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聋作哑》 第一章 裤袋里的手机响起时,周涯刚从桶里捞出今晚的最后一只生腌三目蟹。 左眼眼皮蓦地跳了两下,周涯不耐烦地咬了下后槽牙。 他没搭理手机,把腌蟹甩到厚砧板上。 手起,刀落,三两下就把螃蟹均匀切块。 琥珀凝脂般的蟹膏溢出来,盛了一盘晶莹剔透,芫荽缀顶,白醋伴旁。 他不用喊“上菜”,只需把盘子放前头,朝前来端菜的店员比划个手势,对方就知道要送去哪一桌。 今天周六,大排档座无虚席,不到十一点,腌虾已经卖完了,虾姑也所剩无几。 圆桌裹着层层塑料桌布,在老旧骑楼下方杀开一条血路,人声嘈杂,觥筹交错。 灶眼里鲜红火苗跳跃,花蛤在猛火强攻下颤巍巍地张开口,露出最嫩的那块肉儿。 挂满污油的排气扇轰隆作响,客人们点菜都要用喊的,指间香烟指东又指西,烟灰都不知道跌落哪里。 鹅肠去肥膏,杂鱼贴小鼎,咸菜滚车白,白糜盛两碗,最后是任君选择的杂咸。 手机响第三遍的时候,旁边负责记菜的阿丰终于忍不住:“老板!电话啊!电话!” 周涯往鹅肠上淋了些许卤汁,递给店员,双手在一旁又油又旧的破毛巾上随意擦了几下,把夹在耳上的香烟取下来,跟身边人扬了扬手,走出档口。 看清来电人,周涯“嗤”了一声。 仍是不接,他把烟点起,待电话再次打来,他才重重吐了口烟,接起电话。 “阿哑啊!在档口忙吗?”电话那边的声音音量很大,似乎知道他忙,直接切入正题,“忙也没办法,你现在来一趟所里吧。” 食指中指还夹着烟,周涯屈起拇指,用指骨压住跳了一整晚的左眼皮,声音里全是烦躁:“这次……又因为什么事?” 他嗓子极哑,加上不耐的情绪,实在谈不上好听。 “哎,在‘88’和人干了一架……放心吧,她没受什么伤。” “谁他妈管她有没有受伤。”周涯骂了个脏词,“年纪小小本事挺大,打架打进派出所了,真是光宗耀祖。” “也不小了,十九了……”对方有些无奈,“总之你快过来吧,对方家长已经在路上了。” 周涯扯起嘴角冷笑:“我不去,找她自己的妈去接。” 对方叹气:“那得去‘永安’请了。” 烟嘴被牙齿咬得几乎要断裂,周涯一口接一口抽烟,不吭声。 对方接着说:“你不来的话,我只能找敏姨了……” “你个逼!我妈什么身体情况你不知道?现在什么钟点?早睡了好吗!”周涯咬牙切齿地骂。 “哎呀,那你就来嘛,好歹是你妹……” 周涯直接掐了电话。 他三两口把烟抽完,把烟蒂弹到路边的下水沟,未灭的火星如跌落深渊。 走回档口,阿丰嬉皮笑脸地看向他:“大小姐又闯祸了?” 周涯这人性子冷,又因为嗓子受伤,向来不爱说话,能把他逼得火冒三丈、脏词不停往外喷的,也就只有周家那位不成器的小祖宗了。 周涯冷眼睨他,指了指砧板旁的位置,示意他顶上。 阿丰把记菜本放下,摇头晃脑地唉声叹气:“今晚的客人能吃到我‘刀神’斩的卤水,是他们的福气。” 同样负责记菜和招待的张秀琴把新写好的单子撕下来,压在台面上,笑骂道:“别那么多废话,赶紧切一盘鹅翅,十五桌的!” 因为长年累月的大声喊叫,女人的嗓子早已沙哑,但音量依旧不小,一头紫红卷发显得格外时髦。 “遵命!”阿丰见周涯走开,压低声音冲张秀琴挤眉弄眼,“未来老板娘讲的话,我肯定要听。” 张秀琴作势要打那黄毛小弟:“乱讲什么啊,就不怕阿哑听到了打你?!” 说是这么说,平日雷厉风行的女人眉眼莫名地软了几分。 周涯去了趟厕所,洗干净沾上油腻的双手,再去杂物间取了皮衣。 有熟客喝到面红耳赤,招他来喝一杯,周涯冲对方摇摇头,穿上皮衣,从内袋摸出摩托车钥匙,接着走出店外。 张秀琴不等他交代,已经主动说:“你去忙吧,店里有我们看着。” 周涯点头道谢。 但眼神里的客气与疏离,让张秀琴一颗心倏地下沉。 临街的位置都让客人的车停满,员工的摩托车停在旁边小巷内,周涯的也是。 入夜寒风穿巷过,频闪的壁灯是颗湿冷火柴,周涯骑上车子,长腿支地。 插了钥匙不急着打火,他再衔了根烟,这次慢条斯理地抽着。 完事了,才踢开边撑,打火骑出去。 他还打算在镇上兜两圈,就让那逼事多得要命的祖宗慢慢等吧。 第二章(二更) 庵镇很小,镇中心的派出所其实就在隔壁街。 周涯从它门口经过两回,第三次的时候被蹲马路边上的任建白逮住了。 “警察临检!熄火下车!” 任建白扒拉着周涯的车头,气急败坏地骂骂咧咧,“从档口过来走路都不用五分钟,你那么久都不出现,我就知道你肯定是在这附近瞎晃悠!你倒是快活,里头那几位都又要打起来了!” “打起来好啊,给你们无聊的值班时间增加点情趣,多欢喜啊?”周涯空轰了两下油门,瞪他一眼,“滚开。” 任建白说话说出了视死如归的感觉:“不滚,你有本事就从我身上碾过去。” 周涯本来就憋着一肚子气,还真换挡轰油想往前撞。 任建白吓得半死,瞬间往旁边跳,高声叫:“妈的你还真撞啊?!” 周涯狠瞪他:“有病,我停车。” 任建白家和周涯家是对门,从小学开始就一直是同班同学,任建白清楚他的性格脾气——嘴巴和他浑身腱子肉一样硬,但心还是软的。 任建白屁颠颠地跟过去,摸出烟盒和打火机,提前做周涯的思想工作:“待会儿进去了你别骂方珑啊,其实这件事吧,不是她一个人的问题——” 周涯停车熄火,打断发小的话:“是谁先动的手?” 任建白一愣,烟递到一半:“啊?” 周涯把烟和打火机接过来,再问一次:“谁,先动的手?” 任建白犹豫片刻,才说:“方珑先动的手。” 周涯罕见地提起嘴角嗤笑了一声,眼神仍和夜风一样冷。 见状,任建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但还是得硬着头皮继续帮方珑讲话:“但方珑只有一个人,对方两人,所以其实方珑也没什么机会动手。嗐,就是小孩之间的小打小闹……” 火苗快凑到烟头了,又被拿开。 周涯沉默片刻,把打火机抛还给任建白,没来得及抽的烟塞进皮衣兜里,迈腿往派出所大门走。 “走吧,进去看看祖宗。” * 派出所的调解室不大,桌角崩裂,椅子老旧,泛黄墙壁上有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污迹,白炽灯灯管雾蒙蒙的,边角挂着的蛛丝倒是根根分明。 这一切方珑都挺熟悉的,毕竟来过几次了。 她坐在长桌一边,低垂着头,不想看见桌子对面那对狗男女,还有狗男女各自的母亲。 被扯到的头皮已经不痛了,被扇的脸颊有点儿肿,最痛的是脖子后面,应该是破皮了,火辣辣的疼。 派出所好冷,明明关着门窗,还是不停有冷意从脚板底往上攀。 方珑一双腿冷得发麻,稍微一动就有阵阵颤栗密密麻麻地袭来。 她还得咬着槽牙忍着,不想让对面看出她的坐立难安。 那对坐在一起的年轻男女,一个是她刚分手不到一个月的前男友江尧,一个是她的前闺蜜吴丹纯。 此时吴丹纯哭哭啼啼,小声啜泣:“呜……方珑,你真的误会了……我是在你们分手后才和江尧在一起的,我们没有、没有……呜呜呜……” 江尧拿纸巾给她擦泪,温柔低声哄:“别哭了,你不用跟她解释,我们清者自清。” “干嘛?这是夫唱妇随?”一阵反胃涌上来,方珑直接当着他们的面表演干呕,讥讽道,“你们少在这里一唱一和,真他妈把我恶心坏了。” 吴丹纯母亲大声斥道:“阿妹,你真的很没有家教!这里是派出所,你还敢满口脏话!” 江尧母亲帮腔:“就是!都不知道江尧之前是不是瞎了眼,才跟你这个小太妹走到一起!” “我无父无母,当然家教不如你们家的好,能教出这么个女儿有八百个心眼。” 方珑眼刀扫向楚楚可怜的吴丹纯,越想越气,“吴丹纯你真的好会演戏啊,那时候我发现江尧有劈腿迹象,你鼓励我一定要坚决和他分手。现在我算是明白了,分手了你才好光明正大和他在一起对吧?你说你贱不贱啊?” 江尧蓦地站起来,指着方珑吼:“你骂谁贱?!” 方珑也拍桌而起:“谁跳脚就骂谁!吴丹纯贱!江尧你更是贱到天上有地下无!!” 江尧气得面红耳赤,吴丹纯捂脸大哭,吴母江母拉着负责协调的年轻民警要求主持公道,方珑几乎要蹦到桌上——周涯和任建白走进调解室,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混乱画面。 到底当过多年民警,任建白喝止声中气十足,颇具威吓力:“干嘛呢?干嘛呢?当这里是菜市场啊?!都给我坐下!!” 其他三人都坐回原位,吴丹纯也收了哭。 就剩方珑,挺直腰背,仰着下巴,抿紧双唇,瞪着周涯,像是下一秒就准备要上战场,英勇就义都不怕。 周涯斜眸,扫一眼坐方珑对面的那四人,很快移开眼,冷睇方珑。 他一手还插着裤兜,另一手只伸食指,对着方珑身后的木凳子点了点。 再开口时他的嗓子哑得不像话:“坐、下。” 第三章 “88”是镇上新开的KTV,曲库丰富,装修时尚,引进了大城市的经营模式,一人五十元,可以唱三小时还包自助餐,吸引了不少镇上的年轻人。 方珑今晚和几个朋友从七点唱到十点,准备回家时,方珑在KTV门口看到了江尧的摩托车。 她让朋友先走,自己重新回楼上,一间房一间房的耐心找过去。 在一个迷你包里,她看到了江尧,大腿上坐着个女生,两人蜜里调油,唱一句情歌,就亲一下嘴。 我轻轻地尝一口,这香浓的诱惑,我喜欢的样子你都有…… 我轻轻地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舍不得吃会微笑的糖果……* 这是她和江尧拍拖的时候,每次唱K必唱的情歌之一。 女生背对着门口小窗,但方珑仍能一眼就认出来,那是她的贴心好闺蜜吴丹纯。 之前所有不协调的地方一下子全清楚了。 方珑今晚唱K时喝了酒,酒意这时候才翻涌上来,浇得怒火烧得通天高,一秒就烧断她脑子里的那根线。 她推门冲进去,抓起桌上的饮料酒水,毫不犹豫地泼到那对情侣脸上。 又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她扑过去扯着吴丹纯的毛衫领子直接甩了一巴掌。 江尧终于回神了,方珑被他重重推倒,一屁股坐到大理石矮桌上,尾椎麻了一半。 方珑悲愤交加,邪火更旺,手里抓到什么全往江尧身上招呼。 酒樽果盘,薯条花生,话筒骰盅,天女散花。 她被泪水挤满的视线里只能看到那狗男人,一时忘了包厢里还有另一人。 吴丹纯从后面扯住她马尾,扇了她几个巴掌。 本该是痛的,但方珑那时候肾上腺素高涨,毫无痛感,还有力气推开吴丹纯,再次朝江尧扑过去,张嘴往他脖子狠狠咬了一口。 后面的过程方珑记不清了,她被推被拉,被打被踹,直到KTV的工作人员冲进来,把他们分开。 …… “你看看,这里,这里,全都是你表妹的杰作!” 江尧一会儿指着脸上的抓伤,一会儿指着脖子上的齿痕,一会儿指着一塌糊涂的羊毛衫,咬牙切齿,怒目圆睁,好像对面坐着的,不是他交往了小半年的前女友,而是什么杀父仇人。 江母痛心疾首:“她居然往我儿子头上砸酒瓶子!这是能随便砸的吗?如果伤到眼睛了怎么办?瞎了怎么办?你是能赔我儿子一双眼吗?!” 吴母横眉冷眼:“我女儿从小被捧在手心里养着,我们骂都不敢骂她一句,今晚被你表妹打成这样,肯定要造成什么心理阴影!我们要求那什么、什么肉体损害赔偿!还有精神损失赔偿!” 吴丹纯梨花带雨,倒是一直没怎么说话。 “肉体损害赔偿?那叫人身损害赔偿。” 方珑半阖眼皮,细长眼尾上挑,讥笑道,“想得倒挺美……放个屁赔你,你要不要?” 任建白倒抽一口凉气,竟本能看向周涯。 这家伙自坐下之后,双臂抱在胸前,微垂着头,眼睛不知盯着桌上哪一条木纹。 一动不动,入定高僧似的。 任建白太阳穴一扯一扯的疼,感觉他搬石头砸自己脚,替一位祖宗请来了另一位祖宗。 “你!!”吴母又被激怒,把看着就不怎么牢固的桌子拍得快散架,“警察同志!你看看!你看看这家伙的态度!我真的是被她气得心肝头、哎哟,好痛……” “妈,你别生气了,我真的没事。”吴丹纯终于开口,挽着吴母的手臂柔声劝,“其实整件事就是误会,说清楚就好了,我不需要什么赔偿的……” 要是吴丹纯能好像江母吴母那样说话夹枪带棍,方珑能精神抖擞地跟她吵上两小时,脏话不带重复的。 可吴丹纯偏偏不是。 她纤弱可怜、眼泪一颗颗往下落,和暴躁粗鄙、粗话一句句往外抛的方珑形成强烈对比。 方珑又烧起一把无名火,刚想蹦起来,就有一只手从旁边伸过来,不轻不重地落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周涯其实没用什么力气,但还是发出了“砰”的一声。 就这一声,让原本嘈闹的办公室瞬间安静下来。 谁都没有出声了。 周涯不想再浪费时间看这场“大龙凤”,打算尽快解决。 他连眼皮都没怎么抬,直长睫毛掩去眼中的不耐烦:“你们去医院验伤,该赔多少,带单子来找我,我赔。” 吴母的声音没那么急了,但有些狐疑:“多少你都赔?” “我的档口,是隔壁街阿哑。” 周涯抬眸,眼仁儿极黑,“要是我没赔,你们天天来店里找我都行。” 这话方珑听着就不乐意了,蹙眉对周涯说:“你干嘛替我赔?不对,凭什么要赔他们?” 周涯当她透明,继续对着对面四人说:“如果验伤报告出来,证明他们是因为今晚这事没法上班工作,我也可以赔你们误工费。” 方珑倒抽一口气,声音都大了:“周涯,你有病吧?!” 到底没忍住,周涯还是翻了个白眼:“你安静。” 他盯着江尧,忽然,轻笑一声,说:“当然,前提是他们有‘工’。” 江尧愣了几秒,很快听明白了对方的讥讽,面涨红成猪肝,却无法反驳。 方珑噗嗤笑出声:“哈!他们俩都没工作,误个屁工!” 吴母不悦:“误工费就算了,但那什么精神赔偿,我们是一定要追讨的!” 江母连连点头:“对对对!” “和事佬”任建白敲敲桌子:“家属家属,既然大家坐到一块了,那就心平气和地谈嘛,事情总能有解决的办法。你们看,方珑家属肯定是有诚意的,但咱们也不能乱要赔偿嘛,对不对?” “什么叫乱要赔偿?这是我们应得的!” “不赔我就要告她!让她进牢里蹲十天半个月也好!” “我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骂人打人,粗鲁野蛮,毫无家教!” “谢天谢地我们江尧已经跟你分手了,以后谁家娶了你做媳妇,就是倒了八辈子大霉!” “砰——!” 一声巨响喝住了呱噪吵闹的几人。 连方珑都被吓了一跳。 周涯这次稍微用了些力气,声音响了些。 他收回手,掌心向上,在方珑面前轻勾两下:“你站起来。” 方珑不明所以:“干嘛要我站?” 周涯懒得解释,不发一言地看着她。 方珑心里破口大骂,黑面神,臭老头,不情不愿地站起来。 周涯又让她转过身。 方珑今天上身穿一件粉白色连帽卫衣,下身是牛仔裤和长靴。 卫衣正面已经沾满污渍,背面也是,红的黄的,脏得要命。 而且在背上,印着有一个鞋印,不是很大,浅棕色的。 不知道是谁踩到了什么饮料,再往方珑背上踹了一脚。 “既然双方都动了手,我也会让我表妹去验个伤,看看有没有破伤风啊内出血啊肋骨骨折啊之类的,出来的医药费,你们也得赔。” 周涯还是坐着,冲还在啜泣的吴丹纯扬了扬下巴,“你们看看,这鞋印像不像她脚上穿的那双小皮鞋踩的啊?” 全场安静下来,任建白和年轻民警看向那鞋印,再低头,看看吴丹纯的脚。 方珑脑袋拼命往后扭也看不到背后的脚印,恨不得直接把卫衣直接扒下来看清楚。 吴丹纯不自然地挪了挪身子,双腿往后收,一时不知如何应对:“我、我……” 周涯再次抱臂,目光不知不觉已经犀利了许多:“真是人不可貌相,没想到瘦瘦弱弱的小姑娘,下手那么黑啊。” ————作者的废话———— 《甜甜的》@周杰伦 第四章 周涯今晚的说话量已经超标了,喉咙早就有不适感。 他站在派出所门口,盯着江尧一行人离开,才抬腕看表。 已经十二点半了。 夜风簌簌,但他没觉得冷,反而浑身燥热,一件T恤加皮衣他都嫌太厚。 他在门口抽了两根烟,任建白才带着方珑走出来。 “阿妹啊,这次能和解就算是不错的结果了,要是对方继续追究,你麻烦可不小的。” 任建白不是第一次苦口婆心地劝方珑了,有些话说出口,他都觉得似曾相识,“你快二十岁了,说你是小孩嘛也不合适,得学着收敛收敛脾气嘛,别总跟鞭炮一样,一点就炸……” 方珑双手插兜,垂着脑袋,明显没把任建白的话听进去。 左耳进,右耳出。 任建白有些没辙,挠挠后脑勺:“时候不早了,你坐你哥的车回去吧。” 方珑终于出声,声音像闷在玻璃罐里:“不用,我自己回去。” 她看都没看周涯,从他身边径直走过。 下一秒她被一股强力拽住了手臂! “嘶!”她呲着牙,回头冲周涯吼,“痛死了!你放开我!” 周涯不管,虎口像铁钳死死箍着方珑的手臂,二话不说,拉着她往摩托车方向走。 男人腿长,步伐过大,方珑挣脱不开,还被带得踉跄,差点儿摔倒。 “你松开、松开!”她破口大骂,“臭大叔!臭老头!!” 方珑用另一只手去掰周涯的手指,但纹丝不动。 她又朝周涯的肩背手臂连甩巴掌,可那件黑色皮衣就像他的铠甲,痛的只有她的手掌心。 “哎呀,阿哑阿哑,你慢点轻点……”任建白疾步跟在他们后面,无奈摇头。 他和周涯同岁数,今年二十九,他俩比方珑大十岁,所以当方珑每次骂周涯“臭大叔”“臭老头”,任建白都会感到有暗箭咻咻地往他胸口扎。 刚才被辱骂成那样,方珑都没有想哭的感觉,这会儿和周涯拉拉扯扯的,眼眶倒有些发烫。 尽管入了夜,路上人少,可她还是觉得好羞耻。 耍泼赖皮她在行,干脆膝盖一弯,打算一屁股坐到地上。 可周涯太了解她撒泼的那一套操作了,再加上周涯的人生字典里,就没有“怜香惜玉”这个词儿。 他猛地弯腰蹲下,把这油盐不进的叛逆少女一把扛到肩上。 脚朝前,头朝后,他的肩膀顶着她的肚子,还掂了掂,跟扛一袋米没什么两样。 方珑一下子失了重心,头昏脑涨,一瞬间眼冒白光。 她想大叫都没办法,因为胃里的酸水倒流,直直往她喉咙蹿:“放我下来……我想吐……恶——” 周涯置若罔闻,走到摩托车旁,才把方珑放回地上。 说“放”算好听了,方珑觉得他就是把她丢了下来。 她没站稳,摔跌在地,在KTV里就撞伤的屁股更痛了,疼得她咬牙闷哼一声。 她抬起脸,死死瞪着周涯,嘴巴仍然不饶人:“周涯……我去你的……” 周涯脱下皮衣,随意抛在油箱上。 迎着方珑满含怒火的目光,周涯在她面前蹲下。 小臂抵着膝盖,宽厚背脊如山峦微微隆起,T恤被撑得不带一丝皱褶。 “方珑,这次是最后一次。”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直视着方珑,沙哑的声音不急不缓,“下次你再进所里,就算任建白找八人大轿来抬我,我都不会来保你。” 方珑呼吸有点儿急,胸廓一起一伏:“不来就不来,今晚又不是我找你来保我的!” 这两兄妹从以前就是这样的相处方式,要么好一段时间冷脸冷眼不理对方,要么三天两头斗气吵架,任建白看得多,早就习惯了。 他悄悄往旁边走两步,不想被他们拉进这场“战争”里。 “嗯,行,你可要好好记住你说过的话。” 周涯冷笑,食指朝自己太阳穴点了点,“做事说话之前麻烦你先过过脑子,别他妈每次都是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还有,眼睛能不能擦亮点儿?别净惹这种孬种男人,你瞧瞧你自己,交往过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他的声带是天生受损,又低又哑,但其实不怎么好听。 像口破了洞的钟,能撞响,但难听,风穿洞而过,有些字冒的还是气音。 方珑的呼吸更急了,从胃到胸口,再到喉咙,都有明显的灼烧感。 她得咬住唇肉,才能止住脊椎骨头上来回窜的一阵阵颤栗。 那是身体察觉到危险时,最本能的恐惧。 “周涯,你没什么资格训我。” 方珑双手攥拳,硬提起嘴角,“你和江尧是半斤八两,不然可芸姐也不会在结婚前跑了。” 周涯蓦地一僵,背脊绷得更紧。 任建白也听到了,心里咯噔,顾不上那么多,急忙走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你们两人能不能不要总是火星撞地球?看在敏姨的份上,和平共处一次,行不行?” 他扬扬手:“别在这里吵了,阿哑,你送你妹回去吧,别让敏姨担心。” 路灯的昏黄光晕进不去周涯深不见底的眼睛里,方珑被他盯得发毛,心跳不知何时失了序。 她手撑地一下跳起,丢下一句:“不用,都说了我自己回去!” 接着跑到马路边,扬手拦了辆出租车,上了车。 她动作太快,任建白想拦都拦不住,忙问周涯:“你真让她自己回去啊?要是她不回家,又在镇上瞎晃悠呢?” 周涯站起身,双手掐腰,往路边下水道盖啐了口痰,才慢条斯理地说:“她爱上哪上哪,关我屁事。” “哎,她好歹是你妹……” “任建白,我看你对她那么上心,干脆这‘哥’让你当算了。” 周涯跨腿坐上车,插上钥匙,“这逼兄妹关系我是不稀罕,谁爱当她哥就去当吧。” 任建白连连摇头:“别别别,我伺候不起祖宗。” 排气管轰一声,周涯把车开到发小身旁,停住。 任建白以为他还有话要交代,往前走了一步:“还有事——唔!” 他胸口结结实实挨了周涯一拳,闷钝痛感传开来。 任建白咬牙骂:“发什么神经?干嘛打我?我告你袭警啊!” “我还没跟你算账。” 