是棚拍? 凭借着方婷的一对大波和大胆敢露的拍摄作风,靓坤的电影生意虽遇打压,倒也没有十分凄惨,但他和陈浩南、山鸡的矛盾却大大激化。 靓坤从不知道低调,这一番闹得风风雨雨,江湖上没几个人不知道他的德行。亚佐走进来,把两份文件放在乌鸦的大办公桌上,说起此事,不免有些担心东星的生意。 “大佬,我哋真要继续同靓坤合作下去?他这人阴险狡诈,又唔讲义气,我怕会畀我哋带嚟麻烦。” “阴险狡诈?”比恶,世上谁人能比得过他?乌鸦笑了笑,流露满身邪气,“怕咩,揾人睇住啲,照样做生意。” 既然大佬都那么说,亚佐也不再多话。乌鸦的目标是搞垮陈浩南,有靓坤这样的人给洪兴添堵,他求之不得,做梦都想笑。 瞟了一眼墙上的钟,时间差不多,该去接黎式下班。乌鸦把文件往亚佐处一推,“你把这些东西看一遍,回头讲给我听,我走先。” 其实他本不是那么耐心的人,竟还真的每天打卡点卯一样的去载她上下班。前几日黎式提出要回自己的那辆宝马,不应承就开始摆脸色,他知道她脾气,也不想每天吊着脸孔看个黄脸婆,车不给,但也说再不会迟些接送。 今日黎式不在新北方,上次的业务基本完成,组长新派了一个Case给她。新项目筹了当下红火的几位影星,让各选个剧本,拍几部系列片。 黎式跟着前辈去影棚,在休息室给演员讲本子。前辈体恤她是个实习生,便捡了一个难度不高的剧本给她。给她派指的演员,也是个脾气不错,架子不大的。一个团队四个编剧,黎式最早完成任务。捧着咖啡从茶水间里出来的时候,路过一间VIP室,听见里头的动静不小。 “我话咗,我唔拍这个本子,你听唔明人话吗?”一个尖锐的女声刚落,伴随来的就是玻璃杯被砸碎的声音。 黎式侧身在门外,透过没有关严实的门缝往里面瞧,看到一个明艳娇媚的大胸美女在大发雷霆。 “婷姐,你拍什么唔系我哋说了算的,系老板做话事嘅。你就别生气了,揾钱要紧啊。” 助理的劝说也没止住她的火气,桌上的杯子接二连三被砸烂,张着嘴还在那里咒骂。黎式听旁边的人喊她作“婷姐”才认出来里面的人正是如今大热的艳星方婷。她忽然想起在这一套新的系列剧本里,似乎是有一个本子写的是妓女和书生的艳情,仅凭文字所看,都觉尺度之大都令人咋舌。本来她还在奇怪什么演员能愿意接这样的戏,不过若是对标上方婷,这一切倒都显得顺理成章起来。按照她以往出名的作品看,如今这个戏,倒像是为她量身定做一样。 “我唔拍!我唔拍啊!我要解约!唔...” 话还没说完,方婷便被助理捂住了嘴,“婷姐,这可不能乱讲...” 果然一句整话还没说出口,便从另一扇门里走进几个身穿西装却难掩古惑仔本色的彪形汉子,一排大汉站在方婷面前,那样的压迫感吓得她直打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我哋是坤哥派来照顾方小姐拍戏的,大佬话,方小姐如果肯老老实实拍戏,坤哥唔会亏待你,如果唔肯配合,后果,方小姐你知。” “我...”方婷被吓得眼泪直掉,满脸委屈,“每次拍片要么是三级,要么就是要脱,我都想正正经经拍几部戏,做个演员。” “做个演员?”在场几个人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其中一个脸带刀疤的保镖开口,“大佬说了,就方小姐那个感人的演技就算咗,少做什么不切实际的梦。唔好以为拍了几部片子,赚了点钱就能在他面前唧唧歪歪。凭方小姐这对大波,如果唔拍片,就只能畀送去做鸡咯。” “我...你...”方婷毕竟是女人,虽然艳星出身,在这一番羞辱加威胁下,当然是再难施施然然地坐在原地,捂着脸就哭跑出去。 开门的时候,黎式来不及躲闪,与方婷撞了个正着。 方婷回头看了她一眼,更不愿外人看见自己这个落魄的样子,拿外套遮住脸颓丧地跑开了。 “对唔住,对唔住”,身后的女助理追出来,急忙扶起地上的黎式,一味的道歉。 “唔紧要,唔紧要。”黎式觉得这个方婷也是可怜,被黑帮逼着拍片。传闻中她还是个瘾君子,真是入行错,步步错,一错就再回不了头。 “喺睇什么?” 黎式闻声回头,这声音果然只能是他,家里的那个大哥大。 “没什么。” “没什么你对着空走廊发呆,唔知收工?”乌鸦不信她随口胡诹的敷衍,走过去一把搂住她的腰身,拉进自己怀里,表示不满,“我都在门口等你十几分钟。” 黎式推开他凑近的大脑袋,“你别太过分,这里是公共场合,你唔要脸我仲要。” 那男人斜着眼看她,脸上就好像写了不怀好意四个字,把黎式都盯毛了。 “你想做乜嘢?(干什么)?” “你讲呢?”乌鸦抱着她转身,随手推门进了一个无比狭小的道具仓房,“我在外面吹咗十几分钟的冷风,你赔畀我咯。” 赔你个死人头。黎式翻了个白眼,还没骂出口被便他汹涌袭来的吻封住一切言语。 昏暗夹道的闭塞空间里,人的感官触觉被无限放大,唇舌之间的羁绊,蓬勃的荷尔蒙入侵每一个细胞,令其沉沦情欲。 黎式被他吻到脚软,一双有力的手臂抱着,被他摁进怀里。 “你怎么来棚里了?”她气息不稳,胸膛起起伏伏,看得男人眼热。 “我不能来?” “我不是这意思。摄影棚唔系工作人员唔畀入,你点入嚟?” “傻吗你”,乌鸦脸上露出餍足后的笑,“新北方的股东系边个?你不知?” 黎式愣了两秒,真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呵呵。这年头,黑帮大佬都能成拍电影的艺术家了。这里空间太小,一呼一吸间全是他的气息,她讨厌这种被侵占的感觉,推开门就要出去,可没想到男人一只大手捞过来,把她钉回墙上。 “又点呀?” “我还冇够。”乌鸦很厚脸皮的说自己需求。 “你够冇够,也唔关我事。” “怎么不关你事?”男人火热的手下移,放在黎式大腿侧,稍稍一用力,就把她一条腿抬了起来,“你说关不关?嗯?” 论无所顾忌,没脸没皮,世上没人敌得过他。黎式真是怕了他了,无视他得逞的奸笑,放软了语调,“回家,咱回家再说。这里空气唔通,我快晕咗。” 乌鸦哥撩妹=薛定谔的猫 「41」恶绑 靓坤以为能凭着电影生意度过危机,再寻机会东山再起,然而如意算盘再度落空。山鸡趁着最近靓坤人手稀少,常常带着一帮洪兴仔,把他所有拍摄场所砸了个遍。当然,用脚趾想想都知道,这是蒋天生授的意。 布景搭建成本不低,这样造一遍被砸一遍,又造又砸,就算有座金山也禁不起这样折腾,更何况靓坤手里的现钱并不多。古惑仔的通病,就算赚再多的钱,也根本留不住在手里。如此被动,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陈浩南和山鸡这头商量着下一步对付靓坤的计划,打算让山鸡和另一手下老铭去偷靓坤的电影底片,逼他现身。可话还没说几句,山鸡那个势利眼的对象却喋喋不休吵着要分钱。 陈浩南不耐烦,甩她一迭钱,打发她下楼买烟。没想到,可恩刚走出几步路,就被靓坤手下,巨人天收绑走了。 一个女人怎么见过黑帮的手段,靓坤拿恶心伎俩稍微恐吓一下,可恩就被吓得小便失禁,毫不犹豫就把自己在陈浩南处听到的和盘托出,还迅速撇清了自己跟山鸡的关系。 靓坤一听山鸡要来偷自己的电影底片,勃然大怒,当即打算将计就计,等山鸡来偷片子时,要天收把山鸡给做掉,直接送他上路。 深夜里,天收带人在乾坤电影公司里守株待兔,蹲到了来偷片的山鸡。天收打遍天下无敌手,山鸡等人自然不敌。一番血战过后,山鸡被天收抓住带上楼,直接给扔了下去,掉在停在路边的车上,铁皮车盖被砸出了个人形。 晚间陈浩南收到消息赶去医院,山鸡重伤昏迷,但估计是有福星罩顶,大难不死捡回一条小命。夜里的风有些许凉意。巢皮之死已经让陈浩南自责,这次他不想再因为自己再失去兄弟。 但谁都知道,从“斩鸡头”入行的那天起,大家都一样,半只脚已经在鬼门关里了。 靓坤作为方婷的经纪人,偶尔会去片场巡台。 乾坤电影公司的话事人,怎么也算是号人物,所以在片场自然是有人鞍前马后的伺候,奉为大爷。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靓坤大大咧咧地靠在老板椅上,同导演一齐看着监视仪里的走戏。 一场戏喊卡,助理拿着一块超大Size的毛巾上去把方婷雪白的裸体裹住,导演褶皱着笑脸把下一场的戏的台本捧到靓坤面前。 “坤哥,下一场方小姐的戏都在这里咗,您看够唔够,唔够啲话,我哋可以再加。” 靓坤接过台本,有看没看的翻了几页,突然摘下墨镜,目光完全被另一个地方吸引去。 导演顺着他的眼神好奇的看去,果然是有个极品美人站在不远处。只是,这张脸看着陌生,应该不是混娱乐圈的,真是可惜了这样好的容貌。 靓坤一下子就认出那个带着工作牌跟人说话的女人,是打了他一巴掌的黎式。衰女,装什么清高,就算不是卖夜场的,拍片又跟卖有什么分别。 他招招手,喊来小弟,指着黎式下命令,“那个,给我绑来。今晚我就要干她。” 靓坤说话的声音并不小,围在周围的导演、副导、场务许多人都听得见,却没有一个人敢说话。如今世道,就是这样,早已见怪不怪。人人各扫门前雪,更不敢得罪黑帮。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乌鸦从晨起右眼皮就挑个不停。一整天在堂口忙下来也没什么不太顺的事情,但他总觉得会发生什么。 到点之后,乌鸦照常开车去摄影棚接黎式下班,可在门口左等右等也不见人,等得不耐烦就直接进去找。他本以为是黎式热衷于加班,躲在哪个角落里忘记了时间,便也没怎么在意。可问了几个平时来来往往眼熟过的同事,都说黎式已经不见好一会儿了,还以为她是提前收咗工。 乌鸦心里开始打鼓,神经马上紧绷起来,呼叫亚佐带人,直接找上摄影棚厂的管理,调出了监控。 他黑着一张脸,如杀神降临,在场有谁敢说个不字。棚厂的监控不多,只在要紧处安装了几个。几个监控录像翻来覆去的看也找不到黎式的踪迹。 “大佬,会唔会黎小姐已经回去咗?我再安排人去别的地方揾?” 那男人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只把嫌疑时段的监控带前前后后的重复看。诺大的房间里气压低迷,几排人站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出。 终于,他手指一动,画面在一个针秒间定格。 一辆白色的面包车开进开出四回。第一次开进去,在里面逗留的时间很长,开出后在很短的时间里又开回来。仅仅相隔五六分钟,就又急忙离开。 “亚佐,畀我查。这辆系边个啲车,开去边度。” 亚佐心里有数,真怕会出大事,便急急忙忙去做事。他的效率也很高,出去回来不过十分钟,就找到了原主。 “大佬,那是洪兴靓坤的车。” 靓坤?乌鸦愣了两秒,想了十几种可能,怎么都没想到会是靓坤。他和东星还是合作关系,为什么做这种事? 那一瞬间,乌鸦突然回想起在新北方靓坤第一次见到黎式时,那种觊觎的眼神,心中一跳,立刻慌了起来。为了保护黎式免于受江湖寻仇,谁都不知道她是自己的人啊。 他心头的怒火全部转化为焦急和不安。上一世形形色色的人,在这一世都有样学样的出现,唯独黎式是新的生命。如一道日光,照亮他污秽的人生。可也因为这段崭新的缘分,那种莫大的不定性,让他根本无法有胜券在握的笃定。 黑帮的手段他在清楚不过了,靓坤的烂名,江湖上谁人不知。他无法想象,如果黎式真的落到了他的手里,会是个什么场景。 他已经差点失去过她一次,绝不想再有一次。 这朵纯白的珍妮莫罗花,他不会允许折枝于他人之手。 “亚佐,带住人,带住刀,都同我走。” 黎式醒来的时候,明明睁开了眼,但看东西还是黑的。她以为是自己的视力出了问题,用力重复几次闭眼睁眼后,借着门缝外的光,才能看清一些东西。 她觉得很晕,也很热,身体很重又很空。像是又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肉骨,轻微的刺痛伴随着又痒又麻的感觉侵入肺腑。额头上全都是虚汗,整个人昏昏沉沉。 用自己仅剩不多的理智思考,黎式一下子从回忆中找出了类似片段——她又被绑架了。 毛胚屋,旧地板,晃眼的大头灯泡。 去年年前,她被绑架到荷兰,睁开眼,也是这般的场景。只是那时自己仅是被困住了手脚,没有这种不正常的感觉。恐惧随着回忆的重现逐渐加深,难道她又落到了黑帮的手里?是江湖寻仇? 因为走动,鞋子在水泥地上摩擦而发出的石砾碎声传来,一切和当初的那场绑架出奇的相似,黎式的神经紧绷到顶点,像一根细弦,几近崩断。自己的神志却越来越不清晰,从喉咙深处冒出的不自觉的呻吟怎么都咽不下去。 黎式的双手被绑在背后,别无他法,只能艰难的从床上坐起来,对着粗糲的水泥墙用力地撞去,血磕出来,感受到痛了,才夺回一些清明的意识。 门突然被大力推开,外面的光线投进来,黎式勉强看清了来人的脸。 亮绿色的西装外套,一条大金链子挂在脖子上,眼熟的穿着,加上那张见过一次的脸,黎式马上把他认了出来——在夜总会门口把她当作小姐的那个醉酒烂仔。 靓坤搓了搓手,满脑子淫欲,一脸兴奋地靠近。妈的衰女,装什么贞洁烈妇,馋了他那么久,还敢打他,今天还不是要在自己身下被干得死去活来。 想想今天真是双喜临门。本想和天收两人假扮差佬(警察)混入病房,一枪解决掉山鸡,没想到在那里碰上了落单的陈浩南。抓了这个扑街,把他跟之前绑的山鸡马子关在一起,全部灌下催情药。 陈浩南,干兄弟的女人。混社团,勾义嫂,这个罪名,他靓坤原封不动的归还。当然,靓坤是干电影行业的嘛,当然要发挥优势,那么精彩的过程怎么能不拍,烈性春药两灌下去,比AV还劲爆啦。放给洪兴看,绝对叫座。 黎式被抓来,两个女人被关在相邻的两间房里,一左一右。领命去下药的细佬不认识哪个是山鸡的马子,就都下了两罐。反正在这里,被抢来的女人只有一个下场,被上被轮,没必要分什么差别。 靓坤看着在床上已经被药效控制大半神志的女人,下身早就涨得不行。黎式身上的职业装在他眼里就像情趣服,胸大腰细,这种极品的货色,想想就知道会被她夹的欲生欲死。 黎式难掩情欲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难道今天自己真要受辱在这里了?她越害怕越躲,慢慢靠近的男人就越兴奋。黎式用尽力跑下床,却因为药效直接跌倒在地上,脸剐蹭到地上的石子,立显几道细小的血口子。 靓坤伸手过去扯开她胸前的衬衫扣子,黎式挣脱不开,干脆一低头咬在他的手臂上。她死死咬住他,像是细蛇将尖牙钉进生肉,怎么甩都甩不掉。靓坤没想到一个被下了烈性春药的女人还知道反抗,一个没防备也不知躲闪。 手上的剧痛传来,靓坤一手钳制住她的下巴,差点要把她的脖子拧断。挣开她的牙口后,毫不留情的一左一右扇了身下女人两个巴掌。 黎式隔着药效,都感觉到天旋地转耳鸣阵阵,扭头吐出一大口血来。男人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强行把她拎起来。 “你老母!扑街啦!贱人仲咬我?” 靓坤一把撕掉了黎式身上的衬衫和套裙,隔着文胸揉搓她柔软的雪乳。他拉下自己的裤头,阳具早就直立挺起,不打算做任何前戏就直接插进去。 本来嘛,对他们这种人来说,女人就是为了泄欲,仅此而已。 「42」急夺 陈浩南被靓坤的人押入房间,里面却还有个女人,正是失踪多日的可恩。 可恩怎么会在靓坤的地盘里?想起山鸡深夜行动却被人逮个个正着,他就更觉得古怪,便故意试探她,说山鸡偷了靓坤的钱,被摔下了楼,如今重伤住院。 可恩说话不过脑子,不知道关切男友,反而脱口而出疑惑说,“不是偷底片吗?” “好你个贱人,果真系你!” 陈浩南盛怒之下直接把她掀翻在地,暴打起来。一想到兄弟如今半死不活躺在医院,看着可恩那张脸越发可恨,“我就打烂你这张烂面,叫你还怎么出来勾引男人!” 可恍惚间,打下去的拳头,突然变成撕扯衣物,身下的可恩也从哀嚎变成了淫叫。陈浩南也算混江湖多年,马上惊觉自己是被下了药,极力用理智克制兽性,可耐不住地上那个女人直接释放淫欲。 很少有人抵得住强烈春药的药性。眼内所见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淫荡,可恩失去理性的呻吟让他紧绷住最后一丝理智颓废,动作开始不受控制,撕开了可恩的内衣内裤。 女人早就淫水湿遍,双腿大张,花蕊开口,等着吞噬。性欲控制了人的神经中枢,把人性燃烧得媚了,骚了,世界观里只剩下交合。 时间似乎就停留在交合里,像墙上时钟,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不停摆动。 巨大的声响突然爆发在这栋大楼里,发锈的伸缩铁门直接被撞开。一个如猛虎一般的男人,铁青着一张修罗面孔,带着几十号人,几十把着噌亮的长刀冲进这座建筑。 楼里的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面带疑惑的探出头来看。冲在最前面的男人已经没有了任何耐心,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但凡有谁站在他面前碍路,便直接举刀劈下去。 一刀一个,封喉破肚,脆如砍瓜。 血液飞飙出来,染红他的半张脸。 亚佐抓住一个貌似是管事的四九仔,一脚踹上他的膝盖,就跪在乌鸦面前。 那男人顶着一张满是血的脸,把刀架在这个细佬脖子上,冷森森的开口,“讲,下午从影棚抓的女人喺边度?” 四九仔哪见过这样的人,一样混古惑行当,哪有混出一身恶鬼煞气的。生怕自己回话慢了,立刻人头落地,裤裆流水,被吓得小便失禁,讲话也颤抖,“在...在楼上最里面...别...大佬别杀我...我咩都唔知啊!” 乌鸦抬腿就走,长刀握在手里,又急又怕。三步并成两步冲到楼上,有两间房,隔着门板就能听到其中一间房里传出的男女交媾的欢爱声,他的世界有那么一瞬间崩塌。 他捧在手心里的人,如今正被另外一个男人压在身下交欢羞辱。心痛似乎能把他撕碎,男人疯了一般的举起刀就往锁住的门把上砍去,一脚踹开房门,里面交合男女沉浸在极致的欢愉里,哪里还管的着床底之外的动静。 沉重粗壮的雄性叫声夹杂着嗲得无可再嗲的雌性哀求。男性的阳刚和女人的水性相互调和,二人交融如翻滚浪涌,沉沦堕落大有孤注一掷的疯狂。 站在门口的乌鸦有瞬间的错愕,待看清二人面目后,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不是她。 他现在没有精力再去思考为什么陈浩南会在这里。目光马上转向另外一间房,那间没上锁,乌鸦一抬脚便把门踹了个稀烂。门后的场景显露,仅仅一秒,就已经烧红他的双眼。 自己当作宝贝一般的女人,内衣内裤还留在身上,正被一个另男人压在床边。靓坤一手抓着她的乳揉搓,一手套弄自己已经高高勃起的阳具,抬起她的屁股,正打算来个后入式。 乌鸦暴怒之余还有些庆幸,就差一秒,他终于赶及了这一秒。丝毫不给靓坤反应的时间,一记铁拳直接贴面过去,把人轰飞到墙上,床头柜上的台灯被震落,破碎一地。 “乌鸦?点解会系你?” 靓坤咳出大大两口血,血里还混合这被硬生生打碎的牙齿,伤及内在,没有了再爬起来的气力。 床上的人早就没有了清醒的意识,没有人在身后托着她,半个身体在床外,便直接滑坐到了地上。 乌鸦大步走过去,快速脱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把黎式整个人紧紧裹住,抱入怀里,像是失而复得一件珍品,“没事了...阿式...没事了...式。” 他以为她只是昏迷,却立马感觉到怀中女人的情况不对劲。他的体温向来偏高,但现在她的身躯却如火一般的烫。黎式感受到皮肤的触碰,便马上贴了上来,她可从来不会那么主动。 黎式最后一点抵抗的理智在刚刚已经消磨殆尽,乌鸦的气息她是熟悉的,身体抗拒的本能便也统统消失,只想紧贴住他胸膛给自己降温。 “我好热...阿妈,我好难受...”但又好像发现自己叫错人,特意用力睁开眼辨认,睫毛如翼,一双眼又纯又欲,赤裸裸在勾引人犯罪。 她也不知道在那样的精神状态下,是如何把满脸血污男人认出,双手并用攀上他的脸,去寻他的嘴去啃。 “是你吗...雄...是你吗...?帮帮我,我好热...我好热....” 黎式在男女之事上向来保守,被他绑在身边这么些日子,听她生气时喊过痞子,嘲讽时候喊过乌鸦哥,讨好时候喊陈生,就是没这样喊过他的名字。在药力催作下,声音也变得百转娇媚,合着她主动索吻的样子,一句话便激得他情欲翻涌,血冲下腹。 若是此时还反应不过来黎式是被下了药,那他乌鸦也枉担一个恶人的江湖名号了。这种下作事,在这行里,其实是个常用的手段。他也没少用,但区别是他从来不屑于用在自己要干的女人身上。 乌鸦哥是欢场浪子,什么时候都不缺女人。自从有了黎式之后,便更是对其他女人不屑一顾, 不过眼下再让她这样触碰下去,他很怕自己也会忍不住。乌鸦把她两只手也包裹进宽大的外套里,打横抱起。黎式散落的头发被归到一遍,露出被打肿的小脸,嘴角和额头都还存留着血迹。 早间里送她上工时,还是秀美清丽的一张面孔,现在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乌鸦一双满是仇恨血红眼睛盯着瘫软在墙角的靓坤,恨不得直接给他来个了断。但怀里女人的情况不好,拖延不得,就暂放他一条狗命。 “靓坤,我敬你同你做生意,你却想干我女人。你畀我等着,这事没完。” 亚佐解决的外面的杂碎,此刻也走进房里来,看到屋内景象,再看到大佬怀里被过裹得只剩下几根发丝落在外面的女人,都不用想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乌鸦抱着人走出门外,看了一眼隔壁还在颠鸾倒凤的男女,思考了几秒,对亚佐吩咐,“他们俩的事,我估计有录影机拍咗,你暗中找出来带走。还有,去打扫干净,别留下我们痕迹。” 东星不能明面里插手洪兴的事,过早暴露自己没什么好处。只要没有证据,就算靓坤想大做文章也无从下手。再说,这样的事,他也没脸声张。 至于联合靓坤搞陈浩南的计谋,他觉得,也是是时候该考虑重新定策了。 亚佐替大佬拉开副驾驶的门,示意上车。但乌鸦想想不对,黎式如今这幅满脸潮红被情欲控制的模样,他怎么能允许再有第二个男人看见。轻手轻脚地把人放在副驾,,外套盖住脸,绑好安全带,他自己绕道另外一边上车。 “大佬,你自己去?”亚佐有些意外。 “你去处理现场,阿式有我就好。” 捷豹轰出油门,飞驰在柏油路上。这种药其实也不难解,找人做爱,多潮吹几次估计也泄得差不多了。可偏偏靓坤这个天杀的扑街,生生下了两罐,这样大剂量的催情剂,他就算再动情也实在不忍心,太伤她的身体了。 再说,他也不想她的第一次是稀里糊涂的这样就交代了,日后等她神志清明,该如何回忆这一段,又该如何看待他? 他从一个强奸犯手把人救出来,却又被救人的人强奸了。这让黎式怎么释怀?凭她的性子,他也不确保她会作出什么事情来。 方向盘一转,乌鸦决定立马带人去医院。 黎式的药效起来了,坐在副驾被安全带绑着却一点也不肯安分,自己夹着腿不停地扭来扭去,和平常守礼持稳的样子生出极大反差。原本披在她身上的外套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大面积的皮肤裸露在空气中,微弱的呻吟钻进他的耳朵,勾得开车的人浑身血液倒冲。 “我好难受,阿妈,你帮我...求求你帮我...” 不知她是怎么摸摸索索的,抓到他的手,一下子就贴了上来,触碰的瞬间男人的下身一下子涨大了两分。 他用了极大的定力稳下心神,把她摁回座椅,轻声哄她,“阿式,乖,我们即刻就到医院,再忍忍,再忍忍。”也不知道他这话是说给黎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没想到女人此时就像一条水蛇,顺势缠绕了上来,不知怎么的就解开了安全带,爬到他身上,一味执拗的去寻他的唇,贴上去,或轻或重啃噬。因为她从来没有什么吻技,现在又全凭生理的本能行事,所以更没有章法可言。可偏偏就是这种生涩的吻,充满原始的狂野。 她坐在他的大腿上,从腿心花穴深处流出的水早就打湿他的牛仔裤,一对丰润的乳挤压在他的胸膛上,两只手在他身上各处点火。 乌鸦被她闹得没办法,根本没有办法接着揸车,一个急刹把车飘到路边停下,一只大手摁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反吻回去,夺回男人的主场。 口舌追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热烈。 乌鸦哥你行不行 在此一举了 「43」潮情(微H) 黎式因为他的动作太大,被撞到方向盘上。盘面的皮质冷硬,却是她现在求之不得的降温器,像是身上触了电一样,从喉咙深处溢出一声呻吟。 他被这声娇喘勾得二弟直接起立,实在忍不住也不想再忍,手绕道她背后解开内衣的排扣,一对丰乳立马弹出来,在他眼前跳动。 男人低头含住其中一颗乳豆,又吮又扯。酥麻的感觉传遍她的四肢百骸,一阵酸麻攀上小腹,酸到她腿心,又泛出一阵水光。 因为他突然低下了头,她便错位吻到喉结上,娇软的双唇触感令他浑身一震。乌鸦一边吻她,一边把内裤拨到一侧,湿热的穴口因为药效又红又肿,却充满弹性,他手指找到花核处揉搓,她身子敏感,一上一下几个来回便又是一股情水带出。 他托着她的腰,将她转了个方向,两条白皙的腿被分开,正对上她迷离潮红的脸。一只手扶着黎式,一只手解开皮带,拉下拉链,一根硬硕粗长的肉棍便马上跳了出来,啪一声打在她的小腹上。 他真的硬的快爆炸。 乌鸦捧着她的身体贴近,自己也顺势压上去,湿漉漉的水穴抵在炽热的柱身上。女人的粉嫩的花瓣似乎有感应,虽然被挤开,但是一缩一张的在翕动。 这样的吸附爽得他皱眉,真就想这样插进去算了。可黎式现在被下了药没有神志,自己还有。 男人用两根手指交替拨弄阴核,刺激得她主动抱住他的脖子轻颤。黎式没经历过情事,在如今极为敏感的情形下,没被他弄一会儿,便要即将迎来高潮。阴核被他拨弄地肿胀,身体里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又酥又麻,他也知道她快了,就加快手指上的频率。 “乖,别忍着”,乌鸦在她耳畔低声循循诱惑,夹杂着情欲的声音极为性感,“式...乖,式,泄出来,别忍着。” 话音刚落,怀中的女人一阵止不住的颤抖,拱起腰整个人紧绷得像一条弦到不行,咦咦呜呜的就潮吹了出来,水全流到了他粗糲的大手上。 他轻吻她耳垂,夸她说,“做得好,式。” 泄了一次便缓解了一些她身体里的药性,他看着瘫软在自己怀里的女人,心早就柔软成一团,就着泄了他满手的水,握住自己依旧高昂挺立的阳具,把柱身打得湿润。 “你就帮我一回,不然我真会硬得直接死在路上。你唔出声,我就当你应承咗。” 男人再次俯下身,柱身贴着还在一缩一缩的娇穴摩擦起来。黎式没什么力气,本能上却也没抗拒他,其实有时候,身体比心更诚实。 “乖。我的式。” 乌鸦低下头,在她额头落下轻吻,随即开始前后摆动。黎式被他的温度烫得轻颤,破碎又婉转的吟哦从她嘴里溢出,下一秒却全部被他吞入腹中。 第一次那么亲近,男人没想到她的身体竟然会如此配合。穴口时不时流泻情水,还会不自觉地夹咬他的阳具。虽然没有实质性的进入,但也爽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快感堆积越来越多,他被吸得腰窝一阵酸麻,知道自己也快了,干脆换了一个姿势,左手扣在她下巴,让自己的额头紧紧抵住她的,右手把阳具摁在她的阴户上,快速又用力地抽插了几十下。 即将到零界点时,力道没有控制好,二人齐齐压到在方向盘,银座的捷豹发出一声嘶吼,男人也低吼一声,精关一松,浓白的精液全部浇到了黎式的小腹上。她被烫得一缩,却还是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 车内弥漫着欢爱后的腥膻气息,眼见处尽是淫靡。 乌鸦也没急着松手,依旧压着女人,抓起她柔软的手,覆在自己还在跳动的性器上,延续射精的快意。拥抱着,世界仿佛只剩下彼此的呼吸。 黎式因为精力耗尽,暂时浅度昏迷过去。乌鸦看向她的眼神里,除了餍足后情意,还满是心疼。他抽出纸巾帮她清理干净,把内衣又穿回了她身上。 因为原来的职业装被靓坤撕毁,他只能拿出自己一直放在车上的备用衣服给黎式套上,纯白的普通T恤穿在她身上就像一条连衣裙。宽大的外套捡起来重新披回身上,确认她不会走光后,捷豹重新发动,驶往医院。 还好还好。他的珍妮莫罗花,依旧将婷立在那座花园里。 在车上乌鸦用手指让她泄了一次,便暂时安静了一阵。等他办完住院手续回去的时候,发现她又醒了,药效依旧在身体里发作,潮红着脸认不得任何人,翻来覆去的只说难受,一下叫阿妈,一下叫外婆,偶尔也会喊两声他的名字,不过这回喊他之后,后面的话全部换成了咒骂。 乌鸦抱着人翻开她的手配合护士打针,黎式一边在他怀里蹭来蹭去,一边嘴里还要骂他混蛋,护士怕他铁青的脸色,想笑不敢笑,憋得出内伤。 镇定剂打进去之后,她的情况似乎稳定了点,挂着水躺在病床上,如果忽视她脸上的伤口和异样的红热,跟睡着了没什么差别。 倒是那男人被她蹭的欲火又起,二弟起立,等医生护士都走了之后,直接进了病房的卫浴,冲着冷水澡,自行解决了一发。 洗完澡,整个人一下子清醒多了,乌鸦擦着湿发走出来看黎式的时候,她脸上的潮红已经退了很多,嘴唇开始发白,分不清她是睡着了还昏迷,但总归是安下了一颗悬着的心。 还好,最后她依旧完好无损的在自己身边。 敲门声响起,亚佐的声音传来,“大佬,骆爷来咗。” 没想到那个老头的消息倒是快,自己前脚刚砍完人,他后脚就来找了。乌鸦帮床上的人掖了掖被角,俯身在她额头落下一个轻吻,转身出去。 门外的骆驼穿着一件白色的唐衫,住着一根形同虚设的拐杖,那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一出现,就先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乌鸦把门关好后,又故意挡在门前,不让外面任何人见到里头的场景,对上骆驼探究的眼神,有些无语,“你放心。有事的,唔系我。” 骆驼举起拐杖就要打,但见那个皮糙肉厚的痞仔没有任何要躲的意思,翻了个白眼又把拐杖收了回去。 “你自己讲,乜事?点解出咗咁多人?我都同你讲咗,做人要一团和气啦,你呢个样,要将连人带坟都刨掉?” “我都话冇咩野(没什么)啦。” 也不是乌鸦想隐瞒什么,是觉得没啥必要。今日那么大的动静,就算自己什么都不说,骆驼也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能立刻出现在医院走廊里就算最好的证明。 “里边系边个?雄仔,你抢别人老婆?” “大佬,你有冇搞错?”那男人立马横眉竖眼,“那是我啲人,咩话抢人?” “你啲人?”骆驼双眼迸发八卦之光,“听人讲你拍拖,看来真嘅。” “边个话?拍拍拍,拍拖他个死人头”乌鸦突然很烦这个老货,“总之,你放心,我下手干净,唔会影响到东星。大佬你年纪大咗,那么晚唔瞓觉当心不举。为咗你可以多把几年妹,我而家就让人送你返家去。” “你个屁话!边个不举?” 骆驼骂骂咧咧,举棒就打,乌鸦也不躲,骆驼的两棍挨在他身上跟挠痒没什么差别,能把这位大爷送走才是好事。 “你主意大咗,我都冇咩好讲。如果真系有事就直说,我以前就同你讲过,无错处,我总是挺你。” “我知”,乌鸦点点头,破天荒露出些正经的神情,“多谢。” “雄仔转性咗?都知讲个谢字”,骆驼温情不过三秒,上车前又扭过头喜滋滋地回头问,“她哪家女仔啊?做咩行业嘅?靓唔靓呀?今年几大啊?边度人啊?” 乌鸦额头写三行黑线,“都话咗我冇拍拖,大佬你点解唔信我?” “信你不如信神婆啦”,他越推脱,越说明这个女人在他心里顶重要,看来这事多半是有影,骆驼煞有其事地点点头,“好啦好啦,我知我知,没到时候没到时候。” 好不容易送上了车,骆驼还特意把车窗摇下来,一脸盈盈笑意,“我睇好你哦,雄仔。” 这老头...乌鸦有些头痛地揉了揉眉心。回去病房里,看着黎式红热褪去却转向苍白的脸,他心中有些化不开地难过。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陌生,酸涩而心疼,觉得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无辜累得她一个弱女子受这样苦楚。 东星乌鸦,恶贯满盈,怎么会懂得歉疚?可遇上了黎式,便是她硬生生教会了他种种。 内疚几乎要把他淹没,他终于肯承认,原来,自她遇上自己,便一直在受伤。过往记忆重现,她割腕,她重病,一而再再而三陷入绝境,都是因为他。 她像自己生命里白月,而自己却是她生命的噩梦。 可已经行到此处,他又怎么肯就此放手。 羁绊羁绊,牵牵绊绊。孽缘绕不开。 黎式在医院里足足昏迷了三天,残留的催情药才从身体里彻底排干净。这三日,乌鸦一直守在她病床前,寸步不离,连堂口的很多生意都暂时放起来不理,只吩咐亚佐把文件往医院送。 人醒来的时候,又是深夜。床头加湿器滋滋地冒着水雾,纯白地帷幔在夜灯的反衬下,散发着昏黄的光。 黎式一睁眼,就看到了闭着眼睛睡觉的男人。他在病床边上搭了张简易行军床,躺在自己身边,手还被他紧紧握住。 对着天花板出神了几分钟,记忆才开始慢慢回溯,但脑中的画面只重现到被人绑架,意识迷魂,她就用自己的脑袋去磕墙壁。有人要强奸她,她就拼死抵抗,被扇了两巴掌后,后面的事情就想不起来了。 黎式悲从心出,恐惧萦绕周身,越想头越痛,一不小心牵扯到了嘴角上的上,又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乌鸦向来浅眠,她一有动静,他便立刻醒了,欣喜之色难以掩饰,但又怕自己手重把她弄疼,便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阿式,你觉得怎样?边度唔舒服?我即刻叫医生。” 她拉住他的手,轻轻一牵,便把他带回自己身边。借着病房里微弱的黄光,他看清她脸上滑落下来的泪水。 脸上伤痕还未完全褪去,伤痕和眼泪交杂在一起,整个人便更显凄凉。 黎式哑着嗓子,对他说了几日来的第一句话。 她说,“求求你,放我走。” 乌鸦哥:(微笑脸)(举刀) 作者:你媳妇吃温水煮青蛙那套啦 再忍忍 很快 我保证 「44」吻爱 乌鸦被她的话激得一下子说不出什么来。 又是要离开?她就没有一日是愿意老老实实呆在他身边? 按照他以往的脾气,估计这会儿早就暴怒而起,但看黎式躺在病床上这幅不死不活的样子,他又怎么舍得再对她发火。但内里像有一团郁结,男人黑着一张面,强压下脾气,回过身来,尽量平和的和她说话。 “阿式,你知我不会放手。” 乌鸦把自己的力多数卸去后,再敢握住她的手放回被子里,“这种话别再讲。我去叫医生,你好好休息。等你好咗,我们就回家。” 回家?回哪个家?哪有家。 黎式没有说话,绝望地闭上眼,任凭眼泪流下去。她的家在伦敦,在阿姆斯特丹,在阿妹身边,在亚公外婆身边。家在哪都可以,唯独不在这里。 医生护士一个一个进入病房为她做检查,乌鸦却再没进去,靠着墙站在门外头。下意识想摸出一根烟点上,烟蒂都已经咬在嘴里,才想起来这里是医院,禁烟。心里五味杂陈,不说清究竟是个什么心情。但他向来是不什么过度纠结的人,想不明白就不想,一股脑的把所有帐,就算到靓坤头上, 都怪那个扑街。好不容易她最近愿意和自己清清静静的过几天日子,弄这一死出,让她从心里到身上受了遍重伤,一朝回到解放前。他拿出呼叫机把亚佐Call到医院里来,暗中下了调查靓坤的命令。 此仇若是不报,他乌鸦也就不用在道上混了。 黎式不喜欢医院,很快就出了院,在元朗的公寓里修养。新北方那边的工作,乌鸦派人都帮她请了假,处理得妥妥帖帖,而他自己也暂时停了几日工作,专心在家陪她。 一开始倒也没想做到这份上,毕竟黎式看他也不是太顺眼。但随着她身体好转,那日的记忆尽数回来,差点被强暴的羞辱夹杂着被情欲控制的羞耻就像两把利剑,一左一右地剜着她的心,他实在是怕她会做什么傻事,这才停了工作在家陪她。 可这对乌鸦来说何尝不算是另一种折磨。黎式因为那日的遭遇,留下了短暂性的创伤后应激障碍,不要说碰她,就算靠她近些,她都会呼吸急促,浑身发抖,表现出强烈的恐惧,精神很不稳定。 他在她身边,近了不行,远了又担心,只能在她睡着的时候轻轻碰碰她的脸,没法做得更多,美人在怀却无法亲近。每一次,都像在考验他的定力。 而另一方面,对于靓坤,乌鸦对他的态度已经完全从盟友变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每当他回想起黎式受刺激后,那张写满无助又惊恐的脸,他都恨当日没有再砍上那个扑街两刀。 亚佐接了任务去暗中调查,如今已经把线报带了回来,两件事重新摆在乌鸦面前,他气得脸色骇然,恨不得立刻就手撕了靓坤。 那个扑街竟然早在夜总会门口就把黎式当作小姐,差点强过她。妈的,现在乌鸦回想起来,发觉好像是有一晚黎式回去的比他还要晚。因为她一直都是这性子,有什么事情,只要自以为没事便绝不会跟他提起。怪不得之前她要过自己的那辆车,原来缘由是这个。 手边的烟灰缸被随手抄起,被丢到墙上砸碎个粉烂,他眼睛里的怒意好像能喷火。门外的细佬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得大气都不敢出,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亚佐面无表情地挥挥手,让人进来赶紧收拾掉一地玻璃碎片,重新站回男人身边,继续往下说。 “还有我们和他们合做电影嘅注资,自从靓坤畀洪兴那边反相升职之后,我就一路睇住他,从那阵起,他就已经喺暗中转移资金。大佬,他要卷了我们嘅钱跑路。” “跑路?”乌鸦冷冷一笑,动他的钱又动他的人,不除掉这人,算他白混。 “想攞钱,也要有这个命花。” “我们该点做?大佬吩咐。” “点做?”男人叉着手又坐回老板椅里,“当然是,做掉他。” 靓坤挨了乌鸦几乎是用尽全力的一拳,足足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才能稍微正常的再出现在人前。那日天收不在身边,乌鸦如入无人之地,把自己的老巢捣了个稀烂。没想到那个女的竟然是乌鸦的马子,怪不得那次在新北方,非要往自己面前杵着,敢情他靓坤才是这个冤大头。 丢你老母。靓坤吊着打着石膏的左手,右手攞着一支烟,越想越气。可那个男人在东星的实力不可小觑,可按照他现在的情况别说报仇,自保都难。 一想起那日他走前留下的警告,靓坤不禁打了个颤。道上谁不知道东星乌鸦有仇必报,手段暴烈,极不讲人性。这差点给他戴了顶绿帽,他会肯善罢甘休?想想就知道没可能。 这样下去不行。靓坤摁灭了手里的烟,计上心来,为了自己的性命和富贵,必须要加快自己反扑的进度了。 起先黎式精神问题严重时,二人根本没办法睡在同一间房里。乌鸦哥把妹十多年,头一次一个人冷冷清清睡了客厅沙发。但他身量高大,沙发也装不下他整个人,经常是睡头不睡腿,睡腿不睡头。 捱过了几日,等她精神状态稍微好点之后,他才搬回主卧。不过,每次是等黎式睡着了之后他才敢上床,清晨里也要醒的比她更早,在她睁眼前,拉出安全距离。这段日子的乌鸦哥可谓是过得苦不堪言。 半夜,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女人被困在梦魇里,嘟嘟囔囔的喊一些梦话,一下说害怕,一下又说自己渴。本是背着他睡的,不知怎得,突然自己滚到他怀中去,扑腾着手乱抓,喏喏的出声讨水喝。 乌鸦感觉到身下有什么拱来拱去便也醒了,看到她美俏的脸,心中不免的一阵欣喜。听她要水喝,便稍稍坐起了点身,长臂一抬,把床头的水杯送到她嘴边。 黎式渐渐从噩梦中清醒,睁眼看到他近在咫尺的脸,立刻被吓得大叫起来,一下子从他怀里退出来,伸手乱打。 他也没想到她会醒,一手举着水杯,一手抱着人,再腾不出空来安抚,只能哄,“是我,是我——安静——安静。” “啊...你行开...你行开...!” 黎式的手打到杯子,一半的水洒出来,被子床单顿时湿了一片。乌鸦直接把最后一口水含进自己嘴里,放下玻璃杯,捏住她的下巴,对准着她的双唇吻下去。 “你行开...唔...唔...” 她的气息全部被堵住,带着点凉意的无味液体被慢慢渡入嘴里,好像怕她呛着,还故意减缓了速度。 他好几日不碰她,唇齿相依间,重新唤回悸动和情欲,本来只想单纯的给她喂水,但唇舌辗转,他的气息变得粗重,一个翻身把她压在床上,或吮或啃地深吻起来。黎式原本处在惊吓中,被那男人一番撩拨,捶打在他胸膛上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攀上了他的脖子。 他久不食味,又察觉到她身体的变化,便比以往的进攻都猛烈些。她柔软的双唇早就红肿。大手下移,无比熟练又自然地撩开她的睡裙,抬起大腿,欲望已经硬挺。 她惊觉危险,方从情迷中抽身,便用力推他,“不要...不要。” 乌鸦知道现在不能强迫,恋恋不舍的放开,笑得颇有几分邪恶,“你知吗?你的身体可比你这张嘴,诚实得多。” 黎式不像以往时,因为他这种荤味的打趣而发嗔或害羞,泪突然慢慢蓄在眼角,一双眼越过身上的男人,盯着天花板,欲说不说。 “——陈天雄...” 男人明显得一愣,毕竟她很少喊他的名字。仅仅叫他一声,三个字,都能让他的心软化成一团,这朵娇花,令他一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我害怕...我真的怕...” 她的眼泪滑落下来,滴到他的皮肤上,温热的,却好像烫在他心尖。他突然有些慌,知道她是又想起那日遭遇,刚刚还旖旎的情欲早被抛掉,心里只剩下说不出的心疼。 他看着她心如死灰般的神情,一下子慌了。一把抱住她,顺着她的头发,一遍遍的安抚,“唔使惊(怕)...唔使惊。只要有我在这里,只要你在我身边一日,别人再别想伤你去。” 可他只顾软语温存在眼前,怎么会想得到,自己也是她害怕的其中一部分。黎式没说话,抬手抱住他宽厚的背,抱的很紧很紧,指甲都要渗进他皮肉。 可男人不懂这是她的发泄之一,背上的那点疼全部被他化为情意。他抱得她更紧,仿佛要把她融进骨肉里。 月照晚灯一盏,原来,在不知不觉间,你我彼此,都已不同。 「45」决心 陈浩南和可恩被丢在路边,在大雨中醒来,想到因为被靓坤摆布铸成大错,他心里就凉了一截。 可恩缠着浩南,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辈子都跟定他。陈浩南见过的女人也不在少数,但像可恩这种热衷与人尽可夫的还真没几个。当即黑了脸,甩下话以后不准她再和自己见面,还有,要是敢把这件事说出去,别怪他靓仔南刀下无情。 靓坤这招真心歹毒,勾义嫂是江湖大计,这下让他不仅对不起兄弟,还没好面目在江湖里混。 陈浩南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靓坤手拿把柄,为所欲为,他策划了一场暗杀,要靓坤在洪堂大会之时永远闭嘴。大佬B也已经为他安排好了一切,宽慰说,“靓坤不过系个在社团内外做生意嘅草鞋,你大佬我系铜锣湾话事人,若然搞唔死他,除非他系龙头啦。” 靓坤大摇大摆的去找蒋天生,看起了电影——陈浩南大战兄弟老婆。 蒋天生不为所动,甚至有些嗤之以鼻,“你个靓坤咁下三滥嘅招数都用得出来,想拿这威胁我放过你?” 靓坤以社团利益相威胁,“陈浩南名声是唔算什么。但江湖人会讲你蒋天生管教无方,平日里满嘴仁义道德,却是个伪君子吧?” 几句话一下戳中了蒋天生的软肋,靓坤反攻得手,略带挑衅意味的离去。 等山鸡病情好转来很多,可恩才知道出现。山鸡疑惑可恩为什么无故消失了那么久,可恩却居然不打自招,把自己被下药和别的男人睡了的事情一五一十的,直接全盘托出。 山鸡听后一气之下直接跳下病床,就给陈浩南打去电话,接听的是包皮。电话那头告诉他,陈浩南准备去洪兴大会上杀靓坤。杀靓坤怎么能少了他山鸡?气得伤势顿时恢复大半,抄起家伙就出了医院。 洪兴大开洪堂大会,正是商议贬值靓坤之事。 陈浩南和大佬B当然是希望贬值成功,这样他们杀一个小小的四九仔,云淡风轻。但靓坤却心有成竹,蒋生向一众兄弟们打招呼,他都不理不睬,冷笑一声,目中无人。 蒋天生看了一眼陈耀,见他仍镇定自若的模样,不免心里有些起疑。他说道这次请大家前来,只是为了澄清一件事情,江湖上从来没有降职这么一说的,而且阿坤这些年对社团忠心耿耿,怎么可能给他降职呢?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为止愕然。就连靓坤的手下都没有心理准备,竟然会有这一出。 靓坤嚣张气焰更长,开始大放厥词。 场下的人看着他这副模样,都觉得他过于放肆。蒋天生再度看向陈耀,后者却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便不由有些着急。 靓坤一通胡乱乱语,听者只觉令人作呕,没人在乎他到底说了什么。直到他拍板说话——“我睇来,而家这个龙头畀我做更合适。” 所有人大惊失色,这靓坤竟然敢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全场寂静时刻,一个人的鼓掌声打破了僵局,居然是陈耀。 靓坤面带得意,说,“我一个人话唔算,睇你哋举手表决。” 竟然又是陈耀,他第一个举手赞同。 蒋生脸色铁青。座下细佬也是难以置信,身为洪兴二把手的陈耀可是蒋生的心腹,这下一呼百应,大家见陈耀都如此表态,便纷纷随大流举起了手。 陈浩南急火攻心,抓起陈耀的手,一拳就挥了下去——“你个吃里扒外的扑街,蒋生以前点对你嘅?” 靓坤在一面倒的情形下胜出之下。蒋天生终于认栽,皱着眉感慨,“高处不胜寒,我唔再适合这个位。” 靓坤虽然在乌鸦手里吃了亏,但对陈浩南的那条奸计还是行大通。他提前约见过白纸扇陈耀。那时陈耀见到人,本欲怒火发作,可半小时过后,二人居然勾肩搭背,谈笑风生。 说话间,下属已经抬出香坛,迎接新龙头的到来。一切都像是早有准备,靓坤得意忘形,细佬欢呼雀跃,如登皇位。 简单仪式过后,蒋天生按规矩交出来社团名单。而靓坤得意还没几分钟,陈耀保持着微笑,拿出来一份外国来信。 “洪兴龙头亲启。” 靓坤看完信件后,笑容凝固在脸上,方知中陈耀的反间计,马上破口大骂。 信上写,山口组追查原青男死因,即将找来洪兴兴师问罪。更恐怖的是,山口组半邀半逼,约洪兴在公海会面。前来的代表团各个都让江湖人谈之色变:竹中武、渡边芳泽、中西一男、千代军、鬼冢。 这事连蒋天生听到脸色都为之一变,靓坤作为龙头,他能承受得来?陈耀向蒋生道歉,事出突然没能知会一声。 靓坤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天收却突然发话,“我们去同山口组见面冇问题,但必须要带上陈浩南。” 陈浩南不愿,但陈耀知道靓仔南有把柄在他们手上,叮嘱他无论如何要忍耐。说是龙头,这下他还真成了龙头。陈浩南没办法,顾全大局,只得忍气吞生,听从了靓坤了事。 靓坤坐上了洪兴龙头这事,对乌鸦来说不是好消息,但黎式的创伤应激症自那晚之后似乎好了,这对他来说实打实算个大喜事。这下他不单可以正大光明地睡回主卧,也不至于像之前如守着一个瓷器那般,小心翼翼的过日子。 她身上的伤基本已经养得痊愈,只是情绪上还有些低迷。乌鸦样样事依着她,但也不见得她多几分笑脸。 黎式对那男人说,自己在元朗住的有些闷,想出门逛逛街,透口气。乌鸦原本有所顾忌不肯轻易答应,但一想到她在家憋了半个月,按她闲不下来的性子,拘着她只会让她更难受,派了几个人暗中跟着,就答应了,只盼着她能稍微多笑笑。 宝马E36重新回到了她的手里,应承那男人说,晚饭前回去。 港岛璀璨,富贵迷人眼。落到她眼里,也不过是满目萧瑟。病理上的创伤虽然好了,但是心上的伤想好,压根没有那么快。 黎式继续她无聊的Shopping路,却在路上看到来看起来有些狼狈的细细粒。 “苏阿细?”对方低着头一边走路一边踢石子,黎式便先和她招呼。 “咦——?”细细粒听到声音才抬头,也看到人,“靓女老师?是你呀。” “真巧啊,你也出来逛街?” “逛什么街呀...” 细细粒看起来有点情绪不高,身上还灰扑扑的,一句话三叹气。二人干脆找了家冰室,坐下来倾计(聊天)。 细细粒手一招,唤来服务生,压根用不上菜单,“两杯冻柠茶,唔该(劳驾)。等下...”她看向黎式,“你要饮啲咩?” 她倒没什么偏好,“相同嘅,唔该。” 细细粒和黎式把话说回洪堂大会。大会结束后,在大门外守株待兔的山鸡看见靓坤和陈浩南勾肩搭背,还以为陈浩南做二五仔投靠了敌人,难以抑制内心怒火,提刀就要上去杀人,却被天收一拳击飞。 山鸡起身欲提刀再上,却已经被包皮等人抱住手腿。 “你疯咗咩?噉系南哥!” “他既然系我大佬,点解要搞我老婆啊?” 此言一出,全场震惊,就连大佬B也没想到陈浩南会这么做。陈浩南一时无言,也无从辩驳,抓住了山鸡拿刀的手,一刀刺自己的胸膛。 “山鸡,系大佬对唔住你,这刀算还你。” 此举震撼了所有人。同时陈浩南不再隐瞒,将自己被靓坤控制的事情全盘告诉了山鸡。但也就是此时,细细粒因为担心他杀靓坤有危险,就已经偷偷前来,这一切都被她在眼里。 细细粒一头扎进爱情里,怎会容忍爱人这样如此的背叛。她开车赶回家中快速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脚踢倒追来解释的陈浩南,不管不顾,夺门而出。 黎式那日被药得神志不清,自身难保,就算陈浩南和可恩在隔壁搞得翻天覆地,她其实也不知道水泥墙外发生了什么。如今听细细粒将这些,只觉得头疼,跟着混古惑仔的过日子,哪有一天是安生的。 “咁...你同他散咗?” 服务员刚好端来冻柠茶,细细粒猛吸一大口降火,“我为这个家累死累活,他都冇为我做过半分,而家还在外面搞女人。我点同他过落去啊?” 为了爱情能抢劫金库,能直奔长洲挡下原青南一拳,做到这种命都不要的程度,如今却因为这样的事情讲散就散,怎么说都有些唏嘘。 “你真舍得?” “怎么舍不得?”细细粒一副“破釜沉舟”的样子,“我走之前开咗煤气,嗰间屋早就被炸成废墟。我连后路都唔留,仲讲舍唔舍得?没劲。” “炸了?你好犀利。”黎式有些意外,曾经温暖的家被亲手炸成废墟,真狠得下心。 “我咁钟意他,他却绿我。做人要睇得开,做得到。徘徊嚟徘徊去,我点过日子?” 徘徊来徘徊去,点过日子? 细细粒一语点醒梦中人。 车行在夜路上,路灯的黄光打下来,照得她的脸一下明一下暗。 或许有些事她之前下定不了决心,但终归,她是要走的。被绑架差点被强暴的事情还没过几日,她不会忘也根本忘不了。还有那个男人定下的百日之约,她害怕地下世界的一切。 她不能抱着侥幸的心里过日子。 有时候,就是要赌一把。如鸟扑高墙。 黎式单手拿住攞方向盘,另外一只手去揾传呼机。 “亚佐哥,系我。我下决心,请你帮咗我一回。” 打边炉吃什么菜 当然是荤菜 哈哈(开荤倒计时) 「46」告别 “黎小姐,你真决定咗?” 亚佐背光站在元朗公寓底下的楼梯口,同黎式说话,脸上是掩不住的担心。 “我已经讲过咗”,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向着面前的男人摊开手,“给我吧。” 亚佐咬了咬牙,犹豫的手再三抬起,再三放下。 日光斜照入户,把黎式的脸割成一明一暗的两半。 一个密封的,装着粉末的罐子最终落入了她的手里。黎式松了一口气,眼睑收敛,低头垂目,转身高迈楼梯。 亚佐本想叫住她,但想想还是把话都咽下。反倒是她回过头来,向来平稳的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抖动。 “如果今次我能做成,有缘再见,再报答你。” 厨房岛台上摆满新买的肉类和菜蔬,还有两瓶没开封过的红酒。今天她买的菜比往日里多一点。 剁菜剁肉,剖鱼挖肠,灶台上的这点事,她再手熟不过。只是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挖了两勺白砂糖做腌肉酱料,扭紧铁皮盖,她随手把玻璃糖罐推回橱窗的最上层。 菜板上继续发出“督督”声音。 糖罐没放稳,在木架上移动,终于挪到零界点,玻璃罐头要重重的砸向她的头顶。黎式余光里瞥见忽来的灾难,但是已经来不及躲开。但想象中的痛感没有出现,一双极有力的手臂用无比快的速度抱着她转身。她磕进男人的怀里,额角撞在在他下巴上,稍微有些疼。 罐子落地,糖混着玻璃,稀里哗啦碎开了一片。 “你没长眼睛?” 男人带着烟草味的气息突然喷洒在她周身,便不自觉引得她心悸了一瞬。早就习惯他的这张烂嘴,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退出他怀中,抬眼问,“你今日点解咁早返来?走路都没声,吓我一跳。” “什么我冇声音?”乌鸦一个栗子头爆在她额头上,却又不舍得真的打疼,“我进门口喊了你好多次,明明是你同聋咗一样,没应声。” 她没再说话,转过头去找苕帚。 乌鸦看了一眼灶台上已经备下的菜,似乎和以往有些不同,便漫不尽心地问了一句,“今天你生日?” “唔系。你又乱讲乜嘢。” 他向来对食物没什么过低或过高的要求,她乐意做,他当然就乐意吃。接过黎式手里的扫把,把她往里面赶,“你煮饭去吧,我来扫。” 黎式的动作很快,晚上七点准时开餐。 那男人吃饭本没任何礼貌可言,端着饭碗只顾埋头吃,没几分钟就见碗底。以前黎式受不了他这种稀里呼噜的吃法,说他怎么吃饭像个难民。乌鸦倒也没生气,只说,要是过过饭碗在手都保不住的日子,就不会吃饭还管斯文了。 底层人的日子,生存远远大于一切,更何况其他。那次之后,黎式倒也再没说什么,但奇妙的是,那个高傲自大的男人似乎在慢慢改变。到现在,他那吃相虽然说不上文雅,但斯文了不止一点半点。 黎式帮对面的男人又添了一碗饭,从柜橱里抓了两个高脚玻璃杯,问他,“我买咗酒,要尝尝吗?” 乌鸦夹菜的手一顿,看了她一眼,说,“好啊。” 黎式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一左一右两只手端着两杯红酒。太阳下山,留下红色的晚光,屋子里的灯点的不多,他们坐在窗边的餐桌前,各怀心思。 男人抿了一口暗红色的液体,把杯子放回桌子上,问,“这哪家牌子的酒,什么年份?味道还不错。” 黎式跟着也喝了一口,但她不会喝酒,苦涩的酒液饮入,面上浮现出勉强,她回答道,“我也不懂这个,看超市里热销,我就攞咗两支。你中意就好。” 两杯入肚,她已经出现初现醉态,他长臂伸过来,拦下她第三杯酒。 “够咗。不会喝就不要再喝了。” 她仰起脸来,带着若有似无的笑,道,“我不陪,你怎么喝得尽兴?” 男人夺过她手里的杯子,一饮而尽后反扣在桌子上,“够了吗?够晒就好好食饭。” 黎式不动筷也不再喝酒,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沉默许久许久后开口——“陈生,你有没有恨过一个人。恨到骨子里的那种。” 他看了她一眼,脸上露出毫不在意的笑来,“你话呢。混我哋这行,仇家满天飞。” 和他这种人谈恨太多余。 “也是。”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的问题是有些蠢笨,又问道,“那你知,我恨谁吗?” 他怎么会不知。这个答案,就像摊在桌面上那么明显。 乌鸦没有接她的话,放下碗筷,看着她的眼睛,像是在探寻什么,“你今晚系点呀?” “没事”,黎式摇摇头,“就是想和你说说话。唔可以?” “可以”,他又回过头去回答她先前的问题,“我知,你恨的人,系我。” 看吧。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黎式扯扯嘴角,再问道,“那你又知吗?有几多个夜晚,我就想去厨房攞把刀,对着你脖子下去,一了百了。” “我当然知。”乌鸦盯着她,一双鹰眼露出危险的光,皮笑肉不笑,“只可惜,你做唔到。” “系啊。我做唔到。”男女力量实在悬殊,更何况像他这样的男人,猛如豺虎,她只有被俘虏的份,在他手下残桓求生,但她很不甘心,极为不甘,“我清清白白做人,因为遇见你,差啲这辈子都毁了,你说,我要不要想杀你?” “杀。” 他一字落地,掷地有声。 “如果你想杀我,可以直说。我不会躲,算我欠你。只是...”男人顿了顿,接着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你想走,我不允许。” 呵。不允许?黎式冷冷一笑,她绝对不会承认,让一个人烂人成为自己生命的主宰。 她不屑的神情刺痛他的心脏,男人累计了多日的郁闷终于在今晚爆发,尽数宣泄,酒杯酒瓶全被扫到地上,碎片混杂着酒精,狼藉一片。 “我对你唔好吗?你做什么只想离开?” 她早就不像从前,他越怒,她却越冷静,微微张口,无比平静地说出凉薄的话,“你对我再好,都改变不了你绑架我的事实。” 黎式的话如一盆冷水,劈头盖脑浇灭他心火。也是她让他重新生出一颗心脏,一颗懂得什么叫亏欠,什么叫沦陷的心脏。 “是。从前,算我做错。”他把语调放缓,自私自利,自大无比的人,头一次知道承认错误,战战兢兢承诺未来,“以后,我都会弥补畀你。” 她缓缓站起来,踩着满地的酒迹和碎片靠近他。 乌鸦身体里的药效终于起了效果,四肢发酸,视觉不清,意识开始模糊。他用力摇头,尝试努力清醒但也是徒劳。 “以后...?”黎式伸出手,在空中停留了两秒后,还是抚上了男人的脸,说,“我们没有以后了。” 