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年囤粮记》 荒年囤粮记 第1节 ?  荒年囤粮记 作者:王玧 简介: 北方大旱,民不聊生,无数人在饥饿中死亡 木槿穿越开局就是生死关头,幸好有空间在才不至于让自己和家人饿死。 但旱灾、雪灾、匪祸、洪灾接踵而至,木槿每天的目标只剩下吃饱肚子以及活着…… 小说以明末西北大旱为大背景,时代为架空朝代,如有错误欢迎指正。 2021-12-04首发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均未授权。 小透明码字不易,拒绝抄袭,拒绝空口鉴抄,共同营造良好网络文学环境。 —— 《商户子的科举之路》 简介:李维章穿越成古代商户之子 家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结果还没来得及享受一把奢侈生活,他就被父亲揪着耳朵进学堂走上科举之路 作为全家的希望,李维章只好捧起书本,从此开始自己的传奇人生 …… 从地位低下的商户之子到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再到庙堂之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首辅 这条路,李维章走了整整二十年 而他的出现亦改变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让古老的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本文又名《商户子的青云路》 ps文章男主视角,有女主,感情戏1v1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随身空间 穿越时空 搜索关键字:主角:木槿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灾荒年间生存手册 立意:困境之中也要努力生活 vip强推奖章: 木槿穿越到王朝末期,旱灾、雪灾、匪祸、洪灾接踵而至,她开始了一段艰苦卓绝的逃荒旅程。在逃荒途中,木槿和族人们齐心协力,运用智谋克服重重困难,终于谋求到一条活路、改变了自身的命运。文章聚焦古代底层人民如何在天灾人祸的背景下与命运抗争,运用跌宕起伏的情节展现底层女性独特的生存智慧。小说故事性极强,构思新颖、独具匠心,是不可错过的一篇优质小说。 ? 第1章 喜当妈 孩子父亲去世了 木槿醒来的时候,周遭闹闹泱泱的,吵得更难受了。 还没待她起身,旁边的女人就一把摁住她:“木槿哎,快给娘躺下,孩子爹没了,你可不能再有闪失。” 说着,又抹了把眼泪:“你就算不管俺们两老口,也不能不管两个孩子啊。” 木槿整个人都头昏脑胀的,一动起来下半身生疼。 呆滞好久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穿越的事实,不是做梦也不是有人恶作剧,她真真切切穿越了。 还好因为原主刚丧夫的缘故,屋里的人只当她是伤心过度。 木槿抬头环顾周边,待看到旁边妇人的长相,一下子愣住了。 对方居然跟她现代的母上大人长的一模一样,不同的是妇人脸上多出几分沧桑老态。 木槿看着对面妇人的脸,眼泪就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王李氏坐在炕沿拍着她的背,说:“月子里可不兴哭,你看咱闺女小子可俊了。” 说着就有人把刚生下的婴儿抱给木槿看,刚生下的孩子红彤彤皱巴巴的,一点都不好看。 她现在更想哭了。 她是有原身记忆的,虽然有些片段略微模糊了点。 她所在的地方叫王家村,村里九成人家都姓王,大多沾亲带故。 原身跟她一样也叫木槿,甚至她和原身取名的缘由都一样是因为出生时正值木槿花开。原身是村里富户王家的闺女,父亲叫王宝山,从祖辈那里继承了几十亩地,小时候年景好,倒认识几个字,娶了隔壁村富户的女儿李氏,生下两子一女,女儿就是木槿。她还有个哥哥叫王崇文,弟弟王崇武,只不过年景比不得当年,虽说家里吃喝不愁,但也没有余财供他们读书科举。两个人只不过跟着父亲认识几个字罢了。 王家算是小地主之家,虽然比不上真正的大户人家,赶上好年成日子能过得极滋润,遇见荒年也不至于饿死人。 而原身嫁的许天赐是个年轻秀才,因着家里是从隔壁县迁过来的,故在村子里是独一户,但这时候人都是崇敬读书人的,他们家倒也没被人欺辱了去。 后来许家跟村里富户王家结亲,腰杆子也硬了起来。 原身跟许天赐成亲不过一年多时间,小夫妻好得蜜里调油。 哪成想许天赐陪公爹回老家祭祖途中碰上土匪劫道,公爹直接一命呜呼,许天赐年轻,撑着一口气回到王家村,可是身上被人砍了几刀,将养两个月还是撑不住去了。 原身那时候正怀着身孕,因为接二连三的变故身子比以前更虚弱,历尽千辛万苦才把孩子生下来。 木槿估计这就是她来到这里的原因吧。 王李氏看着闺女的样子心疼不已,原本把她嫁给许天赐是看着他读书好,将来能挣个好前程,闺女能跟着过好日子,却没想到才成亲一年多女婿人就没了。 要是搁从前许天赐还活着,闺女生下一儿一女绝对是大好事。 可放在如今来说,就是累赘了。 闺女才十七,要是只生下一个女儿,再嫁算不上多难,可是生了儿子的话,再嫁就是难上加难了,毕竟小子将来还得娶媳妇,到时候又一堆乱账。 而且这两年年景不好,不是旱了就是涝了,田里庄稼收成一年不如一年,就算娘家日子殷实,可养活两个刚落地的小娃娃到底不容易。 等收拾干净,王李氏就让大儿媳家去做饭。 这时候正是庄稼返青,田里农忙的时节。 她家六十亩地,虽说雇了两个长工帮忙,但家里几个男人仍需要在田里干活。 不然猴年马月才能干完呐。 晌午原身父亲王宝山过来一趟,手里提着一罐鸡汤:“老大家煮的,给咱闺女补补身体。” 要是只有王李氏跟木槿现代的老妈长得像就算了,毕竟可以归为巧合,可是王宝山居然也跟木槿的老爸有七八分相似。 不过王宝山因为长年下地干活,皮肤要比她老爸黑出几个度。 木槿看着他们两个,终于憋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来。 王宝山虽然疼闺女,但骨子里还是古人,不习惯跟儿女亲近,两条胳膊慌乱地垂下。 “木槿咱别哭,就是年景不好,可爹娘养你们几个还是养得起的。” 王宝山只当木槿因为世道慌乱无依无靠才痛哭。 天赐四个月之前去的,因为这两年是荒年的关系,外面兵祸匪祸盛行,粮价跟往年比起来涨了三四成。 就是有娘家帮扶,原身这几个月日子过得也很拮据。 王宝山又说:“等你过完月子咱就搬回家里去。” 或许两个儿子会有怨言,但现在没分家,家里银钱都在王宝山手里攥着,他们也只敢私底下抱怨几句。 有当家的放下这话,王李氏悬了好久的心才放下来。 木槿没马上答应。 从原身那里继承下来的记忆并不完整,她还摸不清现在的具体情况。 还是等摸明白情况再说别的吧。 王宝山略坐了坐,就被王李氏往外赶了出去。 木槿半坐着不明觉厉。 王李氏见她不懂,解释说:“两个娃还没吃奶呢,可不能饿着。” 原来要给她开奶。 木槿光听着就头皮发麻。 虽然面对着跟现代有七八分相似的父母,她不至于太过惊慌失措,但一落地就喜当妈,木槿一时半会还真不容易进入角色。 对两个孩子自然没办法立马就产生母爱。 不过既然占了人家的身体,木槿只能乖乖听王李氏的话。 王李氏把两个孩子轮流抱在木槿胸前,让他们吃奶。 木槿生生忍着疼,一副豁出去的模样。 可能是原身在丈夫去世后身体损耗太过,孩子吸了半天也没出奶。 王李氏一个劲地叹气皱眉。 看着跟老妈如此相似的脸上出现如此痛苦的表情,木槿揪心极了。 古代可没有奶粉,要是没有奶水,压根没办法养活两个孩子。 木槿又忍痛跟王李氏试了半天,可换来的还是失望。 两个孩子或许是饿的,哇哇哭起来,大人们看着白着急。 最后还是王李氏一拍脑门想起来:“我去金宝家走一趟,他媳妇也不知道断没断奶。” 金宝也是王家宗族里的,说起来还得管木槿叫堂姑呢,他媳妇去年就生下个大胖小子,听说奶水也足。 王李氏回家提上一篮子鸡蛋就往金宝家去,金宝媳妇欢欢喜喜跟了过来。 她儿子已经快一岁了,她倒也愿意给木槿帮忙。 现在是荒年,王李氏可是拎了一大篮子鸡蛋过去,她跟当家的正愁怎么养活儿子呢。 荒年囤粮记 第2节 一岁的孩子,光吃奶水可饱不了,但家里只有粗粮,王李氏的一篮子鸡蛋可算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两边说好了金宝媳妇每天跑几趟给孩子喂奶,王李氏一个月给她二十个鸡蛋。 二十个鸡蛋够自家儿子吃了,荒年里鸡蛋这么好的东西可不是那么容易得的。 因此,金宝媳妇连犹豫都没有一口答应下来。 等安置好一切,王李氏才家去吃饭。 木槿婆婆在她嫁过来前两年就没了,丈夫又遭难,家里就她一个刚生产完的寡妇,王李氏不放心,本打算把铺盖拿过来睡这的。 还是木槿把她给劝回家:“咱家跟这离得近,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能走过来,家里还正忙着浇地,您还是家去吧。” 木槿脑子里乱哄哄的,急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王李氏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回家去。 吃完奶,两个孩子已经睡着了。 木槿一有动作身下就疼,她靠着枕头斜躺在炕上。 从王李氏还有金宝家的话里,木槿猜测到现在正值荒年,并且这灾荒可能持续还不止一年,不过好在应该还没有到饿死人的地步。 但原主丈夫就是遭了匪祸没的,这说明外面已经开始不太平了。 木槿准备等出了月子再出去看看外面到底什么情况,若是真有不好的,也得早做打算。 她看了家里箱子里的东西,许天赐和公爹先后没了,光吃药和办丧事就耗费许多银钱,现在箱子里头统共才剩下几两银子,粮价又高,估计嚼用一段时间就没了。 —— 木槿又想起现代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了。 木槿是独生女,她现在只祈祷着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古代姑娘只是穿越到了她现代的身体里,这对爸妈来说至少不用太过痛苦。 木槿在现代刚上博一,手头有一个关于便利店消费模式的课题,为了深入了解,她决定在大学城的便利店兼职一个月,便利店是24小时营业模式,今晚正好轮到她值夜班,结果好巧不巧让她给穿越了。 想到这里,木槿面前居然浮现出便利店的全景来,刚刚收到的快递还在电脑旁边,伸手碰了把笔记本电脑,电脑竟然出现在她手里。 木槿呆了几秒钟才缓过神,随即大喜。 她又试了试其他东西,发现这些东西都可以被带到现实世界里来。 她总算有了些安慰,有了这座便利店,至少荒年不用被饿死。 便利店面积不到一百平。 因为在大学城附近,所以里面货架上大部分都是饮料饼干巧克力糖果之类的,光各种品类的饮料就有几千瓶,里面大多为碳水饮料,这种东西在现代很受欢迎,但在荒年很鸡肋,简直可有可无。 倒也有一整面货架的方便面,她数了数,盒装袋装加起来差不多500个,剩下的就是牙膏洗面奶卫生纸这种日用品了,省着点用能够她一个人用上几十年。 店里能让她长期当做主食来吃的东西极少,调味品在最里面一排货架,糖和盐这种调味品倒不缺,可是只找到不到十袋的大米面粉之类的主食,都是精装的,每袋大约20斤左右,估计也就能撑个半年左右。 作者有话说: 女主在现代设定25岁左右(博一25~26) 以下是排雷: 小说逃荒剧情占一半以上,不能接受逃荒剧情的话请谨慎入坑; 女主前期没经过社会毒打,不能接受女主有怜悯心的请按右键; 女主会在逃荒中慢慢成长,想要大杀四方女强文的读者请勿入; 文章不算十全十美,追求极致的读者慎入,v文随便评论,免费章节拒绝挑刺找茬游戏; 由于免费章被骂了太多次,所以免费章节不回复评论,望周知 作者对正版读者负责,为保证售后质量,v文随便评论负分也无所谓,看免费章节的读者我也欢迎,不过请勿人身攻击或者在免费章写作指导。 萌新作者赚不到几块钱,大多数时候都是为爱发电,我不想成为一些人免费的情绪垃圾桶,希望我们可以互相理解一下,谢谢大家的支持哦~ 第2章 当铺 祭出许天赐挡刀 忙完这些,木槿从便利店的货架上找出一面镜子,她想看看自己现在的样貌。 镜子里的人跟她现代的样貌有九成相似,准确来说,这具十七岁的身体还没有完全长开,更像她高中时的模样。 她在现代因为注重身材管理,已经算是偏瘦,结果这具身体更为瘦削。 虽然骨相算得上漂亮,但因为过瘦而脸色泛黄,显得有点脱相。 面对明显营养不良的身体,木槿决心好好养回来,否则根本没办法在乱世中保护自己。 此外,虽然觉得米面实在少点,不过便利店里东西种类倒不少,木槿总算有了点安慰。 至于粮食,只能后面想办法。 木槿坐月子一直都是王李氏照料的,从王李氏嘴里,木槿开始慢慢了解到这个时代的大致背景。 她现在所处的朝代并没有在现实的历史里出现过,是个架空时代。从周遭人的服饰发冠还有身边常用的器皿来看,倒同明朝有些相似。 总体上看来,现在的情况跟明朝中后期相似度非常高。 —— 木槿生孩子本就艰难,怕她落下病根,这一个月家里杀了四五只鸡给她炖汤喝,现在细粮本就珍贵,每次吃饭却仍旧顿顿小米粥和白面。 木槿问起来,王李氏只说不碍事,家里还有余粮。 因为得照看她跟两个孩子,王李氏白天大半天都在这边,大嫂周氏过来送饭食时,木槿亲眼看到过王李氏吃东西。 要说往年,王家虽不至于顿顿大白馒头,但最差吃的也是杂粮馒头,还是大半白面只掺一点点杂粮的那种。 到现在,王李氏吃的已经是杂粮多白面极少了。 她家家境殷实,尚且是这种境遇,那么真正的穷苦人家呢? 木槿的心情很是沉重,恨不得马上出月子。 好歹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只能坐以待毙。 就在木槿蠢蠢欲动之际,王李氏到底把她摁住下来。 她从小到大从来没有那么闲过,唯一的娱乐居然是跟龙凤胎大眼瞪小眼,只不过两个孩子大多数时候都在睡觉罢了。 因为许天赐是读书人的关系,家里居然有几本书,书上尽是繁体字,半蒙半猜能够读懂,木槿一边翻看一边顺带着给孩子取了名字。 姐姐叫德音,弟弟叫孔昭。 木槿戳了戳他们的小脸:“我有嘉宾,德音孔昭,你们长大也要做一个品德高尚的人啊……” 至于小名,就取了吉祥如意,姐姐如意,弟弟吉祥。 跟王宝山还有王李氏提起,两个老人也高兴起来。 尤其是大名,听起来就是读书人。 王宝山跟王李氏只当是许天赐提前取好的名字,并未多想。 实打实坐了一个月的月子,木槿才第一次得到出门的机会。 “你别怪娘拘着你,你身子本来就不好,要是再不好好养着,落下病根,后半辈子都得吃亏。” 其实,这时候的贫苦农户少有能让媳妇在床上一养就是一个月的,恐怕只有大户人家的少奶奶才有这样的待遇。 王李氏是木槿的亲娘,心疼闺女才如此。 木槿第一次看清楚村子的全貌。 这时候的乡村,没有后世的砖瓦房和柏油马路,入目一大片低矮的土屋。 包括木槿现在住的房子,就是标准的土屋。 全村只有族长和王宝山两家的房屋全是由青砖砌成的,这在十里八乡可是了不得的体面人家。 王家庄的里姓王的人家大都沾亲带故,族长王宝兴跟她爹王宝山是隔房的堂兄弟,按辈分木槿得管他叫二伯。 现在差不多已经五月份,按说田里的粮食粒应该逐日变得饱满才是,可是光木槿看到过的,一律都是蔫蔫的。 就是知道古代粮食亩产才两三百斤,跟后世经过改良的农作物没办法比,但田里的景象还是刺激到木槿。 看来得抓紧想办法囤些粮食才是。 晌午她抱着双胞胎来王家吃饭,王宝山跟两个儿子还在田里浇地。 三个人回来的时候,无一不是紧皱眉头。 王崇文一进门就抱起碗咕咚咕咚往嘴里灌水:“王家渠也快干了,你赶紧往篮子里装些饭食,我去田里跟他们一块吃。” 这是王崇文对周氏说的。 大家这时候都在抢水,他家地多,就是有两个长工都忙不过来。 这两天崇文崇武两兄弟几乎扎根在地里。 去年就开始大旱,地里没收多少粮食,本来以为今年总不至于跟去年一样吧,结果转年又开始旱了起来。 得亏他家家底厚存粮食多才不至于饿到,村里好些人家,现在已经一天只开一次火了。 粮食还剩下一个多月就要收获,这段时间可不允许有任何差池。 到下午,连周氏也去帮忙。 木槿一边照看两个孩子一边帮王李氏做晚饭。 “娘,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有雨呢?” 相比陌生的崇文崇武两兄弟,木槿对跟现代父母长相相似的王宝山和王李氏有着天然的亲近感。 王李氏抹了一把汗:“我活到这把年纪,还是头一回碰见这么大的灾,李家村年前就有人饿死,咱们村靠河神爷爷赏饭吃才比他们好了点。” 木槿听完心里一咯噔,心里的推测终于落实。 从她这一个月的观察来看,她穿越的朝代虽然在中国历史上没有出现过,但不管是生产力发展状况还是社会大背景,都像极了明末。 而众所周知,明末十几年动荡的一大诱因就是糟糕的天气状况:旱灾、洪涝、低温…… 十几年时间里,各类天气灾害商量好了似的交替发生,中间还伴随着瘟疫和外族入侵,可谓是民不聊生。 荒年囤粮记 第3节 饿死、冻死和死于战争的人不计其数。 南方虽然也有殃及,可不像北方部分地区一样十室九空,活命的机会稍微大一些。 而王家庄位于西北方,正是被各类灾难殃及最重的地方。 晚上金宝家又来给孩子喂完奶,木槿才拴上门睡觉。 睡前她拿出空间里的手电筒,一点点巡视这个家的每一个角落。 刚开始看到厨房里只剩下半袋小米和一袋粗粮,她还猜想是不是有地窖藏了粮食,结果巡视几次都一无所获。 木槿终于接受了家里没有存粮的现实。 不过也不算太过出人意料,毕竟许家没有地,家里收入大都来自原身公爹在县城大户人家帮忙盘账或者许天赐的私塾。 空间里东西虽多,实打实能拿出来的粮食却少,木槿准备找个机会到城里买点粮。 为了试探空间的属性,木槿坐月子时就曾经悄悄把热水放到空间里,结果第二天拿出来水还是热的。 她猜测空间里时间是静止的,这下倒不用担心会不会放坏东西。 不过家里统共只剩下一两银子,粮价又节节攀升,她实在没有买粮的钱。 木槿对着空间里一堆东西出神,能拿出来卖钱又不容易招致怀疑的实在太少了。 古代盐价贵,空间里的几十袋盐倒能换几两银子,但盐是由官府垄断,要是她一下子拿出这么多盐出去卖,估计得被当做私盐贩子给抓起来。 正纠结的时候,木槿看到了货架上的玻璃杯。 听说在古代玻璃很珍贵,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明代玻璃制品已经流入民间。 拿这个出来卖应该可以吧。 除了粮食,还得买些布匹和棉花,毕竟后面天气变冷得早做准备。 木槿计划好一切,只等待实施。 跟王宝山夫妇提起的时候,他们死活不同意木槿出门。 “现在到处缺衣少食,外头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家里短不了你跟孩子,要是缺东西跟你娘说,让她给你置办些就是。”王宝山说。 要不是王家庄跟县城只隔着五里地,木槿也不敢这时候冒险出门。 可是看形势,往后势必越来越乱,再想置办东西恐怕就不容易了。 她之前随王李氏归置东西,见过家里的地窖,里面的粮食最多够家里人吃三四个月,地里还不知道能收多少呢。 好说歹说都不能让他们同意,木槿不得已祭出许天赐这把大杀器。 “天赐的东西还在学堂里,昨晚上他给我托梦说把东西丢在外头他不安心。” 这时候人都是迷信的,木槿的话果然有效。 王李氏叹口气,说:“当家的,就让她去吧,要不往后乱起来更不能出去了。” 王宝山终于松口:“明天套上咱家牛车,让崇文崇武陪你一起。” 有两个儿子一起,女儿总算安全点。 “现在都在王家渠抢水,要是兄长跟小弟都不在,咱家没个主事的,只怕耽误地里的事。要不就让榔头和有粮陪我去吧,这样不至于误了事。” 榔头跟有粮是家里的两个长工,虽然干活一把好手,但到底没法主事。 王宝山一想,是这个道理,便同意了。 第二天一早,就套上家里的牛车出发。 木槿把榔头和有粮安置在私塾,让他们先收拾大件的东西。 她一个人循着原身的记忆来到城里唯一一家当铺,好在当铺规模不算小,应该能信得过。 柜台上是两个伙计,木槿拿出包袱说:“我这有几件大件的东西,恐怕得麻烦你们掌柜的来一趟。” 玻璃制品应该挺珍贵的,木槿怕两个伙计没法做主。 他们也好性儿,把掌柜从里间给请来了。 木槿这才打开包袱皮,说:“请您看看里面这东西价值几何。” 第3章 买粮 难道玻璃不值钱 木槿打开包袱皮,说:“请您看看里面这东西价值几何。” 她前世今生都没当过东西,心里直打鼓,努力装作老成的样子跟掌柜说话。 对方拿起玻璃杯细细地瞧。 端详很短时间就给了价:“你这琉璃杯倒比弗朗机人的剔透,我多给你些,你看五两成吗?” 五两? 木槿直接愣住,这和想象中不太一样啊。 不是说玻璃在古代很值钱吗? 就算明代有从西方进口,可价格总不至于这样低。 古代女性地位低,很少有女性出来做交易,木槿觉得对方或许因为这个而小瞧她不肯出价。 她努力挤出一点笑:“我虽是小女子,可也识点货,还望掌柜的再仔细看看。” “你去富谷县和固良县去卖也是一样的价钱。” 看掌柜一副随她去的表情,木槿才明白之前她大概误判了。 木槿现在脑子转得飞快,突然灵机一动。 她借着包袱的遮掩,将快递盒里的珍珠手链拿出来。 这还是她要过生日,发小寄过来的礼物。 原本不打算动它的,不过现在吃饭都困难,只能先拿出来碰碰运气了。 待看清木槿手里东西,掌柜的脸上终于不再是那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这珠子倒不罕见,但凑齐这么多粒一般大小可真不容易。” 现代有人工养殖珍珠,使得珍珠价格急剧下降。而古代珍珠都是天然珍珠,需要花费无数人工潜入海洋湖泊采集,这就决定了古代珍珠极为珍贵。 想要凑齐一串项链或手链就更为不易。 “您看一百两银子如何?”掌柜试探道。 木槿只知道珍珠在古代价值极高,却不知道具体价格,不过看掌柜的表现,显然十分珍贵。 她觉得还有上升空间。 “这是亡夫千辛万苦寻得的,要不是家里需要银钱,我也舍不得卖它。掌柜若有诚心收它,总该给个不让我吃亏的价才是。” 看木槿不清楚琉璃杯的价格,掌柜还以为她不懂行市。 看来他想错了。 “那一百五十两如何?这下可真没有赚头了。” 木槿作势收回东西:“还是算了吧,我再多走几步去固良县看看就是。” 她心跳极快,这下不过在诈他而已。 她在赌。 掌柜着急忙慌留下她:“小娘子且等等,这串珠子真合我眼缘,我给你三百两,你卖与我吧,你便再去固良县,价钱同样不过如此。” 两个人你来我往攀扯几个来回,终于以三百四十两成交了。 木槿时间紧又怕露馅,肯定不敢去固良县。 现下有了对方给了满意的价格,她自然愿意。 而掌柜同样欣喜不已,这串珠子品相不错,他转手就有上百两的赚头,这桩买卖稳赚不赔。 “小娘子想换成金子还是银子?” “银子吧。” 银子不好携带,但木槿有空间,倒不用担心安全问题。 离开当铺,她把大部分银子放进空间,紧赶慢赶来到粮铺。 待问完粮价,木槿不由得吃惊粮食涨价速度之快。 她刚穿来的时候,粮价比往年只涨了三四成,而现在却是以往的两倍。 城里几家店价格相差无几,木槿虽然心疼,却不能不买。 接下来几年灾害不断,粮价恐怕会一直居高不下甚至继续疯长。 她总不能继续啃老,再说,王家粮食同样十分有限加上人口多,实在很难支撑住接下来的粮荒。 所以,木槿只能咬咬牙买下。 怕招人耳目,木槿决定在三家店里分别采买粮食。 她要的多,便按石算的,统共买了十石白面、十石大米、五石小米还有十石粗粮。(一石≈120斤) 要是只有她一人,这些细粮就够她吃个四五年,可是考虑到后面王家或者村里人粮食不够,便又多买了粗粮,到时候或许能多救人一命。 因着粮价上涨,这些粮食居然花掉她一百一十两银子。 还是老板见她买的多,帮忙把零头给抹了。 木槿留下私塾的地址,让店家半个时辰之后再把粮食送过去。 做完这些,她便不再多留,径直返回私塾。 榔头跟有粮干活麻利,早就把大件东西给打包好了。 至于新买的粮食,木槿准备把大部分放进空间里,借口让他们再去采买些棉花把两人给支了出去。 等温度降下来,大人都挨不住低温,更别说家里两个孩子。 荒年囤粮记 第4节 她没动原身公公房间里的东西,但她房里,只有一厚一薄两床被子,到时候肯定不够用。 现在天气尚且热些,王李氏帮两个孩子做的小被褥只加了薄薄一层棉。 木槿准备多买些棉花布匹把该做的都做起来。 现在粮食尚且不够吃,越来越少的人肯种棉花,木槿只能趁现在还能买赶紧买下。 至于布匹,她等会儿准备亲自去布庄看看。 这个功夫,三家粮铺都陆陆续续把粮食给送到私塾。 木槿把白面、大米、小米各自留下两袋,剩下的全收回空间,杂粮全部留下,到时候方便拿出来。 见到她买了这么多粮食,榔头有粮愣了好一会。 木槿解释说:“家里没粮了,我先买下些。” 榔头跟有粮都是李家村的,他们两家地少,靠给王家做长工才能混个温饱。而他们村有些地不多又没有其他营生的,只能挨饿。 李家村冬天就有人因为缺粮饿死,那等黑心的大户人家为了省粮,好多把长工辞退,能出来做长工的,家里都没有几分地,那么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只剩下死亡。 幸亏王宝山厚道,还跟往年一样出粮雇他们做工,不然他们跟家人还真没有别的出路了。 所以,他们愈发坚定要多干活少说话。 因为粮食太多,原来装好的锅碗瓢盆还有几件家具只好先卸下来,他们合力把粮食装到牛车上,又把家具棉花绑在最上面才终于歇上一口气。 房子是许天赐赁的,租金一给就是一年,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木槿也不打算再要回来了,跟房东做好交接便离开。 瞥见房东一脸怜悯地看着她,木槿明白对方在可怜她年纪轻轻就守寡。 却仍旧感觉头皮发麻,最后忍着不自在匆匆告辞。 临走前还是有粮提醒,木槿才记起自个没有买布匹,又匆匆去了趟布庄。 卖珍珠的三百多两银子,现在还剩下二百二十二两。 不管粮食还是棉花,价钱都比往年高出许多,木槿买这些东西要比往年贵出几十两银子。 一想到这里就一阵肉疼。 榔头有粮一路上格外警惕,总担心有人截他们的粮,一直等回到王家庄才终于放下心来。 到家时,王宝山跟王李氏都大吃一惊,纷纷问她怎么突然买回这么多粮食。 毕竟木槿离开时只说要收拾许天赐留下的东西而已。 王宝山把一边把牛车卸下,一边心疼地抱怨:“木槿,咱就是庄户人家,田里庄稼还有一个来月就能收,你咋花这些冤枉钱买粮……” 他们往年都是往外卖粮。 只有去年因为没多少收成,只够交赋税和自己吃才没有往外卖。 “爹,娘,这几年要么旱要么涝,今天我去县城还听说有些人家早就往外逃了,天赐还在的时候就跟我说过,这几年的事恐怕是不祥之兆,咱们总得早做准备。外面兵祸匪祸盛行,等没有粮再出去买,就真的来不及了。” 要是木槿自己说这些话,他们不一定会相信。 可闺女说是天赐说起的,他们就信了五六成,女婿是个读书人,眼光肯定比他们长远,而且他们闺女打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肯定不会无缘无故做冤大头。 王宝山跟王李氏对视一眼,倒没继续数落她。 木槿要把粮食放在王家。 她现在晌午跟晚饭都在王家吃,把粮食留下也是应该的,只带回一袋小米去就可以了。 但王宝山夫妇死活不要她的粮食:“你爹娘现在还养的起你。” 木槿最后老老实实套上车把东西带回家。 不过木槿说的那番话,他们是真的听进去了。 榔头和有粮离开时,木槿给他们每人塞了两个鸡蛋。 他们两个天一亮就陪她出发,中午木槿去当铺一通忙忘了饭点,他们两个大概率也没吃东西。 “你们跟我搬了半天东西,家里也没有别的饭食了,先用个鸡蛋挡挡饥。” 两人终究没有吃,小心翼翼揣进兜里。 有粮孩子刚五岁,他准备拿鸡蛋给娃补补。而榔头准备家去给爹娘吃。 木槿出了一身虚汗,大约因为这具身体刚生产完,木槿总觉得这具身体有点虚。 两个孩子让王李氏帮忙照看着,她趁还有功夫,赶紧归置东西。 她的空间只有一百来平,货架就占大半,所能利用的只有前台和货架之间走廊的空隙。 木槿把所有的货架都转移到同一侧,再把之前收进空间的一大半粮食码好。 虽然大小没有变,但是看着宽敞多了。 照这个势头,之后恐怕还会缺水。 到时候就不只是庄稼缺水那么简单,人的饮用水不一定能得到保障。 王家村只有村头一口井,村里人用水得自个去村头挑回家。 刚刚榔头跟有粮走之前替木槿把水缸里挑满了水。 木槿把家里大锅重新刷洗过,开始一锅一锅烧热水。 作者有话说: 文章比较慢热,目前计划至少二十章之后才开始逃荒,前期女主圣母,大家入坑请谨慎(虽然萌新作者很期待大家可以入坑) 第4章 抢收 大家都开始抢收 作为读书人,许天赐很爱干净,不仅家里有浴桶,他赁的房子里还有一个,今天木槿把它拿了回来。 而且这个浴桶还是刚让匠人打好,估计连用都没有用几回,许天赐就去了。 木槿把浴桶刷过几遍才把烧开的热水倒进去。 浴桶太大,她差不多烧了六七锅水才把它装满,等里面的水热量逐渐消散成为温水才收进空间。 而刚刚有粮榔头二人帮忙打的一大缸水此时也已经见底。 木槿准备等天黑长工们回家后再把崇武叫过来打一遍水。 王崇武比原身小两岁,今年刚满十五,因为玩心重常过来逗弄双胞胎,木槿便慢慢跟他熟悉起来。 有活也是第一时间找王崇武。 估计原身针线活不怎么好,王李氏知道她买了那么多棉花布料,怕她浪费好东西,二话没说赶紧抢过去。 “好东西都让你浪费了,我来给吉祥如意做棉裤棉袄,你在旁边打下手。” 木槿以前只会缝个扣子,做衣服则半点都没接触过,闻言重重松上一口气。 王李氏一拿起针线,木槿就往前凑。 母女俩用三天时间合力给吉祥如意一人做了套棉裤棉袄,虽然木槿只是负责打下手的那个,但看到自己的劳动成果,依旧很满意。 王李氏把衣裳放在炕上,看着剩下的两大麻袋棉花,抱怨道:“你买这么多干啥,现今闹灾,外面什么都贵,净会浪费银子。” “您再给我做床被子吧,要大一点厚一点的,生完孩子总觉得身上发冷。” 王李氏听罢,果然不再唠叨她,安心做起被子来。 临了还不放心问木槿:“你一下子花费这么多银钱,手里头还宽裕吗?” 天赐受伤之后光延医买药就花费数十两银子,出殡又花掉一笔钱,木槿还花这么多银子买粮食,王李氏总担心她手底下银子不够用。 要是说还有很多钱,王李氏估计会对她钱的来路起疑。 毕竟就算不知道女儿嫁人后的具体情况,许家不算大富大贵,家底多厚她大体能猜出来。 木槿吞吞吐吐地说:“钱虽然不多,可还能够我们母子三个糊口,娘别担心。” 木槿买的布多,小孩衣裳又用不了多少,即使多做了一床被子,还富余不少。 木槿留下几尺布让王李氏做一身衣裳。 王李氏一心为女儿省钱:“我不缺衣裳穿,你自个做就行。” 木槿告诉她留了自己的布料,王李氏才收下来。 虽然家里地多,以前风调雨顺家里除了自己嚼用还能把剩下粮食卖不少银钱,但王李氏过日子真的俭省,一心念着攒钱继续买地,自己除了一套出门见客的衣裳还算体面,就再没有别的了。 王宝山跟王李氏最羡慕的就是族长王宝兴的百亩良田。 木槿拿剩下的布料给自己做了两套新里衣还有几套新内衣。 穿肚兜总感觉怪怪的,她参照现代内衣内裤的样式给自己裁了几套新的,加上这几天跟着王李氏做衣裳,她的针线活居然进步不少。 做完这些竟然还剩下好大一块布头,但再做衣服却不够,木槿就给王崇武做了两双袜子。 王崇武哭笑不得:“姐姐哎,你给我做这个干甚,你见谁穿下地还穿袜子的。” 木槿怕他磨破,特地用双层布料缝的,见他不领情,干脆夺过来:“那我给大哥穿。” 王崇文已经成亲,按古代的眼光看,嫁人的妹妹给哥哥做贴身衣物肯定不合适,木槿就是吓唬王崇武而已。 王崇武一把拿过去:“别,还是给我吧。” 他心里乐颠颠的,准备下次去城里的时候再穿上。 因为布鞋不耐磨加上成本高,所以村里人大都穿草鞋。 王家算富户,不过还没有有钱到舍得穿布鞋下地的地步。 所以,很少下地的女人们平日穿布鞋,但男人们只要下地就换上草鞋,农闲时才舍得换布鞋。 见他这就要走,木槿一把拉住王崇武:“先把水打上。” 王崇武哭丧着脸抱怨:“你最近用水怎么这样快,再打水我就要累死了。” 木槿往他嘴里塞上一颗糖,王崇武立马停止抱怨。 这是她从空间里拿出来的,是现代最常见的大白兔奶糖,在这个时代尚且不算太扎眼,再说,王崇武整个人粗枝大叶只要有的吃就成,木槿倒不必太担心秘密被他发现。 荒年囤粮记 第5节 现在有余粮的人家,家家户户都省着粮食用。 王崇武正是长身体饭量大的时候,饭量几乎是木槿的两倍,家里怕以后没粮食,只准他吃个八成饱。 木槿一度想要把空间里的奶粉拿出来给他补身体。 最后纠结一番还是忍住了。 就算王崇武性格粗枝大叶,但不代表他傻,奶粉这种明显不属于他们的东西,还是不要拿出来得好。 看到王崇武饿成那样,王宝山常满脸愧疚地说:“苦了咱家崇武了,我年轻的时候还能上学堂念书,崇文虽然上不得学堂,可是长身体的时候还能一天一个鸡蛋,到崇武居然要连饭都不能敞开吃。求求老天爷啊,你开开眼,保佑咱庄稼跟早年一样丰收吧……” 木槿生产亏了身子,王李氏每隔几天就偷偷补贴给她一个鸡蛋,木槿总会趁没有人塞给崇武。 这具身体同样有点营养不良,可自从发现空间货架上的几罐成人奶粉后,木槿每天都会冲些喝。 但崇武不像她,他只能靠家里的饭,所以木槿为了能让他多吃点东西总会把自己那份省下给他。 看着王崇武一脸感动,木槿敲敲他的头:“吃完跟我去林子里捡柴火。” 王崇武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姐姐最近对柴火和水的需求格外大,但他还是老实跟着去了。 村口往南几百米的小山丘上就有个树林。 木槿听王李氏说起过,林子从外面看着不大,实则里面可深了,让她没事别忘深处走。 木槿心里发怵,只敢在树林周边捡捡掉落的枯枝。 这段时间她忙着往空间储水,加上把家里的衣裳又都翻洗一遍,所以王崇武几乎每天都得过来帮她挑水。 她想趁王崇武不下地拉他一块探探林子里的情况,如果里面能住人,等外面乱起来也算一条退路。 里面早就让人给踏出一条小路来,王崇武看着足迹说:“应该是家里没有余粮才冒险进来找野菜来的。” 随着不断深入,木槿总担心有野兽冒出来。 王崇武看她如此,嘲笑说:“不知道谁先拉我过来的,结果自己先怕了。” 木槿本来以为可以遇到能容人的小山洞之类的,结果除了野菜什么都没有。 两人人一人抱着一捆柴往回走。 木槿不忘嘱咐王崇武:“你别在爹娘面前说漏嘴。” 她把便利店里所有能利用的空间都摆满东西:里面原有的货架和商品就占将近一半的位置,还有她前段时间采买的粮食、一整个浴桶的水…… 至于新做的被子,她只能往货架最上方放。 这次捡来的柴火都是比较粗壮的枯树枝,王崇武又细心把他们劈成木柴,好歹能节约点空间。 木槿没有灾荒生存经验,不知道该不该准备柴火,因此她只备了一丁点放在空间里。 剩下的时间还需要继续储水,之前那一大桶水连喝带做饭只能撑个十来天。 她准备到时候要是不行就把自家的大瓮和另外一个浴桶也装满水放在空间。 前两天就听说村头那口井虽然依旧可以供全村人吃用,但水位要比往年下降许多。 这段时间忙着收集各类物资固然很累,可一看到空间里满满的东西,木槿顿时生出一股满足感来。 与此同时,庄稼也到了成熟的季节。 王家村各家各户都出动家里的壮劳力在田里看着粮食。 他们有王家渠给庄稼浇水,就算收成不多,好歹可以让全家人有得吃。 其他地方可不像他们一样幸运,地里那点可怜巴巴的粮食等交完赋税估计剩不下多少。 没得吃怎么办? 当然是去抢!总不能饿死。 听村里老人们说,小时候闹灾,抢粮这种事并不少见。 现在王家渠已经干了,收完这茬粮食,下一茬都不知道能不能种,所以地里的粮就是他们接下来 一年的倚仗,能不能活命全靠它。 谁要是来抢粮就得跟他拼命。 粮食还没完全成熟,往年都是再等十来天,今年看着外面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坐不住的人家就先下地收了。 有第一家就有第二家,后面村民们都跟风抢收。 王家连王李氏跟周氏都下地参加抢收,木槿一边照看两个孩子一边替他们做饭。 双胞胎已经两个月,金宝媳妇的奶水渐渐不够他们吃。 金宝兄弟多,刚成亲不久就跟爹娘分了家,他们小夫妻分了四亩地,好年成全家吃饱还能有余钱,后面灾年就开始缺衣少食了。家里吃的都先紧着两岁的儿子吃,虽有王李氏给的鸡蛋吃,但显然还吃不饱。 金宝媳妇吃不饱东西,奶水更少了。 木槿看着两个孩子心里干着急,现在他们只能吃奶,空间里的成人奶粉她怕婴儿吃了有副作用,又不敢给他们用。 思来想去,木槿提了半袋子小米往金宝家走去。 金宝把她迎进去,一边不好意思地把米接过去:“五姑,你提这个干啥?” 第5章 抢粮 王家村就像肥肉 金宝把木槿迎进去,一边不好意思地把米接过去:“五姑,你提这个干啥?” 金宝辈分低,按族里排行得管木槿叫堂姑。 她提的小米估计得四五十斤,混着杂粮够他们一家吃上小一个月。 这时候的茶叶是上层的专属,农户人家一般用井水招待人。 木槿对金宝说:“我拿这个给你媳妇熬点小米粥补补身子,吉祥如意两个孩子还小,只能多麻烦你们了。” “翠花在菜地里,回来我一定跟她说,好好给她补补。” …… 家家户户都把新收的粮食晾在自家院子里,要是院子不够大,就在门前屋后晾晒。 十里八乡就他们王家村收的粮食多,大伙都知道他们有粮,所以王家村每户人家都小心翼翼,生怕有外乡人过来抢粮食。 乱世粮食就是命。 木槿是大半夜听到响声的,呼救声、脚步声、打斗声混作一团。 家里就木槿跟两个孩子在,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等阵仗的木槿抱着吉祥如意直发抖。 她从空间里拿出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抱着两个孩子,止不住颤抖。 家里就她一个成年人,要是对方真闯进来,只要能够保命,她不介意把粮食交出去。 可万一对方得了钱财还想杀人灭口,她就跟他们拼命。 木槿躲在角落里,简直度日如年。 外面的动静不仅没有停止,反而越闹越大。 有拍打门板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木槿警醒起来做好了跟对方搏命的准备。 “姐,快开门!”崇武喊得嗓子都哑了。 木槿听到是王崇武的声音,一手抱着一个孩子跑过去。 原来晚上有外乡人混进村里抢粮来了,对方出动十几个壮汉过来,村口那户人家第一个遭灾,他家小儿机灵,偷偷跑出去搬救兵。 得到消息,村里的汉子们一个个拿出锄头铁锨或者闸刀往村口冲。 既然有外乡人过来抢粮,那么一定清楚他们王家村的情况,家家都刚收完粮食,只要有一家遭灾,后面其他人家肯定无法避免被抢的命运。 唇亡齿寒的道理每个人都懂得。 怕木槿孤儿寡母有个不测,王宝山带着王崇文往村口去时,吩咐王崇武把木槿跟孩子接到家里来,好歹有个照应。 回到王家,木槿原本悬着的心才落地。 生活在社会主义社会,木槿以前最多从电视新闻上看到大规模的持械斗殴,此时此刻才意识到自己距离死亡到底有多近。 “没事没事,咱们村人多势众,他们打不到咱家来的……”王李氏安慰道。 木槿明显吓着了,抱着王李氏不肯撒手。 王李氏准备等村头的事结束就给木槿叫叫魂。 至于王崇武,把木槿接回家后就扛上一把锄头往村头去。 等木槿缓过来,外面的打斗声、斥骂声也渐渐变小直至恢复平静。 王李氏一边轻拍木槿的背以示安抚,一边焦急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王家村人多,可是万一外面那群人手里有刀剑怎么办呐? 就在木槿和王李氏担心不已的时候,王宝山带些两个儿子家来了。 王李氏默念一声:“谢天谢地,菩萨保佑。” 此时,周氏惊呼一声:“大郎,你的头!” 这时才注意到,王崇文的额头破了一块。 王崇文摆摆手说:“没事,就是磕破皮而已。” 打斗时对方拿铁锹往他头上招呼,幸亏王崇文躲得快才没有伤到要害,伤口不大,现在已经结痂了。 王李氏细细看过,见只是破了一个小口才放心。 她们这才从王宝山口里了解到事情原委。 村口刘福贵家这两天新收了粮食,他家里人多院子小,五亩地的粮食压根晒不开,就把粮食晒在院子门外,却不想给外村人盯上了。 同县的柳桥村因为没水灌溉加上村里地本来就少,不像王家村这般富裕,已经落到吃不了饭的境地,就干脆想着放手一搏。 村里纠结十几个汉子来王家村抢粮,他们在王家村盯梢好几天,才决定对刘福贵家下手。 刘福贵家粮食收的不少,加上又在村口,他们抢粮不至于惊动太多人,撤退相对方便。 荒年囤粮记 第6节 这伙人平时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山穷水尽才干出抢劫这种事,只想要粮食,能不伤人就不伤人,因此让刘福贵才七岁的孙子有溜走搬救兵的机会。 村里男人得信之后都往刘福贵家那头赶,那群外乡人终究寡不敌众被扭送到官府。 除了王崇文外,村里还有几个年轻人受伤,不过都没有伤到要害。 只有刘福贵的长子,护卫家里人时,被歹徒打伤腿,看着得将养几个月才能恢复。 比起粮食被抢家里人饿死或者被歹徒打死的结果,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刘福贵家保住了粮食,除长子受伤比较重之外,其他人都只有轻伤,对此,刘福贵庆幸不已。 王崇文心思缜密,担忧道:“虽然把那群贼人送到官府,但我估计他们最多在里头蹲几天就会被放出来。” 这群人平时都是良民,饿到不行才来王家村,要是真把他们关押了,估计整个柳桥村都得去官府闹。 官府忙着剿匪,哪有功夫陪他们耗,再加上收押之后还得官府出粮食给他们吃,现在闹粮荒,这么多张嘴哪里养得起,所以最后大概率就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此事也给了王家村村民们提了醒,从今天往后,他们家家户户都得加倍警醒,止不住有哪些饿急眼的人过来抢粮。 仁义道德甚至律法都得在吃饭问题上让步。 虽然最后没有太大伤亡,刘福贵家的粮食也保住了,可是每个人心里都十分沉重,充满对未来的担忧。 周围村子个个缺粮,王家村就像狼群里的一块肥肉,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人想要咬上一口。 柳桥村是第一个来抢粮的村子,但绝不是最后一个。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整个王家村没几个人能睡得着。 天亮之后,那群扭送贼人报官的村民也回来了,官府把柳桥村的贼人一一收押,不过听衙役说前几天城里几个大户人家同样发生过抢粮事件。 年初的时候,形势尚且不如现在严峻,富户们余粮多。就有一些大户人家在城里布施,去领粥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大户人家渐渐支撑不住后便停下施粥事宜。 本来没有余粮的人家能领到粥不至于饿死,现在粥也没有,他们就起了抢粮的心思。 城里三个大户人家接连被抢,有两户养的家丁多,手里还有大刀,损害并不严重,只有一家家丁少的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粮库被抢空,听说还死去几个人。 因为粮食起的争斗越来越多,官府忙着剿匪腾不出手,处理时一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除非闹出人命官府才肯出手。 村里旁的人家顶多因为此次抢粮事件心有余悸,而刘福贵一家简直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夜里一闭眼就是贼人来抢粮食的画面。 他们家在村头独一户,离得最近的邻居家也有二三十米,最容易遭到贼人惦记。 刘福贵的婆娘哭着骂刘福贵:“都怪你,非说这处风水好,独门独户的连个照应的邻居都没有!” 刘福贵信风水,他们家建房那会儿,特地请了老神仙(道士)来看。 老神仙说村口这块地旺家,在此处建新房必然人丁兴旺,刘福贵一听立马拍板定下来。 不带听家里人半句劝的。 现在他们一家在村头简直就是个活靶子,整日担心再有人过来抢粮。 刘福贵思来想去,防不住什么时候有贼人进村,到时候他们家就不一定如现在这般好运,他让婆娘拿出前几天腌的野鸡来,提着往村长家去。 村长家是王家村唯一一户拥有百亩良田的人家,就算收成不好,家里仍旧能顿顿吃大馒头。 可是肉却没得吃。 他们要想吃肉,要么去林子里打野味,要么去县城割肉。 现在外头那么乱,他们就算手有余钱也没有胆子大摇大摆割肉去。 村长一家已经好久没有闻到肉味了。 刘福贵的腌肉简直送到他的心坎去了。 刘福贵把他的担忧跟村长说起。 王宝兴捋着胡子,他是个有见识的人,不然不可能守住这么大的家业,在刘福贵家刚遭贼那会儿他就想到了这一层。 村里有粮,肯定会招来外头的觊觎。 而且村里属他家存粮最多,到时候真有事,他家肯定逃不过去。 思前想后有了些主意,就是不知道村里人愿不愿意。 现在刘福贵又过来找他,他正好借这个关头跟村里人把话说了。 就在刘福贵急得不行时,王宝兴终于开口:“等吃完晌午饭我让小二子把村里人都叫过来说说,不行咱们就在村头围上栅栏,各家各户再出一个人,不管白天还是夜里,轮着巡逻。到时候有个事,咱们也能提前应付。” 小二子是他的小儿子王崇运。 “哎,这主意好。”刘福贵惊喜地说。 他先前过来王宝兴家时,想的是夜间村里有人来村头村尾守着就行。 王宝兴却说了这么详细的计划,绕是刘福贵想破脑子都想不出的。 一边心里叹服,村长不愧是读过书的,想的就是比他们这群泥腿子周到。 王宝兴行动很快,每家叫过一个人去把决定说给大伙听。 大家都懂唇亡齿寒的道理,一家一户的话,很难抵抗外面对他们粮食虎视眈眈的人,只有全村合力才可以守住粮食。 作者有话说: 安利新文《商户子的科举之路》 简介: 李维章穿越成古代商户之子 家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他还未来得及享受一把奢侈生活,就被父亲揪着耳朵进学堂走上科举之路 作为全家的希望,李维章只好捧起书本,从此开始自己的传奇人生 …… 从地位低下的商户之子到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再到庙堂之上的首辅 这条路,李维章走了二十年 他的出现亦改变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让古老的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本文又名《商户子的青云路》 ps文章男主视角,有女主,感情戏1v1 欢迎大家先收藏哦 第6章 李家 人只剩一把骨头 有那等不愿意出力的人家,整个过程一声不吭。 王宝兴直接说一句:“我不勉强你们,你不出力,要是你家遭贼,大伙不去管他就是。” 那两户人家连忙说不是。 木槿她们家出的人是王崇武,王崇武是第一波上工的,回来以后兴致勃勃地跟木槿讲今天的见闻。 村里二十来户人家,每家出一个人,他们白天两个人绕着村里巡逻,晚上再换一波,就这么轮着来。 村长甚至把王家祠堂里的铜锣拿出来给他们,说万一有事赶紧敲铜锣。 “我还摸了一把,铜锣可重了。”王崇武新奇地说。 金属在古代价格高昂,祠堂里的铜锣造型精致,比外面常见的铜锣要珍贵许多。 木槿特地出门看了看村口的路障。 村长让他们把唯一一条进村的路给挖断,下面是个将近两米深的大坑,听村里猎户的建议,在坑底下放了尖锐的竹签, 掉下去得去个半条命。 除了挖坑还在更靠里的地方设了木栅栏,只有推开木栅栏才能进的来。 此时必须得感谢一下他们村的地形,王家村三面环山,外人进村只有村头那一条路可走,剩下的要么是树林要么是沟渠,通行十分不易。 王家渠已经彻底干涸,村里唯一的水井因为挖得深,供村民饮用不是问题,但无法给地里浇水。 因为干旱,田里渐渐出现一道又一道的裂纹。 往年这时候正是栽种的季节,今年人们不约而同停止播种——没有灌溉的水源,老天又长久不下雨,现在播种只会浪费种子。 “老天没有下雨的迹象,连王家渠都干了,咱们村有粮,可是存粮又能吃多久呢?老天爷啊,可怜可怜咱们庄稼人吧……”王宝山满脸忧虑地感叹。 向上天祈雨的事几乎每家每户都在发生,可是依旧没有任何下雨的征兆。 村里人几乎每顿饭只敢吃五成饱,手里有粮食不假,可是今年的粮食收的本来就少,又迟迟不下雨,下一季的庄稼还不知道能不能种呢。 若种不了,就意味着没有收成。 为了多省些粮食,好多人家纷纷去林子里挖野菜。 但现在地面干的半点水都没有,大多数野菜早就枯了,连树叶都枯萎掉。 粮食实在少的人家就把嫩些的野草树皮剁碎,跟粗粮混着和面,吃掉多少可以裹腹。 中间,王崇文跟王崇武往李家村去了一趟。 外面乱极了,他们怕被抢,压根不敢套牛车,不然估计连牛都被抢了。 王崇文在前面拉,王崇武在后面推,上面放了六百斤粮食,二百斤是给有粮家的,二百斤给榔头家,还有二百斤给王李氏的兄弟也就是他们舅父家送过去。 根据木槿的观察,古代富户雇佣长工有两种结算方式,有的直接给钱,这种一般按天算,出工多少天就给多少银子;另外一种就是给粮,比如王宝山雇佣的两个长工,地里粮食一年两熟,每次收完粮食给他们一人二百斤粮。 王家六十亩地,要是正常的年份,一亩地得有二三百斤收成。 今年大旱,虽说有王家渠能浇水,但每亩收成只有一百斤不到,他家六十亩地,统共收了五千斤粮食。 刨去给长工的四百斤,剩下的粮食至少能保证家里六个大人吃一年多,节省着的话,两年也可以。 王崇文王崇武两人往李家村时还特地带上铁锹,就是怕有人劫道。 李家庄不像王家村有河水灌溉,几乎家家颗粒无收,好多人刚转过年就往外地逃荒去了,有粮榔头纯粹因为王宝山厚道愿意出往年一样的价继续雇他们,他们饿不死才没有离开。 荒年囤粮记 第7节 崇文崇武刚到李家庄时简直要吓一跳,见到的人大都瘦的只剩下骨头,三三两两坐在村头,眼神木然。 能吃的野菜已经被挖光了,好多人饿到不行居然去挖观音土吃。 所谓的观音土比平常的土壤要细,吃进肚子里跟窝窝头差不多,能够暂时缓解饥饿。但是吃多了,积在肚子里拉不出来就会把人活活撑死。 吃了观音土的人全身骨瘦如柴,却挺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很容易辨认。 崇文崇武在李家庄就看到过好几个吃观音土吃成这样的人。 有粮跟榔头家的房子挨着,待看到崇文跟崇武,眼泪都快下来了。 他们没想到王家这时候居然还能过来给他们送粮食。 王家秋收的时候,他们照旧去王家村给干活,等最后一块地收完,王宝山给他两人一人一袋粮食让他们家去。 那袋粮食差不多一百斤,虽然前些年给王家做工口头约定给二百斤,但现在灾年家家都不好过,给个一百斤都要算厚道。 李家庄好几个跟他们一样地少靠给人家做长工养活家人的,好多都在灾荒年间被辞退,连生计都没法保障,只能吃观音土。 所以,榔头有粮二人虽然失望,但还是老老实实领了粮家去。 今天见到王崇文王崇武过来送粮食,他二人都惊得不知如何是好。 “东家秋收完已经给过我们粮食了……”榔头犹犹豫豫地说。 他怕王宝山忘记此事,他和有粮当然愿意要粮食,但若是后面王宝山再记起来,他们再也没法去王家做工了。 为了长久的营生,榔头纠结良久决定实话实说。 王崇文说:“前几天给你们粮食是爹知道你们两家地少,怕你们断顿额外给你们的,今天我跟崇武来送的是咱们从前约好的二百斤粮。 有粮在他们家做了十年工,榔头年纪小一点也做了有五年多,两人平时勤勤恳恳做活,从来没有半点马虎,王宝山看在眼里。 而且王宝山清楚他们两家地都极少,今年恐怕颗粒无收,他要是不接济点,他们能不能活命都不一定。 几条人命在那摆着,还是给自家做了那么多年活计的人,王宝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 榔头听完直接哭出声来。 他家一大家子住一起,家里统共一亩地,却生养了三个孩子,那一亩地压根养活不了五口人。 他年纪最大,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跟一个妹妹。为了能吃上口饭,他从十四就在邻村给王宝山家做长工,他弟弟今年十五,同样给人家做工,不过自从粮食欠收之后弟弟就被主家给辞了。 对于王家肯继续用他,他已经感念不已,没想到居然还会多给他粮食。 这可都是救命粮。 榔头爹娘听见动静,慢吞吞走出家门。 他们把能吃的都省给三个孩子,自己吃的极少极少,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 王宝山此前给的粮食加上自家地里收的统共只有一百四十斤,下一茬粮食眼看种不上,他们家格外俭省,每顿饭只抓上那么一小把,伴着树皮磨成的粉一起煮着吃。 可是家里有五口人,再俭省都很难撑到过年,他们甚至做好了吃观音土的准备。 没想到王老爷居然如此厚道,虽然依旧吃不饱饭,但家里人应当能活命了。 榔头爹娘直接按着榔头给他们磕头:“快谢谢老爷少爷们的大恩。” 崇文崇武两兄弟紧张坏了,扶着他不许他磕。 他们家就是小富之家,哪里算得上少爷,就是王宝山,人家不过看着他年纪大又多少认点字才叫声王老爷。 他们村唯一够得上“老爷”这个称呼的,恐怕只有二伯王宝兴。 榔头娘抹着眼泪说:“他该给你们磕这个头的,要不是主家仁厚,俺们家恐怕早就饿死了。” 有粮家虽然在分家之后只有他夫妻并一个小儿,因为人少情况稍微好一点,可地也同样少,王家的粮食可算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崇文趁此机会提前知会有粮榔头,王家渠已经完全干涸,他们恐怕没法种粮了。 “老天爷不下雨,粮食种了也是白费种子,你们先忙家里的活计吧,等要种田的时候我再给你们捎口信。” 两个人明白情况,纷纷答应下来。 嘱咐完,崇文就说要去舅家,让他们别送了。 有粮榔头死活不肯,从崇文那里把车套到自己身上,要跟过去卸货。 王李氏父母几年前就没了,现在娘家是她弟弟李富贵当家。 当年他们家有五十亩良田,同样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裕人家,但是李富贵手里有钱就染上吃喝嫖赌的毛病,家业败去一半。 几十年下来,不断变卖手里的田地,只剩下二十来亩地,家里人吃饱穿足没问题,可是再没法像往年一样手有余钱。 当年侄子成亲,还是靠王李氏接济的。 因为灾荒,虽然李富贵家不至于沦落到同村人一样快饿死的地步,可是想吃饱饭却不容易。 现在快晌午了,见舅舅没有半句要他们留饭的话,反而像巴不得他们赶紧走,崇文崇武识趣地离开了。 崇武年轻沉不住气:“咱们刚给舅家送了二百斤粮,现在他居然跟看要饭的一样看咱们,真是白给了。” 两人又把在李家庄的遭遇跟王李氏提起,王李氏抹不开脸:“你舅家地少,小时候他可疼你们了。” 第7章 吃饱 吃饱喝足的幸福 王李氏是个很容易心软的人,尤其在面对胞弟时。 她娘生她时难产,好不容易生下来,却伤了身子,之后好几年都不曾有孕。那时候李家还富裕,她祖母甚至动起让她父亲纳妾的念头。还好,八岁那年她娘怀了李富贵,全家人对这个来之不易的儿子溺爱不已,从小就给王李氏灌输她是姐姐,以后要帮扶弟弟的观念。 久而久之,王李氏几乎把帮扶弟弟当做习惯了。 李富贵把家业败光大半之后,王李氏三五不时接济弟弟一把,得亏王宝山同样是个宽厚和气的人,一直对王李氏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不至于因此酿成家庭矛盾。 木槿过来时,就感觉到母子三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 王李氏出去浆洗衣裳了,木槿拽着崇武的袖子问:“娘怎么了?” 崇武努努嘴:“还不是因为舅舅。” 他又把今天发生的事讲给木槿听。 木槿虽说继承了原身半数记忆,但关于舅家却并没有印象,今天才知道温柔善良的王李氏是个伏弟魔。 “现在正值多事之秋,别跟咱爹提这件事,不然外头没乱咱自家先乱了。” 不过木槿听了他们的描述同样十分心寒,有粮榔头尚且知道感恩,他们的亲舅却在接受完馈赠立马把他们踢开。 同样因为粮食,村里另一户人家也出现亲人反目的情况。 那户人家也是王氏宗族里的,当家的叫王宝根,和王宝山一个辈分,不过不算近支宗亲。 按辈分木槿得管王宝根叫七叔,他家一儿一女,女儿大些,已经嫁到李家庄去了,儿子不过十岁而已。 王宝根家六七亩地,再加上往年存粮,满打满算刚好够家里剩下的三口人吃上饭。 可是李家庄极度缺粮,好多人连树皮磨草都吃不成,只能吃观音土等死,王宝根夫妻心疼闺女,就把闺女接家来了,虽然家里粮食压力变大,但每个人口里都俭省些,勉强可以省下闺女的口粮。 而且闺女才嫁到夫家半年多,尚且没来得及生出太深厚的感情,她早就受够在李家村天天吃野菜树皮连糠都没得吃的日子。 所以爹娘一过去接她,她便乐颠颠收拾包袱跟回王家村,半点都不带犹豫的。 她婆家可不愿意就这么算了,让她丈夫去娘家把她接回来。 明眼人都明白,那女婿哪里是来接人,那是来岳父家要粮来了。 王宝根家今年新收的粮食本来就不多,加上去年省下来的才不过六七百斤,要是敞开肚皮吃,只够一个壮汉吃一年多,闺女回来以后家里四张嘴,每个人吃个半饱就很不错,哪有余粮给女婿家。 他女婿口口声声要带媳妇家去,其实就是为了能从岳丈家带几升粮食回去。 王宝根自家都不够吃,怎么会给旁人粮食? 即使女婿也不行! 但女婿是个赖皮的,死活不肯走,大有不把媳妇接走就在王宝根家住下去的架势。 住了才一天就被王宝根往外赶,家里粮食不够,哪有给他吃的。 两边谁都不肯往后退一步,僵持起来。 最后王宝根直接把女婿赶出家门,顺便知会村里巡逻的人,莫要再把他女婿放进来。 两边撕扯许久,往后八成做不了亲家了。 木槿之所以知道,还是周氏同她说的。 木槿刚生产完,王宝山夫妇给吃给喝,周氏还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孩子都两个月了,她早就看不过去小姑子还在家吃饭。 这段时间周氏明里暗里给木槿脸色,木槿哪会看不出来,今天让她含沙射影一说,木槿也不想继续在王家吃喝,反正她有粮,除了明面上一千多斤,空间里还有三千斤出头的粮食,她带着孩子吃五六年不成问题,这还不算上便利店里的食物。 木槿跟王李氏提出她想在自家吃喝,王李氏第一个不同意。 “你这孩子,说啥傻话呢,咱家跟你七叔(王宝根)又不一样,咱有粮食。” “是不是你嫂子跟你嚼舌根了?” 木槿不想把事闹大,再说站在周氏的角度,小姑子既然嫁人,就不应该继续在娘家住下去。 木槿觉得这可能是古代人的普遍想法,爹娘只是心疼她才对她百般照顾,但站在别人的立场上可就不一样了。 她摇头说没有。 王李氏语重心长地说:“你不用管周氏怎么说,前两天咱家还接济她娘家二百多斤粮,她没资格说闲话。” “我还有上月刚从城里买来的粮食,养活自己总不成问题。” 王家给有粮榔头、李大舅还是周家送的粮食加起来有一千斤,他们今天统共才收了五千斤粮食,而去年的存粮只剩下不到五百斤,若是正常年份,敞开肚子吃也能支撑到明年收粮食,但是现在都不知道能不能继续种庄稼,所以他们还得留出明年用的。 因此,收完粮之后他们家再次恢复俭省粮食的日子。 木槿在王家吃饭最多吃个七成饱。 至于正长身体的王崇武,则天天喊饿。 她不在王家吃饭之后,正好可以给王崇武省下一份吃。 所以不管王李氏怎么挽留,木槿都坚持要回自家住。 王李氏左劝右劝木槿都不肯听,最后只能任由她搬回去。 荒年囤粮记 第8节 走的时候王李氏给木槿带上最后一篮子鸡蛋,现在野菜虫子越来越少,鸡能吃的食物减少,几乎很少再下蛋。 这一篮子鸡蛋是家里最后的鸡蛋了。 前两天她还听到王李氏跟王宝山商量说要把家里的鸡宰杀掉,它们能吃的越来越少,继续养下去只会让鸡越来越瘦。 周氏看到婆婆又给小姑子鸡蛋,心里很不乐意。 不过一想小姑子马上就回家,不用再吃她家的粮食之后,那点不快马上就被压下来,反而热心帮忙张罗起来。 崇武自告奋勇送木槿过去。 姐姐家里粮食多,她等会儿说不准还会留下他吃饭呢。 一想到能吃饱饭,崇武心里就乐滋滋的。 崇武帮忙把屋子打扫干净,就去打柴打水了。 其实才走了十来天,屋里并没有落下太多灰尘,略微收拾一下就很干净。 家里没有旁的菜,木槿蒸上两碗鸡蛋又煮了一大锅大米粥,等崇武回来吃。 “姐,我光吃梗米粥就行,鸡蛋你吃了吧。” 娘说过姐姐生产时伤了身子才特地用鸡蛋给她补补,自己之前收过木槿塞过来的鸡蛋就罢了,但他不能每次都收,这是姐姐用来补身体的。 王崇武看着香喷喷的鸡蛋羹咽口水,几乎用尽全力才拒绝了美食的诱惑。 家里能用的调料只有盐和一点点醋,香油都没有,木槿从空间里拿出香油滴上之后鸡蛋羹味道才稍微好些。 她把碗推给崇武:“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剩下第二天说不准就会坏掉,你赶紧吃罢。” 她没夸张。 现在已经六月份,天气开始热起来,东西不像冬天那般容易存放。 努力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完又喝了三大碗米粥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碗筷。 “姐你可真聪明,当时就知道提前囤粮。爹娘开始还说你花冤枉钱,现在看来可真是聪明极了。” 木槿买粮时都觉得她乱花钱,结果到今天依旧没水,下一茬粮食压根种不上,外面的粮价又翻了一番。木槿提前买粮哪里是不聪明,简直聪明极了好不好。 爹娘不清楚,但崇武可碰见好几次大嫂对着姐姐指桑骂槐。 要是木槿没有提前买粮,就只能在家里受窝囊气。 现在在崇武眼里,再没有比他姐姐更聪明的人了。 “姐,你说什么时候才能有水浇地呢?我去井里打水时,感觉井水都比往年少许多,咱们不会真的要饿死渴死吧?” 崇武年轻的脸上充满着对未来的忧虑。 木槿心里没底,周围树木庄稼都渐渐枯萎,她同样看不到未来的希望在哪里。 但还是若无其事地安慰崇武说:“等熬过今年,明天开春就好了。到时候咱们就能继续种地生产。” 崇武的年纪放到现代就是个初中生,正是坐在教室里学习的年纪,可在这里,他已经算半个大人,整天被饥饿折磨。 木槿看得心酸。 每天早上她会特地给崇武留个馒头单独加餐。 家里其他人还好,只有崇武长个子的年纪,营养要是跟不上的话,不管基因多好都长不高。 等长大了,说不准还会有其他的不良影响。 就比如木槿,她现在这具身体跟现代长得几乎一模一样,但她现代17岁时身高都165了,现在却只有一米五五不到。 这在周围女性里面属于平均身高。 幸好这具身体只有十七岁,剩下两三年还能继续长个,无论是冲泡奶粉还是喝盒装牛奶,木槿坚持每天一杯,等个一年半年总会有效果的。 崇文窜个子的时候,田里收成好,家里余粮多,不仅每天吃得饱饱的,家里还会额外给他一个鸡蛋,所以崇文的个子就很高。 十五岁的崇武目测也就一米六多一点,只到哥哥的下巴。 来到古代之后,木槿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吃饱喝足会给人带来那么大的幸福感。 唯一一件不顺心的就是金宝媳妇因为营养不达标而断奶了。 这时候双胞胎刚满三个月不久。 木槿做了三个月妈妈,多少有些育儿经验,不像刚穿过来时那么容易手忙脚乱了。 她仔细看着空间里成人奶粉的配料表,有两个牌子市场反响很好,也没有乱七八糟的添加剂,木槿冲了一小勺喂给吉祥如意,时刻不离开身边观察他们的反应,见到孩子没有任何不良反应才彻底放心。 作者有话说: 关于育儿经验,全部来自度娘,若有错误,欢迎大家指正 第8章 难民 没有被上天眷顾 因为才三个多月的孩子消化系统不完善,木槿只敢给他们冲奶粉喝。 知道金宝家断奶时,生养过三个孩子的王李氏说到了四个月之后才可以喂些小米粥之类的辅食, 三个月大的孩子还是喝奶好。 不过既然金宝家已经没了奶,她们只能喂小米粥试试。 王李氏心里感叹外孙外孙女命苦,还没出生爹就遇到匪患死去,娘亲又因为受打击身体虚弱没奶喂给他们喝,两个孩子能不能在灾年里活下去就看命了。 她不敢当着木槿的面表现出来,不然让木槿徒增压力。 王李氏背地里求神告佛保佑两个孩子平平安安。 等孩子到四个月时,木槿就加了辅食喂他们,其中主要是小米粥跟鸡蛋羹。 —— 时间已经到了八月份,不仅没有下雨,干旱反而进一步加剧。 族长的大儿子崇远在县衙谋事,家来时说朝廷知道旱情,打开粮库发了赈灾的粮食,可整个北方都受灾,粮食十分有限。 他们县老爷为官清廉,把粮食发放到受灾最严重的村子,却仍旧无济于事。 粮食太少,而受灾的人又太多太多。 除一部分大户人家以外,剩下的几乎每家每户都缺粮,朝廷发下来的粮食又能顶几天呢? 前些日子就算商人哄抬粮价,饿得受不住手里尚有余钱的人家还能咬咬牙拿出银子买粮,而现在,外头连卖粮的商人都没有。 有钱都买不到粮食。 有存粮的人家见此情形,更死死捂住手里的存粮。 老天爷不知何年何日才会下雨,庄稼又种不了,只能依靠手里的存粮活命。 因为在衙门谋事,族长重视长子,便花钱在县城买了个二进的院子给他,王崇远同妻小就住里头。 现在形势严峻,城里买不到粮,王崇远无法,只得把妻子儿女送回老家,好歹家里粮食多,他们不用跟着他从外头奔波。 他带着一袋粮食回县城时,还是靠家里兄弟长工护送着,手里又有刀,不然早就被饿到眼冒绿光的人给抢了。 眼见下半年彻底无法种庄稼,有些人家就打起井水的注意。 多费些力气挑井水灌溉,虽然只够种上几分地,可好歹能有收获不是? 事情被王宝兴知道后,王宝兴把那户人家骂的死去活来。 “是,你家有庄稼种,可那得费多少水?村里其他人怎么吃水?大伙一块渴死算了!” 村里那口井的水位本来就有所下降,堪堪够村里人和牲畜饮用,他家可好,直接不管村里人死活拿井水浇地。 那户人家顶嘴说:“那俺家种子已经种下去了,那可是好几斤粮食啊,你这是让俺家饿死!” 他们死猪不怕开水烫,干脆豁出脸面,只要能有粮食种,哪怕得罪村里人也无所谓。 反正他们已经把种子播下去,再不让他家种地,传出去王宝兴的名声就直接毁了。 王宝兴态度坚决:“你怎么种庄稼我不管,只一样,不准用井水。” “你这是要把俺全家逼死啊……” 那户人家干脆全家撒泼打滚。 大家都想占便宜,这家种了,还会有其他人家效仿,要是人人这般,村里那口井几天就得干枯。 最后依旧没有种成,王宝兴在自家拿了二十斤粮食来,就说赔他们种子。 那户人家这才终于消停下来。 木槿根据自家收成估计王宝兴家存粮至少有上万斤,二十斤粮食对他家来说不过毛毛雨而已,送出去连眼睛都不带眨的。 但他彻底厌了那户人家。 人人都爱贪小便宜,但这得有个度,不能拿全村人的命根子开玩笑。 为了节约水源,吉祥如意的尿布木槿都要攒着一块洗。 她也不再每天用大浴桶泡澡,每天尽量开窗通风少让自己出汗,最多就是拿一块湿毛巾擦擦身子而已。 天天和双胞胎睡在一起,木槿生怕自己身上长虱子传给孩子。 不知道是八月太过炎热让人们心里浮躁还是粮食带来的危机感,每个人都蠢蠢欲动,村里甚至发生了好几起偷鸡摸狗之事。 村口早就设了路障,更有村民来回巡逻,外村人压根没法进来,能做的这般不动声色的只会是自己人。 为了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王宝兴组织村里人手去山上寻找水源。 林子深处说不准会有猛兽,王宝兴不准他们到距离村子太远的地方。 最多在林子周边找找。 木槿觉得,既然穿越这种事情都能够真实存在,小说里的剧情说不准就会上演呢,他们村或许能在山上树林里找到一个从未被人发现过的泉眼来呢。 而事实证明,他们都不是被上天眷顾的幸运儿。 崇文回来说别说水源,山上的树木都枯了一大半,他们还在里头发现一些动物的尸体,看着像被渴死的。 荒年囤粮记 第9节 “你们咋不把它拿回来,就算死了还是肉啊?”崇武听到吃就先坐不住了。 “哪有那么多好事?那畜牲光剩下皮还在,干的不成样,一看就死去许久,谁还敢吃?嫌命大吗?” 崇武失望地垂下头来。 就在村里人四处寻找水源时,村里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几个月前柳桥村前来打劫的壮汉被王家村反杀然后扭送官府的事早就传遍了附近村子,再加上王家村防守严密,周边村再缺粮都不敢打王家村的主意。 村里才太平几个月居然就有人来了。 这回并非一群壮汉,反而队伍里有老有少。 村里人的戒心消去不少。 王家村不大,木槿在家就听到村口的动静,待看到这么多人围在那,吓得心惊胆战的。 她让在家的王崇武赶紧上山通知寻水的人。 出去寻水的大都是男人,村里现在只剩下几个巡逻的壮丁并老弱妇孺,战斗力极低。 万一爆发冲突,恐怕要吃亏。 村口守着的人麻利赶去王宝兴家,除了王宝兴没人能做那么大的主。 那群人听口音不像他们县人。 见王宝兴过来,他们猜王宝兴应该是主事的,七嘴八舌说起来。 说话的人多,语速又快,压根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两边沟通许久,王家村这边才知道,他们这群人是隔壁固良县的,固良县受灾比他们还严重,真真切切算得上颗粒无收,不仅如此,连井都枯了。 他们没有办法只能选择往异乡逃难,结果一路上别说粮食,连半点水都寻不到。 他们准备继续往东走,听说东边靠海,那边应该有水源。 有老人当场就哭起来:“要不是被逼走投无路,俺们也不愿意背井离乡,你们都是大善人,给俺们点粮食吃吧,俺给你们磕头了。” 说着就跪下乌泱泱一片。 王家村自己村民还吃不饱呢,地少的一天只能吃个三四成饱,勉强不饿死而已,哪有余粮接济他们。 王宝兴看了眼巡逻的,那几个人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舞弄着棍棒就要赶人:“我们没有粮食,你们往别处去要吧。” “附近俺们都去过了,只有你们村人都精神,一定有存粮,你们西边村都吃人了,哪还有余粮给俺们。” 吃不吃得饱在外表上很容易看出来,那群灾民们一路走来,到过不少村子,大多数人都饿到皮包骨,或者挺着个吃观音土吃出来的肚子,只有他们王家村跟其他人截然不同。 虽然王家村人因为吃不饱饭同样消瘦,但绝不是皮包骨的样子,他们那个主事人(王宝兴)脸上还泛着红光,一看就不缺粮食。 村口围了不少村民,好多都是老人孩子,有孩子一听外面吃人,吓得哇的一声哭出来。 王宝兴也愣了一下。 他活到五十来岁,经历过几次灾荒,可从来没听说人吃人这种事。 虽然这两年的灾荒持续得过久,但他自诩玲珑心窍,却从来没有想到这一层。 周边的村民跟王宝兴一样都愣住了。 王宝兴勉强定下心神,说:“我们村没粮食,我们自己都吃树皮了,怎么有粮食给你们?” 对方见他们这里都是老人孩子,只有几个壮汉,不觉动起歪心思。 有一个大汉挥着拳头说:“俺们只要一口吃的,不然反正都是死,别逼俺们拼命。” 两边僵持之际,寻水的二十来个壮丁终于赶回来。 他们本来为了挖水或者防御树林里的野兽,每个人肩上都扛着一把锄头,见到对面的架势,他们干脆冲到前面,隔着路障跟灾民们对峙。 刚刚叫嚷着要冲进来的大汉见到一下子有这么多人,而且又都比自己壮实,立马闭上嘴。 而那些蠢蠢欲动的灾民同时都歇下想抢劫的心思。 有抱着孩子的妇人小声说:“能不能给俺们一口水喝,俺们不要粮食,只要一口水就行,俺家二妮两天没喝水了。” 她怀里的小姑娘看着最多只有一岁,瘦骨嶙峋的。 村里的妇人们首先动了恻隐之心,纷纷说给他们一口水喝吧。 王家村虽然缺水,井水水位下降不少,但至少还没有渴到村里的人和牲畜,平日涮洗也不受影响,他们还能有余力帮帮这群外乡人。 外头这群人只有三四十个,不过两三桶水而已。 王宝兴思虑一会,点头答应。 “崇文,你带几个人去井里挑几桶水过来。” 第9章 恻隐 心里头咯噔一下 王崇文他们很快就拎了四五桶水过来,每一桶都装的满满的。 怕溢出来浪费水,他们不敢用扁担挑,只好一个人拎着一桶。 对面一群人三三五五围着水桶用水,王家村那等心软的妇人悄悄抹眼泪:“天可怜见的,孩子还那么小,也不知道以后咋样。” 队伍里只有一个那么小的小姑娘,见到母亲喂她水,还甜甜地笑了一下。 在瘦的比大人巴掌还小的脸上,那抹笑容格外刺眼。 木槿看的难受,干脆转过脸去。 最后实在不忍心,趁人没注意寻了个机会,悄悄塞给妇人两个饼子,那是她存在空间里的。 塞完就赶紧跑开,又看了眼周围,没人注意她。 本来打算袖手旁观的,但她看着那个小姑娘,实在不忍心。 孩子母亲知道不能声张,向木槿投来感激的目光。 木槿为了避嫌,不再往那边看。 对面饮用一些水之后,就小心翼翼地把剩下的水都装进携带的水囊里面。 王宝兴看着欣慰,知道把水省下来装进水囊而不是不管不顾即使喝到撑也要全喝完,说明这群人有头脑,活着走到目的地的可能性更大。 见他们装完水,王宝兴就开始驱赶:“喝完水就赶紧走,我们没别的了。” 那群人虽然对没能要到粮食而感到失望,但好歹有口水喝,他们道过谢就结队离开。 木槿正要随着村里人一起回家。 王宝兴叫住她:“木槿你过来。” 木槿心里咯噔一下。 这几个月的接触,让木槿知道王宝兴是个聪明人,想东西总能先人一步,村里大多数人只要吃饱喝足就行,大多头脑简单得很;就连读过两年书的王宝山,脑子里也只围着自家那点事转,目光长远的王宝兴在村里简直是个“异类”。 木槿觉得王宝兴应该察觉到自己的动作了。 她果真没有猜错,王宝兴第一句话就是:“木槿丫头,你是不是给那个抱孩子的妇人塞东西了?” “那孩子才一岁多点,只比吉祥如意大那么几个月,我心里看得难受,就给她塞了一张饼子。” “你是个聪明丫头,我赶过来之前要不是你先让崇武去山上寻人,那群外乡人指不定就冲进来了。但你想做善事得分场合,要是让旁人看见,他们知道你有粮,都冲过来咋办?咱两家近,你也清楚我家有粮,村里有人五成饱都吃不上的时候我为什么不拿粮食出来?不是你二伯心疼粮食,是你给了一家就得给另外一家,咱给不起。” 王宝兴对待村里人的态度很明确,就是自食其力,只要没到饿死人的程度,他绝不轻易接济。 因为只要他接济一家,村里就会冒出无数家让他接济,甚至会引发混乱。 木槿只顾着可怜那对母女,却没想到这么做的后果,被王宝兴一点,犹如醍醐灌顶,保证说:“二伯,我以后不会这样了。” 村民们都因为王宝兴童生的身份而对他格外尊敬,木槿虽然尊重他,却不像村里人那样无脑崇拜。 她在现代都做到了博士,而王宝兴估计只是个连府城都没出去过的有着最底层功名的童生而已,她不觉得自己比王宝兴差。 可现在一看,简直差远了。 她没有王宝兴的眼光与阅历,考虑事情同样不如王宝兴周到,至少现在如此。 木槿为自己从前的轻视而感到羞愧。 王宝兴把话说完就让木槿家去。 木槿先来到王家,她跟着王李氏学针线,两个孩子都在那呢。 “你二伯叫你说什么了?” 刚一进门就听到王李氏如此问。 不怪家里人反应那么大,王宝兴一向严肃的性子,并不像王宝山那样无事时会找小辈聊天。 木槿不敢跟家里人说自己悄悄给带孩子的妇人塞饼子。 只说王宝兴叫她过去问是不是她让崇武往山上喊人来着。 王李氏笑了:“可不是嘛,你们兄妹三个就你打小机灵。” 木槿还没忘先前那群灾民们说的吃人一事,问王宝山:“我隐隐约约听到外乡人说西边村子人吃人,爹,你说这是真的还是唬咱们的?” 一说起这个,空气里仿佛都蒙上一层沉重的幕布。 “咱西边紧靠着柳桥村,前几个月他们都过来抢咱们粮食,恐怕那时候就到了饿死人的境地。吃人不稀奇。” “您以前见过吃人的事吗?”木槿问。 他小的时候年景最好,王家村土地肥沃,家家都能吃饱饭。旁边的柳桥村、李家庄虽然土地不如王家村肥沃,养活一家却没有问题。 王宝山活到四十几岁,从来没有见到过人吃人惨象。 只在小时候听爷爷讲起爷爷年轻时县里发大水把庄稼淹了,好多村子颗粒无收,没有饭吃的人先是吃草根树皮,然后吃观音土,最后饿到受不了就易子而食。 那时候他还问爷爷:“那他们不会进林子打猎吗?” 爷爷轻笑一声,说打猎哪有想的那么容易。山里的东西精着呢,只有打猎的好手才能打到猎物,至于其他人还是吃树皮吧。 百年前发大水,百年后反而干旱到地都裂开,两边要是折中一下该多好,总不至于死那么多人。 不光王宝山,王家在座的所有人都是这般想的。 荒年囤粮记 第10节 王宝山还讲起他们家怎么发达的,他爷爷大字不识一个,家里一亩地都没有,就靠太爷爷帮人家做长工养活。 等他爷爷长大,家里孩子多养不起,就把他送去城里木匠家做学徒,没有工钱,能吃饱已经不错。好在他爷爷格外勤勉,学了把好手艺,出来单干之后,挣得几个钱,买地娶媳妇,开头才三亩地,经营一辈子到老已经达到四十亩。 爷爷孩子多,活下来的仅有王宝山他爹还有大伯,大伯生下王宝兴。 分家的时候,两个儿子把四十亩地平分掉,各自经营几十年下来,把二十亩土地变成四十亩甚至六十亩。 王宝山老实不懂变通,死守着他爹传下来的六十亩地,不多不少;王宝兴聪明擅长经营,把原先的几十亩翻番变成上百亩,从此成为王家村最富裕的人家。 王宝山属于小富即安类型的,家里地多,丰年卖完粮食家里能有余钱,荒年也不会饿死。 人活到老就是为了吃饱喝足,他对这几十年来的生活已经非常满足。 接下来一段日子,陆陆续续好几波人来到王家村,他们大多来自西边。 后面来的人几乎都瘦骨嶙峋,精气神远远比不上第一波。 起初村里人还会怜悯他们,赠口水喝。 后来来的人越来越多,村民心里也就渐渐麻木起来。 至于王家村为什么连口水都不肯给,就要引出一段故事了。 大多数灾民见王家村死活不给粮食,但给口水已经算仁义的,所以饮完水之后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直到有一波过来,那一伙人得有上百人,大多为青壮年,看来是几个村子一起上路。 他们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喝完水不肯离开,只说不给粮食绝不走。 对面不是善茬,王家村同样不好欺负。 王家村在西边通往县城的必经之路上,灾民们逃难路上大多要经过王家村。要是人人都管他们要粮食,他们老实给完一个,接下来就要给第二个、第三个…… 就算富裕如王宝兴,也折腾不起。 见到王家村拒绝他们的要求,那等脾气暴躁的甚至想要冲过路障过来同他们拼命。 王宝兴拄着拐杖,显然被气的不轻。 他几乎吼着对想冲过来的灾民说:“旁的村子连靠近都不让你们靠近,给你们水,是村里人仁义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们渴死。你们怎么报答的?放下水就想抢我们的粮食!村里人家家户户都吃不饱,连妇人孩子都出去剥树皮,怎么会有余粮给你们吃?” 路过的灾民好多都几天没沾水,村民们见他们如此凄惨心生不忍才答应他们要水的请求。 只有王家村自己人知道,为了省水,他们喂牲畜时都不敢多浪费一滴。 对面那群人压根听不进去,心心念念想着王家村的粮食。 “俺们不多要,一人一个馒头就行,不然俺们就冲进去。” 村里有年轻气盛的少年,见到对面狮子大张口,呸地一声说:“还要吃馒头,俺们自己都靠吃树皮度日,你找阎王爷要你的大白馒头去吧!” 王家村态度很坚决,要水给你,要粮食万万不可给。 要说村里人因为穷,常常会爆发口角,你多占我一寸地我多拿你一粒米都可能是冲突的原因,也有那等不讲理的小人,但像对面这伙人一样无耻的可真从没见过。 王家村又不欠他们,凭什么白白给他们粮食? 说一千道一万,就是不给。 两边你来我往,骂完居然真的动起手来。 对面的灾民冲劲很足,赢了就能拿到粮食,所以一个个争先恐后拿着家什往前冲。 说是家什,不过是把铁锹或锄头而已。 铁制品昂贵,他们逃难也不舍得把它们丢下。 作者有话说: 这个时候,女主还带着现代生活的思维,没有真正适应古代物质匮乏的生活,俗称圣母。不过后面她还会继续成长的。 第10章 赠药 大夫上个月饿死 虽然对方人多势众,但村里人同样不少,而且好歹有东西吃,虽然瘦弱总不至于跟他们一样皮包骨。 两边缠斗起来难舍难分,两边各有几个人身上见血。 王家村村民下死力气打这群想抢自家粮食的外乡人,对方渐渐支撑不住退散开来。 地上的血已经分不清谁流的,跟泥土混合之后散发出奇怪的味道。 王家村有好几个人流血受伤,其中伤的最严重的要数住木槿家后面的邻居栓柱,他冲在前面被人用铁锹拍了下头,被开瓢后顿时血流不止。 栓柱伤势严重,家里又没有药材。 村长家有前两年酿的药酒,拿出来给栓柱洒上,可血依旧止不住。 栓柱婆娘看的直抹眼泪,血再止不住,接下来只有死路一条。 要是栓柱没了,留下她们娘几个怎么活啊。 王宝兴差崇文带几个人往柳桥村走一趟,柳桥村有个大夫,附近村子谁家有病有灾的都去找他。 —— 今天两个孩子不知怎么回事,商量好似的哭闹不止,木槿在家看顾他们,只知道又来了一群难民过来讨水喝,具体发生什么却不清楚。 直到听见栓柱家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往他们家看了一眼,入目就是栓柱血流不止的画面,那样子极其可怖。 她空间里有那种自动售药机,里面都是些感冒消炎药这种常见药,类型很少数目同样很少。 空间里的自动售药机得扫码才能打开,她的手机倒还在里面,却早就无法联网,压根没办法打开。 木槿想用刀子撬开,可惜以失败告终。 最后把她给逼急了,干脆从家里找出一把斧子才成功砸开。 她一盒一盒的说明书看下去,才终于找到一盒药的说明书上写着止血消炎,这个是膏状的,拿出来很容易被人拆穿。 她又在家里搜寻,柜子里有个小瓷瓶,是许天赐受伤那会大夫给开的药丸,里面还剩下几颗。 她用清水把瓷瓶清理一番,就把药膏挤进去。 上次被村长抓包的事才过去不久,木槿内心怕再被他发现不对劲,挣扎一番但最后还是决定帮栓柱一把。 栓柱是为全村人受的伤,她不能眼睁睁看着栓柱死去。 栓柱家院子里围着许多人,屋子里却只有栓柱媳妇跟村长几个。 木槿把许天赐剩下的药丸和重新用药瓶装好的药膏一块拿过去。 她把东西递给栓柱媳妇:“天赐当初受伤之后让大夫开的药来没有用完,你们且给栓柱服上吧,大夫一时半会赶不过来,暂时止血总会多一线生机。” 许天赐当初被砍伤,因为伤势过重,花大价钱请来城里的大夫,开的药自然是柳桥村那位大夫很难拿出来的。 栓柱媳妇看到木槿手里的东西,原本失去焦距的眼睛重新亮起来。 她赶紧接过来给栓柱把药丸吃上,又看着药瓶里白色膏状物体不知所措。 这个时代已经有药膏,但村里人有个头疼脑热一般都自己扛过去,一辈子估计就看几次大夫,乡下的大夫手里头很少有这种药膏,故栓柱媳妇不知该怎么弄。 看到栓柱头上的伤口略微清洁过,木槿说:“抹到伤口上即可,天赐当初便是如此用的。” 抹上药膏之后,木槿看到栓柱脑袋上虽然还在流血,但明显少了许多。 一盏茶功夫过去,他虽然还昏睡着,但已经不再流血。 而崇文他们几个去柳桥村请大夫的人一个时辰之后才回来,回来的只有他们自己。 “大哥,大夫呢?”木槿问。 王崇文面色灰白:“大夫一家老小被别人抢了存粮,上个月就饿死了。” 听这话的人都面露惊异。 因为逃过来的难民越来越多,官府无力救济,前几日就关了城门,只准出不准进。 所以他们能请的大夫只有柳桥村那位,没想到他也遭到不测。 王宝兴示意崇文先别走,估计想问问柳桥村的具体情况。 又说:“有木槿丫头送过来的药,栓柱好歹血止住了,就是那大夫过来也不过如此,栓柱媳妇,你且好好照看着就是。” 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没底,只不过为安栓柱媳妇的心而已,毕竟栓柱脑袋都被人开瓢,能不能活下来就看命怎么样了。 栓柱媳妇看到躺在床上昏睡的栓柱,祈求老天让他撑下来。 他要没了,她们娘仨在这乱世里恐怕只剩下被人生吞活剥的结局。 见栓柱一时半会醒不过来,村长带着崇文往外走。 看方向是往王宝山那里走。 木槿麻溜跟上去。 王宝兴看到木槿跟上来,诧异地问:“你还有事?” 和现代不一样,这时候的人把男主外女主内的原则贯彻到底,男人说话没有女人插嘴的机会。 木槿对此感到郁闷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她搪塞道:“我去娘那里拿东西。” 崇文把他在柳桥村看到的景象一五一十跟王宝兴说起,连王宝兴都被唬了一跳。 柳桥村多数人家姓柳,情况跟他们王家村一样,大多同姓人家都有或近或远的亲缘关系,剩下一些异姓人家因为人数比较少,很难跟拧成一股绳的大姓比。 而那位钱大夫在柳桥村就属于小户。 他家有三亩地,再加上十里八乡都靠他诊病,虽算不上大富大贵,可也吃喝不愁。 粮食刚涨价那会儿,钱大夫就囤下一批够自家人用的粮食,他买粮的时间应该比木槿还要早半个月。 灾荒到来之后,全村人都吃不上饭,钱大夫一家人却满面红光,一眼就被看出家里有粮来,饿得受不住的村民刚开始只求着给自己一碗饭,后面居然直接开始抢。 要在穿越之前,木槿或许还会质疑有没有饭吃怎么还能从脸上看出来。 其实还真可以。 吃观音土这种太明显会大肚子的先不提,吃草根树皮的跟吃粮食的人几乎一眼就能被人家看出来。那等吃草根树皮脸上会发黄甚至面色灰败,吃粮食的人一般脸色会好一些。 荒年囤粮记 第11节 抢粮食的都是柳氏宗族里的人,因为宗族势力大,钱大夫一家抢不过,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家粮库被搬空。 说是粮库,其实里面就只有不到一千斤粮食,勉勉强强够自家一大家子用而已。 柳桥村人数比王家村要多上一倍,那些粮食在柳桥村压根不够分的。 钱大夫家却因为这个而彻底失去活下去的倚仗。 一开始还好,他们还能找到草根树皮,后面甚至把家里的草药都磨成粉或者煮着吃掉。 没有粮食的钱大夫夫妇苦苦支撑一个多月后居然生生饿死。 他们的独子忍着悲痛把夫妇二人下葬,其实就是挖个坑埋掉,他家现在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 可谁想到柳桥村那些杀千刀的,居然还不肯放过他家。 有那等混账居然趁钱大夫夫妇刚下葬身体尚未腐烂,当夜把二人从坟里给挖出来。 王宝兴跟木槿都明白崇文话里的未竟之意。 饥荒年间把人挖出来除开做口粮之外还能做什么? 在栓柱家里时,怕栓柱媳妇多想,崇文不敢把话说完,现在离开以后他终于把自己憋在心里的东西都说出来。 崇文平日里表现稳重,但他到底只有二十出头,见到柳桥村的惨象之后,现在腿还哆嗦着。 比起王家村,柳桥村地少人多,而且土地极其贫瘠,在他们看来,钱大夫这种有余钱买粮食的人就算富户,不抢他家还能抢谁家? “他们……还剩下多少人?” 崇文说,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的人口了。他去柳桥村一趟,在村里看到的都是饿的眼冒绿光的青壮年,几乎没再见到老人孩子。 “还有几个人,我见着面熟,应该是前几个月来咱村抢过粮食,那几人鬼鬼祟祟的,红着眼,嘴角上还长着一串串大火泡,不知道是不是得病了。” 那群人看着都没个人样,眼睛红彤彤的,嘴上还挂着大大的燎泡,形状可怖。 王宝兴拄着拐杖,差点倒下去。 这哪里是得病,分明吃多人肉之后身上上火。 家去之后,王宝兴跟王宝山说起,崇文才知道那群人吃的是人肉。 他腿抖得更厉害,木槿扶他坐下时,他身子甚至僵硬着。 “二伯,那咱两家可怎么办是好?”崇文颤抖着问。 村里人家家有粮,但他们手里的粮食估计只能撑到过年,混着草根树皮俭省吃,最多最多到开春。 只有他们两家地多收的粮食也多,这些村里人都见过的。 现在大伙有粮,各自过各自的日子。可是一旦粮食耗光,人在饥饿的驱使之下什么事情都做的出来,钱大夫家就是前车之鉴。 因为父亲王宝山没主见,崇文小小年纪就能当半个家。 虽然银钱还攥在王宝山夫妇手里,但他们一到大事上总会习惯性问问崇文的意见。 这就导致崇文凡事都喜欢多想。 大家都看向王宝兴的方向。 “若真到那副田地,总归命重要,粮食总还会再有的。” 他这是准备村里缺粮时把粮食接济大家保平安。 木槿跟王宝兴想到了一处,她原本还觉得他们会死死捂住粮食不放的。 作者有话说: 关于文里出现好几次的“勉强够家里人吃”,这个由于每家人人口不同、俭省程度不同、是否添加草根树皮而具有一定差异。 比如钱大夫一千斤粮食勉强够吃,是指他们只吃粮食,不添加树皮草根,而榔头家四百斤不到勉强活命是添加草根树皮,只吃五成饱饿不死就行。 第11章 夺产 抢人家产不厚道 在王宝兴身上,木槿不仅看出他脚踏实地作为一个老农民的智慧,还有远超出中下层视野的远见。 他或许书读的不出色,到老只做到童生,可他做实事的能力远超过大多数人,不管现代还是古代。 木槿来到古代将近半年,这半年时间居然一滴雨都没有下过,着实让人忧心。 “二伯,您说咱们什么时候才会下雨呢?”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要是始终不下雨他们该怎么办。 她空间里囤的粮食加上原本便利店里的食物,加起来够她带着两个孩子吃个六七年,就算等王宝山家吃完余粮再接济他们,也能支撑两三年。 可村里人怎么办呢? 木槿没办法自己吃香喝辣,眼睁睁看着村里人饿死。 她即使把所有粮食都拿出来,一一分发到村里,不过才能帮他们多撑几个月时间而已。 现在压根看不到任何下雨的希望,聪明如王宝兴也猜不出老天爷究竟何时才会下雨。 他有时拄着拐杖去地里里走一圈,看着布满裂痕的大地,甚至觉得他们或许像前朝那般数十年不下雨,面临着十室九空的惨烈结局。 “咱们都把粮食俭省着用,再撑个半年,若来年开春再不下雨,咱们就只能跟西边那群人一样往异乡找出路去。” 这段时间,一茬接一茬的人来到王家村,加上王家村村民的粮食也在不断消耗,王宝兴清楚地知道等到来年开春,大多数人的存粮就会消耗殆尽。 若那时候还不曾下雨,那他们唯有远离故土往异乡寻活路去。 王宝兴跟王宝山两个堂兄弟坐那儿闲话的功夫,木槿赶紧回家照看双胞胎。 他们还没醒。 白天吉祥一直哭闹,导致两个孩子都没歇觉,现在终于睡着了。 木槿趁着间隙又往栓柱家一趟。 距离栓柱受伤被抬回来已经过去大几个时辰,院子里的人早就各回各家,只剩下栓柱爹娘还在。 木槿进门问:“嫂子,栓柱哥怎么样啦?” 要知道以后会穿越,木槿选专业时绝对选医学或农学,再不济学个理工科也好,反正都比鸡肋的商科管用。 栓柱媳妇眼睛红红的,这一天她就没停下哭。 栓柱娘口气不善:“能怎么样?还不是躺在床上等死!” “当家的用过木槿给的药以后就止住血,眼前虽然还没醒,但总归保住了性命。” 栓柱媳妇平时再温顺不过,就算婆婆时常刁难,依旧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今天难得硬气一回。 她婆婆见她还敢顶嘴,当场就拿起笤帚往她身上挥,没成想被栓柱媳妇给躲开。 “好啊,你还想躲,这么快就想带着俺儿子的家财找野汉子了是不是?” 栓柱媳妇一个劲说没有。 木槿从她们的对话里知道原委。 栓柱是他爹跟前头一个媳妇生的,可惜没过几年女方就去了,留下才几岁的栓柱。 他爹很快就娶了眼前这个媳妇,生下两儿两女,家里粮食有限,后娘进门后给栓柱吃的都是全家吃完剩下的,他亲爹见此情形居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没看到。 好不容易熬到长大娶亲,还得不时面对爹跟后娘的刁难。 栓柱跟他媳妇二人勤劳能干,分家时只得一亩地,但栓柱媳妇给王宝兴家做扫洒洗衣之类的活计,栓柱也去给富户们做长工,他们家渐渐把日子经营地红红火火。 即使灾荒来了,他们凭借着之前的余钱提前买好粮又有地里快一百斤的收成,虽吃不饱,但全家人不至于饿死。 结果今天栓柱一受伤,他爹跟娘居然找上门来,并非关心儿子的死活,而是想把栓柱家里的余粮抢回去。 栓柱爹家给栓柱分完家后还剩下七亩地,在村里算得上殷实人家,他们老两口,加上新生的两儿两女一心侍弄着七亩地,粮食够全家人吃的饱饱的。不用跟栓柱夫妻似的,还得去给富户做长工赚银钱额外买粮食,这就导致他们除了今年的收成没有旁的粮食了。 今年收成只有往年的三四成,哪够六口人吃的。 老夫妻两个早就打起栓柱家粮食的主意。 以前对栓柱家的囤粮馋的心痒痒,却没有光明正大的理由把粮食要到自家来。 现在栓柱受伤,尚未醒来,他爹娘就紧赶慢赶过来要粮来了。 婆婆一口一个栓柱人要没了,媳妇这是要扔下孩子带着粮食投奔野汉子去,她嘴里没把门的,栓柱媳妇年轻,被臊的脸皮通红,一个劲地说没有。 栓柱他爹也不闲着:“老大家的,栓柱这样,你想再谋个去处俺不管,但栓柱置下的家业你不能带走。” 老两口你一言我一语,仿佛亲眼看到了所谓的“奸夫”。 明明就是他们想要谋夺家财,却把话说的冠冕堂皇,让栓柱媳妇不知道怎么反驳。 木槿往前一步:“六叔六婶,按理说这是你们自家事,我不该插嘴。可你们一口一个奸夫,我跟栓柱哥就住前后门,可从来没见到过。栓柱哥为全村人出头打走想来抢粮的外乡人,现在人还昏迷着,你们就不分青红皂白安个罪名想把嫂子赶走,后娘想为自己儿女谋利益就算了,可六叔,你可是栓柱哥的亲爹呐,打小不管他就算了,现在反过来抢人家家产是不是太不厚道了呢。” 栓柱娘没说话,但栓柱爹涨的脸皮通红。 木槿又说:“幸好咱们都是自己族人,要是被让人见到传出去,可就是你们家家风的问题,你们老两口不怕人家戳脊梁骨,但家里还有四个孩子,到时候还有谁愿意嫁给你们儿子、娶你家闺女呢?” 栓柱爹不顾父子亲情,只想抢粮食主要为满足自己温饱,但他后娘不一样,她有一大半是为了自己亲生儿女。 木槿虽然以劝说的口吻跟他们说话,实际上威胁他们再继续抢粮她就把他们逼死儿子、逼走儿媳的事宣扬出去,这时候结亲都看亲家家风,要这事真被传出去,他家四个儿女的亲事可怎么办呐。 木槿一个丧夫的寡妇他们不带怕的,但她娘家可是村里有名的富户,族长又是她只隔着一层亲的伯父,栓柱爹娘还真没办法堵住她的嘴。 栓柱他娘被抓住命脉,本来闹得凶的她立马闭嘴。 栓柱爹却还狡辩:“俺跟你婶不过为着不让儿子的家财落到外人手里罢了。” 木槿笑笑说:“我明白您的忧心,可栓柱哥当初分家只分走一亩地,现在的家业和粮食都是栓柱哥跟嫂子一起置办下来的,想来嫂子肯定会好好守着自己的家产,定不会被旁人夺了去。” 栓柱的爹娘被她噎得说不出话。 栓柱媳妇想着两个孩子,自家产业要是真被公婆夺去,她两个孩子连个活路都没有。 木槿好心,她自己也得立起来,发狠说:“谁要是抢俺家粮食,俺饿死之前先把他孩子弄死,拉上四个垫背的,不亏!” 公公为人自私,连亲儿子都不管的人,估计只顾惜自己的命。 婆婆可不一样,她把自己出的四个儿女疼得跟眼珠子似的,栓柱媳妇一把话说出口,就见到婆婆变了脸色。 妇人拉了拉栓柱爹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再继续纠缠。 荒年囤粮记 第12节 众人拉扯的关头,昏迷几个时辰的栓柱居然醒来了。 “当家的,你可醒了,你要是再不醒,俺们娘仨就要被人逼死啦……” 栓柱还很虚弱,看了他婆娘一眼,又瞥了眼他爹娘,登时明白过来。 因为他爹纵着,后娘从小就待他不好,可栓柱是个老实人,长大之后该孝顺的总还会孝顺他们。 他从前总以为后娘对他不好,爹不过是因为怕那个女人,自己是他亲儿子,他心里应当是心疼自己的。 现在从生死关头走过一趟,再蠢都能看明白,要没他爹的同意,后娘能自己上门抢他的粮吗? 究根到底,还是他爹想要婆娘幼子,于是栓柱就成为被放弃的一个。 栓柱这下彻底寒心。 “俺成家以后,没拿家里一针一线,得了好东西自己舍不得吃用,立马给你们送去,现在俺还没死,你们就打量起俺夫妻二人置下的家业。爹,打小你就不管俺的死活,俺念着生恩,不忘对你尽孝,可你是咋做的?” 他还很虚弱,说完这一大段话实属不易,喘了两大口气,又接着说:“既然已经分家,以后咱两家就各过各的,该报的恩俺都报完了,你要不愿意,咱们就让族里人一起来评判评判。” 栓柱从小到大逆来顺受,他爹说一他就绝不说二。 今天从鬼门关走一遭,他觉得自己前所未有地清醒,下定决心不能继续受他爹磋磨。 不然妻子儿女的性命都保不住。 他大口喘气,呼吸声在小小的屋子里格外刺耳。 栓柱爹以前支使他,就是因为自持对他有生恩,栓柱又老实,现在看着栓柱一副下定决心要跟他们决裂的样子,心头一跳,头一次慌神。 “都是你娘说的,说你媳妇外头有人,俺只是怕你辛苦置下的家财被外人得去。” 栓柱他后娘没想到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把自己推出去,两个人明明商量好才来的,气的直喘粗气。 作者有话说: 在文学作品以及现实生活里常出现的后娘虐待继子继女,或者小三插足问题,我觉得最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来自于男人的利己主义,当然,后娘和小三也同样有错,只不过只有分清楚矛盾的主次才能真正解决问题。 另外,后面几章都是铺垫,甚至有三章还有点憋屈,可以直接跳到23章沙尘暴那里,不影响阅读的。 第12章 说亲 听说就要成亲了 “俺是你们王家的外人,俺不管你们父子的事,恶人都让俺来做好了。” 栓柱娘撂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栓柱爹怕儿子真跟自己生分,不断说着他后娘如何蛊惑自己的。 毕竟家里三个儿子就栓柱一个最争气,两个小儿子早就被他娘惯坏了,老头还指望着栓柱给自己养老呢。 木槿从栓柱醒过来就回自己家,后面是人家家事,她一个外人不好在场。 她在外头耽搁的时间太长,回家时两个孩子早就醒了,发出格外嘹亮的哭声。 他们现在快五个月大了,除了给他们喂奶粉和小米粥之外,木槿还去外面跟有鸡的人家换了鸡蛋喂他们。 各种植物因为干旱死去,出门几乎很难见到绿色,鸡没吃的之后就越来越瘦,好多人家直接把鸡给宰杀了。 只有王宝兴家不缺粮食,还有个才几岁的小孙子,才留下两只下蛋的老母鸡。 木槿每个月都会拿白面跟他家换上十来个鸡蛋给双胞胎吃。 所以,即使缺衣少食,双胞胎依旧长的白白胖胖。 她一个挨一个地把他们哄好,又拿着东西逗他们,吉祥如意才咯咯笑起来。 中间天快黑时,栓柱媳妇来木槿家一趟。 古代没有电,除了大户人家很少有人有余钱天天点蜡烛,即使便宜些的煤油灯,也才偶尔点上一小会儿。 木槿空间里有手电筒和小台灯,但由于电池有限,如果继续按照现代的作息开灯,不出一两年,空间里的灯和电池就得全部报废。 她准备留着那些灯到万不得已时再拿出来用,所以为节省电和煤油,木槿一般天一黑就早早歇下。 栓柱媳妇在外面叫门时,木槿正准备洗漱上床。 “嫂子,怎么了?” 她怕栓柱伤情出现反复。 栓柱媳妇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妹子,俺能用粗粮跟你换点小米吗?家里只剩下粗粮了,当家的受伤那么重,必须补补才好的起来。” 村里家家缺粮,还剩下点小米的人家并不多。 她之所以来来找木槿,就是觉得木槿刚生产完,家里还有两个孩子需要喂养,应该还有点小米存货。 怕木槿不同意,栓柱媳妇还特地解释说不占木槿便宜,她愿意用三斤粗粮跟木槿换一斤小米。 天黑下来之后,没有灯光照着,眼前一切都朦胧着,不仔细看都没注意栓柱媳妇手里的粮食。 看着得有个五六斤。 木槿当初买回来的小米有六百来斤,除去自家用的那些再加上给金宝家送的,现在还剩下不到五百斤。 既然有余力,木槿没有任何犹豫就点头答应跟她换了。 “嫂子你先等会儿,我回去给你拿。”木槿接过她栓柱媳妇手里的粮食后,往厨房走去。 到处黑灯瞎火的,木槿拿出微型手电筒打光。 她把袋子里的粗粮倒下后,把小米装到同一个袋子里。 想到栓柱伤的那样严重,木槿没按他媳妇说的三斤粗粮换一斤小米,木槿直接估摸着给她装上四五斤小米。 接到袋子的时候,栓柱家的一时愣住了,慌慌张张解释说她不想占木槿孤儿寡母的便宜。 “栓柱哥伤的那么重,得好好补补才能养回来,人家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咱们邻居相互扶持是应当的。”木槿把小米塞给她,就作势要关门。 栓柱媳妇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又说不出来,点点头家去了。 栓柱还躺在床上,整个人无精打采的。 她把跟木槿换小米的事跟栓柱说起来。 栓柱坐起来,显然很生气:“你拿粮食去换啥子小米,我躺两天就没事了,净浪费粮食!” “当家的,木槿妹子给了咱跟粗粮一样重的小米,你说这可咋办呐?” 他们两口子一辈子为人老实,只有被占便宜的份,从来没有占过旁人便宜,栓柱媳妇总觉得心里亏欠。 栓柱同样如此,知道之后一味责怪他媳妇不会过日子。 他知道媳妇心疼他,可是荒年里粮食那么珍贵,他还想省给两个孩子吃呢,做啥子需要那么多小米浪费在他身上。 他媳妇不管他的阻拦,捧上一小把小米熬成粥,炖的烂烂的,正好一大碗。 小米的香味顿时飘散在整个屋子里。 两个孩子闻见味,一个劲地吞口水,他们虽然小,但知道爹受伤了,得好好补补身子。 虽然很馋,还得忍着馋劲,眼巴巴看着栓柱喝。 栓柱舍不得喝,把两个孩子叫过来喂他们。 他媳妇看到了,斥骂着把他们赶到一边去:“你爹头还伤着呢,你们懂点事。” 又跟栓柱说:“当家的,我知道你舍不得,可喝了才能好起来,你好了,我们娘仨才能好哇。” 栓柱这才一个人喝下去。 “木槿妹子又是给咱家送药,又是给咱家送小米,咱们占了人家不小的便宜,她家男人没了,咱们以后多照看着她们点。”栓柱跟媳妇说。 他媳妇不住点头:“我晓得,咱家得记着木槿的恩。” 现在地里没有活,众人在山上寻水两个月无功而返后,皆老老实实猫在家里。 崇武每天都来木槿家应卯。 “爹娘预备给我说亲了。”崇武红着脸说。 他的话里没有高兴或者不高兴,如果不曾脸红,就跟叙述旁人的事情一般。 木槿问:“你愿意吗?” 崇武沉默好久才说:“我不知道,到年纪就成亲,所有人都一样。” 今年大半年,身边没有一家办喜事的。 因为粮食欠收,自家尚且朝不保夕,哪有力气再行嫁娶之事呢? 王宝山夫妇之前从没提过关于王崇武的亲事,木槿也不明白为什么在这种紧要关头提起此事。 古代生产力和医疗水平落后,人均寿命很短,所以人们习惯性地早早结婚生子。 比起现代来说,木槿现在这具身体时常感到体虚乏力,她总觉得和过早怀孕生子有关系。 崇武现在才刚满十五岁,听他说那姑娘跟他同岁,两个初中生连自己都管不好,怎么能负担起一个家庭来呢。 “你要是愿意,就同意爹娘的说法,先提亲,等你们再大几岁就成亲;若不愿意就早早回绝人家,别白白耽误一个好姑娘。” 决定还得崇武自己来做,他要是不愿意,最后吃苦的还是他自己还有人家姑娘而已。 王崇武期期艾艾地说:“你能不能跟爹娘说一声啊,我不想马上成亲,爹娘听你的话,你说肯定管用。” 说完话舔舔嘴唇,问:“姐,上次的饴糖你能再给我一块吗?” 崇武从来没有吃过那样好吃的饴糖,一想起来心里像有好多只蚂蚁挠似的,天天盼着能再吃一块。 他说的是木槿上次给的大白兔奶糖。 果然还是孩子,刚才还在说婚事,现在就转移到吃糖上去了,木槿差点被他转移话题速度之快给惊住。 她拿出一块递给王崇武。 王崇武接过去就迫不及待地塞到嘴里,一边还说着:“这糖真好吃。” “这还是你姐夫学生送的,听说是打京城来的。”木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她对不起许天赐,又要借他的名义用用了。 即使最普通的大白兔奶糖,在这个时代仍属于极其罕见的美味糖果,反正木槿没见到城里有卖的。 荒年囤粮记 第13节 为给它找个光明正大的出路,木槿只能用许天赐来挡刀。 这个时代的底层对于读书人有种近乎盲目的崇拜,所以有些在村里人看起来奇怪的事物,木槿一律安到许天赐头上。 反正村里人没有一个去过京城,她的谎言不容易被戳穿。 崇武惊喜道:“我这辈子居然能吃到京城来的东西,值了!” 他甚至还想把糖从嘴里拿出来,木槿果断制止他。 “等会儿我再给你一块就是,还有,不准让旁人知道。” 崇武从小就听着京城的故事长大,但给他讲故事的老人们同样没有去过京城。 他们对于京城的想象就是遍地黄金白银,人们顿顿吃肉包子,皇帝住的地方是用黄金盖的。 他和许多少年一样,对于京城满怀憧憬渴望。 在王家村,许天赐是最接近京城的人。 他年纪轻轻就是秀才公,若不出意外,迟早会去京城参加会试,王崇武原本还期盼着等姐夫去京城考试自己或许有幸跟着去照顾姐夫的吃住饮食呢,谁料到他那么突然就去了。 给完糖,崇武乐颠颠跑回家去。 听崇武说木槿找她,王李氏只当两个孩子又哭闹或者两个孩子尿布脏了。 因为年纪小排尿频繁,两个孩子一天就得用十来条尿布,木槿一天就得洗一次。 她跟王李氏轮流照看孩子,另外一个人去洗尿布。 “娘,崇武说您准备给他说亲,以前怎么没有听您说起过这件事呢?”木槿问。 王李氏同样发愁。 她跟木槿说:“哪是我跟你爹要给他说亲呐,是你大嫂。” 当初娶周氏是崇文自己的主意,两人成亲五年时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王宝山和王李氏着急,周氏只管比他们更着急,拿着银子去看过许多大夫吃过许多药,仍旧没有消息。 周氏娘家本来就穷,平时娘家日子都靠婆家接济,她又没有孩子,总觉得在婆家立不住脚。 前两天回娘家一趟,结果回来就说想把她堂妹嫁给崇武。 作者有话说: 许天赐:天生背锅侠就是我本人 第13章 冲突 说接济亲家一事 崇武还没有说亲,堂姊妹做妯娌总比外人来的好。 而且在她们庄户人家眼里,王家富贵极了,秉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周氏娘家人轮番上阵游说她,最后成功说动周氏。 尤其她叔婶那句:“你成婚五年多没有孩子,王家又有银子,万一你公婆动起让大郎(王崇文)纳妾的心思,以后王家哪还有你的位置?要是你妹妹嫁过去就不同了,她要生下儿子,过继给你也不是不可以,到时候你们姐妹同心,外人再没办法占便宜。” 前段时候,周氏往家里送去二百斤粮食,她家本来就穷,二百斤粮食简直可以救全家人半条命。 周氏叔婶看到她嫁到王家后对娘家帮衬良多,不知不觉动起让自家闺女也嫁去王家的念头,他们从此就可以跟着吃香喝辣了。 而且王崇武正好快到成亲的年纪,简直就是个活靶子立在眼前。 王李氏:“家里人都晓得没生下个一儿半女是你大嫂的心病,可该请的大夫请了,该吃的药吃了,几年下来花费许多银钱,家里人没说她半句不是,现在居然还想把妹子塞进来……” 周氏瞧过好几个大夫,甚至都去城里医馆看过,大夫们都说身体康健,儿女缘还没来。 成亲前两年大家还不急,越到后面不光王李氏催他们,连王宝山都不断暗示该要个孩子了。 “大嫂既然看过这么多大夫,大夫们没有一个说她身体有毛病的,娘你何不劝着大哥一块诊治诊治呢。夫妇二人一道诊治,说不准就好了。” 生不下孩子,症结不一定就在周氏身上,或许和王崇文也有关系。 但大多数时候,夫妻二人无子,人们自动把原因归结在女方身上。 王李氏听到木槿的话,脸色立马就变了:“崇文长的高高壮壮,从小到大都无病无灾,他身子不会有问题!” 木槿想再劝劝,王李氏直接出去给孩子洗尿布,直接让木槿没有开口的机会。 王宝山和王李氏跟木槿现代父母不光长得像,不少生活习惯都一样,但由于生活环境的关系,在思维方式上仍有巨大差异。 这还是木槿第一次跟王李氏发生矛盾。 在王李氏眼里,质疑崇文无法生育无疑在侮辱他。 当然,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眼里,怀疑一个男子的生育能力都和羞辱他没有区别,那等性烈的听完恐怕要立马抄起家伙打你。 除非那□□妾无数膝下没有一儿半女,才会瞒着人悄悄看大夫。 周家行动很快,周氏父母和叔婶带着拜会亲家的由头来到王家村。 事实上谁都清楚他们来一趟的目的。 村口的栅栏防贼人,但可不兴防亲戚的,所以周家人人容易就进来王家村。 周氏是家里头长女,她父母年纪跟王宝山夫妇差不了几岁,但看外表仿佛不是同一辈人,周氏父母才四十出头,头发居然白了一半。 周家一行人来的时候,木槿正带着两个孩子在王家做小衣裳呢。 周氏婶子看着挺利索,见到木槿就自来熟地挽起她的手:“哎呦,才几年没见,木槿丫头就长这么大了,现下居然已经是娘亲啦。” 木槿没有太多关于周家的记忆,行礼问好之后就安安静静扮演背景板。 男人们在外面的大堂坐着寒暄,王宝山把前年的茶叶拿出来招待客人。 这茶叶还是当初木槿跟许天赐议亲时买的,家里舍不得喝,只有来客人时才抓上那么一小把给泡上,用茶叶待客在乡下人看来可是了不得的体面。 至于女眷这头,则一人一碗白糖水。 糖在这年头同茶叶一般,算珍贵物件。 木槿空间里有不少白糖红糖,那次去城里采购粮食,她见杂货铺里卖的白糖和空间里的白糖没有太大差异,才敢拿出来。 把塑料包装丢掉,又包上这个时代的油纸包,才送来王家。 王家众人见了,还怪她乱花钱,毕竟白糖极其昂贵。 王李氏把白糖跟茶叶一起锁到柜子里,后来王崇武还跟木槿抱怨说他连白糖的味都闻不到。 王家拿白糖跟茶叶招待周家人可算给足周氏面子。 周氏她婶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呡着白糖水,奉承道:“大丫可真嫁对了人家,俺这辈子就喝过三回白糖水,两回沾了大丫的光。” 虽然王家跟真正的大户人家没法比,但在一家只有几亩地的庄户人家看来,王家已经极为富贵。 周氏嫁到富户王家,在周家人看来有种自家出来金凤凰的感觉。 好多富户人家结亲,不说绝对门当户对,但总不能差距太大,得亏崇文在家里话语权大,再加上王宝山夫妇性子软和,才让周氏如此轻易进门。 要放在旁的人家,断断不可能让周氏进门的。 周氏嫁进来时,只拎个小包袱,包袱里装着平常穿的几身衣裳,身上穿的则是因为要成亲才置办的新衣裳。 普通庄户人家结亲给个二两已经算体面人,而王家直接给了五十两银子的聘金。 当时周氏的族人们可都眼热坏了。 但周氏光娘家兄弟就有六个,兄弟们还得靠那聘金娶媳妇,所以压根没有嫁妆给她带过去。 成亲之后周氏三五不时补贴娘家,婆家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看到大哥大嫂家自从周氏出嫁,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平常年份靠着周氏的接济能吃的饱饱的,荒年也不用跟族人们一样饿到吃观音土,周氏的叔婶就动起让自家闺女也高嫁的心思。 他们一开始没想跟王崇武结亲,毕竟少有堂姊妹都嫁到同一户人家的。 但周边的富户人家,哪有跟王家一样的,就是他们闺女再水灵人家对方一看自家穷的叮当响,便断掉结亲的心思。 还有家倒没立马回绝,几天后却找他们说愿意纳他家闺女做妾。 做妾可是要被乡亲邻居取笑的,除非那户人家穷的要饿死,否则绝没有眼睁睁看着女儿做妾的道理。 思来想去,只有王家那个小儿子合适。 周氏她爹周大山是家里长子,偏偏爹娘强势偏宠幼子周大海,把周大山养成个唯唯诺诺的性子。 这唯唯诺诺跟王宝山还不一样,王宝山只是单纯没有主见,但旁人提出过分要求至少懂得拒绝,否则他不可能守住这么大的家业。而周大山什么都听旁人的,平时挨村里人欺负都不吭声,回到家却打老婆孩子泄气。 这种情况直到周氏嫁人才消失,村里人至少不敢再欺负他家了。 老二周大海一提起想把闺女嫁给王家二小子,周大山都不敢反驳的。 而周氏她娘,被周大山打了那么多年,再有主见的性子都被长时间的拳打脚踢给磨平,中间没说半个不字。 再加上周大海夫妇能说会道,一番利益纠缠成功把周氏说动,这才有了此后的故事。 整个过程都是周大海家的跟王李氏两人在说话,周母一声不吭。 按理说,木槿一个人的话,还能借机回家,不跟她们扯机锋。 但吉祥如意两个孩子都在,平时皆是木槿和王崇武一人抱一个家来家去的,现在崇武见到周家人到访,不知道不好意思还是怎的,一溜没了人影。 吉祥如意已经快六个月,平常能坐着玩会儿,木槿怕他们哭闹就拿拨浪鼓逗他们。 周大海家的看到木槿,跟王李氏说:“木槿这是住家里呐?” “我跟她爹倒情愿她回家里住,结果这孩子非回许家,只晌午过来吃顿饭罢了。” 自从被周氏暗讽一通,木槿就很少来王家吃喝,除非白天带着孩子过来玩赶上饭点才如此。 周大山家的没反应,周大海家的反而像吃了她家粮食一样:“要我说出嫁的闺女泼出去的水,那等明事理的都回自家吃喝,哪有赖在娘家的理儿,亲家嫂子你说是不是?” 两边还没给崇武跟她家闺女议亲,他们夫妇却真把王家的家业看成了自己的,仿佛木槿吃的是她家粮食一般。 王李氏眼里,自家闺女有不好的,她跟王宝山可以数落,但别人一丁点资格都没有。 她听到周大海家的那话,心里极不舒坦,讽刺说:“破落户家的闺女当然如此,只是俺家粮食多,连亲家都养的起,别说自家姑娘那一顿饭了。” 周家日子艰难,她跟王宝山不是那等没人情味的,所以对周氏接济娘家人的做法不闻不问,灾荒到来,还主动送过二百斤粮食过去。 崇武早就把周氏暗地里挖苦木槿的话学舌给他们听,木槿自己说不让计较,王李氏又念着周氏平时没有功劳还有苦劳,当做没发生。 结果今天周家人居然又来膈应木槿,王李氏不免气愤,情急之下少不了讽刺。 荒年囤粮记 第14节 话声一落,不光周大海家的没话说,连周氏母女都一齐涨红了脸。 五年下来,他们周家占不少便宜,但王家从来没有把接济亲家一事摆在明面上说,今天属于第一回 。 作者有话说: 看到这几章有小天使评论说女主有些圣母心了,这里给大家解释一下我的思路哦。 我初心本来想写一个成长型女主的,开始的时候还没有摆脱现代思维,见到有人在生死边缘徘徊可能会有一点圣母心,就像现在的我们,如果有人要饿死在你身边,哪怕之前和那个人有点小矛盾也不会见死不救,所以她才会给长身体的弟弟开小灶、救助栓柱一家、偷偷给一个带孩子的母亲塞粮食……她见识到了一部分缺乏粮食导致的恶,但是因为刚刚经历,所以还没办法做到铁石心肠。 就像之前有读者提出的,周氏埋汰女主吃娘家粮食,女主在周氏和崇文成婚多年无子那里为什么还替她说话,女主肯定因为之前的矛盾打心底里不喜欢周氏,但是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和其他人一样往周氏身上泼脏水,尤其她受过现代教育内心知道没有孩子不一定非要是女性的问题,与其说是女主替周氏说话,还不如说是她在替一个普通的旧时代女性说话。 这正是这几章和周家人的接触才让她知道,原来不是所有人都像栓柱一家那样会感念你的帮助,有的人哪怕已经占到便宜也仍旧会想占的更多一点。女主在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意识到周家人的不可靠,后面逃荒提醒王宝山夫妻提防这些亲戚,这都是要一步步成长起来的。 而且古代是父权社会,在当时人的眼里,女主已经是许家人,不再是王家人了,而且别说寡妇了,就算家里头儿子少的人也还是会受欺负(比如只有一个独子),这里是一个宗族社会,不是女主靠单个人的能力就能走出去的。对于王家人来说,虽然王宝山夫妇疼爱女主,但是如果女主和周氏起了不可调和的矛盾,而长子崇文又坚决不和周氏分开的话,即使王宝山夫妇再不愿意,他们也只能放弃女儿。因为小农社会可没有所谓的退休金,等他们干不动活,还得靠儿子养老,他们心里就算更偏向女儿,也会在现实选择以及周围的舆论环境里,被迫站到长子那边。我们从女主的角度或者从上帝视角看周氏错误很多,但是这在古代没办法构成让崇文和周氏分开的理由,除非再等几年周氏还没有孩子,才会让周氏和崇文的分开更符合当时的环境(但是这又涉及到到底谁不能生,在没有办法确定是女方问题而把原因归结于女方,又和封建社会压迫女性挂钩)。 所以基于种种考量,女主目前不会和周氏公开闹翻,但也会不断积攒力量,慢慢和他们解绑。在写这篇文之前,我也查了好多明代的资料,尽可能让小说在保证可观看性的同时不至于完全脱离当时的时代背景。这部小说不出意外的话,篇幅会在100章以上,所以女主也会不断的成长,为自己、为家里人、为周围环境做出一定的改变,25章之后女主就不再这样了,所以还请大家耐心看她的成长。 也感谢大家给我的意见,我会重新思考一下女主个人性格以及成长过程的塑造,尽量给大家呈现出一部合格的作品来。 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言提建议哦,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14章 藏粮 周氏第一个皱眉 就说那二百斤粮食,周大山自家留下一百五十斤,又给周大海家送上五十斤过去。 他们没有一个人敢挺直腰杆子说不曾占王家的好处。 周大海家的本来想从木槿这里开话头,把话题引到王崇武身上的,结果先被王李氏给了个没脸。 就算她脸皮厚,也没法再开这个口。 于是只说些无关紧要的哄王李氏高兴。 晌午时,周家人坐着不走,这是要留饭的意思。 他们可不跟王家似的,吃粮食就能吃七八分饱,他们家人多又没粮食,就着王家送来的粮食加树皮磨成的粉一起吃,吃个四五分饱已经很高兴, 要饿的实在受不住,就多少吃点观音土。 观音土吃多会大肚子,最后活活撑死。 要是只吃一点增加饱腹感,倒没太大问题。 王宝山在外间喊王李氏过去做饭,木槿下意识要去厨房,正好可以远离战场。 结果王李氏阻止她:“你做饭从来不爱惜油盐,你没听亲家说嘛,咱们家接济完亲家之后,连你过来吃顿饭都负担不起,哪能任由你手松放油盐。你且招呼着客人,我去做!” 王李氏显然没有消气,说得周家人面上讪讪的。 而周氏心里五味杂陈,看公婆的意思,他们已经知道自己前段时间讽刺小姑子在家吃喝的事,她不知道是不是木槿透露过去的。 周家人刚来,王李氏就和王宝山说依照亲家的性子,晌午肯定要蹭一顿饭回去。 他们夫妻还说好,他们要真留下,不管怎么说都是亲家,就蒸一锅杂面馒头,让他们吃的饱饱的再回去。 毕竟周家儿子多,他们那点粮食不够吃。 但周家人接二连三地拿木槿说事,仿佛木槿吃用的是他们的,王李氏临时更改了主意。 你家闺女嫁到王家,我们老两口可从来没亏待过她,地里有家里三个男人并两个长工,儿媳几乎很少下地,周氏在家做闺女时恐怕都不会过的那么舒服,周氏拿着王家的粮食接济家里,王家没人说她半句不是,王家做的已经够地道,不然出去看看,还有哪户人家比他们做得好。 王李氏心想。 王李氏来到厨下,没做杂粮馒头,只做了糠饼,一人一个,不管饱。 家里之前杀的鸡,没舍得吃,用盐腌了起来,本想炖上半只鸡的,这下也不用了,直接上点之前腌的咸菜就好。 反正闹灾荒,家家户户都不宽裕。 所以,当饭菜端上去的时候,王宝山盯着糠饼好一阵端详。 老妻什么都没说,但看桌上的饭菜,他能猜到两边恐怕聊的并不愉快。 而女客这头,周氏看着糠饼,第一个皱眉。 她天天跟王家人一起过活,自然知道王家的生活水平,家里一日三餐两餐都吃杂粮馒头,只有一餐会吃糠饼。 王李氏当时还说天天吃糠饼虽然省粮,但容易积食,周氏记得很清楚。 但在周家妯娌眼里,亲家给的饭食没有夹树皮草根,已经很不错了,就是每人只给了一个饼子,糠饼不大,只能吃六七成饱。 她们本来以为这一趟能吃个饱饭来着。 当然,王李氏自个也陪着她们吃糠饼。 饭席上,周大海家的一直悄悄用胳膊肘子戳她妯娌。 她是个精明人儿,知道自个惹恼了王李氏,怕自己再开口的话恐怕会火上浇油。 但嫂子就不一样了,她跟王家可是正经亲家,她开口王李氏会给些面子。 可她妯娌就跟一根木头似的,光顾着啃饼子,半声不吭。 可把周大海家的急坏了。 周大山家的把用力糠饼咽下去,才开头:“亲家母,咱们崇武的……亲事有着落了吗?” 看到周家人的德行,王李氏可不想再亲上加亲,她跟当家的都觉得,要是再让崇武娶个周家姑娘,他们恐怕就真得养周家一大家子人了。 王李氏放下筷子说:“我跟当家的瞧过不少好姑娘,崇武干活一把好手,可等到我们老两口去了,他们分家以后每家就剩下三十亩地,没法子再跟现今一样富贵,当家的说要给崇武找个嫁妆丰厚的姑娘,到时候不至于立不起门户来。再说,媳妇嫁妆多,再加上给崇武的三十亩地,经营得当俺们以后的孙子说不准还能有闲钱念书呢。” 光一条嫁妆丰厚就把周家人的嘴给堵得牢牢的。 周大海家的讪笑说:“倒不一定全看嫁妆,要姑娘自个是个能干的,夫妻二人仍旧把日子经营的红红火火。” 他们周家几个闺女都出了名的漂亮,就像大丫(周氏)要长的不俊,怎么可能一下子被王崇文看上。 大丫在娘家时天天下田,可是一身皮子仍旧白的发光,看着竟像大户人家的小姐。 二丫虽比不上姐姐,却同样好看,所以周大海夫妇总想着闺女可以攀个高枝,毕竟有大丫的成功在前面。 “姑娘自身能干也挡不住天天想着娘家,要是有那等心术不正的,就算俺们家业大,也禁不起一大家子折腾。” 周氏心里忐忑极了,跟王崇文成亲五年多快要六年,她无所出,还时常接济娘家,不说王家这样的富户,就是普通农家恐怕都要磋磨儿媳,但王宝山夫妇都是厚道人,还一如既往地厚待她。 今天,王李氏第一遭不给她留任何情面。 周氏不是蠢笨的,她终于意识到王李氏恐怕对自己不满已久,今天婶娘一通话彻底激怒了她。 周氏很怕王家真的放弃自己,就算碍于情面不休妻,可万一他们要给崇文纳妾呢? 妾要生下孩子,自己在王家恐怕连一丁点立足之地都要没有。 周大海家的还想再说,被周氏给止住话头。 周大海家的一时间脸都黑了。 要嫁不成王崇武,她家二丫要么嫁给富户做妾要么嫁给跟他们一样的庄户人家。 做妾不可能,那么只能嫁庄户人家,一辈子在田里受苦,还天天吃不饱肚子,她真不想让闺女过这种日子。 不过接下来,周氏千方百计阻止婶娘开口,让她婶满肚子话没处说。 周家人走之前,周氏把她娘叫到她房里。掏出一布袋粮食来,看着得有二三十斤。 这里面有大米有小米还有糠,几种粮食混在一起,一看就是悄悄省下来的。 “大丫,你这是干啥?” 周氏抹了把眼泪:“娘,粮食不多,你把这些带回家,给弟弟们吃。” 平时周氏做饭,总会悄悄昧下一点粮食,积少成多,被她装在布袋里,就等着娘家人过来。 她在王家天天吃粮食饿不着,但一想到父母还有弟弟们可能连糠饼都没得吃,她心里就难受。 于是,千辛万苦攒下这么些东西,她偷偷进行的,连崇文都不知道。 周母当然愿意要粮食,毕竟家里还有六个小子,就算有王家之前的接济,他们都吃不饱,只能说饿不死而已。 但一想到这粮食怎么得来的,周母就下意识担心。 大丫是家里长女,没有意外的话,她估计会嫁给跟自家差不多的庄户人家,面朝黄土背朝天,生儿育女就是一辈子。可大丫长得俊俏,而且还是十里八乡出名的俊俏,王崇文见过一次就请媒人到周家说媒去了。 他们一打听不要紧,王家居然是那么富裕的富户,周家父母当时还怀疑他们是不是要让大丫做妾,还是王家人过来解释说是做妻,他们也见过王崇文,是个俊后生,所以马上答应下王家的提亲。 大丫成亲五年多,粮食也好,衣裳银子也好,不时往家里拿东西。 那几年,家里再没有挨饿的情况,现在荒年一到,连王家都把粮食省着吃,他们能不饿死还是靠亲家接济。 所以周母特别担心万一大丫偷偷藏粮食给娘家的事被王家发现可如何是好。 周母接过粮食,还不忘记嘱咐说:“家里有你婆家上次送过去的粮,虽吃不饱,但总不至于饿死。你以后莫要再私藏粮食了,要是被公婆发现就不好了。” 周氏一个劲说她懂得分寸。 “这袋粮食是我给弟弟的,不要让叔婶知晓此事。”周氏说。 要被周大海夫妇知道她又塞给父母一袋粮食,估计真能厚着脸皮讨要,所以周氏千叮咛万嘱咐让母亲藏好。 周母把粮食绑在肚子上,临出门又嘱咐她:“你听娘的,只要你过得好,咱们全家都能沾光,别为了二丫的亲事惹你公婆不快,你爹迂腐,觉得再嫁个周家人过来,他们周家就能一起享福,他糊涂你可不能跟着一块糊涂,过好自个的日子最重要。” 周母被丈夫打骂多年,从来不敢说一句反对,但她心里明白,女儿过得好才最重要。 可惜丈夫只想着宗族。 周母出门时跟崇文正打了个撞面,崇文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许久。 周母很是忐忑,总怀疑是不是身上绑的粮食被他发现了。 晚间,周氏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不停翻身,连本来已经睡着的王崇文都被吵醒。 “怎么了?你娘家人又有什么事?”王崇文猜测周家人给她压力了。 周氏看着他,吞吞吐吐地问:“当家的,你说爹娘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 作者有话说: 周氏是个典型的扶弟魔,我觉得上一代之前物质比较匮乏时,扶弟魔比较常见,现在已经不多了,过度扶弟真的很容易酿成家庭悲剧。 荒年囤粮记 第15节 第15章 眼热 木槿跟爹娘学舌 周氏看着他,吞吞吐吐地问:“当家的,你说爹娘是不是对我不满意啊?” 王崇文:“衣食住行上爹娘哪一样亏待你了?连你娘家都不时接济着,瞎想什么,快睡吧。” 周氏于是又把今天王李氏说的话跟崇文说了一遍。 崇文的瞌睡虫顿时消失。 他坐起来,跟周氏说:“王家对你和你们家已经仁至义尽,可你想想,你们怎么对木槿的,又怎么对崇武的?” 当时,崇武来找过他,说大嫂因为木槿在家吃饭的事时常给木槿甩脸子。 “我是小叔子,总不能跟嫂嫂直说,可姐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外甥,生活本就艰难,咱们家又不是没有余财,接济嫂嫂娘家都可以,怎么非要计较姐姐吃的那一碗饭呢!” 崇文还记得弟弟说这话时气愤的模样。 他回来跟周氏提过一嘴,周氏满口答应会多照看着小姑子些,结果转身依旧如此。 把木槿逼回家尚不满足,还要再把她娘家妹子嫁给崇武。 他娶周氏是因为欢喜她,但崇武放着嫁妆丰厚的媳妇不娶,为何偏要娶尚未见过一面的人呢? 而且周大海家不是好相与的,要真娶他家二丫,崇武后半辈子恐怕就毁了。 成亲以来,崇文很少对她说话这么不客气。 周氏唬了一跳,问:“是不是木槿在你跟爹娘面前学舌了?” 因为木槿在家里吃饭一事,周氏没少给她甩脸子,话里话外颇多讽刺,但她都是寻着和木槿独处的机会说,除了被崇武撞破一回,再没有旁人知晓。 所以她怀疑木槿跟父母兄长说道了。 “木槿从不曾说过你什么,家里人没眼瞎,为着和睦,始终顾及你的面子不曾说什么,可你却越发得寸进尺……” “还有,你今天房里的事,我都看到了。”崇文说的是她私藏粮食给娘家一事。 周氏眼泪啪地落下来,一一跟崇文解释。 崇文平时自己十分有主意,人又聪明,但一到周氏身上就容易拎不清。 周氏哭过他便又心软,只说下不为例。 周家同样不太平。 周大山见到媳妇回家解开衣裳,腰腹上居然系着一袋粮食,看起来得有二三十斤,忙问哪里来的。 周大山家的说闺女给的。 周大山伸手捻着里头的粮食说:“闺女知道帮扶娘家,咱们没有白养她,她要能说动公婆娶二丫就更好了。” 周氏下头有六个弟弟,最小的才五岁,最大的已经快二十了,因为灾荒的原因,前两年就议定的亲事一拖再拖。 几个年纪小的弟弟见到粮食,眼睛都亮起来。 周大山跟儿子们说:“你们姐姐带来给你们吃的。” 说完,居然想给弟弟周大海家再送几斤过去。 周大山爹娘还在时,就偏心小儿子,周大山只有面对妻儿时才耍横,出门被人欺负半声都不吭,他被老二一家欺负惯了,以至于习惯性地照应老二家。 当时周氏拿那二百斤粮食过来时,他还想着分给老二家一半,家里几个年长的儿子轮番阻止才让他改变主意只分去五十斤。 周大海夫妇家去后同样在合计:“我瞅着大丫又偷偷给她娘塞东西了,大嫂回来的时候,衣裳里头响声可不小。” 周家没有牲畜,去王家村走亲戚一行人单靠步行。 两边路途不算近,妯娌两个挨着走,周大海家的很容易注意到嫂子衣裳里面沙沙的摩擦声,不出意外应当是大丫又塞给她娘几斤粮食。 周大海没在意那几斤粮食,反而问起她们女席上怎么说王崇武跟二丫的亲事。 “可别说了,那亲家母平时一副良善模样,结果居然也是个势利眼,非要娶嫁妆丰厚的媳妇。” 她又把王李氏在席上说的话一点点学舌给周大海听,不过把自己讽刺木槿的话给隐去了。 周大海夫妇合计许久,瞧王家的意思,这桩亲事恐怕成不了。 其实,让二丫跟她姐姐一样嫁个富户起初是周大海一个人的主意。 他是家里小儿子,比起木讷的周大山要机灵许多,自幼受到家里偏宠。 好东西都是他的,他挑剩下才归周大山,两兄弟几十年都这么下来的。 而侄女大丫嫁到王家之后局面开始逆转。 搁王崇文主动过来提亲之前,跟王家这等富户结亲他们想都不敢想,结果大丫真嫁进去了。 其实,嫁人那天周氏才第一回 穿新衣裳,从前都是捡着她娘她奶的旧衣裳穿,不是对她不重视,而是家家户户都这么过来的。 结果大丫嫁人以后,每年都有一两套新衣裳穿,还不时带粮食或者银子回家接济父母兄弟,族里知道大丫嫁的好,对平素一贯唯唯诺诺的周大山也恭敬起来。 周大海眼睁睁看着从前看不起的兄嫂日子越过越好,说不眼热是假的。 他们原先觉得把家里闺女嫁给手底下有几亩地的庄户人家就好,现在有大丫一对比,也生出攀高枝的心思。 好说歹说托媒人给他家二丫说户好人家,几年过去,最好的一家只有十亩地,还是见他们有王家的姻亲助力才愿意迎娶。 当然,还有一户比王家富裕,家里得有上百亩地,却想让二丫做妾。 二丫那时候才十四,那户人家的老爷已经三十七八,最大的儿子比二丫都大四五岁,他们怎么会答应! 所以,思来想去,好像只有王家那个小儿子合适。 今天过去王家一遭,王家显然没有结亲的心思。 他们总不能绑着王崇武过来成亲。 周大海咂摸着嘴,还回味着从王家喝的茶水。 “大丫跟王家大郎成亲五六年没生出个一儿半女,眼瞅着不能生出孩子,不行咱们跟那边商量商量,让二丫给大郎做妾如何?” 周大海口中的“那边”是大哥周大山一家。 王崇文年轻,长得俊,二丫嫁过去生下孩子,王家一半都是她的。 而且大房又是她姊妹,定然不至于让二丫受委屈。 刚听到这个主意,周大海家的直接惊掉下巴。 见到媳妇不太愿意的模样,周大海反问:“你看看咱们过的啥日子,再看看王家过的啥日子,你愿意眼看着闺女跟咱一样过一辈子苦日子?” 而且只要闺女嫁的好,他们也能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周大海越想越觉得自家这个主意好。 既可以让二丫嫁的好,还能帮扶娘家过好日子,顺带着替侄女解决成婚多年无子的问题。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一石三鸟! 他简直迫不及待地往周大山家去,把主意说给他听,又让他们说服大丫。 周大山没意见,反正都是周家人,侄女生下孩子照样流着他们老周家的血。 但周大山他媳妇心里不愿意,老二一家不是好相与的,自己被他们夫妻压着欺负二十年就算了,但她闺女不能这样。 但被周大山打骂这么多年,她实在不敢在周大山面前说半个不字,她准备见到闺女好好说道说道。 王李氏叫过崇武过去说道一番,知道危机解除之后,崇武又活泛起来。 周家过来时,他一直躲在木槿家。 木槿怕他胡思乱想还塞给他一包瓜子吃,依旧是空间里的东西。 空间里的零食非常多,要按木槿从前天天吃外卖或者零食的性子,空间里的零食被她当主食吃大约能吃一年多。 但来到古代之后,发现即使城里的杂货铺卖的点心也就那两样,糖果倒有几样,却是最最普通的麦芽糖,剩下就是白糖红糖了。 总之,不仅品类少,而且价格还贵得吓人,就算达官贵人,能吃的也只那么几样。 就算以后有发财的机会,吃到的食物质量恐怕照样比不得现代普通人。 所以,为了后半生的零食自由,木槿一周才吃上一条巧克力或者一袋饼干,这样下来,虽然不够过瘾,但能够持续不断维持许多年。 她空间里有几十罐成罐的鱼罐头,木槿半年下来,只有馋得忍不住时才拿出一罐出来吃,总共才吃掉四五罐。 至于那些瓜子,木槿半点都没动,崇武过来才给他拆开一袋。 “姐,你这瓜子可真禁放。”崇武感叹说。 他以为这是半年前木槿进城买粮时顺带买的。 知道周家人已经走了,崇武依旧舍不得回家。 在姐姐这里不仅有瓜子吃,晌午还有管饱的大白馒头,他宁愿呆在姐姐家。 王李氏三催四请才把崇武带回家去。 为了让崇武听话,王李氏还念叨着:“就算你想,家里这两年也没多余的粮食再养一个人呐,你爹还在家里等着你,快跟娘家去。” 王李氏真没骗崇武,要今年给崇武娶亲,多出一张嘴,家里必定没办法像现在这样一顿能吃八分饱。 而且崇武才十五,乡里男孩成亲年纪多在十七八,二十来岁也是有的,只有超过二十的才会被称作老光棍,崇武压根不着急。 木槿都被他给逗笑了。 作者有话说: 请看第一章排雷哦,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第16章 气候 气候十分不寻常 木槿穿越过来半年时间,发现天气和现代相比极不寻常。 荒年囤粮记 第16节 她刚穿越的时候才四月份,正值天气转暖的时候,后来到七八月,或许因为干旱空气里没有水汽,天气热的要命。 晚上把两个孩子热到直哭,七月份时,木槿一直给他们扇蒲扇才能让双胞胎入睡。 但现在才十月份,气温就急剧下降,而且是那种干冷。 在现代的时候,农历十月份也不过穿层略微厚一点的外套,南方有些地方还穿着单层衣裳,但在这里,木槿穿夹棉袄都觉得冷。 现在尚且如此,真等腊月到来,还不知道能冷成什么样子。 村里人种了几十年地,一贯靠天吃饭,当然敏锐地注意到今年天气的不同寻常。 他们早早进林子里打柴,好储备过冬的柴火。 除了去年,之前十几年,刚进腊月就会冷得人受不住,还会下大雪,往年的雪得有膝盖那么厚,到时候路都得被封住,根本没办法再进山。 其实,往年他们都在十月底快十一月时才进林子打柴火,今年差不多要提前一个月。 因着靠山的缘故,还有人打好柴火运到城里头卖,运过去一牛车差不多才能赚十来文钱。 对于缺银钱的人家,即使一文钱都珍贵到不行,虽然打一车柴再拉到城里卖掉需要花费整整一天的功夫,他们依旧很乐意。 毕竟十月份已经进入农闲时期,在家只会吃白饭,还不如打上一个月柴,天天拉去城里头卖呢。 再累也有银子赚不是? 当然,打一个月柴火还每天都能卖掉是最最理想的情况,毕竟城里只有一两家酒楼客栈,乐意从外头买柴而非让家丁出去打柴火的大户人家也不过几家而已,大多数卖柴人没有那么好运。 还有家境中等的人家,虽然也会买上一车柴过冬,但自家也会出城再打一些,他们的需求并不像大户人家那样大。 进城卖柴的人家有许多,买家却只有那几户,竞争格外激烈,因此,超过一半时间,他们都空手而归。 王宝山家不至于跟村里其他人一样,他们每年只打完自家过冬的柴火就了事。 往年时候,都是崇文崇武两兄弟,再叫上有粮跟榔头,这样一天就能把活计全部做完。 今年到处闹粮荒,路上不算太平,前阵子去李家村时,崇文就告诉过有粮榔头不用过来。 所以,今年只剩下崇文崇武。 中间木槿跟他们去过一趟,她没出来打过柴火,还以为跟以前电视剧里说的一样容易,结果并非如此。 村里人虽然靠山吃山,但除非需要做家具才会伐大树,要是只打烧的柴火,大家一般都找那种枯死的树或者在林子里捡掉落下的比较粗壮的树枝树干。 林子大,光那些就够村里人用的。 连续两年旱灾,枯死的树就有很多,崇文拿斧子把树砍断,崇武就在那边把树一点点分解。 木槿自告奋勇把柴火抱回去。 这片树林距离村子也就十五分钟路程,结果因为身上还背着一大把柴火,木槿走的极慢,一个来回就累到受不住。 崇武她如此,一个劲把她往家里赶。 “姐,你还是家去给我们做饭去吧,你背不动那么多柴火的,没看到大嫂也没过来吗?” 他们捆的紧,一把柴火就有大几十斤,木槿压根背不动。 周氏知道累,连来都不来,木槿倒好,还自个凑上来,崇武都想说她傻。 没有长工们的协助,王家兄弟花费两天半才把自家加上木槿家要用的柴火全部砍好。 木槿旁边的邻居栓柱,因为要敷药,脑门上剃下一截头发,半个多月下来看着已经很精神,不过脑门上不可避免地留了疤。 他不仅给自家打了柴火,还去王宝兴家做短工。 王宝兴家里人不少,每年秋冬打柴火都靠长工,今年灾荒他收完最后一次粮食就把长工给辞了,拿五斤粮食雇栓柱做短工,把家里需要的柴火都给打上。 栓柱给王宝兴家打完柴火,还给木槿送过一板车过来。 木槿见到,直接惊住不知所措。 栓柱摸摸脑袋:“俺受伤的时候多亏妹子的小米才将养过来,娃她娘自己顶不住事差点被人欺负,你帮俺们夫妻这么多,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这些柴火你先用着,不够还有。” 木槿没多推辞就收下了,不然栓柱夫妻两个表现的总像欠她似的,木槿来往时自己都觉得别扭。 等做好过冬的准备,差不多已经十月中旬。 今年天气不同往年,冬天来的格外早,大家甚至纷纷穿上夹棉的衣裳。 几乎人人都猫在家里。 按往年说,现在农闲,村里不少壮丁会给城里一些大户人家做短工或者进城卖柴火,但今年,这些都停下来。 大户人家见到荒年,都恨不得死死捂住自家那点粮食,而且几个月前就发生过抢粮事件,他们现在都心有余悸,并不敢雇短工。 而且城里早就乱了套,进城都不好进,做短工的、卖柴火的纷纷停止活计,要么猫在家里要么窝在村口晒太阳。 周边村子没水灌溉,王家村却有王家渠提供水源,上一季就算欠收,仍旧收了够全家人饿不死的粮食,周边其他村子却不像他们一样好运,不时传出饿死人的消息。 因此,大伙也不出去走亲戚串门了,不然还得接济亲戚粮食。 到十月底十一月开头的时候,大伙已经穿上最厚实的棉裤棉袄,原因无他,天气实在太冷。 王宝山当时还跟木槿说,看今年这么冷说不准能下一场大雪。 这样的话,等来年开春,他们又能种粮食,外面也不会再有那么多人饿死。 可是盼啊盼啊,始终没有下雪。 今年的干冷,和平时的冷完全不一样。 冬天的西北风吹过来,就跟刀子似的打在脸上,打得人生疼。 木槿现在非必要不出门,就算出门也要把脸上身上裹得严严实实的。 之前没有过冬经验的她,出去一趟,回来发现脸上居然有皲裂的情况,可能不止单纯因为被冷风刮的,还有空气过分干燥的缘故。 木槿不得已从空间里拿出一瓶润肤乳出来。 便利店里洗护用品不少,比如说牙膏、洗面奶、洗头膏之类的,也有一些润肤乳,但因为不是单独的化妆品专柜,润肤乳只有最平价的那种,一套水乳才几十块,有几个牌子木槿连名字都没有听说过。 最熟悉的只有大宝。 当时想着现在这具身体才十七岁多一点,加上每天喝牛奶补充营养,之前泛黄泛黑的面色已经不复存在,脸上多了些红润白皙。 虽然和周氏那种天生的冷白皮没法比,跟她现代的白皙肤色也仍存在不小的差距,但半年下来,能有这么大的进步已经让木槿很满意,她不敢随意用空间里没听说过牌子的护肤品,怕让自己半年来的努力付之一炬。 现在脸干的皲裂,木槿只好拿出一套名字略微熟悉的水乳出来用。 水乳的补水效果很明显,后面至少没有脸部发干的情况。 因为平时用的洗漱用品明显不属于这个时代,所以木槿都把牙膏洗面奶什么的放在单独的柜子里,免得被人发现。 结果有一回,她忘记把水乳收起来,让双胞胎一人抓了一瓶。 他们现在六个多月,平时在炕上爬来爬去,幸好北方的火炕非常大,木槿不至于时常担心他们会摔下来。 双胞胎见到好奇的东西总会往嘴里塞,那天趁木槿不注意,吉祥如意一人拿了一瓶往嘴里啃的正带劲,崇武就进来了。 木槿趁他还没靠近,把双胞胎手里的瓶子夺过来悄悄收进空间。 事后吓出一身冷汗来,反正她再也不敢乱放东西了。 这时候的人都迷信鬼神之说,这个时代存在的食物木槿还敢偶尔拿出一些给家里人改善伙食,没有的东西,她万万不敢拿出来。 她怕被当成妖怪给烧死。 同样因为干冷,如意那天晚上突然流起鼻血来,木槿差点被吓死。 现在进不了城,柳桥村唯一的大夫还饿死了,生病的话,只有自己熬过去。 大人生病还不用太担心,她空间里多多少少有点药,但绝没有小孩子用的药。 便利店开在大学城,不像普通居民区的便利店各种年龄段人用的产品都有售卖,这里的产品只针对大学城里的青年学生,不然唯有让东西落灰。 家家户户已经歇下,木槿锁好门赶紧跑去王家叫人。 夜间气温低得离谱,木槿一出门就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冷风。 那一刻,她完全慌掉了,甚至因为过于慌张脑子里连弯都转不过来,忘记自己空间里还有手电筒的事实,直接摸黑到王家。 王家没有一丁点光亮,看来全家人都已经睡下。 木槿使劲拍打王家的大门,崇文怕人偷粮,夜里睡的警醒。 所以他第一个过来开门。 过来时手里还揣着家伙。 木槿赶紧表明身份他才把东西放下。 作者有话说: 小农经济时代除非盐这种必需品,其他商品的交易率极低,包括城里的大户人家,大都有自己的地,多数东西都是自给自足,个别才会自己买柴,所以柴火这种东西压根不值钱。所以,在没有足够本金的情况下,想要发财致富非常困难。 第17章 野物 还以为是大地主 崇文见到她,忙问道:“木槿,你这是咋的了?” 木槿把如意流鼻血的事跟他说一遍,又道:“赶紧去把爹娘叫醒。” 崇文性子成熟稳重,但他跟木槿一样没有太多养儿育女的经验。 大人流鼻血去去火就行,如意才六个月大就流鼻血,不免让木槿满心担忧。 王宝山夫妻听到动静很快就走过来。 看到他们,木槿总算有了这主心骨,说话时带着哭腔:“爹娘,如意流鼻血流了许多,你们快跟我过去看看吧……” 看木槿反应如此激烈,王宝山夫妻同样心急。 把王崇文留下看家,他们夫妇跟着木槿往她家去。 木槿一路上哆哆嗦嗦跟他们说着如意的症状,她因为过于担忧,语气带着平时没有的慎重,王宝山夫妇担心的不行。 小夫妻感情好,天赐走后,闺女要不是怀着孩子,恐怕早随他去了。 绕是因为肚子里的孩子勉强活着,却茶不思饭不想,饿的只剩一把骨头,两个孩子生下来时,就跟小猫仔那么大,现在好不容易养活下来,可不能再有什么事。 不然闺女可如何是好。 荒年囤粮记 第17节 他们匆匆忙忙跟着木槿进房间。 如意今天一天都不舒坦,一直哭闹,所以吉祥也没睡着,两个孩子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如意衣襟前面都浸满血,唬得王李氏都吓一跳。 王李氏赶忙上去一步抱起如意:“姥娘的乖孙女啊,莫哭莫哭,咱们等会儿就好啦……” 王李氏生养过五个孩子,崇武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不过都在一岁上下夭折。 王李氏的育儿经验可以说非常丰富,她摸摸如意的额头,并未发热,不过眼睛红彤彤的。 又叫过王宝山过来,让如意的头略微下仰来止血。 木槿以前流鼻血时下仰一会儿就能止血,但如意一个小婴儿,全身软乎乎的,木槿当时没敢给她做这种大幅度动作。 过了一会儿,血果真慢慢止住。 如意因为身体不舒服闹腾一天早就疲累了,在血止住之后很快就睡过去。 另一边的吉祥,见到姐姐睡过去,自个也很快进入梦乡。 王李氏低声数落木槿:“你看看你这个娘当的,俺们要是再多耽搁些时间,孩子就得吸不上气给闷气。” 本来如意流鼻血,木槿吓得六神无主,第一反应就是去王家叫人,完全没想过如果血流的太多让孩子呼吸困难,很容易窒息。 听完王李氏的话,木槿眼泪就吧嗒吧嗒往下掉。 不管前世今生,她都不是那种爱哭的女孩子,但今天如意真的把她吓到了。 刚穿越时,木槿心里还想着好好把两个孩子养大,尽到责任就好。现在孩子长到六个月大,除了王李氏过来搭把手换洗尿布,其余事情几乎都靠木槿一个人,她慢慢对两个孩子产生感情。今天看到如意流血,木槿才意识到两个孩子对她来说有多重要。 “那如意怎么突然流血了?双胞胎每天同吃同睡,吉祥还活蹦乱跳的,如意这两天几乎都蔫着,我实在不放心。” 木槿缓过神来,立马问王李氏。 王李氏看着如意的症状,并不像得病的样子。 孩子身体本来比不得大人,应当是今年天气太干燥孩子没撑住流了下鼻血而已。 “你打上桶水搁屋里,只要不那么干,孩子过两天就能好。” 崇武小时候就流过几次鼻血,王李氏当时不懂,这还是家里老人告诉她的法子。 把王李氏跟王宝山送走之后,木槿马上拿了个木桶从大瓮里装过半桶水过来。 王李氏按照世世代代传下来的老法子一说,木槿立马明白下来。 如意流鼻血单纯因为今年天气干冷,空气湿度太低导致的,在房间放水桶水蒸发之后可以提高房间里的湿度,从而缓解症状。 她看着如意的小脸一阵后怕。 木槿一开始还觉得如意恐怕生病了,这时候没有医生没有药物,大人还能熬一熬,但等待小孩的恐怕只有死亡一条路。 那一瞬间,木槿被失去如意的恐惧所深深笼罩住。 “你娘拼命把你们生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你们可一定要好好活着啊。”她对双胞胎说。 木槿不知道原身究竟是跟她互换灵魂去现代还是已经香消玉殒,她只知道原身之所以死亡,固然有忧思过度的因素,但最大的原因还是生产带来的损伤。 说句用命换来两个孩子也不为过。 幸好,到第二天,如意就恢复了往日活蹦乱跳的模样。 —— 有时候,呆在屋子里,木槿就能听到外面冷风刮动树枝的声音,窗户在风大的时候同样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她现在住的房子是土屋,房顶上半砖瓦半茅草,窗户是扇木窗,上面镶嵌着的当然不是玻璃,而是特殊的油纸。 一到冬天,为着保暖没法开窗,房间里一片阴暗,而且油纸糊住的窗户保暖性并不强,很容易让冷风刮进来。 木槿之前怕双胞胎吹到冷风受寒,所以把屋子里的火炕烧的暖暖的,没想到居然还有太干这一层。 从此之后,她更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大意。 今天两个孩子醒的比平时晚很多,木槿猜测应该跟昨夜折腾的太晚有关系。 被窝里还有余温,木槿赖在温暖的被窝里,同样不想起床。 平时这个时辰木槿都会起床把火点着,和现代有统一供暖或者有煤炭烧不同,她现在靠木柴烧火炕,早上把炕烧热便能顶一个上午,中午温度降下去再点,一天三次点着。 现在一晚上过去,火早就熄灭掉。 木槿得起来重新点好火烧着,不然今天一天屋子里都会冷飕飕的。 赖了好一会,木槿才起床干活。 她住的屋子分两间,里间是火炕跟一个橱子,还有一个书桌,书桌主要是许天赐以前用的;外间比里间大很多,放着八仙桌并一排椅子,靠墙的小角落是烧水的地方,不过并不是炉子,而是一个小土坑,上面用土糊住,连接里屋的土炕。 一点着火,里间的土炕就会慢慢烧热。 可以这里的炉灶大小只够烧水,没办法做饭,要做饭还得出去偏房做。 当初砌土炕时原身与许天赐尚未成婚,后来从崇武口里知道,原本打算把烧火的地方做大一些,冬天顺便做饭。结果许天赐觉得在房里做饭食会弄脏。 见他始终坚持,众人便没继续劝说。 没有人会想到今年会这样冷。 一出门就能感受到冷风,木槿能不出去就不出去,毕竟做一次饭就得呆在清冷的厨房里至少二十分钟,回屋时身上的暖和劲一丁点都不剩。 而且木槿煮粥煮的不错,但做菜的话(当然现在荒年几乎没有菜能做),即使有空间里的油盐醋糖帮助,做出来也就能吃的水平。 之前农忙时节在王家做饭,王李氏死活不让木槿炒菜,不仅因为她浪费油,她做的太难吃同样是一大原因。 所以,木槿煮了一大锅粥,又蒸上一整锅馒头装到空间里,一到吃饭的点就拿出来吃。 早餐晚餐吃粥,午饭吃馒头配老干妈,一天的伙食安排的明明白白。 偶尔忘记健康饮食,泡一盒泡面解解馋。 至于菜,冬天到来之后,木槿就像个储完粮食过冬的仓鼠,咬咬牙一周吃一罐鱼罐头,还有万能的老干妈够她吃,她便不下心思单独做饭了。 或许吃老干妈吃的太多,半个多月下来,木槿果然没能避免上火。 上火那段时间,木槿日常就变成喝粥,连糖果饼干都没办法碰,毕竟这些东西会让上火加重。 其实空间里有消炎药,看起来不算少,但一想到若不出意外自己要在古代待许多年,用到它们的地方还有许多,一片都舍不得吃。 所以,木槿只敢老老实实喝她的粥。 那几天她总在想要是跟自己一块穿过来的是白天的便利店该多好。 便利店里早上会进许多水果,秉承着新鲜不过夜的原则,晚上九点之后,剩余的水果就会被全部清理掉。 所以,木槿穿越时,空间里并没有任何水果。 当然,她自动把水果罐头排除在外。 外面许多人都吃不饱肚子,有的吃就很不错了,木槿这样安慰自己。 可还是想吃水果。 嗷呜~ 木槿的水果没吃上,村子里倒有人用野味打牙祭的机会。 原因还是外头太干冷,一些熬不住的动物死的死逃的逃,山上的大家伙没东西吃,就一股脑往山下来。 村民们都聚在山下,一说话空气里就会被呵出白气。 男人们去林子里追那群畜牲,女人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时木槿和周氏站在一块,乡村的女人们因为做农活的原因,一个个晒得黝黑,周氏雪白的皮肤在一群人的衬托下尤为显眼。 当时刚穿越时,木槿看到周氏的那一瞬间,还以为自家是大地主呢。 毕竟在现代,周氏那种冷白皮也极其罕见,只有做过变态的防晒才会有周氏那样的肤色。 后面看到周氏即使在大太阳底下也从不遮住脸防晒,家里忙不过来时还偶尔下地干农活,才明白人家天生晒不黑体质。 作者有话说: 育儿知识全部来自度娘,作者上一次接触婴儿还是在十几年前堂弟堂妹出生的时候,所以文章中的育儿经验全部是空想的,大家切勿模仿! 第18章 烙饼 今天不回去吃饭 再加上周氏五官清丽,在这个时代,木槿还没看到过比她更好看的女性。 木槿看着自己泛黄略偏黑的手,又看看周氏,不由得生起一阵羡慕。 她决定等灾荒过去以后要把空间里的防晒霜利用起来。 周氏伸长脖子看着树林的方向,跟同村女人们一样,她盼着男人们能捉两头畜牲回来。 她们没有久等,崇文他们很快就返回村里。 抬了两头狼回来。 应该没有认错,跟木槿在动物园看到的狼一模一样。 木槿转头问今天大伙怎的想起打狼来了,要知道打狼可是极其危险的,平素人们不会轻易招惹狼。 狼一般选择群居生活,一个狼群里面少则三四匹狼,多则几十匹。 而且狼有灵性,几乎不主动下山招惹人类,人们同样很少主动猎杀狼,不然杀死一只,后面整个狼群都会追着你跑。 周氏刚张嘴,旁边一个婶子辈的人就先给木槿说上了:“狼群没有吃的才下山哩,看到发财家的二小子追着跑,得亏二小子机灵,不然就让狼吃了去。” 旁边还有一个附和的:“可不是嘛,俺跟当家的听到喊声过来时,那二小子下巴都给咬破相了,一脸血,真骇人!” 发财家最靠近林子,他二儿子在门口玩耍时遇到狼群,得亏穿着厚厚的棉衣,脖子上还围着夹棉的围巾,不然早就被狼群杀死叼走了。 大伙你一言我一语地说起来。 崇武也在猎狼队伍里头,见到木槿,赶紧跑过来,带着炫耀的神色对木槿说:“姐姐,你看我们猎了两头狼回来!” “那狼群里头七八头狼,我们要是多带些弓箭,指定能猎回更多来。”崇武语气里带着满满的遗憾。 得亏今天巡逻的人,为防有人偷抢粮食,即使天气已经十分寒冷,他们仍旧几班倒着来回巡视。走到山脚附近,听到二小子的呼救声,才把狼赶跑。 荒年囤粮记 第18节 当时二小子爹娘正在家里生火做饭,根本没有听到院子外头的声音。 接着,又叫上发财还有附近几个汉子,大伙进山追狼去了。 至于崇文他们,后来得到消息才抄起家伙赶过去。 狼肉腥臭吃不得,他们把两头狼的尸体带回来就是为了那身狼皮。 发财家二小子被狼咬伤受惊,一张狼皮肯定得给他,用村里老人的话说这叫压惊。 剩下一张没法分,他们几个猎狼的大汉准备先放着,等以后来收皮子的货郎就卖掉,每个人总能分几文钱。 木槿看着地上的狼问崇武:“这群狼是咱们山上的吗?” “咱们这座山不大,可没有那么多野物给他们吃,恐怕旁处来的。” 附近有好几座山,每座之间相隔不算太远,崇武猜测狼群没有食物,从旁处过来找食来了。 看着村里几个常常出去打猎的汉子熟练地把狼皮给剥下来,露出里面的鲜红的血肉。 木槿隔的不远,能够清晰地闻到腥臭味。 有粮食不够多的人家就开口讨要狼肉。 基本上只要有粮食,大家肯定不会吃狼肉的,因为太过腥臭,难以下咽,但现在人人紧着粮食,家里粮食不多的人家顾不上平时的忌讳,能让他们填饱肚子不挨饿就行。 这两头狼都是成年的大公狼,每头都有个一百来斤,够他们吃许久了。 一家开口就有第二家、第三家…… 最后五六户人家从发财家拿来菜刀,把那两头狼的肉给平分掉。 崇武看着他们分狼肉,咽着唾沫哥和木槿说:“要是狼肉没有那股子腥臭味,我也去分一块尝尝。” 他上一次吃肉还是木槿坐月子时给他留的。 偷吃过两次之后被王李氏发现,骂了崇武一通。 荒年里家里肉那样珍贵,木槿是生孩子伤了身体才特地炖鸡肉给她补补的,崇武倒好,说吃就吃。 被王李氏说过之后,即使木槿再留给他,他都不会碰一下。 当然,木槿出月子之后也没有了那种待遇。 她现在隔三差五给崇武一块大白兔解解馋,偶尔还想把泡面拿出来给崇武尝尝,泡面在这个调味剂并不丰富的年代绝对算美味,但怕崇武追问哪里来的,始终不敢拿出来。 木槿按着崇武的肩膀说:“会有的,再等两年,你就能天天吃肉了。” 崇武听完也乐,他真盼着那一天的到来。 “等等你跟大哥大嫂说一声不回去吃饭了,你过去替我挑点水。” 崇武一听到话,就乐,每次木槿说让他挑水,就肯定会给他留一顿饭,而且木槿粮食多,还管他十成饱。 冬天来之前木槿每天都特地给崇武留个馒头,让他垫肚子,冬天到来之后,除非出来巡逻,其他时间因为外头太冷王李氏拘着他不允许他出门,每天一个额外的馒头也没有了。 崇武一开始试图跟王李氏说情,王李氏怕他在外头撒欢染上风寒,所以坚决不让他出门。 毕竟这年头的风寒可不是一场小感冒而已,没医没药会要命的。 崇武总不能说姐姐单独给他做吃的,所以只能不情不愿地被王李氏拘在家。 除了瓮里装满水,木槿还把自己用的那个浴桶摆出来,让他装上三分之一的水。 崇武担心地问:“你不会想洗澡吧?不成,万一得风寒怎么办?” 除非仆婢成群,家里有足够的炭火供暖的大户人家,其余人家,不管城里亦或乡下,几乎没有人冬天洗澡,主要怕染上风寒。 到时候半条命搭进去,可没处说理。 木槿夏秋还好说,冬天来了之后,她最多擦洗一番,可总觉得身上不干净。 越接近腊月天越冷,后面更洗不了了,所以木槿打算晚上好好洗洗。 好说歹说,最后木槿拿出两块大白兔才哄的崇武答应。 回去之后,她拿出几斤面粉来,准备烙糖饼吃。 糖饼跟馅饼类似,就是把里面的馅换成红糖而已,若多加几滴油,就更香了。 当然,木槿以前只吃老妈做过,今天还是她第一回 下手。 可以刚到和面环节,她就犯起愁来——她不会啊。 以前看她妈做的很容易,结果自己连面都和不好。 木槿尴尬地冷汗都出来了。 崇武接过面盆,熟练地和面,农家可没有君子远庖厨的说法,乡里孩子谁不会做顿饭食。 “你看你,到现在都不会做,前年过年包饺子你还是让姐夫擀的面皮……” 说到这里,崇武后知后觉自己说错了话。 许家迁来王家村得有十来年了,反正崇武记事开始就和许天赐一块玩,或者说比他们小一截的崇武跟在大孩子后面玩更合适。 许天赐念过书,比起乡间野孩子来说更有主意,崇武几乎就是他的小尾巴。 乡下孩子小时候男男女女混在一起玩耍,没有读书人家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原主和许天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十分深厚,长大之后大人们见他们彼此有意,两家又知根知底,几乎没有阻碍就订下亲事。 成婚以后,许天赐待原主十分好,夫妇二人感情深厚,这也是原主自许天赐死后一直不得开解的原因。 “都过去了。”木槿说。 那个跟她长的一模一样的姑娘,或许同她有着前世今生的牵绊,木槿为她在女性受到颇多束缚、物质匮乏的时代拥有一段美好真挚的感情而感到庆幸,但那些感情终究不是她的,崇武提到许天赐时,她几乎没有情绪。 就像前段时间她翻洗家里的衣裳,在箱笼里找到一对做工细致的银簪,那是许天赐买来赠予原主的,同她没有关系。木槿默默把那对银簪并许天赐的衣裳一起锁起来,准备等吉祥如意长大成人后留给他们做念想。 等崇武和完面,又陪她把面揉成团,木槿就把他打发出去照看两个孩子。 红糖存放时间很长,木槿尚且可以解释说买粮食时一起买的。 但手里的花生油以及香油这些,外包装都和这个时代不一样,根本没办法解释。 木槿唯有把崇武打发出去,自己来做。她准备多做一些让崇武拿回去给家里人吃。 至于为什么不让王家人一起过来,就关系到王宝山夫妇的节俭属性了。 他们知道木槿粮食多,但总怕大手大脚把粮食折腾完,所以王李氏看到她就唠叨要节俭,如果他们在,绝对不允许木槿做这么费油费白面的食物。 而且居然还要放红糖,他们家又不是皇帝老子,有杂面馒头吃已经很知足,做甚要用那么多红糖。 王宝山夫妇要看到,估计得捂着胸口哭。 烙饼时,得在锅里倒上油,不然容易粘锅,木槿刚倒上,崇武就闻见味跑过来。 他吸吸鼻子,感叹说:“真香,我从来没有闻到过这么香的味。” 木槿做饭的厨艺只有能吃的水平,尤其做菜,即使放够油都会被王李氏嫌弃难吃,但做烙饼不一样,只需要过来和面那一关,剩下的都很好说。 而和面有崇武这个外挂在,木槿不用太担心。 所以,只需要放够油,再注意火候,就能烙出味道很不错的饼子来。 厨房烧的是火灶,当然,在这个时代除火灶之外也没别的可以用,烧火灶冒出的烟混着油烟,熏的人眼泪汪汪。 作者有话说: 周氏应该是那种天生晒不黑体质,我身边就遇到过这类人,从来不护肤也不防晒,但最后还是比大多数人白,实名羡慕。 关于狼,狼和狗的品种十分接近,狗就是狼繁育而来的,当然,中间有和其它生物杂交,但是狼由于长期身处野外,身上的毛硬度更高,靠近的话身上有腥臭味。 第19章 吃喝 平时爱蹭吃蹭喝 木槿对崇武说要多做些饼子,等他在这里吃完之后拿几个回家给父母兄嫂尝尝。 刚出来一锅,饼子还烫人,馋到不行的崇武不顾饼子太烫拿起来吃。 木槿眼巴巴看着崇武,等待他的反馈。 今天她第一次做这个,不知道做出来效果怎样。 崇武大声呼哧着把饼子给咽下去,一边还说着好吃。 木槿拿出一个尝了尝,虽然跟她从前吃过的味道相差甚远,但至少不难吃,再加上她放了油和糖调剂,用的全是白面,崇武难得吃到这样好的食材,当然叫好。 考虑到外面冷,饼子拿出去一小会儿就得凉掉,木槿把剩下的全闷在锅里。 现在家家户户都少油腥,所以对此类味道极其敏感,纵使木槿怕味道传的太远而关上厨房的门窗,跟她住得近的栓柱家依旧不可避免地闻到香味。 “真香。”栓柱家的长女小花深深吸了口气,只有逢年过节她才会吃到这样香的饭食。 小花跑到院子里闻着香味,对她娘说:“是木槿姑姑家传出来的,好香啊。” 小花带着渴望的眼神望向木槿家。 栓柱媳妇把小花拉到屋里:“你上次喝的小米粥还是你堂姑送的,人家帮咱们是好心,可不能因为旁人的好心就厚脸皮向人家讨要东西。” 小花年纪很小,闻到香味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想吃,想问木槿讨要一小块,一小块就行。 她娘哪能看不出来。 她跟当家的都是老实人,从前常有被人家占便宜的事情,夫妇俩在这方面格外注意孩子的教养。 他们大字不识一个,但礼义廉耻还是有的。 见到小花一副难过的样子,栓柱媳妇说:“等来年咱家收?璍上粮食,娘就给你姐弟俩烙白面大饼吃,让你们吃得饱饱的。” 小花终于不再难过,她想着白面大饼该是什么味道啊?上次吃白面还是前年过年的时候,她都忘记白面的味道了。 另一边,崇武一口气吃掉五六个饼子,木槿都怕他要撑着自个儿。 饼子不算小,按照木槿的饭量,她吃完两个已经觉得撑得慌,崇武就算饭量大些,三个顶多四个就能吃饱。 当他拿起第六个时,木槿拍拍他说:“等会你多拿几个家去,现在别再吃了,不然撑到难受的还是自个。” 崇武一边答应,一边又大口咬着饼子。 他其实已经吃饱了,但在家里他好久都没能敞开肚皮吃东西,总觉得肚子里空荡荡的。 木槿又拿竹筐子装上剩下的十来张饼子,让崇武赶紧带回家去。 荒年囤粮记 第19节 东西还没凉,正好趁热吃。 外面天气太冷,怕在路上凉掉,木槿特地在竹篮里盖一层布,包裹着饼子,如此一来散热会慢些。 崇武几乎飞跑着回到家里。 他们王家村里头并不像外面那样乱到见了粮食就抢的地步,但谁家要做点好吃的,就有那等泼皮户来你家,说是坐着唠嗑,但赶都赶不走,只能带他一道吃。 之前坐月子时,木槿就曾遇到过。 那时候,她身子不好,王李氏天天拿小米鸡蛋养着她,偶尔还有鸡汤喝。 那时候不至于缺粮,但庄户人家不可能常吃到那样好的东西,就有个婶子天天往木槿家里凑,小孩换尿布时她偶尔还会帮扶一把。 木槿刚穿越过来,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只当此地风俗人情如此。 她见到那婶子到饭点不走,把自己的小米粥和鸡蛋给她吃过好几次。 后面王李氏知晓,直骂木槿缺心眼,又对那个婶子说:“老九家的,你往俺家蹭吃蹭喝就罢,俺闺女坐月子你还好意思天天往身边凑,你再这般,咱便一起去族里说和说和。” 按辈分,木槿得叫妇人一句九婶,她家也是王氏宗族里的,平时就爱蹭吃蹭喝。 据王李氏说,她鼻子可灵了,谁家做好吃的,一下子就能闻出来。 她往人家家里去,又不肯走,大家乡里乡亲抹不开面子赶人,要么叫她一块吃,要么陪她熬上大半天一块饿着。 这位九婶并非个例,人人都不富裕,所以这种现象在村里经常会发生,不过九婶却是把这种事发扬光大的人。 要是有表计时的话,木槿估计得吃惊地张大嘴巴。 王家跟木槿住得很近,差不多走路五分钟就能到,而崇武跑着回去才两分钟就回到了家。 周氏正在喂牛,见到崇武提着个篮子,闻着味知道是饭食,赶忙接过去,嘴里说着:“吃就吃了,怎的还带回饭食来了。” 她嘴上这样说着,心里却很是高兴。 进屋打开篮子看到居然是红糖烙饼。烙饼时,应当往锅里放过不少油,不然不会有这样的香味和光泽。 王宝山还和崇武说:“又是糖又是油的,你姐姐净会浪费粮食。” 一边说一边咬上一口饼子,味道真不错。 他家好久没有吃过这样好的饭菜了,一家人吃的嘴上油汪汪的。 不舍得一下子把好东西都吃掉,他们一人只用了一个饼子,把剩下的放到篮子里,准备到晚上再用些。 王李氏还后悔木槿去城里时,应当让她捎带些肥肉来的。 此时,植物油比动物油贵的多,普通百姓没有多余的银钱买植物油,所以一般买上一两斤肥肉,自己榨出油来。 榨出的油一用就是小一年。 王家用的油还是去年过年榨的,现在已经快要见底,城里又不让外人进,今年眼瞅着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尽量俭省着用。 崇武对木槿简直盲目崇拜。 王李氏话音刚落地,王崇武就附和:“可不是嘛,半年前姐姐看地里粮食少,就跟我说以后或许会乱,紧赶慢赶去城里买下粮食肉油,我就没见过像姐姐这样聪明的人。” 或许姐夫活着时可以算一个。 王宝山和王李氏都不住点头。 木槿这丫头从小就聪明伶俐,嫁给天赐以后跟着涨了不少见识,一开始见到木槿一下子买来够她吃上一两年的粮食,他们夫妇还责怪她乱花钱。 现在想来,他们闺女可真有远见。 二哥(王宝兴)家的崇远前段时间回家时还说,现在手里握着银钱都买不到粮食,当然,若愿意出比往常高上七八倍的价钱买粮,还是能够买上些的。 王家村每年冬天都会下起鹅毛大雪,去年只下了一点点,今年直接刮冷风,连下雪都没有,老话说瑞雪兆丰年,雪化掉就会变成水养着田里的庄稼,来年庄稼必然丰收。 今年没有下雪,沟渠皆干着,前两天王宝山去王宝兴家两人还说过此事,若再不下雪,来年恐怕不一定能够耕种上。 王宝山从不轻易夸人,崇武今天见到他罕见地夸赞木槿有远见,心里想着可不是嘛,姐夫教书为生,手底下没有田地,平时粮食都靠在外头买,即使同姐姐成亲后王家每年会送过去一部分,家里仍没有太多存粮。 姐姐之前要没买粮食,靠家里的存粮过活,不出三个月就得见底。那时候她恐怕只能家来吃饭,日日看着嫂嫂脸色过活了。 周氏小心翼翼包起剩下的饼,看着王家过的日子,忍不住想起娘家人来。 她娘家兄弟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这么好的吃食,她未嫁时一年能碰一次荤腥已经是菩萨保佑, 至于珍贵的红白糖,从来没有吃过。 嫁到王家来以后,才过起个把月就有口荤腥吃,有白糖水喝的日子。 她自个都没想到在荒年还能吃到红糖饼子,要是能让娘家人尝尝就好了,周氏想着。 木槿在崇武走后就紧闭门户,一锅接一锅地烧水准备洗个热水澡。 接下来一个月恐怕会越来越冷,她最多只能擦洗身子,再想洗澡并不容易。 屋里烧的火炕终究比不上现代的暖气,平时为着保暖,她白天都呆在炕上面,在腿上搭一层薄被。 因此,准备洗澡时,刚脱下衣裳,整个人就打起寒颤来。 原因无他,只一个字,冷! 而且这具身子头发差不多长到了腰臀,头发又多又长,平时很难清洗。 木槿拿出自己空间里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细细搓洗过,泡了小半个时辰才穿上衣裳。 她准备稍微把头发剪短一点,不然不光清洗不方便,在冬天晾干头发同样极难。 她之前照镜子就发现,头发固然很长,但下面有很多分叉,显然同营养不良有着分不开的关系。 思来想后,木槿拿出剪刀,把头发剪短二十多厘米才罢休。 这样不至于和之前那般难以清洗,而且又不至于过短影响盘发髻。 木槿尽量把收拾的动静放缓,两个双胞胎还在午睡,她怕吵醒他们,到时候又得费好大劲才能哄好。 这段时间,大伙猫在家里过冬,有两股不大不小的流民路过王家村,想要劫取些食物。 王家村纵使寒冬都不曾停下巡逻,很快就发现他们。 再加上经历过几次流民冲击,王家村的村民们显然已经具有“丰富”的应对经验,铜锣一响,男女老少拿着锄头铁锹往村口走,成功击退那群流民。 第20章 溺婴 人人都会被饿死 当然,并非村民们战斗力有多强,而是越到后面,流民们越发面黄肌瘦缺乏精气神,一看就是长久不曾进食饿出来的。 王家村众人虽然同样吃不饱饭,但他们好歹有粮食吃,不至于饿到没有力气。 因此,流民们很轻松就会被打退。 木槿不想窝在家里做温室小白花,乱世里野草生存尚且艰难,哪里有小白花们的生存空间呢。 所以,每次听到铜锣声时,她都会积极拿起家里的锄头一块往外走。 如果开春还不下雨,情况只会越发严重,现在不出去历练,等以后更乱,再乱恐怕就不只是外头乱了,当粮食缺乏到一定程度时,王家村内部就能乱起来,真到那时候,她哪还有保护自己和几个孩子的力气。 当然,妇人们虽然也出去抵抗流民,但冲在最前面的还是青壮年男人,她们受伤的几率非常小。 木槿见到来讨饭的老人孩子,有时候忍不住动起恻隐之心。 可流民们都扎堆来的,王宝兴又着重盯着木槿,怕她像上次一样妇人之仁,所以木槿见此情形,只有转过脸不再看。 与此同时,王家村发生的事情,同样让村民们心底一颤。 要说起此事,往年也有发生,可在灾荒年间,人们由于心理因素影响会忍不住把它放大化,然后产生恐慌情绪。 跟木槿他们同辈的疙瘩媳妇早几个月怀上孩子,他们家已经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了,现在粮食本来就紧缺,夫妇二人打心底里不想再养活一张嘴。 但这年头没有堕.胎药,打.胎是要危及到大人生命的,所以疙瘩和他媳妇只好生下孩子。 疙瘩她娘出来时还说:“要是个小子,俺们就留下来。” 结果生出来是个闺女,虽然她娘怀着她时营良不良,可孩子仍旧健健康康的,有着极其顽强的生命力。 疙瘩家里知道是个闺女以后,直接把孩子给溺死。 木槿还是在事后听到王李氏说的,那时候距离事情过去已经五六天了。 她目睹过村民们为保住粮食和流民们拼死拼活,见到过许多来到王家村的流民饿到面黄肌瘦,但这还是第一次接触到死亡事件。 疙瘩媳妇怀孕时,木槿还同她撘过几回话,记得杀狼那次她家特地要过几十斤肉去给她熬汤喝。 没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就这么没有了。 王李氏长叹一口气,对木槿说: “咱们村从前富裕,不曾出过溺婴之事,我在娘家时隔几年就能看到此事。榔头你总知道,他家地少孩子又多,他爹娘实在养不起那么多孩子,榔头最小的弟妹就那么被溺死。” 在王李氏看来,家里孩子多,再生下来只会让原本穷困的家庭雪上加霜,到时候人人都得饿死。 或者,牺牲一个保全全家,并没有什么不对。 周围人对此同样习以为常。 古代医疗条件有限,这时候可没有什么避.孕技术,妇人们只要身体健康就很容易怀孕。 所以家家户户都一群孩子,但囿于医疗水平,很多孩子会在幼年就夭折掉,活到成年的只有半数。 就像王李氏也有两个夭折的孩子,王家富裕并不愁吃喝,也有钱为孩子延医买药,却仍旧活不下来。 像王李氏一样,村民们虽然知道道理,但在这个节骨眼上发生此事,让他们心里同样慌张。 缺衣少食让大伙在食物方面思虑更多。 “孩子悄悄埋的,除她爹之外没人知道埋哪里,听你二伯娘说就怕有那等坏良心的把孩子挖出来煮了。” 外头早就有吃人现象,王家村虽然依旧好好的,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为了节省自家粮食把孩子挖出来呢。 而且婴儿不像大人,刚从娘胎里出来,吃了也没有那么大的负罪感。 所以疙瘩埋的时候格外小心。 从前除了生活水平下降之外,木槿对于古代和现代之间的差别没有太大的直观感受。 毕竟有和父母长得极为相像的王宝山夫妇,还有不错的家庭氛围,对于木槿来说,接受度尚且不错。 今天,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一个全新的地方,这里不仅生活环境、物质条件与过去迥异,更主要的是思想观念与从前全然不同。 荒年囤粮记 第20节 所有人都在为裹腹而活,甚至为了裹腹不惜亲手杀死儿女。 如果放在平常年份,溺婴这种事可能会发生的少一些,然而来到灾年,原先的礼义廉耻已经不足以约束大众,他们最先需要的是吃饱肚子。 木槿逐渐意识到,缺衣少食的灾年里,人身上的兽性会逐渐被激发出来,有的人可能因为生活困顿而提前觉醒;有的人则因为手里头暂时有粮食撑着,没有立马觉醒。 因为有水灌溉,王家村村民多多少少收了些粮食,尚且够自家吃用,所以大多数人还受以前道德观念约束,他们对疙瘩家里发生溺婴一事发出明显的不赞同和议论。 但是,如果灾情仍在延续,如果接下来半年甚至一年依旧没有水源灌溉,整个王家村都会陷入无水可用的境地,到时候道德观对他们的约束会越来越小,像疙瘩家里发生的那种事不仅会重演,而且恐怕还会延续和扩散。 等到完全没有食物的时候,战斗力弱的女人和孩子恐怕会第一个遭殃。 而且外头的形势已经这般混乱,木槿不知道接下来的路会在哪里。 她唯一清楚的就是她没有办法凭借个人力量护住自己和两个孩子,一想到此处,木槿就满心忧虑。 —— 此时已经进入腊月,年关将至,周围全然没有将要过年的喜气,反而一片凄惶。 天气越来越冷,上个月温度已经到达零下,木槿手里没有测温计,还是通过看是否结冰估量出来的。 而现在天气比从前更冷,冷到穿着棉袄棉裤去院子里站上一刻钟都会被冻掉半条命。 如果没有猜错,如今得零下二三十度,夜晚温度要更低,木槿在夜里甚至被冻醒过好几回。 晚上睡觉时得把火炕烧的热热的,除之前特地买棉花做的一床厚被子之外,木槿晚上还得再加上一层被子,不然恐怕还会发生被冻醒的事情。 木槿前世在冬季去过东北,当时温度在零下二十度左右,完全比不上现在冷。 听王李氏说,她在活了四十多年,还是第一回 经历这样冷的冬天。 棉花布料很贵,手底下没有多少银钱的农户们除身上铺盖的一床被子之外,很难有闲余的。 或许有人会问,冬天总不能盖春夏的被子吧。 事实上还真如此,人们到春夏季节会把被子里的棉花掏出来一些,原先的厚被子便成了薄被,正好可以用;至于冬天,就把之前掏出来的棉花放进去,从而使其更为保暖。 今年冬天比往年冷的多,便导致从前过冬的被子太薄,夜里根本抗不过去,有的人家就把麻袋放在被子上,或者穿着棉袄睡。 当然,每家都有火炕,大家尽量把火炕烧的旺旺的,免得得风寒。 因为种种原因,大伙今年的木柴消耗格外快。 幸亏他们靠近山林,若是住在城里靠买薪柴烧,恐怕得让这群本身就没有闲钱的农户烧的倾家荡产。 木槿家的柴火已经用掉一大多半,剩下的恐怕只能让她再撑个十几日,还得多亏栓柱送来的一车柴火,不然更不够用。 她去王家借柴时,发现王家同样所剩不多。 王家当初打柴多不假,可家里人多,崇武没成亲,就睡在爹娘房间的外间,虽然有墙隔开但火炕是连着的,两间房子可以一道烧柴取暖。但崇文不一样,王家五间大瓦房,爹娘和崇武住最东面,中间两间算客厅,摆放着八仙桌和圈椅,西面一间才是崇文住的,他得单独烧炕取暖。 因为夜里太冷,睡觉之前得先把火炕烧的暖暖的。 一夜过去,火炕上的暖意早就消失得差不离,他们早起第一件事就是再烧上小半个时辰,把炕上屋子里烧得暖暖和和的,人一呆就是大半天。 这样一来,难免会耗费许多柴火,也就导致了王家的柴火同样短缺。 木槿正巧过来,崇文决定再进林子里砍几棵枯死的树回来,不然天这么冷即使再俭省都撑不过冬天去。 王宝山本来就有老寒腿,大前年的时候下了大雪,当时崇武还小,崇文正好得风寒,王宝山在雪天出去铲了半天雪,让他的老寒腿愈发严重。 所以这次是崇文崇武两兄弟出去,王宝山并没有跟着。 两兄弟吃完早饭才去的,家里没有像从前般让他们吃半饱,反而吃的饱饱的才走出家门。 山上路陡,或者说没有路更合适些了,家里牛车没办法进山,只能人工砍伐人工背柴。 即使崇文崇武两兄弟力气都不小,但自家加上木槿家需要的柴火也多,他们砍完得背好几趟,回家之后还得把那些柴火细细劈开,天黑前干完活都要谢天谢地。 前段时间村里才来过狼,两兄弟怕还有野兽躲在林子里,冬天野兽们同样缺衣少食,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岂不是过去送命,所以崇文叫上族里同样要烧完柴火的几家一起进山。 第21章 伤情 蹑手蹑脚锁门去 木槿后头的邻居栓柱也随他们进山。 进山之前还带着歉意跟木槿说这次他恐怕没办法帮她再打柴了,王宝兴雇了他两天,让他今天打完柴火送到他家,明天再过去把柴火劈出来。 王宝兴家养活了二子三女,三个女儿都已经出嫁,长子王崇远在县衙谋事,幼子王崇运才十三,比崇武还小,加上家里对他娇生惯养,所以干不了太多力气活。 外头冰天雪地的,出去砍柴比秋天难的多,王宝兴看到自家情形,就干脆不出去了,给栓柱十斤粗粮,让他帮忙把柴火给打齐。 虽然冬天打柴十分辛苦,还得受冻,不过这种年头,十斤粮食简直了不得,所以栓柱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而他自己家,并不缺柴火,快入冬那次打柴,他打的足够多,加上他家儿子女儿都小,跟大人睡一张炕上,平时用的柴火并不多。 晌午,两兄弟没回来。 木槿去王家时还是瞅着吉祥如意睡觉时过去的,两个孩子刚满八个月,好奇心很重,加上他们都会爬,大人一个不注意他们就得从床上摔下来,所以木槿简直不敢在他们醒着时离开哪怕一分钟。 至于把他们抱去王家,更加不可能。 虽然两家离得近,可外面太冷,大人穿厚一点勉强可以受的住,小孩子可就不一定,木槿不敢冒险,最多上厕所时会让他们来院子里一小会,上完马上进屋。 就这,王李氏还说干脆拉撒都在屋子里得了,放个尿盆就是。 木槿觉得屋子里会有味道,除晚上太冷不让他们出去之外,白天尿尿会在屋里,木槿再去给他们倒掉,如果是其他的,就会抱着孩子往外头去解决。 此时,周氏已经给崇文崇武备好姜汤,外面这样冷,估计等人回来时已经冻透了,喝碗姜汤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手里没有姜的人家也会烧好热水等家里的壮劳力打柴回家。 王宝山不像周氏那样担心,他早几年也常常一起去打柴,好些时候都是东家帮西家,大伙一起去的,若自个打完的早经常会给打的慢的人家搭一把手。 他觉得崇文崇武应当要等大伙一块回来才耽搁了时间。 王李氏还念叨说:“咱家要还有鸡蛋就好了,让他们踹两个在兜里,晌午不至于饿到。” 可惜她家的鸡前几个月就已经被宰杀掉,剩下的鸡蛋也慢慢被消耗殆尽,家里根本没有鸡蛋让两兄弟带过去。 王宝兴家宰杀家禽要比其他人家晚的多,他家是进腊月之后温度过低,眼见家禽快要冻死才下狠心宰杀掉的。 如果没有猜错,王宝兴家应当是整个王家村把家禽留到最后的人家。 木槿回家时,王李氏让木槿把半只鸡带家去吃。 那是之前拿盐腌制的,今天崇文崇武两兄弟进山砍柴,要出大力气,她准备炖上半只鸡让他们补补。 本来打算放到过年再用的,但腌制的两只鸡已经放了许久,现在温度虽然低,却仍旧很难放到过年,王李氏狠狠心,决定干脆吃掉算了。 木槿没有要王李氏的东西。 对王家人来说,家里几个月不曾开荤,这绝对是难得的美味,但木槿空间里有真空包装的鸡腿或者卤蛋,还有数量众多的盒装牛奶以及奶粉,她不缺蛋白质,可王家人不一样,家里日日杂粮馒头,没有别的营养来源,比起她来,他们更需要这些肉食。 要不是真空包装的鸡腿卤蛋看着太突兀,不像自家能做出来的,木槿早就把它们拿出来了。 因为怕被戳穿,木槿只能拿些这个时代有的比如说白糖红糖之类的给大家。 之前原主家剩下的半罐子油和盐她全送来王家了,城里紧闭大门,压根没办法进去买盐和用来熬油的肥肉,王家对这两样东西十分紧缺,木槿送来时简直就是及时雨。 王宝山当时看着罐子里的东西,忙问她家里还有吗。 木槿推脱说上次进城觉得以后或许会生乱就多买了些,家里还有许多,王宝山听完才收下。 而事实上,木槿把属于这个时代的油盐全部送到了王家,自己平时用的全是空间里的。 空间里的盐比她在这个时代见到的要精细,鉴于不同时代的制盐水平不同,空间里那些细盐估计连皇宫里都用不上,她拿出来只会给自己招祸。 王李氏推让许久,见到木槿死活不肯收下,就让她晚间早些把孩子哄睡,然后来家里一起吃。 她本来打算只炖半只鸡的,木槿要过来的话,干脆两只全部炖上得了。 如此一来,一大家子能吃个痛快,谁都不用特地俭省。 崇文崇武下午才把木材运下山,不过一趟肯定运不完,他们来来回回折腾到傍晚才运完。 那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剩下好多没有运完的人也不敢再进山,他们怕有野兽出没,只能等到明天再说。 木槿给两个孩子喂上饭,又哄上许久才把他们哄睡着。 双胞胎大些以后,木槿除了喂奶粉之外,还会喂他们些小米粥,还有空间里的旺仔小馒头,力求让他们在物质匮乏的时代能尽量长得壮一些。 现在她已经很少给吉祥如意喂奶粉了,三个多月他们消化系统还很弱,没办法用其他食物,木槿迫不得已才冒险给他们喂奶粉。但那些奶粉毕竟不是婴幼儿用的,她总担心吉祥如意吃了会有副作用,所以过五个月之后就开始加一点点辅食,六个月之后辅食已经开始在他们的进食清单里占了大头。 见到他们现在还健健康康的,木槿悬着好久的心才终于落下来。 她给外间的火灶填好柴火,蹑手蹑脚锁好门出去。 由于今天村里将近半数人出去砍柴的关系,今夜不像之前那般死寂,不时有火把的光亮传出。 所以木槿没有拿手电筒出来,她借着火光和月色来到王家。 崇文和崇武才回来不久,身上还没有暖和过来,一人抱着一碗姜汤在那里喝着。 崇武絮絮叨叨地说着今天的见闻,其中大半部分都在描述今天天气多冷。 “我拿了弓箭过去,还想着万一有野物呢,到时候打完正好解解馋,谁知在外头一天都没有看到一只影子。”崇武失望地说。 那只弓箭还是前年他跟王宝山去城里卖粮时特地央求王宝山买回来的,据说花了半两银子,结果一次都没有用上。 崇文在一旁奚落他:“那么多人家缺粮,要有野物还能轮到你?恐怕早就被缺粮的人家猎回去了。” 还没入冬的时候,的确有不少人家进山碰运气,大部分一无所获,一小部分能幸运地逮个野鸡或者野兔。 崇文又跟王宝山说起王崇远回家来的事。 王崇远是他们这一辈最大的,按族里辈分他们得叫大哥。 “大哥的胳膊上绷着带子,我瞅着伤的不算轻。”崇文说。 王崇远回来的事并没有声张,他们本家都不清楚,崇文知道还是因为二伯家雇栓柱打柴,栓柱干活麻利,但由于他们家要的柴火格外多,栓柱一个人来回好几趟到快天黑都没有搬完。 那时候大家三三两两回家去了,栓柱为了把活计干完,准备再回林子一趟,把剩下的搬下来。 天黑又没有人照应,栓柱一个人并不安全,最后崇文和崇武上去一块陪他搬下来的。 三人一起把最后一批柴火送到王宝兴家,就看到吊着胳膊的王崇远。 王崇远比崇文还要大个十来岁,他在崇文崇武面前就跟半个长辈似的,加上又在县衙谋事,同族的兄弟们十分敬重他。 因为还有栓柱在,几个不过略说几句就各自家去了。 荒年囤粮记 第21节 崇文并不清楚他怎么受伤的。 崇远是他本家侄儿,王宝山王宝兴本来就是堂兄弟,他们两家是族里最亲近的亲属了,所以王宝山正在纠结自己这两天要不要过去看一趟。 但过去探病的话,手里不拎点东西不是事,王宝兴家比自家富裕的多,他还真舍不得手底下这点东西。 过去探病怎么着都得拎上十来斤小米,王宝山光想想心里就滴血。 木槿听罢,劝王宝山:“爹,我手里还有点红糖,吃完饭你拎些过去看望一下堂兄吧,咱们既然知晓此事,不过去不合适。” 木槿准备把空间里的袋装红糖拿出一包来,给王宝山包上,让他带着探病去。 王宝兴家至少有上万斤存粮,他家不缺粮食,可是现在进不了城,再有钱都没办法买到外面的东西,红糖是他有钱都买不到的。 而且听崇文描述,王崇远应当是胳膊伤着流过血的,红糖具有补血功效,正好能帮忙恢复。 “我带些小米去便可以,不必再拿你的东西。” 红糖比十斤小米精贵地多,王宝山闺女带着两个孩子过日子本来就不容易,他不能要她的东西。 “二伯家粮食多,今年收完粮他家就拿粮食换了好几袋小米,想来并不缺这个。而现在进不了城,红糖却是他家没有的,爹你带过去也好做个人情。” 王宝兴是王家村里不可多得的明白人,往后乱起来他们说不准真会有求于人家,现在正可以卖个好。 作者有话说: 再过十章左右开始逃荒,为了到时候能写出大部分人逃荒挨饿的真实状态,我立个flag:今天一天不再进食(包括主食以及各种零食饮料),只喝水,到时候给大家汇报人在一天不进食的情况下各个阶段的真实反应 第22章 匪患 不得已落草为寇 崇文劝道:“爹,妹妹好心,你便带上吧,二伯家米面管够,咱们拿去并不算稀罕物,红糖却是他家没有的。” 王宝山思来想后,确实是这个道理,便答应下来。 而且,木槿让王宝山去探病,并非单纯的做人情,而是正好打听打听外头的情形。 自从乱起来之后,他们小半年没有出过村,尤其近几个月,连跟外头的接触都没有,并不清楚外头形势。王崇远在县衙做事,就算不是核心人物,但消息总比他们普通老百姓灵光,王宝山此去正是一个了解外头形势的机会。 说话的功夫,饭食被端上桌。 别说天天馋肉的崇武了,就连木槿都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新鲜炖出来的肉还冒着热气,比她空间里真空包装的鸡腿可香多了。 没有多余的水,家里没办法种菜,所以锅里头并没有添菜,反而一大锅子肉,闻起来喷香。 王宝山夫妇先拿起筷子以后,大伙也不多说,纷纷开吃。 崇武动作快,先在碗里夹过一只鸡腿放到木槿面前。 姐姐平时疼他,在粮食紧缺时还念着他长身体饭量大,时常替他开小灶,崇武心里念着她的好,第一时间就把好吃的夹给她。 周氏见了,打趣道:“二郎长大了,真疼你姐姐。” 崇武很不好意思,闷下头吃肉。 木槿则将自己碗边的两个鸡腿给王宝山和王李氏一人一个。 她偶尔会在王家吃饭,有时候吃杂粮馒头还好,家里一人一个,若熬粥吃,王宝山和王李氏总会给几个儿女盛上满满一碗浓稠的粥,自己喝的反而是稀粥,他们应当补补。 席间王宝山把刚刚商量的事情跟王李氏说一嘴。 王李氏同样觉得有道理,只不过很心疼闺女那些红糖,但一想到红糖总比小米来的好,咬咬牙答应下来。 大伙好不容易吃到油腥,一个个动作飞快,生怕自己慢一些肉就没有了。 连木槿都如此,她从来没有觉得肉食会这样好吃。 崇武还想把汤喝掉,却被王李氏给制止住,汤同样是好东西,她准备留到明天蘸着糠饼再吃一顿。 崇武虽然没有尽兴,但还是老老实实把碗放下,安慰自己明天还能碰到油腥。 木槿在他们收拾碗筷的功夫先回家一趟,假装回去拿红糖,另一方面,她离开半个多小时,总不放心双胞胎。 回家看到他们睡的香香的,才又锁门往王家去。 回到王家时,王宝山正从茶壶里倒水喝,他怕自己身上有味,特地把味道散一散。 又过去两刻钟,王宝山才终于起身拎着红糖去王宝兴家里。 他叫门时,王宝兴家已经拴好门准备睡觉。 村子里今晚闹泱泱的,好多人家正忙着劈木柴,比平日睡的晚许多。王宝兴等着明日栓柱过来,他倒不用急,按照往常的时间休息便是。 当王宝山敲门时,王宝兴唬了一跳,他还以为外头又闹贼了,见到是王宝山才松气。 “听崇文说崇远伤着了,我过来瞧瞧。” 王宝山把手里的红糖递给王宝兴。 说实话,王崇远受伤之后让县衙里懂医理的人帮忙瞧过,县太爷又赏了一副药给他,他才能平安到家。 城里乱作一团,夜里常又贼人打劫,被劫过几次后,县城几家大夫干脆闭馆回家了,不然下一次再遇到贼人,若将性命都搭进去就不好了。 好多人受伤,只能生生捱过去,要是捱不过,那就是命。 王崇远服完县太爷赏的那一副药之后就再没有药可以用,只能在家养着。 就是天天有小米吃,好的却比往常慢许多。 王宝兴拿着红糖,说:“你咋拿这么贵重的东西……” 他赶紧叫起王崇远来:“崇远,快出来,你四叔来瞧你了!” 王崇远受伤之后精力不济,早早就脱衣睡下了。他媳妇听到声音推了推他,才慢慢转醒。 崇远又在媳妇的帮助下慢吞吞穿上衣裳,才打开门出去。 王宝兴对儿子说:“你叔知道你伤着,给你拿红糖过来了。” 他跟王宝山亲缘是同族里头最近的,加上王宝山老实脾气好,两兄弟处的很好,便不跟他客气,直接把东西收下了。 王崇远没想到他在如今还能拿出红糖来,他在县衙做事,自然知晓城里的粮铺、医馆、杂货铺在这几个月前后关停,普通百姓也好,大户人家也罢,都靠着手里头的存货过日子,有钱都买不到红糖。 他受伤之后,本来想寻些红糖或者红枣补补血来着,结果在城里根本买不到。 王崇远还是有些门路的人,至于没有门路的就更不可能。 王崇远双手下垂迟迟不敢接过,原因无他,王宝山手里的东西实在太过珍贵。 王宝兴看到儿子犹豫,将手里红糖递给崇远:“你四叔不是外人,收着便是。” 一来,两家关系真的亲近,既然王宝山已经把东西拎过来,肯定是真心实意的;二来,儿子因为缺医少药伤口恢复极慢,他想让儿子尽快恢复,免得落下伤。 大不了以后老四(王宝山)家有事,自家多出力便是。 崇远见到父亲的示意,才把东西拎过去。 王宝山见王崇远动作缓慢,问:“崇远可有延医买药?我瞅着你的伤势可不算轻。” 王崇远听罢,皱起眉头来。 “四叔你们长居王家村并不晓得,五六月粮食没收时还好,等粮食全收下来,官府连赋税都收不齐,城里粮铺的存货卖的一干二净之后,城里便彻底乱起来。那些铺子到九月份就已经关的七七八八,医馆多坚持个把月,奈何城里太乱,即使有官府镇着仍有不少人趁火打劫,城里现在连个大夫都找不到。” 王宝兴附和:“我单知道外头已经生乱,却没料到县太爷眼皮子底下都会发生此等事。粮铺里头有粮食,贼人惦记是理所应当的,可医馆怎么碍他们眼啦?” 王崇远要没受伤,王宝兴当然不会关注城里医馆开没开,但儿子一负伤,到处延医请药一无所获,他便生出不少怨言。 “县衙从九月往后再不曾发过饷银,得亏咱家家底厚才让孩子继续在官府卖命,听崇远回来说,有些家贫的同僚早就另谋差事了。” 在县衙做事听着风光,可除县太爷主簿这类有品级的官吏之外,剩下都是普通人,为家里挣钱混个温饱而已。 县衙发不出饷钱,第一个月人们还能坚持坚持,第二个月勉强支撑,但到第三个月、第四个月,人们再也坚持不下去,要么给大户人家做护院去,要么给人家做账房去。 毕竟他们在县衙做事,总会有几分人脉在,所以谋个差事比寻常人简单些。 崇远是坚持到最后一批才离开的,他身上受着伤,坚持到现在已经算仁至义尽。 王宝兴也说,事情平定下来之前不打算让儿子回县衙了。 他有自己的考量。 崇远说过,因为发不出饷钱,衙役和府兵还剩下三成,他们县不时有土匪揭竿而起或者突然冒出一群贼人,整副担子压在这么点人身上,此次儿子不曾伤及性命,可下次却不一定这么幸运。家里就崇远一个成年的儿子,小儿子才十三岁顶不起事,崇远要有个好歹,对他家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所以,王宝兴坚决不肯再让儿子回县衙。 崇远一开始还犹豫,县太爷清正廉明,待他们这群手下亦十分爱护,奈何各种天灾人祸层出不穷,他总想多做些事报答县太爷的知遇之恩。 当初他因为上头没人,在县衙做事许多年都不曾得到晋升,还是县太爷调来后他才有了一席之地,崇远从未忘记县太爷的恩典。 但王宝兴在家说一不二,崇远即使心里不乐意,也不敢再回去。 王宝山觉得二哥做的对,他说:“你爹想的没错,要是其它衙役都走的差不离,你就算回去也不过是给土匪送人头罢了。” 王宝山一提到土匪就恨得牙痒痒,要没有那群人谋财害命,天赐怎么会死,他闺女又怎么会守寡。 王崇远跟着出去剿过许多次土匪,那群人从前大部分都是良民,后来地里收成少,官府还要收赋税,家里支撑不住才纷纷落草为寇。 这一部分人只为糊口,一般不伤人性命。 还有一部分就是原先已经做了许多年土匪的人,比起那逼不得已落草为寇的,他们更加穷凶极恶,抢完东西还不够,还要把人全杀掉。 而且老土匪比新土匪更加狡猾,给官府带来的压力更大。 当初许天赐父子遭遇的就是这群人。 崇远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要只有他们一个县城受灾还好,府城或者京城总不至于坐视不管,肯定会开粮仓救灾的。可现实是,整个西北或者整个北方都大大小小被旱灾波及,崇远听府城过来的官吏闲谈说他们北方旱成这样,南方一些地方居然还发起洪水来。 这种天气简直百年难遇。 作者有话说: 这里汇报一下空腹一天的进度: 早上没有吃东西,但是因为之前有段时间经常不吃早饭,所以并没有感觉太饿,整个上午状态也还好; 但是从中午十二点左右,就开始感到饥饿,肚子咕咕叫,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一两点,这个时间段只是肚子里有饥饿感,别的倒还好; 到了下午四五点,从普通的饥饿感变成胃疼,一抽一抽的,能够明显感觉到胃里头是空的,没办法只能大量喝水,喝进去之后没办法立刻缓解,过一会儿才有效果,这种效果持续时间非常短,如果再次喝水的话,肚子反而更难受,说不出是什么感觉,疼过一阵之后,胃里就没有什么感觉了,既没有饥饿,也没有胃疼,特别奇怪; 荒年囤粮记 第22节 下午六点,是平时的饭点,我妈买馒头回来,我闻着那种馒头的香气,一个劲咽口水,毫不夸张的说,一个极度饥饿的人嗅觉极其灵敏,馒头真的有香气,而且特别特别香; 也是从六点开始,又有半小时左右的胃疼,不过后面就好了,恢复没有感觉的状态。当然,这一整天我大多时候都躺在床上,因为完全没有力气去动,包括玩手机也是不想做太多动作,整个人的情绪也是特别低落,好像连话都不想说; 所以,到晚上八点半之后,连洗漱都没有就匆匆上床睡觉,希望用睡觉来忘掉那种饥饿或者无力的感觉。 这就是我空腹一天的感受,除了让我感觉更加深刻一点,还让我意识到食物对我们究竟有多重要。小天使们千万不要模仿,因为这样真的很伤身体,以后如果有减肥需要的话,也尽量用运动或者健康饮食的方法,千万千万不要辟谷或者只吃一点点。现在的生活来之不易,希望大家可以珍惜一点哦! 感谢在2021-12-14 14:34:19~2022-01-12 09:27: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心与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看见文中的不合理之处 20瓶;逛逛、海底有星星 5瓶;卡卡要奋斗、臭臭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沙尘 沙尘暴从西北来 朝廷刚开始还开粮仓救济,后来受灾的地方越来越多,朝廷压根救济不过来,只好让各地官府打开本地粮仓,尽力而为。 听说刚缺粮的那一阵,府城还有那等大商人囤积居奇,家里囤了几十万斤粮食,生生看着外头百姓饿死都不肯卖。他们准备再把价格翻个三五倍再出手,结果被饿急眼的百姓把仓库团团围住。 眼见着一场灭顶之灾就要来临,最终还得官府出手。 官府派兵把粮仓围住,那群商人无法,只能按照正常价格“卖”给官府,官府在府城和周边几个县城以低价分发下去。 当初他们县里来的那批粮食便是来源于此,奈何重重分发下去仍旧很少,压根没有办法缓解灾难。 至于朝廷的赈灾粮食,他们县城并不算最严重的一批,连分到的资格都没有。 尤其在说商人粮仓被围攻一事时,崇远若有所思地盯着王宝兴和王宝山两兄弟。 旁人根据他们的田地就能猜到他们有足够的粮食,若到开春还不下雨,他们就得有所筹划了。 当时木槿猜测王宝兴家有上万斤粮,她只是粗略估算的,但王崇远是主人家,比木槿知道的详细的多。 他们家何止上万斤,因为去年的粮食并没有卖,今年又收了一茬,他们家吃用完还剩下一万五千斤不止。 即使四叔家比自己家里的地少一半,他们家也得有五六千斤粮食。 王家村就他们两家地多,等大家粮食耗尽饿到急眼,即使大家伙同宗同族都无济于事。 崇远就是王宝兴自己教出来的,他想到的王宝兴早几个月之前便已经想到。 “老四,我想着等开春大家要真没有粮,咱两家就打开粮仓救济救济乡亲们。咱也不白给,谁家借多少粮都记下来,等地里能种粮食再让他们还回来,不拘三年还是五年的,能还回来就行。” 即使王宝山今天没有过来,过段时间王宝兴也是要同他提起此事的。 说实话,王宝兴这个办法已经很仁义。 旁的村地主借给农民口粮时,借一斤,到时候还回来或许就要还回一斤半,农民们无法,把去年借的粮食还回来之后,今年的口粮又不够用,只好再借新的,如此循环往复,最后只能卖儿鬻女还债。1 王宝兴不要他们多还哪怕一粒米,只要把借出去的收回来就好。 王宝山干笑一声:“二哥,咱两家亲近,我也不跟你耍花枪。俺家去年和今年各自收了四千多斤,可两季光接济两边亲家还有两个长工就花去快两千斤。去年那些已经吃用完了,今年的也吃用了不少,现在还剩下不过三千斤而已。” 其实家里还剩下四千多斤,王宝山觉得自家不像二哥家一样财大气粗,总得给自己留些后路。 王宝山算过自家六十亩地,收五千斤出头的粮食一亩大约不到一百来斤,当然,这个亩产只有闹灾前的一小半。 王宝兴家的土地是整个王家村最肥沃的,亩产比自家只多不少,他家百亩良田去年和今年两茬加起来最少最少得收个一万六千斤。 而且跟王宝山家不同,王宝兴的老妻娘家是县城里的大财主,儿媳是老妻嫂子的娘家侄女,几个闺女嫁的同样是大户人家,没有亲家需要接济。他们家这两年又没有卖粮食,只有自家嚼用,怎么都得剩下个一万来斤。 若王宝山知道王宝兴家藏有粮食的真实数字,恐怕得吓得晕厥过去。 同样,王宝兴也没料到王宝山家的余粮会这样少。 也对,弟妹娘家败落,侄媳娘家简直在靠亲家养活,养活三家人的王宝兴手底下粮食不多也说的通。 因为自家几个亲家都豪富,王宝兴一开始并未想到还有接济亲家这层。 他叹口气:“我原本想着咱们两家合力凑上四千斤粮食,一户借给他们二百来斤,也好让他们挺过这个荒年去。” “若不曾接济这么些人,家里拿出一千斤总不成问题,可惜现在手里粮食实在不多。” 王宝兴为难地说。 他想着让王宝兴出大头,自家出个五六百斤便算尽心了。 王宝兴清楚他大约没有说谎,今年灾荒形势越发严峻之际,他家小儿子还看到过崇文套车给周氏娘家送粮去,他小儿回家说那些粮食估计得二三百斤。 至于之后有没有再送,王宝兴就不晓得了。 他也不为难王宝山,说:“这样吧,你家出五百斤,剩下的由我家来出,你看如何?” 王宝山晓得自家不能一毛不拔,即使拿出去五百斤,自家还剩下快要四千斤,总归够用的,于是爽快答应下来。 当然,王宝兴也高兴,至少王宝山没有拖他后腿。 而少几千斤粮食买全家平安完全值得,何况他家剩下的粮食仍旧够全家人饱饱地吃上两年。 “那咱们过年给乡亲们拿出去?” 王宝兴摇头:“家家省着吃用粮食,他们不至于饿到。等出正月再说,不然太容易得来,他们不会珍惜,吃完再管咱们借粮怎么办?” 王宝山听罢深深折服,他没想到这一层,还是族长深谋远虑。 王宝山在王宝兴家待到很晚才家去,家去时村里已经没有多少火光了。 唯一的火光还是村里巡逻的壮丁手中火把发出的。 本来见他久久不曾归来,王李氏等的心焦,都想让崇文过去看看是否出什么事了。 王宝山把借粮一事跟家里人一一说起。 他主要在和王李氏还有崇文二人说。 崇武性子跳脱不顶事,周氏更多在给她娘家筹划,而且公媳还得避嫌,所以自然不会跟他二人商量。 其实,王李氏和崇文心里头都不大乐意,但仔细想想,也只有这样才能够保住自家。 自从田里没办法再种田,来她家串门的人不少,中间就妇人借着同王李氏一道纳鞋底的由头左瞅瞅右瞅瞅,话里话外打听她家有多少粮食,王李氏看着就怪心慌的。 拿出去也好,至少没人再觊觎自家的粮食。 而且族长家出大头,他们家才出五百斤,五百斤咬咬牙还能够拿出来。 等儿子儿媳回去,王李氏跟丈夫说:“还是木槿这孩子有远见,咱们当初应该也多少买些大米小米来,咱家又不缺银子。” 粮荒到来之前,李家就算败落也不会短了吃喝,而接济周家只需要粮食就行,王家压力并不像如今这样大。 银钱在王宝山夫妇手里紧紧攥着,他们几十年积累下来,加上王李氏当年带来的嫁妆,上千两银子总是有的,当初就应该拿出几十两买些细粮放着。2 王宝山点头:“咱那时候光想着自家年年往外头卖粮得来银子攒着,即使吃的细粮也是拿粗粮去换,谁知道现在有钱都会买不到粮食呢。木槿这丫头有主意,我看着比她兄长还聪明……” 按照以往的收成,他家每年至少收一万五千斤粮食,丰年时候甚至可以达到两万斤。那时候风调雨顺没有灾情,他们留足一家人一年吃的,就往外头卖,每年总能卖得上百两银子。3 王李氏在旁边应和着。 家里三个孩子,崇文和木槿都打小就有主意,只有崇武天天乐颠颠实则什么都不晓得,但愿他再大些能晓事。 木槿不知道爹娘把她夸的跟朵花似的,她回家之后十分满足地倒在床上。 在寒冷的冬季能有一碗热气腾腾的肉食享用,简直幸福到了极点。 如果能上网的话,那简直就圆满了。 木槿虽然有那么一点遗憾,不过总归瑕不掩瑜,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幸福阈值居然如此低,只要在冬天有柴烧有肉吃就能够自我满足。 —— 灾难打得人猝不及防,让幸福的泡沫直接原地破裂。 现在已经腊月中旬,吉祥如意八个月大,除了睡午觉之外,他们白天仿佛有着无限的精力用来玩耍。 木槿照旧陪他们在炕上玩。 两个孩子总想着爬到外头去。 木槿还吓唬姐弟俩:“外头冷风跟刀子似的,一出去就打你们屁屁……” 结果冷风没有来,倒来了沙尘暴。 那是个寻常的下午,木槿听着外面的声音没太在意,只当今天的风吹的比往常猛烈些。 直到有细小的沙粒从窗户缝隙里刮进里屋,茯才察觉到不对劲。 双胞胎像有所感应似的,一直在哭。 她把孩子放到炕的最里面,准备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结果刚打开外间的门,整个人就被强烈的气流给撞得后退半步。 幸亏她当时斜着身子,大体上面朝西北方向,那股沙尘暴正是从西北边吹过来的。 但凡木槿往外多迈一步,她都有可能被沙尘暴给吹走。 真的毫不夸张,外面风力极强,她前世今生皆未见过的那种强,刚刚打开门时,院子的上空就飘着东西。 即使有意识给身体补充营养来长高和摆脱过瘦的身体状况,木槿现在估计只有八十斤,比刚穿过来时才重了几斤。4 这样的体重,面对沙尘暴简直毫无抵抗之力。 作者有话说: 1这个方法是古代地主常用的剥削农民的方法,也是引起土地兼并和财富两极分化的重要原因。 23关于王宝山家的收入,我在设定的时候,把他家设定为富农和地主中间的阶层,只需要一个小的跨越就能上升到地主,明代粮食亩产300斤左右,王宝山家好年成收获的粮食可以达到将近两万斤。在完全吃饱的情况下,每个人每年大约会消耗600斤,他家五口人,大约消耗3000斤,交完赋税后剩下的粮食差不多就是卖掉换银子或者以物易物,这也是古代地主家的一大收入来源。当然,因为古代农民靠天吃饭,所以收入并不稳定,年成不好也能也会颗粒无收。 4关于女主这具身体的体重,因为她才十七岁,所以正常体重大约九十斤多斤(度娘数据),但是女主这具身体过早生育,加上她因为灾年没办法完全补充营养,所以女主穿过来时估计也就70多斤,她为了应对接下来的灾难有意识补充营养增强体质,可是这种事情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所以将近一年时间,她也才长高几厘米,身体仍旧处于一种过瘦的状态。 感谢在2022-01-12 09:27:05~2022-01-14 08:24: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有台 10瓶;缘 5瓶; 第24章 黄雨 荒年囤粮记 第23节 屋子差点就塌掉 她很快反应过来,然后重重关上门。 怕门被吹开,还特地把桌子移过去。 和主屋不同,厨房建的很潦草,当然,并非只他们一家,几乎所有人家都不怎么重视除主屋之外的建筑。 开门时木槿瞥见厨房的门已经被吹开,里面的东西似乎无法幸免于难。 木槿虽然略微心疼,但那些终究是身外之物,和生命比起来什么都不算。 她觉得要是把厨房安置在外间就好了,村里大多数人家都在屋子里烧饭,损失不至于像她一样大。 沙尘暴来的极其猛烈,窗户的缝隙里不断有细微的沙尘进入。 木槿都怕它承受不住巨大的风力,若真被刮下来,人在屋子里倒不至于被刮走,但天这样冷,孩子们必定会受寒。 如意吉祥全然没有意识到现在情况有多危急,看着刮进房间来的细小沙粒咯咯直笑。 木槿将书桌旁边的椅子放到桌子上面去,正好可以顶住窗户。 虽然不至于有太大的改观,但总可以给窗户提供支撑力,不至于让本来就不坚固的窗户被刮坏。 顶着窗户的椅子可以分担一部分压力,但却无法改变有细小沙粒透过窗户缝隙被吹进屋子的局面。 木槿摸了一把脸上,甚至就有细小沙粒。 她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和孩子,这样不至于把沙尘吸入肺里。 如意吉祥还以为木槿在跟他们玩游戏,本来活泼好动的他们十分配合。 可惜外面的沙尘暴持续太久太久,两个孩子在被子里待不住,哭着闹着要出来,任由木槿怎么诱哄皆无济于事,木槿只好放他们出来。 这时候,原本干净的书桌上面已经浮上一层沙土,看着并不厚,但让人无法忽视。 木槿见此情形只好从空间里拿出口罩给自己和孩子戴上。 这些口罩都是成人用的,她自己戴着还好,吉祥如意戴着却有些显大,不过总好过没有。 当时沙尘暴刚吹进来时,木槿还想着要不要在窗户边上挂副窗帘。 当然,手中没有足够布料的她只能将床单暂时充作窗帘,奈何没有支撑物可供挂上去,木槿的想法终究没有实施的机会。 窗户始终摇摇欲坠,木槿跟着担惊受怕。 她已经准备好若窗户真被刮破,她就赶紧带着孩子去外间,外间是没有窗户的,只有一扇门,那扇门用一整块厚木板制成,比糊着油纸的窗户坚硬许多。 这场风暴持续了将近三个小时,等一切归于平静,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木槿这才打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去。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景象—— 屋顶上的茅草被刮落,凌乱地落在小院里;厨房的大门早就失守,一部分锅碗瓢盆被摔坏,之前放白面的袋子被风刮出去,白面散落一地跟黄土混在一起,看来已经没法再吃;至于木柴,由于重量比较轻,又是单独码在院子里,被吹的到处都是,有些已经吹出院子。 至于她白天晾晒的一件衣裳,已经不知所踪。 木槿看着眼前的一切,忍不住叹口气。 这时候她都不知道要不要感谢老天不下雨了。 因为房子顶上是茅草结构,瓦砾相当少,所以好多茅草被吹开,若下雨雪,估计她只有被淋成落汤鸡的命运。不光她家,几乎家家屋顶都是这般惨象,不时有邻居的哭声从远处传来。 木槿也想哭。 尤其面对被吹散的白面时。 她把大部分的粮食都收进空间,留下几袋粗粮也放进了地窖,而常用的面粉小米就会放在厨房,那时候木槿完全没有想到会突然爆发沙尘暴。 刚刚她去查探一番,地窖里的粗粮没有受到波及,但厨房里的小米白面却被糟蹋到不成样子。 要在现代,七八十斤粮食而已,木槿看到粮食弄脏,或许就不打算再要。可是现在多一口粮食或许就能救一条命,她尽量把那些损坏不大的小米收起一部分来,到时候淘一淘,应当没太大问题。 但白面已经和土混在一起,根本没办法再回收,木槿看着十分心疼。 她一点一点把被吹的到处是的木柴捡回原处,等稍微把院子收拾一番,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 就在木槿站在院子里喘气的功夫,栓柱过来了。 “妹子,俺看你屋上的茅草掉下来了,你一个人弄不了,俺过来搭把手。” 栓柱过来时还扛着梯子,他媳妇跟在后头抱着一大把茅草。 他自家刚收拾完,连歇息都没有就直接来到木槿家里。 木槿看到他们夫妇连问:“栓柱哥,嫂子,你们家房子还好吧?” 两家前后邻居,栓柱家的茅草屋看着还不如她家结实。 栓柱媳妇说:“家里门窗不结实,让黄雨(沙尘暴)给刮坏一扇,旁的倒还好,幸亏当家的前天把屋顶给修葺过,不然今天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俺看你家屋顶上被刮坏了,跟当家的过来看看搭把手,不然你一个人做不完这么多活计。” 看到地上散落的面粉,里面还混着一小部分黄沙,栓柱媳妇心疼地叹口气:“要是大米还好,还能把黄沙给淘出去,吃个干净饭,白面可就可惜了,只能一起混着吃掉,妹子你吃就好,可千万别喂给孩子吃。” 小儿肠胃虚弱,不能喂进馋杂质的东西。 可惜白花花的面粉了,多好的东西,奈何掺上了沙土。 栓柱已经架上梯子,栓柱媳妇把下面的茅草递给他,栓柱一个人在上头修修补补。 就在这时候,崇武也跑来了。 家里不放心木槿一个人,让崇武过来瞧瞧是否还好。 木槿拉着崇武问:“家里怎么样?你们没有事吧?” 王家是砖瓦房,正房除了掉下两粒瓦片几乎没事,就是牛栏给吹塌了,那头老牛拴着缰绳没法逃开,被压在底下,家里人忙活一通才把它解救出来。 幸好牛没有伤到性命,家里并没有太大损失。 农耕时代牛是家里大半个劳动力,所以家家户户都把耕牛看成宝贝。 王家的牛一受伤,把王宝山心疼地快哭出来了。 听到崇武说家里牛受伤了,人都好好的,木槿暂且放下一颗心来。 崇武看木槿边上散落的面粉,露出心疼的表情。 这时候木槿已经把不算太脏的面粉扫作一堆,但里面沙土的颜色仍旧醒目。 “这……还能吃吗?”崇武看着里头被掺了一小半的黄土说。 即使荒年他在家里只能吃个七成饱,仍旧觉得这个不能再吃。尤其两个小外甥年纪小,姐姐身体弱,万一吃出个毛病来可如何是好。 木槿皱着眉头:“那些掺土少的米我已经收起来了,准备多用水淘几遍再吃,可这些面实在不知道该不该吃。” 她舍不得丢掉,可一想到自己真要变成吃土人,就觉得还是再放一放吧,等不得已的时候再拿出来应急。 栓柱媳妇在一旁听着,说:“妹子,你要是不要,给俺行不?这么多斤粮食呢,可不能丢!” 说这话时,她明显不好意思。他们夫妻老实巴交的,从来不占别人便宜,今天第一回 开口向旁人讨要东西,觉得颇难为情。 里面真的掺了不少土,栓柱媳妇也觉得吃不下去。她准备留着当储备粮,万一春天还没有下雨,家里下一季的粮食没有着落,山穷水尽之际总能拿出来应急。 木槿把装起来的面递给栓柱媳妇,东西挺重的,得有大几十斤。 木槿还不忘嘱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吃,嫂子你用的时候小心些。” “晓得晓得,俺家粮食还能撑一段时日,不打算现在吃这东西,等没粮时再拿出来救命。” 栓柱还在上面修补屋顶,木槿扶住梯子,让崇武也上去帮把手。 因为屋顶上太多部分被损坏,崇武和栓柱摸黑修补。 栓柱媳妇已经背着一小袋白面家去了。 小花看着娘背着袋子回家,以为有吃的,眼巴巴凑上来,打开一看,虽然有一大半白面,可还有好多沙子,问母亲:“娘,里头掺沙子了,不能吃!” 她家吃不饱饭,有时候饭里还有草根树皮,但从来没有吃过土。 在年幼的小花看来,掺了沙子就等于吃观音土,小伙伴们跟她说人吃了观音土就会大肚子就会死。 小花对此十分恐惧。 栓柱媳妇摸摸女儿的头发:“不吃,咱家不吃,你快替娘看看弟弟去。” 与此同时,木槿拿着把扫帚打扫院子。 因为刚结束一场沙尘暴,院子里落了许多沙土,厚厚的一层,打扫起来颇费力气,木槿花很大力气才把院子弄干净。 接着还不能歇,窗户不是玻璃的,而是由油纸糊住,现下已经被刮出几个洞来,屋子里也进了好多沙尘。她又把炕上弄干净,打扫干净屋子里的地面才歇一口气。 吉祥如意很乖,大约知道大人很忙,今天难得没有哭闹。 木槿扶着腰喘气的功夫才发现,刚才几个小时一直在外面忙,烧炕的土灶已经熄灭,现下连点火光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4 08:24:12~2022-01-15 08:36: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银河系的鳗鱼 7瓶;冰山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筛面 白面和黄沙混杂 加上窗户还漏风,屋子里的温度很低,木槿因为一直在忙身上出了一层薄汗才不曾发觉。 她立马重新点着土灶,主要怕冻着两个孩子。 崇武和栓柱先后从屋顶上下来,两人做活麻利,从下面看压根看不出来屋顶上曾经出现过几个洞。 木槿忙活的间隙,看了一眼表,现下已经是晚上八点多。 她空间里有那种电子表,木槿刚穿越时适应不了古代的时间,便拿出一块带在身边计时。 因为没有任何娱乐设施,除全村出去伐木那次,此时全村都已经入睡,今天却家家户户都不曾入眠。 要么在修补自家屋顶收拾东西,要么满怀担忧无法入睡。 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尚未结束,又下起黄雨来,加上外头饿殍遍野,显然是大凶之兆。 荒年囤粮记 第24节 今天木槿没有给栓柱和崇武留饭,她的厨房已经毁掉,家里水缸里尽是沙砾,显然没办法做饭。 他们二人不曾说什么,各自家去了。 走之前木槿拉住崇武问家里有没有油纸。 崇武摇头:“今年没办法赶集,去城里也去不得,家里不曾备下新油纸。” 因为油纸并不耐用,几乎隔一两年就得换上新的,王家家境殷实不缺那点子铜钱,所以每逢年关一定要换上新的油纸,贴上窗花。 今年大灾,往年腊月热闹的集市不复存在,进城同样进不得,他们既没有心思也没有渠道去换新的窗纸。 “我家去跟爹娘说一声,让他们出去问问,看谁家还有新的窗纸。” —— 栓柱家去时,家里给他在锅里留了饭食。 木槿厨房被破坏成那副样子,肯定无法给他们留饭,所以栓柱媳妇做饭时特地给栓柱留下一份。 他看见墙角多出来半袋子粮食,看向他婆娘。 栓柱媳妇便将下午的事给他说了。 “不是咱家要占便宜,我看到木槿妹子也没有想要的心思,丢了多可惜,万一春天没办法种粮食,这半麻袋东西就是救命粮。” 栓柱饭也不吃了,走过去解开袋子一看,里面都白面因为混上沙粒,原本的颜色都不见了。 栓柱没说话。 他婆娘当他生气了,毕竟自己自作主张,退回去也不行,自觉理亏,一声不吭地坐在炕上哄两个孩子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栓柱就拿着筛子还有棉布筛那半麻袋白面。 从小爹娘不管他,栓柱的生长过程和地里的野草无异,也便导致了他什么活都会干一点,长了一副巧手。 那棉布是夏天穿的衣裳,很轻薄,栓柱昨夜把它洗干净,特地拿出来预备着今早筛白面的。 上面的缝隙很小很小,栓柱坐着板凳在屋里筛的时候,一儿一女就坐在那里眼巴巴看着。 栓柱干劲更足,同他们说:“爹今天给你们筛完,咱家就能做大白馒头吃了。” 不过他说话时自个心里同样没有底。 才弄完第一遍,确实里头一小部分黄沙已经被筛出去了,可仍剩下许多,因为衣裳上的孔细细的,所以每次只能够筛出一点点来,速度格外慢。 今天大半天都得耗在这上头。 他没干过这种活,所以今天只能说尽量把沙粒给多筛出去一些,他想给孩子吃些细粮。 木槿没有栓柱那样的玲珑心思。 今天早晨特地去井里挑了一桶水,把好歹把家里剩余完好的锅碗瓢盆涮洗过一遍。 她细细筛过几遍小米,大多数沙尘都被筛去,还剩下一小部分依旧顽强附着在小米表面。木槿只好从空间里拿出塑料盆来,又把拿几十斤小米分几次倒进去,倒上水,小米和沙粒就会分离开来。 为着省水,木槿还特地只倒上一小截水,生怕浪费一滴。 —— 昨天崇武说家里没事,但没亲眼看到到底放心不下,做完家里的活她又去王家看了一下,除家里的耕牛腿受伤之外,家里没有太大的损失。 平时家里喂牛以草料为主,春夏有青草饿不到牛,冬天干草吃不饱,王宝山隔三差五就会喂给牛一些糠补充能量。 刚说话时王宝山还同木槿说接下来半个月准备每天都给牛喂一顿糠,好让它尽快恢复。 家里没有油纸,木槿准备去王宝兴家问问去。 他家大业大,最可能还有存货。 王宝山家后头没有邻居,后面有几棵大柳树,上面的树皮早就被缺粮的人家剥去了,光秃秃格外引人注目。 经历过一场沙尘暴之后,上面许多树枝都掉落,其中有一棵居然被连根拔起,可见当时风力强劲。 木槿去时,王宝兴家还有旁人,那人是郑家的,村里独一姓。 站在边上听了许久,木槿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昨天沙尘暴来的突然,那时候正值郑家的大儿子郑耀祖和王金宝巡视。 那时,金宝回家喝水去了,只剩下郑耀祖一个人,他就在村口附近,连个遮蔽物都没有。 眼看逃回家或者去附近的刘老三家躲避已经来不及,郑耀祖死死抱住身边的一棵大树,得亏他幸运才没有被吹走。 他虽然壮硕,但是在沙尘暴龙卷风面前比蝼蚁都不如,在四周无遮挡的情况下吹起他和吹起一片叶子没有太大差别。 黄雨持续一个多时辰(接近三小时),等结束时,郑耀祖筋疲力尽,身上被枝叶伤到好几处地方。 他回家见到爹娘时,一个劲抹眼泪,但凡黄雨再多持续一会儿,他或许就真的要力气耗尽被吹走了。 郑耀祖心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惧怕。 看到自己好好的儿子,一趟巡视回来就那副样子,他爹今天就找上王宝兴家来。 在他们眼里,不是他们家不讲理,而且这么些人出去都没事,一到他儿子就差点连命都丢掉。 加上同他一块巡视的金宝就好好的,郑老爹心里十分委屈。 “耀祖好好出去的,回来身上连一片好皮都没有,脸上身上都是血,俺一个好好的孩子被折腾成这副模样,差点回不来了,那金宝就好好的。俺们郑家小门小户的不假,但不能任着你们欺负!” 王宝兴也没料到老天突然下黄雨,而且那时候金宝还凑巧家去了一小会。 这么巧的巧合谁都说不清。 要金宝当时也在,即使受伤,安抚他们却不至于如此困难。 人们有时候不患寡而患不匀,金宝全身而退,自家儿子却险些丢掉性命,任谁都没法接受。 王宝兴没的说,只能暂且安抚着金宝爹。 王宝兴好话说尽,又出面免掉郑家巡视的活计,终于把闹了一早晨的郑老汉送走。 他家里大儿子刚受伤,小儿子才十三,王宝兴自己年纪快五十在村里妥妥算个老年人,所以巡视一事他家一直不曾出过人。 今天郑耀祖的事情出来,他决定让大儿子顶上缺,不然村里闹起闲话他没处说理去。 虽然崇远现在胳膊还伤着,但将养半个月之后,比从前好得多,又不是让他做体力活,所以问题不算大。 王宝兴捋着胡子直感叹世道艰难。 王宝兴他婆娘提醒他木槿还在呢,王宝兴才转头问:“木槿丫头,你有何事?” 木槿把来意同他说过,还特地说只需要一小点。 王宝兴埋怨老妻:“你怎么不直接去拿?让木槿在这里白白等这么久。” “去年你糊的窗,我怎晓得东西放在哪儿。” 王宝兴把窗户纸给木槿拿过去,又问她跟两个孩子怎么样,木槿只说一切都好。 “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嫁给秀才公之后更了不得,比你爹见识还多。” 读一辈子书到老才得了一个童生是王宝兴半辈子的遗憾,而许天赐年纪轻轻就有秀才的功名,在王宝兴眼里是了不起的人物。 木槿小时候机灵只是寻常少女的小聪明,等嫁给天赐之后举止越发得体,灾荒刚来就提前囤好粮,做好一切准备让自个儿和两个小儿过得滋润极了,寻常族人哪有能想到这些的。 王宝兴不知道木槿里面换了个芯子,只当她做秀才娘子之后得了许天赐的教导。 王宝兴拉木槿说了许多话才放她回去。 结果木槿刚迈出大门,就有族人来喊王宝兴。 王宝兴慢悠悠出去,中间还捋一把胡子:“何事如此慌张?” 来人是刘老三的长子,之前被柳桥村抢粮食的贼人伤过腿,不过眼下看着已经大好了。 “村长,您且去咱村口瞅瞅吧,那里……那里有死人!”他显然吓得不轻,说话都变得不利索。 木槿果断跟上去。 王宝兴阻止说:“木槿,你且家去,家里两个孩子不能没人看着。” 他尚且不清楚具体情况,但木槿一个年轻女子恐怕会被吓到,王宝兴想提前把她打发掉。 “崇武在我家看着孩子,不要紧的。” 她决心过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毕竟乱世之中总要学会自己面对突发情况,不能事事指望旁人替你挡着。 靠近村口的几户人家皆围在附近,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话。 声音太杂,木槿没听清说的是什么。 刘老三最先发现,他同王宝兴说:“应当是下黄雨时刮过来的,天可怜见的,竟如此瘦弱……” 第26章 过年 最后度过的新年 应当是往东边逃难的难民,野外没有遮挡,一下黄雨就被吹跑了。 他对围在周围的人说:“既然到了咱们村,就把他安葬了吧。” 他指了指身边几个年轻的汉子,让他们去埋了。 半年多时间,他们见到一股又一股饿到皮包骨头的难民,也不断听闻哪里又有人饿死,内心早已接近麻木。 听到王宝山的话,用一张席子包着给埋掉,有个人还念叨着:“给你张席子不算埋没你了,你要在外头说不准得变成旁人口中餐……” 从昨晚一直忙到今日上午,木槿只顾着收拾东西,今天见此情形才想到,她们只是房屋受到损害,外面那群往东边去的人该如何应对这股子沙尘暴啊。 想到自己一开始还想躲进深山老林,木槿一阵后怕。 她终于明白古代宗族势力为何如此强大了。 这时候生产力水平完全不足以支撑人们抵御灾害,一家一户很难单打独斗在恶劣的条件下活下来,所以才要聚族而居共同应对突发灾难,个人英雄主义在一个小农经济占据主体的国家很难行得通。 “怕了吗?” 王宝兴把事情安排完,回头问木槿。 要是她刚穿越,早就吓晕过去了,现在穿越半年多,灾难接踵而至,她早就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尽管仍有些后怕,却能撑着说一句:“不怕。” 荒年囤粮记 第25节 “这才是咱们王家的闺女,可不能怕,以后这种事还多着呢。” 木槿回家时,王崇武正跟两个孩子玩骑大马呢,现在正好轮到如意骑在他的脖子上,吉祥趴在炕上眼睁睁看着。 崇武以往冬天时喜欢跟村里的小伙伴们拿弹弓打鸟,烤着吃香喷喷的,现在能吃的活物早就被吃光,压根没处打去。 他偶尔也会同村里木匠的儿子一道玩,主要做些木工活,由于做不了大件物什,所以也卖不出去只图一乐。 现在大家吃不饱没力气,这项活动也同样被迫停止。 崇武现在被王李氏拘在家里,除非轮到他巡逻,否则天天都在家闲的发霉。 他最喜欢来木槿家,除了能吃到好吃的之外,还有外甥外甥女陪他一起玩,崇武恨不能住木槿那儿。 有崇武看着,木槿也放心。 她过去把窗户纸重新糊好,自从来到古代,木槿的生活技能呈指数倍增长,从前会的更加精进,不会的也被生活所迫学会了。 王李氏早就同木槿说过让她回家一起过年,她主要怕木槿一个人又想到不好的事。 自从孩子出生,闺女几乎不再提许天赐,过年正是容易感伤的时候,万一想起往事可就不美了,所以千方百计让她过去。 怕木槿拿两个孩子做挡箭牌,王李氏干脆先发制人:“吉祥如意都快八个多月,就算外头冷,出去一小会儿也不碍事。” 木槿便跟王李氏回去。 其实,今年灾害不断,大多数人都没有过年的喜悦,只不过全家人给祖宗祭祀,聚在一起吃顿饭罢了。 此时的宗族家族观念比后世强的多,就像栓柱一家,因为此前夺产一事同爹娘起了龃龉,可年三十照样得回家,还得祭祀祖宗。 当然,栓柱一家可是带着口粮过去的,若不如此,他爹娘恐怕不会顾忌今个儿是年三十,而是直接对着他开骂了。 按照往年风俗,今晚得包饺子吃,但现在菜和肉都没有,王家靠从前腌的咸菜过活,哪来的饺子馅,于是王宝山和王李氏拍板今天吃面食。 一人一大碗面,面是纯白面不掺一丁点杂粮,吃得人热乎乎的。 而且面条还有长寿的寓意,他们盼着一家人都能够平平安安度过这个荒年。 不光家里人,就连木槿也吃得喷香,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王李氏的好手艺。 若能把空间里的火腿肠拿出来切在面条里面,肯定更好吃,不过现在这样已经非常好了。 木槿离开时,王李氏千叮咛万嘱咐让木槿看好自己家里的粮食,现在已经有些人家粮食快用完了,木槿家里只有她跟两个孩子,最容易吸引贼人的目光。 要是崇武再小上三四岁,王李氏恐怕早就打发崇武去木槿那里做伴去了,只不过现在大了容易招闲话。 好多人一辈子就在附近几个村的范围内活动,没有旁的消遣,眼睛里就盯着身边这点儿事嚼嘴巴,木槿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活不容易,一想到可能会给她招闲话,王李氏马上放弃这个想法。 不少人看到过木槿当初把那满满一大车子粮食运回家,因此在一部分人快要把粮食用完之际,她得格外小心。 木槿懂得更多古代生活的关窍之后很后悔当时自己怎么就那么大摇大摆带着一整车子粮食进村呢? 等天黑也好啊,至少可以避着人。 可惜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只想着能够尽快囤好粮食不至于挨饿,以至于现在晚上都不敢睡得太熟,免得有人过来偷粮食。 因为王宝山和王李氏反复提醒,木槿原本只有一点点的担忧被放大无数倍,她犹豫再三,把原先放在地窖里的粗粮转移了一大半到空间里。 关于王宝兴想在年后借粮给村里人的主意,木槿前几日就听王宝山说过,她跟王宝山一样十分支持这个决定,毕竟大家生活在一处,没有谁能够独善其身。 当人饿极了时,哪怕隔着几十米远,都能闻到邻居家做饭的香味,哪怕邻居家只在蒸馒头而已。 饥饿似乎可以让人的嗅觉比从前更加灵敏。 木槿之前从未意识到这一点,还是栓柱媳妇提醒才明白。 当时栓柱媳妇还说:“俺们在屋里就能闻到传过来的蒸馒头的香味,旁的邻居肯定也闻得到,虽然你家有粮食,但总归得小心些,别让有坏心思的人盯上。” 木槿明白栓柱媳妇好意才提醒她。 那天她关起厨房的门,一股气蒸了将近二百个馒头,然后把它们放进空间里。 木槿吃过粗粮,实在剌的嗓子难受,所以她还是习惯于吃馒头,现在只能一股气做够之后几个月的,不然时常做的话,真的会引人注意。 毕竟有时候人们甚至能通过你家炊烟的大小来判断吃食的好坏。 作者有话说: 马上就要入v了,希望大家可以支持一下正版。 因为我经常修文的缘故,盗版和正版有一半内容不一样,之前有个看了盗版的读者回来批评说为什么衔接不上,那是因为正版和盗版那部分剧情完全不一样,导致后续剧情阅读有点混乱。希望大家珍惜自己的时间,也尊重一下我的劳动,感谢你们的支持! 第27章 红花 村里唯一的喜事 要放在往年,过年时宗祠会摆满鸡鱼肘肉来祭祀祖先,顺带着放两挂鞭炮。 当然,鞭炮和大鱼大肉多由王宝兴和王宝山两家提供,毕竟这两家最富裕,多出些力气是应该的。 人们重视宗族传承,两家不仅不觉得吃亏,还觉得这是种荣耀。其余没银钱的族人们梦想着有朝一日自家也能够凑足鸡鱼肘肉在宗祠祭祀,对了,还要放两挂鞭炮。 而今年,人们请完祖宗牌位之后没有燃放鞭炮,祭品中甚至不见荤腥,只有一盘白馒头和一盘烙饼。 白馒头是王宝山家的,烙油饼是王宝兴家的。 尤其是烙油饼,即使已经凉掉还能让人闻到香味,就有人在门口看着烙饼干咽唾沫。 木槿也想吃烙饼了,自从上次和崇武一起烙过饼以后,她便再没有吃过。 那味道实在太大,她不敢再做。 而且今年拜年的活动大家不约而同地停下来,唯一“热闹”的就是王宝顺家里的“喜事”了。 按辈分木槿得管王宝顺叫八叔,他家养活下来的有两儿一女,女儿最大,两个儿子是双胞胎,一个叫金子,一个叫银子,王宝顺夫妇宝贝地跟眼珠子似的。 但是王宝顺两口子对女儿却非打即骂,他们家闺女叫红花才刚十四,见到木槿时,只怯怯地叫姐姐,叫完连话都不好意思说。 木槿对红花唯一的印象就是害羞。 王宝顺家跟木槿家就隔着一户人家,有时候他们夫妇打骂长女时木槿都能听到声音。 有次红花叫声太惨,周围几户邻居都上门劝架,见到的就是红花一个人缩在墙角的模样。 那时候刚入冬,大家已经换上棉鞋,有爱惜鞋子的,会尽量少下地,这样鞋子就能多穿几年,毕竟布料得来不易。 但红花脚底下居然穿的还是草鞋,露出冻的通红的脚趾头。 木槿一个外人不好出头,加上这个时代女性地位低下,木槿说的话王宝顺夫妇压根不会往心里去。 她只能瞅着王宝顺夫妇不在跟前时问红花,可惜红花只顾着哭。 木槿身上的棉袄是之前新做的,原主大部分衣物都被她和许天赐父子的东西一起收起来了。 见到红花身上连身棉袄都没有,整个人冻的发抖,木槿把放起来的棉袄给红花,又拿了双自己的棉鞋给她。 换鞋时,木槿才看到她脚的全貌,脚背上居然有一大片冻疮。 这个时候人们由于保暖工作不到位,身上总会有点冻伤,可是红花身上的实在太严重,她到现在都不明白王宝顺夫妇既然能那么宠儿子,为什么不能稍微分给红花一点点,他们现在简直在虐待红花。 木槿除了给红花点东西之外,并没有办法帮到她太多,毕竟王宝顺夫妻不会听她的,她就去过王宝顺家一次,出来时还是被骂出来的。 作者有话说: 前几天编编通知该到入v时间了,所以我准备周二入v,到时候会三更哒,谢谢大家一路以来的支持和陪伴,也希望这本小说能带给你们一点快乐。因为这是的第一本入v文,所以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能走到哪一步,只希望小说可以被更多人看到,我能够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不辜负大家的期望。 小说是我一个字一个字码的,写之前花好长时间查资料看纪录片,也希望盗文网站能够放小透明一马,对盗文网来说,这篇小说可有可无,但是对于萌新作者而言却是至少半年的心血,本文只授权晋江文学城,其他网站皆为盗版,希望能够体谅一下萌新,不要盗文!球球了! 感兴趣的小天使也可以收藏一下作者专栏哦,突然发现自己专栏收藏好少~ 感谢在2022-01-15 17:08:30~2022-01-16 16:26: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啾 5瓶;臭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出嫁 被嫁给杨家老爷 结果木槿才把棉衣给红花没几天, 就看到棉衣被改小,穿在红花弟弟金子身上。 就是一直坚持低调地融入这个特殊时代的木槿直接忍不住发了火。 她问小男孩:“金子,你不是有大厚棉袄吗?你姐姐的衣裳怎么给你穿上啦?” “俺娘说啦, 丫头片子都是赔钱货,这么好的棉袄不能给她糟蹋了!” 金子还不到十岁, 说起姐姐时语气极尽刻薄, 显然大人时常在他们耳边这样说。 木槿气的脸色发青, 但她不想跟一个小孩理论, 直接上王宝顺家去了。 红花还是穿着之前的单衣, 木槿没看王宝顺家的,直接问:“红花,前两天我给你的棉袄呢?” 红花往她娘那头看了一眼, 又害怕地低下头。 木槿看着红花她娘说:“婶子,我不管你家的事,可是那个棉袄是我给红花的, 今年冬天这么冷,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冻死在我面前不是?” 木槿瘦胳膊瘦腿的, 如果真闹过头动起手来,肯定打不过红花她娘, 所以她只敢同她“讲道理”。 “婶子知道你好心, 但两个小子也没有棉衣啊,他们以后可是要给俺两口子养老送终的, 可不能有个好歹。” 木槿冷笑一声, 那天她要是没看到金子银子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裤说不准就信了她的鬼话, 王宝顺一家五口人, 就红花一个人身上没衣裳穿。 “东西是我的, 既然给了红花, 其余人就甭想抢走。婶子,别的我不管,但我给谁的就是谁的,旁人没权力处置。” 木槿话音刚落,王宝顺家的就拉下脸来。 她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哭嚎:“欺负人啦,你家大业大就来欺负俺们穷苦人家,同是王家族人,你咋能不要脸地往人家家里骂人来了……” 木槿直接把王宝顺家的从地上拉起来,要放在穿越以前,这套泼妇骂街式的打法说不准还对她有用,但现在见得多了,木槿心里早就麻木,面对王宝顺婆娘的撒泼打滚,她内心毫无波澜。 木槿之所以把棉袄给红花就是因为她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族的堂妹在自己眼前被冻死。 那套棉袄是原主的,木槿刚穿越把东西封存起来,未免没有给孩子留个纪念的意思。可是后面因为缺衣少食引发的悲剧越来越多,木槿才意识到所谓的留念,只不过是衣食无忧的现代人为了抚慰心灵所做的,而现在冻的饿的连命都保不住,哪有闲情想这些。 对木槿而言,东西放在那里不过生灰而已,可对于十四岁的红花,却能决定她能不能活过这个比往年寒冷许多的冬天。 荒年囤粮记 第26节 木槿面无表情地说:“婶子,你愿意嚎叫,我便在这里听着,等你骂完咱们再说道。” 旁边不时有妇人给木槿帮腔。 王宝顺夫妻不晓得怎么想的,对两个儿子万般宠爱,对闺女却恨不能往死里折腾。 以前收成还不错的时候,就不舍得给红花吃饭,常把闺女饿的眼泪巴巴的,就有好心的妇人三五不时塞给红花一个杂粮饼或者鸡蛋吃。 红花那闺女也是晓得好坏,一口一个婶子大娘叫着。 红花之所以能在王宝顺夫妇手底下活下来,离不开左邻右舍的接济。 可自从灾年来了,家家没有余粮,为了省粮食,自家肚子饿得咕咕叫,村里人再没有力气接济红花,导致红花的状况每况愈下。 红花身上的单衣便是之前王宝根婆娘把出嫁的闺女穿旧的衣裳缝补一番后赠给她的。 眼见身边围着许多人,没有一个替她说话,王宝顺婆娘自知理亏,讪讪地从地上爬起来。 “我也不要你家东西,只不过我给的东西,给谁的就是谁的,不需要旁人替我处置。我看衣裳在金子身上,孩子小,不懂事乱穿也应当的,还给红花便是。但这要是大人从红花那里硬抢,那我可就要报官去了,我当家的虽然没了,但生前再怎么样都是个秀才公,在县衙总归认识一两个人的。” 木槿其实谁也不认识,说这些话纯粹在吓唬王宝顺夫妇。 好多人一辈子连县城都没有进去过,所以内心对于官府有着天然的畏惧,木槿一说,两夫妻就吓得连忙说不是。 “那是红花看她弟弟没衣裳穿给他的,俺这就让金子还给他姐姐。”王宝顺婆娘说。 她手忙脚乱把衣裳穿回到红花身上,不过棉袄被改过,使得红花穿着紧巴巴的。 木槿也不愿意跟他们过度攀扯,见到事情解决就要家去,临走对红花说:“红花,你过来送送我。” 红花照旧低眉顺眼的模样,憋了好久才对木槿道出一句谢,说完就害羞地低下头去。 木槿摸着她枯黄的头发,语重心长地说:“红花,荒年里没有谁家还富裕着,大家缩衣紧食帮你一把已经算尽力,往后情形越来越糟糕,粮食衣裳都紧缺,要想活下去,你自己也得立起来才是。” 红花张张嘴,可到底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还是个孩子,木槿知道不能逼她太紧,点到即止。 —— 村里人可怜红花,但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红花被嫁给杨老爷做妾。 王宝顺夫妇对外说起来就是灾年不拘那些礼节,把闺女嫁出去还能替她谋一条活路,总比一家子一起饿死好。 旁边就有婶子辈的妇人奚落她:“给不给闺女谋活路俺们不晓得,给你两个小子谋活路倒是真的。” 出嫁那天,红花亲自把木槿迎进屋子里去。 她身上换了一件新棉袄,那一抹粉红色格外刺眼。 出去给人家做妾才会穿粉红色,若做正头娘子,出嫁时要穿正红色才喜庆,村里人见到红花粉色的衣裳,无不扼腕叹息。 王宝顺拿自家闺女同县城边上一个财主家换了五百斤粮食。 对王宝顺家里来说,五百斤粮食在荒年里算天文数字,以至于媒人一开口,他连男方是谁都不知道就一口答应下来。 红花过去是给那财主做妾的,听说那户人家姓杨。 好巧不巧,这户人家就是之前想纳周氏堂妹的那一位,周氏叔婶同样贪慕虚荣,但好歹不舍得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王宝顺夫妻倒好,只想着两个儿子,闺女是死是活无所谓。 要纳红花做妾的杨老爷马上就四十,在这个年代妥妥的半截身子入了土,连孙子孙女都有了,红花过去能有几天好日子过。 大约即将“出嫁”不用外面对父母的缘故,红花虽然依旧怯怯的,但好歹开口多说了几句话。 “五姐姐,俺心里愿意出嫁的,至少能有顿饭吃,有衣裳穿。” 以前家里人都能吃饱的年头,红花只能吃弟弟剩下的,偶尔还没得吃,现在田地里没有收获,她天天吃不了一口正经东西,靠喝水充饥,有时候饿的受不住,她就吃树皮充饥。今年冬天格外冷,她照样没有棉衣穿,再待下去不是饿死就是冻死,虽然杨老爷比她爹年纪还大,但嫁过去好歹能有口饭吃,有衣裳穿。 红花今天第一次穿没打补丁的衣裳。 红花才十四岁,因为长期影响不良,身高才一米四多,在这个时代的女性里面也属于极矮小的,脸上还稚气未消,就要面对成年人的一切压力了。 木槿看着她,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杨老爷家里地比王宝兴家还要多得多,因为财主距离她们的生活太远,木槿也不知道人家大宅门里怎样过活的,想嘱咐红花两句都不知道该嘱咐什么。 屋里还摆着炸馒头片,一小片一小片的,听旁边的妇人说是杨家拿过来的。 每个人只能分到一两块,屋子里的妇人们吃的津津有味。 有人递给木槿,那块合该给她的,但木槿没要。 她总觉得它是红花卖身换来的。 “那俺可吃了啊?” …… 红花出门子时,还燃了一挂鞭炮。 王宝顺在院子里说:“正经嫁闺女也没有我们这么体面的,红花嫁的好!” 说话时,脸上得意的神色藏都藏不住。 反倒族人们满脸愁苦。 红花已经离家,王宝顺家门口的族人们尚未散去。 木槿二伯娘(王宝兴之妻)和王李氏妯娌两个站那儿嚼舌根:“听当家的说,杨家来下定,除五百斤粮,还有一对银镯子、银耳环并一个银项圈,老八两口子估摸着想把东西留给红花两个兄弟,竟没让她带回去一丁点儿。” 说话时,二伯娘手上戴着的一对金镯子格外晃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1-16 16:26:46~2022-01-18 08:15: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小小猪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小猪 10瓶;肥啾 5瓶;药丸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分粮 究竟该何去何从 一般来说, 婚嫁时女家会让闺女带回一部分夫家的聘礼再额外送点嫁妆的,即使纳妾,为着闺女的面子, 也会带回一小部分过去,只不过嫁妆很少。如果王宝顺两夫妇能够让红花带回去哪怕一对银耳环, 情况都会比现在好得多。 二伯娘还说:“那大房并几个儿女并非好相与的, 红花怕得受欺负, 可怜的娃啊。” 她之所以知道, 是因为她家和本县几个大户都有着或远或近的姻亲关系, 所以对其中关节比较清楚。 杨老爷大儿媳就是王宝兴女儿夫家的堂妹。 按理说,王宝兴同杨家的姻亲关系不比同王宝顺家远,王宝兴在王氏宗族里头血缘关系最近的还是隔房的王宝山, 和王宝顺就是同族同辈而已。 绕是关系不近,但王宝兴依旧觉得同族有人送女儿给人做妾丢脸,今天连面都没露一下。 “虽会受欺负, 但好歹能吃饱喝足, 杨家总不至于短她吃喝, 你不知道……” 王李氏把王宝顺夫妻如何对待女儿一事同二伯娘说了,又说木槿于心不忍送红花棉袄结果被那对黑心夫妇扒下来给儿子穿。 二伯娘捂着胸口:“天可怜见的, 都晓得老八两口子对闺女不好, 却不知道竟这么折腾姑娘。” 不管娘家还是夫家,二伯娘从生下来就没有短了吃喝, 所以竟不成想红花被爹娘虐待冻的手脚皆是冻疮。 —— 月底时, 王宝兴敲响宗祠里的铜锣, 把大家叫过去说可以借粮一事。 现在大多数人家的粮食几乎见底, 即使再俭省都熬不过去, 要放在往年的话, 正月一过气温回升,有些野菜野草还能充饥,但今年仍旧冷的要命,他们压根没地找吃的。 光王宝山家里,就有几户交好的人家前来借粮,他家尚且如此,那么更加富裕的王宝兴家来人一定更多。 王宝山听王宝兴的话没有松口,只说等月底再给。 但真到月底,王宝兴直接说准备借给他们粮食的时候,大伙却不敢相信了。 “村长,你别是唬咱们吧?” 王宝兴骂了一句,说:“谁拿这事开玩笑。” 还有人问要不要收息的。 有好多地主在收成不多时向下边没有饭吃的农民借粮,借的时候到手一百斤,还回去可能就要二百斤。这样的话年年在借,一年比一年穷,最后只能把家里头的地抵给地主老爷。他们怕王宝兴也有这般打算,反而迟迟不敢要粮食。 “你们莫担心,我跟老四借给你们多少你们来年有了收成再还回来多少,大家乡里乡亲的,我们既然手里头有粮食,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死。” 有王宝兴这句保证,大家伙才放下心来,纷纷感激不尽,止不住说起好话来。 王宝兴家里藏粮多,肯定不能露富让旁人瞧去。 他吩咐两个儿子架上牛车把粮食运过来,运了好几趟才完事。 王宝山家里出的粮食比王宝兴少的多,崇文崇武运一趟就已经完事,问到要不要他们去帮忙时,王宝兴一律拒绝。 即使亲侄子也不能进他家粮仓。 当粮食都运到祠堂时,简直堆成一座小山,大伙眼睛都看直了,有人当场就忍不住咽唾沫。 原因无他,他们太饿了。 自从家里存粮见底,整个正月大伙都是饿过来的,现在见到这么多粮食怎能不眼馋。 中间还有人问反正都要还,能不能多借给他们些。 王宝兴呸一声:“光我家就拿出将近四千斤粮食,你当它是天上掉下来的?那全是往年省下来的,再多给,俺们自家就得饿死。老四前几个还接济几个亲戚,他现在抠出这五百斤粮食已经是省吃俭用。我们两家哪家还有多余的粮食?” 那个说话的人顿时闭上嘴。 家里人口少的能借到二百来斤,有那等家里人口多的,便多借给他们一百斤,王宝兴和王宝山已经仁至义尽了,没有谁再能抱怨。 不到一个月之前,王宝顺家的红花才嫁给杨老爷,就曾有王家村的人和来迎亲的人有一表十八里的亲戚关系,唠嗑时听他们说杨老爷身家比王宝兴和王宝山加起来还要多,可人家一毛不拔。 要想要粮食活命也可以,借一百斤来年还二百斤,或者直接拿家里的田地来换。 王宝兴和王宝山不要任何利息,在荒年还能借给他们活命的粮食已经十分厚道仁义了。 这个人同乡亲们一说城郊杨树村村民的经历,大伙又一想自家,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唯一不满的就是王宝顺一家子,因为大伙都借到粮食,就他们家没有。 王宝顺挺直腰板问:“二哥,四哥,大家伙都是族人,你们都已经借粮给那些外姓人家,怎么没有咱自家兄弟的份呢?” 荒年囤粮记 第27节 王家村本来就是以王姓人家为主,剩下比如郑家比如刘家,因为人少,算得上是小门小户。 此时宗族观念极强,王姓人家连走路都比那种小户人家腰杆子挺得直。 这次连刘家郑家这种外姓人都借到了粮食,自家等啊等始终没有分到,王宝顺急得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你家不是刚从杨家得了五百斤粮食吗?”王宝兴问。 他借粮食是为了救急,可不是让它放在粮仓里长霉的。 王宝顺:“那……那不一样,反正不能就我们一家没有!” 村里人刚得了王宝兴王宝山的恩惠,自然替他们说话,大伙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起来…… “你卖闺女的粮食还没有捂热乎呢,干啥非要跟俺们抢粮,俺们可是要饿死了。” “对啊,你都得了卖闺女的粮了,五百斤呢。” …… 他们原本就看不惯王宝顺夫妇那样对待红花,现在得了由头恨不能把王宝顺奚落死。 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都可以淹死王宝顺了,尽管王宝顺夫妇都是赖皮性子,可架不住这么多人一起,他们抱怨几句便只能乖乖闭嘴。 粮食分完,大家着急把粮食搬到家里头去。 即使王宝兴已经说了哪家给多少,把称出来多粮食放到他们身边,但是不搬回家,总觉得心里头不自在,仿佛粮食随时都会丢。 王宝兴没让大家立刻离开,他得同大伙说一说今年万一还不下雨他们的去处问题。 大家都是靠天吃饭的农人,早就察觉出今年天气的不寻常来,去年冬天就比往年冷许多,如果没有足够厚的棉衣被子,即使烧着火炕仍旧十分冷。 现在正月都快过去了,可外头一点返春的迹象都没有,天气冷、不下雨,他们根本没办法继续种粮食。 即使有了王宝兴和王宝山的接济,他们能多撑大半年,可是往后呢? 那时候王家兄弟恐怕也没有多余的粮食可以往外借给他们了。 每个人都惶恐不安,不知未来该何去何从。 唯一能让他们感到有点安慰的便是村里的水井自入冬之后水位不曾下降过一事而已。 如果说,过年前半年时间有难民陆陆续续经过王家村继续东行,使得王家村不得不时刻防范。那么自从过年之后一个月,他们几乎没有再见过难民经过,要放在去年,大伙肯定高兴的不得了,但是现在见不到难民反而让他们心中愈发惶恐。 村里大多数人不管男女老少皆围在祠堂门外,木槿没有出去,但她同周边人一样,觉得将近一个月没有见到任何一个难民实在不同寻常,而且之前还有村民们的亲戚,知道他们王家村人有粮,不少人过来借粮食,但最近同样不曾见过他们的影子, 木槿总觉得心里头七上八下的。 早在半年前周边几个村落除了富户之外,大多数人已经吃不上饭,现在半年过去,村里人几乎很少进出,除了王崇远回家时曾带来县城里的消息之外,他们几乎不清楚外头的情形。 说实话,这种与世隔绝的情况太过被动了。 这两天木槿一直在想,要等开春仍旧没有降雨,那意味着之后半年甚至一年都没有粮食,水井里的水又在不断消耗,王家村这种情况就像困守孤岛,弹尽粮绝之后是不是也要和柳桥村一样落得个人吃人的下场? 想到此处,木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如果是整个王家村的话,她手里的粮食只能够让他们都挺个把月,几乎无济于事。 至于进山里面躲避,几乎不可能。 山里面有不少肉食动物,里面蕴藏的危险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她独自进去就是送人头,即使与族人们共同躲进去,也有很大可能遭遇猛兽的攻击。 与其如此,还不如呆在外面安全,这也是古代聚族而居的一大原因。 今天得了粮食,村里人皆一扫过去的阴霾,脸上一副喜气洋洋的神色。 唯一不觉得高兴的大概只有王宝兴和王宝山两家,看着自家粮库减少许多的粮食,他们背地里没少心疼。 可心疼也得给,大家乡里乡亲的,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 —— 木槿去找王宝兴时,他似乎还没有从失去粮食的痛苦里走出来,整个人蔫蔫的。 这时候已经是二月份。 当时王崇远也在堂屋,就是他把木槿迎进来的。 “二伯,我来找您就是因为咱们村好久没有人来过了,也不知道外头怎么个情形,您要不要让人出去打探打探?我瞧着现在都二月应当开春了,可天还是这样冷,我心里总觉得不对劲儿。” 王崇远:“五妹,爹几天前就曾想过此事,你不必担心,你且好好回家看顾两个孩子要紧。” 王宝兴打断王崇远,同木槿说:“我这几日也是这般想的,咱们不能把自己困在这里头,要是形势不对,应当赶紧想对策逃命才是。” 然后告诉木槿,他准备这两日纠结几个壮丁出村看看情形,最好多几个人,这样的话路上也好互相照应。 有了王宝兴给的准话,木槿才彻底放下心来。 等木槿一出门,王崇远就抱怨说:“爹,你干啥同木槿一个妇道人家说那么多,要说也该同四叔说才是。” “你懂什么,木槿怎么说都嫁给秀才公,识的字说不准比你还多,你往后莫要小瞧她。” 在这个时代,文盲率极高,就拿王家村来说,王宝兴读书有童生功名,不仅在王家村里面受人崇敬,哪怕到县城去人家都的话尊称他一句老爷。 至于许天赐年纪轻轻考上秀才,更为了不得,他这种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历代积累下的底蕴。 许天赐曾同原主说过,他家世代耕读传家,从太爷爷那一代便开始了,他爷爷同样考上过童生,年纪大了考不动了才回家教族学里的孩子读书,许父同样识文断字,但由于没有读书的天赋,最终凭借自己会读书认字的优点替大户人家盘账去了。大户人家给的银钱多,许父便带着妻子以及年幼的许天赐搬到此处定居来了。 当初许天赐考中童生才十五六岁,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后来又考中秀才,县里许多大户人家争着抢着想要同他结亲,但许天赐是个性情中人,始终坚持要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原主,许老爹顶不住儿子的坚持,只好替他去王家求亲。 原主嫁给许天赐之后,身份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从周围人的态度上就能窥见古代识字率之低以及读书人地位之高。 王崇远:“但木槿终究是个妇道人家,满打满算同秀才公过了一年日子,能给她教到什么?” 第30章 灾情 没剩下几个活人 王崇远的想法同大多数族人一样, 由于时代分工的因素,大家习惯于男主外女主内的角色分配, 以至于好多事情让没有女人说话的余地, 尤其是在大事上女人一向是无声的。 穿越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木槿对此感受颇深。 因为王宝兴是少有的把她当做一个“人”而非一个“女人”看待, 所以木槿才会第一时间找王宝兴。 王宝兴扶额, 对长子说:“我倒认真教养你许多年, 可你学到什么了?木槿若是男儿, 恐怕是你们这一辈最有出息的, 她想的可比你们长远地多。” 父子两个谁也没说服谁。 —— 几天后王崇远、王崇文并十来个汉子一起踏上出村的道路。 为了保险,王崇远带上自己在衙门谋事时的大刀,其余人没有大刀, 也扛上锄头防身。 和村里一样,由于干旱,路上几乎寸草不生, 一眼望去一片光秃秃的田野, 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般。 王崇远提议先往县城那边走, 毕竟县太爷脚下,若有消息, 他们能早点探听到。 当然, 他有自己的私心在。 等会儿若见到县城恢复往日秩序的话,他也好赶紧回去上值, 虽然可能性微乎其微, 但王崇远总归有那么一点子念想在。 结果城门仍旧牢牢关着, 灾民们若想继续往东走只能从东杨村绕过去, 纳红花做妾的杨老爷家便在东杨村。 东杨村离县城很近, 崇文他们路过时远远的能看到杨家大院。 杨老爷家四进的院子皆由青砖砌成, 家里还买了两个家丁做护院,在大家眼里没有比杨老爷家更体面的人家了。 当然,这一路上大家伙根本没有发现灾民的影子,只在路过东杨村时,看到过几个吃观音土吃到大肚子的人。 王崇远不清楚几个月前发生的事,本来还打算去最近的李家庄还有柳桥村看看的,不过崇文死活不同意过去。 崇文早几个月就亲眼见识到过柳桥村那群吃人肉吃红眼的人,他可不敢再进去,毕竟进去容易出来难。 于是大伙只好去旁处看看。 同来的榆树说要不去大河湾看看,他姨母家便住在大河湾,他正好探望一下姨母。 将近半年时间,两家不通音讯,榆树娘十分担心姊妹的情况。 从王家村往西经过柳桥村再继续往西几里地就是大河湾。 大河湾得名还是因为原先这里有个不大不小的湖泊,人们把它命名为大河湾,在大河湾这里有个村庄,便叫大河湾村。 时间一久,一代一代传下来,村子的名字便成了大河湾。 这里去年年初还有水,也不晓得现在如何了。 大伙同榆树一起来到大河湾,湖泊同王家渠一样业已干涸,湖底出现因为干旱产生的裂纹。 唯一让他们感到欣慰的是大河湾的灾情比其余地方好许多,大约同去年大河湾的水尚且可以提供灌溉水源他们有收成有关系。 尤其是村子里,不像县城附近那般家家紧闭门户,在村里还能看到不少人。 大河湾应当同他们一样,收获粮食怕旁人来抢,于是让村里的壮丁来回巡视。 那些人看到一下子冒出十来个生面孔,手里头还拿着家伙,他们立刻警惕起来,挥舞着手中的棍棒驱赶崇文他们:“快走,俺们没有吃的!” 榆树站出来表明身份:“我是马老三家的外甥,不是来抢粮的,你把俺姨叫出来,说句话就走。” 其中有个人走近榆树,大约看他面熟,让剩下几个人先守着,他去替榆树叫他姨母去。 榆树姨母小跑着赶过来。 要是平常亲戚,肯定能带回家,但榆树同十来个壮汉一块过来,大河湾众人实在不敢放他们进去,就让他们在村口叙话。 见到外甥,榆树的姨母眼泪直接出来了:“好孩子,家里头可还好?你娘咋样啦?” “家里靠着王家渠加上族长接济,好歹有口吃的,俺娘时刻忧心您,可外头那么乱,一两个人又不敢出来,今天借着出来探路的由头我才能同堂兄弟们一道过来看看您……” 榆树姨母同样如此。 难民们经过王家村之前先得过大河湾,但是他们村长性格严厉,怕外乡人心思不纯,连口水都不给,见到人想往里闯,就直接让乡民们打杀。 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见到大河湾的人如此强硬的态度,外乡人不敢擅闯,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继续往东走。 所以大河湾十分安全。 榆树姨母想到自家安安全全的,却大半年没有收到姐姐的消息,心里头同样十分担忧。 荒年囤粮记 第28节 榆树外祖母生下四个孩子,就活下来他娘和她姨母两个,姊妹感情十分深厚,两人皆时刻担心着此次的安全。 看着外甥虽然消瘦,但仍算得上健康的脸色,姨母才彻底放下心来。 看来姐姐家还有粮食吃,有的吃就能够活命。 榆树不晓得姨母生活怎么样,倒是他姨母自己开口说了情况:“你回去别让你娘担心,大河湾上一茬粮食好歹收了些,再加上大河湾快干那阵时间,大伙一块下河抓泥鳅鲶鱼来吃,重些的鲶鱼得有十几斤,虽吃不饱,但好歹饿不死。” 因为泥鳅鲶鱼腥味重,再加上形状可怖,当地人很少抓它们来吃。 当地人夏天倒常在湖里捕鱼,所以今年大河湾一干,大伙皆过去捕鱼,倒没抓到几条大鱼,但泥鳅鲶鱼因为常年无人抓,一个个长的极大,每家每户都抓了好几条回家。 榆树姨母听说外甥来了,又不晓得他过的怎样,怕他缺粮,过来时还想揣兜粮食给外甥的。 可是让当家的给夺回去了,还说:“自家粮食都不够吃,你还想着外人,干脆跟他一块回去得了!” 她当家的是个暴脾气,说得出做得到,所以榆树姨母只能把粮食放下。 听到外甥说家里一切都好,她才放下心来。 姨母还告诉榆树,他们村人人缩衣节食,但没有一个饿死的,她过的不错,让榆树捎口信回去,别让姊姊担心。 他们又往南边走了走,明白大体情况后才回村。 这一趟,大伙走了许多地方,因为怕被外头人劫道,晌午饭都没敢带,一个个饿的肚子咕噜咕噜响。 快天黑时还没到王家村的地界。 即使放在寻常年份,夜间行路都十分不安全,更逞论灾荒年间,所以,一见天色不早,他们紧赶慢赶往王家村走。 乡间道路到底比不得官路平整,金宝走的急被绊了一下。 幸亏走在他旁边的栓柱扶住他,不让恐怕得摔个屁股蹲儿。 “啊呀……死人!”金宝扯着嗓子喊。 他本就走在队伍的最后头,听到他的喊声,其余人纷纷回头往后看。 地上赫然根大腿骨。 所有人都吓得后退一步,缓过来后有那等胆子大的往前凑了凑看具体情形。 “哎,只有一根骨头,不过这样子可不像死了许久的啊……”那人自言自语说。 崇文听到,双腿一软差点倒下去。 崇文之前可是去过柳桥村见识过的,其他人只听说过吃人一事,对于这个的记忆比不得崇文深刻。 他看完又联系前因后果便明白过来。 对大伙说:“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王崇远毕竟曾经跟着官府去剿匪,他是见过血的人,到底比旁人镇定些,听罢问崇文:“是……被人吃的?” 王崇远自个都没有注意到,说话时他的嗓音带着平日没有的嘶哑。 崇文:“八九不离十。” 大家听了,整个人都后怕起来。 榆树年轻,抢先往前跑:“走,咱们快家去吧!” 要搁往常,说不准会有人先嘲笑是不是腿软了啊,可是此时,大伙再没有一个开口说话的,不约而同快步往前走。 他们回到王家村时,天已经全黑了。 王家村众人当然没有休息,他们时刻注意着外面的动静。 几乎一半人家里都出了人,他们家里人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刻等着出去的人赶紧回村。 巡逻的人首先发现他们已经回了村,太阳落山的时候王宝兴就嘱咐巡逻的人给出去的汉子带话,让他们回来直接往他家去就行。 不出意料的话,王宝兴要给大家伙管饭食。 崇远崇文他们一天在外面奔波,本来就又冷又饿,后面更是收到惊吓,这一天委实过得艰苦。 王宝兴给他们先倒上一碗热水,让他们暖暖身子。 大伙把今日的见闻同王宝兴说过。 除柳桥村以外,他们去了四五个村子打探情况,大家伙都没有水,唯一好点的只有大河湾,他们村人都保住了,一个饿死的都没有,剩下几个村子多多少少有饿死人的情况。 “你们没去河堰?”王宝兴问。 他打发这群人出去,一是看看城里情形如何,城门是否打开了;二来让他们去看看周边村子里有没有水源,尤其是黄河所经过的河堰。 河堰属于黄河流经他们县的一段,往年春天一来,水量就会特别大,如果今年还有水的话,即使不下雨,他们说不准还能一担子一担子地挑回水来灌溉,就算比往年累上数倍,但好歹有粮食种。 今年没有任何要下雨的迹象,他们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河堰身上。 王崇远摇头:“去年已经干的差不多,今年里头压根没有水。” 虽不至于像其他湖泊一样因为干旱出现裂缝,但河堰确实已经干涸了。 王崇远又说了他们看到那截腿骨的事情,王宝兴没有现场目睹过,再加上他前几个月便听说过,心里头有足够的准备,倒不像他们一样吃惊。 他淡淡地说:“你们各自家去之后,让家里人给叫叫魂。” 这里人觉得受到惊吓之后,必须得叫魂,才不至于受到外来力量侵扰,其实和现代的看心理医生差不多,都是求个安慰而已。 王宝兴给他们拿来一筐杂粮饼吃,里面半是白面半是杂粮。 “今天你们都累着了,先吃点东西补补,管够!” 要放在从前,大家早就大快朵颐,毕竟在家里可吃不上这么好的饭食,但是他们多数人都没有从刚才的冲击中走出来,木然地嚼着饼子。 —— 村民们心心念念想着种地,隔三差五就跑去自家地里或者王家渠看一看,盼望着王家渠能有水。 可王家渠底下都已经出现裂缝,怎么可能凭空变出水来? 村民们脑子里都清楚,可仍在奢求奇迹。 二月中旬以后,天气终于出现回暖的迹象,虽然依旧比往年温度低,可是比冬天动辄零下二十多度好多了。 现在大概在零度左右,木槿是通过院子里结不结冰判断的。 温度上升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最明显的就是一个冬天不曾下降的井水位置又下降了些。 因为家里那个浴桶洗澡还在用,所以空间里只有之前从许天赐的私塾里头带回来的大浴桶被装满水放进空间里,因为怕断水,木槿把空间里卖的那种塑料洗脸盆也一个个装满了水放在空间。 至于家里的大瓮,则时刻保持装满水的状态,以防不测。 在所有人惶恐不安的等待中,官府来人了。 作者有话说: 古代人安土重迁的情节非常严重,不把他们逼到没命是不会放下祖祖辈辈耕种的土地出门逃荒的,所以王家村才坚持这么久。后来发现唯一可能有水的地方都干涸,加上官府的事,才下定决心出去逃荒,基本上后面两章就准备出门逃荒了,我现在也还在修改文章。 今天入v爆更,感觉半条命都没有了,更完准备先去缓一缓,小透明码字不易,希望盗文网能够放孩子一马,求求了! 第31章 一更 跟你二伯一起走 看到官兵的一刹那, 所有人都兴奋地跑出家门,独守孤城这么久,官府终于能腾出手管他们了! 官兵们拿着册子盘点人数, 主要是男丁人数。 因为王崇远就在县衙谋事的缘故,带头的那人他还认识, 是同他关系不错的同僚。 “赵兄, 是不是朝廷要来赈灾了?”王崇远问。 另一边, 王宝兴早就让家里人泡好珍藏许久的茶叶, 拎着茶壶过来招待众人。 王宝兴是在县里排的上号的乡绅, 不光因为地多,像杨老爷家里,地更多, 但他到老也只是个财主而已,主要因为王宝兴家境殷实而又有童生功名,才让人尊敬。 所以, 那群官兵对他格外客气。 王崇远那位同僚也不瞒他:“县太爷把头发愁得花白也没盼来救灾的粮食, 处处这般, 朝廷哪还有多余的粮食?” 王崇远拱拱手:“还望赵兄多加指点,自从家来养伤, 我竟不晓得外头许多事了。” 那人凑到王崇远耳边:“咱们县东南边那窝土匪势力越来越大, 官兵们过去剿匪许多次,次次损兵折将, 现下无人可用只能征用民夫了, 你若有兄弟, 可得好好打算。” 王崇远听得一惊, 但努力维持住表面的镇定。 他深深作揖:“多谢赵兄告知, 来日我必将报答赵兄大恩。” 县里给的说法是征收民夫服徭役, 在往年常有的事,一般就去个十天半个月,多是修筑工程,比如清理河道、修筑城墙之类,大家习以为常并没有人把它当做一回事。 但今年不一样,今年可是让他们直接跟凶悍的土匪拼命。 崇远就是在那时受伤的,他可太明白其中的危险了,同僚告知他这一内幕与救命之恩无异。 官兵们把十五到三十岁的壮丁登记在册,临走前还有人感叹王家村和其他村庄果然不同,一场灾荒下来,他们村仍旧全须全尾的,没有一人饿死,实在不容易。 —— 等人一走,崇远便将此事告知族人乡亲们。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纷纷讨论起来。 村里二十来户人家,只有一两个儿子的一般都是祖孙三代同堂,如果有三个及以上儿子,那么大概率会分家单独造房。 这就导致几乎家家户户都有需要服徭役的壮丁,比如王宝山家,崇文二十三四,崇武也满了十五岁,两个儿子都需要去服徭役。 现下哪是服徭役啊,去送死才对。 崇远可是亲眼见识过土匪的凶悍,崇远那么壮硕尚且受伤,他们怎么能保证自己可以活着回来? 听到王崇远一说,就有那等胆子小的,直接跑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大哥,大伙同宗同族的兄弟,你可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去死啊!” 王宝兴在他那一辈排行第二,可是他上头排行老大的刚成亲人就去了,所以并无子嗣,崇远是他这一辈中最大的。 要放在从前,一个汉子眼泪鼻涕糊一脸当着众人如此,肯定得被嘲笑,但在生死面前谁还会在乎面子问题? 保命最重要。 王崇远往王宝兴那边看过去,王宝兴捋一把胡子,慢悠悠说:“大家同是王家族人,崇远定然会尽力帮忙,只不过还要看看该如何帮才是,你们且家去,明日再来我家。” 期间,王崇远向父亲投来疑惑的目光。 荒年囤粮记 第29节 他在县衙算个小头目不假,可是在这么大的事情上委实说不上话,即便他想帮忙,可也无从下手啊。 王崇远不知道一向谨慎的父亲为什么一反常态说起大话来。 众人散去之际,王宝兴把王宝山留下。 王宝山绝对是最不好受的人之一了,他家两个儿子,恰好都在征收徭役的范围之内。 让他们这群只会种庄稼半点训练都没受到过的汉子去打刀尖上舔血的土匪,简直在送人头,王宝山真不想让崇文崇武去,只期待二哥能有办法帮他们。 见到王宝兴把自己留下,王宝山示意崇文崇武先家去。 崇武替木槿抱着孩子,不解地问:“姐,你说二伯真有法子救我们吗?” 崇武再天真也明白,这时候去服徭役同上战场没有任何区别,十个人里头有一个人回来已经是万幸。 木槿看着崇武说:“当然,你和大哥都不会去服徭役的!” 她的语气十分笃定。 王宝兴刚才许诺大家的话木槿听得一清二楚,他从来不是爱说大话的性子。 但是,以崇远的资历恐怕很难一下子把全村人保住,再联想之前王宝兴隐约透露出来不下雨就去东边的口风,木槿猜想他这是准备带着全村人逃难去了。 王宝山被族长王宝兴叫过去,同来的还有王家族里几个辈分高的老人。 拥有百亩良田的王宝兴家粮食尚且不是那么短缺,大方地留他们一道吃饭。 不过王宝山回来比预计早得多。 那时候木槿他们还在饭桌上。 王李氏放下下筷子问:“当家的,咋那么快就回来了?” 说是在吃饭,其实除了木槿之外,王家人没有一个吃得好,所有人都在担心崇文崇武会不会真的要去打土匪了。 王宝兴叹了一口气,还没张嘴就被王李氏再次抢过话头:“族长怎么说?” 她现在第一等担心的便是两个儿子要不要服徭役。 如果王宝兴有法子,哪怕让他们拿出银子免徭役也是使得的。 王宝兴:“你且听我说。二哥此次把我们几个人叫去说他其实没法子让族里的子弟免除徭役,他说与其要去跟土匪拼命,还不如往东边走。” “啥?往东走,那咱们不也成灾民了?” 他们都见过一群背井离乡逃命去的人,一个个脏兮兮的狼狈不堪,一想到要放弃自家几十亩地去未知的异乡,大家就打心底里抵触。 王宝山当初也这般想的,但王宝兴给他们解释说,如果他们现在不走,那么族里的壮丁就得上山剿匪,或者说上山送命更合适,再加上现今已经开春,但仍然一滴雨都不下,他们到时候真剩下一群老弱妇孺的话,想走都走不了。 王宝兴说完,屋子里剩下的唯有沉默。 人们普遍安土重迁,不愿意离开世代居住的家园。 而且他们村是周边有名的富裕村,家家户户都有地,少则两三亩多则如王宝兴家上百亩,要是离开地可怎么办? 而且他们这可是逃徭役,三两年轻易不敢回来。 “我家地最多,你以为我愿走吗?再不走等村里的汉子被派去剿匪,那群饿极了的人再过来抢粮食咱们还能抵得住?加上村里水越来越少,以后够不够喝都不清楚。你们家去好好想想,要地还是要命。” 王宝山把族长说的话跟家里人学了嘴。 王宝山干活是把好力气,就是没怎么有主见耳根子软,年轻靠爹娘拿主意,爹娘没了就靠媳妇和渐渐成人的长子。 木槿把碗筷放下:“爹,咱还是走吧。大哥同崇武都在里头,地还能再有,但人没有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木槿还记得刚穿越时只想策动他们找地方躲避动乱,没想到古人比自己想象中勇猛多了,直接提出往异乡逃荒。 见到王宝山犹犹豫豫的。 木槿又劝:“您想一想,往旁处去好歹有条生路,呆在这里咱们就是只待宰的肥羊,别说粮食,到时候连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王宝山听完木槿的话,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想保住家里的基业,却没想过人和粮食房子一起被抢的可能性。 王宝山被唬了一遭,终于下定决心:“走,咱跟你二伯家一起走!” “等两年灾过了,咱再回来就是。” 王宝山自我安慰说。 作者有话说: 之前有个读者说的特别好,古代农民安土重迁,把土地看得和命一样重要,如果不是把他们逼到绝路,是不会轻易离开世世代代居住的家乡的。现在干旱没有过,又要面对被征收徭役的命运,一群人没有法子才终于做出了逃荒的决定。感谢在2022-01-18 09:30:48~2022-01-20 14:51: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昵昵 20瓶;药丸 3瓶;snow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出发 收拾东西去逃荒 第二天一早王崇文就陪着王宝山去族长家商议去了。 他们是第一家响应的, 后面陆陆续续又有几家过去说愿意跟着族长搬迁。 王宝兴先把话跟几个亲近的王氏族人说,就是为了让他们先拧成一股绳。 既然王氏族人大都愿意跟他离开,他就不怕别的了, 又去村里知会其他人家。 村里统共不到二十户,倒也好沟通。 有十五户人家愿意一起结伴离开, 剩下那些大都舍不得房子和地或者说家里没有适龄儿子需要服徭役, 任由王宝兴劝说都不肯离开。 期间, 王宝山让崇文崇武去李家庄知会舅家, 顺带着问问有粮和榔头愿不愿意同他们往东去。 即使和周家因为崇武木槿的事闹得不愉快, 但两家到底是姻亲,王宝山还让崇文叫上同村的一个堂兄弟一起往周家知会一声。 本来崇文叫崇武一起去的,但崇武好说歹说就是不同意, 崇文不得已才去麻烦旁人。 加上他们此去除了逃荒避祸之外还有一层躲避徭役的意思,大部分人都是悄悄去知会自家亲近的亲戚,并不敢过分声张。 李家村留下的人已经很少很少, 最早的一批一年前就往各处投奔亲戚去, 当然, 大部分人的亲戚都在府城范围内,他们走的并不远, 这一部分人至今杳无音信;还有一部分是家里地多亲戚也富有, 多少能接济自家,还好好生活在李家庄呢, 譬如他们舅舅一家, 不过这一类人数目非常稀少;另外便是家里有些粮食, 再加上草根树皮艰难求生或者吃观音土饿死的, 他们占绝大多数。 距离崇文崇武见到家里两个长工已经过去七八个月。 就算李家庄饿死的人比柳桥村要少, 但身边仍有好几户人家因为缺粮饿死人口, 有粮和榔头两家人见此惨象,更是节俭节俭再节俭,他们只求自己不被饿死。 因此,在崇文崇武见到他们时,两个本来算得上身强力壮的农家汉子已经饿到皮包骨头,眼神都呆滞着。 待看到崇文崇武,他们两家人木然的眼睛里不约而同闪现些微光彩。 有粮还好,毕竟家里人少,但榔头家里人多,虽然节省到每个人都皮包骨头的地步,但粮食真的不多了。 眼看着三月份快到来,已经是开春的时节,可天气一如既往地干燥,后面几个月估计不会下雨。 这么一来,王家没办法耕种,他们的肚子再也没办法填饱,只能和村里没粮食的人家一样等着被饿死。 所以,有粮和榔头两家人日盼夜盼的雨始终没有到来,他们从满怀希望但日渐绝望。 前两日官府还过来说让他们服徭役,好多快要饿死的人家一听到要服徭役,很是高兴,他们以为会同往年一般官府给个糠饼吃。 有人大着胆子问官老爷管不管饭食。 结果有个官老爷说:“我们当差的都没饭吃,整日饿着肚子,哪有饭食给你们,到时候自己带粮食去。” 本来还满怀希望的村民们立马蔫下来,垂头丧气像颗霜打的茄子。 王崇文:“我来同你们说,我们村要往东边谋生去了,你们若愿意一道就同我家一起,若不愿意,往后就只能另谋生路去了。” “少东家,你家那六十亩地……” 普通农民手里头就那么几亩地或者一亩地都没有,但王宝山家可有六十亩地呐,往外走容易,往回走了就难了。 不怪他们会这样问。 崇文叹气:“眼下连命都保不住,地在那里光能看又不长粮食,有啥用?” 有粮家里就他夫妻和一个几岁的小儿,他自己当家,当下就拍板决定要跟王家一起走。 榔头家里还有爹娘,他得过问爹娘的意思。 榔头爹娘不带半点犹豫就说要同王家一起走。 东家之前送来的粮食,简直救了他们全家的命,要没有那些粮食,他们全家恐怕已经饿死一半人了。 他家粮食只还够撑几个月的,呆在李家庄只有死,若同东家逃荒去,倒还有一半生路。 所以,两家人拍板定下要和东家一起走。 王崇文王崇武当然愿意他们一起。 这时候就讲究人多力量大,有榔头跟有粮两个人跟着,他们也更安全。 于是,王崇文跟他们说了出发的时间,让他们过去王家村找他们一道出发。 至于李富贵家,态度始终含糊不清,没说要一起也没说不去。 崇文的表弟李栋梁比他爹娘想的远,现下他们还有往年存粮吃,但如果今年仍不下雨,家里没有收成又没有了姑姑姑丈接济,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于是努力说服他爹娘一道去。 李富贵急了:“那咱家地咋办?” 他年轻时不思进取,以至于把家业败光大半,现在灾荒来了之后,他才越发珍惜手里头仅剩的二十亩地。 现在让他扔下地去逃荒,跟要他的命没两样。 “姑姑姑丈家里地比咱家多得多,他们都要逃荒去,咱们还有啥舍不得的?” 另外,李栋梁就在被征收的徭役范围内,出于私心他也不想冒着生命危险去打土匪。 李富贵原本还不情不愿的,但是仔细一想的确如此,他家在李家村宗族里头没有太亲近的亲属,最近的亲戚就是王李氏,若王家离开之后再也不回来,他们家只能单打独斗,连个帮衬都没有。 至于李家族人,跟李富贵隔着几代远,而且还都不如李富贵家富裕,李富贵反而怕他们来拖累自家。 加上儿子一说,李富贵马上动起心思。 他也不犹豫了,直接说要同姐姐姐夫家一起走。 