天冷,周涯说话时唇边有浅浅白烟聚成团,但声线寒凉,“她都快被打成猪头了,你刚才还跟我说她没受什么伤……这他妈叫没受伤?” 第五章 方珑上了车才觉得疲惫,车窗外忽明忽暗的灯火,让她一时失神。 什么江尧,什么吴丹纯,都随着倒退的街景,在她脑子里身影逐渐变淡。 是,今晚她是替自己出了口气,但此时一点儿满足感都没有。 心里头早就破了个洞,像个无底深渊,怎么填都填不满。 她放着空,任由思绪乱飞,一时没察觉,出租车司机的表滴滴猛跳。 大姨家在镇北,从派出所过来,最多也就十块钱,但出租车停在巷口时,计价器上显示着红艳艳的「20」。 离谱了,明显司机调了表。 如果是平时的方珑,她肯定要跟司机大吵一架,可现在她连开口说话都觉得累,只想赶紧下车,回家睡觉。 结果雪上加霜,她今晚唱K花了些钱,裤袋里只剩一张十块钱纸币。 “阿妹啊,赶紧付一付,我还要继续接客的。”司机一直从后视镜里打量她,眼神有些猥琐。 “……我身上只剩十块。”方珑把折着的纸币摊开递给司机。 “不是吧?”司机突然大声起来,“我看阿妹你长得人模人样的,怎么学人坐霸王车啊?!” 方珑皱眉:“是你的表有问题吧?是不是还兜路了啊?” 司机当然不承认:“不可能,我的表好着呢,也没有兜路!要是我有兜路的话,你刚才怎么不提出来?到了目的地才说我兜路,我看你就是想坐霸王车!” 镇上的出租车十有八九都动了手脚,居民们以前没少中招,近年来大家选择打车的话,都会上车前先跟司机讲好价格。 方珑后悔上车时没有先说好车费,但现在她实在没力气跟司机扯皮。 她拿出手机,打开联络簿。 这个钟点,大姨已经睡下了,方珑不想吵醒她。 周涯的大排档平日都得开到凌晨两三点,方珑猜他应该是回档口继续忙了。 联络簿里还有江尧和吴丹纯的名字,方珑飞快跳过,但一时半会,她竟找不出一个方便过来帮她的朋友。 “怎么说啊阿妹?没有办法找找家人来付吗?”司机摸着下巴,忽然语气变得轻佻,“要不然这样吧,阿妹你留个电话号码咯?明天我来找你,你再补还给我就可以啦。” 方珑终于察觉到司机令人不悦的视线,浑身立刻不自在,她往车门方向挪了挪位置,并把车窗全摇下来。 这时,车后方有摩托车排气管声传来,且越来越近。 方珑眨眨眼,忙探头往后看。 竟是周涯,他没回店里? 摩托车慢悠悠地驶过来,方珑急忙推开车门,挡住周涯的车:“喂!帮帮忙!” 周涯押了押刹车,一条腿落地,微仰着下巴睨她:“……你谁啊?” 方珑知道周涯还在气——他这人小气,每次两人吵架,他都得嬲足一个礼拜。 但她不同,她能屈能伸。 方珑声音很小:“哥,我不够钱。” 周涯抿紧唇。 这条街上的路灯间距远,光线一般,但女孩的眼珠子异常的亮。 藏着星,挂着月。 他鼻哼一声:“是谁刚才说不用我管的?” 方珑摇头:“没有,我可没说过这句话。” 她记得她只让周涯下次不用来派出所保她,严格上来讲,两句话是不一样的。 她一摇头,眼里的光也跟着晃起来。 周涯喉咙泛起痒,不耐地扬扬下巴:“站一边去。” 司机等得烦了,也下车了,手搭着车顶问:“阿妹,到底还要多久啊?” 周涯踢了机车边撑,从屁股后的裤袋里掏出一沓钞票,下车走向司机:“多少钱?” 司机扫看他一眼,说:“二十。” 周涯一顿,撩起眼帘,直截了当地问:“表改过了?” 司机噎住,这次他不像几分钟前那样声大夹恶,吞吞吐吐:“没、没改啊。” 面前的男人又高又壮,板着张脸,眼神冷漠,这么个大冷夜里他只穿一件短袖,却还觉得他杀气腾腾。 司机有些畏惧,最终退了一步:“……给、给十块就好了。” 周涯抽出钞票递过去,司机接过后上了车,嘴里不满嘟囔着什么脏词。 出租车离开后,周涯回头牵车,发现方珑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离开了。 他转头看向狭长内街,那家伙竟已经跑出一段距离。 靴子脚步声不小,哒哒,哒哒,跳进他耳里。 内街狭长,只靠着两侧楼房墙上的盏盏壁灯照明。 温暖灯火裹着她的身影,像颗入口即溶的奶糖。 周涯多看了两眼,收回目光。 咬着牙低声骂:“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周涯没急着往内街走,等了一小会儿,才开车驶进。 周家在内街深处的老楼里,停完车后,周涯抓起皮衣上楼。 走到二楼时,他刹住脚步。 方珑竟站在楼梯拐角,背着手,贴着墙,像是在等着他。 周涯微怔,一时有些恍惚,分不清今夕是何年。 方珑往上望一眼三楼,压着声音说:“大姨好像醒了,我见屋里有光。” 周涯就这么站在二楼,没再往上,两人中间隔着半层楼梯。 半晌,周涯开口:“怕了?惹事的时候怎么不怕?” 方珑鼓着腮帮,低头踢一脚地上的灰:“大姨身体不好,你别让她太担心了。” 周涯“哼”了一声,走上楼梯,把皮衣丢到方珑身上,兜头兜脸盖住她的脑袋。 他说:“你那衣服一塌糊涂,很难不让我妈多想。还有,把头发放下来,遮一下脸和脖子。” 方珑扯下皮衣,偷偷甩他一个眼刀。 小小的,轻轻的。 他俩身型有些差距,他高,她矮,他壮,她瘦,皮衣穿她身上,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 衣领有皮革混着烟草的味道,方珑皱皱鼻子,把拉链拉上。 两人进屋时,马慧敏正坐在座机旁,手拿电话筒。 方珑的手机也在这时响起,滴滴哒哒的电子音乐声在楼道里很响亮。 方珑挂掉电话,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精神一点儿:“大姨,你怎么还没睡?” 马慧敏放下话筒,有些吃惊,她没想到儿子和外甥女会一块儿进门:“我早睡了,起来上厕所,见你还没回来,正给你打电话呢。你俩怎么一起回来了?” “我今晚不是和朋友去唱歌么?唱完后,大家伙说要去吃夜宵,我就带他们去哥的店里了。吃完后,哥说他也要回家,就顺路载我回来了。” 方珑拨了拨头发,有意拿没被扇巴掌的那边脸对着大姨,“怪我,今晚玩得太开心了,忘了跟你报个平安,让你担心了。” 马慧敏柔柔地看了她几秒,叹了口气:“人没事就好,不早了,赶紧去洗澡睡觉吧,明天你还得上班呢。” “没事,我明天排的晚班,大姨,你快去睡吧。” “行。”马慧敏看向周涯,“阿涯,你进来一下。” “好。” 自跨进家门,周涯就把身上的刺儿全收了起来,语气都温柔了不少。 他给了方珑一个眼神示意她该干嘛干嘛,接着进了母亲的房间。 卧室有点儿冷,周涯蹙眉:“怎么不开暖气?” 今年是冷冬,很早就降温了,马慧敏体弱畏寒,周涯提前买了部新的油汀给她用。 马慧敏坐上床,摇摇头:“开久了太干,喉咙总不太舒服。” “那明天我再去给你挑个加湿器。” “不用不用,天气预告说接下来要回暖了,你别浪费钱。” “这哪能叫浪费?”周涯走到床边,帮母亲掖好被角,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好得很,就是担心你妹。”马慧敏轻叹,“她是不是又出事了?我看她神情古古怪怪的,脸好像还肿了。” 周涯默了几秒,如实道:“没什么大事,就是小孩们闹了一下。已经处理好了,你别担心。” “伤得重吗?” “多少有点,都是皮肉伤,养几天就好。” “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大好,但心里那一块还是善的。” 马慧敏握住周涯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你当哥哥的多照顾照顾她,毕竟她只剩下我们这俩亲人了……千万、千万别让她跟她爸妈一样,沾上那些不该沾的。” 马慧敏的手没什么肉,皮包着骨,有输液留下的明显痕迹。 周涯握住母亲羸瘦的手,轻轻拍了拍:“嗯,我知道。” 第六章 方珑喜欢洗热水澡。 她喜欢热水从花洒里兜头淋下、体温逐渐变暖的感觉。 也喜欢因为泡太长时间水、指腹皮肤变皱的的感觉。 这样能让她实实在在地感觉到,她还活着。 而“洗个热水澡”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搁六年前,方珑想都不敢想。 她并不在庵镇出生,她的母亲马玉莲是马慧敏的亲妹妹,嫁到了离庵镇二十公里远的水山市。 男人名叫方德明,自己做点捞偏门的生意,方珑小时候听还未走上歧途的母亲说过,他们家是整条街上最早有轿车的家庭。 方珑长大后想,她应该是过过一段时间好日子的。 方德明长得好看,但空有一副皮囊,实际糟糕透顶。 爱喝酒,爱赌钱,98年金融危机后生意失败,他稍有不顺就会对母女俩拳打脚踢。 后来这男人染上毒瘾,还传给了马玉莲。 家里有一个“道友”已经够受了,更何况有两个。 方珑看着家里的东西一点点被掏空,看着不到四十岁的马玉莲面黄肌瘦,看着家和母亲都只剩下空壳。 灯不亮了,母亲的眼睛也是。 那年方珑才十岁。 马玉莲越来越不管家里的事,方珑得负责起家务活。 洗衣机被卖掉了,煤气罐常是空的,寒冬天里十指浸在水里洗衣服,指头每裂开一个口子都是锥心之痛。 吃饭也是有一顿没一顿,马玉莲有买肉菜回来的话,方珑还能简单下个面给两人吃,但经常她放学回到家,家里都是乌灯黑火。 一开始有热心邻居还愿意接济她,但或许觉得她家的情况太复杂,渐渐也疏远了。 方珑没饭吃,饿得快疯了的时候,她开始偷。 她又矮又瘦,校服宽松,袖子里能塞进好多东西。 小卖部的咪咪和娃哈哈,有的时候对她来说就是一餐了,面包店没盖盖子的海绵蛋糕,更是难得的美味佳肴。 忽然某天开始,方德明和马玉莲回家了。 方德明甚至给妻子买了新口红和新裙子。 方珑那年十二岁,小学都还没毕业,但她知道经常出入家里的那些男人为的是什么。 她连家都归不得,放学后一直在学校待到快关门,再去家附近的超市门口借盏路灯写作业,等到超市关门,她才回家。 草草洗个冷水澡就回自己房间,再推着书桌挡住门。 纸巾撕半搓成团,塞进耳朵里,这样能让她稍微睡个好觉。 她甚至在床垫贴墙的地方,藏了把水果刀。 这样精神紧绷的日子过了快一年,就在方珑快崩溃的时候,方德明因贩毒被抓了,判了七年。 同年,马玉莲因吸毒过量走了。 马玉莲的后事是大姨一家赶过来操办的。 在墓地旁,大姨问她愿不愿意搬到庵镇,和他们一起住。 …… 叩—— 一记敲门声让方珑终止了回忆。 门外传来周涯的低哑声音:“晕过去了?” 方珑搓了搓皱巴巴的指尖,关了花洒:“洗完了,你再等一等。” 大姨家的这套房子,是姨丈年轻时候的工厂分房,楼体有些年岁了,老房子面积不小,但浴室只有一间。 门外那人没回应了,方珑只听到逐渐走远的拖鞋声。 她擦干身子,趁着浴室里热烟弥漫,在洗手盆里手洗了内衣裤。 沾了污渍的卫衣她取了个水桶丢进去,倒了些许漂白粉,打算泡一晚,明天再刷洗。 走出浴室,客厅没人,周涯房间门半掩着,里面有窸窣声响。 方珑走去阳台,把内衣裤晾起来,裤子袜子丢进洗衣机里。 她的房间在周涯的旁边,看在周涯今晚给她付了车费的份上,方珑走过去敲了敲门:“浴室空出来了。” 几秒后,里面的人回答:“嗯。餐桌上的东西,你拿进房间里。” 餐桌上有一条干净毛巾,和一个不锈钢小锅。 锅里是两颗鸡蛋,煮熟的。 这组合方珑挺熟悉的,拿了进了房间。 毛巾包住鸡蛋,在微肿的脸颊上轻轻滚过,热气能舒缓涨疼感。 方珑边拿鸡蛋滚脸,边把手机里江尧和吴丹纯的电话号码删掉。 一登陆QQ,“滴滴滴滴”狂响,方珑没看朋友发来的信息,手摁方向键,找到那两人的QQ。 吴丹纯的QQ签名是今年很红的《心墙》歌词:就算你有一道墙,我的爱会攀上窗台盛放*。 方珑翻了个白眼。 这首歌她自己也好喜欢的,每次去KTV必点,还拿来当过QQ空间的背景音乐和手机来电彩铃。 哪知道,原来她就是那道墙,你说气人不气人? 把QQ也清理干净后,方珑把手机关机,拆了背壳,取出电池充电。 她看了眼梳妆台上的台历,上面画着她的班表。 啊,明天是2009年最后一天了。 要换日历了。 周涯听着门外没声音了,才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他点了支烟,打了个电话给档口的阿丰。 不知是不是因为快跨年的关系,这几晚夜游的人多了不少,这个钟点档口还坐满人,很多食材都空了。 明天是年末最后一天,外出庆祝跨年的人应该会只增不减,周涯一根烟抽完,已经计算好明天得增加多少食材。 挂了电话,他把烟蒂掐灭在八宝粥罐里。 这时才发现,T恤右肩膀的位置被水滴湿了一小滩。 他没多想,抬头一瞥。 但只一眼,就移不开目光了。 那些贴身衣物的风格越来越成熟,从或粉或白的蝴蝶结花边,到现在或黑或红的半透蕾丝。 就像她本人一样,从一根蔫了吧唧的豆芽菜,到现在成了亭亭玉立的玉兰花。 黑夜能给一些不可告人的心思裹上一层保护色。 周涯没忍住,又抽了根烟。 这次火星一闪一灭,速度很急。 他回屋取了换洗衣物,进了浴室。 未散完的水汽全是她的味道,一种很甜腻的果香。 周涯皱着浓眉,脱了衣物,再裸着身子放了个水。 那玩意儿微翘着,他得往下压,尿得不算舒服。 花洒开关掰在右侧,是她喜欢的水温。 周涯以前试过,对他而言太烫了。 他把开关掰至左边,冷水很快倾泻而出。 就这么兜头淋了会儿,那股火才压了下去。 周涯抓了肥皂洗头,心里已经骂了自己许多脏词。 他洗得很快,前后不过五分钟。 擦身子的时候,他瞧见地上的水桶。 方珑今晚那件衣服在里头泡着。 周涯套上短裤,光着膀子,弯腰把桶里的衣服捞了出来。 他拆了块新的水晶香皂,再找了把刷子,在洗手盆里一下下刷着衣服上的污渍。 心里想,这是最后一次帮这祖宗刷衣服了。 等过完年,他就要搬出去。 任建白今晚有一句话说得挺对。 方珑快二十岁,早不是个小孩儿了。 ————作者的废话———— 《心墙》@郭静 我阳啦,这几天更新频率不稳定,具体看精神好不好 第七章 周涯八点多醒的。 方珑还在睡,马慧敏没在家——最近她身体状况好了些,每天早上都坚持去楼下溜达几圈当锻炼身体。 厨房的高压锅里有马慧敏煮好的白糜,周涯手脚放轻,舀了一碗公,就着餐桌上的豆豉鲮鱼和杂咸,几口就扒拉完了。 他回房间里换了身衣服,牛仔裤和长袖T恤。 一出房门,隔壁的房间也开了门。 他愣住,方珑也顿了顿。 方珑先开的口,声音慵懒:“你还在家啊?我以为你出门了。” “准备出去了。你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尿急,尿急。” 女孩也是够大咧咧的,说完后丢下周涯不管,小跑进了浴室。 周涯站着一动不动,满脑子都被刚才看到的画面占据。 她身上只着一件宽松长袖T恤,米白色,领口宽松,长度及大腿。 袖子过长,跟唱大戏似的。 阳光是从阳台那边淌进来的,柔柔落在她身上,那不算厚的布料会透光,掩不住底下的白雪红梅。 最要周涯命的,是这件T恤原本属于他。 他嫌衣服太薄,浅色易脏,本来想丢了,被方珑要了去。 方珑说它够宽松够柔软,适合当睡裙。 适合个屁。 周涯搓了几下脸,匆匆走到玄关,取了车匙,出了门。 “砰!” 关门声很重,先是木门,再是防盗铁门,方珑坐在马桶上,被吓得小腹一紧,尿都夹断了。 “怎么这么早火气就这么大……变脸变得比三月天还快。”她闷声嘟囔,“这样子哪有女孩子愿意嫁给你啊?笨蛋大叔。” 她方便完,想处理一下昨晚在桶里泡的衣服,结果桶是空的。 走到阳台,那件卫衣挂在晾衣杆上,迎着冬日暖阳,白净如新。 有开门的声音,方珑走到客厅,进门的是大姨。 “哎哟,你怎么那么早就醒了?”马慧敏提着菜篮子,问着和儿子一样的问题。 “起来上个厕所。”方珑走过去帮她拎过沉甸甸的菜篮子,走向厨房,“周涯刚刚出了门,你们碰上面了吗?” “有的,在楼下聊了两句,他去进食材了。” 方珑把菜篮子放到流理台上,想了想,还是开口问:“大姨,我昨晚在浴室里泡的那件衣服,是你帮我洗的吗?” 马慧敏换好拖鞋,也走进厨房,不解问道:“什么衣服?” 方珑默了几秒,摇摇头笑道:“没事没事,是我睡糊涂,记错了。” * 周涯坐在面包车里连抽两根烟,才启动驶出。 面包车是专门用来拉食材的,后面两排都拆了,空间很大,即便每天清洗打扫,还是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鱼腥味。 庵镇寨内有多条内河穿过,桥梁也多,周涯往常去的菜市场开,很快上了第一座桥。 内河河水呈黄褐色,潺潺流动,水不清澈,但没有漂浮垃圾,也没有异味。 ——早些年乱抛乱排情况频繁,河水污染严重,这两年有整治过,颇有成效。 桥身窄,两侧被地摊占满,进不去市场的菜贩就在这里支摊。 周涯在一菜摊前停了车,推门下车,绕到车后方打开后厢门。 摊主是一对母女,女孩面容稚嫩,先于母亲迎上来,笑容满面:“阿哑哥,还和平时一样吗?” “对,麻叶、芥蓝、空心菜、春菜……叶菜都多拿一斤,豆芽、芫荽那些就和平时一样。” “好!稍等我给你装袋。”说完女孩就转身去挑菜。 菜摊大娘笑道:“周老板生意不错啊。” 周涯谦虚:“哪里,也就过得去。阿伯身体怎么样了?” 以前这菜摊是女孩的父亲来摆的,摆了好多年,菜都是他每天清晨在家里田地里现摘,比市场里菜摊稍微便宜几毛钱,但大伯几个月前摔断了腿,重担就落在了大娘身上。 大娘欣慰道:“你真有心,还记挂着他。骨头养得差不多了,过段时间就能好。” “那就行。” 说话的这么会儿功夫,女孩已经装好四大袋蔬菜,薄膜袋都被撑得透明。 “我来拿就好。”周涯走过去,一手各拎两袋,轻松得跟提拎两袋鸡蛋一样。 女孩看着他鼓鼓涨涨的手臂肌肉,脸烫了烫。 她把放在收钱箱旁边的一袋菜角*拿过来,递给周涯:“这是给你留的菜角。” 周涯挑眉:“这也太多了吧?多少钱?我一起给。” “不用不用,谢谢你总帮衬我们家。”女孩把袋子直接放进面包车里,“祝你生意兴隆!” 周涯不推拒了,道了声谢,把钱给了大娘。 面包车离开后,女孩还在伸着脖子张望。 母亲被逗乐:“你一个姑娘家家,怎么像个色鬼老盯着人看?虽然他天天都来买,但你包的那袋菜角也太夸张了,会亏本的。” “他太突出了啊。”女孩感慨道,“他小时候吃什么才能长得这么高这么壮的啊,压根不像我们这边的人。” 南方男人普遍身高不怎么样,能有个一米八都算祖上积了德,但像周老板这样身高一米九的,在这小镇里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第二人。 菜市场的摊贩们除了叫他阿哑,也会称他“大只佬”。 大娘数好钱,把大张的纸币塞进腰包,零钱则丢进收钱箱,说:“诶,你没听你爸说起吗?周老板应该不是本地人。这附近的街坊都知道,他是被领养的,估计有些北方人的血统。” ————作者的废话———— 菜角:指的是葱姜蒜香菜芹菜这些,这边买菜的时候,摊主都会赠送。 再温馨提示一下,这一本我的用词会很糙很直接哦(微笑 第八章(二更) 周涯进完食材,开车去档口。 大排档晚上六点开门营业,其他厨师和员工要下午才上班,档口就他一人。 生腌蟹需要的时间最长,所以他先准备这个。 今天除了三目蟹,他还买到了牛田洋的膏蟹,老板专门留给他的,只只膏满肉厚,生龙活虎。 周涯挑了一半来腌,另外一半养进鱼箱里。 大量芫荽蒜末打底,混合海盐辣椒姜末,和切碎的金不换。 一只只螃蟹码进大盆,盖满调料,倒入酱油,最后白糖提鲜,封盖冷藏。 生蚝鲜虾血蛤之类的小海鲜,要下午才腌,周涯拿活水养起,再处理好肉禽。 时间充足,周涯准备下午再回来准备鱼饭和卤鹅等其他菜式。 他蹲下身,从养螃蟹的鱼箱里挑了两只大个头的。 回到家不过十二点,但方珑不在家。 “你妹说超市那边让她提前过去,中午不在家吃。”马慧敏瞧见儿子手里拎的袋子,“哇,今天中午吃螃蟹啊?” “对,牛田洋的肉蟹,我见够肥够大,拿回来加个菜。” “那珑珑今天没口福了。” 周涯浅浅一笑:“是啊。” * 2009年的最后一天,方珑被炒鱿鱼了。 她在镇上唯一一家大型超市当收银员,中午到了店里,她就被店长叫去办公室。 店长语气委婉但意思直截了当,让她今天下班后收拾收拾东西,明天起可以不用来上班了,这个月的工资会给足,再给她一个月的补偿。 方珑上班时不化妆,素着张脸没什么攻击性,态度也没那么冲:“总该给我一个理由吧?” 店长无奈叹气:“小方,你刚来的时候我还在担心你会不会干活懒散,但和你共事一年,发现你做事挺认真的,和你的合作也挺愉快的。不过……这是大老板的意思,我只是帮忙传达。” 方珑明白了,超市老板的妻子,是江尧家的亲戚。 小镇太小,路上走一圈都能遇到几个熟人。 店长看看未掩实的办公室门,压低声音继续说:“听说你昨晚闹事闹到派出所了?而且好像有人跟老板说,你以前有小偷小摸的习惯……所以……” 方珑呆站片刻,末了,蓦地嗤笑一声:“行,我知道了,我去收拾东西。” 热恋期的时候,方珑觉得自己跟江尧之间不该有秘密,所以有把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告诉他。 方珑有些后悔。 倒不是后悔在这段恋爱中投入太多,而是后悔昨晚没有多赏江尧十个八个大嘴巴子。 