一剂蒙汗药不负期望,连大头猛虎都是手下败将。他身体一歪,向她倒去。 黎式一双眼盯着窗外某处,不看他分毫。死命睁着眼,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下来,落进他头发里。 她不知道他还能不能听到,但依旧讲出口。同他告别。 “陈生,下辈子,你就做个好人吧。” 如果下辈子还能遇见的话。 亚佐驱车,准点赴约开到元朗公寓楼下。 黎式身无一物,抬头挺胸的走出铁栅门。来时何样,走时何样。 亚佐替黎式开了车门,他看到她眼尾的泪痕,心像是被重重的捶了一拳。 “黎小姐,而家后悔,仲来得及。” “我唔会回头。”黎式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行到这一步,我已经冇办法后悔。都准备好未?” “好”,亚佐点点头,他尊重黎式的一切决定,“飞机已经在机场预备好,等我哋一到,就可以起飞。伦敦那边,我也安排兄弟接应。都唔使担心。” 黎式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说——“那就走吧。” 车窗外的风景后移,如她来香港几个月的噩梦重现。 一路走到今天,她已经不想再计较多少。十几个小时之后,她就能摆脱地下世界一切的肮脏和混乱,回到她原本安静有序的人生里。 往事不论,她被迫豁达,看得开,只求以后。仅此而已。 亚佐把车驶入机场,在舷梯前停下。 地场开阔,风吹来,把黎式的头发撩乱。她拿丝巾一扎,眼前停泊的飞机露出在眼前。这只巨鸟,将载着她重获自由。 还记得她上次去送别草刈纪子的时候,在机场外望天。看着那一架架驶往世界各地的飞机,由心底生出的那种最纯粹的羡慕。 如今,出路就在眼前,她紧张得手心都在发汗。 黎式回过头来和亚佐说话,“我就这么走了,你真的没事吗?毕竟,你背叛了他。” “没事的”,亚佐宽慰她,“你继续呆在香港,总是不安全。” 这一路,他看遍了她所受得苦,三番两次和阎王殿擦肩。背叛,大不了就是死。她死,或者自己死。他选择让黎式活。 黎式对他太感激,也太愧疚,“亚佐哥,如果可以,你也走吧。留一条生路。” “我不走”,亚佐摇摇头,“入咗江湖就要守规矩。我既然向关二爷发过誓,他现在是我大佬,一辈子都是我大佬。” 当然这种规矩她不会懂,他也不希望她知道太多。男人的事情和女人无关,地下世界的事,跟她更没有关系。 他送她上舷梯,与她告别,“走吧。到了那边,同我和聚哥问好。” “好。那你多保重”,黎式点点头,咬咬牙,压下心中五味杂陈,转身走上了舷梯。 舷梯不过几十阶,她却觉得每一步都迈的无比沉重,走得漫长。在港岛几个月,就像走过人生几十年,酸甜苦辣,味胜以往数年。 被绑架,被逼寻死。白车是常客,没睡过几个好觉,永远担惊受怕。可这些幻想后面,待黑烟散去,又露出一张令她又惧怕憎恨,又刻骨铭心的脸来。 黎式已经走到了舷梯最顶处,那男人的面目出现在她脑海里,逼得她喘不过气。她压下所有的不安,可迈入机舱的最后那一秒,犹豫了。 犹豫了那么一秒,她转过身来,最后看一眼风景无关风月的港岛。 只一秒。 一秒后,一声巨大的声响爆发在这个空旷的场地里。 载她来的那辆车,被一辆银色的,她再熟悉不过的车,撞了个稀烂。枪声响起,三枪,两枪打在金属上,发出刺耳的声音,吓得黎式下意识抱头蹲下。 第三枪没入皮肉,亚佐的背上开出一个血窟。 那个如猛虎一般的男人,带着一张惊骇的噬人面孔,以极快的速度向她靠近。压迫感逼得她快昏迷。 当黎式看到那张脸时,便清楚,因为那一秒的犹豫,她败了。 仅一秒。 明天学校有事哦 请假两天 大家不要空等 顺便 高能预警哈哈 「47」欲火(H) 当黎式看到乌鸦的那一刻,就已经感知到,自己的生命,仿佛已经走到的了尽头。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他抗到了肩上,拽进了机舱,扔到了床上。连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她想跑,却走投无路。四处绝壁。 她的眼睛里写满惊恐和不可置信,还有那难以忽视的恨意。黎式满身倔强,如果目光能化为利剑,恐怕面前的男人早就百孔千疮。可偏偏是这样的女人,更叫他兴奋。 他怒意滔天,但在此时,烈火熊熊都燃烧成欲望,驯服和占有的念头占据他所有的神经思维。这次,他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黎式拼命地挣扎,“你别碰我!你别碰我!” 衣服已经被撕扯掉大半,他压制着她,把她的双腕固定在头顶,稍稍抬起身,勾起她的下巴盯着她的一双眼,问,“点解仲要走(为什么还要跑)?嗯?” 她不肯回答,转过头,不想看他那张令人憎恶的脸,泪水无禁,安静滑落,融入床席。 这模样看得他冷笑不止,掐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把她的脸掰过来,逼她说话,“点解唔讲?出声。” 如俎上鱼肉,她恨得直接咬在他虎口上,尖锐的牙钉入糙肉,咬出血了也不肯松手。 疼痛更加刺激紧绷的神经,怒火迭加欲望,欲火焚身,教人再没了思考的能力。 男人抱住她光裸后背,褪去她身上最后的底裤,一面咬她的唇,一面用手指探索秘境森林。拇指按着阴蒂揉搓,食指蜷曲往穴口里面戳。 黎式明显感觉到他的手指进入了自己的身体,惧怕如潮,从心底最深处喷涌而出,蹙着眉绷紧了腰,从未有异物进入过的秘境突然来了侵袭者,出于生理本能便往外挤压。 他自然感受得到包裹自己手指那处,湿热又紧致。仅仅一根手指,便带给他这样的体验,如果进入的是自己,还不得被夹的欲生欲死。这样的想法一旦出现在他的脑子里,便再也挥散不去,下体又涨大两分。 夜色迷离中,飞机的舱门缓缓关闭。这只原本承载着她自由理想的巨鸟,如今已经变成她被欲望拉扯堕落的牢笼。 他身躯火热,像一块烙铁,碰到哪,哪里便是被灼烧的痕迹。黎式不甘认命,还在拼命挣扎,指甲是她唯一的武器,划过他手臂背脊,留下或轻或浅的血痕,那是床底间博弈的证据。 乌鸦享受她的挣扎反抗,却也再忍不住自己快爆发的欲望,决定加快速度。但他还是顾惜着她是第一次,再三踌躇下打算保留前戏,给她些许缓冲的空间。但身下的人如逆了毛的猫,闭眼逃窜。他没办法,扯下原本绑在她头发上的丝巾,一圈两圈,无比熟练的绑住她的双手,系在床头帐柱上。 四目相对,她眼里满是惊慌和难以置信,而他眼里晦暗,跳动着情欲的火光。 他从她的嘴开始,一路向下吻过去。 锁骨,软乳,直到他跪在她两腿之间。脱了自己身上的衣服,从薄线衫到牛仔裤。还有被撑得鼓鼓囊囊的平角裤。肉理肌纹分明,窄腰宽背,这男人合该去选健美,好过依靠砍人为生。 她所有的风景曝露他眼下,这块如珠似宝的瑰玉,终于要完完全全属于他。男人被勾的乱了呼吸,俯身,埋脸,吻上她的第二张唇。 “不不要啊——” 黎式的脑袋里轰鸣了一瞬,身体里紧绷的一根线像是断了一般。一股情水流泻而出,沿着他刚毅的下颚滑落,埋进床单,显现出一片暧昧的深痕。 她拼了命地想逃,他把住了她的腰,托住了她的臀,令她逃无可逃。 男女之间,床底之间,主动权再谁手里,不言而喻。 “你你点解会来?不是喝咗我的药?”情欲缠身,她气息不稳,连一句完整的话讲起来都困难。 他从她的双腿间抬起头来,脸上浮现笑意。真不知道她脑袋都是些什么,在现在这种时候,竟然还有精力去想其他事。他趴回她胸前,去寻她的嘴吻,说她傻。 “我烟酒叼了一辈子,畀人下药我是专家。什么是酒味什么是药味,我会分唔清?阿式,你太小看你男人。” “你才不是我男人。”她仍旧不肯顺毛,尽管抵抗都是徒劳。 他隔着最后一片薄布料顶她,算是警告。黎式受了刺激,浑身一颤。 她的身体被他搓得很热,心却很冷。 他吻她的嘴,看她的眼,全世界风景好像仅剩下这个女人。终忍不住,便决心除裤,青筋盘泅的怪物一跃而出,狰狞着面孔,叫嚣着要攻略所有城池城堤。 黎式有感知,如果这次跑不掉,似乎这辈子都跑不掉了。她极力忽视他胯下的巨物,收敛惊骇,作最后努力——“你讲过,一百日,畀我时间。唔会迫我。” 乌鸦俯身,却没有贸然挺进,在她门户外来来回回徘徊游荡,势要她最后一丝清醒磨灭。上次如此贴近,是她中了药,神智不清,神海混沌。而这次和上次不同,前前后后,深深浅浅,清醒时的感知极为刻骨。 他的性器抵在她流水的穴口,他的气息包裹她四肢五官所有,他们的身体是契合的,也是有记忆的。一阳一阴,便自觉起了生化反应。 她穴口的吸附爽他得一个不小心滑进去了半个头,仅仅半个头已经把她穴口撑得老大。黎式觉得又痛又涨,不知道往哪里使力才能缓解这种痛楚和酸麻,拱起腰乱动,却让身上的男人又滑了些进去。 整个头被她含着,紧紧地卡在原地,进不了退不出,极烈的吸附力爽得他头皮发麻,但这种紧致感也疼得他太阳穴直跳。 他和她一样,全身肌肉崩得很紧,这种对肌肉的调动程度,一般都是他在战斗的状态下才会有的。可斗勇时,面对的一群恶狼,他可以无所无谓,但身下的女人是一朵娇花,容易碎裂。他还是舍不得她受伤。 “我是应承过你。但你呢?既然这样,我又何必再守约定。” 他密密地在她颈间留下吻,一路向下吻到乳峰,又回来,含住她唇瓣轻啃,低沉着声音,说,“阿式,你看着我。” 而她不肯,多看他一眼,都是对自己残忍。飞机产生微微震动,隔着舷窗依旧能传来清晰的机动轰鸣,这种工业的声音盖住她呜咽的哭。 他这次却不顺着她,去掰正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阿式,你睇(看)清楚。”男人的手用了力,大大分开了她的腿,托起她的臀,使她更贴近自己,“你睇清楚,拥有你的人,是我。今生今世,也只有我。” 乌鸦在她身上肆虐妄为,留下数不清的青紫。而她一直没有停止挣扎,为什么呢?因为她根本不敢停下反抗的脚步,一旦停下就是对欲望妥协,对他称臣。她又怎肯。 他低头再去吻她,可她却一口咬在他侧颈上——“你最好今天就干死我,要不然,有一日你一定会死在我手里。” 原来她被逼急了,也会撕破那层斯文的皮,操起荤话。乌鸦只觉得脑袋里唯一用于思考的那根弦断了,什么东西重重落地,碎如粉齑。目光一沉,大掌卡住她的腰,不给她一丝抵抗的余地,向下猛然一顶。 飞机也在此时移动,起跑在远不见尽头的长道上。 一声凄厉的尖叫穿透他的耳膜,而他贯穿了她的身体。 千层万层的紧致瞬间包裹而来,这次被逼到巷角,无处可逃的人,换成了他。男人的心心念念,昼思夜想终于化为现实,极乐升天。 而她疼得整张脸皱起来,眼泪被挤出眼角,滑落在脸颊上。他吻掉她咸味的泪珠,一边哄她,一边在她的身体里开拓自己的疆土。 “阿式别怕,我轻些,我轻些。” 但谁不知道,男人的嘴是世上最不顶信的东西。 他说轻些,却一次比一次顶得重,进的多。黎式觉得自己仿佛被劈开,自己的命早不在自己手里——他进来时,自己被劈成两半,他出去时,自己留两口气喘息。 沉沉浮浮,浮浮沉沉。 飞机在跑道上马拉松,他在她身体里横冲直撞,折迭后翻,她就像他手里的泥偶。天边的月亮,在皎白里留下晦暗的暧昧;那朵洁白的珍妮莫罗,终折枝在他手里。 绑住她双手的丝巾不知何时已经散开,得到自由便用指甲在他身上作画。她一句又迭一句,只喊,你杀咗我,杀咗我 他忙中回答,说,杀咗你,我点舍得? 从他第一眼,在阿姆斯特丹的街口遇见她,就想有朝一日把她摁在自己身下承欢。这种欲念像是与生俱来——前世缘,今生续。 是爱是性?还是前世注定的纠缠,你说不清。 男人低沉的喘息,女人的哭泣和咒骂,肉体相撞交欢的拍击声,交织在一起,但全部被压在飞机的轰鸣声下,飞沙走石里,隐藏着一场世界颠倒的放肆极乐。 火烫粗壮的肉棍在湿热的穴里翻江倒海,复杂又强烈的感官几乎要将黎式撕裂,被搅到神经衰弱。像是一朵烟花炸开在她脑袋里,眼前泛白,她紧紧抓住所有能抓住的东西,一大股情水往下涌,打湿埋在她身体深处的铁棍。被温热的液体浇了满头满脑的男人,一下子没忍住,初现射意便急忙拔出来,床单上又哗啦啦的湿了一大片。 乌鸦没有给她喘息的时间,混着她自己流出来的水,又捅了回去。第二次进入,内壁更湿更润,便更加顺利。花穴还在痉挛,却依旧本能性的,咬住在里面的巨物不松口。他实在觉得她的身体是天生尤物,未经人事,却已经有了这种能把男人缠死的本事。 他把她抱了起来,抱在怀里往上顶。黎式早就没了力气,被顶得一耸一耸的,胸前一对软脂剐蹭着他的肌肉,让他的棍子更硬了几分。这样的姿势更有利于他进入,双臂微微用力,就能把怀里的女人向上抛几分,再让她自然落下来。来来回回,进进出出,黎式整个人都已经麻木,软得像一滩水,闭着眼,连呜咽声都没了。 男人缓了动作,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喊她名字,可无人答应。自己十几岁起就开始在床榻间征伐,跟黎式这种从未有过肌肤之亲的人不同。 他有些心疼,把人放回床上,随手拿了一个枕头塞在她腰下,往后抽出后,又重重的捣进去。连续重捣几十下,腰窝一酸,重新有了射意,也不打算再忍。 他掐住她泛白的腿根,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嘴唇贴着她的嘴,作最后冲刺,“阿式咬住我!咬住咬紧些!” 情事合欢是天性,无分男女,无师自通。被顶得几乎昏迷的黎式,迷迷糊糊间好像听懂了他在说什么,又好像没听懂。但不管懂或不懂,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穴内的肉吸附着进入的异物,带去强烈的压迫感。 男人感受到挤迫,便更加卖力地要跑完这场马拉松,获得桂冠。她终于被捅得求饶,“你慢点!我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飞机起跑贮能完毕,开始拉出斜角,一方起落架离地,准备正式飞行。 空间中荡出一种失重感,他也终于攀登到一个临界点。 黎式乱扑腾的手不知怎么摸到了床头放着的一只钢笔,霎那间,毫无思索的,攥住钢笔就往身上的男人扎去。本来对准的是脖子,却因为他的一个耸动,扎到了肩颈处,笔头嵌入他的肌肉。 而在此同时,失重感急剧加重,飞机离地,驶往天际。 在疼痛感和瞬间将似死亡的威胁的双重刺激下,终于精关一松,他来不及退出,全数都送进了她身体里。 她被烫得差点跳起来,却被他死死摁住,抱在怀里。 钢笔还直立地插在他背脊上,他没急着退出来,一遍遍感受着温热的紧裹和射精后快感的延续。 “式式阿式”,他又一遍又一遍的叫她。 她哭着,不理。但又经不住他埋在体内,依旧拿骚扰作警告。被迫开了口,“别喊了。我还没死。” 他吻她,以世上最亲密的姿态,说,“傻女。说什么死。要死也是我死,死在你身上。”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甘愿。乌鸦哥把妹二十年,终于在今晚,才真正明白这句话的含义。 黎式转过头,看层层破云而上的窗外风景,但再怎么看,都是黑暗。犹如她自己的人生——看不见破晓。 算算日子,离那百日之约,原来还有三日。 尒説+影視:ρ○①⑧.red「Рo1⒏red」 「48」她味(H) 乌鸦为她擦拭掉腿间放肆欢爱后的证据,白浊里掺着些许血丝。他又忍不住,低头亲吻禁区。这块处女地,终于花落他家。 黎式出声喏喏,呜呜咽咽,早就没了丁点力气。他轻拍她的脸,喊她名字,没有回应。他知道她是累极了,大发善心暂时放过了她。 男人站起身,餍足而精神抖擞。回手拔掉插在背上的钢笔,留下一个小型的血窟,这点伤对他来说不算什么。他把床上的女人抱进盥洗室,清洗了一番后套上他的衣服,再抱出来。原先的那张床早就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他便把她放在大沙发上,盖上毯子后,又进了浴室。 本歇息了的欲望,因为帮她洗澡时的一番触碰,现在又高高起立敬礼。乌鸦对着镜子看后背上被她扎出来的伤,以及那些乱七八糟零零落落的抓痕。左手虎口和侧颈上,都还有她留下咬痕。世上哪还有人有那么大胆子,能咬成这样,唯她一个。 他也不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一种从未有过的满足和美满在心口填满、漾开。仿佛是养了一只会咬人的猫。虽然暴躁,但是可口。 最关键的是,她符合他的心意。 乌鸦进淋浴冲凉,解决完第二发后出来看沙发上的女人,黎式早就睡的不知天时何地,那个样子,差点让他以为她是昏迷了过去。男人走过去抱住她翻身,而她身量只有他的一半大,把她迭在自己身上,一齐在沙发上挤挤凑合。 本来不小的沙发在他的参与下,一下子变得局促。黎式趴在他胸口,她轻微而绵长的呼吸声让他整个人一下子卸下压力,安心起来。 情欲退去后是满心满身的舒心和眷恋。他顺着她光滑的黑发,一下一下轻抚,像在哄骄矜的猫。 “阿式,你是我的了。”黑夜里,叁万里高空处,他对她宣告。 前世今生,她都是他的执念。是他的月光。 是归家的一扇晚灯。 黎式醒来的时候,睁眼一看,是一方陌生的天花板。 脑袋空白,但随着身体某处的钝痛,昨夜的狂放和堕落如电影重放,尽数重现她脑海内。她被身边一个火炉紧紧贴住,一块石头好似压在胸口,让人窒息。低头一看,发觉是某人的手臂。 她被男人困死怀抱中,沉睡中也不得分离。或许她现在应该哭泣、应该疯癫、应该不管不顾向警局狂奔,然后控诉受到强奸。但她却无比冷静,悄无声息。因为她知道就算那么做了,也都是徒劳。自己和他的手段天差地别,而她也较不起这个真。 男人天生强悍,精力似乎永远用不完,睡眠无须入睡,只顾着身边动静。黎式一动,乌鸦便收紧手臂,贴紧过来。 两具赤裸的身躯相碰的瞬间,化学反应瞬间起效,某处硬骨抵住她后背,同她说早安。 她面无表情,依旧盯着天花板,不肯看他半分。 男人无所谓她的冰霜冷面,一夜是他的人,这辈子都是他的人。反正她是跑不掉了。 “早啊...式...。”他拖着长长的懒音,满足非凡。 早你个死人头。 “我在哪里?”黎式开口说话,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声音会哑成这样,“你又将我带去边度(哪里)?”承载着她全部希望的飞机起飞了,却带给她最灭顶的绝望。最后流落,不知何处。 他拱在她耳畔侧颈,边亲边回答,“台湾。” 又是一个她陌生的地方。黎式起初时有些意外,但马上就接受事实。反正跑不了,不是回家,在哪里又有什么分别。本来以为身上会粘粘乎乎很难受,却是意外的清爽,当然,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帮她做的这些事。 “你行开”,她躲开男人凑过来的唇,推他胸膛,“重死了...快起来...” “我不重你怎么够爽?”日思夜想的人就在自己怀里,他怎肯放开,咬她耳垂,热气喷洒,句句诱惑。 “昨夜你中唔中意?嗯?”他又暗暗顶她,逼她说话,“出声。” 黎式烦了死他这股劲,双腿一夹,试着躲开。可她的永远快不过他,他抵在她中间,掰起她下巴,和她对视。 这一眼,让她瞬间把过去所有屈辱和委屈全部记起,她真的好恨,好恨。眼泪几乎是瞬间的全部涌出,她终于崩不住一张冷静持重的面皮,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推开他坐起来,披头散发,化为泼妇,精神错乱,大喊喊叫—— “是啊,我爽!我爽上天!我而家恨不得天天被你压在身下干得死去活来做到仆街!你满意了?你满意了!?” 乌鸦一怔,抓住她肩头用力摇晃,喊她名字,“阿式...阿式!” 黎式反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 这一下男人措不及防,挨得结结实实,半张脸火辣辣地疼。他什么时候被女人打过?心头瞬间冒起火,却怎么也发不出来。 室内延长出一场沉默。 黎式抱着被子,把脸埋在膝间,终于开始放声大哭。这种纯粹的,毫无掩饰的悲伤牵动他的心跳。她终于哭了出来,也让他松了一口气——他其实也怕她执拗的脾气。 等她哭到声嘶力竭,身子一斜,倒下去,刚好落到他的怀里。 他替她敛起湿发,问,“哭够晒?” 她哑声反问,“你仲唔死(你怎么还不死)?” 男人轻笑,吻在她额头,说,“你唔记得?我哋第一次见面嘅时候,你就讲,恶人点解会死。我听你话。” “你听我话?”黎式冷冷一笑,从他怀里起来,抬头看着她,眼中氤氲不散,勾人心魄,“那我现在就要你去死,你去吗?” 从前他自认定力极佳,如今却受不了她一个眼神的诱引,蹙眉嗔骂,都娇媚入骨。以吻封唇,他说床单间最为缠绵的话,“我即刻去。死在你身上。” 话落翻身,压在身下,两根手指探索开道,秘径经过一夜开垦竟还如完璧似初,令他惊喜无比。 黎式感受到异物的进入,皱眉推人,一个劲叫他出去。那男人怎么肯,开过一次荤的男人,压根没那么好打发。他的手指本就又粗又糙,任他为所欲为的后果就是在前戏时就差点泄身。 乌鸦单手把她翻了个面,她的脸贴在枕头上,看不见背后男人那双贪婪的眼。他也迭上去,感受背脊上的骨骼顶出来,蹭着他的肌肉。黎式的四肢纤细,是他觉得一只手就能折断的程度,但偏偏又生的乳软臀圆,令他爱不释手。 欲望蓄势待发,嵌在她的臀线里上下摩擦滑动,等待最佳时机。 他知道她放不开。当然,叫她怎么能放得开?在黎式的认知里,和爱的人做才叫爱。和不爱的做,那叫奸。但她被这个恶魔一般的男人抓来太久了,在床上互相对抗的时间几乎占据他们相处的整一半。 他太熟悉她的身体。知道她哪里敏感,哪里脆弱。知道她每一声叫喊,每一滴眼泪,是因为痛,还是因为爽。 手臂撑在她的两侧,他从上向下地俯视着她的侧脸,和自己比起来,她就如初出茅庐的生头小子,青涩稚嫩。有他从上到下的、有预谋的撩拨,她终于禁不住生理反应,向男人一点一点打开自己的身体。 他很会看时机,大掌提前捂住她微张的嘴。下跨,沉腰,一插到底,一鼓作气。 “啊——唔...” 她的尖叫全部被他捂在掌心下,耳畔只听见一声他颠倒神魂的叹息。 偏过头,他一面勾她的舌重重地吮,一面大力挺动腰胯,重重地捣。一上一下,两张嘴都被他满满占有。 生理的眼泪被逼出来,黎式实在受不住,再不管颜面脸皮,哭着喊只顾咒骂,“你他妈的没干过女人啊,轻...轻点——啊...” 男人最受不了她操荤话,重重两下,一顶到底,贴在她脖子上又啃又咬,笑着说,“你话对咗。我是没干过你这样的女人,太会榨男人。” 她自由的两只手依旧又抓又绕,乌鸦制住她,反剪在背后。两具相贴的火烫身躯便更加亲密,她的手臂在他手里抓着,就像马缰被控制,任他驰骋。 天地无声,只剩耳畔喘息和肉体相撞的拍击。 经过一夜的休整,他的精力更好,扯着她,不知疲倦。这次时间比上次更长,她被迫追逐着他的节奏,像是经历着一场看不到头的长征。 他咬她的耳垂,咬她的脖子,咬她的肩头,最后又回上去,啃在侧颈上。因为她的皮肤白皙,脖子上的皮肤在情动的潮红下几近透明,孱弱的血管显现,似乎一咬就断。 她越喊着轻点,他越想往死里干她。 如猛虎食肉,咬断,吸血,拆骨入腹,食髓知味。 而她像是一叶舟,无数次被巨浪拍打在石岸上,又无数次被卷上来,再拍回去。抓不住所有能救命求定的东西。 在大开大合的进攻里,他无意中戳到她的敏感点,黎式被刺激得身体剧烈一抖,穴道下意识地绞起来,泄出一大股温热的情水,乌鸦被夹得额头上青筋暴起,差点没刹住。 原来她的点在这里,肉体记忆结合大脑神经,至此为止,他以及掌握她的全部弱点。一只手从她身下穿过去,把整个臀部捞了起来,男人直起腰,一手握着她软糯的乳,从后往里顶。 黎式眼神迷离,神志早就被抛去九霄。他知道她快支撑不住了,毕竟这才第二次,那么极烈的性爱,她身体是吃不消的。他打算加快自己的进度,反正人就在身边,来日方长。 他几乎是半骑在她身上,一次两次的冲击他还能控制力道,但很快开始逐渐失控,她整个人快被他顶飞,要不是他眼疾手快,瞬间空出一只手撑在床头板上护着她,黎式的额头必得撞出一大块青紫来。 彼此传递的快感还在层层迭迭,飞快提升。最后,她被他拽入无边无际的疯狂里。几乎在同一时刻,最极处,那一瞬间,前世记忆如画片在他脑海中闪过,令人错乱——黑洞洞的枪口,血淋淋的女人。一张刻骨铭心的脸。 他紧紧抱住她,狠狠地吻住她的唇,激流尽数交付,涌入她深处。 男人依旧留在她体内,贪恋温暖,不愿退出。而她也没动,任凭身体筋挛,闭着眼不吭声。他以为她是累得不想说话,却不想她是晕了过去。 他即刻把自己往外抽,哗啦啦地带出一大摊腻水和白浊湿透在床单上。 “阿式...阿式...黎式...”乌鸦拍她的脸。 无人答应。 他默默叹了口气,要她这幅身子能吃得消自己,估计漫漫长路,要再叁计较。房里打着空调,怕她以现在的身体状态,一吹风就容易生病,就往她身上裹了条浴巾,抱进了浴室,一起清洗干净后,又抱出来。 床单已经湿得没法睡了,乌鸦铺好了一层被子,才把人放上去,又找客房服务再拿了一床被子送上门用来盖。 钻进被窝,他心安理得的抱着人睡回笼觉。 连续两章炖肉算是给乌鸦哥陪跑补偿 希望大家吃得开心 :) 下一更在10号 周六 更新时间一般都在3:00-5:00 一觉睡醒就可以吃新粮啦 「49」摊牌 当黎式醒来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是几日几时了。万年不变的是身上一根铁臂,像五指山,压的人喘不过气。 自己竟然被他做得昏过去,果然是禽兽。 其实他很早就醒了,只是不愿意放手,抱着她假寐。 “醒咗?还痛吗?” 她不肯拿正眼看他,冷冷开口,“乌鸦哥爽了就好,干嘛管我死活。” “你是我的人,我自然管你死活。”他吻在她哭肿的眼上,再次宣誓男人的主权, 黎式忍住下身疼痛,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语气没什么起伏,“那请问,可唔可以同我讲会儿话?别只顾着上床。” 乌鸦伸手摸向床头,从铁盒里攞出一支烟,点上。事后烟,提神醒脑,神清气爽。他点点头,说,“你讲。” “你是不是早就知我要走?” “是。” 她不由得有些心死,也有些鄙夷自己的愚蠢,“点解你会知?是我身边有太多你眼线?还是亚佐哥行事畀你知?” “都不是”,男人吐出一口烟,摇摇头,“你的事,我压根用不着从别人嘴里知道。看你,我就知道了。” “看我?” “阿式,那几日,你太安静了。” 她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早就刻近了他心里。她在想什么,要做什么,如果他愿意认真,一切就如白纸般透明。混社会的二十多年光景,不单教会他砍人,更教会他看人。 黎式可笑是自己自作聪明,如今落得这个境地。她以为是那餐饭、那瓶酒出了问题,原来是早就露出了马脚。身边的这个男人在事事尽知的情况下,还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静待时机。果然以他的心机,能在黑道里混得风生水起,不是没有缘故的。 她笑出声,“乌鸦哥真的是好手段,我自愧不如。” “阿式”,男人把语气放缓,“我们之间,不是敌人。” “我们之间,不是敌人,但是仇人。”黎式眉眼具冷,说出来的话也凉薄非凡。 他也翻身过去拥住她,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她的冰霜,“你畀我时间,等我结束了台湾的事情,杀咗靓坤报咗仇。我就带你返香港,我会对你好,我们之间,没有仇恨。” “杀咗靓坤报仇?”她不认识男人口中的这个人,听这些只觉得烦,“你的江湖恩怨不要把我迁进去。我怕死。” 乌鸦迟疑了一会,还是不打算把靓坤就是上次绑架她的这件事说出来,怕再给她打击。 “好。”温柔一吻落在她侧颈,他万事答应,“你就安安心心呆在这里,唔会有危险,万事都有我。” 黎式不比那个男人,她实在太累了,没说几句话就敌不住困意袭来,眼皮沉重,上下打架。 他察觉到她的疲惫,帮她往上提了提被子,在脸颊轻吻,“我出去一趟。肚饿就叫客房服务。我的人就在外面。安心瞓。” 她迷迷糊糊,一半神志已经会面了周公。剩下一半指挥她动作,拽住男人离去的手,口齿不清的问——“点解是我?点解是我?” 似曾相识的问题,好像以前就听到过。 他难得认真思索了一下。记得那时候黎式在浴室割腕自杀,被抢救回来后,见到他,问的也是这样的问题——为什么芸芸众生里,非选了她来折磨祸害。 当时他说,或许是因为在阿姆斯特丹的垃圾桶里,见到她的脸,记住了,就选择了。 如今他再思考,或许不止是四年前的那场亡命之约。 他有一种隐隐的感觉——和黎式,似乎前世已经见过。在他重生前,就重重羁绊,互相亏欠纠缠。 当然,他从不信鬼神,也不会笃定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但无论如何,有一件事是再明白不过的了——她是他的了,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台北闹市里一间水产批发公司的后仓,是乌鸦在这里的东星临时据点。他带来的人不多,临时据点也是秘密所在。 亚佐被他一同带去了台湾,关在后仓里的一间杂物室里。房间里没有窗,只有一扇通风口呼呼作响,抬头看不见半点阳光。 细佬请示过乌鸦,亚佐身上的伤该怎么办,那男人怒目竖眉,只丢下一句,死不掉就行。 亚佐双手被麻绳捆住,背上的伤经过简单处理暂时已经止住了血。他坐在木头箱子上,回想起那日那幕——乌鸦两步冲上舷梯,掐着黎式的脖子就吻下去,然后不管不顾,把人扛进机舱,他心里就有难以说出的苦涩。 他被那个男人关在飞机的后仓室,前面机舱里的动静那么大,她的哭声和喊叫那么凄惨,他不可能一点都听不见。 他知道离他一墙之隔处,在发生着什么。但又能做什么呢。甚至说,他连为黎式讲句话的立场都没有。更不要说,为自己争取些什么。 背上的枪伤是疼,但不敌他心中痛楚, 突然声音传来,铁皮门从外面被推开,亚佐听到动静,逆着光向门口看去,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出现在视野里。来人穿着一件薄衫,领口处大大敞开,露出的侧颈和肌肉上有再明显不过的,来自女人的指甲抓痕。 亚佐咬了咬牙,扶着身边的木箱,站起身来,恭恭敬敬低头喊人,“大佬。” 乌鸦眼中晦暗不明,沉默着走进房间,每一步都给人带来极大的压迫感。 “咔嗒”一声,男人解下了腰间的皮带,一边缠绕在右手上,一边笑着问,“你喺关老爷面前发过毒誓跟我,你自己仲记唔记得?” 他脸上的笑容诡异而瘆人,让亚佐这个老江湖都有些害怕,硬着头皮回答“大佬,你听我解释。” “解释?” 乌鸦冷笑了一声,突然大吼一声,怒爆而起,一腿横扫过去,把人踢飞老远,撞到后面排齐的木箱,砸落下来几个,满地碎屑。 亚佐一口鲜血吐出,男人紧随上前,一把拽住他的头发,把脸拎起来,“我而家同你计,我一次一次警告你,年前在长洲,我同你讲咩话?你将我话当放屁?做大佬做大佬,你他妈做我大佬算啦。” 话音刚落,那只捆着皮带的铁拳就已经轰到了亚佐的脸上,他的半张脸立刻血肉模糊起来。 “人都话说事唔过三。你倒好,揾我啲钱,食我啲饭,睇我条女。呐,你话你个人,我今唔执行家法,今后我点带人?” 亚佐瘫倒在地上,又重重吐出一口血,双眼猩红,面目狰狞,“系!我是中意黎小姐,我系背叛咗你,但她系无辜!要生要死我都应你,大佬,你就当积阴功,放咗她!” “哈?积阴功?”乌鸦好像听到什么无比好笑的事情一般,“我十几岁出来混,什么烂事我没做过?我扒老母砍老豆的时候你还在饮奶!同我讲功德,省省啦你。” 又是十几拳极速挥打下去,亚佐的气息已几近微弱。他不是不敢还手,而是不能还手,出来混,他是要守规矩的。 “我早知你中意阿式。你倒还算有种,敢当着我的面讲。” 男人抓住他衣领直接把人拎起来,像是抓一只鸟那么容易。笑得张狂的一张脸却显得无比暴虐。 “今日我就正正当当话畀你知。她,系我啲人,你识相就趁早改口叫阿嫂。仲有下一次,你这条贱命,我唔会再留。” 他一撒手,亚佐就像一张被戳烂的纸板一样,落到了地上,一呼一吸间都是喷出的血,大半条命已经飞散,死亡隔壁。 乌鸦拿下捆在手上的皮带,扎回腰间,手上的血随便在衣服上擦擦便走出了房间。细佬马上跟上前去,听大佬说话。 “搵人将他送医院去。他要是死咗,你都同他一齐去见阎王拜阿爸。” 房间里面的动静那么大,外面的小弟哪个听不见。跟着乌鸦哥身边最近的亚佐做错事,都差点被弄死,更何况下面跟尾的,便都老老实实点头,即刻战战兢兢办事去了。 黎式再次醒来的时候,那个男人果然还没有回来。她忍着下身的不适,撑着坐起来。墙上的时针指向下午三点,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有时间的概念。 身上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爽,她已经懒得再去计较太多,翻身下床,打算洗漱一番出门。 只是脚刚落地,便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一下子跌坐到了地上。 无语。她打心底里觉得,那男人是披着人皮的禽兽本体,做也算了,怎么能做到这个份上? 成套的女装摆放在浴室里,黎式简单收拾了一番,对着镜子看自己的脸。虽然因为过度劳累和不进饭食,面色显得有些苍白,但连她自己都看得出,眉眼间已经有了些许从前没有过的妩媚娇艳。 而这变化是如何来的,她再清楚不过了。 夜色春宫犹在眼前,她又捧了两掬水拍在脸上,黎式想把这些事情通通忘记,还一个清醒。 拉开酒店沉重的门,她就看到有两个彪体大汉站在门前守岗。刚刚被抢到香港的黎式或许还会对这样的古惑仔感到害怕,但如今再想,比恶,谁比得过她枕边的那个男人?便没了惧意。 “请让开,我要出门。” “不行”,两个四九仔岿然不动,“大佬话,黎小姐你唔可以离开这间房半步。” 又是那个可恶的痞仔。 “我肚饿,去食饭不行?” “肚饿可以call客房服务。”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我唔舒服。我去药店买药。你大佬只畀你看住我,冇畀你哋囚禁我。唔放心,可以跟我一齐去。” 看他二人还有犹豫,黎式也不怕用威胁的烂招,“等他返来,睇我半死不活的样子,你们猜,系边个吃好果子?” 乌鸦哥的名号太烂有太烂的好处。比如,用于胁迫,一用一个准。虽然有两个大汉在身后跟着,她还是出了这道门。 走出酒店,被阳光倾洒的那一刻,黎式才真正觉得自己是活着的,身体才重新暖起来。 她原本就不是一个悲观的人,要不然她也活不到现在。一次出逃的失败虽然让她付出不小的代价,但这不代表她被一个男人占有过,就要对这个男人俯首称臣。 黎式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重拾希望。 她去药店的说辞也不是假的,两次他都射在自己身体里,紧急避孕药虽然是下下之选,但总好过没有。她可不想肚子里再长出个孩子来,那样她真的会绝望透顶。 黎式卖了两大盒避孕药,总归是用得到,与其抱着侥幸还不如面对现实——那个男人满脑子黄色废料。又卖了一瓶饮用水,还没走出药店,就吞了两片下去。 回酒店的路上,她看似沉默无言,老老实实回房,其实是暗中在记录酒店的布局和路径,先在心里计较逃跑的路线。 出了电梯,绕过走廊,黎式远远的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穿着性感的女人蹲在墙角,抱头痛哭。 跟在身后的四九仔要上前去驱赶,毕竟这半层酒店乌鸦都包了,照理来说,不该有其他人出现。 但黎式出手拦住了他们,眼睛盯着地上的那个女人,说。 “等下,我认识她。” 「50」备战 蹲在墙角抱头痛哭的女人,是方婷。 虽然说黎式和这个大波艳星没有多少交情,顶多是有一面之缘,在同一个摄影棚里工作,但在这他乡异城,能遇见一个认识的人,便也不自觉熟稔起来。 她走过去,同蹲在方婷面前,递上纸巾,问,“方婷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方婷抬起头来,觉得面前这个漂亮的女人很眼熟,但记不起哪里见过,“你点识我?你是我影迷?” 黎式突然觉得这个方小姐的脑回路也很有趣,见过有哪个女人是三级艳星的影迷吗?她又不是仅靠下半身思考的男人。 摇摇头,黎式否认道,“不是。我而家住在这里。我是新北方的编剧,之前在摄影棚里见过你。” “那你来台北...是旅游?” 旅游?黎式在心里苦笑,她倒是想。但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现在的状态,总不能说她是被社团大哥绑在身边兼职陪睡的吧。 “算...算是吧。”注意到方婷右脸上红肿了一大块,黎式看得出,那是被巴掌扇出来的伤痕。过去她的脸上也有相似的红肿,她再熟悉不过了。 回想起上次在摄影棚方婷被黑帮逼着拍片,便不由得心生怜悯。无论是什么世道,终究是女人最艰难。黎式把她扶起来,说,“我房间里有冰块,帮你敷一敷吧。” 方婷一愣,下意识的拒绝,“唔使啦,我冇事嘅。” “来吧”,她拉着她进门,“你是要做明星的,要是坏了脸,上镜就不好看了。” 立在门口的两个彪形大汉看到黎式身边的女人本有迟疑,但在她眼神的威胁下,终究是没说什么。毕竟,一个女人,在他们的眼里,没法翻什么风浪。 她带她入房间,里面已经被保洁清理过,整洁如初。一点也看不出在这间房里曾经发生过什么样的颠鸾倒凤。 黎式从冰柜里拿出冰块,包在毛巾里,轻轻摁在方婷的右脸上,冰凉的触感刺激得她下意识退缩。 “疼吗?”黎式更加放轻了动作。 “不疼。”方婷摇了摇头,“这点痛,比被的打时候轻多了。” 这伤一看就知道是男人打的,无论方婷敢不敢反抗,她都注定不是对手。黎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帮她敷脸。 一盆冰化水,方婷脸上的红肿看起来消退了很多,黎式把耷着湿毛巾的水盆端进浴室。方婷坐在沙发上打量室内,看到了椅背上挂着的男人的外套。 “你同你老公一起来嘅?” 黎式拧毛巾的手一顿,从浴室里传出声音,“我没结婚。” 没结婚不是没婚结。从方婷的角度里想,便自然而然的把她当成了有对象的人,“你怎么什么都不问我?” 黎式有些疑惑,“我应该问你什么?” “问我被边个打的呀?或者,因为什么被打?” 这种经典八卦记者的语气,让黎式觉得有些好笑,或许方婷这也算是职业病?后遗症?习惯了被人问七问八。 可惜八卦摊上的娱记杂志她一本都不感兴趣,明星内情艳闻也不想听,轻笑道,“方小姐,我是做编剧的,不是狗仔。你既然不想说,我又干嘛要问。” “咁你点解要帮我?”在方婷的观念里,靠近自己的所有人,总是为了得到或者交换些什么。哪有一个好人。 黎式无奈地笑了笑,“出于人道主义援助不可以吗?” 她其实理解方婷,一只脚踩在娱乐圈,一个脚绑在黑社会,目之所及,确实没一个好人。 方婷没想到有生之年“人道主义”这四个字还会用在自己身上,莫名有些受宠若惊,有些不自然的别开脸,问,“你点称呼?” 黎式泡了一杯花茶放到茶几上,答,“黎式,黎明的黎,仪式的式。” 互通了名字,彼此算是识得了。方婷在房间里没坐多久,便说自己还有事,匆匆离去了。结合黎式所见种种,方婷的情况她多半能推断出来——艳星和金主。再多委屈也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 可转念一想,她竟然还有余心去同情别人。自己难道不也是一样?又好得过多少。一个两个,都是在这世间,挣扎生存的人罢了。 虽说靓坤坐上洪兴龙头,来到台湾会面山口组是中了陈耀的计谋,可他在台湾,也不算是没有一点依仗。 台湾竹联帮忠堂堂主孙庸,就是靓坤这次紧抱的大腿。 讲起台湾竹联帮,要先说回五六十年代。那时候台湾地区社会混乱,帮会盈立,其中最有声势的乃是中和邦的孙德培。当时他斩杀了流氓,犯下重罪,其手下召集了台湾所有帮会。大家都佩服孙德培的为人,所有人在竹林之中歃血为盟,一同结拜,饮下同心酒,仿效满清八旗,设立堂口制度,组成竹联帮。 到了八十年代,竹联帮再度革新,扩张到忠、孝、仁、爱、信、义、和、平、大、地、至、尊、万、古、长、青等数十个堂口,声名响彻全球。 孙庸本是小说作家,如今已经是忠堂的堂主。多年之前靓坤在香港犯罪,逃亡至台湾,却误打误撞帮了孙庸。靓坤一生中很少帮人,就这一次,居然能让他攀上孙庸这棵大树,二人也因此成为朋友。靓坤油嘴滑舌,见风使舵的本事非凡,十分讨得孙庸欢心。 曾有一次,孙庸给靓坤下达了暗杀黑蛇帮帮主的指令,靓坤干兴勃勃,干净利落完成了任务。因此也得到了孙庸的一大笔报酬,以及将原是孙庸保镖的天收收入麾下,有了金钱和能将的助力,靓坤重返香港,开电影公司,再次在港九混得风生水起。 方婷这次被靓坤带来台湾,就是他要送给孙庸的开胃菜。靓坤刚到台湾的那晚,孙庸设宴为他接风洗尘。饭毕酒空后,靓坤送孙庸回去休息,同时把方婷塞进了孙庸的车里。 孙庸借着醉意,看着方婷前凸后翘的好身材自然心猿意马,开始毛手毛脚。方婷把扒拉在自己身上的男人推开,哭着说没有感情的事情她不想做。孙庸被拒绝,竟然也没有生气,反而觉得有趣,弯过身,打开了车门说,“那就请冰清玉雪的方小姐,自己搭计程车回去吧,下一次,我会让你主动献身。” 方婷是逃过一劫,但事情传到靓坤耳朵里,他这个做经纪人的是气炸了,骂她做了婊子还要立牌坊,狠狠的扇了她一巴掌,要她第二天找去孙庸道歉,并且主动爬上床求伺候。方婷心中不愿,但惧怕靓坤的势力和手段,只能听命前往孙庸临时居住的酒店。 孙庸倒也是个有追求的,对着送上门来的美人,竟也压得下火,说自己不喜欢霸王硬上宫,他总会凭借自己的实力追求到方婷。不过也是,对着方婷那半张肿的跟猪头一样的脸,还哭得梨花带雨的,都混到他们个层次的男人,还真不稀罕。 方婷两头受辱,出了房门没走几步便实在抑制不住心里的委屈,蹲在墙根抱头哭起来。这一哭,声音飘出去,就吸引来了从外面往回走的黎式。 但不管怎样,靓坤对孙庸的讨巧是有用的。在日本山口组来到台湾前,他就带着靓坤认识了不少台湾当地的帮会。山口组众人到达台北后,也是由孙庸出面,挡在靓坤面前,力敌日本人。 山口组第五代族长竹中武,坐在正中,身后分别站着千代军、渡边芳则、中西南一、鬼冢,在酒店与孙庸、靓坤见面谈判。 凶神恶煞的千代军上来就展示威压,以生意往来相逼,却被孙庸以钱是赚不完的说法,四两拨千斤地给反击回去。千代军输了头阵,竹中武向以智取道的中西一南使眼色。中西一男以柔克刚,谈及竹联帮的立场,说台湾帮派不该插足日本和香港的恩怨,对孙庸开出条件——“如果孙先生想干涉我们的纠纷,也请先过一关我们的考验,否则,就请你只做一个旁观者。” 江湖人以武力见真章,这样的规矩也算老生常谈。 孙庸没有异议,对方想要打,自己自然也不会怯阵。当即派出杀人机器天收应战,而山口组则是派出了同样威猛强悍的鬼冢强人,与之交锋。 日本人做事也不含糊,包下了体育场,一场大战即将开场。 赛前准备如火如荼,场外的几股势力当然也是各怀心思,不得空闲。 靓坤不想应敌大计,只顾着自己的如意算盘——天收的水准他心中有数,他派人在投注站大肆鼓吹鬼冢战绩,让所有人买鬼冢,自己独赚天收这一份。 天收每日苦练武艺,却不敌心中烦躁,来到寺庙之中,想看着佛像换取清净,却禁不住内心兽性澎湃,将佛像打了个稀烂。 鬼冢一点不敛好斗的本性,泡在夜店里,还横扫了几个惹事的混混,一是为了泄欲,二也是为杀鸡儆猴,做给孙庸一方看,这就是作对的下场。 而乌鸦不改风格,躲在暗处,藏身风暴中心之外,时刻盯着靓坤的动静。不过,少了亚佐在身边,做事总有点不方便。他联系香港骆驼老宅处,让那个老头看看谁空闲一点,送个人过来。 本来也没指望送个怎么样的人来台湾,没想到落地台北的竟然是那老家伙的贴身智囊,也是东星管账人——人称外号古惑伦。 古惑伦一头黑色长发及肩,背景神秘,无人知道过去,但他掌握三门外语,拥有出色的经济头脑和缜密的计算思维,让社团中人都觉得他是高知背景出身。古惑伦十几年来安守本份,曾承诺过自己一辈子忠心东星,却绝不会觊觎龙头之位。也有人将他和洪兴的陈耀做过对比,从辩才及思考能力来说,古感伦较为占优,但从社团管理及执行力的角度来说,陈耀稍为突出。 乌鸦和古惑伦虽然不算太熟,但也算是老相识。见到来人,他确实有些意外,骆驼竟然出手那么大方,一要人就给二把手。 那男人本就不是拐弯抹角的主,开门见山的问,“你过到我手下做事,就是我啲人,我啲规矩你都明吗?” 古惑伦点点头,恭恭敬敬,“我都明。离开香港前,骆爷都畀我吩咐,这段时间在台湾,你是我大佬。” 乌鸦突然回想起之前骆驼说的,他总会撑自己,原来不是戏言。能将二把手送到麾下,这意思,怕不只是一个“撑”字那么简单。 “那顶好”,这态度乌鸦很满意,“我不管你系谁啲人,只要而家喺我手下做事,我就唔会亏待你。宵夜肯定有你份。我来台北,就一件事,杀咗靓坤,无论什么手段。” 古惑伦清楚那男人口中的“无论什么手段”绝不是跟踪、绑架、枪毙、填海这套标准流程那么简单。靓坤现在是洪兴的龙头,要灭掉他,且和东星撇的一干二净,不是一件极其容易的事情。但,事在人为。 “我明白咗”,古惑伦清楚了指令马上进入状态,“我来时,听说竹联帮的大佬很护着他,我们下手,有些难办。” 乌鸦不以为然,“台湾帮众讲义气,迟早会睇穿靓坤啲真面目,到那时,他可就没有这把保护伞了。” “大佬,你有主意?” “主意?呵呵。”那男人天生多动症,闲不住的手偏偏要把好好的老板椅拍得飞转,“你揾人埋名混进洪兴,跟住陈浩南。他和他手下的山鸡同靓坤有不小的仇,特别是山鸡。最好是人我们杀,名别人背。扑街仔,搅到我乌鸦头上来,我叫他没法活着走出台北。” 下一更在16号哦~ 顺便 下一集开车哈哈 「51」夜情(微H) 夜里他回去得很晚,刷开房卡进门的时候,室内一片寂静。 一盏床头灯无声地亮着,躺在床上的人卷缩着,大半张脸盖在被子下,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只能看到黑色的长卷发铺在枕头上。 走进这扇门,他已经不自觉的收起了在外面放肆挥洒的煞气。因为有她在的地方,就有回家的感觉,尽管这只是酒店。 黎式早就睡熟,全然不知危险靠近。直到口舌被无情缠绕,呼吸困难,才被迫从梦中惊醒。 “你唔” 是不是人来嘅? 她推不开他,也躲不掉他,心一横直接躺尸,卸了所有力气,干脆双眼一闭,随他的便。 乌鸦突然停了下来,拍拍她熏红的小脸,笑道,“喂,别装死。” 她拿脚踹他,“快滚,重死了。” 那男人却利用力量优势,扯着被子把她整个人都裹住,像个蚕蛹被他压在身下,“白日里你擅自出门,我都没跟你计。而家你又冲我发什么鬼火?” 果然她的一举一动都会传到他的耳朵里。黎式觉得很无语,什么叫她发火,凭他做的那些烂事,难道还要指望她能有什么好脸? 她闭眼不说话,他就闹她,闹到她实在受不了,才半讨饶半嗔骂的出声,“洗澡去,一身臭汗回来还贴我,求下你能不能替我考虑考虑啊。” 乌鸦这才肯放开她,拿了衣物转身进了浴室。黎式被他搅得睡意全无,浴室的水声传来,更吵得她心中烦躁,干脆坐起身来,开了电视。 深夜台,没几个频道在播,抓着遥控器换来换去,也没换出个可以看的,干脆就随便摁了一个随它放着。 男人洗澡很快,黎式刚刚换好台,他就已经擦着湿发出来了,浴巾松松垮垮地围在腰间,腹肌向下延伸隐入秘处,令人浮想联翩。 如果说在黎式烂事一堆的人生里还有什么能说幸运的话,大概就是这个暴躁的绑架犯,从外形上看,好歹是个靓仔,身材可以媲美健美先生。 “睇电视?” “嗯。” 乌鸦哥无趣发言,“电视有什么好睇。” 黎式故意唱反调,“睇明星咯,各个年轻,又生得咁靓。四大天王,无数少女梦中情人。你年纪大咗,不懂好正常。” 年纪大?还从没有人说过他乌鸦年纪大。黎式性格稳重,行事或打扮都偏于老成,便总是会让人下意识的忽视她才22岁的年纪,如今重新一提,细细一算,自己确实实打实的要比她大出整整十岁,这个认知又出现在乌鸦脑海里,便更加气不打一出来。 “你话咩啊?边个老?”他扑上床去掀她的被子,“是不是前两日你教训得唔够,要唔要我再卖力一点?” 黎式的脑袋里直接冒出一个问号。他在讲什么屁话?不卖力她已经昏过去了,再卖力一点,她直接死了算了。 她抓住他作恶的手,忙着往一旁多闪,却次次被抓回来,双手反被他制住。他不由分说,去分开她的双腿,黎式立刻惊慌起来,“你能不能有点人性,我还痛着,你就畀我休息两夜,得唔得啊?!” 男人的动作停顿了两秒后,却依旧我行我素,她恨的直接喊他的全名,真没见过这种无赖。 “别动”,乌鸦压住她乱扑腾的手和腿,看了她一眼,淡淡道,“我看看,给你上药。” 她愣了一下,对他的话将信将疑。 男人对上她怀疑的眼神,无奈下了床,从挂在衣架上的外套口袋里拿出里一盒药,往床上丢。 “你自己睇,我几时骗过你。” 他又什么时候守过信?黎式不同他这张破嘴计较,拆开了药盒看说明书。还真是涂抹的药。她自己都没想过买这种药,那个男人竟然会考虑到。 黎式还愣在原处,乌鸦已经重新坐回床上去分她的腿,吓得她赶紧躲,慌慌张张的翻身下床,想去浴室,“我自己来就好,不劳烦你。” 他一只手伸过去,把她摁回床上,拖过她双腿支起,动作虽强硬却也不至于弄疼了她。他俯下身去,掀起她的睡裙,褪去里裤。 她又羞又恼,却拼不过他的气力,只能躲。 男人一掌拍在她的圆臀上,笑道,“躲什么?干都干过了,你还怕我睇?” 不要脸! 黎式气得直踹他,却反被他握住脚,一拉一拽间,直接药剂塞进红肿的花径里。她没做任何准备,突然遭遇外物的入侵,直接被刺激地叫出了声。 因为内道太紧,身体便本能的将药剂排出体外。 乌鸦被她这声叫的直接血冲下腹,看着她花穴翕动,一收一缩的样子,二弟直接起立致敬。 她太紧张,身体没打开,便连药都塞不进去。他看得眼热,便情不自禁俯下身含住花核逗弄,联合着手指又几番搓弄,等她稍微适应一点点,便立马将药推了进去。 他最爱调戏她,“咁细一粒药都食唔进,竟然能食下我的,唔怪得我次次都要死在你身上。” 听到这荤话,本就紧绷的身体强烈地颤抖了下,她随手抓起旁边的枕头,劈头劈脸的向男人砸去。他故意挨了两下,才起身反击。二人在床上打闹,黎式没讨到什么好,还累的气喘吁吁。 当然,这对乌鸦哥来说,都是情趣。 一番扑腾,围在腰间那块原本就松垮的浴巾早就脱落,露出高高昂头的巨物,吓得黎式赶紧背过身。他赤裸相对的抱住她,贴在她耳边厮磨, “听冇听过一句老话?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 黎式一愣,不明白他的意思。这句话她当然是知道,只是不信从他这个无赖嘴里说出来会那么单纯。 “不就是我们这样?”乌鸦指了指床头板,又指了指床尾,“头上干起,尾上和。”!! 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还没等她发火说什么,一张嘴早被他封住,熟悉的,充满男性荷尔蒙的气息一下子猛灌肺腑,她一下子软在他怀里。迷迷糊糊中感受到他要提枪侵入的时候,她才猛然惊觉,用力的推开他,说不要。 对上某人煞黑的脸色,黎式态度坚决,“刚上了药你就来?拜托你把我当个人。” 男人眸色沉暗,好像有些失望,又低头在她胸前啃了她两口,才甘愿稍微抬起点身来跟她说话,“唔得做,你仲勾我?” “我勾你?”黎式的白眼差点要翻到天上去,“大佬你搞清楚,是你像个死流氓对我” 在他危险的眼神中,她说话的声音越说越轻,却突然又觉得自己已经输了人,绝不能再输了阵仗,便重新抬起头来说话,“反正我而家是病患,你若真的对我好,就多心疼我点。” “心疼你?”男人牵过她的手,往下面引,不顾她的逃避,握上他的烙铁不放,“我心疼你,边个心疼我?你自己讲,这怎么办?” 黎式从没碰过男人的那处,自己的手被他的手压着,齐覆在上面,陌生又火烫的触感,像有一团烈焰从手上开始往上烧,烧红整张脸。 “我点知啊?”她两眼一闭,打算装睡,“我困了,你自己去解决。” 他马上否定这主意,“我女人在我床上,仲叫我自己解决?传出去我乌鸦点在外面混?” “大佬,你唔讲我唔讲,边个知?”出了这张床,这间房,谁管这些烂事。 他不满意,就重新拿出旧伎俩,压着她的手暗暗地顶她,逼她说话。黎式被闹得烦了,干脆用力一抓,痛得男人倒吸一口凉气。 他一下子挤进去半个头,掰正她的脸教训,“长本事你?” 原本还停留在浅口处的药剂被他那么一顶,滑进了深处,一股酸麻直达腿根,她皱着眉头扭动身子,“出去呀你快啲走呀!” 他依旧埋在里面,时不时还摩动两下,“你讲,它怎么办?” 这个它指的是谁黎式心里再清楚不过,和他比这些手段,总是不得取胜,只能妥协,心不甘情不愿,“那你说怎么办?” “你帮我。” “怎么帮?” “好简单”,乌鸦哥一脸不怀好意,“用嘴” “你去死!”话还没说完便早被黎式打断,连声骂道,“你个死扑街,你休想!下辈子都不可能!” 她下身极速收紧,气得连皮肤上都涨起了红色。从来不骂人的人都开始飙脏话。他看出她是真的生气了,也怕真的把她惹急了,玩情趣不成反而惹出些架来吵。退而求其次,他说,“用手,用手也行。” 黎式稍微松了口气,但还在气头上,便没什么好脸色,“那你自己解决不也一样?都是手,有什么差别。” 果然先提一个过分的,再提一个不那么过分的,就能顺利达到目的。乌鸦哥惯有好眼力,察觉她没那么抗拒了,便立马开始得寸进尺。 他从她的身体里退出来,牵住她的手,带着去握住自己的。她的手不大,要完完全全握住,又要灵活地上下游走并不容易。且她从没做过这种事,完全不知道怎么用力,一下子紧了一下子松了,一下子指甲又不小心刮蹭到,让他总是在痛和爽之间来回徘徊,欲望在快速增长,却无可发泄。 黎式看着在自己手中还在涨大的怪物,只觉得离谱,“我都酸死了,你怎么还消不下去?” “就你那点力气,能射出来就怪了。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男人回过来亲她脖子,笑道,“用点力阿式,你怕它痛吗?我都是怎么在你身上用力的,唔记得了?” 她被他满嘴的荤话说得满脸通红,松了手,直说不弄了。可他怎么会那么轻易放过她。 “一回生二回熟”,他大讲歪理,把自己手也覆上去,带着她走,“看着点,好好学。” 任凭黎式自我发挥了那么久,看够了热闹,主动权终于回到他手里。他去寻她的嘴吻,一路向下走,停在一双软脂前又亲又啃。 他手上的力气是她的三倍,那种极速的滑动和莫大的压迫感,让黎式开始觉得,压根不是自己在帮他,而是自己夹在中间被占便宜。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当她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断了的时候,终于听趴在自己胸前的男人一声低吼,一股热流全部洒在她雪白的腿根上。 她被一烫,马上用力推开他,看着自己大腿上一片狼藉,忍不住捶面前的无赖,“你怎么射在这?” 那男人一脸餍足,躺在旁边,眼中情欲还未完全退去,懒懒地开口,“不射在这里我射在哪里?难不成射你里面?” “死变态!”黎式又拿枕头砸他,“我都洗过澡了啊,你睇见那个垃圾桶了吗?下次射进那里面,对准点!” 他制住她扑腾的手,翻身就把人压在底下,说,“我只对准你。” 发现自从乌鸦哥开了荤之后 「52」穷途 她被他拖着,又去洗了个澡,两人闹来闹去,闹到下半夜里,实在累的不行,才安安静静地躺下准备睡觉。 黎式被折腾得像连跑了叁个八百米,眼睛都不想再睁一下。 他抱着她,下巴抵在她额头,享受一日里最安心的时刻。 “乌鸦。” 她喊他名字,那男人却没有回应。黎式又喊了两声,他才睁开眼来,皱着眉,不知道又是哪里让他不满意。 “叫名字。” 黎式满脸问号,“我叫的不就是名字吗?” “我他妈姓乌?你又不是出来混的,干嘛叫这个?” 她真是不懂他又发什么神经,“可我以前不也这么喊你吗?” “我说不准就不准。”那男人一贯霸道又不讲理。 “行行行”,她懒得跟他在这种小事上计较,“那你说喊什么?像你手下做事的,喊你作大佬?” 他掐她的脸,威胁,“欠操?” 立刻打掉他的大手,她揉了揉自己快变形的脸颊,“那你讲啊,痴线。” “叫名字。” 黎式懂他的意思,但就是不肯开口。喊他本名,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带着亲密感。她才不要和这个无赖有什么奇怪的牵扯。 任凭乌鸦哄也好,威胁也好,她都不肯妥协,顶多改口变“陈生”,别的,一个字都别想。 她开口,其实是想问亚佐情况。自己逃跑失败,如今被他囚困于床单之间,是她手段不如他,她没话说。但亚佐是无辜,她不能让别的人因为自己,受苦受罪,甚至送命。 虽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乌鸦的手段,不用听传闻,她也知道。 乌鸦脸上显出嘲讽的冷笑,“我让你改个叫法都唔肯,而家还在我这里为别的男人求情,你以为我是多大度?” 黎式和他据理力争,“跑是我要跑的,和其他人没有关系。亚佐哥只是看在聚哥的面子帮我,他是无辜。” “他话你无辜,你话他无辜。你俩还真为对方考虑。” 要说他心里一点不介意,那是假的,但听黎式说的,似乎她还没察觉出亚佐对她的心思。不过也是,她在这种事情上本就单纯,男人看男人才是真的准。 对上她的眼睛,乌鸦神情没什么变化,一如往昔的吊儿郎当,“他这叫背叛,你明未明?” “所以,你对他怎样了?” “没怎样。