至于周家,更连一丝犹豫都没有,听到崇文说要去逃荒去,周大山家和周大海家连考虑都没有,直接说要同王家一起走。 荒年囤粮记 第30节 在周家人看来,只要跟着亲家,自家总不会被饿死。 如果亲家真的走了,自己没有地没有粮食,迟早得被饿死。 —— 王家村家家户户忙着收拾东西,包括王宝山和王宝兴两家,他们两家日子殷实,家当自然多,收拾起来格外费力。 王宝山家里只有一头牛,光把粮食放到牛车上就占了大半空间,剩下只能够放家里人的衣物被褥。 每个人都只挑了自己还算新的衣裳带上,剩余的不是不想带,而是实在没有空间放。 而且木槿家里连个牛车都没有,只能把东西和王家一起放。 回家收拾东西之际,王李氏还特地提醒木槿把首饰收一收。 因为没有完全接收原主的记忆,许多细节没办法一下子记起来,木槿反应好一会儿才明白王李氏说的首饰是什么。 两个孩子都睡在王家,木槿倒不怕动静太大吵到他们,她从空间里拿出手电筒照明,翻找一番果然看到红布包裹的镯子。 两只镯子是纯金的,看起来份量很足,是王李氏在原主十来岁的时候就替她备好的嫁妆,这个只有王李氏夫妻还有木槿许天赐才知晓。 这时候,一两金子能兑将近十两银子,这两只镯子都极重,普通人家给一只银镯子做陪嫁已经是了不得的体面,给两只金镯子除了城里的大户人家,旁的少之又少。 木槿找到东西之后,就小心翼翼把东西收到空间。 另外,木槿想着既然马上就要搬走,以后村里再也没有那样大的用水压力,她终于用满满一个浴桶洗了回澡。接着又把家里的大瓮和浴桶都装满水放进空间里,如果他们在路上找不到水的话,可以找借口拿出来救急。 至于剩余的东西,木槿把许天赐的笔墨纸砚还有他所有的书籍、文稿放进空间。 书籍是木槿自己用的,来到古代她才知道古代几本不厚的书就能卖上一两银子,而这恐怕也是家境贫寒的学子难以出头的一大原因,毕竟光笔墨纸砚就可能掏空所有家当。 因为舍不得再花银子,为了学会读写古代的字,她只好借用许天赐的书。 至于剩下的文稿以及许天赐送给原主的簪子这种比较有纪念意义的东西,木槿就收进空间准备传给吉祥如意留个念想。 之前她自己购置的衣裳被褥,木槿把厚重一点的放进自己空间里,只拿出两套衣裳放在包袱里头。 她得同王家一起走,她自己放在明面上的粮食还得靠王家的牛车,实在不能添太多东西给王家增加负担。 因为东西太多,一辆牛车压根装不下,王宝山把家里两个大竹筐固定在扁担两头,在里头放家里人的衣服食物,大约一二百斤重。 到时候由崇文崇武轮流背着便是。 —— 临出发前一晚,因为怕出变故,得有一半人家没怎么睡。 而且有粮榔头两家还有李富贵家夜里就过来了,他们怕早上过来太招人眼,更怕王家村把自己给忘下。 崇武告诉她长工还有王李氏周氏两边亲戚要同他们一起时,木槿不仅没有因为人多而欢喜,反而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心。 有粮榔头还好,两个人干活麻利又是王宝山雇的长工,并非爱生事的性子。 可是李富贵和周家人始终是个变数,木槿就算不知道他们具体需要多久才能走到有水的地方,但按照现在的交通速度恐怕少则两三个月多则一年半年,等李富贵和周家都没有粮食,恐怕王家得接济不少,王家的粮食能撑多久实在不知道。 现在气温比较低,饭食放的住,家家户户都在做糠饼或杂粮饼带着吃。 看他们的样子,恐怕要做上够全家人吃上半个月的。 王李氏也在家里忙着做饼和馒头。 木槿在空间里储存了一二百个馒头,那是她听说要出去逃荒之后做了一夜做出来的,好在大家也在生火做饭,所以她并不算突兀。 又想到吉祥如意现在主食小米粥和馒头,木槿又熬了几锅小米粥,放到家里头提水的木桶里面,满满两大桶,一起放在空间里,反正空间有个保鲜功能,放进去什么样拿出来还是什么样还不必担心放坏。 木槿主要怕后面没有水,如意吉祥又小,还消化不好杂粮,为了以防万一便提前给她们储存好足够的食物。 木槿心里打定主意,这两木桶米粥只给双胞胎用。 如果只有他们用的话,这些应该够双胞胎配着其他东西吃一两个月的。 王家自家兄友弟恭、家庭和睦,但是木槿总担心李家周家会生幺蛾子。 王宝山性子和软,王李氏比他主意多些,但她娘家在其中,她大概率没办法拒绝娘家兄弟的请求,王崇文是最有主意的,架不住有个周氏。 而周氏光娘家兄弟就有六个,还有不省心的叔婶一家,这些人都没有粮食,王家还真不一定能够拒绝的了。 如果生活在现代,木槿自然可以不必忍受周氏,可是在古代,即使王宝山夫妇再疼女儿,也不得不说,女儿只是锦上添花,儿子才是家里头的根基。 崇武还未长成,身为长子又正当壮年的崇文无疑是家里头最受重视的孩子,木槿对周氏百般忍让忍的不是周氏,而是王崇文。此时人们普遍认为“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如果真的要在木槿和周氏之间做选择,不管王崇文还是王宝山夫妇,无疑会选择周氏,因为在他们的观念里女儿已经是许家人,周氏才是一辈子绑在王家的。 或许王宝山夫妇因为疼爱女儿有些犹豫,但是在周围的舆论环境以及传统观念的影响下,他们迟早都会妥协。 木槿穿越将近一年时间,足够看透这些道理。 至于不和周氏一起,木槿有空间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走,那更是玩笑话。 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走在逃荒路上在旁人眼里只是个待宰的羔羊。 所以,为了保险,即使知道王家这条船并不牢固,也得咬着牙和王家绑定,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她和两个孩子的安全。 木槿为了给自己上双保险,让崇武借着搬东西的名义把榔头和有粮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女主经过一年多的锻炼,看明白周围人的性子,也知道有极品亲家,可是被时代桎梏住的她,只能慢慢改变。或许有的读者会问,不带周家人可以吗?古代讲究宗族血缘,重视姻亲关系,并没办法像现代一样说扔下就扔下,不过女主已经有了防范。 比如说后面把有粮榔头叫过去,就有拉拢他们的意思。她跟栓柱夫妻也保持着友好的关系,但是栓柱是王家族人,如果真的在女主和崇文之间做选择,栓柱家顶多就是多帮女主一点,但是有粮榔头只是长工,和王家更多是利益牵扯,把他们拉到自己阵营里的可能性也更大。 女主穿越到古代女性地位低下的社会,没办法有那种个人英雄主义的做法(除非她跟王家宗族闹掰),所以只能慢慢来。所以也请大家给女主一点时间。 也欢迎大家在评论区留言交流哦,每一条留言我都有认真看,特别感谢有你们的支持与陪伴! 第33章 逃荒 逃往异乡的道路 木槿把空间里六袋子粗粮拿出来, 对着榔头和有粮说:“家里头亲戚多,往后说不准有什么事,我这里的粮食差不多有六百斤, 给你们两家一家二百斤,至于剩下的, 你们各自替我拉一百斤, 若王家有需要再拿出来。” 两个人双双愣住, 他们不相信眼前有这么好的事。 本来以为今天一家老小拉着板车提前来到王家村, 东家给他们两家每人一个杂粮饼已经是天大的好事, 却不想木槿居然会给他们这么大的好处。 “这事东家晓得吗?” 虽然白给二百斤粮食极具诱惑,但是他们的东家毕竟是王宝山而非木槿,要是瞒着王宝山私收粮食, 王宝山恐怕得埋怨他们。 “这件事只有咱们三个人知道,我也不瞒你们,家里头跟着几十口亲戚, 恐怕安宁不了。你们在我家多年, 我也知道你二人都是牢靠的, 到时候若出了乱子,恐怕还得多倚仗你们。” 木槿自己把话说的很明白。 她担心周家人和李家人到时候借机生事, 所以先用粮食把有粮榔头拉拢过来。 木槿和他们之间的接触让她看的明白, 他二人都是老实可靠的性子,恐怕比一群所谓的亲戚更靠得住, 当然, 木槿也深知他们的忠心首先是对着东家王宝山, 其次便是少东家王崇文, 因为在庄户人家眼里, 长子能当半个家。 而崇文对外头从不含糊, 但是对周氏实在太过纵容,木槿防的就是周氏和她娘家。 她此番就是要把榔头有粮从王崇文处拉拢过来,免得到时候真让王家变成周家人的粮仓。 “那东家……” 他们看出木槿的拉拢的意思,但还是率先想到王宝山。 东家灾荒年间还记得他们,他们到时候不能对不住王宝山。 木槿:“我家当家的去了,最亲近的就是爹娘,找你们更是为了防止那群亲戚趁着爹娘心软生事伤到家里人罢了。你们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我也不想让你们做别的,只是到出乱子的时候帮衬一把而已。” 有粮榔头一听也是这个道理,爽快答应下来。 他们两人家里兄弟都不少,定然能够在关键时候护住王家人。 除了这个,木槿还有另外的原因。 她十个月前进城买粮,明面上的粮食大约有一千多斤,这些明面上运过来的都属于粗粮,木槿消耗掉的还不到十分之一,剩下的都是在用空间里的白面。但是在王家人眼里,她用过一年后也就能剩下五六百斤,多出来的不好解释。 而且木槿一开始之所以买粗粮,就是为了到时候能有个救命的粮食,与其放在空间里闲置,倒不如拿出来给有粮榔头。一则他们两家都是饿到双眼呆滞,只差饿死,木槿的粮食可以帮助他们暂且度过难关;二则可以用粮食拉拢他们为她所用,毕竟他们二人战斗力尚且不错。 王家自家的粮食算上这将近一年吃用的、借出去和送出去的,恐怕还剩下两千斤多斤,木槿不知道他们多久才能够安定下来,再加上路上可能还要接济两边亲戚,恐怕很难吃饱喝足。 所以木槿思虑再三,决定按照王家人的猜测拿出五百斤放在王家那边,在有粮和榔头那边再放上一些,万一到时候真等王家粮食用完,她也能有个由头光明正大地拿粮出来。 榔头一家五口拉着一辆板车,他兄弟二人加上父亲轮流拉车。 有粮虽然已经分家,但是他爹娘并三个兄弟也选择同他一道跟着王家村走,他们皆没有牛马,靠人拉着板车走。 榔头有粮悄悄拉过自家板车,又把粮食放到自家车上,拿被子和家什盖上才了事。 —— 有不少外村人跟着王家村一起走,这些人大都是王家村村民们的姻亲。 其中,有牲畜拉车的人极少,王宝兴家一头牛一头骡子,是最轻快的,剩下就是王宝山和另外四五户,都是只有一头牛,最后还有家冬天农闲偶尔走街串巷卖小零件的人家有头骡子。 除这一小部分人有牲畜,大多数人都是自家把车套在肩膀上,拉着走。 还有家当格外少的,直接带着扁担,两边各挂一个大竹筐挑着走。 要是城门没有关的话,王宝山说不准还会进城再买头驴或者骡子回家,可惜现下县太爷下令把城门关了,他们即使有钱都买不到。 一般说来,一头牛至少得花费三十两银子才能买到,还因为官府对耕牛有管制不一定能买得到,而一头毛驴价格只有牛的十分之一多些。 只要三四两银子就能买到一头驴。 待大家把东西归置完便准备上路了。 村里要走的人家十五六户,每家多则数十口人稍微两三口人,这些多是家里头有正当年龄的壮丁的,不走就得被抓去打土匪。 村里剩下的几户家里没有适龄男人,又舍不得家里头的土地,所以准备再多挨几个月,说不准就下雨了呢,也不是他们顽固,现在人们大都安土重迁,大伙谁都不愿离开家乡。 当然,还有姻亲来投奔他们一起走的,这种姻亲一般关系非常亲近,比如女儿女婿家或者媳妇娘家,走的十五六户里头差不多十来户都提挈着亲戚一道。 小农社会强调人多力量大,重视宗族血缘,木槿穿过来之后见得多了便不以为奇。 村里走了十五户人家,剩下的四五户死活都不肯离开,于是就由族长出面把其余人的房屋土地托付给留下的人家。 “要是有水的话,土地你们先耕着,等我们回来再还回来就是。” 族长的意思很明确,就是说他们逃荒时土地随便谁来耕种,但要是官府不追究,他们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土地房屋就得还回来。 剩下的人皆点头说:“晓得了。” 前段时间王宝兴就曾派人出去探路,大伙皆晓得方圆几十里恐怕找不到水源,所以一个个都把自家的水囊装满,顺带着把木桶放在自家板车上,上面装满水,以备不时之需。 荒年囤粮记 第31节 因为大多数人家没有牛或者骡子,自己吃饱喝足就可以,所以倒也省事。 而那七八家有牲畜的还得准备牲畜用的水,一头牛用的就比一家人用的要多,这可难倒许多人。 王宝兴家一头牛和一头骡子,用水量最大,不过因为有两辆车的关系,他就算粮食带的多,还能空出位置绑了一个大澡桶在车上,澡桶很大,里面的水不容易洒出来,省着点用的话,能够他们一家人和牲畜用上十来日。 而其他有牲畜的人家就不那么容易了,他们只有一辆车,上面放满了粮食和家当,最多可以再放上装满水的木桶而已,人倒够用,可牲畜可受不了。 但他们没法子,车上实在装不下澡桶或者大瓮,只能够多绑上几个木桶,绑的牢牢的,尽量少往外洒水。 王宝山家便是如此,出发前王李氏就烧好满满一大锅水,把水装进家里的水囊里头,又在牛车上牢牢绑上两个木桶,装满水才松下一口气。 当然,家家户户临走前都把家里的铁锅从土灶上拆下来,装到木板车上面,这时候盐铁都由官府掌握,再加上冶铁水平有限,所以铁锅的价格对于庄稼人来说极其高昂,他们必然舍不得把锅丢下。 木槿在出发前几个时辰,趁没有人注意,把王家的大瓮收进空间里,又跑到村口那口井边,装满一大瓮的水放到空间。 因为怕被人发现,木槿紧赶慢赶整个打水过程才花掉十来分钟,完事后累得满头大汗。幸好有夜色掩映,才不至于被人发现。 现在加上原先储存的,木槿空间里有两个木制澡桶和两个大瓮都装满了水,如果只有人饮用的话,可以够木槿和王家人用上两个月,即使有牲畜应当也够撑上将近一个月。 木槿出去时间不长,王家人并没有任何怀疑。 所以,木槿并没有像王家人一样忧心水源的问题。 一行人就这般浩浩汤汤离开生于此长于此的王家村,往异乡的方向走去。 尤其一些老人,明白自己往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回王家村,临走时抹着眼泪深深望一眼家乡,再望一眼家乡。 县城的城门紧紧关着,没有办法通行,且王家村诸人又是逃徭役去的,压根不敢靠近县城。 他们准备从县城旁边的东杨村绕道继续往东走。 红花便是给东杨村的杨老爷做妾。 不过杨家大院大门紧闭,显然主人家已经离开。 但王家村诸人尚未从离开家乡的痛苦中缓过来,自然没有心情想红花的事。 而红花爹娘觉得闺女既然被杨老爷纳去,那就是杨老爷的人,和娘家再无干系,所以并不忧心红花的去处。 有牲畜的人家走的快些,便在前头,那等人力拉板车或者挑担子的跟在后头。 就算家里头有牲畜拉车,人们怕累坏了它们,并不敢坐上去给牛或者骡子增加负担,一个个皆步行着。 这时候虽然已经三月份,可是天气依旧寒冷,王家那用来装水的两个木桶出发几个时辰就结上一层厚厚的冰。 这样也好,至少水不会溢出来。 王宝山是赶车的老把式,他在前头赶车,崇文跟在后头用扁担挑着两个大竹筐,显然十分吃力。 而家里头的女眷皆在旁边步行,木槿一边走一边护着吉祥如意。 双胞胎现下已经快要一岁了,大人赶路压根抱不动他们,所以王李氏特地布置了一个大竹筐,在里头铺上厚厚的一层被褥,把双胞胎放进去。 牛车行驶平稳,加上还有大人在旁边走路看顾,倒不至于让他们受太大的苦头。 最让木槿担心的便是外头天气冷,大人都拿布巾一层层捂住头脸,孩子肌肤更为娇嫩,木槿此前就同王李氏给他们一人准备了一顶小棉帽,但依旧免不了让他们受冷风的摧残。 才不到一天,双胞胎就先后流起鼻涕来。 他们不像大户人家一样有闲钱布置车厢,整个牛车都是露天的,所以并没有隐私可言,木槿从前在自家还会给他们用湿巾或者用卫生纸擦,以免伤到小孩子细嫩的皮肤。可现在身边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木槿只能乖乖用家里头棉布制成的手绢替他们擦干眼泪鼻涕,次数多了,吉祥如意脸上一片红红的。 晚间他们在一个村子旁边落脚,此时尚未走出本县的地界,歇脚时木槿同王李氏说了双胞胎的情况。 王李氏生养过几个孩子,比木槿要懂,她晓得此后至少几个月都在荒郊野外赶路,长此以往年幼的外孙外孙女定然熬不住。 作者有话说: 今天好像就是上传说中的夹子,欢迎大家留言交流哦(今天求鼓励,等过去这两天,你们再随意批评我呜呜) 为了报答小可爱们,我决定今天双更~感谢在2022-01-20 15:14:36~2022-01-21 09:13: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心与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月亮 30瓶;款款而行 20瓶;我是你爸爸哎 6瓶;jj-adex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嘱咐 带着粮食不安全 还没等王李氏想出什么办法, 木槿就支使崇武从削好几个木棍,木棍得有拳头那么粗,她和崇武一起在竹筐四角插上木棍, 又小心翼翼固定好,木槿从包袱里拿出之前的床单, 沿着固定好的木棍支架包上一圈, 只留下正面一个缝隙方便把双胞胎抱出来。1 在一些容易透风的地方, 木槿甚至拿出针线粗略地将床单和底层的大竹筐固定住。 虽然从外头看不太美观, 但至少可以抵御冷风。 看着自己的杰作, 木槿感到十分满意。 王李氏自然注意到木槿的动作:“还是你机灵,我跟你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法子来。” 而崇武在替木槿做完事之后就直接瘫在地上,他和崇文轮流挑扁担, 里头东西极重,现在肩膀疼极了。 不远处的崇文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崇武才十五岁, 身子没长开, 崇文顾及弟弟, 所以比崇武挑的时候更多,他现在觉得肩膀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周氏看着丈夫的样子, 格外心疼, 烧饭之前先替崇文捏了一会儿肩膀,崇文好些之后才赶去做饭。 木槿在出发前就把自家粮食和王家放在一块, 里头有一整袋大米, 所以王家不必像其他人家一样只能烧一锅杂粮糊糊亦或用糠熬粥, 他家可以就着出发前做好的杂粮饼吃大米粥。 周氏今天就熬了一大锅粳米粥。 走路时还不觉得有什么, 最多就被冷风吹得头脸发冷, 但一歇下来浑身都冻的发抖, 所以必须得吃点热东西暖身子,否则容易感上风寒。 就算只有糠饼吃的人家,也会狠狠心撒上一点糠煮一锅热汤给家里人暖身子,现在不是节衣缩食的时候,如果没有及时补充能量,随时有倒在逃荒路上再也没办法站起来的风险。 家家户户吃得都比在村里时要多,他们舍不得粮食,但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只有这样才能坚持走好接下来的路。 李富贵家的车就在王家车后头,但他家自从饥荒严重之后就再没有尝过大米的滋味,见到王家锅里散发的米香味,眼巴巴看着王李氏。 王李氏只当看不到。 现下好多人没有粮食饿死,李富贵家里有存粮、有王李氏接济给他的几百斤粮食,全家不至于饿到。 王李氏疼弟弟,却也明白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而且周家人还在后头呢,同样是姻亲,一旦给李富贵家就得给周家,王家有再多粮食都不够这样祸害的。 木槿临出发前就特地同王李氏说过这个道理,王李氏是个明事理的,很容易就想通其中关节。 所以她果断无视弟弟渴望的眼神。 周氏看到婆母不管娘家人,她自然不能越过婆母去给周家送东西,只能乖乖同王家人一道用饭。 周氏盛粥时,特地给家里头三个男人盛稠稠的一碗,女人就要稀上许多。2 逃荒路上男人要担扁担要赶车,都是要花大力气的,要是不让他们补充足够的食物,后面哪有力气做苦力活。 所以,家家户户都紧着粮食给家里头出力气最大的。 见王李氏过去喂双胞胎吃饭,木槿赶忙阻止她:“娘,我来吧,要是旁人过去恐怕两个孩子得哭闹一阵。” 其实,哭闹只是借口,有王李氏在场,木槿没办法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 王家只有杂粮饼子,现下预备着每人一顿饭吃一个饼子,晚上可以多喝一碗粥。 这种饼子比在家里时吃的要大一圈,毕竟现在天天走路要花大力气,就算要节省粮食,但也得留着命吃才是。 知道两个孩子肠胃弱,王李氏在盛饭前特地让周氏盛出小半碗浓浓的大米粥留给两个孩子,这样的话,只需要再加一点杂粮饼就能让两个孩子吃好。 木槿只喂给他们大米粥,从空间里拿出旺仔小馒头或者之前提前在家里做好的白面馒头喂给他们。 王李氏为了让东西保存更久,没有做软和的馒头而是把粮食全部烙成饼,大人没事,可孩子吃着略微硬一些,现下既然有更好的选择,就没必要让双胞胎委屈自己的肠胃了。 现下双胞胎呆的竹筐有一圈布围着,空间不算小,正好可以帮助木槿遮挡一二。 今天晌午时,王李氏泡着水把饼喂给的双胞胎,大约是自从生下来就不曾吃过这种东西,双胞胎吃了几口便哭闹起来再不肯吃。 当时王李氏看得忧心忡忡,不知如何是好。 给双胞胎吃的杂粮饼还是她特地做的,绝大多数都是白面,和家里头人吃的杂粮饼完全不同。 看着王李氏这般,木槿借口说第一天上路,吉祥如意尚且不习惯,又趁着大家不注意喂了他们一点小米粥喝。 她是把小米粥装在水囊里头的,倒方便掩人耳目。 家里头两个水囊,一个被木槿用来给双胞胎喂食,一个用来放给自己冲泡好的奶粉。 经历过将近一年的休养,木槿才让这具身体恢复了一点元气,个子瞧着也长高了几厘米,王家众人只吃七八成饱,而且都是粗粮,这具身体刚受过大创不久,木槿可不敢随意糟蹋,所以她只好想方设法给这具身体补充营养。空间里的饼干或者蛋糕吃起来实在不方便,只能用冲泡的奶粉暂时顶着。 木槿喂完孩子便帮着一道收拾好碗筷。 人们吃饭极快,一方面是饿的,一方面就是怕旁人过来打秋风。 他们第一天出发,选的时间又在年后,倒不曾遇见其他灾民,但自己人也不得不防,再加上还有好多投奔过来的亲戚,人家真开口要的话,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所以只能狼吞虎咽吃下,他们觉得吃到肚子里的才真正算是自己的。 —— 王宝兴家的车距离木槿他们隔着一家族人,途中没有太多交流的机会。 队伍里头除王家村村民之外还有各家亲戚们,王宝兴怕生乱子,生火造饭之前先往各处逛逛,确定一切如常才往王宝山这边过来。 同王宝山嘱咐几句,王宝兴问:“木槿那丫头呢?” “木槿应当还在给两个孩子喂饭食。” 听罢,王宝兴多走两步往木槿这头走过来。 大伙早就把板车从牲口身上卸下来,崇文去给家里的牛喂草料去了,木槿就坐在车把手处喂孩子吃东西。 王宝兴:“不用起身,我来嘱咐你两句话就走。” 王宝兴跟王宝山亲堂兄弟,自然对他两边亲家有所了解,今天出发看到李富贵一家和周氏娘家不算意外,但没想到周大海家也一同过来了。 王宝山当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投奔老四(王宝山)家,王宝兴额外留意,看到周家人手里头压根没有多少粮食,所以总担心会出乱子。 刚刚他过来同老四嘱咐几句,现下准备再让木槿当个心。 “周家带的亲戚不少,到时候你们多加留心。你是个机灵的,只莫要再妇人之仁了,若真有乱子,赶紧往我家那头去找我。” 木槿答应地很爽快。 “不过咱们在此处人生地不熟的,大伙都累了一天,恐怕一个比一个睡得沉,您要不要再找几个人守着?” 木槿的意思是像之前大半年一样,安排人单独巡视,以免遇到贼人被人家一锅端。 荒年囤粮记 第32节 虽然今天一天没有碰到难民,但再多走十天半个月肯定会同其他人相遇,他们在荒年还有牛车有粮食,实在太显眼了。 王宝兴还在犹豫。 主要是大伙都累了一天,尤其是男人们,大多拉车挑担子,已经够累,即使轮流值夜,隔个七八天就得熬上一整夜,铁打的身子都吃不消。 木槿:“若您担心这个,可以上半夜下半夜换着来,每次两人,出一个壮丁一个妇人便是。” 当然,就算他们乡下也有男女大防,出人的时候可以选当值汉子的婶子婆娘或者投奔过来的亲戚,这样既不至于让别人感到冒犯,还能有人在大伙睡熟时守着车队不至于被人打劫。 木槿今天跟着车走了一天,现在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晚间肯定熟睡,要是这个时候遇到亡命之徒恐怕只有让人家抹脖子的份。 所以推及已人,木槿觉得还是大伙轮流值夜比较好,有个风吹草动至少可以让众人有所防备。 见到王宝兴犹豫:“现下咱们几乎没有遇到旁人,但再过几天可就不一定了,咱们几家既然有牲口,人家就能猜出咱有粮食来,到时候还能落到好?” 王宝兴家里头带的粮食最多,即使分出去一部分,家里日日吃饱喝足消耗掉一部分,也还有八.九千斤,他家里目标最大,一听到木槿分析,冷汗都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1那个放孩子的竹筐不算太小,用支架做出来差不多和现代婴儿车内部一样。本来以为自己能够画出来的,结果能力不够,感兴趣的读者也可以百度竹筐。 2人们吃的比以往多,是为了保住力气。一路追更过来的读者知道,我曾经为了更好地描写后面逃荒情节,体验节食过一天。如果不吃东西,毫不夸张地说,后面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王家村的人为了到时候遇到危险还有力气保护家当、为了能顺利赶路,不管粮食多不多,都只能尽量吃东西,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来。可能有读者问,如果吃的比灾民多,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在王家村人眼里,即使冒着被看出来的危险也得照样吃,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在遇到危险的时候有力气保护自己和家人,女主同理。 3关于好多人带姻亲上路,一般这种姻亲都是女儿家或者媳妇娘家,这时候多家聚集成群上路可以更好地抵御风险。所以,面对亲戚的投奔,王家村人都是欢迎的,因为这意味着多一点战斗力,遇到其他灾民可以更好地拧成一股绳。当然,也会因为要不要接济产生矛盾,但是在大方向面前,这些矛盾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比如说女主一家,女主就提醒父母、拉拢长工,提前做过防备。 感谢在2022-01-21 09:13:48~2022-01-21 18:12: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囧囧 42瓶;34021445、臭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干旱 到处布满了裂痕 一想到自家粮食被歹人偷去或抢去, 王宝兴就止不住心悸。 王宝兴赶忙答应木槿的提议:“中,我这便叫人来说。” 王宝兴在村子里本来就拥有极高的威望,后面还和王宝山借给村民们粮食, 所以跟他出来的王家村村民都极其敬重他。 虽然心里头不愿意值夜,但终究不曾说一句反对。 反而是那十几户亲戚们, 最多就是听说过王宝兴大名, 既没同他打过交道又不曾受他恩惠, 所以对他现下的要求十分不满。 当即有人指着木槿:“定然是你这个妇人撺掇的, 俺刚才看到你同你们族长说话来着。” 木槿转头看过去, 是一个头发凌乱的汉子,不过面貌很陌生,应当是过来投奔亲戚来了。 王家村里也有人小声嘀咕:“那许家的秀才公已经去了, 五丫头怎的还摆秀才娘子的谱,想一出是一出,俺们白天拉车都这样累, 夜里哪还有精神……” 他们自以为声音很小, 实则木槿听得一清二楚。 在王宝兴开口骂他们之前, 木槿自己先站出来。 “我晓得有人当我多管闲事,可你们想想, 王家村每家都至少带着一二百斤粮食, 白天大家走了这么多路,夜间肯定熟睡, 要真有那等歹人, 无论偷你粮食还是谋财害命二者都做了, 等待咱们的只有死路一条。难不成他们只冲我来, 反而看不见你们手上的粮食?” 木槿说的粮食是王宝兴和王宝山此前借给大家的那些, 几乎每家都至少还有一二百斤粮, 往年算不得什么,但在灾荒年间可是了不得的一笔财富。 刚才嚼舌头的王家族人立马闭了嘴,他这时候才想到自家粮食在其他连树皮都没得啃的人眼里,可不就是香饽饽。 就拿投奔他一起逃荒的娘舅家来说,见他家除了树皮磨成的粉之外居然还有两袋子粮食,放下眼珠子都快出来了。他娘舅家家境殷实才撑到现在,那其他难民呢? 自家在他们眼里可不就是待宰的肥羊? 见到族人们不再露出不满的神情,木槿又说:“咱们王家村一块出来,那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若真有贼人,人家不可能放着你家不抢,只抢别人家的。路上有二两银子,难不成你见到之后只捡一两?” 当即就有人笑出声:“那当然不能,傻子才如此。” “所以呐,咱们只有你帮我一把,我帮你一把,齐心协力才能共渡难关。家家都出同样的力气,家家也受到同样的庇护,咱们才能活着走到有水能种庄稼的地方。” 四下里安静下来,尤其是王家村诸人,都十分信服木槿说的话。 和亲戚们不同,他们自己可都带着少则这二百斤,多则还有自家剩下的四五百斤粮食,就像木槿说的,人家不可能放着他们不抢,除非那人是个傻子。 五丫头果然是秀才娘子,见识就是多,想当年那许家小子可是十五岁就有童生功名、不到二十就考上秀才的人,只可惜早早去了…… 木槿知道,单纯靠王宝山的威望令众人值夜不是不行,这个过程中或许有人偷懒耍滑或者趁人不注意眯一觉,只有当他们意识到这件事关乎自家利益时才会全力以赴,这是木槿额外说那么多话的原因。 当然,木槿不知道他们已经把思维发散地那样远,她见到王家村的人不再有意见,满意地后退一步。 接下来就需要王宝兴安排具体的值夜顺序了。 王宝兴和族里头几个辈分比较高的略微商量一下,决定按刚才和木槿说的那样每天上半夜一波,下半夜一波。 王家村总共十六户人家,这样的话可以分成八匹,每户出两个人,两个人里头至少有一个壮年汉子。 之所以没单独算那群亲戚们,并非王宝兴仁义,而是他信不过他们。 王家村因为有水源有他和老四两家的接济,所以家家有余粮,但投奔他们的亲戚大多数没有多少正经粮食,王宝兴怕单独让他们守夜反而弄巧成拙招引祸端。 也有人问为啥不让投奔他们的外村人守夜,只支使自己人。 当然,那人自己没有亲戚,所以不怕得罪人。 王宝兴想了想,说:“若是带亲戚来的人家,就自家出个壮丁,再加一个亲戚,两人一块守着。” 如此一来,便再没人有话说了。 商量完值夜一事,天色已经完全暗下来。 为了表示公平,王宝兴把他家两个儿子王崇远和王崇运安排在第一批,然后让崇文崇武第二批。 王宝兴家里头毕竟有两辆车,虽然人没办法坐上头,但能把家当全装上,不必再单独挑担子,所以王崇远王崇运二人不用做力气活,值夜对他们的影响尚且不算太大。 崇文崇武就不同了,他们得轮流挑担子,单挑上一会儿或许感觉不出什么,但要是大半天下来,足够把人累个半死。 所以,今天商量好,崇文崇武守上半夜,王崇远王崇运守下半夜。 如此一来,崇文崇武可以在值完上半夜之后多休息一会儿。 由于今天头一遭,所以家里头让两兄弟都过去,下一遭王李氏就准备自己和周氏轮流来。 崇武已经不打算睡觉,他抱着铁锹,同木槿说:“姐姐,刚才你可太厉害了,我都不敢当着几百人的面说话。” 崇武长到十五岁,第一回 见到像姐姐一样的女子。 “不过刚才爹娘说让舅舅和大嫂娘家人一块同咱家值夜,你怎么拒绝了?” 当时王李氏正同王宝山说起,就说只让崇文值夜,剩下一个人就从李家或者周家人里头轮着来,木槿正好在旁边,几度劝说才让他们打消这个心思。 崇武知道之后特别不解,让其他人帮忙分担不是挺好的吗? “若两家是个省心的,我也愿意让他们出力,如此一来你和大哥可以多休息一会儿。但你知舅舅和周家人的性子,若真让他们来,显得咱们欠他们人情,到时候他们再来索要东西,你给还是不给?” 其实,木槿更怕万一真遇到匪徒,他们会不会浑水摸鱼。赶上一整天的路,每个人都恨不能倒地就睡,晚上肯定睡得沉沉的,万一真遇到事情,那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周家叔婶一看就不是地道人,到时候若真来这么一出,王家人恐怕连哭都没处去。木槿但愿这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总归不得不防。 —— 车虽然已经卸下来,但上头的东西还牢牢绑在车上,他们睡觉都是把被褥拿下来铺到地上。 因为干旱的缘故,地上没有湿气,但天气寒冷,寒气仍透过被褥传到人身上。 王李氏在动身前带上了自家的竹席,睡觉前把竹席铺在最下面,然后铺上一层铺盖,她和闺女儿媳睡在上头。 木槿去年让王李氏做的厚棉被正好有了用处,被子又大又厚重,能让三个成年女性盖着,上头都不用单独再铺一层。 当然,就算竹筐很大,依旧容不下双胞胎二人一块躺着,所以晚上睡觉时,他们得跟木槿一块睡。 大人的话,一层席子一层褥子还没事,可孩子总受不住。 木槿又在上头给他们单独铺上小褥子,这是她出发前把空间里的雨衣布剪小又在里头加上一层厚厚的棉花,用被面缝补起来的,总归能起到隔绝寒气和湿气的作用? 男人那边在地上铺的同木槿她们一样,但奈何没有又厚又大的被子,只能用家里头的厚被一人一条,又在最上边搭上一层薄被了事。 而且牛车空间有限,主要放粮食铁锅还有被褥这等贵重物什,并没有地方让他们放枕头,因为枕头不值钱,到了新地方找点糠塞进原先的枕头套里头即可,所以家里人没有带枕头,大家都枕着自己的包袱里的衣裳入睡。 几乎所有人家都如此,木槿她们尚不算特别。 只不过衣服不如枕头舒服而已。 这一觉睡得着实不舒服,腰底下很硌得慌,加上前一天步行二十里路,腿根本就缓不过来,一抽一抽地疼,木槿晚上就曾疼醒过一次。 当时她看着夜色,强迫自己入眠。 逃荒路上不允许有任何娇生惯养的习惯,她要做的只有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只有这样才能活着到达目的地。 早晨木槿天没亮就醒来了。 她看了一眼手表,现在才凌晨五点,天色黑蒙蒙的,因为处于冬春之交,得六点多才会天亮。 王崇远和王崇运显然熬了一夜,两个人强睁着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睡过去。 木槿趁家里人都睡着,从空间里移出半桶水喂牛。 他们走了二十里路,到处都是□□旱到出现裂纹的大地,看不到任何水源。 家里头就带了两木桶的水,人用的时候还得小心翼翼生怕浪费一滴。 所以昨天他们除出发前喂牛喝过水之外,此后就再不曾喂过。 并非王家人不爱惜家里头的牲畜,而是实在没有多余的,只能一切先紧着人喝。 大约极渴,老黄牛低头几分钟就把桶里的水喝得一干二净,要放平时,老黄牛一天平均饮水量是两桶,不过现在水源紧张,木槿就算空间里头有四大瓮水,也不敢乱用,只能提供给它维持生存的最低用水量。 毕竟家里头就靠一头老黄牛,它若渴死,车上粮食多其余家当也多的王家人必然举步维艰。 另一边,不知道木槿已经悄悄喂过水的王宝山忧心忡忡地看着家里放水的木桶。 昨天第一天出来,歇脚时只觉得又累又冷,所以熬粥喝就用了将近半桶水,照这个用法,几天之后水就会被用光,所以今天他让王李氏莫要再熬粥,每个人就着水吃饼子便是。 这样尚且可以多省出一点水来。 至于家里头的牛,王宝山准备等看它什么时候受不住了,再稍微喂一点水。 简而言之,就是人和牲畜在找到水源之前要维持最低用水量。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上夹子,收藏量的涨幅比较小,心里特别难受,一度对自己产生了质疑,但是今天早上看到有那么多读者的鼓励,心情都好了起来。谢谢一路有你们的陪伴!感谢在2022-01-21 18:12:07~2022-01-22 09:22: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荒年囤粮记 第33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概我还年轻 15瓶;雪雪、星月花花 10瓶;雨滴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饥饿 很容易感到饥饿 木槿从空间里拿出自己从前做的帽子, 帽子稍微加了一点棉花,不过不太厚,能够遮挡住头和耳朵, 比用棉布裹着头脸好多了。 天气寒冷,加上还有凛冽的寒风不断吹过来, 很容易将头脸冻伤。村里不少人手上就有冻疮, 痒起来简直要人老命。而脸上或者耳朵上一旦有了冻疮, 只管比手上更难受。族人们有帽子的戴帽子, 没有帽子的也记得戴围巾捂住头脸。 之前在王家村时, 木槿因为手里还剩下点棉花布料,就给自己和王李氏各自做上一顶。因为她水平有限,并不十分好看, 她自己戴上一顶,给王李氏一顶。 王李氏摸着帽子:“针脚再细点就更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戴上,还别说, 真挺暖和。 木槿看得哭笑不得, 在家和王李氏学针线时, 王李氏天天纠正她的针法,现下已经快要成习惯了。 木槿把帽子戴上, 戴上黑色的口罩, 又把方巾围上去,果然能挡风。 帽子围巾都是灰扑扑的, 同色系的口罩并不显眼, 这和此时的纺织染色水平也有关系, 底层的人除了要做大物件会去布庄买布之外, 剩余的都是自己纺织, 自己染色。由于制作成本以及其他因素影响, 平民大都以深色系为主,比如黑色、灰色等等,女性身上的颜色或许会稍多一点,但也多不到哪里去。 后世电视剧上看到的精美服饰,木槿穿越之后只在二伯娘身上见过一回,那还是她要去闺女家特地换上的,质感看上去像绸缎。 木槿不用担心王宝山,王宝山有顶皮帽子,据王李氏说这还是年轻时候买的,一直舍不得戴,结果现下天气太冷,王宝山终究咬咬牙戴上了,不过看得出来他极其珍惜这顶皮帽子。 就是崇文和崇武头上只有顶从前做的双层帽子,因为棉花很少,所以保暖性要差一点。 木槿要是还有剩余的棉花布料,或许还能让手巧的王李氏赶制出几顶,可惜一下子做了这么多衣裳帽子,早就没有剩余的,只给了他们几个一人一个方巾。 说是方巾,其实和后世的围巾差不多,自己裁剪布料,捂在头脸处有挡风的效果。不过因为没有毛线,这种方巾一般都是用普通布料裁剪,保暖性略差一点。木槿之所以额外戴口罩,就和方巾保暖性差有一定关系。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亮起来,大伙就纷纷起床造饭。 王宝兴说今天务必走到武城县,从武城县再往东就是府城的位置,王宝兴早年到过府城,对路线仍有印象,至于再远的地方他也没去过。 古代没有导航,地图都是稀罕物,所以等走出府城,他们恐怕就得一步步摸索着往东走。 王宝山发话,找到水源之前家里尽量不做稀饭,就着水囊里的水吃家里带来的饼子。 木槿拿双胞胎专用的水囊替他们喂小米粥,王李氏以为闺女只给两个孩子喂水,一个劲抹眼泪,还不忘嘱咐说:“给他们泡点饼子吃,别饿着孩子。” 木槿:“晓得了,娘你先去吃饭吧,我一个人就行。” 王宝山看的揪心,在整个逃荒队伍中,吉祥如意年纪最小,还不到一岁,他都不能确保两个孩子能不能活着走出灾区。 大约昨天休息地不好,吉祥在喂饭时一直哭闹。 现在起来的人越来越多,就是她有水囊掩饰喂孩子新鲜温热小米粥的事实,指不定有那等眼尖的看出点什么。 木槿轻轻拍他的背:“乖宝宝,吃东西咱们才能平平安安走出去,你看姐姐吃饭饭时有多乖,你也乖乖的吃完好不好……” 木槿不指望孩子能听懂她说的话,只要能够暂时让他把东西吃了才好。 哄上一会儿,吉祥果然安静下来,乖乖等她来喂。 木槿又把手里的旺仔小馒头喂给他们才完事。 只有早上和傍晚修整时才可以勉强避开人群,木槿能多给孩子喂点吃的,中午大家在途中休息时挨得极近,木槿最多借喂水的借口给他们投喂点小米粥,剩下多是让他们吃王李氏做的饼子,所以,趁着几米之内人少,木槿能多喂就多喂些。 木槿这还是在王李氏收拾她们晚上睡觉的铺盖时把双胞胎又放回竹筐里,借着遮挡才有此机会。 她是蹲着喂孩子的,准备站起来时,腿跟个木棍似的,弯曲极其困难,不用想都能知道是昨天走太多路导致的。 不过没办法,即使腿疼,依旧得继续往前走,大家都一样。 出发前王家把做好的饼子和水囊放在崇文崇武挑的竹筐里,所以现在都围着竹筐吃早饭呢。 见木槿还不过去吃饭,王李氏干脆把吃的拿过来递给木槿,看她动作迟缓,问:“是不是腿疼啦?” “腿一抽一抽的,我刚醒来时看大伙动作都不大利索。” 王李氏接茬:“可不是,我这一蹲身子,腿疼得要命。” “你两个兄弟天天挑担子出大力气,我跟你爹打主意说以后让他们每顿多吃一个饼子,不然没力气挑担子。” 王李氏怕木槿多想,特地跟她说一句。 木槿当然没问题,即便王李氏不提,她也会同他们说。 出来逃荒前,运动量不算大,一顿一个饼子能吃七成饱,还排除掉崇武这种长身体饭量大的;开始逃荒以来,虽然吃的杂粮饼要比在家里吃的大上一圈,但木槿自己跟着王家吃,都觉得一个饼子难以吃撑起如此大的运动量,常常走到一半就饿肚子,更别说挑着几百斤担子的崇文崇武两兄弟。 —— 铜锣咣当咣当响起。 ——这是提醒他们收拾东西赶路的信号。 王家村村民加上前来投奔他们的亲戚加起来得将近二百来个人,即便扯着嗓子喊,后头的人依旧很难听见前面说什么。 幸好临走前带上了祠堂里的铜锣,要出发或者休息时就敲铜锣,晚上守夜发现有不对劲的也会敲铜锣让大家起来。 “你走路时顺带着吃了,饿着肚子可不行。”王李氏说。 木槿当然明白,饿着肚子逃荒无异于送死。 木槿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月亮的轮廓若隐若现,天刚刚开始亮起来,想必大部分人家都在吃从家里头带来的干粮,而没有选择生火造饭。 王宝山就是挨着牛睡的,缺衣少食的时候,牛不仅是运输工具还能变成旁人嘴里的食物,为了不让自家的牛被偷走,王宝山睡觉都要牵着缰绳睡。 所以他早早给自家老黄牛喂好草料,加上有木槿清晨悄悄喂的水,老黄牛的状态还算好。 崇武替木槿把装双胞胎的竹筐再次固定好,趁没人注意,给木槿塞过去半个饼子。 “爹娘每顿多给我跟大哥一个饼。”他解释道。 昨天赶路时,崇武听到木槿肚子饿的呱呱叫,他想,姐姐生外甥外甥女时伤到了身体,总不能天天饿着,所以当王李氏多给他一个饼时,崇武特地留下半个给木槿。 木槿摆手拒绝:“挑担子不轻省,你吃饱才有力气,不然半路上饿倒了怎么办?” 虽然拒绝,木槿却着实感到欣慰,总算没有白疼他。 崇武举着不肯收回去。 木槿说:“听姐姐的,咱们路上不一定太平,你强强壮壮的才能让外头觊觎咱家粮食的人不敢轻易抢夺,不然有事的时候,谁来保护家里的粮食!” 工业革命之后,力气大不大,人是否强壮不再是评价个人价值的标准,女性才彻底有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但在工业革命之前的小农社会,男性数量少就意味着劳动力少,意味着战斗力差,更容易受到欺负,尤其在逃荒路上,壮劳力少的家庭很难平安走到最后,所以崇文崇武必须保持健康的状态,只有如此才能保护家里的妇孺。 如果没有崇文崇武,只有家里的女人和王宝山的话,很难守住手里头的粮食。 木槿一边走一边啃手里的东西,说实话,饼子很凉,时不时还有冷风灌进嘴里,那滋味一点都不好受。 木槿也会喝自己水囊里的牛奶,不过牛奶这种东西,不运动的时候或许能挡挡饥,但运动量一大,还真算不了什么。1 昨天木槿就被饿到半死。 太小年纪生产又遇到难产,这具身体到现在都没有彻底恢复,木槿觉得继续这样下去不是事,她必须寻找机会用空间里的东西补充能量。 不过馒头或者鸡腿卤蛋是不能轻易拿出来的,尤其是后两者。 因为队伍里的人普遍受着饥饿的折磨,对于食物的嗅觉格外灵敏,空间里的馒头都是温热的,如果挨的近的话,这种气味很容易被人察觉。2 如果木槿想要用馒头加餐,和其他人间隔两米以上才不会暴露。 她从空间拿出士力架,包装提前就去好了,两口把整条塞进嘴里,戴上口罩之后才开始咀嚼。 说实话,士力架当零食吃还行,但当主食,简直在开玩笑! 因为量太小,并不足以抵挡饥饿。 作者有话说: 1不管牛奶或者还是饮料,在运动量不大的时候,还可以抵挡饥饿,但是运动量一大,作用就很小了。去年我有一次去爬山,当时带了牛奶面包,觉得平时吃这种东西很挡饿。当时是晚上八点开始爬的,特地在七点吃饱了晚饭,但是真正爬起来,能量消耗特别特别大,差不多两个小时后就又累又饿。喝一罐牛奶,然后吃了一块面包补充能量,也就多顶了一个半小时(左右)。所以说,运动量特别大的时候,补充能量还得靠主食。 2对于处于极度饥饿中的人来说,别说火腿肠或者鸡腿这种本来就容易发出气味的东西,就连馒头都带着香气。我前几天不是为了体验逃荒的饥饿感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嘛!那天晚上,我妈买馒头回家,在特别饿的情况下,我就能够远远闻到馒头香味,而且特别强烈。 3特别谢谢读者北野熏提出的绑腿、消炎以及白糖止血的建议,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后面会用上的。另外,刚刚还有一个读者说需要带菜刀,在古代铁器十分珍贵的情况下,即使逃荒去,王家村众人包括女主,肯定都会带上这个,可能是我一开始没写出来,想在评论区回复来着,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显示回复失败,就在这里回复吧。谢谢大家的提议,好多提议真的非常棒,如果大家对逃荒过程有建议的话,也可以提出来哦。感谢在2022-01-22 09:22:12~2022-01-23 09:06: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2071094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莲子 10瓶;一生最爱 4瓶;缘、尘 3瓶;23155266 2瓶;本我、w0w0 、三沉、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缺水 不晓得能撑几日 在县城和武城县交界的地方有一窝土匪, 那窝土匪规模不算小,去年曾到他们县城周边打家劫舍,所以王崇远和他们交过手。 这还是只算规模比较大的土匪, 至于三五一群的流寇更是多得多,不过他们车队人多势众, 并不怕只有几个人的流寇。 大家最担心的还是附近那个大规模的土匪窝。 王崇远提醒说:“咱们得往东南绕过去, 他们手里有几十把刀, 万万不可小瞧。” 队伍里面汉子不少, 好些人上路时没舍得丢下锄头铁锹还有家里的菜刀, 一则铁器珍贵,二则有防身的想法,但是和大刀比起来, 他们手里的家伙就显得小意思了。 整支逃荒队伍只有王崇远一个人身上有把刀,那是县衙下发的,王崇远当初匆忙回家没来得及还回去。 因为昨天赶路太多, 今天大家本来就腿脚酸痛, 咬着牙憋着一股劲才撑着往前走, 如今听到要绕远路,心里头其实都不大情愿。 可是不绕路就会有遇到土匪的可能, 这般想来, 还是老老实实去绕路吧。 他们不得不在岔路口调转车头。 说话的关头,崇武接过崇文身上的扁担, 他们不能停歇, 这里距离土匪窝实在太近, 时刻都有可能遇到危险。 王宝兴婆娘一直养尊处优, 从来没赶过这样远的路, 现在腿脚沉得跟灌铅似的, 她还裹着小脚,累得恨不能马上歇下。 他儿媳亦是个裹着小脚的妇人,因为年轻些,情况倒比婆婆好一点。 要放在平时,婆媳二人对自己裹脚无比自豪。 在世人眼里,只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户人家才会有余力让女儿裹脚,脚越小,在说媒时越受欢迎,穷苦人家因为要上地干活,是不会让女眷裹脚的,这等大脚妇人常受到大户人家的鄙夷。 就像王家村,王宝兴婆娘和儿媳都出自乡绅之家,娘家都有上百亩地,他儿媳家里甚至还有两个使唤的仆婢,不用干活自然有余力裹脚。王宝兴家里因为早年有王宝兴科考读书,颇费家财,才没有买仆婢伺候,但他三个女儿也都是裹小脚的。 荒年囤粮记 第34节 而家境次一点,比如家底只有王宝兴一半厚的王宝山家,就没有人裹脚,这是因为没有仆婢伺候,真正农忙的时候,女眷也得偶尔下地,所以不曾裹脚。家底比真正的乡绅家要薄、再加上王宝山身上连功名都没有,王宝山家在周边几个村还能有人称呼一声王老爷,但他并没有像王宝兴一样能够到乡绅的圈子。 不过木槿倒对此庆幸不已,至少她有一双健康的脚,可以让她在乱世里多一线生机。 而王宝兴家里两个女眷,只能轮流上车休息,毕竟两辆车装满粮食,车上没有太多闲余的空间。 —— 晌午时太阳高照,这是一天最热的时间段。 赶路的人身上都出了一层薄汗,木槿额头上不断冒出细密的汗珠,她拿手绢擦一擦就继续赶路。 外头空气特别干燥,还有西北风吹着,摘掉帽子围巾之后会很伤皮肤,一不小心就会有冻疮,犹豫一会儿,木槿果断选择继续戴着围巾。 最后用人力拉板车的人家先受不住了:“快让俺们歇歇吧,好几个时辰马不停蹄往前赶,俺当家的身子受不住呐!” 男人喝止求情地妇人:“快闭嘴,咱们这是去逃命!” 明明说话语气严厉,可因为太过劳累的关系,说的有气无力。 就连崇文崇武轮流这种轮流挑担子的都有些受不住,毕竟他们卸下扁担来还得继续往前步行。 王宝山看着队伍里的人一个个累到不行,犹豫一会儿,还是招呼着让他们休息。 木槿一听到铜锣声就坐到地上,她同样累到不行,刚才单纯凭一股韧劲死撑着。 最后是两个孩子的哭声把木槿给拉回现实。 吉祥如意还有一个月才满一周岁,不知道是不是小孩子也会感知到危险,出来逃荒这两日,他们哭闹的频率比在家里要低得多。 王宝山夫妻常常满怀担忧地看着外孙外孙女,还不到一岁的年纪,就要跟着大人风餐露宿吃苦,也不知道未来的归处在何方,他们只盼望吉祥如意命大,能够平安随大人到达目的地。 吉祥如意显然已经非常饿。 小孩子肠胃弱,一般都选择少食多餐,并不像大人一样有标准的一日三餐,要在家里的话,上午十点是他们二次进餐的时间,但是在路上没办法长时间停下来喂食,停下歇歇脚还可以,但是想喂饱两个孩子恐怕怎么都得快二十分钟,他们一停下,后面的人没法通过也得停下,所以木槿只好早上多给他们喂一点,祈祷两个孩子可以再多支撑一会儿。 木槿赶紧拿过水囊给他们喂粥,如意吃东西时,嘴角出来一粒米粒,木槿眼疾手快赶紧替她揩去,生怕被人看到。 她又接过王李氏递过来的白面饼,掰成小块,蘸着水喂给他们。 见到两个孩子吃饱才放下心来。 木槿花费的时间不算短,此时,王家人已经快要吃完午饭了。 王李氏过来接替木槿给孩子把尿。 而崇文崇武两兄弟,不顾地上冷,倚着车轮半躺着,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崇武手里头还拿着没有吃完的大半个杂粮饼,明明肚子很饿,可仍旧觉得没有力气去吃东西。 今天腿特别疼,还要挑很重的担子,少年人的眼睛里都是疲劳,半点光彩都没有。 后头那户人家的牛一个劲地叫,男人用鞭子抽打牛背:“叫什么叫,万一招惹到土匪,把你宰杀了去!” 嘴里说得凶狠,手里却舍不得下大力气,鞭子被重重举起,轻轻落下。 他自己心里清楚,家里的牛这两日拉着重物走了太多路,又没有喝过水,才会不断嚎叫。 可他没有办法,车就这样大,家里还要带粮食,实在没办法带太多水,只好先委屈它了。 实在没有水的话,他恐怕只能去村长家借上一点,他家有一整桶的水,总归不像旁人家一样紧张。 王宝山看着自家的黄牛,稀奇道:“你这个老家伙倒比往常懂事,晓得咱家有难不添麻烦。” 如果木槿在旁边的话,一定会撇撇嘴嘲笑他,要不是她偷偷喂过牛,恐怕自家的牛和后头那户没有差别。 一路上不曾停歇,女眷们三三两两结伴去解手,木槿借着解手的功夫往远处走了十几米,借着大树遮挡,狼吞虎咽地吃着馒头。 馒头个头不小,她吃的太快,差点噎着自个儿。 不过终于暂时有了饱腹感。 说饱腹感似乎不算太准确,早上吃进去的一个杂粮饼很快就被消化掉,她这两个小时肚子饿的直叫,现在吃进去之后胃里总算感觉到有点东西了,不过还是觉得饿。 吃完东西她才朝着妇人们的方向走去解手。 木槿回去时,距离离开已经差不多十来分钟,好多人家都已经吃完东西,靠在家当旁边歇息。 王宝山第一眼看到闺女,从竹筐里拿出杂粮饼递给她:“快把东西吃了,出去这么久也不嫌饿得慌。” 因为过于疲累,人们吃的东西消耗极快,停下来时都饿极了,第一时间就是进食。 反而是木槿,喂完孩子就和王李氏打招呼去解手,她回来时,连累得抬不起手的崇武都已经把东西吃完了,倚在那里,眼神没有半分焦距,旁边是同样累得要死的崇文。 虽然馒头个头很大,但是木槿总觉得没吃饱,又啃上半张杂粮饼才停下来。 她把剩下的半张饼放在小布兜里,准备赶路饿了就吃,这个是放在明面上的,不用跟空间里的东西一样随时担心被发现。 在保命面前,赶路那点子疲累算不上什么。 不过歇息几刻钟,一行人套牛车的套牛车,挑担子的挑担子,继续向前行进。 即使中间路过一个村庄,大家也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带水不多的人,尤其像王宝山家这种还有牲口等着喂水的,都十分焦虑。 这不,晌午歇息时吵着嚷着要宰杀自己家黄牛的那人,看到牛因为两天不曾饮水十分心急,看到一个村庄,跟王宝山喊话:“村长,俺家带的水不多,家里牛眼见快支撑不住,咱们要不往前头村里借些水来?” 结果话一说出来,队伍里连一个附和的都没有。 除那些有牲口要喂的人家,剩下的人虽然水同样不宽裕,可全家人俭省着用,还能撑个两天,他们可不想进入陌生的村子。 前头那个村子附近光秃秃一片,可见能吃的都吃了,即使还有活着的人,恐怕也不剩下多少口粮,他们现在去可不是给人家送人头吗。 王宝山其实想一起去。 他家的牛虽然不像其他几户一样渴得快要罢工,两日不喂水还能撑住,可三日、四日呢? 他要是开口的话,凭借他和王宝兴的关系,话语权肯定比其他人大的多,王宝兴说不准真的会同意。 作者有话说: 百度了一下,如果牛不喝水的话,可以撑大概七天左右,但这里的牛因为每天累死累活赶路,所以我设定的是能够在没有水的情况下撑个四五天。 话说大家没有发现文章的封面换了吗?(偷笑)感谢在2022-01-23 09:06:57~2022-01-23 21:37: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暖色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 20瓶;左左 5瓶;三沉 3瓶;本我、北野薰、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疲累 体力不支而倒下 结果木槿止住他的话头:“爹, 前头那个村子感觉有些古怪,咱们还是不要靠近了,再撑两日, 等走出这一带,总会找到水源的。” 王崇远已经提醒过他们, 附近几十里有个土匪窝, 前面那个村子既然这么靠近土匪窝, 如果里头还有人居住,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村子里的人已经和土匪勾结, 见到他们这么多带着粮食上路的人,说不准立马就会给土匪报信去;如果没有和土匪勾结,村子里距离土匪窝这样近, 恐怕很难幸免于难,村子里估计不会见到活人,即使有活人, 手里头没有粮食, 饿极了说不准要反过来抢他们这群外乡人的。 所以, 不管哪一样,对他们来说都不是好事。 木槿一点, 王宝山就明白过其中的关窍:“我竟忘记还有这一层, 亏得有你提醒。” 王宝山又扭头和后头那家人说:“前头村子说不准就是土匪窝,我家也没有水了, 咱们再一起撑撑, 继续往前走, 前面肯定还有水。” 如果王宝兴来劝, 他肯定不听, 因为王宝兴带着一个装满水的大澡桶上路的, 他家里不缺水;王宝山却不同,王宝山家里同样有牛要饮水,带的水不多,他都不要往村子里寻水,那肯定不像王宝兴那样是带着“私心”劝退他。 所以,听到王宝山开口,后面那户人家果真不再坚持。 木槿露出满意的笑容,人性便是如此,如果遇到困难,一个过得好的人过来劝说总不如过得同样差的人来劝说有效。因为两人面对着同样的困难,所以很容易产生共情。 队伍里凡是有牲畜的人家,家当和粮食都不算少,不然怎么有多余的草料和糠喂牲畜呢? 所以,一旦他们的牲畜被渴死,单个人很难像拉板车的人家那样轻松拉起家当往前走,这正是好多有牲口的人家着急忙慌想要寻找水源的原因。 不过一般来说,牲畜在不喝水的情况下撑个七八天不成问题,即使天天赶路,也至少可以撑五天左右的 所以,现在还不是该着急的时候,赶紧走出这个危险的地带要紧。 他们还得走上大几十里地才抵达武城县。 木槿手里头拄着家里出发前提前准备好的木棍,看着周围一片光秃秃的景色,咬牙向前继续行进。 现代马拉松虽然里程同样很长,但是持续时间只有几个小时,后面有足够的时间来恢复精力。但逃荒之旅同马拉松不同,它艰难且持久,少则几个月,多则一年半载,几乎所有的精力都要消耗在漫长的前行过程中,这种漫长的折磨极其考验人的耐力。 许多身子弱或者意志不够坚定的人,很容易倒在逃荒的旅途中,然后再没办法醒来。 走路的时候,木槿偶尔会闪过为什么会是自己这种念头,但是看着后面一边走路一边还要背负着沉重行李的人,木槿把剩下的不甘心通通咽下。 至少她还有牛车帮忙拉着两个孩子以及家当,运气尚且不算太差,木槿如此安慰自己。 —— 他们从下午一直赶路,赶到天色蒙蒙黑,虽然已经抵达武城县的地界儿,但是距离武城县的城门仍有一段距离。 按照王宝兴的意思,他们最好到县城那边再歇脚,毕竟县城有衙役还有官府的驻军,他们总不至于太过危险。 若是随便找一个村子或者在荒郊野岭里停下,不管遇到土匪还是野兽,都不是他们所能应付的来的。 大伙晓得王宝兴为他们好,虽然累得要死,却依旧乖乖跟着继续往前走。 王李氏和王宝山两个人都不再年轻,用这个时代的眼光看,他们已经是妥妥的老人,连续走路五六个小时,不光王李氏,就连王宝山都喘起粗气来。 木槿走在王李氏旁边,能够清晰感觉到她越来越重的喘息声,王李氏仿佛随时都要晕倒。 “爹,娘,你们上车歇一会儿吧,不然身体受不住。”木槿劝他们。 因为太过宝贝唯一可以拉车的牲畜,王宝山赶车时将缰绳握在手里,自己拉着牵牛的缰绳往前走着引路,他和王李氏都没有坐在车上。 木槿刚穿越时,王宝山还很健壮,可经历一年的缩衣紧食之后,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下来,王宝山个子只比崇文矮一点点,可看着也就一百来斤,而王李氏经过更不用多说,她也从一个略显富态的妇人变得只比木槿重上几斤而已。 说实话,只要不是整天都坐在车上,偶尔上去歇个脚的话,家里的牛还能够负担得住。 王李氏原本不肯,可光说话就十分困难,木槿把她硬赶着赶上车去。 王宝山却死活不肯。 农家把耕牛看得极其重要,许多人攒一辈子钱甚至都买不起一头牛,比如说木槿要喊七叔的王宝根,家境尚且殷实,攒了半辈子钱,王宝根人至中年才堪堪买了一头牛回家。 灾荒来临之前,王宝山虽然也重视家里头的耕牛,可因为家境殷实,并没有把它看做命一样重要,但是灾荒到来,尤其是逃荒之后,他对待家里头唯一的牛,只管比从前更重视。家里头那么多的家当,要没有牛的话,他们的逃荒之路恐怕要难上加难。 木槿现在说话都是大口喘气。 荒年囤粮记 第35节 她撑着一口气坚持着,可到底没有多余的力气再说话,便先由着王宝山去。1 现在天已经黑下来,但前头王宝兴他们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看这样子,他们恐怕还得继续往前走几个小时。 王李氏刚恢复一点力气就下车让王宝山上去。 她重新拿起手里头的木棍充作拐杖,因为歇息过的缘故,没有像之前那样喘粗气。 木槿估摸着她也就歇了半小时多一点而已,不过好歹可以缓口气。 见到王宝山始终不肯,木槿劝道:“爹,您若担心家里的牛,上去缓过气来便下车就是。咱们这才走了一个开头而已,您若一个劲硬撑着,万一倒下岂非得不偿失。” 有木槿在劝,加上王李氏在后头推搡王宝山一把,王宝山这才坐上去赶车。 木槿他们还好,后头那些挑担子和人力拉车的才最受罪,昨天赶完一天的路本来就累个半死,结果今天有过之而无不及,很多人都是硬撑着往前走。而那些本来就体弱的老人有好几个撑不住差点倒下来的,万般无奈之下,他们的儿孙要么背着他们一道走,要么把他们放在家里的板车上拉着往前走。老人趴在儿子背上,一个劲地抹眼泪,他们觉得这是自己不争气,但凡身子争点气,都不会连累到儿孙。 幸亏大多数人家都是两个儿子往上,不至于太过慌乱,只有一个独子家里又没有牲畜的人家才最没办法,给老人喝点水,略微停下一会儿歇息一下,待缓过劲来就继续追赶着大队伍行进。 说追赶其实不大恰当。 他们今天因为耗时长又疲惫的缘故,速度格外缓慢,歇息十来分钟,可能大部队才走了一二百米而已。 家家户户可能都有停下歇一会的情况,歇完又继续追赶大部队。 这似乎已经成为队伍中几百号人的默契。 “榆树,你把俺放下来……都怪俺不中用,光给你兄弟几个添乱……”榆树他娘说话时已经有哭腔。 她家就靠三个儿子轮流拉车,刚才她走不动以后,想的不是自己如何,而是有没有给几个儿子添乱。 这样的事,两天之内已经在好几个家庭上演过。 因为体力不如青壮年,许多老人唯恐自己给家里头添乱,即使累极都还会咬着牙跟儿孙一起前行,直到受不住晕倒。 木槿没有穿越前还不清楚怎么四十来岁就被当老人了,来到这里才知道,因为长期处于风吹日晒之中,加上还有繁重的体力劳动、营养不足等原因,这里的人普遍非常显老,四十多岁看着比现代许多五十多的人还要沧桑。 木槿没有接触过达官显贵,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但就她观察周围情况来看,四十多已经步入老年,而活到六十岁的人无一不是白发苍苍,在周围人里算得上高寿。 正因为如此,村里许多老人宁可空守着极其渺茫的希望,都不肯跟儿孙一起逃荒。因为老人能在这种情况下活下来的概率比青壮年小得多,反正都逃不过一个死字,还不如死在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2 人们到底不是铁打的,眼见撑不住的人越来越多,王宝兴让大家伙停下歇息两刻钟再继续赶路。 木槿看一眼手表,现在已经快晚上九点钟,昨天这个时候他们早就吃完晚饭准备睡觉了。 这种情况,没有人生火造饭,无一不是啃着自家带来的杂粮饼或者窝头馒头之类,偶尔小心喝口水。 即使又冷又饿也没办法,大多数人手里的水十分有限,加之现在急着赶路,没办法像从前那样煮粥暖身体。 作者有话说: 1如果处于又累又饿的状态,人是连说话都不想说的,这是我之前摸索出来的经验。如果没有吃饭还大声说话,特别耗力气,久而久之就更不想说话了。 2在古代社会,一旦灾荒来临,最可能先死掉的就是老人,因为他们体力有限没办法像年轻人一样撑下去。而且那时候资源有限,会优先供应青壮年。之前我看过一个电影叫《楢山节考》,老人一旦年满六十就要被家里人背到山上自生自灭,即使他们还有劳动能力。这种事虽然在我国发生的相对少一点,但仍然存在。仓廪实而知礼节,忠义孝道是给能够吃饱饭的人看的,对于吃不饱的穷苦大众来说,最重要的只有填饱肚子一项,所以在饥饿面前,他们有的放弃家里老人。 其次被放弃的就是女人孩子,这里的孩子多数是女孩,因为小农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会优先卖掉女人和女孩,而且即使她们反抗,在力气上也没有办法抵挡得住青壮年男人。女性真正有了实现自己的机会是工业革命之后,女性从繁重的劳动中解放出来(不用和男性比力气),有了相对平等的工作机会,不再作为男性附庸而是作为独立个体来存在,她们有了实现自我价值的机会。看文的应该都是女孩子,我们取得和男性同等的读书机会以及工作机会,只是在近百年或者近几十年才实现的,机会来之不易,大家一定要好好珍惜好好加油呀! 感谢在2022-01-23 21:37:40~2022-01-25 09:30: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518849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爱看小说的女孩 20瓶;我要吃奶糖 10瓶;白黄 3瓶;社会我九少 2瓶;本我、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劫匪 拼命将他们制服 第一天时, 所有人都携带着水囊或者一两桶水上路,加上在村里时纵然井水水位下降,仍没有人畜饮水压力, 他们习惯于敞开肚子喝水。 可走了两整天,连水源都没有找到, 人们开始像珍惜粮食一样珍惜手里头的水, 没有牲畜的人家还好, 有牲畜的简直连半滴水都精打细算着用。万一还找不到水源, 他们不能眼睁睁看着家里的牲畜渴死, 少不得拿出一点水来救命。 木槿照旧过去给吉祥如意喂粥,她本来还想喂点别的东西比如旺仔小馒头或者空间里温热的细面馒头之类,可周围人太多, 始终腾不出手,只好先给他们喂一点稠稠的小米粥。 看样子,今晚得一直赶路, 现在先给他们喂小米粥止住饥饿, 得晚上停下来再寻个机会喂主食。 双胞胎明显饿极, 一点都没有哭闹就乖乖饮下吃的,速度比往常快得多。 木槿也趁这个功夫吃掉王李氏递过来的杂粮饼。 因为运动量太大, 一个杂粮饼下肚, 还是非常饿,木槿一边想要用空间里的食物补充一点能量, 一边又因为腿疼不想动弹。 算了, 等撑到武城县再说, 木槿一边想一边喝下一口牛奶。 今天水囊里装的都是原来那些盒装袋装牛奶, 木槿没有选择冲泡, 以前没有这么大的运动量, 感觉一盒牛奶完全可以抵挡饥饿,可是真正体验一番才知道在真正的饥饿面前,液体牛奶十分鸡肋。 周氏见此,纳闷道:“一路上总见你喝水,都两天过去,怎么还没有喝完呐?” 木槿路上总会停下来喝几口,全家人都看到了,就算木槿用来装水的水囊不小,可找她这个说法,怎么都该见底才是。 木槿搪塞说:“我每次都呡一小口,虽看着喝的多,实则只下去一丁点而已。” 说完,不管周氏,哄两个孩子去了。 而王李氏同样在哄崇武。 王宝山年纪大,干不了太重的力气活,家里的担子都是崇文崇武轮流挑。崇武年纪小,第一天的时候虽然累,可还能撑下去,但是今天连续走了这么些路,崇武肩膀都肿胀起来,王李氏坐在那里替他一下一下地揉着。 崇武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把担子直接丢掉,他实在太累了。 担子里装着锅碗瓢盆还有家里头准备的十几天吃的杂粮饼,加上一两床被褥。 被褥轻省,但是十几天的粮食加起来也有将近一百斤,这还不算那些同样重的锅碗瓢盆呢。 “等过两天把饼子吃完咱们就轻省了,听娘的,咱再忍忍……” 崇武红着眼睛答应。 说话的功夫,王宝兴喊他们上路。 因为怕敲击铜锣的声音引来土匪,王宝兴是一家一户叫的。 听罢,套车的套车,挑担子的挑担子,所有人一句抱怨都没有,他们都知道这是逃命去了。 如果走的不够快,就会丧命在土匪手里。 他们千辛万苦才撑过灾荒、撑过黄雨,可不能就那么轻易把命丢在土匪手上。 套车的时候,家里头的黄牛极其不配合。 十几个小时下来,光走路就特别累,更逞论在没有进水的情况下还拉着一大车子东西呢。 王宝山拍拍牛头:“老伙计,听话,咱走出去就好了,等走出去,我天天给你喂糠吃。” 因为长久干旱,空气中缺乏水汽,导致夜晚能见度比往年水汽充沛时好得多,月亮星星发出的光芒给他们仿佛望不见头的逃荒路带来一份希望。 他们不约而同选择走官路。 所谓官路并非后世的柏油马路,古代人员流动量并不大,交通也都以官府军队的需求为主,现在的官路就是压平整之后的土路。或许同后世没办法比较,可是看看周边一米来宽、被人们一步一脚印踩出来的乡间小路,官道便显得格外宽阔平整。 纵使有星星月亮的配合,可能见度到底不如白天,人们怕掉队,再也没有半路停下歇一口气的,都紧紧跟随着队伍。 虽然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去过武城县,但所有人都说快了,就快要到武城县了。 可赶路的时间仍旧格外漫长,木槿有手表计时,清楚地知道他们是晚上九点半再次出发的,现在电子表上的数字显示是凌晨两点钟,但是仍没有看到武城县的影子。 而等他们真正到达武城县城楼底下时,天色已经大亮。 也就是说,他们除了中午和晚间略微休息过一阵之外,已经连续赶了二十多个小时的路。 现在是逃荒的第三天,大家第一次见到人。 当然,人并不是武城县里头的,因为动乱频繁的缘故,和绝大部分城池一样,武城县紧闭城门,上头的官差居高临下俯视着他们,任他们如何求情都没有打开城门的意思。 “不许进城,你们,从北边绕过去!”一个官差提醒。 他们脸上尽是麻木,显然已经见识过无数次难民经过的情形。 这具身体视力好得过分,木槿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值守的官差—— 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身上,虽然不算皮包骨头,但完全不符合木槿对于官差的想象,这群人除了瘦还是瘦。 显然,武城县也没有粮食。 一群人只好绕行。 由于连夜赶路,现在每个人都无精打采的,恨不能站着走着就睡过去。 等略微走出官兵们的视线,他们才停下煮水造饭。 外面严寒,虽然走路一多容易出汗,但是身上反复在冻哆嗦和热出汗两者之间摇摆,容易得风寒,即使再舍不得水,他们为了自己的身体都得煮点热乎东西暖暖。 木槿和王李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哄着。 因为连夜赶路,一直把双胞胎放在竹筐里,姐弟两个显然已经被憋坏了,在路上就哭闹过一阵。 木槿给他们喂过吃的之后就和王李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哄,这才让他们止住苦闹。 他们暂时驻扎的地方原先应当是条河流,凹陷的河床上布满裂纹,显然干涸已久。 母女二人又略微走两步去给孩子把尿。 手里的尿布有限,如果不洗的话,木槿手里的尿布最多也就能撑个两三天。 木槿空间里有水,但那是准备救命的水,为了能让孩子少用尿布,木槿每次出发之前以及休整时间都会给双胞胎把尿,赶路中途甚至还会停下来让孩子方便,这样的话,手里的尿布可以多撑个几天。 见到如意抓着旁边的稻草叶就往嘴里塞,木槿连忙制止她:“乖女儿,这可不兴往嘴里吃的。” 恰在此时,树后探出一个身子,哀求道:“好心人,给俺一口饭吃吧,俺快要饿死了!” 不管木槿还是王李氏,二人皆没有防备,被突然冲出来的人吓了一跳。 就连吉祥如意都哇哇哭起来。 木槿把菜刀藏在袖子里,古代衣袖偏宽,所以并不容易被人察觉。 她在出发前怕路上遇到危险,没有把菜刀放在行李中,反而放在了空间里,如此一来,遇到危险时可以及时拿出来。 来人是个老翁,头发花白,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 但不知为何,他始终把半截身子藏在树后,身后的枯草发出簌簌的响声,总透露着古怪。 母女二人并没有脱离大部队,距离家里人也就四五米,木槿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别人,就算她手里握着一把菜刀,但终究冒险。 荒年囤粮记 第36节 她佯装配合,对王宝山的方向大喊:“爹,拿点粮食给老伯!” 木槿的声音足够大,不仅王宝山能听清楚,挨得近的几户人家都能够听到。 木槿没有错过对面老翁眼里闪出的那一抹寒光。 她若无其事地说:“老伯你且等等,家里粮食不多,可总能省给你一口吃的。” 就在说话的功夫,崇武拎着一袋东西过来,看着像粮食,崇武身后还跟着王宝山和王崇文。 老翁光看着粮食,脸上露出渴望的神情,恨不能马上把粮食拿到自己手里来。 王宝山拄着棵木棍,而崇文两手空空的,虽然人多,但是都没有拿武器过来。 出发之前家里人还都说过,为免树大招风,切记不要在外人面前说他们粮食多。虽然大家能够根据他们行李的多少猜出几分,但仍要保持低调,如此才能少生事端。 刚才木槿大声喊他拿粮食过来,实在太过反常。 不光王宝山听出来了,就连平日熟悉的族人也都察觉出不对劲,悄悄摸起手里头的家伙,要真有个万一,好立马赶过去。 王宝山一过来,趁老翁把目标放在粮食上没有多余的注意力分给她们,木槿和王李氏就眼疾手快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往后退。 “家中实在无粮,只能给老兄一口糠吃了,还望老兄莫要嫌弃。”王宝山说。 余光瞥见老妻和闺女都抱着孩子退回族人们身边,王宝山才略微松下一口气。 那老翁不知为何,始终半隐在树后,迟迟不肯上前一步。 “我腿脚受伤,没法动弹,还请好心人往前送两步。”老汉声音仿佛有些虚弱。 王宝山示意两个儿子送过去。 靠近之际,崇文点点头,崇武马上把麻袋砸到老汉头上,崇文亮出手里头握着的菜刀,而王宝山也往前两步,拿手里的木棍狠狠打到那人身上。 村里人早就意识到不对劲,见此情形三步两步赶过来,冲着藏在枯草丛里的人一顿猛砸。 他们下手不算轻,打得那群人直求饶。 因为对面只有五个人,王家村这边人多势众而且又有饭吃,身体更加强壮的缘故,他们几乎没费力气就把对面给制服了。 崇文崇武和几个同族兄弟把那几人反剪双手,几个人的胳膊都处于脱臼状态。 家当都在木板车上绑着,一时间找不齐那么多绳子,他们胳膊脱臼的话,就没办法趁王家族人不注意而逃脱或者在背后下黑手了。 作者有话说: 最近正在攒存稿,等过几天就一日多更了。除夕或者春节那天会有万更大惊喜。 同样,除夕和春节我准备了5000晋江币的红包,订阅率80%以上的读者只要评论就有红包发放,发完即止。 本来想多发一点的,可是之前发过一次红包了,还给这本书买了封面,小透明赚的不多,差不多把赚来的都花进去了,所以只能发放5000晋江币了,发完即止。感谢在2022-01-25 09:30:55~2022-01-26 09:0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想理人就不出声 38瓶;riches 10瓶;本我、潆泶、北野薰、月半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0章 逼问 身上还背着人命 王宝兴家长子王崇远是紧跟着崇文崇武他们赶过来的, 王宝兴虽然因为年纪大没有上去,却也在旁边守着。 刚才的老翁流着眼泪求饶:“俺们都是良民呐,只不过为了求口吃的, 还请老爷们放过俺们爷几个……” 同样被制服的四个年轻汉子在旁边不断应和着老翁的话。 见到五人被制服,王宝兴才缓过一口气, 捋着胡子问:“既然都是良民, 为何鬼鬼祟祟专门尾随妇人?既然是良民, 怎么只出来一个老翁, 其余四个壮年汉子反而鬼鬼祟祟躲在树后草丛里头不肯见人?” 见到这伙人被制服, 木槿把孩子托给王李氏先照料着,自己走过去。 村里人都看出来眼前几人心怀鬼胎,可他们不晓得细节, 刚才老翁眼里的寒意她可看得一清二楚,普通农家汉子哪有那样骇人的眼神,而且在暴露本性之前, 老翁声音极其虚弱, 仿佛吃不饱一样, 可现在听在分明中气十足,再加上还有四个青壮年男人隐藏在草丛里专挑女人孩子下手, 怎么看都不对劲。 有时候直觉是很准的, 木槿刚才就靠着直觉救了自己和母亲儿女的命。 木槿和王李氏只是多走四五步道,压根还在大部队, 而且榆树柳树两兄弟比木槿她们离人群更远, 这几人如果想找人救助也应当选择离他们最近的榆树柳树才是, 怎么都不该是她们。 怕王宝兴不明内里被糊弄, 将几人轻易放走, 木槿特地过来说明情况。 “俺只是怕男人一多吓到妇孺才没让几个小子出来, 俺们可都是良民!”老翁辩解道。 即使众人再低调不过,竭力隐藏自己的粮食,粮食少的人家把几袋粮食放在板车上再用麻袋被褥遮挡住;粮食多的人家譬如王宝兴王宝山两家,都是把粮食整整齐齐码在车上,上面罩着厚厚一层类似麻布的东西,再用绳子绕几圈,死死绑住。而且晚上休息只把车从牲畜身上卸下来,为了少招惹注意,车上的东西都不轻易卸下来的。崇文崇武身上挑的扁担,就放着锅碗或者日常用的粮食,这不仅因为牛车承重力有限,与不想来回卸车招惹觊觎也有关系。 即使大家都极其小心,但是眼尖的人仍能看到他们粮食不少来。 老翁同几个青年从他们过城门开始就盯上一行人,一个个车队里的人虽然瘦弱但是相比其他难民仍算得上强壮,老翁和青年一下子猜到他们有粮食。 确定目标后,专门挑有牲畜拉车的人家女眷,木槿和王李氏母女二人便是因此被他们盯上的。 这老翁外表看着和普通的农家汉无异,实则内里与外表截然不同。 要说以前没乱起来时,他的确就是个老老实实的庄稼汉,只有一个喜欢偷鸡摸狗不务正业的独子。后来粮食紧缺,他们村的土地本来就贫瘠且没有太大的河渠提供灌溉水源,所以很快就面临缺衣少食的窘境,他那个原本不务正业的独子干脆跟一群酒肉朋友落草为寇。 一开始小偷小摸,尝到甜头之后一发不可收拾,居然干起打家劫舍的勾当,手里头积攒下几条人命来。老汉心里不愿意,但无可奈何,毕竟他嘴里吃的、身上穿的都靠儿子,看着原先的熟人一个个死的死逃的逃,自己却有热腾腾的饭吃,有厚实的衣裳穿,老汉居然慢慢接受下来。 可一年多光阴过去,他儿子在同过来剿匪的官兵打斗过程中受了重伤,年纪轻轻人就没有了。原先那些土匪弟兄们四处逃窜,老汉一时间竟不知该到何处落脚。最后狠下心和儿子生前几个同样落草为寇的同伙一起在四处流窜抢骗些粮食过活。 他们知道木槿他们队伍人多势众,单纯的打斗恐怕没办法得到好处,便先由长着一副憨厚外表的老汉诱骗妇人孩子过来,他们手底下有了人质,后头才好管那群有粮食的人要粮食做赎金。 他们做这个早就驾轻就熟,只是没想到刚才的小妇人看着很好说话,差点就被他们抓住,最后却中了她的计。 当时木槿说要给他们拿粮食,几人确实犹豫了,因为在荒年里大家粮食都不多,即使靠打劫都没办法吃饱,打劫这种勾当照样得靠运气,运气不好三五日碰不到一个人或者遇到的尽是靠吃观音土过活的,即使劫匪都没法子。而且乱世里粮食比什么都重要,劫匪们还怕两个女人的家里人不肯给她们交粮食做赎金,所以内心都极为纠结。 没想到居然被那个小妇人给钻了空子。 四个壮年汉子因为两个胳膊脱臼加之在刚才的打斗中浑身带着伤,此时莫说趁此反击或者逃跑,连拿起武器的力气都没有。老汉倒不曾受多大的伤,不过王崇远怕他在背后下黑手,同样卸了他的胳膊。 王崇远没有父亲那样好的耐性,见到老汉还在狡辩,干脆反剪一个青年汉子的手,因为胳膊脱臼的缘故,他的身体呈现奇异的扭曲姿势,疼痛感更为强烈。 古代没有现代那么多高科技手段帮助破案,除捕快仵作这种偏技术的人员帮忙破案之外,还有刑讯手段辅助,王崇远有的是办法让他们说实话。 被反剪双手的汉子脸一瞬间就白了,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不过终究见过血,居然没有立刻招供。 王崇远又加大力气:“说不说?” 如此反复几次,他果然招供。 原来他们从车队进入武城县地界就盯上他们,一路尾随,见到他们在一副疲累的样子在此处歇脚,觉得有机可乘才对木槿和王李氏下手的。 而老汉之所以始终不肯探出身子就是因为周边树木稀少,又因为干旱的缘故早就枯死,他们只能依靠树干遮挡一二,一旦老汉移动,后面几个人就藏不住了。 “我们只想要赎金,绝没有谋财害命的意思!”旁边的人见同伴招供,怕王崇远对他们赶尽杀绝,赶紧辩解。 说话的人脸上有一道极长的刀疤,从眉毛一直延伸到嘴角。 莫说王崇远这种本来就在官府做事的,就是木槿这种完全没有接触过的,都能够一眼看出那是刀疤,而且不像菜刀能砍出来的。 “那你们是第几遭做打家劫舍的勾当了?有没有同伙?”站在王宝兴身边的木槿开口问。 这人的刀疤只能是在打斗过程中留下的,木槿特别怕他们还有其他同伙,只有四五人的话,王家村还能凭借人数优势战胜他们,但如果对方还有不少同伙的话,他们的处境就要危险许多了。 王崇远瞪了木槿一眼,他是典型的古代男性,坚定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见到妇孺受欺凌说不准还会拔刀相助,但是在他眼里,男人说话的时候女人没有插嘴的余地。1 不光王崇远,许多男人都有着同样的想法,这甚至和他们的品行好坏没有关系,而是从小到大潜移默化的结果。以前因为王宝兴不说什么,加上木槿是秀才娘子的关系,对木槿的“指手画脚”装作看不到,但现在王崇远带头,其余人不仅不反对,反而有些乐见其成的意思。 木槿无视王崇远的动作,直勾勾盯着那人。 而另一边,听到王宝兴重重咳嗽一声,王崇远才重新把目光放到贼人身上。 他加大力气,被他制住的汉子又哀嚎几声,因为疼痛的关系,说话都带着颤音:“没有同伙,只剩下我们兄弟几人和马大爷了。” 大家伙听了他的话才放下心来,没有同伙就好。 不过王崇远到底经验比其他人多,立马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只剩下你们了?那原先你们有多少同伙?” 那个人被疼痛折磨地恨不能立马死去,几乎是有问必答,把原先做的勾当一五一十交代出来。 另外几人,见到同伴把该招的不该招的都一一招供,再没有原先的侥幸,反而求饶起来:“俺们从前都是良民,不得已才做打家劫舍的勾当,还望老爷饶过一命呐!” 他们一说原先的土匪窝名称,王崇远就对上号了。 “没想到你们还能剩下点良心。”王崇远说的是他们从土匪窝被官府打散,还能带着死去同伙的老父过活。 不过恶人终究是恶人,他们以前没少打家劫舍,每个人身上几乎都背负几条人命,村民们最憎恶土匪,一个个都叫嚷着决不能轻易放过。 在灾年来临之前,王家村土地肥沃再加上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几亩地,是周围数十里出了名的富裕村,所以多年之前就曾被流寇趁着夜色进村打劫过,当时村里不少人家要么受伤要么粮食被抢,他们对土匪流寇可谓恨之入骨。 但是究竟怎么个不能轻饶,这却没有一个统一的说法。 大家痛恨归痛恨,可以前都是规规矩矩的良民,逃徭役已经是他们做过的最大胆之事,他们可都做不了杀人灭口的勾当。 村民们痛恨归痛恨,击打时也都使出吃奶的劲,可如果真让自己身上背人命,想想就心里发寒。 可是就此放过他们的话,心里又始终不得劲。 最后还是王宝兴拍板说既然再走几百米就是有官兵驻扎的地方,不妨让崇远他们压着几个贼人交给官兵去,如此一来既可以惩治贼人,又不必让族人们身上背负人命。 族人们听罢无一不点头称赞。 就连木槿都松下一口气,王崇远审讯手段了得,让他们把老底都交代干净,木槿自然听到他们身上背负几条人命的事,要是轻易放过这种人的话,后面过路的其他人恐怕就要遭殃了。 木槿虽然不知道古代具体的法律和官府惩治规则,但是能够大体猜出来,在匪寇横行之际,这群人落到官府手里恐怕得不了好处。 王宝兴吩咐儿子说:“大郎,你带着他们几个走一趟。” 王崇远带着数十个同族兄弟押送着匪徒朝有官兵驻扎的城楼走去,崇文亦在其中。 其余人都回到自家的地方,该做饭的做饭,该歇息的歇息。 但每个人的表情里都透过一股后怕的味道,尤其妇人们,即使要解手去,都得至少数十人一起过去。 作者有话说: 1用现代的眼光来看,王崇远对女主妥妥的性别歧视,但是王崇远属于纯粹的古人,他从出生受到的教育就是男主外女主内,而且他对女主的态度也是无数土著男性对女性态度的一种缩影。有人会好奇为什么王崇远还有好多其他男性不喜欢女性抛头露面,但是王宝兴却能够接受呢? 这里就得说一下王宝兴的性格经历了,首先他读书有功名,古代受教育水平极低,光识字就很了不得了,别说有了功名,即使最底层的童生也比当今的名校研究生含金量高,秀才举人更是一般人接触不了的。我小时候看一个科普文章就说,在古代识字先生真的很难请,有财主家捧着银子请有名望的先生给家里孩子启蒙,人家都不去因为对方觉得他家是商人起家,给他家孩子启蒙很掉价。所以由此可见古代读书人的稀缺性。 王宝兴读书开智,还有他本人也十分智慧,比如让家里土地从几十亩翻倍到上百亩,一跃从富农成为乡绅,这种人不管在古代还是在现代都是了不得的人物。王宝兴这样的是少数,王崇远那样的才是大多数,这甚至和品行无关。感谢在2022-01-26 09:01:21~2022-01-27 14:43: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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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王崇远还保持着镇定,条理清晰地把事情来龙去脉解释清楚。为了证明自己没有说谎,王崇远甚至还威逼着刚才招供的匪徒把他们的来历又说了一遍,原本那人不想开口,可终究在疼痛的威胁下选择了屈服。 城楼上的官兵让他们把几个歹人放在城楼下头便可自行离去,崇文离去时还悄悄转头看了一眼,城门始终不曾打开,恐怕他们就准备不管这几人的生死了。 反正他们胳膊脱臼,轻易恢复不好,一旦他们打算悄悄逃走,说不准官兵们就会就地射杀。 王宝山听完感叹一句:“那些杀千刀的,活该!” 他女婿和亲家公就是死在土匪手里,现在老妻和闺女又差点遇难,王宝山简直要恨死土匪了。在他看来,应当把他们砍头才算解恨。 木槿咽下一口杂粮饼,慢悠悠说:“他们几人这般情形,在官兵眼皮子底下不是冻死就是饿死,不过手底下攒了好几条人命,这是他们应得的报应。” 而且后头再有过路人,他们面对的最大危险总算暂时消失了。 不过按照当前的世道来说,不仅像之前遇到的匪徒那样原本游手好闲趁机落草为寇的越来越多,而原本老实巴交的百姓在走投无路之下或许同样会铤而走险谋一条生路。 在古代,想要维持社会和平,只需要让每个百姓吃饱喝足,可就是这样简单的要求都难以满足,即使官府尚算廉洁,却依旧无法与百年难遇的灾害作斗争。 本来都以为大家可以在武城县修整一番,他们没做白日梦想跟阔老爷们一样有客栈可以住,只求有水喝就可以,结果如此简单的愿望都没办法满足。 他们只有继续往前赶路。 可在武城县的受挫让许多人都没有了原先拼命赶路的冲劲,王宝兴敲响铜锣时一个个慢吞吞站起身来,有的人还一边捶自己的双腿。 连续赶路一天一夜,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那个走街串巷家里还有一头驴车的人,人们都唤他张老汉,张老汉是金宝娘舅,听到姐姐姐夫一家准备逃荒,便过来投奔来了。张老汉因为早年做走街串巷小买卖手底里积攒下一笔家当,比寻常农户日子好过许多,荒年来临以后也不像其他人那样饿到只吃观音土饱腹。他之所以选择跟随王家村一起赶路,就有王家村普遍比其他地方富裕不至于谋夺他家产的考量。 张老汉晓得王宝兴才是主事人,见队伍里都因为连夜赶路而直不起腿来,忙走到王宝兴那头同他说:“我见诸人都疲累不已,早年我听一起走街串巷的伙计说,若要长途奔袭,最好取一布条缠在腿上,如此一来腿便不会这般疼痛难忍了。” 那还是数十年前听过的,因为时间间隔太久远,张老汉能够想起来极其不易。 还是因为连日赶路腿脚疼痛不已,张老汉才隐约记起旁人同他说过的这一个法子来。 不过不管他还是当年的小贩都没有亲自尝试过,当年将此法告知他的小贩亦是从旁人那里听说的。 因为交通运输的不便,普通百姓都是围着自家一亩三分地打转,即使大地主也很少有出远门的机会,如果需要出远门,大多就是身上有功名离乡进行科举考试或者被征兵入伍,也有远到西域的商人,不过因为商人地位低下,加上风险极高,这一类人数目并不多,普通百姓没有同他们接触的机会。 包括张老汉,他听到的消息都不晓得是第几手了,可这对于王家村的人来说,仍旧十分稀奇。村民们日常从事繁重的劳动,田地里的活需要他们下大力气,却并不用像逃荒一样动辄走上几十里地,他们因此并不懂得这些法子。 王宝兴听罢忙问他具体要如何做,可惜张老汉只晓得是在小腿上缠布条,具体要如何做却不清楚。 王宝兴想着,他们才刚出发,就有好多人觉得熬不住,必须找个法子缓解一下,否则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因此,不管张老汉的方法管不管用,都可以试一试。 待张老汉一走,王宝兴婆娘凑到他跟前说:“绑腿同裹小脚差不离,等天黑我给你裹一遭,若合适,你再同族人们去说。” 他婆娘是个小脚妇人,张老汉说话时她就在不远处,特地竖起耳朵听了一嘴,她觉得这个法子同裹小脚大同小异,摸索摸索就能明白。 王宝兴从行李里头翻出一件穿旧的衣裳,让他婆娘剪成裹脚布那样的布条,再绑在腿上。1 裹完后,王宝兴跺跺腿,腿上的紧绷感让他走路都觉得别扭,王宝兴自己都怀疑起绑腿能不能行来。 不过现在已经出发,他婆娘替他缠上去时又缠的紧紧的,一时间很难解开,王宝兴只好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继续。 天一黑他们就停下来,不为别的,实在是没有力气继续往前赶路了。 昨天走了一天一夜,今天早晨到武城县附近停留了半个时辰便开始赶路,晌午同样匆匆歇一会儿便继续向前,就算铁打的身体都熬不住,更不要说缺衣少食的人了。 所以,今天天一黑,大伙便停下来准备歇息。 不说旁人,光木槿就直接伸腿坐到地上,即使地上都是灰尘,但在她面前早就不算什么,逃荒路上哪有那么多讲究。 王李氏比木槿稍微好一点,她跟王宝山上午和下午赶路的中间,都会坐到牛车上歇息一小会,喘过气来就接着下车赶路,他们怕累到家里的牛,每次坐到牛车上顶多半个小时功夫,虽然说王李氏赶路一整天在牛车上坐着的时间加起来顶多一个小时,但作用不小,她不必像其他人一样累得气喘吁吁,或者像同族的嫂子们一样半路昏倒。 见到木槿瘫坐在地上,王李氏过去给两个孩子把尿。 即使木槿尽量增加给孩子把尿的频率,好让他们少耗费尿布,可是出发三天,两个孩子仍然快用完了十几条尿布,这还是她们节省到不能再节省的结果。 木槿准备等晚上大家歇下,找个机会把尿布给洗一下,不然两个孩子得受罪。 晚上照旧没有熬粥,而是把水热了一热,每个人分了几口暖身子,这次分的比早上还要少得多。 家里带来的水囊在出发的第二天就已经空了,现在带来的两木桶水,还剩下一桶多一点,还不知道何时才能找到水源,他们得节省着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北野薰在前几章评论中提出的绑腿的意见,后面还有好几位读者也在评论区说了一下细节。谢谢你们的提示,我自己在构思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大家的建议太棒啦!感谢在2022-01-27 14:43:45~2022-01-28 08:03: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我、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疲惫 大家都昏昏欲睡 木槿王李氏给两个孩子轮流把尿, 回来的时候木槿接过孩子让她去歇息。王李氏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不算小,她现在处处关注王李氏和王宝山,生怕他们倒下。 木槿拿出水囊, 准备给孩子喂一点小米粥,如果说第一第二天木槿一直拿着水囊用, 王李氏不算稀奇, 但到现在闺女居然还没有用完, 她就是再粗枝大叶也会奇怪。 木槿解释说:“每次喝的时候我只喝一小口解解渴, 虽说看着用得多, 实则并没有多少。不过我跟吉祥如意三天用下来,已经没有多少了。” 她两个水囊外表看不出差异,王李氏一直以为她和两个孩子用的是同一个。 王李氏:“那也不能给孩子喂这个, 早晨就想说你,怎么当娘的,这样冷的水喂给小儿, 万一得风寒可咋办?” 今天王李氏看到木槿用水囊喂如意吉祥, 她以为里头装的是冷水, 本来想和闺女说道一下的,可是突然冒出来的匪徒打乱了她的思路, 由于那时受惊, 王李氏一时没想起来,现在看到木槿拿水囊喂孩子, 才又数落起来。 木槿拿王李氏的手略微摸一摸水囊, 不过只让她碰了一瞬间, 木槿就立马把水囊收回来:“为了能让孩子喝口热的, 我一直把水囊揣在胸口衣裳里头, 现在还温着。” 冬天衣服肥厚宽松, 听木槿说她把水囊藏在衣裳里头王李氏也没有怀疑,毕竟木槿每次从空间里掏出水囊来的时候都是借着衣裳掩饰的,在旁人看来更像从衣襟里头拿出来的。 木槿把王李氏支开才开始喂孩子,如果离得太近难免不会发现她的秘密。 今天姐弟俩都很乖,没有半句吵闹的话,木槿又给他们喂了小馒头,让姐弟俩吃得饱饱的才了事。 她之前放在水囊里的小米粥因为一天一夜没有补充新的,已经要见底了。 这和空间的使用方法脱不开关系,一般说来,木槿要想控制空间的话,只要用意念就可以把想要的东西拿到现实里来。 但是她把小米粥放在两个木桶里,水囊虽然也在空间里,却没办法让两者产生接触,要想把小米粥装到水囊里,只能把木桶和水囊都拿出空间,她在现实里自己装进去。 所以无论如何,木槿今天晚上都得避开人群一会儿,至少把该做的事给做了。 虽然今天早上才发生危险,木槿心里同样后怕,但没办法,如果现在不洗完尿布、装好东西,可就不容易有这么好的机会了,毕竟队伍里连续赶路两天一夜,今晚所有人几乎都是沾枕头就睡,她被发现的可能性会小一点。 可怕的从来不是夜晚,而是人类。 见到木槿自己喂完孩子,王李氏把崇武叫过来照看外甥外甥女,她带着闺女儿媳还有族里几个女眷一起去方便,早上发生的事让每个人都心有余悸,女人们都成群结队一起去。男人们虽然好一点,但也都是三三两两一起,少有自己一个人往远处走的。 如果放在平时,崇武或许会举起外甥外甥女一起玩骑大马举高高,他一向喜欢小孩子,可现在崇武连动的力气都没有,只把两个孩子从竹筐里抱出来,把他们放到家里人睡觉的竹席上,让他们自己玩自己的。 —— 现在正是冬春之交,下午六点左右天就慢慢黑下来,今天大家停下来休息时大约六点半,现在眼前都被夜色晕染地模糊,女眷们也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生怕再遇到歹人。 王家照旧每个人一块杂粮饼,崇文崇武一人两个,木槿晚上不准备给自己加餐了,晚上又不需要多大的运动量,完全可以吃饱。 她一般在早上会稍微起早一点,自己悄悄吃个馒头,这样的话,整个上午都不会太饿,中午因为休息时间短,所以木槿很少能避开人群,除非她肯往远处走走,但是距离人群太远并不安全,木槿便放弃了。她现在多吃一个馒头,有牛奶或者运动饮料补充能量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用饿着肚子赶路,最后活下来的几率更大一点。 王李氏掰给木槿一块热好的白面饼,这是让她喂给双胞胎的,王李氏只当之前木槿是给孩子喝水,并不清楚内里乾坤。 木槿也不拒绝,她吃完自己的一个杂粮饼之后就偏偏身子对着双胞胎,略微喂给他们两口,因为双胞胎刚刚进食过的关系,眼下并不饿,她便将剩下的放进空间,准备睡前半小时再给他们喂一点。 大家累了两天一夜,吃完饭就各自卷起铺盖睡下。 隔着两三米远的崇文呼噜声都起来了,木槿其实同样又累又困,可是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强打着精神坐在那里。好不容易因为过于疲累所有人都睡死过去,以后这样的机会可不好找。 值夜的是栓柱和金宝,他们二人家中没有牲畜,纯靠自己拉车挑担子,早就累到不行,现下单纯靠毅力苦撑着。他们二人车队后头坐着,距离木槿这边得有十几米,木槿躲到一棵大树后头,拿着吉祥如意的尿布洗起来。本来能够多撑几天的,可是第一天出发光顾着累,没来得及注意这个,就任由双胞胎按着往常的量用,加上还有两个孩子,就让尿布提前用完了,木槿只好趁着今天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全部洗掉。 身后说是大树,其实也就树干比较粗壮,早就因为缺水枯死了,上面的树皮都不见踪影,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这是被饿到不行的人扒去当口粮了。 不过大树到底能够遮挡一二,加上金宝栓柱二人昏昏欲睡应当没有太多精力看木槿这头。 木槿拿出便利店里的塑料盆,在出发之前,为了储水,木槿把所有能装水的容器都装的满满的,塑料盆里的水满的都快要溢出来。 如果就这样把尿布放进去的话,肯定会浪费至少三分之一的水,木槿一想到此处就心疼不已。她看着拴在树上的黄牛,干脆把整盆水都喂给它,它拉着几千斤重的家当没日没夜地跟着人走,极其耗费力气,木槿很怕家里的牲畜因为过度使用而倒下,因为一旦如此,就意味着崇文崇武以及王宝山会面对加倍的压力,这样的话,他们成功走到目的地的可能性就又小了。 原本是打算明天早上再悄悄起来喂它一顿的,这样的话黄牛也好有劲赶路,但是现在既然有旁的机会,现在喂了它也好,明天早上就不必特地早起了。 这种塑料盆不算小,里面的水能够装满一个家常使用的木桶,不过因为黄牛长时间没有摄入水分、运动量又大,它很快就喝完了。 木槿把十几条尿布放进空出来的塑料盆,又在空间里拿出另外一盆水过来,小心翼翼往里头倒上一大半,棉布吸水性强,现在盆里的水也就刚刚没过尿布来。 木槿把攒了三天的尿布一点点搓洗干净,把脏水倒掉,其实浸湿布料之后也就多出来一点点,木槿把水看得极重,在控制用水量的时候她计算地极其严格。 荒年囤粮记 第38节 接着,木槿又把剩下的小半盆水倒进来把尿布洗干净,因为棉布在第一次已经吸收完足够的水,第二次倒剩下许多,旁边树上拴着族里一个爷爷辈家里的牛,木槿没舍得浪费,见睡在牛旁边的九爷爷已经睡熟打呼噜,悄悄把剩余的小半盆水给他家牛喂上。 就是因为不想浪费水,木槿在洗的时候没有用空间里的洗衣液,而是自己一点一点耐心搓洗的,这样的话,除去第一遍用的脏水,第二遍的水喂给牲畜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为何不喂给自家牛,倒不是木槿多善良,而是刚才她家牛已经饮过整整一盆水,就像人一样,渴了要喝水,但是吸收量有限,喝得太多也没用,与其让自家牛浪费,还不如顺手做件好事。 毕竟大家一起出发,几乎是一个小的命运共同体,如果其他人家的牲畜倒下,他们家带的家当又多的话,势必要拖慢队伍行进的速度,到时候整个队伍都不会好过。 木槿把十几条尿布拧过几次,便借着之前生火做饭的火堆一件件烘干,因为刚吃过晚饭不久,火堆里的火尚且没有完全熄灭,木槿又往上添几根柴火,让它重新冒起火光。 烘干的时候,木槿上下两个眼皮直打架,她与大家一样,因为连日赶路,极其疲累,现在强撑着才没有睡过去。而值夜的栓柱和金宝同样昏昏欲睡,金宝甚至差点睡过去,看到木槿那里有火光时,他二人才惊醒起来。 栓柱晓得那是木槿家的位置,忍着瞌睡过来看是否有事。 “吉祥如意的尿布用完了,我生火给他们先烘干几条。”木槿说。 栓柱不知道木槿有水,只当是把原先尿湿直接烘干,没说什么就直接走了。 要放在平时,栓柱说不准还问要不要搭把手,但在世人眼里,洗尿布是女人的事情,男人不能做。 木槿把尿布烘干地差不多之后,就把它摞成一块放在旁边,最上面的那个还泛着湿意,身边的柴火已经用完,要是往旁边再去捡的话,说不准真的会惊动到其他人,而且摊开又太显眼,木槿只好把它们叠成一摞放着晾。冬天和夏天不一样,夏天温度高即使在夜里,蒸发速度也不慢,可是现在因为温度太低的关系,很难一下子晾干,即使有火辅助,也只能说七八成干。幸好还有两三条干净些的,明天应当能够撑过去,再过一天的话,眼下十几条倒也干了。 忙完这些,木槿又在自己用的水囊里倒上几盒纯牛奶,整个水囊不算小,平时超市卖的盒装牛奶可以倒进去三四盒。木槿运动量大,一般两天就可以喝完。 接着,她又把双胞胎见底的水囊装满小米粥,因为小米粥都是存在空间木桶里头的,所以木槿还得把把木桶拿出来操作。因为刚才的插曲,木槿没敢继续在树后,而是往草丛里走了数十米,毕竟把木桶拿出来的话,目标实在太大,即使栓柱金宝昏昏欲睡的状态木槿也不敢去冒险。 今天晚上为了避免家里人起疑心,木槿还特地当着家里人的面把属于自己的小半碗水装进水囊,王李氏对其他人说木槿带着孩子,用的比大人多,又多给她装了一碗。木槿在他们睡下之后,就自己把装进去的水都喝光,留下空空如也的水囊装牛奶和小米粥。 看到家里人每天累得蔫头耷脑,木槿也想过把空间里的奶粉饼干拿出来,毕竟里面富含蛋白质,不是普通粮食所能比的,但是她只闪过一瞬间的念头,就自己放弃了。 究根到底还是怕家里人发现她的异常,封建迷信可不是盖的,他们到时候把自己当成妖怪可就不好了。1 作者有话说: 从明天开始双更,除夕当天日更一万,而且评论就有红包,送完即止,欢迎大家来玩啊。感谢在2022-01-28 08:03:16~2022-01-29 09:41: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仁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南山有台 9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争端 豁出命争取一番 等木槿把所有事做完,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这还是她刻意加快速度的结果。 双胞胎在王李氏身边睡得正香,木槿怕吵起他们, 掀开被子时特地放慢动作。她把外头一层罩衣脱下,穿着棉衣就睡下了。 此时, 普通的平民女性衣服形制一般为穿上袄下裙, 上面为交领右衽袄子, 根据不同的样式可以分为立领对襟琵琶袖上袄, 交领弓袋袖上袄等多种样式, 下身多为马面裙。1 当然,虽说都是上袄下裙,但是不同阶级女性所穿的样式也存在差别, 比如木槿和王李氏她们这种中下层平民女性,身上所穿的上袄下裙都是棉布所制,没有太过繁复的花纹刺绣, 只有一两件见客或者走亲戚的衣裳稍微华丽一点, 但跟二伯娘的丝绸衣物仍旧没有可比性;普通的农户之妻则多为多着短打, 以方便劳作。 逃荒路上,为了方便逃命, 女眷们都选择了短打, 即上衣下裤的衣服。 木槿再睁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她是被如意吉祥的哭声给吵起来的, 这时候大家几乎都起床了。 王宝山在给牛喂糠吃, 王李氏和周氏二人忙着热饼子, 所有人都在忙, 以至于没有发现木槿晾晒在树后的尿布。 当然, 这也和木槿把所有的尿布都放成一摞而没有一块一块地晾晒有关系。 木槿赶紧过去收起来, 最上面那个已经干得差不多,不过一整摞尿布仍然泛着轻微的湿气。 木槿把十几条将近二十条尿布错开顺序,悄悄塞到牛车上,那里靠近放双胞胎的竹筐,有充分的暴露空间,又不至于太惹人注意。 木槿望一眼家里生火做饭的位置,看样子今天和前几天一样都不准备熬粥喝,木槿只好拿出水囊喂饱双胞胎。 因为近几日逃难的关系,两个孩子居然跟着适应了现在的节奏,一开始时进食还会哭闹,现在几乎很少哭闹,大人喂东西的时候就乖乖配合着咽下去,他们的进食速度现在加起来也只有十几分钟。 木槿看着两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做出如此惊人的转变,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悲伤。 慢慢进食自然是最好的,可现在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向前赶,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适应快节奏的旅程。 一大半时间木槿把空间里的东西喂给双胞胎,都得避着人或者借助竹筐的遮挡,如果他们进食太慢,就会没办法吃到足够的食物,只好跟着王家一餐三顿,纵使给双胞胎准备的白面饼和家里人吃的不一样,可放了几天仍然略硬,对于不满周岁的小儿来说非常不适合。 但木槿知道,这已经是家里人尽全力给双胞胎所提供的最好的食物。 木槿把孩子喂了八成饱,就果断停下。 每次造饭王李氏都会特地给双胞胎热上一块一块白面饼,如果不吃的话,反而会让家里人怀疑,因此,为了掩饰自己的空间,早上和晚上,木槿都会用空间里的食物把孩子喂到八成饱,然后再进食一部分家里提供的食物。中午的话因为休息时间太短且和周边人距离太近,木槿不敢冒险,只好给他们吃家里提供的食物。 虽然在木槿看来,吉祥如意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缺衣少食、风餐露宿的苦,可旁人家的孩子纵使比双胞胎大几岁,承受的苦头只管比吉祥如意多得多。空间这样的外挂可不是每个人都有。 —— 在乱世尤其是罕见的饥荒年间,有粮食就意味着能够活命,不少人家就因为粮食发生过争执。 木槿把双胞胎抱到竹筐里,便着手收拾地上的铺盖,旁的还行,但木槿带来的最厚的那床棉被体积实在太大,抱的时候,双手都抱不过来。 崇文崇武都看到了木槿的动作,赶紧过来搭把手。 因为他们二人劳动强度是家里最高的,别人光走路就累得受不了,别说他们两兄弟还得负责挑几百斤的担子了。所以每次停下来休息,家里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让他们做活。 木槿也是,避开他二人伸过来的手,熟练地把所有被褥放在竹筐里头才直起腰来。 今天因为粮食吵起来的是疙瘩家里,他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前段时间还把刚出生的小闺女给溺死掉了。 疙瘩家里头粮食本来就不多,他娘又是村里出了名的强势,为了节省粮食,竟然不给儿媳和两个孙女饭食。疙瘩跟媳妇感情尚且不错,可他从小耳根子软怕他娘,见到媳妇和闺女被亲娘如此对待居然只是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虽然因为干旱的缘故不用做农活,但疙瘩媳妇生产之后依然没有做几天月子就起来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没有过闲下来的时候,身子落下不小的病根。 开始逃荒以后,家里吃的饼子窝头都比在家里时大上些许,虽然里头不光是粮食还掺着树皮磨成的粉,不过总归不用饿到没力气了。但疙瘩媳妇和家里两个闺女可没有这样的待遇,粮食在婆婆手里头狠狠攥着,怕儿媳妇偷吃粮食,疙瘩他娘连做饭都不用儿媳妇沾手,每顿分给疙瘩媳妇一个饼子。1 外人听着不错,可是只有疙瘩媳妇知道,那一个饼子是她娘仨加起来的吃食,比家里人吃的还小的多。 一天两天还能撑下来,但是女人孩子一天都得走几十里路,疙瘩拉着车,三个儿子累了还能轮流到车上歇息一会儿,可闺女却不成,两个闺女年纪都不大,有时候累到哇哇哭,疙瘩媳妇还算疼闺女,忍着累背起女儿走。她本来吃得就少,每次都饿到前胸贴后背,能撑下来全靠身上那股子韧劲儿。 疙瘩媳妇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她和两个闺女迟早会饿死。 于是,今天婆婆分饭食的时候,她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不管不顾地从锅里拿出三个饼,一个自己吃,另外两个分给两个闺女。 两个女孩年纪还小,最大的才十来岁,平时被奶奶骂赔钱货打骂惯了,心里对奶奶存在着天然的畏惧,犹犹豫豫不敢接过来,她们怕接过来之后还得被奶奶打骂。 疙瘩媳妇见此情形,火一下子窜上来,骂两个闺女:“你们怕那个老虔婆做甚,她想让咱娘几个饿死在路上,好不用再吃她家的粮食。” 两个女儿性格跟爹娘一样,都属于面团子,听到她娘一下子爆发,很不知所措,虽然很饿,但手里拿着的杂粮饼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 疙瘩娘被戳中小心思,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对儿子说:“管管你媳妇,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俺家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这种泼妇。” 疙瘩冲媳妇大吼:“你这个妇人瞎闹腾什么,娘拉扯我长大不容易,你莫要顶撞娘!” 疙瘩七八岁的时候爹就没有了,是上山打猎的时候被大猫给咬死的,把人给寻回来时,身体破败地不成样子,肚子上有个大大的豁口。疙瘩从此被寡母抚养长大,他家只有三亩地,本来就很难过活,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以后少不得受欺负,疙瘩娘性子强硬才勉强支撑起门户来,可养成个事事都听他娘的性子。 就连给疙瘩娶媳妇,都是特地挑性子温顺娘家兄弟不多的,因为这种媳妇好拿捏。 疙瘩媳妇嫁过来以后老实听话,不管在家里头还是地里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疙瘩娘一开始对儿媳妇还算满意,但眼看着和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儿子同儿媳越来越亲近,她心里头不舒坦,就开始找儿媳妇的不是。 疙瘩媳妇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人,许多年下来居然一直逆来顺受,但现在老虔婆越发过分,要是再同panpan过去一般不争不抢,她和两个闺女恐怕都得饿死,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儿女也得拼一把。 要是自己没了,丈夫说不准还得听婆婆的话另娶一个,要是来一个性子歹毒的,到时候三个儿子恐怕都得被磋磨。 疙瘩媳妇倒在地上,大声哭嚎:“恶婆婆杀人啦,老虔婆没良心要害死媳妇孙女,老天爷啊,快来救救俺们娘仨……” 三个儿子年纪小,丈夫又向着婆婆,在家里跟婆婆吵的话,少不得吃亏受欺负,疙瘩媳妇干脆咬咬牙当着所有人的面哭闹起来,如此一来,她们娘仨要是没有了,婆婆恐怕得被族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疙瘩他娘一辈子好强,哪容得儿媳妇骑在自己头上耍横,也不支使儿子了,自己亲自过去拉扯。 她并非像旁人一样把人拉起来,而是又掐又拧,疙瘩媳妇本来就是豁出去的架势,看到婆婆如此,她心一横,抓起家里的菜刀,口里嚷着:“你若要再逼俺,俺自己走了也得找一个垫背的!” 疙瘩娘果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平时温软可欺的儿媳妇居然还真的能豁出命去来反抗她。 作者有话说: 1汉服我是参考了一部分论文和《q版大明衣冠图志》,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提出; 2关于疙瘩娘把饭食都攥在自己手里,古代缺衣少食的人家很少会让儿媳做饭,不是对儿媳好,而是怕儿媳偷吃。有的人家甚至会把米面锁起来。即使王宝山家里富贵一点,可米面糖这种比较贵重的都是王李氏管的,只有粗粮才会让儿媳沾手,而对于疙瘩家,粗粮都是好的不能再好,儿媳也轻易沾手啊不了。 今天双更,第二更在中午 感谢在2022-01-29 09:41:22~2022-01-30 08:29: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是陶子不是桃子 50瓶;晨光熹微 5瓶;三沉、北野薰、海绵宝宝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麻木 见多了便麻木了 本来大家吃饭的吃饭, 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结果听到疙瘩媳妇的哭叫声,不约而同地看向疙瘩家。 疙瘩都快被臊死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受到过这么多注视。 疙瘩弯腰想要把婆娘从地上拉起来。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快起来!” 疙瘩力气不小, 但他婆娘被逼到走投无路, 哪怕还有一线生机, 她都不会同婆婆撕破脸。 在这个时代, 同婆婆出现龃龉, 如果婆婆作恶自然会背上恶婆婆的骂名,可儿媳妇即使没有过错,在十里八乡的名声恐怕都要毁掉了。1 疙瘩媳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但死活不肯起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还不忘说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俺给你们王家做牛做马十几年,家里的、地里的活计哪一样没干过?吃得最差穿的最差, 俺不说啥, 可是你们现在想要俺的命, 没门!” “娘一时昏了头脑,你看在她含辛茹苦把俺拉扯大的份上, 且不要闹了。” 他家旁边已经围着好几个族人疙瘩脸皮本来就薄, 见此涨红了脸,只盼望能让媳妇停下来。 疙瘩婆娘转过头去。 见到王宝根婆娘走过来, 就要扑到她的怀里:“六婶, 你来评评理, 这些年俺给他们家生儿育女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们现在要把俺逼死了……” 疙瘩他爹同王宝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疙瘩爹死后, 王宝根一家对他们颇多照扶,王宝根夫妇都是明事理的,见到寡嫂处处为难侄媳妇,王宝根家的心生不忍,明里暗里对这个侄媳妇有过许多帮助。 王宝根家的和疙瘩娘做了快二十年的妯娌,晓得她什么性情,就算侄媳妇把事情夸大,但妯娌说不准真有这般念头。 荒年囤粮记 第39节 毕竟疙瘩家里头地不多,又得养活老娘孩子,恐怕只能靠着之前王宝兴借的粮食过活,当时因为疙瘩家里头人多,王宝兴王宝山借给他家的粮食得有三百斤,但一张张嘴等着吃饭,他们每天往前走不过一二十里地,都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到有水的地方,要是疙瘩媳妇和两个闺女没了,的确可以让家里的粮食充裕些。 至于婆娘没有了怎么办?当然是再娶! 早在他们逃荒以前,周边就有好几个村子出现卖儿鬻女之事,一斗小米就能换回一个黄花大闺女,只要手里头有粮食,想要再娶很是容易。 疙瘩媳妇一边抽嗒一边断断续续说荒年的遭遇:“家里的活都推给俺一个人干,就算犁地都是俺跟当家的一起,老虔婆作威作福吸俺的血便罢,现在居然要逼死俺,族人们可都得来评评理!” “嫂子,侄媳妇到咱家来吃过不少苦头,疙瘩从小没爹吃过多少苦头咱自家人都晓得,现在不能让孙子走他爹的老路,没了娘呐。” 整个王家宗族里头,就王宝根家同疙瘩一家最近,虽然王宝根婆娘是弟媳,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但是她总得劝一劝。 疙瘩娘果真把话听进去了,当然,她并非可怜儿媳妇的遭遇或者想到孙子的处境,而是回忆起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有多不容易。 老太太居然也抹起眼泪来:“老六家的,你晓得俺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多难,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有了几分起色,还遇到荒年,俺没法子啊……” 王宝根家的哪敢说旁的,只一个劲顺着嫂子说。 见到嫂子终于能够有点松动的迹象,赶紧趁热打铁:“嫂子,旁的人都看着咱家呢,就是冲着疙瘩的名声你也得跟疙瘩媳妇好好处下去,不然人家都觉得咱们是恶人,万一在路上丢下咱们可咋办?” 都是同宗同族的族人,被丢下倒不至于,可如果继续闹下去或者疙瘩媳妇半路上有个好歹,大家肯定会第一个想起疙瘩母子来,到时候大伙都知道疙瘩母子为人歹毒,谁还愿意帮衬他们。 乡土人情社会远远比现代更加注重名声,因为从出生到死亡他们的交际圈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女人一旦背上恶婆婆或者媳妇的标签,不仅自己抬不起头,而且还会让儿女蒙羞,所有儿女都成婚了还好,如果有儿女尚未成婚,旁人知道他们家风差,说不准得退婚。 当然,男人虽比女人桎梏少一点,可仍旧不能坏了名声,一旦坏了名声宗族里恐怕连说话的份都没有,后果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准还得被移出宗族。在人们眼里,移出宗族意味着死后没有香火祭祀,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疙瘩娘看着围观的族人们,一想到自家会孤立无援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王宝根也往前一步,说:“既然如此,咱们且说定,以后家里人吃多少就得给侄媳妇和两个孩子吃多少,往后大家伙好生过日子,只要人在,粮食总还会种出来的。族长和族人们都在,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王宝根说话比他婆娘有分量地多,他是疙瘩最亲近的男性长辈,有着极大的话语权。王宝根之所以不轻易出面,一则是因为这是女人之间的事,他不好插手;二则疙瘩娘守寡,他作为小叔子得避嫌。 今天闹得这样大,全村人都在看热闹,他不能不管。 村里同疙瘩媳妇关系亲近的妇人也纷纷过去劝她,疙瘩媳妇只一个劲地抽噎。 她并不是一个胆大的妇人,否则不可能让婆婆欺负数十年,今天逼不得已才反抗一次,结果闹得动静这样大,她那股子劲消失之后整个人又恢复腼腆的状态。 她搂着几个儿女,眼泪浸湿了衣襟。 闹了好一阵,这场看似是婆媳争端实则为粮食争夺战的闹剧终于拉下帷幕,所有人都装好自家的家当,准备着上路。 铜锣声应景地响起来,木槿也咽下最后一口杂粮饼,准备跟着上路。 如果说穿越一开始她还有心情可怜旁人的话,那么现在因为见得太多,也便麻木了。 这种麻木甚至和冷血无关,只是因为见得多却又无力改变,所以只好收起那副悲天悯人的心绪。 木槿戴好口罩又围上围巾,才继续跟着走。 本来以为往东走的话天气或许会好一点,不说立马有水,不这么干冷就好。可几天下来,他们走了数百里地,所到之处仍旧是一片光秃秃的场景,不仅看不到希望,甚至会有一点绝望。昨天王宝根家的闺女,走路走热了便摘下围巾,被风吹了一天,今天脸都裂开个口子,虽然不大,可看着很疼,不管男女,再没有侥幸的,一个个都重新围上围巾。 武城县和他们府城隔着数百里,中间没有任何大型城镇,只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小村子。 大家出发这么久,一部分带水少的,几乎没剩下多少,而有牲畜的人家只管更难过。 好多人家的牲畜都已经六七日不曾饮水,濒临极限。这便导致牲畜行进非常缓慢,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 木槿她们家的水已经见底了,剩下的水勉强可以装满一个水囊,可是不算两个孩子,家里光大人就六口人,即使一人喝一口,也不过能够支撑几日而已。 就连队伍里带着一个大澡桶的王宝兴家,现在水不过剩下一半而已,他家有两头牲畜,家当又多,不得不隔几日给牲畜喂一回水。 好多人家的牲畜都因为严重缺水而处于半罢工状态,王宝山看到自家的黄牛虽然因为连日拉着粮食家当赶路略显疲累,速度也比刚出发时慢了些许,可同其他人家完全不一样,至少他家的牛还老老实实赶路,不像王宝根他们几家一样还得那鞭子下狠劲抽才会赶路。 家里除了木槿这个知道真相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一致觉得自家牛有灵性。 其实木槿也怕做的太过会露馅,她后面差不多两天才会寻机会给牛喂一次水,每次只有半桶的量。 她空间里储水非常多,再不济还有数目众多的饮料可以应急,但现在的情况比预想还要严重,水源的稀缺程度简直不可想象,所以木槿只能精打细算每一滴水。 家里现在也不会把水放在锅里热过再给每个人分一小碗了,而是装在水囊里,每个人只抿一小口。 木槿怕招致怀疑,虽然也喝,但每次只装模作样地抿一下。 她本来还想悄悄给家里的水囊了略微灌上一点水的,可是怕家里人管不住嘴多喝,水囊由王李氏保管,木槿压根接触不到。 她只好趁着没人喝空间里的水,以此减轻家里的用水压力。 最为苦恼的就要属吉祥如意的喂食问题了,原先水源不像如今这般紧缺,她还能拿一个水囊装模作样,现在想要拿水囊做掩饰都没有办法,她只能趁着休息时间抓紧喂。 第一次的时候由于时间太过紧迫,孩子不配合,结果之后一直没有寻到机会喂它们,两个孩子不得不吃家里头的白面饼。 在有过几次“经验”之后,木槿才越发老练,连两个孩子都不知不觉提高了配合度。 作者有话说: 1古代乡土人情社会,不像现在一样可以随时换一个城市工作,基本呆在一个地方就是一辈子,不管男女,名声都很重要。倒不是名声好会有太大的利益,而是一旦名声坏了,别人肯定远着你,然后儿女亲事也会受到影响。所以好多人都想有个好名声,即使婆媳不睦,也不能传的太远。 2一旦饥荒来临,女人和孩子总会是第一个遭殃的,因为不管是传统观念还是在力气上,她们都很难和男人抗衡,所以才有了所谓的卖儿鬻女。我看关于1942的一些史书和回忆录的时候,有一个印象特别深刻的是说用几升小米可以换一个媳妇,当时特别震撼。 第45章 万更 本章评论有红包 与此同时, 王宝兴尝试过绑腿之后,自己一个人居然也摸索出绑腿的法子。 一开始因为不懂,并没有察觉出绑完腿有多么轻松, 在赶路时甚至还有紧绷感,行动反而不如没有绑时松快。 王宝兴想着以后还有好长的路需要走, 万一真的能摸索出有用的法子, 反而可以加快队伍行进的速度, 于是便咬牙多尝试几天。 他不断调整绑腿的松紧程度和绑腿的位置, 这两天果然见到了成效。若要说每天走一二十里地腿完全不疼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真的如此,那就不是绑腿反而是神仙法术了。绑腿之后晚上的疲惫程度至少可以减轻一半,第二天出发时腿也不再像从前没有绑腿时一样沉重了。 如此尝试过几天, 自觉已经摸清楚其中窍门以后,王宝兴才同族人们说起这些。 同村的村民们对王宝兴十分敬重,但是许多投奔而来的亲戚对王宝兴还有明显的畏惧, 有那等胆子小的, 见到他说话都磕磕巴巴。 这也不能怪他们, 在他们眼里,王宝兴是个地主老爷, 身上还有功名。好多人也给别的地主做过长工或者佃农, 那些地主老爷给穷苦人家放贷,然后想法子把穷人的土地变成自己的, 对待穷苦人家与对待牲畜无益。所以他们打心底里害怕。2 王宝兴也不逼迫他们, 在王宝兴眼睛里, 把族人们平安带到有水的地方已经对得起列祖列宗, 照看本村的外姓人也是他作为一村之长的责任, 但是对于投奔而来的亲戚们, 他显然没有对待王家村人那样的真心。 在王宝兴看来,这些人投奔王家村,两边是互惠互利的关系。 王家村人不少,可带的粮食也多,外村人投奔王家村,可以丰富王家村的人手,如果真遇到打劫的胜算也大一点;在灾荒来临之前,像王家村这般几乎整个村子都结伴出去逃荒的其实不少,但是现在距离灾荒已经将近一年,多坚持半年人几乎都是家里有地的,很少再能集结这么多的人手,王家村也能为投奔而来的亲戚提供庇护。 王宝兴准备先把法子教给族人们,族人们尝到甜头自然不会不管自家亲戚。 “啥?把布条缠在腿上就不疼了?俺瞅着不像啊。”王宝顺撇撇嘴说。 自从上次借粮食没有借给他家,王宝顺就对族长有了怨言,时间不仅没有冲淡他的怨气,反而有越来越重的意思。 王宝兴连看都没有往他那头看一眼:“你不想用可以不用,愿意同我一起尝试的便依着我的法子来。” 其实,好多村民都和王宝顺有着一样的疑虑,可他们素来敬重王宝兴才没有反驳他。 见到所有人都沉默不语,王宝顺整个人都讪讪的,但他脸皮不薄,如果脸皮薄的话也不至于能把刚十四岁的女儿嫁给四十的杨老爷做妾。 即使被王宝兴挤兑,自己又刚刚丢了脸,王宝顺仍然揣着袖子站在原地瞧王宝兴如何做。 “腿被绑得那样紧,就不疼吗?” 旁边就有挨得近的妇人小声说话,可周边都是空地,声音虽然不大,仍旧传到了王宝兴耳朵里。 “我已试过了,绑腿轻不得却也重不得,若是太过用力,反而迈不开腿,所以你们若要绑,务必注意力度。”王宝兴说。 怕村民们不能理解,王宝兴还特地把幼子王崇运喊过来,亲自拿着绑带给崇运绑上。 虽然王宝兴已经绑腿绑过几日,可崇运还是第一遭,或许觉得束缚,王崇运还不自在地挪了挪自己的腿脚。 半数人家因为对王宝兴的敬服选择回去绑腿,但也有的人家因为舍不得布料而选择继续忍下去。 他们已经出发数十日,自觉已经适应连日赶的日子,再苦还能苦到哪里去,自家可不像族长家那般阔气,他们可没有多余的布料可以糟蹋。 王李氏犹豫着问王宝山:“当家的,咱家要不要绑?” 她第一次听说绑腿,整个人十分稀奇,不晓得该不该听族长的。 王宝山同样不知道这个法子行不行的通,但他还是说:“绑。你在牛车里把我从前穿破还没来得及补的两件衣裳拿出来,应当够家里人用的。” 王宝山这样做并非因为相信王宝兴的法子,而是因为他和王宝兴关系最亲近,如果他家都不照着做,村里旁的人肯定不听,就是为了二哥的威望,他都得如此做。 而且他家又不缺那一两件衣裳,剪了便是。 王李氏把王宝兴穿旧破洞的两件衣裳拿出来,又找出自己穿旧的一条裙子,分别剪开。 出发的时候因为家里头只有一辆牛车,装完粮食之后实在放不了太多旁的,所以家里人收拾衣物的时候,只带了稍微好一点的衣裳,那种破了洞的旧衣并没有带几件。 王李氏把丈夫的旧衣用剪刀剪成宽度适中的长条,正好可以够全家用的,顶多就是剩下一点零碎的小布料。 至于她的旧裙子,王李氏把它剪成小方块,外孙外孙女的尿布已经用完了,可是家里并没有水可以清洗,她只能裁剪旧衣给他们充作尿布。 因为马面裙是棉布所制,上面又没有绣花,所以整个软软的,正好可以给孩子用。整条裙子居然裁剪出六条尿布,省着够双胞胎用上两天了。 木槿看到王李氏把东西递过来时,终于不再像之前那样焦虑。 距离上次趁大伙睡觉给孩子洗尿布已经过去了五天,她用得非常俭省,尿湿了的话在车上晾干甚至可以再用第二次,可是如果孩子拉粑粑,那就没办法了。 如果没有王李氏的及时雨,木槿说不准真要冒险在夜里给他们再洗一次。 可是现在跟之前不一样,之前那次时大伙赶了两天一夜的路,一个个累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几乎沾到被子就睡,即使值夜,也困得睁不开眼。但是现在在没有遇到危险的情况下,大伙一般都在白天赶路,虽然免不了感觉疲累,但是和之前那样因为赶路去了半条命的状态完全不一样,即使她再小心,都没有办法让别人无法察觉。 如果要做的话,只能冒着危险躲开人群。 所以,木槿今天大半天都在纠结此事,王李氏拿来的东西正好可以解她的燃眉之急。 —— 像王宝山家这样的人家不多,更多的人家都格外爱惜衣物。 大家虽然也会种植棉花,然后家里的妇人把棉花织成布,但是土地十分有限,他们主要还是种植能够裹腹的粮食,至于织成布的棉花,还要用来交纳一部分赋税或者卖掉换盐,能让自家用的非常少。 土地少的族人们身上没有几个不打补丁的,但是即使打了补丁的衣裳,对于他们来说仍旧十分重要,一户少则三四口人多则数十口,需要“祸害”好几件衣裳,所以有的人家左右犹豫,甚至愿意为了省布料让自己多劳累一下。 木槿随家里人绑上绑带,说实话,刚绑上以后甚至有股子紧绷感,感觉整个人好似被束缚着似的。 绑完以后,木槿审视着自己的双腿,和小时候电视剧里的绑腿很像。 她对于绑腿的了解仅限于此,再多就没有了,不过她这一年以来对王宝兴的观察来看,他做决定从不草率,既然同村里人说起,那么这个法子就应当有用。 栓柱夫妻还在犹豫着,儿子才三岁,栓柱用板车拉着儿子,而稍微大一点的女儿就要步行半天,累了再让她爹拉着。如此一来,夫妇二人并女儿就需要一整件衣裳,即使是打过补丁的衣裳,对于他们家而言也十分珍贵。 夫妇二人舍不得把衣裳剪成布条。 栓柱媳妇拿着一件几乎遍布补丁的衣裳,迟迟不肯下剪刀。 荒年囤粮记 第40节 她犹豫着看向丈夫:“当家的,咱们真要剪吗?” 栓柱其实同样迟疑,现在的家当都是他一点一点挣来的,即使衣服上面已经打了好几个补丁,他仍旧舍不得。 但栓柱还是咬咬牙对媳妇说:“剪了吧,既然族长带的头,那肯定错不了。而且我看见四大爷他们家也绑上了,咱们跟着一道。” 他们说的四大爷是是王宝山。栓住家和木槿是前后门的邻居,栓柱夫妻看得分明,自从灾荒到来,木槿第一个把粮食囤好,寻常妇人哪有这般远见,既然木槿一家子都跟着做,那指定错不了。 而有粮榔头两家人同样犹豫。 刚才王宝山已经过来把这个法子说给亲戚长工他们了,而且族长刚才同王家村人说话时并没有避着旁人,他们虽然没有凑上去,但是都听的七七八八。 有粮果断剪开一件打满补丁眼见就没办法再穿的旧衣赏,他和爹娘已经分家,爹娘跟着大哥大嫂过日子,他只需要给自己和婆娘孩子准备好布料就可以。 但榔头不一样,榔头家里五口人,日子素来辛苦,家里的衣裳都是榔头穿完弟弟穿,弟弟穿完妹妹再穿,几乎没有一件衣服不打补丁。打补丁的衣服对于他们家而言也是极为珍贵,所以榔头娘舍不得下剪子,嘴里一直说再等等。 再过一两日打听打听,若那些绑腿的人果真觉得松快,他们家再弄也不迟。 贫苦人家最不怕吃苦受累,他们只怕白白浪费衣裳。他家可五口人,一件衣裳根本应付不来,一想到此处,榔头爹娘心里就滴血。 —— 半路上,王宝根家里的牛累得口吐白沫,可把王宝顺吓得不轻。 至于原因,不用猜都清楚,渴! 他们出发已经十来天,有牲口的人家顶多喂过一次水,估计还只有一点点,牲口没有水喝还拉着全部家当,不累倒才怪。 不光王宝根家里,除了有水的王宝兴家和有空间的木槿家,其他人家的牲口都是如此。 王宝根一个汉子,平素最在乎面子,看到自家的牛口吐白沫,眼泪直接刷的一下流下来。 他攒了半辈子银子,才买来一头牛,还没有好好用上两年,牛居然先累倒了。 王宝根求到族长那里。 只有王宝兴家有两辆车,有多余的地方带澡桶,所以只有他家还剩下水了。 其实,中途有好几户人家借水借到王宝兴家,可王宝兴无一例外地拒绝了。 迟迟没有发现水源,他都不晓得自家带的水能够支撑到何时,就算他肯借,可队伍里几百号人,他又能够借给几家呢?所以,王宝兴直接一个都不借。 但此刻不同,王宝根是同族的兄弟,他家牛眼看着要渴死,王宝兴要是不借给他水的话,照王宝根对自家牲口的重视程度来说,两家恐怕得因此结怨。 并非王宝根品行不好,相反,他是王家村数得着的厚道人,光看他在灾荒年间为了让女儿活命而把女儿从婆家接回娘家就能看明白。这个时代,女性地位低,即使家里人都秉承着“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一理念,重男轻女普遍存在,家里吃的喝的都先紧着儿子,在荒年里能接济闺女家几斤粮食已经算对闺女极好,像王宝根家一样为了能让闺女活命而把她从婆家接回的极其罕见。 自从穿越,木槿才真正体会到旧时代女性的悲惨,像王宝根家闺女荷花那样命好的只是少数幸运儿,大多数女人在出嫁以后只能和婆家共沉沦,还有一部分女性则像红花一样,为了家里人能活命而被卖掉。 对儿女疼爱、对村里人友善的王宝根在王家村有着极好的名声,在宗族里的威望也是仅次于族长王宝兴。 别看王宝山曾经借给大家粮食,实则他的威望远远不及王宝根,这和王宝山性子过分软和以及没主见分不开关系。 所以,按照王宝根的威望,一旦结怨,再想跟现在一样让族人们齐心协力一起往前,恐怕就很难了。王宝兴考虑到这一点,纠结一番,还是给他打了半桶水过去,一开始打了大半桶,但是王宝兴看着一双双眼睛,又舀回去几瓢。3 对于王宝根来说,这可是救命的水,他自家只剩下半个水囊的水,根本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但族长接济的半桶水却能够让牛活命。 整个队伍都停下来等他,尤其是族里人,没一个抱怨的。 王宝根早在见到牛倒下去的一瞬间,就把套在牛背上的木板车卸下,牛几乎是跪趴的姿势。 王宝根把水桶凑到牛嘴边,牛虽然已经口吐白沫,但一半是因为劳累,一半是口渴,甚至口渴占主要原因,王宝根一把水桶凑过去,它就主动低头饮水,直到水桶变得一干二净。 喝完水又缓了好长时间才缓过来。 见到自家的宝贝黄牛恢复正常,他的心里充满了对王宝兴的感激,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报答族长。 队伍停下来时,木槿就瘫坐到地上,说实话,她和族里人一样,因为每天赶路几乎处于麻木的状态。 以前的话,木槿算得上是个感情充沛的人,可自从开始逃荒以后,她甚至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一台只会走路的机器,周边那些人也都是机器,所有机器的目的都在于向前走,至于终点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和家里其他人不同,王宝山则充满了担忧。 因为家里人多携带的水又十分有限,王宝山出发十来天就给牛喂过一次水,还只有两瓢,看到王宝根家里的情况,他又惊又怕,生怕下一个就轮到自家。 其他有牲畜的人家一样觉得怕,对于他们来说,牲畜几乎就是最贵重的家产,以前可以耕地,现在可以拉车,以后如果粮食耗尽还能变成救命粮。现在才刚出发不久,前路很长,如果牲畜这样早就倒下,对于他们来说无异于灭顶之灾。 王宝根牛能够重新站起来,而且可以正常前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 赶路时,就有走在前头的人恳求王宝兴:“族长,俺家实在没有水,再这样下去,牛迟早要渴死,前头要是还有村子,咱们停下来寻些水吧。” 十天以前,面对有人想要寻水的要求,没有一个人出声赞同;今天,那个人话音刚落,就响起一片附和声。 有牲畜的人家已经濒临绝境,而没有牲畜的人家,带的水也所剩无几,每个人对水都有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渴望。 相比于考虑到自家的人,作为王家村村长和王氏族长的王宝兴显然有更多顾虑,他还需要考虑万一他们带着家当深入到一个陌生的村庄,里头要是还有不少人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 不过现在这个情形,与其把所有人都渴死,还不如冒险一搏。 见到王宝兴终于点头,村民们原本麻木的脸上终于又出现鲜活的表情。 “不过,咱们且说好,你们每家每户都带着不少的家当,若碰到那等有歹心的,恐怕得生乱子。每户人家出一个汉子,带着家伙进去探探情况,其他人且在远处等着,若里头没有危险再过去打水。” 王宝兴允许他们去打水让大伙高兴都来不及,现在无论王宝兴说甚,他们都只有点头的份。 其实,不少明白人都能看出来,这个安排有着极大的漏洞。 现在人口多,但是每户人家壮年汉子一般也就一两个,顶多三个。如果每户人家出了一个进村寻水,外头的青壮年少了一半,万一在此时遇到土匪或者成群的灾民,他们的战斗力直接减半,到时候哭都没地方哭去。而且如果进村寻水的二十个汉子有个好歹,对于队伍的战斗力也会有致命的打击。 王宝兴自己做出的安排,又怎会不知道其中的缺陷,他原本不让大家进村,就是顾虑到这一点。 但现在家家户户都没有剩下多少水,没办法只能搏一把才能有一线生机。 现在的人口密度比后世小得多,他们一路走来,每隔一两天才会遇到一个村庄,有大有小,所有人都在跟上苍祈祷,让他们可以遇到一个有水的村子。 可命运似乎在与大家作对,越是渴望越难以遇到,一直到天黑不得不停下修整,他们都不曾遇到一个。 直到第二日下午,大家都不抱希望的时候,才终于碰到一个村子。 村子的规模极大,同王家村可以一较高下。 而且村子里有两三户人家居然是青砖大瓦房,在外头看着极其阔气,其余的茅草屋也都整整齐齐的,从前这里应当是个是个土地肥沃又挨着水源的富裕村。 可是却透露出一股荒凉的气息,显然已经没有人居住。 前来探路的二十来人心里头都发虚,握着铁锨锄头的手又紧了紧。 队伍就停在距离村子一里地的位置,每个人心里皆焦急万分,生怕家里出去探路寻水的人有个好歹。 王崇远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见过血的,他手心已经冒出了汗,却仍旧强撑着挥舞手里的大刀对众人说:“大家莫怕,咱们人多,定然无事。” 说着,他第一个向前迈出步子。 如果有人注意的话,一下子就能看出王崇远双腿都在打颤,但是大家伙都一样紧张害怕,哪有心情注意细节,纷纷鼓起勇气跟上去。 王崇远一边走一边想着父亲的嘱咐:“你得撑起来,既不能怯懦也不可以莽撞,不管遇到什么,大着胆子应对便是,大家伙能不能吃上水就看你们的了。” 他们停在村口第一户人家旁边,本想进去看看还有没有人,却见到大门上挂着锁,应当已经逃走了。 继续深入,家家户户门上都挂着锁,贫苦一点的人家没有院墙,只用篱笆扎起来围成一圈充当院墙,但是屋门同样上了锁。 他们一家一户看过去,家家都是如此,而且锁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想来许久之前就已经出门逃难去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他们现在的处境比预想的要好,因为如果有人的话,恐怕粮食也剩不下多少,说不准还会反过来抢他们的。 既然村里人都去逃难了,那么第一层危险便自动解除。 他们在村子最南边找到一口水井,看样子是全村唯一的水井。 灾荒来临以前,这里应当是个像王家村一样的富裕村,水井也打得格外深,崇文把绳子系在木桶上,轻轻把木桶放下去,手上一沉,里头果然有水! 旁边几个人帮着把木桶提上来,木桶里头的水格外清澈,也没有异味,大家见此,兴奋极了。 崇文小心翼翼地沾了一点水闻了闻,没有异味,这说明是活水,能够让人和牲畜来饮用的水。 另一边,王宝根用手搅了搅木桶里头的水,觉得没问题,又自己喝了一小口,和平日喝到的水没有任何差别,想来和村子里把井打的深脱不开关系。 王宝根因为儿子才十岁,每逢需要出人都得自己过来,村子里同样情况的人家不少,以前还在王家村时,遇到需要值夜或者出去探路之类的活计,王宝兴都安排族里的后生出去,但是自从逃荒以来,大家伙都累得不轻,王宝根便主动同他们一起了。 刚才进村时,众人顾忌他辈分高,加上王宝根平素在村里很得人心,大家默契地让他走中间。 来的人里头,就属王宝根年纪大经验丰富,他转头对大家说:“水是好水,金宝、榆树你们几个过去喊大家过来,就说这里的人都已经逃荒去了,让他们放心过来。” 大家都晓得水井里头的泉眼还在咕咚咕咚冒水,知道是活水之后就自动围到木桶边上,一口一口地喝起来。3 由于携带的水十分有限,中途又没有及时补充水源,导致大多数人家剩下的水已经不多,为了省水,这两日几乎都是一整天才能喝上一口水。因此,他们都口渴到不行,现在见到水之后恨不能喝进一整桶水去。 等他们喝的饱饱的再也喝不进去,整个队伍才姗姗来迟。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久违的喜悦。 他们在不远处把车卸下来,就争先恐后提着水桶过来打水。 因为过来打水的人太多,而水井又只有一口,中间有好几户人家差点发生口角。 探路时拿来的水桶,就是崇文从自家拿来的。等一起过来探路的汉子们喝足水之后,崇文就趁着村里人还没有赶过来,赶紧打满一桶水,这样家里人就能够马上有水喝了。 见到崇文身旁的一整桶水,家里人无一例外眼前一亮,赶紧拿着水瓢过去舀水喝。 木槿也凑上去喝了一通。 她虽然有空间里的水,但最近几日因为家里所有的水都集中在一个水囊里面,木槿怕被人发现自己的秘密,整个白天不曾喝过一口水,只有晚上歇下来时才会悄悄喝水。 所以,她同样渴极了。 待喝完水,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满足的表情。 此时,还有许多人围在水井旁边忙着打水。 “刘老三,你家才打过一桶,又过来凑甚热闹。”有人嘟囔道。 他等了许久才轮上,结果才刚打过水的刘老三又挤过来,让人气得牙痒痒。 同样一次都没有打过水的人家跟腔:“俺们都快渴死了,你莫耍赖皮。” 刘老三本就不是脸皮厚的人,见到众人都在挤兑他,讪讪地离开了。 第一次打水是他二儿子过来打的,刘老三抱着侥幸的心思,在二儿子打完水以后,自己又拿起剩余的一个水桶前来打水,没想到被人给发现了。 自从灾年到来,王家村一直处于抱团取暖的状态,开始逃荒以后,这种近似“相依为命”的感觉更进一步,人们有了越来越多的默契。 当然,这和此时宗族观念重、绝大多数人家同宗也脱不开关系。 譬如今天打水,他们虽然都争先恐后抢着挤着向前,但是打到水的人家,打完之后默契地没有再过去,因为还有许多人一次都没有打上。 此时,所谓的公德心观念还没有开始流行,但木槿觉得已经可以用这个词汇来形容族人们了。 等所有人都把水桶打满,太阳都下了山。 荒年囤粮记 第41节 王宝山给牛喂了整整一桶水,崇武见到这么快就喝完了水,又过去拎过来一桶。 见到王宝山不再喂水,崇武还纳闷:“爹,你咋不多喂一点?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在崇武眼里,自然喂的越多越好。 这也不怪他,以前喂牛的活计大都是王宝山自己来,偶尔周氏也会做,崇武很少沾手。 王宝山对儿子解释说:“傻孩子,牛同人一样,每天就是喝那么多水,人喝多水肚子疼,牛不会说话,但也会疼。” 王宝山有自己朴素的生存哲学,和许多上了年纪的一样,他自己一点一点摸索,自成一套道理。 王宝山解释完,崇武居然很快就明白过来。 队伍里好几个人刚才因为喝水太多,撑得肚子疼,有个人还吐了。 周围看到的人都替那人可惜,因为呕吐在他们看来无疑是在浪费粮食,呕吐的那个人同样为了自己浪费粮食而自责不已。 —— 今天,王李氏准备给家里人熬梗米粥喝,她们家只在刚出发那两日曾经熬过粥,后头因为缺水,便再也没有做过。 是时候给家里人补充一点力气了。 所以,今天晚上,每个人碗里都是满满一大碗,其中大半碗都是米。 木槿喝着粥,整个人幸福到冒泡。 出门在外,特别在逃荒过程中,喝点热乎的,再吃得饱饱的,就已经非常幸福,感觉整个人都被温暖所包围着。 今天吃东西之前,木槿还特地洗了把手。 因为缺水的关系,她每天最多用湿巾擦一下手,已经十来天没有洗过手了。 村里人都差不多,在喝饱以后,纷纷去洗手,这倒和他们爱不爱卫生没有关系,而是他们每天赶路时间一久就容易出汗,手心偶尔也会有汗,加上风餐露宿,什么都碰,手上一脏就容易粘,十分不舒服。 木槿和王李氏用一个水盆洗的手和脸,洗完之后水盆里的水居然变成了黑色的。 村里其他人几乎都是一样的情况。 村里有孩子居然撩起水桶里的水三五一群开始打起水仗来,大人们追在孩子身后使劲喊:“天冷,莫要把衣裳弄湿!” “不冷。”孩子笑嘻嘻丢下一句话便同小伙伴们玩耍起来。 和忙于赶路连喘口气功夫都没有的大人们不一样,不管家里头有没有牲畜,好多人家都是让孩子跟着走一程路,若累得走不动道,便坐到自家板车上,有牲畜的人家用用牲畜拉着,没有牲畜的人家就让孩子爹拉着他们。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要和家里大人们一起吃苦,也许小孩子天性乐观,今天找到水之后,他们便第一个解放天性。 大家风餐露宿数十日,今天第一遭有了喘口气的机会,有人打起村里房子的主意。 那人同王宝兴提议说:“族长,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咱们何不搬进去睡个好觉?” 队伍里有不少人对此心动不已,只有体验过才清楚,在天气寒冷时,连日风餐露宿究竟有多么痛苦煎熬。 王宝兴听罢,着实纠结一会儿,才拒绝:“人家离去前好好上着锁,咱们进去把锁给砸掉岂不是窃贼才会做的事?我们离去前,亦将带不了物件锁在家里,若有人砸开你家大门,你会如何?” 有人听完,直接生气地喊:“谁敢如此,我便废了他!” 哪有人愿意天天风餐露宿,但他们逃荒以前都是良民,为了躲避徭役出逃是他们这辈子做过最出格的事情。而且队伍里头大多数人家都是在荒年里有粮食的,他们还没有困厄到丢弃礼义廉耻。 王宝兴虽然经营大半辈子只有一个童生功名,却并不妨碍他有读书人的清高,他觉得撬锁开门有辱斯文。 所以,在多种因素的影响下,他们选择在离水井不远处的空地上歇息一晚。 木槿抱着木盆去给孩子把积攒数日的尿布洗出来,现在已经四月份,还差几天就是木槿穿越一周年的日子。木槿自己都没有想到她能够适应到如此程度,现在的温度比刚出发时高一些,已经不会如刚出发时一般会结冰,不过仍旧清冷,尤其在早上或者晚间。 木槿舀上半盆井水直接开始洗,她空间里四个大瓮,其中三个都是温水,但以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情况,可不像在家里时一样能够烧那么多水而不被察觉,所以木槿对空间里的水,特别是温水,极其看重。宁可冒着生冻疮的风险,也不能因为这种小事动用空间里的老底。 王李氏心疼闺女,趁家里铁锅没有收起来,喝止木槿的动作:“你且等等,我给你烧一锅热的。” 她和当家的对儿女算不上娇生惯养,但是在荒年来临之前也能让他们吃饱穿暖,三个孩子没有一个身上有冻疮,有了冻疮就是一辈子的事,以后每年冬天都会再犯,手上又痒又疼。 而且木槿拿着一整盆尿布,恐怕得洗小半个时辰,王李氏果断给她烧温水。 等王李氏把温水全给她舀到木桶里,木槿眼疾手快地从王李氏手里抢过木桶来提:“娘,我自己来吧,好不容易有歇息的机会,您赶紧去歇着。” 今天因为找到水源的缘故,队伍便停在此地驻扎,比平常早停下两个时辰,即现代的四个小时。 之前赶路一直缺水,大家连刷锅都没有,今天把家里水桶装满以后,人们又刷洗碗筷、给家里脏到不能看的孩子洗手洗脸还做了粥吃,等彻底吃完饭,天都黑下来,大家便准备歇着了。 木槿心疼王李氏,便赶她回去歇息。 王李氏还想同木槿一块洗,不过木槿坚决拒绝,说自己一小会儿就能完事。 这话连她自个儿都不相信,盆里的尿布不仅数量多,而且因为反复使用的关系,清洗难度非常大,恐怕她还得拿出空间里的洗衣液一用。还好天色太暗,只能大致看清楚她在洗尿布,少数还没有睡的人并没有看到她用洗衣液的小动作。 大家都已经睡下,要放在往常,木槿即使在忙,估计也会一边打呵欠一边干活,但是今天她反而精神奕奕,完全感觉不到困。 因为之前缺水时一直悄摸摸给家里的牛喂水,木槿空间里的大瓮水位下降将近四分之一,还有一个塑料盆里头也完全没有了水,木槿又把塑料盆拿出来,装满水以后才放进去。 至于大瓮,让木槿十分为难。 要想在空间里放东西,只需要意念一动,东西就会自动收进去或者拿出来,但是这种东西都是实体的的器具,要想往大瓮里头装水,木槿还得它拿到现实中,装满水之后再收进去,可是目标太大,即使在黑暗中也能让人看清楚它的轮廓,实在太过冒险。 木槿只好把王家的两个水桶装满水,又趁大家不注意收进空间。她往前走了走,那边是村民们的屋子,并没有人过来。 木槿在屋后把大瓮拿出空间,然后把两个水桶里的水倒进去,还差一些才满,便把原先装满水的塑料盆又拿出来,把塑料盆中的水都倒进去才将将满了。 见到终于把事情做完,木槿才提着木桶回去,在井边将它们装满水,又给塑料盆重新装满水收到空间里,如此一来,木槿才长长吁出一口气。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有的人甚至打起震天响的呼噜。 木槿做完事情之后赶紧回到家里,王李氏已经揽着外孙外孙女睡下,包括两个孩子都已经睡得很熟。 木槿把外衫脱掉,便钻进被窝。其实外衫已经很脏,但是逃荒路上穿得干净才招人眼,木槿便没有管它。不过在被子里她倒把穿在最里面的中衣什么的给脱掉换了干净的,赶路时很容易出汗,里头这层衣裳不断被汗水浸湿又自然干掉,长久反复下来,味道很不好闻,木槿都要担心她身上会长虱子。 两个孩子几乎是她一个人在管,若生了虱子,孩子身上早晚也会染上,所以木槿在这方面格外注意。 作者有话说: 1绑腿方法这里,再次感谢北野薰提出的建议,后面还有好几个小天使也同我说要注意细节,我百度了一些然后又不充了情节; 2关于其他地方村民畏惧王宝兴,王宝兴家里妥妥的地主,当时土地兼并非常厉害,在好多人眼里,地主就是扒皮吸血然后抢夺他们土地的大老爷。当然,像王宝兴这样心善的地主属于少数,那种真的扒皮吸血的也是少数,大多数地主都是存在对农民的剥削关系,但是现实中的行为也没有那么过分; 3关于王宝根有威望,我感觉领导力是种玄学,人群其实和狼群差不多,都需要领头狼,写王宝根是我看到《野性的呼唤》,然后有了灵感。一般一个族群里,除了领头的一个,还有好多仅次于他的,包括现在公司分级制度就有点那么回事。因为我个人并不是那种具有领导力的性格,所以我在反思的时候,就有了这一段的想法。 王宝兴舀水一段是参考《1942》地主舀小米那一段,我有借鉴,不能算原创,为免误会,这里给大家标一下。 4水井打的深,然后地下水会从那个小口子里往外冒,这就是所谓的活水。 这里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感谢在2022-01-30 09:27:20~2022-01-31 00:37: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糯米团 37瓶;闵松月的糖 5瓶;社会我九少 2瓶;杏花雨、巴巴闭闭、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野狗 野狗在攻击人群 找到水以后, 围绕在每个人心间难以忽视的忧愁终于散去,虽然前路仍旧漫长,不晓得何时才能够找到有水能种庄稼的地方, 但现在却能够让他们看到一点微小的希望。 就如行走在茫茫沙漠却遇到一片绿洲一般。 晨光熹微,天空显露出油画一般浓重的色彩, 美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一觉睡得格外轻松, 木槿醒来以后伸个懒腰, 望着天边的色彩, 连心情都变得五彩斑斓。 足够的水源、高大的屋舍、没有土匪威胁的环境使每个人内心都充满不舍, 不知要过多久他们才能真正抵达合适的地方。 木槿看着不远处“高大”的大瓦房,暗地里发誓,一定要撑下去, 只有撑到最后的人才能有机会再次住到这样好的房子里去,而非露宿荒野。 好像幸运都是扎堆的。 今天出发后,跟着王宝兴绑腿的人惊奇地发现, 腿虽然因为长久不停歇的赶路而酸涩不已, 但没有原先那么疼痛难忍, 他们心里明白这是绑腿的功效。 榔头娘同有粮媳妇打听绑腿是否真的有大伙说得那样神奇,有粮媳妇说:“原先天天赶路, 累得腿连弯一下都费劲, 现下虽然也还疼,却比从前好过许多。” 相比现代, 此时的人更喜欢抱团。 整个队伍是一个大团体, 这个大团体又分化成王家村、投奔亲戚等若干个小团体, 对于榔头有粮他们来说, 两家都是从李家村跟过来且从前都给王宝山家做过长工, 际遇相同的他们就是个抱团的小团体。 所以, 相比于其他人,榔头一家更愿意相信有粮家的话。 听见队伍里不少人都说绑腿以后确实轻快不少、有粮夫妻也说绑腿有用,榔头娘才狠狠心剪了家里头两件补满补丁的衣裳。 剪成布条后分给家里人时,还不忘嘱咐:“这是家里好好的衣裳剪成的,你们一定要小心着用,若弄坏了,俺可不会再剪衣裳给你绑腿。” 几个儿女吃惯苦头,打小就知道家里头日子不好过,心里明白家里肯剪衣裳给他们绑腿已经是下血本,哪有不珍惜的道理。 所以,一个个连声答应说必然珍惜着用。 —— “再多撑一会儿,再一两日就到府城了。”王宝兴对其他人说。 王宝兴曾在多年以前去过府城,他记性一向不错,虽不记得太多细节,但隐约的路线还记得,在记忆里,这里距离府城应当不算远。 木槿从和王宝兴零碎几次交流中,拼凑出她们所处的环境。现在所在的地区情况类似后世陕西一带,再往西就是察合台,虽然总体上还算和平,但官府仍然派兵驻守以防万一。 府城里有重兵把守,倒不像旁的地方一样害怕土匪流寇的威胁。 如果他们足够幸运的话,说不准还真的能够进入府城受官府救济呢。当然,这是最最理想的情况,纵使希望渺茫,仍能带给处于苦旅中的人们一点动力。 也正是在前往府城的路途中,他们遇到其他难民,不过大都零零散散的,最多就是数十人结伴而行,其他都是一家人甚至还有一个人单独成行的。 难民们都面黄肌瘦,即使原本很高的男人也瘦的跟条木棍似的,仿佛一吹就倒。 看着王家村庞大的车队、数目众多的人口,别说动抢劫的心思,他们就连靠近都不曾。 这些人出来逃荒的时日应当已有许久,一开始可能是整个宗族或者一家人一道出来的,可由于食物不足、天气恶劣,存活下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他们。 木槿她们虽然同样因为长时间步行,速度没有刚出发时快,不过还是轻而易举地超越过于瘦弱的难民们。 随着遇到的人增加,间或还有零星几只野狗,和家养的狗不同,家养的狗还算怕人,但野狗却会主动攻击人群,尤其在遇到单个人行走时,更是野性大发,冲着人狂吠还算轻的,有的直接前去攻击撕咬。 王家村则遇到更为罕见的野狗群,而且那群野狗一个个看着油光水滑,大家乍一看还以为是狼。因为在荒年里头,狗啊猫啊,能吃的都被人给吃掉了,哪还有活着的。 直到他们走近人群,发出吠叫,才看出是狗来。 除非你往主人家里闯,不然家养的狗很少攻击人,但是这群野狗对着他们凶光毕露,目光仿佛在看食物,不难猜出荒年里它们靠吃什么活下来的。 荒年囤粮记 第42节 这时候,几百米内并没有其他难民,野狗群只能是冲着他们来的。 眼前二三十只野狗,各个膘肥体壮,在他们一群柔弱的灾民面前威风十足。 幸好家家至少带着一个铁锹,不至于束手无策。 王宝山把牛车上的铁锹给崇文崇武一人一个,他又拿起棍棒,野狗一旦靠近,他们就用棍棒驱赶。 吉祥如意年纪还小,不明白他们面对的困难,看到外面热闹,还歪斜着身子想往外探。 幸好木槿就走在牛车边上,把他们塞进竹筐,又用外头的一层布严严实实把双胞胎遮挡住。 在这种情况下,小孩子可比大人危险得多。不然人们怎么会说谁家的孩子又被狼叼走了之类。 虽然家里没有农具,但逃荒之前,木槿就在空间里存放了几把两头削尖了的木棍,和走路提供支撑的木棍不同,这些木棍格外锋利,是她准备遇到危险防身用的。 当时她想的是防人,如果对面人多,空间里的菜刀水果刀只适合近身搏斗,在人多的情况下没有发挥的地方,所以木槿特地寻找合适的木材做了几把木棍放在空间里防身。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第一次拿出来用对付的居然是野狗群。 她把木棍递给王李氏和周氏一人一个。 还好她们的注意力都在野狗群身上,暂时分不出精力想这是哪里来的。 家里人都往吉祥如意这里靠,以便遇到危险时可以保护孩子。 距离野狗群最近的那户人家怕极,威胁道:“快走!再不滚开,俺们就吃你们的肉!” 野狗就是家养的狗聚集野化来的,虽然气质和家狗迥然不同,但是外形上尚且看不出区别,那人下意识里还当它们是家养的畜牲。 不过,说话时,他的腿都是抖的。 “往你九爷爷那头去!”王宝山吩咐两个儿子。 按照辈分,木槿他们得管刚才开口的那人叫九爷爷,九爷爷名王长寿,辈分比王宝山还高,年纪却只比王宝山大几岁,如果没记错的话,王长寿比王宝兴还要小一岁呢。 不光他们,村里头的汉子都往王长寿家的牛车那边聚集。 经历过很长时间的灾荒,他们越来越明白抱团取暖的重要性。 王崇远也过去了,手里头还拿着他的大刀。 后面陆陆续续有青壮年往九爷爷那头去,他们走过去时双腿打颤,心里实在不情愿。 可王宝兴眼睛直直盯着他们,让他们过去,刚出发时木槿也说过要是遇到困难大伙都不出力气,下一次说不准就是自家遭殃,想到这里,他们咬咬牙往王长寿牛车那头赶。 说实话,他们人多势众,手里头都有家伙,齐心协力一定可以打退野狗。 怕就怕这个过程会受伤,大多数人都靠人力拉着自家的车,万一被野狗咬到,不光没办法拉车,就连走路都成问题。 木槿看着野狗群。 它们井然有序,见到这么多人聚集过去都丝毫不畏惧,显然已经有过不少经验。 看这副架势,必然有人会受伤。 王崇远是所有人中唯一一个真刀真枪见过血的,他比其他人镇静些。 王长寿挥舞着手里的铁锹,几乎把野狗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王崇远瞅准时机一刀把带头的野狗给去掉。 当家养的狗聚集成群,并且在野外或者远离人的环境里独立觅食,他们从作为狼的祖先那里继承来的野性大概率会复苏,和狼群一样,野狗内部分工合作,并且潜移默化地产生了属于它们的首领。 王崇远不懂这么复杂的道理,但他知道擒贼先擒王,把带头的野狗杀了,野狗群一时间群龙无首,对他们的威胁也会相应减小。 见到王崇远把首领杀掉,那群野狗呲着牙后退一步,可是依旧没有退开的意思。它们应当许久没有觅食,虽然毛色油光水滑,但是肚子并非进过食的模样,大概率是在饥饿的驱使之下对王家村的车队发动攻击。 王崇远他们同样不敢轻举妄动,接下来还有上千里的路等着走,现在一旦受伤就意味着丢掉性命。 僵持许久,野狗群仍旧没有后退,甚至有向前逼近的意思。 现在后退的是王崇远他们。 木槿看到崇武甚至不断挥舞着手里的铁锹试图威慑它们,可惜没有任何作用。 木槿咬咬牙往九爷爷那边走,王李氏和周氏合力都没有拉住她。 王李氏担心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两个儿子还有大把力气,但是她闺女身子在生产时受过重创,现在还没有恢复过来,现在过去不就是送命吗! 看到木槿过来,崇武歪头吼:“姐,你回去!” 为了方便,木槿并没有带棍棒,为防止不测发生,她尽量在崇武的保护范围之内。 木槿左手一整把特制的面粉,右手拿着打火机。 她在现代听做化学相关工作的朋友提过粉尘爆炸的事,当时因为好奇她还特地多问了几句,穿越之后见到正逢乱世,木槿特地按照记忆配了一个符合小规模爆炸的面粉,不过因为担心发生意外,并没有提前尝试过。 她现在就是想赌一把。 赌赢了,队伍里全须全尾没有人受伤;赌输了,那就乖乖和野狗拼命。 有脾气暴躁的人,见到木槿木槿过来,怒吼:“娘们别过来碍事!” 木槿心情只管比他更焦虑,回头吼过去:“都给我往后退一步,不然伤到别怪我!” 大约她当时气势太过骇人,大家居然不约而同地纷纷往后退了一步。 木槿站在最前面,直面与狼群无异的野狗群。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砰的一声,眼前火光漫天,对面的野狗要么倒地不起,要么受伤之后往后逃窜。 此时不得不感谢他们的站位,野狗群在木槿对面的东南边,风正好顺着吹,所以粉尘爆炸时不至于伤到自己人。 男人们看到眼前景象,愣了一会儿后才再次举起手里的家伙追打剩余的野狗。 血溅到脸上身上,已经分不清谁是谁,前面那人看身形应当是栓柱,正逮着一只受伤逃窜的野狗追打,后头一只被炸伤的野狗一瘸一拐悄然靠近栓柱。 木槿见到大喊:“栓柱小心!” 栓柱为人机灵,动作灵敏地转身才没有受伤。 王宝兴这时候才敢围过来,指挥他们:“把这群东西都打杀了,不然往后它们还得祸害别人!” 野狗死的死伤的伤,眼下半点战斗力都无。 他们这时候追打野犬,顶天多出一点力气,只要不受伤就好。 原本上来打野狗的只有王家村的村民,迫于王宝兴的威势不得不大着胆子向前,那些投奔他们的亲戚们又没有太多和王宝兴打交道的机会,他们并不像王家村的人一样事事听他的。所以他们在野狗到来时,见没有危及自家,就远远躲着没有往前。 现在看到一群野狗被王家村人打散,那等有主意的就悄摸摸扛起家伙也往前逮着打。 有一个就有两个,后面过去追赶的人越来越多。 甚至还有强壮些的妇人也过去追打。 王宝兴就看着他们,他知道那些人心里的小九九,可到底没有说什么。 等到一切结束,所有人累得气喘吁吁,扶着铁锹、锄头或者棍棒喘粗气。 等终于缓过气,有人问:“族长,您说这群野狗怎么处置呐?” 现在地上一片一片的血迹,他们身上都一样溅了不少,可没有人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缺衣少食的他们觊觎着地上的野狗。 王宝兴没来得及开口,就有人说:“还能怎么办?野狗也是肉,俺家粮食少,就指望着这个了。” 他家打野狗时出了两个壮劳力,总能多分一些,当然,若是其他人不吃就好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商量起怎么分来。 “要不是他五姑,咱们说不准真要和这群野狗搏命,不可能如此轻易制服它们,若真要分,那得给她多分一些才是。” 说话的人和木槿同辈,他家孩子得管她叫堂姑。 木槿做的事情大家看的一清二楚,心里知道要是没有木槿的话,再怎么小心都会有人受伤,万一伤的是自家人呢,光想想就后怕! 所以人们对于多给木槿一些并没有意见:“可不是,也不晓得木槿用啥法子。” “五丫头,你给俺们说说呗……” “这还是我家当家的还在时同我说起的法子,他说咱们平常吃的白面,要是份量合适,把它往外头一撒,再点着火,就能跟官老爷用的大炮一样,砰的一声炸开。不过你们莫要轻易尝试,免得伤到自己……” 木槿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那还是同许天赐成亲之后去私塾给他送衣裳和买粮食,十几年来,说她生活在王宝山夫妇眼皮子底下也不为过,她究竟有几斤几两王家人知道的一清二楚。 所以,当木槿说这是许天赐教给她的,包括王家人在内,无一人怀疑她的话。 许天赐,等我活着走出灾区,一定要多给你上两柱香,现下没办法只好先借你用用了。木槿心里想。 “还是秀才公聪明,可惜这样好的人……” 话还没说完,就被她家当家的给打断,人家刚丧夫一年多,现在说这些不是往木槿身上撒盐嘛。 其实每个人心里都清楚,野狗究竟吃什么才会如此肥壮,但是他们粮食太少太少,二三十条野狗每户人家分一个还能有剩余,这么多可都是粮食啊,他们实在舍不得放过任何食物。 大不了到时候把它的肠胃扔掉便是。 木槿家被分到两条最肥壮的。 其实木槿自己并不想要,在现代,她自己养过狗,从未碰过狗肉,虽然这群狗已经是害人命的野狗,但是她心里仍旧觉得别扭。 另外,这些野狗为什么长得这样肥壮,大伙都清楚,想到此处,木槿心里实在膈应。 木槿瞥过眼对大家说:“现在没有水,天气冷倒可以放的住,大家且不要动,等找到水再炖得熟熟的,头和内脏也莫要吃,不然容易得病。” 木槿是救了大家的功臣,她既然提起,那肯定不会害他们,因此,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王李氏看见拎到自己家的两条野狗,一个劲皱眉。 不管在娘家还是夫家,王李氏都从来没有在衣食上受苦,顶多因为近两年粮食欠收没办法吃饱肚子。 她实在不想吃这个。 王家其他人亦如此,都觉得膈应。 他家还有粮食,并没有真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现在还有选择的余地。 “爹,娘,既然咱们粮食还够,倒不如拿它做个顺水人情,给大嫂娘家送去。他们家人多,又没有多少粮食,碍着中间有大哥,咱们也不好意思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所以倒不如把这两条畜牲给他们,就算他们家里头人多,省着点吃吃个把月不成问题。” 木槿对周家人实在喜欢不起来,他们能看着周家人挨饿,但是只要有崇文还在,他们就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现在崇文每天给家里出多少力气他们都清楚,现在把这两条狗给周家,顺带着还能替王家省粮食了。 木槿知道,这种行为在现代必然受人诟病,但是现在外面已经是人吃人,不自私一点根本活不下去。 虽然王家的粮食尚且可以再撑一年半载的,可假如有一天王家粮食用光了,木槿最多拿手里的粮食帮王家人度过难关,至于周家人甚至李大舅,她都不打算再管。 经历一年的磨练,木槿早就看清楚了这个社会的本质,只有狠下心来才能活到最后,她不害别人,但是也没办法大公无私到让渡自己的利益。 王宝山挣扎许久,仍旧过不了那一关,他把崇文叫过来,让给亲家送过去。 荒年囤粮记 第43节 “不给舅舅家一只吗?”崇文问。 王李氏摇头,弟弟什么德行她一清二楚,只要有粮食吃,他就不会吃这等腌臜物。李富贵家里原先就有不少存粮,加上姐姐家里接济的,真不一定能接受。 周氏知道婆家要把它们都送给娘家,同样大吃一惊。 自从那次她娘家人来王家,公婆一直对她不冷不热,小叔子恨不能躲着她走,而小姑子又因为此前的事对她有所芥蒂,周氏在家里过得如履薄冰,小心翼翼想要讨好所有人,但似乎不得章法。 周氏第一次体会到为人媳妇的不易。 以前在娘家时,总听说谁家又磋磨儿媳,谁家儿媳又受欺负,可嫁人之后自己从未遇见此类情形,现在虽然婆家未曾磋磨她,可总对她不冷不热,周氏心里恨不能从头再来,让自己不至于犯错。 因此,当听到公婆吩咐,周氏眼泪都快出来了。 而见到女婿拎着东西过来的周家人同样喜出望外,人多粮食少的他们没有王家那么多计较,对于他们来说,有的吃就行。 木槿把手帕沾湿,递给崇文崇武擦脸。 在搏斗的时候,有血溅到他们脸上,木槿怕有细菌,就让他二人擦一擦。 本来崇武还想说她浪费水,可等木槿一解释,他立马哑火,幸亏有王李氏过来解围。 “刚才被绊住,还没来得及和你说道。你看看你,愣头愣脑冲到最前头去,今天菩萨保佑你平平安安,可要是有个万一,你可让爹娘咋办呐!” 王李氏还不忘戳木槿的脑门一下。 刚才商量给周家送东西,王宝山和王李氏没提此事,木槿还觉得十分庆幸,现在才明白她庆幸得太早。 木槿挽住王李氏的胳膊:“这不是没事吗,当时那样危险,若我不用那个法子,恐怕冲在前头的人不死也得伤,那剩下的人怎么办?若带着他们,必然拖累整个队伍;若丢下他们,先不说他们家人如何,只看往后再遇到危险,谁还会出力气。” 王李氏经木槿一说,当然明白这个道理,可仍担心闺女。 木槿哄了好久才让王李氏不再说她。 王李氏指着旁边的双胞胎说:“就是不管我跟你爹,你也得顾忌着两个孩子。” 她显然心有余悸。 木槿连连点头,不断保证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木槿悄悄看一眼藏在袖子底下的手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他们耽误了两个多小时。 果不其然,大家刚刚歇过一口气,王宝兴就招呼他们上路。 不久前才经历过一场生死搏斗的人,没有一个口出怨言的,才开始逃荒不到半个月就遇到这等危险,往后恐怕还有很多危险等他们。 在保命面前,劳累与否不值一提。 不动的时候,外头冷的要命,可一旦动起来,过会儿就会出汗。 木槿今天本来就说了不少话,加上出汗,嘴里渴极。 因为这两天才补充过水源的关系,她没和王家共用水囊,本来家里人就见过木槿的两个水囊,见此情形,倒没有生出怀疑。 现在周围都是血腥味,她腻得实在喝不下去东西,便不再勉强自己,准备再多撑几个小时到天黑停下来再说。 结果因为急着往前赶路,队伍直到天黑的再也看不清前路才终于停下前行的脚步。 下午终究耽搁了时间,即使后来紧赶慢赶,他们仍旧没有走到府城。 现在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只能就地安营扎寨。 人们第一时间就是解手,女人们三五成群到没有人的地方去,毕竟赶路时不会因为单独一个人停下来,要是想方便的话,要么到路旁边的草丛里,要么忍着。 脸皮厚的男人还能好意思去草丛里,可是女眷们万万不可,便只好忍着,等队伍停下来才有机会去方便。 木槿同村里女人一道过去。 因为逃难以来发生的事,对于木槿,他们再也不会单纯把她当做带着两个孩子的小寡妇或者依附于男人的秀才娘子,木槿说的话,不管男女都会耐下心来听两句。 不说别的,只把野狗打退,让村里人一个受伤的都没有,就已经值得他们高看一眼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年快乐啊,祝大家在新的一年里心想事成,万事如意!感谢在2022-01-31 00:37:15~2022-02-01 08:47: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南山有台、刘刘、星月花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carrie 48瓶;雪雪 20瓶;闵松月的糖 15瓶;西瓜、一只小琑链 10瓶;自愿跳坑、落陌、晨光熹微 5瓶;社会我九少 3瓶;三沉 2瓶;被风吹走的十年、北野薰、34021445、巴巴闭闭、杏花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灾民 遇见更多的灾民 有粮和榔头早在见到少东家过去打野狗, 他们便自发扛着家伙跟上去。 当时家里没有粮食吃,多亏东家的接济,他们两家的命都是王家救的, 而且还有木槿出发之前给的粮食,做人得知恩图报, 有粮榔头想都没想直接冲了过去。 榔头娘心疼大儿子, 但是她晓得没有王家, 他们家说不准也会跟宗族里许多人一样吃观音土撑死。 所以, 儿子过去时, 她没有阻拦,而是抹着眼泪嘱咐儿子小心。 能全须全尾活下来是老天爷保佑,不能的话, 那就是命了,怨不得旁人。 结果因为木槿的突然出现,不仅所有人都毫发无损, 而且还分给有粮榔头一人一条野狗, 也算因祸得福了。 之前刚在村子里打了水, 可是木板车上本来就装着全部的家当,有的人家携带两桶水、有的带着一桶水, 旅途中还不时因为颠簸而洒出来一些, 实在没有多余的水让他们用来收拾新得来的肉。 一群缺衣少食的人只能干巴巴望着车上放的野狗流口水。 队伍里有一股强烈的血腥味,好不容易停下来, 木槿趁着去解手的功夫, 拿湿巾给自己擦了擦露出来的肌肤, 又喝了口碳酸饮料才忍住想吐的欲望。 要是吐出来的话, 白天的粮食就白吃了。 回去时, 王宝山刚给牛喂好糠, 自从遇到其他灾民连糠都没得吃,王宝山把家里的粮食看得更重要,他甚至还想减少家里的进食的量。在整支队伍里,他家粮食是除王宝兴家里最多的,但是王宝山心里总是特别忧心,生怕自家也沦落到没有粮食的地步。 王宝山给牛喂糠时,恨不能喂的少一点、再少一点,崇文见此,赶紧劝:“爹,咱家家当就靠这头牛拉,若它倒下,咱们再继续往前必然会难上加难,咱们还是照旧喂吧。” 王宝山抹了把脸,说:“我何尝不懂,可看了一路上拿着饿得只剩下骨头的人,总觉得后怕,生怕咱家也沦落到那等地步。” 说归说,王宝山就是再舍不得,还得咬咬牙把糠都喂给牛吃。 长子说得对,现在不是俭省的时候,要是在这个过程中倒下,那可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 因为不时遇到零零散散的难民,虽然难民数目极少且并不敢太过靠近他们车队,但指不定有饿到极致豁出命去抢粮食的,所以不得不防。 相比于刚出发时各家在零散歇着,现在晚上停下时,大伙显然挨的更近,几乎是车挨着车,睡觉时的铺盖也只隔着一两米而已。如此一来,就算有危险,也方便各家互相照应。 因为缺衣少食,人性中的恶被全面激发,即使从前是老实巴交的良民,饥饿的折磨下,也会一点一点放松底线,人和人的关系成为最危险的关系。 自从见到同样逃难的人以后,木槿半夜三更总会醒上一次,并非她有意识醒来,而是潜意识中的行为,连自己都控制不住。 每次看到周边没有动静,木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 早晨出发以后,木槿同王李氏说起,王李氏只当木槿大惊小怪:“你爹整晚睡得不踏实,生怕有人来抢咱们的粮食。” 面对这种情况,还能踏踏实实睡觉的才属于心大,好些人家都因为担心自家粮食被偷被抢而睡不着。 此时的木槿还不清楚,比起后来,现在已经算得上平静。 越往前走,遇到的难民越多。 即使有意识避免和他们的接触,他们也从和其他难民有限的几句交流中猜出来,这群人大概都是去年秋天出来逃荒的,他们出发的地方更靠西,加上身上的粮食不多,导致步履缓慢,走了小半年才来到府城。 面对冬天的严寒,许多人没有厚重的被子棉衣御寒,居然冻死在逃荒路上,此后再没有醒来。 木槿她们现在所见骨瘦如柴的难民,都是身体强壮的,不然不可能撑过饥饿和严寒。 至于路上为什么几乎很少见到尸体,那是一部分被还活着的家人埋葬了,当然,因为力气有限,挖的坑都是浅浅的;另一部分则被不时出现的野狗甚至同为难民的人给分食了。 早在没有出发之前,人吃人的传言就不断传来,大家早就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听到时心里更多是麻木。 他们超越一波又一波的难民以后,终于到达府城。 府城里头有数十万精兵驻扎,还有几个月前刚从粮库抽调来的粮食,并不怕流民冲击。 但是,木槿她们仍没有获得入城的资格。 府城一开始还对难民开放,可是随着后面越来越多人涌入,渐渐不堪重负,虽然因为驻兵众多而勉强可以不生乱子,但是如果继续敞开城门,西边所有的难民一拥而入的话,府城迟早会崩溃。 他们是西北的屏障,一旦被攻破城门,那么鞑靼或者察合台必然会趁虚而入,京城岌岌可危。 出于各种考量,官府选择了保卫京城,数量过于庞大的灾民就如此被放弃。 说放弃似乎不合适,即使不放弃,拿出所有的粮食来,对于规模过于庞大的灾民而言也只是九牛一毛。 城楼底下聚集了上千难民,除了家里人死光只剩下一个人的,其余都是成群结队呆着。 有的一家三五人一起、有的数十人、几十人已经称得上庞大,至于人数能够上百的,除了王家村的车队以外,只有一个队伍。 王家村的队伍是由于宗族血缘联系起来,而另外一个显然不是,他们以精壮的汉子为主,有数十头骏马,有人手里还拿着大刀。 王家村众人只敢悄悄看他们,并不敢靠近。寻常良民的话,哪会带着那么多把大刀呢,而且瞧他们的样子,并不是富裕的地主或者员外,因为年老的非常少,多是年轻汉子带着自己家眷。 大伙总怀疑他们是土匪,不然的话骏马、大刀实在没办法解释。 王宝兴让大伙紧挨着城墙停下,这样的话,到时候万一有个不测也好避免腹背受敌。 避在此地的难民很少携带牲畜上路的,在荒年里,粮食都没得吃,哪还有多余的力气养牲畜呢? 哪怕拿担子挑着两袋子粮食,在人群里也算十分显眼,如果没有多余的力气保护粮食,恐怕很容易被饿肚子的人盯上。所以,王家村的车队,在两手空空上路的人之间格外显眼。 王宝兴看着周围一道道窥视的目光,同样吓得不轻,生怕有人过来抢他们。那群有马、有大刀的人也不时往他们这头看过来,每逢发现,王家村的人都要努力瞪回去,哪怕心里实在害怕,但也不能输了气势。 那群人看着他们的反应,逗猫儿似的不停往他们这头看,还不时有小儿嘲笑声传过来。 木槿和村民们一样,对这群人感到惧怕不已。和后世影视剧里轻飘飘的道具刀不同,对面拿着长木仓大刀,被火光一映,会显露出森冷的寒光,那种冰冷沉重的质感,只有亲眼目睹才会晓得有多大的震慑力。 大家生怕那群人手里的大刀会朝着自己的脖子砍来。 结果怕什么来什么,对面居然走过来几个汉子,显然是朝着他们过来的。 王宝兴拄着拐杖颤悠悠站起来,其实,所谓的拐杖,就是赶路时用来支撑身体的木棍,他身体尚且不错,还没有到七老八十拄拐杖的地步,即使在村里拄的拐杖,也更多是装饰作用。 他长子崇远没有起身,不过右手已经握紧刀柄,仿佛已经做好和对面拼命的准备。 不能怪他们多疑,对面那群人看着并非官府中人或者乡绅,可手里头的刀又实在太过奇怪,让他们不得不防。 过来的两个青壮年一高一矮,矮的先开口:“俺们是西边过来的,并非土匪,你们莫要害怕。” 荒年囤粮记 第44节 他们和王家村的车队前后脚到城墙底下,王宝兴让自己车队里的人挨着城墙落脚,那群青壮年早就注意到同样有牲畜有家当的王家村众人,觉得既然都有家当,自己离他们近一些,也好相互照应,免得有流民冲击。 可惜,所谓的相互照应好像只是他们一厢情愿而已,对面反而看仇人似的看着他们。他们这才意识到人家恐怕误会了什么。 王宝兴听着来人的口音,的确是西边,不过他活下几十年来,可不会单凭旁人几句话就相信人家,王宝兴听罢并没有放松警惕,反而狐疑地看着他们。 “俺们原先是镖师,后头乱起来才带着妻小准备逃到异乡去。” 王宝兴听到此处,才略微放下一点戒备,如此一来,倒说的通他们为什么有马匹和大刀了。镖师负责押运货物,若是遇到土匪抢劫,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货都没了,可不得备着武器吗。 王宝兴许多年前同镖局打过交道,再一联想对面的打扮装备,果真差不大离,而且对面的确没有土匪身上匪气,虽然没有完全相信,不过仍旧放下三分戒备。 作者有话说: 经过前面两次修改存稿,顺便删掉一些存稿以后,现在我彻底没有存稿了,只能加油加油再加油更新。不断更全靠毅力。昨天看国足输了越南,心里更难受,然后今天没有及时更新,真的对不住大家。 明天还会按时更新的,谢谢你们的支持! 感谢在2022-02-01 08:47:12~2022-02-02 14: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醉心与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小琑链 10瓶;28509765、本我、w0w0 、atone是king、47577888、七凉.、巴巴闭闭、不瘦不改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卖妻 卖儿鬻女常发生 “我们过来没别的意思, 就是看老翁你们一样带着家当,挨着你们也安心些。” 路上遇到带牲畜的人家极少极少,毕竟人都要饿死了, 连干草都变成用来裹腹的食物,怎么还能有余力喂养牲畜呢? 而且他们带的还是马匹, 不管古代或者现代, 马匹都是寻常人家喂养不起的, 虽然他们是因为做镖师追求速度才有的马匹, 可外人不晓得内情, 说不准还会将他们当做衣食无忧的大户人家看待。 因此,他们一路上走来,收获了不少或畏惧或觊觎的眼神。最危险的还要属土匪, 和王家村不一样,这伙人真的遇到一股几十人的土匪,得亏他们本来就是靠身手吃饭的镖师, 又携带大刀才没有被土匪劫掠去, 不过队伍里头见了血, 最重的一个肠子都差点流出来,得亏他们因为以前做镖师, 身上时常备着跌打损伤的药, 这才勉强救回一命来。 于是,见到同样成群结队带着牲畜拉车的王家村人, 他们本能地往王家村车队靠近。王家村人有牛车、有驴车、还有十几二十个人力拉的板车, 他们除了平日干活用的锄头铁锨之外, 并没有太多大的武器, 一眼看过去就知道是良民。 虽说城楼上头就有官兵, 可万一晚上有饿急眼的难民连命都不要, 来抢他们的马和粮食,只要有一个带头的,后头的难民肯定会浑水摸鱼来点好处,即使他们手里有刀,面对数量众多的难民也没有太大胜算。怀着抱团的心思,他们才主动靠近王家村人。 王宝兴并不是容易糊弄的,不然攒不下那么大的家业。 “你们既为镖师,少不得出门在外,可有路引在身上?” 普通居民都会有官府发放的户帖,虽然几经变更,但大致都是用来证明居民良民身份的,如果经常出门在外,则需要官府发的路引作为从一个地方到达另外一个地方的通行证。 虽然灾年到来以后,许多人为了谋生路选择逃荒,这种逃荒的人很难拿到路引,所以携带路引的人越来越少,但是对面既然做镖师,那必是需要路引的,不管现在的还是原先用的,身上必定有几个。如果没有的话,只能证明他们在说谎。 高个子左摸右摸,才从袖口拿出一张路引出来,王宝兴一看,上面有官府凭证,不像在作假,这才信了他们。 他冲二人拱手道:“我们一路上并不太平,还差点被贼人劫掠,实在不得不防,还望你们见谅。” 大家都是出门在外,都明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并没有为难王宝兴,只说两边可以挨的近一些,若有事也可有个照应,王宝兴自然答应。 族里几个辈分高的人围过去问王宝兴打算如何安排。 王宝兴道:“我看他们并不像土匪,路引也是官府颁发的,不过人心隔肚皮,大伙不要过去招惹人家,该值夜还得值夜,若真有不测,也好有个应对。” —— 家里并没有烧火造饭,不说大米小米,即使煮糠米粥,在周围一遭长久没有进食的灾民眼里,也是了不得的美食。而且食物的味道,对于饥饿的人来说,真的能够被放大数倍,他们带着牲畜已经十分显眼,若要再煮粥,说不准真的会让周边灾民红眼。 因此,大家不约而同烧上一锅热水给家里人暖身体,再啃从家里头带来的杂粮饼了事。 当初出发时,每户人家几乎都备下够家里人吃个十天半月的杂粮饼,当初天气寒冷,倒还放的住。现在出发已经大半个月,许多人家带来的粮食都快要见底,但周边灾民如此密集,肯定不能当着他们的面烧火造饭,如果真这样,无异于告诉人家“我这里有粮食,快来抢”,所以那等做的杂粮饼快要吃完的人家都是很关系亲近的族人借上几个,约定等自家做了再还回去。 当然,这其中少不得很多大大小小的纠纷,譬如饼子重几何,到时候又要还回去多少。 就算两边关系亲近,但在缺衣少食的年间,都免不得要精打细算。 王家储备的杂粮饼差不多也要见底,最多撑到明天晚上,王李氏拿出最后一块白面饼,交给木槿:“你赶紧趁着没旁人注意,给如意吉祥喂上些吃的,若等人都聚过来,恐怕更难寻机会。” 因为天色已晚,不断有灾民聚集到城楼底下。 虽然城门并不对他们敞开,但是与其露宿荒郊野外可能被土匪劫掠或者被野狗攻击,还不如来到城楼底下避难。虽然这里同样鱼龙混杂,但上头就有官兵,总归不至于出现太大的乱子。 因为已经放置过半个多月,即使白面饼也硬邦邦的,只能泡着给孩子吃。木槿没有把双胞胎从竹筐里头抱出来,反而借着竹筐的遮挡给他们喂小米粥和小馒头,然后把王李氏给的白面饼放到自己空间里。 白面饼虽然比大人吃的杂粮饼要好许多,可是放置时间太长,即使用水泡着吃也非常困难,尤其是小儿的脾胃比不得大人,但凡有选择,木槿都不会让两个孩子受苦。好在他们早早适应了逃荒旅途中的进食节奏,吃饭速度已经非常快,使木槿暴露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喂完孩子,木槿便就着碗里的水泡杂粮饼吃。 因为气温比较低,虽然已经放了十几日,但杂粮饼并没有变质,就是质感非常硬,放的越久越硬。木槿一开始还可以把放在锅里加热完的杂粮饼咬着吃,越往后越咬不动,只能泡着吃。 —— 就在大家忙着填饱肚子之际,城门悄悄打开,又悄悄关上。 有的人在此蹲守许久,早已习惯,内心没有掀起半点波澜,刚来的人都大惊小怪,恨不能马上围过去瞧瞧。 灾荒年间,人命比不得粮食值钱,不说白面这等稀罕物,就是杂粮都属于有钱买不到的类型。城里常出来些人牙子,有些实在缺粮的人家,就会狠狠心把儿女卖掉换粮食。 灾荒刚开始时,人牙子也不挑,女人孩子很容易被脱手卖出去。再往后,尤其是这一两个月,用妻儿换取粮食的人越来越多,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供过于求,加上粮食更为紧缺,导致人牙子反而挑剔起来。 十岁以上的男孩不要,年纪稍大一点的女人不要,后面的要求甚至变成只要长的好看的少男少女。 就这般,还有无数的灾民趋之若鹜,上赶着想要把妻儿卖给人家。 当然,乱世里头,能自由进出城门而没有受到太多约束的人,几乎都有这样那样的背景,否则轻易过不了守城官兵们那一关。 有瘦到面露菜色的男人下死劲抓住不断挣扎的妻子,弓着腰低声下气地恳求:“老爷们,求求您收下俺媳妇吧,她屁股大,可好生养了。” 一边说着,一边把妻子往对面推。 可惜人牙子匆匆瞥过一眼就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去。 他们可不是给普通人家当差,岂是什么人都肯收的,对面女人的姿色,连灶房里的婆子都不如,他们眼睛可没有瞎。 其实,这时候肯把家里妻儿卖出去的人家,都是饿到吃不上饭的,女人的容貌姿色必定大受损伤,所以他们虽每天出城门,却不见得能够带回多少人。 人牙子一行数十人,除了一个扛着一麻袋粮食的人以外,其余都是带着刀的打手,除却那等想要卖掉妻儿的,倒没有旁人敢轻易靠近。 他们在灾民中间反复穿梭,间或停下来一会儿细瞧,但大多时候都是匆匆瞥过一眼就移开视线。 走过王家村车队时,他们并没有多做停留,在荒年里还有牲畜的人家,一般也不会沦落到卖家里女眷换取粮食的地步。 不过,领头那人居然又倒回来两步,指着周氏问:“你当家的在哪里?” 周氏哪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哆哆嗦嗦指着崇文。 领头的人径直朝崇文走过去。 族里其余人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就看着这群穿着体面的人朝崇文过去。 领头的人一身绸缎衣裳,后头的也是体面的棉布衣裳,还都带着大刀,光看着就骇人。 “你是她当家的?”领头人指着周氏问。 崇文并不知道发生什么,轻轻点了一下头。 领头的人牙子说:“我给你一袋粮食,把她卖与我们罢。” 别说灾荒年间,就是好的年头都很难遇到像周氏这般皮子白净的女人,像她这般细皮嫩肉的,一般都是罪臣家眷,从前金山银山供养着才能将养出一身好皮肉。1 就连那等小户人家娇养的女儿,都不可能如此。 人牙子买卖妇人,大多都是家里头实在过不下去的,身上又瘦又黑,要想转手卖出好价钱,还得将养一阵,等略微捂白养胖一点再出手。 像周氏这般面若桃花的,几年都遇不到一个。要是放在灾荒来临之前,他们必不会轻易上前询问妇人的家人,但现在灾荒来了,寻常小户人家都沦落到卖儿鬻女的地步,人牙子觉得或许可以一试,说不准他们就会在粮食和银钱的诱惑下同意呢。 一般没有身份的人,很难有绸缎衣裳穿,即使带头的人只是世家豪强的家奴,都比寻常小民有脸面,所以崇文对他们也极尽恭敬。 但一听到来人要他卖出妻子,崇文的脸一下子就黑下来:“我家虽然不是大富大贵,可尚且没有到卖妇人谋生的地步,老爷还是往旁处去吧。” 崇文一向稳重,但是再稳重的汉子遇到有人觊觎妻子,恐怕都得被激出几分气性。 周氏在一群灰头土脸的妇人之中实在太过显眼,即使蓬头垢面都挡不住一身光华,他们是庆安郡王府上的人,此时藩王众多,但多数没有实权,被圈禁在王府轻易不得外出,他们仅剩的活动似乎只剩下吃喝玩乐,眼前的人牙子就是专门替郡王搜罗美人的。 周氏瑟缩在崇文身后,连头都不敢露,她看得出来,眼前人的主家非富即贵,但是她只想和崇文过一辈子粗茶淡饭的日子,并不想到大户人家过传闻中吃香喝辣的生活。 周氏这般天生丽质还有一身好皮子的妇人太过罕见,错过这个,往后还不晓得多久才能遇到下一个,领头的人继续同崇文说:“除了粮食,我再给你二百两银子。” 寻常人家,很难扛得住如此诱惑,何况还是出来逃难的。 周氏听到这句话,整个人瑟缩一下,荒年里的二百两银子可不同以往,王家虽然小有家财,但是为了逃避徭役而举家外逃,如果以后安定下来,恐怕还得需要一大笔银子买地安家,二百两银子的诱惑已经非常大了。 可是崇文依旧不曾答应,他对来人拱手道:“我既娶妻,就不能因为遇到困厄而抛弃妻子,不能因为富贵而卖掉妻子,还请老爷们另外寻愿意的人家罢。” 好说歹说,见崇文态度始终不变,他们只能带着遗憾离开。 崇文也松了一口气。 那群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家仆,而且看衣着,主家还不是普通的地主乡绅,那气势恐怕只有王公贵族才会有的。崇文拒绝时同样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会仗势欺人,像戏文里那样强抢民女,好在他们没有过多纠缠就先行离去了。 见到人群散去,周氏才从崇文身后走出来,她的腿还在颤抖着。 见到崇文面对这样大的诱惑还没有卖掉她,周氏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有好些话想跟崇文说,却又不晓得该怎么说。 周氏含着眼泪,嘴唇轻微颤动:“当家的……” 就像许多夫妻一样,他们从来不会对对方说滑头话,崇文咳嗽一声,说:“去收拾碗筷吧。” 周氏用手把眼泪抹掉,避过看热闹的人群,就去收拾碗筷了。 做饭时,一般都是她同王李氏一起,但全家人吃喝完,便各自做事去了,剩下她收拾锅碗,见到王李氏在搬锅,周氏冷汗都快吓出来了,赶紧上去接到自己手上来。 周氏是最典型的古代女性,有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传统思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在她眼里,刚才崇文为她拒绝掉那二百两银子,说不准公婆会不高兴,二百两银子,即使在好的年成,恐怕也得两三年才能赚回来,而且好年成还不是每年都有。 一想到这么多银子,周氏心里头就忐忑不安。2 周氏爹娘早就听到王家这头的动静,两家挨的不算太近,周母心疼闺女,本来想立马赶过来的,可是周大山死活不让她过去,嘴里说:“大丫既然嫁到王家,那就是他家的人,就算把大丫卖了,同咱们家也没干系。” 周大山本来就不重视闺女,在他看来,来人非富即贵,如果王家真的把大丫卖掉,那就真的欠他们周家了,到时候说不准还能从王家多要点好处,接济家里儿子和兄弟周大海一家。 见到周母准备往王家那头去,周大山挥舞起拳头,恶狠狠地说:“你若过去,回来我一定打断你的腿!” 周母本来就被当家的殴打许多年,她打心底里惧怕周大山。 听到周大山的威胁,她抹着眼泪劝:“大丫可是你的亲闺女啊,咱不能不管大丫。” 荒年囤粮记 第45节 结果等事情平息,周母才有机会过去看看闺女。 周氏本来就恐惧不已,见到母亲,眼泪直接流了下来。 她现在满心后怕。 周母摸着闺女的头,劝着她:“大郎跟你好,你也得跟大郎好好过日子,你爹你叔婶终究不会护着你,只有大郎才会一心一意对你。” 闺女嫁到王家以后,小夫妻感情一向好,崇文疼他们家大丫,大丫也是,见到崇文受累就心疼的受不了,这些日子崇文挑担子,肩膀上头一片红肿,全靠着周氏每天花时间给他按。 只不过周大山时常给闺女说要帮着娘家兄弟叔伯,才让两头有了嫌隙。 按周母的想法,闺女嫁到王家,就应当和大郎好生过日子,至于娘家人,只要管着他们不饿死就好,只有周大山,则不管闺女日子过得如何,一心一意撺掇闺女多给娘家人谋好处。 周母打心底里想让闺女女婿好生过日子,可她被周大山拳打脚踢打怕了,并不敢当着周大山跟闺女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1古代大多数女性都是要从事劳动的,这甚至和城乡无关,许多住在城里的人也有田地,也需要下地干活。所以,由于种种原因,女性皮肤普遍比较差,好皮肤只有富贵人家的女眷才会有,至于周氏这种天生面若桃花的十分罕见。 2我在塑造人物时,想把每个人都尽量塑造的立体一点。比如说周氏,在女主的角度看,她的确挺烦人,但是从崇文的角度看,周氏就是愿意陪他同甘共苦、见到他劳累会无比心疼的妻子。每个人都不是完美的,在周氏那里,家里粮食紧缺时,女主应该被放弃;女主那里,如果王家粮食没有了,那么她可能只会管父母以及崇文崇武,她也会放弃周氏,她们的矛盾究根到底就是利益关系,她们立场不同,没有谁好谁坏的问题,这只是一种天然的利益对立。写这一段可能会有人像在免费章节一样追着我骂,但是还是想给大家呈现出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如果写的不够好,也请大家见谅。 3至于这一段买人卖人,本来想在后面写的,我在查资料的时候,发现每个朝代都会有几次饥荒,而饥荒时,女性绝对是最惨的,在绝大多数人家,女性都没有优先吃食物的权利,而一旦食物减少,最先被卖掉的就是女人孩子。古代和平年代也会有典妻现象,就是把妻子租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如果写逃荒文或者写饥荒背景,最逃不开的就是买卖女性,包括现在,还有好多买卖女性的例子(多以拐卖形式呈现),写这个也是希望大家可以珍惜现在的生活,也好好努力保护自己,尤其是自己一个人在外面的女孩,更要提高警惕。感谢在2022-02-02 14:06:59~2022-02-03 16:1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我、巴巴闭闭、小肥肥呀、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征兵 活着是唯一目标 府城除有重兵把守以外, 同其他地方并没有两样,连城楼附近的树皮都已经被扒光。 一行人心惊胆战过了一晚,值夜的人生怕自己睡过去, 把胳膊都快掐肿了,队伍里每个人都清楚看似平静的表面蕴藏着无尽的危机。 幸好并没有发生什么, 第二日照常起来收拾铺盖准备继续出发, 念着周围人多, 连水都没有烧, 就着凉水泡杂粮饼吃。 不过这会子功夫, 却见有越来越多人往城楼边涌来,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满面沧桑的灾民,木槿看着不明就里, 担心发生什么骚乱。 这时候发生骚乱可不是小事,虽然有官兵维持秩序,不至于像荒郊野外般能出现谋财害命的情况, 但如果出现骚乱, 少不得有人会趁火打劫、小偷小摸, 他们这种粮食多的人家无疑是首要目标。 显然木槿多虑了,人们争相恐后朝着城门走去, 连原本蜷缩在城楼墙角一动不动的难民, 都利落地背起竹筐,朝城门走过去。 新来的人皆满头雾水, 不晓得发生了何事。 木槿想拦住一个人问发生何事, 来人一把甩开她:“妇人来凑什么热闹!” 他显然不想多说。 直到在前头的王宝兴拦住他, 他才急匆匆地说一句:“官府来征壮丁了, 万一被选上, 以后就能过上天天有饭吃的日子哩!” 府城地处兵家必争之地, 世道乱起来后,多股大小势力先后生乱、加之还有匪徒不时占山头劫掠平民,官府为了维持境内安宁,对于兵卒的需求也随之增加。 对于食不果腹灾民来说,能够吃饱饭已经是最大的诱惑,哪怕下一步就要上战场送命,也有无数人争先恐后地前去排队。 和木槿所处的明代差不多,这个时代地方由总督辖设,管理地方军政事务。 此地总督官声廉洁,是百姓口里的青天大老爷。 当初灾荒刚来时,府城还准许灾民入城,对于饿到只剩下一口气的灾民,官府甚至还设置赈灾的粥棚,一开始,一日两餐,碗里的粥十分浓稠,再过一些时日,来到此地的灾民越来越多,官府的压力更大,不仅粥变稀了,连施粥都变成一日一回。 再往后便同现在没有差别,城门紧闭、灾民轻易不得进城,每隔十日八日才会有一回救济,灾民领到的粥愈发稀薄,里面不过几粒米而已。 不过对于少吃少喝的灾民来说,依旧具有极大的诱惑力。 “别挤别挤,年三十以下者方可参加募兵!” 不管老少,几乎大半男丁都朝城门边摆放的桌案走去,报上籍贯名姓,希冀自己可以被选上。 有兵卒拦住头发白了一半的男人:“年三十以下才行,你莫要耽搁官府办差。” 男人弯腰止不住磕头:“俺长的老成。还没到三十呐!” 官兵直接拿手里头的兵器驱赶他:“你当大伙眼瞎吗?瞧瞧你的头发、瞧瞧你的褶子,哪个三十的汉子是如此模样!” 无论那人再如何恳求,官兵都不准他再行靠近。 像这样的事情,自从征兵以来已经发生过无数次。往年众人逃避的兵役已经成为所有男丁眼里的香饽饽,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有机会填饱肚子,哪怕以后有可能在战场上殒命,但至少现在可以饱腹。 为了能够被选上,不少人伪造年纪,年纪差不离的说不准还可以侥幸蒙混过关,年纪要是大一些,就会像刚才的男人一样被驱赶离开。 一边是衣食无忧到只能遍地寻找美女作乐的宗室藩王,一边是时刻面临冻死饿死窘境的灾民,被城墙隔离在两个世界,终生难以跨越,让人看着生出无限唏嘘。 车队里的人家多多少少都有自己的粮食,尚未沦落到需要自个儿卖命换粮食的地步,只悄悄看一眼那头的热闹,便低头继续收拾自家的行李准备上路。 木槿知道发生何事以后,似乎并没有被城墙那边的喧闹干扰,默默把吉祥如意放到竹筐里绑好,又替家里一起收拾行李。 逃荒以后,她对自己所处的境遇有着愈发深刻的认识,到处都是逃荒的难民,如果用完手里头的粮食,恐怕车队里的人也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她距离这些灾民其实只有一步之遥。 其实,王宝兴家是典型的地主之家,就连王宝山都可以算小地主之家,如果没有穿越到这种环境中来,木槿恐怕也会觉得地主之家在古代就是吃香的喝辣的。事实却并非如此,地主之家虽然不会像农民一样轻易被灾荒饿死,可只有不饿死而已,等灾荒真正到来,他们照样得逃荒,如果逃荒路上有个不测,那么这一部分小地主和普通的农户就完全没有差别了。 队伍里头有人想凑上去领一碗粥吃。 他们虽然还有粮食,可是荒年里粮食多宝贵呐,反正官府在那里布施,不领白不领。 最后关头还是王宝兴出来阻止那些人,城门口只要过去就有粥可以领,无论男女。 如果报名募兵以后,还有额外的窝头分发给他们,这对很多人来说都有极大的诱惑。王宝兴看着领着粥回来的灾民,碗里的粥十分稀薄,再夸张一点都可以把整张脸照清楚。即便如此,他们对手里捧的粥也十分珍惜,有的不顾粥还烫着,就一口气喝下去,他们心里深深觉得只有吃到肚子里的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也有人妻子儿女力气小,挤不进去,只能先自己挤进去打粥给家里人吃,回来时还生怕被旁人抢夺去。 城门那头人挤人,没有半个时辰压根领不到粥,王宝兴想着,与其让族人们多费力气领那么稀薄的粥,还不如节省时间赶紧上路,等真的走到有水有庄稼的地方,随便他们吃到撑都没问题。 —— 王宝山家,随着起初做好的杂粮饼快要被消耗殆尽,崇文崇武身上挑的担子比刚出发时要轻上一小半,现在里头只剩下锅碗和被褥而已。 王李氏同木槿念叨着,等再停下来一定要寻些水重新做饼子,不然后头就只能熬粥喝了。 说着话就想到难民们手里捧着的稀粥,心里极不舒坦,王李氏内心是回避想这个的,她生怕自家在粮食耗尽以后也遇到这种情况。 木槿看出王李氏的恐惧,安慰说:“咱家粮食省着吃,足够支撑着咱们走到有水能种庄稼的地方,娘,你莫要担心。” 就算王家的粮食耗尽,光她空间里三千斤粮食,就够让他们全家吃上一两年了。这还没有算便利店里的食物。 后世史书上描写灾荒,可能只有轻飘飘几句“岁饥,人相食”,可真正开始来到荒年,开始逃荒以后,才会明白那几个字里面藏着多少血泪,堆积着多少白骨。 但是,木槿必须稳住王李氏。 逃荒途中,有足够的粮食支撑只是能够成功活到最后的首要条件,此外还需要逃荒者有足够的毅力支撑他们走到目的地,一旦精气神丢掉,那么很难活着走过去。 王李氏紧紧头上的方巾:“老天爷一定要保佑咱家平平安安活着走出去。” 至于走到哪里去,王李氏自己都不晓得。 大多数农家人都没有到过太远的地方,能够去县城一趟就值得与乡邻吹嘘好一阵子。他们心里只有眼中看到的四方天空,离开时满心想着或许老天爷保佑他们走个几百里就能够寻找到有水源有粮食的地方。因为在他们眼里,几百里已经是天大的距离。 可是,现在距离出发的地方越来越远,周边依旧是一片光秃秃的景象,看不到半点绿色。 本来就没有具体方向的旅人们愈发迷惘。只是麻木地向前行进。 木槿替王李氏把头上的方巾掖好,直勾勾盯着前方说:“有我在,就一定能让全家人活着走出去。” 这句话与其是对王李氏说,还不如说是对自己说的。 木槿现在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活着,让全家人活下去! 既然上天让自己穿越,就算不需要建功立业,总不至于刚走上逃荒路就挂掉,木槿坚信自己可以活着走到最后。 甚至连木槿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从开始逃荒以后,不仅是崇武崇文,她甚至把自己都当做一台机器,努力用最少的投入获取最大的回报。 半路上额外补充的蛋白质,对于木槿来说,从来不是为了口腹之欲,而是为了让这具身体可以更加强壮,让她可以活着走到最终目的地。 对于崇文崇武的加餐更是如此,其中固然有心疼的成分,更多是因为这些东西可以减小他们累倒在半路上的可能性,撑着他们负担沉重的劳动。 在巨大的身体折磨之中,不光木槿、也不只是王家,所有人家都是如此。即使他们因为没有受过足够的教育,没办法有条理地说出其中的道理,但他们潜意识中都是这样的想法,几乎没有意外。 作者有话说: 这是今天的第一更,晚上八到十点还会更新第二次,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理解和支持,加油呀! 第50章 山路 从山上绕路过去 自从经过府城, 木槿他们路上遇到的不再是偶尔才能见到的一两个难民,后面见到的难民数量明显增加许多,甚至不乏成群结队一起的。 如果有俯视角度的话, 便能够在上方看到人们像蚂蚁一样涌向同一个方向。 人们亦如同蚂蚁一般微不足道。 像蚂蚁一样的、没有地图的平民,只知道要远远地走, 向着与来时相反的方向走去才能谋活路。 本来向东南去的话, 必须经过府城才能够走官道, 怕灾民滞留于此, 府城的大门迟迟没有朝他们敞开, 灾民们只好绕路绕过去。 此时,除了官道以外,并没有成规模的马路, 大都是乡间小道,他们若绕过去的话,恐怕得多走一二百里路, 至少要花费数十天才可以。 除此之外, 还有另外一条路, 那就是从东南边的山脚绕过去。山脚边有开辟山路,虽不必上山, 可在山脚上道路到底崎岖, 人畜通行并不方便,不过倒比从东南边绕行耗费时间更少, 只需一两日就能过去, 重新回到官道上去。 前面许多灾民陆陆续续朝着山脚走去, 他们不像王家村的车队, 没有那么多粮食和牛车, 他们自可以选择从山脚绕行。 再三衡量, 王家村一行人还是选择了走山脚那条路,纵使多耗费些力气,可还是比绕路节省许多时间。 而且绕路的话,一般都需要从乡间小路上饶,好多窄些的乡间小路只能容一人通行,车队要想走过去,或许还需要他们自己用手里的锄头铁锨帮忙开辟道路。 刚才族长派几个青壮年往山脚看过了,山脚那头的路虽然同样很窄,不过由于是当地官府修筑的,至少不像乡间小路一般宽窄不一,山脚下的路勉强可以让他们的木板车通过。 所以,车队里都愿意走山脚下的路。 “不就多耗费些力气吗?俺们庄稼人啥都没有,就是有一把力气。”有年轻的后生说。 “走,咱们走山路!” 王宝兴家里的牛车在最前面打头,其余的人家都小心跟上。 木槿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走在牛车旁边照看如意吉祥,因为山路宽度有限,旁边都是石头的缘故,木槿只能跟在家里牛车后头,她眼睛盯着车上,见到双胞胎没有哭闹才暂时松下一口气。 赶车的王宝山也坐到牛车上面握着缰绳,除了开辟出的路比较平整之外,其余的地方要么堆积着高大石块,要么有凌乱的小石头,长途通行十分不易,即使心疼家里耕牛的王宝山都必须狠狠心坐到牛车上去。 荒年囤粮记 第46节 同样因为要不要坐牛车而无比纠结的还有王宝根。 王宝根家的牛在此前就曾倒下过一次,虽说因为缺水,不过王宝根从此对待家里的牛更为小心,他攒了半辈子钱才买到的黄牛可不能有个好歹,否则同要他的命没有两样。 所以,赶路时,王宝根小心翼翼侧着身子走在地上,手里头还牵着缰绳,婆娘和一对儿女则紧紧跟在车后头。 可山路实在太难走,王宝根腿脚磕绊到石头,那块石头恰巧还比较锋利,磕得脚脖子生疼。 这还是他穿的厚实又有绑腿保护的效果,若在穿得单薄的夏日,说不准会直接把腿脚给磕破。 王宝根不是那等愚笨的,见此情形,手脚麻利地爬到牛车上去,抚摸着温顺的牛:“老伙计,今日且辛苦你一遭,等咱们赶完这段路途,我就给你喂糠吃,整顿咱只吃糠。” 因为糠也能够做人的口粮,所以,那些有牲畜的人家,在逃荒前,除了带糠之外,还带着不少干草来节省用糠的量。 牛需要拉着一整车家什辛苦赶路,定然不能同在家里一般只喂干草、偶尔喂糠,赶路以后,一天至少要喂些糠才不至于让家里的牛累倒。王宝根许诺一顿只给牛喂糠就已经非常“大方”了,毕竟在危急时刻糠也能够做人的口粮。 —— 走在路上,甚至可以听到妇人呵斥孩子的声音:“胖娃,别走上头,快来娘这里!” 那孩子十来岁的年纪,从来没有真正走过山路,正是好奇的时候,趁爹娘辛苦赶路没注意就一个人跑到旁边的山石上头又走又跳。 王家村倒也有一座山,可那是荒山,可没有单独开辟的整齐山路,半大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时候。 胖娃他爹正在辛苦拉着木板车,没有多余的力气管教他,他娘和他奶合力才把他拉回来。 一开始还好,大人们还有力气管教孩子、小孩也有力气调皮,走到后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为了运送军粮更为方便,这里被官府修整过,甚至路面相对平整。可从大方面来看,总体的大地形仍然比较崎岖,这就导致行路颇费力气。 木槿拿手帕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赶了这么长时间的路,她早就自诩有经验,现在才晓得有多天真。走了才一个小时,却与在平地上走两三个小时差不离,让人累得直想原地坐下。 木槿往嘴里塞了一小块巧克力。 自从逃荒以后,除了用来补充能量的东西,她很少为了吃零食而吃零食,今天这块巧克力是额外奖励给自己的,木槿怕自己坚持不下去。 包括旁边的王李氏,一样累到满头大汗,但木槿这时候没办法像往常一样让她到牛车上头休息一会儿,山路费力,牛也需要比在平地上赶路多花好多力气,何况还有王宝山坐在上头赶车。若王李氏这时候上去休息,不说王李氏自己舍不得,就连木槿都十分担忧会让家里最大的劳动力半路倒下。 木槿只能在王李氏累的时候,让她靠着自己走路,这样的话,可以把身体的一部分重量倚在她身上,走路略微轻松一些。 至于更后面的崇文崇武,只能频繁地交替挑担子。 在平地上赶路,一般都是崇文挑一大半时间,接下来就换成崇武,崇武一直挑到队伍停下。 但现在不一样,光走路就已经十分耗费力气,更别说他们身上还有几百斤的担子,崇文崇武二人只好非常频繁地交替着来,这样虽说也累,可到底可以稍微缓一口气。 周氏见到丈夫又被换上,心里极为担忧,她每天给他揉肩膀,晓得崇文肩膀上因为日积月累挑着担子早就肿起来一块。 崇文念着崇武年纪小,大部分时候都是他来挑,受的累也最大,周氏反复劝他莫要如此。可崇文都是嘴上答应着,下次还这样做。 她心疼崇文,把铁锅背负到自己背上,以减轻崇文的负担。 崇文挑着担子轻易不能停下来,嘴里凶着:“你胡闹什么,快给我放回来!” “我在娘家就日日做重活,嫁过来方才不用下地,却还有一把子力气,当家的你别管我。” 崇文差点就要把担子放下,好将铁锅从周氏那里抢回来。 可是后头还有赶路的人催促,崇文只好让她累了再放回来。 因为道路狭窄,能够通行的人十分有限,导致前面停下,后头就必须跟着停下来,若是单个的人行路还好,若是有车,不管人力拉车还是牲畜拉车,一停就要停下来一串,这也是王家村众人明明已经累到半死却不敢轻易停下来歇息的原因。 一些用人力拉车的人家只管更累,力气大一些的妇人,会稍微替代丈夫拉上一会子车。 不过男女力气终究有些差别,如果只走路的话,不见得会比男人差,可是一到需要下大力气的时候,女人因为身体不如男人强壮的缘故,越到后头越拉不动车。 即使如此,也可以让家里的汉子稍微缓一口气。 栓柱爹和后娘生的弟妹年纪还小,还没有足够的力气拉车,所以他们家都是由栓柱爹来拉车,年纪稍微大一点的弟弟偶尔会替一把。而栓柱早就和爹娘分家,所以两家的东西并没有在一起,而是各自拉着各自的。 见到当家的支撑不住,而自己出的儿子才十四五,身子还没有长开,拉车拉得格外艰难。栓柱娘就动起心思想把自家车上一些东西挪到栓柱拉的车上去,这样的话,老头子和她儿子就能够轻松一些。 当然,要挪到栓柱那里的大多都是木箱、水桶这种又重又不值钱的东西,就算他们累死,被当做全家命根子的粮食也不会放到旁人那里去的。栓柱爹娘还怕家产被他侵占去呢! 栓柱本来就累到半死,他两个儿女还小,略微大一些的女儿还能在平地上略微走走,可到了山路上,两个孩子都得要他来拉,栓柱哪里有多余的力气。 栓柱性子老实,可他并非泥人。早在爹娘趁着自己受伤,前来驱赶他的婆娘孩子时,栓柱就看清楚他们的本性,现在逃荒路上生死难料,他万一没了,婆娘孩子肯定要受他爹和后娘的欺负,说不准命都保不住,栓柱晓得自己不能被累垮,死活不同意爹娘的要求。 气的栓柱爹一个劲骂他不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4 15:19:54~2022-02-04 21:45: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475469、公子如玉 2瓶;本我、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瀑布 居然有天降瀑布 一行人磕磕绊绊朝前走, 本来晌午想要停下休息一会子,可惜后面还有许多难民着急赶路。 如果只有一辆车还能够勉强绕过去,可王家村的车队里牛车、驴车以及人力拉车加起来得有二十来辆, 远远看上去就是一长串,山路又极其狭窄, 后面如果有人想要通过的话, 只有从路旁边的乱石上头绕过去。 乱石大小不一, 小的不过指甲盖那般小, 大的却得有半米来高, 从上头通过极为困难,而且一不小心还有割破脚脖子的风险。 所以,为了不挡着后面来人的路, 王家村的车队只好马不停蹄地往前走。 他们连晌午饭都是一只手拿着水葫芦,一只手拿着杂粮饼在吃。 杂粮饼已放置许久,连木槿这种牙口好的年轻人嚼着费力气, 更别提上岁数的人了。 若是不吃的话, 就得饿着肚子赶路, 所以,他们咬着牙也得把杂粮饼吞到肚子里去。 也正是从晌午开始, 队伍里就有人喊着走不动, 他们可都是走过一直赶路两天一夜经历的人,轻易不会说自己受不住, 可是走山路实在太费力气, 咬着牙硬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族长, 俺娘受不住了, 咱们停下歇息一下中不?”有喘着粗的汉子大声恳求, 因为连续赶路太耗费力气, 他的脖子都是红着的。 他家里全靠他拉着木板车走,婆娘孩子还有上了年纪的爹娘都从后头跟着,他婆娘在妇人里头算强壮的,背着家里头才四岁的小儿子,剩下两个大些的儿子就跟着走路。可是他爹娘年纪都大了,就算身上没有背东西,赶了这么久的山路也要撑不住。 他年迈的老娘甚至倒在地上,老婆子还有意识,就是累到站不起来。 汉子拉着家里的木板车本来就耗尽力气,木板车上又堆满东西,哪里还安置得下老娘,只能哀求王宝兴让他们停下喘口气。 王宝兴毕竟是家里有两辆车的人,见到路途陡峭,就让家里人分别坐到两辆车上来,他或许明白赶山路要比在平地赶路累些,但他没办法理解到底有多累,王宝兴一心想着再继续往前走走,反正今天走不出这里,忍到天黑他们就找个平坦宽阔点的地方停下,到时候再歇息也是一样的。 王宝兴以为后头只是寻常的劳累,因为平时赶路也有上年纪的人挨不住倒下,等缓过气来照样可以继续赶路,所以他并没有太过在意。 直到越来越多的人撑不住倒下,王宝兴才让大家伙把车马扁担移到路边歇息。 路边上都是杂乱的石块,大人不断嘱咐孩子要小心脚底下,而且不管有没有牲畜,把整辆车拉到上边来都极费力气,因为路面崎岖不平,木板车上头的木制车轮移动非常困难。 家里把车移过去时,王宝山从前面拉着,木槿同崇文崇武他们一起在后头推着,用好大的力气才最终把车转移过去。 木槿拖着因为赶路而无比虚弱的身体走过去时,被石块绊得趔趄一下,腿不轻不重地撞上去,幸好穿的厚,不然恐怕得出现淤青。 木槿和王李氏一停下,就一人抱着一个孩子给姐弟俩把尿,连续赶路大半天,木槿和王李氏都没有空出力气让他们尿尿,两个孩子身下垫着的尿布居然没有湿,这还是出发以来的头一遭。 —— 大家无一例外累得恨不能瘫在地上,没有心思注意旁的,崇文连王宝兴叫他都没有听到。 抱着孩子的王李氏听到声音以后,才喊崇文:“大郎,你二伯喊你呢,快过去瞅瞅啥事。” 崇文慢吞吞从地上起身,并非他懒,而是之前用了太大力气,脑袋支使不动身体。 王宝兴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在山路上步行,所以还有额外的力气关注周围的情况,他听到前头隐隐约约有骚动的声音,不过声音很小,听得并不清楚。 王宝兴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年纪大了,耳朵比不得从前好使,把长子叫过来,结果长子也听到前头有声音,这声音还不是一个两个赶路的灾民发出来的,恐怕人数还不少。 王宝兴虽总骂长子不成器,可毋庸置疑,有过剿匪经历的王崇远在这方面比队伍里任何一个人都灵敏,既然他都觉得不同寻常,那么前头一定有事发生。 王宝兴准备让族里年轻的后生们带着家伙探探前头究竟发生何事,万一真的遇到土匪的话,他们也好赶紧掉头往回走 大部队都带着家当,若莽撞地让全部人继续往前走,到时候连回头路都没有。 不光村里头的后生,连亲戚们都出了人去前头。 一起赶路半个多月,大伙行事早就有了默契,虽说仍旧各有各的小心思,不过大是大非面前,他们都晓得车队里人生死与共的道理。 临走时,王宝兴还不忘嘱咐他们:“你们若见到有土匪或闹事的流民,赶紧往回跑。” 他们的确是跑回来的,不过半点惊恐也没有,反而每个人脸上都写着兴奋。 一个个大口喘气,连话都说不利索。 族里辈分高的叔伯早就和族长一起等着他们,见到回来的人一个个因为跑的过快,连回话都说不利索,有人说:“且喘口气,再好好同我们说。” 金宝兴奋地说:“水!前头有水!” 本来王宝兴以为有土匪,结果是遇见水了,原本皱着的眉头一下子松下来,拉着金宝问:“可是山泉?” 以前,王家村旁边的山上就有山泉,不过在林子深处,他们怕有野兽,轻易不会过去。所以,金宝一开口,王宝兴就想到了山泉。 王崇远终于缓过气来,同父亲说:“不,是飞瀑!到处都旱着,那里居然还有这么多的水,真是奇哉!” 车队里的人都忙着休息,可因为担心有土匪,虽然人没有动弹,却竖着一只耳朵听王宝兴他们的动静,他们当然听到了前头有水一事。 就算身上疲累,但丝毫没有减小他们的兴奋感。 距离上次找到水已经过去五六日,因为有了经验,所有人都跟宝贝似的看着自家水桶里的水,用水比刚开始出发时俭省地多,本来还打算能够在府城再补充一下水源、喂饱牲畜的,可他们连进去城门的机会都没有,算盘就此落空。 现在虽说每家都还剩下一桶多水,到底也有五六天没有畅快地饮过水了,听说前头有水源,怎么会不欢喜。 王宝兴忙问水源距离他们有多远。 虽说能够从他们来回所用的时间推测出,大约也就有几里地的距离,那到底只是粗略估算的,并不晓得具体距离。 “只有不到三里地而已。不过那头停留着许多人,咱们恐怕轻易挤不过去。”有人说。 好多难民都久久没有喝到水,一下子见到水源,心里早就乐开花,一个个你挤着我、我搡着你,在那里不停地喝水。 经历过饥饿、寒冷以及土匪之后,即使出发时有几十上百号人,最后活着走到这里的人恐怕都会减半甚至只剩下几个,像王家村这样出发时就有足够的粮食保证他们不会饿死的队伍极少极少。 所以,一路走来,所遇到的灾民大都是零零散散的,一伙里头能够有几十人已经算了不得,至于上百人的,他们只在城楼底下遇到过一次,就是那群镖师。 外头早就出现人吃人的惨状,小股灾民并不敢深入到村庄里头取水,生怕自己羊入虎口,取水没有取到,反而沦为旁人的口粮。所以,他们一个个都处于渴极了的状态,见到水以后,甚至不顾寒冷,直接让半边身子探过去喝水。 可想而知,瀑布那边停留的灾民数量有多少。 而且,恐怕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人过去取水喝,队伍如果就停在这里的话,会有更多的灾民从他们身边经过,那些粮食和牲畜实在太过招人显眼。 荒年囤粮记 第47节 即使他们车队人多势众,也保不齐有人想趁着天黑浑水摸鱼,到时候还得他们吃亏。 为着大家的安全,族里几个叔伯辈分的人同王宝兴商量一番后,决定先继续往前赶路,赶路在瀑布前头一二里地再停下,晚间便驻扎在那里。 到时候每户出一个人过去取水,剩余的人留着看守家当。 众人听罢,皆无异议,纷纷起身重新套上车,准备继续向前赶路。 这一回,要比之前有干劲得多,一则大家才歇息过,身上消去些疲惫感;二则前面有水,大伙不再是漫无目的地前进,有了继续前行的奔头。 随着继续前进,他们果真看到了水—— 木槿抬头看着从山上不断流下来的瀑布,虽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波澜壮阔,但是水源充沛,在缺乏水源的灾民眼里,恐怕比黄金都要珍贵。 也真是奇怪,一路走来,方圆百里皆是寸草不生,连许多水井都已经干枯,结果这里居然还有水流量这么大的瀑布,想来原先水量只管更大才是。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左右二更 感谢在2022-02-04 21:45:06~2022-02-05 17:39: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761182 6瓶;泉心 5瓶;尺素、被风吹走的十年、小肥肥呀、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孕妇 被灾民给包围住 瀑布边围着至少几百人, 争着抢着往最里头喝上一口水,有的人明明已经喝饱水,却舍不得离开。 他们生怕离开以后, 就会再回到之前没有水喝、时时面临渴死窘境的状态。 不光瀑布下头的石头上,就连山路上都挤满人, 如果只身一人赶路的话, 恐怕只有从旁边挤过去的份, 幸好王家村人多势众, 堵路的灾民虽然眼馋他们的粮食, 却不敢真的发起行动,只好乖乖把路让出来。 有饿急眼的人,直愣愣盯着拉车的牲畜, 一个劲地吞口水,他脑袋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这些牲畜被煮熟的模样。 若只有一家人带着牲畜赶路而没有同伴的话,饿到不行的灾民说不准真的会原地劫掠, 奈何王家村男女老少加起来一二百人, 又比自己强壮许多, 打劫他们的话,说不准肉没有吃到, 反而先把自个小命给搭进去。 不巧的是, 双胞胎恰在此时哭闹起来,灾民们晓得这群人有牲畜、有粮食, 见到他们在灾荒年间居然还能养活孩子, 不由得朝这头看过来。 在好些人眼里, 孩子是可以和口粮划等号的, 尤其还是刚出生不久的孩子。 木槿见到周围一道道夹杂着或窥探或眼馋的目光, 侧着身子走到家里牛车旁边, 一面替他们遮挡其他人的目光,一面捂住孩子的嘴巴。 她却不小心被大着肚子的妇人给扯住。 木槿穿越以后,灾荒便到来了,除疙瘩媳妇以外,她并没有在这样困苦的年头遇见第二个怀孕的妇人。 旁边的妇人本来在饮水,她和丈夫随着族人们一起从西边过来逃难,最开始有上百人,大半年过去,经历严寒、饥饿、缺水,居然只剩下数十人,挺着大肚子的她,已经许久不曾吃过正经东西,现在饿得头昏眼花。 见到王家村的车队,她和丈夫一眼就看出自己占不到便宜,立马躲得远远的,直到听到孩子的哭声。 怀孕的妇人对于孩子的声音格外敏感,她或许觉得能够引起有孩子妇人的共情,便大着胆子拉住木槿想要点吃的。 此时,原本好多挤着抢水的人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直勾勾盯着木槿,仿佛只要她拿出干粮给怀孕的妇人,他们便紧随其后。 木槿被这样的目光包围着,汗毛都要竖起来。 她拿开妇人的手:“没有吃的,我们早就没有吃的了,再过来我便让族人驱赶你啦!” 妇人紧紧攥着木槿的袖子,木槿费好大力气才摆脱开来。 如果只有一个孕妇,她说不准还真的会心软,可是周围几百双眼睛盯着她,一旦她松口给妇人吃的,剩下的人肯定也要过来乞食,她可没有那么多食物可以给他们,而如果不给的话,说不准还会引发混乱,轻则自家牛车受人抢劫,重则让整个车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妇人此前还听族人同她当家的商量,反正灾年也养不活婴儿,不如拿来填肚子,至少够剩下的人吃上个几日。她心底里晓得肚子里的孩子很难活下来,听到这话却仍旧胆战心惊,生怕等吃完孩子,连自己都要被吃掉,她路上其实见过捧着人肉啃的场面,一想到自己或许会变成族人们的盘中餐,就格外恐惧。 她希望从同样带着孩子的木槿那里讨来一点粮食,就算改变不了结局,至少可以让她暂且不受饥饿的折磨。 可是木槿对她避之唯恐不及,扯开她的手,就匆匆护着孩子朝前面走去。 见到妇人和她的族人居然要跟过来,木槿挥舞着手里的木棍:“我的族人们都在,你们若再过来,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 见到木槿这里被包围,崇文把身上的担子交给崇武,自己扛着把铁锹过去,见到高大强壮的崇文,那群人果然退缩。 走在后头的王宝根同样下车,拿起手里的家伙,想要把那群人喝退。 一开始木槿这头的声音不大,车队里又列成长长的一队走着,所以除了走在木槿家前后的两户人家外,并没有太多人察觉到木槿这头的情形,不过后面声音越来越大,见到王宝根也停下,后面的人纷纷停下。 木槿把手里的棍子在空气中划了一圈,木棍粗大,划过空气时发出轻微的声音,但足够他们听到了:“你们快退回去,若再围着,我们且看着到底谁会沦为盘中餐!” 众人果真有被吓到,怪不得这群人如此高壮,原来他们也是吃了人肉来的。一想到此处,原先围过来的灾民吓得纷纷后退两步,他们可不想被这群强壮的人当做食物给吃掉。 见到他们后退,木槿终于松了一口气,不过她仍旧恶狠狠瞪着众人,大约她眼睛里杀气太重,除了原先就吃过人肉的难民,其他人居然真的都转过头不再敢同她对视。 木槿这才重新拄起手里的木棍朝前走。 刚才怕如意吉祥有个好歹,她按住想要上前的王李氏和王宝山,让他们先护着孩子,她自己则给崇武一个眼神,准备让崇武过来增加气势。 最后过来的是崇文,虽然不如崇武和她配合默契,不过崇文更加强壮,看起来威慑力也更强。 灾荒初期或许还允许同情心的存在,但是越到后面,越接近丛林法则,一旦动了怜悯之心,旁的人只会成群结队利用这种怜悯之心,一直到吸干你的血。 如果单独遇到一个孕妇的话,木槿不知道自己会如何做。 但是在一群灾民之中,自己所能够做的唯有拒绝,只有狠心拒绝,才不会让自己和家人陷入被动、不至于让自己成为狼群中的一块肥肉。 —— 木槿一家顺利从一群饥饿的灾民中脱身,后面紧跟着的族人都纷纷亮出自己手里的家伙,吓得那群人不敢继续向前。 其实,逃荒时,许多人都带着家里的铁锅或者锄头铁锨,毕竟铁器值钱,但是后面随着携带的粮食日渐减少乃至用光,灾民们开始用手里的锄头铁锨换取食物、再后来用菜刀换,菜刀换完用铁锅……一直到自己身上所有的东西都被换走,只能去啃树皮,树皮都没得吃以后,便只有吃观音土一条路可以走了。 车队一点点从灾民中间走过,最后一户人家还是王宝兴特地安排的。 那户人家五个儿子,最小的也有十四五岁,一个个拿着木棍威慑力只管比木槿一个弱女子强,这也是族里把他们家安排在车队最后的原因。 大家心惊胆战朝前继续行走,准备按照此前商议好的,再向前行个一二里地再说。不过经此一事。他们愈发谨慎,生怕晚上饿到失去理智的难民会卷土重来。 木槿喝退他们时,一部分胆小的的确不敢继续造次,但是还有少部分吃过人肉、见过血的看样子并没有死心。 中间甚至还发生过一个小插曲: 木槿她们家过去以后,刘福贵家经过时,大约被一群难民盯得害怕,刘福贵长子一个趔趄,车上的两条野狗落下来。 那是四五日之前他们打杀的野狗,因为没有水处理、加上天气冷放的住,就一直没有管它。 当时,走在长子后头的刘福贵赶紧过去把它捡起来,他被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费好大力气才忍着没有软下身子去。 刘福贵清楚地记得,当时他弯腰去捡时,旁边有个脸上横着一条刀疤的壮年男人同样弯下腰去,甚至都快要挨上东西了,还好刘福贵虽然怕,但为了以后的口粮,还是憋住气大着胆子捡起来。 原先好不容易被木槿和崇文、王宝根他们联手压下去的渴望重新被点燃,直到刘福贵婆娘掏出菜刀来,才把他们威慑住。 整个车队的人都像过独木桥一般,一点点远离这个危险的位置。 在灾民眼里,只要还有牲畜在、只要还拉着沉甸甸的木板车,那就一定是有粮食的人家,就会变成他们渴望的目标。得亏王家村人多势众,众人应对时足够硬气,才不至于被那群人把劫掠去。 不过因为半路出现这个插曲,难免让车队里人心惶惶,他们心照不宣地继续往前多行走了几里地才停下来。 有人问王宝兴:“族长,咱们……还要不要过去打水呐?” 那群人的眼神太过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能把他们给生吞活剥了,一想想就骇得慌。 虽然他家同样没有剩下多少水,但省着些用的话,还能继续撑个五六日,他实在不想继续往狼堆里再走一遭。 王宝兴毫不犹豫地说:“去!当然得去,咱们人多势众,难不成还怕他们不成!” 说话时,王宝兴提高音量,让队伍里大多数人都能听到。 他们拉着这么多东西,就是天然移动的靶子,这种事情往后只会遇到更多,如果现在就怕了,后面的路还不知道怎么走呢,所以,他们必须如常应对。 因为,现在只是漫长旅程的开头而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5 17:39:16~2022-02-05 21:22: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肥肥呀 3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打水 不停生事起争端 大家早已习惯露宿荒郊野外的日子, 背对着山石一侧放下家当,这样的话,他们只需要注意前头就好, 后头是山体,不用担心有人从背后袭击。 和从前一样, 每户人家出一个人过去打水, 原先可能一个人拎着两个水桶, 打上一趟即可, 刚刚经历过差点被劫掠的事情, 大家不敢轻敌,每个人只带一个木桶,另一只手拿着铁掀锄头来防身。 所有人心里都想着宁可来回多走几趟, 也不能被人家半路袭击。 族里的老人还不忘嘱咐去打水的人:“离那群人远些,只要他们不招惹咱,咱也别惹他们。” 打水的人哪能不晓得这个道理, 一个个点头应下。 家里两桶水, 现在还剩下一桶, 王宝山自从五六天前打到井水之后曾经给牛喂过水,之后就再也没有喂过一次。眼见马上就会有水, 王宝山将剩余的一桶水都给牛喂上。 虽然木槿中途曾经给牛喂过半桶水, 但不过是帮着吊命不让它渴死而已,牛其实还渴, 见到王宝山喂它水喝, 很快就把一整桶水喝光。 而没有牲畜需要喂养的人家, 则把剩下的水倒进木盆里, 准备收拾之前的野狗肉。 以前没有收拾是因为手里的水十分有限,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水, 赶紧收拾完要紧,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下次再遇到水会在什么时候。 他们比预计走的远些,负责过去挑水的汉子们今天至少要来回挑两趟,恐怕又得受大累,处理完野狗肉正好做肉食给他们补补。 当然,大家都记得当初木槿提醒说头和内脏都要丢掉。许多人虽然舍不得,却仍旧忍着心疼乖乖照做了。 万一真吃出毛病来可就不好了! 几户动作快的人家刚准备把肉下锅,就把王宝兴引来了。 王宝兴背着手,说话时甚至带上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那群人跟咱们就隔着几里地,你当着几百个连饭都没得吃的人煮肉,是怕他们不来抢你的粮食?” 王宝兴一说,原本打算煮肉吃的人家如同醍醐灌顶,终于意识到自己的做法如何危险。 若他不提,很少有人家想到这一点。 肯要野狗肉的人家都是粮食不太多,他们连续几日对着野狗肉流口水,迫于用水压力才苦苦忍住。今天好不容易又遇到水源,一时间得意忘形,居然把那群灾民给忘记了。 荒年囤粮记 第48节 “俺都下锅了……” 王宝兴气极:“那还不赶快捞出来!” 只有那一户人家动作太快把肉下了锅,其余人家虽说抱着同样的想法,奈何动作比不上人家快,王宝兴说话的时候他们还没有来得及把肉放进锅里去,没想到却因祸得福。 旁边挨的近的人家,便是如此。 他现在甚至还有功夫奚落迫不及待把肉下锅的人:“族长说得对,咱们趁着有水把肉淘洗干净,等到人少的地方再一气儿煮出来便是,谁跟你家似的,馋嘴病可要不得。” 被奚落的人家咬牙切齿,但王宝兴就在旁边,他们不敢还嘴,不然就是打了王宝兴的脸面。 就在打嘴仗的功夫,去打水的人一个个拎着水回来。 木槿算了算,他们一来一回就得一个多小时。 王宝山已经把之前剩下的水都喂给牛喝,崇文新打回来的一桶水被周氏接过去,先涮了一下锅碗,涮完以后才由王李氏把大米倒进锅里去。 一家人除刚出发时以及找到水的当天会煮粥喝,其余时间皆是热水泡杂粮饼,吃得嘴角都快起泡了。 周氏把锅碗筷子都涮一遍就得用小半桶水,这小半桶水也没有浪费,而是再次喂给家里的牛。 倒并非他们家穷讲究,而是一路以来,因为缺水的缘故,他们从来不洗涮家里的锅碗,只有每次找到水的时候,才会从里到外仔细地涮洗一通。 —— 崇文只休息一小会儿就站起来对弟弟说:“下一趟你随我一道过去。” 崇武虽然很累,但依旧乖巧地应下来。 爹娘渐渐老去,能够完整走下一整天的路已经需要耗尽他们的体力,姐姐还有外甥外甥女需要照看,家里只有他们兄弟二人能够多做活。而一路上,兄长把能揽过去的活计都揽到自己身上,崇武最清楚兄长有多劳累。 等把米下锅,倒上水以后,崇文崇武才一人拎一个木桶过去和其他人汇合,崇文手里还另外拿着一个铁掀防身,他们准备继续过去打剩余的水。 和大多数人家不同,王宝兴家里带着一个大澡桶,十天半个月压根用不完里头的水,虽然之前五六天损耗不少,但仍旧剩下大半桶。今天打水不同于往日,需要儿郎们拎着水桶往返的距离太远,王宝兴婆娘实在舍不得长子如此奔波。 他家自来富裕,两个儿子都是被爹娘娇养着长大,虽说长子成家以后出门历练去,但是并没有吃过太大的苦头。以往家里的力气活有长工来做,王宝兴和王崇远还是在逃荒以后才吃到苦头。 而十三四岁的小儿子王崇运,除了每天步行走一半路以外,就没有受过苦头。 因为家里有两头牲畜,王崇运不必像比他略大一两岁的崇武一样去做力气活,所以步行几里地打水这种活更不需要王崇运来做,担子只能落到王崇远身上。 刚才王崇远已经去打过一趟,回来时累得直接坐到地上,王宝兴家的心疼儿子,就想着反正自家有个大澡桶,就算没有装满,仍比别人家多,若实在太累,长子就不要去了。 结果王宝兴听到直叹她妇人之仁。 他婆娘也有理:“反正咱家有水,大不了等下次遇到水再打便是,做甚要儿子受这样大的罪。” “你当水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这两次碰到是老天保佑咱们,不然你看看外头那群人,哪个不是渴到恨不能从树根里头吸出水来?就让大郎去,别人能做的,他为何做不得!” 王崇远听着爹娘拌嘴,听得脑壳疼。 他拎上水桶就往崇文他们那头走过去。 王崇运眼巴巴跟上去,自幼娇生惯养的王崇运倒没有提水的打算,他替兄长拿着大刀。 怕瀑布那头的人有歹心,去打水的人都带着家伙,王崇远就带着他的那把大刀以防万一。 去的时候还好,回来时一手扛着刀一手还得拎水桶,格外耗费力气。 木槿就曾远远见过王崇远的刀,现代刀具多轻薄质地,即使网上卖的剑也不过几斤重,但是王崇远的大刀看着至少有十来斤,和木槿在后世所见到的完全不同。 王宝兴这头在心疼儿子,栓柱爹娘那头就只剩下磋磨儿子了。 栓柱娘刚停下时,就和过去相熟的左邻右舍感叹老头子一把年纪还得拉车,现在累得连水桶都拎不住。 她说话声音极大,还配合着老头子哎呦的哭嚎声,一看就是演给栓柱看的,栓柱简直左右为难。 他自己拉着家当还有两个孩子走山路累个半死,打水一个来回就要几里地,晚上还需要他值夜,栓柱都不晓得该如何做了。 本来今天不是他值夜的日子,族长当初安排值夜时,每家报上一个人上去就行,分了家的就得按两家算。 他爹娘刚出发时就推脱身子不好,说熬上半宿不睡恐怕得累死在逃荒路上,所以,栓柱只能一个人值两次夜。 现在又让他把家里的两桶水也打了,可不是要栓柱的命吗? 栓柱擦擦头上的汗:“不然让栋梁和我一道过去?兄弟二人一起总归比一个人快些。” 栋梁是栓柱最大的弟弟,已经十四五岁了,就算没办法像栓柱一样吃苦拉车,但提桶水总归累不到。 话刚一落地,他后娘就哭着说:“栋梁身子骨还没有长开,咋做得动这样的活计,这不是要他的命吗。” 言下之意就是让栓柱一个人把两家用的水都拎回来。 两家人至少需要四桶水,刚才他们几个出去拎水的汉子在半路上就商量好,一起出去三趟顶天,毕竟还有一群灾民虎视眈眈盯着他们,而且现在天已经擦黑,等三趟下来,恐怕天已经漆黑,再过去的话,既没有同伴一起,还要面对虎视眈眈的灾民,十分不安全。 所以,无论如何,栓柱一个人都没办法给两家人打水。 旁边有关系亲近的叔婶看不过去:“老六家的,合着栓柱不是从你肚皮里头爬出来,你就不管孩子生死了不是?你做啥事,老天都看着呐!” 便是如此,栓柱娘因为心疼栋梁,死活不肯让栋梁去。 结果最后还是栓柱爹慢悠悠爬起来,拿着木桶打水去。他并非自愿,不管大儿子也好,小儿子也罢,对他来说谁去都一样,但是婆娘心疼小儿子,大儿子又不能单独走一趟,栓柱爹只好自己来。 因为他心气不顺,另外一只木桶被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而本该占理的栓柱,被老爹一路骂过去,整个人蔫头耷脑的,仿佛做错事的人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今天出去玩了,只能更新一次了,明天再恢复双更感谢在2022-02-05 21:22:02~2022-02-06 11:5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塔尔 20瓶;闵松月的糖 10瓶;泉心 5瓶;三沉 2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做饼 把粮食消耗殆尽 车队驻扎的地方本就距离水源好几里地, 出去打水的二十几人步履明显比一开始慢许多。 并不怪他们,这群人几乎都是车队里头最健壮的壮年男人,白天家里需要他们拉车挑担子、驻扎下来还需要他们跑上几里地打水, 现在已经是第二遭,他们还有力气才奇怪。 而最初遇见的那群灾民, 虽都是零散几人一伙, 其余的互相并不认识, 但几百个灾民却默契地没有离开, 有的人因为长久不曾饮水, 初遇见水源就开始毫无顾忌地饮用,直到把瘪瘪的肚子撑到鼓起来为止,反正都寻不到食物, 还不如在此处多待一两日,至少水管够。 而一开始为了饮水把自己暴露在水底下的灾民,身上唯一的衣裳都被湿透, 好多人饮完水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身上已经湿透, 便瑟缩在石块旁边。 可单单如此做怎么会管用?即便现今天气略微转暖, 可干冷的风依旧簌簌吹着,衣裳厚重, 没办法一下子被吹干, 只会让他们被吹得更冷。 而且晚间将变得更冷,有的人听天由命搬蜷缩在石块旁;有的人或许求生欲望强一些, 试图抢旁人的衣裳穿, 只有很少很少的人才会自己寻些枯树枝生火取暖。 崇文他们一下子过来不少人, 那处水源虽说着是瀑布, 却依旧没办法和原来丰沛的水量相比, 没办法一下子给他们那么多人供水, 只能三个五个一起把手里的水桶打满,再换上剩余的人上去打水,这还是其余灾民没有跟他们抢水的结果。 等装满水以后,大家伙才放松紧绷的神经,成群结队往回走去。 刚才所有人都能感觉到,有灾民上下打量他们,眼神实在太过骇人,盯得他们头皮发麻,幸好对方没有真正动作,不然他们恐怕真得伤筋动骨一番。 等他们回来,家里人早就把饭给做好,天色几乎已经全黑下来。 周氏给崇文崇武把米饭盛好,里头满满一大碗软糯的大米,家里人吃了好久的水泡杂粮饼,吃得嗓子都剌得慌,现在有软和的米饭吃,别提多高兴了。 被累得不行的崇文崇武都不顾身上的疲累,捧着饭碗吃得津津有味。 —— 有的人家粮食已经见底,煮完喝的又开始把刚打来的水倒进盆里准备和面,继续做赶路吃的饼子。 当然,现在天气渐渐变热,做好的粮食显然不能像刚出发时一样动辄放半个多月,众人怕放久会坏掉,不敢浪费珍贵至极的粮食,只准备了十来天的口粮。 至于和面用的材料,家底厚度不同的人家,用的自然也不同。 族长一家用的是白面夹杂少量的粗粮;木槿她们家用的则以粗粮为主,怕吃着嗓子太难受,才略微加了一点白面,给双胞胎准备的倒全是白面;至于再次一点的人家,就是粗粮夹糠,但相对于剩下的一大半糠里头夹杂树皮粉的人家来说,即使粗粮夹糠,也属于不可多得的美食。 木槿终于不用再悄悄赶时间给双胞胎喂空间里的小米粥,而是光明正大地把家里刚煮好的大米粥喂给两个孩子。 这两天,因为晚间和晌午驻扎要么和其他人家挨的过近,要么距离饥饿的难民过近,木槿哪里敢一日三顿给双胞胎喂小米粥,只有早上趁着众人都睡着的功夫或者晚上夜幕下来喂给他们,中午都是喂给他们水泡着王李氏给的饼子。 那些粮食放置时间实在太久,连木槿一个成年人咽下去都费劲,何况两个孩子呢,所以,双胞胎常常宁可饿着哭,都不吃木槿给他们喂的东西,或者只吃一点点。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给他们喂粥的机会,哪里能不珍惜呢? 木槿给他们喂食时,自己还没有吃饭,看着碗里的大米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她这几日一直在吃家里给的杂粮饼,同样因为和人距离太近的关系,连每天加餐的一个馒头都没有机会吃,而且这几日赶路又费劲,自己水囊里的牛奶实在不抵饥饿,每天饿得她前胸贴后背,有时候看着给双胞胎准备的小米粥,甚至动过想要吃一口、只吃一口的念头,最后还是被她给生生忍下来的。1 相比于刚出发时,现在双胞胎已经很少在进食时哭闹了,木槿哄着他们一个个把碗里的大米吃完,见到两个孩子已经吃饱,才放心给自己盛饭。 两个孩子被抱出竹筐,放在王李氏铺好的被褥上头玩耍,这样,即使木槿在吃饭,也能让如意吉祥姐弟俩在她的视野范围内。 看到好几个人家都在和面准备贴饼子,木槿询问王李氏:“娘,咱家的饼子要不要再做?” 她们家估计最多可以撑过明天去,着实应当再做一些。 以后要是缺水,可就没有现成的水可以帮忙和面了。 “做,不做吃啥!”王李氏拍板说。 家里厨房上的活计都听王李氏的,既然王李氏说了要做,等会他们就要准备好做了。 虽然每个人都清楚,烙饼时,即使他们不放旁的东西,可饼刚出锅时的味道对于许多日没有正经进食的灾民来说,也仍旧很清晰,这可能会为他们招来灾祸,可是饭都没得吃,哪还顾得上这些。2 王李氏让出大力气干活的两个儿子先去歇着,她自己带着女儿儿媳和面做饼。 她和木槿商量之后准备只做接下来十来天的量,吃完可以再做,可万一放坏,真浪费粮食的话,还不晓得得有多心疼。 就算只准备十天的,崇文崇武每顿吃两个,家里人其他人每顿都是一个,十天加起来也要做二百来个,着实不算少。 因为需要做太多,和面的时候,一盆面根本不够,只能和两盆甚至三盆面,这样下来,恐怕得耗费一整桶水。 王李氏一边做,一边和木槿说:“明天还得让你两个兄弟接着打一趟水,不然不够咱家用的。” “方才我听见和面的几户人家也都是这么说的,明天他们还得过去一趟。”木槿说。 去打水的话,一来一回就得好几里地,最快也要一个多小时,看样子大概率需要男人们早起来打水了。 这也是各家各户在吃完饭以后,女眷忙着收拾东西,让男人们赶紧去睡觉歇着的原因。 木槿随着王李氏把面和好,又做成饼子,才递给周氏继续摊饼。 在木槿她们这种在路上逃荒的人看来,食物的作用只剩下维持生命,好不好吃倒是次要的,所以做的杂粮饼只要能够做熟裹腹就可以。 不过第一锅出来时,仍旧能够闻到刚出炉的食物特有的香气。 荒年囤粮记 第49节 木槿在开始逃荒以后才发现自己的嗅觉居然这样灵敏,大约因为时常饥一顿饱一顿,她的嗅觉实在不同以往,刚才她家还没有开始烙饼,前头十几米远的一户人家的杂粮饼才刚出锅时,木槿就能够闻到“强烈”的香气。 更何况现在就是自家的,距离她只有一米不到。 王李氏把还在和面的木槿叫到跟前,她小心翼翼掰开一块杂粮饼,把它分成三份,递给闺女和儿媳:“现在下力气的是咱娘仨,等会还得烙上七八锅,先垫和点吃食才有力气干活。” 木槿吃着刚出锅的杂粮饼,觉得分外满足。 那一刻,在热气腾腾的杂粮饼面前,即使空间里的饼干面包也没有任何吸引力。人在旅途,对热腾腾面食的渴望似乎总是第一位的。 即使一块杂粮饼并不大,被掰成三份以后更是几口就能够吃完,可是那一刻的幸福感实在太过强烈。 木槿又充满干劲继续做事去了。 旁边的疙瘩家,虽说在疙瘩媳妇当着全族的面揭露婆婆如何对自己以后,她和闺女有饭吃了,不过丈夫和婆婆却时常指桑骂槐,一家子即使在逃荒时也是磕磕绊绊、各有各的小心思。 疙瘩媳妇心里憋屈,但她又能咋办呢。 现在家里做以后路上吃的饼子,疙瘩娘自然不肯放过儿媳这个劳动力,不过却一副生怕她偷吃的模样。 儿媳一点完火,她就赶着儿媳过去和面,还生怕儿媳和面时悄悄扣下点,跟狼盯着猎物一般死死盯住儿媳,看得疙瘩媳妇浑身发毛。 疙瘩媳妇心里一个劲诅咒着这个该死的老虔婆,但表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婆婆说啥自己干啥。 在这个时代,丈夫是有典卖妻子儿女的权利的,疙瘩媳妇最怕当家的会把自己给卖掉,假使真的卖掉她和闺女,疙瘩顶多是被族里瞧不起、以后疙瘩有事族里不一定会帮扶他;但是对于她们母女来说,被卖掉以后说不准命都保不住。 灾荒刚到来时,还有买女人做媳妇或者把女人卖到腌臜地界儿的,现在女人孩子被卖掉恐怕只有沦为别人食物的下场。 所以,疙瘩媳妇敢怒不敢言,她心里就算有再多怨气,也得等逃完荒再说,不然最后受苦的还得是自个儿。 作者有话说: 1人特别饿,然后周围还冷的话,一个巧克力蛋糕和一碗普通但热腾腾的面放在面前,面食会更有吸引力 2在饥饿的人面前,原本馒头的味道都会被放大,刚出炉的杂粮饼在饥饿的人闻起来会非常香(参考作者之前的体验) 晚上会有二更哒 感谢在2022-02-06 11:50:48~2022-02-07 17:2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钱来来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钱来来、阿白 5瓶;深海不蓝 2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劫掠 夜晚遇贼人抢劫 等王李氏和木槿把所有的饼都烙完, 已经是两个时辰以后的事情,现在差不多已经晚上十点钟。 出发以前,家里特地把所有的粮食还有携带的衣物等放在牛车上, 罩上一层麻布捆好,把常用的锅碗瓢盆还有被子、饼等放在崇文崇武挑的担子上。 今天因为需要拿面粉和和面的陶盆, 王宝山专门把原先用麻布罩起来绑好的车又拆开, 替木槿她们将东西拿下来。 王宝山喂完牛以后就歇下来, 发出轻微的呼噜声。 所以这种活只能由木槿她们来做。 放上去倒还好, 就是绑绳子着实需要下大力气。 绳子绕着家当围一圈, 如果弄不好的话,一遇到颠簸,东西很容易掉下来。 木槿把所有东西都归置到木板车上, 和王李氏、周氏三人合力都没有成功绑好,王李氏对木槿说:“把你爹喊起来吧。” 当家的虽然也累,可现在弄不好, 明天火急火燎出差错就不好了, 所以王李氏咬咬牙让闺女把他叫起来。 木槿喊王宝山时, 王宝山睡得太死,好一会儿才把他叫起来。 王宝山还以为有贼人过来打劫, 下意识抓住手边的木棍, 木槿解释完他才松上一口气。 虽说王宝山比不得正当壮年的崇文力气大,但有了他以后, 才把绳子绑稳当, 这样即使遇到起伏的山路也不至于让行李落下来。 王李氏同木槿说:“正好剩下一桶水, 你同我一起将吉祥如意的尿布洗洗吧。” 因为刻意节省, 吉祥如意的尿布只用去一半, 比预期要好上许多。 王李氏也忙了一整天, 木槿赶紧让她去休息,这种事情她自己来就好。 这一次,木槿用洗衣液把双胞胎用的尿布给洗干净,又在火堆上彻底烤干才准备去睡觉。 因为她有意节省用水量,现在水桶里还剩下将近三分之一的水,应当可以装满两个水囊。 而且今天刚烙好的饼等到明天早上恐怕已经冷掉,为到时候方便再加热一下,家里的锅还在原地,并没有收掉。 木槿把木桶里的水倒进锅里继续加热,煮开以后才放进水囊里面。 农家多数时候喝的都是没有加热过的生水,只有冬天,为避免着凉才会喝煮过的水,因为天气严寒,大家一路上都是将水煮开再喝,不过也有例外情况,比如太渴或者时间太赶,就会喝生水应急。 如果木槿把生水倒进水囊,家里人肯定懒得再倒出来加热,说不准直接带到路上饮用。 经过瀑布时,木槿看到几百个灾民紧紧围住水源,现在吃人现象出现很多,木槿不确定有没有疫病,以防万一只好把水先加热。1 她看一眼手表,现在快要十一点钟,天上星星十分稀疏,月亮发出的光芒亦比从前微弱许多。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不过声音极小,木槿甚至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栓柱金宝在上半夜值夜,他们二人虽因为在山路上拉车、打水十分疲累,不过尚且还有几分清明在,因为那声音太过微小,栓柱觉得是自个太困导致的幻听。 还有半个时辰就能睡觉了,再忍忍,栓柱金宝二人心里想着。 木槿犹豫一番,还是走到栓柱金宝处,问他们二人是否听到过声音。 本来金宝栓柱都觉得是自个太困,结果木槿一说,他们二人马上意识到不对,赶紧抄起手里的家伙。 金宝冲木槿栓柱摆了个手势,示意他们莫要发出声音。 金宝耳朵灵,以前还在王家村时,就凭借这一点出去打野物,就算不是每次都能有收获,但逮个野鸡野兔的确比其他人容易些。 金宝观察一番后,对木槿和栓柱说:“跟咱们应当还有些距离,不过估摸着不算太远。” 其实,他们只能确定有人朝车队这边过来,但是山里只有一条路,旁人经过也是应当的。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宝说对面人数应当不少,如果真的是歹人,车队里众人都在熟睡状态,简直一打一个准。 栓柱犹豫着问:”那咱们叫不叫大家伙?” 木槿:“叫!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如果是歹人,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木槿同样不知道对面的来路,但是她逃荒已经有半个多月将近二十天时间,看到的灾民无一例外在白天赶路,晚上找地方歇息。 现在已经是半夜,周围并没有野兽或者土匪的威胁,半夜赶路实在太过奇怪。 木槿怀疑他们是白天遇到的灾民,毕竟有几个人看着他们车队的眼神太过露.骨,这群人又久未进食,说不准真会为了食物搏一把。 当然,也可能是她多疑了,但木槿宁可误会,宁可事后被大家责怪,也不想让自己和族人沦为旁人刀下待宰的羔羊。 他们分头把大家伙叫起来,声音还不能太大,以免打草惊蛇。 王宝兴感觉到有人拽自己,他带领着整个队伍前进,费心又费力,睡梦中被打搅,十分不耐烦,听到金宝说可能有人过来,一个激灵坐起身来。 王宝兴把两个儿子还有婆娘叫起来,又悄悄叫醒其余的族人,让他们备好家伙。 木槿这边,同样叫醒王宝山还有崇文崇武他们,见家里人清醒以后又赶紧去喊其他人。 金宝说过,那伙人距离他们车队应当不远,就算山路崎岖,赶过来也不过一柱香的事情,他们必须快些做出应对才是。 除了有户人家五岁的小儿中间吓得哭闹一声以外,其余人几乎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以免打草惊蛇。 最开始只有木槿和栓柱金宝听到声音,王宝兴还要问他们话,木槿特地把孩子交给王李氏照料:“娘,切记莫要让他们发出声音。” 木槿不放心地嘱咐说。 王李氏点头:“我晓得,他们若要哭闹,我和你爹会捂住他们的。” 刚才那个五岁小儿突然发出声音,让听到的人都吓了一跳,还好孩子娘赶紧捂住他的嘴巴,不然对面知晓他们这边已经做出应对就不好了。 王宝兴让大家伙赶紧把装粮食的车聚集到一块,到时候各家各户的汉子们都拿着家伙围在外头,女人看好孩子,不要让歹人把孩子给掳掠去。 他们接触过旁的难民,队伍里头大多数都是青壮年,偶尔会出现老人,但是年纪小的孩子真的极少极少,恐怕已经被卖掉或者当口粮吃掉了。 —— “俺咋听着那头有动静呢?”有人问。 满脸胡子的的汉子说:“你若怕,回去便是,别跟个娘们一样叽叽歪歪的。” 说话的人立马不说旁的了,老实闭上嘴随大部队向王家村车队那边走过去。 这群人取水时见到王家村的车队经过,光看他们有牲口这一点,就能猜到他们有粮食。 其余的灾民要么浑身上下剩不下几斤粮食,要么许多日不曾进食过,一个个看着王家村里人眼馋不已。 他们本来就只能靠喝水来暂且止住饥饿,却在饭点闻到食物的香味,哪会不心痒痒。 于是,几个本来就有歹心的人,商量着夜间趁王家村众人不备,过去劫掠些食物,不说别的,哪怕只有一头牲畜,都够他们吃上许多日子了。 这群人本来互不相识,经过一番商量以后,居然快速熟识下来。 瀑布底下也有觊觎粮食却惧怕王家村车队人数太多,怕粮食没得到,反而自己受伤的,犹豫一番,终究没有加入。 当然,他们的犹疑并非没有道理,有些被饿到连忌讳都没有的人,看到路上有孩子或者受伤的大人,说不准真的会拿他做口粮。 还有想着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这一部分人幻想着王家村车队被抢,两边打的差不多之后,自己再悄悄摸过去,说不准还可以白得一些粮食。 所以,由于种种原因,他们只纠结了二十来号人,男人、女人、甚至还有头发白了的老人,都是饿到受不住的。 因为原来的农具和菜刀早就被拿去换食物,几个贼人只好临时在山路边光秃秃的树上折些粗壮树枝当做武器。 这群人都晓得自己比对面人数少,又没有铁掀锄头这等能够防身或打斗的武器,到时候战斗力定然比不上王家村人,自己只要趁着打斗功夫浑水摸鱼偷些粮食来吃就好。 至于其余人,反正大家互不相识,自己都要饿死,哪有心思管旁人。 满脸虬髯的汉子还说:“咱们不管旁的,若他们没有醒来,赶紧瞅着粮食多的来,把粮食抗走才是正经事,若有人听到动静,赶紧掐脖子,莫要把他们都惊动了。” 他从前就曾落草为寇,当然,并非是成群结队占山头的那种,而是三五一群流窜抢劫的,但路上都是一穷二白的难民,哪有别的东西让他们劫掠,高门大户家丁护院又多,三五一群的流寇根本没办法构成威胁。 所以,几个人纠结成的小团伙很快因为没有食物解散,他自己靠吃人肉才撑到现在。 作者有话说: 1小说背景明末,但是篇幅有限,我就没有给小说设置瘟疫剧本,这里只是女主个人的一种无效防备感谢在2022-02-07 17:24:48~2022-02-07 21:5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荒年囤粮记 第50节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3155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搏斗 战斗力委实不高 跃跃欲试想要劫掠王家村粮食的流民不会想到, 车队里众人早就准备好应付的法子了。 车队里的人晓得有人要过来抢粮,必须手脚麻利把所有的粮食聚集到一起才行。 大多数人家同木槿家一样,用绳子把粮食还有值钱的家当牢牢绑在木板车上, 东西多的人家,整辆车都被麻布盖着, 再由家里其他人挑担子或者背包袱;家当少一点的就会把粮食用绳子绑在木板车上, 轻易不会解开绳子, 至于常用的被褥锅碗也会堆在木板车上头的竹筐里。 所以, 除一小部分因为晚上烙饼而没有把车装好的人家以外, 其余人家都麻利地把自家装粮食的车子放到族人们聚集的地方来,所有的东西聚集在一起,远远看上去就像个大圆圈。 女人、孩子以及上年纪的老人都在里头守着自个儿的家当, 而男人们,有的拿菜刀,有的拿铁掀锄头, 一起包围在外圈。 一般来说, 菜刀只适合近身搏斗, 打群架时反而容易吃亏。 村里人估摸着,来人有很大可能是白天在瀑布前碰到的灾民, 大伙都亲眼见过这群灾民, 他们手中的菜刀恐怕早就被拿去换吃食,在这群人身上几乎没有看见过铁制物品, 所以灾民手里很可能只有木棍。 这样的话, 等准备打劫的灾民一上来, 他们就拿锋利的菜刀或者锄头铁锨上去打, 打退对面来人的可能总算会大一些。 之所以如此安排, 主要考虑到对面没有刀具, 如果有刀具的话,他们拿着菜刀过去,距离过近,自己同样很容易受伤。 除去年纪比较大的老人以及还未长成的少年,整个车队里有五十来号尚有战斗力的男人,他们被分成两股,一股围在老弱妇孺和粮食的外头,另一股则借助石头的遮挡藏起来,等贼人过来,再从背后过去,拿手里的菜刀直接往贼人身上招呼。 这个法子还是王崇远提出来的,他当初参加剿匪,队伍里头就如此安排,用这种方法拿下土匪伤亡比以前小的多,他不懂里头的大道理,直觉觉得现今情形同当时极为相似,略一思考,便同大家说了。 族里人都觉得有理,决定一试。 王崇远埋伏在最前头,在整支队伍里,只他身上有一把刀,其余人手里拿的皆为菜刀,战斗力略逊一筹。 崇文崇武兄弟俩,同样拿着家里的菜刀,准备在背后杀劫匪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王家只有一把菜刀,崇武手上那一把还是木槿从她空间里拿出来的,菜刀在崇武手上发挥的作用至少比在她那里大,所以木槿只握着木棍呆在里圈保护孩子,而将菜刀给了崇武。 大家伙屏声敛息,静待劫匪的到来。 有性子急的人,甚至觉得已经过去许久,等得都有着不耐烦。 终于,在所有人的“漫长”等待中,那群劫匪终于过来了。 王家村车队提前做过伪装,原来睡觉的铺盖还都在原处,最里圈妇人孩子为避免过度引人注目,都是蹲在最里侧,至于还有战斗力的男丁,一半埋伏在劫匪背后,一半借着木板车遮挡自己。 他们提前把火堆熄灭,加上今晚夜空黯淡无光,才有了躲藏的机会,不然定会被瞧出来。 而劫匪们对此毫无察觉,只是觉得周围安静地过分。 但凡二十来号劫匪稍微熟稔点,都不至于被这样轻易进入一个圈套。 木槿就躲在车底下,她眼睁睁看着对面的人朝装着粮食的车靠近,其中有几个比较警觉的甚至还朝周围的铺盖看一眼。 当初躲起来时,大家特地在铺盖里头塞上衣服或者旁的东西,看起来仿佛有人睡在里头。 那几人瞥过去时,不光木槿,车队里其他人皆心头一跳,生怕对方看出个什么。 而另一边,王崇远对随他一块埋伏的人点点头,其余人晓得其中意思,悄摸摸摸到劫匪身后,躲藏在几十辆木板车后的人也都拿着手里家伙起身。 这时候,劫匪才后知后觉,不过被前后包抄的他们已经来不及做出反应。 占得先机的崇远等人,拿手里的大刀或者菜刀毫不客气地往劫匪身上招呼,二十来个劫匪顾得了前头顾不上后头,只能生生被大刀砍在身上或者被铁锹锄头打。 中间有体型瘦小的女人趁着混乱想要靠近木板车浑水摸鱼,当她花大力气解车上绑住粮食的绳子时,被躲在车底下和车旁边的女人察觉,几个女人拿起手里的棍子就朝那个瘦小的女人腿上招呼,整个过程快到木槿提醒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准备偷东西的瘦小女人就已经倒地不起,嘴里只剩下痛苦的哀嚎声。 其余来抢粮食的人一样好不到哪里去,他们本来就因为饥饿而显得瘦小,手里没有趁手的武器、人数还要比王家村车队少的多,被打得四处溃逃。 能够有力气溃逃的劫匪,受伤应当不重,受伤重的人连起都没办法起身,只能倒在地上哀嚎。 还有几个被刀砍在要害处,直接倒在地上昏迷不醒,伤口处的血还不断流出来。 车队里除王崇远真刀真木.仓见过血以外,剩余人都属于老实巴交的农民,顶多和邻里发生口角或者打上一架,真不曾有过把人打死的情况。 有那等胆子小的,看到地上的情形,腿都要软了。 他当时一心想着保护粮食、打退劫匪,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看着地上的血以及倒在地上不知生死的人,心里头涌出后怕。 有人问王宝兴准备如何处置地上的人。 劫匪一共过来二十来号人,倒在地上连动都动不了的只有七八人,其余的但凡还剩下一点力气都拖着虚弱的身体逃走了。 倒在地上那几人,有几个还能发出哀嚎声,有几个却没了声息,不知道究竟是昏过去还是已经死掉了。 其实,好多胆子不大的人,想要赶紧往前走,好躲避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王宝兴不准:“晚上才打来的水早就被你们用干净,现在要走开,你还能往哪里寻水去?” 说话的人胆子不大,看见满地的血,早就被吓坏:“那……那咱们总不能睡在血人堆里吧?” “找几个胆子大的后生,把这几人抬走便是,现在连人都能吃,还有啥子怕的!”王宝顺说。 王宝顺早就累得半死,他两个宝贝疙瘩似的儿子还小,现在家里头重活都是他的,他才懒得动弹。 若再有人咧咧要往旁处去,王宝顺第一个不同意。 王崇远带着堂兄弟们把地上几个人架到远处去,地上免不了带着血腥,车队里的人自觉把家里的车还有铺盖移到几十米远的地方。 折腾一整日,实在太过困乏,好多人连害怕都来不及就匆匆躲进被窝里休息去了。 王宝兴怕后面还有人,嘱咐后面值夜的人要机灵一点,有动静立马过去寻他。 其实这种情况最好多安排几个人值夜,以免后头还有守株待兔之人,但是队伍里头男人在山路上跟牛马一样拉了一整日车,还来回几趟打水,女人亦熬到半宿做干粮,不管男女都累得快撑不住,如果硬要他们不睡也没问题,就怕把身子给熬坏。 现在只是逃荒的开头而已,若把身子熬坏,受拖累的还是整个车队。 不过,瀑布底下还真有想要过来浑水摸鱼的,过来时,见到原本过去打劫的人满身是血回去,早就被吓破胆子,怎么还敢靠近王家村车队里那群瘟神呢? 还是老老实实看哪里有没被人剥走的树皮要紧。 —— 按说刚见过血,应当后怕才对,可除了一部分实在胆子小的,其余人都跟个没事人似的,怕过一阵,后面连一丝波澜都不带,直接快速进入梦乡。 车队里赶路不用卖力气的小孩倒因为半夜受惊吓得哭闹过一阵,孩子的娘亲嘴里哄着:“大郎别哭,娘在这里,谁都欺负不了俺们大郎……” 一边哄着,一边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孩子的头。 这种行为被称作“叫魂”,一般认为孩子受到惊吓以后,三魂七魄会不再齐全,需要家里人准备好小米,把小米放置在碗里,在碗口铺上一层布,对着孩子的脑袋来回摇晃,这样的话,孩子魂就会回来了。 现在逃荒路上没有那么多讲究,孩子娘只能轻轻呼唤孩子的名字,企图达到让孩子回魂的效果。 此类场景木槿早就见到无数次,其实也就是给自己一个心理暗示罢了,在某种意义上也是个安慰。 王李氏同样用这种方法将如意吉祥姐弟俩哄睡,木槿这才能够睡个好觉。 说实话,刚刚经历过打打杀杀,大脑里还残存着亢奋,很难一下子就睡着,不过就算睡不着也得勉强自己入睡,现在已经是凌晨一点,大概五六点就得起床,如果不睡觉的话,第二天赶路会没有精神,万一晕倒就不好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一更,这两天没太有灵感,下一章的草稿写的有点乱,我希望能够在付费章节尽量给大家一个比较好的阅读体验,至少能够对得起大家每章花的9个晋江币,真正做到对读者负责。所以准备把下一章草稿删掉重写,明天下午再更新,谢谢大家的理解与支持,比心~ 感谢在2022-02-07 21:54:10~2022-02-08 16:5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泉心 5瓶;社会我九少 2瓶;北野薰、苦咖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棉鞋 草鞋都要没得穿 凌晨四五点时, 木槿就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这时候距离她睡下不足四个小时。 她以为又有贼人过来,鲤鱼打挺一般从被窝里直起身子。 “姐姐, 是我。”崇武安慰她。 木槿定睛一看,原来自己虚惊一场, 崇武他们这是提着水桶准备打水去而已。 木槿又迷迷瞪瞪睡过去。 昨天她忙到太晚, 现在身上的疲累感尚未消去, 恨不能在被子里睡到天昏地老。 等到崇文崇武回来时天早已大亮, 王宝山给牛喂糠和草料, 王李氏同周氏准备一起热一热昨晚烙的饼,木槿则在给孩子把尿。 王李氏看着家里头装满水的水囊,朝木槿的方向看过去。 昨天木槿睡到最晚, 应当是她装的。 木槿解释说:“昨夜我洗完以后,见还剩下不少水,便把它全装在家里的水囊里头了。” 她口中的水囊, 不光是王家的两个, 还包括自己身上的那两个, 不过自己身上两个水囊一模一样,加上木槿又一直把它们放在空间, 用时才会借着衣襟的遮挡拿出来, 王家人一直以为她只有一个。 毕竟只有这样说,才能让自己水囊里的“水”过一个明路。 —— 说话时, 不知谁家传来妇人的哭泣声。 木槿连抬头看的精力都没有, 奈何那头声响太大, 就算其余人没有刻意去注意它, 照常能够听到声音。 那户人家家里头男人叫大喜, 大喜爹跟王宝山一个辈分, 木槿管他叫五叔,五叔五婶只有大喜一个独子,所以家里的拉车、打水之类的力气活都得大喜来做。 五叔比王宝山略小几岁,今年大概四十来岁,在这个时代年纪已经不小,他身子还算硬朗,也会同独子倒替着拉一会儿车,但到底不再年轻,家里头重活都压在大喜身上。 大喜家里不算富裕,灾年里能活下来已经算老天保佑,他脚底下穿的棉鞋还是前年的,冬日不用下地,保存尚且不错,但是逃荒路每天都要赶一二十里地的路,不时碰到崎岖难走的土路亦或山路,很容易磨损鞋子。 大喜的鞋早在刚逃荒没几日时就被撑出一个洞来,好不容易挨到今日,一走动起来里头的棉絮就不停往外掉,大喜媳妇替他缝补过许多次,现在实在没法子再穿下去,就算他媳妇手再巧,都没办法让鞋子变回原样。 大喜本来就累得心浮气躁,见到鞋子脚趾处破着个大洞、其余位置棉絮掉出来不说,鞋底还磨得快要破掉,火气腾一下子起来,不分青红皂白指着他媳妇开始骂。 他媳妇一开始体谅大喜干活辛苦,一句话也不反驳。 但是大喜却越骂越带劲,眼看着就要上手打她:“你个败家娘们,你去瞅瞅谁家汉子连双能穿的鞋都没有?好好的布料都给你糟蹋了!” 底层平民财力有限,即使一尺布对于他们来说,也是珍贵到不行的东西,做棉鞋本来就费布料和棉花,即使下头的鞋底都是用破旧的衣裳布料浆制的,只要没有彻底报废,人们就会一直穿下去。 其余季节大多数时候都会穿草鞋,只有到冬天才为了保暖穿上厚厚的棉鞋。 荒年囤粮记 第51节 也有格外穷困的人家,即使冬天也没办法有一双属于自己的棉鞋,只好把冻得通红的双脚缩进草鞋里头。不过如此一来,脚上势必要起冻疮,接着就得疼一个冬天。 便是因为如此,大喜才会发出这么大的火气。 他只有一双棉鞋可以穿,可是因为磨损过于严重,即使他媳妇缝缝补补许多次,都很难继续撑下去,大喜面对的只有穿草鞋赶路一个方法。 现在的天气比刚出发时热上一点,却仍旧带着早春的严寒,如果真穿着草鞋赶路,脚上势必会出现冻疮。 而且草鞋也不是那么容易来的,做草鞋需要特殊的草料,而且编制一双极费时间,现在家里人天天赶路,哪有多余时间来编制草鞋? 另外,草鞋不耐磨,如果说棉鞋可以在天天赶一二十里路的情况下,还能撑下一个来月,草鞋能撑个七八日没有磨坏就已经要谢天谢地,正因为这样,大喜才会因为自己唯一的棉鞋坏掉而发脾气。 大喜难受,他媳妇只管更难受。 当家的身上那双棉鞋是前年的,穿了两年本就没有新鞋耐磨,今年给家里人做新鞋时,当家的把他自己那双给了娘舅,当初他两口子没想到逃荒这茬,现在棉鞋一坏才晓得后悔。 公爹穿得也是从前那双,新鞋还放在包袱里没上脚。 刚才大喜试了试,他自己脚大,压根没办法把脚给穿进去,只能穿媳妇递过来的草鞋。 虽说脚上穿着一双打满补丁的袜子,不过根本就不保暖,大喜觉得脚上冷极了。 大喜媳妇看着包袱里能让大喜穿的只剩下两双草鞋,顶多坚持半个多月,当家的就会没有鞋穿,看得她心里格外焦急。 至于原先那双到处是破洞和磨损的旧棉鞋,大喜一家人不舍得丢弃,便放在家里的木板车上,下次再做的话,可以用旧棉鞋上还能用的布料,这样一来也可以俭省一二。1 王李氏一直注意着大喜家那头的动静,见到那副场景,她不忘把崇文崇武叫过来看看他们的鞋底。 崇文崇武走路最多,他们鞋底还真有磨损,磨损到只剩下原先的一半厚,尤其是崇文,大拇脚趾处虽没有破洞,但眼瞧着不能撑多久了。 他们家虽说不至于像大喜那般大冷天穿草鞋赶路,但除了脚上这双,只剩下一双新棉鞋,还有两双布单鞋。 崇文崇武下地怕磨损布鞋,所以只要不是天太冷,就穿着草鞋去,家里头两双布单鞋,都是在家不下地才会穿的。 照这个样子,棉鞋还好说,一双单鞋只能撑一个来月就得磨损坏掉,他家还算家底厚,衣裳鞋子不缺的人家,像大喜家那种情况的,只会更加糟糕。 崇文也见到下头快撑破的部分:“等会我让周氏把它缝补了,娘,您莫要忧心。” 王李氏哪能不忧心,她过了大半辈子殷实日子,即使不像大户人家锦衣玉食,但衣裳、鞋子、吃食样样不缺,但短短两年时间,居然把以往几十年没吃过的苦头都给吃了一遭,她和当家的年纪已经不小,她自己都不晓得能不能撑到最后。 王李氏替崇文重新系好绑腿,说:“咱不忧心,等你们兄弟两个鞋子坏了,我跟你媳妇妹妹就把家里旧衣裳拿出来做鞋。” 当初出发时,因为光粮食就占大半个牛车的位置,锅碗瓢盆都得崇文崇武两兄弟挑着,他们家只能带还不错的衣裳上路,破洞的衣裳都留在了家中,一想到真得用好衣裳做鞋,王李氏心中很是不舒坦。 —— 大约逃荒路上精神太过紧绷,木槿一路上见过不少人家打架吵嘴,大喜家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众人很快就将其遗忘在脑后,套车的套车、挑担子的挑担子,还有妇人背着年幼的孩子、老人背起沉重的包袱,开始新一轮的赶路。 