方珑的最后一天班有些忙,买东西的客人很多,最好卖的是啤酒零食,还有保险套。 毕竟明天是假期。 下班后,她到员工休息室取自己的东西,有同事得知她被炒鱿鱼,特地走过来道别。 方珑和她们谈不上熟,只笑笑跟大家说“有空了会回来看大家”。 方珑还是有一个跟比较要好的同事,叫罗欣,和她一样是收银员,比她大了几岁。 罗欣从包里取出一包520,对方珑挑眉:“去后门?” 方珑点点头。 后门是卸货区,烟蒂满地,两个年轻女子就着浅浅月光,抽一根“散伙烟”。 罗欣替她感到不值:“一个月赔偿太少了吧,无故炒你鱿鱼,你应该多要点钱再走。” “算啦,也不算是无故。”方珑不想解释过多。 “其实我一直觉得,你长得这么漂亮,留在这个小镇太可惜了。” 罗欣倚着墙,斜斜衔着烟,打量起面前的姑娘。 方珑和她一样穿着超市的工服,毫无剪裁的一件长袖POLO衫,方珑也能穿出她自己的味道。 她把衣服下摆塞进牛仔裤裤腰里,掐出腰线,扬长避短。 扬的是她的曲线玲珑,避的是她身高有点儿矮。 归根结底,还是那张脸过分好看。 狐狸一样的眼睛,眼珠子又黑又亮,细长眉毛稍微一挑,连女生见到心跳都要漏一拍的。 超市炒了她,估计还得流失几个固定客户。 方珑吁了口白烟,说:“这有什么可惜的?呆在小镇也挺好的。” “我们一个月工资就八百一千,我一个姐妹在广州,同样当超市收银,一个月能拿两千五呢。” 罗欣抬头望天,今晚无云,月亮很高很高。 她继续说:“提前跟你说一声,我打算干到过完年,就去大城市找找新的机会了。” 方珑眨眨眼,有些意外:“不错啊,打算去哪个城市?” 罗欣笑笑:“北京,上海,广州,深圳……哪里都行啊,我这辈子还没踏出这个小地方呢。虽然学历不怎么样,但有手有脚的,总归不会饿死。” 方珑真诚祝福:“行啊,那预祝你成功,过几年衣锦还乡可别忘了我哦。” 罗欣又劝了一遍:“你真的不考虑走出去?我觉得你比《昕薇》里的模特漂亮多了,出去找找机会,说不定我哪天能在杂志上看到你呢。” 方珑的烟快到尽头,她丢到地上,用脚碾灭火花。 她轻笑摇头:“不了,这里有我的家,我不想离开我的家人。” 第九章 今晚大排档的客人果然络绎不绝,周涯一直呆在后厨灶台旁,被火苗烘得满头是汗。 他索性脱了T恤,光着膀子,只留条白毛巾搭在肩膀上。 人太多的情况下他不想呆在档口前面,吼上一整晚的话,他的喉咙早晚承受不住。 但今晚熟客多,他还是得偶尔出去应酬一下。 炒完一盘花甲,他送出去给客人,结果被客人拉住,硬要他喝一杯。 周涯推拒不了,只好陪喝一口。 别的客人看到了,也要他喝,张秀琴适时过来替他挡酒,笑盈盈道:“你们也知道阿哑嗓子不好,不能喝太多的,我替他敬你们啊。” 客人们挤眉弄眼地调侃她:“哇,秀琴姐,你用什么身份敬的酒啊?” “用阿哑大排档老员工的身份啊!” “哦,确实是,秀琴你当年还是个青春靓妹,就已经在阿哑这里卖酒了呢!”有个男客人喝多了,满脸通红,伸手就想揽住张秀琴,“你还记不记得?以前你做酒促妹的时候,只要你开口,多多酒我都开单的!” “所以要谢谢各位老板,这么多年来一直记着阿哑。” 周涯跨前一步,挡在张秀琴面前,声音很哑,“这杯我敬大家。” 老客人们都知道周涯的性格和脾气,也不敢闹得太凶,意思意思喝了两杯就放过他。 周涯收了客人几根烟,他分给阿丰和其他员工,自己只留一根,走出档口,衔进嘴里。 张秀琴追出来,慢慢踱步到他身旁,声音变得柔软:“刚才谢谢你啊……” 周涯摇头,示意张秀琴不用再说。 可张秀琴有好多话想跟周涯说。 以前她在大排档当酒促时没少受到客人的骚扰,很多次都是周涯帮她解围,后来还请她来大排档做厅面。 她对周涯有好感的事,店里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可那时候周涯有女朋友。 而且……她比周涯大了三岁,所以迟迟没勇气对他表达心意。 现在周涯单身许久了,她就想主动一些,往前走一步。 “周涯,我其实——” 张秀琴才刚开口,就被周涯抬手挡住:“抱歉,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他甚至话还没说完,腿已经迈出去了。 周涯原以为自己眼花看错,直到站到方珑面前,才确定是真的。 他眉心紧蹙,直接问:“又出什么事了?” 不怪他这么想,这祖宗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方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走着走着就走到大排档来了。 下班后她漫无目的地在寨内走,看到电灯柱上有贴招工信息,她就会停下来,看看有没有适合她的工作。 就这么一根灯柱一根灯柱地摸过去,等回过神,她已经站在档口对面了。 一肚子馋虫被扑面而来的香气勾了出来。 ——她今晚只来得及啃一个面包,到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 “没什么事,就是……饿了。” 方珑摸摸肚子,求人的时候声音倒是娇的,“周大老板,请我吃饭吧。” 周涯盯着她的眼睛看。 他知道方珑肯定是遇上事,但她不想说,周涯也没法逼她。 片刻,周涯叹了口气,扬扬下巴说:“到那边等着。” 店里店外的每张桌子都坐满人,周涯指的是骑楼下巷子口一块儿小空地,方珑“哦”一声,走了过去。 周涯转身回店里,进了杂物间找桌子。 阿丰早见到方珑,屁颠屁颠地跑过来:“哇噻,今晚是什么好日子?居然有天仙莅临小店!” 方珑笑着瞎说八道:“是啊是啊,还不快点好酒好菜都拿上来?” “没问题!我去给你偷你哥私藏的茅台!”阿丰环顾四周,问,“诶,你一个人来吗?你那小白……你那小帅哥男朋友没和你来?” 以前方珑带过男朋友来档口吃饭,阿丰觉得那家伙就一小白脸,挺有吃软饭的潜质。 周涯单手拎着一张折迭桌过来,刚好听到阿丰的发问。 “让开让开。”他嘴里还咬着烟,声音囫囵,“那边有客人要加菜,你过去看一下。” 阿丰还没跟方珑聊过瘾,一脸不情愿:“还没给妹妹点菜呢。” 周涯微微皱眉,瞪他一眼:“我来就好,你忙你的。” 待阿丰离开,周涯已经给方珑摆好了桌子:“吃什么?” 方珑从一旁拿了个塑料凳:“随便,能吃饱就行。” 周涯扯下肩膀上的毛巾,快速擦了几把桌面:“能吃饱的可多了,给你俩大馒头你也能吃饱。” “那我一定要四处宣扬你这是黑店,店大欺客。”方珑有些嫌弃他的行为,“你这毛巾擦过汗的吧?怎么还拿来擦桌子了?” “放屁,这毛巾干净的。”周涯睁眼说大瞎话。 “我不信。” 方珑眼疾手快,从他手上夺过来,凑到鼻前闻了一下。 油烟味挺重,方珑一张脸皱成苦瓜,吐着舌头佯装作呕:“恶——都是你的汗臭味!” 周涯把毛巾抢回来,抓成一串作势要抽她:“方珑你是不是不被抽就浑身不自在?嗯?非要吵架?” 方珑再次表现出能屈能伸的态度,嘻嘻哈哈地笑:“快去给我准备大馒头吧,周老板。” 她的笑声如铃,可笑意没进到眼底。 周涯舌尖顶了顶烟嘴,丢下一句“乖乖等着”,转身回店。 方珑敛了嘴角夸张的笑。 大排档的员工她都认识,每个人都过来和她聊一句,都问她今晚怎么一个人过来。 方珑想了想,索性回道:“也不是一个人啊,这不还有我哥在么?” 那边厢,阿丰捞起最后一只膏蟹准备过称。 周涯走过来,问:“哪桌要的螃蟹?” “十八桌,刚刚你说加菜那桌要的。” “哦,你去跟客人道个歉,说没了,问能不能改别的。” 阿丰没理解老板这操作,指着螃蟹说:“这不还有一只?” 周涯直接上手,捻起螃蟹身上的草绳,淡声说:“这只有主了。” 方珑虽然是个小身板,但胃口挺大。 而且她还有个毛病,无论你给她上多少饭菜,她都会全部吃完,一丁点儿都不浪费。 但后果就是她得紧接着吃几天肠胃药。 所以周涯不敢给她做太大分量的菜。 姜葱炒肉蟹,银鱼黄金蛋,冬瓜水鸭汤,芥蓝炒素粿,除了螃蟹,其他每一样都是分量减半。 “别硬往肚子里塞,吃剩的放着。” 周涯一边上最后一道菜,一边提醒,“吃慢点,先喝口汤。饿过头了吃太快,明天够你受的。” 交代完他准备回厨房,方珑蓦地开口唤他:“周涯。” 周涯脚步一顿,回过头。 她没看他,拿起汤勺准备舀汤,声音很轻:“我被超市炒鱿鱼了。” 微蹙的眉心瞬间松开,周涯悬着颗心也悄悄落下。 他问:“哦,什么原因?” “老板知道我昨晚进了派出所。”方珑饿了一整晚,又在寒夜里走了挺长时间,手脚冰冷,说话都在隐隐发抖,“还知道我小时候偷过东西。” 周涯沉默。 从他的角度,他能看见方珑头顶上小小的发旋,翘长的睫毛,还有发白的指尖,但看不到她眼里的情绪。 他屈指搓了下眉骨,脚勾来一把塑料凳,在方珑对面坐下。 “工作没了就没了,东家不打打西家。”周涯伸手把方珑手中的汤勺和瓷碗拿过来,没再追问,“家里也不等着你养,要是你不够钱用,跟你大姨说一声就行。” 方珑抬眸白他一眼:“我哪好意思跟大姨要钱?我妈以前跟大姨姨丈借的那些,我这辈子都还不清。” “是你自己轴,非要把债往自己身上揽。”周涯把舀好的汤放回她面前,“你能吃饱睡好,我妈就能安心。” 第一口汤暖了舌尖,第二口汤暖了胸膛。 一小碗汤下肚,方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暖风裹住,水蒸气贴在鼻尖,熨得她好舒服。 她稍微有些精神,晓得回嘴:“是谁以前像个小警察一样,说什么‘有借就要有还’,然后压着我一家家店道歉还钱的啊?” “你那能一样吗?你那些债,不还干净的话以后会压着你一辈子的。” 周涯的声音有点儿浑浊,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但我爸妈那些钱,是你爸妈欠下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 “……嘁,你这个人说话真的好沧桑。” “……”周涯斜斜睇过去,“你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 方珑噗嗤一笑,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她挑了块蟹腿肉,边吮边吧唧嘴:“你去忙吧,不用搭理我,我自己吃就行。” 周涯侧着身坐,背倚着墙柱,屈起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忙一晚上了,休息一下。” “那一起吃点?” “不饿,吃你的。” “哦——” 周涯也不用问她“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 他知道肯定好吃。 过了一会儿,隔壁桌有客人兴奋大喊:“朋友们,还有一分钟就到十二点!可以倒数啦!” 周涯和方珑不约而同地看表。 真的快十二点了。 但他俩都不是多么有仪式感的人,圣诞节挂不挂袜子、跨年倒不倒数都没太大关系。 其他桌子的客人也被感染了欢快,渐渐加入倒数的行列中:“40!39!38……25!24……” 周涯扬手招来阿丰,跟他说了几句话,阿丰眼睛亮亮,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方珑就在倒数声中,喝完了第二碗汤。 等到倒数结束,大家高举酒杯,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这时阿丰拿着两个空盆当铜锣敲:“阿哑哥说,每张枱多送半打啤酒!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瞬间,大排档欢声雷动,客人们纷纷站起来,冲周涯举杯道谢。 周涯不想多说话,只一一颌首,无声回应。 一回头,他看见方珑笑得狡黠,跟只小狐狸一样样。 方珑问:“每张枱半打?是不是听者有份?我也要哦。” 周涯放下腿,站起身,呵笑一声:“想得倒挺美。放个屁给你,你要不要?” 方珑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耳熟,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她昨晚在派出所骂过的话! 她呲着牙凶起来:“谢谢!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接着低头继续和螃蟹战斗。 周涯缓缓提起嘴角,眼神像掺了雪,很难得的柔了几分。 他认真唤她的名:“方珑。” “干嘛?” 方珑头都没抬。 片刻后,她听到一声,“新年快乐。” 第十章 十二点半一过,一些客人从KTV和酒吧出来,转场到大排档。 尽管有一半食材都沽清了,但店里更热闹了,热炒单子一张接一张。 周涯得回后厨,他提前交代方珑,让她吃完就叫辆车先回家,又叮嘱阿丰不许给方珑拿酒。 但周涯的左眼皮又开始跳了。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偏偏每次周涯左眼皮跳,方珑都会出点儿什么事,无一例外。 方珑到底是“财”还是“灾”,到现在,周涯也分不清了。 好不容易清完所有热炒单子,周涯丢下炒勺,出了厨房。 走到骑楼下,一扭头,就看到方珑拿着啤酒对瓶吹。 周涯太阳穴狠狠一跳,飞快扫过她桌上脚边的空啤酒瓶。 粗略一数,连上她手里的,已有五瓶。 阿丰正好从旁边经过,周涯脑子一热,一把扯住他后领,态度不大好:“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了不许给方珑拿酒?” 阿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板指的是那位天仙祖宗,大叫冤枉:“不是我给的啊!我刚才一直在忙,也顾不上帮你监督她,是不是祖宗自己去后头拿的?” 这“责任”没法追究,喝都已经喝了。 周涯放了阿丰,走过去敲敲方珑的桌子,声音闷闷:“挺能喝?嗯?” 方珑抬起头,一张娇俏小脸粉扑扑的,十足一个刚出锅的小寿包。 她舔了舔水润粉唇,勾起嘴角笑得没脸没皮:“反正明天不用上班了,今晚不醉不归!” “……不归你个头。”周涯没法直视她水盈盈的一双眸子,低头拿走她手里的啤酒瓶,“我去拿钥匙,送你回家。” “诶,我还想喝。” “想都别想。” 方珑吐了一下舌尖:“小气老头。” 周涯懒得跟她闹,他跟后厨和阿丰分别交代了一声,再去杂物间里穿回T恤。 还有一件运动外套没穿,他拿在手里。 让方珑在路边等,周涯进了后巷把摩托车开出来。 吃饱喝足的女孩乖巧得反常,静静站在路灯下,低垂着脑袋,不知是在数地上蚂蚁,还是在想天上星星。 周涯开到她面前:“上来。” “哦。” 方珑和往常一样,踩着后脚踏,跨腿坐到后座。 她还挺有精神地跟阿丰等人挥手道别:“我走啦,拜拜!” 周涯莫名烦躁,不耐道:“扶好扶好,别待会儿摔下来。” 方珑打了个嗝,小小声的嘀咕含在嘴里:“是不是更年期啊?暴躁得要命……哇啊!!” 摩托车突然往前暴冲,方珑没来及扶住后尾架,身体惯性往后,吓得她大叫。 她胡乱往前抓,也不管抓住的是什么。 而且抓紧了就用力攥住。 周涯肩膀骤颤,尾椎骨头到后脑勺一瞬间全麻了,差点儿急刹车。 方珑抓住的是他腰两侧。 除了攥住了他的衣服,也掐住他两边腰肉。 周涯不是怕痒的人,但被方珑这么一抓,浑身如被蚁咬。 密密麻麻,还不停往骨头深处钻。 他稳住车头,咬着槽牙,转过头骂:“方珑你抓哪儿呢?!” 方珑知道周涯刚才是故意的,屁股坐稳后,毫不客气地甩了几个巴掌到周涯的肩背上,也大声骂:“周涯你混蛋啊!是不是想要我条命?!” “我要你条命干嘛?拿来清蒸还是爆炒?”周涯嗤笑,“身上没三两肉,塞牙缝都不够。” “……臭老头!” 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伴着摩托排气管声远去,老街逐渐安静下来。 大排档有客人这时才问张秀琴:“你家老板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女朋友啊?是挺年轻挺漂亮的,但脾气看上去不大好啊。阿哑那么憨实,以后岂不是要被她骑到头上?” 张秀琴替客人收拾桌子,说:“你误会啦,那是阿哑的表妹!哪是什么女朋友……” “哦,误会误会!” 张秀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僵。 以前她没怎么放心上,今晚才发现,周涯在方珑面前仿佛变了个人。 平时一晚上听不到周涯开口说几句话,而且脸上总是一个表情,就算应酬客人,他也是不急不缓的态度。 可对着方珑,周涯的表情是生动的。 就算两人斗嘴吵架,周涯同样板起张脸,但和平时相比,其中是存在些许微妙的差别的。 张秀琴把脏盘收到一旁的餐具桶里,忽然回头,看向街道尽头。 摩托车的尾灯早消失在夜里,留给她的只有淡淡失落。 * 摩托车往镇北开,一束强光照亮前路。 后座的祖宗安静许久了,周涯也没刻意找话题说话。 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载过方珑了,她自己有摩托,她的前男友们也有摩托,轮不到他接送。 时间再往前推的话,得到方珑念职高的那几年了。 有段时间,周围乡镇和村落出现一名流窜型连续强奸犯,受害者人数一直在增加,庵镇虽然还没出现受害者,但人心惶惶。 方珑念的职高在镇南,马慧敏担心她的安全,让周涯负责接送她上下学。 那时候的方珑比现在还难伺候,两兄妹一天说不上几句话。 周涯抽烟开车,一声不吭,方珑坐后面看书或听歌,也一声不吭。 两人中间隔着方珑的书包。 直到后来那畜生被抓住了,周涯才结束“保镖”任务。 今晚的周涯有些心猿意马,双手一直发烫,微微出汗。 他和方珑的距离靠得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吹在他后颈,吹在他耳后。 迎面来的夜风冷冽,身后却是恼人春风,周涯被裹挟在一冷一热中间,有些难熬。 好不容易来到家附近的那道桥。 晚上和早上光景截然不同,桥上无人无车,没了大小摊贩,显得桥面宽敞不少。 桥下河水依然潺潺,月光被推成银絮片片。 车开至桥中间时,周涯背上忽然一重。 他深吸一口气,一手稳住车速缓慢刹车,一手已经往后,反手虚虚扣住方珑的手臂。 长腿踮地,周涯回头。 方珑睡着了,侧着脸,脑袋歪歪地抵在他背上。 反手护着她的这个姿势有些别扭,但周涯还是保持了一会儿,才慢慢收回手。 他没急着开车,先慢慢抽了根烟。 为了让方珑睡得更舒服一些,他往前稍微倾身,再放松肌肉。 烟抽完,方珑没有转醒的迹象,反而还开始磨牙和说梦话。 脊椎骨头成了传声筒,把女孩在唇齿间咀嚼的呢喃梦呓,传到周涯的耳朵里。 “快过年了……” “工作……难找……” “要包……红包给大姨……” 周涯静静听着,连呼吸都不敢太重,怕吵醒了她。 片刻以后,他把一直搭在油箱上的运动外套摊开,往后一甩,披在方珑背上。 再抓住两条袖子,穿过两人的腋下,袖口回到他胸前,打了个死结。 虽然画面有些奇怪,但这样能把方珑稍微固定住,免得她往两侧滑。 周涯换挡,用很慢的车速往家里开。 沙哑难听的声音也放得很轻,轻得像一团云絮:“找不到工作就找不到,有我养你。” 第十一章 方珑蓦地睁开眼。 她躺在床上,视线可及范围是她熟悉的天花板,窗帘不完全遮光,漫进来薄薄一层路灯灯光。 身上盖的拉舍尔焖得她满头大汗,脖子胸背也汗津津的,衣服黏在身上好不舒服。 方珑坐起身,低头一看,她穿的还是超市工服和牛仔裤。 把她抱回家的那个人,只是帮她脱了外套和袜子,再把她掖在裤子里的衣服下摆扯了出来。 许是那人觉得,这样子她睡着会比较轻松舒服吧。 把她抱回家的那个人…… 方珑有些胸闷,脑子晕晕沉沉的。 总觉得刚才好像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具体内容记不住,只剩一种陌生的失重感残留在身体里。 她把厚被踢到一旁,脱下工服,把衣服当作毛巾,擦了擦身上汗水。 薄杯文胸早浸满汗,散着一股汗酸味。 她皱着鼻子,嫌弃地把胸衣脱下来,再重新擦汗。 电子表和手机在床头柜上,方珑摸过来看了眼,两点出头。 她穿回衣服,下床取了条睡裙和干净内裤,打算去洗个澡,顺便尿个尿。 她没穿拖鞋,光着脚走出房间。 瓷砖有点儿凉,方珑总算有了些实感,脑子也清醒了一些。 她无意识地转头瞧一眼隔壁周涯的房间。 房门阖着,没什么声音。 方珑想,估计是睡着了吧。 但走到浴室门口,她知道自己猜想错误。 浴室门没完全阖上,留着巴掌大的缝儿。 里面没开灯,但和房间里一样,有楼下路灯的光渗进来,浅浅地覆在浅蓝砖面上,勾兑得迷离暧昧。 客厅餐厅都很静,所以方珑能很清楚地听见浴室里的声音。 有水珠子蹦落在地砖上的声音,和男人粗喘的声音。 水滴声很有规律,每间隔两三秒就“啪嗒”一声。 