执行家法而已。” 黎式瞬间回想起之前他在荷兰时,对付谢聚的那些法子,语气不由得有些颤抖,“什什么家法?” “你咁紧张做咩?”乌鸦靠近她,把人往怀里更加紧了紧,“道上有道上的规矩,出来混,就要守规矩。” 她从他怀里探出头来,追着问,“你讲啊,他点啊?” “人在医院。你放心,他没死。” 他贴在她耳边,用顶温柔的语气说着令她极为害怕的话,“如果你仲够胆敢跑,下一次,我就杀咗他,再打断你的腿。你知我手段,我讲真。” 古惑伦不愧是骆驼身边的老将,调到乌鸦手下后,新手上路做事,效率也完全不输亚佐。东星隐藏在暗中,不显山不露水,却立马能获取最新消息。 黎式这几日明显感觉到那男人忙碌了起来,虽然不知道他在筹划些什么,但只要不来折腾自己,就万事大吉,刚好还能养养伤。管他在做什么。反正,她对那些所谓的江湖恩怨也不感兴趣。 大战即将打响,所有人都很紧张,跃跃欲试为自己的人打气站岗。此时孙庸那边却突然发声说,因为自己年纪大了,复发痔疮进了医院,近期谢绝见客。 心里有盘算的人立马就嗅到了不正常的味道。乌鸦暗自在心里感慨,孙庸故意扮蠢,留几分余地,这只老狐狸,是有些本事的。 或许,这又代表着,靓坤的战线已初现破绽。 古惑伦推门进入,带来外面的消息。竹联帮设立的投注站里发生混战,有人打劫,孙庸手下的金牌保镖天收被摩托车撞伤。 “哦?真热闹”,乌鸦兴致瞬间来了,“系边个?” 古惑伦回答道,“一黑一红两个劫匪,一男一女。男的好像是陈浩南手下叫山鸡,女的,我们兄弟都冇见过,唔识。” “山鸡?”男人嘲讽地笑了笑,“他也来咗台北?我以为陈浩南都搞他老婆了,他会同他那个满口义气的大佬Say Goodbye,真系犀利,绿帽子都发光咗,仲跟住他混。” 不过话说回来,山鸡现在还是洪兴的人,就算和靓坤有仇,也不会在现在这个档口做这种明目张胆的事情,这不合情理。乌鸦抱着手臂站在窗边思忖了片刻,说,“去查查那个女的。” “大佬你怀疑?” “靓坤做人不厚道,要弄死他的人不在少数。能多一个,我们就算多一把刀。去查吧。” 借刀杀人,一直是他最爱的手段。如果能把所有有相同目的的人串联起来,那么他要做成他想做的事,不但事半功倍,还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迹。 古惑伦从前只听说过,东星乌鸦手段残忍,暴虐无道,做人又张扬无比,是一号狠人。但如今在他手底下做事,才逐渐发觉,要是没点脑子又怎能在江湖上以那么烂的名号混出这幅样子。看来,骆爷的有些打算,并不是没有理由。 室内二人公事还未说毕,一个细佬跌跌撞撞地就打开门扑进来,一脸惊慌,喊,“大佬,不好了!出事了!” 乌鸦皱着眉骂道,“扑街!死人啦,咁急?” “不是啊是是” 细佬支吾了半天,都没有讲出个所以然来,古惑伦看了眼一脸不耐的男人,提前出言教训,“有事就说,舌头捋不直就出去拔直了再进来。” “是黎小姐”细佬终于讲到重点。 还没听到后面的话,乌鸦早就已经暴起,大步走过去,一把拽住细佬的衣领,“阿式点呀?你讲啦!” 他力气之大差点把来报信的小弟掐死,古惑伦虽然不知道这个姓黎的女人是谁,但看这情景不妙,也赶紧上前阻拦,“大佬大佬!松松手。先听他点讲啦。” 乌鸦这才冷静了几分,松手甩开人。那细佬重新获得新鲜空气,趴在地上用力喘息——“黎小姐她她跑了!” 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办公室的大门早就随着一股疾风被撞开,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乌鸦的身影。 古惑伦站在原地,说心里不意外那是假的。这个黎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要知道以他的情报网,是多少高手都比不上,但也没听说乌鸦哥有拍拖啊。他在心里盘算了几秒后,便走出去叫上几个精壮、干事又利索的,拿车跟了上去。 黎式想逃跑的心,从来就没有缺少过。来了台湾之后,天天被迫暖床陪睡,在这所陌生的城市里,这种心思便更加强烈。 亚佐的事情就在眼前,所以这一回,她决定不再连累任何无辜的人。 这段日子以来,她暗中探查酒店的地形和路线,本本分分得装乖巧,都是为了能够顺利出逃。 跑出酒店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计划已经成功一半。看后面人马追来,她赶忙伸手招来一辆Taxi。 “小姐,你去哪啊?” 黎式匆匆忙忙关上车门,惊魂未定,“师傅你往乡下开吧,开车就行” 出租司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子,市侩而精明,他透过后视镜看到后边黑压压一群人,当下便有些犹豫。 “师傅你开车就行,别的别管”,黎式从口袋里掏出几大张美金直接甩到他的面前,“我这里还有,车费我们好算,您赶紧快走吧!” 出来跑生意的,谁能抵挡钱的诱惑。攥下了钱,司机一脚油门便飞了出去。那些原来围在她身边的人,也都不是傻子,也很快开车追了上来。黎式是真没想到,自己这辈子还能上演这种极限速度的电影桥段。 从车窗往外看,城市的高大建筑消失了一半。 后面的车越咬越紧,司机此时恨不得有四只眼睛,两只眼睛顾着路况,两只眼睛盯着后面,他有些坐立难安,“姑娘,你这是惹事了啊?” 黎式答不上来,背后凶况如此明显,她总不能睁着眼说瞎话。不过心里也暗自开始担心,果然担心不过几秒钟,司机把车盘一转,拐入一条小道,请人下车—— “小姐,我也想赚钱,但是也要有命花。你这一单一看就是送命单,我没福气撑不住,还请您走啦!” 黎式连人带包被赶下车,走投无路,又不能坐以待毙。求人不如求己,站在两条岔路口面前,将包丢进一条小道后,自己向另外一条道上跑去。 老老实实做人二十年,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能体验到这种黑帮日常,真是祖上坟头冒烟。 每次见到乌鸦,不知为何总是这种如临悬崖的绝望时刻。 去年在华人街是这样,在机场的最后一刻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她站在矮桥上,身后是流往远处的清河,面前是步步紧逼的男人。 他大发雷霆之怒,把在外面时的那副最难堪、凶恶面目曝露在她眼前。 “阿式,你而家同我回去,我可以当成什么都没发生过。” 跟他回去?休想!黎式咬着唇,死盯着他,不说一个字也不肯妥协分毫。 乌鸦更靠近了一些,连着身后给泱泱的两排人,巨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阿式,你记唔记得我讲过什么?我话你如果再走” 她扶着栏杆,往后退、再往后退,踩上了最外面的台阶。男人话里的威胁之意太明显,她不得不开口,“我到现在都未见过他,是我自己要跑的,同亚佐哥冇关系,你别牵扯其他人!” 他冷冷一笑,把恶煞的样子显得无比生动,“你仲有心情管他?我畀你叁秒,再不下来,我讲到做到。” “你说过咩?我记得,我全都记得!”风抚散她的黑发,黎式眼里写满不屑,满身倔强,“打断我的腿?我呸!你个扑街!” 她极力忽视他愤怒的脸,向下看了眼湍流的清河。 回去,她不知道还有会什么样的风暴等她,难道要再过上那种毫无尊严可言的情妇生活?既然一前一后都是末路穷途,为什么不为自己选择一回? 乌鸦似乎看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但又不敢相信,他不信她宁可死都不愿意呆在自己身边。 他的眼睛似乎能喷出火来,“黎式,你敢?” 横竖都是死,黎式定了心念,反而就没那么害怕。只是,在那个瞬间里又想起亚公外婆,还有阿妹黎仰,总觉得对不住他们,也舍不得他们。但世上事,总是这样,难得圆满。 ——“我有什么不敢?” 她抬眼看向那个让她夜夜噩梦的男人,第一次恢复了如从前那般的,满身的自信和坦然,做回那个就算在逆境中仍然耀眼的黎长姑娘,散发光彩。 “乌鸦,我们再见。啊,不对”黎式冷笑一声,像一朵生花在寒冰里的白玫瑰,沐雨经霜却依旧傲然仰首—— “是再也,不见。” 她在他近似狂暴的怒吼中,翻身跃下矮桥,毫不犹豫的,一头扎进水中。 生死随天。 [53]避乡 「54」推进 「55」缘引 「56」重逢 「57」复得(H) 「58」一擂 「59」联合 「60」赴海 乌鸦说自己有事先走,是真的有事。 而这事却不是公事,白色商务车缓缓在医院门前停下,他来接人。 黎式在台北没有配车,经过上次的逃跑事件,他已经不放心再留她一个人自己行动。遣了个细佬给她做司机,一是方便她行动,二是方便自己能随时掌握行踪。 这些日子里,黎式很安静,估计也是懒得再折腾,埋头专注于自己的事。五天里,有叁天去平屿村找江妩继续学医抓药,剩下两天去医院或者保育院做义工。反正就一条,不想看到某个男人在自己眼前晃悠。 他倒也不阻着她。就像他们之前所说好的那样,她安分呆在他身边,他也不去阻她想做的事。 一头大长卷低低的挽起来,她身上依旧穿着义工的统一服饰,一件印着爱心的白色T恤。 今天的工作已经结束,黎式提着一个已经空了的粥桶往活动室走,看到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女人。 对方也看到了人,先喊她,“黎小姐?你”一番上下打量后,有些迟疑地问,“怎么在这里?还这幅样子。” 放下手中的空桶,黎式也和她招呼,“方婷小姐,好耐冇见(好久不见)!我做义工,你到医院,系唔舒服?” “做义工也是你旅行的一部分?” 黎式笑了笑,觉得就算否认,也无从说起,便点点头,承认道,“就当打发时间。你呢?” “我?我没事。”方婷眉毛一挑,对于这种不夹杂利益的关心,显得有些不太自然。一想到自己之所以在这的缘由后,面上又露处些许不悦,但很快就收敛起来,“是我的经纪人受咗伤,我过来照顾几天。” “陪床?那要辛苦你了。” 黎式以为她口中的“经纪人”是上回在摄影棚里跟她在一起的那个年轻女人,一时还有些意外,向来以为方婷娇生惯养,有大牌脾气,没想到她还会愿意亲自照顾自己的工作人员。 她怎么会想到,这个如今在病床上被绷带层层缠绕的“经纪人”,指的其实是所谓的洪兴龙头:靓坤。 方婷似乎着急走的样子,没多说几句话,便要告辞。走之前还特意向黎式打听食堂所在,估计也是临时下楼,为人打饭。 黎式把公益粥摊都收拾好,把用具都锁进贮藏室后,走出活动大厅时,天竟然下起了大雨。 她对这突如其来的意外状况很是无语,黎式站在屋檐底下,远远的看了一眼这条树下的路,思考了叁秒后,两只手搭到额头上,打算就那么冲出去。 可刚要迈腿出去,便被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大力拉了回来,光线一暗,她再抬头看,一把大伞已经撑在头顶。 还有一张她再熟悉不过的脸。 来人抬手就敲在她额头,“跑什么?打算淋雨出去?我讲过什么唔记得咗?再生病要你好看。” 他只要一回想起她上次因为生病差点就死在公寓里,就一阵后怕。 “痛啊”,黎式揉了揉自己额头,“那我冇遮(没伞)点算啊?晚回去,你不是又要怪我?” 乌鸦蜷起手指,刚要再来一下就立马被她躲开。他转而去揪她的脸,因为皮肤滑嫩,所以手感也尤其好,都有些不舍得放开。 “驳嘴?” “我冇啊,放手啊痴线!” 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自己回来,她就发觉这个男人对她的容忍度又高了很多,又喜欢上跟她打闹。虽然偶然闹着闹着,真会闹出脾气,争执起来,但都无伤大雅,不像从前那两叁次大吵,甚至涉及生死。 “跟我返去。” 两侧绿荫重重,雨中二人慢走,他揽过她肩头,把伞倾向她一侧,并排行在回去的路上。 靓坤再度醒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之中。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傻强向他汇报:陈浩南来偷底片,结果人跑了,底片毁了。 这事气得靓坤不顾伤口撕裂,抄起手边的医疗托盘,往傻强的头上砸去。细佬的头上被砸出个不大不小的血洞,而他腰间的伤口不出意外的再次崩线。 二次开裂后的靓坤终于知道老老实实养伤。方婷推开病房门进去的时候,看到他拄着钢拐,站在窗边,不知在看什么。 她把保温食盒放在桌子上,道,“坤哥,食饭咗。” 靓坤似乎没听到方婷的声音,盯着楼下一个揽着个女人齐道走的背影,总觉得很眼熟。他在二楼住院,隔着大雨珠链,视线不算太清楚。但又实在觉得似曾相识。 方婷不知道靓坤在发什么呆,又试探性地喊了两声后,换来的却是他的怒斥,“扑街!喊咩喊?冇见我在想事?” 被莫名其妙凶了顿的方婷一脸委屈,但又不能表现出来,只能默默的把饭菜都拿出来,给男人摆好碗筷。 但靓坤被她那么一打岔,还真想起来,脑海中似乎还真有那么一个人能和面前的这个高大背影联系起来——东星乌鸦,因为如他那般的身形没几个人,太令人过目。 可转而,靓坤又疑虑起来。因为卷了当初东星投资电影的钱,所以他额外主意乌鸦的动向。线报明明说,他最近一直呆在香港,哪都没去。 靓坤还想出门去查个究竟,背上的刀伤又开始作痛,让他不得不停止思考。想起那个捅这一刀的女人,他就又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孙庸。靓坤无比愤然:这个老匹夫。平常装得如何关心,可都住院那么多天,也不见来探望自己,倒去看外人,八成也是饮酒饮太多,荡坏脑子。 有一种看得见的灯火通明,以群聚的方式聚集在街道上:夜市。可这在夜晚中最具烟火气息,热闹非凡的地方,最近却都无比空荡。 “担担面”的旗幡在夜风中晃荡,一个白发男人坐在长木凳上低头进食。 空闲面馆师傅还不能打烊,趁烫碗的功夫和他聊天,“先生,看你这样子,是生客吧。” 白发男人吃面不语,夜摊老板也毫不介意,继续说道,“先生,你的胆子是真大。谁都知道最近竹联帮要同山口组火拼,闹得翻天地覆。夜市很早就全面关门,谁都不敢出来。现在还在街上的,也就你和我了。我是为了财,你” 摊位老板一回头,却发现那座位上已经空缺,抬头一找,看那男人竟已经起身离开。西装外套搭在肩上,嘴角叼着烟,他周身的强大气场难以隐藏。 ——“山口组同竹联帮?我点解要怕他们? ” 四方客齐聚台北,针锋相对,一触即发。 而在这座城市的另一头,对于这萧条的台北夜市,某社团大哥觉得很不爽。 难得今夜有空,他兴致正好,想起这些日子黎式在台北都没有好好玩过,便想带着她享受一些寻常人的乐趣。可现实却很不近人意。 乌鸦把车停在路边,车门一甩,下去抽烟。 黎式把趴在车窗上面,歪着脑袋看着那个男人,觉得有些好笑,“你又生咩气啊?别人闩门唔做生意,你都有意见?” 那男人没回答,就滋滋地抽着手里的烟,等最后一口烟雾吐尽,转回身,无比自然地往她的唇上印了一口,才慢悠悠重新上了车。 黎式抽了张纸擦掉被他弄的乱七八糟的口红,狠狠剜了他一眼,而乌鸦却像是散了坏心情,嘚瑟地重新发动启动机。 “我们去哪?” 原以为他会像以往一般,自说自话从来不给她一个确定地回答,没想到这次却开了口,“去睇海。” “睇海?”黎式有些意外,她不懂这个大哥又是哪根脑筋没搭上,“大半夜的去睇海?台北有海?” “台北当然没有海,但不代表台湾没海。”他的车速很快,几个拐弯过去,已经驶上了高速。 她虽然不是一个很喜欢看海的人,但骨子里的文艺因子在,便对大海有一种独特一种浪漫滤镜。 “你不是很忙吗?” 男人这段日子每日早出晚归,别人不知道,她不会不知道。从某个角度来说,乌鸦哥的上下班跟她的“上下班”刚刚相反。 “怎么?”他看了她一眼,嘴边带着痞里痞气的笑意,“怪我这段日子陪你时间太少?” 呵呵。 懒得和他废话,反正是他开车,消费也是他结账。被莫名其妙被带来台湾,还能捡一趟海滨旅,怎么看她也没坏处——反正,她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 想定之后,把身子一转,黎式直接闭上眼开始休息。 也不知道车子开出了多久,本来只想稍微小憩一下,却没想到就睡了过去。 天开始隐隐泛白,一轮红日欲升未升。 他开了个完整的夜车,面上虽然不露疲态,但眼睛里突然出现的红血丝骗不了人。乌鸦把身边蜷缩在一起的熟睡的女人轻轻摇醒。黎式醒来的时候,发现他一手握着方向盘,竟然赤裸着上身,而那件不厚不薄的线衫,正盖在自己身上。 “你你”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她直接把衣服甩还给他,“赶紧穿上。”一大清早就这个样子,还在车里,这要是被人看到,该怎么想。 黎式匆匆忙忙下了车,背靠在车门上,深吸了两口气,拍拍自己的脸,顺着刮来的风,醒了醒神。 乌鸦把她的反应尽收眼中,虽然没说什么,却又实打实觉得她有趣。随手套上衣服,也下了车,绕过车身,走到她身边。 他揽过她的肩,让她抬头看眼前的景象。 这里是一湾珊瑚礁海岸,拥有长达百米的白色沙滩。大海泛起白浪,整片整片都是蔚蓝的,很像一块透亮的蓝宝石。 她被吸引,震撼于大自然的惊艳模样里。 “这这是哪里?” 乌鸦笑笑,同她一样看向海天齐色的尽头处,“台南,垦丁。” 「61」垦丁 黎式真的觉得那个男人的性格,有时候跟黎仰很像。按照自家小妹那种说风就是雨,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的行事风格来看,如果有一天他们碰面,倒可能会和这个社团大哥有共同话题。 但转而她又觉得这种念头很荒谬。自己和黑道牵扯不清已经很罪孽了,难道还要一次性搭上黎家的两个女儿吗? 乌鸦在不远处跟她招手,“发什么呆?快啲过来。” “来咗。”黎式应了声,也走进那一片白沙滩里。 虽然景色很美,天然的海景也很震撼,但他看的出,黎式的兴致始终不是太高,而原因,不言便知。其实,他已经在尽他的努力,让她开心。 只是她心中所想的,二人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他做不到。 除了放她离开,其他,他都可以答应。 那男人突然将她打横抱起,两步叁步的,直接走进了海里。吓得黎式赶紧勾住他脖子,不知道这人又搭错了脑子里的哪根筋。 “做咩啊你?!” 他故意松了力气佯装吓她,实则抱得很稳。吓唬了几回,又真的怕她生气,见好就收,放人下来,让她的一双细腿也埋进了海水里。 “别吵别吵,你有我在怕咩啊?海边不玩水还来做咩?点样?” 黎式白了他一眼,扶着他的手臂站好。虽然现在天气已经不算冷了,但初晨的海水还有点冰。海水滑过皮肤,有些凉凉的。 她性格沉稳,就算站在海里,也只会安静的踩踩浪花玩。可乌鸦哥是个闹客,瞧不起这种踩浪花的无趣玩法,弯腰抬手,泼了她一身水。 “你从小是怎么长大的?玩水都唔会?” “你...扑街仔!” 水溅的不多,其实他把着分寸,但黎式却气得不轻,也立马反泼回去,终于暂时丢下平常维持着的恬静面孔。 日出时分,一轮红阳初升海平面以上。 黎式玩累了,乌鸦就陪她一同上岸,齐坐在细软的白沙滩上,一大一小并排两个身影。 海与天一色,红蓝相映,绚丽的光染在他们的面颊上。 惊艳而绝美的景象有治愈人心的作用。此时此刻,她心里的喧嚣似乎都消失了,就连怨恨都减轻了很多。不想其他,只希望时间停在这一刻,烦恼也就此打住。 他们两个——世界南北尽头的、水火不容的两个人,头一次那么安静又和谐的坐在一起,仅做一件名为“陪伴”的事情。 时间也安静的滑过去,看这轮红日从露头到半升,到跃上海面,最后天光大亮,高悬远方。 世界被逐渐唤醒,耳畔除了海浪声,还多了人间的烟火喧闹。 她托着腮,突然开口问,“你点解突然带我来睇海?” “因为...” 她正准备听,可他刚说了两个字就停住了,不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不愿意讲。 “因为什么?”黎式回头看他追问道。 乌鸦却没有再回答的意思,已经起身,“走吧。” “去边呀?” “同我走冇错。” 黎式撇撇嘴也站起身跟上去,她是已经很习惯他的自说自话了。 垦丁是小渔村,比不了台北繁华遍地,酒店也比比皆是。乌鸦的那辆车行驰在这里,显得尤为扎眼。他把车停到一家可以投宿的旅店的空地后面,推开吱嘎作响的大门,把老板从柜台后面揪出来。 “开房。” “要几间?”老板开口说的是闽南语,他头发半白,穿着洗得也发白的花色汗衫,对于上门的生意不见得有多热情。 “讲乜野啊你?”他一个讲惯粤语的,能听懂国语就不错了,闽南语当然听不明白。 老板似乎对这种交流障碍司空见惯,先伸出一根手指,看了看他身后的女人后,再弹出一根手指,用蹩脚的国语再问了遍,“一间还是两间?” 乌鸦从皮夹里抽出几张美金大钞拍在柜台上,“当然系一间。锁匙攞来。” 与其说是旅店,不如说是可以暂时租给外来旅客的民房。老板把他二人领到海滩边上的、几处建着类似吊脚木屋的地方,把钥匙给了那男人。 一楼是悬空的,二楼可以居住。房间向外有一个用木板搭建的平台,勉强像个阳台。乌鸦把钥匙丢给黎式,“你上去饮口水,休息好就落来,我在旅店门口等你。” 她还是第一次住这样的地方,踩上木头楼梯,还有叽叽嘎嘎的声音。门也是用木头做的,一把生锈的锁松垮地挂在门上。 推进去看,里面倒是很干净宽敞。 一张大床紧邻着木窗,推开窗往外面,就是碧波荡漾的大海。 景色很美,环境很好,但...为什么没有浴室?就连厕所也没有。 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总觉得是遗漏了哪里。可里里外外看了一圈,确实是没有。这才想起这座房子的悬吊结构,一楼都是空的,连水管都没有,又怎么会有自来水。 黎式突然有些焦躁起来,连休息的心情都没有了。用房中开水瓶里的水洗了把脸之后,就急忙出了房门。 老远就能看到乌鸦已经站在旅店门口,正低头跟老板在商量什么。她也很奇怪,一个讲粤语,一个说闽话,是怎么顺利交流起来的。 那男人看见她过来,就结束了跟老板的对话。转过身来,露出了身后原来遮住的东西——一辆野摩托。 “咁快就来?想我了?” “痴线”,黎式皱着眉说话,“我哋可以换一家旅店投宿吗?” “点解?” “这间旅店冇厕所,都冇冲凉房呀。” “边个话冇?” 黎式一愣,难道是她遗漏了吗,“喺边?” 乌鸦随手向老板所在的那栋楼里一指,“里面。” “公共浴室?” “系啊。” 这意味着上厕所也好,洗澡也好,都要捧着脸盆下楼,然后走过一条人来人往的长街,进入鱼龙混杂的旅店大堂,最后寻找到一个,个个赤条的场所。黎式无语望天,不是她身娇肉贵,是她确实从没这种住宿体验,一时难以接受。 “怎么?黎大小姐嫌地方烂?”对一个出身于底层社会九龙城寨的古惑仔来说,当然是什么样的地方都能居住,但他知道她不习惯。不过,眼下也没办法,“你死心啦,这是垦丁最好的投宿店了,不住这里,只能瞓(睡)大街。” 黎式突然觉得,跟他来台南,好像也不是一个特别好的事情。 乌鸦早就翻过一这篇,开始跟她炫耀身后的新坐骑,“靓唔靓?兜风顶好。” “你边来嘅?” “向老板租的,地方太小,揸唔得车。” 又知道哪里投宿好,又清楚这里位置是大是小,她不免有些疑惑,“你之前来过?” “冇啊。同你一起,第一道。” 黎式还想说什么,可他长腿一迈,早就已经跨上了车,向她伸出一只手,“上来。” “你会揸?”从没看过他开摩托,她怕他那种横冲直撞的性格,更怕会有什么交通事故发生在自己身上。 “你傻吗?”那男人蜷起手指又要去敲她的脑袋,“唔会揸我租咩?你见过边个古惑仔唔会揸摩托?别说废话,上来。” 做古惑仔你很骄傲吗?黎式对于他的脑回路之清奇真的没话讲。 事实证明,不管是揸车还是揸摩托,都跟他本人的行事方式太相似。风呼啦啦的在耳边冲过,她本来只是拽住他的衣角,却被迫抱住他腰身。 垦丁在台湾最南端的恒春半岛上,称为是台湾的天涯海角。 从鹅銮鼻公园晃到垦丁大街,东晃西晃的,一晃就到了下午叁四点。她的体力没有那男人好,肚子一咕咕叫唱,就不想再动。 “肚饿?” 黎式用力点点头,“肚饿。” “真没用啊。”乌鸦一脸不屑地发表评价,但还是带她去找饭堂揾食。 摩托疾驰,等看到一座古城的城墙才放慢速度。“西门”两个字高高的挂在城墙上,砖壁上杂草丛生,斑驳的红砖颇有古意。 他随便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无比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进了一家食肆。一家古朴的小店,老板是个头发花白的阿伯,却意外的很有精神。 菜单上都是台湾本地的特色菜。阿伯只听得懂闽南话,就算黎式和他讲国语,对方也是一脸迷惑。好在点菜这种事情,压根就用不上语言,举起一张菜单,再伸出一根手指,刷刷点完就了事。 绿豆蒜、鸭肉粉,蚵仔煎、卤肉饭。吃饱喝足走出食肆,也不着急离开。一路直行可至南门,城内四通八达,怎么走都不失趣致。 路狭、店小,人少。这里是和香港完全不同感觉的地方。 不知何处传来的一阵梵铃入耳,黎式寻着声音探去,走入一条岔道。铃声的源头是一座小型的天后宫。 沿海地区的人靠漕粮海运为生,可海难不断发生,所以在海面上救助海民的妈祖娘娘便被视为海民的救世神。天后宫供人们奉祀天后海神,她记得在香港,也有不少天后宫。 看来,不管是在哪里,人民祈望平安的愿望是一样的。 黎式想进去看看,可看那男人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你唔去?” “唔去,没什么意思,都是木头,有咩好睇。”乌鸦一脸不屑。 “百无禁忌,百无禁忌。”她赶紧去捂他的嘴。 他扶着她的腰,抓下她的手,不改桀骜本色,依旧大言不惭,“信鬼神,你不如信我啦。” “呸!”她想甩掉那只钳制自己的大手,虽然徒劳,“别乱讲话,你不去我自己去。” 男人稍稍一用力,就把她拉回自己身边,接过黎式半疑惑半嗔怪的眼神,妥协道,“一齐去。” 生过大病住过院,换了工作搬了新家。 时隔一个月多,我终于又重新坐回电脑前敲起键盘了。 断更太久,真是抱歉。 第二卷即将完结,从这一更起会每日更新,直到卷结。 感谢大家。 「62」最爱(200珠加更) 进殿,焚香,叩拜。 这是敬神的标准流程。 可乌鸦不愿意照做。他站在一旁,靠在高大的朱漆柱子上,看着跪在团铺上诚心拜神的小女人,思绪不自觉飘远。 他想起了几年前某个匿名庙祝给他的锦囊。又想起了那句话——“和合重重常吉庆,时来终遇得明珠”。随着年月的累计,答案出现在心里,具像化似乎越来越清晰。 明珠,或许不只是金钱和地位。 主神殿后,是放生池。 黎式无比自然的摊手,然后得到了一个旧得已经有些掉皮的钱夹子。她买了叁条鱼和一只小龟,蹲在池塘边上,放这些小生物离开。 盯着扑入水中不见踪影的鱼,黎式看得入神,一动不动。 乌鸦坐在她身后的桥墩上,随手拣了一颗石子,丢到她面前,溅起一朵不小的水花,“做咩啊你,喊你冇应?” 她没有回头,依旧蹲在哪里,看着水面说,“我在想,如果可以,我也想做一条鱼。”但又转而一想,鱼从盆子落到水池里,看似自由,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从一个小牢笼换到了大一些的牢笼。 就算做一条鱼,又有什么差别呢。 他的文化水平是没有她高,可她说的话,他听得明白。男人不接茬,直接走过去,拽她起身。 “走了。睇鱼也能睇出花。” 恒春古城不大,但因为保留了一份古朴,逛起来也很有味道。乌鸦停步在一家旧杂货铺前,敲了敲玻璃柜台,“有无人啊?” “有人,要点什么?”中年阿妈从塑料珠帘后面探出头来,听客人讲的粤语,便用国语对答。 “有烟冇烟?” “当然有”,老板娘从地上举起一个烟牌,上面贴着各种香烟盒子,盒子下面用粉笔写着价格,“要哪种?外来烟也有。” “要香港烟。” “有香港来的,红双喜,卖的最好。” “红双喜?”男人摇摇头,他一向不抽这个牌子,“万宝路有无?” “我们这里不进这种高档烟,香港烟只有红双喜。” 乌鸦皱了皱眉,掏出几张钞票,打算凑合着抽,“来两包。” 黎式站在他身后,对这种话题插不上嘴。没想到却突然被他向前一推,听那男人道,“照她的身材,攞几件衫。” 他们是临时决定来台南的,没带任何东西,毛巾脸盆洗发香波,旅店都有,衣服之类的确实没有。 “好啦——你们等等,我去后面拿。”顾客上门,自然不会错过赚钱得机会。中年阿妈一说完,很快钻回了塑料珠帘后边找货。 天气已经有转暖的趋向,傍晚的风吹来,都带了一丝的暖意。胖嘟嘟的老板娘会怕热,所以已经用起了风扇。 电视机敞开地播放着,正在光顾一个音乐电台。 台湾的电视节目,播放的竟是一首粤语歌,令人意外。黎式侧耳听了一会儿,才辨认出歌词唱的是什么。 「 诗一般的落霞 酒一般的夕阳 似是月老给你我留印象 斜阳离去 朗月已换上 没法掩盖这份情欲盖弭彰 这一刹情一缕 影一对人一双 哪怕热炽爱一场 」 是周慧敏的《最爱》。 呼啦呼啦的风扇声混杂在音乐里。 南台南,所处地,城墙外,就是大海。 她不经意间回头,看到身后男人似笑非笑的脸,在一个微妙的氛围里,竟不自觉地红了脸。 老板娘把烟和衣服都装在一个塑料袋里,递给黎式。她拎着袋子,坐到了他的摩托车后座上。 晨里初出的太阳,经过一整天运作后,重归海平线。 环岛公路围着海崖而建,夕阳照射下的一路所见落进她眼里,不知为何一切都笼上了一层蓝绿色的淡光。就像梦中的某些场景一样, 擦过的风撩起黎式的头发,显露出了一个无意的、复杂的笑。或许,她心里也清楚,在某些不可计数的瞬间,有人,已经心动了。 因为他俩都不饿,所以没吃晚餐。 在旅店旁,寻了家面向沙滩而营业的小酒馆,他给她找补了点宵夜。 乌鸦端一扎生啤,看着身边埋头啃虾的黎式,笑了笑道,“你犀利,酒吧食饭,你是我认识里的头一个。” 她专心和盘子里的食物纠缠,无所谓嘲讽,“法律规定酒吧里唔得食饭?” “得得得”,那男人心情好,意外地不跟她计较,“咁再来两盘?海鲜顶靓晒。” “唔使麻烦,我怕增肥。”黎式摇摇头。 “就你身上那二两肉?”乌鸦直接摁响了桌子上的服务铃,“再肥我都抱得动,怕乜啊。” 应侍生过来,又加了几盘海货,顺便补了两杯酒。他把其中一杯盛着淡蓝色晶莹液体的高脚杯推到她面前。 黎式看了一眼,默默地把杯子挪开,却又被他推到了面前。 “做咩啊?”她放下啃了一半的虾,抬头问。 “饮杯啦先。” “唔要。” “就当你欠我的咯。” “欠你?”她送他一个讽刺的白眼,“我同你,究竟是谁欠谁?” 乌鸦语气轻松,“来台湾前,香港最后一晚,那杯红酒,难道不是你畀我下药?” 她似是一愣,故作镇定地反问,“翻旧帐就是你的爱好?” “不是啊”,他装作无辜地摊摊手,“上次你药我,我可以不计较。”人都睡到了,他当然不计较,“今天这杯,就当补上。” 黎式恨恨的看了他一眼,烦他啰嗦,干脆直接端起杯子,扬脖一饮而尽。 “够?” 他微眯着眼睛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称赞,“几好晒。黎大小姐真给面。” 她本是没什么喝酒的兴致的,可这一杯进肚,起先辣口,甚至说不出话来,等缓过来之后,反而生出些感觉,好像是积日以来的烦闷都找到了一个宣泄的窗口。她看他的神情里已经带上了迷离,微红的眼尾,整个人在酒光夜色中,散发着诱惑。 “东星乌鸦哥的面,边个敢驳?”谁说阴阳怪气只能是他的专利。 “你啊。”那男人笑道,“整个港岛,也就你胆子那么大。” 当黎式端起了第不知道是几杯酒的时候,杯沿刚刚触碰到嘴唇,就已经被他就握住了杯身,有力且不容抗拒的把酒杯从她手中抽走,“想喝回香港,我让你喝个够。” 她没反抗,顺着他的动作反而把手一松,睨着眼似笑非笑地看他,“终于满意了?” 他瞥了她一眼,微微蹙眉,对她的话有些不悦,“走先。真无用,几杯酒就做醉鬼。”海边夜冷,他把自己身上的衬衫外套脱下,披到她肩头,自己仅剩下一件背心,揽住人向外走。 他们沿着海滩向回走,借着月光看清前路。朦朦胧胧,同他们的人生路一般,如雾里看花。 她好像醉了,但好像又没醉。需要他扶着走路,脑子却很清醒。 海浪声拍在耳边,台南尽头的夜太安静了。这时候黎式终于感受到一点属于“天涯海角”的、特有的极致“远离感”。不问世间是非。 “你知...点解我想带你来台南?” 男人的声音低沉,混在海浪的夜鸣里,有别样的感觉。她用比平常多两倍的时间去听清、理解他的话。这不是,日出时她问的问题吗。 没听到她回答,他就去戳她的脸,反倒开始追问,“你唔想知吗?” 她一把拍掉他的手,“我想知呀,但你唔想讲啊。” “你知我旧乡喺边?”乌鸦问。 “旧乡?”黎式想了想,好像之前有听说过一些那男人的发家史,但因为太过于血腥残暴,她有些排斥便没听得全,“好像是...在九龙砦城?” 因为在头顶布满了乱七八糟的塑胶水管和违规电线,身处巷子中,站直身体都是一件难事。九龙城寨,就是这样一个狭小逼仄的地方,亦是全港最阴暗潮湿的鬼城。 他看了她一眼,摇头,说,“后来我才去的砦城,阿妈将我生在西贡的一个岛上,所以旧乡算是在那里。” 西贡地广人稀,半岛上大部分拥有漫长的海岸线,东面水域内包含70多个大小不等的岛屿。没想到如今也算有头有脸的乌鸦哥,前身竟然是一个小岛海民。 黎式几乎是脱口而出,“难怪你咁钟意食海鲜。” 那男人愣了一下,似乎有点意外。在不经意之间,他们都已经改变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他的语气也在无意识地变温柔,终于和这两个从未搭边的字有了关系,“我唔知,你使唔使钟意睇海。如果你对垦丁有兴趣,咁...” “咩话?”她觉得这两天身边这人怪怪的,讲话竟然也开始吞吞吐吐。 其实他是想说,如果黎式喜欢垦丁的话,那多半也会喜欢西贡:他的故乡。但这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因为太像一句承诺。但他这样的人,又如何有资格去承诺什么。 “冇咩。”他还是咽下了那句话,“噉就等返香港,也带你去睇海。” 她故意反问,“咁好?” 乌鸦锢着她的腰肢的手收得更紧,两人贴的更紧了些,“我几时对你唔好?算你顶无良心。” 他的体温也使她发热,被他一下子拉到怀里,看着面前近在咫尺的脸,不知道为什么,黎式的脑海里又出现了傍晚中,在杂货铺里听到的那首歌。 「 斜阳离去 朗月已换上 没法掩盖这份情欲盖弭彰 」 白月悬,夜风缓。 被故意忽视的莫名情愫正呼之欲出。 是酒醉也好,因情迷也罢。当躺到木屋阳台,他的唇落到她的皮肤上,最后一件衣服被他褪下时,她第一次主动抬手环住了他的脖子,回应了他炽热的吻。 他也很意外,意外她这次愿意打开自己身体。 比起一意孤行,而在两厢情愿的状态下,她会更滑润,更温暖,更要他的性命,获得的欢愉胜过以往所有。 男人被激发了血性,便更用力开垦,搅乱一池春水。这种男女发生在之间、在床榻上、薄被下做的最隐秘的事情,被他搬到旷野中发生。羞耻感撞击她的心灵,便给予他更窒息的包围。 白天悠闲休憩过的阳台,在此刻变成的谁的天堂,谁的地狱。 海浪声拍在耳畔,同她的喘叫声交织,莫名像某两种乐器的合奏,如泣如诉,再番挑逗。 似旋律犹在: 「 潮汐退和涨 月冷风和霜 伴我星夜里幻想 方知不用太紧张 没法隐藏这份爱 是我深情深似海 让我的爱全给你 全给我最爱 」 又能听闻谁在心里说:全给我最爱。 友情建议:配合慧敏姐的BGM食用更佳。 「63」二擂 乌鸦只不过是带着黎式消失了一两天,古惑伦急得差点要从香港调人过来,生怕是自家大佬出了什么事情。可打死都没想到原来是带美人去度了个假。 那男人把黎式载回酒店,她下车的时候把门大力一甩,满脸写着不爽。乌鸦故意把车窗再摁下来,看了一眼她脖子上的红痕,笑得一脸暧昧,喊她,“今晚一齐食饭,畀你补补。” 黎式脚步一顿,考虑到这里是公共场合,才强忍住把手里的包砸向他的冲动,连白眼都懒得再给,头也不回进了酒店。 她是有点喝醉了,不太记得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在那木屋中醒来的时候,身上酸痛的像被卡车碾过一样,身上红的红,青的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昨晚那个男人做了些什么好事。 她其实有些不太懂,昨晚是怎么了,在记得的一些片段里,自己...似乎是接纳了他的。但,这不是她应该做的事情啊。 黎式赤裸着身体站在镜子前,莫名流泪后又莫名大笑起来,最后躲进盛满水的浴缸里,浮开一大朵黑色的藻花。 乌鸦马不停蹄,驱车前往丽晶酒店。 最早洪兴和山口组的矛盾,在几方风雨的搅合下,演化到现在变成多家势力对横。体育场一擂大战中,日本人痛失猛将,靓坤这里也没有占到什么便宜。两败俱伤后,大家终于意识到要平心静气地坐下来,用“谈”来解决问题。 而今天,就是竹联帮同山口组谈判当日。 靓坤在陈浩南的保护之下,大摇大摆的推开门,高调登场。山口组头领已经到齐,旁边的一口大瓮中,用于祭拜的冥币正在燃烧,飘出燃尽的烟灰。 长桌正中央放着两张重要人物的遗照:原青男和鬼冢。 众人在打过招呼之后都依次落座,沉默地等待全员到期。可久不见孙庸身影,面对山口组一众气势汹汹,刚从医院出来的靓坤,莫名有些发怵。 电话呼叫声打破沉寂,秘书听过后,毕恭毕敬转交给竹中武。 竹中武听罢,向众人转达道,“孙先生旧伤复发,人在医院无法前来,这次的谈判由靓坤作为竹联帮的发言人,全权交与他负责。” 靓坤愣了一下,瞬间心虚起来,一时读不懂孙庸此举之意。但转念想,孙庸混道多年,顶讲一个义字,拼着过去的情分,估计应该不会卖自己。有了竹联帮在身后撑腰,便瞬间壮了胆子,“那就都诚实点,你们山口组有什么事情都一五一十讲出来好喇。” 中西一男嘴角闪过笑意,转而说道“好啊,那我就把你们的罪状说出来。山口组来香港搞东亚共荣,是你靓坤带领的洪兴最先反抗,后来假意和好,却在花炮会上将我们青南组的组长原青男杀害。我还听讲,这事就是靓坤先生您的手笔。” 说他杀了原青男?这话离谱到让靓坤自己都觉得不太可信,他大笑道,“喂,听人吹水(闲聊)你就信?讲讲证据,当时我根本就唔在场。” 中西继续说道,“但据资料显示,花炮会后仅半年你就被升职到龙头,难道不是干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让门生捧你上来?” 靓坤一下子噎住了,自己的龙头之位是怎么来的,别人不知道,他还会不知道吗。这种不光彩的事情是没法放在台面上讲的,话锋一转反问,“这两件事情有关系?我做龙头,那是竹联帮的大哥提携。“ 渡边芳则性格冲动,压不住火气,直接指着鼻子嘲讽,“就你?竹联帮凭什么捧你做第二社团的龙头?よわむし(孬种)!” 靓坤最擅长诡辩,以话接话,不再着急反倒点开一支烟,笑着说,“对啊,竹联帮咁大势力都唔得,杀一个山口组成员就能捧我?” 此言一出,换渡边噎语。 靓坤够狡猾,正主竹中武不得不发话,“靓坤先生巧舌如簧,我等也不必做太多争辩,不如我直接请出人证,看你怎么解释。” 话音落,竹中武一拍手,只见身后暗门打开,里面走出一人。 一头白发,鹤立鸡群,英武非凡。 这个所谓的证人,正是和记双花红棍:立花正仁。 靓坤傻眼。他之前虽然未参加花炮会,也没见过立花正仁,但知道自己此次要来台湾对战山口组,便也做过功课。更何况立花正仁在江湖上赫赫有名,他的事情多少都会有些听说。可,这个男人不是和山口组有仇吗?他从前杀的山口组上一代组长竹中正久,可是竹中武的亲兄长。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还那么施施然地站在正主身边。 一切疑问的答案都在多年之前的故事里。 那时立花正仁和竹中武堪称山口组最强双人组,两人一同出生入死,肝胆相照。立花淡泊名利,对于虚名荣立都不是很在乎,一切功劳便都由竹中武代领,自己便作为利器暗中辅佐他。 有这样一位杀神相助,竹中武自信荣升组长指日可待。可谁料最终坐上族长之位的却是竹中正久。竹中武心中愤懑难平,故意出卖竹中正久的消息,让当时已经叛变加入一和会的立花正仁有机可乘,一枪送他上了天堂。 立花正仁在竹中武的保护之下得以安全离开日本,这才有后来的港岛双花红棍的传奇。去年底,原青男得到消息来香港追杀不成,却反而死于非命,与此同时,竹中武终于坐上了组长的宝位,他当然要找个替死鬼为立花顶罪,洗白掉山口组对立花的追杀。 以竹中武的地位,谁再敢反驳,便也再没有人敢议论上代组长遇刺的事。 十几年来,一个锋芒隐藏,一个韬光养晦。终有今天日本黑帮二雄相聚的场面出现。 但靓坤怎么会知道这两位大佬之间的过去故事,只觉得这个白发男人的出现会让他大大处于下风,拍桌而起指着立花正仁说,“你揾他来顶证我也冇用,你哋这班人都傻?全香港古惑仔都知他系杀害原先青男啲凶手。” 立花面对靓坤的咄咄逼人却毫不紧张,“我一句说话都未讲,你就发晒烂癫,做贼心虚?” “我...”,靓坤一下僵住原地。 立花接着说,“当日我都在场,靓坤代表洪兴参加花炮会。而我亲眼睇见他杀死原青男。或者,我讲的话唔够信,你细佬陈浩南都亲眼睇见。你自己人嘅话,总能相信了吧?” 竹中武马上接话,“陈先生,你是靓坤的门生,你说的话值得我相信。” 陈浩南突然被点到名字,表现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但又马上摆好了姿态,回答道,“对晒,我的确在场,当时我大佬靓坤让我帮他杀掉原青男,好夺得头炮,畀他作势做龙头。” 靓坤叫陈浩南过来,本来是打算做挡箭牌,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证人之一,再没反应过来自己中计,那他靓坤这些年也真的白混了,一把掀翻了桌子上的烟灰缸,指着陈浩南骂道,“你老母吖讲大话,阴我?” 这新仇旧帐一起算,陈浩南毫不在意地笑笑,故意道,“男人大丈夫做得出就唔怕认!系唔系呀——龙头?” 靓坤死撑场面,手握最后一张底牌,“你们为掩盖丑嘢,所以硬屈我,叫我做替死鬼,但我话畀你听,我身后是竹联帮,孙大哥亦不会不管我,白白睇我受冤。更何况,我手里都有人,都可以畀我作证!” “好!”竹中武笑笑,直接把电话推到靓坤面前,点了一根烟,缓缓道,“我给你这个机会,你Call竹联帮也好,Call你HK东家也好,人证有多少来多少,招待都算我山口组,只要能证明,人不是你杀的。” 靓坤骑虎难下,只能硬着头皮开始拨电话。一个个电话下去,小弟们的反应却都诡异地相似。先是答应,却又很快改口,所有人都好似人间蒸发了一般。 寻无可寻,靓坤一下冷汗涔涔,自知大事不妙。他抑制不住手抖,拨向孙庸的电话,听筒那头传来的忙音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寂静的内室又听到声动,大门开启,有人走了进来。 “靓坤,你是在找我吗?” 来者大腹便便,穿金戴银。除了竹中武,众人见他都十分意外——竟是孙庸,那个自称重病住院的人。 靓坤握死在手中的座机还没放下,循声看去,瞠目结舌。 原来是除了孙庸之外,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熊腰虎背的男人。 靓坤咬牙切碎,脸上的神情由意外转为不可遏制的怒意。 “乌鸦,果真是你?!” 竟然真的是他。尽管情报显示乌鸦确切在香港,但上次医院的匆匆一眼背影,让生性多疑的靓坤再下手查探行踪。只不过还没查出些什么,就已经被架到了这里谈判。 在这行中,下手先后很重要,慢的那个,就得死。 那男人摘下墨镜,随手架在脖子上,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面孔来,不冷不热地同对方招呼,“靓坤,好久不见,你倒爬得够快,这已经坐上龙头的位子了?小心啊,纸人骑石马,吨位唔够,轻不压重——”他笑嘻嘻故作夸张样,“啪——摔下来,碎得尸骨都揾唔到。” 靓坤怒目大骂,“扑街!我早该想到,这一切都是你同他们在背后捣鬼!” “早该?”乌鸦语气不掩嘲讽,“你个宾州仔作孽太多,仇家太多,都估唔到边个来搵你寻仇。仲有,话我同他们搞你?我同边个?” 他指了指孙庸,问,“同他?” 又指了指立花正仁,“还是同他?” 「64」收网 自己和乌鸦的仇,靓坤清楚。论公事,是他偷卷了电影投资的钱跑路,论私事,是他搞了人家马子。但乌鸦是怎么在背后搅风搅雨的,他是想破脑袋都没想出头绪来。 没听说过东星的人认识山口组,更没听说过东星帮会和孙庸有交情。 但事实上,孙庸是乌鸦游说来的,立花正仁更是乌鸦私下联系、一通电话给请到台北来的。连他的契弟陈浩南都是提前安排好的里应外合。 收网时到。这一仗,靓坤怎么能不输——躲在暗中,联合下家怼死上家,是他最常用、也是拿手的手段,百试不爽。 竹中武走过来,客客气气和孙庸招呼道,“孙先生决定放弃靓坤,实在是明智之举。” 孙庸不着痕迹地滑过靓坤一眼,笑道,“中国人讲以和为贵,何必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伤了大家的和气呢?” 其实孙庸反复思考了很久,靓坤到底值不值得保。若是不保,很多困境便可迎刃而解,可这样又违背了自己心中的道义。但乌鸦的话总是萦绕在耳边,靓坤此人心中无义字,今天自己尚且有用,若有一日无用时,再去求靓坤庇护,他可还会敞开方便之门? 未必吧。 孙庸去医院看望拜靓坤神水所赐,至今仍昏迷不醒的天收,陷入深切的自责中。为了保下靓坤,他带着竹联帮的弟兄,顶着山口组和台湾当地政界人物双重的压迫,值是不值? 人在江湖,一是要利,一是为义。 既然跟靓坤讲不了义,那不如就选择利。 更何况,在香港少了靓坤这颗联系的棋子,这不是又多了一个得力的伙伴?他孙庸混迹江湖几十年,看人看得多,东星乌鸦的潜力胜过靓坤几大倍。既然这个后起之秀有魄力开口,请分一半新北方电影公司的生意,共耕香港影业,他又何乐而不为。 乌鸦坐在孙庸身边,向立花正仁递过一个眼神,也算是打过招呼了。在公开的场合里保持陌生的关系,是他们心照不宣的默契。 虽然一个小时前,二人还在一起说过话。 时间倒回五天前,立花正仁还在香港,接到了乌鸦的电话。花炮会后,二人也再没有过联系。突然来电,却说是有一个绝佳的机会,可以让他能和山口组的恩怨一笔勾销,但这是一步险棋,就看他有没有这个胆量试一试。 对于立花正仁和竹中武的往事,乌鸦其实是不知情的。但他和立花正仁下注的筹码却是一样的——无论有没有过去的渊源,赌的都是人性。 是不是旧友又如何。多一个拿捏着把柄的助力者,哪个上位者会拒绝。只是立花正仁手里也有秘密,所以,他有底气赴约,以站在这一代山口组正主身边的姿态,高调重现江湖。 “那是当然,和气生财嘛。我们山口组也不是不讲道理的。”竹中武边说边从大袖中拿出一把短刀来,出仞后抛给靓坤,“现在人证聚齐,你既然是杀了原青男的凶手,那么就该受到惩罚。按照我们大日本的规条,你要切腹谢罪。” 靓坤一愣,反手把短刀插入木桌,对着竹中武破口大骂,“切腹?我切你老母!凭你们几个想要我的命?揾我祭旗?” 竹中武不怒而威,面露杀气,“我看在孙先生的面子上,已经网开一面了。你知不知道,不知好歹只会死得更惨?” 求生让靓坤失去思考头脑,口不择言,“杀我?我背后一个大大的洪兴!你哋日本人还要唔要赚香港嘅钱?而家我就走先,唔满意就来刮我!” 话音一落,靓坤立刻转身就要离开,却被跟在乌鸦身后的古惑伦拦住,“坤哥,急咩走?我大佬仲话要讲。” 靓坤气性上头,竟然开始动手。古惑伦虽然长得文气,却也不是只会纸上谈兵的读书仔,利索躲过靓坤两拳,直接从背后拔出枪,顶住靓坤脑门,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 靓坤心里又惊又急,忌着脑袋上枪口,不敢乱动,冲乌鸦喊话,“你就是这样的规矩?场子里还坐着山口组和竹联帮的大头,轮得到你这个东星的堂主动枪?” “规矩?”乌鸦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慢悠悠起身走过去,不怕火上浇油,拍了拍被枪钉住脑袋人的脸,“你在港九咁多年白混了?几时听我东星乌鸦讲过规矩?” 他转过身,又向坐在正中间的竹中武说道,“我知,今天是山口组讨自己家里的欠账,本来没我乜事。但我听讲,债主是靓坤,他也大大的欠了我一大笔,多对唔住,我不请自来,仲望竹中先生见谅。不知是否也能请竹中先生做个见证,见证我今天借宝地,讨回这笔帐。” 竹中武重重的吸了一口烟卷,点点头,“请便。” “我同靓坤以前系生意上的合作朋友,本来有钱大家一齐赚,世界和平。但他呢个人,欺负我老实,竟然因为自己畀人讨债,在香港留唔下去,卷我投资钱跑路,大家话,他系咪欠我大一笔债?”乌鸦故作难过神色,接着道,“我都唔费大家时间,今日我来,就为畀靓坤签两个字。” 两张白皮合同书被拿到桌子上,一份经东星手下,一份竟然从陈浩南手里递出。在靓坤惊愕的眼神中,乌鸦冷笑着缓缓道,“一份,是新北方电影公司的股份转让书,你这个合作伙伴太下作,我不同你做,我睇孙爷比你诚信万倍,你嗰份就送孙爷算啦。而第二份...” 那男人拿起陈浩南手边的合同书,故意滑过靓坤眼前,笑得不怀好意,“是你乾坤电影公司的股份转让书。你呢种人就唔好学做生意喇,先去学做人比什么都有用。” 靓坤沉默了两秒后,狂怒不止,却因为被古惑伦死死压着,就算恨到极致都无法动弹。 “扑街!去死!”,如果没了乾坤的产业,他靓坤就算能逃过今天这一劫,也没了资本能再卷土重来,再没有翻盘的机会,“乌鸦,你够狠!你够狠!我绝对唔会签,你唔好发梦!” “唔签?”乌鸦把那把原来被靓坤插进木桌的短刀又拔了出来,一只手握着刻着花色的手柄把玩,另一只手压下靓坤的脑袋磕在桌上,用刀片拍他的脸,笑道,“你觉得你唔签,仲行出这个房?” 靓坤目眦欲裂,“你当我傻?我就算签了这两张白纸,我照样行唔出这间房,山口组的人会放过我?” “咁样”,乌鸦语气放缓,手上的力气反倒变大,“你签咗字,由孙先生作保,放你平安走出丽晶。” “真的?”靓坤瞬间看向孙庸,似乎一下子找到生路,见后者点头,重拾生的希望。但代价是放弃这些年来打拼的所有,怎么想都有些肉疼。 可死财哪里有活人重要,就算后来的事态如何发展也能预料,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靓坤咬咬牙,下了狠心,“我签!” 最终,枪子顶在后脑勺,靓坤签下名字。从此,身无一文。 靓坤乘兴而来,狼狈而走。一路走出丽晶酒店,果然没有再遇到波折。其实今天哪有什么对峙、什么二擂,不过都是请君入瓮的戏码。 山口组远道而来,如今既得了台湾的生意,又得回了扎根香港的能将,原青男到底是被谁杀的,重要吗? 孙庸既保下了天收,又将半只脚踩到了香港,靓坤是否还活得下去,还重要吗? 答案很明白了。世上赌局千千万,可必赢的赌注只有一个,那就是人性。 乌鸦满意地收起了两份合同。这次来台北,可谓是得了马子,赚了票子,这一仗赢得漂亮。 竹中武终于掐灭了手中的大烟炮,对孙庸说,“孙先生请放心,人,我一定给你收拾干净。” 靓坤如丧家之犬,身边只留下了个傻强。二人试图开车逃窜出台北,可还没开出多少路,就遭到了山口组大量人马的围剿。青男组的人认定了靓坤这个杀人凶手,都撕红了眼睛,想要为自己大哥报仇。 车在公路上被撞了个稀巴烂,靓坤就逃去找人偷渡,却也遭到了追杀,陆路水路全被堵绝。 台北突然变了天,暴雨倾盆,天地也变得时间难辨。 极度缺眠的黎式在睡了长长久久的一觉后,听见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踩着拖鞋下床,拉开窗帘看,果然已经模糊一片。 她被他隔绝在酒店房间里,对于外面如何的风雨翻天都听闻不到一个字。 虽然不知道是几点,但能感觉到肚子空了,黎式换了衣服,打算去楼下餐厅吃饭。站在镜子前补妆时,听到了外面的敲门声。 她以为是乌鸦留在酒店的细佬,虽然这些人已经在她的反复要求中撤掉了很多。门外依旧声音不断,黎式有些疑惑,如果是他的人,不会敲那么久,一般有事说事,说完就走。 难道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她放下手中的口红,出去应声,“哪位?”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断断续续的声音,“是...是我,我是方...方婷...” 方婷?黎式心中一惊,马上过去开门。门一打开,外头的女人便往她身上倒。方婷身上又湿又脏,面孔肿得老高,脸上还有混着泥点的血迹。 “方婷你...你这是怎么了?” 方婷紧紧抓住黎式的手臂,费力张开眼,说话半吞半吐,“救...救我...求你送我去...医院...救救我...” 「65」夺命九霄(上) 乌鸦同孙庸一起走进自己所下榻的大门酒店,有说有笑。身后还跟着陈浩南、山鸡及丁瑶。 他心满意足,意气风发,“多亏孙爷抬举,那通电话及时,我这才能从靓坤手里追回那些债。今日我作东,所有消费冚包,礼轻情意重,就当我一片感激之情。” 孙庸也笑得和善,“我没做什么,是你们青出于蓝,我们这些老家伙早该退居幕后,老老实实挣点本分钱就好啦。”他顿了顿又道,“可话说回来,这次没有当场做掉靓坤,你不怕夜长梦多?” “他唔会活着走出台北”,乌鸦自认算无遗策,对大获全胜势在必得,“唔使我的人出手,山口组的人比我更加急迫。” 可孙庸向来多思多虑,想了想还是说道,“靓坤狡诈,给多一点时间他必会想出更多办法。按照我对他多年的认识,如果明日天亮前没能看到尸体,再想抓住他,怕是难了。” 在丽景放过靓坤是为了股份,本以为是瓮中捉鳖,让他见阎王只是早晚的事情,但经孙庸那么一说,乌鸦也警惕了起来,招手唤来古惑伦,下达了追捕令。转头又对孙庸说道,“台北是孙爷你的地头,是否...” 孙庸点点头,回答,“自然。” 一行人继续向电梯间行去,在电梯门即将关没的那最后一刹那,一只被污泥覆盖的手伸进来大力挡住。 在场的人都瞬间警惕起来,乌鸦下意识地摸向了别在腰后的枪。 门慢慢再挪开,一张令所有人都意外的脸露了出来:叁级片大荧幕的常客,没有男人不认识。 门外那个满身狼狈的女人似乎在急切寻找着谁,在看见乌鸦后,眼睛瞬间亮起,快步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臂。 在场几人都以为是风流债找上门,毕竟这种事情再正常不过,笑了笑都当看不见。 投怀送抱也看看场合。乌鸦被抓的莫名其妙,推开扑上来的女人,嫌弃地皱着眉道,“小姐你赶电梯?唔该下一趟啦,看不见人满了?” 方婷似乎还没喘够气,断断续续地冲着那男人大喊,“我...我...知靓坤他在哪里!快去!快去救黎式,她被绑走了!” 听前半句的时候,乌鸦还没什么兴趣,叁批人都在摸索尚未有信的人,影踪竟然会被一个拍叁级的女明星知道。可等到后半句入耳,他脑子里突然空白了一瞬,一个“绑”字勾起他之前所有差点失去她的记忆刹那。 乌鸦瞬间暴起,早没了什么庆功的念头,抓住方婷死命问,“她在哪?她在哪?” 方婷差点被他巨大的手劲捏死,拼命挣扎出点空间,抓紧说道,“他...他要去阳明山格致路,快去,他要绑着黎式离开台湾...!” 乌鸦在听到关键字眼后,立刻放开了方婷,连招呼都来不及跟孙庸打,大步就往外冲,跟刚刚办完事回来的古惑伦撞个正面。 古惑伦看自家大佬这幅要杀人的样子一脸迷惑,这是怎么了,他不过才出去五分钟,回来怎么就这样了。 “大佬,发生咩事呀?” 乌鸦看是古惑伦,才堪堪停住脚步,“你去叫齐晒兄弟,全部去阳明山格致路,见到靓坤畀我剁碎喂狗。” 古惑伦看脸色就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得令要去安排。没想到孙庸从后面走上来,阻拦道,“慢步!” 乌鸦皱眉不爽,十万火急的时候竟然有人阻止,如果对方不是孙庸,他怕早就上刀了。 “你去阳明山是没用的”,孙庸紧接着道,“格致路是民航署长的住宅地址。你要找人,现在应该直接去机场堵人。” 此话一出,乌鸦才反应过来又差点被自己冲上头的火气偏航了理智。他感激地看了孙庸一眼,“多谢孙爷,有恩后报。而家唔方便,多见谅。” 孙庸早就洞悉全局,点点头,“快去吧。救人要紧。” 乌鸦带着人火速离开酒店。孙庸看向陈浩南几人,问,“你们唔去?” 陈浩南有些犹豫,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倒是丁瑶很激动,大喊着要跟上去。山鸡疑惑,乌鸦是去救人,跟她有什么关系。 丁瑶怒气冲冲,“你冇听到名?那是妩姨徒弟啊!之前在平屿村日日畀我们煮饭端饭的阿式啊!” 山鸡的反应慢半拍,这才回想起来是哪个人。只是还是无法相信,她看起来那么干净,竟然会是乌鸦的女人。 “我们同靓坤的仇仲少咩?而家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的最后机会。你们唔去,我自己去!”丁瑶烦死这两个摇摆不定的男人,说完话后就往外冲,自顾自骑上摩托车,一骑绝尘。 陈浩南和山鸡拉不住她,相视一眼,也只能驱车跟上去。 黎式被双手反绑,丢在一辆面包车的后座上。她满身泥污,发丝凌乱,眼睛充血,浑身颤抖。幸好脑子依旧很清醒。 但坐在副驾驶的那个男人是她萦绕很久很久的噩梦,真正的噩梦。