今天速度比昨日要慢许多,尤其是那群拉车的汉子们,一个个步履沉重,仿佛有千斤石头压在他们身上,即使妇人们,也一个个打起呵欠来。 木槿并不奇怪。 男人们昨日和今日来回打水就相当于平时赶上大半天路,何况还跟想要在半夜偷盗的流民搏斗一番,他们有力气才奇怪;妇人们亦是如此,她们都熬夜一两个时辰做往后吃的饼子,半夜又因为流民没有睡好,一个个精神不济也是正常的。 木槿一整晚就睡了四个小时多一点,若不需要赶路还好,还能撑过一整天去,但在白天高强度赶路的情况下,夜里只睡四个小时显然不够用。 刚出发木槿就呵欠连天,差点碰到旁边的石头。 她浑身激灵,强迫自己清醒。就算他们现在在山脚赶路,但山路崎岖,一不小心磕到碰到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关系到能不能顺利撑过之后的漫长路途。 晌午他们照旧在山路上歇脚,由于接二连三遇到变故,即使妇人们,连解手都不敢走太远,只能三五一群借着大块的石头遮挡。 只吃家里做的杂粮饼根本没办法吃饱,木槿已经有好几日都没办法给自己加餐,毕竟空间里温热的馒头会散发气味。 她实在太饿,在空间里拿出几块没怎么有气味的面包塞进嘴里,匆匆咀嚼过就咽下去,或许饿过劲的缘故,木槿仍没有感觉到自己有饱腹的迹象。 她又喝了小半瓶罐装咖啡才从石头后面走出来,整个过程还不到五分钟。 家里人甚至没有注意到木槿离开。 木槿接过崇武递过来的饼子就开始啃。 晌午时,为了赶路方便、不浪费时间,大伙都没有生火做饭,而是就着凉水吃手里的杂粮饼。不过因为这是昨日刚做的,吃起来味道很不错,并不算难挨。 作者有话说: 1古代平民物质匮乏,布料相当珍贵,能有一双棉鞋就要格外珍惜,所以即使棉鞋坏掉,也会想方设法二次利用原先的材料。甚至还有一部分人直接光着脚走路,脚心会有厚厚的一层茧。 感谢在2022-02-08 16:55:17~2022-02-09 17:2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沉 6瓶;七凉. 5瓶;北野薰、社会我九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8章 吃肉 放上肉就开始煮 山路难行, 等走到后半段,木槿觉得连抬腿都极困难。 这还是在她特地绑腿的前提下。 人畜在山路上通行比在平地上困难,王李氏怕累到家里的牛, 只好死撑着自己往前走,实在不行就稍微靠着木槿接着往前赶。 即便如此, 走到下午天快黑时, 王李氏到底没有撑住, 脸上露出类似运动过多缺氧的情态, 仿佛下一步就要晕倒。 木槿走在王李氏身边, 吓得赶紧把她扶上牛车。 因为山路狭窄,赶车时没办法只好坐到车上,所以现在王宝山和王李氏都在牛车上, 木槿只能祈祷看在自己悄摸摸给它喂那么多水的面上,黄牛可以顺利撑过去。 只要走完这段山路,后面总归会好一些。 走到后面, 连木槿这种年轻人都快要撑不住。 木槿抱着手里的木棍喘粗气,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坚持就是胜利, 但就是迈不动腿脚。 九爷爷王长寿家里牛车上放的家当太多,加上他同老妻还有小孙子都坐在牛车上, 牛的四条腿弯曲下来直接跪到地上, 明明昨夜才给它喂过一整桶水,王长寿晓得山路难行, 出发之前特地给牛喂糠喂的饱饱的。 现在任王长寿如何抽打它, 牛都是巍然不动, 气的王长寿差点把鞭子给丢掉。 最后没法子, 只好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后面不停有灾民过路, 大家同昨天一样, 把车子拉到山路旁边略微平坦些的地方才停下。 木槿又累又困,格外怀念以前有自己的屋子,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其实,谁不是呢? 车队里每一个人,几乎家里都有房有地,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实在寻不到活路,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 才歇息一柱香时间,前头就传来铜锣声,这是提醒大家收拾东西上路的信号。 疙瘩媳妇摸着两个闺女的头:“再忍忍啊,等停下来娘给你们炖肉肉吃。” 她家没有牲畜,都靠疙瘩拉车,但婆婆不喜欢两个孙女,只准疙瘩拉着孙子们,疙瘩媳妇只好身上背一个,手上拉一个,如此前进。 对于她来说,能够为自己和闺女争取来吃饱饭的权利已经足够了,她不敢再奢求旁的东西。 两个闺女从小就没尝过几次肉味,听到有肉吃,顿时不再哭闹,小的趴在她娘的背上,大的乖乖向前走。 疙瘩娘听到儿媳同两个孙女说的话,撇撇嘴,不过她也怕儿媳再当着全族的面说些有的没的,她现在轻易不招惹疙瘩媳妇。 等安定下来,族里人没人记得此事后,她一定让儿子休掉那个毒妇。 一行人虽然紧赶慢赶,不过仍旧没有走出山路的范围。 天色已经黑下来,道路又如此狭窄,再走下去不仅人畜受不住,也会因为看不清道路产生许多危险。 因为担心发生昨日那般被流民抢劫的事,准备停下驻扎时,大家还特地选了几百米内没有流民在的地方。 大多数人家昨日趁着有水,麻利将野狗肉给收拾出来,现在天气不像出发时那般寒冷,东西恐怕不禁放,他们得赶紧煮出来才是。 即使只有一条野狗,省着点吃也够家里吃个十来日的,粮食少的人家必然不会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所以,一停下来,有野狗的人家就将水倒进锅里,再放上野狗肉开始煮。 一群逃荒人手里没有调料,连盐都属于稀罕物—— 灾荒来临以前,他们能用粮食去换盐,每次换都会换上一年用的量。 但后头灾荒一到,到处都乱起来,哪还有地方让他们换盐,所有人都用着以前的存货生活,不少人家已经没有了盐这种东西,他们煮肉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煮肉,把肉放进去不加调料地煮,如果吃下去,味道带着浓烈的膻腥。 不过肯吃的人家都属于粮食不多的,他们不在乎口感,能省点粮食就行。 周大山家里头原本自家就分了一条,后头崇文又送过来两条,即便他家人多,俭省着仍旧可以让全家人吃上大半个月将近一个月时间。 煮完以后,周大山这个一家之主先捞出来一块,趁着热乎劲吃下肚子才觉得暖和起来。 周母却想到前头的女儿,车队前头都是有车的人家,后头才是挑担子和人力拉车的,周家走在王氏族人后头,他们和亲家隔着的距离着实不远,一天未必能说上一句话。 她晓得当初亲家没有留东西,直接把得来的两条野狗都给她家送过来,她试探着问周大山要不要给亲家那边送过去些。 周大山听罢,几乎指着她鼻子骂:“弟妹过来要你不给,现在想到亲家去了,咱亲家粮食多,看得看不上咱家东西都不一定,你来做甚老好人!” 周母被丈夫骂的一声不吭,心里头虽不大愿意,但因为丈夫多年以来的威慑,并不敢反驳半句。 有精打细算的人家,给家里人一人一块以后,就把其他的肉给收到盆子里去,嘴里还念叨着:“一人一块就饿不死了,这可是肉呐,吃一块肉能顶一个饼子哩。” —— 今天晚上,因为煮肉耗费时间长,好多人睡得比平日要晚上半个时辰。 木槿却早早钻进被窝睡过去了。 昨晚她一直在干活,本来就睡得少,今天赶路又这样劳累,晚上几乎连吃东西都没有力气,她匆匆喝几口牛奶,连饭都没有吃就直接躺下了。 王宝山见闺女睡过去,对老妻说:“闺女晚上没吃东西,明天多给她一个饼子。” 王李氏一口应下来。 木槿早早就给两个孩子喂食过,自己睡前把他们安置在旁边,掖好被角。 可双胞胎不像大人那般劳累,他们一整天被闷在竹筐里,被抱出来后反而更精神,眼睛咕噜咕噜转。 而且双胞胎仿佛有心灵感应,有时候一个醒来,另一个几乎会在同时段醒来。 当然,他们哭闹时更是如此。 木槿还在睡着,双胞胎就哭闹起来,王李氏赶紧叫着王宝山一人抱起一个来哄,出发这么多时日,闺女一直忍着不说苦,两个孩子也是她一手照料,今天还是第一遭撑不住,他们想让闺女睡个好觉。 荒年囤粮记 第52节 木槿这一睡就睡到第二日早晨,这是出发之后她唯一一次睡到自然醒,身上的疲惫感一下子减轻许多。 她看一眼双胞胎,两个孩子还在睡着。 木槿昨夜连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下,并不清楚中途双胞胎曾经醒来的事情,还当他们从被她哄睡之后就没有起来。 有起的早的人家开始烧火做饭,木槿昨夜本来就没有吃东西,闻到味道以后一下子就饿了,她拿出空间里的切片面包,趁着起来的人少,没人注意赶紧吃到肚子里,直接吃了个半饱。 然后才开始点火,准备热一热之前的饼子。 不知道下一步走到哪里才会再次遇到水源,所以她们家重新恢复了不煮粥、节省用水的日子。 每次吃饭只需要热一热杂粮饼,顺便热点水给全家人暖暖身子就是。 等快要做熟,家里人才起来。 现在人人都累,都恨不能多歇息一会儿,木槿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好让他们多睡会儿。 百米之外的其他难民听到车队边的动静,同样慢吞吞爬起身子。 能够撑到此刻,好多人早就用被子置换食物,还留着被子的人极少极少,若非天气太冷怕冻死在途中,他们甚至还要用棉衣换食物。 所以,能够从被窝里爬起来而非穿棉衣蜷缩在墙角,都是还剩下些粮食的,就算没办法形成王家村车队这样大的规模,但家里总归还能剩下几人,不然护不住粮食被褥。 有人就吸溜一口气跟家里人说:“昨晚俺梦到家里炖肉吃,可真香呐!” 他们有粮食,可是粮食剩余不多,天天草根树皮,撑不住才用些粮食,至于肉食,已有好几年不曾吃过。 家里人白他一眼:“那是人家车队里煮肉哩,昨夜里我偷摸过去瞧过,等咱碰到野狗,也要打一条,还能省出不少粮食。” 昨天王家村车队传来灾民闻来格外诱人的香味,那人被香味诱惑着悄摸摸靠近瞅了一眼,那伙人炖的不过是野狗肉而已。 他同族人一起出来的,二十来号人规模不算小,他预备着再遇上落单的野狗,也要同族人一起抓条尝尝肉味。 “咱们可比不了人家身强力壮,咱还是老老实实逃命吧,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给野狗咬了才没处哭去。”有人泼冷水。 他们一路逃过来,亲眼见到过野狗攻击人,尤其是奄奄一息还落单的人,一旦被野狗盯上,连跑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瞧着野狗扑上来咬自个,等野狗吃完肉离开,那人说不准还没有完全咽气,看得旁人心惊胆战。 正因为野狗不怕人,他们若在捕捉野狗的过程中受伤,只会反过来沦为野狗的食物。 那个想要打野狗的人,被香味引诱着,馋虫都快出来了,哪里听得进旁人的劝,他心心念念寻点肉食来吃。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09 17:26:00~2022-02-10 12:29: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肥肥呀 3瓶;蛋蛋、牛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孤勇 路见不平拔刀助 半路上还真遇到过野狗攻击人类, 并非木槿她们之前遇到的野狗群,而只有零星一两条野狗。 野狗因为都是家养的狗野化而来,相比于野生动物来说, 更通晓人性,所以它们并不十分惧怕人类。 譬如只遇到几个人, 野狗就会上前攻击, 如果遇到木槿她们这种成群结队一起的, 且只有几条野狗, 它们便远远避开。 王宝山赶车时还跟家里人感叹说:“这畜牲还通晓人性, 怪不得能在荒年里活下来。” 王李氏接茬:“不够机灵的早就被宰杀了,哪能活到现在。如今,畜牲和人没啥两样喽……” 是啊, 当初一闹起粮荒,好些人家就曾为了节省粮食宰杀掉家里的牲畜,再后来, 连粮食都没得吃, 甭说本来就当粮食吃的家禽, 就连猫啊狗啊这种看家抓老鼠的都被人吃进肚子。 现在集结成的野狗群,就是当初家养的狗。 其中一部分是主人不忍心宰杀掉, 含泪放它们出去自谋生路;还有一部分就是被主人宰杀之前自个偷偷跑出来的。 后者占大多数。 —— 一对夫妻狠狠护住怀里的小儿, 那条野狗却纠缠不休,狂吠着想要把被父母护住的小儿给叼走。 孩子吓得一个劲儿直哭, 孩子爹拿着手里的木棍试图打走野狗, 奈何因为长久不曾进食显得体虚乏力, 即使自己已经用尽全力, 仍旧没法子把野狗赶走。 眼看着孩子就要被咬到, 孩子娘眼神一暗, 毅然决然侧身挡在孩子身前,得亏她穿着厚实的棉袄才没有被咬到皮肉。 野狗显然不是第一次对人发起攻击,驾轻就熟地将嘴巴转移到妇人的脖颈。 孩子爹拿着木棍用尽全力往野狗身上招呼,野狗虽被打得一愣却仍旧不肯松开,孩子爹只好扔下木棍,试图用手把野狗的嘴巴从女人身上移开。 这一招果真管用,野狗将注意力从妇人身上转移,狠狠咬住男人掰扯它的胳膊。 虽然因为有棉袄的遮挡没有真正咬到男人的胳膊,不过男人依旧觉得极疼,他猜想着自己手臂恐怕已经青肿破皮。 但如今不是纠结小疼小痛之时,他一心想着能护住婆娘孩子。 其实,他们并非独自上路,而是同一些族人一起出发的,队伍里头将近百来个人,其中还有人家用牛拉车,但中途遇到土匪,牛和粮食都被劫掠一空,甚至还有一些试图抵抗的族人死在土匪的刀下。 剩下的人无奈,唯有一边寻找树皮或者将木头磨成木屑吞下去,那时候草根都被灾民给挖光,运气十分好才有可能会碰到不太干的树皮。 族里人又撑上个把月,终于忍受不住,商量把几个不到十岁的幼童当口粮。 整个宗族有十来个这样的孩子,有的人家舍不得,但为了宗族可以活着走出去,只得含泪同意;也有人家孩子本来就多,便将家里的女孩拿出去做人牲,偷偷留下儿子;而他家只有一个独子,夫妻二人实在不舍,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来。 他们晓得,一旦离开宗族的庇护,路上极有可能遇见危险,甚至可能被其他更为强壮的人抓去做口粮。可看一眼天真懵懂的小儿,夫妻二人心里实在割舍不下,含着眼泪带小儿出逃。 因为夜里逃出来格外匆忙,夫妻俩怕闹出动静,并不敢携带太多家当,只收拾出一个小包袱让孩子娘背着,孩子爹抱着还在睡梦中的小儿,就急着赶出来。 一直到现在,夫妻俩带着孩子单独赶路已经有半个多月,其中见到过不少人因此露出觊觎的眼神,那群灾民同样将他家小儿同口粮联系在一起,孩子爹娘只好哆嗦着抱住孩子避开路人。 结果好不容易才躲开别人,却躲不开气势汹汹的野狗。 两个大人许久没吃过正经东西,连抱孩子都费力气,实在很难打退野狗。 那一刻,他们心里绝望地想着,若没办法避开,全家人便死在一起吧。 他们那头动静不小,木槿她们一行人同样听到了。 木槿望过去,孩子爹娘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相比于皮毛泛着光泽的野狗,他们显得过于瘦弱,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一家三口只有葬身野狗腹中一条路。 假如木槿是个强壮的男人,她或许还能向王崇远借一把大刀帮助那对夫妻赶走野狗,但她只是个体重八十来斤、战斗力不强的女人,现在她如果上去恐怕也是陪葬而已。 就在此时,王崇远却看不过去,他不顾爹娘的阻拦,拿着一把刀就走过去。 被野狗袭击的一家距离王家村车队只有数十米,两夫妻的求救声格外刺耳,王崇远想堵上耳朵继续赶路都没办法。 孩子爹正对王崇远,见到他过来,原本绝望的脸上重新焕发求生欲望,他的眼睛直直盯住崇远。 对一家人来说,扛着大刀走过来的崇远意味着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王崇远已经有一次对付野狗的经验,上次一群野狗都被他们打退,何况面前只有一只,他并不觉得畏惧。 野狗看到带着大刀的王崇远,或许意识到危险,呲着牙转身向崇远扑过来。 孩子爹娘晓得人家这是来帮自个儿,努力牵制住野狗,王崇远借此机会赶紧挥舞起大刀,毫不犹豫地向野狗的脖子砍过来。 血溅了王崇远一脸,野狗的脖子被锋利的刀刃割断,腿用力扑棱两下后就颓然倒下来。 王崇远倒不曾受伤,孩子爹在替王崇远分散野狗注意力之际,被野狗咬了胳膊,就在第一次被咬的伤口附近,就算因为棉袄厚重没出血,但整个胳膊仍旧出现肿胀无力的情形。 不过这点小疼在一家人性命面前显然不值一提。 夫妻二人见到威胁他们性命的野狗已经倒下,拉着小儿跪在地上感谢崇远的救命之恩。 王崇远最见不得腻歪,摆手说:“莫要客气,野狗你们且拿去煮着吃,切记不要吃内脏。” 夫妻二人跪着磕头答应下来。 他们以为恩人会把眼前的野狗带走,毕竟几十斤肉,能够吃许多日子的,却没想到恩人连要都没有要就把野狗留给他们。 这何止是简单的救命之恩,有了这一条野狗,烤熟做成肉干,省着点撑一个月不成问题,连树皮木头粉末都能让他们当做食物来吃,何况真的野狗肉呢,一家人总算不必担心被饿死了。 等崇远回到车队,夫妇二人才带着孩子从地上起身,嘴里还念叨着:“老天爷一定要保佑恩人长命百岁,来生俺再给恩人做牛做马报答恩情。” 连妇人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说话时她早已泪流满面。 孩子爹把狗肉拎起来,对婆娘说:“咱先往山上走走,寻个没人的地方把肉给给处置出来。” 山路上处处是人,有的是比他们强壮的,如果在此处处置野狗肉,恐怕早早就会被人抢去,他们最好费些力气往山上走走,把肉给烤熟带走要紧。 刚才崇远还特地嘱咐过让他们把肉煮熟,他们只有一个包袱,里头带着衣裳和一个水囊,并没有锅碗,所以只能烤熟再吃。 当然,即使舍不得浪费,他们也十分听话地把内脏和狗头给丢掉了,丢掉时嘴里惋惜道:“多好的肉呐!” 他们亲眼看到王家村整个车队如何壮观,光看王家村避过土匪和其他灾民保留牲畜,就能猜到对方有几分本事在,听恩人的话总归没有坏处。 —— 王崇远回去时,他老娘和媳妇直接捂着手绢哭出声来,他娘重重拍打王崇远的背:“就你逞能!你看旁人有谁过去,若你回不来可要我们咋办啊!” 他偷偷瞥一眼王宝兴,王宝兴也不说话,看得崇远格外心虚。 王崇远有两个孩子,小一点的同刚才遇到的那个孩子差不了几岁,崇远看着将要被咬死的一家三口,冲动之下就扛着刀过去,不说车队里其他人,就连王宝兴都没有反应过来。 不光二伯娘担心,王李氏都觉得崇远冲动,她跟木槿说:“你说这要是有个好歹可咋办,竟如此莽撞。” 看到那一家三口被野狗袭击时,周遭人无不担惊受怕、甚至怜悯一家三口,但如果让这些人上去帮忙,他们必定不肯答应,万一因此受伤,连说理都没处说去。 所以,不赞同王崇远行为的人要占大多数,其中包括王宝兴夫妇。 木槿说:“若要自个搭上命,犹豫也是应当的,不过大哥手里头有刀,他又习武出身身子强壮,现下过去还能救那一家三口的命,如此壮举,咱们实在不该谴责。” 木槿和王崇远接触有限,主要是王崇远觉得木槿一个妇人应该学会三从四德相夫教子,不该抛头露面,因此,两个人相处起来格外微妙。 抛开他们二人关系不谈,王崇远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气概值得所有人称颂,如果没有他的话,那一家三口恐怕早已殒命于此。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小天使说我有重复发文的问题,这里解释一下,那是最近开了一个防盗,购买率不足80%会自动显示防盗章节。 大家如果看到重复章节的话,可能是购买率不足,可以稍后再看。这周情况有点特殊,下周如果好一点,我会关掉防盗的。 因为这是我第一本签约入v文,光查资料码字就得花半年时间,所以可能比较重视,对于盗版网站来说,可能这只是增加点击量而已,但对小透明作者来说,却是写作生涯的一个开端,我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好的开端,也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哦~ 感谢在2022-02-10 12:29:45~2022-02-11 13:19: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连三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青青 20瓶;夜雪 10瓶;一只桃子 5瓶;北野薰 1瓶; 荒年囤粮记 第53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陡坡 以崎岖陡峭闻名 车队第三天才离开山路, 走出山路的过程堪称一波三折。 虽说山路以崎岖陡峭出名,但大伙都是来逃命的,谁都不会吝惜身上一把子力气, 直到看到前头那个陡坡,几乎所有人都深吸一口气。 木槿看着眼前呈u字形的陡坡, 忍不住拿手绢擦擦额头上的汗珠。 自从出发以来, 走了上百里地, 不管平坦的官路还是狭窄的乡间小路亦或山路, 她都一一用脚丈量过, 但是眼前的陡坡实在太过陡峭,单个人通行尚且没有问题,但若挑着担子或者拉着木板车通行恐怕十分困难。 见到前路如此难以通行, 车队里的人不约而同停下前进的步伐。 在选择走山路以前,大家已经做好要山路崎岖不平的准备,却着实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崎岖”法。 山坡实在太陡, 人通行过去还要小心翼翼, 如果拉着木板车前行, 一旦摔倒整个车都要翻掉。 有牲畜的人家同样担忧,假若牲畜摔出个万一可怎么是好。 有人便生出退缩的心思。 “实在不行咱就回去绕路, 此处如此陡峭, 万一摔倒摔出个好歹咋办?” 他老胳膊老腿能跟着儿孙出来逃荒就很了不得,生怕遇到危险拖累儿孙。 木槿看着陡坡, 同样不晓得该如何做。 每家每户车上东西都不少, 把车拉过去的话很容易翻车, 若把东西卸下来一点一点运过去不是不可以, 但周边有三三两两赶路的难民, 如果把东西卸下来, 很容易给车队招来祸端。 至于再走回去,木槿私心里并不支持。 重新走回去还得碰到瀑布旁的其他难民,万一爆发冲突被人家打劫,必定损失惨重;而且重新走一段山路再多费十来日绕乡间小道,来来回回耽搁半个多月,车队里的老人们很容易受不住。 大家一时半会没个主意,不约而同看向王宝兴。 王宝兴家里的牛车、骡车停在最前头,他抬头看向前方,眼里同样装满无奈。 王崇远性子冲动:“爹,咱们既已走到此处,何必再往回走,直接过去便是!” 风吹动王宝兴的胡须,显得他格外沧桑。 和长子单纯凭借一腔热血做决定不同,王宝兴还得考量车队里行李多的人家以及老弱妇孺。 青壮年即使磕到碰到过两天就没事了,但是上年纪的人老胳膊老腿可不禁磕碰;再者,每户人家的车子该如何拉过去,万一真的在上下陡坡途中掉落行李,被原本就眼红大伙粮食的人看到该如何是好。 整个车队里头议论纷纷,一时间没有个说法。 王宝兴把族里辈分高的老人叫过去商量对策,其余人皆三五一群叽叽喳喳说着自家的看法。 “要俺说,就该从此处过去,俺老胳膊老腿不禁折腾,若真绕路不一定比从这处过去强。” 木槿看向说话的人,是一户族人的亲戚,年近五十,头发都白了一半。 那人也有自个的想法,上年纪以后胳膊腿不大灵便,走陡坡固然风险极大,但绕路的话,路途遥远且难熬,不一定能撑过去。 他现今赶路全靠撑着的一口气,再回去走山路,能不能活着走到最后都不一定,还不如从此处冒险过去呢。平平安安走出去是老天爷保佑;如若不能,那就是命。 旁边有人顶嘴:“你愿过去你过去,反正俺要绕路,不然真有个好歹都没处哭去!” …… 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决定从陡坡上直接越过去,至少这样可以能够节省些时日。 不少人心里头并不情愿,嘴里嘟囔着:“真有个好歹可让俺咋办……” 如果旁边人顶一句,让他自个掉头绕过去,他又不肯说话了。 不管认不认识,为什么要这么多人一起上路? 还不是为了人多力气大,人一多可以让所有人拧成一股绳,可以让大家共同抵御流民土匪的冲击。 所以,真要独自绕过去,他们万万不会同意。 见到王宝兴与族老们一同定下要越过陡坡,且没有更改的余地以后,原本不愿意的人重重叹一口气,不敢再多说什么。1 —— 中间不时有其他灾民从车队旁边经过,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太多行李,他们看着王家村的车队,面露嘲讽。 王家村车队二十几户人家,一二百来号人,行走起来格外壮观,旁的灾民想不注意都难,见到车队里每家每户都有粮食,少数人家有牲畜的情形,不少灾民都觉得眼热。 现在看见行李粮食反过来阻挡王家村车队行走的步伐,那群人反而觉得快慰。 看,就算有粮食有牲畜又怎样,还不是过不去? 有人心里想道。 木槿见此,只当没有看到,被讥讽又不会少一块肉,活着走出灾区最重要。 但也有脾气火爆的人,瞪回去或者骂回去,若非被身边人拉住恐怕又有一场冲突。 有人讥讽不过是前进过程中一个小插曲,最让人头疼的要属怎么才能把一车车行李稳稳当当运过去。 别的还好,怎么运水却很让人头疼。 天气一日日转暖,虽说晚上依旧很冷,但白天有太阳照着的话,并不算太冷,水桶里的水在白天也不再结冰。 这样一来,赶路时一旦遇到颠簸点的路,就很容易让水洒出来,大家赶路时将木桶紧紧绑在车上,绳子饶上一圈又一圈,就这样还不时有水撒出来,如果要走陡坡,还不晓得得浪费多少水呢。 崇文看木板车上的水桶良久,才问王宝山:“爹,咱把水桶卸下来?” 照崇文的意思,畜牲拉车到底不稳当,何况前面如此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把水给洒掉,最好把水桶放下来,他跟崇武两个人拎过去,拎的时候小心些,就算没法子避免洒水,也能少洒一点。 木槿同样觉得崇文的办法可行,如果真放在牛车上,一桶水到最后剩不下多少,人拎过去才最妥当。 她附和说:“到时候让兄长和崇武一人拎一桶过去,爹你赶着牛车,我们几个女眷走旁边扶着,若有东西掉出来或遇到旁的事,我们也好赶紧把东西收拾住。” 一家人肯定没办法一趟都过去,王宝山赶着牛车和家里女眷先行,崇文崇武在原地守着两桶水和挑的担子,木槿把吉祥如意也托付给他二人。 原因无他,前面的路十分陡峭,一个不小心就会连车都翻掉,两个孩子呆在上头实在不安全。 崇文还想跟过去扶牛车,等顺利把车赶到对面后他再回来拎水桶,木槿连忙拒绝:“大哥,你和崇武呆在此处正好可以歇歇力气,前头路可不好走,来回两趟的话,身子受不住。” 崇文崇武这段时间在山路上来回挑水、挑担子比家里其他人更辛苦,前头路又这样难行,木槿都怕他二人累垮。 崇文崇武到底没有跟过去,兄弟俩眼巴巴看着自家牛车,生怕有个好歹。 赶车的王宝山只管更怕,他是个赶车的老把式了,但从来没有走过这般险峻的路,冒着细汗的手紧紧抓着缰绳,生怕黄牛走错一步。 木槿紧紧抓住车辕,王李氏则扶住牛车上绑粮食的绳子,仿佛这样就可以避免东西落下来。 下坡时木槿还险些滑一脚 ——脚下那块石头不同寻常的光滑,她的注意力又都放在牛车上,难免出状况。 不过下坡时,他们算幸运的,黄牛行得慢却极稳当,至少没有出太大状况。 上去的坡路依旧很陡,人还好,拉着一整车东西的牛却不轻松,黄牛吭哧吭哧地上坡,中间甚至停滞下来。 当时看得全家人心里咯噔一下,如果停在半坡,一不小心就会滑下去,所以王宝山只能不停抽打着黄牛继续向前走。 一家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牛车拉到对面来,停下时全家人都狠狠松上一口气,而赶车的王宝山额头上、后背上皆是汗,他太怕出问题了。 不远处的崇文崇武见家里的牛车顺利走到对过,同样欣喜不已。 当初做出要越过陡坡这个决定时,他们最担心牛车会在半路翻了或者里头的东西掉出来,见到牛车顺利走过去,二人压在心头的石头才终于落下来。 木槿略微歇息一会,就跟王宝山一起过去接应崇文崇武,留下王李氏和周氏看着牛车上的行李。 周遭不时有难民经过,其中不乏有觊觎车上粮食想趁乱捡漏之人,所以得好好防范才是。 还好,队伍里好几户人家都把车赶过去,王李氏婆媳倒不必担心势单力孤。 木槿把一个孩子拿东西兜在后背上,一个抱在怀里,小心翼翼往前走。 而后头跟着挑担子的崇文,拎水桶的崇武和王宝山,尤其是王宝山和崇武,生怕一个不小心把水给泼了。 中途不免洒出一点水来,换来王宝山一个劲地叹气。 而队伍里有两户人家,却不像他们这般幸运,因为急着赶到对面,心存侥幸将水绑在车上拉过去,却一不小心算给洒掉,那家人眼泪都掉出来。 队伍里一时间无比沉默。 作者有话说: 这里的族老或者老人,是指和王宝兴一个辈分或者辈分稍微高一点的人,差不多都是四十几岁或者五十来岁,他们这个年纪在古代已经妥妥的老年了,在族里话语权相应比较重。 感谢在2022-02-11 13:19:03~2022-02-12 16:14: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泉心 5瓶;深海不蓝、北野薰、本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救助 齐心协力来帮扶 “天杀的, 这是要俺的命呐……”榆树娘哭着一屁股坐到地上。 她家榆树柳树杨树三个儿子,三个儿子皆已长成,以至于老夫妻两个平时同旁人说话腰杆子都挺得格外直。 但今日, 眼见自家的水桶被打翻,她顾不得被人看笑话, 直接哀嚎起来。 一边哭诉一边不忘责骂三个儿子:“俺咋生了你们仨不长眼的东西, 一家人渴死算了!” 当初上坡时, 榆树爹娘念着自家儿子多, 不像别人家把东西分成两趟或者三趟来运, 他们直接让最强壮的二儿子在前头拉车,榆树和杨树在后面推,至于夫妻俩则扶在车辕旁一起走。 本以为万无一失, 结果上坡时柳树不慎踩在一块格外光滑的石头上,还没来得及反应就摔倒在地上,整个车都翻了。 即使家里其他人眼疾手快地把车给扶住, 又将掉落在地上的家什一一捡起, 但两个木桶里的水却整个洒在地上, 让一家人欲哭无泪。 逃荒半个多月将近二十来天,所有人都晓得水有多难得, 现下没有水跟要人的命差不离, 榆树一家人想到自家没有水渴着赶路,眼泪都快下来了。 荒年囤粮记 第54节 另外一户人家是村里的老光棍, 年轻时家贫没有讨上媳妇, 年纪渐长以后村里没几个人看得起他, 他索性没脸没皮起来, 只有两个侄儿偶尔才会看顾他几回。 不过因为没有家小拖累, 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荒年到来以后并不比有儿有女的人过得差。 两个侄儿得拉自家家当,分不出太多精力照看他,走陡坡时,老光棍拉着自己家当,牟足劲往前走,旁边不时还有村里汉子奚落他,本来还想着先把水桶放在地上让亲近些的子侄帮忙看着,一急之下就不管不顾自个儿拉着所有家当往前走。 下坡时还好,稳稳当当让他给走下来,上坡时却因为力气不够没能继续前进,本来停下想要喘口气来着,结果木板车却差点滑下去,他倒不像榆树家那般翻车,但车上的水却几乎全部洒掉。 老光棍受子侄照扶颇多,一想到自家没有水以后还得靠子侄接济,心里怪不舒坦,他不像榆树娘那般大声哀嚎,只自己悄悄背过身抹眼泪。 —— 木槿一家人算动作快的,当她家把东西全给运到对过,队伍里至少还有一半人家没有运完,包括王宝兴一家人。 王宝兴家里两辆车,装粮食的那辆还好,一家人使使力便运到对过,虽说中间难免劳累困顿,相比于能够把家当运过去却不值一提。 后头那辆装着大澡桶与其他家当的骡车才让王宝兴无比为难,整辆车东西不少,他怕澡桶里头的水会撒出来,不知该如何运过去。 至于像木槿家一样将东西卸下来运,在王宝兴家是行不通的,不提别的,光那个大澡桶几个人根本没办法抬起来,只能靠牲畜拉过去。 第一趟运粮食时,王宝兴带着两个儿子并儿媳一起把车赶到对面,只留下老妻一个人看顾骡车,因为周遭的人大多刚打过水,所以他并不怕别人抢;但第二趟却让他无比为难,他牛车上装的都是粮食,像开始那般留一个人看顾的话,王宝兴总怕出现意外,即使周围有自己车队里的人,他也不敢大意。 王宝兴见老四一家已经把家当全给运过去,才郑重把牛车上的缰绳交给王宝山,又把幼子王崇运留下看管,他带着家里其他人继续返回去运水。 即使中途不免洒出来一些,但这个结果对于王宝兴而言已经算很不错的了。 结果不等他喘两口气,就听到队伍里一片嘈杂之声,其中的哭泣声格外刺耳。 王宝兴从水囊里咕咚咕咚喝了两大口水,才赶过去问大伙发生何事。 有早就在旁边看热闹的人说:“榆树和柺子叔两家的水洒了。” 他口里的柺子叔就是老光棍,他其实同样是王家族人,和王宝兴王宝山同辈,大名也是宝字辈的,小名叫柺子,不过排行靠后,族里好多后生就叫他柺子叔。 王宝兴听见,心上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刚听见哭声时,他还以为车队里有人粮食被抢呢。 方才过路时,周边好些灾民没有离去,眼巴巴盯着车上的粮食,王宝兴毫不怀疑,只要他们的车不小心翻掉或者粮食落下来,在一旁守着的灾民就会一哄而上把粮食给劫掠去。 虽说水源在荒年亦极其珍贵,到底不如粮食贵重,水被洒掉还能再打,粮食被抢会直接没命。 榆树一家和柺子见到王宝兴过去,跟看到救世主似的,一边一个抱着王宝兴的腿,他们原本都瘫坐在地上,这个姿势反而给他们提供了便利。 王宝兴被哭嚎地心烦意乱:“且慢慢道来。” 两家你一句我一句将事情缓缓说起。 说话时,榆树偷偷觑着王宝兴的脸色,他心里清楚,自己家往后的命运可能就靠王宝兴一句话。 走到这里,如果再折回去打水,恐怕又得耽搁一天功夫,而且只有他们两家折回去打水的话,万一被灾民围击该如何是好,少不得需要王宝兴说句话让族里出几个人陪自家一起过去。 等事情平息,榆树才问王宝兴:“族长,那您发句话让队伍里头等等俺家?” 说是如此,榆树就等着王宝兴再跟他客套让族里人一起过去了。 王宝兴久久不开口说话,等得榆树格外心急,连原本瘫在地上哭的榆树娘都停下抹眼泪的动作。 王宝兴一想起因为打水而耽搁一天时间,心头简直都要滴血。 对于逃难的人来说,一点时间都不能耽搁,不然为什么之前有人累晕倒他不肯停下来? 王宝根咬着后槽牙说:“族长,不行的话每户人家接济一瓢水给他两家,总好过耽搁一天时间。” 队伍里头二十几户人家,每家舀出一瓢水就能解榆树柺子两家的燃眉之急,王宝根晓得他说这句话,必定得罪人,但如今情况危急,他顾不了太多。 王宝根平素为人热心,在王家宗族里有着极高的威望,不少人家心里头并不乐意,见王宝根开口才没有挤兑回去,但也有实在不愿意出水的人家,怒道:“你愿意给你给,反正俺家水不多,自家不渴死都极难,哪有余力接济旁人?” 不少人家这般想,王宝顺婆娘拍一把大腿,那嗓子哭嚎恨不能所有人都听到:“哎呦喂,有人拿俺们的水做人情,这是要逼死大伙呐……” 她的声音跟唱戏似的,木槿听到时第一反应就是她不去唱戏实在太可惜。 不少人被王宝顺婆娘的话给说动。 王宝根第一个出面说给榆树、拐子两家接济水,到时候两家最先承他的情,至于旁的人家即使接济了,人家不一定能一一记住。就连平日受过王宝顺恩惠的或者跟王宝顺关系好的族人都忍不住动摇。 王宝山其实没有想到这一层,他都准备拿水瓢舀水,结果听到王宝顺夫妻俩一唱一和,不知不觉放缓了动作。 木槿听罢,同样有一瞬间的动摇,如果没有红花的事在前,木槿说不准还真不会细想。 但经历过红花一事,王宝顺夫妇的形象在她心里几乎已经定型,木槿很难相信他们的话。 她继续拿起舀子:“爹,若咱们不给水,榆树和柺子叔就得返回去重新打水,一想到咱们白白耽搁一整日时间,我总觉得不值当。队伍里二十几户人家,就算给水,每户人家给一瓢就足够,还能节省许多时间,仔细一想,咱们并不亏。” 等清醒过来,木槿越想越觉得王宝根的话在理,逃荒途中一天时间要比一瓢水珍贵许多,而且他们回去打水,势必要族里人陪着一起去,中途还有被难民冲击的危险,想想都不值当。 至于不管榆树和拐子两家,更不可能,今天不管他们两家,后头如果自家出事,旁人定然也不会管自个儿,所以为着整个队伍能够齐心协力前进,他们也得拧成一股绳。 见到王宝山被说动,木槿又跟族里其他人家解释这个道理。 连一向不讲理的栓柱娘都拍手说:“果真是这个理儿,如果不是五丫头说,俺还真信了他两口子的歪理。” 其余不少人附和:“可不是嘛,一瓢水省省就能出来,总比耽搁一整日要好。” 他又转头同榆树、柺子两家说:“俺们也给水了,你们不能只承老六的情,也得想着俺们。” 两家人见族人肯接济,只有感激的份,哪有不应的,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有一家带头就有第二家,王家宗族里除王宝顺家,不管多少,每户人家都舀出一瓢水放在榆树、柺子两家的水桶里。 队伍里族人带的亲戚,见到这种情形,即便心里头不乐意,照样木着一张脸把水舀出来。 说不准啥时候自家也有事,这个时候不去帮忙,后面人家说不准也不会帮自个。何况他们本来就是投奔王家村的亲戚,到底不如族人亲近,这时候拿水也可以向王家村卖个好。 就这样,榆树、柺子家的水桶渐渐被装满,两家人更是一边抹眼泪一边谢着族人们。 作者有话说: 元宵当天的章节评论就会有红包哦,宝贝们不要错过呀~ 感谢在2022-02-12 16:14:48~2022-02-13 15:31: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上明月共潮生 10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见血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不容易跨过陡坡, 只剩下一小段路就能离开山路重新回到官路上,光明的坦途似乎近在咫尺,大家向前迈出几步就可以亲手触摸, 每个人都带着无限希冀朝前走去。 结果就在山路和官道交叉的的几十米路途中,队伍里有人不慎踩空, 继而滚出数十米远。 木槿回头一看, 是村里的刘福贵。 刘福贵旁的地方没伤到, 就是大腿被山石给割破了。 从灾年到来以后, 他运气似乎一直都不怎么好, 先是家里粮食差点被人抢去,中间长子被伤到腿,现在自个儿又好死不死被石头给割伤, 信风水的刘福贵甚至觉得自己或许冲撞了哪路神灵,以至于神灵这般惩罚他。 难怪刘福贵如此想,其他人即便在山路上摔倒, 可能只是磕到碰到, 顶多疼上几天, 只有刘福贵倒霉到摔倒都要顺着石头滚两圈,把大腿都给划破的程度。 血一点点从棉裤里头渗出来, 不光刘家人, 队伍里其他见到的人都忍不住抹一把冷汗,即便现在天气转暖, 他们仍未脱下厚重的棉衣, 穿这样厚实的衣裳, 血都能渗出来, 可想而知伤情该多严重。 刘福贵发出吃痛的哼唧声, 但凡他小心一点, 都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刘福贵几个儿子把他抬到平地上,把父亲的裤子脱下来查看伤势。 如果放在以前,当众被脱下裤子,只要那人不是没脸没皮肯定会觉得羞耻,但刘福贵疼到只能发出哼唧声,连话都说不利索,更逞论羞耻呢。 看到父亲大腿上半尺长的口子,几个儿子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如果在家里,他们必定要去柳桥村请大夫前来诊治一番,现在荒郊野岭哪有大夫影子,要想活下去只能看命够不够硬。 王宝兴指挥车队里其他人将各家车停到官路上,然后才带着王崇远过来瞧刘福贵。 王崇远见刘福贵的伤口长且深,心下一惊,他当初剿匪受伤,伤口都没有刘福贵这样深。 刘福贵因为疼痛,嘴唇都被他咬出血,说实话,他真不明白,当时只不过踩到一块光滑的石头而已,怎么就往前一直滚下去数十米呢。 滚下去时,刘福贵脑袋里头一片空白,接着大腿上很快传来一阵刺骨的疼痛,疼痛从此占据他所有的思考空间。 灾荒到来以后天下大乱,官府都没有足够的药材,更逞论朝不保夕的平民,当初王崇远受伤还是靠县太爷赏赐的药物才侥幸活下来,刘福贵连药材都没有,受伤又这样严重,活下来的可能实在太小太小。 王宝兴推王崇远上前:“愣着做甚,还不赶紧过来去包扎!” 整个队伍里头都是庄稼汉,没有一个人懂医理,只有王崇远因为在县衙经常见到同僚受伤,略微懂得如何包扎。 王崇远感觉一个脑袋两个大,让他扛着大刀打仗还行,包扎却着实不太会。 王崇远犹豫着说:“缺医少药的,我不晓得咋做啊……” 王宝兴早年忙着读书考功名,跟长子相处时间并不多,且他年轻时还爱摆着张脸,以至于王崇远打心底里害怕父亲。 王宝兴:“就按你从前看见的那般包扎。” 王崇远硬着头皮上去替刘福贵清洗伤口,一转眼瞥见刘家人全拿一副充满希冀的眼神看着他,崇远愈发心虚。 王宝兴又问栓柱:“你那里还有伤药吗?” 还在王家村时,柳桥村曾过来抢粮食,栓柱受伤之后靠木槿给的药物才活下来,王宝兴寻思着万一没用完还能接济一下刘福贵。 栓柱摇头。 当初木槿给他的药实在有限,加上栓柱受伤极重,即便后头止住血,栓柱也一直用着直到用完为止。 在栓柱心里,药物难得,用的越多好的越快。 木槿空间里倒有不少药,不过她实在不敢拿出来。 逃荒以后,她明面上的东西皆放在家里车上,家里人清楚她有多少家当,如果这个时候突然拿出药来,不说旁人,王家人第一个出来怀疑她。 而且距离许天赐去世已经一年多,药在再怎么禁放都不能放上快一年半还跟新的似的,来到这个世界越久,木槿越明白身边人们究竟有多迷信,她可不想被怀疑是妖魔鬼怪,然后去沉塘。 这个沉塘的说法并非木槿的臆想,而是真实存在的。 木槿跟有粮媳妇一起解手时,有粮媳妇说她娘家族里有个妇人原本好好一个人,后头不知为何,生完孩子整天呆呆坐在家里,不仅不做活,连孩子都不管,婆家觉得有脏东西附在她身上,一开始往妇人身上倒狗血,结果妇人情况一直没有好转,婆家怕给家里招惹来邪祟,便将她沉塘。 “那她娘家不加阻止吗?”木槿问。 有粮媳妇一个劲直笑:“如何阻止,既嫁过去就是婆家的人,娘家哪能多管闲事。” 有粮媳妇没有说,一旦阻止,婆家定会将妇人遣送回娘家,粮食本来就不多,哪有余力多养一个大活人? 荒年囤粮记 第55节 木槿听着刘福贵痛苦的哼唧声,恨不能堵上耳朵。 有前车之鉴,她一个劲告诉自己,帮人可以,但不能搭上自己的命去救人。 王崇远用干净的布条替刘福贵把伤口绑好,就算没办法立马把血止住,不过血流的比开始少很多。 刘家人将刘福贵架到木板车上斜坐着,刘福贵疼痛至极还不忘祈求上天让自个儿平安挨过劫难。 也因为刘福贵之事,车队提前找地方停下驻扎。 整个车队里气氛格外压抑,就连平时同刘家关系不睦的人也沉默无比。 大家晓得逃荒的人十个里头能活下来一个都极为难得,像他们这般一个不落走到现在的队伍更是罕见。 只要队伍里没有人死去,大家心里就有一份希望,自己一家人可以整整齐齐走出灾区;一旦中途有伤亡,众人免不得开始联想自家命运,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 木槿从空间里拿出一粒消炎药,她只冒险帮刘福贵一次,能不能撑过去就看他的运气了。 等到所有人都睡下,木槿才悄悄从被窝里起身,她捂好头脸才避开守夜人往刘家走过去。1 现在已经是下半夜,就连担惊受怕的刘家人也已睡下,所以木槿过去时,并未惊动太多人。 刘福贵因为疼痛的缘故并未睡熟,他甚至可以感知木槿的到来,木槿拿手捂住刘福贵的眼睛,将手里的消炎药喂给他。 木槿空间里只有一个自动售药机,里面的药物数目十分有限,只有七八盒消炎药,这还算多的。 如果放在现代,能够她用好久,但木槿不知道自己会在这个时代呆多长时间,如果真的呆一辈子,区区几盒消炎药显然不够应对几十年的消耗。 她只给栓柱用过几粒,之前自己感冒为了能够节省用药,都靠生抗过去。 刘福贵并未挣扎,反而就着木槿的手乖乖把药吞下去。 木槿走之前特地把刘福贵身上盖的被子蒙到他头上,只要自己动作快些,就能在刘福贵把被子扯下来之前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她蹑手蹑脚回到自家的位置,心里告诫自己下次不要再心软,万一被沉塘或者烧死连哭都没地方哭。 木槿第二日悄悄朝刘福贵处看一眼,刘家人照常烧火做饭,看样子他伤情并未恶化。 晚上到处黑黢黢的,而且自己又半梦半醒,只晓得有人过来给自己喂药,刘福贵内心感动不已。 他供奉各路神仙几十年,今日第一回 感受到神仙庇佑,刘福贵觉得自个儿定然可以撑过这一遭,毕竟神仙已经把“仙丹”喂给了他,“仙丹”都能起死回生,怎么还会治不好这点子小伤。 说实话,刘福贵现在仍旧浑身都疼,但他觉得自己是天佑之人,跟周边人说道:“昨夜仙人下凡,还给我喂了一颗仙丹,我现在觉得自己跟十八的大小伙子比起来都差不了多少哩!” 有人质疑:“真的假的?那你说说神仙相貌如何?” 刘福贵一时间被难住。 昨夜他昏昏沉沉,只能感觉到有人给自己喂东西,尝起来像药,不过又跟人吃的草药有不小区别,他实在不曾注意仙人长什么样。 刘福贵嘴硬道:“仙人样貌岂是你我可以妄加议论的!” 说话时或许过于激动,碰到伤口,疼得刘福贵哎呦一声。 除他自己以外,周边人没人相信仙人会单单对刘福贵显灵,而且刘福贵连仙人样貌都说不出,显然在诓骗大家。 所有人都觉得刘福贵或许在受伤之后有邪祟入体,以至于神志不清。 婆娘给刘福贵递过来一碗小米粥,这还是她刚拿粗粮同族长一家换的。 “当家的,趁热喝了吧。” 她说。 见到婆娘也不相信自个说的话,刘福贵又将几个儿子叫到跟前。 儿子倒不像婆娘一般明目张胆不信他,而是趁父亲不注意,悄悄跟他娘说:“不会真有脏东西附到爹身上了吧?娘,不行的话,你把郑婶子请过来给爹叫叫魂。” 几个儿子甚至已经盘算好,等再碰到野狗,他们还要打一只,把血泼到刘福贵身上,以此将附身的鬼祟给驱除掉。 作者有话说: 1这里女主捂住头脸,是因为借着黑夜的遮掩加上刘福贵本身昏迷不醒才没有被他认出来,这算是我开了一个金手指吧。其实,即使把全身捂住只露眼睛,也很容易被熟人认出来,我昨天去练车,戴着帽子口罩被教练拍出来发朋友圈,结果我表妹一眼就认出是我(衣服帽子都不是常穿的,表妹没有见到过这套),所以女主这里,算是我给她开了半个金手指吧。 另外,明天元宵节发的章节评论就有红包,大家不要错过呀~ 感谢在2022-02-13 15:31:52~2022-02-14 16:43: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青帝梦浅入飞花、海上明月共潮生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本我、不瘦不改名、蛋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宅邸 本章评论有红包 跨过最难走的山路以后, 车队终于重新走到官路上。 其实现在的官路并非后世平坦宽阔的柏油马路,只不过略微平坦宽敞些的土路而已。 在木槿看来,能够重新走回官路已经是这段时间最令人欢喜的事, 她实在不愿意走乡间的羊肠小道。 乡间小道格外狭窄,从外表看甚至崎岖不平, 有时候因为道路过于狭窄导致木板车难以通行, 车队里时常有人扛着铁锹锄头把路边的树枝杂草除去, 从而让人畜得以通行, 每次一遇到乡间羊肠小路, 速度总会比官路上慢一半。 另外,虽说在官路上水桶里的水无可避免也会洒出一些,但走小路的话, 无论再怎么小心,洒的水都会比正常时候多得多。 —— 受伤的刘福贵上身倚在木板车的行李上,腿则直直搁在车板上, 为给他腾出位子, 次子将被子衣裳拿大包袱给包裹起来, 整个背到背上,走路时活像个背着巨大龟壳的乌龟。 面对没有医药且风餐露宿的艰苦环境, 活下来的几率比在家小得多, 除刘福贵以外,刘家人皆愁容满面, 生怕路上有个好歹。 中间停下来时, 王宝兴特地来他家看一眼, 看完才放下心来, 还不忘感叹说:“这样深的伤口居然没有发热, 奇哉奇哉!” 他见过王崇远受伤, 当初虽说有县太爷赏的药,侥幸未发热,就算有绑带遮掩却依然能够看到伤口处肿得鼓起来一大块,刘福贵情形倒比王崇远好不少。 刘福贵摸着后脑勺嘿嘿笑:“昨夜里有神仙过来给俺喂过一粒仙丹,否则定然难以撑过去。” 王宝兴查探过刘福贵情况后,悄悄将刘家长子叫过去问:“你爹昨夜里可曾发热了?” 方才刘福贵说话时神神叨叨的,让王宝兴直怀疑他邪祟入体。 “倒不曾发热,不过俺爹一直说有神仙拿仙丹给他,或许疼糊涂了,俺兄弟几个准备再打条野狗,用狗血把邪祟给驱除掉。” 不怪众人怀疑,大家只在传说中听过所谓的神仙下凡,周围却多多少少见过邪祟入体之事,包括刘家人在内的人,更愿意相信刘福贵受伤太重以至于失了神志。 在接下来的漫长旅途中,刘家人不光身体累,精神一样因为过度紧绷而疲累无比。 刘家人心心念念打野狗给当家人驱邪,后面的确遇到几只,不过见到声势浩大的车队,无一例外远远避开了。 所以,刘家人照样继续担心变得更加神神叨叨的刘福贵。 刘福贵从年轻时就信风水、信鬼神之说,但总不像如今这般三句不离神明,现在爹/当家的满心想着吃了仙丹就可以得道升仙,家里人见到,一个个愁容满面。 刘家人发愁,队伍里其他人同样发愁。 自从离开山路以后,他们再没有遇见过水源,车上带的水快见底时,众人怕真断水,特地在路过一个村庄时停下来,结果里头的水井打的浅,早就干枯了。 人们失望地叹一口气,蔫头蔫脑向前走。 所有人渴着累着继续朝前走,连王宝兴都不晓得前头是什么位置,只知道他们得朝东南走,走到有水的地方。 他们如此,其他难民亦抱着相同的心思,即使又累又饿也得撑着最后一口气走出灾区,不然累倒在半路上连个全尸都留不上。 木槿一开始还能记得日子,后面一日日捱过去,连具体的时间都记不得,只知道现在大概是四月中旬。 灾年里天气格外奇怪,冷的时候恨不能把人给活活冻死,结果才一个月功夫,连中间的过渡都没有,天气便突然变暖。 有夹袄的人悄悄脱下身上厚重的棉衣,穿上轻快的夹袄,没有夹袄的便只好继续穿几日厚实的棉衣,准备等天再热热直接换上单衣。 木槿换上夹袄时,感觉自己脖子上直接可以搓出泥条来,身上不可避免出现一股子汗臭味。 现在天天都在走路,身上很快就会因为运动量大而热起来接着就出汗,除去最冷的几天,其他时间皆是这样过来的。 她出发一个来月时间,只有在遇到水源时才会奢侈一把与家里女眷一起将手和脸给洗干净,其余时间都是用空间里的湿巾擦擦手而已,所以身上脏倒不算太奇怪。 现在离开靠近府城的山路十几日,连村庄都是零散分布,偶尔才能碰见一两个,更别提城镇了。 没有地图、没有任何指引,他们凭着直觉、凭着大多数难民前进的方向行走,活像一群冷硬的僵尸。 所以,当木槿看到前面高大齐整的房屋时,她甚至觉得自己在做梦。 有灾民们倚着宅门口的石狮子狼吞虎咽咀嚼嘴里的食物,也有吃噎到的灾民赶紧喝一口水把食物压下去,富丽堂皇的宅院被灾民们占据,忙着吃东西的灾民甚至连一个眼风都懒得给木槿她们。 这放在往日,简直不可思议。 以前但凡有难民经过车队,必定带着觊觎盯着粮食和牲畜看一会儿,把车队里每一个人看得毛毛的,往日每每经过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今天却未曾发生。 木槿从迷惘中醒过来,她抬头望向周边的景色—— 说实话,这里有点像古代大户人家的大宅院,红花嫁的杨老爷家在县城已经算气派的,但跟眼前的宅邸比起来,完全不值一提。 高大整齐的房舍、精致的门窗、气派的大石狮子…… 木槿穿越一年多时间,还是第一回 见到如此景象。 只不过周边被小山、干涸的湖泊所包围着,除却这座气派的府邸外,再不见其他建筑,木槿猜测它应当是大户人家的别院 崇武放下肩上挑的担子,颠颠跑过来说:“爹,娘,咱们要不要进去?” 他迫不及待想要进去真正的大户人家看一看,家乡那些土财主可从没有这样气派的房屋。 大门口有无数灾民进进出出,有灾民扛着半麻袋粮食出来,也有的还拿半旧的绸缎出来,不过拿绸缎出来的灾民被周围人嘲笑得不轻。 灾荒来临之后,金银绸缎当然值钱但是能够换取的粮食非常有限,到后面甚至出现捧着银子同人家换粮食,对方不管你出多少银子都不肯换给你的情况。 粮食吃了可以保命,但在灾年里,金银只能看看不能吃,与花瓶没有任何区别。 王宝山和王李氏皆没有应下,队伍里不止他们一家,最后要不要进去还得看族长怎么说。 王宝兴抓住一个背着半袋子粮食的男人打听里头情形。 那个男人见有人拦住自个儿,第一反应就是护住半袋子粮食。 宅子从外头看着富丽堂皇,但里头存粮委实不多,得亏他身强力壮才在一群难民的争夺中得到半袋子粮食,这还是婆娘也在旁边护着的结果,夫妻俩小心翼翼走出来,生怕粮食被人抢去。 王宝兴摆摆手:“小老弟,我们不抢你的粮食,只不过想问问你里头是何种情形罢了。” 男人狐疑地看着王宝兴,看到他手里牛车的缰绳才略微放下警惕,却仍然将粮食紧紧护住。 “俺见有人冲进来就跟着过来了,里头有水有粮食,富户的宅子就是跟俺们不一样……” 他第一次进入这样富丽堂皇的宅邸,如果不是忙着抢粮食,恐怕得被这样的富贵气久久震慑在原地。 荒年囤粮记 第56节 王宝兴:“那里头的主人呢?” 男人笑了:“啥子主人?俺家跟这里隔着几十里地,听说此处是个宗室府邸,那宗室祖上还是个王爷哩,人家住在城里大宅子,几年都不见得来这荒郊野外。” 男人一直想走,只不过王宝兴拉着他问东问西,他又打不过旁边的壮汉(王崇远),只好一五一十把知道的说出来。 这座宅子是几十年前征收民夫建筑的,他太爷爷就在此列,小时候听爷爷说,那王爷是皇帝老儿最宠爱的儿子,金子银子不要命地往外头洒,就连里头铺在地上的毯子都比他们身上的衣裳强。 他没见过里头情形,只晓得那王爷和他的后人一直盘剥民脂民膏,周围几个城都是他家的食邑。小时候见到王爷后人出来巡游时,见他吃得那样胖、那样圆,竟跟个雪球似的,可把男人给羡慕坏了。 不怪他眼热,在绝大多数贫苦人眼中,肥胖代表着富贵、代表着被人艳羡,圆润的人在底层无疑是受欢迎的,但凡有粮食吃,谁愿意骨瘦如柴呢? 王宝兴打听到想要的,便放男人离开,中间让崇文护送他走出将近百米。 周边围着一圈圈难民,粮食少的还没事,像这样背着半袋子往外头走的人,就很打眼了,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给抢夺去。 王宝兴又问几个族老要不要进去,大伙舟车劳顿,从遇到瀑布以后十几日没有遇到水源,哪里不想进去。 何况他们也想见识一番宗室宅邸的模样如何哩。 “咱们进去!”王宝兴对众人说道。 作者有话说: 本章评论即有红包(时间限制为今明两天),评论后半个小时左右发放,如果是睡眠时间,就在明早发放,祝大家元宵节快乐哦~ 感谢在2022-02-14 16:43:03~2022-02-15 18:15: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用户不存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不瘦不改名、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休整 决定停下来一日 “族长, 咱要是被围在里头咋办?” 问话的汉子想见识宗室宅邸,但他更害怕被围困在里头,不仅打不到水, 反而让粮食被人给抢走。 十几天没有见过水源,捱到后头, 大家一天只喝一两口水, 至于牲畜, 则惨上加惨, 除了在出发后六七日被喂过一次水以外, 就再没有喂水。 所以,不提别的,光水源就对整个队伍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王宝兴和几个族老聚在一起, 你一句我一句商量着对策。 他们打心底里想进去,就算没有金银粮食,打些水来也是好的, 怕就怕在里头难民太多, 好处没有得到, 反过来被人抢粮食就不好了。 王崇远手握大刀,说:“实在不行, 我跟几个兄弟进去探探情形便是。” 一群人聚在那里商量半天, 最终决定依着王崇远说法来。 王崇远只带着十来个同族兄弟进入大宅,剩下的其他人皆在外头等着消息。 金宝媳妇看着从宅子里头出来的难民, 运气好的能带小半袋粮食出来, 运气一般的也能拿着布匹绸缎, 那些东西都是她从未见过的华美精致。 她一边看着一边自言自语:“俺滴娘哎, 里头好东西咋恁么多……” 金宝白她一眼:“除了粮食, 别的东西还有啥用, 尽占地方!” 金宝说得有理,宅子里头精美绝伦的书画瓷器对于食不果腹的灾民来说,连块木头都不如,木头还能生火取暖,瓷器书画只能看看而已,何况他们大老粗压根看不懂。至于绸缎布料尚且还好,至少可以当衣裳穿、可以用来做鞋子。 王崇远一行人并未耽搁时间,很快就回来说:“里头能抢的已经全被抢走了,连原本看家护院的仆婢管事也被杀死,不过倒有不止一口水井,我瞅了一眼见里头还有水。” 王崇远进去时,只能看见乱糟糟的房子,房子里但凡值钱的东西全被抢走,至于瓷器,则被打碎一地,里头乱的简直不像话。 “里头人多吗?” “值钱的物什早就被抢走,现在进去不过能喝水而已,里头不曾剩下许多人。” 大伙听完回话才放心带着家当走进去。 —— 木槿第一次见识到古代王公贵族的奢侈生活,尽管只是别院,但一花一草、一砖一瓦都极尽精美,彰显了主人的生活品味……以及对于庶民的剥削。 这个时代同明代极其相似,连藩王制度也是如此,有名有姓的藩王只有几十位,父亲死后嫡长子降等袭爵,其余诸子也各有分封。所以,等到明末,光需要国家财政来供养的宗室就有几十万人之众。 这座宅子最早的主人是位藩王,现在几代过来,主人已经被降等成为镇国将军,唯一不变的只有奢华的宅邸与奢侈的生活。 人们用刘姥姥进大观园来形容没见过世面的人,木槿她们现在只管比刘姥姥有过之而无不及,自打刚进门开始,惊叹声就没有停过。 就连见多识广的王宝兴,都有短暂的怔愣。 等他缓过神才让长子带他们前去打水。 里头东西但凡有点用处又可以被带走的,早就被洗掠一空,所以,不光木槿,就连队伍里一心想着发财的人都对此不抱希望。 王崇远直接带大家进入最靠里的院落。 崇文刚才跟着去探路,回来时还跟家里人说:“我们寻到几处水井,最靠宅门的那口被来过的灾民吃水就罢了,还有用来洗脸洗头的,那人心思坏,居然直愣愣把水再倒回去,所以,我们兄弟几个商量一下,决定从最里头那口井打水。” 当崇文他们看到那个灾民把水倒回去时,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当然,其他灾民见到有人做出这等事,有脾气暴躁身体又强壮的,直接一拳头抡过去。 人们饮用水皆来自水井,财力雄厚的大户人家可能在宅子里打一口水井以便自家人吃用,但多数平民,都是整个村子共用一口水井,人们习惯性地爱护水井,这种行为即使在村里也让人诟病。 虽然停下来以后,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但最缺的就是水,家家都先打水喝上两口或者给牲畜喂水。 木槿家便如此,打完水后的第一时间就是给牛喂水,王宝山在赶路中途给牛喂过一次水,只有三分之一桶左右,他家人多,如果给牛喂水太多,人就会渴着,所以只有委屈耕牛的份。 在王宝山看来,他家牛还算争气,即使十几日时间里只喝过一点点水,也没有像王长寿家里牛那样半途罢工。 木槿带着微笑听王宝山跟家里人感叹牛有多听话。 她想,如果没有自己每隔两天就会在夜里就悄悄给牛喂水,它撑不撑下来都不一定。 当然,木槿喂的那些只能保证牛不会被渴死,王宝山把从井里刚打来的一桶水喂给它时,牛咕咚咕咚喝着一小会儿就将水给喝完。 大家辛苦赶路一个来月,一直露宿在荒郊野外,见到此地有水有房屋,恨不能赖在这里不离开,至少在这里不用半路被风吹得睡不着。 最想停下修整的要属刘家人,刘福贵受伤以后没有好好休息就被放在木板车上继续赶路,就算比以前步行轻快些,路上却免不了颠簸,终究不利于他养伤,加上因为需要拉父亲赶路,长子和次子身上压力陡然增大,每日累到不行,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一家人迟早会撑不住。 木槿听着大家伙到王宝兴处叽叽喳喳说想要留下休整一两日,她连续赶路几十天,同样觉得疲累,脚上甚至因为走路过多而磨出了水泡。刚开始一下地就疼,可家里头牛车上放的行李已经够重,王宝山和王李氏偶尔上去歇息都要计算着时间,木槿一个年轻人定然不能觍着脸坐到车上,只能忍着疼痛继续赶路,木槿一回想起那几日的遭遇,脚上因为心理作用居然又疼了起来。 她和大家一样想要稍微休息一下,不然总害怕过度透支身体以后会撑不住。 与此同时,木槿还担心在宅子里会不会被后来赶到的难民围困,现在周边难民多多少少都从宅子里头搜刮到一些粮食,多的几麻袋,少的也有个几斤,所以并不惦记王家村车队的粮食。 可后头来的难民没办法从宅子里找到粮食,说不准就会打他们的主意。一想到这里,木槿心里就止不住担心。 一路走来,她见过太多因为缺少粮食而产生的悲剧,即便现在身体已经疲惫至极,都没办法忽视掉这个问题。 她能想到,族里其他人当然不会忽略,一说到粮食,原本说着要留几日的人皆沉默不语。 车队行路到宅邸前面时,虽然还有太阳,不过太阳即将落山,等他们把东西折腾进来,再打完水,天色早就暗下来,也不是不能走,只不过现在离开的话,恐怕又得露宿荒野或者连夜赶路,不说老人,就连青壮年的身体也受不住。1 这也是队伍里几乎所有人都愿意留下修整一番的原因。 几家有老人的人家不断向王宝兴哀求:“族长,咱们停下来吧,俺爹昨日又晕倒,强撑着才走到此处,再走下去身体受不住呐……” 大半人家有老人一起,如果王宝兴此时拒绝,过几天真出点事,他恐怕得落一个不近人情的名头,往后肯听他话的人也会减少。 无论王宝兴心里如何想,都得答应在此处停下来。 不过王宝兴实在担心后头找不到粮食的人会打劫他们。思来想后,他让大伙把家当都放到有水的院子里,晚间把院门关上,再多安排几个守夜人,如此总能够帮忙防范一二。 —— 吃到久违的米粥,木槿心里都要幸福的冒泡泡,吃完以后,木槿同崇武说:“你快跟大哥先去睡一会儿,等会还要守一整夜,不然到时候撑不住。” 好多人家还在涮洗,睡觉时间恐怕比以前推迟一两个时辰,崇武他们几个守夜人正好可以先睡一觉。 不少人因为天热选择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来,经历过一个月艰辛赶路以后,上面脏到没眼看,木槿在棉衣里头套着的两身单衣就是如此,不过好歹没见到上面长虱子。 栓柱家的闺女小花头发和身上就长了虱子,小孩子不像大人一样皮糙肉厚,哭着说身上又疼又痒,看得她爹娘也心急,栓柱媳妇刚烧了一锅热水替闺女把头发洗一下,又让她坐到木盆里洗身上。 出来泼水时还跟木槿说:“你看一盆盆黑水,可苦了孩子。” 如果在王家村,可能整个冬天都不会洗澡,不过冬天动弹少,不像现在这样整天出汗,还没等衣裳上头的汗干掉,就会重新出汗,再加上天天在荒郊野外,身上全是灰尘,所以在栓柱媳妇眼中,这一个月比以往大半年还要脏。 小花身上应当不全是虱子,还有其他小虫子,现在春天一到,野外虫子格外多,动辄就咬你一口,而且身上越脏乱,越容易招虫子。 木槿看着盆里已经变黑的水,感觉自己身上都痒痒了。 作者有话说: 1女主她们已经连续赶路一个月,如果再不停下的话,可能就会通过透支身体的方式继续前进,虽然车队里人说不出大道理,但实践经验让他们心里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才坚持停下来 感谢在2022-02-15 18:15:37~2022-02-16 16:0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巷南猫i 50瓶;十月初一、青青 10瓶;三沉 3瓶;白黄、洋葱 2瓶;锦瑟年华、本我、28509765、蛋蛋、不瘦不改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窥探 旁边窥探的眼睛 虽说天气转暖, 木槿顾忌着吉祥如意只有一岁出头,不敢跟栓柱媳妇一样直接给孩子洗澡,她准备拿一盆温水给双胞胎擦洗一下。 按理说只有一岁的小孩整天由大人抱着或者被放在竹筐里头, 总不至于太脏,擦洗完却发现端出来的一盆水并不干净, 显然孩子身上也有很多泥垢。 正是在给他们擦洗时木槿才看到孩子脖颈上有小疙瘩, 还有用手抓挠过的痕迹。 木槿育儿知识都是在双胞胎那里得来, 算不得丰富, 她把吉祥如意洗干净放进被子里, 便去看了看身上同样长疙瘩的小花,双胞胎身上的疙瘩与小花很相似,不过比小花的要少一些。 木槿猜想应该是逃荒途中没办法做卫生清洁, 加上孩子晚上睡在野外招虫豸的缘故,她把空间里的药膏拿出来给姐弟俩抹上,吉祥对药膏的味道很是敏感, 蹬着小腿小脚哭闹好一会儿才被木槿抹好。 至于木槿自己, 则拿温水把身上擦洗一番, 当洗到头发时,木槿自己都觉得嫌弃。 一个来月没有洗头发, 加上天天在野外生存, 上头污垢格外多,刚一下水, 整盆水立马变得黑乎乎, 木槿身上头上的脏东西相比于小花来说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擦身时, 胳膊大腿上红彤彤一片, 看着像皮疹, 想到空间里药膏不算多, 木槿便没有给自己涂抹,反正不太严重,能省一点是一点。 等做好清洁,木槿才过去把王李氏替换出来。 荒年囤粮记 第57节 队伍里不少人身上起皮疹招虱子,见到天气转暖又有足够的水,大家都默契地擦擦身子或者清洗捂了一个月快捂到发臭的头发,现在大多是女人和孩子在洗,男人们有的出去巡视情况,有的直接铺上铺盖睡觉。 他们怕晚上有难民趁大家不注意偷盗粮,今晚得有十来号人值夜,正好趁现在补眠。当然,也有因为女眷们在换洗衣服,为着避嫌去睡觉的。当时王李氏支开大锅烧水,让闺女和儿媳先去擦洗,木槿擦洗完以后就麻利走过去把王李氏换过来。 王李氏和几个年长的女眷进屋之前还特地嘱咐木槿:“你两个兄弟今夜不能睡觉,现在先别叫他们,水先温着便是。” 崇文崇武每天做太多活,脚上同样起了水泡,木槿给王李氏烧完水以后还得多烧一锅,让他们泡脚松快一下。 木槿晓得这个道理,一口答应下来。 她一边烧水一边把攒了十几日的尿布还有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洗掉,衣服因为出汗太多又没有及时替换已经馊了,让人闻着很是难受。木槿怕洗不干净,还特地加了一点点洗衣粉,不过因为衣服实在太脏,居然连泡沫都没起。 等到把崇文崇武叫起来,已经是几个小时以后,木槿看一眼手表,现在是晚上九点钟左右。 早在开始熬粥以前,木槿就和王李氏一起把一锅滚烫的热水倒进木桶里,等吃完饭温度降下来正好可以洗头擦身。 崇武本就累极,醒来后整个人迷迷糊糊,推脱着不肯洗,他宁可多睡一会儿。 平时大家一起脏倒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王李氏把自己捯饬干净,再靠近家里三个男人,只觉得他们身上太难闻,跟以前馊掉的饭菜味道差不多。 “好不容易有水,现在不洗往后哪还有这样好的时机,等天再热热,你就等着蚊虫来叮咬你吧!” 和后世爱干净讲卫生不一样,现在大家之所以忙着洗漱,就是因为水源难得,错过这一次,之后便很难有遇到水的机会,更容易招来野外各种虫豸叮咬。 至于虱子,每个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只不过数目多少的问题,数目少一点的话,虽然也会感觉瘙痒,但不会跟身上长一片虱子那般瘙痒疼痛难耐。 木槿靠近崇武一闻,果然如此,崇武出汗只管比她要多,每天不断出汗,积累一个来月,那个味道极其“销魂”。 王李氏对幼子说:“你快进去洗洗,洗完我正好把衣服给你洗出来。” 见到家里人都在催,而且父亲和兄长早就进去,崇武只好不情不愿地走进去。 —— 这处屋子十分宽敞,从房梁上、从门窗上的雕花可以窥见原先的富贵气,但经历过难民一番扫荡以后,里面只有碎瓷片和缺胳膊短腿的家具,木槿放上铺盖以前特地同几个年轻妇人一起把地上清理干净,大人没事,就怕孩子不小心割到手指。 女眷们一起歇在最大的一间屋子里,至于男人,要么在院子里生活守夜,要么在另外一件屋子里敞着房门歇息。 敞着房门虽然也不松快,但比野外好得多,他们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怕有难民进来,大家来不及防范。 王李氏见到木槿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晓得她在担心外头情形,王李氏安慰闺女说:“咱们这么多人,即便有人进来,也轻易奈何不了咱们。” 木槿叹口气:“怕就怕咱们被其他人围在里头。” 他们在一个单独的小院子,很容易被包围住,加上现在天干气躁,如果对方在外面点一把火,即便可以逃出去,但粮食牲畜很难保住。 王李氏一听,陷入长久的沉默之中。 谁不晓得这个道理呢?但他们别无选择! 如今距离出发已经一个来月,一路上又是缺水又是缺粮,时不时还会碰到土匪流寇,队伍里人人紧绷着一根弦往前走,生怕一不小心成为路边枯骨。大家之所以能够走到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如果再不歇息,不说老人孩子,连青壮年都不一定能撑下去。 就算一两日时间没办法让大家恢复到刚出发时的精气神,至少可以稍微松一口气,略微消解一路上的疲乏。 木槿满怀心事,合上眼睛好久没有睡着,直到听到屋子里其他人已然熟睡过去,才稀里糊涂进入梦乡沉睡。 与此同时,有人趁着夜里寂静想要悄悄摸出去,他一向机灵,寻思着这里到底是王公贵族宅邸,虽然被洗劫一番,说不准还有遗漏,自己若运气好的话,找到金银珠宝也是可能的。 毕竟王公贵胄府里稍微掉出一点财宝,够他当传家宝传下去一代又一代。 抱着这个念头,他趁众人不注意悄悄离开,结果出去转上一圈,只能看到杂乱的屋舍,抢夺后剩下价值不高的物什以及半间焚毁的屋子。至于金银珠宝,早就被抢走,并没有想象中的遗留。 他中途还见到被难民打死的管事仆婢尸体,旁人还好,那个管事挺着硕大肚子一动不动躺在地上,把男人给唬了一跳,差点发出惊呼声引来其他难民。 他冷静下来后悄悄往四周看一眼,有的不停走来走去试图寻找粮食,还有的或许已经找到粮食,吃饱喝足以后缩在屋子里的墙角上睡觉。显然没有人注意他。 见此情形,男人叹一口气,转身往回走。 满心失落的他没有想到,他出去转一圈的功夫,就已经被难民们盯上。 “他们手里有粮,大哥,咱要不要跟进去?” 说话人早就注意到四处溜达的男人,男人虽然也面黄肌瘦,却不像其余出来逃难的难民一般饿到喘气都难,他们很容易就判断出对方有粮食吃。 说话的人身边有十来个汉子,他们并非结伴出来逃难,而是家人在逃荒路上都死光了,自己孑然一身,凭借一把子力气偷摸些粮食来吃,久而久之便相互结识,几个汉子也默契地走到一起做跟过路人打劫些财物。 被叫大哥的人一直没有说话,在灾荒来临之前他是个良民,耕种自家几亩地,冬天就去林子里打猎,倒能够养活一家子,但灾荒来到以后,只能随着族里人还有亲戚组成的队伍一起出逃,逃着逃着居然只剩下他一个人。为了活命,他不得不抛掉礼义廉耻做自己以前看不起的勾当。 来到这座气派的大宅以后,本来想着可以弄到粮食,从此金盆洗手不再干那等阴损勾当,结果等他和几个兄弟赶到,别说粮食,就连里头的家什都被搬了个一干二净。 “里头人应当不少,我瞅着不大对劲。” 他心思灵敏,从前打猎时就是一把好手,很轻松就把打猎经验给用到抢劫上,别说,还真管用,不然也不会在小群体里被叫大哥。 其他人不愿意放掉这条大鱼,虽说心里晓得对面人不少,可总是想着能够捡漏。不提别的,即使只从车队里劫掠来一袋半袋粮食,就够他们活上好些时日。 至于对面人多,他们固然存着一些顾忌,不过为了能活命,没有人怕受伤,用伤口换取粮食裹腹,并不算吃亏,只要还留着命就行! 于是,在车队里其他人都沉入梦乡之际,一双双眼睛正在对他们进行窥探,只要能够抓住一个漏洞,就会一拥而上把整个车队蚕食干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6 16:01:35~2022-02-17 18:2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楚洛辞 7瓶;北野薰 2瓶;流洧、小肥肥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香味 还以为是牛羊肉 跟木槿一个屋子的妇人起床时间比平常要晚一个多时辰, 她们以往风餐露宿恨不能多走一会儿,尽早结束这种折磨。 现在好不容易有间屋子遮风挡雨,加上又刚把馊掉的旧衣赏换下、刚洗完的头发也不像以前那般油腻, 就连身上虱子虫豸都觉得比以前少许多,难得有如此轻松的时候, 她们哪里敢不珍惜。 等终于睡足觉, 妇人们才起床给家里头生火做饭。 大家伙晓得能歇息一天不容易, 即便再刻薄的婆婆与丈夫, 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没有再苛责她们。 木槿家照样在熬粥,在路上能够依靠的只有牛车上拉着的两木桶水,这两桶水便是一大家子人加上牲畜十几日甚至更长时间的用水, 连喝水都要顾忌,更别提有水熬粥了。 所以每日吃干巴巴的杂粮饼,时间一长肚子里火烧火燎的, 还有肠胃虚弱的小孩子拉都拉不出来, 一遇到水, 大家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水熬粥,有人恨不能天天吃粥, 把以前缺少的都给补回来。 吃完早饭以后, 王李氏把家里三个男人赶去屋子里睡觉,他们今晚上就算不用值夜, 恐怕也不会睡得太轻松, 加上路上需要下大力气挑担子、搬东西, 王李氏觉得爷仨得多歇一会儿。 至于她, 则带着闺女儿媳做杂粮饼。 上次在瀑布那边遇到水源, 王李氏怕天气一热把饼子放坏, 没敢多做,只做了够家里人吃十来日的,结果后头粮食吃完,水桶里的水剩下一丁点,别说和面,就连供家里人吃用都困难,哪能有多余的水和面做饼。 所以,王李氏跟王宝山觍着脸跟族长家借来一些粮食才没有让家里人挨饿。 可不要小瞧借粮食,在开口跟二哥二嫂借粮以前,王李氏和王宝山二人拉扯许久,王宝山一个劲埋怨王李氏没有做够饼子。 王李氏同样有话说:“天热起来哪放得住那么多东西?若放坏,恐怕又得浪费粮食!” “旁人家放得住,就咱家放不住……” 王宝山和王李氏你一言我一语,居然罕见地吵起来。 不怪他俩为难,荒年里粮食就是命,就算王宝兴家底厚实、也不能随随便便往外借粮食,自从逃荒以来,一路上多多少少见过缺粮导致的惨象,以后再借粮可得好好掂量掂量。 最后还是在王宝兴家借来粮食,虽然吃着并不新鲜,但对于木槿一家来说,仍然无比珍惜。 那五六日时间,崇文崇武两个出大力气的人,甚至同家里其他人一样每顿饭只吃一个饼,每日饿得前胸贴后背,原本活泼的崇武一停下恨不得立马睡觉,连句话都不说。 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再碰到水,得多做一些才是,可不能再去旁人家里借了。 王宝根家饼子做了不少,他家同其他人家不一样,不跟别人似的过个十来日就变味,他家饼子就算比不得刚出炉,好歹味道不错,没有馊味。 队伍里好些妇人围在王王宝根家那口大锅边上,打听他家如何做的饼子。 王宝根婆娘同相好的妇人悄悄说:“俺家荷花,当时在婆家学来这手绝活,你学了便是,莫要同旁人说在哪里得来的,也莫要在荷花那里说道。” 妇人一个劲点头:“晓得晓得。” 荷花当初和婆家闹得恨不能立马决裂,族里人都清楚此事,王宝根婆娘之所以同妇人说起这个,就怕她在闺女面前多嘴。 当初他们夫妻为了闺女能够活命,便将她从婆家接回家,却因为粮食不够,再不肯接济女婿,闺女命是保住了,却因为此事被不少人诟病。 按她两口子看,荒年里能活命就已经不错,自个儿先有那份力气才能去帮扶别人,他家要跟族长家一样富裕,怎么会不管亲家?只因为粮食实在有限,把闺女接回家还得全家人紧着裤腰带省出吃食来,实在没有余力接济女婿一家。 闺女心眼太实在,刚回来时忙着填饱肚子不说啥,等时间一长就开始胡思乱想。所以,王宝根家的怕闺女心里难受,特地嘱咐妇人莫要在她跟前提婆家。 众人晓得人家肯把绝活教给你就很不错,咱要承人家人情,定不能胡说八道说些戳人肺管子的话。 木槿和王李氏、周氏皆在围观荷花如何做饼,荷花做饼时,饼子看着不小,但在饼中间有一个小小的间隙,最后在锅里开始烙饼,烙出来的饼比木槿以前吃的要干燥许多,有点像馕饼,不过细节上略有差别。 因为饼子干燥的缘故,方便延长储存时间,对于逃荒人来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王李氏拍一把大腿,说:“中!咱家也做这样的饼子,做他个半月二十天的。” 说起来容易,做着却着实不简单。 崇文崇武每顿饭吃两个,家里其他人吃一个,一天就得消耗二十四个饼子,二十天下来,将近五百个。王李氏往外倒面时,心里疼到滴血,这可是百来斤粮食呐! 但她必须得倒出来,要是吃的不够多,家里两个干活最多的儿子就得倒下,长此以往家里人迟早会撑不住。 王李氏只能祈祷赶紧逃到没有灾荒的地方去,让一家人平平安安过完下半辈子。 “这么多饼子,不晓得晌午能不能做完……” 王李氏一边说话,一边跟木槿在院子里支上铁锅,旁边王宝兴家先人一步已经开始烙饼,或许想解解馋,二伯娘在上头居然还抹一层猪油,还没出锅,就勾得人流口水。 木槿闻到香味,馋虫都快被勾起来了。 自从过完年,她家里便没有吃过肉食,木槿空间里虽然有真空包装的鸡腿鸡翅,但由于味道太大,逃荒以后她并不敢拿出来,她每天固定一个馒头给自己加餐,当然也会用盒装牛奶或者冲泡牛奶让自己补充能量,偶尔也会用一点切片面包,所以,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荤腥,乍一闻到香味,所有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木槿都如此,更逞论其他人。 至于和他们相隔不远的难民,亦被勾得心痒痒。 木槿看一眼王李氏,问:“娘,咱们要不要把锅搬到屋子里去?发出的味道太香了,我总怕把其他人引过来。” 王李氏几乎没有思考就同意木槿的提议,她现在把粮食看得比命还重,就怕旁人过来抢她的。 有一家就有第二家,见到王李氏都把锅搬进去,其他人有样学样,纷纷将东西给搬进屋。 虽说在屋里烙饼同样会有气味传出去,至少不会像在院子里那样传的那样远,也能少吸引一些眼热的人。 结果外头人没有闻到自己做饭的香味,屋子里原本在烙饼的女眷却被别人煮肉的味道给吸引了。 荒年囤粮记 第58节 煮肉的地方距离他们应当不算近,怎么也得在大门那边,隐隐约约传过来肉香味,即便并不浓郁,仍对一年半年没有闻到肉味的人存在致命的吸引力。 有嘴馋的妇人不知不觉放下手里活计,眼巴巴往外瞅,她婆婆本来想训斥儿媳一番,自己闻到以后别说训斥儿媳,连手里的事都忘记,只一个劲地咽吐沫。 “俺的娘唉,这味儿咋这样香,要俺说,咱当初不该害怕,反正咱们人多谁都欺负不去,还不如出去寻些东西吃,好歹是粮食!” 她话刚出口,二伯娘的脸就沉下来。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当初王宝兴心里不想停下,架不住大伙哀求才点头应允停在此处,答应是答应,却死活不肯点头让大家出去,生怕招惹祸端。那个妇人说不该在此处缩着,又说几句有的没的,被二伯娘听到耳朵里,就跟责怪王宝兴不该挡她财路一样。 哪怕说话的妇人本心并非这个意思,但说出来让人听着难免生出误会来。 二伯娘心里不光不乐意,还有委屈。 除一部分真正亲近的王家族人外,还有半数人跟他家无亲无故,她当家的没日没夜替他们担心,生怕路上遇见个意外,明明为着整个车队着想,却被人家责怪不出去找东西,她也不想想,万一没找到东西反而招来灾咋办。 心思机灵的人看出王宝兴婆娘不乐意,赶紧用手肘戳戳发牢骚的妇人,那人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多了话。 不光做饭的女人如此,就连原本去补觉的男人都被馋醒。肉香味不管不顾往鼻子里头钻,即便关着门窗睡觉都止不住。 睡得迷迷糊糊被肉香味给馋醒的汉子,戳戳睡他旁边的兄弟:“老二,你有没有闻到肉味?” 他兄弟本来睡得正好,听到兄长一说,果真能够闻到肉香味,不一会儿,整个屋子里的人便都醒了过来。 头一回醒过来的汉子跟他兄弟感叹:“运气可真好啊,这时候居然还能碰到肉食来。” 他昨日跟着王崇远进来打探情况,当初满眼狼藉,整个宅子被祸害到不剩多少东西,他万万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能找到肉。 有族人说:“说不准养了牛羊侥幸逃去又被人给逮到了,捡到肉的龟孙真有口福呐……” 底层人一年能够碰一次荤腥就已经很让人满意,大多数人一辈子不曾吃过牛羊肉,他们满心以为有牛羊被其他人捡漏,嘴里不停说着羡慕的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7 18:26:15~2022-02-18 16:07: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啾 10瓶;小肥肥呀、拈花一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恐慌 趁早逃离开要紧 香味越发浓郁, 嘴馋的男人馋得受不住没人注意悄悄溜出去瞧瞧,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能分上一杯羹。 想出去的人一多, 王宝兴即便心里想制止,却有心无力, 渐渐就随他们去了。 就连崇文也被馋肉吃的崇武给拉出去。 家里人清楚, 崇武长身体的年纪吃得本来就多, 结果灾年到来以后一直没有吃饱肚子, 还得跟崇文一起挑担子做力气活, 他的肚子每天都处于饥饿状态,恨不能直接吞进一头牛去。 崇文怕遇见意外,打心眼里不想去, 可架不住弟弟苦苦哀求。 崇文晓得十五岁的弟弟每天有多饿多累,见到崇武死活想去,他犹豫一番居然应下来。 万一能捡漏捡到一块骨头呢, 家里小半年不见荤腥, 若能捡到块骨头给家里人补补身体就好了, 崇文想着。 他们出去时,睡觉那间屋子已经空了一半, 剩下能沉得住气的都是年纪大些的。 和面烙饼的女眷们自然注意到院子里的动静, 不少人想跟着当家人出去瞅瞅,万一他在道上偷吃啥都不给她们娘几个剩咋办。 妇人担忧并无道理, 当下物质贫乏, 即便一小块肉也是了不起的好东西, 贫苦人家一年能吃上一次已经是上天保佑, 前两年年节祭祀时村里有去杨老爷家做短工的汉子, 便从杨老爷家里拿来一块吃剩的骨头, 上头还剩下不少肉哩。 男人小心翼翼把肉拿油纸包起来揣进怀里,结果路上忍不住吃了一小口,一小口吃完走上一段路,后面口水又流出来,他最终没有抵挡住馋虫诱惑,想着再吃最后一次,吃完这一口就把肉带回家给家里人尝尝。 结果一次又一次,等回到家里只剩下一根光秃秃的肉骨头,上头还沾满口水,显然被男人啃过不止一遍。 男人回到家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把肉给吃光,手里拿着骨头不知所措站在院门口。 他是家里长子,分家后跟跟爹娘同住,说句上有老下有小并不为过,男人拿到骨头后本来想着给家里爹娘孩子还有婆娘一人尝上一口,结果却被自个儿一下子全吃光,他家一时间被斥骂声、辩解声以及孩子的哭泣声所包围。 老娘哭着骂他不孝、婆娘瘫在地上哭诉男人不顾家、孩子则抱着他爹大腿要肉吃,王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这家发生的事很快就传遍王家村,成为村里人大半年的谈资。 担心当家人只顾着自个吃肉不给婆娘孩子的妇人不少,因心里存着事,连擀面的速度也慢下来。 脑子清醒的人怕大伙都出去没人看护家当,劝诫说:“咱若跟出去,外头流民进来偷摸你粮食咋办?你爱出去你出去,反正俺得守着粮食。” 话音一落,原本想要出去凑热闹或盯着自家男人的妇人通通闭上嘴,再不提一句要出去的话。 虽然对于她们来说,吃□□有极大吸引力,但跟能让家里人活命的粮食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妇人战斗力就算比不上男人,不过大几十个人仍旧不可小觑,只要她们守在这里,一个两个流民还能对付得了。 见到屋子里众人不再如开始般躁动,王李氏对闺女儿媳说:“咱们动作麻利些,等太阳下山之前把饼给烙完。” 将近五百个饼,得烙个几十锅,王李氏可不想等天黑还熬夜。 木槿和周氏连声应下,现在还不到晌午,六七个小时应该够用。 王李氏还嘱咐说:“还有跟你二伯家借的饼,今天正好还回去,记得烙大一点。” 王李氏跟二伯娘关系一向微妙,并非二人不睦,而是王李氏打年轻时候嫁过来,两家都是富户小地主,几十年下来,差距渐渐拉开,木槿家虽没有败落,但王宝兴家因为王宝兴经营得当,几十年下来,人家已经有一百多亩地,跟王宝山家逐渐拉开差距。 王宝山属于知足常乐的性子,觉得反正都是同族兄弟,二哥一家经营得当他也开心,可王李氏不同,除了开心以外,她还格外眼馋。 王李氏一辈子都在省吃俭用地攒银子,几十年下来渐渐有了些积蓄,崇武小时候想要拿银子买地,结果因为觉得那处地并非良田给耽搁住了,前两年又想买,却遇上百年难得一见的大灾荒,王李氏对土地的渴望已经刻进骨子里。 王李氏打心眼里存着想和二伯娘攀比的心思,自然不肯欠她家东西,借来多少就得还多少,还回去的还要比一开始多才对! 木槿明白她心思,嘴里不停答应着。 手上动作却没有停下来,她做的饼比借来时大一点,又不至于大出太多来。 越走越觉得粮食珍贵,木槿吃面包时有面包碎屑掉下来都会赶紧用手接住,虽然她有空间,能够确保自己饿不死,但还是能省则省。 —— 至于崇文那边,他打走出院子就觉得后悔,甚至一度想把崇武拉回去,他总担心有人趁他们不在进去偷粮食。 “大哥,你莫要担心,出来时我特地瞅了一圈,院子附近并没有旁人藏着。” 崇文虽然依旧不放心,却不像开始时那般紧张。他带着崇武赶上前头走着的族人,一起沿着发出肉香味的地方走去。 等崇文一行人走过去,大锅旁早就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见他们想要挤进去,护食的人恨不能立马将他们挤出去,见他们比自个强壮才没有率先阻止。 崇文个子高,稍微挨近一些就看到里头的锅,这哪里是锅,分明是个大瓮,下头垫着石头给架起来,灾民们把搜刮来的字画点燃当柴火烧。 大瓮不像铁锅,同样的吃食铁锅炖一柱香时间差不离就能炖熟,大瓮一两个时辰都不一定做熟,看东西发出来的香味就能猜出这得从早晨一直炖才能如此。 “来,再倒些料子。”一个男人拿着一捧调料往大瓮里头撒。 他运气好,从厨房边角上找到一把调料,虽从未见过,但一看就晓得能吃,便将它撒进去。 把调料撒进去后味道果然更好,连香味都更加诱人。 他从小长在乡野,并不明白自己撒进去的东西是胡椒,正常年成能够被当做银子在市集流通,即便被当做调料,也是大户人家或者殷实富户才用得起。 等灾民们把锅里东西捞出来,崇文赶紧把崇武眼睛给捂住,此刻他连吐出来的心思都有了。 他拉着崇武往后走,崇武不明就里一心想着挣脱兄长的束缚。 同来的族人“啊”一声险些叫出声来,被同来的堂兄捂住嘴巴才没有招惹太多视线。 原本想着捡漏的一群人蔫头耷脑往回走,或许受惊的缘故,脚底下绵软无力,仿佛接着就要摔倒。 有个同堂兄弟一道出去的少年,见到父亲,竟然哇一声哭出来。 偷溜出去的人你一言我一语同其他人说起外头情形,虽然他们因为害怕说得磕磕巴巴,架不住人多,就算拼凑也能够拼凑一个大概出来。 那群灾民应当是夜里过来的,他们不如前头一波人幸运,别说一袋袋粮食,就连个麻袋都不曾见到,饿到极致以后发现被打死在地上的管事,渐渐动起歪心思来。1 有人红着眼睛说:“一群畜牲不如的东西,老天爷迟早收了他们!” 他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见到人吃人的惨状,内心所受冲击不可谓不大,慌乱之际自然什么都能说出口。 本来烙饼的女眷同样听到消息,不由得怔愣在原地。 胆子小的女人直接瘫软在地,听说过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外一回事,而且她还挨得这样近,生怕那群人把自家也捉去吃了。 她们哪还有心思和面做饼,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停下动作,嘴唇颤抖着,似乎想说话,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木槿听见消息的第一反应就是过去把门窗给关好。 她明白身边人的心思,在出发以前大家就听说过吃人肉的事,出发以后也远远见到过有人被吃,但那时状况与现在可不一样,现在他们距离吃人的地方只有百米,而且那群人居然还烹煮,味道能够传过来,大家怎能不害怕。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自己,大家伙手上有粮食,贼人们会不会不光抢他们的粮,还想吃他们的人? 想到此处,即使心思再大条,也忍不住瑟瑟发抖。 “族长,咱……咱快走吧,求求你了,咱快走……”有人拽着王宝兴的袖子苦苦哀求。 他刚才和大锅挨得极近,将里头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吓得当场尿了裤子,回来后一心想着赶紧离开此地。 即便王宝兴见多识广,也忍不住担心。 大家都是出来逃难的灾民,可灾民和灾民之间也有区别,有的像他们一样是有家当带着的灾民,一路上不招惹别人,别人招惹到自己也会反击;一种是带着少量粮食,路上被消耗的差不多,只靠草根树皮活下来的,这种人过得最为艰难;还有一种是靠抢劫别人,甚至吃人肉过活,手上总会沾几条人命。 木槿她们最怕的就是第三类,这种人为了活着没有底线,只要可以填饱肚子,他们不在乎自己从别人嘴里抢食导致别人就此饿死或者把别人鲨死做食物。 也就是说,这群人手上早就染血,并不在乎多背一条人命。 队伍里面人人自危,不敢在这群亡命之徒眼皮子底下过活,生怕一不小心就会沦为他人口中食物。 木槿和王李氏并周氏没心情继续做饼,任由沉默在房间里弥散。 没有一个人愿意留在此处,大家手脚麻利地收拾家当,恨不能长着翅膀飞出去。 但灾民把大门紧紧围住,要想出去只能从他们旁边经过,这让许多人感到为难,要从饿狼旁边经过,再蠢笨的人都能明白究竟有多危险。 现在大家就等着那群人散去,好让自己离开。 王宝山拎来一桶水,支使王李氏说:“趁没离开,赶紧把面和好。” 和面需要用水,离开此处之后还不晓得哪里能打到水,所以把面和出来要紧。 得亏王宝山没有出去,不然他定然不会同如今这样镇静,他一心想着面和好,他可不想再放下脸皮出去借粮食。 其他人家冷静下来之后,也开始继续倒水和面,现在这种情形还是莫要烙饼了,她们先把面和好要紧,毕竟半月二十天的粮食怎么也得用上一两桶水,错过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崇文崇武当初离那口锅太近,以至于现在还犯恶心,兄弟两个坐在地上,一时间没办法回神。 王宝山晓得不能勉强他们,又过去打水把牛给喂饱,一边喂水一边拍着牛脑袋:“老伙计,往后就没有这么多水供你喝了,多喝一点,咱今天喝两桶!” 荒年囤粮记 第59节 此时没有人能够预料到,后面究竟有多少危险在等待他们。 作者有话说: 1明末粮食不足吃人现象不算罕见,也有为了泄愤吃人的情况,比如万历帝的儿子福王朱常洵,就是被义军烹煮吃掉的,这算是典型的泄愤行为。文中属于因为粮食不足选择的吃人,一般是缺乏粮食走投无路平民的选择。 感谢在2022-02-18 16:07:18~2022-02-19 17:00: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三沉、桔柚 5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围攻 被一群人包围住 等众人冷静下来, 该收拾家当的收拾家当,该和面的和面,乍一看动作井然有序, 却只有他们晓得自己心里有多么慌乱。 木槿与车队里妇人一起继续和面,大家明白路上水源有多难得, 且又在荷花处学会了新的烙饼方法, 恨不能多做一些。 但在大家闻到肉味以后, 早就没心思继续烙饼, 大家恨不能插上翅膀赶快飞出去。 所以只能先趁着有水把面和好, 等出去贼窝再烙饼。 家里人口少的也得烙好几锅,人口多的则需要烙几十锅,一个木盆里压根装不下那么多面。 木槿和王李氏把面盆里的面和好以后, 便将它放到铁锅里,在面盆里倒上水和面粉,继续和下一盆。 假使有其他容器, 她们也不会像现在一样走投无路把和好的面给放进铁锅里, 奈何出来逃荒时为了减轻负担, 只带了一个和面盆和两个盛水的水桶,木槿别无选择, 只能把东西塞进铁锅里头。 中途有孩子跑进来抱住他娘的腿, 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娘,我不想被吃, 不要被吃呜呜……” 孩子不明白外头究竟发生何事, 但大人们都说外头在煮人肉, 他已经能懂点事, 听完吓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生怕自己会被外头那群人捉去吃了。 孩子娘自个也怕, 但不能在孩子面前露怯:“娘在这里,谁想抓二娃过去,俺就跟谁拼命!二娃不怕,咱不怕。” 她轻轻哄着怀里的孩子,连手上沾的面粉都忘记擦去,让孩子刚洗干净的头又沾上东西。 不过此时没人在意这些细节,大人也好,孩子也罢,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逃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屋里妇人们纷纷加快手里动作,不出半个时辰就把面给和好。 有人把面盆装到自家车上时还不忘嘱咐家里男人:“不光木桶,别忘把水囊里也装满水。” 下回还不晓得啥时候才能遇到水源,现在把能装水的地方全装满要紧。 她男人不耐烦:“你咋恁么多事,我还能忘了不成!” 妇人不敢反驳,嘴里小声嘟囔:“不晓得上回谁忘了打水……” 她男人上回忘把家里水囊给装满,家里人又多,凭空增加许多压力。 男人心里清楚怎么回事,不过他好面子,死活不肯在婆娘孩子跟前承认,谁要在他跟前说此事,他必定跟你急。 车队里众人忙着收拾行李之际,外头那群人也已吃饱喝足,连汤都没有剩下,留着大瓮在原地。 一群人本来素不相识,心里却存着同样的事情。 吃饱这一顿,他们不晓得下一顿该去何处找吃食。 木槿她们队伍在宅子最角落里歇息,若没有人出来晃荡,其他人说不准真不会发现有一个声势浩大的车队在此地驻扎,顶多以为有些同样逃难出来的难民龟缩在一角。 一天时间里,进进出出这么多人,而且一个个瞧着不缺粮食吃,免不得让人给盯上。 昨夜那十来号人格外机警,是第一波盯上他们的,今早一群吃肉的灾民,又给注意上了,原本担心下一顿吃啥的人一下子又有了目标。 不清楚内情的人难免好奇,既然连人肉都能吃,为何还要担心下一餐。 其实,这群人只不过因为此次偶然的事件才能聚集到此处,平常大都零零散散甚至独自上路,哪有力气去鲨人吃肉。 与其饥一顿饱一顿或者半路饿死,还不如趁着人多,搜刮一点粮食来。 王家村车队就是这群人的目标所在。 因为谁都不认识谁,连个主事人都没有,他们三三两两朝角落院子里走去,不少见到过车队里偷溜出来的人,心想人家比自个儿强壮许多,贸然冲上去势必得受伤,一旦受伤就很容易沦为他人盘中餐,所以一个个皆往后缩,盼着别人能冲在前头,他好趁乱捡漏。 一下子过来数百人,车队里自然听到了动静。 他们刚刚把家当装到车上,就等着门口那群人吃饱喝足离开,自家也好经过,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朝着他们过来了。 不用想,又是过来抢粮食的。 男女老少都拿起手里的家伙准备护卫家当,有人因为手抖差点把手里的菜刀给摔下来,车队里一片混乱,连个章法也没有。 木槿把自己那把菜刀交到王李氏手中:“娘,若有歹人过来,你别心慌,用刀砍他便是。” 外头的人多是多,但很少有人带武器,连个菜刀都没有,最多手里带着木棍过来,这让他们原本十成战斗力被削减到五成,也让王家村车队有了更多喘息的机会。 木槿嘴上说不慌,她自己心里其实同样感觉七上八下的,面对数目众多的灾民,王家村固然可以凭借手上的家伙以及身体素质占据优势,但最后怎么都会有人受伤、有人粮食被抢走。 她家和几户有牲畜的人家恐怕会是第一批被盯上的,危险只会加倍。 而且刚刚见识过灾民们吃人的现象,木槿一家人还得分出精力顾及两个孩子,毕竟孩子一旦被趁乱夺去,只有沦为他人盘中餐一个下场。 木槿看向门口,这里有单独大门,看着虽然不如宅邸最外面的门结实,但多少能够帮忙抵挡一会子。 至于具体时间有多久,没人清楚。 他们被围困在小小一个院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除拿起手中家伙抵抗以外别无选择。 几十个精壮汉子围在最外面,隐约能够听到外面的喊话声。 队伍里有人呸一声:“说啥子把粮食交出去留俺的命,没了粮食还能留住命?糊弄哪个傻子呢!” “俺人没了也得护住粮食,大不了跟他们一起死,谁怕谁……” 听到外头的喊话声,众人被激起血性,被逼入绝境的他们,此刻放下胆怯,只有想跟对方鱼死网破的心思。 族里年纪大些的不像年轻汉子一样容易被激,他们更想同家里人平平安安走出此地。 “反正咱在边角上,外头就是官道,还不如把墙挖开个口子逃出去,总好过被人家围在此处。”队伍里有人泄愤般地说。 说话时,他脑袋里充斥着恐惧与愤怒,压根没有细想就把话给说出来,此刻,他没有想到自己偶然脱口而出的一句话可以救整个队伍的命。 木槿听到这话,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刚进来时,她就特别担心被其他灾民惦记上,所以一路上特地观察附近形势,这处院落在宅子的最角落上,墙的另一边就是官路,只要挖开,他们就能够逃出去。 当然,逃出去之后也有被抓住的风险,还得留一部分人牵制住外面围着的难民。 族老们商量一番,觉得这个提议虽然荒谬,运气好的话,说不准还真能帮他们逃出生天。 外面灾民已经开始撞门,车队里几十个精壮的汉子拿着家伙堵在门口,一面可以阻止对方把门撞开;一面可以在他们撞开时立即拿家伙击打他们。 王宝兴不懂打仗,但他明白不能让堵在门口的几十个汉子撤开挖墙,因为他们一旦撤离,大门势必会失守,这样的话,还不等把墙给挖开,灾民就先进来把他们的粮食给抢了。 木槿把吉祥如意托付给王李氏照顾,她跟王宝山拿着家里的锄头铁锹就跟上去,准备挖墙。 其余年轻的妇人不少跟上去的,现在可不是顾惜力气的时候,大家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 年老的男丁和妇人用吃奶的劲挥舞着锄头铁锨,各家各户都拉着木板车,他们至少需要开出一米多长的口子才能让人和木板车都过去。 木槿她们在挖墙时,守门的壮年汉子也没有闲着—— 对面灾民见撞不开大门,不少动起爬墙爬进来的心思。 这种人一般带着家里人逃难,今天侥幸得来一顿饭来吃,还不晓得怎么样才能挨过往后的漫长时光,他们必须为家里人谋划,所以,比单打独斗的人更加迫切想要得到足够的食物,只有这样家里人才能活下去。 车队里诸人也不是吃素的,见到有人想爬墙进来,拿着锄头的直接往对方身上、头上击打,果然打下去几人。 但防得住一个两个,却没办法防住更多人,有人拿火折子把柴火点燃,放在墙上头,这样的话可以暂时阻止那群想要攀爬进来的人。 木柴是他们进来之后才搜寻的,本来是为了预备烙饼来着,没想到最后用在了跟他们抢粮食的难民身上。 外头那群人穿棉袄的穿棉袄,穿夹棉衣裳的穿夹棉衣裳,一个个穿着都算不上单薄,所以碰上火很容易着起来,为了能够保命,只能放弃爬墙,在地上滚几圈灭火。 不过柴火数量十分有限,禁不起长时间这样用,所以守门的汉子们一遍遍催促木槿她们快一点,再耽搁下去他们指定顶不住对方一波又一波的猛烈进攻。 “快了,且再等半柱香时间!”木槿喊着。 她无疑在说大话,大家手里锄头算不得锋利,加上老弱妇孺力气有限,即便用尽全力速度也不快,现在才挖开一个点点,她之所以那样说,只不过为了给他们一点希望,借此多顶一段时间而已。 说完话,木槿就继续挥起铁锨,狠狠镪在墙体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19 17:00:33~2022-02-20 19:40: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茱萸萸 5瓶;流洧 2瓶;本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米砖 突然发现糯米砖 一群人忙着挖墙寻生路, 一锄头挥舞下去,汗水随之落下,她们连擦擦汗的功夫都挤不出来, 任由汗水打在脸上、鼻翼上与眼睛里。 当然,门口不时有斥骂声、惊呼声或者哀嚎声传过来, 一道道声音激励着挖墙的人下更大力气, 甚至还有孩童过来替大人捡砖块, 将砖块远远扔到旁边, 以免挡住出去的路。 孩子娘摸摸儿子/闺女的头:“等逃出去, 娘给你们烙大饼吃。” 她口中的烙大饼并非为了存放时间长烙出的杂粮饼或者夹杂着树皮粉的饼子,而是白面饼。 只要能顺顺当当逃出去,她豁出去给孩子烙大饼吃。 年纪稍微大些的孩子随大人一起干活, 小一些的便坐在旁边乖乖等着,半点不带哭闹。 过分艰苦的生活将年幼的孩子们提前催熟,让他们提早懂事, 大人们不晓得该为此感到高兴还是悲哀。 “丰收, 别咬, 咱可不兴吃砖头!”见到幼子坐在砖头旁边抱起一块砖块开始咬,孩子娘赶紧放下铁锨把孩子手里的砖头碎块夺过去。 她家丰收见东西就往嘴里塞, 别的没事, 但把砖头块吃进去得把孩子的嗓子给拉坏,一看到孩子动作, 妇人手忙脚乱地制止他。 结果把砖块夺过去, 却让妇人给傻了眼。 这哪里是砖块, 分明是粮食! 荒年囤粮记 第60节 她在老人嘴里听说过有人为了存粮, 会特地把粮食压得厚厚的、密密的, 然后当成砖造房子, 这种事只在传说中,连说话的老人也不曾见过,结果今天倒让她给见识到了。 “啊,糯米砖……”妇人见到糯米砖,忍不住喊出声。 她声音不小,旁边干活的人皆听到她的话,一个个把锄头铁锨扔在一旁,自己蹲下.身体捡起砖头来看,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看起来同平常砖块没有多大差别的砖头居然就是传说中的糯米砖! 木槿随意拿起地上的砖块,如果没有妇人那一嗓子,她看见灰扑扑的砖块并不会多想,更别提将它同传说中的糯米砖联系起来。 她用手把砖块上的灰尘拂去才终于看见砖块的真实纹理,在硬度方面,它与普通的砖块没多大区别,但仔细一瞧,就能看出质感的不同。 木槿放下手中砖块,又去瞧其他的,她们挖下来的每一块居然都是糯米砖。 王宝兴坐在锄头旁边,把砖表面的污垢给拂净,想咬下去试试究竟能不能入口,结果糯米砖太硬,险些把牙咯掉。 没有人亲眼见过糯米砖,所以难免带着新奇去看,沉稳睿智如王宝兴,居然一样犯了大多数人会犯的错误。 眼尖的人能够看出来,糯米砖不算新鲜,恐怕至少放了有个十来年,他们纵然缺乏粮食,但委实不知道放了许多年的糯米砖是否可以入口。 “来个牙口好的。”王宝兴朝门口招手。 疙瘩放下手里的菜刀屁颠屁颠赶过来。 他用锄头把糯米砖砸开,块头小些以后才把它浸在水桶中,疙瘩从水桶中捞出那一小块糯米砖,使劲用牙咬一口,虽然味道略微奇怪些,但只要能吃就行,他们一群朝不保夕的灾民没有挑剔的资格。 见到疙瘩把一小块糯米砖吃下去且没再吐出来,大家终于放心,这说明糯米砖能吃。 有了糯米砖以后,他们就不用担心粮食会不会在半路耗尽,自己和家里人饿死在半路上了。 木槿移动到王宝兴身旁:“二伯,咱们要不要继续挖?” 原本挖墙的人见到糯米砖一个个喜不自胜,纷纷放下手中的锄头铁锨,转而抱着糯米砖不肯撒手。 木槿同样高兴,但摆在他们面前的是几百个灾民,先把最大的威胁解决掉再高兴不迟。 不然让灾民攻进来,别说糯米砖,就是自家粮食都得被灾民抢去,谁会傻到嫌弃粮食多呢? 王宝兴吩咐大家继续挖下去。 王宝兴在宗族里威望极高,听见他的话,原本跟宝贝一样摸着糯米砖的人立马放下手里东西,拿起锄头铁锨继续挖墙。 中间不免有人提出疑问:“族长,反正有糯米砖,咱跟他们分了成不成?” 她想着那群灾民既然眼馋粮食,现在有足够的粮食,两边何必再打个头破血流。 王宝兴:“糯米砖放了那么多年,能不能长久吃下去还不晓得,你觉得他们会放过现成的粮食?” 妇人细想,还真是,她挥舞起锄头继续挖,只不过清理的糯米砖不再像刚开始那般被随意扔在一旁,而是放在自家木板车上。 一块糯米砖就有五六斤重,大伙恨不能多拿些带走,傻子都能看出来,糯米砖得有个十来年的年头,但只要有能吃下去的可能,再重她都愿意带着。 庄稼人啥也不多,就是力气多,人人愿意用力气换粮食。 木槿把一摞糯米砖搬到门口,交到崇文手上。 刚才有人确认过,整面墙上都是糯米砖,任大家力气再大,也没办法将东西全部带走。 木槿和王宝兴一边干活一边合计,既然有这么多糯米砖在,何不把手上的糯米砖扔到对面去,至少可以拖延一些时间。 木槿好奇:“不知道外头有没有糯米砖。” 当时王宝兴叹一口气:“光这个院子就得上万块砖,若外头还有,得耗费多少啊?管他有没有,先让外头那群人信了再说。” 王宝兴不觉得外头会有糯米砖,他驻扎的院子不小,耗费众多糯米砖,纵使府邸主人财大气粗,也不至于会用糯米砖建造整个府邸。 之所以用糯米砖建这座院子,恐怕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 没有梯子,崇文和另外一个同族兄弟踩到族人背上,将上半身越过院墙,一边喊话一边把糯米砖扔下去:“宅门是用糯米砖砌成的,我们车上没有粮食,吃的尽是糯米砖,你们不信的话仔细瞧瞧!” 崇文一边说,一边又扔下几块糯米砖。 底下围着的难民听见话果然有所动摇,从地上将糯米砖捡起来,用力咬上一口:“还真是糯米砖。” 发现里头喊话那人没有骗自己后,那人紧紧捂住怀里的糯米砖,生怕被人抢走。 “你们想要吃的,自己去挖便是,做甚要跟我们拼命!” 话音未落,底下那群人已经散去一半,下面人太多,糯米砖禁不住那么多人挖,他得赶紧过去,不然全被别人挖去就不妙了。 那群人之所以轻易相信崇文的话,就是看到了真实的糯米砖,加上自己舍不得和带着菜刀的人拼命,所以赶紧过去试一试,如果崇文没有把那么多糯米砖扔过去,他们还真不一定会相信。 见到人都散去,一半守门的汉子赶过去和木槿她们一起挖墙。 木槿见到崇文,忍不住给他竖大拇指。 当初她和王宝兴二人皆未想到把灾民引到大门口去,当时情况急迫,木槿和王宝兴一心想着暂时拖延一下,让外头的人停止进攻,顶多让他们在大门口挖砖,反正对方没有工具,等他们把砖挖出来,自己这边早就把墙挖好、将路开出来了。 结果崇文灵机一动,居然将对方引到反方向去了,府邸面积极大,一来一回也得二十分钟,这还没有算上挖墙可能耽搁的时间,正好可以给自己逃走的机会。 汉子们接过妇人手里的的锄头铁锨,开始挖墙。 被替换下来的妇人们同样没闲着,她们将糯米砖搬到自家车上,反正糯米砖有的是,她们愿意搬多少就搬多少,只要自家拉得动就行。 王宝兴叫住栓柱媳妇:“栓柱家的,你搬那么多,也不看你当家的能不能拉得动,我们到时候还得逃命,别太贪心。” 栓柱媳妇被说的满脸通红。 她家粮食少,能活命还靠王宝兴和王宝山两家借粮食接济,夫妻二人生怕自家断炊,见到有不要钱又不用抢的糯米砖,恨不能一口气全带走,毕竟一路上见到许多缺粮饿死的人,她跟当家的心里难免恐惧。 栓柱想说他能拉动,结果看到木板车上将近一千块糯米砖,吓得赶紧闭嘴。 好不容易遇见不要钱又不用抢的粮食,他当然愿意多带走些,但是他家原本带的家当就已经占了很大重量,婆娘搬到车上去的糯米砖太多,他就算长四条腿也拉不来啊。 栓柱夫妻俩又把车上的糯米砖卸下来,顺带着搬到其他族人车上去。 见栓柱夫妻俩把话听进去,王宝兴又看挖墙的汉子,不停催促:“动作麻利点,别等他们赶过来!” 木槿和周氏往家里牛车上搬了一二百块砖,等把牛车装满才停下。 其实还可以再装一点,但考虑到时间一长,牛或许会累倒在半路,她们只好停下。 不过木槿趁着大家不注意,往空间里存上许多糯米砖。 车队开始逃荒才一个来月就三次遇到差点被劫掠的情况,谁都不清楚下一步会面对什么危险,在空间里多存一点东西,以后说不准就可以多救一条人命。 作者有话说: 我之前查过糯米砖的资料,可以追溯到春秋时期,并且它可以保存很长时间。但是也有一点,没有特别明确的说法说,它到底能够保存多久,这里的保存十来年全是我的私设,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指出哦~ 感谢在2022-02-20 19:40:27~2022-02-21 18:37: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4563394 10瓶;三沉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0章 争抢 灾民全都涌进去 因为众人分出一部分精力清理砖块, 难免耽搁时间,有几户人家尚未将车重新绑好绳子,就隐隐约约听到说话声与脚步声。 不必意外, 定然是离开的灾民返回来了。 “那个龟孙居然骗人,等把门打开, 一定要他尝尝俺的厉害!”有灾民愤愤不平地说。 他与大多数人一样, 听信崇文的话, 慌里慌张跑到大宅门口寻找糯米砖。 他逃荒时带的菜刀与锄头早就被拿去换干粮, 山穷水尽之际用最后防身的菜刀换来一个杂粮饼, 他这才得以多撑十天半个月走到此处。 所以,这人与大多数灾民一样没有能够用来挖墙的工具。 旁边有心急的人直接上手挖墙,但他也不想想, 肉.体凡胎怎能与坚固的墙壁相提并论,最后把指甲折断、双手流血才勉强卸下一块砖。 其他人见状,赶紧去寻粗壮些的树枝磨尖撬砖瓦, 虽说比不得锄头铁锨, 至少比用手挖强得多。 数个灾民在不同地方尝试, 都没有挖到里头那人(崇文)口中的糯米砖,他们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那人在诓骗自个儿, 一时间群情激愤, 吵着要过来同他算账。 一群人一块过去,动作自然不小, 车队诸人听见声音, 心砰砰跳, 就差跳出胸膛来了。 经过一番努力, 大家已经开出可供人车通行的道路, 不过由于许多人忙着把糯米砖搬到自家车上, 才略微耽搁时间。 没有绑好绳子的人慌里忙张赶紧把木板车上的家当用绳子绑好。 车队里老弱妇孺不少,而且还携带着满满的家当,而且现在天热起来,水桶里的水不再结冰,一旦快起来,水便很容易洒掉。 所以车队行进的速度注定不会太快。 如果用平常的速度继续前进,必定会被灾民们追上,为免万一,王宝兴安排每家每户出一个壮年汉子带着家伙暂且抵挡一会儿,等车队走出半里地再离开。 木槿家留下的人是崇文,家里将一把菜刀和一个锄头留给他,主要怕灾民被戏弄之后会跟留下的人拼命,只能让崇文多加防范。 周氏见到丈夫被留下,抹一把眼泪,反复嘱咐崇文要好生看顾自个。 “打不过就快跑,我跟爹娘在前头等你。”周氏抹着眼泪说。 这种情形不光在崇文这里发生,其他人家皆如此。 大伙明白被留下有多危险,万一外头的灾民真心怀怨怼,即使见到糯米砖也不肯放过他们,那么被留下的人必然会受伤甚至死亡。 有粮榔头皆留下来,眼巴巴看着家里人离开,才转头拿起锄头对着大门的方向。 —— 对于留下亲人的担忧足以将得到粮食的喜悦给冲散,现在车队里一片静默。 大家怕洒水,并不敢走太快,一步一个脚印尽量让车子行的平稳些。 栓柱婆娘拉着沉重的木板车咬牙向前走,她家当家的被留下来牵制其他难民,家里只剩下她和两个孩子,她得把担子担负起来。 不过因为木板车上装着满满的家当和新得来的糯米砖,只管比以往更加沉重,别说她一个妇人,就算栓柱自己来拉车,恐怕都要用更大的力气。 见到大嫂拉车如此费力,且因为她不常拉车的关系,水桶里的水被洒出来许多,小叔子栋梁将兄嫂车上的两桶水放在自家车上,以减轻嫂子的压力。 栓柱娘见状十分不乐意,她把自己出的几个儿女宝贝得跟个眼珠子似的,今天栓柱爹留下牵制土匪,让栋梁一个人拉着这样重的行李,她已经心疼到不得了,怎么还会愿意让儿子替老大家拉东西。 当栋梁一手拎一个水桶过来时,他娘的手指恨不能戳到儿子脑门上去:“俺咋生出你这个傻货,自家顾不得还有空管旁人!” 栋梁辩解:“大嫂还带着侄子侄女,她一个人支应不来。” “你管她做甚,快把水还回去。”她一边说话一边上手抢儿子手里头拎的水桶。 结果栋梁死死护住,一副不肯给她的架势。 栓柱性情老实忠厚,哪怕从小受亲爹和继母百般折磨,仍旧没有把怨气放到后娘所出的弟弟弟妹身上,所以他同栋梁关系并不算糟糕,在栋梁长成前甚至还多番照料弟弟。 荒年囤粮记 第61节 栋梁实心眼,他明白兄长对自己好,自然也得帮扶回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嫂与侄儿侄女被落到后头。 他娘简直要干嚎出声:“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等你吃亏就晓得爹娘为你好了。” 栋梁渐渐长大以后,就不跟小时候一样事事听她老两口的话,他娘心里免不得慌张,若现在就不听话,等将来娶媳妇以后那还了得。 所以她和当家的总想着把“长歪”的儿子给掰回来。 见到栋梁死活不听话,他娘又指着栓柱媳妇骂:“你这个黑心妇人,要把老的小的一块累死好给你省粮食是不是,还不快把该拿的拿回去!” 但凡栓柱媳妇能支应过来,她都不至于麻烦十几岁的小叔子,如果栋梁不管,她拉着整辆车难免吃力,拉车不稳很容易把水洒出来。 不晓得得过多久才能碰见水,若真洒出来,到时候借都没处借去。 所以,思来想后,她只能一边挨骂一边接受小叔子的好意。 见到栓柱媳妇低着头一副任由她骂的架势,栓柱娘气不打一出来,眼见着就要对媳妇上手,栋梁一把将他娘拉到身后。 “你就先别添乱了,咱现在在逃命,真让人家追上咋办。” 他娘听到话以后才终于消停一点,让一家人安安稳稳逃命去。 王宝根家车后头就是栓柱栋梁两家人,听到争吵声,王宝根婆娘犹豫着要不要过去劝架。 她儿子才十来岁,所以她家当家的留下拖住那群想抢粮食的灾民,幸亏她家有牛车才不至于太吃力,她赶着牛车,荷花和弟弟在后头跟着,一家人倒不算吃力,但是若跟过去劝架的话,总要耽搁些时间,还好就在她犹豫的功夫,栋梁自己发火让他娘闭了嘴。 王李氏跟走在旁边的木槿感叹:“老六两口子居然能生出栋梁这么明事的孩子,当真是歹竹出好笋呐。” 木槿点头,栓柱爹娘性情如何她可是亲身体验过的,两口子一个自私自利一个蛮不讲理,啥锅配啥盖,绝对算得上天生一对。结果娇宠下来的儿女却罕见地没有继承夫妻俩的坏毛病。 栋梁和他爹长相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木槿刚开始和他接触时,对他印象不算好,接触多了才知道这孩子同他兄长一样老实忠厚,渐渐改变对他的印象。 队伍在争吵以及后面漫长的沉默中走出一里多地,崇文他们才渐渐跟上来。 留下的二十几人并没有受伤,一个个好生站在族长跟前说起后面的情况。 “里头有个孙子记仇,非过来追俺们,亏俺们跑的快才没被追杀上。”回话的人挠挠头说。 他话里难免有夸大的成分。 当时队伍里留下的汉子仍旧牢牢把着门,外头的灾民一时间没办法进来,二十几人在里面足足拖了两刻钟估摸着车队已经走远一些才选择离开。 正在那时,有灾民爬墙爬进去,当时崇文他们已经走出十几米,来不及返回去,眼睁睁看着爬墙进来的灾民把拴住的院门打开,其余灾民紧接着一拥而入。 那个被崇文忽悠着去挖大宅门墙的男人记得崇文,气鼓鼓冲上来想要教训人,一边还不忘喊着其他灾民:“这龟孙还没走,赶紧过来教训他。” 还真有几人想要过去,其他人可不这样想,他们眼睛里只剩下粮食。 一个个抱着地上的糯米砖死活不撒手,地上糯米砖有限,被抢完以后,他们就自己用手扒拉院墙,能多扣一块是一块。 而那个原本想要冲上来教训崇文的汉子见此情形,只好偃旗息鼓,麻溜退回去扒糯米砖。 因为整个院子三面院墙皆是由糯米砖砌成,剩下的糯米砖还有上万块,灾民们连抢都不必抢,能扒拉多少是多少。 “娘,咱碰见糯米砖了,咱们不用饿死啦。”男人对头发花白的老娘说。 老娘一个人把他拉扯大,所以他再饿都没有把老娘丢下,甚至为了给他娘一口吃的,男人把年幼的儿子卖出去跟人换了十几斤粮食,一家人好不容易坚持到此处,再没有粮食的话,他和老娘还有媳妇都得被饿死。 没想到居然在此地碰见粮食。 他娘年纪大又长久挨饿,没有力气去搬糯米砖,他和媳妇一人怀里抱着几块,赶紧放到自家竹筐里。 男人还不知足,让媳妇守着老娘和粮食,自己又挤过去挖糯米砖,能挖一块是一块,至少把他家竹筐给填满,这样的话,他和老娘媳妇就不用被饿死了。 还有饿到受不住的灾民,挖到第一块之后,顾不得家里其他人如何,自己先一口咬下去,连灰尘带糯米块一起吃进肚子里。 得亏他年轻牙口好,不然恐怕要咯掉几颗牙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1 18:37:59~2022-02-22 18:59: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浮生若梦 10瓶;24563394 4瓶;小肥肥呀 3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怜悯 被丢弃的老夫妇 “好心人, 给块干粮吃吧,俺老两口十来天没正经吃东西了,救救俺, 俺给你磕头了。” 刚听到动静,木槿下意识握紧手中木棍, 早前三番五次遇到打劫的经历让她内心足够警惕, 现在颇有些草木皆兵的意思。 老头和老妇人跪在距离王宝兴牛车一米远的地方, 止不住哀求。 幸亏车队前进速度慢, 不然说不准一个不小心就会从老夫妻身上碾过去。 王宝兴拉住手中的缰绳, 大声呵斥:“快走开,不然碰到你,我家可不管。” 当时老夫妻突然从旁边冒出来, 牛蹄子险些踢到他二人头上去,把王宝兴吓了个半死。 王宝山和王宝兴两家别挨的近,紧跟在王宝兴家车后, 所以木槿对那头动静听得很清楚。 她怕这次又跟武城县一样, 狡猾的匪徒用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老人做诱饵引诱人上钩。 因此, 木槿在听见两边交涉声之后,精神仍旧紧绷, 毫无松懈下来的迹象。 王宝兴盯着眼前两个人—— 老头老妇人头发花白, 看起来只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其中老头背上背着个竹筐,看起来和车队里其他人背的竹筐一般大小, 但是背在老头瘦骨嶙峋的后背上显得格外大。 如果他们刚出发, 见此景象说不准还会可怜他们, 但走到现在, 他们一路上见识过因为缺乏粮食导致家破人亡的惨象, 中间还三番五次遭遇抢劫, 如此一来,就算再柔软的心肠都会变得坚硬。 有族人跟木槿一样的想法:“族长,他们说不准还有同伙,我们要小心呐。” 谁不想做善人,在王家村时他们也曾给来往的难民提供水源,结果到后面被人家威胁要给粮食险些被抢;出发以后,他们想和其他灾民井水不犯河水,各赶各的路,结果三番五次遭到劫掠。 并非车队里人心肠坏,而是被祸害怕了,怕到不敢轻易相信旁人。 王宝兴家两辆车,他赶牛车,长子王崇远在后头赶驴车,老夫妇就跪在牛车前头,王崇远怕他们还有同伙,特地亮出他那把威慑力十足的大刀,吓得老汉连忙缩回想抓王宝兴裤脚的手。 王宝兴见长子把老夫妇威慑住,终于松一口气,他摸着胡子问:“就你二人?是否还有儿女在附近?” 王宝兴主要怕他们还有同伙威胁车队的安全,大家才出狼窝,可不能再入虎穴。 老夫妻一听“儿女”二字,眼泪都要落下来。 木槿很少见到年纪大的灾民哭出眼泪来,他们缺水缺粮,加上年长之后眼睛很干,所以好多人眼睛里干巴巴的,即便已经很伤心,仍旧很难挤出眼泪,大多时候都在干嚎。1 他们出来逃荒时人数并不少,当初灾荒到来,见到不断有族人乡亲被饿死,老夫妻果断同亲近的族人商量要出来逃荒。 他们与三个儿子加上两个闺女家以及族人亲戚一道出来逃荒的,数百人浩浩荡荡想寻一个没遭灾的地方安顿下来,中间侥幸带着粮食从土匪手里逃生,结果因为路途太过漫长,等手里的粮食快要耗尽都没有走出灾区。 有几家人饿到受不住,居然选择易子而食,这种行为虽然会被人诟病,但能够让他们多撑一段时日,还有人不顾廉耻,居然把年迈的爹娘当粮食烹煮掉。 他们儿女在里头算孝顺的,粮食没有耗尽以前,从未苛待爹娘,但自从粮食被吃光,儿子儿媳越发不给他们脸,最后居然把老两口扔在半路上。 两个闺女比儿子贴心,见到娘家兄弟竟然不打算再管爹娘,上去就抓挠兄嫂的脸,结果兄嫂丢下一句:“既然你不舍得,那你与妹婿一道管便是!” 两个闺女一听这句话,立马不再折腾。 她们日子同样过的紧巴巴,并没有多余的粮食接济老人,她当家的还险些把她卖掉换粮食,怎么肯养着老丈人呢? 若接济一下,说不准在自家婆娘死搅蛮缠之下还可以勉强答应,但养着老丈人却是万万不可能。一路上多上两张嘴,足以把自家拖垮,何况人家儿子都不管,自己何必主动招惹麻烦。 所以两个闺女只能看着年迈的爹娘被扔在府城,大闺女把她省下来的一个窝头偷偷塞给爹娘,含着眼泪跟丈夫兄弟一起继续往前走。 兄弟姊妹五人不舍得跟别人一样把年迈的父母换出去当粮食,但他们实在剩不下多少粮食,一番纠结之后,只能为了节省粮食把年迈的爹娘扔在原地,即使他们心里清楚,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在一群灾民眼中同粮食紧紧挂钩。 长子离开时,抹着眼泪说:“爹,娘,俺实在没办法,要是再带着你们,咱一大家子都得死在此处。” 老婆子抹一把眼泪,颤抖嘴唇说不出一句话,世道艰难,人命与畜牲无异,她甚至没办法怪儿子。 “我把咱家菜刀留给你,若有危险,砍他便是。” 长子从担子里拿出菜刀来,那是长子家唯一一把菜刀。 老二见到兄长把菜刀拿出来,忍不住皱眉,乱世里菜刀就是防身的本钱,老两口被留在此处,唯有一条路能走,即便他兄弟几人不肯细想也能隐隐约约明白他们的结局,兄长与其把菜刀留给老两口,还不如自家带着去防身。 老二用胳膊肘拐拐老三,想让弟弟跟着他一道劝兄长,结果老三跟没看见似的一言不发。 老两口就这样目送着儿女走远,其中长子不停回头看,被老二拉着往前走,老两口一直到再也看不到儿女的影子才收回视线,然后躲在远离人群的地方。 他们本想着要慢慢等死,可实在受不住饥饿折磨,这两日开始四处寻找草根树皮填肚子。 周边能吃的早就被吃掉,老夫妻居然连一块能吃的树皮都未寻到。 儿女们恐怕早已经走远,幸运的话,应当能够活着离开灾区;不幸的话,唯有听天由命任由自己成为漫长逃荒途中一把白骨。 老夫妇见木槿她们车队还有牲畜,车上同样装得满满当当,看起来并不缺粮,才鼓起勇气试探着乞讨粮食。 他们这几日一直躲在远离官道的草丛里,轻易不敢出来,生怕遇见年轻力壮的人将自己捉去做口粮,见到车队有牲畜才大着胆子出来。 老夫妇声泪俱下哭诉自己的遭遇,说到动情处,老妇人差点撅过去。 王宝兴觉得自己心肠够硬,内心却忍不住动容。 眼前两个人年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因为年老体衰被儿女丢下,他自己得亏家里有粮食,不然指不定比他二人还要惨。 王宝兴站纠结良久才颤巍巍从车上拿出一块糯米砖:“前头几里地有个宅子,宅子里头有道糯米砖砌成的墙,你们可去那处寻些吃食。至于这块糯米砖,你们且拿去垫垫肚子。” 老夫妻见到糯米砖,纷纷给王宝兴磕头。 一块糯米砖能让他二人过活好久,虽然仍然没办法确定前路如何,但至少眼下不必饿死了。 “宅子里头有饿急的人,连人肉都要吃,你们且小心些。”王崇远见到二人转身欲离去,大声提醒他们。 因为王宝兴家车行在最前头,所以他家一停下来,整个车队都要停下。 木槿看了整个事情经过,老夫妇的经历在这个时代并不少见,有粮食吃还能讲究孝道,但是人饿急眼之后,恨不得连自己的肉也吃掉,易子而食或者丢弃老人的行为并不罕见,她还以为一向理智的王宝兴会选择袖手旁观来着,没想到王宝兴最后居然会选择接济他们。 她觉得王宝兴是因为刚得来糯米砖,加上他家原来就有的粮食,之后一两年时间的粮食可以有所保障才去接济老夫妻。 结果等后面看见王李氏在抹眼泪,队伍里一些年纪大些的,尤其是上四十的人,皆十分动容,木槿才明白自己想岔了,王宝兴应当是见到老夫妇的遭遇联想到自身命运才接济的他们。 王李氏抹完眼泪,眼睛还红着。 她跟王宝山说:“他们单打独斗的,恐怕走不远,反正不远处宅子里有水井,还不如在这里扎根,能活几年是几年。” 荒年囤粮记 第62节 王宝山握着缰绳,强装镇定。 良久,才说:“人家既能单打独斗从灾民堆里活下来,总有两把刷子,用不着你瞎担心。” 而给出一块糯米砖的王宝兴,过了那阵劲以后,终于将心绪平复下来,仔细想想,他内心甚至还有一丝后悔的情绪。 当时咋想的,居然这样容易就把粮食给送出去了,虽说只是一块糯米砖,但到万不得已时,却也是能救命的粮食。 他看着被其余绑在车上的糯米砖,一阵怔愣,暗暗发誓下一回绝不做冤大头,不然等把粮食吃完,自己和老妻说不准也会被丢下饿死。 当然,王宝兴打年轻时候就爱面子,就算心里后悔也不会跟旁人提起半个字。 别人问起,他只说看着老两口可怜,自家又得了粮食,顺手救人一命而已。 作者有话说: 1现代年纪大(六七十以上)的人,因为生理原因,眼泪很难像年轻人一样说流下就流下,有的即使很伤心,也很难落泪。 这两天三次元很多事情,加上刚才情绪有点崩盘,跑了两公里步才稍微放松了一点,导致更新比平时晚了一点,非常对不住大家,下次一定正常时间段更新。 感谢在2022-02-22 18:59:00~2022-02-23 21:01: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一只桃子 5瓶;北野薰、13986893、23155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造饭 在路上继续烙饼 车队停下来歇息时, 大家为了能继续烙饼,特地选择离其余难民稍微远一点的地方。 其实,说远不过是相对而言, 越往前走遇见的难民越密集,能相距几百还要算隔得远, 现在大家只能保证驻扎地百米之内没有旁的难民。 他们带的家当太多, 晚上正好是车队休息时间, 虽说会有一部分人连夜烙饼, 但区区几人肯定没办法抵挡有备而来的匪徒, 就算把车队里人叫醒,也需要一点时间。 所以,被打劫怕了的众人毫不犹豫选择远离人群驻扎。 安置东西时, 木槿见王宝兴又远远躲开自己,任她神经再大条都明白事情不对劲。 还没等她琢磨明白,王李氏就把刚烙完的前两锅饼递给木槿, 让木槿给她二伯二伯娘还过去。 木槿过去时, 二伯娘还在擀面, 王宝兴家里人多,加上孙子孙女有七口人, 需要的食物自然更多, 所以二伯娘只和了完面,还没有擀出来。 见到木槿, 二伯娘惊讶:“哎呦, 你家居然做完了?” 木槿笑笑:“我娘和嫂子还在烙饼, 前些日子不是跟您和二伯借了饼子吗, 烙完以后我娘立马让我送过来了。” 二伯娘和王崇远的媳妇都在擀面, 手上沾满面粉, 木槿只能递给旁边的王宝兴。 王宝兴面无表情把东西接过来。 见到他态度如此奇怪,木槿吞吞吐吐地问:“二伯,你这是咋的了?” 她反复回想,也没有想明白自己做了什么让王宝兴跟老鼠躲猫一样躲着她。 二伯娘摆摆手:“咱甭管他,他那是倔脾气又上来了。” 她看得明白,自己当家的拧巴着呢。 还在王家村时,王宝兴同她抱怨木槿妇人之仁,见到抱孩子的女人居然心软,他得好好教教侄女人间险恶。 结果今天见到那对被儿女丢下的老夫妻,木槿没做什么,他倒先忍不住,直接给了人家一块糯米砖过去,他觉得自己打脸,加上又一向好面子,王宝兴不愿承认自己做错了,便只好避开木槿。 木槿没在意,她还得赶回去帮王李氏擀面烙饼。 幸亏白天已经和好面,不然家里带的两桶水都不够她们祸祸。 回去时,崇武蹲着身子烧火,木槿赶他去睡觉:“今晚女眷恐怕得烙上一夜饼,醒着的人多,你先去睡觉,不然以后想睡都没得睡。” 崇武不愿意:“今天睡了大半天,睡不着。” 他没说谎,崇武这个年纪本来就活泼好动,最近因为逃荒干活太多变得懒怠些,但经历过这两日的休整,他又恢复了八成活力。 本来崇武还想陪外甥外甥女玩来着,结果双胞胎今天居然罕见地早早睡着觉,他只能过来烧火消磨时间。 现在遇到的难民越来越多,放到崇文崇武身上的压力只管比从前大,木槿想让他们趁着能休息赶紧休息一会儿。 就连王宝兴,同样知会今晚守夜的男人说不必守着。 女眷们恐怕会连夜烙饼,到时候有动静肯定能察觉到。 当时崇文听到王宝兴的话,立马卷起铺盖睡觉,只有崇武满身精力没处消散。 木槿拿过来一块刚出锅的饼递给崇武:“吃完赶紧去睡觉。” 他今晚已经吃过两个,不过按正常饭量,他肚子里恐怕可以放进一头牛去,崇武见到木槿拿给自己额外的饼子,屁颠颠接过去吃。 当然,他避着王李氏和周氏二人,不然王李氏肯定会训斥他浪费粮食。 是的,在王李氏眼里,吃进去的粮食只要能保证全家人有力气赶路就行,再多吃就浪费。 如果她见到崇武还多吃一个,肯定会唠叨崇武一番,所以崇武想吃东西指定得避开他娘。 睡觉之前,崇武还千般找借口:“要不我再陪你们一会子?醒着的都是女眷,我正好可以过来望风。” 崇武这两日休息时间多,旺盛的精力没处发泄,刚才明明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吃完东西就后悔。 男女战斗力不同,若对方有上百人过来抢掠东西,几十个干活的女眷肯定很难应付,但如果只有十几二十人,女眷多少也可以支应会儿。 农家女人即便骨瘦如柴,由于做惯力气活,就算由于生理构造原因不如男性强壮,但几十个妇人拧成一股绳,战斗力也不可小觑。 所以,崇武的担心纯属多余。 崇武去睡觉以后,木槿困得眼泪都快出来,她们烙饼才烙了不到三分之一,后面还有很多活要干,木槿掐掐胳膊,继续拿起饼放进铁锅里去。 铁锅里没放油,就是干巴巴生火烙饼,不过刚出锅的饼带着天然的香味。 木槿刚吃过晚饭,或许觉得味道不算重,但在距离她们百米外的难民闻起来,那味道喷香,香的他们直流口水。 “他娘的,这味可真香,怪不得他们吃得壮壮的,俺要有这么多粮食,指定比他们壮……” 有人带着羡慕对同伴说。 在他们闻起来,那味道可真香,勾得他馋虫都起来了,可对面人实在太多,即便他已经十分眼馋,仍然不敢付诸行动,只好在心里羡慕一番。 车队里人当然明白没粮食的人有多么羡慕,当初选择驻扎地时,大伙本来想着找个略微可以避开人群的地方,他们已经把面和好,这两天必须把饼给烙好,不然一大家子人就会没饭吃,结果一路上走过来,到处是平地,连个小树林都没找到,他们不得已之下,唯有在这里停下。 至于说今晚灾民多,先不要烙饼,那更不可能。 越往前走灾民越多,如果只想着避开他们,肯定很难,所以,即使清楚自己的做法或许会吸引来别人觊觎的目光,甚至给自己招来灾祸,他们也不得不这样做。 —— 等到后半夜,王李氏看着困得直打呵欠的闺女儿媳,同二人说:“再忍忍,马上就做完了。” 她们已经做好一大半,就晾在铁锅旁边,接下来肯定好长时间碰不到水,她家用荷花的法子烙了之后二十来天的饼,为了能多放几天,现在出锅的饼最好先凉掉,然后晾干。 如此一来,虽说吃着会感觉到干硬,却可以起到延长保存时间的效果。 一年多将近两年时间没下雨,大地干到出现裂纹,空气里头湿度很低,所以很容易就把饼子里头原本不多的的水分蒸发掉。 木槿摸着最前面几锅出来的饼子,已经完全凉掉,她便将它们收拾进崇文崇武挑着的竹筐里面, 接着把新出锅的一锅放在那个位置继续晾。 “等爹他们起来,说不准还能吃到热乎的饼子。”木槿同王李氏闲聊。 现在天都快亮起来,还有几锅没有做完,等王宝山和崇文崇武两兄弟起床,说不准刚好可以做完最后几锅,他们还能够吃到刚出锅热乎饼子。 王李氏一边说话,一边拿着铲子翻饼:“可不是哩,等明天夜里,把家里活都让他们爷几个去做,咱们娘仨得好好睡一觉。” 她口中的“明天”其实就是今天,不过忙了一夜,王李氏累到头昏眼花,加上没有钟表计时,难免把时间弄错。 木槿同样又累又困,但看到已经做完的几百个饼子,心里产生极大安全感。 一路上走来,她实在见识到太多缺粮现象,心里始终有一根弦紧绷着,生怕生怕下一秒自己也会饿死在半路上。 结果就在天快亮起来时,整个队伍陷入一片鸡飞狗跳之中。 起因是一家人为了节省粮食,即便已经烙好饼,却并没有吃,反而把糯米砖砸碎泡在热水里吃。 那家人不管大人还是孩子,晚上吃的皆是这个,起初并不碍事,而且家里大人也在连夜烙饼,结果等到后半夜,他家人陆陆续续起来拉肚子。 每个人往外跑几趟,最后直接拉到脱力。 旁边做饼的妇人,见此情形,吓到不行,最后直接把整个队伍都给惊动了。 “这糯米砖不能吃,俺家白费这么大力气拉过来!”说话的人想都没想,就把整整齐齐码在木板车上的糯米砖往下丢。 其他人也带着不满盯着自家车上的糯米砖。 拉糯米砖赶大半天路并不轻松,自从车上多了那么些糯米砖,他们拉车要比从前多花费好些力气,如果早晓得它无用,肯定不会选择带它上路。 后头凑过来看热闹的人说:“俺家晚上也吃了糯米砖咋就没事,就他家娇贵,以为自个是地主老爷呢?” 他跟拉肚子那家人不对付,早年间两家子因为抢水浇地的事干过一仗,所以即便在同一个宗族,也不会走太近,现在见到对家倒霉,他恨不能多奚落两句。 听到这句话,原本那个往外扔糯米砖的人,讪笑着把丢掉的糯米砖给捡回来,生怕自己慢一步让糯米砖被旁人捡走。 看到旁边有人弯腰,扔掉糯米砖的人急得汗都要滴下来:“那是俺家的糯米砖,你再捡别怪俺不客气!” 他说完话,却招惹来一阵嘲笑。 作者有话说: 插播一句题外话,最近这段时间(尤其是今天)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大家可以多关注一下新闻哦~ 感谢在2022-02-23 21:01:47~2022-02-24 20:55: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中想的还是他 20瓶;拈花一笑 4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出力 总不至于丢下他 荒年囤粮记 第63节 最后那家人拉到腿软站不起来, 大人还能憋上一憋,孩子却没法憋,居然给拉到了裤子里。 他家尚未换下棉裤, 所以整个棉裤都没办法再穿下去,有妇人捂着鼻子说:“一共就那两桶水, 真是苦了孩子。” 她觉得现下肯定没法把棉裤给洗掉, 接下来说不准得让孩子穿着脏棉裤上道, 两个孩子十来岁上下, 不说穿着脏棉裤难受, 面子上也过不大去。 毕竟十来岁的孩子算半个小大人,正是好脸面的时候。 “满月,你家昨夜里吃啥好吃的了, 让全家人拉成这样?”有人问大一点的孩子。 他话里不光有担心,还有藏不住的揶揄之意。 孩子光顾着身上难受,想不了那么多, 抽抽搭搭地说:“俺家就吃了糯米砖和前个儿剩下的狗肉。” 他家里人多, 爷爷奶奶还有他爹并两个叔伯尚未分家, 一大家子一块生活,粮食自然供应不上, 好不容易遇到糯米砖, 一家子终于觉得有了一点希望,为了能够节省粮食, 他爹把一整块糯米砖砸碎放在锅里给家人煮着吃。 当然, 因为糯米砖放置时间实在太久, 难免有些粮食放久了的怪味, 不过对于他家来说, 能吃就行, 没有人在意味道好坏。 至于狗肉,则是二十多天以前的野狗肉,他家吃得格外俭省,到今天还剩下不少来着。 木槿听到孩子说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当初刚得来野狗肉时,外头还结着冰,东西自然放的住,一两条野狗足够一家人吃个半月甚至一个月,但这几天天气变化格外明显,连个过渡都没有,直接从冬天往夏天上靠近。 当然,这里的夏天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夏天,而是大家觉得天气在短短几日时间里变化实在太快,让自己没法子立刻适应,甚至有一种来到夏天的错觉,即便许多人身上依旧穿着棉袄。 因为气温升高,东西更加放不住,许多精打细算着粮食的人家,一边肉疼一边把野狗肉都吃掉,这样总好过浪费粮食。 但满月家里人心存侥幸,觉得东西还能再放些时日,没有跟其他人一样在前两日把吃食给解决掉,昨天吃着还没事,今天却让一家人拉起了肚子。 木槿能想到这一点,其他人自然也能想到。 周边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声,不用问,肯定在悄咪咪说这家人吃肉吃到拉肚子的事。 如果没有上路还好,拉完之后虽说会腿软脚软脱力,到后头好好将养几日就能养回来。 在逃荒路上却不好办,他家有两辆木板车,孩子他爹和两个叔伯轮流拉着,现在他们也无力地倒在地上,没有个一两日肯定没法子缓过来,势必得拖累队伍前进。 想到此处,原本看热闹的人,脸上一下子没有了笑容。 大家一道上路,就是为了能够互相有个帮衬,肯定不能把人家扔在这里,这就意味着需要整个队伍停下来等他们家。 昨天才被缺衣少食的难民包围过,周围还有许多零散的难民虎视眈眈,他们实在不想停在这里。 木槿空间里倒有治疗腹泻的药,不过除非到了万不得已的地步,否则她不会拿出来—— 家里人对她知根知底,肯定没办法光明正大把东西拿出来,上次救刘福贵已经让她冒了极大的风险,何况这里还是一大家子人。 所以,遇到他们这种拉到脱力、但是尚且没有危及生命的情况,木槿可以跟队伍里其他人一样帮扶一把,但不会冒着把自己暴露的风险把药拿出来。 说话的功夫,王宝兴还有几个族老也走过来。 他们早就注意到这头的动静,刚才聚在一块商量该如何是好,商量半天有个大体的章程后才一道走过来。 那家当家人见到王宝兴,仿佛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苦苦哀求:“族长,俺们快好了,再歇息一会儿就能缓过来,你们别把俺家丢下啊……” 他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一路上见过不少因为年老体弱被队伍丢下的事情。 在逃荒路上,自然人越多越好,比如有小股的难民,即便觊觎车队里的粮食,却轻易不敢行动,就是见到他们队伍里人多,怕自己打不过人家而已。 在这时候,人多是最大的优势,如果车队真的为了节省时间而将他家丢下,那他家的粮食恐怕很快就会被抢走,一家人只剩下死路一条。 王宝兴把袖子抽出来:“谁说把你家丢下?我现在就找他去!” 接着,王宝兴特地放大嗓门说:“队伍里头大家伙皆是沾亲带故的,再不济也是街坊邻居,既然咱们一道出来逃荒,就没有要把哪家丢下的道理,不管咋样,有事大伙一起扛着。” 他不光把话说给这家人听,还有知会大家伙的意思。 一开始还好,后头见识多了一道出来逃荒的人为了节省粮食、加快速度而把族人亲戚丢掉的事情,他们原本坚定的内心也忍不住产生动摇,尤其是小户人家,比如郑家、刘家还有一些亲戚家,恐慌尤其严重。 王宝兴这些话正好可以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也有人趁其他人不注意,把王宝兴拉过去悄悄说:“族长,他家这情形想必一时半会好不了,咱们真要在这里等上一两天?” 周边灾民格外多,说实话,他只想平平安安离开此地。 他觉得,反正不是自己家,现在情形又这样危急,还是赶紧逃命要紧。 但是,他不能做这个恶人,要是让族里旁的人知晓,肯定得说闲话,他想着旁敲侧击一番,让族长下命令。 反正族长德高望重,还接济过大家粮食,如果他做决定,即便有人不满,也会顾忌着族长的面子不说出来。 王宝兴看着他吞吞吐吐的模样,就晓得他在想什么。 “我自出发时便说过,大家伙齐心协力,队伍里定然不会丢下任何一人。我和族老们已有决断,你且回去等着。” 等那人离开,王宝兴把队伍里儿子多的人家叫过去商量能否轮流帮衬一把。 这两日满月他们家肯定没力气拉车,大家又不能停在这里,所以让队伍里儿子多又余力的人家轮流给他家拉一会车。 如此一来,总不至于拖累队伍前进的速度。 有人愿意,也有人不愿意。 愿意的人家大多是已经分家,没有多余劳动力的人家,这个对策损害不到他们利益,而且又不会拖累大家往前走,所以他一百个愿意;不愿意的人家,就是那种没分家的人家,比如榆树家里,他家三个儿子杨树柳树榆树,老大杨树已经娶亲,柳树和榆树却没有成家,所以一大家子在一起尚未分家,他家在木板车上放着粮食水桶,还有一个担子,上头放着锅碗瓢盆,三兄弟轮流拉车挑担子。 如果要帮衬别人,他家肯定得出人,到时候三兄弟连歇息都没有办法,一想到要自家儿子出力气,榆树爹娘心里头很是不乐意。 就连王宝山,心里也不太愿意,他家虽说东西多,不过因为有一头牲畜可以拉大半家当,崇文崇武轮流挑担子还能歇一会儿,如果要出去替人家拉车,两个儿子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 不过他不能当面驳二哥的面子,只能忍着不说话,再者,他心里也明白,这个法子对车队来说最好,所以只好委屈两个儿子。 木槿在旁边听着,很是心疼崇文崇武。 一路下来,他俩是家里最累的,虽说家里在吃食上补偿给他们,不过顶多可以让他们不至于累倒下。接下来两天,更是连休息的时间都不会有,一想到此处,木槿心里就止不住担心。 担心也没法子,如果不让他们去,那么队伍就只能在这里停下来,耽搁的还是大家的时间。 实在不行的话,她可以和周氏轮流替换着崇文崇武挑一会儿担子,虽说比不上崇文崇武力气大,但多少可以减轻一下他们的负担。 所以,经过家里一番商量,木槿家决定让崇文崇武过去帮人家拉会儿车,这样总好过停下来。 见到王宝山家里率先出人,原本不乐意的榆树家,只好黑着脸点头同意。 为了让其他人家老老实实出人,王宝兴还让长子王崇远第一个过去帮忙,这样一来,总算堵住悠悠之口。 拉肚子的一家人,大人还能撑着走路,两个孩子却没法子,便坐到王宝兴家车上。 大人见到,狠狠抹一把眼泪,他们还以为族里会把自家给丢下,没想到大家伙不仅没丢下他家,反而出人出力,让他家稳稳当当度过这个难关。 刘家郑家还有投奔过来的十来户亲戚,见到队伍不会因为出事而把人家丢弃,原本心里隐藏的担忧消去大半,越发坚定了和王家族人绑定的信念。 这时候自家能出力就多出点子力气,到时候自家有事的话人家也会过来帮扶自己,反正刚得来糯米砖,手里有的是粮食,大不了晚上多吃点补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4 20:55:35~2022-02-25 23:36: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261474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0250140 2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借米 满月娘过来借米 满月一家人白天赶路时努力忍着不去解手, 但拉肚子和平常不一样,不是说能忍住就能忍住的,只能说他家人暂时减少了去解手的频率。 男丁尚且还好, 稍微走出几步道就行;女眷比男人爱面子,她们干不来当着整个车队几百号人如厕这种事, 所以每次还得忍着多走两步道。 木槿看着满月一家人老老少少捂着肚子咬牙前进, 生怕拖累队伍前进速度的模样, 心里头一阵唏嘘。 乱世里人命就跟纸一样薄,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大家固然珍惜壮丁多的家庭,但整个车队几百号人,少他一家顶多让大伙遗憾两天, 然后继续走路。 这同样是满月一家努力撑住,死活不肯开口停下来歇息的原因,他家觉得自己已经给族人们添了许多麻烦, 现在能不耽误大伙就不耽误。 跟满月家最近的族人见到他家人个个冒虚汗, 过去跟王宝兴提过一回, 王宝兴才率先停下,说让队伍歇息一柱香时间再走。 以前赶路时, 大家一般都是晌午歇息半个时辰, 然后上午下午各自在路上歇一柱香时间略微喘喘气,今天则因为满月家里的缘故多停下来几次。 每次一听说停下, 一家子人都往没人的地方钻, 赶路时他们能忍一会儿是一会儿, 现在好不容易大家都停下来, 可不得再去解手嘛。 再次出发时, 木槿用余光瞥过满月一家。 满月和妹妹坐在王宝兴家拉澡桶的车上, 两个孩子除了肚子疼之外旁的还好;至于他家大人,则需要用两条腿赶路,中间因为拉的太多出现脱力现象,险些倒下来。 现在崇文正要换上去给满月家拉车,他小心地灌了两口水,摇摇头说:“我瞅着他们拉了几个时辰,肚子里恐怕早就空了,你看,连腿上都是软的。” 他在说满月家大人腿脚乏力,走路时看着跟踩到棉花上一样。 木槿看着,一个劲点头,这时候最怕的就是生病,本来野外条件就艰苦,一场病下来很容易一命呜呼。现在因为有车队里众人的帮衬,满月家情况稍微好些,单打独斗只有一家人上路的人才更惨,生病之后没力气赶路、没力气保护家当,就剩下死路一条了。 崇文离开以后,剩下崇武一个人挑担子。 王李氏带着木槿和周氏做的饼子得有个几百斤,何况里头还有锅碗瓢盆和被子,只管比出发时更重,崇文还在的时候,两兄弟每隔半个时辰就倒替一下,现在就剩下崇武,他明显支愣不来,木槿和周氏便过去跟他替换着来。 木槿和周氏挑担子倒能挑起来,就是时间一长,因为过于吃力,速度极慢。 加上今天又是第一回 上手,所以更显生涩。 怕拖累大家赶路,木槿和周氏隔十来分钟就换一下,这样一来,另外一个人还能赶紧喘口气。 崇武看着她二人,沉默着上前要把担子接过来。 木槿死活不给他。 家里人晓得崇文过去拉车一拉就得拉到晌午,满月家两辆木板车皆满满当当,上头粮食家当还有新得来的糯米砖,一辆车就有一两千斤重,怕崇文被累到,自从早晨出发就没有让崇文挑担子,挑担子一直是崇武来的。 木槿怕崇武太累,一直说让他歇一歇,她和周氏两个人加起来撑半个时辰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崇武再过来替换她们便是。 因为木槿的坚持,加上崇武本来就很累,便没有再争执下去。中间王宝山还过来倒替着挑了一把,不过王宝山腿脚不太好,光走路就已经累到气喘吁吁,更别提过来挑担子了。他只替换了一把就回去接过王李氏手里的缰绳继续赶车。 “但凡年轻个五岁,都不至于如此,老喽老喽。”王宝山和老妻感叹说。 他身子一向不错,因为打小没挨过饿,所以比族里同龄人要看着年轻壮实些,但自从两年前慢慢出现灾荒,他开始节衣缩食过日子,身体渐渐垮下来,没办法跟早几年似的干活。 —— 担子上挑的竹筐是家里头最大的两个,能装的东西也多,一颗扁担被两边压得快要变形,木槿越到后头越得努力让身子保持平稳,不然一个趔趄就会摔倒。 晌午停下来时,木槿觉得肩膀都不是自己的了,肩膀上头特别疼,动一下极为困难。 荒年囤粮记 第64节 王李氏一边替她揉着,一边心疼叹气:“明个儿只管更疼,苦了你们了。” 下午崇文还要去满月家挑半个下午,今天是他和另外三家人轮着来,明天一整天轮不到他,至于再往后,就得看满月爹和他叔伯恢复的如何。 家里人怕崇文累倒下,即使他给满月家拉完车也不再让他干活,毕竟满月家的木板车比自家担子重得多,崇文要是累垮下就不好了。 另外,晌午时候满月娘还过来一趟跟木槿家借粮食。 说借其实不大妥当,更确切说是要来换,她拿着家里几斤粗粮过来想跟木槿家换些大米吃。家里人从下半夜就开始拉肚子,拉到快晌午才稍微好些,肚子里头早就没有东西,公婆合计着再不吃饭恐怕真得让一家人倒在半路上,打发儿媳过来换斤大米吃。 队伍里大米多的人家只有王宝山家,逃荒之前木槿把空间里一袋大米拿给家里,这让他们在寻到水以后还能熬个大米粥暖暖身子,其他人家都是用糠熬粥喝。 即使富裕如王宝兴自家,顶多用白面做面疙瘩汤,他家大米已经快见底了。 木槿穿越过来发现周边真没有种大米小米的,所以要想有大米小米吃,还得拿自家种的粮食出去换。 府城有其他地界种小米,虽说古代运输不便,但由于挨得还算近,所以价格倒不算太高,以前王家村又是个出名的富裕村,所以还是能吃到米饭的。 但灾荒到来这一两年,家家日子艰难,比以往拮据,自然没有余力换米去。 所以,满月家里没有米,只能拿粗粮过来跟木槿家换。 她舍下面子特地过来换大米自然有她的原因:底层平民负担不起延医买药的花费,一辈子吃药次数屈指可数,腹痛这种小病都是靠自己捱过去,老法子说一整天不进水米之后即可痊愈,也有说熬米粥喝的,各有各的说法,单看选择相信哪一个。 如果还在家里头,满月家定然会选择第一种,反正可以一整天不用动弹,躺着便是。 可出发以后,他们就算不用自己拉车,却得跟着一路往前走,真要一天不进食,恐怕要累死在半路,反正手里还有糯米砖不至于断炊,现下拿粗粮去换些大米过来补补身子要紧。 自打逃荒以来,家里头就靠着大米来掉顿1,王李氏心里不大乐意把大米给换出去,她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满月家倒在半路上,只好忍下不愿,拿着碗过去舀米。 她估摸着给满月娘舀了差不多两斤才停下手。 等满月娘离开,王李氏跟闺女抱怨说:“他家拿的粗粮还不到四斤,却换了咱家快两斤米过去,我心里亏心呐。” 王李氏说话时手捂着胸口,表情很是痛苦。 灾年到了以后,三四斤粗粮估摸着只能换上一斤大米,大家都是王家族人,王李氏又不能真的只给人家一斤过去,满月家一大家子,一斤哪里够。 王李氏和王宝山在族里一向有厚道名声,王李氏舍不得自己砸自己的招牌,忍着心痛给满月娘舀了快两斤大米过去。 王李氏絮絮叨叨说了大半天,木槿晓得她不舍家里的大米,顺着她说下去,好一阵才让王李氏平复下来。 满月家同样热闹,熬粥的间隙,刘福贵还捎带着过去一趟。 自打上次有“仙人”相助,刘福贵就觉得自己有老天庇佑,多多行善积德有朝一日必然可以飞升做神仙去。 所以,见到满月家惨状,他觉得或许满月家在路上招惹了邪秽,毕竟昨个车队里不少人见识过煮人肉的惨状。 满月家是他祖父母当家,两老口听完觉得有道理,就让刘福贵过去替一家人叫叫魂,祈求上天保佑他家可以渡过此次劫难。 满月奶奶跪在地上双手合十:“等俺家活着安定下来,必然好好供奉神仙,老天爷保佑俺一家人赶紧好起来……” 她后头念叨不少话,除却跟她挨得近的刘福贵,其他人并未听清楚。 刘福贵同样念叨一通,还点着一柱香跪着插在地上。到了灾年,手里还能剩下香烛的人家,恐怕只有刘福贵,其他人虽多多少少迷信,却完全比不得刘福贵虔诚。 刘福贵属于即使只剩下一碗饭,吃之前也要供奉各路神仙的人,所以他觉得神仙不保佑自己还能保佑谁。 “我已替你家求了神仙庇佑,只要你们虔诚供奉,必定能好起来,且放宽心就是。”刘福贵离开以前不忘嘱咐说。 当初见到刘福贵受伤之后表现地神神叨叨,满月一家人跟队伍里其他人一样觉得是他招惹邪祟,现在走投无路之下,唯有选择相信刘福贵。 说不准可以好起来呢,满月一家心里想着。 作者有话说: 1掉顿:掉顿是指吃点好的,算是方言范畴,这里给大家标一下。感谢在2022-02-25 23:36:22~2022-02-26 19:31: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干燥 天气它变幻莫测 用过从木槿家换来的大米以后, 肚子里头才稍微舒坦些,满月一家人开始继续跟着队伍赶路。 唯一有点波折的要属行到一半,满月爷爷没法子再站起来, 他拉肚子脱力,加上年纪又大, 大半天赶路就靠吊着的一口气, 结果越往后越支撑不住, 最后还是倒下来。 崇文弯腰卸下肩背上挂着的木板车吊绳, 一块跟着过去把老头子扶起来。 满月爷爷年近五十, 在出来逃荒的人里头,岁数算很大了。 他年轻时天天在地里干活,没有牲畜分担活计连耕地都是自己在前头拉着犁, 身体损耗太过,等到年老腿脚上不免有些毛病。 然而庄稼人最能吃苦头,他忍着不适照样能自己走路, 顶多半路上累到, 略微停下一盏茶功夫, 接着就能继续赶路,从未拖累儿孙。 现在吃坏东西, 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更加难挨, 一个没撑住就倒在半路上。 崇文看着虚弱的满月爷爷,没办法只能跟他三个儿子一起把老头子抬上木板车, 满月家其他人虽说撑着勉强可以赶路, 可拉车却是没法子, 他们能顾好自个不半路倒下已经是万幸了。 无奈之下, 崇文把老头子放到他拉的木板车上, 崇文给满月家拉木板车只管比挑自家担子更累, 王家两个竹筐加起来不过几百斤而已,但满月家木板车上的家当却将近两千斤重,他本来就累,现在还额外拉上满月爷爷,免不得心浮气躁起来。 可大家都是王家族人,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老头子倒在地上不管,崇文即使心里头再不愿意也只能老老实实拉着满月爷爷往前走。 等到天黑队伍停下,崇文已经累到连话都不想说。 离开前,满月爹还舀过去半碗水给崇文和崇远喝,今天他俩给自家拉了大半天车,喝口水正好松泛松泛。 不要小瞧那半碗水,离开有水井的地方之后,没人晓得究竟何时才能再次遇见水源,家家户户宝贝自己车上拉着的两桶水跟宝贝粮食的程度差不离,所以肯拿出水来给人喝,已经十分有诚意了。 何况他一家人身子都虚弱,还得额外用水熬粥喝,用去的水只管比从前更多。 崇文没接:“叔,你且别忙活了,现下养好身子要紧。” 满月家辈分大,满月他爹就比崇文大上个五六岁,在辈分上却是崇文的叔父,小时候崇文不懂事,与满月爹一道玩耍时还天天叫他乳名,等各自成家以后才叫叔父。 满月爹憨憨地笑,没有再推让。 自从晌午以后,除了老人孩子之外,他和兄弟婆娘几个年轻些的已经不怎么拉肚子,就是身体仍旧虚弱,中间他婆娘还差点走不动道,靠他扶着走了一段路才略微好些。他心里不想拖累族人们,想着赶紧歇息好,最好明个就能自己拉车往前走。 见到满月爹面上不落(lao)意,王崇远说道:“你们且好好养着,谁家没个要紧事,族人就是要互相帮衬的。” 满月爹听完话才稍微轻松些,他在途中可是亲眼见过因为受伤被族人丢下的人,最担心自家几天没好过来被车队丢下。 崇文回到家里驻扎的地方,一句话没说,就赶紧去舀水。 现在才四月中旬,短短数十日功夫,就直接从冬天跨越到夏天,没给人半点准备的时间。 这两日崇文已经把夹袄脱下来,换成单衣,虽说早晨晚上还会有凉意,但白天拉车挑担子需要花大力气,身上一下子就能暖过来,晌午时说不准还会出一身汗。 天气热起来以后,身上出汗更多,也很容易口渴,然而每家每户带的水有限,怕走到后头没水喝,只有俭省着用,一个人能喝到半碗水已经十分不错。 王宝山看着牛车上的水渍,止不住心疼。 木槿自然也看到他眼里的不舍,现在天气陡然变热,不像刚出发时那般还能结冰避免水桶里的水被洒出来,加上家里又刚打好水,整个木桶里头满满当当的,怎会没有水洒出来呢? 木槿安慰道:“爹,你莫要担心,咱们后头还会碰见水的。” 她看着天空,因为空气中过分干燥,即便到了晚间星星月亮也格外显眼,她的思绪跟着渐渐飘远—— 这个时代气候实在不同寻常,去年冬天提前到来,而且比往年冷许多,如果不是王家村靠着山,有足够的柴火取用,恐怕会冻死不少人;结果最近十天半个月,气温剧变,从前些日子穿着厚厚的棉袄还会冷到如今跟夏天差不离。 木槿有时候怀疑自己在现代时的记忆是不是出现了差错,现代总会有个过渡期,即使有的年份过渡期不长,但总不至于像现在这般十来天时间便从冬天转到初夏的。 唯一没有变化的只有常年没有降雨而显得过分干燥的空气了。 木槿摸着自己的脸,能够明显感觉到皮肤的缺水,甚至有些起皮,这还是她随队伍里女眷们用方巾裹住头脸的效果。 至于双手,则因为长期暴露在干燥的空气中,出现类似干纹的东西,木槿特别怕会裂出口子来,到时候恐怕得疼上些时日。 说会疼并非开玩笑,天天赶车的王宝山就摆在那里—— 王宝山因为需要手握缰绳,手暴露在空气中的时间过长,直接因为干燥裂出一个口子,光从外面看着就知道疼。 一开始家里人以为天太冷,后面天气热起来以后,手上的口子不仅没有消失,反而还多出了新的细小的裂纹。木槿一琢磨才意识到这是因为空气过干导致的,不过她空间里并没有医药,只能眼睁睁看着王宝山手上出现裂纹。 其实,如果还没有裂开,空间里的护肤品还能稍微顶一下,但面对王宝山这种已经裂开出血的情况,实在没办法用护肤品。 家里其他人虽然也有干裂现象,却不像王宝山手上那样严重,木槿把空间里质地与这个时代香膏比较像的护手霜放在原主留下的面脂盒里,拿出去给家里人用。 古代其实是有香膏的,多是用动物油脂以及香料制成,原主那盒是许天赐买来送她的,木槿穿越时,整盒差不多已经用完,就剩下一丁点底子了。 所以木槿把盒子从洗净,倒上空间里和这个面脂差不多质地的护手霜,又额外在外头放几天,等看着略微干燥些,稍微不那么新鲜时,才把它放到王李氏手里。 “娘,这是我上次进城时买回来的,外头这般干燥,正好抹在手上,千万别起裂纹。”木槿口中的上次进城还是买粮食那次。 王家小富,王李氏并非没有见过面脂和手脂,她先拿过去给王宝山抹在还没有裂纹的位置,她当家的手上那个口子光看着就疼,现在好不容易得来这东西,她得赶紧给当家的抹上。 面脂手脂不止用在女性身上,比如类似后世唇膏的口脂,在唐代时就被皇帝作为赏赐赐给亲近的臣属,但是在中下层,哪怕王宝山属于小地主阶层,也不会用面脂,因为在他眼里,这东西是娘们用的,所以死活不肯配合。 王李氏抓住他袖子:“再不用,你手上旁的地方还会裂开,当家的你且听我这一回。” 王宝山这才老实涂上,不过他总觉得缺乏男子气概,除了吃饭之外就没有伸出手来。 家里男人都觉得丢人,哪怕晓得外头干燥,也不愿意涂,倒是女眷,不仅把手脂涂到手上,还浅浅抹一层在脸上。 木槿还没来得及制止,就看到王李氏和周氏将手脂抹完,其实,护手霜因为质地不如护肤品细腻,一般不能用来涂脸,但现在并非为了爱美,而是怕太干燥裂出口子来,木槿便由着她们去了。 王李氏一边涂一边还念叨着:“并非我要做老妖怪,实在是外头太干,不用的话手上脸上就要裂开口子哩!” 她只在少女时以及崇文木槿还小时才用过这个,等到崇武时,就没有再用过。 因为在这时候人的眼里,面脂手脂并不常见,只有爱俏的大姑娘小媳妇才会用,但凡上了点年纪再用,就会被说闲话。 王李氏怕家里其余人嘲笑,才特地补上一句。 木槿没有注意王李氏她们这头的动静,此刻,她分外担心以后的路在何方。 大家已经走出府城的地界,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已经出省,但周边景色仍旧是一片荒芜,没有半点绿色的生机。甚至水也很难找,接下来天气只会越来越热,大家活动量大,势必需要更多水分,到时候又该如何应对更加缺水的窘境。 她以前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却越发担忧,目前只是因为干燥手上脸上裂开口子,等到了夏天还不降雨,大家在大太阳底下该如何做? 毕竟逃荒整日整夜都在室外,夏天一到,被太阳晒上一整天的话很容易脱水中暑,她不知道队伍要怎么才能够撑过即将到来的酷暑。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算是为之后的情节做铺垫,女主穿越的时代已经两年没有降雨,空气十分干燥,冬天还好,顶多就是干到皮肤裂口子;等到了夏天,还是这么干的话,就会直接中暑热死人或者渴死人了。 荒年囤粮记 第65节 第76章 困难 修修补补撑几日 王宝山狠狠抽打牛背:“老伙计, 快走!再不好好走你就等着吃鞭子吧!” 除崇文还在挑着担子以外,家里其他人皆在后头帮衬着推车,就等着赶紧走过去。 前头王宝兴家两辆车已经走过去, 他家却在此处停驻良久,因为他家缘故, 车队里其他人也没法子通过, 把王宝山急到不行。 王宝山是个驾车的老把式, 家里从他爹那辈就有牛车, 所以他对于如何驾车并不陌生, 现在这段路途尽是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就指望着黄牛能给把力,使使劲赶紧过去。 或许增加糯米砖以后, 牛车上东西更重,让这个“老伙计”多出许多压力,往常用的法子居然再没有效果, 牛车车轮陷在一个土坑里久久不能出来。 接着后头哐当一声, 车轮居然直接裂开。 家里人一个个不由自主地停下手里的动作, 愣在原地。 不知道王宝山他们怎么想的,反正木槿是直接懵住了, 现在的车轮并非后世的轮胎, 而是由木头制成的,很难单个置换小零件, 而且一般人做不来这般精细活计, 都是靠县城里或者镇上专门的木匠去做。 虽说木头车轮比不得轮胎坚固耐用, 但几年之内不至于轻易用坏, 木槿家的车轮还是前年春天刚换的, 比队伍里头大多数人家都要新, 家里人哪里晓得它居然第一个罢工。 当听到那一声脆响时,木槿脑子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车上的家当该如何放置,他们家又要怎样前进。 而王宝山心情则比木槿还要复杂,他甚至已经责怪起自己来,他觉得若没有自己那几鞭子,牛或许就不会突然暴躁,车轮也不至于断裂。 王宝山猛地用力拍自己的大腿,他认为这都是自己的错。 木槿和王李氏光听声音就觉得疼,但来不及制止他。 木槿只能劝说道:“爹,这不能怪旁的,只是咱今天运道不好,现在先把车推出来要紧。” 崇文听到前头的动静,早就放下担子,他正想说这个来着,听见木槿的话,也跟着把套在牛身上的木板车卸下来。 崇文又对王宝兴和走在后头的人家说:“我家车轮裂了,还得劳烦大伙再等一等。” 崇文说话时,很是没有底气。 现在已经四月下旬快五月哩,车队自打之前从藩王别院里打过打过一回水以后,就不曾再碰见水源,即便再节省,手里头剩下的水已经不多,现在都心心念念赶紧往前走,好去寻找水源。 结果他家车轮突然给裂开,以至于耽搁队伍行程,就算没人站出来怪他,崇文依旧觉得心里头不落意。 王宝兴放下手里的鞭子,过来看他家情况,王宝兴和王宝山是堂兄弟,别的族人有难他还要帮衬一把,轮到自家人定然不会不管。 而其余人虽说急着赶路,但自从出发以来,谁家没个急事,他们越发晓得互相迁就的道理,何况王宝山还与族长一起借给过族人粮食,他们总不能放下碗就骂娘。 —— 家里牛可不懂人的痛苦,它背上一下子没有了沉重的负担,显得格外欢脱,和另外几户人家牛蔫蔫的状态形成鲜明对比。 不怪牛没有力气,自从离开水井,已经有十来天,好多人都是中间七八天的时候,才给牛喂过一次水,只不过让它匆匆喝上几口不至于渴死而已,毕竟现在水源有限,人都无水可用,何况拉车的牛呢? 别人家牛都是这个情形,木槿不敢一味给自家牛开小灶,除了中间王宝山给牛喂过几瓢水以外,木槿只在夜里一次性喂了它一桶水,剩下这几日,她家牛一直处于滴水未进的状态,拉车时更容易没力气,也因为缺水更加暴躁。 王宝兴把牛的缰绳从王宝山手里接过去,然后木槿一家人先把车上的木桶给拎下来。 她家用水格外俭省,自打明白水源多难得,家里人比刚出发时更为珍惜来之不易的水源,所以过去十来日,家里还剩下将近一桶水,现在生怕水被洒掉,先拿下来要紧。 家里人齐心协力把牛车向前推,土坑不算小,加上车上粮食和糯米砖又极重极重,一时间居然没有推动。怕另外一只车轮出问题,他们便没再敢硬推,把上头的糯米砖全给搬下来以后才顺利将木板车推过去。 王宝山蹲着身子瞧那个裂开的车轮,裂开的地方是最里头的车轴,外头倒还好,不过他们手里没有家伙,很难修好。 他家粮食家当又是数一数二的多,光车上的粮食就有两千斤出头,这还是出发之后不断消耗之后的数字,还有一千来斤糯米砖,牛拉着都十分吃力,更别提让崇文崇武来挑了,何况担子就那么大,即使从别人家里再借来几个竹筐,也不够放置的。 木槿她们跟王宝山一样的想法,她家家当多,只能用牛拉木板车,旁的法子根本行不通。 至于说要借别人家的车,更是不可能,大多数人车上都装满东西,根本没地儿给他家腾空,所以木槿一家人在原地陷入沉默。 还有,车上都是粮食,家家都把粮食死死捂住,即使同为王家族人,一遇到粮食上的事,哪怕一张饼子都能吵起来,把粮食放到其他人家并不安全。 王宝兴叹一口气,说:“实在不行你就先把要紧的往我家车上放一放,后头装水桶那辆车应当还有空子。” 他家前头的牛车装着家里大概四千斤粮食,满满一车摞得极高,早就超重,他靠着顿顿给牛喂糠吃饱才勉强支应过来,后头的驴车则带着剩余的几百斤粮食和一个装水的大澡桶以及锅碗瓢盆,家里人走累偶而还能上去歇一歇。 但实在没法子把老四一家的家当也装上,顶多就帮他略微分担几分压力罢了。 头上顶着太阳炙烤,木槿的汗已经把后背给浸湿。 夏天提前到来,才四月末就已经很热,木槿估摸着现在得有三十多度,往后几个月只管更热,还不晓得该怎么熬下去。 队伍里头都换上单衣,若非天气太干,恐怕男人跟年纪不大的孩子还会把上身衣裳给脱掉。 现在女人头上围着方巾,男人则戴上夏天的斗笠,不管男人还是女人,皆是满头满脸的汗,但他们不能把头脸上围着的东西拿掉,不然只管被太阳给晒干。 木槿同样如此,她在方巾里头还加上一层口罩,现在室外太干,他们又整日整夜在外头风餐露宿,如果为了图凉快,把遮挡都拿掉,且不提脸上会干裂,还会加快身上水分的流失,队伍里其他人不明白其中的大道理,不过他们有着足够的生存经验,自然而然选择把自己捂住,如此才能避免自己被大太阳晒成人肉干。 有粮和榔头两家,见到前头停下来,看着像东家那头出了事,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往木槿家这边走来,两家人承蒙王家照料,而且木槿还特地拿出粮食给他二人,这时候正是用到自己的时候,他们不能退缩,如果木槿家的车真的没法修,自己得帮着拉一部分才是。 有粮家孩子还小,并不懂大人的担忧,见到爹娘停下来,赶紧钻到车底下凉快去。 他身子瘦小,比大人灵活地多,他娘费好大力气都没有将他揪出来,只好由着他去了。 “娘,你也进来凉快凉快。”孩子咯咯笑着叫母亲。 木板车正好可以挡住太阳,他坐在下头不必受大太阳的照射,比在外头凉快许多。 而孩子娘却有另外的担忧,王家家当这样多,她和当家的都受过人家恩惠,假若王家车轮真坏掉,她家肯定不能坐视不管,不晓得当家的能不能拉得了那么多东西。 不少人家都过来人往木槿家这头瞧瞧,现在她一家被团团围住,周围空气不流通,只管更热,家里人免不了心浮气躁,但人家都是好意,又不能赶人,他们唯有深吸一口气暂且把躁意压制住。 木槿眼巴巴看着冬生,冬生做一手好木匠活,就算以前没做过车轮这种精巧物什,但平常打个凳子椅子却是可以的,他至少比队伍里大多数人更精通。 崇文见到冬生一直沉默,问:“冬生,你给个准话,你看这个还能不能用下去?” 冬生和崇文同辈,比崇文小一岁,大名也是崇字辈,不过族里人都叫他小名叫惯了,便很少叫他大名。 冬生觉得不能,车轮中间已经裂开,即使再套上车,后头也没法走路,而且裂纹还会越来越大, 他硬着头皮说:“修修补补顶多撑个两三天,恐怕没法子用下去了。” 路途漫长又艰辛,中间不少路都是坑坑洼洼的,更容易损伤车轮,加上他手里没带太多家伙,很难把已经裂开的车轮给修补好。 木槿一家本来还抱着最后一把希望,听到冬生的话,眼皮一下子耷拉下来。 老天爷咋就不给人活路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2-27 17:00:19~2022-02-28 18:36: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僵持 最后能不能修好 车轮坏掉, 木槿一家没办法向前赶路。 一开始时,大家尚且抱有希望,觉得略微修整一下就能再次上路, 哪里晓得车轮最里头车轴和榫卯直接出了问题。 木制车轴瞧着粗糙,里头却尽是精细活。 农家手中很少有现钱置换大物件, 顶多就是花钱买猪肉盐巴吃用, 至于木板车, 很可能直接用个十几年甚至几十年, 木槿家前年才置换的木板车, 在队伍里除了刚分家不久的一对小夫妻之外,就属木槿家的车最新,哪能想到它居然最早罢工。 “下回再让我遇见张木匠, 一定让他好瞧!”一向好脾气的王宝山这下当真生气了。 也许他气过了头,忘记自己已经开始逃荒,至于县城里做木匠活的张木匠, 现下还不晓得在何处呢, 往后他们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再次遇见。 眼下瞧着木槿家的车轮一时半会很难修好, 大家没办法立刻上路,王宝兴敲响手里的铜锣, 让后头人先歇一歇。 他们晌午才歇息过, 顶多才出发半个多时辰,大太阳顶在头上, 众人不免心烦意乱。 —— 自从天气剧烈变化之后, 虽说早上晚上仍然让人感觉有几分清冷在, 但等到晌午, 尤其是上午11点到下午三点, 简直要把人给热化。 木槿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像前世去过的沙漠, 空气极度干旱缺水,昼夜温差比平时更大,队伍里的人和大多数古代平民一样,为了方便劳动或赶路,身穿短打1,虽然可以避免晒伤,但晌午时难免出一身汗,等到夜间,气温再次降低,他们便会在外头披上一层外袍。 现在恰好是最热的时间段,加上水源有限,大家不能随心所欲地饮用水,所以难免疲累浮躁。 好多人又累又热,连动弹也不想动弹,听到铜锣声,直接坐到木板车旁,把斗笠摘下来扇风的同时,还不忘记用衣袖挡住裸.露出来的皮肤。 不少年纪小些的孩子,被家里大人放到木板车底下的阴影中,木板车被放置时,前头着地,车尾会翘起一块,放两三个孩子的话,呆在里头并不算拥挤,这主要是大人担心孩子肌肤娇嫩,怕在日头最热的时候把他们晒伤。 “要是有个树荫让俺乘乘凉就好了。”有人看着周边一片荒芜的土色感叹说。 周边说个寸草不生并不为过,按理说这时候已经是春夏之交,纵使近两年老天爷变脸多了些,但总该长点野草才是,结果现在地上倒还残存着往年的枯草,这种还是没法子取草根而被剩下的,至于树木,也有,然而树皮已经被人剥走,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直愣愣挺在那里。 所以,想在树底下乘凉都没法子。 而木槿家里,气氛则尤为紧张,她家牛车坏掉,只能靠家里几个成人扛着家当走,这还得去亲近些的族人家里头借竹筐。 就算王宝兴和有粮榔头肯帮忙运一部分,牛背上还能驮一些,但家里每个人依旧需要负担极重的粮食,这势必会拖累整个队伍前进的步伐,大伙可能会念着王宝山借粮给自己不说什么,然而谁也不晓得时间一久还能剩下多少耐心。 如果她家当真长时间拖累队伍,难免会面临被丢下的结局。 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木槿她家还只是族人。 崇武跟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冬生的袖子:“冬生哥,你再瞅瞅,能多用几日是几日。” 崇武说到最后时,声音已经接近哀求,他往常就同兄长轮流挑着自家担子,就这还每日累到腿疼肩膀疼,如果牛车没有了,家里头人人都得背竹筐,别说他和兄长,年老的爹娘和家里女眷肯定挨不住,到时候一家人能不能全乎走到最后都不一定。一想到此处,崇武就止不住害怕。 木槿也在一旁说:“是啊,能多用一日是一日,哪怕多用个十天半个月也好啊。” 家里粮食家当这样多,如果牛车当真报废,肯定没办法维持现在的前进速度,如果能把车修好,跟救自己一家人的命差不离。 冬生看着眼前的木轮,他连个正经木匠都算不上,不过早几年跟着木匠做了半年学徒,能够打个凳子椅子而已,车轴上的活太精细,除非跟张木匠一样专门做木板车或者有些资历的老木匠才能修补好,至于他,则非常困难。 这要是冬生自己家的东西,他指不定就上手拆卸一番,反正已经不行,还不如搏他一搏。然而这是旁人家里的,一旦拆完修不好,难免怪罪到自己身上,所以冬生迟迟不敢上手。 当然,冬生的担忧不无道理。 从前村里头有个小媳妇生孩子难产,外头大雪封山,来不及去外头请产婆,小媳妇自己头上又没有婆婆,所以请村里头一个孩子多的妇人过去帮衬,人命当天的关头,两边还是同族之人,妇人硬着头皮上去帮衬,结果小媳妇没挨住,连人带孩子一起没了。 那家男人见到媳妇孩子咽气,差点把过去帮忙接生的妇人一道给打死,幸亏其他族人劝着拦着才没有酿成大错,后头男人又另娶一个寡妇,有了新的儿女,不过两家人却从此结仇。 这事发生时,冬生才十来岁大,他那时候不晓事,还曾过去看过热闹,所以印象格外深刻。 虽说四大爷一家人自来厚道,并非那等蛮不讲理之人,然而这时候说句生死攸关之际也不为过,冬生实在怕自己没法修好被怪罪上。 荒年囤粮记 第66节 任谁都能看出冬生的犹豫,木槿看看冬生,又看看王宝山。 如果不修的话,车子压根没办法往前走,现在既然已经到最糟糕的时候,不管再怎么做都不会比现在更加糟糕,还不如放手试一试,万一可以修好呢。 木槿看着冬生说:“冬生哥,你且放手试一试,反正如今车子已经没法用,就算最后没修好,也怪不到你身上去,不管最后如何,我们都记得你的好。” 冬生听完,的确不如当初那样紧张,他又抬头看王宝山。 王宝山才是一家之主,在冬生眼里,这事得王宝山发话才行。 王宝山点头:“你且试试便是,就算坏了,也同你无关。” 得到王宝山的准话之后,冬生才动起手来。 他和崇文一道把整只车轮卸下来,得完全卸下去拆开车轴,他才能知晓最里头车轴情况究竟如何,不然光从外头看是没办法看清楚的。 他小心翼翼将上头木头做的卯钉和车轴分别拆下来,车轴还好,有几个榫头已经断裂,车轴和车轮的衔接处也发生了断裂,而且这处断裂尤为严重。 冬生与王宝山说明情况,又叹一口气:“得重新打几个榫头安上去,原先的已经没法子用了,若不换的话,连明日都坚持不下去。” 车轮上最难打的就是榫头卯钉,因为这需要极其精湛的技术,哪怕有一丁点不合适,都会影响最后的结果,而以冬生业余木匠水平,很难一下子给打好,木槿她们眼巴巴看着冬生,虽说知道有很大概率会失败,但现实逼迫他们不得不冒险一试。 冬生已经说了,这活计没几个时辰做不好,毕竟全是精细活,最最耗费时间。 此时不光崇文,连木槿都不敢再跟队伍里其他人对视,冬生的意思已经很明确,重新打榫卯还有一部分衔接的车轮,得耗费许多时间,今天恐怕别想再继续赶路,怎么也要等到明日再说。 一下子就耽误整个队伍半天时间,木槿低着头不敢看大家,生怕看到对面责怪的眼神。 有粮食不多的人家,其实心里头是不大乐意的,早一日走出去就多一点活路,逃荒路上的时间实在耽搁不得,万一时间一长,手里的粮食被耗光,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何况现在水源也不好找,赶路的步伐可以停下来,却停不下喝水,不管走不走,手里的水都会不断被消耗,所以许多人心里并不情愿,顾念着王宝山给他们借粮食才没有说话。 栓柱媳妇早就跟栓柱赶过来:“谁家没个要紧事,俺们粮食都是靠你们接济,也就是族长和四大爷不计较,否则说你们是俺救命恩人都不为过,现在你家有难,要是有人还说三道四,那他良心都给狗吃了。” 木槿救了她家当家的一命,她家和王家村许多人一样,还靠着从族长和四大爷那里借来的粮食过活,现在人家有难,她不能光眼睁睁看着。 她和栓柱都是老实性子,往日连大声说话都很少,栓柱媳妇说这话前先深吸一口气壮胆才勉强把话给说出口。 与往日说话时的轻声细语迥异,栓柱媳妇这次嗓门很大,远处不晓得,但围在这里的人皆听得一清二楚。 一些原本有其他心思的人,听罢又想起自家车上的粮食打何处来,把已经到嗓子眼的话给压了下去。 光剩下头顶上的大太阳炙烤着一行人。 作者有话说: 1短打是古代劳动人民常穿的服饰,有点像现在的长袖长裤,这样的设计有助于方便劳动。 2修补车轮这里,也要感谢评论区小天使们的建议啊。 感谢在2022-02-28 18:36:15~2022-03-01 17:00: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你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隹隹 10瓶;桔柚 5瓶;三沉 3瓶;22475469 2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纰漏 紧跟着打个下手 榫头卯钉需要承受整个车轮的压力, 定然不能随便在路边扯根树枝削开填上去,冬生指挥崇文崇武两兄弟把旁边树上最粗壮的枝干砍下来,到时候还有车轴需要修补, 现在一气儿砍下来能给后头省不少力气。 崇文崇武帮着干力气活还可以,然而再精细一些的, 却没办法插手, 只能让冬生来做。 做木匠活少不得用锯, 铁器珍贵, 即使出来逃荒, 冬生依旧没有舍下它,现在正好便利了替木槿家修补车轮。 太阳晒得难受,冬生不停拿袖子擦汗, 自打灾荒来临,冬生日日节衣缩食,没力气做力气活, 手上功夫生疏不少。 最中间的车轴是最精细的, 除了要切割好形状以外, 连接榫卯的凹槽也不能忽视,做大了会松弛, 做小了则没法把榫卯放进去, 所以格外花费功夫。 四大爷家里车轮最外头的轮问题并不太大,只有最里头的车轴以及连接车轴与车轮的车辐两边有断裂, 车轴上边的榫卯损坏最为厉害, 冬生准备先下手做车辐。 相比于不能有一厘一毫缺失的车轴榫卯, 做车辐的难度倒略微小些, 正好让他先练练手。 王李氏见到冬生满头大汗, 后背上衣裳同样湿得透透的, 晓得人家尽心尽力帮衬她们将车给修好,王李氏拿着家里的碗,舀上满满一大碗水,还特地把逃荒之前木槿给的白糖拿出来,洒上一小撮,才递给冬生。 白糖因为放置时间久,外头天气又热的缘故,其实有些微融化的迹象,不过这年成嘴里能尝到甜味就很不错,甚少有人在意这些细节。 冬生迟迟不肯接过王李氏端来的水,水跟粮食一样珍贵,这段时日,他每天呡几口水不渴死而已,王李氏端来的水太多,够他两三日喝的了。 王李氏把碗放到他手里:“瞧你满头满身的汗,喝足水才有力气干活,听婶子的,咱喝了它!” 冬生又推让一番,见王李氏并非客套而是真心实意想给他喝水,这才接过去。 喝进去一尝,居然是甜的,他看向王李氏,见到王李氏跟他露出和蔼的笑容,冬生才喝下去。 大多数人都已经散去,有粮榔头还在王家呆着,帮忙砍个木头或者削木条,同崇文一道给冬生打下手。 当初他二人听到动静过来时,已经做好东家车坏掉,到时候自己过去帮衬一把的准备了。 且不说东家荒年里接济他二人,就是木槿当初那二百斤粮食,他们心里清楚人家为何给自己,这同自己家里能干活的兄弟多,到时候可以给东家提供帮衬分不开。有粮榔头大字不识一个,可也晓得知恩图报的道理,如果东家有难,他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他们盼着东家牛车可以被修好,如此一来,东家不至于累倒在半路上,自己也不用额外出力气,因此,有粮榔头干活格外卖力。 就在木槿一家人并有粮榔头一起给冬生打杂之际,不远处居然传来呼噜声。 原来有人已经把木板车停到路边去,然后把铺盖铺到地上,就躺着睡着了。 至于家里孩子,他怕孩子受不住大太阳,就让孩子睡在车底下的阴影中。 不光一家,其他人见到木槿这头一时半会儿没法完事,自己又不会木匠活帮不上忙,干脆躺下睡觉。 白天太阳大,加上长年累月不下雨,就算地上也是十分干燥,不必担心有湿气入体。 而且除了干等着和睡觉以外,并没有旁的消遣,水源紧缺,能有一口喝的已经很是不错,根本没有多余的水去做饭,现在他们吃的还是十来天前做的饼子,幸亏当时学了荷花的新法子,每家都做了半月二十天的,倒不用被饿着。 —— 木槿一边哄着双胞胎,一边看冬生那头。 冬生虽说急着把活计做完,然而他明白这种事情急不得,就算心里头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手上动作依旧不急不缓,否则一旦出差错,后头就得全部重来。 如意或许觉得那头热闹,咿咿呀呀小手指着那边。 “舅舅们正在修车呢,修完车咱们就能继续往前走了呀……”孩子其实听不懂她的话,但对于母亲的语调却是熟悉的,如意把头歪在木槿怀里。 木槿却不想让她在外头多待,刚才趁着停下,她分别给如意吉祥把尿才让姐弟俩在外头呆了一会儿。 太阳快要把人给晒化,就算大人也得戴上斗笠方巾把头脸捂住才不至于晒伤,孩子肌肤更为娇嫩,木槿在白天尤其是大晌午,除了让他们出来解手外,很少把孩子抱出竹筐。 毕竟呆在竹筐里的话,外头覆盖着一层布,可以稍微遮挡一下过于猛烈的日晒,当然,这也有坏处,外头这样热,被布遮挡住的摇篮虽说只挡住三面,还有一面能透风,但仍旧很闷,木槿知道孩子不愿意在里头多待,但她没有办法,这已经是她能给他们最好的环境了。 把如意放进去,木槿又在竹筐里头喷了点水。 她手里的喷雾瓶是用空间里的防晒喷雾改造的,说到底还是空气湿度太低的问题,许多人□□到直接流鼻血,大人还好,抵抗力稍微强一些,孩子却不能跟大人一样,木槿拿出在空间里的防晒喷雾,干脆把里面东西倒出来,然后将瓶子洗干净,又用水装满,每天把孩子放进去之前先喷上几下。 虽说外头空气干燥,喷完之后水汽同样容易流失掉,然而每天喷上两回,确实有效果,吉祥如意至少没有跟家里大人一样流鼻血。 木槿裹好围巾口罩,本来还想对着自己喷一下来着,但是周边都是人,吉祥如意有竹筐遮挡着,她却没有,只好忍下来。 奈何空气里很干很晒,她又没有喝水,整个人跟个晒蔫的小白菜似的。 等晚上就能避开人喝水了,木槿安慰自己。 结果家里的车轮,等到晚上夜幕降下来,仍没有修好,王李氏和周氏就坐在竹筐旁边,木槿不用担心没人照看孩子,她直接过去冬生那头看情况。 王李氏让她拿几个饼子给王宝山他们递过去。 崇文崇武已经停下手里的动作,三五不时给冬生搭手,至于有粮榔头,王宝山让他俩先家去,后头剩下的全是精细活,留下太多人也没有用处,反而给冬生添乱。 “怎么停下来了?”木槿从后面拍了拍崇武的肩膀问道。 崇武愁容满面,年轻的脸上居然皱起纹路:“冬生哥做车轴的时候,明明比量着车辐和榫卯来做的,当时生怕出差错,还让我跟兄长一起看着来的,我们瞧着没问题,结果把榫卯放进去,居然松,我们三人在外头却瞧不出哪里松来,连个缝隙也不见。” 一旦榫卯与车轴不合适,再遇上路途颠簸,就会第二次坏掉。 他们在做车轴花费的时间最多,得有两个多时辰快三个时辰,如果再做,就得在夜里做,而且不晓得做好做坏。 队伍已经因为他家的事停下半天,总不能让人家再陪着自己耽搁时间,就算族长愿意,队伍里其他人也不会点头同意。父子三人一想到此处就担忧,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 冬生又累又饿,见到木槿拿过来的饼子,没有多推辞,就直接吃起来,崇文崇武却吃不下,只一个劲地叹气。至于王宝山,心里同样烦闷,他在一两米处拿糠喂牛。 崇武实在憋屈,他双手拿起车轴,指着凹槽让木槿看,木槿并不懂里面门道,她和崇武一样,压根看不出哪里不对劲。 见到冬生和崇文崇武一脸疲惫,连王宝山也满脸无奈,木槿双手接过车轴,说:“且让我试试,用胶的话,说不准可以黏住。” 她空间里有强力胶,比生活中日用的胶粘性大出许多倍,虽说比不得专门用在机械上的胶,但比一般的胶粘性大得多。1 崇文拦住木槿:“你知道许婶子做胶的法子?” 许天赐家里耕读传家,他父亲识文断字能给大户人家做账房,母亲自然不是寻常农妇,他外祖是当地出名的郎中,以做膏药闻名,还会向大户人家贩卖胶。 许天赐外祖家的胶是独门秘方,就连许母也不过一知半解,何况原身嫁过去时,许母已经去世,木槿怎么会知道? 但为了给自己找个合适的理由,她唯有说谎骗过崇文去:“婆婆当初把法子传给了天赐,我在他的指点下知道个皮毛而已,虽说不一定管用,但不尝试一番又怎么知道呢?” 王宝山听见兄妹俩的话,说:“崇文,让你妹妹试试吧,反正事已至此,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听完王宝山的话,崇文才放开木槿。 为免大伙疑心,木槿用从水桶里舀来一碗水,还拿出小半碗面粉,她对王宝山说:“爹,恐怕还得剪一小块皮子。”2 王宝山叹一口气,即使再舍不得,为将家里的车能修好,他也得把自己的皮帽子拿过去。 虽然闺女只剪了一小块,王宝山依旧心疼地不得了,为了能将车修好才没有吭声。 作者有话说: 1除非专门的老木匠,否则冬生这种学徒级别的很难把每一个细节做好,这里的胶,算是我给女主开了一个小挂,不然寻常的便利店和超市,很难有那种粘性非常强的强力胶。 2女主让家里人拿水和面粉以及皮子,是为了避免他们疑心,我查了一下,有种老方法可以用面粉+水再加上别的东西做胶,粘性一般,然后女主又要了皮子,也是为了给强力胶找一个借口。 另外,这里许天赐又背了一次锅,女主太对不起人家了…… 感谢在2022-03-01 17:00:52~2022-03-02 15: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石头 15瓶;本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67节 第79章 水源 一路上极度缺水 古代与现在不一样, 更加讲究方子的保密性,做菜也好、制药也罢,甚至连纺织刺绣也经常形成所谓的独门秘方, 当木槿说要单独制胶时,没有人诧异, 在他们看来, 为了保证方子不外泄, 木槿的做法是应当的。 包括王李氏, 距离木槿要有几米远。 她跟当家的疼爱女儿, 但在她眼里,女儿已经是许家的人,女儿手里的方子是许家给的, 就算传下去,也要传给外孙外孙女,娘家若过去掺和, 那就是越界。 为保证逼真性, 木槿生火, 然后把从王宝山那里拿来的一小块皮子放在火上烤,看着烤化了才将它放到碗里, 接着又放水放面, 仿佛真有那么一回事。 这个过程极其长,得有小半个时辰, 木槿正是在这中间趁人不注意拿出空间里的胶, 将胶先灌进凹槽中, 然后把榫卯还有车辐安进去, 看着比刚才牢固许多, 至少不会像刚才崇武演示那样掉出来了。 木槿怕中途出故障, 安装完毕以后,又在车轴与榫卯、车辐的衔接处再灌一遍胶水,离火堆适当距离保证将它完全烘干,果然是强力胶,等到烘干后车轮各部分仿佛浑然一体,木槿试着摇晃与掰扯,车轮牢固依旧。 她这才放心,如果不够坚固的话,以后走坑坑洼洼的路很容易再次出故障。 当然,她不忘在表面上再抹一把刚才用面粉和烤化皮子的混合物,然后等它们完全粘连上去才拿到家人面前。 这个过程并不算短暂,以至于木槿拿出去时,队伍里除了王宝山一家和当晚值夜的人,其余人全部进入了梦乡。 木槿先把车轮拿给冬生看,一群人里头他最懂门道,如果冬生看着有问题的话,后面好再修理。 冬生把车轮放到旁边缺胳膊短腿的牛车上,仔细端详—— 东西还是他做的那一套,但灌胶之后不跟之前一样顿时散乱开,反而十分坚固,冬生用手蘸蘸外头的胶,东西已经凝固,他放到鼻子上闻,果然一股烧皮子味。 王宝山从冬生手里接过去后,又用力掰扯一通,见到没有散架才终于放下心来,并非他不爱惜新做好的车轮,而是为了能检查一下,如果用手掰扯就散架的话,根本受不住后头一路的颠簸。 冬生打了个呵欠,说:“四伯,我把轮子给你安上吧,瞧着挺坚固,木槿这法子果真有用。” 冬生觉得很庆幸,如果没有木槿后头灌胶粘连住,单凭他的木工活,恐怕还得新做一个车轴或者重新做榫卯与车辐,单做车轴太费工夫,大概率重新做榫卯与车辐,可这得花费将近两个时辰,最后能不能成都不一定。 而且他既然已经把活计揽过去,如果最后却做不成的话,他自己脸面上也无光,所幸灌胶后成功弥补了原先的缺陷,现在冬生的喜悦仅次于王宝山一家人。 王宝山和两个儿子不会做细致活,安车轮这种小活却没问题,王宝山对着冬生摆手说:“你快回去歇息吧,今天多亏有你,不然我们一家往后不晓得该多艰难,四伯我一家记得你的好。” 王宝山并非跟冬生客气,如果没有冬生,即使木槿拿出胶来,照样没办法把旧车轴修补好,他们一家要么把家当丢掉一部分,要么背着沉重的行李上路,无论哪一种,对家里人都有着格外沉重的打击。 而且冬生陪他家忙活半天,王宝山自然看出他有多尽心尽力,他得记着人家冬生的好。 当时牛车坏掉时,大概下午两点多钟,等王宝山带着两个儿子忙活完已经是晚上十点钟,其余人早就睡觉,王宝山累到不行,他匆匆吃上两口饼,就收拾铺盖睡觉去了。 家里其他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不光身体累,心里一样觉得累,知道修补好才放下心来。 —— 等到第二日,众人醒来第一个往木槿家瞧。 无论平常关系如何,大家无一例外希望她家的车轮可以修好,不然车队里便会陷入两难境地。 如果把人家丢在此处,他们连粮食都没法吃下嘴,粮食还是王宝山接济的,加上上次遇见野狗群,多亏木槿救大家一命,不然指定有人受伤,所以真把木槿一家丢下,良心实在难安;假若要管,得说怎么个管法,自家木板车被家当塞得满满当当,实在没法子出力气,只能让木槿一家人自己背着或者挑着东西走,到时候势必拖慢速度,一旦慢上几步,就距离死亡更近,他们不能拿自己的命去做好事。 所以,无论要不要顾着木槿家,都会伤到他们的利益,要么良心受谴责,要么速度被拖慢。 有粮和榔头第一批过来看情况如何,见到车轮已经安上去,好端端呆在车上,才松下紧绷的心弦。 无事就好,不然谁都不好过。 有人凑上去细细瞅着车轮:“哎呦,冬生的功夫竟这样好?要知道,俺就不去张木匠那里,直接让你来做了。” 去张木匠处还得花银子买,若让冬生做,凭着同族的关系,给点粮食就行,比在张木匠那里划算许多。 冬生心里极开心,然而他没有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哪里,若没有木槿的胶,我照样没法子把车轴做好。” 他并非客气,当时发现车轴与榫卯还有车辐始终没法子固定住,他和四伯还有崇文崇武几个人简直要急红眼,那时候冬生几乎就要再重新做一个。 而且重做也不一定能够做好,得亏木槿过来灌胶。 王宝山听见,跟族里人说:“还是冬生功劳最大,若非这孩子有一副巧手,我家往后的路恐怕就要难上加难了。” 总之,整个车队早上得以如常上路。 经历过车轮坏掉一事,王宝山不再像从前一样急躁,即使遇见坑坑洼洼的地方,也会耐心牵引着牛往前走。 车队里其他人以前跟王宝山一样,从未注意过木板车可能会坏掉,有王宝山家的教训在前,他们不敢再磕磕碰碰,否则一旦坏掉,一家人就得遭殃哩。 而后头最大的难处要属水源,当下天气越发热,大伙还要顶着大太阳辛苦赶路,免不得反反复复出汗,对水的需要同样增加,但后头他们运道不好,居然一次没有遇到水源。 中间路过几个荒村时,甚至还进去探路,结果里头的水井早就枯掉,至于说河渠湖泊,只管比水井更早干枯,他们连一滴水的影子都没有见到过。 路上遇见的灾民,现在不光跟木槿她们车队乞要粮食,还有不少过来求水的,一个个顶着干裂的嘴唇说出哀求的话语。 可车队里的水本就不多,现在越往前走水桶里的水越少,自家还不晓得够不够用,更别说接济别人了。 这时候,水源的珍贵程度与粮食相差无几,给了别人,自己就没得吃没得喝,所以,即使心里想帮衬别人一把,也有心无力。 有妇人抹一把眼泪:“若还在村里,说什么也要给人家一口水喝,不是俺心狠,实在是自己也没得喝了。” 刚才她被一个孩子拉住,孩子是跟他家大人出来逃难的,大人瘫坐在路边,眼瞧着没有起来的力气,孩子便拉住车队里一个妇人的袖子:“婶子,给一口水喝吧,一口就行。” 妇人看一眼孩子,又瞅着自家的水桶,犹豫一番,终究还是拒绝了。 此前她家从宅子里打来两个木桶的水,一路上俭省着用,现在半个多月过去,只剩下小半桶水,她自家还不够用,哪还有余力接济别人。 丈夫在旁边不住指责她:“你往后莫要妇人之仁,自家还不够用的,倒充起善人来了。” “俺这不没给他吗?你做甚又发脾气……” “你若真给了,俺就休了你这个败家娘们!” …… 至于木槿一家,只管更缺水,除了家里人饮用以外,她们还给牲畜喂过一次水,现在木桶里的水剩下不多,王宝山怕洒出来浪费,干脆把它全装进水囊里,王家两个水囊装得满满的,就连木槿的水囊都装下大半。 这是家里全部的水,如果再找不到水,恐怕只有渴死一条路。 木槿晓得家里水不多,之前饮用时一直借着水囊的遮掩喝空间里的水,但家里人不傻,长期下去难免怀疑,木槿到第十天以后就再没有把水囊拿出来。 平时喝家里水时,她永远只呡一两口做做样子,她还能趁着晚上停下来时偷偷喝空间里的水,但家里人却只能指望着牛车上的木桶。中途木槿甚至把之前存储在空间里的水倒在自家水桶里,怕家里人怀疑,她特地控制倒出来的水量,就这,还险些让崇文发现不对劲。 “奇怪,我咋觉得水比昨日多了呢?”崇文崇武是最后过去饮水的,心细的崇文居然发现了差别。 当时木槿听到,心跳几乎慢上半拍:“兄长你一定是昨夜值夜太累了,哪里多了,我瞅着与昨天盖上盖子前一样多。” 崇文没睡好觉,的确困顿,他这才没有深究,只是木槿再也不敢偷偷给家里倒水。 第80章 困难 把仅剩的水分掉 等到五月中旬, 一群人手里的水已经完全耗光。 如果搁逃荒以前,恐怕连他们自己都不会想到,两桶水能让一大家子用上二十几天。 这时候一家子人口多则数十口, 少则三四口。人口多的一般是祖孙三代一起过活,或者是爹娘跟几个儿子一起过, 比如长子成家生子, 剩下几个儿子尚未成家;人口少的大多是刚和爹娘分家不久, 只带着妻子儿女过活。 许多人家与木槿家情况一样, 一大家子人共用两桶水, 可想而知水源有多么紧缺。 再加上晌午顶着大太阳赶路,身上很容易出汗,让本就缺水的情况更加糟糕。 栓柱媳妇曾与木槿说道:“咱本来就是庄稼人, 按理说不该被晒成这般,可老天居然不给人活路,现在日日在外头晒着, 不晓得还能撑几日……” 即使庄稼人, 除了抢收或者抢水浇地会在晌午最热的时候下地之外, 其他时节一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清晨天还没亮就去上地干活,太阳大了再回家, 等过去晌午最热的时候, 他们接着扛上锄头下地,如果活计多, 常常在天色完全黑下来后才得以家去。 当然, 他们之所以这般做, 也有土地离村子近, 周边都是王家村的土地这一点有关系, 不然谁也不敢天黑还逗留在外, 此时与后世的治安可没得比。 如果有水的话,尚且还好,但如今水太少太少,尤其在晌午顶着大太阳赶路,常常会出一身汗,再不喝水,身体哪能受的住。 几个有牲畜的人家,牲畜已经走得极为缓慢,即使给它们喂再多草料、再多糠,仍旧没有办法让它再快一点。 任谁都晓得,这和牲畜极度缺水脱不开关系。 从昨天开始,王长寿家里的牛就要迈不开腿,一般说来,牛有个七八日不进水就得倒下,队伍里的牛大多数已经十来日没有饮水,几乎到了强弩之末,主人甚至做好牛会因为缺水倒下再不会站起来的准备。 心疼自然心疼,但手里的水连人都不够喝,压根没办法给牲口匀水,有几户人口多的,这几日靠着王宝兴接济才勉强撑下来。 有牲口的人家,一开始还想着找族长借水应急,但看到连人都不够喝水,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包括王宝兴自己,从前因为有一个大澡桶,盛下来的水是普通人家的几倍,他家里牲畜拉的东西又多,就没有难为牲畜,虽说没办法让它们天天喝饱水,不过每天半桶水还是可以的。 这段时日以来,见死活找不到水,王宝兴已经有好几日没给牲畜喂水,他家牛和驴的速度同样慢下许多。 走在木槿家后头的王宝顺拿起鞭子使劲抽打牛,结果它就是不肯走路。 王宝顺才有牛不久,一想到牛会倒在逃荒路上,他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不过没办法,既然没有足够的水喂牛,他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 现在王宝顺想着,趁牛还可以动弹,能多走一点就多走一点,不然一整车家当只能靠他自己来拉了。 整个队伍前进速度就跟蚂蚁似的,一排接着一排,移动格外缓慢。 有人跪在王宝兴脚底下:“族长,您可怜可怜俺们吧,多少分给俺们一口水,不然俺一家人就要渴死了。” 他们尝过挨饿的滋味,肚子里仿佛有蛊虫一样,时刻叫嚣着吃东西,后头四肢乏力同样在提醒着肚子里该吃点东西了;但口渴不一样,不喝水整张嘴巴里黏糊糊的,连嘴都张不开,仿佛一张嘴说话,嘴里的水就会变得更少,已经十来日了,队伍里一直静悄悄的,就仿佛是一群木头人在赶路般。 木槿看着王李氏干裂开的嘴唇,不知如何是好。 这两日,她已经快忍到极限,看着家里人干裂开的嘴唇,一度想要把把空间里的水给拿出去,这个念头在今天达到顶峰。 但是她得好好考量一番,究竟该用什么名头,如果贸然把水拿出去,只会给自己招致祸端。 —— 这几日陆陆续续有水已经用完的人家跑去跟他借水,王宝兴心里其实不大乐意,然而大家乡里乡亲,不借未免太过狠心,随着来借水的人越来越多,王宝兴心里开始泛起嘀咕。 他敲响铜锣,把人叫到跟前说:“我晓得你们水就要用光了,如今我家的水一样不多,我预备着……” 王宝兴话没说完,就被人打断:“族长,你不能不管俺们啊,不然俺们只能渴死在路上了。” “是啊,族长你不能看着俺们去死啊……” 王宝兴语气郑重,大家以为他要丢开自己,拼命挽留王宝兴。 王宝兴啐他们一口:“谁说我要丢下你们,我的意思是,既然水已经不多,一个个光来我家里借水不是法子,现下总共这么多水,干脆分掉,至于能撑到何时,就看运气如何了。” 他做决定时,其实犹豫过好长时间,大多数人家已经山穷水尽,他不能眼看着别人渴死,而且其他人渴死,王宝兴也难以独善其身,他犹豫一番,决定把水给分了。 王宝兴在家里说一不二,家里其他人见他已经做出决定,连说个“不”字都没有。 荒年囤粮记 第68节 当然,王宝兴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决定把水平分掉以前,他先将自家三个水囊灌得满满的,多少给家里人留条后路。 听到王宝兴的话,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被喜悦裹挟着,险些失去理智。 王宝兴招呼着族里人把他家澡桶从驴车上抬下来:“总共剩下这点子水,我们且来商量下该如何分。” 王宝兴家里后期用水十分俭省,浴桶里剩下的水大概能装满五六个普通的木桶。 而队伍里却有二十五户人家,有的人说要按户分,有的则想着按人头。 想要按户分的,家里人少;说按人头分的,家里人则多上许多,队伍里一时间争执不已。 王宝兴最后拍板说按人头分。 水是他家的,人家肯在生死攸关之际分给你水就已经非常地道,王宝兴的话一说出口,没有人说一句反对。 分水之前,王宝兴说道:“分完之后,我家就没有水了,现在我家先留出一木桶来,你们说中不中?” “中!当然中,族长您肯借给俺们水就已经十分仁义,留出一桶水是应当的。” 说完之后,一群人便开始分澡桶里的水。 最后分配时,几乎五家分一桶水,木槿家里分来一水囊。 王李氏看着水囊里的水,几乎都要哭出来,这就是她家往后的救命水。 木槿看着水囊里的水,这些水多则能撑八.九日,少则五六日,接下来几天至少可以继续往前走。 至于说后面要如何,只能走一步算一步,真到山穷水尽之际,她不能眼睁睁看着队伍里的人渴死,得想一个保妥的法子把空间里的水拿出来才好。 其他人不知道木槿想的那样长久,他们刚得到水源,即使嘴巴已经渴到干裂,依旧没有动刚得来的水,有水囊的人家把水放在水囊里,没有的人就把水放在水桶里,水桶上盖着盖子。 大热天水很容易蒸发掉,这时候的平民不懂蒸发的具体原理,但是他们从生活中不断摸索经验,知道水放在外面会不断变少,为了保护仅剩的水源,他们决定把水盖在水桶里。 栓柱媳妇给小花和弟弟一人喝了一小口水,接着便小心翼翼把水收了起来。 小花嘴巴里才有了一点水,还想再喝一口:“娘,再给俺一口吧,就一口!” 栓柱媳妇无视儿女的哭闹,把水囊挂在自己脖子上。 王李氏也把她家水囊拿过来递给木槿:“吉祥如意已经一整日没有喝水了,你快给孩子喝两口。” 大人可以不喝水,孩子可不行。 早在十几日前,家里开始缺水,木槿就没有再把自己水囊拿出来,她一般都是早晨早点醒,给吉祥如意喂饭,晚上趁其他人睡着时再喂一次,至于晌午,只能吃干巴巴的干粮。 她家其实在前几日就把之前烙的饼子给吃完了,没有水光有粮食压根没法做饭,她家和队伍里许多人一样把糯米砖磨碎之后嚼着吃。 糯米砖本来就放置很久,加上没有水缓冲,很多人一开始吃并不适应,却没别的办法,他们已经没有退路,有得吃总比饿死好。 木槿没有拒绝王李氏,不过她只是做做样子。 假使如意吉祥天天不吃东西不喝水,家里人肯定会怀疑,所以木槿早就锻炼出做表面功夫的能力。 她借着竹筐的遮挡把家里的水囊换成自己的,喂给双胞胎吃。 经历两个多月快三个月的逃荒以后,木槿原先给孩子准备好的两桶小米粥早在前两天就全部用完,现在水囊里装的是纯牛奶。 吉祥如意已经一岁零两个月,因为木槿一直尽力保障他们的营养,双胞胎比刚出发时强壮许多,不然的话,木槿并不敢日日给他们喂这个。 “你们一定要好好的,再撑一段时间我们就能找地方安顿下来了……”她对着如意吉祥说。 双胞胎出生时灾荒已经到来,还不满一岁就跟着大人逃荒,一路上风餐露宿,即使木槿尽量用空间里的食物保证姐弟俩的温饱,两个孩子却仍旧受了不少苦,连王李氏和王宝山都觉得外孙外孙女可能会夭折在半路上,怕木槿多想才不敢说出口。 木槿不知道接下来还有多长的路可以走,她只希望两个孩子可以幸运一点,幸运地活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我开了一个抽奖,在文案上挂着,第一次玩抽奖,比例那里设置了90%,应该是购买率达到90%以上?懂的小天使可以在评论区说一下哦,我这里不太明白(捂脸) 感谢在2022-03-03 15:01:04~2022-03-04 19:24: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洋葱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1章 祈求 请刘福贵去祈水 当水囊里还剩下最后几滴水时, 距离王宝兴分水已然过去数十日,一个人每天仅能喝上一口水而已。 而队伍里的牲畜,显然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 至于它们为什么能在主人长达数日没喂水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少不了木槿在背后的小动作。 那天他们正好碰到大股难民,看样子同王家村车队一样是整个村落加上一些亲戚出来逃荒, 对方虽带着家当, 不过显然因为缺水而日渐虚弱, 王宝兴怕出事, 让大伙赶紧多走一会儿, 等远离这群人再停下来。 那时候天色已晚,崇文日日下大力气挑担子本来就劳累,饿到极致的崇文遂一边走路一边抓着碎成小块的糯米砖吃, 到晚间居然拉起肚子来,折腾一个多时辰才略微好些。 那天恰好该崇文和崇武值上半夜,木槿见到崇文虚弱, 便主动站出来说要替他一把, 崇武白天本来就累, 晚间值夜时努力睁大眼睛不让自己睡着。 木槿见此情形,对崇武说道:“你若困了, 便先眯上一小会儿, 有事我叫你便是。” 今天赶路实在太多,崇武又需要挑担子, 比平时疲惫许多, 听到木槿的话他就没有继续硬撑, 迷迷瞪瞪闭上了眼睛。 现在距离车队里的人睡下已经过去两个时辰, 正是睡得最死的时候, 只要动静不太大, 应当不会将他们吵起来。 木槿把空间里用塑料盆装的水拿出来先喂给自家牛。 塑料盆是现代超市里常见的洗手盆,里面能盛大半桶水,木槿空间里有两个大瓮和两个澡桶,除了一个大瓮里头还剩下一半水以外,剩下的一个大瓮和两个大澡桶还都是满着的,不过木槿人进不去空间,如果想把大瓮里的水倒在水桶里,她得把大瓮从空间里拿出来,然后再手动将水转移进水桶里,这样的话,即使再小心也会发出动静。 所以木槿决定把原先储存在塑料盆里的水拿出来喂给牲畜喝,她在出发前早就将空间里所有能用来储水的容器全都装满水,空间里有十几塑料盆的水,每头牲畜喂一盆水足够用了。 在极度艰苦的逆境之中,不光人,动物的生命力也前所未有地顽强,只要有水,哪怕水源不够,牲畜也能够顽强地活下来,她悄悄喂上一次水,这些牲畜至少可以多撑几日。 有牲畜的人家东西都不少,假若牲畜真的因为缺水倒下,到时候队伍前进的速度势必会减慢,而且木槿出于私心,不想等牲畜倒下增加家里的负担,她只能选择给牲畜喂水。 除了金宝娘舅家以外,其他人家的牲畜离木槿家并不算远,木槿先给自家牛喂了一盆水,牛因为许多日没有饮水,已经渴极,咕咚咕咚几口下去,盆里的水很快就所剩无几。 木槿接着又去王宝根家、王宝兴家…… 最后去金宝娘舅处时,他家没有把牛拴在树桩或者木板车上头,金宝娘舅直接把缰绳抓在手里睡觉,木槿十分小心,尽量不惊动他,然而骡子喝水时难免发出咕咚声,金宝娘舅居然动了动,可把木槿吓得不轻,盆里的水还没有喝完,他居然有醒来的迹象。 当时木槿吓得半死,赶紧把水盆收进空间里去。 金宝舅用手搓搓因为刚醒来而略显迷糊的双眼,看到是木槿才松一口气,他还以为有人过来偷他牲口呢。 他本来有三个儿子,长子英年早逝连个后都没有留下、次子小时候伤到腿脚身子不好、幼子才十来岁,家里的男人没一个顶用,就靠这头骡子拉着几千斤重的家当,如果骡子被人家偷走,他家往后可就要艰难了。 但是现在没有水,骡子不晓得还能撑几日,他想到此处,心里就一抽一抽地疼。 木槿见他刚醒过来尚未知道发生何事,原本提起的一颗心才放下来,她说:“今夜我家值夜,我刚听到这头有动静,过来瞧瞧。” 金宝舅舅一听,没有多问,接着躺下睡觉。 他与木槿没打过几次交道,对她有点眼熟而已,知道是自己人巡视而非流民抢劫,安心继续睡下去。 两人说话声音不大不小,金宝的两个表兄弟居然从头到尾没有被吵起来,可见白天赶路消耗有多大。 不过木槿没有再冒险给骡子喂水,反正刚才已经喝下去大半盆,总能够坚持个几日。 其实她心里明白,这群牲畜迟早会因为缺乏水和食物倒在半路上,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拖延。 因为有牲畜人家的家当都不少,没有牲畜的人家,如果家里老人受不住长途跋涉在半路上倒下,还会去有牲畜人家的车上略微歇一歇。 一开始时,其实好多人并不想旁人坐到自家车上来的,因为牛车上多坐一个人意味着压力更大,但是一路上众人相依为命,渐渐明白只有大伙拧成一股绳才能一块走出灾区,便默许了这个规矩。 木槿家里车上就曾载过半路上走不动的老人。 虽说可能会因为这种事产生小纠纷,然而在大方向面前,他们只有牺牲小利才能保证大家都好好走出去,你拉人家一把,回过头来你有难,人家自会帮衬你。 —— 而今天,终于到了山穷水尽之际,人因为缺水浑身不得劲、渐渐丧失走下去的力气,牲畜因为缺水脚步软绵绵的,似乎再没有一丁点拉车的力气。 五月底已经非常接近夏日,或许整日整夜都在室外的缘故,木槿觉得现在比从前经历过的酷暑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到中午,温度应当在三十几度快要四十度。 木槿原先的推测终于成真,这两年极端天气反复出现,糟糕的气候就是最根本的祸源。 大家没有水喝,后面连汗都发不出来,整个人就像层层包裹住无法散热的大火炉,只需要一个引子就能原地爆.炸。 王宝山把牛牵到一旁,家里人轮流躺在车底下乘凉,剩下的人就拿一块床单或者宽大的衣裳罩在头顶上,借着那点子阴影凉快一番。 自打十天前温度越发热起来以后,车队就选择了在晌午时分停下一两个时辰歇息,等稍微凉快些再赶路,而且现在天长起来,天黑的时间比刚出发时要晚上将近一个时辰,正好便利了他们这群赶路人。 等过去最热的时间段,王宝兴敲响手中铜锣喊大伙上路时,居然有几户人家赖着不肯起来。 有人哭丧着脸说:“族长,反正咱们寻不到水,早晚得渴死,还不如老老实实停在此处等死呢,做甚要继续往前走,那不是白白给阎王送命嘛!” 他话刚说出来,就引来一阵附和声。 自从剩下水不多以后,每每经过村庄或城镇,王宝兴都会打发人进去查探是否有水,可最近运气不好,一直没有经过比较大的城池,只路过几个村庄和小镇,里头皆人去楼空,水井也已干涸。 路上一波波被他们超越的灾民的结局似乎就在昭示着他们的未来,自己的尸体迟早也会成为后来者前进的路标。 现在的王宝兴,已经没有昔日地主老爷的威风,单看外表,他与普通的逃荒人已看不出任何区别:脏乱的衣衫、刺眼的白发、因为缺水而干裂开的嘴唇…… 现在的他,就是无数逃荒难民的一个缩影而已。 说实话,每家人手里头多少还剩着几口水,照样可以继续往前走,最让人难过的是前路茫茫、看不到一丁点希望。 与其白费力气往前赶路,还不如在此处停下等死,反正都是死路一条,且无法回到世世代代居住的家乡,葬身此地还是前方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不少人是这般想的,木槿家里,连崇武都没有了继续往前走的斗志。 他每日挑着沉重的担子,被太阳照着浑身发热,但因为缺水,一滴汗都发不出来,身上燥得慌,燥得他想要原地了结自己。 有人想要停下等死,有人想要继续前行,两股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刘福贵站出来。 “自从上回我得神仙相助,不知不觉竟打开几分灵智,既然已经无路可走,不若让我来试试,说不准能得上天护佑。” 当初不少人怀疑刘福贵邪祟附体,他儿子甚至还想泼狗血给父亲驱邪,直到后面满月一家人拉肚子,刘福贵给他一家人做法祈福后,满月一家人居然慢慢好起来,其他人才渐渐转变印象。 众人一开始还不觉得是刘福贵的功劳,只当满月一家人慢慢好起来而已。 恰巧满月奶奶从前也迷信风水,经刘福贵一番“搭救”后,只管陷得更深,处处跟人宣扬说刘福贵救了她一家人。 刘福贵和满月一家人皆从鬼门关里逃脱未免太过玄乎,一些人竟慢慢相信起刘福贵来。 这段时日再没有人怀疑刘福贵邪祟附体,反而相信他是天佑之人,不少人身体不舒坦就会求着他替自己求神拜佛祷告一番。 荒年囤粮记 第69节 木槿正愁找不到机会把水给拿出来,那日见到刘福贵给金宝家小儿做法祈求长寿之后,心里头有了成算。 之后几天她伪装成与队伍里其他人一样想通过刘福贵祈求平安,刘福贵正想多行善举好让自己飞升,哪会错过这样的机会,他对着木槿就是一顿输出,木槿装作顿悟的模样对他说:“多谢三叔点拨,现在我竟慢慢悟到些道理。” 她三番四次找刘福贵请教,刘福贵见她好学,教给她不少道理,有时候王李氏都要怀疑女儿是不是被人家蛊惑去了。 这时候男女大防很厉害,刘福贵虽然并非王家族人,但大家乡里乡亲,他娘就是王家宗族里的女儿,他在刘家排行老三,木槿她们一辈人皆叫他三叔,年龄和辈分摆在那里,大伙并不会多想。 木槿慢慢引导刘福贵如何做法祈水,经历她一番洗脑之后,刘福贵居然真有了想要尝试的念头。 有人说:“你若真能跟神仙把水求来,以后我们就把你当神仙供奉。” 在极端干旱炎热的情形下,人们极度渴望水源,脑子里始终绷着一根弦,即使再理智的人都会生出侥幸心理来。 王宝兴站在后头一言不发,他同样迷惘,说不准刘福贵真的可以呢,王宝兴想着。 等到大伙冷静下来,刘福贵才捋一把胡子,说道:“按理说,最好在月圆之日祈水,不过咱们如今已经到山穷水尽之际,相信神仙们不会怪罪咱们,今夜你们且把自家的水桶都摆放在一块,我来上香念经,最后成不成就看神仙们心情如何了。” 人们听说后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虽说他们心中渴望水源,但仍然怀疑这个法子是否能行得通。 刘福贵想给大伙做好事,说实话他自己心里也没底,看到别人怀疑他的法子,心里十分不悦:“你若不信,到时候就不必把你家水桶拿过来了。” 刚才还在议论的几人,听罢马上赔笑说:“哪里,俺们只是在说拿几个水桶过去。” 刘福贵:“一家只拿一个,人多的才能拿两个,神仙们最厌恶贪心之人。” 等到夜里,天完全黑下来之后,车队里大人小孩皆屏气凝神看着刘福贵这头的动静。 中间还不停有人过来找刘福贵说话,生怕刘福贵祈水时落下他家。 刘福贵燃起香,向神灵祷告一番,却迟迟不见有水,他急得跟热锅上蚂蚁似的。 木槿当时和王李氏围在旁边,距离刘福贵很近,她装作不经意地说:“说不定是人太多,神仙不肯露面呢。” 这段时间木槿一直跟他学习仙术,刘福贵甚至觉得她是除自己之外最虔诚的一个人,听到木槿的话,刘福贵眼睛一转,觉得十分有理。 他对围观的人说:“你们在此观看,容易惹恼神仙,现在把你们的水桶移到百米以外,等没有人我再做法求水。” 王李氏听罢,对着木槿说道:“刘老三说的有理,咱们搁这里闹闹哄哄的,哪能显出心诚。” 这时候人普遍迷信,连王李氏也不例外,不过就是迷信程度不同而已。 刘福贵这种连选宅子、耕地都要烧香的人属于极少数,而王李氏这种轻微迷信又不过度沉迷的才是大多数。 大家听完刘福贵的吩咐,把水桶拎到百米以外,然后自己老老实实回到停放木板车的地方。 临走前,木槿对着刘福贵说:“三叔,我听说这种事得祈求很长时间上天才会庇佑咱们,我们就等着你的好消息了。” 刘福贵摆摆手:“去吧,我定会好好祈水。” 大家满心激动地等着,结果半个时辰过去没有消息,一个时辰过去依旧没有消息,中间王宝兴还过去远远看上一眼,人家刘福贵呆在那里双手合十正在求水,王宝兴怕打搅刘福贵,赶紧回到原地。 等到两个时辰过去,见到还没有消息,困到撑不住的人居然慢慢睡着了。 后头睡着的人越来越多,只剩下两个值夜的人还醒着。 木槿趁这个功夫赶紧悄悄溜到刘福贵那里,刘福贵嘴里念念有词,就是嘴巴有点干,越到后面越说不出话来。 见到木槿,他其实有几分不悦:“你怎么过来了?” 木槿把水囊递给刘福贵:“三叔,你且喝口水缓缓,我估摸只有等你今夜祈完福,神仙才会给咱们水,你要是累倒了,我们就没有主心骨了。” 水囊里的水并不多,只有一两口而已。 刘福贵念念叨叨几个时辰,嘴里真的很渴,见到木槿递过来的水囊,犹豫一番还是接了过去:“你且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家多求一桶水。” “那我就多谢三叔了。” “我咋尝着你的水有点苦味?” “三叔你应当是太累了,崇武才刚喝过,并不见苦味……” 刘福贵喝完水,自觉恢复一些力气,便再次开始了他的祈水大业。 木槿在刘福贵的驱赶之下,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将近半个时辰以后她才又回来,这时候刘福贵已经晕晕乎乎倒在地上睡着了。 木槿把空间自动售药机里一款有助眠效用的药物碾碎放到水囊里,怕刘福贵尝出来还特地加了一点白糖,现在果真有了效果。 这个计划是她考虑好几日才想出来的,反正一部分人已经相信刘福贵得神仙庇佑,她好好利用这一点,正好可以把空间里的水名正言顺拿出来。 药物不多,顶多让刘福贵睡两个时辰,现在她得抓紧把水桶装满。 木槿把空间里的大瓮移出来,又拿起舀子一瓢瓢地往几十个木桶里舀水,而且还得控制动静。 这个时候她无比希望,既然已经有了空间,穿越大神为何不好人做到底,直接给她单独把水移动到水桶里的能力。 一个大瓮并不够用,里头的水已经见底,而外头还有几个木桶没有满,木槿把空了的大瓮转移回空间,又把之前还剩下一半水的瓮拿出来继续舀水。 人口少又没有牲畜的,她给装满一整桶水,家里人口格外多的或者家里有牲畜,她就装了两桶水进去,等装完水以后,最后半瓮水已经见底。 整个过程花费半个多时辰,刘福贵估计过会儿就会醒来了,木槿尽量悄无声息地离开。 又过去一个多时辰,刘福贵才慢慢转醒,他看着眼前一桶桶水,兴奋地大喊:“有水啦!老天爷过来给咱送水啦!” 他声音很大,原本已经熟睡的人纷纷惊醒,听到有水以后,连鞋子也来不及穿,就纷纷跑到刘福贵那里去。 第82章 分配 分配好手中的水 木槿时刻关注刘福贵那头的动静, 一听到声音,她把刚被吵醒的如意吉祥托付给王李氏,自己随着人群过去看。 崇武比木槿速度更快, 他趿拉着鞋子跑过去瞧水。 见到原本放置在此处的空木桶已经被装上水,人们不可思议地睁大眼睛, 接着就是一阵祷告声。 “太好了, 有老天爷顾念咱们, 往后总不至于被饿死渴死了。” 有人见到水以后双手合十感谢上天的馈赠。 原先对刘福贵说真能求到水就把刘福贵当神仙供奉起来的人, 二话不说对着刘福贵磕了两个响头, 若手里还有香火,他说不准还会对着刘福贵烧纸焚香。 在他眼里,刘福贵求来的水简直救了全家人的命, 磕几个响头算什么。 更多人则是跑过去宝贝一样抱住自家水桶,等稀罕过来以后才对着刘福贵再三感谢。 被围在中间奉承的刘福贵表面如得道高人般云淡风轻,实则内心同样震惊。 他被捧着、奉承着做法祈水, 顶多抱着试试看的心思, 却没想到真给他求来了水, 刚才他看见面前的水桶,整个人陷入狂喜之中, 现在才稍微从狂喜的情绪中抽开身, 却又觉得有些迷惘。 村里人以前管他叫刘老三、刘三叔,现在纷纷喊他“刘半仙”, 他们渴望着刘半仙可以在接下来的旅途中继续替大家向上天寻求庇佑。 —— 当初十里八乡就张木匠一个做木匠活的, 大家伙的木板车、水桶甚至橱柜都靠他打, 着实不容易分清楚你我, 加上众人又不识字, 没法跟现代一样写上自个儿名字以示区别, 他们放置时按着各家停放木板车的前后位置放置木桶,很容易找到自家水桶。 大多数人家都放了两个木桶在此处,有粮媳妇见到她家只有一个水桶被装满,另一个仍旧空荡荡的,还想请刘半仙帮忙再求一次水。 剩下还有几户同她情况一样,只装了一桶水。 这几户人家无一例外人口少,家里都是三四口人而已。 “这神仙分的忒明白,还按人头来呐……” “你再说下去,下回神仙就不管你了。” “俺就是说说,神仙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小民计较……”那人双手合十道。 崇武和王宝山一人拎一个水桶回到家人身边,王李氏见到水桶简直喜出望外,没想到刘老三还有几分真功夫在那里。 队伍里喧闹无比,有拜神拜佛以示感恩的、有围着刘福贵想要他帮忙多求点水的、还有忙着分配那两桶水如何用的。 下半夜注定睡不着了。 王李氏同样在忙着分配那两桶水,一家人要喝水、牲畜需要饮水、家里除糯米砖以外还得做些干粮吃,不然长此以往肚子受不住。 王宝山看着刚得来的水,说道:“做干粮的话,又得耗费许多水。” 王李氏叹气:“我怎会不晓得,只是家里人这些时日一直吃糯米块,一个个都拉几回肚子了,长此以往迟早要倒下。” 糯米砖放置多年,加上被狠狠压成砖块模样,吃起来格外艰难,天天吃这个难免会拉肚子。 木槿一家人都或轻或重闹过几次肚子,王李氏想着这般不是办法,别还没逃出灾区人就先没有了。 王宝山听完理由,的确是这个道理,只好由着老妻去。 王李氏晓得现在水有多珍贵,自然不敢多加浪费,她准备先做上两锅干粮,家里每日只吃一张饼子,剩下的时间就吃糯米砖块,两边掺杂着吃,总归比只吃糯米砖块好一点。 周氏把面盆拿出来,接着和面的盆往里头倒面,王李氏放水时,手哆嗦着,生怕多放一滴。 她只倒了几瓢水,看着面粉勉强被和成一团就立马停下倒水的动作。 周氏犹豫着开口:“娘,这样蒸出来能吃吗?” 王李氏放的水实在太少太少,非常勉强才让面粉成团,水量比寻常做干粮时少一半多,周氏怕到时候做出来没法吃,反而浪费水和粮食。 王李氏瞅一眼面盆:“就照这样做,能吃就行。” 王李氏已经做好成算,寻水不容易,下次不一定有这样的好运气,接下来如果还找不到水,现在手里的两桶水恐怕得要支撑家里用一个来月。 她预备着先做好干粮,做干粮就用荷花教的法子,也不跟以前一样每顿饭都吃,一天吃一个就好,其余时间就吃糯米砖,中间还得省出水来喂牛,她家里东西多,如果把牛渴死,后面上路指定不轻松。 最后剩下一桶水多一点,先把家里两个水囊装满,对了,闺女手里的水囊也得装满喽,等把水囊装满、把牛喂饱再带着水桶里的一小半水继续上路。 刚化冻时,她家里还曾因为路途颠簸而洒过水,那时候家里人尚未意识到水源会如此珍贵,现在可不能跟以前一样了,还是放在水囊里头更保险。 看到大家因为求到水脸上洋溢起满足的笑容,木槿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自从王宝兴分水那日起,木槿担心接下来再找不到水,队伍里的人会渴死在半路,一直想该如何把自己空间里的水给拿出来,她一步步诱导刘福贵走进圈套里,私下反复推敲每一个环节,因为只要有一个环节出错,她就没办法拿出水或者被当成鬼怪抓起来。 现在终于达到了预期的目标,木槿心里头一块大石头才落下来。 上半夜她担心得一晚上没睡,现在又困又饿,趁着没人注意悄悄溜到刚才刘福贵祈水的地方,吃下一整个馒头才有了饱腹感,接着她又拿出一罐可乐咕咚咕咚往嘴里灌。 这几日家里头水实在有限,木槿不想给家里增加负担,每次轮到她喝水时都是浅浅呡一口或者只对着嘴巴做出喝水的模样,实则一点都不喝,她今天又一直没有找到单独出来的机会,实在是太过口渴,加上如今天气又热,她拿出原先放在便利店冰箱里的可乐喝完才稍微缓过来。 除了给自己补充能量外,木槿又把刚才递给刘福贵喝的水囊倒上一丁点水清洗一下。 双胞胎用的水囊里头已经被她装满牛奶,给刘福贵喝水的那个水囊是她自己用的,王李氏刚才还对闺女说让她等会儿将水囊拿过去装水,现在水囊里面还残存着药物,如果接着用的话,说不准会让本来就又累又困的木槿在半路上直接睡过去。 木槿清洗完,又往里头装上一半水,然后才朝着王李氏走过去。 荒年囤粮记 第70节 王李氏指着水桶说:“你快去把自个带的水囊装满了。” 说罢,她又继续揉面做饼。 木槿背过身去,继续往里头灌水,因为她提前装了一半的缘故,只一会儿就成功将水囊装满,木槿为了避免受怀疑,还特地把它放在家里人低头就能看到的地方。 她接着又去给王李氏揉面烧火,其他人家见木槿家里如此,少不得动起做干粮的心思。 并非他们不爱惜刚得来的水,而是天天吃糯米砖,身体实在受不了。 有人家做干粮时,婆婆一个劲提醒着儿媳:“少放水,再少放一点……” “刘三叔不是能祈水吗?等用完再请他向上天求求就好了。”她儿子说。 那家人跟木槿家里隔的不远,声音不可避免地传到木槿耳朵里。 木槿导演了整个故事,心里清楚自己手里还剩下多少水,等大家用完现在的水,接下来她顶多可以再接济他们一次,再往后可就只有空间里的上千瓶饮料可以用了。 这些饮料,她一个人当水喝,能喝上一年,但是分到队伍里头,一个人不过能分到几瓶而已,接下来恐怕只有渴死在半路上一个结局。 木槿貌似不经意地说:“前些日子我跟刘三叔打听时,他还说这种事损耗元气,偶尔才能做一次,我看咱们还是好好爱惜手里的水吧,不然还不晓得什么时候能再遇见,受灾的黎民百姓这样多,老天爷总不能只照看咱们。” 原本还抱着侥幸心理的人一听,果然有理,他们重新珍惜起手里头的水来。 与众人的开心不同,刘福贵在经历过一开始的狂喜以及后面迷惘以后,现在心里反而多了一些不该有的恐惧。 说实话,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会这般轻易求到水,他只记得当初自己念了几个时辰符咒,整个人又累又困,嘴里还口渴,幸好中间有木槿给他喝两口水才缓过来。 后面半个时辰,他念着念着居然不小心给睡过去,等到醒来就看见眼前水桶里头都装满了水。 刘福贵不知道是否是他的诚心感动上天,他对着村里人期盼的眼神,居然变得胆怯起来。 长子见到父亲发呆,不晓得发生何事,他说道:“爹,现在整个车队都感念您的恩德,咱家终于能扬眉吐气一回了!” 以前连家里人都怀疑刘福贵邪祟附体,这下他跟上天给整个车队求来水源,按理说应该高兴才是。 长子不晓得父亲为何闷闷不乐起来。 第83章 困境 太阳炙烤着他们 不管如何, 刘福贵在车队里的地位直线提高,就连有童生功名的地主老爷王宝兴都对他礼遇有加。 以前大伙在祖祖辈辈的传说中听过神仙下凡扶危济困,始终心存敬畏, 全然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会降临在自个身上。 等到真发生,大家简直要将刘福贵当半个神仙供奉起来。 最过分的一个人, 居然还想要请着刘福贵带他一道修行。 刘福贵却没有在一片赞美声中飘飘然, 他反而分外恐惧, 恐惧到对往日例行的求神拜佛都兴致缺缺。 见到家里人随意挥霍刚得来的水源, 刘福贵道:“老大家的, 你用水省着些。” 大二媳不好反驳公爹,等他离开,转头跟丈夫说:“不知道爹是咋想的, 明明自己能求水,干啥要吝啬这点子水。” 刘家长子同样不大明白,然而他不愿意在媳妇面前丢掉面子, 他说:“你一个乡野村妇自然不明白爹的心思, 你听爹的话, 且省着点用。” “晓得了。” 家家都是这般情形,经历过一开始的狂喜, 他们重新审视手中的水源, 看看手中十分有限的水源,又瞧瞧因为缺水接二连三倒在半路上的难民, 恨不能将它捂在怀里才好。 —— 额头上的汗快要滴进眼睛里去, 木槿赶紧伸手擦干, 假若汗水不是滴在这个位置, 她可能连管都不会管。 天气一如既往地干燥, 队伍里不少人脸上干得起皮或者裂开口子, 如果是在后背,可能出完汗不到几分钟就被蒸发掉。 刚才王宝根婆娘跟王李氏唠嗑时还说,她家荷花脸上又起皮了。 “别裂开就行,若裂开口子就有的疼了。” 木槿跟荷花搭伴出去解手时,曾经看过荷花脸上的干纹,她应该是敏感性皮肤,所以比队伍里其他人更容易晒伤或者因为空气干燥导致皮肤出现裂口。 大家或多或少因为干旱缺水而皮肤干燥,但像荷花一样隔三差五就裂开口子的人却极少。 木槿她们一路上见到其他难民,有斗笠的戴斗笠,没有的就拿块布当方巾捂在头脸上,想要借此挡住猛烈的太阳照射或者稍微缓解一下,避免脸上身上干到裂口子。 这时候除了一小部分达官显贵和商人以外,绝大多数平民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汉,单纯日晒的话,大家并不惧怕。 但是往年一到夏日就会下雨,空气中湿度比现在大得多,只要不是天天挑晌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下地,根本就没事;如今却不同,大地干到出现裂纹,天很清亮,大太阳炙烤着他们,即使有风吹过来也只会加重干燥,把头脸暴露在外,轻者起皮刺痛,重者脸上裂开口子。 木槿家有她之前提供的护手霜,所以家里人并未再出现□□到裂口子的情况,王李氏满心以为这是闺女最后的面脂,不敢浪费,常常嘱咐家里人说抹上薄薄一层就可以。 只要不下雨,他们天天在外头就会有晒伤或者干裂的危险,她得嘱咐家里人节省些用。 王宝根夫妇一向热心肠,就是木槿一家,也受过王宝根的帮助,荷花又是王李氏眼看着长大的,王李氏心里不忍心,对王宝根婆娘说:“我这里还剩下些去年的面脂,你把孩子叫过来抹抹,怪可怜见的。” 普通农家少女很少见到面脂,荷花只在出嫁时才用过一回,见到王李氏给她用面脂,新奇地睁大眼睛。 王李氏用指尖轻轻沾上一小撮,给荷花抹匀就把盖子给盖上。 荷花母女再三感谢才离去。 王李氏还不忘嘱咐说:“等过两日再往我这里抹一回。” 荷花当然愿意,听完赶紧答应下来。 家里大人有木槿给的护手霜,暂时避免了脸上皮肤干裂的情况,两个孩子却不好办。 空间里没有幼儿使用的护肤产品,木槿又担心成人用的会有添加剂,所以一开始并不敢往孩子身上涂,她每天晚上会用湿巾给如意吉祥擦拭一番,白天也会往竹筐里头喷洒一点水避免太过干燥,但姐弟俩脸上仍旧长了小疙瘩。 王李氏看后说他们那是干的。 “是不是和将如意吉祥天天放在竹筐里闷着有关系?”木槿担心地问。 王李氏拿袖子给姐弟俩扇风:“外头这样干热,把孩子抱出来没东西挡阴只管更热,还是将他们放在里头吧。” 但凡外头凉快一点或者遇见一个树荫,王李氏都会让木槿把孩子抱出来,可是现在瞧瞧外头一片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顶着大太阳把孩子晒伤该如何是好。 王李氏想把木槿之前给的护手霜抹到孩子身上来着,结果被木槿给阻止了。 等到王李氏离开,她才在空间里拿出一款植物配方的柔肤水来,给孩子擦到手上。 这是大人用的,不清楚孩子抹了会不会不好,她只能先给双胞胎抹在手上试试,这两天如果没有什么异常的话,再给他们抹到脸上身上。 有时候,木槿在想,像吉祥如意这般一出生就面临地狱模式的孩子,无论古代还是现代,恐怕都极为罕见。 连王李氏和王宝山都没想到,两个孩子能够在饥饿、干旱缺水、还有风餐露宿中存活下来,若最后真能活着走出灾区,婴孩时期的传奇遭遇恐怕够姐弟俩吹嘘一辈子的。 后面两天,木槿隔三差五就握着他们的小手看,见到没有红肿或者起小疙瘩,才给孩子在脸上脖子上都涂抹一番。 自打天气热起来,木槿就把他们身上棉衣棉裤脱下来,换成单层的衣裳,倒方便木槿涂抹的动作。 这要多亏逃荒之前王李氏给他们一人做了几套小衣裳才有的替换,因为没有水没办法涮洗,木槿隔十天半月才给他们换上一身,换下来的脏衣裳都堆在空间里。 至于她自己,因为没有那么多替换衣裳加上身上出汗,味道可不是那么好闻。 不过谁也不用嫌弃谁,队伍里头大人皆又脏又臭,若让一个陌生人过来打量他们,乍一看真不能分清楚谁是谁。 木槿用布料把头发紧紧箍住,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洗过头发,顶多拿湿巾擦一擦,头发简直脏到没眼看,无奈之下只好先把头发束起来眼不见为净。 等到王宝兴敲响铜锣,木槿认命地从木板车底下钻出来。 刚才有阴影遮挡着,木槿干脆把围在头上的方巾还有口罩给摘下来,果真凉快许多,现在准备上路,只好老实把方巾和口罩戴上。 而王宝山和两个儿子,则戴上斗笠,脸上又围着一层薄薄的布才收拾妥当,王李氏得意地说:“若非我提醒,你爹就要把斗笠给丢在家里头了。” 当时出来逃荒,光粮食、被褥以及锅碗瓢盆就已经给牛造成极重的负担,幸亏有崇文崇武额外挑个担子才好些,王宝山死活不肯再把斗笠带着。 在他看来,斗笠和家里的木头箱子一样,在路上没用光占地方。 王李氏辩解说:“冬天自然用不着,但等到夏天过来,你们爷仨怎能缺了它。” 王宝山无奈之下,只有眼睁睁看着斗笠被放到牛车上去。 不光王宝山,就连王李氏也没有想到,夏天居然会来的这样快,而且外头跟个闷罐似的,晒死个人。 女眷还好,只需要迈腿走路就行,家里头三个男人挑担子的挑担子、赶车的赶车,戴上斗笠多少可以遮挡点太阳,不至于让他们热昏倒喽。 热到昏倒并非说说而已。 自打天热起来,队伍里头好几个老人被热得头昏眼花,直接晕倒在半路上。 家里人慌慌张张给他们喂水、再往脸上洒些水散散热,老人一时半会很难恢复力气,要么被儿子背着继续走,要么往有牲畜人家的车上坐坐。 老人醒来知晓儿孙又在他身上浪费水,嘴里还一个劲念叨着不该如此,现下水源如此难得,纵使刘半仙刚刚替他们求来水,也该珍惜着才是。 毕竟许多人家都是晌午喝上一口,等晚上停下来再喝一口,一整天就靠那么两口水撑着。 众人看着路上因为缺水缺粮再也站不起来的人,又看看自家鼓鼓囊囊的水囊,心里头才又有了干劲。 如今纵然缺水,但旁人只管比他们更缺,路上甚至可以看到穿着绫罗绸缎的大户人家,因为缺水而不得不停在半路上,中间不乏有人想要拿银子或者粮食跟他们换水,然而如今水源只管比粮食更为珍贵,大热天没有水喝就是要人命,所以即便有人想要跟他们换,他们也不肯。 搁往年,地主老爷们才是被劫掠的目标,而到今天,两边居然反过来了。 木槿她们车队曾碰到因为缺水而停在半路的车队,说车队其实不大妥当,因为牛马都已经没有了,大概率是被渴死的。 剩下一排排车子,得有六七辆,中间还有三辆带着车棚,看上去很是华丽,木槿在后世的电视剧上看见过。 其余的车子,则装满粮食或者珍贵瓷器绸缎,一看就是富裕人家。 那家当家的老爷叫住王宝兴,说想跟他们换水喝:“我用粮食跟你们换水,一桶水换一袋粮如何?” 刚听到财主开出的条件,难免有人心动,假若他们才刚出发,指不定就乐颠颠跟人家换了,但这一两个月,每次路过村庄城镇,他们都会额外停下寻水,结果却一无所获。 众人终于明白水源有多么难得,现在水源可比粮食珍贵得多。 而且他们手里还有糯米砖支撑着,总不至于饿死,最后居然没有一家人愿意同他换。 作者有话说: 阅读最近几章必备物品:水/饮料,根据几位小天使的反馈,读着读着就容易口渴哈哈 感谢在2022-03-06 19:00:13~2022-03-07 19:53: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白 5瓶;暖融融、被风吹走的十年、糯米团、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71节 第84章 贪心 财主眼睛亮起来 人群里一片叽叽喳喳, 却没有一个人同意财主用粮食换水的请求。 见此情形,王宝兴道:“手里的水自家吃用尚且不够,我们实在没有多余的水来同你换, 你还是再去问问旁人吧。” 财主不甘心,直指着后头车上的绸缎说:“用绸缎或者银子换也是使得的。” 他从未如此低声下气过, 声音里难免带着几分生硬在。 这财主是打西边过来的, 他家里地多粮食多, 本来用不着出来逃荒, 可后面越来越乱, 时不时还有灾民去他宅子里头打劫,而且水井里的水也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而变少,他不得已只能带着一家老小加上仆役出来逃荒。 因为有足够的粮食和车马, 一行人速度不算慢,可中间遭遇过几次土匪打劫,最严重的一回, 直接把后头运银子细软的车给截下来, 他为了逃命不得不放弃抵抗, 赶紧带着剩余的家当继续向前走。 这还得多亏身边几个护院手里头有刀,得以多抵挡一会子。 那次遭劫掠最严重的并非只丢掉一部分金银细软, 而且唯一一辆运水的马车也被匪徒给截留下来。 当初出发时, 财主预料到赶路途中必定缺少水源,单独把两个大澡桶绑在车上, 有水又有粮食, 他一家人在赶路途中比别人舒坦很多, 可自从水桶被人家劫掠去, 他就再没有办法过得跟以前一样滋润。 他一家老小加上七八个护院仆役, 每日需要的水并不是小数目, 后面即使再节省,水囊里的水也不够用。 见到王宝兴一行人,财主眼睛登时亮起来,他可是看到每辆车上头绑着的水桶了,心里想着一定得同他们换上一些。 而车队里众人听到银子,终于不再无动于衷。 他们手里头有糯米砖,即使对面拿粮食过来换水,自家木板车上也装不下,用银子换可不同,除了王宝兴王宝山这种地多的人家,其余农家人攒上一年都不见得能攒出一两银子来。 当然,这同粮食产量脱不开干系,交完赋税,再用粮食换完盐巴,剩余的口粮勉强够一家人吃而已。 而且丰年才能管饱,收成差一点的年头就得挨饿,所以根本没办法卖粮食攒银子。 普通农家人到老能攒上十两银子,就够他吹嘘后半辈子的,现在听到财主说要拿银子换水,众人当然心动。 当下就有人问:“用银子换水怎么个换法?” 财主见到用银子换水有戏,眼睛立马亮起来:“一两银子换一桶水如何?” 他用手指着车上的木桶说。 而原本因为银子心动的人,听罢眼皮耷拉下来,一副了无兴趣的模样。 他家里统共还剩下一桶水,家里头将近十口人,接下来能不能活下去就靠着它了,若把最后剩下的这桶水拿出去换银子,恐怕都没有命花。 财主见到对面不说话,赶紧说道:“兄弟你且不要走,咱们再商量商量。” 荒年里银子比绸缎细软好使,然而水和粮食却是拿银子买也买不来的稀罕物,他们不卖的话,顶多拿不到银子,财主不买,却只能渴死。 木槿看着眼前的一幕,眉头一直没有松下来。 她打心底里不想让队伍里的人拿水换银子,荒年里头银子不如粮食和水值钱。 而且这一两个月,大家每每经过村庄城镇都会进去寻水,然而水井都是干涸的,恐怕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办法找到水,她空间里的水已经拿出来将近一半,顶多还能再接济大家一次,水源实在是太珍贵,大家手里头的水直接能决定他们接下来能不能活着走出灾区。 想要用水换银子的几家人何尝不晓得水源多珍贵,但他们心里有自己的考量—— 大家为了躲灾远离家乡,今后不见得还能回去,等找到安顿的地方还得重新置房置地,到时候又是一笔花销,他们比不得族长和木槿家有积蓄在,现在手里没银子,往后安顿下来只能继续给人家做长工做佃户,祖祖辈辈再没有出头机会。 自己受苦受难一辈子不打紧,他们却不希望儿孙也如上一辈这般,所以才想着从牙缝里挤出一点水来换银子,好让儿孙日子好过些。 想用水换银子的人家不少,这些人都是没有积蓄在身,只能冒险一搏给子孙后代找条生路。 王宝兴把那十来家想换银子的当家人拉过去:“你们不要命了!往后咱们指不定再也找不到水源,现在就靠着手里的水过活,若是真换出去,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族长,俺晓得你是好心,可是俺过了一辈子苦日子,就想安顿下来能多买几亩地给儿孙传下去,不说让他们天天吃白面馒头,别像俺一样从小挨饿就行。” 说话的人是榔头,他给王宝山家做了好几年长工,自然认识王宝兴,自打逃荒以来,他就跟着王家族人喊王宝兴族长了。 榔头家里地少,他和底下的弟弟妹妹从小吃不饱饭,能活下来已经是上天护佑,他不想等娶妻生子以后,让儿子也过这种日子。 他爹给人家做佃农长工,他和弟弟照样给人做佃农长工,如果儿子、孙子还是如此,一代又一代给别人当牛做马,如此活着实在没意思。 榔头运气好,摊上王宝山这种和气的主家,在东家的接济一下勉强能够保住性命。 可他不能确定儿子、孙子、子子孙孙拥有和自己同样好的运气,万一摊到个吝啬成性、不将人当人看的主家,那就要吃不少苦头啦。 榔头家过惯了苦日子,并且可以继续忍受苦日子,然而他们不能让儿孙们也过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贫苦生活。 榔头爹娘和弟弟妹妹皆是这个意思,只要对面给的银子足够,他们就同意卖水。 磨了半天嘴皮子,王宝兴始终没办法让这十来户人家改变主意。 王宝兴气到吹胡子瞪眼,好久之后才冷静下来。 无奈之下,他叹一口气,妥协说:“罢了,你们想换就换,我去给你们同那伙人商量。” 对面的财主一看就是见过世面,不然雇不起那么多护院仆役,榔头他们一辈子长在庄稼地里,压根不是人家的对手,说不准就让人家几两银子忽悠去,最后还得王宝兴出面。 财主同样盯着他们这头的动静,见到王宝兴又走过来,忙问:“如何?你们要不要换?” 说的轻巧,实则他心里同样紧张。 自从水被抢以后,原先拉车的马都已经被渴死,财主吩咐仆役取出马血饮用,才让大家多撑了一段时间,再没有水,他们只能跟原先看不起的庶民一道被渴死在半路上。 而且车队里人心浮动,再没有水,他恐怕就要没办法掌控手底下的人了。 王宝兴:“想必你们已经去周围寻过水,应当晓得水有多难得,一两银子实在不够换。” 听到王宝兴的话,财主就知道有戏,他说:“大伙皆不容易,我也不跟你们来虚的,你们且出个价,若是合适,咱们再接着商量。” “水源难得,得一瓢水一瓢水地凑才能凑够,说句卖命水也不为过,纵使有人想卖,只拿一两银子未免太少,我们是这般商议的……” 王宝兴道这十来家有卖水想法的人手里头水也不算多,对他们来说,一桶水着实不算少,少了那点水,他们都不一定能活着走出去,说句卖命水也不为过,若财主能拿出一百两银子,大伙就跟他换。 财主大惊:“一百两银子?你们这是宰人呐!” 就是榔头一群要卖水的人,也觉得一百两银子太多,他们本来想着一家人能得个一二两银子已经十分满足了。 队伍里还有人担心族长开的价格太高,把把财主给吓跑了。 那人几次三番想要凑上去说不用那么多银子,结果被王宝兴踩了脚。 加之王宝兴在车队里素有威严,那人不敢造次,所以只好老老实实退回到原地。 先看族长如何做的,实在不行最后再跟财主说,那人如此想道。 王宝兴晓得自己坐地起价,然而现在水就是命,没有他们的水,财主一行人肯定活不下去,最后后不管如何,只能拿银子换水。 “你想想,若是有这一桶水,省着用能让你们撑半个来月,若没有,你们就只有渴死在此处,这百两银子换的可不止是水,更是换命啊。” 无论财主如何说,王宝兴都咬定要一百两银子,就连榔头他们都觉得这个价委实太过分了,几次三番想要拉住王宝兴。 最后财主无法:“成,就一百两!不过我要满满一整桶,一滴都不能少了。” “中,我们一定不少你的。” 财主爬到最前头那辆车上拿银子。 以前还有马时,他家眷都坐在后头两辆车上,这辆车只有他自己在,剩余的就是一箱子银子和一小箱金子。 对榔头他们来说,一百两银子无疑是天价,几代人都赚不来的天价;而对财主而言,数百两银子可能就是买个花瓶字画的钱。 财主借着下裳把银子兜出来,光看着就感觉到沉甸甸的:“我可把一半家当都拿出来了,你们也得给足水才是。” 卖水的人见到银子,眼睛都直了,直到王宝兴推他们一把,才勉强缓过神来。 王宝兴把财主递过来的木桶放在跟前:“你们几家人把水桶装满,等拿过银子来,接着平分了就是。” 在王宝兴的指挥下,众人才跟财主换好水。 财主看着满满的水桶,露出笑容,这下终于不用渴死在路途中了。 卖水的人家同样因为得到银子而高兴。 榔头把分来的数十两银子交给爹娘时,脚底下轻飘飘如同踩在棉花上,他这辈子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银子,他爹接过去时,手里头甚至在发抖。 周氏娘家也去卖水了,周大山拿到银子,趁着没人注意,赶紧放到箱笼里。 周母布满沟壑的脸上也露出笑容,她家里六个儿子,眼瞧着一个个都长大了,这十两银子加上当初闺女出嫁时的五十两银子攒在一块,正好可以买地给儿子娶媳妇,她家总不能光靠闺女接济。 另一边,榔头娘说:“等到有水的地方,咱家就能多买几亩地了,爹娘没本事,让你们几个净跟着俺受罪。” 她娘家夫家皆是贫苦人家,这辈子第一回 摸到这么多银子,现在手在抖着,榔头娘就盼着停下来能置上些家业给儿子们传下去。 见到卖水的人家稀罕着手里的银子,原本不想卖水的人看着居然还怪心痒。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07 19:53:17~2022-03-08 20:00: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5章 挣扎 队伍里人心浮动 回过神继续赶路, 队伍里人心浮动,各有各的考量。 十来户得到银钱的人家,尚未从巨大的喜悦中缓过神来, 若使用得当,手里头的银钱能让他们买两三亩地, 再积累个几十年, 总能给儿孙们挣下一份家业。 没有拿银子换水的人家, 只管带着艳羡看着卖水的同伴。 他们以为能得来一二两银子就已经十分不得了, 哪能想到最后每家分了十两银子, 此刻只管后悔自家为何没有去,你瞧,卖水的人家一个个脊背挺得直挺挺, 一下子就把他们这辈子都不一定能挣到的银子给拿到手,如何不让人羡慕。 其实,当见到财主兜出那一百两银子时, 原本没打算卖的人家还真想问他要不要顺带着把自家水也买了, 有王宝兴死死拦着才没有得逞。 还记得当初王宝兴如何训斥那几人:“你们几家都是有几个积蓄的, 犯不着拿命跟上天赌,你把水换出去以后, 还不是从一家人嘴里省出来?” 自从求到水之后, 大家晓得得到水源不易,往后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碰到一回, 所以家里每个人一天只喝两回水, 每回一小口而已。 现在把水拿去换银子, 往后肯定不好受, 榔头一家人已经打算好每天只喝一口水了, 所以说句拿命换银子并不为过。 如果刚穿越, 木槿说不准还会过去劝劝打算卖水的人,但她穿越时间越久,越能体会到这个社会的风土人情。 土地对于平民而言,就是命,如果没有土地,走出去都要矮人一截,自己的子孙后代就得做人家的佃农,世世代代给地主交租金。 古代人对于买地的热情,与现代人买房子相差无几,现代人可以为了买一套房子掏空六个荷包或者让自己背上几十年房贷,古代人同样愿意为买地一辈子省吃俭用。 如果在现代,有人跟木槿说,给你北京一套房,代价是接下来一两个月每天只能喝一口水,她顶多犹豫一会儿,接着肯定会答应,所以,推己及人,木槿觉得她指定劝不住第一波坚决过去换水的人。 荒年囤粮记 第72节 她不是王宝兴,王宝兴有功名,大家对他既敬重又畏惧,而木槿一个丧夫寡妇如果过去,人家说不准以为她见不得自己好。 并非木槿想太多,许多人可以“共苦”,却始终不可以“同甘”。 如果过去阻挡别人发财,即使初衷为了他好,人家说不准不光不感念你的好处,反而怪你多管闲事。 心思再坏一点的,可能就会到处说你的话,到时候在十里八乡留下个见不得别人好的坏名声。 榔头是她家长工,也许能理解她的苦心,但其他人家可说不准,连王宝兴都劝不住众人,她还是莫要去凑热闹了。 至于第二波想要跟风的,大多家里有几两银子积蓄,对于银子的需求并不像第一波人那样大,所以王宝兴动用权威才能拉住他们。 “你们手里好歹有几斤粮食,家里的水着实不多,即便你想要省出点来,又能够省出多少?千万别为了那一丁点银子把全家人的命给搭进去,我们千辛万苦往南边走还不是为了活命,莫要本末倒置!” 他们听完王宝兴的训斥,即使心里仍旧有拿水换粮食的心思,却不敢再行动。 大家不得不歇下心思。 有粮就看着榔头一家,带着艳羡说:“你家往后就是有钱买地的人喽,以后指不定还能做个地主老爷哩。” 他和榔头一起给王宝山家做工,两人同样贫苦,或者说有粮因为分家压力小,日子过得还比榔头家好些,但现在榔头家卖了水,两边境遇就要反过来了。 榔头摸摸脑袋,腼腆一笑,一想到往后能拥有自己的土地,榔头心里就充满干劲。 有粮眼红也没办法,他家人口少,当初刘半仙求水时,他拎着两个木桶过去,结果却只装满了一个,另一个空荡荡的。 家里水太过有限,假若他真的拿水换银子,到时候一家人哭都没地哭去。 而且族长在旁边盯着他,有粮明白族长为自己好,他也只有眼巴巴看着榔头家得来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了。 —— 等到把财主一行人远远落在后头,车队才停下来。 当时做交易时木槿看得分明,王宝兴和财主各有防备,说句害怕对方在背后捅一刀都不过分。 两边做法并不难理解,财主即使被打劫过一番,现在仍旧剩下一车金银珠宝和一车绸缎细软,放在正常年份,肯定遭人觊觎,财主还担心王宝兴趁着车队里人多打劫他呢,所以才一个劲说拿出来那一百两银子是他一半的家当; 王宝兴虽没有那么多金银细软,车队里却有对面急缺的水源,对面有七八个带着大刀的仆役,战斗力不是一群庄稼汉可以比拟的,他同样心生戒备。 为少生事端,车队特地多往前走走,等到停下来时,天已经完全黑掉。 如今的天黑与刚出发时不同,那时候正处于冬末春初,白天短天黑得自然早,然而如今已经是炎热的夏季,等到晚上七八点天才会黑下来,木槿一看被藏在袖子里的表,现在都快要九点钟了。 她一停下来,就赶紧往没人的草丛里钻,除早上吃的那个饼子以外,木槿一整天就靠吃糯米砖块过活,糯米砖块极硬,需要人慢慢嚼咽,她路上又没有找到机会吃空间里的食物补充能量,吃多糯米砖块之后,肠胃难免不舒坦。 等解完手,木槿肚子才没有那么难受了,她从崇武手里接过孩子来,崇武刚才见到姐姐不舒服,一看就明白是吃坏了肠胃,家家没水做干粮,绝大多数时候都吃糯米砖块,队伍里经常有人拉肚子,现在众人已经不大把它当回事。 崇武已经和王李氏一起给外甥外甥女把完尿,随着孩子逐渐长大,姐弟俩用尿布的时候越来越少,当然,和缺水脱不开关系,他们的尿布早就用完,又没有水清洗,现在就靠大人多停下几遭三五不时给孩子把尿。 木槿想着长久下去不是办法,天天吃坚硬的糯米砖肠胃迟早会受不住,而且一部分老人牙齿压根咬不了硬物,之前就有人在嚼咽时把牙齿硌下来过,这还是提前把糯米砖块敲碎成小块的结果。 她问王宝山说:“爹,你说咱们能不能把糯米砖磨成粉啊?” 她不求把糯米砖磨成真正意义上的粉末,能跟米粒一样大小就成,如此一来消化更容易,长久下去不至于给肠胃造成太大的负担,队伍里的老人孩子也会好过些。 王宝山年纪渐长,牙口比不得年轻人,他吃糯米块时,还得一小口一小口来,有时候时间根本不够,只能硬吞下去,如果水够用,用水泡着吃就成,现在水源比粮食还稀罕,他哪能如此败家,所以只好硬撑着。 今日木槿一提,王宝山倒真生出想法来。 他把家里头做菜揉面的木板从牛车上找出来,先跟原来一样用斧头把糯米砖砸成一小块一小块,然后才把小块糯米放进捣蒜的蒜臼子里头,蒜臼子和捣蒜的容器是石头制成,格外坚硬,就是体积有点小,每次只能捣一点。 王宝山一边捣一边说:“若有石磨的话,就不必费这么大的力气了。” 如果能把家里石磨带出来,直接把小块糯米砖放在上头,让牛拉着转便是,总好过人一点点捣。 当然,石磨体积重量巨大,王宝山的话不过是发发牢骚而已。 因为木槿和王宝山两人轮流捣糯米砖,家里吃饭时间难免推迟。 王宝山对等得不耐烦的家人说:“且等一等,咱今晚吃糯米粉。” 一日一个的杂粮饼放在早晨吃,晌午和晚上的话,大伙一般吃糯米块,王宝山预备着把糯米块给捣成粉末,家人入口更方便,至少不用硌牙或者拉肚子。 半个多时辰下去,父女俩才捣完大半块砖,正好够全家人吃一顿。 王李氏抓起糯米粉:“别说,吃起来至少不硌牙了,就是太过耗费时间。” 崇文崇武同样满意,他兄弟二人每天干活最多,饭量自然大,现在一天一个杂粮饼肯定吃不饱,只能多啃糯米砖块填饱肚子,他二人拉肚子的频率比家里其他人高得多,现在有糯米粉吃,兄弟二人自然高兴。 崇文咽下一口糯米粉:“方便是方便,就是太过耗费时间了。” 刚才爹和妹妹在那里捣了半个多时辰才够全家人吃上一顿,崇文觉得长久下去很耗费力气。 周氏见到丈夫喜欢,她说:“你和小叔受累最大,你们歇着,等吃完饭,我再去把明日用的捣出来。”1 丈夫每天做的活最多,没有水做粮食以后还整日吃不好,她光顾着心疼却没有别的办法,现在好不容易找到做糯米粉的法子,她宁可多受累也要让崇文吃好。 王宝山同样说:“你们兄弟俩照常歇着,家里其他人轮着来,咱不说天天吃糯米粉,一天吃一顿就行,至少不伤肠胃。” 崇文崇武没有推辞,他二人每日挑担子就已经把力气耗光,每晚累得手都抬不起来,所以就没有跟家里人客气。 王李氏对丈夫说:“我跟儿媳把明日吃的做出来,你和闺女已经捣了那么久,且去歇一歇吧。” 王宝山听罢,没多说话,直接拿着糠去喂牛。 他刚得到水源时,在次日早晨就给牛喂过几瓢水,今天牛还很有精神,看着并不缺水,他便没有再喂他,现在暂且先让牛吃糠,吃得饱饱的才能多撑几日。 而木槿则一边看顾着吉祥如意,一边给好奇的妇人们说怎么舂米的。 王宝根婆娘一听,拍了下大腿说:“我跟当家的光顾着说糯米砖硌牙,居然把这茬给忘了,还好带了蒜臼子,我家去试试。” 她跟当家的还有已经长大成人的闺女还好,但儿子才十来岁,正是换牙的时候,前几日吃糯米砖把牙硌下来一颗,可把儿子给疼坏了,她准备家去捣上些糯米粉,吃着也方便。 还有些嫌碍事没有把蒜臼子带出来的人家,简直追悔莫及,只能跟亲近的族人借:“等你家用完,能借给俺用一下不?” “俺家人多,恐怕得弄到快睡觉的时辰。” “不打紧,俺晚睡上一会儿便是,爹娘牙口不好,若有糯米粉,身上总能好受些。” 好说歹说,人家才肯把臼子借出去。 作者有话说: 1小叔:明代嫂子对小叔子的称呼感谢在2022-03-08 20:00:42~2022-03-09 18:24: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雪 10瓶;pxq 8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6章 负担 蚊蝇虫豸来叮咬 王李氏和周氏捣鼓半个多时辰, 把整块糯米砖都碾碎装在布袋里才停下来。 今晚闺女和当家的只磨开大半块,崇文崇武饭量又大,看着并不似吃饱的模样, 所以王李氏愿意多花费点时间,把一整块糯米砖都给磨碎了, 正好够家里人吃一顿。 见到婆婆想把东西收起来, 周氏道:“娘, 您快去歇着吧, 我来收拾。” 崇文好几次同周氏说, 半路上赶路很饿,他就靠吃糯米块撑着,吃完之后肚子里却很不舒坦。 周氏想着赶紧趁有功夫多磨一些, 到时候给丈夫单独装着,免得路上一累他就吃硬邦邦的糯米块。 这时候已经很晚,除路上需要拉车挑担子的汉子以外, 其余人很少有歇息的, 大伙皆忙着捣糯米砖呢。 一个多月时间, 为了节省水源,车队里大多数时候都吃糯米砖块过活, 长此以往肚子指定受不了, 现在有了新法子,他们自然愿意多花费点时间让肚子好受些。 等着有粮把两块糯米砖全给捣碎成粉, 榔头才去有粮那里借蒜臼子, 一边接过去一边说:“你家里人少, 这些恐怕够你吃个一两日。” 糯米砖很大, 用手掂量着, 一块得有个五斤, 十来斤糯米粉肯定够有粮这种三口之家吃个几日。 当初遇见糯米砖时,家家都死命往车上装,直到装满塞不下才停手,所以车队里没有人缺粮食,为了能有力气赶路,一个个皆吃得饱饱的。 也就吃饱了,才在赶路之外有多余力气捣鼓糯米粉,否则哪管什么拉肚子硌牙,恐怕一个个能直接把糯米砖块给吞下去。 有粮说:“孩子还小,总得顾念着他。” 他不忘嘱咐榔头:“你小心着用,不然俺可要让你赔银子。” 有粮手里的银子加起来连一两都没有,他可眼馋榔头换的银子了。 “你把心放到肚子里,俺小心着呢。” 榔头说完话就带着刚借来的臼子往自家走去。 刚才他爹就嘱咐过,家里不好总是借旁人东西,今夜干脆轮流捣米,先捣个几十斤再说。 得亏有粮家里人多,他和最年长的弟弟妹妹干活麻利,爹娘也还有把子力气,一家人轮流着来,等到明日天亮,能捣完十来块糯米砖。 队伍里好几户人家彻夜不眠,他们出发时嫌东西多,并未带上蒜臼子,现在只能跟关系亲近的人家借个使使,天天跟人家借的话,肯定惹人嫌,所以他们都抱着和榔头家一样的想法,今夜干脆别睡觉,把往后吃的给捣出来要紧。 见此情形,原本值夜的人也给自己找到活计。 虽然家里人早就把明天吃用的糯米粉捣出来了,但只有嫌少没有嫌多的,他们果断拿起臼子继续捣糯米块。 一群人干活发出的动静不算小,然而大家白天赶路极其疲惫,甚至不曾觉得受到干扰,一沾枕头就睡过去了。 木槿早上看着还在坚持着捣糯米粉的人,揉揉眼睛,她起床不算晚,这群人看样子并不像刚起来的模样,应当是一夜没睡。 家里最晚起来的是周氏,周氏为了让崇文能在半路上饿了时有口吃的,特地多捣两块糯米砖,她觉得自己才刚沾到枕头没几个时辰就被叫起来了。 周氏把糯米粉皆装在布袋里,如果崇文半路上觉得饿,正好可以抓来吃。 家里人忍不住回忆起糯米粉的滋味,说实话,糯米粉本身味道并不香,但这段时间家里没有足够的水和面烙饼,大多数时候靠硬邦邦的糯米块撑着,肚子里很不好受,有糯米块做对比,糯米粉居然成为了不起的美食。 只一样不好,吃完糯米粉之后,嘴里很容易发干,总想多喝一口水冲冲,强忍着欲.望才没有多喝水。 木槿吃完糯米粉以后,趁着家里人没注意,钻进十几米外的草丛里喝下大半瓶可乐去。 现在天气一热,白天顶着大太阳就跟在火炉里似的,总是渴望着多一点凉意,然而水源太过有限,大家靠每天两口水吊着命,一个比一个难受。 除了早上晚上能稍微避开人以外,木槿很少能在其他时间找到给自己开小灶的机会,顶多在走路时往嘴里塞块糖吃,喝东西却是想都不要想,然而她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总是有一股燥意,想散热都没地散去,而且一到晌午最热的时候,木槿觉得自己整个人晕乎乎的,半点精神也没有。 她希望带着凉气的可乐可以让她散散火,千万不要跟队伍里一些老人或者身子比较弱的人一样晕倒在半路上,不然只会加重家里的负担。 —— 结果一行人没有被缺水和干旱打倒,却被虫豸蚊蝇折磨得苦不堪言。 当初出发时气温还低着,纵使整天在野外活动,也没有遇见蚊蝇虫豸,木槿还以为是过分干燥的气候阻止了蚊蝇生长,结果就在她沾沾自喜之际,家里人就被蚊子咬出了包。 最先被咬是崇武。 荒年囤粮记 第73节 崇武一整天觉得自己身上痒痒,等到停下来细看才知道脖子上被咬了一个包,那个疙瘩极大,比往年叮咬出来的疙瘩大得多。 家里男人不像女人一样戴着方巾能一直遮到脖子上,王宝山父子三人皆戴着斗笠,原来还会用薄点的方巾围住口鼻,主要是外面太干,他们怕脸上干裂才捂住皮肤,等到有了木槿给的面脂之后,他们觉得不再那么干,就把外头围着的布巾解下来。 任谁都不会想到,现在就有了虫豸蚊蝇。 王李氏看着崇武脖子上的疙瘩,心疼地说:“按理说这样干热的时候不该有蚊蝇才是。” 在湿热的时候,最容易出现蚊蝇,现在如此干燥,干燥到地上连一滴水都没有,却出现了咬人的蚊蝇虫豸,众人难免感觉到奇怪。 木槿看到崇武身上被咬出来包只是让人觉得痒痒,身上没有别的异常,就没有拿出涂抹的药来。 假若崇武年纪再小几岁,她说不准就拿出来了。 但他现在略懂一点事,以前给他吃的糖果面食还能在这个世界见到,然而止痒药却少见,就算崇武好糊弄,也会对接二连三出现的新奇事物产生疑惑。 所以,只要不是特别危急的情况,木槿就不会把空间里的东西拿出来。 木槿稍微沾一点水替崇武擦了下,王李氏正在切蒜瓣,说等会儿替崇武抹在被咬的地方。 平民不像达官贵人一样有香料或者药物来驱蚊止痒,他们运用成本最低的土方子来保护自己。 从前在王家村时,大家烧艾草和当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草料来驱蚊,如果被咬,就把蒜瓣往疙瘩处抹,有时候倒真能收到几分效果。 木槿看着崇武被咬的地方:“也不知道是什么蚊子,竟咬出这么大的一个包。” 除崇武以外,队伍里还有几个人被虫豸蚊蝇咬过,无一例外比以前被蚊子咬的包更大。 咬他们的要么是体积比较大的蚊子,要么是其他大虫子,而且现在路上这么多被渴死、被饿死的人,大家还是多加防范才好。 木槿观察过周边的灾民,皆瘦骨嶙峋、面露菜色,不过并没有展现出身上有疾病的征兆,周边应该没有疫病,但还是多防范一下比较好,毕竟不管古代还是现代,蚊蝇都是疾病的一 好在因为民风保守,即使夏天所穿的也是长袖长裤,所以裸露出来的只有脖颈和面部。 后面大家为了少让蚊子叮几个包,干脆把全身裹得严严实实。 木槿穿着长袖长裤模样的短打,赶路时又同其他妇人一样围着方巾,她自己还格外加上一层口罩,白天也就露出两只眼睛而已。 等到夜里,王李氏拿出在家里时的帐子支上。 帐子并非古装剧中华美精致的模样,而是用比较轻薄的麻布制成,主要是为了防止蚊蝇叮咬。 王李氏看着崇武脖颈上的大包,觉得比往年被叮咬出来的疙瘩大一圈,她看着就怪骇人。 她觉得,支帐子只不过多费一点力气而已,而且家里还有两个孩子,总不能看着孩子被咬。 至于王宝山父子三人,也有一个帐子,那是崇文房里的。 两顶帐子都是前年才置办的,王李氏舍不得丢下,当初还因为这个和王宝山起过争执,结果现在就派上了用场。 队伍里特别是有孩子的人家,皆与他们一样支上帐子。 人们有着足够的生存智慧,知道这种不知名的蚊虫比往年自己遇到的更为凶猛,所以愿意额外花费力气来防范。 至于没有帐子的人家,只好用麻布衣衫把头脸都盖起来,借此遮挡一下。 王宝兴支帐子时,还特地嘱咐值夜的人:“你们晚上警醒些,如果有人过来,赶紧敲手里的铜锣。” 大家为了躲避蚊虫叮咬而躲进帐子里,肯定不如以前警觉,所以只能让值夜的人多加警惕,否则遇见危险想哭都没地哭去。 值夜的人围好围巾,连忙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说: 1虽说写明末背景的话,可能需要写瘟疫,不过这里因为篇幅限制,所以没有额外设置疫病,大家不用担心…… 另外,我前几天发的那个抽奖红包开奖了,设置的是自动从符合条件的读者中抽取,你们如果抽到的话,应该能在自己的后台看到。 没抽到也没事,后面有机会我会再来一次抽奖的,谢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哦~ 感谢在2022-03-09 18:24:07~2022-03-10 20:01: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carus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7章 死亡 驴渴到口吐白沫 在以后很长时间里, 蚊蝇虫豸居然成为整个车队所面临的最大难题。 就连整日呆在竹筐里的吉祥如意也没办法幸免。 木槿之前在竹筐里铺上松软的小被褥,又在竹筐的三面都围上布料,只留出一面透气。 竹筐三个方向围住的布料是原先当床单使的棉布, 在夏日略显厚重,幸好留着一个口子透气才不至于太过闷热。 当然, 白天太阳这样大, 外头又如此干燥, 双胞胎呆在竹筐里虽说不自由, 却总比在外头好, 何况木槿每日还给吉祥如意喷一两次水,稍微可以保证湿度。 自从发现蚊蝇虫豸会叮咬人之后,木槿担心孩子, 准备翻找点轻薄的布料,把竹筐上留口子那一面给罩上。 王李氏见此,从箱笼里拿出一件夏日穿的麻布衣衫来, 衣裳是王宝山下地穿的, 特别清凉透气, 可以把蚊蝇挡在外面又不至于闷着孩子。 木槿拿起针线,粗略地将它缝在竹筐空着的一面。 说缝其实不大恰当, 木槿只是将针线穿过麻布然后将它连接在编制竹筐的条条上, 这更接近于系。 这层轻薄的布料相当于一个门帘,以后把双胞胎放进去之后可以把布料放下, 如此一来正好可以起到阻挡蚊蝇的作用, 还不至于让里头过分闷热。 至于大人, 唯有把全身捂严实, 不然就老老实实等着被咬吧。 刚开始时, 众人还不晓得叮咬自己的究竟是蚊子还是虫豸, 木槿特地问过王李氏,她觉得穿越这种事都能发生,而且现在的气候说句百年难得一遇也不过分,说不准就有蚊子发生变异了呢。 咬出来的疙瘩,比后世蚊子叮咬的要大一圈,有时候看着甚至像被蜜蜂蛰的。 王李氏摇头:“我活了几十年,除掉被蜜蜂蛰以外,就不曾见过这般骇人的疙瘩,难不成是本地专门有的虫豸?” 王李氏如此猜想并不奇怪,车队距离出发已经三个半月,走出府城也有两个多月,现在他们即将走出隔壁省,再往前就是定阳城的地界,队伍里没有人去过定阳城,只有王宝兴和金宝娘舅听说过此处,木槿从他们嘴里知道,定阳城相当于连接东部和西部的枢纽位置,等走过定阳城,说明众人的逃荒之路已经走了一半。 “但愿定阳城能有水,实在不行,用粮食换水也中啊。”有人说。 在遇到糯米砖以前,大家将树皮粉和面混在一起吃,如果不是为了有力气赶路和保护家当,他们恐怕会尽量少吃粮食,让自己不至于饿死就行;自从遇到糯米砖,每户人家的木板车上都装满粮食。 现在相比于充足的粮食,车队里更加缺水。 然而一路所见皆是布满裂痕、寸草不生的土地,根本没有水的痕迹。 木槿满怀担忧,她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遇见水源,如果继续往东往南走还没有遇见水又该如何做。 木槿家水桶里已经完全没有水,剩下家里两个水囊还满着,这还是一家人用水极度节省的结果。 王宝山对着牛叹气:“老伙计,今天最后一次喂你,能不能继续活就看你自己了。” 今早出发时,王宝山把水桶里最后一点水喂给牛,虽然两个水囊里还是满着的,闺女那个水囊里也有水,不过王宝山不打算再给牛喂水,他实在不清楚下回什么时候才能再碰到水源。 王宝山等人当然明白牛被渴死之后会面临怎么样的结果,然而水就那么一丁点儿,总不能让人把水省给牛喝吧,天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没有牛以后,家里负担必定会加重,但是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究根到底,人活着最重要。 别的家当可以等往后再挣回来,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 情况最不妙的要属王宝兴家里,之前他把澡桶里的水都分给大家,刘福贵祈水时,他家得来两水桶水,家里人用还好,却无论如何也挤不出两头牲畜的用水量。 危急之下,王宝兴狠狠心对家里人说:“别给驴喂水了,先紧着人喝。” 他家里一头牛一头驴,手中仅有的水没办法负担起两头牲畜,王宝兴权衡一番,决定不再给驴喂水。 相比于驴来说,家里的牛更为强壮,最重的粮食主要依靠牛来拉,其他杂物则被堆放在驴车上,如今他唯有牺牲驴一条路可走。 能撑到今日,已经在意料之外,从昨天开始,驴就一直喘着粗气。 王宝兴心里清楚它撑不了太长时间,跟赶驴车的长子说:“挥鞭子赶它,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趁驴还活着,赶紧多往前走走,不然等驴没有了,还要额外耗费许多力气。 等到今天晌午以后,王宝兴家的驴就出气多进气少,中途甚至倒下来一回。 王宝兴无奈,只好让车队停下来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再次上路。 天黑下来时,王宝兴为多走几步路,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停,一直到驴口吐白沫累倒在地,王宝兴才肯停下来。 看到这一幕,队伍里每一个人脸上表情都格外凝重。 大家出发三个半月,队伍里第一回 经历死亡,即使死的是个牲口。 这时候能让牲口渴死,再过一段时日没有找到水,渴死的会不会就变成自己? 没有人知道答案。 王宝兴缓过气来才跟大伙说:“今晚咱们吃肉!” 他脸上在笑,眼睛里却似有泪光。 刘福贵放下家当,说:“到时候先给神仙上个供,但愿老天爷能看见你我的诚心,再降一次水。” 在队伍前进过程中,刘福贵不止一次祈水,结果一无所获。 为了能带给大家水,他甚至模仿着那天的动作,在距离车队百米以外的地方求水,等来的依旧是失望。 不光刘福贵失望,车队里其他人一样失望且难过。 他们不明白,老天爷既然能帮自己一回,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回 。 知道王宝兴宰杀驴,族里过去不少人帮忙,王宝山自然也在那里。 以前宰杀牲畜时,都会烧上满满一大锅水,宰杀完以后,先把皮毛清理了,然后再切开蒸煮。 这个过程用水量很大,然而如今别说一两锅水,家里能剩下一桶水的都很了不起,大家唯有把驴直接宰杀掉一条路可走。 到时候别说煮肉,连把肉上的血清洗一下也做不到,王宝兴打算直接切开分给各家各户,让他们自己拿回去烤着吃。 有人进曾在进林子打猎时吃到过没有把血弄干净的猎物,吃到嘴里充满血腥气味,冬天尚好,现如今天气热到能把人蒸干,吃了之后很容易闹恶心。 不过命都快保不住,能有块肉吃就已经很不错,倒没有太多在意这等细节之人。 当时把皮剥下来时,还有人问王宝兴要不要留着,王宝兴果断拒绝。 荒年囤粮记 第74节 驴皮算好东西,在外面的用途同样很广泛,比如制成驴皮帽子、熬制膏药、亦或做贵重一点的阿胶等等。 卖出去换银钱亦可自己留着花些铜子请人做成皮帽子或者衣裳都行,但一切前提是有水。 白天这样热,又没有足够的水清理,恐怕过一两日就能招惹蚊虫过来,放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王宝兴干脆扔掉它。 包括把驴肉分给车队里的人家,也是这个道理。 天气太过炎热,根本放不住东西,今天把驴给宰杀了,顶多放到明天晚上,然后就会变味,与其把肉放坏,还不如分给车队里的人做个顺水人情。 王宝兴家里驴个头不小,得有个七八百斤,就算剔除皮毛和内脏,剩下也还有五百来斤,队伍里一共才二十五户人家,每家分了大大的一块肉。 至于内脏,假如有水肯定不会浪费掉,然而现在人都没有水喝,肯定没多余的水清理它,所以王宝兴直接将内脏和驴皮一块丢掉了。 栓柱看着怪可惜,但现在天气热,就算放在车上也没办法放住,说不准还会招来更多蚊蝇虫豸,这般想来,族长的选择没有错。 