粗喘声则毫无规律,忽短忽长,忽重忽轻,虫儿似的钻进方珑耳中。 心跳噗通噗通地加快,方珑双颊发烫。 她知道这是什么声音。 应该说,她知道里面的人正在做着什么,才会喘成这样。 那扇门像潘多拉盒子的盖子,明知不能打开不能窥探,方珑还是不受控地往前走了两步。 从门缝望进去,看到的是洗手台。 镜子不小,倒映着磨砂透气窗那头的光,也倒映着淋浴间里的周涯。 他背对着镜子,一手撑墙,一手往下。 头低垂着,肩背微弓,手臂晃动。 麦色肌肉在昏暗中显得更黑了,一整片泛着粼粼水光。 方珑看不清细节,但她想,应该会有水珠顺着肌肉线条往下淌,消失在光的尽头。 ……那暗处又有什么呢?…… 方珑把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全归咎于那五瓶啤酒。 忽然,镜子里的男人骂了个脏词:“操!” 方珑吓得肩膀一颤,捂住口鼻往后退了两步。 她以为周涯发现了她的偷窥。 周涯并没有发觉“隔墙有眼”,他只是因为弄了好久一直弄不出来,越弄越烦躁。 刚才回到家楼下,方珑睡得挺沉,周涯试着唤了两声她都不醒,就干脆打横把她抱回家。 抱着女孩上三层楼对他来说轻而易举,可后劲十足。 回到家后,周涯连拿条热毛巾帮方珑擦脸擦手都做不到。 事因,在帮方珑扯出裤腰里的衣服下摆时,不小心瞅见的一小截白皙肚皮和浅浅的肚脐眼儿,已经让周涯高筑的城墙裂开缝。 小腹里蓄着把邪火,周涯洗澡时用冷水压了好一会儿都没用。 没把火弄出来的话,怕是整晚都睡不着。 他自个儿弄的时候,一般不愿意去想方珑。 他们是兄妹,是家人,这关系总是摆在明面上。 就算没有血缘关系,她还是喊他一声“哥”,喊他妈一声“大姨”。 对方珑的动心已经是过了火,如若再把她当性幻想对象,那是下流龌龊,是瘪三变态。 周涯随意回想一部三级片,模糊掉女星的脸,硬生生的直接撸起来。 无非是摩擦行为,早晚能泄。 可今晚的感觉太不对劲了,蛋都被扯疼了,周涯还没有精意。 而且很干。 挫败感重重压在他肩上,他骂了个脏字。 最终还是把脑子里的艳俗女星拎出去,把方珑放了进来。 感觉立即不同了,那玩意儿甚至跳了跳,晶莹前精从马眼涌出。 周涯一边自我厌恶,一边遵从欲望,抹了把湿黏体液,涂满青筋鼓起的茎身,加快撸动的速度。 喘气声逐渐加重,前精越流越多,肉与肉之间溢出渍渍水声,色情得不像话。 周涯皱眉闭眼,想象着方珑此时跪在他腿间。 她仰着张干干净净的小脸,狐媚双眸亮晶晶。 张开檀口,好乖好媚地唤他,哥。 “方珑……方珑……” 理智到底是败给了欲望,周涯将压在心脏下的名字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摊在月光下曝晒。 迟迟得不到释放的快感找到了出口,很快喷薄而出。 周涯闷声低吼,脑子白花花的,最后瞎说了什么话都记不得了。 余韵在身体里盘旋了一会儿,才渐渐退散。 被忽视的理智这时重新跳出来,站在高处指责他就是个控制不住下半身的下流东西。 周涯还在喘,拿下花洒,打开水龙头,把墙上的罪证冲进下水道。 挫败感并没有因此减退,反而越来越强烈。 像条嘶嘶吐信的蟒蛇,从他脚底往上攀,绞着他的身,缠住他的脖,与他直视,露出淬毒獠牙。 提醒着他,千万不要行差踏错。 他低头站在冷水下,水声掩盖住了门外微乎极微的异响。 方珑屏住呼吸小跑回房间,直到把门紧紧关上,才敢长吁一口气。 刚才周涯的声音很多都是气音,但方珑还是听出来,他在唤她的名字。 她无比懊恼,果然是好奇心害死猫! 为什么要偷看呢?! 方珑跳上床,扯着被子兜头盖住自己。 仿佛这样做,她能假装没有醒来过,也就不会窥见周涯的秘密。 刚才的都是梦一场,对不对? …… ………… 不对。 方珑哭笑不得,只要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会跳出来周涯刚才快结束时说的那句话。 他说,方珑,吃下去。 奇怪的是,一想到这句话,小腹里好像放飞了一只受惊蝴蝶,不停扑腾着翅膀四处乱飞。 方珑头昏脑涨,误以为,这是因为她尿急想上厕所,才会这样。 殊不知是因为那一声声低喘,催熟了盛蜜的玫瑰。 ————作者的废话———— 明天休息不更哈(鞠躬) 第十二章 “……喂……” “……方珑……” 周涯接连唤了方珑几声,但对方像被谁勾走了魂魄, 她低头盯着碗,勺子一圈圈搅着粥,就是不吃。 “啧……”周涯不耐皱眉,伸长手臂,两指在她面前的桌面上笃笃敲了两下,“喂,醒醒。” 方珑被吓一跳,瓷勺一时脱手。 她没来得及抢救,眼睁睁看着勺柄沉进香粥里。 “干嘛?” 她撩起眼帘,飞快地瞥一眼圆桌对面的男人,又拉下眼帘,低头去捞勺子。 “你是没睡醒还是聋了?喊了你那么多声都不应。” 周涯食指在半空点了点方珑的碗公,“再搅下去得变水了啊。” 他今早去菜市场,鸡档来了一笼走地鸡,品质很好,他挑了半笼,打算今晚大排档的菜式里添一道白切鸡。 其中一只拎回家,斩细件,泡香菇,加冬菜,熬一锅香甜暖粥。 今天阴天,寒风簌簌,吃口热粥,对胃很舒服。 “对对对,我聋了……” 方珑一边嘀咕,一边直接含住勺柄,吮走上面挂着的米粒,“昨晚那几瓶啤酒肯定是假酒,喝得我脑门一阵阵痛……” 周涯眼皮一跳,又“啧”一声,从手旁的纸巾筒扯了一段纸巾,抛到方珑面前:“怎么不懒死你?拿纸擦!” 方珑没接,也不说话,微皱着眉心,眼神复杂地看着周涯。 昨晚她几乎一夜未眠。 中途她还是去洗了个澡,这次她先确认了周涯的房间里有鼾声,才匆匆走进浴室。 原来浴室门锁的锁芯不知什么时候坏了,关上门,不到半分钟,它又会自动弹开来,得拿水桶顶住。 淋浴间的地面还是湿的,空气皂香未散。 ——周涯过得糙,不用洗发露沐浴露洗面奶,拿一块香皂一条龙式解决。 那香皂没有特定的味道,不是果香,不是薄荷,就普普通通的皂香。 但没有特别明显标志的气味,其实也是一种独一无二。 周涯又洗冷水澡,方珑一想到都打哆嗦,把热水开关掰到最大。 淋澡的时候,她像中了蛊似的,不停地回忆起周涯在淋浴间里的举动。 她低下头,看着水流的方向。 银灰色的下水道盖子上形成浅又小的漩涡,她就这么看着它转啊转。 不知哪条筋抽了,那瞬间方珑想的竟是,周涯弄出来的那些东西,都冲到下水道了吗? …… 周涯被她看得心跳快了两拍,再开口居然有些结巴:“又、又怎么了?” 这姑娘今天真有些奇怪,是宿醉的原因? 不应该啊,方珑酒量马马虎虎过得去。 虽不至于千杯不醉,但五瓶啤酒离醉还挺远。 方珑眉头动了动。 白天周涯的声音,和他昨晚在浴室里唤她名的声音有些差异,语气也截然不同。 这让方珑再次怀疑,昨晚她到底有没有听错? 周涯唤的真的是她的名字? 还是哪位和她名字接近的女生? 方珑真巴不得昨晚她喝的是假酒,能让她耳鸣个五分钟。 这样她就可以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了。 马慧敏端着砂锅从厨房走出来:“怎么吃着吃着又吵起来了?” “没吵。” “没吵。” 两兄妹难得默契爆棚,异口同声地回答。 “哈哈,其实我觉得你们现在多吵吵也挺好的,家里热闹。”马慧敏一双眼笑得弯弯,把锅放到桌子上,问,“剩下还有大半碗,你们谁还能吃?我是不行了,好饱。” 周涯抬抬下巴:“给她吧,吃粥她得吃一碗半才够。” 方珑捂着碗摇头:“不不,我也吃不下了。” 周涯有些讶异:“吃这么点儿就够了?粥水不抗饿,拉两泡尿就没了哦。” 方珑翻了个白眼,越发觉得昨晚肯定是她听错了。 这男人对着她,嘴里总挂着屎尿屁,没半句好听话。 周涯没等到她的回嘴,也无所谓,取来砂锅,拿粥勺直接端锅吃。 马慧敏问方珑:“诶,珑珑,你今天还上晚班吗?” 方珑不想马慧敏担心太多,还没有告诉她被炒鱿鱼的事,打算等找到新工作了,她再说。 她说谎向来不用打草稿:“对的,我吃完就出门。” 闻言,周涯斜眸睨她一眼。 方珑回看过去,瞧见他眼神里的揶揄。 餐桌下的脚抬起来,她习惯性地朝他小腿踢过去,想要警告他不要在马慧敏面前说漏嘴了。 周涯早有预感,空出一手往下,“啪”一声精准地拍到她的脚踝。 “嘶——”方珑倒抽一口气,慌忙收回腿。 马慧敏正在就水服药,听见声响转过脸问:“怎么啦珑珑?” 方珑连连摇头:“没事。” 埋头吃粥。 其实周涯没用什么力气,但她觉得脚踝又痛又痒。 宛如被蜜蜂蛰了一针。 狼吞虎咽地扒拉完粥,方珑回房间换上超市工服和牛仔裤准备“上班”。 马慧敏一句“路上小心”还没说完,方珑已经出了门。 “这姑娘,风风火火的……”马慧敏饭后犯困,打了个哈欠,“对了阿涯,浴室门坏了,你看今天有没有空给修一下?” 浴室门的问题周涯也是早上才发现,他点点头:“我早上出去时买了个新锁回来了,待会儿洗完碗就来整。” “行,那我去躺一会儿。” “对了,妈。”周涯喊住马慧敏,想了想,说,“我打算过完年搬出去。” 马慧敏眨眨眼:“怎么突然想搬出去……” 她忽然想到什么,眼睛亮了亮:“哦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交了女朋友?那赶紧搬赶紧搬,两人世界更重要!” 在这件事上马慧敏总觉得对不起周涯。 周涯之前有个稳定交往的女朋友,本到了谈婚论嫁的阶段,周涯也存了笔钱付新房首付,但家中突降变故。 先是周父意外身亡,再是马慧敏接连手术住院,周涯把储蓄全拿出来了,买房子和提亲的事也没了下文。 没多久之后,马慧敏就听说周涯和那姑娘分了手。 马慧敏也能理解,周家的条件确实不怎么样,遭姑娘家人嫌弃也无可厚非。 这一年周涯的大排档生意越来越旺,周涯重新存了钱,在镇政府旁的新小区买了套房子。 他让马慧敏搬过去住,但马慧敏不乐意,让他把房子留着做婚房。 但迟迟没有周涯交新女友的消息。 周涯愣了愣,摇头道:“不是,我没交女朋友。” “啊……我还以为快能喝到媳妇茶了呢。”马慧敏嘴角耷下来,“那你怎么突然想搬出去了?” “始终男女有别,我住在这儿,方珑可能会不大自在。”周涯起身收拾碗筷,“或者你和方珑搬去新厝住,我住这边也可以。” “那也是,你们都是成年人,是该有自己的生活空间了。” 马慧敏没多想,望一眼客厅朝阳处的黑白遗照,缓声道:“搬家就免了,我可要和你爸一直住在这里的哦,等你和珑珑以后都有各自的伴,周末带上娃娃回来陪我吃顿饭就好。” 软绵绵一句话,却有些词儿像不长眼的锥子,往周涯心脏凿开血淋淋的洞。 “妈,我……” “嗯?怎么啦?” “……没事。” 周涯在心里对马慧敏说了声“对不起”。 他知道母亲的心愿,她希望早日能见到他成家立业,希望能早日抱上大胖孙子或孙女。 小镇男女大多早婚早育,他身边的同龄人,有些孩子都快上小学了,像任建白,明年也要当爸爸了。 可周涯知道他做不到。 他清楚,方珑早晚会找到适合她的另一半,会嫁人,会生子,会有属于她的人生。 到那个时候,或许他就能彻底放下了。 在那之前,他只能做个守口如瓶的哑巴。 把喜欢自己表妹的这件事,装进带锁的盒子里,深埋在阳光照不到的泥土下。 第十三章 周涯第一次见方珑,是在她刚满月的时候。 那年他十岁,是成为“周涯”的第五年。 母亲很开心,给这个素未谋面的外甥女买了一条金手链,还织了两件小毛衣。 父亲说小姨丈是城市人,做大生意的,叮嘱他要礼貌,要开口叫人。 周涯声音不好听,在外头习惯了不说话,但父母期盼的,他会尽力做到。 这还是周涯第一次离开庵镇,他们一家三口坐上铁皮大巴车,颠簸了一两个小时,转了两三趟车,才到了小姨家。 窗式空调哗哗吹着凉风,冰箱里冰着乐百氏,桌上有一个糖盒,装着五颜六色的瑞士糖和金币巧克力。 那天的小姨和小姨丈都穿白色衣服,周涯有些恍惚,觉得小姨抱在怀里的那小女娃,未来应该会长成动画片里的小公主吧? 穿长裙子黑皮鞋,走路时有蝴蝶小鸟跟在旁。 母亲把熟睡的小娃娃抱过来,周涯探头去看。 脸圆唇红,睫毛翘翘,闭着眼,嘴角有口水。 周涯咽了好几次口水,在心里练习了几次,才开口叫她的名字,方珑。 没想到这娃娃忽然睁开眼,撇着嘴,吸了吸鼻子,“哇”一声哭出来。 周涯吓一跳,大人们哈哈大笑。 那做生意的小姨丈还调侃他,说是不是因为他的声音太奇怪,吓到了小丫头。 小姨很少回庵镇,有回也是一个人带着小包大包的回来,吃完中饭就走。 逢年过节,周涯还是会陪着父母,搭一两个小时的车去小姨家。 小姑娘会走了,小姑娘会说话了,小姑娘会双手作揖、对他说“表哥新年好”。 周涯以为会一年年看着方珑长大,但没有。 那年他十八岁,技校毕业后去了一家大排档当学徒,工资交一半给父母,一半存起来。 他还想着今年有工作了,可以给小孩们包红包,但快过年时,父母却说今年不用去小姨家拜年了。 后来周涯才听母亲说,九七九八金融危机,小姨丈生意受到波及,周家还借了一笔巨款给他们家周转。 大人们不愿意把事情说得太明白,周涯没法了解得太具体。 他为生计奔波,骨子里也多少有些寡情,渐渐便淡忘了小姨一家子。 直到三年后,他因要事需要去一趟水山市,母亲拜托他,办完事有时间的话去小姨家看看。 周涯办完事已是晚上七点,快赶不上回庵镇的大巴车了,但他还是决定替母亲去看看小姨和方珑。 小姨家的地址没变,单元楼的防盗门形同虚设,周涯直接上楼,手里拎一袋生果和一盒曲奇饼干。 他没想到,来开门的是方珑。 她不认得他了,从门缝里警惕地盯着他,问他找谁。 小姑娘十岁左右,不高,一双黑眸嵌在略显苍白的脸上,在楼道昏暗光线里,多少显得有些骇人。 周涯蹲下身,尽量和她平视。 他重新和她做自我介绍:“我是表哥周涯,你还记得我吗?” 女孩认真地打量着他,约莫过了半分钟,才解开锁链放他进屋。 她说:“我不大能记得你长什么样子,可我记得你说话的声音,很难听。” 周涯本应该气笑,可他满脑子只剩下惊讶。 方珑没有长成穿漂亮小裙子的小公主。 她穿着过分肥大的校服,袖口领口都有些脏,及肩的黑发有些厚度,发尾乱糟糟的,不像是认真理过发,更像是在家里照着镜子,拿美工剪刀剪的。 而那曾经窗明几净的家,如今可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窗式空调不见了,玻璃上空出的大洞,用电话购物的海报狼狈贴住;电视柜上空空如也,进口电视和音响都消失了;客厅矮几上杂乱铺放着的作业簿和课本,旁边有包开了封的小浣熊干脆面…… 空气中飘荡着一股酸味,对周涯而言很陌生。 他问方珑爸妈去哪儿了,方珑低头抠着已经红彤彤的指尖,说他们都去工作了。 周涯又问他们现在在哪里做生意,方珑想了想才说,棋牌室。 周涯没再问了。 听见小孩的肚子咕噜咕噜叫,周涯问她晚上吃了什么,方珑指着那包干脆面。 家里没肉菜,冰箱空得可怕,只剩几只鸡蛋和几罐小菜。 隔夜饭倒是还有一大碗。 用完了调料罐里的最后一小撮盐巴,周涯给方珑炒了个蛋炒饭。 材料有限,好在闻起来还可以,蛋液裹着饭粒,颗颗分明。 小孩倒是个不客气的,狼吞虎咽的吃相不怎么好看。 趁她吃饭的时候,周涯下楼,到附近的食杂铺,买了些粮油调料,鸡蛋都挑了一大袋。 再上楼时,方珑已经吃饱了。 周涯把东西留给她,再从钱包里抽出所有百元钞给了她。 也不多,就几张,他有些后悔,没多带点钱在身上。 他把周家的电话,还有他的小灵通号码抄在方珑记作业的本子上,叮嘱她有什么事,可以随时给大姨或他打电话。 回庵镇后,周涯把在方家看到的情形告知父母。 母亲唉声叹气,直说方珑是个苦命的娃,跟着这样不负责任的爸妈,不知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母亲一直试图和小姨保持联系,甚至偷偷拿钱给她,想改善她和方珑的生活环境。 因为这事,父母两人没少闹矛盾,而沾上恶习的小姨判若两人,那些接济都像投进咸水海,一点水花都没有。 周涯没有等到方珑的求助电话,等来的是小姨的死讯,还有小姨丈被逮捕的消息。 后来他们就把方珑带来庵镇。 青春期的女孩像只刺猬,防备心极强,性格冲动,看谁都不顺眼。 方珑爱挑衅周涯,周涯则不爱惯着她,两人一天一吵,两天一闹。 周父周母说他俩都是石头,整天硬碰硬。 方珑刚进初中时没少惹麻烦,成了老师眼里的问题少女,周涯隔三差五就得去学校替她“擦屁股”。 不过由于周涯读书的时候也是半个问题少年,对方珑没把心思放在学习上的这件事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有些原则性的问题,周涯忍不了。 方珑有小偷小摸的习惯。 经过面包店“顺手”拿一个面包,经过水果店“顺手”拿一个苹果,经过文具店“顺手”拿一支圆珠笔…… 有次在小卖部偷饼干的时候,她被店老板当场逮住。 周涯过去“保”人,给店老板递烟赔款,但方珑一身硬骨头,憋着股劲儿死活不愿意道歉。 周涯也硬,手掌用力摁着她的脑袋,怎么都要她低头。 回家后,周涯找出鸡毛掸子,追着方珑抽了她几下。 方珑被他抽哭了,气得拿着玻璃杯砸到他身上。 她说话都带着恨,说周涯谁都不是,没资格管她。 意思是,周涯是捡来养的,喊他一声“表哥”是给大姨面子。 周涯没说话,他抽了方珑多少下,就还了多少下给自己,啪啪声干脆利落。 末了,他抛下鸡毛掸子,说,就算没有资格,他也要管她。 之后他逼着方珑把偷拿过东西的店铺全抄下来,压着她一家家店道歉赔礼。 有一阵子他和方珑的关系势成水火,直到方珑上职高,稍微成熟了那么丁点儿,两人关系才缓和了些许。 周涯也说不清,是从哪天开始他看方珑的眼神里多了些东西。 一开始他并没有察觉,是任建白有天半开玩笑地说,周涯你只有在你妹面前才不像个哑巴。 等周涯察觉到那晦涩不明的心意时,已经太迟了。 曾可芸跟他提分手,一方面是因为周家经济条件一般,家里人反对,另一方面是曾可芸觉得,周涯并没有那么爱她,所以她也不想坚持了。 周涯没有挽留,衷心希望曾可芸能早日找到如意郎君。 而对方珑,周涯试过压抑,试过疏远。 可他的生活里全是方珑留下的痕迹,无论怎么做都是徒劳。 第一次春梦里出现方珑的脸,周涯陷进强烈的自我厌恶中。 可压抑得越厉害,方珑越常出现在他梦里。 她成了一株喜阴的爬山虎,在他左心房阴暗的那一面肆意生长。 他以为的兄妹情,掺进了不该有的男女之情。 就像放错调料的一道菜,它不应该被端到台面上来。 第十四章 方珑找了几天工作,均以失败收场。 小镇有它可爱的地方,也有十分明显的缺点。 因为地方小,机会较少,加上临近过年,很少店铺或单位在这个节骨眼招人。 也因为地方太小,流言蜚语一个晚上就能从镇南传到镇北,如果加上有心人推波助澜,发酵的速度会更快,话语也会更离谱。 估计江吴两家没少编排她的事情,方珑可以说是“一战成名”,面了两家服饰店和一家餐厅,都被对方婉拒。 倒是在找招工信息的时候,有贴小广告的大叔问她有没有兴趣去当“KTV公主”,说收入好高的,在KTV陪着唱唱歌就有钱收。 方珑当然没兴趣,她又不是刚入社会的无知少女。 因为还没跟大姨坦白,方珑“上夜班”的时候,都会在外头溜达到“下班”时间才回家。 这几天持续降温,尤其今晚实在太冷了,她骑不动摩托,脸被风刮得疼。 想找个地方吃口热乎的,又想省点儿钱,方珑想都没想,骑着小摩托熟门熟路地到了周涯的大排档。 那晚不小心在浴室门外窥探到的那一幕,方珑选择了逐渐淡忘。 她也不停给自己洗脑,周涯唤的肯定是某个和她名字相近的女生。 这样她与周涯打照面,也不会那么尴尬。 快十点,还没到夜宵最忙的时段,大排档只坐了两三桌,周涯和店里几人围坐着喝功夫茶。 见到方珑来,周涯有些惊讶,他还没开口,阿丰已经蹦起来了:“哇噻!今晚什么风把天仙又吹过来啦?” 方珑笑嘻嘻:“正好路过,来蹭口饭吃。” 阿丰也笑:“以你那食量,一口饭可不够。” 周涯站起身,走到方珑面前,问:“今晚又没吃饭?” 方珑偷瞄两眼客人们桌上的菜式:“吃了,就是天气冷,饿得快,想吃口热的。” “那你真来对时间了,今天天冷,阿哑哥做了咸菜猪肚汤!”阿丰压低声音,“我盼着今晚客人不多,这样猪肚汤才有剩,拿来煮个粿条汤,哇,想想都觉得爽!” 周涯抬肘撞了他一下:“客人不多,损耗是在你工资里扣?” 阿丰急忙说:“开玩笑、开玩笑!” 阿丰讲得绘声绘色,方珑也自然而然地回忆起周涯煲的猪肚汤味道。 汤水奶白浓郁,猪肚软中带脆,虽然有放许多胡椒,但喝下肚不觉得辣,身体很快冒出汗,再来一口咸菜解腻…… 口腔自动分泌出津液,方珑吸了吸,点头如捣蒜:“好好好,来一碗。” 周涯挑着眉戏谑道:“还点上菜了呢。” 方珑也挑眉睨他:“不行啊?” “行行行,我哪敢逆你意?不给你吃,你得在地上撒泼打滚。”周涯浅笑,夹烟的手指指向鱼箱,“想吃虾还是蟹?今天的虾个头够大——” “不吃海鲜了,就来一碗猪肚汤,你再炒个蛋炒饭给我就行了。” 周涯顿了几秒,重复问道:“蛋炒饭?” 方珑点头:“对啊,不知道为什么,这两天总馋这口。” “……行。” 不到十分钟,炒饭和汤都摆在方珑面前。 她先喝几口汤暖暖胃,再开始吃饭。 明明是好简单的蛋炒饭,方珑自己也会炒——以前周涯炒饭的时候她在一旁晃来晃去,步骤调味学到足,可还是和周涯炒的有些不同。 