她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但那张脸她绝不会忘记。 在夜总会前把她当成妓女调戏,后来甚至被绑走差点被强奸。 黎式不知道自己和这个陌生男人有什么仇怨,会被继而连叁的迫害。 她开了酒店的门,看到了受伤的方婷。 方婷和她说,自己被包养的金主暴力对待,是好不容易逃出来的。但因为身上没有证件也没有钱,整个台北没有第二个可以帮她的人,求黎式带她医院。 黎式性格谨慎,没有贸然答应,问她不是有经纪人在吗,之前提到过的。 方婷回答说,经纪人还在医院住院。况且,这个金主是她秘密找的,不能让公司知道,公司和黑帮挂钩,她会被公司的人收拾。 黎式是生得谨慎,但也生得善良。将心比心地为方婷着想,觉得她确实不容易,便答应陪她去医院。 可刚走出酒店没走几步,路过一条小巷口,突然窜出一个男人,捂住她的口鼻,掐住了她的脖子。男女力量悬殊,她根本抵抗不了。 黎式才反应过来,她被骗了,落进了别人的圈套里。大雨连天,她死盯着方婷,无声地质问,究竟为什么要害她。 方婷眼神飘忽,良心不安根本不敢对上她的眼睛。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靓坤,里面全部是新取的现钞,方婷唉声求他,“而家可以带我一起走了吧?” 靓坤落败,方婷是靓坤的人,那些烂账极大可能都算到她的头上。她再叁求靓坤带自己一起走,可靓坤却开出条件说,让她骗出黎式,否则免谈。 从医院的背影追查下去,知道乌鸦身边还有个女人,而且也在台北。他住院的时候,方婷时不时不见身影,靓坤也不是傻子,随便查查就知道她在跟谁来往。 乌鸦暗中蛰伏多时,自诩稳操胜券才敢在最后高调出场,给了他最致命一击。就算仇家无数,受敌无数,可这一下却让靓坤将所有的仇恨都算在了乌鸦头上。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拖死了乌鸦那么宝贝的女人,他也不至于死得太窝囊。 方婷不想做这种损阴德的事,况且黎式是这个世上不多的真意关心她的人。但她想活着,只有这条路可以走。 她骗出黎式,让黎式落入狼口。却没想到,自己直接被一脚踹开。 方婷跪在雨里抱着靓坤大腿苦苦哀求,“我这几年为你赚咗咁多钱,做咗咁多嘢,冇功劳都有苦劳,求你带我一齐走。” 靓坤直接踩在她的脸上,狠狠踹了一通后,补了两口唾沫,“你个八婆,要不是睇你赚钱,我早就将你卖到窑子。有鬼用咩?仲敢缠住我!” 方婷被踢伤,重重吐出一口血,却很快溶在磅礴的大雨里。 面包车被傻强开过来,靓坤捆住黎式直接扔上车,看都不看方婷一眼,走前宣判她的最后命运,“等我脱身后,就会有人来揾你,卖你去越南做鸡,也算最后畀我赚一笔。” 车轮滚滚而去,靓坤着急逃命。 方婷缓了好一阵才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眼中是无尽的恨意。卖去越南做鸡?呵。我让你去做鬼! 大部队去了机场,孙庸也没回府,去了阳明山格致路。 民航署长是他的人,如今却收了靓坤的贿赂,为他提供跑路的方便。既然成了叛徒,这种人就不能容于他孙庸的眼里。 站在一架巨大的玻璃缸前,里面畜养着一条超出一般体型大小的食肉龙鱼。孙庸从食盒里抓出一条活鱼,面无表情的同身后的人说话,“你放心,你的家人我会帮你照顾好。安心上路。” 话毕,鱼食入水,瞬间被撕咬个精光。 同时砰一声响起,子弹入头。 电话抵到孙庸耳边,通过听筒,他和那边对话,“乌鸦老弟,靓坤估计包了一架私人飞机。马上起飞,你要抓紧。” 桃园中正国际机场。 众人快马加鞭早就赶到,可机场那么大,找靓坤一个人的踪迹,也不是一件易事。 要是说乌鸦没有失了方寸那是假的,一想到绑走黎式的是靓坤,他脑子里立马就能浮现上次那个不堪的场景。他实在不敢想象,现在黎式在那个扑街手里会怎么样。 但他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毕竟,她现在能希望的,也只有自己了。 丁瑶摩托车慢,最后才到。但人在最后,却反而发现侧门处的异样,正是靓坤藏在紧急救护车里,从侧方奔驶停机坪,准备登机。 靓坤踩上飞机落下的舷梯,得意回望大笑,“再见喇,竹联帮、山口组,还有乌鸦,你们慢慢玩吧,我走先!” 「66」夺命九霄(下)(第二卷·完) 再来不及带人,丁瑶向山鸡大喊了一声,便先一步飞驰过去阻止。谁想因大雨影响,轮胎打滑,摩托车以时速近百米速度擦地而去,碎片四飞。丁瑶连人带车被卷入救护车底,双脚被压在车底拔不出来,可想而知惨况。 连番重创,丁瑶痛得几近昏厥。靓坤看到梯下动静,一想到在体育场的那一刀,怒从心头来,自以为必能逃出生天,便双手插兜,得意洋洋向下走。 “你老母咪想刮我?而家我就在你面前,你能攞我点啊?(你能拿我怎么样)”,靓坤从旁捡起一片撞碎的金属大碎块,抡起就往丁瑶身上砸去,骂道,“死八婆,郁我?郁我?” 丁瑶记挂大哥的血仇,丝毫不怕,“扑街!我要为我大佬报仇,你还我大佬命来!” “报仇报仇,你做了鬼再去报仇吧!”丁瑶死不肯喊出声,靓坤便火气更大,下手更重,“我锄锄锄,锄爆你个八婆!睇你仲嗌唔嗌,求我啊,出声求我啊!” 丁瑶被打得神志迷离,可靓坤还不肯罢休,边脱裤子边道,“真没意思!睇你都算个尤物,等我畀你D暖水醒神。” 一泡黄尿滋入丁瑶口中,靓坤同傻强狂笑,“滋补养颜!” “我断你个扑街!”丁瑶虽受辱但宁死不屈,直接一口咬上去,吓得靓坤赶忙拉回裤链。 “靓坤你个贱人咪(别)想走!” 乌鸦终于开车赶到,细佬都被丢在后面,单枪匹马闯阵。陈浩南和山鸡不知道打劫了机场地勤哪部拉货车,也跟在后面入场。 靓坤这才知道大事不好,玩砸了,便急急忙忙转身要跑上飞机。丁瑶为了拖延时间,死死抱住他大腿。傻强已经先上了飞机,靓坤用尽力气,才好不容易摆脱丁瑶。 乌鸦从越野车上跳下,准备好上膛的枪,飞奔去追靓坤。山鸡也跳下车,看见受伤的丁瑶满是心疼,伤情急迫只能先管这头。 靓坤就要登机,陈浩南一脚油门踩到底,轰天巨响后,登机舷梯被撞得东倒西歪,断成两截,靓坤被震飞出去,慌忙之中抓住了傻强抛下来的绳子。 乌鸦飞身接上,拽住了靓坤的双腿。 靓坤想拼命往上爬,乌鸦拼命拖他下去。两个人扯来扯去,在上面的傻强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收绳。 飞机引擎到时启动,叶片开始飞速旋转,产生了强烈的吸力,两人凌空而起,但凡有谁松了手,下场就是被绞成肉泥。 生死一线,乌鸦借靓坤身体,开始往上攀,就算傻强在上面落脚阻止,也纹丝不动。而受求生本能驱使,靓坤也赶紧顺着绳子爬进机舱,只能带着挂在身后的乌鸦一齐进来。 乌鸦双脚落到实地,便瞬间有了发力点,抓着靓坤就暴打起来,新仇旧账现在都算在一起。靓坤虽然也是打手出身,但跟那个男人根本不是一个段位的,毫无还手之力。 傻强忠心护主,快速推出餐车把乌鸦撞倒。乌鸦闷哼一声,硬生生挨下,顺势翻滚两圈卸力,再起身时候,手中的枪已准备好射击。 正打算一枪爆掉狗头,见靓坤把黎式拽到了自己身前作挡箭牌,一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分别才不到一天,她又以一副破碎的样子出现在自己眼前,乌鸦压抑住自己疯狂的怒火,恨不得射穿靓坤千八百个血洞。 “怎么?不敢动了?”靓坤笑得癫狂,“我仲以为你有几犀利,一个女人就可以拿住你。” “你放开她。”乌鸦冷冷开口。 “你当我白痴?”靓坤大力扯着手里的女人,接着道,“大不了我今天就是个死,死也拉个垫背的,我不亏。” 汗珠落下来迷湿视线,乌鸦不敢放松丝毫,只能跟他谈判,“你想怎么样?爽快点,开条件吧。” “你把枪丢过来,一命换一命。” 黎式被扯来扯去,混沌的神志慢慢清晰起来,又觉得眼前的光有些刺眼,但能感知到不远处似乎站着一个她所熟悉的人,好像是她可以奔赴的希望。她已经没有余地思考这个看起来很讽刺的事实:她在希望一个人渣,从另一个人渣手中救自己的性命。 后来,她听到一个可怕的声音,说出了可怕的五个字。 黎式终于看清了眼前男人的模样。而他也在看她——她嘴上被贴着厚厚的黑色胶带,头发凌乱盖住脸,只露出一双绝望中蕴着泪水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好看,向来也是他最中意的,此刻却藏尽哀绝。 他怎么舍得。 所以,她又听到他说: “好。” 黎式整个人愣了一下后,不顾架在脖子上的匕首开始挣扎,因为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那双带泪的眼睛帮助表达——她不允许,不允许这种愚蠢又不合理的换命行为。 他看着她惨白的脸,又回想起来她割腕在浴室里的那一幕,血水淹没,了无生机,逐渐跟眼前人影重合,只有说不出的心痛。 说到底,还是他错了,是他自以为的算无遗策,没想到自己已经有了软肋。卷她入深渊,却没有十全十的保护好她。江湖恩怨,根本无法不祸及身边的人。 乌鸦慢慢蹲下身,把手中的枪放在地上,向靓坤的方向滑过去。 靓坤笑得张狂,苟了一路又如何,最终,他才是赢家。 就在趁对方去拾枪的空隙,乌鸦瞬间从短皮靴里摸出一把小型的飞刀,直射向挟持着黎式的那只手。 靓坤没防备中了招,痛得退后叁步。 僵持的场面突然失控,傻强见大佬受挫,便立马向乌鸦扑去,二人肉搏起来。靓坤回过神来,举起枪就要对着乌鸦开击。 黎式跌坐在一旁,也不知哪来的勇气,拼着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撞向靓坤的手,错发的枪声几乎震裂了她的耳膜。 靓坤怒火中烧,狠狠打了这个碍事的女人一个大耳刮子。乌鸦看到黎式被打,一时分神,被傻强一扑,撞到了还开启着的舱门前。 靓坤看了一眼二人的方向,心中一横,大力顶向正要起身的傻强——“傻强,就用你的命换大佬的命罢。” 傻强本来就没有站稳,被这样一顶,自己连带着乌鸦都被撞出了舱外。 引擎轰鸣,任何人掉下去,都将会是粉身碎骨。 靓坤坐在原地,惊魂未定,等看见四溅飞飙的血液,才松了一口气。 “都话只有我靓坤才能行到最后,做最大赢家”,靓坤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扯住黎式的头发,把人拽起来,摸着她的脸,一脸猥琐地笑道,“你的男人就死在你眼前。怎么样,不如跟我?我保证,我只会比乌鸦更劲。” 黎式从没感受过这种视觉和精神上的双重冲击,更加一时无法接受那男人就这样粉身碎骨的事实。她尚且还来不及替某人去悲伤什么,只觉得放在自己身上的这只手令人作呕。 “我呸!”她一口啐在他的脸上,“你个畜生发梦!” “不知好歹!”靓坤被喷了一脸,朝黎式另一半脸扇去。 她被打得耳鸣,咳出一口黑血,一时竟听不见声音。 靓坤抓住她头发,还想做什么时,却突然感受到光线一暗。那个男人抓住了刚才的绳索,捡回一命,重新站回机舱里,如杀神降临。 乌鸦将绳索缠绕在自己拳头上,一步一步靠近,“冚家铲,靓坤,今天我就替阎王收了你这条狗命!” 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乌鸦一只手是沙拳,一只手挥动强行扯下的灭火器,打得靓坤连头都抬不起。 死亡威胁使靓坤绝地逢生,抓过一根安全带,趁不注意锁住了乌鸦的脖子,想生生绞死他。 二人贴身角力,僵持不下。黎式借助机舱壁上的棱角,终于割断绑住双手的绳子脱了身。撕开嘴上的胶带就跑过去帮忙。 乌鸦一心想要靓坤的命,浑然不知自己失去平衡,一时不察,被靓坤一个下位膝撞顶了出去。而电光火石间,黎式也被他扯出了机舱。 乌鸦死死抱住怀里的人,不管磕到什么都用自己的身体给她做肉垫,黎式失重又失衡,双手在空中乱抓,似乎还抓掉了什么东西。 二人摔落地上,乌鸦摔吐一口血,但好在都摔得不算太重。 古惑伦已经带着人赶到现场,见大佬受伤,赶紧上前照看,也终于看到传说中这个被藏得极好的女人。 场下所有人看着即将起飞的飞机,心中都极为的不甘心。这样就让靓坤离开太便宜他了,更何况,这无异于放虎归山,将会后患无穷。 黎式突然发觉自己手里还攥着东西,递给身边的男人一瞧,竟然是飞机的油箱盖,是她摔下来的时候拽掉的。 乌鸦沉默地看了飞机一眼,又看了眼之前没来得及注意的、漏流一地的机油,摸出口袋里的打火机,划燃后,狠狠抛过去。 “我就煲他老母一锅熟!” 火势一发不可收拾,顺着机油烧向了飞机。 飞机起飞也没有拦住火舌上蹿,刚想关闭舱门的靓坤虽然看见这恶劣的景况,却也无路可逃。 飞机跨上海面,火种已经直引油箱。在十分之一秒内,响起了震动天地的巨响。乌鸦护着黎式倒扑,航机宛如烟花般,爆散为千百碎片,激射半空,照得天气通红一片。 靓坤怕是同这些碎片一样,同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大雨不知在何时已经停下了。 山鸡将丁瑶举过头顶,庆贺她家仇得报。在场所有人都不免雀跃起来,这个心腹大患,众仇源头,终于死了。 乌鸦一点都不敢再放开身边的女人,生怕她下一秒又会消失。 他揽着她,同她一道看从天际落下来的金属碎屑。 “你认真的?”死里逃生,黎式的声音有些哽咽,也有些沙哑。 “你指什么?”乌鸦不答反问。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她现在回想起机舱里的那一幕,除了有些后怕之外,更多的是一种无可置信,以命换命,真是荒唐。“你们这种人不是最惜命吗?为什么答应?” 不可否认的,跟着乌鸦后,她看过了太多她曾经不曾看过的世界,甚至都不曾想过。可以说,她几辈子加起来,都没有这些时日过得来的“精彩”。 虽说向下的自由不是自由,但某种意义上,那个男人开启了埋藏在她心底最深处的潘多拉魔盒。她骨子里,是追求炽热不羁的。 乌鸦抬手,轻擦去她脸上的污渍,又少许露出些她姣丽的面容来。 四目相对,一种劫后余生的情热在二人之间无声地涌动。 黎式终于从死亡的境地中缓过神来,蕴藏眼底的眼泪终于全数流付,选择扑进了离自己最近的、这个宽厚的怀抱。 她的眼泪温热,透湿衣布触及皮肤,化开他心头霜雪。乌鸦顺着她的头发轻抚,如珍宝失而复得,似释重负。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他笑了笑,在她耳边回答说,“不过是还,对你的亏欠。” 有人兴高采烈,有人情愫渐浓,却都不察觉,漂散海上的残骸中,有个降落伞,咕嘟咕嘟在陈水。 从海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抓上浮板。 “想我死?冇咁易。我迟早返来揾你报仇,乌鸦!” 第二卷(靓坤篇)·完 预告:第叁卷(花仔荣篇) 第二卷在经历各种断更后还是顺利结束啦。 对于期待这本故事的读者很抱歉。 今后我会先只专注于《蛊惑》这一本,直到全本完结。 大家放心,不会弃坑。 为了避免突然断更的情况再出现,第叁卷将在全部完稿之后再更新。 具体更新可以看微博更新。 爱大家。我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67」回港·第三卷(花仔荣篇) 台湾事毕,欢喜结尾。 黎式特地又回了趟平屿村,同有救命之恩的师傅江妩告别。没想到这趟意外的台湾行,让她学了一门新技艺。 丁瑶家仇得报,不听江妩劝阻,执意继承父兄遗留下来的残局,一心重振毒蛇帮。山鸡心有佳人,暂离陈浩南而去,留滞台北。 山口组离台返日。孙庸继续做他的盘山之王。 每个人回到原点,一个人,或者一些人来去,都留不下什么痕迹。 重新踩上香港这片土地,黎式心里有说不出的复杂感。 上一次从舷梯落港,是被他从荷兰抓来。那时候,满心满眼,皆是愤恨,只日日想着如何手刃身边之人。而这一次呢。却意外有些脚踏实地的安心感。 可她只能察觉到这种悲哀的变化,眼睁睁的,无力改变什么。 乌鸦并肩站在身边,低头瞥见她略带讽刺的神情,皱了眉头。 “又怎么了?” 长长的扶手电梯行到底,太阳擦着地面斜照进来,黎式扶上墨镜,对他拉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意,“我赞你,好算计。” 原是他的计谋已经开始显效,终要将她一个舶来者转化成本港人,一生一世囚禁在此。 本科阶段的最后一学期,课程已经很少了。黎式回香港之后忙着实习,成了半个上班族。再加上即将毕业,构建一件令自己满意的毕业作品被提上日程。 实习加上毕设,两座大山压下来,把她的时间占用得极满,其中自然就没了乌鸦哥的份额。 虽说这段时间大佬本人因新吃进了不小的电影股份,也忙得日日不见人,但他不允许有人对他Say No。 黎式下班回来,高跟鞋才换下一只,便被不知哪里窜出来的一头黑熊横空抱起,跌跌撞撞一同落入沙发。 她知道他是讨吃,虽抵抗不过,却从也不肯让他轻易得手了去。幸好,他终知她性格,明白她已经让步,便没有做到最后一步。 因新吞了靓坤的电影产业,又和孙庸成了新的生意伙伴,最近从他手下过的钱能有多少,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可他对生活方面要求向来不高,赚了钱,只对买大件感兴趣。就算口袋里揣着几大迭美元金钞,也只爱穿破了洞的牛仔工装裤。想来想去,就又把主意打到黎式身上来。 他总觉得黎式打扮的太朴实了些,每日只穿简单的小洋装,来来去去还总是那几件。对于珠宝首饰什么的丝毫没在意过。在他的认知里,以前的那些女人不是最喜欢发光的石头?怎么偏偏轮到这个,就不一样。 所以,当黎式看到塞满卧室的购物袋子时候,一时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你今日,去百货大楼打劫?” “你话咩狗屁?” “咁这都系咩?” “你自己唔会睇?” 黎式没理他,弯下身去拆了几个纸袋。衣服、鞋子、手袋、化妆品...林林总总竟都是女人用的东西。她看了看摆满整个房间的东西,又看了一眼站在那里一脸等表扬的男人,最后疑惑地问出一句,“你...又在外面养咗女人?” 一个暴栗马上落到头上,大佬面色很难看,“讲咩啊你?!” 她立刻护着额头躲开,不忘反驳,“咁多嘢要几个人才用得完?难道你要用啊?” “唔想死就收声”,乌鸦哥有时候真的也烦她这张嘴,呼叫机突然响,他看了一眼提醒,向外面走,“全部都畀你。你拣先,唔中意就扔,我再买。” 不喜欢就扔掉?他是中大彩券了吗,有钱也不能那么作吧。黎式有些不理解那个男人的脑回路,住的是老破小公寓,开的却是奢华跑车,自己每天穿着洗破洞的工装裤,倒给她把百货公司搬到家里来。 纸袋都是没开封过的,里面什么都有。一猜就知道,都是连看都没看过,直接打包带走的,更不要说有什么审美存在。 有些她能穿,有些过于暴露的肯定不会拿出来。往后拆下去,几个纸盒里竟然还有礼服。黎式顿时觉得有些好笑,像她这个境地的人,什么时候能穿得上礼服。难道他们混古惑行的,还有年终颁奖仪式?评评这一年以来,谁打劫的最多,业绩最好? 可真有意思。 但不管能不能派上用场,黎式都一件一盒的收理齐整。 那男人出去有了些时间,不像是只抽了支烟的样子。时间还早,不着急做饭,她便把他换下来的外套、裤子都拿去阳台水槽。 黎式在洗衣服前都习惯会摸一下口袋,以防什么东西留在里面被洗糊。 在他的裤子口袋里摸到了旧皮夹,她便把皮夹搁置在水槽边上,一张照片却从皮夹里掉了出来。 捡起来看,是一张合照。 画面上的女人被男人抱在怀里,一脸娇嗔,似乎不乐意合拍,而男人正对相机,笑得意外的爽朗。 是他们在垦丁海边的合影。 她的心似乎被什么撞了一下,神经瞬间敏感起来,连血液流动都被感知到。 其实她很少去照相馆。而相机这种东西是奢侈品,她从前没能拥有,现在自然也没有。所以,拍过的相片也不过是跟家人,留下寥寥无几。 如今,她的相片里多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人。 明明只是一张普通得再不普通不过的合照,却有一种魔力让黎式感觉到了命运的牵绊。而这样的一张照片,会藏在他的皮夹里。 “你做咩啊?”身后的人不知道是何时出现的,声音吓了她一跳。 他看到她手里的相片,也没觉得有什么,“我睇影得可以,就畀那个过路嘅人几百蚊(元),让他帮我印出来。”乌鸦拿过照片,开始端详,“你睇你个样,好哋哋影唔肯,丑死。” “你才死丑。”黎式白了他一眼,咽下所有心绪的悸动,不理他自顾自走出去,“有人揾你?夜晚要畀你留门吗?” “你巴不得我走?”男人把照片放回皮夹,关上阳台的门,也跟上来,“我今晚边都唔去。日日上工开OT(加班),我也会死。” “你死都算天有眼。” “喂——”乌鸦拦她去路,“你唔想听下,有咩事报我?” “唔想。”黎式说的无比肯定,几次都因黑道是非差点死掉,这些乌糟事情她确实一点都不想听。 “如果我话有关方婷嗰个女人,你听唔听?” “方婷?”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猜不透他的意思。 照理来说,方婷利用自己的信任,害得差点被靓坤整死,不折不扣已经是仇人了。但她最后能找到乌鸦救人,虽说是为了自己,但也算救她一命。可若说一报抵一报?这个帐又算不清楚。 她知他手段,怕他一出手,就搞出人命,虽然黎式心中也有气,但不至于要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 乌鸦搂过她细腰,抱着她坐下,笑道,“你这是什么表情?怕我弄死她?” 黎式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该求下这个情面。 “你唔讲嘢,就当你默认我处理跌咗?”男人一只手托在她腰上,一只手去抽别在后裤袋里的呼叫机。 她急忙去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别。你别杀她。” “她差啲害死你,你还发善心?” “可她也冇得拣(选)不是吗?”黎式不惧看向他的眼睛,语气没什么波澜,“如果我在她的位置上,也不一定能做到为别人的命去牺牲自己。她冇得拣,一样,我也冇得拣。” 他的大手捂住她的嘴,只留出了一双微沾湿漉的眼睛,断了她的话。男人面色不佳,警告道,“别说让我心情不好的话。” 黎式不跟他争这个,点点头,用眼神示意他松开手。她也不是什么圣母,方婷再可怜,害人是既定的事实,她不会原谅,“只要你手下留情,其他嘅,我都再唔会讲乜嘢。” 方婷原是靓坤的人,可现在靓坤的整个乾坤影业都到了乌鸦手里,掌权人易位。她是生还是死,自然都由新主说了算。 “按规矩,她就算被卖到泰国做鸡都已经算我仁慈,可我怕你顾及以前跟她相识一场。”乌鸦实话实话,若放在从前,方婷这种人被抓住,早就被先轮奸后沉塘,可如今,就算看在黎式的分上,他都不能下手那么狠,“不卖到东南亚去,也别想再舒舒服服留在香港做大明星。她通风报信救你是一回事,骗你出去是另外一回事。一码归一码,我乌鸦好讲道理。方婷在香港是没的混了,但我会畀她一笔钱,足够她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他的意思很明白了。如果方婷改头换面,想开始朴素的二次人生,这是一个好机会。但想像从前一样,过挥金如土的浮华日子,也只能在梦里找了。 黎式沉默半晌,自心底里终于松了一口气。说出了自他们相识以来,第一句真心实意的言语,“多谢。” 乌鸦眉眼间厉色渐退,下巴搁在她肩头,把她抱了个满怀,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阿式,你几时可以为自己的事来多谢我?” 她愣了愣,思索半天脑子里也没有答案,索性就随口说了个玩笑,“要我谢你?下辈子吧。” 【铛铛铛 又又又开更啦 这次非意外不会再断更啦~比心】 「68」重影 近半个月,乌鸦哥和黎式两个人都陷入两个极端的状态——一个为了毕业作品疯狂埋头啃书,一个好像上瘾了一样疯狂Shopping,然后疯狂打包袋子送到元朗的公寓里。 直到有一天,黎式再也受不了每天下班回来,水没喝一口就要投进“收手袋、拆手袋、整手袋”的无厘头连环家务中去,终于摔了某大佬吃饭的碗筷,开始发飙——“你怎么不把全香港的百货公司都抢劫一遍?我们不如也都出去住,直接腾位子放这些东西算了!” 那男人还保持把着饭碗的姿势,竟也没生气。难得看到她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反而觉得有些新鲜,“你唔钟意?那我换一家送。” 一拳打在棉花上,黎式气得满头问号,“我钟意个屁!本来每日累的要死,仲要日日收拾满房间的东西。大佬,你间屋六佰尺,唔系六千尺。你再这样买下去,我们唯有去瞓(睡)大街!” 为了表示抗议,她连续两顿都没吃。 养了好些日子,乌鸦哥才把黎式养得稍微有些血气,不敢让她再这样气下去,定了酒楼饭食,送到家赔罪,又保证过不再乱买东西,此篇才堪堪翻过去。 只可惜,连补了几日,她的脸色也还是没有红润回来。黎式一心扑在毕业作品上,为了写出一册令自己满意的剧本,已经连着好几晚没有好好睡觉,经常是写了撕,撕了写。 乌鸦哥半夜梦醒,摸到身边没人,去厨房拿水,总能看到黎式趴在桌子上,压着本子睡过去,手里攥着笔还不肯放。 他不理解她为什么要那么累。读书罢了,读也这样,不读也这样。一纸文凭而已,有和没有,有区别?自己从来没上过学,还不是一样混出名堂。可不理解归不理解,既然黎式想做,就也只能顺着她,没必要无端去触这个逆鳞。 但眼看着她一日一日的瘦下去,大佬终于不满发话,“你再这样搞下去,我就去畀你办退学。读个书要命?” 黎式新配了一副眼镜,仅工作时用,戴起来还不太习惯。她从案卷中抬起头来,有些迷惑地推了推镜框,不知道他在发哪门子的火。 “这正常的。” “正常狗屁。每晚唔瞓觉(睡觉),搞咩飞机?” “知啦知啦”,她忙着手上的事情,没心思跟他说这些有的没有,只想快点把他打发走,“就即刻收尾完工。你要是真心疼我就少来烦我,阻我时间。” 好在,预估和实际用时没什么大的偏差,各种鸡飞狗跳的日常也还算平安过去。月底的时候,黎式真正意义上的第一部作品诞世。 完成全部创作后,她翻回最先一页,写下了这个故事的Title:《镜中月光》。 乌鸦从堂口回来,已是黄昏后。率先书案前找人,却意外扑了个空。 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纸册子,因为开着窗,风哗啦啦的在翻动页面。钢笔盖上了盖子,安静的立在笔筒里。里屋传来声响,他在阳台看到她的背影,夕光裹在她全身,晕染着一层温暖。 黎式似乎心情很好,看到他回来,竟会先笑着打招呼。他不自觉被她的情绪感染,把生意场的肮脏抛却一边,另获一份轻松。 “你中六合彩?那么高兴。” 她嗔他一眼,怪他不会说话,“你势利眼?就知道钱。” “我出来混的,唔知道钱知道什么?”乌鸦抬手揉她的脸,“有好事?” 黎式的眼睛蕴着笑意,眉眼弯弯的,看着越发令人喜爱。她点了点头,连语气里都带着轻快,“我的本子完工咗。呢个系我第一部作品,从无到有,真的好有成就。” 或许,他不是很能感同身受,她所说的这种成就感,但他突然意识到,放开一些让她去忙碌自己事情的决定,是无比正确的。因为黎式留在香港后,很少会笑,更不要说有什么真正松快的时光。 如果能够让她开心,他忽然觉得,什么都值得了。 吃过晚饭,黎式收拾收拾要去洗碗,乌鸦却对她放在书桌的上册子起了兴趣。等她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竟然看到社团大哥不拿刀了,拿起了她的剧本在阅读。这种组合的违和感不亚于英国女皇穿旗袍,合法,但奇怪。 “你在睇咩?” “睇你究竟写啲什么,可以搞得一个月唔食唔饮,唔瞓觉。” “冇咩好睇嘅,攞来啦。” 黎式去夺他手里的草稿本,却没想到那个男人一抬起手,她就彻底够不到。她在心里翻他白眼,长得高了不起? “你老实讲,你写的这个男的,系我?”乌鸦的手指夹在书册中间,他已经看完一半,不用看到结局,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黎式愣了愣,下意识的摇了摇头,但不堪他的步步紧逼,只好点头承认,“唔系你。但有参照过你。我这样讲,你懂吗。” 乌鸦沉默了一阵,慢慢俯下身去。她以为他无端的又要占自己便宜,却没想到,只是在她脸颊轻吻一瞬,即刻便起身。手中还夹着她的剧本册子,走向外间去。 “晚上你先瞓,我去睇书。” 被他吻过的皮肤还在发烫,黎式还没整理好呼吸,听到这句话后,深深觉得是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看书?谁要去看书?书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不都是约等于次品厕纸? 她的脑袋里快速滚了一边自己写的东西,确认没有写什么生僻字。但又着实不放心某大佬的文化程度,于是非常好心的跟上去,指了指自己一堆案卷的最底部,道,“下面有一本字典,你唔识字的话,可以查。” 乌鸦哥脸色一黑,手起手落间,厚厚的《华语大辞典》被抄飞落地。黎式一脸无辜地看着可怜兮兮的字典,腹诽社团大哥真难伺候,她这不也是好心?发什么火。 黎式的剧本,写的,也是一个普通女人遇见黑社会的故事。 剧本的女主角,叫做程月,父母很早就双飞,各自欢快,所以,她内心极度缺乏安全感。只用抓住钱来填补心内的空落,成年后,成为了保险经纪人。 她的名字很诗意,可性格却牙尖嘴利,市侩能学得十分。但无论是工作能力,还是工作态度,都堪称专业,能把任何人都变成自己的客户。为了在都市中拼得自己的一席之地,自愿选择成为一个现实又重利的人。 1992年的情人节,她忙于业务,迟到了约会,谈了五年的医生男友因此跟她从争吵演化到分手。 原本不至于惨淡收尾,是因为男友的言论彻底激怒了程月:把工作辞了,当家庭主妇,生两个孩子,洗衣做饭,老老实实伺候老公。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过去的五年都喂了狗,当场愤然离去。 情场失意对她来说,不能成为影响自己的工作的理由。程月一心扑在业绩上,因偶然的机会,让她拉到一个不小的客户,刚准备签合同,却被一个前呼后拥的黑社会大佬搅黄,二人就此结下梁子。 好在这个黑社会不算一个不讲理的人,既然坏了程月一张订单,便答应补贴一张自己的保险单,跟谁做生意不是做,她一样能赚到佣金。 当晚,她应社团大佬的约,到酒吧见他签单,谁知竟正遇上帮派火拼,一心逃命的程月,逃开了混乱,却没有逃开受了刀伤的大佬。为了自己的单不落空,她努力说服自己,收留了这个伤员在家。 “——大佬,醒了就来签我的保险单。你叫什么?” “Roy。” “大佬,你有没有搞错?签咗是要有法律效应的,你以为勾女留花名?” Roy是叫荣伊,他其实也没撒谎。 故事里的他们,荣伊和程月,终于被一只犹如命运般的手,从人间的两端,推到了一起。 程月看似刻薄,但其实心地善良,简单纯粹。她表面独立,实则非常缺乏安全感,期待依靠。 荣伊看似人间恶煞,每天喊打喊杀,但却夜夜被噩梦侵扰,从来没睡过一个好觉。因从小在父亲的家暴中长大,自己便发誓绝不会对女人拳脚相向,看起来吊儿郎当,却也是为了掩盖自己一直恐惧世界所带着的面具。 程月救了荣伊,解开他的心结,给了他安全感,提供了一个可以暂时躲开江湖风暴的港口。荣伊在程月面对不负责任前男友,和自己即将成为单亲妈妈这两件不幸事实时,给足了她能够依靠的安定感。 两个同样没有安全感的人,处在同一屋檐下,互相治愈,双向疗伤。 只是在刀尖上生活的人,注定没有安定的日子可以过。荣伊遭到仇家追杀,为了不连累程月,选择离开香港,暂避澳门。 一处情思,两地离愁。新年将近,程月顶着漫天的除夕烟火,终于决定奔赴对港。在澳门,他们度过了一段最无忧、最值得怀念的日子。在众多美好的幻想里,他同她一样,在期待着新生活与新生命。 元宵庙会日。灯火通明时,也有阑珊处。荣伊故意和程月走散,独自面对寻上门的仇家。 满身是血的荣伊,在死前的最后一秒,看到程月怀里还捧着他送的玫瑰花,安静站在商店玻璃后面。 没有惊慌失措,也没有撕心裂肺,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而那一刻,他终于可以放心的合上眼。 因为他知道她一直是这样一个清醒的人。就算偶尔需要依靠,但总能凭着自己,漂亮的活下去。 程月一动不动的,亲眼目睹了爱人的死亡。滑落的一滴泪,即作哀悼,接受这份已经走到故事尽头的结局。 等混战结束,人群离散。 她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给死去的荣伊披上。 程月脑海里浮现出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样子。 她不可思议地问,“我配你?荣生,睇戏都讲搭配的。你几时睇过,好似我们咁离谱的搭配啊?” 他笑着回,“睇着行啦,冇试过点知啊?” 有些爱如镜中月光。月光已是虚幻,镜面反射后更是加倍虚无——是抓不住的。就算抓得住,也留不下。 就如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一开始,我就已经跟你说过了。 「69」天选 他合上册子的时候,看到了她给这个剧本取的名字:《镜中月光》。 时至午夜,窗外月光,也正好入户。 乌鸦回到卧房,照例有一盏夜灯低亮,床上的人早就睡着。 他不知道她是抱着什么样的想法,创作出这个剧本的。故事里的程月和荣伊,像他们,也不像,就如重影。又或许,程月是黎式对自己心内深处的剖析,而荣伊,是她对他的期望延伸化。 荣伊和程月不相衬,难道他和黎式,就般配过吗? 她可是他硬抢来的人。 乌鸦坐到床沿上,重量让床垫轻陷一角,黎式在梦中似乎有感知,出于肌肉记忆,自动向热源靠近。他对她的这种习惯很满意,趁势抱她入怀。 对于剧本,他不是太懂她所写的结局。 是不是有一天,他乌鸦死于非命之时,黎式也会像程月一样,安静的做一个旁观者,顶多再流一滴眼泪,仅作对往事的告别。 他其实懂得荣伊死前的心情。 既希望她就此安静离开,可保往后余生快意安稳,可又希望她能为自己悲伤,以证明曾经拥有过的,也并不只有强迫与妥协。 他放轻动作,摩挲她的侧脸。 有些爱,如镜中月光。 戏中人的爱如是。而睇戏的人,似乎也没有多少分别。 黎式写下程月是荣伊的月亮。可她不知道的是,黎氏女也早已是他陈天雄的月光。 七月初,黎式的毕业任务有了新的工作进展。 校方要求最后呈现的成品,并不仅仅是一个剧本,而是需要学生自己拉到投资,寻找到演员及拍摄团队,身兼数职,做出一部完整的电影。时间可以不似市场上的电影那么长,但其他要求都不能减次。 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仅拉投资这一点,就足够让人头疼。黎式前前后后忙碌了两周,投资人是找到了,但要谈得合适,还差得很远。 动静传到乌鸦哥耳朵里,嘲笑她舍近求远。自己男人就是新北方最大的幕后老板,别说投资,就算喊让当红的影星配上专业的摄影团队直接给她拍出来都没什么问题。 他也是说干就干,马上从派人去了电影公司找到黎式,开门见山问她要什么配置,三天之内就能制备完全。 这阵仗吓得她马上把派来的人摁回去,确认公司同事也没听到任何流言蜚语后,下了班就找某大哥算账,郑重其事地警告他,不允许参与有关自己工作的任何事情,不然她真的会翻脸。 乌鸦无端落一顿批评,回过神后也开始不爽起来。他不理解这个女人的脑袋里在想什么,搞清楚,他是在为她好诶。本以为能得一顿表扬,结果反倒被埋怨。大佬把刚点上的烟摁进烟灰缸,黑着脸拽起外套就往外走。 黎式生着气,但下意识追到门框边上,问外面,“咁夜你仲要去边度啊?” 那男人也生着气,竟还会回答她,“我去瞓(睡)堂口,睇到你这张脸我就烦。” 不爱看别看。她求之不得。 黎式没工夫跟他扯这些有的没的,既然决定不让他插手,她便花更多心思去工作。好在她在新北方的实习工作足够亮眼,办公室的主任听说这件事后,表示可以提供器材上的技术支持,给个员工价,支付60%的经费,但前提是不能够影响到公司正常的业务运营。 这对黎式来说已经是给了很多的方便了,当即答应下来,她的存款不多,便又向上面预支了半年的工资,凑足款项,解决掉了最重要、也是最头疼的问题。虽然说最后还是背靠到新北方,但一个是凭借自己努力,一个是伸手向他低头,乍一看区别不大,其实很大。 资金和硬件设施到位后,就是演员问题了。 她那点少得可怜的预算肯定是请不起明星的,随便拉素人出演,成本是小了,但拍出来的效果肯定是不如人意。黎式用学校电脑画了一张招聘海报,诚邀能够出演女主角和男主角的有志人士,虽然前来报道的人数很多,但符合她心里的角色形象的,很少。不,是几乎没有。 黎式为了能找到更多合适的面孔,自请白天去影棚跟场。可惜看了几日,也都是徒劳无果。午饭时间,她从道具间出来,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T恤,扎着马尾的女孩站在树下,她的脚边是一个巨大的白色泡沫箱。虽然独自面对几个混道打扮的男人,却丝毫没有害怕的样子。 那边的说话声不小,黎式能把他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致剧情老套又常见:女孩的父亲欠了高利贷,无力偿还后就跑路。讨债的找不到爹,就找上了女儿。女孩手里能动的钱都已经给了讨债组,但女孩的外公生病住着院,不能一分钱都不留。她已经在很努力的工作,偿还债务,请债务人再宽限几天。 讨债的几个混子似大发慈悲,才肯多让几日。不过要他们安安静静的走,基本不大可能。其中一个拉开黑皮包,从里面拿出几罐塑料瓶,里面都装着红油漆。扭开了瓶盖就往那个女孩身上倒。 女孩躲避不开,也根本不敢躲,怕惹恼这帮流氓,会作出更下流的事情。 几瓶油漆见底,她身上的白色T恤早就被毁的没形,脸上、头发上也都沾了红色。混子几人扬长而去,女孩蹲在原地,脸埋在膝间看不清神色。 黎式把前情都看在眼里,转身返道具间,再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件大的黑色罩衫。一个女孩身上莫名其妙多了那么多红油漆,无论被谁看见,都是不妥。 但还不等她上前,便听见不远处有人喊名字。 “南粤,你个死人站边度啊,唔知自己要派盒饭?知唔知自己要上工啊?” 蹲在树下的女孩一听到声音就回应,“系!即刻就来!” 她的双手在裤子尚且干净的地方蹭了蹭,站起身来。擦掉了脸上的泪水,搬起泡沫箱子,重新端出了一个礼貌的笑容,仰头见人。 那一瞬间的倔强神色落进了黎式眼里。仰头微笑的那一秒,那种既脆弱又坚韧的矛盾完美混合,跟她笔下的程月出奇得吻合。连名字都差不多,好似她就是本人活过来了。 一下子恍了神,等反应过来,知去寻人的时候,早就没了这个女孩踪影。黎式几乎是在半秒之内就已经确定了,她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女主角。这名演员,她势在必得。 听人叫名字,似乎叫南月?影棚就那么大,找人应该也算有迹可循。 但黎式一个部门一个部门的问过去,都没人听过这个名字。直到下班时刻,大部队人员都收工返家,一个扫地的老阿婆听见她到处问讯,自作主张好心插口,“南月?都冇这个人嘅。月?粤晒?叫南粤的倒有一个。” 黎式闻声回头,“阿婆,你话你知南月那个女仔?我唔知系边个字,我就听人喊过。她叫南粤?” “系啦,系叫南粤。她临时工来的,每日就过来派盒饭。清厕所、整垃圾,别人都唔肯做的工作她都做。女仔人好好,睇我年纪大咗,成日帮我做嘢。” 掏出了随身带着的便签本,黎式直接问,“阿婆,你知唔知她联系方式?或者,你知唔知边头可以揾到她?” “这个我唔知。不过,你可以去问她做嘢的东家是边个。问东家要可能会有啦。” “多谢你阿婆。” 按这个思路,黎式找到了后勤部的人。问清楚每天来送盒饭的,是一家叫做罗记的食档。又顺着工作人员给的地址,寻到了罗记的店面所在。 食档很小,横向摆下三幅桌椅,走人都有些拥挤。店中吃饭的人虽算不上多,但正是吃饭的时钟,便不会太空闲。 黎式里外大致看了一圈,也没看到上次的那个白T女孩。刚想向举刀切玫瑰鸡的阿婶打听,就听到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借过唔该(多谢),小心餐盘”,一个年轻女孩双手交迭之上捧了七八个塑料餐盘,还有个饮了一半的冻柠茶茶杯摇摇欲坠,她看到黎式站在那里,以为她是前来的食客,“小姐,你点单啊?对唔住,我不便咗,你可以去前头餐台。” 黎式认出眼前人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女孩,“我唔需点单,你系唔系南粤?我来揾你。” 对方似乎吓了一跳,收拾残桌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上下打量这个穿着文气的女人一番,“我系南粤冇错,你揾我?睇你着衫咁规矩,做先生的?都唔像讨债。喂,不过话先讲正,我冇钱欠你啊。” “你都放心”,黎式笑了笑,“我来揾你,系问你有无兴趣为我做份工,人工(工资)好商量。” “做工?咩工?” 黎式从包里拿出了原先那份招聘的广告纸,递过去,“演员。” “演员?”女孩脸上的表情从疑惑转惊讶,“你揾我演戏啊?Madam,你有没有搞错,我,普通人来嘅。”南粤不信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也觉得有些好笑。把纸又塞回了黎式手里,转身抹台。她也不信自己会有什么遇见好事的运气。再说她从来都没有演过戏,这种有高难度事情,她自认为自己挑战不来。 黎式被拒绝也不着急,接过纸,从包里翻出了笔,写写画画后又将广告纸折起来,塞进了南粤的围兜口袋里,“我系港大的学生,也系新北方的实习编剧。请你去演我的戏,系觉得你好符合我心目中女主角形象。详细情况都写喺这张纸上,你唔驶担心我系老千(骗子)。你放心,我给出啲片酬,虽然唔够比一线大星,但绝对都比茄哩啡(跑龙套)多啲许。” 南粤听后终于又重新有了反应,她缺很多东西,但最缺的,是钱。日做夜做,一天打四份工为了什么,不也是为了钱吗。 “可我...一没演过戏,二都生得唔够靓啊。” “编剧是我,制片人亦是我”,黎式听明对方松口,便知事情已经完满一半,“如果你正缺钱,我也可以先支付你一半片酬。剩下的那一半,等你杀青,会即刻送到你手上” 她知道她急需一笔钱去支付医药费,但没有明说。有些话,她知要说半句,留半句。 “你都唔需要即刻覆我,纸上写了我的联系方式,亦写明我做业的地址。你来,既是为我做工,都算帮了我大忙。我系诚心诚意邀请你,欢迎随时来揾我。再见。” 该讲的话都讲完,黎式与其微笑告别。返回去后,静待佳音。 「70」定角 约莫只过了四五日的光景,黎式就已经收到来南粤的复Call。 她能拖下去,但她那位躺在医院的亲人无法拖下去。南粤已经想的很清楚,揾银,哪里揾不是揾,给谁揾不是揾? 黎式特意抽了一个晚上出来,定了家西餐,请南粤吃饭,也算为自己的电影起步讨个好彩。装扮好出门的时候,正好碰到下班回来的社团大佬。 乌鸦哥面色一变,走过去拖人落沙发,“打扮成这样去边?去偷人?” “你痴线啊”,她化了淡妆,不想花了自己的脸,就去挡他作恶的手,“我约咗人食饭,我新招的演员。” 他神情更可怖,“仲话唔去偷人?乜演员?边揾来的软饭仔(小白脸)?我即刻搵人去斩死。” 黎式用力从乌鸦怀里站起来,把被他挲上去的裙摆重新放下去,“你讲啲咩?咩软饭仔?女仔来的,你脑子里就只有这些?” 听清夜饭的对象是个女的,大佬的脸色稍微缓和了些,但也没太好看,皱着眉头训斥,“我几时话你可以出去同人食饭?你边来的钱?刷我的卡请别人食饭?你真好样。” 和他绑在一起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如果黎式再听不明他哪句话是正常,哪句话是作病,也白费生个大脑。 她整了整衣衫,走到玄关换鞋,手扶上门把,回过身来说话,“第一,我请客的钱,不系你的,用我自己赚来的。第二,同人吃饭系为咗我的电影,我的电影系我学习的一部分,也就是讲,同人食饭这件事归属于在我的学业里,你话过,会畀我学习的自由,所以我冇做任何出格的嘢(事)。第三...” 她指了指墙上的时钟,接着道,“而家是六点钟,我大概九点半前返来。汤在锅里,菜在厨房,你可以直接食。我都交代清楚未?大佬,使唔使我重复一遍?” “都好清楚,那就快滚,睇住心烦。” 乌鸦突然觉得自己很活该,揾谁不好,偏偏揾了个高知的人做老婆。驳驳不过,打打不得。 黎式没理他,转身就走,却又听见他在背后喊名字。 “又点啊大佬?” 只见他飞了一件外套过去,甩进她手里。 “晚上冷,加件衫再走。” 饭局顺利,黎式同南粤谈了很多,签下了合同。黎式把剧本也带了过去,提前交给这个经大海捞针才觅得的女主角,让她可以提前熟悉角色。二人约好待一众主演都敲定后,开机时候再相见。 黎式要头疼的下一个课题,从女主角换成了男主角。她不能否认的是,创作的时候,她有拿家里的那个男人作为参考。换句简单话说,如果要在现实生活中找个人去贴“荣伊”,无疑是乌鸦是首选,毕竟他是原型。 但总不能真的让一个社团大哥去拍戏,古惑仔变好莱坞?也不现实。可如果也去找个普通人来演,没真的混过道的人,身上是没有那股狠戾的,怕到时候呈现出来的效果,只会徒有其表。 她开始懊恼为什么当时脑子一热,写了那么一个故事。 是了。其实从头到尾,黎式都没有好好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会创作出这样一个故事。创作是意识的行为,而她的“意识”已经能说明了很多,只是她自己没有感知罢了。 如果要找,便要找一个真的混黑道的人,且这个人还不能是一般的四九仔。外形和气质虽不能做到一比一还原,但也不也能太差。她身边古惑仔是不少,但能揾来帮她演戏的,还真找不出。 黎式在公寓里踱来踱去,思考纠结了好几天,终于向乌鸦开了口。 晚上六点半,元朗某公寓里传出一个难以置信中透着愤怒的声音——“你讲咩啊?你同我要亚佐?” 黎式捧着碗自动远离三米,揉了揉耳朵,感激他的脾气已经好了许多,至少家里的碗碟不会再遭殃。 “你咁激动做咩呀?只不过想请亚佐哥演我的戏啫,又唔系做其他。” “你仲想做其他?”大佬脸色更黑,长臂一伸,把她拉到自己跟前,“黎式,我话畀你听,你同亚佐之前做过点咩事,我都记得。我唔计较,系睇在你面上,不和他多计。不然,你以为他而家仲有命在?” 他看过她的剧本,这个男主角到底找谁来演最合适,他心知肚明。静看她焦虑数日,他就等着她来低头,来开口。谁知道,头是低了,口是开了,要的,竟然是别的男人。 她也不傻,看得出那男人是真的生气,这种愤怒使周边空气都渗入危险因子,说句玩笑,还有些久违。但有些话,她应说的,就一定要说。黎式试着挣脱,却是徒劳。深吸了一口气,知道火上浇油极不明智,便想做到平静地和他对话。 “你睇过我剧本,系,我认,你来演顶合衬。但你能来?一个社团大佬去做拍戏?做乜?唔做古惑仔做影帝啊。你这张脸,拍出来,公开来,就唔怕对家攞把刀,斩到你头顶?” 有理有据,他驳不过,只能咬牙切齿,“你揾边个都得,点解偏偏搵亚佐?难道不是你同他有私?” “你仲讲这件事?”黎式感觉到他松了些力气,便把自己的手腕从他的手掌里挣了出来。看红了好大一片皮肤,嗔了他一眼,接着道,“其实你心里都好清楚,我同他没什么,不然你仲留他命?你顶会计算,他实力劲,杀了对社团也不划算,大可不必把什么都推到我头上。大佬,你搞清楚,我系制片,只关心电影最后拍出来效果好不好。又唔系我演女主角,都无需跟他亲亲抱抱,都唔知你在紧张点乜嘢。” 她更反将他一军,“还是说,你在气我冇搵你演男主角。是你想同女主角有点什么亲密接触?” “痴线啊你。” 一个爆栗马上又要落到头上,黎式被敲出经验,提前躲开。 四两拨千斤,乌鸦的火气被她消去了大半,柔能克刚。 找亚佐来演男主角,当然也不仅仅是因为黎式实在找不到合适的,才随便找个人顶上。亚佐虽不如乌鸦桀骜张扬有野性,却另有一种文雅。或许“文雅”这个词,用在一个黑社会身上太过离谱,但相对比起来,亚佐确实给人这种印象感。 戏中的荣伊,他会因为程月一句帮忙,就好好照顾她的宠物猫;会因为承诺过好好照顾程月,而去学做猪扒饭,揸刀不斩人,就算失败多次都决心重来;会因为自己说错话、做错事而主动道歉。 他是黑社会没错,但他亦是一个细心,且心有温度的人。这份温和,是在乌鸦身上绝对找不到的。 因为是打定主意要亚佐,为了配合他十指只剩五指的双手,黎式便把他常年带着黑色手套的设定,也顺移到了荣伊身上。 向来是她开口要什么,乌鸦无有不给什么。就算此番,是要亚佐去从堂口换到影棚,很有些难度,但没什么是睡一觉成交不了的。 如果有,那就多睡几觉。反正,没这个条件在,她也躲不开陪睡。能多赚下一个合心的演员,她也懒得再去多计较什么。 男女主演都定了下来,剩下的事情便容易了很多。配角可以招募,也可以直接背靠公司,在影棚里找现成的,都不是难事。黎式把各项事情都安排得宜后,找道长挑了个好日子,终于开机。 按照黎式的意思,小本买卖,作业而已,开机仪式拜个神,讨个吉利的彩头就顶够,本来她的预算就很紧。但乌鸦知道这件事后,说什么都要Sponsor(赞助),说她第一部戏开拍,怎么一点排面都没有,什么舞狮、什么九九归一的席面都要安排上。 可她真的只是一个学生而已。她连租的场地都不敢包日包月地租,开机场弄得那么高调,岂不是惹人注意,多招来是非。 乌鸦哥眼神如刀,“边个够胆来你的地头闹一句?我叫他即刻畀斩成十八段。” 你的地头...黎式觉得又好笑又无奈,什么叫她的地头。自己混黑社会还不够,难道让她也混? 总之,黎式越推拒,乌鸦便越想给她花钱。但他总是拗不过她,最后还是依着她的意思办事:只是请神拜神,晚上再定酒楼一桌饭简单庆祝。没有舞狮,也没有海鲜摆满的九大宴席。 开机那日,老天倒是很给面,晴空万里,阳光暖人。 黎式和技术人员沟通即将开拍的第一场戏的细节,突然听到人群中有个声音喊——“黎小姐,有人送花牌!” 花牌?她不记得自己有定过花牌啊。黎式一脸疑惑向喧闹中心看去,果然有一个巨大无比的花牌,竟然足足需要七八个人才能扛得动。在场所见的人都窃窃私语,“哇,咁大的花牌都从来冇见过呢,好靓啊。” 黎式放下手中的设备,对身边的技术人员简单交代几句,便急忙走过去,向扛牌的工人说道,“慢住慢住,你们系咪搞错咗。我冇定过花牌,你们系咪送错处。” 其中一个工人反问,“你系新北方的编剧,黎式黎小姐?” “系呀,我系黎式。” “噉就冇错啦。我们老板通知就要送这里。” “可...”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又被一个男人的声音打断了,“她系收货人,你们将花牌放低就可以走咗。” 黎式感觉声音熟悉,抬头看去,心中一喜,“亚佐哥!好耐冇见(好久不见),你几好吗?” 「71」开机 黎式这话一问出口,她就已觉得不妥。他差点被那个男人弄死,阎王殿里擦身过,又怎么会好。想到他受这样的苦还是因为自己,便更是内疚。 亚佐身体底子比寻常人好很多,不用很久就基本痊愈,只是身上又多了不少伤疤。他向黎式温和的笑笑,没说自己好或不好,指了指不远处,那个工人正在安装的花牌,道,“花牌系大佬送的。他话,点安排你都唔满意,但也唔想畀你冷冷清清地开业,花牌庆贺系老传统,总是要的。” “他送的?”黎式有些惊讶,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听那男人说些什么,现在却送了东西来。心中如有暖流淌过,她走过去看,上面一排小字的署名竟然是:香港东鑫财务公司。 真厉害。黑社会一包装,竟然能从古惑仔摇身一变,变成穿西装的财务人才。好一个东鑫,真是不忘老本家。 亚佐也瞟了一眼花牌,看着黎式的笑,也弯了弯嘴角。他尽量隐去些自己的情绪同她说话,“黎小姐,睇来你同大佬相处得几好。他对你,也好好。” 黎式听这话沉默了一阵,敛起神色,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唔讲他了。你点呀?而家仲跟住他?做二把手?” 亚佐点了点头,“我这种人,都冇得拣(没得选),我既然跟他,当然是一世都跟住他。” “好吧”,她不懂他们的江湖规矩,但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把你要过来拍戏,会唔会耽误你那边做嘢?” “放心。既然大佬应承过你,这段日子,我就系你的人。请唔使担心其他。” 事实上,谁说乌鸦是心甘情愿的让他过去影棚这边的。堂口里谁都知这几日大佬心情指数Down到极点,边个敢靠近他?也只有亚佐,贴身办事,要受累又受气。 能允许他投入片场,最后还是考虑到有亚佐在黎式身边,起码能保证她的安全,乌鸦是真的怕了她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再出什么意外。 “只是我都好惊讶,点解你会拣我来演。” “因为你够靓仔啊。穷制片点请得起大牌?”,黎式打趣道,“冇信心演好?江湖上鼎鼎有名的五指双刀手亚佐,会未战先怯?” 亚佐也同她玩笑,“我没什么要怕的,反正我都可以攞两份人工,我都乐意。怕你唔满意成片是真。” “效果如何,唯有多拜托你们啦”,黎式把一碟文件交到亚佐手上,同他讲,“前几日我托乌鸦畀你的,只系你一个人的剧本。这份是完整的。我们剧组人少,规模也小,摄影工作只分成三小组。A组专门拍女主角的单人镜头,B组系单拍你,C组负责拍你们两个人的对手戏,以及一些需要用到的配角镜头。” 亚佐接过文件,点点头,应承道,“我会配合,你唔需担心。” “我顶信你啦。”黎式又从身边的助理手中取出一张纸,也递了过去,“这是今日的工作表,你睇下,心中好有个数。开机仪式结束之后,即刻会开始工作。今日任务主要在A组那里。空闲时间,你可以睇下剧本,也可以过来睇A队拍戏,就当提前学习。C组的就一场,在下午拍,你同女主角的初次见面。” 投入工作状态的黎式,是亚佐从未见过的。就如上次他跟在乌鸦身后,在新北方的玻璃长廊里,见到阳光下的她一样,认真且耀眼——落在泥潭中,尚且还在争取为自己挣扎出另一片天地。 她没注意到他的出神,还在专心交代工作。似乎是突然想起了什么,黎式猛然抬起头,问,“你系咪仲未见过女主角?” 亚佐不太自然地收回目光,有些木然地点头,“没见。” 都要拍对手戏了,两位主演还没见过面,这真是自己工作上的失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喊她。 “黎小姐,我...” 亚佐同黎式两人都闻声回头,三人见面,来人话说了一半没了后文。南粤的视线落在亚佐身上,竟一时无法挪开。 黎式走过去问,“点呀?有事揾我?” “什么?哦...冇事,我想问下几时可以开始摄影。仲有...”南粤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的那个陌生男人,似乎有些难以开口。 黎式听得明她的意思,与她道,“稍等。我先同你介绍,这是亚佐哥,是我特意请来出演荣伊这个角色。今日有一场C组的戏,你们认识一下。” 亚佐出身黑帮,碰到陌生人,下意识行为,不是友好招呼,而是打量,以及猜测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能评有几分本事。他们这一行的人,利字当头,冷漠为皮,算计入骨。 南粤不明他身份,看对方没什么反应,还以为是自己冒失的行为惹人不快,率先伸出了手,“你好,我系南粤。今后一段时间,请多指教。” 亚佐回过神来,确认这个年轻女孩没有什么危险性,才伸出手相握。只是速度很快,浅浅一碰,早就离开。回答道,“亚佐。” 他带着黑色真皮手套,质感十分坚硬。亚佐是没用力气的,可纵使匆匆交握,南粤也已经感受到硬冷。 就像他的气质一样,莫名让她觉得,这个人有些阴鸷。 黎式知道南粤有话要跟自己说,便直说自己还有事,暂时失陪。亚佐神色自若,回了句自便。 离开了几步,黎式想起什么,又回返过来,对他道,“你都冇经纪人,要什么就同我讲。我虽不比他有钱有势,但将你调过来,总不能亏待你。” 难道他留在堂口每日就是吃香喝辣吗。天天喊打喊杀的人,外在条件才是最次考虑的东西。她没见过真正的黑帮,无法想象这些是正常的。毕竟,他自己也好,乌鸦也罢,都在尽力给黎式创造一个,完全隔离掉地下黑色的世界。 话说回来,或许,他还要感谢黎式。给了他一个能够重新体验普通人生活的机会。 亚佐笑笑,只说了一个好字。 南粤想和黎式说的话,其实是感谢她。因为黎式提前支付了她一半片酬,让她得以用这一笔钱,填补了外公治病需钱的空缺。 “傻女来的,谢我做什么,这本来就系你应得嘅。倒是我要多谢你,愿意来拍我这部戏,都算系一种成全。”她没想到这个年轻女孩会主动曝露有关自己的事情,思忖了一番后,还是说道,“南粤,其实我都冇多帮你。以后,你可能会碰到真的帮助你的人,你会产生更大的感激。