说不出快活还是伤心,人人在做自己的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木槿家分到的肉不少,得有二三十斤,肉是王宝山拿回来的,他手上还残留着血,所以并没有让其他人沾手。 王宝山说:“咱们烤着吃吧,一气把东西都烤出来,今夜吃不完,就留着当明天的饭。” 手上很粘糊,现在没有水能擦洗,王宝山想着反正脏都脏了,干脆一气儿把肉烤出来,然后再随便寻块布擦擦。 王宝山让王李氏把家里的盐巴拿出来。 现在本来就没有水清洗,烤肉再不放盐的话,压根没法吃。 王李氏把盐巴递给他时,说道:“就这么点盐巴了,你可得省着用。” “晓得了。” 队伍里好多人家的盐早就用完,烤肉时真的就只剩下烤,又因为驴肉没有被清洗过,肯定会带着腥味,王宝山想着反正都要吃盐,还不如现在用了它。 随着各家各户纷纷生火烤肉,车队驻扎之处很快就飘满驴肉香味。 木槿家已经大半年没有尝到肉味,她家家境殷实尚且如此,其余人家只管更久,最长的一户人家已经快三年没有沾过正经荤腥。 他家里地少,光吃饱饭就能让家里人笑醒,荒年以前每隔一两年还能沾到点荤腥味。 平时吃肉都难,何况这两年还有灾荒在,当初倒吃过野狗肉,不过心里头到底不乐意,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一家人都没有把野狗肉当作正经荤腥来吃。 现在有了驴肉,而且族长一下子给了二十来斤肉,可够一家人好好解馋了。 一家老小齐上阵,每人手里拿着一个串着肉的木棍,放在火上烤着,不时发出嗞嗞的声音,上头还泛着油光哩。 大人孩子皆馋到咽吐沫,大人能忍住,孩子却忍不住。 见到孩子迫不及待想要把驴肉往嘴里塞,她娘赶紧阻止她:“二丫,等熟了咱再吃。” 家里难得正经吃回肉,灾荒还没来之前,她家吃肉都是割半斤而已,还要留出肥肉来榨油,能让家里人直接吃的肉很少。 而且每回吃肉时还特地紧着儿子吃,闺女很少尝到肉味,所以今天见到肉以后,难免显得迫切。 等到终于烤熟,闺女不管肉烫嘴,居然直接把肉往嘴里塞,在嘴边上给烫出个泡来,可把大人吓了不轻。 烤肉的味道压根藏不住,就算车队特地寻人少的地方停下,依旧不可避免地让其他灾民馋到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0 20:01:36~2022-03-11 19:5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田田 20瓶;sunny5408 10瓶;昭昭soso 9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8章 偶遇 我家就在这附近 木槿闻到肉香味, 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一路上风餐露宿,后面更因为缺水连杂粮饼都没得吃, 她肚子里实在太久没有油水了。 王宝山把肉串在树枝上,挨个递给家里人, 让他们自己动手烤。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烤的话, 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烤完, 反正现在他已经给众人把肉串上去, 大家不用担心满手是血污, 干脆递给他们。 看着自己手里的肉被烤好,木槿顾不得烫,先咬了一小口尝尝。 至于为什么不是一大口, 那是因为大口咬下去实在太烫嘴。 “真香!”木槿咽下肉之后感叹说。 王宝山道:“今日吃肉管够,等吃饱咱再多烤几块,留着明日吃。” 王宝兴给木槿家割的肉最多, 她家里六个大人, 就算许久不见荤腥, 一顿顶天吃十斤,这还特地算上崇文崇武两个胃口大的人。 现在把剩余的肉烤出来, 正好留着明早出发时吃, 还能省粮食呢。 假如运气再好些,放到明日晌午也是使得的, 至于再往后, 却不能打保证, 天气委实太热, 肉食很容易放坏。 听到父亲的话, 崇武开心地咧嘴笑起来。 遇到糯米砖以前, 就算爹娘念着他和兄长干活多特地多给他们吃食,但崇武依旧吃不饱,有了足够的糯米砖以后终于能吃饱,但天天吃冷硬的糯米块,肚子压根受不住。 今天有肉吃,还能管饱,这是荒年以后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与此同时,王宝山却始终无法开怀。 嘴里被肉香所充斥着,然而他的心思早已飘远。 王宝山想到了自家的牛,他是亲眼看见二哥家十来天没有给驴喂水、生生把驴给渴死的,他刚给家里的牛喂过水,这几日应当没事,但十来天以后呢? 假如到时候还没有找到水,他家的牛又该何去何从。 没牲畜的人家享受着难得的美食,有牲畜的人家与王宝山有着一模一样的担忧,他们可都是见证过族长家里驴是如何被渴死的。 木槿见到王宝山如此担忧,安慰道:“爹,你莫要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过些时日,说不准能碰到水呢。” 这三个半月,车队里众人的心态不断变化,其中包括木槿。 一开始出发,他们用水虽节省,其实心里头却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能再找到水;后来果不其然几次遇见水源,车队前两个月最担心的是土匪和食物;一直到后面,发现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水,勉强才在宗室宅邸里找到水井,大家才明白水源的难得,终于像珍惜粮食一样珍惜水。 或者说,对水的珍惜程度更甚于粮食。 旁边王宝根说:“但凡能喂饱畜牲,都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它渴死。” 王宝山在旁边一个劲附和着。 王宝根还想过把人和牲口的尿收集起来,可以喂给牲口让它活命,他显然想的太过简单。 虽说晚上凉爽些,但白日里热的出奇,每天就那么一两口水,出汗全散出去了,很少出去解手,所以,王宝根一开始想的收集尿给牛喝根本行不通。 —— 和其他人一拿到肉就猛啃不同,刘福贵拿到肉第一件事就是给各路神仙上供。 不光他不吃,家里其余人也不准吃,这个规矩在刘家已经实行了几十年,家人无一敢反驳他。 就连不懂事的小孙子亦是如此,眼巴巴等着爷爷去上供。 刘福贵找了距离车队十来米远的地方,跪下来,虔诚地祈求:“老天爷啊,看在信徒一心一意供奉您的份上,您再给些水吧,俺们几百号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您啦……” 他前面放着几十个空水桶。 自打上次祈水成功以后,刘福贵就多次祈水,每一次皆铩羽而归,他渐渐自我怀疑起来。 他自觉已经极尽虔诚,族人们也对老天的恩赐感恩戴德,不晓得到底哪个环节出错,后面居然没有一回成功求到水。 一开始还想再走远点,然而周边好多灾民被车队里烤肉的香味所吸引,眼睛直勾勾盯着刘福贵手里的肉,刘福贵实在不敢走远。 就在此时,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拉住刘福贵的袖子。 刘福贵大惊,赶紧跟族人们呼救。 几十个难民们零零散散分布在周围,个别的还有些粮食,大多数却早已弹尽粮绝,用尽千般手段才勉强走到此地。 见到车队里人人在烤肉,馋的口水都流下来了,瞧着人多才没敢冲他们下手。 有人忍不住嘟囔:“只消对面人少一半,俺就敢上去抢水喝抢肉吃。” 他从前就曾经和其他没有饭吃的灾民合伙抢过一个车队,那车队只有几十个人,很容易就让他们得手了。 当时木槿正去旁边抱柴火,听到这话,急匆匆往回走。 当初各家各户带挈着亲戚上路时,几户没有带的人家颇有微词,他们觉得带亲戚难免会拖累王家村,毕竟王家村人人有粮食,那群过来投靠车队的亲戚们却不剩多少粮食,说不准他们还会拖慢车队的速度。 现在恐怕人人都会感觉到庆幸,车队里一共二十五户人家,一百五十多口人,其中十户是各家投奔来的亲戚们,占了车队人数的四成。 假如没有他们,整个车队的处境肯定要比现在更为艰难。 至于说不当着灾民的面吃肉,更是不可能。 越往前走灾民越多,上次从一个城门前经过时,周围一片乌压压的人,路上情况会好些,却仍旧有不少灾民,根本没办法找到能躲开灾民的地方。 所以,大家从刚出发时千方百计躲着灾民走,到现在即使十几米外有灾民也波澜不惊只用了短短几个月功夫。 队伍里人多的确有好处,听到刘福贵的呼救,大家把肉放下,赶紧抄起家伙过去救他。 正在看好戏的难民们目光紧盯着这头,想着自己说不准可以趁乱得一点好处。 男人见到人来,立马放开刘福贵,说:“我不是来劫掠的,我想跟你们置换些东西。” “我们没东西跟你置换,再不走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我这里有治蚊蝇叮咬的药,就在背篓里。” 他话音一落,明显感觉到对面敌意有所减轻,男人把背篓放下来,拿出一个木盒:“我从前是郎中,就住在几十里地远的地方,方圆百里都有一种虫豸,看上去与蚊蝇无异,叮咬起人来既痛又痒,而且痕迹久久不消。你们若有了我配的药,定然不会再被它们叮咬。” 有人问:“难不成你说啥就是啥,万一你诓骗俺咋办?” 男人说道:“你们寻个容易招惹蚊虫的人过来洒上,今夜肯定不会被叮咬。” 就是没有蚊虫咬,大家也因为外头太干而把全身裹起来,遇见咬人的蚊虫以后,男男女女皆裹得严严实实,即使晚上歇息也支起帐子或者在头脸上盖一层薄布遮住,但百密总有一疏,仍旧有不少人被咬。 木槿脸上就被咬出一个疙瘩来,看着跟蜜蜂蛰的一样,又痒又疼。 男人说完,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要试试却又怕被骗。 “我一家老小都在那处,你们车队里人多,我若有歹心,你们把我抓起来便是。” 众人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终于有点印象。 他们刚停下来时,这家人已经在此处,和其他难民并不是一伙,加上眼前的男人不过才六口人,没办法对自己产生威胁。 荒年囤粮记 第75节 王宝兴说:“你想要什么?” 对方所求的不是水就是粮。 男人拱手说:“只求你们能给我家些吃的,在下愿意拿所有的药一起换。” 他家就在几十里地之外,家里每人皆带着一个水囊,现下还剩下不少水,如今最缺的是粮食。 他自己就是远近闻名的郎中,小有家资,所以才有粮食让全家人撑到今天,可后头家里粮食被窃,他不得不走上逃荒之路,见到木槿她们车队人人携带行李而且并不像忍饥挨饿的模样,晓得他们有粮食,果断过来同他们换。 王宝兴仔细端详一番,久久才说:“换吃的可以,我们得先看看你的方子管不管用。” 王宝兴叫来榆树,说:“你洒上试试。” 东西是粉末状,据男人说只需要洒上一丁点就不会被咬。 队伍里大半人被叮咬过,其中榆树被叮咬的次数最多,他显然比旁人更容易招惹蚊虫。 榆树听话地在靠近头脸的地方洒上药粉,又把捂在头脸上的布巾拿下来。 一时半会儿瞧不出效果,王宝兴让男人且去等等,如果过一个时辰还没有蚊虫叮咬,他就跟他换。 就在这功夫,大伙已经把肉吃完,嘴上油汪汪的。 众人自觉吃完肉之后有了力气,又过去捣糯米粉去了,同时还不忘注意着榆树的动静。 “榆树,你咋样?有东西过来叮咬你吗?” 榆树其实不大信,他觉得就洒上那么一丁点东西怎么可能不招虫豸,迫于族长的威严才答应一试,实则内心早就做好了被咬的准备。 结果过去一刻钟、半个时辰、一个时辰,居然真没有蚊虫来叮咬他。 王宝兴特地问榆树:“你身上可有不适?” 榆树摇摇头说没有。 男人见此情形走过来道:“如何?我没有骗你们吧。” 这回他并非一个人,身边还跟着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应当是他儿子。 他从背篓里把装药散的木盒拿出来,木槿在旁边瞧着,木盒长十几厘米,宽六七厘米,容积不算小。 “若在往年,一盒药散值上百两银子,如今我一家人已经走投无路,只想求一口吃的,跟你们换五十斤粮食如何?接下来上百里地的蚊虫一个比一个厉害,你们若不用我的药散,恐怕得受一番苦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1 19:59:22~2022-03-12 20:5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風行衍 5瓶;咕咕嘎嘎小跳蛙 4瓶;暗夜星晨、小鸡酱、子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9章 透露 如今可是荒年啊 “什么?五十斤粮食, 你咋不去抢呢!”王宝兴听到大夫的话,脸刷一下子沉下来。 是,一大盒独门秘方制成的药散很值钱, 在好年成卖给医馆或者大户人家能卖上百两银子,王宝兴识货, 晓得对方没有骗人。 但如今是什么时候? 这是荒年啊, 人固然看中银子, 却是为了荒年结束再买房置地做打算, 银子实在没办法和粮食比。 王宝兴反应如此强烈, 其他人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大伙皆觉得他那盒子东西不值五十斤粮食。 王宝兴说:“若只有几斤粮食,我们咬咬牙尚能拿出来,但五十斤粮食, 实在没法跟你置换,你还是寻旁人去吧。” 他固然被蚊虫叮咬得疼痛瘙痒难耐,但他打心眼里不想用那么多粮食换药散, 实在不行忍忍就过去了, 顶多再疼上半月二十天。 若非真到走投无路之时, 大夫肯定不愿意轻易将一整盒药散卖出去,然而他家粮食被偷, 靠着仅有的一筐杂面馒头撑到现在, 再没有粮食,顶多还能撑个五六天。 这一路上他特地观察来往逃荒的灾民, 很少有像王家村车队这般人数众多的, 有的车队即使人数多, 奈何手里不像有太多粮食的样子, 所以, 大夫注意好几日才盯上王家村车队, 他不想把唯一的救命稻草给放走。 见到主事人拒绝,他赶紧说:“咱们还能打商量。” “我可以不要粮食,用你们手里的糯米砖来换也一样。” 刚开始他并没有注意到糯米砖,后面替那个年轻后生撒上药粉以后,大夫特地看他那头的动静,见到车队里一个个拿出砖块模样的东西磨成粉。 他还纳罕,这群人瞧着并不像缺粮的样子,怎么到了拿砖头吃的境地,难不成自己找错人了。 等再细瞧才发现,人家哪里在吃砖头,吃的是糯米砖啊。 他在祖辈传下来的医书中看见糯米砖可入药的说法,实则自己不曾见过糯米砖真容。 对面家家户户车上堆满砖头,就算有灾民经过,不细看也看不出那就是糯米砖,大夫想着,对面可以吃糯米砖过活,自己也可以,如果他们不愿意给粮食,给糯米砖也成。 王宝兴听罢,与身边几个族老交换眼神,见一个个皆对他点头,他才说:“中,你想要多少糯米砖?” “给我十块糯米砖,这一盒子药散就是你们的了。” 怕王宝兴不答应,他补充说:“我瞧见你们车上尽是糯米砖,想来并不缺这十块,一直到定阳城,都会有蚊虫叮咬,你们若错过,往后可不轻松。而且我早年曾在定阳城坐馆行医,对附近百里十分熟悉,假若你们当真同我换,我还能告诉你们如何走最近的路绕过定阳城去。” 若没有逃荒,队伍里众人肯定对大夫说的话嗤之以鼻,逃荒以后才发现认识路哪怕手里有一张地图多么难得。 木槿自打开始逃难,就做好了走崎岖路途的准备,但有些难处却只有在出发以后才能体验到。 古代的路并不像现代一样有路标、有平坦的马路,即使官道也不过是略微平坦一些的土路,有时候走着走着可能就进入一个陌生的村庄,在周围七绕八绕始终绕不出来。 车队之所以走的这样慢,固然有人力拉车疲惫的原因,和路途崎岖又难以分辨同样脱不开关系。 所以,当大夫说起他认路而且能给告诉车队如何抄近道时,大伙难免心动。 一路上很多城池皆紧闭大门,王宝兴对定阳城让灾民入城不抱希望,由于他对眼前男人怀有戒备,他仍不死心地继续试探:“我听闻定阳城是周围几个城池里头最大的,士子商旅皆喜欢在定阳城歇息驻扎,难不成如今连定阳城也关了?” “年初时尚未闭城,可后头涌入的灾民越来越多,定阳城想必已经不堪重负,唯有闭城一条路可走。” 王宝兴略一思索,若对方真能多透露些消息,能帮自己节省几天功夫,至少不用再让车队反复绕路,而且他还能拿到药散,车队里别的不多,就是糯米砖多,这般交换,自己算不上吃亏。 他说:“中,我们等会儿凑出十块糯米砖给你,你也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们才是,莫要藏私。” “那是自然,就我所知……” 听罢,王宝兴才明白定阳城附近有如此多弯弯绕绕。 曾经的定阳城商贸发达,许多大商人皆来此地互通有无,里头还有一座有名的书院就叫定阳书院,据说出过好几个阁老,如果想往东或者往南走,定阳城是旅人们的必经之地,如今定阳紧闭城门,一群逃荒人就要另寻出路了。 照那大夫所言,往东南去的话,最好从南边绕路,能节省不少时间,而且定阳城南边还有不少山泉,虽说不晓得如今怎样,但三个月前尚且还有些水源。 王宝兴听完,大喜,队伍里缺水缺到即将被渴死,万一能找到水源,那就多了一条活路。 他还没来得及高兴太久,就被对面男人打断:“定阳城南有水多山路,自然引来不少土匪在那处安营扎寨,光我听说过的,就不止三窝土匪,寻常灾民还好,土匪见他们一穷二白没得抢就放过了,你们可不同,不说粮食,你们车队里还有不少牲畜呢,土匪怎能放过这么大一块肥肉?” 车队里二三十辆木板车,每辆车上头装满了糯米砖,假使真被土匪劫掠,够养活整个土匪窝大半年。 “还望先生赐教,我们该往何处去。” “定阳城北路途尚且平坦,因为没有水源,当地已经了无人烟,你们若不想被劫掠,应当从北面绕过去。” 他又同王宝兴说起不少细节,王宝兴听完连连感叹。 如果没有他一说,车队里肯定会选择有水的地方绕过去,毕竟大伙如此缺水,恨不能马上遇见水源。 “你且等等,我去给你拿糯米砖。” 周围这么多双眼睛盯着,他家里统共六口人,担心被盯上,那大夫说:“且等周边人不注意再说。” 刚才他和王宝兴交谈声不算小,周围几十双眼睛都朝此处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糯米砖放进竹筐里,不亚于告诉别人:我这里有粮食,人口还不多,赶紧过来抢! 他把两个儿子叫过来,两个儿子背上皆背着竹筐,等过去半个多时辰,周围灾民都睡着,他才让王宝山把糯米砖装进自己的竹筐里。 一共十块糯米砖,不多也不少。 因为有人过来同他们交换东西,队伍里的人一个个都瞧着族长处的动静,如果那人有歹心,他们也好立马抄起家伙赶过去。 王宝兴接过大夫手中的木盒,把大家招呼过去,说:“这是我拿十块糯米砖同人家置换的药,咱们队伍里一共二十五户人家,今天咱们且把账算一算。” 略微顿一会儿,他道:“我算了算,一块糯米砖按十成算,你们给我四成就可。” 每户家人车上都装满糯米砖,他们爱惜粗粮、爱惜水,对并不短缺的糯米砖却没有那么珍惜,大家伙纷纷回家切糯米砖去了。 有感念王宝兴一路上帮扶的人家切了大半块糯米砖还回去,也有被穷怕了不舍粮食的人整整还回去四成,一分不多一分不少。 王宝兴把换回来的药散均分给各家各户,又将那大夫说的话告知众人。 刚才过去置换东西时,并不是每家每户都有人过去,有的人想着自己脑子笨,即使过去也帮不上忙,还不如留在这里看顾家当捣糯米粉,所以对当时的谈话一无所知。 听见王宝兴转述,众人只是看向王宝兴,那是等着他拿主意的意思。 木槿同样看着王宝山,刚才过去的都是男人,她刚凑上去一小会儿,就被王李氏拉回来,所以她并不清楚当时发生了什么。 听到王宝山的话,木槿心里其实有点怀疑。 大夫一家诚然不像歹人,然而一路上见识了太多人性之恶,木槿很难再通过一两次简单交集就轻易相信他人。 王宝兴自然察觉到木槿明显不赞同的目光,他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们当然不能全信,等到定阳城的时候查探一番,先知晓那头的情形再说。” 王李氏拿出家里盛药的小瓷瓶,把药粉给装进去。 崇武伸出手:“娘,你快往我身上洒一点,我就要被蚊虫咬死了。” 家里每一个人都被咬过一两次,无一幸免,然而崇武的体质和榆树有的一拼,他手上脸上加起来被咬过五六回。现在见终于有了药,他无疑是家里头最开心的那个。 王李氏在崇武的胳膊和脖颈上皆撒了一点,接着又给木槿她们撒。 药粉的味道类似薄荷,闻起来比薄荷的味道稍微冲一点,木槿猜测蚊虫应该对这种味道比较敏感,所以才具有驱蚊效果。 木槿没敢给如意吉祥撒,她准备先看看家里大人的情况,如果没有不适,再给孩子试试。 今夜崇武最高兴。 他终于不用再担心被蚊虫叮咬,而且今天还吃肉吃得饱饱的,在正常年份可能很平常的事情,对于此时的崇武来说,却非常难得,吃饱喝足又不用担心被咬的他,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活力。 在木槿收拾糯米粉的功夫,崇武钻进帐子里逗弄外甥外甥女,把双胞胎逗地咯咯笑。 木槿回来时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九爷爷说想借咱家蒜臼子用,姐姐你先别收它。” 今晚大家干劲十足,一气捣了将近二十斤糯米粉,加上肉,够吃三天的,王长寿过来借蒜臼子时,王宝山没有丝毫犹豫就答应下来了。 荒年囤粮记 第76节 “我已经给九爷爷送过去了,你人小主意倒挺多。” “我怕你忘了。”崇武辩解说。 作者有话说: 安利一下新文 《商户子的科举之路》 简介: 李维章穿越成古代商户之子 家里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银子 他还没来得及享受一把奢侈生活,就被父亲揪着耳朵进学堂走上科举之路 作为全家的希望,李维章只好捧起书本,从此开始自己的传奇人生 …… 从地位低下的商户之子到打马游街的状元郎,再到庙堂之上的首辅 这条路,李维章走了二十年 而他的出现亦改变了一个岌岌可危的王朝,让古老的帝.国重新焕发生机 本文又名《商户子的青云路》 ps文章男主视角,有女主,感情戏1v1感谢在2022-03-12 20:50:30~2022-03-13 15:47: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0章 官兵 城楼上悬挂人头 次日, 一行人继续往定阳城方向驶去。 四五天之后,看到定阳城巍峨的城楼,那大夫并未骗大家, 城门早就关闭, 上头的守军拿着箭矢, 不知是为了防备敌人还是防备灾民。 城楼上还悬挂着几颗脑袋, 应当是被捉来的土匪。 这时候的百姓对于官兵有着天然的畏惧感, 大半人见此场景, 连靠近都不敢靠近。 王李氏就说:“城楼上守着的官老爷们竟如此厉害, 咱们千万别再跟着靠近了。” 王李氏不经意抬头,看见有官老爷手里拿着锃亮的大刀, 被太阳一照, 折射出刺眼的光芒, 看着怪骇人。 那光芒跟家里菜刀的光芒完全不同,一瞧就知道是见过血的。 她着实给唬了一跳。 应对家长里短, 王李氏有着足够的智慧与经验, 但因为她的人生轨迹?局限于王家村和李家庄之间, 王李氏像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 没有见过太多世面。 赶车的王宝山同样犹豫, 他下意识看向王宝兴的位置。 大家都等着王宝兴发话, 在他们眼里,王宝兴是童生老爷, 是队伍里唯一见过大场面的人, 他肯定比自己有见识。 灾民们看得清楚, 相比于武城县, 定阳城的防守显然更为精细, 官兵们对于灾民的态度同样更加坚决与冷漠。 当初路过武城县, 虽说不准灾民入城, 大家伙却没见过这般血.腥的场面,而且武城县还曾施粥救济灾民,那时候过路灾民并不像如今一般胆战心惊。 大家看到定阳城守城官兵大刀反射的光芒时,心里十分惧怕,生怕它砍到自己身上。 就在此时,一支箭镞从城楼上射下来,落在距离王宝兴五米来远的地方。 王宝兴的牛车在车队最前头引路,所以他最先被威吓:“莫要靠近城门,不然你们就是这般下场!” 说话的官兵拿着刀指向城楼上悬挂的人头。 定阳城里头尚有存粮,三番五次遭遇土匪攻击,或者有土匪抄小路钻空子溜进定阳城去,官兵们一见到大规模的车队,管他是土匪还是平民,先将他们拦在外头才是正经事。 王家村车队一百五十来号人,在逃难的人群里着实太过显眼,甚至有官兵怀疑他们是一路逃荒一路抢劫而来的。 官兵们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许多难民刚出发时可能还是举族逃荒,队伍里或许能有上百人甚至大几百人,后面又是舟车劳顿、又要面临没水没粮食的窘境、半路上或许还会遭遇土匪打劫,走了大几个月,怎么可能还剩下这么多人口。 有二百来口人一起出来逃难,走到这里还能剩下四五十人已经十分了不起,人一多就很容易被怀疑是打劫而来的。 而且想在灾民堆里保住那么多粮食,寻常百姓恐怕很难做到,王家村车队的异常难免让人生出怀疑。 箭镞距离他有几米远,绕是王宝兴再冷静,在那一瞬间他也难免被镇住。 勉强镇定下来,他大声喊道:“老爷,我们是良民!良民!” “我还有官府发的童生文书。” 他从怀里把文书掏出来,在上空中晃悠。 王宝兴距离城门有几十米,官兵压根看不清文书,然而对待?他的态度稍微客气一点:“朝廷有令,不准灾民入定阳城,你们还是往旁处去吧。” 定阳是联系东西的枢纽,不管往北还是往南,都需要经过定阳城,灾荒发生一两年来,定阳城三番五次生乱,朝廷就下令封堵了定阳。 而且如此一来,灾民被挡在定阳以西,会大大减少来到京城的灾民数量。 王宝兴听罢,立即调转车头,往后退了上百米才停下。 既然无法从定阳通行,他们唯有从定阳北或者定阳以南绕过去。 木槿看向远方,北面一片苍茫,仿佛永远望不到尽头;而南面,则是好大的山脉,一座连着一座,因为山脉过于高大,即使隔着不近的距离,仍能瞧见它模糊的影子。 南北两个方向仿佛都蒙着面纱,里面充满机关,就看他们愿意选择哪一边。 木槿也往王宝兴那里看。 如果大夫可信,她心里更倾向选择没有土匪的地方,毕竟车队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平民,即使人多,仍旧没办法和狡猾的土匪相抗衡,怕就怕大夫欺骗他们。 木槿知道自己可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但是荒年里人性的恶被最大限度地激发出来,她实在不敢轻易相信别人。 如今就等着王宝兴拿主意了。 王宝兴年纪大又见多识广,他的判断应当比自己更靠谱。 假如王宝兴知道木槿的想法,他恐怕能苦笑出声。 他又不是神仙,没有千里眼,根本猜不到两边具体的情形。 如果那郎中骗自己,那么听从他的话无异于羊入虎口;假若他真没骗人,车队因为多疑而往反方向走,就是自己找死了。 王宝兴一时间纠结无比,不知要往何处走。 跟他商议的族老们皆等着他拿主意呢。 这时候,有人说:“看面相,那人是个忠厚的,要不咱们就听他的往北走?” “上回那个老翁只管更忠厚,还不是做了匪徒!” 他口中的老翁是刚逃荒时想劫掠木槿跟王李氏的那人。 话音一落,竟没人接茬。 大家心里头都在打鼓,不知道该走哪个方向。 他们不能停太久,不然城楼上的官兵说不准还会放第二箭。 无奈之下,众人干脆破罐子破摔:“既然无法知晓前路如何,咱们便赌一把,从北面过去,假如真的遇见匪徒,那也是命不好。” 说话时,一张张布满沟壑的脸上尽是无奈。 现在委实没有好的法子,只能赌一把,从北边过去。 从去年就收成不好,周围好多人早早被饿死,他能活到今日已经是上天保佑,接下来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而且北边看着更荒凉,行走的人应当少些,土匪如果真的在北边安营扎寨,说不准连东西都抢不到。 做完决定,浩浩荡荡的车队往北边行去,带着无比忐忑的心情去应对无边的考验。 而跟他们距离近的灾民,见车队往北走,带着一家老小跟在后头。 也有灾民嗤一声笑出来:“北面一看就没有水,渴死你们算了。俺就往南走,反正俺家没水没粮,土匪总不能把俺捉去煮了吃……” 面对跟随车队的灾民,大家早已习以为常。 只要数量不多,大家伙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晚上停下来驻扎时,再离灾民远一点就是。 毕竟一路上又是劫匪又是袭击人的野狗,十分不太平,有人见木槿她们车队人多势众,每次出发时就会默默跟在后头,隔个五六米,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也是车队里的,见到车队人多势众,只好歇下打劫的心思。 野狗同样如此,这群畜牲有灵性,若只?有几条野狗,碰见规模巨大的车队,都会避开,然后再寻形单影只的灾民攻击。 有对带着个七八岁孩子的夫妻,已经跟在他们后头一个多月了,这是跟着车队时间最久的人;而大多数灾民跟着跟着就倒在半路上,再也没法起来。 —— 越往北走景色反而越荒凉,一度让人觉得自己行走在沙漠里。 虽然由于缺乏地图、信息传播途径有限等原因,木槿穿越以后没办法弄清楚自己具体的位置相当于现代什么地方,不过她根据周围人的话语以及当地的气候、农作物等,能够大致推测出王家村位于中原稍微偏西北的位置,在经历数月的逃荒以后,现在已经完全处于中原腹地。 按理说气候应该越来越湿润才对,可不知为何,竟跟西北一样,土壤出现沙化现象。 地上的树木早已枯死,从别的地方尚能看见枯死的野草,在此处却很难见到。 已经适应白日赶路节奏很少哭闹的吉祥如意也罕见哭闹起来,吓得王宝山赶紧停下牛车。 由于缺水的缘故,双胞胎早就没有尿布使,一到休息时间,木槿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双胞胎把尿,刚开始时,两个孩子并不适应,等到后来,他们居然慢慢适应起这种节奏,每回哭闹,不是饿了就是想解手。1 木槿和王李氏一人一个将孩子抱起来,可双胞胎没有跟以前一样排泄,反而继续哭闹不止。 王李氏摸摸孩子的头,良久才说道:“别是热的吧。” 此地特别像木槿前世见到的沙漠,她在抵达定阳城以后就发觉昼夜温差增大,白天气温升高,夜晚温度则像夏初一般不冷不热,自打经过定阳城,白天气温越发高,她感觉午间应该已经超过四十度,即使现在稍微好一点,也得将近四十来度。 木槿用手摸摸孩子,指着竹筐对王李氏说:“先将他们放进去吧。” 孩子被放到竹筐里以后,木槿又把帘子放下来。 外头干热,有帘子遮挡的话,不仅可以躲避猛烈的阳光,而且还能通过遮阴略微降低温度。 赶路时木槿又趁王宝山和王李氏都疲惫之际,装作摸孩子的模样,迅速将手伸进竹筐里喷上点水,得亏牛车赶路声不小,木槿的动作声被顺利遮掩过去。 荒年囤粮记 第77节 喷上水至少可以稍微提高一下湿度,也有一小部分降温效果,孩子可以好受点。 毕竟孩子还小,免疫力不如大人,在极端的环境里,他们面对的健康风险更大,木槿不得不利用手中有限的资源提前做预防措施。 否则照如今的形势下去,孩子根本没办法活到最后。 作者有话说: 1走到这里,孩子已经快一岁零三个月了,虽然在现代还用尿布,但是小说里我给他们设定的是由于没水,女主特地多给孩子把尿。可能跟现实稍微有一丢丢出入。 第91章 沉重 如同沙漠般荒凉 持续性的干热直到太阳落山才停止, 夜间气温骤降,木槿在上身披一件外袍才觉得好受些。 唯一不变的只有让人难以忍受的干燥气候。 崇武又在流鼻血,木槿寻一块帕子给他擦拭, 尽量不要让衣衫沾上血。 她们已经几个月没有再遇见水,崇武身上穿的衣裳是他最后一件尚算干净的衣裳, 替换下来那两身早就馊到不能再馊, 虽说身上这件也穿了五六日, 比起替换下来的两件却是干净了不知多少。 如果身上沾血, 一开始还好, 等过两日肯定会发臭吸引蚊虫。 崇武捏着鼻子仰头,等不再流鼻血才停下。 木槿把自己用的水囊递给崇武。 崇武一开始还不肯喝,木槿说:“你已经干到流鼻血了, 再不喝水,倒在半路上还不是让家里人拉你,快喝几口。” 崇武没抵挡住诱惑, 浅浅喝了一口, 家里水不多, 每次王李氏管着他喝水时,都是一次喝一小口, 每天喝两回。 “再多喝几口, 现在不比往日。” 崇武又听话地喝下几口去,把水囊还给木槿时, 感叹说:“姐姐你剩下的水真多。” 家里两个水囊由王李氏看管, 一家人俭省着用, 其中一个还满着, 另外一个则只剩下一小半, 见到木槿还剩下一大半, 崇武不由得发出感叹。 “孩子还小,我虽经常喂他们,却喝不了多少,至于我自个,则每回只呡一小口,自然能剩下不少。” 即使有水囊,木槿这段时间也不再跟刚出发时一样当着大家的面喝水,在水源极为缺乏之际,这样的做法很容易被注意到,她不想冒险,而且木槿还想着等家里用完了水,自己能顺理应当拿出半水囊出来接济,如果她常常喝水、且水囊里剩下不少水,难免会惹人怀疑。 所以,她每次都是晚间趁没有人注意,借着夜幕遮掩自己溜出去喝水和补充食物,如果早晨能比大伙醒得早,也会偷偷走远几米在草丛里补充一点水,不过因为她在赶路之余还有两个孩子需要照看,本来就劳累,没有事时很难能早起。 只能靠着晚上仅有的一次喝水撑个一天一夜。 家里人各忙各的,没人有空注意她俩的动静,王李氏也只瞥见小儿子又流鼻血了,见到木槿在,她就没管。 并不是王李氏冷漠,外面如此干燥,又没有足够的水喝,车队里隔仨差五就有人流鼻血,这种事早就不值得大惊小怪了。 木槿跟崇武说:“别跟爹娘说我给你喝水的事。” 崇武一个劲点头。 家里水囊由王李氏和王宝山在管,每次到喝水的时间,王李氏都会让家里人挨个喝一口,有一回崇武喝的稍微多一点,就被他娘数落了半天,姐姐的水囊之所以没有交给爹娘,那是为了喂外甥外甥女,如果爹娘知道他从姐姐这里喝水,肯定又是一顿训斥。 除崇武外,车队里还有好几个人都流了鼻血,其中疙瘩流的最多,把家里人唬了一跳。 疙瘩跟他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下来,感情比一般母子深厚许多,见到儿子这次流鼻血比以往更严重,疙瘩娘心疼得一个劲哎呦。 “天杀的,咋就不能多点水呢?日日这么干、这么热,是想要俺们的命呐……” 她小心翼翼拿出水囊,让儿子喝口水缓缓。 见到儿媳一脸漠然照旧做手里的活,老婆子脾气嗖一下上来了:“你这个毒妇,自个当家的有事都不管,一天天净吃白食!” 疙瘩两夫妻成婚多年,刚成亲那几年,感情很是深厚,结果婆婆隔三差五来挑事,夫妇二人关系自然比不得从前,刚出发时丈夫甚至眼睁睁看着他娘要饿死婆娘和两个闺女,疙瘩媳妇早就寒了心。 当家的好不好受她不管,疙瘩媳妇只盼着疙瘩能活着陪婆娘孩子走出灾区,不然孤儿寡母容易遭人欺凌,至于以后如何,她尚未来得及细想。 老太婆刺耳的声音传来,疙瘩媳妇就跟没听见似的,照旧把磨好的糯米粉放在碗里,让她几个儿女抓着吃。 反正不会少一块肉,老太婆愿意骂就让她骂去,疙瘩媳妇心想。 王李氏后来还同木槿说:“从前瞧着疙瘩媳妇性子软绵绵的,不成想是个硬性妇人。” 木槿冷眼看着疙瘩娘为难儿媳,说:“不硬性连条活路都没有。” 如果疙瘩媳妇不闹,就是族长也不好贸然介入人家一家婆媳争端,她只有被欺负死一条路,现在闹起来,纵使名声受影响,却能给自己和两个闺女挣一条活路出来。 疙瘩媳妇没有旁的选择。 —— 等天黑下来,除了守夜人以外,其余人先后进入梦乡,木槿却睡不大着。 她在纠结队伍里何时能找到水。 照这个样子下去,大家死命省水,手里的水还能撑半月二十天,到时候如果还没有发现水源,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们渴死在半路上。 当然,若再拿水出来,每家每户分下去之后,木槿空间里恐怕不会再剩下水。 如此一来,那真的是一点退路都不留了,能再次遇见水的话,大伙能通过她拿出来的水做个过渡,假如没办法遇见,那她就要和一百多人一起死在荒无人烟的逃荒路上。 有一瞬间,木槿甚至自私地想,实在不行就干脆不管其他人,带着家人往前走,这样一来,手里的水肯定够用。 结果刚蹦出这个想法,她就摇摇头,先不说东西会不会被抢,就是路上的野狗和土匪她们也躲不过。 这里的土匪不光是抢夺东西的土匪,还有一些土匪被饿极又抢不到东西,就会专门抓人去做口粮。 有一部分形单影只的灾民之所以锲而不舍跟在车队后面,就是因为有被抓去做口粮的顾虑。 定阳城北这条道不光远、还一看就没有水,除了王家村车队以及跟在车队后面躲灾的十几个难民,居然没有再遇见其他人。 守夜的金宝栓柱不似从前紧绷着精神,金宝头一点一点的,一看就极为疲惫,强撑着不睡觉而已。 王李氏睡到一半,迷迷糊糊看见闺女还睁着眼睛,压着嗓子问:“咋还不睡?明天还得多往前走走,快睡觉吧。” 每天睁眼就在赶路,从早晨一直到天黑,只有晌午最热的时候热到走不动道才会歇歇,如今白天长、夜里短,每日顶多歇四个时辰,如果再不好好休息,赶路时身体指定撑不住。 此时的木槿不知道,在接下来几天里,她们的烦恼会越来越大,大到逼迫一群逃荒人不得不改变原先赶路的计划。 王宝兴看着天,估计还差两三刻钟才到午时,照往常的趋势,一旦停下来就要停将近两个时辰,王宝兴准备再让大家多走两步道。 就在此时,崇文也倒下了。 一上午时间,加上崇文,队伍里已经有八个人倒下,有人是累的,也有人是又热又渴有点像中暑。 周氏第一个冲上去,木槿紧跟着过去瞧崇文。 家里牛因为长时间不饮水,每走一段路就吭哧吭哧喘气,爹娘怕把牛累到,再也不敢上去歇着,王李氏半个时辰之前就晕倒一回,木槿喂给她一口水,现在还没缓过来,斜靠在牛车上坐着。 现在崇文居然又倒下,让家里原本就不好的情况雪上加霜。 喂给崇文水时,他还想着替家里省水,死活不肯喝。 王宝山说:“你平日出力气最多,等你倒下来,咱家怎么往前走?先将水喝了再说。” 崇文听罢,这才喝了两小口水。 崇武和王宝山合力将崇文架到牛车上去,崇文挣扎着起来,想要自己往前走,没走两步就一个趔趄,他只好老实坐到牛车上去。 这下就剩下崇武一个人挑担子了。 家里人清楚,崇文倒下不光因为缺水和天热,最重要的是劳累。 自打家里有了糯米砖以后,牛车上东西太多以至于拖慢速度,好多糯米砖和糯米粉被转移到崇文崇武挑的担子上去,加上原来有的锅碗瓢盆,上头的东西加起来得有个五百斤,崇文觉得弟弟年纪小,一大多半时间都是他在挑担子,坚持几个月下来终于累倒了。 除王宝兴家以外,就她家粮食和糯米砖最多,木槿现在不敢想象,如果牛真的被渴死,她家该怎么往前走。 王宝山和王李氏年纪大,光自己赶路就能晕倒,没办法拉车挑担子,她和周氏力气有限,或许能偶尔替换一把,却仍改变不了家里的重担会落在崇文崇武身上的残酷现实。 她家牛车上坐着崇文和王李氏,王宝顺家牛车上坐着他家幼子和刚才半路上晕倒的族人,后面又有一个人倒下,让整个车队的人都揪心起来。 那人正当壮年,是家里的顶梁柱,刚才他爹晕倒,就坐在木板车上,没料到拉车的儿子居然也晕倒了,他这一倒,令并不乐观的情况更加雪上加霜。 现在实在没有人和车还能拉他。 无奈之下,王宝兴只好下令停下来。 此时,队伍里气氛格外沉重。 木槿望着前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平坦与荒凉,她看不到路的尽头在何方,她与族人们一样不知道何时才能走出这片干旱到与沙漠无异的土壤。 她的家人甚至还昏昏沉沉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而那头牛,作为家里头最大的劳动力,不晓得还能撑几天下去。 各家各户都有自己的忧虑,车队里被沉默所包围着,偶然传出一两声孩童的啼哭,显示苍凉的沙漠中还有活人在赶路。 第92章 改变 再走下去得晒死 由于队伍里接二连三有人倒下, 下午才刚出发半个时辰就被迫再次停下。 木槿还记得初见王宝兴时,他虽然由于上了年纪的缘故有白发,但因为生活富足无忧, 王宝兴不像同龄人一样衰老。 现在她朝着王宝兴看去,王宝兴头戴斗笠, 里面飘出几缕白发, 加上他佝偻着身子, 明明白白告诉别人, 他已经是个老翁了。 王宝兴和木槿一样, 觉得这片突然冒出来的荒漠又干又热,而且完全不知道究竟走多久,他急着带领车队赶紧走出这片荒无人烟的地方。 可荒漠里太热、大伙又没有足够的水源, 一个接一个倒下,假若只有零星几个人,王宝兴还能狠狠心继续赶路, 但如今越来越多人倒下, 如果继续往前走, 只剩下死路一条。 王宝兴不得不向现实妥协。 见到王宝兴冲自己招手,木槿识趣地走上前去。 “你爹娘还有崇文如何了?” 晌午王李氏和长子崇文先后倒下, 王宝山精神也不大好, 这一切都被王宝兴看在眼里。 王宝兴被车队里的事弄得心烦意乱,觉得脚底下迈不开步子, 一贯心气极高的王宝兴第一回 觉得自己老了没力气了。 “我爹只是累了, 加上外头又热又干, 觉得没精神头。娘和兄长却不舒坦, 恐怕还得歇息一阵。” 木槿怕王宝兴误会她博同情让大家停下, 接着又道:“等会儿您若要出发, 我娘和兄长能坐在牛车上继续赶路。” 在手里水十分有限的情况下,早一天走出去就多一分生机,木槿肯定不能拖累大部队的进程,多拖累一天,大家就少一分活着走出去的可能。 王宝兴晓得木槿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他说:“我不是过来说你们的,队伍里不停有人倒下,不光只有你一家,不行的话就先停下别赶路了。” 荒年囤粮记 第78节 木槿犹豫说:“可咱们手里快没水了啊。” “还能如何?白天脚心子都热,再走下去得晒死。” 王宝兴说的是事实。 现在外面环境就像一块小型沙漠,或许以前有树有草,但在两年多干旱的祸害下所有植物都已经枯死,土地甚至有沙化的迹象。 而且白日太阳猛烈地照射在地上,连地上的土都在吸收太阳的热量,尤其在晌午,土甚至微微发烫。 穿布鞋的人还好些,穿着草鞋的人却很不好受,他们一面要忍受过度干热的天气,一面要面对缺水的窘境,现在脚底板都在发烫,吊着一口气才能继续往前走。 木槿当然明白王宝兴的意思,她现在每天只在晚上喝一回水,虽说空间里水和饮料不少,为了能坚持下去,她每次能喝将近一瓶。等大半天时间过去,尤其到下午,原来喝进去的水已经全部化为汗液,木槿嘴里干巴巴连话都说不出来。 她有空间里的水补充能量尚且如此艰难,没有足够水源的族人们只管更为艰辛。 木槿问王宝兴:“那您是想在夜间赶路?夜间虽然凉爽,但容易看不清路,就怕最后得不偿失。” 夜间气温下降十几二十度,比起白天的高温,夜间气温简直可以说是十分适宜。 但夜间看不清楚路,一次两次夜行还好,次数多了容易吃不消。 以前为了躲避土匪,车队曾在夜间赶路,木槿记得中途好几回走错路,队伍里有一小部分人夜里看不清路,有点像现代的夜盲症,她觉得夜里赶路并不轻松。 王宝兴叹一口气:“我何尝不清楚这些,然而继续在白天赶路,大伙身子实在吃不消。且试上一试,如果今夜没有走岔道,咱们以后就在夜里赶路。” 王宝兴又敲铜锣把大家叫到他身边来。 “今天咱们第一回 在此处赶路就倒下十来个人,我琢磨着长此以往不是办法,白日实在太热,你们在白天先歇一歇,等天黑下来再赶路。” 纵使许多人盲目相信王宝兴,也被他的提议惊地睁大双眼:“可是族长,夜里黑黢黢看不清路啊。” 隔着远的话,他老娘夜里看东西模模糊糊,家里只有他和媳妇勉强能看清东西。 夜里往近处看还行,再远一点却实在看不清楚。大家以前在王家村一到夜里就足不出户,顶多在抢收时在地里干活,可那是呆了几十年的家乡,闭着眼睛都能认识路,跟现在的情形完全不同。 周围传来一阵阵附和声,大家都怕天黑走错路。 而王宝兴显然没有妥协的意思。 “到时候还是我在最前头走,你们紧紧跟着前头的别走就是,别掉队就行。”他说。 接着,王宝兴又同他们说起白天赶路有多热、多渴,夜里总归比白天凉爽些,大伙不至于接二连三晕倒在半路上。 晕倒之后可不是歇一两个时辰就能缓过来,只能说是一两个时辰以后能勉强站起来继续赶路,多少对身体有所损伤,长此以往下去,队伍里肯定会有人倒下、然后再也站不起来。 众人听完族长的解释,是那个道理,虽然心里直打鼓,但碍于族长素日的威望,只好应承下来。 —— 木槿家只有她一个人过去听着,剩下人正倚着牛车歇息。 木槿把王宝兴的话告诉父母他们,崇武先发出诧异声。 “二伯说白日实在太热,怕大伙撑不住,所以准备晚上赶路。”木槿说。 沉默良久,王宝山才说:“把帐子支起来睡一觉,今日大家都累了,先把精神养回来再说。” 虽说荒漠里除了他们以外并没有多少人,王宝兴依旧嘱咐本该今晚值夜的人把值夜换成白天,让他们多注意周边的风吹草动。 见到前头的车队突然停下来,跟在车队后面一个来月的夫妻对视一眼,眼睛里尽是茫然。 妇人问她男人:“当家的,咱们也跟着停下来吗?” 她家带着一个水囊和一个水葫芦上路,现在水囊里已经没有水,一家三口就靠水葫芦里头的水续命,而且他们不像车队里的人那般幸运,自己身上统共没几斤粮食,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会倒在半路上。 今天白日这样干热,全家人穿着破旧的草鞋,脚底下甚至能够感觉发烫,怕被落在后头才紧跟着王家村车队一起往前走。 夫妇俩跟在车队后面一个多月,晓得车队每天出发和停下的时间,骤然见到白日放下行李歇息难免觉得奇怪。 “你跟孩子先睡一觉,我得看着他们的动静,免得被丢在后头。” 错过王家村车队,他们只能一家三口上路,这样一来,肯定会遇见更多危险。 所以他们以前都是比车队早一刻钟起来,正好可以跟上车队的速度,而且他家中途被抢劫过一次,只一家三口逃了出来,行李并不多,只有男人背上的竹筐而已,收拾起来倒还方便。 女人寻一件外衫盖在自己和孩子身上,很快就进入梦乡,她得快点睡,早点醒来的话说不准还可以让她当家的再瞅空睡一觉。 女人感觉自己睡了好久好久,心里怕赶不上,猛地起身,却看见车队里的人仍在睡觉。 她心里直打鼓,她男人同样如此。 快晌午时车队里接连不断有人倒下,夫妻二人对此是知晓的,却没料到他们会直接停下来。 男人见女人已经睡醒,嘱咐她:“等那群人醒来,你记得叫俺一声,咱接着跟上去。” “俺晓得了,你赶紧睡觉吧。” 结果一睡睡到天黑才听到车队收整行李的动静。 夫妻俩诧异于对面居然在夜里赶路,对视一眼,连忙把仅有的行李收进竹筐,牵着孩子跟上去。 “外头黑黢黢的,别让咱跟着迷路了。”妇人对丈夫说。 王宝兴怕夜里看不见,特地拿了个火把,手里没有煤油,他干点着一个粗壮的木棍,这样一来,后头人就能看着火把不迷路。 跟在车队后面的其他难民自然也能瞧见,他们心里只管比车队里的人更害怕,车队里有人被落在后头,说不准还会停下来等等,自家本就是死皮赖脸跟在人家车队后头求庇佑的,对方肯定不会停下等自己。 所以只好紧紧尾随着。 而木槿也不好受,道路本来就难走,即使在白天,行路都如此艰难,晚上一个不留意就会把车轱辘陷进沙坑里,崇武挑着担子甚至摔了一跤。 当然,夜里赶路也有好处,晚上虽然同样干燥,但不似白日酷热,至少不会跟以前一样出那么多汗或者让太阳给晒晕了。 木槿把糯米粉递给王李氏,让她先吃一点。 今天白天王李氏和崇文身子不舒坦,整个人蔫巴巴的,没怎么进食,现在赶紧吃两口,不然木槿担心他们会累倒。 王李氏从布袋里抓着糯米粉吃,中间又招呼崇文过去。 “大郎,你好歹也吃些,得赶一夜路呢。” 崇文看着很虚弱,仿佛一天之内把余生的力气都给用光了,出发时他还想照旧挑担子去,被家里人合力阻止了。 现在一半时间是崇武在挑,木槿和周氏还有王宝山中间会轮流过去替换他。 木槿看着崇文,她甚至担心崇文会累倒在半路上。 崇文以前都是家里的顶梁柱,今天第一回 拖累大家的进度,他心里头总觉得不落意,想着能多干一点活证明自己,家里人轮番阻挠才让他打消念头。 他木然往嘴里塞着糯米粉,一路上半声不吭,低着头往前走。 一行人磕磕绊绊往前走,中间不时陷进沙坑或者被绊倒,中间甚至迷失过一回方向,一直等到天明太阳出来才停下赶路的步伐。 这时候,外头已经很热很热了。 外面又没有树荫遮挡,他们唯有支起帐子,自己给自己撑起一片阴凉来。 作者有话说: 古代夜盲症比例比现代高一点,但也是一小部分人,没有传说中那么恐怖。 第93章 等待 等待沙漠的奇迹 “再等等, 骡子它又不行了。”金宝舅家的骡子长久没有喂水,再度倒在地上。 车队在沙漠中行走四五日,直到今天仍没有半点能走出沙漠的迹象, 手里水源有限,连人尚且不够喝, 哪有多余的水喂给牲畜, 唯有先渴着它们。 木槿曾经趁人不注意喂给自家牛小半盆水, 当时心惊胆战生怕被发现。 因为这几日都是夜里赶路、白天歇息, 所以木槿没法子像从前一样借着夜色遮掩给牲畜喂水, 只能瞅着白日大伙都睡下、看守人打盹时才敢冒险尝试,光给自家牛喂水风险已经极大,更逞论靠近别人家里牲畜。 金宝舅家骡子在此前倒下过两回, 可这一次口吐白沫,看着格外严重。 “这下说不准又有肉吃了。” 金宝娘舅笑着说,笑着笑着眼泪就落下来。 他觉得丢人, 用衣袖狠狠擦拭刚涌出的眼泪。 金宝安慰说:“一定会撑下来的, 骡子跟着您那么多年, 也该有灵性了,主人家有难, 它不能半路倒下呐。” 几户有牲畜的人家皆不好受, 牲畜数日没有饮水,中途难免会倒下, 他们怕牲畜一倒下就再不会站起来。 至于说喂给牲畜水, 就更不可能, 日日在沙漠中行走, 连人都没有水喝, 就靠每日喝一两口水吊着命走, 看着走不动道才会多饮点水,实在没有水再喂给牲畜。 而原先卖水的人家则更难受,一天只饮一小口,现在只剩下小半水囊,家里人人提心吊胆,就怕水用完渴死在半路上。 金宝与他娘舅一起挥衣袖给骡子扇风,期望它可以争口气站起来。 至于喂水,门都没有! 过去半个多时辰,队伍才再次上路,依旧是王宝兴在前头引着大家伙走。 结果变故就发生在那一瞬间—— 夜间赶路本就容易看不清前头如何,就算王宝兴举着火把,顶多稍微帮人分辨一下方向,王宝兴并非神仙,总不可能面面俱到,他也有疏忽大意的时候。 一个没留意,牛车顺着下坡路滚下去,木槿家今天正巧在王宝兴两辆车后头,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眼睁睁看王宝兴整辆牛车滚下去。 当时王宝兴牵着缰绳,见到情形不对,赶快撒手,所以人并没有伤到。 下坡路瞧着得有个十来米,所以满载粮食的车滚下去时,发出刺耳的声音。 出发时,王宝兴带着两辆车的行李,一辆牛车、一辆驴车,驴在中途被渴死,肉早就进了族人们的肚子,所以那辆木板车就由王宝兴长子崇远来拉,牛车滚下去的速度太快,等在后面拉车的王崇远反应过来,整辆车已经滚下去了。 他赶紧冲过去瞧前头的情况。 木槿家跟王宝兴关系最亲近,王宝山不能不管,他把手里牛车缰绳递给王李氏,自己赶快跟着下坡看能不能帮一把手,他身后紧跟着木槿和崇文。 “二哥,牛咋样?” 王宝兴劫后余生般拍着胸膛,说话时还带着后怕:“幸亏这个畜牲机灵,滚下来时竟然挣脱了牛梭子,否则跟着整辆车滚下来得摔个半死。” 王宝兴跑下坡时,最担心牛被摔死或者摔伤,二者都不是他所能接受的,若牛摔死,家里那么多家当该如何办?摔伤同样不行,摔伤以后没法子赶路,跟摔死没什么两样。 见到牛还好好呆在这儿,而且不像受伤的模样,就是有些受惊,不停甩蹄子。 看到牛好端端的还可以动弹,王宝兴终于松下一口气来。 车队里好多人家都过来瞧瞧情况。 荒年囤粮记 第79节 王宝兴一路上尽心尽力引领着整个车队前进,大伙看在眼里,此刻他家有事,自己就算帮不上忙,也不能跟个没事人一样停在原地不管人家。 有人说:“族长一向行善积德,连老天爷也庇佑您哩。” “真是谢天谢地……” 王宝山提醒说:“崇远,你先过去瞧瞧你家牛车如何了。” 大伙忙着关心牛,却一直没管牛车,而王宝山家里木板车坏过,等缓过神来,他第一个想到木板车。 王崇远听话过去瞧木板车。 车上绳子绑的紧紧的,但是从这样高的地方滚下去、而且东西还重,一些物件早就散落出来,其中有一袋粮食直接洒出来一半。 王崇远打小的生活就比大多数人富贵,他养成了不拘小节的性子,虽说如今粮食紧缺,但他一家人因为存粮足够多,从来都是吃饱喝足,不曾在粮食上受过苦,所以王崇远没有呼天喊地说心疼,反而接着去查看木板车如何了。 他先检查车轱辘,车轱辘照常转动,没有损坏,就是车辕那块几近断裂,平时用着还好,如果想要装整车粮食,恐怕会在半路上坏掉。 王崇远皱着眉头与父亲说了牛车情形。 冬生爹就在王宝兴跟前,他爽快地说:“等会让俺家冬生过来试试,他好歹有两分手艺在。” 此时瘫坐在地上歇息的冬生并不知道,他爹又给自己揽了新活计。 当时木槿家车轮就是靠冬生修好的,木板车车轮上的活计最复杂,冬生既然能做车轮,想必其他地方也能修好。 有老四家的成功经验在前头,王宝兴并不怀疑冬生的能力。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人凑过来瞧王宝兴家里的情况,他说:“今日我恐怕要拖累你们一回了,大伙先过去歇息一会儿,等会看冬生啥时候能修好,修好了咱们再赶路。” “有啥拖累不拖累的,俺们以前拖累族长的地方多着去了,也没瞧您说啥,等冬生娃过来修就是,啥时候修好咱再走……” 别人能走木槿家却不好直接走开。 冬生过来以后,看见王宝兴家牛车,并不像当初看她家牛车一样面露无奈。 或许还有救,她想着。 木槿猜想没错,冬生松口气说:“我做几个卯钉钉进去就成。” 卯钉的作用类似后世比较长的铁钉,主要起固定作用,把将要断裂的车辕再固定一下,避免在拉重物时突然坏掉。 见到冬生说问题不大,王宝山让儿子闺女回去,他一个人在这里帮衬着就是。 崇文回去歇着了,木槿却没有。 她总觉得现在的地形有点眼熟。 当初下坡时有夜色遮掩,王宝兴的牛车一个不注意就跌了下来,跌到地势最低处,对面还有一个上坡。 王宝兴家木板车就在上下坡中间,也就是地形的最低处,现在木槿没有离开,仍旧处于最低的位置,中间地四周高,特别像盆地。 木槿一个激灵,沙漠中的盆地! 说盆地其实不大恰当,因为只有一小块区域,更像干涸的湖泊。 木槿觉得自己想水想魔怔了,怎么见到一块地方就想那里是不是有水。 她在周围打转,看到居然还有枯草,进入小型沙漠之后,连正常的枯草都很难见到,顶多有早早枯死的树。 然而此处居然有枯草,枯草蔫蔫的早已经变成黄色,没有半分绿意,但和沙漠外所见到的枯草仍有区别,它瞧着才枯死不久,木槿猜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下面可能会有水呢? 木槿爬上坡从自家牛车上拿来锄头,挥舞锄头一个劲地往下锄。 其他人都在上面等着,现在底下只有王宝兴一家,他们自顾不暇,没功夫看木槿做了什么。 王宝山倒瞥见闺女挥舞着锄头,听到木槿解释,王宝山说:“这么干的地方怎会有水?你快回去吧。” “我看见枯草了,爹你就让我试试吧。” 王宝山说不过木槿,干脆由着她去。 木槿挖了一刻钟,身上冒出一身汗,旁边被她锄就来的土就堆在那里,堆成一个小土堆。 每掘开一些,木槿就伸手摸摸土,主要是为了看土壤是否湿润,如果湿润的话,说明有地下水存在。 一开始掘出来的土非常干燥,质地跟沙土一般,木槿一度觉得自己真的是魔怔了,那一丛枯草说不准只是腐烂程度比较低,所以看着像刚枯死不久的而已。 反正已经开了头,就再试试,如果一刻钟以后掘出来的土还是干燥的沙土,那她就放弃。 但是越往后越能慢慢感觉到土壤湿度存在细微差别,等到现在,木槿甚至能隐隐约约感受到里头若有若无的湿气。 她一只手摸刚挖出来的土,一只手摸地面上的土壤,这时候能明显感觉到湿度不同,这说明不是她的错觉。 “下面的土有湿气,是不是有水啊?” 她话音一落,本来还在修车的王宝兴王宝山等人立马往木槿这头看,甚至连冬生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凑上来。 王宝兴率先捧起一把土:“果真跟上头的沙土不一样。” 他喊在斜坡上面等待的族人们:“都拿着锄头铁掀下来,动作麻利点!” 众人不知发生何事,听族长话音里充满急迫,他们还以为遇见人抢劫来了,一个个抓起锄头铁掀就往下头跑。 看见王宝兴他们还好端端站着,大家才终于放下心来。 “你们快过去接着挖,下头说不准有水。” 大几十个人呼啦啦过来,效率比木槿高很多,他们顺着木槿挖的坑继续往深处挖。 大家在荒漠里求生,日日夜夜沐浴在干燥的沙土中,不光没有足够的饮用水,每日还得拼命往前走几十里,一个个累到恨不能马上瘫在地上睡觉。 然而他们实在太渴望能遇见水,遇见水以后,大家伙就能喝的饱饱的,再不用□□.到鼻子冒血、不用□□.到明明很累很热却连汗都发不出来,对于水源的渴望促使众人狠狠挥舞锄头,恨不能立马从里头挖出水来。 木槿扶着锄头喘气,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下面的土壤。 她与族人们怀着同样的心思在等待,等待一个沙漠中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6 10:27:52~2022-03-17 12:2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笼艹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岁岁平安 10瓶;锻戊 8瓶;夜雪 5瓶;爱欣 4瓶;风、千千、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4章 挖井 很可能等到白天 一群人已经挖了一个多时辰, 累得吭哧吭哧喘气,却仍旧不见有水溢出来。 挖水时间不短,众人体力消耗得七七八八, 扶着锄头站在原地。 只让这几十人一直干活显然并不现实,木槿和车队里的妇人们又接过前头一波人的锄头接着挖。 她看着被锄头铁掀挖出来的土堆在地面跟一座小山似的, 虽然挖出来的土壤越发湿润, 但实在不知道是否能找到水源。 原来只有半米深的坑, 被不断扩大, 现在有个四五米深。 一般说来, 要想找到地下水源,得挖个十来米才行,若所处区域比较干旱则需要挖更深, 二十来米属于常态。 往年这种活计由专门的挖井人来做,挖上一个一二十米的水井,能让整个村子用几十年上百年, 假若挖深些, 几百上千年也是使得的。 前头还好, 大伙多用点力气就行,越往后越困难, 因为需要大家下到土坑里继续挖掘, 自然更费力气,而且坑大小有限。没办法容纳太多人, 众人只好轮流着来。 至于剩余的人, 则在地面上接着里头挖出来的土壤。 随着挖坑不断深入, 下去的几乎都是男人, 女人在地面上一筐子一筐子接土而已。 木槿刚接过地下递过来的土, 它已经不像地面上沙化的土壤, 跟她一开始挖出来只是略带湿意的土壤也不同,木槿能够非常清晰地感觉它是湿润的,仿佛下一秒就能摸到水源的那种湿润。 这时候已经完全天亮,太阳都高高挂起来了。 几十个人马不停蹄轮流挖土,辛苦劳作一晚上不过才挖了七八米而已。 但每一个人都充满希望,他们觉得自己能挖出土来。 “土都是湿的,肯定能挖到水哩。” 崇武从土坑里出来时,后背上已经湿透,他瘫坐在地上却满心希望,崇武与队伍里其他人一样觉得地下有水。 除王宝山和王李氏以外,木槿一家都在此处挖土坑,她做了一夜力气活,还没来得及回去看看双胞胎如何。 木槿趁着歇息的功夫回到王李氏身边。 王李氏问:“你瞧一个个跟个土人似的,老天爷可不能让咱们白忙活一场。” 木槿手上身上都是土,刚才崇文和周氏饿了回来抓一把糯米粉就走,他们身上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崇武咧开嘴笑:“我刚从坑里出来,里头湿乎乎的,栓柱哥说再往下肯定能挖出水来。” 栓柱家里地少,为了全家老小有口饭吃,他出去给人做长工、卖柴、从山上背石头乃至于帮忙挖井…… 栓柱啥活都干,自然比崇武懂的多。 虽说替人家挖井时,栓柱就是个打下手专门往外背土的,却多少懂几分门道,他觉得此地虽然干旱,但瞧着地势,应该是个枯掉的湖泊,而且底下土还湿着,八成能挖出水来。 顶多挖深一点,多耗费一些力气而已。 崇武还想从水囊里多喝两口水,结果被王李氏给果断阻止:“等挖出水来再喝,万一没挖到,后头咋办!” 说完,她意识到不对:“呸呸呸,一定能挖到水。” 大家挖了一夜,早就累极,即使轮流休息,精力也比不得一开始,王宝兴恨不能年轻个三十岁撸袖子自个上。 木槿想起刚才看到的难民,心里有了主意。 原先跟在车队后面的灾民,见到前头车队又停下,知道有牛车从下坡路滑下去没怎么在意,可是等了大半夜过去,那群人里头的青壮年居然都扛着锄头铁掀来到坡底下还久久没有上来。 有心人就悄悄凑过去瞅一眼。 一瞅不要紧,那伙人居然在挖井哩。 他揣着手回去,跟家里人说:“那伙人居然在沙漠里头挖井哩,净想有的没的。” 人人都觉得车队白费力气,抱着看笑话的心思盯着车队里人来来回回。 另外,他们心里也着急,自己跟着人家走,前头迟迟不出发,他们人少,遇见土匪野兽根本没办法抵抗,唯有跟在车队后面一条路能走,现在车队不出发,自己也得在此处耗着,手里头水源粮食都极少,哪能不心急。 他们每隔一会儿就过来瞅瞅,刚开始还悄摸摸的,后头坐不住,干脆站在坡上瞅。 荒年囤粮记 第80节 木槿说:“二伯,我看现在才挖了不到一半,后头肯定费力气,咱车队后面跟着的十几个灾民都是青壮年,不如把他们招来帮忙挖。” 那群人要么夫妻俩带着孩子、要么是青壮年兄弟一起上路,肯定有力气,车队里劳动一整夜,早就人马俱疲,让他们过来帮忙也可以减轻一部分压力。 假如刚在路上遇见这群人,木槿肯定不敢提这个大胆的建议,因为不知道对方底细,但这群人已经跟着车队个把月,瞧着都是本分人,所以木槿才大胆说出这个建议。 当然,自己也不是白白占对方便宜。 让人家过来一起干苦力活,肯定得出点糯米砖,但对于木槿来说,只要能节省时间,给块糯米砖并非不可以,现在时间就是生命,多拖一天情况越危急。 王宝兴看着还在挥锄头的人,又转头瞧坡上的灾民,略加思索就把崇远叫过来:“你过去跟那群人说,有谁想过来替咱们挖水井,一人给一块糯米砖,到时候挖出水来,也有他们一口喝的。” 见到崇远不带家伙就想过去,王宝兴喊他:“带上你的刀。” 带上刀可以威慑有坏心思的人,告诉他们不要想着耍花招,车队里人多势众不是好欺负的。 见到带着刀的王崇远,原本探头探脑的灾民一下子缩回去,生怕眼前这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把自己抓去吃掉。 自己为什么不去南边绕近路反而跟在车队后面走? 还不是怕自己势单力薄被土匪抓去煮了吃! 有人甚至已经开始觉得后悔了,这群人牛车上全是粮食,现在居然还为了省粮要将自己当口粮了,还不如不跟着他们呢。 “老爷,俺全身都是骨头,不好吃,你别捉俺……”胆子小的甚至趴到地上一个劲哀求起来。 王崇远黑着脸说:“车队里在挖井,你们有想过去帮忙挖井的,一个人给一块糯米砖!” 听到他的话,灾民们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那个趴在地上哀求的人甚至僵在原地。 还有这等好事? “俺去,俺力气可大了!” 随着第一个答应的,后面一个个都跑到崇远跟前,生怕他漏下自己。 他们可都见识过车队里的糯米砖,一块得有个五六斤,自己压根没多少粮食,每天吃一口吃的吊着气,说不准下一步就会饿死在逃荒路上,听见崇远说要给糯米砖吃,怎么会不高兴。 这时候别说挖井,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照样去做。 这群人虽然瘦弱,但好在年轻,干活应当没问题。 崇远说:“想干活的扛锄头跟我过去。” 一群人手里没有粮食,靠吃树皮和观音土活下来,当然这同他们年轻身体好脱不开关系,所以连锄头铁掀都被拿去换粮食了,哪有家伙。 “老爷,俺没有锄头……” 崇远叹一口气:“算了,你们先跟我过来吧。” 族人们干了一夜活,早就没有力气,先把锄头让这群灾民用着就是,两边倒替着来,总不至于跟昨夜一样艰辛。 一群人麻利带着自己家当跟王崇远下坡去。 王宝兴数了数人头,把十二块糯米砖放在他们面前:“等干完活,这些就是你们的,若有谁偷奸耍滑,到时候一块糯米砖也没有。” 他们看着糯米砖,不由自主咽了口吐沫。 一块糯米砖就得有个五斤,自己没有粮食天天啃树皮,现在有了糯米砖,伴着树皮吃能吃一两个月,至少保证自己不会太快被饿死。 王崇远把替换下来的农具分发给他们,见到自己孩子没有,那对带着闺女的夫妻说:“老爷,俺家妮儿别看长的矮,她可快十五了,力气大着呢!” 孩子也顺着爹娘的意思说:“俺力气可大了,求求老爷让俺干活吧。” “十五?你家孩子能有个十岁恐怕已经是往大了说,大人拿着锄头赶紧下去干活,孩子先等着吧。” 一家人好说歹说,王宝兴就是不给孩子发农具。 木槿看着,明白王宝兴的意思。 女孩瘦瘦小小,看着十岁不到,她也觉得没有干活的力气。 车队把后头跟着的难民找来干活,是互惠互利的事,难民缺乏粮食即将饿死,车队给他们粮食活命,他们也能让车队加快速度挖水,节省时间。 孩子爹娘见主事人不耐烦,赶紧闭嘴,夫妻俩生怕人家恼了不肯用他家。 没事,自己两口子能有十斤糯米砖,等把糯米砖拿到手,总不会饿死了。 一群人挥舞锄头干活十分带劲,原本不想让他们过来的族人也老实闭嘴,毕竟时间宝贵,能快点把水挖出来就快点,否则越拖越久自己力气也会耗光。 而且当初遇见糯米砖时,大伙都是把车装满,直到再也装不下为止,相比于直接决定队伍生死的水源,他们并不太在乎那半块糯米砖,反正省一顿饭就能省出来了。 可一直到中午,仍未见水源的影子。 随着越挖越深,干活难度也越来越大,现在数十米深度,得把人放到坑里才能继续挖土。 进入坑里的人腰上系着从木板车上卸下来的麻绳,上面有人接应装土的竹筐,还有人看着麻绳,生怕下面有个好歹。 而且越往地下,呼吸越不顺畅,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换下一批人。 妇人们已经不再下土坑,她们要么看绳子,要么接应从土坑里递上来的土壤。 木槿被太阳照的难受,她擦一把汗,往土坑里头探探身子,由于挖的太深,在外头只能听见动静,却见不到人影。 车队里除了老人和年纪小的孩子,几乎全员出动,后面还加上刚过来的灾民,现在大几十人将近数百人,干了这么久,居然才挖了十来米,可见有多艰难。 木槿估摸着等晚上能把水挖出来已经算好的,如果慢一点,很可能得到明天白天才行。 灾民们平日没有吃食,纯粹靠一股子劲撑着,劳动一天下来,恨不能直接坐到地上不起来。 但车队里的人还没说歇息,自己不能先歇息了,否则主家借着由头不给自己发粮食可咋办? 他们撸起袖子继续过去挖水。 王宝兴见十几个人干活本分,拿来几斤糯米粉说:“你们且吃了,吃完有力气再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7 12:24:10~2022-03-18 18:5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绵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昕☆ 104瓶;胖头鱼鱼鱼 6瓶;茱萸萸、jj-adex、爪与爪瓜、風行衍、喵呜233 5瓶;丑丑的文漂亮、暖融融、北野薰、47577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5章 成功 最后终于见到水 见到王宝兴递过去的糯米粉, 没有一个人敢接,生怕王宝兴耍赖说已经给了吃食就不给原先说定的糯米砖了。 以前有地主老爷经常跟农家人耍花招,不少人中过招, 所以十分谨慎。 “老爷,俺不饿, 还能接着干哩。” 他家原先有五亩地, 丰年里交完赋税够一家人吃喝, 荒年也不至于饿死。 结果他十来岁那年, 村里闹灾, 家里粮食都吃光了,没有粮食种子,只好跟富裕的财主去借, 财主看着好说话,二话不说拿出一张早就准备好的纸说让签字画押,爹娘不识字, 听到财主说是借一百斤来年还回去一百五十斤就成, 老老实实听对方的话按上印子。 结果等庄稼种出来快到收获的时候, 财主领着人上门来抢收。 爹娘自然不肯。 当初说好收完粮后再连本带利还回去,财主居然这么早就变卦, 夫妻俩求着宗族里出面调停, 最后甚至惊动了官府。 官府里有老爷识文断字,让财主拿出之前立的契约, 上面明明白白写着说借粮五百斤, 以地抵粮。 他爹娘不肯认下, 结果财主在县衙有人, 夫妇俩最后只能沦为别人家的佃农长工, 一家人从此再也没有吃过一顿饱饭。 这次来了灾荒, 爹娘把粮食省给两个儿子,早早就饿死了,他兄弟二人跟着族里出来逃荒,最后居然就剩下自己还有族里一个堂兄。 有以前的教训在,他们绝不会轻易接别人递过来的吃食。 王宝兴说:“一时半会挖不出水来,你们吃了东西好补充点力气接着挖,该给你的糯米砖到时候肯定给你。” 听了王宝兴的话,一群人才小心翼翼把糯米粉接过去。 王宝兴给那个小女孩招手:“丫头,过来吃两口吃食。” 因为她年纪太小又十分瘦弱,王宝兴没有用她干活,但小女孩并没有闲着,而是跟车队里妇人一起吊着麻绳。 她脸上瘦的就剩下骨头了,所以显得两只眼睛格外大,怯生生看着王宝兴,却不敢过去。 木槿拍拍她的背:“你既然干活了,那就有你一口饭吃,去吧。” 刚才她和木槿一起拉麻绳吊着在地下挖井的人,所以相比于完全陌生的王宝兴,她跟木槿勉强算熟悉,听到木槿说让她过去,加上已经许多天没有正经吃过东西,就乖乖走到王宝兴处了。 “你且吃着,今日管饱!”王宝兴说。 他底下孙辈就比眼前的孩子小几岁,所以王宝兴看她的目光十分慈爱。 这时候,饥饿终于战胜理智,女孩把一大把糯米粉塞进嘴里,来不及咀嚼就咽下去,差点噎着自个儿。 但是她并没有因为这个而减缓吃东西的速度,依旧狼吞虎咽直到再也吃不进去为止。 等吃饱喝足,一群人继续扛起锄头钻进去挖水,这是他们自打灾荒到来两年间第一次能顺畅吃饱饭,肚子里有了东西自然能充满干劲。 在土坑里挖水的人感觉不到白天黑夜的轮换,呆在地面的人却清楚又是一个白天过去了,水依旧没有挖出来。 中间王宝兴甚至还钻进洞里查探一番。 越往深处挖越艰难,现在的速度比刚开始时要慢许多,王宝兴估摸着挖出来的深度应当还不到二十米。 队伍已经在此停滞一天一夜了,他现在开始怀疑,究竟能不能在里头找到水源,如果找不到,白白浪费那么多力气和时间,族人们恐怕要后悔到直打滚。 越往里空气越稀薄,众人轮换的频率变得更高。 崇武刚从洞里出来,崇文就在腰上绑着麻绳下去了,如今不比刚开始时能几十个人一起挖,土坑越往深处越狭窄,顶多容纳三四个人。 而且活计还艰难,男人们轮流下去,上来之后赶紧歇着恢复力气,女人们则不停接着里头挖出来的土或者给他们拉麻绳。 木槿拉着崇武走远几步,把水囊递给他。 她对崇武道:“等会儿就能挖出水来了,你先喝两口,有了力气才能接着干活。” 进坑挖井的人都把方巾斗笠摘下来,赤着膀子下去干活,所以崇文上半身沾满泥土,当然,木槿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衣裳上也全是灰尘。 这已经是她最后一件干净衣裳,虽然已经上身十来天,不过比起之前那几身馊掉的,身上这件已经是最干净的,木槿甚至做好了找不到水身上大规模长虱子的准备。 崇武在井下呆久之后喘气都不顺畅,他还带着少年气的脸上露出纠结的表情,最后没有忍住诱惑,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姐姐,我多加把劲一定能挖出水来的。” 荒年囤粮记 第81节 “好,那我就等着你挖出水了。” —— 等待过程极其漫长,一直到第二日晌午才终于见到水。 这时候,距离最开始挖井,已经过去两天两夜,有好多人困的眼皮子往下耷拉,狠狠拧一把胳膊才没有让自己睡着。 刚开始时,并非一下子就能涌出许多来,而是一点一点往外冒,想要收集半桶都要费大力气,上面的人还在欢呼,听见井底挖水的人说没有太多,脸一下子就垮下来。 于是,为了能有足够的水源,大家只好继续深挖。 反正已经挖了二十来米,再多挖几米又如何? 众人干劲十足地挥舞起锄头继续挖水,挖出来的土壤就用铁掀装在竹筐里用麻绳绑着递到上面来。 木槿把用麻绳吊着的竹筐接过去时,看到里面全是湿润的泥土,而非一开始的土壤,她知道这一回是赌对了。 等过去两三个时辰,天完全黑掉时,才终于能一桶桶把水给打上来。 和王家村的水井不同,这里需要用麻绳把壮年汉子放到井底,然后他将水桶放进最深处打上满满一桶水,再将它系到另外一条麻绳上,由等在上面的人收绳把木桶吊上来。 这时候,为了保险,在上面拉麻绳的不再是一群妇人,而是力气大的汉子们,连崇武都因为年纪小不被允许靠近。 “一个个来,别吵!”王宝兴在一旁喊着。 大家怕没了水自家打不到,一个个拎着水桶死命往前挤,中间甚至有两家人因此发生口角。 “你家都打完一桶了,俺家一滴水都没见着,你还过来凑甚热闹!” “俺家有牲口,牲口都渴死了,先让俺来……” 木槿家多亏崇文手快,挤着进去打了一桶水过来。 木槿就走在崇文身边,看见水桶里的水十分混浊,恐怕得沉淀一会儿把泥给弄出去。 王宝山先把水接过,将它喂给牛喝。 家里黄牛许多天没有正经饮过水,见到一大桶水,恨不能立马挣脱缰绳过去喝。 不一会儿,一桶水就被喝的干干净净。 王李氏见此,说:“你咋不先把水留着,要是等会没水了咋办?” 家里牛车停在坡上头,不像木槿她们一直在干活,也不像王宝山一样是不是过去瞅一眼,王李氏守着家当还有外孙外孙女没法抽身,竟没有过去瞧过一眼。 崇文大口大口喝着水囊里的水,既然已经发现水源,他就不用再吝啬水囊里的水了,现在赶紧喝个够,等会儿再装满就是。 等咽下最后一口水,崇文说:“我在下面挖的时候,瞧着并非只有一点半点水,应当够咱们一个车队用的,娘你莫要担心。” 听完崇文的话,王李氏才没有唠叨,反而接过水囊去大口喝水。 赶路时她怕遇不到水家里人会被渴死,死命拦着儿女喝水,而她自己,只管比儿女喝的更少,现在早就口渴到快撑不住,知道有足够的水源,便没有继续委屈自个。 崇武还凑上去问王李氏:“娘,有水之后是不是就有饼子吃了?” 家里的杂粮饼早就被吃光,就靠糯米粉撑着,糯米粉比糯米砖好吃很多,却依旧比不上正经粮食,崇武可馋饼子了。 王李氏说:“只要有水,我就做的够够的。” 只要用荷花的法子,即使天气炎热也能放住,所以王李氏打算趁着有水多做一些干粮吃。 等过去一个多时辰,大家才陆续打完水。 当时王长寿抹着眼泪说:“得亏找到水,不然俺家就要走不动啦。” 他家里有牛,实在没有多余的水喂牛,眼瞧着牛撑不了几日,没想到真给他们找到了水。 木槿把新打来的两桶水放在眼前沉淀一会儿,等一层薄薄的沙土沉淀在最下层后,她才将水倒进锅里,然后将过滤出来的沙土连着最底下一点水给倒掉。 过了两遍以后才终于变清澈。 王李氏在一旁帮着把家里水囊装满,又用剩下的水熬粥吃。 崇武一定要过来烧火,因为没有水,他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吃过梗米粥,听到娘说要熬梗米粥,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烧火的间隙,王李氏还跟木槿说:“等会你忙完了,趁着有水给孩子擦洗一番,大人招虱子没事,孩子可不行。” 王李氏生养过几个孩子,她知道在夏日最好多给孩子擦洗,不然容易招虱子得病。 木槿隔三差五就寻个时间用湿巾悄悄给双胞胎擦身,但那到底比不上洗个澡省事,听到王李氏的话,她果真心动了。 王李氏又说:“把孩子的脏衣裳和尿布也洗一下,等会我跟你嫂子和面就行,你且把自己跟孩子管好就是。” “嗳,我知道了。” 崇文跟崇武过去继续打水,家里喂完牛又熬粥、把水囊装满,把三桶水全给用完,他们还得再打两桶回去给娘和面做饼。 等崇文出来,木槿问:“大哥,里头水多吗?” 崇文:“里头水多着呢,咱们才几个人,压根用不完,就算家家户户涮洗一遍也顶够用的。” 木槿问过之后才放下心来。 紧接着,胖娃他爹娘也过来了。 他家里没有牲畜,本来不用接着回来打,可是胖娃见到水之后,直接把头扎进水桶里去,可把他爹娘气的不轻。 眼瞧着爹要打自己,胖娃也有话说:“俺头上痒痒,不光痒痒,还热。” 胖娃虽然名字听着有福气,可是整个人瘦骨嶙峋,他爹娘看着孩子的可怜相,便没有再说他。 胖娃娘把水倒进木盆里,说:“过来,俺给你擦擦。” 就算正常年份,像胖娃这般半大不小的孩子最喜欢在夏天去河里扎猛子,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一点水,即使只是一盆水,也够他开心的了。 胖娃娘把他身上给擦洗干净,又将头清洗一遍,接着给胖娃把裤子穿上。 剩下的水也没有浪费,他娘又接着黑黢黢全是污垢的水把全家人的衣裳清洗了一遍,要泼出去时,水简直脏到没眼看,她用清水洗过第二遍才成。 胖娃家里打完水之后,崇文崇武才再次折返,王李氏和周氏将用来和面的水倒进面盆里去,崇文崇武才拎着两个水桶过来找木槿。 娘说要给妹妹再打些,外甥外甥女的衣裳尿布还要洗。 木槿将打来的水倒进水盆中,又倒上些温水,才将双胞胎脱光放进来。 吉祥一见到水就吓到哇哇哭,而如意却咯吱咯吱笑,两个孩子都不让人省心,木槿花了好久功夫才将姐弟俩洗干净拎出去。 这时候,原本清澈的一盆水已经变得黑乎乎,里头尽是污垢。 木槿舍不得泼掉,就着这些水把孩子的衣裳全给放进去,即使她避着人往里头倒了好多洗衣液,却连个泡沫都没有起。 小孩子衣裳都如此,可想而知大人该有多脏。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新 感谢在2022-03-18 18:58:27~2022-03-19 11:59: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草莓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无聊的青青子衿 10瓶;胖头鱼鱼鱼 6瓶;流洧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6章 涮洗 头上或许有虱子 将孩子衣裳洗出来之后, 木槿又赶紧把自己原先换下来的两身衣裳给洗干净,刚放进去,盆里的水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木槿没有任何诧异, 一套衣裳穿了个把月还能指望它多干净? 她现在只有一个需求,身上不长虱子就行, 虽然她隐隐约约觉得自己或许已经有了虱子。 现在卫生条件这样差, 木槿最害怕招虱子然后传到双胞胎身上去, 孩子毕竟不比大人, 抵抗力要低许多, 招了虱子以后很容易得皮肤病。 见到放完洗衣液以后没有任何反应,木槿又往里头倒上一次,明显能够看到污垢渐渐溶解的模样。 王家家境富裕, 所以木槿在春夏时节有两三套替换衣裳,虽说都是最普通的棉麻布,但仍旧属于少见, 队伍里很多人则是冬天一身棉衣棉裤、春秋穿一身夹棉袄子、等到夏日再换上轻薄的麻布衣裳。 这还是家境略微好些, 如果遇见一穷二白的, 直接一身衣裳穿四个季节。 等春夏到来,他们把冬日穿的厚棉袄里头那层棉花掏出来便是。 当然, 在春夏时节, 无论下地干活还是逃荒赶路,都极容易出汗, 有人干完一天活没有力气懒得洗, 可能就穿个十来天等它完全酸臭掉才洗, 又因为只有一套衣裳, 所以他们在晚上洗干净, 白天晾干再出门。 刚才就有人直接把一盆水从头浇到脚, 来回几遍,不仅能冲干净身上的污垢,还能顺带着把衣裳给冲干净。 这般做的大多数是男人,男人累了一整天,身上又觉得燥热,恨不能直接泡到水里去,哪有功夫慢慢擦洗。 一边兜头浇水,他媳妇还一边唠叨着:“你把衣裳脱下来俺给你洗洗……” 男人打断女人的话:“洗啥洗,冲了两盆水早就干净了!” 说完就自顾自忙活去了。 如果在现代,两个孩子的七八身衣裳还有十几条尿布,再加上木槿自己的两身,脏到这种情况恐怕得用好几桶水,但经历过长时间缺水窘境,木槿浪费一滴水都觉得心疼,她极度节省,最后将将用掉两桶水。 她还想着洗一下头发,快两个月没洗头,木槿自己都要被这个味道熏到不行。 可是自己一个人没法打水,幸亏中间榔头跟他弟弟过来打水,顺道帮衬了一把。 现在正好是夏季,本来就容易热出汗,三五日还成,但三十天五十天不洗头发还整天出汗,恐怕没几个人受得了,队伍里有小孩身上招虫子,天天哭着让他娘给自己挠头皮。 木槿用手摸摸头发,就能摸出一把油来,现在好不容易遇见水,她怎会不珍惜。 她一下子挤了三分之一的洗发膏抹上去,却只是勉强起了一丁点泡沫,涮一下就没有了。 木槿担心洗发膏有香味会让人察觉到,特地多冲洗几遍,自己闻着没有味道才把头发略微擦一擦。 至于还剩下的半桶水,木槿趁着没有人过来打水,赶紧将空间里一个空置的水盆拿出来,将它倒进去。 经历过之前一次“祈水”,木槿空间里能拿出来的水还剩下一半,现在有足够多的地下水,她想多往空间里存放一些。 不过临时挖出来的水井不像王家村里那样规整,需要一个人在上面吊着绳子、一个人下去打水,她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把所有的水都给补上。 木槿准备等夜深了,大家涮洗完再找机会看看。 她先将两个空水桶拎到家里牛车旁,车队里水桶皆是从张木匠处买回来的,压根分不清你我,放在这里很容易被人家当成自己的给顺手带走。 她将水桶放回去才又折返回来将木盆和里头的衣物带回去。 荒年囤粮记 第82节 衣裳实在太多,摞了高高一盆,当然,现在沙漠中空气干燥,即使晚上不像白天一般有太阳照射,也照样可以很快将衣物上的水蒸发掉。 木槿把衣裳挂在家里的牛车上,如果有内衣,就将它套在外衫里面晾。 这时候女性的贴身衣物如果被旁人看去或捡走,即使有人故意偷取衣物,大众可能不会责怪那个偷的人,却会用吐沫星子把女人淹死,所以木槿格外小心谨慎。 等全晾好,她和孩子的衣物以及尿布挂满了整个木板车,看着颇为壮观。 —— 木槿还在收拾东西,就听见十几米处的吵闹声。 尤其是女人凄厉的哭喊声,木槿听着声音很熟悉,拿上削尖的木棍往声音发出的地方走过去。 车队里其他人与木槿一样,觉得可能有族人遇见危险,拿起手里的家伙就往外走。 王宝根婆娘把闺女紧紧搂在怀里,荷花头上还滴着水珠,一看就知道是刚洗完头发。 木槿没有猜错,果真是队伍里的人。 现在黑漆漆一片,荷花又是个爱干净的大姑娘,她快两个月没有擦洗过,早就觉得难受。 荷花跟她娘避着人稍微走远十几米,把家里帐子带过去支上,荷花迫不及待先把头上身上都擦洗干净,她有两套换洗衣裳,一套早就脏的没眼看被她放在家里的牛车底下,身上这一身却也不干净,荷花把身上擦洗完以后,赶紧就着那盆水把身上这套衣裳也洗出来。 外头又干又热,虽说夜里比白天凉快许多,但仍旧不算冷,即使把湿衣裳穿在身上也不会得风寒,荷花洗干净之后就把湿衣裳往身上套。 她娘本来在帐子外头守着,结果中途内急,跑出几米解手去了。 结果短短一小会儿功夫,就有男人闯了进去。 荷花那时候把衣裳穿的差不离,就剩下系带子了,但湿衣裳贴身,她仍旧被吓了一跳。 这便有了木槿听到的呼救声。 荷花缩在她娘怀里呜呜哭,至于那个汉子则不见了踪影,不出意外应该也是车队里头的。 王宝根驱散人群:“刚才蹿进来个刺猬,把闺女吓着了,没事,大伙且散了吧。” 王宝根面色如常,甚至带着客套的笑意。 队伍里其他人听见声音以后才赶过去,不清楚具体情形,看王宝根的样子不像发生啥大事,没有多想就离开了。 等大家回去,只剩下他夫妻跟荷花时,王宝根一下子沉下脸来:“是哪个龟孙子?” 荷花抽抽搭搭不说话。 按理说不该是王家村里的,王家村里九成是王家族人,人们讲究同族不婚,就算有登徒子,也不该对同族的姑娘下手。 等荷花稍微平静下来才说:“是金宝表弟。” 金宝那个表弟小时候生病导致腿脚不好,至今没有讨上媳妇,看见荷花一个人呆在帐子里居然心生歹意。 王宝根恨的牙痒痒。 他见过那个后生,瞧着老老实实,没想到也是个混球,等他寻到机会,一定要让他好看! 荷花娘搂着闺女说:“咱闺女捂的严实,就是吓着了,你别声张出去。” 即使没有被人看了去,一旦传出去个话头,登徒子怎么样他们不知道,自家闺女名声肯定会变臭。 荷花本来就是和离家来的,若再出事,一群人的唾沫星子得淹死她。 王李氏问木槿发生了何事,木槿说:“夜里窜出一个刺猬把人给吓着了。” 虽然王宝根脸上看不出异常,但是荷花显然不是吓着难么简单,不过人家自己不想声张,即使王李氏问起,木槿也不打算说别的。 王李氏问:“连滴水都没有,居然还能有刺猬?” “我听说有刺猬能生长在沙地里,这边有刺猬并不奇怪。” 话头被木槿给糊弄过去,王李氏对她说:“你先烙着饼点,我跟你嫂子过去洗衣裳。” 她们不光洗自己的,还得把丈夫的一道洗出来。 “娘,等洗完衣裳,咱们也支上一顶帐子,到时候不管男丁还是女眷都能好好擦擦身上。” 女人顾忌名声不敢当众擦拭身子,男人虽然因为干活不少裸上身,却也不好大庭广众把裤子脱了,他们大多数举着盆往身上浇水。 王李氏行动很快,好不容易把衣裳洗出来,她直接把刚歇下来的两个儿子叫过去打水,说道:“你们往略微远点的地方支上个帐子,你父子仨先把身上擦洗了去。” 崇文听话,转身就要过去支蚊帐。 崇武却懒得去:“你们女眷进去擦洗,我跟金宝哥一样浇桶水就成。” 他话音刚落,就被王李氏推搡着过去,王李氏还把盆递给崇武:“快去!” 崇武无奈只好过去。 王李氏和周氏洗的衣裳不比木槿少,而且婆媳俩不像木槿一样手里有洗衣液,她们速度比木槿慢很多,等回来已经是一个时辰以后的事。 这时候饼才烙了不到一半。 虽说按照荷花的法子,烙出来的饼子存放时间更久,然而家里人怕时间长了会硬到咬不住,只做了一个月的。 当然,崇文崇武一顿两个、家里其余人一顿一个的情况下一个月得吃大几百个。 所以现在才烙了不到一半。 周氏把铲子接过去之后,木槿才腾出空来摸摸晾晒的衣物,才一个多时辰,除个别厚重些的以外,其他居然都已经干了! 见此情形,木槿赶紧把衣裳取下来,让王李氏把刚才新洗出来的衣裳给晾上去。 “这天气可真干燥!”木槿感叹说。 “对啊,估计不到一刻钟我身上的衣裳就能干了。”崇武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 他头发上还滴着水,浑身衣裳湿答答,一看就是擦洗完顺道把衣服洗了一水儿。 崇武觉得穿在身上的湿衣服比晾晒在外面的更快,而且他又不是女眷,不怕被人家看去。 木槿还想反驳他,结果刚抬起头来,就看见同样湿漉漉的崇文和王宝山,只好眼不见心不烦。 她本来想着提醒他们擦擦头发来着,看见对方毫不在意的模样,干脆把话头给咽下去。 罢了,反正她说了对方也不会听。 崇文崇武又过去重新打完水,把水桶拎到帐子处。王李氏这才带着闺女和儿媳妇过去。 逃荒携带家当有限,她家只带了一个木盆,肯定不够三人一起擦洗的,木槿说:“娘,你们先去吧,我在外头守着。” 当着王李氏和周氏的面,她肯定没办法把搓澡巾拿出来,正好没办法三人一起,木槿便让她们先进去。 王李氏和周氏在里头呆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拎着已经洗干净的旧衣裳,身上穿着刚才晾晒洗好的衣裳,虽然还没有完全晾干,但是比起刚洗完还滴水的衣裳显然好很多。 王李氏让周氏回去,自己一个人给木槿守着。 其他人家看见荷花还有木槿家支帐子,也跟着效仿起来。 就算轻薄的麻布蚊帐没办法完全挡严实,可外面本来就黑乎乎一片,有它挡着倒也瞧不出什么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9 11:59:26~2022-03-20 19:20: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xie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笼艹、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如果 60瓶;仔仔 40瓶;gg贝贝、25047722、ostrichwu 20瓶;栗子 10瓶;胖头鱼鱼鱼 8瓶;47768422 6瓶;尔期、風行衍、蓝夕 5瓶;嘟嘟 3瓶;本我、你就来咯破灭、暖融融、l181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7章 丢失 王宝兴疑惑不已 木槿几天几夜没有睡觉, 却感觉不到丝毫困倦,她精神奕奕把所有东西都收拾利索才走出帐子。 刚才从身上搓出来的泥积累了厚厚一层,光看就能想象到身上有多脏, 等穿上衣裳,她一度产生体重轻了三斤的错觉。 等和王李氏回去时, 就见一群人将王宝兴团团围住。 木槿拽住崇武问发生了什么事。 崇武说:“二伯说啥时候再出发呢。” 大家为了挖井取水不眠不休干活, 在此花费两日, 逃荒路上时间很是宝贵, 王宝兴想着赶紧离开要紧。 队伍里好些人却想再停上几日。 这两个月以来, 每天就喝一两口水,日子过得委实太辛苦,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水, 若非粮食有限,他巴不得住在这里。 王宝兴道:“我晓得你们浑身疲累,出力气的青壮年明日睡上一整日, 咱们晚上接着赶路。” 自从挖到水, 大家又是打水又是涮洗, 不少人家干粮都没有做完,一夜时间即将过去, 王宝兴再心急也不能让大伙紧接着出发, 他预备着让族人们在白天歇息一天,晚上接着赶路。 王宝兴话一说出口, 队伍里不少老人纷纷帮腔:“族长说的在理, 若真停在此地, 白白浪费时间, 一整天足够你们歇息啦。” 想要多停留一会儿的人多半为年轻点的, 他们是挖井打水的主力军, 熬了两天两夜没正经闭眼歇息,早就累到不行,总想着能多多停留。 在青壮年挖井时,老人们要么在磨糯米粉要么坐在车上看顾家当,总能逮着空子眯一觉,所以他们比不得儿孙疲惫,觉得一整日足够休息。 木槿内心深处同样想多停留几天,可外面形势这般严峻,早一日走出灾区就多一条活路,她决定老老实实听从王宝兴的安排。 折腾一夜,现在已经是凌晨两点钟,那群出力气的青壮年喝饱水、将自个拾掇干净之后就麻利铺上铺盖睡觉去了,家里老人则在守着车队。 王宝山同儿女们说:“这两日累着你们了,我跟你娘烙饼就成,你们快去歇着吧。” 崇文崇武听见之后就飞快去睡觉了,木槿却独自往坡底走去。 王宝兴正带着王崇远王崇运在底下打水呢。 他家和车队里其他人家不同,别人都是带着两个水桶,王宝兴家却有一个大澡桶,刚才大伙过来打水时,王宝兴一家只打了够自家涮洗用的,怕耽搁众人时间,便没有给澡桶里装水。 现在队伍里渐渐响起呼噜声,王宝兴父子三人才开始往澡桶里装水,眼瞧着就快装满。 他没有把水抬上去,而是放在了坡底下。 北边全是沙漠,很少有难民走北边这条路,现在几百米内只有王家村车队和一直跟在他们后面的十几个难民而已,加上就他一家有澡桶,这玩意还大,所以倒不怕有人偷窃。 王崇远还问:“爹,要不咱们把它抬上去。” 车队停留在盆地上面没有挪动,如果明天傍晚想要继续前行,得先下坡来到盆地最低处然后接着上坡才成,王宝兴觉得把木桶抬回去太耗费力气,所以否决了儿子的提议。 荒年囤粮记 第83节 “就咱家有澡桶,难不成还有人偷咱的不成?” 而且大多数人已经涮洗完,顶多过来喝口水,王宝兴并非小气之人,他不在意别人喝那一两舀子水。 至于有人图便利将他澡桶里的水装到自己木桶里准备上路用,那更不可能,大家跟王宝兴有着同样的顾虑,上下坡肯定会让水桶里的水溢出来,所以他们预备着等车队上坡之后再回来打水,直接用人力拎水桶上去。 木槿本来犯了馋虫,准备找个没人的地方吃点东西犒劳自己的,她自己都没想到当时偶然的猜测会成真,最后居然真的帮助大家找到了水源,现在她只管比任何人都开心。 木槿一路上顶多趁没人注意啃个馒头或者为了进一步饱腹喝几口牛奶,今天忙完之后才想起来,居然有三四个月功夫没有改善过伙食,前几天在路上她偶然想起空间里还有卤蛋,总想着吃一口,心里让它吊得不上不下,现在终于找到机会,准备稍微溜远一点准备吃上两口。 卤蛋不像鸡腿火腿肠一样容易散发气味,所以离人远一些其实还能吃,木槿心里想:“只吃两个就当奖励自己发现水源了。” 结果还没把卤蛋包装打开,就看到了王宝兴父子三人打水的情景,她心里顿时有了计较。 木槿往反方向稍微离人群远点的地方走去,直到再也听不见队伍里的声音才停下来。 若非知晓很少有灾民走北边沙漠、附近几百米没有见到其他灾民的影子,木槿绝对不敢离车队这样远,她现在心跳极快,但是为了车队以后的出路,还是决定大着胆子赌一把。 逃荒三个半月,就算再糊涂的人也能看出水源有多难得,而且瞧着随夏季到来天气只会越来越热,在没有降雨的情况下出现干旱概率会更大,大家下次不知何时才能再次碰到水源。 她现在空间里只剩下一半水,实在不知道能不能撑住,木槿总想着多储存一些水,到时候好帮车队度过危机。 因为是临时挖的水井,里面凹凸不平、水还格外浅,所以没办法像在王家村一样用绳子吊着水桶到井下打水,必须一个人下到井底下然后地面上的人将木桶吊到井底,再由下面那人将水桶装满借由绳子吊到地面去。 打水必须两个人合作,木槿一个人实在没办法打水,本来还在为难,听见王宝兴父子的对话,顿时有了想法。 她空间里两个大瓮里头就剩下一点点水,而澡桶却是满着的,木槿把一个空置的大瓮和装满水的澡桶都拿出来,然后用舀子将澡桶里面的水全给转移到大瓮里,一个大瓮被装的满满当当,澡桶里居然还剩下一点底子。 她没有浪费,将剩下的也给倒进塑料水盆中, 大家的澡桶皆由张木匠打制,王宝兴家的澡桶因为捆绑在木板车上,所以有绳子勒痕,木槿还特地拿工具伪造了一下,她见从外表上再也看不出区别,终于将已经完全空掉的澡桶放进空间里。 等木槿再回到盆地,王宝兴父子三人早就离开,就剩下装的满满当当的一个大澡桶。 她回头往后瞧瞧,并没有人注意盆地底下,睡觉的青壮年还发出呼噜声,而一部分收拾东西和烙饼的老人也困到不断打呵欠。 木槿手疾眼快将王宝兴装满水的澡桶收进空间里,把自己空着的澡桶放到原地,这才猫着腰回到自家位置。 当王宝山和王李氏问她做什么去,木槿就说自己喝水喝多了,一个劲想解手。 爹娘很容易就相信了木槿的话,队伍里不少人渴久了以后见到水不管不顾往肚子里灌,把自己灌了个水饱,最后要么捂着大肚子难受到死去活来要么不停出去解手,关键是这种情况居然还发生过不止一次。 木槿有些做贼心虚地看向王宝兴家牛车的位置,除了二伯娘和崇远媳妇还在烙饼,他家其余人都已经放下铺盖睡觉了。 木槿这般担心有她的道理,王宝兴不像其他族人一样好骗,若让他瞧见自己的动作,木槿恐怕很难将他糊弄过去。 木槿没有想象中辗转难眠,而是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她实在太累,连天亮太阳大了之后王宝山和王李氏支帐子的声音都没有听见。 等她醒来时,发现天还是黑的,但周围人已经起来了,木槿难得有茫然无措的时候。 王李氏见到闺女还迷迷瞪瞪,戳戳她的脑门:“快起来,吃点东西出发了。” 木槿这才知道,她从凌晨一直睡到天黑,王李氏知道她累,便没有叫她,连双胞胎都是她哄的。 双胞胎以前一直呆在竹筐里,今天白天好不容易能在帐子里玩,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然而沉浸在睡梦中的木槿却毫无察觉。 王李氏坐在铺盖上陪着外孙外孙女玩了一个下午。 木槿揉揉眼睛:“我不该睡那么死。” 一想到王李氏和王宝山忙活一夜,到了白天还帮忙照看两个孩子,木槿就觉得很是惭愧。 “你们干活那两天,我跟你爹照常歇息着呢,就算一夜没睡也还有劲,做甚不好意思。” 等木槿起来,他们才把蚊帐铺盖给收到崇文崇武挑的担子上去,王宝山还专门又给牛喂了一桶水。 “你一下子给牛喂那么多水,也不怕撑到它。”王李氏责怪说。 昨天刚找到水,王宝山就先去饮牛,今天早上和晌午分别喂了一桶水,现在已经是第四桶了,王李氏害怕长久让牛渴着却一下子喂了这么多,反而伤到牛。1 王宝山一个劲说老妻不懂,自顾自继续饮牛去。 王李氏说:“咱不管他。” 她熬了大米粥,给每个人盛上满满一大碗,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这个店了,即使足够幸运能再次找到水源,想要熬粥,估计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情,所以家里每个人都格外珍惜碗里的大米粥。 木槿也拿起碗和勺子给如意吉祥喂粥,空间里囤的小米粥早就吃完了,现在她都是将牛奶倒在水囊里,然后伴着空间里的饼干、小蛋糕或者之前囤的馒头给孩子喂食。 孩子饭量小,两个孩子一顿饭可能就吃小半块馒头,木槿当初怕散发味道,特地寻个机会把一块馒头掰成四份,稍微晾一下散散味道才再次放进空间里储备。 幸好双胞胎再有几个月就一岁半,比婴儿时期更好喂养。 —— 一想到之后很长一段时间不会再遇见水,大家纷纷把肚子给灌满水,再极端一些的则将自己从头到脚给淋湿,虽说太阳已经下山,但他依旧觉得身上干热,赶紧趁着有水再冲一遍。 这样做的人并非少数,可见大伙都缺水缺怕了。 木槿一家在吃完饭之后就轮流喝水,将自己喝了个水饱。 现在一顿喝下去的水比以往十来天喝的还要多,他们期待能帮助家里人撑久一点。 就在此时,木槿听见有人喊:“族长,你家咋还没有装水呢?用不用俺一道给你装上?” 他跟自己兄弟将水囊灌满放进木板车上,又把两个木桶和水盆装满了放到上坡的坡上去,等牛车一通过就能直接转移到牛车上头去。 王宝兴听见话的一刹那立马变了脸色,他放下缰绳,径直走到自家放澡桶的地方。 他父子仨明明将澡桶给装满了,今天早晨、晌午他还让长子过去瞅了好几眼,崇远说澡桶还是原样放在那里哩。 怎会突然没了水呢? 王宝兴紧紧盯着澡桶,仿佛要将它盯出一个洞来。 作者有话说: 1饮牛(yin四声),指给牛喂水。 因为这是临时水井,从井下打水必须一个人下去,一个人从上面吊绳子接着水桶。所以女主储存水的话没办法一个人完成,她又不想暴露,只能采取偷梁换柱的方法了。 感谢在2022-03-20 19:20:37~2022-03-21 15:44:5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西发 20瓶;阿白 10瓶;暖融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8章 启程 再次走上逃荒路 王宝兴蹲下来用手摸摸连一滴水也没有剩下的澡桶, 陷入沉思之中。 假使他昨日没有和两个儿子过来打水,现在的王宝兴都要怀疑一切都是自己的幻觉、昨天压根没有打过水了。 “你不是说澡桶原样呆在井边吗?” 王宝兴说话时口气十分严肃,让王崇远一度不敢和他对视。 王崇远同样委屈, 他担心有人将自家澡桶给偷盗走,却没想到水直接没了啊, 每次他都是走到坡上看见澡桶还在, 就果断转身回去, 谁能想到还能发生这种事。 王宝兴脑袋里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有人把水给盗走了, 但是他一个澡桶这么多水, 能装满十几个水桶,一家两家有歹心,可总不能好几户人家都来偷盗他的水吧, 若许多人为了省力气取用他家水,即使再谨慎也会发出声音,所以王宝兴思来想去否决了这个想法。 至于说水洒了, 那更不可能, 一整个澡桶能装下太多水, 即使外头干燥也肯定会留下痕迹,他刚才瞧着地上完全没有洒水的迹象。 族人们对此议论纷纷, 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觉得被别人拿走了, 有人说被人故意洒掉,还有人怀疑族长是不是记错了。 “昨夜里疙瘩鬼鬼祟祟下来过, 该不是他使坏吧。” 他昨夜瞧见疙瘩一副做贼的模样, 而且疙瘩连婆娘孩子都能狠心饿死, 定然是他做了亏心事。 疙瘩做人不地道, 然而这次真不是他做的, 他昨天好不容易见到水, 一口气喝进去半桶水,晚上肚子受不住,反复出来解手好几回。 至于说猫着腰,那是因为疙瘩后头又开始拉肚子,拉到没力气,捂着肚子走路而已。 疙瘩委屈极了,他娘也护犊子:“你再乱说,俺把你这张烂嘴给撕碎了,俺儿子是出名的老实汉子,断不会做这等事。” “谁家老实汉子能跟他一样狠心把婆娘孩子饿死!” 疙瘩母子满脸通红,显然愤怒至极,然而人家说的是事实,整个车队都晓得,所以他们心里再不乐意也没法子反驳。 作为元凶,木槿尽量控制住表情。 假如有别的办法,她指定不会冒着危险玩偷梁换柱的游戏。 王家村的水井由专门的匠人带着工具花费半个多月打制出来,水井沿着井口直愣愣下去,而且为方便打到干净的井水,水井里头四壁皆由石砖铺设;但沙漠中的水井却不同,大家伙为了能赶快取水,一开始几十人围着挖了大大一个土坑,从最上面看的话,约莫有四五平方米,越往下挖则越窄,最下面仅能容纳一个人而已。 而且由于此处类似沙漠,一个不小心就能打出半桶沙子出来,所以为了能够顺利打到水,大家都是上面一个人拉着绳子将同伴吊下去,同伴再手动将木桶装满水,系在另一条绳子上,由等在上面的人用绳子拉上去。 因此,木槿在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情况下根本没办法完成往空间里储存水的任务,她只好出此下策。 在众人争执之际,王长寿说:“我们上次跟仙人祈水,加起来应当有一两瓮水,这次水没的如此蹊跷,说不准人家仙人又收回去了呢!” 话音一落,大家皆往他的方向看过去。 “怪不得澡桶还好端端呆着,照理说偷水也该把澡桶给偷了去,如果是仙人把水收回去那就说的通了。” “那咱们还回去一回,下次再缺水,仙人们是不是还会来帮咱?” “当然,咱们可是受老天爷庇佑的人!” …… 队伍里议论纷纷,谈论内容距离真相似乎越来越远。 王宝兴看着完好无损的澡桶,又见地上完全没有洒水的痕迹,隐隐约约听信了上天把水收回去的说法。 当初刘老三祈水时,一夜过去,原本空荡荡的木桶顿时被装满水,现在上天再收回去并非不可能。 想开以后,王宝兴说:“罢了,我再打几遭水就是。” 王崇远把绳子绑在腰上,再度来到井底。 他家需要的水实在太多,王崇远在下面打了十几桶才将澡桶给装满,接着他又将自己家两个装水的木桶和一个水盆也给装的满满当当。 等一刻钟之后,众人才重新踏上启程的路途。 而原本跟在车队后面寻找庇佑的灾民也愈发坚定继续跟在后面的决心。 他们势单力薄、手里粮食和水所剩无几,随时有可能成为逃荒路上的枯骨,没想到跟在车队后面居然能找到水源。 荒年囤粮记 第84节 虽说自己一样出了大力气,但若只一家人,挖到天荒地老也不一定能挖到水源,依靠车队的人数优势才成功挖出水来。 车队人多势众,在成功挖出水之后,即使王宝兴赖着不肯兑现要给糯米砖的承诺,自己同样奈何不了他,结果那个主事人不光按照原先说好的给他们一人一块糯米砖,中间还管了自己一顿饭。 有了车队给的糯米砖,这下终于不用饿死在半路上了。 怀着跟随车队有肉吃的原则,十几个灾民无一例外选择跟车队一起走。 那对带闺女的夫妻将得来的两块糯米砖放进竹筐之前,特地用菜刀割下一小块来,然后又将它分成三份。 因为前两天给车队干活时,他们第一回 吃饱饭,自觉肚子里的东西能撑个几日,便没有再动王宝兴给的糯米砖。 这一两天要么喝水把肚子灌满,要么干脆窝着睡觉,加上一群人长期忍饥挨饿早就习惯饥饿的滋味,所以对他们而言,一两日饥饿并不难挨。 而现在即将赶路,即使再舍不得,也得掰出一块来吃,不然跟不上车队前行的速度。 —— 临走时,崇文和崇武学着堂兄弟们,直接举起水桶把自己从头到脚给淋湿,他们早就把肚子里灌满水,直到肚子鼓起来再也装不下一滴。 结果出发之后才半个时辰,崇文崇武衣服上的湿意就消失地一干二净。 王宝山却不像木槿一样有功夫注意崇文崇武身上的湿衣裳,他全部精力都被家里的牛给牵扯着。 养久了的畜牲果真有灵性,刚才给它喂完最后一桶水,牛直接蜷缩身子不肯动弹,王宝山死命拉扯缰绳,又伴随鞭子的抽打,才勉强让牛站起身子走路。 按理说这两日好吃好喝喂着它、还没有平日拉车的辛苦活,牛应当更有精神才对,然而自打出发以来,它就跟个霜打的茄子一样不紧不慢往前走,间歇还想停下来。 王李氏安慰说:“牛有灵性,它晓得再出发就得过以前那种天天赶路的日子,是舍不得走呢!” “往后可没有这么多水能喂它喽。”王宝山说完又抽打了牛一下,催促它继续赶路。 而以前赶路最轻松的王宝兴一家,如今却不好受—— 从前他家有两个牲畜,力气大的牛拉着家里所有的粮食,驴则拉着糯米砖、大澡桶和铁锅被褥等,只要喂够糠,虽然行李过重,牛和驴依旧可以正常行进。 自从没有了驴车,后面装澡桶和杂物的木板车只能由王宝兴的长子崇远来拉,没遇见水源前澡桶里头还是空着的,现在澡桶一装满,可想而知拉车压力会有多大。 一旦崇远步伐过快亦或突然停下,澡桶里的水就会被洒出来,从小到大没吃过多少苦头的王崇远着实吃到了苦头。 一夜过去,崇远背上出现长长一条勒痕,看着可怕极了。 他娘看了心疼,将家里的酒倒在碗中,又拿火折子在碗里点着火,用手沾上被点着的白酒搓到崇远后背上去,当地管这种法子叫做烧酒搓背。1 当然,普通农家动辄几年见不到酒,除非受伤很严重才会拿出家里头珍藏的酒来给人搓背。 王宝兴家境富裕,完全没有普通农家的烦恼,即使出来逃荒,他家牛车上也还剩下不少前两年没喝完的酒。 假若不是灾年突然来临,照王宝兴的习惯,每晚进食时还会喝上一两盅小酒,只是灾年到来之后连县城都无法进入,王宝兴也便与饮酒无缘了。 崇远他娘和媳妇皆心疼得眼泪汪汪,家里气氛一度给僵住。 他媳妇心里还有旁的计较,按理说小叔子已经要十四了,人家崇武就比他大两岁,照样跟兄长轮流挑担子,她不要求小叔子分担一半,只求他能在兄长累极之时过去替换一把,否则继续下去她当家的迟早会累死在半路上。 公爹威严,她一个做儿媳的不敢逆着公爹,却时不时跟婆婆拐弯抹角说起。 王宝兴婆娘刚开始并不当回事,但儿媳说的次数多了,难免放到心里去。 手心手背都是肉,她看着长子每日累死累活怎会不心疼? 可是长子快三十正好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次子虚岁才十四,从小娇生惯养,逃荒以后受了太多苦头,她实在狠不下心来。 一直到王宝兴发话,才将一场即将到来的矛盾给消解掉。 “二郎,等明日再出发,你跟你兄长替换着来。” 王崇运是王宝兴三十几岁才得来的幼子,他小时候王宝兴性情已经不像年轻时那般严肃,也不跟二十来岁一样花费大半时间在学堂里,比起兄长,王崇运有足够时间与父亲相处。 所以王崇运不像兄长一样惧怕父亲。 听见说让他像牛马一样去拉车,王崇运嘴巴一下子撅的老高,显然他并不乐意。 崇运虽然娇生惯养,但性情并不跋扈,自从逃荒以来,他跟家里打水、值夜,做了很多以前从没有做的活计,但一想到要拉几千斤重的木板车,他就头皮发麻,希望用撒娇让父亲收回成命。 王宝兴转过脸去:“不用你干一半,只消在你兄长没力气时替换他一把就行,这事没得商量!” 王崇运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即将到来的任务。 作者有话说: 1烧酒搓背就是将白酒点燃,然后直接拍到背上去,一开始会疼,但后面会极大程度消解疲乏。 感谢在2022-03-21 15:44:52~2022-03-22 15:45: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鱼鱼鱼 6瓶;富贵儿 5瓶;不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9章 大风 要把人给吹起来 当发现沙漠中起风时, 众人并未慌张,反而怀着喜悦迎接凉风。 白日气温实在太高,没有测温计, 人们唯有凭借感觉来估摸大概温度。 木槿粗略估计白天气温已经接近四十五摄氏度,最热的午间甚至超过四十五度往五十度上逼近, 所有人凭借着一股子毅力才勉强撑下来。 她特别庆幸几天前遇见水源, 在沙漠极端天气中, 如果再不及时补充水源, 车队恐怕不能齐全走出沙漠。 这时候接近傍晚, 正值气温下降之际,吹来的风带着凉意,虽然极度干燥, 却仍让□□旱和燥热围困许久的人感觉到无限惬意。 然而风却有越吹越大的趋势,从刚开始舒适的微风到后面略微大一点将衣袖吹得飞舞再到后面连人都要被吹起来。 说要把人吹起来并非木槿夸张,刚穿越时这具身体只有一米五多一点, 体重也不过七十来斤, 经过她一年半有意识增强体质防御灾难, 一年多时间大概长了四五厘米,体重也增长到八十来斤。 之所以能长这样快, 与这具身体十六七岁正处于生长期加上足够的蛋白质摄入脱不开干系。 当强风吹过来, 木槿踉跄一下,一度产生双脚快要飘离?璍地面的错觉。 而队伍里一部分比她还要轻的妇人还有孩子情况则更为糟糕。 栓柱家闺女小花干干瘦瘦, 跟个小豆芽似的, 遇见强风, 整个人被风吹的往前一丈远, 小花手忙脚乱抱住她娘的腿才停下来。 木槿一个激灵, 这可不是普通的风, 恐怕又让他们给遇见沙尘暴了。 以前在王家村时,木槿曾遇见过一次沙尘暴,但王家村并非处于风暴中心,还有房屋做遮挡,所以顶多房屋受损或者受点财务损失,然而现在,所有人都暴露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中,人力根本没办法抵抗沙尘暴的攻击。 木槿迎着狂风喊道:“大家快把牛车聚过来,要下黄雨啦。” 说完话,难免被灌上满嘴沙子。 木槿曾经帮助队伍打退野狗群、前几日能找到水源也多亏木槿的提示,所以族人们虽待她不像跟王宝兴一样尊重,甚至一部分觉得女人该相夫教子的老古板对她颇多轻视,却也不敢将她当作无知妇孺,大家缓慢朝木槿家牛车的方向聚集。 木槿又跑到王宝兴处:“二伯,恐怕等会儿会来一场黄雨,咱们得赶紧做防备了。” 此时距离刚起风过去一刻钟,留给他们做准备的时间已经不多。 王宝兴察觉出天气不同寻常,木槿过来一趟证实了他的猜测,王宝兴敲响铜锣:“大伙快将行李聚起来。” 此处连个能够遮挡一二的沙丘都没有,沙漠平坦而宽阔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大家唯有靠近一些,最好寻绳子将木板车绑在一块,如此才能避免东西被大风吹走。 王宝山将家里原本被绳子绑住的木板车反复检查,一旦发现哪处没有绑牢靠,他就赶快紧紧绳子,他清楚黄雨威力有多大,趁着它还没有到来将东西绑好要紧。 木槿家两条麻绳全用来绑木板车上的粮食了,而且她家并非个例。 队伍里有几户人家没舍得将多余的麻绳丢掉,带着它去逃荒,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他们把多出来的麻绳交给族长。 王宝兴说:“将木板车平放在地上,围成一圈,再用这些麻绳将所有的木板车紧紧绑起来,咱们人和牲畜躲在中间多少可以遮挡一二。” 这个法子是木槿同他说的。 看架势,即将到来的沙尘暴威力恐怕不会小,木槿特别担心体重轻些的人会被大风吹走。 而且此处地形平坦至极,他们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避,唯有将自己暴露在沙尘中一条路可走。 队伍里的人普遍因为营养不达标而体重过轻,大多数妇人体重在七八十斤,还有一部分格外瘦小的,男人虽说略微强壮些,但仍旧不算重,如果不采取预防措施,他们很容易被大风吹走。 一旦被大风吹走,生还的机会很小,所以必须趁沙尘暴没有到来提前采取措施,现在将装满粮食的木板车放在外围,多少可以帮助躲在里面的人提供几分遮挡。 大家动作麻利,很快就用麻绳把所有的木板车绑在一起,圈里头剩余的空间仅仅能容纳车队里一百五十来人。 王宝兴念着后面一直跟随车队的十几个灾民老实本分、中途还曾出力气一起挖井,让他们一起躲进来。 他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这十几个人见到强风袭来,看着人家车队将所有家当牢牢绑在一起,人和牲畜躲进木板车围绕而成的圈圈里,一下子就明白了人家的意思。 可是自己零零星星上路,根本没有车队那样强大的实力打造避难的地方,灾民们呆在距离车队十几米的地方不知所措。 那对带着闺女的夫妻,同样满脸为难望着车队的方向。 他们在年前就曾出发逃荒,上次经历过下黄雨,当时道路上有不少灾民被黄风吹的不知所踪。 他一家人好不容易才活下来,没想到再次遇见了黄雨。 孩子娘舍不得闺女,她跟丈夫商量说能不能求求人家收留她闺女。 男人呸一声:“咱俩没了妮儿还能有活路?” 自从族里人一个接一个没了之后,夫妻俩带着一儿一女逃荒,结果年幼的儿子被饿到不行的灾民捉走煮了吃,等他们找到儿子时,地上就剩下一堆骨头。 以前家里什么东西先紧着儿子吃,所以儿子虽和胖沾不上边,但也没有到皮包骨的地步,夫妻俩没想到对孩子的疼爱会给他招来灾难。 夫妻俩如今就剩下一个闺女,所以她娘实在舍不得。 孩子爹知道人家上次给自己糯米砖是好心,灾年里力气可没有那么值钱,人家出粮食让自个过去干活不光是需要他,还有可怜的意思在。 但是,乱世里人和畜牲没有两样,就算车队里那群人好心护住妮儿这一回,往后可咋办?他们总不能跟爹娘一样时时刻刻保护她。 所以,男人死死按住婆娘,他的意思是一家人不管死活都要整整齐齐在一块。 没想到那个主事人居然招呼他们过去躲黄雨。 男人进去之前跪下来朝王宝兴狠狠磕了三个响头,这时候能拉自己一把,与救命之恩无异,他得知道感念人家的恩德。 有人家怕水桶里的水会被吹走,由家里力气最大的两个人把水桶抱在怀里。 家家户户的水桶上都盖着衣裳或者盖子,以前这是用来防止大热天水蒸发的,现在成了用来防风沙进入的东西。 王宝兴家里的澡桶最为难,他活了几十年,该经历的早就经历过,而且他比一般人通透许多,王宝兴即使不明白具体的原理,却明白吹大风时东西立的越高越容易被吹倒或者吹走。 荒年囤粮记 第85节 他怕澡桶真的被吹倒,索性先打出半桶水喂给牛喝。 自打再次出发,他为了省水就没有再饮牛,想到与其让澡桶被吹倒里头的水洒出来,还不如先喂给牛。 而且就算水没有被洒掉,也该到了喂牛的时候,他就当提前给它喂水了。 喂完之后,王宝兴又拿老妻一个略微厚重的裙子,恰好可以盖住澡桶,他拿布条紧紧把裙子绑在澡桶最上方盖着。 他家从前一向用从家里带来的锅盖盖住澡桶,可遇到大风,锅盖很容易被吹下来,也不好用绳子绑,王宝兴只好寻衣裳盖住,万一澡桶没有被大风吹倒,盖住的话不容易进沙子。 众人刚刚做好准备,更猛烈的风沙就到来了。 这时候,已经不是张嘴嘴里就会进沙子的情况,只要喘气,就会不由自主把沙子吸到鼻子里头去。 大家纷纷拿起原来的方巾把口鼻掩住。 木槿招呼大家:“趴到地上去,别坐着!” 发生沙尘暴时,目标越高越容易被吹走,最好趴到地面,一则不容易被吹走,再就是不会灌一鼻子风沙。 木槿把孩子抱出来放在身下,她和王李氏半趴在孩子身上,试图抵挡猛烈的沙尘暴。 木槿趴在地上,感觉到巨大的风力冲击,她努力让身体保持平衡。 两个孩子从没有见识过这般阵仗,居然还哭闹起来。 木槿光抵挡风力冲击已经需要花费巨大精力,实在腾不出手哄孩子,哭闹不打紧,只求风沙过去之后大人孩子都好好的。 有那么一瞬间,木槿甚至觉得自己即将被吹飘起来,家里人几乎用手拉手的方式死死俯趴在地面上,若真有个万一,自己也好及时拉住对方。 有人水桶被吹倒,他大喊:“俺的……” 最后一个“水”字还没有说出口,嘴里就进去一把沙子,由于他在动弹,还险些被风吹走。 那人被唬了一跳,为保住小命,赶紧趴回去,天大地大都没有保命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栓柱一家原本老老实实趴在地上,夫妻俩将一儿一女压在底下,或许力气太大,压的小花喘不上气,孩子没办法,略微挣开,却没料到风沙实在太大,片刻功夫瘦小的小花就被大风吹飘起来。 栓柱赶紧抱住被风吹的飘起来的小花,第一回 没有抱住,顺着风往前走两步才赶紧抓住已经飘起来的闺女,爷俩飞快卧倒在地,滚了好几圈才滚到小花娘和弟弟身边。 那一刻,栓柱媳妇眼泪噗嗤噗嗤往下流,可她不能动,一动就会被吹走。 此时,活命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第100章 寻找 寻找丢失的被褥 风猛烈拍打着地面、拍打着俯趴在地面的人, 大家顾不上以后如何,只求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安度过这场劫难。 有些没有护严实的东西四散在空中飞舞,乍一看就像只巨大的蝴蝶扇动两翅。 可一旦代入到丢东西的人, 心就跟刀割一样疼痛,众人纷纷希望被吹飞的物什不要是自家的。 木槿虽然在围巾里头戴上口罩, 却仍旧不可避免被灌了一口沙子, 同刚开始张嘴说话时满嘴沙子不同, 因为有防护措施, 只进去一点沙土粒, 粘在口鼻里十分难受。 木槿甚至怀疑不光嘴巴里,连喉咙里头都进去了沙粒。 此刻保命最要紧,别说喉咙里进去沙尘痒痒一下而已, 就算咳血也要忍住,不然一动弹就得被大风吹走。 可能有木板车被风吹到,发出咣当咣当的声音, 每咣当一下, 这群与蝼蚁无异的灾民内心就跟着颤动, 木板车上可装着他们所有的家当,一旦木板车被吹走, 到时候吃喝都要为难。 族人们能接济一顿, 总不能天天养着你,所以木板车被吹走便意味着一家老小没了活路。 木槿感觉到左边一直在颤动, 风沙太大, 她实在没办法抬起头来。 趴在木槿旁边的王李氏清楚那动静是孩子爹发出来的。 在狂风到来之际, 王宝山把牛缰绳抓在手里, 又让牛跪趴在他旁边, 动物能感觉到危险, 随着风越来越大,牛也开始变狂躁。 畜牲不像人一样知道如何应对危险,它能够意识到危险,却不知道该如何做才能战胜危险。 所以面对疾风时,队伍里的牲畜狂躁不安,牛一度想要挣脱王宝山的束缚。 王宝山能好好待着没有被狂风吹走已经十分艰难,他还得额外花费力气顾忌着想要挣脱束缚的牛,急得额头上直冒汗。 王李氏用手肘戳戳他,意思是人平安要紧。 面对这样猛烈的风,人类丝毫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甚至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此刻,人类在自然面前是如此渺小,渺小到与空中飘着的沙粒毫无差别。 狂风不断吹动、牛也在扭动,缰绳却依旧被王宝山死死攥在手里,他几乎在用命保护这头牛。 全家大部分家当都靠牛来拉,王宝山不敢想象假若没有了牛,往后的日子该有多么艰难。 是啊,他家粮食和糯米砖加起来很多很重,两个儿子光挑担子就被累到半死,他不仅年老体衰腿脚还有毛病,没了这头牛与要他一家人的命无异呐! 因为两边摩擦力度太重,王宝山的手心里全是血,他自己却浑然不觉,只一个劲抓住缰绳。 等沙尘暴平息下来已经是小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情,木槿起身时背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尘,她显然已经变成半个小土人。 木槿赶紧把孩子抱起来,即使有她和王李氏在上面替孩子挡着风沙,裹住孩子的衣裳上面依旧全是灰尘,吉祥还一个劲地咳嗽,显然吸进去一部分细小沙粒。 木槿把围在姐弟俩口鼻上的小布巾给拿下来,又赶紧替孩子撸鼻涕,里面果然有灰尘。 然而木槿仍旧十分庆幸,至少她与家人还都好好呆在这里。 原先放置双胞胎的竹筐还被牢牢绑在牛车上,有厚实布条将竹筐与木板车车辕紧密连接,虽说在沙尘暴到来之后被吹的来回晃动,好在没有少,只竹筐边缘有轻微破损而已。 木槿将竹筐拿下来,里面被灌了许多沙子,下面垫着的小褥子上也满是沙尘,木槿将小褥子抖干净,又拿湿巾把竹筐里里外外皆擦拭一遍才将孩子放进去。 行李上全是灰尘,木槿接着又马不停蹄与家人一道收拾残局。 过去提水桶时,木槿注意到王宝山手上动作很别扭,低头一看,见到手上一片血。 她以为王宝山在沙尘暴的过程中受伤,心中大骇,赶紧扯住王宝山的衣袖:“爹,你的手……” 王宝山想要把手抽回来,却被木槿给抓住。 他说:“就是破层皮而已,不打紧。” 木槿盯着他的伤口,虽说受伤没有太严重,但在拉扯缰绳的过程中,手心上皮肉受到拉扯而破损,上面流了不少血。 木槿把水囊拿出来,将王宝山的伤口冲洗一番,上面糊住的血都被清理下来,再次将伤口擦拭干净后她才拿出一块干净布料将它包扎起来。 如果不包扎,王宝山之后赶车时很容易碰到伤口从而导致发炎,所以木槿仍然十分小心地替他清理了。 王宝山看着地上的水一个劲心疼:“你咋用水冲,现在水这样珍贵,不值当!” 木槿一边塞上水囊的木塞,一边说:“就两口水,省着点喝就省出来了,爹,反而是你,接下来几天该小心着点才对。” 王宝山手上的伤口并不严重,然而现在天气炎热,若不小心对待,伤口很容易发炎溃烂。 王宝山一个劲答应,转头就收拾东西去,显然没有当回事。 家里木板车绑的严实,加上队伍里所有的木板车皆绑在一块,所以木板车上的东西都还在,除了上头蒙着厚厚的灰尘以外,并没有受任何损失,见此情形,家里人狠狠松上一口气。 队伍里三五不时传来哭声,皆是因为家当被大风给刮走。 然而木槿却没有精力注意旁人家里,因为她家也丢了东西。 崇文崇武挑的担子就拴在家里木板车上,当狂风袭来,拴在车上的两个竹筐被反复被吹起、然后落地、接着再次被风抛起来…… 一个竹筐绑的严实,里头东西基本还在,而另一只竹筐却已经不见踪影。 那个竹筐里头放着家里所有的被褥和已经磨好的几十斤糯米粉。 木槿家粮食多,后面还意外遇见糯米砖,所以有足够的粮食支撑,但被褥却有限,夜里温度会下降,所以人们盖的被子不算薄,如果没有了被子,夜里肯定会冷。 而且气候如此多变,现在大热天看不出如何,往后却不晓得天气怎样变化,木槿还记得刚穿越那个冬天如何寒冷,即使自己手里有银子,却也不一定能再次买到做被褥的棉花了。 所以,家里所有的铺盖被褥被吹走,给木槿和家人带来的打击实在太大。 王李氏当场掉下眼泪来。 如今天气热不打紧,就算晚上可能会冷,大不了把冬天的棉袄披在身上,王李氏最担心等过两个月,若跟去年一样生冷该如何是好。 总不能让一家人活活冻死。 木槿替王李氏把眼泪擦干净,说:“咱们到处找找吧,万一能捡回来一两件呢。” 不光她家,队伍里不少人丢了几斤粮食、一件衣裳或者被褥麻袋,大家皆四处寻找着,看着没办法立马出发。 王李氏被留下来看顾剩下的家当,木槿和家里其他人四下去寻找丢掉的被褥。 方才榔头家积攒了个把月的上百斤糯米粉被风吹走,被榔头一家人又找回来了,榔头他弟弟还说:“粮食被沙子埋着,幸亏俺踩了一脚觉得不对,不然白白丢了粮食得心疼死。” 灾年来临之后榔头一家因为缺乏粮食吃了不少苦头,后面好不容易遇见糯米砖,就算他家车上被糯米砖填满,一家人仍旧珍视每一粒粮食。 发现糯米粉被吹走,榔头和弟妹四下寻找,急到满头是汗,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最终被他们重新找到了糯米粉。 木槿看着榔头,内心又有了希望,她相信自己也能找回被褥来。 大家分头行动,木槿一直往前走,遇见凸起的小沙丘,不忘用脚踢踢,被褥万一被埋在下面呢。 她往前走了上百米,依旧没有看到被褥的踪影。 木槿急得满头大汗,继续往前走着,不愿意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直走到距离车队很远,木槿才终于停下来,这时,她的眼睛里不知不觉泛起泪光。 可没办法,再走远点她甚至不一定能在茫茫沙漠中找到回去的路,而且远处还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她只好认命叹口气,然后折返回去。 回去时,一眼就看见王李氏笑容满面的脸: “娘,咱们找到被褥啦?” “找到啦,得亏那几个后生,人家帮咱找回来啦!” 木槿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几个男人弯着腰帮族人们收拾残局,她认识他们,那是一直跟在队伍后面的灾民。 他们东西少,当初沙尘暴来临之后,他们就和家里人将仅有的家当狠狠搂在怀里,倒没损失太多物件,后面被刮走的竹筐还被自己给找回来了。 他们感念车队里不光给自己一口吃的、后面还在危险到来之后收留自个,所以出去寻找东西时,发现有两床厚被子,便一块带回来了。 木槿家最厚的一床被子是她刚穿越时买棉花做的,刚出发逃荒时,她和王李氏、周氏加上两孩子睡在里面也不觉得拥挤,另外一条是王宝山盖着的,因为非常厚实,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寒冷,盖这一床就足够保暖。 和王李氏商量过后,木槿拿着糯米砖过去递给他们:“多谢你们相助,若非有你们,我家恐怕要费一番力气才能找到被子。” 其他灾民没有车队的人那般好运气,不曾遇见糯米砖这种天降大礼,所以时刻在饿死的边缘上徘徊,木槿明白,这时候什么感谢都是虚的,不如给点粮食实在。 他们早就被饿怕了,见到木槿递过来的糯米砖,没有客套就直接收下了。 中间居然还反过来感谢木槿。 荒年囤粮记 第86节 而木槿和王李氏还在焦急地等待王宝山他们归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3 16:55:48~2022-03-24 20:2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仔仔 20瓶;lynn1212、lcarus、圆滚滚的圆圆 10瓶;锻戊 2瓶;北野薰、流洧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1章 脱水 有人脱水昏过去 一柱香过后, 王宝山他们才陆续归来。 王宝山和崇文去的方向正好顺着风向,所以居然幸运地将被褥捡回来了。 第一次见到被子时,距离车队驻扎的地方约莫一二百米, 原本萎靡不振的王宝山一下子重拾信心,他又顺着捡到被子的方向继续往前走, 果不其然又找到两件。 崇文和王宝山去的方向十分接近, 所以他也捡到一床被子一床褥子。 至于崇武和周氏, 则与木槿一样没有收获。 如此一来, 家里的被子皆找回来, 只一件最宽大的褥子还了无踪迹。 王李氏受够心惊胆战等待的时间,她死活不肯让家里人继续出去。 王李氏说:“你们已经找了一遍,既然第一回 没有寻到, 再来一回也不一定能找到,还是莫要继续折腾了。” 刚刚下完黄雨,沙漠中蕴藏着无尽的危险, 既然已经把大多数被褥给找回来, 王李氏实在不想让家里人继续冒险。 而且第二次找的话, 肯定要走更远,说不准就得两三里地下去, 王李氏担心他们有个万一, 死死劝住众人。 木槿没有坚持,她之前出去寻找时, 已经走出了两里地, 如果继续出去找, 恐怕要走更远, 她也对远处未知的危险感到担忧。 遇见水源后几日, 家里人用水依旧十分俭省, 所以两个木桶里依旧满满当当,当王宝山揭开盖在木桶上方的布料,见到进去许多沙粒,其中一桶还瞧着比之前少了些,应当是中途洒出来过。 木槿没有猜错。 当初这两桶水由崇文崇武分别护着,兄弟二人趴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水桶,奈何有阵风力实在太强劲,崇武手上一个不小心,使得木桶略微歪斜,居然洒出水来,幸好崇武眼疾手快将它重新抱住,不然恐怕整桶水都要被洒掉。 木槿家算幸运的,至少不曾有太大损失,而刘福贵一家却愁云惨淡。 当黄雨来临之际,刘福贵两个儿子把木桶紧紧绑在一起,绑在家里的木板车上,然而风刮的太过猛烈,两个水桶居然都倒在地上,水自然被洒掉了。 自打刘福贵多次祈雨皆未成功,刘家人就明白过来,祈雨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样不可,他们再不抱有侥幸心思,对手中水源也愈发珍视起来。 这次水被洒掉与要刘家人的命无异。 队伍里还有几家人虽不像刘家一样受损严重,却仍旧有水被洒掉,有人甚至当场哭嚎起来。 王宝兴看看哭闹的族人,又瞧着自家完好无损只进去些微沙粒的大澡桶,脸上尽是纠结。 犹豫一番,王宝兴走到那几家旁边,说:“你们且拎着水桶过来,我匀给你些。” 他家水最多,如果没有找到水,王宝兴迟早得接济族人。 还不如趁着现在给他们一部分,一则可以及时卖个人情,二则也能略微减轻长子拉车的压力。 刘福贵与其余几户人家皆对族长的慷慨解囊感恩戴德,恨不能立马给他磕几个头。 与此同时,队伍里却有两家人吵闹起来。 当初满月家与王宝顺家木板车挨着,下黄雨时,满月家的铁锅没有绑好,居然被吹到王宝顺家的车上去。 即使王宝顺夫妇名声不济,然而同为王家族人,满月家觉得王宝顺夫妇总不能撕破脸昧下自家铁锅吧。 结果王宝顺还真黑心昧下了。 平常年份铁器就十分珍贵,荒年里有银子都没办法买铁锅,若自家铁锅被王宝顺家占去,那他一家人往后可咋办! 所以满月爹娘立马过去跟王宝顺夫妇理论起来。 两边声音越吵越大,将队伍里其余人皆惊动了。 满月娘头发散乱、脸上尽是抓挠的痕迹,一看就是王宝顺婆娘的手笔。 而满月爹死死捂住肚子,不出意外应当是被王宝顺击打过。 看到这般情形,木槿不禁感叹王宝顺夫妇战斗力之强。 看见族人们都围过来,族长也慢悠悠踱步过来,满月爹娘仿佛有了主心骨,他俩发出的哭嚎声渐渐增大。 “族长,你可得给俺们做主呐!老八两口子占住俺家铁锅,死活不肯还给俺……” 王宝兴的腿被一左一右抱住,他始终动弹不得。 满月爹娘絮絮叨叨说着,说的王宝兴一个脑袋两个大。 听完满月爹娘的话,王宝兴转头问王宝顺:“老八,你可有话说?” 对于王宝顺夫妻俩的为人,王宝兴内心已经有计较,然而他为人八面玲珑,不愿给人留下话柄,定然不能略过王宝顺去。 “族长,俺家跟满月他家一直前后走着,他家铁锅早就没有了,今日趁刮大风过来耍赖皮,仗着他家人多势众过来欺负俺哩!” 其实,仔细想想就明白,王宝顺话里尽是漏洞。 满月家人多,可是他爷奶和几个叔父皆往远处找被刮走的竹筐,现下与他理论的只有满月爹娘, 而且满月家在前几日遇见水源时,还烙饼,总不能短短几日就没有了铁锅。 王宝兴没说话,他趁王宝顺夫妻俩没注意,绕到他家木板车旁从车上拿出两个铁锅来。 “老八,那你说说,你家咋有两个铁锅?” 王宝顺见到两个铁锅被拿出来,惊异不已。 但他很快稳住心神,狡辩说:“俺家有俩铁锅,这是自打逃荒时就带着的。” 木槿第一次见识到什么是人不要脸则天下无敌,此刻铁证在前,王宝顺居然还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地编造出众人皆不相信的谎言出来。 王宝兴挡住王宝顺两口子的视线,问:“既然你说两口铁锅皆是你家的,那你说说两个铁锅分别长啥模样?” 一个铁锅可能会用一辈子,所以各家各户都非常珍惜它,有仔细一点的人家连涮洗擦拭都十分注意,所以很多人清楚自家铁锅长啥模样。 毕竟铁锅可以与银子挂钩。 王宝顺汗都要流出来了,他支支吾吾说:“一个铁锅上有个豁口,有指甲那么大;还有一个,它……” 他显然只记得自家铁锅的特征,并不清楚从满月家占来的铁锅是何模样。 王宝顺磕磕巴巴地继续说:“另一个还完整着,并不见损坏。” 话音刚落,王宝顺就紧张地看向王宝兴的方向。 王宝兴看王宝顺一眼,又指着满月他爹问:“既然老八说不出来,那你来说说你家铁锅是何模样?” 满月爹比王宝顺有底气,他说:“俺家铁锅还是俺娶婆娘时新换的,上头没有一处坏掉,只不过因为逃荒时磕碰过,所以锅底有一道长长的划痕。” 族人们纷纷过去瞥,果真见到底下有划痕。 “老八从小就孬,没想到娶媳妇以后两口子孬一处去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可不是,你瞅瞅,俺脑袋上有一块疤,几十年了,还在上头哩,就是当初老八耍坏给打的。” 寻到王宝顺错处之后,族人们恨不能把王宝顺小时候耍坏的往事也给揪出来,王宝顺被批判得一无是处。 在王宝兴和族老的主持之下,王宝顺车上另一个铁锅被物归原主,他两口子心疼地哇哇叫。 然而叫也没用,铁锅本就是满月家的,总不能白白被他占去,王宝顺两口子只能认栽。 —— 即使遇到黄雨,队伍也没有停下前进的步伐,他们继续往前走,两日后终于走出沙漠。 周边景象仍旧一片荒芜、寸草不生,木槿凭借脚底下踩着的是普通黄土而非松软沙土才判断出自己已经走出了沙漠。 “哎,咱们已经走出沙漠啦……”木槿惊喜道。 “啥?走出来了?”王宝根家就走在木槿牛车后面,荷花听见木槿说话,一溜小跑到木槿身边。 这几日她过的十分难受,荷花不光脸上,连身上都起皮、起小疙瘩,就跟有无数只蚂蚁在咬似的。 木槿看着荷花喜悦的模样,说:“走出来了,咱们已经离开沙漠了。” 虽然此处比沙漠略微好一点,不过照样干热。 由于时常遇见难民,加上道路更加崎岖,所以队伍没办法跟在沙漠中一样白天歇息晚上赶路。 车队每日清晨便出发赶路,直到晌午太阳大起来才停下,等到下午稍微凉快点再赶路,好在夏天到来之后白天变长,所以倒不耽搁大伙赶路。 中途曾经停下,原因是胖娃突然中暑了。 下午开始赶路时虽说不像晌午那般酷热,却仍旧算不上凉快,胖娃图凉快,中间趁他爹娘不注意,悄悄把围在头脸上的围巾拿下来,他还把衣襟敞开,暂时能舒坦点。 凉快是凉快,却因为太阳暴晒而脱水了。 当初木槿劝家里人围方巾、戴斗笠不光为了避免空气太干皮肤裂开,还有一层防止脱水的意思在。 当时太阳还没有现在这般猛烈,木槿自己也不确定会不会脱水,劝家里人把身上裹严实时只道空气太干,结果夏天到来之后,干燥、酷热、缺水几个因素叠加,就容易发生脱水。 人的皮肤长时间暴露在烈日照射之下,身体里的水流失掉,加上没有条件及时补充水源,所以发生脱水几乎不可避免。 当初在沙漠里之所以能撑下来,与大家捂得严实不无关系。1 虽然午后气温不如晌午高,但如今天气剧烈变化,跟正常年份的晌午温度差不离,胖娃本来就喝水不多,在大太阳下面一暴晒,就发生了脱水情况。 不用木槿提醒,胖娃他爹娘就自发把水囊凑到胖娃嘴边,孩子太渴,即使在昏迷状态仍旧下意识将水吞咽下去。 胖娃娘给他喂完水,又在帕子上略微沾点水给胖娃擦拭身上露出来的肌肤。 胖娃爹娘动作麻利,收拾完以后就将孩子放到木板车上,拉着他继续前进。 孩子能在荒年里活下来是老天爷保佑,如若不能活下来那就是命。 他们麻木着继续往前走。 快天黑时,胖娃才晕乎乎醒来。 孩子嘴唇发白,上面还因为缺水裂开一个口子,看着可怜兮兮。 荒年囤粮记 第87节 虽说爹娘心疼他,每天让他喝两大口水,然而胖娃仍旧缺水,刚才一下子给他灌了那么多水,肠胃适应不下,胖娃刚醒来就把水全给呕吐出来了。 他爹娘第一反应就是可惜了这么多水,然后才过去给孩子拍打背部。 木槿看见胖娃的情况,同样心有余悸,她赶紧给吉祥如意呆的竹筐里喷了一点水,以此保持湿度。 队伍里带孩子的人家见胖娃没事,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转头嘱咐自家孩子不能跟胖娃一样调皮。 作者有话说: 1脱水:如果长时间处在极度酷热和干燥的环境中,很容易发生脱水情况,用布料把身体捂严实能减小脱水的速度,不过没办法完全避免。 前文安排女主她们都捂严实,除了过度干燥,也有防止脱水的意思在,大家如果长时间处于酷热的室外或者沙漠环境中,一定要及时补充水源并且减少皮肤的暴露。 感谢在2022-03-24 20:27:07~2022-03-25 13:2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如果 30瓶;笑西 20瓶;szt 10瓶;一半夏微凉的记忆 5瓶;我饿了 2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2章 匪患 整座城劫掠一空 “呀, 城门开着哩!” 见到前方城门大开,大人们皆一脸不可思议,木槿甚至一脸狐疑的表情看着城门方向, 生怕里面有陷阱。 可孩子没有大人那么多顾虑,见到开着的城门, 他们惊喜地喊出声, 勾着脖子往前看。 若非爹娘拦着, 他们恐怕就要探进身子去了, 四个多月一直在荒郊野外, 好不容易见到一回开着的城门哪能不兴奋。 木槿往城门看去,上头刻着“豫城”二字,里面并没有守城官兵, 只剩下骨瘦如柴的灾民来回穿梭,实在太过不同寻常。 逃荒至今,队伍经过二十余座或大或小的城池, 座座紧闭城门, 唯一的区别就是有的守城官兵隔十几日会施舍给灾民些稀粥, 而另一部分守城官兵则拿手里的武器驱赶灾民罢了。 所以见到完全敞开没有任何官兵的城池,大家伙难免感觉惊异。 不光车队察觉到不对劲, 连一直跟在车队后面的十几个灾民也踌躇着不敢向前。 就在此时, 一对领着五个孩子的夫妇从城门里走出来,男人肩挑竹筐, 里头不像有太多粮食的模样, 几个被装的满满当当的水葫芦是竹筐里最为显眼的存在。 关键这对夫妇还带着五个孩子, 最大的才十来岁, 最小的则被他娘背在背上。 寻常年份这般情形并不少见, 可等到荒年却是一幅奇景, 在荒年里还能将五个孩子全给养活,没点子粮食恐怕很难做到。 木槿拉住妇人问:“这位嫂子,咱们这城里头是何情形啊?我们从远处过来,还望您好心告知一二。” 灾民们络绎不绝进入城中,反而很少见到出来的,这一家子人是木槿她们在此停留小半个时辰见到的唯一一波出城来的,所以木槿赶紧拉住妇人询问一二。 之所以不问她男人,则背后另有一番隐情。 木槿在穿越之初就知道底层男女大防仍旧存在,虽说不少底层女性需要出去做工,然而世人们依旧觉得女人拉住男人问三问四是不守妇道的表现。 木槿在车队里行动自如,不过因为到处都是王家族人,所以限制不如外头严重,再加上她多次帮助族人们度过难关,所以族人们对她总有一份感念在而已。 可一旦在外头,木槿甚至遇见有人因为她是女人而横眉竖眼,所以她如果需要询问东西一般都是问女性或者老人。 对面的女人没说话,转头看孩子爹。 孩子爹眼睛在队伍里巡睃一圈,粘在拉车的牲畜上。 后头的王宝根也过来说:“这位兄台,还望你们告知一二。” 车队之所以停下来,不过担忧城里有危险而已。 如果里头有危险,队伍里这么多粮食牲畜,难免会惹人觊觎,想要全须全尾出来并不容易。 现在终于遇见出城的人,可不得打听打听。 王宝根见男人不说话,用眼神示意木槿,木槿明白他的意思,过去掏出一块糯米砖来。 王宝根把糯米砖接过去,对男人说:“荒年里大伙皆不容易,兄台若能帮扶一二,这块糯米砖就算我们的谢礼。” 男人果真心动。 “你们可不能耍赖!” 这时候,王宝兴过来了,他站在王宝根身边说:“只要你如实说出里头的情形,我们绝不食言。” “俺们城里原本有水,粮食也是今年才没法子种的,结果从前年开始就有一波又一波土匪想进城抢俺们粮食,官府一开始尚能支撑。可西边山上的土匪越来越多,城里官兵本就不多,前几日去剿匪时,连民夫都去了,到现在都没有消息哩!” 说完,他红着眼睛说:“城里留下的官兵本就不多,出去剿匪的功夫居然又有别的土匪打过来,里头还混着外乡过来逃难的人,现在俺们家都没有了……” 他自己家粮食就被劫掠去了,竹筐里那点子粮食还是悄悄埋在地底下以备不时之需的,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用上。 木槿没想到土匪居然如此猖狂。 这两年匪患频繁,但大半在劫掠过路的平民,顶多趁着官府不备溜进城里悄悄偷盗劫掠一番,但豫城这波土匪居然直接攻城,最后城池还被他们给攻了下来。 木槿:“里面还有土匪吗?” “没有,他们把能抢的都给抢去了,守在里头还有啥用?” 当初土匪把劫掠来的粮食财宝装在车上,长长一串车陆续离开,队伍居然有五六百米长。 而城里的无辜平民要么死要么伤,留下一片哭嚎之声。 当初土匪进城时,他夫妻往东边山上打猎才逃过一劫,男人爹娘兄弟皆被土匪所杀,等他们回去,尸体已经凉透了。 最后孩子的哭声将夫妇二人拉回来,原来土匪过来以后,爹娘把孩子藏在柴火堆里才躲过一劫。 王宝根将糯米砖递给他时,顺嘴问:“那你们打算往何处去呢?” “往西边投奔俺姑母去,俺认识小道,能避开土匪窝。” 豫城有水有粮食,是灾年里难得的一处世外桃源,男人只晓得西边闹灾,然而他并不清楚闹灾的范围有多大。 木槿提醒说:“西边数千里地皆遭灾,连口吃的也没有,大哥你若想寻条活路,还是继续往东去吧。” 男人听见木槿的话,半信半疑,久久不言语。 族人们决定进城,只有进城之后才能继续往东走,否则又得绕路,车队里人马俱疲,实在经受不住少则五六日多则十几日的折腾,再者车队逃荒四个月大多数时间都与难民们打交道,所以对难民并不惧怕。 快要走进城门时,木槿回头看一眼,男人果真又带着妻儿折返回来了。 王宝兴嘱咐众人:“都拿起手里的家伙来,警醒些,若遇见危险,咱们就上去跟他拼命。” 假如还有别的路可走,王宝兴肯定不会选择进城,可要想继续往东走,又不愿绕路的话就必须经过豫城。 而且此地多山,绕路必须从山上绕,队伍里好多人撑到现在就靠一口气吊着,王宝兴实在不敢冒险。 木槿刚进城,就见到一幅幅惨烈的画面。 城里到处是尸骨残骸,不少房屋还被纵火焚烧。 城里活人所剩无几,眼神麻木地收拾着亲人的遗骨。 而陆续进城的灾民们不像豫城人衣食无忧,他们对于死亡已经习以为常,只想寻些水和食物。 车队进城之前就商量过,如果此地有水,赶紧打上水,接着立马离开,不然总怕夜长梦多。 城里还有两个水井,皆没有枯掉。 当车队停下时,木槿能够明显感觉到无数只眼睛在盯着她、盯着整个车队。 她被这种目光盯得头皮发麻,明白这是人们察觉到车队里有足够的粮食,所以生出觊觎之心。 车队一路上没少遇见这种景象,但是豫城本就刚刚遭受一场洗劫,罪恶的因子在这座城池里面发酵,将人身上的恶放大无数倍,随时有可能爆发,所以显得更为可怕。 王宝兴同样被震撼到,他压低声音说:“快打水,打完咱赶紧走!” 大家争先恐后围到水井边上,王宝顺最喜欢掐尖占便宜,他第一个将水桶放下去。 水桶一沉,王宝顺慢慢将绳子收上来,然而捞出来的东西却让王宝顺吓得屁滚尿流,那是一只胳膊,泡在水里面已经肿胀了。 王宝山嗷一声叫出来,族人们不明就里,探过身子看,待看清水桶里的东西,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不出意外的话,应当是被土匪杀掉的无辜平民,水桶里的水还带着血腥味呢。 大家顾不得打水,收拾东西就往外走,王宝顺甚至连水桶和麻绳都不肯再要。 队伍里有胆子大的人还想再打两桶水试试,就算人不喝也能喂牲畜啊。 木槿一个劲摇头,按理说水井里都是活水,应当不至于全带着血腥味,唯一可以解释的就是土匪杀完人之后都扔进去了。 真让牲畜喝这种水,万一有细菌倒在半路上才得不偿失。 原本拉车十分疲惫想要好好歇息一会儿的人,此刻也不累了,大步流星拉车往前走,仿佛落后一步就会被眼红的灾民拦下来似的。 盯着车队的灾民见到车队人多势众,即使眼馋粮食,却不敢轻易动手。 他们将水桶里的手臂扔开,趴下身子在水桶里喝水。 灾民们见到水井十分兴奋,自个能撑到此处全凭运气,这群人已经许久没有喝水,嘴唇上出现深深的裂纹,奈何手里没有水桶和打水的绳子,总不能直接跳下去吧。 结果就在犹豫的功夫,那群有粮食的傻瓜居然吓到连水桶都不要,白白便宜了他们。 人们争先恐后过去喝水,第一个喝水的人喝饱之后扭头找那只手臂,不知道被哪个龟孙子给捡漏去了。 他啐一口,直道晦气。 豫城规模小,东西距离不过两里地而已,车队很快就从东边出城,待稍微走远,才放下担惊受怕的心。 豫城里的场景说句人间地狱也不为过,原本丰衣足食的平民被土匪祸害到无家可归,一部分甚至已经沦为土匪的刀下之魂,只有从异乡过来逃难的灾民对这副惨烈景象熟视无睹—— 因为他们已经见识过更为惨烈的景象。 短短几个时辰,木槿的心情就从天堂跌到地狱,起初见到城门开着,她还以为能进城修整修整,谁能想到城里面会发生如此惨剧。 这时候,木槿并不知道,危险正在悄无声息地靠近车队,所有人皆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5 13:26:25~2022-03-26 21:1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草莓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战五渣 10瓶;小紫 5瓶;yui、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88节 第103章 布置 守株待兔的计划 在车队慌忙逃离开豫城之际, 有一队人马隔着数百米悄悄跟上来。 前面十几人装扮成灾民模样,后面跟着的几十人皆在数百米外伺机而动。 这群人也是逃难过来的灾民,皆属于精壮汉子, 当初整个村落出来逃荒,山穷水尽之际老人、孩子、女人挨个饿死, 男人们凭借着力气大一点而得到更多食物, 勉强活命下来。 等手里的粮食吃光, 他们便凭借人多势众抢夺灾民的粮食和水, 中间甚至吸引了不少独自上路的男人加入以至于愈发壮大。 在西边山上的土匪进入豫城时, 这群人远远跟在后面,土匪吃肉自己喝汤,两边井水不犯河水倒不曾出现龃龉。 等到土匪把大头抢劫完, 这群人趁乱扫荡一番,倒真弄到不少粮食银两。 就在此时,这波流民注意到成群结队进入豫城的木槿她们, 心下顿时有了计较。 且不说几十辆车粮食, 光车队里的武器就足够让他们眼馋。 是的, 这群以抢劫为生的流民并没有太多武器。 当初连锄头都给换吃食去了,剩下一把菜刀的人家已经极其罕见, 即使后头开始打劫灾民, 也很难再弄到趁手的武器。 五六十个人的队伍,居然连十把菜刀都凑不齐。 当初几个人见到王崇远手里拿的大砍刀, 又瞧见队伍里不少人扛着铁锹锄头, 顿时动起心思。 看样子东边的情形不比西边好多少, 要想吃饱肚子, 少不了继续干打家劫舍的勾当, 光凭手里的木棍长久不了, 必须有趁手的家伙才行。 车队里大量粮食加上足够的菜刀锄头,足以让这群人生起坏心思来。 走着走着,木槿再次回头瞧。 后面零星走着许多灾民,和往常并没有不同。 然而她心里七上八下总觉得不对劲。 当面临危险时,人的直觉十分敏锐,不光木槿,队伍里好些人都感觉奇怪,至于哪里奇怪,反倒答不出来。 心大点的人,还跟家里人说:“豫城怪可怕的,俺现在还觉得哆嗦,总感觉后头有人在追着哩!” 家里人没当回事,车队在豫城所见的景象实在太过骇人,就算逃荒以后看惯生死,依旧感觉心悸,儿子被吓到了而已。 一两人感觉不对劲还好,队伍里半数多觉得后面有人跟着,那就不能单用害怕来形容了。 怕打草惊蛇,车队众人不敢声张,悄悄往王宝兴牛车旁边聚过来。 每家主事的人快步走到前面和王宝兴商量对策,而其余人依旧不动声色地拉车或者挑担子。 “你可看清他们手里有没有家伙了?”王宝兴低声问榆树爹。 今天榆树一家走在车队最后面,他们最清楚情形如何。 “紧跟着咱的十几人手里没有大家伙,其余的不好说。” 榆树爹早就察觉到不对劲,后面紧跟着十几个人,手里拄着木棍,乍一看跟普通灾民无异,打眼仔细瞧才能看出他们比普通灾民强壮很多。 另外,除了那十几人以外,后面动静不小,应当还有人。 车队里不少人注意到后面的动静,他们不像木槿一样单凭直觉判断,当初还在王家村时,很多青壮年每逢农闲时节就会上山打猎补贴家用,打猎不光看身手,还需要凭借耳力,打上几年猎,再愚笨的人都能锻炼出耳力来。 王宝兴特地将宗族里打猎最灵光的人叫过来,问他能否听出后头有几个人来。 “听着得有三十人往上。” 他们估摸着加上伪装成灾民盯梢车队的十几人,匪徒得有五十余人。 这可不是好消息,五十几人皆为年轻力壮的汉子,因为有劫掠来的粮食补充营养,那些人比普通的灾民强壮了不止一点。 整个车队里一百五十多人听着怪多,然而去除老人孩子,年轻男女加起来还不到一百人,其中女性的力气还要打个折扣。 所以对上经验丰富的劫匪,即使车队人数多,也并不占优势。 如果只有十几人或者二三十人,车队还能勉强支撑,但对面可都是年轻力壮又见过血的汉子啊,真跟他们对上,不死也要丢半条命。 那等胆小怕事的甚至说:“咱能不能给他们些粮食让他别来抢了啊。” 他想的轻快,在劫匪眼里,车队就是块大肥肉,人家图的是车队所有的粮食,哪能说给上一点就能走。 木槿说:“咱们车队里的粮食加起来够他们吃上好几年,你觉得人家会因为那一丁半点东西放弃所有的粮食?” 如果车队真被劫匪打下来,劫匪们甚至可以立马金盆洗手跑到没有人的山头过两三年好日子去,示弱的话,反而会让车队的命运更加悲惨。 欺凌弱小是动物的天性,灾荒来临之后所有的礼义廉耻不足以约束人群,人们慢慢向丛林法则靠拢。 在劫匪眼里,王家村车队就是被随意欺凌的弱小动物。 硬抗下去还能得到几分尊重,假若在没开始之前先示弱,对方会跟猫玩弄老鼠一样将他们折磨死。 “那要咋办?” “还能咋办?当然跟他们拼命!” 说的容易,做起来却很难,必须想个万全的对策才不会被人劫掠去。 不懂任何兵法谋略的底层平民想不出好法子,将生活中常见的打猎法子用到抵抗劫匪里头来。 按照族里人的意思,劫匪们应该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动手,最可能在夜里才会行动,这就给了车队准备的时间。 王宝兴说:“你们先装不知道后头有人的模样,引着他们往前走,等到夜里再做防备,记住,千万别露出马脚来。” 整个队伍提心吊胆往前走,尤其走在车队最后面的榆树家,就跟走吊桥似的,总怕劫匪突然杀上来。 真等劫匪杀过来,他家绝对第一个遭殃,榆树大嫂走路时腿脚都在发抖。 队伍一直等到快天黑方才停下,木槿明显感觉到后面的脚步声凌乱起来,显然对这块肥肉已经迫不及待了。 族人们将家当放在一块。 王宝兴特地把自家另外一辆只放了一丁点粮食、其余全是被褥锅碗的木板车拉出去,又拿出根麻绳将所有东西紧紧绑在木板车上。 他准备拿这辆车做诱饵。 因为驻扎在此的灾民不多,除了十几个过来探路的人,别的皆不敢太过靠近。 众人借这个机会拿起铁掀挖出一个深坑,又寻稻草盖在上头做伪装,怕被对方看出来,深坑里面的稻草并不少。 若放在平常,挖出如此大的一个深坑恐怕要花费一两个时辰,然而现在生死关头,后面跟有阎王催命似的,族人们使出吃~奶的劲头,花死力气快速掘土挖坑,不到半个时辰就已经把所有的活计做好。 族里青壮年纷纷拿起家伙准备干一场硬仗,木槿手里也抓起一把菜刀时刻准备砍杀贼人。 不过劫匪们却迟迟没有动静,看样子并不打算在此刻动手。 木槿看着远处黑漆漆一片,假若不是提前知晓几十个贼人跟随她们,照今晚风平浪静的模样,任谁都猜不到一场风波即将到来。 她猜想贼人们应该想在晚上大家睡着后再动手。 睡觉时大伙在被窝里,就算见人杀过来之后及时醒来,也来不及拿起武器防御,所以只能伸脖子被砍头而已。 木槿跟王宝兴说起自己的猜想,王宝兴说:“倒打了手好全盘,可我们偏不让这群贼人如意。” 木槿很快就明白王宝兴应付的法子是什么。 王宝顺夫妇和疙瘩一家人吵闹扭打起来,王宝顺夫妇皆出了名的泼皮无赖,所以对这种事情可谓是得心应手,堪称半个行家。 队伍里其他人将掐架的两家人团团围住,看起来混乱无比。 而负责盯梢的人见到车队里混乱的情形,猫着腰跑到后面跟同伴说:“那伙人自己掐起架来了,话里话外是为了粮食,现在好不容易乱起来,我们不如赶紧趁乱过去。” 有心思深沉些的难免有所怀疑:“那伙人别是知道咱们在后头跟着,过来诈咱们吧?” 他说出来后,迎来的却是同伴们明显不赞同的目光,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 有人还说,自己打劫人少说也得十几次,以前是生手,多少能让人钻空子,如今却身经百战,怎么还会露出破绽? 没想到却惹来同伴笑话:“俺还记得你第一回 杀人手抖了半天,恁个怂劲!” 许多人笑起来。 他第一回 杀的是个大闺女,本想先糟蹋再说,结果那人性子烈,居然宁死不从,他一怒之下将她给掐死了。 事后手抖了半天,让同伴们嘲笑许久。 说起此事,劫匪们再不敢说胆怯退缩之事,生怕被人嘲笑胆小鬼。 他们拿起家伙,一鼓作气冲上去。 想到即将拥有吃不完的粮食,他们就格外兴奋。 “到时候把没用的都弄死,咱们带着粮食和漂亮娘们过快活日子去……” 光想想那种快活日子,劫匪们心里就喜滋滋的,充满了干劲。 一群贼人怕闹出动静,尽量防患脚下动作,至于棍棒,则用手紧紧握住,仿佛下一刻就要干仗。 在他们的角度看,车队围成大大的圆圈,里面斥骂声、哭喊声连绵不绝,阵仗极大,看样子矛盾不小。 这群蠢蛋,等会儿可就要没有命喽,现在且让他们逍遥一会儿,到时候去见阎王也好交代。 劫匪们如此想道。 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沉浸在美梦中时,对方已经布置好陷阱,悄然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6 21:12:42~2022-03-28 15:42: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我的马鸭、黙桇。、4489469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黙桇。 100瓶;嗨香、无聊的青青子衿、燕子 10瓶;三沉 6瓶;呢喃 4瓶;北野薰、31180771、阿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4章 受伤 腰上肿起来一片 木槿竖起耳朵, 她能感觉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听着越发逼近的脚步声,木槿紧紧握住手中的菜刀。 荒年囤粮记 第89节 而她身边的崇文和崇武拿着铁掀,等待贼人到来之后冲上去击打搏斗。 面对一群经验丰富的劫匪, 即使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木槿依旧觉得心里有没有底, 她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在这一场搏斗中全身而退, 她甚至已经做好打不过人家赶紧把队伍里的粮食收进空间逃跑的打算。 当然, 空间面积有限, 没办法将所有的东西放进去, 必然要丢掉一半粮食,以及所有的被褥锅碗甚至水,所以不到万不得已, 木槿不想走这步棋。 王崇文用眼神示意家里人,劫匪们已经过来了。 而王宝顺夫妇和疙瘩母子还在卖力表演,用骂仗声掩饰族人商量对策的声音。 “到坑边上啦……” 队伍里耳朵最灵光的人提醒大伙, 拿着铁锨锄头的男人们听见话赶紧转头冲过去。 才走出两步远, 就听见土坑边上传出的哀嚎声。 他们挖的坑有两米深, 十来米长,要想经过, 怎么也要掉下十几个人去, 见到有同伴掉下去,劫匪们才意识到自己进入了人家设计好的圈套, 然而他们在靠近车队之后, 前进速度委实太快, 一时无法停下, 先后掉下去将近半数人。 余下人想要将同伴拉起来已经来不及,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掉下去。 眼瞧着显现颓势, 贼人们纷纷想要转身后退。 他们几十人的队伍中,将近半数人是因为利益聚集起来,另一半则是一个集体出来逃难的村落还剩下来的男丁。 同一个村子出来难免沾亲带故,所以他们不像另外的人那般毫不顾忌将同伴丢下,他们起初还想将同族或者同村的兄弟从坑里挖出来,奈何王家村车队众人即将追上来,只好转身逃走。 车队里没有经历太多打打杀杀,所以打心底不想追过去,怕就怕那伙人不肯放弃、修整完卷土重来,所以不得不接着追上去。 崇文和崇远把早就准备好的一块木板横在坑上面,正好够一个人通过。 车队里的青壮年挨个通过木板,很快就集结过去追打逃跑的贼人。 崇文崇远他们已经追出十几米,原先掉到坑里的贼人爬上去一两个,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之际,居然抢过一根木棍想要打杀人。 木槿立马猜出他们的意思,他们觉得队伍里男丁都离开了,自己赶紧将陷进坑里的同伴捞上来,然后趁队伍里只有老弱妇孺接着劫掠一番。 说实话,当初挖坑时特地将坑挖的极深,大家估摸着劫匪一时半会爬不出来方才停下,谁想到居然真有手脚敏捷的迅速从坑里爬出来,金宝媳妇翠花被那人一个闷棍直接倒下去。 木槿看见,大喊一声,把队伍里其他人都吸引过来。 木槿抡起一根木棍抵挡劫匪,堪堪打到他胳膊,略微减轻那人的攻势。 而他的同伴则瞅准机会对着木槿的腰踹过来,她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疼痛,接着就倒下去,连爬起来都成为困难。 两个劫匪朝木槿扑过来,木槿能够看见他们眼睛里的杀意,挣扎着往远处爬。 就在危险到来之际,栓柱媳妇和荷花几个年轻妇人摸到后面,拿菜刀对着劫匪的脑袋一下,二人后脑勺直接出血,身体迅速瘫软下来。 王李氏慌里慌张跑过来扶起木槿来,她靠着王李氏的身子,勉强支撑,却死活发不了力。 而坑里其他劫匪,还在努力从里面爬起来。 木槿让王李氏扶着自己向前两步,她拿起家里的火折子,把土坑里的稻草点着。 余下的老弱妇孺根本没办法抵抗正值年富力强时候的劫匪,一旦让他们给爬上来,整个队伍都要遭殃,木槿情急之下只好赶快把里面的稻草点燃。 当初为了遮掩,坑里被放了数目众多的稻草,木槿家里牛吃的所有草料就在里头,所以土坑很快就燃起大火。 接着传来一阵又一阵哀嚎声。 木槿支撑不住身体,再次瘫软到地上。 棉麻衣服本就容易着火,再加上里面还有稻草,等待他们的只有烧死在里面一条路。 没想到有几个人居然又爬出来,王宝兴带领剩下的族人铲土把坑埋上。 王宝兴心跳极快,嘴角居然也抖动着,他对大家说:“并非我不仁义,而是这群人过来抢粮食要咱们的命,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们死。我们如此做,不过为了保命而已。” 不少人手在发抖,听见王宝兴的话,哆哆嗦嗦答应着。 等到崇文崇武等人回来,居然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 当时等待着的族人们心急如焚,见到过了这么长时间仍未归来,生怕他们遭遇到不测。 好在左等右等终于将人给盼回来了。 不过有人是走回来的,有人是被抬回来的。 走回来的的汉子家人一个个喜极而泣,而被抬回来的人,家人无不担忧哭泣。 过去追击劫匪时,他们将劫匪追赶出足够远就停下来,只求劫匪离车队远一点、打消抢劫粮食的想法就好。 而劫匪却不是这样想的。 见到车队里众人皆打道回府,劫匪们们心中愤愤不平,反而趁崇文他们转身之际用木棍狠狠击打到腿上、后背、以及肩膀。 如此这般,一气儿倒下好几个人,皆蜷缩身体不停哀嚎。 余下人血性猛地上来,拿起手中家伙就朝劫匪们身上抡过去,两边缠斗起来。 车队众人凭借手里有足够的家伙,再加上半数劫匪被落在土坑里面,所以士气难免下降,车队众人很快就把把土匪制服。 他们这回没有手下留情,疯狂追打劫匪,将他们打倒在地,一个个血流不止方才停手。 王崇远呸一声,道:“你们这群狗东西,想必手里攒了不少人命,今日我就当替天行道了,赶紧去见阎王爷吧,免得再来祸害旁人!” 有的劫匪倒地不起,眼瞧着没气了,有的则捂住不停流血的伤口,如果没有及时救治,在荒郊野岭也压根没法活下来。 崇文崇远反复查看,见到没有人有力气再次袭击,方才打道回府。 至于原先受伤的族人,没有伤到腿脚且受伤不是太过严重,便由族人扶回去,至于受伤严重些的,则被族人们抬回去。 王崇远回来第一句话就问余下的劫匪如何了? 王宝兴用手指着土坑示意,王崇远见到之后立马移开眼睛,他明白父亲的意思是什么。 王崇远又跟父亲说起刚才的遭遇,王宝兴皱眉说:“这群人一看就是穷凶极恶之徒,除去也好,至少过路人再不用怕被他们打劫了。” 队伍里其他人也都心有余悸,除王崇远外,他们皆第一回 见到见识这么大阵仗,假若没有提前猜到劫匪的意图,恐怕自己早已沦为他人刀下魂,粮食也将会进入贼窝。 崇武本想与爹娘还有姐姐说追击劫匪时所发生的事,却见到家里一片愁云惨淡。 王李氏对兄弟二人说:“方才有手脚利索的劫匪从坑里爬出来,险些把金宝家的给打死,你姐姐过去击打他们,却也伤到了自己。” 崇武听后火气腾地上来了。 如果那些人没有被埋进土坑,崇武恐怕也会抡起棍子把他们给打死。 木槿趴在王李氏给她铺好的铺盖上,一做动作,身上就生疼。 当时倒在地上时,木槿除了疼痛之外,就剩下恐惧了,她怕自己真的伤到了骨头,她忍着痛特地摸摸被打的地方,皮肉特别疼,但是骨头应该没太大问题。 王李氏看着木槿后背上快速淤青一大片,匆匆跑去跟族长家借酒,她准备给闺女搓搓。 王李氏以前存着和二嫂攀比的心思,最怕在她面前丢面子,但此刻她满心想的都是闺女后背上的伤,火急火燎借来一碗酒。 王宝兴当时就在旁边,见到贼人爬上来,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但他看的清楚,如果没有木槿及时把贼人打伤,金宝媳妇恐怕不死也要受重伤,后面木槿还爬着过去把土坑中的稻草点燃,让剩下的老弱妇孺没了最后的威胁。 王宝兴明白她为整个车队所做的贡献,特地给了王李氏满满一大碗酒,说不够的话她再过来拿。 荒年里还能有酒治伤,非常难得,王李氏千恩万谢后才拿回家来。 她把大半倒进坛子里封好,又赶紧拿火折子点燃剩下的,支起帐子给闺女擦烧酒。 木槿死死咬住牙关,劫匪在背后踹过来时下了死力气,所以她腰上受伤很重,王李氏一碰木槿就忍不住哆嗦。 王李氏好似已经察觉到,特地放轻动作。 木槿说:“娘你不用管我,继续搓就行。” 疼痛不算什么,只要能让她继续赶路,最后留下一条命就好。 今天死活站不起来的那种无力感让木槿感觉太过绝望,她不想成为拖累家人的废物。 在木槿的再三催促下,王李氏只好继续下力气。 短短几个时辰过去,原本只是有些红肿的后腰,居然已经出现了大片淤青,看着格外骇人。 王李氏心疼地掉下眼泪来。 最后反倒成了木槿安慰她:“娘,你瞧瞧,对面大几十个人,而且还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假若放在平常,我们想要全须全尾活下来可不容易,怎么也会丢几条人命,而现在只有几人受伤而已,我已经十分满足了。” 王李氏哽咽着说:“就你傻,你若不上去……” “我若不上去,翠花嫂子就没有命了,接下来还有会第二个、第三个人受伤,这时候必须有人上去。何况当初吉祥如意还小,多亏翠花嫂子她姐弟俩才能活下来,咱们也要记住人家的好。” 王李氏帮她把衣服掖上:“就你能说。” 王宝山知道闺女伤得不轻,然而闺女已经是做娘的人了,他不好过去看,等老妻出来,他拉着王李氏问东问西。 王李氏说:“虽说不是啥要紧的伤,但终究在腰上,明天恐怕会更疼,现在我瞅着都肿起一大块来了。” 木槿让王李氏把帐子撤开,又跟家里人说:“虽说劫匪们死的死伤的伤,可就怕有漏网之鱼,眼下大家都筋疲力尽,等再有人摸上来偷袭,我们恐怕难以支应,爹你跟二伯说说去吧,看看二伯的意思如何。” 劫匪们被团灭,然而里面不免有沾亲带故之人,木槿最怕遭人打击报复。 虽说车队规模大,零星几人的余宼不成威胁,但如果对方铁了心拼命,队伍里恐怕又会有人受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8 15:42:42~2022-03-29 19:5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不瘦下来,不买衣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马鸭、颂歌沙影 20瓶;雪兔、pangpang、封荷、24563394、楚洛辞 10瓶;茱萸萸 5瓶;快快乐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5章 坚定 每个人都不容易 见到王宝山, 王宝兴开口就问木槿伤势如何,王宝山叹口气:“身上没有伤到要紧处,只是这几日想要跟平常一样赶路却是不能了。” 王宝兴:“那便好, 兴旺和金宝家的到现在还未醒来,瞧着情形不大好。” 兴旺刚才去追击劫匪, 背上被打出个血窟窿, 他老娘和媳妇一个劲直哭;而金宝媳妇不晓得伤到哪里, 至今还没有醒来哩, 孩子在旁边口口声声喊娘, 瞅着怪可怜。 王宝兴方才便是被他们给绊住了腿脚。 王宝山还没有把来意说给二哥,二哥就先开口说了:“我琢磨着停在此处终究不大妥当,若木槿的身子还能撑住, 咱们就再往前走走?” 他说话时其实有些犹豫,方才见到受伤的几户人家皆愁云惨淡,更不好开口, 生怕有人骂自己不近人情。 荒年囤粮记 第90节 老四家跟自己最为亲近, 便先过来问问他的意思, 如果他觉得妥当,王宝兴就准备继续赶路。 王宝山说:“我过来也是这个意思, 虽说后生们将贼人打退了, 怕就怕有三五个漏网之鱼,到时候够咱们喝一壶的。” “那便说定了, 我喊他们收拾家当, 再过一柱香继续出发。” 有家人受伤的人家难免生出埋怨, 可听见族长说一通大道理下来, 心里积攒的气早就消了, 只好木着脸继续归整家当。 跟在车队后面的难民们, 见到车队准备再次出发,皆感觉不可思议。 他们可是亲眼见到车队里好几人受伤,估摸着怎么也要等到明日再说,谁能想到居然立马就要再出发。 诧异归诧异,该跟着还是要跟着。 尤其在见识到车队如何把几十个刀尖舔血的劫匪打退,而且车队东西半点没有丢之后,灾民们愈发坚定跟随车队继续前行的想法。 此时,没有人注意到那对带着闺女的夫妻做出的举动。 夫妻俩估摸着被埋在土坑里面的劫匪已经咽气,按照记忆中的印象用手一点一点挖开土坑,终于见到脸上被憋的青紫、头发被烧焦的男人。 夫妻俩到死都不会忘记这人的模样—— 他家儿子就是被这人和同伴捉走吃掉的。 女人把闺女叫过来,带着哭腔说:“妮儿,过来,就是他把你弟弟给吃了。” 因为这人有一颗又大又圆的痦子长在鼻子上,所以女孩对他印象格外深刻。 她用脚踹过去,踹到男人脸上,就是他把弟弟给吃了! 夫妻俩把男人从坑里刨出来,割下他的脑袋,对着西边:“幺儿呐,爹娘给你报仇啦,你下辈子记得投个好胎,投到能吃饱饭的人家去。” 过往的场景再次浮现在夫妻俩脑袋里—— 他家幺儿算不上白胖,然而因为家里吃的都紧着他用,所以孩子也不像同龄人一样骨瘦如柴,从脸上就能看出他有多康健。 一家四口相依为命,即使在荒年里,依旧有奔头在。 可眼前长痦子的男人凭借力气大,和两三个同伴将孩子从他爹娘怀里抢去,一溜烟就不见了人影,等夫妻俩终于找过去,映入眼帘的只剩下一堆骨头,孩子的小衣裳甚至被当成柴火烧了,半点念想都没有留给自己。 所以在劫匪过来时,他们立马认出痦子男,左瞧右瞧都没有找到他的同伴,猜想着要么几人散伙,要么他的同伴已经死光了。 “就该他下去见阎王入十八层地狱,天杀的东西!” 夫妻俩怀着满腔愤怒将这个畜牲刨出来,心底的恨意方才微微减轻些。 不过被祸害的儿子却再也找不回来了,再也没办法喊“父亲”和“娘亲”。 —— 夜里本就黑黢黢的,再加上车队刚刚经历过一场浩劫,所以没有人注意夫妻俩的动静。 车队继续往前行去。 木槿没法动弹,被安置在牛车上,牛车装满粮食,没有太多空间腾给木槿,她唯有忍着疼痛倚在装粮食的麻袋上头,土路本就颠簸,牛车每每晃动,她的腰就会被磕一下。 刚开始怕耽搁赶路,木槿死忍着不吭声,后头实在受不了,才让王李氏把棉被拿上来倚着。 如此方才稍微好受些。 其余人情况却不怎么样,兴旺和金宝婆娘依旧昏迷着,他两家人甚至已经做好安排后事的打算,另外几个受伤不轻不重的人也不大舒坦,忍着疼赶路而已。 刘福贵见此,求神拜佛,又烧符纸,将纸灰洒进水里形成符水,打算喂给受伤的乡亲们喝。 他把碗递给木槿,道:“这是我刚做好的符水,你来喝第一口,老天爷定能保佑你平平安安走到最后。” 上次祈水,刘福贵跟木槿承诺说要额外多给她家求些水,可惜最后没办法兑现承诺,刘福贵显然还记得此事,所以他先过来给木槿喝第一口,嘴里嘟囔着:“喝了符水没病没灾……” “你喝一口就成,千万别多喝,还有旁人呢!” 木槿不信符水能治病,但她还是配合着喝下去。 中间接着袖子遮挡,将一片有消炎作用的胶囊给融进去。 上回她就给刘福贵吃了一片消炎药,最后效果却出乎意料地好,她猜想这应该与古人没有用过抗生素有关系。 所以,即使知道好多人分一碗水,她照样只放进一粒进去,假若有人体质敏感,放太多抗生素反而会起到反作用。 见到碗里的水只少了一点,刘福贵满意地点点头,他还要把剩下的喂给其他人。 看见刘福贵端符水过来,金宝跟抓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刘福贵,不断恳求他救救孩子娘。 刘福贵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且在旁边看着就是,只消喝下符水,不出三日就能大好。” 刘福贵身上发生太多人力无法解释的奇事,所以族人们打心底里相信他能够将家人治好。 金宝还想给媳妇多喂几口,在他看来,这种好东西自然喝的越多越好。 金宝的动作被刘福贵及时制止住:“统共一碗,我可没有别的道符了,旁人还要喝呢,你不能光想着你家。” 经刘福贵一说,金宝脸上讪讪的,跟刘福贵道过谢便转头继续管孩子娘去了。 他家孩子小,荒年里能活下来极不容易,要是孩子娘没有了,孩子往后还不晓得如何,他一家子恐怕就要散掉,所以金宝尽心尽力照看翠花,生怕她有个好歹。 木槿同样咽下颗药去,因为空间里药物有限,所以自打穿越,木槿就没怎么吃过空间里的药,现在后背受伤太严重,为了之后能够顺利赶路,她不能继续难为自己。 中途停下来歇着,她也会拿空间里的小蛋糕吃,木槿一天大半时间随家里吃杂粮饼或者糯米粉,糯米粉吃久了很容易发干,积在肚子里拉都拉不出去。 她偶尔会避开人吃空间里的食物,不过能避开人的时候非常少,一天能瞅机会吃上顿已经很不错,她现在主要的营养来源还是空间里的盒装牛奶,每天一盒保证足够的蛋白质摄入,偶尔晌午还要赶路时,就专门喝点运动饮料,所以逃荒这半年木槿并没有跟大多数人一样消瘦很多。 现在受伤,她心情本就不好,此时就更不能委屈自己的胃,木槿拿出空间里的小饼干或者味道不大的小蛋糕往嘴里塞着,幸亏有围巾遮挡,忙着赶路的族人注意不到她。 其实木槿最馋空间里的真空包装鸡腿,奈何味道委实太大,即使她没有受伤能够灵活避开人群,依旧没有办法吃。 等安顿下来,一定要啃它十个八个,木槿心想。 等到第三天,木槿才在王李氏的搀扶下有意识锻炼腰部力量,光坐在牛车上不动能够直接把人给坐废了。 她身上的淤青红肿依旧没有消去,但不像头两天那般连动弹都没有办法动弹,木槿可以自己走走路,至少解手不用王李氏继续帮忙搀扶。 王宝山看见木槿又下来动弹,他劝道:“你老老实实坐在车上就中,反正咱家有牛车,不差你一个人。” 原来王宝山误会木槿怕拖累家人才在受伤三四天功夫就迫不及待下来行走,他还怪王李氏纵容闺女:“她不懂事,你这么大年纪总不能也不懂事。” 木槿跟王宝山解释说:“爹,我只是怕整日坐在车上把人给坐废了,略微动弹动弹而已。” 王宝山:“那也不能跟你一般动弹,好好坐着去,过几日再说。” 在王宝山眼里,受伤就需要卧床静养,闺女得修养个十天半月才能好,现在逃荒没法子躺在床上歇息,但也不能才三四天功夫就来回走动。 木槿被王宝山说的没办法,只好慢吞吞走回去。 同时,车队里另外几个受伤的人也在慢慢好转。 金宝家是第三日清晨才传来哭声的,当时众人心里咯噔一下,以为是他媳妇没了。 金宝媳妇自打倒下后,就再没有醒过来,若非鼻子里还在出气,旁的地方看不出是个活人,这几日金宝和他娘把糯米粉泡在水里一勺勺给翠花喂下去,勉强吊命而已。 等到第三天,连家人也不抱希望,谁想到翠花居然醒来了呢。 王李氏和周氏过去瞧过翠花,王李氏回来后还说:“金宝家是个命大的,人家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她福气厚着哩!” 周氏:“我瞅着她醒来没一阵。就晕乎乎倒下去了,不晓得往后如何。” “她那是身子虚,再养养就好了。” 瞧这情形,金宝媳妇应当没有大碍,只要往后几天好好歇着,保命不在话下。 受伤的几个人情况慢慢好转,身子虽比从前虚弱些,却到底保住一条命,所以笼罩数日的阴霾终于渐渐消散掉。 中途依然会三五不时遇见被饿到眼冒绿光的人,然而车队早就经历过几十个劫匪来抢劫的大阵仗,再不像从前一般惧怕,若见到有人露出蠢蠢欲动的表情,他们就会毫不客气地亮出手中菜刀,给对方以威慑。 当然,因为路上难民越来越多,所以吃饼喝水等事无法避开人,族人们便大大方方拿食物出来吃。 见到有人瞧他,他呸一声:“看啥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扣下来。” 木槿还记得刚出发时,大家怕在缺衣少食的灾民面前吃东西会刺激到他们从而给车队招来祸端,所以尽量避开人群进食,如果遇见无法躲避的情况,则会飞速把食物往嘴里塞,经常噎着自个。 而经历过和劫匪们的搏斗之后,族人们似乎已经参透,如果对方铁了心过来抢夺你的粮食,即使天天躲着吃东西,人家照样会来抢。 毕竟光看到车队里二十余辆木板车皆被装的满满当当,车辙在地上印出深刻的痕迹,就能猜到车队里粮食肯定不少,更别提车队里的人虽然瘦,但由于遇到糯米砖以后有足够的食物吃,所以并没有像大多数灾民般瘦到只剩下副骨头架子,种种现象加起来,明摆着告诉别人他们有粮食。 所以真遇到那等觊觎粮食的,即使车队再小心遮掩,照旧无济于事。 想清楚因果后,族人们懒得继续伪装,如果真有人过来抢自家粮食,大不了跟他拼命。 有人看着灾民们的眼神,嘴里念念有词:“俺的粮食也是一口口省出来的,凭啥你没有吃的就要过来抢俺家的!” 木槿看向他的方向,感觉十分认同。 当初王家渠和好多河流湖泊一样快要干枯,为了能有水浇地,村民们提着水桶赤脚下到湖里,混着泥沙打水打完以后再递给家里人。 最后一茬庄稼便是这样来的。 虽说中间少不了运气的成分,但车上的粮食大多数是村民们自己辛苦种出来、省出来的,别人眼馋也没法子。 有人凑过来拉拽车队里的妇人,请求给自己一口吃的—— “您可怜可怜俺,俺家就剩下俺和小孙子啦,给俺一口吃的吧……” “活菩萨,您发发善心,别让俺饿死呐!” …… 周边灾民人数不少,给一个就要给第二个,如果没有分配好,很容易引发骚动,这时候可不能轻易发善心。 而灾民们之所以专门拉住妇人祈求粮食,就是有看妇人心软的意思在,觉得比在男人手里要到粮食的可能更大而已。 木槿一路上见多了这般情形,假若她有足够的食物、足以让每个人活命,她肯定不会坐视这么多人在自己面前挨饿,可她手里的粮食有限,等车队里的粮被消耗光之后,想要维持车队一百多人的生存都极其困难,压根没有余力接济旁人。 她渐渐学会忽视和拒绝。 在乱世里,底层平民自保尚且艰难,实在没有余力去做救世主。 木槿因为腰伤还没好,所以行动很不利落,她使把力气才将男人拉住自己衣袖的手扯开。 “这里没有多余的粮食给你们,你们继续往别处寻活路去吧!”木槿有气无力地说。 等还有人扯她,崇武赶紧把那人打开,然后扶着木槿上牛车准备继续赶路。 “光缠着好欺负的妇人算啥,这群人脸皮真厚!” 木槿摇摇头。 如果她没有粮食,她也会尽量寻找看起来弱小没有攻击性的女人和老人,因为这部分人从外表看就很好说话,成功的几率也更大。 两边只不过是立场不同而已,谁也不要说道谁,活下来才是正经事。 荒年囤粮记 第91节 好在逃荒的路途已经过去大半,继续往东走的话,只消几个月就能走出饿殍遍地的灾区了。 希望似乎近在眼前,让无数人呆滞的眼睛里重新显现生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9 19:59:13~2022-03-30 20:46: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n朵桃花 50瓶;水晶莹 30瓶;風行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6章 陵城 截然不同的景象 这时候已经快到九月, 然而酷暑依旧不曾消失,继续用灼热而干燥的气流冲击着每个人。 因为有足够的食物和水,车队赶路速度比寻常灾民快许多, 现在已经抵达陵城,陵城再往东几百里就是大海, 车队也可以通过陵城继续往南方走。 之所以能认出陵城, 还要多亏王宝兴。 此时平民很难拥有地图, 王宝兴几年前在友人处见过地图, 所以侥幸记住几个地方, 他知道陵城已经非常接近东面,而且再往南走一千多里地也能够到达南方。 在已经走了几千里地出来寻找活路的灾民看来,剩下的距离已经非常短, 短到他们觉得再过一段时日就能抵达终点。 木槿当然高兴,根据王宝兴的说辞,少则一个多月, 多则两个月, 他们就能安定下来, 不用受奔波之苦,而且赶在冬天到来之前停下, 还不用受严寒折磨, 怎么看怎么划算。 另外,她也有别的担忧。 这时候是用农历计时, 所谓的九月与现代十月差不离, 按理说气温总该下降些, 毕竟去年还在王家村时, 九月十月已经非常寒冷, 然而现在虽说比不得前一两个月动辄热死人, 却依旧十分炎热,估计怎么也有个三十多度。 人为的灾难还能寻找到抵御方式,可自然灾难压根没有解决的法子,如同蝼蚁一般的平民们只有不断逃离、行走,试图寻找一条活路。 木槿能够察觉出来,本就靠天吃饭的农家人当然也不会忽视。 这段时日,队伍里的话题几乎都在围绕天咋还这样热。 没有人知晓答案,他们唯有被动适应过分恶劣的天气而已。 出乎意料的是,陵城居然允许灾民进入,当听到消息的一刹那,木槿立刻坐直身体,牵扯到腰上的伤才呲一声喊起疼。 王宝兴上前与守城官兵搭话:“官爷,若想进城却没有路引,还有没有别的法子啊?” 跟官兵套近乎的过程中,王宝兴也了解了进城的条件。 从西边和最北边被朝廷划定为灾区的州府过来的难民,只消出示户籍文书即可入城;而户籍地并非灾区,除了出示户籍文书,还需要拿出官府给的路引。 王宝兴极其为难,他们出来逃荒时,还有层躲避徭役的目的,所以哪敢再找官府开那劳什子文书。 他垂下眼睛,说:“官爷,自打旱灾来了之后,到处闹灾,村里被土匪抢劫之后我们才迫不得已出来逃命,实在来不及找官府开文书,您看能不能通融一二?” 他拉住官兵的衣袖,往里头塞了一个小银锞子。 现在到处闹灾,即使陵城情形略微好些,想要养活一家老小照样不容易,他着实眼馋王宝兴给的银子。 可车队里百十号人,他就是个小头头,实在没能力把人都放进去。 他带着为难说:“你们人太多了,就算通融也没法子让这么多人都进去……” 王宝兴又在怀里掏出文书:“官爷,您看我是延庆三十八年的童生,不晓得能不能凭借此文书带族人们进城。” “后头全是一个宗族的族人,官爷您就通融通融吧。” 虽然底层识文断字的人极其罕见,可在读书人中,童生就是最底层,王宝兴内心忐忑,不晓得对方能不能网开一面。 与他说话的官兵做不了那么多人的主,让王宝兴且略微等等,他进去问问上峰的意思。 王宝兴又拿出块银锞子偷偷递给他:“那就辛苦官爷再跑一趟了。” 他上峰听见回话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对于王家村以及十里八乡的村民来说,童生已经十分了不起,可在官兵眼里,童生远远没有那么值钱。 守城的小头目收了银子,自然得替王宝兴说话:“我查看过他们的户籍文书,的确都是良民,加上还有不少人有牛马拉车,看着不像不安分的。何况那人到底是个读书人,要是进不来,还不晓得往后如何呢。” 他上峰用几十年才爬到现在不上不下的位置,最喜欢读书人,本来俸禄够一家人好好过日子,结果为了能把儿子供成读书人,日子过得比大户人家的仆婢还不如,结果好不容易把儿子供成童生,外面却乱起来了,男人抓住上峰的心思对症下药,果然让他动容。 他说:“我过去查看他们的文书,若没问题便放他们进来。” 他先过去查看了王宝兴递过来的童生文书,又让他和车队里众人把户籍文书也掏出来,见到上面的地域,方才放下心来。 在儿子的帮衬下,他多少识两个字,看出他们来的府城差一点就被划作灾区,晓得没有骗人才放车队进去。 王宝兴千恩万谢、再三作揖方才带着车队入城。 经过灾荒,陵城比不得两三年前繁华,但与逃荒路上饿殍遍野的景象一比,陵城就跟天上似的。 木槿看着沿途风景,即使只准受灾比较严重的几个州府灾民进入,陵城依旧涌进不少人,路上皆是衣衫褴褛的灾民。 至于沿途的铺子,皆紧闭大门,只有一两家还开着门,门边站着孔武有力的汉子。 木槿并不奇怪,这两年天气如此多变,显然是大面积受灾,陵城虽说受到的波及稍微小些,却依旧不可避免地受到影响,她看见城里的树也枯死了,应当是今年才枯的,假若没有猜错,陵城应该今年才开始闹灾比较严重,城中百姓还有往年节省下来的粮食勉强支撑。 古代以农业为主,即使住在城里,要想养活自己和家人,能做的不过就是做商贩、做衙役、给大户人家做雇工,这部分需求极少,最多的还是种自家一亩三分地。 田地位于城外不远处且非常肥沃,所以陵城百姓日子过得倒也富足。 听早进城的灾民说,刚开始还有人施过粥呢。 当然,难免有被被饿到眼冒绿光的灾民去偷窃或者抢劫,这就导致陵城百姓一个个都闭门不出,好多铺子也关了门。 按理说,要想好好修整,最好去赁个院子或者找个客栈驿馆,但是陵城百姓见到他们是灾民,怕自家粮食被抢,根本不敢和他们搭话。 至于说客栈,因为近年闹灾,加上陵城主要靠耕种田地发展,商贸并不发达,所以城中唯一一家客栈早在半年多以前就灰溜溜关了门。 车队只能寻个僻静些的地方歇脚。 大家带的家当皆不算少,若带着所有的家当来回晃悠,简直费时费力,所以王宝兴让族里十来个机灵点的后生到处转转,寻个安全点的地方让大伙停下来歇歇。 之前队伍里有人受伤,受伤重的几人情形不大好,即使受轻伤,日日不要命赶路,也能被熬成重伤,所以王宝兴决定先停下来两日。 当然,他还有别的打算,逃荒以来,大家走了几千里路,这还是第一回 进入一个平静安全的城池,虽说同样会遇见危险,但与露宿荒郊野外相比,在城里停歇简直太过舒坦。 最后,出去探路的人在城里东南边寻到个好位置。 附近是个学堂,灾荒来临之后,里面剩下的人极少,他们可以在学堂外面倚着墙根好好睡一觉。 “而且学堂一看就晓得没有油水,连入城的灾民都没有在那边的。”王崇远补充说。 木槿随车队穿越大半个陵城,来到王崇远他们所说的学堂。 她终于明白王崇远为何说此地没有油水了。 学堂不小,听王宝兴说应该是个大户人家的族学,然而已经败落,里面虽有人进出,人数却极少,瞧着不像有粮食银两的模样。 众人倚着墙根驻扎,王宝兴还特地以嘱咐大家莫要打搅人家,否则他们作为外来逃荒的灾民,随时可能被赶走。 他们呆在学堂和另一座宅子中间的小巷子里,虽说容纳数百人以及许多行李略微有些拥挤,但同样由于巷子比较狭窄,阳光照射过来时会投下一片阴影,所以倒没有外面那般炎热。 王李氏和周氏把家里铺盖给铺好,木槿才缓缓过去侧卧在地上,这几日赶路,她与队伍里受伤的人一样觉得身体熬不住,然而为了能够活命,只能咬牙硬撑,现在感觉后腰实在太难受。 好不容易有停下修整的机会,她必然不会浪费。 王李氏把外孙外孙女也从竹筐里抱出来,姐弟俩正当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所以见到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场景,简直要手舞足蹈起来。 王李氏脸上也有了笑模样:“真好,若能让咱们住在陵城就好了。” 别说,陵城还真允许从灾区过来的难民留下,不过却不会给他们分配房屋土地,再加上现在缺水没办法耕种,大户人家也不再需要长工佃农,要想活命还需要继续往远处走。 摆在车队面前两个选择,分别是继续往东走和往南走。 陵城地理位置优越,虽说商贸不发达,然而土地肥沃、里面还有好几家出名的学堂,没乱起来之前有不少学子前来陵城求学。 因此,陵城通往东边和南边的道路也平整,倒方便了车队赶路。 当然,大家不晓得东边和南边究竟是何种情形,所以显得犹豫不决。 王宝兴打算多待几日,看能不能找到愿意跟他们搭话的陵城人打听打听周围如何了。 他还带着懊悔跟长子说:“当初进城时,我应当趁着那人好说话,多跟他打听两句的。” 他说的那人是守城的小头目,官职虽低微,却到底是官府中人,耳目比一般百姓要灵通许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0 20:46:04~2022-03-31 22:27: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的马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今天你减肥了吗 20瓶;七凉.、99号夜貓子、ixisi 10瓶;迟钝的猹 8瓶;水边人家、潆泶 3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7章 躲避 对面避之如蛇蝎 王宝兴存着想找人探探情况的意思, 所以他罕见地没有催众人上路。 王李氏还纳罕地跟木槿说:“你二伯居然没过来催咱们,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啦?” 王宝兴费心费力带领车队前进,他亲眼看到沿途难民因为缺乏粮食和水源渐渐体力不支, 接着倒下再没办法起身的情形,只想赶快带领族人们走出灾区。 可走啊走, 仿佛走不到尽头似的, 到处都是枯萎的树木枝干与杂草, 许多地方甚至连水井也枯萎了, 王宝兴明白自己才是车队里的主心骨, 所以即便心里慌乱也不肯声张。 每回停下来,赶路累到极致的族人们都想着好好歇息会儿,最好停下来两日让家里出大力气的男人活泛活泛筋骨, 可王宝兴却严词拒绝,他怕啊,怕队伍里的粮食和水源耗尽之后也会沦落到和其他难民同样的境地。 所以不管族人们如何说道, 王宝兴死活不肯休息, 这次他一反常态, 反倒让大家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按王宝兴往日的做派,他顶多让大伙今天赶紧找水, 明日打完水便上路, 然而直到现在,他仍旧没有说半句要出发的事, 大伙怎么会不意外? 木槿说:“兄长进陵城之前同我说, 陵城的路四通八达, 既能往东边走, 还能往南走, 二伯估计也犹豫着呢。” 道路的事还是崇文自个先琢磨的, 他又听王宝兴说起一嘴陵城是东边出名的富庶之地,所以猜到陵城的位置或许很关键,不料木槿听见之后记到了心里头。 木槿根据从崇文和王宝兴处打听来的消息加上她自己进城以后的观察,猜测陵城应该是个道路枢纽之地。 此时以小农经济为主,所以土地肥沃的陵城百姓日子过得很不错,自然有余钱读书,车队初来乍到在城里打转时,木槿瞧见大大小小好几个学堂,这还是有匾额的,至于没有匾额的只管有更多。 如果放在现代,见到这么多学校恐怕并不会多想,然而现在是文盲率极高的古代,数百人中能有个识字的就已经很不错,像陵城这般拥有众多书院的地方极少极少。 荒年囤粮记 第92节 王李氏没有那么多闲心思关注学堂的事,她更关心队伍将要走到何方去。 至于说往东走还是往南走,别说王李氏,就算王宝山心里也没底。 他家就是个小地主吃喝不愁而已,王宝山虽然也上过学堂,却只认识几个字,并没有余力长篇大论去读书,所以他们对外面的世界全然不知。 对于王李氏和王宝山来说,只要全家人能够好好活着就成。 —— 安置下来,大家还要出去寻找水源。 从沙漠中出来之后,车队就再没有找到过水源,现在手里头没剩下多少,人勉强能撑个几日,牲畜却已经许久没有喝过水。 结果陵城百姓见到他们就恨不能躲着走,有性情暴躁的甚至还会拿起笤帚、扁担击打他们。 几个寻水的人出去许久结果一无所获,崇武捂着胳膊抱怨:“我们不就想打点水吗?那人居然往死里打……” 他当时走在后面,恰巧被打到了。 崇武看的清楚,那人看他就跟看十恶不赦之人一样,打人时下足力气,虽说自己略加闪躲,但胳膊照旧挨了下。 不过自己是外乡人,又不敢真狠狠还手,只好吃个哑巴亏。 “你们这是往人家家里打水去了?” “怎么会!我跟大哥他们没敢进人家院子,就在小巷子里找水井,好不容易找到个没有枯掉的,还没来得及把水打上来就被好几个人给围住,大哥说怕惊动官府再把咱们赶出城,所以只好吃个哑巴亏。” 有钱的大户人家多在宅子里打口井,供一家老小吃用;普通的人家则共同出银子打水井,到时候几十家共用里面的水。 因为陵城也开始闹灾的缘故,所以有好多贪便宜打的浅的水井已经枯掉,众人找寻好久才找到个尚且有水的,所以格外珍惜,哪成想还没开始打水就先被人家给打了呢。 当初崇文和崇远还打算出几个铜板跟人买水来着,结果队伍里先有人不愿意。 他活了二三十年,还是头一回碰见拿银子买水的事,对于普通农家汉子来说,即使两个铜板照旧来之不易,那可是全家人省吃俭用才攒下来的,定然不能用银子来换水。 王崇远嗤笑,现在命都要没有了,拿银子换的哪里是水,是命啊。 结果自己人不乐意,对面人家同样不乐意,对方好似打心底里抵触这群外乡人。 木槿听完崇武的描述,同样百思不得其解,车队才刚进城,除守城官兵之外还没有与旁人接触过,怎么人家就对他们避如蛇蝎了呢? “他们除了赶你们走,还说过别的话吗?” 崇武挠挠头,好久才想起来:“那个人还小声嘟囔说就该把外乡人拦在城外面,免得招来祸害。” 崇武走在最后面,才听到这句话。 至于走在前面的崇文崇远他们,则丝毫没有注意到。 木槿陷入沉思。 崇武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陵城百姓十分抵触进城难民,而且并非个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前进城的灾民应该偷摸抢掠过当地人的粮食,所以才会引起当地人的反感。 而王家村车队虽然有粮食,由于半年多时间一直在路上,就算身体还算强壮,但外表照旧与其他灾民一样衣衫褴褛,人家可能怕自己被抢劫才会这般抵触。 当然,这些全是木槿的猜想,不晓得真不真实。 而王宝兴与他们一样,也在想着该如何打听消息。 然而现在光打水人家都不让打,别说能心甘情愿跟你交换消息了,所以王宝兴十分苦闷,自己蹲在墙角蹲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见到两手空空的长子,他黑着脸问他发生了何事。 王崇远最怕他爹,看见王宝兴的模样,回话居然磕磕巴巴,让王宝兴更加心烦意乱。 王宝兴不信邪,他叫上车队里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准备自己去探探路。 他打心眼里觉得崇远他们没有好好说话才把人家给惹急。 城里的街道专用青砖铺设而成,唯一一家驿馆与几家学堂紧紧挨着,看模样应当做学子们的生意。 不过灾荒到来之后,就算王宝兴家这种富裕之家尚且都扛不住,能有口饭吃已经很了不得,更逞论有余钱供子弟读书科举,所以好多学堂都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影,驿馆自然没了生意。 王宝兴看着陵城的样子,不禁感叹此地文风之盛,他若在年轻时来此地求学,说不准比现在有造化。 但王宝兴明白当下之急在于先找个对他们没有敌意的人打听打听究竟是何情形,不然晚上睡觉都不踏实。 并非王宝兴杞人忧天,当初崇远说的话他还记得,如果陵城人真的对他们有敌意,那他实在不敢呆在城里过夜,不然人生地不熟被人偷袭抢粮食该如何是好。 因为如今闹灾,而且城外又如此混乱,所以家家户户皆紧闭门户,很少有人出门来。 王宝兴转了许久才看见两个出门的男人,见到王宝兴他们,男人立马把手缩回去,看样子很怕东西被抢。 “小老弟,我过来问问,咱们陵城如今是何情形啊?” 王宝兴带着五六个身强力壮的后生,所以威慑力十足,对面两个男人见到他们连连后退。 “我们是良民,不抢你的东西。” 即使王宝兴再三解释,对方表情依旧惊恐,仿佛自己等会儿就会没命似的。 他不得已只好吩咐崇远帮忙拉住两个人。 “老爷饶命,我把吃的给你,你放我走吧……”他们居然直接开始求饶。 或许怕这群孔武有力的汉子会伤害自己,男人甚至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粮食给拿出来。 看他模样,王宝兴似乎明白过来。 他笑得与同龄的老人无异,带着几分和蔼在,他问:“我不要你的粮食,是不是此前有进城的灾民进来偷鸡摸狗呐?我瞧着陵城百姓怎的见了外乡人就要躲起来。” 见到王宝兴不要自己的粮食,两个男人脸上的惧怕表情方才消失。 他们说:“自打去年就有外乡人进城了,那时候官爷还给他们粮食,现在俺们自己都没得吃,好些人却还赖在陵城不走,他们没吃的就来抢我们的,上个月居然还把城西头打铁匠死去的老娘给吃了……” 等把话说完,男人才意识到不妙,对面几个人也是他口中的外乡人,而且他们人多势众,万一怪罪起来,自己没有好果子吃。 于是他又接着求饶。 王宝兴却没有生气,他总算弄明白了陵城人的敌意从何而来。 等王宝兴问东边和南边情形如何时,两个男人却死活答不出来。 他们就是个土里刨食的老百姓,实在不晓得远处如何,要是问生意人或者读书人说不准还能帮忙说道一二。 王宝兴看出他二人不曾说谎话,便令人放开他们。 见到自己被放开,两个男人撒脚丫子就开始跑,跟后面有阎王追命无异。 王宝兴明白,陵城人被灾民们祸害怕了,所以才对自己如此抵触,知道症结何在的他决定打道回府。 “爹,那咱们要咋办?” 面对长子的疑问,王宝兴并没有立刻解答,他沉默着走回车队驻扎的位置。 天天渐渐黑下来,陵城也进入了宵禁时分,百姓轻易不能四处走动。 又因为城里还有不少灾民在,以前就曾有灾民在天黑之后出去劫掠,有前头的教训在,官府派来巡逻的人居然不少。 当然,王家村车队因为人多势众,官府怕他们闹出乱子来,所以在巡视时格外注意。 官兵们中间两回过来瞅车队的情形,那眼神就跟瞅贼人似的,看的人怪不自在。 王宝兴倒想问问官爷们,毕竟人家是官府中人,消息比平民百姓灵通许多,奈何自己每回靠近,都能看见官爷们亮出的大刀,他怕对方真的将自己当作歹人给结果了,所以迟迟不敢靠近,犹豫良久之后又退回原地。 进入陵城之前,王宝兴没想到进城之后反而陷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半点不比在野外驻扎好。 他想着若实在打听不到消息,那就莽着劲直接往东走,至于能不能活命,那就看大家运气如何了。 直到看见对面的族学亮起灯笼,王宝兴终于结束手足无措的状态,他又有了新的法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31 22:27:31~2022-04-02 18:54: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黙桇。 50瓶;風行衍 20瓶;kuaile 11瓶;喵家的小萱萱 6瓶;小肥肥呀、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8章 决定 往东亦或是往南 木槿站在朱漆大门前, 带着忐忑。 王宝兴打算来对面的宅子里跟人家打探外头的情形如何,昨日的经历让他明白,在街上随便拉个人过来的话, 对方可能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平民百姓,肚子尚且填不饱, 更逞论了解外面的形势了。 要想打听清楚, 只能找读书人或者商人。 读书科举常因为四处求学所以眼界随之扩宽, 而商人由于需要走南闯北, 自然也能知道许多普通百姓不知晓的消息。 王宝兴担心带着孔武有力的后生会让人家觉得自己是过来打劫, 所以才把木槿喊过来,此外他身边就带着崇远和崇文,当然, 二人都只拿着菜刀,将菜刀藏在袖子里以防万一。 木槿明白他的意思,在荒年里有女人代表队伍尚且没有到山穷水尽之际, 人们还保存着旧日的礼义廉耻, 能够极大降低别人的戒备。 她带着希冀望向大门, 盼望着王宝兴能够顺利打听出消息来。 王宝兴敲击着朱漆大门,久久才有人应声。 那人在门缝里查看好久, 看到门外是个老翁带着儿女, 所以才慢吞吞打开大门。 他身上还围着白腰带,看着好似有丧事。 王宝兴拱拱手说:“这位兄台, 我们打外乡过来, 不晓得外头情形如何, 所以特地叨扰您想要打听一二。” 对面是个老翁, 胡子已经花白, 后头还跟着几个年轻力壮的男人。 结果他说:“请容我跟主家回禀一番。” 王宝兴这才知道, 原来他是府里的管家。 木槿跟在后面竖起耳朵认真听,这是她穿越一年多以来首次见识到大户人家的气派。 同时,木槿也疑惑,大户人家不应该住在自己的宅邸里吗?怎么会带着服丧的仆人住在族学? 这时候没人解答她的疑问,木槿只好把它咽进肚子里。 老翁告辞之后,他身边几个年轻男人就将大门关上,木槿她们被留在原地忐忑地等待。 “外头是何人?” “回禀夫人,那群人说是打外乡过来逃难的,想过来跟咱们打听外头形势如何。” 荒年囤粮记 第93节 对面的妇人已经上了年纪,虽一身缟素,却仍旧带着威严在。 当初她随老爷在外施粥,曾见识过逃难过来的灾民,许多人皆带着畏缩,没想到居然还能碰到直接找上门来的。 她身后站着三男两女,看面貌应当是儿子儿媳。 其中,她长子说:“母亲,且让我去会会他们,就当给爹祈福了。” 父亲为官清廉,即使因为党争不得不致仕,却仍旧心怀天下,当初父亲重病,老宅被流民冲击之际,父亲居然还不忘嘱托他三兄弟,只要有余力一定要多多帮扶流离失所的百姓们。 现今父亲还没出头七,他不忍让父亲在地底下心寒,所以果断出去。 一向端庄的妻子面露不耐,家里的祖宅就是因为有饿急眼的灾民上来抢粮食,所以被劫掠一空,现在全家人只能暂住族学里头,她实在担心丈夫会被那群灾民伤害到。 与此同时,一个俊秀少年也走到兄长身边:“兄长,我随你一道过去。” 对于木槿和王宝兴来说,等待的时间委实不算短,好在左等右等大门终于再次打开。 她抬头看见几个年轻男子,皆一身素缟,明白这是人家家里有丧事。 当然,王宝兴将木槿叫过来不过是为了证明车队都是良民罢了,所以这种场合并没有木槿开口的余地。 王宝兴从对方做派上看出来这是大户人家,他没料到对面居然还会给自己开门。 毕竟当初过来时,他满心以为这里是所族学,里头顶多住着还在读书的子弟,年轻的读书人应当十分好说话,到时候他打听也更容易。 谁成想,这里的主人居然还带着成群的仆婢,见此情形,王宝兴甚至做好了被拒之门外的准备。 王宝兴紧张地拱拱手,说明自己的来意。 对面两个年轻人并没有为难他,年长些的说:“此地往东为胶阳,当地多以打渔为生,土地也尚算肥沃,虽不能大富大贵倒也吃喝不愁;至于往南,路途要比去胶阳远上不少,中途还要翻越一道大山,不过南边土地则更为肥沃,加上雨水充沛,是荒年里难得的好去处。” 王宝兴没想到年轻人居然会如此实诚与他说了这么多,再三躬身感谢。 接着他又问:“我们一路逃荒过来,遇见不少流民匪寇,不知往南走的话,那边可还太平?” 他身后的少年说:“两年前我去求学时尚且不见匪寇,但如今世道大变,行路总要加倍小心才对。” 王宝兴明白他们没有说谎,道谢之后打算离去。 木槿在身后拽拽他的衣袖,提醒王宝兴不要忘记打水的事。 队伍里所剩下的水已经不多,加上又在陵城停滞两日,消耗掉更多水源,所以打水之事显得更加迫切。 然而王宝兴迟迟不肯开口并非他忘记了,而是因为他明白大户人家忌讳多,自己若再纠缠下去,对方不耐烦怎么是好。 没想到两个年轻人好眼力见,居然注意到木槿的小动作。 “夫人可还有旁的想问?” 木槿是妇人打扮,所以对方理所应当地将她认作人妇。 木槿没有扭捏,她说:“我们沿途没有找到水源,如今手里剩下的水着实不多,能不能在您府里打点水呢?” 她明白这个请求有些冒昧,所以说完之后便低下头。 和在巷子里打水不一样,他们的水井在宅子里面,所以想要打水必须要进去,两个主事的年轻人显然也犹豫了。 他们在大门前能够看到车队数百人,府里加上家丁也不过才三十余人而已,假若车队真的包藏祸心,那全家老小恐怕就要遭殃。 见到兄长想要答应,年纪小些的少年说:“你们且把水桶拿到门口来吧,我让家中仆人过去替你们打。” 见到人家居然答应下来,木槿一个劲儿道谢。 前路漫漫,她实在没办法才觍着脸跟别人开口的,毕竟如果再找不到水,队伍中的人和牲畜就没有办法继续前进,光靠她手里有限的水源实在没办法撑到目的地。 知道族长他们不仅成功打探到消息,还给自己要到了水,车队里人人都带着喜悦把自家水桶递过去。 不过一刻钟功夫,几十个水桶就被整齐摆放在门前,与身后的朱漆大门极不协调。 与此同时,兄弟二人也回到内宅。 年长的青年把遇见的事同母亲妻子说起,他又说:“我见那群人举族出来避灾,虽体格消瘦,然而面色红润,应当不愁吃喝,领头的老翁举止亦十分得体,以前恐怕也是乡绅出身,我便允了他们要水的要求。” “他们……还进宅子了?”妻子带着惧怕的表情问。 “没有,二郎让家丁们打完拎出去的。” 说完之后,众人才放下心来。 不过兄弟几个见到如此庞大的灾民车队,着实上起心来,这群人有足够的粮食不用出来劫掠,但倘若遇见规模庞大而又粮食不足的呢? 良善归良善,自己多做些防备才好。 —— 退回到巷子时,王宝兴还与族人们感叹这户人家果然是行善积德之家,若没有他们,自己恐怕还不知道该何去何从哩。 当初兄弟二人说话时,木槿就在旁边听着。 虽然这里和后世很多地名、习俗皆有差别,但大体背景却差不离,如果她没有猜错,胶阳应该是山东沿海,而他们口中的南方不出意外是在江浙。 江浙土地肥沃,而且一年两熟或者三熟,在农耕时代是顶好的去处,尤其现在是荒年,到处闹旱灾,江浙降水丰富,正好能够满足大家对水源的需求。 她心中更倾向于去江浙安家。 当然,相比于距离陵城更近的胶阳,去江浙的话,所耗费的时间精力更多,在用赶路主要依靠双腿和牲畜的年代,距离成为阻挡车队前往江浙的最大障碍。 木槿心事重重,根本没听到王李氏说什么。 “还不快去躺躺,往后赶路哪还有那么多养身子的时候!”王李氏嗔怪木槿。 木槿虽然能走几步道,走路时姿态僵硬,一看就是没好利索,王李氏满心想着让她回去躺着。 木槿坐回去时,不忘注意王宝兴的动静。 在现代不觉得有什么,来到古代之后她才明白女性的话语权有多低,即使她多次帮助车队度过难关,众人也对她多了几分重视,然而她仍旧处处受桎梏。 如果不是王宝兴明辨是非,木槿想说话都没处说去。 所以在决定队伍未来方面,木槿顶多能比其他妇人多提两句建议,至于决策权,则和她完全没有关系。 大家都听族长的安排。 而作为族长的王宝兴刚回来就把宗族里几个能顶事的族老喊过去商量对策,说是商量,因为其他人一辈子都在土地里刨食,逃荒之前连县城都不曾出过,所以并不了解形势如何,真正拿主意的还属王宝兴。 王宝兴刚说要往南边去,队伍里先有人不乐意了。 在他们看来,越往南距离家乡越远,而且逃荒半年以来大家都身心俱疲,实在不想多走几步道。 上年纪的老人则还有别的顾虑在。 大家还想着往后能有机会落叶归根,如果真要往南方去,想再回到故地恐怕并不容易。 王宝兴脾气也上来了:“若东边照样干旱要如何是好?到时候再逃一回命?” 听到王宝兴的话,队伍里被沉默所裹挟。 人们不知道自己的归处究竟在何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2 18:54:47~2022-04-03 19:02:2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饿了、缘 2瓶;不几?、23155266、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9章 打斗 人不能忘恩负义 年纪大些的族老才有资格过去同王宝兴商量车队的头等大事, 至于木槿,则连靠近的资格都没有。 木槿明白,即使自己过去, 不过多收获几个白眼而已。 不过听着王宝兴的意思,他应当愿意继续向南走的, 胶阳虽然靠海, 然而北边闹旱灾, 它能不能幸免还两说, 而南方雨水充沛, 即使荒年里下雨少,也总还有口吃的喝的。 当然,除这两点之外, 木槿也有别的考量。 现在类似明末,虽说有许多细节与明末不同,但保不齐就会有战乱发生。 南边照样会受到波及, 不过相比于北方反复受到战火冲击, 南方受到的影响到底小些。 在南方的话, 即使真有外族入侵,她们也有出海避灾的条件, 而不是沦为三等公民。 木槿清楚归清楚, 可她总没办法跑到王宝兴面前说往后可能会有战.争,到时候人家说不准会把她当个疯子。 而王宝兴没有木槿想的那般长远, 他只想快点为所有人谋条活路。 王宝兴说的嘴皮子都干了, 才勉强让族老们闭嘴。 接着, 他又把大家伙聚到身边, 本来想敲铜锣来着, 但顾及到对面人家有丧事, 便将铜锣放下,还嘱咐大伙声音小些。 王宝兴清清嗓子:“此番我将你们叫过来商量往后去哪里安家,这可是关系到子孙万代的大事,不光我说,你们也该好好想想。” 王宝兴一向处事圆滑,他肯定不会直接与众人说自己的决定,不然必会落人话柄,所以得慢慢把话头引出来。 王宝兴声音落下,队伍里仿佛炸开锅。 大家觉得逃荒之路过分漫长,却没想到现在就要做决定了,自己眼界窄,路上跟着族长走,只晓得自己一路向东,有时候连身处哪座城池尚且不清楚,现在让他说到底该往东还是往南,这哪能说明白。 王李氏下意识看向木槿。 逃荒之后,家里就属木槿最有主意,家里人不知不觉开始越发依赖起木槿来。 按照木槿对王宝兴的了解,他恐怕已经有了主意,现在就等着众人开口了。 好些没有主见的人说:“族长,俺们见识不多,一路上靠你领着才走到此地,往后咱们该往哪里去还得你说句话。” 他打算听王宝兴的。 也有人主意大,心里有套小九九:“要俺说,就该继续往东走,东边好歹离家近,往后好了还能回西边,要往南走还不晓得要走出多远去,埋都要埋在异乡。” 他的话一出,就有不少人应和。 人们讲究落叶归根,如果身在异乡没埋进祖坟,那往后就是个孤魂野鬼,想想都难受。 他们还想着有一天,不拘十年还是八年,能带着子孙再回西边呢。 王宝兴当然也愿意回到祖居之地,然而瞧现下的情形,整个北边都乱起来,几年之后还不晓得会是何种情形,总不能为了虚无缥缈的归乡渴望放弃生路吧。 所以他对大家说:“若未发现到处都闹灾,我也愿意往胶阳避个两三年,然后等安稳下来回西边,然而你们瞅瞅,连靠东的陵城尚且没了收成,胶阳还不晓得是何情形,总不能拿几百号人的命去赌。” 荒年囤粮记 第94节 王宝兴说完,底下有人不住点头。 他为啥要出来?还不是在家乡活不下去想找条出路! 如果光图离西边近好回乡,到时候说不准不仅谋不到出路,反而饿死在异乡。 不少人在听完王宝兴的话以后,立马抛弃原先想去胶阳的想法。 也有人死活不愿意往南走,两拨人居然开始争执起来。 此时队伍里叽叽喳喳,说什么的也有。 木槿说:“我觉得族长的话有理,东边虽然靠海,可海里的水不能喝、不能浇地,咱们又不会打渔,到时候别饿死在东边;而南边虽然远些,只要有点水,我们就能种地,待过几年安定下来,若真想回西边,再回去也不迟,反正已经走了几千里上万里路,总不差那么一点。” 木槿最后一句话给了族人们新的启发。 对啊,反正上万里路都走过来了,还怕那几千里地干啥,活着最重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起来,争执大半个时辰才定下继续往南走,当然也有不愿意的,可队伍里几百号人总不能尽可着他几家,所以这部分人的反对并没有效果。 王宝兴最后甚至撂下狠话:“你若实在不情愿,那带着家里人往东走便是,我绝不拦着你。” 几个人听完立马沉默下来。 他们之所以闹着往东走,还不是有恃无恐,觉得大伙一起出发半年,没有丢下谁的道理,所以才开始闹腾,现在听见王宝兴说要让他们自己走到东边去,心里发慌,再不敢说一句话。 毕竟路上见识过那么多因为势单力被劫掠家当甚至自己被煮了吃的情形,他对于孤身上路的难处再清楚不过了。 王宝兴见闹腾最欢的几人闭嘴,倒没有继续给他们脸子,反而趁热打铁说起往南走的决定。 “那便说定了,咱们再歇息半天,明日一早就出发。” 现在才刚刚晌午,他明白车队里人马俱疲,即使心里着急赶路,却总不能催着大伙现在就走,他决定再呆半日,把精神养的足足的,明天出发。 打来的水有限,大家没办法继续做干粮,就将水桶里的水先装进水囊里头,剩下的便拿东西罩上。 有人渴的忍不住,趴到水桶上咕隆咕隆大口喝水,被家里人好一顿说。 —— 然而今夜并不太平,入夜以后见到官兵过来巡逻,那时候尚且风平浪静。 待到子时,除守夜人之外,众人都进入梦乡,窸窸窣窣的声音传过来,耳力好的人一下子就能听出不对劲。 当时疙瘩和冬生在值夜,他们发现不对立刻过去叫王宝兴。 三番五次经历危机之后,大家已经明白宁可错杀一千也不要放过一个的道理,多点防备总归没坏处。 因为这两日没赶路,所以车队里好多人没有像往日般睡死,不少人听见动静就麻利爬起身。 队伍中耳力好的人说,那群人人应当有个一二十人,不晓得冲车队来还是冲对面族学过来的。 大家手中拿起家伙,时刻防备着歹人。 “冲宅子去了……” “你可听真切了?” “当然,我哪回出过错?” 他没有旁的长处,就耳朵机灵,所以打猎时比别人更容易打到猎物,出来逃荒之后更凭借好耳力多次帮队伍避过灾难。 王宝兴耳朵不如青壮年,听到族里后生们都说那伙人冲着族学过去,他心里泛起嘀咕。 逃荒路上遍地危险,连自身都难以保全,所以很少能分出精力帮扶他人。 如果真多管闲事,说不准就会波及到车队,但不管的话,又过不去良心那关。 人家一个大户人家不仅不嫌弃自己是过来逃命的灾民,反而给他指明往后的去处,还允许他们打水,这种恩情仅次于救命之恩,如果眼睁睁看着恩人被抢自己却什么都不做,未免过于忘恩负义。 王宝兴准备叫几个后生带家伙跟自己走一趟,而王宝顺夫妇却不乐意。 “族长,不是俺忘恩负义,你现下过去让贼人抢不到东西记恨咱咋办?都这时候了,自个儿保命才最重要!” 王宝兴被老八夫妇气到吹胡子瞪眼,前脚才喝完人家给的水,现在就端起碗骂娘来了,他懒得跟这两个破落户理论,直接越过王宝顺去。 王宝顺却不依不挠,口里还在说着要给整个车队招灾之类的话。 木槿走过去:“族长去给人提个醒而已,又不是直接对着歹徒打,八叔八婶,人家刚帮过咱,咱不能太狼心狗肺。” 本来整个车队齐心协力出来逃荒,只有王宝顺夫妇每回都要过来坏事,加上还有红花的事,木槿已经忍他们好久了。 说完,她不看王宝顺夫妇的脸色,径直过去王宝兴那头。 王宝兴带着木槿还有崇远崇文十来个人,快步走到对面去。 听见半夜三更有人敲门,守门的两个壮汉其实心里不大乐意:“不是给他们水了吗?怎么又过来了……” 他不敢私自开门,又走到里面回禀过少爷。 青年酣眠之际被吵醒,即使修养再好也不免带着气。 他披着衣裳走到大门前,却没有令门房开门,而是隔着门问发生何事。 王宝兴说:“我们半夜听见贵府西边院墙有动静,恐怕有贼人想要趁乱浑水摸鱼,你们还是要略加防备才好。” 这时候青年两个弟弟也赶过来,兄弟三人听见王宝兴的话,顿时一个激灵。 略年长的弟弟,即白天过来与木槿打过交道的少年从门缝里瞧外头的情形,见到门外除了白日的老翁和妇人之外又多了几个壮汉,就再没有旁人了。 他心下狐疑着,观察许久才命家丁拿好家伙,将大门打开。 王宝兴又把话与他们说一遍。 见到对方居然还在犹豫,显然并不是十分相信他们。 木槿急得满头大汗:“你们有怀疑的功夫还不如赶紧去院墙那边瞧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现在距离守夜人听见脚步声已经过去快一刻钟,如果他们再不采取措施,只能眼睁睁看着贼人闯进来。 木槿走在逃荒路上半年多,最明白乱世里人性有多可怕,这时候打劫可不光抢财物,许多人还会为了避免被追究,连人也杀光。 毫无疑问,一旦贼人闯进来,他一家老小恐怕很难保全。 木槿的话戳中了他们的心事,几个人再不敢耽搁,向王宝兴道过谢之后立马关上府门,带着大半家丁往西边院墙走去。 而木槿和王宝兴也赶回车队停驻的地方,他们还要守着自己的家当。 还没等木槿坐下来,就听见不远处的打斗声。 两边咣咣当当,显然激战正酣,王宝兴留意着对面的动静。 车队里跟着担惊受怕,即便希望帮助自个的人家能够打赢,却依旧没有上去,缺医少药的年代不允许受伤,一旦受伤就意味着可能会死在半路上,没有人敢拿自己的命去赌。 木槿留意着对面的动静,她该提醒的已经提醒过,就看他们能不能打赢了。 半个时辰之后,打斗声终于停下来,接着传来贼人逃窜的声音,木槿终于松了口气。 兄弟几人将受伤的家丁安置好,准备出去跟人道谢之际,却发现巷子里已经人去楼空。 原来,车队已经早起出发,踏上了全新的旅程。 作者有话说: 逃荒到这里,已经走了大半,再过二十来章应该就会结束逃荒之路了。 感谢在2022-04-03 19:02:26~2022-04-04 18:37: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你来时有光、焦糖布丁、无聊的青青子衿、只能喝水、不瘦下来,不买衣服 10瓶;夏夏 5瓶;小肥肥呀 3瓶;風行衍 2瓶;23155266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0章 途中 长相憨厚的青年 待调转车头走上往南边的路, 木槿产生强烈的不真实感。 她回望漫长的逃荒旅途,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安定下来。 许多难民和车队做了同样的选择,他们也打算到南方找出路去。 现在逃荒之旅已经走过大半, 能够活着走到此处的灾民,要么原先带着足够的粮食, 要么心狠吃人肉, 不管属于哪类人, 能活到现在总归有几分手段在, 车队里即使人多势众也不敢小瞧他们。 木槿抬头看天上的太阳。 如今已经到农历九月份, 照理说该降温才对,结果仍旧如盛夏般炎热难耐。 不,现在的气温或许比盛夏略低几度。 木槿既盼着能凉爽些, 又恐惧降温,现在天气状况太过极端,她担心降温后会同去年冬天般天寒地冻、冷到能将人冻死。 她只好怀着矛盾的心情继续向前走。 刚往南走, 路上的景象与北边别无二致, 成片光秃秃的土地, 半点植被也无。 瞧着甚至比陵城更加荒芜,队伍里还有人觉得南边说不准也没有水, 他们此去还不晓得是生是死呢。 王宝山从水桶中小心翼翼舀出两瓢水, 他好多天没有饮牛,出发之后牛吭哧吭哧喘气, 显然没法子继续撑下去。 王宝山忍住心疼, 打算再喂给它两瓢水。 逃荒之后不光人、就连家里的牲畜也在不断增强对恶劣环境的适应能力, 木槿记得刚穿越时王宝山每日要喂给牛两木桶水, 刚逃荒时虽然不像在王家村般, 但隔几日就会喂给它小半桶, 可越到后头水源越紧张,常常七八日才会给牛喂点水。 不多,每回只有一瓢而已,可牛居然居然奇迹般撑了下来。 虽说木槿每隔十来日就会从空间里拿出半盆水悄悄喂两回,但别人家里的牲畜没有这样好的待遇,照样顺顺当当撑下来了。 最近木槿受伤,走路尚且不稳当,自然没办法像从前般瞅空子喂牛,所以这段时日她家的牛只能靠王宝山偶尔给的几舀子水过活。 陵城以平原为主,然而越往南走越多山地丘陵,这部分山地丘陵并不像从前走过的山路,起伏比山地要平缓,但对于靠人力拉着全部家当的灾民来说,实在太难通行。 因为多山地丘陵的缘故,队伍原本不快的速度更被拖慢几分。 听见族人们都在祈祷赶紧走过“小山疙瘩”去,木槿忍不住叹气。 南方多丘陵地貌和低矮平原,车队一时半会儿恐怕很难摆脱它,不出意外那人的愿望会落空。 现代有各种交通工具佐助,所以不觉得有多难,现在不是上坡就是下坡,好些单靠人力拉车的人家累到不行,即使木槿家有牛车,仍旧无法避免速度减慢的事实。 幸好手里有足够的水源和粮食,让大家勉强得以支撑,越往南走越能看见好些灾民走不动之后筋疲力尽停在原地,然后再也无法醒来。 荒年囤粮记 第95节 除非家当实在丰厚或者像王家村车队般半路运道好有额外的收获,否则普通的灾民走到此处,手中粮食早就所剩无几。 没有吃的就要自己想法子,于是他们打起倒在路上灾民的主意。 有时候,人才刚倒在地上,鼻子里尚且喘着气,就会有人围上去。 假如还有余力大吼一声,除却那等真饿急眼的,其余人倒不会太为难你,很识相地离开了;可如果连吼的声音也没有,那就说明没有反抗的力气,乖乖等着被人当盘中餐吧。 而且越往后走,越难见到成群结队的。 木槿刚逃荒能看见不少规模大些的队伍,走到后面上百人的队伍已经很罕见,而往南边去之后,就连十几人的队伍也变得很少,大多零零散散三五成群,还有不少人孤身上路。 摄于车队人数众多,并不见灾民打车队的主意。 所以,木槿被拦住时,她心里是发懵的。 能够走到此处的人,最少也出来逃荒三五个月,走慢些的甚至可能已经出来一年半载,格外艰苦的旅途足够让他们明白要想活下去只能靠自己,所以他们不像刚开始般心存侥幸向旁人求助。 在某种意义上,那人的确不算来求助,他拉住木槿换东西。 因为刚才把牛给累到了,所以王宝山特地让牛停下来喘口气。 共同前行半年时间,车队里早就培养起足够的默契来,只要情况不太严重,自己略停停便是,前头人还会继续走,等你歇过来再上去追赶。 整个车队人马俱疲,前进速度本就不快,所以追赶起来并不费力气。 谁成想居然被人给拉住呢。 拉住木槿的青年单看相貌很是憨厚,让人生不起戒心来。 “俺能不能用粮食跟你们换口水喝呐?俺有粮食,定然不让你们吃亏。” 青年还说他已经数日没有喝过水,再渴下去恐怕要渴死在半路上。 家里没有人应承,牛车上的粗粮和糯米砖够全家人吃个一年半载,然而水就剩下不到两桶,之后还不知晓何时能再遇到水,所以怎么会拿如此宝贵的水源去跟人换。 家里那么多人,没有水可该咋办? 见到没人吭声,青年赶紧从袖子里掏出宝贝不已的“口粮”。 木槿看到时,忍不住往后退两步。 哪里是普通的粮食,那是条大腿,人的大腿! 木槿说:“我们没有水跟你换。” 她说完话就招呼家里人赶紧上路。 灾年里吃人肉的灾民并不罕见,然而这部分人比其他灾民危险很多,因为他们已经不受道德束缚,缺衣少食之际为了获取需要的资源,更能豁出命去争取。 木槿看到肉的刹那只害怕一小会儿,毕竟她路上或远或近总见过几次这类情形,她最怕对面看似憨厚老实的青年,担心不给他水的话,对方会直接上来抢。 木槿话音落下,青年脸立马沉下来。 王宝山赶着牛车往前走,青年就沉默着跟随牛车。 木槿掏出手中的菜刀:“我族人就在前头,喊两声就能听见,你若继续跟着别怪我们不客气。” 当初停下时,只有赶车的王宝山、坐在车上的木槿以及一直跟着车走路的王李氏和周氏,家里的壮劳力崇文崇武则因为要挑担子跟随大部队走着。 也就是说,自己这头人虽多,可尽是老弱妇孺,真不一定能打过眼前的青年。 青年似乎也在打量木槿她们。 当看见青年眼中泛起的寒光时,木槿就明白大事不妙了。 她对着前面的车队大喊:“救命啊!” 木槿距离车队还不到二百米,所以走在队尾的榆树家很快就听见,他们又继续招呼走在更前面的人家,扛着锄头就过来。 青年脸上都是狠意,他想直接开始抢两口水喝。 反正眼前都是老弱妇孺,没多大力气,如果不是有那么大一个车队护着,就凭面前这四个人,恐怕早就沦为自己的食物了,哪还有跟他面对面说话的时候。 而见到这头乱起来,后面居然还有想要趁乱浑水摸鱼的,木槿和王宝山拿着家里的菜刀,王李氏和周氏也拿着削尖的木棍,时刻防备着他们冲上来。 见到青年的手已经伸过来,木槿拿菜刀在空中比划着,意思再明确不过,只要他敢抢自己的水,她就会毫不犹豫用刀砍他。 可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将木槿一家牢牢包围住。 木槿也心生恐慌,这群人里头靠吃人肉过活的恐怕不少,真让他们给围住,不光水要丢掉,自己说不准也会沦为别人的食物。 见到有人把手伸向竹筐里的双胞胎,木槿毫不犹豫用刀砍过去。 只见传来一声惨叫,她甚至连那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楚,就继续举起菜刀保护自己的家人、粮食和水。 幸好,就在她即将支撑不住之际,车队里的人呼啦啦过来了。 见到这么多人,原来那群将她们团团围住的灾民慌张狼狈地离去。 也有实在渴望牛车上的粮食和水的,想要抢完再走,但见到其余人皆退去,他们明白自己独自一人没办法与这么多人对抗,识相地离开了。 就连在争抢过程中被砍伤的人也拖着受伤的身体慢慢逃离。 崇文抹一把汗,他当时走在前面,若非榆树喊他,他恐怕都无法察觉到家里人竟遇见这般危险,等他紧赶慢赶终于过来时,只见爹娘被灾民们团团围住,当时,崇文吓得直哆嗦。 幸好,他回来的不算晚,灾民们还没有伤害到他家人。 见到危险解除,木槿才跌坐到地上。 刚才那个青年开始可能只想要水,可后面见到有其他人围过来,他又打起牛车上粮食的主意,贪婪不断膨胀,加之有人助威,所以才险些酿成惨剧。 她现在甚至有种刚从鬼门关走过的劫后余生般的心情。 幸好无事发生,幸好家人还平安。 不过,经历此事之后,不光木槿家,车队里其他人也不敢再轻易掉队,谁知道被落在后头会发生何事呢。 不管好坏,总该防备些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4 18:37:34~2022-04-05 21:49: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闵松月的糖 40瓶;lynn1212 10瓶;潆泶、洋阳羊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1章 奇事 好端端身上着火 南行数十日, 车队再没有找到过水源,每经过村庄或者城镇,他们习惯性地出去寻找水井, 可入目之处皆为枯井,引得众人连连叹息。 见到眼前荒芜的景象, 加之水井皆枯掉, 连木槿都要心生怀疑。 不管是王宝兴亦或她, 坚持往南走就是为了拥有足够维持生存的水源, 但往南走的路途中所见景象居然还不如陵城。 至少陵城有部分水井依旧没有枯掉。 可木槿不能把自己动摇时的心思说给家人听, 家里人和车队里许多族人都是因为相信王宝兴才跟着往南边来,现在本就艰苦,如果这些悲观的猜想再被他们知道, 车队里的士气肯定会再次降低。 大家本就强撑着股劲向南行进,若再被他们知晓这些,好些人恐怕会直接瘫倒在半路上再也不起来。 半个月之后, 大伙来到个小镇, 用石头制成的界碑上写着“峪口镇”三个大字。 见到峪口镇的规模, 木槿不由大惊。 峪口镇大多房屋为青砖大瓦房,有些没有被破坏掉的还残留着匾额或者招幌, 此地商贸显然十分发达。1 如果没有猜错, 峪口镇应当就是凭借商贸起家才有了如此规模。 而如今,原本繁华的小镇显露出浓厚的破败之色, 里面早就人去楼空, 几乎所有的房屋都被废弃, 上面积着厚厚的灰尘。 被王宝兴支使过去寻水的人并没有找到水, 但现在正值晌午最热的时候, 即使走在野外, 队伍也会在晌午停几个时辰,所以大家寻到一个空置的房子,将家当行李搬进去,自己就着房子里的凉意稀里糊涂睡过去。 如若不是在室外被暴晒,压根无法体会有砖瓦在头顶上遮挡太阳有多凉快,木槿刚进屋子就舒服地叹口气。 虽说屋子里温度照样很高,然而比起室外要被太阳晒干晒化的热,屋子里的温度已经能算上凉爽。 中间居然还有人想着在王宝兴眼皮子底下溜出去。 原因是他见到峪口镇如此繁华,几乎所有房屋皆由青砖砌成,想要四处转转,说不准就能发个财呢。 木槿看着空荡荡的房屋,忍不住摇头。 屋主出去逃荒肯定会把值钱家当带走,即使还有遗落,恐怕早就被最先到来的几波灾民给顺走了,怎会轮到他们。 之所以能判断出来过好多灾民,是因为车队进来时,好些房屋的大门已经被损坏,房屋里几乎没剩下多少东西。 主人即使出来逃荒也肯定不会不管自己千辛万苦置办下的家业,怎么都要锁好门再出去,能看到许多房屋门窗大敞,必然有前几批灾民的功劳。 木槿不觉得在经历多次搜刮之后还能剩下值钱物什并且被他找到。 现实中可没有故事里那么多的的气运之子,他此番过去只会加剧体力消耗的速度罢了。 车队已经在崎岖不平的低矮丘陵上行走数日,消耗的力气只管比从前更多,之所以要在晌午歇息,除了有防止天气太晒把人晒伤或者晒脱水之外,还有层补充体力的意思在。 所以王宝兴沉着脸将那人强行留下来。 “除了看守的几个人外,其余人都给我去睡觉,不然你累倒在半路上可没有人能管你!” 等屋子里的动静消停下来,木槿很快就躺在铺盖上睡过去。 现在道路通行难度太大,跟原来一样远的路程却要消耗几倍力气才能走完,所以每日停下来连吃东西的想法都没有,净想着躺下睡大觉了。 经过半个多月的修养之后,她腰上的青肿已经消退,自从身体恢复后,木槿又开始重新与家里人一起步行上路。 如此这般,王李氏和王宝山就不用顾忌她,在走累后能够歇息会儿。 —— 等休息好出发,外头天气略微凉快些,当然,只是与晌午最热的时候比较而已,用现代的角度看,白天照样有三十四五度。 即便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木槿依旧觉得身上皮肤被晒得灼热,她没有办法,唯有在出发前后喝空间里的水或者运动饮料来支撑,尽量补充水分和盐分。 而车队里好多人怕水会被用光,并不敢大肆挥霍有限的水源,所以他们照旧每日喝两口润润嗓子,至于家里的老人或者孩子,则因为身体不如年轻人强壮,会多饮些。 在艰苦环境中,孩子也会提前懂事,明白水源的来之不易,所以每当大人要多给他喝口水,孩子都会用干渴到嘶哑的嗓子说自己不渴。 也有年纪太小的孩子,抑制不住本能的渴望呡一口水、再呡一口。 荒年囤粮记 第96节 “老天爷呐,可怜可怜俺们老百姓吧,快点下场雨救救俺们……” 土里刨食的庄稼人明白现在的气候百年难遇,以前只在祖祖辈辈的故事里听说多少多少年前闹灾,谁成想如今让自己给遭了灾。 搁往年,这时候他已经收好最后一茬庄稼,去山里打柴预备过冬了。 就算还不到冬天穿棉袄的地步,可总归要穿上两层衣裳才对,现在却跟在蒸笼里般要把人给热死。 上苍没有听见走到绝境的黎民百姓的呼唤,大家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在面对灼热的光照与干裂的土地。 车队里有粮食和少量的水源支撑还好,虽然悲观却不至于绝望,而没有水没有粮食只凭借一股子韧劲往前走的灾民,承受能力略差些的,直接就找个凉快地准备等死。 能够走到此处,都是有些心气儿和狠劲在的,他们忍受着缺衣少食的痛苦以及过分炽热的光照,就盼着能赶紧到南方去,能有口吃的喝的,结果往南走与北边居然没有太大差别,走过的地方还不如陵城繁华。 再往前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破败之色,与其累死累活走到最后发现照旧没有水,还不如寻个凉快些的地方静静等死呢。 这般想的人居然还不少。 假如木槿不是逃荒队伍中的一员,她或许还会疑惑既然已经撑到现在,何不多撑会子呢。 现在她终于明白答案,口渴和饥饿同样难挨,尤其有灼热的太阳照射,即使裹得严严实实,也无法避免身体中的水分盐分流失。 人们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却能够清楚感受到身体的别扭,在又热又渴的时候,能坚持下去实在太难。 有家人活着跟自己做伴还好,说不准能咬咬牙继续撑下去;那等逃荒逃到最后就剩下自己还活着的人最为难过,感觉自己没办法最后,便失去了最后对于活着的渴望。 渴死饿死之前,他暗暗期盼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在灾难横行的年份,木槿见过有人饿死、渴死或者因为打斗受伤,就连尸体也见过几次,但她还是第一回 看见有人走在半路衣裳直接着起火来。 那人衣裳着火之后,他赶紧找同伴求助,结果同伴不仅没有把火扑灭,反而也将火引到了自己身上,两个人在地上直打滚。 走过的灾民看着二人的样子直可惜,等他们被烧死之后,恐怕剩不下几滴血了,只能将就着打个牙祭。 身上着火的两个人就在木槿和崇武旁边,木槿见此,拿起牛车上的铁掀,挖土往着火的两人身上拍。 崇武看见姐姐的动作,立马跟上来,花费好大力气才将火扑灭。 其实用水的话,会更容易把火扑灭,不过现在连一口水都要精打细算喝,若真用家里剩下的水去扑火,不光因为水源有限没办法完全扑灭掉,而且还会把最后的水给用光,所以只好用土扑。 最后,他们身上的火被扑灭,但头发被烧掉大半,身上照旧受了不轻不重的烧伤。 木槿把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就看他们运道如何,所以看见二人身上的火灭了之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自家牛车旁边。 王李氏把儿女手中的铁掀收回去,沉着脸没说话。 木槿知道王李氏不想让她和崇武掺和别人的事,毕竟车队被灾民坑害过好几回。 假如有人过来要水源和食物,木槿可能会因为手里资源有限先紧着自己和车队里族人们,而选择拒绝,这是因为别人的请求超出了她的能力范畴;而刚才那两人距离她只有两米远,如果她不管,两个人就要被活活烧死,只需要用铁掀挖点土多花费点力气就能救下两条命,木槿做不到无动于衷。 木槿在晌午过后就看见那两人在赶路,他们应该是急着赶快走出灾区所以整个白天都没有停歇,长时间处于日照之下,加上他二人身上穿的衣服已经脏到看不清颜色,入眼黑漆漆一片,所以更容易吸收热量,中间或许还有衣物布料的摩擦,多个元素累积之下,居然奇迹般地着起火来。 王宝根家的牛车就走在木槿家前头。 荷花和她娘就在说着刚才发生的稀罕事。 荷花娘活了三十几年,自诩经过不少事,可今天还是第一回 见到好端端走路身上着火的奇景。 “当家的,你说这事怪不怪!” 王宝根正拿着缰绳牵牛车,眼瞅着木桶里剩下的水越来越少,他好几日没喂过牛哪怕半舀水,现在牛走路尚且有气无力,王宝根心里正烦躁呢。 见到婆娘和闺女还在叽叽喳喳,王宝根没好气地说:“你们少说两句话省省水吧!” 说话多了嘴里就容易干,到时候又要喝水,荷花和她娘听见王宝根的话,果真不再说话。 这半年多来,每日累死累活赶路已经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上水源有限,所以车队里大多数时间都静悄悄的,常常半天听不见几句说话声。 今天也不意外,插曲过后又恢复了往日的沉默。 作者有话说: 招幌:相当于现在商铺的牌子,在古代好多小商家为了节省成本,会用布料做招幌。感谢在2022-04-05 21:49:25~2022-04-06 20:19: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喵仙包 458瓶;战五渣、迷糊的小咸鱼 20瓶;无聊的青青子衿 10瓶;桔柚、風行衍 5瓶;我的爱太自私、小肥肥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2章 冰雹 天上突然掉冰雹 木槿早已习惯过分炎热干燥的气候, 所以当天气陡然发生变化之际,她觉得自己想下雨想疯了才会出现幻觉。 然而不止有她,族人们也敏捷地感应到天气的变化。 有冰凉的触感穿过脸上、脖颈上围着的方巾来到皮肤表层, 接着被身体散发的温度所融化。 胖娃扯下让头脸露在外面,他娘本来要喝止他, 结果看见儿子脸上的水滴, 一时间居然忘记自己本来要做什么, 呆呆地不知所措。 她已经两年多没有见过下雨, 再等几年恐怕就要忘记下雨是啥滋味了。 回过神来, 她才张开干裂的嘴巴:“有水了,有水……” 胖娃娘声音很小很小,只有她和儿子才能听清楚 孩子活泛, 大声喊:“下雨啦,龙王爷爷下雨啦!” 不少人错愕不已,他们已经快要忘记下雨的感受了。 明明千盼万盼能下雨, 结果等到真的下了雨, 他们却不晓得该做什么好。 人们纷纷扯下头上的斗笠或者方巾。 下雨吧, 下个大大的雨,下了雨就能有活路了! 队伍里还有男人把上身的衣服脱掉, 以求能有更多雨滴落到他身上。 木槿把围巾口罩都摘掉, 冰凉冰凉的雨滴落到她脸上,虽然因为极速下坠会感到轻微的刺痛, 不过她已经好久没有见过水, 在此刻, 所有的理智通通散去, 只剩下本能的对于水的渴望。 即使木槿有空间, 但她空间里的水是用来救命的, 所以她将近一个月没有用水洗过手和脸,天气本来就热,加上每日出汗,所以脸上甚至可以搓出泥来。 木槿的嘴唇没有像族人们一样干裂出血,不过照样破了皮。 这甚至和她有没有喝水关系不大,因为外面空气实在太干燥,连续几个月处在极度燥热的室外,她暗地里补充的水源只能让自己有足够的力气往前走、不至于因为脱水晕倒而已。 在经历里面的干旱之后,陡然见到水,足以让所有人为之疯狂,孩子们在雨中嬉戏打闹,肆意跑动,大人们也仰起头、张大嘴巴试图把雨水喝进肚子里去。 车队里如此,难民们同样如此。 老天爷下的这场雨说句救命雨都不过分,往南方走的路途过分崎岖,而且还极度干旱炎热,好些人因为又干又热加上没有水喝,连汗都发不出来,活生生被渴死在半路。 就在他们以为自己要交代在此地时,老天爷居然真的下起雨来。 许多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抱在一起号啕大哭,也有人直接趴在地上流眼泪。 他们等这场雨的时间实在太久,久到身边的亲朋邻里纷纷渴死、饿死亦或累死在半路上,陡然见到代表着自己能够活下去的雨,怎会不高兴。 —— 木槿眼睛红肿着,自打逃荒以来,不管遇见多少难题她都没有红过眼眶,可今日,她罕见地哭了。 刚开始默默地哭,等到后来再也绷不住,和好多灾民们一样开始号啕大哭,恨不能把穿越以来所受的委屈全给发泄掉。 以前再普通不过、没有人会注意的水源在过去几年里主宰着所有人的生死—— 植物枯萎、动物被缺衣少食的人们宰杀、人们同样挨个饿死或者渴死…… 所有的灾难和不幸皆因为那么几口水,就因为几口水,路上出现越来越多的尸骨,在灾难面前,黎民百姓如同蚂蚁般卑微,时刻面临被捏死或者踩死的结局。 而能够捏死他们的手被上天掌握着、被达官显贵掌握着,反正不在自己手里。 包括木槿在内的所有人,将下雨和生机紧紧联系起来,他们觉得老天爷还没有放弃自己,前头还有活路哩! 等尽情哭过,木槿用袖子擦擦脸上的的眼泪,后知后觉感到不好意思。 但当她终于有时间环顾四周时,她看见无论男女、不管老少,所有人都在哭泣,哭泣过去两年所有的悲惨遭遇。 王李氏扶着车辕,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而王宝山虽然好些,可他颤抖的脊背狠狠出卖了他。 木槿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往南走之后,由于路途艰苦加上天气炎热干燥,所以大家手里的水源消耗地越发快起来,然而入目之处皆是干裂的河床与枯井,根本不见水的影子。 见到车队里弹尽粮绝,木槿只好再次炮制刘福贵祈水的剧本,等到今天,她空间里已经不剩多少水,如果没有这场雨,车队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这段时日她皱着的眉头便没有松开过,不像以为老天爷在庇佑自己的族人,炮制所有事情的木槿明白,在自己空间里没有水之后,等待族人们的只有死亡,他们很快就会和路上的灾民拥有同样的命运。 历尽千辛万苦才走到此处,明明该见到点希望,但眼睛里看见的却只有绝望,知道真相的木槿怎么会不心急? 而且她心里的焦躁还不能表现出来,车队里众人正因为刘半仙再次成功跟老天爷求到水而无比欣喜呢,就连王宝山和王李氏也是一脸受到老天庇佑的模样。 木槿不敢表现太过反常,只是夜里即使再累也睡不着觉,常常翻来覆去整夜无眠。 对车队未来的担忧犹如无数根蜘蛛网般将她紧紧缠绕越来越紧,将木槿缠到连喘口气都变得极度困难。 现在困扰她许久的饮水危机终于解除,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重重落下。 木槿甚至在想,既然已经下了雨,车队还不如从附近寻个平坦开阔的地方暂时定居下来,等稍微养养身体或者等外面形势好些,再考虑继续往南方走或者回到陵城。 在现实面前,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思想根本不适用。 木槿知道逃荒的过程有多么劳累,队伍里常常有老人走着走着就晕倒,族里有几个叔伯辈的人上了年纪,如今已经没力气继续走路,只能靠儿子拉着,如果继续拉长战线,等待体弱多病的老人们,唯有死亡。 而且青壮年们也不见得有多好,假如只让他们走路,在有粮食的情形下不算多难,难就难在还要拉车、背包袱。 大伙干惯庄稼活早就练出一把子力气不假,可总禁不住半年多的劳累,而且家里还有老的小的,光想想就替他们觉得累。 而且车队顺利走了这么远路,离不开王宝兴日常的催促和人们的心气儿。 然而现在人马俱疲,再催促也不禁用,眼瞧着队伍里又会有人支撑不住倒下来,这场雨可以算及时雨了。 至少可以让车队多个选择。 木槿看着阴沉的天空,只盼着雨能够下大点、再下大点。 可雨始终下不大,木槿转而盼望它能够多下几日,不然没办法缓解过于惨烈的旱情。 干旱到出现裂纹的土地也在迅速吸收天上洒落的雨滴,现在地表甚至看不见积水,雨滴不断渗透进大地的裂纹中去,然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当她发觉身上变冷时,木槿还觉得自己在干旱中呆的太久,以至于忘记下雨的滋味。 下雨时温度总会稍微下降些,不必太担心。 可越往后越能感觉到这温度未免下降得有点厉害,木槿脸上凉飕飕的,身上也半湿着,居然还打了个寒颤。 荒年囤粮记 第97节 她赶紧在双胞胎呆的竹筐里罩上件厚实衣裳。 大人淋点雨不算什么,但双胞胎才一岁半,木槿担心姐弟俩淋雨后会生病,所以并不敢将她们往雨中带,她稍微把之前围在竹筐上的布料撩开大半,让姐弟俩透透气。 天热的时候,木槿为了防止如意吉祥被晒伤或者因为干燥而生病,在白日赶路时,将她们放在竹筐里,略微喷洒点水,两个孩子虽算不上舒坦,却终归不用跟大人般风吹日晒嘴巴干裂到起皮。 谁成想那层布料现在又被用来防风防雨了。 姐弟俩正值对外面无比好奇的年岁,因为大人累死累活赶路,等停下来连抱住他们都要花费老大的力气,所以经常在晚上才能看看竹筐以外的世界。 木槿当然知晓这不是个好法子,然而现在连命都保不住,哪有时间搞教育,她每天赶完路抱孩子时双腿都在打颤,所以只能缩短抱他们出来的时间。 木槿最常做的就是晚上在地上铺好铺盖,把吉祥如意抱出来陪他们玩会儿。 所以,很少在白天看见竹筐以外世界的吉祥如意,今天好不容易得到在白天看见外面景色的机会,姐弟俩眼珠子轱辘轱辘转,木槿把布帘放下来,怎会不惹他们伤心。 如意很快就哇哇大哭起来,吉祥也跟着哭,双胞胎仿佛在比赛谁的哭声更响亮。 木槿摸摸孩子的头:“乖,等安定下来,我天天带你们出去逛,现在不能再看了,不然得风寒可怎么办。” 孩子能够感知到木槿温柔的态度,却听不懂她说的话,所以木槿的安慰只是让他们的哭声略微降低点而已。 双胞胎依旧在哭泣。 木槿却没办法再分心给哭闹不止的双胞胎,因为她现在已经开始冷的打颤,她哆嗦着牛车上翻出件衣裳套在身上,仍然觉得冷。 而雨滴打在脸上也越来越疼,木槿抬头细看, 这哪里是雨滴,已经变成细小的冰晶了,如果再下大点,那就会变成冰雹。 木槿冲王宝兴大喊:“二伯,你瞅瞅是不是要下雹子啊?” 她眼睫毛上甚至结了层霜,随着冰雹越下越大有种睁不开眼的架势。 木槿怕双胞胎有问题,尽量用身体挡住竹筐,她实在走不开。 说话的功夫,族人们也慢慢注意到天气的迅速变化,从最开始的艳阳天到开始下细小的雨滴,再到现在雨滴结冰下雹子,不过短短半柱香的功夫而已,人们尚未从降水的喜悦中脱离开来,就迅速面临另外的灾难。 发觉只在身上披一件衣裳还觉得冷之后,王李氏和周氏迅速翻找牛车上的包袱,把家里人的夹袄拿出来。 为了以防万一,王李氏把过冬的棉袄也找出来放在儿子挑的竹筐里。 木槿接过王李氏递过来的夹袄,又打量四周,心下十分茫然。 车队前天才经过个小村庄,在里面见到几副只剩骨头架子的尸体,看样子应当是不愿意跟儿孙出去逃荒而被饿死在家乡的老人。 至于村庄里的水井,早就枯掉,去找水的人无功而返好不懊恼。 至于再往前走,便不曾见到村庄或者城镇了。 所以车队现在所处的位置就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外,连个躲避的地方也没有。 作者有话说: 今天评论区出现了好几个预言家,这里手动赞一个! 感谢在2022-04-06 20:19:05~2022-04-07 20:0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風行衍、北野薰 5瓶;41104014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3章 降温 温度它急剧下降 方才期盼下大雨盼了许久都没有灵验, 如今却下起冰雹来。 木槿从前只听说过夏日下冰雹的传闻,并未亲眼见识到,而她的族人们, 更是听都没有听说过。 王家村几十年间纵然有过下大雨庄稼涝到颗粒无收,也有过不下雨收成不够的情形, 却从没见过几个时辰前艳阳高照, 恨不能把人给晒死在半路上, 结果转头就下起雹子来的情形。 众人本来因为降雨而露出的笑容僵在脸上。 何况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 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引得他们更加担忧。 “族长,咱们要不然往回走,去前天走过的村子里避避?” 他情急之下只想找个地方躲避, 没过脑就说出那句话来。 王宝兴:“有走回去的功夫雹子都下完了。” 王宝兴希望雹子莫要继续下,不然车队里百十号人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寻不到,族人们在干热的日子里撑了那么久, 总不能下一场雹子就把他们人给弄没了。 可车队能去哪里呢? 入目之处皆为轻微起伏的丘陵, 丘陵上早已不见任何绿意, 露出光秃秃布满石头的地表。 没有任何地方可供他们躲避。 木槿盼着冰雹能下小点,最好下完这阵就停下来, 可眼见冰雹越下越大, 甚至最后落到身上时的痛觉也更加强烈,冰雹完全没有停下的迹象。 如果再不找地方避着, 时间一久很容易让人受伤。 原本因为下雨将斗笠取下来的人继续将它戴上, 瞅着这雹子越发大起来, 自己还是裹严实好, 否则头脸破相可就不好了。 当然, 此破相非彼破相, 对于逃命的灾民来说,相貌如何不足轻重,最怕脸上受伤溃烂,伤了元气。 毕竟他们可没带草药,受伤略重点儿,就跟要他半条命差不离。 上次遇见劫匪受伤的那几人还没好哩。 金宝媳妇听见当家的说让她往木板车上去,却恍若未闻,依旧跟着车队往前走。 自打上回受伤,腿上就一直不利索,不光腿,那些劫匪还用木棍打过她的头,所以她到今日还觉得头脑迷糊。 当家的知晓她不好受,特地叫她坐到木板车上,他拉自己走。 但金宝媳妇却不能这样做,她已经养了个把月,虽然自己晓得身上不好,可公婆一直觉得她拿乔,就算嘴上没有说旁的,恐怕心里头也不乐意。 她怕给人说道,咬牙撑着跟随车队赶路。 随着冰雹逐渐下大,落到身上来的已经不再是刚开头的小冰晶,而变成指甲盖大小的颗粒。 单看一颗瞧着倒不足为奇或者难以生出重视,但无数颗冰雹砸到身上可就不好受了。 木槿戴上冬日的帽子,头上倒还好,就是往前赶路时难免会低头抬头,刚才有个尖利些的直接砸到她眼皮上,然后顺着眼皮滑落到地面。 高温才消失不到一个时辰,所以地面依旧热着,如此场景倒方便了从天上坠落的冰雹,刚接触地面就被地面上的温度给融化掉。 所以直到此刻,地面上仍旧没有出现冰雹的堆积,只能看出地表有些湿润罢了。 —— 穿越之后,木槿见识多了大自然馈赠给人类的“惊喜”,见到艳阳天下冰雹也不过呆愣短短几分钟就迅速回过神来。 毕竟现在已经是农历九月中旬,放到正常年份也是该穿略厚实些的长袖的时节,像之前那般日日三十五六度高温才不正常。 如果这场突如其来的冰雹能够让气温恢复到正常年份该有的样子,倒不算件坏事。 只不过车队被它打了个措手不及,现在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寻找躲避的场所。 好些家里人少的人跟王宝兴提议说不然现在停下来在车底下躲躲。 除几家跟他情况差不离的人家之外,居然连个应和的也没有。 木板车委实太窄,顶多能塞进两个大人一个孩子去,这时候讲究多子多福,除却那等刚分家的年轻夫妇,极少出现三口之家。 寻常都是五六口人,再多还有十几口的,所以一辆木板车哪够一大家子躲避。 像王宝山般有牲畜的人家则还有另外的担忧。 实在不行,人能躲到木板车里头去,可牲畜咋办? 一时半会儿不碍事,若下大几个时辰,牲畜恐怕要被雹子给砸死。 眼前别无他法,只好拖着劳累的身躯和冰雹赛跑。 等到一个时辰之后冰雹还在下时,木槿几乎已经可以确定这场冰雹还会持续下去。 再过几个月,她就在这个时代满两年了,木槿刚开头就是地狱剧本,经历的灾难太多,所以她单凭借几个时辰的判断就能猜出往后的大致走向。 这个世界的气候反复变幻,换着姿势为难平民百姓们,若真变得风调雨顺,反倒不符合当下基调了。 这时候,木槿脚下的鞋子都已经湿透。 她脚底下穿着此前做的单鞋,由于整日整日赶路,所以有两双鞋已经被磨破,她脚上穿的这双也只剩下层薄薄的底子。 木槿分外珍惜脚下的鞋,因为这双已经是她剩下的最后一双好鞋。 如果它坏掉,木槿要么穿冬日的棉鞋,要么穿自己编的草鞋。 原本做草鞋需要专门的草料,编制时也格外困难。 有些人在早几个月就已经没有鞋穿,每日要走那么远,总不能光着脚走,于是他们在路上寻找稻草,用它来编织草鞋。 因为路上匆匆找到的是稻草,而非专门做草鞋的草料,所以极不耐磨,穿个五六日就要换新的。 可光赶路就要花费无数精力,夜里编草鞋时两个眼皮甚至在打架,有人狠狠心居然赤脚走路。 不出一日,他脚底下就被磨破了皮。 “狗娘养的,地上又热又硬,脚皮子都给俺磨破了……” 那时候温度四十几度,晌午地面被晒到发烫,幸亏他脚下的茧厚实才不至于伤的太严重。 自打此事后,再没有人仗着身体好肆意妄为,皆乖乖穿上草鞋去。 匆忙编织的草鞋不如从前用专门草料编成的耐用,而且还容易磨脚,有孩子或者妇人脚嫩点,就容易被磨破出血,所以但凡手里头还有布鞋,就努力俭省着用,生怕下一步沦落到无鞋可穿的境地。 木槿见到自己的鞋子变湿,好不心疼。 鞋子变湿之后比正常时候更容易发生磨损,这是她最后一双完好的布鞋,木槿实在不想让它报废。 随着她鞋子彻底湿掉,车队也走到了一个小山头。 自从往南走以来,车队已经爬过数座山头,不过多花费些力气而已,别的倒没有什么值得稀罕。 王宝根抹去落在眼睛上的小冰晶,它很快就融化在王宝根的手掌中。 再仔细瞧瞧,前头居然像个小山洞。 他赶紧招呼王宝兴停下:“族长,你快瞅瞅,前头是不是有山洞?” 荒年囤粮记 第98节 在路过大大小小的山地时,时常能碰见山洞,有的很小,不过容纳几个人而已,有的则非常大,能够容纳几百号人。 王宝兴看过去,的确像山洞的模样,就是不晓得有多大,能不能容纳整个车队进去了。 要想过去山洞里,还得拐个小弯才成,许多人被雹子砸的睁不开眼,年纪大点的还因为赶路太累累到气喘吁吁,实在没有力气继续过去看。 万一是个小山洞没法容下他们可咋办? 别白忙活一场。 车队运气不好不坏,虽说出发之后顺利找到三四回水,还遇见过糯米砖,但这可是半年多所有的经历呐,他们更多时候无功而返。 车队光路过城镇或者周边的村落加起来恐怕有几十回,每回都会满怀希望进去找水,可几乎每一次都是无功而返。 大家受够满怀希望到最后却只剩下失望的模样了。 所以,王宝兴没有让所有人都过去,他指着车队里的年轻后生们说让他们过去瞧瞧。 大伙已经习惯于族长这般安排,二话没说扛上家伙就绕路过去。 而剩余的人则拿麻袋顶在头上,以防止雹子打到自己身上来。 木槿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消息,再加上现在冰雹下的并不小,光睁开眼就很困难,所以她尽量低着头,不让自己被冰雹砸的太严重。 得益于罩在竹筐上的两层厚实布料,所以双胞胎倒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短短几个时辰气温下降了不止一点,木槿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身上的凉意,等会儿继续赶路的话,她恐怕要继续在身上罩最厚的棉袄了。 至于竹筐里面的双胞胎,木槿给他们穿上刚被王李氏找出来的棉裤棉袄,又将小棉被盖在孩子身上才略微放心。 起初刚下冰雹时,空气中还残留着午间的高温,所以短时间内不会降温太厉害,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天气呈现出越来越冷的架势,木槿很怕吉祥如意会在在剧烈降温的时候感冒。 对于抵抗力弱的小孩子来说,在逃荒路上得风寒跟要命无异,所以她近乎提心吊胆地关注着孩子的健康。 孩童不知道大人的担忧,他们似乎感知到外面发生了变化,不停试图将身体探出来,中间还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木槿知道孩子对外面的情形新奇,可大人一个不注意都会被冰雹砸到,更逞论娇弱的孩子,她肯定不会将吉祥如意放出来的。 哭也没用! 听着吉祥如意洪亮的哭声,她无奈站起身体,把手伸进竹筐里握着两个孩子的小手。 相比于她渐渐变冰凉的手,孩子的手要暖和多了。 但木槿怕把凉气带给双胞胎,将她们安抚好之后又立马将自己的手给拿出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一万字,可能分三章发,也可能是两章,这个看情况吧,不过字数加起来肯定是一万!冲啊!感谢在2022-04-07 20:03:31~2022-04-08 20:30: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我的马鸭 80瓶;海上明月共潮生 54瓶;sunface 40瓶;阿白 10瓶;雪雪 5瓶;風行衍、我饿了 2瓶;北野薰、小肥肥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4章 山洞 来到山洞里躲避 “族长, 有山洞,俺们找到山洞啦!” 出去探路的男人们兴奋地大喊,说话时露出雪白的牙齿。 木槿把视线转移到探路的族人身上、转移到远处的山丘。 王宝兴往前两步, 着急忙慌地问:“能让族人们都住进去吗?” 崇文抹掉眼睛上半化不化的冰雹颗粒,回答:“能, 好几个山洞, 有个格外大的, 人和车一道进去都成!” 眼前的山路和当初逃荒不久在府城所见高大连绵的山脉完全不同, 瞅着不大不小, 当初过去探路的族人们心想能让人挤在里头躲避就成,木板车和旁的家当可以暂且放在外面。 谁成想走近看,这山脉虽然不算太高, 却成片延伸到远方,比他们猜想的大多了。 现在冰雹依旧往身上砸,木槿身边的牛不停撅蹄子, 王宝山耐心地安抚它。 和有足够布料将自己包裹起来的主人不同, 冰雹会直接砸到牛身上, 虽然有皮毛做缓冲不至于太疼,但待在外头大几个时辰总不会太好过。 下冰雹之后, 她家牛就开始焦躁不安, 靠王宝山不停用鞭子抽打才不至于罢工。 王宝山把积在牛眼帘上的冰雹抹去:“老伙计,下雹子就有水喽, 等咱们过去, 我先接个两桶让你喝饱饱的。” 虽说王宝山起初盼着下雨结果下了冰雹, 他略感觉到失望, 但现在找到可供躲避的地方, 他又重新燃起希望来。 有了栖身之地, 就代表他与族人们不会被猛烈的雹子给砸死,还能用水桶接冰雹,冰雹化掉就成了能让人和牲畜饮用的水,他们终于不用被渴死了。 和木槿的担忧不同,此时的王宝山满心想着往后能有水,他心里充满希望,仿佛有团火在烧。 山路难行,王宝山在前面拽着缰绳,木槿和王李氏还有周氏在后头推车,紧赶慢赶终于走过最难通行的上坡路。 王宝山抹把汗:“这路可真难走。” “可不是,上坡时我从上头看都觉得后怕,怕掉下去呢。”木槿笑着说。 她实在没有想到,从远处看着挺小的小山,居然会这样难以通行。 何况上坡路长长一大段,虽说不算太过狭窄,但从上面望去,居然让木槿感觉到置身悬崖峭壁的恐慌。 她从前就恐高,开始逃荒之后虽说好了不少,可每每经过山路上地势比较高的地方时,她虽不至于害怕,但整颗心都悬着,仿佛自己即将掉下去似的。 但木槿不能不看,她现在每到达新的地方,习惯观察周遭的情形,如此一来,即使有危险她也能用最快的速度作出反应。 大约走了两刻钟,队伍方才走到山洞边上。 木槿扶着腰喘气。 方才的路着实不好走,那上坡路坡度太抖,牛拉着家当格外费力,就靠她和家里人在后面推车。 和在平地赶路不同,走上坡路时不能停,否则很容易滑溜下去,不管多累,只能一鼓作气不停推牛车,直到成功上坡为止。 同样,由于后面还有旁的人家,加之道路狭窄无法像平地般有路边空地可供停留,他们不能停下歇息,唯有拖着疲累的身躯坚持走路。 现在见到山洞,别提有多高兴了。 身后的崇文把担子交给弟弟,他越过木槿走到最前面王宝兴处,和几个堂兄弟领王宝兴进去瞧里头的情况。 农家汉子可不是养尊处优等着仆人伺候的贵人,他们最清楚野外有多危险。 王家村旁边的大山与眼前这座山差不多高,但远远不如眼前的山脉宽阔且绵延不绝,就连王家村的山上都有野兽,更逞论眼前这座显然很少有人踏足的山脉了。 在族人们全进去之前还要查看一番才行,不然碰见在山洞里安家的野兽,可够他们喝一壶的。 王崇远手握他的大刀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崇文和金宝,再后才是王宝兴和另外几个同族兄弟。 王宝兴将脚下石子踢开,同时不忘注视着山洞里头的情形。 山洞里面比他想象中更加宽敞,不说人,连牲畜和木板车拉进来都成。 当然,在人进来之前最好清理清理。 山洞里有碎石子和枯掉的野草,有的碎石子还格外尖利,老人孩子但凡不注意就容易跌倒。 此外,王宝兴有旁的顾虑。 眼下车队人马俱疲,加之外头的冰雹不晓得还要下多久,他怕车队一时半会没法离开,所以想着干脆带后生们顺道把硌人的石块给丢出去。 他对长子说:“你把在外头等着的壮劳力都给叫进来,快将里头给弄干净。” 跟在王宝兴身边的只有十来个人,皆是王家宗族里的子弟,好些亲戚家还有壮劳力没跟进来。 王宝兴活了五十来年,最清楚人性如何。 即使那人本性纯良,你长久把活计揽到自己身上,时间长了,人家就会理所应当认为活计是你本该做的,下回你不做的话,反倒成了你的不是。 因为他对族里的子弟熟悉,所以才会经常支使他们干活,但这并不意味王宝兴会让其他人做甩手掌柜。 王崇远叫进来的人里,不少在肩膀上扛着铁掀。 山洞如此大,光凭手哪能捡的过来,还是用铁掀更快。 有人问王宝兴:“族长,不若先让外头的人进来,外头还下着雹子哩。” 随着逃荒越来越久,这群亲戚们见到王宝兴尽心尽力带领整个车队不停往前走,心中对他佩服不已,所以便跟随自家亲戚一块喊他族长了。 他说这句话不光出于私心,而是短短一盏茶功夫,外头的冰雹更大了,他怕等在外面的人扛不住。 王宝兴摸摸胡子,沉吟道:“等你们将石块杂草清理完再让他们进来,不然有蛇鼠在此安家伤到人就不好了。” 听完解释,他恍然大悟:“是我想岔了。” 他光想着让外面的人赶紧进来躲避,全然把野外最常见的蛇鼠给忽略掉了。 虽说到处干旱缺水,然而野外的蛇鼠生命力极为强悍,就算大型猛兽因为缺乏水源而渴死,蛇鼠虫蚁照样能凭借有限的水源让自个儿活下来。 大家听完,小心翼翼地清理地上的碎石和枯草堆,性子谨慎些的人还会拿着手里的铁掀往边边角角巡睃,生怕漏下什么。 到时候自己和家人都要进来,若突然窜出个毒蛇过来咬人就不好了。 他们把清理出来的枯草堆和乱石用铁掀铲出去,加之人多动作麻利,所以很快就清理干净,见到没有动物的痕迹才出去喊外头的人进来。 —— 听到呼喊声时,外头等候的人迫不及待往里走。 刚才的冰雹越下越大,木槿觉得后面下的哪里是冰雹,分明为冰刀! 她和王李氏她们每人顶着个麻袋才避免被冰雹砸伤。 至于家里的牛,木槿和王宝山合力将麻袋罩在牛的头上,才稍微缓解了它的躁动。 不过牛的身体仍旧暴露在外,多多少少受到些冰雹的冲击。 木槿就盼着里面赶快有人叫她进去,不然实在顶不住太长时间。 王宝山让木槿先带着外孙外孙女进去,他还要看顾牛车。 另外挑担子的崇武也没进去,家家户户都如此,先紧着人进,不然里头装不下咋办。 木槿一手抱着一个孩子,吉祥如意已经一岁半多了,所以抱起来着实不轻省,木槿努力稳住胳膊尽量不勒到孩子。 而王李氏和周氏同样不轻松,婆媳俩手里抱着被子和家当过来。 她们没有进来山洞,不晓得里头有多大,想先拿东西占个好位子,不然车队里几百号人,别让她家住到山洞门口呐。 王李氏显然多虑了。 荒年囤粮记 第99节 山洞面积比她想象中要大很多,不仅能装下车队里百十号人,就连牲畜和木板车照样能放进来。 只不过木板车估计要靠近山洞洞口了,人在里头也会更拥挤。 王李氏眼疾手快寻到山洞最里头的边角,两面都靠近石头,不至于和别人家挨太近。 她招呼闺女和儿媳:“快过来把铺盖铺上。” 木槿过去时特地仔细巡视边角上有没有小洞,野外有些老鼠和蛇很喜欢在疙瘩角里安家,不看清楚她实在不放心。 见到边缘的石壁没有口子,地上也勉强算平整,木槿才收回视线。 在山洞最里头有它的好处,外头仍在下雹子,所以越发冻人,如果在最里面安家,夜里的冷气不容易吹到身上来。 不过里头因为长久不见阳光,所以不如洞口干燥。 王李氏有她的法子。 她让木槿守着地盘,自己和儿媳回去把空麻袋抱进来。 “娘,你这是想把麻袋拆了?” 此时,王李氏已经拿起剪刀,她将麻袋剪开,五六个麻袋平铺在地上。 王李氏对木槿说:“剪开总比夜里冻着得风寒好,大不了等用到的时候我再用针线把它缝起来。” 如果丰年运气好,她家能收一两万斤粮食,所以麻袋自然很多。 等出来逃荒,王李氏也没忘记将麻袋带出来,这时候麻袋不光能用来盛粮食,还能用来御寒。 当时王李氏没有想这么多,她主要用麻袋罩在牛车的粮食上面,加上最上层罩着的麻布,正好可以起到遮挡作用。 王李氏把麻袋平铺在中间,木槿看一眼就明白她的意思。 麻袋有限,没办法像铺盖般,所以王李氏估摸着家里人躺下后腰的位置,把麻袋铺在此处,能够最大限度避免寒气入体。 接着,王李氏又和周氏把铺盖给铺好。 木槿这才将双胞胎放下来。 虽说王李氏已经尽量做周全,大人不碍事,小孩却不一定能适应。 木槿把刚才进来时顺手拿的两床小褥子又垫在上面,才将吉祥如意放下。 木槿还跟王李氏说:“娘,不若再把之前的帐子支起来,若冰雹还不停下来,我们迟早要换上棉裤,虽说车队里多咱们的族人,但女眷想换衣裳的话到底不大方便。。” 之前下冰雹气温骤降,大家穿上夹袄或者棉衣,却不敢换裤子。 男人还好,然而女眷不好脱下鞋子直接换,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当着男人的面脱去鞋履与赤、裸身体无异。 木槿不在意这些,但禁不住那等有坏心思的人,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命,人家的观念早就根深蒂固,她现在光保命已经心力交瘁,实在没精力跟人掰扯这个。 还不如干脆把帐子支起来,到时候也算有个隐私空间。 她打心底里觉得这场冰雹不会太快停下。 王李氏没有犹豫就直接答应下来,她没有木槿想的那么多,她主要想着能遮遮风。 虽说制帐子的布料非常轻薄,不过有总归比没有强。 何况现在外头的风渐渐起来,而且正对山洞洞口,王李氏担心外孙外孙女吹冷风得风寒。 与此同时,王宝山父子三人也回来了。 “爹,咱家牛呢?” 王宝山用手指向洞口。 各家占好睡觉的位置后,山洞靠洞口处还有空地,王宝山便将木板车拉进来,把牛拴在木板车上。 有家人动作慢,没占到好位置,他家木板车只能放在山洞最靠外的地方,差半米就能出洞口了。 怕车上粮食淋湿,他特地把麻袋罩上去。 往后不晓得是啥年成,车上的粮食就是他全家人的命,要小心看顾才对。 而旁边的王宝山,怕牛挣脱,专门在拴缰绳的位置压块大石头。 把牛安顿好后,他又拎着木桶出去接雹子。 雹子打在身上真疼,可雹子化掉也能当水喝啊,家里水囊还剩下有水,人倒不曾渴到,牛却着实受了不少苦头,他准备接上两桶冰雹,化掉之后给牛喝了。 好些族人也做了与王宝山同样的事,有的为了喂牲畜,有的则单纯为了让自己和家里人有口水喝。 听完王宝山的话,木槿说:“那恐怕要等好一会儿才行。” 冰雹看着大,但它又不像下大雨很容易就收集好,而且还需要留出融化的时间,能在半个时辰让牛喝到水已经算了不得。 接着,木槿仿佛想到什么,转头跟王李氏说:“娘,我们今晚熬梗米粥喝吧,每日尽吃糯米粉,嘴里都觉得没有味了。” 在全家人的努力之下,崇文崇武挑的担子里装了上百斤糯米粉,近几个月大家没有找到水无法做干粮,只好吃糯米粉充饥。 十天半个月还成,但接连两个月吃糯米粉,肠胃实在受不住。 听见木槿的话,崇武不由自主咽下口唾沫。 他干活多食量大,找到糯米砖后,爹娘再也不拘他吃喝,刚开始崇武活像回到水里的鱼儿,恨不能时刻在肚子里塞满东西。 然而时间久了,他也觉出没味来。 加上每日能喝的水有限,有时候连拉都拉不出来,可苦了他。 现在有梗米吃,他简直欣喜若狂。 “那也要等雹子化掉才成。” 崇武嘴快,他说:“我们多等会儿就是,反正天才刚黑。” 家里人对吃顿梗米粥感到十分期待,就连王宝山脸上也带了笑模样。 木槿跟随王宝山出去拿水桶。 她跟着王李氏收拾东西、加上还要哄着精力充沛的吉祥如意,所以没来得及换裤子,现在身上还穿着夏日穿的单层裤子。 所以刚出山洞就被冻的哆嗦一下。 木槿紧紧上身的夹袄:“外头可真冷啊。” 说话时,能看到嘴巴哈出来的白气。 王宝山同样奇怪:“我上回出来时还没有这么冷,老天变脸着实太快了……” 她和王宝山把水桶拎进山洞。 现在已经是第二回 ,头回的水喂给了快被渴死的牛,木槿手里的水是用来熬梗米粥的。 见到王李氏把水接回去就想下锅,木槿赶紧制止她。 雨雪冰雹在下降的过程中会携带半空中的沙尘粉粒,虽说如今还没有开始排放工业废气,但干旱持续近两年,冰雹中的杂质肯定不会少。 木槿准备等冰雹全化掉稍微沉淀会儿再下锅,如此能够略微减小吃坏肚子的可能性。 她同时把话与周边的族人说了。 不少人不信邪,楼里说着不干不净吃了没病的话,木槿只好由他去。 再说下去不光落不到好,反而要结仇了。 她也明白古代还有煮雪烹茶的说法,很多人觉得天上下来的雨雪比水井中的水更加纯净,所以还会特地储存雪水喝。 若非逃荒路上生病的成本太高,木槿说不准同样好奇古代无污染的雪水雨水滋味,不过她不能如此做。 在手上药物十分有限的情况下,她必须尽全力保证自己和家人的健康,要想活着到达目的地,那就不能有任何意外发生。 幸好王宝山和王李氏性子好,见到闺女坚持,便由她去了。 只不过晚吃会儿饭而已,又不是啥大事。 紧挨着木槿她们的王宝根家,却将木槿的话听了进去。 王宝根和婆娘说:“咱家也学学四哥他们,等把里头的泥弄出去再煮吃食。” 路上木槿所做的事皆被王宝根看在眼里,他不知不觉也相信起木槿的法子来。 有人家见到连王宝根都照着木槿说的法子做,一个个居然改变主意效仿起来。 除却几家格外心急的,队伍里大多数人家耐心地等待水桶里的冰雹融化,然后将沉积在最底下的泥土筛出去才开始煮吃食。 他们手里没有米,但机灵点的妇人将糯米粉掺上家里的粗粮,混在一块煮面疙瘩吃。 对于他们来说,面疙瘩无疑是逃荒路上难得的美食。 等把肚子吃的饱饱的,躺在铺盖上,别提有多美! 作者有话说: 十点半左右二更 感谢在2022-04-08 20:30:59~2022-04-09 19:05: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的马鸭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多多、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2386668 10瓶;風行衍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5章 封山 一夜之后大变样 崇武接到碗, 顾不得烫嘴,直接开始吃。 王李氏不忘叮嘱他吃慢点。 直到崇武烫到嘴巴才不再猴急。 旁边的木槿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她细细嗅着久违的米香味, 仿佛它是了不起的美味佳肴。 她半数时间随家人吃糯米粉,半数时间吃空间里的面包蛋糕或者牛奶来补充营养, 长久没有吃新鲜出炉冒着热气的食物, 现在猛然再见, 馋虫都被勾出来了。 奈何刚出锅的大米粥实在太烫, 没办法立刻吃进嘴里去。 荒年囤粮记 第100节 她可不能像崇武般没出息烫到自个儿。 崇武被烫到龇牙咧嘴, 然而他依旧不舍得将手中的碗放下来。 木槿看着他的模样,又好笑又难过,她把碗放下, 给崇武端来凉水。 王李氏戳崇武的脑门:“咱家煮了一大锅粳米粥,今个儿让你吃个够,你慢慢吃, 别没出息又给烫到。” 崇武咕隆咕隆把水喝下去, 又捧起陶碗吃起香喷喷的粳米粥来。 粳米粥的香味实在太香, 跟木槿家离得近的几户人家都闻到香味了。 “四伯,你家做啥好吃的啦?咋恁么香!” 他闻着香味咂摸嘴巴, 别说, 这味可真香呐! 他快两年没有闻到米香味了,猛然闻到, 居然没忍住流下口水来。 王宝山看他锅里的疙瘩汤:“你家吃的也不赖。路上没有水净吃糯米粉, 合该吃好点。” 见王宝山说他家吃的, 那人得意起来:“得亏有糯米粉, 做出来的疙瘩汤闻着老香了。”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家锅里。 他逃荒时已经做好路上挨饿的准备, 谁成想自己走了狗屎运意外碰见糯米砖, 之后天天能把肚子填饱,现在有了冰雹化开的水,还能熬疙瘩汤喝哩。 虽然四伯家的吃食足够让人羡慕,但自家也不差。 想想外头还有人连饭都吃不饱,自家不仅没有人饿死,还有足够的吃食,也该满足了。 接着,他媳妇把热腾腾的疙瘩汤递给他,他的表现与崇武如出一辙,直接把嘴凑到碗边喝上口,直到被烫着才猛吸口气。 木槿见到周围不少人过于迫不及待烫到嘴巴,本来急着喝粥的心情略微冷却些,她拿手中的筷子不停搅拌碗里的粥试图让它凉的快些。 好在温度已经下降很多,现在估摸着顶多十度,所以不像前几日到处热烘烘,碗里的粥很快不那么烫嘴。 木槿喝口粥,舌尖上的香味久久不消散,她弯着眼睛,露出满足的神情。 王宝山喝完吧唧嘴,一个劲说好吃。 木槿才喝掉一半,崇文和崇武两兄弟已经开始喝第二碗了。 兄弟俩仿佛在比赛谁喝的更快般,眼下已经喝了第四碗。 如今有足够的水和粮食,他们不必再省着吃用,敞开肚皮喝着来之不易的美味。 崇武捂着肚子感叹:“真好喝,等以后安家,我天天喝粳米粥。” “那时候你就腻味喽。” 王李氏想起崇武小时候的情形,他家日子过的好,为了能让小儿子活下来,紧着好的给他吃。 经常十天半个月就去割点肉,至于鸡蛋粳米粥更是日日都有。 年纪尚小的崇武吃腻味鸡蛋和粳米粥,得大人在后面捧着碗追他,他才肯吃。 结果在崇武十岁之后收成一年不如一年,不过那时候仍旧吃喝不愁,再过两三年,却是连肉味都很难闻见了。 直到现在,崇武快十七岁,连吃个粳米粥都当成了不起的美味,王李氏光看着就十分心酸。 崇武接着要喝第五碗,木槿也过去盛第三碗。 她感觉肚子已经被食物装满了,可嘴巴总觉得没有尝够大米粥的香味,总想着再喝一点。 她没能战胜馋虫,在美味的诱惑之下去铁锅边将手中的陶碗给盛满。 别人家的穿越都穿成公主小姐,再不济也是个小家碧玉,只有她穿成逃荒的灾民,连吃口大米粥都觉得欣喜无比,光想想就无比心酸。 木槿来不及想太多,所有的注意力再次被碗里的食物给占据。 王李氏仿佛预料到家人陡然见到好吃的会狼吞虎咽般,她熬了满满一大锅粳米粥,所以到现在依旧剩下不少。 木槿喝完第三碗之后才感觉自己彻底吃饱。 她摸着肚子,脸上带着满足的表情。 等安定下来,她不光吃大米粥,还要吃东坡肉、吃小鸡炖蘑菇、吃春卷…… 总之要把想吃的都吃一遍,不然对不起自己这两年所受的苦。 明明刚吃饱肚子,木槿想完要吃的美食之后居然又饿起来。 她在花费大力气赶路时,吃两碗饭能勉强吃饱,三碗绝对算十成饱,如果再来第四碗那肯定要撑到了,毕竟她食量远远不如崇文崇武。 木槿忍着不去看锅里的食物。 而旁边王宝根家的情形与木槿家差不离。 他家把糯米粉和杂粮掺和着做疙瘩汤,光王宝根就喝了五碗下去。 要搁往年,王宝根只把疙瘩汤当寻常食物,谁能想到它到逃荒路上居然成为难得的美味。 旁边的荷花和她娘也喝了三碗。 