至于具体是哪里不同,方珑也道不明。 正好有客人来,周涯去厨房忙了会儿,再出来时方珑已经一个人干完大半盘炒饭了。 他走过去敲敲桌子:“差不多得了,哪有人大晚上的吃那么多饭?也不怕睡觉时硌胃?” 方珑实实在在地打了个饱嗝,把盘子往外推了推,免得自己抵不住诱惑:“剩下的打包?明天中午能再吃一顿。” 周涯没应她,但端着盘子去后厨了。 这么会儿功夫,档口又来了几桌客人,店里的人一下子忙起来。 方珑这才发现,今晚张秀琴和另外一个厅面小妹都不在,阿丰身兼多职,忙得团团转。 方珑逮着机会问阿丰:“怎么秀琴姐和小梅今晚没来?” “秀琴姐人不舒服请假,小梅不干啦。” 方珑惊讶:“怎么那么突然?前些天还有看到她的啊。” “哎,觉得太累了吧。这工作不适合年轻姑娘的,日夜颠倒,细碎功夫多,而且什么客人都会遇到,面皮薄一点都顶不住。” 方珑明白了。 阿丰又去忙了,方珑一人占着一张桌子有些不好意思,喝完汤准备先溜。 忽然听到后厨传菜窗口处传来急促的“叮叮叮”声,还有周涯沙哑的一声:“人呢?快上菜啊!” 可阿丰正在前头帮客人点菜,实在走不开。 今天天冷,大家都点热炒,后厨热气腾腾。 周涯颠着锅,突然听见小窗口那边有人大声问:“喂,这些得送哪一桌?” 周涯看过去,是方珑。 抽油烟机声音很大,周涯几乎用喊:“怎么是你?阿丰他们呢?” 方珑也喊:“都在忙!你告诉我哪一桌就行,我来送!” 周涯默了几秒,才说:“椒盐油筷是九桌的,杂鱼鼎是七桌的,两份炒素粿,分别是四桌和一桌……能记得住吗?” 方珑语气轻松:“小菜一碟啦。” 周涯提醒:“杂鱼鼎很烫,你记得用布垫!” 方珑小声嘟囔:“啰嗦。” 她来回跑了两趟,刚把那几盘菜送完,小窗的上菜铃又响了。 这次有热汤,小窗口有点儿低,周涯半弯着腰叮嘱:“汤很烫,拿稳点儿。” “放心吧,不会给你添乱子的。” 方珑懒得拿抹布,干脆手往袖筒里缩,直接用外套袖子垫着,捧起大碗公转身走了。 周涯揉了揉鼻尖,回炉灶旁继续自己的活儿。 方珑再送了几回菜,有客人扬手,粗声粗气地喊:“小妹!来多半打啤酒!” 方珑脚步不停,声音嘹亮地应了声:“行嘞!” 她抱着六瓶珠啤过来,客人见她面生,好奇问:“小妹,你是新来的服务员啊?还是酒促?” 方珑熟练地开瓶,笑笑说:“都不是,阿哑是我哥。” “哦!原来是老板家属。”客人又问,“小妹今年多大啦?” 正好有别的客人招手唤她,方珑没回答他,帮忙开了最后一个酒瓶,丢下一句“慢用”,去招呼别人了。 周五晚,客人越来越多,阿丰看见方珑下场帮忙,一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面是真顾不上了。 而且本来以为挺作挺娇气的一祖宗,干起活来倒变了个样子,见她游刃有余地游走在每桌客人之间,不怕脏不怕烫,阿丰也安下了心。 方珑知道大排档的活儿不简单,但只有真正经手,才知道有多琐碎。 陀螺似的忙了不知多久,才终于有空喘口气。 只是屁股还没坐热,又有客人结账欲走,方珑走去传菜窗那儿准备拿厨余桶来收桌子。 有人比她快了一步拎起桶。 周涯的目光从方珑沾了油渍的袖口一掠而过,说:“剩下的我来就行,你先回家吧。” “没事,我看你这儿今晚人手不足,就帮帮你吧。”方珑语气中有种大发慈悲感。 阿丰路过,竟也能没头没脑地插上一嘴:“刚才真有些忙不过来,谢谢祖宗您的帮忙啊!” 方珑:“客气客气。” 周涯没接话,拎着桶去收拾杯盘狼藉。 刚腾出来的空桌很快被新的客人占上位,阿丰去招呼记菜,方珑从消毒柜里取出餐具,给客人一一摆上。 这组客人比较讲究,自带两包菊普,让方珑帮忙泡壶茶。 方珑不知道茶壶放在哪里,走到杂物间,瞧见周涯在里头,背对着门,窸窸窣窣不知在找什么。 “周涯。”方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声线还像往常一样,“有客人要泡茶,我找不到能用的茶壶。” 周涯侧过身,手里捻着两块花布料,想了想,说:“在热水机旁边的柜子里,有可以泡大壶茶用的茶壶。” 方珑说“好”,转身要走。 周涯及时开口唤住她。 他把手里的布递过去:“虽然拆了包装,但是是新的,先凑合着用。” 方珑接过来抖开。 原来是俩袖套,洗碗用的那种,白底小碎花,不知在角落里被遗忘了多久,折痕明显,还有些泛黄。 但确实是新的,布料没有下过水的痕迹。 方珑一时没反应过来:“给我这个干嘛?” 周涯眼帘半耷,垂眸盯着她的袖口看:“袖子都脏了。” 方珑怔住,抬起手,往前凑了凑,才看清,袖子上还真是沾了些油渍。 她的外套是黑灰色的,袖子也是深色,其实污渍并不明显。 但周涯却能看到。 她心跳莫名变快,也不走了,杵在杂物间门口挡着路。 本来她想调侃几句,像是常用的“你年纪是大了点儿但眼力还行”,话都滚到舌尖了,蓦然转了个弯。 “周涯,”方珑勾了下嘴角,但眼神挺认真,“你为什么总对我这么好啊?” 第十五章 周围嘈杂,杯盘当啷,划拳声此起彼伏。 杂物间这边却很安静,门里门外的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半晌,周涯用看傻子的目光睇她:“原来你也知道我对你好啊?我以为你就是只小白眼狼,没心没肺的。” 他大大方方地承认:“好歹兄妹一场,对你好也是应该的,我答应过我妈会照顾你。” 方珑其实一开口就后悔了。 瞧瞧她问的这是什么问题。 听了周涯的回答,她觉得在合理范围内,但心脏又莫名有点难受。 仿佛水果摊上的一颗苹果,被谁经过的时候,悄悄掐了一把。 她干笑了两声:“哈哈,我开玩笑的,你干嘛这么认真回答啊?” 说完她找了个借口,离开了杂物间。 方珑没再回头,所以她也没能看到,在她转身的那一瞬间,周涯嘴角微扬的弧度立刻扯了下来。 乌云汹涌袭来,掩去他眼里的所有光芒。 当晚的猪肚汤周涯特意留起一些,收店后煮了锅粿条汤当员工餐,方珑也留下来分了一碗。 得知方珑最近在找工作,阿丰猛地一拍大腿:“这不刚好?我们缺人,祖宗你缺工作,那你正好来店里帮帮忙,让你哥给你出工资!” 其他员工也赞同,纷纷附和。 “原来以为你是十指不碰阳春水的大小姐,没想到挺能干的。” “对啊,应付客人也挺有一套的,小姑娘做这行得面皮厚点儿才行,没那么容易让客人带着跑。” “而且还勤快不怕脏,干脆真的来店里干吧,有你哥看着,也不会遭人欺负。” 男人们七嘴八舌,周涯重叩几下桌子,浓眉紧皱:“一个个大老爷们,话怎么那么碎啊?赶紧吃完收铺了。” 阿丰提醒周涯:“接下来越来越多人返乡,生意也会越来越好。我们一时半会请不到人的,而且请了新人,还得花时间教他。我看祖宗挺行,至少菜式她都懂,就算让她来负责招待和记菜,估计都没问题的。” 周涯抓了一把今天刚炒的花生在手,慢条斯理地嚼:“我们这庙小,供不起一尊大佛。” 方珑一直没怎么出声,小脑袋瓜子里盘算了许久,忽然开口问:“那工资多少啊?” 阿丰眼睛一亮,忙道:“小梅的话两千一个月,包吃,周一店休。” 方珑眨眨眼,没想到一家大排档的服务员,工资比她在超市时高出一倍。 “节假日虽然只休一两天,但工资会翻倍哦!”阿丰继续游说着,突然膝盖被踹了一脚,疼得他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 周涯冷眸瞪他:“吃饱了是吧?吃饱就去洗地板。” “我可以来店里干。”方珑笑得露出可爱虎牙,“反正这段时间肯定找不到工作了,就来帮你们度过难关吧。” 她的人生原则之一,是不能跟钱过不去。 有工作,有钱,她才有安全感。 周涯丢了颗最后一颗花生进嘴里,毫不客气地说:“话说反了吧?有你在的店里说不定才是难关。” 方珑就坐周涯旁边的位置,习惯性地给了他一肘子,没好气道:“你是猪油糊眼吧?我今晚的表现没一百分也能拿八十分吧?” 阿丰直点头:“八十分少了,能拿九十九分。” 方珑笑:“少一分去哪儿啦?” “怕你骄傲!” “哈哈哈哈哈——” 众人皆笑,只有周涯不是滋味。 方珑见他闷闷不乐,抬肘又撞了他一下,戏谑道:“怎么说啊周老板?难得我这尊小佛不嫌弃你的大庙,请我呗?稳赚不亏。” 周涯没同意,也没反对,拍拍手上的盐粒,站起时动静很大。 “随便你。”他闷声说道。 于是方珑就风风火火地“上岗”了。 既然找到了“工作”,她也可以跟大姨交代超市被辞退的事。 马慧敏十分赞成她去大排档帮忙,还叫周涯多照顾妹妹,别让她太累太辛苦。 方珑倒是不怕累不怕苦,只要周涯给足工资就行。 因为张秀琴生病请了几天假,所以前几天稍微忙了点,还有人听说“阿哑”来了位漂亮小妹,专程来店里吃饭。 阿丰总会在适当的时候跳出来,提醒客人这位漂亮小妹是老板家属。 知道这层关系在,大家开起玩笑也稍微客气一些,没往有颜色的地方带。 张秀琴病愈来上班,见到方珑惊讶不已。 晚饭高峰期过去后,她找了个空档,趁着周涯在档口前抽烟的时候走到他身旁,说她老家有一堂妹刚职高毕业,想来庵镇投靠她。 “本来小梅走了,我想让我那堂妹来试试看的,没想到……” 张秀琴回头瞄一眼,那女孩正和阿丰坐在一块儿,两人看一本杂志,时不时大声说小声笑。 她收回目光,继续说:“没想到表妹会来店里帮忙。这厅面的活儿可不简单,她做不来的吧?” 周涯望着对面街的路灯,言简意赅道:“她做得还行,没拖后腿。” 张秀琴一噎,嘴角笑容微僵:“但她应该只是这段时间来帮帮忙,没法干长久的吧?” “不知道。” 身后的那两人又在嘻嘻哈哈,周涯心生烦躁,咬着烟,含糊骂了句:“笑个屁。” 张秀琴没听清:“啊?” 周涯长吸一口,吐出烟才说:“年后让你堂妹来试试看,合适就留下。” 张秀琴眉毛扬起来,开心点头。 那边厢,方珑的注意力总让不远处的男女吸引过去。 方珑听不见周涯和张秀琴在聊什么,只觉得他们站得很近,两人背影被暖黄灯光温柔包围,很是温馨。 男的宽肩窄腰,女的身材窈窕,站在一块儿,还挺像一对…… 阿丰察觉到她的视线,循着望过去,忽然冒出一句:“话说,以后你说不定要喊秀琴姐一声‘嫂子’呢。” 方珑倒抽一口凉气,双眼睁得大又圆,声音压低,但语气激动:“她、她她和周涯?!” 阿丰挤眉弄眼地笑:“秀琴姐喜欢你哥啊,这事大伙儿都知道,虽然你哥没明讲,但我觉得是迟早的事吧。” 方珑不知不觉地松了口气,甩一个眼刀给阿丰:“你别瞎造谣好吧?” “别冤枉我啊,这不叫‘造谣’,这叫‘预测’。”阿丰食指搓拇指,做了个数钱的手势,“要不我们来开个赌局?” “赌什么?” “赌你以后用不用喊秀琴姐一声‘嫂子’咯。” 方珑胸腔又鼓又胀,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丢下一句“赌你个大头鬼”,起身去干活。 日子一天天过去,方珑已经习惯了大排档细琐繁杂的工作,和档口员工们也相处得不错。 偶尔有稍微难缠一点儿的客人,她四两拨千斤也能应付过去。 她每天最期待的是晚上的两顿员工餐,丰盛得让人发指,尤其晚上饭市前的那一顿,六菜一汤,有鱼有肉,偶尔还会出现龙虾鲍鱼。 方珑边吃边想,周涯这样真能赚到钱吗? 她会骑车上班,周涯也是,收铺后,两人一条路回去。 一般她开在前面,周涯跟在后头。 从后视镜里,她总能看见周涯的摩托车头灯。 和在黑夜里一闪一灭的红点。 临近春节,出外打工的镇民逐渐回流,小镇街上出现少有的车水马龙,街铺张灯结彩,节日气氛一天比一天浓。 大排档生意好得不行,每天傍晚还没开始营业,就已经有客人上门。 还多了不少外地车牌的游客。 方珑不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愿意驱车几十公里甚至上百公里,专程来这犄角旮旯的小镇吃一顿夜宵。 后来听好几个客人说,他们是从微博上看到一个美食博主发的文,专门找过来的。 还有一天就到除夕。 除夕到大年初三档口不开,周涯做了一大桌子菜,当做是提前的员工年夜饭,大家欢欢喜喜地吃完,准备站好最后一天岗。 晚市很快过去,到了宵夜时段,门庭若市,店里所有备用的折迭桌都用上了,骑楼下和店里都坐满人。 喝酒的客人多,方珑来来回回地跑,总有客人想拉她喝一杯,她嘻嘻笑着拿周涯当挡箭牌,说“我哥不让我喝酒”。 其中一桌客人很面生,说着非本地的方言。 四个男人,胯大腰圆,满脸横肉,摇骰子的声响很大,嘴里也没几个干净的词儿,一看就不是善茬。 阿丰让方珑离这一桌远点。 这桌客人自带酒,已经喝了一支洋的两支白的,见没酒了,一个光头男挥手:“喂!服务员!” 方珑离这桌最近,刚送完菜,手上没别的工作。 她犹豫了片刻,本想找阿丰或其他员工帮忙,但大家都在忙。 但也就犹豫了这么几秒钟功夫,那光头男已经不耐烦,直盯着方珑喊:“这呢!聋了是吗?” 方珑生起一股无名火。 来“阿哑”的这段时间,虽然方珑也遇过不少酒醉的客人,但像这么不尊重人的客人,她还是头一回遇见。 她压下火走过去,竭力忽视几人肆无忌惮的打量,耐着性子问:“几位大哥需要点什么?” “有什么啤酒?” “珠啤。” “烂酒……”光头男不屑道,“只有这个了?” “对,啤酒只有这个。” “那行吧,拿一打过来。” 方珑提了一篮子酒过来,放下就想走,光头男不乐意了,嚷嚷着:“怎么回事?第一天出来做?不知道要帮客人开酒?” 他说的话意有所指,同桌另外三个男的都笑出声。 方珑没忍住,翻了个白眼,刚好眼角余光里看见,档口前头的张秀琴望了过来。 但对方很快又回过头去招呼其他客人。 方珑想着速战速决,黑着脸,不多话,开瓶器一卡一翘,几个瓶盖很快叮铛落地。 光头男目光如鼠,往下落在年轻姑娘曼妙的曲线上。 他“嘁”了一声,和同伴说:“这年头的小姑娘就是有个性,一个个脾气大的。” 其他男人笑声猥琐:“都欠收拾。” 方珑在心里已经把他们打了一顿,但她不想给店里的人添麻烦,硬忍着开完最后一个瓶盖。 转身刚走出一步,她停住。 因为有人朝她屁股打了一巴掌。 第十六章 周涯左眼皮狠狠一跳,同时听到了外面的嘈杂声。 他想都没想,丢下大铁勺直接往外跑,其他厨师喊他他完全听不进去。 一光头男四仰八叉地坐在地上,捂着脸骂骂咧咧,脸和衣服上汤汤水水的,秃驴脑袋上还挂着一条咸菜。 旁边几个男的,一个想去拉光头男,另外两个指着方珑骂,被阿丰和另一个男员工拦住。 方珑在骂人方面向来不是省油的灯,嗓门大得能盖过那俩男人的声音,不带重复的脏词噼里啪啦地往外倒。 张秀琴挡在方珑面前:“好了好了,方珑你先冷静下来,有话好好讲……” 方珑大喊:“讲他条毛!他手都摸我屁股了!是不是年纪大了得了帕金森控制不住手?有病就早点去医院!顺便看看你个脑!是不是没头发,脑子着凉萎缩啦?” “你老母……”光头男在同伴的帮助下爬起来,“你哪只眼看到我摸你?!还有,就算摸你又怎么了?臭三八,出来卖酒还把自己当条菜?!就是欠收拾!” 他气得面红耳赤,像辆坦克一样横冲直撞过来。 阿丰他们拦都拦不住,眼看光头就要抓住方珑,急得大吼大叫。 周涯一个箭步向前,扯住方珑的手把她拉到身后,挡住光头,还顺势推了他一把。 “啊!!”光头踩到地上的瓷盘,踉跄两步,又一次滑倒。 “砰”一声巨响,光头这次把桌子都撞歪了,桌子上的酒瓶乒乓落下。 他仰头瞪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男人:“你他妈谁啊?” 周涯死死挡着方珑,太阳穴的青筋都浮出来了,浓眉似随时准备出鞘的利刃,腾腾杀气已从狭长眼眸中流露二三分。 “这家店的老板。”周涯垂眸,紧盯着光头的手看,“你摸她了?” 有人撑腰,方珑音量更大:“对!他摸我屁股!” 左眼皮还在跳,周涯抬手用指骨压了压,哑声警告:“你安静点,往后站。” 光头站起来,嗤笑道:“谁他妈摸她?有谁看到?” 他扭头问他几个同伴:“你们有看到我摸这女的吗?” 几个男人纷纷摇头:“没有。” 光头又问附近的客人:“你们呢?有看到我摸她吗?” 这几个男人看着就不好对付,客人们哪敢蹚这趟浑水,没回答,只轻轻摇头。 光头看回面前比他高了一个头的男人。 他逆在白冷灯光中,眼眸很黑,绷紧的嘴角和肩膀,都散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光头给同伴递了眼色,问周涯:“你是店老板,姓周?” 周涯表情没怎么改变,默了几秒,才说:“对,是我。” 光头扯着嘴角笑:“你这有监控?能看到我摸她的话,我给她跪着道歉都行。” 阿丰气极,档口只有酒水柜那里安了监控,而且也是防小人不防君子,平时基本没开。 他正想骂那光头摆明挑事,忽然瞥见周涯给他比了个手势。 他立刻会意,找准机会往店外跑。 后厨的厨师也跑出来了,甚至连洗碗阿婶都掐着腰站在一旁,人数方面大排档占多,可就“谁先动手”这件事,成了罗生门。 光头气势越来越凶:“你这个当老板的怎么管员工的?一言不合就拿盘子砸客人?我看你这店以后也别想在这里开了!” 其他男人嘴里骂着,像要给光头壮胆,抓起桌上的碗盘直接往地上摔。 陶瓷破裂声刺耳,刮得方珑眼眶发热。 她扯住周涯的手臂,咬牙切齿地自辩:“周涯……这次真不是我先动手……” “我知道。” 在满堂混乱中,周涯的声音低沉似水,却掷地有声,“我信你。” 加起来不过六个字,可每个字都像钟杵,重重撞在方珑胸口。 周涯轻拍一下方珑的手背,走前两步,直接问光头:“监控没有,你想怎么解决?” 光头指着方珑,恶狠狠道:“叫她给我斟茶道歉。” 不用等方珑奓毛,周涯直接冷声拒绝:“没门。” 光头没想到店老板会回绝得这么快,气得像凸眼金鱼,腮帮子一颤一颤:“你、你说什么?” “我说,让她斟茶道歉,没门。”周涯睥睨着光头,声音里没什么突出的情绪,“不过来者是客,既然你不大满意我们的服务,那作为老板,我有义务敬你一杯。” 他拎起篮子里还未开瓶的啤酒,后槽牙咬开瓶盖,一口吐远。 也不管光头几人乐不乐意,他直接对瓶吹。 喉结不停上下滚动,几口就灌下一瓶啤酒。 末了,他倒扣酒瓶,只剩一两滴从瓶口坠落。 光头皮笑肉不笑:“吹一瓶就完事了?” 周涯二话不说,再拎起一瓶,咬开金属盖子。 方珑气得浑身发抖:“周涯!你不要喝!” 她要冲上前,被其他员工拦住。 周涯没搭理方珑的阻止,很快喝完第二瓶。 这次没等光头他们说话,周涯拿起第三瓶。 方珑脑子嗡嗡响,视线里的画面一点点泛白,光头、客人、员工,谁都看不见了。 她只能看见周涯的背影,磐石一般,立在她的世界中央。 周涯喝下第三瓶,刚把啤酒瓶搁下,就听见有人大喊:“哥!!小心!!” 余光里闪过亮光,周涯本能抬手挡。 但速度慢了点儿,脑袋被人从侧方砸了个啤酒瓶子! 他身子晃了晃,眼前先是一白,再有阵阵钝痛传来。 酒瓶碎成几截,玻璃细屑飞溅,酸涩啤酒入眼,眼珠刺疼难忍。 一个没完,光头学着同伙,又抓了一个瓶子砸过去。 这次周涯有了准备,稍微避了下,瓶子砸在他肩膀上。 光头把手里的啤酒瓶残骸丢到一边,语气极其恶劣:“让你嚣!个破店分分钟给你们拆了!!” 事发突然,在场的人都没想到光头一伙会直接动粗。 周围客人惊慌失措,害怕被波及,纷纷起身站远。 方珑是最先动的。 她脑子里有根弦崩断,从地上抓了个空酒瓶,握着瓶颈,重重往桌上一敲。 当啷一声,玻璃瓶立刻断成两截。 尖刺铮铮,直对着光头一伙。 方珑站在周涯身前,一双黑眸淬着火含着恨,死死盯着那胖秃驴:“你们几个天生没鸡巴的,再给我碰他一下试试看?” 周涯有只眼进了酒,睁不大开,模糊不清的视线里,只看到方珑起伏不停的肩膀。 ……小矮冬瓜一个,养了这么多年,怎么养都养不高…… ……肉都没几两,就敢站在他面前给他挡…… 各种情绪汹涌袭来,周涯屈指压着额头,胸腔胀得快炸开。 其他档口的伙计也忍不了了,几个男的火遮眼,纷纷拿起手边的东西:“是不是要动手?啊?!” 甚至有个员工去卤味砧板那取了把菜刀,想像方珑那样冲过去。 光头一伙本来还想冲那小妞嚷嚷,一看这阵势,不约而同都往后退了一步。 “都他妈……” 在浓烈的酒精味道里,周涯闻到了些许血腥味,他抹了把脸,大声呵斥拿刀的员工,“菜刀是用来做这种事的吗?!给我放回去!!” 员工替他感到不值:“阿哑哥,是他们欺人太甚!!” 周涯一眼扫过去,毫不掩饰眼里的狠戾锋芒。 员工几人心里皆怵,慢慢地放下了手里的“武器”。 就剩方珑,依然紧握着手里的半截啤酒瓶。 这时,从远处传来警车鸣笛声,很小,但在黑夜里听得十分清晰。 阿丰也从外头跑进来,大叫:“警察来——” 店里一地狼藉,老板一身狼狈,阿丰愣了几秒,很快反应过来,火从脚板底往上冒,抓了把凳子就想替老板报仇:“我他妈跟你们这群瘪三拼了!” “放下!!” 周涯冲他吼了一声。 阿丰肩膀颤了颤,缓慢放下椅子,但眼睛死瞪着那几个男人。 光头和另外几个男人互看一眼,撇撇下巴,撂下几句狠话,很有默契地同时往外跑。 阿丰气不过,边追边喊:“打完人就想跑?啊我看你们就是存心要吃霸王餐!!” 周涯听得头疼,对张秀琴说:“去把他拉回来,车牌记下就行。” 张秀琴心有余悸,连连点头:“你、你怎么样了?有没有哪里受伤?” 周涯没心情搭理她。 他往前走一步,目光一直锁在方珑涨红的耳廓和眼角。 “方珑,可以了。” 