但唔好再随便同人袒露自己的事,唔系每个人都值得信任。有些寻常的话,也许某一天会翻过来,成为伤害你的武器。” 南粤愣了愣,她才十八岁,因为父亲的事情被迫出社会,却也不过几个月。她自小诫古训,听善教,是外公亲手带大的,有些事自然是想不到。但她也能很快消化这些善意的提醒,又与她道感激,“多谢黎小姐提醒,我都会一直记得。那边化妆老师在喊人,我先去做嘢。” 黎式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越发肯定自己没有选错人:活力、积极,漂亮但不娇弱。 拍到C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五点了。幸好现在是夏天,日照时间长,天还算光亮。这场戏很重要,男女主角的第一次见面。在室内拍摄,几乎全剧组的人都聚到了场子里。 这也是亚佐的第一场戏,临上场前,化妆师还在给亚佐的头发上蜡胶,因为他身人高马大,就只能踩在木箱上。 亚佐低着头看剧本,本子已经被星星点点写上了笔记。 黎式拿着一瓶水走过去,递给他,却被他推回来。 “亚佐哥你紧张?” “不紧张。” “点解水都唔饮?” 亚佐抬起头来,确实没有什么紧张的神色,他笑了笑道,“你几时见过大佬出街前仲饮茶的?做嘢,都一样。” “也对。” 化妆师收工暂时离场,黎式上下打量了面前男人一番,对他的造型很满意,不禁赞道,“正啊,亚佐哥,你那么一扮上,还真有些像。” “像?”亚佐的语气突然有了转变,“像什么?” 他的反问一下让她有些措手不及,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没什么...没什么。只是夸你靓啦。”黎式匆匆退开了两步,故作镇定微笑离开,“我最后去检查一下摄影同灯光,亚佐哥等下就睇你啦。” 看她背影,亚佐面色不能说太佳,可又无可奈何。 很多事情,当事人看不明,旁人早就睇得十分清。很可惜,有关于她,他只能做这个旁人了。 A.M.09:00 A组一场:一镜一次——拍板——Action. 程月接了一个单子,是有个同事推掉不谈的。一个议员的预保单,雇主叫什么袁达通,油盐不进,难搞的很。同事还没进他办公室的门,就被叫了Security (警卫)抬走,顺捎还被问候了老娘。气的那个同事回来直骂——我是去卖保险,不是去卖棺材。 经理灵机一动,把这个单子给了程月,颇为信任的拍了拍她的肩。“阿月,边个都知,你系我们公司的金牌嘛,这事儿就交畀你,倾下议员的保单,这个月的销冠我提前颁发畀你,唔好畀我失望咯。” 同事抱着同情的目光,有些担心地同程月讲,“袁达通可是出了名对保险经纪有偏见,你...” 程月喝了一口咖啡,笑笑道,“可我对钱没偏见。” 「72」一镜 A.M.10:30 A组二场:一镜一次——拍板——Action. 事实就如程月所预料的那样,这个袁议员何止是油盐不进,是连办公室的门都不让进。还是程月使计,才见得这个风光的议员一面。 当然,他的态度已经不是不合作的程度,可以说是傲慢至极。程月没办法,最后一句用“不知道袁生的命值多少钱”才激得他有一点兴趣。袁议员让程月做一份预算报告,算他的命值多钱。 程月心里清楚,像他们这种人,面上看着风光无限,其实早就树敌无数。虽然黑白两道通吃,但最怕的就是哪家敌手突然派了人过来暗杀。对他们来说,钱不要紧,命才要紧。 “如果你预算报告做的让我满意的话,我就签咗你保单。都好畀财经新闻有啲花边消息报道。” “好啊。”程月笑着点点头,看来这一单她成功了一半。 回家路上程月突然想起什么,便拨通了家庭医生的电话,“小姐,我想跟蔡医生约一个时间...” 她这段日子其实经常不舒服,前几日得空去诊所做了个检查,报告单还没取出来。袁达通的保单成功有望,便才有心思想打算再去趟诊所,顺便拿了单子听听医生怎么说。 还没等程月说完,电话那头的护士小姐便已经同她说道,“程小姐,你已经怀孕三个星期。要小心身体,尽量唔要抽烟、喝酒...” 直到迷迷糊糊回到家里,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点上了烟,程月脑子里还是护士的这句话。怀孕...怀孕....怀他老母。早么有,晚么有,刚分手了就有,滚就滚了还要留个手雷给她。 程月喝了一口酒,捞了捞乱发,真是他妈的晦气啊。 对于孩子,她说不上喜欢不喜欢。从前只是觉得,孩子嘛早晚要生的,她不排斥这件事。可是孩子没个爹,要她做个单亲妈妈,怎么想,都有些不甘心。 那个男的什么都没做,就多个生棍的儿子,苦的都是女人。 可是说打掉,她又没这个勇气坐到手术室里,张开腿做人流。她的人生到现在,从来都只有自己,寂寞太久了。如果说有个孩子,或许是不是就可以不那么寂寞了。 家里的猫一下子跳到沙发来,程月一手抖烟灰,一手抱猫,跟它说话,“如果你出去同别的猫仔搞大咗个肚,你睇我仲要唔要你。” 对于程月来说,什么都比不上工作,就算她肚子里已经踹了个仔,还是该干嘛干嘛。给袁达通的报表她很快就做好了,便约了时间赶往对方指定的餐厅。程月觉得这种有钱人真的瞎讲究。吃饭就吃饭,谈事就谈事,非要在吃饭的地方谈事,来杯咖啡就会让签单的手写的更快点吗? 不会。这只会让她的打车费更贵。 P.M.16:00 C组一场:一镜一次——拍板——Action. “我胸再整大点,你会唔会钟意我?” 程月一踩进餐厅的VIP区,就听见个浑身上下穿住的布料加起来不多于一块餐布的女人,对着身边男人发嗲说话。故作刻意的声音,激得程月浑身起鸡皮疙瘩。 她身边的男人虽然穿着西装,但怎么看都不像个做文职的商务人士,配上那张看着有些凶蛮的脸,她觉得比起他手里的钢笔,拿把砍刀更来的合衬。程月甚至觉得他身上的西装,也很不契合他的体型,看着小了很多,腱子肉包在里面鼓鼓囊囊的。 男人放任身边的女人随意搔首弄姿,只是淡淡地笑。不远处又来了人,那男人抬抬手让他落座,一伙人应是熟识,气氛很不错。 “大佬,新女朋友呀?几靓哦”,新来的男人道。 坐在主位上的男人无所谓的笑笑,“唔靓?早换掉咗。” 穿着清凉的那位女士亲热的挽着他的手撒娇,“你好坏啊。” 程月撇撇嘴,真是世风日下。算了,她还有心思想别人,还是好好想想这一趟来,要怎么拿下袁达通那个难搞的议员大人吧。刚要收回视线走开的时候,那个男人却朝她看过来,那道视线直白而锐利,虽是算不上侵犯,但让程月实在感到了一股强烈的压迫感。 她觉得皮肤如同通电一样嗖一下,后颈和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要不是光看体型就知,她打不过他的这个事实太明显,她绝对就立马冲过去在他面前竖中指,再骂一句,“看什么看,痴线!” 程月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就往里走去,高跟鞋踩的啪嗒啪嗒响。她刚在桌子上放下包,便看见袁议员走过来,身边还跟着一个人,那人她不认识,不过看这样子多半是找他谈事求点方便的人,低头哈腰,再明显不过。 程月上前去招呼,“袁生,你好啊。我定的位置在那边,请吧。” 袁达通一副这才想起来程月是谁,来干什么的样子,挥了挥手让人先走,跟着程月去了卡座里。 “袁生,你那份预算我已经做好,这是详细资料,您睇下..如果...” “唔使睇咗”,袁达通摆手,鼻孔朝天,“我见到文件就头痛。你就讲,我命值几多钱。” 程月想了想道,“袁生,其实人命点可以用钱来衡量?不过呢,我保守同你粗略估计,帮你保一百万美金。” 袁达通冷笑了一声,“你点定这个价钱?以我长相,仲系我的身份?” 他这种态度摆明了就是胡搞,程月在心里暗背八遍员工素质原则手册,强压下火又扯出一张笑脸来。还没等她开口,程月便觉得眼前光线一暗,餐厅的射灯从后上方打下来,她被一个巨大的影子笼罩了。 “我话两样都唔系。” 低沉又带点沙哑的声音,听得程月心漏跳了一拍。她怎么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顺着阴影抬头看去,竟然是她刚来时候,看到的那个一手美女一手酒杯的西装暴徒。 好吧。原谅她随便就给人取了个外号。只怪实在是,格外贴切。 “小姐,我正要做掉他,你畀他买保险,赔定了。” “你...”袁达通听得火窜上脑门,蹭一下就站起,可惜他站在卡座的台阶上,也只到人家鼻子的高度,仅仅以身高,对方便压了他一大头。 程月见气氛紧张便也忙站起来,只是她更可悲,同样站在台阶上,竟然只到那男人的下巴。 那男人自顾弯下腰去拿起桌子上的保单,看了一眼便笑出了声,“这种垃圾值一百万美金?而家通货膨胀,真咁犀利?我搵人将他砍成十八块,都唔使用五万。” 袁达通气得用来朝天的鼻孔都在冒烟,却也只能恨恨地离开,甚至连回头吐口痰都不敢。被气到的何止那个议员大人,还有程月。哪里冒出来的大蒜,让她快煮熟的鸭子都飞了。 “诶,袁生...袁生...”程月想连忙去追,可惜身边站着一堵墙,推也推不动。最后还是对方大发善心,后撤了一小步,她才能下了卡座去追人。 “你唔好再跟住我啊!” 袁达通边走边赶人,出了VIP区,他的保镖立马上来拦着程月,看着那个远走的背影,她在心里哀嚎。好了,这回,她是真的没指望了。 —— Cut —— 黎式坐在导演监视器后面喊卡。亚佐同南粤第一次搭档,效果竟然出奇的好,没想到两个没有演戏经验的人,能做到一条过。尤其是亚佐,黑社会来拍戏,她总是担心的,谁知他演出来的样子,与理想中的模型那么契合。 化妆、道具、场务齐齐上去整场。 亚佐走过来同黎式说话,“点,仲满意吗?” “我好满意。”她这话说的是很诚恳的,“亚佐哥,不如考虑转行算啦。” 新人拍戏顺利是好事,亚佐却没什么欣喜的神色,只道,“那就拍下一条吧。” C组二场:一镜一次——拍板——Action. 悲伤不过两秒,程月便立马想起那个始作俑者来。她恶狠狠的回头,只见那个男人一手插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上她快要喷火的眼神,更是意味深长地笑笑,转身就走。 妈的,你算老几?欺人太甚是不是。 现在她还哪管什么自己是不是真的打不过他的事情,直接追上去。只是人家腿长,走两步能算她五步。程月一路小跑到楼梯口才跟上他,“喂,你给我站住。” 那男人脚步一顿,慢腾腾的转过身来,一条旋转玻璃梯本不狭小,可不知为何他站在两层台阶上,回过身来面对她,她会有一种被逼入窄巷的感觉。 程月重整旗鼓,抬起头来讲道理,“你过来讲几句有的没的,就衰咗我生意,你想点呀?” 男人一副煞是有理的样子,“日行一善啫,唔使多谢我。” 程月一把拉住正要走的人,“我都未讲完,边个话要多谢你呀,你知唔知这一搞,我损失咗几多钱啊。” 男人面带微笑的,把那只把拉在自己肩上的手放回到她自己的肩上。程月下意识的拍开这种陌生的接触。 他偏过头慢慢靠近她,“唔好咁粗暴。你睇唔出我系黑社会么?” “—— Cut ——” 戏还没演完,是黎式喊的卡。她从监视器背后冒出脑袋来,对着亚佐喊道,“不是这个感觉,气势弱了,再加一点。” 亚佐回望过来,眼睛里似乎酝酿着什么情绪,但最终是什么都没说。 C组二场:一镜二次——拍板——Action. 他偏过头慢慢靠近她,“唔好咁粗暴。你睇唔出我系黑社会么?” “—— Cut ——” 还是黎式喊的卡。 “亚佐哥,感觉还是不对。同一场的气场唔一样咗,你揾个状态,找找Feel。灯光往左打一点,准备——” 一镜三次、一镜四次...一镜十二次... 很不幸的是,仅这一句话,来来回回拍了不下十条,都没有呈现到理想状态。黎式终于坐不住了,虽说新人拍戏,需要一定的包容性,但也不能折死在这一句台词上。 宣布暂休十五分钟后,黎式约亚佐到一旁谈话。 “亚佐哥,我知你们头一道演戏唔习惯,但你一场就演得好好,点换到二场就冇Feel?...” “黎小姐...” 亚佐试着出声打断,可黎式投入剧本,仿若未闻,继续详述,“我来同你私下剖析一下荣伊这个角色……” “黎小姐,Stop,Please.” 黎式终于从剧本中提出神,略带疑惑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你冇使同我再分析这个角色,就答我一个问题,就可以。” “什么?” 亚佐盯住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系咪想我向着大佬演?” “边个话畀你听嘅?”黎式还没听完他的话,就下意识地否认,“我只想呈现角色,同他无任何关系。” “是吗?”亚佐笑笑,有些苦涩,道出实情,“黎小姐,我同你讲真。一场你话满意,是因为我特登用大佬的样子去演。而第二个场,我用的是自己的样子。我只是想知,到底你想要一个点样嘅人,而家,我明了了。” 黎式因他的话愣在原地,脑子里的思路半天没转过弯来。这算是什么,试探?用一个从未存在过的角色,试探那个男人在她心里的分离?这合理? 她实在想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联系。 亚佐的话点到为止,不会多言其他,“我返片场,你放心,我都已知该如何演。” 「73」二镜 P.M.18:30 C组二场:一镜十三次——拍板——Action. 他偏过头慢慢靠近她,“唔好咁粗暴。你睇唔出我系黑社会么?” 黑社会这三个字一出来,程月要承认她是有些气虚,不过一想到她损失的钱如香江流水而过,就又有了火气。 “我怕咩啊?”像猫咪炸毛,他的气势一下子被她拱了回去,“你黑社会大佬欺负一个女人,唔怕畀人笑呀?” “满天真的”,男人笑笑,“不过你话对一半,我一向都不欺负女人,至多同她们玩玩。”朋友们刚好来寻他,一群人站在上楼梯口看好戏。 男人瞟了一眼楼上,又慢慢靠近她,“我而家无时间在这同你说这个,如果你想我赔偿,明日晚十点,去兰桂坊的六四吧搵我。” 程月追了几步,“明日晚十点?” 男人脚步一停,回过身笑着问她,“怕黑啊?” 程月深吸了一口气,十点就十点,输什么都不能输气势,“好,我睇你口气大,我就信你一次。明日边个唔去,出门就畀人砍死。” 男人听她的话,没说什么便走了,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什么来,回过身又对她道,“好心提醒你一句,明日晚那里可能真的有人畀砍,如果你唔介意,那就到时见。” 看着这帮流里流气的人开走,程月心里直打鼓。不去?死亏。去?万一真砍人,连累到她怎么办。不过老话说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去就去谁怕谁,她不信自己真有那么衰。 —— Cut —— P.M.20:00 C组三场:一镜五次——拍板——Action. 晚上十点,程月走在兰桂坊的街上,心里还真是有点发怵。猛吸了一口手里的烟,给自己默念了三遍百无禁忌,踩灭了烟蒂,大步向六四吧走去。 程月一推门进来,昨日那个拽的跟八二五一样的男人便已经看见她了。 他今天倒是没穿那身光是看就不和谐的西装,换了一件黑色毛衣外罩一件棕色的夹克,顺眼多了。不过,不会是因为砍人方便,才穿成这样吧? 她走到卡座里没人的这边,看着对面的人问,“点,仲未畀人斩死啊?那你仲来得及同我买保险。” 男人暗挑眉,动了动手示意,“坐吧。” “饮D乜嘢?”他问。 “随便。” 他打了一声响指,唤来服务生,“Tequila Pop.” 程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心里直翻白眼,对着服务生道,“畀我来杯咖啡。” 男人一手搭在背椅上,一手晃着酒杯,“我系你客户,你就咁样唔尊重我?” 程月在包里翻保单,随口打发他,“你好似还不是我的客户。” “如果系,乜嘢都得(什么都行)?” “系咗再讲咯。”讨她便宜,没可能。 “好啊”,男人一脸无所谓,“开个价吧。” 程月看着他这张夜色灯光下格外立体分明的脸,深吸一口气,道,“原价,一百万美金。” “一百万?”他冷笑,“你值吗?” “不是值不值的问题”,程月一脸认真,“你昨天砸了我的生意,如果你守信的话,就按原价赔偿,” 服务生刚好端了两盘点心上来,落盘的时候酱汁不小心洒在保单。男人一伸手,两支手指在保单上一揩,往嘴里尝,夸道,“正点。Buffalo Wings果然天下无双,要不要试试?” 程月忙着扯纸巾去擦,“唔使客气。” “食鸡翼就求个外表酥脆,内里要滑嫩,仲有...” “你好似对食物好有研究。”程月打断他,她才不是来听他讲做菜吃饭的。 “对吃我很讲究”,他看了看手里的鸡翅,接着道,“对女人嘛,我就玩得很随便...” “好了好了,我们还是倾正事”,程月拿出笔,但看了一眼他油光挂满的手,最后还是决定自己来,“我帮你填。姓名。” “Roy。” 程月强忍住想打他的冲动,“大佬,你有没有搞错?签咗是要有法律效应的,你以为勾女留花名?将身份证畀我。” 男人看了她一眼,思考了片刻,用那个干净的手,从内表袋里拿出了身份证递给她。 看到证件,程月终于知道了他的真名,荣伊。这名字却是不难听。年龄...30...比她大了不少。 身份上信息清晰,看着她一笔一画誊抄在保单上,荣伊与她道,“你好像只对卖保险感兴趣啊。” 搞笑。她要是生来父母疼爱家财万贯,边个会对卖保险感兴趣。程月没理他,只是问,“结咗婚?仲单身?” “未结婚,也唔系单身。” 程月心里清楚他意有所指,看在他是客人的面子上,也没多跟他计较,“你直接点好吧,职业?” “黑社会大佬。” 什么东西?程月从保单里抬起头来看他,有些无奈,“我是说你正当职业...就是...就是来掩饰身份的那种。” 荣伊看着手里的鸡翅,漫不经心地道,“收买...” “收买?” “收买人命、赖账的,和不交楼房的...” “好了我明了”,程月真的怕他再说下去会说出更离谱的东西来,“那就算是地产吧。” 荣伊点点头,“可以那么说。” “那你有病史吗?”程月接着写,过了会儿又补充了一句,“性病不算。” 对面的人意外沉默了半刻,“心病。” “受益人你想写谁?” “随便。”荣伊抬眼,实在觉得对面的人脑袋里缺根筋,向干他们这行的卖保险的就算了,还问受益人。但凡出来混的,还能有什么牵挂。 “随便也要有个名字吧。” “你咁烦嗱,我这份保险冇人可以受得起嘅...” 程月也不怕他,拉出一个专业的标准微笑,“唔该你合作一点好唔好。填完这个大家都不用麻烦了。请问受益人填什么名字?” 荣伊看着她在静吧氛围灯下的一张净白又娇俏的脸,伸出手在她的名片上指了指,“就这个,填程月吧。” 这回轮到她愣住了,“你咩意思啊?” 荣伊抿了一口酒,缓缓道,“咱俩定个协议,你陪我三个礼拜,我即刻签咗这份保单,受益人是你。”他顿了顿接着道,“我们这种人,什么都说不准,如果我突然间死咗,噉就恭喜你,你发达啦。万一我命好,刀斩唔到我身上,你都不吃亏,起码赚咗笔佣金。” 程月好久才从他的话里回过神来,有些尴尬的笑笑,“你认真的?” “当然。” 她很不可思议,“我配你?荣生,睇戏都讲搭配的。你几时睇过,好似我们咁离谱的搭配啊?” 他不管这些,笑着回,“睇着行啦,冇试过点知啊?” “你真...要写我?”程月最后再问了他一遍。 “写就写咗,你点咁多嘢?”荣伊道她啰嗦,看着她终于磨蹭着下笔,笑着问她,“你有没有别的名字?就叫程月?月,土不土啊。” 程月笔一顿,看了他一眼,心里骂了他一句痴线,没理他接着往后填资料。 “你刚是不是骂我痴线?” 妈的他会读心术吗?面上她还是装的十分客气,“怎么会。荣生,您是我的客户。” 荣伊笑笑,身子往后一靠,道,“你个眼将你心里的话都讲出来了,仲同我赖。我其他本事冇,睇人仲得。” 还看人,照她看是砍人才对吧。 “小时候乳名也行,稍微别那么土的那种?” 程月依旧没理他。 荣伊一下子靠近,沉下声音同问她讲话,但没显示出他有任何的不悦,反而平添上几分暧昧,“把我当空气?程小姐,我还没签字呢。” 程月一抬头便撞进他的深有意味的眼神里,她深呼吸,顾客是上帝,“Rose,小时候叫过Rose,只是后来唔叫咗,唔中意。” “Rose...”荣伊重复了几遍她的名字,像是在回味刚入口过的龙舌兰酒,“这个名字洋气些,也与你更相衬”,他夹起桌上花瓶里插着的独支玫瑰,递至她面前,花茎上沾着的水渗湿了两张合订着的保单,“是这个Rose吗?那就送你了。” 程月愣了一瞬,连忙把保单移出来,“荣生,攞白玫瑰送人,你觉得合衬吗?”白玫瑰是求爱之花,她不信他不知道。 “合衬啊”,荣伊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笑意。 程月受不了他这般的注视,就像是昨天她第一面见到他一样,那种压迫感让她汗毛倒立。她别开脸面向窗外,刚想说什么,便突然被外头一个浑身是血、扑到玻璃上的鬼脸吓得瞬间弹了起来。 她还在惊吓中,对面的男人早就嚯一下站起来,顺手拿了桌子上的长径酒瓶,在桌子上砸碎,磕出尖角就冲出去了。 程月一边在心里感慨不愧是专业的,速度就是快,一边抄起桌子上的保单收进包里,跑过去抓住老板问——“后门喺边(在哪里),喺边呀?” 在活命面前,钱算个屁。看来昨晚荣伊真不是乱讲啊,真的有人在这里砍人。衰命啊,他不会是逮着这个时间来,想死也要拉她做垫背的吧。 静吧外砍的如火如荼,惨叫声一声连着一声往程月耳朵里钻。 她在静吧里一扇门一扇门的推,好不容易看见了EXIT四个英文大字,才松了一口气能逃出生天。 荣伊拿着半截酒瓶子,插进一人的咽喉便结果了性命,可他满身武力也抵不过人多势众,不用一会儿,背上便被连砍了好几刀。 程月这头不要命的跑,跑出小巷连忙招来计程车,可自己这边的车门还没被关上,另外一边的车门却被打开了,吓得她以为火拼要砍到她身上来。 荣伊捂着伤处,叫司机立马发车。等程月缓神过来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老远,车后却还有人举刀追来的骂声。 “喂,你上来算乜嘢啊”,程月去推身边近半昏迷的人,可他重的像块石头根本一点都动不了。她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原来他今天穿的随意些,还真的是因为出门要砍人。 荣伊看了她一眼,开口的声音有些虚弱,“车我一程啦。” 司机回过问头,“去边呀?” 程月没办法,只能回答,“去铜锣湾那一带吧” 司机打了个方向盘掉头,荣伊倒在了她身上。脑袋磕在她肩头,磕的骨头一阵一阵的疼,程月真的是觉得自己倒霉到家了。 被他磕了一路,车子一停在公寓大楼的门口,程月便急忙付了钱拿了包下车,“多谢你,唔使找钱,你继续开啦。” 没有了她的支撑,荣伊便直接往地上扑,立马露出后背上可怕的横满的刀伤。司机一看给吓得够呛,也连忙下车一把扯住要进门的程月,指着车上的人,“喂喂喂,你别走啊,你畀我返来...” 程月连忙摆手,“唔关我事啊...” “而家搞出人命,仲话唔关你事?” “大哥你行行好,我唔识他啊!” “我不管,总之你跟他一起的,你就要负责,你别不承认呐,我认得你的长相”,司机又指了指这栋大楼上的标示,“我知道你住在这,你快点把他弄走,不然我就告你谋杀他。” 司机把车上那个又重又像死鱼一样的人拖了出来,丢在她家门口,留下一句“你料理他”便一轰油门走了,跑得比谁快。 程月看着汽车轮胎扬起的烟尘,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半死人,真的有一种想直接把他丢在这里的冲动。可是她这个念头停顿了还不到两秒,就看到不远处有个巡夜的辅警往这里走来。要是真被警察看到她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她自认倒霉,只能用嘴叼着皮包,手脚并用的把荣伊拖进家门。 —— Cut —— 「74」意外 戏拍到八月份,正是最热的时候。电影的进度约完成了三分之一。这个速度已经是黎式带着这个草台班子能做到的极限。 亚佐每日到得最早,走得最晚。可除了和黎式,几乎同谁都不交流,就连跟有感情戏的南粤,在戏外能沟通过的话也不会超过十句。仿佛自成孤岛一座,自然也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和底细。 南粤私下有同黎式提过意见,随着进度推过去,感情戏马上就要来,如果跟对方还是那么陌生,她有些害怕会演不出来效果。 事实虽然摆在这,可亚佐不是普通人,黎式也没法贸然插手。只能先安慰南粤,再相处看看。 晚上照例是剧本围读。 程月收留了重伤的荣伊,但不敢Call白车来拉人。只能找返那个已经被她踹了的医生前任。电话那头还以为她是求复合,带了一大堆没用的东西过来,结果却是面对一个血淋淋的伤兵。 总归程月是救了他一命。第二日荣伊醒来后,确认过这个动不动就生气炸毛,一个劲赶他走的女人的确没什么危险性,才勉强承认了她救命恩人的光荣身份。 看他已经没事,程月立马高兴地帮他打开了大门,顺便无比体贴的往他手里塞了自己的名片,端出一个十分标准的微笑。 “霍生你而家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如果有时间可以到我们公司的医生那里检查身体,我们是有义务保证您的健康的。保单和保费呢,寄畀我就得了,不麻烦再跑一趟,有事情通讯联络就好,不用再见面了。祝您生活愉快,出入平安。恭送啊...恭送。” 他收下了她的名片,还没说什么,就被她请出了门。砰一声,让人面壁。 A.M.08:30 B组五场:一镜三次——拍板——Action. 荣伊回去后,处理了一些杂事,特意找了最贴身的细佬去医院关心下属的伤势。下面的人递给一个文件夹,说这些房子是刚收回来的,让他看看。 所谓的女朋友一看到人回来,便立马缠了上来。 “你管管家里的猫呐...” 黑猫辟邪,荣伊养了许多只。撒娇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他骂了回去,“别捣乱,我最烦女人蛮缠。” 女人很识时务,自己嘀咕了一句,就妖妖娆娆得走开跟别的兄弟打牌去了。 下头的人依旧举着文件夹,跟着荣伊,“有啲都可以自己住,好大嘅啦。” 他接过文件,目光粗粗在纸上逡巡了一遍,“够大有乜好?我住唔发噩梦就得啦。”荣伊手指一点,点到了一栋楼的公寓地址,问,“这间系边个的?” “这间房系公司新来的管理员老绵的,仲有住客在住,所以收唔返来。八十来啦,他都几可怜嘅,就当帮帮手嘛。” 荣伊看着地址眼熟,听着这个老绵更是耳熟。突然想起来些什么,心里一下有了主意,“那就帮吧,冇几大啲嘢(没多大点事)。” —— Cut —— P.M.18:30 A组十场:一镜四次——拍板——Action. 下班回来的程月抱着猫坐在马桶上思考人生,一想到肚子里莫名其妙踹了仔,就浑身不舒服。正巧朋友打电话来,约她去喝酒。程月也没多想,换下职业装就赴约。 两个女人在一起喝闷酒,其中不乏来搭讪的男人,程月一概不理。倒是朋友喝到了兴头上,占了驻唱的椅子,和酒吧里的浪子共唱共舞。程月看她玩得高兴,也不拦她,跟她打了声招呼,说自己困便先回了家。 其实,她哪是什么困了,完全就是醉酒消愁愁更愁,在声色场里呆着也没啥意思,不如回家睡觉。每次深夜买醉回家,明明是为了消除些寂寞,到头来只会觉得更加寂寞。朋友尚可以唱着潇洒走一回,再倒两杯烈酒下肚,和一帮道貌岸然的人跳跳恰恰。她呢,肚子里不是酒,是仔啊。 P.M.21:30 C组六场:一镜一次——拍板——Action. 刚推门,程月跟月光一同进来,反射在镜子上,显出一个高大男人的模糊身影来。吓得她直接用包砸了过去,急忙去开玄关处的灯。 待她看清来者是谁,本身憋在心里的那团火立马喷了出来,“喂,你点入来嘅?” 荣伊坐在单人沙发上,淡淡开口,“钟意来就来。你这里安静,我中意嘅。” “你钟意关我屁事啊?”程月快步走到他面前去,“你点可以随便入别人的房啊?” 荣伊从内袋中拿出一张房产证明给她看,“我是这的业主,我已将这间屋买下,今天来,是同你倾屋租的。” 程月一掌把房产证明拍在地上,“我咩都唔想同你倾!” “唔生咁大气”,他弯腰把那张纸捡起来,站到她面前。 “我按时交租,等租约满咗再倾”,程月一把推在他的背上,“你而家畀我即刻走!” 荣伊背上的伤其实还没有好全,平时不碰倒也无碍,只是被她这样一用力确实有点疼,便也有那些火气上头,“你这样赶我走,我下次再来的方式,你可能就接受不了。”干他们这行的,威胁的话还不是张口就来。 “好啊!像你这样的男人我不是第一次见到啊!那你就返去躺在床上好好想想有咩办法可以畀我接受得了!” 荣伊没理她撒泼,自顾去吧台前倒了杯酒,“女人好似你这样,点会嫁的出去啊?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程月怒烧心头,气的直喘,直接抢过他手里的杯子,液体直接正当当的泼在他的脸上。 酒流过他的发梢落下,荣伊想都没想,似乎是肌肉记忆似的,面对攻击作出反应,反手给她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对荣伊来说没用多少力,可对一个女人来说,就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狠狠的砸了脸一般,被他打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疼。 瞬间愣住的不止程月,还有荣伊。他看着打过她的那只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明明从来都不会对女人下手,这到底是怎么了?就突然控制不住脾气。 程月从疼痛中回归神来,左半边脸都麻着,没了知觉。她直接抄起吧台上的电热水壶向荣伊扔去,他刚侧身闪过,又见她举起高脚凳砸来。她早就没了理智,就算是男女力量悬殊,还是面对那么个混道的人,也没了惧怕,大不了鱼死网破。 “我杀咗你!你够胆打我...你够胆打我?我杀咗你!” 荣伊一边躲一边退,直到退到无路可退。硬生生扛下了两记木凳砸在自己身上,才抬手夺过她手里的武器丢在一旁,“唔好再疯了,住手!” 程月哪里肯听,被夺下木凳,她干脆用自己的指甲去划他的脸、脖子以及一切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手指所过之处都留下道道血痕。 荣伊没办法只能把她先按在沙发,他的两只手一左一右的按住程月的两只手,在她的头顶上方交迭,一靠近就闻到了程月身上浓重的酒气。 她还在疯狂吼他、踹他,一副誓要杀人偿命的样子。荣伊终于用了力气,跪在她身侧,强行摁住,“我同你讲声对唔住,得唔得啊?!” 程月短暂安静了三秒。他以为她没力气,便松开了手。这一松开,仿佛她又找到了机会,朝着荣伊猛扑。他没办法,只能又把她按了回去,“我话你冷静啲得唔得啊?算我做错,我对你唔住!” 程月在他身下不肯罢休,“有本事就你打死我,你讲声对唔住就算啦?” “那你要我点啊?”说真的,荣伊此时确实也很崩溃,“我长咁大都系第一次失手打过女人,我只手是要来打地盘打天下的,不是来打女人的,我发过誓嘅。你以为我好过吗?我而家比你更憎自己啊!” 一通闹下来,程月确实没了力气,她侧过头,只光顾着哭。荣伊这才放开她,踉踉跄跄地退后了几步,顺势坐到了沙发背椅上。 程月慢腾腾得坐起来,一点一点地往后挪,最后靠在了廊柱上。等她换了几轮呼吸,捡回来些力气后依旧不甘心,抄起手边的小花盆就向荣伊扑了过去。 他这般好的身手自然是伤不到,闪身过去,顺手一推,便直接和她的位置做了交换,“你有完没完,系咪想将我打死才高兴?”荣伊这回确实是有些生气了,却又真的不敢对她做什么。 谁知程月扑过来的时候用了全力,被他一推,止不住步子便撞到了沙发的后背椅上,正好冲撞在她的小腹上。一股激烈的尖锐的酸痛瞬间窜了上来,眼前发黑,人瘫软了下来。 看着眼前的女人瘫倒在地上。脸色不正常的发白,荣伊突然感觉到事情不太对劲。看见她裙摆下渗出的血,早没了闯江湖砍人的那般镇定,急忙过去抱起她,“你点呀?阿月你唔好吓我啊。” 程月抱着小腹疼得直发抖,“你帮我Call医生啊...抱住我有咩用,我真的有点痛...快去Call医生!” 亚佐抱着人有些愣住,他虽然没背过女主角的台本,但也隐约觉得她念的台词有哪里不对。 是了。这句话不是程月呼救,是南粤在喊。 亚佐力道没控制好,用的力有点过,南粤被推到沙发背上,站不稳摔倒在地,那些被砸碎的花盆碎片割进了她的皮肉里。 黎式通过监视器看现场,也觉得情况有些不对劲。即刻喊了卡上前去看。 南粤面色发白,冷汗直流,不像是演的。黎式看到她身上的血迹,裙摆下的血是安置的道具,但衬衫上的血绝不是安排好的。 拍摄出了意外。 片场一下子慌乱起来。亚佐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伤到了这个女人。 黎式马上要打电话喊白车,亚佐已经将晕厥过去的南粤一把抱起,阻止道,“白车太慢,我的车就在外面,我直接车她去医院。” “那也好”,他说的是事实,影棚不在闹市里,要救护车又来又去,还不如自己直接奔医院,“你先带南粤过去,我处理好现场,即刻过来。” 亚佐向外快走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对她道,“唔使咗,黎小姐你收拾好这里,就直接返屋企去,太夜仲唔返元朗,大佬会担心。” “而家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仲讲他?”黎式把他往外面赶,“我心里有数,你快啲去医院,别耽误一时一刻。” 「75」靠近 伤患从手术室推出来,推进了普通病房。深夜,房间里只有器械运作的滴答声。药效过去,南粤清醒后,睁开眼看到了站在自己床尾的男人。 他背对着自己,就算光线暗淡,也能看到他衣服上沾着的血迹。 “亚...亚佐哥。” 他闻声转过身来,还没说什么,医护人员刚好进来查房。护士要检查伤口,要打针用药。尽管帘子被拉上,但亚佐还是背过去,自觉走到一边。 检查完毕之后,护士对着亚佐嘱咐照顾伤员的注意事项。 “护士小姐,你话畀我听就得啦,他只是...” 他只是我同事而已。南粤开口想打断护士,但一动就牵扯到刚缝合过的伤口,疼得只剩嘶嘶喘气。 她见惯了亚佐在片场冷冰冰的样子,便已经认定他是一个不好相处的人。虽说自己受伤有他的原因,但拍戏时发生意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再说,她向来一个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麻烦到别人。 “你讲嘢就讲嘢,唔好动呀”,护士过去看她伤口,再番确认是否开线,“你们不是一起的吗,唔讲畀他听,讲畀边个听?” “冇嘢。有咩需要特别上心嘅,都话畀我知好了。”亚佐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确实是把刚才护士说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南粤有些意外,这是她在戏外,听他说过的最长一句话了。 亚佐送走了医护人员,回来看的时候,南粤已经靠着软枕坐了起来。 “今日麻烦你晒。” “不麻烦。” “什么?”他说话的声音和关门声混在一起,南粤没听清。 他以为她是听清了却故意在反问,竟难得耐心地解释,“我话,不麻烦。况且,你因我而受伤,送你去医院,包括照顾你,都是我应该。” 亚佐向来不是个多话的人。在这个安静的空间里,南粤也不好意思开口。两个人大眼对小眼,相对无言。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问,“你不困?” “不困。”南粤摇了摇头,“估计是药水的缘故,有副作用。” “那你打算就这样坐到早上?” 南粤想了想,道,“空坐着浪费时间。我背台本吧。” 也许是药物反应,让她的反应慢半拍。现在人在医院,她的随身包在影棚,手边哪有台本可以让她背。南粤抬头看向坐在不远处的男人,问出了一句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傻的话,“你带台本咗...未?” 可亚佐竟然点了点头,“我车里面有一本,你确定要背?” 受了伤做了手术住了院,深更半夜还要勤奋背台本,知道她是半路出家来做演员,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职业拍戏。 亚佐下楼返楼,速度很快,把他的那本台本递给了南粤。 她翻了翻,跟自己的手里有差,但C组的戏,都是相同的。 南粤对亚佐道,“唔该你帮我开一下床头灯,多谢。” 灯管是昏黄色的,堪堪点亮正对灯下的一个区域。 亚佐坐在病床对面的单人沙发上看着她,想了想,还是道,“点解咁勤力(努力)?我知你非专业演员,演得唔好,都情有可原。没必要住着院仲睇本。” 其实,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看到南粤在付出比常人更多倍的努力。 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在戏外,别人在休息,她在背词。别人在吃饭,她在对着空气排戏。不好意思找他对戏,就找大树、找路灯、找垃圾桶对。 当然,成效是很明显的。毕竟,他最能感受到。 “当然有必要”,南粤就算回答他,眼睛也没有离开过剧本,“是黎小姐畀我赚钱的机会,我既然收咗她人工(工资),就要将这件事做好。你都知,这部戏对她来讲有几紧要。” 亚佐沉默了一会,起身走过去,抽过她手里的台本。南粤有些不解地抬头看他。见他又拎了把椅子过来,坐在床沿旁边。 俯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脖子上红痕,是她拍上一场戏的时候抓下的。不知道为何,明明知道作戏而已,却令她有些耳热。 “灯太黑,你受住伤,别用力睇了。我读畀你听。” “你读畀我听?”南粤还以为是自己得耳朵出了问题。 “怎么?”亚佐已经找到她原先看的地方,“怕我读不清?” 他演得一点不输专业演员,台词水平绝对没问题。南粤摇摇头,“唔系。我怕麻烦你。” 她向来以为他拒人于千里,原来也不算太不近人情。他缓声念着台本,在深夜,把人引入故事里。 值夜的家庭医生来得很及时,程月的情况也很快稳定下来。幸好撞得不重。只是因为失血过多,人会过度虚弱,不至于到流产的地步。 程月躺在床上,意识只是半清醒,医生自然而然的,把荣伊当成了孩子的爸爸,还跟他嘱咐照顾孕妇的注意事项,“好在大人冇事,多休息一段日子就好啦。你如果有时间,就多煲啲汤畀她饮。哦,仲有,她最近情绪不太稳定,大肚婆都系这样,你要多迁就她一点。” 荣伊面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一条一条的把医生说的话都记下来。当听到“情绪不稳定”几个字的时候,他恍然大悟为什么程月会一下子很好说话,一下子却脾气爆发得很突然。 不过她有孩子这件事十足让他很惊讶。没听说程月有男朋友,这孩子...她从不愿提起,他自然也不会多问。不过,他对程月既已经动了那份心思,无论如何,他在乎的也只有大人罢了,有没有这个孩子,对他来说,都一样。 送走了医生,他怀着愧疚又复杂的心情回来的时候,程月已经醒了,尽管她虚弱不堪,却也不妨碍向他砸了个枕头过来。 “你走...你畀我走。” 荣伊被砸了个正好,也没说什么,安静地捡起抱枕,安静地坐到她的床沿上去。 “我让你走啊...!” 他实在是怕她情绪激动又伤了身子,便抓住了她一直用力推他的手,语气温和,“我点知你有了?不然,就算打死我,我都不会动你的。” 程月依旧不依不饶,想把他赶出去,荣伊没办法,只能把她抱个满怀,再放进被子里,让她躺好盖好,“瞓啦瞓啦。” “你走...你走...” 其实她还不是完全清醒的,只是潜意识里一直想让他离开便一直在赶他,这一躺下沾了床,意识就模糊了起来。 “我睇你好咗之后即刻会走。你这个样子,我点放心离开?老实瞓啦。” 荣伊又陪她闹了一会儿,等真的没得动静后,才帮她掖了被角,扯上窗帘,关了灯出去。 她在房里昏睡了一整夜,他便在门外守了她一整晚。 这是原先那场戏的后半段。 “阿月都受伤,我这个阿粤亦受伤,你话是不是好巧?” 亚佐突然合上了剧本,没接她的话,只问,“你仲唔瞓?” “你读累咗?那你将台本畀我,我自己睇。” 他直接拿着剧本起身,“唔读,你都唔睇咗。瞓觉算。” 不懂他这突然是怎么了,只当是累了。可她还是不困啊,两个人又恢复到之前,面面相觑彼此无言的状态。 南粤受不了这种氛围,算她没话找话好了,“你记唔记得,后面那场戏,都讲了些乜嘢?” 亚佐看了她一眼,把“唔记得”三个字咽了回去,讲实话,“记得。” 下一场,荣伊在程月跟前,细心照顾上下。两个人终于有机会不吵架,也不谈钱,做到心平气和地对话。 她说她的过去。 有爹娘和没爹娘没差别——亲爹忙着找后妈,亲娘乐得找后爹。你以为她是势利,她易怒,她像一只扎手的刺猬,但没想过,她只是想保护自己而已。 他说他的曾经。 老豆也是出来行的,但混得屁都不是。回到家里只会打女人,打小孩。也是那个时候,十几岁,他就发誓自己从不会对女人动手。母亲受不了家暴,跟别的男人跑了,连儿子都不要。老豆没了老婆,就把怒气加倍撒在儿子身上。后来,他也不再认这个爹,出走了。 十几年,自己顶着江湖的血雨腥风行路。 南粤突发奇想,说,“我们而家咁样,同电影里面演得好像。因为谁的伤病,能坐低来倾曾经。我系亚公(外公)养大的,老豆欠一大堆赌债,讨债的上门,我唯有帮他还。好在有黎小姐,付我一半人工,才能够亚公的医药费。你呢,你来拍戏之前,系做咩嘅?我都未听人提起过,黎小姐知道吗?” 亚佐静静地听她说话,没有回答。也是,他能回答什么呢,说自己职业?还是说自己同她口中的讨债人一个性质? 其实,亚佐同荣伊,也是有相似的。但更准确的来说,出来行的,过去的往事都有这样的相似性。只是,有关过去,他更不想说。 收回目光,他站起身来,“时间唔早咗。我去帮你做入院手续,顺便再去买点粥,如果肚饿,可以先垫垫肚。” 亚佐出去,回手关门。 在他看来,一扇门,犹如隔向两个世界。可南粤却觉得,经过今晚,他们之间的距离缩短了很多。 亚佐站着静思一会儿,终于离开。 他觉得,自己会产生这种感慨很不切实际,也很多余。 「76」四镜 黎式在片场收工之后,就打算揸车前往医院。出影棚前,低头一看手表:半夜十一点,就想着用呼叫机给家里的那个男人留个言。从包里翻里半天,拿出来一看,界面上果然累积了不下十条留信,猜都不用猜就知道是谁发的。 正想打开一条,“哔”声一响,不出意外的没电了。 黎式有些无奈,只能作罢。伤员还在医院,她说什么都得先过去一趟。 亚佐在住院总台付钱时,看到了在大厅询问处的黎式。她背上挎着一个包,手上还拎着一个。 亚佐拿过护士已经敲下印子的住院单,喊住正要离开的女人。 “黎小姐。” “亚佐哥?”黎式转头回应,“好巧,我本来都担心搵你们需要好久。” “都话你唔使来了,我会解决好。咁夜仲唔返去,大佬有多担心。” “你讲错嘢,我而家需要担心的人,唔系他呀。” 亚佐一愣,不懂她的意思。 “他手脚健全,能跑能跳,我担心他做乜嘢?”黎式向楼上指了指,“我而家最担心的是南粤呀。她点啊?伤势严重吗?” 亚佐回答道,“伤口不算太深,修养一段时日就没事了。” “咁就好。我真系好担心她,这段时间放她假,好养伤。”听亚佐这样说,黎式才稍稍放心了些,看到他左手拎着的纸袋,又问,“系咩?畀南粤买吃食?” 亚佐下意识地把粥往身后藏了藏,却又觉得这个行为没什么意义。他点点头,承认,“系啊。我怕伤员咩都冇食,身体顶唔住。” 二人并行向楼上走去,亚佐听黎式说会为南粤请个护工,先出言阻止。 “不请点得呢?她一个人多唔方便。” “我不是说不请,而是我来请。毕竟是我让她受伤。” 黎式脚步一顿,看了亚佐一眼,想说什么却又没说。 “那也好。总之有人照顾她,我就放心。” 推开病房门,房间里依旧点着那盏昏黄的床头灯,而床上的人已经睡着。 亚佐握着门把手,站在打开的门隙里,看着那张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一时有些失神。 黎式在他身后,莫名被堵在门口,有些不解,“你做什么唔入去?” 她的声音让他回神,亚佐轻手推开门,让人进来。把粥放在了南粤床头。 “原来她都瞓咗,那我都不扰她”,黎式把手里的包递给亚佐,“这是她贴身的手袋,我在影棚帮她理好了,也放在这里。护工几时会到?” “明日朝早。” “咁都几好。”她点点头,准备离开,“我返去先,明日再来睇她。” 黎式也放轻动作,走出病房,亚佐却跟着她一同出来。 “你点解...?” 亚佐打断她的话,“咁夜咗,你一个人唔安全,我送你返去。” 黎式有些迟疑,“可南粤她...” “冇事,我已经同护士招呼过”,亚佐已经拿过她手里的车钥匙,“再说,我个男人大半夜在这里不方便。对她,也不好。” “噉又系(说的也是)”,黎式同他微笑,略带感谢意思,“那就麻烦咗你。” 亚佐把宝马E36停在元朗公寓楼下,停在那辆银色得捷豹旁边。黎式下车的时候看了看手表,接近凌晨一点。从来没那么晚回去过,她看了看楼上,在心里叹了口气。 同亚佐告别后,黎式返身上楼。锁匙开了门,屋企里没开灯,全靠客厅没拉窗帘,才透了些光进来。房间里很安静,安静得她心里有些发毛。照理说,那么晚回去,而且没一条留言翻机,那个社团大哥不吵不闹,是不可能的。 黎式认命地进了卧室,关上门的刹那,她清晰地听到了阳台门落锁的声音。下一秒,果然就直接被推到了在床垫上,紧接着一块两百磅的石头压了上来,压得她差点断气。 他吻上去,没留一丝余地。 她知道到他在发火,不会梗着脑筋在这个极为不利自己的场景下硬顶。可呼吸全部被掠夺。十秒、二十秒,半分钟过去,她没办法,就只能用力推。 乌鸦顺着她的力放开,但不留给她松一口气的时间,手指一摁一挑,她身上的衬衫就已敞开大半,露出一片好风光。 另只手下移,停在黎式大腿处,猛往上抬,过膝的包臀裙裂开一半。 她被吓一跳,立刻从他身下躲开,“我个裙!喂,你衰人来的?这是我最中意的一条啊!” 那男人黑着脸,冷笑一声,手下一用力,干脆把整条裙子撕成两份。她光洁的两条腿即刻呈现眼前,激红他的眼。 “你仲有心情顾衣衫?”乌鸦俯下身去,钳住她的下巴问话,“讲?点解咁夜返来?点解是那个仆街送你返来嘅?” “痛...松手啊你”,黎式面色开始涨红,去拍他的手,“你这个鬼样,叫我点讲啊?” 他摁住她双手,居高临下地望住她,空着的另只手扯开最后一件衫,“得。晚些再说也行。” 今夜乌鸦好似有意折腾她,一次结束又一次,连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天光快亮,黎式累得满身湿汗,头发都黏在一起,依旧不见他结束。 她攀住他手臂,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同他说话,“我想...饮茶。” 水杯就放在床头,她够不到,但他是一抬手就能拿到的。乌鸦却故意捉弄她,“饮咩饮,我都未饮饱,轮得到你?除非你求我啰。” “求你个死人头!”黎式直接扭头,在他的手臂上重重咬了一口。 痛感同快感一道刺激大脑,他失去控制,用力往里面一顶,势要撞到最里面去。磨到了那个点上,又痛又麻,刺激得她惊呼出声,却又即刻呜咽,所有话,都被他吞入腹。 浮浮沉沉,沉沉浮浮到天明。 阳光照进窗,照到他们的皮肤上。乌鸦靠在床头,揽住熟睡的人,点一支事后烟。烟雾混在日光中,向四周弥漫,房中残留男女欢爱过的暧昧气息。 这一整夜的折迭往复,他就是故意折腾她的。 自从黎式开始去拍戏,她留在这个公寓里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他很想问,她还记不记得从前——从前他返家时,就能看到她已经做完羹汤等开饭,现在,别说做饭,人影都无。 总之,乌鸦哥觉得受到了冷落,心里很不平衡。所以这种不平衡,总要从某处找补回来。 最后一口烟吐出,神清气爽。他把人塞进自己怀里,躺下接着睡。 每日最殷勤工作的人,在今天睡得不知天时,还管什么开工不开工。乌鸦哥的目的达到,很满意。 中午十二点,黎式推开卧室房门,忍着身上的酸痛,走了出来。看到已经穿戴整齐,人模狗样坐在那里吃饭的男人,气就不打一出来。 乌鸦听到声音,回头跟她招呼,“起了就过来食饭。” 食食食,食他的死人头。黎式当头当面讽刺他,“你倒是食得饱。” “噉系当然啦”,社团大哥心情好就很好说话,听明她画外音也不计较,“知你辛苦,我叫人送咗补汤,用人参煲嘅老母鸡,好靓的啦。” 两个人边吃饭边聊天。乌鸦同她说,今天不如别去影棚。但话还没说完,就被黎式果断拒绝。他怒从心起,重翻昨夜旧账。 她捧着盛着人参鸡汤的碗,慢悠悠道,“不是我不覆Call你,我BB机冇电。唔知点解,这几日总感觉电池有点问题。” 乌鸦倒是没想到是呼叫机坏了的原因,即刻气消一半,“我畀你的那支?” “系啊,都唔知原因。”她点点头,继续解释道,“我昨夜返来迟,是我的演员受咗伤,送去了医院。就南粤啊,你都知的。她演戏有天赋,沧海遗珠来嘅,我肯定将她当宝贝。” 他夹了一块鸡腿肉,沾了豉油放她碗里,“这都快九月,你那个戏,仲未拍完?” “大佬,你以为我是永盛电影的大制片?”黎式嫌他太不知当家不知柴米贵这个道理,“人家有派头,我就只有欠费账单,能顺利拍完我都要烧香。” “抵死(活该)。边个叫你唔搵我?新北方比永盛差哪里?” “搵你?”她大大方方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男人,学他语调,“搵你做咩呀?搵你拍三级?” 但她比无耻怎么可能比得过他,更何况,她的厚脸皮还是装出来的。 乌鸦一副突然来了兴趣的样子,“你想拍我奉陪啊。别说三级片,咸片我都拍。不过我要女主角是你。” “收声啦你,再讲下去我都要作呕啊。”黎式被这话恶寒得汗毛倒竖,快速把碗里的人参鸡汤喝完,马上离座回房,“你慢慢食,多食点。下午要跟组,我换衫走先。” 亚佐如他先头所讲的,从头到尾都负责起这出意外事故。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照料得当的缘故,南粤的伤好的很快,没用很久,就已经返回剧组。 乌鸦买了一支最新款的BB机给黎式,让她保持联络,最重要的是,如同上次一般的事情禁止发生。他不想再看到有第二个男人送她深夜返家。 黎式看着手里的精致电子玩具,不懂他点解不知道给自己换换装备。明明自己还在用80年代的老款呼叫机,偏偏把最紧俏款的东西送她这里。 她原来以为他是不懂时髦,现在看来,结论当然是NO。不过也是,看他那一头引以为傲的金棕发,就知道他是站在潮流前段的人啰。 气温逐渐降下来,天没有再那么闷热,九月到了。电影也终于拍到了最后的三分之一。 经过南粤受伤这件事,她和亚佐熟稔了很多,演起程月同荣伊这对相恋的同居男女时,也不算太生硬。 下半场戏份开锣。荣伊的仇人寻找门,堂里弟兄死的死,伤的伤。他没办法,只能暂避澳门,而程月,便不得不丢下。 她起先是生他的气的,甚至一遍又一遍地问过:你点解要入黑社会啊,点解啊? 都走到这一步,荣伊也不隐瞒她真话:我都想做李嘉诚,做李君夏亦更好,个人都有个人的路,我只能行自己的路。你问点解,我都想知点解。点解我行到这条路上?点解唔早啲认识你?假使“如果”能成真,也许结果会不一样。 程月同他讲说,我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就当我们从来没有认识过。 在她屋顶的天台上,两个人一拍两散。 可,气恼是真的,相爱也是真的。 一年到头,除夕夜里。家家灯火通明,烟花靓丽。 程月坐在家中,只能感受到冷清。还有心中愈放愈大的思念。 她觉得自己从来都不是没胆的人,多少难搞的Case到她手里都会被解决。看着窗外闪烁的烟火,看着自己学他做猪扒饭却搞成的一堆垃圾,突然开始反问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空坐在这里。人生苦短,为什么不把握眼下。 每次拿下的大保单都是她主动出手的成绩。感情和保单,不都一样? 「77」难辨 因为今天要拍程月同荣伊复合的戏份,加上有好几幕的场景传换,任务量不算轻。黎式提前到了片场。没想到南粤比她更早,已经坐在棚里在背词了。 “阿粤,今日咁早?” 南粤抬起头来,看到人也笑着招呼,“黎小姐,早晨(早安)。系啊,今日戏重,我早啲过来准备。” “你点呀?”黎式看她似乎跟平时不大一样,“睇你有少少紧张?” “冇啊,冇...” 看南粤下意识地否认,还有这心虚的反应,黎式没信她的话,“你边度唔舒服?系咪最近有麻烦?” “我都几好啦”,南粤摇摇头,其实本是不想说的,毕竟她不想让人觉得,是她工作态度不专业,但同黎式关系似姐妹,也就实话说讲,“今...今日有吻戏,仲有床戏啊...我,我都未...” “你都未拍过拖?”黎式接过她的话。 南粤没说话,算是默认。 “亚佐呢?他到了未?” 听见他名字,南粤心似漏跳一拍,即刻问,“你揾他做咩?” “你未拍过拖,紧张当然是正常,我叫他过来,同你先沟通”,黎式往片场里巡视了一圈,在一个堆放道具的角落里看到他背影,便当即想过去叫人。 南粤马上拖住她手,“慢住慢住,你唔好去揾他。” “你放心,我会同他倾掂(谈妥)。” 可她还是拽住她没松开,黎式看南粤有些微红的脸,终是坐返回去,道,“怕丑(害羞)咩?你们是工作拍档,都是顶正常的事情,唔使怕丑啦。” “我不系怕丑,我唔想让他认定我不够专业。我知这场戏很重要,放心,我不会辜负你期望。” 黎式明了她心思,要一个没有经验,甚至还未怎么接触过男性的年轻姑娘演出熟男熟女都市恋情的羁绊感,是很有难度的,“傻女来的,如果你觉得做唔到,一定要同我讲,我会想办法。千万唔好硬来。你是我特地请来的,绝不会让你难做。” “黎小姐,你从未畀我难做,真嘅”,南粤握她双手,语气真挚,“我以前从未想过我可以演戏,都从未想过我可以演得好。系你在大排档揾到做清洁工的我,畀我今次机会,我才知,原来我好中意演戏。我的人生很普通,生活很平淡,但可以出演别人的人生,我真的好开心。” 黎式静静听她说话,打心底里喜欢这个女孩,反握住她手,“能同你相识一场,我亦都好开心。” 夜中,C组最重要的一场戏马上开拍。 比起白天,南粤的紧张已经消散很多,但瞥一眼男主角,他一脸漠然,紧张也无,担心也无。她回想了一下这两个月,除了拍戏需要,一走出摄像机的范围之外,似乎真的没见过他有其他什么表情。南粤突然在想,到底有什么事情,会让他的情绪起伏一点。 程月顶着除夕夜的烟火过港到澳门,站在转了好几个弯才找到的公寓前敲门。面对分别已久的爱人,面对已经冲破自我禁锢的真心,她盯住他的眼睛,扔下了手中装着猪扒饭的餐盒,勾过他脖子,倾身吻上去。 只是这场戏,创造了南粤拍戏以来的第一次NG。 每次到该主动吻过去的那一刻,她都犹豫住了。前面几条没过时,南粤还能微笑着说抱歉,深吸几口气然后重振旗鼓,但为难累积到一定程度上,她也难再维持体面。 黎式及时喊了卡,让全组休息。只是还没来得及找南粤在私下再做心理工作,她就已经去了盥洗间。没办法,趁这个空档,只能先和亚佐谈。 “南粤年纪小,都未拍过拖。不如等她回来,你揾她倾下先?” 亚佐背靠沙发,低头站着,没回答。从裤袋中摸出了烟夹,刚刚点起却又直接丢在地上踩灭。 抽烟是多年习惯,不可抗拒,而灭烟是又是因为什么,他心里很清楚。 “不用了。”亚佐回答她。 黎式不懂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有些怀疑地问,“你确定?” 他点头,很笃定,“我话真。” 主演回归,再次拍板,聚光灯尽数关闭,镜头中只看得清人脸。 旧年最后一晚,在深夜的寂静里,暧昧丛生。他平静的心在面对她飞蛾扑火似的爱意时,如投石击水,终起动荡。 南粤又在最关键的那一刻卡壳。对着面前的这个男人,进退两难。但镜头内外谁都没有想到,下一秒,亚佐捧过她的脸,俯身吻了下去。 南粤整个人都僵硬了,幸好因为光线暗,所以拍不清她的神色。在场的工作人员都对这莫名其妙发展的剧情不明所以,摄影师转过头来,用眼神问导演的意思。 黎式也被亚佐吓了一跳,原来他说没问题,是这样的“没问题”。自她认识亚佐以来,还真没见过他这样的一面。黎式盯着监视器里的画面——亚佐引导着南粤,把荣伊同程月的缠绵具像化。 她要的效果,竟然出来了。 黎式打了个手势,阻止预调机器的各部门,“都别动,继续拍。” 僵局一旦打破,后面的戏拍下来就顺利了很多。 终于收工。 下戏后,黎式本想找到南粤,同她再谈谈今日的事情,但马上被接踵而至的琐事缠身。等她料理好所有工作走出总控室时,场内已经没几个人。想着南粤应该也已经回去,便收了随身包,打算回元朗。 黎式向停车场走去,模糊的灯光下,依稀辨认出走在前面的人是亚佐。她隐约觉得,自从拍完今晚这场亲密戏后他整个人就怪怪的,便想着既然遇到了,不如谈几句。 可还没等喊他名字,黎式又看到一个背影上前去。 竟然是南粤。 他们一个走在前面,一个追在后面。因为离得有些距离,便听不清在说些什么。