至于荷花她弟弟,才十来岁,正值贪吃的年纪,他跟着大人吃了好几个月糯米粉,好不容易吃到疙瘩汤,吃的又快又急,最后把自己给撑到了。 最后被他爹带到山洞外头吐了一顿才好。 王宝根看向被吐了一地的疙瘩汤,眼里充满心疼的情绪。 好些人连粮食都没得吃,儿子一下子浪费这么多粮食,他不心疼才奇怪。 孩子跟着出来逃荒,早就懂点事,晓得自己给家里浪费了粮食,始终低头不敢看爹娘的脸色。 王宝根婆娘悄悄留出碗疙瘩汤来。 儿子刚吐了,没法子吃东西,眼下他肚子里没几粒米,等会儿肯定会饿,她得提前备好吃食给儿子。 等车队里每户人家吃饱喝足,已经入夜,好些人吃饱肚子不想动弹,就躺在铺好的被褥里。 嘴里不忘感叹:“若日日像今天般能吃饱喝足就好了。” 谁不想呢? 底层平民不像士人有兼济天下的宏大理想,对于他们来说能吃饱饭、能活下去就足够艰难,吃饱喝足活着是许多人究其一生无法达到的目标。 可天灾人祸接踵而至,上天连最简单的愿望都无法满足他们。 —— 木槿跟王李氏和周氏等人一道出去解手,外面的冰雹已经停下来,地面上积累着不厚不薄的冰层。 气温却在不断下降。 木槿冻的直跺脚。 谁能想到一天之内外面的环境直接从酷暑过渡到寒冬,连个准备都不留给人。 车队凭借分工合作成功找到栖身之所,可外面很多是几个人、十几个人的灾民,他们大多只穿着单衣,想要从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恐怕极难。 回来时,木槿还把此前王宝山放到外面的木桶拎进山洞。 由于外面气温太低,水桶里面照旧结冰,毫无融化的迹象。 听说外面冰雹停下来,王宝山道:“那就好,停下来就好,咱们明日能接着赶路。” 然而他想继续赶路的话愿望终究落空。 夜里睡的太沉,感觉不到外面如何,而值夜的几人坐在木板车上,顶多往山洞口探头瞅瞅,并未察觉外面发生的巨大变化。 直到早晨醒来,大伙收拾铺盖准备出发之际,才发现一夜之间外面已经变了天。 昨日还是光秃秃的土黄、色,现在出去看,已经是白雪皑皑的模样。 而雪还在不停下着。 如果不是正处于逃荒途中,如果她的身份不是灾民,木槿或许会觉得在山间观雪是件很美好的事情。 但她现在只剩下心急。 接下来三四里路皆为曲折陡峭的山路,正常时候赶路还要格外注意,生怕一个不小心摔倒或者滑下去。 在大雪封山之际走山路,无疑能和不要命划等号。 尤其大家还带着许多家当,导致发生危险的概率更大。 有妇人直接掉眼泪。 老天爷咋就不给他们活路! 山洞里被哭喊声、抱怨声、抽泣声所包围,每个人都充满悲观的情绪。 作为整个车队领头羊的王宝兴愁眉不展,望着外头的积雪不住叹气。 且不说路好不好走,就是现在还下着雪,天天在雪地里要把人给冻死。 所以无论如何他们也没办法离开。 木槿看着愁眉苦脸的爹娘,安慰说:“大雪封山不一定是坏事,咱们车队里每家都有几千斤粮食,就算呆在山里不出去,省着也能吃个两年,正好趁这几日把身子养好,免得路上常常感觉身子不济。” 她说话声比以往略大,显然不止说给王宝山和王李氏听。 木槿同样盼望能早些上路,毕竟路上充满变数,古代不像现代适合四处漂泊,对他们来说,要想有好日子,只能早点找个安定富足的地方安顿下来。 可大雪已经封山,即使说再多抱怨的话也无济于事,只会加倍制造恐慌,然后使队伍中的士气下降,木槿唯有换个角度去安慰痛苦无奈的族人们。 队伍中的老弱妇孺时常有晕倒在半路上的,有的青壮年汉子也因为每日太过劳累而身体受损,队伍可以说是人马俱疲。 如果没办法在一个月半个月抵达目的地,队伍中迟早会有人撑不住。 所以木槿的话不止胡诌,她当真这般想。 听见木槿的话,山洞里的哭嚎声渐渐止住,反而多了窃窃私语声。 不少人脑袋转过弯来:“反正俺有粮食,俺啥都不怕!” 当初遇见糯米砖时,他把木板车上装的满满的,直到上面再也装不下,估摸着得有个三四千斤。即便路上消耗不少,后面省着吃也够全家人吃个一两年,只要还有水,封在山里又怎么了? 他有水有粮食,到哪里都能活。 还有人感觉到累,闷头把被子盖上。 如今肯定没办法上路,他赶紧睡觉歇息,把身子养好才对。 王宝兴带着欣赏看向木槿。 当时看见外面没到小腿肚的大雪,他整个人被焦虑和无奈裹挟,心里总想着往后该咋办、老天不给自己活路,他的情绪也传给族人们。 荒年囤粮记 第101节 山洞里人声鼎沸没了主心骨,假如木槿没有及时站出来,估摸着一部分早就被漫长艰辛的逃荒旅途折磨到苦不堪言的族人会立马绝望。 泄气容易鼓气难,如果真到如此地步,车队要想跟从前般拧成一股绳走下去恐怕会极难。 而木槿却已经走到山洞门口,她拿手中的木棍戳戳地上的积雪,现在得有快二十厘米了,说句鹅毛大雪并不过分。 真的很难想象一夜之间会变天。 这个世界的所有灾难似乎都与过分恶劣的天气有关。 之前的干旱持续两年多,至于如今的大雪会持续多久,木槿心里并没有底。 但她明白,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 眼看大雪暂时不会停下,木槿有了另外的顾虑,如果外面的积雪太深太厚把山洞的洞口遮挡住,那么里面的人便很难出去,必须时常铲雪保证山洞的出口始终畅通才行。 木槿把话与王宝兴说了,王宝兴几乎没有考虑就把车队里的青壮年叫起来给他们布置铲雪的任务。 另外,他们短则三五日,长则个把月没办法再次出发,如果雪越下越大,大伙取暖也是个问题,必须提前储存好柴火才行。 昨夜好些人把自己缩在被子里还感觉冷,奈何又不想从被窝里爬起来,所以只好缩成一团。 如果下大雪的话,此后几天还会更冷,大伙就算缩在被子里也难以抵抗寒冷。 所以最好先把柴火给找齐。 队伍里统共二十五户人家,王宝兴让每家出个人手,五个人铲雪,余下二十人去找柴火,先打个五六日的。 两边活计都不轻松,不过没有人质疑王宝兴,大伙知道他是为了自己好。 崇文出去和人打柴了 按理说铲雪的活计更好,因为就在山洞边上干活,虽说同样需要花费大力气,不过离大伙更近,真遇见危险还能及时躲回来;而打柴的话,需要往树多的地方走上几百米,若山里真有野兽,到时候可够喝一壶的。 王宝兴怕有人说他袒护自己的儿子和侄子,所以把崇文还有崇远皆打发去砍柴了,如此一来,就连事儿最多的王宝顺也没话说。 王李氏看见崇文穿好棉裤棉鞋,她又把王宝山的狼皮帽子找出来给儿子戴上。 十分珍惜这顶帽子的王宝山罕见地没有说话。 穿着棉裤棉袄呆在山洞里都很冷,好些人要缩着身子才成,若出去山洞,只管更冷。 而且积雪这样厚,棉裤和棉鞋很容易就会湿掉,长子出去定要吃些苦头回来。 以前没出来逃荒时,遇见下大雪的天,汉子们把院里的积雪扫干净就去屋里窝着,没人会冒着得风寒的危险出去。 现在族长让出去找柴火,他家总不能不出人。 崇文离开半个时辰,家里就开始煮热水,等崇文回来先喝口热的暖和身子,如此一来,总比冻着强。 王李氏还说要有姜就好了。 煮姜汤可以驱寒,然而自打遭灾之后他们就再没有出去买过,所以家里早在半年前就没有姜了。 家家户户都温上热水,焦急地等待家里的壮劳力归来。 这时候,出去扫雪的人也回来了。 他们把山洞周边数十米远都给清理出来,从而避免山洞洞口被封掉。 另外,为了到时候有空地放柴火,他们还在离山洞十来米远的地方铲出一块干净地来。 至于说为何不放在山洞旁边,那是怕着火。 大伙都在里头,虽说每家之间留出些距离可供烧火做饭,但终究挨得太近,本就容易着火,如果把柴火放在山洞洞口,很容易发生不测。 又过去两个时辰,崇文他们才缓缓回来。 见到他们的身影,王宝兴才终于放下心来。 一行人离开时间委实太久,久到所有人都担心不已。 崇文整个人已经被冻蒙了。 他的棉鞋湿透,棉裤下半截也湿着。 他钻到帐子里换上条夹棉裤子,把棉裤棉鞋递给周氏,周氏立刻拿到旁边的火堆上去烤。 崇文灌了两碗热水才勉强缓过来。 原来他们发觉因为山洞背风,所以积雪和其他地方相比不算深,外面已经没过小腿了,二十来个人商量过后,认为一时半会出不去,决定多打些柴火回来,免得几次三番出去挨冻。 这也导致了他们迟迟没有归来。 末了,崇文还说:“我瞅着前头路上的情形,十天半个月咱们甭想出去。” 积雪太厚,牛车压根无法通过。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19:05:02~2022-04-09 22:5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jacky君 3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6章 指路 指一条生路出来 外头的大雪不仅没有停, 反而有越下越大的态势,山洞里比外头暖和些,不过洞口很宽阔, 在方便进出的同时还有个透风的毛病。 夜里和早晨时,风背着洞口, 所以倒没有大问题。 等晌午过后, 风不断从洞口灌进来, 吹得人头昏脑胀。 有穷苦人家棉裤棉袄不够厚, 冻到直打哆嗦, 为了能取暖,又盖上被子缩在墙角。 木槿家其余人尚好,就是出去砍柴火的崇文被冻的不轻。 他暖和好久都没有把身子暖下来, 加之棉裤已经完全湿掉,他唯有用被子盖住身体。 周氏把烤干的棉裤递给崇文,接着又把他棉袄拿过去。 半年前遇见糯米砖时他们将棉袄换下来, 他家不像旁的人家直接把棉袄堆在车上, 而是趁着有水赶紧涮洗出来, 然后摊在牛车顶上晒得软绵绵的, 所以昨日新换上时, 里头的棉絮还很干燥蓬松。 崇文出去打柴耗费功夫实在太长, 不光小腿上那截棉裤完全湿掉,就连棉袄也带着潮湿。 现在趁有柴火赶快烤干要紧, 不然穿着湿乎乎的棉袄很容易得风寒。 王宝根家的铺盖隔在木槿和王宝兴两家中间, 虽说山洞里光线不大好, 却不至于像晚上两眼摸黑, 隔着一户人家, 木槿很清楚看见王宝兴家的情形。 他家居然有姜块! 王宝山家的姜块早在逃荒之前就用光了, 而木槿空间里的食物虽然多,也有部分调料,却没有葱姜,姜汤驱寒,在受冻之后喝碗姜汤正好可以祛除寒气。 木槿羡慕归羡慕,却没有多看,很快就收回目光。 她怕看的时间长了,王宝兴和二伯娘会怀疑她眼馋姜。 照王宝兴的性子,他说不准真会送过半块来,但家家物资紧缺,就算人家愿意给木槿也不好意思要。 至于王宝兴手里为什么有姜,那就要往王崇远身上想了。 王崇远在去年年关才因为受伤回到王家村,当初他就带着姜回来,加上荒年里姜太过难得,王宝兴老两口并没用多少,以至于逃荒时还有剩余。 王崇远同样冻的不轻,他大口灌进半碗姜汤,身上方才慢慢热起来。 冬生也在出去砍柴的人里头,回来时一个劲哆嗦,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冬生爹娘赶快把热腾腾的碗递给儿子,先让他暖暖。 寒风不停往山洞里吹着,才过去不久,居然又积了层雪。 洞口里甚至还吹进不少雪来,可苦了把家当放在那处的人家。 心疼也没办法,他烤火取暖时不住叹气。 当时冬生烤火时,没注意到火光往旁边蔓延,险些烧到家里的铺盖,他旁边的胖娃看见,哎呦一声才让冬生知道自己差点酿成大祸。 他努力扑腾,终于将铺盖上的火光扑灭。 其实王宝兴并没有注意到冬生这头的动静,他小儿子王崇运眼尖瞅到当笑话跟王宝兴说,才让王宝兴知晓。 崇运玩心重,所以没往深处想,可拖着整个队伍前进的王宝兴却不能不多想,当时他心里猛地咯噔一下。 二十几家皆燃烧火堆取暖,洞口还堆积着不少家当,到时候万一出点事可咋办。 只要有一家着火,很快就会烧到旁边人家的铺盖上去,火势很容易蔓延开来,到时候整个车队就会葬身山洞中。 不行,不能再继续下去了,王宝兴想着。 他站起身子,顿时带来浓重的压迫感。 在周围人中,王宝兴算身量高的,加之山洞不算高,所以站起来格外显眼。 大伙下意识往王宝兴处看。 王宝兴严肃地问冬生:“冬生,你家刚才着火了?” 冬生不明就里,傻乎乎点头,他心有余悸地说:“差点把铺盖给点着,可吓死俺了。” 谁知族长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居然说起别的。 “我想了想,家家户户在山洞里生火取暖,很容易把被褥点着,轻点丢了家当,重则把自个也给烧死,不能再这般下去了。” “族长,外头这般冷,那俺们该咋办?” 王宝兴朝洞口的家当往过去,他又看山洞里头的人。 思虑良久,他才说:“两家之间的空地小点,你们把地方腾出来,将山洞口上板车啥的往里头搬,如此能在洞口空出个五六米,到时候都在洞口生火造饭。” 现在为了方便生火造饭,每户人家之间皆隔着一块距离,大家靠近点正好可以多往里头缩缩,在山洞口留出些距离来。 方才脑袋灵光的人已经想到容易着火这层,不过别人不出头,单他出头容易让人说道,所以便没有提这茬。 此刻族长出面告知大伙,他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也有人不愿意,他觉得族长年纪大了净大惊小怪,从前没出来逃荒时谁不是在狭窄的屋子里生火做饭,怎么到山洞里就不成了? 荒年囤粮记 第102节 然而碍于族长的威严,他只好忍着不情愿把家中的铁锅搬到山洞口上去。 眼下最高兴的要属把家当放在最靠外的人家,刚才雪不停吹进来,不少积在他的粮食上。 出来逃荒时他没有多少粮食,糯米砖则是半路上发的意外财,所以自然没有足够的麻袋装它,所有的糯米砖皆整整齐齐摆在木板车上,只在最上头罩着麻布,又用绳子紧紧捆绑起来。 当雪积在上面时,他总担心几天过去会弄坏糯米砖。 现在族长要把山洞口一大块位置留出来放锅碗,他家的木板车自然要往里头靠,所以他再不用担心糯米砖会被化掉的雪水淋湿了。 —— 木槿很快就察觉到不烧柴火的坏处,山洞里越来越冷,她穿着棉裤棉袄裹在被子里才勉强维持体温。 这还要多亏刚穿越时做的那床格外厚实的被子,她和王李氏、周氏三个女眷带着孩子躺在里头暖暖的,至于王宝山父子三人,则盖着家里的被子,一层不够保暖,他们盖着两层才成。 木槿怕孩子会冻感冒,给他们穿上棉裤棉袄之后,又把小棉帽给姐弟俩戴上。 虽说她们在山洞最靠里,然而冷风正对洞口,一不小心就会灌上口冷气。 现在气温最高也要零下二十度,没盖被子之前她手脚都要被冻麻了。 至于说把洞口堵住不就成了,那绝对算痴心妄想。 山洞里头空间挺宽敞,洞口自然也宽敞,木槿刚进来时就关注过,估摸着洞口要有三米宽,哪来那么多的东西能将它堵住。 当然,除却没有足够宽的东西堵住山洞洞口之外,大伙还有旁的打算。 山里说不准会有大型猛兽,如果把山洞堵住,大家不容易听见外头的动静,遇见危险躲都躲不及, 而且一般的木板或者门很难抵挡住猛兽的攻击,到时候众人说不准就会沦为猛兽口中的食物。 结果猛兽没有等到,却等来十几个灾民。 看模样他们并非后面才凑到一块的,而是邻里族人的关系,这群人没有在酷暑中嫌累赘把棉衣丢掉,在暴风雪来到之后麻利穿上棉袄棉裤,如此才不至于被冻死。 当木槿看见他们身上的棉衣时,露出赞赏的眼光。 她记得酷暑延续时间格外长,有灾民嫌弃累赘,居然真的把棉衣丢在半路上,背着粮食和水往前走。 能够留着棉衣的人,一般打算比旁人更加长远,活下来的概率同样会更大。 当时负责留在洞口看守的两个人出去抱柴火,居然没有看见这么多人靠近,一行十几人顺顺当当进入了山洞。 见到山洞里这么多人,还有不少正当壮年的汉子,他们脸上露出恐惧之色。 逃荒路上人数越多越占优势,有家当的方便拧成一股绳保护家当,粮食少的也能凭借人多势众抢旁人的食物吃。 他们路上就见识过好些被逼上绝路的人合伙抢粮,没有粮食时就抓势单力孤的人过去吃。 一个人自然打不过动辄数十人几十人的队伍,只能老老实实被抓去当口粮。 即使有粮食的人家,也要顾忌有限的粮食不敢吃太多,而山洞里这么多人一看就没怎么挨过饿,别是吃人肉才如此强壮吧。 那十几个人转头就跑,生怕自己被抓去吃了。 王宝兴不明就里,他还觉得对面是歹人呢,幸好车队里的后生们手脚麻利,把这十几人给制服了。 “爷爷,别吃俺,俺就一把骨头,身上没肉……” 胆子小的居然装孙子求起饶来。 王宝兴凑过去看他们每人都背着个背篓,他怕里头有武.器特地瞅瞅。 结果没有看见武.器的影子,却见到里面还有粮食。 见王宝兴把自己的粮食给挖出来,那人简直心如死灰,他明白这粮食保不住了,自己不被人吃掉也会饿死冻死。 王宝兴看到十几个人里头只两人带菜刀,其余人皆拄着木棍才放心。 他问:“你们干啥来的?” 良久才有人哆嗦着回话:“俺们冒着大雪才找到这处山洞,外头太冷了,想进山洞里避避,后头就遇见了你们。” “那你们是哪里人?” “俺们打豫城过来的,家被土匪抢了才不得已出来逃荒。” 车队曾经经过豫城,见识到豫城的情形,知晓他们没有说谎,王宝兴这才放开他们。 他指着旁边说:“周遭有数个山洞,你们随便找个进去就成,只一样,没事别往我们这处来,我们几百号人可不是好欺负的。” 那人已经做好被吃掉或者被抢走粮食的准备,谁成想王宝兴居然将他们给放走了。 不仅如此,人家还给自己指了条活路哩。 等身上的桎梏消失,他们逃命般地狂奔出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09 22:55:15~2022-04-10 20:42: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上来自己动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ynn1212 10瓶;北野薰 7瓶;風行衍 5瓶;流洧、缘、木头 2瓶;小肥肥呀、34898616、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7章 帮助 山洞外委实太冷 山洞里委实太冷, 不少人围坐在山洞洞口烤火取暖,中间大大的火堆格外瞩目。1 三十余人躲在山洞两侧,进风的那侧则无人靠近。 他们把手伸在火堆上方, 以求多多汲取热量。 而木槿则没有过去凑热闹,她还有如意吉祥需要看顾。 带着孩子过去烤火, 总归不大方便, 见家里人都凑过去喝锅里的热水, 木槿拿出空间里的暖贴, 隔着棉裤棉袄贴在孩子的背面, 如此可以让孩子略微暖和些。 当初她觉得空间里成箱的暖贴无用净占位置,没想到今天倒给用上了。 幸好路上为了方便给吉祥如意喂食,木槿很少让家里人沾手孩子的事, 所以不必太担心被发现。 等给他们贴完,木槿也给自己贴上层。 孩子正当学习说话的时候,眼见几日之内无法再次启程, 木槿有意识多和孩子说话。 虽然由于以前赶路累死累活、和双胞胎语言交流实在有限, 双胞胎至今只会咿咿呀呀, 尚且无法蹦出完整的词来,不过肯开口就是个不错的开端, 木槿觉得孩子假以时日定然能够学会说话。 也正因为孩子无法表达, 木槿怕暖贴烫到他们,才隔着棉袄贴的, 她自己只隔着里衣贴在肚子上。 天气实在太冷, 没有热量来源光依靠被子保温的话, 作用十分有限, 她唯有靠暖贴提供热量。 等贴完之后, 她才拥住被子继续逗双胞胎说话。 虽然听不懂说什么, 不过两个孩子都有给她反馈,这至少传递出孩子并没有反感交流,对于木槿来说是个很好的信号。 时间过得很快,木槿又将水囊里的冲泡奶粉喂给吉祥如意喝。 前几个月为了方便,木槿都是将盒装袋装牛奶放进水囊里供她三人饮用,但如今气温骤降,喝点热乎的才不至于生病,她便没有继续用常温奶。 她昨日当着家人的面从铁锅里舀水放进水囊,自己又加上浓度合适的奶粉,所以不用担心家里人有疑问。 至于为什么现在还没有凉,问就是一直把水囊放在被窝里,所以勉强能喝。 木槿把如意抱起来喂奶,同时不忘训练她说话:“喝水,我要喝水……” 孩子还不到能说出复杂句子的程度,她只强调“喝水”两个字,奈何到了如意身上就变成:“咿呀……” 吉祥情况同样好不到哪里去,单靠木槿不知疲倦地教他们。 她说的嘴巴都干了,双胞胎依旧没有蹦出句完整的话出来,不过木槿明白,教孩子说话并非一日之功,她必须长时间坚持才行,现在不过趁着不用赶路先带姐弟俩打基础而已。 王李氏从洞口烤完火回来,见到闺女还在教两个孩子说话。 她养过的孩子多,并不像木槿般着急忙慌,恨不得几个月就能让孩子顺利说话。 在王李氏看来,就有孩子天生说话早或者说话晚,有的一岁就能说话,也有孩子三四岁才会说。 族里的大喜就是三岁上下才蹦出第一句话来,当初他爹娘甚至没有当回事。 听完王李氏的安慰,木槿紧张的心情总算稍微缓解些。 她直接跳过结婚、怀孕、生产的步骤做了母亲,兵荒马乱地适应母亲的角色,但心里其实没有做好准备。 所以对于育儿知识也是半蒙半猜,能够让吉祥如意活下来就已经耗费她极大的心力,逃荒路上更是时刻面临生死危机,以至于与孩子沟通的时间有限。 木槿只知道许多孩子到一岁半基本上能蹦出几个词来,见到双胞胎迟迟不说话,她心中很恐慌,怕因为自己的疏忽导致孩子不会说话。 “娘,这几日你也多教教如意跟吉祥吧,说话太晚总归不如现在慢慢教起来。” 王李氏漫不经心地答应,她觉得闺女太大惊小怪,三四岁说话的孩子有很多,在王李氏看来,说话晚并不算大事。 不过打今日开始,王李氏的确开始慢慢教孩子叫娘、叫姥娘。 在木槿和王李氏的不懈努力之下,几个月之后如意吉祥先后开始了说话。 —— 与此同时,山洞门口却并不太平。 幸存的灾民陆陆续续来到山洞里避灾,最大的山洞已经被车队占去,里头挤的满满当当,所以后头来的只好躲去旁的山洞。 现在还能赶过来委实算命大。 有王李氏帮忙照看孩子,木槿终于有空档去烤烤火。 她腹部贴着暖贴还好,就是手上着实太冷,现在冰凉冰凉的。 木槿见到刚过来的灾民里头居然还有只穿单衣的,脚上穿着草鞋,露出冻的通红的脚趾头。 方圆数十里没有可供躲避的村落,要想有个遮挡,只能找到这处山洞,而外头的雪已经下了一天一夜,他们估计也在外头冻了这么久。 有部分人恐怕被冻死了,能顺利到达山洞躲避的人都是命大的。 “在外头两天还能活着,可真不容易呐。”有心软的妇人看着零星过来的灾民说。 若非族里人多,他们肯定没胆子分成两部分,分别干看守家当和找栖身之地的活计。 车队之所以能在下雹子时找到躲避的地儿,与人多势众脱不开干系。 荒年囤粮记 第103节 有人接茬:“老天爷不给人活路哩,外头这般冷,雪它还不肯停,不晓得啥时候才能继续往南走……” 他们对外面来的灾民感情很复杂,既害怕对方抢自个儿东西,又对他们心怀怜悯。 如若没有遇见糯米砖,或者没有刘半仙两次跟神仙求到水,他们或许连外面的灾民也不如。 大家并没有本质区别,都是背井离乡往别处逃命的苦命人罢了。 所以当有人哆哆嗦嗦过来想跟他们求碗热水喝的时候,王宝兴罕见地同意他的请求。 木槿望向王宝兴,他眼皮耷拉着,看不清情绪。 不过她明白王宝兴以及车队里族人们的心思。 大家在路上固然见到不少因为缺乏粮食和水源的惨烈景象,如果有人在自己手里粮食和水有限的情形下过来讨要,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拒绝。 可当水不再珍贵,对方冻到哆嗦甚至可能冻死的情况下,他们自然愿意施以援手。 毕竟许多灾民没有铁锅,连碗也没有,渴了就吃地上的雪,在极端寒冷情况下那可是会要命的。 越来越多灾民过来同他们求碗热水喝。 木槿担心出乱子,站起身看向附近几个山洞。 虽看着逃过来避雪的人不少,其实因为他们零零星星过来显得多,加上最前头那波人,顶多大几十人而已,对车队的威胁尚且不算大。 这也是王宝兴允许给他们水的原因。 不然外头要有比车队人数多得多的灾民,车队肯定不会同意对方的请求,因为那会对自己造成威胁。 木槿不反对这时候给人碗热水喝,对于在外头冻了一天一夜身体快要冻僵的人来说,热水就是能用来续命的东西,如果不给他们热水,加之柴火不容易打,他们迟早会冻死在山里。 毕竟在出来逃荒时,大伙皆为良民,被逼到没办法才拖家带口往异乡寻个活命的机会。 接下来数日雪不会化掉,估计那群人还要受些苦楚。 不过这般下去终究不是办法,木槿能想到,七窍玲珑心的王宝兴当然不会漏下。 帮人一回还成,但日日下去不是办法,有句老话说得好,救急不救穷,车队可以在灾民们濒临绝境之际搭把手,却不好天天这般下去。 木槿看着衣衫褴褛瑟缩着过来的灾民,看见他们瘦弱的身体,陷入沉思之中。 王宝兴瞅着侄女的模样,问她:“你可有什么法子?” 木槿主意不少,逃荒路上出的主意都算靠谱,所以王宝兴对她的信任远超族里其他子弟。 “我看过来的人尚且不多,但我们总不能天天接济他们,就算都是良民,时间久了胃口也会被养刁,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咱们干脆出几个人带他们打柴火去,既能救人又不至于让自个陷进危险里。”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寒冷,寒冷的气候所带来的威胁远远超过饥饿。 饿肚子还能多撑几日,但在严寒中,却很快会被冻死。 眼瞧十来天内没办法出发,车队总不能把接济人当成习惯,这样风险实在太大了。 王宝兴并不愚钝,还没等木槿把下面的话说完,他就有了主意。 他先把车队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后生叫过来:“等下你们带那群人打柴火去,记得带好家伙。凡事机灵点,若见到有人心存歹意,不必手下留情。” 良知让他和族人们没办法眼睁睁看着有人冻死在自己面前,毕竟对方只需要一碗热水就能暂且活命,他们也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然而这并不意味自己的善心可以被利用,一旦有人心存歹意,他们就能拿家伙上去跟人厮杀。 他又着重与崇远和崇文嘱咐了遍。 直到十几人再三说知晓了,王宝兴才走出去。 周边数个山洞,零零星星的灾民不必像王家村车队般找个大的山洞,对灾民来说,只要能躲开风雪就成。 因为彼此互不相识,所以他们没有聚集在同个山洞,王宝兴挨个进去叫他们。 几十个灾民大多喝过车队里给的热水,所以他们对王宝兴倒算客气。 王宝兴向灾民们说明来意:“风雪恐怕还要持续数日,你们若能信过我,我便让后生们带你打柴火去,到时候总归多条活路,不至于被冻死在此地。” 有脑袋灵光的人,从周边捡来枯掉的树枝,暂时取暖。 可大多数人没有他运道好,到处被白雪覆盖,哪能找到树枝,所以唯有缩在墙角以求暖和点。 听见王宝兴的话,除却那等糊涂人,大多数愿意同他过去。 光凭借恩人们给的热水他们勉强回来半条命,可人家就算心善,也不能日日接济他。 出来逃荒这么久,尚活着的人早就明白靠人不如靠己的道理,所以十分乐意能出去砍柴火。 他们明白,如果没有眼前人施以援手,自己拖着快被冻僵的身子来到山洞,还不晓得是何情形呢,也肯定不会有力气出来打柴火,所以路上对崇文他们格外尊敬。 崇文早就得了王宝兴的嘱咐,时刻不敢懈怠。 虽说自己和族里兄弟更加强壮且手里有家伙,但人数上并不占优势,所以他每步道都走的小心翼翼。 崇文让灾民们走在前头,他和族人们在后头走,如此还能防备偷袭。 灾民们能剩下把菜刀已经了不起,几十人中居然没有一个锄头。 所以崇文把自己手中的锄头递给他们。 其实他们带着十来个锄头,但那是用来防身的,如果都给了对方,人家过来击打你,你压根不会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再三犹豫之下,崇文决定只给他们一把,轮着来,即使花费时间久些,却更能保证安全。 崇远他们也不敢懈怠,纷纷握紧手中的家伙,若有不测也好提前应对。 距离旱灾到来已经两年,林中大多树木已经枯死,砍伐时倒不算太费力气。 灾民们清楚人家总不能日日带自己过来,所以几乎每家人都砍了一棵枯死的树,省着烧烧个十天半月不成问题。 等他们各自砍完,崇文和族里兄弟便没有继续逗留,他们回去跟王宝兴交差了。 在崇文看来,自己已经把该做的都给做了,帮不上更多忙,接下来能不能活命就看他们的运道如何。 见到族人们一个不落地返回,木槿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作者有话说: 1火堆这里感谢读者“冬天”的建议,谢谢你呀 另外,这里也要提醒一下大家一定要注意个人防护啊。大概一周之前我们这边集中爆发疫情(不是上海),我身边至少有十个人确诊,里面就有我一个亲戚,我也被确定是密切接触者,当时整个人差点崩溃,就是各种胡思乱想怕自己也得了。 最近这段时间差不多就是隔离+每日至少一次核酸,现在过去一周多核酸结果还是正常的,所以基本上确定没事了,这两天的心理压力总算没有那么大了,我也来给大家报个平安。 你们一定一定要注意防护,因为疫情真的离我们很近很近,尤其是外出接触人一定要戴口罩,疫情距离我们其实比想象中更近,千万千万不要心存侥幸。大家加油啊! 第118章 打猎 一群人偷溜出去 崇文对担心不已的家人说:“不碍事, 那群人老老实实砍柴火,不像有歹心的模样。” 对于车队来说,若想活着走到终点, 最好别多管闲事。 路上屡屡遇到危险的他们当然明白大道理,可一旦想到几十个人活活冻死在自己面前, 心里又觉得不落意。 就连此前受到劫匪伤害的金宝媳妇都没有说半个不字, 只依依不舍地嘱咐丈夫多长个心眼。 金宝媳妇还同人说:“俺让黑心的劫匪伤得不轻, 心里头恨不能扒他们的皮, 可旁边那群人却还没对咱做什么, 俺总不能先给人家扣个帽子。” 他们不懂大道理,但心里有一套世代相传的朴素为人哲学,从出生直到死亡都无法摆脱它的影响。 与翠花相比, 木槿受伤轻些,她对灾民们存在天然的戒备,然而在别人还没有伤害到自己之前, 她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冻死, 所以只能多注意旁边几个山洞的动静。 平时上半夜下半夜各有两人值夜, 王宝兴怕出事,特地安排了加倍的人手。 四个人值上半夜, 四个人值下半夜, 如果有人突然窜出来想祸害车队,总能有个支应。 族人们当然没有不满, 他们被大雪困在山上, 每日除了吃就是睡, 大不了白日多补觉就是。 木槿第二天刚醒来就凑到洞口瞧外头的情况。 赶路时往往天不亮就要起身出发, 所以她早就形成生物钟, 加之昨日歇息得够够的, 所以身上的疲劳略微缓解些。 守夜人不敢松懈,见到旁边的动静是木槿发出来的才放松戒备。 木槿刚踏出洞口两步就觉得冷风嗖嗖往身上钻,被冻怕了的她赶紧退回去。 山洞里虽说同样冷,好歹没有寒风雪上加霜,刚出去她还真不太习惯。 而且外面依旧在飘雪,看势头并没有减轻的迹象。 木槿重重叹口气,外面的雪越积越深,就连山洞口的空地,也是每隔几个时辰就有人过去铲雪,若大雪还不停止,车队压根没办法上路。 几个守夜人都是王氏宗族里的同族兄弟,所以倒不用跟木槿避嫌。 见到木槿叹气,有人跟腔说:“别看了,越看越心烦,十天半个月走不了喽。” 不像木槿她们呆在山洞里,这几个值夜人时不时探头瞅瞅外头的情形,昨夜有阵时间雪下的格外大,猛烈的寒风吹进来,有回险些把火堆给吹灭。 幸好提前备好足够的柴火,不然还不晓得冷成啥样呢。 木槿略站会儿就觉得冷起来,她凑到火堆边上烤火。 今夜不过八个人来回倒腾,所以火堆不像白日般旺,勉强够几个值夜人围着烤火罢了。 “旁边那伙人没别的动静吧?”木槿不放心地问。 “没有,老实着哩,连身像样的棉衣都没有,出来就要冻死,他们出来干啥?找死吗?” 不是他吹嘘,若没有族人们带这群人砍柴火,照如今的天气,他们能不能活过昨夜都不好说。 木槿把手烤热乎之后没多呆,她继续钻到被窝里去。 她家的位置最靠里,虽说比外头暖和不到哪里去,却至少不用像洞口般吹冷风。 外面又下雪又刮风,环境实在太恶劣,如果没有足够的御寒措施,极容易得风寒然后一命呜呼。 众人根本不可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下上路,先别提积雪没过小腿不容易走动,就说夜里该去何处歇脚、脚底下的鞋子从哪里来,这些都是需要大家考量的。 不像后世的雪地靴或者运动鞋,此时的棉鞋很容易沾湿、进水。 打柴那日,崇文才出去几个时辰,脚上的棉鞋却直接湿透了,在火堆上烤了许久才烤干。 队伍里好些人如今只剩下一双全乎的棉鞋,如果在雪没有停掉亦或化开之前出发,苦的还要属他们自个儿。 —— 荒年囤粮记 第104节 木槿回去又睡了觉,才终于醒来。 洞口空出来的空间有限,没办法供所有人家生火做饭,否则就是人挤人。 众人默契地错开时间,分两波先后烧火做饭,除却那等实在小肚鸡肠的,旁的人家倒不大计较先后次序。 反正整天呆在山洞里头,连出去探探风都要被冻个半死,有啥好计较的。 木槿捧着碗,听见王李氏说道:“眼瞅着没法走,咱家光吃粳米粥不是法子,今日再蒸些馒头吃吧。” 现在有足够的水,倒不用像从前般只能吃生硬的饼子,她打算做杂面馒头吃。 家里的米有限,光吃粳米粥可不行。 厨灶上王李氏做主,所以并没有人反驳她。 中间做的时候,王李氏将白面、杂粮还有糯米粉三种混着放,味道竟出乎意料地不错。 吃了几个月糯米粉,家里人早就吃腻了,谁成想糯米粉和其余的粮食混在一块做馒头,居然有额外的惊喜。 崇武啃着馒头感叹:“若再有点咸菜就好了。” 赶路时出汗太多,木槿担心家人会脱水,有几回尝试把盐放在水里头喝,虽说略咸,但对于嘴巴快淡出鸟的灾民来说,已经是罕见的味道了。 喝了淡盐水肯定会更加口渴,所以木槿只在每回找到水的时候才如此做,倒不至于误事。 “有饭吃就不孬了,你再挑就让你跟去年一样吃五成饱去。” 知晓没办法立刻上路,王宝山还真同王李氏商量过往后家里继续吃五成饱。 他家粮食和糯米砖加起来大几千斤,全家人饱饱的吃个两年不成问题,怕就怕到了南方之后那边也没有粮食,所以他总想能多俭省点。 王宝山的猜测并非没有道理。 走了大几千里地,简直饿殍遍野,他着实不清楚南方还有没有能让他们老实种田地的地方。 王宝山总想多留些粮食以备不时之需。 结果木槿却反对。 家里人累死累活赶路半年多,身体本来就受损严重,停下这段时间正可以好好休养生息,若再为了节省粮食把身体熬坏,反而得不偿失。 而且路上还有那么多人对他们的粮食虎视眈眈,大家必须有足够的力气才能保护好粮食。 她不光同家里人说了这个道理,也与族人们说了个遍。 队伍里不少人有和王宝山类似的心思,听见木槿的话,觉得道理没错,停止了为省粮食饿肚子的想法。 不过他们同样没有像在路上般吃个十成饱,多数吃九成饱就放下碗筷。 等到门口有人哎呦一声说:“他们手里有狍子!不对,还有野兔……” 大伙手里的饭都不香了,纷纷探头去瞧。 外头那伙人是当初第一波过来的,他们居然在大雪天出去打猎去,而且还满载而归。 族人们别提有多羡慕了。 那十几人见到车队里不少人走出山洞往自己这头看,动作里带上防备。 为了打到猎物,他们冒着大雪蹲守整夜,险些冻死,面对来之不易的肉食,恨不能死死护住。 除车队之外,后头来的灾民也见到了他们手里的东西。 “还能有狍子哩,人家运道可真好。” 他打西边过来,见到好些野物因为缺水绝迹,这时候能打到野物可真够幸运的。 “山上有水,不稀奇。” 与大多数人上山的路径不同,他是抄近路上来的,中间见到个汩汩冒水的泉眼,所以知晓此地有水。 灾民们手里的粮食有限,个别连半粒粮食也没有,不少生出搏一搏的心思来。 出去说不准还能找到食物多活些日子,但在山洞里就剩下饿死一条路了,他咬咬牙,把手中的木棍磨尖,决心搏条生路出来。 等到夜里,居然呼啦啦出去半数多人。 车队里也有眼馋的,当时他就在洞口看着,别说野兔,光那只狍子就够十来个人活半个月,更重要的是,吃肉可比吃干巴巴的糯米粉舒坦多了。 见到蠢蠢欲动的汉子们,王宝兴说:“人家没粮食才如此,你们干啥?嫌弃命不够长吗?” 外头还在下大雪,夜里但凡不够小心就会直接冻死在雪地里,更别说山上还有旁的野兽出没,想要囫囵回来可不容易。 “嘿嘿,俺就瞅瞅。” 他唾沫都快流出来了,哪里是瞅瞅的事儿,分明想出去打猎。 车队里不少男人围在洞口,时刻关注着出去打猎那群人的动静,到了晚间还有人不肯睡觉。 “来了,他们过来了……” 那时已经是三更半夜,队伍里多数人沉入梦乡,谁能料到真有人不肯睡觉关注猎物去呢。 他兄弟用气音问:“手里有东西吗?” 除却要值夜的四人,洞口围着十来个汉子,都是被眼馋得睡不着才过来的。 外面夜色浓重,一时半会没法看清楚人家手里有没有东西。 直到不久后旁边山洞传来烤肉的香味,闻着像狍子味,他们才确定对方收获不少。 当初在王家村时,族里有几个打猎好手曾经打到过狍子,所以对它发出的香味尚算熟悉,光闻味就能大致确定人家多少收获 当然,闻到的已经被放到火上烤,至于放在山洞里没有立马吃的猎物,他们就没办法猜测了。 有人见到旁人吃肉心痒痒,自个也想出去抓猎物来吃。 他们长久没有闻到肉味,实在太过眼馋,又见到几波人皆安全回来,原本被王宝兴压下去的想法又重新燃起。 那群人没有家伙尚能打到猎物,别说自己还有锄头菜刀,定能收获更多猎物。 于是,十来个人商量完,又悄摸摸把车队里从前打猎最好的人给薅起来。 那人睡眼朦胧,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结果旁边人居然用激将法:“净婆婆妈妈的,你还是不是爷们!” 他听完,马上扛上家伙跟他们出去。 只留下深深浅浅一连串脚印在雪地里。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1 19:48:37~2022-04-12 20:43:2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圆圆 10瓶;雪雪、風行衍、你来时有光 5瓶;29429419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9章 危机 能不能平安归来 王宝兴直到听见有人嘀咕才意识到队伍里已经少了十几人。 “俺家平安咋找不见啦?” “二溜子也不在……” 平安二溜子等人在三更半夜偷溜出去, 怎么会告诉家里人? 所以家里人并不知晓他们的行踪,一个劲担心他们有个不测。 毕竟外头聚集的灾民越来越多,真独身出去还不晓得会发生何事哩。 王宝兴看着眼前哭天喊地的十来户人家, 心里有了猜测。 平安二溜子等人自打昨日就十分眼馋灾民们打来的野物,当时口水都快流到嘴角了, 不必费力就能猜出他们悄悄溜出去找猎物去了。 王宝兴走到值夜的冬生面前:“我记得昨日是你在值夜, 你可瞧见他们哪里去了?” 王宝兴眼神锐利, 直勾勾盯着冬生的眼睛, 不容他退缩半步。 近年来, 随着接受自己无法更进一步的现实以及年岁的增长,王宝兴几乎要变成普通的慈眉善目的老人,冬生很少见他露出这般表情。 他被吓得不敢直视王宝兴。 在王宝兴的逼问之下才缓缓开口说:“他……他们或许出去打猎去了……” “你既已看到, 为何不拦住他们或告知与我?” 王宝兴气的火冒三丈,口气里满满都是责怪。 冰天雪地里出去,要么被冻死要么被野兽咬死, 二溜子几个人光瞧见灾民们吃肉, 却没见到人家花费多大力气才得来食物。 冬生不敢继续说话, 他有自己的苦衷。 平安和二溜子几人商量时没有避开他,甚至想拉他们四个值夜人一道去, 被冬生以需要防备旁边几个山洞的难民为借口拒掉了。 当时平安还撇嘴觉得他们窝囊。 “是个爷们就别做背后嚼舌根的小人!”二溜子走之前说道。 留下窝囊的名声可是半辈子都洗不掉的, 而且在背后告密为人所不齿,冬生和几个守夜人虽然心里头担心, 却不好去跟王宝兴说。 于是便有了如今的局面。 见到冬生不开口, 王宝兴又问:“他们往哪处去了?” 外面大雪仍在飘着, 早就将脚印给覆盖住, 仿佛那些人从没有出现在冰天雪地里。 冬生手指指向西边。 那头恰好是有泉眼的地方, 野物数目也很多, 二溜子和平安他们便是去那里碰运气。 天气明明能将人给冻个半死,可王宝兴却急到头顶上冒汗。 王宝兴好歹比他们多吃了几十年粮食,明白外头的危险是人们难以想象的。 灾民们冒着风雪出去打猎是怕被饿死,可车队里有足够的粮食,这时候还要出去,那就是自个找死。 他恨不能拿牛车上的鞭子狠狠抽打他们一顿。 不过现在连个人影都见不到,纵使王宝兴想要教训这群不知山高地厚的后生,也要先把人抓到才成。 荒年囤粮记 第105节 “族长,俺家就一棵独苗苗,你不能不管他们……” 她儿子跟二溜子出去打猎物,天亮了还没回来,怎能不让老人担心。 平安他爹娘也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不住央求王宝兴。 王宝兴没好气地说道:“我若不管他们,昨日干啥苦苦将他们给拦下?难不成要我拄拐杖出去找你家独苗?” 这群人的意思是王宝兴发话,让车队的年轻汉子带上家伙出去找。 大伙只听王宝兴的,若他不发话,旁人定然不会多管。 “咋,你儿子的命是命,俺儿子的命就不是命啦?你这个黑心的老东西,自家儿子看不住,就来祸害别人来了!” 疙瘩娘听见有人想让车队里出人,她马上呛声。 自打疙瘩母子想逼死婆娘闺女之后,族里好些人就开始远着他家,同族兄弟有事也不肯叫他。 昨日疙瘩同样眼馋,奈何人家就是不喊他,他也没法子。 谁成想这竟然帮他躲过一劫。 平安二溜子的爹娘媳妇本就担心不已,疙瘩娘还不停过来拱火,几家人居然吵闹厮打起来。 王李氏就在旁边看着。 她头回觉得疙瘩娘没错。 他们儿子偷溜出去那是他们的事,凭啥让旁人去冰天雪地里寻他们。 王宝兴罕见没有调停。 他心里也在打鼓,若真让其他子弟过去找寻那些人,顺顺当当把人找回来还好,就怕人没找到,出去找人的队伍还要损兵折将。 车队人数不少,可青壮年有限,真折在外头的话,往后他们还咋继续走下去。 而另一方面,若不出去找人,车队里很容易人心涣散,同样让人头疼。 等骂仗声消停下来,王宝兴才发话:“先吃饱了,等吃饱了再出去找。” 出去找人固然急切,但也不能让其他人饿肚子出去找,不然人找不回来,还会拉别人垫背。 王宝兴话说出来,队伍里好些人家不乐意。 他们觉得平安二溜子等人自己出去找死,实在不干他家的事。 王宝兴说道:“我晓得你们心里不愿意,可咱们相依为命半年多,总不能把他们丢下不管,这回你帮他一把,下回他也会过来帮你,如此才能长长久久走下去。二溜子他们有错,等他回来再打他、骂他都成,现在却不能不管他。” 王宝兴话里话外都是大道理,但总归不比从前有底气。 王宝兴明白,别人实在没有必须帮忙出力的必要,他这回完全是使出自己的威望逼其他人出面。 除了那十来户人家,车队里其他人皆骂声一片。 木槿家吃饭时气氛格外紧张,王李氏甚至快把牙给咬碎了。 方才听族长的意思,按老规矩各家各户出一个人,等会儿带上家伙结伴出去找人,崇武年纪小、王宝山又年老,他家只能让崇文出去。 逃荒以来,家里就就崇文出力气最多,这几日好不容易有机会停下,崇文几乎都在睡觉,脸上终于有了几分好模样,结果今天还要出去。 最要紧的是,根本不晓得那群人去哪里了,少不得让人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四处找寻。 包括木槿,全家没一个人乐意让崇文出去。 昨天她就在旁边看着王宝兴对想要出去打猎的人再三劝诫,里头最小的也有十五六,其余的都已经成家立业,别说在古代,就算放在现代也是能独当一面的成年人了,他们应该对自己做出的决定负责。 凭什么让队伍里其他人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出去! 木槿生气归生气,却不能直接提出反对。 从出发以来,队伍众人相依为命,过着类似狼群的群体生存模式,假如此番不管他们,那么就意味着这种紧密相依的命运共同体会被打破,保证车队能够抵抗劫匪流民的独有优势也会随之消失。 所以,即使心里恨得要死,他们家也要出去找人。 王李氏把最浓稠的粥递给崇文,嘴里不停说锅里还有。 相比于前几日,今天外面的积雪更加厚实,它带来的危险也更大,一不小心就会有殒命的危险。 临走之前,周氏又把滚烫的热水倒进水囊里,让崇文带着。 外头实在太冷,棉衣无法抵挡风寒,出去时间长了还会有被冻僵的风险,把滚烫的热水放进去好歹可以多抵挡会儿。 至于水凉掉之后,立马把它倒掉就成。 另外,她最年长的弟弟也跟去了,让周氏对二溜子他们的厌恶更加浓厚。 —— 家里的铁锅没有放下来,王李氏依旧往里头添柴火。 上回出去砍柴,走的道更少,雪也没有今天这样深,可崇文的棉裤棉鞋照样给湿透了,今天就跟个没头苍蝇似的胡乱找寻,定会更加艰辛。 衣裳鞋子少不了会湿掉,家里人只盼着崇文能够平安归来。 时间不停流逝,在山洞里等待的人也越发焦急。 有人不停来回走动,看的旁边人更加心急:“老大家的,你别晃悠了,看的俺心慌。” 妇人瞥一眼婆婆,终究还是老实坐回去。 她尚未跟公婆分家,虽说有两个十七八的小叔子,可脏活累活都是她当家的干,眼瞅着外头那般危险,公婆照旧让长子出去,妇人心里憋着气呢。 结果等啊等,等到晌午也不见半个人影。 许多人肚子饿了都没心情吃,痴痴等着家人平安归来。 木槿家就没有烧火造饭,家里人提心吊胆等着崇文回来,就连崇武也一反常态没有喊饿。 等到下午,瞧着再有半个时辰就天黑时,众人才终于把出去的家人给盼回来。 然而他们的情形却不怎么好。 昨夜出去的十来人有几个快给冻僵了,身上还积着厚厚的雪,靠崇文等人半扶着才成功返回。 而崇文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他棉鞋和膝盖以下全给雪浸湿,赶路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等停下,感到一股钻心的寒冷从脚底一直往上冒。 等把二溜子他们安置完,崇文立马缩回自家被子里。 心性一向稳重的崇文甚至顾不得避开女眷,他直接把鞋袜棉裤一块脱下来。 棉裤下半截已经全湿掉,膝盖上也格外潮湿,显然路上并不顺利。 王李氏赶快把热水灌给崇文,足足灌了三大碗,又把热水倒进水囊里让崇文搂着,过了好一会儿,崇文才不再哆嗦。 从寒冷里恢复过来的崇文终于有力气回应家人的担忧,他道:“我和大哥他们找到二溜子的时候,他们已经快冻的走不动道了,靠我们把挨个把他拖回来才成,结果在外头时间太长,我到后半截居然也被冻麻了。” 他说的轻松,实际情况却更加糟糕。 因为不知道那十来个人的具体位置,崇文崇远等人四处寻找,走了好远才看见他们的影子。 他们本来抓到了一个狍子,结果还贪心想顺道抓几只兔子来,就蹲守在兔子窝,等了好久方才把十来只兔子给一窝端了。 而此时,由于在外头冻的时间太久,好些人居然直接被冻僵,赶路的速度也越发慢。 最严重的连挪动腿脚都格外困难。 如果没有崇文等人及时赶去,他们能不能平安回来还不好说。 崇文把水囊贴在膝上,他虽说稍微从寒冷中缓解,但腿脚仍旧在哆嗦,在不受控制地抖动。 在家人的性命面前,没有人关心那些野物。 包括二溜子,他才刚刚转醒,对当初的鲁莽行为后悔不迭,假若让他回到几个时辰之前,他定不会再做出出去捡漏打猎的决定。 当时感觉到身上的热气不断流失,二溜子觉得自己下一步就要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了,幸好有族人们及时赶来才逃过一劫。 光想到方才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二溜子就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2 20:43:23~2022-04-13 21:44: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airy. 40瓶;盼盼、不几?、pangpang 10瓶;拈花一笑 5瓶;風行衍 2瓶;小肥肥呀、洛尔希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0章 处理 但愿他没病没灾 人们将洞口火烧的暖烘烘, 试图给山洞里多传递些热量。 像崇文般后头去的还好,半个多时辰之后就慢慢缓了过来,二溜子平安等人情况却不妙, 冻到嘴唇青紫,瞧着极为虚弱。 他们家里人手忙脚乱不住往他嘴里灌热水, 直到肚子里再也装不下为止。 而出去打猎的人里头, 属平安情况最为糟糕。 他不停吵着身上热, 甚至还要将被子掀开。 此时距离他们归来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平安的表现显然不大对劲。 他媳妇伸手摸他的额头, 竟热的烫人! 她边抹眼泪边给丈夫盖上被子。 平安娘不晓得发生何事,见儿媳满脸沮丧劲,心里直蹿火, 不过碍于族人们正看着她家动静,平安娘总不好立马发作。 “娘,当家的, 他……他发热了……” 平安媳妇说完就嚎啕大哭。 寻常风寒抗抗就能过去, 他们没有足够的银两请郎中, 所以早就习惯抗过去。 然而发热却不像普通的风寒,尤其像平安这般严重, 轻则烧到头脑糊涂不省人事, 重则直接一命呜呼。 因此,平安媳妇才在摸到当家的额头如此滚烫之后直接掉眼泪。 他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啊, 若当家的半路没了, 她一家老小恐怕能给人吃的渣都不剩。 荒年囤粮记 第106节 与平安共同出去打猎的二溜子等人, 虽说身上同样觉得不舒坦, 却不像平安般直接发热, 二溜子瞅着平安的情形, 心里七上八下,生怕自己也染病。 他再次将极热的水灌进肚子里,感觉舌头都被烫了个泡。 不过此时的二溜子却没功夫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他怕啊,怕自己跟平安一样发热不省人事。 在二溜子看来,平安已经凶多吉少了,他的脸色透露着怪异的红,只有高烧的人才会露出那般颜色。 二溜子祖父当初便是那么没的,虽说去柳桥村请钱大夫来看,却因为家贫没有足够的药材而活活给耗死。 当初钱大夫还说:“你但凡早个半日来找我,都不至于这般模样。唉,准备后事吧。” 钱大夫不过是个乡野郎中,手里的药材也有限,而能将高热病人医好的药材对二溜子家来说并不多见,还要去城里的医馆买。 当初二溜子他爷爷已经烧了两日,本想与往常般熬过去,结果到第二日还不见好,只能出些一吊钱请钱大夫过来诊治,谁成想那时候已经晚了。 所以,在二溜子看来,平安几乎必死无疑。 车队里不少人家注意着平安家的动静,面露不忍之色。 对于平安、二溜子偷跑出去连累整个车队,他们打心底里厌烦,最好族长能将他几人痛打一顿才能让自个儿消气,却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平安去死。 平安娘哭天抢地,布满沟壑的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她不停往儿子身上盖被子,而平安却浑身软绵绵,没有反抗的力气。 王宝兴也休息到平安家的动静,然而王宝兴不是郎中,他着实没有法子让人恢复。 车队经历过极度干旱和高温,也经历过劫匪流民冲击,可每回都顺顺当当撑过去了,这段时间本该是休养生息、赶快把力气养回来的好时机,王宝兴也没想到他们会被自己的一时冲动给害了。 —— “可惜了一个好后生……” 王宝山看着不远处的平安,面露不忍地说。 平安比崇文还小两三岁,王宝山瞅着平安长到二十来岁,前两天还好好一个后生,今天就无精打采仿佛就要咽气了,他看的怪难受。 与此同时,刘福贵也过来了。 平安爹娘还有婆娘孩子皆跪在地上祈求刘半仙救救他,平安家的小儿才四岁,显然不明白父亲究竟发生何事,圆圆的眼睛盯着烧香拜佛的刘福贵,仿佛见到了什么稀奇物什。 刘福贵看着几岁的孩子,心下更为不忍。 “老天爷,你就保佑平安能顺当度过难关吧,等俺们活着安顿下来,我让他日日供奉你。” 他带的道符本就不多,救治木槿还有金宝媳妇那回已经被用光,所以只能不断烧香向上天祈求。 平安上头还有两个兄弟,皆幼年夭折,当初爹娘为了能让他顺利长大,给他取“平安”做小名,最后果然一路顺遂娶妻生子,现在眼瞧着逃荒路过去大半,谁成想居然又遭了灾。 整个山洞里弥漫着悲伤的气息。 木槿和平安家的距离不算近,可动静闹得这般大,她早就听见了平安家传来的哭声,那哭声仿佛能挠人心肝。 凑在平安家的人本就不少,木槿过去时并没有人注意。 她看着平安被烧的红彤彤的面颊,悄悄把退烧的胶囊握在手里。 “婶子,我看着平安哥的脸色不大对啊,你给他喝水了没?” 平安算木槿在族里的堂兄,虽说两家亲缘不算近,却终究同在王氏宗族,平日关系倒还不错。 平安娘嘶哑着声音说:“灌了好几碗水下去,人却不见好。俺的儿啊,你别让俺白发人送黑发人,咱好好的,好好的……” 她开始还在回应木槿,后面就变成了自言自语。 木槿耐心地诱哄说:“我掰开嘴看看他舌头,当初天赐也烧过,我看顾他几个月,总归摸出点门道来。” 平安娘刚点头,木槿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平安的嘴巴掰开,又将胶囊放进去。 平安爹娘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念头才让木槿过去看,他们心里实则并不抱希望。 木槿满脸认真地说:“婶子,我瞧着还是再给平安哥灌点热水吧,发发汗总归能好快些。” 方才她虽然把胶囊塞进平安的口腔里,不过没有水的话,只会卡在嗓子眼里,现在情况如此危急,多耽搁时间就会让平安活着的概率减小,所以她必须让平安家人再给他喂些水,把胶囊融化掉才成。 胶囊是专门退烧的,即使现代人,在普通发热的情况下吃粒胶囊就能大致退烧,古代人不像许多现代人一样有了一定程度抗药性,所以胶囊的作用应该会更大些。 希望平安在用完药之后能顺利退烧,木槿期盼着。 怕引人怀疑,见平安媳妇又给他灌进两碗水之后他将药咽下,木槿便悄悄离开了。 围在平安家周围出主意的人不少,七嘴八舌很是热闹。 而平安爹娘也有些病急乱投医的意思,居然真尝试过几个主意。 半个时辰之后,平安额头上终于不再滚烫,虽说人还烧着,但好生看顾的话,应当不会有大碍。 打发现平安发热开始,他家就灌热水、请神拜佛、听族人的主意给平安搓脚心,他家人也不晓得哪个原因让他散了热。 反正从心底里记住族人们的好就对了。 因为平安家的事,队伍里大多数人家还没有烧火做饭,见情形略好些,众人才想起自家肚子还没有填饱。 王宝兴指着堆在洞口的野物说:“照理说这些野物是二溜子他们十来个人打的,不过后头家家户户都差人出去找寻这些人,肉就恁么些,着实不好分,你们若愿意,咱们干脆一锅炖了,家家户户都分上些,也好给出力气的后生们补补身子。” 出去打猎的加上后头出去寻找他们的那些人,差不多三十余个。 除个别人家出了两个人或者像老光棍拐子叔般没有儿女的,多数人家都出了一个人去,所以这般分配不算吃亏。 “俺们听族长的,分了它!”平安爹说道。 他儿子溜出去后,族里立马出人去冰天雪地里寻找他们,回来之后还尽心尽力帮忙救治他儿子,虽说不晓得到底是谁的法子奏效,却终归救了他儿子一命,他心里只有感激。 像二溜子几家,也没有别的说法。 当初命都快没有了,幸好族里没有将他们丢下,虽说肉是个稀罕物,但也不能忽略族里的恩情。 听见车队里都说好,王宝兴支使他婆娘说:“你带着侄媳妇们把肉给炖了,顺带拿出咱家盐巴放上,炖上两锅汤,让大伙都暖和暖和,这时节可不兴得风寒。” 二伯娘心领神会,几乎每家都叫了个妇人出来,支上她自家铁锅还不够,又把木槿家和王宝根家的铁锅也给支上。 队伍里一百五十来号人,就算每人一碗汤,两个大铁锅才勉强够,何况她当家的还想给受伤受冻的汉子多喝碗哩。 木槿就在旁边看着,她都不知该如何评价平安二溜子的运气了。 光看他们的惨状,就足够让队伍里的人为之侧目,而且还多花费了木槿一粒退烧药。 她空间里的药物有限,除去受伤比较严重的那回,就连自己有个小感冒也是捱过去,当初给平安喂药时,她简直心疼到滴血。 心里把平安二溜子等人的莽撞又给批判了好久。 可看见石壁旁边堆着的猎物,木槿也忍不住说句真香。 且不提比较大个的狍子,单拎出那一窝十来只的兔子,有两个格外大的差不离得十斤,剩下七八只小的也有个六七斤,冬天又是动物储存脂肪的季节,兔子格外肥硕。 有妇人舍不得全给炖上,她说:“二嫂,要不咱今个先把兔子炖了,狍子放到明日再说?” 光兔子就够大伙吃一顿,她实在舍不得全给吃了。 王宝兴婆娘略思索会儿,就答应下来。 当初她光顾着看顾快被冻僵的长子,只略微扫了眼,根本没有想到这些野物会如此肥硕。 妇人们把兔子皮给剥掉,又专门用水把血迹给清洗掉,然后才把兔子肉切成小块小块的,恨不能将它全给剁碎了。 她们的做法不难理解。 一百多人分食十来只兔子,有的地方肉多,有的骨头多,到时候很容易分配不均,把肉块切的越小越好,至少能够避开许多争吵。 二伯娘小心翼翼地在三个铁锅里分别撒上一小撮盐巴,让味道不至于太腥臭。 接着传过来的味道越来越香,不少嘴馋的已经开始流口水了。 就连拥着被子的崇文也止不住咽唾沫。 他上回吃肉还是吃驴肉,然而那时没有水,唯有用火烤那尚且沾血的驴肉,和现在的炖兔子肉压根没法比。 二溜子跟婆娘感叹:“这肉味可真香呐,到时候你先过去给我端上碗回来,吃完肉再喝上顿肉汤,啥病都好了。” 他还没有完全从冻僵的状态里缓过来,脚上依旧凉飕飕,不过心里却火热火热的。 心里所有的火热皆来自于香喷喷的肉味。 此时的二溜子仿佛已经忘却了所有所有的苦难,只剩下满满的期待。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3 21:44:58~2022-04-14 19:53: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尔希 29瓶;不几? 20瓶;佳文难觅、三沉 10瓶;潆泶、墨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1章 争执 你给他盛肉更多 在族人们看来, 炖肉花用的时间委实太久,他们都迫不及待想要吃肉喝汤了。 王宝兴吩咐道:“先给出力气的人盛,多盛些肉。” 前后两波出力气的人加起来有四十几个, 由于肉多是小肉丁,即使有大骨头, 也被细心的妇人将肉沫剔除, 至于剔除的骨头也没有浪费, 而是一道炖进汤里, 好歹出个味。 一层肉丁沉淀在碗底下, 光看着就让人眼馋。 崇文是第一批拿到肉汤的,他用筷子搅动碗里的肉,别说, 里头真不少哩。 木槿跟崇文挨的近,清楚看见他碗里四分之一全是肉,看来车队里显然考虑到他们这群出力气的人, 有给他们补补的意思。 崇文不舍得自己吃, 他把碗递给爹娘:“爹, 娘,你们先吃。” 外面下着鹅毛大雪, 极度寒冷, 山洞里同样好不到哪里去,能有碗热乎肉汤喝可谓是了不起的享受。 由于王家粮食充足, 倒不像许多没有粮食的人家连孝道都不顾, 崇文得到好东西最先想起爹娘。 王宝山把肉汤推给崇文:“你刚受过冻, 赶紧趁热喝了去, 我跟你娘等会儿自然能分到。” 王李氏在旁边不住帮腔。 崇文受累最大, 可要好好补补, 不然身子咋熬得住。 荒年囤粮记 第107节 见到爹娘坚定拒绝,崇文才端起碗喝汤。 至于里头数目众多的肉沫,他打算留到最后吃,好吃的要放在后头。 崇文才喝下两口,木槿她们也挨到了。 碗底很烫,不过这点子烫和吃肉喝汤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木槿凑近碗口细细嗅去,味道可真香啊。 她碗里的肉要比崇文少些,不过终究还是有的。 木槿用喂双胞胎的勺子把肉舀出,放进王宝山夫妇碗里。 半年多时间,家里绝大多数时间吃干巴巴的糯米粉,顶多有粳米粥改善下伙食,对蛋白质、矿物质还有维生素的摄入极少,难得有机会吃到肉,她赶紧给爹娘些。 他们的年纪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妥妥的老人,木槿明显感觉到他们的体能无法支撑艰苦的逃荒旅途,现在能多补充点营养是一点。 木槿动作很快,显然没有留给王宝山夫妇拒绝的机会。 中途王李氏甚至还想把碗里的肉再舀给木槿,被木槿给躲开了。 她有空间里的牛奶以及罐头,所以身体没有因为过于密集的逃荒旅途显示出明显的衰败迹象,然而家里人却只能靠糯米粉勉强支撑,此时她不能不考虑到这些。 除却像崇文那般出力气的,其余人皆分到一碗肉汤,再馋也舍不得大口喝掉,他们或小口小口呡着或用干粮沾肉汤吃,吃的有滋有味、满嘴油光。 崇文怕让别人把肉都给抢去只留给自己肉汤,他喝的速度格外快,不一会儿就把整碗汤给喝掉,至于里面的肉,他几口塞进去,舍不得咽掉,在那儿反复咀嚼起来。 崇文很快就打了第二碗汤回来,他这回总不像刚开始般狼吞虎咽了,反而拿馒头沾汤吃。 他许久没有吃过这般美味的食物,本来天寒地冻出去找人还让自己险些冻僵的恼怒烦忧通通消失,只余下对于食物的享受。 另一边,昏迷不醒的平安也分到两碗肉汤,他婆娘一道给他端回来,然后用勺子喂给平安吃。 平安虽说身上的热还没有完全消去,但比刚回来时好多了,就着勺子慢慢把肉汤喝下去。 “吃肉就好了,吃完肉没病没灾……”平安娘在旁边不住念叨说。 即使在好年成,他家逢年过节才有机会吃上口肉,除非家里人病的太重才会出去割点肉吃。 在村民们眼里,有病吃点肉就好了,过于严重的话才会请钱大夫过来瞅瞅。 —— 木槿先将肉汤喂给吉祥如意些。 双胞胎长这般大还没有尝过肉味。 当初在王家村,倒有机会吃肉,但那时候双胞胎太小,木槿怕她们消化不好没敢喂,等到去逃荒,只在王宝兴家驴被渴死时,才吃到回肉,驴肉不仅没有经过处理,还因为缺水只能用火烤着吃,以至于双胞胎再次错过。 这回喝些肉汤倒不碍事。 她把肉汤挨个喂给如意吉祥,姐弟俩倒还很配合,加起来喝了小半碗才停止。 至于剩下大半碗汤,则由木槿给解决掉。 她意犹未尽地咽下最后的汤,本以为没有自己的事了,却没料到后面还有意外之喜。 给崇文他们盛完第二碗,锅里还有剩余,王宝兴把有孩子的人家叫过去,多来的分给孩子喝。 木槿又分来大半碗,可把她高兴坏了。 本想再分给王宝山和王李氏点,奈何他们已经把碗筷收起来,倒没有木槿发挥的余地。 王李氏还警告崇武不准喝姐姐给的肉汤。 “你快自个喝了吧,上碗喂完孩子已经不剩多少了,你也该补补,别净冒傻气。”王李氏说。 她不知道木槿有空间的事,只觉得这时候还把肉拿出来就是冒傻气的行为,她总想着木槿能多为自己打算打算。 不像木槿家一团和气,甚至在互相谦让,队伍里不少人家因为肉汤开启了口舌官司。 人人都想着自己能多分上口肉汤,比如疙瘩家。 疙瘩娘喝完自己的肉汤之后尚不知足,她眼馋儿媳和孙女们的。 在疙瘩娘看来,丫头片子净浪费粮食,路上这般荒凉,连个庄稼的影子都瞧不见,而且现在又整日下大雪,说不准就和老人们口中百年前的场景一样,会持续好些年。 她家虽然有糯米砖,至少能支撑个两年,却也不得不为长远打算。 家里的香火要靠孙子们传下去,所以唯有想方设法从孙女儿媳的口中扣出粮食来。 见婆婆想把闺女分到的肉汤收回去给儿子,疙瘩媳妇脸子很快就拉下来。 她本是个老实妇人,可路上见多了搏命抢粮食的事,又被婆婆逼到绝境,逐渐硬性起来,脸皮也比以往厚很多。 她早已不再惧怕和婆婆吵嘴。 “给哪个不是喝?反正都是从你肚子里爬出来的。” 相比于儿子,许多人更加轻视女儿,王宝顺家为了养活儿子而把闺女卖掉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疙瘩媳妇当然也更重视儿子。 然而她做不到像王宝顺夫妇般丧心病狂,手心手背都是肉,疙瘩媳妇在宠儿子的时候也要保住女儿的活路。 两个闺女本就就受苦,儿子能坐在疙瘩拉的木板车上歇脚,闺女却没有资格,小的靠她背着,大点的则靠自个走,相比于儿子,两个闺女能活下来格外艰难,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看着她们撑不下去。 听见婆婆的话,疙瘩媳妇奚落她:“俺不像你那么黑心,做不来把闺女饿死的事,该谁的就是谁的!” 自打第一回 跟婆婆呛声,疙瘩媳妇仿佛再没有任何惧怕,欺压她数十年的老虔婆不过如此,反正已经撕破脸皮,干啥还忍气吞声,当然是回呛过去。 疙瘩娘嘟囔几句,便气冲冲走了。 要搁还在王家村,她关起门后有的是法子整治儿媳,不过儿媳现在翅膀硬了,疙瘩娘清楚记得儿媳上回拿菜刀追着自己砍,可把她给吓了个不轻。 疙瘩娘奚落归奚落,却再不敢像在王家村时欺负儿媳。 还有人家觉得自己碗里的肉比旁人更少,脸上几乎写着不乐意三个大字。 在资源有限的时候,人难免会更加计较,哪怕只有两颗小肉粒也是了不起的好东西,光想到自己比别人少了,心里就跟滴血似的。 当初怕分配不好惹人闲话,王宝兴特地嘱咐妇人们盛的时候注意些,而且不准给自己家里人盛。 妇人们也听话,盛饭时先将锅里的汤给搅和搅和,将勺子伸到锅底舀上半勺肉,然后再舀肉汤,直到把碗装满为止。 王宝兴选了队伍里三个老成持重的妇人干这个活计,加上不能给自己家人盛肉,所以每碗不会相差太多。 毕竟自己在盛饭时不公允,别人也能那般对自家人。 然而人又不是秤砣,总不能一丝一毫都不差,那等爱贪便宜的人,见到此次没讨到便宜,就跟有无数只蚂蚁在挠,浑身不得劲。 王宝兴怕惹人闲话说他谋私,盛饭时不光自己没插手,也没让他婆娘还有老四家插手,而且当初他怕出问题,就站在锅旁边盯着。 反正王宝兴没有看出有什么不妥来。 他把嘀咕的人叫来问:“那你觉得给你少盛了?” “可不,俺碗里的比榆树少老多了。” 他家三个兄弟没分家,出去找人的活计都是由家里长子来干,他本来就眼馋兄长分来的两碗肉汤。 结果见到同样没有出去的榆树碗里肉也比他多,顿时嘀咕起来。 榆树总没有出去寻人吧,凭啥分的肉比自己多。 想着想着就拐进死胡同,原本可能只少个两小块肉,被他反复想,居然被想成少了很多。 “你胡吣,俺盛的时候可小心啦,榆树跟俺非亲非故,俺干啥多给他盛!” 盛饭的妇人听见动静赶紧跑过来,若她没注意到,恐怕要被人家泼上盆脏水。 她盛饭时生怕给这个少盛了那个多盛了,每回把肉舀进碗里都会特意瞅瞅里头有多少,谁想到如此小心还要被人说道。 妇人并非逆来顺受的性子,当着族长的面与那人争执起来。 而男人,在经过数次自我想象与记忆加工之后,把自己也给骗了过去,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自己碗里肉比别人少很多。 两边各有各的理由,把王宝兴烦的头疼不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4 19:53:09~2022-04-15 20:06: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封荷 20瓶;56001785、璐贤 10瓶;41104014 2瓶;笼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2章 体面 继续做个体面人 木槿匆匆瞥过二人对峙的情况, 便不再往那边瞧。 像这般鸡毛蒜皮的小事,在队伍里发生过无数次,说到底还是因为穷。 但凡物质再丰富点, 怎么会因为几粒小肉丁撕破脸面,除非精密度极高的机器, 否则无论如何也达不到两边一模一样的效果。 王宝兴有足够应对家长里短的经验, 倒不需要太担心。 王宝兴又把他爹娘叫去, 看似和颜悦色实则暗藏锋芒, 两个人哪里见过这副阵仗, 只说儿子看岔了。 “净瞎胡闹,俺回去好好教训他。”他爹说。 临走前,王宝兴又说道:“我就在旁边瞧着, 定然不会短了谁的,如今日子本就艰难,你们也该把劲放到一处使才对, 切莫在如此关键的时候闹不睦。” 他的话不光说给面前几人听, 更是在告诫车队里所有人。 刚才分肉汤时, 不少人眼睛死死盯住勺子,恨不能多盛点、再多盛点, 还有部分人觉得给自己盛的太少以至于心存不满。 大多数人顾忌着王宝兴, 并不敢多言,只有一个人抛头露面出来闹腾, 王宝兴正好趁此机会敲打众人一番。 剩下头狍子没吃, 如果不及时把歪风邪气扭转回来, 后头的事恐怕会更多。 此外, 经过几个时辰, 平安身上的热度已经完全消去, 虽免不了浑身乏力,却比刚回来那两个时辰更有精神。 因考虑到他得风寒,王宝兴特地让盛饭的妇人多给他舀些肉,平安迷迷糊糊就着他婆娘的手喝下一碗去。 逐渐清醒过后又感觉饿,他倚着石壁支使婆娘把剩下的肉端过来。 平安将近一日一夜没有进食,又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走了那么久,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若非傍晚来势汹汹的高热,他绝不至于连饭也没力气吃。 现在稍微感觉好些,平安就先惦记上剩余的肉汤。 他本想立刻喝了,可老娘媳妇坚持热热再给他喝。 荒年囤粮记 第108节 平安娘还道:“才把热给退去,可不能吃凉的,不然风寒啥时候能好,你且听你媳妇一回。” 平安无奈,由着媳妇热汤去了。 夜色浓重,外头尚好些,山洞里没办法透光,即使白天仍旧透露出昏暗,更别提晚间了,说句伸手不见五指都不过分。 好些人吃肉喝汤满足口腹之欲后死活睡不着,围坐在山洞洞口烤火侃大山,人多了之后火堆自然比开始更大,居然有微弱的光芒透进山洞最里面。 他们可终于吃了顿好的,现在浑身得劲,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木槿也睡不着。 今日过的太跌宕起伏,她心情就跟过山车似的,即使又落到平地,仍有点后劲在。 她瞥见包袱里的脏衣裳,实在忍不了,与王李氏说:“娘,我们要不趁现在有热水,赶紧把衣裳洗出来吧。看天气,恐怕同去年没差别,又要冷上大几个月。” 在此之前,队伍已经数月没有遇见过水,有口喝的已经很不错,压根考虑不到洗衣服这层。 木槿身上里衣脏的不行,换下来的照旧没地方洗,只能堆在包袱里。 刚进山洞那两日,光顾着歇觉,全然没有想到这层,现在好不容易得到机会,还是洗洗好。 王李氏看着自家脏到不成样子的衣裳,果断起身和木槿出去收集雪。 外头大雪没有停下的迹象,洞口附近几米还好,因为始终有人清扫的关系,只积了薄薄一层,而远处已经能没过膝盖。 木槿和王李氏把两个木桶装满,往下压实,接着又装,如此反复,直到装满为止。 周氏早就在山洞边寻了块空地把锅支好,烧起火来。 她这回不像从前般尽量往里靠,而是尽量在山洞边缘,雪花不用落在身上就成。 周氏的做法有她的道理。 最近一直下雪,加上山洞里本就容易潮湿,所以大伙哪怕烧个水也会尽量往洞口靠,否则容易越来越潮,最后被子恐怕要遭殃。 木槿把桶里的雪倒进铁锅。 这段时间,家家户户都是靠雪水撑下来的。 至于泉水,听出去打猎的人说起过,西边就有。 碍于泉眼距离车队不算近,倒没有人提出打水的事,对族人们来说,有水喝就成,自家没那么多讲究。 等把两木桶的雪倒进去,木槿又与周氏出去打第二桶。 她家人多,几个月积下来的衣裳快要堆成小山了,甚至透出强烈的酸臭味。 就连整日呆在竹筐里的双胞胎,身上也有了味道。 在寒冷到来之前,木槿每晚会用湿巾给双胞胎擦擦身子,可衣裳总没办法洗,木槿只能祈祷如意吉祥身上不要招虱子,孩子身娇肉嫩,如果真的招了虱子,后头可要吃些苦头。 这也是木槿想着清洗衣服的原因。 等水烧热,木槿让王李氏和周氏先用,她打算到最后,到时候方便加些洗衣液进去。 她不停往铁锅里添柴火,中间还烤烤手。 出去铲雪时,木槿手里拿着铁掀,可外头的温度太低,双手被冻到通红。 等过去一个多时辰,王李氏和周氏才将一大堆衣裳清洗好。 天气太冷,再者,山洞里没有地方晾晒,她们试图用火烤干。 方才木槿那两趟带回来的雪已经全被周氏和王李氏用去,所以周氏中途又出去拎来两桶雪,将它倒进铁锅里头。 取暖的族人们和木槿等人不过挨了两米而已,见到她们手里的动作,二伯娘诧异说:“你家居然把衣裳洗出来啦,可真够勤快的。” 比寻常乡野妇人更讲究的二伯娘,早就没有了先前的讲究劲,长久赶路出汗又没有足够衣裳换洗,二伯娘和大伙一样身上都是臭烘烘的。 唯一不同的可能要属衣服料子了,然而身上不是泥巴就是汗渍,早就脏到看不清颜色。 二伯娘看着上身的棉袄,也动起别的心思来。 她和儿媳是小脚妇人,走路本就比旁的妇人费劲,虽说那时候驴还没有被渴死,但她们总不能日日呆在驴车上,大多时候还得靠双腿走道,只管比没有缠足的妇人更辛苦。 因此,她家人的棉袄还是脏着的,因为长时间没有涮洗,身上闻惯臭味,倒不会太过难以忍受。 见到木槿母女在涮洗脏衣裳,她才意识到自己多么不体面。 她家富裕,衣裳家当也多,不过出发时只带了最新最厚实的棉衣,所以连替换都没法子。 二伯娘打算等老四一家洗完衣裳腾出空来,她就把前几个月替换下来的单衣给洗了,不堆在牛车上发臭碍眼就成。 王李氏和周氏边往锅底火堆添柴火边抖动手里的衣物烤火,好使它干的更快些。 木槿眼前堆着她和双胞胎的衣服,趁没人注意自己的功夫,她借衣服的遮掩把空间里的洗衣粉拿出来,抓了好大一把放进水盆,照样没有起泡沫。 她早就习惯衣服太脏不会起泡沫的情况,心里可谓毫无波澜。 不过有洗衣粉在里头,搓洗的时候能省许多力气,也更能节省时间。 她花费半个多时辰把所有的衣裳解决掉,又把布巾清洗干净。 布巾类似现代的毛巾,不过是用棉布制成,下雪之后重新有水才再次派上用场。 她就着最后一盆尚算干净的热水把脸和脖子略加清洗,又把布巾拧干,往头皮上擦。 木槿觉得自己头皮甚至可以用来榨油,但现在天气太冷,估摸着要有零下二三十度,她怕得风寒,不敢洗头洗澡,所以只好先用布巾把头发上的油擦擦,虽说没办法和用水清洗相比,但仔细擦拭的话,能将大部分污垢擦干净。 她把布巾放进水盆清洗时,水盆里的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可想而知她身上有多脏。 接着,木槿把布巾清洗完,再次拧干,沿着头发擦下来。 如此反复多次,直到污垢越来越少方才停止。 等钻进被窝,再用湿巾把身上的污渍清理清理,明天又能做个体面人了,木槿想着。 不过现在不成,她需要先把洗完的衣裳给烤干。 虽说怕得风寒没有洗头发,然而用沾水的布巾反复擦拭几回,头上总会带些湿意,她依旧老老实实用方巾包住,免得被冷风吹感冒。 等木槿把手头所有的衣服烤干,夜已经深了,除她家女眷还有四个守夜人之外,其余人皆已经睡去,山洞里被鼾声所包围。 木槿也返回自家位置。 家里女眷都在浣洗衣物,吉祥如意便是由崇武哄睡的。 如果还在路上,崇武白日累死累活没有陪双胞胎玩闹的力气,可这两日没什么要他做的,除了吃饭睡觉,崇武把大多数精力花费在外甥外甥女身上。 木槿也乐见于此,缓过劲来的崇武有着符合他年纪的充沛精力,逗弄如意吉祥时,甚至有些话唠的意思在,正好可以带着姐弟俩学说话。 崇武和双胞胎都已经睡熟,木槿悄悄把两个孩子抱回自己的被窝来。 她怕崇武没个轻重睡梦里压到孩子。 木槿睡前在袜子上以及后背分别贴上暖贴,她头发尚且带着湿意,现在可马虎不得。 —— 第二日,雪仍在下。 早起烧火做饭的人见外头越发猛烈的风雪,不住叹气。 “这怪天气,它总不能真下十天半个月吧?” “谁晓得,能活着就不孬了……” 从下冰雹到下雪,已经持续了四五日,刚进山洞躲避时,车队里许多人觉得顶多下个两三日的雪,谁能想到它会持续这般长久。 他出山洞解手之际,冷风从衣襟不住往身上钻,险些把他冻懵。 去年在王家村时,天气比往年冷很多,如今的天也不逞多让,才出去一会子,就把把耳朵给冻住了。 看来下回要戴上帽子才成。 而灾民的到来,则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 前几日陆续找到山洞避灾的人不少,虽说个个被冻到半死,却终究能保住条命,打昨日开始,已经很少有新来的人了。 木槿估计林林总总的灾民加起来顶多一百人,灾民们身子普遍比车队里人更瘦弱,但他们以青壮年男人为主,战斗力仍旧不可小觑。 看见几十人成群结队凑在自己洞口,族人们第一反应是对方来抢粮食了。 他们此前观察过,过来避灾的灾民将近半数没有带粮食,即使有个别携带粮食的,粮食数目也不算多。 车队里时刻不敢放松戒备,生怕饿急眼的灾民会过来抢粮食。 虽说车队曾经在灾民们走投无路之际给他提供热水、帮忙伐树,但再有节气的人在饥饿面前也只有丢盔弃甲的份。 毕竟在遇见糯米砖以前,队伍里不少人经历过忍饥挨饿,真饿到不行,甚至能产生把自己身上的肉也给吃了的混账想法。 挨饿的时候,人就跟畜牲没两样,什么恩情都得往后靠。 见到男女老少纷纷拿起家伙,过来的灾民赶紧说:“俺们不是来抢劫,俺有事跟你说。” 王宝兴站在崇远等人身后,问道:“你有何事?” 他说话时,还不忘用手示意灾民们往后退退。 说话的人是个口齿伶俐的,他与王宝兴说道:“俺们这几日出去打猎,见到山上的野物着实不少,还有不少大家伙,想问你们一道过去打大家伙。” 好些灾民手里没有食物,发现山上的泉眼在干旱时期也没有干涸之后,在几个泉眼周围试探,果然逮到不少东西。 可每回回来都要冻个半死,时间久了身子委实受不住,他们便想来票大的。 在开始打猎之前,这群灾民同样互不相识,但他们拥有共同的目标,那便是寻找食物。 众人一拍即合,决定追赶大猎物。 自己人多势众胜算很大,可很少有人手里有家伙,他们委实不敢拿命赌。 车队里粮食够吃,加上昨日平安二溜子几人险些折在荒山里,所以没有人再想冒险。 王宝兴拒绝说:“我们昨日刚出去,现在还不用。” “俺们前个儿见到了山猪,有几十个哩!” 山猪即野猪,一个有二百来斤重,在灾民们眼里属于了不起的好东西。 见到那个主事人不感兴趣,说话的男人只好将野猪的事告诉他们,希望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当然,他也怕,怕车队里丢下自己独享那群山猪。 车队里许多原本不感兴趣的汉子纷纷抬起头,他们显然心动了。 昨日才吃过肉汤,舌尖上仿佛还残存着肉味,几十只山猪的诱惑着实不小。 荒年囤粮记 第109节 哪怕又要挨冻,换来往后数日的吃肉生活,仍旧挺值当。 奈何王宝兴始终面无表情,着实不像有心动的想法。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5 20:06:28~2022-04-16 20:06: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5408 50瓶;風行衍、hefef 10瓶;木头 5瓶;41104014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3章 犹豫 有兔死狐悲之感 看见族人们渴望的眼神, 王宝兴很快会意。 他明白众人生起要和灾民们一块打野猪的心思,但外头这般寒冷,出去打猎实在太过危险。 崇武还想往前凑, 被木槿及时拉住。 她何尝不想吃肉喝汤,然而外面的大雪已经连续下了三四日, 积雪深点的地方甚至能到大腿, 何况野猪又长着獠牙, 哪怕万般小心也会有丧身野外的危险。 崇武光想到有肉吃, 却不知道需要他付出怎样的代价。 看! 站在旁边的崇文就没有任何想去的意思。 从下冰雹开始, 崇武就呆在山洞里,顶多出去守夜,他完全不清楚深山里的积雪、寒冷与野兽所带来的致命危险。 崇武试图挣脱木槿的束缚:“有肉吃的话, 家里人就能好好补身子,外甥外甥女也不至于跟随大人吃苦。” 他出去打猎不光因为自己馋肉,还想着给家里人补身体。 崇武不明白姐姐为何阻挡他。 木槿顶多比皮包骨头的灾民好点, 她身体仍旧格外瘦弱, 手臂上一摸全是骨头, 然而她逃荒之后干的活不少,早就锻炼出力气来, 崇武没办法轻易挣脱她。 “你出去就肯定能打到猎物?打不到猎物受伤怎么办, 我们又不缺粮食,犯不着拿命去赌。” 车队里人人有锄头铁锨不假, 可它的杀伤力不仅没办法和现代专门的狩猎工具相比, 甚至远远不及此时猎户用来打猎的弓箭。 要想不受伤挂彩打到野猪简直在做白日做梦。 看见崇武露出泄气的表情, 木槿乘胜追击:“你也听见了, 山里有个野猪群, 若几十头野猪围攻你, 你能活着出来?” 在没有粮食的时候,为了活命而冒险一搏并不稀奇,可他们手里有足够的粮食,完全没必要冒着受伤或者丢掉性命的危险去打猎。 木槿说话时特地压低声音,在崇武听来,颇具代入感,他光想到有几十头野猪把自己围起来,就被吓得两腿发抖。 王李氏跟王宝山对视,老夫妻俩并不想儿子出去。 上回崇文在大雪天找人是迫不得已,当时崇文还险些冻僵在半路上,他们可不想让幼子再出去送命。 幼子年纪小不曾见识过大阵仗,王宝山却见过。 他在族里排行第四,老大是年纪轻轻病死的,老二即为现在的族长王宝兴,而老三跟人家上山打山猪被山猪给拱死了,连个后都不曾留下。 王宝山亲眼见过被山猪獠牙拱出来的血窟窿,他着实不想让崇武出去冒险。 王宝山道:“咱不吃肉不会死,出去打猎却会要你命,你且听你姐姐一句劝吧。” 崇武顿时蔫巴起来,他坐回自家的铺盖,眼睛失落地垂下来。 而不远处的平安二溜子几人皆兴致怏怏,光出去打个兔子就险些让他们冻死,若非族人们出去寻找,压根没办法回来,他几个人可太清楚在雪地里行走的艰难了。 那时候积雪还不像如今一样厚实,但在雪地里行走,光挪动步子就要花费极大的力气,上回能打到野物算运气好,这回打野猪却不晓得如何。 之前半脚迈进鬼门关的平安,如今老实得跟个鹌鹑差不离。 被灾民们的话所鼓动想要出去的皆为之前在山洞里老实猫着、又被昨日肉汤勾起馋虫的人,他们并没有亲身体验过外头的苦楚。 反而兴致勃勃央求王宝兴:“族长,让我们去吧,待打回山猪来就能日日吃肉喝汤了。” 光想到能连续数日吃肉喝汤,他嘴巴里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奈何王宝兴不为所动:“想要吃肉喝汤,也得你有那个命才成,你回去问问你爹让你去不。” 与王宝山相同,王宝兴清楚记得老三活生生被山猪拱死的事。 那时候他在城里念书,并不常回王家村,过去许久才惊觉老三人没了。 族里排序齿有它的讲究,十岁以下夭折的男丁并不排进序齿里去,等长到十岁站住了才能入族谱。 把人养活到十六七不容易,可还没等他成家立业就先给野猪拱死,幸好老三家并非他一个儿子,否则家里的爹娘恐怕就要随他去了。 眼前跟自己求情的后生才十五,比崇武还小,王宝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去冒险。 等少年跑到他爹面前,他爹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 “爹,你为啥不让俺去,俺给你打肉回来吃!” “吃!净知道吃,反正就是不能让你出去。” 他爹比王宝兴小了十几岁,他要管当初被拱死的人叫三哥,三哥死的时候自己才刚记事,看见族人们把满是血的尸体抬回来,小小年纪被吓得不轻。 长大成人之后,他偶尔也会跟族人们去山上打猎,却从来不会进林子深处招惹山猪亦或旁的野兽,有个野鸡兔子打牙祭就成,可不能为了满足口腹之欲把小命给丢掉。 不管少年如何哭求,父亲死活不肯让他出去,加上山洞洞口还有族长的阻挠,他只好不情不愿地歇下心思。 等挨个把蠢蠢欲动的族人们安置好,王宝兴才再次走出山洞。 他对面前瘦骨嶙峋却精神亢奋的灾民们说:“我们昨日出去打猎,已经打了不少猎物,正好趁这几日修整一番,恐怕无法随你们打山猪去了。” 王宝兴短短几句话,里头尽是门道。 他不能毫无理由拒绝人家,不然摆明了车队里粮食足够连猎物都不稀罕打,大家就挨着几个山洞,几日之内无法上路,这般说了只会让自己沦为靶子。 王宝兴说昨日才打过猎,正巧把粮食充足之事掩饰过去。 听罢,对面一群人的眼睛顿时黯淡下来。 若没有车队里身强力壮的汉子们加上足够的家伙,他们根本不可能徒手打过山猪,很容易被山猪给拱死。 打头人咬咬牙,说:“俺们可以在前头,你们在后头。” 这样的话,车队里的人不会受到太严重的冲击。 他迫不得已才如此说,如果没有足够的肉食,又没办法冒着风雪赶路,他们只能面临被饿死的结局,所以再三劝解王宝兴跟自己一道去打猎。 怪就怪大雪持续的时间太长,仿佛要把粮食有限的可怜人拖死在此处。 王宝兴摇头:“我们实在没法子在这几日出去,你们自己去打吧。” 就在王宝兴转身回去之际,带头的几人跪下来:“俺们手无寸铁,当初赶路连扛起铁锨锄头的力气也无,只能用它跟守城人换粮食,眼下委实没法子,请老翁可怜可怜俺们,借些锄头铁锨出来。” 锄头铁锨上的铁器重量不算小,有的地方会专门拿粮食跟走投无路的灾民去换,然后转手熔成兵器,除却实在没力气扛起家伙来只能被迫丢掉它的人,还有很多灾民用家伙同人家置换粮食了。 见到前面的人跪下,后面居然呼啦啦跪下一片。 嘴里不停说着:“求老爷可怜俺们,俺们打完野猪给你们肉吃。” 他的意思是向车队借家伙,然后成功打回猎物来的话,可以分给车队些。 王宝兴见到他们的模样,陷入犹豫。 良久,他才开口:“我们没有太多家当,顶多借给你们五副。” 旁边山洞里大几十上百个灾民的威胁之所以不大,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手里没有武器,如果借多了就容易反过来对车队造成危害。 王宝兴可怜归可怜,却不会真的给他们几十副家伙,不然车队指定要受到反噬。 如果只给他们五副,遇见山猪时,不至于束手无策,多少可以帮忙保命,却不会对人多势众又人手一把菜刀或者锄头的车队造成威胁。 人家肯借给自己家伙已经很了不得,灾民们知晓不能太过贪心,又在地上重重磕头谢过王宝兴。 王宝兴让他们略等等,将几个后生留在外头看着。 他回来将方才的事说给族人们听:“那群人有自食其力的心思,你们此前也看见他们带的粮食不多,若他再没办法打来猎物,到时候饿急眼还不是要过来抢咱的?现在把家伙借出去,一则有帮扶人结个善缘的意思,二则也是为了给自己消灾。” 经王宝兴点拨,族人们脑子转过弯来。 对啊,他们这可不是做那劳什子滥好人,而是在给自己清除危险。 “那借谁家的出去?” 众人之所以不想借,还有层担心灾民们拒绝还回来的意思在。 谁晓得外头那群人在路上饿急眼有没有抢过东西、有没有吃过人肉,他们可不敢把自家东西借出去。 锄头铁锨十分珍贵,即使在王家村,大家也十分爱护,更逞论能将锄头铁锨当作武器防身的逃荒路上。 王宝兴看着族人们闪躲的眼神,事情是他答应下来的,哪怕替整个车队考虑,仍不能强行让别人借出去,否则就成了自己的不对,迟早会遭人诟病。 他眼睛瞥过王宝山和王宝根二人,有了主意。 老四跟自己隔房的兄弟,关系自然亲厚;老七性子豪爽不拘小节。 就他二人了。 “我家有三副家伙,老四老七你们两家各出一副,至于剩下人,下回有事再往你们那头轮。” 王宝山就算舍不得家里的锄头,也要把它拿出来,他依依不舍地从铺盖旁边摸出把锄头来,递给族长。 像木槿家放置锄头铁锨的人不少,大家主要怕夜间有灾民趁人不注意进来抢掠亦或有野兽闯入,身边有个防备总比啥都没有强。 王宝山跟着族长走出山洞,他要先看看自家锄头被谁扛走方才放心。 王宝兴把五副家伙递给等在外头的灾民:“这可是我们防身的家伙,你们小心着用,到时候若没有齐整还回来,我们几百号族人可不是吃素的。” “晓得晓得。” 王宝兴又说:“大伙都是被逼上绝路的可怜人,就靠彼此帮扶着才能走下去,我们拉你一把,不求你来回报,但求你不要做黑心事。” 他说的黑心事指将锄头藏着不还或者对车队倒打一耙。 两边拉扯许久,王宝兴才放人离开。 然而他却有许多担忧,以至于停在外面吹了许久寒风方才走进山洞。 王宝兴和车队里的青壮年一道在洞口烤火,触手可及之处放着家伙,就怕有个不测。 荒年囤粮记 第110节 等啊等,直到夜里也没个动静。 等到下了五日的雪终于停下来,等到凄厉的寒风也放缓了它的节奏,方才等来那几十人的消息。 看着他们凄惨的模样,车队里许多人竟生出种兔死狐悲之感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二更 第124章 凄厉 响起凄厉的哭声 半年如浮萍般飘零的生活足够让几百号人建立足够的默契, 见有人过来,二三十个青壮年果断拿起家伙跟随族长往外走。 木槿叫上崇武跟过去。 经昨日一番劝说,崇武虽然不再执着于出去打猎吃肉, 但他显然属于被迫妥协。 假如下回遇见相同的情形,说不准会再次动心。 今年虚岁十七岁的崇武正值青春期, 就算经历过艰苦的生活后显得早熟, 可骨子里尽是少年人的倔强, 为以防万一, 木槿决定让他亲眼看看外面有多危险, 从而使他心甘情愿放弃。 木槿和崇武跟随族人们往前走,此处没有经过清扫,所以地上积雪很厚, 差不多要在木槿膝盖以上。 外面的平地、山石乃至树木皆一副银装素裹的模样,闪得人眼睛疼,木槿过去半盏茶功夫方才适应周边仿佛永无尽头的白色。 她也终于看清打猎归来的灾民们。 与昨日神采奕奕誓要打猎的状态不同, 眼前几十人皆垂头丧气的模样, 雪地上被鲜血染红, 这抹红色在白色的雪景里格外引人注目。 里头十几人受了伤,轻些的或许胳膊出血, 重些的则被被山猪顶了个血窟窿, 而受伤最重的那人,则吊着最后一口气勉强回来而已。 他的半条腿已经不见, 只余下空荡荡的裤管。 说余下空荡荡的裤管或许不大妥当, 那人身着短打, 野猪群在攻击时应该冲着腿冲上去, 所以半条腿被它们用獠牙撕裂, 裤子被戳断, 余下的布料一截一截的,随寒风而舞动。 他已经疼晕过去,被同伴们轮流给扶回来。 崇武看见那人的模样,不由自主捉住姐姐的袖子。 若非家人劝阻,他恐怕就要跟随人家出去,看见那人的惨状,崇武不知不觉代入到自个儿身上,感觉腿都要软了。 木槿拍拍崇武的胳膊。 她现在不过勉强保持镇定罢了,纯白的积雪和鲜红的血液所融合而成的景象委实太过诡异,这种极具冲击力的场景让木槿的瞳孔放大,带给她最最原始的震撼。 她时刻注意着对面的灾民们,几个受轻伤的人瞧着不算严重,如果运气好的话,应当能够保命;至于没了半条腿的人,大约是活不成了。 他现在出血过多,如果有专门的大夫和足够的药物治疗,或许能勉强保命,可现在什么都没有,里里外外环境又如此恶劣,根本没办法救治。 木槿上前说:“先把布条狠狠绑在腿上,止住血要紧。” 即使明知道可能救不活,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失血死去。 木槿空间没有止血药,现在能依靠的唯有人力止血。 男人整条小腿已经不知所踪,若要止血,必须在大腿部位用绷带紧紧绑住,即后世常用的加压止血法,如此可以防止过多失血,增大生还的几率。 见到人们迟迟不动弹,木槿跑回山洞里拿出此前做绑腿剩下的布料,匆匆给男人绑上,因为有他穿的是棉裤,所以捆绑时颇费力气,幸好有崇武协助方才成功。 王宝兴带着人扶受伤的灾民回到原先驻扎的山洞。 里头皆为老弱妇孺,应当是出去捕猎灾民的家眷。 见到丈夫被抬回来,正在烤火的妇人眼泪唰涮流下来:“当家的,出去时还好好的,你别吓俺啊……” 丈夫出去时信心满满说给她娘俩打头野猪回来,她心里虽然担心,可看着空空如也的粮食,只好由丈夫去。 夫妻俩仅剩的儿子才十岁,干干瘦瘦的模样,若儿子再没有粮食吃,他家的香火就要断了。 虽说出去时抱着赌一把的心思,可真看见丈夫的模样,又迟迟无法接受。 儿子看见父亲只剩下一条腿,愣在原地,眼睛黯淡下来。 父亲是家里头的顶梁柱,母子俩习惯依赖于他,谁能料到几千里的逃荒路都撑了下来,却折在这上头呢。 王宝兴让长子带人拎两桶热水进来。 不同于车队还保留着大多数家当,灾民们连口锅也没有,就靠吃雪解渴。 许多人出去猎杀山猪时几乎要冻僵,这时候能帮一把是一把,于自己而言不过结个善缘而已。 男人的婆娘又给当家的灌下口热水,等待许久他才慢慢转醒。 “当家的,你可醒了。” 妇人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殷切地看着丈夫。 男人在极度疼痛之下,说话格外费力:“俺给你们娘俩打来吃食了,你们……你们不用饿死了。” 婆娘儿子所有的注意力都在父亲身上,压根没有注意后头几个人抬着山猪。 但凡还有粮食,他都不至于出去拿命冒险,可他不出去,婆娘儿子就要饿死,用自己一条命换取婆娘儿子活下去的机会,值了! 他话尚未说完,就疼得一个劲哎呦。 待稍微缓会儿,他把儿子叫来。 “二虎子,你也十岁了,等爹不在以后,你听你娘的话,活着……活着走出这片吃人的地方。” 二虎子手不停哆嗦。 他是家里的次子,以前有爹和兄长顶事,现在听见父亲的叮嘱,不由得慌了心神。 见儿子不说话,男人又问:“听见没有?” “听见了,俺要跟娘活着出去。” 男人没有看哭泣的妻子,反而看向王宝兴:“老爷,俺晓得你们是好心人。粮食珍贵,俺不说让你为难的话,只求你能让俺婆娘孩子跟在你后头走,不然他们孤儿寡母活不下去呐!” 他走到此处,对逃荒路上的凶险再清楚不过。 有些人专门逮老弱妇孺,有粮食的就把粮食和人一块绑了去,没粮食的就把你绑去吃肉。 如果没有自己在,婆娘儿子恐怕难以逃脱被人吃掉的命运。 见王宝兴不说话,男人费力从衣襟里摸出颗东西,看着竟像人参的模样,他扯过王宝兴的衣袖:“老爷,俺把这个给你,只求你能护佑俺婆娘孩子。” 他出来逃荒时,曾带着一家老小翻越大山,饿极了就在山上寻摸,竟找到了活的草。 挖出来才瞧见下面像个小人,他没有见识过人参,却听老人们说过这东西珍贵无比,便忍住饥饿把它贴身放着。 木槿看过去,那株东西就是人参,卖上不少银子,对平民百姓而言十分珍贵。 不待王宝兴反应,男人就对儿子说:“二虎子,跪下给老爷磕头。” 他偶然瞥见旁边山洞里的粮食,知晓他们不会把婆娘儿子抓去吃,所以让婆娘儿子跟在后面最为安全。 孩子十来岁,虽然还没有立起来,却早就懂事了,他晓得父亲在替自己安排后路。 他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给王宝兴磕了三个响头,又接过父亲手里的人参递到他手上。 他以前总听见爹唠叨说把人参拿去换银子,够买好几亩地哩,家里人拿它当宝贝供着,现在没买到地,反而要用来给自己和娘买命了。 王宝兴没有推开孩子的手。1 看见他收下人参,男人撑着气说:“多谢老爷,俺下辈子再给老爷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他身上遭受着巨大的疼痛,说完这些话之后,额头上布满汗珠。 然而男人依旧撑着最后一口气,对共同出去猎杀山猪的灾民们说:“俺与你们一道出去,拼死拼活打了三头山猪回来,就算俺不是出力气最大的,可也在紧要关头挺身出去了,分肉的时候你们不能落下俺婆娘儿子。” 灾民们曾经都是良民,他们瞅瞅堆在旁边的山猪,又瞅瞅男人仅剩的腿,艰难开口说:“等分的时候,俺给你婆娘儿子二十斤。” 他们打来三头山猪,皆为长着獠牙的成年山猪,个头最大的恐怕要有四五百斤,个头小的也有二百斤。 总共六七十人出去打猎,按理说一个人能分个十几斤就不孬,可男人命都没有了,自家总不好再占他便宜。 说话人是带头绸缪出去打猎的,当初山猪冲过来时,男人还拉了他一把,若没有男人的帮助,自己说不准同样被山猪拱死了。 他记得恩情,所以才如此好说话,否则照他爱惜粮食的模样,定然不肯让别人占自己粮食上的便宜。 男人拖着残缺的躯干把婆娘孩子安顿好,身上的疼痛仿佛渐渐消失,他脸上露出近乎于安详的表情,仿佛已经预料到自己死期将至,连个挣扎的意思也没有。 他巡睃着周围,当木槿和他对视时,她明显可以察觉到男人眼睛里已经不剩任何求生欲望。 这种安详平和状态不应该出现于在生与死之间反复挣扎的灾民身上。 木槿没有止血药物,也不会医术,她看着男人在自己面前渐渐没有了声息。 “当家的,你别丢下俺呐!” “爹,你醒醒,你睁开眼看看二虎子……” 母子凄厉的哭声响彻山洞,让每个人心上蒙上寒霜。 被男人帮过一把的人说:“到底一块拼过命,咱们把他埋了去。” 如果不埋掉,尸体迟早会沦为别人口中的食物。 王宝兴对众人点点头,他的意思是允许他们接着用先前借出去的铁锨锄头。 出去五六个人,剩余的人紧紧盯着洞里的山猪,或者说盯着木槿等人—— 这群人瞧着不像缺粮食的模样,但也要防备才对,不然自己豁出命得来的食物就要被旁人夺去喽。 经历过太多人世间冷暖的灾民们除了自己谁都不相信,连爹娘都能把孩子吃掉,还有什么不会发生呢? 世上能相信的唯有自己。 至少他不会把自己的肉割下来当食物吃! 作者有话说: 1这里的人参会放在后面交代 晚上八点半二更 感谢在2022-04-17 19:48:56~2022-04-18 17:1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海上明月共潮生 25瓶;不几? 18瓶;風行衍、初阳 5瓶;潆泶 1瓶; 荒年囤粮记 第111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5章 觊觎 他觊觎肉骨头呢 眼见丈夫要被埋掉, 女人死死抓住他的手。 不同后世女性拥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农耕文明时代谁的力气大谁就能拥有主导权力,所以大多数女性只能沦为男性的附庸。 木槿穿越之后所遭遇的不公对待很大程度源于此, 她亲身体验过女性生存环境的恶劣,所以勉强能够猜到妇人的心境。 除却夫妻感情深厚之外, 还有一大原因就是丈夫死后她与儿子失去保护, 面临的危险也会随之增加, 孤儿寡母活下来的概率同样比丈夫还在时更低。 妇人想要抓住的不只有丈夫, 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木槿上前, 说:“嫂子,先让亡魂入土为安吧。” 她又凑近道:“赶紧埋了,不然让没有吃食的人得去就不好了。” 听见木槿的话, 妇人才渐渐松开手。 她枯瘦的双手就像柴火棍一截一截拼凑起来,上头再罩层粗糙的皮肉而已。 可想而知,她多久没有吃到过正经东西。 二虎子搀扶母亲出去, 母子俩要亲眼看见父亲入土为安方能放心。 土坑挖的不算浅, 能够看出挖坑人着实花费了力气。 毕竟冰天雪地里土壤被冻到坚硬, 挖坑时需要比平常下更大的力气才成,人家肯挖这般深的土坑, 显然在顾念死去男人的恩情。 夹杂着积雪的土不停落在男人身上, 婆娘儿子趴在地上痛哭,哭声里夹杂了太多悲伤与绝望, 在场的人听了无不动容。 然而过于凄惨的环境让他们无法留出足够的时间缅怀亡人。 外面太冷, 但凡多待会儿就要把人给冻僵。 灾民们把死去的汉子埋掉就径直回山洞暖和了, 只留下仍在哭泣的孤儿寡母。 寒风很快就将母子俩脸上的泪水风干, 然后新的泪珠落下, 如此反复, 回到山洞时,二人脸上甚至有些皲裂。 但他们的内心被失去亲人的痛苦占据,并没有精力去关注太多细枝末节。 看见灾民们已经拿起菜刀准备分食野猪,木槿凑到王宝兴跟前问:“二伯,咱们怎么办?” 她听见了男人临终的请求,而且此前也有灾民跟在车队后面的经历,不过现在大家被风雪阻挡,龟缩在山洞里迟迟无法出发,木槿不清楚王宝兴如何打算。 就在木槿以为王宝兴不会回应她时,王宝兴开口说:“让他们往咱们山洞里去吧。” 一对刚刚分到不少食物却接近手无缚鸡之力的母子,很容易成为别人的劫掠对象。 方才听见说要给二虎子家二十斤肉时,不少灾民脸上不忿的表情被王宝兴及时捕捉到,倘若真把母子俩留在此处,他们压根没办法保护手中的食物。 只要规规矩矩不拖累车队的后腿、不打自己食物的主意,王宝兴不介意带着母子俩同行。 王宝兴的回答给木槿吃了颗定心丸,她真的很担心母子俩的安全,男人之所以心甘情愿出去送命,就是为了妻儿有饭吃不至于饿死。 木槿在经历过重重艰难险阻之后自以为内心足够坚硬,但亲眼见到男人的惨状以及他对妻儿的赤诚之心,也会忍不住动容。 她打心底里期望王宝兴收留这对母子。 灾民们凑出四把菜刀出来,又借助锄头将山猪坚硬的皮给割开。 和家养的猪不同,野猪不光有獠牙,它的皮肉还格外厚实,轻易无法割开。 假如没有那层厚实的皮肉,灾民们说不准真的可以多打几头回来。 许多人蠢蠢欲动,仿佛落在旁人后头就没有了他的,人人如此,分配的难度便增加不少。 人们围住的人墙不断缩小,后面居然妨碍到切皮割肉的人。 王宝兴见此场景,劝道:“你们若能信得过我,就稍稍往后退些,不然肉还没分,人就先闹出龃龉来了。” 他亲眼看见好多人互相推搡,性子爆的甚至险些扭打起来。 如果任由他们如此行事,后面肯定会闹得更大、更难看。 有明事理的人道:“因为老翁借给咱们家伙,俺才有机会得到吃食,让俺全家不会饿死,俺听老翁的,往后等等。” 众人略后退几步,不像方才步步紧逼。 当然,他们仍旧紧盯着山猪尸体,时刻不敢放松戒备。 分配时,着实产生不少冲突,食物是否充足直接决定一个人能不能活着离开,在性命面前,即使再良善的人都不会有半步退让。 包括给二虎子家的肉,中间也有冲突,有的人觉得给了太多:“太多了,大胡子你别是看上人家寡妇还想捡个好大儿家去吧?不然咋处处偏心!” 大胡子即为那个被帮扶的汉子,他因为感念人家救命之恩,所以给二虎子剌了足足一大块肉,瞧着不止二十斤。 二虎子和他娘极度羞愤,二虎子死去的兄长都快到娶媳妇的年纪,他娘也三十好几,没想到这个年纪还会被人说道。1 大胡子本来打算把肉递给二虎子,听见人家这般说,又切下块来,现在终于没有人再说三道四。 至于剩余的肉,分配时同样麻烦不已。 灾民们身上连把菜刀也没有,更别提秤砣,所以只能靠用手掂量。 如此一来,总有人觉得给自己的太少,千方百计想多要点。 木槿想着赶紧回去,但王宝兴好像有另外的考量,他站在原地不动,仿佛在等待什么。 看见那伙人快打起来的架势,木槿不由得往后退几步。 等过去将近两个时辰,灾民们才将肉分好,连掉落在地上的肉沫也被小心翼翼拾起来。 中间不少人想抢夺地上的山猪骨头。 骨头上的肉沫早就被剔除干净,不过好些灾民觉得还能从骨头里头吸骨髓。 就在众人争执之际,王宝兴说:“若你们愿意,我想用粮食跟你们换些骨头。” 木槿这才明白王宝兴迟迟不肯离开的原因。 原来他在惦记骨头啊。 有人好奇:“怎么个换法?” 三头山猪的骨头着实不少,堆在地上跟个小山似的。 灾民们贪图骨头主要为了吃里头那点子骨髓,和粮食的诱惑比起来,几口骨髓实在不算什么。 他们显然被王宝兴的提议打动了。 王宝兴:“一副骨头架子给你们五斤粮食如何?” 瞥见地上堆的高高的骨头,王宝兴底气略显不足。 “五斤?五斤粮食咋分?俺们大几十个人打山猪哩。” 给五斤粮食还不如自己抱着骨头吸骨髓去。 “每人一斤粮食,不然没门。” 照他口中的说法,六七十个人出去打猎,意味着王宝兴要出六七十斤粮食才能换。 车队里不缺粮食,但后头还不晓得如何,他们并没有胆子挥霍粮食。 王宝兴又实在想要地上成堆的骨头,经过半年多几乎没有停歇的赶路,许多族人们身心俱疲,若再没有油水养养,后头还不晓得能不能撑下去。 三头山猪的骨头熬汤喝,够整个车队一百多号人连续喝个十来天,怎能不让人心动。 木槿带着敬意看向王宝兴,她刚才光想着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全然忽略了地上那么多猪骨头。 王宝兴说:“昨日我们把家伙借给你,也没有要你的肉,看在这个份上,咱们各退一步。” “咋退?俺总不能把那么多骨头都给你。” “我给你们出去打猎的人每人一碗糯米粉,然后所有的骨头都归我如何?” 吃饭的陶碗大约能装六七两粮食,不像一斤那样离谱,这已经是王宝兴的底线,假若对面再不同意,他就真的打算离开了。 “成,只要你说话算数,所有的骨头都归你。” 灾民们纷纷把自家装粮食的布兜拿来。 他们才分了十几斤肉不假,这些肉做成肉干还能存放些日子,但到底不如粮食耐放,如果王宝兴说要跟自己换肉,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王宝兴支使木槿回去拿糯米粉。 木槿叫上崇武,很快就把小半袋糯米粉拎过来,手里还拿着吃饭的陶碗。 她直接管二伯娘要的,二伯娘给了她大半袋,木槿怕灾民们见到那么多粮食眼红,即使剩下也没办法带回去,就把多余的倒出来,估摸着袋子里只有五十来斤糯米粉。 在粮食上,两边各不相让。 最后只能拿灾民们给的碗出来盛糯米粉—— 灾民们怕木槿在碗上做手脚,觉得自家的碗能盛更多粮食。 木槿见到两边碗差不离大小,便由他们去了。 分好以后,麻袋里的糯米粉也见了底,王宝兴让崇远等人把骨头装进麻袋里去。 骨头太多,将麻袋装的满满的,地上还能剩下不少哩。 最后,只能由其他人把剩余的骨头抱回山洞。 崇武抱着骨头,咧嘴大笑。 接下来好多天都能尝到肉味了,即使只是骨头,也足够令人兴奋。 出来二三十人,回去时要么扛着锄头铁锨要么架着麻袋,还有手拿骨头的,居然有半数人都带东西回去。 族人们围过来,议论纷纷。 王宝兴对众人道:“方才他们打来三头山猪,我用五十斤粮食去跟他们换来了所有的骨头,正好让咱们熬汤补身子,你们若有不愿意的,可以不要。” 五十斤粮食听着多,可平摊到每户人家不过两斤而已,用两斤糯米粉就能换往后数十日的肉汤喝,不亏。 “俺愿意,俺家愿意出粮食换。” “俺听族长的。” 荒年囤粮记 第112节 …… 拥有足够粮食的族人们皆愿意用糯米粉换肉汤,不少人还想着立马把肉汤给煮上哩。 “此外,我另有一事要同你们说。” 王宝兴指着战战兢兢跟在木槿身后的二虎子和他娘:“二虎子爹打山猪的时候丢了一条腿,现在人已经没了,他临终时把妻儿托付给我,往后他们母子就跟着咱们走了。” 族人们没见到当时的惨状,所以好些人不理解族长为何平白无故发善心,还有不少人唠叨不该如此。 王宝兴没有过多解释。 当初有二三十个青壮年跟他一道去了旁边山洞,等会儿他们自会把该说的都告诉家里人。 他与眼前这对母子说:“往后你们便跟着车队走了,只要你不作乱,车队里就会有你们一席之地。” 二虎子娘不停点头哈腰答应着。 她早在半路上就没有了族人,当家的刚没有了,就剩下她和儿子相依为命,突然来到尽是陌生人的地界,母子俩着实不轻松。 他们把家当放在木槿家和王宝根家中间,总算略微安定下来。 失去父亲的二虎子,全然没有十来岁孩子的灵动与好奇,他木然回应着远处投射来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1古代人均寿命短,如果用现代标准衡量的话,古代的三十几岁相当于现代三十几岁的基础上再加个十五岁左右 第126章 加入 母子刚加入车队 有沉不住气的族人自以为隐蔽, 将儿子或丈夫拉到旁边:“喏,那俩人是从哪里来的?” 众人赶路时曾遇见紧随其后的灾民,只要数目不多, 他们并不介意给人家提供庇护。 往常顶多是灾民主动跟在车队后面寻求庇护、族长不拒绝而已,头一回见族长主动把人给带回来。 整日呆在山洞里没有旁的消遣, 好不容易遇见回新鲜事, 族人们终于有了谈资。 “她男人打猎受伤, 回来不久就没了声息, 临终托族长照看母子俩。” “族长就这般答应啦?” 族长不算好说话, 车队里许多人摄于他的威严,他指东不敢往西,指南不敢向北, 所以今日的举动未免太过反常。 好些人悄悄嘀咕。 跟随王宝兴出去的汉子说:“那男人临死前把藏在怀里的人参给了族长,族长才答应下来。” 说完,气氛不可避免陷入僵硬。 方才族长可没提这茬, 光跟族人们说队伍里多了俩人而已。 有妇人问她男人:“当家的, 你说族长揣着东西不打算告诉咱们了?” 男人烦躁不已:“我咋知道!族长家资雄厚, 总不至于贪那点子东西。” “他家从前富裕,现在还不是跟咱一样出去逃荒……”婆娘嘟囔说。 …… 几乎家家户户都在谈论队伍中新加入的母子, 二虎子他娘紧紧抱住儿子, 与母兽守护幼崽一般无二。 二虎子家带来的家当很少,只一个竹筐, 里头塞着水囊和露出棉絮的被子加上个豁口的陶碗, 此外再不见有别的大物件。 木槿方才看了一眼, 竹筐里连把菜刀都没有, 想必他们之所以能走到此地, 离不开当家人的守护。 等到饭点, 王宝兴吩咐人把肉汤煮上。 前几日打来的狍子还没有被吃掉,这得多亏外面的严寒天气,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使整座大山成为一个大型冷库,即使把食物放个十天半月也不容易变质。 手巧的妇人们没有把山猪骨头放进去,只做狍子肉。 狍子剥皮后差不离有五六十斤,足够队伍里好好吃上顿了。 当然,因为大伙手里的盐巴有限,不像先前吃兔子肉般放上盐巴,而是直接放到锅里煮。 木槿闻着不远处传来的香气,闭上眼睛露出陶醉的表情。 她前世今生从来没吃过狍子。 此时人们口里的狍子即为后世的鹿,放在后世妥妥的保护动物,但人尚且没有办法活命,自然不会有所谓保护动物的理念。 就算跟受到后世理念熏陶的木槿提,她估计同样会嗤之以鼻。 在活命面前,一切都是虚的。 有上回炖兔肉的经验,妇人们更加得心应手。 先把骨头上的肉剔下来,然后将肉全给切成小肉丁,接着把骨头和肉一股脑倒进锅里去。 这回与从前一样,还是三口大铁锅,只是往里头加了更多水。 照王李氏的说法,把锅里添满水,每个人能分上两大碗肉汤喝,人人都能喝个饱。 等到锅咕噜咕噜冒热气,族人们迫不及待地捧起碗围到铁锅旁。 之前闹起来的俩人,还不忘互相挤兑:“哎呦,俺可不敢再给你盛肉,免得你再说给你盛少了。” 男人被他爹娘教训一顿,早就学老实:“婶子,昨天是俺被猪油蒙了心,你大人有大量……” 嗤笑一声,妇人这才不情不愿下手盛汤。 王宝兴就在旁边瞅着两人你来我往几个回合,倒不曾说什么。 木槿好不容易挪到锅旁边,看见王宝兴不停冲自己使眼色,良久之后才反应过来。 她打完汤之后跑到二虎子娘俩面前。 二虎子和他娘许多日没有正经进食,早就被饿到前胸贴后背,早前被失去亲人的悲伤所笼罩,倒没有对刚分到的肉动心思,现在闻见旁边传来的煮肉味,不停咽唾沫。 看见他们的模样,木槿想起前世看到的狮群捕猎画面,幼狮在捕猎的过程中被杀死,母狮虽然悲伤,却还要继续捕猎,不然它自己也会因为缺乏食物而死亡。 灾年里连悲伤的机会也不会给你,身后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不停抽打,逼迫人们向前走。 母子俩竹筐里放着孩子爹用命换来的肉。 因路上见识过太多抢夺食物的故事,他们不敢当着车队几百号人把肉拿出来,准备等夜里偷偷溜出去把肉给吃了。 木槿看着母子俩脸上复杂的表情,不禁感到心酸。 她说:“你们也饿了,这碗肉汤是族长让我给你端过来的,你们且暖和暖和。” 二虎子和他娘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 他们光晓得有人会抢夺自己的粮食,却没料到人家会给自己端来肉汤喝。 母子俩呆呆倚坐在石壁边,看着木槿递过来的肉汤不知所措。 木槿把肉汤倒进他们碗里:“嫂子,我知道你们伤心,不过大哥为啥豁出命去找吃食,还不是为了一家人能活下去,你们要好好的才对。” 木槿站在他们的角度劝道。 二虎子娘听罢,眼泪立马溢出眼眶,顺着脸上的纹路滑落到两腮边。 她嘴唇颤动,看样子想要道谢,却迟迟无法开口。 木槿赶紧跑回铁锅旁边。 现在就剩下零星几人凑在锅边上,王宝兴也端起碗,预备让人盛汤。 木槿犹豫开口:“二伯,我们要不要用糯米砖同二虎子娘俩换些肉来?” 肉食再禁放也没办法放置太久,既然车队准备带他们上路,总不能眼睁睁看人饿死。 反正车队里有足够的糯米砖,他们可以用糯米砖同人换肉,一则能够让二虎子家得到生存所需的粮食,二来也可以解决车队肉食不够的问题。 王宝兴一眼就看穿木槿的打算。 “我晓得了,换的时候自然知会你。” 王宝兴年纪不小,按理说不会传出风言风语来,可他总不好日日与女眷打交道,到时候少不了木槿在场。 得到王宝兴的许诺,木槿才过去盛肉汤。 转身时,她听见王宝兴说:“成了,莫要给我多盛,与大伙一样就中。” 族人们顾念他的辛苦,盛饭时总会多给他盛肉,王宝兴也馋肉,但他不能多要。 但凡他多一块肉,就会给人家留下话头,到时候恐怕不容易服众。 —— 木槿本想给双胞胎喂些肉汤,奈何她在中间耽搁太长时间,回去时双胞胎早就被王李氏喂饱。 她泡着杂面馒头喝汤,味道竟有些像从前吃的羊肉泡馍。 不,它比羊肉泡馍美味多了。 待把食物吃完,她又过去盛第二碗。 这回没有自己喝,而是将碗里的肉汤倒给王李氏和王宝山。 王李氏死活不要,闺女给个一回是孝敬,但不能每回都可着她老两口。 王李氏和当家的心知肚明他们为何要拿粮食与人家换骨头,还不是为了让肚子里多点油水,好把亏损的身子给补补。 闺女身上已经看不出当初难产虚弱的影子,不过照旧很瘦,她还记得闺女十来岁时肉乎乎的模样,这才几年就瘦成皮包骨头,现在只有那双依旧灵动的眼睛能看出点当年的影子。 木槿制止说:“爹,娘,我还年轻,身子自然强壮。你们却该补补,不然往后怎么能顺当赶路,你们且听我的,把身体养好才能跟上族人们的速度啊。” 她后面那句话已经有点戳人肺管子的意思,然而不发狠话,王李氏和王宝山肯定不会要她的肉汤,为了能让他们抓住难得一见的机会补补亏空的身体,她不得不这么说。 王宝山还好,王李氏路上的虚弱却肉眼可见,木槿不能眼睁睁看她越来越虚弱直到倒下。 王李氏说:“喝吧,喝了没病没灾,别给儿女添乱。” 她是冲王宝山说的。 二人尚未把肉汤喝完,木槿就被王宝兴叫过去。 若放在从前,王宝兴有事更习惯支使族中子弟,逃荒之后见识到木槿的能力,他才渐渐信任起木槿来。 荒年囤粮记 第113节 木槿规规矩矩跟在王宝兴身后。 见他们过来,二虎子娘赶紧站起来。 经过短短半日的相处,她已经看明白眼前的老翁就是几百号人中的主事人,所以对待他愈发恭敬。 王宝兴让母子俩莫要太过拘束,他道:“我这回过来是想问问你们打算如何处置那些肉。” 听见王宝兴的话,女人浑身紧绷。 山洞里那么多人,若真打算抢掠自己的食物,她不晓得该如何将它护住。 木槿见女人会错意,连忙解释:“族长的意思是想用粮食同你换肉。” “咋……咋个换法?” 木槿看向王宝兴,她不知道王宝兴打算一斤肉换几斤粮食。 王宝兴拿出手中的糯米砖递给妇人:“你看糯米砖如何?” 妇人小心接过,一块糯米砖得有五斤往上了。 王宝兴捋捋胡子,他道:“你把手里的肉给我,我给你二十块糯米砖。” 不提妇人惊讶,就连木槿也带着吃惊看向王宝兴。 二十块糯米砖差不多有上百斤粮食,妇人手里的肉才二十多斤,她先前以为王宝兴给人十块顶多十五块糯米砖。 王宝兴有自己的考量。 他既然答应照看二虎子和他娘,总不能让人在半路饿死。 现在估摸着还要被困在山上半个月,之后还得往南走,三个月内安顿下来都算老天保佑。 若二虎子家没有粮食的话,要么拖慢车队的行程,要么饿死在半路。 王宝兴不愿意让车队停下,他又不能不管二虎子母子俩,只好做出这个决定。 虽说要让族人们吃点亏,但还不至于亏太多。 二虎子娘赶紧点头答应,有了这些粮食,她和儿子总算不用被饿死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18 20:38:17~2022-04-19 19:58: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绵绵、皇家兔子、秋葵好吃吗、封荷、橘子酱、ting 10瓶;金刚棒棒哒 8瓶;風行衍、雪雪、木头 5瓶;潆泶 3瓶;小梦想_反反复复的澎、流洧、本我、无聊的青青子衿、暖融融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7章 艰苦 重新踏上了旅途 “他娘的, 咋那么香,要知道就不跟他们换骨头了。” 旁边山洞里连续数日传来炖肉的香味,馋的人心痒痒。 而且那骨头还是从自个儿手里换去的, 更让他觉得别扭。 明明自己手里的肉更多,偏没有人家炖的香, 灾民们只好每日被馋得咽口水。 “俺要有大铁锅, 也炖肉吃, 吃的嘴上油汪汪。” “你又吹牛皮, 你舍得把肉全给吃了?俺可不信!” 许多人把肉制成肉干, 每天吃个肉条饿不死而已,他若真舍得一股气把肉全吃了,自己敬他是条汉子。 木槿不知道旁边被馋到心痒痒的灾民如何议论, 她把肉汤灌进喉咙里,热气沿着喉咙直达胃部,喝完之后不由自主发出满足的喟叹声。 旁边崇文崇武正在啃骨头, 两个人脸上的表情与木槿如出一辙。 这种情形已经持续数十日—— 自从得来野猪骨头, 队伍里每日都会炖上回, 每人能喝上两碗骨头汤。 至于骨头,当然不会浪费。 王宝兴吩咐车队里众人轮着吃, 今日正好轮到木槿家。 当然, 在骨头分配背后还有不少故事。 头几回,有脸皮厚实的人, 觍着脸过去讨要煮汤剩下的骨头, 里面不乏年长之人, 王宝兴不好驳人面子, 只能答应给他。 那几人得了好处, 此后可谓一发不可收拾, 使别的族人心生不满。 最后由王宝兴发话,以后煮汤剩下的山猪骨头轮着吃,这才平息掉即将到来的矛盾。 木槿家每人分到一根,她自己没吃,留给了家里人。 中间王李氏多次劝她多吃些,闺女每回分到肉汤,自个儿才喝一碗,好把剩下的一碗省给她和当家的,这回分到山猪骨头也没吃,王李氏总担心她没办法补身子。 木槿看着家里人满足的模样,自己也跟着高兴。 虽说家里人的身体没办法恢复到逃荒之前,不过在经历数十日的大补之后,气色明显比刚来到山洞时更好。 美中不足的就是肉骨头实在有限,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一稍微多些。 知晓闺女的心思,王宝山道:“天寒地冻有口热乎乎的肉汤喝,咱们也该知足喽。” 王宝山没有宏大的志向,于他而言,现在喝的肉汤已经来之不易,应当好好珍惜才对。 王宝山用筷子戳里头的骨髓,将它放到吉祥如意嘴边。 不像大人时刻焦虑前路如何、何时方能出发,如意吉祥姐弟俩的快乐很简单。 大人好不容易有时间陪他们玩,他们每日乐呵呵,几乎很少会哭闹。 王李氏和崇武还会在后面把着双胞胎学走路,虽然走个几步就要停下、即使在大人的帮扶下仍旧磕磕绊绊,但总归是个很好的信号。1 而旁边二虎子母子也渐渐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 虽说有几个没眼力见的人悄悄排斥新加入队伍的二虎子娘俩,可王宝兴却对他们照顾有加。 见到木槿和一贯喜欢做善人的王宝根也都接纳了母子俩,队伍里想挑事的人不得不从此偃旗息鼓,顶多偷偷跟家里人埋怨几句。 木槿在第一回 分肉汤时,就注意到二虎子家只有个豁口的陶碗,她问过王李氏的意思,又从自家拿了个碗过去给二虎子娘。 往后他们娘俩便跟车队里人一样,每人能分两碗汤。 见有些族人不满,王宝兴终于说到人参的事:“孩子爹把他们母子托付给我,并非白白托付,而是给了颗人参。” 王宝兴从身上把被层层包裹的人参拿出来。 人参个头不小,即使在丰年也值许多银子,更逞论灾年。2 就算放在盛产人参的北地,它也相当值钱,在南方则更加珍贵。 即使车队里粮食充足,可到南方之后仍旧少不了花银子的地方,王宝兴预备拿它给族人们寻个前程。 之所以没有告知众人,还不是怕他们起了贪欲。 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攒下几两银子,现在把人参拿出来,他们很容易产生穷人乍富的飘忽感,到时候不晓得要闹出多少乱子来。 结果队伍里几个刺头在背后悄摸摸搞事,王宝兴迫不得已将人参的事告诉众人。 众人不由得瞪大双眼,看向二虎子母子时,眼睛里的敌意全部消散。 他们以为来了两个吃白食的,才如此对母子俩,现在明白真相,自然不会再说旁的。 失去父亲后,二虎子仿佛成长了许多。 他用小狼崽子般的目光瞪着看热闹的人,仿佛时刻准备扑上去与人撕打。 他娘也没怎么有精气神,看着怪让人担心。 木槿盯着明显不安的母子俩若有所思。 考虑过后,她走到有粮家的位置。 见到木槿过来,有粮媳妇赶忙迎上去。 当初木槿私下给的粮食简直救了她全家人的命,每回东家有事,有粮榔头都是第一个冲过去的,他两家人对待木槿格外上心。 有粮榔头皆为老实巴交的农家汉子,有粮媳妇却长了一张巧嘴,加上她做事爽利,很快就跟王家村的妇人们熟络起来,引得众人夸赞不已。 有粮跑到洞口跟汉子们烤火去了,光剩下木槿和他婆娘在此处。 木槿同有粮媳妇说起二虎子家的情形。 又道:“我亲眼看着她男人没的,现在母子俩刚进来新地界难免放不开,恐怕还要辛苦嫂子多过去开解几句。” 王宝兴倒能够照看二虎子母子,奈何他是个男人,总有不方便的地方。 而二伯娘和王李氏甚至周氏,都不是热络性子,木槿想来想去,也只有有粮媳妇最合适。 既然要一块赶路,得赶紧让人家放下戒心,不然长此以往,倒先累出心病来了。 木槿又嘱咐有粮媳妇莫要太过刻意,慢慢来就成。 她听完木槿的话:“俺这几日瞅着母子俩净缩在墙角,连过去盛个汤都特地走在最后头,心里也觉得该过去宽慰两句,却没个章程,妹子你说完俺就有底了。” 有粮媳妇虽然和王家村的妇人们熟络,对方逐渐把她当自己人,却总隔了一层,她家作为外村跟过来的,总不好越过王家村的妇人关照人,所以只能干看着并没有旁的举动。 木槿过来说完,她就得到了准信,再不怕那些有的没的。 —— 又过去几日,队伍终于再次踏上南下的旅途。 大雪早在十几日之前就停了,外面的雪化的差不离,虽说依旧有些残雪在,却总不至于影响赶路,顶多在露宿荒郊野外时难过一点而已。 当初不少人嘀咕想要等暖和点再启程,可怕就怕往后再出现干旱,让大伙继续过三天两头缺水的日子。 反正日子一样难过,还不如立时出发,如此正好早些安顿下来。 多少风风雨雨都经历下来了,族人们并不把这些当回事,他们自信地认为自己可以度过所有难关。 “喝了半个多月肉汤,俺身上的膘都起来了,比从前还有有劲,定能顺当着走下去。” 虽说他话里难免有夸大的成分,不过在经历长久的修养之后,原本十分疲惫的人渐渐恢复了些元气,不像从前那般来阵风就能将他吹倒。 荒年囤粮记 第114节 走在他后头的汉子嗤笑:“你还是小心些别让木桶里的水洒了要紧。” 就算才下雪不久,可众人不清楚外头如何,纷纷把水桶装满。 从前因为缺水,往往一整日才能喝两口水,连汗都发不出来,那些分外艰苦的日子还历历在目,众人着实不敢冒险。 木槿当然不能免俗,她在雪还没有化开之前就悄悄找了个机会把雪装进空间里的大瓮以及澡桶里。 她在外头弄了好久方才全部装满,回去时手指快要被冻僵,烤了许久的火方才缓过来。 可木槿心里却充满成就感。 俗话说“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这块区域下雪了不假,可谁知道再往前走会遇到什么情形呢。 哪怕在做无用功,但多做手准备总算是好的。 所以,现在对车队困扰最大的问题早就不是水源,而是过分寒冷的天气。 外面温度比前些日子稍微上升些,估摸着零下十几度左右。 走起路来不觉得太冷,最艰难的要属晚上过夜。 木槿她们大多数时候在荒郊野外露宿,夜里气温只管比白日更低,晚上把被子盖的严严实实,身上的棉裤棉袄同样不敢脱下,就这还担心晚上一睡不醒。 并非木槿太夸张,吹着寒风入睡把人冻过劲之后说不准就会永远停留在睡梦中,从此再没办法醒来。 所以不少人在晚间睡觉时,照旧戴上厚实的帽子或者把头也缩进被子里去。 二虎子家被子本就不厚,靠王宝兴又借给他们床被子方才勉强挺过去。 王宝兴离开之前还嘱咐说:“白日赶路时你们把被子放到我家牛车上就成。” 然而二虎子他娘却没有这般做,她把那个主事人借给自己的被子让儿子背着,至于她则背着竹筐里的粮食和薄被,母子俩分工合作,倒不至于太艰难。 在二虎子娘看来,人家能帮衬自己就十分了不起。 逃荒路上连金银都不好使,对于灾民们来说,人参虽然珍贵,却顶多比金银好些。 对于二虎子娘俩来说,能得到人家的庇护不至于被饿急眼的灾民吃掉就足够让他们心怀感激,再不敢奢求更多。 这些时日的额外照看更是让母子二人感念不已。 二虎子娘不停叮嘱儿子要记住人家的恩情,往后好好报答他们。 二虎子看着前前后后一长串人,眼含泪光,抽噎着答应下来。 作者有话说: 1学走路这个情节是临时加上的,感谢读者“窗前有只猫”的提醒哦 2人参这里我修改了下,改成了大颗人参 感谢在2022-04-19 19:58:59~2022-04-20 20:08: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刘刘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金玉满堂 40瓶;盼盼、你好咯仪 10瓶;風行衍 5瓶;2533955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8章 凛冬 过分寒冷的天气 因如意吉祥渐渐长大, 原先的竹筐再不像从前般宽敞。 从前双胞胎呆在竹筐里尚且能翻身,等到现在,虽不至于太过紧巴, 却总不像原来那般容易了。 加上她们穿着厚重的棉袄棉裤,行动自然多了几分束缚。 木槿分别在如意吉祥背后贴个暖贴。 大人不停走动, 所以身上倒不算冷, 孩子只呆在竹筐里, 即使竹筐外边罩着层布料, 却终究无法阻挡凛冽的寒风。 木槿已经给孩子穿上厚实的棉裤棉袄, 头戴小棉帽、脚蹬棉鞋,她顾忌着过分寒冷的天气,始终不大放心, 又给姐弟俩贴上暖贴方才略安心。 而她自己,则跟随车队继续前行。 幸好地上积雪融化得七七八八,不至于把棉鞋浸湿。 这对于在寒冬中前行的车队来说, 算最好的消息了。 木槿觉得穿棉裤棉袄赶路比往常更吃力, 毕竟身上多了几斤布料, 额外增添不少负担。 感觉到饥饿之后,她拿出水囊, 灌上几口牛奶, 继续前行。 幸亏出发前长了个心眼,在空间里储存上半瓮热水, 倒方便木槿在寒冷的冬日喝口热乎东西。 “啊呀……” 前面传来两声女人的惊叫声, 听着像王崇远媳妇发出来的。 王宝兴家走在最前面, 看崇远媳妇的反应, 前头应当不太平。 赶路的人纷纷停下脚步。 还有走在后头的人跑来问咋回事。 见没有人回应, 他就走到前面王宝兴家的位置看是何种情形。 不看不要紧, 一看吓一跳,他被吓得连连后退。 有三五个人被冻死在那里,整个人以僵直的姿态或脸着地或蜷曲身体,又因为天气寒冷,居然有些栩栩如生的意思在。 尸体就在路中间,压根没法子绕过去。 王宝兴大着胆子凑过去细看,那群人应当是下冰雹时冻死在外头的,后面大雪将他们掩盖在底下,等雪融化掉,被冰封在积雪下的人便再次露出。 “族长,咱们不若从旁边绕过去?” 周边就一条平整道路,旁边皆为不平整的山路,想要通过的话,恐怕需要花费不少力气。 族人们逃荒以来见识过不少惨象,看见后顶多咋呼几声,然后接着往前走。 见过归见过,却很少动手搬动尸体。 再说,下大雪之前,可能人刚死去就被周围人给分食了,哪用他们做什么。 有些人怕沾染晦气,死活不肯过去搬动尸体。 王宝根凑过去,劝道:“人死了就剩下个壳子,这有啥不敢的,我同你们一块把人给安葬了。” 王宝根深谙四两拨千斤的道理,把原本死去半个多月的灾民给忽略掉,只提大家都有一死,死亡没有什么可怕的。 当初王家村有老人去世,有上了六十的人,族人们都觉得老寿星是喜寿,前后帮衬他家里人收殓尸体,那时候可没觉得有什么。 听完王宝根的话,有人果真没那么害怕,犹豫过后站到王宝根旁边来。 也有的人,即使被族人嘲笑孬种,仍旧死活不敢过去。 最终,王宝根与几个胆子大的人拿铁掀掘出个大坑,将几人埋葬进去。 木槿看向慌里慌张的荷花,又看见王宝根忙前忙后的模样,发出真心的赞叹。 王宝根果真是个聪明人。 和他同辈的王宝兴年老,排在他底下的人没办法主事,至于下一辈,则没有他那么大的面子。 王宝兴又不好时刻勉强族人,不然生出怨言来就不妙了。 这里的怨言不光抱怨。 人们安葬自己族里的老人不算什么,假若安葬不知来历的人,可能会有人觉得沾染晦气。 往后有个病啊灾啊都要往上靠,逃荒之前天天呆在王家村,风险还小些,逃荒之后时刻面临危险,若有事发生,人们很容易觉得自己是因为这事才沾染晦气的,到时候少不得怨怪王宝兴。 就在此时,王宝根挺身而出,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让其余人无话可说。 反正王宝根自己下场干活了,又并非光支使别人,到时候怪都没地方怪去。 等把人安葬掉,车队才重新赶路。 木槿对前后的妇人说:“他们丧身野外,多亏我们安葬了他不至于让他曝尸荒野,说起来也算件不小的功德。往后该赶路就赶路,莫要多想。” 几人家里的男人跟随王宝根去挖坑了,婆娘便凑上来带着担忧望向自家男人。 木槿看见后怕她们多想,只好再三劝解。 灾年里人活着就靠一口气吊着,若泄了那股子心气,恐怕往后少不得疑神疑鬼,即使没事也被自己想出事来了。 几个妇人光担心自家当家人是否沾染晦气,却忘记了这本该是件积攒功德之事,脑袋转过弯之后不由得长舒口气,再不想有的没的。 —— “族长,这是何处?” 走出大山后,大伙终于来到低矮的丘陵平地上,面前横着座石头砌成的界碑。 以前路过小的村庄城镇时,也会有界碑,不过很少有两米来高的,所以众人不注意都难。 车队里就王宝兴识字多,是以大家皆看向他。 界碑下头刻着不少字,木槿认不大全,她只看见“江梁城”三个大字。 王宝兴对族人们说:“待过去江梁城,我们就真正到了南方的地界,不久就能安顿下来了。” 他努力抑制住自己的兴奋,看模样依旧是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领头人。 除王宝兴外,没有人知道江梁城代表什么,不过他们听见族长说即将能够安顿下来,心头大喜。 过了那么久风餐露宿、朝不保夕的日子,族人们无不渴望能够早些安顿下来。 “安顿下来好,待安顿下来,俺要盖个大屋子,再砌个土炕,到时候先睡个十日八日的。” 他日日如同牲畜般拉着家当往前走,虽说经过半个多月的修养,身子稍微好些,可终究不比从前。 何况他还是家里的顶梁柱,轻易不敢跟婆娘孩子说累,只好忍着。 有时候自己都觉得快要忍不下去,现在听到即将到南方水草丰茂的地方定居,怎么会不高兴。 他后头的汉子跟腔:“俺听说南方粮食更足,以后俺说不准能顿顿吃饱饭。” 说完,他自己觉得不妥,又补上句:“吃不饱也不打紧,不饿死就成。” 荒年囤粮记 第115节 族人们之所以背井离乡出来逃荒,最怕饿死。 现在手里的粮食够吃两年不假,可往后呢? 人又不是只活个两三年,若想不断了香火,还要考量长远些才对。 木槿看向远方,依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连个村庄都不见。 到江梁城,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然而路再长也不打紧,至少能够看见点希望,不像从前一样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 走过江梁城的界碑后,天色渐渐暗下来,没办法继续赶路,车队便选择原地驻扎。 王李氏把麻袋铺在最底下,然后才铺上被褥。 自打下过雪之后,地上有很严重的寒气,为避免寒气入体,凡是带麻袋出来的族人,无一不是先将麻袋铺在最下面。 就算麻袋的作用有限,却终究能抵挡些,不至于让人太难受。 王李氏带着诧异与木槿感叹,路上的灾民越发少了。 木槿出发后就注意到,路上行走的灾民比下大雪之前少了一半多。 里头固然有找地方躲避寒冬的,却还有好多被冻死饿死,车队此前碰见的尸体并非例外,之后还碰见过好些,不过要么在路旁要么在草丛里。 那些人皆身穿单衣,一瞧就是找不到躲避风雪的地方从而被活活冻死。 王李氏和王宝山多次感叹自己身子骨不如从前,话里话外颇多悲观,木槿怕加重他们担忧,没有与他们提她的猜想。 木槿道:“灾民变少,那就说明南方的情形比我们好多了,至少不用背井离乡。” 王李氏面露疑惑。 木槿狡辩说:“娘,你要相信我,我什么时候看走过眼。” 王李氏有没有相信木槿的话不清楚,可她的注意力总算转移了,至少没有再哀叹时运不济。 木槿又把如意吉祥抱出来,前几日,她惊喜地发现如意居然会叫娘了。 不出意外应当是在山洞里那半个多月的教学成果。 她知道凡事要慢慢来才行的道理,路上不累的时候尽量逗弄两个孩子说话,晚间也会尽力在后面抱着他们练习走路。 假如木槿太劳累,则会把她们放在铺盖上,任由孩子爬来爬去自个儿玩。 周氏在烧火,依旧给家里每个人准备一碗热水,然后再热热杂面馒头。 现在倒不再干旱,可车队经常露宿荒野,想找个水井格外艰难,而且又因为之前的干旱持续时间太长,干涸的河流很难突然有水,所以众人少不得继续俭省用水。 煮完水,王李氏支使木槿端碗热水给二虎子送去。 二虎子家没有锅,糯米粉还能生吃,可总没办法数日不喝口热乎的,所以木槿家、王宝兴家、王宝根家还有有粮家轮流给他热水。 倒没有谁规定这个规矩,大家不过形成了某种隐秘的默契而已。 二虎子娘感激地接过热水。 她跟儿子生了个小火堆烤火,身上渐渐热乎起来,喝完木槿给的热水之后,更觉得舒畅不少。 母子俩状态比从前好许多,可以明显感觉到她们的求生意志更加强烈。 木槿又把双胞胎喂饱,就马上钻进温暖的被窝。 寒冬来临之后,她就格外怀念现代的帐篷。 假若有个帐篷,呆在里头绝对更暖和、更舒坦,被大风吹到得风寒的概率也更小。 今夜,木槿怀着对帐篷的渴望沉入梦乡。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0 20:08:22~2022-04-21 20:4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水晶莹 20瓶;璐贤 17瓶;你来时有光 10瓶;加油、懵懵七 5瓶;小肥肥呀、32103406、大米吃小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9章 血腥 穷凶极恶的土匪 本以为再走几日便能入城, 谁成想第二日面对的仍旧是一望无际的荒野。 间或有成群结队的灾民经过,少则三五成群,多则数十人几十人。 是啊, 面临源源不断的天灾,单打独斗活下来的希望着实太过渺茫, 唯有结伴而行才能使自己拥有更大的存活机会。 手头有铁锅的人家尚好, 至少有口热水喝, 不至于被寒冷的天气埋葬在异乡荒芜的土地上。 没有铁锅的人唯有喝口冰凉的水, 然后继续赶路, 走向未知的远方。 纵使前路艰辛,他们依旧坚信自己和家人能够平平安安走到最后。 几千里上万里路尚且走过来了,眼见同行的灾民渐渐倒下, 从此再没有机会睁开眼睛,而自己则挺过所有的艰难困苦,最终走到此处, 虽说距离安定下来还有不少日子, 可灾民们相信自己必定可以活下来。 木槿明白, 一个月内能安定下来就算运气好了。 江梁城相当于南北交界地带,此处有明显的受灾迹象, 虽然看着不像北边那般严重, 然而维持温饱照样很难,恐怕好多人往南方谋求生路去了。 越往南走木槿担心到南方之后如何定居。 听族长说, 因为灾害迫不得已沦为流民的, 官府会为了避□□民成群结队流窜而给他分配土地、减轻赋税。 在这样做之前, 官府会划定灾区的范围, 假若故地没有被划分为灾区, 后头少不了一番官司, 若想定居,比灾区的百姓困难许多。 当然,最后定居还是能定居下来的,毕竟现在人口土地是衡量一个地方富庶程度的重要指标,也是衡量地方长官政绩的一大标准。 只不过分配的土地好坏会有差别而已。 后面发生的事,让木槿觉得自己此前想的委实太多—— 还没有到达目的地,车队就先遇见了土匪。 当被截住的刹那,木槿脑袋里面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叫,连思考都没办法。 此地就一座大山,周边没有村落城镇,甚至田地也被荒废许久,看着并不像土匪盘踞劫掠的地点。 在木槿的理解里,要做土匪,需要先考察考察地形。 如果那个地界荒无人烟且周边经过的过路人不多,那么做土匪也会没有粮食吃,谁成想还真有人在此地以劫掠为生。 车队被上百个身强力壮的精壮汉子团团围住,不少人手里还带着刀,仿佛他们只要反抗就会被砍死。 整个车队只有崇远手里有刀,他本想试探试探尽量带族人们突围,可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土匪把手里的大刀打下来。 木槿清楚地看到崇远胳膊无力垂下,看样子被打得不轻。 她心下大骇。 崇远经历过真刀真枪的厮杀,身手在族人们中间数一数二的好,谁成想还没来得及动作就被人家先打伤了,假如没有猜错,这群匪徒恐怕并非刚落草为寇的灾民。 王宝兴把手中的木棍扔掉,勉强定住心神说:“诸位好汉,粮食牲畜我们都不要了,只求你们能放过我们一马。我和族人们皆为千里迢迢过来逃难避灾的灾民,九死一生方才走到此地,还求你们发发善心饶我们一命。” 王宝兴向来泰山压顶而面不改色,不过那时候遇见危险,拼拼还能有活命的余地,而如今他和族人们就像待宰的羔羊,在土匪们的大刀之下连动弹都不敢,生怕被人家砍掉。 王宝兴双腿轻微哆嗦,他还没有活够啊。 队伍里有胆子小的人,直接尿了裤子。 此时再没有族人笑话他,因为族人们也瑟缩着,仿佛这般就能让土匪们看不见自己。 随着族人们纷纷把家伙放下,匪徒们的刀直接横到木槿的脖颈上。 至于男人,则更为悲惨。 或许怕人反抗,土匪熟练地用绳子把人给捆起来,仿佛在拉牲畜。 木槿和族人们被挟持着往前走。 木槿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害怕,她被无力感裹挟,完全不清楚下一刻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看情形,土匪们压根没有放了他们的想法,却又没有下手杀掉他们,这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有土匪迫不及待把女人们的帽子头巾扯下来,露出垂涎的表情。 “吃肉之前让爷爽快爽快,下辈子送你投个好胎。” “大哥说了,先憋着,等回去再动小娘们,别忘了上回的事……” 短短几句对话,里头的信息量实在太大。 原来土匪们没有把人杀掉是要把人留着作人牲慢慢吃,而女人们在死之前还要遭受更多非人的折磨。 有的妇人听罢就痛哭起来,结果被土匪抡了好几个巴掌,嘴角都出血了。 木槿被人制住,眼睁睁看见别人揭开自己的围巾口罩。 那人眼睛一亮,随即摇头:“小娘们长的真好看,要没那副骷髅样就好了。” 木槿恨不能撕烂他那张嘴,在土匪的嘴里,她仿佛只是个等待估价的货物,全然没有作为人的尊严。 假若真的到了那一步,反正好坏都是死,她肯定要拉几个垫背的。 不过现在不能反抗,先探探形势,看能不能找到机会逃走,确定没有逃走的机会再鱼死网破。 吉祥如意在牛车上的竹筐里,土匪可不会顾忌孩子的生死,孩子不停磕碰在竹筐里,发出哇哇的哭声。 前面跟瘦猴一样的男人看着双胞胎,吞了口口水。 晚上先把嫩的给吃了。 等到周氏的头上的方巾被揭开,着实引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他们这群泥腿子,居然能有这么漂亮的婆娘!” 眼前的女人也瘦,却没有瘦到面颊凹凸,而且皮子居然那么白,就跟以前远远瞧过的大家小姐一样。 有男人想要用手碰周氏的脸蛋,却被同伴打开。 “大哥还没受用呢,你仔细大哥打死你。” 他带着不甘收回目光:“等大哥受用完,我也要试试,老子这辈子还没睡过这么漂亮的娘们。” 荒年囤粮记 第116节 周氏双腿发抖,被推搡着往前走,而崇文脸上充满悲愤,他为自己没办法保护父母妻子而感到无比痛苦。 与车队里众人的痛苦沮丧截然不同,土匪们兴高采烈,仿佛过年般高兴。 他们并非由走投无路的流民所组成的土匪,早几年就靠打家劫舍起家,随着人数越来越多,胆子自然更大,居然同倭寇勾结。 倭寇杀人不眨眼,致使东南百姓怨声载道,而作为倭寇引路人的土匪,得到几回好处之后,气焰愈发嚣张。 朝廷多次派兵平乱,去年几乎要把他们打散,几十个侥幸逃出的人流窜至此,凭借手里头的家伙打劫过路百姓。 遇见身强力壮的汉子,还会想法设法将其留下,于是重新形成了数百人的规模。 因为过路百姓多为逃难而来的灾民,身上粮食少之又少,盘踞此地的土匪便烹食人肉,刚开始难免不适应,可后面居然慢慢上了瘾。 也对,能与倭寇同流合污的人本身就丧尽天良,指望他们有良心还不如盼着太阳打西边出来。 走了两刻钟,方才来到土匪的老巢。 借着山石树木的掩映,里面有几间大屋子,间或闪过女人的身影,这群女人皆面带哀容,有几个居然挺着大肚子。 见到土匪们带回来那么多粮食,她们只匆匆瞥过一眼,有的还会带着怜悯看向被抓过来的人。 几乎不用猜就能明白,她们都是被强迫的良家妇女,为了活命才不得不屈从土匪。 木槿和族人们被安置在一间漏风的屋子里,屋子太过破旧,透过门缝能够把外面的情况尽收眼底。 或许怕她们逃跑,土匪把男人女人绑在一块,麻绳勒得人没法动弹。 有妇人不停抽泣,男人们同样怕到不行。 如果手里有东西,他们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被动。 有人懊恼:“俺当初该和他拼命,就算死也死的光彩。” 当时身手最好的崇远尚且没有反抗的力气,何况他们呢。 再者,那群人个个拿着大砍刀,自己拿锄头铁锨根本打不过人家,挥十下锄头才能把人打死,可土匪只消动一下砍刀,自己就没命了。 不少人如此想,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族人们不得不接受现在的结局。 木槿听见外面传来牛的嚎叫声,不出意外他们在杀牛。 杀吧,既然有牛肉吃,今晚应该轮不到吃他们。 唯一让她惧怕的是车队里的年轻妇人该何去何从,等外头那群畜牲吃饱喝足,妇人们可能会受到土匪的侮辱。 有性子烈的妇人同丈夫说:“当家的,俺一定不堕了你的名声。” 她似乎已经决定以死明志。 木槿听见对话,心里更烦。 这时候应该想想该怎么逃出去,即便赴死,也该是为了保全自己的尊严,而不仅为了所谓男人的名声。 奈何千百年来女性一直被灌输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理念,整个人几乎作为男人的附属物存在,就连周氏也对崇文说了同样的话。 木槿什么也没说,她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百十号土匪围坐在一起,中间有一口大铁锅,里面炖了刚刚宰杀的牛肉。 木槿脑海里反复回想当初土匪们说的话,试图从他们话里找出突围的线索。 “别忘了上回的事……”木槿脑海里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他们之所以没有立马碰妇人们,可能因为遭遇过一些事,所以对此格外忌讳。 外头的说话声十分清晰地传进耳朵里,听见土匪说今日先吃牛肉,待明日再把里头那群男人吃掉,胆子小的族人哆嗦更厉害。 吉祥如意被随意扔在角落里,吉祥头破了一块,如意倒还好。 两个孩子不清楚发生何事,还以为大人在与自己玩新游戏。 他们爬到哆嗦最厉害的男人旁边,咯吱咯吱笑。 木槿努力哄着孩子别发出声音。 之前有土匪惦记吉祥如意,现在宰杀了牛之后似乎没有了想立刻把他们吃掉的想法。 姐弟俩现在越低调越好,先努力撑到晚上再说。 木槿空间里有菜刀,她可以立马解开族人们的桎梏。 然而这时候不可以,先不提土匪们隔一会儿就会凑过来查看里头的情形,即使族人们手中有武器,也打不过打斗经验丰富的土匪,这时候解开桎梏就是送人头。 最好趁夜里,那群人不注意时再趁机逃脱或者反杀他们。 只是听着土匪们的对话,他们似乎不打算放过车队里的年轻妇人,所以这让木槿陷入两难境地。 木槿把菜刀交到崇文手上。 崇文明显愣住了,他根本没想到妹妹这时候还记得把菜刀藏在身上,而且没有被土匪们看出来。 当初把他们绑起来之前,土匪可是将大伙打量个遍,就怕他们身上藏着家伙。 木槿小声对崇文说:“等会儿你先忍住,等他们走了再割开绳索。” 崇文心思缜密,是王家下一辈里最稳重的后生,所以木槿才放心把菜刀交给他。 至于为何不给王宝兴,则有其他缘由。 众人的手脚绳索紧紧捆住,若想割开绳索,恐怕需要花费许多力气,这个活计最好由手脚灵便的青壮年来完成。 而不告诉族人们,则因为怕他们声张。 如果知晓木槿手里有菜刀,那等沉不住气的肯定会要求现在解开,到时候必定惊动土匪。 即使足够小心没有惊动土匪,后面见到土匪要把女人拉出去,肯定会阻止,族人们就算有家伙也打不过在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歹人,没有家伙的话,只能逞一时之勇,到时候照样要把小命搭上。 而且这还会加快族人们的死亡。 或许能有几个足够幸运的人活到最后,可那毕竟是少数,族人们大概率将因此丢掉性命。 木槿手里有安眠药物,并且效果非常不错,她的手腕被捆绑住,空间却不会受到任何影响,木槿把安眠药物放到手里,然后把胶囊从药板上挤出来,足足挤了两盒方才停下动作。 这种药物刚上市不久,听说有足够安眠的功效,而且能够使人快速入眠,专门用于受失眠困扰程度比较深的人群。 睡眠正常的人服用,说不准还会有嗜睡的副作用。 这款药物比此前用在刘福贵身上的功效更强,只要让她寻到机会下手,带领族人们离开土匪窝就轻而易举了。 很快,机会来了。 土匪们吃完肉,围着铁锅喝肉汤之际,想起被关在里面的妇人们,不知谁提了一嘴,有定力差的立马跟过来把年轻妇人带出去。 崇文终于明白木槿口中的忍住是何意思。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1 20:49:58~2022-04-22 20:3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笑西 10瓶;三沉 9瓶;潆泶 2瓶;本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0章 死亡 传来悲痛哭嚎声 被带出去皆为年轻妇人亦或未嫁少女, 她们哭天喊地,不少妇人紧紧抱住自己当家人的胳膊。 奈何男人被绳索捆住,压根没有保护妻女的能力, 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被歹人带走。 王李氏和王宝山不清楚木槿的打算,他们试图拽住木槿, 可自己的双手双脚被紧紧捆住, 只有手腕之下勉强能够活动, 土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她们分开。 看见爹娘皆悲痛得流眼泪, 木槿紧紧攥住手中的药丸, 她必须冒险尝试一番。 假若可以成功,车队里一百五十多号人的命就能保住,不成功的话, 她唯有在死之前努力多拉几个垫背的。 或许木槿的眼神显得有些反骨,被拉扯她的土匪看到。 那人二话不说,上去就给了她一巴掌:“你个小娘们, 瞪谁呢, 小心我现在就把你结果了!” 他应当是练家子, 木槿的脸很快就高高肿起,嘴角带着血迹。 其他拼命挣扎的妇人见到木槿的惨状, 被吓得哆嗦起来。 看见几个性子烈的妇人往刀尖上撞, 木槿拼命把她们拉住,然后意味颇深地对她们摇头。 木槿在逃荒途中给族人们出了不少主意, 大家对她的信任虽然比不上王宝兴, 却仍旧打心底里觉得她是个有主意的, 妇人们对木槿拥有强烈的信任感。 或许木槿已经有了应对的法子, 她们如此想道。 看见前头的土匪又过来瞧她, 木槿做出低眉顺眼的姿态, 从而让人放松戒备。 这时候最怕出头,如果让人印象深刻,从开始就盯着你,再想做点小动作恐怕会很艰难。 荷花紧紧靠着木槿,她整个人十分僵硬。 她与族里的妇人不同。 荷花在灾荒年间为了填饱肚子而不顾夫家阻挠,毅然跟随爹娘回到娘家,族人们碍于父亲的情面没说什么,再被土匪羞辱的话,她的名节就全毁了。 荷花甚至想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木槿感觉自己就像货物般被推到前面,里头尽是觊觎的眼神。 方才打她的男人把她推到另外一个人面前:“嘿嘿,我特地给你留了个烈性的,你可要好好受用。” 眼前这人最喜欢受用性子烈的妇人,用拳脚让妇人屈服。 训人跟驯马的意思差不多,只不过马珍贵,最后必须保证马活着,人却不同,一个女人死了,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女人补上来,所以他不怕把木槿给弄死。 周氏被推搡到土匪们所谓的大哥面前。 逃荒过程太过艰苦,周氏的颜色也被折损不少,可她依旧比其他女性更好看。 虽然脸上的胶原蛋白有所流失,却不像其余妇人般脸上颧骨高高凸起,而且她的皮子依旧白静。 当然,和逃荒之前的自己没办法比,只比旁的女性更好些。 见到周氏被推搡过去,有不少人垂涎:“大哥,等你用够了,让俺试试成不成,俺这辈子还没跟这么白净的女人睡过觉呢。” 土匪头头把周氏的乱发全给弄到耳朵后面,他看着长的跟半个官家小姐一样的周氏,忍不住动手动脚,周氏眼含热泪不停往后缩。 荒年囤粮记 第117节 小姑子劝被推出来的妇人先忍忍,所以她才没有自尽。 现在别人已经开始动手脚,她得忍到什么时候啊。 “先不吃她,等过几天让你们挨个受用。” 人群里传来不怀好意的笑声,被抓来的妇人更难过。 木槿被土匪锁在怀里,刚想动弹,就被人打了个耳光。 好了,这下两边脸对称了。 她必须接近铁锅,不然根本没办法实施计划。 周氏心急如焚看向木槿,她看见木槿不断朝铁锅看去。 其余妇人也往木槿处看,若没有方才木槿坚定的眼神,自己说不准直接殉节,眼看自己被土匪色咪咪盯着,不少人还直接上了手,就不见木槿有动作。 周氏猜不准木槿的心思,那个大胡子快要把她衣裳都扯下来了,她急中生智:“能不能给我口吃的,我和妹子这两日连半粒米也没有进过,只要有口吃的,我就跟你。” 周氏不知道木槿为何一直往那口铁锅上看,她胆战心惊跟旁边的土匪开口。 有些人家为了保住香火,即使手头的粮食尚且充裕,依旧不愿意多给媳妇闺女口吃食,所以并没有人意外周氏吃不饱。 若寻常妇人开口,土匪定没有那么好说话,他们还想留着周氏多受用几日呢,所以倒不曾拒绝周氏的要求。 锅里的水沸腾着,不停散发新鲜牛肉被煮熟的香气,格外勾人馋虫。 方才只几个当家的用了锅里的肉,许多小喽啰还没来得及吃,见到周氏过去,不少人也跟过去。 经过木槿处时,周氏特地放缓脚步。 木槿挤出眼泪,用尽全力挣开束缚抱住周氏。 她嚎啕大哭的模样与寻常妇人没有任何区别,木槿借着棉衣的遮挡把手中的胶囊塞给周氏。 土匪为了可持续利用,只允许周氏喝汤。 就那么几头牛,自己享用尚且来不及,怎么会有闲情分给早晚都要死的女人呢。 何况木槿还落到了白脸手里,跟着白脸的女人,没有能活过第二天的。 在土匪们看来,让木槿喝肉汤纯粹在浪费粮食。 木槿无奈之下只能把药交给周氏,她盼着周氏能够聪明点别露出马脚。 周氏努力稳住手,借着宽松袖口的遮挡把药给撒进去,然后拿起放在铁锅边上的勺子,装作想捞肉的模样,不停搅和里头的肉汤。 她身边围了不少土匪,皆端着碗等吃肉喝汤,见到周氏如此磨蹭,旁边还有人从后面动手动脚,周氏简直羞愤欲死。 “弟兄们,先把肚子喂饱,喂饱肚子才有力气干活……” 那个头头也跟上来,嘴里不停说着下流话。 “大哥今日又能做新郎啦,俺不说别的,就祝大哥日日做新郎官,大哥吃肉俺喝汤。” 土匪们泛起快活的声音,大口大口喝着里头的肉汤,间或有人捞到剩余的肉骨头,也不拿筷子,直接用手抓起来吃,吃到嘴巴油汪汪。 周氏不知道小姑子给自己的是什么药,她把碗放在旁边的桌案上。 那个土匪头头却火了:“小娘们,你又闹啥幺蛾子,再不喝我就带你洞房去!” 周氏流着眼泪一口一口把肉汤喝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下来,可她必须喝,如果不喝就会引来怀疑。 用自己一条命换取爹娘丈夫还有兄弟换下来的机会,值了! 她把整碗肉汤喝完,陶碗再次恢复光洁如初的模样。 只有几个人没有喝汤,对于木槿而言,只消再等等,再略等会儿就能等到药物奏效了。 吃完肉喝完汤的土匪迫不及待把妇人们抗进屋欲行那等腌臜事,妇人们拼命挣扎。 结果就在这个过程中,土匪居然挨个倒下去。 木槿看见时机到了,拿出空间里的水果刀,直接捅向那个被唤作白脸的男人脖子。 白脸没有喝肉汤,他想到又能把一个小娘们折磨死,心里就充满兴奋,听见大哥发话,立马扛着人进屋了。 却正方便木槿下手,他甚至没来得及还手就倒下。 木槿怕人没有死透,又在脖子上给他补了刀, 或许割到动脉,她被溅了满头满脸的血。 —— 与此同时,蛰伏良久的族人纷纷冲出来。 他们捡起地上的大刀追打没有喝汤昏迷的土匪。 当时妇人们被带走之后,关押族人的房间里充满哀嚎声与痛哭声,有人媳妇被带出去、有人闺女被带出去,他们心里就跟刀割一样难受。 崇文忍住悲痛,不动声色地用菜刀割绳子,他双手被绑在背后,行动十分不便。 只能不停用双手使劲,往刀尖上磨,中间甚至把自己的手给割破了。 相比于给自己和家人找到活路,崇文并不在意这点子伤,只要能够活命,别说割破手和胳膊,即便把胳膊切下来也没问题。 崇文心急如焚,花费好一会儿才把自己身上的束缚解开。 看见崇文居然把绳子解开,原本在痛哭的族人皆愣在原处。 他们刚被绑过来时,尝试过悄悄把绳子解开活命,可眼前这群土匪皆有数年劫掠的经验,把绳子绑的死死的,众人尝试许久也没有成功,谁成想居然让崇文给解开了。 崇文想起妹妹的嘱咐,他压低声音说:“继续哭,不然我们就活不成了。” 族人们识趣地继续哭起来。 崇文先用刀把爹娘身上的绳子割开,然后又去王宝兴处。 他把木槿临走前留给自己的话说给王宝兴听。 王宝兴知道木槿是个有主意的,恐怕她已经有了打算,他悄声对众人道:“等会儿别管外头发生什么,等我让你们出去你们再出去,不然大伙都活不了。” 即使有家伙,他们也打不过土匪,何况现在两手空空,只剩下崇文手里的菜刀呢。 王宝兴打算看看木槿怎么做,期盼木槿的法子能奏效。 把所有人的绳子都给割开花费时间不算短,崇文有时间观察外面情形时,正好看见妻子被贼人搂在怀里喝汤,妻子眼睛里已经泛起泪光,被迫把碗里的东西给喝掉。 他紧攥拳头,恨不能立马冲出去将那人杀了。 崇文几乎用了所有的耐性才让自己忍住。 他们心急如焚,仿佛过了半辈子才看见外头的土匪走路变得晃晃悠悠,有的人直接倒在原地。 也清楚看见木槿把手里的刀子扎进一个土匪的脖子上。 崇文对王宝兴点头,王宝兴这才吩咐族人出去。 外面的木门被拴住,一时间居然打不开,处在生死关头的族人们根本来不及考虑是否会受伤,一个挨一个往前撞,他们拿出了不要命的架势,把身体撞到生疼,方才把门破开。 荷花把大刀递给从里面冲出来的父亲,那是她从铁锅旁边捡的。 木槿指着族人们说:“快过去,东边还有几个人,别让他们先听见动静。” 上山的时候,木槿观察过地形,寨子外围有个木栅栏,四五个人在那头守着,距离这里仅有三四百米的距离。 这边真闹起动静来,那四五个人肯定会听见。 现在最好先发制人,把他们拿下。 还有几个没有饮过肉汤的,也被族人们团团围住。 族人们手里握着刚从地上捡起来的大刀,即使知道土匪身手比自己好太多,但土匪毕竟只有几个人,所以拿下他们是早晚的事。 其中有个人脑子聪明,一下子就想到自己那么多兄弟为何会倒在地上。 就是眼前这个诡计多端的女人指使人往吃食里下了药! 怪不得两个女人抱了那么久。 明白过来的他,试图冲到木槿身边来。 他和弟兄们是拼了命的交情,从最初几年的打家劫舍到后面跟着倭寇发财,直至今日不得已缩在山上,现在眼瞅着没办法活着出去,最好拉个垫背的,先把眼前害了兄弟们的小娘们杀掉再说。 见到有人朝木槿过来,崇文崇武最先反应过来,两人夹击,结果那人身手太好,居然差点让他走了,木槿手里握着捡来的大刀,直愣愣朝着他身上劈过去。 加上还有崇文崇武助力,男人一会儿就咽了气。 不过木槿肩膀上却着实挨了一刀,鲜血隔着棉衣渗出来。 崇文先看见木槿的伤势,本想把她扶起。 木槿却挥开他的手:“我给他们下了迷药,先把他们喉咙割了,不然等人醒过来,我们必然吃亏。” 她以前扎针输液都要怕个半天,甚至有些晕血,但今日的经历太过跌宕起伏,木槿现在不仅没有害怕,还格外亢奋。 木槿精神高度集中,在生死关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她只想把人都给弄死。 这群人放在现代也是妥妥的死刑犯,在古代追踪技术有限而且此时还是官府对人民控制力度被极大削弱的乱世,想要把他们彻底铲除可不容易,现在就当替天行道了。 她瘫坐在原地,王李氏过来扶住闺女。 王宝山还抱着外孙外孙女,吉祥额头上被土匪摔出来的伤口已经结痂,两个老人不停掉眼泪。 不光因为心疼闺女,他们还有劫后余生的后怕。 本来以为全家人都要死在此处,却没想到土匪被下了药,最后他们甚至运气好到端了土匪的老窝。 荷花还有几个胆子大的年轻妇人没有受伤,她们最先捡起地上的刀,泄愤般地往昏迷不醒的土匪身上砍去。 自己运气好没有真正被糟蹋,然而之前恐怕有不少良家妇女被他们侮辱、杀死,这群丧尽天良的狗东西,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地上流了一地的血,车队里好几个人也受了伤,那是在砍杀剩余的土匪时被人家砍的。 “冬生,你给娘醒醒,你快醒醒!” 木槿倚在王李氏身上,连动弹的力气也没有,她模模糊糊看见有个人倒下。 那几个土匪的身手实在太好,族里大几十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捡起地上的大刀将他们团团围住,一时间居然难以把余下几个收拾掉。 冬生的胳膊被砍下来,他本来有双巧手,现在恐怕做不成木匠了。 接二连三传来哀嚎声,榆树的兄弟杨树被土匪砍倒在地,他的肠子都出来了。 杨树躺在地上不停抽搐,不一会儿人就没气了。 荒年囤粮记 第118节 而那几个土匪,也被族人们当场杀死。 榆树娘抱着幼子,不停喊他的名字,可儿子再也没有回应她。 榆树爹拿起儿子手里的刀,砍向已经死掉的土匪:“你们这群天杀的狗东西,俺儿子从小老实巴交,他还没娶媳妇呐……” 土匪已经死去,榆树爹的愤怒与痛苦无处发泄,他颓然倒在地上。 他竟伤心得撅过去了。 王李氏看见柳树和冬生的惨状,紧紧抱住木槿。 木槿感觉自己身上的血液在流失,她说话的语气十分虚弱:“爹,娘,你们把我扶到屋里去。” 王李氏颤巍巍扶起木槿,崇武直接过来把木槿抱起来,抱到屋里去。 木槿手里没有止血药,她必须先把伤口处理了,否则很容易被感染。 这么严重的刀伤,被感染之后只有死路一条。 按照木槿的吩咐,崇武和王宝山跑前跑后把自家的铁锅支上,烧了一盆热水给木槿端过去。 王李氏找出上回从族长那里要来的酒。 他们没有酒精消毒的概念,之所以把它拿出来,只不过因为它是家里唯一可以称之为药的东西。 王李氏本想在里面陪闺女,奈何闺女死活不让,她只好掩上门离开。 没有生理盐水,木槿用热水把伤口处的脏污擦干净,伤口大概有七八厘米长,而且能够看到里面的肉,看外表极其可怖。 她拿出空间里的酒精碘伏和纱布,将碘伏擦在伤口上。 疼,太疼了! 木槿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时的疼痛感,她的牙齿把嘴唇咬出了血,一遍遍告诉自己只有做好消毒才能活到最后。 因为疼痛,木槿额头上都是汗水,由于疼痛带来的生理作用,眼睛里不由自主泛起泪光。 仿佛有一个世纪,她才终于完成消毒工作。 接着用纱布绷带盖住伤口防止感染。 木槿又吞了一粒消炎药,撑着最后一口气把装酒的小瓶子里换上酒精。 碘伏颜色太显眼了,她只能把酒精拿出去,希望能有点用处。 她甚至没有喊爹娘进来的力气,直接倒在地上。 过去好久,王李氏没听见里头有动静,担心女儿有个万一,她才闯进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虽然无力连说话都没有力气的女儿。 木槿指着放酒精的小瓶子,艰难开口:“给冬生……” 她太疼了,疼到筋疲力尽只想睡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2 20:33:55~2022-04-23 21:06: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秋葵好吃吗 30瓶;sunny5408 20瓶;小肥肥呀 3瓶;楚楚、cd830313 2瓶;480308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1章 财宝 找到好几箱金银 木槿醒来时, 整个人头晕眼花,根本分不清方向。 见到闺女醒来,王李氏才凑上来问她还有哪里不舒坦。 “就是困, 旁的倒不碍事。” 除了困之外,肩膀上的伤口还在发出剧烈的疼痛, 她怕爹娘担心, 便没有提起。 “娘, 外头咋样了啊?” 外面黑漆漆, 木槿光能看见发出光亮的火把。 “你昏过去好几个时辰, 不晓得当初发生了啥事……” 王李氏慢慢把之前的事情说给闺女听。 原来木槿晕过去之后,族人们仍旧在追打土匪余孽,除柳树死掉、冬生被砍下胳膊之外, 另有数十个族人受伤,方才把土匪们全给杀掉。 现在族人们正在巡视周边、整理家当呢。 当初土匪以为吃定了他们,将人绑起来后就把粮食给卸下来装进专门存粮的屋子里去。 族人们九死一生才战胜土匪, 现在赶紧把家当找回来要紧。 她旁边躺着冬生和另外几个受伤比较严重的人, 他们家人忙着装粮食, 便托付王李氏顺便照看。 木槿看向缺了一只胳膊的冬生,面露不忍。 她的伤口还能愈合, 可冬生却再也不能。 在王lj家村里, 冬生手艺活数一数二地好,奈何往后再也没办法用那双巧手了。 王李氏叹口气:“都是命啊。” 木槿:“能活着就成。” 看样子冬生的性命应该保住了, 不过人仍旧虚弱。 看见木槿想出去, 王李氏不停说让她躺躺。 说实话, 木槿身上还真不舒服, 可不知道外面什么情形, 她躺也躺不住。 木槿并非爱操心的性子, 然而逃荒之后遇见的危险实在太多,不自己亲眼看看,她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不安生。 王李氏看着孩子,孩子被饿到哇哇叫。 她们从晌午到现在连口饭都没来得及吃,只喝了几口热水而已。 “乖,等大人忙过来就给你吃的。” 刚才闺女昏迷不醒,王李氏和王宝山二人皆心惊胆战,生怕她没办法醒来,顶多将外孙外孙女拢在身边而已,却没心思出去给她们煮饭吃。 就连王宝山也是刚刚才出去的,大伙的粮食全堆在一处,需要他这个当家人过去认粮食。 木槿走到堆粮食的屋子,那间屋子是最大的,里头装满了粮食,不光有从车队里抢来的,还有此前抢别人的。 王宝兴正在吩咐族人们把自家的麻袋认出来。 别小瞧庄稼人的本事,他们半辈子和田地粮食打交道,几乎一眼就能认出自己家粮食放在何处。 各家各户麻袋模样差不多,可新旧程度不同,有的上头还用棉线缝补,再加上袋口绳子的绑法不同,所以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想要辨认并不困难。 族人们稳稳当当把自家的麻袋全给扛到木板车上去。 最难的要属糯米砖,糯米砖长的一模一样,根本没办法分辨是谁家的。 思虑良久,王宝兴才做决定说让各家各户平分掉。 很奇怪,队伍里连声议论也没有,众人仿佛已经认同了王宝兴的做法。 若放在从前,他们必不肯如此,人人都想占便宜,哪怕只有半斤粮食,也想要耧到自己怀里,所有的糯米砖加起来得几万斤,这群人居然没有像从前般争到面红耳赤。 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族人们才明白跟性命比起来,吃点苦受点累根本不算啥。 再没人计较那些细枝末节。 毕竟,性命已经保住了,别太在乎那点子身外之物,少个百十斤也饿不死他。 王宝兴一边吩咐后生们搬糯米砖,一边数数。 他要将糯米砖平分给车队里的二十五户人家。 至于二虎子家,则照样给他分了一百斤。 屋子里还堆着五六百个麻袋,王宝兴凑近才看出里头尽是谷子,加起来恐怕有好几万斤。 这绝非零零散散抢来的,应该也是抢了整个车队或者抢了个大户人家。 木槿趁族人们忙着把分给自己的粮食、糯米砖等搬上木板车,她急忙把土匪囤的粮食收进空间里四分之一去。 车队里的木板车有限,根本不可能一气儿带走它,与其浪费,还不如收进空间里呢。 原来采买的粮食、后面的糯米砖加上新得来的粮食,她空间里有将近两万斤粮食,若灾难真持续个三五年,她家里人不至于饿死,也能留点力气继续接济族人们。 王宝兴分完糯米砖,进来总觉得粮食少了。 “刚才谁多拿粮食了?” 怕人不明白,王宝兴又道:“我不是说你们原本带的粮食,是土匪留下来的粮食!” 人人不肯承认。 “俺出去跟族长分糯米砖去了。” “俺在收拾车上的家当。” “俺……” 好像真没有人进过屋子,王宝兴狐疑地盯住粮食堆,不停回想有谁进来过。 当初木槿溜进来时,族人们忙着在门口分配糯米砖、收拾家当,加上天色漆黑只一个火把孤零零燃着,并没有人注意到木槿进来又出去。 王宝兴只好继续分配剩下的粮食。 木槿收进空间里一万多斤,现在还剩下五六万斤,每户人家能分个两千来斤。 除却柳树、冬生的家人,车队里人人喜笑颜开,白得来两千多斤粮食,他心里简直要笑开花。 就连二虎子家也分到粮食,王宝兴给他家分去一千多斤粮食。 他顾念着二虎子爹不假,可王宝兴着实做不到待他们像自己的族人般亲近,就这一千出头的粮食,已经是他犹豫再三的结果了。 二虎子娘俩本以为没有自己的事,分完糯米砖之后连凑都没有凑上来,见王宝兴带着族人给自己扛来好几袋子,一时间愣在原地。 被土匪绑上山时,二虎子和他娘以为必死无疑,就像在逃荒路上看见过的无数场景一样,他们也会被人当食物吃掉。 荒年囤粮记 第119节 娘俩没想到这群人这群人居然真的把土匪老窝给端了,母子俩觉得不能光让人家出力,二虎子帮着割了好几个人的喉咙,和几个没有被迷晕的土匪干仗时,娘俩也在后头出了些力气。 当初没想太多,她们觉得不能光让人家出力而已。 现在手里多了那么多粮食,她们心里可知足了。 “你爹还活着就好了。”二虎子娘眼睛里泛起泪花。 孩子爹为给娘俩找口吃的,把命都给搭上去了。 现在她们手里有那么多粮食,一家人却再没办法齐齐整整走。 王宝兴咳嗽两声,对二虎子娘俩道:“等会儿给你俩找个推车,你们也好带着粮食上路。” 土匪窝里上百号人,里头东西不少,想必能找到推车。 王宝兴家粮食和旁的家当本就不少,现在又多了两千斤粮食,居然快要没地放。 他把车上的澡桶卸下来,在那处装上粮食。 队伍里不少人家没处放粮食,只能把家当往地上丢。 他们遇见糯米砖时死命往车上放糯米砖,虽说过去几个月消耗不少,然而想要把两千斤谷子全给装上去,委实不算容易。 有的人家狠狠心把带来的木箱子、多余的衣裳、还有多余的锅碗瓢盆通通丢掉,如此才能勉强把粮食装上去。 “以前俺连饭尚且都吃不饱,谁成想还有粮食装不下的一日!” 有人洋洋自得,舍不得离开粮食堆。 木槿终于出现在大伙面前,此时距离王宝兴发现粮食变少已经过去小半个时辰。 女人们最先凑过来问木槿有没有事。 当初她们被土匪围住,本来打算自尽保节,幸亏木槿搭救方才活下来,她们对木槿无比感激。 男人们同样如此。 以前族里好些人觉得木槿不该“抛头露面”,对她没个好脸色,现在却不再那般。 如果真刀真枪开始打,一个土匪能顶他们五六个人。 车队里统共一百五十多号人,去除老人孩子和女人,剩下正值盛年的男人只有大几十个,根本打不赢土匪。 若非木槿搭救,自己和家里人的命恐怕很难保住。 王宝兴也凑上来,问木槿情况。 当初周氏与土匪一块晕过去,众人不清楚情况,让荷花她们几人把周氏扶进去,过去一个多时辰方才醒来。 木槿诧异道:“什么!她醒来那么快?” 那款新型安眠药物她在现代试过,当时压力太大整夜整夜睡不着,她吃一粒就能睡到第二日早上九点。 顾及土匪人数太多,木槿特地把两盒药三十多粒全给放上,就算没办法让他们睡一整夜,睡上三个时辰总成吧,木槿听到周氏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整个人十分后怕。 应该是铁锅容量太大,加上周氏才喝了一碗汤,所以效果不明显。 幸亏族人们手脚麻利,及时把土匪杀掉了,不然等他们醒来,车队里恐怕又要遭灾。 周氏醒来时,一度觉得自己已经去见阎王爷了,看见周边人同她说话,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死,哇地哭出声来。 面对崇文还有族人的疑问,周氏把木槿给她药的事情如实说了。 她从来没见过那么奇怪的药,倒没法子给众人描述出来。 对此,木槿解释说:“我去年进城置办粮食,去医馆让郎中开了些调理身体的药,谁知道吃了净犯困。今日被歹人抓住,我又想起剩下的药来,便冒险试了试,没想到还真瞎猫碰到死耗子把土匪给药倒了。” 王家村里许多人都知道她生孩子九死一生,当初进城置办粮食也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所以倒没人再感觉奇怪。 荷花两眼通红,哽咽着说:“幸亏有五姐姐的药,不然我们就被土匪给当粮食吃掉了。” 众人感慨不已,谁也没想到那点子药能救全村人的命。 有人情绪上来,居然当众痛哭。 没有经历过的人恐怕永远不会懂死里逃生的复杂感情,他们感慨万千,心里有无数句话想说,最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木槿赶快转移话题:“除却粮食,咱们再往他们睡觉的屋子去瞅瞅,看里头有没有旁的东西。” 土匪窝就像老鼠窝,挖开之前毫不起眼,等挖开之后才会发现里头藏有不少好东西。 族人们听罢,赶紧冲过去。 土匪们住在两间大屋子里,因为过来时正被官兵追杀,压根不敢进城,导致屋子建的极为简陋。 即使那个小头头,也要和几十个人挤一间屋子。 好在他们住的屋子不像关押人的屋子般漏风。 二虎子娘挑了两床厚实的被子抱住。 她家里只剩下个露出棉絮的薄被,多亏族长家借给她床被子方才没有让娘俩冻死。 现在好不容易碰见被子,她眼疾手快把它抱在怀里。 屋子里东西十分凌乱,木盆、鞋子、衣裳胡乱堆着,让人没办法下脚。 里头还有好几口箱子。 当把箱子打开时,众人被惊呆在原地。 娘哎,里头居然都是金灿灿的宝贝。 一只箱子里头满是金子,堆的整整齐齐,别说普通的庄户人家,就连王宝兴也没见过那么多金子,那是他几辈子攒不来的家当。 木槿看着金灿灿的箱子,整个人愣在原地,她连肩膀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良久,王宝兴吩咐人先把金子拿出来数数。 一个金锭子十两重,里头居然有四十多个金锭子。 王宝兴:“把外头的人都叫过来。” 屋里的族人兴奋地呼喊外面的同伴。 等人们进来,他们被眼前珠光宝气的模样吓得呆住了。 良久之后方回过神来。 王宝兴:“不说别的,先看金子,里头总共四十二个,咱们按家分,一家分一个。” 加上二虎子家,车队里总共二十六户人家。 人们僵硬地捧着手里的金子,居然开始不知所措。 王宝兴的话把他们拉回现实:“现在还余下十六个。柳树人没了,再给他家三个,冬生的胳膊也被砍断了,给他两个,木槿救了咱们全族的命,也给她三个,你们可有异议?” “俺留下条命全亏木槿,俺愿意给她。” “柳树年纪轻轻人没了,合该给他。” “冬生胳膊也没了……” 族人们心里清楚,如果没有木槿,自己说不准已经被土匪当肉煮了吃,而柳树和冬生的惨状同样被众人看在眼里,除非他们良心被狗吃了才会反对。 就连事情最多的王宝顺夫妇,都没有说旁的。 王宝兴递给木槿三个金锭子,又递给柳树爹三个,他把冬生的两个放进怀里,打算等冬生醒来给他。 冬生家四个兄弟没分家,若给他爹娘,到时候还不晓得要闹出多少幺蛾子。 如今还剩下八个金锭子以及一箱银子夹杂着铜钱。 每家人又分来二十两银子并许多铜钱。 王宝兴看见手中余下的八个金锭子和三个银锭子:“如今就剩下这么些东西了,委实没法子再分,你们若能信过我去,我便先替你们拿着,等赶到南方再把它全换成银子和铜钱平分了。” 一锭金子差不多十两,能换上百两银子,金银加起来,每户人家差不离分了一百二十多两,这可是攒几百年都攒不到的家当啊,不少人泪流满面。 有了金子银子他们就去买地,能买十亩良田,如果买差点的土地,能买个几十亩,自家往后也能做个地主老爷啦。 光想想就美滋滋。 二虎子娘哆嗦着手把金银贴身放着,过一会儿她又觉得不保险,把金子放在自己身上,银子放在儿子身上。 她哪能想到人家真的把白花花的银子给自己呐。 王宝兴同样不愿意给,可不给的话,二虎子母子若嘴巴不够严把此事透露出去,恐怕会给车队招来许多危险,他答应了人家男人又不能半路把人丢下,王宝兴思来想去狠狠心给了她。 然而他心疼到手哆嗦。 木槿分到三锭金子和两锭银子加上若干铜钱。 按照一两金子值十两银子的换算比例,她差不多分到320两银子,加上刚穿越买粮食剩下的,她手里的银子已经超过五百两。 这些银子对于达官显贵来说不值一提,可对普通百姓而言,它属于天价财富。 王宝山和王李氏经营几十年,再加上王李氏的陪嫁、王宝山从爹娘那里继承的财产,加起来不过上千两银子而已,那可是几代小地主的经营成果。 而现在,她一个人就有了五百多两,委实太让人开心。 冬生已经醒过来,他受伤太严重,连句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王宝兴把两块金子、两块银子并若干个铜钱给冬生:“这是分给你的。” 冬生第一回 看见那么多金银,眼睛都看直了。 用一只胳膊换十辈子都攒不下的几百两银子,好像不算吃亏,冬生如此想道。 而柳树家的情绪则更为复杂。 儿子已经死去,纵使分到的金银比别人家更多,却没办法换儿子的命啊。 作者有话说: 今天有点事,晚了一点,实在太抱歉了感谢在2022-04-23 21:06:30~2022-04-24 22:1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hefef 30瓶;23405026 15瓶;清莹、璐贤、羽尘文灵 10瓶;木头、坐上来自己动、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120节 第132章 白骨 后山有累累白骨 王宝山和老妻一块把金子藏好。 他家里家当不少, 王宝兴纵然因为新得到银钱而高兴,却不像其他人一般得意到忘记自己姓甚名谁。 王李氏偷偷与丈夫耳语:“幸亏大前年你去钱庄把银钱全给换成了金子,不然可真不好带。” 若带着银子上路, 藏的再严实也会给人盯上,毕竟一千两银子加起来要有大几十斤重, 着实太过显眼。 大前年他家本想跟一落魄的财主买地, 人家说要收金子, 王宝山不得已只好去钱庄把银子换成金子。 结果因为灾年的关系, 地没有买成。 王李氏还抱怨说白花费了许多银子。 她的抱怨有许多讲究, 钱庄重在牟利,若用白银换金子,中间需要交付额外的银钱, 一千两银子不算少,王宝山为了兑成金子,还额外交付了不少银两。 谁成想竟便利了他们逃荒。 那些银子折换成金子之后只有差不多六斤(明代六斤, 现代十斤), 王宝山跟王李氏即使在大夏天也额外罩上层宽松的衣裳, 就是为了藏好身上的金子。 当然,除却在自己身上藏金子, 他们还将剩下的金子放进装粮食的袋子里, 从而避免被别人偷盗去。 这回,夫妻俩照旧把新分来的金银放到装粮食的袋子里。 光他们身上可藏不了那么些。 王李氏:“不晓得二嫂家如何做。” 她觉得王宝兴家里地多, 银钱肯定比自家更多, 当时土匪把车队给一锅端掉, 牛车上的放的粮食家当也被挑拣过, 结果硬是没让人搜出银钱来。 其实, 王李氏和王宝山着实想岔了。 王宝兴家银子还真不一定比他家多。 四十岁之前, 王宝兴忙着读书科举,能够让土地的数量翻翻已经十分不容易,买完地之后,他家几乎不剩多少现钱。 后面王宝兴不再耗费银钱读书,同样因为拥有更多土地的缘故收获粮食随之增加,但那里面没有丰年,纵使能够卖上不少粮食,收获却没有众人想的那么多。 假若再给他几十年的经营时间,王宝兴说不准能攒上几千上万两家业,奈何灾荒来得太突然,他不过刚收回本而已,再加上给长子崇远在县城买了个三进的宅子,他手底下银钱着实不多。 王宝兴手底下统共六七百两银子,这还是加上刚从土匪窝里得来的一百二十两银子的结果。 二伯娘见到银钱之后喜笑颜开。 “手里总算有些银钱了,照我说,就不该买地买宅子,眼下咱们家的银钱说不准真不如老四家多。” 见到当家的不吭声,二伯娘又自顾自说:“老四两口子省吃俭用半辈子,恐怕能积累下不少银钱。早几年我还笑话他净攒银子不买地,肯定守不住家业,谁成想人家现在比我们富裕多了。” 老妻和弟媳之间的官司被王宝兴看在眼里,他觉得两个女人没事找事,净胡乱攀比。 “买地咋了?十几年下来照旧回本了,买宅子更是你兄嫂牵线,现在发甚么牢骚。” 王宝兴把金银藏好,然后自顾自出去巡视。 另一边,木槿也把分来的银子和铜钱交给王李氏。 她分来三锭金子和两锭银子,每锭都有十两重。 和后世一斤等于十两的换算单位不同,此时一斤等于十六两左右。 半斤等于八两,人们常说的“半斤八两”便来源于此。1 木槿不想被人发现空间的秘密,所以把占地方多的银子和铜钱拿出来,交给王李氏保管。 王李氏:“那娘先替你存着,等安顿下来再给你。” 王宝山和王李氏对外人和善,对儿女也疼爱有加,然而在银钱上,他们从不肯让儿女插手。 就连作为长子的崇文,也不晓得家里到底有多少银钱,他只能靠猜。 当初准备逃荒,崇文曾经试探过家里有多少银子,却被王李氏训斥一通。 王宝山和王李氏即使在行为上没有给儿女太多束缚,却仍旧保留传统的封建大家长作风,银子只能在他们手里攥着,手里的银子代表他们作为当家人的权威,如果想分家,那只能等老两口死去才能提。 所以,木槿识趣地没有再提旁的事,反而去旁边端来一碗水。 除去冬生,还有好几个人受伤比较重,木槿怕有个万一,在里面放上粒消炎药并退烧药,准备给他们喝。 受伤之后很容易突然发烧,木槿不能每回都出头,否则迟早会招来怀疑,她只能未雨绸缪提前把药喂过去。 经过前几次尝试,她已经明白在没有使用过抗生素的古人身上,药物的效果有多强,所以只放了几粒药。 冬生用仅剩的胳膊抚摸着手里的金银,仿佛在看心爱的姑娘,脸上流露出满足的表情。 好多人家忙着装粮食、藏金银,除却受伤重的几人,屋子里没有旁人。 木槿将个陶碗端过去:“冬生,你且喝两口水润润嗓子吧,我娘刚烧了锅热水,让我端过来给你喝两口。” 冬生把碗接过去:“多谢五姐姐。” 碗里的水很多,冬生喝了不到三分之一就同木槿说喝不下了,他正虚弱着,若非有刚到手的银两,恐怕现在还在睡觉呢。 木槿没有勉强他,又把陶碗递给另外四个受伤严重的人。 加上冬生,队伍里五个人伤势比较严重,剩下七八人皆为轻伤,倒不需要木槿操心。 等他们将水喝完,木槿终于松了口气。 消炎药略苦,而退烧药同样如此,木槿为了把苦味掩饰过去,特地加上白糖才勉强让味道正常点。 可与正常的白开水终究有区别,幸亏他们没有发现。 —— 给受伤的人喝完药之后,悬在木槿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她沾到枕头就沉沉睡过去。 她的伤口同样比较严重,不光疼痛,整个人还感觉到虚弱乏力,对睡眠有着前所未有的强烈渴望。 方才外面乱哄哄,冬生他们病情同样不明朗,木槿硬撑着身体方才把事情处理完。 睡梦中的她并不清楚外面乱起来的事。 原因是几个受伤严重族人的家眷,分完金银之后总觉得不舒坦。 木槿救了所有人的性命该给她银子,冬生丢掉只胳膊,给他也没问题。 可自家丈夫/儿子同样受伤了啊,居然没有多分到半个子,思来想去,有沉不住气的人家便过去找族长明说了。 共同经历过生死考验,若只有几十斤粮食或者铜板,他们肯定不会挑在这时候说,然而那是几十几百两银子啊,自己几辈子都挣不来的银钱。 不说总觉得有些憋屈。 王宝兴不停叹气。 分金银时,他曾犹豫要不要给其他受伤的人多分些,可每个人受伤程度不同,有的只是皮外伤破开个口子,有的则被砍出个长长的伤疤,如此情形又会因为分给谁、不分给谁、分多少之事带来不少争端。 犹豫再三之后,王宝兴便没有额外分给他们。 见到人家找上来,王宝兴终于不再装傻充愣。 他道:“我晓得你们难受,不过人家冬生可少了条胳膊,你们家里人的伤口能养好,冬生却再也养不好,若不多分给他些银子傍身,往后成家娶媳妇恐怕都是问题,你们莫要攀比。” 对众人讲完大道理之后,王宝兴又将所有的族人叫过来作见证。 “方才分完之后,我手里剩下八锭也就是八十两金子、三十两银子,若去钱庄全换成银子,能有八百三十两,族里二十六户人家,每户再分个二十两,剩下的三百一十两银子平分给你们几家受伤的。” 照他的说法,受伤的人能额外分个三十来两银子,和冬生直接多分了两个金锭子没法比,却也是了不起的实惠了。 毕竟一家人攒一辈子都攒不出那么多银子。 听罢,再没有人说些有的没的。 王宝兴便拍板道:“那便说定了,我等会儿把受伤的人记下来,等有机会换银子再分给你们。” 他知道有谁受伤,但记下来更好,至少能够避免有人贪便宜把自己充上去。 接着,他又嘱咐众人切忌露富。 土里刨食的庄稼人几辈子几十辈子也攒不来那么多银钱,穷人乍富难免有所改变,王宝兴最怕他们过分张扬给自己和车队带来灾难。 听见族人们纷纷保证说不会如此,王宝兴依旧嘱咐了句:“你们还要用手里的银钱买地、建宅子,传给子孙份像样的家业才是正经事,千万别自己给挥霍了。” 说话的功夫,居然听到几十米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王宝兴以为还有土匪,带着戒备看过去。 而战斗经验丰富的族人们皆拿起手中新得来的大刀,准备把残余的土匪斩于刀下。 看见数个汉子手握大刀朝自己走来,躲在草丛里的人立马跪地求饶。 听到旁边传来妇人的声音,他们才稍微放松戒备。 对面六个年轻妇人,容貌比寻常妇人更好看,其中两个还挺着大肚子。 王宝兴不知道她们是土匪的家眷亦或被抢来的女人,满脸戒备瞧着她们。 中间有个胆子大的妇人跪在地上求饶说:“老爷饶命,俺们是被土匪抢过来的良家妇女,家人被他杀光,自己也被那群天杀的折辱……” 她的话里满是委屈与悲痛,后面居然伏地痛哭。 “我们知道土匪藏粮和藏银钱的地方,老爷们若能信过小女子,可以跟我过来。” 她带领王宝兴他们来到方才的粮仓,见到里面居然空空如也。 又带人去土匪住的屋子搜寻。 对于抢来的妇人,土匪并不避讳,自己迟早会把妇人杀死,根本不怕她们将秘密说出去。 所以,妇人才能如此清楚。 至于逃跑,更不可能。 前两个月有新被抢来的妇人试图逃跑,可整座山上都是土匪,根本跑不掉。 她被□□一番之后,居然被那群天杀的一刀一刀活活剐死了。 有前车之鉴,其余人再不敢提逃跑之事。 原来这群人已经找到了粮食金银,几个女人想道。 王宝兴问:“你们可知这群人打哪里来的?” “听闻……听闻是从南边过来的,他们嘴里还常说倭寇如何官府如何。” 荒年囤粮记 第121节 车队里众人打西北边过来。根本没有听闻过倭寇的名头,问过妇人之后才晓得他们是无恶不作的东洋人。 王宝兴:“果然是畜牲,咱们没有杀错人,将他们杀死也算为民除害了。” 说罢,王宝兴问几个妇人打何处来。 妇人们原先只有害怕,被人问到旧事之后,竟止不住流泪。 她们有的是从北边逃荒过来的,有的则从江梁城被土匪掳来。 当然,她们的父母或者丈夫皆被土匪所杀,每隔段时间,土匪也会把玩腻了的女人给杀死,若非王家村车队把土匪给灭掉,眼前几个女人恐怕很难再活过半年。 在她们的引领下,王宝兴来到后山的草丛里。 族人们并不完全相信六个突然冒出的女人,被带过来时,他们紧紧握住手中大刀,时刻准备与人拼命。 等到看清楚后山的情形,哪怕再铁石心肠的人,也忍不住动容。 那里竟堆积着累累白骨,看起来要有好几百副骨头架子。 “俺最早被抓来,到今日已有一年多,若非肚子里的孩子,恐怕早就被这群天杀的给吃了。” 妇人不清楚孩子爹是谁,至于土匪留下她的性命,也并非顾念骨肉亲情,而是打算把孩子吃掉。 嗜好吃人肉的土匪对婴孩的肉情有独钟,所以才留妇人吃白饭。 在眼前几百副尸骨里头,就有她们的家人,然而自己站在此处,竟分不清哪个才是。 作者有话说: 明代一斤=16两(这里的斤和两都是按明代的标准),明代半斤=八两,即我们常说的半斤八两。 感谢在2022-04-24 22:14:50~2022-04-25 20:46: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流泪的蒲公英 108瓶;鱼善 20瓶;蜻蜓、jj-adex 10瓶;不想做非酋~ 8瓶;480308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3章 离开 头一回挖这样深 王宝根悄悄对族长使眼色, 他提醒族长该有个决断了。 这群妇人已经靠近过车队,若真是被拐来的良家妇女还好,车队里刚收获过大量粮食金银, 倒不缺她几口饭;王宝根最担心她们背后还有旁人,假若如此情形, 后头恐怕会有麻烦。 王宝兴也好, 王宝根也好, 皆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思想, 他们做不到把几个妇人灭口, 为免有人走漏风声,只能将几个女人带回去。 看见那群人不停推搡自己,女人们心下骇然。 她们本以为这群人是好人是良民, 结果与原来的土匪居然没有多大差别。 光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悲惨遭遇,她们就忍不住抹眼泪。 来到木槿冬生等人养伤的屋子里,沉默许久的王宝兴才终于开口。 “我们也不要你的命, 为免走漏风声, 你们必须跟着我走到江梁城, 等到江梁城再放你离开。当然,我肯定不会亏待你们, 等到江梁城, 给你每人一百斤粮食,还有一吊铜钱, 你们可愿意?” 之所以到江梁城再放掉几个女人, 那是因为这座大山周边荒无人烟, 匪徒藏身很容易。 到江梁城之后, 车队再不用担心会被人劫持, 即使她们真的去通风报信也无所谓。 女人原本以为自己要受到折辱, 甚至做好了被杀掉的准备,没想到这群人居然要带自己去江梁城,还给银钱。 仿佛怕王宝兴反悔,她们立马答应下来。 王宝兴又道:“既然给你粮食,为了以防万一,等会儿得把你绑起来,你们别怪老汉我心狠,路上三番四次遇见歹人,着实被祸害怕了。” 妇人们没有再说话。 虽然被绑起来不好受,但至少可以保住性命、最后还有粮食拿。 以前她们只管受过更为痛苦的折磨,尚且忍下来,现在着实不算什么。 “老爷,只要你说话算话,等到江梁城给我们粮食把人放了,现在你绑就是,俺不说别的。” 王宝兴吩咐几个后生把绳子绑牢靠,然后又拿布巾把她们嘴巴堵上。 这样不光人没办法走,也能避免用声音给外面的人提示。 王宝兴还特地吩咐荷花并栓柱媳妇几人看住她们,别有个意外。 然后他才带领王宝根并另外几个族老走出去。 “你们咋看?” 经历多次被劫掠,王宝兴疑心很重,除却族人之外,他谁也不相信。 那群女人看着可怜,谁清楚背后有没有人。 想当初刚开始逃荒,还有个看着慈眉善目的老汉带人抢劫呢。 王宝根:“这几个妇人说话南腔北调,听口音不像和歹人一处来的,应当是被劫来的良家妇女,我觉得不像恶人。” 也有人觉得不对劲:“你瞅瞅那两个大肚子的,就算被抢来,可为了孩子总该向着男人。” 在他看来,既有了孩子,就算前头再多龃龉,也应该把劲放一处使,她们说不准就会为了孩子有爹而选择给男人通风报信。 当然,他并不清楚,连妇人自己也不晓得孩子爹是谁。 他的话说到王宝兴心坎上去了。 若只有寻常妇人过来,把话说得情真意切,他说不准真会打消怀疑。 坏就坏在有人怀孕,他不敢轻易相信人,可碍于良心,王宝兴又不能直接把人给杀掉,那可是损阴德的事,他着实干不出来。 所以,思量再三,他只能先绑着她们,大不了之后给些粮食就是。 临走前,王宝兴吩咐:“今夜留十个人守夜,另外,再安排几个妇人一道守着,别有漏网之鱼摸回来。” —— 第二日寅时,王宝兴就喊大伙起来。 冬日的黑夜本就漫长,寅时天色漆黑,尚能看见星星月亮在天上挂着。 昨日王宝兴就同族老们商量,外头土匪的尸体没收拾,血腥味过于浓烈,很容易把外面的野兽给招来;再者,他不清楚有没有逃脱的土匪,害怕逃走的人又回来复仇。 毕竟一个土匪能打自己好几个人,王宝兴不敢轻敌。 木槿被王李氏叫起来时,整个人迷迷糊糊,不小心扯到肩膀上的伤口之后,疼到呲牙咧嘴。 昨夜她沾到枕头就没了意识,王李氏过来摸了把额头才知道闺女竟然发烧了。 她和王宝山开始烧热水灌给木槿,缺医少药的时候,若想退烧,只剩下喝热水了。 在王李氏眼里,闺女发高热凶险无比,她求遍各路神仙只希望闺女能活下来。 这也怪木槿自己粗心。 受伤之后,她身体本就虚弱,结果还操心外头粮食的事、操心冬生等人的药物问题,忙到最后却忘记给自己吃退烧药了。 木槿就着王李氏端来的热水喝下退烧药,过去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 不过早起之后,仍旧感觉身体虚弱乏力。 而王宝山和王李氏两人比以前更为憔悴,闺女夜里发高热可把他们给吓了一跳,即使后头高热降下来,老夫妻俩生怕有个反复,连闭眼也不敢,硬生生熬到次日清晨。 王李氏把粳米粥端给木槿。 “咋样?可舒坦些了?”王李氏问。 “比昨日好,不过照样没力气,净想睡觉。” 王李氏叹口气,让木槿等会儿坐到牛车上继续睡,现在牛车上粮食太多,想躺是不成了,唯有坐着。 木槿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下来。 这时候可不是逞能的时候,若身体真的垮掉,往后想养都养不回来。 土匪把族长家的牛给宰杀了,等会儿还不晓得怎么办呢,王李氏分心想。 王宝兴同样不好受。 搁没有逃荒以前,一头牛三十来两银子,对于王宝兴这种富户不算什么。 而现在能见到一头活牛都不容易,即使手头握着银钱也没处买去。 王宝兴因为刚得来大笔银子高兴的同时,也因为自己的牛被吃而悲伤无比。 他家粮食多、带的水也比别人家更多,所以每日把牛给喂的饱饱的,从来不亏待它分毫,虽说因为赶路太过劳累的关系,他家牛以前消瘦许多,却仍比别人家更强壮,谁成想竟便宜了土匪。 王宝兴瞥见外头堆着的牛骨头,心下更加郁闷。 他家牛得有上千斤,还剩下一半的牛肉堆在原地,族长不说话没人敢动。 王宝兴深吸一口气,对众人说:“把肉和骨头都带上吧,路上熬汤喝。” “族长……” 但凡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族长面色不虞,大伙又并非能说会道之人,明明想安慰几句,话却卡在嗓子里说不出来。 王宝兴摆手:“无事。” 有没有事他心里最清楚,王宝兴简直要心疼到吐血。 幸亏有他的引领,众人才能安全走出灾区,许多人感念王宝兴的恩德,自发过去替他拉车。 毕竟他家有两辆木板车,年轻力壮的崇远能拉一辆,没有了牛之后,剩下那辆只能由王宝兴和王崇运轮流来。 至于二伯娘和崇远媳妇,因为都裹了小脚,自个儿走路尚且不容易,压根没办法帮到家里头。 于是,在后生们说要轮流给他拉车时,王宝兴没有拒绝。 当然,他同样不闲着,他和幼子也跟着倒替几回。 至于队伍里其他受伤的,若那人是家里独子,则由族人们帮忙拉车,若家里头还有旁的兄弟,则由没有受伤的兄弟来。 受伤轻的自己走路,受伤重的则坐在木板车上被人拉着。 木槿就坐在她家牛车上。 牛车上本就装着满满当当的粮食,加起来大几千斤,妥妥的超载,加上木槿之后,则更加沉重,牛走路时吭哧吭哧喘粗气。 荒年囤粮记 第122节 木槿晕晕沉沉没有力气,别说迈起步子走路,连睁开眼皮子都难,她快要昏睡过去了。 王李氏不停找话茬跟木槿说话,大冬天的不能睡,否则醒来又要得风寒。 木槿也不想睡,然而她就是困,不睡觉的话伤口就疼,需要花费好大力气才能控制住自己。 木槿努力听王李氏说话,想要借此消磨时间,免得再昏睡过去。 她顺着王李氏的目光看过去。 她家和榆树家隔着好几户,然而天亮起来后人能看的更清楚,她清晰地看到死去的柳树被放在车上。 爹娘兄弟用一层薄被把死去的亲人裹住。 落叶归根是不可能了,但柳树爹娘不想将儿子葬在土匪窝里、葬在他殒命的地方。 老两口打算往南走走再瞅个没人的地方把儿子埋了。 现下连口棺材都没有,加之不晓得什么时候才能停下,柳树爹娘纵然想把儿子埋的近点也没法子。 幸好外面天寒地冻,倒不至于发臭。 往前行了三日,快到江梁城城里时,柳树爹娘才请族人们过来帮忙挖坟。 “把你带到此处算对得住你了,下辈子投胎投个富裕人家,别来找俺了,跟着俺净吃苦头……” 柳树爹边抹眼泪边说话。 自打儿子死去,他从原本只有一丁点的白发,到如今满头白发,看着苍老了不止十岁。 当初听族长说已经过来江梁城,他心里很是自豪。 别人家拼死拼活不能走出灾区,甚至不少全家、全族被饿死的,他带着老妻还有三个儿子活着走了出来,放到外头谁敢小瞧他。 结果才高兴了几日,儿子居然没了。 他亲眼看着儿子被砍死却无能为力,柳树爹恨不能自己替儿子死。 他活了快四十年,也算活够本了,儿子还年轻,若能让自己替他死就好了。 榆树杨树一声不吭拿起手中锄头铁锨给兄弟挖坟。 知道柳树下葬时,王宝兴跟着柳树爹去寻找合适的地方。 肯定不能在路旁边,路上经过的灾民多,若被他们发现有死人,说不准就会把人从坟里挖出来吃掉。 怕有变故,大家特地选在晚上把人埋了。 柳树爹不停说:“挖深点,再挖深点……” 他怕儿子被饿急眼的灾民挖去吃掉。 数十个人轮流挖,挖上三四米深方才停下,这可是头一回挖这样深。 柳树爹亲自把儿子给放进去,中途还撒了铜钱,寓意下辈子有钱能做个富贵少爷。 前后折腾快两个时辰才终于把柳树给安葬了。 柳树爹和他两个兄弟不放心,他们没有起坟茔,而是将土填平,上头还洒了别处干燥的土壤和杂草,从而避免被人发现。 “你们好好记住此地,将来好回来找你们的兄弟。”柳树爹叮嘱另外两个儿子。 这时候讲究香火供奉,就算没办法葬回西边老家,也不能让儿子孤零零在这里。 他怕自己活不到那日,唯有一遍又一遍叮嘱剩下的儿子。 杨树榆树眼含热泪,毫不犹豫地答应父亲的叮嘱。 第134章 生产 应该能主宰身体 “老翁, 求您停一停,细娘她……她要生产了!” 前面的妇人跪下朝王宝兴磕头。 怕有个不测,王宝兴并不敢放松对几个女人的戒备, 女人们手腕上绑着绳子,走在最前面, 然后才是王宝兴家里的车。 当然, 王宝兴肯定不会粗枝大叶到让女人单独走在最前面, 他让队伍里兄弟多的人家空出几个人来, 在前面监视女人们的举动。 除却把人绑着, 王宝兴倒没有在旁的地方亏待她们。 车队用牛骨头熬汤亦或吃牛肉时,也会给她们一份。 令人意外的是,她们宁可吃糯米粉也不肯接触肉食。 “老翁对我们的好我们记在心里, 不过我们吃糯米粉就成。” 里头两个大肚子孕妇同样如此,哪怕族里几个妇人过去劝她喝口肉汤才能有力气生产,她照样不肯动。 将碗端近些, 妇人们还会露出几欲作呕的表情。 众人不明所以, 王宝兴心里却有了猜测。 他同二伯娘说道:“她们不喝肉汤, 就不必勉强了。” 二伯娘叹气。 就那么丁点肉,二伯娘不至于上赶着给人家吃, 她之所以给孕妇端肉汤, 主要怕人死在半路上,她可不想沾染晦气。 木槿没有那么多忌讳, 她喝着碗里的肉汤, 不时能从里头夹出块肉来。 过去四五天, 她的伤口依旧没有愈合, 但比刚开始要好上许多, 更不像前几日那般嗜睡。 木槿大多数时间坐在牛车上, 偶尔下车走走,倒不碍事。 王宝山却不停劝她坐回去,仿佛闺女下地走路就会加重伤势。 她只能安慰担惊受怕的王宝山和王李氏:“爹,娘,你看我还不是活蹦乱跳,下地走动两步道不成问题,说不准还会恢复更快些呢。” 别提王李氏,就算王宝山也被木槿受伤那夜的高热吓得不轻。 达官贵人有丰富的医疗资源,或许不惧风寒发烧,可对于底层平民来说,得个小感冒倒不碍事,一旦上升到发烧,与要他半条命无异。 所以人们才会说风寒要人命。 那夜木槿发高烧,自己没觉得有大问题,却把王宝山夫妇吓丢了魂,以至于他们照看闺女时格外小心,生怕病情再次反复。 即使丢掉胳膊的冬生也会时不时下地走走,虽说时间很短,却昭示着他身上仍旧具有无限活力。 冬生把金银全揣在怀里,着实不算轻,走路时能感觉巨大的下坠重量,冬生从小到大都没有见到过那么多金银,他不敢放到爹娘处。 有了银钱就能买地做财主老爷,光想想就快活。 冬生娘又跑到儿子旁边劝他把银钱给爹娘保管。 “你年纪轻轻揣那么多金银做甚,娘给你攒着娶媳妇。” 冬生死活不愿意。 家里没有分家,从前不管丰年卖粮食得来的银钱亦或卖柴火做长工的银钱,都按规矩交给爹娘,爹娘掌管家里大大小小的事,说分家时再分给他兄弟几个。 冬生上头有三个兄长,爹娘最偏心他大哥,即使大哥已经成家生子,照样紧着他来,冬生怕把银子交给爹娘之后转头就到他大哥的口袋里。 冬生娘还真有那么点想法。 家里分到一百多两银子,可冬生自己就二百多两,她想把冬生的攥到手里,到时候给他留一半娶媳妇买地,剩下的再分给另外三个儿子。 老大最孝顺,自己和老头子分家之后肯定要跟着老大过日子,所以多给老大几两。 冬生看着好说话,放到大事上半点不马虎,旁的好商量,让他拿银子出来却万万不可能,把他爹娘气到快给撅过去。 现在没有后世小家庭理念,在没有分家之前,赚的所有银钱都是公中的,有需要花银子的地方就同当家人说,再由当家人给你银子。 王宝山和王李氏就如此,他们手里攥着所有银钱,崇武年纪小没成家就给他半吊子钱做零花,崇文有了家室,每年给他二两银子不至于捉襟见肘。 像冬生爹娘的做法才是符合此时大多数人的逻辑,不肯往外掏银子的冬生反而成了个别的。 无奈之下,冬生把两锭银子和所有的铜钱给他娘。 至于金子,想都不要想! 他指望用金子买地呢。 幸好前面妇人发动的声音拯救了冬生。 冬生一溜烟跑过去与同伴玩耍了。 —— 车队里的女眷紧紧围住被唤作细娘的妇人,而男人们则自觉躲到远处去了。 并非他们品行高洁特地顾忌妇人会不会感到尴尬,而是因为人们普遍将生产的妇人视作不洁,男人在旁边容易沾染“污秽”。 细娘四肢纤细,高高隆起的肚子显得格外突兀,看着极其可怖。 她嘴里不停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没有稳婆不要紧,队伍里的妇人少说生了两三个,生了十来个的也有,所以经验倒算丰富。 周母光养活就活下来七个孩子,生育经验十分丰富,她被二伯娘慌里忙张拉过去看顾细娘。 周大山就会窝里横,平时打骂婆娘孩子,见到外人反而一副憨厚老实模样,看婆娘被叫过去,他还老实嘱咐几句。 “闺女是第一回 生孩子吧?”见到细娘生产格外艰难,周母问。 细娘屈辱地点头。 被土匪虏过去时,细娘正在家中待嫁,她家住江梁城,属于小富之家,即使来了灾荒,照旧不愁吃喝,而土匪的到来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细娘的父母兄长皆被杀死,家里的牲畜粮食乃至财宝被抢掠殆尽,而她和幼弟则被掳上了山。 当初土匪杀进来时,父亲本打算先将细娘杀死,以免污了贞洁。 年少的细娘对未来满怀憧憬,她没有足够的勇气面对死亡,于是千方百计躲过父亲的刀刃。 她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将是比十八层地狱还要痛苦的折磨。 幼弟年纪小,被土匪煮掉吃了,中间竟还强迫细娘喝汤,她死活不肯从,被硬生生按住头灌下去。 细娘无数次想要结束自己,可她想活啊,才十几岁的她还没有看够世间繁华。 旁边妇人的脸渐渐模糊,细娘觉得又疼又困,沉重的眼皮仿佛要把漂亮的眼睛给锁住。 荒年囤粮记 第123节 周母:“闺女再使把劲,生下来就好了,生下来就好了……” 她的话将细娘从几近晕厥的状态里拉出来。 对啊,她为何受尽屈辱也要活,现在为了生下畜牲的孩子而死去,未免太对不住自己。 她咬咬牙,眼睛里充满狠劲,听从周母的安排使劲。 良久之后,终于传来孩子的哭声。 孩子的哭声嘹亮,在细娘听来,像极了那群恶人折辱她时的坏笑声。 细娘厌恶地瞥过头去。 她把手放在孩子的脖颈上,只消使使力气就能让他从人世间消失。 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弱,直到帮忙生产的妇人看见细娘的动作,她才如梦初醒,害怕地缩回手来。 周母不清楚内情,对细娘道:“孩子如此瘦小,若你有奶还好,没有的话就……” 这样小的孩子光喂米粥根本养不活。 周母怕细娘伤心,特地止住话茬。 说实话,周母看见大丫受到土匪的羞辱,所以同样对土匪恨之入骨,对几个女人也没有好印象。 不过看到虚弱无力的细娘,她难免动起恻隐之心。 周母想到自己当年生大丫的场景—— 大丫是周家第一个孩子,丈夫婆婆见她生了个闺女,连个好脸色也不给,周母顶着数九寒冬的天气用凉水洗尿布,可谓吃尽了苦头。 现在见到细娘,不禁想到当年的自己,所以说话也和气起来。 听完周母的话,细娘眼睛一亮。 她没有听从妇人们的劝说给孩子喂奶,也拒绝别人递过来的米汤。 她仿佛在熬,熬一个最后的结果。 第二日,孩子就没气了,而细娘先是松了口气,继而落下眼泪来。 王李氏过去看过当时的场景,她觉得细娘太过狠心:“毕竟是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又不是她情愿生孩子,被土匪逼迫了而已,如此也好,大人孩子都能解脱。”木槿说。 无论什么情形,女性都应该有主宰自己身体的能力,而细娘被土匪逼迫羞辱还险些没了性命,她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被迫怀孕生子,本就十分可怜,队伍里的妇人没有受过细娘的苦楚,说话时难免有高高在上的意味。 木槿想起了现代一个新闻,女子不愿生二胎,结果丈夫却“不小心”使她怀孕,她自己的体质同样不适合打胎,加上丈夫以离婚相威胁,女子迫于巨大的压力只能选择生下孩子。 结果对孩子却始终不冷不热,被周围人指责没有母爱。 木槿看到之后嗤之以鼻,产生母爱的前提是自愿怀孕生子、自发去爱孩子,而非做一个冷冰冰的生育机器,以妻子的名义做代/孕工具。 女人有权利主宰自己的子宫,绝不应该被他人胁迫生育。 细娘连打掉孩子的选择都没有,现在带着圣母心去苛责一个遭遇悲惨的女人,实在没有必要。 听见木槿的话,王李氏叹气:“唉,都怪那群挨千刀的,净祸害人!” 是啊,都怪土匪。 若非他们,细娘说不准还在家待嫁,不至于小小年纪就尝遍世间冷暖滋味,最后不得不怀上仇人的孩子。 幸好土匪已经被消灭了,再不会有女人被□□、杀掉,细娘的悲剧不会再发生。 然而这座山头的细娘没有了,却不能消灭其他地方的“细娘”。 当灾难来临之后,女人似乎永远是最先受到伤害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6 20:38:36~2022-04-27 20:02: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忘忧草 40瓶;秋葵好吃吗 10瓶;47781144 5瓶;潆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5章 江梁 对粮食动起心思 细娘拒绝别人替她埋葬孩子的好意, 她撑起虚弱的身体,慢吞吞在枯树旁寻了个地方,用铁掀将土挖出来。 刚生产完的少女, 动作尽显疲惫乏力,可她的眼睛里却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那团火焰是对于活着的渴望。 木槿看向细娘。 她的脸上还残留几分婴儿肥, 放在现代不过刚初中毕业的年纪, 却早已体会过世间百态。 细娘把孩子放进去, 然后又飞速埋上土, 好像如此就可以当作一切都没有发生。 因为家家携带数目众多粮食的缘故, 队伍行进速度很慢,然而刚生产完的细娘实在太过虚弱,根本不可能跟上车队的速度。 王宝兴可怜归可怜她, 却不可能为个外人减缓前进的速度。 他让细娘坐在自己家木板车上,后生们过来替他拉车时正好可以带着细娘走。 细娘知道老翁良善,但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人家, 半天之后就挣扎着下去。 王宝兴脸上半点笑模样也无。 他对细娘道:“你坐在上头便是, 不然下地走不动道反而拖累更大。” 细娘怕老翁嫌弃自己走的慢在半路上丢下她, 二话不说就斜坐到木板车上。 从前的悲惨经历让她明白,手无缚鸡之力的男人女人根本没办法靠单打独斗在乱世里活下来, 她必须紧紧抓住眼前的救命稻草, 否则就会重蹈覆辙。 后面拉车的栓柱累到大口大口喘粗气,因为天气太冷, 呼出来的气瞅着就像白色的炊烟, 在空气里弥散开来。 他跟婆娘抱怨:“有了粮食之后反而更沉, 快把俺累死在半道上啦。” 他话里带着抱怨, 脸上却充满笑意。 以前跟随族长出来逃荒, 不过为了去有粮食的地方找口饭吃而已。 他清楚记得刚开始逃荒时, 全家只带走二百来斤粮食,路上根本不敢吃饱饭,生怕没走到最后就先把粮食吃光了。 后头果然遇见不少灾难,有几回还险些让他受伤甚至丧命。 结果越走到最后,手里的粮食反而更多。 栓柱记得遇见糯米砖时,穷惯了的他和婆娘不停往车上塞糯米砖,直到再也塞不下为止。 他拉着几千斤糯米砖上路,果然十分耗费力气,跟婆娘商量过后,决定不再像从前那般只吃几成饱,全家人把肚子吃的饱饱的才有力气赶路。 那也是他两年内第一回 吃饱饭。 再后来,上山遇见土匪,当看见孔武有力的土匪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车队里几百号人一气儿给控制住,他觉得这回铁定要葬身在异乡了。 结果木槿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居然把土匪们全给药昏过去,还让族人们又得来几千斤谷子和许多银两。 放谷子时,他的木板车上早就被堆满,栓柱不得不把车上的衣裳、陶碗甚至他无比珍惜的瓷瓶全给扔掉。 那个瓷瓶是他娘的陪嫁,听说打太姥爷那辈就有,放在大户人家不过是个摆件,对栓柱这种农家汉子来说却能算传家之宝,他即使逃荒也带着它。 奈何瓷瓶个头实在太大,能占半袋粮食的空,栓柱思来想去只能忍痛将它丢掉,然后把谷子堆到木板车上。 现在木板车上的粮食得有七八千斤,别说灾荒到来后,就算在丰年里他也见不到那么多粮食啊,栓柱家人口少,手头的粮食够他家吃好些年,往后再不怕被饿死了。 粮食多归多,重也是真的重,栓柱自诩是个力气大的农家汉子,可因为粮食太多,他每走动一段道就要停下来歇会儿,有时候实在拉不动,还需要婆娘与他合力拉才成。 而且木板车的绳子本来绑的很牢靠,却因为车上东西太多,赶路时三五不时有东西落下来。 不光栓柱家,别的人家同样不例外,所以谁也别嫌弃谁慢,总不能为了快点赶路而把好不容易到手的粮食给丢掉吧。 看见前面的牛车再次停下来,木槿熟练地翻身下车。 自从多了两千斤谷子之后,原本不快的行进速度愈发慢起来,几乎到每走几百米就要停下歇会儿的地步。 出现这种情况并不奇怪。 车队里每户人家的木板车都被粮食塞满,直到塞不下为止,前面王宝根家的粮食和糯米砖堆的高高的,有时候走着走着就有掉下来的架势。 牛根本拉不动那么多东西,王宝根家的牛有好几次累到口吐白沫。 木槿记得荷花满含担忧地对她说:“俺爹每天把糯米粉泡在水桶里给牛喝,就怕它倒下起不来,五姐姐你说俺家牛不会真倒下吧?” 以前大家爱惜粮食,许多人家给牛吃晒干的稻草,条件好点的例如王宝兴会给牛喂糠吃,而如今,伴随车上的粮食越来越多、牛快要拉不动的情形,人们迫不得已把干草和糯米粉混在一块喂它,只求它能够多下力气拉车。 木槿与荷花拥有同样的担忧。 她家牛车上也被装到满满当当,为了分担压力,崇文崇武担子上被堆了更多东西,走起路来扁担都要随之变形。 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甜蜜的烦恼吧。 与此同时,王李氏不光不像刚逃荒时拘着儿女们少吃,反而会劝大家多吃几口、再多吃几口,车上的粮食实在太多太多,王李氏总担心家里的木板车要被压垮。 不提其他人,单说家里食量最大的崇文崇武,每顿饭被王李氏喂到肚子都鼓起来。 干着繁重体力活的崇武甚至长高了几厘米。 —— 几日后,众人方才看到江梁城的城楼。 城楼和高大气派没有半点关系,从远处看甚至有些低矮。 木槿曾听到细娘和王宝兴的谈话,根据她的意思,江梁城承平已久,既不像北方挨着游牧民族所以战乱频发,又没有更南边倭寇海盗的侵扰,所以才会出现如此情形。 在六个女人中,一个是从陵城附近的村落里掳来的,细娘被从江梁城掳来,剩余四人皆为过路的灾民。 他们若想打听江梁城的消息,只能从细娘身上下手。 见到江梁城近在眼前,王宝兴命人解下绑在她们手腕上的绳子。 离开可能藏有歹人的荒郊野外,车队再没有什么好怕的。 王宝兴将细娘叫过来:“江梁城可准灾民进入?” 细娘的父亲没有读过几本书,可性子却比许多老学究还要迂腐,从女儿十岁开始,父亲就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要求来约束女儿,她每年出去两回已经十分了不起。 荒年囤粮记 第124节 所以,细娘只能捡自己知道的说。 她道:“我从前随母亲出门,曾在城里见到过乞讨的灾民,想来是能让人进去的,不过如今过去许久,不知道里面的情形有没有变化。” 当初她被土匪掳到山上去时,她能够清楚感知到对方不是从城门走的,奈何自己眼睛被捂住,不知道他们具体从哪头出来。 所以她没有同王宝兴说起这回事。 王宝兴知道没办法从她身上问出更多信息,便转头吩咐众人把手里的刀藏好,别让官兵们误会自己是土匪。 等整顿好队伍,王宝兴才让继续往前走。 低矮的城楼边站了两排兵丁,没有猜错的话,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应该与过来的灾民有关。 “站住,若要进城,先将户籍文书拿出来。”有官兵大喊道。 王宝兴冲人拱手行李,左不过那套自己逃荒过来是良民之类的话术。 每户人家的户籍文书上明明白白写着籍贯,家有男丁几人、女眷几人,大多数族人的户籍文书通过检验。 领头的那人朝王宝兴伸手。 王宝兴不明所以。 “每人交一百文方能入城。” 怪不得如此奇怪,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 一百文铜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属于略有点积蓄的平民百姓都能拿出来的范畴,至于过分穷苦的,唯有选择绕道。 族人们加上二虎子家、六个女人,得有一百六十人,真拿铜钱出来,估计能堆上一箩筐。 换算成银子也有个十六两。 王宝兴小心翼翼掏出银两来,又单独给领头的官兵塞了些碎银,希望人家能将自己和族人放进城。 本该一切顺遂才对,结果到几个女人那里,让人家给卡住了。 “她们的户籍文书呢?” 王宝兴道:“她们被土匪所掳去,路上为我们所救,我瞧她几人举目无亲,心下怜悯,便将她带着一道赶路了。” 然后又说细娘就是江梁城本地人。 细娘把父亲的名姓和家宅位置以及自己的遭遇一一道出,结果领头的官兵不仅不见任何动容,反而咬定王宝兴他们才是匪徒。 木槿远远听着王宝兴和官兵的对话,想打人的心思都有了。 细娘家被土匪洗劫就发生在江梁城内,莫说本就消息灵通的官兵,恐怕普通百姓也会有所耳闻,木槿不相信他不知道。 而且从刚开始伸手要银钱到现在的刻意为难,很容易就能瞧出那人是盯上车队里数目众多的粮食了。 领头的官兵吩咐后头的人:“把他们捉拿回府衙,至于粮食……粮食就收归官府。” 江梁城去年下半年才开始闹灾,积蓄少的人家已经快要山穷水尽,积蓄多的人家尚能勉强支撑。 莫说灾民,就连寻常的富户人家也很难一气儿拿出那么多粮食。 领头官兵当然听说过去年年底刘家的灭门惨案,可他实在眼馋那些粮食,说是带回官府,只消他背地里动作一番就能进自己的口袋。 虽说肯定不能被他独吞,最后却仍旧能到手一大笔银两。 这人之所以有恃无恐,自然有原因—— 江梁城知州大人早在三个月前就死在任上,现在由同知暂代,同知跟他是拐着弯的表亲,所以这人倒狐假虎威起来。 王宝兴眼见不妙,厉声道:“我是延庆三十八年的童生,童生文书还在身上,我同乡就在栗阳府做通判,你若当真执意为难我与族人们,小心后头惹火烧身。” 王宝兴话里半真半假。 他所谓的同乡是同个县城里出来,早几年回家丁忧时说正在栗阳府做通判,王宝兴并不认得人家,不过知道名号罢了。 见到领头人犹豫,王宝兴抓起他的手:“我知晓小老弟你们辛苦,只求我们两边和和气气的,这点银子且拿去买酒吃。” 那人面上不动声色,悄悄低头瞅一眼。 居然是锭金子,能换一百两银子。 他拿到好处,加上栗阳府距离江梁城不算远,着实不好得罪人,只能与王宝兴说:“误会,都是误会,我这就给你们入城文书。” 王宝兴心里气到吐血,面上依旧一团和气与他客套。 许久之后,车队终于获得了入城的资格。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7 20:02:22~2022-04-28 20:57: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勿,如果 20瓶;sunny5408、羽尘文灵 10瓶;. 5瓶;老呆、夏沫&樱雨* 2瓶;北野薰、2533955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6章 嫌弃 逼迫她以身殉节 入城后, 有专门的官兵即百户带人安置他们。 那百户看着车队里的粮食,感觉到诧异:“过来逃难的灾民少有带粮食的,你们从前家资定然不薄。” 众人有意低调, 奈何车上的粮食实在藏不住,每辆木板车皆有四千多斤粮食, 而王宝兴这种有两辆牛车的人家则能装近万斤。 林林总总加起来, 整个车队里的粮食有数十万斤, 怎会不引人注目。 百户身后的下属的同样震惊不已。 从前过来的灾民无不面黄肌瘦, 像他们般有数目众多粮食的人委实太少。 官府之所以专门派人安置灾民, 有怕灾民扰乱城内安宁的意思在。 从去年年初就陆陆续续有灾民来到江梁城,那时候来的人少,官府并未加以管控, 只消有户籍文书确定不是流匪逃奴即可入城,奈何后头人数越发多起来,甚至影响了江梁城城内百姓的生活。 于是, 官府不得不派专人安置管理灾民。 江梁城的吏治本不清明, 知州大人在的时候还好, 尚能镇住场子;后头知州暴毙,由同知暂时辖管江梁城, 城内才完全乱起来。 各派势力争斗不休, 不少人狐假虎威借机捞油水,可苦了过路的灾民与城内百姓。 方才为难王宝兴的那人也是百夫长, 因与同知大人有一表十八里的亲戚关系, 得来把守城门的肥缺, 倒从中得到不少好处。 旁的不提, 单说每人上百文的过路费, 就有半数到了他的口袋里。 至于剩下的, 则被他用来犒劳属下以及巴结上峰了。 眼前这人虽然也贪,却不至于贪到谋害人的性命,加之他二人本就不睦,倒让王宝兴听了许多闲话。 王宝兴拿出一锭白银递给他:“有劳大人细说其中关窍。” 他算看出来了,江梁城就是一团浑水,里头有无数只吸血的水蛭等着吸食无辜百姓的鲜血,他内心不忿,却不得不向他们屈服,为了自己的性命,也为了族人们的前途。 百夫长说:“江梁城只准过路,不准灾民落户。你们若想有地方安家,还需继续往南走,若懒些,走个几十里地到栗阳府停下,不过栗阳府同样遭了灾,恐怕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河,最好再往南走几百里,那处倒没怎么遭灾,官府也肯安置灾民。” “不过嘛……” 他说话时特地拉长调子,仿佛在等待王宝兴的反应。 王宝兴打碎牙齿和血吞,唯有再次拿出锭银子来:“还望官爷指教。” 百户拿到银两之后方才满意,他道:“进了江梁城的灾民,既然呆在城里头,就要守江梁城的规矩,照理说要被安置在衙门南边的,既然你们合我眼缘,我就再给你们指条路。” 灾民们要被安置在衙门南边的空置院落里,四面都是泥土砌成的墙,连间屋子也没有,时不时还有官兵进去巡视。 遇见脾气好或者清廉些的还好,就怕遇见贪婪亦或有坏心思的,车队带着那么多粮食,就是个活生生的靶子,到时候肯定会遇见危机。 江梁城宵禁很早,所以最早也要等到明日才能出发,他们必须在这个虎狼之地呆一夜。 男人不知道王宝兴为顺利过城在城门撒出去上百两银子,他觉得自己能得来二十两银子已经很多,念着对方的孝敬,他倒愿意提点两句。 木槿盼王宝兴能想个万全之策。 来到江梁城短短几个时辰,他们就被勒索一百多两银子,幸亏之前从土匪窝里得来的银子没有分完才有余力满足官兵们贪婪的胃口。 假若真走到衙门处,还不晓得有多少只眼睛盯着车队,众人已经尽量低调,可粮食总归没地方藏,为了保住粮食,族人们竟如同乖乖待宰的小绵羊,谁都能从身上吸血。 即使身家再丰厚,也禁不住。 王宝兴对其中的道道门儿清,百夫长听得舒坦,又刚拿到不少银子,倒愿意指点他。 “我给你盖个印子,你们只消随便找个人烟少些的角落呆着,明日拿盖着印子的文书出城就行。” 江梁城里头乌烟瘴气、党派林立,任何一个从衙门做事的人都有自己的人脉。 有时候,一个小官说的话比朝廷的律令更有威慑力。 眼前的百户同样不例外,守门人是他拜把子兄弟,将人放出去不过几句话的事。 王宝兴手捧盖有印章的文书千恩万谢,才终于送走这尊神仙。 木槿来到王宝兴身旁,问道:“二伯,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自从进入江梁城,木槿时刻注意周遭的景色。 江梁城不像北方已经走到绝境,就算粮食不够充裕,街上仍旧有人,市集上居然有铺子还开着大门呢。 当然,也有无路可走的普通百姓卖儿鬻女。 就像后世电视剧里演的,方才有个十几岁的女孩头上插着株枯草,跪在地上朝人磕头。 照如今的场面看,他们在江梁城需要提防的不是灾民和土匪,反而是官兵。 此时,细娘站出来。 她家原有个二进的院子,就在江梁城里头,虽然不算僻静,但距离官府亦或流民都很远,倒还算安全。 不过她有许多时日没有回去过,并不清楚如今情形如何。 而且……而且当初父母的尸骨还不知道如何处置呢。 她有叔伯几人,应当能知晓当初她家满门被害之事,而且事发时邻里几人明显能听到打斗声,就算人家不能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替她家出头,却总能顾念邻里情分帮忙报官亦或向几个叔伯通风报信。 向王宝兴说这些,她也有私心想去看看家里的情形如何,至少看看父母的尸骨是否被收殓了。 除却去细娘家,好像没有旁的出路。 荒年囤粮记 第125节 王李氏被三番五次的危机害怕了,轻易不敢相信人,她心里忧虑细娘的心思是否纯粹,生怕细娘和人串通从而谋夺她的家财。 木槿倒不像王李氏多疑。 当然,她并非太相信别人,而是细娘被掳去山上许久,此时可不像现代有两个手机就能沟通,山上距离江梁城有二三百里地,轻易不能联系。 所以,不用担心有什么危险。 —— 木槿看向前面的细娘,越接近家的方向,她的情绪越激动,后面居然抽泣起来。 有个大娘出来倒泔水,像见到鬼一样看向细娘,竟然僵在原地。 细娘眼睛里蕴满眼泪,扯开嘴笑:“大娘,是我,我回来了。” 邻居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她看向跟在细娘后面的百十号人,反而更加恐惧 良久,她才扯出僵硬的笑容:“哦,是……细娘回来啦?当初你家出事,邻里们还觉得你也……没想到今日竟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我竟又家来了。” 她见家里大门已经落锁,问过邻居大娘之后才清楚是叔伯来过。 细娘在外漂泊许久,明明自己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却仿佛过去半辈子般久远,经历过常人难以想象的悲剧之后,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亲人。 她看向王宝兴,又看邻居大娘。 犹豫过后说道:“或许还要劳烦大娘替我给叔伯传个话,恩人们在此,我总不好走开。” 邻居家规矩不像她家那般严谨,妇人出门几次倒不算大事。 大娘带着复杂的眼神望向细娘,终究还是答应了她的请求。 木槿她们把牛车卸下,挤在小巷子里,排出长长的队伍,还有的人家直接停在巷子外头,盼着细娘的家人赶紧回来。 来到江梁城,已经能够证明六个女人身后没有土匪,车队带着女人们单纯是不忍心把势单力孤的几人丢在路上。 势单力孤又正值青春年少的美貌妇人,独自走在灾民堆里实在没法子保证安全。 若运气好,或许勉强能活下来;运气不好的话,无疑会沦为他人口中食物。 现在细娘找到亲人,自己就不用继续带着她走,也能减轻路上的累赘。 细娘的叔伯来的很快,看打扮都是体面人,就算不像乡绅和读书人,也是衣食无忧的人家。 细娘见到亲人,顾不得矜持,飞快跑到他们跟前痛哭起来。 她哭得太过凄惨,简直能够称之为肝肠寸断。 车队里诸人乃至邻居几人无不动容。 细娘亲眼目睹父母兄弟被杀、自己遭遇过世间最难以启齿的折磨,终于撑过所有的苦难坚强活下来,此刻见到亲人,恨不能把所有的委屈和痛苦倾泻出来。 过去好久好久,细娘的哭声方才止住。 她三个叔伯脸上开始还有动容,后面居然是麻木,木槿不知道自己是否看岔了,总觉得他们脸上还有嫌弃的表情。 细娘最年长的伯父拿出钥匙将大门打开。 现在的细娘,再不是一年前轻盈俏丽的少女,居然有些妇人的情态,眼见围过来看热闹的邻里越来越多,她的叔伯怕丢人,索性打开大门准备往里头说。 而王家村车队也在细娘的招呼下进门。 二十几辆木板车把外院堆满,众人只好到里头说话。 细娘几个叔伯皆为能雇得起佃农长工的小地主之家,情况与木槿家差不离,因为手中有余钱,所以几个叔伯总归认识几个字,说话时比平常人更显文邹邹。 他们先谢过王宝兴。 然后又问起细娘当时的情形。 她家出事在夜里,几个叔伯在第二日方才听说,忍住悲伤给兄弟并侄儿们收尸,却不见细娘和他弟弟的影子。 叔伯们以为两个孩子趁乱溜走了,发动邻里亲戚在江梁城寻了好几日却不见姐弟俩的影子。 谁成想快过去一年,侄女居然回来了。 细娘先将当时的情形与叔伯们说起,叔伯们皆满脸动容,大伯父甚至用衣袖拭泪。 大伯父问:“那你是如何逃脱的?百岁去哪里了?” 百岁即细娘的弟弟。 “我与百岁被那群杀千刀的给掳到山上去了,百岁被他们杀掉吃了,我……” 说到后面,细娘无力地倒在地上泣不成声。 她没有勇气说出当时的遭遇。 两个年长的侄子已经死了,大伯父就盼着百岁还活着给老三留个香火,却没想到百岁居然被那群畜牲给吃了。 看见细娘这副刚生产完的身形,又瞧她话里话外明显羞于启齿的意思,就算再迟钝的人都能猜出那群畜牲对她做了什么。 小时候,叔伯几人对她疼爱无比,但此刻,他们不光没有心疼和怜悯,脸上反而显露出嫌弃的表情。 细娘被吓得后退半步。 她忍住所有的苦难只为活着回家,当受到侮辱时,她就会想想自己的亲人邻里,回忆少女时代的美好,用这段记忆支撑着自己活下去,从未想过亲人会嫌弃自己。 大伯父痛心疾首地用手指指向细娘:“你!老刘家没有你这种不知廉耻的妇人,爹娘兄弟皆为贼人所害,你竟还以身侍贼,真令我蒙羞。” 细娘百口莫辩。 她哭着解释:“大伯,我没有,贼人已经被杀了。” “杀了?老天爷在上头看着,贼人死了之后就能当一切没有发生过不成?老三和三弟妹半辈子的清白就被你个无耻妇人给毁了。你往后莫说自己是刘家人,刘家没有你这等失了贞洁的女子!” 大伯父话里十分绝情,他们想让年少的细娘以身殉节,从而全了自己的清白与族人们的名声。 此刻,无辜被害的细娘仿佛成为罪大恶极的罪人。 作为真正的读书人,王宝兴虽然同样不甚看重像细娘这般妇人,却不觉得她们该死。 若能选择,谁想受那等羞辱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8 20:57:33~2022-04-29 21:09: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小花、咸鱼的第五天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刘刘 88瓶;48030801、缘浅、今天你减肥了吗 10瓶;泽老子、加油 5瓶;咸鱼的第五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7章 议论 是控制你的手段 大伯的话如同坚硬的铁锤狠狠砸在细娘的心头。 她从小就被父亲教导女人要保持柔顺贞洁的品性, 坚守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的大道理,当受到土匪侮辱时,父母的话不停回荡在她的耳朵里, 可看到锋利的刀尖,细娘居然忍不住动摇。 她没有勇气在如花般的年纪选择死亡。 细娘带着求救的目光望向二伯与四叔, 经历过重重艰难险阻之后, 她无比渴望家族的支撑。 可惜二伯与四叔脸上是与大伯一般无二的冷漠与恨铁不成钢。 大伯没有看侄女, 反而对王宝兴道:“有劳恩人送她回来, 真是家门不幸污了你们的眼。” 面前老翁虽然浑身灰扑扑、顶多比寻常灾民强壮些, 但说话做事与寻常百姓不同,想必从前也是体面的乡绅人家,他们不敢太过怠慢。 当然, 更怕人家嘲笑他治家不严、家里养出来个伤风败俗的女子。 王宝兴不好与细娘有肢体接触,同为女子的木槿却不怕,她将细娘从地上扶起来。 “那老翁你们打算让细娘如何呢?” 有过分好奇的邻里居然扒到墙头看热闹, 细娘叔伯几人不停躲避窥探的目光, 仿佛细娘是他们洗不掉的污点。 听到木槿说话, 几个叔伯居然瞥过头去。 良久,细娘大伯父才勉强挤出句:“我家家事容不得你一个妇人插嘴, 就算有话, 也该与你父兄说。” 他们甚至因为木槿的发声而对王宝兴的治家能力产生怀疑。 在他们看来,女人永远只是男人的附属, 她们的使命不过围绕自家那一亩三分地转罢了, 当男人说话时, 压根没有她们插嘴的余地。 王宝兴:“那我便也问你句, 你们打算如何处置细娘呢?” 其中最年轻的男人道:“我刘家人人清白做事, 在邻里之间素有好名声, 结果出了她这个败坏族里名声的女子,委实家门不幸,为了保住老三的名声,且让她自缢吧。” 若放在从前,如同细娘般失去清白的女子,要被族人们沉塘以示惩罚,他认为让侄女自缢,已经十分给她脸面了。 而且细娘还有两个堂妹在家待嫁,若她失去清白的事被传出去,恐怕会阻碍堂妹说人家。 听见他用若无其事的语气说出最残酷的话语,木槿气急:“你们满嘴仁义道德,口口声声说要保住兄弟的血脉,但对待你们手足兄弟唯一剩下的血亲,却打算让她了结生命。我听不得大道理,只觉得你们想害死细娘好名正言顺吞了她家的家财。” 当初赶路时,细娘曾说她家是本族里最为富裕的一户,家里有百亩良田并一座二进的宅子,父亲还在时,对几个叔伯帮衬颇多。 按照律法,当父亲死去且无兄弟时,若有五服之内的族人在,由族里男丁优先继承财产,至于女子,则需要继承她家家财的族人给她准备嫁妆。 因此,细娘并没有自家土地房屋的继承权,木槿气急之下说出的话难免带有主观臆断。 大伯父满脸涨红:“你这妇人,胡诌什么,我不过为保住刘氏全族的颜面罢了。” 在他们眼里,只有儿子活着才意味老三家的血脉没有断绝,细娘并不能代表什么。 “我们逃荒过来,路上见惯了生离死别,无论男女老少,多少人吃尽苦头仍然像棵野草顽强地生存。若细娘主动引来贼人以至于家人被害死,你们处置她也是应当的,可细娘本就无辜,你们把土匪所犯的错误通通加诸于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未免有欺负人的意思了。” “你这妇人净强词夺理,她失去贞洁就该死!” “从古到今那么多二嫁的女子,你就能打保票说自家祖上没有女人是二嫁而来的?若照你的意思,你们几个是不是也要先自尽再说,以免污了你家名声?” 宋代之前民风开放,有些朝代的风气甚至比现代还要开放许多,南宋之后方才逐渐保守起来。 这里虽然属于架空朝代,然而发展轨迹与木槿熟悉的历史出入不大,所以木槿才敢如此说。 几个男人显然被她给臊到,嘴巴张开又合上,最后竟只剩下句干巴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的感叹。 王宝兴再通情达理,他骨子里也是个封建男性。 荒年囤粮记 第126节 他为弱小的细娘等人提供庇护不过因为怜悯心理,内心对世人眼中的失节妇人委实敬重不起来,所以他才会眼睁睁看着细娘被叔伯为难。 在王宝兴眼里,他将细娘带回来已经很是仁义,往后无论如何,细娘都应该由她的叔伯等人安排。 谁成想木槿居然站出来维护细娘,这就导致王宝兴几乎被动出来维护细娘。 木槿面带歉意看向王宝兴,她清楚自己出来维护细娘势必会使王宝兴被动站在细娘的阵营,可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在自己眼前消失。 求生的本能让细娘意识到危险,她跪地向叔伯磕头:“令爹娘族人蒙羞非我所愿,是我对不住宗族,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吧。” 说罢,她转身向王宝兴跪拜:“承蒙老翁相救,我才勉强保住性命,还望老翁能够收留小女子。” 她的眼泪随着俯身跪拜的动作落到泥土中,留下浅淡的痕迹。 王宝兴看向细娘的叔伯。 方才经过木槿呛声,他们早就没有了刚开始大义凛然的卫道士模样,他们再没有要逼死细娘的狠劲。 木槿趁热打铁:“方才回来时许多邻里见过细娘,若你们真的将她逼死在此处不就坐实了外人的猜测吗?到时候不光影响你们家中待嫁的女儿,就算已经出嫁的也难免会受到议论,而将细娘交给我们的话,可以谎称细娘逃出去时为我们所救,然后嫁给了恩人之子,定不会给你们招来议论。” 通过对话,木槿瞧出细娘的叔伯好的没学到、坏的学到了一大堆,他们简直就是封建腐朽思想的集大成者。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面子比里子更重要,木槿的话可谓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躯的细娘肯定不能再回到宗族,以免给刘家抹黑。 如果王宝兴肯收留她,自己就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时候宣称细娘被人所救顺势嫁给了恩人,然后要随恩人们南下了。 如同眼前这个妇人说的,许多人已经见过细娘,如果真的让细娘死在家里,相当于坐实她失去清白,到时候自家没有成亲的女儿肯定会收到拖累。 而让人带走细娘,不光能挽救族里的声誉,又不至于将兄弟仅剩的血脉给杀掉,果真是个两全的法子。 细娘的四叔最先动摇,他家里有待嫁女儿,只比细娘小一岁,已经订完亲了,如果在这紧要关头传出细娘的事,恐怕会让亲家看轻。 思虑过后,他与两个兄长道:“如此倒能行得通,往后咱们就当没有她这个人,反正女子又没有入族谱,不至于污了祖宗声名。” 商量过后,他们才终于同意木槿的说法。 临了,对王宝兴道:“你们今日便住在此处,明日我们再过来。” 从头到尾没有再看细娘,仿佛看一眼就会污了他们的眼睛 木槿将细娘从地上扶起来。 回家小半日,她跪在地上的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要有一个多时辰,膝盖处沾染上不少泥土。 被亲人伤透了心的细娘尚未缓过来。 木槿劝道:“你莫要听你叔伯的话,现在活下来才是正经事。所谓一女不事二夫不过是男人们用来控制女人的手段而已,你看那些妻妾成群的男人,不照样活得好好的。” 细娘:“那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法,你若真相信他们的话,才会害了自己。” 王宝兴听见木槿的歪理,气到吹胡子瞪眼:“你且闭嘴吧。” 方才细娘与叔伯打听爹娘的后事,可他们死活不肯告诉她,话里话外都是细娘的祭奠会让老三夫妇蒙羞的意思。 她里里外外转过每间屋子,抚摸着从前的桌椅板凳,以前她常和母亲坐在廊下织布绣花,这些日子几乎就是细娘少女时代的全部。 叔伯不会容下自己,假若不出意外,今日将会是她最后一次家来。 房子久未住人,积了薄薄的灰,细娘将三间最宽敞的屋子收拾出来,然后对王宝兴道:“老翁你们且将就住着吧。” 爹娘和兄长已亡,细娘不忍心将他们的房间腾出来招待人,只能让王宝兴等人住在客房与自己的屋里头。 女眷们住在细娘屋里,因为床并不宽敞,所以大伙干脆打地铺,寒冷的冬日能有间屋子已经很了不起,她们心中满意极了。 细娘把厨房给打开,供众人使用,烧水的、蒸馒头的聚在一处好不热闹。 细娘看向冒着热腾腾白气的灶房,又想到往日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样子,再次红了眼眶。 当王宝兴递给她馒头时,细娘仍旧精神恍惚,小口小口将吃食吞咽下去。 而与她做伴的五个妇人怕她想不开,纷纷出言安慰。 她们共同经历过许多苦难,说句相依为命都不过分,妇人们生怕同伴有个好歹,简直寸步不离守着她。 细娘将眼泪擦干:“那么多苦头都吃了,我肯定不会在此处绊倒,你们莫担心。” 在叔伯们的严厉训斥之下,她只产生过短短一瞬的动摇。 木槿说的有理,活下来才是正经事。 人为自己活着,旁人的议论与她何干!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29 21:09:21~2022-04-30 21:35: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我爱草莓派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sdyhhz 50瓶;ixisi 3瓶;xxx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8章 卖粮 不得不选择卖粮 厨房空余的地方实在不大, 众人就在院子里支起铁锅做干粮。 做馒头和烙饼的香气充斥在院子的上空,将人馋虫都给勾起来了。 细娘家小巷里总共四户人家,三户邻居本来因为忌惮上百个外乡人, 无不紧闭家门。 闻到香味之后,邻居大娘咽下口水:“哎呦, 味儿可真香呐。” 她家纵使比不上细娘家, 却也有几十亩地, 长子在隔着两条街的地界做铁匠, 所以家境算富裕的。 自打江梁城遭灾之后, 她家凭借往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倒能勉强支撑,奈何粮食有限,所以省吃俭用好久没有吃饱过肚子, 乍然闻到香味,难免被勾起馋虫。 当家的望向外头的天空:“这群人还不晓得做什么的,你切莫去招惹人家。” 当初街坊邻居们亲眼看见二三十辆装满粮食的车挤在巷子里, 看得许多人眼馋不已。 每辆车上的粮食恐怕要有四千多斤, 而且木板车大小有限, 只能把粮食堆的高高的,即使用力捆绑, 仍旧三五不时有粮食从木板车上落下来。 那群外乡人仿佛已经习以为常, 男人在前头稳住车,妇人将掉落的粮食扛起重新绑好, 然后在后头使劲推着车前行。 光看就晓得里头粮食又多又重, 着实令人艳羡不已。 且拿说话的人家来说, 他家三十亩地, 除非丰年, 否则根本收不了那么多粮食, 去年年成勉强够吃,今年先闹旱灾,旱灾完了又下雪,田里颗粒无收,现在一家十来口人就靠为数不多的余粮生活。 邻居大娘道:“我哪儿敢去招惹人家啊,不过想着拿银钱去同他们买些粮食来而已。” 当初街坊邻里看见细娘一副刚生产完的妇人模样,还以为她遭了什么不测,外头说什么的都有。 后头听刘家三个男人走出来说的话,才晓得不是那么回事。 原来细娘是被人家救了,顺道嫁给了恩人的儿子。 “如此也算个好归宿,不然被土匪劫去,定会失了清白。”人们聚在一块议论说。 细娘如今无父无母,还好她男人爹娘给做主娶了她,如今又知会完刘家叔伯,倒不算无媒苟合,原来的街坊邻居终于不再斜着眼睛看她。 听完婆娘的话,那个当家人眼睛转了转。 江梁城土地地价贵,所以有三十亩地就能算不错的人家,何况他家长子还开个铁匠铺子,家里倒不缺银钱。 而且江梁城城里根本买不到粮食,前几个月一斗(20斤)粮食就能卖到二两银子,不到半个时辰就被抢光了,如今捧着银子都买不到粮食。 男人被说的动起了心思。 家里十口人,就算每顿饭只吃个半饱,仍旧要消耗不少粮食。 现在外头这般冷,转过年来还不晓得是何情形,最好能买些粮食放着,总不能饿死全家人。 “我去问问赵掌柜他们几家,若有那个意思,就一道过去买些粮食回来吃。” 赵掌柜家开绸缎庄子,是四户人家里最富裕的,不过他家没有土地,靠买粮食度日,早几个月就没有了存粮,高价从粮食贩子处买来粮食度日,方才挺过来。 赵掌柜家恐怕比自己更眼热粮食。 待男人说清来意,赵掌柜眼睛瞬时亮起来。 即使没有人过来,赵掌柜也打算试试,他从一个小货郎做到拥有自己的铺子的掌柜,眼光比寻常人家更精准,照他看,灾荒接二连三发生,之后两三年恐怕不得安生,最好先囤下粮食保命才好。 三户邻居竟都有买粮食的意思,临进门之前,赵掌柜不忘叮嘱:“他们外乡人不懂江梁城的行情,到时候咱们咬定一两银子两斗粮食的价,你们莫漏了馅。” 听见叩门声,王宝兴示意后生们拿好家伙。 细娘叔伯已经明说今日不会再过来,王宝兴担心外头的人是白日为难人的百户。 毕竟那人觊觎他们的粮食,就算得了一百多两银子,然而人的贪欲只会越来越大,他说不准回到衙门之后又后悔亦或将此消息告诉上峰,结果带人来抢粮食了。 木槿紧紧攥住手中的菜刀。 她与王宝兴拥有同样的担忧。 江梁城这般混乱,不仅有流民地头蛇还有官府,哪哪都不安生,若没有防范,想保住粮食肯定不容易。 在王宝兴准备开门之前,木槿先从门缝里瞅了眼,看见外头只有三个人才稍微放心些。 细娘也在。 虽说她十岁之后就被父母拘着无法轻易出门,但小时候经常去赵掌柜家同他闺女玩耍,倒还有往日的情分在。 细娘隔着几步同他们行礼问安。 “看见你成亲许人家,你爹娘也能瞑目了。” 听闻刘家被灭门,几个邻居无不替他家可惜,大伙住在一块几十年,从没有人掐尖占便宜,所以倒算和睦,见到细娘好生活着,他们也替刘家夫妇开心。 细娘挤出僵硬的笑容,便借口做饭躲去灶房了。 木槿看他们的意思,不光过来探望细娘,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果然,赵掌柜先开口:“从北边过来还能有那么多粮食当真不容易,我也见识过不少北边来的人,除却有马车有护卫的达官显贵,再没有见到比你们还阔绰的。” 听见他提起粮食,王宝兴整个人都戒备起来。 “老翁你莫慌,我们没旁的意思,只是想用银钱跟你们买些粮食而已,外头粮铺在衙门旁边,光来回就要三刻钟,终究没有跟你们买便利。” 荒年囤粮记 第127节 他仗着王宝兴是外乡人不懂江梁城的行情,居然信口胡邹。 粮铺早两个月就歇业大吉,他想买都没处买去。 木槿悄悄拽王宝兴的衣袖提醒他不要上当。 自从刚逃荒第一次遇见危险之后,木槿就特别注意沿途的情况,进入江梁城,她看见几家粮铺紧锁大门,应该早就没有了存粮。 木槿的空间里没有太多空地,而车队里的粮食太多,走着走着就要掉下来,而且一个做惯力气活的壮年汉子很难独自拉着前进,经常是一个在前头拉一个在后面推。 同时,因为粮食太多太重,每走几十米上百米就要停下,严重减缓了队伍前行的速度。 单拿从山上到江梁城来说,本来走两日就能到,结果他们因为行李太多花费八天才过来,着实太耽搁时间。 接下来还有不短的路程需要走,如果照样龟速前进,猴年马月才能安定下来啊。 经过木槿的提醒,王宝兴意识到粮铺应该没有粮食卖,否则他们不可能来找自己这种外乡人。 王宝兴道:“不瞒你们说,我们粮食不少,但人口也多,如今又正值灾年,粮食就是命啊,你们还是去粮铺里买吧。” 赵掌柜:“去粮铺太远,容易被饿急眼的人给盯上,我们着实不敢出门。只要老翁你肯卖粮食给我,价钱好商量,好商量嘿嘿……” 相比于另外两家,赵掌柜不缺银钱,所以他立马推翻了自己原先的说法。 最把街坊叫到一处说要买粮食的男人气到瞪眼,若非正事没有做,他恐怕早就拂袖而去。 族人们皆老实站在族长的身后,族长不发话,他们即使内心蠢蠢欲动也不会越过族长答应。 妇人们在厨灶边忙活时,王宝兴就同众人讲过银子的事。 来到江梁城短短半日,车队统共花去一百三十六两银子,幸亏在土匪窝里得来的银两没有分完,不然就要从自己手里将刚分到的一百二十两银子重新扣出来了。 他们手里的银子是用来买地盖房子传给子孙们的,许多人将它视为翻身的希望,轻易不会将它拿出来。 而继续往南走的话,说不准还会有更多需要花费银钱的地方,族长手里剩下的银钱很难照原先说好的那般分到众人手里,所以见到能再赚银子的机会,他们心里实在不愿意错过。 当然,这也和灾年到来之后粮食价格涨了几倍有关系。 见王宝兴不说话,赵掌柜道:“我们都是细娘的街坊,看在细娘的份上,你们且卖我些吧,一斗粮食二两银子如何?” 他给出的价格比刚开始与同伴商量时翻了个四倍,王宝兴的终于不再面无表情。 木槿听完,即使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动摇得厉害。 一年半之前她花费百两银子买来四千斤粮食,那时候的粮价已经翻了两三倍,照赵掌柜的说法,想买四千斤粮食需要花费四百两,在她的基础上又翻上四倍。 不过灾情如此严重,即使粮食充足的南方也开始遭灾,往后两年还不晓得如何,肯定不能卖太多,不然自己都吃不饱。 族人们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若非粮食太重实在拉不动,好些人并不想卖掉。 他们路上无数次见到因为缺粮被饿死的人,也见到过捧着银子也买不来粮食的情形,清楚粮食有市无价,只是手里的粮食太重又经常掉下来,别没安顿下来倒先将人给累死。 王宝兴:“你们要多少?” 带头过来的人先开口:“一斗二两银子的话,我要五十斗。” 五十斗差不多有上千斤,他攒了半辈子才攒下二百多两银子,这里头还有他长子做铁匠的收入, 现在光卖粮食里花去一半,心里跟针扎似的。 然而他家数十口人,就算眼前粮食充足,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继续耕种,他只能咬牙高价买粮。 赵掌柜不差钱,他开口就要二百斗,中间连还价都不曾,生怕人家不肯卖给自己。 至于剩下的人,他家没有绸缎铺子亦没有做铁匠的儿子,光靠祖传下来的四十亩地过活,他总不能将自己的棺材本也拿出来买粮食,思虑再三决定买三十斗。 此时没有后世计算方法的普及与创新,王宝兴打算找个算盘,结果木槿先开口了。 “统共二百八十斗,也就是五千六百斤,每户人家要出二百二十四斤。” 二虎子家说了不打算卖粮,所以只有二十五户人家卖。 王宝兴点头:“每户差不离两麻袋。” 两麻袋东西瞅着不多,可在堆成半个小山高的粮食中,减少两麻袋之后仍旧可以轻松不少。 当然,只是不用经常走着走着就掉落东西,速度照样会慢,同样需要花费大力气拉车、推车。 三个人纷纷家去拿秤砣、拿银子,而车队里的人则忙着往下搬粮食。 崇武搬粮食时嘴巴耷拉下来,任谁都能瞧出他心里不情愿。 木槿安慰崇武:“少了这些粮食你和兄长就能轻快些,咱们也不必走着走着就掉东西了。” 在王家村时,崇武有大半年挨饿的日子,他心里不乐意把粮食拿出来,不过粮食实在太重,即使他们在逃荒路上走了八个多月消耗掉很多粮食,可后头在土匪窝里得来的两千斤粮食又将牛车还有他挑的竹筐给装满了。 崇武即使不乐意也只能看着粮食被卖掉。 王宝山和王李氏同样不情愿,二十多两银子固然重要,但他家颇有积蓄,所以并不像其余族人般宝贝它。 王宝兴转头靠看拴在旁边的黄牛,认命地叹口气。 卖吧,少了两麻袋粮食,牛也能好受点。 从山上到江梁城这八日,他家牛已经有两回被累到口吐白沫,这还是老妻和儿媳在后头帮忙推车的结果。 若再如此下去,不提牛,人都吃不消。 几个邻居很快便回来了,他们还带来几个年轻汉子,应当是家里的儿子。 赵掌柜将手里的布兜打开,里头是白花花的银子,格外晃眼。 接着,赵掌柜将家里的秤砣拿出来,急忙说:“咱们先将粮食称出来,接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错过这个村可没有这个店了,他生怕王宝兴反悔。 各家各户早就将粮食拿出来,配合赵掌柜称好斤两。 另外两户人家亦是如此,等将粮食称出来,方才结算银子。 赵掌柜是最大的主顾,光他就买去四千斤粮食,比另外两人加起来都多。 他清楚光自己和两个儿子搬动不容易,所以自己在院子里盯着粮食,让儿子们先过去给邻居帮忙。 有去才能有回,等自家搬动的时候,他们也得过来帮自己。 又过去半个多时辰,方才将这群人送走。 临走时,三户邻居不忘同王宝兴说:“若有其他人家过来问,还望老翁莫要与人提起我们三家过来买粮之事。” 许多人家粮食已经快见底了,再过几个月情况肯定会更糟糕,若被让人知晓自己买了粮食,恐怕会给家里招致祸端。 见王宝兴郑重答应,三人方才带着各自的儿子家去。 木槿她们觉得赚了,三户人家同样觉得赚了。 粮价贵归贵,可这是几个月前的价,如果他们不想用,转手倒卖出去价格就能翻倍。 当然,在保命面前,银子也得让路,他肯定不会将粮食卖出去。 宅子里头—— 见王宝兴要将整兜银子分掉,族人们赶忙制止。 王宝根有远见,他劝道:“族长,光进江梁城就耗费这么多银两,真等安家还不晓得什么情形,而且等安家之后还要建宗祠,恐怕又要花费不少银两。还往族长替我们保管。” 重建宗祠对于人们来说与娶妻生子同样重要。 尚在王家村时,许多人家住着透风漏雨的茅草屋,可宗祠却用青砖红瓦建成,宗祠对于他们来说,代表着生命的传递与延续,是许多人人生中的头等大事。 刚出发时,众人还盼望几年后能回西边。 可逃荒快九个月,经历九死一生才走到此处,许多人的观念也随之转变:自己这辈子恐怕很难再回故乡,等儿孙们长大之后让他们再回去吧。 在族人们的坚持之下,银子被放在王宝兴处。 而族人们也各自回到自家的位置准备吃饭。 王李氏在蒸完馒头之后又擀了面条,外头冷的能冻死人,合该吃点热乎饭食。 中间王宝山和王李氏不停给木槿捞面:“你还伤着,赶紧多吃点补补身子。” 除了面食,家里实在没有别的食物,王李氏为了下面条,特地去跟有葱姜的人家借了葱姜。 现在借东西难免有还不了的嫌疑,然而王李氏和王宝山厚道大半辈子,在村里有良好的口碑,人们倒愿意信她。 见王李氏要用粮食换葱姜,妇人赶紧拒绝:“不提在村里时你和族长家接济俺粮食,就是你家闺女三番四次救俺们,俺也不能因为两片葱要你的粮食,你且拿去!” 家家户户都有足够的粮食,许多族人又感念木槿的帮助,所以在这等小事上,人家死活不肯占便宜。 加入葱姜还有盐的面条极香,不提车队里的人,院子门口甚至能够闻到香味。 木槿等面条略凉点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吃,咽下去之后不停称赞面条太香了。 王李氏:“估摸着又要过年了,不晓得在哪一日,今天就当提前过年!” 没有任何计时工具,大伙只能根据大致时间推测年关将至,至于还有多久,他们就不清楚了。 江梁城里的情形,照旧看不出来。 土地没办法耕种、许多铺子没办法开,城里半点过年的意思都没有。 见到家人露出悲观的情绪,木槿觉得嘴里的美食也不香了。 本以为到南方之后会好些,结果依旧都是受灾的迹象。 无力抵抗天灾的平民百姓被困在灾难里,仿佛无处可逃。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木槿不停安慰家人会好起来的。 真的会好起来吗?她心里同样充满疑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4-30 21:35:48~2022-05-01 21:13: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绵绵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西发 20瓶;阿越一 10瓶;47781144 5瓶;41104014、4803080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128节 第139章 祖母 走向未知的道路 女眷们轮流守夜, 好让拉车下大力气的男人略微喘口气。 不知道谁家的鸡还没有宰杀,清晨天刚蒙蒙亮就听见鸡打鸣的声音。 当时木槿在守夜,她第一反应不是觉得这副安宁的田园风光有多美, 反而想到了鸡肉。 或许受伤之后有些矫情,她对肉食有前所未有的渴望。 又怕把空间里真空包装的鸡腿、鸭翅等拿出来太招人眼, 她顶多吃点面包、糖果或者水果罐头, 始终没有机会尝到肉味。 其实, 之前剩下半头牛的牛肉属于实打实的肉类, 不过车队里有百十号人, 分到每个人手上就不剩多少。 加之半头牛吃了七八日,所以能到每个人嘴里的不过剩下个肉丁而已,木槿实在太怀念能大口吃肉的日子了。 如果能回到现代, 她一定要狠狠责骂减肥的自己,明明食物那么美好,为什么偏偏想不开减肥呢? 现在想吃都没得吃! 大人们纷纷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 刚出屋子, 冷风扑到怀里, 将人给冻得打个哆嗦。 木槿将如意吉祥从被子里抱出来,给她们套上厚实的棉裤棉袄, 然后把小棉帽戴在头上。 与现代不同, 当初木槿和王李氏给姐弟俩做棉裤棉袄时没有做的太贴身,特地做大几号, 所以现在他们穿着正好。 然而照孩子如此快速的成长速度, 身上的棉裤棉袄在下个冬天肯定会紧巴, 希望到时候已经安顿下来, 免得让孩子跟着吃苦。 刚才守夜时, 木槿和周氏就提前把火堆支上, 家里人起来之后可以立刻吃饭。 锅里是热腾腾的粳米粥,上头还温着馒头,味道特别香。 有族人馋咸菜,感叹若有咸菜吃就更好了。 底层百姓平日连吃饱都难,更不要提蔬菜肉食的供应,平日大家都是在自家院子旁边开垦块菜地,想吃菜就去里头摘,偶尔也会在山脚下摘野菜来吃。 等到冬天,什么菜都没有,大家就将之前收的白萝卜整个用盐腌渍,晌午吃饭就着饼子窝头吃咸菜。 等春天到来,好不容易有了野菜,人们再不会对腌萝卜有任何留恋,他们又欢欢喜喜跑去挖野菜了。 现在连最嫌弃的咸菜也没有,许多人嘴巴里快能淡出鸟来了。 木槿把粳米粥喂给孩子,先让她们暖暖身体。 喂饱吉祥如意之后,她才自己喝粥吃馒头。 昨日经历多么多,确定细娘等人无法留在江梁城,王宝兴就重新定下规矩。 原本说好到江梁城就给六个女人每人一百斤粮食放她们条活路,六个女人必须在路上配合车队的检查与监视。 当初两边都觉得对方不安好心,现在成功走到江梁城,知根知底后女人们反而不愿意再离开车队,她们跪求王宝兴能够给自己提供些庇护,带她们一道去南方。 王宝兴看见孤苦伶仃的妇人们,终于答应她们的请求。 他道:“可以让你们跟着走,不过你们也瞧见车队里粮食多,赶路本来就艰辛,肯定不能再有人来吃白食,若想跟着我走,你们眼里要有活才成。” “俺们跟在后头帮你推车、捡麻袋,只要老翁能带着俺走、给口饭吃就行。” 她们清楚看见车队里走着走着就有粮食掉下来的场景,虽说卖掉些粮食,赶路却仍旧艰辛,她们能帮忙干活。 王宝兴道:“那你们就跟着车队走,吃饭时跟随我家便好。” 女人们背的被褥还是从土匪窝里带来的,因为顾忌山上的铁锅煮过人肉,所以根本没有将它带下来,之前那几日,她们去每家轮流吃饭。 现在有王宝兴的准话,女人们心里总算有了定海神针。 而细娘却不像同伴们般安心,临近离去,她东张西望,仿佛在期待什么。 木槿看向心事重重的细娘。 若无意外,她应该在期盼亲人们的到来。 在外受苦的游子希望在家乡、在亲人处得到慰藉,哪怕曾经的记忆并不愉快,可他们在心里不停对过去的记忆加工创造,最后剩下的只有美好。 受过众多苦难而且即将离开家乡的细娘,即使已经被叔伯逼迫殉节全了名声,她依旧渴望再见他们一回。 或许这回就是彼此最后一次打照面了。 经历逃荒,车队里很多人心里清楚路上往来比想象中更为艰难,而且他们还不晓得去哪里定居,犹如浮萍漂泊不定,他们明白细娘的心思,倒没有催促赶路。 等天色大亮,细娘的叔伯方才姗姗来迟。 大伯拉着木板车,上头坐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正是她的祖母。 分家之后,祖父母跟随长子家过活,祖父十多年前就病死了,只有祖母身体还康健着,是周围有名的老寿星。 因为世代积攒下来的家当,每个儿子都分了二十几亩地。细娘外祖家是商人起家,所以母亲带来的嫁妆银子更多,她父亲用妻子的嫁妆银子买房置地,再加上夫妇二人经营得当,居然置下份不小的家业。 四个儿子里头老三最有出息,结果却被那群天杀的土匪给杀死,最小的孙子孙女死不见尸,祖母眼睛都要哭瞎了。 听老大说细娘回来江梁城时,祖母还扯着嗓子问:“啥?细娘回来啦?你可别诓骗你老娘!” 她耳朵早两年就听不见,听老大重复好几遍才确定细娘回来的事。 老婆子腿脚不便利,靠几个儿子套车拉过来才成。 大伯父嫌弃细娘丢掉清白,着实不愿再与她牵扯,奈何老母亲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来见孙女,最后耗不过老婆子,只能答应带她过来。 看见祖母,细娘在几步之外跪下。 她怕祖母也会跟叔伯们一样嫌弃自己。 老婆子颤抖着伸出手,招呼细娘过去。 她已经七十岁,除却富贵人家,整个江梁城也很难找到如她般高寿的,就算早年间也唾弃丢掉清白的妇人,但活了那么多年,老婆子竟咂摸出不少大道理。 跟她一般岁数的,早十几二十年就被埋进黄土里,现在烂到骨头渣都不剩,早年花费好些年都想不清楚的事儿等快入土方才咂摸出味来。 经历的生离死别多了,那点所谓的清白不过是做给世人看的,清白也好、不清白也罢,都改不了命数。 所以说,人活着不能只把自己拘在个小框框里头,不然一辈子也就那样喽。 看见四个儿子如出一辙的迂腐,老婆子总觉得当年不该把儿子送去老秀才的私塾里头。 她跟老头子置下的家业不少,江梁城又不比乡下,若想管理好家财总要认识几个字才不至于被人蒙骗去。 所以自老大开始,每个儿子都在十来岁的年纪被送到老秀才的私塾里头念上两年书,老夫妻俩不求别的,只消儿子认得几个字会算数就成。 就算在江梁城里头,几十个人里头都不一定能找到个识字的,所以她家有四个识字的儿子着实令不少人艳羡,老夫妻俩也兀自得意。 结果好的没学到,坏的倒给学了个十成十。 儿子们顶多学会《千字文》《三字经》而已,但开口就是“之乎者也”“子曰”,至于“子曰”后头是啥,四个儿子没有能说清楚的。 老婆子活的年岁越久、经历越多反而越后悔当初把儿子交给固执酸腐的老秀才,所以听老大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说起孙女,老婆子气急。 老大快五十的人,头发都白了,她再说旁的也来不及。 老婆子只能让他兄弟三个将自己拉到此处来。 好在儿子们迂腐归迂腐,却个顶个的孝顺,听见老娘吩咐,二话不说就将她带来。 她行动不便,孙女又在几步之外,着实把老婆子急到不行。 见祖母颤抖双手招呼自己过去,细娘才大着胆子跪伏到祖母身旁。 祖母抚摸细娘黑亮的头发,不停说:“孩子受苦了。” 孙女被娇养着长大,头发又黑又亮,经历过许多劫难之后,即使颜色比不得从前,头发却照旧又黑又亮,比别人好看许多。 细娘趴在祖母身旁呜呜直哭。 她以为祖母也会同叔伯们一样觉得她有辱门楣、逼自己去死,见到祖母如同往常般怜爱地看着她,她仿佛回到了从前承欢膝下的日子,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哭了许久才停下。 “真是个苦命的孩子。你听祖母的,等到南边之后莫要再回来,往后要好生活着,甭管旁人说啥,自个儿过好日子最重要。” 祖母明白自己活不了几年,她活着的时候能让儿子们顾念自己,从而好好对待孙女,可她一旦死去,孙女又会回到孤苦无依的状态,还有街坊邻居的风言风语,细娘想过好日子都难。 她进来之后首先把车队打量个遍,见到里头皆为老实忠厚之人,而且人家既能将细娘等人好生带到江梁城,定不是坏人。 让细娘跟随他们去新地界重新开始,比在江梁城更好过活。 老婆子从袖子里摸出个红布包裹的东西来,递给细娘。 “你几个姐姐出嫁时,我都给了她们陪嫁,今日我将你的那份带来了,往后过日子也好有个傍身之物。” 四个儿子皆十分孝顺,所以祖母手里头不缺银钱,她早几年就给孙女们备好嫁妆,每人一个银镯子,谁也不偏向。 见细娘要将红布打开,祖母将手附在孙女手背上,继而拍了拍,她的意思是离开后再打开。 顾念细娘孤苦无依,祖母把自己早年的金戒指、金耳环一并放在里头,若让三个儿子瞧见,总归不好。 祖孙二人说了不少体己话,眼见太阳快出来,祖母不敢继续耽搁时间,她对细娘说:“该嘱咐的我都嘱咐了,你记得我说的话,活着最重要。” 然后,她让长子将自己推到王宝兴跟前。 老婆子眼花耳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刚进来就看出王宝兴才是主事人。 她挣扎着从木板车上下来,看见她颤巍巍的架势,木槿都要怀疑老太太接着就得摔倒。 她扑腾跪倒在地上:“若没有恩人,细娘她定然无法活到现在,也请老爷你好人做到底,念着她可怜,提挈她一块往南走吧,我老婆子给恩人磕头了。” 不管王宝兴要拉她起来,细娘祖母挣扎着磕完三个响头才由人扶起。 她的年纪能算得上老寿星,见她下跪,王宝兴难免觉得不自在,将人扶起的同时嘴里不停念叨说折煞他了。 “细娘,快过来,给恩人磕头。” 听见祖母的召唤,细娘眼含热泪对王宝兴磕头。 细娘知道车队里都是厚道人家,她反复说让祖母放心。 直到再也耽搁不得,方才依依不舍告别家人,走向未知的道路。 作者有话说: 晚上十点二更 感谢在2022-05-01 21:13:34~2022-05-02 17:14: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二货学渣 20瓶;清风自来 16瓶;風行衍 5瓶;北野薰、坐上来自己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129节 第140章 重逢 竟会再次遇故人 出城门时, 木槿不禁感叹江梁城就是个吞金窟。 江梁城坐北朝南,若想不用绕道从官路走到南方,必须经过江梁城, 否则等着东跑西跑把自己绕迷糊吧。 出城时,守门官兵见车队里家家满载粮食, 十分眼馋。 像百户或捕头衙役尚好, 他们不用种地, 好歹有官府发的大量饷银, 普通的兵丁即使有饷银, 也没办法养活全家,照样需要家人耕田种地从而维持温饱。 外头的土地早已没办法耕种,家里不至于揭不开锅, 可粮食却逐日减少,怎能不令人心慌。 见到对面运粮食的车辆排成恁长的一串,好些人居然动起歪脑筋来。 有在上峰跟前得脸的兵丁跑到百户身旁撺掇要些好处。 “咱们不贪他银子, 弄些粮食下来给兄弟们过过馋瘾总成吧。” 百户听见, 狠狠拍打他的后背:“你小子净想鬼点子, 这世道谁不晓得粮食比银子更珍贵,不过嘛……” 他觉得下属的法子可行。 能通过重重阻碍带粮食走到此处, 肯定有点手段, 不提旁的,单说守北门的那群人, 最为贪婪, 若没有点后台手段, 恐怕能把你的血给吸干净。 所以意思意思给自己谋点好处就成, 别过分, 知州不是常说过犹不及嘛。 王宝兴将之前那人给的的文书递给他。 “李百户特地嘱咐我来找您, 这点银子不成敬意,官爷您拿去买酒吃。” 江梁城内群龙无首,各方势力乱斗,连几个百户之间也各自有派系,守南门的人与后头负责安置灾民的李百户是拜把子兄弟,所以倒肯给他几分薄面。 当然,给兄弟面子归给面子,到真金白银上来,亲兄弟都得明算账,更甭提所谓的拜把子兄弟了。 王宝兴知道车队里粮食多招人眼,所以拿出锭十两的银子给他,只盼能够顺顺当当过去。 若没有底下兵丁起哄,他说不准真的看在兄弟的情面上让人过去,然而如今胃口早被吊起来,哪能够让到手的鸭子飞掉。 他与王宝兴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中心思想自然是要粮食。 王宝兴当然不愿意给他。 乱世里银子可以慢慢积累,粮食却直接决定你能不能活下去。 他看出来,江梁城官兵的胃口不小,若真的松口,可不是几十上百斤粮食的事,到时候得被人扒下层皮来。 木槿跟王宝兴想法差不多。 与现代的职场类似,从项目上拿到奖金,肯定不能让领导给独吞,就算领导拿大头,下头的组员也得分上些,不然人家白出力气了。 而在南门守城的官兵有上百人,每个人怎么也要十斤往上吧,少了人家可能会恼羞成怒埋怨你打发叫花子。 所以不能开这个口,开了之后就要少几千斤粮食,这可不是小数目。 王宝兴悄悄凑到守城人耳朵旁边:“官爷,想必您也清楚守北门那位的性子,我们能从他手底下全身而退总不能因为人家心软。” 他当时和李百户套了挺多消息,明白几个百户之间明争暗斗的关系,加上他又不打算再回江梁城,自然不怕得罪人。 王宝兴说的话,就差告诉人家自己有后台。 他将自己的童生文书拿出来,说了与上回同样的话:“我是延庆三十八年的童生,带粮食去投奔在栗阳府做通判的同乡,车队里头就有他家里人托我给他带的粮食衣物,也请官爷给我们几分薄面,到时候我和同乡都记着您的恩情。” 王宝兴的谎话越说越溜。 至于那位做通判的同乡,被他知晓自己编织的谎言也没关系。 此时人们极其重视同乡之谊,做官的有乡党,做商人的也有商会,人们在外头普遍会照应自己人。 王宝兴的做法被人家知道,对方顶多斥责他或者不与他来往,却不会豁开面子治罪。 通判属于正六品官阶,在京官眼里不算什么,在低阶官吏看来却属于得罪不起的大官。 那人听闻之后瞳孔一缩。 他没有做同知的远房亲戚,累死累活二十年才做到百户的位子上,最明白不能得罪人。 王宝兴没有证据证明自己和栗阳府通判的关系,但他手里的童生文书总没办法作假,那人再不敢怠慢,连说对不住。 既然人家已经递过台阶,王宝兴见好就收:“我知道官爷们的辛苦,世道这般乱,平白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说着,他又往对方袖子里塞上块银锭子。 前前后后用掉两刻钟,木槿等人才得以出城。 等走出两里地,族人们纷纷开始抱怨。 “狗娘养的,也不怕撑死他!” 那群人的胃口属实太大,若非族长随机应变,恐怕大家又要出回血。 木槿回望城楼。 因为距离越发远了,城楼不断缩小,直至缩成个小黑点再也看不见为止。 他们的速度不快不慢,而且北方又接二连三闹灾,往后过来的灾民只管更多,照江梁城的做法,迟早要出事。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江梁城群龙无首,官吏们将百姓看作草芥,而被逼急了的百姓亦能点燃自己与他同归于尽。 王李氏拉住木槿:“别看了,快往前走吧。” 王宝山:“这江梁城啊,就跟传说中的龙潭虎穴似的,个个都张着血盆大嘴想吃人……” 好在族人们顺利出城,若继续呆在里头还不晓得会出什么变故呢。 —— 距离受伤已经过去十来天,木槿自觉比以前好上许多,就不再坐在自家牛车上。 王李氏和王宝山却不放心,总担心她有事。 木槿安慰爹娘:“伤口已经慢慢愈合了,只要别被扯到,就不碍事。” 她换过一回纱布,当时伤口已经结痂,将旧的纱布换下来时不小心把结好的血痂黏住,可把木槿疼得不轻。 她忍受疼痛做好消毒工作,然后哆嗦着手换上新的纱布才结束苦难。 伤口正在慢慢长好,只要她不做太大幅度的动作,光走路倒不碍事。 说曹操曹操就到。 木槿抱如意时,孩子歪头探脑想快点出来竹筐,却不小心撞到她的伤口上,木槿疼到呲牙咧嘴,努力稳住手臂才没有把孩子扔出去。 “娘,你快接住她。” 在王李氏接手之后,木槿借助牛车的遮挡撩开衣襟看,见到没有出血才松上口气。 现在的医疗条件约等于零,若想活着走到最后,她必须保证自己快速恢复。 刚受伤那几日,怕孩子撞到伤口,木槿连抱都不敢抱她们,这几日重新开始抱孩子,结果今日就遭了殃。 如意不知道发生什么,看见木槿的动作,竟觉得新奇,从王李氏怀里探出身子要她抱抱。 木槿捂住肩膀:“小祖宗,我可没有力气再抱你啦。” 快两岁的孩子正值好奇心旺盛的时候,什么都想尝试一番。 最近姐弟俩还格外喜欢拽人头发,家里大人抱他们之前首先把头发全藏在帽子里才敢上手,不然准被他们拽下几根头发来。 而王宝山最为倒霉,他留着长长的胡须,对双胞胎的吸引力比头发还大,姐弟俩轮流拽王宝山的胡子,让他有苦难言。 动作间,木槿看到在后面走路的冬生。 冬生丢掉了胳膊,受伤为最为严重,大多数时间靠坐在木板车上让兄弟几个拉着他走。 当然,冬生每日总会下来走半个时辰,他怕被养废了。 或许因为缺条胳膊不好平衡的缘故,冬生走路姿势格外奇怪,东倒西歪,仿佛时刻会摔倒在路上。 幸好歪斜的程度不大,若非盯住他看,倒不至于立刻瞧出来。 看见木槿投射过来的目光,冬生呲牙对她笑。 见他心态良好,木槿终于放心些。 照理说过去江梁城就来到南方,然而南方照旧很冷,此地没有下过雪的痕迹,周边是枯黄的树枝杂草。 看样子前两年没有遭过太大的灾,因为地上的树枝杂草刚枯死不到一年。 应该是上半年才遭受旱灾、下半年又急剧降温导致的。 有灾民走在他们前头或者后头,他们皆打北边过来,即使身体枯瘦,脸上依旧透露出顽强的生命力。 对啊,若没有坚韧不拔的意志,恐怕早就死在旱灾、雪灾或者流民冲击中,压根不会坚持到此处。 再往前走则是个小镇,能够远远望见里头的炊烟。 它靠近江梁城,加之今年刚刚遭灾,所以还有人烟,不过里头的人好似并不欢迎灾民。 见到他们,有人直接向他们吐唾沫。 镇子并不大,一眼就能望到头,木槿远远看见里头卖人的场景。 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过来江梁城之前,无数人为了活命卖掉儿女妻子,那时候粮食更为珍贵,能换上两斗米已经算高价,后头连买都没有人再买。 有个穿红衣裳的瘦弱女子跪在地上,旁边是几个强壮的男人。 应该正在做交易。 木槿见怪不怪地转过头,她见过太多这种情形,个人的力量着实有限,既然没有力气阻止,能做的唯有不看。 女子朝车队的方向看过来。 当看见他们那一刻,她本来绝望的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生机。 “爹,娘!俺是红花!” 她扯开嗓子,用尽全身的力气为自己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当听见这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唤,木槿立在原地。 荒年囤粮记 第130节 当初红花被卖给杨家老爷做妾,她早早随杨老爷出去逃荒,木槿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红花了。 却没料到会在异乡与她重逢。 被绑住身体的模糊轮廓与昔日瘦小的红花渐渐重叠,重叠成同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2 17:14:14~2022-05-02 21:18: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羽尘文灵 10瓶;風行衍 2瓶;本我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1章 牵扯 铁公鸡身上拔毛 所有人皆往女子的方向看去。 王宝顺夫妇先对视一眼, 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竟转过头不再看。 他们狠心归狠心,却毕竟养育红花十几年, 比族人们更了解女儿,夫妇二人光听声音就知道对面是红花。 当初王宝兴与族人们说要好生珍惜粮食、往后两三年肯定没办法安生, 王宝顺夫妇将这句话牢牢记在心上。 如今粮食多归多, 若让红花回来, 白添了张嘴, 光想想心里就绞疼。 见老八两口子自始至终不吭声, 王宝兴示意族人们先将绑在肩膀上的套绳卸下,红花是王家族里的闺女,他这个当族长的肯定不能不管。 和红花同辈的尚好, 没有上一辈人那般浓厚的感情。 如王李氏、王宝根婆娘等几个婶子大娘,皆看着红花长大,中间不时帮扶她一把, 所以看红花就跟半个闺女似的, 她们不忍心把她丢在此处。 路上那么多被卖掉的女人, 出路不过只有三种:被卖给老光棍当媳妇、被卖去做娼妓亦或被当口粮吃掉。 三种出路里头没个好的。 “老八,你愣着做甚, 还不赶紧跟我过去!” 王宝兴招呼王宝顺与他到红花那处去。 两边距离不过二百来米而已, 王宝兴叫上王宝顺并族里几个辈分高的再叫崇文崇远等后生拿出大刀在旁边护卫,剩下一百多号人就留在原地看管粮食。 王李氏和荷花娘等人按捺不住要跟过去, 中间招呼王宝顺家的过去:“她总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你两口子就那么狠心不管她啦?” 王宝顺婆娘只说要看守家当, 死活不肯同她们过去。 反而是木槿, 跟在王李氏身后过去了。 红花照旧穿着去年出嫁时的棉袄, 因为长久在外逃难, 根本没有办法清洗,所以上头积了许多污渍,加上有粉红的底色,远远看着竟像艳红色。 红花被麻绳紧紧捆绑住,无法站起来的她蠕动身体爬到父亲身边。 她眼泪糊了满脸:“爹,救救俺……” 红花受到爹娘颇多虐待,但在危急时刻,她依旧最先爬到王宝顺身边。 她的身量比离开王家村时拔高不少,不过身上照样干巴巴没有二两肉。 除却王家村等人,剩余的二十来人泾渭分明。 领头的年长之人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杨老爷,杨老爷与王宝兴年纪差不离,在经历过艰苦卓绝的逃荒旅途以后,再没有从前的富态模样,只比别人壮硕些而已。 另外年纪略长的是杨太太1,她身后两个年轻妇人应该是儿媳,几个儿子亦在旁边。 