周涯声音软下来,一手握住她发颤的腕子,另一手缓慢掰开她的手指。 她握得太紧,指尖发白,周涯很耐心,最后总算把她手中的啤酒瓶取了下来。 “方珑,可以了。”他离她很近,说话时嘴唇几乎贴着她的发顶,“可以放下了。” 方珑深吸一口气,蓦然回首。 她眼里像煨着一汪血,看得周涯心颤。 方珑迟迟不出声,嘴唇被她自己咬得肿红。 周涯也不开口,但虚虚圈着她手腕的那只手一直没有松开。 突然,方珑猛抓起他的手,低头张口。 像只应激过度的野猫,死死咬住周涯的手臂。 第十七章 “那帮孙子属老鼠的吧?跑得真快……” 任建白嘴里衔烟,声音含糊不清,“不过还好你有先见之明,提前让阿丰那滑头仔去把他们的车牌拍下来。放心吧,老子今晚不眠不休,也给你挖出这帮孙子是哪里来的。” “抓到了又怎么样?能让我也兜头兜脸地砸两个酒瓶到那胖猪脑袋上吗?还是能让我剁了他那只咸猪手?” 方珑还在气头上,双手抱臂,扭头一直看着车窗外倒退的路灯,阴阳怪气道,“长得牛高马大有什么用?平时和我吵架打架气势倒是挺足,这会儿怎么就怂了?被人欺负成这样,连句脏话都不敢回!” 周涯坐在后排座的另一边,任由身旁的女孩骂他外强中干、无用无胆。 她能唧唧喳喳地骂人,比硬憋着气、屁都不蹦一个要好得多。 警车空间有限,周涯得双腿敞开才坐得稍微舒服。 右手则架在车门上,屈着肘,骨节分明的手指松松垂在半空。 小臂被咬的那一块肉隐隐作痛,痛感转化成酥麻。 细细密密的,像淋了雨的爬山虎攀满他全身。 快要把他的理智和意志力全掩住。 这样的情景任建白也甚少见过,频频抬眸看后视镜里周涯吃瘪的表情。 “不过妹妹啊,你哥这么做有他的理由。”任建白左手捻烟,伸出车窗外叩了叩烟灰,“以前你哥和你一样是个暴脾气,初中时候最高记录是在台球室里一打六,还把人牙齿都打掉两颗。哇,那家伙边哭爹喊娘边喷血的样子,我到现在还记得。” 周涯皱眉,瞪向前排:“你少说句话会死啊?” 方珑终于把头扭回来,看着他呵了一声:“哟,脾气刚才是离家出走了吗?现在终于回来啦?” 周涯又不吱声了。 任建白见气氛终于松了些,嘴角也提了提,继续忆当年:“你姨和姨丈没少被老师叫去学校,技校时你哥更是被一群‘小弟’认作‘老大’,一群人喊他‘庵镇揸fit人’。” 这称呼实在太土了,方珑忍不住笑了一声,坏情绪散了不少。 周涯听不下去,别脸看向窗外。 要不是任建白还穿着警服,他肯定送他一脚丫。 “你哥刚开店那会儿,偶尔有流氓或醉酒佬像今晚这样,喝着喝着就一伙人闹起来。你哥那时候冲得很,一言不合就掀台,员工们也年轻气盛,见老板都上了,自己怎么也得上啊。这不,两边打着打着,全进局子了。” 指间的烟一直没收回来,任建白看了看,已经快烧到尽头。 他索性弹开烟蒂,再关上车窗,声音不再被风吹散,清晰了许多:“年纪上来了,一声硬骨被磨得七七八八,又有了重视的人事物,做事自然不像小时候那样冲动了。” 方珑听到重点:“重视的人事物?” “对啊,像我,现在做什么事情之前,都会先想想我老婆。你哥呢,大排档和你姨就是他的心头肉。”任建白想了想,补上一句,“还有你啊,现在你也是你哥——” 周涯忍不住了,猛抬脚往驾驶座椅背踹,打断发小的话:“逼话真多。” 任建白大叫:“诶诶诶,这可是公家财产,小心我告你!” “开快点儿,我全身都是啤酒味,臭死了。” “真不用送你去医院看看?” 周涯往椅背倒,闭上眼:“什么事都没有。” 之后的五分钟车程里,任建白还是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晚的事。 后排座的兄妹,一人闭眼小憩,一人撑颊望窗,没人再开口应过任建白的话。 任建白把两人送到巷口,调头回派出所。 方珑走在前头,周涯跟在后面,脚下的影子忽远忽近。 上楼时,周涯终于开口:“方珑。” 二楼楼梯拐角的楼道灯最近坏了,楼梯间里浸满月光,方珑停下脚步,回头俯视低她半层楼梯的男人。 “今晚的事你别往心里去,那群人是冲我来的。” 周涯一手插着裤袋,一手垂在身旁,因为用喉过度,声音嘶哑干涩,“不是你,也会是别的员工受骚扰,或者挑饭菜毛病,总之目的就是要我出现。” 方珑微微睁大眼睛,她没往这方面想过。 她问:“你怎么知道那群瘪三冲你来的?” “那光头先确定我姓周,是店老板,才开始把事情闹大。”周涯淡淡一笑,“小镇就那么大,生意都被我家做了,别人吃白果,自然眼红。” 方珑又感觉到,心脏被掐了一下。 这次有点儿疼。 “听你这语气,还挺自豪?”方珑不自觉地抠起甲缘死皮,闷声嘀咕,“以前也有过这种事?怎么没听你说起过啊?” “这点破事有什么值得往家里带的?他们也没那熊胆敢把事情闹大,只是想看我吃点儿苦头。” 喉咙很干,周涯喉结滚了滚,才继续,“苦吃了,老子店照开,钱照赚。” 说最后一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还真应了今晚光头说的,“嚣张”。 周涯往上走了两台阶,看着方珑说:“还有,今晚的事别告诉我妈。” 许是月光的缘故,方珑觉得他的五官和轮廓都柔和了不少。 光影的界线变得很淡很淡,像张随时能穿破的网。 她找回以往两人吵架斗嘴时的状态,刻意大笑一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之前可都是我跟你说这句话。” 回到家,两人很有默契地没有开客厅大灯,放轻手脚,直接回各自房间。 方珑先去洗澡,她没洗头,只淋了淋身子,很快回了房间,空出浴室给周涯。 周涯脱下衣服,背对镜子。 被酒瓶砸到的肩膀有些泛红,但没有伤口。 伤口在往上一点,脖侧后方的位置,不过指甲盖那么大的划痕,已经止血了。 不痛不痒,周涯没在意,照常洗澡。 方珑的衣服裤子都在洗衣机里了,周涯把自己的放进去,加了洗衣粉后启动。 两人的衣服在滚筒里很快搅在一起,她的红,他的黑。 周涯只穿了条运动棉裤,上半身裸着,也没擦干,在阳台抽了根烟,等水汽被吹得半干才回房。 方珑的房间门关着,门缝没有光亮,周涯在门外呆站了几秒。 到底还是没敲。 只是一推开自己的房门,他又愣住。 他的房间只亮一盏床头小灯,薄薄一层暖黄,温柔落在盘腿坐在他床上的女孩身上。 像很多个梦里的场景一样,让他分不清虚实。 方珑拍拍床垫,主动招呼:“愣着干嘛?过来啊。” 周涯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你在我房间干嘛?” 方珑白他一眼,伸臂把床柜上的小药箱拿过来:“你那伤口总得处理一下。” 周涯有时候觉得自己挺贱的。 因为怕越界,总对方珑恶言恶语,恨不得把她推到十万八千里远。 但对方一抛出点儿甜头,他又像无可救药的瘾君子,总对自己洗脑,说这是最后一次。 他反手关门,一步步走向床边,问:“你怎么知道我有伤口?” 方珑咕哝:“我又不瞎。” “屁大点儿破皮,不处理也行。”嘴巴是这么说,周涯还是坐到床边,“贴个创可贴得了,没那么娇气。” 方珑跪在他背后。 灯光暗,周涯皮肤又黑,她凑近眯眼,好一会儿才找到那小伤口。 她说:“看到了,你低头。” 闻言,周涯微伏下背脊,斜歪脑袋,把伤口敞露在方珑眼中。 他身上散着熟悉的皂香,发根还带着湿意,方珑不知道,那是水,还是汗。 取棉签,蘸碘伏,轻拍在伤口周围。 一米二宽的加长单人床,对周涯来说仅仅够日常使用,承载两人时稍显逼仄。 应该说,整个小房间的空气都好像变得稀薄。 安静得有些诡异。 方珑先开的口:“刚才老白在车上说的事,都是真的?” “……哪些?” “你小时候在台球厅打群架的那些。” 周涯没开口回答,只点了点头。 任建白说的那类事情,那段时间没少发生,他也记不清是不是真的一打六,只知道,不反击的话,被欺负的就是他和任建白,或者其他弱者。 “那群小青年混社会的,总在我们学校门口勒索小孩。老白被拉去后巷几次,后来实在没钱,那群人让他回家偷。”周涯语速很慢,“后来他偷钱被阿叔阿婶发现,被打了半宿,我才知道了这事。” “之后你就帮他出头了?” “嗯。”周涯想了想,多提一句,“这事儿你别在他面前提啊。” “知道啦,谁都有过去。” 不知不觉,棉签多绕了许多圈,本来麦色的皮肤,浸了碘伏,颜色更深了。 周涯有些不自在,提醒道:“毒都被消没了吧?” 方珑“哦”了一声,丢开棉签,习惯性地前倾凑近,对着沾满碘伏的那一处,努唇吹了吹。 浑身瞬间像过了电,周涯尾椎一麻,忙回头问:“喂,怎么还吹呢?” “哦,我习惯了这样做,以前帮我妈处理伤口的时候——” 方珑说至一半,蓦然怔住。 因为周涯转过头,两人的距离一下子缩短了许多。 唇到唇的距离不过一掌长,同样温热的呼吸揉在一块,越来越滚烫。 同住屋檐下这么些年,他们中间似乎总划着一条线。 年龄,称呼,辈分。 像相邻房间中间隔着的那道墙,像职高坐他摩托时挡在两人中间的书包。 但那条线其实很模糊。 习惯,气味,喜好。 像总出现在后视镜里的那枚车灯,像洗衣机里搅成一团的衣裤。 像现在。 仿佛被一股潮湿气流裹挟其中,方珑无法动弹。 她没敢看周涯的眼睛,目光往下,一直停在他的嘴唇处。 她也知道,周涯同样在看着她的嘴唇。 频率不一的两道心跳声震耳欲聋。 噗通,噗通,噗通。 第十八章 门外忽然响起拖鞋趿拉的声音,门内两人同时倒吸一口气。 周涯立即站起身,方珑则做贼心虚似的,往后挪到墙边。 周涯站在门边听了片刻,用气音说:“估计起来上厕所。” 方珑点点头。 马慧敏确实是起来上厕所,过了一会儿,周涯听到马桶冲水声。 接下来只要等母亲回房,他把祖宗赶紧送走,锁上门,就完事。 但马慧敏在他门外停下脚步,还敲了敲门:“阿涯,你这么早回来啦?” 方珑想都没多想,直接扯起周涯迭得整齐的被子盖到身上,像条毛毛虫,蜷在被子里。 她脑子一团乱,不明白为什么要鬼鬼祟祟地躲起来,不明白为什么心脏蹦得那么欢。 不明白,为什么刚才有吻上周涯唇的冲动。 周涯看着床上隆起的一团,烦躁地挠了把后脑勺。 他一边取下挂在门后的T恤,一边回答:“对,妈你等一下。” 他穿好衣服,用力往下扯了扯衣摆,好遮住那不争气的部位。 周涯只拉开一半的门,没往外走,挡着母亲的视线:“妈,起来上厕所呢?” “对啊,看你门缝有灯,想着你还没睡。”马慧敏看一眼旁边的房门,“珑珑应该是睡了,你们一块儿回来的?” “对,今晚生意好,东西早早就卖完了,就早点儿收铺。” “那就好,明天不用早起,你俩想睡到什么时候都行。我没什么事,你快睡吧。” “行。” 待马慧敏回房,周涯才把门轻轻阖上。 他两步走到床边,一把掀开被子,声音很低:“回去吧。” 方珑被闷得双颊泛红,呼吸急促,胸廓不停起伏:“大姨回去了?她有看出来什么不?” 周涯双手叉腰,反问:“有什么能让我妈看出来的?” 方珑躺着,视线正正好对着周涯那处。 欲言又止。 周涯很快察觉,转过身,语气难免不耐:“快走。” 方珑没再逗留,拉开门,探头探脑见环境安全,脚底抹油地回了自己房间。 药箱都忘了拿。 房间又安静下来,周涯动作不变,就这么叉腰站了两三分钟,等欲望退潮,才脱了T恤,倒到床上。 头发还没全干,他一手屈肘压在后颈下方,刚好捂着那伤口。 那儿还残存着方珑的痕迹。 忽然,他骂了自己一句。 够不济事的,被方珑吹了那么一下,他居然就硬了。 同样躺在床上的方珑,心跳依然飞快。 她抓了左胸两把,好缓解酸酸胀胀的异样感。 他们中间还是隔着一道墙,但摇摇欲坠。 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越来越多,压在两人心里,成了一块一块又聋又哑的石头。 * 除夕晚的年夜饭,周家和往年一样是围炉,周涯从下午就开始准备,熬高汤,片脆皖,斩龙虾。 方珑则陪着马慧敏给白果去芯,为饭后甜点芋泥白果做准备。 虽然餐桌上只坐了三人,周涯又是个闷瓜,但方珑一张小嘴唧唧喳喳的能抵十个人。 春晚每个节目她都能聊上几句,桌上一直都热热闹闹的。 马慧敏一开心,米酒多抿了两口。 情绪随着酒意上来,她又喜又悲,眼角逐渐湿润:“我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大事,最骄傲的,就是把你们两人都领回来家里。也不知道我还能活几年,能不能看着阿哑娶媳妇,珑珑嫁得好……” 方珑忙道:“呸呸呸,大姨你是要长命百岁的人,别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啊。” “生死天注定,我从不强求的,就是希望能在走之前,看到你们都好好的……” 周涯也听不下去了:“妈,我们现在也挺好的。” 马慧敏手背拭泪,瞪他一眼:“哪里好?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整天顾着赚钱,孤家寡佬……你看看你身边的同学,看看楼上老任家,先成家后立业,你这顺序都颠倒了。” 话题兜兜转转,离不开周涯的感情问题。 马慧敏喝了酒,很快困了,方珑陪着她进屋,马慧敏悄悄对她说:“珑珑啊,如果你身边有合适的女孩子,就帮你哥介绍介绍呗。” 方珑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胸腔里像被填进一块块石头,硌得心慌。 “一直跟你很要好的那姑娘,叫……叫……”马慧敏回忆了一下,想起来了,“叫吴丹纯,我看她挺好的,又乖又漂亮——” 方珑直接打断马慧敏的话:“大姨,她已经有男朋友了。” 前男友和前闺蜜搞在一起的这种破事,方珑没跟马慧敏提过。 对家人报喜不报忧这一点,原来她和周涯也很像。 “哦,那就算啦。” 马慧敏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拉开床柜抽屉,从里拿出两个红包,笑盈盈地递给方珑:“大姨等不到十二点了,提前把红包给你,新年乖大啊。” 方珑鼻子一酸,抿着唇接过:“谢谢大姨。” 两个红包,都是大的,但一厚一薄。 马慧敏解释:“厚的那个是你哥给的,他没备利是封,拿了钱给我,让我替他包。” 方珑浅浅一笑:“好,那我待会儿跟哥说声谢谢。” 但方珑没有和周涯当面道谢。 马慧敏在场的时候,他俩的相处还能自然一些,马慧敏一不在,他们就各做各事,尽可能地保持距离,连眼神都没有交集。 心照不宣,欲盖弥彰。 他们没有看完春晚,方珑早早回了房间。 睡不着,她找了本小说想转移注意力,看了不知多久,窗外忽然响起炮仗窜天的声音。 一声接一声,在黑夜里砰砰开出花。 是新的一年了。 她最后还是打开QQ,给周涯发去一句「红包收到了,谢谢老板」。 又一颗花火升空,手机同时“滴滴滴”响。 方珑点开看,是周涯发来。 「新年乖大」。 * 马慧敏娘家的亲戚很少,婆家那边倒是有几个姑子。 但因马慧敏无法生育又领养周涯的事,很多年前她和婆家的关系就不大好,周父去世后,更是断了联系。 不用四处走亲访友拜年,马慧敏乐得清闲。 一眨眼到了大年初三。 吃午饭的时候,马慧敏跟周涯说,下午她和周父以前一位工友要来家里坐坐,她想留他们在家吃顿晚饭。 吃饭没问题啊,但周涯还被马慧敏指挥着去洗澡刮胡子,以及换套正式一点的衣裳。 周涯哪有什么正式的衣服,翻了翻衣柜,也就一件买来拍证件照时用的白衬衫。 西裤没有,黑色牛仔裤将就。 傍晚,老工友来了,领着她的丈夫和女儿。 马慧敏十分热情,也拉着周涯来客厅坐下,让他帮忙冲茶待客。 方珑跟客人们打完招呼就进了房间,关门时探头看一眼,撇撇嘴,心想原来这就是相亲。 姑娘叫沉颖,今年实岁二十七,比周涯小一点。 她长相斯文,穿及膝长裙和花边衬衣,性格有些内向,话很少,不大敢直视周涯,总在推眼镜的时候偷瞄一眼。 老工友猛夸周涯长相身材优秀,生意做得有声有色,真是年轻有为的大好青年。 马慧敏也夸赞沉颖温柔有气质,在学校里做财务,工作轻松且稳定。 “话说回来,小颖你现在工作的那所初中,周涯以前也在那读呢。”马慧敏说。 老工友惊讶:“是吗?那也是小颖的学校!” 马慧敏也吃惊:“这么巧?!” 沉颖推了推眼镜,笑得腼腆:“对的,我比周涯小两届,以前有在学校见过他。” “哎呀,这可是难得的缘分。不过以前的周涯可混了,我和老周经常被学校叫过去批评教育。”马慧敏撞了周涯一下,“阿涯,那你记不记得小颖啊?” 周涯一直没怎么开口说话,只默默冲茶。 他对对面的姑娘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但不想让马慧敏难堪,便含糊说了一句:“可能见过吧,时间太久,记不得了。” 方珑贴着门听了一阵子,具体的内容听不到,但大人们哈哈大笑的声音很清楚。 听起来聊得很愉快。 她莫名烦躁,不再偷听下去,把自己摔到床上,塞上耳机听歌。 晚上吃饭时,方珑被马慧敏安排坐在她的左手边,周涯和沉颖相邻而坐。 八菜一汤的阵仗让沉颖父母给周涯的印象分又往上翻了番,身体那一点点的缺陷无伤大雅,沉母更是直接凑到女儿耳边,跟她说“这可是潜力股”。 饭吃到一半,双方家长已经在撮合俩小年轻,让他们饭后可以交换一下联络方式,手机QQ什么的,平时多多联系。 方珑一顿饭吃得无滋无味,最喜欢的红烧牛腩都吃不出咸淡。 她囫囵扒完米饭,放下饭碗:“我吃饱了。” 周涯看向她。 马慧敏讶异:“你今晚怎么吃这么快?” “有朋友约我今晚唱歌,我洗个澡就出门了。”她腮帮子鼓鼓,向客人们颌首表示歉意,“叔叔阿姨,你们慢慢吃。” “行,行,你忙你的。” 方珑回房间取了换洗衣物,去了浴室。 浴室和饭厅距离不远,薄薄一扇门,挡不住饭桌上的欢声笑语。 直到花洒出水,水声才盖住外头的声音。 洗完头,方珑手探向沐浴露。 突然停住。 她看到了周涯的香皂。 回想起那次浴室门外偷窥到的画面,一个恶劣的想法在心里逐渐成型。 周涯可以做的事,她也可以。 她抓起香皂,从脖子开始,滑过锁骨,从两团绵软中间直直穿过,一路向南。 小腹,腰侧,大腿,小腿…… 这款香皂出不了什么沫,薄薄一层,水冲即散,但留下了周涯的味道。 香皂回到胸口,方珑发现自己呼吸略急。 她停顿片刻,终是把香皂抵在胸前,一圈一圈地绕着。 在自己的注视下,奶尖尖慢慢挺立起来,快感也逐渐增加累积。 泡沫让皮肤和乳尖变得光滑,指甲轻轻蹭刮,就会激起一连串颤栗。 小腹的蝴蝶扑腾乱飞,方珑这次知道不是错觉。 她不是傻子,尽管之前的恋爱都幼稚不成熟,可也算经历过,她自然知道这样代表什么。 香皂又再次往下,她微微分腿,咬着唇,用它去触碰最敏感的地方。 脑子里是有幻想的,幻想着如果那晚他们真的亲吻了,会发展到什么地步。 毕竟他都硬了,那处有明显的隆起。 周涯对她有想法。 她也是。 一门之隔,周涯正和有可能成为他未来伴侣的姑娘吃着饭。 而她在门的另一边,用周涯的香皂自慰,沉浸在卑劣的情欲之中。 好糟糕。 第十九章 送走沉颖一家已经八点半了。 门一关,马慧敏立刻兴致勃勃地问周涯:“怎么样怎么样?合眼缘吗?” 周涯脸上没什么情绪:“不合。” “只吃一顿饭,时间确实太短了,所以你们私下要多些联系啊。” 马慧敏清楚儿子的脾气,跟在他身后继续劝,“我觉得她挺好的,你这家伙脾气硬邦邦,得像小颖这样温柔似水的姑娘,才能包容你,一软一硬,两人多配啊。” 周涯没出声,往卧室走,准备拿衣服洗澡。 马慧敏跟在他身后继续劝:“我私底下跟她妈妈聊过,这姑娘特别单纯,家里也保护得好,所以到这岁数了还没交过男朋友。就从朋友开始做起嘛,我看姑娘对你倒是有些好感,总对着你笑……” 见周涯还是油盐不进,马慧敏态度终于强硬起来:“我不管,周涯,你今年怎么也得谈个女朋友回来。” 周涯有些无奈,终于开口:“妈,你最近怎么那么着急?” 马慧敏仰头看着高她许多的儿子,忽的眼眶又红了。 “妈是真不知道还能看着你多久……” 马慧敏声音哽咽,“周涯,妈只是希望,在那天之前能看到你有属于自己的家。” 不能生育的她,在那个年代简直比恶人更“十恶不赦”。 婆家嫌弃她,当着她的面说她是“下不了蛋的母鸡”,还不停怂恿她丈夫休妻另娶。 但她丈夫对她一直一心一意,还不惜为此与家里闹翻。 其实夫妻俩心里还是希望家里多个小孩的,讨论思考后,两人决定去隔壁县城的福利院领养个小孩。 那会儿有个小男孩总坐在角落,不争不抢,不吵不闹。 个头小小,但眼睛很亮,看着人的时候显得格外真挚诚恳。 福利院负责人介绍,那男孩五岁,来福利院挺长时间了,因为喉咙有些问题,说不了话,性格也不够活泼讨喜,所以一直没被领养家庭挑中。 “小哑巴”是在附近国道旁的河边被村民捡到的,裹在脏兮兮的襁褓内,满脸都是泥巴。 也不知饿了多久,快没气了,还呼哧呼哧地掉眼泪。 ——因为哭起来只有气音,所以他才一直没让人发现。 福利院有其他身体无任何缺陷、且年龄更小的孩子,但马慧敏和丈夫回家考虑了一个礼拜,最终决定领养那“小哑巴”。 学丈夫的话来说,就是单纯觉得和那孩子有些说不清的缘分。 两人也是第一次当“父母”,领了孩子回家后,三人一开始的相处多少难免尴尬。 夫妻俩考虑再三,决定给孩子重新起个名字。 周父在纸上写了「周涯」二字,温柔地问男孩喜不喜欢这个新名字,如果喜欢的话就点点头,不喜欢就摇摇头,他们另外再起一个。 