南粤看起来有些着急,而亚佐还是那副和平常无差的冷漠样子。 突然,他停了脚步,摁住她双肩,向后一推,将南粤抵在车门上。 按黎式的角度看去,只能看到她的脸,在路灯的映照下,是倔强的神情。 不知道他们又说了什么,亚佐似乎有些生气,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轰起油门离开。 黎式从来不是喜欢管别家是非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一个猜想已经出现在她脑子里。 经过这两个月多的相处,南粤是怎样的人,大概已经明了。直爽、认真、负责,积极向前。虽为生计奔波,但不改天真本性,是个好姑娘。 十八岁,正是跟黎仰差不多的岁数,而她自己也十八岁过。姑娘家的心思,她不是一点都猜不到。 可现实是现实,电影是电影。她是有些怕南粤会人戏不分,真假难辨。 电影NG可以重来,但人生选择,没有拍第二条的机会。 不过,别人的事情,她又如何插手,便只能当一切随天安排罢了。 转盘时针转向十点,黎式回到公寓。这段日子拍电影,这个点不算太晚。她里外看了一圈,那男人竟然还没回来。 最近他好像很忙,经常晚不着家,有时候回来了,衣服脱下放浴室,都是沾了血迹的。 她起先不想问,但次数多了便不得不问。 乌鸦倒没把这当回事,反而说她大惊小怪,难道他是做什么正经营生的人?身上沾血不是很正常。 黎式笑自己自作多情,便附和说,是啊,手上沾过血的人,身上沾血当然也是顶正常的事。 洗了澡出来已经是快到十二点,那男人竟然还没返来,她估计着今晚大约是在堂口通宵。取本书坐到床上,翻开了却怎么也看不进去。 她脑子里都是南粤跟在亚佐身后的那两道背影。突然不知道自己找来他们两个演自己的电影,是不是一件正确的事。 累了一整天,神经有些隐隐作痛,既看不进书,又睡不着觉,她干脆起身去阳台吹风。夏末时节的夜风已经沾了些微凉,但吹过皮肤不会冷,反而给人凉爽的感觉。 元朗是没有高楼大厦的,黎式静静地站在阳台上,看的是极远处的灯火璀璨。或许是想事情想的太入神,有人返家来都未听见。等她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的时候,早就被人从后面抱了满怀。 “咁夜唔瞓觉,站在这里做咩?”乌鸦无比自然地埋进她脖颈间,用此刻的满足感去抵消一整日由勾心斗角、拼杀纷争带来的疲惫。 “我瞓唔住,在这里想事情。” 她听他在轻笑,声音有些哑,估计是这些日子都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 “在想我?” 黎式翻他白眼,“你是庙里佛爷?就懂往脸上贴金?” “我唔贴金,贴你。”乌鸦掰过她的脸,侧身吻上去。 她没躲,更准确的说,她根本躲不掉。但事实上是,从她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伊始,这辈子就已经也躲不掉了。他俯在她身上喘息,一颗心不知道从何时起,也已经开始沦陷。 「78」过往 hait angwo.co m 【七十八·过往】 黎式问他,“你做乜嘢,咁夜才返来?” 他不想她知道太多,仅说,“倾生意。” 她用身体给他做支具,两人贴得那么近,使黎式轻易地在空气中捕捉到女性香水的味道,挑挑眉故意她说,“倾生意?在床上倾?” 乌鸦终于从她身上起来站好,皱着眉道,“你讲咩啊?” “那么浓的香水,难道是你在用?”黎式无所谓他外面有多少女人,反而笑道,“其实你都没必要下了她的床再返来,多麻烦。” “你再乱讲一句,我就让你下不了床”,他掐她腰间软肉作威胁,告诉她一半实情,“晚上我带咗一班细佬,抄了一个KTV的场子。” 原来不是去把妹,是去火拼,黎式撇撇嘴,嫌弃地评价一句,“野蛮。”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cg.com 乌鸦揉她的脸,“我都同你说实话,你呢,你站在这里想什么?” 她怕他把自己就脸上的护肤品都搓光,立马去抓那只作恶的手,“我又冇要你同我讲实话,系你自己要讲嘅。” “驳嘴?” 他直接俯下身,左一下亲在她耳后,右一下啃在她颈侧,一只手顺着睡衣里侧上游,另只手去解胸前的细扣。 “得得得我同你讲我同你讲。”黎式被他弄的又痒又怕,只好说实话,“我在想南粤的事情。” 乌鸦的动作一顿,放过了她,语气不太好,“又系那个女仔。上次你就因为她受伤,日日影棚医院两头走。点,她就咁招你中意?” “系啊。”黎式直接承认下来,“因为我觉得,她同我都有点相似。” “像什么像。你眼睛有问题。” 她评他肤浅,“我几时话是长得相似?” “那是什么?” 黎式没有马上回答,思考了一阵才开口,“南粤她系阿公养大,无了阿妈,阿爸都同无了冇两样。一个人好后生时,就出来揾银,艰难是艰难过,但亦都从未放弃过希望。我见到她,总会想到过去的自己。”她的目光放到了远方,好似在夜空中看到了曾经的自己,便感慨丛生,“所以话,我就总是想多帮她一点,多为她想点。就好比那个时候的我,其实都好希望有个人,可以向我伸出友好的手,能拉我一把。” 乌鸦从未听她说过自己的过去,也第一次听她说到自己的家庭。他向来以为,她是含着金汤匙出生,全家人呵护着长大的千金小姐,可好似不是这样,“你过去,过得很苦?” “那倒没有。”黎式笑着摇了摇头,过去的事情再难,也早就一概不论,“苦过一阵,不过,过了去就好。” 他回想起来,还是在荷兰,黎式被刚刚绑来,那时候就能看得出她是个极为看重家人亲情的人。但他似乎只知道她有外公,还有表哥谢聚,其他人从未有名。 “你父母呢?” 这句话一问出口,黎式便马上面色一僵,整个人甚至都有些在颤抖,被她拼命压制住。夜风吹过,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依旧说不出一个字。 乌鸦察觉她变化,似懂非懂,问,“不想说?” 黎式沉默了很久,最后看了面前的男人一眼,向他扯出一个习惯性的安抚般的浅笑,拉开阳台的玻璃门,向里走。 “去瞓觉罢。我累了,明日都又要做嘢(工作)。” 他将手臂折起来做枕头,面向天花板;她侧着身,整个人蜷缩在一起。两人一左一右,躺在床的两边。 乌鸦知道她没睡,都不用看她的脸,都知道她在难过。 “阿式。”他试着喊她名字。 黎式良久都不应声,闭着眼睛佯装熟睡。 面对她明显的拒绝,乌鸦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上眼打算入睡。可时间滴滴答答过去,他神志越来越清晰,别说有什么困意,甚至清醒到连自己身体里哪根神经在跳动都被感知。 而在寂静的夜里,他似乎听见她在啜泣。 是他让她想起了过去不好的事情,但面对她的难过,他因不知情,因没参与,便没有任何对付的手段,这种无能为力让他心烦到极点。 他没有参与过她的曾经,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想,如果自己早点认识她,或许很多事情会不会不一样。但仅一秒后,他便打消了这个可笑的想法。 再早一点?对不住,东星乌鸦,更加恶劣。 更加没有参与到她人生里的资格。 十月季秋。镜中月光的拍摄工作终于接近尾声。等拍完最后这场戏,便剧终杀青。黎式照常早早到了现场,今天是外景拍摄,在一个靠近海湾的公园,如果选一个空旷的视角,就能看得见清晰的海岸线。 堤坝上一是条散步的长道,亚佐背靠着路灯,安静地在抽烟。黎式看了他一眼,转身去最近的咖吧买了两杯咖啡,过去和他说话。 “亚佐哥,今日咁早?”黎式提高手里的纸杯盒,问,“有无兴趣同我饮杯咖啡?” 亚佐看到她过来,早就踩灭了烟头,沉默片刻后点头,“好啊。” 两杯咖啡放在堤坝的矮墙上,他们面对面说话。 “这将近四个月的时间里,多谢你。” 亚佐没受这份感谢,“我系大佬的人,你的事就系他事。我过来,或者在那边,都算我份内。” “点算份内?”黎式不苟同他这种说法,“我是我,他是他。就算无他,我也能拍出这部戏。” “你话得对”,亚佐笑了笑,他不是第一天认识她,便知道她性格,“总之一切你满意,我就足够。” “我能满意,一半功劳还不是要归到你同南粤身上。”黎式在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特别注意了下他的神情,但似乎还是没什么变化,“讲起南粤这个女仔呢是真好,亚佐哥,你同她都相处几个月,觉得她人点样啊?” “我没多关注,戏演得可以。” “系啊,我都觉得南粤是有天分。冇演过戏,但演得一点不输专业演员。”黎式语调一转,盯着对方继续道,“但就因为如此,我也才担心。她不识做戏的机巧,就唯有全身心投入进去,以局外人的身份,去体验戏中人的人生及感情。你话说,是不是好危险?” 亚佐看着黎式的微笑,突然有一瞬间,莫名觉得她跟乌鸦有些相似:一刚,一柔,却都有绵里藏针,直击中心的本事。 他又缄默了好一阵,终于开口,“黎小姐,你明你意思。”亚佐看了一眼手表,接着道,“离开拍时间都还早,唔知你有无耐性听我讲几句话。” 黎式还以为他会回答对于南粤是什么想法,没想到,他竟然同自己说起了从未提起的过往。 二十多年前,他出生在阿姆斯特丹的唐人街,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父亲用五百美元买来的越南老婆。他原名其实叫Yazoo,因为母亲讲中文有口音,叫着叫着便从亚祖变成了亚佐。 父亲没有正经行业,什么工种都做过,但做得最多的还是倒卖。那个年代,把便宜的亚洲香料进过来,混杂一点劣质草木再卖给洋人,倒是能赚到几个钱。 母亲是家庭主妇,生了一堆小孩。亚佐是最中间的那个,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还有两个妹妹。父亲的收入虽然不稳靠,可一家人如果拮据得过,这日子也能过下去。 但父亲好赌。赌博无异于慢性自杀,金山银山尚且挡不住洪水般的倾败,更何况一个本就不富裕的多口家庭。 有一日,亚佐从华人餐馆打工回来,母亲告诉他,父亲因为欠赌债没得还,被人杀了。 后来,母亲因为顶不住经济压力,终于决定抛弃掉孩子。 上面两个哥哥已经成人,可以出去赚钱补贴家用。下面两个妹妹再撑两年就可以嫁人,以换一笔聘礼。只有亚佐,因为是童工,就算给人打黑工,都会被克扣工钱。 社会是很现实的。死了老爹,又没长大的孩子,当然是被欺负最好对象。 亚佐被母亲抛弃在达姆拉克街的时候,才刚刚年满十二岁。 他流浪,睡长椅,吃垃圾。后来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去偷盗,时常被商店老板抓住,再换来一顿顿毒打。 在快被打死的时候,嘴巴里还死死咬着偷来的面包。 再后来,他的偷盗技术更加熟练,就不再去偷食物,开始去偷有钱人的车标。直到有一天,他刚把一辆豪车的车标扣抠下来,就被车主的下属抓个正着。 而这车主,正是荷兰顶级黑帮德雍家族H门的门主:考伯特·德雍,也是引他入这条道的第一位东家。 亚佐被带走,学习一切杀手应该学习的东西,再苦都没多说过一句。 他身手好,枪法准,还自学了粤语和日语,成了精通四门语言的人才。因为业务能力出众,十八岁那年,被考伯特亲批,入德雍H字门下,成为首席枪手之一。 1989年。也就是四年前,乌鸦去荷兰开拓地盘,和考伯特产生利益冲突,亚佐奉命刺杀,却失败而归,这也是他执行任务以来的第一次败北。 话说到这里,黎式也突然想了起来——她和乌鸦的第一次见面,在酒楼的后门,在那个垃圾桶里。原来,他当时在躲避的人,是亚佐。 人生真的奇妙。多么无关的人,在兜兜转转后,都能相识,走到一起,面对面倾过去。 他刺杀乌鸦失败,考伯特又不知轻重,在华人街引起乱斗,闹得满城风雨。事后警方追查,家族压力下来,考伯特便交了亚佐出去顶包。 蹲了几年监狱出来,因记恨老东家,他单枪匹马几番寻仇,屡屡失败后遭到了德雍家族的追杀。 机缘巧合下,走投无路的亚佐碰上了谢聚,有了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谢聚的本事不如亚佐,但因有恩,当年H字门下的王牌,甘愿跟着谢聚做个小弟。 九二年,乌鸦再次踏足荷兰,去追回被偷窃的白货,调查到了谢聚的头上。再后面的事情,就算不说,黎式也都知道了。 谢聚、亚佐,都落到了乌鸦的手里,连她,也再不得自由。 他在江湖上有个花名叫做五指双刀。 黎式只当是因为他耍双刀快准狠,但她不知道的是,黑色手套下,隐藏的是断指上接轨五根钢制的手指。 三根手指是乌鸦剁的。就当是还当年暗杀的那一枪。 还有两根,是他过档东星的投名状。 「79」剧终 海风吹过两人之间,吹散沉默。 亚佐原本面向着大海讲往事,现转过身对着她说话,脸上已经没了什么悲戚的神情,“混我们这行的,入门第一节课就是睇人。南粤的心思,连黎小姐你都睇得明,我会唔明吗?我同你讲这些,也是想你知,我是点样的人。便知我同她,绝对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所以,都绝对唔应该有什么交集。” 他和南粤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难道她和乌鸦就是一个世界的人吗?黎式几次张口都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最后问,“你是不愿意耽误她?” “也不都是。”亚佐突然笑了笑,突然好像释怀了很多事情,“黎小姐你一颗玲珑心,睇人睇事都一针见血。既然都睇得清南粤的心思,会睇不明我?” 他的话让她吓一跳,毕竟他从来没把自己的心思摆到台面上来说。黎式没说话,亚佐便继续往下讲。 “有时候,太睇得清别人,便会睇不清自己。你唔答我,无非只有两个可能。一是你不中意我。二是你心里,已经有了中意的人。” 他没深究,到底是哪一个可能性。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根本不需要再印证些什么。 黎式不回答,是她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对亚佐绝对是没有男女之情的,但如果是第二种可能性,那对她来说,才叫可怕。所以她潜意识里在排斥这种可能,便极力反对否认。 其实亚佐心里何曾不清楚,就算没有乌鸦,黎式也不会选择他。 错位世界的人,就像两条平行线,有交集已经是万分之一的奇迹可能,他还能奢求什么其他。 “自我应承聚哥,要替他照顾你的那日起,我就会一直遵守承诺。这与你无关,只是出于我同聚哥的情义。所以黎小姐,你都无需有什么心理负担。我会同谢聚一样,永远是你可以依靠的阿哥,当然,假设你觉得我够资格。”亚佐拿起放在矮墙上的咖啡,又看了一眼手表,道,“多谢你的咖啡,要开拍,我走先。” 亚佐离开许久后,黎式还是站在原地,无言望着海面。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亚佐的这一份情意,亦不知道该如何回报这一份情意。 她没意识到:如果是爱,有些事情就不论说还。她不爱他,所以有边界,才会想着还。 黎式回到片场的时候,戏已经开始拍了。她坐返监视器前,屏幕正好对上南粤的眼神特写。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拍这最后一段戏份的时候,南粤相比较起之前更沉默了些,同亚佐也生疏了很多,有时候甚至在刻意躲避他。 起先她还有些担心,是不是他们之间出了什么问题,会影响拍摄,但事实却证明,南粤比起先前更加入戏。最让人觉得惊喜的是,南粤的眼神变了,似乎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如同是预见某日悲剧将会到来而产生的悲戚,又有对这种悲剧End终于到来而有的释怀。 黎式不知道南粤私下里发生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对她影响很大,也让她的演技更有层次。 正月十五,荣伊带去程月去元宵庙会。他故意和她走散,以红火的人潮护她安全,独自面对寻上门的仇家。 没有永远的赢家,出来行,总是要还的。他能躲过一时,没法躲过一世。 在死前的最后一秒,程月安静站在商店玻璃后面,也在看着他。 元宵的烟花炸亮在澳湾夜空,闪闪烁烁映照他们的面孔。 他甘心地闭上了眼,仍心有遗愿,但似乎也释然。而她面无表情地看住他同自己永久告别,末了,自嘲般地笑笑,滑落一滴泪,即作哀悼。 程月走过去,把自己的衣服给死去的荣伊披上。将手中似乎还留他余温的白玫瑰花枝放在他身边,就如初见时,他送她的那支。 “我配你?荣生,睇戏都讲搭配的。你几时睇过,好似我们咁离谱的搭配啊?” ——“睇着行啦,冇试过点知啊?” 有些爱如镜中月光。就算抓得住,也留不下。故事终于走到了尽头,电影也终于迎来剧终。 程月最后一次抚上他的脸,语气听不出悲喜。 “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一开始,我就已经同你说过了。” ——END—— 镜头随着翻涌的海纹,逐渐推远,最后消失在天际,黑暗挤占视线。 十月底,全剧杀青。 对最后一场戏的演绎,南粤让黎式深感意外。 她同他永别,剧本里是没有台词的。最后一句话是南粤的即兴,但竟能出奇得合适。黎式越发怀疑,她是不是已经分不清戏里和戏外,看她的神情,仿佛已经不是程月同荣伊告别,而是南粤在同亚佐Say再也不见。 杀青宴已经摆好在酒楼,但亚佐讲,自己的任务完成,即刻就返去堂口。 黎式讶异他为何走得那么匆忙,幸苦四个月,论功论私,她应当犒劳大家一顿。 亚佐还是拒绝,“电影已经杀青,我都要返去复命。有这次做返普通人的机会,是我要多谢你,何须讲你的犒劳呢。” “那我也不阻你了”,黎式知道一些他们的规矩,没有强留,“改日我有机会,再多谢你。港岛边间酒楼你定就好。” “唔使啦”,亚佐笑着同她打趣,“你请我食饭,如果畀大佬知,估计又要罚我啦。” “他痴线来的,不用理他”,黎式是很诚恳地同他道谢,“这四个月,前前后后你帮手我多少,我心里都清楚。公是公,私是私,我谢你天经地义。” “我明。”亚佐望住她一双眼,亦懂她意思,“时间不早,堂口仲有事,我走先。” 黎式送他到酒楼大厅,被亚佐劝回去,“剧组的人都在等你,别送了。” 一路出来,碰到好几个剧组的工作人员在同自己在打招呼,她确实走不开,便道,“好。那你路上慢点。” 亚佐点头,“你也是。” 黎式转身离开,而他忍不住又喊住她。 她回头,却听他说:“黎小姐,我今日同你讲过的话,一世都算数。” 今日他在海边说了很多话,偏偏她能立马反应过来,亚佐指的是什么。黎式知自己给不了回复,只能学他样子,说一句将就,“我明。” 他同这边告别,“夜里揸车返去小心。” 走出酒楼时,亚佐碰到了匆匆收工才赶来的南粤。她低着眼,在包里翻东西,没看路就一头扎进他怀里。 “对唔住,对唔住...”南粤急忙从对方怀里退出来,抬头一看才知道自己撞上了谁,微愣在原地。 明明两个小时前他们还共处一起,出演一对怨侣,才过了那么点时间,南粤竟然已经觉得,同他好似多年不见。 这或许就是戏里和戏外的差别。无论过去多亲密过,在戏外,他们的距离感从来就没有消失过分毫。 “你赶时间?”亚佐问她。 南粤回过神来答他,“系...系啊。” “咁我不阻你时间。” 他说罢就要离开,似乎丝毫不留恋些什么,甚至连视线落到她身上的时间都不超过三秒。 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抓住他手臂,而他也在那一瞬间停下脚步。 南粤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留住他,明明没有任何话可以跟他说,就算有,她也不会将这些话宣之于口。 他微微偏过头来看她,问,“仲有事?” 南粤故意不看他,盯着正前方不知何处,“冇事。只系想同你,讲声再见。” 再见。是彼此有期待的人在期待着还能相见。 而他们说再见,只能是流于形式。 亚佐语气淡漠,回复她的告别:“再见。” 其实他们都知,今日一别,此生或许再无机会相见。有些爱如镜中月光。而女主角同男主角的故事,也终于走到了尽头,如一场电影亦终于迎来剧终。 南粤松开了手,然后抬头、大步向前走。 一条长街,坡度向下。他同他相背而行。 被她抓过的手臂上似乎还留有温度,原来她轻轻一带,就能留住自己。亚佐行了一段,立在坡下,终忍不住回头,但只能看到一半背影。 所有过去,都只能仅作纪念。 保重。阿粤。 「80」首映 剪辑、后期、配乐...等黎式忙完杀青后的工作,不知不觉都已经十一月。好在,最后终于能得到一版满意的影碟上交学校。 之后她好似整个人都轻松下来,每日的心情指数值也都不错。只是黎式这头一忙完,乌鸦竟然也同步空闲来下,完全不如上阵子忙碌。 下午四点多,黎式走出学校,在大门口又看见了那辆扎眼的银色捷豹。车主坐在驾驶座上,一看到人出来,就冲她摁喇叭。 黎式快走两步上车,把关上车门就催他快走,“校区不能鸣笛你唔知啊?” 乌鸦哥带着墨镜都掩不住一脸张狂神色,边打方向盘掉头边道,“我爱摁喇叭就摁,边个管我?” 她以为他是车她是返家,没想到他直接开去市区。 “去边呀?我要返去煮饭啊。” 乌鸦不改嘴贱,看她最近心情好,颇有得寸进尺之势,“煮咩饭啫?每日不是煮饭就是拖地,像个保姆。” “保姆?”黎式冷冷一笑,要不是考虑到他在揸车,有关自己人身安全,她即刻就要上手刮他嘴巴,“我拖的地你别踩,我煮的饭你别食。公寓楼门口有个垃圾桶,你下次返来,就去那里揾食。” 其实,他来接她,是载她去吃饭的。说是晚上还买了电影票,请她睇电影。黎式不知道他打的又是什么算盘,但想想,反正都是他埋单,她又不亏。撇开他嘴贱这一点,她的好心情指数还是可以保持。 乌鸦订饭店,无出其他,永远是粤式酒楼,黎式早就习惯了。只是看电影这件事让她觉得很新鲜,这位大佬在家煲碟,都不出半个小时就睡着,竟然还有兴致出来看。 很反常。 站在影院门口,黎式甩开他的手,一脸怀疑地问,“你不会有诈吧?又想怎么害我就直说,反正我都已经这样了。” 什么叫她已经这样了?她哪样?不少胳膊少腿,穿得漂漂亮亮,文文气气像个教书先生。哪里不好? 乌鸦哥不满意她说话,恶狠狠瞪了黎式一眼,无视她挣扎,重新拖住她手,进了影厅。 他带她坐到了影场的正中心,场内除了他们两个,竟然没有第三个人。 黎式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来看电影竟然连电影票都没有,检票口大门敞开可以直接进来。还有,什么片子那么难看,能难看到连观众都没一个。 她拽了拽身边人的衣角,压低些声音说话,“你有无搞错呀,我们连票都冇,点直接坐在这度啊?” 乌鸦摁住她,示意她安心坐着,“仲未听讲过,有边个够胆来抄我的场子。” 这人在讲咩啊...黎式觉得他莫名其妙,看电影跟抄场子有什么关系。 灯光渐暗下来,音乐响起,电影开场。 只是...这个片头音乐怎么...那么耳熟。黎式越听越觉得像前段时间自己为刚拍完的毕业作品在敲定下来的主题曲。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巨大的黑幕上就已经出现了四个大字:镜中月光。 她盯着大屏幕,整个人僵硬在座椅上,根本不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 电影的母带她交给了导师,这部片子会在标上她的名字之后,以学校的名义公开。但不会做为商用,即不会进入市场。更何况,也没有一个电影投资人,会有兴趣砸钱在一部没有市场价值的学生作品上。 正常的步骤是由学校公开办电影展,影视业内的各界人士都会来参加。在公投出前三名之后,再以拍卖的形式移手至出价的电影公司。当然,出价不会很高,只是意在扶持新人、支持教育,公益的性质占一大半。这种影片也基本都不会公映,几十年来也只有极少的精品会进入市场。大多都是作为即将入行的准毕业新人的一张名片,以寻得未来职业之路。 回想起影院种种奇怪的现场,她终于把目光放到了旁边男人身上。 “你系咪要同我解释一下?” 解释一下为什么应该放在学校档案室准备展出的电影录带会在这里展出。 “解释咩啊?” “你仲讲?点解其他影厅也唔使票啊?不会都在上映吧?” “是啊,这个影厅我包了。其他影厅也放,算我请的咯。你的戏本来就要攞去拍卖,我有key嘅,提前买咗不可以吗?”乌鸦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跟她说话,“前阵子我问你屋企嘅嘢(家里的事),使你唔开心。送东西畀你又唔得,我就买下这部戏来讨你开心咯。畀你个惊喜嘛。” 黎式愣了一下,一下子没法接受这份好意。她是对自己的电影很满意,但也没满意到可以公映的程度,她一点都没做好被市场考验的准备,“但你点解什么都唔好同我讲?仲直接攞戏上映?” “都话咗是惊喜,懂唔懂咩叫惊喜?我同你讲个屁!”看黎式这个兴师问罪的模样,乌鸦心情也不爽起来,觉得自己吃力没讨好,“卖给边个不是卖?新北方配不上?委屈你了?你以为我真会让你跑上跑下花四个月拍出来的东西卖到别人手里?” 她被他一喝,反而把先头的那些慌乱冲散,冷静下来。 其实她这部影片,本来也是要卖给新北方。之前一直带她实习的那位主任在看过她送过去的十五分钟梗概预告片之后,已经跟她谈过。只要被公投到前三,新北方就会出价。黎式去年挑选实习单位的时候,也是经过多方对比才选了新北方,便很早有了未来挂职在这里的打算,当然,那时候她完全不知道这家电影公司会有黑帮背景,更想不到,就是她身边这个男人控了极大的股份。要是知道,打死她都不会去。 乌鸦这样一弄,就是省略了过程,夸张了结果。让黎式觉得最近失去一次证明自己实力的机会,同时也还没有做好让作品面世的心理准备。当然会紧张,甚至是抵触。 她不跟他争辩,转过身面向荧幕,沉默着看电影。 再如何,事情都已经这样,某种意义上说,今晚也算自己处女作的首映,她犯不着跟他生气。 乌鸦看她不说话,还以为她是生气,但又拉不下面孔来说好话,就去拽她的脸,“喂,我同你讲嘢你听唔到?聋啊?” “痴线啊你”,她被他扯痛,去打他的手,“讲讲讲,你想我讲乜?” “我都买咗你的戏,见到背后老板,都唔使讲句多谢?” 黎式听完他的发言,很有想开瓢他脑壳的想法,“你仲想我听我谢你?” 乌鸦一副已经准备好被夸奖的模样,“不妨来说句听听。” 厚脸皮。 黎式在心里给他定型完之后选择直接无视,专心看片。可社团大佬不甘心,他逐渐靠近,开始闹她。 影院座位位置不大,他很容易就把她逼入狭仄,挑起她下巴,重复要求,“讲不讲谢?” 黎式咬着下唇,想保持骨气,就坚持不说话。 “仲不讲?”乌鸦再靠近,想做些什么已经很明显。 可她没有在公开场合大搞艳色的奇怪癖好,双手抵在他胸前,识时务者为俊杰,脱口而出,“我多谢...你...” 只是最后一个字,早就被他覆上来的吻堵回去。 在这个黑暗又有些的暧昧的环境里,温香软玉抱满怀,很难有男人能把持住做正人君子。当他的手放在她大腿边缘时,黎式倏地睁开眼,惊恐看着他,在掀裙摆之前猛地推开他。 黎式惊魂未定,“你知唔知自己在做什么啊?” 乌鸦似还未餍足,不怀好意地看着面前脸色潮红的女人,笑道,“我当然知。” 她愣住,反应过来后更生气了,“知道你仲咁搞?” 他无所谓演活春宫给别人看,可她很有所谓。 其实这里的监控,乌鸦早就提前差人关掉了,为护黎式安全,他不想有别人看到自己身边有个女人。可他故意不跟她说实话,甚至还要得寸进尺,“有人睇住更刺激不是吗?话不定你会湿得更快。” 黎式被他的话震惊得满头问号,她是没见过比这人更无耻的人了。大骂了声“咸湿佬”后,连电影都不想看,提起包就往外走。 他手长脚长,两步过去抓住人,摁回座位里,语气里有妥协的意味,“得得得,我不搅和你啦。好好睇,这个是你电影的首映,唔好浪费。” 两人闹来闹去,再回到屏幕上时,剧情都过完了三分之一。幸好在剩下的时间里,那男人难得言行相致一次,直到剧终,他都没有再吵扰过她一次,一齐安安静静地看完了首映。 镜头随着翻涌的海纹,逐渐推远,最后消失在天际,黑暗挤占视线。 主创人员的名字由屏幕底端翻滚往上,他同她,都看到那几个白色字体:Ristina·Li(黎式)。 乌鸦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看完一部电影,是她拍出来的。这两个小时,讲了一个对他来说,似曾相识的故事。如果要问他观后感,心中此刻的想法并不会比黎式少。只是他没生得一张如她一般的巧嘴,组织不起一些好听的语言。 影厅的白色灯光亮起,电影结束了很久,可他们都还是坐在原位置上,意外又默契地沉默。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黎式心头被莫名的阴郁笼罩着,长长叹出一口气,先拎起包站了起来,“走咗。我累了,想返去瞓。” 他跟在她身后也向外走,突然从后面抱住她,似乎想把她整个人都永远裹在自己臂怀之内。 黎式疑惑地偏过头看他,听见那男人问,“如果是我死咗,你会难过吗?” 她没有马上回答,又突然觉得,这个问题就像是荣伊在问程月一样。 那程月难过了吗?或许吧。 “当然...”黎式停顿了片刻,盯住他的侧脸,眼神转换逐渐清明,一字一句说:“当然不会。” 题外话: 好久没发糖,大家想念乌鸦哥了吗~ 过完年啦,bb们复工愉快呀 「81」毕业 或许是无心插柳柳成荫。 这部莫名其妙被某大哥抬上荧幕的无名电影,竟然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好结果:让观众认识了南粤,让片方知道了黎式。除了刻意隐去姓名的亚佐,都斩获到了知名度。 南粤在电影杀青之后,返到了之前那家食档罗记工作,这几个月像是发的一场梦,梦醒后,就让自己回到原位。但突如其来的走红,使八卦娱记和职业星探都不约而同地涌进罗记,面对架起的闪光灯和快塞到嘴边的话筒,让还在擦桌子搞清洁工作的南粤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命运在无声无息地发生转变,而她也渐渐察觉,自己的人生将有新的开始。 又是冬天。 黎式要大学毕业了。 十一月底的毕业酒会,是他们毕业作品的展览会,也是在校生的最后一次相聚。 当然,这不单是用来感怀和告别师友的晚会,和这个专业相关的很多社会人士也会来,他们美名其曰助力教育、共庆新生一代毕业,其实为自家公司提前招兵买马或许才是真。 很多学生都期待着,能在会上以自己的作品打动前来寻宝的经纪人。不过像黎式这种,电影都已经上映并且提前打响知名度的学生,今晚估计会被好几个经理人围追堵截。她还没正式和新北方签劳工合同,所以抢人的行为并不能算违规。 当晚,黎式换了一身白色的挂脖式的晚装赴会,把长发都盘了起来,仅用一个金色的发卡固定。这条裙子,是从上回乌鸦给她买的一大堆莫名其妙的东西里翻出来的。选这件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它裙摆够长,能至脚踝处,上身布料也遮得够多,穿去学校正好合适。 展览性质的毕业酒会,不会像社会上的商业酒会一样,觥筹交错,酒色迷离。大家都以交谈为主,很少有奇怪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行为。 黎式连续婉拒了三个电影公司经纪人的邀约,找了个稍微清净一点的地方休息。倒不是她拿架子,是她很早就已经和康主任谈妥,之后会挂职在新北方。康主任从实习起就开始带她,后面更是照顾拍摄,技术费用上给了员工折,有这样的恩情在,便不能再有骑驴找马的心思,顾着这家看下家,很说不过去。 “Miss Li.” 黎式循声看去,是年约二十五左右的时髦青年:西装革履,五官端正,留着一头时下最流行的齐肩发,整个人充斥着书卷味。一看便知,是个极受女性欢迎的人物。 很少有人那么称呼她。黎式站起来,礼貌地对他微笑,“请问,你搵我?” “你好。”对方自觉同她保持合适的距离站定,递上名片,一举一动尽显绅士风度,“我是你戏迷。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亚荣,是天乐电影公司揸Fit人,我们公司刚刚由纽约搬来香港,唔知黎小姐有无兴趣同我倾一阵。” 原来是新公司,怪不得听起来有些耳生。 不过是不是新秀,都跟她没什么关系,毕竟已经预备挂职新北方,黎式刚想开口婉拒,便被亚荣打断。 “黎小姐唔使忙住拒绝,我不是要挖你整个人来天乐的意思。我睇过你的片子,好钟意你叙事的风格,我手里有几个本子在预备拍摄,唔知你有无兴趣过来指导一二。”亚荣故意顿了顿,接着道,“投资,五千万。” 五千万?黎式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但这个数字也确实夸张。如果记得没错的话,八十年代最高票房的《英雄本色》斩收3465万港币,已成影坛神话,九零年的《赌圣》狂揽4133万,前年的《审死官》是历史票房达到最高峰,累计到5021万港币。 但这样的电影神话能有几例?她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男人,暗暗猜测他身份,什么人能一开口,投五千万到一部没成型的电影上? 如果说没有诱惑,那是假的。能参与到这样一项大工程里,这对于黎式来说,是个不可多得的累积工作经验的好机会。 但她心中也产生怀疑,“这位先生,咁大的项目,你搵我个新人,系咪太草率了。” 应侍生走过,亚荣在托盘里端了两杯酒,一杯递给黎式。她看了一眼杯子,礼貌推拒。 亚荣笑笑没介意,“英雄不问出处。说不定,你的伯乐,是我。”他向她举杯,似做一种诚心邀约,“不妨畀个了解你嘅机会?你话是么?Miss Li.” 黎式沉默半刻思忖,从路过的应侍生盘中又端过一杯酒,碰他的玻璃杯,回敬面前的男人,看起来笑意单纯。 “说得有理。” 乌鸦知道黎式今天晚上有酒会,也知道她是自己揸车过去的,但还是不放下心,出了堂口就亲自去接她。 时间凑得刚刚好,泊好车下来得时候,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她盘起头发露出细白的脖子,穿一袭长裙走在夜色里,时不时低头浅笑,在路灯映照下,整个人好似在发光,牢牢占住他的视线。 他从来都知道她是极美的。 原本和她攀谈的亚荣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男人,笑着同黎式告别,说时间不早,很高兴今日相识,约定改日再次详谈。话毕便礼貌退场,侧身走过长廊,消失在冬青树后面。 乌鸦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离开,上前去把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肩上,顺势牵她的手,“刚你在同边个讲嘢?” 黎式微微一愣,只是没想到他会来接,照实说,“一个电影经纪人。” 他排斥所有靠近她的人,不管男女,“什么经纪人。你要拍电影,搵我唔就得了?” 又来了这人。 她没理他,直接拉人上车,“仲唔走?我好累了,心急返去休息。” 乌鸦随她牵着走,看了一眼无名人士消失的方向,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1993年12月10日,是个很重要的日子。 黎式正式毕业了。 在今日,她会走上荣誉台,带上学士帽,被授予来之不易的学士学位。 早上准备出门的时候,黎式看了一眼对着浴室镜子刮胡子的男人,问过一句,“你要去吗?” 他答,“不去。毕业就毕业,难道仲要我去给你放礼炮送花牌?要不要再给你宰头猪?” 不去就不去。多稀罕? 黎式莫名有些生气,扭头就走,甩上门就揸车上路。 当然,她没什么时间去跟那男人去生闲气。到来学校,看见一路特地布置好的锦簇花团,心情自然而然明媚起来。 其实,她从前还在伦敦的时候,就不止一次幻想过自己毕业时候是什么场景。或许是,亚公外婆都会来现场,还有阿仰,同坐在一排,为黎家第一个顺利完成学业即将步入社会的女儿鼓掌。 如果爸妈和阿弟还在世的话,应该也会坐在一起,一大家子看黎家有女初长成,带着喜悦的泪水,露出欣慰的笑。 而她本人,会带着这份学业已成的荣誉,转换成责任步入社会,然后找一份稳定的工作,过上她梦寐以求的,家人在身边的安和日子。 可现实总是和理想截然相反的。 她一心一意想要亲人相聚,但如今各居大洋两端,离隔千万里。她心向往之过普通平静的生活,如今却生活在一个涉黑的人身边。 是她自己一再努力,甚至不惧用命相搏,才换来可以重新读书的机会,换来可以顺利毕业的今天。 黎式站在荣誉台上,举过这份对她来说无比沉重的毕业证书,抹掉眼泪,看着台下人头攒动却无人相识的观众席,说出她最想对“他们”说的那句话。 “我一直会很漂亮地活下去。” 她知道,他们听得到——爸爸妈妈,亚公外婆,我知,你们都听得到。 授完证书后,是大家的留影时间。黎式的朋友不多,但因为人缘不错,也进入了很多人的合影里。 而她的导师关玉荷,是黎式最要感谢的人。在逆境中重获力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Dr.关从她到港大的第一天起,便给了太多的关照,即使从不知晓那些她闭口不谈的事情。 黎式拜托校方的摄影为自己和Dr.关合了一张相,来日方长,不忘恩师。 “我听说了你最近拍摄的那部电影,仲未出道便小有成绩,I am very proud of you。” 黎式不知道该解释这部电影背后的那些弯弯绕绕,只能笑笑说,“我唯有将它当成一个不错的起点,激励以后更加努力。” “疾风知劲草,我最看好你的就是这一股力气。”关玉荷赞许道,“怎么样,毕业后方向有了吗?” 黎式点点头,“我会去我之前实习的公司挂职,基本上已经谈妥了。” “你之前实习过的?新北方?” “系啊。” “新北方是大公司,我听说这次买下你电影版权的也正是新北方。”关玉荷道,“看来,那边很看重你。虽然你是快大三了才转过来的学生,但我一直很中意你。睇到今后你有好的发展,我都为你高兴。” 听着这话的黎式,突然想起她刚刚入学港大的时候。 那会儿她被绑来香港不久,每天就想着如何逃出这个弹丸之地。从没想过会在这里发展,但世事无常,经历过那么多,她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一想到自己或许真的会被同化,继而成为本港人,便开始不自觉的难过。 惊觉自己失了态时,已经来不及把眼泪收回去,倒把关玉荷吓了一跳。 “你这突然间系点呀?” 黎式有些许尴尬,胡乱抹掉了眼泪,摇了摇头,忙说无碍。她本不是什么爱哭的人,或许是今天氛围使然,让她想起了亲人,便格外感性。 她补充说,“要毕业了,舍不得您。” 关玉荷微笑着替她理了理帽穗,握住她双手,“傻女来的。这里是你的母校,我同学校,都敞开怀抱,随时欢迎你返来。” 她的母校从伦大变换到了港大。 或许,她注定要在这片海地上,落地生根。 我家姑娘终于毕业啦(礼花) 「82」新年 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走过来,打断了二人的对话。 他把一大束花递给黎式,向日葵配以香槟玫瑰点缀。 “这位同学,有人让我将花送畀你,顺便让我转一句说话,贺你毕业顺利。” 黎式捧着花一脸疑惑,她在香港认识的人不多。最好的朋友在日本,而南粤进了电影公司,忙得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且也不知道她今天毕业。 关玉荷见一眼花束,心中已经明白了大半,看着尚无头绪的人,笑着问,“向日葵是贺你毕业,香槟玫瑰的花语是什么,你唔知吗?” 黎式摇摇头,她对花卉其实没什么研究。 关玉荷也不说破,若是想知道她必定会知道。转过头问前来送花的工作人员,“让你送花来的人在边度?” 那人一指,指向礼堂最上层的一个不起眼出口,“他就是站在那里喊我的。” 黎式马上顺着方向去看,只看到一个闪身过门的身影。 或许别人认不出,但她日日夜夜跟他睡在同一张床上,就算只是半道影子,她也认得出他来。 都来不及好好和关玉荷Say再见,她提起有些长的学士袍,踩着高跟鞋就往高处追了上去。推开有些厚重的消防门,是一个通往校外的,很大的花园平台。往日这里人来人往,但今天大家都因同一件事欢聚一处,便很少有人过来。 黎式一眼就看到了他:冬青树下一道身影,日头晒在宽实的背脊上。 她喊:“喂——” 他几乎是瞬间,就止住了脚步,然后回过身来看她,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中流转是抑制不住的情意。 黎式冲他问,“你来,点解不话畀我知?” 乌鸦没有回答她。 不过也是,答什么呢。 他来,是不想看她一个人毕业。人生大事独身自己,难免冷清。 他不现身,是他也会愧疚,甚至愧疚到不敢见她。 黎式很不喜欢他此刻的沉默不言。因为在香港她只能依赖他,所以就可以为所欲为,在她的情感世界里来去自如?她所有的离别、悲伤、不幸,都是他造成的,现在又跑来做什么好人。 她加重了语气再问了一遍,“点解不话畀我知?” 乌鸦依旧站在原地,张了张嘴,却仍然什么都没说。 因为他知,自己这种人,没资格出现在这样的场合里,更没资格泰然站在她对面,讲一句恭喜。 烟花炸亮在夜空中,整个城市灯火通明。欢天喜地着的,都为了庆贺同一件事——除夕夜,迎新年。 1994,甲戌年,要到了。 无论职位大小,东星众兄弟都欢聚一堂,一年到头,齐吃一顿团圆饭,庆贺又活过了一年。 十二点前酒楼聚餐,南北不缺;十二点后夜店寻春,无问东西。 一年一年下来,都成了惯例。 最如火如荼的时候,乌鸦把最后一盅酒落肚,餐盘一推,跟喝得红光满面的龙头打招呼,“大佬,你慢饮,我走先。” 骆驼诧异地看了一眼起身的男人,又瞟了眼刚越十点的墙上时钟,故作吃惊状,“不是吧雄仔,咁多年,头次睇你咁早着草(逃跑),不是年年都high到天朝?” 那么多社团有头有面的手足在场,乌鸦只能把自己的坏脸色收起来,“我仲有事,大佬你今夜去玩都算我的,就当开年里,头个同你递孝敬。” 亚佐看到乌鸦起身,本想跟上去,但看他脚步不慢,攞住车钥匙就只身往外走,便知道他是去哪。就又坐下,同平日交好的兄弟继续喝酒划拳,反正今晚应该是没自己的事情了。 同桌的人都以为他们在打什么哑谜,骆驼看着那男人离开的背影,不着痕迹地笑了笑,早就对他的心思了如指掌。 黎式披了件衣服趴在公寓阳台上看夜景,心里感慨万千。 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九四年了。距离她离开家,都过了一年多了。 还记得九三年的元旦前夕,他一个电话将她叫去酒楼,把她抵在落地玻璃上,背靠着维多利亚港的烟火明灯,说,来年里做他的女人。 可笑那个时候自己竟还抱着一丝希望,希望有一天自己能清清白白的,毫无牵挂的全身而退。 一年多啊,并不长,但对她来说,好像已经过了几个世纪那么久。这一年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那些她本以为承受不了的,承受了,那些本以为无比痛苦的,也麻木了。 她看向早被这座城市的灯火淹没的夜空,执拗地想找到驶向远方的飞机踪迹。想离开吗,当然想。 这个念头从未消失在她脑海里,只是她不会再那么急于求成了。 楼下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黎式往下一瞧,看到了那辆银色的捷豹。心中奇怪他怎么突然回来了,不是说今晚社团聚餐,大概率会整夜不归吗。 因为知道那男人晚上不在家,黎式的年夜饭,就下了一晚阳春面,毕竟她也没什么心情过年。 外厅传来声响,黎式关上阳台的门过去看,果然是他回来了。 乌鸦换了鞋就走过去抱她。一身的酒味熏得她呛喉,便使劲推开,“点解咁早返来,你不是话聚餐?” 他顺势放开手,一边脱衣服,一边向浴室走,回答她,“聚完了。” 聚完了?黎式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压根不相信他说的话。 等乌鸦洗完澡出来的时候,看到黎式又带上了那副方框眼镜,坐在书桌前正写写画画。他不懂她脑袋里在想什么。要不要那么勤力?新年流流仲上工? 走过去一把夺起她的笔记本,顺便长臂一伸,他把她整个人捞起来,放到自己腿上。 黎式被吓一跳,但更怕自己的本子被他不知控制的力道撕烂,连忙抢回来,“你做咩啊?” 发梢的水珠还在下淌,因上衣未着,水迹便一路往下。纵使是冬夜里,他的体温依旧微烫。 “食饭未?” 她离他太近,不自觉地脸有些绯红,点了点头,回答说,“食了碗面。” “那好”,乌鸦放开人,自顾去找衣服,同她说,“你快点换衫,我带你出去。” “出去?而家?”黎式愣了愣,现在可是大半夜,除夕夜能去哪,家家户户都在庆贺新年,哪个商铺能开门。 他又从衣柜门内探出头来,肯定说法,“对。而家。” 捷豹疾驰,拐了又拐,车窗外的景致不断后退,黎式都判断不出是否还在元朗界内。 终于车子停在一幢高楼大厦前,她抬头看去,至少有二十几层。 乌鸦已经走在前面,回头一看,黎式还站在原地发愣,便出声喊人。她这才回神,应了一句,拢了拢外套跟了上去。 他同她上电梯,到了最顶楼。 顶楼就只有一户门牌。 乌鸦从兜里拿出钥匙,刚要开门便被黎式制住,“你做咩呀?私闯民宅吗?喂大佬你晚上做嘢别带我啊,我良民来的。” 他敲她额头,很无语她的脑回路,黑社会除夕不放假啊? “你痴咩线?这是我的房子。” “你的?”她的吃惊不是装的。 乌鸦很满意她的反应,点头道,“也是你的。” 算了吧,黎式撇撇嘴,“你可别带我,我无福消受。” 钥匙一转,门便开了。乌鸦伸手打开玄关处的灯,屋内便全部亮了起来。 黎式本以为是毛胚房,没想到却已经全部装修好了,还是精装。虽不能说装得多么有品位,但也简约大气,没落得俗套。 而她最大的感受,就是这里比起他们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宽敞了很多。不止因为做了大面积落地玻璃的设计,是实打实的面积大了很多。 黎式回头问,“这间房多少呎?” 乌鸦靠在沙发背上,笑着看她东瞧西望。“室内一千三百平方呎。那边还有个两百呎的天台,畀你做花园。” 一千三百呎?那足足是元朗老公寓的两倍,怪不得这里看着那么宽敞。黎式听到最后两个字,一下子来了兴趣,“花园?边度有个花园?” 他指向客厅旁边,有一处被垂下的窗帘遮住的地方。帘子被掀起,移开玻璃门,外面果然有个露天的天台,已经浇过水泥,刷过白。简单放了木架,还没有被布置过。 他知道她喜欢这样的地方。 在旧公寓,她就最中意在阳台看书、吹风。他也知道她喜欢摆弄花花草草,倒不是说多中意花卉,只是做这些事,会让她心静。闲来阅书侍花,难道不就是她心心念念想过的日子吗。 反正要换房子,不如就让一切顺她的意。 黎式在天台上转了一圈,从这里向外望去,视野也比原来的那间旧公寓好。一路行来,看到附近多是商铺和中档民楼,整体而言,不知胜过原来那处老破小多少。她能感觉得到,这间公寓是他精心挑选过的。 可夜风吹醒她的心。 回到室内的时候,看到那男人似乎刚跟一个小型对讲机讲完话。黎式过去问,“你有事?” “无事。”乌鸦摇了摇头,又一把揽过她腰身贴近自己,“如何?这间屋仲满意吗?畀你大小姐住够不够格?” 黎式扯出一个有些假意的笑,回答,“听你这话,好似这间屋是畀我买的一样。怎么,新年惊喜?” 他手臂用力,贴她更近,“点解不算是?” “请问房产证上是我名?”趁他一愣,黎式顺利脱身,“过了今晚,我都廿三岁了,你仲以为系BB仔?好话谁不会讲。” “BB仔?”男人故意上下打量她一番,眼中欲望一点不加掩饰,“BB仔可冇你咁有本事——该软地方软,该紧地方紧。” “死扑街烂仔!”她的脸皮不够厚,这种话根本听不入耳,便扑过去捂他的嘴,让他收声。 乌鸦拉下她的手,同她道,“房子不算乜惊喜。但有个人我带来见你,或者就算送你个惊喜了。” 黎式的动作一顿,不再挣扎,“你话边个?” 乌鸦没有回答。而在他身后,似乎出现了个熟悉的身影。隔着人,她看不清,但听那人喊名字—— “式妹。” 「83」夜聚 她似乎整个人停滞在了原地,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 黎式一点一点地挪动身体,见到来者的一瞬间,眼泪无可再避,泉涌而下。 竟然是谢聚。 是日思夜想的亲人。 乌鸦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到她哭过了,无论再难捱的时候都不曾掉过眼泪,但一碰到亲人,便开始脆弱了。 她似乎不敢上前,也不敢触碰对方,伸出手又收回来,只顾着掩面而泣。 谢聚看着她,转动轮椅上前,“点解又哭啫?见到聚哥唔开心吗?” 他抽出随身的手巾,替她擦去满脸泪渍,又为她将碎发拨到耳后,带着浅笑同她说话,“听讲你已经大学毕业。聚哥很为你骄傲,你可是我们黎家第一个大学生。” 谢聚又不着痕迹地瞟了眼站在一旁的男人,故意说,“睇到你今日这样,我都可以稍微松一点心。不至于死咗,见到姨妈...” “唔讲...唔好再讲啦...” 黎式听到他说起母亲,更哭得不能自已,她如今这个样子,还有什么脸提去世的父母。她的情绪异常激动,似乎是压抑很久的感情积攒一起,在见到谢聚之后才有宣泄的决堤口。呼吸急促起来,整个人颤栗不止,连站都站不稳。 谢聚看出她的不对劲,想伸手扶她,但坐在轮椅上根本无力可施。乌鸦快他一步抱住人,本以为把谢聚接来香港会让她欢喜,没想到她反应会那么大。 乌鸦把黎式打横抱起,抬腿就要进卧室,却被谢聚一把拉住。 他一脸警惕地问,“你想做乜嘢?” 那男人回过头,凶狠地瞪了他一眼,要不是这个仆街乱讲话,她也不会这样,大力甩开他的手,语气极不友善,“讲话前动动脑子,她已经在我身边一年多,都唔知你在阻些乜嘢。” 事实摆在这里,谢聚根本反驳不了什么。 “我畀她自己冷静下情绪,你们再单独倾。如果再令她激动,我就把你丢到海里,有本事你就自己游水返荷兰。”甩下这句话,乌鸦就关了房门,留谢聚一人独思原地。 他来香港之前,听到阿妹的事情时有一番设想。但来香港之后,所见所闻,都跟之前他所想的大不相同。 原以为乌鸦抓黎式只是为了泄愤泄欲,但如今看来,远远不是。 他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悲。阿妹没有被非人般对待,他是该庆幸的,毕竟自己也混过道,黑帮的手段他比谁都清楚。但像如今这样,那个男人可还会肯放阿妹离开吗。 世事难料,谁都没有想到,事情竟已发展成这样。 时间滴答过去。深夜里,冷静下来的黎式同谢聚都在房里,两兄妹终于能坐下来好好对话,说说离别的这一年多。 乌鸦把空间留给他们,独身站在天台上,对着港岛夜景抽烟。 黎式最关心的,就是谢聚的身体。 当年他被折磨得体无完肤,就算及时送去了医院,但脚筋被挑断又没有立马接上,双腿没保住。这一年多来,都住在那个男人安排的康复治疗所里复健,虽然还不能独立行走,但起码可以支撑着拐杖站上几秒。 黎式又问起亚公外婆的情况。谢聚也跟她一五一十说实话,亚公的身体差了很多,估计是因黎式的事情忧思过度,也是这个缘故,古董铺子不大营业了。家里少了生计的来源,起初还有些拮据,但后来因有人是不是接济照顾,便也算过得舒适。 而这个去接济照顾的人,谢聚不说,黎式心里也清楚。 亚公两个女儿俱亡,大外孙断了双腿,两个外孙女一个被囚困,一个尚在学校,谁能提供金钱和人力。 谢聚说,起初他很不相信,那个男人会好心到照顾黎家。可一打听,来往接触的人都是荷兰本地的华人黑帮。不信也要信。他回去过古董铺子见亚公一次,老人家止不住掉眼泪,也根本不愿意用送来的钱。 黎式自嘲,说,是啊。卖身钱,怎么敢让亚公用。 谢聚忙说不是的。亚公是觉得自己、觉得全家都对不起你。后来因为黎仰读书要钱,外婆看病要钱,所以... 她是能很快把自己的情绪收拾好的人。听到这里,黎式把已经干涸的泪痕抹掉,把微笑重新端了出来,说,“你返去之后,同亚公讲。如果再有钱送来,收下就用。如果我留在香港不得归家,也可以帮他们做点什么的话,任何事我都愿意。就当...当我在香港畀人打工。” 这话听得让他心酸,谢聚握住黎式的手,整个人跪在地上和她道歉。 黎式去搀扶他,咬着牙死命把眼泪咽回去,低声与他说,“聚哥,你帮我同亚公带话,我一定,会回去的。” 已是后半夜,正月初一的凌晨。 黎式体力不够,纵使再想和谢聚说话,也难敌困意,听过乌鸦的再三保证,保证她明天一早起来依旧能看到谢聚,终于肯去睡觉。 他帮她掖好被角,熄灯关门出来后,看到有人坐在天台上。 谢聚听到背后的脚步声,先一步开口,“你而家,同我第一次见到你时,真是天差地别。” 乌鸦已经走到他身边,本就高出半个头,现在因为对方坐着轮椅,便显得更有压迫感,“我而家跟那时,冇任何有咩唔同。如果你不信,可以同我去堂口睇睇。” 流血事件每天都在发生,只是唯有她身边,才显得岁月安和。 谢聚冷冷一笑,道,“我信,睇亚佐就知。才一年,身上的伤都数不过来。十指变五指。乌鸦,他而家是你身边的人,你就这样狠得下心?” “亚佐的是非你自己去问他,我唔得闲同你话什么菩萨心肠”,乌鸦不会多讲这些在他看来毫无解释意义的事情,习惯性攞出一支烟点燃,接着道,“我将你接来香港,是有事要问你。” 谢聚语气刻薄,“我就知你没咁善心,会只想畀我同式妹见面。” “够了,屁话唔再讲。我搵你来,想了解阿式的家庭,爸妈情况也好,由细到大的经历也好,你都一五一十的话畀我听。”自从上次偶然说起她的父母,看过她那个反应后,他就一直记在心里。想着总要找个人问清楚,而谢聚最好不过的了对象。 谢聚很讶异他竟然就是为了这种小事,但随之而来的,便是对黎式的担心。他沉声了一阵,在对方耐心磨完之后终于开口,“有关于家庭,你还是自己去问式妹,让她亲自同你讲最好。” 好声好气说话竟直接碰壁,乌鸦一脸不耐,怒火上烧,干脆威胁道,“你知唔知,我搞死你就跟搞死只蚂蚁一样简单?” “你就算杀咗我,我也什么都唔识讲。”没想到谢聚不惧丝毫,一改阴阳怪气的语气,正色道,“乌鸦,有些话我话畀你听都无碍。我式妹虽然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但也是我黎家好好养到大的女儿。她就算畀你糟践,也照样是清白的好姑娘。别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她总有一日会离开这里,揾到合衬她的好男人,绝不是你,一个在阴沟度里活着的人。” 那男人沉默地听着,一口一口地吸着烟,竟然没有生气。 谢聚把着轮椅转了一圈,离开前丢下最后一句话,“我亦绝对唔会承认,似你这样的人,做我妹夫。” 事实也摆在这里,乌鸦不想反驳,也根本反驳不了什么。 正月初七一过,黎式就收到了康主任发来的聘书,正式成为了新北方的编剧。从初八起,公司会进入预工作状态,黎式本想早些持证上岗,但社团大哥拦着不让,说是公司还没正式复工,他一个老板都在家坐着,一个新人那么积极干什么。 若放在平时,她定是不肯的。但因为谢聚在香港,难得相见,多花些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也很重要,才勉强答应,等年后再去报道上工。 可终日赋闲在家,对她来说实在无趣。哪天在商场给新房买生活用品的时候,黎式收到了来自亚荣的来电。 初听留言,她还好好回想了一番,才想起来对方的身份。原来是年前在毕业酒会上聊过的电影经纪人。 亚荣说,对于上次说过的那个Case,问黎式考虑的如何。如果有兴趣,可以再次深入倾谈。 想着复工前没什么工作,能接触这样有实力的新项目,见见世面也不错,便回复了留言。 傍晚间,二人约在铜锣湾的一家静吧里。再次见到亚荣,他依旧是西装革履的绅士模样,今日还多了一副金丝框眼镜,便更加风度翩翩。 这次他来,也带来了项目书,算是诚意十足。黎式简单翻看了一番文件,上面所写跟之前他说的并无二致。亚荣开出了诱人的待遇条件,纵使知道她已经是有主的人,也愿意以公司的名义,跟新北方合作,不会让她在中间难做。 说不心动,那是假的,这对黎式来说,是挑战,也是机会。但她还是存了一些警惕心,毕竟一路走一路学,她深知,从天上掉馅饼这种事的概率太小了。 黎式把文件合上,退回到亚荣面前,“对唔住,我还需再考虑。如果你们着急开工,可以另请高贤。” 亚荣抿了一口咖啡,微笑地把项目书又推回黎式手里,道,“你可以慢慢考虑。我中意你这支笔,多久我都愿意等。” 对谈时间不长,但冬日天日短,二人走出静吧的时候,夜幕已经降临,灯光四起,纸醉金迷。 晚上温度低,亚荣绅士风度使然,把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女士肩上。而黎式一向不习惯他人的触碰,被他吓了一跳,惊诧着立刻拒绝。 他微微用力摁住她的手,道,“披着吧,晚上冷,别生病了。” 