后头还有十来个家丁,家丁半点体面也不剩,每个人头发凌乱、衣着破旧,与寻常逃难的灾民无异。 杨老爷对面站着几个男人,手中提了个布袋子,袋子里装的粮食不会超过二十斤。 木槿瞧他们的模样就能看出个大概来。 杨老爷注意到木槿等人审视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向不远处装运粮食的木板车。 他向来看不惯那群泥腿子,否则不会只带五六户亲近的族人并家丁逃荒,今日乍然见到泥腿子们拥有数目众多的粮食难免吃惊。 旁边的王宝顺不明白杨老爷心里的想法,他不停后退想摆脱红花的纠缠。 他和婆娘对赔钱货女儿非打即骂,并没有几分感情,他们的舐犊之情全给了儿子。 见到红花被当做货物买卖,王宝顺的确不舒坦,可转头想到把红花重新带回家的话,肯定要负担她吃穿,几年下来就是个大数目,他实在不舍得。 木槿见红花依旧被捆绑住,她与王李氏还有六婶合力把绑在红花身上的绳子给解开。 木槿将绳子放到一边去,王李氏和六婶则替红花整理凌乱的衣裳。 红花哽咽:“四伯娘、六伯娘……” “好孩子,让你吃苦了。” 眼见红花身上的束缚被解开,杨老爷与杨太太不乐意, 他们刚开始逃荒带的家当只管比王家村车队更多,结果一而再再而三被灾民盯上,即使手里有大刀,可杨老爷只带了五六十个人,中间还包括女眷,难免有独木难支的意味,在到达陵城以前就被土匪流民合力抢了。 当时牛车、驴车上的粮食被人抢得半点不剩,中间大半族人皆死在土匪手里,杨老爷一家靠护卫们拼死搏杀方保住性命。 幸亏两个护卫机灵合力从土匪手里抢下大半袋粮食才不至于饿死。 杨家人过惯富贵日子,在杨老爷的约束下才勉强节省着吃,但粮食终归太少,等到江梁城附近,早就没有了吃的,连杨太太和女眷们身上戴的贵重首饰都被用去换取粮食。 顾念粮食和金银被耗光,杨家人没有从江梁城城里穿过去,反而东跑西跑绕了五六日才走到此地。 如今他们手里已经没有能够用来换粮食的东西,杨老爷与杨太太商量过后决定拿红花换粮食。 “老爷花那么多银子粮食聘你做妾,你进来家门时间不算短了,肚子却没个动静,总归对不住杨家,今日将你卖出去也是给你找个好归宿。” 杨太太对红花如此说。 红花满腹委屈。 当初媒人为了保媒的礼金,将红花吹捧得跟天上仙女似的,杨老爷也满怀期待。 结果等她进来杨家,却见到跟豆芽菜无异的红花,别说跟杨老爷养的粉头比,就连县城里小户人家的闺女也比不上。 杨老爷统共去红花屋里睡了半个月,她哪能怀上孩子。 等到逃荒之后,红花做着粗使丫头的活计,伺候一家老小并护卫们的吃喝,她自觉不是吃白食的。 结果仍旧逃不掉被卖掉的命运。 粮食被抢之前,杨家人在吃食上倒不曾苛待红花,她心甘情愿给家里人做牛做马,至少比在王家村饿肚子强。 等到粮食被抢,全家紧着杨老爷杨太太等人吃喝,又因为杨家人需要护卫们的帮扶,所以没办法天天让他们挨饿,饿肚子的只剩下红花。 有个叫大牛的护卫瞧她可怜,常常从自己分到不多的粮食里匀出些给红花,所以她勉强撑到此处。 红花明白投桃报李的道理,为了报恩,经常替大牛缝补鞋袜衣裳。 杨老爷看见,竟怀疑他俩有私情,护卫要保护他全家人继续往前走,红花却可有可无,杨老爷一个不顺心就抽打红花。 她竟再次过起与在王家村无异的日子。 在杨家没有粮食之后,杨老爷动起用红花换粮食的心思,红花明白被卖掉之后要么被侮辱要么被吃掉,她死活不肯去。 大牛替她求情,杨老爷却吩咐别人将他狠狠揍了顿:“我的女人,就算我不要了,也不能是你的!” 说罢,还往大牛脸上吐了口唾沫。 大牛身上受伤,就倒在旁边,眼睁睁看着红花被绑。 谁成想两边讲价之际,居然与王家村车队给碰上了头。 杨老爷家的女眷与王宝兴家有着七绕八绕的亲戚关系,所以他二人倒认得彼此。 见到车队过来,杨老爷在经历短暂的怔愣之后心里重新有了主意。 他与对面的买家道:“这笔生意不做啦,你们回去吧!” 对面能给的不过二十来斤粮食而已,而声势浩大的王家村车队从牙缝里漏出的都不止那么一点。 “你咋说不做就不做啦,不成,没有你这样的!” 说话的人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好不容易能用粮食换个平头正脸的年轻妇人,他乐颠颠拿着粮食过来了。 他家里剩下的粮食不多,然而在老光棍看来,自己孤零零活着没意思,还不如趁有几年活头尝尝女人的滋味呢。 下定决心之后,正好碰见想将红花卖掉的杨老爷,两边一拍即合,定下这笔交易。 杨老爷没空管老光棍,他忙着巴结王宝兴呢。 “哎呦,老大哥,咱们竟在这处碰见面了。” 王宝兴没个好脸色:“可不,若没有在此地碰见你,我们王家的闺女就要被你卖掉换粮食喽。” 杨老爷做出无奈的表情:“老大哥,我心里苦啊,若非遭到土匪抢劫,肯定不会不要脸面把家里人卖掉,实在走投无路才不得已出此下策。” 在杨老爷这种财主眼里,主动卖人意味着家里要败落了,即使他再不喜红花也没有动过将她卖掉的念头,现在属实走投无路才如此。 王宝兴:“我不管你有多少苦衷,既然让娘家人碰见了,红花就得随我们回去,不然还不晓得被你卖到哪个旮旯角去。” 杨老爷没意见,他想借亲戚关系加同乡之谊攀上王宝兴,从而保证全家人的温饱。 王宝顺却不乐意。 他当然不乐意红花被卖,但接回家去就多一张嘴吃粮食,光想想就心疼。 在王宝顺眼里,闺女和儿子不同,儿子能给他传宗接代,闺女迟早是别人家的,红花回来只会挤压他和儿子们的空间,到时候不晓得便宜谁家。 他本想做点小动作,结果被王宝兴给瞪了眼,只好老老实实站到后头去。 杨老爷不停赔笑。 或许觉得王宝兴的气消了,杨家人才开口:“咱们既为同乡又是亲戚,还望老兄你看在红花的面子上莫要计较,往后我再不会做那等猪油蒙了心的事。” 王宝兴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但凡还剩下点粮食,杨老爷肯定不会如此卑躬屈膝、曲意奉承,眼下走投无路才不得不弯腰。 杨家人盼着王家村能带着自己一道走,不求旁的,不让他们饿死就成。 王宝兴却不想再带群累赘上路。 杨老爷逃荒时光带几家亲近的族人,把村里其余族人丢下之事他早有耳闻,王宝兴不屑与他这等脾性的人相交。 见自己反复做小伏低,王宝兴连个台阶也不递给他,杨老爷明白事情再没有转圜的余地,他道:“红花是我用六百斤粮食并若干银子聘回来的,你们若想带走她,必须拿出六百斤粮食来,否则就把她留给我们杨家处置。” 荒年囤粮记 第131节 木槿听见,不免觉得杨老爷狮子大开口。 刚才打算用红花换二十斤粮食,见到车队里粮食多居然给翻了几十倍。 王宝顺听了,感觉肉疼:“红花给你处置吧,俺不管了!” 按照族长的性子,六百斤粮食肯定要让他家出,王宝顺才不干赔本买卖。 “你当真不管你闺女死活?” 杨老爷头回见到王宝顺这种人,他觉得王宝顺在诈自己。 王宝兴打圆场:“当初红花到你家时还是个未嫁的大闺女,嫁过人之后反过来要一样多的粮食总归不好,我想将红花带回去,却不能吃亏。” 他威胁道:“你瞅瞅我带来的百十号人,皆上山和土匪拼过命,能活下来自然有过硬的本领。咱们两家是亲戚,我不坑害你,但旁的族人被惹急可真不好说话。” 不到万不得已,王宝兴不准备动用武力。 杨老爷带着十来个护卫同样有刀,若真刀真枪打起来,两边都落不到好。 大约怕自己再次被丢下,红花瑟缩身体,不停颤抖。 木槿拍拍她的背,悄悄说:“不碍事的,族长肯定会保住你,等会儿就能回家了。” 红花眼睛直勾勾盯着族长和杨老爷。 她本以为爹娘会管自己的,结果父亲居然是头一回放弃她的,红花心里实在不好受。 五姐姐的话略微让她有了点希望,然而在外漂泊许久的红花不敢大意。 她如同一件货物,被爹娘卖给杨老爷,又被杨老爷卖给别人,红花内心存在深深的不安。 杨老爷看过去,青壮年人手一把大刀。 他弄来十把刀已经很不容易,中间走了许多门路,像王家村人这般,寻常大户人家很难做到。 他明白,王宝兴应该没有骗人,他们的大刀也是从土匪处得来的,若真起来冲突,对面人多势众又有打斗经验,自己肯定落不到好。 旁边的杨太太也在打圆场:“若在平常,我们定不会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斤斤计较,实在因为家里头没了粮食,不得已而为之呐。还望童生老爷你看在咱们同乡的份上给我家留条活路。” 接着,她又说起早年两家的渊源。 王宝兴:“若非同乡,知道王家的闺女被当牛马卖掉,我肯定不会多费口舌……” 至于后面的未尽之意,则留给杨家人自己品了。 杨老爷最先退步:“给我一麻袋粮食,我就写好休书给你,从此红花和杨家再没有干系。” 红花是良妾,不过想获得自由,仍需要杨老爷的“休书”。 一麻袋粮食一百来斤,尚且可以接受。 木槿看向王宝兴的方向。 在没有见到他们时,杨老爷只想用红花换二十斤粮食,但见到车队里人人都有几千斤粮食,这些人逃荒之前的日子还不如他家,杨家人肯定会心生不忿,若借机闹事就不好了。 考量到此处,木槿倒希望王宝兴能够应下。 最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不用她出粮食,反而要从王宝顺那只铁公鸡身上拔毛,吃亏就吃亏,只要没让他吃大亏就行。 王宝兴略加思量,终于同意杨老爷的提议。 他从自家包袱里拿出纸笔,让杨老爷当场写下放妾书。 红花眼含热泪看着旁边人的动作。 她都以为自己要被卖给陌生的老光棍了,幸好遇见族人们过来才幸免于难。 红花心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拿到休书之后,红花竟然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不高兴的恐怕只有王宝顺夫妇了。 吝啬如他们要拿出一麻袋粮食来,就跟要他命差不离。 作者有话说: 1太太:明清时期用来称呼大户人家的已婚女子。明初的时候主要用来称呼高品级官员的夫人,后面越来越普及化,民间很多大户人家的已婚女性也开始使用这个称呼 感谢在2022-05-02 21:18:00~2022-05-03 20:06: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开心时光、小肥肥呀 5瓶;坐上来自己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2章 吴州 马上就能安顿好 红花应该有些时日没有正经吃过东西, 木槿扶她起来时,整个人绵软无力,仿佛即将要摔倒的模样。 村里的小孩子尚且没有忘记红花, 成群结队过来看她。 孩子们只知道红花姐姐被卖掉,现在见到她重新归来, 心里充满好奇。 胆子大的凑近点瞧, 胆子小些的则用双手捂脸在指缝里透出外面模糊的光亮以及红花的轮廓。 伴随木槿等人的搀扶, 红花不断靠近族人们的方向。 然而, 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猛然回头。 木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地上另外倒着个人,身量倒挺高,外表却又黑又瘦, 一看就是路上吃过不少苦头。 红花朝王宝兴跪下恳求:“族长,您救救大牛哥吧,若不管他的话, 他就没有命啦!” 大牛被杨老爷带人痛揍一顿, 整个人无力地仰躺在地上, 若非他不停起伏的胸膛,很容易让人误会他人已经没了。 红花十四岁之前没有出去过王家村, 即使母亲回娘家也不会带她, 所以红花的眼里只有王家村周遭几里地的风景。 到杨家做妾之后,别说杨家人嘲笑她乡巴佬上不得台面, 红花自己都清楚她过去十四年的生活原来如此匮乏。 从吃饭到说话, 红花小心翼翼观察杨家人的举动, 竟也学来许多道理。 刚才缓过神来后, 红花看清爹娘嫌她浪费粮食, 不想把她赎回家, 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自身尚且难保,最好别管旁人,自己活下来才最要紧。 可这两个月她常常好几天都分不到半块粮食,若没有大牛哥的帮忙,她早就饿死了,怎么还会有与族人们重逢的运道。 最最要紧的是,为了阻止她被卖,大牛哥才被人打伤,受伤之后的他再没有保护人的本领,杨老爷肯定会将他扔在此处自生自灭。 红花实在不想做那等眼看着恩人死去的白眼狼。 王宝兴看向倒在地上的青年,看身形倒有把子力气,不过不知道还能不能顶用。 红花又哭着对王宝兴说起路上的遭遇:“要没有大牛哥,俺就死在半路上啦,俺少吃东西,族长你带着大牛哥走吧。” 王宝兴没说话,王宝顺反而气急败坏。 他有生气的理由。 刚才族长说一不二,根本就不听他说话,直接做主让他家出粮食将红花赎回来。 王宝顺原本不愿意,满腹牢骚没有说出口,却看见族长分外严厉的表情,他当初顶撞王宝兴都没有看见他露出如此可怕的表情。 王宝顺哪敢说半个不字,老老实实站在后头当哑巴。 现在把红花带回去还不够,居然还要带个拖油瓶,王宝顺心里头急啊。 看见族长朝大牛走过去,王宝顺赶紧拽住他。 结果王宝兴不管王宝顺的阻拦,径直走了过去。 王宝顺还想追去,木槿笑着说:“八叔,你跟着族里人混到不少好处,族长本事大着呢,若没有他,你的粮食哪里来,现在莫要坏事。” 当初被土匪绑着的时候,人人出来跟土匪拼命,连十岁出头的二虎子都去割被药晕土匪的脑袋。 只王宝顺抢过把大刀去,结果因为怕死,跟婆娘儿子缩在墙角里。 大家晓得他什么性情,倒懒得说他,最后分粮食、分金银时照样给他分去不少。 在她见过的极品里头,王宝顺绝对可以排进前三。 看见木槿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王宝顺总觉得瘆得慌,他扭过头不说话。 木槿没有再看他,她大概能猜出王宝兴的心思。 上回遇见土匪,他们虽然侥幸逃过一劫,心里却始终不踏实,王宝兴怕半路上出现变故,他恨不得车队里再多几个壮年汉子才好。 大牛光看就能看出是个练家子,若没有伤到筋骨,倒可以带他走。 多少可以给族人们指点几招。 当然,若他真的伤到筋骨,需要将养几个月,王宝兴肯定不会管他。 粮食还拉不过来,他可不愿意再带个祖宗回来。 见红花的族长靠近自己,大牛挣扎着靠近他:“老爷,救救我,我没有伤到筋骨,过两日就能继续干活了。” 当时另外几个护卫碍于杨老爷的吩咐,不得不对大牛下手,但他们从小被杨家买来训练做护卫,一同吃住,跟亲兄弟也差不离,他们没有对大牛下死手。 他的伤看着可怕,脸上、胳膊上、大腿上皆有大片青肿,但顶多疼个两日没办法动弹,过几天就能慢慢好起来。 大牛自然明白兄弟们手下留情了,所以他才有胆量求王宝兴带他走。 王宝兴和杨老爷一样,他们属于门外汉,看不出里头的道道。 为了检查大牛的身体,他拽起大牛的胳膊。 大牛感觉到疼,然而他浑身的肉仿佛僵硬着,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 摸着胳膊腿没有断,王宝兴招呼崇远和崇文把大牛扶起来,他这是要接纳大牛的意思。 杨老爷不乐意。 他当初没有打算处置大牛,毕竟逃荒路上如此混乱,家里几个护卫皆是从小买来的,不仅对他忠心耿耿,身手也是数一数二的好。 但大牛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红花求情,加上杨老爷早前就觉得两人不清白,冲动之下命人把大牛废了。 见大牛倒在地上,杨老爷后悔莫及,又少了个壮劳力! 杨老爷阻止王宝兴:“他是我家的家丁,卖身契还握在我手里,你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荒年囤粮记 第132节 王宝兴差点忘记卖身契之事。 “你打算用红花换二十斤粮食,刚才我给你的恐怕一百二十斤也足够,平日贪心就罢了,但太贪心容易将自己给葬送了啊。” 木槿看见胖娃满月几个孩子围在旁边没有走,她悄悄对胖娃说了句话。 胖娃听完之后就跟小伙伴们走到族长那里。 “族长,你是不是要跟打土匪一样,也把他们脑袋割下来啊?” 孩子清凌凌的声音响起,却把杨老爷吓得不轻。 他看见王宝兴等人携带那么多家当,每个壮年汉子皆手握大刀,心里有过那是抢来的猜测,如今听旁边的小童说割脖子,他居然感觉自己脖子也凉飕飕的。 假若大人说那些话,杨老爷指定觉得人家唬他,小童却没有大人那么多心眼,杨老爷连怀疑都不曾。 木槿在后面看见杨老爷的反应,努力藏住笑容。 杨老爷果然上钩,直接将大牛的身契递给王宝兴。 算了,反正大牛已经被废掉,即使王宝兴不来要大牛,杨老爷也会将他丢在此处不管。 在杨老爷看来,没有用处的人,该丢就要丢。 既然王宝兴愿意接手大牛这个烂摊子,让他去就好。 王宝兴对大牛道:“我把坏话说在前头,把你要来是给大伙帮忙的,若半个月之后没有好,我照样能将你丢下。” 大牛不停点头。 人家肯要他就十分不错,否则即使他身手再好,孤身上路难免有独木难支的时候,不一定能活着走到最后。 王宝顺磕磕巴巴问族长:“那他……谁管啊?” 他害怕大牛也要来吃他家的粮食。 王宝兴没好气:“我让他来是护卫车队的,我先管他吃喝,至于后头的事,往后再说。” 知道自己不用管,王宝顺终于放下心来。 王宝兴又警告王宝顺:“红花家去之后,你两口子好好对闺女,儿子吃多少就得给闺女吃多少,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宗族观念浓厚的地方,除了国法之外还有族规。 作为族长的王宝兴是有权力处理行事不检点的族人的。 王宝顺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下。 而他婆娘同样不见多少高兴,耷拉眼皮,仿佛没有看见红花这个人一般。 木槿就奇了怪了,明明是自己的孩子,就算不喜欢,总不能盼着她去死吧,王宝顺夫妻的行为实在太怪异。 王李氏让她不必担心。 王李氏看着红花长大,对她再熟悉不过:“红花这孩子,在杨家应当经了不少事,眼下瞧着有个大人模样了。” 刚过来时,红花因为恐惧而泪流不止,自从族里人逼迫老八给闺女赎完身,红花脸上的惧色消去大半。 而且若没有几分胆子,怎么还敢跟族长提要求说把大牛带来? 毕竟从前在王家村时,红花受了委屈只知道哭,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木槿听完王李氏的话,若有所思。 她跟红花相处的时间很短,自然没有王李氏了解她,听完王李氏的分析,她觉得很有道理。 不过这并非坏事,往后很长时间没办法安定,若红花还是那副受了委屈只知道哭的小女孩,她迟早会被王宝顺夫妇给磋磨死。 婶子大娘们都在瞧王宝顺家的动静,尤其是曾帮助过红花的,恨不得住进王宝顺家去。 她们有的八卦、有的自私,有时候甚至会因为一块巴掌大的布头打起来,但对于红花的关心是真的。 谁没给红花块干粮或者自家孩子穿小了的衣裳呢。 王宝顺夫妇看见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自己,当然不敢明目张胆为难红花,顶多刺挠她两句。 红花依旧低眉顺眼,却不会像从前那般躲起来哭。 至于大牛,刚开始几日,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解手都靠崇远扶着他去。 从第五六天开始,竟慢慢好起来,等到现在,拉车、扛麻袋样样在行。 他清楚王宝兴为什么肯收留自己,每回停下来,都会跟车队里的年轻汉子凑在一处指点他们拳脚。 几日之内肯定见不到效果,王宝兴也不是黑白不分非要大牛几天之内就把原本只会干农活的汉子教会功夫,他有的是耐心。 不求他们每个人都能练出好把式,只要稍微会点三脚猫功夫,再遇见危险的时候不至于像上回那般束手就擒即可。 与此同时,车队同从前无异,照旧以极慢的速度前行。 随着他们不断南下的脚步,总算能够见到几分生机。 即使南方的天气照样很冷,四处不见半点绿色,然而周边新枯死不久的杂草告诉他们,南边与北方的遍地饿殍不同,人们好歹可以活命。 挣扎着走到南边的灾民,运气好的时候,能得到半块干粮的施舍,虽然这种情况很少很少,但终究给了人们希望。 木槿注意到,有的灾民直接在村子边上安家,官府知晓之后自然会来收拢流民,好歹有块地种、有口饭吃。 而车队依旧在前进。 他们的目标是以富庶闻名的吴州。 再忍耐些时日,现在距离吴州不算远,速度快的话半月二十天即可到达。 作者有话说: 逃荒进入倒计时阶段 感谢在2022-05-03 20:06:58~2022-05-04 20:07: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1474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1381511 10瓶;夏沫&樱雨*、ww 5瓶;風行衍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3章 明州 定格他们的未来 吴州是朝廷税收的重要来源地, 因为水草丰茂加之气候温热,极其适合农作物生长,在小农社会里占据重要的地位。 灾年到来之后, 吴州的粮食大量减产,上半年好歹还有收成, 若不出意外, 下半年倒勉强能够支撑。 眼瞧庄稼即将成熟, 突如其来的冰雹和大雪将庄稼全给砸死在地里, 生动诠释了何为靠天吃饭。 农人们无奈之下只好顶着冰雹下地抢收。 听闻此事, 木槿以为吴州下的大雪和冰雹与她们半路上遇见的是同一茬,仔细打听才晓得吴州的寒冷天气到来更早。 真奇怪。 明明吴州更靠近南方,气温应该比靠北的地方更高才对, 结果吴州的冬天竟然更早到来。 因为庄稼尚未成熟就被抢收,加之这两年天灾频发收成本来就不好,所以许多人勉强有东西吃不至于饿死而已。 有的人不停哀叹自己悲惨的命运。 南边百姓日子过得更好些, 底层百姓仍然要饿肚子, 但因为粮食稍微充裕些, 倒饿不死人。 想到此处,他们又看向来来往往就吊着口气的灾民们莫名的自豪感随之产生。 哪怕如今每日只吃一顿饭, 他们也不用背井离乡或者饿死, 该知足啦。 陆续有灾民抵达吴州附近。 吴州富庶归富庶,却难以承载数目众多的灾民, 头两个月就不再接收灾民了, 木槿等人在官吏的押送之下前往更南边的章阳府。 章阳府属于省级机构, 与吴州的情况相差无几, 地界却比吴州大得多。 灾民们舟车劳顿, 恨不得立马安顿下来, 根本不想多走上百里地,所以致使吴州不堪重负,官府不再接收灾民之后,众人才不得不继续踏上南行的路途。 或许怕流民作乱,官府派去大几百个手握大刀的官兵一路押送灾民们前往章阳府,里头的灾民要有上万人,皆在这段时间过来。 相比于家当少得可怜的其他灾民,王家村车队显得格外突兀。 他们牛车上的粮食如此多,多到赶路时都会偶尔掉落。 若非快到达目的地加之有官兵同行,好多时日没有正经吃过东西的灾民还不晓得会做出何事来呢。 蓬头垢面的灾民对旁边的同伴悄悄耳语:“竟然还有牛拉车,这群人得是财主老爷吧。” 从去年逃荒开始,他就甚少看见有牲畜的人家。 或许有财主老爷用牲畜拉车,然而好多人没办法保住家当,要么被土匪劫掠要么被饿急眼的灾民趁火打劫,待走到后半程,几乎看不见任何牲畜的影子。 甚至陵城和江梁城等地的牲畜也被宰杀掉,从而节省草料亦或当粮食填饱肚子。 包括比较富庶的吴州,牲畜也十分罕见,好多灾民盯着木槿她们的牛车啧啧称奇。 听见同伴的感叹,旁边同样蓬头垢面的男人不屑地吐口唾沫。 “我呸!你没瞅见孙财主,被抢的时候哭的跟孙子似的,还不是饿死在半路上啦。” 他们与同乡的孙财主共同逃荒出来,光孙财主家就有四辆牛车,上头装满粮食。 孙财主瞧不起农家汉子,说话时都带着趾高气扬的口气,之所以与穷苦的同乡共同逃荒,单纯怕自己人太少被抢掠而已。 他的家当太招人眼,虽然侥幸躲过土匪,却被饿到眼冒金星的灾民给盯上,几百个灾民一哄而上,孙财主家里那二十来个人根本不是对手。 至于他的同乡,虽然扛着家伙过来帮忙壮大声势,但粮食是人家孙财主的,自己又落不到好,意思意思就成,总不能为了保护别人家的粮食把自己小命丢掉。 不出意外,孙财主家的粮食直接被抢光。 他从前没有接济过同乡半点粮食,同乡们肯定不会把珍贵的粮食给他,所以孙财主一家靠吃干草、树皮熬了二十几日,后头挨个饿死,连六岁的小孙子都难以幸免。 看孙财主就知道,若没有足够的护卫,想携带家当走到最后绝对不容易。 但凡手里头能剩下些粮食,而且一眼就能看出有粮食的人家,能够走到此处,恐怕少不了几分手段在。 自己还是老老实实呆着别去招惹人家好。 除却同行的灾民,王宝兴亦需要打点官兵们。 荒年囤粮记 第133节 百姓日子不好过,官兵们同样不好过,军饷时而拖欠好几个月,普通兵丁想填饱肚子照样得靠自己想法子。 有很多兵丁时常来王家村车队处摸块粮食亦或糯米砖打牙祭。 不光族人们,连王宝兴都心疼无比。 一个两个尚好,但成百上千个官兵你摸把粮食、我也摸上把,最后损失着实太大。 众人敢怒不敢言,低眉顺眼瞅着自家粮食被人家拿去。 带头的是把总1,这群兵皆为他麾下之人。 考虑到从吴州到章阳府需要花费半个月,若继续下去,车队里必然损失惨重。 王宝兴瞅准机会就与把总套近乎,把总自然看出他们携带那么多粮食,当时说不震惊是假的,所以他倒不排斥王宝兴的接近。 能在乱世里保全数目众多的家当,绝非寻常人,若他们在南方也能混出点名堂,自己也能结个善缘。 知道王宝兴有童生功名之后,把总对他的轻视又少了几分。 他是七品官阶,能够接触的皆为武人,倒很少能接触有功名的人,哪怕王宝兴的童生功名比不得秀才、举人,却照样能收获几分重视。 正在这个过程中,王宝兴得知把总姓郑,家就在章阳府。 因此,他对章阳府的情况十分清楚。 郑把总对王宝兴透露:“章阳府里头,明州最为富庶,难得我们投缘,到时候我定会替你美言几句,将你们分到明州去。” 王宝兴悄悄给他塞个金锭子:“乱世里人人不容易,官爷你随我们长途跋涉也受累了,这点银子是我和族人的一点心意。” 郑把总开始以为王宝兴递给自己的是银子,摸着不对劲瞥一眼才看清居然是块金子。 他穷苦人家出身,现在家业皆靠他拼命挣来,南边倭寇匪祸不断,说不准哪天人就没了。 加上军中低阶武官很难捞到油水,见到王宝兴给的孝敬,他待王宝兴更加真切。 若只有块银子,他顶多继续做做面子功夫。 然而人家直接给他塞了块金子,在军饷不时被拖欠的乱世,够他好几年的俸禄。 他几乎掏心窝子与王宝兴说了自己所知道的全部。 “你带的族人多,按规矩肯定不能分到一处,到时候我给你打听打听,看能不能想些旁的法子。” 他在两个月前押送灾民去章阳府,当地官府怕生乱子,将灾民们重新编好户籍,然后分发到不同村落里。 当然,一家子肯定会在一处,不过那么多族人就说不准了。 上回有个六七十号人的宗族,也是打北边逃难过来的,等到重新编户籍时,居然被分到了三处。 人们的宗族观念极盛,将他们打乱跟要人的命差不离,中间还闹过一场。 但有些规模小的村子人数只有二十来人,寻常的也不过百十号人,只有富庶些的才会有几百上千的人口,把这群人分到一处,难免会让原先土生土长的村民担忧。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两边必定会产生冲突。 所以,官府怕生乱子,果断将逃难而来的灾民们重新编户籍打乱之后再加以分配。 六七十号人的规模尚且不可以,更别提人数有两三倍之多的王家村车队了。 等到分配地界的时候,肯定又是一把糊涂账。 郑把总清楚中间的关窍,提前给王宝兴提个醒,好让他有个准备。 “若能分到城里去就好了。”有人感叹。 此时的城里人与后世可不同,城里人照样有地,平日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的生活与村民们没有区别,顶多方便把粮食或者自家织的布拿去售卖罢了。 城里大半都人需要从事耕种行动,只有官府的官吏、衙役以及商人、地主等才不用下地。 而且城市周边的土地地价更高,买卖尚且不够,肯定没有多余的能分给灾民。 木槿只盼望别被分到山旮旯去,最好离城里近些,这样的话,往后生活也会有更多的选择空间。 另外,因为有郑把总的照应,再没有原先那么多兵丁肆无忌惮来车队拿粮食。 王宝兴也是个会做人的,有时候光靠当官的也不成,因为事情都是由下头人来做,把人得罪光肯定讨不到好处。 他拿出五袋粮食给官兵们:“这些时日辛苦官爷们的照应,这是我和族人们的孝敬,还望官爷笑纳。” 他拿出的粮食足够让官兵们饱饱吃两顿。 经常需要饿肚子的普通兵丁也对王宝兴充满好感,他们在接下来的路上倒没有遇见太多为难。 随着时间的流逝,上万人的队伍逐渐向章阳府靠近。 章阳府的人仿佛已经见怪不怪,与郑把总交接之后,就有官府的人过来登记造册。 他们需要登记灾民的人数,从而加以分配。 郑把总管王宝兴要来二十两银子。 他偷偷塞给负责的小吏,不求将人全放到同个村子里,只要挨近些就成。 他来过两趟,加之自己家就在章阳府,所以与小吏倒已经熟络起来。 小吏得到好处,另外还有郑把总的面子情,爽快地将车队里一百多号人分到明州,至于到明州之后,就不归他管了。 “明州那边能收两千人,便让他们一块跟着过去吧。” 小吏轻飘飘几句话,定格了他们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1把总:七品武官,手底下大概有五百来号兵 另外,明天会有双更的 感谢在2022-05-04 20:07:37~2022-05-05 20:16: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woshinnc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笑傲江湖、pxq 10瓶;47781144 5瓶;墨漠、李小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4章 起风 寒风它扑面而来 众人轮流等官兵登记造册。 如今可没有后世排队的说法, 所有人挤成一圈,生怕将自己给漏下。 木槿来得不早不晚,乖乖等在后头, 结果后面的人不停往前挤,最后把她挤出圈外。 木槿直接发力拽住王李氏往前冲, 有意识补充营养的她哪怕已经很瘦, 力气却比吃不饱的灾民更大。 过了大半年野外生存日子, 陡然见到官兵们在旁边维持秩序、见到灾民们乖乖不作乱, 木槿难免产生了世道安稳的错觉。 周边人挤人自己快要被推倒时, 她才明白如今是乱世,自己不争不抢只会被人家挤在后面、接着不断靠后直到再也见不到前面的风景。 哪怕半块干粮都需要用命去抢,更别提能够直接决定他们未来的大事。 在木槿的带领下, 王李氏、王宝山等人不断靠前,然后走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停住,若有人继续挤她、拉扯她, 木槿就会毫不犹豫推搡回去。 靠大道理没办法在乱世里立足, 若想在人吃人的乱世活下去, 只能给自己穿上层无坚不摧的盔甲。 两个小吏给他们登记造册。 因为各地方言不同,加之部分灾民在逃荒途中将户籍文书丢掉的缘故, 所以效率并不高。 “你说甚?李县?”小吏拿笔的手停下, 身体前倾,与登记的灾民问话。 南边口音比北方更复杂, 包括说话的小吏, 所以灾民模模糊糊才听“明白”他的话。 灾民以为官爷要将自己分配到李县。 虽然前头说好要去明州来着, 但能有口饭吃就不孬了, 李县就李县吧。 看见灾民点头, 小吏真的以为对方籍贯在李县, 于是将姓名、面貌等填好,后头等灾民再找回来说没有这个地界,双方才明白两边的对话驴唇不对马嘴。 像这种事情不停发生,所以效率极其低下。 木槿排在不前不后的位置,过去两个多时辰方才轮到她。 她努力辨认小吏夹杂浓重口音的话语,花费好一会儿才登记好。 纸笔价贵,灾民数目又极多,所以大家并没有领到预想中的通关文书。 小吏将众人统一登记造册,然后直接把册子交给带领他们的百夫长等人,等到了安家的地界之后,交当地官府即可。 木槿和王李氏从崇文崇武手上接过孩子。 刚才人挤人,两个女眷实在护不住孩子,只能交给身体更加强壮的崇文崇武,王宝山与木槿在前面开路,崇文崇武努力别让孩子被挤到。 此处还要感谢郑把总。 因为收了王宝兴给的金子,他对待王家村车队格外尽心尽力,众人去登记造册之际,多亏郑把总和他手底下的兵帮忙照看车队里的粮食。 若非他们,大家要么分成好几波过去,要么让自家粮食被人顺手偷盗去。 当然,在逃荒路上看见过世间百态的族人们对郑把总照样存在戒备,有十来个最强壮的人与郑把总等人共同看护粮食,若真有事情发生,只消嚎几嗓子就能让几十米外的人听见。 见到大多数人已经回来,被留下的人赶紧过去。 后头人山人海,他们怕旁人登记完了将自己漏下,自己或许会因此与家人分离,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前挤,几个人力气大,所以花费半个多时辰就回来了。1 木槿见到郑把总等人尽心尽力,心中不免发出感叹。 人心向来复杂。 如果用从前的眼光看,郑把总无疑在收受贿赂,定罪都是可以的;但见多了敲诈勒索平民百姓、不将百姓当人的官兵们,郑把总收到银子之后至少真心替他们办事,给车队里免去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在眼下阶级分明的社会里竟也勉强能算个好官。 现在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那一百两银子花的更值当。 因此,木槿趁王宝兴过来时悄悄问他:“二伯,郑把总他们这就回去啦?” 王宝兴摸着胡子道:“他说能送咱们到明州去,我瞧他品行端正,倒是个可交之人。” 上回过来送人时,郑把总等人将灾民押送到章阳府下辖的州县之后方才离开。 官府把上万人的灾民分成几波、几十波分配到不同的地方,需要更多的人手,所以肯定不会让郑把总等人得闲。 荒年囤粮记 第134节 当然,他原本要押送去陆户县的那波灾民,因为收了王宝兴的银钱,所以觉得自己对人家要尽心才对,于是请熟悉的同僚通融一番,将他运作到明州去。 王宝兴的态度正是大多数百姓的态度,在他们眼里,官老爷高高在上,收点银钱根本不算什么,只要他肯给自己办事就是好官。 最怕那等敲诈勒索还不肯给人办事、反复为难的人,遇见这种人哭都没地哭。 听见郑把总押送他们去明州,木槿心下稍安。 路上碰到吸血的官吏实在太多太多,郑把总在这群人里面倒还算不错了,有他在的话,安家落户时也能方便许多。 若操作得当,说不准他们还能分得近点或者运气好被分到同一处去呢。 王宝兴同木槿说起他的打算,木槿也道:“与官兵们处好至少能多条路走,咱们不至于被人欺凌去。” 在信息不发达的古代,底层百姓被欺压想申冤都没处去,若官府清正廉明还好,尚能有条路走,碰见乌烟瘴气如江梁城般的情形,唯有自认倒霉。 所以,与郑把总交好,可以让车队在他的庇护下顺利到达目的地,更不用担心遇见胃口大想要将他们粮食鲸吞的人。 —— “官爷您也是明州之人?我瞧您对明州的风土人情倒十分熟悉。”王宝兴挤出笑问道。 “我的妻小皆在明州城里头,这遭将你们送过去正好能家去一趟。” 王宝兴会做人,将对方的家底都快给摸透了。 从章阳府到明州的路途很近,不到十日就能抵达。 若道路再平缓些,耗费时间只管更短。 王宝兴在郑把总处打听到明州富庶的原因。 相比于南方其他地方粮食自给自足之余还能充实朝廷的粮仓,明州所产粮食勉强够人们吃用罢了。 产粮少和明州有些地方多丘陵山地,大规模种植茶树有极大的关系。 若料理得好,倒能换去不少银钱。 郑把总道:“这两年正值灾年,明州日子不好过,但再过几年保准能富裕起来。” 王宝兴会做人,然而他骨子里还有读书人的清高,人家都说士农工商,他是排在第一等的“士”,所以倒不怎么看得起卖茶之人。 在王宝兴看来,老实积累土地财产多卖粮食才是正经事。 后面竖起耳朵听他们讲话的木槿却上了心。 假如穿越成男性还好,既可以读书科举也能努力赚钱买地做个小地主,日子甭提多滋润。 然而她穿越成封建时代地位低下的女性,虽然底层女性不至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照样受到很多束缚。 如果继续靠土地过活,那么她下半辈子只能老实再嫁或者在娘家过日子,和这个时代的大多数女人一样把希望寄托到儿子身上。 木槿希望自己将命运的缰绳紧紧握住,而非托付于他人,否则太像无法独立生存的寄生虫了。 越贫穷、对传统粮食耕种依赖性越大的地方,女性的地位就会越低微,因为传统的耕种劳作需要下大力气,天生力气比男性小的女人无疑处于弱势。 若想作为独立的人而活,就必须靠近城镇,周边最好有种茶树、桑树的经济作物,如此才能最大限度发挥出自己的能力。 木槿当然不敢跟王宝兴说真实想法。 她劝王宝兴:“官爷也是替我们着想,大家手里有银子不假,却总不能世世代代靠那点子银钱过活,眼下能赚到银钱把日子过好就成。” 她特别怕王宝兴去跟人家要求换地方,所以提前给他做心理建设,王宝兴头脑灵活,想必能清楚一个富庶安稳的地方对于车队里的穷苦人家有多友好。 毕竟不是人人都像他一样属于小地主阶层。 说话间,外面竟刮起大风。 有个瘦到只剩下骨头架子的小女孩差点被吹起来,得亏她爹娘及时拽住。 周边是荒芜的农田,根本没有地方躲藏。 官兵们让众人在小树林子停下,里头有几十棵树,能够为瘦弱的人们提供遮挡,像方才那个小女孩般瘦小的孩子总算不用担心被吹走。 随着大风的到来,寒冷同样有加重的趋势。 异常的天气不断发生,即使处于南方,冬日照常很冷,恐怕有零下十多度,而在大风到来之后,外面只管更为寒冷。 木槿的伤口没有好利索,抵抗力难免下降,后面居然断断续续打喷嚏流鼻涕。 她服下感冒药才稍微好些。 王李氏希望能有块姜,在能冻死人的天气里,喝上碗暖暖的姜汤甭提多舒坦。 奈何大伙的葱姜早在江梁城就彻底消耗完,王李氏即使再渴望,也只能干想。 大风将人们的衣袖吹得四下飞舞,即使隔着口罩和围巾,木槿都能感觉脸上被风力带来的刺痛感。 眼见没办法继续赶路,官兵们决定停下,等明日再说。 林子里不好生太多火,木槿她们便让各家拿出粮食放在两个锅里炖疙瘩汤,到时候大伙一块吃。 王宝兴吩咐做饭的妇人们再多支几个锅。 “官爷们路上实在太辛苦啦,大冷的天,我让族人们煮了些疙瘩汤,还望官爷们莫要嫌弃,赏脸一道吃用吧。” 普通兵丁根本吃不饱饭,外头的天又如此冷,听见有人让自己吃疙瘩汤,十分麻利地带上饭碗过去盛。 一共支了五个铁锅,勉强给每人盛上碗。 王李氏她们忍着心疼继续和面做疙瘩汤,那群人饿了好久,一两碗饭根本吃不饱。 等官兵们吃饱喝足,木槿等人才终于吃上饭。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做饭的王李氏清楚刚才又用掉两袋子粮食,少不得需要各家平摊,经历过粮食紧缺之后,王李氏把粮食看得跟命差不多重要,此时净顾着心疼了。 木槿握住她的手:“我们有这么多粮食本就极易招人眼红,那群官兵又吃不饱饭,人家饿着肚子看我们个个吃饱喝足,心中肯定不平。郑把总能压住他们一时,可凡事都有个万一,现在拿出粮食让他们吃饱,我们也能少些危险。” 王李氏:“我知道。” “就快到明州了,等彻底找好地方盖房子买地,就没有人再能欺侮我们了。” 天气越来越冷,风声不停往人的耳朵里冒,但他们的心却暖呼呼的。 前路充满希望,指引着受尽苦难的百姓坚持前行。 作者有话说: 1文中人的行为不代表作者个人倾向,我们日常还是要文明排队的~ 晚上十点二更感谢在2022-05-05 20:16:29~2022-05-06 18:34: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李小花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鱼鱼鱼 30瓶;水晶莹、熊猫怎么这么可爱 20瓶;吃瓜群众 5瓶;風行衍 2瓶;xxxx、坐上来自己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5章 织女 花费了所有精力 次日, 风终于变小,几千人再次踏上前往明州的步伐。 木槿没忍住又打了个喷嚏。 昨夜里风突然变大,她给如意吉祥把被子盖好之后, 怕孩子头上被风吹着凉,又在上面弄了个小被子罩住, 从外表看倒有些像婴儿的襁褓。 而大人却没有孩子那么好的运气, 被褥有限, 光盖身上尚且不够, 头上只能戴好帽子避免着凉。 木槿免疫力下降, 即使已经吃过药,照样头昏脑胀格外不舒服。 到达明州时,她的感冒还没有好, 精神太过恍惚,竟然不敢相信逃荒已经结束了。 当到达明州城外时,年纪大的族人纷纷落泪。 为了儿孙的前程, 他们不得不出来逃荒, 离开以前甚至已经做好死在路上的准备, 谁成想在竟然接连熬过干旱、酷热、雪灾、严寒,走到了最终的目的地了呢。 老人们原本干涸的眼睛里罕见地显现出湿意。 活着, 多么简单的一件事, 人生下来仿佛就是为了活着,然而对于如同蝼蚁的底层百姓而言, 光活着就花费了他们所有所有的精力。 没有逃荒时, 遇见丰年能够让全家吃饱, 整年嘴巴咧的老大;寻常年份交完赋税、留好种子, 偶尔也能把肚子填饱;等到灾年, 则需要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活下去。 靠天吃饭的村民们明白, 他们正在遭遇百年难得一遇的天灾,能够活到现在不仅有自己拼命赶路的作用,同运气好也分不开。 越来越多人站在明州城外哭泣,有挑着担子、肩抗锄头的人路过城门,突然看见那么多风尘仆仆的灾民埋头痛哭,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 他们左瞅瞅右瞅瞅,见到没有别的物什,然后便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两千多个灾民没有入城的资格。 明州派出判官处理灾民的去向。 判官属于从七品,与郑把总一文一武地位勉强算相当。 他的身后跟着衙役、守兵三百余人,见到郑把总之后互相见礼,又拿出彼此的文书证明来意。 明州下辖十余县,除却明州城周边,还要将灾民们分到县里去。 “如今城里日子不好过,知州大人命我等在此安排灾民。将他们安排好再请郑兄往城里一聚,招待不周之处还望郑兄见谅。” 二人品级相差不大,然而在这里文官比武将更受看重,除却大人物,文官其实不大看得起武将。 让郑把总等人在此等候,明显可以看出对方的不重视。 作为武官的郑把总,混迹官场数年,早就习惯文官们的态度,所以不见任何不满。 判官吩咐底下的佐吏:“明州城附近留三百人,其余皆分到各处去。” 明州城周边的土地并不算肥沃,幸亏有茶叶和桑蚕才支撑起明州百姓的衣食住行,若想要百姓们吃饱喝足,肯定得将人分到下辖的县城里去。 到那里说不准还能有足够的土地耕种。 郑把总将王宝兴叫到身旁:“方才我已经打听到,若在明州旁边安置,每个男丁能分到一亩地,若去底下的县城,每个男丁有两亩。” 分田种地时,经常按照家中成年的男女数目多少进行分派,不过小农社会对男性劳动力的依赖程度更大,在进行土地分配时,往往会更加偏向男性。 因为他们是灾民,能够分到的土地有限,在分配时便忽略了女性,主要向男性授田。 另外,根据朝廷律令,流民落户之后一年内免除赋税,以便休养生息。 荒年囤粮记 第135节 王宝兴在路上听木槿说过很多靠近城镇的好处,加上车队里家家户户都有上百两银子傍身,所以倒能够搏上一把。 靠近明州城的话,子孙后代想要读书科举也更加便利。 这点是王宝兴的私心。 他自己科举考了半辈子,头发花白还只是个童生,两个儿子没有读书的天赋,但他孙子机灵啊。 如果在明州城外的村落里安家,送孙子去城里的书塾读书总不至于太过艰难,他再活长点,说不准还能看到孙子考取功名呢。 王宝兴思虑过后,说:“还望官爷替我美言几句,最好离明州近些。” 明州城城里肯定不会让灾民落户,他们要想安顿,只能在明州城外的村子或者小镇上。 郑把总知道王宝兴的意思,他直接带着王宝兴去找判官。 对于判官来说,分到哪里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且好多灾民为了能多得到点土地,并不介意被分到更远点的地方。 王宝兴将二虎子爹给他的人参悄悄塞给判官,他明白自己和族人们的命运就掌握在对方的手里。 人参多生长在北方,南方格外稀少,所以价格更为昂贵。 而且二虎子爹给的人参个头很大,若卖出去,得有上百两银子。 文官或者勋贵对这玩意更稀罕,不管自己用还是拿去官场上做人情都成,所以倒对判官的胃口。 “我和族人们一路扶持走了上万里路才来到明州,实在不忍分离,还望大人能够……” 他后面没有明说,但对方浸淫官场数年,哪会不明白其中的意思。 他摸摸刚得来的人参,思虑良久。 王宝兴屏声凝气,在那里担惊受怕。 在人员流动不大的乡土宗族社会,人人都明白抱团取暖的重要性,作为外来户很容易受到欺负。 就算人家没有光明正大欺负你,但遇见难事,总归有独木难支的时候。 以前在王家村,以王氏族人为主,村里的郑家刘家皆在百年前或者几十年前迁过来,花费数年才勉强融入王家村,如此可想而知被单独分到村子里会有多么艰难。 车队里很多人习惯了彼此扶持,哪怕中间会吵架、会有摩擦,他们也愿意跟原本熟悉的人一块。 所有人都在注意族长和判官那头的动静。 有人双手合十:“老天保佑,保佑俺们分到一处去吧。” 别的灾民不在乎被分到哪里,有的甚至举族逃难最后只剩下几个人,只消跟官爷提上嘴,自己想跟族人分到一处,官爷就会满足他,因为就那三五个人不怕他们掀起风浪。 王家村车队却不同,男同老少加起来快一百六十人,人数着实不算少。 很多人想着,只要不让他和族人们分开,即使土地差点也没事,他可不想被当外来户排斥。 就在王宝兴觉得判官要拒绝自己时,对方终于发话:“如此,你们便去织女镇吧。” 织女镇处于明州城外,距离明州城只有几十里地,通行倒算便利。 镇上有五十来户人家,人口是车队的三倍往上,也不用担心这群外乡人会欺侮织女镇的原住民。 王宝兴不晓得织女镇情形如何,郑把总却知道那里的情况。 织女镇民风淳朴、距离明州城的距离极近,倒算个好去处, 见相熟的郑把总对自己点头,王宝兴终于放心,然后再三向判官致谢。 两千个灾民分成十几批被官兵们带走。 郑把总道:“我便不随你们去织女镇了,老翁你一路保重。” 王宝兴躬身行礼:“若没有官爷您的护佑,我们路上只管会遇见更多艰难,我和族人们皆感念您的大恩大德,等我们安下家来,还望官爷能够赏脸来寒舍吃席。” “有机会的话,我定要去叨扰你们。” 几十日的相处足够看清对方为人如何,郑把总觉得眼前老翁是个有大智慧的人,即使来到人生地不熟的明州,只要活的够久,照样能攒下不少家业。 郑把总的儿女皆在明州,他明白和这样的人结交没有坏处,倒愿意给王宝兴几分面子。 明州城周边只留下三百人,他们去了织女镇,另外一百余人被分派到其他的村子和镇里去。 听负责押送他们的兵丁私语说分到古亭村的人有福啦。 古亭村在三年前遭遇倭寇劫杀,村里大半人死去,现在仅余下二十来人罢了,去古亭村的灾民不光能有肥沃的土地耕种,还不用因为势单力孤受人欺凌,果真是个好去处。 明代中后期,即为日-本的战国时代,由于战乱四起,当时倭国国内经济受创,一部分武士便来到东南沿海进行劫掠,因为他们属于流窜作案,所以常常出现整个村镇被杀光的惨状。 富庶的古亭村就是其中的受害者。 说话的功夫,他们居然已经抵达织女镇的地界。 木槿看着路边田地里的桑树,心想织女镇这个名字当真贴切。 周边山脉颇多,里面或整齐或零散地种植了许多桑树和茶树,这是他们在西北从未见到的景象。 “往后俺们说不准就能天天喝茶,说不准还能穿财主们才有的丝绸衣裳哩。” 在他们看来,茶叶属于奢侈品,有的人直到死亡也没有尝过茶叶的滋味,富裕如王宝山家,茶叶也是逢年过节招待亲戚的贵重物品,光想到往后经常可以喝茶,人们心中就满怀憧憬。 因为古怪的天气,茶树桑树都变得光秃秃,只能瞧出个模糊的轮廓而已。 当然,民以食为天,旁边的空地还有粮食被收割的痕迹,那应该是用来种粮食的。 崇文崇武已经挑了一整天担子,然而他们感觉不到丝毫疲惫。 崇武觉得自己身上有使不完的力气,只想快点走、再走快点,赶紧来到织女镇分地盖房屋。 他再也不想过大冬天还睡在荒郊野外的日子。 与灾民们的欢喜不同,织女镇几十户人家满怀戒备,看待他们的目光中充斥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 作者有话说: 看见好多小天使问男主的事,这里说一下,男主在几十章之前就出场过啦~ 感谢在2022-05-06 18:34:33~2022-05-06 22:06: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4790281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6章 交涉 难免会彼此排斥 间或传来几声犬吠, 那是里正家里的黄犬,因为里正家资颇丰,所以在乱世里居然还能养的起黄犬, 若放在寻常人家,恐怕早就当粮食给吃掉了。 织女镇几十户人家被深夜而来的异乡人惊醒, 纷纷披衣出来查探情况。 不怪他们警惕。 今年收成极少极少, 还有的村落城镇几乎颗粒无收, 外头逐渐混乱起来。 前些日子还听说某个村子被劫掠的传闻, 他们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众人抄起家伙往外跑, 果真看见外面站着不少人。 夜里视线不如白日清晰,他们从远处隐隐约约见到几百人,简直心惊胆战。 幸好官兵们提前制止。 带头的小吏高呼:“里正何在?我们是打明州城过来的。” 听见熟悉的口音, 里正才招呼旁边的汉子们放下家伙。 “原来是官爷呐,实在是有失远迎。” 明州早几个月就给他传过命令,说过段时日会有波灾民过来。 里正心里头并不乐意, 人们聚族而居, 镇里有半数人家姓陈, 而他就是陈氏宗族的族长,他靠种植桑树、茶树积累上不少家财, 而且在宗族里素有威望, 因此被推举为里正。 陈氏宗族在织女镇属于独一份。 里正着实不愿有外乡人过来。 他在织女镇说一不二,放到整个明州城却远远不够看, 所以并没有胆子违背官府的命令。 距离官府下命令已经过去快三个月时间, 里正都以为不会有人来了, 谁成想居然在此时过来。 与小吏说话的功夫, 里正的眼睛飞快扫视过来的灾民。 人数比他预想中多得多, 这同样意味着他们会给自己带来巨大的威胁。 不光里正或陈氏宗族的族人, 镇上其余人家也是同样的想法,一百多号人能带来的威胁实在太大。 假如性子老实厚道尚好,若是那等喜欢惹是生非之人,往后织女镇就有热闹瞧了。 “这群人皆打北边过来,往后就安置在织女镇了,官府信得过你,允你自行安置他们。” 此处吩咐里正自行安置并非让他随心所欲把灾民们随便扔到个旮旯角,而是说明分给他们多少土地、划定房屋范围,并且让里正登记好他们。 里正主管乡里户籍文书、催缴赋税,对于官府中人来说,他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然而在乡民们眼里,里正极受尊重,属于十里八乡有名的体面人。 如果想在织女镇过安生日子,少不得和里正处好关系。 织女镇与寻常的村落并无二致,顶多房屋数量比别的村落多些。 镇子里最体面的建筑要属前头那家杂货铺,掌柜姓乔,往年将整个织女镇纺织的丝绸、产的茶叶运去明州城倒卖,能赚不少银钱。 他家杂货铺是两层楼,在这个时代属于格外体面显眼的建筑。 当然,在灾荒到来之后,桑树茶树照样遭殃,他已经一年没有开过张,单靠往年的积蓄过活。 里正家里五间青砖大瓦房同样显眼,让人一眼就能看出他颇有家财。 至于余下几十户人家,有四五户家境殷实的,屋子用半砖半泥土制成,在乡间尚算不错。 而大多数乡民住着低矮的茅草屋,因为织女镇比周边更富庶,他们在寻常年份吃饱肚子不成问题,灾年也能勉强支撑不被饿死。 而且织女镇属于典型的低山丘陵地貌,从镇子里走一趟不过几百米,却如同爬了个陡坡般辛苦。 车队里的人打量完织女镇,觉得不过如此。 刚进来时,他们见到那么多桑树茶树,心里十分震撼。 荒年囤粮记 第136节 西边没有种茶树的,茶叶价格非常昂贵,普通百姓压根喝不起。 所以在看见织女镇数不清的茶树之后,族人们皆以为织女镇会富到流油,乡民们过的是地主老爷的日子。 如今细瞧,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儿。 当着官府中人的面,里正不敢怠慢,他殷切地同小吏商量该将人安置在何处。 “织女镇多山,西边已经被各家各户建好房屋,倒没地能装下那么多人了。” 西边是高地,南方雨水充沛,遇见不好的年份会有洪涝发生,所以人们皆将房屋建在高处从而避免损失。 从织女镇乡民们的住处到东边,地貌呈u字形,中间最为低洼,但凡雨下大点就会被淹掉。 至于东边,地势同样高,甚至比乡民们住的地方还要高些,不过相比于西边的平坦,东边略显凹凸不平,若想在此处建房屋,恐怕需要额外花费许多力气。 南边北面同样可以,但地界比较小,车队要分成两波零散居住才成。 车队诸人打北方过来,北方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降水同样有限,除却百年之前闹过回洪灾,他们便再没有听说过洪水。 所以好些人想在中间低洼处建房。 织女镇的人听了,嗤笑这群外乡人没见识。 两边往后还不晓得如何相处,加上织女镇乡民觉得这群外乡人要过来与自己抢夺土地,他们对突然到来的外乡人半点好印象也无,自然不会提醒他们。 木槿打量着周边地形。 与半辈子待在王家村顶多去过县城、信息闭塞的族人们不同,她知道南方很容易发生洪涝灾害,若在地势最低的地方安家,别说洪灾,连大雨都抵挡不住。 所以首先排除中间的选项。 她们要么分成两拨在南北,要么去地势凹凸不平的东边。 她将自己的猜测与王宝兴提起。 木槿因为生活在信息大爆炸的现代,所以比族人们知道更多,但她自觉比不上王宝兴深谋远虑,生活智慧更远远比不上王宝兴,这种事情主要看王宝兴的意思。 与木槿相比,王宝兴的顾虑还要多上层。 他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即使心胸比大多数人更豁达,可照样保留下此时不喜迁徙的本性。 不习惯迁徙除了不愿意离开家乡之外还有层意思,即对外来者保持戒备与排斥。 在织女镇乡民眼里,人数众多的车队属于外乡人;而在王宝兴和族人们眼中,织女镇这群人同样不可能变成自己人,为了不受人欺凌,车队百十号人必须抱团取暖。 因此,王宝兴与族人们皆不赞成分到两处去,在他们眼里,分到两处意味着势单力孤、意味要受欺负。 “族长,俺们不想分开!” “就是,大伙相依为命大半年,总不能把俺们给拆开,没有这样的理儿。” ……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不休,中心思想唯有一个,即不要与族人们分开。 分开难免势单力孤,到时候被欺负都没处说理去。 王宝兴同样有那个意思,又顾虑到木槿之前说南方夏天很容易下大雨,他不再考虑中间的平坦洼地。 王宝兴道:“倘若你们愿意,便在东边建房屋。” 对于族人们来说,只要别让他们分开就成,并不在乎那劳什子东南西北,族长说什么就算什么。 知晓族人们的意思后,王宝兴走到小吏与里正面前。 与小吏说完他们的决定之后,又向里正行礼:“我们从北边逃难而来,好不容易被安排到此地,往后还指望里正老爷您多多指教。” 对方人多势众,加上车队初来乍到,两边皆防备着彼此,但为了往后的安生日子,仍需要开个好头。 作为外来者的王宝兴率先示好。 里正之所以能做到里正的位置上,和他会为人处世脱不开关系。 见到对方示好,他肯定不能驳人面子,嘴里同样说着场面话,内容不外乎有事寻他就成,邻里之间合该守望相助之类。 当然,因为南北方言不同,他们之间的对话颇费精力。 王宝兴与里正皆重复了好几遍,对方才能大致明白意思。 王宝兴说完建房屋之事,同样没有忘记最为重要的土地。 当初官府可说过每个男丁能分一亩地来着。 肥沃的土地早就被织女镇的乡民们种粮食、种桑树茶树,剩下的不过是又远又贫瘠的无主荒地。 陈里正指着南边说:“你们过来时想必瞧见了我们织女镇的情形,但凡离镇子近些的地,皆已经有主了,只有南边山后头的地,别说一亩,两亩三亩也是有的。” 他并非故意为难外来者,而是因为织女镇周边没有太多地了。 南边山后头有大片无主荒地,因为土地略显贫瘠加上距离织女镇有三四里地、通行并不方便才没有被开垦。 族人们不知道山后是何场景。 他们恨不能安上双翅膀飞过去瞅瞅,奈何黑灯瞎火通行不便,即使再急切也要等到明日再说。 王宝兴与族老们低声商量。 因为口音不同、他们说话语速又快,别人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既然如此,我们便多谢里正的好意了。” 接着,又对小吏道:“官爷护送我们过来委实不容易,夜路难行,不如在此歇息一晚,明日再起身赶路?” 大家人生地不熟,万一遇见品行不好的地头蛇就不妙了。 王宝兴打算将小吏留到第二日,他先派崇远等人清晨过去瞅瞅田地是什么情形,没有问题再让小吏离开。 小吏和二十几个兵丁着实疲惫不堪,他们从清晨就护送车队来织女镇,等到深夜才终于落脚,实在没有力气在此时折返回去。 考量一小会儿,他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小吏和他带来的二十多人住到了里正家,而车队则打算在空地上将就着睡。 所有人皆疲惫不堪,木槿和车队里的人共同寻了块空地驻扎,和过去大半年一样,他们露宿野外,然而心境却与以往不同。 以前在路上始终担惊受怕,要么怕遇见土匪流寇要么担心别的灾民过来抢粮食,心里总归不大安生。 现在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而且再过些日子,他们就能重新建起屋舍、重新拥有自己的家了。 人们面带笑容陷入黑甜的梦乡。 木槿甚至不知道崇文崇远他们究竟在什么时候离开的,她睁开眼时,天色已经大亮,虽说太阳尚未出来,时间却不算太早。 问过王宝山才知道,崇文早在一个时辰以前就和车队里的青壮年去山后边瞧土地去了。 土地就是他们的命,不清楚情况总归不安心。 王宝兴命众人做好吃食,他本来打算招待护送车队过来的小吏等人,结果对方已经在里正家端碗吃饭了。 小吏笑道:“你们有这个心就不孬了,往后好生过日子,莫要生事端才成。” 王宝兴不停点头哈腰应答着。 与此同时,崇文等人也回来了。 崇文咕咚咕咚将碗热水喝下去:“就是远些,田地倒没有想的那样差。” 即使比不上王家村的土地肥沃,辛勤耕种的话,照样饿不死人。 听完那些话,原本担心被分到贫瘠土地的族人们终于不再担惊受怕。 经历过无数次生死考验,他们最不怕吃苦受累,能有块地耕种就已经很是不错,远些就远些,略显遥远的距离对于受尽苦难的人来说压根不算事。 队伍里还有人悄悄跟家里人说:“咱家以前只能给旁人做佃农过活,现在照样有了土地,土地不比族长家少哩!” 族长家以前有百亩良田,在许多人眼里可以算高不可攀的富裕人家,谁成想在逃难之后竟和他们分不出区别来了。 人们感激族长将自己和家人带出来,可知道族长家分到的土地还不如自家多以后,心里产生了某种微妙的满足感。 王宝兴不知道其余人的想法,他在想该如何建房屋呢。 按理说,不该在冬日建房屋,因为天气太冷,建的房屋远远比不上春秋或者夏天的坚固,奈何外面实在太冷。 好多人担心严寒的天气持续的时间会更久,殷切期盼能赶快将房屋建起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6 22:06:32~2022-05-07 21:08: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7577888 10瓶;25858883、大江东去、桔柚 5瓶;風行衍、佳文难觅 2瓶;坐上来自己动、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7章 建房 商量建房置地事 昨夜过于兵荒马乱, 只有身强力壮的男人出来查看情况,等天亮起来,越来越多老人孩子或大胆或隐晦地朝他们看过去。 大人尚且好些, 孩子却不知道收敛,不时有三三两两的孩童带着好奇看向这群逃难而来的灾民。 孩子们生在织女镇、长在织女镇, 每年收茶叶、卖丝绸的时节才有机会见到陌生人。 乍然见到百十张陌生面孔, 他们十分新奇。 不远处有一群七八岁的孩童, 满眼新奇地看向外乡人, 当他们看过来时, 木槿朝孩子们露出微笑。 孩子羞怯,居然成群结队地跑开了。 大人们与孩子的关注点不同,他们的眼睛快黏在装满粮食的木板车上了。 老天爷啊, 去年有流落到明州的灾民为了活命,到处乞讨要饭,有进城送丝绸的乡民见过灾民们骨瘦如柴、衣衫褴褛的模样。 而眼前这百十号人与以往遇见的灾民截然不同。 他们虽说因为在野外摸爬打滚的缘故, 衣衫凌乱破旧, 然而个个充满精气神, 更何况人家还带来了那么多粮食。 乡民们早在几个月前就听里正说官府会送一批难民安置在织女镇,人人皆不乐意, 在织女镇人眼里, 灾民意味着贫穷、意味要同他们抢夺土地粮食。 如果对面人数多又没有粮食,很可能会为了裹腹而抢夺他们的, 谁成想灾民手中的粮食比自己还多许多倍。 荒年囤粮记 第137节 织女镇人们心里五味杂陈。 有人聚在屋后头说嘴:“我可瞧见了, 他们家家户户都装着满车的粮食, 哎呦喂, 比我家还多。” 织女镇看似富裕, 然而养蚕缫丝、倒卖茶叶得来的银钱并不在普通的乡民身上, 而是被商人们层层盘剥去了,普通的乡民不过饿不着而已。 切莫小看饿不着。 此时生产力落后,王家村的土地在十里八乡属于独一份的肥沃,可土地少的人家照样没办法吃饱饭,只有在丰年才能吃饱。 而织女镇的乡民因为有卖茶叶的银钱,普通年成就能吃个九成饱,即使不像里正以及乔掌柜般富裕,却足够让外人艳羡。 灾年到来后,寻常人家剩个几百斤上千斤存粮,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生怕灾年持续时间太长会将自己饿死。 看见逃难而来的灾民们居然有那么多粮食,织女镇的人难免会多想。 过来织女镇时,木槿曾听闻此地出过位巧手娘子,她织的丝绸连贵人们都喜欢,后面居然有幸进宫给皇上娘娘做衣裳去了。 因为她的名声太大,此地才更名为织女镇,而镇里的女性皆以养蚕缫丝为业,从而进一步给织女镇打响名声。 至于男人们,则照看地里的茶树和桑树,男女合力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 不时有很多男人、老人、孩子经过,却只见过几个女人,或许在家织布干活呢,木槿猜测道。 —— 王宝山看着坚硬的石块,独自愣神。 二哥带领族里的男丁来瞅东边的地形,主要商量要不要建房屋、怎么个建法。 如今天气极其寒冷,即使在南方,冷风仍旧使人瑟缩不已,而且水桶里的水已经结上了厚实的冰层。 他们都是建过房屋的人,明白冬日严寒实在不适合建房。 若盖低矮的土屋,寒冷的天气很难让夯土层变坚硬,到时候房屋会面临倒塌的风险;盖青砖大瓦房同样不成,眼下没有后世的水泥沙子,一般靠糯米汁做粘合剂,如果天气过分寒冷,粘合程度会更差。 有人道:“实在不行就等冬天过去再建房,在外头逃难大半年都没事,这几个月总能等得。” “你忘这两年外头如何啦?老天爷不给人生路,连南方都在下大雪和雹子,往后出事咋办?” 车队里众人在织女镇里正嘴里知道,新年早已经过去快两个月,眼下没有半点开春的迹象,去年等到五月份还是严寒天气,今年万一也如此可咋办? 织女镇附近的的山丘十分低矮,若下大雪下冰雹,想躲都没处躲。 见到二哥犹豫,王宝山也说:“总要盖上两间房才是,不然日日待在外头实在不安生。” 王宝山从来没有太大野心,他觉得婆娘孩子热炕头才是正经事,没有房屋遮挡,他时刻担忧家里的粮食会被抢去、担忧自家在下大雪冰雹之际连个安身之所也没有。 在王家村的五间青砖大瓦房就是他自己盖的,中间雇上几个建房的老把式、再叫来族人们帮扶半个月就建成了。 王宝山有足够的盖房经验。 当然,他也明白天气严寒容易把土给冻住,但只要不怕麻烦,总能想出办法。 和喜欢带头的王宝兴王宝根等人不同,即使家资颇丰,王宝山照样低调,低调老实到除却要借粮,寻常不会注意他这个人。 王宝山难得发话,没有人忽略,人们皆思虑起他的建议来。 王宝山又说:“冬日不易盖房与天寒地冻脱不开干系,若能让周边热乎点,倒不会太碍事。” 他的话音刚落,王宝兴就有了主意。 王宝兴交游广阔,年轻时在县城念书,有位同窗家里就曾在冬日建过房屋。 听闻同窗他父亲打算娶二房,那二房性子不是好相与的,嫁过来之前先让爹娘跟男方家里说要有个新院子住。 那时候已经是冬天,开春就得把二房太太娶过来,同窗家里只好着急忙慌雇匠人施工。 匠人们怕糯米汁被冻住,所以用温热或者热水搅拌它,用它粘连砖块,同时,刚建好的那部分也不能放置不管,据说同窗家用了个叫“火龙”的玩意。 王宝兴没有亲眼见过,大致猜测所谓的“火龙”应当在盖好的墙周遭挖洞生火,从而让刚砌好的墙不至于被冻住,同时可以使它更快变干。 王宝兴把自己知道的说给族人们听,许多人觉得有理,想试试这个法子。 除却少数沉得住气的,队伍里大多数人都希望赶快有自己的房屋住。 在他们眼里,房屋仅次于土地,人活着不就为了有口饭吃、有间房住,现在手头好不容易有了银钱,加上世道如此混乱,他们无比渴望快点建房安家。 王家村里的村民都见识过族长家里的青砖大瓦房,以前就格外眼热,现在手里有银子,他也能住进气派的砖瓦房里头啦。 王宝山回来说起时,木槿才知道建房子的事。 她对建筑一知半解,却同样清楚外头上冻,着实不好建房屋。 听见闺女的顾虑,王宝兴笑道:“不要紧,你二伯说烧火龙就成,纵使麻烦些,却照样能建好房屋。” 王宝山又与家人说起何为“火龙”。 木槿听完便没有再问。 虽然和现代科技水平和制造业水平相比,古代的技术水平很低,然而古代人民的智慧仍旧不可小觑。 正因为他们的发明创造,才有了辉煌的中华文明,才有了后世发展的根基。 所以,作为建筑行业的门外汉,木槿毅然决然选择相信身边人的做法。 瞧族人们的意思,他们照旧想跟原先的邻居挨着,倒不必担心位置的问题。 若想一块盖房,肯定不成,统共那么些人,即使再雇几个匠人,照样没办法一块开工。 所以只能挨个来。 众人围成个圈,商讨先建谁家的,即使没有争执到面红耳赤,中间却少不了口舌之争。 人人都想先盖自己家的。 也有人感念王宝兴的恩德,主动提出先给族长建房。 最后,还是王宝兴拍板:“两户两户来,就按往日的位置,从村口到里头的顺序来。” 这是要先建刘福贵家的了。 刘家人听见之后,自然喜笑颜开,高兴到不行。 等到王宝山家和木槿家,却有不少争执。 按照王宝山和王李氏的意思,木槿跟家里人一道住就成,如此既能节省银子,又方便家里人照看她们母子三人。 在王宝山的眼里,就算闺女有些银钱,家里没有男人挣钱,她一个人指定没有进项,到时候少不得坐吃山空,若跟家里住,既能节省建房屋的银子,平常吃穿又格外方便,何必非要往外头去住。 木槿想跟家里挨近些,然而不能住到一处。 现在爹娘还在,尚能照拂她,包括周氏在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也给木槿和双胞胎提供过不少帮助,但崇武往后还要娶妻生子,等两个孩子再大些,家里不光不够住,说不准还会产生更多摩擦,崇文崇武还有她迟早要分家。 远香近臭的道理不管古代亦或现代都能行得通。 与其被动应对,还不如现在就分割清楚,既能给自己留足更多的私人空间,也能避免分家时候的摩擦。 木槿对王宝山说:“爹,我是如此想的……” 王宝山至少需要盖五间正房,他和王李氏住一间,崇文崇武分别一间,中间留好两间做客厅,平日吃饭织布等等都要那里。 至于木槿,则瞅准了隔壁的位置。 她打算紧挨着家里也建五间青砖大瓦房,一间自己住,留两间做客厅,剩余的两间就留给如意吉祥住。 孩子一天一个样,等到了七八岁,少不得需要有自己的房间。 而且她没有再嫁的打算,并非为谁守节,而是活着就已经十分艰难,委实没有力气重新经营家庭。 乱世里面包最重要,至于爱情,那是吃饱喝足之后才有资格去考虑的。 所以,她必须趁这个功夫有座自己的宅子。 “若您跟我娘不放心,就在院墙里开扇小门,如此跟住一块没什么区别。” 乱世里,女性独自带两个孩子肯定不安全,在围墙中间留扇小门的话,既拥有了私人空间又能保证人身安全,绝对是个万全之策。 成婚之后,她的户籍文书就在许家,所以木槿能够拥有自己的地契。 王宝山和王李氏也想到了分家的问题。 往后崇文崇武各自有了孩子,指定要分家,他老两口跟着长子过,闺女并外孙外孙女却不好,在旁边单独有座院子倒也可行。 思虑过后,他们同意了木槿的建议。 王李氏把王宝山拉到旁边:“闺女带两个孩子不容易,等买砖瓦的时候,别让她往外掏银子了,反正咱家不缺银钱。” 他们手里不光有往年的积蓄,还有从土匪窝里得来的银子,所以比木槿身家丰厚得多。 建茅草屋的话,并不用多少银钱,可建青砖大瓦房至少需要十几两银子。 正因为房屋造价高昂,所以经常一辈子不会挪地儿,并且建完房屋,好几代人都会住在里头。 王李氏明显考量到吉祥如意长大之后的事了。 此时的木槿,并不知道爹娘已经给她安排好了后路。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7 21:08:08~2022-05-08 20:0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心中想的还是他 10瓶;佳文难觅 5瓶;坐上来自己动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8章 安居 不用再荒野求生 偶然知晓王宝兴的童生身份后, 里正对待他愈发礼遇。 里正不过识得几个字,勉强做户籍登记的活计罢了,当遇见不会写的字, 他常用独创的符号代替,除他之外再没人能看懂。 像这种事大家早已司空见惯, 半点不会影响到里正在织女镇的威望。 单拿木槿在章阳府遇见的事来说。 当初有个小吏给站在木槿前头的灾民登记造册, 结果遇见不常见的字, 小吏直接画上个圈圈。 甚至没办法说小吏失职, 因为这个社会文盲率委实过高, 能够认得几个字就比大多数人更强。 如果认识字又懂得变通,足够去官府里谋个差事了。 荒年囤粮记 第138节 木槿原本觉得自己半蒙半猜勉强认识字太丢人,见识到小吏们的做法之后, 终于重新拥有信心。 里正明白读书人的出路比平头百姓更多,他对待王宝兴礼遇些又不会少块肉,而且还能给人卖个好, 何乐而不为呢。 在乡土人情社会中, 里正已经足够体面, 族老们见到里正肯给自己这群外乡人面子,晓得要念着人家的好, 所以同王宝兴商量要不要给里正送点礼过去。 他们饱经风霜, 最明白人情冷暖,总觉得有来有往才好。 “俺瞧外头的形势, 往后三五年恐怕不得安生, 俺活了四十多岁, 恐怕再也等不到回西边的时候啦, 总要给儿孙留些香火情。” 车队初来乍到, 往后少不得和织女镇的人打交道, 既然人家愿意先卖好,他总不能不识抬举。 对待里正,既不能太冷淡失礼又不能过于热切,否则热脸贴冷屁股人家还以为自己立不住,到时候肯定会欺侮他。 简单的相处里头门道可多着呢。 族人们有足够吃用的粮食,银子也不缺,然而因为从远处逃荒而来,手里头没有旁的东西,想与人家互通有无都没法子。 在过于匮乏的物资面前,谈话戛然而止。 王宝山和同辈的几人想法差不离,崇文崇武却年轻气盛,觉得不该讨好他们。 崇文崇武觉得族人们那么多,虽然初来乍到,但过段时日自然能好起来,委实没必要讨好别人。 木槿和他们持有不同意见:“人家愿意向我们卖个好,我们当然也要投桃报李,不过现在手里没东西,倒不急于一时。” 一边是世代居住于此的土著,一边是刚从远方迁徙而来的灾民,两边未曾深入了解,现在尚且处于磨合期,后面还有很长时间相处,倒不必太过着急。 王宝山对木槿感叹:“大家人生地不熟,建房屋的匠人还是里正引荐的,你二伯同样觉得日日空手过去不合适。” “若城里还有猪羊,倒可以在建完房之后延请织女镇的乡民们过来用迁居宴,如此既能偿还人情,又可以与织女镇等人交好。” 王宝山听完,觉得不失是个好主意,等瞅到空,他定要与二哥说说。 —— 族人们从明州城里头请来数十位专门建房的匠人,又买来青砖红瓦,从此开始建设家园的旅程。 队伍里年轻男女着实不少,所以倒不必请旁人过来帮忙。 他们在干苦力活方面无疑是把好手,但打地基、吊房顶却需要熟练的匠人帮忙,毕竟房子是要住几十上百年的,切不可马虎。 木槿和栓柱媳妇、有粮媳妇等年轻妇人在旁边帮衬,她们主要帮忙生火或递砖块过去。 冬天的气温低到过分,略潮湿点的地方居然出现了冻土,如果不让它融化掉,建起来的房屋更容易倒塌,为了能有个坚固的家,木槿等人不得不生火把冻土烤化掉,并且在砌墙的区域保持温暖。 上百个人共同发力,不过十来日就建好了头两户人家的房屋。 刘福贵看着面前气派的青砖大瓦房,身子仿佛飘在半空中,他从没想过自己会住进如此气派的房屋。 若非车队里的人太多,绝不会花费这样短的时间就建起座房来。 同样,建造房屋的速度过快,导致房门窗户等十分紧缺。 织女镇就有木匠,族人们乐意给乡民们卖个好,所以便没有再去明州城找,直接请织女镇的陈木匠把活计包揽了。 家家户户都要建新房,需要不少门窗,然而陈木匠却乐在其中。 这可是他一年的活计啊,而且在他同那群外乡人说不要银钱要粮食时,人家竟也爽快地答应下来,就冲这点,他必须把活计做好。 那群人安安生生带着粮食来到明州,必定不是等闲之辈,他们想必清楚外头已经买不到粮食,肯给自己粮食已经十分厚道了。 陈木匠跟他婆娘估摸着把二十几家人的门窗全打出来,最后能得来上千斤粮食。 寻常年份或许不觉得有什么,在荒年里绝对算了不得的数目。 “你且歇歇,人家房屋还没有建完,你倒先急起来了。” 木匠媳妇不停劝丈夫休息会儿。 自打接了那群外乡人的活,丈夫就带镇上十来个地少常给人做短工的人去林子里砍树,花费好几日功夫才备齐所有的材料。 结果没来得及喘口气,丈夫居然又干上了活。 白天干活是理所应当的,然而他常常深夜还在院子里借着月光干活,女人总担心丈夫挨不住。 “我心里痛快,那么多粮食呢!” 平摊到每户,不过五六十斤粮食而已,可整个车队加起来给的就太多了。 即使需要木匠忙活好几个月,他心里照样高兴,荒年里囤下更多粮食,自己就比别人多一分底气。 “若想做快点,他们去明州城雇木匠也是使得的,人家把活计给我是给面子,你再见到那群外乡人,千万别再在背后说些有的没的了。” “我晓得,往后见着他们我也好声好气与人家说话。” 织女镇乡民们并不欢迎逃难而来的灾民,不少人躲在背地里嘀咕,崇武就碰见过几回,想到爹娘的叮嘱才堪堪忍住。 这种情形时常发生。 王宝顺两口子曾听见过有人背后说道,按照王宝顺的性子,谁吃亏也不能让自己吃亏,二话不说就同人对骂起来,幸好族人们两边劝着才没有将事情闹大。 当时劝架时,王宝顺婆娘又抓又挠,险些在木槿手上挠出个血印子。 幸好把人给劝下来了。 在宗族意识过分强烈的时代,王宝顺夫妇的言行举止代表整个车队的态度,如果真的闹僵,且不提车队里的人如何做,单说织女镇,乡民们肯定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人受欺负,到时候少不得帮衬几把,如此很容易将简单的口角转变成打群架。 他们在织女镇根基未稳,必然落不到好。 在磕磕绊绊适应新环境的过程中,越来越多房屋被建好。 建房屋几个月来,明州城里的砖瓦匠每日都会过来送好几趟砖瓦,竟逐渐与车队里的人熟稔起来。 眼前的中年汉子颇为豪爽,说起当初不熟悉时憋在心里的话:“我以为逃难过来的人口袋里半个铜子都没有,就靠吃树皮过活,你们可真不像灾民,若再穿体面些,说财主老爷照样有人相信。” 莫说灾民,普通百姓在建房时能用上砖瓦就已经十分了不起,够他在外头吹嘘好几年,至于整个房子都用砖瓦建造,那得是富裕的商人地主才成。 中年汉子没想到一群逃难而来的人竟然用得起青砖建房。 家家户户都建上五间砖瓦房,光买砖瓦的银子就要有小十两,男人不敢想象这群人在逃难之前家底有多厚实。 族人们即使心里得意,嘴上却不会跟他说实情。 他们自己也没想到在经历过生死考验之后,不仅将性命保住了,而且还得来一笔丰厚的银两。 除却王宝兴和王宝山两家,其余人从没见过那么多银两,拿在手里觉得烫手,他们怕数额巨大的银两被弄丢亦或挥霍掉,觉得盖房置地才能让财富传下去,传给子孙们。 这便是许多人花费大价钱建砖瓦房的一大原因。 在他们的观念里,房屋和土地都是能够传给子孙的,即使花费再多也值得。 过去将近四个月,大家才全部住进新房。 有的人家门窗没有做好,房子里漏着风,不过他们全然不介意,终于住进心心念念的砖瓦房,高兴尚且来不及,怎么还会有多余的精力关心旁的呢。 和原先计划的一样,木槿有了自己的宅子,中间那堵墙上打开个小门,平素都是敞开着,除了拥有更多私人空间外,与住在一块并没有什么两样。 当然,为了节省成本,只有五间正房是用砖瓦砌成,余下的院墙以及厨房、茅房等皆用泥土糊成。 家里的茅房也是传统的旱厕,放在刚穿越时,木槿说不准还会想花费更多金钱精力建座现代的厕所,现在没个进项单纯靠吃老本过活,她实在没有奢侈的心思。 等往后有赚钱的能力再说吧,那时候才能心安理得花钱。 唯一奢侈点的要属卧室旁边的小浴室了。 木槿单独留出个房间,自己带着崇文崇武用砖块厽了个简易的排水通道,用浴桶洗完澡之后拔下塞子就能将里头的水给排到地下去。 说起来容易,当时却花费好大的功夫,尝试许多遍才成功。 那三五天,崇武看见木槿就跟老鼠见到猫差不离。 房子里没有任何家具,只有最里头的卧室安置了门窗,其余地方皆光秃秃的,不时有风吹进来。 然而木槿心里却无比满足,过了一年的荒野求生之后,她终于再次有了自己的家。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8 20:08:16~2022-05-09 22:24:0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明时雨 29瓶;ぺ沁杺花蕾… 20瓶;熊猫怎么这么可爱 10瓶;小肥肥呀 6瓶;三沉、呦呦 5瓶;風行衍 2瓶;北野薰、佳文难觅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9章 算账 分配粮食和银子 沉浸在重新拥有房屋喜悦中的人们忽略了古怪的天气。 眼下接近五月底, 比刚来到织女镇时暖和些。 当初气温零下十好几度,现在应该在零度左右,这是木槿通过结冰与否判断出来的。 即使在北方, 寻常年份在五月也有十几二十几度,而南方却只有零度左右, 不免让人多想。 另外, 因为气温过低的关系, 不光没有办法种植粮食, 连茶树桑树也没有办法正常生长, 周边光秃秃了无生机。 织女镇的女人们用手里存下的丝线纺织丝绸。 除却达官显贵有余力用丝绸之外,普通百姓没几个能用得起,纵使丝绸不如灾荒来临之前好卖, 然而能多个进项总归是好的。 而男人们,则忙着修整家里的房屋、牛车、家具之类,他们都是勤劳的农家汉子, 没有活干时, 心里总归不大得劲。 同样, 在族人们搬进新居的次日,王宝兴将各家各户的人叫到他家去。 王宝兴家里的房屋与族人们没有两样, 只不过他家有两个院子。 前后各五间砖瓦建造的正房, 前头由他老两口并幼子崇运居住,后面则住着崇远夫妻并几个孙辈。 跟他家人口差不多的人家真不少, 家里十来口人住起来难免拥挤, 甚至会出现十三四的儿女跟爹娘挤在一处睡的场景, 但对于节俭惯了的族人们而言, 能用砖瓦建造五间正房就需要花费许多银钱, 他们可没有那么多精力多建。 木槿记得轮到她家盖房时, 青砖被码得整整齐齐堆了半个院子,光砖瓦钱就要花费许多。 砖瓦加上门窗并许多杂物,建座宅子需要花费十几两,若精细些,二十来两也是有的,所以很多人并不想多花银子。 单靠他们耕田种地,够全家人吃饱已经十分满足,攒上半辈子都不一定能攒出那么多银两来。 思虑过后,族人们仍旧只建五间房,实在不行就六间放在一排。 人们来到族长家,忍不住四下打量。 嗐,这不和自家没差别嘛。 荒年囤粮记 第139节 没有桌椅,王宝兴将个箱子放在大石头上,格外显眼的银子全堆在了上头。 那是他去城里置办砖瓦时特地在银庄换来的。 当初给大家分完之后,王宝兴手里剩下八个金锭子并三个银锭子,统共八百三十两银子。 在江梁城给两个百户送礼加上过路费就花掉一百三十六两,后面又给郑把总送了百两银子,短短几个月花出去二百三十六两。 另外,当初卖粮食的银钱也放在了王宝兴身上,有五百六十两,他不停拨算盘对账,如此下来他手里还有一千一百五十四两银子。 在钱庄里用金子兑银子还花掉十几两,眼下剩余的银钱大约有一千一百四十两左右。 旁边有人提醒他:“族长,你在山上说过……” 他打土匪时受过伤,虽然不如冬生严重,然而在路上连个养伤的地方都没有,只能硬捱,身子到底不如从前硬朗。 当初族长曾对他们说受伤的人可以多分些银两,许多人牢牢记着呢。 王宝兴给包括二虎子母子在内的二十六户人家每家分掉二十两,他手里剩下六百二十两。 剩下的银子按照约定分给了受伤的八个人。 队伍里人人欢喜。 重新得到族长分的银子,正好可以填补建造房屋的窟窿,一个来回下来,自家相当于没有花钱。 将银子分完之后,还有粮食的账需要算。 先说王宝兴和王宝山在王家村里借出去的粮食,王宝兴借出去四千斤,王宝山借出五百斤,总数当真不少。 此外,路上前前后后招待官兵就用去七袋子粮食,皆是王宝兴先垫上的,族人们可不能赖账。 王宝兴对二虎子母子说:“二虎子,你家不用出这个粮食了。” 碰见粮食是在找到金银之前,王宝兴舍不得多给二虎子娘俩粮食,差不多分给他们上千斤,照如今的形势,接下来还有好一段动荡的日子,眼下不用二虎子娘俩出粮食,正好免去将来接济他们。 因为当初借粮食时,众人家中人口不同,借来的粮食数目同样不同,自然需要给每家单独算账。 王宝兴家能收回来四千好几斤粮食,王宝山家本来能收回五百斤,中间又要扣掉招待官兵用的粮食,大约能收回四百多斤。 族人们在即将饿死的关头受族长和四伯接济,感激尚且来不及,尤其自家拥有足够的粮食,所以半点赖账的心思也无,皆老老实实把该还的还掉。 等将账目理好,王宝兴又提起细娘等人。 分银子这种事太过私密,他只叫了车队里的人过来,细娘以及二牛几人皆没有知会。 细娘和另外五个同伴,也建了房屋,不过她们没有银钱买砖瓦,只盖茅草房。 土坯制成的房子不如砖瓦房坚固,下面尚好,房顶上若没有砖瓦,恐怕会漏雨。 加上南方多雨季,肯定不能住漏雨的房子。 木槿本就对细娘等人充满同情,在买砖瓦时便与王宝兴提了嘴:“后头两个月她们也出了不少力气,既然我们手里有银钱,不如替她们出了瓦钱,我总怕下雨时出事。” 她之所以如此说,另外有个缘故。 自打得来那么多粮食之后,不让它从牛车上掉下来就需要花费很多心思,遇见难走的道路,往往需要很多人在后面推,细娘她们以及二牛着实帮了不少忙。 在如此也算报答他们了。 加上屋顶使用的瓦砾与建房子使用的砖块相比,数目更少、不用花费太多银钱,所以木槿才会提出这个建议。 王宝兴不过略加思索就同意下来。 细娘她们六个人共同经历过死亡的威胁,感情比亲姐妹还要深厚,又怕再受到欺负,六个人合计之后索性住到一处,倒便利许多。 王宝兴趁族人们还没有离开,又说起给细娘他们粮食的事。 “下山的时候就与她们说好要给些粮食,他们几个人在往南边走的时候出过不少力气,相信你们都看在眼里,我做主给他们每人五百斤粮食,倒全了所有的情谊。” 细娘等人也好,二牛也罢,房屋皆与车队里的人建在一处,等过个几十年大伙就分不出谁是谁了,往后迟早会变成自己人,如今还要互相扶持才好。 当然,王宝兴做出给他们这么多粮食的决定,同样有分割的意思在。 他没有明说,木槿却看了出来。 王宝兴把粮食当成他们的报酬,往后一年半载恐怕很难有收成,每人五百斤粮食勉强可以保证他们不饿死,既然给了粮食,假若他们再来借,王宝兴和族人们肯定不会同意。 平摊到每户,大约一百多斤粮食,虽然跟粮仓里堆着的粮食相比,不过小数目而已,但在荒年里,着实有些肉疼。 想的长远又有善心的人家咬咬牙给了,疙瘩、王宝顺等几户人家却不乐意。 他们觉得让自己拿出一百多斤粮食实在太多。 疙瘩娘瘫在地上,摆出骂街的架势:“凭啥!凭啥让俺出百十斤粮食给他,俺不给!” 王宝顺家同样摆出无赖的架势。 疙瘩家和王宝顺家都只有一个壮劳力,车上的粮食有四千多斤,他们根本没有办法整日拉那么多东西,大牛光给他两家拉车就拉过不少次,细娘等人也多次跟在后头给他推车,如今才安定下来,结果却率先翻脸不认人了。 木槿觉得自己是个很平和的人,寻常不喜欢生气,然而每当遇见王宝顺夫妇,她总没办法憋住心里的火气。 “八叔,我可看见人家二牛常常给你拉一下午的车,给你拉完才去帮其余人家,还有细娘和带娣她们,也时时给你在后头推车,你翻脸的速度未免太快了些。” 带娣是另外大肚子的女子,她月份比细娘浅,又是足月生,到达织女镇以后才生下个儿子。 她恨土匪恨得要死,丈夫也被土匪杀掉了,不过她没舍得直接让孩子饿死,通过王宝兴托里正将儿子送给古亭村一户丧子的夫妇。 木槿还记得挺着大肚子的带娣,每次推车时气喘吁吁,她劝带娣先歇歇,带娣每回爽快应下、最后又过去忙了。 他们几个几乎没有一刻钟空闲,几乎拼命帮忙干活,若不给粮食看着人家饿死,实在太过绝情。 王宝顺总觉得木槿变了。 以前木槿见面老老实实喊八叔问好,现在王宝顺听见她喊八叔,却总觉得她在嘲讽自己。 王宝顺可不是吃亏的性子:“你还记得叫俺叔啊,出门子的闺女胳膊肘全往外拐,净坑害自己人。” “我可不敢跟您成自己人,免得被卖给四五十岁的财主。” 木槿话音刚落,王宝顺脸色涨红。 刚把红花卖给杨老爷时,王宝顺其实很得意,等到后头杨老爷又要二次卖掉红花,王宝顺碍于族人们的压力,不得不把闺女领回家,他才觉得脸面挂不住。 木槿一针见血,说话直戳王宝顺软肋,让他哭都没出哭去。 王宝顺扭过头:“我不跟你这个丫头片子说道。” 木槿的打岔让王宝顺忘记纠缠分粮的事。 众人纷纷回家放银子,放完银子又马不停蹄拿粮食回来。 王宝山没有他们的烦恼,他不用家去,毕竟许多人还欠他粮食呢,他从收回来的粮食里头拿出些,最后跟两个儿子把剩下的三袋粮食扛回家。 他家刚分来二十两银子,王宝山正是乐呵的时候。 木槿提起了买砖瓦的事。 当初两座宅子需要花费的银两加起来三十多两,对于普通的农家人而言算天大的支出,虽说王宝山颇有积蓄,那些银子照样不算小数目。 当时大伙忙着建房,木槿忙到只想睡觉,根本没力气想旁的事。 如今族长叫大伙理账,她正好将砖瓦钱给爹娘。 王宝山瞪着木槿:“你要给我砖瓦钱,我跟你娘是不是还要把手里刚分来的银子给你?跟你爹娘这么见外做甚,以后休要再提!” 分银子时,王宝兴没有单独分给木槿,而是将她和娘家看作一户给分的。 木槿没有别的意思,见到爹娘不肯要,便没有太多坚持,大不了等他们缺银子的时候再说,反正是一家人,倒不必太外道。 与此同时,有粮榔头二人也上门来了。 准备逃荒那天清晨,木槿怕逃荒路上出现变故,特地给了有粮榔头每家三百斤粮食,其中二百斤作为报酬,一百斤是让他们给自己捎带着。 路上出现不少磕磕绊绊,却没有发生木槿预想中最糟糕的情况,她并没有动过存放在有粮榔头处的粮食。 他二人直接趁夜色拉了一辆车过来。 上头放着六袋粮食,可把木槿吓了一跳。 木槿没来得及置办蜡烛或者煤油灯,经常天擦黑就上床睡觉,听见黑灯瞎火有人上门来,她第一反应是有危险。 透过门缝看见有粮榔头才略微放心。 他二人将装粮食的车拉过来。 有粮先开口:“许娘子,之前你在俺那里存了几百斤粮食,俺过来给你。” “说了两袋是给你们的,加上你们一路辛苦拉车不容易,我只留下该留的。” 榔头劝道:“若没有你和东家接济的粮食,俺们两家说不准就饿死在半路上了,俺娘说了,不能做白眼狼,你务必要收下。” 对于他们这种过了半辈子贫苦生活的人家,突然拥有那么多银两和粮食,适应许久才知道不是在做梦。 他两家人都是晓得感恩的,人家以前帮过自己,他现在有余力了,就要回报过去,否则总会觉得心里不落意。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09 22:24:09~2022-05-10 21:50: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onely 60瓶;六颗星 15瓶;安啊、呼哈哈哈 10瓶;一朵大呲花 5瓶;風行衍 2瓶;北野薰、41104014、kuail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0章 满足 有奇异的满足感 木槿次日便告知爹娘有粮榔头过来送粮食之事。 王宝山知道闺女是个主意多的, 他并没有太过奇怪。 随后,他将木槿喊进房里。 王李氏早就在里面等着了。 昨日从二哥那里分来银子时,天色擦黑, 他老两口便没有提银子的事。 回来之后,王宝山收拾箱笼里的金银, 才记起闺女还存放了两锭银子在自己手里。 王宝山:“把刚从二哥那里分来的银子也给她, 木槿带着两个孩子没有进项, 终究不大好。” 上回分的三锭金子由木槿自己保存, 在普通农家人看来, 无疑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 荒年囤粮记 第140节 然而木槿一个人拉扯两个孩子,将来还要给吉祥娶媳妇、替如意攒嫁妆,手里的积蓄肯定不能动, 趁他老两口还活着,能多拉她一把是一把。 木槿明白王宝山的担忧。 力气有限的女性可以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不过效率比男性低, 会直接影响到粮食的产量, 而且木槿没有分到地, 这对于她糟糕的处境而言无疑在雪上加霜。 他老两口/活着还能多看顾木槿,等他们入了土, 家产迟早归两个儿子, 三个孩子会互相扶持,但肯定不如爹娘尽心, 王宝山考虑到木槿的处境, 所以才会给她单独建房屋。 木槿看见桌上的四十两银子, 眼睛泛起泪花。 诚然, 王宝山和王李氏骨子里和世人一样, 都有重男轻女的想法, 他们打算依靠长子养老送终的意思从来没有变过,木槿一朝一夕之间无法改变对方根深蒂固的理念。 可爹娘对她的好,她都看在眼里。 按照周围人的想法,没分家的老人单独给出嫁的闺女塞银子建房屋,必然为人诟病。 他们可以偷偷给闺女东西,然而建房屋以及在没有分家的情况下给闺女那么多银子,在周围人里算极其罕见的。 比起大多数普通百姓,他们已经给了自己太多太多。 见木槿迟迟不肯把银钱接过去,王李氏直接塞给她。 “从王家村走的时候,咱家除了粮食锅碗什么都没带过来,往后要添置的东西有很多,你手里有银钱总比没有好。” 以前过日子,都是用旧的大瓮、箱笼等等,从不会觉得置办家业太难,有些穷苦人家除却必要的盐之外,一年半载不会出去买点东西。 如今却不同,他们初来乍到,连房屋都漏风,被褥衣物、锅碗瓢盆、箱笼衣柜……零零总总许多东西需要重新添置,加起来耗费好多银钱。 拗不过爹娘,木槿便把银钱收下了。 她明白爹娘的意思,往后家产肯定没有她的份,所以才会趁没分家赶紧贴补她。 若分家时分给闺女,且不说崇文崇武,连族里都会出来干涉。 没别的话可以说,因为世道便是如此扭曲。 木槿也趁这个机会与爹娘说起往后吃饭的事。 她最怕麻烦,而且古代迁徙不易,这辈子就要和族里绑在一起,木槿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努力去规避风险和麻烦。 吃饭属于再日常不过的事情,但架不住每日三餐太过琐碎,即使亲兄弟姐妹也会发生矛盾,现在初来乍到正是和大家庭切割的好时候,她便趁此机会提出自己单独做饭之事。 “崇武年纪也大了,娶妻生子之后恐怕也要分出去,我总不能跟随兄嫂亦或弟妹过活。” 建房屋时,王宝山想过先给崇武建座宅子的,奈何一气儿建造三座宅子委实太耗费精力,便被他搁置下来。 搁置归搁置,将来却不可避免,崇武迟早被分出去。 小儿子分出去之后,已经出嫁的闺女跟着兄嫂未免太奇怪,王李氏明白其中的关窍。 她转头对王宝山说:“他爹,就依了闺女吧,等下将老大老二叫过来,也与他们说好此事,再给闺女些粮食,遇见事情咱们再帮扶她。” —— 次日,王宝山带着崇文和木槿前往明州城。 与他们同去的另有三十余个族人。 许多人家没有盛水的大瓮,家里的被褥衣裳也有限,连最最重要的窗户纸都没有,只能赶紧去明州城瞧瞧。 穷惯了的人即使手头有钱,依旧舍不得花用。 在普通百姓们看来,只有建房屋和买地才能让他们心甘情愿往外掏钱。 木槿劝大家:“如今的形势不安稳,上回听瓦匠说城里许多铺子已经关门大吉了,我们趁现在能在外头买东西,赶快把该置办的都给置办了要紧。” 他们估计就豪奢那么一回而已,等将东西置办齐全,照旧得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大家能够顺顺当当来明州城安家,少不了木槿的功劳,人们也愿意相信她。 跟着她来肯定没有坏处。 “那俺要多置办些盐巴,再买些葱姜,大冷的天可别得风寒。” “俺婆娘说买点棉花家去,家里连被褥都没有几床。” 逃荒时携带的被褥天天在野外泥地里打滚,远比不上刚开始保暖,如今天气比刚来时热了不少,然而老天爷说变脸就变脸,谁晓得往后发生什么。 没有人提买布料。 织女镇专门从事纺织工作的织女绣娘不少,自然有纺织普通布料的,他们从织女镇买,既能照顾织女镇人的生意,价格还比明州城低,所以族人们早在前些日子就陆续从织女镇买了足够的布料。 织女镇的乡民们同样很乐意,这两年收成不大好,明州城里大半百姓靠土地吃饭,他们的布料很难往外卖,车队里几乎每家都买了不少布料,乡民们怎会不高兴。 乡民们高兴,车队里的人却因为多花费银钱而肉疼。 出来逃荒时,除却像王宝兴王宝山两家粮食多的,大多数人家的粮食并不多,所以带出来零零碎碎的家当不少,不光衣裳,连家里的木箱、椅子等都带出来,结果后面遇见糯米砖,为了能装下更多糯米砖,不得已丢下好些东西。 等进去土匪窝,自家车上的粮食即将装不下,人们只好狠心把衣裳给丢掉。 离开时,他们仅剩身上穿的棉衣以及保证自己不会冻死在半路上的被褥而已。 如果天热起来,连身衣裳都没有。 于是,人们唯有在织女镇重新置办布料裁剪衣裳。 南方产棉量远不如北方,至于明州城附近,不是种茶树、桑树便在种水稻,木槿压根没看到种棉花的田地。 商铺里的棉花皆打外地运过来,价钱比以前在北方贵很多。 当时掌柜见到一群衣衫褴褛的人,下意识让伙计关门。 不怪他多想,虽然南方比饿殍遍野的北方更安稳,可因为这两年收成不好的缘故,南方发生的偷盗打劫等事只管比从前更多。 隔壁粮铺在前几个月就曾被打劫过,直到今日都没有再来张,掌柜提心吊胆无数次想要关门。 不过他的生意与别人家不同。 往年南方暖和,人们买不了那么多棉花,奈何这大半年时间,天气始终很冷,越来越多人买棉花缝制厚实的棉衣被褥,他的生意十分好做,前两年没卖出去的存货也被卖了个七七八八,掌柜总想着趁好时候将手里的存货给卖完。 看见掌柜受惊的模样,王宝兴拱手道:“我们刚打北边过来,连身像样的衣裳都没有,来您这里买些棉花。” 他手里拿出个银锭子,证明自己有钱。 如此,掌柜才将人放进去。 他做生意,天南地北的客人都接待过,打量过后觉得他们不像劫匪,加上手里有银子,便将人给放了进来。 木槿跟着买了不少棉花。 她倒有被褥,不过如意吉祥长的很快,以前的棉衣穿在身上紧巴巴,等再过段时日,说不准都没办法上身了,她打算给孩子做些衣裳备着。 买完棉花,众人又去了杂货铺。 城里半数铺子紧闭大门,有的落了锁,有的没有。 没有落锁的,是因为掌柜和伙计住在里头,而杂货铺就是这种情形。 他们在外头拍门好久才有人应答。 两边口音差别不小,木槿很努力才辨别出对方说的话:“不卖了,你往旁处去买吧。” 城里有两家杂货铺,另外一家铺子小到转个身都成难题,将东西置齐恐怕不容易,木槿等人只能来他家。 木槿道:“我们买的东西很多,掌柜的您就开开门吧,放在往日能抵你个把月的进项呢。” 乱世里,女人比男人更容易使人放松警惕。 掌柜听见北方口音的女子,脑袋转个弯就明白他们刚打北边逃难而来,既然有银钱,那需要的东西定然少不了。 他又透过门缝看外头那群人。 看面相并非穷凶极恶之徒,而且手里没有带家伙,放心之后,他才缓缓打开门。 他警惕地看向来人:“你们买啥?” 此时可没有所谓的顾客至上理念,除却面对达官显贵,否则在应对普通客人时,脾气不好的还会摆出副冷脸。 “我们买糊窗户的纸还有蜡烛。” 此时,蜡烛的制造成本比前代更低,许多普通百姓也能用得起蜡烛。 银钱来之不易,很多人连吃饱都成困难,所以经常天刚黑便睡觉,从而节省蜡烛。 即使这样,仍需要买几根蜡烛备着,蜡烛能存放两三年,倒不怕坏掉。 掌柜原本担心这群外乡人不给钱,等对方真的拿出银子来,他脸上才露出点笑模样。 每个人都买了东西,尤其是窗纸,可叫他赚不少钱。 他们又在盐商手里买来盐巴。 逃荒之前,有些人家手里的盐巴就已经用完。 长久不摄入盐分很容易导致四肢乏力、精神不济,为了让身体更强壮,盐用光的人家在宰杀牲畜或者碰见野物时,特地接血来喝,实在不行还会舔舐自己出的汗液。 因为缺盐,他们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盐属于管制品,如果成群结队买的盐太多,有被当成私盐贩子抓起来的风险,他们拿出官府给的文书证明自己的灾民身份之后,人家才给了自己买盐的机会。 此外,每人买盐有限额,盐要么被官府把控要么被有官场背景的大商人把控,木槿他们在证明好自己的灾民身份之后,按照户数来,每户买了三斤。 若非官府知晓他们是灾民,长久缺盐,肯定没有办法一气儿买下那么多盐巴。 听人家说,这是灾民来到明州城之后,知州特地针对他们下的命令。 木槿将新买来的盐放在车上。 每户人家皆拉来自家的木板车,所以东西倒方便携带。 等将所有的事办完,已经过去大半天。 王宝兴没有忘记迁居宴的事。 按照习俗,每建好新房,不管家里多穷困,都要整治出几桌饭菜招待乡邻,从而取个吉祥的好兆头。 既然大家一起建房安居,此时倒不用拘泥于办的方式,大伙干脆一块办。 去屠户处买肉时,屠户不耐烦地说:“到处闹灾荒,我手里的屠刀都生锈了,早就没有肉啦!” 他们又跟屠夫打听何处可以收到猪。 大概被他们纠缠烦了,屠户道:“你往明水村瞅瞅,我从前就从那里收猪。” 屠户自己同样养猪,不过数量有限,没办法满足需求,他经常在明州城以及明州周边的百姓手里买猪屠宰,明水村好些人家就通过养猪换银钱。 然而灾荒已经持续半年,连个买肉的人都没有,谁还会有闲工夫花粮食养猪呢。 荒年囤粮记 第141节 明水村和织女镇的方向相反,距离不算近,他们牛车上又携带那么多东西,实在不好折返。 于是,在王宝兴的示意下,众人原路返回织女镇。 看着车上被装的满满当当,若非顾忌有人在场,木槿就要高兴得喊出声来了。 从物质匮乏到买来那么多东西,她心中生起奇异的满足感。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0 21:50:24~2022-05-11 21:3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呦呦 10瓶;懵懵七 5瓶;坐上来自己动、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1章 囤积 空间里头的食物 吉祥如意由王李氏照看, 木槿趁好不容易得来的空闲赶紧收拾家里。 除却一张土炕之外,整个屋子里似乎没有旁的东西。 南方不兴土炕,人们睡在木制的床铺上, 至少织女镇中的乡民是如此。 然而车队来得匆忙,紧赶慢赶才拥有自己居住的房屋, 外头如此冷, 木匠能够将门窗做好已经十分不易, 等给每户人家做好架子床还不晓得要等到猴年马月。 而且众人打北边过来, 睡了半辈子土炕, 好些人心里不大乐意睡床,总觉得木床不够坚固,他随时会掉下来。 经过合计, 众人决定砌土炕睡。 木槿觉得自己没办法等一年半载,没办法等木匠把所有的门窗做出来再让对方做木床,这样实在太耽搁时间。 于是, 她和族人们做了同样的选择。 土炕好, 冬天能保暖, 等到夏日不烧火,顶多比木床略热点, 总归热不到哪里去。 她将堆放在院子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趟进城, 她收获颇丰。 不止窗纸和盐巴以及棉花,木槿还买来一口铁锅、一把水壶并几个套碗、茶壶茶杯。 因为空间里有盐, 木槿倒不像族人们一样买了三斤, 她只买了一斤回来, 她家人少, 买盐少并不奇怪。 剩下两斤的份额同样没有被浪费, 被两户人口多的人家用去了。 去明州城之前, 木槿还想买些肉食或者鸡蛋鸭蛋之类,奈何城里大半商铺关门歇业,去年收成又极少,能有余力喂养家禽的人家不多,自然没能买回鸡鸭来。 说起家禽肉食,木槿猛然想起自己空间里存放了大量真空包装的鸡腿、鸭翅或者肉罐头、卤蛋之类的食物。 路上时刻与家人或者族人在一块,加之肉食气味太大,她根本不敢拿出来。 最接近吃到卤蛋的那回,还要算在沙漠取水的时候。 当时她馋到受不了,准备悄悄找个地方吃卤蛋解馋,却恰好遇见王宝兴和崇远崇运将他家澡桶装满水。 木槿惦记着空间里的水不多,当时挖掘的井又太简陋,里头曲曲折折,必须有人绑着绳子到下面,上头再来个人拽绳子方可打水,她一个人根本没办法完成这项工作。 见到王宝兴家打水,木槿慌里忙张实施偷梁换柱的计划,直接将卤蛋忘到了脑后。 当时四下闹干旱,车队在经过沙漠之后许久没有遇见过水,木槿两次借助刘福贵的名义将空间里的水拿出来救济族人,如此才勉强撑下来。 甚至可以说没有当初的那一澡桶水,车队肯定没办法坚持等到下雪结束干旱。 卤蛋丢得值当! 当然,木槿一直被空间里的食物吊着,心里不上不下,昨天跟前天忙着修整房屋、忙着去王宝兴处算账,连吃饭睡觉的功夫都被压缩,她竟然没有想起惦记许久的美食。 等有独处时间,木槿终于有精力顾及口腹之欲。 她先将窗户纸牢牢糊在窗户上,然后紧紧关上唯一的房门。 又从空间里拿出泡面、鸡腿、卤蛋等从前不方便吃的食物,今日她必定要吃个够,谁都不可以阻止她! 当把泡面泡上,木槿闻到久违的香味,险些哭出来。 现代司空见惯的食物放在现在绝对属于难得的美味,此时做饭没有后世数目繁多的调料,只有油盐而已,木槿不知道别人家如何,反正她在自家只见到过油盐。 油盐又很珍贵,每回做饭都要俭省着用,做出来的饭菜说句寡淡无味也不过分。 没有味精就算了,花椒这种现代人看来再普通不过的调料甚至可以作为金银在市面流通,绝非普通百姓所能用得起的,木槿的嘴巴简直快淡出鸟来了。 泡面里口味重的调料,对她而言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引力。 需要等几分钟才能将方便面泡好,木槿等不了那么久,她直接将手里真空包装的鸡腿打开。 尝到第一口,木槿忍不住眯起眼睛。 香,太香了! 她从小到大都没有吃过比这更好吃的东西。 是的,木槿以前对食物没有太大的渴望,感觉合口味便多吃几回,反正迟早会吃腻歪,等她来到物质匮乏的时代,她才明白以前的自己当真身在福中不知福。 从前吃过的每顿饭放在如在都属于了不起的美味,在没有味精、没有花样繁多的调料的时代,普通现代人吃的食物比达官显贵还要美味。 穿越之后,木槿不时在心里责怪自己,当初为什么就不知道珍惜呢。 如果骨头能吃,木槿会毫不犹豫将骨头一块吃掉。 等上面连个肉丝都见不着,她才意犹未尽地把骨头丢在大型购物袋里。 这是专门用来丢垃圾的,空间里食物或者日用品产生的垃圾,她会分门别类装在不同塑料袋中,然后再寻找机会烧掉。 毕竟没有专门的垃圾桶,人们经常把刷锅的泔水泼到巷子后头,不讲究的人家直接泼到门口,木槿肯定不能如此做。 她唯有分门别类将东西装好,再寻个机会处理掉。 将卤蛋和泡面吃掉之后,她肚子差不多饱了,嘴里却还想吃东西,木槿死死忍住想从空间里再拿出东西吃的欲望。 和节食减肥健□□活没关系,瘦到皮包骨头的她单纯怕空间里的现代美食消耗过快,以至于再过几年就再也吃不到。 应当细水长流才对。 —— 把铁锅买来之后,崇文就替她装在了土灶上,烧火做饭尚算方便。 木槿从大瓮里提来几桶水,打算给自己烧点洗澡水。 她已经大半年没有清理过自己。 前些日子房屋没有建好,连个容身之所尚且没有,肯定没办法搞卫生,等房屋建好,她没有烧水的铁锅也没有储水的大瓮,再次错过做好个人卫生的机会。 因为家家户户没有大瓮,在没有自来水的时代极不方便,今日去明州城时,族人们便向专门卖大瓮陶罐的铺子下了订单。 订单量不少,铺子来回运好几趟才运完。 木槿自己买了个、王宝山院子里还有个,崇文回来之后的第一时间就去织女镇那边的水井里挑水,直到将两个大瓮都装满水才完事。 她倒进三桶水去,随即点柴火烧水。 烧水的功夫不算短,木槿便趁此机会整理空间里的食物以及其他杂物。 空间里位置有限,逃荒之后她还存了不少糯米砖和谷子进去,再加上原有的货架,里面被装的满满当当,找东西极不容易。 木槿早就将所有的货架全给合并成一排,上面摆放着零食、饮料、纸巾洗面奶等生活用品并糖盐之类的调味品。 货架高度有限,木槿将存放的书籍、许天赐的遗物以及她自己存下的金银全摆放在最上面,如此才略微腾出点地来。 体积最小的金银无疑给了木槿最多的安全感。 上回在土匪窝里,王宝兴就分给她三锭金子,折换成银子有三百两,此外,存放在爹娘那里以及他们多给自己的又有四十两。 她刚穿越来卖珍珠手链剩下的银子大概二百二十两,光有数目可以依凭的金银合计五百六十两。 除此之外,原主还有个金镯子陪嫁,如果她和孩子实在活不下去能用它换上一百多两银子。 林林总总加起来,木槿如今的身家接近七百两。 搁普通百姓里头算极其富裕的,毕竟很多小地主一辈子都攒不上那么多银两,即使木槿懒散想躺平,这七百两银子就是她躺平的资本。 这两年到处闹灾,不知道往后发展形势究竟如何,木槿打算等过去灾荒年她再凭借手里的资本寻找出路。 当然,她没有忽略占地最多的粮食。 木槿早就将空间里的两个澡桶和两个大瓮拿出来,锁在偏房里。 光在王家村时买的粮食就有三四千斤,后面遇见糯米砖和谷子时,又囤了不少,木槿空间里的粮食大约有两万斤。 如果只有她一个人,按照每年六百斤算,能吃三十几年,即使遇见灾荒接济周围人,只要省着吃,也能撑个三五年。 木槿将所有的粮食堆在一块,看着堆成小山的粮食,她很是满足。 经过整理,空间里终于不复先前的杂乱,反而井井有条。 放货架的地方放置货架,上面摆放着现代的食物和日用品,放粮食的地方也堆成了一座小山。 至于占据极大空间的卫生纸,也被木槿单独放置好。 卫生纸看着多,其实最不禁用,食品药物或者牙膏洗面奶等东西,省着能用到老,而卫生纸看起来很多,消耗却同样快,若不够节省,几年就会挥霍完,所以木槿特地俭省着用。 若不节省,往后上厕所就只能和周围人一样用竹筹、稻草叶亦或土疙瘩了。 光想想就让人感觉可怕。 等将空间整理出来,锅里的水也已经煮沸。 木槿用舀子舀出来,然后倒进浴桶里。 光有热水不成,她又打来几桶凉水,见温度差不离才脱衣进去。 当身体被热水浸泡时,木槿发出舒服的喟叹声。 逃荒时脑子里只有保命一事,没有精力也没有条件关注个人卫生,她大半年没有洗澡,用澡巾搓洗的时候,搓出厚厚的一层泥来。 等到木槿从浴桶里出来,里面的水已经脏到看不出颜色。 就这,还是她没有洗头的结果。 木槿换上干净的衣裳,又从把铁锅里温着的水舀出来倒在木盆里洗头。 荒年囤粮记 第142节 头发和身体不一样,最容易出油,几个月不洗,用手摸上去,手上会有种奇怪的粘腻感,仿佛摸进了油罐子。 久而久之,头发上积累的污垢也更多,早几个月她头发就开始发痒,不出意外应当长了虱子。 她洗头的时候,在手心里倒上大把洗发液,结果连泡沫都没有起,为了把头发洗干净,木槿几乎用掉小半瓶洗发液。 头两水简直脏到没眼看,里头黑乎乎极其混浊。 等到第三水、第四水依旧很脏,却到底比第一水好些,不知道洗了多少遍,木槿才把头发上的污垢洗干净。 这几个月头发不时发痒,她明白长了虱子,即使现在将污垢洗干净,也不会轻易将虱子去除。 木槿打算慢慢来,只要她坚持搞好卫生,头上的虱子肯定会慢慢减少直至消失,实在不行也可以去城里医馆买去虱子的药来。 灾难锻炼出她的意志力,木槿觉得除了偶尔特别痒之外,虱子倒没有对她产生太大的影响。 在生存面前这种小事压根不算事,她有足够的时间慢慢耗。 最苦最难的日子都挨下来了,再没有旁的事可以为难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1 21:36:24~2022-05-12 20:5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2个;蒙夫人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为鹰- 40瓶;傻了吧唧 10瓶;锻戊 8瓶;ww 2瓶;坐上来自己动、靠谱的小贝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2章 买肉 生怕客人被抢走 木槿去王李氏处抱孩子时, 她觉得自己身上至少轻了十斤。 如意吉祥已经会走路了,因为路上疲于奔命,教他们说话的时间委实有限, 姐弟俩说话磕磕巴巴,勉强能说点简单的字词而已。 看见木槿, 如意迈着小短腿磕磕绊绊朝她走来。 孩子说话不利索, 本来叫娘来着, 最后到嘴里就变成了:“娘娘……” 木槿抱起如意:“乖宝贝, 叫娘。” 如意却不说话, 将小脸埋进木槿的脖颈上。 见母亲抱起姐姐,吉祥不甘落后,抓住木槿的裙子:“抱!” 那是抱抱的意思。 木槿将如意放下来, 牵着姐弟俩的小手:“咱们呀,今日走回去,我牵你们家去。” 他们并不理解木槿话里的意思, 然而看见她灿烂的笑容, 如意吉祥仿佛知晓大人的心情很好, 任由木槿牵住往外走。 木槿看着懵懂天真的双胞胎,整个人都要被萌化了。 王李氏却叫住她:“我咋闻着你身上带香味呢。” 木槿用洗发水、沐浴露时, 特地选了味道不重的, 后面用的爽肤水更完全没味道,出门前她特地闻了闻, 觉得身上没有味道才出来, 谁成想居然被王李氏察觉到了。 不怪王李氏警觉。 木槿身上的气味很淡, 然而王李氏逃荒路上闻到的皆是汗味、血腥味, 乍然闻到香气, 即使只有一丁点, 仍旧没办法将它忽略。 她又和木槿挨得极近,木槿肯定没办法瞒过她。 当听见王李氏的话,木槿心里咯噔一下。 她定了定神色:“去明州城的时候,我悄悄买了盒面脂,我怕爹和二伯训斥,特地躲着他们来的,娘你可莫要和爹说。” 今日他们在明州城呆了大半天,中间不乏有分开行动的时候,木槿倒不怕露馅。 闺女身上的味道比她闻过的面脂更香,没有出过远门的王李氏只当南边的面脂比北边香,便没有怀疑木槿的说辞。 和王李氏告别之后,木槿慌里慌张带双胞胎回家。 出门之前明明没怎么有味道,居然给王李氏看了出来了。 下回可要注意,不然白白多出许多麻烦。 木槿将自己拾掇干净之后,眼睛在如意吉祥身上打转,她看着如意吉祥头顶上的小揪揪,没忍住抓了把,却摸到满手油。 她将孩子带进卧房。 锅里早就温着水,虽然天气暖和些,木槿仍旧不敢将孩子抱进偏房的浴室,生怕他们着凉。 三个月前,车队刚来到织女镇时,如意吉祥先后感冒,尤其是吉祥,甚至发起了烧。 当时木槿被吓到不行,跟里正说情,里正将他家一间闲置放杂物的偏房借给木槿和两个孩子,木槿给他们吃药之后才好转。 或许逃荒途中吃了太多苦头,孩子身体更虚弱。 如意只是低烧,用过退烧药之后基本烧退了,吉祥却反反复复,折腾两天方才好点。 退烧之后,总算没有了生命危险,然而后面却不好办,他们仍旧咳嗽流鼻涕,木槿照看了数十日才见好。 她看孩子的情况,心里猜测路上颠簸劳累,对孩子的身体造成了影响,能够撑到安定下来才爆发,已经算幸运的。 所以,即使知道如意吉祥身上非常脏乱,这种脏乱或许对他们的身体产生影响,木槿也不敢在孩子大病初愈便给他们洗澡。 毕竟外面天气很冷,又没有暖气空调,别又给折腾感冒。 等到今日天气略微暖和点,她才烧水给他们洗洗。 洗完擦干净直接抱到被窝睡觉,又能减小感染风寒的可能性,简直完美。 但她低估了孩子对新事物的好奇心。 吉祥如意的婴儿时期在王家村,木槿在天热时经常替他们擦洗,等孩子略微长大,便开始跟随大人在野外求生,几乎没有在澡盆里的经历。 刚将他们放进去,姐弟俩便开始互相撩水,身体不停扭动,以至于两个大塑料盆里的水直接溢出来,半间屋子被他们给祸害掉了。 木槿根本没办法制止,她先拿出沐浴露给如意洗,洗完之后不顾孩子的哭闹,将她给塞进被窝。 等轮到吉祥,待遇和如意差不多。 双胞胎显然没有玩够水,吉祥嘴里还喊着玩水,由于他词汇量过于贫乏,嘴里只有一个“水”字。 木槿狠心拒绝他们的要求。 等天热起来,随便他怎么玩,如今却不行。 木槿无情地将水端出去倒掉。 至于地上的水,她拿孩子之前的尿布充当拖把擦干净。 砖瓦价格不算低,木槿没有铺张到用青砖铺地面的地步,她家现在的地面是夯实的土,如果不小心将水洒到地面,鞋底准会沾满泥。 等忙完这段时间,她打算把空间里装粮食的麻袋拿出来,重新修整一番,仿照现代地毯的样式做个简陋地毯。 并非她异想天开,木槿在针线功夫上精进了不少。 刚穿越时,她顶多会缝个扣子或者打个补丁,可这两年意外不断,木槿的动手能力得很大提升。 不光做衣裳、糊窗纸,连修整牛车都能做。 当然,技术难度太高的做不到,但各方面总归都懂点。 装粮食的麻袋比寻常布料厚实很多,厚度和现代略薄点的地毯差不离,如果细心缝补,当真可以做成地毯铺在地表。 而且双胞胎走路磕磕绊绊,正值对什么都有三分好奇的年月,在地面铺上麻袋制成的地毯之后,也能降低他们受伤的可能性。 —— 次日,木槿就跟随王宝兴去了明水村。 族里的女眷本来不打算抛头露面,见到木槿跟随族长出去,几个胆大的一道跟着去了。 中间就有有粮媳妇。 有粮媳妇同木槿抱怨:“俺想给当家的买点骨头来补补,他又是不爱吭声的性子,到时候肯定不好意思跟人说。看见俺也跟着去,他那张脸臭的呦……” 有粮媳妇抱怨好久才停下来。 她家里就有粮一个干活的,做了大半年苦力活身体早就虚的不成样子,如今睡觉时总觉得腰酸背疼。 好不容易瞅到出去买肉的机会,她定不能错过。 从前买猪肉,三十文买一斤,那三十文钱可是节省一年的收入,而且又要榨油又要紧着孩子吃,她夫妻二人能吃到嘴里的肉很少。 而如今,即使盖完房屋、置办齐家当,他夫妻二人手里剩下的银子仍有一百二三十两,有粮媳妇心性豁达,晓得不能为了几文钱亏了身子,所以才想买些便宜的骨头给当家的补补身体。 她本来不好意思出来,结果看见木槿若无其事地跟族长往外走,她便拉上另外几个有意买肉的妇人跟着一块出去了。 碍于族长在场,她们的丈夫即使心里不乐意,却顶多瞪瞪她,并不敢说旁的。 还有胆子略小些的,担忧道:“俺家那口子是个犟脾气,俺就怕他回来打俺。” 底层女性需要上地干活,做不到像细娘那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除却干活,当遇见出远门买东西、和外人接洽之事,女性完全没有出面的资格,所以妇人才会如此担忧。 木槿说:“你又不是他的物件,难不成天天被他拴在家里?若他要打你,你先保护好自己,然后过来找我或者族长,保准让他没话说。” 家暴现象很常见,周边很多人甚至不认为丈夫殴打妻子属于家暴,反而将它归类为“床头打架床尾和”的范畴。 没办法突然做出改变,木槿能帮一个是一个,等时间长了,人们自然能慢慢转变观念。 说话的功夫,众人来到了明水村。 明水村不像织女镇有很多茶树、桑树,他们主要靠种植粮食过活,很多人家还会养几头猪卖给明州城里的屠户。 因为没有地种,村庄附近见不到几个人,等走进去才见到人影。 对面可能将他们与劫匪给联系到一块去了,赶紧出声提醒村里的村民有外人进来。 他声音不算小,很快就有人扛着锄头铁锨出门来了。 王宝兴赶紧解释:“我们是织女镇里的,来你们村买头猪回去。” 他说话有口音,村民们没有立时听懂,反而愈发警惕。 光听声音就晓得是外乡人,他们没戒心才奇怪呢。 荒年囤粮记 第143节 王宝兴又重复:“我们来买猪。” 他语速特别慢,不时上手比划,对面或许听懂了,敌意略微消退些。 经过艰难的交涉之后,家里还养猪的几户人家带领木槿他们往猪圈走去。 外头天气如此奇怪,不光庄稼难以存活,野草野菜也死的七七八八,没有足够的食物喂猪,很多人赶紧将自家养的猪给卖到明州城或者自己吃掉,依旧养猪的人家不过三两户而已。 看着猪圈里的猪日渐消瘦,他们正发愁该怎么卖出去,王宝兴的到来带给他强烈的希望。 如果普通的成年猪,每头大约二百斤,可木槿看见的猪格外瘦小,顶天一百二十斤。 现在的一百二十斤,包括皮毛和内脏的重量,等宰杀完能剩下一百斤都谢天谢地。 旁边的村民同他们解释:“外头的草料被冻死,人尚且没有粮食吃,哪还顾得上它。” “那你们咋卖?” 前两年屠户宰杀之后,每斤肉卖三十文,这两年食物紧缺,肉食的价格也翻了几倍,几百文才能买到一斤肉。 而在明水村,价格比屠户处更低。 几户养猪的人家急着出手,否则在他们手里,猪圈里的猪只会越来越瘦,最后完全卖不出去。 他给了王宝兴每斤一百文的报价。 “两个月前我问过屠户,他说外头好几百文买一斤肉,我给你一百文已经很地道了。每头猪百十斤,你给我十两银子就成。” 一两银子能换一千出头的铜钱,在周围食物价格猛涨的时候,他给的价格尚算公道。 王宝兴本来还要讨价还价,结果人家咬定了那个价,死活不肯再便宜。 光办迁居宴,恐怕就要用一整头猪,族人们肚子里好久没有油水,少不得补补或者用肥肉去榨油,所以还要用两头,他们至少要买三头,这是提前商量好的。 按照村民给的价格,三头三十两银子。 木槿说:“我们要买不少,若你肯便宜些,二十五两三头,否则我们便不买了。” 她也明白,现在但凡和吃沾边的东西都涨价了,但一头十两银子仍有些贵。 寻常年份肉食比粮食值钱,然而荒年到来之后,由于粮食能够存放更长时间,它的价格倒超出肉食不少。 村民也明白因为缺乏食物,猪身上的肥肉不多,反而有很多骨头,这也是他不敢开太高价格的原因。 他迫切想将猪卖出去,然而屠户早已不肯收,略微思量,便答应下来。 除却他家,村里还有两户人家有猪,他生怕好不容易抓住的客人被抢走。 作者有话说: 周六双更 感谢在2022-05-12 20:56:33~2022-05-13 21:54: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卡西发 20瓶;金刚棒棒哒、你来时有光、高贵的仙人掌 10瓶;lynn1212 5瓶;坐上来自己动、北野薰、宁静最美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3章 杀猪 他们家底真厚实 说好之后, 族人们从猪圈里挑出三头略微壮实点的猪牵走。 或许意识到危险,猪的嚎叫声不绝于耳,织女镇中的乡民自然也听见了。 木槿他们新盖的房屋距离织女镇不过五六百米, 两边距离如此接近,对方听不到才奇怪。 有人用羡慕的目光往远处望去:“东小庄那群外乡人家底当真厚实, 这年头竟然还有肉吃。” 四个多月前, 车队选择在东边建造房屋, 加上人数又比织女镇少得多, 不晓得谁先用“东小庄”称呼他们, 后面跟风的人越来越多,渐渐有了东小庄这个称呼。 车队里人人安分守己,不光没有掠夺原住民的粮食, 而且还多次照顾他们生意,乡民们对他们的排斥比刚开始少了很多。 四个多月的接触足够让乡民们看清楚,东小庄那群人家底厚实着呢, 人家有粮食、有金银, 比自家富裕很多, 他们不反过来防备自己已经很好了。 就在人们议论猜测之际,王宝兴带着几个族老来到织女镇。 他首先往里正家里去。 听完来意, 里正难免惊讶:“什么, 你们要办迁居宴?” 寻常年份办迁居宴是应当的,很多地方都有这样的习俗, 因为房子建好之后半辈子都不会挪窝, 还要将房屋传给儿孙, 办迁居宴也有讨个好兆头的意思在, 好让他家人丁兴旺、子嗣绵延。 等到荒年, 粮食如此珍贵, 此事当然要搁置。 听到王宝兴的话,里正着实有些吃惊。 “我们来到织女镇以后,承蒙您与乡民们的关照才得以定居,今晚的迁居宴正好让我和族人们有机会感谢你们的照应。” 王宝兴不是说客套话。 以前王家村的郑家、刘家都属于后头迁居过来的,听长辈说,新迁居而来的人家虽然拥有自己的房屋和土地,但在王家村生活了好些年才被接纳。 不光王家村,旁的地界对待新迁居的人家态度同样差不离。 除却里正的提醒和收留,织女镇的乡民没有帮过他们忙,却不曾太过为难他们,顶多奚落嘲笑几句而已。 在王宝兴和族人们看来,乡民们已经算很好相处的,否则碰见那等刁民,说不准还会黑着良心将车队里的粮食给昧下。 木槿听王宝兴和族人们商量的时候,明白他并非开玩笑。 官府对基层的管控程度很低,除非遇见缴纳赋税、服兵役徭役才会管他们,否则都是靠宗族来治理。 如果某个人小偷小摸、家族不睦,宗族里会用相应的族规处置他,而非将他送官。 至于村长、里正也是由当地族长或者会认字的人担任,大体上和宗族脱不开关系。 所以,在抱团生存的乡村小镇中,外乡人被坑害了都没处说理去。 面对乡民们的嘲笑和刁难,很多人并不在意,因为在他们看来,这种情况实在太常见,假如有人来王家村,他们说不准连搭理都不会搭理对方。 车队初来乍到,不光不知晓此地的风土人情,连道路以及河流湖泊也认不全,往后少不了和乡民们打交道,所以王宝兴想借此机会将双方的关系拉近些。 考虑到王宝兴的童生身份,里正本就给他几分薄面,又见王宝兴言辞恳切并非跟他客气客气,里正便爽快地答应下来。 “那我就过去找你喝两杯了,只盼你族人们莫要嫌我老头子烦人才是。” “你肯来就已经给我和族人们天大的面子,今晚咱们好好唠唠嗑。” 王宝兴带人挨家挨户过去说。 如果放读书人身上,说不准得下帖子宴请别人,可整个织女镇除了里正略微认识几个字外,其余人皆大字不识一个,王宝兴亲自带人去请才见诚意。 当然,这里头有讲究。 王宝兴只亲自跑了三家,分别是里正家、乔掌柜家以及织女镇陈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老翁家,听闻陈氏族人皆喊他七叔公。 至于其余人家,则由王宝根带领崇远崇文等人过去知会。 不然家家都用王宝兴这个族长去知会,未免将自己的姿态放的太低,往后有那等不知好歹的说不准还会觉得他们软弱可欺。 织女镇的乡民看见那群外乡人成群结队过来,他们以为对方存了坏心思,个个防备不已。 当听见对方说请他们去吃迁居宴时,乡民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男人用手指挖挖耳朵:“啥?请我们吃宴席,我耳蜗子别是出毛病了吧?” 他见到外乡人携带不少粮食,然而实在不敢相信他们在灾荒年还有余力办那劳什子迁居宴。 听见崇文肯定的答复,男人喜笑颜开。 “去!到时候肯定过去,你们要不要往家里喝口水润润嗓子?” 他的态度转变太快,崇文努力维持脸上的笑容:“我们还要往旁处去,下回有机会再来唠嗑。” 他们无数次遇见此类情形,回去时嘴里唾沫都快干了。 而乡民们同样议论纷纷。 “孩子他爹,你说东小庄那群人真要让我们过去吃肉?” 男人不耐烦地撇过脸:“人家可没说让妇人去,你就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头,别整日跟个饿死鬼投胎似的。” 织女镇的名字来源于纺织女工,从事家庭纺织业的女性为家里提供了将近半数的收入,不过织女镇民风仍旧算保守的。 且拿贞节牌坊来说,织女镇就有一座,被织女镇的男女老少视作骄傲。 在程朱理学以及所谓的“女德”方面,南方的重视程度远超北方,女人们将不见外男、不抛头露面视作骄傲。 眼前的女人好久没有正经填饱过肚子,刚听到有饭食吃便兴奋不已,从而将平日的“规矩”给抛到了脑后。 听见丈夫的呵斥,女人眼里的光芒快速消失。 她又绣花去了。 —— 王家村众人不知道中间发生过那么多插曲,他们正忙着杀猪分肉。 总共三头猪,一头按照之前商量的那般用来做晚上的饭食,两头用来分给想买肉的族人们。 买来三头猪统共花费二十五两银子,着实不算便宜,很多人听见数字之后感觉肉疼不已。 可肉疼也得照旧买,大半年逃荒下来,族里很多人的身体损耗到不成样子。 之前在路上拼命赶路,心里始终绷着一根弦,那时候看不大出来身体如何,等安顿下来,腿上背上哪哪都不舒坦。 他们清楚这是逃难时伤到了身体底子,昨日商量去明水村买肉时,木槿就与族人们提过要先补补 身体的事。 “往后两年不清楚如何,趁能买到肉略微补补将身体养好要紧,不然有人过来抢你家粮食,你都没力气护住它!” 木槿的话戳到好些人的命脉。 队伍里拉车的人皆是青壮年汉子,他们若倒下,正常年份没办法下田耕种、荒年也没办法好生保护手中的粮食,很多人细想其中道理,又瞧瞧手头的银子,咬牙同意了。 有的人家要的多,有的要的少,肯定不能将钱平摊,他们准备等宰杀完论斤称着卖。 族里有宰杀经验的汉子负责宰杀眼前的三头猪。 木槿第一回 亲眼见识屠宰现场。 荒年囤粮记 第144节 她以为所谓的宰猪就是将猪绑好,然后烧一锅热水,先将它杀掉褪毛,然后再如同屠户做的那样将肉分解开。 实则不然,三五个汉子绑好猪,先用提前准备好的大砍刀将猪给杀死,从而减免它的痛苦,然后用很大的木盆在底下接猪血。 猪血里头放上盐,不用多久就会凝固形成猪血豆腐。 如今快沦落到人吃人,木槿可没有所谓的猪猪那么可爱为什么要吃它的奇怪想法,再加上整个过程与处理鱼虾并无两样,她便抱着长见识的想法在旁边看。 看见接了好几盆血豆腐,心下不免感觉到惊奇。 她从前吃过在超市里买的血豆腐,只有小小的一块,价格还不低,根本没想到一头猪会产出两盆血豆腐。 “晚上正好用它炒几盘菜待客。”木槿说。 等把最外层的皮毛去除,又去掉血之后,整头猪不足百斤。 车队里有一百六十来个人,织女镇有五百来号人,即使只过来一半,两边加起来也有四百人,加上气候多变,根本没办法弄到蔬菜,只好靠肉食以及杂面饼招待人,能凑盘菜就先凑上盘。 等将三头猪都处置完,太阳已经快落山了。 家家户户忙着分肉,人们将猪血豆腐和骨头内脏拿出来,分正经的肥瘦肉。 王宝兴提前便与切肉的人说好,让他将肉分成差不多大小的:“差不离有五斤一块就成,要多要少随你们自己。” 本来有人带秤砣出来的,结果路上碰见粮食,为了方便赶路,人们早就将秤砣给丢掉了,眼下没有秤砣,只能估摸着来。 切肉的人手下功夫很准,竟不见太大的差别。 人人抢着要肥肉多的。 肥肉可以榨油,价钱比瘦肉更贵,所以受欢迎程度更高。 木槿从中拿了两块肉装到提前备好的竹筐里,她倒没有榨油的需求,所以直接挑了两块瘦肉装进去。 王李氏也拿去两块,她选了肥肉多的。 本来以为自己占到便宜的王李氏,回头看见闺女拿到手的瘦肉,原本快活的心情少了大半。 王李氏很要面子,她肯定不能破坏经营几十年的厚道名声,心里生气归生气,却没让木槿换回去。 另外,猪骨头和猪下水简直被抢着要。 猪下水的价钱比肥瘦肉便宜大半,至于骨头,因为上头没有几两肉,所以价格只管更便宜。 木槿没有跟人抢最热门的下水,她开始就瞅准了堆在案板上堆成小山的骨头。 骨头没有几两肉,但骨头汤很有营养,她打算炖汤给自己和孩子补补身体。 木槿手脚麻利,拎着被装得满满当当的竹筐过去同王宝兴算账。 算账的时候,不光竹筐里的肉和骨头,连招待村民们的肉也要算上,木槿拿出一两银子给了王宝兴才算结束。 至于只要五斤肉的,则给了四百文。 由此可见,银子大头全出在肉上头,骨头倒不用花费多少银两。 王李氏则要了半套下水,下水好歹也是肉,她得好好给受大累的崇文崇武补补。 看见木槿装了整个竹筐的骨头,王李氏点头。 家里从前过日子富裕,她不像很多族人过年才吃到口肉,王李氏明白骨头熬汤的好处。 木槿说:“这么多骨头,即使日日熬汤也能喝个把月,到时候我给你和爹端过去。” 王李氏:“你把自己和吉祥如意看顾好最要紧,别管我跟你爹。” 此时的王李氏并不知道后面的骨头汤对她有多大的诱惑力。 作者有话说: 十点二更 第154章 宴席 以后都是自己人 如今气温比较低, 和冰箱常用来保鲜的温度差不多,若外屋有门窗,木槿肯定会将它放在外屋。 奈何木匠做活速度有限, 她家刚装上里屋的门窗,其余房间尚且漏风, 假若放在外面说不准会遭了老鼠, 犹豫过后, 木槿依旧将肉和骨头给放进空间。 分肉的地方就在族长家, 他家前后两个院子足够宽敞。 木槿将如意吉祥托付给二伯娘照看, 她等会儿还要去厨房里帮忙做饭。 有赶路时合作的经验,不用别人发话,无论宰猪亦或做饭, 几乎每家都出来个人。 连大牛也过来帮忙。 大牛手里有几两银子的体己钱,是他在杨家十几年辛苦积攒的,想到肉价如此之高, 大牛便没有和王家村之人一样买肉。 王宝兴也没有亏待大牛, 给肉肯定不成, 他拿了斤猪下水让大牛带回家吃。 至于血豆腐,则全部留在王宝兴家, 等晚上肯定能用到。 有粮媳妇边做活边和木槿唠嗑:“你家买了多少?” “我买了两块肉并一些骨头而已。” “哎呦, 你买的不如俺家多,俺买了两块肉还有老多下水哩!” 按照有粮的意思, 他跟爹娘早就分了家, 家里人少, 买一块肉就成, 他媳妇偏不同意。 前年李家庄闹灾厉害, 即使有东家接济的粮食, 仍旧吃不饱穿不暖,那时候身体就有些亏空,等逃荒以后,虽然遇见了粮食,手中的活计却随之增加,当家的干活如此辛苦,她看在眼里,既然手中有银子,赶快补补要紧。 与性命比起来,银子似乎没有那么重要了。 在婆娘的坚持之下,有粮不得不妥协。 “又不是天天吃,等买完这回,还不晓得何时能再碰见肉。” 有粮媳妇说完当初两口子之间的争执,又将肉清洗出来。 厨房里外挤了十几个妇人,大伙发愁不知道该怎么烧菜。 如果放在平时,亲戚有个喜事也会吃席,席上有四个菜就十分了不起。 四个菜有讲究,其中有个肉菜,不是整盘都装肉而是菜里放着几块肉,在穷苦的乡下人看来很是体面。 另外两道菜则属于炒菜,里面没有肉,然而放的油盐不少,同样算油水多的好菜。 最后一盘则装馒头窝头。 假如主人家富裕,放白面馒头,如果不够富裕就放杂面馒头或者窝头。 出去吃上一回席,吃的比自家过年更好,大人或许需要出几文、几十文的礼金,孩子们却不知道家中大人的担忧,每每听到吃席二字,孩子的眼睛里就会燃起天真的渴望。 瞧,眼下外头就围了不少孩子。 有王家村的孩子,也有织女镇里的。 孩子们没有成年人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们年纪相近,又对外界充满好奇心,很快便熟络起来。 木槿没有时间关注外面嬉闹的孩子,她正发愁该怎么做菜。 面前的肉食看着有很多,架不住过来吃席的人也多,又没有足够的菜,很容易让对方吃不尽兴。 “不行就用猪下水和猪血豆腐分别炒盘菜,然后将肉一气儿炖上几锅,就和我们当初在山洞一样,人人都能喝几碗。” 以前用菜充门面,如今连野菜都不好找,只能用炒下水、炒猪血豆腐加上肉汤、杂面馒头凑上四个菜。 当初分肉的时候,大家明明对猪血豆腐很渴望,却没有人拿,就是有用它招待客人的意思在。 毕竟猪血豆腐的量大,端出去满满一大盘瞧着不会太寒酸。 栓柱媳妇最先应和,她之前就想说熬汤来着,不过她人内秀不好意思开口,见木槿提起,才多了几分把握。 另外几个妇人觉得没什么更好的法子,便定下木槿的方法。 烧火的的烧火,炒菜的炒菜,并不宽敞的灶房里格外热闹。 木槿和栓柱媳妇等人仔细地将骨头上的肉剃下来。 大骨头剔下肉炖汤,小点的骨头比如排骨,直接切成块放进铁锅里炖。 后厨里很快传出香味,孩子们站在厨房门口吸吮手指,显然被勾出了馋虫。 木槿和在厨房里的二伯娘商量:“二伯娘,等将饭菜做好,我们要不也给孩子每人来碗肉汤喝?” 家家户户都有几个孩子,所以用放养模式对待孩子,父亲上桌的时候,他们是没有资格上去的。 木槿看着他们瘦弱的模样,总觉得不大忍心。 王宝兴家里有好几个孙辈,此刻就在厨房外和小伙伴玩耍,二伯娘想到从前衣食无忧的孙子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正经吃过肉,便同意下木槿的说法。 她们做饭的功夫,织女镇的乡民们三三两两过来了。 有的人走在半路闻见诱人的肉香味,不停催促同伴们快点走。 里长没有空手来,他拎着一坛酒,这是前两年没乱起来时买的,尚未用掉。 富裕的乔掌柜带了匹布料。 乔掌柜大字不识一个,对读书人最为尊崇,他早就产生了和王宝兴结交的心思。 其余的乡民也没有空手—— 他们抬桌子、搬凳子好不热闹。 别说桌椅,车队里连门窗都没有装全,王宝兴正发愁该怎么吃席,见乡民们主动搬来桌椅,心头的一件大事终于算解决了。 眼下想吃个饱饭不容易,听到东小庄请他们吃席,织女镇每家每户的男丁都过来了。 王宝兴请他们坐下,陪着吃席的还有王长寿王宝山这种辈分高的族人,崇远崇文等后生则在旁边端盘子伺候。 二伯娘等年长女眷本来候着织女镇的妇人过来吃席的,却没想到半天不见人影。 男人们几乎全过来了,瞧架势应当不会再有人过来,她索性又回到后厨忙活。 屋子里着实放不开二百号人,王宝兴就令人在院子里摆了二十来桌席面,崇文他们不时往后厨端菜。 先将炒猪血豆腐搬上来,里面放的油多,所以香气特别勾人。 后头的炒下水,亦令人心动不已。 荒年囤粮记 第145节 至于肉汤,更甭提了,那香味不停往鼻子里头钻,光闻着就很是满足,等吃进肚子里还不晓得有多么美味呢。 桌上的碗筷是各家各户凑的,看着并不齐整,大小同样有差别。 如果一碗碗给人端上去,分到小碗的说不准会觉得主家怠慢,他们干脆将肉和汤一并盛到个很大的盆里,就摆在桌子上,吃完让站在旁边的崇远等人帮忙盛就成。 不过人们好面子,尤其年长的人,即使馋到口水都要流出来,仍旧矜持地不肯动筷子,王宝兴再三劝着才动筷。 饭桌上最容易增进感情。 刚开始矜持的人越到后面越开始大口吃肉大口喝汤,除了杂面馒头之外,桌子上摆放的全是肉食,他们第一回 遇见如此阔绰的,吃饱喝足之后话自然多了。 席上渐渐开始称兄道弟起来。 “起初还以为你们会过来抢我家田地和粮食,谁成想你们竟如此富裕,想必从前在故地也是财主老爷,实在失敬。” “是啊,往后有啥事就过来找我家,我五个兄弟呢,织女镇外头的人也要给我家些颜面。” …… 如同预想中一样,两边的距离被迅速拉近。 他们人生地不熟,且不提户籍徭役,连平日打水、浇地等事也需要织女镇乡民的提点。 每到农忙季节,大伙扎堆浇地,经常会发生抢水的事。 人们本来就喜欢欺负新来的外乡人,如果不和乡民们处好关系,光浇地这种事就足够他们忙活。 里正瞧见他们的诚意,知晓人家不会如同先前想象的那般做刺头,他道:“既然你们来到织女镇,也算咱们有缘分,往后就是自己人了,互相扶持要紧。” 王宝兴听出他说的不是场面话,忙道:“我们能分到织女镇与你们做邻居,属实是老天保佑,再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宝兴知道,对方世世代代居住在一起,肯定不是自己这种初来的人所能比较的,不过眼下倒是个好势头。 至少乡民们接纳了自己,清除了往后可能遇见的阻碍。 每个席上只有一大盆肉汤肯定不够,木槿又将剩下的一半肉下锅。 不光王宝兴家里的锅,连前后邻居的锅也拿来了,否则根本不够席上吃的。 厨房里没有太多碗筷,木槿便将肉和汤盛在一个大陶碗里,端出去给外头的孩子。 孩子们一拥而上,仿佛慢半步就会没有吃的。 “你们轮着来,等吃完了锅里头还有。” 他们黑白分明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装有肉汤的碗,压根没听见木槿在说什么。 即使碗里装的大多数是汤,孩子们也十分开心,他们好久好久没有吃到过这般美味的食物,一个个露出满足的表情。 席上的情形差不多。 等桌子上的肉食被吃光以后,好些人开始喝汤,喝完汤甚至将碗都给舔干净。 如果不知情的人打眼瞧过去,说不准会以为他们尚未开席。 木槿等人明白此时的吃席真的就是在坚持光盘行动,除却碗筷,桌子上不会剩下任何食物。 她们做了大半天饭食,同样饿到前胸贴后背。 由二伯娘做主留下两大盆肉汤,一盆给在后厨忙碌的女眷吃,一盆给前面的伺候的后生们吃。 当乡民们离开之际,当然不会忘记顺手把桌椅带走。 他们吃饭时恨不能将碗筷一并吞进嘴巴里,桌子上没有半滴油,干净到连擦都不用擦。 在长久没有闻见荤腥味的家人闻起来,依旧能够隐隐约约闻见肉的香味。 “可真香啊。” “当然,我肚子里全装满了肉,东小庄那群人当真够意思,若再有人欺侮他们,就凭这顿肉,我也得拦着。” 他对家人说。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4 19:05:36~2022-05-14 22: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贤贤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5章 寡妇 孤儿寡母受欺负 木匠家去之后, 没有立马歇下,反而又拿起他的家伙开始做活。 车队里二十几户人家央他帮忙做门窗,大多数人家皆为五间青砖大瓦房, 如果家中人口多,譬如有十几口人, 可能要建六间正房。 穷苦日子过惯了的老百姓在吃穿上吝啬, 却绝不会在盖房买地上马虎, 事关几代人的传承, 他们重视着呢。 木匠除却吃饭睡觉, 几乎将所有的时间耗在做木工活上,四个月过去,他的活将将做完一半而已。 从前吃力干活, 全为了每家给的几十斤粮食。 单个来看不多,几十家加起来有几百上千斤,在荒年里能引来无数人卖命。 即使知道自己累到半死不活方能将粮食拿到手, 木匠心里头照样乐意。 今晚他也去了东小庄吃席, 吃完香喷喷的肉, 心里尽是满足感。 甭说普通的乡民,即使里正和乔掌柜, 照样有好几个月不曾见过荤腥, 乍然看见端上来的肉食,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当初知晓东小庄的人出去买猪, 人家又上门请自己过去, 乡民们就猜到他们会杀猪吃肉。 木匠和周围的乡民觉得和从前一样, 随便凑活几个菜汤, 中间有盘带肉的菜而已。 南方与北方不同, 北方习惯吃面食, 席上专门有盆窝头馒头之类的食物,南方则会换成大米,至于总体上,则大差不差。 有人在去东小庄的路上与他兄弟说:“如今连野菜都找不出来,不晓得他们咋凑那四盘菜。” 等来到童生老爷的院子,看到桌上尽是荤菜,许多人努力维持的镇定全部消失掉了。 乡民们以前觉得从外地逃难而来的人是乡巴佬,内心并不怎么瞧得起他们,今日见到对方出手如此阔绰,直接杀了头猪给他们吃,心里充满震撼。 老天爷呐,桌上有三个大盆,里头有炒猪血豆腐、炒下水、一大盆杂面馒头。 光这些尚且不够,每个桌上都有满满一大盆肉汤,拿勺子捞,能捞出不少肉来。 南北方吃食不同,且拿明州城周边说,有钱的人家吃大米,没有钱的人家则吃米糠,织女镇中大多数人家便靠吃米糠过活。 不过连饭都吃不饱的人哪里会挑剔,他们见到杂面馒头眼冒金光,照样吃得极香。 乡民们刚开始还顾忌面子,并不敢敞开肚皮吃喝,越往后越放开拘束,光木匠就喝了三大碗肉汤。 每碗肉汤里头都有两块肉,吃得他喜滋滋。 中间同样遇见过不愉快,他同婆娘抱怨:“怪道人人都说水田是个泼皮破落户,真没冤枉他。” “水田又咋了?” 木匠心里憋着气:“水田摸到筷子就胡吃海喝。席上有两道肉菜,份量不小,他两口就塞进半盆去,若非我动作快,定然没法子喝三碗肉汤。” 跟水田在同一个席面上吃席的人个个羞恼。 往年吃席经常会出现用筷子抢肉菜的时候,然而像水田这般不知收敛直接将席面上小半菜肴吃掉的却并不多见。 每个桌上挤着十几二十来人,不乏有那等饿死鬼投胎抢吃抢喝的,如水田般不要脸皮豁出去的却极少,因此,跟他同桌吃饭的人十分愤怒。 若非顾忌着主家,木匠早就上去抡他两个大嘴巴子了。 抱怨完水田,木匠边做木工便与婆娘感叹:“东小庄他们当真实诚,我瞧不像有坏心思的,日后倒能同他们一道行事。” 车队自打来到织女镇,与乡民们有不少接触,乡民们其实心里存在几分警惕,除却里正之外,没怎么有人同他们深入交往。 便拿用水问题来说,织女镇中的井是百年前乡民们合力雇人打的,有些人并不想让车队占便宜用自己的水井,两边因为此事交涉过许多回。 王宝兴甚至动起自己打井的念头。 他去明州城里找专门打水井的匠人,结果听说人家从闹粮荒之后便带妻小回乡下去了,车队不得不忍受乡民们的黑脸继续用人家的水。 经过此番交流,乡民们知道他们是实诚厚道人,而且吃人嘴软用人手短,他们吃饱喝足之后怎么也要对东小庄客气点。 木匠又做起木工活。 三个儿女眼睛晶亮:“我们也喝了肉汤,可香啦!” 听完儿女的话,妇人觉得东小庄那群人应当是良善之人,否则光请大人过去全了面子情即可,孩子又不顶事,做甚要给他们。 妇人没有过去吃席,在孩子和他爹的描述中知晓今晚吃得有多好,她再不劝木匠歇息:“那咱们抓紧把活给干出来,不然刮风下雨,他们连个支应都没有。” 往日见到孩子爹晚上做活时,她经常劝他多歇息会儿,今日反而给丈夫打起下手来。 对方待他们真诚,自己肯定不能偷奸耍滑耽误人家的大事。 —— 木槿家的门窗全给装上,时间已经来到六月份。 虽然温度比往年低些,可估摸着也有个二十几度,对于忍受够了冰天雪地严寒气候的人而言,绝对是极其让人开怀的一件事。 看见被装上的门窗,木槿忙不迭用农家自制的简易胶去糊窗纸。 这种简易胶制作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两样物件,分别为水和面粉,将水和面粉按照比例混合之后会有粘性,糊窗纸的时候正好可以用上。 平常纳鞋底也是用自制的简易胶,虽然没办法粘合大件的物什,然而它在日常生活中的作用依旧不小。 木槿将窗纸糊好之后便让它自然风干,她自己则拿出了空间里的麻袋。 当初为了掩人耳目,她去明州城时也买过几个麻袋,所以倒不怕被人看见。 木槿将几十个麻袋沿着缝线的缝隙剪开,然后用水涮洗过,有些是用来装粮食的,上面难免会沾些谷子皮亦或尘土细沙,双胞胎又恰逢刚开始稳当走路的年纪,还是小心些好。 洗完晾干,拆好的麻袋柔顺不少,木槿拿起针线细细缝合。 她的针线功夫长进不少,即使在周围做了好些年的妇人中间,也不像起初那般一眼就能瞧出比别人差来。 怕如意吉祥玩闹时扯开,木槿针脚细密,花费大半日功夫才将里屋铺的麻布给缝好。 若非质感太差,远远瞧着与现代复古风的地毯看不出差别。 荒年囤粮记 第146节 里屋的土炕就占据大半空间,外屋则为两间客厅,双胞胎主要活动地点就在外屋,她后面剩下的活计还有不少。 看见手中的针线不够后面用,木槿就往织女镇去。 织女镇家家户户有织机,初来乍到连衣裳也没有的族人们经常在他们手中买布料与针线。 记得王宝兴特地提醒族人们,莫要只从一户人家买,借买东西的时候多接触几家,摸清他们的秉性要紧。 木槿去了织女镇最靠东的人家,开门的是个女人。 她眼里没有戒备,反而热情招待木槿。 “我来买些线,要碳灰色的就成。” 两边方言不通,木槿特地放慢语速,这样一来对方更容易理解。 妇人搭腔:“你要的可真不少。” “孩子年纪小,走路时常常磕碰到,我没法子,只能先将麻袋缝好罩在地上,用的棉线便多了。” 放在孩子多的家庭,难免觉得太娇惯孩子。 而妇人年轻守寡,只有一个八岁的儿子,她将儿子当成宝,平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觉得妥当些是应当的。 她儿子麒麟前几日回来说东小庄那群人给他喝了碗肉汤,里头还有两块拇指大的肉。 孤儿寡母被欺负惯了,本来以为这等好事没有自己的份,却不想人家给他儿子吃了肉。 陈寡妇感念东小庄的外乡人,听闻木槿要做的活计很多之后,说:“反正我的绣活已经做完了,今日我随你家去,总能快些。” 木槿怕耽搁她时间,忍住诱惑推拒掉。 陈寡妇却道:“不碍事,世道这般乱,我也没接到新的活计,随你过去就成。而且……而且那日多亏你给孩子肉吃,家里没了顶梁柱,日子比旁人家更艰难,麒麟已经两三年没沾过荤腥了。” 于是,陈寡妇便锁好院门,随木槿去东小庄。 她儿子麒麟也跟过去与新认识的同伴玩耍去了。 来到家里,她拿起木槿之前缝的毯子:“倒也齐整。” 陈寡妇靠做绣活和纺织布料养活自己和儿子,手艺之精湛非寻常人可以比,在不懂行的人看来,木槿的针线功夫或许不错,而在陈寡妇眼里,那就不够看了。 她能给的评语唯有齐整二字。 木槿和陈寡妇一道穿针引线。 她自觉学东西很快,否则不可能在逃荒之余将自己的针线功夫给练出来,然而见到陈寡妇如此工整的功夫,难免自惭形秽。 木槿不禁感叹:“你缝的可真漂亮。” “我当家的没有了,孩子的叔伯靠不住,单靠我做绣活养活娘俩,若针线功夫不够好,我和孩子早就饿死啦!” 她从前也是个爱说笑的性子,丈夫没有之后孤儿寡母经常受到族人欺凌,才逐渐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能养活自己已经很了不起,我也是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过活,虽然日子艰难些,但活下去总有希望不是?” 或许觉得和木槿处境差不多,面对她时,陈寡妇并不像在族人们面前般努力做出倔强的模样,说话时增添了几分真情实感。 “我天天盼着麒麟长大,等他大了,我们娘俩便不用再受欺负喽……” 麒麟才八岁,她需要等待的时间还有很长很长。 作者有话说: 明天双更感谢在2022-05-14 22:00:13~2022-05-15 21:22: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風行衍 2瓶;大米吃小米、北野薰、rui、靠谱的小贝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6章 绣花 了解到其中内情 陈寡妇手艺精巧, 在缝好的毯子中间绣了个长宽各一尺多的小人,活灵活现比画出来的还好看。 木槿周边的妇人,譬如王李氏、有粮媳妇等人, 同样有绣花的手艺,但只会简单些的花样, 在袖口、衣裳上绣个小花样罢了, 很少有会绣大物件的人。 陈寡妇动作很熟稔, 用一下午的功夫将小人给绣了出来。 木槿抚摸着地毯上的小人, 惊喜道:“它可真好看, 放在衣裳上面都可以,绣在地毯上我都不敢下脚踩了。” 她没有奉承陈寡妇,面前的花样真的很精致。 而且为了美观, 在木槿用细密的针脚将麻布连接成片之后,陈寡妇又帮忙用针线略微绣了些花边,眼前几米长的麻布俨然是个复古风的手工地毯。 陈寡妇却不以为意:“绣出来就是给人用的, 何况又不是多么精巧的玩意, 不过给孩子逗个趣罢了。” 她丧夫以后, 在织女镇受过不少白眼,有些心眼坏的还会故意欺侮孤儿寡母, 知道木槿同样丧夫带着两个刚满两岁的小儿之后, 陈寡妇不免联想到自己的遭遇,所以对她格外友善。 木槿真舍不得将它铺到地上:“已经足够精致啦。” 陈寡妇同她说自己从前接的活计。 除却纺织, 她过日子最大的进项便是绣花, 她没去过几十里外的明州城, 经常从乔掌柜处接绣花的单子。 乔掌柜的主顾多为明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与布庄, 大户人家定绣花样子时, 要么用在衣裳上面, 要么用来做屏风、床帐等,而布庄则会将绣花样子销往其他地界。 木槿好奇:“一副绣花样子五百文的话,除却布料与针线消耗,好像拿不到多少……” 陈寡妇说过,一副花样子少则三四尺,多则十来尺,三四尺的花样子会给她五百文,十来尺的由于耗费功夫更长,价格会高些。 因此,绣花需要用大量的针线,光原料就要上百文。 木槿猜测她最后到手可能只有四百文左右。 单看很多,然而在外面接的绣活,要求十分高,半点岔子都不许出,绣三四尺的绣活需要花费个把月功夫,这份银钱着实不好挣。 “主家哪里会让我们出针线,大户人家讲究,他们会将缎子和针线拿过来,我只管干活而已。” 她又说起前年年底接的大活:“城里张员外家让我绣了八米宽的屏风,足足花费小半年才干完,若没有从张员外处赚来的银两,我们娘俩恐怕都没有银钱买米面喽。” 她手艺出了名的精湛,张员外的家眷点名要陈寡妇绣,乔掌柜给了她五两银子,接银子的时候,陈寡妇手都在抖。 她做绣活好些年,极少有机会碰见给银钱那么多的活计,一连数日沉浸在得到银子的喜悦中。 织女镇的土地并不肥沃,所以才会种茶树、桑树去外头换银钱和粮食,陈寡妇家里的田地被孩子的叔伯攥到手中,她和儿子单靠她做绣活过日子。 旁人家两口子你种树我纺织,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好年成能吃九成饱,她家中却只她一个人,儿子经常要跟随她饿肚子。 母子俩日子过得紧巴,刚从乔掌柜手中接过张员外家付的酬金,陈寡妇便用它买了粮食。 再往后,灾年到来了,她和儿子省吃俭用,即使每日需要饿肚子,却至少可以活命。 在陈寡妇看来,那五两银子救了她和麒麟的命,说到此处眼睛都亮了起来。 陈寡妇对木槿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情,所以并不吝啬将自己知道的教给她。 通过聊天,木槿愈发清楚织女镇上过日子的模式。 他们以种植茶树、桑树为主,有合适的土地时,也会种些水稻之类,不过水稻所占的比例非常小。 人们用卖茶叶、布料、绣品得来的银子买粮食、买盐,七七八八下来很难能攒住银两。 听木槿说刚过来时觉得他们富裕,陈寡妇直接笑出声:“孩子爹活着时,他去明州城里替我卖绣活,听说茶叶绣活都极贵,不过外头卖的茶叶是炒好了的,与我们现摘出来的可不一样。” 进入织女镇时,木槿看见连片的茶树与桑树,第一反应是织女镇有钱,她在今后或许可以尝试种茶树卖茶叶发财。 然而,事实与想象存在的差异着实太大。 织女镇产的茶叶多被乔掌柜用低价收购去,卖给外头收茶叶的大商人,大商人招收伙计在作坊里按照独门秘方炒制茶叶,再将价钱翻个几倍卖出。 此时运输不便,等客人买到茶叶,恐怕要在织女镇卖出的价格基础上翻几十上百倍。 作为普通的农人,他们在中间得到的利润着实不多。 至于绣品,亦是同样的道理。 去过明州城的人,在织女镇属于极有见识的,可他们照样没有门路将手中的茶叶、布料、绣品卖出去,唯有倚仗乔掌柜。 于是,只会耕田种地的乡民们,只好老实认命。 有胡思乱想的功夫,还不如多干点活,否则连肚子都填不饱。 说话的功夫,王李氏牵着如意吉祥进门。 她看见铺在地上格外齐整的地毯,不由惊呼出声:“呦,你这手艺真精巧,不知道的恐怕看不出它用麻布做的。” “大娘你言重了,不过绣了两朵花而已。” 木槿和陈寡妇已经将地毯平整地铺在地上,等过段时间打好桌椅橱柜,看起来就更像那么回事了。 没有家具压住,又担心地毯皱边,木槿就从外头搬来四块砖,从四个角上压住。 她转身的时候,看见双胞胎正蹲在绣好的小人旁边。 吉祥指着它不停说:“好看!出来玩……” 他语言天赋比不上姐姐,很少会说长句子,如同今日这般委实少见。 如意同样新奇,她直接挤开吉祥:“跟我玩!” 日子如此艰苦,让孩子吃饱喝足健健康康不生病已经很不容易,他们长到两岁多还没有过正经玩具,乍然看见新奇的小人十分开心。 有麻布之后,不必担心孩子磕到碰到,同时,孩子即使在地上打滚也不必像从前一样浑身脏兮兮,总算解决了木槿的担忧。 见到吉祥如意还想撕扯上面的线,木槿赶紧制止:“你们喜欢它吗?” “喜欢!” “喜欢它的话,我们更应该好好对它呀,否则扯坏就没办法陪你们玩了。” 对于刚学会说话才半年的双胞胎而言,理解长串的句子似乎有些难度,他们瞪着能萌化人的大眼睛看向木槿,又低头看地毯上的小人,慢慢停下手中的动作。 如意指着它:“不要扯坏,陪我玩。” “好,不扯坏的话,你们就能每日跟它碰面啦。” 他们第一次拥有玩具,即使玩具被固定在地毯上,也足够让孩子欣喜,在接下来很长时间里,如意吉祥每隔上会儿就会过来看看他们的新玩具,仿佛它会偷溜走似的。 陈寡妇自打昨天下午就来给木槿帮忙,虽说如今不用赶绣活正值空闲时间,但人家终归出了不少力气,木槿在心里承她的情。 她想到陈寡妇说前几日麒麟喝肉汤的满足,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晚上你和孩子就在我家用饭吧,我也不特地整治好菜,就做家常菜,你可切莫推辞啊。” 荒年囤粮记 第147节 晌午木槿就要留陈寡妇用饭,她死活不肯,直说粮食难得,不能干这么点子活就吃她家粮食。 在她的坚持之下,木槿只好放她家去吃晌午饭,但晚饭却一定要留她用。 人家过来帮了一天多的忙,总不能让人白受累。 王李氏在旁边帮腔:“麒麟他娘,你在我家忙了大半日,等回去再整治饭菜已经来不及,白白饿到孩子,还是在家里用了吧,听大娘的……” 在王李氏和木槿的轮番挽留下,陈寡妇才肯在家里用饭。 木槿让王李氏陪着陈寡妇说话,她去厨房。 厨房不大,打开木制的大门就成,并没有单独安装窗户增加成本。 陈寡妇不光尽心尽力帮忙,还愿意教她刺绣制衣,木槿承她的情,没有像口中说的那般蒸个馒头了事。 她从空间里拿出骨头来,打算炖骨头汤喝。 上回买肉的时候,除了两块肉之外,她单独买了一大筐猪骨头,这段时间忙着安置门窗、修整家里,还没来得及炖呢。 她拿出两块大骨头,又在锅里添上水和盐以及一丁点酱油醋,便开始煮。 木槿空间有花椒,思虑再三之后依旧没有使用。 毕竟花椒的价格如此高昂,一看就知道不是她能买得起的,用了之后肯定会白白吸引来许多怀疑。 填柴火的时候,王李氏突然走进来,可将木槿给吓了一跳。 “既然没做亏心事,你怕啥?” “娘你进来太突然了。” 她刚刚在犹豫要不要将空间里的花椒拿出来,王李氏却在这个关头进来,可不吓到她了吗。 王李氏手中端着猪肠,那是她上回买的下水。 她心里想着给儿子补补,所以买的下水也多,见木槿家里来人,赶紧拿过点来,等会儿炒着吃就成。 崇文早就将它处理干净,木槿用水清洗过后就切成片,然后放到小号的锅里炒。 除却必须的油盐以外,她还放了一点空间里的酱油和醋,不一会儿就散发出香味。 麒麟本来在和双胞胎玩,闻见味道之后偷偷跑到厨房外面看。 木槿朝他笑:“再等会儿就能吃到肉啦。” 麒麟家只靠他娘做绣活支撑日子,比其余人家过得更为艰难,孩子经常有馋嘴的时候,听见木槿说等会儿能吃肉,麒麟咽口唾沫,依依不舍地转身回屋里。 等将饭菜做出来,木槿先用最大的陶盆盛上肉汤端进屋,王李氏也随她出去拿碗筷。 同时,木槿不忘给王宝山他们送过一盆肉汤来。 骨头汤最养人,在逃荒过程中,家里人身体都有不同程度的损伤,好不容易得来肉骨头,趁此机会补补身体要紧。 她进屋时,王宝山正在和儿子儿媳吃饭:“你咋还送过来啦?” “我炖了一大锅呢,肯定够喝的,爹你们也喝点汤尝尝。” 除了用肥肉榨油以外,木槿还没动过之前买的骨头和瘦肉,今日正好让家里人也跟着尝尝味道。 木槿想着客人还在,没有逗留便快步离开了。 回去时,王李氏正给麒麟往碗里盛汤。 家中没有家具,她和王李氏将碗筷放在刚铺好的地毯上头,每个人盘坐着腿吃东西。 陈寡妇见到那么多肉食,着实不敢动筷。 王李氏不停劝她:“愣着做甚,快点动筷子啊。” 木槿也说:“今日我炖了一大锅汤,千万别客气,吃完了锅里还有呢。” 陈寡妇已经好几年没有正经吃过肉,当用筷子夹起炒下水时,她的手都在哆嗦。 麒麟年纪尚小,他没有母亲那么多感慨与纠结,他只知道现在自己在吃肉、喝肉汤,今天的肉汤比上回吃席时分给自己的还要香。 王李氏也称赞她:“厨艺倒练出来了。” 她放的调料比很多人家做菜时更齐全,所以味道更香,王李氏不明就里只当闺女手艺有所进步。 陈寡妇也说:“今日的饭菜比我从前吃的肉香多了,妹子你手艺可真好。” 事实上,她早已忘记肉是什么味的了。 家里最近一次见荤腥在两年前。 陈寡妇紧着儿子,自己完全舍不得吃。 假如不算之前榨油,她用筷子尖沾上点油尝尝的时候,她打丈夫死去开始,便再没有沾过荤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5 21:22:41~2022-05-16 21:02: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紫、sunny5408 20瓶;金币 11瓶;榴莲自由、蓝夕 10瓶;无聊的青青子衿 9瓶;風行衍 2瓶;源家小盆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7章 纠结 天气它变幻无常 木槿用勺子喂双胞胎喝汤, 满两岁以后,双胞胎进食时的选择空间比从前更大。 木槿完全没有养孩子的经验,他们小时候小小的一团, 抱起来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当时她每回抱双胞胎都担心不小心伤到他们。 那时候, 她总怕不小心将孩子给养坏了或者养死了, 怕双胞胎消化不良, 不敢给他吃肉食, 怕成人奶粉中含有不适合婴儿的成分, 不敢给孩子泡成人奶粉,只能在他们满一岁之后喂他们喝空间里的旺仔牛奶。 之所以选择旺仔,也有内情。 木槿早几年见过四岁的堂妹喝旺仔, 觉得孩子喝这个应当没事,于是才将它用在双胞胎身上。 穿越之前她觉得自己还是个大孩子,全然没有照看婴儿的经验, 如果将两个五岁的孩子交给她, 木槿还能安心带他们玩、喂他们吃东西, 但两年前的双胞胎还只是个四五斤重的婴儿,木槿实在不敢在他们身上胡乱尝试。 除却过来人王李氏提供的建议, 剩下的皆靠木槿不断摸索。 如今过了两岁, 再不是软软塌塌的模样,木槿终于略微放开手脚给他们喂食不同的食物。 其实, 木槿已经开始教如意吉祥自己用筷子勺子, 不过孩子经历太少, 之前大半年被拘在牛车上的方寸空间, 在最重要的成长时期没有被教会足够的生活知识, 唯有从头开始教。 孩子使用工具吃饭时, 手哆哆嗦嗦,十次里头有八次会漏到地上亦或饭桌上。 木槿心中清楚不可拔苗助长,她有足够的耐心去等待。 注意多锻炼,总归能将孩子教会的。 今日在刚绣好的地毯上,她还是老老实实喂孩子吧,否则将地毯弄脏,清洗委实不方便。 即使木槿尽量给孩子最好的饮食条件,然而他们的食物仍旧可以算单调。 断奶之后,双胞胎很长时间靠吃鸡蛋、米粥生活,后面又加上牛奶,一顿两顿还好,时日长起来未免难免腻歪,孩子加起来只吃过两回肉汤。 木槿摸着如意圆滚滚的小肚子,想将碗给放下。 如意偏不肯:“娘,还要吃。” 小孩子碰见好吃的食物恨不能一股气全吃完,压根没有吃撑的概念。 木槿却清楚,今日她的进食量已经比往日超出太多了,安慰说:“明日还会有的,你看,弟弟也不吃了。” 旁边王李氏正放下勺子。 平日有木槿盯着,孩子晚饭不会吃太饱,否则对肠胃不好。 而在王李氏眼里,他们家有充足的粮食,肯定不能饿到孩子,所以每每将孩子喂到吃不下为止。 此刻,吉祥显然撑到了,肚子像个小皮球般鼓起来,动作显然不如未吃饭时灵敏。 而大孩子麒麟同样不比吉祥好多少。 麒麟好不容易有了吃肉喝汤的机会,哪里能错过呢。 桌上那盘炒下水大多进了他的肚子,陈寡妇不停制止麒麟让他少吃些。 木槿将手盖到陈寡妇伸出的胳膊上:“嫂子,你别拘着麒麟,既然将饭做出来,就是给你们吃用的,看见孩子吃得饱饱的,我心里也高兴。” 麒麟比同时代的小孩更加瘦弱,想必和孤儿寡母生活拮据脱不开关系,让他吃点肉食补充营养总归好点。 陈寡妇不好意思:“这孩子被我惯坏了,没半点眼力见。” “八岁的孩子谁不是天真活泼,麒麟如此正好。” 陈寡妇同样嘴馋,可她顾忌在别人家里做客,始终放不开手脚,靠木槿和王李氏不停往她碗里添汤才成,而麒麟年纪小,没有母亲的担忧,他选择顺从自己的内心。 等喝完第四碗骨头汤,麒麟才放缓进食的动作,他捂着肚子坐在地上,脸上露出满足的表情。 见麒麟还要继续盛汤,木槿阻止了他:“等会儿我将锅里两块大骨头给你,你带回家去明日再吃,并非我心疼,再吃下去就撑到了。” 木槿脾气好,麒麟将她看作年纪比自己大的伙伴,并不怕她。 麒麟问:“你真的给我骨头?” 木槿伸出手指:“当然,我跟你拉勾。” 木槿从王宝兴那里买来的骨头上肉虽然不多,但每根骨头上总归沾着两口肉,而且里头还有骨髓,在吃饱饭都奢侈的人眼里,骨头比肉汤更具吸引力。 木槿本来想将骨头留给崇武的。 虚岁十七的崇武在过去的两年里没怎么长个子,接下来三五年是长身高的好时候,得赶紧把握好机会才是。 木槿在路上找不到机会加餐的时候也挨过饿,她明白长久饿肚子乍然吃饱的滋味,没有想象中舒服,反而会肚子疼。 麒麟和陈寡妇在家可能就吃个几成饱勉强不被饿死而已,若麒麟再吃下去,肠胃肯定会不舒服。 略加思索,木槿就做出了将骨头给麒麟的决定。 在麒麟渴盼的眼神里,她将碗里的汤喝完。 晚间气温比白日更低,能喝上碗热乎乎的骨头汤,心里十分知足。 她拼死拼活活着逃到南方,虽然猜想到世道乱了,南方的日子或许同样比不得从前,却没想到处处闹灾,而形势仿佛有越来越差的趋势。 木槿心里不清楚归路在何方。 荒年囤粮记 第148节 北边闹灾的时间更早,几年之内情况有恶化的趋势。 而南方的情形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即使足够富庶的织女镇,人们照旧没办法吃饱喝足,勉强维系生命罢了。 走了上万里路,最终抵达的目的地与期望中相差实在太大,木槿实在不知道他们还能走到何处。 但愿灾荒早点结束,否则身处漩涡中央的她实在没有办法保全自己和家人。 送别的时候,陈寡妇提着篮子里的两块大骨头,领着儿子家去了。 麒麟不放心,总想自己拎着篮子。 陈寡妇却不让:“你今日吃了那么多,这两块骨头放着明日吃!” 儿子光喝骨头汤就喝了四碗,还吃掉大半盘炒猪肠并两块杂面馒头,整个人的肚子简直要鼓起来。 搁往日来说,今晚一顿饭就够母子俩吃两天的,陈寡妇实在舍不得让儿子吃掉最后两块骨头。 麒麟馋肉,奈何他吃得太饱,身躯瘦弱唯有肚子鼓起来,从远处瞧着格外滑稽,陈寡妇不用想也知道儿子吃撑了,而且还不是寻常的吃撑。 麒麟光想到明日还可以吃肉,心下十分欢喜,他几乎蹦跳着回家去。 陈寡妇在后面不停说:“黑灯瞎火的也不怕摔倒,走慢点!” 东小庄与织女镇相距不过一里地,假若单独走过来,几步道的事,可现在天色黑起来,外头很少有人路过,又不像现代有路灯,危险系数随之上升。 崇武在后面远远跟着娘俩,见她们拐进织女镇里头,才掉头往后走。 陈寡妇年轻守寡,最怕流言蜚语,木槿怕让年纪相近的崇文送人会有闲话,便让崇武去了。 崇武不过比麒麟大个八/九岁而已,就算民风保守也挑不出错来。 陈寡妇却觉得麻烦崇武,死活不肯让他送,崇武只好远远跟着,见母子俩拐进镇里才转身返回。 崇武回来直奔厨房,木槿早就将剩下的半盆骨头汤给他备好。 “快喝了吧。” 吃饭之前,她给王宝山他们送过去的那些,只够每个人喝上一碗多点,崇武肯定没喝过瘾。 他没有倒进小碗里喝,反而直接捧起大碗咕咚咕咚喝汤。 “姐,你对我真好。” 木槿抬头看他一眼,心想你现在在长身体,若继续营养不良,不光身高受影响,身体素质肯定也不行,等过两年崇武恐怕不会再有这么好的待遇了。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便来到七月初。 此时,气温已经回升到二十五六度。 人们当然不肯放弃耕种,即使距离正常年份的耕种季节已经过去三四个月。 种植桑树、茶树的织女镇乡民情况略微好些,他们收入的大头来自于茶叶和纺织,树木就摆在那里,顶多在天气升温之后去浇水、除草、捉虫,而车队里众人却不轻松。 他们不知道如何照应茶树桑树,而且以农耕为本的观念根深蒂固,他们想将分配下来的荒地开垦出来,然后种植谷子或者当地的水稻。 经过上回的迁居宴以及此后的频繁走动,族人们和织女镇中的乡民日渐熟悉,对方也愿意多提点几句:“按理说四五月就该种稻子啦,我种了那么多年地,还不曾见过七月再种的。” 木槿前世只短暂在南方居住过,对北方农业种植情况了解更多些,对于南方什么时候耕种、什么时候收获只有点大致印象,让她熟练掌握具体的方法反正是不成了。 她随家人看过周边的土地,并不适合种植北方的小麦或者高粱,只能种植水稻。 她和大家一样眼巴巴看向王宝兴。 “你们都看我做甚?我又没种过稻子,哪里晓得该咋办?” 王宝兴对于种植的经验着实不多,他家里雇了若干长工短工,即使下地,他不过是在旁边盯着长工们干活,自己干活的次数屈指可数。 王宝兴作为童生老爷,有他自己的骄傲在,他觉得给自己的定位是富家翁,肯定不能日日耗在田地里。 木匠和族人们最熟悉,毕竟他承包了东小庄所有的木工活,两边少不了往来。 木匠提醒说:“我们往常在田里种了稻子,再等五个来月便能收粮食,你若现在种,等到年关才能把粮食收家来,若老天爷不给你运道,说不准会冻死在地里。” 如果放在正常年份,还能尝试一番,然而这两年天气变幻无常且气温偏低,真怕种了稻子之后,稻子被冻死在地里。 作者有话说: 十点二更 感谢在2022-05-16 21:02:35~2022-05-17 18:50: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圆滚滚的圆圆 20瓶;璐贤 17瓶;紫、咩咩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8章 土地 一生的宏大愿望 车队里拥有未来两年所需的口粮, 对粮食的需求并不迫切。 不过对于庄稼人来说,在拥有耕种条件时不耕种土地,实在太过不知好歹, 他们决不能浪费机会。 然而崇文不愿意种水稻。 家里统共分来三亩地,比起王家村的六十亩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思, 王家人明白光靠三亩地养活全家根本不可能。 明州城附近的土地每年能收两茬, 按每亩地产三百斤的粮食算, 整年收到的粮食不到两千斤。 这里的两千斤是按照风调雨顺的丰年算的, 如果天公不作美能收一千来斤已经算好的。 即使不算木槿, 家里还有五口人,勉强可以吊着口气活下来罢了。 在崇文看来,光种子就需要上百斤, 那可全是粮食,假若在十月往后又跟前两年一样寒冷,庄稼势必没有收成, 白白浪费那么多种子。 他和王宝山说起自己的猜想。 “若只用下力气干活, 我半个不字也不会说, 怕就怕将种子种下去,结果冬日太冷颗粒无收。” 木槿听见崇文的话, 脑海中浮现出关于这个时代的猜想。 眼下类似明末, 即使不学历史的人都知道明末处于小冰河时期,气温普遍降低, 对农业生产造成了巨大影响。 从去年十月直到今年四月, 气温都在零下, 这也佐证了她的猜想。 木槿很怕今年冬天会提前到来, 如果此时将种子种下去, 腊月才能收粮食, 实在不能保证他们能顺利得到粮食。 至于说可不可以提前收,答案是可以的,却同样需要考虑种植周期的问题。 若今年和去年一样在十月份开始降温,那么水稻里面的稻穗都没长全乎,根本收不到多少粮食,连种子的成本都收不回来。 如果将土地搁置,又过于可惜。 木槿与王宝山说:“爹,今年冬天不晓得是什么情形,种稻子的话太冒险了,我们还是再想想吧。” 他们纠结的时候,织女镇上出现很多陌生面孔。 崇文看见那么多生面孔,首先怀疑他们是来打劫的。 包括走在后面的木槿,时刻准备拿出藏在空间里的大刀,大刀还是在土匪窝里将土匪药晕然后趁乱收进去的。 直到乔掌柜的出现,才打消众人的疑虑。 原来,那群人是来借种子的。 一般说来,普通的农人在土地有收成之后,会缴纳赋税、留出粮种,剩余的则供自己和家人吃用。 近两年天灾频发,很多人为了不饿死,根本没办法留出种子来。 于是,他们在吃完预备做种子的粮食之后,没有办法再耕种,只好向富户借种子。 如果富户有良心,借一百斤种子,还一百五十斤就成;假若富户贪婪些,借同样数目的粮种可能要还二百斤甚至三百斤。 没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或许会好奇,既然富户如此贪婪,何必管他借呢,自己管住嘴提前留着不就成了。 事实却并非如此。 当人饿极的时候,连孩子都会当食物吃掉,往年虽然也吃不饱,勒勒裤腰带总能省出下茬的粮食种子。 灾年到来之后,田地里产的粮食本来就更少,如果不将储备粮吃掉,说不准就会饿死。 农人们别无选择,唯有将粮种吃掉,转头再同富户借种子。 如此循环,富裕的愈富裕,贫穷的愈贫穷,两边仿佛横亘着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 等借完粮种,双方约定收粮食时再按照约定的数额将粮食还回去,如果没办法还,则需要用家里的土地儿女做抵押。 这也是当时土地兼并的重要手段。 之所以有那么多人同乔掌柜借种子,不过是他的价格更为公道而已。 周遭好些财主都要加倍甚至三五倍还回去,乔掌柜只要多五成的利息,在穷苦的百姓们看来,乔掌柜给的价钱已经十分公道,所以每当遇见耕种的时节,都有络绎不绝的农人来向乔掌柜借粮食。 乔掌柜家里土地并不多,他之所以能够成为织女镇出名的富户,少不了那颗聪明脑袋的功劳。 少年时,家里吃不饱饭,将他送去明州城的铺子里做学徒,乔掌柜不光学会了手艺,还结识不少人脉,几年后回家没有干老本行,反而做起中间人来。 他通过收集绣品茶叶运到明州城统一贩卖而得利,然后家财不断积累,最终成为织女镇中最富裕的人家。 木槿还记得陈寡妇如此跟她说:“别看里正面子风光,他的家财可远远比不上乔掌柜。” 就连里正家里的茶叶都要靠乔掌柜往外卖,由此可见他的本事。 至于农人们借的种子,当然不是乔掌柜自家的,他头脑灵活,灾年到来之前便提前囤积粮食,打算等粮价上涨之后再将它卖出去,中间能赚取不少银两。 车队里没有稻谷,如果想种粮食的话,照样需要去乔掌柜处或借或换粮种。 车队里好些人本来已经不打算浪费种子,然而见到那么多人一窝蜂涌向乔掌柜家,他们居然再次动摇起来。 “不然俺也种上吧,人家当地人都种,想来不会遇见没有收成的情形。” 他初来乍到不清楚情况,外头却有那么多本地人排队同乔掌柜借粮,人家又不是傻子,总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不少人凑过去与乔掌柜借粮种了。 “我可说好,你借一百斤,等有了收成却是要多还五十斤,如果没法子还给我,就用你的地抵押好了……” 一贫如洗的庄稼人,只有两样东西值钱,分别是土地以及性命。 能让乔掌柜惦记的只有他们的土地。 荒年囤粮记 第149节 族人们手中有粮食,旁边的金宝问:“乔掌柜,俺们能不能用粮食跟你换稻种啊?” 金宝不想搭进五十斤粮食去。 乔掌柜早就混成人精,他马上理会到金宝的意思。 只见乔掌柜露出和气的笑容:“你们有粮食换自然好,不过我从旁处收来的稻种皆是上好的,中间多花费了好些银钱。大伙乡里乡亲,我不赚你们的银钱,只消让我回本就成,这样吧,你们多给我三成的利我就换给你。” 金宝明白他的意思,借一百斤粮食,需要还一百五十斤,如果用其他粮食换,则需要给他一百三十斤。 天地君亲,乔掌柜跟银子最亲。 除却碍于里正的权威,每回收茶叶给他的价钱比旁人高一截之外,乔掌柜便没有给任何人让过利,就连他小舅子都因为此事与姐姐姐夫闹过龃龉。 金宝好说歹说,乔掌柜死活不肯松口。 车队里众人又想种地,只能答应乔掌柜的要求。 王宝山本来就倾向于继续耕种,见到族人们皆回家拿粮食换稻种,他心里动摇得厉害。 原本坚定的崇文同样眼神飘忽。 木槿看向热闹的人群,明白他们犯了从众心理:“爹,要不我们再回家商量商量?” 一切都是她个人的猜测,万一猜错了,可能就会导致家中颗粒无收,所以木槿不敢直接让他们拒绝。 而王宝山看着络绎不绝前来借稻种的人,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木槿,你且家去吧,我与你兄长管就成。” 假若没有分家或者有证据,木槿肯定要再劝劝,奈何她手中没有明确的证据,实在不好办。 走之前木槿还与王宝山说:“爹,你且好好想想,别看别人如何自己就跟着做。” 王宝山摆手:“晓得了,你快回去吧。” 不出意外,王宝山终究跟乔掌柜换来了粮食。 在王宝山看来,既然别人家都种了,单他不种,未免太过怪异,加上他不愿意丢开刚得来的土地,思来想去还是先种上粮食要紧。 此外,王宝山和王李氏照旧没有忘记买地的宏大愿望。 譬如王李氏跟织女镇妇人接触的时候,总会七拐八拐转到买地之事上去。 “哎呦,好地当真难买,你瞅瞅我们的地,少有能种稻谷的,不过种茶树桑树卖给人家换点银两罢了。好地早让明州城里的财主买去了,哪能轮到平头百姓。” 织女镇距离明州城很近,财主们买地又不需要自己耕种,当明州城的土地纷纷被财主们占去之后,他们又打起远处土地的主意。 但凡肥沃些的土地,很难有逃过去的。 得亏织女镇田地不适合耕种,否则他们也要沦为佃农亦或旁人家的长工。 当听到消息,王李氏脸色立马不好看了。 买地、买更多的田地是她和当家的半辈子的梦想,王李氏觉得自己活着的目标便是买地,即使开始逃荒来到异乡定居,她依旧没有放弃买地的愿望。 听见有人说周边肥沃的土地都已经有主了,王李氏一口气没上来,险些撅过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7 18:50:10~2022-05-17 21:5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失格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9章 垦荒 仿佛没有了盼头 木槿将王李氏带回家时, 她脸上满满的疲惫,仿佛人生已经没有了盼头。 回到家之后,木槿边安顿王李氏坐下, 边安慰道:“娘,你想想, 咱们手中还有那么多银钱, 即使暂时没办法买地, 全家照样能过好日子, 你莫要太过担心。” 王李氏歪头靠在炕边, 俨然没有将木槿的话听进去。 不提王李氏和王宝山这种积攒下上千两家当的,且说木槿自己,她前前后后积累了六百多两将近七百两白银, 放在此时算个大数目,只要她不挥霍,单纯吃饱喝足的话, 直到死亡都不会用完。 何况家里还分来几亩地, 就算地里的产粮没办法保证家人的温饱, 只消再用银子贴补点即可。 王李氏的想法却不同。 往年她只有卖粮食换银子的份,从未有过用银子换粮食的时候, 在她看来, 作为庄户人家用银子换粮食是攒不住家业的节奏。 王李氏有气无力地说:“还不如回西边呢,西边好歹有六十亩地。” 王家村靠近县城且土地肥沃, 属于当地的香饽饽。 寻常时候不好买地, 得亏太爷爷那辈趁着混乱的世道赶紧买了土地, 后头又碰见个败光家业的财主, 他们才得到机会成为有几十亩地的富裕人家。 到了南方以后, 全部要从头再来。 织女镇靠近明州城的地界, 眼瞧着很是不错,然而周边的土地早就被世家大族给占去了,哪有他们买地的机会。 木槿给王李氏端来一碗水:“我们初来乍到,不过对织女镇略微熟悉些,娘你也要沉住气,这两年看看情形,买地也好做旁的也罢,对周边了解了以后总能慢慢寻到机会。” 木槿从前便是个能沉住气的,逃荒之后经历过生死考验,除非立马要她性命,否则再没有什么事值得慌张。 在她看来,这两年局势不稳,手中揣着金银最保险。 如果手中有金银,遇见危机照样可以及时跑路,而不必像王宝山般忍住心疼抛下几十亩肥沃土地,将半数家业给割舍掉。 反正木槿不打算在这两年买地,即使要买,也要等天灾过去再说。 经由木槿的劝说,王李氏心绪略微平复。 但她从成家开始便卯足劲想买地成为富裕人家,结果三番五次出现变故,如今更是不得不丢下几十年的家业来到异乡。 路上多次出现生命危险,越往后走王李氏越明白她恐怕没办法回西边了,于是买地的愿望更加迫切。 又想到近几年天灾不断,即使南边照样不得太平,王李氏垂下眼睛思索起来。 木槿瞧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把话听进去了,同她说起别的事。 “我早晨和爹去后山的时候,看见有不少荒地,虽然不如分到手的地肥沃,开垦出来却照样可以种些粮食蔬菜,我跟麒麟他娘打听过,她说乔掌柜处有各式种子,我想先开垦几亩地,然后种些东西。” 木槿想种植些生长周期短的植物,尽量避开冬天。 这两年天气如此好冷,冬天到临之后恨不能将人给冻成冰棍,即使耐寒植物也没办法正常生长。 现在天气渐渐热起来不假,奈何到七月份温度却只有二十几度,往年七月份有三四十度,晌午最热的时候仿佛能将人给晒化。 木槿不算个悲观的,但依旧没办法将情况往太好的方向去想。 说到种地,王李氏来劲了:“你想种啥?” “白萝卜。” 相比于其他农作物,白萝卜生长周期短,如果在夏日种植的话,只需要两个多月就能成熟,可以有效规避很多风险。 另外,白萝卜个头不小、存放时间长,假如灾荒真的持续很多年,还可以用它抵挡饥饿。 王李氏忽略了旁边吵闹的外孙外孙女,她开始考虑种白萝卜的事情。 上回买的肉和下水早吃光了,剩下榨出来的油孤零零躺在陶罐里,家中光靠吃杂面馒头过活,间或会熬粥喝,连个咸菜也没有。 王李氏想种些白萝卜腌起来当咸菜吃。 “等你爹回来,再跟他商量商量。” 王宝山是个温吞人,他从不忽略老妻和长子的意见,王李氏说可以,事情基本上就能定下。 话音刚落,王宝山就带两个儿子走进屋。 他们去田地里耕种了。 因为人多地少又有牛干活的缘故,他们仅仅花费几日功夫就把地种好,之后就等着种子发芽除草捉虫了。 王宝山脱鞋坐到炕上:“商量啥事?” 木槿又同他说起自己想种白萝卜的想法。 “那得重新开出块地来才成。” 后山属于荒地,到处杂草丛生,上头覆盖着的土壤并不肥沃,在盖完房屋之后,王宝山带领两个儿子泡在后山半个多月修整土地,将石块捡出去丢掉、除去杂草,又从没人耕种的地方挖来土壤盖在上头。 光这些尚不算完,王宝山还把枯枝烂叶并家中的牛粪挑到地里好令土壤肥沃点。 前期需要做的准备比耕种难度大多了。 —— 次日清晨,除周氏留在家烧火做饭帮忙看顾两个孩子之外,家中其余人皆来到后山。 他们打算寻摸块地种白萝卜。 后山有很多空地,大多数土地贫瘠且乱石丛生,能够耕种的土地十分有限。 族人们早就在盖屋完成后开始修整土地,但凡肥沃些的都被开垦出来,剩余的要么在边边角角东一块西一块,要么石块裸露出地面实在没办法进行种植,可以选择的空间极小。 崇文摇头:“能种东西的地都在边边角角,总不能这里种几颗那里种几颗吧,我看不成。” 他说的是大实话,按照族人们对于土地的渴望,把所有能种庄稼的土地都给种上粮食,剩余的质量实在太差。 崇武眼睛转了转:“要不然种在村后头?” 车队在距离织女镇五百米的东边安家,东边有足够的空间建宅子,二十几户人家建完房屋还能剩余不少。 安家的地方即使同样存在碎石以及大片石块露出地表的情况,但至少成块,耕种难度略微小些。 说干就干,王宝山回家扛来锄头铁锨,木槿王李氏也在旁边将碎石块捡到竹筐里,全家人干活肯定快,大半天过去,稍微有了点土地的模样。 当然,只是略微瞅着像土地了,里头的泥土依旧非常瘠薄,若下场大雨,上头的土恐怕会全给冲走。 白萝卜植株想要在这种条件下成功长大并且长出白萝卜并不容易。 不时有族人经过,王宝山见到打量的目光,露出笑容:“闺女说想种白萝卜做咸菜。” “咸菜好呐,俺家一年多没碰过咸菜,还怪想的。” 人数不少土地却十分有限,人们为了争抢土地甚至红过脸。 旁的不提,只说村后不大的空间,别看之前没有人开垦,实则家家户户都盯着它呢。 荒年囤粮记 第150节 若问为什么没有开垦,中间有不少说法。 且看跟王宝山搭话的那人,刚过来时距离太远来不清脸,只能看见有几个人弯腰锄地,当时他的火气腾一下子上来了。 心想是哪家爱占便宜的,他自己还想开垦这块地呢,竟被人给抢了先。 待看清是王宝山木槿等人,他的火气终于降下来。 四伯他们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家,在大伙没有粮食快要饿死的时候拿出粮食接济他,后头木槿更是在山上救过他的命。 此时莫说四伯家开垦了这块地,便是让他上去帮忙,他也会毫不犹豫扛锄头过去。 木槿当然看出其中的道道来。 她对王宝山说道:“爹,等种出白萝卜来,每家分上个,别让人说闲话。” 这块地本就不是他们的,没有人开垦是顾忌情面不好占便宜,木槿当时光想着找块土地种萝卜,把这件事给忘记了,现在想想才觉得不妥。 等将开垦的地种出白萝卜,除掉不成用的,大概能收百十颗,即使送完人,同样能剩下几十颗白萝卜,总的来看不算亏本。 王宝山明白闺女的考量,他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 往后不知晓是什么情形,个人单打独斗没有办法保证生存,织女镇里的人虽然没有再为难他们,却同样不曾将他们看作自己人。 遇见事还要靠车队里一道过来的族人们。 接下来几日,王宝山又带领崇文崇武去了河堤边挑土。 那边的土壤很肥沃,将土挑来以后铺在刚开垦出的土地上,木槿也和周氏出去捡枯枝烂叶,捡来之后便混着牛粪铺在上头。 按王宝山的说法,这叫沤肥。 他不清楚其中的科学道理,可作为跟庄稼打了半辈子交道的农人,他知道没有足够肥料的话,庄稼压根无法长大。 村后的地更小,再加上是全家人一起忙活,三五日就种好了。 种完之后,崇文崇武挑着担子去河里挑水。 他们仍旧和织女镇共用一口井,平常吃用还成,总不能用井里的水浇地,若被人看去,肯定要骂他们不识好歹。 同样,后山也没有足够的水,靠人去两里以外的地方挑水浇地才成。 木槿觉得后山土地之所以一直被荒废,纵然有土地贫瘠距离织女镇遥远的缘故,与远离河流小溪不容易灌溉也有脱不开的关系。 最近忙着浇地,崇文崇武实在受累太多。 木槿知晓他们的辛苦,拿出骨头给炖了一锅汤。 天气渐热,东西根本放不住,别人家怕放坏,抓紧将瘦肉下水或者骨头给吃掉,只留下肥肉榨出的油。 木槿有空间,她的瘦肉还没怎么动,骨头汤也才熬过两三回,眼下还剩下大半呢。 木槿提前知会王李氏她来做晌午饭。 将东西放到现在还没有坏掉尚且可以解释,若再等十天半个月还有的话,即使粗线条的人也会产生怀疑。 考虑到此处,木槿先炖了满满一大锅浓汤,然后将空间里两个放粥的木桶清洗出来盛汤,正好可以装满。 如此一来,在她不想做饭或者想吃荤腥的时候可以偶尔来几回,每日喝一碗,也够喝两个月的。 把食物储存好之后,木槿又将剩下的一半骨头放进去重新熬汤。 此外,她还切了半斤瘦肉,打算给家人补充营养。 家里三个女眷只在浇地之前轮流干了五六天活,仍旧累到不行,更别提来回打水的崇文崇武了。 如今正值多事之秋,千万不要累倒。 若连身体的健康都没办法保证,还怎么下力气干活、怎么在混乱的世道保住自家的土地粮食? 她必须保证自己和家人以最佳的状态应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才行。 作者有话说: 最近好多小天使问我防盗相关的问题,我大致看了下订阅率,没有办法看到最新章节的大部分人应该差了15-20%左右,具体的则根据你们情况不同有差异,我就不在评论区一一回复防盗的问题了。 感谢在2022-05-17 21:59:43~2022-05-18 20:3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夜雪 10瓶;我饿了 5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0章 蚕茧 开始学养蚕缫丝 崇武隔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他几乎小跑着家去。 崇文年纪略长,性子比弟弟更为稳重,他同样嘴馋, 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 王宝山看着已经十七岁却仍旧急躁的幼子,简直要气笑了:“小兔崽子, 缺你吃还是缺你穿啦?见到肉比啥都急。” 听见父亲的话, 旁边勉强忍住馋虫的崇文莫名有些心虚。 他眼神飘忽, 竭尽所能躲避王宝山的视线。 而提前回去的崇武率先跑到木槿家:“姐, 我隔老远就闻到了香味, 你手艺越来越好了,比娘做的饭还好吃。” 木槿听着崇武说老掉牙的话,内心可谓是毫无波澜。 她连头都没有抬:“快去洗洗, 进来就闻到股子汗臭味。” 若让崇武呆在屋里,估计不一会儿就能传来无数声咽口水的音响。 虽然木槿经常为这种事说道崇武,但她心里隐隐约约知道崇武为何会这般。 王宝山和王李氏年轻时家境富裕, 外头同样风调雨顺, 纵使两口子过日子节俭, 半月二十天总能吃到口肉,而鸡蛋馒头更不会缺, 他们对于美食的渴望度不算太强烈。 至于崇文, 他的少年时代衣食无忧,每日能吃上个鸡蛋补身体, 隔三差五还能吃回肉食, 见到肉迈不开腿这样的事不会发生在崇文身上。 崇武却不同。 崇武年纪小的时候还成, 物质尚且没有那么匮乏, 等他开始长身体, 家中已经很少能吃肉, 再往后几年更是天灾频发,他的青春期就是在缺衣少食中度过的。 对于食物,崇武好像有股极其强烈的渴求感。 有时候明明已经吃饱了,但看见桌上剩余的食物,崇武宁可撑着也要将食物塞进肚子里去,他觉得吃进肚子里比放在任何地方都要保险。 作为虚岁才十七的少年,崇武吃过的苦头委实太多。 所以,在力所能及的地方,木槿经常会让着他。 王宝山带着崇文回来,就搁外头喝水,崇武却不老实。 闻见肉味之后的他心浮气躁,在院子里不停转圈圈。 良久之后,又蹿进灶房里说帮木槿烧柴火。 二十几度的天气说热不热说冷也不冷,加上厨房只有门没有窗户,在里头烧火时头上直冒汗。 木槿顾念崇武从清晨就出去挑水浇地,在外头累了三个多时辰,她赶紧拒绝:“你快歇着去,等做完饭我叫你。” “我闲着没事干。” “那你过去帮娘看顾下吉祥如意。” 自从双胞胎学会走路,他们愈发调皮,好像要将逃荒路上消失的几个月全给找补回来。 木槿怕孩子磕到碰到,总要将他们放在视线之内才安心。 因为此事,她每日十分累,不光身体累,大脑同样很疲劳。 她尚且如此,年纪更长的王李氏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周氏忙着纳鞋底做衣裳,顶多在王李氏看顾不过来的时候搭把手,大部分还要靠王李氏,木槿担心王李氏吃不消。 见崇武迟迟不肯走,木槿又拿起陶碗给他盛汤喝。 他没有接。 崇武嘴馋归嘴馋,却也有自己的坚持,说要跟爹娘一块吃。 他坐在砖头上往土灶里填柴火,带着陶醉的表情闻骨头汤散发出来的香气,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在吃山珍海味呢。 除却头一回把骨头给了麒麟,之后几次炖汤,骨头都被崇武吃掉了。 光吃骨头不够,崇武有他自己的法子,他会在吃完骨头上的肉之后,用筷子刮出里头的骨髓,可能怕有残余,有时候甚至会砸开骨头再吃一遍。 不光木槿,连王李氏看着都心酸。 再往前推个五六年,王李氏肯定不会想到小儿子会有这般做派,结果遇见无法避免的天灾,她只好认命。 王李氏不停安慰自己能保住全家人的命就应该知足,想到此处才略微好受了些。 在崇武痛苦又甜蜜的等待中,木槿终于将骨头汤给熬好了。 崇武殷切地拿来大陶盆,木槿盛满之后他才端到屋子里去。 王宝山前些日子请木匠帮忙做了个小木桌,正好够全家人吃饭用,倒避免了很多麻烦事。 王李氏捶捶腰,跟吉祥如意说:“饭熟了,咱们吃肉肉去。” 两个孩子正值最闹腾的时候,木槿在厨房里呆了将近一个时辰,王李氏可被外孙外孙女给折腾得不轻。 木槿跟在崇武后头端来一摞小些的碗,用来给每个人盛骨头汤喝。 因为她切了半斤瘦肉进去,所以里头难免有小肉丁,木槿盛汤的时候特地紧着家里人吃。 她有空间里的东西补充营养,顶多嘴馋些。 家中其他人却不同,他们只有明面上的粮食,木槿总想着在能力范围之内让他们好过点。 王李氏将肉块给夹到木槿碗里头:“你这孩子,净实心眼,光顾着给我们吃,统共那么点子肉,别把自个儿给忘了。” 她和家里明面上分了家,寻常时候吃饭也分开。 不过肉食珍贵,王李氏每回做肉菜的时候都会让木槿家去吃,木槿当然不会推辞,推辞就见外了。 而木槿碰见炖骨头汤或者炒瘦肉的时候,同样会端到家里和王李氏他们一块吃,这种相处模式似乎已经成为她和家人相处时的默契。 旁边的崇武完全没有听见母亲和姐姐的对话, 他将杂面馒头泡到骨头汤里喝。 荒年囤粮记 第151节 那味道,简直妙极了。 若让他敞开肚皮,崇武能喝个好几碗,奈何今日吃完之后往后就轻易碰不到荤腥了。 崇武挣扎许久,终究将碗筷给放下来。 锅里还有小半锅汤,晚上还能饱饱吃上顿,可不能全吃掉。 木槿在给孩子喂食。 即使她尽力给孩子好的成长环境,却顶多保证他们不会营养不良,口味什么的肯定没办法兼顾,双胞胎本来十分调皮,但每回遇见炖骨头汤的时候皆老老实实吃饭,半点不带闹腾的。 —— 地里最忙活的时节过去,王宝兴带两个儿子看管就绰绰有余,倒不用木槿花费太多时间精力。 这段时日,她将如意吉祥托付给王李氏,自己则忙着跟陈寡妇学织布养蚕。 在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里,几乎人人都会织布和绣花,然而和王李氏她们这种以自己使用为导向的不同,陈寡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手中的东西卖出去换银钱。 为换取银钱纺织的布料,在标准上比家用的高很多。 木槿常常大半天泡在陈寡妇家,半日跟她学织布绣花,半日帮忙养蚕或者给人打下手。 桑树上的叶子已经长出来,如今不复过去半年的荒芜苍凉,织女镇好多人家重新开始养蚕。 陈寡妇家已经没有土地,她只好靠跟族人们买桑叶喂蚕。 木槿从没有亲眼见识过蚕的模样,刚帮忙干活的时候,她看到不停踊动的虫子,心中有些类似惧怕的情绪。 木槿从小就怕虫子老鼠,直到现在也没有消除。 陈寡妇笑说:“你现在怕它们,往后就知晓其中的妙处了。” 啃食桑叶的虫子会给她带来真金白银的收入,即使再胆小的人也会慢慢适应,然后将竹板里的蚕当宝贝供起来。 养蚕不是个容易活,尤其像陈寡妇这种养殖规模比较大的。 不仅需要保证蚕在温暖的地方成长,每日还要给它更换新鲜的桑叶、及时清理粪便污垢。 幸好她家只有两口人,母子俩吃住都在里屋,剩余的四间茅草屋则用来养蚕和存放织机,又因为清理比较及时,没有产生太大的味道。 木槿望向旁边的陈寡妇,陈寡妇看蚕的时候比看儿子麒麟更有耐心。 她告诉木槿,当初自己和织女镇很多女人一样慢悠悠养蚕织布还有绣花,做出来的东西不好不坏,刚好能被乔掌柜收去卖到明州城。 失去丈夫后,家中的土地被被麒麟的叔伯占有,她只剩下织布绣花的进项。 若不把活干好,母子俩连饭都没得吃。 为了维持生计,陈寡妇开始养更多的蚕蛹、开始琢磨更多新花样,随着技艺的精进,便积累了越来越多的老主顾。 明州城里有好几户大户人家买过她的绣品。 “那你也给官老爷的家眷做过活吗?” 陈寡妇摇头:“听乔嫂子说,官老爷们在家里养绣娘亦或让绣庄里的绣娘干活,人家瞧不上咱们呐。” 陈寡妇从未踏足明州城,平日不过和乔掌柜两口子交接,这些东西还是她从乔掌柜婆娘处打听到的。 纵使她绣出来的东西比寻常绣娘更为精致,官老爷和世家大族却瞧不上,她的东西要么流向绣品铺子要么卖给普通的土财主。 木槿以前觉得养蚕需要耗费大几个月功夫,实则不然。 从卵到蚕再到蛹,整个过程不过花费四五十日,蚕形成蛹的过程靠它自个不断往外吐丝,最终将身体完全裹住,便形成了蛹。 木槿看着小小的蛹,心里觉得太神奇了。 蛹不过半截手指大小,上头围绕的丝线同样不多,如果没有亲眼见证,恐怕很难将它与精美华丽的丝绸相联系。 她几乎看着蚕蛹生长的全过程,此刻心中陡然生起一股子满足感来。 木槿盼着能从中抽出丝来:“我们现在要把丝抽出来吗?” 麒麟欢快地跑到木槿跟前:“才不是,还要烧火煮呢!” 麒麟带着得意的表情看向木槿,脸上就差写上求表扬三个大字了。 木槿乐意配合,道:“你来同我说说。” 这几日,八岁的麒麟要帮家中干活,连和小伙伴们玩耍的机会也没有,可把他给憋坏了。 见终于有人愿意和他说说话,还不将他当做小孩子,麒麟十分乐意替木槿解惑。 “娘说了,不烧火煮的话虫子就会自己从蛹里爬出来,她就没办法把丝抽出来了,才不是跟你说的那般不煮就往外抽丝呢。” 别看麒麟才八岁,他从小帮陈寡妇干活,俨然是个熟练工。 作为生手的木槿,在麒麟面前照样显现出经验不足。 木槿全然没有在小孩子面前丢人的窘迫,一大一小居然有来有往地说起了缫丝的事。 麒麟年纪小,表达能力有限,木槿半蒙半猜大致明白了中间的过程。 原来蚕在结出茧之后并非死亡,这个过程相当于正在休眠,如果没有人工干预,接下来它会变成蛾破茧而出,为了避免在抽丝时有蚕或者蛾呼吸亦或做出动作妨碍抽丝,便需要把蚕蛹放进热水中煮,将蚕杀死避免对后续抽丝的影响。 麒麟烧火,木槿则在旁边煮蚕茧。 陈寡妇看见她热到满头大汗,颇为不好意思:“妹子,你且去歇歇吧,日日跟我忙活实在太受累了。” 木槿用手绢将头上的汗水擦掉。 她笑笑说:“不碍事,嫂子你肯教我我便很感激了,多做点活又算什么,我干活的时候也学到了不少东西啊。” 这时候经常流传所谓的独门秘方,涵盖美食界、医药界、纺织业等诸多行业,人们只将手艺传给自己的直系子女,肯教别人的打着灯笼都难寻。 木槿感激陈寡妇毫无保留地教她,所以能干点活就多干点。 连王李氏都对她说:“麒麟娘是个好的,人家既然肯教你手艺,你就好好学。如此一来,我跟你爹到了九泉之下也能安心。” 王宝山和王李氏老两口始终担心木槿的未来,如果有门手艺傍身,等他们去世之后,闺女照样可以自在地活着。 怕木槿放不下孩子,王李氏不停嘱咐她:“学手艺是一辈子的大事,你看麒麟娘,人家靠自己的手艺养活了娘俩,你也安下心来,我跟你爹给你管孩子,只消你好好学就成。” 等木槿和麒麟将蚕茧煮好,陈寡妇将它们重新盛进木盆里,同时把里头劣质的茧挑拣出来。 边挑拣边嘟囔:“可惜了……” 挑拣完毕,为了减少损耗提高效率,抽丝时需要将蚕茧泡在温度高的热水中,陈寡妇不停用光滑的木棍搅拌热水中的蚕茧。 她搅累了,木槿便立马顶上去替换。 搅拌是为了让蚕丝和蚕蛹分离,便于后面将丝给抽出来。 时间一长,手臂上难免感到酸痛,然而当木槿将木棍向上提起拉扯出丝线来的时候,她看着劳动成果十分满意,身体上的疲累仿佛已经不见了。 越往后面,木槿抽丝的动作越熟练,几乎是她自己将后头的丝给抽出来。 而陈寡妇,则把抽出的丝挂到容器上。 容器有收拢的效果,同时与织机相连接,陈寡妇摇动织机,将抽出的丝线暂且纺织聚拢到一处。 木槿看着她的动作,眼珠子都要瞪出来:“这……这就做出来了?” “离做出丝绸还远着哩,我眼下做的不过是让丝线平滑些,等规整好了,还要往纺车上放,然后慢悠悠织出丝绸来呢,那玩意,可滑溜了。” 陈寡妇织了一辈子的丝绸,但只在交货的时候短暂感受过它的丝滑。 她身穿粗布衣裳纺织出最柔软珍贵的丝绸,假如没有意外,到死都不会拥有像贵人们般身穿丝绸锦缎的机会。 木槿身旁堆着小山似的蚕蛹,却只得来不多的丝线,连块衣袖的布料都凑不齐。 “怪道都说丝绸珍贵,想纺出丝来可真难!” 她们接下来还要循环无数次眼下的步骤,直到桑叶用光、温度下降再没办法养蚕为止。 陈寡妇不停点头。 即使再累再难,她也要做下去,家里不剩多少粮食,就靠手里的蚕换银子活命了。 只是不知道外头乱起来,还有没有富户买她的丝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8 20:39:04~2022-05-19 21:02: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塔尔 99瓶;写意 5瓶;有一天啊宝宝 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1章 保命 拳打脚踢险丧命 历经两个多月的忙活, 木槿终于见到成果。 陈寡妇将抽出来的丝线粗略纺织完毕,便把它归置到另一个织机旁边,若想纺织成丝绸, 眼下不过才起了个头而已,后头还需要花费不少功夫。 同时, 光这点尚且不够, 她需要趁有桑叶的时候重新孵化蚕卵, 进行新一轮的艰苦劳动。 木槿刚刚经历养蚕缫丝, 新奇感尚未消失, 陈寡妇却劝她镇定些。 “等你做多了就晓得手头的活计有多枯燥喽。” 养蚕需要在温暖的环境里,所以每到冬日,她们便没办法养蚕。 必须趁天气热尽量多地孵化蚕卵, 将它们养大成蛹的状态,唯有如此,才能多多收获丝线满足全家人的温饱。 近几日忙活的不轻, 木槿看见从蚕蛹外头抽出的丝线十分光滑, 蚕蛹外头还有层毛毛的线头, 瞧着很是毛燥可爱。 作为养蚕多年的老手,陈寡妇熟练地收集好乱丝。 这玩意积少成多可以缝起来当棉被或者棉袄, 比棉花轻快多了。 木槿听见陈寡妇说起乱丝的效果, 附和道:“等到冬日正好可以用来做衣裳。” “这种珍贵物什哪是庄户人能穿的,收起来缝棉袄棉被托乔掌柜往外卖银钱才是正经事。” 且不提保暖效果, 单说蚕丝比棉被松软舒适, 就足够吸引大户人家花银子购买。 蚕丝制成的棉被比寻常棉被更值钱, 陈寡妇才不舍得自己用。 说话的功夫, 里正家的长工拉来半牛车桑叶给陈寡妇。 荒年囤粮记 第152节 里正家中地多, 种的茶树桑树自然比其他人家更多, 自打没有了土地又不断扩大养殖规模,陈寡妇就同里正家买桑叶,如果里正家的桑叶不足,再考虑别人家的。 她家养的蚕不少,需要每日喂食新鲜的桑叶,差不多得有半牛车到一牛车的量。 木槿帮忙把桑叶卸下,陈寡妇则递给长工两粒铜板。 他们早在前两年就约定好,一车桑叶卖四个铜板,里正家在养蚕的时节每日给她送上半车或者一车过来。 蚕无法在低温中生长,所以每年只能养三到四茬,今年春天到来更晚,估计只能养上三茬。 除去结丝成蛹期以及孵化期,今年陈寡妇大概需要向里正家支付三钱银子,价格倒尚算公道。 把桑叶放进养蚕的簸萁里之后,木槿才得以歇口气。 陈寡妇给她过碗水来:“不晓得三茬下来能不能凑够一匹布。” 她家养的蚕比织女镇大多数人家多,但经过筛选、抽丝等诸多环节后,真正成用的非常少,往年四茬加起来能得一匹布多点。 今年年成不好,开始养蚕的时间比前几年晚两个月,所以只能养三茬,陈寡妇特别担心凑不齐整匹布。 “今年养的不是比从前多些吗?总能凑齐的。” 今年有木槿帮手,再加上陈寡妇有心凑齐一整匹布,所以养的蚕比前两年更多。 每匹布大约九米,陈寡妇托付乔掌柜卖到城里能得来四五两银子,这是她整年里头最大的一笔收入。 而绣花之类的零散活计并不固定,有时候能够得来几钱银子的进项,有时候大半年接不到活,只有极其少数的情况能像前年一样接到价值好几两银子的大单。 按照陈寡妇的说法,养蚕缫丝就是她的根基,至于从中得来的银钱则全部用来买粮食和盐了,少有剩余。 听见木槿的话,她心下稍安。 能凑够整匹缎子,卖出去少说四两多则五两,至少可以保证她娘俩不会饿死。 而没有办法凑成整匹时,价格还要打个折扣,乔掌柜可能只会给她三两银子。 光养蚕耗费的各类原料差不离就有五钱,若真给三两,她到手只有二两五钱。 如果让东小庄那群人听见,或许会觉得二两五钱也是庄户人一辈子攒不来的。 但莫要忽视织女镇土地贫瘠。 地里几乎收不来几斤粮食,他们吃用的粮食全靠从外头买,加上有粮食贩子的盘剥,即使在丰年,可能也只够买五百来斤。 等灾年来了,粮食价格不断攀升,三两银钱能买到手的粮食更稀少,连活命都格外艰难。 陈寡妇卯足劲多干活挣银钱,如此才能在粮价攀升的乱世里保住自己和儿子的性命。 明日估计不会有太多的活计,陈寡妇说明日先把此次收的丝线给整理一番,等到后天再纺织。 木槿几乎每个环节都在,一则可以学点见识,二来也可以帮忙干活从而报答陈寡妇的恩情。 她如今跟个学徒差不离,不过人家学徒大多打小就开始跟着师父学,木槿略微有些超龄了。 同时,两个多月前种植的白萝卜也成熟了。 没有农药、没有化肥,且不提耕地松土之类的常规工作,他们日常捉虫就是个难题。 伴随地里的庄稼越长越大,会招来不少虫子啃食枝叶,如果置之不理的话,庄稼的收成会大打折扣,所以必须用人工捉虫,效率十分低下。 王宝山带两个儿子给地里浇第二茬的水,捉虫就靠王李氏和周氏倒替干。 又因为有双胞胎占据王李氏不少精力,捉虫的活计有大半落到了周氏身上。 但她很少在天黑时呆在地里,今日连王宝山都带着两个儿子回家了,始终不见周氏的踪影。 有时候地里活多,多耽搁两刻钟也是有的,加上他们又没有佩戴手表的习惯,单纯靠看天色判断大致时间,难免出现延误。 然而又等了许久,依旧不见她回来。 崇文终于沉不住气:“天都黑透了,人这是干啥去了!” 王李氏瞅着外头浓重的夜幕:“走的时候说去村后头那块地捉虫子,按理说也该回来啦。” 世道如此混乱,崇文担心周氏出事,站起身就往外走。 边走边说:“爹娘,你们先吃着,我出去瞅瞅。” 崇文径直朝村后头的菜地走去。 看着地里空无一人,他蹲下捻起露在地表的叶子。 周氏捉虫捉的仔细,上头几乎没有虫子,她应该是干完活才离开的。 锄头也被扛走了,并不像有打斗痕迹。 为节省灯油蜡烛,家家户户皆被黑暗笼罩,有的已经睡下,有的则借月光涮洗衣裳。 崇文的眼睛在黑暗里不停巡睃。 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往周家走去。 车队里十五户是王家村里来的,剩余十来户则是各家带的亲戚,他们皆在村尾安家。 周大山和周大海两家挨着,距离村后头的菜地极近。 等崇文靠近,果然听见周家传来嘈杂的吵闹声。 岳父站在院子里,岳母则散乱头发倒在地上呜呜直哭。 周氏和她六个弟弟围着周母,仿佛在安慰什么,而周大山则跟周大海两口子站在墙边上。 周大海家的眼尖,率先看见了崇文:“哎呦,侄女婿来啦。” 周大山见状,也转过头去。 面对女婿,他总觉得底气不足。 崇文没看他们,直接朝妻子走过去。 周氏倒没什么事,岳母的情形倒不大好。 方才距离很远,崇文只能看见岳母头发散乱与刚撕打过无异,走近再看,哪里是撕打这般简单,岳母脸上一块青一块肿,鼻子还流着血,整个人十分狼狈。 从小舅子口里,崇文才知晓发生何事。 周大海家最大的儿子铁秤今年十八了,夫妻俩想给儿子定门亲事。 铁秤在没逃荒前定过亲,周大海两口子本来打算先将儿子的婚事操办好,然后再让比他小一岁多的二丫出门子,谁成想后头开始逃荒,准亲家还不晓得是死是活。 周大海两口子便琢磨着给儿子从织女镇上娶个媳妇。 当初打土匪的时候,周氏几个年纪大的兄弟当真出过力气,所以周大山周大海两家自然分到了银子,周大海舍不得自己出钱,就打起兄长家银子的主意。 周大海同他大哥说:“大哥,铁秤可是你的大侄子啊,他要成家你总不能不管。” 周大山从小就是在周大海的阴霾下度过,半点反抗的力气都没有,他习惯性地照顾老二一家子。 周母被丈夫打骂惯了,轻易不会反驳他。 然而事关家里的银子,就算周大山要打死她,她也不能装聋作哑。 当时房子建的匆忙,即使有六个儿子,夫妻俩才建了五间青砖大瓦房而已。 眼下手头攥着不少银子,周大山打算等铁锤几兄弟快成家的时候再盖房屋。 铁锤是周氏最大的弟弟,今年虚岁二十一,若非逃荒耽搁亲事,说不准已经娶妻生子了。 铁锤下头紧跟着老二铁柱,跟周大海家的铁秤同岁,都是十八,周母觉得就算成亲,自家的儿子也该排在前头。 奈何老二两口子爬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惯了,伸手就管周大山要银子。 事关六个儿子的将来,她总不能缩头做鹧鸪,硬着头皮说不愿意。 周母的顾虑是对的。 像他家一般家贫还能养活六个儿子的人家极少,即使有类似的情况,儿子长大之后肯定会出现许多烂账。 原因无他,娶媳妇养孩子需要耗费银钱。 在土地和银钱有限的时候,贫苦人家根本不可能给六个儿子都娶上媳妇。 很多人家都是给老大娶媳妇,让他传宗接代,至于剩下的儿子们,则打光棍直到死亡,干不动活就由侄子养老送终。 没有逃荒之前,别说周大山两口子,连周氏六个弟弟都明白他们中间顶多有两个能顺利娶到媳妇,其余的皆要打光棍。 结果逃荒时把土匪窝给端了,家里头得来一百多两银子。 不,应该是二百来两。 周氏两个弟弟在跟土匪打斗的时候受伤,当时族长多给他两个发了银子。 家里头有了足够的银子,弟弟们最开心,他们每个人都能娶上媳妇再不必担心打光棍了。 就在爹娘给年纪最大的铁锤相看的时候,二叔二婶又过来—— 他们惦记兄嫂手中的银两,嘴里不停说自个穷没办法给铁秤娶媳妇。 周母不敢说旁的,不过在弟妹哭穷的时候提了嘴:“你家不是也分来一百多两银子吗?从前咱们有个零头都不孬,眼下有这么些银子总该知足才对。” 以前他们连一两二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当时女婿娶大丫给了五十两的聘金就足够周大山在全族里扬眉吐气,周母做梦都不敢想她家能有上百两银子。 按理说老二两口子该知足才是,奈何人心不足蛇吞象,又打起兄长家银钱的主意。 周大海两口子一会儿说银钱在路上丢了,一会儿说不知道被哪个黑心的给偷走了,总之嘴里没个准话。 周母想着自家六个儿子呢,若想给每个儿子都娶上媳妇,必然不能将手中的银钱给别人,说话时难免比平日急躁些。 周大海却跟他哥煽风点火:“大哥,娘走之前还说让咱们兄弟互相帮扶着,俺运道不好,手里的银子不晓得被哪个黑心肝的给弄去了,铁秤是你看着长大的,你不能不管他。” 看见周大山表情松动,周大海又道:“嫂子,俺晓得你不愿意让大哥帮衬侄子,但眼下俺两口子没法子,否则就把俺跟铁秤一块逼死啦。” 周大海家的不停在旁边帮腔。 周大山本就被兄弟压制几十年,已经习惯听兄弟的话。 他果真觉得周母想挑拨两兄弟的感情,上来就一顿拳打脚踢,当时力道没收住,周母险些被打死。 年纪最小的儿子在家,见没办法阻止父亲,赶紧跑到地里喊长姐和兄长们家来。 正因为儿女们及时赶回来,周母才在丈夫的拳打脚踢中堪堪保住性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19 21:02:29~2022-05-20 21:17: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uaile 20瓶;a吴姑娘 10瓶;41012484 5瓶; 荒年囤粮记 第153节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2章 周家 所有罪恶的源头 见崇文过来, 周氏仿佛看见了主心骨。 “先将岳母扶到屋里去吧。” 同周氏成亲这么些年,崇文十分清楚周家的情况。 刚成亲时,岳家家贫又得过王家不少接济, 莫说岳父岳母,周氏整个宗族都对崇文礼遇有加。 岳父岳母看着就是个实诚人, 虽说七八年功夫免不得磕磕绊绊, 但除却刚闹灾荒那阵子惹出龃龉, 其余时候并没有太大矛盾。 崇文本就是稳重通透的性子, 他当然知晓周家人的性子。 然而这种印象在听周氏说起往事后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 周氏说岳母从年轻时候就被婆婆和丈夫打骂, 即使后头生了六个儿子,却因为早年被压制太过,当着周大山的面连口大气都不敢喘。 周氏哭着对崇文说:“都怪我, 若我是个带把的,娘就不会受那么多磋磨了,爷奶也不会在族里抬不起头来。” 周氏是周家头一个孩子, 当初身边人见到周母的肚子, 人人皆言是个带把的小子。 加上周大山夫妻新婚不久, 所以那是周母最快活的时光。 结果生下来没见到小子,反而是个闺女。 周氏的祖父母本就疼爱小儿子忽略长子夫妻, 见此情形, 对长子颇多挖苦。 周大山在外头性子软和,结果听见爹娘和族人们的奚落, 转头便关上房门殴打妻子。 周母心中同样慌忙, 期盼能赶紧生出个小子出来。 一年过去肚子没动静, 她还能安慰自己过段时日说不准会有好消息, 等到三年、四年没有动静, 即使周母再冷静也忍不住慌张。 周氏懂事早, 最初的记忆便是父亲殴打母亲。 那时候周大海尚未娶妻生子,她们和周大海并祖父母同住,周氏迈着小短腿跑去找祖父母。 祖母连动都不肯动:“总不能让家里供着个不下蛋的母鸡。” 周氏年纪小,只知道祖母拒绝了她,却不知晓其中具体的含义。 她哭着求祖母过去瞅瞅。 却见祖母直接从后颈拎住她:“你要不是个小丫头片子,你爹和你爷爷何必在外头受耻笑,成亲五年生了个赔钱货,作孽啊……” 周氏还有当时模模糊糊的记忆,不过后头发生了什么、当时究竟如何收尾的她便不清楚了。 再不久,本就受宠的小儿子周大海娶了媳妇,婶娘的和周母前后脚怀孕。 周家地少人多,公婆只肯给小儿媳吃饱饭,大儿媳连吃饱的资格都没有。 如果是刚嫁来的周母,或许会觉得不平,在周家受了四年折磨以后,她抱着认命的姿态应对所有的不公,早已没有了反抗的心气。 至于周大山,本就被养成唯唯诺诺的性子,有脾气也只敢对着妻女发泄,他从不顶撞爹娘。 周氏的童年便是在父亲对母亲的殴打中、祖母和周边人“赔钱货”的骂声中度过,她总觉得是自己的错误才导致父亲在外头丢脸、导致母亲半辈子的灾难。 出嫁前夕,家里得来聘金,终于有余钱买口肉吃。 周大山罕见地给周氏夹肉。 周氏居然觉得惶恐,以为自己做错事引得父亲发怒。 “往后你就要去做旁人家的媳妇了,要记得在婆家遇见欺负还有六个兄弟撑腰,你吃好穿好的时候也莫要忘了爹娘兄弟。你小时候……” 周大山又说起周氏五岁之前因为是个女孩子,他在外头遭到耻笑的事。 周氏从小到大被父亲祖母打压,觉得因为自己的存在才令父亲以及祖父母蒙羞,本就十分愧疚,见周大山再次提起,她更为难过。 “往后你就要跟着富户人家吃香的喝辣的,俺不求闺女多孝敬,只要你别嫌弃娘家贫苦不回来就成。” 周大山越那样说,周氏心中越愧疚。 她赌咒立誓:“俺小时候给爹招来是非,本就对不住家里,嫁人以后定然不会没良心不管娘家,若有违誓言就让俺不得好死!” 听完周氏的誓言,周大山心下稍安。 这个法子并非是他自个儿想出来的,还是老二悄悄告诉他的。 “大丫马上就嫁到王家做少奶奶,大哥你可要好好抓住她。” “大丫本就是俺闺女,她还能跑了不成?” 周大海却不认同:“大哥,你想想,早年咱爹娘还在的时候让大丫和他娘吃过不少苦头,就怕她记仇,出嫁之后翻脸不认人,你必须好生筹划才成。” 周大海夫妻的话将周大山唬了一跳。 他终于意识到从前十几年当着大丫的面殴打她娘以及无数次骂闺女赔钱货的往事。 从前总觉得闺女出门子顶多嫁个普通的农户,谁能想到能嫁到王家去,无论周大山也好,周大海也罢,从来没有在意过大丫如何。 等到快成亲才想起被忽略好些年的真相。 周大山带着慌里慌张问弟弟:“那咋办?” “大丫还有快一年才出门子,你且好好待她,等到她出门子的时候这般……” 周大山按照弟弟说的法子,间或用些苦肉计。 在大丫成亲前一晚更是回忆当年因为她的降生所遭遇的不公。 大丫果然深受触动,对父亲发下毒誓说必然不会不管娘家。 同时,因为周氏嫁入富户王家的缘故,周母所受的殴打比从前更少。 以前周大山但凡有个不顺心就拿婆娘出气,三天两头动手打人,等到周氏嫁给崇文,运气好的话,周母数月都不会挨打。 对于性子烈的妇人而言,只要丈夫打自己,哪怕几个月打一回也是不可忍受的,然而周母受了十几年的磋磨,原先的气性被消磨得一干二净,竟隐约觉得这般已经很好了。 因为延续了十几年的愧疚、因为自己吃香喝辣而爹娘兄弟却吃不饱肚子的心酸,嫁人之后的周氏竭尽所能贴补娘家。 她明白自己的做法让人诟病,但她不能不管爹娘,总要报了生养之恩才好。 等到今日,成亲七八年仍旧无子,周氏对王家又多了层愧疚。 娘家、婆家仿佛两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 从前是贫苦的娘家,现在杀土匪得了银子娘家日子好过不用她接济,终于可以稍稍喘口气;但她和崇文的年纪越来越大,膝下没个一儿半女,周氏对婆家又多了好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羞愧。 有时候,她甚至想崇文像父亲打母亲那样打她也是好的,至少她可以不用那般愧疚。 结果安稳日子没过几日,父亲居然再次殴打母亲。 过去七八年的功夫,父亲从来不曾下过这般重的手,周氏刚被幼弟叫回家的时候整个人浑浑噩噩,甚至觉得跟做梦差不离。 明明前几日娘还同她说往后家中有银子、有粮食了,只消她好好跟崇文过日子再也不用担心家里,那时候她娘满脸放松,话里话外皆是苦尽甘来的欣喜。 这才几天,娘居然被打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周母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停喊疼,周氏则慌里忙张拿帕子给她擦血。 父亲和二叔二婶居然像个没事人般站在旁边,二婶眼里还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周氏一个人没法子将受伤的母亲背到炕上,也没办法威吓父亲叔父,只能带着无助的情绪守护母亲,等弟弟们回来方才好受些。 妻子儿女皆在他的威压下生活了十几二十几年,对他们而言,周大山无疑有着巨大的威慑力。 不过年长的铁锤铁柱属于有主意的,随着年纪渐长,在家中总算得到些话语权。 早两年刚闹灾时,便是靠铁锤用命拦着,才阻止周大山将亲家送来接济他们的粮食给弟弟大半, 虽然事后铁锤被周大山狠狠揍了顿,但相比于丢掉粮食,铁锤觉得挨揍也值得。 开始逃荒之后,年轻力壮的铁锤和铁柱更承担起家中大部分活计,周大山的气焰被进一步削弱。 久而久之,安定下来半年,他再没有明目张胆殴打周母。 谁成想周大海夫妇的到来让周母险些被打死。 当时铁锤气到喷火,若非有孝道压制,恐怕早就抡起手里的铁掀朝周大山打过去了。 周氏拦住弟弟才没有酿成大错。 人们讲究孝道,若铁锤真的将周大山打伤,轻则被周围人唾弃一辈子顺带娶不上媳妇,重则被打死。 不晓得哪边先起了头,铁锤又跟周大海理论起来。 周家宗族留在西边没有逃荒,如果有族人跟过来自然会按照族规处理,而此时只有他们两家人,只能努力说道看谁占理。 听周大海又提起银子的事。 铁锤握紧拳头:“那些银子是俺跟铁柱用命挣来的,你拿着俺的卖命钱能安心?” 他当真被激起气性,居然直接将衣襟敞开,指着肚子上的疤:“你瞅瞅,再砍歪点肠子都出来了,你拿着俺的卖命钱也不怕烫手!” 刚拿到银子时,爹娘就说等安定下来给他们六兄弟建房屋娶媳妇。 铁锤觉得,旁的事可以听父亲和叔父的,事关银钱,半点打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大哥,你看侄子怎么说话的?你把当着爹娘发的誓都忘了不成?” 老两口打小偏疼小儿子,加上周大山愚孝,即使在爹娘死后仍旧帮衬弟弟。 在周大山眼里,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兄弟二人齐心才能将日子过好,听周大海说银钱被偷,周大山虽然有疑惑,然而面对弟弟情真意切的解释,他竟觉得弟弟说的有理,而且他又不善拒绝,二话不说便答应接济弟弟。 周大山对家人态度十分强势:“铁锤,你咋对你二叔说话的!” “爹,从前好不容易得来粮食,你总要先给爷奶还有二叔送过去,让俺们跟着挨饿,可二叔有了好的,啥时候想过你?如今你又要当冤大头给他送银子,俺头一个不愿意。” 不知是维护老二亦或被儿子戳破他多年自欺欺人的假象,周大山气急败坏,拿起旁边的扫帚往长子身上抡。 铁锤头一回面对面反抗父亲。 他不能还手,可是躲起来总归没事。 铁锤满院子逃窜,斥骂声、辩解声、哭泣声填满整个院子,在黑夜里格外骇人。 东小庄其余人家自然不会忽略夜晚传出来的声音,即使已经睡下,依旧披上衣裳走出家门。 荒年囤粮记 第154节 即使周家属于后头加入车队的,从开始逃荒到定居已经过了差不离一年,共同经历过重重磨难的他们已经格外熟悉,村里很多人出门劝架。 王宝兴同样听到了声音,他让崇远跟随自己出来。 崇远:“听响声是周家。” 王宝兴对大部分人的脾性摸得通透:“大约是周老二家,他家不是个省心的。” 王宝兴觉得周大海夫妻一看就是不让人省心的老油子,在车队里没有生事实属万幸,没想到今日又闹出了事。 至于周大山,王宝兴对他的印象就是老实木讷的庄稼人。 周大山见到王宝兴连句话都说不利索,脾气倒好,说什么他就跟着干,半个不字都不说。 越走越近,却见好多人围在周大山家院子旁。 “别是周老二两口子欺负他兄嫂了吧?” 王宝兴快步走进去,映入眼帘的是周大山拿扫帚追着他的长子铁锤打的景象。 见崇文在不远处,王宝兴问:“你岳家发生了何事,怎么闹出这样大的动静?” 周母早就被抬到炕上去,王宝兴没有见到她的惨状,至今还以为是兄弟亦或儿子欺负周大山性子好。 崇文觉得丢人,一时间找不出措辞。 人人以为岳父性子好,若非周氏曾与他说起往事,崇文恐怕同样会被诓骗过去。 不提旁的,且说这么些年的相处。 岳父一向是老好人的角色,有时候他跟周氏起了小别扭,岳父也是偏帮崇文的。 当初岳父岳母带着周大海两家去给崇武说亲,一直是周大海两口子不停挑刺找茬,即使被王李氏刺挠回来,岳父同样是跟个面团子差不离。 周家人离开时,王李氏还悄悄跟崇文说周家老二为人不行,周大山夫妻当真不孬,若他们能跟周大海家远着点,倒不是不能处。 如今,连见多识广的族长都被周大山蒙骗过去,只以为他是个老实人。 崇文硬着头皮道:“岳父说要把几个小舅子受伤分来的银钱给侄子娶亲,岳母不愿意,被岳父打伤了,铁锤他便……” 除了柳树和冬生,属铁锤的伤最重,王宝兴没有忘记这茬。 他不晓得周母受伤多重,还以为只是打了几个耳刮子闹起来,王宝兴跑到前头:“铁锤他爹,你先停下来,别打了!” 周大山见到王宝兴,才终于收敛些。 他露出从前经常挂在脸上的憨笑:“族长,你咋来啦?” 如果那人是王氏宗族之人,王宝兴说话定不会如此客气,他会直接让人搬来桌椅板凳坐在院子里给人评理,然而这是周家的家事,他总要额外给周家面子。 王宝兴指着周大山手里的扫帚问:“我听闻你家有吵闹声,便赶过来瞅瞅,你这是发生了何事?” 好些人围在他家院子里,大多是过来看热闹的。 农家没有旁的消遣,各种家长里短成为他们唯一的娱乐,见到寻常吵架拌嘴都能讨论个两三天,更甭提周家将事情闹得这般大。 周大山的笑容僵在原地。 假如周母没有被他险些打死,他还能用孩子不懂事忤逆自己搪塞,眼下周母不知死活,他着实不敢跟王宝兴说实话。 王宝兴看见鬼鬼祟祟的周大海夫妻,直接将他们喊到跟前:“发生了何事?” 王宝兴早就厌烦了周大海两口子,对他们不冷不热,又让人挑不出毛病。 周大海露出心虚的笑容:“俺想给儿子娶媳妇,奈何手里没有银钱,迫不得已来同兄嫂借些银钱支应,却不成想最后闹到这般田地。” 王宝兴简直要气笑:“当初分给你家的银子弄哪里去了?” 大几十人围在院子里,不过分银两人人有份,王宝兴倒不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此事。 周大海挠头:“俺本来将银子藏的好好的,结果盖完房屋竟不见了,俺没法子才厚着脸皮跟兄嫂借钱支应。” 铁锤气不过,直接把实情告诉王宝兴:“族长,你莫要听他的,从前在周家时就靠俺家接济他,二叔二婶习惯占便宜,定然不是丢了银子,他们不过想占俺家便宜罢了。” 通过铁锤,王宝兴才知晓周大海竟要借五十两银子娶媳妇。 他踉跄两步,普通农家人谁会花费五十两银子娶媳妇,那娶的可能不是媳妇是菩萨。 当初崇文娶周氏给了五十两聘金不假,可里头却是有门道的。 王家在十里八乡属于了不得的体面人家,再积累些年岁恐怕能成为财主,周家却家贫连口饭都吃不饱,如果不帮扶他们,出去丢的还是自己的脸。 王宝山给了亲家五十两银子的聘金,也有让他们修整房屋、换下打满补丁的衣裳别给自己丢人的意思在。 周大海本就是破落户,给儿子娶媳妇委实用不到五十两银子。 不消细说,王宝兴便猜出了其中的关窍。 周大海这个人精,恐怕来诓骗兄嫂手中的银钱了,怪道闹得这般厉害。 “你们族人皆不在,我便觍着脸多说两句话,你们愿意听呢,就好好想想,若不愿听,两家再商量旁的法子。” 铁锤明白王宝兴最明事理不过了,否则他不会跟着王家族人喊他族长。 铁锤忙道:“能活着安顿下来还能盖房置地多亏族长,族长您有法子说出来便是,俺听你的。” 王宝兴捋捋胡须:“你们亲兄弟互相帮扶不假,却总归分了家,何况铁锤兄弟六个,若想给六兄弟娶妻盖房不是容易事,周老二你再家去找找,银钱说不准被忘在哪个旮旯角了。若你实在找不到,让铁锤兄弟几个去你家帮忙找也成,铁锤你愿意领这个差事吗?” 铁锤赶紧跳出来:“愿意,俺这就过去!” 铁锤明白族长这是向着自个儿,他不是蠢笨的,立马将机会给抓住。 周大海却急了眼:“不成,俺自个儿回去找。” 他将银钱藏的隐蔽不假,但万一被翻出来咋办?周大海实在不放心。 此时的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落进王宝兴的圈套中:“那你这是自己藏迷糊啦?” “对,俺或许是落在哪处了,不用辛苦侄子们,俺这就家去找。” 铁锤没想到一向赖皮的叔父竟如此好对付,呆呆立在原地。 王宝兴见事情解决,拍拍屁股打算走人:“既然将事情给了了,你父子俩再好好说道,我也该家去了。” 听闻,铁锤居然带着他五个弟弟跪在原地。 王宝兴并没有注意周母不在,见铁锤几个如此郑重,王宝兴赶忙扶起他:“你同我说说遇见了什么难处,我给你做主。” 铁锤眼含热泪:“族长,你一定要给俺主持公道。” 他对王宝兴说起周大山是如何关起门殴打妻儿的,又如何在外头装模作样摆出老好人的架势。 王宝兴听罢大惊失色。 铁锤又请王宝兴来到内室瞥了眼周母的模样。 此刻情况危急,实在顾不上男女大防,再者周母已经属于老人的范畴,倒不必像年轻女子那般忌讳。 尽管只是匆匆看了眼,王宝兴仍能看出铁锤他娘伤的不轻。 周大山面对家人态度豪橫,对外人却唯唯诺诺,王宝兴在旁边跟铁锤说话的时候,他压根不敢发出声响。 崇文对王宝兴点头暗示小舅子没说谎。 作为女婿,崇文不好插手岳家的家事,然而身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他明白此事拖不得,否则迟早会出人命,唯有竭尽所能让王宝兴知晓实情。 王宝兴心下骇然。 自诩有几分识人眼光的王宝兴着实没想到看着老实巴交的周大山关起门来竟是这个性子,而且还持续了十几二十年。 王宝兴问铁锤:“按理说你正值弱冠之龄也是个大人了,你是如何想的?” 铁锤跪在地上迟迟不接茬。 良久之后方才下定决心:“俺们卖命的银钱被俺爹攥着,若非今日闹大,迟早会落到二叔手里,俺想让族长您做个见证,将银钱给分了。” 假如铁锤已经娶妻,即使没有孩子,他照旧可以要求分家。 然而灾荒耽搁他的亲事,没娶妻的他根本没办法要求分家,否则肯定会让别人说道。 思虑再三,铁锤决定将银钱拿到自己手中,如此才能避免被旁人占去。 此时,分家分产肯定不能私下分了,为以示公道,会有很多见证人。 见证人一般由族老来当,以后有纠纷的话也好及时解决。 周家只有两户,如此情形只能由王宝兴来当这个见证人。 王宝兴又问铁柱他们五人:“你兄长说要把打土匪的银钱分掉,你们几个是如何想的?” 除却年纪最小的铁杵,其余几人皆上了十岁,属于能替自己做主的年纪了。 兄弟几个异口同声回答说愿意。 年纪最小的铁杵甚至说:“族长快给俺分家吧,俺不想被爹打。” 当初多年无子,周大山最先打骂周氏和她娘,铁锤是他好不容易盼来的儿子,他倒很少打铁锤。 后头儿子越来越多,加上周大山已经戒不掉打骂妻儿的习惯,后头几个儿子无一例外被周大山的拳脚威慑过。 见周家儿子如此说,又顾虑周大山关起门来的作风,王宝兴吩咐崇远:“去族里还有刘家、吴家、徐家都叫个人来作见证。” 方才他以为没事,把看热闹的人给撵走了,现在分手里的金银,肯定不能只他在场,需要多出几个人,往后出现纠纷也能及时解决。 等人到齐,王宝兴才说起周家的事:“今日的事闹得不小,你们恐怕也听闻了。按几个孩子的意思,先将银钱分给他们要紧,不然难免会出变故。” 他们不知道发生何事,只觉得儿子没成亲就要分家实在不合适。 刘福贵便同王宝兴说了其中的不妥。 “我也不是让他们分家,当初铁锤铁柱皆受伤才多得了银子,孩子叔婶惦记银子,他爹娘性子又软和,若再让铁锤他爹攥着银钱迟早要被老二家蒙骗去,所以先把银子分掉要紧,几个孩子也是这个意思,至于分家,等他们成亲再说。” 王宝兴给周家留了层遮羞布,并未将腌臜的真相公之于众。 周大山依旧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哪怕知道儿子和族长他们正在讨论分他银子的事,他仍没有勇气说反对。 在周大山的沉默以及铁锤铁柱兄弟几个的坚持中,他们将此前得来的银两分掉。 经过打土匪、受伤和卖粮食,周家有二百多两银子,即使盖房屋花去不少,仍剩下将近二百两。 王宝山做主给周家每个儿子分去三十两,剩余的则给周大山。 临了还问周大山:“你可有要改的地方?” 周大山跟个鹧鸪似的,摇头说没有不愿意的。 “老五老六年纪小,分来的银子先给铁锤保管,大伙在此见证,等老五老六满了十五,再让铁锤将银子给他们。” 荒年囤粮记 第155节 为此,王宝兴特地写下份契书,令周大山和铁锤兄弟几人按下印子。 等将周家的事处理完,已经到了午夜。 有跟周大山相处好的,离去时还拍拍周大山的肩膀:“你性子忠厚,难免被老二家欺负,现在有几个儿子掌管银子,再无须担心有人欺凌你了。” 周大山心虚的将眼睛移开。 他面上依旧是老实巴交的模样,任谁都想不到他才是所有罪恶的源头。 作者有话说: 看到读者“源家小盆友”的评论,我没忍住哭了,打算给周大山个“好”结局。这里再说一句,遇见家暴也好、校园暴力也好,千万别忍,一定要及时寻求帮助,不然只会助长坏人的气焰。 感谢在2022-05-20 21:17:41~2022-05-22 19:53: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26147462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达芬奇7号 50瓶;爱欣 8瓶;佳文难觅、山山 2瓶;潆泶、黑米派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3章 收获 种的萝卜成熟了 待崇文将岳家的事安顿好, 天色已经透亮,他脑袋嗡嗡的极为烦躁,如此情形压根睡不着觉, 崇文索性扛着锄头去村后头的白萝卜地里。 两个多月时间过去,白萝卜已经成熟。 他随便挑了个坑刨开, 经过两个多月细心照料, 萝卜长的很大, 个头大的将近三斤重。 如果粮食当真不够, 可以啃白萝卜糊口, 即使在不缺粮食的情况下,照样能用盐腌起来当咸菜吃。 在崇文看来,从前最令人嫌弃的咸菜在如今属于了不起的美味。 这两年闹灾, 能有口粮食吃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幸运,咸菜和肉寻常吃不得,家里人时常上火, 有时候嘴巴里甚至会起燎泡。 萝卜埋在土里, 上头还有绿色的枝干菜叶, 崇文同样不曾浪费,他特地把菜叶收集到旁边的竹筐里, 到时候能用来煮着吃。 吃食珍贵, 崇文十分珍惜,所以动作里带着小心翼翼, 干活的速度比寻常慢许多。 昨日动静闹得大, 亲家出事王宝山肯定不能不管, 他回来时说起当初的情形。 中间还感叹说:“亲家公瞧着是个老实厚道的, 谁成想竟如此……” 王宝山将“禽兽不如”四个大字咽下去。 王李氏附和说:“这几日便让周氏在娘家照看几天吧, 亲家母对谁说话都细声细气的, 那么良善的人,竟被她当家的打成这样,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呐!” 逃荒的时候,周家人多,周母带着儿子过来帮扶过亲家。 王李氏极其同情周母的遭遇。 农家日子枯燥,常常几十年不挪窝,尤其是冬日农闲,好些人就靠打婆娘发泄多余的精力,殴打婆娘儿女实属常见。 然而没有人像周大山般隔三差五就要动回手,还险些把人给打死。 他做的伪装着实太好,直至今日也只有王宝山、王宝兴等人从铁锤口中知晓真相,仔细想想未免让人觉得太过毛骨悚然。 周家出事归出事,日子却照样需要过下去。 铁锤铁柱又扛起锄头下地干活,将剩下四个弟弟留在家中帮忙看顾母亲。 木槿和王宝山以及崇武则去村后的菜地里干活。 萝卜熟了,家中前几日便说将它刨了储存起来,今日木槿不用去陈寡妇家干活,正好有时间来地里帮把手。 崇文本就刨了许多,现在木槿等人又加入进来,干活速度比崇文单干时快得多。 他们宝贝似的将白萝卜放到新拿来的竹筐里,然后继续用锄头或者小号铁铲刨萝卜。 有人去后山的地里干活,看见他们的动作,惊奇道:“才两个月功夫就熟啦?” 王宝山用袖子擦掉额头上的汗:“熟啦,往后有咸菜吃了,等收拾利落我给你家送个去,正好用它腌咸菜。” “那咋好意思。” 他的拒绝十分不坚定,后头见王宝山并非客套,便顺水推舟答应下来。 来来回回有好几个人经过,王宝山皆是这般说辞。 有人看竹筐里的白萝卜不光个头大还很饱满,带着可惜的语气同家里人说:“咱家也该种白萝卜,你四伯家估摸能收好几百斤哩。” 老天爷不给人活路,纵使手中有存粮,心里头到底不大安生。 除却当初有两辆牛车的王宝兴以及有空间外挂的木槿,其余人家走到南边大约剩下四千来斤粮食。 瞧着不少,然而家中人口多,灾荒又不知道持续到何时,深谋远虑的人家已经开始每顿吃七成饱来节省粮食了。 田里的稻子得等上三个多月才能成熟,饱受天灾折磨的农家人盼望风调雨顺能让自己收茬庄稼。 王宝山不知道别人的想法,他忙着乐呢。 从前家里地多,即使有两个长工帮忙,依旧忙活不过来,料理地里的庄稼总归不如眼前细致。 王家人把仅有的三亩地并村尾刚开垦出来的一亩地当成命根子看顾,见到枝叶被虫子咬个小洞就会心疼大半天,他们尽心尽力守护仅有的庄稼,萝卜不大才奇怪。 等到晌午,四人已经把地里的萝卜给收完。 王宝山与崇文崇武皆背着竹筐,里头装着刚收来的白萝卜以及枝叶。 木槿怀里还抱着许多实在装不下的。 一家人带着丰收的喜悦往家中走去,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 当看见丈夫和儿女带回来的粮食,王李氏高兴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自打种上粮食,她没有下过几回地,后山是王宝山带着儿子料理,村尾的白萝卜由木槿和周氏轮流料理。 王李氏则在家帮忙照看吉祥如意,同时还要张罗全家人的吃食。 因此,王李氏并不知晓庄稼长势如何。 看见刚收回来的白萝卜,王李氏的悲观消去大半,她觉得既然白萝卜可以长的这般好,地里的庄稼肯定能有好收成,只盼往后三个多月千万别出变故。 王宝山让崇文挑拣出三十来个卖相好的白萝卜,他预备给村里每户人家送个过去。 至于族长和周家,则送去两个。 看着剩下的七十来个白萝卜,王宝山对王李氏道:“种子是闺女买的,她早晨去麒麟家干活前要么松土翻地要么捉虫,合该给闺女些。” 听闻王宝山说给她四十个,木槿赶紧推拒。 她白天大半时间泡在麒麟家,只有早晨早起的半个时辰去地里干会儿活,多亏周氏大半天呆在地里,才有现在的收成,即使木槿花几个铜板买来种子,依旧不好厚着脸皮要大半。 当然,她也没有同王宝山客气:“爹,你给我三十个就成,剩下四十个留在家里,自家人莫要让来让去。” 有木槿的话说在前头,王宝山便没有再多推让。 给木槿留下三十个白萝卜就将剩余的放进粮仓里头。 在王家村时,因为他家粮食多的缘故,特地在地底下建了个地窖,如今盖房尚且不容易,王宝山便把建地窖之事给搁置下。 他打算等土地多了再重新建造地窖,如今只在偏房腾出间屋子放置粮食。 崇文和崇武替木槿把萝卜架到隔壁。 木槿:“放在西屋就成。” 她把有粮榔头还回来的粮食以及跟爹娘分家时得来的粮食给放到了西屋,并没有往空间里收。 不过这些白萝卜,木槿是打算收进空间里的,如此一来,可以延长储存时间。 另外,木槿还打算给陈寡妇多送几个过去。 她家过日子本就紧巴,木槿将陈寡妇和麒麟饿肚子的模样看在眼里,加上人家又愿意手把手教给她手艺,木槿觉得能多帮衬把就帮衬把。 她向竹筐里装了七个白萝卜,然后往陈寡妇家走去。 “我家刚收了萝卜,送来给嫂子尝尝鲜。” 此时,学徒和师父的私人关系比后世更为密切,如果年龄差距比较大,同半个父子差不离,对师父而言,收学徒的东西再正常不过。 陈寡妇没有跟她拿乔,直接将篮子接过去。 待看清里头的东西,她直接傻了眼。 陈寡妇听木槿说起过种萝卜的事。 灾荒年间粮食难得,陈寡妇觉得她给自己两个萝卜已经算不忘本,谁成想木槿居然给了那么多。 她挣扎许久,最终将三个萝卜塞回木槿怀里。 “你带两个孩子过日子不容易,这些且拿回去。” 木槿道:“如今粮食不好买,麒麟又正值长身体的年纪,嫂子你莫要推辞,快收下吧。” 见木槿坚决,陈寡妇才收下她送来的萝卜。 她没有让木槿空手回去。 陈寡妇将昨日料理出来的蚕蛹给木槿装进篮子里,估摸有好几斤:“你把这个拿回家吃,虽说看着不觉得好,吃进肚子里却十分养人。” 其实,昨天木槿离开时,陈寡妇挣扎了许久。 抽完丝之后,剩下不少蚕蛹,收集起来有好几盆,陈寡妇动过给木槿带点回去的心思,奈何粮食太难得,她着实舍不得给人吃食,纠结许久之后终于放弃了。 待木槿给她送来二十好几斤萝卜,陈寡妇心中觉得自己原先实在太小气,又多抓了些给木槿。 木槿知道她孤儿寡母吃不饱肚子,蚕蛹作为能够用来裹腹的食物,肯定会被格外珍惜。 因为清楚她们孤儿寡母面临的窘境,木槿倒不曾多想。 陈寡妇舍不得用盐腌渍,她把木槿送来的七个萝卜全放进厨房,打算当粮食用。 至于蚕蛹,则将它放在院子里晾晒。 晒干之后不容易坏掉,能凑活吃十来日。 如今麒麟年纪越来越大,或许要长个子了,天天喊着吃不饱,可吃不饱又能如何? 荒年囤粮记 第156节 娘俩能在灾年里活命已经是老天保佑,吃饱这种事连想都不要想,陈寡妇只盼着今年能多省下些蚕蛹,好在买不到粮食的时候支撑娘俩活下来。 木槿回家之后,没去王李氏屋里接孩子,反而先回到屋里处置蚕蛹。 她穿越前吃到过这种东西,虽说外表看着怪吓人,吃起来却极好吃。 手中统共两斤多的蚕蛹,木槿打算全部翻炒出来,即使吃不完也可以先放在空间里储存,省的三天两头用油炒东西散发味道。 清洗完之后,木槿将手中的蚕蛹分成两波,一波额外放上了辣椒等调味品,她打算自己吃用;而剩下的则用普通的油盐翻炒,到时候送给爹娘尝尝。 下进油锅,蚕蛹发出诱人的香味,等放上辣椒,香味则更为浓郁。 将它盛到碗里时,木槿不顾烫,赶紧用筷子夹了个尝尝,味道果然很好。 接着,她把加辣椒翻炒的蚕蛹放进空间里,又用油盐炒剩下的。 厨房里源源不断发出香味,即使紧闭房门依旧遮掩不住,香气朝四面八方涌去。 两边距离如此近,王李氏当然不会忽略浓郁的香气,她看着旁边玩泥巴的双胞胎:“不晓得你娘又在折腾什么,味道恁香。” “吃肉肉!” 之前连喝了好几顿骨头汤,双胞胎并没有忘记当初的香味,吵着说要吃肉。 与此同时,木槿把刚出锅的蚕蛹给王李氏端过来。 北边没有养蚕的人家,加上又被炒熟,王李氏委实猜不到里头是什么。 木槿解释说:“这是蚕蛹,炒出来可香了,娘你尝尝。” 王李氏被香味诱惑着伸出手捻了个,她头一回尝试这玩意,若非味道太香,光看模样,王李氏肯定不会试。 等吃到嘴里,王李氏原本皱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别说,这玩意瞧着奇怪,吃起来可真香。 双胞胎一边一个抱着木槿的腿说要吃肉肉。 木槿用筷子给他们一人夹一个,两岁多的双胞胎早过了吃什么都忌讳的时候,她倒能够放心大胆地喂给孩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2 19:53:55~2022-05-23 21:1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单明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4章 嫁衣 预备着出趟远门 “乔掌柜过来同我说, 张员外家的小姐明年这时候便要出嫁了,预备雇我去绣嫁衣。” 听闻陈寡妇的话,木槿马上恭喜她:“这个活计当真不赖, 若运气好,得来的银子够你和麒麟吃用个一年半载。” 陈寡妇口袋里连个银子的响声都听不见, 兼有粮食价格攀升, 日子委实不好过。 有张员外的活计, 怎么也会挣几两银子回来, 总算能解陈寡妇的燃眉之急。 陈寡妇握住木槿的手:“我托乔掌柜问过张员外的夫人, 若你想跟过去瞧瞧也是使得的。” 张员外是陈寡妇多年的老主顾,他夫妻二人对上回那道屏风格外满意。 而且张员外不过是个不上不下的财主,没有官老爷般养绣娘的能力, 又看不上绣庄里的绣娘,便想到了陈寡妇。 陈寡妇收到消息自然激动不已,张员外家的活计费力不假, 但人家肯给十两银子, 她无法抗拒如此大的诱惑。 然而激动过后她有了新的顾虑。 自己是个年轻守寡的寡妇, 明州城的风气又出了名的保守,倘若她年过四十, 爱去哪儿去哪儿, 压根不用惧怕流言蜚语。 奈何陈寡妇才二十出头,自认为处在容易招惹是非的年纪。 张员外是陈寡妇的老主顾不假, 可他们通过乔掌柜这个中间人联系, 连张家是何情形都不晓得, 陈寡妇实在太胆怯。 思来想去, 她想到了木槿。 木槿跟随她学针线纺织已有快四个月, 虽说没办法独自完成大片的刺绣或者单个人把布料、丝绸纺织好, 然而木槿学东西比寻常人更快。 别人学大半年甚至一年才能学明白的东西,她不用半年便摸透了,陈寡妇倒乐意教她。 到张员外家,即使木槿囿于能力没办法绣大个的花样,帮忙缝制衣物或者在边边角角绣小花却是使得的,而且张员外管饭食,去了还能节省家里的口粮。 陈寡妇越发觉得这个主意好。 木槿听了,问道:“我只会些皮毛,缝缝补补没问题,绣出完整的花样却不容易,只怕会拖嫂子的后腿。” 人家张员外夫妇是雇人干活的,又不会平白管人饭食,她担心过不去张员外那关。 “我托乔掌柜跟张员外提过,他那头是愿意的,而且张员外豪富,定然不会在意那点子针线布料,你正好练练手艺。” 对张员外这种大户人家来说,几尺布料针线根本算不上什么,可对木槿以及陈寡妇来言,却轻易不能浪费。 刚开始的时候,木槿只能在旁边看着陈寡妇干活,偶尔用自家破旧的布料练练身手。 她当然明白熟能生巧的道理,手头却没有足够的布料针线挥霍,木槿手中有银子不假,可她如今没有能养活自己和孩子的营生,对手里的银子看得极重,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用手中的银子买布练手。 其实,木槿最开始以为用几尺布料练练就成,还真同陈寡妇提起过自己要不要买布的犹豫。 陈寡妇脸上立马挂上肉疼的表情,赶忙阻止:“用几尺布可练不出真功夫,若想精进,须得长年累月地学,人人都是这般过来的,若单独拿布料练,即便用最差的,照旧好几年回不了本。” 用布料练的话,按照木槿初学者的手艺肯定没办法往外卖,少不得折在自个儿手中,陈寡妇也是替她着想。 如今有张员外的路子,木槿正好用他家针线练手艺。 “若我跟过去,人家不会嫌弃我吃白食吧?” 苦日子过久了,在木槿看来,饭食相当珍贵,她不知道张员外家介不介意。 “你过去还能替我穿针引线,做些零碎活,而且又不用他家给银子,像他这般财大气粗的财主定然不会介意。” 如果去外头的绣庄做衣裳,未必比陈寡妇差很多。 不过女人上身的衣裳肯定不能轻视,若花样或者张小姐的尺寸被传出去,少不得引起些闲言碎语来。 张太太觉得绣庄靠不住,又对陈寡妇的绣活颇为满意,便决定让陈寡妇来做了。 在给女儿绣嫁衣这种大事上,即使再吝啬的人都不会小气,何况张家呢,他们全然不在意再多张嘴吃饭。 见木槿拒绝的决心并不强烈,陈寡妇心中有数。 “那便说好了,再过半个来月你跟我过去。” 木槿心里其实是想去的,若不安心于后半辈子做个连织女镇都无法出去的农妇,她必须寻找机会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再则眼下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一旦错过可没有这般机会让她练手了,得把握住才对。 在即将答应下来的关头,木槿想到家里的孩子。 她问:“我们要在明州城呆多久啊?” 因为木槿跟随陈寡妇学手艺的缘故,白日靠王李氏照看如意吉祥,她等晚上再来陪孩子玩耍,如果去很长时间,总担心孩子无法适应。 “恐怕得个把月功夫才能把活干完。” 个把月功夫不长也不短,木槿疼爱孩子不假,可实在无法放弃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她咬咬牙答应了陈寡妇。 半个多月之后才会出发,陈寡妇过惯了苦日子,实在不想放弃养蚕的机会。 如果眼下不养的话,等她回来说不准天就冷了,连半匹布都不一定能凑齐。 所以,木槿照旧过来帮忙喂养蚕、搬运桑叶并清理放蚕的屋舍竹筐。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麒麟从五六岁开始看着娘亲干活,略微长大点就能够帮把手,在抽丝之前完全可以交给麒麟照看。 “就是苦了孩子。”陈寡妇无奈地感叹。 家中养的蚕多,寻常她和木槿两个人干大半天才能干完活,这项任务对于八岁的麒麟而言实在太过沉重。 陈寡妇对麒麟道:“你先把能干的都好了,若有不懂的去你五婶家里问,等娘回来给你炖肉吃。” 听见肉,麒麟的眼睛突然亮起来。 他头一回自个在家,本就不适应,甚至想哭着求娘别走。 听见娘说给他割肉吃,麒麟原本的悲伤全部消失,如果当真能吃肉,自己在家也不是不成。 陈寡妇怜惜地摸摸麒麟的头,然后嘱咐道:“你乖乖呆在家……” 她知道单让麒麟在家不好,却始终无法放弃养蚕的银子,只好不停冒险。 陈寡妇给族里老五媳妇打过招呼,让她每日过来一两个时辰帮忙。 在过去的几年中,陈寡妇带着儿子饱受欺凌,有些踩高捧低的人家恨不能仗着家里有男人或者成年儿子多踩她一脚,以便多占点便宜。 老五两口子是少有的实诚人,比麒麟亲叔伯还要好,所以陈寡妇倒信得过她。 她不白让人家帮忙,前几日就去老五家说每日给十个铜板,平常喂食有麒麟看着,只消老五媳妇每日和麒麟一块更换新鲜的桑叶、清理粪便就成。 在流通不便的乡村里,想多赚银两并不容易,加上老五两口子年轻力壮,不拘谁过来,能帮忙把活干了就成,对方倒愿意把这活计接过去。 每日十文,个把月下来就有三钱银子呢,这数目不算小了。 陈寡妇担心儿子和养的蚕,木槿同样有她的担忧。 出门这么久,木槿不知道该如何与王宝山和王李氏说。 现代社会人员流动性大,从一个城市到另外一个城市属于再常见不过的现象,然而在安土重迁的古代,即使去不远处的明州城也是出远门,何况木槿需要跟陈寡妇待个把月才能回来,这种情况只有在外出读书的学子以及商人身上才会出现。 她特别怕王李氏和王宝山无法理解自己的决定。 王李氏当然察觉到闺女的不对劲。 见木槿摆出有话要说却吞吞吐吐的架势,王李氏先开口:“可是遇见难事了?” 王李氏满心以为闺女在陈家遇见了难题。 “该不会是麒麟娘不愿意接着教你了吧?”王李氏眉间皱起的褶子仿佛能夹死苍蝇。 她的猜想不无根据。 这段时日木槿在陈寡妇家干活,有织女镇本地的妇人去陈寡妇家时,不少露出惊奇甚至鄙夷的目光。 她们觉得,麒麟他娘把手艺交给外乡人实在太巴结人家了。 荒年囤粮记 第157节 织女镇中人人知晓那群逃难而来的外乡人家当颇丰,不仅有成堆的粮食还有余钱建青砖大瓦房,瞧着和里正家差不多体面,很多人敬畏对方。 说不准陈寡妇为了从人家那里多得些好处就把祖传的手艺教给外乡人,实在太对不起祖宗了,有人如此想道。 陈寡妇当然看出同乡妇人们的疑惑。 她年轻守寡,比寻常人家更在意名声,为免有不好的传言流出,她解释道:“我们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自打麒麟他爹没了,孩子再没有吃过几回肉,加上他叔伯又如此……” 陈寡妇本想说麒麟的叔伯不地道,然而她怕让对方知晓了再顺势报复,便不曾再说后头的话。 反而接着说:“上回办迁居宴,本没有孩子的事,人家却给麒麟喝了碗肉汤,里头还有两块拇指大的肉,孩子回来乐呵了好几天,我得念着人的好。” 如果麒麟爹还在,陈寡妇必然不会因为这点子小事便感动到痛哭流涕。 自打丈夫没有了之后,她和儿子感受到无边的恶意与歧视,一丁点的好都能被她记在心里,得知木槿同样丧夫以后,她待木槿更为亲近。 木槿听完才知道,自己无心的举动竟会改变了她往后的人生轨迹,让她有学习一技之长的机会。 她没有将实情告诉王李氏,这种事可以从陈寡妇嘴里说出来,却不能由她来说,否则未免有挟恩图报的意味。 “我在麒麟家学的好好的,令我为难的并非此事。” 王李氏:“那是何事?” 木槿同王李氏说起她想跟陈寡妇去明州城给人做衣裳的事。 接着,又补充说:“恐怕要去个把月。” 王李氏第一反应并非去多久,而是:“麒麟娘瞧着是个厚道人,不过咱们才搬过来,两边尚未熟识,知人知面不知心,万一她坑害你咋办?” 王李氏不想把人想的太坏,但周家的事才发生两天,她觉得有些人从外头看着老实,内里如何却无法瞧真切。 毕竟亲家公表现得如此老实厚道,不光王李氏和王宝山觉得他是个好人,连族长都被他蒙骗过去,他关起门来还不是险些把婆娘孩子给打死。 若独身从外面新认识一个人,对方还要带她出去赚钱,木槿必然会起疑心。 但陈寡妇是织女镇中人,她唯一的儿子麒麟还留在织女镇上,她总不能往后再也不回来了。 而且木槿自觉有两分眼力见,她觉得陈寡妇不是坏人,王李氏的担心着实有些多余了。 王李氏想清楚其中关窍,才说:“我让亲家母的事给吓糊涂了,总爱胡乱忧心。” 王李氏昨日去周家瞧过,亲家母躺在炕上整个人晕乎乎,只能用眼神示意—— 她脸上被打肿了,压根没办法张嘴说话。 木槿跟王李氏说:“麒麟单独在家,就算他性子持重,却到底是个孩子,还要辛苦你和爹平日多照看照看他。” “我让你爹每日上地的时候顺道去他家里瞅瞅。” 家里的地在后山,下地干活时会经过麒麟家,所以瞅瞅他就是顺道的事。 而且王李氏和王宝山对年幼丧父却无比懂事的麒麟颇有好感,愿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多照看孩子。 木槿听见王李氏答应她的请求,心下稍安。 她实在不放心让年仅八岁的麒麟独自在家生活一个来月。 第165章 张家 再次进入明州城 木槿临出门前, 王李氏紧紧握住她的手殷切叮嘱,内容不外乎出门在外多长个心眼、多干活少说话别惹主家生气等等。 木槿又看向两个孩子:“娘,你就带着如意吉祥停在此处吧, 我又不是孩子,总不至于被人诓骗去。” 王李氏眼泪都快出来了:“儿行千里母担忧, 我心里总觉得空落落的。” 不待王李氏说完, 王宝山又开始嘱咐, 内容与王李氏大同小异, 左不过照看好自己。 昨日便说好了, 送到门口就成,结果王宝山和王李氏不放心,偏要跟木槿去乔掌柜家看看。 她和陈寡妇要坐乔掌柜家的牛车去明州城。 陈寡妇正在与乔掌柜的婆娘说话, 见木槿过来赶紧招呼她。 旁边的麒麟呆呆愣愣注视他娘,脸上尚且残留泪痕。 乔掌柜正在套牛车,王宝山麻溜过去帮忙。 若非木槿死活不答应, 他和王李氏甚至想让崇文陪着去明州城探探情况。 木槿当然看出王宝山的意图, 他想给乔掌柜卖好, 从而让对方多照顾自己点。 乔掌柜将牛车驶出家门时,王李氏将包袱放到牛车上。 里头装着木槿的换洗衣裳。 “记住我和你爹的嘱咐。”王李氏不忘提醒木槿。 木槿头一回出远门, 而且女子在外总比男子遇见的危险多, 王李氏和王宝山生怕闺女有个意外。 陈寡妇那头没有絮絮叨叨的爹娘,却有舍不得母亲离开的麒麟。 她轻声安慰许久才让麒麟重新绽放笑容:“你在家好好干活, 等娘回来给你割肉吃。” 如此, 三人才终于踏上前往明州城的路途。 陈寡妇不放心儿子, 不停往后张望, 直至看不见儿子的身影。 木槿说:“我同爹娘说过, 他们下地干活时会瞅瞅麒麟, 加上还有陈家族里人帮衬,孩子必然会顺顺利利挨到咱们回来。” 陈寡妇抹了把眼泪,轻轻点头。 她与儿子相依为命多年,委实放心不下麒麟,木槿的话使她心下稍安,不过担忧照样有,陈寡妇又怕被木槿和乔掌柜笑话,努力装出不在意的模样。 等到后半程,陈寡妇悲伤的情绪略微得到疏解,她终于有心情用余光看周围的景色。 当进入明州城大门时,陈寡妇盯着繁华的街道不住感叹:“乖乖,明州城竟如此富裕,怪不得是城里呢。” 木槿跟着打量。 明州城里头同样是平房,只有最繁华的街道才有两层甚至三层的商铺,尤其是三层的商铺,相当于城里的地标性建筑,格外引人注目。 即使和后世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相比,连城乡结合部都不如的明州城实在不值一提,但处在狭小闭塞的小镇里久了,她同样觉得明州城太繁华。 乔掌柜乐得与二人唠嗑:“闹灾之前的明州城只管更好,如今好多铺子都关了,街上的人比寻常时候少了半数还多。” 从前的明州城,每日皆热热闹闹,小贩的叫卖吆喝声、客人的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然而闹灾之后乱起来,好些铺子担心波及到自己身上,竟紧闭大门,干脆不做生意了。 陈寡妇十分惊奇:“从前还要更好?我着实想不出来,妹子你呢?” 木槿本来在看街道上的景象,乍然听陈寡妇叫自己,竟没听清楚她问了什么。 陈寡妇只好再重复一遍。 经过最开始的新奇之后,木槿可以直观的感受到明州城的萧条气息,灾荒对它的影响着实不小。 想必没有受灾之前会更令人眼花缭乱。 她说:“从前没有闹灾,家家户户日子宽裕,自然有银钱买东西,街上的商铺亦或小贩也多,想必比如今要好许多。” 木槿的话戳到了乔掌柜的痛处,他附和道:“可不是嘛,如今生意当真不好做。” 乔掌柜家里地不多,他靠将织女镇的茶叶和绣品绸缎倒卖到明州城获利,家业渐渐积累起来。 不提茶叶,就拿绸缎来说。 织女镇家家户户养蚕缫丝,寻常年份每家都能凑出一匹布来,如陈寡妇这般能干的只管更多。 成色差的三两银子收一匹,像陈寡妇这样手艺极好的,则会给她四两甚至五两,等乔掌柜把从织女镇收来的布料倒手卖给布庄,每匹布能赚个二两银子。 积少成多,他每年都会有很大一笔银子入账。 然而近两年生意不景气,他前些日子去常合作的几家布庄打听情形,那头倒没说不收,只说银子会少点。 说罢,布庄掌柜朝乔掌柜摆出个手势。 乔掌柜整个人都在哆嗦。 这个价格委实太低了,如果他还想同从前般赚二两甚至更多的抽成,只能降低从乡民们手中收购布匹的价格,如此低廉的价格委实拿不出手。 乔掌柜不甘心,又去经常从他手里订花样买绸缎的几个大户人家走动,对方给的价格同样比从前更低。 大户人家也有话说:“地里收成少,还要养活长工奴仆,保全这么多条人命十分不易,往后恐怕要勒紧裤腰带过活了。” 因此,乔掌柜这段时日心气不顺,在家连笑模样都没有。 张员外家给的活算是个意外之喜。 张员外不想供养长期的绣娘,但家中女儿却即将出嫁,便想到了从前绣屏风的绣娘也就是陈寡妇。 张家没有和陈寡妇直接接触过,想要把事情办成,少不得乔掌柜这个中人出力气。 张员外家出了十五两银子,和乔掌柜商量时,承诺分给他五两,余下十两给出力气的陈寡妇。 陈寡妇见识不多,并不知晓张家如此豪富,她满心觉得张员外给的银两实在太多,多到她愿意跟随乔掌柜冒险来明州城。 牛车停在张员外宅子外头。 张员外的宅子比木槿想象中更大、更气派,门口悬挂着刻了“张宅”二字的牌匾。 他们当然没有资格从正门进入,乔掌柜赶着牛车拐了个弯,来到偏门停下。 门口自然有护院小厮相迎。 张员外家仆婢厨娘加起来连十人都凑不足,但小厮护院却有二十来个。 原因很容易猜到—— 近几年不太平,外头乱到人吃人的地步,即使明州城的情形略微好些,却终究有危险。 于达官显贵而言,张家不算什么,不过对于饿急眼的百姓来说,张家可谓是富到流油,他家被打劫的风险委实不小。 另外,明州城在灾荒来临之前不时有倭寇侵入,为了保护家财,张员外不得不额外多雇护院、多买小厮。 木槿和陈寡妇紧紧跟在乔掌柜身后,陈寡妇好似有些紧张,走路时都顺拐了。 小厮带他们来到管家面前。 乔掌柜再没有在乡民们面前的体面与骄傲,他对管家点头哈腰奉承良久。 管家脸色始终淡淡的。 荒年囤粮记 第158节 乔掌柜最有眼色,见管家露出不耐烦的表情,马上步入正题:“这便是张老爷点名要的绣娘,她的手艺在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好,您只管放心。” 接着,乔掌柜又指向木槿:“她是来给陈娘子打下手的,不用主家给银钱,有顿饭吃就成,前个儿我同您说起过,您同意了的。” 说起陈寡妇时,管家好歹看了两眼,等说到木槿,对方只匆匆瞥过,看样子并不在意。 木槿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并不在乎对方的怠慢。 作为底层,还是倍受歧视的底层丧夫女性,想得到尊重不容易。 好些人家并不肯用寡妇的绣品。 乔掌柜跟张家举荐陈寡妇时,压根不敢提她丧夫这茬,只说她有个儿子,儿子十分孝顺。 进入明州城之前,乔掌柜还特地嘱咐木槿和陈寡妇,若有人问起,只说家里还有男人,否则对方不会收她们。 木槿之前不知道风声,入城时才知晓乔掌柜背后的操作。 见木槿不说话,乔掌柜道:“张家家大业大,捏死咱们跟捏死个蚂蚁差不离,你若露馅,便再没有囫囵回到织女镇的机会。” 木槿不清楚此时大户人家究竟有多大的威力,为了保全自己,她赶紧答应下来。 木槿不怎么迷信,她单纯觉得不该骗人,而陈寡妇却有另外的顾虑。 即便她自己就是个寡妇,陈寡妇依旧觉得丧夫代表不详,何况是给人家做嫁衣。 当初听闻张家特地点了她的名,陈寡妇以为对方不介意这些,快进城才发觉乔掌柜在背后搞了小动作,她着实有些恐慌。 幸好,管家连盘问都没有,只让陈寡妇当着一个懂绣活的婆子的面绣了个小花样,确定对方有手艺之后,婆子朝管家点点头。 “就是她了。” 大小姐明年便要出阁,奈何此前绣好的嫁衣出了岔子,老爷太太慌里忙张四处寻手巧的绣娘重新制衣。 寻了许久也没遇见个合适的,挨训的当然是管家和底下人,他比谁都急切。 待听见太太提起织女镇的绣娘,管家立马托人找来乔掌柜,一来二去就把事情商量成了。 乔掌柜离开前不忘与木槿二人说:“记住我嘱咐你们的话,在张宅要听主家的安排,切不可做出惹怒主家的事来。” 木槿和陈寡妇皆明白他话里的含义,忙不迭答应。 乔掌柜被小厮送出去之后,张管家便将木槿和陈寡妇安排在一间下人房里。 因为考虑到她们要裁衣刺绣,房间比寻常的下人房更为宽敞,木槿倒没什么不满意的。 接待她们的婆子和小厮比管家更和气,将木槿安排好后,贴心地说:“太太说你们舟车劳顿,今日且歇一歇,明天再去见太太小姐。” 木槿赶紧应下。 作者有话说: 男主快出场了,但是……因为距离他第一次出场的时间太长,我把名字给忘了 第166章 忐忑 我们府上的规矩 陈寡妇新奇地左看看右瞅瞅, 在她眼里,再没有比眼前的府邸更加气派的地界了。 入目之处皆为青砖大瓦房,房间内的地面甚至用青砖铺成, 着实太过阔气。 “没想到我这辈子竟有机会住到如此阔气的屋子里,总算没有白活……” 陈寡妇摸着屋子里的摆设自言自语。 屋子里的摆件并不多, 只有一张木床和一个八仙桌并圈椅, 角落里摆着大衣柜。 陈寡妇家境贫穷, 家中除却木床和箱笼之外并没有旁的摆设, 桌子不过是织女镇木匠给打的小桌子, 乍然见到体面的八仙桌,她惊喜也在意料之内。 等到饭点,木槿和陈寡妇整理好仪表, 打算自个儿去厨房里端饭吃。 她们被张家雇佣,瞧管家的态度颇为轻视,连半个客人都算不上, 若等人送饭食未免太拿乔。 刚出门子, 见到个小丫鬟提着饭盒走来:“哎呦, 你们千万别随意往外走。等到饭点,自然有人给送来吃食。” 管家没有把木槿和陈寡妇安顿在后院, 而是将她们安置在二门之外。 这是请示过张太太的, 张太太守旧,觉得对方是个生人, 安置在后院的话, 将后院女眷们的私事传出去便不妙了。 张太太做主将二人安排在了二门附近, 二门在前后院的交界点, 往后院走动十分便利, 她想出来看她们做工的话, 亦不用走出太远。 管家听闻太太安排,立马吩咐下去。 他打小被卖给张家,最会识人眼色,否则不会被主家赐了张姓且做到人人敬畏的大管家。 陈寡妇穷酸半辈子,哪有被人伺候的机会,见丫鬟给她把饭盒揭开然后将碗筷端出来,显得诚惶诚恐。 陈寡妇弓着腰想把活计抢过去:“我自己来就成,莫要辛苦您了。” 眼前的小丫鬟不过十四五岁,因为日日在后宅加上不曾挨过饿,脸蛋极为水灵,在陈寡妇眼里比自己体面许多。 让人家伺候她,她实在惶恐。 小丫鬟打量眼前的两个人。 她们梳着妇人发髻,年长些的面黄肌瘦已经看不出原先的姿色,年轻的倒好看,不过照样打扮寒酸,她一个小丫鬟还有银钗环,而对方头上插戴的钗子竟用木头制成,在后宅见惯穿金戴银的富户太太们,再看衣着寒酸的木槿与陈寡妇,小丫鬟心里立马有了计较。 说话时,她的语气里带着显而易见的优越感:“这是我们府上的规矩,你们打乡下过来,想必是不清楚的,往后只管等我将饭食拎过来便是。” 她端来的饭食有四个白面馒头并一盘炒青菜,虽说看不见肉,却能闻见浓烈的香味,木槿知道里头放了不少油盐。 陈寡妇拿起筷子:“果真是大户人家,给咱们炒菜竟舍得放这么多油盐,若我家那小子跟过来就好了,总能让他尝尝荤腥味。” 从前在家做菜,往往把菜和水混着煮,能放进几粒盐就很不错,隔三五天才舍得放进油盐炒个菜。 而放进去的油盐极少,保证不生病便可。 织女镇绝大多数人家都是如此过活的,陈寡妇家境贫寒,日子只管更为艰苦。 她吃着好不容易得来的美食,几乎算得上狼吞虎咽,吃饱之后又挂念独自在家的儿子。 自己吃着放足油盐的饭食,儿子却只能在家吃糠饼,能吃个米饭就能让儿子欣喜不已,想到此处,陈寡妇面无表情地吞下最后的馒头,沉默不语。 “等将衣裳绣好,主家给了银钱,就能给孩子买几斤肉吃了,到时候麒麟肯定高兴!” 从前,陈寡妇即使买肉也是一两二两零散买,买完之后,下次再买说不准就会等到一两年后了,孩子着实没有吃过太多荤腥。 活没开始干,陈寡妇却已经在心中计较起十两银子到手后该如何安排。 她打算留出几钱银子买肉和盐,再花费四两多银子买粮食填饱肚子。 至于剩下的,则存下来预备给麒麟娶媳妇。 银钱积攒不易,她做了数年绣活才得来两个大单,还都是张员外家给的,陈寡妇心里明白下回很难遇见这样好的机会了,所以对即将到手的十两银子精打细算,总要先给麒麟攒下聘金才成。 怀着复杂的心情,木槿和陈寡妇躺在床上沉沉睡过去。 木床算不上宽敞,木槿和陈寡妇之间不到两尺距离,她尽力维持平躺的姿势以免在翻身时压到对方。 一夜无事,次日吃过早饭,木槿和陈寡妇便被带到内院张太太处。 张太太生的富态,说话时轻声细语倒不曾给人太大压力。 毕竟是来赚人家银钱的,而且两边地位存在天然的差异,木槿虽然没有按照乔掌柜说的要给人下跪,仍旧规规矩矩躬身行了个福礼。 “想必已经有人告诉你们我同老爷雇你来的原因,只消你好好干活,府上自不会亏待你二人。来人,将花样子拿过来。” 张太太说罢,就有两个丫鬟捧来针线布料。 张太太又把画册拿到手上:“花样子已经画好了,只管照着它绣便是。” 接着,她身边的婆子把画册拿给陈寡妇看。 张太太:“上头的花样子可会绣?” 除却户籍文书,陈寡妇便没有再见过其他纸张,而且画册装裱精美,陈寡妇小心翼翼捧着它,生怕给弄坏了。 画册上画的花样子亦十分精美,绣起来颇费功夫,不过作为技术娴熟的绣娘,陈寡妇倒不惧怕,她有信心将嫁衣做好。 “会……会绣的。” 张太太看向眼前的两个女人。 二人衣着寒酸,不过行事规矩有礼,想必不是轻狂的性子,但愿她们能够安安分分呆在二门的屋子里把绣活干好。 手艺好嘴又严实的绣娘不易寻找,若她们不成,张太太真不知道该找谁去了。 她说道:“你们只管安心干活,只消别出纰漏把活干完,我自然有赏。” 木槿和陈寡妇纷纷应下。 张太太没有让人多待,把该说的话说完,便吩咐丫鬟婆子将人带下去了。 关起门后,陈寡妇拍着胸口对木槿说:“乖乖,我头一回见识大户人家的太太,腿都在发抖。” “大户人家的太太规矩严,只要没有犯错,人家碍于名声也不会把咱们怎么样。” 说起这个,陈寡妇倒来劲了:“我瞧着张太太极为和气,脸圆圆的,和菩萨差不离。” 她从前见过的妇人多为贫苦人家出身,几乎每人都饿得皮包骨头,脸只有巴掌大。 这种没有肉的巴掌脸并不好看,即使有十分姿色,最后能剩下三分已经不易。 里正和乔掌柜的婆娘可以时常吃到油水,倒不至于被饿到皮包骨头,但照样不胖,并没有张太太这般富态好看。 张太太本就是圆脸,那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让陈寡妇想到了供奉的菩萨。 她往外扒了眼,见没有人注意,对木槿耳语道:“张太太比张管家好相处多了,张管家都不把咱们当人看,说话时鼻子都快戳到天上去啦!” 她没见识不假,但孤身带着儿子过活这么多年,早就尝遍人情冷暖,最会看人脸色。 当时张管家看她的眼神跟麒麟看里正家的黄狗差不离,压根没有将自己当个人。 木槿与陈寡妇有相同的感受,张管家看她时比看陈寡妇更为轻蔑。 心里好受吗?当然不! 没有人愿意忍受别人无端的轻视,承受他人的冷待。 可她总不能莽撞地跑到张管家跟前直愣愣告诉他对自己尊重点,这个方法理论上可行,等真说了,人家少不得会记仇。 大户人家家大业大,交际自然广泛,虽说不至于草菅人命,但给她使点绊子让她几年内过不舒坦却是使得的。 荒年囤粮记 第159节 在等级分明的古代,与其苛求旁人的尊重,倒不如努力提升自己,爬到对方无法企及的高度,到时候回头再看,就会发现曾经扰乱心绪的事究竟有多么不值一提。 木槿更加坚定了努力学手艺赚钱的决心。 她们说私密话的同时,张太太也没有闲着。 待人走了,张太太叫出藏在珠帘后的女儿:“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张小姐是个典型的大家闺秀,张家家境富裕、后宅安宁,她从小便不曾吃过苦头,性子略有些娇气。 先前那套嫁衣在试穿时不小心被蜡烛燎了个大洞,制衣的绣娘在明州城极有名,专门给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做衣裳,寻常布庄想请都请不来。 今年比从前更为兵荒马乱,绣娘一家没了踪影,张小姐出阁的时间却愈发迫近,张家又不乐意交给绣庄去做。 在张员外看来,交给绣庄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套嫁衣而已。 张太太在后宅经营多年,比张员外更了解内宅妇人。 倘若嫁入门户低的人家还好,没有那么多讲究,张小姐却属于高嫁。 她的夫家是明州城里数一数二的体面人家,听说公爹致仕前做到了礼部侍郎,即使手中没有实权,但在张家人看来已经是他们高攀。 另外,张小姐未婚的夫婿已经高中,因着名次不算靠前,所以要外放到偏僻些的县里去,张小姐成婚之后可能就要随夫婿到任上去了。 所以,伴随婚期的迫近,张家人格外忐忑不安。 他家不过是个有几百亩地的土财主,银钱倒不缺,在官家人看来却不值一提。 张小姐能嫁去这种人家,还要多亏她的舅父,外祖家家境颇为一般,张员外见小舅子在读书上比寻常人更有天赋,跑前跑后替他谋划、出银子请大儒。 后来,小舅子果真考中举人。 在官场上经营二十余载终于做了京官,虽说品级不大高,却跟对了人,往后恐怕有一番造化。 小舅子亦不曾忘记姐夫当年的提携之恩,加上他自己只有儿子没有女儿,便给外甥女说了门好亲事。 张员外感激不已,感激之外亦不乏忧虑,唯有尽最大力气给幼女准备丰厚的嫁妆,免得她到婆家被人小瞧。 张小姐要求嫁衣尽善尽美自然也是同样的道理。 爹娘的屋子里摆着个做工精致的屏风,听娘说,这屏风绣活精致,若从外头绣庄买恐怕要上百两银子,她有门道,直接找织女镇上的绣娘做活,只花费十几两银子便买下来了。 张小姐喜欢陈寡妇的绣活,却又觉得对方是个乡下妇人,上不得台面,心里颇为犹豫。 张太太打算让陈寡妇来的时候,张小姐还说:“就怕她手上的泥垢沾染到衣裳上。” 小时候,张小姐跟母亲出去见到外头的妇人身上脏兮兮,指甲中间甚至藏有泥垢,她总担心那个乡下来的绣娘如此。 今日见到她二人,虽说衣裳破旧,然而身上脸上皆干干净净,张小姐终于打消了顾虑。 见到女儿对绣娘没什么不满意的,张太太终于放心。 即将出嫁的张小姐是家中幼女,她出生的时候,舅父已经高中,所以家中在明州城勉强可以算体面人家。 五年前,舅父在官场上更进一步,张员外家同样跟着沾光,张太太拥有了偶尔和官家女眷们走动的资格。 虽说她坐的是尾席,然而张太太已经很是知足。 张小姐的亲事同样是五年前定下的,那时候女婿还没有高中,只有个秀才的功名,而且还是家中第五个儿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他分不到多少家财。 这桩婚事各有考量。 高嫁的张小姐必然带去丰厚的嫁妆,让女婿有余力进行官场交际,而且还有在京城站好队颇有前途的舅父帮忙,男方不算吃亏;至于女方,同样有得赚,她未来的夫家几代为官,即使族人都致仕了,但仍有人脉能为根基浅薄的舅父所用,二来,张小姐也可以成为官太太。 说句双赢并不为过。 说完嫁衣的事,张小姐像个小儿般伏在母亲膝上。 她说话里带着忐忑:“娘,您说人家不会嫌弃我吧?” 她五年前便和未婚夫婿定了亲,对方是个有抱负的,说要考到功名再成亲,生生耽搁了张小姐的年华。 等到如今,她已经十九了,在现代不过是青春刚开始的年纪,放在此时却着实不小,很多人已经生养好几个孩子了。 女儿打自己肚子里爬出来的,张太太哪会不明白她的心思。 相比于男方,她们家地位上存在天然的劣势,虽说张小姐为了等未婚夫婿考功名才拖到此时,然而世俗的眼光对于女人更为苛刻,有心思坏的,肯定会拿这点攻讦她的芙姐儿。 张太太是个聪慧人,她问女儿:“官家太太和平头百姓的娘子你愿意做哪个?” “当然是官家太太!” “若你想做官家太太,外头人待你恭敬,女婿的官做得好,说不准还会给你挣个诰命,往后总有穿上凤冠霞帔的一日,如此富贵体面的日子可是人人能过的?” 张小姐沉浸在母亲给她编织的美梦里:“若人人都能过这种日子,岂不是乱了套。” 张太太露出笑容:“那便对了。既然你要在外头受尊敬得诰命,少不得在内宅吃点苦头,世上可没有两全的法子。” 张小姐将母亲的话听进去了,感叹:“原来这便是弟弟常念叨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1 她本不认字,后头说了门高攀的亲事,张员外怕女儿在高门大户被耻笑,所以特地让她与八岁的儿子一道读了两年书。 几年下来,总算认识几个字,会念些诗文了。 作者有话说: 1这句话出自《孟子》感谢在2022-05-25 23:24:25~2022-05-26 19:43: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kk 2瓶;坐上来自己动、北野薰、ru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7章 嘉奖 她似乎格外满意 衣裳已经大致裁剪好, 陈寡妇没有立马把衣裳缝制出来,反而搭上绣棚。 木槿早已见怪不怪,她在旁边给陈寡妇打下手。 所谓的绣棚不过是装绣品的木头架子, 如果进行大幅刺绣,格外耗费力气, 为了保证绣品的美观、减小出现疏漏的可能性, 熟练的绣娘会将布料固定在木头架子上, 然后才开始刺绣。 给张小姐预备的嫁衣比正常尺寸多了一大块, 想必就是为了刺绣方便。 接着, 陈寡妇又用炭笔勾勒花样子。 除却大户人家,底层平民大多不识几个字,陈寡妇当然不通文墨, 也不会画正经的画。 然而做绣娘,需要有花样子,她们往往自制的简易炭笔, 即细瘦的木棍烧掉半截残余的部分。 用炭笔在布料上勾勒出大致的花样, 然后才开始下针线。 张家有专门的狼毫笔, 陈寡妇却用不惯,秉明张太太后, 她照旧使用在家做绣活时常用的炭笔。 木槿在旁边替陈寡妇把要用的线提前搭配出来, 然后穿到针上。 刺绣的针有粗有细,旁边摆着十来种粗细长短不同的绣花针。 好在木槿跟随陈寡妇学了好几个月, 虽说手艺不算精致, 对其中的门道却已经摸透, 她很少会在这种小事上犯错误。 勾完花样子, 陈寡妇便开始下针。 她从小跟随母亲接触针线活, 守寡后迫于生计做的活计越发细致精美, 在外人看来无疑是个熟练的绣娘了,可下第一针之前,她内心格外忐忑。 原因无他,手底下的布料委实太珍贵,倘若出现纰漏她拿命也赔不起。 木槿屏气凝神盯着绣架。 织女镇盛产丝绸,但如眼前一般光彩照人的委实不多见,就算不懂行都能猜出料子珍贵来。 不算上身的衣袍,下头的马面裙颇多褶皱,耗费的丝绸恐怕有好几匹,稍有不慎整条裙子都会被毁掉,陈寡妇亦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盯着绣架。 裙子上所绘百子迎福图,每个褶面上皆绘制了小儿摔跤玩闹或读书习字的图案,从而寓意新人多子多福。 万事开头难。 除却最开始因为布料珍贵不知所措外,越到后面越得心应手,绣出来的小人栩栩如生,分外好看。 等到掌灯时分,她们便不再刺绣。 按照陈寡妇的想法,自然越快绣完越好,毕竟她的儿子还独自在家中呢。 而张家人对张小姐的婚事格外重视,不光嫁衣,旁的嫁妆亦力求尽善尽美别出差错,主家担心让绣娘干活的时间太长,对方会头昏眼花以至于敷衍应对。 因此,即使陈寡妇想干活,对方都不肯让她干。 陈寡妇颇有些闷闷不乐。 木槿说:“嫂子,你瞧张家的饭菜这样好,每顿饭都有四个白馒头,等回家可没有这般好的吃食,在府里多待几日还能省出不少粮食来。” 说到饭食,陈寡妇终于有了精神。 在张家呆了几日,早晨吃馒头和粳米粥,晌午有盘放足油盐的青菜,她和木槿每人一碗白米饭,至于晚上,则每人给两个馒头吃。 