他们希望孩子的人生能像大海那般,看不到尽头。 男孩不仅点头,竟还开口说了话。 声音沙哑,发音奇怪,但马慧敏能明白他在说“喜欢”。 还有“谢谢你们”。 …… 周涯明白母亲担心的事。 她在担心,当她也驾鹤西游时,世上又剩下他孤零零一个人。 所以希望他早点儿成家。 周涯认真了语气:“妈,我知道的,我会好好考虑,但你也别总瞎想,方珑说你会长命百岁。” 马慧敏破涕为笑:“那小妞油嘴滑舌你也跟着信?不过我会努力的,没当上奶奶之前我可不走。” 周涯浅提嘴角:“那你再加把劲,一直到当上太奶奶那天吧。” 安抚完母亲,周涯拎衣进了浴室。 虽然下午已经洗过一次澡,但傍晚做饭时多少沾了些味道,他打算简单淋一淋身子。 淋浴间的地砖还有水渍,是方珑留下的。 和平日相比,好像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但周涯没多想,开水洗澡。 正准备拿香皂洗头时,他顿了顿。 香皂上也有水渍。 他这才发现,淋浴间里少了那股甜腻果香,反而残留着淡淡皂香。 周涯眉心微蹙,方珑用他香皂了? 用他香皂干嘛?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他已经洗完澡。 回房间拿起手机,发现有一条新短信。 是沉颖发来的。 先夸他做饭好吃,再问下回能不能去他店里吃饭。 周涯没回她,而是打了个电话给方珑。 “带我走——就算我的爱,你的自由,都将成为泡沫——带我走——*” 迷你包厢只有方珑一人,就算她唱得破音都没人嘘她。 包里的手机安安静静,因为她关机了。 她跟大姨说“和朋友约了唱歌”不过是临时编的谎话,但做戏得做全套,洗完澡她还是出了门。 节假日的“88”连大堂都站满等包厢的客人,但多的是一群朋友来唱歌的,很少像方珑这样一个人来。 有客人提前离开,临时清了个迷你包出来,方珑一个人正好排到了。 她拿周涯给的那大红包来消费,芝华士一支,配康师傅绿茶半打,再讨了不少免费花生。 饮歌一首接一首唱,唱到喉咙都沙哑,才能暂时忽略,胸腔里忽上忽下的悸动。 在浴室用周涯的香皂干那档子事,并没有让她更舒服。 皂液褪去后,只留下干涩。 唱着唱着,方珑忽然反应过来,这个迷你包,是之前她和前男友打架的包厢。 “真是晦气……” 她顿时没了兴致,抛下话筒,按了原唱模式,打算把酒喝完、歌单听完就回家。 她不怎么喜欢兑太多绿茶,别人三分之一酒兑三分之二绿茶,她是反过来。 水喝多了尿急,她背着包去走廊尽头的洗手间。 洗手的时候打了个嗝,全是酒味。 她想,该回家了。 一踏出洗手间,方珑顿住。 走廊站着一熟面孔。 江尧斜斜倚着墙,脸上有不大正常的潮红,见方珑出来了,提起嘴角打招呼:“哈喽,好久不见。” 以前方珑觉得他是小镇“镇草”,如今只觉得他面目可憎。 她翻了个白眼,径直从他旁边经过,不忘骂一句:“大过年的真晦气。” 江尧两步追上来,挡在她面前,声音懒懒散散:“你和谁一起来的?朋友?还是新男友啊?” 男人说话时喷出浓烈酒味,方珑捂住鼻子,不耐烦起来:“我跟谁来的关你鸟事?” 江尧笑笑:“说话别这么冲啊……好歹我们也算恩爱过。” 他晚饭后就和朋友来“88”唱歌,没想到会遇见方珑。 看着她走进洗手间,裹在紧身牛仔裤的桃臀一晃一晃,他莫名心痒痒,上完厕所后就在这里等她。 眼前的姑娘就算横眉冷眼也漂亮,皮肤吹弹可破,双颊荡着薄粉。 江尧又问:“我是认真想知道的,你交男朋友没啊?” 方珑怒极反笑,抱臂问道:“有又怎么样,没有又怎么样?” “有的话就算了。” 江尧耸耸肩,“没有的话……如果你实在太寂寞了,可以来找我的。” 胸口喉咙都在烧,方珑忍住恶心,冷声问:“那吴丹纯她怎么办啊?” 江尧叹了口气,满脸不爽:“丹纯她哪哪都好,就是总端着,和你完全不一样,一起这么久了还不让我全垒打。都是成年人了,不知道她在装什么矜持。” 他忽然笑了一声,眼神迷离咸湿:“老实说,我偶尔还是会想着你……” 他没有说得明白,可方珑清楚他的意思。 冷意从脚板底直直往上窜,她气得牙齿都上下发抖。 可她今晚不想动手打人。 她不想又把事情闹大,大过年的还要周涯去派出所捞她。 脑子里全是任建白上次在警车里说过的话。 动手之前要多想想,那些对自己重要的人。 指甲深嵌进掌心肉,方珑用痛意压制冲动。 只一字一字,清清楚楚地骂:“江尧,你真脏。” 江尧敛了几分笑意,语气轻蔑:“我脏?宝贝,你和我半斤八两,谁都别说谁。” 他声音越来越大,甚至快盖过走廊里的音乐声:“你一双被人穿烂的破鞋,有什么资格——” 话没说完,一只手从江尧背后伸过来,扯住他领子,直接把人抡到旁边墙上! 砰一声闷响,江尧背脊硬磕上墙壁,疼得眼前冒金星。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方珑吓得连退几步。 很快看清,把江尧从地上硬拽起来、又喂了一拳到他肚子上的人,是周涯。 江尧苦水都要吐出来,边干呕边骂:“你……你他妈——唔!!” 周涯不想听他说多一句话,一拳招呼到他脸上,直接把人打趴在地。 “周涯、周涯,够了,别打了!” 方珑有些慌,看到有KTV服务生匆忙跑去前台,就隐约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她皱眉大声喊:“哥!!” 可周涯人在气头上,根本冷静不下来。 他蹲下身,扯起江尧的领子:“小子,我上次就忘了给你留句话。” 江尧鼻血口水混在一块,含含糊糊地求饶:“别打……大哥,别打我脸……” 周涯冷着眸,手指没怎么用力地扇了两下江尧的脸,声音哑得像猛火烧过:“你真他妈不是个男人。” 第二十章 来了几个服务生劝架,有人挡在周涯前面,有人去扶江尧,问他用不用报警。 “报警……”江尧像此刻才元神归位,连连摇头,“不、不用!不用报警!误会,都是误会!” “但是你流鼻血了……” “是我自己摔的,不用报警……” 江尧看都不敢看周涯,推开想要帮忙的服务生,踉跄扶墙往另一边走。 方珑没把江尧的举动放心上,也没搭理一旁询问的服务生。 她直接拉起周涯的手,扯着他往外走。 周涯刚才还像座爆发火山,瞬间偃旗息鼓,垂眸看着被牵住的左手,有些恍神。 却没有甩开。 她走得急,马尾在脑后左右欢快甩动,露在外头的一节脖颈覆着一层淡淡的红。 再往上,两颗耳垂也好似剥皮石榴。 不知是因为她喝了酒,还是因为情绪过分激动。 大堂还有许多人,方珑如过无人之境,拉着周涯走出KTV。 门外摆满了摩托车,方珑左右张望,她走太快了,边喘气,边抬头问:“你的摩托呢?停在哪?” 周涯对上她的眼,喉结一滚。 她眼眶都红了。 他扬扬下巴,指向对面马路的停车场:“摩托忽然打不着,我开车来的。” 方珑没忍住,还是狠狠瞪了他一眼。 她有好多话想问想说,憋在胸腔里像随时要爆炸的气球。 她拽着他穿过马路。 他也乖乖让她拽着。 晚上十点半的小镇,车很少了,中间没有护栏的马路,光影荡出海浪。 两只手依然牵着。 摇摇晃晃的一道小桥,却连起了两座孤岛。 露天停车场停了不少车,都是轿车或SUV,连车牌都锃亮,停在角落里的银白色面包车倒是百里挑一,十分醒目。 方珑走到车旁才松开他,声音闷闷:“开车门。” 手心被捂得发烫,周涯紧了紧拳头,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门。 方珑坐上副驾驶位,听到周涯问:“回家?” 方珑用力摔上门,直切主题:“你怎么会来这里?” “……你手机关机了。”周涯把钥匙插进钥匙孔,启动车子,“然后就来‘88’找你。” “慢着。” 方珑伸手拔了他的钥匙,塞进自己的单肩包里,一起丢到后头。 “我手机关机,然后你来‘88’找我。”她脑子异常清晰,直视着周涯,“这中间缺了一句,你给补上。” 周涯蹙眉:“……补上什么?” 方珑翻了个白眼,耐着性子缓下语速:“我手机关机,和你来‘88’找我,中间缺了个原因。” 周涯嘴唇抿紧,扭头躲开她意图看穿他的目光。 “好嘛,一到这种时候你就是个哑巴!” 胸口里的气球被针扎破,气蹿得到处都是,方珑眼一热,直接跨过座位中间的变速杆,猫似的蹦到驾驶位。 周涯猛地倒抽一口气,浑身肌肉绷紧。 男人身高高,车椅调后了许多,驾驶位空间充裕,方珑跪坐在他腿上,扯着他的衣襟说:“你不说,我帮你说。因为我手机关机,你担心我出事,担心得要死,所以就来‘88’找我,对不对?!” 她喝了酒,浓浓酒气喷洒在周涯的脖子和下巴。 他喉结上下滚动,可喉咙哑得像沙漠,咽下的口水丝毫无法缓解干涩。 “你他妈喝醉了……给我过去。” 他双手掐住方珑的腰,想把她拎起来摔回副驾驶位。 “我没有醉!” 方珑当然不乐意回去,双臂勾住周涯的脖子,凶巴巴道,“周涯,你今晚一定要跟我讲清楚!” “讲什么讲?你钻什么牛角尖?” 这种姿势早已超过兄妹之间的界线,周涯有些焦急,松开她的腰,反手去拽她的手。 他语速一快就容易冒出气音:“你是我妹!你手机关机,我担心你出事,来KTV找你,有什么地方不对?啊?!” “不是……你明明不是因为我是你妹,你才关心我……” 方珑一手胡乱掰住周涯的手指,另一手扯着他最近长长一些、但依然短刺的头发。 迫使他仰头,迫使他直视她。 她不想再装作什么都听不到了,这段时间压抑的情绪、晦涩的心情,在这一刻全数倾泻出来。 泪水从眼眶里涌出,方珑声音发颤:“我听见你在浴室喊着我的名字自慰,我知道你对着我有反应……周涯,你喜欢我,对不对?” 周涯咬紧牙,抿紧唇,像个真正被针线缝住嘴的可怜哑巴。 他还是败露了吗?那些龌蹉不堪的念头,全被发现了吗? 还能有什么借口能让他搪塞过去吗? 而方珑似乎完全看透了他。 她俯身贴近他脖侧,埋在他肩膀上,说话时,嘴唇会在微鼓的青筋上若有似无地划过:“周涯你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方珑是个硬骨头,把她接来家里的这些年,周涯很少见她哭过。 也就偷东西被他拿鸡毛掸子抽的那次哭了,后来没再见她情绪崩溃过。 细声呢喃听起来好委屈,眼泪一颗接一颗,沾湿他的锁骨和衣领。 一点一点,融化了他的心。 周涯慢慢泄了劲,由得她趴在他肩膀上哭。 另一只手不知何时攀上方珑的背,一下下轻拍。 车子一直没有开窗,潮湿热气在车内聚集,挡风玻璃底下已经溢起薄薄一层雾。 许久,等到女孩哭声渐弱,周涯勾勾手指,指尖在她掌心画了两下。 “喂。” 他发的第一声还是气音,清了清喉咙,调整发声位置,再开口,“喂,抬头。” 方珑哭得脑门疼,眼泪鼻涕糊作一堆。 她把鼻涕都擦周涯衣服上,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干嘛……” 周涯轻呵一声,用袖口给她擦脸,低声问:“我不能什么?” “啊?”方珑不明所以。 “你说我不能这样、不能那样,是指什么?是不允许我喜欢你吗?” “……不是。”方珑摇了摇头,看着他说,“你不能对我太好。” 女孩一双眸子被水洗得黑亮,周涯眸色沉下来:“这又是为什么?” 方珑吸吸鼻子,哽咽道:“对我太好,我也会喜欢上你。” 心里的墙建得再高再牢固又有何用? 她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能把墙砸开一扇窗。 深埋土里的种子见光发芽,疯狂长出朵朵旖旎靡丽的花。 花杆带刺,花心渗蜜。 周涯知道它们很危险。 可他忍不住,仍然想要去拥抱她。 “方珑……” 周涯轻声唤她的名,一只手臂虚虚圈住她的腰,却不敢更进一步。 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一旦跨过了线,就再也回不去了。 就在他还在犹豫的时候,方珑蓦地倾身,吻了一下他的唇。 她很快后退,皱着眉头问:“你到底在纠结什么啊?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这样不就行了?” 高墙悉数崩塌,周涯骂了句脏话,猛收紧手臂,把她揽进怀里。 另一手抬起她的下巴,他微眯起眼眸,哑声道:“那之后你可别跑。” 吻重重落下,汹涌爆发的爱意比酒烈,比夜深。 第二十一章 方珑很少被这么吻过。 以前交往过的年轻男生对探索身体更感兴趣,吻一吻就直奔主题。 周涯不是。 他吻了她好久,从一开始的强势直接,到现在的刚中带柔。 唇舌相抵,津液互渡。 她的酒,他的烟,都成了情欲催化剂,让身体里的火苗烧得通天高。 方珑快呼吸不过来,小腹酸的要命。 她先投降,撑着周涯的胸口直起身,仰头轻喘:“等一下、等一下……” 周涯其实也没多好,小腹被邪火烧得滚烫。 裤裆里那家伙早就起了反应,但方珑坐在他身上,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恰好压住它,不让它抬头。 明明隔着几层不薄的布料,他似乎仍能感觉到湿热气息。 他大口大口喘气,盯着方珑明显红了许多的水唇,移不开目光。 “真没用……”周涯嘟哝一句。 接着没等她休息完,他又扣住她后脑勺,追着她的唇吻了上去。 手指不小心勾住了她的发绳,收手时,发绳也被带了下来。 长发簌簌落下,在两人颊侧微微晃动。 方珑新年前去染了头栗发,远处昏黄的壁灯打过来,让发色变得金灿灿,发尾还缀着闪烁的光。 周涯瞥了眼,情不自禁,摊开掌心去接那细碎星光。 再揉乱她的发。 “唔——” 才刚刚稍微喘上气,呼吸又再次受阻,方珑恼得甩了几个巴掌到周涯肩膀上。 但很快再次沉沦在缠绵的情意中。 春潮在体内推来攘去,迫切寻找着出口,小屄一翕一张,淌出甜黏春水。 湿透底裤贴着阴阜,难受,方珑不知不觉晃起腰,压着那根硬邦邦的物什,自给自足地蹭磨起来。 周涯皱眉,从她唇齿间退出,哑声警告:“别蹭了啊。” 像阴谋得逞,方珑咧开嘴笑得狡黠,把周涯刚才那句话还回去:“真没用啊。” 而且不顾警告,她挺腰晃臀,故意重重往下坐了坐。 周涯骂了声“操”,抬手冲她不规矩的屁股就是一巴掌:“别弄。” 他能吻上方珑的唇已经很满足了,没想要那么快往那件事上带。 虽然身体反应早已出卖他,但还剩理智坚守着防线。 他喜欢方珑,不是只想和她做那档子事。 屁股挨的这一巴掌没什么力度,但情色意味满满。 方珑闷哼一声,摁着周涯的胸,低头去咬他的唇。 平时没几句好听话的这张嘴,吻起来倒是挺软挺舒服。 但胸肌硬邦邦的,揉着没什么手感。 方珑摩挲往下,趁着周涯和她吻得入迷,隔着衣服,指尖偷偷勾了一下。 浑身像过了电,周涯拎猫似的捏住她的后颈,粗喘道:“……方珑,你胆子很大啊。” 只是接吻而已,两人已经动了情。 周涯憋得裤裆快炸开,方珑难受得眼角泛泪。 密闭车厢内昏昏沉沉像灌满海水,最后一丝氧气都要被耗尽时,一束光从后方射过来。 周涯一瞬间回神,摁低了方珑的脑袋,把她藏在影子中。 是停车场的保安过来了,拎着手电筒晃。 “谁、谁?”方珑有些恍惚,趴在周涯胸口,听到的全是如鼓擂的心跳声。 “保安。”他轻抚方珑的背,“别动,让我缓缓。” 保安先在车屁股往车内照了照,见车内真有人,走上来敲敲驾驶座的车窗,半警告半调侃地说:“阿弟,别在这里乱搞啊。” 周涯把方珑护在怀里,斜睇保安阿伯:“知道了,这就走。” 阿伯看不清车内,想拿电筒照,周涯皱眉,大掌一下拍到车玻璃上。 阿伯被吓一跳,也不敢再上前,嘴里嘟嘟囔囔地走了:“开个破面包车……怪不得没钱开房……” 周涯听见也不恼,倒是怀里的人儿又奓了毛。 方珑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正想对保安破口大骂“狗眼看人低”,“狗”字刚出口,就被周涯堵住了。 用嘴唇。 方珑哼唧一声,嚣张的气焰消了。 两人厮磨一阵,慢慢平复下来。 方珑扯好衣服下摆,爬回副驾驶位,捡回包,找出钥匙还给周涯。 周涯那里还鼓着,也不搭理它了,再次启动了车子。 “要不要吃宵夜?”周涯边打方向盘,边问方珑,“你今晚那顿没怎么吃,饿了没?” 方珑佯装惊诧:“你怎么知道我没吃饱?你不是忙着相亲吗?” 周涯听出她挖苦,但心情更佳,声音都亮了些:“那是你姨安排的,我事先不知情。” “那你觉得小颖姐姐怎么样啊?” “没怎么样。” “我看那位姐姐也挺好的,和之前可芸姐有点儿像,都是那种温柔挂的,好斯文。” 方珑用手整理长发,语气不咸不淡,“现在才知道,你口味挺重啊,不野的你不要……” 周涯瞪她一眼,知道她就这幅德行。 给三分颜色,能开大染坊。 他不揪着这话题,又问:“怎么说呢?用不用吃宵夜?” “不用啦,我刚才喝了好多水……”她这才想起她那已经付了三个小时钱的迷你包,惨叫一声,“我的芝华士!还没喝完!能不能回去KTV拿?” “……有毛病。” 周涯伸手过去,把她刚整理好的头发又揉乱,“少喝点酒,你那些烂鸟男朋友都不知道是不是你喝醉的时候看上的,什么破烂玩意儿,嘴巴没给他踩烂算给任建白面子……” 方珑噗嗤笑出声,牵住他的手,拉下来放在自己大腿上。 前方路遥遥,她摇下车窗。 夜风冰凉,但手心温暖。 * 马慧敏睡下了,家中安静。 方珑换鞋的时候小声问周涯:“你今晚来我房间吗?” 周涯刚压下去的火噌地又冒起,本能抬头望一眼母亲房间紧闭的门,才压着嗓子说:“不去。” “没想干嘛,聊聊天也行啊。” “不行,我妈在家。” 方珑不满:“大姨都睡了。” 周涯坚持:“她会起来上厕所的。” 他拍了拍她的腰:“去洗个澡再睡,都是酒气,衣服拿出来洗,别放好几天。” 方珑甩他一个白眼:“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妈。” 周涯嗤笑,不搭理她,摸了烟去阳台收衣服。 方珑洗完澡回房间,周涯在阳台抽完第二根烟。 出去这么一趟,他又想洗个冷水澡了。 一进浴室,他又闻到方珑沐浴露的味道,甜得好似她的吻。 他逼着自己不能回想。 碰不到的时候还没那么渴望,吃到了只会食髓知味。 可一关门,就看到门后挂着一套内衣。 文胸和内裤,各挂一个钩子。 是方珑刚换下的。 浴室门的挂钩钉得不高,周涯的视线正正好对着那条红色蕾丝内裤。 鬼迷了心窍,他两指一捻,把它取了下来。 布料薄软,红得鲜艳。 而中间那块儿棉布,颜色比其他地方明显深了许多。 他深呼吸了几个来回,最终把胸衣底裤都丢进洗手盆里。 洗完澡出来,他取了香皂,把两人的内衣裤都手洗了。 拿去阳台晾,再开洗衣机。 接着走到方珑门口,敲了两下。 叩叩。 第二十二章 方珑拉开门,不吱声,只冲着门外的周涯嘻嘻笑。 周涯冷嗤一声,手罩住她的脸,推着她的脑袋往里走。 门一阖上,方珑立刻扒拉下他的手,张嘴就往虎口咬。 周涯也没客气,一弯腰,一曲臂,直接把她拦腰扛起。 方珑倒抽一口气,同时松了口。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觉得自己像袋大米,周涯想把她搬到哪就搬到哪。 周涯把她丢到床上,单膝跪上床,俯下身想吻她。 方珑故意不配合,撇开脸不让他亲嘴巴。 周涯无所谓,别的地方也可以。 脸颊,下颌,眼角,最后到了耳侧。 舌一卷,就把耳珠含在唇间啄吻。 灼热的气息,吮吸的声音,对方珑来说都是突如其来的刺激,她受不住,喘着气想拍周涯肩膀。 周涯双手一抓,握住她两边细腕,高举过头,重重压在一旁没迭好的拉舍尔上。 “……以后内裤自己洗。”他边吻她耳廓边说。 “不要……你帮我洗。” “我是你保姆?” 方珑双手被压得动弹不得,但双腿暂时不受限制。 一拱腰,一抬臀,双腿盘上男人劲腰。 嘴唇在周涯脖侧胡乱吻,声音又软又黏:“你是我哥啊……” 周涯猛吸一口气。 如今他有些听不得这个称呼。 小情侣玩儿情趣的时候会“哥哥”“妹妹”地互称,可他和方珑,是真有那层关系存在。 他洗完澡穿的运动裤,布料软,方珑很快感觉到他的变化。 她惊讶于他过分明显的形状,心脏噗通噗通跳得欢。 一起住了这么多年,朝见口晚见面,方珑偶尔会无意间看到些东西。 她知道周涯尺寸不小,可从未如此直接地感受过。 虽然刚才在面包车里蹭过也磨过,但被牛仔裤压制住的小兽并未显露真面目。 如今那物什就像架在火上烧的利刃,又烫又硬。 气势汹汹,无法忽视。 方珑对未知有些莫名恐惧,嘴里却还要装作经验老道:“你多久没做了啊?怎么轻轻碰一下就这么硬?” 周涯抬起头白她一眼,缓声警告:“方珑,你这张嘴巴,除了挑衅吵架还能用来干嘛?” “哼哼,你这就不知道了吧。”方珑贱兮兮地把脸凑过去,在他略微长出胡茬的下颌落下亲昵的吻,猫叫似的呢喃,“还能吃你做的蛋炒饭……” 她不知道周涯记不记得,她自己对小时候的那盘蛋炒饭是记忆深刻。 那段时间父母像着了魔,几乎天天不着家,或者会在方珑上学的时候回家一趟,待她回家,家依然是个空壳。 隔夜冷饭和几个鸡蛋,仿佛已经是最大的施舍。 那个晚上,方珑本来打算只吃那包偷来的干脆面垫垫肚子就行,把饭和鸡蛋留到第二天再吃。 作业写一半,有人按门铃,把她吓了一跳。 