但黎式还是拒绝,披衣服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已经是亲密举动,她无法与一个才仅仅见过两面的人那么亲近。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股劲风扑面袭来,飞来的铁拳承载着攻击者全部怒火,那般的力道和速度,根本没有人可以躲开。 昨天实在太忙 忘记发了 今日补上 莫怪莫怪 「84」冲突 2w89.co m 黎式压根看不清电光火石间发生了什么,仅听到炸响在耳畔的、巨大的“轰”一声。亚荣的身体向后飞撞,撞在商铺的玻璃橱柜上,整片玻璃立刻如同蜘蛛结网般开裂。 他的眼镜被拂到地上,踏碎。一口鲜血吐出,亚荣擦拭嘴角,迅速判断下一拳的方位,提前闪避。 黎式木了三秒,三秒后即刻反应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死死拉住那个挑起战争的主要对象。 “你发什么疯?这是大街上!” “你收声!”乌鸦大呵一声,那种毫无掩盖的凶恶暴力赫然显现,连黎式都被吓到,“这个仆街在大街上就勾我条女,不打死他我点再在道上混?” 一把甩开被她钳制的手臂,又是一拳上扬,若被打到,必定是肉绽骨裂。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 h ua 6.co m 散落的金发下,那双阴鸷的眼里,她看得很清楚,已经存了杀意。黎式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冲进他们中间,在他落拳前,直接扑向那个男人,拼命抱住他整个人,肩上的呢大衣滑落地上,被无情踩踏。 “我们不过才见咗第二面,他只是同我倾生意,咩事都冇啊,你唔好再疯!” 因为她死命抱住自己,他实在怕伤了她,才堪堪停住动作。 “倾生意?”指着靠着墙喘息的男人,问,“你知唔知他系边个?” “我知啊”,黎式半点都不敢松开手,“他是天乐电影公司话事人啊。” “哈!电影公司揸Fit人?”乌鸦似乎听到了什么无比好笑的事情。 可他的话还没讲完,偏偏亚荣还要开口,“黎小姐,我和这位先生素不相识,他点解要当街殴打我?” “你仲讲?你仲讲?”看到对方故意在她面前卖惨的样子,乌鸦怒火燃烧上头,发动肌肉又要上拳,“我屌!电影公司揸Fit人?我揸他老母!” 牵扯力气之大,差点把黎式整个人甩飞出去。 大街上的这场闹剧让街边路人都退避三舍,不知是哪个良好市民及时喊来了巡逻的差佬,提着警棍吹着口哨的阿Sir从不远处赶来。黎式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救星终于到,拉着乌鸦就要离开。 “差佬来咗,你唔想我去牢里畀你送饭就快走!”转过头她又赶紧跟亚荣使眼色,“亚荣先生,你都快走,今日的事唔好意思。” 亚荣点点头,捂着胸口的伤,把地上的大衣捡起来,掸掸灰,扣在臂弯里离开。只是,在黎式看不见的地方,他又回头,向乌鸦做了一个挑衅的表情。 “我叼!” 亚荣成功引爆炸弹,乌鸦猛地将怀中的女人甩开,再次冲上前。只是不知何处突然窜出一辆车把亚荣接走,扬尘而去。 警哨声迫近,黎式从被他推开的力道中缓过劲来,愤愤上前去,把还在暴怒状态的男人拉走,推进车里离开。 二人一路沉默,直至关上元朗旧公寓的房门,乌鸦一把抓过黎式的手,把她整个人推进沙发里。 “说,你们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我都同你讲咗,我们只是倾生意!”黎式真的很不理解他在想些什么,知道他混蛋,但没想到他那么混蛋,会当街殴打一个无辜的人,“混黑社会大晒啊,上去就打人,仲有无王法啊?” 乌鸦大发雷霆,“我话你蠢还是死蠢?你知唔知他系边个啊,就同他倾?信不信他倾你入夜场?” “夜场?”黎式一听到这两个字就想起从前,冷笑反问,“那不是你做的事吗?” “黎式!”她重翻旧账,无异于火上浇油,“别挑战我的耐心。我警告你,离他远啲。否则,你知我手段。” “警告我?”无端的被那么对待,黎式心里既委屈又窝火,“你凭乜警告我?我是在大街同人亲亲抱抱?是酒店开房畀你捉奸在床?我正大光明只为做业,你凭乜咁对我?” 她的怒斥让他彻底失去理智,扇过去的手收不回来,但在最后一刻还是生硬地转向,一拳砸在沙发背上。黎式向旁边躲闪,被头发遮盖住的伤口显露出来,这原是他在推开她时,撞在墙上磕碰出来的。 血迹已经有些结块,黑色和红色糊在同一块皮肤上。 他看到她的伤,突然整个人停滞住。 黎式闭着眼睛,已经准备好承受他的暴力,但预料中的痛楚并没有传来。她慢慢睁开眼,正当当对上那双锐利的眼里。 她眼中眼泪渐蓄,别开脸不看他,缓缓开口,“我同亚荣先生都是本本分分做业的人,你这样的人,唔会明。” “我唔明?是,我唔明。但你都未必有多叻(聪明)。”乌鸦撑在沙发上,把她整个人覆盖在自己的阴影之下,捏起她下巴,强迫与自己对视,“本本分分做业?我话畀你听都无妨。那个男的,原名叫孙亚荣,是洪乐社的四九仔。因为生得人模狗样,惯会勾女,人送绰号花仔荣。” 他学她模样,冷冷一笑,“真系唔好意思,你口中的那个本分人,同我一样,系古惑仔。” “我唔”信 乌鸦的话令黎式震惊,从脱口而出的反驳,转为沉默,开始思考她和亚荣相识的所有始末。 莫名其妙的结交。莫名其妙的示好。 如果是毫无目的,那才真的是莫名其妙。 “这个世界冇简单的嘢。” 乌鸦说完这句话,就站起身去柜子里拿药。 棉签和红药水,简单替她处理下伤口后,他话,“这个月,就唔再忙其他事,去新屋企,十日内就搬家。” “我们唔住这了吗?”她看他走开,即刻拉他衣角,又问“点解咁火急?” 乌鸦微微偏过头来,回答说,“因为,不安全。” 不安全?什么不安全。哪里不安全。 黎式不懂他说的话,但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她隐隐觉得,搬家可能和江湖上的事情有关。而有关黑帮,她是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夜色下,声色犬马寻欢处,莺莺燕燕,笑语无边。 玻璃酒瓶突然的炸裂声打破无忧荒淫,一个满头是血的人应声倒地。刹那间,尖叫声四起,人群骚动,刚刚还在作乐的人已经抱头鼠窜。 从大门处气势汹汹涌进一群人,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男人熊腰虎体,穿开线衫马丁靴,架一副墨镜,斜叼一直点燃的烟,手抓一把长刀,闪亮登场。 他身后跟着的第一人,头戴低檐黑礼帽,身披黑风衣,一双硬质黑皮手套在灯光的照射下格外瞩目。 有经验的人肯定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事情。 这家看场的马仔混道的时间不长,不认识眼前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召集几个打手就往前冲。 亚佐下意识挡在乌鸦面前,却被那男人轻轻推开。单手接下迎面劈下的刀,又瞬间接上一拳,击在对方门面,反向一抓控制动作,空出手,把斜叼在嘴里还在燃烧的烟头取下,摁进那人鼻孔。 一整套动作顺畅无比,力量之大,让对手毫无还手之地。在他旁边站得近的人,甚至闻到空气中漂浮着的一丝蛋白质烧焦的味道。 把别人鼻子当作烟灰缸,还一副闲适自得。乌鸦没有任何手下留情的意思,抬脚击向两个部位,听到一道清晰的骨头碎裂声,这个打手的一条腿算是废了。 他如丢抹布般甩开手上的人,轮着刀指向姗姗来迟的夜场老板,这才是他今晚的目标:花仔荣。 花仔荣似乎没想到那男人那么快就会上门,看着一地狼狈,恨的咬牙切齿,骂道,“道上规矩你究竟明唔明?乜嘢意思?你东星要同洪乐开战?” “这话就不对了”,乌鸦笑得邪性又张扬,“你算老几,轮到用东星同洪乐开战?今晚我来,系我,单纯要解决咗你。” 那天他一眼看到亚荣接近黎式,为什么会那么生气,就是因为这个仆街跟他已经结怨已久。听说是孙亚荣从美国新来香港的,不知道背后仗着谁的势,一个小小的四九仔,派头比老大。这倒都无可厚非,但他一来就不知规矩,进了东星的地盘,抢了他的白粉生意。 因对白粉生意的争夺,他们二人已经私下缠斗了数月。最近一段时间,似乎还打听到他在元朗的住所。他看房子,换房子也是因为察觉到元朗的旧公寓已经不安全了。上次去黎式毕业酒会接人,那个一闪而过的背影,他虽然只看见一个虚影,但后来回想起,越想越眼熟,越想越不对。直到真正在大街上看见,他终于确认。 动他盘口,还惹他女人。 好。很好。 以前的对手,好歹也是像山口组、靓坤这样的人物,花仔荣算什么东西,一次又一次在自己头上动土,不解决掉他,还怎么混下去。 “解决我?”花仔荣不改嚣张气焰,“都要睇你系咪有这个本事。” 他后退一挥手,原来站在背后的那些人便出场撕搏。 黑帮火拼就是这样,没有多余的话。上来,就是生死对决。 两方人马立马缠斗在一起。 乌鸦拿着长刀尽情拼杀,周围血花四溅。花仔荣站在人群最后,听着众人哀嚎,竟露出了变态的笑容。 两方人马差距不小,花仔荣这边逐渐支撑不住。东星的兄弟也慢慢意外发现,对面的人怎么越打越少了。 亚佐喊了一声大佬,说,情况不太对劲。 乌鸦砍完最后一个立在面前的人,身高优势所在,抬头一看就能扫尽全场。花仔荣带着几个最贴身的那几个,已经消失了。 连贯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贯穿每个人的耳膜。 乌鸦心道不好,这个烂仔竟然给他来这招。这种下作又没骨气的人,竟然也能在道上混。思考了三秒,他对亚佐道,“你带住兄弟们走先。” 亚佐不肯,“要去见差佬也是我去。大佬,你走先啦。” 乌鸦已经丢了刀,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我心里有数。咁多人在这里,不合衬。差佬都到咗,我估计大佬也马上会知。我会同他搞定这件事。放心。” 「85」对峙 亚佐带人前脚刚走,一帮警察呼啦啦地涌进早就已经破烂不堪的大门。 场内彩灯暗淡,警察用大功率手电直照,在白色刺眼的光线里,一个浑身上下都沾了血的男人双手举起作投降状,慢慢转过身来。 他勾着嘴角,对差佬道,“我无辜啊,阿Sir。” 面对警察,自古有几个古惑仔会不害怕?可那男人却真没啥怕的。被带到警局调查,还是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就说自己只是来玩,一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个场面,自己可是大大的良民。 除此之外,答不出第二句。 他是老油条,俐齿伶牙气得审讯的警察发狂。 其他警员进来通告,说高级警司曹Sir传唤嫌疑人,乌鸦一猜,肯定是骆驼到了。曹Sir客气地把骆驼请进办公室,让人端上两杯茶水。 “骆爷,不是我不畀你面,近日东星和洪乐两个帮会争来争去,闹出咁多动作,上面已经好唔开心,我直接放人,不是顶着上面打他们的脸吗?” 骆驼说话开门见山,“曹Sir,明人不讲暗语,我就问一个问题,洪乐那边畀你几多钱?” “说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曹Sir双腿交迭,一口一口抽着上好雪茄,“你都知,我同你交好咁多年,只承你的情。” “今天这件事情,我已经讲好清楚,是洪乐唔听教(不懂事),频频挑事。东星不是孬种,都畀人打到头上仲唔还手,你话我们点行啊?” “骆爷,我知你意思。可现场起码五条死尸以上,让我当乜嘢都睇唔见,我都好难做的哦。” “难做?”坐在一旁的乌鸦听到这里,突然大怒,“我睇就别做了咯!” “雄仔,坐低!”差点要掀翻桌子的乌鸦,被骆驼死命摁下,扭头又向对面道,“唔好意思,曹Sir。我这个子侄,脾气不太好。我是讲道理的人,你这个探长都是我捧上来的,而且我年年畀你咁多好处,而家你再跟我来这套,就没意思了。” 他们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在场几人被震慑于乌鸦的气势,都不敢说话。 “噉啦,我教你点做人。”骆驼重新放缓了语气,接着道,“你令所有差佬都出动,畀我揸洪乐的人打,打一个我畀一千,打十个我出一万,无论几多钱,我都出。直到将洪乐打服。” 骆驼俯过身,一把拿下曹Sir叼在嘴里的雪茄,摁进烟灰缸里,说着软话,盯着他的眼神却带着威胁,“你能交差,我能长脸。合不合衬?” “合!太合衬了。”油水如此丰厚,傻子才会拒绝,曹Sir立马拍着胸脯应承,“骆爷,要我说,全港岛只有你是天下第一明白人。” 二人走出警局外,细佬已经把车开过来等。 骆驼上车后,又把车窗摇了下来,冲他喊,“死仔去边啊?上车啦,脚返元朗吗?” 乌鸦愣了一下,已经通知亚佐开车过来,倒不至于说走回去。但估摸着应该是骆驼有话要说,便也老老实实上车。 “仲要我来差馆(警局)捞人。我的脸,都畀你丢晒啦。” 乌鸦翻了个白眼,“大佬,不是吧,出咗门你就骂我?” “骂你?”骆驼顺过靠车门的拐杖,举起就要抡在他背上,“我都要打你啊。不与我知会,带咁大一班人马撞到别人的地头发烂渣(发疯),你港督政府来的吗?咁大个派头!幸好兄弟们撤得快,如果今次东星有咩损失,你睇我不扒咗你的皮!” “无今次都有下一次,洪乐的那个仆街不识相。东星的白粉生意也敢动,点可能会放过他?”乌鸦没觉得自己的决定哪里有问题。 “白粉生意...白粉生意,我早同你话过那不是个好做的生意。赚的都是顶无德的钱。再讲,你那只是为咗社团吗?” 乌鸦不耐烦地捞了把头发,懒懒地道,“我唔为咗社团,我为边个?” 骆驼斜睨了他一眼,心如明镜,“得了,别人唔知,我仲唔知?我系你大佬,瞒得过我?事情已经到这份上,有句话我同你讲好,我知你顾虑。可那个女仔,藏,不是长久之计。” 可那男人一赖到底,还在装傻,“咩个女?边来女仔?” “多讲唔讲。”骆驼不与他废话,闭目养神,“搵个时间,就带来畀我见一见。” 洪乐的帮众这下遭了殃,走到哪,都会莫名其妙被警察追着打。龙头戴泉知道肯定是了东星那边用了手段,无奈带着花仔荣约骆驼出来谈判。 骆驼带了矛盾的另一方乌鸦赴约,曹Sir作为中间人也出面协商调解。 关二爷面前点起三支香,各方人员坐定。 其实,两个社团之间斗争,最主要原因,还是毒品市场的归属问题。乌鸦直言是洪乐踩线在先,有空在这里谈判,还不如让戴泉先管好手下的人,教教花仔荣如何做人。 花仔荣的手下里有个是美国黑人,性情急躁,讲得一口“芬芳”粤语,喊名黑鬼。双方说着说着,黑鬼就要动武,一个水杯迎面砸来——“你老母,当我不存在?边有你个瘪三讲份儿?” 面对权利通天的曹Sir,黑鬼不敢造次。 曹Sir偏袒东星,洪乐龙头戴泉已经看出来了,便直接落话,让骆驼开口,就说如何解决。 骆驼提了两件事。 一,这些天洪乐踩过线的地盘,都要还回来。二,东星和洪乐所占的地头多有重合,那么不如文斗,来一场斗狗比赛,来决定在新界地区重迭部分的毒品市场归属。胜者就是话事人,从此以后,败者只能老老实实守着自己的盘口,不能僭越一步。 大家都是出来混,东星是讲理的,也不会占人便宜。 对于骆驼的提议,洪乐一方沉默了许久。毕竟这样一来,如果输了,损失利益不小,虽然那些没有明确分划的灰色土地不多,但赚起钱来,数据也是极为客观的。 花仔荣突然对骆驼的提议拍手叫好,并点了乌鸦的名字。 两个人对峙在谈判桌上,花仔荣笑里藏刀,表示自己想要加注,与乌鸦解决私人恩怨。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二人打的是什么哑谜,可乌鸦似乎已经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心道不妙。 阻止已经来不及,花仔荣的嘴巴一张一闭,话音清晰,落到每个人耳朵里——“输的一方就要让出黎式。我中意这个女仔,我同你,公平竞争。” 听到这个名字那一刻,亚佐站在第二排,都已暗暗攥拳。乌鸦早就被点燃火气,朝着花仔荣那张笑得阴险的脸,一拳轰了过去。 两方人马瞬间交锋,场面一下子乱起来。 曹Sir拍着桌子喊停,却被当成空气,他从腰包里掏出枪,对着摆在两边的花瓶,一枪一个,刺耳的炸裂声终于让场面重新镇定。 “你们拜的都是关老爷,讲起都是手足,就那么唔畀关二爷面子?也都是有头有面的人物,在谈判桌上搞,话出去都唔怕丢人?”曹Sir转而又向乌鸦问道,“他话的黎式是边个?”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黎式会在这个时候,在这种场合下被公开爆料出来。花仔荣,果然是顶阴毒的小人。曹警司问询,乌鸦不回答,是他压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是他的女人?这不是在给黎式招灾吗。 骆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的这个到香港不过半年的新刺头。也不知是刚来不久无知,还是背后真的有什么大佬顶着,做事那么不留余地。没有人会比自己再了解乌鸦的性格了,花仔荣惹恼了他,那么从此,他是绝不会让他好过的。 黎式?原来那个女仔叫黎式。骆驼不着痕迹地笑了笑,开口替乌鸦解了围,“点样啊雄仔?人家向你下战书,接不接?” 乌鸦把火气硬生生地压下去,男人的胜负欲在此时达到了顶峰,不怒反笑,“当然接。我的狗,会把他啃的骨头的不剩。” 谈判结束,双方约定时间,一场斗狗比赛等待拉开序幕。 其实,花仔荣做白粉生意,自己也是白粉的顾主。成功挑衅到乌鸦,他的心情不知道有多好。 夜晚去酒吧寻春,交欢的同时,习惯用白粉助兴。嗨到极点,就又犯了老毛病,与黑鬼劫持了洪兴的夜场妈咪带到野外奸杀。 二人神情满不在乎,驾轻就熟,一看就是惯犯。 花仔荣,情场高手,花街老客,仗着有一副好皮囊做伪装,实则私下里,酗酒、滥交、吸毒,一样不少。 原来他还算个正常人,结识黑鬼,沾染一身恶习后,因为一次意外的杀人,让他享受到了掌握别人生死的快乐,且极为享受迷恋这种感觉。 此后,体内的恶魔便被彻底释放了出来。 黎式不懂为什么那个男人一直在催她搬家,有没有搞错,她一个女人,就两只手,那么点力气,哪里能搬得快? 干脆双手一摊,她说,“我搬不动了,要搬你自己搬吧。” 乌鸦马上拒绝,“你冇睇我这几日死忙?边有时间搬屋。” 这几日看他早出晚归,一回来身上还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狗味,确实很忙的样子。只是不知道他究竟在瞎忙些什么。 “你不来也行”,黎式一屁股坐在摇椅上,开始休息,“派几个人来搬咯。” “你边来的大小姐派头?”乌鸦瞪了她一眼,道,“我的兄弟都有正事做,边得闲来畀你搬嘢。” 如果混古惑也能叫正事的话,那世界上随便哪个人都能说是对国家有贡献了。黎式听得直想吐,“反正,横竖我是搞不了,你看着办吧。” 不给她派人,是为了她的安全着想。 凭着花仔荣狗一样的嗅觉,相信旧公寓的位置很快就会被暴露,新房子的住址便说什么都要隐秘。况且,她的名字刚刚在大庭广众下被曝光出来,谁知道东星的人里有没有二五仔找死做细作。 他还是谨慎点好。 可自己每日忙着训狗,实在没时间,没办法,只能把亚佐派给她。虽然说,某个社团大哥是一百个不乐意。 写着写着情不自禁写了一个名场面 (难办?那就别办啦 掀桌) 「86」怒争 亚佐上门帮黎式搬家,果然力气活由男人做起来会更加顺手。她也终于腾出手来去处理一些细活。用不了三天,搬家这事儿就已经差不多可以结束。 黎式送亚佐出门,递给他一袋黄油牛角包,感激也有些惭愧,“这几天麻烦你了,我都冇什么好多谢你,下午刚烤的,你带啲返去。” 亚佐皱着眉,似乎有些心事,一手接下面包,另只手给了她一张船票。 黎式愣了一下,任那只手滞空,犹豫着没接下,问,“这系乜嘢意思?” “这班船,三天后去越南。我在胡志明市有人,到咗码头就会有人接你,然后搭飞机返伦敦。” 他有一半越南血统,在那有人也并不出人意料。她似乎懂他的意思,可又不是很明白。她是想走,但不是现在,更不想让他再次出手相帮。 “多谢你好意,但我不能要。” “咩话?”亚佐很意外,他知道她一直想离开,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懂为什么要硬生生退掉,“你不想走?” 他的神色在很短的时间里变化极多种,嗫嚅般最后问,“黎小姐,你真的...真的开始动摇了?” 而他实在没有这种勇气去问她动摇的原因。 亚佐的问题直击她心底,答案呼之欲出但被她强行掩盖,黎式微笑,说,“无关动摇与否。亚佐哥,是我不能再连累任何人。” 这个答案,比听她说“是”,更令他害怕。 因为他知她是什么性格的人,说什么,便做什么。若只想一个人承担,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地下世界里,只会被啃的骨头都不剩。 “黎小姐,你听我讲。而家有人盯上你,那不是一个好人。我担心你会再受到不可预估的伤害,所以就算我冒着风险也一定要送你离开香港。” “伤害?”黎式察觉出有些许不对,平常里他一向稳重冷静,不想今天,欲言再止,又有些心焦。 “发生什么事?你同我讲实话。边个要对我不利?” 亚佐没说话,她便盲目猜测。第一反应竟然是那个男人,心便冷了一半。 “是乌鸦?” 亚佐一愣,随即摇头,“唔系。” 黎式抓住他手臂,势必要知道答案,“系边个?话畀我知。我要知。” 亚佐递给她一张报纸,第四版面上明晃晃刊印几个大字。 粗粗看了一眼,黎式便明白了个大概,“是他要斗狗?同我有关?” 他耐不住她的哀求,只能和盘托出。本还想保留一二,可因为她每次都能问到最关键所在,便不得不答。 “所以,亚荣真系古惑仔,他冇骗我...所以,他去同别人做赌,甚至攞我作赌注?”黎式面色潦白,说不出是生气多一点,还是害怕多一点。她从来不想听黑帮的事情,可一旦知道了所有,就更觉得作呕。 “唔系...”亚佐即刻否认,看她神色越来越不对,开始后悔自己和她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事情,“大佬为咗你安全,一直在隐瞒你的存在,是花仔荣步步相逼,公开你身份,我们都始料未及。” “步步相逼?他如果是什么好人的话,有边个会来逼他?”黑帮纷争她可以理解,就算她被夹在中间,像个货物一样作为赢家的炫耀品都可以理解,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忍。可做毒品生意,是实打实的,不可谅解的。黎式抬眼,害怕少了几分,而憎恶显而易见,“共同分食毒品生意的人,都有谁是好人?” “我几时话过,我是好人。” 冷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二人一同看去,带着伤口的一张脸出现在视线里,似乎像是被什么利爪挠出了血痕。 “大佬。”亚佐低头叫人。 乌鸦似乎腿上也有伤,无法曲膝走路,看起来有些不便。他走过去,警告了亚佐一眼,把黎式往门里推。 “返去。” 她一把打掉他的手,脱口而出,“你别碰我!” 他的手空在原处,不懂她为什么反应那么大,“你做什么?” 黎式盯着他,像是看垃圾,“我想唔到,你贩毒。” 乌鸦竟然没否认,“是啊。怎么?你是警察?要抓我?” 听到承认的瞬间,她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无法接受自己日日夜夜都睡在一个毒贩身边。眼泪强制留在眼眶里,她红着眼睛死盯着他,缓缓说出三个字。 “我恶心。” 那男人被她眼中真实的厌恶触痛,一下子燃起心火,一把抓住她手腕拖到自己面前,“你讲咩话?你讲咩话?” 黎式情绪激动,不管不顾喊,“我说你恶心!别碰我...别碰我!” 亚佐怕场面无法收拾,刚想上前去劝,就被乌鸦一个凶恶的眼神驳斥了回去。黎式挣脱不开,便一口咬在他虎口上,男人吃痛一放手,她就被推倒在地。 黎式抬头,满脸倔强不肯服输,两个人面面相觑,对峙不下。 乌鸦沉默了三秒,转而大笑,语带讽刺道,“你知唔知,当初我点解会去荷兰搵谢聚?” 黎式不明就里,但亚佐即刻知道他要说什么。 “大佬...不要讲...求你...” 乌鸦斜睨一眼,一把推开他,指着鼻子道,“这里冇你讲份。” 那男人一步一步走到黎式面前,再一字一句的说,“因为,他动咗东星的货。你知道系乜嘢?我话畀你知,系白粉。” 白粉两个字落在她耳朵里,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似乎停滞,再听不见其他声音。 可他还犹如意犹未尽,不顾亚佐苦劝,接着道,“你那个大佬,也是个毒贩。你是毒贩的妹妹,怎么?你的亲阿哥,也恶心吗?” 她死盯着那张脸,大颗大颗的泪珠无声留下,嘴几张未张都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最后恨恨吐出两个字:“无耻。” “无耻?”乌鸦面带嘲讽冷笑,“你知唔知点样算混黑社会?法律规定乜嘢唔得做,我们就做乜嘢。黄赌毒不分家你不知?白粉生意在我眼里,同其他生意冇差别。这个世道,揾到钱,才是王道。” 他奉行的是这个道。而以前的谢聚,亦是如此。 黎式从地上爬起来,抹掉泪痕站好,重新抬头说话,“江湖上的事情我不管,我只要你关闭所有毒品档口。” “你讲咩啊?”乌鸦一愣,难明她为何突然会提出这种要求,不解反问,“都唔关你事,都唔知你在争什么。” “是!是同我无关!”黎式怒其而争,“我是为被你这种人害得家破人亡的那些人争。你知唔知,就那么一点点粉,就足以让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妻离子散,甚至阴阳相隔!” 现在乌鸦懂了,原来,她是在同他讲德义。可惜,他这种人,从没人教过这两个字,他也不会懂—— “我唔知。我亦不屑知。” “做唔到?可以。”答案在她意料之中,黎式早已了然,“那你就让我走。我绝对不会和一个毒贩呆在一起。” “走?”乌鸦周身的气压骤然降低极点,拖着一条伤腿,危险靠近,“你想走去边度?” 他迫近,她便后退,知道已经触及他逆鳞。 黎式一碰到玄关处的鞋柜,也知道自己已退无可退。伸手一摸,摸到刚刚搬家用过的剪刀,干脆把尖头对准自己脖颈处,和他相持,“冇所谓去边度。总之,我唔会跟你在同一屋檐下。让我走。” 乌鸦沉默地看着她用自己的命作威胁,咬牙切齿硬生生把怒火压下,还是不肯说放她离开这几个字。 黎式忍着痛用一些力气,白皙的皮肤上立刻渗血,一字一句道,“我话最后一遍,让我走。” 她的血灼痛他的心,骑虎难下。 亚佐害怕她真的做傻事,但对这个局面束手无策。 习惯性张扬舞爪的人,不一定是胜券在握的那方。 先动心的那人,赢面必然要少一点。 乌鸦终于发话,“走出这个门,我就不会给你活路。如果街头多一具女尸,我亦不会意外。” “呵。”黎式冷笑,持着剪刀的手不敢放下,“无需你可怜。” 出了这扇门,工作就会被那男人搅黄,不允许她身上带钱,他就是等着她求着回来。且现在是冬日,无家能归的人,很难捱。 亚佐心疼她处境,出言求情,却被呵斥。 “收声!是她自己要走的,我没有赶她,捱苦受罪都是自找。” 黎式连一件外套都没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或许在后来回想起来今天,会觉得自己太不冷静,但时下,她绝无后悔。 正月里的冬夜,确实是很冷的。 她没钱,只剩下口袋里有几个买菜找回来的硬币,便用这几个圆币坐了巴士。车窗外的景色后退,她对香港的道路不熟,不知道被载到了哪里。巴士到了终点站,司机师傅着急下班,对最后的乘客下逐客令。 巴士的门一挪开,冷风就灌入,不下车就知道外面有多冷。 黎式才发现自己连外套都没有披,她站到街边台阶上,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让情绪主导大脑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结果就是现在这样没有任何头绪地站在陌生的路边。 黎式站了一会儿,腿酸了便干脆坐在路阶上。脑袋埋进膝间,想不到自己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路边摊在生火,热气化作白烟,香味没有眼见力的往人的鼻子里钻。抬头一看,原来是卖鱼丸的食摊。 没想起来吃饭便算了,一被食物的香味勾引便明确感受到了饿。但摸了摸口袋,连仅剩的几个硬币都没有了。 黎式心叹了口气,打算找个不那么冷的地方熬过今晚,等明天去到公司看看,能不能先预支付一些工资。 隔着食摊冒出的阵阵白烟后,街头拐角处,夜色中隐藏着一辆银色的车。 「87」偶遇 驼色的女士羊绒大衣放在副驾驶,那男人在方向盘后面,盯着坐在街边的女人,实在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与其说是他放她走,还不如说是他愿意让步,给她时间冷静更合适些。曾几时他想到有一天,会放任一个女人在自己面前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而自己不但不生气,甚至担心到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一路守护。 车窗放下一半,乌鸦向鱼丸食摊的老板招了招手,从皮夹里抽出两张大钞递过去,“一碗鱼蛋面。做好送去坐在路边的那个女人,就话是你睇她一个人在冬天里可怜,送她的。” 老板莫名其妙地接过钱,连声答应去煮面,心里嘀咕着现在的小年轻搞对象都喜欢来这套。 黎式听到面前的声音抬起头来,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鱼丸面出现,瞬间让她精神起来。 老板语气亲切,“这碗面畀你食。” 她却吓了一跳,忙摆摆手推拒,“阿伯,我冇钱嘅,我冇钱买面啊。” “不收你钱,睇你这样子应该是从家里跑出来的吧。那么冷的天,送碗面畀你,都算我积阴功啦。”食档的老板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碗放在她旁边,就走开了。 寒夜里,能有这样一碗面,不单暖了黎式的脾胃,也暖进了她心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面摊阿伯会无缘无故送一碗面给她吃,但她更愿意相信是世间仍旧不缺好人。 她面对满屋名包首饰无动于衷,却仅因为一碗面就露出笑容。乌鸦坐在车里看着黎式,好气又好笑。还说什么让他关闭白粉堂口,世界上也就只有她敢说这种话了。 一辆白色商务车缓缓在路边停下,走出一个打扮精致的女人,看到街边的那道身影,微愣后上前去打招呼。 黎式循声看去,竟一下子没有立刻认出眼前的人。 “南粤?好耐冇见!”她放下碗即刻站了起来,“果真是红气养人,你而家靓得我都不识你咗。” 南粤似乎是刚刚从什么活动现场回来,礼服虽然已经换成了白T恤,但华丽妆容还没卸掉,“黎小姐...点解你坐这里,仲...这个样子?” 黎式笑笑,说了些自己的情况,但隐去了很大一部分有关黑帮的是非,仅说是自己和人闹了矛盾,这才跑了出来。 世上的事说不巧也巧,她漫无目的下车的地方,竟离南粤的房子不远。自从做了影星,她的收入渐增,不但还掉了父亲的债务,供上了祖父的医药费,还给自己买了一间小公寓。 既然现在黎式无处可去,那么南粤立刻把她请进了自己的房子。 南粤放下手袋,给客人倒了杯水,“黎小姐,你先坐坐,我去洗个面就过来。收入虽然多好多,但仲不到够畀我买一栋豪宅的地步。就一间卧室,今晚就要委屈你同我挤一挤。” “别说这话,没有露宿街头,我就已经好感激。”黎式是很感谢她的收留的,女明星的脸最需要时间照顾,她很理解,“你慢慢收拾,不着急。介意我在客厅参观参观吗?” 不到二十平的地方,有什么好介意的,更何况对方于自己有恩,南粤完全把黎式当成家人,点点头便进了浴室,“你随意,别拘束就好。” 客厅虽然没有很大,但整理得井井有条,只是屋主用品摆放得不多,就显得有些空旷。 黎式的目光落到了墙上木架的一排照片上。 最显眼、最中间的相框里夹着的,是南粤第一部电影的杀青大合照。 是的,就是《镜中月光》的全家福。黎式再熟悉不过了。看来这部电影,在南粤的心里真的有很高的分量。 而紧挨着这张照片的,竟然是《镜中月光》男女主角的合照。但说是合照还有些牵强,因为不是另外影的,像是从原先那张全剧组合影中单截出来的,请影房师傅又洗了一张出来,仅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照片。 黎式看着这张照片,心中有些感慨,但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这个确定的答案似意料之外,却又如情理之中。 那电影里的七情六欲,终是延伸到了荧幕之外。 南粤不知何时已经卸完了妆,换上了睡衣站到她身后,看到黎式手中的照片,淡淡一笑,竟直接开门见山地承认,“如黎小姐所想,是啊,我从很早之前起,就钟意他。” 她没想到她会那么平静地说这个话题,也没想到她会那么坦率。将相框放回原位,黎式回过头来,问道,“那,亚佐他知吗?” “他知。”南粤走向半开放式厨房,从橱柜里拿出一支葡萄酒,问,“一齐饮点吗?” 壁橱里干柴微燃,毛毯供着暖。两个高脚玻璃杯放在茶几上,木塞拨出,两杯红酒落进她们手里。 南粤抿了一口酒,然后先说话,“我不是一个摇摆不定的人。我明明当当地同他话过我的心意,所以,他是清楚的。” “他冇回应?”黎式猜到后续,她不是第一天认识亚佐,况且如果他们如果真的已经开花结果,南粤也不用放一张截图合照在这里纪念过往。 “系啊。”南粤点点头,看向黎式的眼神意味不明,“其实我早该想到的,可以将黑社会演的那么好,或许他本来就是黑道人物。” 黎式倒酒的手一顿,抬眼问,“你都知咗?” 夜未央,仍漫长。南粤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这些话都说出来,“黎小姐有无兴趣倾倾我们那些不值一提的故事吗?” 他们的故事,从人声鼎沸的开机仪式开始,告别在熙熙攘攘的闹市街头。各自暗藏在无光处的情愫,在一个假戏真做的转折后宣见于世。 电影中的那场新年烟火,既照亮了程月的心,也使南粤将自己的心意看得清明。深夜的停车场,在模糊的灯光下,拉出两个追逐的影子。 她终于拉住了他的手臂,问,点解不肯听她说完。 亚佐抽回手,淡漠地说,因为没必要听。 她实在不知道哪一面才是他真正的那一面。是摄像机前故作的深情,是医院中无意识流露出的关心,还是现在不顾伤人的冷漠。 南粤不肯放弃,执拗地想要一个回答——“爱或不爱就一句话,对你来说,讲出口,就真的那么难?” 冇错。他其实可以明当当地说,说一点都没有感觉,但也讲不出口。 他突然停住脚步,摁住她双肩,向后一推,将南粤抵在车门上,“我说过不要好奇我。你就咁想知答案?” “系!”她无比笃定,扬起的倔强面孔和电影中的女人重合。 亚佐怒极反笑,没说什么,打开车门把她塞了进去,然后自己坐进驾驶位,轰起油门离开。 南粤抱着安全带,心里有些害怕,也有些莫名其妙的期待。只是她怎么都想不到,他将她带去了东星地盘里最大的夜场:凯旋门。 亚佐跟着东星的几位话事人常进常出,早就是熟面。接客领班谄媚地喊了一声亚佐哥,就连忙去后面请管事的妈咪。 面对酒池肉林里的五光十色,南粤木然地立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是站在那里,她便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感。 场女以为她是亚佐带来的新宠,自来熟戳了戳她的肩,问,“你系边个妈咪手下嘅?以前怎么未见过?” 亚佐大马金刀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左拥右抱几近全裸的场女,喂的是水果,一掉到乳沟上,喂的就成了色情。 套房的门被打开,又一批穿着暴露的场女鱼贯而入,在男人面前一字排开站好。领班端着笑脸挨个挨个介绍。 “1号是越南妹,专门揾来的,就当畀亚佐哥找找家乡味道。” “2号是港女啦,长得不算太出挑,但奶子是一等一的好,这手感您一看就知。” “3号台妹来的,年纪不大,虽然经验不多,不过您知的,点台妹,吃的就是这口嫩嘛。” “4号新来的女仔,离婚证还是热乎的,人妻少妇绝对够骚。练过舞,一字马随便试。” “5号....” 凯旋门的话事人,妈咪缃姐姗姗来迟,热情招呼,“亚佐哥好久不来了,过来点解唔提前打招呼?乌鸦哥都好耐冇见过人影,仲以为我缃姐这里犯了什么错呢。” 又递上一个黑皮账本,她眉开眼笑地说话,“上个月的帐早就递上去了,这些不在公帐上,算我缃姐孝敬的,您可得在乌鸦哥同骆爷面前多多讲啲好话,我这里的姑娘可都指望着您了”,缃姐手一挥,指挥在场佳丽,“女仔,仲唔畀亚佐哥道个谢?” 从难以置信到无话可说,南粤麻木地面对着从未出现过在她世界里的一切,看着那个男人,耳边似乎什么声音都消失了。 原来这就是他拒绝她的方式。 好。很好。南粤突然笑了,带着嘲讽的笑声在这空间里显得很不适宜。在场的人都不知她身份,目光齐刷刷地落到一个人的身上。 在很短的时间里,她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南粤盯着他,开口道,“我有嘢要同你讲,可唔可以请这里的人都出去,太吵了。” 亚佐从软玉温香中抬起头来,看似沉溺,但眼神没有一刻是浑浊的。 缃姐看看着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夜场里的女子。坐在正中间的男人没说话,她凭借自己混迹风月多年的经验,有了猜测,便自作主张招呼着佳丽都安静退出,把空间留给他们。 「88」挥别 亚佐沉默着,直到寂静。 “你想讲乜?” 南粤没立刻回答,走到桌边,在他的注视下直接开了两瓶红酒。 一瓶递给他,一瓶对着嘴就喝。 亚佐不解她意,皱着眉,夺下她的酒瓶,“你做咩啊?” 南粤不是一个会喝酒的人,仅饮下这些就已经有些晕眩,她不知道这是酒的作用,还是今天一日受到太多的冲击所致。 “你不是想玩夜场吗?我陪你喝。”她灌他酒,也灌自己酒,“清了这瓶,然后我们再倾。” 热酒入喉,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在麻痹自己清醒的那根神经。 南粤饮尽最后一口,把酒瓶往墙根一砸,对着亚佐的脸就扑吻了上去,然后扯开他的衬衫领口,轻咬在他脖颈上。 亚佐被她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在这种地方,在这种氛围的衬托下有亲密接触,不起反应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他还是保留一丝理智,拉开她,盯着她通红的眼睛问,“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南粤冷冷一笑,开口,“我当然知。” 她在做让自己不留遗憾的事。 亚佐不敢再看她,故意别开脸拒绝,“你而家唔清醒,等你酒醒我们再倾。” 南粤没有给他说不的机会,用力回扯他的手臂,直接坐在他跨上,再靠近,额头抵着额头。 “我好清醒”,她一只手向下移,覆盖到早就高高顶起的胀包上,故意蹭了几把,“你不也对我有感觉,不是吗?这里,不会骗人。” 她的声音低了下来,酒后的迷醉对男人来说是致命的诱惑,“就一晚。今晚过后,我们,就是陌生人。” 他愣在原处,雄性的生理本能被死命压制。故意带她来凯旋门,用这种方式刺激她,目的是让她知难而退,清楚两个人之间存在的客观差距,可她为什么偏偏要做到这份上。 南粤的话,给了两个人放纵的可行性——就一晚。就一次。One Night Stand,不过如此。 既已到此处,哪里还有回头路可以走。 亚佐紧绷的神经线终于断开,撕开她的长裙犹如撕开对自己的那层压制,夺回在床帏之事上的主导权。 说好是一晚,就只是一晚。 翌日清晨醒来的时候,身边位置上早就没了她的温热。 昨夜春景一一掠过脑海,亚佐才终于笃定“One Night Stand”发生过的真实性。掀开软被翻身下床,一抹红丝落进眼中,整理被子的动作猛的一顿。他站在床边沉默了许久后,才转身进了浴室。 颜色落在床上,却如刻进了他的心里,然后成为了永不磨去的朱砂一点。 后来,在人头攒动的街头告别。 她说,只想同你,讲声再见。 亚佐语气淡漠,回复她的告别:再见。 说再见,是彼此有期待的人在期待着还能相见。 而他们,都已知结局。 一条长街,坡上坡下。 所有过去,都只能仅作纪念。 她彻底放下,爱恨留在昨日都翻页,迎接未来崭新的人生。 而他,没立场,亦没资格干涉。 所以,只能暗藏心底,无声祝一句:保重。阿粤。 回忆收束入笼。 黎式对这段也如镜中月光般的罗曼史十分感慨,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后只问,“值得吗?” 第三杯酒已经见空,南粤笑了笑,答道,“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我跟他,注定走不到一起,所以无疾而终,我都并不遗憾。” 听到她说不遗憾,黎式被扭紧的心才稍稍松开些,她不希望她才十八岁的年纪,就为一个不可能的人产生了执念,“其实,说句我不该说的,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如果能远离这些,我是替你高兴的。” “不”,南粤却否认,“我话无遗憾,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那因为什么?” “因为他爱的不是我。” “什么?”黎式很意外她的答案。 “因为他心里的人不是我。我已经为自己的感情拼过了,所以无疾而终我也毫无遗憾。”南粤神情不变,语调无波,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我爱的人心里是我,我必会不顾一切去努力,但我知道,他心里的人,是你。所以,我没什么好遗憾的。” 她所信奉,爱一个人是自己的事,和对方无关。如果那个人也爱自己,那是幸运,而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这种幸运。 黎式一愣,沉默片刻,欲言又止。 而南粤又在她开口前先说了话,“你听我讲,黎小姐你在我最难捱的时候帮我,又将我带上崭新的人生道路,是我的恩人。或许我道行尚浅,分不清戏里和戏外,但的确也是亚佐让我第一次感受到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我跟你们认识的时间不长,却都对我影响几深。” 她替她倒了一杯酒,接着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好清楚,而他的心在哪里,我亦好清楚。他真正身份是黑帮大佬的二把手,而你是他阿嫂,对吧。所以,他对你心动却行止,处处恭敬,但又时时伤情。我说的,对吗?” “你讲啲嘢,都对。”都已经讲到了这个份上,再有隐瞒会显得愚蠢,黎式也干脆把话都摊开来说,“我不是黑帮里的人,也不会去参与那些纷争,从前唔讲,是不想这种事去影响到你。可既然你都知道咗,我也不再瞒着。不希望你们相爱,不是因为我出于虚荣抓住一个钟意我的男人不放,是因为我已经深陷黑暗难以逃脱,所以才不希望你走上跟我一样的路。” 如果说南粤的坦诚让她意外,那么黎式的直言也同样出乎她预料。 南粤落下结论,早就给这段感情画上结尾,亲手挥别过往,“我都已经同他分开,此生已不会再相见。” 黎式靠过去,握住她双手,递给她温度,“或许很痛,但我们都要走自己的路不是吗。南粤啊,清清白白地安静生活,比什么都重要。” 这话是真心的。安静生活是她做梦都在奢望的事情。 从她们第一次在食档见面到现在,南粤终于说出了那句犹豫很久的话,“我可以...认你做家姐吗?”自小到大,她都羡慕别的女孩子有姐姐照顾,可她是独生,又要照顾家人,明明才十几岁,就要撑起一个家庭,顶住风雨。 她在她身上看到了曾经自己的影子,一看到她,便又想到了黎仰。黎式希望她的阿仰远在世界的另一边也能被好好照顾,她含泪应承,“当然可以。” 女人断断续续的啜泣和柴火燃烧的轻微噼啪声混杂在一起,她们在沙发上拥抱,如亲人般给彼此力量,以面对今日之后的无数个冬夜。 乌鸦亲眼看见黎式进了南粤的公寓,才驱车离开。 能各自冷静也好,况且他最近都忙着训狗,还要提防花仔荣在暗中破坏,实在没有精力再顾及她。 这段时间不出现在他身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 黎式住在南粤公寓里的些许日子,算是来香港之后最安静太平的了。她住在这头,对于另一边的风雨全然不知。 东星同洪乐以公开斗狗的形式公然开战,对乌鸦来说,已经不单单只是帮派斗争那么简单了,输了就要牵扯到黎式,这还有关男人的颜面。 对于狗,他本不是熟手,也从没养过狗。从零开始,难度可见一斑。他日日带着抓伤咬伤回去,只为了能在斗狗大赛上狠狠给不知天高地厚的花仔荣一点教训。 夜深人静时,坐在阳台上,也会无端地想起黎式来,家里突然少了那么个人,竟然出奇地产生了一种冷清的感觉。 那日她夺门而出前的话时不时回响在耳边:她是为那些因白粉家破人亡的人而争。 平生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是不是这辈子做的事,都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的。 他是从底层爬上来的人,眼里只知揾钱,这种论道义的事情讲给他听,叫画蛇添足。可因为她的话,乌鸦竟然开始犹豫了。 再半月过去,斗狗大赛如序拉开大幕。 比赛现场人山人海, 东星龙头骆驼到场助威,一看到乌鸦就调侃,“有人当面抢你马子,这种热闹我点唔睇呀,我总是撑你啊,雄仔。” 乌鸦牵着新养的高加索犬,看了一眼骆驼身边站着的新泡到手的选美冠军,翻了个白眼,“我也祝你床上能撑得起啊,大佬。” 两条猛犬已经候场,净水冲身以示清白。号令开始,两狗都浑身解数拼命撕咬,各自的主人也在场大声指导激励。一番争斗后,乌鸦的高加索犬已经遍体鳞伤,气喘吁吁。相比之下,花仔荣的比特犬气定神闲,显得更游刃有余。 比特犬原产于美国,是斯塔福和斗牛犬交配而来的后代。个性顽强凶猛,能持续释放一百二十分钟的耐力和每平方厘米八十千克的咬合力,配以一副坚韧且没有疼痛感觉神经的皮肤,再加上发达的肌肉群联合构成坚固的防护装甲抵抗咬击,完全是专作为斗犬目的而繁殖培育出来的大杀伤力犬种。 骆驼摘了墨镜架在脑门上,不解地问站在一旁的亚佐,“他点都唔养个专门斗场用的狗?” 亚佐紧锁着眉盯着场上的战况,回答说,“在狗场里大佬睇到了那种狗,但冇拣。” 骆驼一愣,骂道,“点解唔拣?如果输掉这把就难看了,心里没数吗?” 亚佐摇摇头,他是真不知道乌鸦在想什么。 [89]至爱 乌鸦的高加索犬叫做百万。高加索犬是最巨型的猛犬之一,原产车臣和高加索山脉一带,据说其祖先是藏獒。肩高大概在七十到八十厘米左右,体重约九十到一百四十斤。这种犬是一种强有力的运动型犬,护主能力极强,六十年代在东德作为边境巡逻犬沿着柏林墙巡逻,两德统一后才成为私人犬。 这种狗外表强而有力,肌肉组织强壮,身体结构结实,抗病力强。性情勇猛,直觉灵敏,警觉性高,但沉着稳定,个性意志坚强,最重要的是忠诚于主。不同于比特犬,高加索犬性格更温顺,更适合家养,只要不受到挑衅或攻击,就不会乱咬人。 如果他不在黎式身边,这样的狗,可以填补保护她的那个空缺。 场上的百万虽然落了下风,却仍旧为主而战,血肉模糊也没有退后一步,乌鸦心知获胜机会渺茫,但见忠犬为了不让主人失望,拼命支撑的样子,人生第一次,心疼一条狗。 在场的女客没见过这种血腥画面,都不忍再看起身离开。骆驼派亚佐去告知乌鸦,输就输了,不要再让百万做无谓牺牲,训出这样一条狗不容易的。 花仔荣的那条狗占得上风,竟发出狂性,向场边的骆驼张口咬去。 在众人惊呼的危机下,乌鸦急速飞奔过去一把推开骆驼,挡在大佬身前,手臂被狠狠咬中。 百万几乎是奄奄一息,本以为无力再战,但却因护主心切,用不知哪来的力量扑上前再次撕咬。一声清晰的骨头爆裂声响传出,狗场坦克比特犬竟被百万咬断了下颚,口中鲜血不断涌出,一阵抽搐后倒下,再也不动了。 场上局势瞬间逆转,竟会峰会路转,终以一死一胜结束比赛。 乌鸦的手臂流着血也无所谓伤势,牵着这次比赛的功臣,向着对面恨得牙痒的花仔荣比了一个拇指向下的手势。隔着人群,炫耀了一个他最近新学的英语单词:Loser。 还敢肖想黎式?挑衅之前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洪乐输了比赛,不会在明面上做小人,丢了格局。按照之前所说,败者老实守好自己的盘口,不能再僭越一步。但花仔荣是条毒蛇,这次他大费周章都没讨得什么好处,接下来便只会更下作阴毒。 有乌鸦护着,骆驼油皮都没破一点。夺回被占的地盘,又勇救龙头,有关斗狗前后的事儿一在社团里传开,乌鸦哥的名头便更响亮了些,再加上骆驼本人三天中有两天去医院里探病伤员,崇拜他的人简直要从维港排队到铜锣湾。 骆驼倒也问过一句,“点就挡上去,你个衰仔不怕死?” 乌鸦确实没把这事当成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回答得很没所谓,“你是我大佬咯,我不挡,边个挡?” 上辈子都杀过一回了,这辈子又没什么深仇大恨的,还是对那老头好点吧,就当积德了。 骆驼又问起黎式,“比赛都赢了,点嘛,女仔几时带来畀我见一见?” 现在他已经是赖无可赖了,认命又烦躁,“我点知啊,再讲啦。” “你唔好再讲啊”,骆驼真的恨铁不成钢,“你别同我讲你仲没拿下?唔系啊你,点咁废柴?” 乌鸦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好心很多余——上辈子杀过这个老头一回,也不少这辈子一回。他不耐烦,开始送客,“大佬你好闲的吗?不是刚扣妹(泡妞)?选美小姐啊,你快啲返去啦,唔好畀人守空房。” 病房里的人来来往往,但真正来看望病人关心伤情的,不到百分之十。乌鸦让亚佐打发走所有人,能谢绝掉的一律拒绝,终于回得一个清净。 夕阳斜进病房,不知是机缘巧合的哪一时刻,他竟突然懂了黎式一直所求的:宁静安和。 过了这些日子,乌鸦先头的愤怒,在以不得相见为前提的冷静后,终于全部化为思念。 其实,他早就对她没了脾气。悉数前事,在那个匿名送一碗面的冬夜里,就已经妥协了。 住院养伤期间,乌鸦陆陆续续给黎式发过几条留言,但都如石沉大海。她住在刚港岛的另一边,对于这头发生的事,不论怎么惊天动地都一无所知,亦从不关心。 他入院到几乎痊愈,大概用了二十日左右,出院的前一晚,有人进了病房,说,有电话找,电话那头姓黎。 乌鸦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丢下手里收拾了一半的衣服,连外套都没披就跑去公共电话房。他拿起黑色听筒的手竟有些抑制不住地微颤,贴近耳边,终于听到了她的声音。 温和却又淡漠:“你揾我?” 他意识不到自己语气的温柔,“阿式,你终于肯回Call我了。你而家...在边度?” “我在观塘。如果不是你话畀我听,话你决定暂时关闭毒品的档口生意,我绝对唔会返Call你。”黎式和从前一样,立场坚定,“乌鸦,我会打电话畀你,不是我心软,是我讲到做到。如果你做到我所讲的,我就会返来。” 经历那么多,她不是心存不切实际幻想的人,真正离开现在是做不到的,做事便亦有自己的分寸。 关闭白粉生意,无论是不是暂时性,能走这一步,说句实话,他实打实的损失掉了很多。就连骆驼知道的时候都不免大吃一惊,刚刚赢了洪乐就自己关掉门面,这不是白忙一场?虽然他之前一直都不支持乌鸦做这种缺德生意,但也是实打实的流水白银进入社团,他就干脆睁只眼闭只眼。 但现在东星不似当年羸弱,东星也不是靠着白粉生意生存立足在香港。所以,他既已经放权,无论乌鸦怎么做,都不打算插手,就像骆驼自己说的那样——他总是撑他的。 “我既然已经同你那么话过,就不会食言 ...” 乌鸦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电话那头一声急促又尖锐的巨响打断,又模模糊糊地听见黎式尖叫了一声,在钝钝的几声碰击后,便转为了沉重的寂静。 他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把,对着听筒疯狂喊她名字,体温好似下降一半,血液都开始倒流。他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她发生了什么,但唯一可以确定的,她绝对是出事了。 乌鸦那点仅存不多的理智控制他的行动,即刻挂下电话,就往外冲。冲回病房,可心越急柴越湿,车钥匙竟不见踪影,翻箱倒柜后攞住钥匙,不管满地狼藉,径直奔出医院。 他忍着伤口处绷线的痛楚,油门踩的轰响。所幸所住的医院里观塘区不远,可观塘不小,他就只能猜测,往她上次下车的那个方向开,即南粤的公寓附近。 听到不远处警笛声和白车的急鸣交织在一起,乌鸦心凉一半,既希望能马上看到她,又希望这里没有她。 马路上一辆出租车侧撞小巴,冲击力很大,使公车侧翻,斜角抵在路边的石壁上,乘客都被困在里面。现场一片混乱,到处散落着各种碎片和零件,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和汽油味。 乌鸦在路边急刹,停下捷豹。目之所及,纷攘无序。扶着伤臂冲过去,在混乱中迫切地寻找着,只想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已经有一部分伤员脱离危险,靠在路边坐成一排。一个一个去确认,却都没发现黎式。他还看到了那个虽然有点被撞变形,但损伤不大的公共电话亭,便基本确定自己找的地方没错。 再次起抬头,迅速扫视四周,突然看到一个身上被蹭上血污的女人,扶着一个头上带伤的老太太从倾斜的小巴后面缓步走出来。 不是黎式又是谁。 见到她的瞬间,似乎时间的流速都拉慢了十倍,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从前相处时的点滴全部划过脑海,然后,愤怒的、欢喜的、悲伤的、苦闷的,失而复得的、视若珍宝的...所有心情交织一处,填满空洞的心脏。 耳边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我学过一点医,阿婆你唔使惊,我来帮你,先慢慢把手腾出来...” 警笛交鸣处,人影混杂间,他就站在原地看着她,不知时间,不知行动。 黎式终于看见了站在人群中那个高大的男人,愣了一秒就即刻走过去,“你来咗?那正好,赶快过来帮手,仲有好多伤者在小巴里。” “什么?” 乌鸦还没反应过来,黎式便又已经投身到伤者中间去,看到那个男人还站在原地,不顾手上的血污,过去抓他的手,“发什么愣,仲不帮手?” “哦...” 他跟在她身后,帮止血,帮绑带。等到警察来,又看着她主动配合以第一现场人帮做事故重述。白车一辆又一辆,她用袖子擦擦汗,帮手抬担架,帮手送药品。 看着她忙前忙后,自诩是恶人万年的乌鸦,突然领悟到一件事情:他一辈子害人,而她,却一直在救人。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 无论是救自己,还是救别人。 她看到有孩子无家可归会心疼,知道有人因误入歧途而颠沛流离会难过。反观他呢?心中从未留过一个善字。 如果说,他对黎式,是从最开始宛如前世而来的执念开始着迷她身体,如今已经彻彻底底沉沦于她的灵魂。 乌鸦一世杀孽,黎式却一生良善。 很多年后,他回想起当初,和她的在港岛飘零的故事,应该将会找到这个答案——爱之所种,心之所归,原来是此时,在杂声漫天的一个混乱的夜晚里。 因她至纯,他终知至爱。 当人群散去,秩序重回,这片空间恢复平静。 路灯下,他虔诚地又牵起她的手,问,“而家,可以跟我回去了吗?” 她重申,“我的条件呢?” “关闭白粉堂口?”男人点点头,“我都已做到。阿式,从今天开始,我对你,永不讲谎。” 黎式有些意外他突如其来的承诺,但他们这种人的承诺是顶不可信的东西,她装似没听见,习惯性使用淡漠,“我亦说到做到,走吧。” 而他岂知,永不讲谎,这本身,就是句谎言。 官方认证: 这里乌鸦哥才算是真正爱上了 从她的皮囊到灵魂 「90」暗招 跟乌鸦回去元朗的当晚,便是算她住进新房的第一日。而他素了许久,再入美人怀,难免不知分寸。 