陈寡妇活了二十几年,从未有过这般好的日子。 每回吃饭,陈寡妇连饭菜盘子都舔的干干净净,半点油水都不会剩下。 她的做法引来小丫鬟的嗤笑。 做下人的,自然不会像主子那般顿顿有肉吃,但因为张家老爷太太仁厚的缘故,每个人都能吃饱肚子,他们将菜汤喝掉已经算俭省的,舔盘子这种事委实做不出来。 小丫鬟的嘲笑摆在明面上,陈寡妇面红耳赤,将盘子放下也不是端着也不是。 木槿从她手中接过盘子放进饭盒中,又将盖子盖上才递给小丫鬟。 “外头闹灾荒,已经到了人吃人的境地,若我们与府上一样富贵,当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剩余的饭菜丢掉,然而百姓讨生活不容易,若不珍惜哪怕一粒米,只能被饿死。我们不节省粮食的话,恐怕连站在你跟前的机会也没有。” 张家重规矩,仆人们在张老爷张太太跟前兢兢业业上差,最是明白自己的位置。 见到木槿和陈寡妇两个从乡下来的妇人,衣裳发饰比府里的下人还不如,便起了轻视的心思。 刚开始不过暗戳戳在背地里嘲笑,顶多面上不重视她们。 后来见两个人不是喜欢掐尖要强的性子,愈发肆无忌惮想要欺凌她们。 木槿本不打算惹是生非,不过她看着府中众人的态度,又想起自己还要在此呆上个把月,若任人欺凌,对方只会把她当个软柿子捏。 如今不过嘲笑几句,后头可能会继续变本加厉,轻则克扣饭食重则拿她们背锅,她如今说的话不过是告诉对方,自己并非受了欺负一言不吭的泥人。 大户人家的下人最要紧的就是识人眼色,只消木槿略微暗示一番,小丫鬟便明白眼前两个人没有想象中那么软和。 她收起轻浮的的态度,规规矩矩将盒子带出去。 荒年囤粮记 第160节 除了对饭食满意之外,陈寡妇在其余方面简直如履薄冰,像刚刚发生的事情只是冰山一角罢了。 张家人怕她们脏乱,每日都会给二人烧水擦洗。 专门管她们的小丫鬟年仅十四岁,本来以为自己捧高踩低引得木槿不快,后头见木槿的态度与往日没有任何差别,她又活泛起来。 木槿听着她叽叽喳喳说着府里的事,脸上没有丝毫不耐。 她身体年龄才十九岁,心理年龄却比小丫鬟大了十来岁,看她跟看个小妹妹差不多,她不至于跟个孩子计较。 对于小丫鬟而言,刚来的那两天,木槿和陈寡妇皆老实规矩,她对她们存在天然的轻蔑;等对方开始还嘴表明不是个好惹的,她的态度反而恭敬起来,忒奇怪。 看着木槿的态度,陈寡妇也放松了些。 至少没有刚开始耗子见到猫的怯怕情绪了。 说起每日给她们端水擦洗,小丫鬟悄悄说:“小姐是个喜欢洁净的,又格外重视这桩亲事,生怕出点岔子。” 木槿不在乎中间的内情,顺顺利利把差事做完就成。 马面裙上绣的花样大且整齐,即使有木槿在中间搭把手,依旧耗费半个月才完成。 张太太寻常不召见她们,听底下人禀报说马面裙上的花样绣好了,张太太让身边的婆子把木槿和陈寡妇叫到后院。 已经绣好的裙子被婆子呈给张太太。 张太太看着上面栩栩如生的人物、花草、瑞兽,心中欢喜极了。 原先的绣娘绣的花样与陈寡妇差不离,当初却花费一百两银子,因为陈寡妇从未迈出织女镇、在外头没有半点名声,给的价钱自然比正经绣娘低很多。 按照张太太的想法,不求与原先那套一样好,稍次些能撑起脸面来就成。 结果却让她喜出望外,陈寡妇绣的百子迎福图比之前更好看。 她笑道:“想不到你还有这般手艺,真好真好。” 她连续说了两次真好,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待反复翻看发现没有纰漏之后,张太太吩咐身边的婆子将绣好的布料拿进内室给小姐看看。 婆子得了吩咐,撩起珠帘进入内室。 里面穿来衣料的摩挲声、轻生说话声以及行礼问安的声音。 良久之后,婆子才捧着衣裳出来,微不可察地对张太太点了点头。 张太太明白女儿对绣活满意,跟陈寡妇说:“往后需要什么布料便同丫鬟婆子说,你们的功劳我都记在心里,等事情办成了,自然有你们的好处。” 想必张太太和张小姐对绣好的百子迎福图没有任何不满之处,张太太并未让婆子再将马面裙交还给木槿,而是搁置在桌案旁,手指不停抚摸凹凸的面料。 接着又对画册上的图案指指点点,做了些改动:“将袖口处的花花草草改成比翼鸟应当更好些。” 有个年轻的丫鬟从内室走到外头对张太太耳语一番。 张太太听闻:“领口祥云纹去掉,此处改成珍珠纽扣,若花纹再繁复些,看起来终归奇怪。” 陈寡妇本就是来赚银钱的,主人家提了要求,她当然不会说不,态度恭敬地答应下来。 当天晚上,木槿吃到了荤菜。 当小丫鬟从食盒里端出盘馒头和素菜之后,木槿已经准备好用饭,只见小丫鬟又从底层端出一小碗荤食。 里头有数十片肉,半截素的半截肉的,上头甚至泛着油光,看起来颇为可人。 木槿大约明白张家为何会给她们增添肉菜,倒没有推辞。 若明日能回家,陈寡妇肯定舍不得吃,要将肉食带回家给儿子,奈何十天半个月没办法走出张府,她只好吃进自己的肚子。 嘴上照旧念叨着:“若麒麟也在就好了。” 木槿一如既往安慰她:“麒麟在家等着嫂子你回去呢,等你把银钱赚到手就能给他买肉吃了。” 今晚,陈寡妇的心态比往日更为乐观。 她罕见地附和说:“我瞧张太太对方才绣的百子图格外满意,想必往后不出差错的话,定能一路顺当拿到酬金。” “当然,若人家不满意,咱们也加不了肉菜。” 陈寡妇听罢,心里同样乐呵,她孤身带着儿子,处处遭人否定,乍然受到大户人家太太的认可,突然生起奇异的满足感。 她们对未来的生活充满希望,仿佛有光明的前途在朝人招手。 然而,变故总是特别喜欢在人无限欢喜的时候突然造访,无论木槿亦或陈寡妇,都不曾想到短短几句话竟会改变她们原本平静却充满希望的生活。 她们同样不会想到,对自己的绣活颇为满意的张太太会在一夜之间翻脸不认人,自己成为即将面临艰难抉择的小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6 19:43:47~2022-05-27 21:38:2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想想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unny5408、焦焦在我心、圆滚滚的圆圆 10瓶;風行衍 5瓶;小洋 3瓶;吃瓜群众 2瓶;黑米派、北野薰、clai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8章 疑虑 紧接着便流出血 上身没有像常服一样用袄裙的形制, 反而采用大袖衫。 大袖衫需要繁复的花纹装饰,从而使之光彩照人,显示出衣裳主人的富贵气派。 有些对光影要求较高的部位甚至采用了金线银线交织的样式。 除却王公贵族, 金线和银线绣制的衣物很少在日常生活中使用,人们只有在成亲这种重要场合才会用到。 加上金线银线价格昂贵, 所以普通百姓连见到的机会也没有, 想必只有大户人家用的起。 陈寡妇努力不让自己显露新鲜好奇的表情。 心思细腻敏感的她老早就察觉到张府下人对自己与木槿的歧视怠慢, 大约嫌弃她们是乡下来的, 有的人直接当面嘲讽挖苦, 有人内敛些,表面上说话和气,等转身便立马翻个白眼。 来到张府半个多月, 陈寡妇对此类情形已经见怪不怪。 同时,由于金银丝线造价比寻常丝线更为昂贵的关系,主人家怕陈寡妇干活时中饱私囊, 特地派来两个婆子搁旁边看着。 婆子互相说着闲话, 俨然不曾太过在意这桩差事。 “老爷太太对三小姐真好呐, 当初大小姐出嫁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大的排场。” 坐在旁边的婆子边嗑瓜子边附和:“大小姐嫁的是什么人家,三小姐嫁的又是什么人家, 我听说这丝线还是托舅老爷从京城置办的。” “哎呦, 我上回跟管家的娘子唠嗑,人家说库房里堆着紫檀家具, 亦是从旁处运过来的, 老爷太太别是要把整个张家都给三小姐陪送过去吧。” 张家三子三女, 如今只有三小姐与比她小六岁的幼弟尚未成亲。 大少爷作为嫡长子, 总会得老爷的重视吧, 旁的不说, 单看老爷费尽心思遍寻名师教导大少爷、试图让他与舅老爷般出人头地就能清楚老爷有多重视长子。 即使大少爷不争气,等到三十多岁依旧是一介白身,老爷照旧将他放在手底下学习料理家业,眼瞧着打算将诺大家业传给大少爷了。 即便如此,大少爷成亲时也没有三小姐一半的排场。 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皇帝老子嫁女儿呢。 而事实是张老爷在小舅子身上尝到了甜头,打算用张小姐的婚事再次进行豪赌,为家中谋个未来。 因此,基于种种考量,全家人在张老爷的带动之下格外重视三小姐的亲事。 陈寡妇却没有功夫听她们说闲话,她胆战心惊地用金线进行刺绣。 金线不如寻常的丝线柔软,给人硬邦邦的感觉,陈寡妇总觉得不得劲。 她从前从没有用金线缝制衣裳,握住金线钻研许久才有了法子。 看着张小姐每个细节都尽善尽美的嫁衣,陈寡妇想起自己出嫁时的情形。 她娘家不富裕,爹娘想让女儿体面嫁人,于是忍痛留下两匹布预备给她做嫁衣。 另外,她娘把旧棉袄的棉絮挖出来,然后再配上新的布料,从外头看跟新棉袄差不离。 陈寡妇家中只她和弟弟,孩子少了之后,与父母的感情自然更深,她娘用剩下的布料给女儿做了身春衫。 当初就有同村的妇人嘲笑爹娘说他们太过娇惯女儿,肯给出嫁的女儿做身新衣裳的人家已经能算宠爱女儿的,大多数人家让女儿穿着娘家的旧衣裳出嫁,更有甚者,还会克扣女儿的衣裳留给其他孩子穿,只让女儿穿着身上那套衣裳出嫁,连个包袱都不背。 因为贫穷,所有人想尽办法俭省银钱从而获取最大的收益。 所以,陈寡妇当初已经算体面的了。 可惜灾难接踵而至。 她的丈夫在成亲几年之后便没了,娘家在古亭村,爹娘弟弟在早先的灾难中被倭寇杀死。 陈寡妇只能跟儿子相依为命。 她看见张小姐的嫁衣,心绪飘散进早已走远的往事中,自然而然地溢出悲伤来。 恍惚间,绣花针戳到手指上,紧接着涌出鲜血。 两个婆子见了,十分慌张地跑到绣架旁,仔细查看上头的花样是否沾染了陈寡妇指尖冒出的血。 在她们看来,损伤绣品比陈寡妇自己受伤更严重。 木槿本来在绣嫁衣上细碎且技术含量较小的花纹,因为沉浸其中而没有注意到陈寡妇的动静,待听见两个婆子惊诧的声音才将抬起头。 瞧她们的模样,木槿还以为绣品出了岔子,之后才发现是陈寡妇的手指被戳出血来了。 陈寡妇吸吮手指从而让它快速止血。 她没敢耽搁,待手指止血之后,再次拿起绣花针专注干活。 张太太听了婆子的禀告,心绪没有半点起伏,想必不曾在意中间发生的插曲。 如今她有另外的计较。 随着女儿出嫁日期的迫近,除却嫁妆金银之外,还要给女儿物色陪房。 家中的家丁加上丫鬟婆子统共三十余人,其中护卫和家丁就有二十多人,内宅里的丫鬟仆妇不过十来个罢了。 陪房里可以有男丁,不过男丁数目太多而且陪房里头都是身强力壮的家丁护卫的话,难免会让婆家人多想,张太太预备把家里可靠的丫鬟婆子都陪嫁过去。 她们家里人就有做家丁的,整户人家一道过去。 荒年囤粮记 第161节 如此,才定了两户人家八个人。 张太太同明州城里的官眷们交际过,知晓他们陪嫁的规模,就算极为寻常的也会陪嫁二十余人。 芙姐儿若当真陪嫁区区八个人,必然遭人耻笑。 与丈夫商量过后,张太太打算从外头买人,至少凑足二十个才成。 乱世里人命比牲口更便宜,跟人牙子买仆婢最容易不过,难得的是买到靠谱的仆婢。 看见陈寡妇不输明州城有名绣娘的针线功夫,张太太动起了心思。 倘若陈寡妇愿意跟随芙姐儿嫁去夫家,肯定能替芙姐儿撑起面子来。 不过张太太却不清楚陈寡妇在织女镇的情形,她当初发话找绣娘只有两个要求,分别是技术精湛以及踏实肯干,倒不曾有旁的说法。 因此,张太太压根不知道陈寡妇家光景如何。 其实,按照张太太的想法,那绣娘最好愿意卖身给他们家,芙姐儿握着她身契的话,不用担心对方背主。 如果她不乐意卖身,可以由芙姐儿按月给她发月钱,这个法子委实不如头一个保险,不到万不得已张太太不会使用。 昨夜她又同张老爷商量,老爷多次听妻女称赞新来的绣娘,对她印象颇深。 他道:“如今正值灾年,我问过来贵,他说那两人是打织女镇来的,家中并不富裕,好似能有几分成算说动她。” 灾年里普通百姓不光吃不饱,还时刻面临被饿死的风险。 而大户人家的奴仆,虽说吃的是剩饭剩菜、不时需要忍受主人的打骂,却至少可以不被饿死,遇见灾荒之后,日子过得比寻常农户好很多。 因此,打闹灾以来,东市多了好些卖儿鬻女的人。 大户人家需要的仆婢总归有限,所以那群人几乎在求着人买。 听完丈夫的话,张太太便有了主心骨。 她单独将陈寡妇叫到后院。 木槿从前和陈寡妇一起行动惯了,见到陈寡妇突然被带走,还以为绣品上出了差错,心里努力组织语言好在需要的时候为她开脱。 陈寡妇同样惴惴不安。 晌午的时候,厨房里端来一小碗红烧肉给她和木槿吃,刚端过去时,木槿甚至问小丫鬟是否送错了。 对方只说是太太赏给她们的。 结合眼下的情形,实在太奇怪。 陈寡妇在路上胡思乱想,蓦然间竟想到丈夫还在时与她说的犯人上刑场之事。 丈夫对她说,牢里的犯人行刑前会吃顿好的,然后再送他上路。 晌午才吃过肉,才过去几个时辰,张太太竟叫她过去了,陈寡妇内心极其慌张,生怕哪里犯错没办法拿到酬金。 张太太依旧是慈眉善目的模样。 往常都是让人站着回话,这回却令陈寡妇坐到下头的椅子上。 陈寡妇诚惶诚恐,满心以为自个儿出了差错。 待张太太开口,她才松了口气。 张太太呡了一小口茶水,放下茶杯后才开口:“你在府里也呆了二十余日,可还习惯?丫鬟仆妇可有怠慢之处?” 陈寡妇不停搅动手指,她回答说:“在府里能日日吃饱肚子,再没有什么不好的。” 张太太顺着她的话问:“你家是做什么营生的呢?” “单靠我织布绣花养活儿子罢了。” 张太太略微坐直身子:“你家当家的不干活?” 陈寡妇这才意识到自己漏了馅,她磕磕巴巴解释说:“他……他同镇上许多男丁一样……” 至于怎么个一样法,陈寡妇便不曾细说。 “那你当家的料理几亩地呢?” 丈夫死去之前,她家有三亩地,都种了茶树。 想到曾经和丈夫共同生活的场景,陈寡妇再没有惧怕的:“三亩,对,就是三亩!” 张太太不露声色地附和:“养活全家上下倒不成问题。” 张太太本就是个细腻性子,待陈寡妇离去,她吩咐旁边的婆子:“把来贵叫过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27 21:38:27~2022-05-28 22:22:5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yoyo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9章 查探 张管家下乡查探 来贵即张管家。 他打小被卖入张家, 原先的名字已经记不清楚,来贵这个名字还是张老爷替他取的。 后头当差当的好,得了张老爷的青眼, 他便成为府里的管家。 张老爷和张太太最为信任的莫过于张管家了,张太太压根没往管家失职的方向考虑过。 “我先前听你说那两个绣娘是织女镇里出来的?” 织女镇出过数位巧手娘子, 别说明州城, 在章阳府都有几分名气。 来贵禀告说:“咱们府里从织女镇的乔掌柜处买过不少绣品, 加上太太您对它青睐有加, 我便去打听了, 绣品皆是出于那位陈娘子之手。” 当初寻找绣嫁衣的绣娘时,张老爷张太太格外挑剔,然而距离三小姐出嫁的日期逐渐迫近, 下头人颇有些苦不堪言。 听太太提起先做屏风的绣娘,来贵往中间加了把火,后头又果断找来乔掌柜, 如此才成事。 他不清楚自家太太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赶紧说出缘由, 免得自己被迁怒。 “那位陈娘子家中是何情形呢?” 张管家只晓得对方做出过不少精致的绣活,却不知晓她家中的具体情形。 黄豆大小的汗滴挨个冒出来。 张管家略加思量, 道:“听闻她有个儿子, 儿子年纪不大却极为孝敬,她常年往外卖绣活补贴家用……” 说到后面, 张管家已经有些前言不搭后语。 当初招人的时候, 情形如此危急, 张管家只想招个巧手娘子帮府里度过危机, 全然没有考虑对方家中的情形。 当太太问起来的那一刻, 张管家难免觉得心虚。 见没有从来贵身上得来有用的消息, 张太太开门见山地问:“她的丈夫还在吗?” 张管家哪里知晓这等私密事,即使他性情再圆滑世故,总不能凭空编出一段经历来。 看见来贵的反应,张太太隐约猜到了背后的事。 她罕见地发怒:“既然不知道她家里的情形,你就敢把来路不明的人往府里带?” 张管家连忙跪下。 他刚开始还茫然无措,听完张太太的话,心里自然回过味来。 听太太不停打听绣娘家中男人如何,他猜测对方的男人可能没有了。 若放在寻常,性子守旧的太太顶多说上句寡妇不吉利,如今绣的却是三小姐的嫁衣,嫁衣肯定不能让寡妇来做,否则绝对是天大的晦气。 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的张管家,片刻不敢歇息,他命几个家丁与自己一道去织女镇查探情况,如此重大的事情,他着实不敢交给别人来做。 张管家坐在牛车上,脑子里不停转着。 那个手艺好的绣娘一瞧就是个老实人,极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透露的口风。 既然太太当面质问自己,那么对方八九不离十是个丧夫的寡妇,这件事总归是自己办差不力,若捅出篓子别说太太就连老爷都不会放过自己。 张管家在外头威风十足,然而在主人面前格外谨小慎微。 他不过是个下人而已,身契攥在别人手里,随时有被卖掉的风险,张管家只希望今日之事不过虚惊一场,千万别让太太的猜想成真。 等来到织女镇,张管家将家丁留在距离织女镇不远处,他独自进去。 相比于衣着体面齐整的张管家,乡民们大多衣衫褴褛,又因为长期挨饿的关系没几分精气神。 乍然见到与织女镇格格不入的张管家,乡民们觉得对方要么来找里正要么找乔掌柜。 人是乔掌柜引荐的,张管家觉得乔掌柜肯定不会同自己说实话,他果断放弃去乔掌柜家。 张管家在村口随意问了个看起来老实淳朴的男人:“过来老汉,我有事问你。” 张管家态度极为傲慢。 对方看见张管家打扮富贵,觉得他并非普通乡民,说不准还是个贵人。 因此,连反抗都不敢,老老实实走到张管家跟前。 “你们村麒麟家是怎么样的光景?日子过的如何?” 张管家不曾将陈寡妇放在眼里,之所以知晓陈寡妇儿子麒麟的名字,还是临行前将照看木槿和陈寡妇的小丫鬟叫过去盘问得来的消息。 陈寡妇每回吃饭前都会念叨儿子,时间久了,小丫鬟自然记在了心里。 那人连看都不敢看气势十足的张管家。 他弓着腰回答:“麒麟孤儿寡母不容易,可怜了恁好的孩子。” 他的话音落下,张管家浑身上下的血全涌到一处,怀抱着最后的希望,他问:“麒麟他娘是个寡妇?” “是啊,都丧夫好几年了。” 见有人打听陈寡妇,男人心里一度产生张管家和陈寡妇有一腿的猜测,然而看着打扮体面的张管家,他又觉得不像。 没待他反应过来,张管家就气冲冲地往乔掌柜家去了。 荒年囤粮记 第162节 织女镇上总共两处砖瓦房,东小庄距离织女镇有段距离,很容易猜想乔掌柜家在何处。 白日家中有人的时候,不兴紧闭大门,乔掌柜家里的木门敞开着。 张管家大步迈进乔掌柜家。 看见张家的管事气冲冲跑来自家,乔掌柜的婆娘刚要喊丈夫出来,就见张管家径直走到前厅。 乔掌柜亦被吓了一跳。 他家基本没有几块地,全靠两边倒卖东西发财,在寻常乡民下地干活的时候,乔掌柜在家中悠哉悠哉地喝茶好不惬意。 看见张管家,乔掌柜就跟见了鬼似的。 他勉强镇定心神,脸上堆笑:“张管家,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张管家却不吃他那套:“你做的好事自己心里清楚,何必要问我?” 乔掌柜同样是个聪明人,马上听懂了张管家话里的未尽之意,不过他面上不显,装作不知晓的样子问:“我性子愚钝,着实不知道您的意思。” “我家老爷太太找人过去绣嫁衣,可不是绣丧服!” 乔掌柜若是个乌龟,他恐怕已经将头缩进壳里,毕竟此事是他理亏,承受张管家的怒气也是应当的。 “咱们往来这么些年,我当你是自己人才没有多问,没想到你的胆子这般大,竟让寡妇给我家小姐绣嫁衣!” 乔掌柜恨不能背身翻个白眼再说旁的。 他们来往多年不假,不过张管家一向颐指气使,并不怎么瞧得起他。 为了能继续从他手里赚到银钱,乔掌柜不光不能发火,还要跟捧着祖宗似的捧着他。 有谁对自己人跟对一条狗似的,乔掌柜才不信张管家说的场面话。 他对张管家说:“当初您只说找原先给府里绣屏风的绣娘,我瞅着您格外急切,片刻不敢耽误,让她收拾好家里便带着她去府上了,着实不清楚那是绣嫁衣。” 张管家对乔掌柜透过口风说绣嫁衣的事,两边都是通透人,自然明白话里的意思,见到乔掌柜装傻充愣,张管家简直要被气死。 “太太已经开始追究了,你这是要害死我呐!” 张管家再没有维持往日高高在上形象的心思,他整个人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差不离。 作为从小被买进府里的家奴,张管家已经离不开主家。 作为家仆,主家一句话就能决定你未来的命运,有的主家仁厚,会在伺候自家几十年的老仆干不动活之后给口吃的,黑心点的主家却能眼睁睁看着老仆饿死或者将他继续低价转卖。 老爷太太性子不算刻薄,张管家在府里呆了三十多年,想必在老了之后能有个好去处。 张管家对主家多么重视三小姐的婚事再清楚不过,事情被他办砸之后还不知道该如何承受老爷太太的怒火,倘若主家真气急了,将他发卖也是使得的。 相较于旁边心急如焚的张管家,乔掌柜镇定多了。 乔掌柜贪图的是银钱,五两银子不多不少,够他全家数月的花用,没了银子他也不怕,毕竟家中积蓄颇多,倒不会有多大的影响。 此时的乔掌柜和张管家,彼此身份好似翻个儿了。 良久,乔掌柜终于开口:“反正张老爷没来过织女镇,不认得织女镇里头的人,你回去只管说陈寡妇男人卧病在床就成,有我在,定然不会让别的说法流露出去。” 张管家没想到从前老实规矩的乔掌柜会给出这样一个大胆的主意。 他嘴里蹦出好几个音符,因为声音太过散乱琐碎,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明白究竟说了什么。 张管家絮叨许久,乔掌柜只管哄着他。 最后,张管家只好无奈地离开了乔掌柜家。 他反复纠结该不该将真相告知主家。 若按照乔掌柜说的隐瞒下来,这段时日忙着给三小姐备嫁,主家应当不会特地下来查探。 怕就怕在三小姐的事了了,主家另外托付人办此事,到时候他的罪名可就不只是办事不力,还要加上层欺瞒主家,他肯定无法继续在张府呆下去。 路上一个多时辰,张管家都在犹豫要不要说出实情。 等进入府里,张管家仿佛已经下定决心。 他径直走到后院。 老爷太太分坐在八仙桌两边,神情严肃。 张老爷想必已经听说了陈寡妇的事,他直接开口问:“织女镇如何说的?” 管家扑通跪倒在地。 他大力往青砖地面上磕头,不过一会儿功夫,额头上就冒出了鲜血。 “都是我办事不力,被他们联手蒙骗了,是我对不住老爷太太。” 张老爷没控制住怒火,他将手中的茶杯摔到地上,碎瓷片擦过管家的脸颊,带出浅淡的血痕。 张老爷站起身,恨铁不成钢地用手指指向管家:“来贵,你打小来到张家,我待你不薄,你就是这般报答主家的?” 张管家一个劲地认错。 “将两个绣娘带过来,我倒要问问她们为何如此大胆欺瞒于我!” 作者有话说: 最近这段时间三次元事情比较多,更新相对有限时间也推后了点,等再过两三天会多更新点,尽量在一个月内完结 感谢在2022-05-28 22:22:57~2022-05-29 22:17:0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肥啾 39瓶;?! 10瓶;北野薰 5瓶;5929699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0章 殴打 处置她们的性命 陈寡妇光靠先前那条百子迎福图的裙子便将张家老爷太太给轻而易举地征服了。 身为富贵人家, 他们见识过许多好东西,全然没料到乡下来的不起眼绣娘能有如此精湛的手艺。 借助娘家兄弟的东风,张太太和不少官家女眷交际过, 妇人没办法亲历官场,常谈论的话题莫过于自家老爷如何、后宅又出了什么新鲜事罢了。 张太太听官家太太们炫耀过自家豢养的绣娘, 有幸见识过她们的绣品, 精致归精致, 却远远不如陈寡妇绣的灵动。 陈寡妇俨然是颗蒙尘的明珠。 张太太自觉整个明州城都找不出几个比陈寡妇手艺好的绣娘, 觉得女儿带她嫁到夫家去, 肯定会让夫家人高看一眼。 张老爷亦抱着如此想法。 他嘱咐妻子:“等绣完绣品,多赏给那个绣娘几两银子,她是尽了力的。” “我的老爷哎, 不用你说,我已经让婆子把银子给备好了。” 前个儿才把话说开,第二日便发现了不对。 原本备好的赏银当然不再作数。 张太太吩咐身边的婆子过去喊陈寡妇过来。 作为张太太跟前的红人, 婆子自然明白陈寡妇惹恼了太太, 她对陈寡妇半点好气也无。 她面目表情地对陈寡妇说:“先把手头的活计放放, 跟我去见太太。” 昨日陈寡妇从后院回来,就带着忐忑对木槿提起她和张太太的对话。 “我若没犹豫那会子, 张太太必不会怀疑。” 陈寡妇亲眼看见张太太从和气变得严肃, 她隐约觉得自己在说话时漏了馅。 木槿让陈寡妇仔细把当初发生的事告诉她。 陈寡妇连张太太端起茶杯这种细节都不曾保留,一股脑全告诉了木槿。 听到一半, 木槿就知道张太太肯定猜到真相了。 她站起来嘟囔:“这叫什么事呐!” 乔掌柜和张家的博弈, 生生将她们扯进来。 她和陈寡妇临进明州城才知道真相。 张家人捏死她们就跟捏死个蚂蚁差不离, 倘若在最后一日背约, 万一主家是个记仇的, 能给她们增添好多不痛快;同样, 如此做法也会惹恼乔掌柜,织女镇里的东西靠乔掌柜的门路往外倒卖,镇上的乡民从不敢招惹乔掌柜,否则他不收自己的东西该如何是好。 这个不能得罪、那个照样不能得罪,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陈寡妇只能被迫答应。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反正人家没有明说不要寡妇,她不算犯错。 刚过来时,陈寡妇战战兢兢,生怕被发现真相,木槿同样怕她们的身份被察觉,即使在房间里独处,她们两人都不会讨论这等事。 任谁都不会想到,张家老爷太太动起买陈寡妇给女儿陪嫁的心思。 昨日陈寡妇回来之后,见主人家没有立马过来找她们算账,木槿甚至产生侥幸心理,觉得对方可能不在意这种事情。 现在听见张太太喊陈寡妇过去,所有的侥幸皆被打破,她再没办法自欺欺人。 见木槿跟着去,婆子黑着脸说:“太太没说让你去。” 木槿挤出笑容:“我嫂子笨嘴拙舌不会说话,我怕她惹恼太太。” 她好声好气与婆子说道许久,婆子才没有硬拦下她。 进入后院的厅堂,打眼就能瞧见张家老爷太太严肃地坐在圈椅上,脸上再不见平日的和蔼可亲。 木槿不敢怠慢,屈身行礼时愈发规矩。 她心中已经有了计较。 张老爷瞥了木槿一眼,对方并不在意多了个人,脸上没有出现半点波澜。 张太太盯着陈寡妇的眼睛问:“你可有什么要说的?” 陈寡妇不善和大户人家打交道,然而她谨小慎微最会看人眼色。 陈寡妇明白张家人大约知晓了她寡妇的身份。 她扑通跪倒在地上。 荒年囤粮记 第163节 因为恐惧,脸上瞬时被泪水糊满:“老爷太太饶命,我入城前才清楚您并不知晓我当家的没了的事,又怕您责怪,这才……” 陈寡妇本就瘦到皮包骨头,加上刚来到张家时,天气尚不算冷,她没有带厚实衣裳,现在身上只穿了两层,隔着衣料,就能看出她瘦骨嶙峋的脊背形状。 张太太本就迷信风水玄学,而且又如此重视芙姐儿的婚事,她从未想到最大的岔子会出在一个微不足道的绣娘身上。 张太太表面瞧着挺和气的一个人,实则最重视尊卑分别,她看木槿和陈寡妇就跟看猫儿狗儿差不离,高兴了赏它块骨头,不高兴了随意处置了就行。 陈寡妇的绣活合她心意,张太太愿意给赏赐,那几两银子不过是条裙子的钱,她从不吝啬。 但如今陈寡妇的欺瞒让她格外生气,若非顾忌官府,张太太恨不能当场把她二人打杀。 张老爷重重地拍了下桌案。 他虽然没开口,却用行动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陈寡妇听见如此大的动静,内心更为恐惧,她卑微地伏下身体,脑袋紧紧贴着地面,木槿看着就怪心酸。 木槿再次躬身,解释道:“当初乔掌柜同陈嫂子说起此事时,只说主家想寻个技艺娴熟且肯吃苦的绣娘,陈嫂子还特地问乔掌柜主家会不会介意她守寡,见乔掌柜没说话,陈嫂子只当老爷太太不在乎怪力乱神的东西,还同我感叹了几句。” 木槿看了眼张家夫妇,紧接着说:“等快到明州城的时候,乔掌柜才嘱咐我二人千万不能说陈嫂子守寡之事,我们这才慌了神。奈何已经应下贵府的差事,当初不知道老爷太太如此和善,怕半路折返回去您会怪罪追究,这才勉强硬着头皮来到了府里。陈嫂子心里颇为难过,在府里干活时兢兢业业,睡觉前都要守着蜡烛特地再翻看一遍太太给的花样,生怕做不好对不住您的恩德。” 木槿解释的时候,特地夸赞了张家人仁善厚道,希望借此略微减轻他们的怒气。 张老爷脸上照样铁青,张太太甚至拿起手中的鸡毛掸子往木槿和陈寡妇身上打。 木槿抓住鸡毛掸子:“我同陈嫂子被贵府和乔掌柜两头胁迫,哪里都得罪不起,您与其打骂我们两个可怜人,还不如去找罪魁祸首问清楚。” 张太太却失了理智。 从前见她们做的绣活好,她可以给绣娘两分面子,谁成想让她们养成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如今竟敢反驳主家。 张太太示意婆子按住木槿。 旁边五大三粗的婆子马上会意,从背后辖制住她。 婆子的五大三粗是过惯好日子养出来的,木槿却在野外生存大半年,即使和婆子比起来格外瘦弱,对方照样很难把她控制住。 见没办法制住木槿,张太太又喊外头的家丁进来。 人数多了,木槿当然反抗不了,张太太的鸡毛掸子一个接一个落在她的身上。 木槿挣扎着说:“我将内情全说与老爷太太听了,我二人虽然贫苦,却并非贵府的奴才,还望太太说明白为何如此侮辱打骂我。” 她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都没有受到过侮辱性质如此严重的体罚。 逃荒路上受尽磨难不假,她同样受过伤,不过却因为打斗而受伤,木槿甚至生出在富贵的张府与逃荒路上无异的感觉来。 张太太仍旧怒气腾腾:“你问我为何?你们明知自己是寡妇,偏偏还来府里做绣娘,我看你就是见不得我张家好!” 说罢,她继续挥舞手中的鸡毛掸子。 “既然您是这个意思,我便也与您说道理……” 尚未开口,木槿就被落到身上的鸡毛掸子重重抽了下。 她咬牙说:“来府里之前我们全靠乔掌柜通信,我全然不清楚不要寡妇的事,这是其一;来府里以后,在管家处也好进入后院见太太也罢,都不曾有人同我提起不要寡妇的要求,这是其二;最后我还要说,寡妇是人,世上有千千万万的寡妇,如果每个人都像您说的那般招来灾厄,一代代下来估计半个人都不会剩下。张小姐往后的日子如何,要靠她自个儿经营,您把所有的事都赖在我们身上,未免有些太不讲理了。” “好啊你,竟还敢狡辩!来人,把她二人关到柴房里去。” “就算要担责,也该到官府衙门,若官府让我们担责,我们自然心服口服,太太你对我们用私刑未免罔顾国法。” 张太太只管生气,半点听不进去。 伤痕累累的木槿和陈寡妇被丢进柴房里。 张家的下人体会到主人的意思,将她们关进最偏僻阴冷的地方,房间里不时有老鼠窜出来。 陈寡妇瘫坐在地上完全没了主心骨。 她哭着问木槿:“妹子,我们该如何是好,麒麟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给他割肉吃……” 张家人如此凶狠,中间不留半分余地,陈寡妇害怕自己会悄无声息地死在陌生的宅邸。 木槿没想到张家人翻脸如此快,前些日子还笑眯眯问她们过的如何,如今立马把她当牛马一样抽打然后关进柴房。 在张家的二十余日,木槿听丫鬟说起张家在明州城颇有势力。 虽然在积累百年的世家大族看来依旧算土财主,奈何张家在京城有靠山,如果张家真的狠下心把她们关在此处饿死或者打死,想必有足够的法子遮掩过去。 或许后头会因此遇见麻烦,不过顶多牺牲点利益,至于让他们偿命,则完全不可能。 今日张老爷张太太处在气头上,明日才能知道他们的态度如何。 木槿和陈寡妇身上各自有破皮的地方,倒不是多么致命,所以她便没有管。 可能血腥气引起了老鼠的注意,等到夜里,居然有两只肥硕的大老鼠朝她们靠近。 木槿被吓了一跳,她急忙从旁边抽出根木棍抵挡它。 陈寡妇完全不怕老鼠,从前被逼到山穷水尽时,她甚至吃过老鼠肉。 陈寡妇直接守株待兔,伸手抓住一只,然后用棍子将它们打死。 院子里有个婆子守着,听见动静还以为木槿打算逃跑,见只是在打老鼠才松了口气。 她本来在眯觉,结果却被两个乡巴佬扰了好梦,婆子心里有怨气:“还有劲打耗子呢,明天被打死的恐怕就是你们了,正好下去同耗子做伴!” 处在高压环境下,木槿难免会胡思乱想。 婆子的话让她心里颇为担心,就怕婆子说的话会应验。 其实,婆子在府里干粗使活,没有多少接触主人的机会,这话还是从张太太跟前伺候的红人那里听来的。 张家夫妻当真没想让她们活着离开府里,却同样没想打杀二人。 张老爷吩咐外头的家丁多捉几只耗子放进柴房,两个妇人身上有血腥味,一但睡熟,肯定会被耗子啃咬。 等到那时候,二人的死就能过个明路了。 “就说她们把府里的肉菜偷来藏着,结果招了耗子,自个儿也跟着殒命了。” 张老爷得意地对妻子说。 这个说法虽说有破绽,然而张老爷总有几分人脉在,不用花费太大的力气就能将此事圆过去。 木槿看着过分肥硕的老鼠对陈寡妇说:“此处太过奇怪,嫂子,咱们今晚轮流睡,一定不能大意。” 晚上果真又碰见好几回,皆被她们打杀。 清晨的时候,守门的的婆子没听见动静,以为人已经没了,特地从门缝里看,结果两个人竟活生生坐在那儿。 她赶紧将此事秉明太太。 张家人铁了心把木槿和陈寡妇锁在柴房自生自灭,白日一整日没有送来干粮和水,两个人皆饿到头昏眼花。 陈寡妇哭着问木槿:“妹子,我们怎么办啊?我还没看见麒麟娶媳妇,实在是不想死呐!” 木槿从衣袖里掏出两个馒头:“这是我昨日没有吃掉的,咱们先吃了,否则等会儿没力气。” 馒头是她在织女镇蒸熟放进空间里的,已经冷却,不必引发陈寡妇的怀疑。 昨日木槿忧心张太太如何处置她,只吃了两筷子菜,馒头却没动,如今还搁在房间里呢,拿出来的话尚且不算突兀。 陈寡妇几乎在狼吞虎咽。 木槿逼着自己把馒头吃下去。 她打算到夜里再寻找机会钻空子出去,看这两天的架势,张家人铁了心把她关在柴房“自然”死亡,她偏不如了他们的意。 富贵人的命是命,穷苦人的命同样是命,她的性命是无价的,即使选择死亡,那也得是自己不想活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决定她的生死。 木槿在脑海中反复思索,几乎已经确定详细的计划,只等夜幕降临后的实施。 第171章 逃跑 产生无边的恐惧 等到天色擦黑, 张老爷来到院子里。 木槿和陈寡妇听见动静,竟没有半点开心,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恐惧。 昨天刚被关进来时, 木槿觉得张家人怒气未消,想借此惩戒她。 见到接二连三从黑暗角落里钻出来的老鼠后, 她隐约猜到张家想要神不知鬼不觉杀死自己的事。 白天人多眼杂, 即使能出去柴房, 却照样没办法出去大门, 只能等晚上再行动。 木槿等待时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 院子里不停有人来来往往,大多时候只能传来细碎的声响,她不知道外头人在说什么。 唯有晌午时听的最清楚。 看守的婆子大约刚睡醒, 整个人尚且迷瞪着,怕她听不见,对面说话的声音随之变大。 “那两个人还活着?” 婆子捋捋头发, 满不在乎地回答:“竟是个命大的, 放进十几只耗子去都没把她们给拿下。” 过来传话的人大概着急走, 木槿听见说话声越来越远。 “不命大的话能把当家的克死而自个儿还好生活着?” 至于再往后,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 木槿便听不清楚了。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当知道张老爷过来的刹那, 木槿感觉浑身的血液涌到头上。 她担心张老爷看见自己和陈寡妇没有被老鼠啃咬死去,会直接让人将她打死。 门很快被打开, 张老爷被护卫们簇拥着走进来。 张老爷打眼就看见地上的死老鼠。 老鼠被精挑细选出来, 就是为了让两个受伤的妇人顺理成章地死去, 张老爷没料到二人竟会聪明至此。 木槿趔趄地走到张老爷跟前:“老爷, 我们知错了, 还望老爷大人有大量别与小女子计较, 我们定会日日给老爷太太祈福……” 看见身后带着家伙的护院,木槿仿佛已经想到了自己惨烈的死法。 她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不甘心困在深宅大院被人悄无声息地杀掉。 大丈夫能屈能伸,如果可以把小命保住,别说吹几句言不由衷的彩虹屁,让她直接滚回织女镇都成。 荒年囤粮记 第164节 木槿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看见后面有个家丁手中握着大刀,火光照射到刀刃上,折射出阴冷的光芒。 她真的怕了,尤其在对方人多势众而自己在体能方面又不占优势的情况下。 旁边的陈寡妇直接哭到一把鼻涕一把泪,抓住张老爷的衣摆求他放过自己。 张老爷完全不为所动,他轻蔑一笑:“既然你说要祈福,便在柴房里慢慢来。” 张老爷早年打杀过不听话的奴婢,他见老鼠没办法让绣娘死去,犹豫之后打算让家丁拿刀处置掉她们。 不过这般行事,肯定比被老鼠啃死更难处置,张老爷决定不报官,只说她们绣完衣裳归家去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到时候还不是由着他说。 待看见木槿和陈寡妇犹如惊弓之鸟,张老爷竟体验到猫在杀死老鼠之前折磨老鼠的乐趣,他很快改变了主意。 手底下的下人大多见过五年前老爷太太是如何处置后院多嘴的丫鬟,他们明白老爷看似慈和的外表下藏着多么冷酷的心肠,没有人敢提出异议,仿佛张老爷一开始的打算便是这般。 张老爷当着木槿的面对家丁吩咐说:“既然老鼠不管用,你去找两条狗来。” 说罢,他立即背着手离开。 柴房里连个窗户都没有,只前头有扇门,张老爷刚离开,婆子便把将铁锁合上,免得中间出现纰漏。 再过去半个时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院子里又响起动静,原来是家丁牵了两条大狼狗过来。 木槿从土匪窝里得来的大刀还在空间里,她一把给陈寡妇,一把自己握着。 生死攸关的节点,陈寡妇脑子里被如何活下去占据,根本没有多想木槿的大刀是打何处来的。 连人都杀过,木槿直接冲着扑上来的狗砍过去。 家中豢养的狗更通人性,居然夹着尾巴后退。 木槿趁它没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上前把狗头给砍了下来。 旁边的陈寡妇却没有那么顺利,她胳膊上被狗抓了下,隐约可以见到血痕。 黑狗步步紧逼,陈寡妇不停往后挪动身体。 木槿与陈寡妇对视,她们一前一后挥舞起砍刀,终于见了血。 围攻陈寡妇的狗战斗力比刚才被砍死的要更强,它仍旧没有断气,反而用最后剩下的力气朝木槿扑过来。 木槿瞳孔放大,赶忙挥舞大刀,几乎将它拦腰斩断。 这场战斗持续两刻钟,乍然松弛下来,木槿不顾地上的脏污,直接瘫坐在地面上。 危险解除之后,陈寡妇才注意到手中的砍刀:“妹子,你是打哪里找出来的刀啊?” 柴房统共那么大,昨夜抓老鼠时她将里里外外摸了个透,完全没有看见有哪里能放刀。 木槿:“你把刀放到地上。” 陈寡妇照做了,木槿同样将自己手中的刀放到旁边。 在陈寡妇的注视之下,她把大刀收到空间。 “昨夜里我迷糊过一阵,梦见死去的当家的,他托梦跟我说,这是我必经的劫难,若真遇见危险只管喊他。” 陈寡妇比不上张太太迷信,但她并非全然不信,接受木槿的说法尚且不算困难。 “吉祥他爹有没有告诉你咱们怎么出去?” 木槿回答:“他说等会儿给我送个东西过来,让我想法子出去,不过他说这个法子是他跟老神仙求来的,只能用一回,而且脱险之后切不可对其余人提起,否则会有业障落在咱们身上。” 这套说法她从逃荒路上就开始用,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编故事经验。 陈寡妇信以为真:“吉祥他爹帮咱们度过这场大劫已经很了不得,人不能太贪心还求下一回。” 木槿悄悄靠近大门,外头的锁链和铁索皆十分坚固,根本没办法打开。 思来想去,木槿打算拉陈寡妇做戏。 她用哭腔对陈寡妇说:“我恐怕没法子家去看看两个孩子了,本来打算将手上的金镯子给闺女做嫁妆,眼下却没机会了。” 她努力控制声音,刚好能被外面守门的婆子听见。 婆子竖起耳朵听里头的动静,当木槿说到金镯子的时候,她死死捂住嘴巴。 婆子在张府里干粗使活,半点油水也无,她只在太太小姐身上见到过黄金,即使太太跟前最得脸的红人,顶多在腕子上套个镀金银镯子罢了。 婆子心里有她的小九九,她打算待里头的绣娘被两条黑狗咬死,自己立马冲进去把她们腕子上的镯子给撸下来。 陈寡妇装模作样地说:“一代代传下来的金镯子还不晓得便宜了谁……” 婆子在外头哼了声,她对金镯子势在必得。 “大约给收尸的家丁吧,谁能抢的过他们!” 接着,里头接连传来痛苦的哀嚎声,不过一盏茶的功夫,里头便没了声响。 婆子透过门缝往里头看,地上全是血,不清楚是人血亦或狗血,两个绣娘皆闭眼躺在地上,她们旁边就是刚被放进去不久的黑狗。 看眼前的情形,应该是两败俱伤,把狗打死的同时,绣娘也被咬的伤痕累累断了气。 按照她往日的性子,定然再等等才会进去。 然而刚才听绣娘说金镯子会被家丁护院得去,婆子心里突然生起种危机感来。 在乱世里,家丁护院最受主家重视,只要他们没有犯下大错,主家都不会追究,平日更是好吃好喝养着他们。 至于仆妇,除却太太跟前得脸的丫鬟婆子,其余人顶多不饿肚子而已,平时只有那么一丁点月例可供花用。 婆子在金银的诱惑下悄悄打开了屋门。 进去之前,她还特意瞅了眼院子门口,见没有人来才略微放心。 木槿整个人躺在地上,露出手腕上格外显眼的金镯子。 镯子是王李氏给的陪嫁,她怕放在家里被偷窃,为保险起见专门放置在空间里。 婆子靠近木槿,她的呼吸声格外粗重,一瞧就能猜到她此时高度紧张的心情。 她本想将镯子从木槿的手腕上撸下来,结果没成功,只好从镯子的接口入手,准备从此处掰开。 婆子后背的衣裳很快被汗水浸透,全然没有注意到背后的陈寡妇起身。 陈寡妇用柴房里厚实的木头狠狠拍在婆子头上,她用了十足的力气,婆子连挣扎都来不及就晕过去。 木槿伸手摸了摸她的鼻息,还好,没有断气。 接着她二人随便捡了个麻绳,把婆子的手腕绑起来,又在她嘴里塞上一团布。 担心打草惊蛇被人发现自己逃走的事实,木槿让婆子头着地,把绑住她手的姿势换成正面,又轻轻搬运旁边的柴火堆在旁边。 从门缝里看,就像刚刚打斗完的现场,至少可以多拖半个时辰。 走出去后,木槿带着陈寡妇悄悄把门口打开的锁链给合上。 柴房本就偏僻,平日没什么人过来,这两日关押木槿和陈寡妇之后,才比从前热闹些。 她们来到张府二十多日,虽然不能胡乱走动、没办法把所有的地方都认识一遍,对大体的格局却清楚得很。 二人尽量避开有光亮的地方,从黑暗里靠近墙根处。 翻过墙去,就出了张府的地界,所面临的危险比在张府里小很多,至少拥有生还的机会。 如果眼前的墙属于土墙,肯定容易翻过去,奈何它由青砖砌成、将近三米高,若想翻过去,恐怕比登天还难。 木槿从墙根附近来回巡视。 她必须抓紧时间出去,否则等天亮了,只有被抓回去杀死的份。 她和陈寡妇返回柴房,将院子里一米多高的大瓮搬到墙根处。 木槿站到大瓮上头试了试,照样没办法翻墙。 她压低声音对陈寡妇说道:“嫂子,我在下头托着你,你够到墙头之后赶紧往下翻,下去的时候小心些,千万别伤到腿脚。” 陈寡妇不停摇头。 如果没有木槿跟过来,她恐怕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死在了张府,陈寡妇不想丢下木槿单独逃命。 “你先走,然后去官府报官,我找个地方躲起来便是。” 木槿话不多说,赶紧托起陈寡妇:“你莫要担心,我有法子出去。” 陈寡妇含泪往下跳。 见陈寡妇顺利落地,木槿又拿出空间里的货架,将好几个货架排列组合,正好可以支撑她爬到墙头。 紧接着,木槿把货架和大瓮收回空间。 并非她贪图小便宜,如果大瓮被发现,张家人很快就会猜到她们已经出府,赶紧把出逃的痕迹抹去要紧。 有陈寡妇在下面接应,木槿跳下去的难度比较小,待站稳身子,她拉住陈寡妇往前走。 张府所处的地界不错,周边都是大户人家。 乱世里贼寇多,有的大户人家还会让家丁在院子外围巡逻,木槿尽量避开出来巡逻的人,即使不小心遇见也会昂首挺胸,从而让人难以将她和潜逃之人划等号。 其实,木槿考虑过报官。 当晚上看见张老爷有恃无恐准备杀掉她时,她立马打消了报官的念头。 张老爷在官府有人,虽然不知道他威力有多大,木槿却知道自己没有能力扳倒对方。 “妹子,咱们往哪里去?” 陈寡妇紧紧抓着木槿的衣袖,生怕她会丢下自己。 晚上城门紧闭,她们没办法出城,若想出去,只能等到白日。 木槿打算先去城门附近找个地方躲起来,待明日打开城门,她立马出城。 此时已经处于凌晨时分,街道上半个人影也没有,待走到城门附近才能看见巡视的官兵。 木槿在距离城门数百米远的巷口停下。 她和陈寡妇皆十分瘦弱,加上有黑暗的遮挡,寻常不会被发现。 在二人艰难的等待中,天色渐渐亮起来。 她们身上的衣物沾染了血迹,木槿果断脱下最外层的脏污衣服,小心叠好藏在怀里。 荒年囤粮记 第165节 她的眼睛不敢离开城门片刻,就怕错过了出城的时间。 又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城门口多了好些人预备出城。 其中有打算出去做生意的小贩,还有扛着锄头出城干活的农人,嘈杂的声音传进耳朵里,木槿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就在两个人满怀期待的时候,竟在人群里看见了张家的家丁。 陈寡妇死死咬着自己的手臂,眼睛里流下无助的泪水。 在她以为自己逃出了吃人的魔窟之际,那群人竟再次出现在眼前,绝望的情绪在陈寡妇心头蔓延开来。 木槿更不敢随意出去。 瞧张家人有恃无恐的模样,她实在不敢就这么出城。 木槿往巷子里头退了退,借助一户人家门口的石狮子为自己提供遮挡。 仿佛想起了什么,木槿把自己和陈寡妇的头发打乱,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她们是出来乞讨的乞丐。 有的人家为了维持自己良善的名声,只要没有碍到他们的事,就不会随意驱赶乞丐,如此倒能让自己多点安全保障。 张家人仿佛铁了心打算在城门口守株待兔。 拖延的时间越久,对自己越不利,木槿心急如焚想要找到出去的办法。 等她看见巷子里驶出一辆带车棚的牛车,赶车之人又是个略带文气的青年,木槿打算冒险一试。 木槿拉陈寡妇拦住车。 赶车的青年生起不快:“你们这是做甚?还不赶快让开!” 木槿几乎要跪在地上:“求老爷发发善心将我和嫂子带出城去,我年轻守寡,那家老爷要抢纳我为妾侵吞亡夫的家产,实在逼不得已才挡了老爷的路,还望老爷搭把手帮帮我这个可怜人……” 在漫长的等待中,木槿渐渐生出绝望的情绪。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0 22:36:50~2022-05-31 21:57: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碉堡今天不请假、氧原子 10瓶;潆泶 3瓶;北野薰、claire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2章 遇见 刀光剑影皆消散 “少爷, 外头来了两个拦车的妇人,您看……” 青年往车厢里探身说道。 正值乱世,马匹十分碍人眼, 所以他们才替换成牛车,谁成想依旧被人给拦下来了。 里头的人探出身子, 看向车前两个蓬头垢面的年轻妇人, 他道:“你们若有冤屈自可前往府衙报官, 官府定然不会置之不理。” 眼前人顶多二十岁, 木槿盯着他俊秀的面庞, 总觉得有些熟悉。 然而她自穿越以来一直疲于奔命,实在没有见到这等人物的机会。 或许因为这两日精神紧绷出现了幻觉,她想道。 听对方说话的口音明显不是南方人, 应该不认得张家人,木槿说:“这家老爷与官府熟识,我和嫂子实在走投无路才躲到此处, 不信您瞧, 他们家的家丁正堂而皇之地与官兵站在一处。” 听见木槿的话, 那人对赶车的青年点点头。 青年会意,往前走了两步查探情况。 他跑到少爷面前耳语几句。 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男人终于走下牛车。 诚然, 父亲和恩师多年的教导让他不能对两个弱女子的呼救无动于衷, 然而近年接二连三的挫折使他明白人性的多变,委实不敢随意相信旁人, 若眼前两个人是潜逃的罪人该如何是好, 他岂不是助纣为虐了。 木槿如今除了狼狈还是狼狈, 她明白不能继续拖下去, 否则迟早会被张家人抓回去。 她上前两步, 拿出镯子:“只要您肯将我和嫂子带出城, 我愿意将它作为报酬给您。” 被称作少爷的人打扮体面,想必不会缺银子。 然而她手里的镯子换成银两能有一百多两,数目不算小,应该没人会跟银钱过不去。 木槿紧盯着眼前的人,同他对视时目光磊落,丝毫不见心虚亦或忸怩。 如果放在从前,陆泓定然不会失礼地盯着刚见面的女人看,但他莫名觉得往前递东西的女子眼熟,便多看了两眼。 回过神来,他看向木槿:“娘子,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从现代人看来,对方说这话难免有歧义,而陆泓却真心实意在发问,眼前人的面目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可丝毫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对方。 木槿听他说话带着官话的腔调,问:“公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在陵城过来的。” 陵城?木槿心中隐约有了猜测:“你家是不是曾在学堂暂住过?” 当初祖宅被贼人围攻焚毁,父亲病情因此加重,后面更是伤重不治去世了,家人只好搬到族学里头躲避风头。 待下过雪,路过陵城的灾民越来越少,他们才在父亲门生故旧的帮扶下重新买了座宅子。 在族学将就的时间不到半年而已,陆泓顺着时间线想,很容易联想到那晚提醒他们有劫匪的灾民。 “那晚你曾和一个老翁过来提醒有贼人翻墙?” 多亏那位老翁带着几个儿女过来提醒他和兄长防备贼人,否则家中或许已经遭了不测,陆家人皆感念他们的恩德,不过等将贼人打退,车队早已不见踪影。 不怪陆泓奇怪,王宝兴也好、木槿也罢,人人都很狼狈,陆泓难以将眼前清丽的佳人与那日瘦到皮包骨头脱了相的木槿联想在一起。 木槿点点头。 陆泓本想同她道谢,脑海里却浮现出木槿和陈寡妇拦住牛车时说的话。 自打父亲被迫致仕,他仿佛一夜之间长大,往日单纯的性子消失了大半。 他问:“你们可遇见了什么难处?” 刚才木槿说的那番话太过奇怪,既然她跟随族人打北边逃难而来,怎会在明州城被当地人惦记上财物。 但对方帮陆家渡过了一劫,他不好直接去质疑木槿。 见到旧相识,木槿索性不再欺瞒,她道:“我们逃到南方以后,便在距离明州城不远处的织女镇定居,这位陈嫂子就是织女镇中人。我与陈嫂子被中人骗去给大户人家做嫁衣,谁成想中间出了好大一笔糊涂账,那户人家若报官的话,我们自当听从官府的安排,奈何主人家心狠,竟想私自杀掉我们,我二人只好趁乱逃脱。” 她把具体的事解释给陆泓听。 按理说,遇见这等事自当去报官听从官府的判决,张家人动用私刑妄图打杀普通百姓无疑违背了朝廷律令,假如被闹大,委实够张家喝上一壶的。 奈何他们背景深厚,普通百姓唯有任人鱼肉。 陆泓从巷口看过去。 张家的家丁与守门的官兵有说有笑,俨然是老相识了。 似乎无法从木槿的话里找出纰漏。 加上车队曾经在危难之际给他和兄长提醒,陆泓觉得对方并非心思歹毒之人,应该被逼到绝境才不得不找借口寻求帮助。 “我们被关起来时,听见府里的下人说过不少私密话,张老爷应当不是第一回 私自处置人,他家颇有势力,我实在得罪不起,生怕报官之后亦无法逃脱被带回去杀掉的结果,不得不在此处躲避。” 木槿没有再说下去,只希望对方看在从前相识一场的份上伸出援手帮自己度过这场生死浩劫。 陆泓没有多说,而对木槿和陈寡妇道:“两位娘子若不介意便先往里头躲躲,我带你们出城。” “多谢恩人大恩大德!”陈寡妇激动到快要跪下了。 看见城门口守株待兔的张府护卫,陈寡妇几乎要绝望。 在没有藏身之处的情况下,张家人找到她们不过是时间问题,幸亏天无绝人之路碰见了好心人,否则她指定看不见儿子娶媳妇了。 牛车缓慢往前驶去。 当经过城门的刹那,木槿的心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她生怕张家人会打开帘子检查。 她显然多虑了。 张老爷凭借小舅子的名声在明州城有几分面子不假,可他的权力还没有大到随意查看行人的地步,他家的家丁之所以能在城门处,多亏张老爷给平日熟识的官老爷送了份礼。 此外,为阻止木槿出城,除却在城门口放人、安排下人满明州城寻找之外,张老爷甚至派管家去城里赁车的地方与掌柜打过招呼,一旦有两个妇人单独去赁车,定要去府里知会自己。 张老爷千般算计,却算漏了木槿会在城门口随意拦车的可能性。 等走出城门,木槿悬着的心终于放下。 待驶出快两里地,陆泓走出车厢,撩开帘子之前连道失礼。 世道对妇人本就严苛,章阳府更甚。 陆泓曾在章阳府求学,对其中的门道再清楚不过,他觉得自己和两个妇人同处一室实在太过失礼,待走出那群人的视线,赶紧走出去,与小厮分坐在牛车两边。 当看见织女镇熟悉的风景人物,陈寡妇几乎要痛哭流涕。 能够活着回来实在太好了! 陆泓却没有及时离开,他请木槿带自己前去拜会王宝兴。 人家帮过自己,既然来到此地,自然要去见恩人。 木槿径直带他前往王宝兴的住所。 陆泓看着眼前一排排青砖大瓦房,心中不停赞叹。 他出自官宦之家不假,七八岁时却与母亲兄长随父亲外放过,心里对底下百姓如何过活有把数。 能住上青砖大瓦房的普通百姓着实了了,这群人恐怕比他想象中更有头脑。 王宝兴家里的大门敞开。 眼下天气变冷,啃食庄稼的虫子被冻死大半,庄稼的长势眼瞧着并不好,王宝兴心里正发愁呢。 看见木槿,王宝兴诧异:“你不是随麒麟他娘去明州城里做活了?活计可给人家干完啦?” 木槿简单把在张家的遭遇说与王宝兴听,紧接着说道:“这是陆公子,咱们在陵城时多亏了他家帮忙指路,还给了我们水呢。” 王宝兴自然记得他。 荒年囤粮记 第166节 虽说他们只碰过两次面,其中一回还是在大晚上看不清面目,可经过木槿的提醒,王宝兴几乎没有停顿就记起来。 他赶忙招呼陆泓坐,边给人沏茶边说:“多亏公子和你的兄长指路,否则我同族人们恐怕要多经历许多波折才能来到此地。” 茶叶是里正送来的回礼,没有进项的王宝兴比不得从前大手大脚,他格外珍惜这点子茶叶,今日是第一回 将它拿出来招待人。 “那日我们被官差告知说不能呆在陵城太久,只能不告而别,还不知道府里情形如何呢。” 王宝兴给自己的跑路找了个恰当的借口。 陆泓:“多亏老翁您和族人的提醒才使得我们躲过一劫,我今日跟随这位娘子前来叨扰您,也是为了同您和您的族人们道谢,只不过事发突然还没来得及备上谢礼,还望您勿怪。” 王宝兴摸摸胡子:“不过是顺道提醒一下的事,哪里值当你专程过来。” 话是这么说,他脸上的笑意却不曾落下去。 对方一见就是大家公子,王宝兴不敢托大,开口问:“陵城距明州不算近,外头又正值兵荒马乱的时节,小兄弟你怎么突然来到了明州城?” 陆泓的父亲和老师因为朝廷党争接连致仕,他随父亲回到了陵城,老师亦回归祖居之地。 他之所以在服丧期间来到明州城,与父亲的嘱托脱不开关系。 陆泓不便透露细节,只道:“我奉父亲遗命来明州城办些杂事。” 王宝兴自然看出对方含糊其辞,想必不方便透露其中内情,他没有再追问下去。 反而问他路上可有遇见难题。 王宝兴走了上万里路才在南边安顿下来,自然明白路上有多混乱,他关心这些并不算奇怪。 动身之前,陆泓只在史书里看过灾年人相食的描述,待出发之后才亲身经历,不可谓不震撼。 他知道世道艰难,仅凭自己和零星几个家仆很难平安无虞抵达明州,所以借助父亲门生的关系搭了前往明州运粮的官兵东风。 陆泓同跟来的几个仆人多少会些拳脚,倒不曾拖累官兵。 待来到明州城,官兵们将粮食装到运粮车上便与明州城的人马不停蹄踏上前往京城的路途,陆泓被迫滞留明州。 幸好有老师一家照看,倒不曾在衣食上吃苦。 王宝兴顾忌及他尚且处于孝期,特地嘱咐老妻置办饭菜时不要弄荤菜。 作为读书人,王宝兴明白进入官场之后“孝”字有多重要,有的人就因为在守孝期间不够诚心给人留下把柄,数年后被御史翻旧账参了一把,生生将前途断送掉。 与此同时,木槿回到了久违的家中。 看见王宝山和王李氏带吉祥如意在院子里玩耍的场景,她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刻,明州城里所有的刀光剑影皆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与家人一起的温馨快乐。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5-31 21:57:50~2022-06-01 22:3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爱学习的孩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丸子 12瓶;ixisi、一只小黄花鱼 10瓶;梦如苒 5瓶;ww、缘 3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3章 商议 究竟要如何解决 王李氏和王宝山原本背对木槿, 幸好刚学会说话的如意吉祥先后冲木槿喊娘,才将他们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当初陆泓走出车厢,木槿就和陈寡妇整理了一番仪表。 在她看来, 无论在外头受了多少苦楚,回家时总要给自己留几分体面才好。 木槿快步走到爹娘身旁:“爹, 娘, 我回来了。” 王宝山不清楚她在张家发生的事, 见到闺女囫囵回来, 关切道:“在人家府里做事如何?没有惹老爷太太不快吧?” 听见此处, 本来就激动的木槿眼泪都快落下来了。 家人迟早要知道这件事,她没有隐瞒,一五一十与他们说起来。 王宝山用手锤墙:“姓乔的狗东西竟敢如此欺侮咱们, 我定要让他好看!” 王宝山本来因为乔掌柜肯提挈闺女而对他感激不已,在得知乔掌柜两头欺瞒最后险些害死闺女之后,他简直气不打一出来。 他的性子再平和不过, 木槿很少见王宝山这般生气。 当听见木槿说张家人试图私底下把她和麒麟娘给杀死的时候, 王宝山和王李氏眼睛里甚至有了湿意。 他们活了几十年, 见过不少人因为家财颇丰而欺侮底下人,然而从未见识过如同张老爷般不拿人命当回事的。 王李氏双手合十:“幸亏菩萨保佑, 待事情了了, 我得给菩萨上柱香才成。” 木槿简单说起在张家的遭遇,对柴房里那段经历轻描淡写, 即便如此, 王李氏和王宝山依旧可以窥出中间的艰难。 待冷静下来, 王宝山忧虑道:“既然他们有官家的关系, 若当真不肯善罢甘休, 恐怕会招引来许多麻烦, 还要先与二哥商量商量,他见多识广肯定有主意。” 木槿看过张老爷面目狰狞想要杀掉自己,后面与张家人闹掰,她便明白张老爷张太太不过面上和善,心里头歹毒着呢,否则直接把她们交给官府就行,何必私自关押起来多番折磨。 回来织女镇,生命危险解除了大半,然而后头依旧有许多麻烦事等着她前去解决。 木槿怕王宝山乱了手脚、慌里忙张前去寻王宝兴拿主意,她先跟王宝山交了个底。 “瞧张家人的脾性,势必会寻到织女镇上来,我在府里干活的时候听丫鬟婆子唠嗑说张家人在京城有靠山,明州城里的官老爷亦给他们几分薄面,虽说不晓得这份面子有多大,怕就怕在张家人宁可多付出些代价也要把我们带回去。” 张老爷正在气头上,加上他的胸怀不算宽广,木槿真的不知道他会不会付出大代价抓自己。 王宝山本就有类似的担忧,听见闺女说出来,心中的忧虑更甚。 吉祥如意抓着手里的叶子,全然不知大人们的烦恼。 木槿叹口气:“而且我瞧陈嫂子在织女镇不得重视,如今尚且不知道织女镇会不会护着她,这桩事少不得要二伯出面跟里正商量。” 陈寡妇是织女镇里最先对东小庄释放出善意的人之一,这种友好的态度甚至发生在木槿给孩子喝肉汤之前。 她之所以如此,不乏有结个善缘的意思在。 毕竟陈寡妇年轻守寡,加上麒麟叔伯属于混不吝,她家在织女镇的根基渐渐倒坍,为免自己和儿子独木难支,陈寡妇抓住一切可以卖好结善缘的机会。 眼下官府对县以下的基层治理不严,地方宗族势力盛行,假若织女镇真的要把人保下来,只消死咬着说二人不曾回来便是。 官府总不至于每家挨着搜。 当然,挨着搜也不要紧,周边荒山野岭随便找个地方就能躲避,她们倒不碍事。 所以,必须要王宝兴出面跟里正串气,如此才能天衣无缝躲过张家人。 王宝山觉得张家人未免太可恨。 初来乍到他不清楚章阳府的律令,对老家西边如何做却格外明白。 如果放在从前,只消被官府罚些银两亦或被关押几日即可,木槿属于被人欺瞒胁迫而去,处罚则要更轻,顶多出几钱银子,若能将事情掰扯清楚,最后不出银子也是使得的。 谁能跟张家一般直接要置人于死地呢。 奈何张家在明州城颇有势力,他们着实得罪不起,连报官都不敢。 正当说话的时候,王崇运过来了。 “四叔,我爹说家里来人了,让你过去趟。” 他说的应当是陆泓。 陆泓过来时便说要感谢车队里的人,总不能单单跟王宝兴叙旧。 即使陆泓肯这般做,王宝兴也不许,否则就成了他拿大不懂事了。 王宝兴让小儿子把族里几个族老叫过去,如此两边都有面子。 木槿没来得及跟王宝山说她又碰见了故人的事情,王宝山还以为是来抓他闺女的,吓得差点摔倒。 听王崇运说是在陵城遇见的,王宝山的心才终于放下。 “我爹说有白萝卜的话且带两个过去。” 到处闹灾荒,地里的庄稼还不晓得有没有收成,人们连肚子尚且吃不饱,哪有余力种菜,所以家中日日靠吃咸菜过活。 假如陆泓不在孝期,王宝兴也能让儿子多花点银两割肉回来吃,在人们看来,割肉招待人代表对客人十分重视,肯定不会失了体面。 难就难在陆泓当今守孝,半点荤腥不能沾,家里又没有菜,很难整治出一桌看得过眼的席面。 二伯娘在自家院里种了几棵菜,她顾不得还没有成熟便将菜砍下来放在厨房里。 如此尚且不够,又来了老四家要白萝卜。 王宝山从仓库里挑出两个个头格外大的白萝卜递给侄子。 王宝山临走之前,王李氏特地抓住他说别忘了正事。 她嘴里的正事是指木槿的事,等那位陆公子离开,正好让王宝山多留会儿与族长商量。 王宝山来到王宝兴家中的时候,王长寿、王宝根等人已经坐下来了。 待王宝山进门,王宝兴便对陆泓说:“这便是带你过来的那位娘子的父亲。” 民风保守,木槿又是寡妇,同族之人怎么叫都无所谓,闺名却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在守旧之人看来就成了“不守妇道”。 如今人们称呼女人,叫她们最多的就是某某媳妇、某某娘,仿佛她们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汉唐之时尚且不是如此,等到近几百年,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木槿简直无力吐槽。 旁边的陆泓听闻,赶紧起身与王宝山互相见礼。 王宝山和王宝兴皆打算等人离开再商量木槿的事,所以在席上并没有提起。 反而是陆泓先说起此事:“我与两位娘子过来时,听闻她们得罪了明州城里的富户,因着顾忌男女大防,我与小厮皆在车厢外头,只隐约听见那富户极难纠缠,老翁你们有何打算啊?” 他的话告诉在座的人两层意思—— 仿佛在说我带两个女子回来不假,不过在场的还有小厮,还跟她们隔着层车厢,绝对很规矩,你们既不要在事后传播谣言为难两个女子也不要试图怪罪我; 第二,这件事情想必不简单,还要赶紧想主意才行,实在拖延不得。 陆泓从小接受的就是典型的士人教育,他懂得知恩图报,否则不会专门来到织女镇拜访曾经帮助过自己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庄稼汉。 靠木槿和王宝兴的反复提醒,他和兄长才重视起来,提前在院子里埋伏好,因为他是男客的关系木槿没办法与叔伯们一道出席,不过陆泓感念她的帮助,怕族人们不够重视,特地提上嘴儿。 荒年囤粮记 第167节 既然客人已经问起来,王宝山索性不再遮掩,在饭桌上说了此事。 他道:“原本以为能跟过去长见识,没想到乔三汉竟在背地里欺瞒我们,张家人又是狠辣的,着实让人发愁。” 乔三汉即为乔掌柜的大名。 他前头还有两个兄长,所以才得名乔三汉,大家平日都尊称他为乔掌柜,鲜有直接喊大名的时候,王宝山当真被气急了,罕见地当着人的面发火。 若在陵城,陆泓说不准还能帮忙,然而事情发生在明州,着实不大好办。 他在明州毫无根基,老师又正处于风口浪尖。 自从传出老师得罪了吕首辅,他家可以称得上门可罗雀,许多人主动撇清关系。 陆泓总不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要硬着头皮去叨扰老师。 思虑许久,陆泓提醒说:“出城的时候我见张家与官府中人有些交情,打听清楚之前切不可随便报官,若想护住两位娘子周全,恐怕要靠族人们戮力同心才对。” 陆泓的父亲早年下放做过知县,在数年耳濡目染之下,陆泓了解底下宗族势力说话恐怕比官府更好用,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提醒。 王宝山也道:“我闺女亦是如此说的,那家老爷自己不做官,但本领着实太大,我们这等小民委实得罪不起他。” 听见王宝山的话,陆泓心中同样惊奇。 虽然他尚未成家,不过家中母亲姊妹甚至平日接触的其他女性亲眷,料理家事倒是一把好手,但鲜少有人直接对越过父兄给自己出主意、做决定。 陆泓心里清楚母亲姊妹为何如此,且拿母亲常说的无才便是德来看,人们要求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坚持无才便是德、少打听外头的事,因为女人是属于内宅的。 包括他的母亲,亦是同样的想法。 然而旁边的王宝兴等人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王宝兴道:“如今被逼迫到如此境地,着实没有旁的法子,依照五丫头的说法做便是。” 接着,他又道:“我晚上再往陈里正处走上趟,定不会让人白白坑害了咱们王家村里的人。” 他的话给在场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人们的忧虑终于得到减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1 22:31:04~2022-06-03 23:00: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風行衍 5瓶;小肥肥呀、claire、潆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4章 来访 官兵到访作盘问 因着路上同生共死的情谊, 东小庄比寻常的村镇亦或宗族更为团结,即使有人存在私心想多占便宜、有人不时发生口角,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不拖后腿。 陆泓刚离开不久, 王宝兴立即敲响暂时放置在他家的铜锣召集众人过来。 铜锣本属于王氏宗族,逃荒时每当停下或者遇见危险就会敲响铜锣, 大家对铜锣的声音格外敏感, 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王宝兴家。 族人们听说木槿与织女镇的陈寡妇去大户人家做活了, 看见木槿时皆带着好奇问她活做的如何。 王宝兴清清嗓子:“乔三汉两头诓骗, 跟五丫头她们说人家不在意寡妇不寡妇的, 干活利索就成,转头又骗对面说五丫头和麒麟他娘当家的还在。这不,被府里发现捅了篓子, 乔三汉没事,只苦了两个闺女。” 队伍里人人识得乔掌柜。 平日买粮食种子、菜种子皆靠乔掌柜,所以每户人家都与乔掌柜打过几回交道。 有人顺势说道:“那乔掌柜看着就是个奸诈的, 上回……” “乔三汉的事须往后放放, 如今先把城里张家应付过去要紧。” 王宝兴按照木槿先前跟他提的法子对族人们说:“我们受苦受难许久才来到异乡扎根, 旁人再亲也亲不过咱们自己人,那户人家颇有势力, 要么自己派人过来要么让官府里过来, 左不过要她们的命,我们不能不管。” “当然, 若非木槿, 俺家八口人恐怕就死在半路上, 哪会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哩!” “旁的不提, 在土匪窝里没有五姑救俺, 俺早就被抓去吃了, 命都保不住,更不会得来数百两银子安身立命,俺记得她的恩德。” “俺……” 当初木槿在逃荒路上帮忙良多,人们没有忘记她对车队的贡献,皆表明态度愿意在官府面前保她。 即使王宝顺和疙瘩家这种破落户,亦没有说旁的。 诚然,依照他们的心性,让他出力气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只几句话的事,他倒不怕。 至于说官府会因为他帮忙欺瞒而将人抓去,更不可能。 一个两个还好,官府有法子惩治,不过东小庄加上织女镇有七八百号人,官府肯定不会因为张家而把所有人都抓去,王宝顺和疙瘩清楚着呢。 而且不管怎么说,木槿都救过他们的命,即使平常小打小闹不断,王宝顺甚至因为红花的事受过木槿挤兑,在这等关乎人命的大事上,他总不能乱说话害死人。 就算自己良心过得去,族人们肯定会因此疏远冷落他。 王宝顺脑袋转了好几转,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木槿对族人们屈膝行礼:“若非你们肯帮扶,我必得被张家人捉去杀死,无论往后如何,我都会记住诸位的大恩大德。” 王宝根站出来:“没有你的话,族人们定然没法子全须全尾活着走出匪窝,光凭这点,就得护住你,否则未免太过狼心狗肺了!” 王宝根声音很大。 他不光说给木槿听让她安心,同时也是为了告诉在场的族人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王宝根打小聪明,他比族人们想的更多。 虽然木槿碍于很多人在场没有细说,可王宝根听出做事的东家不是好相与的,王宝根担心他们会利诱族人们说出真相。 即使每家人都有数百两银子傍身,却没有嫌弃钱多的,王宝根站出来表态可以暂时压住想走歪门邪道发财的人。 听罢,众人皆点头。 紧接着,王宝兴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里正家。 王宝兴家境富裕,逃荒之前身体比同龄人壮实许多,逃荒后不光身体上受苦,脑子里更时时担心自己和族人们的安危,待安顿下来不用吊着口气的时候,众人才发觉王宝兴的腰佝偻着,头发亦白了大半,从外表看,王宝兴已经与寻常老翁无异了。 不止王宝兴,队伍里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皆如此。 即使像崇文栓柱这种二十几岁正值壮年的汉子,也因为赶路时消耗过大导致身体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 比如崇文的腰背隔段时日就会疼上几回,王宝山的老寒腿亦有加重的趋势。 每当看见家人替自己担忧时,王宝山总会安慰道:“能活命就该知足喽,还有那么多人在半路上没撑住,身上落点病根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身体大不如前,王宝兴差点在门槛处跌了脚。 此时距离木槿和陈寡妇回来已经大几个时辰,陈寡妇心里清楚张家不会善罢甘休,待见到儿子安然无恙之后,立马来到了里正家。 按辈分,陈寡妇要叫里正伯父,她径直朝里正老两口跪下,边抹眼泪边说起在明州城里的遭遇。 “我孤儿寡母不敢怨怪谁,只盼您能给我主持公道,能让我活着等到麒麟娶妻生子……” 说到伤心处,陈寡妇直接伏地痛哭。 作为本地人,她无比清楚乔掌柜在织女镇有多高的地位—— 镇上五百口人,人人靠乔掌柜做中人将茶叶、布匹、绣品倒卖出去,扳倒乔掌柜无异于与整个织女镇为敌。 如果是里正家,说不准有和乔掌柜掰手腕的能力,然而陈寡妇家中连个男人都没有,在织女镇惯常受欺侮,压根不敢同乔掌柜作对。 陈寡妇只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求里正不要将自己交出去。 里正娘子赶紧扶起陈寡妇:“麒麟他娘,你这是做甚,大家同为陈氏宗族里的人,你阿大自然会护住你。” 里正和里正娘子半点不提陈寡妇被乔掌柜坑害之事,嘴里不停说会护住她。 在织女镇中,陈姓是个大姓,他既是陈氏族长又是织女镇里正,在本地颇有威望。 乔掌柜手里有银子不假,却照样得罪不起里正,为了方便家里的生意,乔掌柜不光高价收里正家种出来的茶叶,每逢年节之际还会给里正真金白银的好处,所以里正并不愿意为了陈寡妇得罪他。 此外,陈寡妇男人已经没了,孩子的叔伯从不顾及弟妹和侄子的死活,里正同样不用担心陈寡妇的家人出来闹事。 心中清楚孤儿寡母闹不起什么风浪的他光在口头上答应陈寡妇的请求,至于到时候如何做,则要看张家或者官府的态度了。 倘若张家意思意思,里正愿意护着陈寡妇;若张家死咬着不放,里正则会老老实实将陈寡妇交出来。 结果陈寡妇刚走几刻钟,王宝兴居然过来了。 车队在此建房置地已经有好些时日,作为东小庄的主事人,王宝兴少不得和里正打交道,加上里正崇敬读书人,他们两个相处尚且不错。 里正听麒麟他娘提过东小庄有个妇人跟她一道去了明州城,王宝兴在此时过来,想必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王宝兴开门见山与里正道:“想必老兄已经听麒麟他娘说过明州城里的事了,我侄女家来之后同我说起,我才明白她们二人在明州城竟遇见了这等糟心事。” 定居下来一段时日,王宝兴心里清楚乔掌柜掌握着织女镇乡民们的命脉,加上他肯给里正好处,所以里正必然包庇他。 因此,王宝兴直接略过乔掌柜,只同里正说木槿与陈寡妇的遭遇。 里正叹气:“若知道明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好相与,我必定阻止她们,唉……” 他反复叹气,半句话都不提乔掌柜的错处,看样子是打算死保乔掌柜了。 王宝兴做事极严厉极公正,所以整个车队里没有人不服他的,如果尚在王家庄,王宝兴指定先将乔掌柜处置了,然后再让族人们对好口供。 里正却不同,他比不得王宝兴公正无私,就算念着乔掌柜往日的孝敬也不能处置他,里正在此事上总归瞻前顾后了些。 眼见里正欲把话题扯到旁处去,王宝兴状似无意地说:“我本不打算淌这趟浑水,就怕会寒了族人们的心,这才找老兄你来商量。” 里正的年纪比王宝兴小个三五岁,奈何王宝兴初来乍到不能托大,反而用老兄称呼里正。 里正不明白王宝兴话里的意思,忙问:“这是何意?” “如今四处乱起来,今年田里又没有多少收成,外头人饿极之后少不得会四处抢掠,这时候就得让所有人拧成一把绳才能度过难关。两个妇人的事不算大,可咱们不保下她们,其他族人指定会失望透顶,到时候怎么会听咱的?” 王宝兴看出里正想牺牲陈寡妇求安稳的意思,他只好从旁处下手,令里正心甘情愿与他一道保下两个妇人。 见里正迟迟不说话,王宝兴叹气:“我把老兄你当成自己人,也不同你见外了。我打西边过来,路上碰见许多劫掠抢夺粮食的,就靠把族人们聚在一处才安稳走到明州,路上那些力气不往一处使的,要么内讧把队伍散了要么被歹人抢劫,能有几个全须全尾走到最后的?” “若放在寻常时候,我指定不愿意淌浑水,然而此时正值灾年,得把所有的族人聚在一处才好使力气,总不能让他们寒心。” 王宝兴嘴里不停蹦出灾年的字眼,听得里正心头格外慌张。 他当然明白如今老天爷不赏饭吃,外头乱的不能再乱,且今年九月份之后一日比一日冷,地里的庄稼长势极差,想必不会有太多收成。 家家户户靠存粮过活,明年春天差不多就到了山穷水尽之际,到时候说不准真会有人过来抢夺他们手里的粮食。 里正被唬得迟迟不开口。 荒年囤粮记 第168节 王宝兴明白不能逼迫太甚,他静静等着里正的答复。 良久,里正才打破沉默:“老兄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刚来明州城不晓得,官府里一环接一环,这户人家后头站着不少官老爷,着实不是你我所能得罪得起的。” 王宝兴早前便想到过此事,他同样不愿意正面与对方为敌。 他说:“张家家大业大,我们不能明着同他们作对,却没人说不能在私底下来。我们只消……” 王宝兴附到里正耳朵旁与他耳语几句。 按照王宝兴的意思,到时候只管装傻充愣,乡民们大多没有去过明州城,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寥寥,少不得要里正出面。 他们先同织女镇和东小庄的人打过招呼,待有人过来询问死咬着说人没回来便是。 如果想逼真点,甚至可以先发制人,直接管张家要人。 当初木槿跟王宝兴商量的时候就说过这招。 张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找来织女镇是迟早的事,与其被动等着他们过来,还不如让十来个经得住事的族人前去张家要人。 如此一来,正好在张家把事情闹大,坐实她们没有回来的事,张家就不会频繁来织女镇查探了。 里正却不愿意。 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张家不过来要人,两边可谓皆大欢喜,但他们前去张家的话,才会将事情办糟。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王宝兴不得已只好认同里正的说法。 然而他心中却十分看不起里正,明白对方与自己并非一路人,看来往后还是不要交心才好。 在所有人担惊受怕的等待中,明州城里终于来人了。 当看见十几个衙役、后头还跟着四五个张家的家丁,胆子小的乡民吓得赶紧跑回家去。 看见他们的举动,衙役没有觉得反常。 庶民最怕官府中人,别说官老爷,即使见到衙役官差都会吓得两腿发抖,不争气的可能还会直接跪下来,乡民们的反应虽然离谱倒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早在前几日把话说开,像王宝根、金宝、崇远等几个脑袋灵光、做事麻利的人就在村头胡乱晃悠,这样一来,他们能率先看见官兵。 官兵最好把他们抓来问话才好,免得碰见胆子小的把话全给招了。 王宝根最为尽心,这几日他让婆娘带着儿女料理后山田地里的活计,他自个儿反复晃悠。 王宝根在村头吹了半日冷风,本来已经打算家去,却不想碰见了前来查探的衙役。 织女镇的几个人胆子小,早就吓得跑回家,王宝根虽然也害怕,却大着胆子没有逃离。 领头的官爷对王宝根喊:“你过来!” 王宝根弓着身子过去,他的腿不停抖动。 “你们村两个绣娘可回来了?” 王宝根哆嗦着回话:“织女镇……织女镇上的妇人大多以纺织刺绣为业,不晓得官爷在说哪两个?” 官爷没说话,跟在后头的张府家丁却道:“有个是丧夫的寡妇,她儿子叫麒麟。” 王宝根努力不让自己继续发抖,他心里当真害怕。 “你说陈寡妇?她早两个月不就去城里给大户人家干活了吗?” 接着,王宝根露出羡慕的眼神:“陈寡妇运道当真好,听乔掌柜说主家并不介意她丧夫,还会给她不少银钱,俺婆娘啥时候能被大户人家雇去干活呐……” 待问过王宝根,他们又随意敲开几户人家的大门,得来的答案几乎没有差别,那就是陈寡妇尚未归来。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里正和王宝兴前后露面。 里正比乡民们镇定许多,他问:“麒麟他娘自打去了明州城便不曾回来,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啦?” 衙役没有正面回应里正的问题,反而究根到底问了里正许多话。 幸好他和王宝兴提前串过气,倒说得天衣无缝,最后甚至反过来问衙役。 “可不能出事啊,家里就靠她撑着,日子本就艰难……” 他抓住衙役的袖子:“我们族里着实放心不下,能不能同官爷们一道去明州城找寻她啊?官爷放心,我们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准备答应的关头,衙役猛然反应过来,被盘问的好像变成了自己。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是官府里的事,你们瞎凑热闹做甚!”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3 23:00:48~2022-06-04 22:34: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战兔宝 40瓶;圆滚滚的圆圆 10瓶;小肥肥呀 3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5章 搜捕 找乔掌柜要补偿 官兵们本就是被上峰随意派了个活, 他们清楚两个妇人恐怕没有犯下太大过错,不过遇见与上峰交好的张老爷报复罢了。 所以办差时远不如寻常尽心尽力,在织女镇和东小庄询问过乡民且有里正作证之后, 随即准备打道回府。 张家的家丁却不愿意:“官爷,要不我们再搜搜?” “怎么个搜法?” 家丁脑门上急出了汗:“官爷您不知道, 两个妇人为人极其狡猾, 她们说不准已经逃回来躲在哪处呢。” 衙役们从官府领饷银, 自然不必惧怕张老爷, 自己却不同, 自己一家老小的命皆攥在张家人手中,倘若办差不力惹恼了张老爷,定会给家人招来祸端。 因此, 家丁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衙役们再仔细搜查一番。 “请官爷看在咱们以前常一块吃茶的份上,且帮帮我吧。” 衙役被纠缠到扶额叹息, 最后没法子只好应允。 乡民们却被吓到浑身激灵。 陈寡妇她们回到织女镇之事瞒不住乡民们, 倘若真的被衙役们搜查到该如何是好。 他们满怀担忧看着衙役远去的背影。 此时, 木槿和陈寡妇正抄小道离开东小庄。 她们回来这段时日每天担惊受怕,既期盼张家人快点找来好让自己及时解脱, 同时也惧怕张家人和官兵们的到来, 心中五味杂陈,着实不知道怎么说好。 如果从明州城过来, 必须先经过织女镇才能到东小庄。 为了及时躲避, 陈寡妇住在了木槿家闲置的空房间里, 至于她家, 则照样由麒麟看管。 村口的孩童们见到有陌生人到来, 马上去木槿家给她们通风报信。 作为当地人, 陈寡妇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不消木槿多说她就拉着木槿从东小庄村后沿着羊肠小道继续往东边走。 周边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有的杂草已经枯萎,稍稍触碰即会折断。 陈寡妇边大口呼气边提醒木槿:“再往东照旧是野草丛,到时候我们就躲在里头,走路的时候千万不要将它折断。” 如果折断踩踏的野草太多,衙役们很容易顺着痕迹找寻过来。 因此,两个人在行走时格外小心。 不知道走了多久,木槿才停下来坐在地上歇息。 陈寡妇双手捂住自己的头脸。 她心里没大有底气,生怕张家人会找过来。 木槿亦注意着周边的动静。 而在织女镇,衙役们果真挨家挨户搜查去了。 他们先往陈寡妇家去了趟,见到里头有蚕茧,问里正说:“既然还有蚕茧,陈寡妇必定在镇上,你莫要欺瞒官府,否则……” 里正诚惶诚恐地回答:“官爷明鉴,屋里的蚕茧皆在两个多月前就开始养了,是麒麟和他叔婶在照看,那时候麒麟他娘已经去明州城了。” 衙役转头示意张家的家丁。 家丁无奈道:“他说的没错。” 或许觉得孩子嘴里容易套话,领头的人问麒麟:“你娘可回家过?” 木槿早就想到会有人盯着麒麟问,事先跟他对了好几回口供,麒麟已经熟练到能把话背下来:“娘去给大户人家干活了,她说了,等挣到银钱就去给我割肉吃。” “你若跟我说你娘去哪儿了,我便给你肉吃。” “我娘去明州城的张府了……” 他们在麒麟身上实在套不到话,又细细搜寻过,但凡能藏人的地方都被查看了,全然没有见到陈寡妇的踪迹。 无奈之下,衙役们只好继续往旁处看看。 待把织女镇以及东小庄给搜了个遍,照旧没有半个人影。 有个衙役对张家人说:“这总成了?她们想必不敢回来,说不准就藏在你们府里呢。” 家丁带着张老爷给的任务来到织女镇,若做的不好,总归无法交差。 他们笑嘻嘻地同衙役请求道:“诸位官爷跟着我们受累了,要不您先歇息会儿,我等再从附近寻摸寻摸?” 衙役指定不会自己跟着张家人继续找,反正今日天色还早,勉强同意了他们的说法。 跟过来的家丁不过寥寥几人,他们不敢分头行头,唯有结伴以织女镇为中心向四周寻找,中间甚至往后山走了趟。 每每看见出来劳作的妇人都会赶紧向前拦住她,待看清楚妇人的面庞不免发出失望的叹息声。 见到陌生男子凑过来,即使再粗枝大叶的妇人都会觉得对方有坏心眼,待家丁转过身,她们赶紧往织女镇跑,仿佛后面有豺狼虎豹在追击般。 妇人对自家男人连说带比划:“当家的,你不晓得我下地碰见了啥。” 她说起在地里的遭遇:“那群人跟豺狼似的拉住我左看右看,吓得我呦。” 她当家的显得格外镇定:“上回不是同你说了,明州城里的官老爷过来抓麒麟他娘还有东小庄的妇人。” 妇人这才做出恍然大悟的模样,这段时日她光担心地里的收成和家中的蚕茧,没有半点心思关心外头的事,竟将麒麟他娘的事给忘掉了。 而家丁们发现地里没有陈寡妇的踪迹,依旧不敢轻易放弃,如今只剩下东小庄村后了。 荒年囤粮记 第169节 有人看见东小庄入目之处皆半人高的杂草,旋即心生退意。 心思细腻点的却不愿意:“你看这些枯草,正是藏人的好去处,我们既已来到此处,定然不能轻易略过,否则老爷肯定会追究我们的过错。” 其余人听罢纷纷点头称是。 于是,众人又往杂草丛里探。 杂草丛面积很大,压根望不到尽头,纵使家丁们找人发出的动静不算小,木槿和陈寡妇照旧听不见声音。 村后格外荒芜,寻常很少有人涉足,家丁们本想循着被踩踏出来的痕迹寻找两个妇人。 奈何抬头望去就是茫茫的枯草丛,根本见不到任何人的踪迹。 家丁们不愿意轻易放弃,继续往深处探索。 半个时辰之后,木槿能够隐隐约约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她和陈寡妇紧紧握住彼此的手,她们当真没料到那群人会如此坚持不懈,整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如果继续向东深入,大约再过半个多时辰就会发现她们。 陈寡妇用眼神示意询问木槿要不要悄悄离开。 木槿摇头,离开的话必定会发出窸窸窣窣的动静,那边第一时间就会察觉到,正如她能够隐约听见家丁们说话的动静一样。 摆在她面前有两条路,第一条是赶紧离开,但绝对会被对方察觉到,她们接下来就只能跟几个男人比赛谁跑的更快;第二条是继续赌,她们处于杂草丛的最深处,家丁们需要继续走半个时辰才能找到自己,到时候说不准会放弃。 “都走了这么远了,半个人影都看不见,我们……我们要不然就回去吧,荒郊野岭怪心慌的。” 已经有人打起退堂鼓。 他们在杂草丛花费的时间委实太多,兼有人生地不熟的缘故,心里总觉得不大对劲。 这时候他们的声音比刚开始清晰很多,木槿几乎可以听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那群人或许累了,终于转头打道回府。 此时,距离木槿顶多二百米。 木槿和陈寡妇却不敢离开,她们在杂草丛里待到天色彻底变黑,当看见崇文和崇远举着火把前来接应二人,木槿终于从草丛里站起身来。 长久不开口,声音里带着浓重的沙哑:“他们离开了吗?” 崇文:“走了快两刻钟我才敢过来叫你们。” 木槿原本提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去。 听见家丁们越发迫近的声音时,她当真犹豫赶紧跑开逃离,然而跑开的话指定会惊动对方,到时候可能就要比拼谁跑的更快了。 她的体力没办法与受过长时间训练的家丁们相比,所以必须冒险豪赌。 假如他们坚持到最后发现了她和陈寡妇的踪迹,木槿就会用空间里准备的大刀加上面粉进行爆破保护自己,幸亏对方没有紧跟着过来,免去了最后的生死搏斗。 而陈寡妇却有另外的担忧。 她抱着赚口粮钱的目的前往张家做了一个月的活,每日兢兢业业,结果银钱没到手不说,还让自己险些送命,陈寡妇简直要呕死了。 而且陈寡妇离开时雇了族里老五两口子帮忙干活,她压根没有银钱付给人家,最后只能厚着脸皮到处借钱。 木槿说:“乔掌柜两头诓骗,虽然他家大业大咱们没办法与他抗衡,却不能这么算了,合该找乔掌柜把这笔账算好才对。” 如果放任乔掌柜这般,无异于告诉他,他在织女镇拥有超常的权力,其余乡民可以无理由忍受他的诓骗与欺侮,乔掌柜势必会变本加厉。 陈寡妇却不敢按照木槿说的做:“乔掌柜在十里八乡颇有威望,若麒麟他爹还在我勉强才敢跟他说句理,如今我带着麒麟一个半大孩子过活,就算找上门去,乔掌柜也不会让咱们占便宜。” “嫂子,我知道你不愿意招惹是非,若小打小闹我也不愿意出头,但我们可是差点没命啊,往后说不准还要东躲西藏,指定没办法像寻常一样做活挣钱。” 陈寡妇听了木槿的话,果真犹豫:“那我们要如何做?” 按照木槿的想法,只她们两个人找上门乔掌柜必然不会太重视,毕竟陈寡妇温和好欺负、木槿又是刚来织女镇定居的外乡人,最好拉上里正和其他人才能将事情办成。 里正在织女镇拥有足够的权威,在这件事情上,里正包庇了乔掌柜没有给他任何惩罚,所有人对里正的心思皆心知肚明。 木槿所要利用的便是这一点。 利用里正的心虚“胁迫”他在包庇乔掌柜的大前提下给陈寡妇相应的补偿,解除她和儿子的燃眉之急。 为了能成事,陈寡妇特地拉上族里对她帮扶颇多的老五两口子。 陈寡妇按照和木槿商量的话跟老五说了自己的想法,她为难道:“我晓得这件事不好办,只消能让他拿出银子亦或粮食出来,我必定不会白让你得罪人。” 老五本身就老实厚道,否则他不会和妻子帮陈寡妇的忙,此外又有陈寡妇给的利益诱惑,老五难免不会心动。 为了壮大声势,老五额外把自家两个没有成亲的弟弟拉过去壮大声势。 当乔掌柜看见围在自家门口的数十个人,甚至里正也过来时,他心里就明白这下要坏事了! 乔掌柜硬挤出笑容:“你们这是干啥来了?” 陈寡妇直接在他家门口跪下:“乔掌柜你可差点把我给坑害死啊,眼下我孤儿寡母走投无路,便在你家门口自尽让你如意!” 乔掌柜听罢,罕见地慌了神。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4 22:34:50~2022-06-05 22:24: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肖战兔宝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战兔宝、48030801、claire、赤色的海岸线 10瓶;潆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6章 谈判 愁云惨淡的形势 乔掌柜的婆娘想把陈寡妇拉起来, 奈何陈寡妇格外坚定,死死瘫坐在地上不肯起身。 “麒麟他娘,你这是做甚, 赶快起来别让外人看笑话!” 乔掌柜婆娘口中的外人无疑在指木槿和东小庄的几个人。 陈寡妇用衣袖抹眼泪,哽咽道:“我险些被你当家的坑害死, 多亏木槿妹子才得以保全性命, 婶子, 我如今哪里敢继续听你的话啊, 不然再被卖一遭就不好了。” 乔掌柜两口子都是出了名的精明人物, 马上听出了陈寡妇的话外音。 她很快变了脸色,顾念许多人围着看热闹才没有驱赶陈寡妇。 乔掌柜站出来:“麒麟他娘,你这是说甚胡话?我跟你婶子顾念你拉扯孩子过活不容易, 怕你们在灾年里没了活路才把张家的活交给你,等我后头知晓他家不要寡妇已经来不及反悔了,你叔我哪里对你不住啦?” 木槿往前两步:“乔掌柜, 我可是跟着陈嫂子去明州城里的, 离开织女镇时您不停跟我们说张家只要手艺好的绣娘, 即使寡妇也不碍事,待牛车快驶进明州城, 您才嘱咐我二人莫要在主家面前提自己是寡妇的事。您红口白牙颠倒是非可险些断送了我跟陈嫂子的性命呐!” 陈寡妇想起在张府里遭受的生死危机, 对乔掌柜继续说:“张家人发觉被你坑害了,竟把怒火发在我们两个弱女子身上, 原打算将我们关在柴房里被老鼠啃咬死的, 不过我与木槿妹子命大, 将十几条耗子给打死了, 后头又把吃人的大狼狗同我们关在一处, 若非我的运道好些, 恐怕就交代在了张家。” 周边看热闹的乡民闻言大骇。 他们着实没有想到乔掌柜会做出这等事情。 包括被喊过来的里正,他知道乔掌柜坑害诓骗了陈寡妇不假,却不知晓陈寡妇在张家受到如此大的苦楚,他看向乔掌柜的眼神都变了。 乔掌柜无言以对。 良久之后才开口:“侄媳妇,我着实不知晓张家竟如此心狠手辣,可他们过来跟我说的时候却当真不曾提过不要寡妇的事,我也是被蒙骗了啊。” 陈寡妇不说话、木槿没吭声,只有周边人的议论声传过来。 乔掌柜仿佛上刑般难受。 几十年来,他依靠在明州城和织女镇倒卖货物赚钱发家,乡民们早就习惯依赖乔掌柜的渠道将自己手里的东西卖出去,假如此事得不到善了,乡民们再不会相信乔掌柜。 一年半载尚好,毕竟他们没有旁的渠道卖茶叶布匹,然而时间长了有了别的竞争者,乔掌柜绝对会率先被乡民们放弃。 乔掌柜之所以能积累起如今的财富,与他拥有长远的目光脱不开关系,在其他人忙着看热闹的时候,乔掌柜已经想到了往后的事。 乔掌柜硬挤出几滴眼泪,声音里夹杂着痛苦:“这家人竟如此狠辣,麒麟他娘,着实让你受苦了,都怪我没有擦亮眼睛胡乱相信了他家,唉……” 乔掌柜说话的声音格外大,仿佛有意让看热闹的乡民听见。 接着,他又在婆娘的掩饰下继续靠近陈寡妇,悄声道:“侄媳妇,我们往里头细说,我定不会让你吃亏。” 陈寡妇下意识看向木槿。 见木槿对着自己点头,陈寡妇才跟随乔掌柜走进他家的院子。 木槿清楚,她的目的达到了一半。 乔掌柜靠从乡民们身上得来抽成才得以发家,如果陈寡妇只身前来找他讨要公道,乔掌柜肯定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搪塞,即使搬来里正做主,依旧奈何不了乔掌柜,毕竟里正本身就是乔掌柜的人。 只有运用舆论才能让乔掌柜退步,因为看似不起眼的普通乡民是乔掌柜巨额财富的来源,他势必会竭尽全力维护自己在乡民们面前的好形象。 当乔掌柜把陈寡妇、里正、陈氏族里老五两口子并老五的两个兄弟请进家门,他的婆娘立马把家中的大门给闩上了。 乔掌柜大约看出木槿给陈寡妇出主意来了,刚开始反复说木槿是外乡人不能过来,陈寡妇不知如何反驳,只能紧紧拽住木槿的衣袖,仿佛在拽住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乔掌柜夫妇无奈,最后只能把木槿放进门。 乔掌柜先把里正请到上座,又拿出家里的茶叶给人们沏上,磨蹭许久才开始说正事。 “麒麟他娘,张家这事做的实在不厚道,不过我也是被他家欺瞒,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白白吃亏,往后有了好活计必定先给你。唉,当初我若再仔细打探便好了。” 乔掌柜话里话外都在坚持他被骗了之事,死命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扯开。 陈寡妇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丧夫之后,她和儿子备受欺侮,先前所有的勇气与毅力皆消失不见,她格外惧怕与人争执。 陈寡妇既然一反常态答应过来找乔掌柜,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信念,指定不会被他用几句话给打发了。 木槿抱住陈寡妇的头:“嫂子别哭,我知道你在张家差点没命,既然阎王没有收我们,就不能白受欺负,我们半只脚踏进阎王殿里的人再没有什么怕的。” 陈寡妇的眼泪本来已经止住,木槿的话让她再次涌出泪水。 乔掌柜又尝试几回,见眼前两个妇人软硬不吃,渐渐没了耐心。 他当初就不应该放木槿进门。 怪不得东小庄那群人这般看重眼前的妇人,果真不是个好纠缠的,如果没有她在陈寡妇跟前献计,陈寡妇不至于这般难以对付。 乔掌柜把希望寄托到与他私交甚好的里正身上。 如果没有将事情闹大,里正说不准会帮忙把陈寡妇劝回去,不过事情闹得这般大,里正继续偏向乔掌柜的话,还不知道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荒年囤粮记 第170节 里正格外爱面子,他决不允许自己的名声受到妨碍。 所以,里正果断忽视了乔掌柜求救的眼神,他不紧不慢喝起茶来。 乔掌柜没法子,干脆扯开了说:“你欲如何?” 陈寡妇借助擦眼泪的功夫看看木槿又看老五两口子,老五他婆娘用手肘戳戳当家的。 老五却始终不开口。 老五两口子仁善厚道,所以才时常帮衬陈寡妇和麒麟,可他到底是织女镇中人,家里的茶叶和布料需要仰仗乔掌柜卖出去,老五不敢将乔掌柜得罪得太死。 眼见快要谈不下去,木槿问他:“不知乔掌柜觉得两条人命值什么价呢?” 听罢,乔掌柜知道自己这回恐怕碰见了硬茬。 他思虑良久对众人说:“如今正值灾年,我家照样要吃糠咽菜,着实拿不出太多银子来,这样吧,我从棺材本里拿出二两银子给麒麟他娘,此事就算了了。” 陈寡妇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成!” 此次遇见张家和官府的联合追击,陈寡妇再不能如同从前一样往外卖绣品赚钱,而且这回又同乔掌柜闹翻,指定没办法有稳定的进项,她必须抓住机会把损失找补回来。 “那你说多少?” 做买卖比种地当地主更容易来钱,陈寡妇知道乔掌柜这些年从织女镇乡民身上赚了不少银钱,他家比里正家更为富裕,乔掌柜家至少有上千两银子的家私。 于是,她犹豫之后开口道:“一百两,我往后说不准会被张家抓去杀了,必须给麒麟留些活命钱。” 乔掌柜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大惊道:“什么!一百两银子?” 他当真没想到一向低眉顺眼的陈寡妇会狮子大张口,瞬间变了脸色。 陈寡妇事先同木槿提起过她担心往后会遭遇不测,所以总想给麒麟留下些安身立命的东西,不过木槿同样没想到她会直接开口要上百两银子。 上百两银子足够普通农户全家几辈子的嚼用,陈寡妇要的并不少。 乔掌柜黑着脸坐在圈椅上,颇有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为了继续自己在织女镇的发财大业,乔掌柜愿意给陈寡妇补偿从而让她闭嘴,然而陈寡妇要求的数额委实太多,乔掌柜性子又吝啬,他必定不会答应她过分离谱的要求。 见两边的气氛陷入焦灼,老五赶紧站出来圆场。 “大伙乡里乡亲的,嫂子你少要点,乔掌柜你也怜惜嫂子孤儿寡母过日子不容易,两边各退一步如何?” 乔掌柜抬起眼皮子,没好气地问:“怎么个退法?” 老五没见识过大场面,现实中他拿到三五两银子已经属于多的,然后接着拿银子去给全家买粮食去了,从没有把银钱揣热乎过。 他犹豫良久,试探道:“五十两银子如何?” 乔掌柜斩钉截铁地拒绝:“不成!” 只有他从别人那里抠银钱的份,乔掌柜决不允许有人能从他手里弄出数额如此巨大的银钱。 “你预备给多少?” 旁观的里正眼看着他们反复拉扯,他已经坐烦了。 里正对两边皆没有好气,他觉得陈寡妇狮子大张口要的太多,而乔掌柜过分抠门使谈话陷入僵局,依照他们的态度,不知道过多久才能谈出个结果来。 “四……不,三两。” 说出要给陈寡妇三两银子的时候,乔掌柜简直在咬牙切齿,态度格外不情愿。 里正显而易见偏向乔掌柜,他赶紧出来打圆场:“虽然麒麟他娘平安归来了,不过到底吃过不少苦头,我做主给她五两银子。” 里正与陈寡妇道:“五两银子够你一两年的嚼用,如此倒不算让你吃亏,毕竟只是虚惊一场,给五两银子已经是极不错的了。” 陈寡妇没来得及反应,乔掌柜倒先显示出不乐意。 乔掌柜当真舍不得把五两银子交给别人,即使他在陈寡妇身上赚的银两已经远远超出五两。 里正心里清楚此事可大可小,他希望能尽快解决免得传出风言风语,若真传出不该让人知道的,受影响的不光乔掌柜还有里正呢。 所以,在里正的胁迫之下,乔掌柜只好答应。 陈寡妇照旧不愿意。 经过今日之事,她势必会把乔掌柜得罪到死死的,想再得到进项恐怕不容易,她必须把自己和儿子未来两年的吃食给解决了。 陈寡妇从原先的抹眼泪变成号啕大哭,她的态度十分明确。 陈寡妇抽噎着说:“我一个丧夫的寡妇好欺负,如今被逼迫到没有活路,我拼了命也要将此事给宣扬出去,好让外头人看清楚有人是如何欺负我的,等到实在活不下去,也必定要拉个垫背的。” 她的神情太狠辣,看得乔掌柜心惊胆战。 害怕归害怕,乔掌柜依旧咬着五两银子不肯松口。 对于生性吝啬的乔掌柜而言,从他口袋里抠出五两银子着实不容易,跟要了他半条命差不离,他绝不可能继续加码。 乔掌柜的婆娘儿子却被陈寡妇类似同归于尽的话给唬住了。 婆娘儿子合力将乔掌柜拉到屋外说了好长时间的话,中间甚至传出乔掌柜带着怒气的呵斥。 过去两柱香的时间,乔掌柜才带着婆娘儿子走进来,他的脸色比方才更差了几分。 乔掌柜不情不愿地说:“给你五两银子三袋子粮食,此事便过去了。” 乔掌柜极具商业头脑,在灾荒刚来临时,他便敏锐地察觉到此后可能到来的粮食危机,提前用低价囤了许多粮食,如今仓库里还堆着大半。 对于用茶叶布匹换取银钱、再用银钱买粮食的织女镇人而言,灾荒年间的三袋子粮食很值钱,而低价囤粮的乔掌柜却用了极低的价格得来,给粮食比给真金白银更让他好受。 陈寡妇依旧说不成。 “五两银子六袋子粮食。” 陈寡妇丧夫之后第一回 挺起腰杆子说话,她着实不愿意继续后退。 眼见乔掌柜就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了,得亏他的婆娘儿子将他拉住才没有让事态拐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在婆娘儿子的劝说之下,乔掌柜心不甘情不愿地同意了陈寡妇的要求。 又因为陈寡妇的强烈要求,两边当场结算了银子和粮食,当拿到沉甸甸的银两时,陈寡妇的手不停颤抖,险些将银子摔到地上。 乔掌柜没好气地把陈寡妇送出门去,他们彼此心里十分清楚,往后就要结仇了,再没有坐在一块商量亦或做生意的机会。 陈寡妇却不再害怕。 当决定去乔掌柜家要银钱的时候,她就做好了闹掰的准备,她心里清楚,即使自己与从前一样受到欺负不吭声,这一两年也会在张家的追捕下过得十分艰难,说不准就会因此饿死,在巨大的现实压力之下,陈寡妇唯有选择豪赌。 这些粮食够她母子俩省吃俭用吃上一年多,等把粮食吃完了还能用手里的银子继续支撑个一两年,假如只看眼前,陈寡妇觉得如今的结果已经是上天的眷顾了。 在陈寡妇心满意足得到足够活命的粮食和银子之际,织女镇其余人的日子却不好过。 地里种庄稼的时间本就比往年晚好几个月,何况到九月份之后天气越来越冷,这几日甚至需要穿夹棉的袄子才能抵御寒气,地里的庄稼被冻的蔫头耷脑,茶树的叶子亦十分稀疏,俨然没办法给出令人满意的结果。 人们本就依赖往年的存粮过活,如今存粮不多,只盼着地里能有收成卖去换粮食。 按照地里的形势,自己收不到足够的茶叶换银钱,外头庄稼收成少价格势必上涨,总归不是个好兆头。 织女镇和东小庄一片愁云惨淡,竟瞧不见半点希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5 22:24:37~2022-06-06 23:14: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璐贤 10瓶;潆泶、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7章 粮荒 发出痛苦的叹息 放眼望去, 田里照旧被绿色填满。 不过眼前的绿色并非寻常生机盎然的绿色,而在绿色中夹杂泛黄的底色,庄稼人看了总忍不住唉声叹气。 外头逐渐被寒冷占据, 稻穗里的谷粒格外小,小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听见爹和兄长又要拉自己下地, 崇武年轻的脸庞望向天空, 然后狠狠叹了口气。 来到织女镇定居大半年, 家中有足够银子和粮食的王宝山没有像逃荒以前般控制家中人的口粮, 毕竟逃荒时身子亏空, 倘若继续吃不饱肚子,免不得会生病。 所以,家中大多能吃个八分饱, 加上有木槿不时给崇武塞点好吃的,崇武虽然照旧很瘦,却再不是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的模样, 他的个子甚至也长高了些, 即使远远比不上崇文高大强壮, 同自己之前相比总要好得多。 东小庄其余人家皆如此,他们吝啬节俭不假, 然而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逃荒途中亏空那么多,指定不能继续克扣肚子里的油水。 因此, 在休养生息大半年后, 人们脸上重新展现出昔日的生机与活泼。 奈何外头越来越冷, 眼看着不会有太多收成, 手中握有大量粮食的东小庄众人不得不重新开始节俭的日子。 王宝山很快带着两个儿子从地里回来。 回家后的他任由沉默将自己裹挟, 佝偻着身子缩在墙角, 显然心情很差。 家人已经习惯于王宝山的痛苦亦或沉默。 作为一家之主,王宝山的焦虑比儿女更严重,虽说他少言寡语又性子软和,但时间久了总会让朝夕相处的家人察觉到他的低落。 木槿把如意吉祥带到王宝山旁边围着他玩耍。 这段时日,织女镇和东小庄可谓死气沉沉,活泼好动的孩童能够用他们的天真童趣让大人暂时忘却烦恼,木槿发现王宝山和王李氏只有在面对吉祥如意时才会扯开笑容,寻常时候都是愁容满面的模样。 王宝山有他的担忧。 作为半辈子和土地打交道的农家汉子,他从没有过像这两年一样坐吃山空的日子,眼看着今年田里又没有收成,王宝山急到不能再急。 他和王李氏感叹道:“当初就该听闺女的,多种些白萝卜,三亩地总归有五六百斤收成。” 收的白萝卜和粮食差不多轻重,然而白萝卜不如粮食好存放同时亦不如粮食管饱,所以王宝山才在地里种了粮食。 近些日子天气变冷,眼瞧着地里的庄稼不会有太多收成,王宝山越想越后悔。 王李氏同样悲伤:“能有两百斤就谢天谢地喽。” 不过几天的功夫,气温骤降,出去时甚至需要披上棉袄才不会被冻僵。 地里的庄稼半点生机也无,蔫头耷脑仿佛即将倒在地里。 同时,绿色被黄色所取代,让人觉得看不到半点盼头。 为了避免更大的损失,众人不得不在庄稼没有成熟时就进行收割。 荒年囤粮记 第171节 此处的收割不像往年用专门的轱辘一遍遍轧稻穗从而让里头的米粒脱离出来,而是将稻穗和米粒甚至秸秆共同捣碎装进麻袋。 如果单要米粒,三亩地加起来能有个一百斤的收成就不错,着实不够全家人的温饱,人们不得不把所有能吃的全给收集起来做粮食。 织女镇情况则更惨。 他们八成的土地种了茶树和桑树,种粮食的土地仅有两成而已,统共不过收了大几十斤粮食,压根不够过活。 至于地里的茶树,远远没有到采摘茶叶的时节,他们根本没有足够的银子去置换口粮。 有的人直接瘫坐在地里号啕大哭。 他们觉得这是老天爷不给人活命的机会。 作为距离织女镇极近的东小庄,即使手中有存粮,照样没办法安心。 且不提自己坐吃山空的带来的恐慌感,单拿织女镇以后可能填不饱肚子饿死一事出来说,就足够东小庄男女老少发愁啦。 他们逃荒过来时,织女镇乡民们可瞧得真切,明白车队里有粮食,倘若织女镇的乡民们真被饿急眼少不得来抢掠东小庄的粮食。 因此,基于种种考量,东小庄无疑是最不希望织女镇闹粮荒的。 按照往年的价格,每年粮食成熟的季节粮价最低,乡民们会拿着自己此前织布卖茶的银子从乔掌柜处买粮食,然而今年没有几分收获,外头的粮价只涨不跌,无数人发出痛苦的叹息。 王宝兴明白,他必须从后头推织女镇一把,否则继续拖延下去,他们迟早会闹粮荒闹到自己身上来。 于是,在收完地里的庄稼次日,王宝兴便让崇远和崇文去织女镇请里正来东小庄做客。 家里什么都没有,若想摆从前在王家村地主老爷的派头肯定摆不起来,王宝兴倒不曾打肿脸充胖子,他让婆娘用半个月前招待陆泓剩下的半个白萝卜炒了盘菜,又在桌子上摆出几碟杂面馒头,在农家人看来属于极其体面的席面了。 经过半年多的磨合,里正以及织女镇的乡民们虽说照旧没有把东小庄当作自己人,但两边仍旧可以算和睦的邻居,刚开始剑弩拔张的敌意已经完全消散。 何况王宝兴又有童生老爷的功名,额外得到了里正的礼遇,当里正听闻王宝兴请他时,连摆谱拖延都不曾,直接跟随崇远过来了。 入座之后,里正看着桌上的碗碟,知晓王宝兴是花了心思的。 里正家比织女镇大多数人家更富裕,从他家规整高大的房屋便能多少窥见他的家境如何,不过这两年天灾不断,即使家底再厚都禁不住折腾。 去年严寒,地里的茶叶没收到多少,人们把所有的希望给寄托到今年,哪知今年同样如此,当真苦了百姓。 幸好从养蚕织布上得到了点银钱,不然织女镇的日子只管更难过。 譬如里正家光从外头买粮食就花点许多银子,虽不至于动摇根基,情形却照样不乐观,为了能顺利挺过灾年,他家已经每日只吃两顿饭了。 所以,里正在王宝兴的席面上看见菜和杂面馒头别提有多高兴了。 见里正不停感叹地里收成差、他担心粮价会继续上涨,王宝兴总算进入正题:“照理说我新迁居过来不该多事,不过外头形势这般差,我便多嘴两句,还望老兄莫恼。” 里正知道王宝兴不是那等多管闲事之人,他道:“老兄你是读书人,懂的比我等庄稼汉多,你若肯提点几句我高兴还来不及。” “你应当晓得我们是打西边逃难来的,当初西边乱起来时也是头一年收成少,等到第二年便彻底没了收成。有的人家心疼银子,没有从外头买粮,谁知外头的粮食越来越贵往后再想买便买不到了。我一路来到明州,瞧明州城里的粮价比江梁城低得多,还是趁如今没乱起来抓紧买好活命的口粮要紧。” 里正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不过今年卖茶叶的收成没有了,只有养蚕尚有几分收成。 大多数人家织出的丝绸不过半匹,手艺寻常的能卖二三两银子就很不错了,如同陈寡妇这等专门做纺织的,今年才堪堪凑足了一整匹布。 放在丰年,依靠二两银子能买几百斤粮食,奈何如今是灾年,即使明州城的粮价比其他地方更低,照旧买不了多少粮食。 就算乡民们拿银子出去买粮,依然没办法填饱肚子,人人皆为此发愁。 木槿本来在厨房里帮衬二伯娘,过来替里正沏茶时听见了他的话,顺势说:“我听闻乔掌柜家中囤了几万斤粮食,如今形势危急大伙没粮食就要被饿死,何不找乔掌柜商量,问问他能否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便宜些卖给咱们?” 木槿寻常不与人计较得失,然而乔掌柜差点害她没了命,如果再跟个包子似的不计较,那便不是心胸宽阔而是软弱可欺了。 乔掌柜什么都不在乎,即使痛揍他几顿也不如从他手里抠银钱的杀伤力大,好不容易寻到个合适的机会,木槿必须在里正面前上个眼药。 里正向着乔掌柜不假,然而再没有粮食整个织女镇都要被饿死,里正又不糊涂,他必然明白该如何做选择。 怕里正体会不到她的用意,木槿装作后怕的模样说:“当初在西边的时候,常碰见饿急眼的人四处杀人吃人肉,刚开始吃老人小孩,待到后头老人小孩吃光了,他们便去富户抢劫打杀。饿急眼的人同畜牲没什么两样,管你当官还是当族长,先把肚子吃饱要紧……” 章阳府民风保守,鲜少有妇人直接出现在厅堂与客人说话,当木槿出来的时候里正差点当面指责她不守妇道。 待听到后头,里正的注意力全被转移到灾民吃人的事情上,暂时忘却了木槿在场的事。 如果眼前这个妇人说的话没作假,等织女镇乱起来,乡民们指定先拿他家和乔掌柜开刀,毕竟他们两户人家在织女镇最为富裕。 光里正家就有大几百两银子的积蓄,乔掌柜家则更多,他的家财得是里正的好几倍。 里正陷入恐惧之中,直到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才将他拉回现实。 木槿说完话就提着水壶退出去了。 王宝兴明白木槿特地过来不光是帮她二伯娘干活,还有给乔掌柜添堵的意思在。 念着当初木槿和麒麟他娘险些丧命,王宝兴没有阻止木槿,他对里正说:“今日我第一回 听说乔掌柜家有那么多粮食,如此倒免了去明州城吃瘪。” 王宝兴从来不干得罪人的事,他每句话都在隐晦地暗示,却半句不提从乔掌柜处直接买粮食的事。 他相信里正心里有杆秤,当粮食危机真正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时,里正必然要先保全自己和家人,乔掌柜得排到后头。 里正归家时满怀心事,后半夜连睡都没有睡,坐在屋檐底下思量该如何解决缺粮的窘境。 说实话,里正清楚乔掌柜在去年年初囤了几万斤粮食,那时候明州城尚未被灾荒严重波及,里正想不明白乔掌柜为何囤积那么多粮食,就不怕放坏了卖不出去吗? 等到今日,里正终于知道乔掌柜未雨绸缪的好处。 此前有人把织出的绸缎卖给乔掌柜,然后想同他买粮食,乔掌柜看着那人捧上来的二两银子,只肯给人八十斤。 八十斤粮食全家老小再俭省,即使混着草根树皮吃,顶多吃不到两个月,根本没几个人能付得起如此高昂的粮价。 当时,里正不过跟家里人感慨几句,并未将事情放到心里去,今日经过东小庄那个妇人的点播方明白这可能造成的后果。 里正同几个年长的儿子说起此事。 老大没说话,老二却不住点头:“爹,我知道乔掌柜对咱家好,每年还有孝敬给你,不过今年是灾年,族人们手里压根没有几斤粮食,倘若真像东小庄那人说的饿急眼,咱家恐怕也得跟着乔掌柜遭殃。” 里正本就动摇的厉害,否则不至于同家人说起此事,儿子的话仿佛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没等里正做决定,他二儿子又说:“何况乔掌柜囤粮食的时候粮价极低,就算让他低价将粮食卖出来,想来不会有太多的亏损,爹,我看早点拉着族里的人商量好要紧,否则乱起来之后他们就没有这般好说话了。” 在家人的劝说之下,里正终于打定主意先将陈氏宗族里说话份量比较重的族老们喊过来。 族老们年纪大、辈分高,见识比寻常后生多些,纷纷点头说就该如此。 说话前,他们在脑子里转了好几道弯,虽然也想了织女镇的未来,但着重想的还是自家的事。 自家再不买粮食就要断炊饿肚子了,乔掌柜就是摆在跟前的大肥羊,不宰他宰谁。 在家中悠哉悠哉喝茶唱曲的乔掌柜完全不知道当自己享受与乡民们截然不同的富贵生活时,有人在背后把他安排的明明白白。 直到数日之后,整个陈氏宗族涌进了他家,乔掌柜才后知后觉自己遭了算计。 这回乔掌柜连笑都笑不出来,他磕磕巴巴问前头的里正:“里正,您这是何意呐?” 里正露出亲切的笑容,口里吐出的话却令乔掌柜如坠冰窟:“如今地里没有收成,镇上的人眼瞧着就要饿肚子饿死了,他们听闻你囤了批粮食说想同你借粮。” 乔掌柜心想这哪里是借粮,分明打劫来了。 他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我用棺材本买了这些粮食,若将它拿走,同要我的性命无异啊。” 乔掌柜没说谎,他爱银钱胜过爱自己的性命,当初囤粮的时候本打算利用它大赚一笔,谁成想被人惦记上了。 如果里正不念旧情把粮食带走,乔掌柜能直接气死过去。 里正摆出和善的表情:“我明白你打算将粮食卖出去,赶紧让他们打消了借粮的念头,所以他们今日揣着银钱来管你买粮食来了。” 乔掌柜脸色稍微缓和了些:“那……那怎么个买法?” 他心存侥幸怀抱着最后的希望,谁知最后的希望也落空了。 里正带笑的脸上说出最冷酷无情的话语:“既然大伙乡里乡亲,而且这两年收成差进项少,我看咱们就别按外头的价了,否则便是落了众人的面子,你瞧着往年的粮价往外卖就是。” 乔掌柜千般算计,算明白灾荒持续、粮价上涨正好够他发笔国难财,就是没有算到织女镇众人会撕破脸皮干出名为买粮实为抢粮之事。 南方水草丰茂且温度适宜,每年能有两回收成,再往南些的话一年能收三茬庄稼,所以在灾荒到来之前南方粮价比北方更加便宜。 粮价最便宜的时候,一两银子可以买到二百多斤粗粮。 看周边几个陈氏族人的意思,他们打算用最低的价格去买自己手中的粮食,他势必会亏损。 虽然和他近些年赚的盆满钵满的家当相比,亏损的银钱不过毛毛雨而已,奈何乔掌柜是个守财奴,从他手指缝里漏出几个铜板都难,更休说低价卖几万斤粮食了。 乔掌柜险些没了理智,他火急火燎把里正拉到屋里。 “求求里正您念着我多年孝敬的份上给我指条活路吧!” 里正摇头:“大伙填不饱肚子的时候靠你拉一把,他们定会记住你的恩情,往后你就是咱们织女镇里头的大功臣。” 乔掌柜不想做所谓的大功臣,他只想发财。 奈何他左说右说,就差跪下给里正磕头了,里正却不像从前好说话,他斩钉截铁地拒绝了乔掌柜的请求。 斡旋良久,乔掌柜将粮食按照往年最低的价格卖给了陈氏族人。 后头有耳朵灵光的乡民听见了动静,竟也三三两两凑上来,等到最后,整个织女镇的人都过来了,乔掌柜忍着肉疼将囤的粮食卖给他们。 最让他呕血的要属陈寡妇拿着银两过来凑热闹。 自从上回不欢而散之后,两边彻底撕破了脸皮,乔掌柜甚至没有收陈寡妇的丝绸,陈寡妇没法子只能借助老五媳妇的名义把一整匹丝绸卖了四两银子。 乔掌柜当然不肯卖给陈寡妇粮食,在他看来,陈寡妇用来买粮食的银两说不准还是从自己手中坑来的,光想想就肉疼。 然而陈寡妇却死活不依,在所有人的窃窃私语里,乔掌柜不得不妥协将粮食卖给陈寡妇。 乔掌柜看向面前堆着的银子,又看仓库里少了大半的粮食,竟直接厥了过去。 引来家中一片兵荒马乱。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6 23:14:08~2022-06-08 21:25: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坐上来自己动 3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波 10瓶;moe 3瓶;小肥肥呀、北野薰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8章 合作 鬼鬼祟祟的贼人 不知道外村人从何处听闻织女镇可以低价买粮之事, 不时有陌生的身影出现在织女镇。 荒年囤粮记 第172节 织女镇里八成人家姓陈,乔掌柜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得不低价卖粮食,光想起此事就不由得胸闷气短。 见外头那群人闻见香味竟也有胆子出现在自家家门前, 乔掌柜直接扛着锄头将那群人给喝退。 外头的人或许被饿极了,三五不时前来织女镇寻摸, 妄想自己的运气好些能够得到些粮食。 进入织女镇的话, 最好从西边镇上过来。 毕竟通往织女镇的道路与寻常的村落无异, 仍旧属于土路, 却因为时常修整格外平坦, 行走时更为容易。 所以,外人前来织女镇时多从镇子上过来,否则只能走东小庄村后的枯草丛。 枯草丛因为土地贫瘠且地势起伏大的关系, 已经被荒废了几十年,规模格外大,从枯草丛走到东小庄至少需要三个时辰, 寻常人绝不会从枯草丛通行。 直到近几日东小庄的人频频听到村后的动静, 众人才察觉出不妙来。 原来这群人已经不满足于明目张胆求粮食, 竟打起了偷盗的主意! 木槿家处于东小庄正中间,倒不像周家亦或舅家几户靠近村尾的人家听得清楚, 她听过来串门的人说起村后头的动静才知晓此事。 因为动静不大且枯草丛范围很广轻易不得通行, 住在村尾的人家刚开始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直到有越来越多的人嘀咕此事, 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逃荒时已经锻炼出足够的默契, 察觉到不对劲之后, 众人赶紧同王宝兴说起。 王宝兴半点不敢大意, 立马让人引自己前往村后的杂草丛查看。 那群人行事极其小心谨慎, 王宝兴在杂草丛里转悠半天竟没发现半点痕迹。 他年老体弱, 自然无法坚持太久,待自己累得走不动道后又让东小庄的后生们往远处瞧瞧。 杂草丛范围实在太广,一时半会儿走不到尽头,王宝兴便与其余人坐在村口的石头上商量对策。 虽然眼下不曾见到贼人出没的证据,不过依照他们在逃荒途中无数次遇见危险的经验来看,应当真有人觊觎他们的粮食。 不!准确说是觊觎织女镇的粮食。 前些日子织女镇的乡民们低价从乔掌柜处买来了足够自己吃个一年半载的粮食,织女镇人口又多,难免会有人同自己的娘家亦或亲戚家透漏口风。 一传十十传百,被居心叵测之人听去也并不奇怪。 即使去了几十个青壮年,奈何枯草丛实在太大,想查探完着实不容易,等到天色擦黑才陆续有人返回。 王宝兴拄着拐杖问:“前头如何?” 王宝顺心思细腻,他已然察觉出不对来。 王宝顺说道:“贼人们应当格外小心,不过百密总有一疏,中间有片草丛里仍能看出人的脚印子,想来人数不少。” “怎么个不少法?” 枯草丛中间为洼地,当初下雨雪的时候积了不少雪水、雨水在里头,加上它被周边高大的枯草挡住难以被太阳照射,比其余地方更为湿润,人踩在上头难免留下脚印子。 当初,王宝顺只看见七八个脚印子,或许有更为小心的人隐匿其中没有留下痕迹,所以王宝顺没办法给出确切的答案。 看王宝顺的脸色,王宝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宝兴对众人说:“我们在明处敌人在暗处,只能多加提防,咱们再按从前的法子着人守夜才能防备一二。” 人们纷纷赞成。 从前在王家村以及逃荒路上,正因为有人守夜才避免了被抢夺粮食的结局,他们早就吃到其中的甜头,即使王宝兴不提,许多人也会同王宝兴说。 值夜如何? 顶多半宿不睡觉,和护住粮食保命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此外,大伙觉得这不光是东小庄的事,外头的人很少有知道东小庄有粮食的,而织女镇分粮的事却被闹得轰轰烈烈,那伙人应当冲着织女镇而来,赶紧知会织女镇要紧。 总不能自己白出力气让织女镇坐享其成。 商议过后,几个族老跟随王宝兴去了里正家中。 乔掌柜家由青砖砌成两层小楼,在织女镇里格外显眼,想不注意都难。从前为了方便做生意,乔掌柜在白日大敞着家门,如今他家却大门紧闭,想必还没有从上回的事情中走出来。 王宝兴等人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乔掌柜如何,他目不斜视地走过,直至来到里正家门口才停下步伐。 里正本就对王宝兴怀揣好感,何况王宝兴又替自己和族人们指了条生路,里正再没有什么好怠慢的,见外头的人是王宝兴,里正赶紧将他迎进来。 章阳府规矩重,如果在王宝兴家,二伯娘恐怕已经端着水壶给众人沏茶倒水,而在章阳府的人看来,家中有那么多非亲非故的男客,即使上了年纪的妇人仍不好抛头露面,所以里正的长子便担负起伺候客人的任务。 他把自家炒的茶叶放在水壶里,泡开之后才给王宝兴等人倒上。 没有喝过茶叶的人当然觉得新奇不已,王宝兴和王宝山这种家境富裕时常能喝到茶叶的人却能尝出茶水的奇怪来。 里正自家留出来的茶叶当然是最新鲜的,不过炒制茶叶不光需要相应的原料还需要严格控制火候,许多道工艺坚持下来方可得到味道香醇的茶。 王宝山以前买的茶叶不像达官贵人的茶叶一样新鲜优质,在茶叶里算中下等的了,但仍比里正家的茶叶好喝许多。 王宝兴王宝山两个多少懂点茶的人大概明白了织女镇为何如此依赖乔掌柜。 王宝兴略加思索,就将茶叶的事放到脑后,他可没忘记自己过来的目的。 听王宝兴说到村后的事,里正大吃一惊:“是不是听岔了?” 以前东小庄没盖起来时,乡民们很少会关注杂草丛。 顶多家里孩子顽皮,大人吓唬孩子:“再钻进野草丛里玩,小心里头的怪物把你给吃了!” 孩子们常被大人的话吓得哇哇哭,短时间内再不会去那边玩耍。 里正觉得东小庄村后的杂草丛光长度就有好几里地,贼人真从里头钻过来恐怕需要耗费很长时间,他仍旧心存侥幸觉得贼人不会过来。 王宝兴回答道:“村后头几户人家过来同我提起时我也觉得他们听岔了,待村里的后生去草丛里查探发现好多脚印子,觉得事情恐怕不简单,这才过来同老兄说。” 里正不如王宝兴有见识不假,然而他到底没有完全糊涂。 当听见王宝兴的说法,里正很快明白那群人从哪里听见了风声才动起了心思。 贼人的目标并非东小庄,而是织女镇。 里正在不大的屋子里反复绕圈,快将王宝兴给绕迷糊了。 良久,里正才重新坐回去:“老兄,我活了四十几年从未经历过这样大的阵仗,还望老兄赐教。” 近几年才开始不太平,而明州城没有彻底乱起来,里正鲜少有直面歹人的经验。 当冷静下来,里正心里隐约有了些主意,他想派镇上的青壮年多加提防,再仔细想想,心里头仍然七上八下的,这才拉下脸向王宝兴询问计策。 王宝兴与里正的想法差不离:“当初西边乱起来时,我让族里的年轻汉子轮流把守,若察觉到不对,赶紧敲手里的铜锣知会其余人,后头倒侥幸躲过几回抢粮食的事。” 里正觉得东小庄好歹是从北边的尸山血海活过来的,他们的法子定然管用,对王宝兴的说法坚信不疑。 当然,他选择相信王宝兴还有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倘若织女镇遭了灾东小庄照样落不到好脱不开关系。 里正让家中几个儿子赶紧把镇上的乡民喊到祠堂里去。 织女镇以陈姓族人为主,加上镇子里有茶叶和纺织等赚钱的营生,族人们日子比外头人更为富裕,自然能凑出银钱修建气派些的祠堂。 陈氏祠堂前后各有五间,里头摆满先人的牌位,从中可以窥见陈氏宗族的枝繁叶茂。 里正的话极有威慑力,乡民们很快就来到了祠堂里。 听见里正的话,乡民们立马不镇定了。 当初他们从乔掌柜处低价买了粮食,高兴到恨不能飞到天上去。 毕竟外头的粮价如此昂贵,自己手里的银子又十分有限,何况今年没有卖茶叶的收成,如果不算几两银子的积蓄,自己手里统共只有卖丝绸的二三两银子,拿到外头根本买不来几斤粮食。 如此一来,全家老小就剩下饿死的结局了。 当知晓乔掌柜有存粮且里正带头去他家时,很多人心里有涌现出新的希望。 有的人拿二三两银子买粮食,家中人口多的拿出的银子则更多,眼下终于不用饿死了,他们心中哪还有不知足的呢。 结果刚得来粮食还没捂热乎,外头居然有人惦记起自家的粮食来。 脾气暴的人挥舞拳头,口中不停叫嚷说要杀掉那群挨千刀的。 而没有主意的则满脸担忧问里正该如何做。 很多人半辈子在织女镇方圆几十里打转,对外头很多情形不大清楚,然而看着地里的庄稼以及周边村落来乔掌柜处买卖粮食的人,他们心中明白外头形势不妙。 不晓得往后如何,乡民们却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能否活到最后与手里的粮食密切相关,他们愿意用生命守护手中的粮食。 乡民们愿意和东小庄做和睦的邻居,却不乐意让他们参与到自己的决策中,说话的间隙不时有人用眼角暼王宝兴等人。 里正像没有看见似的,照旧让王宝兴他们在旁边听着。 东小庄男女老少加起来才一百六十来号人,织女镇却有五百口人,正值青壮年的男丁亦有数百人,里正不必像王宝兴一样为如何安排人发愁。 里正说起自己的安排,末了问王宝兴:“老兄你觉得如何?” 按照里正的意思,他打算白天晚上轮流安排人。 白天晚上统共安排四波人,每波十个,分别安排在织女镇和东小庄来回巡逻。 他的安排是借鉴了王宝兴的经验,又因为镇子上人多的关系,安排巡逻的人口也更多。 王宝兴边点头边说:“既然在东小庄发现了贼人的踪迹,何不将两边的人安排在一块?” 里正安排人在东小庄村后守着不假,然而他只对织女镇的人做了安排,全然没有说两边如何。 为了避免织女镇和东小庄各守各的,王宝兴想了想,还是同里正提起此事。 里正早前同样想过这个法子,然而他总担心东小庄有不安好心的混进来。 他信任王宝兴是一回事,对东小庄的人有防备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王宝兴却没有里正的担忧。 共同经历过生死之后,东小庄犹如铜墙铁壁般坚固,人们知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与织女镇的人安排在一起,既能保证安全还能拉近彼此的距离,对东小庄没有半点坏处。 经过半年的相处,再加上最近王宝兴接二连三的帮扶,里正明白东小庄那群人没有坏心思,略加思量之后他便答应下来。 至于织女镇的其余人,见里正已经应允,自然不好违背里正的命令,只好答应。 崇文和崇远被分在了第一波。 由于外头天冷起来,人们在十月底就穿上了厚棉袄,如今穿着厚棉袄在外头呆久了,甚至被冻到打寒颤。 王李氏额外给两个儿子做了新的棉鞋和棉帽,崇文崇武的境遇略微好些。 东小庄每轮会出两个人,织女镇再过来四五个人,大伙一道四处巡视。 看见崇文身上厚实的衣裳,织女镇过来的人流露出羡慕的表情。 南方的冬天照旧很冷,只稍微比北边好点,在北边的话,若在屋外待上一夜不动弹甚至会被冻死,所以崇文崇武的东西比乡民们厚实点。 荒年囤粮记 第173节 但这两年变故颇多,温度又比往年低的多,可苦了普通百姓。 跟东小庄略微熟悉点的木匠感叹:“还是你们有远见,再冻下去我可要被冻死喽。” 木匠对东小庄的熟悉程度仅次于里正。 车队刚定居下来时,门窗和家具皆靠木匠打,他和东小庄的人随即熟稔起来。 作为打家具的人,木匠清楚东小庄没有床的事,起初他还在私底下笑话东小庄睡土炕,眼下天寒地冻他才明白有土炕的好处。 木匠说的没错,在没有暖气空调的时代,烧好的火炕令人们受益颇多。 木槿就是其中的一员。 拥有足够应对灾荒以及极端天气的经验之后,这种持续性的低温已经不足以引起木槿的好奇,她明白此时类似明末小冰河期,出现温度下降的情况不算奇怪。 眼下正值农闲时期、得罪了乔掌柜的陈寡妇也没有了活计,木槿唯有带着双胞胎缩在家中。 权当休假了,木槿想道。 奈何过分活泼的双胞胎令木槿头疼不已。 他们已经有两岁半,正好处于喜欢玩闹的年纪,几个月前还有王李氏和王宝山带着四处玩耍,双胞胎能被王宝山举着抓树上的叶子、可以在田里玩耍抓蛐蛐、能在院子里玩闹打滚…… 他们习惯于无拘无束的自由生活,陡然被拘在几间屋子里难免不适应。 刚开始的时候,如意吉祥纷纷哭喊着要出去。 姐弟俩的语言能力进步很快,除非极长极拗口的句子,说寻常的话已经不成问题。 木槿挨个哄他们:“我给你们绣小人,等会儿就有小人同你们玩了。” 怕孩子磕到碰到,几间屋子皆铺上了用麻布制成的地毯,客厅里陈寡妇给绣的小人格外受孩子的欢迎,姐弟俩不时坐在地毯上和不会说话的小伙伴玩耍。 木槿任由他们在外屋闹成一团,偶尔也会被精力充沛的双胞胎闹到感叹:“还不如不会说话走路的时候好玩……” 嘴上如此说,心里却很高兴吉祥如意的健康活泼。 眼见他们不再满足于在屋子里头,非要闹着往外走,木槿唯有使出杀手锏。 她的手工活同经验丰富的绣娘没法比,较从前的自己却有极大的进步。 清楚自己的水平没办法绣出栩栩如生的小人,木槿另辟蹊径按照后世的卡通人物给孩子绣了新的“玩伴”。 新的玩伴出来之后,如意吉祥果真安生了好久。 木槿探头看着外头的严寒的天气,又瞧了瞧在烧好的炕上玩耍的双胞胎,心里感到满足。 日子辛苦不算什么,至少她还活着。 同时,由于厨房在外头,不管生火做饭亦或洗涮碗筷都格外冷,经常把手冻的通红,木槿就利用空间做起来懒人。 白面馒头和杂面馒头加起来她蒸了数十锅,又煮了成桶的粳米粥放在空间里,每天只出去做一顿饭意思意思不让人怀疑。 之前有肉的时候,木槿在空间里囤了整桶的骨头汤,现今仍剩下大半,她给自己和孩子盛了碗,喝完身上很快就冒出汗来。 吉祥如意的生活比周围的同龄人好许多,除却能将肚子吃的饱饱的,还有木槿每天给他们补充的牛奶蛋糕,身体也更为强壮。 可荤腥却是不常见的。 自从上回和族人们买了回肉,木槿就再没有从外头买过肉了。 顶多带着孩子喝之前存放在空间里的骨头汤或者吃真空包装的鸡腿卤蛋等,姐弟俩显然对肉食格外渴望。 吃饭时都不用木槿诱哄,直接自己端着小碗喝起来。 可能碰见了寻常难得的美味,孩子的眼睛眯成月牙似的弧线,木槿看罢又高兴又心酸。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08 21:25:12~2022-06-10 21:51: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道是无情当有情 10瓶;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9章 丧事 我不会放过你们 经过旷日持久的蹲守, 大伙终于把贼人给揪了出来。 原来那群人来自织女镇旁边的赵桥村,赵桥有户人家的闺女嫁到织女镇,她从乔掌柜处低价买了粮食之后接济给娘家, 不出意外被有心人给看了去。 因此,织女镇有粮食的秘密终于暴露。 整个明州城都陷入了没有粮食吃的境地, 听闻织女镇有粮食的时候, 很多人东拼西凑把自己的棺材本也拿了出来, 就想来织女镇换点口粮, 最后却被乔掌柜果断驱赶。 明白没办法光明正大买粮食之后, 那等心思机灵的便打算从东小庄村后的杂草丛潜入织女镇。 几十个外村的汉子躲在杂草丛许多时日,刚打算行动就被巡逻的人给抓了个正着。 东小庄的人大多见过血,应对危险情况的经验更为充足。 当时正值金宝跟随织女镇的乡民巡视, 他总觉得今夜不大安生,拿着家伙悄悄躲在阴影里,半个时辰之后果真见到人影靠近。 金宝赶紧让后头拿铜锣的乡民敲响铜锣。 事发地点在东小庄, 东小庄众人来的最快。 因为有一部分人出来太匆忙, 竟忘记了王宝兴不准他们拿出大刀的叮嘱, 出来时有十来个人扛着大刀靠近贼人。 杂草丛里潜伏的人说是贼人,其实大多属于循规蹈矩的普通百姓, 被饿极了才迫不得已抢夺粮食。 他们的恶意正处于萌芽阶段, 在见识过真刀真枪搏杀的东小庄看来,不过小鱼小虾而已, 压根无法构成威胁。 即使在夜里, 大刀照旧锃亮, 贼人们见了反而先腿软继而求饶。 他们选择不战而降有自己的道理。 东小庄的人手里拿的是什么?是专门用来砍人的大刀! 自己手里带着的只有菜刀、铁掀亦或锄头, 根本没有半点胜算。 见到贼人们不曾打仗就立即求饶的熊样, 金宝的嘴角抽了好几抽。 乡民们却没有东小庄众人那般镇定, 胆子小的人甚至快抖成了筛子。 他本以为会有场硬仗要打,结果对面反而在东小庄大刀的威慑下直接求饶,这个结局委实不在意料中。 等等,他好像忽略了什么! 织女镇为何会有十几把大刀? 官府对盐铁管控极严,普通百姓只能拥有铁锅、菜刀、锄头铁锨,再多便没有了。 而且买铁锅菜刀的时候还需要往官府指定的铺子里去买,这种大刀根本就不是普通百姓所能接触到的。 木槿毕竟年轻,她听见动静之后赶紧和崇文崇武扛锄头出门了。 她看见十几个贼人吓得将手里的家伙给扔掉不停求饶的模样,将手中的麻绳递给金宝让他赶紧把贼人捆起来以防万一。 另外,木槿又给带大刀出门的人使眼色,他们终于意识到不对,纷纷回家放家伙。 奈何守夜的几个织女镇人已经看见了,总归是桩不小的麻烦事。 王宝兴拄着拐杖来到村后头时,便看见十几个贼人缩成一团仿佛乡民们才是来打劫的。 木槿先悄声同王宝兴说了有人把大刀拿出来的事,好让他心里有个数。 王宝兴气得跺了跺手里的拐杖。 自打来到南边安居,王宝兴无数次提醒车队里的人莫要将大刀拿出来,权当没有这个玩意,寻常有危险只要拿出锄头铁锨就成。 谁成想仍然有人没将他的话当作耳旁风,王宝兴光想到后头被传扬出去,整个人都要被吓死了。 趁织女镇其余人家没有赶过来,王宝兴高声道:“无耻小贼,你是不是不晓得我们以前是做什么?” 他指向崇远并方才拿出大刀的汉子:“你看他们,以前在北边就是给官府做事的,他们可是扛着大刀随县太爷上山剿匪的人,你们这等小贼竟敢到太岁头上动土,胆子当真不小!” 不光需要防备织女镇过来巡逻的乡民,同样要堵住十几个贼人的嘴,情急之下王宝兴只好给他们捏造了衙役的身份。 既然身为衙役,手上有把刀是正常的,倘若官府追问起来,只消说逃荒时来不及把大刀还回县衙便是。 虽然难免受到处罚,这种处罚却不致命,王宝兴思来想后唯有选择如此做。 织女镇的乡民听见王宝兴的解释,内心的惊骇终于少了些。 另外,为避免招来灾难,王宝兴在里正到来之后特地同他知会了嘴。 里正有他的小心思不假,却不算糊涂人,王宝兴暗示如此明显,他当然明白王宝兴的意思。 假如王宝兴没有童生功名,里正指定会怀疑他们的大刀和粮食来路不正,然而王宝兴的童生文书却被官府所承认,里正再没有怀疑的。 他觉得东小庄之所以隐藏自己手中有刀,应当是害怕官府追究他们私藏官家的物件,在看重人情的社会里,里正当然愿意帮忙隐瞒。 报官之后对他没有任何好处反而会得罪东小庄,实在太得不偿失。 里正直接对织女镇众人说:“若没有东小庄,我们恐怕已经遭了难,虽说他们从前做衙役,咱们却不能到处宣扬他们有几把刀的事,即使婆娘孩子也不能说,反正知晓此事的统共咱们几个人,倘若宣扬出去我必不会放过你们!” “里正,我们不说,可他们呢?” 有人为难地转头看十几个贼人,贼人把织女镇有刀的事宣扬出去又将锅扣在自己头上就不妙了。 早就被麻绳捆绑起来的贼人感觉到无边的恐惧。 他们担心这群人为了避免秘密被自己宣扬出去直接灭口。 听见络绎不绝的求饶声,里正脑袋里仿佛有无数只苍蝇嗡嗡叫,他看向王宝兴。 王宝兴本来打算将贼人报官来着,结果却被他们发现了自己的秘密,再报官的话,贼人指定会跟衙役把所有的事全交代了。 思虑良久,王宝兴与里正耳语几句,见里正没有意见才看向贼人。 “念在你们是初犯,我们便不报官了,想必你们知晓牢狱里头同样没有粮食,若将你们关押进去只有被饿死一条路,我暂且放过你们。不过……” 听王宝兴说放过自己,他们眼泪都流出来了,奈何后头还有个转折,听得人害怕不已。 “不过我们从前做衙役顺了县衙几把刀的事被你们知晓了,为免将事情宣扬出去,我需知道你们姓甚名谁、家在何处,待有风声传出也好找你们算账去!” 对于贼人而言,只要能保住性命,旁的事情都好说。 他们赶紧把王宝兴想知道的告诉他。 荒年囤粮记 第174节 王宝兴飞快记录他们的信息,怕有人撒谎,他特地派族里的几十个后生压着贼人回他们家。 长的黑瘦的汉子跪下:“老爷,我们再不敢犯浑了,求你莫要让我族里知晓此事,否则我哪还有活着的机会……”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生怕王宝兴把自己押送到族里。 族长为人严苛,在他的命令下,族里好几个丧夫的寡妇被迫殉节只为得来贞节牌坊,男丁们出现小偷小摸之事亦要狠狠拷打,前几年还出现有人不慎被打死的事。 如果让族长知晓自己随人偷盗,他恐怕没有见到明日的太阳的机会了。 王宝兴道:“只要外头没传出什么不该说的,我绝不将此事透露出去,送你们家去也是为了我们从前是衙役之事传出去好寻你们问话。” 王宝兴说得轻巧,其实就是为了秘密被传出去之后好找人算账。 当然,仔细同他们解释也是为了让几个人知晓后果,从而避免麻烦。 如今被麻绳狠狠束缚住,除却同意王宝兴的做法,贼人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一路上心惊胆战,待织女镇和东小庄的几十个人将自己放回家中,他们才彻底放下心来。 同时,里正和王宝兴特地让人们传出风声—— 织女镇抓到几十个前来偷盗粮食的人,已经扭送到官府去了,听官爷说要重判贼人。 虽然消息是假的,但周边的百姓少有去明州城的机会,根本没办法验证消息的真伪,反而方便织女镇震慑那些垂涎粮食的人。 与此同时,周家出现了定居以来第一桩丧事。 周大山病死了。 自打上回和儿子兄弟将事情给闹大,除非去田里干活,其他时间周大山羞于出门见人。 他在家中着实老实了好一阵子,有时甚至会主动给重伤的周母倒碗水喝。 周母哪里享受过这等待遇,整个人战战兢兢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周母和六个儿子被周大山打骂惯了,见周大山老实,心想安安静静把日子过起来最要紧,千万别再闹幺蛾子让旁人看热闹。 周大山刚开始也这般想的,虽说心里咽不下那口气,却着实不愿意让别人瞧他的热闹。 等过久安生日子,周大山又开始闹有的没的。 前些日子因为收粮食的事,周母嘟囔了嘴,恰巧被周大山听了去。 习惯从妻儿身发泄不满与愤懑的周大山,下意识将拳头挥向老妻。 周母又是习惯隐忍的,只偷偷摸摸在墙角抹眼泪。 至于劝架的儿子,亦被周大山的拳头格外照顾了几回。 说实话,周大山内心并不十分想打人,不过动了回拳头之后,他的内心被无边的狂热所笼罩,看着妻儿无力反抗或者不好反抗的模样,周大山自然而然地产生了某种难以描述的隐秘快感,他着实控制不住挥向妻儿的拳头。 见婆娘儿子没有反抗,周大山故态重萌,再次恢复了隔三差五打骂妻儿的日子。 直到长子铁锤反抗,所有的事情被拐了个弯。 看着母亲和弟弟们伤痕累累的模样,铁锤眼睛里简直要滴出血来。 即使铁锤碍于孝道不敢直接对周大山动手,他仍旧抄起棍棒威吓周大山。 周大山本就欺软怕硬得很,见识到长子的狠劲,脸上又露出那副极具欺骗性的老实人表情。 就在他往后头躲避的功夫,竟将后脑勺磕在墙角上。 茅草屋的墙角不碍事,可用青砖砌成的墙壁十分坚固加上周大山磕碰的动作太大,竟直接让他晕了过去。 放在寻常,尚且不算重伤,只消好生将养几日即可,东小庄也有人知晓周大山受伤之事,相好的人家还曾去见过卧病在床的周大山。 奈何周母和儿子们许多次死里逃生,上回的事以后本来觉得周大山会痛改前非,到头来却发现他狗改不了吃屎仅仅消停几日罢了。 周母本来给周大山喂饭来着,却不慎牵扯到身上的伤口,险些把碗给摔掉。 从大丫出生后,她便三五不时忍受丈夫的殴打,几乎已经习惯身上青一片肿一片的模样,周母说不怨恨是假的。 可在周大山日复一日的拳头威慑下,周母习惯性地顺从丈夫的指令,不敢生起半分反抗的心思,否则等待自己的只有再次被暴打。 成亲几十年,她鲜少看见丈夫这般虚弱的模样。 周母盯着躺在炕上无法动弹的周大山,看了足足有两刻钟。 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心中如同洪水猛兽的周大山原来也是血肉之躯,他同样有下不来床只能靠旁人投喂的时候。 此时的周大山极其脆弱,只要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能将他给杀死。 周母仿佛魇到了,不知不觉中,她伸出手直接触碰到周大山的脖颈。 睡梦中的周大山感到窒息,他下意识想要反抗,奈何头脑昏昏沉沉着实没有力气,周大山竟敌不过平素柔弱可欺的妻子。 直到感觉空气越来越稀薄,周大山奋力挣扎欲反抗老妻。 周母被他碰到了前些日子打出来的伤口,被打伤的地方本就皮开肉绽如今还没有养好,被触碰到之后发出钻心的疼痛。 周母暂且放缓了攻势。 待疼痛稍微缓解,周母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她再次朝着周大山的脖颈掐去。 这回,她没有半点犹豫,原本习惯于躲闪的目光里罕见地带上坚定与狠辣,周大山同她对视时只觉得眼前人不是自己那个逆来顺受、随打随骂的婆娘。 “放开我……我再不打你了!” 周大山感觉越发憋闷,他努力挣扎着说出最后的话语来。 周母却罕见地陷入癫狂之中,她双目赤红死死掐住周大山的脖颈,连周大山何时咽气都不知晓。 待她反应过来,周大山已经完全没气了。 周母如在梦中,她看着自己的双手又哭又笑。 从大丫出生开始,她被周大山打骂了半辈子,在周家过得连个畜牲都不如,对周大山的恐惧可谓是扎根在心底里。 最严重的时候,但凡听见周大山的声音,她都会不由自主地哆嗦。 周母完全没想到,欺压了自己半辈子、无数次将自己打成重伤的周大山如此脆弱,脆弱到她不用多少力气就将他解决了。 她发出怪异的笑声,这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儿子们原本出去砍柴火来着,在自家院子外头就听见了母亲怪异的笑声,他们以为父亲又对母亲动手了,火急火燎扔下柴火走进屋里。 最后却看见陷入癫狂的母亲以及面色青紫的父亲。 别说从小在周大山拳头下长大的弟弟们,即使稳重的铁锤都忍不住发出“啊”的诧异声。 铁锤颤抖伸手试探周大山的鼻息,没有半点动静。 年纪小的弟弟十分害怕,竟吓得流出眼泪来。 周母仍然没有从亢奋癫狂的状态中走出来,铁锤不想再失去母亲,他将布条团起来塞到母亲的嘴里,从而避免被邻居们察觉到自家的声音。 周大山脖颈上被掐出青紫的痕迹,想要忽视都难,铁锤心思极其复杂地盯着周大山的尸体。 已经是个青壮年的铁锤明白母亲是杀掉父亲的凶手,按照律令,杀夫的妇人要被处死,即使没有被扭送到官府,依旧要按照族规把妇人浸猪笼处死,然而铁锤兄弟几人从小就看母亲被暴打的惨状,他着实狠不下心告发母亲。 铁锤对弟弟们说:“这段时日爹的病情越发严重,今日竟没气了,咱娘难受到撅过去才说了胡话。” “你们可听清楚了?” 弟弟们含泪点头。 接着,铁锤又找出家中的面粉,花费好大力气才把周大山脖颈上的青紫盖住。 不过凑近看,仍旧可以看出周大山脖颈上白色面粉的古怪痕迹。 待将家中收拾好,铁锤才去相好的邻居家、王宝兴家、姐姐家分别报丧。 看着弟弟双目通红的模样,周氏眼泪直接留下来。 觉得自己给父母招来那么多非议的周氏,恐怕是整个周家对周大山感情最为复杂的人,而弟弟们对周大山的恨意更浓,浓到几乎化不开。 家里布置出简易的灵堂,铁锤眼睛里不停涌出眼泪来。 他自幼看母亲、姐姐、弟弟挨个被父亲打骂,每个人都有险些被打死的经历,只有他因为是父亲的头一个儿子、替父亲争了口气才避免被挨打的命运。 铁锤常常感觉到痛苦和无奈,他没有读过书,不晓得该如何将内心的情绪说出来,只知道心里又酸又疼,恨不能被打的人是自己。 当看见周大山死去的刹那,铁锤是有些快意在的。 但周大山毕竟是自己的父亲,铁锤心底仍会感觉到痛苦和迷惘。 怀揣着复杂的心情,铁锤糊了满脸的泪水。 农家人鲜少有使用棺木的时候,大多数人用席子卷了埋掉,极少数宽裕人家舍得用被子把人包裹起来。 铁锤拿出家里最新的被子将周大山裹好放在灵堂里。 其实,如今手中有了银钱,合该买副上好的棺材,奈何周大山走的太匆忙加上铁锤怕出现变故,只能赶紧让周大山下葬。 幸好东小庄有许多人知道周大山摔着的事,他的死亡倒不算蹊跷。 唯一的变故发生在周大海身上。 周大海鬼机灵,非要扯开包裹周大山的被子看看兄长。 铁锤赶紧往王宝兴那处看。 周氏族里统共周大山和周大海两户人家,自然没办法请族里的长辈主持丧仪,铁锤只好请来德高望重的王宝兴。 王宝兴秉承入土为安的念头不想打开,可周大海反复坚持,眼瞧着要把事情闹大,王宝兴不得不对他点头。 知道真相的铁锤却不愿意,他迟迟不肯让周大海靠近。 直至周大海眼疾手快赶紧打开,他仔细端详兄长的遗体,总感觉不大对劲。 王宝兴暼过周大山的脖颈,立即把被子重新盖上:“死者为大,先让你兄长入土为安要紧。” 说话时,王宝兴死死盯着周大海的眼睛。 他的压迫感太浓,以至于周大海忘记了自己本来打算说的话。 而心里藏有秘密的铁锤压根不敢直视王宝兴的眼睛。 同时,旁边的屋子里传来妇人的笑声。 原来周母已经疯掉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0 21:51:51~2022-06-12 01:3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荒年囤粮记 第175节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不要忘了多喝热水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玲珑、肖战兔宝 10瓶;潆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0章 风险 她不愿意担风险 在一片鸡飞狗跳中, 外头愈发寒冷。 东小庄不曾在南边呆过,人们揣着袖子抱怨:“都说南边暖和,俺瞧着咋比西边还冷!” 今年的天气比西边寻常年份更为寒冷, 居然与往常最冷的年份差不离。 考虑长远的人家早就开始节省粮食过活,按照他们的说法, 冬天又不用干活, 每天吃两顿五成饱就能活下去, 何必非要浪费粮食。 王宝山家同样不例外。 他家人口不算多, 粮食却十分有限, 来到织女镇之后还耗费了不少,眼下只剩下三千多斤。 与明州城里的人家相比,自家粮食当然很多, 可灾荒连绵不绝,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出现祸端,王宝山并不敢大意。 明年开春能正常种植庄稼自然很好, 倘若没办法正常种植, 他们也能够凭借节省下来的粮食撑个两三年。 王宝山心里想的两三年可不是敞开肚子吃的两三年, 而是说每顿吃个五六成饱的两三年。 当听闻王宝山的说法,崇文崇武等人没有任何异议。 兄弟俩正值青壮年胃口大不假, 但经历过持续两年的灾荒之后, 他们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唯有节省粮食、留足后路才能让全家人稳稳当当挺过这茬灾难。 于是, 在分外寒冷的凛冬, 王家人自从打完柴火就不曾做过太重的力气活, 他们摄入的食物仅能保证肚子不会饿到太难受而已。 当看见木槿给自己递吃食的时候, 崇武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他早已不是两年前不识愁滋味、吃饱喝足就觉得满足的少年了。 年仅十七岁的崇武跟着家里大人一路来到南方, 见识过太多因为食物不足而导致家破人亡的惨剧, 吃不吃得饱肚子对他来说已经不再重要,崇武只盼着自己在灾荒年间不会被饿死。 不光自己不要,崇武还语重心长地劝木槿:“姐姐,如今四处闹灾,我们要节省粮食才对,管他饱不饱呢,饿不死就成!” 木槿看着崇武少年老成的模样,不禁想起逃荒前的情形。 那时候,崇武刚经历灾荒,明明正值长身体的时候,却被王李氏拘着吃不饱,他只能四处寻摸食物。 一直到逃荒结束,崇武都是干巴巴的矮小模样,站在崇文亦或王宝山身边时显得矮出了半个头。 在大半年休养生息后,崇武的个子终于有所拔高,就算站在兄长面前仍显瘦弱,却再不是干巴巴的模样。 谁成想好日子没过几天,今年冬天又显示出不好的征兆,无法和天灾对抗的百姓开始节衣缩食,祈求让全家老小挺过灾荒去。 见此情形,木槿只能作罢。 凭借便利店里的食物以及空间两万多斤粮食,木槿自然没有挨饿的必要,只要空间不消失,足够供应她和孩子甚至王家人一辈子的食物。 不过木槿打算留着粮食以防万一,她总不能自己吃饱穿暖却不顾周围人的死活,真等到颗粒无收的时候少不得把空间里的粮食拿出来救人。 所以,即使木槿没有效仿周遭人吃两顿饭,却从来不敢浪费一粒米,她必须保证摄入的食物全部转化成身体所需要的养分才行。 为难自己还行,在对待孩子方面,木槿倒从不吝啬。 两个孩子被她养的健康强壮,比逃荒路上隔三差五出点小问题的时候要好很多。 —— 织女镇不如东小庄沉得住气,东小庄每家每户都有几千斤粮食,只要他们省着吃,即使地里没有收成照样不会饿死。 织女镇不同,他们本就没有太多土地种植庄稼,外头的粮价又节节攀升,就算把家中的积蓄拿来跟乔掌柜买了大几百斤粮食,却只能保证他们在种植下一茬庄稼之前饿不死,别的实在不好说。 因此,织女镇的危机感远远大于东小庄。 镇里的男女老少冒着凛冽的寒风出门找寻食物,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东小庄自然听见了他们闹出来的动静,一时间人心浮动。 今日有粮媳妇过来串门的时候就提过嘴。 她性情爽朗乐观,说话时却带着藏不住的担忧:“你说咱们要不要也跟着镇上的人出去找些吃食啊?总不能坐吃山空。” 有粮媳妇的交际能力无疑是东小庄妇人里的头一份,虽说她跟织女镇的人走动不算太频繁,却照旧能套出不少消息来。 有粮媳妇在前几日就知晓了织女镇去后山、去荒废的农田湖泊边找食物的事,当初她没有把事情放进心里去,这段时日在家中快闲出毛病来才又想起来。 木槿却没有这个意思。 她之前听陈寡妇透漏过几句话,灾荒年间什么东西都能吃,织女镇的人去田里捡方便入口的草根、余下的稻粒亦或去抓野兔野鸡等。 而且南方多河湖,里头会有很多鱼虾,每当旱季水位下降,人们便争先恐后去捕鱼捕虾。 这两年粮食不充裕,人们根本等不到旱季,直接下河捕鱼。 因为捕鱼的时节过早,捕捞上来的都是小鱼小虾,见到之后难免觉得失望。 他们却顾不得那么多,如果自己不下手,周遭人肯定也会下水捕捞,等自己再下去就只能捞些泥沙出来了。 因此,在过早的捕捞中,顶多捞上来几斤鱼虾,这还是捕鱼好手才能有的收获,寻常人家捞到的东西甚至不够塞牙缝。 等到冬日,河湖里的鱼虾早就被捕捞干净,人们只好找寻其他的进项。 有粮媳妇刚从木槿家回来,就听说织女镇有人抓到了两三斤重的野兔。 当时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那可是野兔啊,里头有好几斤肉呐。 有粮媳妇这般想,其他人家亦感觉十分羡慕,他们觉得自己同样能有这样好的运气。 一时间,经常能在夜里看见织女镇或者东小庄的年轻汉子扛着自制的木弓出去打野鸡野兔。 听有经验的老手说,外头的畜牲在白天都眯在窝里,反而习惯在夜里四处游荡,夜里打猎成功的可能性更大。 连崇文崇武都随大流出去打猎了,崇武信誓旦旦跟家人说让他们等自己打兔子回来。 崇武经常逗弄双胞胎,如意吉祥看见小舅舅扛着家伙出门,死死抓住他的衣角。 如意不停扭动身体:“舅舅,我也要去打兔兔。” 崇武本来在安抚如意来着,旁边的吉祥又不听话了,他抓住崇武的另一只袖子,后头更抱住崇武的大腿。 他想跟着去打猎。 外头如此寒冷,出去一小会儿就会觉得被吹了个透心凉,崇文崇武穿着厚实的棉衣棉裤,头上戴着王李氏刚做好的新棉帽,做好了保暖工作。 饶是如此,王宝山照样嘱咐儿子:“能打到东西自然好,打不到也别硬撑,反正咱家不缺那点子东西。” 他主要怕两个儿子在外头呆的时间过长得风寒。 崇文率先答应,嘴里说自己有数。 待送走崇文崇武,家人赶紧回到屋里。 尤其是双胞胎,虽然被冻到半死,依旧没在外头待够,将他们抱进屋里时,双胞胎不停哭闹死活不肯回去。 用和平方式不行,木槿唯有动用“武力”把姐弟俩带回去。 自从降温开始,除却解手之外,木槿大多时候把孩子拘在屋子里玩耍,孩子每日出去放风的时间极少。 此刻,好不容易有了光明正大被家人抱出来的机会,即使被冻到流鼻涕,双胞胎仍旧玩的欢脱。 吉祥如意没有见到心心念念的小兔子。 折腾半个来月,东小庄众人一无所获,倒是织女镇额外打到两只野鸡。 男女都为要做的营生犯愁,木槿同样在打纺织的注意。 这得多亏陈寡妇的提醒。 陈寡妇彻底得罪乔掌柜之后,收入可谓大幅下降。 且拿之前用老五媳妇名义卖给乔掌柜的丝绸来说,如果往年卖出去能有个五六两银子的进项,今年却只得来四两,这还是趁乔掌柜没反应过来东西是陈寡妇织的。 长此以往,乔掌柜一定可以察觉出不对来,陈寡妇想起来就发愁。 不过她依然不后悔此前的做法,若没有从乔掌柜处得来的作为补偿的银子和粮食,她孤儿寡母指定没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想要从灾荒里活下去必不容易。 她过来说话的时候,难免觉得忧心忡忡。 木槿早先就没有长期被乔掌柜赚差价的打算。 在张家那段日子,她顶着张家下人的鄙夷同他们搭话,不光为了同张家人处好关系,还有打探消息的意思在。 有个话多的婆子就同她说过,普通的绸缎卖出去能有六两,由熟练手巧的织女纺织出来的丝绸则有七两往上且上不封顶。 别的妇人不清楚,陈寡妇织出来的丝绸绝对可以算在上等的范畴里,卖给乔掌柜却只能得来五两银子。 而普通妇人卖给乔掌柜只有三到四两,中间有二两银子的赚头。 作为商人当然以赚钱为目的,然而乔掌柜在丝绸贩卖上就要赚50%的利润,等人们用卖丝绸茶叶的银子同他买粮食,又要赚上一笔,人们买卖东西不过靠乔掌柜左手倒右手罢了。 面对如此巨额的利润,说不眼馋是假的。 不过众人没有门路,唯有依赖乔掌柜。 木槿觉得门路固然重要,但普通的绣品铺子和布庄对丝绸绣品有着天然的需求,总不能因为不是熟人而拒收吧。 当然,一家两家可能如此,但绝不会家家如此,她打算赌一把试试。 因此,光靠她和陈寡妇不够,木槿在征得陈寡妇的同意之后,让细娘、荷花、红花、有粮媳妇、栓柱媳妇等年轻的妇人来学习纺织刺绣。 她们大多有几分底子在,即使无法和陈寡妇相比,活计照旧很不错。 如今正值农闲时节,妇人们倒不怕把整日的时光消耗在木槿家中,陈寡妇和木槿尽量把如何养蚕、如何抽丝、如何纺织丝绸教给东小庄的妇人们。 在讲究独门秘方的时代,像陈寡妇这种不藏私将技艺全教出去的很少,陈寡妇的做法引来织女镇不少议论。 有年长的婶子大娘就去陈寡妇家中游说。 她语重心长地劝说陈寡妇:“麒麟他娘,婶子知道你跟东小庄那个妇人要好,你单教给她一个人的话我不说什么,却总不能把咱们老祖宗几百年传下来的手艺教给那么多外乡人。” 织女镇凭借种茶纺织在明州城立足,因为织女镇纺织出来的丝绸更为精美,比其余地方卖的价钱高很多,许多织女镇的乡民以自己的纺织技艺为荣。 他们跟东小庄关系好不要紧,却不能把吃饭的手艺教给旁人,织女镇已经有好些妇人看不惯陈寡妇的做法。 荒年囤粮记 第176节 在出事之前,陈寡妇和织女镇其余人抱着同样的心思,险些被张家人害死后,她看着织女镇的族人们并不打算保她反而包庇乔掌柜,陈寡妇难免感到寒心。 幸亏织女镇的童生老爷去里正处游说,才令里正打消了将自己交给张家人的心思。 短短几天功夫,陈寡妇就看清楚了周遭人的面目,她觉得眼前所谓的自己人还不如东小庄那群外乡人靠得住。 而且陈寡妇并非一时冲动,在做出教织女镇妇人手艺的决定之前,她着实思量许久。 她将乔掌柜得罪的死死的,往后再想卖绣品或者绸缎并不容易,唯有带着东小庄的妇人一道做。 乔掌柜指定不会收她们的绸缎,到时候大家伙正好商量着另辟蹊径往外卖。 因为陈寡妇有自己的小算盘,面对陈氏族里婶子大娘的劝说可谓全然不为所动。 说话的婶子嘴巴都干了,陈寡妇才缓缓开口:“婶子,我晓得你为我考量,不过在我被乔掌柜坑害得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族里人不肯护着我这个丧夫的寡妇时,多亏东小庄的人跑前跑后才令我勉强活命,我既然有养活自己的手艺就不能藏私。” 眼见陈寡妇油盐不进,过来劝说的婶子只能带着怨气无功而返。 织女镇心急如焚之际,东小庄却有越来越多的妇人加入进来。 木槿家人少屋子宽敞,所以妇人们多聚在她家同陈寡妇学手艺,因为后头有更多人加入进来,木槿托崇文崇武等人把最边上两间屋子打通,如此看来,除却卧房,其余四间房屋皆被打通,只有中间的柱子为建筑物做支撑,看起来宽敞极了。 当然,她们同样碰见了其他难题。 最难的要数纺织的的织布机。 丝绸质地细腻且制作工艺繁杂,织机比寻常的织布机昂贵,寻常人家很难担负起好几两银子的支出。 东小庄家家户户有银子不假,然而穷惯了的农家人不愿意为见不到成果的东西付出银钱,何况好多人家都是公婆当家,年轻妇人手头压根没有银子。 提到织机一事时,只有栓柱媳妇和有粮媳妇果断点头说愿意出银子买织机,剩下的妇人则陷入沉默中。 有自认为机灵的妇人说:“不如妹子你买两台织机,我们轮流在你家织布,到时候给你赁织机的银子就是。” 妇人想要赚钱,却因为此前从没有接触过纺织丝绸犯嘀咕,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事情做出来,能够成功还好,失败了的话五两银子就会打水漂,自己恐怕会被丈夫打死。 买织机的五两银子不算小数目,妇人想赚钱却不愿意付出成本,就打起了木槿的主意。 当初在土匪窝里族长可是多分给了木槿两锭金子来着,她财大气粗上头还没有公婆丈夫把持银子,买织机的话阻碍更小。 何况此事本就由木槿牵头,很多人觉得最先怂恿的木槿合该出点力气。 当然,她们没有忘记木槿在逃荒路上的帮扶,虽然想要占便宜却不至于太过分,她同样愿意往后退两步。 “俺知道此事做不成的话会让妹子吃亏,不过俺上头的婆婆难说话,着实拿不出五两银子来,还望妹子多出点力气,俺不占你便宜,你照外头雇织娘的价钱给俺几个铜板就成,余下的银子自可凭你安排。” 说实话,在纠结东小庄的妇人过来学织布时,木槿动过这个心思,不过很快就打消了雇人干活的心思。 纺织丝绸需要专门的织机,若不想织机隔三差五出问题,最好在明州城专门的铺子里买,织女镇的织机就是如此来的—— 因为织机造价昂贵,明州城很多以纺织为生的人家在女儿出嫁时会以织机作为嫁妆,一用就是半辈子。 陈寡妇如今用的织机就是出嫁时的陪嫁,她对吃饭的家伙格外爱惜,若非必要,其他人连碰都不能碰。 如果木槿买织机的话,加上旁的原料价钱需要几十两银子的支撑,能把纺织丝绸的事做起来还好,至少可以收回成本,万一做不起来只会把东西砸在自己手里。 尤其在亲身接触过织女镇的纺织活计之后,木槿很明白当中的弯弯绕绕,有些活看着很好做,真做起来却不容易。 思来想去,她不大愿意担起那么大的风险。 毕竟她没有进项,承担不起几十两银子的亏空。 木槿的意思是让感兴趣的妇人买上台亦或几家合买,好歹可以分散风险,但妇人们不愿意,她们过惯了穷苦日子,绝不可能往外掏钱。 眼见好些人就要放弃,木槿咬咬牙说:“且让我想想,过几日我再给你们答复。” 妇人们明白开销不小,乖顺地走回家了。 王李氏听闻此事,风风火火跑进屋子训斥木槿:“你可不能充冤大头买那劳什子织机,人人都想赚大钱,真赚到的又有几个?咱不能犯傻!”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12 01:30:25~2022-06-12 22:24: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君雨兰 20瓶;圆滚滚的圆圆、weirdo、helloworld 10瓶;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1章 算计 彼此算计来商议 方才屋里聚了二三十个年轻妇人, 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声音无比嘈杂,王李氏却因为怕闺女吃亏的关系在院子里竖起耳朵听。 偷听不打紧,王李氏听到要紧处险些直接冲进屋里提起木槿的耳朵好别让她听信了那群妇人的言语。 “我跟你爹教你做个厚道人不假, 可总不能让人在银钱上占你便宜,还买织机, 听她们胡吣!” 王李氏和王宝山素来有老实厚道的名声, 可谓广结善缘。 但凡家中有事用到族人们帮忙, 族人们都会念着他从前的好出把子力气, 但王李氏把结善缘和做冤大头分的格外清楚, 闺女本就守寡没有进项又得罪了乔掌柜,往后不晓得有多艰难,纵使手中有些银钱, 照样不能太过挥霍,王李氏着实不愿意让木槿出银钱。 当然,王李氏只知道木槿明面上的二百多两银子并陪嫁的金手镯, 并不知晓她去当铺的事。 木槿犹豫的点和王李氏全然不同。 人当然要给自己谋好处, 东小庄的妇人希望不付出任何成本得到好处, 她则想通过付出初始成本获取更多的利益。 两边各有思量,没办法说谁算计谁。 木槿没打算瞒王李氏, 否则她和王宝山肯定会来轮番轰炸。 木槿:“娘, 我知道你在忧心什么,可我又不是傻的, 自然知晓银钱的好处。” 不待她说完, 王李氏就急着劝:“你既知晓不该胡乱花钱, 直接拒了她们便是, 何必还说那劳什子想想。” “我单带着孩子过活又没有土地, 总不能后半辈子吃老本, 原先想着乔掌柜或许可靠,总能通过乔掌柜把东西卖出去,奈何被他害的差点没了性命,当初我跟陈嫂子去找他又给里正出了主意,他心里记着仇呢,总不能还收我的东西,我只有另谋出路了。” 虽然东小庄的妇人正处于初学阶段,针线功夫亦或纺织功夫远远比不了织女镇的人,但她们吃过缺衣少食的苦头、性子踏实勤恳,想必会尽最大的力气给家里挣银钱贴补生活,木槿倒无须担心她们消极怠工亦或乱成一盘散沙。 此外,还有陈寡妇这个有名的巧手娘子指导,不用太忧心质量。 最让人犹豫的反而是销售问题。 她不像乔掌柜有足够的人脉,若想将手头的东西卖出去恐怕不容易,不过万事开头难,只消她在前期找好路子,后头应当不会有太多艰难险阻。 何况还有张家,张家在后头还派了两拨人来打探她和陈寡妇的下落,见没有任何踪迹才勉强放弃,近几个月已经没了张家人的消息。 木槿寻摸张家到底是大户人家,面对的事多着呢,即使见到真人之后难免还会为难她,见不到的话却不至于咬着不放,然而究根到底始终有层风险在。 听木槿说起她的思量,王李氏的脸色终于有所缓和。 当时她在外头听见几个妇人想让木槿出银子置办织机的话语,整个人被气到牙齿咯吱咯吱响,生怕闺女多拿银钱败了家业,却没意识到背后的意义。 按照木槿给的说法,如此倒并非不可行。 王李氏娘家和夫家皆是富户,她手里存过银子也大量花费过银子,倒不像普通的农家妇人每文钱都计较,只要将银钱花在正经地方,王李氏不会反对。 毕竟当年和许家结亲的时候,王李氏是见过许天赐舅家的,他舅家世代做郎中,虽然家中半亩地都没有,积蓄反而比她这种有几十亩地的人家更多,王李氏清楚普通农家人以为的没有积蓄土地的人家能有多么富裕。 王李氏说道:“这等大事还是要同你爹商量一番,毕竟要出几十两银子哩!” 她听得分明,当时金宝媳妇和疙瘩媳妇几个妇人说自己手里仅仅能摸到几个铜板而已,看她们的意思,如果木槿当真将此事应下,除却织机以外,少不得木槿置办针线、簸箕和后头用的桑叶,单看一项的话不用几个铜子,奈何这是门长久的营生,零零总总的花费要有几十两银子。 将事情办好了还行,倘若办的不好把货砸在手里,几十两银子就打了水漂,说不担心是假的。 王宝山听闻此事,先转过头看了看老妻的脸色,见她不曾表现出太过激烈的反对,才提出自己的担忧:“我也愿意你有个正经营生,但咱们终究在旁人的地界上,总要小心为上。” 王宝山不担心木槿干这种营生会沦为商户的事,毕竟倒卖的规模不大,没有人同官府告发的话,户籍文书上照旧是农户。 不用看别人,乔掌柜的例子就近在眼前。 乔掌柜向来没几亩地可供耕种,几十年来靠在两边来回倒卖物什发了家,如今照旧是农户的户籍。 而且所谓商籍,一般是生意做大了的大商人亦或累世不加耕种做买卖为生的人家,照木槿的折腾法子远远够不上商籍。 王宝山和王李氏没再说旁的,夜里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外头寒风呼啸,王李氏愈发心烦意乱:“他爹,你说这事能成不?” 她心里愿意闺女有个营生养活自己和孩子,如果不用花费几十两银子的话便更好了。 黑黢黢的夜里看不清楚王宝山的表情。 他半辈子靠土地过活,纵使有帮衬闺女的心思也没有力气去帮衬,少不得闺女自己来。 而且明州城的风气比西边还要保守,女人出门做生意着实不容易。 老两口嘴上说由着木槿去,心里却始终放心不下。 木槿同样没有睡着。 她倒想好了后头该如何做。 女人在明州城单独出面做生意指定不轻松,刚开始的时候她可以带崇文崇武过去撑门面,等将事情做起来有了稳定的客人,即使她一个人照样不需要怕什么。 在长久的思考中,木槿有了答案。 第二日,几个沉不住气的人先过来探口风了。 木槿却没有给她肯定的答复,嘴里只说自己手中银子有限,委实没有太大的胆子做这等决定。 有人说道:“妹子你可以少买两台织机,若能赚来银钱再说旁的。” 她想赚银子补贴家里,却豁不出数两银子买织机、买桑叶养蚕,所以尽全力怂恿木槿买织机雇自己做活,即使赔了她也不过付出把子力气而已。 东小庄想做纺织的大半妇人抱着和眼前人相似的心思。 木槿之所以不肯爽快答应,当然有她的理由。 木槿知道妇人们只想赚钱不愿意承担风险的心思,毕竟未来充满不确定性且至少用半年到一年的生产周期,需要走的路太长仿佛看不到尽头,她愿意承担起中间巨大的风险,然而必须有的赚才成,否则就真成王李氏嘴里的冤大头了。 万一答应太快,妇人们指定觉得她有利可图并且会获得巨大的利益,最后势必出现分歧。 沉默之后“不情不愿”应下来,对方才会心甘情愿让渡部分利益避免后面因为分配产生问题。 随着到来的人越来越多,外屋的声音愈发嘈杂。 “妹子,你且试试吧,每日给俺几个铜板就成,东西毕竟是你置办的,就算赚了大钱俺也不眼热。” 在人力成本最不值钱的时代,每日能赚上几个铜板殊为不易。 除了向木槿表明决心外,妇人话里另有一层意思—— 荒年囤粮记 第177节 如果赚不了钱,木槿照样需要付给她工钱。 许多人附和:“是啊,等你赚了银钱之后说不准能和乔掌柜一样吃香的喝辣的……” 良久以后,木槿终于应下:“我想给自己找条活路,也想给大伙一个赚银子的机会,不过咱们没有门路、没有织机,就算把货纺织出来,照样有可能卖不出去,我如今没法子给你们承诺每日多少工钱,横竖明年春夏才开始干活,等快干活的时候再提也不迟,如今咱们先同陈嫂子把该学的给学了,免得到时候手忙脚乱的。” 木槿不了解明州城的人力成本同时还没有购买原料,实在不清楚前期给多少投入,若给多了,自己可能会赔本、给少了的话又会致使人心散乱,还是细细思量更好。 她们本想今日趁机将工钱定下来,免得木槿往后后悔,不过木槿肯买织机已经极好了,只要她答应牵头干,自己再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包括刚开始打算自己买织机的有粮媳妇和栓柱媳妇,见大家皆不出银子,自己也打消了用银子买织机的心思,只说要跟着木槿干活。 “我可提前同你们说好了,这桩买卖是赚是赔还不清楚,咱们都打出十二分的精神来学才是,切不可粗心大意。” “当然,俺还指望靠这个赚银子哩!” 木槿每日把屋子里烧的暖暖的,待妇人们跟着陈寡妇比划学累了还会给每人分上些炸馒头片垫垫肚子。 虽然因为人多且她们每日过来的关系没办法给人当饭吃,偶尔吃上块垫垫肚子却还是使得的,有贪便宜的婶子大娘听自家儿媳或闺女说木槿给馒头片吃,即使不学都要过来顺上嘴。 木槿却没功夫管这些,她忙着去城里置办织机呢。 织机上有许多琐碎的小零件,织女镇上的木匠压根做不来,只能去明州城专门的店里买。 织女镇的人通过乔掌柜买织机,而木槿已经把乔掌柜得罪的死死的,必须自己去置办才成。 作为从小和织布绣花打交道的人,陈寡妇对这些最为熟悉。 木槿本来打算拜托陈寡妇同自己去明州城置办东西的,奈何陈寡妇上回差点把命交代在明州城,她再不敢踏足此地。 木槿无奈之下唯有让陈寡妇把要买的东西说出来,她记在纸上。 陈寡妇看木槿拿起纸笔,惊诧道:“妹子你竟还识字?” 并非她大惊小怪,而是识文断字的人太少,周遭只有里正认识几个字还认不全,木槿识字之事实在太稀奇。 木槿看着自己纸上缺胳膊少腿的字,根本没办法厚着脸皮说自己识字。 她用许天赐遗留下来的书认识了不少字、常用的字也会写,但也只是最最常用的字罢了,仍旧有许多字认识却不会写,唯有用简体字代替。 她说:“只认识几个字,其余的都是鬼画符罢了,嫂子你莫被唬了去。” 说到此处,陈寡妇来了劲:“里正会读会写可威风啦,不过我听她们嚼舌根说里正在上头画了好多圈圈叉叉。” 眼见两人把话头拐到了里正身上,木槿赶紧打住,复又说回到织机的事情上。 她将陈寡妇的话牢牢记住,打算明日与崇文崇武到明州城去看看。 中间还有个张家需要躲避,当真教人难过。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因为身体原因没办法更新太多了,也很抱歉没做到之前承诺的日万,我最近眼疲劳实在没办法太长时间看屏幕,真的太抱歉了! 感谢在2022-06-12 22:24:36~2022-06-15 22:48: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50瓶;宓言、59878108 10瓶;哭得漂亮 6瓶;潆泶 3瓶;claire、江枫渔火对丑眠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2章 打听 再次与陆泓相遇 为免招致祸端, 木槿携带了周氏的户籍文书进入明州城。 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连发髻和衣饰都不再是原先的风格,脸上也用空间里的化妆品做了修饰, 虽说熟悉的人一眼就能认出,在未曾谋面的官兵面前却不打紧。 连近日鲜少出门的王宝兴都前来为木槿送行。 王宝兴觉得张家不是好摆脱的, 即使过去好几个月对方似乎没有了纠缠的痕迹, 依旧不可太过大意, 否则受伤的只有自个儿。 此外, 木槿不过是一介小民, 她和张家这等与官宦人家结亲的人家作对,就同胳膊拧不过大腿的道理相似,唯有躲着张家走才是正经事。 看见木槿与平常迥异的打扮, 而且她的肚子微微隆起连厚实的棉衣都遮不住,绕是王宝兴见多识广也忍不住吃惊。 王宝山替闺女解释:“她娘怕被张家给盯上,给闺女塞了这个玩意, 净让人笑话。” 王宝兴终于明白过来:“笑话做甚, 刚才我一打眼差点没认出来, 总归有些效果在。” 听老四说木槿借了崇文媳妇的户籍文书,王宝兴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照木槿先前的说法, 那位张老爷在官府里里颇有几分脸面, 竟能让把守城门的官兵替他办事,虽说此事已经过去好几个月, 王宝兴仍然担心张家人守在城门。 木槿在外表和户籍文书上都做了伪装, 除非张家人长了火眼金睛, 否则轻易察觉不了。 王宝兴倒不曾像其他同族长辈劝诫木槿不要乱折腾, 王宝兴自己就是个爱折腾的, 不然挣不出那么大的家业。 反正自古就有妇人干纺织刺绣的活计, 木槿做的活计并不奇怪。 倘若真能做出些模样来,对东小庄在明州城立足也是个好事。 告别前来送行的族人们,木槿与崇文崇武再次踏上了前往明州城的旅途。 牛车需要经过乔掌柜家,乔掌柜当然听出了动静,他扒着门从门缝往外头瞧—— 木槿和崇文崇武有说有笑,竟没有丝毫紧张。 等人走远了,乔掌柜才转身往地上吐了口痰:“她一个小小的妇人能做出什么来,我就等她把钱赔光跪着求我了。” 几十个年轻女人在木槿家闹出的动静不小,乔掌柜又是出了名的耳朵灵光,他怎会不知晓此事。 乔掌柜打心底里觉得她们做不起来。 照他心里的想法,自己摸爬滚打数年才有了如今稳定的进项,东小庄那个年轻妇人刚到明州城不久,指定没办法拥有自己的路子,最后必然亏本。 乔掌柜把跟随木槿做活的妇人记在小本本上,等她们发现跟着木槿干活赚不来银钱后还不是乖乖来找自己,等那时候他一定要狠狠压价,每匹丝绸给她们二两银子。 算了,还是给一两银子吧,二两银子有些多了。 木槿三人全然不清楚乔掌柜心里的小九九,越接近城门,她心中的恐慌越严重。 崇武在前头赶车,崇文小跑着来到城门附近打探情况。 崇文喘着粗气说:“城门口只有官兵,未见张家的人。” 事情和木槿想的差不离。 张家人睚眦必报没错,可他们好歹是大户人家,每日面对的人和事多了去了,何况张小姐的婚期日益接近,他们很难把精力全放在自己身上。 此时,反而要庆幸她只是个小人物了。 三个人在城门口遭到官兵的严格盘问。 这回的盘问并非因为张家的事,而是田地里没有收成,很多抱着旁的心思前来明州城偷盗抢掠粮食,发生的次数一多,入城便比以往困难。 崇文将文书递给官兵。 崇文心惊胆战怕官兵们察觉到木槿的身份,官兵们却完全没有料到这层。 木槿和陈寡妇同张员外家有纠葛不假,然而两边的纠葛并未呈报官府,此前的搜捕也不过是张老爷动用人脉而已。 木槿压根不在官府搜捕的逃犯里头。 一行人顺顺当当进入了明州城,抓紧买完织机才是正经事。 织女镇的织机有两个来源,分别是妇人的陪嫁以及花银子同乔掌柜买来的。 听陈寡妇说,乔掌柜应当在一家叫“刘记布庄”的地方进货,这是她在和织女镇的妇人闲聊时打听到的。 木槿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未寻人打听,反而自己带着崇文崇武在明州城经营商铺的几条街上打转,寻找陈寡妇说的铺子。 纺织业作为明州城经济收入的大头,在城里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明州统共两条长长的商业街道,大半属于布庄亦或经营刺绣产品的铺子。 崇文沉稳些,尚能沉得住气,崇武却没见过几回世面,他左看看右瞅瞅颇有几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模样。 南北方方言不同,木槿和陈寡妇交流多了才能毫不滞涩地听完她长长的句子,或许因为口音的关系听岔了,木槿想道。 因此,发现找不到所谓的“刘记布庄”后,三个人在一家门面整洁阔气的“南北布庄”跟前停下。 崇文有些露怯。 他看着面前阔气的门面(只有五间),心里略显忐忑。 在崇文看来,他们家不比以往,就算手里有几两存银,依旧不能随意挥霍,最好找个小店买些实惠点的织机,既能解了眼前的燃眉之急又不至于浪费银钱。 木槿觉得,织机价格大抵差不离,大些的店面做生意更大,总不能欺瞒客人花费高价,且质量比小店更有保障,毕竟织机算大物件,总不能马马虎虎就买了。 小二将木槿几个人迎进铺子里。 他对崇文说个不停,大抵就是说自家店里的织机如何如何,一副生怕他走掉的模样。 此外,店里不光卖织机,里头还有丝绸等物件,然而崇文等人打扮朴素,着实不像穿金戴银的富贵人,店小二打眼就瞧出他们是从明州城边上几个村镇上过来的农户。 织机价贵,每台能有好几两银子,不比丝绸锦缎便宜多少。 店里不时有人过来,听小二说早两年的生意只管更好,灾荒来了之后比从前要少一半客人。 接着,他殷勤地对崇文说:“客官,您瞧这些都是由上好柏木做成的,旁的不提,用个十几年却不成问题哩!” 他大抵将崇文看成了当家人,对崇文的殷勤程度比旁人更甚。 崇文转头看木槿。 买织机的人是木槿,选哪个还要看木槿的意思。 木槿挨个打量眼前摆放的不同式样、不同质地的织机,她跟随陈寡妇学了半年的纺织刺绣,虽比不得有经验的绣娘,但多少能看出几分门道来。 她问:“柏木的多少银子?” 店小二看了眼木槿挺起的肚子,说:“嫂子你眼光真好,这几台柏木织机都是刚进的新货,既轻便又耐用,好些布庄的绣娘专门用咱们的货呢,虽说比寻常的织机贵上一两,用起来却不同寻常。” 他同木槿比了个六两的手势。 崇文低头掩饰自己的诧异。 来明州城之前,木槿同陈寡妇并织女镇几个好说话的嫂子打听过,她们托乔掌柜从明州城买的织布机也有五六两,不和眼前的柏木比,和店里最次等的织机相比都要逊色几分。 方才问过,最角落里的织机只有四两五钱。 如此说来,乔掌柜占有的油水实在太多了。 木槿打算做生意,织机必须耐用,否则隔三差五修补一番必定耽误赚钱。 荒年囤粮记 第178节 她心里愿意要两台柏木的,毕竟耐用就是王道。 店小二也瞧出他们感兴趣来了,态度比先前更为殷勤。 木槿顺势问道:“你们家的布料全是自己绣娘纺织的吗?” 她问的倒不算什么秘密,小二答道:“明州城里大大小小的绸缎铺子有二十来家,多是花费银子从底下织布的人家把绸缎收上来卖,若花样再复杂些,才会让自家养的绣娘做。我们铺子虽养了数十个巧手娘子,却也有从外头收的,不过掌柜挑剔,只从外头收上好的料子,倒不像有的布庄荤素不忌。” 眼下店里没人了,他们围着织机说话声又不小,难免让柜台处的掌柜注意到动静。 掌柜生的富态,问:“娘子可是预备买织机自己织布?” 木槿笑道:“我家中姊妹多,每年能纺织出不少布料来……” 商人最善于察言观色,听到一半就明白木槿的意思,掌柜露出和气的笑容:“娘子有绸缎的话,倒能送来我们店里,只要花色好、布料顺滑,我们是极乐意收的。” 木槿又同他扯了些有的没的,从他话里提炼出不少信息来。 绸缎铺子不像大户人家自己采买只认熟人,他们除却零散在铺子里售卖之外,还需要将货物成批运到最南边,听闻是卖到番邦去的。 像这种大店铺,只要质量过关,旁的倒好说。 木槿笑道:“那一匹缎子多少银子呢?明年这时候我说不准真的厚脸皮来找掌柜收缎子了。” “倘若织的好,每匹缎子给你七两银子,更多也是使得的,织的差的话,每匹也有五两银子。” 接着,他又同木槿说起每匹缎子有几尺宽、几米长。 木槿心里大抵有了数。 她在掌柜处买了两台织机,对方又给搭了许多织机上的替换零件,能值个几钱银子。 这是当下很多生意人惯用的方法,人们习惯讲价还价,不光明州城京城里照样有这般风气,所以很多铺子会将零头抹去亦或给些搭头。 木槿从袖子口袋里掏出两锭银子并一些碎银,掌柜拿专门称量银两的秤砣称过,称量无误后才命店里几个伙计帮忙把织布机抬到外头牛车上。 崇武本来在外头守牛车来着,姐姐在里头耽搁太长时间,崇武已经等的不耐烦了。 看见伙计们抬着织布机出来,他带着新奇的目光打量,连话都忘记了说。 木槿踏出铺子的时候却遇见了熟人。 “王娘子,你这是?” 陆泓看着木槿隆起的腹部,完全控制不住脸上惊讶的表情。 几个月前她还是苗条纤瘦的模样,转眼间却挺起大肚子,任谁都忍不住诧异。 陆泓自认眼力不错,奈何木槿太过颠覆他的认知,不光腹部,连脸上也与从前有了区别,陆泓反复看了好几眼才认出她来。 陆泓旁边还有一个比他年长几岁约莫二十几岁的青年,后头带着两个仆人。 木槿不知他们的身份,着实不敢当着其他人的面说此事。 陆泓看出她的犹豫,笑道:“我寄居在老师家,今日同世兄来师母的陪嫁铺子看看。” 他这是告诉木槿眼前的男人是自己人。 木槿同他们见礼:“我同族里的女眷想买织机做些纺织的活计,今日来铺子里便是如此,至于肚子,则是我娘怕我被张家发现,替我做了些伪装。” 青年恍然大悟,终于意识到他们的身份。 他父亲与陆相公是同科进士,几十年来交情颇深,后面更有陆泓拜他父亲为师,两家说句世交也不为过,陆泓当然没有隐瞒他们在陵城被车队救过的事。 待去过东小庄,又与老师提起木槿与陈寡妇得罪张家之事。 老师笑道:“你放心,虽说我如今闭门不出,却总有些故交在,待我过寿的时候,必会替你说上一说。” 陆泓觉得自己在老师面前好似完全没有遮挡,老师竟一眼看出他的小心思。 碍于时势,老师不打算过寿,同几个故交置办桌席面喝两杯酒就是,到时候正好托他们去张家说和。 陆泓明白此时最好别打搅老师,奈何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他厚着脸皮也要提几句。 结果事情还没办,就提前遇见了木槿。 陆泓不认识崇武,对崇文却有些印象,登时明白过来。 崔珵美知晓他们的身份之后,对旁边的掌柜说:“这是故人,再提银钱就不美了,你快将银钱退给这位郎君。” 对方救过世伯全家老小,崔珵美当然愿意给对方些薄面。 何况对他们这等人家而言,几两银子连个响声都听不见,着实不算什么。 掌柜却颇有几分吃惊。 他迎来送往做了二十年掌柜,自以为长了双善于识人辨物的慧眼,只消他略加打量就能看出对方是何身份,今日的三个人皆穿粗布衣裳,虽说那个妇人说话时颇为斯文,但跟来的两个男人显然就是有点余钱的农家汉子,掌柜并没有放到心里去。 待听少爷说是旧识,掌柜才慌了神。 掌柜不清楚内情,木槿却明白自己这个所谓的“旧识”只是名义上的罢了,人家不过看在陆泓的面子上给自己几分面子情,当不得真。 她赶紧说:“今日掌柜很是尽心,还肯收我们的缎子,我们心中已经十分感激,若再将银子退回来,我们心里着实难安。” 崔珵美没想到眼前的妇人如此坚持,他本以为对方会欢天喜地应下来的,这和他印象中的农妇农夫差别委实太大。 幸好有陆泓打圆场才不至于再来几回推让。 此处到底不是陵城,自己已经托老师请几个故交帮忙,倘若再免了木槿的银钱,即使只有十几两银子,到底不大好看。 见木槿不肯接受,陆泓又打圆场,崔珵美道:“王娘子若织出缎子尽管送过来就是,倘若底下人不尽心,你们亦可同我说。” 崔珵美同一路科举爬到国子监祭酒的父亲不同,他自小同官宦子弟们来往,即使顾念陆泓的面子也不会与木槿等人来往过密。 虽说眼前的妇人与他印象中的农妇截然不同,却顶多让崔珵美高看两眼,压根不可能改变他根深蒂固的思想。 他的倨傲太明显,木槿知道对方不过是看在陆泓的面子上勉强与自己这种底层人打交道,并没有把他的话当真,谢过他们后便带着崇文崇武告辞了。 陆泓却追上来两步:“王娘子,老师听闻你们两个女子被张家为难之后,打算寻个中人说和,大抵不过是这两个月的事,你们切莫太惧怕。” 从在陵城的接触中,木槿就知道陆泓同他父母兄弟皆是乐善好施的性子,她对自己能遇见他们这种好心人感到极幸运。 看陆泓身边的青年打扮,比陆泓身上的素衣华丽许多,他家在明州城里必定是极体面的,对一介白身的张员外而言,到底需要顾忌。 木槿倒没有推辞,屈膝谢过陆泓:“承蒙公子三番四次相助,若我来日有机会,必当报答公子的大恩大德。” “我不过是动动嘴皮子而已。” 看木槿多次在张家人的手底下逃生,而且还敢继续进入明州城采买,就知道她是个胆子大的。 像她这般人物,即使没有陆泓的帮衬,照样可以在张家人的搜捕下全身而退,顶多在中途承受些磨难罢了。 因此,陆泓并不居功。 木槿离开之后,崔珵美对陆泓说:“他们不过一介小民而已,二郎你若是感念他们当初的帮扶,赏他几个银子就是,何必……” 崔珵美不曾继续往下说,陆泓却明白他的未尽之意。 陆世伯致仕前已经入阁,再熬几年资历使把力气,说不准真能走到首辅的位子上,崔珵美不明白陆泓为什么可以毫无架子与这群田舍郎相谈甚欢。 陆泓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世兄,如今你也是白丁。” 老师对长子倾注了最多心血,然而崔珵美远远不及底下几个兄弟聪慧,至今没有功名,连童生都不曾考中。 崔珵美听罢,悻悻住了嘴。 作者有话说: 这段时间可能要两天一更了 感谢在2022-06-15 22:48:29~2022-06-19 15:21: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山野都有雾灯 33瓶;肖战兔宝 30瓶;北野薰 5瓶;18939100、小乔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3章 大事 周遭陷入一团乱 木槿没有立即离开明州城, 她带着崇文崇武继续在周遭绣品铺子打转。 间或停下牛车前往铺子里查探情况。 她问过几家店,心中大体有了数。 崇武听木槿说起店里绸缎的价格,差点把手中的缰绳丢出去。 过了许久, 他的嘴巴依旧半张,显然十分惊讶。 旁边的崇文心中亦掀起了波澜, 崇武尚未成亲, 手中有几个铜板就够他稀罕许久, 崇文每年却能领到一两银子做零花, 他比崇武见的世面更多。 饶是如此, 依旧被乔掌柜的贪婪吓出一身冷汗。 他和木槿转了四五家铺子,织机质量差异极大,乔掌柜卖给织女镇绣娘的都是次品中的次品, 大约花费三四两银子就能买到,他却转手用五六两的价格再卖给织女镇的乡民。 至于绸缎,照样如此。 绸缎的差价比织机还要大, 上好的绸缎能卖出十几、几十两银子的高价, 寻常的绸缎也有七八两的卖价。 当然, 这是卖给客人的,从绣娘手中收来的时候大约还要低二两银子。 且按绸缎铺子二两银子的赚头算, 普通的缎子大约能有五六两的成本, 上好的绸缎则至少八两的成本,作为织女镇名声最大的巧手娘子, 陈寡妇织出的绸缎能算进上好的范畴, 她却只能从乔掌柜手中赚来五两银子, 可见赚头之大。 “怪道乔三汉家里时常有肉味传来, 原来他在中间贪了这样多!” 听兄长和姐姐合计中间的赚头, 崇武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乔掌柜家三五不时传来的肉香味。 木槿冷笑:“你还没算他倒卖粮食的钱呢!” 织女镇没有种多少粮食的, 他们的粮食全靠买。 愤怒归愤怒,木槿心中大致有了计较。 东小庄的妇人都是初学者,排除个别天赋异禀的,大多数人织出的绸缎只能算进寻常缎子的范围,可以卖出卖五到六两银子。 不过因为只买了两台织布机的关系,势必不会有太高的产量,即使有意提高效率,但生产资料有限,顶多织出四匹布,有二十两银子的进项已经很不错了。 刨除用人成本、买桑叶养蚕的成本之后,卖绸缎的银子所剩无几。 这还不算两台织布机的花费,如果算进去,恐怕两年之后才能回本。 荒年囤粮记 第179节 崇文对织布的了解有限,他此前并未了解过其中的道道,本以为木槿能赚钱来着,经由木槿分析才知道前两年竟一直要赔本。 如今他们刚来到明州城定居,家中再没有几十亩土地带来的稳定进项,妹妹甚至连亩地都没有,崇文着实担心。 因此,他皱着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过。 木槿应下众人要求之前就计算过,她知道自己不容易回本,在木槿看来,欲速则不达,如果不肯剥削绣娘的话,就要做好几年之内亏钱的准备。 她打算用这两年试水,倘若绣娘们能熟练掌握织布的技巧、她能为产出的绸缎打开销路,后面就可以购买更多织机、扩建房屋来以量取胜了。 听见木槿的描述,崇文迟迟没有说话。 他知道妹妹是个有主意的,却没料到她的主意大到这般程度。 她居然愿意一直亏本养着那群人。 回到织女镇时,木槿等人犹如凯旋的英雄。 织女镇入口聚了上百个乡民,多是从东小庄走过来等着木槿的,当然也不乏看热闹的织女镇人。 见兄妹几人毫发无损回家,王李氏简直要喜极而泣。 她嘴里不停念叨:“回来就好……” 除了关心木槿平安归来外,东小庄的妇人几乎巴着眼看牛车上新买来的织机,这两台织布机可关系着自己往后的营生,千万不能大意。 尤其疙瘩媳妇,恨不能整个人黏到织布机上去。 虽说因为明州城周遭土地有限,她家只有疙瘩分了一亩地,但疙瘩家是跟着车队到过土匪窝的,从车队里分来打土匪的一百多两银子。 建房置物消耗掉将近二十两不假,疙瘩和他娘手中依旧能剩下一百多两。 疙瘩世世代代过苦日子,此前唯一值得吹嘘的还是疙瘩爷爷那辈买过头黄牛耕地,乍然拥有几辈子都无法企及的财富,疙瘩直到现在都在飘着。 有了银钱之后,疙瘩想置办许多新东西。 “箱奁太过粗糙,合该往明州城里买些新的,还要有气派的八仙桌、圈椅……” 幸好疙瘩娘会过日子,勉强打消了儿子的念头。 光换物件不够,疙瘩竟打起换个媳妇的主意。 疙瘩媳妇在逃荒路上吃不饱穿不暖,还要拉扯两个闺女走路,整个人只剩下副骨头架子,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沧桑。 刚在织女镇定居下来的半年,车队众人皆休养生息,即使没办法同从前硬朗的身子骨相比,却多少恢复了些。 而且疙瘩家与旁的人家不同,他家老人孩子本就多,好吃的先紧着疙瘩并他老娘,接下来才是几个儿子,疙瘩媳妇与女儿皆排到最后头,一层层下来,肚子里有油水才奇怪。 因此,疙瘩媳妇现在的模样比刚结束逃荒时还要差。 手中有了银钱的疙瘩无比嫌弃,前些时日又盯着织女镇一个出落得格外水灵的大闺女瞧,瞧得对方毛骨悚然。 要搁从前,已经是几个孩子爹的疙瘩定然没有自信盯着人家黄花大闺女瞅,然而他手里有银子,有普通庄稼人十辈子都不一定能攒下的银子,登时又有了信心。 他在私底下发过好几回狠话说要将婆娘给休掉,疙瘩媳妇只管百般苦求。 经历过好几回差点见阎王爷的日子,疙瘩媳妇恨得牙痒痒,奈何分来的银钱被丈夫和婆婆牢牢把持,她连半个铜子都摸不到,若疙瘩真的下狠心将自己休掉,她和两个闺女恐怕就要被饿死在外头。 所以,听说木槿和陈寡妇愿意教授妇人们纺织和刺绣的手艺时,疙瘩媳妇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 打刚嫁来王家村开始,婆婆就对自己阴阳怪气、时刻挑拨新婚夫妇的关系,对自己的不喜几乎放在了明面上,如今有了银钱的丈夫又厌弃她是个黄脸婆,疙瘩媳妇迟早会被扫地出门。 她只盼着能学会门吃饭的手艺,最好能像陈寡妇般养活自己。 在同木槿陈寡妇学手艺的妇人中,疙瘩媳妇无疑是最认真的一个,家去之后还会顶着婆婆和丈夫的骂声反复回想白天学了什么。 木槿当然把疙瘩媳妇的努力看在眼里。 穿越两年多,她足够了解周遭的风土人情,对人们朴素的价值观再清楚不过。 如果疙瘩真的联合老娘休妻,很容易给女方扣上顶不孝的帽子,即使王宝兴都难以阻止,而且最后还会给自己挣个好名声。 名声坏了的疙瘩媳妇自然不会有分到家财的资格,而且如今粮食又如此紧要,没有人有余力长期接济她,疙瘩媳妇只有死路一条。 为了活命,她不得不把所有的筹码赌在木槿身上。 队伍里与疙瘩媳妇境遇相似的妇人还有两个,不过她们的丈夫只动了心思,不至于像疙瘩铁了心把婆娘休掉,尚有几分挽回的余地。 妇人们小心翼翼将织布机搬到厅堂中,有的想要伸手摸摸又怕将织机摸坏了,只好将手伸回来。 如今已经来到腊月,再有四五个月就可以开始养蚕,留给她们的时日不多。 木槿当然愿意提前做安排。 在做出买织布机前,她就将所有的花费以及自己大概的产量给算清楚了,她必须提前知会二十余个年轻妇人。 木槿说道:“你们也清楚织机价贵,倘若真养蚕缫丝,诸如桑叶等又是一个大的支出,再加上你们的工钱,恐怕有三十两银子。” 妇人们见木槿罕见地严肃,心中七上八下生怕木槿不干了亦或不肯付给自己工钱。 结果木槿接着说的话给了她一颗定心丸:“我给不了你们太多银子,明州城里雇绣娘给多少价我就给你们多少,不过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有浑水摸鱼亦或手艺差耽搁做事的,我这里可不会养你吃白食!” 有粮媳妇头一个出来说话:“妹子你放心,俺们晓得你不容易,定不会做让你为难的事。” 听见她们的话,原本打算浑水摸鱼占便宜的人感觉十分心虚,纷纷低头不敢直视木槿。 此外,养蚕从四月忙到七八月,这还不算纺织的时间,算上纺织的话恐怕要十月。 这几个月正好是田里活多的时候,妇人们没有后世不能经常请假的观念,到时候势必几天、十几天地请假,木槿这里的活计却没办法搁置,她唯有另想办法。 思来想去,木槿还是打算给她们做分工。 根据养蚕缫丝的步骤,把养蚕、抽丝、织布的活计分明白,然后大家轮班倒,从而最大程度地提升效率。 这般做也有另外的好处。 东小庄的妇人从未干过养蚕抽丝和纺织丝绸的活计,如果每个人从头到尾每道工序都需要参与,到时候难免会手忙脚乱出乱子,分工合作可以让她们尽快入手。 听完木槿的安排,除却想要在木槿这里挣到足够的银两就自立山头单干的妇人之外,其余人再没有反对的。 她们整个冬日皆耗在木槿家中学手艺,虽然陈寡妇尽心尽力地教,却照旧只学了些皮毛功夫,让她从头到尾完整地织出整匹布极难,木槿的话让众人的担忧消掉许多。 人们根据自己学手艺的熟练程度选择之后要做的活计。 干惯力气活的妇人大多愿意选喂养蚕,其次是抽丝,最后才是织布。 毕竟木槿开头就提过说手艺不好把活干坏了的人她不要,织布最容易出岔子,她还是别选了。 二十几个人里头只有荷花与栓柱媳妇选了织布。 木槿猜想大家应当被她方才说的话给唬住了,赶紧补充:“刚开始干活的时候出岔子没事,只要不是故意躲懒不肯学,我指定不说你。” 饶是如此,依旧没有几个人愿意干织布的活。 木槿说的好听,谁知道她最后会不会扣自己的工钱,这种事可不兴胡乱选。 无奈之下,木槿只能承诺每日多给织布的绣娘一个铜板,最后才堪堪选出十二个愿意织布的绣娘。 织布的活计繁重,而且可能会连环转,必须有足够多的人才成。 如果不是剩下几个人的织布功夫太差,木槿说不准还会再从里头挑挑。 等送走愿意同她干活的年轻妇人,还有很多看热闹的婶子大娘需要应酬。 织布机是值钱的大物件,有不少人盯着厅堂里的织机眼馋。 至于说让他们自己去买,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买上台织布机少说有五两银子,即使手中有闲钱照样舍不得拿出来。 盖五间青砖大瓦房才十几两,这还是能让子孙几代人世代居住的地方,他们绝不肯在土地房屋之外花费好几两银子,就算手中有闲钱也不成! 做好分工,木槿就开始与陈寡妇有针对性地教授手艺。 尤其纺织丝绸的活极其困难,若想卖出好价钱,须得尽量减少瑕疵,在没有东西练手的情况下想让十几个人顺利出师,着实不简单。 陈寡妇悄悄把木槿叫到里屋:“她们没法子练手,除却一两个脑子灵光的,光听听不明白,咱们最好想想别的主意。” 木槿明白她的意思。 陈寡妇刺绣纺织的技艺极为娴熟,虽说如今尽心尽力教东小庄的妇人学手艺,碍于无实物教学,到底受了些制约,对于没有天赋的人而言,学习过程可谓极其煎熬。 木槿明白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的到底,又花费几钱银子从旁处淘换来许多棉花,让她们暂时练手。 会纺织粗布的人不少,然而纺织粗布与纺织精细丝绸的织机、法子却有差别,木槿没钱买生丝给她们练手,唯有用纺织丝绸的办法织粗布,最后出来的成品当然质量堪忧,不过木槿又不靠它赚钱,能起到教学作用就让她极满足了。 就在妇人们风风火火学手艺的功夫,年关渐渐靠近。 外头早半年就没有了集市,压根无法赶集采买物件。 王宝兴原本还想带领族人们去上回采买猪肉的明水村再买些回来,结果人家说几个月前被他们采买去的已经是最后一批,眼下再没有剩余啦。 王宝兴只好无功而返。 他用大力气把手里的拐杖戳到地上,竟戳出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土坑来。 “这世道简直不让人活命!” 王宝兴心里早就憋了口气,站在距离他几米外的木槿清楚王宝兴不过在借过年的由头发脾气而已。 毕竟过年都如此荒凉萧瑟,很容易使人联想到不好的地方。 东小庄的村民亦感觉到山雨欲来的危机感。 大伙原是本分种地的庄户人,不饿死就成,脑子里装的事情有限。 持续两三年的灾荒以及后头逃命的日子却教会了他们如何未雨绸缪,明州城周遭的日子越发难过,许多人家靠着往年的积蓄才勉强存活,后头如何还不晓得哩。 东小庄没有菜和肉,人们就擀面条下了吃,面条有长寿的意思,他们希望全家人平平安安熬过人吃人的灾年。 而织女镇,则全然没有过年的意思。 乡民们手中的粮食还是从乔掌柜手里强买回来的,饶是如此照样不够吃用,大人孩子皆勒紧裤腰带,不被饿死已经足够欢喜,哪敢继续要求旁的呢。 乡民们经常抓上把粮食熬糊糊吃,里头有粮食有水,格外管饱。 即便只是水饱,过几个时辰又开始饿的要命,大伙依然乐此不疲采用这个法子。 陈寡妇感叹说:“没办法呐,转过年来还不晓得是啥年成,再大吃大喝就要被饿死啦!” 她没了丈夫,自己独自带麒麟过活吃过不少亏,陈寡妇却从不怨天尤人,她对自己当下的情形是极满意的。 当初她不光从乔掌柜处得来银子和粮食作为补偿,后头更在乡民族人们去乔掌柜家低价买粮食时掺和了把,家中有上千斤的存粮,再没有什么值得惧怕。 就连平日瞧她不起的几户人家,人口比陈寡妇家多好几口子,手中的粮食却比陈寡妇更少,现在别说讥笑,他们饿到连大声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到此处,陈寡妇咬牙切齿地对木槿道:“自打孩子他爹没了,麒麟几个叔伯不帮衬我们便算了,还趁机将我家两亩地给占去,如今粮食不够吃才想起我家来,竟厚着脸皮管我要粮食!” 荒年囤粮记 第180节 “你给他啦?” “当然没给他,我拿笤帚把他们轰出去了。” 说到此处,陈寡妇才有种大仇得报的感觉。 她从前无依无靠,即使受到族人欺凌也不过在背地里抹眼泪,如今东小庄的人迁过来,陈寡妇又教给东小庄的妇人手艺活,她们不光不欺侮她,反而对她格外敬重,陈寡妇仿佛有了主心骨,说话做事也变得硬性起来。 当麒麟叔伯前来讨要粮食时,陈寡妇话都不许他们说几句,直接拿笤帚将人给赶了出去。 那时,她仿佛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慰。 陈寡妇边拾掇旁边的织布机边发牢骚:“被那伙子人欺压好几年,我今日才知道他们就是个纸糊的老虎,禁不得吓。” 经过这些时日的大起大落,陈寡妇总算看明白了,求人不如求己,里正从前总对族人们说大伙打断胳膊连着筋,遇事理应互相帮扶,陈寡妇心眼实在把话听进心里去,她觉得族人们欺负自己丧夫不时占小便宜不打紧,遇见大事总该帮扶她一把。 等出了乔掌柜的事,她才恍然大悟自己压根没没有想的那般重要。 里正不惩治乔掌柜便罢了,紧要关头竟还想将她交出去,陈寡妇顿时寒了心。 回过味来的她清楚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织女镇的族人靠不住,她先同木槿把眼下的事办起来要紧。 木槿性子厚道,从不会亏待身边人,如果真的把事情办起来赚了银钱,自己总归能得些好处。 有了银钱就有安身立命的本钱,族人们怎么都要高看她几眼。 等麒麟长大娶媳妇真正将这个家立起来,陈寡妇就算死也安心了。 —— 当然,越迫近年关,周遭出现的乱象越多。 刚进腊月,木槿就停了在自家开设的纺织教学。 原因无他,外头天气太过寒冷,把刚烧开的热水泼出去登时就会结成小冰晶。 屋子里只有一个炉灶,平时把炕烧暖和之后木槿和孩子窝在里屋倒不会着凉,外屋却并非如此。 外屋打通之后有四间房,即使烧着炉灶,照样不可能把屋里烧的太热,平时都在零度上下,比外头略微暖和点罢了。 木槿无奈之下只好给大伙烧热水,有讲究人会拿汤婆子暖身体,没有汤婆子就捧着装满热水的陶碗让自己暖和点。 等到腊月来临,天气越来越冷,坐在外屋时间久了双腿都会冻麻,木槿便果断叫停这项活动。 好几个妇人不想离开。 她们顶着丈夫和婆婆的冷眼整日呆在木槿家,挨了无数奚落。 妇人被骂急忍不住还嘴:“当初你也愿意俺学门手艺补贴家里,才几个月就变卦了。” 当时听说自家婆娘要跟木槿学手艺不假,男人以为婆娘每日顶多过去一两个时辰,谁成想她会每天窝在人家家中,只到了饭点才会家来,男人心里憋了好大一肚子气。 “你瞅瞅哪家妇人跟你一样整日不着家,连饭食都不做的,你再嘟囔俺就把你休掉!” 他的观念根深蒂固,觉得女人就该在家中围着灶台转,即便眼前是农闲季节他无事可干,照样等着婆娘从木槿家回来做饭,婆娘不家来做饭的话,他宁可让自己和儿女饿着也不会靠近灶台。 一两日还好,时间久了,男人难免有怨言,夫妇二人因此闹了好几回口角。 得亏他婆娘性子倔,否则早就放弃了。 他婆娘寻思赶紧把手艺学会要紧,最好明天就开始养蚕缫丝赚银子,如此才能扬眉吐气。 奈何天气太冷,还要耽搁好几个月时间,光想想就难受。 这不,疙瘩媳妇回家就挨了打骂。 疙瘩应当憋了好久,冲他婆娘说了好些有的没的。 疙瘩媳妇虽然在逃荒路上反抗过丈夫和婆婆的不公、再不复昔日的逆来顺受,不过家中银钱攥在婆婆手中,她轻易挨不到,疙瘩又生起休妻的念头,她少不得做小伏低。 整个冬天,疙瘩媳妇在木槿家学完东西就赶紧家去做饭洗衣,生怕丈夫将她赶出家门。 厌倦一个人的时候,即使对方是仙女也能被挑出无数毛病来,疙瘩本就瞧家里的黄脸婆不顺眼,她整日不着家更让疙瘩产生怨念。 今天疙瘩媳妇家来,不出意外迎来丈夫的白眼。 不晓得她哪句话说错了,疙瘩竟直接拳脚相加。 疙瘩媳妇吃的本就极少,身上没有几两肉,根本没办法反抗疙瘩,很快便被打到鼻青脸肿。 说实话,成亲数十年她也被打过好几回,从没有像今日这般严重的时候,疙瘩媳妇蜷缩在地上慌了神。 她总觉得疙瘩这回铁了心将自己这个累赘丢弃、然后欢天喜地迎娶大闺女,最后只能扯开嗓门大喊求救。 车队里上百号人都是同甘共苦过的,距离近的几户人家听声音不对劲赶紧过来拉架。 幸好有人赶回来,否则真不晓得该如何收场。 疙瘩媳妇倒在地上扯开嗓子哭。 她被打的鼻青脸肿,纵使没有伤到要害处,照样遭了不小的罪,那副模样着实可怜。 疙瘩也有话要说,他指着瘫坐在地上哭闹的婆娘破口大骂,最后连不守妇道都骂出来了。 疙瘩仿佛提前打好了腹稿,说话时格外有逻辑:“她嫁来俺家数十年,俺家再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她呢,明知道老娘把俺拉扯大不容易,却照旧不敬老娘,如今更是整日不着家,俺留她做甚!” 他私底下好几次放话说要把婆娘给休掉,今日头一回把话拿到明面上说。 疙瘩媳妇伏低做小半年多,眼看他要将自己逐出家门,径直从地上爬起来对着疙瘩又拽又挠:“你这个黑心肝的,不就欺负俺娘家人不在,自己不晓得看上了哪个贱蹄子对俺非打即骂就盼着将俺打死好给她腾位子才对!” 见她当着许多人的面戳穿自己的小心思,疙瘩立马变了脸色:“你胡吣什么,若非你整日胡思乱想不肯安生,俺怎会容不下你。” 接下来仿佛成了疙瘩媳妇的独角戏,她又哭又闹甚至在院子里滚了几圈,而疙瘩却满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仿佛因为婆娘蛮不讲理而深感无奈。 在外头人看来,不讲理的好像真是疙瘩媳妇,疙瘩迫不得已才要休弃她。 “疙瘩家的,你先别跟你当家的闹了,莫要让旁人看笑话。” 有跟疙瘩家亲近的人劝道。 王宝根与疙瘩亲缘最近,他夫妻俩却没跟着斥责侄媳妇,反而将疙瘩拉到屋里说话。 王宝根质问:“你真跟织女镇的人勾搭上了?” 嫂子和侄儿向来不叫人省心,看侄媳妇毫不犹豫把话给说出来,王宝根总觉得事情不那么简单。 疙瘩最怕王宝根这个叔父,他有种自己被看穿的感觉。 疙瘩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看他的作态,王宝根就明白确有其事,他皱着眉头问:“是哪家闺女?你私底下勾搭的?” 疙瘩被逼急了,唯有老实交代:“是织女镇上的,俺跟她爹娘透了口风,她爹娘愿意把人嫁过来。” 那闺女叫苇叶,不光有头乌黑发亮的头发、脸色白里透红,在乡下汉子看来漂亮极了。 虽然苇叶的白与周氏完全不能比,却比周遭大姑娘小媳妇好看许多。 疙瘩不同寻常的目光当然被苇叶爹娘给注意到了。 此事放到旁人身上,看见自家等到过年才满十五的闺女被个快三十有四五个孩子的汉子看上,他必会怒气冲天恨不得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之人给打死,苇叶家不同,她家养活了七八个孩子,爹娘早就看出东小庄家家有粮食有银子,如果把闺女嫁过去还能回过头来帮衬娘家。 他们没有拒绝疙瘩的意思。 时间久了,疙瘩便摸清楚对面的心思。 不晓得他同苇叶爹娘说了什么,那边只说自家闺女不可能给人做小,让疙瘩看着办。 疙瘩仿佛得到承诺,费尽心思想要将家中的黄脸婆休弃,今日便是抱着将事情闹大的心思来的。 王宝根气得从后头踹了疙瘩两脚:“好啊你,手里头有点东西就忘记自己姓甚名谁啦,你爹竟生出你这个忘本的东西!” 王宝根自来通透,他一下子就明白疙瘩手中有闲钱生出撩拨小姑娘的心思了。 疙瘩也不打盆水照照,他一个快三十有婆娘孩子的人,人家凭啥愿意跟他,还不是看上他手里的银钱粮食! 王宝根怕他闹出不好听的,追问:“你同外头那个常来往?” 疙瘩赶紧摇头:“俺都是跟她爹娘说的。” 他当真没说谎。 刚开始的时候,苇叶只管顾忌男女大防不敢靠近他,待他同苇叶爹娘商量好聘金之后,苇叶见到自己仿佛见了鬼的模样。 对方一味躲着疙瘩,就算疙瘩有意亲近也没法子。 王宝根义正言辞地同他说:“你爹没了,我这个当叔的免不了多管你。你且听我两句劝,侄媳妇跟你吃了十来年苦头,上万里逃荒路都走过来了,咱不能忘本,否则往后还有哪家人愿意同你来往?” 疙瘩不情不愿地回答:“那疯婆娘不光整日不着家,还不敬俺娘,俺家容不下她。” 有男女大防在,王宝根当然不好与守寡的嫂子多接触,他常嘱咐婆娘让她多往嫂子处走动。 荷花她娘多次同王宝根说起嫂子的事,王宝根对寡嫂的性子摸得格外清楚。 就疙瘩母子俩的性子,别说人家欺负他们,他们欺负侄媳妇还差不离,逃荒路上险些把侄媳妇并两个孩子饿死的事就在那里摆着呢。 王宝根好劝歹劝,最后撂下句:“我不管你如何,只要你敢把侄媳妇休掉,你就当没我这个叔父罢。” 疙瘩今年虚岁二十八,王宝根不过比他大十岁出头,疙瘩爹没的时候王宝根刚成家不久,年轻的他可怜侄子没了爹,就算自己勒腰带也要接济他们孤儿寡母,王宝根不曾想到小时候惹人疼的侄子长大后会是如此德行。 疙瘩平日受到王宝根颇多照扶,而且王宝根在王氏宗族里很有几分脸面,他也借着叔父的光谋到些好处,疙瘩于情于理都不愿意同王宝根断了关系。 他拉住王宝根。 王宝根对兄长唯一的儿子狠不下心来,他以为疙瘩有心悔改,奈何疙瘩牢牢抓住王宝根的衣袖却始终不说话。 原来疙瘩既舍不得叔父带来的好处,又不愿舍弃年轻的苇叶,他存了鱼和熊掌兼得的意思。 王宝根就那样看着疙瘩。 疙瘩嗫喏着不出声。 王宝根将衣袖从疙瘩手中夺回来:“你且想想吧,想想是不是真要将同甘共苦的婆娘丢弃、想想往后该如何应付族人的白眼……” 疙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亲眼看着王宝根越走越远。 凑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木槿也听见动静赶来。 与疙瘩媳妇呆了好几个月,木槿对他家里的事可谓一清二楚,她率先把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的疙瘩媳妇拉起来。 瞧他们的架势,今日恐怕没办法善了,无论如何都要出个结果。 疙瘩灰头土脸从屋里出来,见那个黄脸婆挨着木槿等人哭诉,不用想就能猜到她必定在编排自己。 她身边围了一圈妇人,中间不乏有婶子大娘。 老一辈的还好,几个年轻妇人听疙瘩媳妇说疙瘩看上了外头的人,皆气愤不已。 荒年囤粮记 第181节 她们和疙瘩媳妇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有几家男人眼见自个儿手中有了几辈子挣不来的银钱,竟生出了不规矩的心思。 虽说没有像疙瘩一样把想法实施,却不时在心里想想,觉得有了积蓄的自己拥有迎娶更年轻更漂亮婆娘的机会。 “竟是个如此没良心的,你起早贪黑陪他过苦日子,他竟黑心肝想要把你扫地出门……” 与疙瘩媳妇交好的妇人越说越激动,好似被驱逐的人是她自个儿。 妇人围着疙瘩媳妇说和,男人则在告诫疙瘩。 他们觉得这种事想想还成,不过自己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人,三妻四妾是地主老爷和官老爷才能拥有的,休妻另娶这种事实在不行。 一向喜欢掺和儿子媳妇屋里事的疙瘩娘罕见没有在里头添油加火。 她有她的考量。 经过十来年柴米油盐的消耗和无数次争吵之后,疙瘩夫妻俩的感情早就不复当初成亲时的蜜里调油,相比于从娇羞新妇变成黄脸婆的儿媳,疙瘩更偏向老娘。 凭借自己的泼辣以及儿子的支持,疙瘩娘在家中作威作福好不快活,眼下她同儿子孙子才是一家人,而媳妇则是外人。 如果再娶个年轻漂亮的,形势就与眼前不同了。 疙瘩耳根子软,那个小蹄子要想把疙瘩哄骗去不会太难,到时候他们母子俩势必会离心。 与其让娘家近在眼前且凭借年轻能牢牢抓住儿子心的新人进门,还不如把疙瘩媳妇留在家里,横竖儿子不待见她,自己再磋磨她都没有问题。 最最重要的是,她和儿子才是一家人,外人永远没办法加入进来。 抱着不可言说的心思,疙瘩娘出人意料地站到了儿媳妇旁边。 他家事情闹得这般大,整个东小庄的人都过来了,中间自然少不了王宝兴的调和。 疙瘩娘边抹眼泪边对王宝兴道:“俺家疙瘩是个孝顺的,知晓他媳妇对俺不恭敬,气得失了分寸,族长你别怪他。” 她觑着王宝兴的脸色,见他没有恼怒,接着说:“她好歹在俺家呆了十年,虽然走岔了道,但一个妇人在外头活不下去,只要她愿意改,俺这个当娘的做主留她在家。” 听他娘说前半句时,疙瘩心里充满窃喜,只要再加把火,他就能迎娶苇叶了。 待听见第二句,疙瘩险些叫出声来,这和此前说好的不一样呐! 当初他说要将婆娘休掉时,娘也是愿意的,还拉他在屋里说了半天媳妇的坏话,才过去几天功夫她竟换了说法。 疙瘩脸上是藏不住的吃惊。 其余人也差不离,打疙瘩成亲起,他娘就处处为难儿媳,仿佛是儿媳将疙瘩给抢走了,疙瘩媳妇没少受他娘的磋磨。 没人想到在疙瘩打算休妻的紧要关头,他娘替儿媳说了话。 疙瘩忍不住出声:“娘,这……” 他本想说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结果却被老娘打断:“俺晓得你为了老娘才如此,眼下族长和诸位族老都在,大伙都瞧见了她的真面目,想必她再不敢如此了。” 疙瘩娘话里话外都在给自己儿子扣孝子的标签,仿佛疙瘩当真是为了妻子对老娘不孝才狠心休妻的。 疙瘩媳妇却顾不上那么多,对她而言,只要能留下来就是好的。 她当然愿意离开疙瘩,然而同疙瘩和离之后被流言蜚语中伤的只会是自己,且她没有土地,独自活下去的机会实在太小。 如果疙瘩在土匪窝里没了就好了,她反而可以带着儿女银钱悠闲过活,疙瘩媳妇如是想道。 疙瘩却闷闷不乐,待人们散去后狠狠踢了把桌腿。 事情本来就要成了,他眼看着有希望把苇叶娶进家门,却不成想被老娘坏了好事。 疙瘩不明白,娘明明厌恶家里的黄脸婆,为何在紧要关头偏帮她。 此事成了困扰疙瘩许久的不解之谜。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应该是周末了 感谢在2022-06-19 15:21:21~2022-06-21 19:58: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咕噜咕噜冒泡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物质决定意识 11瓶;風行衍、咕噜咕噜冒泡 5瓶;潆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4章 筹备 第一批丝线诞生 熬了许久, 过分寒冷的冬天才悄悄离去。 织女镇和东小庄有存粮在,日子倒不至于太过艰难,而周边村落甚至明州城已经有饿死人的事发生。 木槿听到四面八方传来的坏消息, 心中愈发清楚天灾不会轻易结束的事实。 如今的明州城遭灾的模式与当年西边闹灾的轨迹差不离,都是从收成减少到几乎颗粒无收再到后面出现灾民。 当初他们在西边, 尚且可以选择逃荒、选择来到南边谋一条生路。 章阳府却是出了名的富庶之地, 当所有人以为即将安顿在章阳府和明州城之际, 灾荒却再次打破他们的幻想。 多么熟悉的剧情、多么熟悉的节奏, 可惜木槿再没有旁的去处, 周遭到处是人间地狱,压根找不到所谓的世外桃源。 不过春天倒来的格外早。 春天到来时,灾荒已经十分严重, 织女镇和东小庄都遭遇过不止一次劫掠,富裕的乔掌柜甚至被吓到闭门不出,幸亏东小庄都是在尸山血海里拼杀下来的, 多少有几分应对贼人的经验, 勉强保住了自己的粮食。 过年在宗祠祭祀时, 就有人同里正感叹:“当初东小庄那群人搬过来时,我只当咱们身上又多了层包袱, 往后的日子说不准没法安生, 谁晓得多亏了他们咱们才把命给保住,唉……” 是啊, 当初织女镇没人欢迎车队在此定居。 他们不曾同灾民打过交道, 却多少听说过灾民的事迹, 且织女镇乡民世代居住于此, 并不想接纳外人。 乡民们对东小庄抱着强烈的排斥心理, 后头两边关系缓和些, 大伙照样不把东小庄当自己人。 等真正的灾年到来,隔三差五就有人去织女镇抢粮食,多亏有东小庄的帮助和指点,织女镇方能毫发无损挺过来,没有东小庄众人,织女镇的粮食早就被抢走好几回了,哪还有如今的安生日子。 里正道:“他们中间有几个壮年汉子做过衙役,到底有几分功夫在。” 几个月前听闻织女镇有大刀,童生老爷又同他解释族里几个男丁在西边做过衙役,里正是抱着半信半疑态度的。 相处快要一年,里正再怎么愚钝也能看出东小庄的汉子虽然体格强壮,但都是老实本分人,里头不乏谈吐斯文之人,想必从前就是富裕人家,做衙役也是使得的。 接着,里正严肃道:“东小庄帮了咱们这么多回,你们千万不可对外人提起他们的事,就算跟亲戚也不成,否则我让你好看!” 最开始发现东小庄有刀的时候,里正就嘱咐过,今日再听他说起,乡民们哪有不应的道理。 人家织女镇对自己尽心尽力,他们怎么会想不开把织女镇的秘密说出去呢。 倘若东小庄的大刀真被官府收回去,再遇见敌人,自己说不准要跟着遭殃—— 在乡民们眼中,东小庄的大刀除了保护东小庄众人,同样能照扶自己。 好些走投无路的人在冬天被冻死、饿死,即使春天到了,气氛仍未缓和,大伙兢兢业业守护自己的家园。 今年春天倒不像前两年寒冷又漫长,三月份就已经回暖。 有粮媳妇在木槿家干活的时候,跟旁边的妇人感叹:“求老天爷开开眼,千万别再有灾荒啦,否则就是要把俺逼死啊!” 好在春天没有任何继续干旱亦或寒冷的苗头,织女镇里茶树、桑树皆冒出新芽,给人们带来了久违的生机。 木槿亦按照从前约定的说法雇佣妇人们养蚕。 从养蚕到抽丝再到纺织需要花费好几个月功夫,三个步骤的时间几乎是错开的。 因此,这段时日来木槿家干活的只有先前约定好负责养蚕的六个妇人,她需要按照约定每日付给干活妇人十五文铜钱。 决定工钱时,木槿着实犹豫了许久。 明州城里就有富户专门雇妇人干纺织刺绣之类的活计,每日的工钱从十文到四五十文不等,主要根据妇人技艺的娴熟程度而定。 技艺娴熟精湛的妇人,每月能到手好几两银子,手艺差点的每日或许工钱连十文都拿不到。 而且这是明州城里的价钱,来到织女镇之后的人工成本只管更低。 木槿抱着长远发展的打算,短时间内不准备给大家涨工钱,于是便将它定在了每日的十五文铜板。 除却工钱,另有买桑叶的支出。 她在春天来临之前将家中房屋全部收拾出来,除却充作起居室的里屋,其余四间正房皆用来养蚕。 然而养殖量看着多,实际能纺织出来的丝绸有限,别说四匹丝绸的量,两匹丝绸都没办法凑足。 今年必定亏本不假,然而亏本程度必须在自己的可负担范围内,木槿不打算拿银子去填无底洞,因此,她果断继续扩大养殖规模,打算用大规模养殖收回买织机的银子。 木槿不光把自家剩余四间正房并偏房挤出来养蚕,还跟王李氏王宝山商量着把他们东边一排偏房收拾出来。 王宝山和王李氏都盼着自己闺女能做成这门子营生,好歹可以养活自己和两个孩子,他们对木槿的做法再支持不过了。 收拾屋子时,周氏跟在木槿后头支支吾吾。 去年周大山去世、周母疯掉,她娘家发生的事实在太耗费心力,周氏便没有跟随同村的妇人过来学手艺。 待娘家的事略稳定,周氏借帮忙看顾孩子的名头过来听陈寡妇教手艺。 即使木槿和周氏发生过不少龃龉,依旧不得不承认周氏是个极能吃苦的妇人,她的做法颇像此时没有条件念私塾却渴望读书男童女童,借助所有的条件学东西。 周氏当然比不上打一开始就跟着学的人,不过她愿意下功夫死学,倒不能说是张白纸。 木槿问道:“嫂子,你可有事要说?” 周氏这才吞吞吐吐开口:“妹子,你还要不要接着招人啊,你瞅瞅我行不?” 迎着木槿上下打量的目光,周氏心中极其忐忑。 木槿倒愿意让周氏自己赚钱,不光因为她可以给自己带来利润,而且得来的银钱还可以给家里带来进项。 木槿问她:“嫂子你想做哪样活计?” 众所周知,她这里的活分成三份,分别是养蚕、抽丝和纺织,前两个的技术含量低、赶上农忙时节能够互相替代。 纺织却不同,纺织需要织布娘子花费大量精力,并非单纯的力气活。 周氏几乎没有思考就回答:“要不我同她们一起给你养蚕?” 周氏最不怕吃苦,虽说养蚕打扫屋舍、搬动物件十分频繁,但对农家妇人而言压根不算什么,周氏觉得自己指定不会拖后腿。 木槿直接拿出之前剩下的丝棉和织机让周氏尝试。 荒年囤粮记 第182节 她千挑万选选出十二个绣娘,是打算花大力气培养她们的,如果往后当真能盈利,还会继续提高绣娘的工钱,周氏到底是嫂子,如果她能力过关,木槿乐意做这个顺水人情。 周氏坐到织机前头,她的确会织布。 周家自来贫苦,靠铁锤他们跟着车队打土匪才拥有银子和粮食,当初为了填饱肚子,年纪尚小的周氏没办法干太多农活,五岁上下就跟着周母织布赚钱,她的基础比东小庄大部分妇人好。 木槿看她纺出来的布料,在十二个受过训练的织布娘子里头仍算不错的。 她说:“我看你织布的活计做的不错,不若跟着有粮嫂子一道织布,如果往后真能做起来,进项总归比干粗活多。” 周氏却有犹豫:“我只跟着学了几日,从未碰过绸缎这等珍贵物什,只怕给你添麻烦。” 周氏清楚绸缎有多珍贵,去年冬天妇人们聚在木槿家学手艺的时候,她不过边帮着王李氏哄吉祥如意边听,总觉得漏下些东西。 倘若木槿要她织布,周氏二话不说就会同意,就算出了漏子也不怕,然而丝绸珍贵,即使是极小的疏漏,照样会影响整匹丝绸的卖价,周氏哪里敢胡乱尝试。 木槿:“如今刚开始养蚕,还有好几个月才织缎子,你闲下来正好在旁边看着,总能学会。” 木槿又跟她强调学的时候必定耽搁时间,她不会付给周氏工钱。 周氏哪里敢要工钱,赶忙答应下来,只说自己会跟着麒麟他娘好好学。 —— 木槿强撑着精神去门口卸桑叶。 她的养殖规模颇大,每日需要好几车桑叶,除却从里正家买大头之外,跟织女镇另外两户人家也建立了关系,勉强能满足桑叶的需求。 里正家里土地多,加上东小庄就在他眼前,他倒不担心木槿会赖账,他跟木槿约好每天送几车桑叶过来,每个月付一回银钱即可。 另外两户人家家境比里正差许多,恨不能将一个铜板掰成两半花,他们打开始谈的时候就不停跟木槿强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木槿自己不会赖账,旁人却不了解她,她明白两户人家的顾虑,立马答应下来。 然而这般做也有坏处。 因为每日都要出几十个铜板,她没有足够的零钱,只能拿银子跟东小庄铜板多的人家进行置换,中间多耗费了许多力气。 此外,支付给几个养蚕妇人的工钱也是个问题。 现在可没有后世按月结工资的传统,尤其是靠天吃饭的农家人很少有机会出去干活,没有逃荒以前给大户人家做短工也是按天给银子,只有长工才会按年或者季度给工钱。 且适合养蚕的时间才半年左右、不同工种做活的时间不同,大伙远远算不上长工。 商量过后,木槿与妇人们约定每月发一回工钱,工钱多少则取决于上工天数。 如果是旁人,妇人们断然不会同意,她们心里更愿意干完活直接拿到银子,但大伙对木槿知根知底、木槿又在逃荒路上多次帮扶族人们,她们愿意相信她,便同意了这个说法。 反正木槿不会跟其他财主一样拖欠银子,只要工钱到了就成。 见陈寡妇过来,木槿果断留她在家吃饭。 陈寡妇不停推辞:“我过来瞅瞅,帮不上多大的忙。” 陈寡妇有自己的织机,不用像东小庄的妇人那般给木槿做工,可她念着在张家和木槿生死与共的情谊,几乎每天过来半个时辰指点木槿和做工的妇人。 木槿跟陈寡妇学了近一年功夫,当然知晓如今养蚕多么耗费力气,对陈寡妇抽时间帮忙自然感激不尽。 如果直接给钱就见外了,所以她时常留陈寡妇或者麒麟在家吃饭。 毕竟外头粮食价格高昂极难买到,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吃个几成饱,给吃食比什么都实惠。 陈寡妇大多时候都推却了木槿的好意。 木槿有粮食不假,可往后还不知晓情形如何,总要省着用才成。 麒麟却没有母亲那么多考量,他每日饿着肚子,遇见木槿递过来的吃食总会忘记陈寡妇的嘱咐。 今日麒麟没跟来,陈寡妇便没有在木槿家留饭,她仔细查看过,临出门前还不忘叮嘱:“你找来的人都是勤快的,不过千万别喂太多桑叶,否则不光白白耗费买桑叶的银子,还耽搁蚕长大。” 木槿和做活的妇人把陈寡妇先前的提点都听进去了,没有大的错处,就是放蚕的竹筐里堆积太多桑叶,里头的桑叶把蚕牢牢盖住连透气都难,陈寡妇看见后赶紧提醒木槿。 做活的妇人同样格外谨慎地听陈寡妇的教导。 没有养蚕经验的她们觉得,喂桑叶越多蚕长的越大,如此便能得来更多蚕丝织缎子。 这是妇人们朴素的价值观,同此时养孩子的道理差不离。 木槿每日忙的跟陀螺差不离,竟忽视了此处,在陈寡妇提醒后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从此更加仔细地盯着养蚕进度。 因为将大半精力投入到养蚕中,木槿实在没有精力照看如意吉祥,若非责任牵扯,她恨不能干完活就埋头大睡。 不过就算她不懂婴孩教育,木槿照旧明白母亲在孩童成长过程中的不可替代性,所以就算极累,她也会尽量抽出点时间与孩子相处。 王李氏看着闺女劳累的模样,心疼道:“你快去睡个觉,这里有我跟你两个兄弟盯着哩!” 崇文崇武陪木槿去明州城置办过两回东西,知晓她前前后后投进去几十两银子,最怕她的银子打水漂,他们忙完地里的活之后还会尽量帮衬木槿照看房屋里养的蚕。 崇文觉得自己到底不如妇人们细心,每逢周氏帮忙整理挪动蚕,他就会把该搬动的给搬了。 因为有家里人的帮衬,养在王家偏房的几屋子蚕倒不曾花费木槿太多心思,她的重心依旧放在她自个儿养的蚕身上。 就在大伙共同的照看下,里里外外数十间屋舍养的蚕终于到了结茧期。 结茧期到来以后,她们便不再需要喂养桑叶,只消将屋舍打扫干净等待结茧即可。 木槿带领两个手脚伶俐的妇人轻轻将已经结茧的蚕蛹挑拣到专门的竹筐里,当初知晓蚕要结茧的时候陈寡妇特地过来嘱咐木槿不要闹出太大动静。 “这些祖宗脾性怪着哩,你闹出的动静让它听见,说不准要闹脾气。” 陈寡妇口中的闹脾气是指蚕结茧被打搅会停止结茧,她靠纺织刺绣吃饭,看屋子里的蚕跟自己儿子差不多,木槿竟听出一股子宠溺的意味。 陈寡妇到底是过来人,经验不足的木槿几乎将她的话奉为圣旨,她赶紧应下。 得亏陈寡妇的指点,虽说养蚕的过程充满波折,终究教她有惊无险地挺了过来。 结果不等木槿高兴几日,抽丝的时候又出现毛病。 此时正值五月份,田地里的活格外繁重,好些妇人直接不上工去地里干农活了。 她们的做法并不奇怪,古代小农经济讲究精耕细作,每亩地都要投入无数人力物力,农家人天不亮就到地里捉虫,不会放过任何一棵庄稼,捉完虫还要松土浇地,活计着实不轻松。 在缺乏所谓的职业意识时,根本没办法约束众人今天来明天不来的情况,倘若态度再严厉点,一些人直接就不干了。 万事以农为本,其余都是末业,妇人们想赚钱不假,然而她们断不会舍本逐末。 人少的时候,木槿唯有多干点、再多干点,从而支撑起小作坊的正常运转。 等到抽丝,依旧存在人手不足的情况,木槿唯有给前来干活的妇人多发几个铜板,免得她们中途放弃。 疙瘩媳妇本来是做织布的,知晓木槿人手不足的消息,赶紧凑上来帮忙抽丝。 反正疙瘩铁了心不想同她过日子,她能多攒私房钱就多攒点,否则被冻死饿死都没处说理去。 或许太急于求成,疙瘩媳妇抽丝时好几回把蚕丝扯断亦或将它团在一处没法子收拾。 一回两回不碍事,次数多了实在不便。 疙瘩媳妇清楚自己添了麻烦,她并不敢同木槿对视,仿佛木槿是吃人的老虎。 这般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木槿悄悄将疙瘩媳妇叫到外头。 她没说话,疙瘩媳妇反而带着哭腔恳求:“妹子,你别把俺赶回家,俺一定会好好干,再不会出差错了……” 她的惶恐太明显,从她过分惶恐的表现中,木槿终于猜出她时常出差错的原因。 疙瘩媳妇大约将这里的活计当作最后的救命稻草,焦心的她似乎太过紧张,最后结果反而不如人意。 木槿笑道:“嫂子你别忧心,既然你跟着我干活我就不会把你抛下,且放宽心,出了岔子也没事,你才做了两天不出岔子才奇怪呢!” “俺怕耽搁你……” “咱们一道从西边过来,情谊自然非比寻常,说什么耽搁不耽搁的,我们呀,该吃吃该喝喝、该干活的时候再干活,如此才能长命百岁气死那群黑心肝的。” 她最后那句话若有所指,很容易猜到在说疙瘩。 作为跟疙瘩媳妇共事许久的人,木槿当然清楚她的心结在哪里,她必须让疙瘩媳妇停止这种过度紧绷的心情。 不然疙瘩没事,最后反而把自己给忧虑死了。 疙瘩媳妇浑浑噩噩走回煮蚕茧的铁锅旁。 太阳快下山时照旧出了回差错,待明日再过来,她脸上终于不再挂着浓重的、仿佛永远无法消去的忧愁。 木槿看她的表情、又见到她脸上的黑眼圈,明白她应当想了一晚上才让自己略微释然些。 这种事情旁人逼不得,要靠她自个儿消化才成,不过疙瘩媳妇从原先逆来顺受的小媳妇到如今敢当面同丈夫婆婆对峙,已经有极大的成长,像她这般心性坚韧的妇人不容易被打倒,关键时候提点安慰几句就成。 同时,在紧锣密鼓的筹备中,第一批丝线诞生了。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为三天后,我最近眼睛的问题突然变严重,实在无法在保证质量的时候日更,还请大家见谅~ 感谢在2022-06-21 19:58:55~2022-06-26 16:52: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59784365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肖战兔宝、一只小黄花鱼 20瓶;か の、海上明月共潮生 10瓶;claire 8瓶;潆泶 2瓶;23553780、平平无奇山顶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5章 遇袭 在明州被人袭击 在众人殷切的期盼中, 终于来到完成抽丝、开始织布的日子。 木槿担心缎子砸在自个儿手里,她盯紧织布的整个过程不敢有丝毫懈怠。 有时候,见到织机上的零件松了, 木槿都会如临大敌。 她过分紧绷的状态当然难以逃过家人的眼睛,王宝山语重心长地与木槿说:“你二伯常说做大事的人要把心放宽才成, 左不过几十两银子, 咱犯不着为它卖命。” 自打开始织布, 木槿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憔悴, 王宝山老两口帮不上啥忙, 只能替她照看两个孩子,顶多做些好的让她吃饱喝足没有后顾之忧而已。 木槿听见王宝山口中的几十两银子,心里的担忧更甚。 原本以为买织机就是最大的开销, 结果后头源源不断的人力被投入、无数车桑叶被丢进来,她的织布事业就像个永远无法填满的无底洞。 何况蚕茧需要用铁锅煮,因为产出蚕茧数目众多的关系, 木槿还特地置办了一口比寻常家用更大的铁锅, 如此又搭了好几两银子进去。 经历过灾荒这等生死考验且没有旁的进项, 她着实做不到洒脱。 荒年囤粮记 第183节 倘若这门生意做不成,前前后后投入的几十两银子就要打水漂了, 光想想就肉疼。 这日, 木槿如同往常一样盯着妇人们纺织做活。 屋子里的气氛却不同以往,妇人们自以为隐蔽地朝荷花处张望。 或许怕被荷花察觉, 她们看上两眼就心虚地转过头去, 待过一会儿便再看, 连刚进屋的木槿都能立马察觉, 更逞论处在漩涡中心的荷花呢。 荷花脾性好, 只自己悄悄抹眼泪。 人就在自己家中, 木槿不能不管。 她把荷花叫到里屋:“你这是出啥事了,同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衬你。” 荷花没开口,外头几个妇人却议论地欢。 “你说荷花的身子真给金宝那瘸子表弟给占去了?” 旁边的妇人立马来了精神:“哎呦,我亲耳听见金宝他舅家人说的,这还能作假?不信等会儿你问金宝婆娘去,到底是亲戚,她指定清楚。” 荷花的事已经传了好几日。 刚开始大伙碍于她爹王宝根的面子,并不敢在明面上说,结果后头知道的人越来越多,再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终于传到荷花本人耳朵里。 听见外头的传闻,荷花无数次捂着被子哭。 别人不晓得真相如何,荷花本人却记得当初的情形—— 事情发生在逃荒路上,那时候大伙在荒漠里找到了水源,爱干净的荷花总觉得几个月没洗澡身上已经馊了,她便央求母亲搭帐篷陪自个儿擦洗身子。 谁成想穿完衣裳打算从帐篷里出来时被金宝表弟看了去,荷花自然羞愤不已,怕坏掉名声才没有声张。 本以为此事已经过去,这半个月却又传出来风言风语。 荷花怕教爹娘跟着忧心,不敢在他们跟前透漏半分,唯有悄悄把委屈咽到肚子里去。 荷花已经憋了好几日,若非今日有人在她跟前说有的没的,她或许会坚持更长时间。 听木槿问起来,荷花忍不住,竟号啕大哭起来。 房屋隔音效果不怎么好,在外屋做活的妇人很快便听见哭声。 起头的妇人努努嘴示意其余人仔细听。 再没有人把心思放到织机上,她们的心早就飘到荷花身上啦。 奈何荷花只一味哭,死活不肯告诉木槿发生了何事。 荷花并非软弱可欺的性子,她爹在族里也颇有威望,按理说不该受到委屈才是,但她的反应太奇怪,木槿的心都要随着荷花的哭声悬起来了。 她走出里屋对外头干活的妇人说:“你们先家去吧,等吃了晌午饭再过来。” 外头那么多人在,荷花就算真遇见事也没办法敞开心扉说,她先把外头的人打发掉要紧。 木槿的话,她们还是肯听的,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往外走。 木槿将人送出家门口,终于折返回去问荷花:“你遇见难处就同我说,若不放心我,同你爹娘说也是使得的,别把事全憋在心里。” 荷花终于有了反应:“五姐姐,你别跟我爹娘说。” 木槿知道王宝根夫妻俩的性子,尤其是王宝根,是族里出了名明事理,他虽然不像王宝兴一样读书识字,办事能力却不比王宝兴逊色多少,王宝根看起来并不像逼迫女儿的人,荷花总不能因为她爹娘才如此。 荷花犹豫许久,才抽抽噎噎地说:“是……是痦子!” 说罢,她再次号啕大哭。 金宝的表弟就叫痦子。 在木槿的记忆中,痦子跟荷花几乎没有任何交集,若非荷花发话,木槿根本不会将他们联想到一处去。 待她将事情交代清楚,木槿才知晓当初逃荒途中发生的事。 荷花面露惶恐,仿佛生怕木槿嫌弃她:“五姐姐,你要信我,我真不曾被他占过半点便宜。” 木槿轻轻拍打荷花的背:“你别怕,不碍事的,到时候我会想法子让她们闭嘴。” 她管不了外头的人,但在自家做活的几个妇人却多少听她的话,木槿总能出些力气避□□言传播。 毕竟当下时代风气保守,章阳府更是出了名的讲究三贞五烈,荷花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自然免不了受到时代的影响。 结果不等木槿动作,晌午就出了事。 经由木槿的劝说,荷花本来已经放下忧虑,见到金宝妗子1站在自家门口同她娘掰扯,整个人都不好了。 荷花牙齿咯吱咯吱响,她既恐惧又愤怒,强撑着继续往前走。 金宝妗子看见荷花过来,露出慈爱的的笑容:“哎呦,荷花家来啦,俺跟你说……” 荷□□直打断她的话:“俺跟你没啥好说的,你别往俺家来了。” 金宝妗子:“啥你家我家的,往后就是一家人喽。” 王宝根脸黑的和锅底差不离:“你让你当家的过来找我。” 王宝根有着与这个时代男人差不多的心思,他觉得自己不能跟一个妇人计较,若真吵起来,传出去还得是他自个儿跌份,所以不停强调说让痦子他爹过来。 两边拉扯好几个回合,金宝妗子只能往自家找当家的去。 王宝根看着闺女。 荷花这几日郁郁寡欢,他跟婆娘只觉得干活太累把闺女累到了,如今再结合金宝妗子的说法,突然明白原来早有风言风语传出、传到闺女耳朵里去了。 荷花怕爹娘忧心,把事儿憋在心里,若非金宝妗子找到家里来,王宝根夫妇说不准还会继续蒙在鼓里呢。 王宝根心情不好,痦子家同样有所谋划。 痦子已经二十好几,加上腿脚不好,好人家的闺女哪有愿意给他做媳妇的,他爹娘每日愁的睡不着觉。 痦子爹蒙着眼睛感叹:“还不如是个闺女!” 他说的道理不差,此时男多女少,倘若痦子是个女的,即使腿脚不麻利照样有人要,奈何他是个靠力气吃饭的农家汉子,委实没有人愿意跟他。 痦子爹娘在两个月前才听痦子说到他偷看荷花洗澡之事,虽然知晓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老两口却有了主意。 在他们眼里,名节对于一个女人而言比什么都重要,如果真有闲话传出来,荷花不想嫁也得嫁。 而且荷花作为二嫁的妇人,跟痦子过日子不算吃亏。 痦子家先同几户要好的人家“不经意”透漏风声,如果有人问到他们头上,痦子爹娘只管摆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孩子真不让俺省心。” 于是越来越多人觉得真有那么一回事,外头的谣言几乎不受控制地传播。 在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嘴里,荷花俨然已经是痦子的人了。 眼见知晓此事的人越来越多,痦子娘开始找上门来,不过她着实没料到王宝根同他婆娘会那么护着闺女。 “按理说不该呐,荷花底下还有个兄弟,真不晓得她爹娘为啥愿意把她留在门子里。” 如今正值灾年,家家户户勒紧裤腰带过活,荷花在娘家吃住无疑给家里添了张吃饭的嘴。 好些人为了能活命,恨不能赶紧把闺女嫁出去,像王宝根夫妇这般肯把闺女留在娘家的倒少见。 远的不提,就拿跟前的痦子家说,若非担心痦子年纪实在太大,再耽搁下去就真成了外头被人瞧不起的老光棍,痦子爹娘指定不乐意在荒年里让儿媳妇过门。 痦子爹却从金宝处打探到些内情:“听外甥说老六两口子是个疼闺女的,本来闺女嫁到李家庄去,就算同婆家一道饿死也同他没干系,结果老六两口子愣是把闺女接回娘家了。” 比起痦子爹,痦子娘更替自己儿子考量:“按理说咱们也没嫌弃她是个二嫁妇人,他们倒先嫌弃起痦子来了。” 痦子爹早年做过走街串巷的小生意,家中颇有几分积蓄,他们日子比寻常农家人更宽裕,何况还有打土匪分到的银钱,同从前见过的地主老爷也差不离了,老两口自觉痦子除了腿脚不麻利之外,再没有不好的。 如果痦子腿脚没问题,也不会轮到嫁过人的荷花了,痦子他娘想道。 痦子趴在窗台上悄摸摸听爹娘说话。 荷花模样好,他心里十分乐意把荷花娶回来。 前几个月爹娘考量要不要多出些聘金去织女镇给他找个媳妇,痦子却不怎么乐意。 他是见过爹娘中意的那姑娘的,她爹不疼娘不爱身形就跟个豆芽菜似的,与当年的红花格外相似。 正因为爹不疼娘不爱,所以她家才愿意为了多几两银子的聘金把闺女嫁给痦子,谁成想痦子自个儿反倒不愿意了。 相比于瘦到只剩下骨头架子的那个姑娘,痦子还是中意荷花。 听到周遭谣言越传越离谱,痦子总觉得自己跟荷花能成,然而就在他做着婆娘孩子热炕头的美梦之际,却被王宝根的拒绝打了个措手不及。 痦子不愿意白白放弃,还没等爹娘发话,他便闯了进去:“爹,娘,你们不能不管呐,俺就想把荷花给娶到手。” 痦子娘看见儿子猴急的样子,笑骂:“你这个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小畜生!” 骂归骂,她总不能忍心儿子打光棍,转过头照旧与当家的商量该如何说服王宝根两口子。 痦子爹说道:“等晚上我去她家走一遭,她爹总不能把我赶出去。” 等到晚间,他果然提着一包茶叶往荷花家中去了。 这包茶叶还是他拿粮食同织女镇的乡民换的。 王宝根看见痦子他爹站在门外头,冷着脸让他进门。 谣言越来越离谱仿佛当真有那么一回事,如果再让人瞧见他们两家在接触,王宝根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喽。 痦子爹扯出笑容:“老弟,我来你家坐坐。” 他比王宝根年长十来岁,叫声老弟也是应当的。 王宝根照旧黑脸:“我可不敢与你家往来,免得再传出些有的没的。” 痦子爹却不恼:“外头人净瞎嚼舌头,我前天才听见外头那些传言,心里琢磨着家里的小子皮糙肉厚被说几句不碍事,荷花这闺女却不能被污了名节,我跟孩子他娘在家里思来想去着实没有啥好法子,这才觍着脸往你家来商量。” 王宝根当真被气急了:“你当我是眼瞎还是耳聋?若没有你家煽风点火,外头哪会有那么多难听的传出来?” 东小庄大半人家都是他的族人,王宝根知晓大伙的秉性。 一年到头没什么变化的庄稼人爱说道家长里短不打紧,大伙却从不捏造流言,没有痦子家推波助澜的话,指定不会发生今天的事。 王宝根自觉摸清了痦子家的小心思,说话时也没个好气儿。 痦子爹当然知晓他家理亏,即使被王宝根下面子也不发火,好多歹说让王宝根的怒气消去几分。 他道:“如今再没有旁的法子,我家痦子除了腿脚不麻利以外,再没有什么不好的,咱们不如把两个孩子凑到一处过日子,往后我们老两口必定不让你家闺女受委屈。” 王宝根没做出反应,里屋却传来响声。 荷花打痦子爹进门就担惊受怕,她跟娘躲在里屋听外头人说话,当听见痦子爹说要把她和痦子凑到一块的时候,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竟直接从凳子上跌下来。 痦子爹却仿佛没有听见里屋发出的声音。 荒年囤粮记 第184节 他在外头做小生意那些年到底见过些世面,心思比寻常农家人更为缜密,同样比其余人更能藏得住事。 王宝根却被里屋的声音提醒到了:“你还好意思说不让我闺女受委屈?我闺女在家里呆的好好的,却被你们坏了名声,我当真后悔当初没把你家那个小畜生给打死!” 听王宝根骂得这般难听,痦子爹坐不住了:“老兄,不是我说你,你是个聪明人,应当看见织女镇和明州城的贞节牌坊了,这里可不比西边,西边的妇人坏了名声豁的出去还是能保住性命的,在明州城被坏了名声却只有死路一条。” 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王宝根气不打一处来。 他之所以不敢直接当着东小庄众人的面与痦子家对峙,就有这层考量。 本朝看重妇人名节,倘若妇人名声不好,周遭的唾沫星子就能将她给淹死,西边同样看重妇人的名节,一旦名声受损,轻则一辈子没脸见人,重则要浸猪笼。 而明州城风气严谨,如果此事没办法收场,恐怕还有得闹。 荷花放话说宁肯从河里跳下去也不肯嫁给痦子,王宝根知道自家闺女看着柔弱,实则是个有主意的,她真能做的出来。 他两口子自来疼闺女,指定不能让荷花跳河,所以只能想法子与痦子家斡旋。 王宝根不知从何处拿出大刀:“你这是要逼我啊,倘若我家闺女真有个好歹,我不光弄死你家那个小畜生,你其余的儿孙也不会有好果子吃,你若不信就等着瞧。” 痦子家知晓名节对女人有多么重要,所以显得有恃无恐,痦子和他爹娘总觉得荷花会为了自己的名节而妥协嫁进他家,王宝根却不能吃这个暗亏让他们如意,他直接把刀给拿出来了。 痦子爹果真被唬住,他赶忙摆手:“这刀是用来打土匪的,可不兴对着自己人啊。” 王宝根冷笑:“我家闺女都要被‘自己人’给逼死了,我这个当爹的难不成要看着她被欺负?” 痦子爹眼见王宝根打算来真的,他终于妥协:“那你说咋办吧?” 实在不娶不成荷花的话,他就多拿点聘金去织女镇给儿子娶媳妇。 王宝根呱唧把大刀放在桌上:“就说你家眼见儿子要打光棍,把主意打到了我家闺女身上,你跟你婆娘专门放出了流言中伤我闺女。” 痦子爹知道王宝根的性子,他既能把话说出来,指定能让周遭人信他,不过等到那时候,他全家人的脸面可就要丢尽了。 而且东小庄又以王家族人为主,跟来的亲戚们因为有逃荒路上同生共死的情谊才勉强在东小庄立足,如果王宝根的话传出来,痦子家简直要没脸见人了,到时候少不得会被排斥。 痦子爹说道:“咱不要再想想旁的法子?只要你肯把闺女嫁到俺家,俺多给你些聘金,粮食也是使得的。” “你当我缺那点子聘金?” 如今正值灾年,想去趟明州城都置办不来多少东西。 至于土地,已经被明州城的世家大族瓜分完毕,他有银子也买不来,王宝根已经手握上百两银子,哪看得上痦子家给的好处。 痦子爹好说歹说,王宝根死活不肯妥协,他没办法只好依照王宝根说的法子来。 最后,他几乎被王宝根驱赶着离开。 荷花弟弟十来岁,已经开始懂事,知晓痦子家欺负了他姐姐,在父亲关门送客之际还不忘往痦子爹身上扔了几颗石子。 有块石子正好落到痦子爹脑袋上,登时肿起个婴儿拳头大小的包。 王宝根行动很快,次日便将此事闹到了族里。 众人本以为确有其事,见王宝根来到族长家敲响铜锣,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嘀咕。 他提前给王宝兴透过口风,所以王宝兴先与众人说:“我跟老六听闻东小庄有些不好的传闻,今日特地把大家伙叫过来说说此事,免得被外头人当真。” 王宝兴在整个东小庄有极高的威望,听见他的话,即使大家心里犯嘀咕,照样不敢把话放到明面上说。 王宝根站出来:“想必你们也听说了打痦子家传出来的话。”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脸上是遮掩不住的惊诧。 待其余人心情略微平复些,王宝根又道:“我不瞒你们,我跟她娘念着荷花无儿无女怕她将来没个倚仗,所以打算把家里的银钱对半分给荷花同她弟弟,结果不知为何被痦子家听见风声,他们为了荷花的嫁妆,竟黑心肝传出那些污人清白的谣言来,真是掉钱眼里去了!” 王宝根话音刚落,队伍里就穿来议论声。 这时候,家业都是传给儿子的,疼爱闺女的人家会分给她些嫁妆,不疼爱闺女的则随便打发她出门子,有更甚者还会用闺女换钱,王宝根的做法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以至于大伙听罢纷纷愣在原地。 王宝根说得轻松,他昨天思忖一整夜,着实很犹豫。 依照王宝根原先的意思,荷花再嫁的话就给她十几两银子的陪嫁,如果她没有再嫁,就给她二十两,其余银子都给她弟弟留着。 却不想出了痦子的事,王宝根怕闺女名节受损,所以必须把话题转移到痦子家贪图银钱之事,如此才能彻底把脏水算泼到痦子家。 心思活泛的人忍不住惊呼出声:“呀,这不是把半数家财都给荷花吗,六叔/伯你这……” 再没人关注荷花是不是给痦子占了便宜,荷花能从王宝根处分到的银钱都够从外头买好几个媳妇了,痦子家想必是看上了荷花带来的嫁妆才传出那等腌臜传闻,真是打了好一个算盘。 痦子家简直百口莫辩。 昨夜痦子爹家去之后说起王宝根的态度,他们已经做好王宝根当着众人的面落他脸的准备,却全然没料到王宝根给出这般的说法。 痦子一家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僵在原地不知所措。 而荷花眼里早就泛起泪光。 刚在东小庄定居时,娘就在私底下说过要给她二十两银子傍身,她极感动极欢喜,等到今日她爹当着东小庄男女老少的面说要给她半数家财,荷花先是不知作何反应到低声啜泣,她总觉得自己一直在拖累爹娘,可爹娘还…… 先不提作为王氏宗族的族长,王宝兴当然会偏帮荷花,即使荷花不叫他二伯,王宝兴照样会明辨是非把有歹毒心思的人给震慑住。 趁众人或惊愕或蠢蠢欲动之际,王宝兴说道:“当初咱们一道从西边过来,大伙手里的家财差不离多,老六心疼闺女无依无靠才给她银两傍身,你做甚觊觎人家的卖命钱!” 痦子爹只一味说他没有。 他本想将真相说出来的,奈何正巧对上王宝根的眼睛。 痦子爹不知应该如何形容王宝根的眼神,他打心底里觉得只要自己说出不该说的,王宝根当真会杀了他全家。 因此,痦子爹在恐惧之下,不得不选择向王宝根屈服。 罢了,他还是莫要招惹这等不要命的狠人了。 当痦子一家灰头土脸从王宝兴家离开,痦子娘埋怨当家的:“你当初干啥不同族长说实话?” 天知道她当初忍受了多少白眼。 每次痦子与他娘打算辩解时,都被痦子爹给拉住,痦子娘着实不知道她当家的在想什么。 痦子爹却说:“你瞅瞅王宝根的模样,倘若咱们当真对着百十号人说他闺女不是、污了他闺女的名节,他恐怕真得过来弄死咱们,你嫌弃命长不成?” 痦子娘嘟囔好几句,不过由于声音太小的关系,并未被人听清她说了什么。 就在此事发生两个月以后,痦子从织女镇娶到个婆娘。 见痦子家摆了几桌酒席,荷花再没有什么担心的。 她当然恨痦子传播谣言污了她的名声,然而世道对女子格外苛刻,痦子有一日没成家,荷花就要担惊受怕一天。 眼下见他终于娶了媳妇,想必不会再来纠缠她,荷花的轻松几乎写在了脸上。 —— 几个月时光匆匆过去,木槿和东小庄妇人的努力终于有了成果。 她们竟凑齐了四匹布,中间还有半尺布料的剩余。 木槿迫不及待让崇文套上牛车送自己前去明州城。 牛车上放了五匹布料,倘若把包裹绸缎的麻布移开,五匹缎子散发的光芒足以闪到人的眼睛。 其中四匹是木槿的,最精致的一匹则是陈寡妇托付木槿在明州城替她卖掉的。 木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与崇文崇武来到当初的南北布庄。 木槿严格把关每一道工序,虽说因为妇人们都是初学者的关系手艺比陈寡妇的缎子略逊一筹,但她带来的绸缎却很少有瑕疵,木槿对自己有足够的自信。 此外,她当初便与掌柜说好,只要她的货没问题,那边就会收下,即使没有陆泓这道关系,木槿依旧觉得不用太多担心。 同样,由于不确定喜欢记仇的张员外是否还记得她,木槿依旧做了伪装,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只盼望张老爷贵人事多,千万要把自己忘记才好。 木槿的祈求没有白费,她与崇文崇武一路顺风顺水,成功抵达了明州城,来到半年前到过的南北布庄门口。 她深吸一口气,单独走进去面对无法预料的未知世界。 “哎呦,您来啦!” 木槿没想到时隔半年掌柜还记得她,她赶紧回道:“我又过来打搅您了。” 掌柜满脸堆笑:“从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亏得您大人有大量,您今日是过来……” 生意人黑的也能说白的,木槿可不敢把对方嘴上说的话给当真,倘若她把人家的客套话当真,以后恐怕再没法子与人做生意。 木槿态度同样谦卑,她道:“我同族里的几个姐妹织了几匹缎子过来,您若不嫌弃,还得请您帮忙掌掌眼。” 掌柜哪有不应的道理。 他不清楚内情,却知晓对方同少东家有旧,就算缎子不能看他也要咬着牙把东西收了。 等木槿将五匹缎子搬进来,掌柜难免觉得吃惊。 其余四匹布不好不坏,却有一匹可谓流光溢彩,是难得的上好料子,除非那人是积年的老绣娘,否则不会织出这等好料子。 掌柜喜出望外地问木槿:“这是您自个儿织出来的?” 木槿笑着回答道:“我哪有这等手艺,这匹缎子是织女镇的绣娘织的,她可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巧手娘子,手艺比我精细多了。” 陈寡妇的手艺比铺子里养的绣娘还要好,掌柜摸着手中的料子赞不绝口。 他道:“这匹布料当真好,我给你十两银子,至于剩余的,每匹布给你六两,娘子切莫嫌弃银钱少,灾年里来买缎子的人比寻常少多了,我收你的货再没有半点赚头的。” 掌柜给的价格比木槿提前设想更多,她总觉得掌柜是看在陆泓的面子上才如此。 实则当真如此。 知道四匹布都是木槿自己的,掌柜没碍于东家的吩咐不敢往底下压价,四匹缎子不好不坏,掌柜估摸着转手卖出去大约能卖七两银子,所以便赶紧给木槿出价,铺子里是没有多少赚头的。 至于陈寡妇托木槿卖的绸缎,着实属于上等料子,转手就能卖十几两出去,他听木槿说是别人托付她卖的,便少给了几两,总要有赚头不是? 木槿知道掌柜是给自己放了水的,赶紧塞给他块碎银子:“多谢您的照扶,您和伙计们拿去买茶喝,还望别嫌弃这点子小钱。” 主人家不会把几两银子小钱放在眼里,倘若自己上门,人家顶多看在陆泓的面子上不露出嫌弃的表情,说不准还会觉得她有攀附之心,木槿只能在心里念着人家的好处,有朝一日有能力再说报答之事。 掌柜的在外人面前风光,实则身契都在崔家太太手里,即使少爷只是不经意提了嘴儿,他也要当顶天的大事处理,所以死活不肯收木槿的银子。 他嘴里不停念叨:“您这是折煞我了……” 来回退让几回,木槿最后只能作罢。 她犹豫着问掌柜:“我家伯父身子不好,托我在明州城买些药材回去,不过我自打进来明州城,见到的药材铺子皆紧闭大门,如今实在没法子,还望您帮忙指个路。” 自打车队在东小庄定居,王宝兴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木槿看着他越发佝偻的身躯以及三五不时生病,只能将悲伤藏在心里。 王宝兴也是个倔强的,他梗着脖子不肯承认身体出了毛病,只说族人们安逸下来就开始瞎想了。 听闻她要来明州城,王宝兴的长子王崇远找上门来请木槿帮忙捎带些滋补的药材。 荒年囤粮记 第185节 木槿哪有不应下的道理。 她来南北布庄之前便与崇文崇武在城里转了圈,凡是肉眼看见的药材铺子皆未开张,木槿着实没办法才来问掌柜。 掌柜说:“自从明州城遭灾,好些铺子被抢,接二连三锁了铺子门,想要开张着实不容易。” 因为灾荒的缘故,明州城里三五不时就有偷盗之事发生,但凡还能开张的铺子,在官府里都有门路,没有门路的早就被抢光喽! 接着,掌柜又想到了什么,对木槿说道:“您且去里头坐着,我去给您打听打听。” 木槿从未与真正的达官显贵接触过,自然不知道好些大户人家都有自己的郎中在府里,崔家便是如此。 不过掌柜只知道木槿在自家少爷处有两分面子,却不知晓具体情形如何。 他性子本就谨慎,倒不曾在木槿跟前说出主家有药的事。 还是先秉明太太再说吧。 木槿尚且被蒙在鼓里,她与崇文崇武等在后头,满心盼着还有医馆没有关门,至少让她先买上几副药再说。 毕竟王宝兴身体衰败成这副模样,用些补药好歹可以略微缓解身体的衰败。 她百无聊赖等了近两个时辰,掌柜才折返回来。 “让您久等啦,方才我又出去打听了一遭,外头实在没有药材铺子开张,不过主家还有富余的,主家太太吩咐我过来请您过去拿一趟。” 木槿十分惊讶,她当真没料到崔家真的会帮自己寻找药材。 不过想到王宝兴的身体情况,她硬着头皮跟随掌柜来到崔家。 欠人情便欠人情吧,往后有机会还回来即可。 木槿被人带到后院去,她规规矩矩同崔家太太见礼。 崔太太瞧着四十出头的模样,身量颇为瘦削,不过脸上却露出和善的笑容:“你便是王娘子吧,我听二郎提过你。” 她口中的二郎是陆泓。 不待木槿回答,她便问道:“可是家里人身子不好?” 木槿赶紧起身回答:“谢太太垂怜,不瞒您说,族长费心费力带我们打西边逃过来,自个儿的身子却不好了,我这才过来叨扰您,还望您别见怪。” “不过是顺手的事儿,哪里值当你如此郑重,便是看在你们帮了二郎家的面上,也合该如此。” 说罢,她又将府里的郎中喊过来给木槿抓了几副药。 木槿自然感激不尽。 面对崔太太的留饭,她很识趣地拒绝了。 人家留她不过是客套而已,彼此终究不是一个阶层的人,她已经欠了不少人情,千万不能顺着杆子往上爬。 木槿对着崔太太千恩万谢,在底下婆子的护送下从角门走出去。 却正巧遇见了陆泓。 木槿刚想说好巧,却听陆泓说:“听闻王娘子和你两个兄弟过来,我特地在此等候你们。” 崇文崇武不好进后宅,又远远不够资格面见崔老爷,所以便被安顿在旁处吃茶,只木槿单独去后院见了崔太太。 木槿知道这背后少不了陆泓出力,她说道:“我们三番五次蒙公子相助,实在不敢忘记你的大恩大德,我晓得你是看在当初在陵城我们提醒的份上才如此,不过我同族人们也蒙受过贵府很多恩惠,着实不敢以恩人自居,公子你还是……” 木槿欠了陆泓好几回人情,她总觉得把自己的小命卖给人家也不够还这些人情的。 思来想去还是说开了好。 陆泓念着车队的提醒待他们不同寻常,却并非全是为了报恩,他看着车队上百号人毫发无损抵达陌生的南方、看着他们靠自个儿的能力在乱世里立住脚、看着木槿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敢三番五次来明州城闯荡,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久违的生机,便总想着拉他们一把。 陆泓张嘴说了句话,木槿尚未意识到他在说甚,便整个被撞翻在地。 作者有话说: 1妗子:舅妈 下次更新在周日 感谢在2022-06-26 16:52:50~2022-06-29 23:29: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咕咕咕 79瓶;夜话白鹭 20瓶;开心悦 10瓶;sone 6瓶;47267432 5瓶;潆泶、楚楚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6章 逃生 两个人荒野逃生 木槿年纪轻轻早已经历过好几回生死存亡关头, 她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 虽说因为斧头砍过来时又快又急看不清具体形式,她却凭借身体本能朝反方向滚去。 那人并不是朝她来的,他的目标应当是陆泓。 陆泓身上半点武器也无, 唯有不停躲避。 那人一味冲着陆泓逼近,半点不在乎旁边倒地的木槿。 虽说木槿在混乱中被刮伤, 却并不严重, 她眼疾手快摸到根棍子抛给陆泓。 旁的小娘子在遇见这等危险, 恐怕要被吓到六神无主, 似木槿这般镇定的极少极少。 陆泓顾不得胡思乱想, 他把全副精力投入到保命上来。 木槿不明内情,不清楚突然冒出来的歹人是何身份,陆泓却隐约可以猜到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当初他奉父亲遗命将密信带给老师, 再由老师转交给告老还乡的高太傅。 高太傅是天子老师,虽然已经致仕,在朝中仍旧有不可忽视的影响力, 陛下亦对他十分礼遇, 将密信交到高太傅手上最为保妥, 在他手里的话,总有一日可以被呈到陛下跟前。 而吕首辅不知道从何处听见风声, 知道陆泓来到明州城之后, 先后派了好几波人前来试探,陆泓三番五次遇见鬼鬼祟祟的人, 就算再粗枝大叶也会上心, 何况他本就是个细致的。 前几日刚被崔家护院抓去几人, 不出意外就是眼前这人的同伙了。 当初陆泓本以为吕首辅被派来的人皆被一网打尽, 实在没料到还有漏网之鱼。 陆泓之所以在孝期还滞留明州城, 除却路上难民多不安生以外, 就是有怕吕首辅派人在半路劫杀他的缘故在。 至于吕首辅心心念念的密信,在陆泓抵达明州第二日便交给了高太傅派来的心腹,吕首辅见陆泓和崔家迟迟没有动静便觉得东西尚未送出去,这才三番五次派人来崔家围堵。 半个月前捉到数人,不管崔家亦或陆泓都觉得大约能有几天安生日子过,谁成想那群人竟混进了崔府。 原来这人姓赵,名叫赵大,十几岁就离开明州前往京城谋生,所以没办法从口音上分辨出来。 他凭借底下人递过来的消息知道崔家厨下缺人,于是借助自己祖籍明州的便利混了进来。 不过崔家对武器查的极严,连小小的匕首都带不进来,所以赵大只能用厨下劈柴的的斧头攻击陆泓。 他预备先将陆泓制服,然后再逼问密信的线索来着,谁成想竟然被陆泓意外拿到了棍棒。 陆泓小时候身体瘦弱,父亲怕他身子挨不过科举那关,所以特地寻外头的师傅教他些拳脚,倒不指望他会多少功夫,只消不再病怏怏的就成。 因此,即使比不得专门的练家子,手脚依旧比寻常读书人好些,陆泓的棍棒使对方的攻势受阻。 直到接应他的人出现,陆泓才被人制服。 歹人们似乎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三四人将陆泓捆绑起来。 木槿爬起来之后本打算逃走搬救兵来着,角门位置略偏僻了些,寻常动静压根无法惊动崔家人,她必须跑过两堵墙才能进去呼救。 至于崇文崇武,则仍旧留在崔家宅子里。 歹人们当然注意到逃开的木槿,打头的赵大说:“赶紧将她捉回来,免得误了大事!” 于是,就在木槿好不容易要搬到救兵之际,被赵大手底下两个人捂住嘴捉回到角门。 待木槿醒来,她已经被捆绑的得结结实实,旁边则是面色苍白的陆泓。 看模样他应该有些失血过多。 算算这次已经是她第三回 被绳子捆绑了,头一回是在土匪窝里,上回在张家,今日则被关在不知名的屋子里。 关押他们的屋子空荡荡的,虽说是砖瓦房,里头却没有半点装饰,看起来还怪瘆人。 木槿往陆泓的方向靠近。 刚醒来时,她脑子里有一瞬间以为是张家人动的手,毕竟张家人花费大力气要将木槿和陈寡妇置于死地,此次派人劫杀她并不奇怪。 然而打斗时那几个人却冲着陆泓来的,木槿翻来覆去想了好几遍,越发觉得目标是陆泓。 无论如何,先弄清原委要紧,如此也好寻找逃出去的方法。 陆泓受伤不轻,木槿用手肘推了好几下才有反应。 他缓缓睁开眼睛,眼里的迷惘转瞬即逝,看样子木槿没有猜错,歹人当真是冲陆泓来的。 他的声音带着嘶哑:“王娘子……” 木槿:“先同我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或许察觉到语气太冲,木槿后知后觉解释:“如今情况危急,先出去要紧。” “我奉家父遗命带给老师些东西,被外头的人知晓之后便添了许多麻烦,不出意外他们应当是冲我来的,连累王娘子随我遭难了。” 陆泓话里虽有保留,但仍旧言简意赅与木槿解释了当下的情形。 木槿当然清楚对方没有把内里实情说出来,不过她明白作为平头百姓知道的越少越好,便没有追问。 她问:“他们会杀了咱们吗?” 陆泓:“东西尚且没有被他们拿到,你我性命暂且不用担忧。” 木槿长长舒了口气。 只要还有余地,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机会,她最怕歹人要将自己杀掉。 毕竟陆泓帮过自己好几回,木槿就算心里觉得此事对自己而言属于无妄之灾,却不能真把话说出来,她只观察周遭的形势想着说不准能侥幸逃出去。 陆泓却没有木槿那么多精力。 他的左臂在搏斗中受伤,衣袖上早已被鲜血浸满,如今连睁开眼说句话都颇费力气,即使有逃跑的机会,他照样没办法把握住。 或许听见了里头的动静,赵大带着几个兄弟进门来。 他们手中的武器从斧头变成了被擦得锃亮的砍刀。 荒年囤粮记 第186节 赵大让底下兄弟给陆泓松绑:“陆公子,你可真让我等好找,这不,不能光明正大找你,我只能用腌臜法子请你过来了。” 赵大嘴里说的好听,脸上表情却没有多大变化。 陆阁老活着的时候,不要命才敢将他家公子绑过来,而如今人走茶凉,陆家再没有几个当官的,虽然不曾丢掉体面,却到底不如陆阁老在的时候了。 所以赵大等人才能如此有恃无恐。 接着,他走到陆泓跟前:“我本打算等陆公子出门的时候寻机会请你过来喝口茶来着,谁成想你与个妇人悄悄在僻静处说话,便只能将你们这对野鸳鸯一道带过来了。” 木槿梳的发髻并非未婚少女的,所以一眼就能瞧出她是个嫁了人的妇人,赵大等人自己做多了亏心事,便以为所有人都同他们似的。 因为木槿并非土生土长的古代女人,没有所谓名节大于生命的思维,陆泓却不同,他不想连累对方坏了名节。 陆泓怒道:“你在胡说什么?有事冲我来,别牵连无辜之人!” 赵大却转头问木槿:“你夫家在何处?合该让他看看自家妇人与旁的野汉子躲着人咬耳朵。” 见木槿不为所动,赵大看着陆泓道:“想必陆公子将来也要走仕途,倘若在孝期传出勾搭有夫之妇就不好了,若你识时务把该拿的都拿出来,我不光把你们这对野鸳鸯给放走,还能永远替你守着秘密,定然不会耽搁陆公子的青云路。” 赵大在吕首辅手下做了十几年的事,杀掉陆泓总归会惹怒陆阁老留在朝中的门生故旧,吕首辅尚且不愿意沾手的事,赵大怎么会去做。 对于赵大而言,只要顺顺当当把东西带走就成,他没有要陆泓性命的打算。 除非陆泓不识抬举逼他用旁的法子,否则赵大能不伤他性命就不伤他性命。 陆泓面色渐渐胀红:“你莫要信口雌黄,我行的正坐的直,不怕你们这些小人泼脏水!” 他从小接受的教导便是做个正直的君子,就算老师行事落拓不羁,然而他也是近几年才如此,对陆泓而言,名声坏掉比要他性命还难受。 赵大:“所以,陆公子赶紧将我要的东西交出来要紧,只消把该拿的拿到手,我兄弟几个准保不往外透漏半点风声。” 陆泓歪头不再说话。 别说东西不在他手里,就算在,他也会豁出性命保住父亲的心血,万万没有让它落到吕首辅手中的道理。 赵大拿他没办法,他心里着急把东西拿到手,又顾忌陆阁老的人脉,并不敢对陆泓下死手,所以两边僵持了许久。 次日,赵大照旧气哄哄从里头走出来。 他没好气地吩咐:“去弄副药来,别让人死在咱们手里。” 随着时间的流逝,陆泓伤势越发严重,如果真让他死在自己手里,吕首辅顶多在官场上多遇见些阻碍,赵大却会被推出去当顶罪羊、出气筒,就算为了保住小命,赵大也不会让陆泓死掉。 同样,崔家人早就报了官。 崔老爷本就在官场浸淫多年,虽说因为性子耿直的关系迟迟得不到重用,但在明州城却能说上话。 在明州城里,即使吕首辅自个儿过来,说话照样不比崔老爷管用。 因此,在他报官之后,官府自当尽心尽力找寻陆泓的下落。 赵大藏身的地方就在明州城内,眼见外头的风声越来越严,陆泓的嘴巴又严实,无论他用什么法子都撬不开他的嘴,赵大的焦虑一日胜过一日。 终于,待到第四日,赵大坐不住了。 刚把人抓过来时赵大就与同伙搜过身,陆泓身上并没有其余东西,想来也对,谁会把机要信封随时带在身上。 赵大预备先走出明州城要紧,走出明州城以后就算刑讯逼供闹出动静也不必怕的,实在不行还可以用陆泓做饵引崔家人拿出信封。 赵大有他的道理,既然陆泓在崔家停留长达半年之久,崔家人必定知晓此事,说不准东西就在崔老爷手里呢。 因此,赵大等人借助吕首辅的关系顺利带人走出明州城。 木槿和陆泓被绑在车上,身体□□草遮掩得严严实实,嘴里亦被塞上麻布,压根无法求救。 至于身旁的陆泓,只管更为糟糕。 他的伤势十分严重,加上没有得到及时救治,这几日一直断断续续发烧,实在教人担心。 走走停停好几个时辰,车终于停下来。 赵大不敢往人多的地方去,竟带着人躲进深山老林。 南方水草丰茂,周边多山壑丘陵的同时亦多林木,十分容易找到躲藏的地方。 赵大动作粗鲁地给陆泓上完药,嘴里小声嘟囔:“真晦气!” 赵大不过是吕首辅养的一条狗而已,寻常极难在吕首辅跟前露面,幸亏他祖籍在明州城才侥幸得到这个差事。 赵大乐颠颠把活计接过来。 如果将事情办好,往后在吕首辅跟前总能说两句话,自然不必担心前途。 谁成想陆泓半死不活,大半时间都在昏迷,他又不敢真将人给折腾死了,只能跟熬鹰似的慢慢熬。 赵大和底下四个兄弟将陆泓和木槿随意绑在树上,然后便离开几步商量对策去了。 那等没有主意的慌里忙张问赵大该如何做。 赵大本就十分焦急,他正发愁该如何将东西从陆泓手中套出来呢,听见话以后心里跟有无数只蚂蚁嗫咬似的,竟狠狠朝那人的屁股踹了脚。 “你个没用的狗东西,还不赶紧想法子把东西套出来!” 问话的人没料到头头发怒,赶紧缩到后头去。 旁边机灵些的献计说:“不如直接对他上刑,陆公子承受不住之后,还有旁边的妇人呢。” 他们与赵大一样是吕首辅的人,平日替吕首辅做些见不得光的事,明白再硬气的人也不一定能从他们的私刑里好生走出来。 吕首辅先后在明州城折了几十人,眼见不剩多少耐性了,倘若再拖下去,即使差事办成,他们这群办差的照样没有好果子吃。 赵大几人比热锅上的蚂蚁还要焦急。 与此同时,木槿趁几人走开,赶紧叫醒陆泓。 陆泓吃力地睁开眼睛:“等夜里他们迷瞪的时候,你自己寻机会走掉便是,不用管我。” 他瞧四下无人,往木槿手中塞了个东西。 木槿低头看去,她手心躺着个格外锋利的男人发簪,毫无疑问是陆泓刚从头上扯下来的。 这个发簪是陆泓打陵城过来就备好的。 路上危险频发,手中的刀剑随时有可能被贼人收走,他便带了旁的东西防身。 发簪上头还有个隐秘的开口,里头装着迷药,无需入口,只要撒在五丈远以内就能把人迷倒。 被绑来几日,木槿只吃了几块馒头,整个人可谓虚弱无力,情况不过比陆泓稍好一丁点罢了,她的嘴唇已经干裂起皮,说话格外艰难。 “你呢?” “我?我恐怕没机会活了,等你逃出去,让老师和师娘将我的尸骨运回陵城吧。” 他受的伤不至于危及生命,然而拖了三四日,身上伤口越发严重,即使后头有赵大不知道从哪里寻来到药,照样无济于事。 陆泓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如今跟木槿说话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他是没有力气逃走了,只盼木槿可以逃出生天,毕竟她是无辜被牵扯进来的,同此事没有半分关联,若害她与自己一道不明不白死去,陆泓就算到地底下都不能安生。 结果没等木槿找机会逃走,赵大等人却先行解开捆绑的绳索。 赵大死死掐着陆泓的脖颈:“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告诉我东西在何处,咱们两边都能好好的,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在将陆泓捉来以前,赵大全然没想到看似文弱的读书人竟是个硬骨头,他软硬兼施就是没能撬开他的嘴巴。 