那些天常有陌生人上门,不按门铃,直接捶打防盗门,喊着她父母的名字。 砰砰声巨响,夹杂着粗言秽语。 父母提前警告过她,无论外面的人怎么叫骂,千万别开门。 所以一有人来,她都会躲进房间。 方珑在房间躲了一会儿,发现这次与平时不同。 门外那人没有因为没人开门而逐渐脾气暴躁,还是很耐心的,每隔几秒按一下门铃。 她踮脚去看猫眼,是个大哥哥。 有一点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她开了门,因为她还看到大哥哥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一盒蓝罐曲奇。 蓝罐曲奇耶,她都忘了有多久没吃过。 她好喜欢里头带葡萄干的那款。 光是这两样东西,足够让她吃上好几天。 大哥哥很高,方珑得仰起脑袋,接着他蹲下来和她平视,说他是她的表哥。 他一开口,方珑就有印象了。 是大姨家那个捡回来养的“小哑巴”。 时不时夹杂气音的沙哑声,方珑没听别人有过,所以就算只见过几次面,她还是记住了。 后来周涯给她炒了个蛋炒饭。 方珑不知道多久没吃过正儿八经的饭了,狼吞虎咽,仿佛饿死鬼上了身。 好好吃。 她满脑子全是,这蛋炒饭太他妈好吃了。 之后接近一个月,她靠着周涯的“接济”活着。 也试过自己炒蛋炒饭,但出来的炒饭黏黏糊糊,怎样都做不到像周涯那样粒粒分明。 后来无论周涯给她做了什么大餐,鸡鸭鹅,鱼虾蟹,好吃是好吃,她也喜欢吃,但还是对那口炒饭,念念不忘。 …… “蛋炒饭?明天想吃吗?中午给你炒。” 周涯习惯性地询问,说出口才觉得犯傻。 哪有人在你侬我侬的节骨眼儿上谈论明天午饭吃什么的? 方珑也是第一次在这种气氛中被问“想不想吃蛋炒饭”。 她嘻嘻笑出声,乖巧地说“好”。 周涯想亲她的唇,循着她的笑声贴过去:“这张嘴,骂人厉害,吃饭也厉害。” “哦,我还能吃其他东西……” 方珑手不老实,往下偷摸了一把周涯的腰,再飞快摸到他裤裆处。 掌心握了一下,她眨了眨眼,瞬间改了口:“嗯……也可能吃不下。” 怎么那么粗…… 周涯听得脑门发麻,腰眼泛酸。 他倾身咬她的唇:“妈的,你别说话了。” 这次方珑没躲了,探舌与他纠缠。 她有心引诱他,洗完澡只套了件宽松T恤,里头真空。 这么大尺寸的T恤,依然是她在周涯那顺来的。 周涯早察觉她衣服里未着分寸,也不压着掩着了,从衣摆长驱直入,肉贴着肉揉着她的乳。 他早就知道她穿什么尺寸的内衣,平日埋汰她没几两肉也只是嘴贱。 肉全长在这儿呢。 还有鼓翘桃臀。 奶尖尖被略糙的指尖刮过,不一会儿就颤巍巍立起来。 周涯隔着衣服含她的奶子,左边的吃完,再去吃右边的。 布料很快洇开两滩水迹,周涯脑门一热,竟有身下女孩已为人母、涨奶溢乳的错觉。 方珑既舒服又难受,穴缝湿哒哒的,感觉水儿比以往丰沛许多。 她舔了舔唇,忍不住小声哼唧:“周涯……周涯……” “知道,我帮你。” 周涯拉起方珑T恤衣摆,攥成一束,让她咬住,“方珑,不能出声。” 许是因为染上情欲,他的声音好似风从山谷里来。 深邃,遥远。 有着未知的危险。 她张口咬住衣摆,眼睛潮湿地望着周涯。 周涯吻了吻她的颊,顺手把床边的小夜灯关了。 房间瞬间坠入深海,他也潜了下去,半蹲在床边,吻上那胀卜卜的馒头穴。 她那处覆着细软蜷毛,舌头沿着花缝由下往上,只舔了几个来回,就颤巍巍敞开细缝。 就像被猛火强攻的花蛤,露出最嫩的那块肉。 他边舔边拨那颗蒂珠,鼓鼓涨涨的,像盛满汁水的石榴。 春液不停从小口往外渗,周涯咽下许多,心想这家伙怎么这么多骚水。 这边想着,舌尖挤开嫩肉,往那一紧一松的小穴里挤。 空虚了一晚的穴儿终于被稍微照顾到,方珑眼里水汽越蓄越多,咬着衣服没法出声,只能可怜兮兮地呜咽。 白皙腰肢晃得好似湖面吹散的月亮,高潮在无声无息中来临。 方珑终是吐出衣料,大口大口喘气。 周涯也喘,下巴鼻尖都挂着水,凑过来吻她,粗俗又直白地问:“尿了?” 方珑连抬手都费劲,打了一下他手臂:“尿你个头……” 她伸脚去踩他胯间,脚趾头在龟头处挠了挠。 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周涯。 周涯摇头:“今晚不行。” 他解释:“家里什么都没备。” 他空窗很长一段时间了,今晚之前没想过要备避孕套在家。 方珑努唇:“我安全期耶。” 周涯蓦地皱眉。 他自认是个粗人,对女性也没了解得那么透彻,但到底多吃了几年米,该懂的事情他还是懂的。 他知道小镇药店里,紧急避孕药很畅销。 也知道每根路灯柱上,都贴有三流妇科医院广告。 周涯至今后悔的事情有几样,其中一样,是在方珑最重要的青春期里,没人能好好引导她比较正向的感情观和性爱观。 她亲生母亲不能,马慧敏和她中间始终隔着层关系,周涯更是不知如何开口。 他轻抚方珑发侧,叹了口气:“方珑,以后别吃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了。” 方珑余韵未全退,听到这一句后,她过了片刻,才明白周涯指的是什么。 又过了片刻,她明白周涯话里的意思。 一股强烈且陌生的情感,从身体深处不停涌起,瞬间灌得胸腔满满当当。 从没有人跟她说过这些。 “我也不会让你吃那些玩意。” 周涯屈指蹭去她眼角泪花,眼神缱绻,但语气强硬,“听到没有?别给我装聋。” 方珑勾住他脖子,拉着他往下。 贴在他耳边小小声说:“听到啦。” 第二十三章 两人抱在一起接吻,气氛到了,方珑又开始闹周涯。 她说她想看看他。 “有什么好看的,不都长那样……” 周涯很热,刚才就把上衣脱了。 胸背上覆着薄汗,在窗外微光照映下,亮得像抹了层油。 他把方珑耳侧的发丝温柔别到耳后,竟有心情讲笑:“长得丑,不好意思露面。” 方珑餍足的嗓音慵懒软糯:“反正早晚都要见的呀。” 手偷摸又伸过去,想勾他的裤腰。 周涯不用低头看,手甩过去就能打中她手背:“害不害臊?整天想看男人的鸟,年纪轻轻就成了女流氓。” 方珑嘻嘻笑,露出可爱虎牙。 周涯没辙,松开她坐起身:“我自己来。” 方珑对他凶,他还可以抵挡。 但好像只要方珑对他笑,他就毫无招架之力。 多少有些赧然。 刚才帮方珑舔,他是没觉得尴尬,这会儿倒是有丁点别扭。 运动裤先脱下,踢到一边。 他倚着床头板,结实双腿大喇喇敞开。 内裤是浅灰色的,洗多了,裤边轻微褪色,但弹力依然很好,像符像幡,紧紧镇着底下的那团邪火。 顶端湿得一塌糊涂,一滩深色,空气里很快能闻到淡淡麝香。 方珑跪坐在他面前,扬起下巴,眼中尽是得意:“半斤八两。” 周涯揉了一把鸡巴,眯着眸看她:“还看不看?” 方珑点头,蓦地追加一个要求:“我想看你自己那个。” “……哪个?” 方珑五指拢起,在空气里上下晃了晃。 上次夜里窥探不到的画面,如今在眼前清清楚楚。 方珑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看男人打飞机。 原来周涯的习惯是只弄头部。 可能是因为太粗长,这样做更省点劲,不停刺激龟头,以求快速释放。 一声声沙哑喘气钻进方珑耳里,把她浑身烧得极烫。 目光往上,落进周涯深渊般的眼里。 周涯一直注视着她,眼神吻过她全身。 尝过了就盼着更多,他冲她勾了勾手指:“过来。” 是气音,这时候他发不出有效声音。 方珑这时倒是乖巧,手脚并用挪过去,一下被他搂腰拉到身前。 周涯低头吻她,手去揉她面团似的屁股。 鼻息越来越粗重,手劲也越来越大,五指深深陷进臀肉中,仿佛要把蜜桃掐出汁才甘愿罢休。 他加快了速度,迷恋臀肉的那只手也终于往下,顺着臀缝滑进去。 湿的,一勾全是水。 他划了两下,找到那淌水小洞,中指送进去半截,浅浅插着。 方珑皱眉,忘了环境,小小声地“啊”了一声。 下一秒被周涯轻咬舌尖,以示警戒。 方珑含糊咕哝了一声,情迷意乱,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接着乖乖和他亲嘴。 她以前总跟周涯吵,说周涯管天管地管太多。 但有时也会想,要是哪一天周涯不管她了,估计她会浑身不自在吧? 周涯今晚格外敏感。 许是因为怀里真真切切抱着的是日思夜想的人儿,许是因为她用和他接近的气音唤他的名,没一会儿就腰眼一酸,喘着气射出来。 方珑也没多争气,绞着甬道里的手指颤了颤,竟也小泄一回。 周涯慢慢把手指抽出来。 唇蹭着她的耳廓,他沉沉地笑:“小东西。” 方珑没什么力气,坐在他大腿上小口喘气:“……说谁小?” “说你小说错了?”周涯把中指指尖的淫水往她嘴边送,“吃根手指都费劲。” 方珑嫌弃:“有味道!” 周涯收回手指,探舌舔过指节。 “是有点味儿。” 短直睫毛掩不住他眼中未退的情欲,浓得用多少个吻都无法稀释。 “甜的。”他说。 两人又闹了一会儿,周涯及时喊停。 “我去洗一下,你要洗吗?”他下地,拎起刚才被他拿来充当纸巾功能的内裤,已经没法穿了。 方珑疲了,趴在床上连翻身都懒:“……不洗了。” 周涯套着运动裤,垂眸瞧见她屁股蛋上的手痕。 她皮肤白,更显得抓痕红彤彤。 周涯从未亲眼见过白雪皑皑。 他想,雪景再美,应该也不如她。 他去浴室收拾了一下,该洗洗,该换换。 阳台的洗衣机停了,他过去把衣服一件件晾起。 再去打了条热毛巾,进方珑房间,给她擦脸擦身子。 暖意烘得方珑更加昏昏欲睡,周涯擦完她的大腿,发现女孩已经睡过去了。 他提了提嘴角,像过去许多次那样,帮她把被子盖好。 正想走,裤子被扯住。 床上的姑娘还阖着眼,像在梦呓:“哥,你不要走……” 这一幕,和周涯记忆中某些片刻重迭了画面。 方珑高一那年的冬天,她发了一次烧,挺严重的,三九四十度这样一直降不下来。 到半夜两三点,周涯觉得不能再等,带她上医院。 隔壁街就有一医院,不是特别远的路,他没开面包车,直接背着她一路走过去。 得留在医院挂几瓶水,周涯坐她旁边陪着。 方珑打盹,脑袋乱点,他看着难受,就扶着她发侧让她靠他肩膀。 原来她会说梦话,也可能和生病有关,小嘴絮絮叨叨,但说的什么内容周涯是一个都没听清。 听着听着,他也犯困。 不知不觉睡过去,醒来时发现,他正抵着方珑的脑袋。 见输液瓶快空了,周涯想去喊护士来换。 刚想站起来,就被方珑虚虚牵住了手。 她指尖微凉,在他的肤色衬托下,显得毫无血色。 哥,你不要走,她说。 …… 方珑很少在他面前掀开真正的脆弱。 偶尔她会为了得到便利或好处而示弱,但都是演出来的,只有像现在这样,她完全放下了戒心,褪下长满刺的铠甲,才是她最柔软的模样。 “真是祖宗,任建白说你就是被我惯坏了。” 周涯叹了一声,掀开被子上了床。 方珑其实有稍微睁开眼,确定是周涯,往里腾了腾位置。 周涯揽她进怀:“快睡。” 方珑咕哝了一声,不再蹭来扭去。 很快呼吸平缓,睡着了。 周涯没睡,他压根没有睡意,睁眼看着灰蒙蒙的天花板。 这个次卧原来是他住的,方珑来了之后,他把房间给了她,自己搬到隔壁原本做杂物间的小房间。 方珑没怎么改过房间的布局,用的全是周涯以前的旧家具,床单、被子、枕头……他们给了她什么,她就用什么,极少提出需求。 马慧敏三不五时就问她想不想给屋里添置些什么,让她把这里当作自己家,不用跟她和周涯客气。 方珑每次都笑笑说已经足够了。 听着她毫无规律的梦话,周涯搭上她手背,勾了勾她的小尾指,闭上眼,同她一起入眠。 周涯睡得很浅,天还没亮的时候醒了。 他小心翼翼抽出被枕麻的手臂,顺了顺方珑的头发,才离开她的房间。 今晚大排档要营业,早上他得去趟市场,索性不睡了,在厨房捣弄早餐。 马慧敏起床时,高压锅正好“咻咻”声叫唤。 她走到厨房,有些意外:“哟,今天你起得这么早啊?” 周涯调低炉火,应道:“对,也能早点去市场。你需要买点什么?我待会儿一并带回来。” “买些青菜回来就好。” “好。” 到底是养了二十几年的孩子,马慧敏一眼就看出周涯今天心情不错。 她倚着门框,笑道:“看吧,还是得多认识认识新朋友,状态都不一样了。怎么样?昨晚你俩聊得还行?” 周涯愣了愣,一时竟以为马慧敏指的是他和方珑,心想母亲怎么会知道的。 几秒后才反应过来,马慧敏指的是昨晚来家里的那位姑娘。 周涯从消毒碗柜里拿了碗准备给马慧敏添白糜,说:“妈,之后别帮我安排相亲、介绍对象什么的,我有喜欢的人了。” 马慧敏睁圆了眼,误会他一夜之间喜欢上了小颖,声音都变大了:“儿子你可以啊!怎么突然就开窍了?!可以可以,晚点儿我给小颖妈打个电话,多帮你俩制造机会!” “不是,妈,我喜欢的是别的姑娘。” 哗的一盆冷水淋到马慧敏脑袋上:“啊?你喜欢的不是小颖啊?” 周涯哭笑不得:“怎么有可能?昨晚才见那么一次面,就能喜欢上了?” “怎么不可能?我和你爸以前在工厂就是……你们小年轻不都挺喜欢一见钟情的么……” 马慧敏是有些失望,自己消化了一下,问,“那你喜欢的那女孩是谁啊?按你这么说,你俩认识很久了?” 昨晚的事情发生得突然,像没有预兆的火山爆发,周涯想回头跟方珑商量一下,再选个日子跟马慧敏坦白。 他低头笑笑:“嗯,是认识挺久的了。” 第二十四章 大年初三的菜市场格外热闹。 街坊三四天没买新鲜菜,摊贩们一开铺,一窝蜂地涌来了。 周涯早知会这样,大年初一跟相熟商家摊贩拜年的时候,已经提前让他们帮忙留一些好料。 在老六海鲜那清点海鲜时,老板走过来,递了根烟给他。 周涯道了谢,把烟支在耳朵上。 老六环顾四周,蹲到周涯身边,小声问:“阿哑,过年前你店里是不是被人弄了?” 周涯转头看他一眼:“你知道?” 老六也坦荡:“小镇哪有秘密!” 菜市场更没有,简直可以算是小镇的“情报基地”。 周涯点头:“是有人来闹事。” “知道是谁家搞鬼不?” “你知道?” “哎哟我哪知道,我也是听前面食杂铺老板娘说起,今天见着你,就多问一句。”老六笼统地打哈哈,但还是提醒周涯,“没办法啊,谁让阿哑你生意好,挡着别人的路喽。” 周涯呵笑:“你说好笑不好笑,与其花时间找人来砸我生意,不如花点心思增进厨艺,菜做得烂,好意思怪我?” 老六咬着烟笑,从摊位上挑了一条白鲳,抛进周涯面前的泡沫箱:“就喜欢你这种直白通透的,送你。” 年初一去任建白家拜年时,任建白也拉着周涯聊了聊那晚的事儿。 闹事那帮人的车牌不是本地的,车子是查到了,闹事当晚他们就离开庵镇了。 任建白问周涯要不要继续追,要的话就去跟当地派出所打声招呼,周涯摇摇头说不用了,那些混子不过是收钱办事的打手。 打开门做生意,有些苦就得敲碎了,伴着烟酒往下咽。 冲着他一个人来,没问题,但他的底线是家人和员工。 周涯来回两三趟,把一个个泡沫箱和塑料袋搬进车后箱。 和往常一样,车内的味道逐渐复杂起来。 准备关上门的时候,周涯顿了顿。 因为小镇小,路窄,停车不便,开车远不如开摩托方便,以前周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经过昨晚,他有了多买一辆代步车的想法。 等春天来了,他能带家里那两位去周边哪里逛逛。 走远点儿也行,马慧敏最近精神好多了,车程久点儿应该也没问题。 随便她们想去哪里,他给她们当司机。 还有东西需要另外买。 他绕到市场外围,进了相熟的服装店。 门口摆着一沓沓男士大裤衩,也有三角内裤和袜子,明码标价,十元两条,十元四双,诸如此类。 老板招呼道:“你好久没来了啊!” 周涯点点头,递了根烟:“来买几条内裤。” 老板接过,豪爽道:“自个儿选,红彤彤的也有。” 周涯看了一圈,问:“有没有稍微贵点的?质量好一些的。” “有有有。” 老板从玻璃柜里取了几个长形纸盒:“外贸货,厂里做出口的,但需要一盒一盒买,不拆卖。” 一盒有三条,宽裤边上印着一串英文,不同颜色组合,有的黑白灰,有的白红蓝。 周涯价格都不问,直接报了尺码,要了两盒。 老板夸他有眼光:“这个牌子啊,C……C……哎呀我也不知道怎么读,只知道在香港卖几百块钱一盒的,在我们这里便宜,你捡到宝啦。” 周涯笑笑,付了钱。 十点多回家时,方珑已经起床了,正在餐桌旁吃她的早餐,白糜加颗咸鸭蛋。 两人对上视线,方珑眼珠子滴溜溜绕了一圈,冲阳台挤眉弄眼。 马慧敏在阳台捣腾花花草草,看起来心情也不赖,哼的小曲儿玄关都能听到了。 周涯换了鞋,走到餐桌旁,抬起手,手背蹭了蹭方珑的脸颊。 方珑也侧过头,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背。 突然想作坏,她张开口,朝他虎口咬了下去。 没怎么用力,但留下了黏糊口津。 周涯瞪她一眼,收回手,把虎口上的湿黏舔干净,才跟阳台的母亲打了声招呼。 中午吃蛋炒饭,再加一荤一素一汤。 三人落座,位置还和平时一样,周涯和方珑面对面,马慧敏在一旁。 马慧敏不免俗地又提起早上和周涯没结果的对话:“珑珑,你知道吗,你哥今早让我别给他介绍对象了,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方珑差点儿呛到饭粒。 她清了清喉咙,戏谑地看着周涯:“真没想到,老树也能开花呀。” 马慧敏被她逗乐:“你哥年纪也不大啊,哪能叫‘老’?” 周涯抬眸瞥方珑,又垂眸,目光落在“性骚扰”他小腿的那只脚丫子。 她身高不高,脚也长得小,跟贪吃老鼠似的,沿着他的裤管一寸寸往上爬。 “那哥你喜欢的是哪位姐姐啊?我们认识的吗?” 方珑嘻嘻笑着,脚越踩越高,很快已经攀到周涯的膝盖上。 “我也没说过是‘姐姐’。” 周涯面色不显异样,桌下的手一下抓住她的脚。 三指一勾,在她脚板底飞快挠了一记。 方珑抵不住痒,大叫:“啊!” 马慧敏被吓一跳:“怎么了?怎么了?” 方珑悻悻收回脚,脚底踩着另一只脚的脚背挠痒:“没、没事,吃太快,咬到嘴肉了……” “哎哟,吃慢点儿。肯定是最近吃太多热气东西,上火,回头让你哥给你煲点凉茶降降火。” 马慧敏在儿子终身大事方面格外细心,扭头问周涯,“诶,儿子你刚说什么?不是‘姐姐’,那是妹妹啊?对方比你年纪小?” 周涯半耷着眼皮,掩住深黯眼眸:“对,是妹妹。” 饭后,周涯在厨房洗碗,方珑趁大姨上厕所,跑进厨房。 她得踮起脚,才能够着周涯的耳边:“你疯啦,在大姨面前说得那么明显,被她知道了怎么办?” “明显吗?”周涯双手带泡沫,不揽她了,低头吻了吻她发顶,低声说,“你不让我有别的妹妹啊?” 方珑瞪大眼,呲起两排白牙:“周涯你敢?!” 周涯喜欢这样的方珑。 吃些无伤大雅的小醋,有着小孩子气的独占欲,这能让他感觉到,他在她心目中确实有一席之地。 以一个异性的身份,而不是只是她的表哥。 方珑想挠他,但下一秒一听到马桶冲水声,火速逃离厨房。 周涯顿了几秒,低头把剩下的碗盘洗了。 等到马慧敏进屋午睡,周涯才闪进方珑房间。 方珑趴在床上听歌看手机小说,纱帘把阳光筛得细腻温柔,落在她栗色发顶,和在半空晃来晃去的白皙双足。 见他进来,她不起身,也不挪位,还送了他一个白眼。 周涯心里乐,真成了只小白眼狼。 他走到床边坐下,摘了她一只耳机塞进自己耳朵里。 “还我,去找你别的妹妹要。”方珑想夺回来,伸手却被周涯扣住。 他拉着她的手到嘴边,咬了她一口。 “周涯你属狗啊?” “学你,整天咬人。”周涯摘了耳机,也把方珑另一边的耳机取下,“你先坐起来,我跟你谈点事。” 男人的态度怪郑重其事的,方珑熄了手机,坐起身:“说什么呀?” “昨晚你和我都有点儿着急,该说的话,我还没好好说。” 周涯不是性格外放的人,他也不爱剖白自己的感情,他总认为,做的比说的更重要。 但面对方珑,他渴望她能知道他的所有想法。 ——上一次有如此迫切说话欲望的,是他刚被周父周母领养的时候。 他很想很想感谢他们。 哑巴也想开口说话,就算他的声音千疮百孔。 此时,周涯抬眸,眼睛里盛满光,一字一字地认真发音。 “方珑,我喜欢你。” 方珑听过很多次这句话,从别人的口中。 甚至听过很多次“我爱你”。 “喜欢”和“爱”在他们口中,好像KTV里的情歌,随随便便就能拎出来唱。 它们逐渐变得廉价,变得老土,变得细碎。 它们变得轻飘飘,从口里蹦出来后就落在地上,沾了灰染了尘,成了脚边灰扑扑的石头。 遍地都是,但连捡都不想捡。 可这一刻,方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这句话它是会发光的。 明明是毫无实体的声音,她却能用眼睛看到,用耳朵盛住,用心脏亲吻。 真正的喜欢就是这样吗? 眼前的男人,长相算不上帅气,皮肤黑,发型不时髦,有胡茬,穿的是“菜市场衣服”,脾气差,满口脏话,洗澡只用一块香皂…… 他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缺点,一点儿都不完美,可他在她眼里,比星辰还耀眼。 心跳快得要疯掉,向来能言善道的她脑子都不灵光了。 她把他扑倒在床上,埋在他颈窝,像个傻小孩,恶狠狠地威胁:“周涯,你不许再有其他妹妹!姐姐也不行!” ————作者的废话———— 提前请一下假: 明天周四会争取更,但周五到周日我外出不方便码字,缘更哈 这本在下周会完结!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