原先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都是用套的,而他也因顾及起黎式的身体,不舍得她吃太多的药,就也顺着她的意思来。只是重归于好,别后心热,又似乎是因为哪里突然开了窍,格外情动,就来不及,也没想到带套。 黎式被连着三天高强度运动,可以说三天以来连床都没能下,去厕所时双腿都打颤,饭也都是那男人给端到床边吃的。 她不肯再在家闲着,去上班前往镜子前一站,看到自己打了腮红都掩饰不住的虚弱面孔,就不免又和他生起了气。乌鸦哥没办法,就连续一周派人送补气补血的老汤去新北方,又承诺自己会克制,才使黎式的脸色稍微好看一点。 花仔荣在斗狗场上输了阵势,社团间火拼又节节败退,尝到厉害后不知收敛反倒更加不甘心。知道乌鸦不好对付,便又把注意打到黎式身上来。他以为自己在她面前还没有全部暴露面目,就一再地留言,约她见面。 黎式既不傻,也不想和黑道有多余的牵扯,有乌鸦还不够她烦的吗。收到留言就当没看见,一概不理。没想到花仔荣竟打听到她工作的地方,跑新北方门口堵人。 这种毫无征兆的突然出现把黎式吓了一大跳,快速闪开几步,跟他保持起距离。 花仔荣愣了两秒,马上恢复文雅姿态,“黎小姐,你点解不覆Call我?” 黎式一想到他身份,心中警铃就已经作响,“孙生,如果你想同我倾项目的话,而家可以明确地话畀你知,我拒绝这个项目。除此之外,我想我们无乜好倾,你也不用专来揾我。” “孙生?” 对于她说些什么花仔荣似乎并不感兴趣,他从未说过自己的真名,能知道他姓孙,那只有一个可能。花仔荣脸上露出阴沉的笑容,反问,“你已经知我身份?边个同你讲嘅?乌鸦?” 听他一提起那男人,她便真正确定了他的话并无虚假。黎式强制自己镇定,开口道,“这重要吗?孙生,我想我已经说得好清楚,如果你仲唔明,我可以说的再直接点,我不想同你有任何牵扯。” “点解?”花仔荣自号情场圣手,任何女人到他手里都会俯首,头一次被那么明确地拒绝,一时间无法接受。 “乜嘢?”她被问的莫名其妙,难道说得还不够好理解吗。 “点解不想同我有牵扯?” “孙生,你不觉得你的行为已经越界了吗?我拒绝回答你的一切问题。”黎式不想再和他浪费时间,打算直接越过他走进公司大门,“而家,请你让开,我要去做嘢(工作)。” “但我钟意你啊,点解咁狠心,唔畀我个机会?”花仔荣跟上她脚步,但又不敢在这种公共场合太放肆,“就因我系黑社会?” 黎式的脚步一顿,迷惑又无语,原来那些客气的话到了嘴边都回咽下去,冷笑一声,直接点点头,道,“系啊。” “点解?点解啊?”她淡漠又漫不经心的神情,似乎刺痛到了他那点低廉又不多的尊严,猛得怒起,撕碎所谓绅士的皮囊,用力拉住她的手臂不放,“他乌鸦不也是黑社会,你不照样做他的女人?我哪里比不过他?他能畀你的钱,我能畀你双倍!” “放开...放开我!”黎式被吓得尖叫,下意识得反手甩了花仔荣一巴掌,挣脱开他的控制。 “我只是我,不是任何人的女人。”她揉着自己被抓红的地方,立刻退开了几步,“仲有,我唔知我做了什么事让你误解,以至于让你对我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情感。我想同你讲的是,我绝无可能会爱上一个混蛋。” 是你也好,乌鸦也罢。 言已至此,黎式觉得自己已经完全没必要再纠缠下去,用工牌刷开了门禁,转头过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对你们道上的嘢(事)亦无半点兴趣。所以,我们就当都未认识过。” 花仔荣面色阴沉,站在原地,心里被满满不甘占据。 其实他和黎式认识也没多长时间,只是因为所谓的工作才能走到一起,见上几面。口口声声说喜欢,究竟能有多喜欢? 不过是因为他这个人要什么有什么的日子过惯了,又向来看不起女人,依仗着一副好皮囊,猎艳从无败绩,自认自己勾勾手指便有大把的女人会为自己前赴后继,这次突然碰到钉子,劣性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自花仔荣突然出现在公司大门口,被黎式利利索索拒绝后,便再没有出现过她生活里。想着这也不算什么大事,就没跟乌鸦说起过。加之时间一长,她也早就忘记得干净了。 下午五点,编辑部的同事接起办公室的公用电话,喊住已经离开工位正准备下班的黎式——“黎小姐,你的电话!” 黎式道了谢之后过去接听筒,“你好,新北方编辑部三科黎式,请问有什么事?” 听筒那边的人没有着急说话,等她接连“喂”了几声后,才传出声音——一个女人的挣扎求救,时不时还有些惊叫,却似乎又被胶带贴住了嘴,只能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黎式惊了一下,随即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稍微辨认一番后马上认出声音的主人,却又不敢相信,双手紧抓着听筒,不受控制地发抖。 女人的声音远离了一些,又传出了一个男人低笑,“认出来了吗?我以为Miss黎已经我见过的女人里最漂亮的了,原来靓女都只同靓女做朋友,黎小姐的朋友,生得也真靓。” 花仔荣抓了南粤——黎式在清楚现在所发生的事情之后,害怕得六神无主,几乎连听筒都要握不住。她不明白,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找上南粤。 是因为亚佐吗?但仔细想想又不可能,先不说南粤同亚佐的事情除了自己之外,没有其他人知道。再退一步设想,若真是江湖纷争,花仔荣要找的就不是自己了,没必要把电话打到她办公室来。 “乌鸦把你保护得那么好,连房子都能搬走。既然我没法来搵你,那就只有请你来见我了。”那头花仔荣的声音低沉含笑,缓缓道,“仲记得我在港大第一次见到你的晚上,美得好似一块玉一样,眼角含笑望住我,真系怀念啊...那里真是一个好地方。” 黎式听着这些话,泛起一阵阵恶寒,忍不下去直接打断他,“你究竟想讲点乜嘢?” “我而家就在港大旁边的一间废弃仓库里面,三个钟内,如果我冇见到你,我不保证,我会对你这个朋友做点乜事。”花仔荣停顿了几秒,接着道,“仲有,唔好怪我冇提醒你,如果够胆报警,或者讲畀乌鸦听,我立马就拗断她的颈,这条颈真软啊。” 电话在这个时候断线了。 明明还在冬月里,听完这些话,黎式的掌心却都湿透了。怎么办?是报警?还是找乌鸦?可不管怎么样,她要做的,是先去找她。 坐以待毙,绝不可以。 黎式把车开得飞快,脑子也在不停地运转。花仔荣竟然用南粤来威胁她,真是无耻。如果南粤出了什么事,她真的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 废弃仓库里的光线并不好,从头顶吊下一个忽明忽暗的灯泡。花仔荣坐在堆迭的木箱上,听到了车子紧急刹车,以及有人用力开关车门的动静。 高跟鞋踩在地上发出的急促而清脆的声音,一下接着一下,仿佛每一声敲在了他的心上。 很老旧的金属大门被推开,从外面透进的光线滑过男人的脸。黎式站在背光处,强制自己不颤抖。 “如你所求我来了,你究竟想做乜嘢?南粤呢?” “黎小姐还真是讲义气,咁快就到咗。”花仔荣抬起头看她,挑眉问,“冇带尾巴?” 她嗤笑,“你可比我厉害得多,有无尾巴你会唔知?” 花仔荣跳下木箱,一步一步向她走去,不顾她的躲闪和挣扎,捏住下巴,似笑非笑道,“咁靓的一张脸,而家捏在我手里,不知畀乌鸦知咗,他会是什么表情?” 如此近的距离使黎式终于能看清他,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同一张脸,却感觉和之前所见到的完全不同。她用力甩开钳制自己的手,直奔主题,“别讲冇用的话,南粤呢?你将她点啊?” 花仔荣吃了她的冷脸,似乎也并不在意,侧开身让出一条路,指明方向,“放心,对美人我都最讲口齿(讲信用)。” 黎式绕开站在面前的男人,奔到废弃木箱后面去寻找,果然看到了靠着木箱坐在地上的南粤。她双眼紧闭,不知道是否清醒,双手被捆在前面,嘴上封着厚厚的黑胶带,虽然发丝凌乱但衣衫尚且完整。 还好...还好。 黎式松了一口气,上前去轻拍她的脸,“南粤...南粤?你冇嘢?是我啊,黎式啊。” 南粤并没有完全昏迷,只是因为筋疲力尽,意识有些模糊,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撑起身废力睁开眼,“家姐...?” 虚弱的声音让她心中一紧,无限愧疚涌上心头,开口便只顾道歉,“对唔住...对唔住...” 花仔荣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对着黎式道,“点嘛?人你已经见到,不如来倾下我们嘅条件?” 黎式抱着南粤,恨恨得看着这个该千刀万剐的男人,“什么条件?” 而始作俑者完全没心里负罪感,伸出一根手指,然后再伸出一根,大肆表达自己的贪心,“一,将乌鸦生意都话畀我知。二,跟我,做我女人。” 黎式的心情从震惊转到鄙夷,最后只觉得好笑。咬死牙根,冷笑着只透出几个字,“呸。你也配?” 「91」选择 las hu wu .c om 花仔荣阴着一张面皮,却笑着说话,“那你就先给这个女人收尸,再上我的床吧。” 南粤的意识模模糊糊,却也听得明他们之间的对话,拉住黎式的手,死命不肯,“唔唔好应承他。” 她挣扎着坐起来,挡在她的身前,面对恶人,怕,也不怕,“你要杀就杀我,别碰我家姐。” “异姓仲讲家姐?你们感情还真是好。”花仔荣嗤嗤一笑,突然间产生了另一个邪恶的想法,“你不扑出来,我倒不会打你的主意。还是个大明星,睡了你我都不亏。只是不知道,等亚佐看到你身上,全是我留下的印迹,会不会心疼你。” 南粤和黎式两个人都被他的话吓了一跳,烂仔果真没有人性可言。 “很意外我知道?”花仔荣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精巧的女士钱包,在她们眼前晃了晃,“这个是从你包里掉下来的,合照印得不错。” 他面对俎上鱼肉,一派轻松,“姐妹全收,我花仔荣真是艳福不浅。” 黎式把南粤护在怀里,能清楚地感受到她的颤抖。面对这样的绝境,哪个女人会不害怕。难道自己不怕吗?当然也怕。可她不能只顾着害怕,进而失去理智。 自己和南粤,一定要活一个。 黎式似下定了决心,“我应承你条件,你放南粤走。不然,我而家就撞死。我知,得不得到一个女人无关紧要,但乌鸦的生意你也不想听吗?难道不想一次性扳倒他?” “生意?”花仔荣肯定了一下,再盯了黎式一眼,不改傲慢地回答,“就这样办。”更多免费好文尽在:po1 8in fo.c om 他是个阴毒的人,此刻虽然答应会要放了南粤,但实则是没打算真的放过她们两个。把乌鸦的情报骗到手,他照样可以食言,抓了两姐妹暖床。没有女人能从他花仔荣的人手里全身而退,掂了掂口袋里的白粉,他自认从不失手。 财色双收,这笔买卖不亏。 南粤被松开了绳子,可她又怎么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而黎式也绝不肯再拖累她,推了一把,喊,“走,阿粤,走啊,快走” 花仔荣对这种煽情戏码不感兴趣,只向她靠近,已经开始遐想下一刻的旖旎风光,销魂蚀骨。 黎式死盯着他,手慢慢伸进包里,悄悄握住了一把匕首。 如果生命只能延续到这里,她也认了。 花仔荣从口袋中拆开一包白粉,扑向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恶鹰叼食。 而她看准时机抽出匕首,以极快的速度刺向男人的颈部。 可终究是没有任何格斗经验的普通人,出击被花仔荣灵活地躲开。他顺势打偏匕首,反手扇了一耳光,使她失去反抗的能力,掐住她的脖子,一把扯坏了衬衫,上面两个纽扣掉了下来。 最危急的时刻,一声炸在耳边的枪响,使所有人都停了动作。南粤吓了一大跳,抱住头尖叫着蹲在原地。混乱中,那包毒品脱了手,白粉如尘散在空气中,多多少少被人吸进了呼吸道。 来人竟是亚佐,他故意发偏一枪,打在花仔荣的脚边,然后把枪口对准了花仔荣的脑袋,呵道,“放开黎小姐!” 花仔荣看到不速之客,以为是黎式里应外合带来的,心中怒恨就更不可能放人。夺过她手里的匕首,抵在脖子上挟持着,又腾出一只手来,飞一根麻绳出去,缠住了南粤的脖子,把人推拽回自己脚边。 一左一右,两个女人的性命在电光火石间,都被他攥在了手里。 亚佐没想到这人被枪顶着脑门,竟然还敢如此恶劣行事,心中恨得想把他千刀万剐,可又不敢轻举妄动。 花仔荣劣心大起,把持着两个人命,让亚佐做选择题,“上次你同乌鸦砸我场子,这笔帐我仲没算,老天都可怜我畀我这个机会。这两个女人,一个是你阿嫂,一个是你老婆,选吧。选一个,一个就能活,剩下那个就要死。” 亚佐冷着脸,紧抿着唇,发不出一个音节。 选?他能怎么选? 可笑他从来都认为自己是最清醒,绝不拖泥带水的,现在却方如当头棒喝——心乱如麻,进退两难。 南粤忍不住地颤抖,看向亚佐的方向,她也在等他做出决断,亦已下定心,无论是怎样的结局,都不会怨恨他。 但终归还是带有期待的,毕竟那是她曾经飞蛾扑火般的爱情。 花仔荣不耐烦,阴森地开口,“这两个,你选边个?” 亚佐把着枪,不敢挪动一下,微微动了动嘴唇,却还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然而南粤被恶人抓在手里,突然愣了一瞬,又转而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她看明他的嘴形念的是“黎”。 她已了然。虽然有些忍不住的失落,却也有一种因为真正放下,而产生的实实在在的松快。 黎式知晓他们之间的欲言又止,亦不忍他们在这样的情境下做这样残忍的选择。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头昏脑胀,胸中气海大起大伏,竟不管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匕首,大力向后撞去。 没头没脑的以命相搏,竟还真撞出一条生路。 亚佐趁花仔荣松手的瞬间,一枪打在他的左腿上,大步上前去想抢下黎式。没想到花仔荣毒辣入骨,就算自己中枪,也势要找垫背的,反向一转身,把刀捅向黎式,另只手也死命用力,把南粤拖到窒息昏迷。 利刃距离之近,下刀速度之快,亚佐为了黎式不受伤,便以自己为盾,替她挡灾。 匕首刺入他腹部,尖锐的疼痛使人突然间失去行动能力。好在亚佐是练家子,瞬间翻滚到一边缓冲疼痛,以防花仔荣下第二道刀。 花仔荣中了一枪,却仍然记恨把亚佐带到仓库里来的黎式,一心一意要找她的麻烦。摸了摸口袋,拿出最后两包白粉,都无需和水吃下,凭着干粉就咽。药力催动,麻痹神经,腿上的枪伤似乎也没那么疼,一把掐住黎式的脖子要置于死地。 黎式拼命反抗,抓住散落在地上的木棍砸向他面门,趁对方吃痛松手,揉着自己的喉部,慌乱往外逃去。 花仔荣紧追不舍,二人追到仓库的外间。 外间不放置杂物,只放着几口巨大的水缸。花仔荣再次抓住她,一把扯住黎式的头发,就把她往水缸边拖拽。 吃药的人发了癫狂,把黎式摁进水缸。她呛了好几口水,拼命挣扎都无济于事。随着时间逝去,慢慢停止了呼吸。 亚佐从剧痛中缓过劲来,趴在地上,透过缺了门的门框,血红着眼看着这一切。他颤颤巍巍举起枪,对准了花仔荣的后脑勺。 随着“砰”一声枪响,子弹却不知入到了何处。一个疾速的黑影在矮灌木丛间闪过去,来人旋身飞踢,一脚把花仔荣踹进了水缸里。 乌鸦终于赶到救人。 夜晚中,借着一点水泥马路上的灯光,他看见她又一次身处险境,就疯了般向前奔跑,唯恐自己慢了一毫一秒,悔恨终生。 乌鸦回身去抱黎式,发现怀中的人没了呼吸。他浑身血液仿佛冻结又逆走,她的温热变成此刻的刺骨冰冷,这一瞬似乎只有一瞬,却又显得无比得漫长。 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他把黎式平放在地上做紧急抢救。脑海中一幕一幕掠过的,出现的,都是上次她在浴缸里自杀的画面。那个满眼是血,满眼是红的场面,这辈子都忘不了。 身后花仔荣落汤鸡般的从水缸里爬出来,对着乌鸦的后背就是一阵猛打。但他却毫无知觉似的,任由疯人攻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救活黎式。 花仔荣见乌鸦不还手便更加放肆,拳如雨下,打得他浑身几乎散架不说,拖着一条残腿,去找不知掉在哪里的刀,对着乌鸦的后背就猛刺下去。 幸好亚佐又及时开枪,抖着手,却终命中目标。 左腿右臂各中一枪,花仔荣终于暂时没了能做恶的能力。于此同时,乌鸦再用力地一压,黎式呛吐出一口水来。 这一口水返出来,就算是回魂了。 乌鸦欣喜若狂,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浑身上下的知觉这才都回返,疼痛提醒他刚刚发生过的事,重拾力气去收拾罪魁祸首。 花仔荣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此时面对大怒欲狂的乌鸦,早就疲于招架。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又传来,是东星的人到了。花仔荣还没有被毒品坏了脑子,知道自己寻衅滋事失败,也知道此地不可再留,为了活命,趁快夺路而逃。 呛进去的水虽然吐了出来,但黎式还是昏迷的。乌鸦看着黑夜中那个逃窜的背影,因顾及着她,决定暂时放过。 他把她抱上了车安置好,再指挥弟兄把仓库里的亚佐和南粤带出来。 众人准备离开时,远远的听到警笛的声音。这里地处偏僻,若是没有人报警告知,差人也不会巡逻到这里。 乌鸦思索了几秒,把目光放在了后座紧闭双眼的女人脸上。 她倒也是不怕死。敢独身一身来这里,同花仔荣那样的恶人周旋,只让警察局的人收尾。这种计划也太冒险了。 但无论怎么的,枕边的人,手下的人,因为花仔荣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扑街受伤受苦,还差点令他痛失所爱。这个仇,算是记下了。 第三卷大结局倒计时啦~ 「92」后台 “黎小姐因为溺水伤咗里面,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在医院住几日就好啦。只是因为吸入了一些不知道是什么成分的粉,对身体是很有损伤的,虽然不多,但也有后遗症,所以今后要仔细养一段时间。” 医生没有明说,用“不知什么成分”几个字代替了白粉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昨夜赶在警察来前打扫战场,也找到几张包过白粉的牛皮纸。乌鸦心里清楚,花仔荣玩女人,最喜好用这种法子,便又在心里骂了那个贱种千遍万遍。 医生交付完医嘱便离开病房门口,亚佐受伤,古惑伦又过来顶班二当家。 “亚佐的伤冇乜大碍,缝了几针处理好咗。在仓库一齐带出来的那个女的醒了,她同我们的兄弟讲,要见黎小姐。” 乌鸦知道南粤在黎式心中的地位,问,“她有伤冇伤?” “冇伤。”古惑伦摇头,“我已经问过医生,她只系受点惊吓,即刻就可以出院。” “你同她简单交代一下情况,就让她走吧。”乌鸦推门进病房去看黎式,又回过头来多交代了句,“阿式都未醒,就算醒,而家都冇必要见。要养病的人别折腾咁多。若阿式养好,要搵她,会联系她。” 古惑伦应下声就办事去了。 黎式在医院住了几天就回了元朗的新公寓。乌鸦起先陪了几日,见她身体没什么大碍了就回了堂口。 要报仇,当然是宜早不宜晚。他下了追杀令,不抓到花仔荣誓不罢休。 不要说花仔荣只是一个四九仔,洪乐社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四九去同东星硬碰硬,就算是派人护着,也抵不过乌鸦大规模的捕杀。 只是一位不速之客的到港,中断了猎杀的计划。 几乎能遮蔽天日的身影出现,巨人天收保护孙庸现身香港这个弹丸之地。 乌鸦不明他来港的目的,经过台湾一役,算是朋友。所以赴约酒楼,以寒暄开场。 孙庸开门见山,表明来意。不远千里,只为了保下花仔荣。 乌鸦有些意外,虽猜到几分,却故意问,“难道不止靓坤一个,扑街荣也是孙生你的门生?” “倒不是门生”,孙庸仍旧不改笑面,“他本名孙志荣,是我亲孙。” 说回多年前,花仔荣和孙庸争吵,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在美国不人不鬼的混了几年,后来呆不下去,就漂洋过海到了香港。 而孙庸寻找孙子多年,一得到消息,便派出天收赴港找寻。只是没想到这个小兔崽子混得一般,祸事倒是闯得滔天。 他的官司债主,哪止只有乌鸦一户?都是累计着恩怨,借着这次东星出头发难,落井下石,不亦乐乎。只是花仔荣实在浪坏了心肠,如今就算四面楚歌也照样挥霍潇洒,完全不懂夹尾巴做人。 乌鸦如实告知花仔荣所犯的罪责,条条恶劣,一点不把江湖规矩放在眼里,孙庸听后,面不改色但心中实是被吓得不轻。 要说做恶人,他乌鸦也算是高手,可他那是深谙江湖之道,看似嚣张跋扈,但也让人抓不到把柄,打铁还需自身硬,不然也绝不会能活到今天。可花仔荣,是半吊的水瓶子,哐当响。 不说别的,就绑架并意图强奸黎式这一条,就有的乌鸦同花仔荣算。孙庸知道是自家孙子理亏,但亲生血骨也不能不保。 做错事就要立正挨打,这是出来行的都知道的道理。 孙庸替孙子道歉,用利益作诚意:乌鸦之前在台北,请他分食新北方电影公司的股份生意,如今由孙庸做主,将这份利益返还九成。如能放过花仔荣,也算是对他孙庸有恩,对孙家有恩。今后在台湾,乃至孙家涉足到的美国,都会给乌鸦开康庄大道。 孙庸又再三保证,自己会把孙子看管好,绝不让他再出来为非作歹。 他的话说得虽风轻云淡,但话里藏的钱利,却是十成十的重。孙庸的诚意,算是表得很足了。乌鸦沉默良久,全场长久寂静着,立在大佬身后的古惑伦都不得不低声提醒。 “大祸小祸都给收拾,难怪这个扑街咁不知天高地厚,原来背后是有孙生你这尊大佛。”乌鸦出言嘲讽,面上没什么表情,让人猜不透他心里在想什么。 双方谈了三个小时,才终于拍案结束。 乌鸦吃下孙庸开出的条件,以花仔荣不再出现为前提,留他一条狗命。 走出酒楼时,已是后半夜,街上人迹了无。古惑伦似是不解乌鸦会那么轻易就答应孙庸,虽然说条件确实诱人,但他的个性一般是有仇必报,这次怎肯轻轻放过。 乌鸦听完问题,回头过来看了他一眼,没什么情绪地道,“你真以为孙庸能管住那个扑街?且看后话吧,这仲没完。” 另一边,花仔荣被孙庸抓回,本是放在酒店管制,但他日日往外跑,根本看不住,再者,又频频遭到仇家前来暗杀。无奈之下,花仔荣被天收安排到难民营躲避,可他仍是不知悔改,日日淫乱,在那里面无法无天。 黎式康复后,与南粤见了几面,一是安抚她的情绪,二也是为了向她解释所发生的这荒谬的一切。好在二人并为真正受到伤害,两姐妹抱在一起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也就收拾完心情,重新生活:一个继续去新北方上班,一个继续赶通告奔商演。 话说回几日前,要不是乌鸦提前防着花仔荣,派亚佐时不时暗中跟在黎式身边,那日他也不会及时赶到。可也正是因为这种周密的防备,让花仔荣找不到突破口,才想出了威胁黎式主动现身的毒计。 孙庸硬要保下花仔荣,硬碰硬也讨不到多少好处。他是应下了那些条件,可怎么想,又都咽不下这口气。在堂口熬了几个通宵,烟头塞满几个烟灰缸,乌鸦终于又有了新的计划。 清明节将至,东星上下都忙起来。社团内一向有个传统,每年清明,都要去关帝庙做法事,算是祭奠为社团扩张而死的手足。 仪式也并不复杂,关帝庙外让舞龙舞狮经过一整条街,关帝庙内焚烧香烛、冥镪,奉上水果鲜花、烧猪或白切鸡这样类似的祭物,让道士大做道场。 港人相信“火烧旺地”的风水说法,上山上坟时会放火烧杂草,但换到这里,也就撑了个名头。在进庙的大门槛前放了一个长方形的矮铜炉,在里面扎上几捆稻草,点燃。等火苗将熄未熄时,由龙头带领全社团兄弟跨过铜炉,迈进大门,再到关二爷面前上香。 进香完毕后,有个特殊也是极重要的环节。 在社团里,如果老龙头要退出江湖,就会金盆洗手,表示卸任。年轻的新龙头接手社团,新旧交接,改朝换代。 如果在清明节关二爷祭典的祭祀木案上出现了金盆,那么就代表龙头已有了退位之意,至于什么时候退位,那是另话。清明的金盆里不放水,会盛九十九个锡箔做的金元宝。 老龙头既生退位之心,那么接班人也肯定已经预想好了。仪式开始后,下一任龙头的人选会跪在正中间的蒲团上,双手举过头顶,稳当接过金盆,充当木架。 老龙头点燃盆中元宝,再倾倒金壶,将超过七十度的白酒浇下去。 火苗遇酒,越烧越旺。 就算盆沿逐渐发烫,或者倒酒的人故意将酒倒在脸上,端着金盆的人都不能抖一抖手。几百双眼睛看着,既然跪在这个位置上,他们都知道谁是下一任龙头,这个时候丢不起这样的脸。 其实再早些年。这种仪式也被人诟病、停止过。因为从接金盆的人跪下的那个瞬间起,他便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几百双眼睛盯着的,除了有尊敬,有艳羡,有畏惧,更有妒忌。这个预备人的位置,并没那么容易坐牢靠。 骆驼年轻的时候,跟着他那时候的老龙头,力主清明金盆仪式的恢复。理由很简单,如果此刻没有这个本事躲过暗箭,将来又哪来的命能坐稳龙头。 当然后来的事情不说也很清楚,骆驼不单在当时顶住了压力,避开暗处利箭,而且稳坐龙头之位,领将东星三十多年。 清明一大早,关帝庙闭门谢客,里头忙着洒扫布置。写着署名的花牌,还有彩旗、果篮都摆满了前厅,气势十足。 离预定的时间还差一点,庙外的路已经开始拥挤起来。一辆接一辆的黑车开过来,乱中有序,一一停下,也数不清从车上出来了多少人,因为清明,所有人都穿了黑衣。 幸好今日提前清了街,不然普通人看到这个阵仗,定要被吓到。 待所有人都找到自己的位置在两边站好之后,开辟出一条大路来。一辆被遮盖了车标的高级黑车开进来,车缓缓停下后,先从副驾下来一个魁梧的男人。 他将一副墨镜架在鼻梁上,一改平日里坦胸露背的装扮,换了件全黑的中山装,把整个人衬得更加魁伟。 男人恭敬走向后排,拉开车门,扶下一个五十左右的老人。 那老头穿着一身黑色的唐装,半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虽拄着拐杖,精神极好的样子,似乎完全用不上手拐。 东星龙头,骆驼,骆柄润到场。 昨天应该更的 今天补上 「93」祭典 站在两边的人齐齐低下头,喊:大佬。 骆驼走在最前面,领着众人进殿。跨过燃烧着稻草的铜盆,只有在社团内有贡献有职位的人才进能了关帝庙,普通的数百会员依然待在庙外。 内殿门向两边大开,待众人看清关二爷案前放着的金盆时,内心都为之一震。骆驼仅年过半百,看着还十分健朗,竟然在春秋鼎盛时期就萌生了退隐之意,着实令人预料不到。 既然摆了金盆,那必然就备好了蒲团。有了要退位的老龙头,那必定已经有要即位的新龙头。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到跟在骆驼身后的这个年轻男人身上。他蹙眉沉默,站在那里,就像一头随着朝阳升起从背山头后缓步走出来的雄狮。 在骆驼手下,是门生又似亲子的人,不是乌鸦又是谁。 现场所有人的目光,有尊敬,有艳羡,有畏惧,更有妒忌。 进香结束,骆驼拄着拐杖走到关二爷面前站定,乌鸦自人群中走出,正当当跪在中间的蒲团上。 这一跪,铿锵有力,也已为他的今后,敲定了音。 殿厅里静的落针可闻。乌鸦这些年为东星带来的利益有目共睹,可依旧有那不服气的,毕竟后生年轻,而他们有老可依。但预备抗议的那几个长老,还没等发作便被身边的人拽了一把,一句威胁的话被递到耳朵里:“若仲想富贵地过平安的日子,就别多事。” 那几人皆惊恐地看向跪在正中央的那个男人,原来他早就把钩子埋进了人堆里,谁反谁不反,心知肚明。 骆驼将金盆放在乌鸦手里,擦过火点燃了金元宝。全场都有些屏息。烈酒倒下,火焰窜起,火光把他的脸照得通亮。于此同时,站在一边的道士嘴里开始念念有词。 骆驼站在乌鸦跟前,用仅两个人听得到的音量说话,“你小子倒是说得出做得到。” 乌鸦笑笑,压着声音回应,“那不是仲要多谢大佬你成全。” 骆驼白了他一眼,颇有些无奈,“等你个扑街有命再来同我讲谢。” 道士的祝祷词快要念完了,就等“礼成”两个字说出口。 老爷子突然剧烈的咳了起来,咳嗽虽听着吓人,但他的面色却没什么变化。骆驼一边咳,一边向旁边挥手,示意来个人搀扶。然而就在这个瞬间,巨大的炸裂声在耳边响起——放置在殿中的一口大香炉爆炸,碎片四飞,火花四溅。变故陡然发生,所有人都没有回过神来,就只顾着抱头鼠窜。 现场白烟弥漫,人人都顾着逃命,哪管其他。混乱中突然冲出几个人来,将骆驼团团围在中心,保护着向殿后的出口撤退。 骆驼坐上车,急急忙忙离开了关帝庙附近,接过古惑伦递上的一块手帕,擦了擦脑门的黏着白灰的汗,没什么好气地道,“这个衰仔动作那么大,是想连我也炸死吗?” 古惑伦笑着帮自家大佬说话,“做得真,大佬也是为咗社团好啊。” “放屁!”骆驼用力杵了几下拐杖,“你们几个真以为我耳聋眼花?孙庸开了咁好的条件食完就好啦,点解仲做这种局,骗他孙子上钩?还不是那衰仔,为着那个丫头,心里一口气咽不落,甚至不怕跪在金盆下面成为活靶子。咁多年,我竟也没睇出来啊,一脸衰样,竟然还会扮情圣。” 老龙头炮仗般的一连串骂了好多,才稍微小了一点火气,古惑伦不说话,就当是替乌鸦挨批。 骆驼意犹未尽,指着古惑伦道,“你小子我都觉得衰!你是我的人,才去那个衰仔那里几日?就咁帮咗?” 古惑伦被无辜波及,有些无奈,“骆爷,不是你说,让我过去,帮大佬做事,就是大佬的人吗?” “你仲讲?”骆驼有些心虚,但反而拔高嗓门,“那你同我讲下,那个丫头长什么样子,能让衰仔鬼迷心窍成这样。” 古惑伦沉默了几秒还是选择了闭嘴,不要说他也就远远见过黎式几面,连话都没说上过,就算是认识,看乌鸦好似老母鸡护崽的样子,也知道不能背着大佬,在这里讲给骆驼听。他摇了摇头,道,“骆爷您要想知,还是问大佬吧,放过我啦。” “金屋藏娇?藏个屁!讲咗咁多次都不听。”骆驼冷哼一声,“往后睇啦,我总有办法自己见到她。” 东星在清明开关帝庙祭关二爷,却被仇家袭击,被轰了庙堂。这事儿马上在江湖上炸开。传闻中,疑似是下一任东星龙头的接班人在爆炸袭击中受了重伤,正被绷带绑得像木乃伊般的躺在医院,是生是死也还是未知数。 这话传得不多一个字,也不少一件事,分寸正正好。 飘进花仔荣的耳朵里后,他兴奋地立刻派人去打听,得知果然是乌鸦重伤入院,就立刻擦亮家伙,要去为自己出一口恶气。知道孙庸拦着管着,就偷摸瞒着,趁着深夜,出了难民营。 爆炸是真,被抬进医院也是真。只是躺在病床上的,并不是乌鸦。在关帝庙的爆炸的混乱中,众目睽睽之下玩一手金蝉脱壳:让亚佐缠上纱布躺进医院,而他本人就此隐身。 目的其实很简单,请君入瓮,请的自然是花仔荣。 东星答应了孙庸放过他孙子,当然是作数的。不过,如果是花仔荣自己以为此时是杀人的好时机,投上门来,罪责可就不在东星了。 可黎式不知道这一切,按每日以往,下班回家,做饭洗衣。只是等到很晚,都不见人进门,便知道今晚是不会回来了。每次那个男人不回来,基本都是在堂口通宵,虽不知道究竟在忙些什么,但也总会有一个电话打回去,告知一声。 今晚一点音讯也没有,黎式从浴室洗漱完毕走出来,看着外间依旧漆黑一团,莫名有些烦躁。 移开客厅旁边的玻璃移门,她去天台上为花花草草浇水。这个露台已经被布置了一番,虽然只是放了几株盆栽花卉,但比最起先时也好很多了。 乌鸦一夜未归,黎式睡得也不是很踏实,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早上醒得也很早,抬手一抹,额头还出了薄薄一层冷汗,心里一直在打鼓。 临出门上班前,黎式站在玄关换鞋,听到客厅的电话铃响,马上甩了鞋子快步过去接起。 “是我。”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几秒,随即响起一个略有苍老的声音,但仍中气十足,“你,你就是黎式?” 黎式把着听筒的手一顿,这个座机基本只有那男人办公室才会往这里拨号,面对这个陌生的声音,她不知道是应该回话,还是直接挂掉。 对方似乎知道她的心思,赶在她挂机前开口,“我是骆柄润。” 不说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花名“骆驼”,也不说自己东星龙头的威势,报的是原名,可见他已经把黎式当作了人物,给了尊重。 只可惜,无论是骆驼还是骆柄润,她都没听说过。黎式以为是找上门来,同那男人谈业务的,便道,“你搵乌鸦?唔好意思,他不在。” 骆驼再一次喊住要挂电话的黎式,“喂喂,我不搵他。我是他大佬,我搵你。” “搵我?” 就算再不了解社团的事情,好歹这个还是知道的,乌鸦的大佬还能有谁,那只有一个,就是东星龙头。终于弄清楚电话对象之后,黎式只觉得附在耳边的听筒在发烫,“搵...搵我是有什么事?” 骆驼似乎有点讶异她的反应,“你竟然咩都唔知?” 难道她应该知道点什么吗。 黎式不明就里,听骆驼把昨日关帝庙爆炸的事情删繁就简得讲了一遍,听到最后“衰仔而家不知是死是活”几个字的时候,竟开始忍不住地手抖。 电话挂下后,她条件反射似的冲出玄关,砰一声关上门。 而几分钟后,门又缓缓从外面打开,黎式走回来,背靠着门蹲下,却看泪水满面。她究竟是为谁在哭。是为他,还是为了自己? 多半是为了自己吧。 因为在冲出房门,却突然止步在楼梯口的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一些事情:一些难以自我欺骗,也无法躲避的事情。 黎式还是去了医院。骆驼听到手下说来了人,即刻站到病房外伸头去看。远远的,看到一个长卷发、穿职业装的女人往这个方向来。 绝对性得漂亮,但又不风尘,身上有一股读书人的气质。骆驼见到人的第一眼,心里便十足十的满意了。难怪那个扑街仔会那么痴迷,见了本人倒都了然了——这跟从前的那些女人可太有差别了。 骆驼招招手,给黎式指明方向。她也是第一眼见到这个位高权重的老人,来之前还以为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物,没想到却和邻家老爷爷似的,极富有亲和力,意外地很好相处。 骆驼留着黎式说了一会儿话,要不是顾及她着急去看病人,他大有一副要把家世背景、毕业院校,工作情况等等全打听明白的架势。 古惑伦刚好从外面回来,看到黎式现身病房门口,吓得魂都要没有了。再看一眼似街口八婆上身的龙头,突然就什么都明白了。 乌鸦虽没有下令,这次行动要瞒着家里的女人,但凭他一贯的做事规矩,江湖事不进屋,有些事便知道怎么做。可骆驼为了见人,来那么一出,真是谁都没想到的。 古惑伦有些无奈,却也什么都说不了。跟黎式打过招呼后,只能一个劲儿的给龙头使眼色。 骆驼似乎还意犹未尽,没问个爽快,也只能草草收场,“雄仔是我子侄,我也就算你半个长辈了,就叫你阿式先。爆炸啦袭击啦,都是外头男人的事情,你无需多管。雄仔他皮糙肉厚的,绝对炸不死,你放心好了。”思忖了几秒,担忧医院里还会有什么暗杀事件牵连到她,便又道,“你去睇过他,就快D返屋企,我们的人会照顾。你个女仔在这里不安全。” 黎式没接触过除了乌鸦之外,混黑道的人,脑子还有点懵,只能含糊先应下来。等送走了骆驼,进了病房,她一眼就看到了在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94」夜话 纱布裹住了他的整张脸,胸前,手臂也全是绷带。她的心脏跳漏了一拍,潜意识里不肯相信,躺在这里不省人事的,会是那个从来都好似刀枪不入的男人。 古惑伦从外入内,黎式急忙抹去眼泪,转身过来,问,“揾我有咩事?” 古惑伦从没同她说过话,突然面对大佬的女人,还略带着不自然,“骆爷话,不放心你一个人返去,让我送黎小姐返元朗。” 黎式有些意外,她这才刚进门啊,“而家?” “唔系”,古惑伦道,他是感觉到龙头有多看重黎式了,俨然已经当作自家儿媳妇一样,“黎小姐可以再坐多阵,我同一班兄弟就在外面,要返去,随时喊我们。” 有人等在外面,床上的人又紧闭双眼,黎式便也没久呆。在病房坐了一会儿,就去找主治医生了解情况,听医生说出“性命无碍”四个字后,才彻底放下心来。 被古惑伦送回元朗后,黎式坐在家里,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炒菜忘了加盐,浇花忘了放水。 到晚上随便对付了一口,在客厅里踱步来去几个回合后,还是去衣柜里拿出了几件那男人的衣服装包,挂钥匙出门,招出租到了医院。 夜晚的住院部很安静,长长的走道上,除了推着车穿梭在各个病房之间查房的护士,几乎没有其他人。 黎式推门进去的时候,护士检查完血压和心率,刚要出来。碰到来人,就顺口问。 “陪床吗?” “系啊。”她点头。 护士帮黎式做好了登记,就推着车离开了。 她把衣服放进柜子,脱了外套,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了床边。病床上的人很安静,便以为他还睡着。可黎式岂会知,床上的人是亚佐,而且比任何人都清醒着。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床上被绷带包裹的男人,她突然想起了从前的一幕一幕。无论在荷兰,还是在伦敦,她遇见他,总是势弱的那个。后来在香港,她又有几次和死神擦肩,然后再半死不活地躺在这张白床上。 难道这算风水轮流转?黎式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你也会有这副死样子。” 亚佐虽然闭着眼,但能明显感知到床边女人的存在。听到她说的话,他也察觉到,黎式认错了人,把自己当成了乌鸦。 “我都唔知,你是否能听得明我讲嘢。但有些话,看你而家这个猫样我才想讲出口”,黎式的语气有些古怪,似解气却又似害怕,“你知有多少次,我就想去攞把刀,然后了结掉你。从前我说有多恨你,你却跟我说那就恨吧,说得好容易。但我可不像你,随随便便就干涉决定别人的命。” 病房寂静,滴滴答答是机械运作的冷音。 “所以,乌鸦,你最好别死在这张台上。” 黎式的声音从微微颤抖趋向平静,“你这种恶人,假如就这样死了。太可惜。你别死在我前面,起码” “起码别死在我离开之前。” 亚佐静静地听着她说话,每句话虽然看似说得平淡,但却有直戳人心的力量。突然又听到她说“离开”,他瞬间有了想开口的冲动。 他怕她全部要一人承担,怕她会有危险,想知道她计划的一切,甚至不管白己正在执行的任务。 可他知道他不能。一是不能对不起社团,对不起大佬,在这个关键时刻掉链。二,是他听懂了她的话中之意:她在不希望他死——不希望乌鸦死。 只要是黎式所希望的,他都甘心甘意地去做到。 一滴温热的泪,似乎掉在亚佐手臂上。 如果,他此刻有什么私心能实现的话,就算顶替着另一个男人的身份面皮,又有何妨。 亚佐缓缓地动了动手,挪过去,轻轻包裹住了她的手,那触感是曾在心里想过的千遍万遍的美好。 仅此一回,此生难忘。 他轻声对她说:“别哭。” 黎式愣了愣,声音不太对,牵着自己手的感觉似乎也跟平时不大一样.可她没多想,全当是因受伤的缘故。 一夜叙话,大多都是黎式在讲,在讲从前。 “乌鸦” 在听,未置一言。 趴在床边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亚佐趁她醒来之前,多看几眼睡颜,以治愈心中多年凄苦。 又一日天朝,与对手决斗的时刻越来越近了。亚佐很希望黎式能离开,但却什么都不能讲,闭着眼,空在心中着急。 时至中午,黎式拎着不锈钢食盒去饭堂打饭,回来时,竞碰见了来看医生的南粤。 南粤看见她,起初还想隐瞒些什么,被夺过病历一看,看的居然是神经科。 黎式微愣几秒,很快反应过来:那晚莫名其妙的绑架给她留下了心理创伤,虽然南粤嘴上说自己已经没事,但真的是否有事,骗谁都骗不过自己。 她开口想说什么,但到了嘴边却又都说不出口,最后只能讲一句对唔住。 南粤淡淡一笑,说自己看医生,只是因为做艺人压力大,跟黎式没关系,不要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两人站在走廊上攀谈了一阵,黎式问,要不要进病房去坐一会儿,单人病房配有沙发,也可以倒上一杯茶,反正病人也还在昏迷中,不用担心尴尬。 南粤对黑帮的事毫不了解,但她略知黎式的身份,能让她来医院陪床的人,算来算去应该也就只有一位。 她摇了摇头,仅说,不打扰了。 二人又简单说了几句后,便就此分别。 黎式把饭食物放进病房,又拎着两个空暖水壶去灌水。而南粤顺着标识去了同层的盥洗室,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听到拐角处有一些奇怪的声音。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不祥的预感,蹑手蹑脚地靠近一看,竟然看到一个带着黑色口罩的男人,用一块布捂住了黎式的口鼻,将她手脚捆起来带走了。 南粤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尖叫出声。她看着那个陌生的男人,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副一副画面:那些日日夜夜令她害怕,甚至折磨得她要来看医生的画面。她终于把这个戴着鸭舌帽,半遮住脸的男人认出来——就是莫名其妙绑架自己来威胁黎式的那个古惑仔! 自从关帝庙爆炸后,乌鸦便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 外人知道他重伤入院,其实,他是另外找了个地下诊所蔽身。 那日的爆炸做得那么真,饶是他铜墙铁壁般的身体,就算提前做了准备,都避免不了受伤。乌鸦昏迷了整整一日,也亏得他身体素质真的是寻常人的几倍好,在第二天便能清醒过来。 古惑伦也没闲着,趁大佬昏迷的时间里,赶紧追查花仔荣消息。 乌鸦醒来,除了手臂上还有些皮外伤,身体机能恢复大半。半裸着上身坐在藤椅上换药,顺便听古惑伦回报情况。 一个意料之中的消息,就是摸到了花仔荣的踪迹,意味着蛇已出洞,可以收网。可古惑伦欲言又止,看到乌鸦黑着脸飞过来一个眼神,便只能继续往下说,“我们知道他最近一段时日躲在难民营里,可我们的人赶过去的时候,今早他已经不见了。还有还有刚医院的弟兄来话,黎小姐在医院。” “什么?”不顾手上的伤还没被捆好,乌鸦蹭一下就站了起来,“她怎么会去那?” 古惑伦只能硬着头皮说实话,“骆爷一直想见见黎小姐,可大佬你成日藏着。昨天他打过电话去元朗,话你重伤在医院” 乌鸦已经穿好衣服开始向外走,紧绷着一张脸,不知道心里有多心急,“老头子没事跟她说这个干什么?外面的事,同她一个女人有什么关系?” “大佬你也别怪骆爷”,该说的话古惑伦还是要说全,“他顾及黎小姐的安全,昨天就令我送回元朗,可我们都冇想到,她自己仲会再去。” 别说是下面的人,连乌鸦自己听到这话,都忍不住一愣。 站在黎式的视角里,不是巴不得他死了最好吗。 某个瞬间里,他似乎懂了些什么。 可现在不是能沉溺在儿女情长里的时候,花仔荣不见了,黎式又在医院里,不用想就知道,那个扑街会去干什么。 就算计划全盘失败,他乌鸦照样可以另谋他法。但现在,那颗早已蚀烂不堪的心脏也懂了什么是害怕,什么是掌控之外。 他本来想自己揸车,可手臂受伤过根本抓不来方向盘,古惑伦快步顶上,一班人迅速向医院的方向移动过去。 刚刚到达住院的那一楼层,乌鸦就听见有个女人站在门口的护士总台前,快速说些什么。起初只觉得这个声音有些耳熟,但现在一心顾及着黎式,便直接选择了无视。 可当他听见“绑架黎式我朋友”几个关键词眼的时候,终于止住了脚步。 南粤看到黎式被花仔荣绑架的背影,半点不敢出声,脑子空白了几秒后,直接去飞奔到同层的护士总台,请求他们帮忙报警。 “我讲真的啊!”南粤着急上火,拼命跟她们解释自己所看到的事实,“我再讲最后一遍,有个男的在茶水间的拐角处,绑架了我的朋友,那个男的戴着黑色鸭舌帽兜口罩,你们快点报警啊!” 乌鸦听到南粤的话,知道自己晚了一步。只差一点点。 南粤急得直跺脚,突然看到跟在乌鸦身后的古惑伦,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记忆总是在危急的时候发挥出意外的潜力。她一下子想起来,是那日自己被救醒来之后,见到的那个帮派里的男人。 她同他说,她要见黎式。 他回答她说,黎小姐还在病中,不见人。 南粤不认识古惑伦,但她知道,他一定知道黎式。马上转换了对象,抓住他的手臂,万分着急道,“你知我家姐?我她,她被上次那个男的绑走了,快,快点去救她。” 古惑伦皱眉看着眼前的女人,转而又看向了自家大佬。 「95」镜中月光(上) 从走道深处勘查整层楼的弟兄回来了,摇了摇头,“没见到黎小姐踪迹。还有,亚佐哥也不见了。” 乌鸦敏锐地感知到,今天必有一场大战,一触即发,丝毫不亚于他在台湾对付靓坤那般冒险。 他深吸了一口气,回头对古惑伦发号施令。 招人,办事,立刻。 一班人刚要离开,电梯门又打开,走出熟人相见。 竟是孙庸。 一看到孙庸,乌鸦心里的火已经要冒到头顶,要不是看身后跟着天收,他高低不得先来上一拳。 不会教子,连管子也不会。这种孙子还要保,一枪毙了算了。 “乌鸦?” 孙庸看到站在面前的这个男人,很是吃惊,不是说重伤在床生死不知吗?不过,他也算是千年的老狐狸,很快就反应过来事情始末,头上冷汗渗出,已经在为花仔荣考虑最后的退路了。 他故意先一步问乌鸦,有无看到花仔荣。 乌鸦冷冷一笑,“你仲有面问我?我话给你听,你孙子又绑架了我老婆,还有我手底二号椅,要是他们今天少了一根头发,我必要花仔荣偿命。” 花仔荣的最后一搏可谓是赌上了全部。 毫不起眼的白色面包车飞驰在一条偏僻的公路上,花仔荣看着紧闭双眼的黎式,说不清心中是因为占有欲被满足而喜悦,还是因为真的对这个女人有了感觉。 在孙庸的苦口婆心劝说下,花仔荣终于想通要远离香港江湖纷争,回到台湾安心生活。 孙庸见孙子浪子回头,大喜过望,却不知他这种“回头是岸”是有条件的——一,要带黎式一起走,二,要永远除掉乌鸦这个眼中钉。 花仔荣又看了一眼后座被绷带包裹完全、处于昏迷状态的“乌鸦”,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但胜利在望的兴奋感充斥全身,令他很快忽略这点怪异。 白色面包车的目的终点,是港岛某偏远处一个不知名的私人码头。那里停泊着一艘专门从事渔业的船舶,规模正好,像是经过精心挑选过一般的。 这艘渔船,就是孙庸为孙子准备的,能回台湾的后路。 同样极速驶向码头的,还有乌鸦同孙庸。码头的船是孙庸准备的,位置在哪他当然是一清二楚。虽然各自要珍惜的人不同,但他们都在分分秒秒地争取时间。 花仔荣已经到港,除了他,还有跟随他多年打手,黑鬼和哈里。 “乌鸦”被扛下车丢在墙角,黎式在大力的拉扯中清醒过来,睁眼看到一张凶恶的黑脸出现,下意识地叫出声来。 黑鬼这种人当然不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反手刚要打两个巴掌,想直接把人扇晕省事,却被花仔荣一脚踹开。 “干什么你?!” “?”黑鬼莫名其妙挨了一脚,心里也有火。绑架来的女人还给心疼上了,大家都是烂仔,现在装什么绅士。 避免两个人在这个档口上,因为这种小事吵起来,哈里出言,“再不走,畀东星发现,他们就要追上来了。” “怎么可能?”花仔荣信心满满,“这一次,我一定是最后赢家!” 黎式被反绑双手,缩在座椅最角落处瑟瑟发抖。花仔荣好声好气劝了几句“下车”,见无效便立马上手,把人扛下了车。 当她看到像被破布一样丢在墙根处的“乌鸦”,便一切都明白了。 说真的,她内心有些绝望,也有些麻木。 第几次了?这究竟是第几次了。这种黑帮的寻仇和殃及,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尽头。 不远处逐渐有声音传出,花仔荣三人一下子警觉起来。 花仔荣让黑鬼和哈里把地上的“乌鸦”搬上船,他自己也把黎式放上甲板后,又下船来断开船只和码头的铁链。 似乎是瞬间,大部队已经到了跟前,花仔荣不敢相信东星的人竟然消息会那么快,便不管不顾地启动了船。 渔船慢慢热了引擎,船只离港,海风扯动桅杆上的旗帜,花仔荣蹲在黎式面前,俨然已经是赢家的姿态。 “我早说让你跟我,你不肯。”他挑起她的下巴,笑得一脸奸邪,“点嘛,你而家还不是已经在我手里?不单只是你,仲有他。” “他不是很犀利?”花仔荣不掩一脸嘲弄,手指用力掐住黎式的脸,问,“我愿意再畀你机会,跟不跟我?” 难道一个男人想得到一个女人是仅凭什么爱意吗。不是的。只是征服欲罢了。在花仔荣的计划里,杀掉同自己竞争的雄性动物,即乌鸦。这第一件事已经要完成,第二件,就是占有失败者的配偶。 这像是一种挑衅,也像一种宣誓。 黎式眼神无波,经历过好几次生生死死,她早不像从前,语气亦无波,“你杀咗我罢。” 她淡漠的态度陡然惹怒了他,像是被受到了无视,“就算死,都不肯跟我是吗?我阿爷是孙庸,我孙家是台湾最大的黑帮家族,跟我委屈你了吗?” 黎式看定他,说,“卑劣就是卑劣。” 分什么高低贵贱。 她一口咬在他的虎口,意料之中的,换来一个重重的巴掌。打得黎式嘴里泛出一阵腥甜。 “好。”花仔荣生性变态,盛怒后却竟然反笑,指着靠在船边绷带“乌鸦”,问,“你知,点解我咁想杀他,却留他到而家呀?” 黎式似乎突然意识到什么,在她破碎的目光中,花仔荣贴近她的耳边,轻声道,“我在,等你动手。” 几乎是话音刚落的瞬间,一把黑色手枪被塞进黎式的手里,又被迫抬起了双臂。 “来。举好枪,对准。”花仔荣在黎式的身后,紧贴住她后背,强迫她举枪,将她的手指定扳机处,耐心教学,“知道你对准的是边度吗?是人的心脏,是我无数次想对准,一枪干掉他的地方。亲爱的Miss 黎,我把这个天赐时刻,留返畀你。” 黎式这辈子从来没有碰过这种东西。冰冷的机械握在手中,对于下一秒会发生什么,她丝毫不敢想象。 是。她是很恨乌鸦,恨他毁了自己原本安逸平和的人生,但她又有多少次想杀了他,却都没能动了手。 这与是否是女人无关。一个普通人,如何能坦然面对自己杀了人这个事实。 况且,要杀了他,她...是做不到的。 极度的恐惧和莫大的悲伤一左一右挟持着她,将她的精神拖到崩溃的边缘。黎式在用尽全力地推拒,但面对本就不相称的力量对比,一切都是徒劳。 枪口对面的“乌鸦”在最后一刻,似乎睁开了一直紧闭的眼睛。 那最后一眼,是释怀,是心甘情愿。他用昨晚一整夜的时光,无声地同她告别,自认为,已是值得。 而这一眼,也使她终于将他认了出来。 “我唔要...唔要...啊...!!!” 枪声突然响起在黎式耳边,犹如摩天大楼顷刻坍塌而发出的声响一般,花仔荣强控着她的手指,拉动了扳机。 一个血窟瞬间爆开在亚佐的胸前。 花仔荣似乎是被这种杀戮的声音激红了眼,一下接一下地扣动扳机。一朵接一朵血色的花绚烂在白色绷带上。 .22口径伯莱塔的弹夹极限是八发子弹,而有七发全部打进了他的身体里。 黑洞洞的枪口冒着白烟,而黑枪的主人发出了如疯癫般的狂笑。黎式跌坐在原地,手被震麻震痛,双眼无神,在尖叫后陷入了绝望的沉默——她很清楚自己做了什么,是她亲手杀了亚佐。 花仔荣在尽情宣泄自己的欢喜后,弯下腰贴在她耳朵旁边说话,“乌鸦,是死在你手里的。” 换到黎式的耳朵里,话语自动变成了:亚佐,是死在你手里的。 海浪夹杂着渔船的引擎声,她听到的是巨大的轰鸣,精神已经崩溃。 亚佐仰面斜靠在血泊里,双眼微阖,视线已经开始模糊。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天地间的颜色都在褪去。 突然一阵巨浪袭来,整个船体大幅度地倾斜,甲板上站着的所有人都踉跄了一下。花仔荣站立不稳,原来握在手中的枪也掉在地上,滑落不知何处。 同时,一个巨大的黑影飞身上船,已经冲到了面前——“花仔荣,去死吧。” 花仔荣根本看不清将一拳砸在自己脸上的人究竟是谁,捂着痛处退后了几步,抬头看去,大为震惊。 竟然是乌鸦。 花仔荣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这片茫茫大海上的男人,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里的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又看见从船舱里哗啦啦地走出几个人。 黎式在这艘船上,乌鸦根本等不及古惑伦去调度大船。紧急找了一艘快艇,单枪匹马就要追去。 只是孙庸担心自己孙子的命,也要前往。天收顾及自家大佬的安全,便也上了船。而就在快艇要开动时,手脚并用地爬上来一个女人。 南粤一路都跟着他们,在车上,从他们的对话中知道了那个顶替这个黑帮大哥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亚佐,那一刻,她的心情是无比焦虑的。她不懂黑道是非,但依稀也能猜得出,这种事情只有两种结果,生或死。 她可以离开,也可以再也不见。但前提,是已经好好告别。 乌鸦看了一眼这个一脸倔强的女人,什么都没说,发动快艇就向远处追去。 天收一个人就控制住了花仔荣的两个手下,估计他们也是猜到孙庸来了,知道谁才是真的话事人,便不敢多放肆。 等花仔荣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乌鸦和孙庸时,终于反应过来这前前后后都发生了什么。 一股不甘心的恼怒早起心底热烈地燃烧:他又被乌鸦给摆了一道。 乌鸦先快速了打量一眼坐在花仔荣身后,缩在甲板角落上的黎式。她除了面色不对,衣服还算齐整,也没有什么伤,心中便松了一口气。但一看到浑身上下都是血的亚佐,真正怒从心起。 他是出来混的,仅一眼就知道亚佐的情况——他是活不成了。 所以,花仔荣也别想活。 还不等孙庸说什么,乌鸦便直接挥拳袭击过去。 花仔荣明显不是那男人的对手,他大怒欲狂,就算再来三个极为魁梧的专业打手都拉不住。 回想从前,乌鸦在地下拳馆打黑拳的日子,那是一段最黑暗的时光,每天不是自己置别人于死地,就是自己要被别人打死。而现在,他的打法竟更甚过当时。 他乌鸦是对亚佐严厉,下家法也从不手软,可再怎么样,亚佐都是自己人。从他对着关二爷断手指的那日起,就已经成了既定的事实。如今,怎么能允许莫名其妙死在这种宵小手里。 花仔荣被打得支撑不住,从船沿边捡到一把长刀,以为抓住救命稻草,便一个转身向后面的人劈去。乌鸦紧追不舍,丝毫不在乎对方手里的刀,以一个致命的近身距离,斜劈夺下了花仔荣手里的刀。 局势瞬间逆转。 花仔荣拼命逃窜,竟躲到了孙庸身后——“乌鸦,我就不信你敢动竹联帮堂主。你杀了他,别说你,整个东星都会陪葬!” 长刀拖在甲板上,发出金属相碰的刺耳声音。听到这话的乌鸦明显一愣,他打心底觉得,这人的脑子是有问题的,用自己爷爷威胁别人?能管什么用? 或许,别人还真的会停下来,稍微思考一下,动了孙庸,和整个竹联邦为敌的后果究竟能不能承受得起。 可,他不会。 乌鸦加快脚步,举刀就劈来。 花仔荣身形一闪,死死抓住孙庸挡在身前,用自己亲爷爷给自己做挡箭牌,丧心病狂至此,倒也不多见。 舱内的天收一直在关注甲板上的动静,只要孙庸无碍,他就不会出手。至于花仔荣,他也觉得是该好好被教育一二。可现在,竟然看见他能把自己的亲爷爷挡在自己面前,天收终于坐不住了。 乌鸦手下向来有分寸,快速飞出一脚,孙庸一下被踹进了船舱内,再刀柄一斜,直直向花仔荣劈去,直接削掉他顶上大半头发。 花仔荣摸了摸自己头上的草堆,秃了一大片,他向来最注重自己外表,如今也真正被激怒,重新调整状态,扑进战圈迎战。 南粤被落在最后,终于从船尾攀上。过了船舱,一眼就看到了浑身是血的亚佐。她的眼泪瞬间落下,不顾一切危险,爬上了甲板,抱住了爱人温度渐低的身体。 其实,亚佐是在死撑最后一口气,就算他并不知道她会来。可无论她会不会出现,他都想再见她最后一眼。 见不到,那是遗憾。 如果见到了,只能说这辈子挣扎一生,上天慈悲还留有一些怜悯。 镜中月光,亚佐终见到了他的月光,最后一眼。然后,留下了他在这世间最后一句话—— “忘咗我。” 没有永远的赢家,出来行,总是要还的。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就像他们所主演的电影一样:同在一片海域上。 荣伊在死前的最后一秒,见到程月安静站在商店玻璃后面,面无表情地看住他,无声同自己永久告别。 而亚佐在死前的最后一秒,终于明白,人生落幕留有遗憾的那种悲哀。但他也似荣伊,甘心地闭上了眼,再将一切都释然。 要保重啊。阿粤。 那从小混迹达姆拉克街头,荷兰德雍家族H门下王牌的传奇仓促结束,如电影剧终,而他们的故事,也终是走到了尽头。 南粤抱着他,突然回想起,她杀青前的最后一句台词,“有些事情是注定的,一开始,我就已经同你说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