陆泓脸上已经失去血色,他依旧死咬牙关:“我说了,没有你要的东西,我此番前来明州城不过为将家父生前珍藏的几副字画交给老师罢了。” 一旦把书信在高太傅处的消息让吕首辅知道,他们势必如同疯狗一样死咬着高太傅不放,到时候再想把书信呈到陛下跟前恐怕不容易,陆泓就是牺牲性命也要把秘密给守住。 赵大阴恻恻地笑了:“好啊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休怪我无情了。” 他将番椒水洒在陆泓的伤口上。 番椒属于刚传入中原的新奇物,寻常百姓很难见到,赵大还是从吕首辅处得来的番椒,听说番椒水格外辛辣,逼问人时将辛辣的番椒水洒在对方的伤口上,再硬的嘴巴都会被撬开。 木槿距离他们不算远,果真闻到辣椒的刺鼻味道。 然而她却没有精力注意辣椒如何,陆泓发出的闷哼声一听就格外痛苦,即使他死咬牙关,赵大几人依旧不肯轻易放过他。 木槿听着陆泓的声音格外心惊胆战,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尚未及冠的年轻人如此硬气。 赵大试了好几个法子,最后连绑都没有绑,直接将衣裳被汗水和血水浸透的陆泓丢在地上。 “哼,现在硬气,等会儿你姘头受难的时候就说不准喽!” 木槿听罢,身体微不可查地发生了抖动。 她之所以被抓过来,便是因为不凑巧和陆泓在角门处说话,完全属于被连累的,被绑来就算了,后头或许还要受私刑,光想想就可怕。 陆泓再次陷入昏迷,压根没有给赵大发挥的余地。 赵大将木槿抓来:“既然陆公子不肯配合,只能让你这个小娘子受苦了,嘿嘿……” 木槿看着他脸上露出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身体不可避免地僵硬。 “崔太太托我给陆公子传两句话,我同陆公子实在没旁的干系,你们抓错人了。” 赵大的手已经摸上木槿的脸庞。 他在外头辛苦奔波大半年,眼见同伴死的死、被抓的抓,心里比谁都压抑。 陆泓又像个锯嘴葫芦,半点口风都不肯透漏,赵大内里的暴虐全然被激发出来。 他与底下几个兄弟原本就是替吕首辅做见不得光的阴司事,侮辱女眷之事又不是没干过,何况眼前的小娘子虽说已经嫁了人,但生的好看,他又不吃亏。 赵大手底下的人同样半年多不曾近过女人的身,皆围到旁边来,眼睛里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光。 “让陆公子醒醒,总要让他瞧见才好。” 在他的吩咐之下,陆泓终于悠悠转醒。 陆泓挣扎着想要阻止,奈何他身体受创,连站起身的力气也没有。 赵大开始还对陆泓颇有礼遇,眼见迟迟没办法从他手里把想要的东西拿到手,耐心渐渐被消耗殆尽。 他索性不装了,反正自己就是个刀尖舔血的草莽汉子,做甚装那劳什子斯文人。 见到陆泓如此狼狈,赵大嗤笑:“等会儿陆公子可要好生见识这个妇人如何侍候我们兄弟几个。” 陆泓脸色铁青。 木槿不过跟他说几句话而已,谁成想被牵连进来无法逃脱,陆泓心下十分愧疚,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木槿受折辱,就算拼了自己的性命也要阻止此事发生! 陆泓咬牙欲捡起地上的武器,他跌跌撞撞朝赵大几个人走来。 赵大全然没有将他当回事,反而与兄弟几人坏笑着等他靠近。 荒年囤粮记 第187节 木槿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见众人注意力被陆泓吸引,赶紧往空中撒了之前从陆泓手里得来的迷药。 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赵大几人并陆泓就先后倒地不起。 木槿因为事先屏气的缘故,并不大碍事。 至于陆泓,则同样没有任何防备地倒下了。 木槿犹豫着捡起地上的刀:“既然你们紧追不放,险些害我葬身此地,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她径直朝着赵大的脖颈砍去,最后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竟停在半路。 良久之后,木槿才在几个歹人腿上各自砍了两刀,朝腿筋砍的两刀并非致命伤,不过往后行动却不再便捷,同样,赵大几人再没有追捕自己的能力了。 完事后木槿拖起同样昏迷的陆泓,带他朝远处走去。 荒郊野岭很容易遇见野兽,再不济也会有土匪的行动踪迹,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要紧。 然而陆泓和木槿的体型差异太大。 因为不像底层平民一样忍饥挨饿,陆泓比崇文还要高大半个头,即使他外表瞧着瘦弱,体重照样不算轻,木槿扶着陆泓行走颇费力气。 良久之后,她才将陆泓放到地上。 木槿喘着粗气道:“今日我救你一命也算还了往日的恩情,只盼你好生活着别让我白费力气才好。” 千万别发生千辛万苦把人带出去结果人却蹬脚没了的事,否则木槿得被怄死。 没有力气加上周遭都是山路,木槿压根不清楚该往哪个方向走,她只好先停下来歇口气。 木槿拿出空间里的退烧药喂给陆泓,又给他喂了些食物,希望他别死在此处才好。 至于她自己,被捉去四天只喝了半碗水吃过一个粗粮馒头罢了,肚子里跟火燎似的难受。 木槿拿出空间里储备的食物和水吃个八成饱才依依不舍把食物放下。 倘若不用顾忌饿了太久吃很多东西会伤到肠胃的话,木槿势必要吃到昏天黑地才成,毕竟逃荒都没有忍受过这样长时间的饥饿。 木槿又拖着陆泓往外走了两里地,终于在一个山洞洞口停下步伐。 在荒山野岭里独自逃生已经很累人,何况还有陆泓这个累赘在,木槿整个人简直要虚脱了,她顾不得陆泓,径直坐到地上大口喘气。 时间不知不觉在流逝,转眼间天色转亮。 木槿迷迷瞪瞪睁开眼睛。 昨夜她预备恢复力气之后继续走来着,结果却因为太过劳累直接睡了过去。 想到此处,木槿伸手摸摸陆泓的额头。 还好,烧已经退掉。 至于他的伤口,早在被捉去次日就止了血,服用完退烧药和消炎药之后,陆泓的状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转好。 陆泓总觉得有人轻柔地抚摸自己的额头,仿佛幼年生病时母亲常做的那样,他沉浸在梦中不愿醒来。 见陆泓的睫毛颤动,木槿便猜到这是要醒来的节奏,她问:“身上还疼吗?” 此时,她的手已经放下来。 陆泓抬眼看着周围陌生的情景。 木槿解释道:“我用你给的迷药把他们都迷晕了。” 陆泓知道赵大等人的底细,倘若让他来做,他势必把赵大的小命取了,然而木槿毕竟是个妇人,陆泓觉得她应当在将人迷晕之后便带自己逃走了。 陆泓担心赵大会醒来:“迷药只能管几个时辰,我们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结果看似柔弱的王娘子却不为所动:“我已经将他们的腿给废掉,虽说不会伤到性命,却再没办法像从前一样走动,先不必担心。” 陆泓着实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胆子。 在他接触过的妇人里头,师娘就算有主意的,但见到打打杀杀照样会惊慌失措,是以像木槿这般逃走之前还记得把后患解除(将人的腿废掉)的极为罕见。 他像看怪物般瞧着木槿。 木槿并不怪陆泓突兀的打量。 早在逃荒之初,她就习惯了类似的奇怪目光。 时代使然,女人们被拘在家庭这方小小的天地,贫苦妇人还需要上地干活,富贵人家的太太小姐出门都要坐着轿子,除却与认识的女眷来往,寻常不与生人打交道。 更不要提见到血腥的场面,不被吓到已经属于胆子大的,就连寻常男人,遇见此番情形都得被唬住…… “陆公子你忘啦,我可是与族人们逃荒过来的,再害怕的场景都见识过,怎么还会害怕这等小喽啰,我不伤害他们,他们就会反过来追击我,我实在没法子才将他几人的腿给废掉的。” 或许觉得自己欠他的人情已经还了,木槿再不复前几日的客气,直接将话给说清楚。 陆泓知道对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赶紧解释道:“我并非那个意思,不过略有几分惊讶罢了,吕首辅手底下没几个干净人,绑我们的歹人亦作恶多端,就算将他们杀掉也不碍事。” 木槿没有继续同他说话。 或许察觉到木槿的不耐烦,陆泓说道:“此处应当离明州城不远,再往北走个一日半日就是明州,我们先歇息几个时辰,待恢复力气就赶路。” 陆泓清楚自个儿的身体,他的伤情拖延时间实在太久,以至于日益严重,如果强撑着继续往前走必定会拖累王娘子。 与其如此,还不如先恢复力气。 当然,陆泓清楚自己连累了木槿,说话时远远不如从前有底气。 见他一副受了委屈的小媳妇样,木槿也不好强迫,暂且同意歇息些时间。 毕竟陆泓累倒在半路上,最后指定少不了木槿出力气将他带回明州城。 木槿瞥了眼,淡淡地说:“你且睡吧,我出去找点水和吃食。” 她在陆泓昏迷时给他喂过食物和水,待人清醒,便没有再做动作,眼下赶紧找机会寻些食物做支撑要紧,否则仅仅凭借他们二人很难活着走到明州城。 外面隐藏着许多未知的风险,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出去而自己躲在山洞绝非君子所为,何况,陆泓总觉得不安生,他不想独自呆在陌生的山洞里等待。 木槿难得强硬。 都这时候还逞能做什么,受伤的陆泓对她而言已经是个累赘,若非考虑后续的麻烦加上感念他从前的帮助,木槿说不准已经丢下他独自离开了。 因此,即使木槿有意隐藏内心的不耐烦,却依旧不可避免地被陆泓察觉到。 陆泓到底是尚未及冠、没有经历过太多大风大浪的少年,受伤之后难免脆弱,他将此时的木槿看做相依为命的同伴,生怕她一去不复返。 担心会被丢下的陆泓死活要随木槿出去,他已经忘记所谓的男女大防,死死拽住木槿的衣袖不撒手。 “你做甚?” “别去了,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死掉……” 陆泓胳膊上挨了一刀,夜里又经过刑讯逼供,他已经没有力气,总觉得自己会死在异乡陌生的土地上。 如果当真运气不好,他希望至少有个人陪着自己,总不能最后的时刻还要忍受孤独。 见过很多次生死的木槿当然知道陆泓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否则她也不会一直坚持快点离开。 只有赶紧去明州城寻医问药才能多一线生机,然而陆泓已经没有继续赶路的力气,如果强撑着唯有加重伤势,犹豫过后木槿才答应停下。 他眼中的不安太过明显,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少年老成。 陆泓才十九岁,放到现代也才刚上大学而已,经历困境之后惊慌失措也是难免的。 算了,他只比崇武大两岁,从始至终都保持稳重对他来说难度有点大,且这样吧。 木槿的不耐稍稍减轻些。 她安慰道:“有我在,一定会没事的,你放心,说不准我们明日就能回去明州城了。” 她握住陆泓的手,一点点将自己的衣袖抽出来。 “半个时辰,我半个时辰以后保准回来。” 陆泓眼皮沉重地几乎要睁不开,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眼睛闭上,嘴里说出的话同样虚弱无力:“一言为定……” 木槿:“一言为定!” 出去之后,她先找了柴火,又拿出空间里的葫芦舀子装好水,接着才进入山洞。 幸好葫芦舀子是在织女镇时放进去的,普通百姓等葫芦熟透后剖开,然后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再用它来舀水,因为这玩意到处都是,拿出来并不显眼,所以陆泓也不会怀疑。 其实,陆泓受伤之后整个人昏昏沉沉的,压根没有精力细想这些,不过木槿总觉得他像极了在野外看见的小狐狸,一旦大意,指定会被对方瞧出破绽来。 木槿果真没有毁约,陆泓见她回来才放心大胆睡过去。 木槿再次摸他的额头。 烧早就退了,陆泓现在这副模样应当是昨天被上刑之后触到之前的伤口导致伤势加重,她必须尽快带陆泓离开此处,否则他很容易撑不过去而一命呜呼。 木槿将手中的水喂给陆泓。 他已经失去意识,仅仅凭借本能吞咽。 木槿没有法子,又给他灌上空间里的食物,期待他可以撑过今天去。 次日,陆泓虽然照旧虚弱乏力,却不至于像前几日一般连睁眼都困难,他们终于有了继续前进的希望。 “被抓来那日,我不明不白昏睡过去,不晓得他们是如何过来的,你可有印象?” 经历过昨天,如今木槿看陆泓就跟看崇武差不离,说话较之从前随意许多。 陆泓老老实实回答:“他们对你用了蒙汗药,我亦被蒙着眼睛绑在干草堆里,只隐约听见赵大说往明州城西边走。” 听见陆泓的话,木槿心中稍稍有了些主意。 她道:“你且略微坚持下,倘若实在走不动路便喊我过来扶你,咱们先回明州城要紧。” 说罢,她将刚刚从外头捡来的木棍递给陆泓。 昨天赵大几个人对他上了刑,除却原先受伤的左臂,腿上还有不轻不重的伤,拄着木棍走路总归可以轻省点。 陆泓不愿意拖累木槿,他乖乖将木棍接过去。 两个人行走了两日才抵达明州城,此时的明州城早已乱成一锅粥,木槿甚至可以看见她和陆泓的画像被张贴到城门前,上头还有“赏银千两”的字样。 木槿和陆泓两个人孤零零过来,身上还没有任何证明身份的文书,难免让人多看两眼。 守城的官兵越发觉得与画像上的人物相像。 画画像的画师从未见过木槿与陆泓本人,加上古代技术水平有限,木槿瞅着画像上的人物,实在不敢将它与自己联系在一起。 她不知道官兵们是凭什么判定的。 回到熟悉的地方,陆泓似乎恢复了昔日的少年老成,他对守城官兵道:“我是崔老爷的学生,六日前在崔府被歹人虏去,侥幸得以逃脱,今日特回明州城报官。” 荒年囤粮记 第188节 崔家人早已将此事报官,官府不敢不重视,因此闹出的动静不算小。 守城官兵哪有不知道的道理。 百户率先反应过来,他派手下赶紧入城通报,而自己则上前拱手:“陆公子受苦了,我业已派人前往衙门和崔府报信,公子还是先医治要紧。” 陆泓说句话都要喘好几口气才能缓过来,加上他浑身是伤的狼狈模样,官兵们一眼就能看出他在歹人手里吃过不少苦头。 陆泓回头看了眼木槿,见她没有反对的意思,终于点头答应:“劳烦你了。” 于是,他们二人先被带去衙门,郎中也早已在此候着。 陆泓委实太过虚弱,他好像随时可能一命呜呼的模样太令人担心,衙门怕崔老爷问责,赶紧遣郎中先行医治他。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6-29 23:29:13~2022-07-06 21: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洛尔希 95瓶;橙子味 30瓶;源家小盆友、钢化玻璃心 20瓶;咕咕咕 13瓶;18021908、金刚棒棒哒、射鸢落北斗、是春夏啊、ixisi、小小妮 10瓶;白黄、風行衍 5瓶;潆泶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7章 忧思 终究不是一路人 (今天没办法更新新章节了, 只在本章加了点字数,还请大家见谅) 崔老爷与崔家少爷听见消息赶紧过来,崔太太不便抛头露面, 但她实在放心不下,便把轿子停在衙门不远处。 陆泓莫名其妙被捉走后, 崔家人就猜到了背后主使。 如今见陆泓遍体鳞伤的模样, 崔老爷格外心疼。 崔老爷本就是个率性人, 他极少掩饰自己的情绪, 明眼人很容易就能看出他的火气有多大。 陆泓把赵大等人所做之事皆交代完, 同时不忘说:“他们人多势众,我又被下了私刑,所以不得不 从地上捡来器物反抗, 有几个人被我伤到了腿,倒不知现下如何。” 他之所以说这么多,主要怕事后追究到木槿身上。 木槿本就被自己连累, 用刀废掉赵大和他手下的双腿属于无奈之举, 陆泓必须提前把后头的危险给扫除掉。 另一边, 坐在轿子里听仆婢回话的崔太太知晓陆泓的伤势竟如此严重,在旁边吩咐:“赶紧把郎中叫过来。” 崔老爷近年不喜过问俗事, 府里大大小小的事皆由崔太太做主, 是以崔太太做这等事格外驾轻就熟。 她总觉得衙门里的郎中不如自家的府医可靠。 崇文崇武也赶了过来。 崔家角门偏僻,刚开始发出的动静不容易被人察觉, 等后头打斗声大了、加上木槿呼救, 崔家人 并崇文崇武才意识到不对劲, 待他们过来, 哪还有木槿等人的踪迹。 崇文崇武与陆泓顶多点头之交, 他们径直冲向木槿查看她的伤势。 木槿说:“不碍事, 不过刮破了层皮而已。” 下半年温度高,她至今身着单衣,不过流了一点点血出来,渗在衣裳上格外奇怪,所以才显得严重。 如今已经过去六天,那一丁点伤口早就结痂,衣服上的血迹渐渐变暗,倘若崇文崇武没提这茬,木槿自己恐怕都要忘记身上的伤口了。 崇文见木槿行动如常,终于放下心来。 他们经历过逃荒路上重重艰难险阻,甚至有好几回半只脚踏进阎王殿的情形,对这等小伤委实不在意。 崔家人却不同,纵使在灾荒年间,前头照样有家丁护院顶着,见到人受伤流血只当作十分严重。 待查看完陆泓的情况,崔太太赶紧派手脚麻利的婆子拿着药替木槿处理。 木槿:“太太不必担心,不过是点子擦伤罢了,待我家去撒上点药就成,不碍事的。” 崔太太却不肯。 人是在她家伤到的,她就必须让人养好了再家去,否则传出去不知道能传成什么样。 让婆子将木槿带进去换洗上药后,崔太太又吩咐郎中给木槿开帖药来,今日暂且从药房熬了就是,明日再放到厨下去熬。 木槿知道自己伤的不重,但为了安崔家人的心,她老老实实让婆子替自己上了药。 合上衣裳,她便对崔太太告辞:“如今您家恐怕有不少事需要料理,我便不打搅了。” 崔家这等大户人家冒出歹人,恐怕并非为了劫财,而且陆泓还险些丢掉性命,后头必定跟着许多麻烦事,她还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别给对方添乱子要紧。 崔太太却不肯放她离去。 上完药之后,婆子先过来回禀崔太太:“背上破了层皮,女人家家的,恐怕得好生养着才不会留疤。” “天可怜见的。” 在崔太太这等养尊处优的管家太太眼里,破皮已经很严重。 崔太太受过最重的皮外伤还是小时候调皮被磕到腿,在她看来,女人家家受皮外伤的可真不多。 崔太太对心腹婆子说:“二郎年轻尚未成家,与王娘子差不离大,我就怕有闲话传出来。” 木槿和陆泓忙着逃命,压根没有精力在意所谓名声,逃出来之后可就不同了。 至少知情人都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在外头呆了六天,传出去可不好听。 婆子看着崔太太长吁短叹,安慰道:“二郎一贯守礼节,王娘子瞧着也是个本分的,太太不必担忧。” 崔太太没有明说。 她之所以在全家忙到脚不离地之际留下木槿,不光担心木槿的皮外伤,同样有拖延时间让自己想对策的意思在。 毕竟二郎尚未成亲,若真传出些有的没的就不好了,总不能委屈二郎娶个寡妇。 再没有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陆泓在小厮的服侍下擦洗完换好干净衣裳,眼下正同老师说当初的情形。 “我本就受伤,后头又被赵大用了私刑,整个人昏昏沉沉,只以为活不成了,多亏王娘子的帮扶才侥幸把命给捡回来。” 在山洞时,他连睁眼都困难,已经做好了交代后事的准备,实在没想到能活着走回来。 崔老爷点头:“王娘子对你有大恩,往后自当照扶她。” 话音刚落,崔太太进门来了。 刚才陆泓在擦洗处理伤口,崔太太到底不好过来,听婆子禀告说完事了才终于进来。 陆泓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崔太太眼里跟半个儿子差不离,她实在担心陆泓的伤势。 当时在衙门时,陆泓险些没撑住晕倒,含上片参片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如今参片的药效尚未过去,陆泓总归有回话的力气。 底下人早就同崔太太禀告过陆泓的伤势,她看着陆泓身上缠绕的绑带,忍不住抹眼泪。 后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二郎,你同王娘子两个人在外头如何相处的,你且同我说说,免得有不该传的给传出去。” 陆泓的母亲不在身边,崔老爷一个男人家家自然不会关注这个,此事还得要崔太太来。 陆泓说:“王娘子品行端正,且我二人忙着往外逃命,从不曾越矩。” 话说到一半,陆泓猛然想起他以为自己将要死去之际死死拽住木槿的衣袖不撒手,他的脸突然变得胀红。 那时候被孤独死在荒郊野外的恐惧所笼罩,陆泓压根没想到男女大防,等师母提醒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多么孟浪。 崔太太看着陆泓的表情,又给丈夫使了个眼色。 看二郎的模样,总归有不便说的地方在。 陆泓很快便再次昏睡过去。 崔太太和崔老爷心里却不踏实。 作为过来人,崔太太一眼就瞧出陆泓答话时的别扭。 崔老爷到底不如妇人想的仔细,他说道:“除却家中姊妹,二郎再没有与年轻女子相处的时候,与王娘子在外头相处难免觉得别扭,你恐怕多虑了。” 陆泓没有半点纨绔子弟的影子,平时从未见过他有任何孟浪之举。 不说旁的,就拿崔老爷家的几个小姐来说,自打长大之后,陆泓也是恪守规矩从不避开长辈与崔家年轻女眷往来,他们对陆泓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 崔太太叹气:“方才翎儿缠着问我二郎如何了,我当真怕他跟王娘子私底下相处五六日生出旁的事来。” 陆泓十来岁的时候,家中给他定过一门亲事,是吴尚书家的小姐。 等陆阁老辞官,这门亲事便不了了之。 崔老爷崔太太看着陆泓长大,对他的品行再放心不过,恰好女儿也有意,便想着将女儿许配给他,谁成想竟闹出这等事。 “你且放宽心,二郎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徒弟,他的品行是信得过的,王娘子看着亦是个体面人,定不会不守礼节。” 崔太太叹气:“王娘子当然不像那等孟浪的,不过人人都能瞧出二郎是个有前程的,就怕……” 与木槿短短几次接触,做了许多年当家主母的崔太太很容易就能瞧出她是个什么性子的人。 然而崔太太见惯了迷失在富贵中的男人女人,就怕木槿也生了攀高枝的心思。 “我先将王娘子安顿在府里两日,等瞧着没旁的事,再让她家去。” 崔老爷:“你看着办便是。” 木槿不知道崔家人的打算,如今正同崇文崇武说话呢。 崇文年纪大、性子稳重,虽然能瞧出他担心,到底没有让所有人瞧出来。 崇武却不一样,他直接呜呜哭出来。 原来在木槿被赵大绑去后,崇文崇武听见动静赶紧往角门走,结果只能看见地上凌乱的一片,不出意外刚刚经历过打斗。 兄弟二人担心木槿出意外,紧紧跟着崔家人找寻他们的下落。 崇文急到嘴巴上起了燎泡,崇武亦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木槿问道:“我们出来六天没有回去,你们可给家里头去信了?” 崇文点头:“妹妹放心,我给爹娘写信说咱们在崔家留几日,免得二老担心。” 崇文认识的字有限,写自己的名字最熟练,说是写信,其实就是让崔家的下人帮忙传上几句口信,末了在纸上添上自个儿的名字好让爹娘相信罢了。 荒年囤粮记 第189节 崇武对姐姐平安归来感到满心欢喜,崇文却有旁的担忧。 妹妹与陆泓孤男寡女在外头呆了足足六日,陆泓是个男子,受流言蜚语影响的程度有限,妹妹却不同,本来寡妇门前是非就多,即使自个儿行的正坐的直,照样需要小心再小心方不会传出闲话来。 倘若有一句不该说的被别人听去,寡妇的名声就毁了。 在西边的话,不会有人愿意与毁了名声的寡妇往来,宗族同样不再庇护她;明州城则更为严重—— 在明州城,一旦有风言风语传出来,即使并没有确切证据说寡妇通奸,乡里人照样会逼寡妇自尽以免坏了男人们的名声。 织女镇的里正就特地同王宝兴提过他们的风俗。 说起织女镇前头的贞节牌坊时,里正眉目间是遮挡不住的得意之色:“我们织女镇里的人最最守礼,尤其是周遭的妇人,家里打小就教给她们男女有别的意思,长大以后个个贞洁温顺,老兄我将你当自己人,便实话同你说了,放荡的妇人在我们明州城是活不成的,你要约束好宗族里的妇人才成。” 里正与王宝兴说这些不光为了炫耀,还有警告王宝兴既然在织女镇定居,就要恪守织女镇里头的规矩,如果王宝兴不对她们严加约束,里正就会亲自管教。 若非木槿每回去明州城都会带着家里两个兄弟一同前往,恐怕织女镇早有人传出闲话来了。 崇文原本没有多么在意此事,直到木槿与陆泓在外头单独相处数日,即使他相信妹妹的清白,其余人呢? 原本织女镇就因为陈寡妇教给木槿手艺、木槿又带着东小庄所有的年轻妇人一道干活而不满已久,倘若真被让人抓到把柄,恐怕不会有木槿的好日子过。 木槿看见崇文若有所思的模样,问:“兄长你可是碰见难事啦?” 崇文崇武别是在她失踪几日被欺负了吧。 崇文犹豫着开口:“你……你当初和陆公子没有越矩吧?” 木槿知道崇文是担心自己,倒不曾怪他多想,老老实实答道:“我们当初被贼人捉去,他们对陆公子用了私刑,后头亦想羞辱我,不过我趁机撒了陆公子给的迷药将歹人迷晕过去,终于侥幸逃走。后头我们满心想着逃命,哪有功夫想有的没的。” 崇文转头一想也对,归来时陆公子只剩下半条命,实在没有余力做有的没的。 “只要别让旁人知晓就成,免得污了你的名节。” 这种事对妇人而言实在算不得光彩,假如遇见有坏心思的人将事闹大,就算有东小庄的人护着,织女镇也不会轻易放过木槿。 木槿说:“陆公子是读书人,读书人最在意名声,想必不愿意同我这个寡妇有纠葛,他和崔家老爷太太肯定会用十二分的力气阻止谣言传出来。” 崇文却听不得木槿妄自菲薄,在他眼里,妹妹虽然守寡独自拉扯两个孩子,但品行能力都是顶好的,虽说因为门第差距过大与陆泓并不般配,然而却不能被旁人嫌弃。 崇文:“但愿陆公子和崔家能多费些力气,免得污了你的名节。” 作者有话说: 又在文章最底下加了1000多字的字数,不过因为身体原因今天没办法更新章节了,真的很抱歉 第188章 娶你 王娘子我娶你吧 (发现衔接不上读者可以看看上一章, 另外,这章我还会在后天多加点字数,大家可以等等再回来看) 木槿敏锐地察觉到崔家人的顾忌, 而让她从迷惘中反应过来的还要属崔太太。 崔太太将陆泓当成半个儿子看待,何况心里隐隐有将陆泓与女儿凑成一对的心思, 所以更不能眼睁睁看着陆泓的名声被毁掉。 知情的人统共那么些, 对于府里的人, 崔太太当然可以严加约束, 免得有风言风语传出去。 至于王娘子和她两个兄弟却不好办。 崔老爷崔太太并非张家那等毫无下限的人家, 他们自然不会明目张胆威吓木槿,只在话里敲打木槿几句罢了。 王娘子看起来是个聪明人,总不至于不明白她的意思。 怕就怕王娘子贪图富贵, 将此事添油加醋说出去。 此时的读书人最在意名声,如果陆泓在孝期传出与寡妇有染的事,往后的仕途恐怕就要被断送掉了。 木槿并非木讷性子, 穿越已经快要三年时间, 对世情不似刚过来时懵懂, 她立马明白了崔太太的意思。 她道:“我只想与家里人一道安生过日子,绝没有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只盼太太明察。” 崔家先前毕竟给她提供过不少助力, 木槿总不能做白眼狼因为崔家此时的猜疑而将从前的恩情给忘掉,她对崔太太说话一如既往地恭敬。 崔太太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女子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丈夫在朝廷为官, 崔太太免不得与许多官家内眷交际, 男人有男人的斗争, 女人之间的交往同样暗含机锋, 见识多了, 崔太太当然不会轻易相信木槿。 她道:“我自然信得过王娘子的品性, 不过总有小人喜欢在背后嚼舌根,我到底是看着二郎长大的,实在不愿意二郎在孝期惹上麻烦亦不愿让王娘子的名节受损。” 崔太太看似关心陆泓与木槿的名声,其实前半句带着警告,单看木槿能不能领会到了。 “多谢太太好意,我与殪崋两个兄弟家去以后只说遇见麻烦被您收留几日,再不会提旁的。” 接着,木槿又道:“妇人单打独斗来明州城买卖丝绸本就不容易,若非太太的照扶,我与族中姊妹再没有如今的运气将手里的缎子卖出去,我们感念太太的恩德,绝不会做黑心事令太太为难。” 既然崔太太同她打机锋,木槿果断把话头转移到丝绸之事。 表面上在感念崔太太的帮助,实际告诉她,看,我的命脉都被你抓到了手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这着实是一招险棋,然而木槿人微言轻,再没有旁的法子可以打消崔太太的猜疑,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暴露出底子来。 反正崔家跟自己中间差了好几个阶级,只要陆泓这件事过去了,两边压根不会有利益冲突,木槿倒不怕引来麻烦。 听完木槿的话,崔太太终于放松紧绷着的腰背。 从她进门便开始忐忑不安的木槿知道,崔太太这是相信了自己的话。 崔太太说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二郎的麻烦牵扯到你到底是我们的不是,这些你且拿着,家去补补身子。” 她招来守在门外的仆妇,两个婆子各自捧着个托盘,显然是有备而来。 崔太太指着一个托盘道:“里头都是些药材,你且回去补补身子,听闻你族里亦有年老体弱之人,赠予他们也是使得的。” 里头的药材颇为名贵,寻常人家压根用不起,木槿和王宝兴这种小地主之家不过能够勉强负担罢了。 当初来崔家时,木槿提过族长生病之事,崔太太本就心细,自然没有忘记,她干脆投其所好。 至于剩下的托盘,上头装了上百两银子,名头上说是给木槿压惊,实则属于变相的封口费。 木槿没有接受崔太太的银子,对于出身大家拥有丰厚陪嫁的崔太太而言,几百两银子虽说不算小钱,却到底没那么重要,只够打副手饰而已,然而数百两银子却够普通平民吃用一辈子的,木槿着实不想收银子。 她推辞说:“贵府和陆公子先前对我帮扶颇多,我虽迟钝,却也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万万没有收银子的道理。” 接着,木槿走到装药材的托盘旁边:“族长身体虚弱,我又没有延请郎中抓药的路子,只能厚颜收下太太的馈赠,贵府的恩德,我必不会忘记。” 当初托付崔老爷替木槿摆平张家之事时,陆泓就曾说王娘子是个良善人,崔太太见她面对上百两银子依旧面不改色、丝毫不见半点动摇,便明白陆泓没有看错人,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 “既然王娘子推辞,我便不同你客气了,待你家去,我让府里的郎中同你们一道过去,正好帮着瞧瞧你们族长的病。” 木槿听见崔太太的话,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她甚至想立刻启程,最后还是崔太太劝住她:“你到底受了些伤,且慢慢收拾着,明日我让府里的人护送你们回去。” 木槿只好应下。 待崔太太离开,崇文崇武过来看木槿。 崔家的态度他们看在眼里,即使心有不忿照样得憋着,毕竟崔家与张家那种土财主不同,人家可是正经的官宦人家,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他们没办法继续在明州城呆下去。 木槿说道:“读书人比寡妇更在乎名声,崔家人指定会打点各处不传出半点风声,兄长,我眼下有旁的事嘱咐你跟崇武两句。” 崇文赶紧说:“你说就是,只要我们能办到,指定替你办了去。” “方才崔太太明里暗里敲打我,说怕有不该传的话被传出去,等我们回东小庄,切莫再同第四个人提起此事,就算爹娘和嫂子也不成,知道的人越多反而会招致越多祸端,我们在东小庄立足未稳,切不可再将崔家给得罪掉。” 崇文却没有立刻答应。 他是家中长子,说话份量比木槿和崇武重得多,饶是如此,碰见大事依旧要听爹娘的意思,崇文没料到妹妹居然连爹娘都要瞒住。 他犹豫道:“爹娘那里也要瞒下去?” 木槿点头:“当然,我这般考量也是为了爹娘好。” 崇武尚显懵懂,崇文却清楚妹妹的意思,他慎重地点头。 木槿又嘱咐道:“回去以后只管说咱们遇见了张家的麻烦,为避险才在崔府躲了几日,眼下崔老爷已经替咱们摆平了。” 他们商议的功夫,崔太太也没有闲着。 崔家老爷太太原本在说话,听见下人的禀告,崔太太惊呼:“什么,二郎要见王娘子?” “陆少爷说若没有王娘子,他恐怕难以活着回来,何况还想着就晌午太太说的那事再嘱咐王娘子几句。” 陆泓伤势颇为严重,刚归来时可谓奄奄一息,休养几日之后虽说不再整日昏睡,却到底没大有精力,连从床榻上起身都费力气。 崔太太原本不愿意让陆泓再与木槿见面,毕竟孤男寡女赶紧避嫌才是,奈何一向让人省心的陆泓却提出了见木槿的要求。 待听到后头说陆泓想要再嘱咐木槿几句,崔太太才点头答应让他们见面:“在屋里留几个婆子和小厮,莫教他们单独相处。” 便是在如此情形之下,木槿被带到陆泓面前。 经历过崔家人几番敲打,木槿怎会不懂避嫌的道理,她在距离桌案十步远的地方停下。 考虑到木槿是非亲非故的女眷,陆泓勉强让小厮帮忙穿戴齐整,坐到外屋的椅子上,但整个人蔫蔫的,瞧着没怎么有精神。 他看木槿对自己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又联想到刚回来时老师同师母问的话,如果再反应不过来恐怕就是傻子了。 他挥手屏退下人。 小厮自来在他跟前伺候,听见陆泓的吩咐,二话不说就退到门外头去,几个婆子却是崔太太的人,又得了崔太太的吩咐说要看好二人,切莫再让他们孤男寡女单独相处,听见陆泓的话照旧不肯往后退。 陆泓的语气愈发严肃:“出去罢,倘若师母问起来就说我让你们出去的。” 如此,几个婆子才肯离开。 陆泓看着木槿的样子,身子前倾,却不慎牵扯到伤口,嘶的一声喊出来。 木槿只好上前:“想必陆公子比我更清楚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你放心,我嘴里不会透漏半点口风,定然不会污了你的名声。” 她误会了他的意思,陆泓讷讷解释:“我不是……” 独自在外头相依为命的几日,他们已经变得熟稔,待回到明州城,两个人中间又恢复了泾渭分明的情形。 不知为何,陆泓总觉得心里酸酸的。 冲动之下,他道:“如果王娘子觉得委屈,我自可以娶你。”1 木槿惊得直接愣在原处。 在她的眼里,陆泓不像好些世家公子不拿正眼瞧她们,陆泓对底下人照样礼遇有加,木槿没有好感是假的。 然而,这种所谓的好感却并非女人对男人,只是一个人对另外一个人罢了。 荒年囤粮记 第190节 她内外交困,时刻在生死线上挣扎,委实没有精力顾及所谓的男女情爱。 对于木槿而言,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至于那些风花雪月之事,得等到填饱肚子才有力气去考量,想必这辈子她是没有机会了。 说完这句话,陆泓同样后悔。 他向来谨慎自持,自从奉父亲遗命来到明州城,不敢行差踏错半步,唯恐招致更多麻烦,陆泓自己都不清楚为何突然蹦出这句话来。 木槿当然没有错过陆泓脸上后悔的表情,她罕见地撕下谨慎小心的面具,用手指着陆泓道:“我清楚自己的斤两,不敢高攀陆公子,想必陆公子亦不愿同我有牵连,何必在此惺惺作态呢。” 穿越以来,木槿无时无刻都能感觉到自己命如草芥的事实。 逃荒以前,她是令人唏嘘可怜的寡妇;逃荒时,她是居无定所的灾民;待安定下来,她则属于来路不明的异乡人。 至于同达官显贵们交往,她的命就跟田里的野草般不值钱,面对他们的轻视,木槿不断告诉自己她与他们一样高贵,人命从没有贵贱之分,那些人不过是会投胎而已。 被崔家人反复暗示时,木槿就险些指着他们的鼻子说她不稀罕,然而理智告诉她不能冲动,一时的冲动固然可以出气,却到底会将人给得罪掉,往后想要继续在明州城做生意恐怕不容易。 今日见陆泓带着一副自我牺牲的模样说要娶她,木槿终于忍不下去,索性将心里话一股脑全盘托出。 陆泓解释:“我并非……” 木槿冷笑:“是啊,你表面一副谦逊的君子模样,看似不在乎我们的身份如何,心里头却照样觉得与我们来往太过屈尊降贵,而同意娶一个民女、一个寡妇更是做了天大的牺牲,你做的事是对我无上的恩赐对吧?” 木槿的话仿佛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不停往陆泓身上扎去。 然而他无法反驳—— 陆泓不似好些官家子弟高傲不假,但他从骨子里觉得士庶有别。 他愿意像父亲般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亦认同父亲为扶助灾民而拿出大半家财的义举,他在同王宝兴等人的来往中甚至从不摆架子,但不意味着陆泓愿意同庶民女子共同度过后半生。 陆泓早年跟随崔老爷读书,除却师娘和府里的丫鬟,极少有同女眷接触的机会,即使崔小姐,也不过是儿时的玩伴,待长大些,整年都说不上一句话,等到后来,世道大乱、父亲离世,他更没有谈情说爱的心思。 因此,活了十九年接近二十年的陆泓并不明白情爱的滋味。 陆泓一直觉得,他会娶个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不拘对方容貌性情如何,只要能管家算账、能与同僚家眷往来交际即可。 他不明白自己方才为何如同着魔般说出要娶王娘子的话。 何况眼前父亲离世不过一年功夫,他尚且处于孝期,更不能有半分旁的想法。 木槿看着手足无措的陆泓,忍不住冷笑。 看吧,他带着高高在上的俯视去看待她、看待他们,实际上心里门清大家不是一路人,他与张老爷、崔老爷崔太太之流没有区别,只不过手段和态度更为温和,给人制造一种他将自己当做自己人的假象。 如果那人糊涂些,便很容易陷入他制造的迷网里头。 “陆公子,我要告诉你,我不乐意。不要觉得你自以为委屈自己说要娶我就如同天大的恩赐,我只有感恩戴德接受的份,你不过比我更会投胎,靠投胎在高门大户才能衣食无忧,才能借用父辈的荫蔽拜师启蒙、比寒门学子更容易科举做官。而我,单单活下来便耗费了全部力气,我并不觉得生来比你们低贱,公子觉得屈尊降贵娶我委屈,我却觉得你不过如此,你们不过如此!” 说罢,她控制不住地流下泪水。 事后,木槿总忍不住思考,她已经忍受对平民百姓的不公、对女性的不公有三年之久,为何单单面对陆泓时破防呢? 或许是他制造的假象太过逼真、亦或两个人相依为命的日子才过去不久那些温情尚且有几分残留,即使清醒如她依旧觉得陆泓同那些达官显贵不同、同那些男人不同,他至少肯正视自己的尊严。 然而,听见陆泓如同恩赐般说出要娶她的话,木槿终于忍不住将所有所有的委屈倾泻而出。 原来,他在骨子里同那些人没有半点区别。 作者有话说: 1男主从小接触标准的士大夫教育,对底层抱有同情心,但仍旧不可避免地用俯视的目光去看底层人,这是阶级局限性。 另外,男主19岁半,不到20岁,他说要娶女主完全是因为怕女主的名节受损,感情因素占比不大。 感谢在2022-07-06 23:51:00~2022-07-23 00:46: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 ﹏.安静?゛ 2个;26147462、lcarus、pangpang、56050253、源家小盆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闰润潤、源家小盆友 30瓶; ﹏.安静?゛ 25瓶;锻戊 16瓶;抽风中,且勿扰。 10瓶;一整天 5瓶;挖掘机、風行衍 2瓶;49536971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9章 归来 增加了将近3000字 在陆泓眼里, 木槿是极冷静的人,哪怕遇见危险照样临危不乱,他头一回见到木槿失控的模样, 显得格外手足无措。 不过面对木槿的指控,陆泓压根没办法反驳。 因为她说的话没有半句虚言。 方才陆泓之所以说要娶木槿, 不过一时冲动而已, 木槿是他除却亲眷和家里丫鬟之外唯一接触的年轻女子, 陆泓不知为何对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亲近感, 但他从未多想, 他们相遇在世道大乱的灾年,木槿忙着奔波逃命,陆泓亦时刻警醒, 彼此仿佛生活在悬崖边上,着实没有风花雪月的心思。 就在陆泓愣神之际,木槿斩钉截铁地说道:“我晓得自己的斤两, 只消崔家把知晓此事的人打点好, 陆公子再不必担心传出不该说的。” 木槿的意思极明确, 她不愿意跟陆泓有任何牵扯,如果陆泓不想让自个儿名声受损, 托崔家把众人口风堵上即可。 陆泓无力地闭上眼睛, 他着实没料到事情的结局竟会如此。 他心里一团乱麻,对王娘子的感激和亲近是真的, 想要照拂她和她的族人同样不作假, 然而内心深处的士庶有别也是真的, 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陆泓从未对一个女人产生这般复杂的心思, 一时间格外手足无措。 木槿扯出近乎苦涩的笑容, 不再看陆泓的脸。 看又有什么用呢?对方终究是瞧她不起。 她推门离开, 留下若有所思的陆泓和门外满脸错愕的婆子小厮。 将话说开之后,木槿不欲与崔家以及陆泓继续牵扯,她毅然决然与崇文崇武回东小庄。 陆泓自始至终没有露面,面对欲言又止的崔太太,木槿道:“太太放心,我自当记得当初同您的承诺,只要府里没有口风传出去,外头绝不会知晓。” 她再次同崔太太承诺。 崔太太露出笑容,挽住木槿的手道:“我知晓王娘子的品性,王娘子放心,凡是有碍于王娘子名声的话,半句都不会有。” 见木槿不言语,崔太太又说:“我同老爷原本想留你养好身上的伤再送你回去的,既然你念着族人,便只好应下你说回去的话,只盼你好生将养身子。” 木槿不愿继续同崔太太打机锋,她冲崔太太露出浅浅的微笑,便告辞离开。 一如来时那般,崇文打前头架着家里的牛车,木槿与崇武坐在后头。 牛车上塞得满满当当的补品是崔家放上去的,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崇文死活不想收下崔家的东西,木槿却制止了他。 除却没有收格外名贵的,寻常几样补品皆被木槿给笑纳了。 倘若一个人有所图,那此人便有弱点,总归有控制他的法子;倘若此人什么都不肯要,小恩小惠是无法打动他的,他所图必会更大。 为免崔家忌惮,误会她想攀高枝,木槿必须做些什么打消崔家人的顾忌。 崇文崇武满心不忿,待离开明州城,崇武终于有了发泄的机会:“亏我还觉得他家和善,到头来还不是瞧不起咱们,往后再不搭理他家了!” 崇武气鼓鼓的,整个脸颊都开始泛红。 崇文罕见没有约束他,与弟弟差不离,崇文一样觉得崔家人太过轻视妹妹。 至于木槿,则从头到尾不发一言,不晓得她到底是无所谓还是愤怒。 随着牛车越发靠近东小庄,崇文冷着声音说:“且按你说的,此时便不让爹娘知晓了。” 木槿说不要让王宝山和王李氏知道她与陆泓遇险之事时,崇文打心底里不赞同,结果昨夜里思前想后越发觉得木槿的话有道理,爹娘经历逃荒后身子本就不好,若让他们继续为儿女忧心,实在不好,还是听妹妹的话莫让他们知晓要紧。 打进入东小庄开始,木槿等人就三五不时遇见族人们。 并不奇怪,农闲时节还未到来,族人们都忙着下地干活呢。 王宝山夫妇听见儿女归来的消息,慌里忙张出门等候。 看见木槿,王李氏眼泪唰地流出来,整个人充满失而复得的激动,连话都说不出来。 崇文挤出笑容:“爹,娘,我们这不是好生回来了吗,你们莫伤心。” 王李氏缓上许久方才缓过来:“我跟你爹光听人传话说你们又碰见张家人为难,现躲在崔老爷的府里,却不晓得你们究竟如何,心里七上八下连个安生觉都不曾睡……” 当初王宝山和王李氏听见崔家人的传话,第一反应便是去明州城寻他们,崔家派来传话的小厮只说木槿与两个兄弟正受崔老爷的庇护,他们去了不过平白多出许多岔子,王宝山没怎么同崔家这等体面人家打交道,最后还不是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 老两口在家苦苦等待儿女的消息,别说睡觉,连饭食都吃不进去,安顿下来后好不容易养出来的气色消失的一干二净。 听村口那户人家说兄妹三人归来,王宝山与王李氏赶紧跑出来,仿佛慢几步便见不到人了。 在外头说上许久的话,木槿终于踏进家门。 吉祥如意年纪尚小,懵懵懂懂知道木槿往远处去了,开始着实哭闹许久,眼下见母亲回来,争着抢着往她怀里钻去。 不过几日功夫,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木槿怀抱孩子、着看父母方真正产生回家的感觉。 罢了,明州城发生的事不过是她漫长人生中的小插曲而已,活着最要紧,何必在乎那群无关紧要之人呢。 木槿将陆泓、将崔家全部抛诸脑后,再次将全部精力投入到自个儿的生活中来。 同样,她归来的消息很快便被族人们知晓,木槿在逃荒路上出了那样大的力气,就算小心眼如王宝顺夫妇,照样记着她的好处,人人皆盼木槿平安。 因此,来不及与爹娘感伤,木槿很快被前来她家的族人所包围。 除却极少数按月给银钱的,寻常乡野小商人皆把绸缎卖完再给织布娘子们将银钱结清,反正山野乡村间什么都值钱,唯有人最不值钱,嫌弃给的银钱不多亦或不立马给,好吧,甭干了,反正后头有的是人抢着干活。 木槿同族人邻里相处久了,自然知晓他们的难处,每十天半个月便给一回银子,免得人家手头紧巴,所以紧忙着赶来的妇人们倒不是来催银子,而是真心实意替木槿忧心。 毕竟几天功夫,东小庄充斥着各种谣言,仿佛木槿已经被昔日得罪的张员外家给害死了。 栓柱媳妇边抹眼泪边说道:“妹子你可算回来了,你要再不回来俺可就要信了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旁边的妇人用手肘戳栓柱媳妇的胳膊:“你说啥子浑话,五姑有老天爷保佑,断不会有事!” “刘三叔也说过,五妹妹必会平平安安回来,且收起你的乌鸦嘴来吧。” …… 几波人叽叽喳喳好生热闹,木槿不嫌烦,笑眯眯听族人们你一言我一语说话。 于她而言,这般情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此刻格外珍惜从前避之唯恐不及的聒噪声。 住在织女镇的陈寡妇匆忙带儿子前来,她不光担心木槿如何,她将今年织出来的缎子皆托付给木槿,倘若木槿没有平安归来,陈寡妇同儿子恐怕就要在荒年里被饿死喽。 陈寡妇一把搂住木槿,嘴里念叨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木槿跟族人们絮叨好一阵,或许因为此情此景太容易让人卸下心防,木槿跟着族人们哭了好几回方才停下。 同族兄弟与他们的妇人同木槿说话,年长些的则与王宝山搁屋里热闹。 九爷爷王长寿就同王宝山感叹:“老四两口子养下个好闺女。” 荒年囤粮记 第191节 不管在昔日的王家村亦或如今的东小庄,王长寿都是王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他当真稀罕木槿,倘若没有木槿,整个逃荒的车队指定会全军覆没。 最该说话的王宝兴却一反常态没有言语。 作为王氏宗族的族长同样是最有威望的人,按理说王宝兴最应该说几句话,然而他始终一言不发,实在让人捉摸不透。 虽说近几年的王宝兴因为年纪增加渐渐多了些长者的慈祥,但老一辈人都晓得他年轻时究竟有多严厉,见王宝兴面无表情坐在圈椅上,竟没有人敢主动招惹他。 其实,王宝兴所思所想与其余人的猜测可谓大相径庭。 作为整个车队的掌陀人,王宝兴身上的担子最重,自打灾荒来临,王宝兴一刻都不敢放松,生怕让族人们跟着遭殃,起初他没料到木槿一个带孩子的妇人能帮那么多忙,对于王宝兴而言,除却侄女的身份,木槿更是与他共同带领车队前行的引路人。 当初崔家传来口信说木槿与崇文崇武因为被张员外刁难,恐怕得在外头避避风头,王宝兴心里总觉得十分蹊跷,可眼下他在明州城再不像在西边一样有脸面,哪里有路子知晓实情,唯有老老实实听从崔家的安排。 见到木槿回来,王宝兴方才觉得心落到了实处。 依照往日的风俗,儿女平安归家之后自然要好生宴请族人乡亲,然而整个东小庄那么多人,田里又不曾收多少粮食,王宝山纵使有心却也无力,思来想去咬咬牙说要族里几个年纪大的族老留下吃饭。 世道如此艰难,谁会不晓得旁人家的难处,自然不肯留,等到饭点便起身离开了。 王宝兴特地等到最后,他预备问问五丫头明州城里发生的事。 王宝兴心思比谁都缜密,想来瞒不住他,木槿只得悄悄同王宝兴说起明州城里的遭遇。 若非木槿提前叮嘱说不可惊动老四两口子,恐怕王宝兴早就大骂出口。 “崔家实在欺人太甚,还有姓陆的小子,当初我竟看走了眼!” 当初陆泓特地来到东小庄致谢,王宝兴满心感动,直道眼前的后生有良心。 陆泓本就出身大家,作为童生的王宝兴在旁人眼里属于高高在上的童生老爷,在官宦人家恐怕连个西席的位子都谋不到,他实在没什么能帮上陆泓的,因此,王宝兴多次同族人称赞陆泓的赤子之心。 待知晓这几日发生的事,王宝兴心偏到了旮旯角,往日对陆泓的夸赞皆烟消云散,只剩下浓浓的失望。 良久,王宝兴再次发出叹息声:“咱们晓得自个儿身份,万万没有攀附他们家的心思,可崔家竟防贼似的防备咱们,陆公子全当没看见,委实太过分,早先的恩情彼此已经还清,往后莫要再同他们往来。” 王宝兴不光说给木槿听,同样是说给自己听。 —— 木槿连声道:“我晓得了。” 临了不忘嘱咐说别让她爹娘知晓。 王宝山夫妇不像族长王宝兴见多识广,而且夫妇两个本就担心儿女,倘若让他们知道,恐怕又要跟着担惊受怕。 “你有分寸就成。” 王宝兴知道木槿是个心里有数的孩子,倒不至于跟老四两口子般担忧。 王宝兴摆出不愿意继续同陆泓还有崔家牵扯的模样,木槿明白此时最好不要提崔家,不过他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木槿想了想,还是硬着头皮说道:“二伯,我在明州城给你带了些药回来。” 木槿没有明说药材是崔家给的,然而依照王宝兴的睿智,恐怕早就猜测到药材的来源。 他的脸上没有半分喜悦。 就在王宝兴开口之前,木槿抢先说道:“如今大伙刚安定下来没几天,还要靠您拉着往前走,您可千万不能半路倒下。” 王宝兴明白木槿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是让他保重身体。 他叹上口气,终究还是将东西收下了。 等各路人马离开,天色早就擦黑,木槿还要去趟陈寡妇家——卖绸缎的银子还在她手里呢。 虽说从东小庄到织女镇陈寡妇家不过几步道的功夫,可如今不比从前,外头世道大乱连人吃人的事都会发生,更逞论半夜劫财,所以木槿还是让崇武陪着一道过去的。 入夜后陈寡妇就将院子大门紧紧拴起来,免得有风言风语流出亦或有贼人摸进门。 听见木槿的声音,陈寡妇再三确认方才放她进门。 “妹子你咋过来啦?” “我把先前卖绸缎的银子给你捎过来。” 对于陈寡妇而言,那些银子与她的性命同等重要,木槿既然人回来了,就必然不会拖欠她的,不过刚回来那阵身边都是族人,木槿实在寻不到机会单独将银子交给陈寡妇。 陈寡妇没有继续同木槿客套,打开包银子的手帕:“啊,怎的这样多!” 看到银子的那一瞬间,陈寡妇甚至产生眼睛出问题的错觉,眼前白花花的银两似乎过于耀眼了。 陈寡妇的反应并不奇怪,从前托付乔掌柜把缎子卖到明州城时,能到手五六两银子已经算财神爷保佑,木槿直接给她十两银子,此刻的陈寡妇简直看到眼花缭乱、手足无措。 木槿低笑:“嫂子你手艺好,人家布庄掌柜直夸你手巧哩,给十两银子不算奇怪。” 陈寡妇既然能带着儿子在吃人的世道里活下来,最开始诧异过后,心里便回过味来—— 从前乔掌柜恐怕昧下不少银子。 她抹了把眼泪,对着木槿连连道谢。 孤儿寡母在荒年里活下来比寻常人家更为艰难,何况灾荒频发,粮食的价钱一年贵过一年,别说填饱肚子,陈寡妇唯一的追求便是母子二人不会被饿死。 要搁往年,十两银子绝对算大数目,足够她跟儿子吃用两年的,然而如今粮食这般贵,能买百来斤粮食都不容易,幸好有先前从乔掌柜处要来的卖命钱,陈寡妇这下子总算能安心了。 待稍稍平复心情,陈寡妇又道:“年成这般差,还不晓得明年如何,若非托妹子把绸缎卖掉换银钱,我着实不知道该如何带麒麟活着撑过灾年去。” 但凡是个明眼人便能瞧出来,灾荒恐怕要持续好几年,最后苦的还是底下的老百姓,陈寡妇心惊胆战,只管比旁人更担忧。 木槿知晓陈寡妇手头的粮食只有从乔掌柜处得来的几百斤,如今天气变幻无常,照眼前的趋势轻易不会结束,陈寡妇最好在手里多囤些粮食方能安安稳稳度过灾年。 “先前去张家织布做绣活的时候,我还跟麒麟说回来就给他割肉吃,结果半个铜子都没捞到,硬生生苦了孩子,我琢磨如今有银子,再怎么都得让他吃上口肉,妹子你……” 陈寡妇显得格外不好意思。 在此时的乡下,逢年过节才能有口肉吃,这还是殷实人家才能做到的,从前她家那口子在时,尚且能沾些荤腥,守寡之后只用手里的布头与族里老五家换过不到手指长的肉,陈寡妇着实不晓得还往哪处去买。 听见陈寡妇的话,木槿也觉得为难。 荒年里养活人尚且不易,南边虽不至于剥树皮吃,但外头的野菜菌子皆被采得一干二净,哪有多余的食物养牲畜。 若非耕牛相当于农家紧要的劳动力,加上有余钱买耕牛的人家怎么也有点子家底在,恐怕耕牛都会被宰杀掉。 去年他们办迁居宴买的几头猪,已经是最后剩下的,陈寡妇很难再买到。 瞥见木槿为难的表情,陈寡妇怕她误会自己有了几两银子就飘起来,赶忙解释:“我并非……只是觉得麒麟跟着我这个没用的娘一直吃苦头,总想让孩子吃口荤腥。” 莫要说讲究多子多福的古代,就算现代很多父母都不会太重视对小孩子许下的承诺,像陈寡妇这般重视对儿女承诺的委实少见,至少穿越之后木槿便不曾见过。 想到空间里还有半斤肉不曾用来榨油,木槿道:“在明州城时,我倒侥幸得来两斤肉,待我从上头割块给你。” 眼下能榨油的肥肉更为值钱,旁的不提,就拿周遭人来说,当初王李氏见木槿尽挑瘦肉,甚至气的拧了她一把,在王李氏的威逼下,木槿多少拿了些肥肉,除却装模作样榨油用了些,剩下半斤在空间里堆着呢。 反正她有空间里的植物油,对榨油需求并不大。 陈寡妇赶忙拿出碎银子塞给木槿。 若非有陈寡妇相助,木槿同压根找不到谋生手段,毕竟农家主要靠干力气活的汉子撑着,陈寡妇教她养蚕织布后,木槿才觉得生活有了奔头,如今陈寡妇碰见难事,木槿帮把手是应当的。 木槿拒绝道:“嫂子不必同我客气,若非有你教我们养蚕缫丝,我哪有如今的营生做,这些权当我的谢礼啦。” 接着,木槿对麒麟说:“麒麟,明个儿挎个小篮子往我家拿肉去,让你娘给你做些好的。” 麒麟早熟归早熟,却到底孩子心性,听见木槿说让他拿肉,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 木槿忍不住伸手摸摸麒麟的脑袋。 灾荒四起的年代里,即使小孩子,脸上照样或麻木或愁容满面,木槿已经许久不曾见过这般灿烂的笑容了。 待木槿离开,陈寡妇与儿子一道将银钱藏到箱笼里。 旁人家放个铜板都会避着孩子,陈寡妇却从不如此,她总盼望着麒麟能够快些长成能撑起门庭的男子汉,如此一来他们就再不惧外人欺侮。 因此,即使麒麟尚且不足十岁,陈寡妇依旧拿他当个大人看待。 等将银钱藏好,陈寡妇便把儿子搂到怀里:“有了银子,咱娘俩再不用担心被饿死喽…” 麒麟咽了口唾沫:“明天晌午还有肉吃!” 陈寡妇不知是哭还是笑,点头道:“明个儿给你炖肉。” 就在母子俩以为即将柳暗花明之际,周边似乎总有无数危险等着将人吞噬掉,在他们看不见的暗处,已经有了觊觎的眼睛。 作者有话说: 下次更新估计是一周之后了 感谢在2022-07-23 00:46:24~2022-09-20 00:45: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天晴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627454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千家纸 80瓶;三千坪、困困困、星落凝成糖 50瓶;四月天 38瓶;夏简紫、我识故人名东篱 30瓶;橙子、肥啾、蝴蜻蝶蜓 20瓶;碉堡今天不请假 11瓶;锻戊、卡西发、阿白、绵绵、萌萌 10瓶;挖掘机 8瓶;風行衍、54790281 5瓶;61297685、20979243 3瓶;29974726、不晚、紫苏叶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0章 饿死 眼看老娘被饿死 等回到家中, 木槿同样没有闲着。 穿越已经两年时间,每逢冬季来临,周遭皆冷飕飕的, 恨不能将人给冻死,木槿实在不敢大意, 今年冬季来临以前, 木槿就与族人们砍来足够的柴火以备不时之需。 经历过重重苦难方才安定下来的族人们极具忧患意识, 总担心老天爷不按常理出牌再降下灾厄, 恨不能将所有用得着的东西给备全乎。 这不, 王宝山又跑自家地窖里去了。 自打在东小庄定居之后,族人们除却建青砖大瓦房,还有件正经事情要做, 那便是修建地窖。 地窖在乱世里的重要性自然不必多说,多多少少能帮助农家将粮食给藏起来,哪怕在寻常时候, 人们照样有修建地窖的习惯, 尤其在冬日里, 将萝卜白菜放在地窖里总归比放在外头新鲜。 刚从地窖里出来的王宝山心里却不大舒坦,里头固然有三千斤余粮, 可想到从前在王家村粮仓里动辄上万斤粮食, 陡然产生一阵失落感。 王宝山重重叹了口气。 家里明明已经极尽俭省,如今每日只吃两顿饭食, 却依旧赶不上粮食消耗的速度, 怪就怪去年新垦荒出来的土地收成太差, 根本不够养活一家人。 木槿迈进隔壁院子便看见王宝山抬头望天的模样。 她纳罕道:“爹, 你这是看啥哩?” “看老天爷肯不肯赏脸让咱们过个风调雨顺的年……” 荒年囤粮记 第192节 不等木槿回应, 王宝山就自顾自接着说道:“不是旱就是涝, 就算手里头有存粮,又能撑几年?老老实实种地收庄稼才是正经道理。” 木槿听罢,想着道理不错,然而在靠天吃饭的时代,想要风调雨顺都是种奢求。 至于她存放在空间里的粮食,不到万不得已之时,木槿绝不会动它,因为这些粮食在关键时刻能救整个东小庄几百号人的性命。 然而真到那时候,她的粮食顶多可以让族人们多活一两个年头,看历史书就能窥见一二,古代灾荒很难一两年就结束,往往会持续个数十年甚至几十年,木槿完全不敢想象倘若灾荒真的持续如此长时间,她和族人们一道饿死的场景。 父女二人担忧的时候,王李氏牵着吉祥如意走进家门。 得益于空间里品类丰富、富有营养的食物,两个孩子被养的格外健康,在周遭一片面黄肌瘦的孩子之间格外扎眼。 木槿却没有旁的法子。 她是故意将如意吉祥养的健壮些的,古代医疗条件落后,婴幼儿夭折率极高,在如此恶劣的条件下还要刻意让两个孩子节衣缩食,跟要他们的命差不离,思前想后就算再扎眼都不能在物质上苦了孩子。 女孩子的语言天赋似乎比男孩子好点,至少在如意吉祥姐弟俩身上是这般体现的。 因着学话晚的缘故,吉祥如意说话流利程度自然比不上织女镇同龄的孩童,其中如意略好些,吉祥则至今说话磕磕巴巴。 刚看见木槿,姐弟俩便一步步朝木槿跑过来,吉祥还因为太着急摔了个跟斗。 木槿扶起吉祥:“下回小心点,别磕着。” 孩子听得懵懂,却也像模像样冲母亲点头。 木槿整颗心都被萌化了,她一手牵一个孩子跨过两个院子中间那道门往自家走去。 这是她与王家人心照不宣的事——看模样灾荒不会立刻过去,家家户户皆勒紧裤腰带过日子,木槿刚搬过来就同王家分家,除却年节,寻常不去那边吃用,反正她空间里有足够的食物和日用品,何必再去连累家里人。 等回到家中,木槿没有生火,直接从空间里拿出粳米粥喂孩子。 在家务事上她算不得勤快,尤其在逃荒结束后,原本紧绷的弦松懈不少,平日总觉得身上懒怠没力气,虽说照旧会每日生火造饭做做样子,但剩下两餐便从空间里拿取。 在现代时,她经常看电视里老人会将食物储存,有的甚至因为储存太多而将食物给放馊,木槿总会纳闷现吃现买不好吗,又何必如此? 等经历过逃荒、经历过物质匮乏以后,木槿自己都没发觉她也有了囤积癖,平时总想着往空间里储存些食物、再多储存些。 怀揣隐秘的担忧,光粳米粥、骨头汤就往空间里存了好几桶,至于蒸好的馒头更有好几麻袋,反正东西放进空间时怎么样拿出来时就怎么样,木槿完全不需要担心食物变质的问题。 木槿给两个孩子喂了小半碗骨头汤,孩子吃得津津有味,若非她拦着,恐怕还得再吃 木槿把碗收回来,边哄着孩子:“好孩子可不能贪嘴,等下回再给你们吃。” 姐弟俩眼巴巴看着母亲将碗给收了回去。 接着,她自己又从空间里拿出馒头就着榨菜吃了顿饱饭,胃里有食物的滋味实在太好,木槿忍不住享受地眯起眼睛。 虽说近日懒待些,但木槿总归闲不住,待哄着如意吉祥歇午觉之后,就自个儿坐在窗边琢磨花样。 纵使来到冬日,仍旧鲜少有人闲着,男人们去翻地修补房屋、女人们缝缝补补,而孩子则三五成群去田里抓田鼠麻雀当零嘴吃。 至于家中实在缺粮食的,便背上竹筐去地里捡吃的——多是秋日落在地里的谷粒,不过家家户户缺衣少食,秋收时恨不能将草根都薅家去,哪会有多少谷粒被落在田里呢,所以他们往往所获无几。 然而没办法,出去寻吃的尚且有一线生机,倘若不肯出去,就只能在家中饿死了。 东小庄有足够的粮食,加上众人逃荒时多多少少落下些病根,倒不曾出去让自个儿受那起子罪,而织女镇有实在缺粮食的人家,倒真有不少早出晚归纵使外头寒风凛冽也要出去寻吃食的。 家中院门响起拍打声,此时天色慢慢黑下来,木槿小心翼翼跑到门口从门缝里探头。 不怪她谨慎。 古代乡村可没有后世那般好的治安,经常会传出哪家又被偷了东西的风声,甚至常会发生有人为几粒米撕打起来的事,何况如今正值荒年,外头本就不太平,木槿更要小心谨慎。 “妹子,是我,有粮他婆娘!” 听见有粮媳妇的声音,木槿长舒一口气,手脚麻利将大门打开,有粮媳妇进来之后又快速拴上。 有粮媳妇是木槿家的常客,忙的时候从木槿家织布养蚕,等农闲时节来临亦经常过来串门走动,木槿倒不用专门接待她。 有粮媳妇自顾自到里屋坐下,逗弄才醒来不久的如意吉祥。 她看着被收拾的格外整齐的屋子不停感叹:“明明一样的青砖大瓦房,怎的偏就你家比旁人家干净许多?” 车队初来乍到,当初一道建房、一道修整打家具,明明里外皆没什么大差别,偏木槿家比旁人家里头干净。 除却桌子橱柜等家具,木槿还特地在空闲时做了许多小玩意摆在屋里头,何况因为害怕双胞胎磕到碰到,特地在地面铺设了用麻布缝制的简易地毯,虽说用料很粗糙,可缝制的手艺当真不错,看起来让原本简陋的房屋多出几分情调来。 至于有粮家,则是古代许多家庭的缩影,就算有粮媳妇麻利能干、善于交际,他家照样奉行“男主外,女主内”的策略,有粮吃苦耐劳,愿意把浑身力气挥洒到土地上,然而家里的活计除却修补屋子家具等体力活,其余一概不碰,加之家中有几个活泼好动的孩子,可不就脏乱起来了? 有粮媳妇手脚麻利不假,但家中好几口子人你碰碰这儿、我碰碰那儿,不乱才奇怪。 而木槿家中人口简单,只消照料家中那对小儿即可,倒有多余的力气做些家务,房间里归置齐整以后,至少没有男人捣乱。 待说回正题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听织女镇那头的人说,陈家族里头有人被儿女饿死喽……” 有粮媳妇心有戚戚焉,脸上露出同病相怜的表情。 木槿原本在笑,听见有粮媳妇的话,脸上笑容瞬间凝固,她肃然道:“嫂子你且同我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按理说,正常生老病死不会引起人们那样大的情绪波动,只因他们在西边就吃够缺衣少食的苦头、见过饿殍遍野的情形,对“饿死”二字委实有些敏感。 有粮媳妇凑近说道:“听织女镇几个同我相好的妇人说,没了的是他们陈氏宗族里头一个老婆子,养活下六个儿子,奈何无一成用,竟生生将老母给饿死啦!” 被饿死的老妇人与织女镇里正同辈,年轻时生了数十个孩子,最后养活下来的亦有六个,腰板挺得直直的,何况她家早年家境殷实,日子过得再舒爽不过了。 虽说往后几年因为给六个儿子娶妻生子近乎倾家荡产,可老夫妻想到再过几十年家族枝繁叶茂心里头便高兴不已,那可是关系到千秋万代的大事哩! 结果百年难得一见的灾荒来临,往日富庶无比的织女镇竟也会被饿到吃了上顿没下顿。 饥荒刚到来时,六个儿子还肯孝顺老娘些吃食,然而半年过去、一年过去…… 儿子们孝顺的东西越发少了,且因着儿子多的缘故,大儿子觉得自家给的比老二多、老二又认为自家给的是六兄弟当中最多的,后头几个儿子不外乎觉得自己出的粮比其余几个兄弟多,时日久了,再没人肯给老娘吃食。 孩子爹早几年便去了,是看着满屋子痛哭流涕的儿孙含笑走的,他觉得儿孙这样多,他同老妻百年之后定然不缺香火祭祀。 老妇人快六十的年纪,在织女镇算老寿星,老到牙齿已经脱落得所剩无几,甭说干活,平日到村口同老伙计们唠嗑晒太阳尚且需要拄着拐杖花费许多力气。 她哪里还有多余的力气出去寻吃的。 今年收成极少,裹腹都不够用,儿孙们自顾不暇,压根没力气管老婆子。 等从乔掌柜处低价“买”来大几百斤粮食,家中婆娘却拦着不许给,婆娘有她的理由—— 天灾似乎没有转好的迹象,一家老小就指望这些粮食过活呢,倘若给了老娘,自家恐怕就要喝西北风去喽。 见男人坐在门沿生闷气,婆娘说道:“你瞅瞅下头几个小的,从早年就不出一个子儿,当咱们是冤大头了。” 她家男人性子厚道,加上早几年日子经营红火,对爹娘并不吝啬。 且说七年前给老头子治丧一事,大头就是老大老二出的,愣是没让下头几个弟弟出银钱,等到将养老母,兄长们亦陷入无法填饱肚子的窘境,委实没有多余的力气接济母亲。 最后,还是老大牵头与弟弟们商量每家两个月粮食,轮流养老娘。 老四最不服气,他有他的道理。 他排行不上不下,上头的兄长是长子次子关系到宗族传承,自然得爹娘重视;老五老六又是小儿子,娘三十出头才保住他们,对老五老六亦十分偏宠,只有他跟老三不上不下地位格外尴尬。 既然不受重视,老三老四当然不愿与其他兄弟出同样的力气将养二老。 至于老五老六,也有他们的说法。 他两兄弟年纪最小,生下来时上头的兄长门已经长大,家中所有的好东西皆紧着两个弟弟,老五老六难免被养的娇气,他们理直气壮让兄长们冲在前头。 说出家中成功养活六个儿子且儿子们皆顺顺当当成家立业,哪有人不艳羡的,可里头的苦头只有活到最后却孤苦伶仃的老婆子知晓。 因儿子们始终谈不拢该谁出粮食、每个人应当出多少粮食,最后竟让老娘断了炊,只能拖着瘦弱的身体去荒郊野外寻野草野菜。 大约撑了三个来月,老婆子终究还是饿死了。 听织女镇的人说,并非死在家中,而是在村口。 木槿疑惑:“这是为何?” 有粮媳妇:“听说饿到受不住,只能拄着拐杖去外头找吃食,最后大约不曾找到什么,又没了力气,只能往回爬,最后爬到村口才咽下最后一口气,天可怜见的。” 听收敛尸骨的人说,老婆子走的时候眼睛都是睁着的。 “死不瞑目,作孽啊。”那人发出长长的叹息。 “儿子们不管老太太,那他们陈氏宗族就眼看着不成?也不管管?” 穿越之后,木槿深刻领会到古代宗族的力量,在许多事情上宗族的力量可以与官府相比拟,按理说族里有人不孝顺爹娘,族长有权力出面干涉。 木槿当初挑头将乔掌柜有粮食的事透漏出去,她对织女镇众人手里有多少存粮再清楚不过,老太太几个儿子皆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每户匀出一口饭便能让母亲活命。 织女镇里正瞧着也是个公正的,应当不至于眼睁睁看着族里出这等子丑事。 “嗬,还不是老婆子死要面子,都要饿死了还不肯让外人知晓哩!” 老婆子一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养活了六个儿子,她跟孩子爹腰杆子挺的比谁都直,无论抢水浇地还是炒茶卖茶她家永远是最先干完的,不晓得在织女镇收获多少艳羡。 倘若让外人知晓她引以为傲的六个儿子不肯养爹娘,指定会被笑话死。 因此,每当有族人问她拄着拐杖去何处时,老婆子永远用“给孩子爹上坟”搪塞过去。 族人们虽然感觉奇怪,背后生出不少议论,但人家自个儿还没说什么,族人们不晓得事实,总不能贸然出头。 等给老太太收尸,人们才发现整个人轻飘飘的只剩下皮包骨头了,她肚子直接瘪下去,看起来难免让人落泪。 二人伤感之际,陈氏宗族同样不太平。 此时最讲究孝道,将爹娘饿死的事只有穷山沟沟未开化的野蛮人才干的出来,自打织女镇富裕起来,乡民们最最引以为豪的莫过于家家户户老有所养,此事一出无异于平地起惊雷,点燃了整个织女镇的愤怒。 里正让自家婆娘盯着族里的妇人替老太太擦身换衣裳。 衣裳是早几年便备下的,当时风调雨顺家家户户有余钱,虽不曾用丝绸这般名贵的料子,却也用了极好的棉布裁制身后穿的衣裳,看起来体面极了。 然而老太太过于瘦弱的身体与上好的布料反差太大,心肠软些的妇人甚至当场落泪。 里正媳妇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老妯娌,心里唏嘘不已。 她同被饿死的老婆子是同一辈的,里正媳妇按辈分得喊对方嫂子,当然,里正家在陈氏宗族里属于嫡支,加之家境富裕,其余族人家难以与之匹敌。 里正媳妇半辈子顺风顺水,唯在子嗣的事上跌了个大跟头。 里正两口子成亲七、八年只得了两个闺女,看着几个妯娌一个接一个生小子,里正婆娘急得嘴上冒燎泡。 此时,家境殷实不再是里正媳妇骄傲不已的好处,反而成为她极大的包袱,毕竟夫家家境殷实,倘若媳妇无所出,总归有实力再纳一房妾室。 而青山婆娘,即被儿女饿死的老婆子则不停生儿子,人家见到里正媳妇,腰杆子挺得直直的,那是遮掩不住的骄傲。 总而言之,里正媳妇在刚成亲的前十年受够无子的痛楚,而青山婆娘的对比更是让她压力加倍。 虽说十几年后里正两口子得来几个儿子,但往日的煎熬仍旧历历在目,眼下她们都老了,早就没有昔日比较的心思,里正媳妇心下唯有痛心。 瞧瞧,儿子多又有什么好处? 荒年囤粮记 第193节 拼死拼活将半条命搭上去给儿子盖屋娶媳妇,最后却没有一个孝顺的,眼睁睁看着老娘被饿死。 “水车媳妇,你看看你娘,你两口子黑心肝的,平日光在外头说孝顺,我今日才知晓你们竟如此……如此禽兽不如!” 里正媳妇太过愤怒,说话时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给厥过去。 而被她点名提起的水车媳妇即老婆子的大儿媳。 荒年没来到前,老大两口子的确出力气最多,此时吃点亏便吃点亏,顶多让夫妻俩关起门多生口角,好歹不会威胁到全家人的性命。 等后头缺粮食,老大老二再不肯当冤大头,招呼下头几个弟弟担负起奉养老母的责任,奈何弟弟们各有各的算盘,这个法子到底不成行。 日子一长,再没有人肯给老太太粮食吃。 大儿媳脸上讪讪的,恨不能将头脸给捂个严实,好让旁人再也看不见自己的窘迫模样。 她是个实诚妇人,自然不愿背负不孝的骂名,可底下几个弟弟始终推卸,如果真让老大老二两家将担子接过去,家中粮食指定不够,说不准底下几个孙子孙女就要夭折。 思来想去,只能昧着良心不管婆婆。 其余的妯娌却不像大嫂般实诚,尤其老六家的,梗着脖子死活不低头。 老六属于家中幺子,可谓是爹娘的宝贝疙瘩,老六媳妇嫁进来后亦颇受关照,从未遇见婆母为难之事。 记得刚成亲时她还有些小心翼翼在,等时日久了,竟也生成与丈夫一般无二的娇纵性子。 她流露出来的愤愤之色被里正媳妇注意到:“老六家的,你有话说?” 里正在织女镇颇有权威,里正媳妇妻凭夫贵,亦有她的一席之地。 话音刚落下,老六媳妇就缩了缩脖子,再不复高傲模样。 至于外头的男人,情形只管比家中婆娘惨。 那可是生他们养他们的老娘啊,儿媳顶多受训斥抬不起头,男丁则直接被拉到祠堂里受棍棒笞打。 六兄弟排排趴着,看起来规整至极。 下头几个小的尚好,他们正值壮年且皮糙肉厚,挨几棍子不算大事;老大却年近四十,已经是做祖父的年纪了,这棍棒之刑委实有点难挨。 他额头冒出豆粒似的汗珠,面颊不知是被泪水还是汗水给糊满。 然而老大始终不发一言。 当初做下不管老娘的决定时,他全然没有料到母亲会就此饿死,也或许是想到了的,却不敢深想罢了。 如今面对这般惨烈的结局,他内心无比煎熬,心中想着自己若被打死就打死罢,反正已经活了近四十个春秋,死了不算亏本。 何况死掉以后就不用被戳脊梁骨了,想想反而活着更为可怕,可怕到仿佛有无限的深渊在等待他。 自打织女镇因那位入宫给贵人织布的织布娘子出名,几十年祠堂香火供奉不断,族人们将日子经营的红红火火,鲜少有开祠堂专门处置人的时候。 上回开祠堂还是二十年前,族里有对男女私通,女人被浸猪笼,男人同样被打到奄奄一息,最后一命呜呼去地底下找女人去啦。 二人各有家室,只可惜了底下的儿女。 而这回更是不得了,祠堂门前径直躺着六个汉子,若因为旁的事,打板子的族人还会顾念往日情分少下些力气,奈何兄弟六个不孝将亲娘活活饿死,但凡有点良知的人都会愤慨,哪儿还会给他们开后门呢。 因此,在里正“打重些,再打重些”的催促里,木板结结实实落到六人的腰上、臀上。 老五老六被偏宠长大,打小开始家中好东西皆是先紧着他们,直到母亲被饿死,兄弟二人依旧不觉得自个儿有什么错。 早年向来是大哥二哥给爹娘养老,老娘之所以被饿死,还不是大哥二哥不肯奉养? 老五老六你一言我一语,竖起耳朵听听都在推卸责任罢了。 老六屁股被打到皮开肉绽,整个人委实承受不住,他扭头对里正大喊:“都是大哥二哥不肯奉养老母,不干我的事呐!” 由于姿势太过扭曲,老六的头脸和肩颈呈现奇异的角度,看上去颇为唬人。 听罢,里正的嘴角抽了抽,他晓得老六泼皮无赖,却不料他竟厚颜无耻到如此地步。 旁边的陈氏族人同样不知说什么是好。 中间有人实在忍不住开口:“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牲,难不成你不是你老娘生的?” 他两口子跟六兄弟的爹娘对门住几十年,最清楚老两口是如何娇惯底下的老五老六,那可谓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结果等到老,老五老六竟直接做起甩手掌柜不管爹娘来啦。 见老六依旧将不服气三个字写在脸上,族里辈分最大的七叔公气不打一处来,他对里正道:“将他逐出宗族,咱们不跟这等连爹娘都不认的白眼狼往来,免得沾染污秽。” 老六吓得脸色苍白,他终于低下始终高高扬起的头颅:“不要,你不能这般……” 要知道一旦被逐出宗族,死后就是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半点香火祭祀都享受不到,这属于比杀死他还要严厉的处罚。 纵使老六身着厚实的棉裤,底下依旧淅淅沥沥淌出黄色的液体。 旁边的老五本想给弟弟帮嘴来着,待听见七叔公与里正商量将老六逐出宗族,赶紧闭上嘴巴再不敢狡辩半句。 瞅着六兄弟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气吊着,几个族老终于抬手喊停,吩咐后生们将几人抬回家去。 旁观者们清楚,方才挥舞棍棒的力道极大,水车兄弟六个即使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在灾年里生活恐怕不容易。 最爱作妖的老六夫妇仿佛尚未从被逐出宗族的噩耗中缓过神来,老六已经奄奄一息,老六媳妇却仍旧恍惚,丝毫不知上去搭把手。 待旁边妇人推搡,才意识到自个儿当家的已经受伤,慌忙迎上去。 族人们围在祠堂门口议论纷纷,丝毫没有离去的架势。 上年纪的族人都晓得,青山两口子将有六个儿子看做半辈子的骄傲,谁能知道最后竟迎来这般结果。 里正媳妇感慨最多,她腿脚尚算麻利,回家时却靠族里几个年轻妇人搀扶,眼睛里隐隐藏着泪光。 要知道,自打年纪大了,她极少有流泪的时候。 作者有话说: 真的很抱歉没办法保持稳定更新,下次更新可能要放在10天后了,大家可以攒攒看,我准备先存稿,三个月内把这篇文给完结。 感谢在2022-09-20 00:45:36~2022-12-06 19:34: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念语千寻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繁花映晴空、源家小盆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泡椒凤爪爪 80瓶;seaai 17瓶;银河系的鳗鱼 11瓶; ﹏.安静?゛、我识故人名东篱 10瓶;繁花映晴空 9瓶;皮大花啥时候艳压红毯 5瓶;美女不吃饭06 3瓶;liuming 2瓶;小贝哈尼、酸奶曲奇、風行衍、浅浅清溪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1章 合离 休弃婆娘娶新人 听织女镇传过来的消息, 老大在次日便没了声息。 “水车叔在几兄弟里头最老实不过,听闻里正还特地吩咐打板子的后生力气小点,谁成想他竟是头一个没了的。” 死去老妇人的长子就叫水车, 倘若没有遇见饿死人的世道,他宁肯吃亏都要赡养老母, 奈何如今人人吃不饱, 他不光要自个儿活命, 还得考虑儿孙们的性命, 而且几个兄弟又是如此…… 无奈之下, 水车只好放弃老娘。 然而水车心中愧疚最重,昨日当着所有族人的面被笞打,里子面子皆承受不起, 再没有求生的意志,被抬回家后茶饭不思,次日便咽了气。 老六年轻, 即使被下狠手, 到底慢慢恢复过来了, 引得织女镇乡民们纷纷感慨“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水车家的白事才过去不久, 织女镇与东小庄就迎来一桩“喜事”。 疙瘩到底将人老珠黄的婆娘给休弃娶了织女镇的苇叶。 自打来到南边定居, 东小庄每家每户多多少少有了数百两银子,许多人的心思便飘了起来, 疙瘩尤为明显。 他本来就瞧上了织女镇的年轻闺女苇叶, 又觉得婆娘越发看不顺眼, 虽说上次在王宝根的介入下暂时消停了会儿, 但他到底贼心不死, 越得不到越惦记。 恰巧苇叶家中儿女众多, 那点子粮食压根不够吃,苇叶爹娘看出疙瘩对自家闺女有意,竟主动找上了门。 疙瘩用两袋子粮食并五两银子与苇叶爹娘谈妥,待他将家中的黄脸婆休弃便正式将苇叶迎进门。 其实,疙瘩本不想给那五两银子,虽说他如今家大业大,可终究是从苦日子里头熬过来的,当初娶孩子他娘时才花费不到一两银子的聘金,那起子富裕些农户的也顶多给个二两,苇叶爹要五两银子颇有些狮子大开口的意思。 然而苇叶爹有他的理由,疙瘩不仅比自家闺女年长十几岁,家中还有几个孩子,若非逼不得已怎么会将才刚及笄不久的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个老男人。 何况疙瘩家中还有婆娘,即使疙瘩再三发誓说会将家中婆娘休弃,绝对不让苇叶吃亏,但做法到底不够光彩,苇叶家必然要跟着被戳脊梁骨。 因着疙瘩着实喜欢苇叶,最后依旧咬牙同意了苇叶爹娘的要求。 待跟苇叶爹谈妥条件,疙瘩回家就冲婆娘发作,这回他俨然听不见任何劝告,铁心休掉婆娘。 听旁边那户人家说,疙瘩媳妇为了不让丈夫休掉,竟在从前百般刁难自己的婆婆屋前跪了一宿。 疙瘩娘不喜欢儿媳是真的,她内心厌恶任何要跟她抢夺疙瘩的人,然而她不傻,明白儿媳已然人老珠黄不受待见,而新人年华正好,到时候儿子必然向着新人不将她这个老娘放在眼里。 权衡利弊之后,疙瘩娘死活不同意儿子休妻。 但疙瘩的态度委实过于坚决,罕见地违背老娘的意思,疙瘩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仍无法让儿子回心转意。 闹到最后,疙瘩家的事甚至惊动了王宝兴。 作为族长,王宝兴自然不愿自己族里出现这等丑事,逃荒路上疙瘩媳妇照看一家老小,可谓与丈夫同甘苦共患难,总不能无故休妻。 或许怕王宝兴阻拦,疙瘩特地搬出自家婆娘不孝的说法。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对天发誓:“俺从小没了爹,是老娘辛辛苦苦拉扯大的,可这个妇人蛇蝎心肠,处处刁难俺娘,就算为了老娘俺也得将她赶出门去!” 王宝兴与疙瘩媳妇仅说过几句话,无法直接判断她的品性,不过他无法相信疙瘩,转头问疙瘩娘:“他说的可是实话?儿媳真有不孝顺?” 王宝兴眼光狠狠盯着疙瘩母子,给二人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 疙瘩娘担心宝贝儿子被族长斥责,低头说是。 王宝兴又道:“你们可要说实话,倘若被我发现骗人,到时候别在族里待了……” 疙瘩母子被吓了个激灵,死咬着牙说不曾欺骗族长。 “老六,你给个章程。”王宝兴对王宝根说道。 王宝根不仅是东小庄少见的明白人,还是疙瘩的亲叔父,此事必须听听他的意思。 王宝根清楚侄儿的性子,他指定犯了糊涂。 当初知晓事情的全貌以后,王宝根翻来覆去劝说疙瘩,该说的话已经说尽,疙瘩却死活听不进去,如今不到半年又旧事重提,王宝根知道他不会轻易罢休,倘若这回不让他如意,后头指不定会冒出多大的丑事来。 王宝根闭眼说道:“随他去吧,我管不了他。” 疙瘩已经三十来岁的人了,自己总不能日日约束他。 荒年囤粮记 第194节 眼见事情已成定局,疙瘩媳妇满脸绝望,她起先跪在地上痛苦哀嚎,后头不知想到什么,跪到王宝兴跟前:“族长,你给俺条活路,给俺条活路呐!” 呆在古代久了,木槿深知古代和现代的不同。 现代离婚不过分割一下财产,而古代因为小农社会劳动特点,除却女方出嫁时的嫁妆可以带走,其余房屋土地都是无法带走的,所以合离之后没有娘家投奔对女性而言极其致命,疙瘩媳妇的担忧不无道理。 木槿走到王宝兴跟前:“二伯,合离归合离,然而嫂子没有娘家人投奔,逃荒时人家同样跟着族里尽心尽力过来的,咱们不能亏待她。” 王宝兴:“你想如何做?” “大伙都是自己人。最清楚逃荒路上每家每户得来多少银钱与粮食,除却年纪尚小的小儿,家中有三个大人出力气,不若就将银钱跟粮食平分成三份,让嫂子带走一份。” 木槿在路上为大伙做过不少事,即使疙瘩跟他老娘都对木槿怀抱着一份敬重,当初听木槿说让他们拿东西出来,母子俩念着木槿从前的救命恩情,到底没说什么,毕竟在他们看来顶多拿出一袋子粮食罢了。 待听清木槿说要让那个妇人分走小半家业,母子俩死活不干。 此时的人可没有后世所谓共同财产的观念,在他们看来,那些都是男方的。 就连疙瘩媳妇本人,都吃惊地愣在原地。 她求王宝兴给她条活路,就是为能有点粮食吃不至于饿死在荒年,但着实没想到木槿会开口说将家财分成三份,让她带走一份。 王宝兴满脸为难。 族里几十年不曾出现休妻的丑闻,疙瘩还是头一茬,而且按照王宝兴的性子,他绝不愿意看见疙瘩媳妇被休弃后饿死,此事传出去他脸上也没光。 倘若给疙瘩媳妇家财傍身绝无问题,问题就在木槿要求的委实太多。 疙瘩娘先不干了,她跑到木槿跟前:“五丫头,俺感念你路上干的活,但你不能如此偏帮那个妇人,你这……这是谋夺家财呐!” 疙瘩媳妇在木槿家织布几个月,木槿比王宝兴等人更清楚事情原委,哪里是疙瘩媳妇不孝,分明属于男人喜新厌旧与母亲合谋将婆娘赶出家门才对。 木槿当然明白自己提出的方法在古代乡野间的惊世骇俗程度,假如是旁人提出这个说法,指定会受到众人指责,只因她路上对众人帮衬颇多大伙才愿意信服她罢了。 王宝兴将木槿拉到角落里嘀咕:“你说的委实大胆,你且出去看看,哪家哪户能将半数家财分给合离妇人的?” 王宝兴意思很明确,他不能眼睁睁看着疙瘩媳妇休弃后被饿死,他预备使用族长的权威迫使疙瘩母子同意即使停妻另娶也让疙瘩媳妇留在家中,直至疙瘩媳妇再嫁为止。 木槿听见,这不就是所谓的离婚不离家? 按照疙瘩母子的品性,疙瘩媳妇说不准要被磋磨死,与其这般,还不如分出粮食银子要紧。 而且东小庄相依为命从西边逃过来,即使有那等贪小便宜之人,在大是大非面前也不会含糊,不至于出现有人谋夺疙瘩媳妇家财的情形。 木槿据理力争:“二伯,并非我在背后编排人,而是疙瘩的品性实在让人信不过,今日他能因为喜新厌旧狠心将陪他吃苦数十年的婆娘抛弃,他日说不准就能为少张嘴吃饭而让嫂子悄无声息地没了,何况还有新媳妇进门,到时候说不准要出更大的乱子,还不如趁今日这个机会将话说明白。” 王宝兴哪会不知疙瘩母子的品性,只因人家母子统一口径、又不曾闹出乱子,王宝兴不好插手太过,否则恐怕得招人记恨。 等木槿说出最恶劣的设想,王宝兴当真坐不住了。 他走到疙瘩跟前:“你婆娘跟你吃了十几年苦头,你预备如何安置她?” 疙瘩脑袋一时没转过来。 他满心想着赶快让家中黄脸婆给苇叶让位子,至于如何安置对方,他压根不曾想过。 疙瘩犯了难:“族长您是怎的个意思?” 说实话,疙瘩不想给婆娘粮食和银钱,当初她嫁来时拎着个破包袱,里头不过几身衣裳罢了,当然没有嫁妆可以带走。 王宝兴沉吟:“五丫头说的法子想必你也知晓……” 不待王宝兴说完,疙瘩赶忙跪下:“族长,咱们同宗同族,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哩,你可不兴这般坑害俺!” 王宝兴将疙瘩拉起来:“你是我侄儿,我当然不能让你吃亏,我是这般给你筹划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王宝兴必然没有让疙瘩家三个大人平分家财的意思,他准备让疙瘩给出足够令媳妇安身立命的银子粮食,如此倒不算亏待她。 饶是如此,疙瘩照样不乐意。 “她嫁来俺家时,不过带来几身衣裳,凭啥给她银子?” 方才族长说要分给那婆娘十两银子并粮食,虽说疙瘩家有数百两银子,然而他内心依旧不乐意,在他看来,给个一两都算多的。 妇人而已,倘若在西边,甭说一两银子,连件衣裳都不会让她多带走,因着如今富裕才肯给银钱,疙瘩觉得自个儿已经足够大度。 对待疙瘩这起子泼皮破落户,讲道理是顶顶说不通的,王宝兴自然晓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他对疙瘩说:“你是我的子侄,我自然不会将胳膊肘往外拐,但侄媳妇一路跟着你吃苦受累,你不能啥都不给她,如今正值灾年,总归让她有口饭吃才对,否则不光你家受人诟病,族里脸面上亦不好看,让人净身出户这种事,你想都莫要再想!” 疙瘩媳妇满脸期待看着王宝兴,丝毫不介意王宝兴口中说的“胳膊肘往外拐”。 她知道族长是个公正无私之人,自打在东小庄安定下来,疙瘩就没少寻她的错处,无非想把她休掉再娶个漂亮的黄花大闺女而已,疙瘩媳妇之所以不肯,就是担心世道艰难自己会被饿死,自家可没有那劳什子娘家人投奔,见宗族里头并非一味偏帮疙瘩,她终于放下心来。 总之,疙瘩媳妇的愿望很简单——能有口饭吃不被饿死就成。 王宝兴当然不会让人从自己眼皮子底下饿死。 见疙瘩满脸不赞同,他说道:“你若实在不肯,干脆与婆娘继续过日子,反正我是不准宗族里有人行那狼心狗肺之举。” 正式迁居东小庄不过大半年时间,疙瘩光闹休妻就闹了半年之久,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疙瘩铁了心将婆娘赶出家门。 族人们看不惯疙瘩,即使觉得分给疙瘩媳妇家财不妥,却照样乐意支持木槿的说法—— 不提旁的,单说逃荒时候,疙瘩母子净谋好处不干活,车队里众人恨得牙痒痒,好不容易有让疙瘩破财的机会又怎能放过。 听罢王宝兴的话,疙瘩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心心念念想娶苇叶,又不愿意割舍银子,如今好生苦恼。 疙瘩犹豫之时,疙瘩娘在后头使劲扯他的袖子。 光听族长说让他家拿出那么多的粮食和银子,疙瘩娘心里格外难受,加上她本不愿让新人进门,希望儿子能在王宝兴的施压下回心转意。 疙瘩却罕见没有听老娘的话,他说:“打小俺娘就跟俺说做人要厚道,虽说那婆娘不孝顺,可俺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饿死,俺愿意给她十两银子并两袋子口粮,也算全了十多年的夫妻情谊。” 周遭围绕着许多看热闹的族人,疙瘩终于挺起胸膛,看起来极有担当。 族人们却不觉得他有担当,毕竟逃荒时疙瘩母子恨不能将好处全占了,出力气的活计则能推就推,许多人老早就看不惯疙瘩家了,分银子时嘟囔不能分给疙瘩,他当初可是半点力气都不出,因王宝兴坚持平分才让疙瘩占上便宜。 木槿同样不愿便宜疙瘩,早先她便听疙瘩媳妇讲过疙瘩母子如何不待见她同两个闺女,倘若真的合离,儿子尚好,两个闺女指定吃苦。 此外,疙瘩如今住的房屋就花费数十两银子,疙瘩媳妇却只能分走不到十分之一的家财,吃的亏委实太大些。 反正今日她已经得罪了疙瘩母子,那么干脆得罪到底,木槿走到疙瘩跟前说道:“不成,我和许多族人们只听说嫂子任劳任怨、操持家里和田地里的大小活计,从未听说嫂子不孝顺,想必其中有所误会。” 疙瘩赶忙摇头,心中想着千万不能让木槿戳穿他的谎言。 谁成想木槿并未停下来,仿佛狠了心要给疙瘩媳妇谋个公道:“前几日我听说族里有人已经私底下同织女镇定下亲事,当时还疑惑是哪户人家,今日闹出事来才知晓正主在这里呢。” 实际上木槿只听疙瘩媳妇跑上门哭诉说疙瘩提着两斤粮食去了织女镇苇叶家,回来时整个人笑眯眯的,转眼看见灶台边忙活的黄脸婆,原本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听他婆娘的描述,当天晚上疙瘩就说让她赶紧收拾好衣裳滚出去,别耽误他迎新人进门。 疙瘩媳妇是个聪明的,一下子就猜到当家的恐怕已经跟那头谈妥,就等着她腾位子哩。 她在东小庄又没有亲戚,最后不知怎的竟来到了木槿家,哭哭啼啼将原委同木槿提了嘴。 当初她甚至同疙瘩说:“俺知道你如今有银子是个富户老爷,你若实在想要织女镇那个,当小的抬进来就成,俺必会好生待她。” 疙瘩却不同意,苇叶爹娘说了,将自家黄花大闺女嫁给他个年纪快能当她爹的已经很是丢人现眼,倘若再让闺女做小,还不得被十里八乡给笑话死。 苇叶爹不肯让女儿做妾,并非因为疼爱女儿,而是将闺女嫁给逃难而来的外乡人已然算得上丢人现眼,若再给人做小,到时候全家老小指定要被织女镇的乡民用唾沫星子淹死。 疙瘩着急娶苇叶进家门,见苇叶爹娘死咬着牙不肯松口,最后只能从自家下功夫,于是便有了后头的闹剧。 疙瘩终究不算个能藏住事的,吵着吵着将所有的事给秃噜出来,他婆娘这才连夜来到木槿家哭诉。 疙瘩倒不曾想过木槿会知晓此事,他被木槿的话给镇住,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说辞。 至于看热闹的族人,有消息灵通的,估计同样听见不少风声。 冬日正值农闲,许多人在家闲不住,就靠说些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打发时间,对于疙瘩家的事,多多少少是知晓的。 木槿没有给疙瘩开口的机会,她索性趁胜追击:“大伙向着你不假,但你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要想同嫂子合离娶新媳妇没问题,可不能像打发要饭的叫花子那般将嫂子打发掉,给二十两银子并一千斤粮食,此事便在族长和诸位族老的见证下了结。” 与疙瘩总家财比起来,木槿要求不算多,然而谁家合离会分给妇人这般多的东西,有人不禁吸了口凉气。 疙瘩犹豫:“这……” 木槿当众将他最后一块遮羞布揭开,疙瘩俨然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 让他分出那么多东西,跟刀子割肉差不离,疙瘩转头看向王宝兴,眼睛里写满了无助。 王宝兴本就不想让疙瘩休妻,宗族里几十年没出过这等丑事,他脸上跟着没光。 王宝兴同样没想到侄女会如此坚决,在他的观念里给疙瘩媳妇活命不至于饿死的粮食银子就可以,哪里料到木槿最后居然狮子大开口,他知晓侄女心里有成算,加上疙瘩的做法实在不合他心意,所以迟迟不肯帮腔。 见王宝兴迟迟不言语,身后老娘还在不停试图阻止他,疙瘩生怕中途出岔子娶不成苇叶,干脆心一横答应下来。 疙瘩媳妇眼泪刷地留下来,她这是喜极而泣。 她宁可苦苦哀求疙瘩母子都要留下,就是怕被扫地出门、最后饿死冻死在街头,如今听闻疙瘩不光要分给她二十两银子还要给她一千斤粮食,怎能不喜极而泣? 要知晓即使在家中,她照样吃不饱穿不暖还得干最多的活计,与老黄牛无异,如今分走这些东西,她半点不需担心。 至于说是否受人欺负,疙瘩媳妇倒不曾担心。 今日替她主持公道的都是王家族里的人,要想欺负她早就欺负了,何必等到以后。 待稍稍缓过来,疙瘩媳妇一个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到王宝兴跟前磕了个响头:”族长,俺就知道你是个公正的,若非有您主持公道,俺恐怕就要被那个狼心狗肺的畜牲给磋磨死啦。” 给王宝兴磕完头,疙瘩媳妇又走到木槿跟前准备跪下,她晓得没有木槿帮衬,指定分不了那么多东西,能分个一半都是老天爷保佑,女人记得木槿的恩德呢。 木槿最见不得别人动辄下跪磕头,在疙瘩媳妇弯下腰前就抢先将她扶住:“嫂子往后好生将日子经营起来要紧,又何必在意繁文缛节。” 疙瘩媳妇不说话,紧紧挨着木槿抹眼泪。 而疙瘩娘耷拉着脸,模样比锅底还要黑。 因为疙瘩打小没有爹,她怕儿子被自己一个妇道人家养成怯懦怕事的性子,家中大小事都依着疙瘩,却不曾想儿子主意会大到这般地步。 听儿子答应时,疙瘩娘险些被气到晕厥,碍于众人在场怕连累令儿子受罚才没有发作。 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就算她再不乐意都得受着。 疙瘩催着王宝兴下笔写休书。 自认被讹了好大一笔钱财的疙瘩心中怒火中烧,他欺软怕硬不敢冲木槿和王宝兴发作,将所有的愤怒都发泄到平日逆来顺受的婆娘身上,他不肯合离,死咬着要用休妻的名头。 合离和休妻看似差不离,实则差别大着呢。 合离是夫妻俩没有过错最后却过不下去的,而休妻则是妻子存在过失,通俗来讲即为妻子品行有问题,疙瘩坚持用休妻的名头显然存了报复心理。 执笔的王宝兴看似漫不经心抬头,却带给疙瘩极大的震慑感,疙瘩再不敢说话。 最后,王宝兴写完合离书给二人签字画押。 古代文盲率极高,疙瘩两口子自然不识字,用手蘸上墨汁在合离书上印了个印子算作签字。 荒年囤粮记 第195节 由于合离书还需要官府盖章,二人并未当场拿到,而是由王宝兴送到了里正处。 除此之外,眼下还有个难题需要王宝兴解决,即疙瘩媳妇的住处问题。 当初他提出让疙瘩媳妇继续在家,就是有对疙瘩媳妇无处可去的考量。 疙瘩家的地契房契都在疙瘩手里头,同女人没有半点关系,如今已经写下合离书、疙瘩还迫不及待想迎新人进门,疙瘩媳妇实在不知往何处去。 但疙瘩媳妇,或许叫她的名字有福更合适,有福眼下最着急的就是赶紧让疙瘩将承诺给她的银子和粮食给拿出来,她总担心疙瘩后悔赖账。 在女人的催促下,疙瘩不情不愿从屋里拿出二十两银子,由王宝兴过秤确认没有缺斤少两才交给有福,接着,族人们帮忙从疙瘩家的粮仓里搬出数十袋粮食,细细称量确认。 十几年来,有福攒够了失望,在她接近三十年的人生中,几乎没有接触合离这个字眼,在她以及普罗大众看来,当个寡妇都比合离体面。 当疙瘩对她横挑鼻子竖挑刺时,她一次次隐忍,不光松口让疙瘩纳妾还跪在地上像条无家可归的野犬般哀求疙瘩不要休弃她,只是对方铁心另娶让她心灰意冷,等到真正合离的时候,她反而没了伤心,甚至生出莫名的快意。 有福同王宝兴说:“族长,俺同他合离不假,但俺生是东小庄的人死是东小庄的鬼,往后半辈子俺还要在东小庄!” 有福不傻,晓得王宝兴在东小庄的巨大权威,只消王宝兴表态,剩下没人能欺凌她。 王宝兴道:“好孩子,你同族人们一块经历了那么多风风雨雨,就算跟疙瘩合离,照样是我王氏宗族里的人,你放心,再没人敢欺侮你。” 得到王宝兴的保证,有福心里舒坦多了。 她晓得刚合离的妇人揣着几十两银子有多么扎眼,将怀里尚未捂热乎的银子交给王宝兴保管,又请求将粮食放一半在王宝兴家。 “外头世道这般乱,俺一个妇人护不住那么多家财,还请族长先代为保管。” 刚分来银钱时,有福感觉拿在手里都烫手,总担心会被人偷抢,她趁众人在屋里围观王宝兴写合离书的功夫悄悄将木槿拽出去问该如何处置这些东西。 木槿自然晓得在体力上本就弱势的女性护住财物有多困难,给有福出主意说不若直接寄存在王宝兴处,王宝兴家资颇丰,压根瞧不上几十两银子,再者,将银子放在王宝兴处对觊觎它的人能有所震慑,没人敢打有福银子的主意。 至于住处,有福自己就有规划。 村里有户带着儿子的寡妇,她家人口少,与其余人家一样分了一百多两银子,建造砖瓦房预备等儿子长大给他娶媳妇。 有福同寡妇关系十分不错,倒不如求她暂且收留几个月,待房屋建起来再搬。 等彻底商量好住处,王宝兴才令崇文崇远几人带头把剩余的粮食搬去寡妇家。 而有福进去收拾衣裳时,疙瘩娘跟进屋死死盯着她,生怕有福多带走家中物什。 至于家中小儿,则最为凄惨,抱着有福的裤脚苦苦哀求母亲不要离开。 原本剑弩拔张的气氛因为孩童的哭泣染上浓重的伤悲情绪,有福将小儿的手掰开,出门时已然泪流满面。 屋里萦绕着孩子止不住的啼哭声,屋外则是被迫离开前途未卜的母亲,即使存心过来看热闹的人都不知不觉受到触动,从而泪流满面…… 作者有话说: 老规矩,下次更新还是十天后,感谢大家的支持和理解。 另外大家也要保护好自己、做好防护呀,小天使们记得囤些药物以备不时之需。感谢在2022-12-06 19:34:45~2022-12-22 22:5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152瓶;42163157、大宝天天见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2章 另娶 另娶娇妻两头难 有福欢欢喜喜搬去寡妇家之际, 疙瘩娘俩却罕见生了嫌隙。 母子二人一向以“母慈子孝”闻名,诚然,疙瘩自个儿也好、疙瘩娘也罢, 从不将媳妇当人,但母子二人之间却不曾发生过多少争执, 无论发生何事母子俩皆有商有量, 疙瘩鲜少在大事上忤逆他娘。 见儿子死活不肯听自家劝告, 整颗心都要飞去苇叶那里了, 疙瘩娘恨不能号啕大哭让所有人知晓自个儿的委屈。 然而她不能如此做。 周遭邻里都盯着她家, 哪怕她闹出一丁点声响被旁人听去,她家就会沦为整个东小庄的笑话,何况族长本就怀疑疙瘩因为喜新厌旧休妻, 苦于找不出证据才放任疙瘩跟有福合离,倘若母子俩在家闹腾起来,最后受处罚的还不是自家人? 因此, 即使有再多不满, 疙瘩娘也只能把怨气憋在心里亦或关紧大门、压低声音控诉疙瘩的一意孤行。 疙瘩娘坐在炕沿上抹眼泪:“你打小就没了爹, 俺一把屎一把尿把你给拉扯大,中间不晓得受了多少白眼, 就盼你争口气哩。” 疙瘩站在老娘跟前不知所措。 疙瘩娘接着控诉:“可你干了啥?整个东小庄都笑话你忘本, 俺死了都没脸去地底下见你爹……” 母亲的絮叨吵得疙瘩脑壳疼:“娘,这么多年你不是一直不中意那个婆娘吗, 俺这回保准给你娶个听话的新媳妇!” 听完儿子的话, 疙瘩娘简直有苦说不出。 她怨恨儿媳将儿子抢走才处处针对儿媳, 这几年小夫妻俩的感情哪还有当年的热乎劲, 疙瘩娘早已不在乎有福如何, 可照疙瘩对苇叶的心思, 等将来苇叶进门,疙瘩恐怕就要将自己这个老娘给抛到九霄云外去。 疙瘩娘犹如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不停拿着脏污的手绢抹眼泪。 说实话,疙瘩当真不晓得中间的弯弯绕绕。 在疙瘩看来,老娘自来不喜有福,他又看上了织女镇的苇叶,休掉有福不光顺了自己的心意、还能让老娘眼不见心不烦,谁成想母亲不光不乐意,反而冲他甩起脸子来。 疙瘩娘之所以能在过去三十年牢牢将疙瘩捏在手里,不光靠母子俩多年相依为命的情分,与她会看人脸色同样脱不开关系。 见木已成舟,疙瘩娘趁儿子彻底失去耐心前哭诉完,临了拉着疙瘩的手反复叮嘱:“俺自然不喜你先前的婆娘,可想到她这些年给你生儿育女到底不容易,寻思着忍忍就过去了,总不能让你跟着受累。” 此时,疙瘩已经泣不成声。 当初母亲百般阻挠他休弃有福时,疙瘩心里到底有点子怨气在,如今听见母亲这番剖白才晓得她因为自己才忍气吞声,三十来岁的壮汉竟哭得像个孩子。 “娘,俺对不住你……”疙瘩伏在母亲膝下痛哭。 待稍稍平复下来,疙瘩再三保证:“往后有了新媳妇,咱家照样是你做主,再没人能越过你去,如果有人不知好歹,俺一定不会放过她。” 疙瘩娘同样在抹眼泪:“说啥话哩,俺都快去阎王殿里找你爹了,心里就放不下你,盼着你娶个好婆娘把门庭给撑起来。” 后头不管老娘说什么,疙瘩皆毫不犹豫答应下来,疙瘩娘虽然心里不乐意,却知道木已成舟,只希望给儿子上的眼药能多管些时日。 或许担心真的和儿子产生嫌隙,疙瘩娘帮忙操持新人进门时半点不敢马虎,看起来尽心极了。 按理说疙瘩刚与前头的婆娘合离不久,成亲不该如此着急,然而疙瘩心心念念想娶苇叶进门想了大半年,好容易将前头碍眼的东西和人给挪开,怎么还会有多余的耐心。 加上疙瘩给足了苇叶家银钱与粮食,就算苇叶爹娘心里不愿赶着将闺女送过去,冲那么多粮食也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好让疙瘩为所欲为。 苇叶家兄弟姊妹众多,在这个家中,她只有两回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一个是出生那日,剩下的则是今天。 即使从疙瘩处得到不菲的聘金,苇叶爹娘照样不舍得给即将出嫁的闺女扯布做身好衣裳,只让她穿着旧日的棉衣出门子。 临出门时,苇叶娘还扯着闺女的胳膊嘱咐:“今个儿你是新娘子,别苦着张脸,不然姑爷瞧着也晦气。” 苇叶眼泪在眼圈里打转:“我本就是个晦气人,装不来喜庆模样。” 苇叶之所以成为家中最不受重视的人,兄弟姊妹多只是当中一个原因,中间还有旁的隐情。 原来她娘怀胎时怀的是双胎,苇叶在娘胎里养得白白胖胖,她的双胎兄弟却跟个小老鼠差不离,由于身子太虚弱连满月都没熬过去。 从小到大爹娘就不给她好脸色,尤其是她娘总唠叨说要个小丫头片子没用,迟早要进别人家的门,当初死的咋不是苇叶! 见苇叶仿佛看仇人般看着自己,苇叶娘说道:“俺跟你爹把你养大成人,算对得起你了,把你嫁到东小庄吃香的喝辣的总比让你跟全家一道饿死来的好哩。” 要知道,家家户户不宽裕,心狠的人家见生出闺女,甚至会将闺女在尿桶里溺死。 按照苇叶爹娘的看法,苇叶在娘胎中抢了兄弟的口粮,他两口子将苇叶养大已经算厚道人家了。 苇叶始终不说话,只一个劲哭。 在说定嫁给疙瘩前,她有门亲事。 早在六七岁时,她就同姑姑家的表兄说了亲,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就等着到了年纪成婚,谁成想疙瘩死活要将苇叶娶进门,爹娘面对疙瘩给出的过于丰厚的聘金,竟毁去苇叶原本的婚约将闺女嫁给比她大十几岁的人。 听见疙瘩叫门的声音,苇叶娘并几个姊妹赶忙用帕子将苇叶的眼泪给擦拭干净。 “别哭了,跟女婿好生过日子,往后没事少回娘家!” 看她爹娘的意思,这桩婚事是个一锤子买卖。 老两口不打算继续沾苇叶的光,反正疙瘩给的聘礼够全家人挺过灾年去,而且将苇叶嫁给东小庄逃荒来的人实在太过丢人,苇叶爹娘不打算跟女婿家走动太频繁。 苇叶原本流泪的眼睛一下子给瞪大了。 她老早便晓得自个儿不受待见,爹娘同疙瘩家说亲时怕她寻短见尚且愿意敷衍几下,如今连敷衍都懒得再敷衍。 织女镇嫌丢人不曾摆酒,东小庄同样没有大办的意思,过来迎亲的人都寥寥。 明眼人都清楚疙瘩为何半路休妻,东小庄没有与苇叶有过接触,不晓得她同样心不甘情不愿,东小庄的人还以为苇叶勾搭疙瘩才让他昏了头似的休妻另娶。 按照有福的说法,苇叶就是个专门勾搭汉子的狐狸精,没有她的话,疙瘩再忘本也不会如此狠心将有福给休弃。 往常谁家有个婚丧嫁娶,族人们都会自发上去搭把手,疙瘩这回办喜事倒好,三催四请竟请不到多少乐意上去搭手帮忙的,族人们甚至不愿去吃席。 譬如王宝兴,作为东小庄的族长,吃席时他得坐在主位上,然而王宝兴让崇远过去传话说他身子不舒坦、连下床都难,恐怕没法过去吃席了,后头若有需要帮衬的只管叫崇远。 至于疙瘩的亲叔父王宝根,连借口都不曾找,直接说没有疙瘩这个侄子,而王宝根的儿子年纪尚小,压根无法在旁帮忙。 疙瘩求爷爷告奶奶四处找人,手底下才凑了十几个人。 年长辈分高的不乐意跟着疙瘩丢人现眼,又碍于同族情谊不好装不知道,只能将儿孙推出去替疙瘩办事。 荒年里没地方雇花轿,疙瘩便借了王长寿家中的牛,在牛车边缘绕上半圈红绸子,权当花轿用。 疙瘩看着眼前刺眼的红色,思绪竟不知不觉飘到十几年前他同有福成亲的时候—— 那时没有天降横财,给的聘金还靠族人们接济,自然没有多余的力气给有福置办花轿红绸,疙瘩跟族里兄弟们赶着王宝兴家的牛车将有福驮回了王家村。 那时候疙瘩还是个少年郎,满心憧憬此后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日子,若有人在那时候同他说他会在十几年后与新妇闹到不可开交,疙瘩必定会觉得对方在同他说笑。 当年碍于手头太紧,迎娶有福时布置太过简陋,待到第二回 成亲,疙瘩预备风风光光大办来弥补当年的遗憾,奈何族人们嫌此事丢人最后竟连桌席面都凑不齐。 疙瘩努力将目光转移到苇叶年轻娇美的面庞上来,试图将过去同有福的所有记忆抛弃,就如同抛弃有福这个人一般。 东小庄过来的人寥寥,织女镇却出了不少人手,尤其家中缺口粮的,纷纷前来帮衬试图在席面上混口饭吃。 本家有妇人见苇叶始终耷拉着脸,起哄道:“新娘子,笑一个,人家新郎官接你来喽!” 苇叶努力咧开嘴露出笑容,笑容着实不算好看。 苇叶在众人的簇拥下坐到疙瘩迎亲的牛车上。 她穿着旧日的棉袄,只头上别着几朵鲜艳的红花,此外再无装饰。 若没有疙瘩横插一脚,苇叶明年开年就会同打小定亲的表兄成婚,虽说她在家中不得重视、连身体面的嫁衣都没有,然而苇叶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用凑了两年的布头精心做了两朵漂亮的红花,插在木簪子上漂亮极了。 世事难料,她没有嫁给自小定亲的表哥,反而被爹娘卖给疙瘩换口粮。 荒年囤粮记 第196节 苇叶再没有插花做簪子的心思。 那日,她娘嘱咐:“你把前几个月做的头花找出来,成亲的时候总归能用上。” 苇叶却犯了犟脾气,宁可将原先扎的花毁掉也不愿用在婚礼上,倒害得她被爹娘打了几棍子。 最后,苇叶娘不知去谁家借了人家成婚的红布,用红布又给苇叶攢出个头花来。 疙瘩欢天喜地迎新娘子进门之际,有福却来到了木槿家。 就算族人们有意不去疙瘩那儿,可成婚到底比平常热闹,免不得闹出动静来,外头的敲打声闹得有福头疼。 疙瘩距离木槿家算最远,有福索性拿着针线簸篓来木槿家做针线。 她到底是个土生土长的古代女子,但凡疙瘩愿意同她过下去,有福也不会走上合离这条路,如今听见疙瘩迎娶新人的声音,有福心里着实不好受。 此时可没有后世所谓的抚养权问题,连合离都算万中之一的概率,有福几个儿女皆被留在疙瘩家。 儿子倒不需要她太过担忧,两个闺女却不好说。 毕竟疙瘩娘俩并不看重她的两个闺女,动辄说两个闺女是赔钱货,倘若后娘不好相与、父亲和祖母又不肯护着孩子,两个闺女迟早会被人给折腾死。 如今有福只盼新人不要太黑心虐待她留下的儿女们。 在此之前,有福只匆匆瞥过苇叶几眼,两人连话都不曾说过半句,但因中间夹着疙瘩,有福对苇叶的怨气格外深重。 “若非那个狐媚子勾搭孩子爹,俺也不至于……” 话还没说完,有福便拿起手帕捂脸呜呜哭起来。 木槿最见不得这种可怜相,赶忙坐到有福旁边安慰:“你丢了人不假,可实惠却实打实拿到手了啊,何况他家原本就对你不好,哪有什么值得伤心的呢。” 有福仍旧止不住流眼泪。 良久,才抽噎着说道:“终究是个孤家寡人,幸亏俺没有娘家人,否则又给他们丢脸了。” 在当下的人看来,合离是格外丢脸的事,无论男女皆是如此。 疙瘩无缝衔接迎娶新人感受不到落差,有福纵使头上没了欺压她的人,陡然变成孤家寡人照样产生不小的落差感。 有粮媳妇等人过来时,有福正在抹眼泪。 有粮媳妇劝道:“往日我就瞅着你家老婆子处处支使你,男人跟他娘一样恨不能将你当牛马使唤,照族长的说法,你如今也算脱离苦海啦,该笑才是!” 其实,有粮媳妇与当下许多人一样觉得合离不光彩,碍于有福这个当事人在场才说出那些安慰人的话罢了。 倘若换成有粮媳妇,她也会选择忍气吞声,只要当家的不将她休弃就好。 她们生在这个时代、长在这个时代,几十年都受三纲五常思想的控制,哪能一朝就将思维给扭转过来,木槿只能慢慢劝导,潜移默化给众人灌输独立自主、没有男人照样能过下去的思想,即使短时间很难以奏效,时日长了总归能有所改变。 经过众人的劝导,有福脸色终于好看了些。 她心里苦,嘴上自然说不出好话来,后头除却说疙瘩没良心、竟连带苇叶一道被骂上了。 屋里的妇人同有福相处过许多年,即使没有跟苇叶说过几句话,照样打心底里觉得疙瘩跟苇叶两个人狼狈成奸,谈话间流露出对二人的不耻。 有福与疙瘩之间的夫妇情谊在十几年来的细碎琐事中消磨得一干二净,即使如此,有福听着外头热闹的声响,心中依旧生出许多惆怅与难过。 她心里已经幻想过无数次疙瘩与新人拜堂成亲、洞房花烛的美满情形。 疙瘩瞧着年轻秀美的新妇,心里仿佛抹了蜜般甜蜜。 他目送苇叶在织女镇同族嫂子姊妹的簇拥下走进洞房。 待转过头看到旁边两个闺女身着过分脏污的衣裳吸吮手指,疙瘩原本的好心情消失殆尽。 要知道苇叶的族人们皆对疙瘩敬重不已,心中将他看做富户老爷,疙瘩也乐得装腔作势,他深深觉得闺女那没出息的劲儿给自己丢人。 只因周遭人多眼杂疙瘩才没有对闺女发火。 他笑眯眯对孩子说道:“快去外头玩罢,等家里喜事办完再回来。” 孩子见多了父亲打骂自己的情形,如今乍见父亲笑眯眯的模样,不知为何竟打了个寒颤,逃命似的往外跑去。 院里的宾客自然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两个孩子的动静。 东小庄来的人本来就少,加上看不起疙瘩停妻另娶的行径,脸上笑容都靠挤出来,而织女镇来的宾客则心心念念想在宴席上吃个饱饭,他们的注意力早就被桌上的杂面馒头给吸引走啦。 与有福合离时,疙瘩被迫给出上千斤粮食,又给苇叶娘家不少聘礼,逃荒路上搜罗来的粮食所剩无几,疙瘩再不复从前的阔绰。 因此,席面上的杂面馒头皆掺着不少野菜丁,且并不管饱,即使如此,织女镇的宾客照旧吃的格外满足。 毕竟外头不停有饿死人的消息传来,能有口吃食已经很是不错,挑剔是地主老爷们应该做的事,与他们这群庄稼汉无关。 按照习俗,女家的亲朋只负责吃席,待吃完便可打道回府,闹洞房是男方的事。 然而疙瘩做事委实不够地道,宴席散掉后本就不多的族人纷纷离去,留下满室寂寥的红色。 疙瘩没脸没皮惯了,全然不在意周遭人如何看。 他满怀欣喜走向新房,苇叶低头坐在炕沿上等他呢。 疙瘩瞧着苇叶始终低头不语,不知为何想到前几个月苇叶悄悄拦住他的事情。 那时,疙瘩已经上门找苇叶爹娘说和,面对疙瘩给出的天价诱惑,苇叶爹娘自然没有拒绝的余地,答应说只要疙瘩将有福休弃再明媒正娶接自家闺女过门,此事便成了。 疙瘩欣喜不已,从那时起就着手准备休掉有福的事。 当苇叶拦住他时,疙瘩满怀欣喜,还以为她对自己有意。 结果苇叶嘴里说出的话实打实给疙瘩泼了盆冷水:“我……我定下亲事了,不能给你当婆娘去。” 苇叶手指紧紧攥住衣角,眼神压根不敢往疙瘩身上看。 待过去最初的恍惚,疙瘩到底恢复冷静:“你爹同我说过,只要俺把家里的婆娘休掉再将聘礼抬过来,立马就把你原来那桩亲事给退掉,不打紧。” 谁成亲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要让她爹娘点头就成,至于苇叶自己的想法根本不重要。 苇叶的脸刷地白了,良久才讷讷说道:“可是我不乐意给你当婆娘。” 但凡能嫁给年纪相仿的少年郎,谁愿意嫁给喜新厌旧还比自己大十几岁的男人,苇叶脸皮又薄,最受不得旁人戳脊梁骨。 疙瘩正在兴头上,即使苇叶如此挑衅拒绝都不曾冲她发火。 待平复下来,他说道:“这事是你爹娘的意思,冲我说不管用。” 疙瘩知道,苇叶在家中说话没有半点分量,她爹娘已经下定决心为几口吃的将闺女嫁给他,即使苇叶心中再不乐意,照样得给他当媳妇。 见苇叶愣在原地,疙瘩又做出替她着想的模样:“妹子,俺比你大十几岁不假,可俺会疼人呐,到时候你跟俺过日子,定叫你跟着吃香的喝辣的,此事俺不会跟你爹娘说道,你且乖乖家去备嫁去吧。” 疙瘩做出长辈的模样,顿时将苇叶这个犹待字闺中、没什么见识的少女给镇住,生怕疙瘩当真找她爹娘告状。 倘若被家里知晓她私自找疙瘩说不愿意给他当婆娘的事,苇叶回家后保准要吃顿竹笋炒肉。 她的注意全被疙瘩口中不会给她爹娘说道一事给吸引去,最后竟忘记自己拦住疙瘩的目的。 见苇叶不再纠结愿不愿意给他当媳妇的事,疙瘩在她愣神之际悄悄往前几步挨近她,作势要抓她的手。 十几年来,有福做惯粗活双手比疙瘩还要粗糙几分,哪能与苇叶这等年轻娇俏的少女比? 见疙瘩抓住自己的手来回磨搓,苇叶赶忙退后两步。 自打十岁往后,她从没有跟男人距离如此近,苇叶脸色通红急得转头就跑。 从此以后,她再不敢靠近疙瘩。 苇叶坐在炕上不停搅弄手指,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就像个物件,随时被人拿去换银子、换吃食,从没有人去问她一句愿不愿意。 疙瘩到底成过亲,他见识过新妇的娇羞模样,此时的苇叶虽然同样低头沉默不语,脸上却没有半点羞涩在,显然心里不愿意。 他直挺挺站在苇叶面前,在蜡烛的映衬下拉出长长的阴影将苇叶覆盖住。 “你既然进了俺家的门,就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好生过日子要紧,否则就算俺不要你,就凭你嫁过人,你那表哥也不会再要你。” 苇叶始终不发一言,如果没看见她流下的眼泪,疙瘩都要怀疑她到底有没有将话听进去。 说罢,他将炕沿的蜡烛熄灭。 农家人吃饱饭都难,寻常时候哪里舍得点蜡烛,幸亏如今日子阔绰许多,疙瘩才有多余的银子买红色龙凤喜烛,要知道他头回成亲时,家中日子格外紧巴,直接摸黑进了洞房。 入夜之后的东小庄格外静谧,家家户户都躺在炕上进去梦乡,有福死活睡不着觉。 在木槿家哭诉过,她心头的阴霾散去不少,等到夜深人静,同一张炕上的寡妇早已睡死,她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此时是疙瘩洞房花烛的日子,负心汉正欢天喜地做着他的新郎官,有福却不禁想到十几年前她成婚的时候。 那时疙瘩家徒四壁,全然没有如今的阔绰模样,饶是如此她也踏踏实实同疙瘩过日子,虽说长年吃不饱穿不暖,最后照样不会饿死。 哪能想到如今富裕了,疙瘩竟会学戏文的负心汉一脚将她踹开。 想到此处,有福的眼泪止不住往下掉。 有福如今算寄人篱下,死死用双手捂住嘴巴,生怕发出声响将旁边的寡妇母子给吵醒。 外头的月亮发出的光亮照进屋内几分,见证了疙瘩的欢喜,亦见证过两个女人的痛苦与纠结。 待天亮就好,仿佛天亮后所有的罪恶都会消失掉。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2-22 22:52:47~2023-01-04 23:05: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8030801、甜虾ル 10瓶;阳光少女郭德纲、酸奶曲奇 5瓶;442745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3章 洪水 阴雨连绵不停歇 冬去春来, 今年春天比前两年温暖许多,温暖的气候似乎可以消除所有的负面情绪,连忧患意识十足的木槿都觉得灾难已经结束, 接下来到了好生经营的时候。 东小庄与织女镇的乡民们纷纷扛起锄头去田里耕地,孩子们则坐在地头玩竹笼、吸吮刚冒出头的草茎。 原本以为如此快活的生活会一直持续下去、万物复苏的春天将会带走苦难与罪恶, 可暮春时节突如其来的大水打破了所有人的生活节奏。 木槿记得最初连绵的春雨浸湿了干燥带有裂纹的土地, 人们原本麻木的脸上重新焕发生气—— 既然没有在冬天被冻死、饿死, 那就是上天眷顾, 只要好生种庄稼、好生料理自家的茶树、桑树, 总归能有口饭吃。 且拿木槿举例,见识过持续三年的漫长灾难,木槿生活技能突飞猛进, 在现代时尚且有借助日历和天气预报判断气候的习惯,如今却锻炼出同周遭人一般无二的判断本领,即使并非全然准确, 却不至于离谱太多。 用王宝山的话来说, 这是练出庄稼人的吃饭本领来啦! 荒年囤粮记 第197节 因此, 当面对万物复苏的春天,木槿与身边人皆认为老天爷发了三年的威终于结束, 往后只要肯认真经营, 日子会越来越红火。 作为家中的壮劳力,崇文自不必多说, 他将所有的力气挥洒到土地里。 当然, 崇文有他的惆怅, 从前在西边他家是数一数二的富户人家, 光田地就有六十亩之多, 家中人口不够, 只好常年雇着两个长工干活,如今倒好,家中不过几亩薄田,若敞开肚子吃,地里产的粮食都不够家中人吃用的。 往前几年,除却二伯家,东小庄谁都没有他家土地多,谁成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短短几年功夫竟会发生如此大的变化,崇文心情复杂极了。 同样心情复杂的还有原先王家村众人并有粮榔头等人。 当初他们家家缺衣少食,有粮榔头甚至靠给王宝山家做长工才有口饭吃,等到今日,他们竟同王家有差不多的家当,想到此处内心竟有些隐隐的激动。 再加上当初打土匪时每家每户都分来许多银子,除却家家盖了青砖大瓦房给后人,他们手中至少还剩下上百两银子,若非明州城附近的土地被世家豪强把控,他们多少都要买个十亩地留给儿孙们,假如儿孙争气,再过几十年自家指不定真能成地主老爷。 唉,多说无用,且把力气用在耕田种地上吧,虽说大伙有粮食,却总不能坐吃山空。 织女镇土地本就紧缺,当初分田是按照每户男丁人数分配的,木槿自然没有田地。 而还差一个月才到养蚕的时节,木槿便专心搁家中带吉祥如意,顺带帮衬王李氏给王宝山并崇文崇武做饭食。 木槿与家里人想法差不离,只要接下来风调雨顺,总归能将日子过好。 她甚至有闲心教刚满三岁的双胞胎念书识字。 充满慌张与未知的逃荒之旅已经结束,双胞胎的语言水平慢慢进步到他们这个年纪孩子的正常水平,木槿倒不急于拔苗助长,只教他们认些简单的字符、教孩子读几句儿诗罢了。 在木槿心中,就算孩子没有考科举的资质,只要好生教导,孩子总归能在文盲率如此高的古代凭借读书认字帮自个儿谋生。 两边挨得近,每当屋里传来孩子清脆的读书声,王李氏除非有万分火急之事,否则从来不会进去打扰她们。 在王李氏眼里,读书识字是件格外神圣的事,不容得被打扰。 王李氏甚至会慈爱地看着吉祥说:“往后就跟你爹一样,咱们好生读书将来做大官去!” 木槿不知道许天赐读书的目的,然而在知识尚未普及的时代,读书人被神圣化,如果家里头有个秀才举人那更了不得,旁人每每提起,必会带着艳羡说此人将来总归能有个官做。 平静的生活到底没有持续多久,随着阴雨天气的增加,木槿家房顶出现好几处漏雨,无奈只好喊崇文过来帮忙。 外头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崇文过来时身上穿的蓑衣已经沾染上不少水渍。 原先只有外屋漏雨,木槿将水桶放在下头倒勉强能挺住。 待下雨时间越来越长,竟连里屋也开始漏雨,她便不得不跟崇文求助了。 王家屋顶上同样有几处漏雨的地方,虽然没有木槿家这般严重,崇文到底一道修好了。 崇武在下头给兄长递东西,刚开始下雨时崇武开心极了,结果阴雨连绵数十日,崇武的心情委实不算好。 “咱们的房屋都漏雨了,织女镇还不晓得什么情形呢。”崇文在屋顶看着底下的木槿与崇武如此说道。 是呐,东小庄的砖瓦房甚至都会漏雨,织女镇除却里正和乔掌柜两户人家,其余皆为茅草屋,指定更为严重。 他们的猜测没错,织女镇早几日便因为房屋漏雨而闹得人仰马翻了。 南方多雨,人们在建造房屋时当然有考量此处,并非完全用茅草与泥土盖房。 考虑到多雨的气候,房屋的四壁由夯实的泥土构成、屋顶则由茅草和部分瓦砾建造而成,并且使用泥土作为粘合剂,上百代先人智慧的结晶不容小觑,寻常下雨雪并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即使偶尔漏雨,依旧可以勉强应付下来。 最最难熬的属于夏日下暴雨,南方本就多雨,下大雨的概率远远高于北方,人们的房顶屋檐倾斜角度更大,饶是如此,下大雨时房顶仍会漏雨。 幸运点的提前修补过屋顶,整间屋子只零星几处漏雨,用锅碗瓢盆在下头接着便是。 有的人家房顶甚至会出现不小的窟窿,全家人身上皆被淋湿,蜷缩在漏雨少的角落里,心心念念期盼雨赶紧停了罢。 面对每年至少遭遇一回的劫难,善于忍耐苦难与不公的底层人似乎早已麻木,他们像个提线木偶般按部就班生活着,种地、收粮、吃饭、饿肚子以及死亡…… 今年的雨季似乎提前到来,连绵数十日的阴雨天将人们折磨得苦不堪言。 屋顶被反复修葺与遮挡,却仍有雨滴落下,落到屋子里、落到人们头上身上。 陈寡妇家便如此,陈寡妇手巧能干,但却无法单靠她一个人修整房屋,每年的阴雨天都格外难熬。 起初几日,陈寡妇总想着再忍忍便能过去,然而后头雨越下越大,屋里头一股子潮气,等到这两日,屋顶上的窟窿反而越发大了。 无奈之下,陈寡妇吩咐麒麟看家,她去族里老五家求助。 老五两口子向来愿意帮衬她们孤儿寡母,陈寡妇同样是个有眼力见的,从来不仗着老五两口子的好心得寸进尺,反而尽自己所能给夫妻俩好处,多年下来,两边倒生出许多默契来。 老五媳妇开门见到陈寡妇,不用想就能知晓她为何而来。 她将陈寡妇迎进屋里,此时陈寡妇蓑衣上的雨滴沿着衣裳的纹路淌下,不一会儿地上就变得潮湿。 老五媳妇大致能猜到陈寡妇此行的目的,她为难地说:“孩子他爹昨天上屋顶上修补,预备下来时雨下的越发大,竟不慎打了个出溜从上头落了下来。” 老五如今还在床上躺着,幸好不曾伤到骨头,否则对于这个小家庭来说不亚于灭顶之灾,只是帮衬陈寡妇却是不能了。 作为寡妇,陈寡妇比寻常妇人更在意名声,她虽然担心老五的伤势,却碍于男女有别到底不方便进去瞧,只在外头安慰了老五媳妇几句便离开了。 陈寡妇走在泥泞的道路上,鞋子全然湿透,抬眼望去,家家户户紧闭大门,不由得生出许多茫然,她着实不知道该去向谁求助。 危难当头,按理说麒麟的亲叔伯最应该照应母子俩,奈何几个人皆黑了心肝,不欺侮她们已经算好的,实在无法指望麒麟的叔伯帮忙。 定在原地许久,陈寡妇抱着最后的希望往织女镇东边走去,那正是东小庄的方向。 自打车队在东小庄安顿下来,陈寡妇同东小庄众人关系一向不错,后头又兢兢业业教东小庄妇人们谋生手段,如今她有难求到头上,东小庄的人们自然不会坐视不理。 木槿开门就见到浑身湿透的陈寡妇。 陈寡妇穿着蓑衣,按理说不该被淋成这般模样,木槿猜测她已经在外头淋了好久的雨才如此。 “嫂子,你快进来。”木槿好忙将陈寡妇请进家中。 陈寡妇怕将人家里给弄湿,迈进屋门仅两步就停下。 她小心翼翼同木槿说:“外头下了十来天的雨,我家屋顶上漏雨越发厉害,眼瞧着支撑不下去了,想来问问……” 或许觉得难以开口,陈寡妇露出赧然的笑容,顿了顿才道:“想来问问你能不能跟你俩兄弟开个口,请他们来帮衬我们母子一把?” 陈寡妇同崇武倒说过几句话,跟年长的崇文仅仅打过几回照面而已,着实没有交情,就盼着木槿在中间说和帮忙。 木槿清楚陈寡妇的性子,若非到了实在无法支撑的程度,她定然不会前来求助,何况陈寡妇帮了她和车队里妇人们那么多忙,木槿无法坐视不理。 她赶忙应下:“嫂子你且等等,我去隔壁问问兄长。” 木槿赶忙打着油纸伞往隔壁走。 外头雨声不小,住在隔壁的崇文没有听见陈寡妇敲木槿家的大门,他看着匆忙赶来的木槿关切道:“怎么如此着急?好歹等雨小些再过来呐!” 木槿:“并非我有事,是麒麟他娘过来了,她家屋顶漏雨太厉害,单靠陈嫂子一个人委实难以支撑,这才过来请咱们帮忙,大哥,你看……” 不等木槿说完,崇文就先点了头:“先前人家帮衬你那么多,如今她家有难咱也不能袖手旁观,我这就拿东西同你过去。” 旁边崇武听了,吵着要过去给兄长搭把手。 已经长大成人的崇武俨然是兄长最好的帮手,崇文没有拒绝,让崇武挑担子一道过去。 木槿瞥了眼,担子上尽是些用得上的修理工具。 临出门时,木槿还在嘱咐兄弟二人动作时小心些,尤其搭梯子往房顶上爬的时候更要时刻注意脚底下。 崇武拍着胸口打包票:“姐姐你且放心罢,我们很快便家来了。” 木槿本就不是个爱唠叨的,只因方才陈寡妇同她说陈氏宗族里的老五在梯子上跌下来,木槿才再三让崇文崇武注意安全。 “反正你记得小心点就是,我在家里等你们。” 听木槿说完,兄弟二人才离开。 同行的还有王李氏,王李氏嘴里说许久没看见麒麟怪想念的,正好跟着过去瞧瞧,其实她跟陈寡妇彼此心里皆晓得为何过去,王李氏还不是怕陈寡妇将东小庄两个外男带到家中招人嚼舌根。 木槿光顾着提醒两兄弟注意安全了,这回反倒没有王李氏想的周全。 崇文跟崇武去了两个多时辰,待天色擦黑方才回来。 崇文晓得木槿跟陈寡妇关系好,将事情一五一十说给木槿听:“麒麟家房屋本就是十几年前盖的,倘若家中有个汉子倒好,时不时修补下能挺过雨雪天,然而他母子二人应当不乐意求他人办事,今日我过去看了,上头好几处瓦砾都碎掉,底下的稻草苇叶也被风给吹走,哪有不漏雨的道理?” 正因为如此,崇文崇武二人才在陈寡妇家耽搁这样长的时间。 倘若如今没下雨是艳阳天,崇文指定会从头到脚把屋顶给修理一遍、重新和泥把苇叶瓦砾给铺设好,奈何外头下着雨,只能草草修补,把漏雨最严重的地方给填好,至于剩下的只能先等等。 王李氏带着两个儿子离去时,陈寡妇千恩万谢。 若放在一年前谁能想到这群打西边逃难而来的外乡人竟会如此真心实意待她们。 起初教木槿手艺时虽说有两个人投缘的缘故在,但陈寡妇同样想结桩善缘,结果在陈氏族人们指望不上的时候,义无反顾上门帮衬的竟是王家人,想到此处,陈寡妇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麒麟拿笤帚把修整时落下的尘土清理干净,脸上再次露出属于十岁孩童的天真快乐。 他仰起头看向母亲:“娘,咱们不用淋雨啦!” 漏雨最严重的时候,麒麟和他娘晚上睡觉缩在没有漏雨的角落里,醒来时被子都冒着湿乎乎的潮气。。 陈寡妇看着二子快活的模样,脸上不由自主绽放出笑容。 她对儿子说:“今日我多放些米糠,咱们吃个饱饭。” 她家有粮食不假,然而过惯苦日子的陈寡妇从不因为手里有了足够的粮食而胡吃海塞,她实在是节俭惯了。 远的不提,单看近日连绵不绝的阴雨,就让陈寡妇生出无数担忧。 她生于斯长于斯,就算夏日多雨,却很少在春天连下十来天的雨。 纵使陈寡妇家没有土地,下雨不会影响她的收成,可她懂得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假如雨继续下,田里的收成势必减少,就算手里有银子,照样无法买来足够她跟儿子吃用的粮食。 因此,被忧虑裹挟的陈寡妇过起日子来越发精打细算了。 今日好容易将漏雨的屋顶给修好,陈寡妇实在高兴,狠了心放纵一回吃个饱饭。 而木槿近几日的生活却不如以往便利。 盖因她家不像大多数人家般在外屋盘个土灶烧火做饭,当初木槿为了腾出足够的空间供妇人纺织加上不喜欢屋里乱糟糟,将厨房给设在偏房。 平时尚好,不至于给日常起居带来太大的影响,甚至因为把土灶挪出去而多出空间,几十个妇人在外屋纺织干活也不会太拥挤;等开始下雨,则麻烦很多,做饭要淋雨跑两步道去厨房,而打伞的话刚把油纸伞撑开就到了厨房,实在麻烦。 幸好她还有空间在,要么吃空间里早已做好的熟食、要么一次性在厨房里做好几顿的饭食,借助外挂勉强过得轻松些。 而且因下雨的关系,每天活动空间被迫缩小成几间屋子,就算一个人照顾双胞胎不容易,但运动量大幅度减少,木槿竟感觉自己胖了些,至少骨头没有那么硌人了。 这几年木槿总盼着自己的体重赶紧到达九十斤,说来倒好笑,从前减肥运动才勉强减到九十多斤,穿越之后努力增肥都难以到达,终究还是身子亏损太厉害。 不光自己,王宝山和王李氏见情形不好,第一反应也是节衣缩食应对灾难,王李氏体重尚且不足八十斤,与木槿刚穿越时遇见的圆润妇人形象相差甚远。 后来在木槿的劝说下,王宝山跟王李氏终于收敛了些。 木槿其实怪苦恼的,她空间里明明有几万斤粮食,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拿出来,最后竟只好眼睁睁看着家人焦虑。 说实话,她最近的心情跟过山车差不离。 荒年囤粮记 第198节 本来以为否极泰来,所有的天灾都在今年彻底过去,大伙即将迎来新生活,结果等啊等,竟等来一场似乎没有尽头的阴雨。 即使不愿相信,木槿心里却清楚,如果糟糕的天气延续下去,今年情形说不准要比从前更为糟糕,从前人们尚且能依靠家中存粮勉强支撑,如今哪有什么存粮,绝大多数人只能等死。 如意眼巴巴看着木槿,拍着肉乎乎的小手:“娘,吃饭饭!” 她说话已经极为流利,全然想不到一年前只能说零星几个词汇。 木槿将思绪拉回到现实,她看着白胖健康的双胞胎,心中阴霾顿时消去大半。 她已经很努力活下去、很努力带着周围人活下去,等真到山穷水尽之际,她就将空间里的粮食拿出来,倘若这样还没办法撑过灾年,那大家干脆一道饿死算了,反正人们已经用尽全部力气,只为活下去,老天爷不给活路又有什么办法呢? 反正最后逃脱不了悲惨的结局,还是当下快活要紧! 木槿穿越之后才彻底明白何为人命如草芥,底层人的命运由官府掌握、由变幻莫测的大自然掌握,反正从不会由自己控制。 木槿将杂乱的思绪甩开,专心从空间里拿出骨头汤喂给孩子。 这些骨头汤还是去年放进空间的,后头零星用去小半桶,如今仍然剩下不少,考虑到如意吉祥正在幼童长身体的最重要阶段、周围婴幼儿夭折率又如此之高,几乎所有骨头汤都用在了双胞胎身上,不求旁的,木槿只盼吉祥如意可以顺利长大成人。 待每人喝上小半碗,木槿又给他们喂了小半块面包,等双胞胎彻底吃饱,她才有功夫将精力放到自己身上。 想到近些日子一直是萝卜干配馒头,嘴里压根没味道,木槿干脆拿出空间里真空包装的鸡腿。 她尝了尝,真香! 在现代人眼中简陋的房屋为母子三人遮风挡雨,同样将痛苦与烦恼遮挡在屋外,至少这段时间屋子里不时传来朗朗书声,即将到来的悲伤被掩盖得一干二净。 每个人每天都在祈祷赶紧结束连绵的阴雨天吧,唯有如此,他们才能勉强取得一线生机。 人们的祷告终于应验,不过是十几天以后。 那时候,有些地势低洼的地方被泡在水里,无论男女老少皆以泪洗面,空气中弥漫着无尽的悲伤。 东小庄地势比织女镇略高,房屋和院落不曾被淹没,但照样有积水。 不光院落里头如此,在外头的地面踩过,积水往往能到小腿,地势低洼的地方甚至要到大腿的位置。 庄稼早已播种,原来生机旺盛的庄稼苗在下雨的后半个月便肉眼可见地枯萎,最后彻底变黄,个别的甚至漂浮在田地的积水中。 雨停的当天,周围人就扛着锄头紧赶慢赶去田里,幻想着可以挽回损失。 王宝山带崇文崇武出门的时候,就看见不管东小庄还是织女镇的乡民皆满脸阴霾。 东小庄的人家多少能留下些许余粮,织女镇却不晓得还能撑几个月,陈氏族里好几个壮汉竟在田边捶地大哭。 向来稳重的崇文也红了眼眶,他不知道灾荒什么时候才能到头、自己还能不能活到那时。 “老天爷,你咋不能给我们庄稼人一条活路呐!” “龙王爷爷,你快显显灵将雨收回去罢,我家还有四个小儿等着吃饭呢。” …… 周遭充斥着人们的祈求声,木槿不知道是否真的有所谓的天神,如果有,那ta为什么不顾人们的死活降下那么多灾厄。 乡民们哭嚎的声音很大、又似乎很小,小到没有人注意。 至少乔掌柜没有注意。 乔掌柜有着寻常人难以企及的眼光,当年灾荒刚冒出个头,他赶紧趁外头粮价低买了好大一批粮食,纵使后头被织女镇的乡民们以各种由头低价买去大半,地窖里照样剩下不少。 精明能干的乔掌柜从来不会将所有鸡蛋放在同一个竹筐里。 同样,乔掌柜家的地窖与寻常人家也有极大的差异。 普通百姓家中的地窖入口很容易被找到、地窖极为狭小,而乔掌柜家中的地窖足有一间屋子那般大,里面铺设石砖且浇灌足量的糯米汁,能够有效防止粮食遭到老鼠的破坏。 之所以与其余人家建造的地窖存在天壤之别,是因为乔掌柜在外头行商见识多了,听闻有的大掌柜为藏匿银钱会专门建造隐秘的地窖,乔掌柜自打第一回 听说便上了心,借着修葺屋舍的机会也在自家建了个地窖。 或许担心左邻右舍知晓他的秘密,乔掌柜没有像周围人般请乡民族人们前来帮忙干活,而是专门从明州城请来匠人建造,勉强起到遮人耳目的目的。 照外头的情形看,今年指不定又要颗粒无收,瞧,这不就是个极佳的发财机会嘛! 光想能靠倒卖粮食大赚一笔,乔掌柜心下满是激动。 然而单靠他一个人不成,在八成人口姓陈的织女镇,他一个小户人家所受的限制太多,必须找个帮手。 乔掌柜将目光转移到织女镇的里正身上。 里正本身就是陈家人,在陈氏宗族里头极具威望,倘若里正肯帮忙,此事必定能成。 说办就办,乔掌柜借助夜色遮掩提着两坛酒便往里正家中去了。 待乔掌柜说明来意,里正脸上不可遏制地出现怒意,他将手中杯子狠狠砸到地上。 此举不免惊动家里人,见长子从里屋探出头来,里正摆手示意他赶紧进去。 开口说话时,里正气还没消:“乔三汉,你是不是想找死!你知道他们是谁吗?全是跟我一个祖宗的族人呐,你怎能……怎能出这般损阴德的主意,若我当真做了,往后如何去地底下见列祖列宗?” 乔掌柜想来已经有了对策,即使里正这般愤怒,他照样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里正,您且听我把话说完。” 里正大力拍桌:“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念在从前的交情上,我当你今日不曾来过,只你莫要再打那起子损阴德的主意。” 乔掌柜笑笑,说道:“我自然晓得你最是铁面无私,不过老兄你听我细说一番。” “你我二人打了几十年的交道,我最清楚你为织女镇花费多少力气,然而他们可曾记住你的好了?坏处皆让你背着,有了好处却没人想到你,你瞧瞧这些年竟吃了这样多的亏。族里没人念着你的好,如今尚且顾念老兄你往日的威严不敢多说,待你人没了,还不是将怒气发在你儿孙身上?” 乔掌柜对里正性子摸得极为清楚,打蛇打七寸,他最清楚里正的软肋在哪里。 里正会认几个字,在庄稼人里头极为难得,加上他性子持重在陈氏族里有着格外高的声望,这才被推上里正的位子。 但他儿子不同,里正两个儿子皆为老实巴交的庄稼汉,连自个儿名字都不会写,待里正没了,他家再不会有如今的风光。 而且里正家在织女镇只能算小富,如果要对比,可以参照王李氏的娘家兄弟,里正随着年纪的增长迫切想给儿子多攒些家业。 里正没有理会乔掌柜,原本怒气冲冲的表情却出乎意料消失了,没人清楚他在想什么。 乔掌柜迎来送往做了许多年生意,最会察言观色,他知道里正已经对自己的提议动心。 乔掌柜接着说道:“咱们累死累死为了啥?还不是为了底下的儿孙!远的不说,单看咱们镇上的麒麟,他爹不争气,压根不曾给他留下多少家业,纵使麒麟他娘比寻常妇人手巧,别说有余钱给麒麟买地娶媳妇,连填饱肚子都格外艰难,你乐意看着底下的儿孙也如此?” 麒麟跟着寡母整日吃不饱穿不暖,这可是发生在他们眼皮子底下的事,里正当然清楚麒麟家的窘境。 乔掌柜是个口才极好的说客,见里正越发心动,他继续诱惑:“老兄你放心,粮食我会想法子弄来,你只消按我说的做,到时候织女镇几千亩土地就是你我的,你的儿孙只要安心做个地主老爷享福就成!” 里正家统共有二十亩地,按照乔掌柜的说法,等到织女镇众人没有口粮走投无路之际,他们直接提出用土地换粮食的法子,等将土地拿到手,他们再对半分即可。 里正照旧难以下定决心:“那我如何跟官差交代?” 里正将织女镇牢牢把握在手中不假,可地契的过户还要官府插手,几千亩土地的变更着实太过引人注目,里正担心官府会深究。 乔掌柜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嗐,他们自愿用田地同我换粮食,官府又如何去管?何况老兄你劳心劳力做了几十年的里正,总归认识几个官爷,到时候使几个银子让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成。” 乔掌柜这桩“生意”不光考量里正的胆子,更在考量他的良心。 里正一时半会儿难以下决定,只跟乔掌柜说让再他想想。 乔掌柜带着胸有成竹的表情:“老兄,你仔细想想便是,要知晓,这可是干系到子孙万代的大事……” 说罢,他便离开了里正家。 而织女镇的乡民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然成为待宰的羔羊,他们在田地里挖沟放水,似乎将地里所有的水放尽便可以让枯萎的庄稼重新恢复活力。 有条大河流经织女镇,没有人知道它的源头和尽头在何处,人们认为大河有着无尽的威力,每年都会向大河里的龙王敬献贡品。 而田里大量的积水同样被排到河流中去,短短几日功夫,大河的水位不断攀升,眼瞧着竟要跟河岸齐平。 东小庄众人皆打西边长大,并没有多少应对洪涝的经验,织女镇历年多雨,他们似乎已经抢先一步预知即将来临的危险。 “河神发威,马上就要来惩罚咱们了……” “龙王爷跟河神打架,打到我们跟前来了!” …… 不知从谁嘴里传来这些谣言,人人带着无尽的恐慌。 陈寡妇过来就是为告知木槿这些事:“我看镇里很多人家开始砍树和竹子做小船,你们最好也预备些,别等真来了洪水来不及布置。” 有粮媳妇就是个消息灵通的,昨日就跟木槿说过那些似是而非的谣言,只是有粮媳妇生长在西边,压根没见识过发大水的情形,说起时就跟分享个新鲜事差不离,远远没有陈寡妇那般震撼。 “嫂子,你觉得咱们这当真要发洪水吗?” “大伙都说如此,我瞧着八九不离十,河神爷爷发怒啦!” 陈寡妇小的时候,就发过一回洪水,当时村子里被淹死十几个人,陈寡妇记得格外清楚。 陈寡妇离开后,木槿带崇文崇武走了趟河堰,河里头的水只差半米就要蔓延到岸上,比她三天前看见的水位高了近两米。 三人回去时满脸心事,连家都不曾回,直接去王宝兴家说了此事。 木槿没有经历过洪涝,但她真切地感受了大河水位的变化,心里隐隐觉得危险就要来了。 王宝兴身子不好,他家外头的事大多由崇远来干,王宝兴只晓得今年雨下的太大恐怕又会颗粒无收,并未亲眼见识大河水位的变化。 听见木槿几人的话,王宝兴拄着拐杖就要往外头走。 他信奉眼见为实,无论如何总要亲眼看看才知道具体情形。 靠近大河以后,王宝兴沉默许久。 与木槿崇文等年轻人不同,王宝兴爷爷那辈曾遭遇过洪灾,他小时候多少听家中老人说起过。 微风吹起王宝兴近乎全白的头发,他的背不堪重负已经被巨大的压力给压弯。 离开时,王宝兴似乎已经失去所有的力气:“造孽啊……” 回到东小庄,王宝兴没有多耽搁,让崇文崇远几个人赶紧把族人们喊过来,总归要让他们知道情形如何。 只是木槿注意到,王宝兴说话时有气无力,整个人的精神仿佛已经被耗光。 王宝兴在东小庄有着至高威望,听闻族长让自个儿过去,人们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老老实实往族长家走去,即使最爱找茬挑刺的疙瘩也不例外。 “今日我找你们来,是想说大河恐怕要发洪水,大伙务必做好准备,别到时候被大水给冲了。” 王宝兴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并非众人不尊重族长,着实是他说的话太过震撼。 在短暂的喧闹过去后,不知怎的,人群中仿佛死一般寂静。 正因如此,王宝根明明不大的声音被放大无数倍:“族长,你预备咱们如何做?” 王宝兴看了眼木槿的位置。 木槿提前将陈寡妇透漏的消息说给他听了,如今东小庄只能学织女镇造小船求生路。 荒年囤粮记 第199节 “那粮食呢?” 王宝兴嘶哑着声音说:“能带走多少是多少,保命要紧。” 说罢,王宝兴便自顾自拄着拐杖往屋里去了,留下族人们面面相觑。 见人们依旧不离开,木槿高声说道:“咱们快去准备吧,大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如今一刻钟都耽搁不起啦!” 木槿的话点醒了族人们,人们纷纷离去。 男人们带上斧头砍竹子,女人则忙着收拾家中的值钱物件。 众人结伴前往竹林,木槿向崇文和崇远拜托:“还得辛苦兄长带其余族人将细娘并东小庄几户女人家的竹子一块砍了。” 在古代,女人因为体质原因受限制太多太多,方才有福和同住的寡妇满脸绝望,好像接下来只有死亡在等待她们。 细娘与几个同伴脸上露出和有福一般无二的表情,当初在东小庄安顿还随木槿养蚕织布赚了银钱后,细娘对未来有着前所未有的自信。 纵使女人比男人力气小,在田地里干活处处受限制,可女人做精细活却比男人好许多,赚的银钱数目也与男人种地不相上下甚至比他们还多。 等洪灾快要到来,女人却再次吃了力气小的亏。 此时,无论细娘亦或有福皆满眼希冀看着崇文崇远。 崇远率先答应:“你放心,大伙一起吃苦逃荒而来,东小庄定然不会丢下任何一个人。” 崇远性子豪迈且冲动,但他此刻给了人们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就在老弱妇孺们的目送中,青壮年们踏上了前往竹林的道路。 他们步子迈得极大,因为众人心中清楚,如果动作不够快,等待他们和家人的只有死路一条。 不算锋利的斧头狠狠砍到竹子上,每放倒一棵竹子就意味着距离死亡又远了一步。 随着时间的推移,汗水不断落下,从额头上、从瘦弱的脊背上,他们顾不上擦拭,只要没有挡住视线、不曾阻碍动作便不打紧,家里人还在心心念念盼着自己回去。 终于,不到两个时辰,青壮年们就砍完需要的所有竹子,他们扛着竹子满怀斗志踏上回家的路。 远处是家人和希望。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04 23:05:19~2023-01-19 19:5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座衣冠无相忆、48030801 10瓶;夏喵喵 6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4章 乾坤 乾坤挪移显神迹 此时, 无论男女老少皆拿起斧头、刻刀将砍来的竹子做成木筏的形状以便于逃生。 木筏比起后世看见的要简陋许多,人们甚至不再期盼小小的木筏能将全家人装进去,毕竟每户人家动辄数十口人, 把所有人装下的压力委实太大。 在生死危机面前,即使再迟钝不过的人都会变成天才, 装不了十口人, 总能装三四人罢, 每户人家做三个木筏足矣。 王宝山家便做了两个, 他家只两个壮丁, 如果分三头行动,倘若真遇见什么事哭都没处哭去! 众人不晓得灾难何时才回到来,做事当然比从前急迫许多, 除却王李氏帮忙看顾如意吉祥,王宝山带着儿女们砍竹子、做楔头,好一顿忙活。 王宝山、崇文崇武、木槿再加上周氏, 家中能干活的劳动力总归有四个, 木槿本以为几个时辰就能将竹筏给做好, 等到天色渐黑而第一个竹筏还没做好,木槿才知道自己太过想当然了。 他们从未做过这类家什, 靠庄稼人的勤劳能干方才摸索着去做。 这不, 王宝山不停擦拭额头上的汗珠:“木筏子当真难做……” 好像又想到什么,王宝山转头又担心起家中的粮食。 倘若水灾到来, 房屋势必会被淹没, 屋里头的粮食即使不被大水冲走, 也会被泡到发霉、腐烂, 何况水灾到来意味着接下来好长时间没有收成, 家中老小就算在洪水中活下来也很难熬过饥饿。 想到此处, 王宝山浑身力气好似被抽干,他无力地瘫坐到地上。 木槿见此情形,被唬了好大一跳,她满心以为王宝山身子出了问题,赶忙往前两步,关切道:“爹,你可是身子不舒坦?” 王宝山摇摇头。 见家里人将自个儿给围住,王宝山解释道:“你们忙去,别管我,不是啥大事。” 瞧着崇武始终不肯离开,王宝山才说:“我就是担心咱家的粮食,要是大水把粮食冲走可咋治?” 待他说罢,空气中仿佛被笼罩上一层阴霾。 他们从饥荒里苟延残喘,用尽所有体面亦或不体面的方法只为活下去,对于饥饿的恐惧依旧深深埋在心底里,这种恐惧逐渐成为扎在柔软心尖最最锋利的刀刃。 王李氏率先流下眼泪,她跟前的稚儿刚满三岁,王李氏简直无法相信让孩子跟着他们吃苦受难的情形。 王宝山能想到,木槿自然不会忽略。 然而她从未经历过洪灾,只在新闻上、书籍中以及周遭人口耳相传的传说中听说过,东小庄家家户户都盖上砖瓦房,但在大自然猛烈的洪水冲击中照样十分脆弱,木槿似乎已经能够想象未来的情形有多惨。 她有空间能够保障家里人的口粮,可东小庄其余人呢? 大伙属于一道出生入死的交情,自打来到东小庄定居,木槿从未想象将其余人抛下的情形。 即使不停惹是生非的疙瘩、王宝顺等人,木槿烦他们不假,却照样不愿意看着他们在灾难中死亡。 这些时日她一直在想破局的方法,偏偏没有任何头绪。 刚开始还有些侥幸心理,觉得只是水位上涨、洪灾应当不会到来,等到今日,她已经极其确定接下来必定有一波灾难,只是影响程度有差别罢了。 不知怎的,木槿想到在族长家说起洪灾将至时,刘福贵嘟囔着说要回家上香的事。 正瞌睡的时候突然有人给递个枕头,木槿突然有了旁的想法。 她拍拍大腿就站起身准备去刘福贵处,倒唬了家里人一跳。 王李氏看着往外走的闺女,还以为被她爹的话吓到,摆手招呼她回来:“你这孩子,预备往哪去?” 木槿放缓步子,转头回答王李氏:“我往刘三叔家去趟。” 车队在东小庄定居以来,不少人家有个头脑发热亦或婚丧嫁娶之事,总会请刘福贵帮忙祈个福,毕竟在逃荒旅途中刘福贵发挥过如此重要的作用,众人对他通神的本领深信不疑。 当听木槿说起去刘福贵家,王李氏很容易便猜到闺女应当打算让刘半仙帮忙祈福去。 此时大多数人都迷信,王李氏当然不会在此事上阻挠木槿,只叫她快去快回。 与木槿家中无异,刘福贵也带着儿子儿媳修整竹筏哩。 乍然看见木槿,刘福贵不禁用手揉眼睛,他以为低头干活太久眼花了呢。 木槿笑着说道:“刘三叔,你没看岔,是我来啦!” “五丫头你咋这时候过来了?” 木槿:“刘三叔,眼瞧着往后有大水,我心里总不安生,想着来请你帮忙烧个香让老天爷护佑着咱们。” 刘福贵扯出惨淡的笑容。 当初他靠对神仙们的虔诚供奉,让车队在近乎绝境之中重新拥有水源,当时刘福贵满心觉得上天对自个儿格外眷顾,逃荒路途中多次绝境求生似乎也验证了这点。 待结束逃荒来到东小庄定居,原本多次出现在刘福贵身上的神迹随之消失不见,虽然大家依旧尊称他刘半仙,可只有刘福贵自己知晓他所做的祈祷好像都是无用功。 当听说洪水即将到来,刘福贵回家做的头一件事便是给神仙们上香,木槿所要做的他皆做过了。 他深深叹口气,道:“五丫头,不是你三叔不乐意帮你,只是神仙们听不见咱们说的话,不搭理咱们喽!” “三叔,再试他一试吧,试完了心里头总归有点头绪。” 在木槿的央求下,刘福贵认命说:“罢了,我带你上柱香、烧张纸钱就是,至于成不成就看老天爷的意思了。” 说罢,刘福贵将木槿带进屋里头。 同这个时代迷信的人不同,刘福贵对于神佛的供奉已经归于极致,甚至他在家中特地辟出间屋子以供奉各路神仙。 屋里头散发出浓浓的香灰味道,乍然进来格外刺鼻,久了反而不再觉得难受。 刘福贵颇有仪式感地点燃香烛,嘴里念念有词。 眼见他即将停下念叨,木槿请求说:“三叔,还得请你跟神仙们求求,暂且借给我们哪怕一成功力,不求旁的,只消能保住大伙的性命即可。” 刘福贵打心底里觉得木槿太过痴心妄想,但也晓得她一个妇道人家有多么慌张,倒真按照木槿的要求说了,至于神仙们答不答应则是另外一回事。 临了,他将手中燃烧近半的香插进香灰缸里,对木槿说道:“你想求的我都替你跟神仙们说了,不过每日有成千上万个人求这求那,神仙们不一定能听见哩。” 当初逃荒时他多次拥有“法术”救众人于水火之中,人们对他有法术之事深信不疑,而刘福贵又要面子,他死都不愿承认已经没了神迹的事实。 怕木槿的心愿无法实现,刘福贵干脆提前敲打她,如此一来倒不至于让人怀疑到他身上。 “刘三叔你肯帮忙已经让我感激不尽,至于神仙们愿不愿意搭理我就看运道如何了,我……” 说罢,木槿竟要晕厥过去,幸亏扶住旁边的桌沿才没有被磕碰到。 刘福贵大惊,方才还好好的,难不成因为提的要求太过分被老天惩罚了? 刘福贵紧紧盯着木槿,看她慢吞吞站直身体方才松了口气。 她缓缓睁开双眼,盯着刘福贵的眼睛故作深沉说:“方才有个看不清面目、浑身散发着仙气的人对着我指了条活路。” 刘福贵忙问:“仙人同你说了什么?” “仙人说往后或许会发大水,等捱过去咱们才会有好日子,但大伙是生是死得靠粮食说话,仙人感念咱们心诚允许将东小庄的粮食先收进仙人的乾坤袋里,待洪水退了再还回来。” 刘福贵却发了老大难:“可没人见过乾坤袋长啥模样呐。” 见他上了钩,木槿努力控制不露出笑容。 没有仙人的乾坤袋,有她的空间就成,只要找个足够让人信服的法子令空间发挥用处,后头再不必担心粮食被冲走的问题。 如果她一个势单力孤的年轻女性乍然说有空间,东小庄众人碍于从前的情分愿意相信她,一起捱过眼前这道灾不算困难,就怕有心人惦记让她往后的日子都不得安生。 幸好刘福贵在此前就多次求得神迹,人人都喊他句刘半仙,在他身上出现这些东西倒合理许多。 木槿故作疑惑:“可仙人说祂将乾坤袋放到三叔你身上了呀,三叔你再找找看。” 刘福贵翻箱倒柜许久都没见过,他甚至怀疑是自己不够诚心才找不到所谓的乾坤袋。 如今刘福贵后背额头上皆布满冷汗,他边擦拭边问道:“神仙可还同你说过旁的?” 木槿摸摸脑袋,似恍然大悟:“他说乾坤袋放在你身上,却不一定能让你摸到,到时候念两句符咒,所有的东西自然能收进里头去,但只能放粮食,倘若贪心的话,神仙就会把乾坤袋收回去。” 荒年囤粮记 第200节 “符咒这般念……” 木槿现诌了几句话教给刘福贵。 刘福贵按照木槿的说法做完,屋里几样家什竟当真消失不见,刘福贵不禁大骇。 他从未想过自己能够总有如此奇特的法术。 刘福贵缓了许久才稍稍回神,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不知所措。 即使从前在荒漠里依靠虔诚的祈祷给车队求得珍贵水源都不曾带给刘福贵如此大的震撼,他深吸一口气,又按照木槿的说法念了另外的咒语,原本消失不见的家什竟回到原地。 正激动的关头,木槿却给刘福贵泼了道冷水:“此为天机,倘若泄漏给太多人,咱们势必要受处罚。三叔,你最好跟大伙说仙人托梦给你,让你来帮助众人摆脱眼前的劫难,倘若再有泄露,众人都躲不过处罚,如此才能顺顺当当把劫难渡过。” “那不同他们说仙人让你把话递给我的?” 在刘福贵眼里,这可是出风头的大好事,他简直不理解为何木槿不愿露面。 木槿对着刘福贵摇头:“三叔你就莫要同他们提起我来了,切记对任何人都别提我。” 刘福贵怀着复杂的心情答应下木槿的请求。 刘福贵整日神神叨叨不假,可自打他数次成功求水,再没有人敢轻视他,家中儿女老妻皆对刘福贵敬重无比,刘福贵说往左没有人敢往右走。 老妻见当家人在屋里呆了小半个时辰还没出来,心中不由得焦急,毕竟如今情形这般艰难,少个干活的劳力委实拖慢了干活的速度。 饶是如此,依旧没有人敢去催促,在刘福贵婆娘看来,当家的百年之后迟早会变成神仙,她还盼着他带自己长生不老哩。 就在家里人不停的张望中,刘福贵终于从屋里走出来,只见他压抑住满脸激动,俨然遇见了天大的好事。 儿子率先开口问:“爹,你碰见啥好事啦?” “可不是天大的好事,方才我本在给仙人们烧香,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你可晓得为啥?” 儿子凑近:“为啥?” “仙人给我托梦说把他的乾坤袋借给我啦,仙人说料到咱们接着必定要遇见发大水,倘若粮食被大水给淹掉,人指定活不成,念着我往日的香火供奉,仙人让我将乾坤袋拿去装粮食!” 刘福贵话音刚落,家里人激动到近乎手舞足蹈。 出于显摆心理,刘福贵念了句咒语,做了一半的木筏竟消失不见。 就在众人愣神的功夫,刘福贵又念了句,原本消失不见的木筏又出现在原地。 刘福贵顾不得这样多,他得赶快让东小庄的人们知晓此事。 想要出风头、继续维持东小庄对自己的崇拜是一回事,但刘福贵心里最清楚,即使他有神仙眷顾,靠单打独斗活下来委实太难,必须同车队众人一道才成。 木槿不曾注意东小庄其他人如何反应,她只看见王宝兴疑惑的目光。 起初王宝兴流露出明显的不可置信的表情,死死盯住消失不见的东西,又转头看向自信满满的刘福贵,或许想到逃荒途中刘福贵身上出现的众多神迹,王宝兴恍然大悟舒了口气。 他的所有表情变化都被木槿密切关注,确定王宝兴没有起疑心木槿才彻底松气。 而旁边浑然不知私底下暗潮涌动的刘福贵,对大伙说道:“当初仙人托梦时同我说了,只准往乾坤袋里放粮食,其余物件不准放进去,你们且家去将粮食收拾一番送到我家里头,免得往后被大水冲走。” 东小庄大半人对刘福贵的说法深信不疑。 刘半仙的名头不是白叫的,当初大伙皆晓得他如何在荒漠里凭空变出足够多的可以让人活命的水源,虽然粮食过分珍贵不能轻易让人知道家底,但往日生死与共的经历足够使人们相信刘福贵。 或许怕招人算计,还有人家悄悄拉住刘福贵的衣袖:“刘三叔,等入了夜我再将粮食给你送过去,青天白日里看得太分明,总觉得心里头不踏实。” 刘福贵却不乐意,不耐烦道:“你们赶紧将粮食运过来要紧,族长读书认字,让他在麻袋上写上各家各户的名姓,免得到时候弄错招惹是非。” 这个法子是王宝兴单独将刘福贵叫去说的。 王宝兴不清楚刘福贵所谓的乾坤袋是何物什,特地问:“他三叔,待大伙将粮食全放进袋子里,你可有法子分辨是谁的?” 刘福贵挠挠脑袋,他果真被族长给难住了。 愣了会儿,刘福贵才摇头说他没办法分清楚。 因此,王宝兴怕后头出现纠葛不清的情形,特地同刘福贵说了那个法子。 听见刘福贵将族长搬出来,许多害怕自家粮食被吞掉的人才彻底放下心来。 众人皆见识过族长的铁面无私,固然害怕少言寡语又严肃无比的族长,却也发自内心信任他、依赖他,在他们眼里,只要王宝兴还在,东小庄就乱不了。 王宝兴拿着笔墨来到刘福贵家,给各家各户用来装粮食的麻袋写上姓名,还专门在册子上记录下每家放了几袋粮食在里头。 犹记得王宝顺两口子舍不得家中新打的箱笼橱柜和新做的被褥,死活要让刘福贵把这些东西给装进去。 刘福贵记得木槿说过,乾坤袋只准放粮食,他供奉神仙再虔诚不过,连自己家中的物件都不曾放进去,更逞论旁人家里的。 他斩钉截铁拒绝王宝顺的要求。 王宝顺不依不挠:“刘老三,俺敬着你叫你声刘半仙,可你不能忘了当初你家一个外姓人家怎么在王家村扎根下来的,还不是靠王氏祖宗大气?如今倒好,你发达了,反倒冲俺们摆谱,真真好样的!” 王宝顺这番话一出,没有人敢应和,而旁边的刘福贵早已面色铁青。 与东小庄如今的处境差不离,刘家、郑家几户人家人口最少,百年前他们的先人逃难来到王家村,王家村虽然不欢迎,却照旧接纳了他们。 等到众人经历几番生死考验来到东小庄,早就不分姓王还是姓刘、姓李、亦或姓郑,大伙已然变成生死相依的共同体。 王宝顺说出的话变成锋利无比的剪刀,将好不容易营造的和谐氛围冲刷得一干二净。 刘福贵好像又回到早年间被称为小户人家的日子,旁边其余人家的脸色同样不好看。 而王宝顺在旁边兀自得意。 只是他忘记了,逃荒时不光有王家村的人,还有各户人家的姻亲在,王氏族里的人口在如今的东小庄堪堪半数而已。 很快就有人呛声:“你姓王有啥了不起的?姓王的人就比俺高半头?俺当初在土匪窝里跟土匪打仗的时候你还不晓得躲在哪里!” 旁边人不怀好意地搭腔:“那时候人家吓尿了,腿都软了……” 人群里发出刺耳的讥笑声,听得王宝顺敢怒不敢言。 他涨红着脸反驳:“你们那是胡说八道,族长你还不……” 不等他说完,就迎来王宝兴的爆喝:“快闭嘴吧你,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就当族里没你这么个人!” 王宝兴严肃不假,然而他极少不顾体面训斥人,王宝顺被他唬住再不敢说话。 王宝兴的愤怒并不作假,他好不容易把一盘散沙似的东小庄凝聚成同心协力的模样,结果现在却因为王宝顺三言两句前功尽弃,王宝兴怎会不生气。 人心散掉从来不是一朝一夕才能完成的,往往需要无数件小事累积,而王宝顺的言行则给此事开了个大大的口子。 刘老三不痛快、其余小户人家同样不舒坦,王宝兴不晓得在面对即将到来的灾难时,众人还能不能像往常般齐心协力。 在过分沉闷的气氛中,刘福贵开始念咒语将所有粮食给收进乾坤袋里。 人们看着珍贵如生命的粮食消失不见,虽然明知道往后还会回来,心里照样涌起无数失落的情绪。 木槿感受到空间被装得满满当当,里头几乎没有多少空余,她终于长长舒出口气。 只要人还在、粮食还在,无论经历多少艰难险阻,总还有希望。 家中的活计尚未做完,即使夜幕降临众人照样不敢睡觉,毕竟那可是干系到全家人性命的大事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气味,很轻易便带给人无边的逼仄感,织女镇有人不放心,每隔几个时辰就去河边瞧水位是不是又升高了,每每回来,总要叹上口气方才罢休。 待到次日的黎明时分,河水已经将将与河岸齐平,看得人揪心极了。 王家众人的眼下多多少少浮上青黑的颜色,他们熬了一天一夜依旧没有把木筏做完。 王李氏喊人吃饭:“咱们不差那么一时半会儿,快过来吃两口饭把肚子填饱要紧。” 家里人都忙着干活不免发出声响,如意吉祥始终睡不踏实,中间起来哭闹了好几回,木槿便劝王李氏陪孩子一道歇觉。 因此,王李氏才有力气大着嗓门喊人吃饭。 崇武当真饿了,他率先站起来端吃的。 家中早就没有多少细粮了,王李氏用粗粮做的是疙瘩汤,喝下去满满的饱腹感。 没有人挑食,有顿饭吃已经很是不错,何况接下来还有场事关生死的仗要打,他们仿佛屏蔽了味觉,单单为了不被饿死而进食。 崇文崇武兄弟吃的最快,半柱香 功夫不到就放下碗筷继续扎进院子里继续干活去。 看着外头的天再次变得阴沉,王宝山实在不放心,跟家里人嘱咐两句就往河边走, 这几日心里七上八下并不安生,他得亲眼瞧瞧外头的情形才能放心。 河堤边已经聚了不少人,大伙看着水已经有漫出来的势头,免不得唉声叹气。 相熟的人还会互相问问各自家里可收拾妥当、需不需要自个儿上去搭把手的。 王宝山脸色变得难看,他用前所未有的逃命似的速度飞快往家里走。 旁边站着那人就是东小庄的后生,边看着与堤岸齐平的河水边同王宝山说话:“四叔,俺现在就盼着这些水能赶紧流到旁处去,西边不是缺水吗?把水都流到西边去得了……” 话还没说完,转头就不见了王宝山的身影,那后生一阵错愕之后迅速反应过来,扭头也往家里跑去了。 王宝山回来时,崇文崇武并木槿和周氏已经把最后的收尾工作给做好了,崇文怕不结实,上上下下检查修整好几遍,木筏保准能带全家人渡过眼前的难关。 正要跟王宝山报喜时,王宝山却在催促王李氏:“你别磨蹭,赶紧带闺女媳妇多烙几张饼,免得往后饿肚子!” 逃荒路上的经历证明饼子禁放,在没有条件生火造饭时,吃原先预备的存粮是人们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王李氏边和面,边抹眼泪。 本以为来到东小庄,所有的苦难就都结束了,他们再不用过吃了上顿没下顿、时刻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活,结果不到一年功夫,人们竟又一次被卷进苦难的漩涡。 王李氏整颗心仿佛被泡在苦水里,浸满了苦涩的味道。 而家中男丁同样没闲着,瞧眼前的模样,洪水随时可能会到来,粮食被刘半仙收去不假,可余下的家什却不能不管,他们忙着把余下东西分门别类堆到箱笼里,看情形决定是把它堆到桌面最高处还是旁的地方。 活没干完,外头竟又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平常时候下雨不会引人多想,换到此时颇有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味道,免不了带给人愁闷的情绪。 木槿提前将孩子带回了自己家中。 依照周遭人的说法,倘若当真发大水,段则三五日长则几个月,洪水持续的时间委实无法确定,木槿必须准备好足够的生活物资才成。 她之前就有计划地在空间里储存了几百个馒头并两桶小米粥,如今馒头损耗掉几十个、粥已经所剩无几,木槿准备等入夜没人注意时再煮上一锅,勉强算有备无患。 同样,她空间里塞了满满的东西,并没有多余的位子,木槿被迫重新整理,费了好大一番力气才将被褥衣物塞进去。 切莫小瞧这些家什,后世可以隔三差五购置衣服被褥,而眼前的东西对农家而言并非装饰品,而是用来御寒保命的工具,很多人都是成亲才头一回睡新被褥、一睡便是几十年,直到入土。 如果家境差些,在冬日里没有御寒保暖的衣物,等来的唯有被冻死的结局,被褥的重要性对于此时底层民众而言跟金银无异。 至于金银,木槿打开始就是放在空间里的,倒不用重新归置。 折腾了半夜,她才将所有东西收拾好,迷迷糊糊躺在床上睡了过去。 醒来时,外头的雨势变大,庭院里的积水差不多要没过脚踝。 荒年囤粮记 第201节 木槿打着油纸伞出去看了眼,门外尽是积水,倘若一直如此,房屋被淹没是迟早的事。 她能想到,周遭生存经验更丰富的人同样能想到。 乔掌柜就在密室里忙得头晕眼花。 他存在地窖里的几万斤粮食属于见不得人的所在,假如被旁人知晓乔掌柜私底下藏了几万斤粮食,乔掌柜迟早会被外头那群人给生撕掉。 乔掌柜明白他不能冒险当着众人的面把几万斤粮食全给转移出去。 他把无法挪动的金银铜板皆与粮食一道藏在地底下,他家地窖跟密室差不离,全部由糯米汁浇灌,坚固得紧,乔掌柜只盼损失少些,等洪水消失说不准还能凭借地底下的东西赚上笔银子。 乔掌柜儿子们知晓自家有间地窖,里头藏着父亲经营半生的金银财宝以及可供整个织女镇吃用的粮食,然而通往地窖的路在老两口的屋子里,除却当初搬粮食,乔掌柜夫妇俩轻易不让儿子进去。 今日借着修整的功夫,乔掌柜几个儿子才得以窥见地窖的全貌。 粮食用麻袋装着,占据地窖的大半,角落里还有五六口大箱子,皆被落上了锁,很得乔掌柜的看重。 长子趁父亲不注意轻轻敲了下,木箱子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大约晓得里头装了什么。 他的动作瞒过了忙得晕头转向的乔掌柜,却不曾瞒过一直注意这头动静的老二。 老二悄悄凑上前来:“大哥,里头可是这个?” 他比了个代表金银的手势。 老大低声呵斥:“干你的活去,别瞎猜!” 兄弟俩俱已成家立业,而乔掌柜的年纪却越发大了,到时候这些家当还不是他们兄弟的? 倘若老二知道的太多,势必时刻惦记地底下的金银,老大可不愿意面对如此情形。 结果老二不依不挠:“我都瞧见你在敲箱子了,别想骗过我去。” 因为激动,他说话的动静比刚刚大了不少,恰好被乔掌柜注意到。 乔掌柜看两个儿子在他藏银子的几口木箱旁徘徊,担心儿子惦记,不禁破口大骂:“你老子还没死呢,瞅什么瞅,小兔崽子还不赶紧干活去!” 两个儿子被骂得肩膀一索,麻利拿起手里的工具干起活来。 织女镇其余人家虽比不得乔掌柜家大业大,却照样收拾好家中所有的值钱物件,但凡能带上就贴身带着,倘若实在太笨重无法携带,就分门别类或放在高处或摆在地窖里。 山雨欲来,所有人都做好了奔波逃命的准备。 织女镇、东小庄人人皱起眉头看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滴落下继而激起水花,有时光听见外头雨滴落到地面的声响就会莫名感觉到恐惧与慌乱。 有些人甚至破罐子破摔地想,是生是死赶紧给人个决断,老天爷这般不上不下将他们吊着委实太过折磨人。 一日、两日…… 在漫长无边的阴雨天中,人们仿佛变成待宰的羔羊,所做一切皆为无用功,只能徒劳等待上天最后的宣判。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1-19 19:55:54~2023-02-04 23:26:3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安静?゛ 30瓶;沈承书 20瓶;款款而行 10瓶;claire、可爱的云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5章 迁徙 逃命迁徙求生路 王宝山敞开窗子看着院中的积水, 沉默良久。 不对劲,实在太不对劲了! 雨断断续续下,中途甚至下过几回暴雨, 而大河的水位不停上涨,此时无论高处亦或低洼的地界皆已被积水所笼罩。 前几日东小庄尚且还好, 虽有积水却不大碍事, 等雨下得愈发久了, 积水随之增加, 院子里的积水甚至可以没过脚踝。 按照当地建造房屋的习惯, 人们首先选择在地势较高且平坦的地方落脚,织女镇人数多需要的平坦土地面积更大,所以才选在西边, 毕竟东边平地的面积着实有限。 东小庄却没有类似的烦恼,织女镇祖祖辈辈在此地扎根繁衍上千年,子孙数目极为可观, 东小庄只百来号人, 在东边建造房屋绰绰有余。 因此, 东小庄的地势比起织女镇而言要高出不少,在阴雨连绵的天气中尚且得以多挺几日。 至于织女镇, 随着外头的积水变深, 甚至灌进房屋里头,人们不得不将家什往高处放, 房梁上挂的东西愈发多, 而粮食份量重, 便被小心翼翼放在床上以免受潮。 勤快点的人家时刻准备好笤帚将房屋里的积水往外扫, 奈何外头的水更多, 即使卖命干活照样不曾收获多少成效。 而懒惰亦或认命的则呆呆坐在炕上, 他/她总觉得这是老天爷降下的灾厄,逃不过去的。 房屋和厨下的土灶边亦有积水,柴火同样有限,连最最寻常的烧火造饭都变成格外奢侈的事。 于是,人们只能提前做出耐放的干粮,饿了就吃上口。 南边盛产稻米不假,然而稻米价贵,寻常人家少有吃它的机会,只有里正乔掌柜几户有家底的人家准备了炒米以备不时之需;其余人家,则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了糠饼,他们在日复一日的贫困中活得与牲畜无异,吃糠咽菜是最平常不过的,对他们而言,灾荒年间有口吃的已经很是不错,哪儿来挑剔的机会呢。 南边的农人尤其是男性,打小在河湖边长大,几乎没有旱鸭子,他们倒不怕在大水里丧生。 让织女镇乡民们恐的地方在于,诸人能够保全性命不假,却没有办法将粮食全保下来,此前连夜做出的竹筏顶多能带出一两袋粮食,再多就容易在大水里翻船啦,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乔掌柜的忧虑比其余人多出几百上千倍。 他瞒着人在地窖藏了几万斤粮,原本预备等大伙山穷水尽之际拿出来置换他们的土地来着,谁成想计划尚未实施洪水就抢先来了。 知晓此事的只有乔家人,或许里正能算半个,乔掌柜没办法凭借自己跟几个儿子单打独斗将粮食运到安全的地方,他唯有不停检查地窖,试图将地窖封死。 乔掌柜自来聪明,就算不愿相信,他照样明白等大水来到他的地窖必定遭殃,如今乔掌柜只盼里头能少进点水,不贪心求旁的,只消保住半数粮食即可。 又几日过去,乔掌柜彻底无暇顾及地窖里头的东西。 屋里浸满了水,人陷在里头浑身潮湿。 织女镇有见识的老人晓得这是龙王爷发威的前兆,他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村庄迟早要被大水淹掉,与其到时候手忙脚乱奔波着逃命,还不如趁大水还没有到来,赶紧收拾家当往高处逃命。 “那咱们往哪里逃?” 说话的人几乎戳中每个人心中最隐秘的角落。 年老的人既然提出离开,指定有他的想法,他缓缓开口:“就往不远处的药山去,那处地界高,总能让我们避过大水。” 在这里,他是最年老的一批人,不长不短的几十年时光里活动范围仅限于周遭上百里地,药山已经是他所知晓的最高处。 明州城附近多山地丘陵,从不缺乏几米高的小山丘,而二十来米的药山则是距离织女镇最高的地界。 听闻药山盛产各类草药,不光附近的村镇,连明州城的人都会步行数里地前往药山采药。 相比于更加靠近明州城的其余山脉,药山是距离他们最近的避难所了。 经过族里老人的点醒,从陈氏宗族开始到整个织女镇,皆准备拖家带口前往药山避难。 里正一锤定音:“大水不晓得啥时候过来,你们赶紧回去收拾家当,明日鸡鸣时分在岔道口汇合。” 心思简单的听罢便赶紧淌着水往家中走,心思灵巧的还不忘问里正:“那我们知会东边一声吗?” 东边指东小庄。 东小庄那群人在此定居已经一年多时间,大多数时候与织女镇井水不犯河水,去年冬天缺乏粮食引来外头的贼人时,东小庄还与织女镇众人共同防御贼人。 虽说人们普遍对外来者抱有防备心理,可东小庄实在没有值得挑剔诟病的地方,甚至时不时帮衬织女镇。 如果来此定居的不是东小庄众人,织女镇压根不需要任何纠结—— 自己走就完事了,管那群外乡人做甚。 怪就怪东小庄无可挑剔,绝大多数织女镇乡民都对他们抱着或多或少的好感,带吧,有点奇怪,不带真等他们淹死在大水中又太于心不忍。 乔掌柜头一个出来反对:“不成,不能带那群外乡人。” 有受过东小庄恩惠的人率先站出来呛声:“为啥你说不带便不带?东小庄碍着你发财啦?” 他说的倒真没错,东小庄着实让乔掌柜损失惨重。 且捡着两样最明显的地方说。 头一件就是去年地里没收庄稼,许多人在饿死的边缘徘徊,乔掌柜藏在明面上的粮食被木槿捅到织女镇乡民面前,又同里正等人说了好些有的没的,最后乔掌柜不得不按照往年的正常价钱将粮食卖给织女镇众人。虽说乔掌柜不曾亏本,但在乔掌柜眼中没有占太多便宜就属于吃亏,他心里始终记恨木槿挡了他的发财路。 而第二件事同样跟木槿脱不开干系,自打在陈寡妇处学会养蚕缫丝,木槿就带着东小庄的妇人们以此谋生,陈寡妇从此再不托乔掌柜往明州城里头倒卖丝绸绣品,织女镇同陈寡妇走的近的妇人听闻托木槿倒卖给的价格更高,竟也纷纷跟着转投木槿,被挡住财路的乔掌柜简直恨她恨到牙痒痒。 除却消息实在不灵通的人家,剩下的多多少少知道些乔掌柜跟木槿的恩怨,故有此问。 乔掌柜做出为织女镇着想的模样,说道:“那群外乡人在以前安生过日子不假,但咱们都晓得他们手里有大刀,明面上说从前在官府做衙役,谁知道他们背地里是不是做刀尖舔血的勾当?” 要知道,从西边到明州城数千里地遍地都是缺衣少食的灾民,他们带着那么多粮食家当难免受人惦记。 怕无法说服大伙,乔掌柜继续往里头添柴火:“如今屋里的水都要没过脚,外头的水更是快到大腿上,性命都快保不住,更逞论把家当都带走,如果把东小庄也给带上,等他们缺粮食的时候指不定要抢我们的。” 粮食无疑是所有人的软肋,乔掌柜明白打蛇打七寸的道理,专门往人们在意的地方说。 织女镇没人经历过逃荒,然而从祖祖辈辈口耳相传的传说以及灾年里人相食的故事里,他们也能猜到乱世生存尤其是背井离乡跨越上千里地逃荒的艰难之处。 东小庄那些粮食说不准就是杀人打劫来的。 听乔掌柜说起这些,人们难免动摇。 他们可不愿意等东小庄没有了粮食来抢自家的。 就在众人犹豫的关头,木匠站出来说了句公道话:“我瞧着东小庄都是群实诚人,并无凶神恶煞的模样,还不如带上他们,将来也能让他们承这份情。” 东小庄的门窗桌椅皆出自木匠之手,在某种意义上木匠算是整个织女镇与东小庄接触最频繁的人。 东小庄有喜欢挑事的无赖刺头不假,但更多的人老实本分甚至热心肠,木匠不相信他们是穷凶极恶之人。 东小庄那群汉子的武力他们见识过,个把个都是好手,带上他们之后再不用担心被外人劫了家当。 当然,带东小庄上路有旁的隐患,倘若走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东小庄指定会上下一心先把织女镇坑害了。 所以到底带还是不带东小庄,是织女镇众人面临的巨大难题。 有明白人附和:“我们晓得去药山避难,旁的村子也晓得,离药山更近的说不准早就过去,还不如带上东小庄免得被他人欺负。” 此言刚出,就引得周遭人附和。 对啊,去药山躲避洪水的不只有织女镇,十里八乡很多村子都会过去,比起其他全然陌生且根基深厚的村子来说,他们与东小庄勉强算一根绳上的蚂蚱,带上东小庄那群年轻力壮的汉子总能多些保障。 与王宝兴相比,里正能力智慧均有所不及,但他到底算个明白人,思来想去还是派人去知会东小庄一声。 别说乡野之间,即使明州城里的路都是土路,不过略微宽敞平整些而已,每逢阴天下雨,土路格外难走。 织女镇派去东小庄报信的人脚底沾泥,淌着没过小腿的水往东边走去,费了好大功夫才来到王宝兴家中。 荒年囤粮记 第202节 他们并不多言语,只将里正的话说给王宝兴听。 “你们打算往何处去?” 报信的人回道:“我们预备去药山,那处山头高些,总不至于被大水给冲走。” 王宝兴并不知道所谓的药山在何处,他拉着那人仔细问了许多话,临了才说:“你们何时走?我同你一道。” “明日鸡鸣时分在岔道口汇合。” 王宝兴:“成。” 即使没有织女镇的人前来报信,王宝兴也知道他们是时候离开此处了,周遭的水越来越多,从刚刚没过脚底板到脚踝再到小腿肚、膝盖…… 眼瞧着大水避无可避,必须去高处才能逃过一劫。 前几日他已经叫族里德高望重又有见识的人前来商议过,囿于大伙刚迁居不久、对织女镇附近不熟,压根不晓得何处有足够高又安全的地方可供躲避。 如今织女镇递过来的橄榄枝正是时候,王宝兴在仔细听完里正托人传的话之后就毫不犹豫决定与织女镇的人一起过去。 而且东小庄众人都是从尸山血海里拼出一条活路来的,几乎家家户户有把大刀,纵使织女镇人多势众,可并不是他们的对手,王宝兴不怕他们设置圈套。 眼下唯一令他心急的便属于明日一早就要离开,委实仓促了些。 王宝兴敲响家中的铜锣,这是他与族人们逃荒前就使用的联络方式。 果然,在铜锣声响起不久,人们就三三两两来到王宝兴处。 随着积水越发多,众人心里难免犯嘀咕,隐约能够猜到族长喊自家过去的目的。 饶是积水没膝且土路泥泞难行,他们照旧拖家带口往王宝兴家赶。 逃荒路上靠族长才能顺利来到南边,众人皆把王宝兴当做前行的主心骨,仿佛只要王宝兴还在,无论发生何事都能顺顺当当渡过。 看着院子里乌泱泱的人头,王宝兴皱眉:“怎的来了这么多人?” 在王宝兴看来,每户人家当家的过来就成,老人孩子着实没必要冒雨前来。 有人咧着嘴说:“族长,俺总归要过来听听你咋安排,否则心里不落意。” 王宝兴没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他转头将决定说了:“方才里正派人过来跟我说,织女镇预备往二十里外的药山上躲避大水,问我们要不要同行,我寻思着如今既没有旁的法子,何不同织女镇一道过去。”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在他们眼里,族长的决定就没有错过,自家只消老实跟着族长走就成。 木槿不知道药山在何处,但她晓得在洪水即将到来之际,地势高的地方总能比旁处多出些生机来。 而且木槿几乎跟王宝兴前后脚知道消息。 陈寡妇母子受到木槿不少照应,她自打被告知织女镇全镇都要往药山避灾后,就赶紧招呼儿子麒麟前来告诉木槿,麒麟离开的时候还险些与里正派来的人撞上,幸亏他机灵才躲过去。 对于要离开刚扎根不久的东小庄,人们心中早已提前做好准备,唯一算得上惊讶的便是明日就得出发,略微仓促了点。 王宝兴当然能猜到众人的想法,他道:“反正我们的粮食全被刘半仙收进乾坤袋里头了,各家带着竹筏和锅碗瓢盆就成,别贪多。” 说到别贪多时,王宝兴的语速格外慢。 人们辛辛苦苦积攒了那样多的家当,指定想全带上,不过如今积水这般深,走动比当初在逃荒路上还要艰难,着实没法子携带太多东西。 带着必要的东西就行。 中间木槿还提醒大家带上家中的水囊。 有人奇怪:“如今都发大水了,俺们不愁没水喝。” 倘若木槿提旁的事,他们保准马上答应,只是在发大水、水多得喝不完的情形下,再带水囊未免太奇怪。 木槿哪里怕没水喝,只因洪水往往会带来人或小动物的死亡,极易滋生细菌,倘若喝了不干净的水,人也会跟着生病,再严重点更会爆发疫病。 她跟族人们解释道:“我并非担心没水喝,而是听天赐提过一嘴说,在洪水亦或地动之后,外头的水被混进太多脏东西,人喝进肚子容易得疫病。” 许天赐外祖家世代行医,加上他自己就是秀才,借许天赐的名义说话更能让人信服。 说罢木槿突然想起旁的事—— 当初在逃荒路上为了让族人们相信自己,她借许天赐的名义做过不少事,每回她都会在心里默默说等安顿下来一定要给他上香烧纸钱,结果来到南边又是忙着建房又是忙着织布,竟将此事给忘到了脑后去。 “等在洪灾里活下来,我必会给你烧纸上香,这回绝不食言!”木槿默念道。 王宝兴不懂医术,但他隐隐约约记得在从前读过的书里有这句话,他率先附和木槿:“五丫头说得没错,且听她的,带上水囊走。” 见东小庄两个主心骨王宝兴和木槿都说让带水囊,原本嫌弃水囊累赘想多带点被褥衣物的人立马噤声,即使心底里不乐意带,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带上吧。 众人散去之前,王宝兴再次叮嘱道:“记得明日鸡鸣前两刻钟先在村口见,我们一道去织女镇那头的岔道口同他们汇合。” 众人纷纷应答:“晓得了。” 对于木槿而言,贵重的东西都在空间里了。 如今她空间里除了自己和东小庄的粮食,还存放了各类可以马上食用的食物,譬如小米粥、馒头等等,又额外烧了一大锅水,直接把烧水的大锅给塞进空间里。 至于被褥和金银等贵金属,她同样放进空间里,如今只剩下家具放置在屋里。 等将所有物件收拾妥当,人们困顿不堪,木槿更是早早家去歇觉。 同时,木槿是全家头一个起床的人。 看眼前的模样,洪水必然会到来,却不知道究竟何时才能落下去,换句话说,他们往后很长一段时日都会在外漂泊。 大人不碍事,孩子的日子则最为难过。 尤其南边多蚊蝇虫豸,孩子肌肤又娇嫩,平常稍有不注意就会被叮个大包,之后又要开始露宿野外的日子,木槿特地烧水给孩子洗澡擦上痱子粉,就算无法阻止蚊虫叮咬,却多多少少可以为皮肤提供一层屏障作用。 至于她自己,也早早梳洗好将贴身的换洗衣物塞进空间里。 出发时天色尚未变亮,众人指定没有空闲生火造饭,唯有啃几口此前准备好的食物囫囵吞进肚子里。 木槿先在空间里拿出准备好的热乎粥喂给孩子,又将粥装进水囊里避人耳目——最初她在逃荒路上用过这个法子,同时准备两个外表相似的水囊,一个正常放在外面,一个则放在空间里保温,确保大人孩子都能吃到口热乎东西。 如果有鸡蛋就好了,鸡蛋能够快速补充营养,无论大人亦或孩子都能受用。 奈何乱世里人活下来尚且不易,哪里有空闲养鸡鸭,纵使养活过,照样将鸡鸭充作食物填饱肚子了,想买鸡蛋都没处买去。 幸好双胞胎已经三岁多,相比于刚逃荒时身体强壮不少,生病夭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 待收拾完,木槿就抱着孩子去跟爹娘汇合。 王家东西已经收拾妥当,铁锅厨具以及部分粮食皆放在牛背上,其余衣裳银子则由家里人自己背着。 崇文崇武两兄弟还每人拉着一个木筏,倘若水变深,手中拉着的木筏是可以用来救命的。 不过因为外头的积水已然没过膝盖,木筏自然而然漂浮在上头,倒不必花费太大的力气拉它,只消控制好方向即可。 最让家里人头疼的还要属那头黄牛。 牛不如人灵便,在积水这般深的情形下行动愈发艰难,加上动物对于灾难的感知同样灵敏,黄牛或许已经意识到灾难即将到来,再不复从前的踏实温驯,竟隐隐露出几分狂躁来。 而且药山不晓得是什么情况,他们尚且知道去药山避险,离药山距离更近的村庄自然不会错过,到时候想护住耕牛恐怕要花费不少力气。 木槿同王宝山提过她的担忧,但不等木槿说完,话就被王宝山打断。 在王宝山眼里,耕牛就是他另一个孩子,他不允许任何人打牛的主意,即使是自家闺女也不成。 看着王宝山防贼似的眼神,木槿悻悻离开了。 东小庄好几户有牲畜的人家面临同样的隐忧。 不远处就是虎视眈眈的陌生人、牛在泥泞难行的土路上行走举步维艰,欲保住耕牛,必须下死力气才成。 至于说把牛宰杀掉,农家人怎么舍得? 与王宝山差不离,农家人将耕牛视作与儿女同等重要的存在,除非真的等不到活路,他们轻易不肯放弃耕牛。 因此,人们只能拖拽着耕牛往前走。 人们穿着布衣草鞋往前走,刚迈出家门,膝盖以下就被水浸透。 木槿有提前准备,空间里有几套雨衣,她提前改造过,把一层布料缝在雨衣外头,能够保证身体不被淋湿,鞋子也做了类似的改造,如今木槿跟吉祥如意身上都穿着类似的防水衣物。 不过她下半身全浸在水里,即使防水性能再好的东西都不会万无一失,腿上还好,鞋子里早就灌满了水。 两个孩子倒不碍事,他们被家里大人轮流背着,除却用后世雨衣制造而成的特殊衣物,还分别穿了蓑衣,连头发丝都没湿。 泥土粘鞋,每每走出一段距离就得拿竹筹将鞋底粘上的泥土刮干净继续走,在跟织女镇的人汇合之前,木槿就用竹筹刮了两三回。 见到东小庄的人马过来,织女镇眼尖的人立马注意到他们带的家当实在太少,当初车队逃荒过来时,家家户户满载粮食,就算这一年多时间里没有多少收成,却怎么都不可能把那么多粮食给消耗干净。 如今与东小庄比起来,织女镇倒显得阔绰很多,他们大包小包将所有能带的家什全给带上,木筏上头同样绑了不少东西,行进起来格外艰难。 里正凑上来问王宝兴:“老兄,你们东小庄咋就带这么点子东西?” 倒没存坏心思,纯粹因为好奇。 如今水位日渐上升,屋里指定会进水,粮食会被水淹没甚至发霉,人们竭尽全力带更多粮食出来,除却粮食实在太多的富户人家,其余人皆将所有能带的都带上。 在里正看来,就算实在没法子全带出来,总能带个大半,东小庄那群人委实太怪异。 王宝兴回道:“外头路这般泥泞难走,能从大水里活下来已经不容易,还不如将粮食放在家里,说不准过个十日八日水就退了。” 里正却露出不大赞同的表情。 外头人人缺衣少食不假,护住家当同样需要花费天大的力气,可把粮食放在随时可能被大水淹没的房屋里,无异于暴殄天物, 甚至连胆大包天的流民贼人都不屑于豁出性命游到被大水淹掉的地界寻找食物,等待那些粮食的命运只有发霉。 譬如里正自个儿家,他家比寻常人家富裕、存粮自然多些。 他跟老妻儿女把能带的粮食全给带上,实在无法携带才将剩余的给藏在地窖,谁知东小庄这群人看似精明,却愚蠢到每家只带大半袋粮食。 里正忙着逃命,倒没空继续搭理东小庄。 王宝兴怎会不知里正的想法,他并不在意旁人的看法,反正关系到大伙性命的粮食都藏在刘半仙的乾坤袋中,只要他们能在洪水里活下来,后头再不会有什么灾厄。 同样,东小庄轻装简行的好处在逃命的路上显现出来。 道路泥泞不堪、积水不停上涨全然没过膝盖,十来岁的孩子大腿甚至要被积水淹没,人们即使不带任何东西行走都十分困难,更逞论携带这般多的家当。 织女镇的乡民每每走出几步道就被累到大口喘气,恨不能在背上插根翅膀马上抵达药山。 假如不带任何东西,一天之内就能到达药山,结果因为道路泥泞、家当太多的缘故,他们在天黑时才走了不到一半路程。 东小庄安顿下来之后,只对织女镇和明州城的大致情况有所了解,并不清楚与药山的具体距离,之所以晓得走了多少路还是织女镇那群人说的。 外头全是积水,连坐都没处坐,人们所谓休息不过是停下前进的脚步略站站而已。 大人还成,尚且可以勉强支撑,孩子却不好办。 荒年囤粮记 第203节 五岁以下的孩童个头太矮,被爹娘背在背上亦或坐在竹筏上,再大些的最难挨,他们既不像大人般身强力壮在积水里独立行走,又不如年纪小的被爹娘背在背上、抱在怀里前进。 如果没有亲身经历,木槿或许会有疑问,竹筏上既然能装东西为什么不能把孩子放在上头、大人累了上去歇会儿脚? 其实,这就要从积水深度和竹筏的质量说起了。 如果水再深些,竹筏倒能够在上头轻巧地漂浮,奈何如今水刚到膝盖至大腿的中间,按照后世物理学角度看,妥妥属于浮力有限;竹筏同样不是由专业人士打造、而由普通农人紧赶慢赶做出来的,即使足够结实却仍旧存在些许不足之处。 人们将锅碗瓢盘甚至粮食放在竹筏上,有时候一个不注意竹筏便翻了,着实不敢把孩子放上去。 为免夜长梦多,纵使累极,众人依旧不分日夜赶路。 王宝兴加大嗓门对族人们说道:“快了,等明日天亮咱们就到药山啦!” 自打逃荒结束,王宝兴身子就大不如以往,时常出现精力不济的问题,他眼下整个人晕晕乎乎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 王宝兴意识模糊,他根本不晓得大伙已经走出多远,怕他们因为过分艰难的路途丧失斗志才随口说了句明日天亮就会抵达药山的话。 族人们对向来英明的族长怀有近乎盲目的信任,有的人听完族长的话一度怀疑是否是他自己记错了。 唉,纠结这些做甚,族长的话总是对的,只消再坚持几个时辰就能去药山歇脚啦。 王宝山死命拉着黄牛往前走,牛吭哧吭哧喘着粗气,导致拉着缰绳的王宝山颇费力气。 而崇文崇武每个人都拉着竹筏往前走,竹筏上放置着家中必须的杂物。 吉祥如意则由木槿、王李氏并周氏三个女眷轮流背着,幸好她们都是走过上千里路逃荒过来的,吃苦头卖力气对她们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 双胞胎同样乖巧,姐弟俩已经懂点事,虽然不知道大人为什么冒雨前行,却好像模糊知晓不能给大人添麻烦。 吉祥已经乖巧地伏在王李氏的肩头睡着,而如意则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好奇打量周遭的事物。 周氏见婆母已经背着吉祥近两个时辰,欲把吉祥接过来。 如意从出发开始就没合眼,吉祥同样刚闭上眼睛不久,王李氏怕把孩子吵赢,便对周氏摇头。 木槿对周氏说:“嫂子,你且多看顾亲家大娘点。” 木槿口中的亲家大娘即周母,自打周大山人没了,周母便始终疯疯癫癫的,最严重的一段时间连吃喝拉撒都不受控制。 周氏六个弟弟知晓母亲因为何事才变成如今的模样,对母亲十分孝顺。 这回往外逃命时,年长的铁锤铁柱等人背着铁锅、衣物、粮食往前走,最年幼的铁杵等人则始终牵着周母的手。 男丁众多的周家反而比多数人家来得更轻松。 周母应当被四处包围的积水给吓到,突然一个猛子径直坐到了积水中,可将众人给吓了个不轻。 儿子们身强力壮不假,到底年纪小些不经事,最好让作为长姐的周氏回去安抚家中。 周氏见婆母也点头,这才快步往前走了数十靠近娘家人。 是的,周家壮劳力太多,行进速度比王家更快,倘若没有周母半途闹事,周家人此刻恐怕要走到队伍最前头去。 周氏赶过去的时候,周母又开始闹了:“不走,俺要家去,不跟你们走!” 她前言不搭后语,几乎被儿子们拖着向前。 见长姐过来,铁锤第一反应是皱眉:“姐,你快回去,别让婆家说道。” 周家凭借在土匪窝里发的横财才开始过上富裕日子,逃荒之前一向依赖王家的接济,从前是家贫没办法,铁锤铁柱等人都晓得姐姐夹在中间有多为难。 如今富裕了,周家再不用依靠王家的接济,本就自尊心强的铁锤更不乐意给人留下话柄。 周氏看了眼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弟弟,良久才说:“婆婆让我过来瞅瞅咱娘。” 说罢,她就转头过去搀扶周母了。 大的儿子们忙着赶路,小点的不知事,几乎生拉硬拽着周母前行。 周氏好歹比弟弟们心细,温言细语哄着母亲继续往前走。 周母起初还推搡周氏:“累,俺想坐着!” 周氏:“娘,再有几里地到了药山,不光能坐着,还能让你吃饱了美美睡上觉,咱们马上就到了……” 周氏几乎在哄骗着周母前行。 然而年纪大的老人到底不如年轻人,王宝兴就在赶路的时候跌了好几脚,有几回他明明知道该往前走,身体却始终不受控制违背头脑里的意识。 二伯母是日日无他相伴的人,清楚知道老头子的身体本就不好,这回迁徙无异于使他的身体更加糟糕,她抹着眼泪将王宝兴给扶起来。 王宝兴自来好强,他清楚身体一日比一日差,恐怕没有几年活头了,但他死活不肯承认事实。 早年还年轻的时候,王宝兴并不恐惧生死,嘴里说话几乎从不避忌,等到这两年,生老病死反而成为王宝兴最禁忌的话题。 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往前走。 直到听见后头的声音,王宝兴的心神才回归至现实。 又是疙瘩家。 疙瘩自娶了苇叶后可谓满面红光,疙瘩肯对她好、每顿饭都能吃个七八成饱,苇叶的日子既说不上好又说不上惨,在苇叶看来,哪个女人不是糊里糊涂嫁人生子然后变老死亡的。 她不喜欢疙瘩没错,却不愿意为了反抗而搭上自己的性命。 罢了,好死赖活着最好再生个一儿半女,往后孩子就是她全部的指望了。 结果好日子没过几天就迎来了水灾,她不得不跟着疙瘩奔波逃命。 疙瘩对苇叶热乎不假,然而他在银钱的事上从不许苇叶沾手,换句话说就是防着苇叶,苇叶倒不自讨没趣。 刚出发时,疙瘩怀里揣着金银,跟他娘轮流背着家中值钱的东西,而苇叶则背着家中几件衣裳被褥,锅碗瓢盆被放置在竹筏上,全家人尚算安生。 直到天色擦黑,疙瘩老娘开始受不住。 疙瘩弯腰背了她一段路,老婆子就开始心疼儿子,张嘴说让苇叶背。 苇叶身材本就娇小,比疙瘩娘都得矮小半个头,加上她与疙瘩成婚成得心不甘情不愿,自然不会像从前的有福般逆来顺受,直接了当跟疙瘩娘说背不动她。 疙瘩娘指着鼻子就开骂:“你这个不孝的妇人,寻常好吃懒做就算了,眼下竟不管俺的死活啦!” 瞧疙瘩娘的模样,她好像对苇叶忍耐已久。 苇叶脾气算好的,但她嫁疙瘩时心里总存着一股子气,就算没有对疙瘩母子表现出明显的怨怼,但同样不曾有多少热切和真心在。 疙瘩娘看儿子每天热脸贴冷屁股早就不耐烦,却因为儿子正在新鲜头上不好发作。 即使背地里跟疙瘩抱怨上几句:“儿媳妇年纪小脾气却不小,俺连支使都支使不动她。” 每回遇见这种情况,疙瘩就开始打哈哈:“她年纪小不懂事,再等两年就好了。” 因此,疙瘩娘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吞,有时候甚至会想起有福的好处来。 如果有福在,必然不会跟自己顶着干,他们母子也不至于离心。 唉,当初就应该以死相逼阻止疙瘩娶这个不孝的妇人,疙瘩娘每每想起就后悔不已。 层层累积下来,她已然对苇叶不满已久。 不晓得苇叶给疙瘩为了什么迷魂汤,听见她的拒绝,疙瘩居然还能笑呵呵跟老娘说:“娘,俺不累,能背动你。” 才过去两刻钟不到,疙瘩娘就吵着闹着让儿子将她放下,她着实心疼儿子的辛苦。 嘴里不满嘟囔着:“不晓得俺儿子是娶了个媳妇还是供了个祖宗,哪有先前的婆娘勤快!” 苇叶看不出有多少情绪波动,凉凉说了句:“那你让他回去找先前那个好了。” 幸好有福跟村里的寡妇还有二虎子母子几个人走在后头,否则她听见定要上去理论几句。 从前两个人没和离时,老婆子将有福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将她给磋磨死,如今疙瘩娶了年轻貌美的新媳妇,老婆子竟想起她的好来啦。 疙瘩跟有福的儿子只跟在后头不说话。 他年纪不大,同岁的孩子被爹娘背在怀里,他却只能拽着父亲的衣角艰难挪动。 自打疙瘩娶了有福,对前头留下的儿女愈发没有耐心,闺女原本就吃不饱饭,眼下更没有多少人想着她们。 有回实在饿极从灶房里偷来半个糠饼,被奶奶发现后不免遭了顿毒打,女孩们拖着受伤的身躯在深夜敲响母亲的大门。 有福心疼孩子,两个闺女再没回去过疙瘩家。 结果疙瘩娘俩竟好似忘记两个闺女的存在,直接撒手不管啦。 至于儿子,疙瘩同样没有多稀罕。 在他看来,苇叶年轻好生养,不出几年他又会有新的儿女,对儿子的关注十分有限。 而最喜欢折腾人的疙瘩娘竟成为全家最关心孙子的人,她不喜有福、厌恶苇叶,甚至觉得两个孙女迟早会成为别人家的人,但对孙子确实没话说。 在她眼里,孙子是能够传宗接代的,但凡她还有一口吃的就绝不会委屈孙子。 婆媳俩你一言我一语,最后竟有吵起来的架势。 疙瘩劝劝这个、拉拉那个,最后总不得其法,等到后头竟要劳动旁人给婆媳俩拉架。 有人拉架就有人看热闹,一向看不起疙瘩作为的人笑话说:“还以为你是个能耐的,降不住老娘就算了,竟连婆娘都降不住……” 疙瘩气急,但他不敢真对苇叶怎么样,不只是因为欢喜她。 和没有娘家人撑腰的有福不同,东小庄才是外来人,就算苇叶爹娘说往后要少来往,但苇叶被打,相当于疙瘩瞧不起织女镇的陈氏宗族,苇叶事小,最重要的是她背后的宗族不好得罪。 在摸清楚织女镇那群人是否会给苇叶撑腰之前,疙瘩并不敢轻举妄动。 王宝兴眼见是疙瘩家自己人在吵,懒得管他们,像个没事人般扭回头。 恶人自有恶人磨,且等他们自己消停去罢。 像疙瘩娘般最后没力气走不动道的老人很多,年轻人尚且吃不消,更何况他们一群老骨头。 有人抹着眼泪责怪自己拖累了儿孙。 “咋不让俺去死,净带着你们受苦……” 儿孙们则轮流背起爹娘:“爹/娘,你们莫要再说丧气话,俺乐意带着你们走!” 穷乡僻壤中的人们有在冬天把没办法干活的爹娘背到山上饿死的风俗,他们却不乐意,且不说族里自来注重孝道,但凡有良心的人就不会将生养自己的爹娘给放弃。 人们的速度越发慢了,不晓得何时才能抵达所谓的药山。 王宝兴倒下去的时候,他脑袋里的昏沉已经达到顶点,想到的最后一件事竟是他还没跟族人们嘱咐接下来怎么办。 王宝兴脑袋嗡嗡作响,好似听见了族人的惊呼声、叫喊声,他太累太累,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自己走了太久出现幻觉亦或这些都是真实发生的。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04 23:26:33~2023-02-15 22:52: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荒年囤粮记 第204节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源家小盆友、1111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玉米糖 37瓶;源家小盆友 29瓶;沈承书 20瓶;11111 1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6章 茶山 风雨飘摇险存活 从没有如此慌张的时刻, 王宝兴倒下了—— 东小庄的顶梁柱倒了。 崇远甚至没有开始呼喊,就被族人们齐刷刷围起来。 逃荒路上遇见那么多次生死危机,众人依赖族长和木槿才得以化险为夷, 他们已经习惯族长在危机时刻挺身而出。 结果再次迁徙远行,族长竟头一个倒在了路上。 有胆子小点的, 直接哭出声:“族长, 你可不能有事呐!” 他老娘磕绊到的时候, 他都不曾哭得这般伤心。 队伍里人人慌乱不已, 织女镇的人拖家带口走在后头瞧不清楚前面的情形, 只纳闷东小庄为何突然停下来了。 家什颇多的织女镇甚至没有力气派个人往前头打探发生何事,他们趁着东小庄停止前行的功夫抓紧歇息,勉强得以喘上口气。 作为与王宝兴来往颇多的侄女, 木槿对他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 逃荒结束后王宝兴身子好一阵坏一阵,今年春天,他的精气神明显比去年冬日好不少, 木槿还以为休养生息这段时日王宝兴终于把身体养回来了。 谁成想原本井井有条将所有事安排好的王宝兴竟再次倒在了路上。 木槿跟族人们围在王宝兴周边, 望向他的目光满怀担忧。 他的气息实在太微弱, 王宝根颤巍巍伸出手探族长的气息,感到王宝兴还在喘气, 终于舒出口气。 还好, 至少人还在。 木槿对众人说道:“大伙先散开吧,歇半个时辰再说。” 王宝兴的身子并非一朝一夕亏损掉的, 近几年他为了让整个王家村存活下来, 耗费颇多心血, 身体早就垮掉了, 这几日天天赶路连歇息的时间都极少, 可不就累垮了吗? 东小庄加上织女镇上千口人没有一个郎中, 大伙围在此处毫无帮助,还不如让王宝兴安生会儿。 赶路的两天,积水已经到了大腿上。 不提旁人,单说木槿自个儿身上的变化,由于长时间把身体泡在水里,即使她穿上特制的衣物,顶多比其他人多撑了会儿,鞋子里早就盛满水,几个时辰前连裤子都被全部浸湿。 按照如今的势头,再不快点到达药山,所有人都会筋疲力尽直到被淹死在大水中。 因此,无论王宝兴如何,都必须收拾好心情继续往前赶路。 半个时辰后王宝兴能醒过来自然好,倘若不能,他们也必须继续原先的行程。 木槿几乎没有错过王宝兴的任何反应,见他眼皮跳了跳,木槿忍不住低声唤了声:“二伯?” 良久,王宝兴才费力睁开眼睛。 方才他应当失去了意识,迷迷瞪瞪看向众人。 “爹,你咋样?方才走着走着你便晕过去啦……”崇远对着父亲数说道。 因着水位太高,在王宝兴倒地的瞬间,王崇远就眼疾手快将他从水里捞出来,王宝兴失去意识的时间,就是被崇远扶着站立的。 与其说站立,或许用倚在崇远身上更为合适。 他使劲自己站起来,木槿单单在旁边看着都能感觉到王宝兴的动作有多么吃力。 良久,他才勉强缓过来,道:“我没事,收拾好家伙赶紧继续往前走。” 水涨得如此快,再不走的话,他们恐怕要在此处丧命了。 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没事,王宝兴专门往前走了两步,结果身体并不听话,一个趔趄险些再次跌倒。 木槿见此说:“二伯,实在不行你先让大哥背着你,我们把其余的的东西给你拿着。” 王宝山从头到尾都带儿女守在二哥身旁,王宝兴有难,他自然不能坐视不管,使了个颜色让崇文崇武上去。 其余族人见此情形,也过来帮把手,崇远身上的行李被大伙轮流背负在身上,他只管将王宝兴背到药山就成。 他们同生共死,不必再多说感谢的话,王崇远红着眼睛背父亲往前走。 王宝兴看着族人们纷纷上前,脸上露出复杂的表情,他总得再撑会儿,若不看着大伙彻底安顿好,他就是死也会死不瞑目。 崇远稳稳背着父亲往前走,身下的积水渐渐到了腰上,每每迈出一步都格外艰难。 强烈的求生欲让众人忘记疲惫,麻木地迈动脚步往前行进。 直到次日晌午,地势才逐渐升高—— 他们踏上了上山的路。 亦是在上山途中,他们碰见愈来愈多前来避难的人,人人拖家带口、人人脸上都是劫后余生的模样。 木槿背着孩子,感觉腰都要断掉,腰部以下已经泡浮肿,原先尚且能感觉到疼痛,可越往后越麻木,连疼痛和疲惫都无法感知。 上山途中,她亲眼看着原本涨到腰部的积水落到大腿、膝盖、小腿……直至全部消失。 然而不能停下,积水仍在上涨,如果不快点到达山顶,照样得重复先前的痛苦。 王宝兴趴在崇远的背上打瞌睡,他睡着的时间越发长了。 木槿看了王宝兴一眼,没有打搅他,跟崇文说:“兄长,你带几个人请里正他们在前头带路吧,马上就到山顶了。” 里正在织女镇经营半辈子,与周遭几个村落的村长、里正总归能说上句话,人家亦愿意卖他个面子。 没办法,乡土社会更看重人情,如果东小庄的人打头阵,在山顶上的其余人指定会带着仇视看他们。 人们对初来乍到的外乡人存在理所当然的成见,一个处理不好就会引发以村落族群为单位的冲突。 里正明白东小庄过来请他的用意,他全然不介意。 毕竟织女镇和东小庄属于相互庇佑的关系,东小庄借助织女镇经营多年的人脉让在山顶上避难的人不至于驱赶他们,织女镇则因为携带太多粮食且关键时候想借用东小庄的大刀和精壮汉子威吓觊觎他们粮食的人。 最山顶的位置已经被先来的人给占据,里正出面与几个领头人斡旋几句:“织女镇那片也发了大水,我不得不带乡人前来此处避难,唉……还盼着咱们能互相照应,且在龙王爷发威的时候捡下条性命要紧。” 初来乍到,倘若不跟已经在山头上占了位置的人交际,对方指定会觉得他们心思不正,到时候必然要出岔子。 里正的话无疑是告诉几个主事人,他们只想来避难,不会因为人多势众而主动招惹是非。 木槿看见几个人脸上的戒备明显降低。 也对,旁的村庄规模有大有小,多则几百人少则几十人,只有织女镇和织女镇达到了上千人的规模,谁能不防备他们呢。 周遭几个村落并织女镇几百年来互相通婚,彼此间存在着七拐八绕的姻亲关系,即使没有十分熟悉,但突然出来上百口眼生的的人,他们即使再心大都不至于忽略掉。 这不,有人问里正:“我瞅着他们说话的口音跟咱们不一样,老兄你这头是啥情形呐?” 里正说道:“他们从西边逃过来,被官爷们安顿在织女镇旁边,这一年来倒算得上安生,并非那起子难相与的,我便将他们带过来了。” 几人听闻里正的话,带着戒备往东小庄一群人那边看了眼。 “你管他们做甚?不过外乡人罢了!” 说话的人跟里正舅家沾亲带故,虽说里正舅父舅母早就没了,但还有几个表兄弟不曾断了姻亲。 他代表此时大多数人的想法,在他们看来,初来乍到的逃难者与土生土长的乡民之间存在着难以逾越的鸿沟,他们就是来抢占自己土地的。 里正道:“他们在西边都是富户人家,领头的还是个童生老爷,加上来了咱们这儿亦十分安生,到底关系着几百条人命,我思来想去便将他们带上了。” 听说东小庄还有个童生老爷,几个人再次带着打量往东小庄驻扎的地界看。 不怪他们好奇,此时的读书人实在太少,在山上避难的人家竟无一识字的。 借助读书人的光环,人们对东小庄的戒备感总算稍稍降低些,临走的时候还有人跟里正说:“你可不能把心偏到那群外乡人身上去,他们总归不如我们能跟你互相帮衬。” 里正自然连连答应,然而他嘴上答应,心里却不那般想。 话说得好听,去年不晓得是谁放任自己村里人来织女镇抢粮食,比起这群人,至少东小庄不缺粮食,不会来抢他们的。 —— 等驻扎下来才清楚,他们来得着实不算早,最早一批人从五日前就过来了。 不算大的茶山上密密麻麻挤了几千口子人,后头或许还有赶路过来的人,但瞧着山下快速上涨的积水,下一波人恐怕难以安生到来了。 木槿看着山下的积水,比几个时辰前又上升不少,远处的房屋竟被淹没了小半。 远远看去,他们仿佛在一座孤岛上,四处皆是洪水,这座孤岛随时可能会被洪水覆盖。 而且风越发大了,雨更是从未停过,颇有种狂风暴雨的味道。 东小庄与织女镇众人距离山顶数十米,连个小点的山洞都没有,人们身着蓑衣全家挤在一处。 然而不能一直淋着雨,机灵点的早就学山顶上的人,寻来石块垒在下头支撑,上面则放上木筏,倒能勉强躲雨。 虽说照样免不了打湿衣裳,但总不至于被雨给淋成个落汤鸡。 人们身上湿漉漉的,脚下更是在先前赶路时被泡到浮肿,然而却没有足够干燥的柴火生火让他们烘干湿乎乎的衣物。 看着族人们虚弱的模样,尤其是孩子被冻到嘴唇发紫,木槿跟族人们说:“好歹寻点柴火来,不求家家都能生火造饭,能让每个人有口热乎水喝就成。” 接下来还有场硬仗要打,假如让族人们始终穿着潮湿的衣物喝冷水的话,恐怕会有不少人得风寒。 缺少药物时,严重点的风寒很容易达到发热的地步,到时候可就得要人性命了。 山上多草木,大多数都被雨水打湿,就算寻来也不能生火,不过山上最不缺的就是石块,有的石块将树木覆盖住,这些树木免不了潮湿,生火却没有大问题。 木槿让族人们去砍的,正是这些。 几棵树上头有石块遮蔽,下头的土地尚算平整,过去砍点枯枝杂叶倒没有危险。 族人们对木槿的信任深入骨髓,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听见她的话,二话不说就扛起锄头过去。 又寻了个勉强有块大石头遮挡的地方生火。 生火过程颇多曲折,因木头潮湿,打火石擦出的火花总是很容易熄灭,王宝山拿出一把原本给牛准备的尚算干燥的草料,才勉强生了火。 接着,众人拿出锅就地取水,又放了木槿给的姜块,许久才让人喝上口热乎的姜汤。 从前木槿最讨厌姜块的味道,更是从不喝姜茶、姜汤,然而在山穷水尽之际,她才明白一碗热乎的姜汤有多宝贵。 荒年囤粮记 第205节 不仅东小庄人人分了碗姜汤,连织女镇和其余避难的人,只要过来讨,东小庄几乎来者不拒。 心思灵活的也有样学样在遮蔽处生火暖身子,一时间好不热闹。 等人们稍稍缓过来,木槿先让队伍里的老人孩子轮流烤火,然后再让青壮年过去,如此总能让他们避开穿着湿透衣裳感染风寒的危险。 因就点火的地界只面积实在有限,每回顶多容纳两个人,再多人的话,实在无法遮风挡雨。 等所有人勉强把衣裳烘干,时间已经来到次日凌晨。 木槿趁烤火的时候悄悄把湿透的衣裳换下,换成空间里的干净衣裳,不光样式与先前那套一模一样,里头还同样缝上防水布料,再在外头套上蓑衣,勉强能保证干燥。 换衣服鞋袜时,她看见脚上已经被水泡到泛白脱皮,模样堪称恐怖。 可她暂时活下来了,赶在洪水彻底村落淹没之前来到茶山,在木槿看来,她已经格外幸运。 木槿后半夜被哭喊声吵醒。 雨依旧在下,他们携带木筏能够略微帮忙遮风避雨不假,但依旧比不得房屋牢靠,不时有雨滴落到头上、身上,有蓑衣才不至于全身湿透。 不提旁人,且拿木槿家来说。 她身上被雨淋湿倒不大碍事,就怕孩子染上风寒,因此,木槿和王李氏她们几乎把吉祥如意挡在身下,祈盼双胞胎能够平安度过比劫。 旁边发出哭声的是织女镇的一个乡民,连续两天两夜不停歇地赶路,就算铁人都受不住,更逞论身体没那么强壮的老人孩子呢? 这不,织女镇就有个老人发高热,眼瞧着人要没了。 更早抵达药山的人则面无表情注视着织女镇兵荒马乱的场景,他们中间已经有数人发热得风寒了,撑过去的尚且勉强活着,至于身体弱点的,已经被家人寻了个隐蔽处埋葬啦。 老人儿女偏是个孝顺的,从织女镇往药山赶路时,无论自家多累都要背着老人走,谁晓得抵达药山之后反而更艰难。 木槿顾不上织女镇如何,因为王宝兴也开始迷迷瞪瞪发起热来。 木槿伸手摸了摸王宝兴的额头,果真滚烫无比。 二伯娘从旁边不住抹眼泪:“打在药山停下,老头子除却烤了一刻钟火,后头便没醒来过,我该多看顾着他点的……” 看模样,王宝兴发热应该有段时间了,只是家里人手忙脚乱收拾东西没有留意罢了。 等后头察觉的时候,已经到了发高热的地步。 王宝兴蜷缩在竹筏底下,打眼瞧着就知道这是发烧而导致的寒冷。 木槿转头问崇远:“上回我从明州城带回来的草药还有吗?里头有味治风寒的,先拿出来熬上吧。” 乱世里花再多银钱都难以买来药物,即使富裕如王宝兴家,照样将它看得珍贵无比,来药山躲避也不忘将剩余的药材带着。 崇远赶忙点头:“有,我都带着啦!” 王宝兴身子向来不好,如今只剩下一小半,被二伯娘小心翼翼用油纸包裹好带到了药山。 不必木槿再提醒,众人赶紧帮忙把锅支起来预备熬药。 木槿大致知晓草药里头的成分,里头有味治风寒的,却没怎么有退烧的功效,王宝兴眼下发高热,必须把烧退下去才能保命, 她准备等会儿喂草药的时候把退烧药一道喂给他。 至于能不能活下去……可能真的要看命了。 族人们当真关心王宝兴的安危,不时有人过来探望。 木槿看着雨滴不停落到人们的身上,对前来探望说道:“外头阴冷容易得风寒,大伙赶快回去避雨吧,有事的话我总会喊你们的。” 临了,又道:“反正药也熬了,谁家有个头疼脑热亦或觉得不舒坦,过来一块喝上碗。” 柳树大着胆子过来讨药:“俺娘自打来了药山就蔫蔫的,瞅着像是得了风寒,只还不曾发热。” 即使再贪小便宜的族人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过来讨药,毕竟药材是要留着救命的,柳树他娘的情形着实不大好,他不得已才过来。 木槿听完他的描述,大致能猜到他娘的情况。 柳树娘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感冒了,只还没到发热的阶段。 木槿给王宝兴盛出一碗之后,又给柳树娘盛了碗药。 后头还有几个家里人身体不舒坦的,皆端了碗药回去。 木槿端着碗过去给王宝兴喂药,顺带把半颗退烧药也喂给他。 王宝兴年老体弱,又从未接触过抗生素,木槿怕过犹不及,便只喂了半颗给他。 二伯娘在旁边看顾王宝兴,剩下的倒不需要木槿担心。 她转头跟崇远商量:“给织女镇也端碗草药过去吧,我听着他们那头动静不大对。” 她指的是号啕大哭的那户人家。 诚然,她出于私心不敢冒险把空间里的退烧药给陌生人,但手里的草药却是过了明路的,而且王宝兴有木槿的药,草药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罢了,与其浪费,何不顺手帮他人一把。 王宝兴倒下后,整个东小庄已然将木槿当做半个主心骨,连曾经看不惯木槿一个妇人在车队中指手画脚的王崇远都对木槿颇为信服。 在生死危机面前,女人与男人并没有区别,只消能带众人活下去,他们就乐意听她的。 崇远半个不字都没说,亲自给织女镇那户人家把要送过去。 收到药的人家自然千恩万谢,他们当真没想到山穷水尽之际东小庄还能有药接济自家,那户人家的儿子直接在地上朝着东小庄的方向磕了个响头。 这可是救命之恩呐,无论他娘能不能救回来,都得念着人家东小庄的好。 里正同样没料到东小庄竟会如此大度,他对身边人感叹说:“没白带他们出来。” 连原先附和乔掌柜说不带东小庄一道逃命的族人都感慨不已,甚至隐隐因为原来自己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感到羞愧。 东小庄没有多余的精力注意旁人,他们满心扑在王宝兴身上。 喝过药之后,王宝兴就开始发汗。 此时人们对待发烧,最最常用的是两个法子——要么捂出汗退烧,要么用浸湿的巾子敷在额头上起降温效果。 二伯娘采用的方法属于前者。 等到后半夜,王宝兴已经完全退烧,众人终于不复最初的担惊受怕。 王宝山家跟王宝兴家驻扎的地方紧挨着,木槿探个头就能看到旁边王宝兴的情形,见他已经安稳睡下自己才抱着孩子睡觉。 与此同时,雨越发大起来,竹筏里漏雨同样更加严重,木槿的头发已经被打湿许多,黏糊糊贴在头皮上,身上衣服同样泛潮。 然而她没有旁的法子,唯有把蓑衣罩在头上,尽量减少身体被淋湿的面积。 本以为在如此恶劣的情况下会彻夜难眠,但她却出乎意料得快速进入睡眠状态。 或许之前两天赶路消耗太多精力、身体已经到了极限罢。 她浑浑噩噩进入梦乡,崇文等人却不敢睡,他们数十个年轻后生始终注意周遭的动静,生怕有个意外。 王长寿曾劝他们说不打紧,反正东小庄不曾带多少粮食:“该担心的是旁边那伙!” 王长寿朝织女镇驻扎的地方使了个眼色。 东小庄的粮食都被刘半仙收进了乾坤袋,每户人家手中顶多剩下半袋粮食,压根没到吸引旁人来打劫的地步。 可长久的颠沛流离让大家充满忧患意识,他们着实不敢全睡过去,商量一番依旧决定留十来个人守夜。 崇文对王长寿说道:“九爷爷,你先歇着去吧,夜里若没有人守着,我心里总觉得发虚,等大伙明天醒来,我们就下去补觉。” 王长寿不曾继续坚持,此时把小命保住最要紧。 一夜平安无事,但织女镇生病的老人却没了。 儿女们悄悄寻了个地界将亲人给埋葬,喝完药尚且没有撑下来,只能说命不济,他们连追悔都不晓得该如何追悔。 雨终于停了,王宝兴虚弱地坐在石头上盯着给亲人处理后事的人家。 若非他命大,今日被埋葬的人里头或许要多他一个。 王宝兴烧得神志不清,只隐约记得被喂了些草药,那时候他甚至想同他们说别浪费药材了,但嘴巴仿佛被缝上,死活说不出话来。 王宝兴深深叹了口气,刚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他不晓得自己究竟还有多久的活头,罢了,过一天算一日,若没看见族人们从洪水里活下来,他死都不会瞑目。 他想瞧瞧山下的水有多深了,却总觉得没力气走动,便吩咐旁边的木槿:“五丫头,你去瞅瞅底下的水。” 此时的王宝兴孤零零坐在石头上,二伯娘照看了他整夜、崇远亦与崇文等人值夜,除却孙子孙女,家里其余人皆忙着补觉。 木槿二话不说便往前走,寻了个视野好的地方向下看。 一夜过去水位暴涨,水已经漫到了半山腰,山下原本的农田村庄皆消失不见,全部蜕变成河湖。 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永远不会想到被水淹没的地方曾经有多么热闹、曾经承载了多少人的希望与生机。 木槿看得心惊胆战,按照眼下的势头,小小的药山迟早会被淹没,她不知道自己同族人们能否在灾难中活下去。 看着木槿湿润的眼睛,王宝兴已经不需要问出口,他已然猜到山下的情形有多么惨烈了。 王宝兴近乎绝望地闭上眼睛。 泪水从王宝兴紧闭的双眼中流出来,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悲伤与无奈。 从前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危机,木槿见过王宝兴双眼湿润含泪的模样,却从未见过他像今日般直接流了满脸的泪。 木槿哽咽道:“二伯,你可得撑住,外头的情况这般恶劣,大家伙还指望你呢。” 王宝兴没有回应她,他仿佛已经认命又似在沉思,没人能猜到他究竟在想什么。 等到晌午,雨再次淅淅沥沥下起来,接着开始电闪雷鸣。 野外露宿总归比不得家中,尤其是打雷的声音格外唬人,如意吉祥姐弟俩被吓得哇哇大哭。 木槿只得不停哄他们:“不怕不怕……” 她跟王李氏分别用手捂住姐弟俩的耳朵,试图将雷声隔绝在外。 后头哭累了,孩子蜷缩在木槿身下睡了过去。 木槿死活睡不着,她不知道接下来的结局是好是坏,此时的她仿佛变成等待判决的犯人,无数只蚂蚁在心头噬咬,明明遭受了那么多折磨,最终想要的答案却始终无法到来。 此时的木槿想大哭一场,但她的眼泪仿佛早已在一环接一环的灾难中流光,所有的情绪已经接近麻木继而无法表达。 电闪雷鸣之后便迎来瓢泼大雨,无数的雨滴穿过竹筏落到里面的人身上,就算有蓑衣遮挡,人们身上的衣裳照样被淋湿。 木槿跟孩子身上的衣物使用了特殊的防水布料,虽说不至于同周边人一样被淋成落汤鸡,却到底被淋湿了一部分,只里衣还保持着干燥。 无论东小庄还是织女镇亦或山顶上其余的乡民,皆哀嚎不断。 他们不仅哭诉眼前的困难,更在伤感于未来的生死难测。 大雨始终不曾停歇,山下的积水越发多了,水位更是不停上升,每每发觉水位上升一点,木槿心下便阴沉几分。 荒年囤粮记 第206节 等到第三日清晨,他们脚下几米处就是积水。 像如意吉祥这般大小的孩子身边时刻有大人盯着,而十来岁的孩童正属于活泼好动的年纪,总要父母千叮万嘱:“莫要乱动弹,不然掉进水里可没人捞你去!” 孩子好奇地看着山下的水,仿佛正在凝视深渊。 药山越发像一座孤岛了,这座孤岛被不断上升的洪水亲吻,只保留最上头的山尖。 家里人都自顾不暇,当然没有多余的力气管牛,牛只能在瓢泼大雨里、在电闪雷鸣中忍受大自然的怒火,这两日蔫蔫的连进食都颇费力气。 若只木槿家的牛如此就罢了,其余将牛带上山的人家皆面临同样的问题。 王宝山看着脚下的水,明白人能够平平安安活下去已经是上天保佑,他恐怕再没有精力看管身边的老伙计了,王宝山已经做好等灾难到来把拴牛的缰绳割断、让它自己逃生的准备。 木槿与族人们歇脚的地方漫上越来越多的水,眼瞧着再也无法保住,无奈之下只好往山顶移动。 在如此直观的生死危机面前,人们全然没有原先抱团的宗族意识,更没有担心有人抢彼此粮食的担忧,毕竟命都要保不住了,单单留着粮食又有什么用? 因此,几乎没有花费太大力气,东小庄和织女镇就到山顶上与早来到此处的乡民挤着啦。 此时山顶上人挤人,由于没有太多的空间,他们只得挨个坐着等待,等待最终的结局。 人们满怀担忧,全然忘记言语。 在静默之中,东小庄却破天荒地生火做饭。 乔掌柜凉凉的声音响起:“命都保不住了,做劳什子的饭!” 乔掌柜心下格外委屈,他辛苦经营半生,日常足够简朴,可谓从没有真正享受过富贵生活,谁成想竟马上要将小命交代在洪水里了。 乔掌柜越发后悔,早知如此何必花费那么大力气四处捞银子。 东小庄诸人懒得同他解释,照旧将铁锅支起来熬粥做饼。 依照木槿跟族长的说法,洪水势必会到来,与其饿着肚子没力气逃命,还不如吃饱喝足多求得一线生机。 此时大伙已经不分你我,有粳米的出粳米、有小米的出小米,每个人都吃了碗热乎饭。 接着,妇人们又开始和面做饼,这是准备让每个人都背在身上的。 等药山彻底被淹没,众人指定无法像现在般齐整,说不准就要七零八落四处漂泊,总要带口吃的在身上才好。 木槿提醒一同避险的人:“瞧这架势必定要有大水来了,大水不晓得什么时候落下去,人总不能不吃不喝,还是备点吃的在身上带着好,到时候说不准等救下咱们的命。” 木槿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在洪灾中活下来,但她晓得一味逃避没有丝毫用处,她只能做好所有能做的,唯有如此才能更大概率存活。 她没有再看乡民们的反应,反正已经提醒过了,至于要不要听则在他们自己。 在东小庄人们的忙乱中、在孩子们的哭泣声中,洪水即将把小小的药山吞并。 人们手足无措,不晓得该逃往何处,天地这般大,他们始终找不到属于自己的容身之所。 木槿看着家里人,陷入长久的沉默。 不出几个时辰药山就要被洪水淹没,他们家做了两个竹筏,势必要分两头行动,木槿不知道等洪水退下家人还能否再次团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15 22:52:43~2023-02-27 16:01: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碧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麦太太 98瓶;泉心、南子nz、か の 10瓶;款款而行 5瓶;安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7章 灾难 正值洪灾生存难 恍惚间, 眼前好似摆了个沙漏,时间一点一滴在流逝,想要伸手抓住, 却终究是在做无用功。 木槿心惊胆战看着不断上涨的水位,水面上的空间越发小了, 直到越来越多人无处可去。 因为避难的地界在不停缩小, 人们自然无可避免陷入对峙中。 起初是推搡叫骂, 等到后头就有人拿起手中的家伙为自己和家人争得求生机会了。 周遭的人包括木槿, 与笼子里的困兽无异, 他们为了比旁人晚半柱香冲进洪水中,几乎争得头破血流。 在危难时刻,人们已然化身成为最最原始的猛兽。 王家人起先就说好由崇武、木槿并王宝山带着两个孩子一道逃生, 而崇文夫妻则带王李氏用一个木筏。 这般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 倘若只有大人倒还好,运气好的话勉勉强强能保住性命,最教人为难又担心的要属双胞胎, 如意吉祥年幼毫无自保能力, 面对大自然的怒火唯有好生受着。 木槿看着孩子乖巧的模样, 内心酸涩难言—— 姐弟俩打出生开始就遇见灾难,好容易跟着大人忍过酷暑饥饿来到南边, 却再次碰见吃人的洪水, 木槿着实不晓得孩子能不能如从前般命大捱过眼前这道坎。 因此,木槿没有选择体力更弱的王李氏同行, 而选择了年轻力壮的崇武控制木筏、选择虽然年老但依旧剩下几分力的王宝山, 至于王李氏则跟随长子夫妇, 他们总归能护住她。 如今山尖尖上尚且能容纳几个人, 底下的人争破头想要往上面去。 木槿看着洪水迅速上涨的架势, 果断跟家人们坐上木筏。 就算上去又如何?左不过呆个几分钟被冲进水里罢了, 付出跟成本委实不成正比。 木槿边用绳子把姐弟俩分别绑在她跟王宝山的身前,边对崇武说道:“开始划吧,能不能活就看命了。” 他们除了准备竹筏还特地寻了合适的木材做了两个木桨,当初寻思着即使真的被洪水淹掉,也要有个木筏。 有木筏的话,总归不至于全盘沦为大自然的傀儡,自身稍稍得以控制些微命运的方向。 不待崇武回应,木槿就听见旁边的惊呼声,应当是山顶上那批人也被冲下来了。 然而她顾不得旁人如何,他们自身尚且难保,压根没有精力去顾及其他人。 崇武努力滑动手中的木桨跟在崇文等人后头,虽说在深不可测的洪水中,一家人迟早会被冲散,可能晚会儿便晚会儿,如此一来,全家人再次团聚的可能也会更大些。 木槿坐在木筏上,周遭是前所未有的空旷,他们如今的情形像极了拿着粗制滥造的翻船在一望无际大海中冲浪的模样。 向来乖巧的吉祥如意察觉到不安,纷纷哭闹起来。 木槿拍拍怀里抱着的如意,眼神却不曾在女儿身上停留,她始终紧紧盯着前头的情况。 雨依旧在下,风吹得同样极大,木槿等人漂泊在风雨中间不知前路在何方。 底下的浪花拍打在木筏的底部,给人带来深深的震撼,其中当然免不了恐惧,木槿下意识抱紧了怀里的如意,直到如意被勒到哭出声她才放松。 没有方向和目的地的旅程最难熬不过,木槿已然分不清他们在洪水里飘了多久。 她肚子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然而没办法进食,风浪依然很大,动作稍稍大点就有翻船的危险。 南边人的水性比北边过来的旱鸭子好得多,他们翻船以后还能靠游泳暂且活命,而北边的人一旦落到水里,除却零星几个水性好点的,其余人压根没有存活的希望。 木槿宁可忍受饥饿也不愿将自个儿置身于危险当中。 等到夜里,风浪依旧不曾减小。 不知谁家的船遭了殃,直直迎着风被翻了个个儿,且不说行李,家人皆被摔到了水里去。 起初还在挣扎,等到后头便没了音响。 木槿环顾四周,几乎已经见不到熟人的面孔,他们被洪水冲到四面八方,各自都在拼命寻找活下去的机会。 至于崇文和王李氏她们,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木槿看着起伏的风浪,只盼着等洪水退下一家人还能团圆。 原本就不平静的水面再次掀起风暴,一股浪花猛然击中小小的竹筏,若非崇武及时稳住,竹筏一定会翻掉。 木槿脸上露出劫后余生的表情。 刚才那股浪花袭来时,她一个坐立不稳险些落到水里去,亏得有王宝山及时拉了把,否则她恐怕已经小命不保。 后世人追求的全然忘我状态俨然在他们身上出现,木槿等人压根分不出哪怕半点精力到其余事物上,因为一旦分心便会迎来最最惨烈的结局。 木槿跟王宝山身上各自绑着个孩子,这座木筏上所有的压力皆来到崇武身上,几乎是他一个人划着木桨对付狂风骇浪。 虽说崇武在接二连三的灾难中锻炼了不少,可若放在寻常时候,即使他拼尽全力也难以独自一人划木桨划个一整日,如今俨然在面对生死之际被迫迸发出所有的求生欲望。 至于说木槿跟王宝山为何不去替换崇武,其中当然有他们的理由。 这可不是像陆地上逃荒般你替我一把、我替你一把,在风浪如此大的节点,人动作稍稍大些都会使整个木筏翻掉,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沉到水底下死掉。 何况他们还带着两个将将三岁的稚童,更无法互相替换。 起初崇武还能感觉到劳累,等到下半天,他双臂已经麻木,单单靠那么一口气吊着罢了。 等到夜里,风浪总算略微平静下来。 浓重的夜色自然而然给人们的眼睛蒙上层阴影,木槿几人呆的竹筏四周再看不见其余人,只他们独自漂泊在无边的洪水中。 也许不能怪夜色太深,毕竟白日风浪如此大,幸存的人们四处飘零,早早被风浪冲到四面八方分散开来了。 木槿从包裹里拿出饼子递给王宝山跟崇武,自己则接过崇武手中的木桨。 搁白日风浪大的时候,他们如此做法指定会让小小的竹筏翻掉,但夜里风浪愈发小了,只消稳住竹筏就成,并不需要木槿做多少动作。 而且老天爷的脸说翻就翻,木槿担心等会儿又会掀起狂风骇浪,三个大人一整日没有进食,实在没有力气同大自然搏斗了。 王宝山与崇武父子二人狼吞虎咽把食物咽下去。 尤其是崇武,因为吞咽太急的缘故,险些将自个儿给噎住。 不光因为肚子饿,崇武担心姐姐怀里抱着外甥女行动不便,但凡再起个浪花都有可能要了他们五个人的性命。 等肚子没那么空荡荡,他们才停止进食的动作。 木槿把水囊递给父子二人,若非前几日木槿说喝生水可能会染上疫病,王宝山和崇武才不会费力气带水囊呢,他们估计直接捧起竹筏下头的水喝啦。 毕竟如今什么都缺,唯独不缺水。 面对浩瀚无边的水面,木槿三人没有目的地,他们随波逐流只想在风平浪静的地界多待会儿、再待会儿。 然而天不遂人愿,木槿自己刚吃了两口,原本平静的水面又起了风波。 见状她赶紧将食物揣进怀里,抱紧如意保持戒备状态。 水面平静的时间委实有限,进食时是紧着大人们来的,吉祥如意同样没有用多少食物,姐弟俩被饿到哇哇大哭。 荒年囤粮记 第207节 三个大人纵使心疼,却照样没办法。 并非他们自私,而是在生死危机面前、在仅有的进食时间里,必须先让大人吃饱才能有力气护住孩子,倘若三个与风浪对峙搏击的大人没有力气,孩子也只能跟着死去。 王宝山被晃了下,赶紧告诫木槿:“抓住麻绳!” 不光他们,几乎每户准备了竹筏的人家都在竹筏上面绑了麻绳。 洪水必然伴随着风浪,一旦不注意就可能从竹筏上掉下来,手中抓个绳子能在必要时保住性命。 木槿听罢,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时间就迅速调整状态,生死攸关的节点,哪怕犹豫一小会儿,便可能将小命给搭进去。 祸不单行,原本雨变小许多,但这会子竟再次下雨来。 刚开始属于蒙蒙细雨,等到后头却变成倾盆大雨,莫说木槿他们,两个孩子被母亲外祖抱在怀里、身上还穿着特制的防水衣物,同样被淋成了落汤鸡。 木槿试图用身体给双胞胎遮挡风雨,然而这到底是无用功,雨水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压根不给她们躲避的机会。 水滴顺着额头留下来,在眉骨处略微放缓流动的步伐,最终毅然决然继续往下,直到把双眼糊住。 眼睛被不停落下的雨水冲击得生疼,木槿草草擦过就再次将注意力放到旁处,她实在无法承受分心带来的后果。 安逸的时候总觉得时间流逝太快,好像稍不注意一天就过去了、一年便消失了,当面对灾难之际,时间被无限拉长,木槿已经不晓得到底过去几个昼夜。 狂暴的风浪无情拍打他们的身体,水底的浪花三五不时来个偷袭,在如此猛烈而密集的袭击下,年老的王宝山率先撑不住,木槿跟崇武全神贯注紧盯水面时,王宝山竟抱着孩子昏睡开来。 若非他身体微微倾斜到木槿身上,木槿恐怕还需要再过会儿才能察觉。 眼瞧着风波再起,木槿立马把王宝山叫醒:“爹,快醒醒,还不能睡。” 王宝山一个激灵直起身体,他怀里的吉祥已经睡过去了。 是的,孩子被全身淋湿后哭闹不止,可随着时间不停的流逝,他们再没有哭闹的力气。 看着身边消停的姐弟俩,木槿不仅没有松口气,反而越发提心吊胆了。 在这般恶劣的环境下,双胞胎虽然已经进食、哭闹比寻常更少,却总给人一股子病怏怏的感觉,她觉得孩子也许得了风寒。 木槿顾不得暴露的风险,她拿出空间里的干衣服给如意换上,又喂给她感冒药,至于吉祥那边亦如法炮制。 作为木筏上唯一的壮劳力,崇武没有太多精力放在他们身上,王宝山困顿到两眼昏花,见木槿给孩子换衣裳,竟后知后觉地问:“都是湿衣裳,换它做甚?” 木槿再次给孩子披上蓑衣:“这两件总不像方才般淌水。” 王宝山似乎没有精力再去分辨木槿说了什么,他依旧紧紧抱着怀中的吉祥,双眼无神地望向前方。 前方没有人烟,打眼望去照旧只见他们这艘孤舟。 王宝山声音嘶哑,似在自言自语:“不晓得你娘她们在哪里?到底……” 短短几日功夫,他们架着小小的竹筏漂泊到不知名的地界,更是亲眼见识无数人的小舟翻滚进无边的波浪中,最后被洪水吞噬的模样。 见到太多生死别离,王宝山不知道老妻与长子等人到底是生是死。 崇武眼里瞬间湿润,泪珠却死活不肯离开眼眶。 他哽咽道:“娘跟大哥他们保准没事,我还想吃娘做的肉包子呢。” 灾荒来到之前,他家属于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富户人家,每隔十天半月总能见到回荤腥,如今过去好几年,崇武依旧记得肉包子的香味。 木槿没说话,她早就没了说话的力气。 过去几天忙着在洪水冲击下保命,风浪吹吹停停他们一刻都不敢懈怠,几乎不曾想到王李氏她们。 今日风浪罕见地停了近两个时辰,他们难免想到不知漂泊到何处的亲人。 王李氏同样在念叨儿女。 她随长子夫妇一道逃生,崇文跟周氏年轻力壮又不曾带孩子,虽说照样困难重重,却总归比木槿他们好过点。 当初风浪来的时候,王李氏她们的船只不算牢固,几乎半翻过去,竹筏上头的东西自然没保住,连王李氏都险些掉进水里,得亏周氏及时拉了她一把才免于厄运。 水囊早就不见踪影,幸好食物被三个人分别揣在怀里让她们不至于饿肚子。 然而身上的蓑衣也在手忙脚乱中不见踪影,雨水顺着衣襟流下去,食物早就被泡软了。 崇文却不在意,假使能够活下来,吃馊掉的食物又算什么? 他才不介意! 王李氏等人情况比木槿更为凶险,她们三个大人尚且如此,何况木槿还带着两个稚童,想必要艰难得多。 王李氏不求旁的,只盼一家人能够整整齐齐。 王李氏看着不远处几艘船桨,船身比他们的竹筏宽敞许多,上头还有遮挡雨水的船檐,要么专门以捕鱼为业、要么是大户人家。 反正无论如何都同她们没有干系,短短几日的经历,将各扫门前雪的道理给诠释得淋漓尽致。 最艰险的关头,王李氏就曾亲眼看到旁边的木筏翻掉,连几岁的孩童都被冲进水里。 当时那艘木筏跟她隔着仅仅一臂的距离,但王李氏与崇文却眼睁睁看着那户人家求生的眼神紧盯住她们、最后彻底沉没。 他们没法子,风浪如此大,保全自己已经不容易,如果当真逞能救那一家人,他们恐怕也要跟着沉没。 不知过去几日几夜,终于雨消云散。 太阳罕见地在空中露了回面,即使只有不到两刻钟,却到底给了受尽苦难的人一丝希望。 太阳已经出来,或许灾难在不久后便会消失。 木槿看着天气转晴,在太阳短暂露面以后,并没有再起风浪,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水汽,显得格外逼仄。 她不晓得究竟何处出了差错,加上孩子五个人缩在木筏上,这两日他们再不曾遇见任何人,仿佛已经被尘世隔绝。 有那么一瞬间,木槿甚至生起种莫名的恐慌,就算灾难巨大,可当初几千上万人在药山避险,后面几日遇不见任何人委实过分怪异。 穿越这种事已经发生过一次,难不成他们又穿到了新的时空? 不,应当不是这样! 所有的地面建筑与山川河流都被洪水所覆盖,甭说木槿,连生存经验丰富的王宝山都无法辨认他们的大体位置,不过眼前依旧被泛滥的洪水包围,新的时空总不会连洪灾都在复制从前。 他们不晓得被水流冲走多远,只记得距离当初避难的山丘已经愈发远了,而且三个成年人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到抵御洪水上,如今连东西南北都不清楚,暴风雨停止又如何? 还不是与铁锅上的蚂蚁一样手忙脚乱不知归处。 如今王李氏不在,管束他们的便成了王宝山。 最初几日风浪极大,必须有足够的力气才能撑下去,所以便不曾吝惜粮食;现今归于平静,最打紧的事在于怎样撑到洪水退掉。 王宝山清楚携带的干粮有限,而洪水不晓得什么时候才会退下,必须节俭着用才能撑到最后。 崇武撕下小半块干粮后便将它还给木槿。 他在接二连三的灾难中有了极大的成长,再不是当初那个为了口吃食悄悄溜到姐姐家开小灶的少年。 外甥外甥女尚小,他省出口吃的就能让双胞胎多出点存活的机会。 双胞胎刚发热不久,烧还没有完全退掉,以一种格外可怜的姿势蜷缩在大人怀里。 木槿再次伸手摸摸如意的额头,上头依旧发烫。 吉祥情况比如意略好些,按照王宝山的说法,吉祥的烧不久便会退掉啦。 木槿将浸湿的手帕给如意敷上,试图用这个法子使如意额头上的温度恢复正常。 至于退烧药,她早早就喂给了孩子。 相比于高热不止,三岁的双胞胎服用小剂量退烧药并没有太大副作用,眼下最紧要的是先让孩子体温恢复正常。 虽说后头没有太大的风浪、崇武不曾划动木桨,但竹筏却并非静止不动,它自然而然随着水流的方向漂流。 倘若没有发生被迫背井离乡、家人离散的悲剧,眼前的画面看起来倒有几分诗意在。 奈何木槿等人急得焦头烂额,在她们眼里,连水流的声音都带着无法消散的罪恶。 狂风骤雨停歇后,崇武终于有了喘口气的机会。 腰腹臂膀依然酸疼不假,可崇武总想着赶紧跟娘和兄嫂她们汇合,他终于忍不住问道:“爹,姐姐,我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呐?” 王宝山盯着周遭过于空旷的环境,说道:“还有哪里能去?” 他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离散的家人,然而天地广阔,他并不晓得她们如何了。 崇武低下头不再说话。 他前所未有地期盼大水赶紧落下,好让全家人再次团聚。 又过去数日,吉祥如意的风寒好的七七八八,明面上的水和食物同样消耗殆尽,洪水终于不再如前些日子般泛滥,水位竟隐隐有向下的势头。 吉祥恢复了往日的活蹦乱跳,他对浩瀚无边的水面格外好奇,时刻想着探头去触摸竹筏下面的水,得亏外公和舅舅时刻盯着才没让他真掉下来。 而如意则因当初烧得更严重的缘故,至今仍蔫蔫的,木槿几乎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如意身上。 “咱们现今还有多少吃食?”王宝山如是问道。 “水已经没了,饼子倒还剩下两三张。” 其实照他们准备的食物数量,正常食用的话早在前两日就断了炊。 前些日子木槿拿空间里提前备好的食物撑了会儿,王宝山跟崇武忙着控制竹筏兼之又累又困,根本不曾费心思注意这等子细枝末节,父子俩等风平浪静之后才开始关注食物和水的问题。 因此,木槿再不敢同前几日般拿空间里的东西蒙混过关,唯有尽量俭省。 听罢,王宝山难免唉声叹气。 洪水水位比起初几日低不假,却难以在短短几日的功夫恢复往日的情形,到时候没死在洪水里却因缺衣少食给饿死,见到阎王都能委屈到哭出来。 “爹,我以后少吃点。” 以往崇武出力气最大,对食物的需求自然比父亲姐姐多,听闻食物告急,崇武立马做出牺牲自个儿的决定。 单单靠崇武一个人缩衣节食指定不成,王宝山感叹:“若能碰见刘半仙就好了。” 所有人的粮食都装在刘半仙的乾坤袋里,与他相遇的话,别的不说,食物至少不会短缺。 至于刘福贵可能在洪水中遇险的事,王宝山压根不曾想过。 短短三年时间,刘福贵多次显露神通,在乡民们眼中,他已然受到了上天眷顾,死谁都不会死他。 王宝山见他们的竹筏依旧顺着水流朝固定的方向漂泊,心中莫名生起股子后怕。 他将自己的担忧同儿女说起。 无论王宝山和崇武亦或木槿,在此之前都不曾跟洪水打过交道,只这两日的经历实在太过诡异,他们免不得胡思乱想。 有句俗话叫水往低处流,明州城附近地势以丘陵为主,再往东就是大海了。 荒年囤粮记 第208节 木槿从前就听说过明州城之所以繁华富庶,就与商人收购茶叶丝绸贩卖到海外有关,照如今的情形,他们的竹筏若顺着水流漂流到大海就糟了。 崇武有些后怕地捞起木桨,臂膀上的肌肉紧绷,任谁都能瞧出他有多么紧张来。 崇武颤抖着声音问:“那……那咱们往哪里走?” 木槿看了眼水面,不出意外的话应当不会再有风浪,只消不是过分急躁,即使逆流也不大碍事。 她斩钉截铁做出决定:“逆着水流走!” 逆着水流走,更容易抵达地势高的区域,幸存的几率同样比低洼处更大。 这与王宝山的意思不谋而合,何况王宝山晓得自家闺女一向比别人有主意,与其自己瞎指挥,还不如听闺女的。 因此,王宝山毫不犹豫吩咐崇武逆着水流划。 逆流划船耗费的体力着实不算小,崇武又急着到上游去,往往把自己累到筋疲力尽方才罢休,王宝山见这不是事,便三五不时跟崇武换着来,果真比起初快了不少。 当然,他们的旅途远远不算一帆风顺,自制的竹筏好几回险些在洪水里倾覆。 每逢白天,三个大人轮流划动木桨奋力前行,而夜里由于视野有限的缘故,他们得以短暂休息会儿。 与此同时,隐藏已久的太阳终于肯带给受苦受难的人们稳定的温暖光源。 纵使有时太阳的光线略显刺眼,木槿看着它照旧觉得幸福满满。 在发生持续一个月的阴雨连绵天气前,木槿已经习惯每日早起见到太阳,甚至习以为常到偶尔忽略它,如今时过境迁之后,心态难免发生变化,她再不敢随意小看任何事物。 太阳出来以后,倒给判断时间提供了许多便利,木槿仍然记得决定逆流而上的第二个白天碰到了第一波人。 说第一波或许没那么妥当,因为只有一艘船,按他们自己的说法,是被水流冲到此处的。 “是打上游被冲过来的?” 那人回道:“对,原本我们身边还有两户邻居,结果后头碰见风浪将我们给冲散啦。” 他们觉得自家足够命大,与其费力气往上游走,还不如顺着水流,至于最终在何处停歇,则要看老天爷如何安排了。 那户人家还劝王宝山说干脆两家结伴走算了,如此还能有个照应。 待木槿问往哪处走,只见对方毫不犹豫说顺着水流去。 木槿:“老话说水往低处流,咱们明州城附近便有汪洋大海,我只怕顺流走最后却被冲到海里去。我同父亲决定逆流而去,如此能快些来到高处,活命的机会总归比旁处多点。” 当家人听罢木槿的话,脸上显露出几分犹疑。 从王宝山开口他就听出对方的口音不对,应当并非明州城本地人,他不清楚这些外乡人的话能不能相信。 然而明州城附近有大海之事他还是晓得的,略加思考,他便做出同木槿他们逆流而上的决定。 早想通便不会顺着水流漂好几日了,白白花费那么多力气! 男人心中懊恼不已。 在接下来的旅途中,他们碰见的幸存者越来越多,而水位当真越来越低,当初避难的山顶竟露出了小尖尖。 王宝山当即跟儿女说要留在此处。 他跟家人以及东小庄的老熟人便是在此处被冲散,留在原地的话,保不齐就能碰见几个熟面孔哩。 木槿看着露出来的山尖,并未提出异议。 父亲说的有道理,既然药山最上头已经显露出来,不消几日水就能全退下去,与其接着冒险,还不如在药山等洪水退掉。 在药山上的日子,王宝山除却念叨老妻长子,不时还担心王宝兴如何。 洪水来临之前王宝兴的身子骨已经很是不好,他当真不知道二哥能不能命大到在洪水中活下来。 “你二伯才发过高热,唉……”王宝山忍不住用衣袖拭泪。 他同王宝兴的感情到底不同寻常,对于王宝山而言,王宝兴不仅是东小庄的领头人、是王氏宗族的族长,更是除儿女外最亲近的血亲。 洪水带走了无数人的生命,年轻力壮的后生们都有不少被洪水冲走的,更甭提本就年老体弱的王宝兴。 木槿久久不发一言,倘若仔细看她的眼睛,保准能看见她发红的眼睛。 在木槿眼里,如果没有王宝兴一如既往的信任与支持,她恐怕同周遭的女人差不离,大到宗族、小到家庭压根不会有任何话语权。 倘若再拿出类似逃荒路上那般的奇怪点子,人们大约会将她当做妖怪烧死罢。 但愿王宝兴能够平安归来,木槿如是想道。 不管王宝山亦或木槿都格外出乎意料,在药山见到的头一个熟人竟是疙瘩娘俩。 当疙瘩看见木槿时,几乎要喜极而泣,他疯狂划动手中的木桨,大喊:“四叔、木槿,俺们在这里!” 疙瘩做人不地道,却照样是属于东小庄的一份子,木槿看见熟面孔,在自家竹筏上欢快地同疙瘩摆手示意。 不过一盏茶功夫,两家人飞速汇合。 疙瘩一把鼻涕一把泪诉说起他娘俩的悲惨际遇:“俺本来打族长身后跟着的,就怕落单往后不好过,谁晓得最后几个风浪拍打下来,竟生生把俺家冲到了另外一头,扭头一看再见不到熟脸。” 王宝山终于听见二哥的消息,不死心地问:“你在他家后头跟了几日?” “只最初两日,后头就散了。” 王宝山难免感到失望,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颓然。 两家絮叨许久,木槿环顾一圈不见疙瘩家其余人,便问:“你媳妇孩子呢?” 疙瘩终于露出悲伤的表情!:“他们……他们被大水给冲走啦。” 在风浪最大的几日,许多人家的竹筏都翻了,竹筏上的人自然随之被冲到水底下,扑腾几下呛上几口水人便没了气息。 疙瘩家的日子也不曾好到哪里去,他儿子年纪小,在疯狂摇晃的竹筏上本就坐的不稳当,疙瘩娘年纪又大,即使有意护着宝贝孙子也格外费力,结果稍稍不留意孩子竟被冲到了水面上。 苇叶嫁过来的日子对疙瘩的儿女们虽不曾短了吃穿,却并不热络,然而她良知尚在,见不得孩子死在自己跟前,便赶紧探身去抓孩子,结果自个儿竟也生生掉进水中。 苇叶声嘶力竭疯狂呼救,疙瘩见娇妻儿子被冲进去,欲放下木桨救她们,却被老娘给死死拦住。 疙瘩娘心疼孙子,如果苇叶不曾搭手,她或许就亲自救孙子去了,可苇叶后头碰见了什么? 人没救成,反而将自己给搭了进去。 疙瘩娘晓得风浪太大,她自身尚且难保,遂放弃搭救小孙子。 至于疙瘩,他并不曾多么重视儿子的安危,反正日后还会有无数的孩子,缺一个两个不算打紧,疙瘩舍不得是苇叶。 两人毕竟新婚不久,疙瘩又是费了天大的力气才将苇叶娶到手,虽不到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碎了的程度,但仍算得上珍惜无比,他不舍得苇叶就此消失。 怕儿子犯傻,疙瘩娘死死将他给抱住:“不成,俺生你养你不是为了让你因为个女娃子把命搭进去的,你要是没了俺咋跟列祖列宗交代哟……” 正在疙瘩犹疑的功夫,儿子跟婆娘都被冲进了深不见底的漩涡中。 他木然划着竹筏带老娘奔波逃命,竟很少再想起消失的苇叶和儿子,若非木槿提起,疙瘩还能继续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倘若其余人家里人被冲走,木槿或许便信了,可谁不晓得疙瘩娘俩的性子,木槿带着怀疑打量疙瘩,试图从他的表情和言语中找出破绽。 木槿:“她们咋被冲走的?你且仔细同我说说。” 木槿心里直接生起阴谋论,她甚至觉得可能是疙瘩娘俩为了节省力气和食物而主动将苇叶推进水里去的,毕竟有福的例子才刚发生不久。 疙瘩想到苇叶娇美的面庞、想起他们新婚的点滴,罕见地红了眼圈,他说:“原本孩子先掉下去的,苇叶非要去拉他,谁成想自个儿也掉下去了,那会子风浪实在太大,俺压根空不出手管她,便……” 从疙瘩不算连贯的描述里,木槿总算知晓此事发生的背景—— 儿子掉下去的时候他大概率没打算救,苇叶看不下去才去救孩子,没想到自己也被冲进了水中,疙瘩应该犹豫着要救苇叶,却被逃生的本能驱赶,看着一大一小沉进水底。 确定不是他主动把人推进去,木槿便没再追问,反而是疙瘩哭诉失去苇叶之后他多心痛。 疙瘩句句不离苇叶,半点没提儿子如何,木槿懒得再同他这等破落户说话,木然转过头看向旁处。 待疙瘩情绪平复些,他则再次显露出平常的贪婪:“四叔,你们手里还有吃食不?再等下去俺跟娘就断炊了,你先接济我些,等见到刘半仙俺指定还你。” 木槿家加上孩子五个人,若非她拿空间里提前存下的食物,几个人必然没力气回到药山,如今明面上的食物只半张硬的硌人的烙饼。 “我家哪还有吃食?光孩子都养活不了喽!”不知实情的王宝山心下当真焦虑,他最怕风寒刚好的吉祥如意断粮,所以直接一口回绝疙瘩。 随着时间的流逝,洪水渐渐退去,那时候人们已经断尽粮绝,连欢呼的力气都没有。 木槿一家人蜷缩在半山腰上,除却疙瘩家,还碰见了东小庄和织女镇好几户熟人,有的人家齐齐整整,有的人家却妻离子散,喜悦与悲伤两种气氛交错混杂,以难以言说的古怪姿势并存。 同时,因地势高的位置逐渐显露,原本被淹死沉没的尸体也渐渐显露,其中便包括了人们避难带上山的牲畜,看得活人格外心慌。 木槿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自家的老黄牛,但看到洪水退去后暴露出来的人和动物尸体,难免想到疫病传播的可能性。 有户人家的铁锅在洪水中保存了下来,木槿跟幸存的族人们说明其中利害,族人们本就对木槿十分信服,听罢老老实实用铁锅将水煮沸后饮用。 织女镇的人见状也有样学样,选择听从木槿的劝告。 而其余人则怨怪他们穷讲究:“连命都保不住了,还穷讲究做甚。” 木槿上去说道:“我们此举正是为了保命,如此多的人和牲畜死在了大水里,保不齐身上带着你不知道的疫病,等你把它喝进肚子,自己说不准也跟着染上了。” 木槿尽量将话说的通俗易懂,现下最打紧的是让大家晓得饮用生水的危害。 不少人被她的话给唬住,老老实实饮用煮熟的水,也有人觉得木槿太过大惊小怪,依旧我行我素继续着原先的习惯,倒不曾染上疫病,倒来回拉了好几回肚子,险些将小命给交代了。 旁观者见此情形,果真听从了木槿的建议。 而好些没有铁锅水壶煮水的人,宁可厚着脸皮去跟有铁锅的人家讨水也不再喝生水。 又过去几日,山下的水已经全部退下,陆陆续续见到几波熟面孔,却依然不见崇文王李氏还有王宝兴他们。 王宝山饿着肚子念叨:“不晓得你娘她们是不是平安。” 偶尔想到王宝兴的时候,王宝山便会自言自语:“二哥那么聪明,保准没事、他保准没事的……” 与其说是念叨,还不如理解成自我安慰。 出现的时间越晚,则意味存活下来的机会越小,王宝山当然知晓这个道理,只是自欺欺人不愿相信罢了。 已经来到此地的族人仅有五六户,有的人家只剩下一两口人,即便如此,他们也祈求族长能够平安归来。 他们迟迟没有盼来王宝兴,却在山穷水尽之际将刘半仙给盼来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2-27 16:01:04~2023-03-12 23:0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48030801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久久八十一、沈承书、土豆土豆我是马铃薯 20瓶;一朵大呲花、姗姗来迟 5瓶;酸奶曲奇 3瓶;61297685、14167567、蒙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年囤粮记 第209节 第198章 灾后 族长身死离散中 刘福贵这些时日着实算不上好过, 他家与大多数人家一般三代同堂,加起来足足有十二口子人。 当初刘福贵夫妇带二儿子并两个孙辈同乘一艘竹筏,他们遇见的风浪极大, 竹筏几度在翻掉的边缘徘徊,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方才撑过来。 待到与木槿等人相遇, 只剩下刘福贵夫妇与儿子, 两个孙子早就在划动木桨时被风浪给吹走啦。 说到此处, 老两口哭得格外伤心。 两个孙子在艰难无比的逃荒路上都活了下来, 谁能料到会在洪水里丧了命呢。 当初来药山避难时, 刘福贵全家信心满满,他们当家人被神仙所眷顾,万万不会遇见危险。 正因如此, 年轻力壮的长子才把两个孙辈托付给刘福贵—— 有神通广大的父亲在,孩子定会平安无事。 当孙子们被洪水冲走的刹那,刘福贵婆娘不停央求当家的赶紧求求神仙救下他们的命, 刘福贵在小小的竹筏上做出格外怪异的跪拜姿势, 拿出十二分的诚意祈求。 明明从前三番五次拥有通神的本领、明明靠那些本领救过东小庄几百条人命, 但这次,刘福贵悲哀地发现, 面对孙辈的死亡, 他竟没有任何改变命运的能力。 刘福贵泪流满面。 然而灾难在继续,刘福贵不得不哭着向前。 总不能让全家人为两个孩子陪葬罢。 正因为有险些家破人亡的前因在, 刘福贵竹筏上唯有二儿子尚存几分清明, 刘福贵老两口一度浑浑噩噩。 他直到最后几日山穷水尽才发觉自己没法子从乾坤袋中拿出粮食来。 至此, 刘福贵当真慌了神。 要知道, 整个东小庄所有存粮都被装进乾坤袋里头了, 人们身上带的仅够这段时日的吃用, 如果乾坤袋里的粮食始终取不出来,几百条人命都得跟着搭进去。 刘福贵反复尝试,所谓的乾坤袋却迟迟没有动静,他的脸色也愈发灰败无力。 刘福贵不晓得该如何面对父老乡亲,见到木槿后干脆一股气将全部实情告知给她。 他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在洪水中泡软发白的手心磕碰到半山腰上的石块,很快便有鲜血渗出,刘福贵依旧在哭诉着:“大家活命的东西被俺给弄丢了,俺就算偿命都偿不过来哩!” 刘福贵在其余乡亲跟前总有几分包袱在,这种话他只敢跟族长亦或木槿说。 木槿当然清楚刘福贵为何没办法将东西取出来,不过她仍然安慰说:“当初放进去的时候各家各户的人都在,眼下只咱们几个,或许神仙觉得将人聚齐了才能把粮食拿出来。” 刘福贵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棵救命稻草般,对木槿的话深信不疑,他不停捣头:“五丫头你说得对,等大家伙都来齐,乾坤袋里的东西自然能取出来了。” 说起来简单,可经历洪水的冲刷,人们如同浮萍般四处飘零,真正团聚谈何容易。 许是近日吃过太多苦头,刘福贵整个人瘦骨嶙峋,显得眼睛仿佛嵌在头骨上,他黑黝黝的眼睛艰难地转了转,问木槿:“家里头咋样啦?” 木槿回头看了看王宝山:“我跟爹还有崇武倒齐全回来了,只是娘和兄嫂始终不曾找见人。” 刘福贵亦不清楚长子他们如何了,听闻木槿的话唏嘘不已,免不得又抹了把眼泪。 木槿自言自语:“说不准娘她们回东小庄去了。” 眼下地面照样有积水,却不复之前可以淹死人的情形,说不准王李氏她们真的顺着水流在东小庄等家人了呢。 鲜少有人家齐全聚在一处的,再惨烈些的甚至全家人都被洪水吞噬掉,乱世中本就可怜到如同草芥的百姓再次见识到大自然的威风,以生命为代价。 随着整座大山裸露出水面,木槿和剩余的族人预备回东小庄。 他们之所以在药山停留如此长时间,就是为着等待余下的亲人,可等了这般久,手中所有的粮食消耗殆尽,依旧没有盼来亲人的消息,他们不得不重新启程,至少回到熟悉的东小庄还能求得一条生路,继续在药山的话唯有等死。 这可不是木槿危言耸听,人们当初来药山时拖家带口、恨不能将所有家当带来,等洪水一来,人自己尚且自顾不暇,哪有什么余力顾忌粮食,粮食早就被洪水给冲到不知哪个旮旯角了。 也有不要命欲护住所有粮食的,最后无一例外被无情的洪水卷到水底。 因此,后头洪水退去又回到药山的人,手中能有一麻袋粮食,已经属于顶顶了不起的,更多的人一无所有,饿极肚子只能去偷、去抢。 伴随时间的流逝,人们越发捉襟见肘,小小的药山上滋生出无数的掠夺与罪恶。 木槿等人手中没有粮食,按理说应当无需担忧这起子事,然而脸色红润的双胞胎在有些丧尽天良的人心中已经与食物划上等号,幸亏有族人们护在中间才不至于被饿急眼的人给抢走。 木槿想着坐以待毙实在不是法子,便同余下的族人商量回东小庄。 他们当初之所以自发回到药山,不过是担心亲人们找不到自己罢了,如今已经等了这般久,亲人要么已经回了东小庄,要么……已经在洪水中丧生。 委实没必要继续在药山呆下去。 王宝兴不在,族人们早已将木槿当做能带自己活下去的人,当木槿询问大伙如何看此事时,他们竟只剩下点头一个动作。 木槿看着山下的积水仅能没过脚踝,果断带领族人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出发前,众人不约而同看向家的方向,心中想法大同小异,不过盼着能赶紧同家人团聚罢了。 至于另一种可能,他们已经隐隐察觉到,但始终不愿意相信。 榔头家中兄弟姊妹众多,年纪最大的弟妹随爹娘一道走,他则带着几个小的同乘一艘竹筏,来到药山等了好几日也不见爹娘的身影,他跟弟妹就盼着能赶快回东小庄跟爹娘团聚。 脚下土地泥泞不已,走上十来步,脚底下就沾了厚厚一层泥,加上大伙已经数日不曾进食,行动比往常更为艰难。 榔头不停劝慰弟弟妹妹:“再走几步就能家去吃娘烙的大饼了……” 是呐,他家从前吃不饱穿不暖,单靠榔头给王宝山家做长工活命,靠在逃荒路上打土匪才有了些许积蓄,榔头最爱吃娘做的白面烙饼。 诚然,里头的白面和油只有一丁点,但对于榔头来说仍然属于了不起的美味。 除却剩下口铁锅的人家,余下的并无多少行李,大多带着个水囊而已。 然而道路实在太过泥泞,在没有累赘的情况下照样走不快,人们实在累极,就一屁股坐在地上。 至于说土地泥泞脏污,压根不曾有人在意。 他们赶路这般累,倘若不坐下略歇会儿,恐怕早就累倒在途中再也无法站起。 人们心里的想法大差不差,药山是方圆数百里最最显眼的,顺着药山的方向走总归能找到亲人和回家的路。 织女镇幸存下来的人就有前来药山的,见木槿等人欲返回东小庄,织女镇众人果断跟在后头。 要晓得,南人打小从水边长大,几乎个个都会水性,却照样在洪水里没了很多亲人。 而东小庄那群人从西边逃难过来,很多属于旱鸭子,回到药山上的人数却比织女镇还要多,加上车队定居后发生的林林总总的事,难免使织女镇众人高看几眼—— 东小庄水性跟自己比不得,却能活下这么多人,他们当真有几把刷子在,跟随东小庄保准没错。 流离失所的人们早就不分自己人和所谓的外乡人,能活命已经是上天眷顾,他们怎敢要求太多? 何况药山聚集了成千上万口人,比起陌生人而言,东小庄能算半个自己人,织女镇的乡民心中对东小庄生出前所未有亲近感。 面对织女镇百来个人说要一起走的请求,木槿毫不迟疑便答应下来。 一场洪水打乱了人们休养生息的节奏,田地里原本长出的庄稼早已不见踪影,接下来势必还有段混乱时间,把织女镇团结在周边能节省许多力气。 木槿从织女镇百十号人中仔细辨认,始终没看见陈寡妇娘俩的影子,她心下一沉,泛起难以言喻的悲伤。 孤儿寡母生存能力有限,活下来的几率比寻常人小得多,木槿不知道将来是否能与陈寡妇重逢。 “鱼!前头有鱼!”不晓得是谁喊了声,人们热切的目光纷纷望过去,木槿的思路随之被打乱。 队伍里可谓已经弹尽粮绝,很多人甚至断炊三五天,只能不停往肚子里灌水缓解饥饿感。 手中有空间的木槿无数次动摇想从空间里拿出点粮食出来,最后却死命按捺住拿粮食的心思。 几百双眼睛死死盯着她,神迹总不能接二连三发生,纵使东小庄能相信、织女镇却不会,她一时的仁慈只会给自己和刘福贵带来灾难。 等看到前头有水洼里有鱼,人们脚下似乎不再沉重,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朝水洼的方向走来。 木槿走的不算快,她过去时水洼旁早已围满了人,旁边的崇武榔头自发往旁边靠了靠,给木槿留出个侧身的位置。 此处属于洼地,随着洪水的退去,很多鱼滞留在此,所以才会让他们看见。 织女镇就有老人说过要注意地底下,发完大水以后说不准能捉到几条鱼打打牙祭,只是大伙身心俱疲委实没精力顾及旁处,或许遇见过鱼,只是人人精神萎靡给略了过去,今日碰到个数米长的大水坑,才开始重视老人的话。 洼地里应当有百来条鱼,兼之洼地深度连一米都没有,对木槿等人而言无异于大型粮仓。 在织女镇几个人的指导下,男人们先用手中的竹子伸下去探了探深度,确定底下并非沼泽地才彻底放心下去捉鱼。 崇武连衣裳都来不及脱下就下了水,他预备捞几条鱼给爹和姐姐他们吃。 不过崇武到底比不得织女镇土生土长的人,堪堪捉到条半大不小的鱼。 织女镇有个人捉到的鱼最大,远处看去竟有两尺1多将将三尺长,有人觉得这条鱼有灵性,应当放生才对。 不知旁人如何看,反正木槿瞧不出这条鱼除了个头大之外与别的鱼有什么区别。 织女镇几个人围在捉来最大个头鱼的汉子旁边,话里的意思都不过是大鱼有灵性说不准已经修炼成仙了,让他赶紧放生要紧。 崇武头一回主动扎进人堆里说话,他觉得能有口吃的实属难得,人都要饿死了,做甚要管鱼是不是要修炼成仙了。 被挤兑的男人终于有了回击的底气,他接茬说:“就是,我一家老小都要被饿死了,总不能为了条鱼把人给饿死!” 男人不光自己水性好,他爹水性也不差,只是年纪大比不得青壮年灵便而已,正因为世世代代相传的好水性,男人全家老小才得以在洪水中活下来且不曾失散。 原本运到药山上的粮食早就被大水冲走,他们费尽全力只保住一丁点食物,如果再找不到吃食,一家老小都得交代在此处。 他好容易凭借出众的能力抓到个头最大的鱼,却被同乡们逼着将鱼给放生,心中本就不舒坦,见东小庄有个小子来帮腔,男人赶紧抓住树干往上爬,死活不肯放弃已经到手的大鱼。 几人争执一番,男人终究将鱼给绑在了自己身上。 队伍仍在马不停蹄地赶路,毕竟才从药山出发几个时辰,总不能将最容易赶路的白天给耽搁过去,许多村庄房屋被水冲垮、从前的道路同样需要花费极大力气才得以辨认清楚,在夜里压根无法正常赶路。 因此,他们不敢浪费白日哪怕一丁点时间,只实在累到受不住才会坐在地上歇息。 等到夜幕降临、完全辨认不清前路之际,人们终于喘着粗气停留下来。 因近几日太阳暴晒,裸露在水面上的树木恢复干燥,甚至由于树根浸泡在水下太久而失去活性,显得干瘪,死气沉沉的大自然倒便利了他们伐木做饭食。 队伍中的青壮年主动去折树枝烧火。 中间还有茬话头不得不提,东小庄找柴火时几乎成群结队合作将块大木头给运过来,再用手中的大刀给砍好;而织女镇则更习惯一家一户自行行动,木槿将原因归结为东小庄在逃荒路上锻炼出来的合作意识。 有锅的人家委实太少,东小庄几十个人不分你我将鱼一道炖了。 至于所谓的鲜美,反正木槿不曾察觉到,毕竟没有任何调料,连鳞片也不过草草刮了遍而已,能填饱肚子就成。 织女镇同样只剩下两户人家有锅,他们尚算和气,允许其余人在自家用完后再用。 捕捉到大鱼的汉子,则自顾自在旁边烤鱼。 烤鱼味道并不差,许多人之所以借锅煮鱼也不肯上手烤纯粹因为烤鱼总会烧焦,不如煮了吃管饱。 荒年囤粮记 第210节 人人皆以为汉子捉的鱼快要成仙,怕后头有报应才不肯借给他。 吃饱肚子再次有了力气,加上还有忧心家里人的缘故,人们就算爬着也要爬回亲人身边去。 于是,在出发第二日的深夜,从远处而来的赶路人终于回到魂牵梦萦的家。 听到外头的动静,崇文跟回到东小庄的族人果断拿起手中的砍刀,他们一心以为外头一群人是来打劫捡漏的。 木槿看着东小庄依然屹立不倒的砖瓦房,眼泪几乎无法抑制地盈满眼眶,她已经做好无家可归、再次过以天为被、以地为席生活的准备,万万不曾想到家还在、家人们还在。 外头乌漆麻黑,木槿看不清周遭环境的全貌,甚至连周围的族人也无法一一辨认清楚,她只看见崇文、王宝根并金宝等站在前头的几个人。 她忙问崇文:“娘跟嫂子如何了?” 崇文满是胡茬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都好,都还活着。” 对于饱经苦难折磨的人而言,活着已经是莫大的幸运。 崇文夫妇同王李氏遇见的风浪着实不算小,等狂风骇浪停止后尚有余波,崇文所在的竹筏不受控制往西边漂去,何况当初药山还不曾裸露出水面,筋疲力尽的崇文实在没有力气继续控制竹筏的方向,便顺着水流往低处漂流。 说巧也巧,后头几日洪水疯狂往低处涌,应当都流到东边的海里去了,一些被洪水淹没的村庄同样暴露出来。 不够牢固的茅草房被大水冲得七零八散,只留下底下的土坯,而砖瓦房同样受到重创,有的房顶竟生生消失掉,不过四周砖瓦的墙壁尚算完整,崇文便是将砖瓦房当做地标回到东小庄。 当然,回到东小庄的过程可谓惊险至极。 顺着水流漂的过程轻松极了,不必花费一丝一毫的力气,等逐渐意识到水是往东边海里汇聚时,崇文才察觉出不对劲。 倘若再不行动,自家就要被冲到海里去,到时候指定没有活命的机会。 崇文便再次拾起手中的木桨划动起竹筏来,此时他们已经不剩多少食物,王李氏跟周氏把全部食物留给干活的崇文,饶是如此,与消耗的力气相比,那点子食物可谓杯水车薪。 与此同时,他们还不能停下,即使在夜里也要不停划动竹筏。 眼下的情形像极族长从前说过的“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结果柳暗花明又一村,崇文竟遇见座砖瓦制成的小院,将竹筏划进里头才不至于被冲出来。 后来崇文无数次同木槿感慨说,这个决定当真救下了他的性命。 遇见小院时,他已经不剩多少划船的力气,接下来唯有等死,何况在小院里避险时崇文还碰见了金宝、有粮两家人。 有粮过惯苦日子,对粮食的规划几近吝啬,因此手中还有些许余粮在。 有粮念着昔日东家在灾年接济自己的恩情,毫不犹豫分给崇文他们一块饼子。 饼子已经干裂甚至长霉,然而在快要饿死的崇文眼中比黄金还要珍贵。 三家人歇息够了便将所有累赘丢掉,准备按照约定回药山同家里人汇合。 要想回药山,势必经过东小庄,等将船划回东小庄附近,他们看着自家气派的青砖大瓦房被大水冲击成如此模样难免心痛,加上缺衣少食没有力气,一番商量以后决定留在东小庄等水彻底退去。 那时,水将将没过胸口,崇文与王李氏她们需要整日整夜呆在竹筏上,别说下水捉鱼,能保证竹筏不翻已经格外困难。 等饿到实在受不住,他们就挨家挨户寻找地窖开口,虽说大头粮食都在刘半仙的乾坤宝袋里,但他们只求找到口吃的不被饿死。 一群人就这么勉强活了下来。 后头越来越多被冲散、冲走的人家重新回到织女镇跟东小庄,中间不乏有家人被淹死的,重逢的喜悦与妻离子散的悲伤彼此交织,形成分外古怪的氛围。 崇文不晓得爹跟弟弟妹妹是否还活着,王李氏与周氏还能用眼泪排解苦闷,崇文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做老母和妻子的顶梁柱。 盼啊盼,不清楚究竟等了多少个日夜,连积水都已经消失殆尽,木槿等人才缓缓归来。 待问清楚大致情形,木槿便开始盘算东小庄哪户人家还不曾归来。 当初车队来到东小庄定居之际,约莫有一百五六十口子人,如今不过百口人而已。 像刘福贵孙辈这种当着自家人面被冲走亦或沉下水底的有二十来个人,剩下三十口子人都是整船都没有消息的,其中便有王宝兴一家。 “要不俺们出去找找?” 说话的是栓柱,他跟崇文前后脚回到东小庄。 栓柱爹娘和弟妹同样不见踪影,起初逃到药山时,栓柱爹非让儿子同他们一道、至于栓柱婆娘跟孙子孙女,则让他们自己找生路去。 明眼人都能瞧清楚栓柱爹的全盘—— 他年纪已经大了,后头婆娘生的儿女尚未长成,至少比栓柱这个正值壮年的劳力弱许多,与其拖累未长成的儿女,还不如让老实忠厚的长子带着他。 栓柱老实归老实,却不傻,他心中明白婆娘儿女独自上路只有死路一条,终究还是拒绝了老爹不近人情的要求。 暂且不提栓柱爹被气到破口大骂之事,他们血浓于水的父子亲情就在那儿摆着,栓柱总不能不管爹娘,他担心着哩! 面对栓柱提出的建议,木槿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摇头拒绝了。 崇文他们还好,跟自己从药山回来的族人却已累极,就靠那么一口气吊着才与家人团聚,此时让他们没有方向跟个铁锅上的蚂蚁般四处乱窜寻人,跟要他们命差不多。 木槿道:“大伙忍饥挨饿才会来,先歇息一夜,明日再说旁的。” 大伙从药山被冲散,要想寻人,得从方圆百里开始,至少需要十天半个月功夫,余下的人要么饿到皮包骨、要么身上受伤得风寒,他们的身体压根禁不住折腾。 眼下只有东小庄自己人,木槿便问刘福贵:“刘三叔,你试试如今能把乾坤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吗?大伙得有口粮食吃才行。” 刘福贵念了句咒语,始终不见有东西出现。 刘福贵生怕乾坤袋里头的粮食拿不出来,他几乎面红耳赤、豆粒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刷刷往下落。 方才木槿被王李氏拉住说了半天话,实在无法分心顾及刘福贵这头,便导致空间里的东西没拿出来。 等她准备把粮食拿出来之际,就听见有族人见刘半仙的乾坤袋迟迟没有动静,大喊道:“当初粮食是在刘半仙家收进乾坤袋里头的,咱们是不是从刘半仙家里才能拿出来呐?” 刘福贵先后试了两回都不成,他本就心急,听见族人的话仿佛见到了救星般眼前一亮。 刘福贵小跑着往家的方向去,族人们则战战兢兢跟在后头。 乾坤袋里的粮食可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本钱,容不得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木槿跟在人流后头来到刘福贵家。 她当真不曾想到,分神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会发生那样多意外。 眼下再没有人能比刘福贵更焦急,他不光面对孙辈的死亡束手无策,还先后试了两三回都无法取出乾坤袋中的粮食,刘福贵心惊胆战生怕粮食就此打水漂。 他做出极其郑重庄严的祷告姿态,祈求他的神明能够继续护佑他与同乡们。 好在他的祈祷终于奏效,灾难来临之前被收进乾坤袋里的粮食完完整整出现在刘福贵被洪水冲刷后遍布淤泥的院落。 人们欢呼一声,不约而同冲向粮食堆里。 他们并不担心粮食无法分辨的问题,族长早就帮大伙做好了记号。 有人习惯性回头看向族长的位置,却再没有王宝兴瘦削而威严的身影。 王宝山自打团聚以后就没说过几句话,他发出重重的叹息声:“若你们二伯在就好了。” 二哥给族人们做了最周全的安排,说句为东小庄众人呕心沥血、殚精竭虑并不为过,然而作为东小庄的主心骨,他仍没有任何归来的迹象。 王宝山不断暗示自己说王宝兴或许在哪儿耽搁才没跟族人团聚,说不准过几日就能见到他了,可一想到王宝兴在大雨里发高热,王宝山心中便泛起苦涩,他不愿意相信最糟糕的可能。 金宝娘瞅着完好如初的粮食放声大哭,好几个年轻妇人过去拉把她却死活拉不起来。 金宝跟他兄弟已经成家有了儿女,金宝爹娘不愿拖累儿女,准备单独撑着艘竹筏走。 金宝担心爹娘出事,特地搓了条数十米长的草绳将自家竹筏跟爹娘的竹筏连接。 在金宝眼里,不管爹娘的人与畜牲差不离,他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没命。 风浪袭来时,金宝勉强稳住身下的竹筏,他年老体衰的爹却比不上正值壮年的儿子,虽费力保持平稳却依旧翻了船。 当时风浪极大,金宝爹很快便被浪花卷到水底,金宝娘命大些,抓住了竹筏上拴着的草绳,被儿媳妇拼命给拽了上去。 连哭泣的功夫都没有,金宝一家再次开始与风浪搏击的日子。 等风浪彻底停歇,金宝娘不停抹眼泪:“当初就应该听你的,不要那些乱七八糟的家当了,俺和你爹要跟你一道,指定不会……” 说到后头,金宝娘便因哽咽再无法说出完整的话。 金宝夫妻只一个孩子,带上爹娘不算难事,只他爹是个犟脾气,死活都要单用个竹筏,最后反倒丢了性命。 一家人整整齐齐走到最后的委实太少,继金宝娘以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抹眼泪,有的是亲眼看着家人被风浪吞噬、有的家人生死不明,各人有各人的悲哀。 王宝山指挥儿女将王宝兴家的粮食运到自家去,他打算等明日歇息过来就带两个儿子并族中子侄去寻找王宝兴。 族人们并不担心王宝山私吞掉族长的粮食,从王家村时候开始,四叔就是个厚道人、他闺女又三番五次带车队走出险境,人们打心底里愿意相信他。 东小庄整体地势偏高,院落里并没有太多积水,经过太阳连续几日的暴晒后只略微泛着潮气而已。 等转进屋内,情形却比院落里差很多。 原本坚固的房屋只残留光秃秃的墙壁,幸运的话或许能有几根屋顶上头的横梁残留,而上头铺盖的瓦砾、芦苇皆消失殆尽,从屋内就能看见夜空。 在等待木槿她们归来时,崇文就将里里外外翻了个遍,屋内的桌椅箱笼早就大水冲走、地窖里灌满了水,原先藏在地窖中的被褥衣裳甚至腌菜都有了发霉的味道,王李氏跟周氏甚至没有力气将它们浆洗干净。 王李氏:“都活着就成、活着就成……” 洪水让毫无反抗之力的百姓瞬间家破人亡,自家能够再次团聚已经足够让王李氏谢天谢地,她不再期盼旁的。 “对,这些东西往后还会有的,只要我们人都在就什么也不怕。”木槿附和道。 那些物质上的东西只是过眼云烟,一家人团圆在一起比什么都重要。 因路途遥远的缘故,木槿他们当初用的竹筏早就被抛弃在半路上,崇文回到东小庄时洪水尚未退去,竹筏才得以保存。 王李氏担心年幼的吉祥如意受风寒,特地把蓑衣铺盖在竹筏上,给双胞胎做了个简陋的床铺。 余下的大人则倚靠在墙角就那么睡了过去。 睡吧,明日还要找寻尚未归来的同伴。 —— 次日,东小庄二十余个没有受伤的青壮年便出发了。 乡民们只有两条路,要么回东小庄、要么盘踞在药山,只消顺着这两个方向,总归能找见的。 他们打算先在东小庄方圆几十里寻人。 队伍中每个人都带了至少两个大水囊以及新鲜出炉足够吃用数十日的干粮。 崇文等人的做法无异于大海捞针,然而他们不得不如此做。 眼下没有归来的族人,假如还在人世,要么粮食全被消耗掉没有力气走路、要么受了伤,二者都拖不得。 洪水终结了太多人的生命,当大水退去时,隐藏在水下的悲剧则重新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崇文自出发起就见过无数人和动物的尸体。 木槿早在出发前就曾叮嘱说莫要触碰人和牲畜的尸体,也不要乱喝外头的水,他们将木槿的话当做半个圣旨,几乎自发远离这些。 崇文在途中看见头死去的耕牛,不知耗尽几代人财富得来的耕牛身体膨大到不可想象,远远看去竟像山野中失去象牙的大象,唬得人全然不敢靠近。 荒年囤粮记 第211节 他不由得想到自家那头老黄牛。 大水到来以后,爹死活不愿放弃牛,历尽千辛万苦终于带它上了药山,随着药山一点一点被淹没,牛也失去避难的地界,兼之竹筏能够承担的重量有限,爹再不情愿也只能任由它自生自灭。 崇文看它最后一眼是药山即将被淹没之际,向来温顺的老黄牛暴躁地撅蹄子。 他艰难地移开眼睛,专心找寻失踪的族人。 比起未曾经历太多风雨的南方人,他们实在经受太多天灾人祸,在险境中的生存足够丰富,次日竟当真找到了四个失散的族人。 有福跟寡妇并两个孩子蜷缩在石头旁,面色苍白无力,不晓得是因为饥饿亦或是受了伤。 看见崇文等人,她们眼里满是不可置信,有福甚至怀疑阎王要将她收走、临死前出现了幻觉。 寡妇辈分高,崇文看着她眼都睁不开的模样问有福:“婶子身上这是受伤啦?” 有福慢慢接受有人来救她们的现实,她张开干裂泛白的嘴唇,哆嗦着说:“婶子被石头撞了下,不晓得撞到哪里,已经睡大半天了。” 两个妇人的忧患意识本就比周遭人更强,她们在身上绑了足够的食物,寡妇儿子并有福的两个闺女同母亲们一道开启了无比艰难的渡劫之路。 有福最小的闺女在她不注意时栽下竹筏,然后迅速消失在有福的视野中。 等终于雨过天晴,她们却顺着水流撞到尖锐的石块,有福手臂受伤抬不起来,而寡妇则昏昏沉沉大半时间无法醒来。 遇见崇文时,她们的干粮已经消耗得差不离,有福打算如果寡妇再不醒来,她便带着几个孩子回东小庄寻出路去。 王宝根、栓柱四五个人护送有福她们回东小庄,剩下的则再次开启寻找族人的旅程。 找到有福她们后,众人信心大增。 原以为自己如同傻子般大海捞针,没成想才出来第二天就救下四条人命,他们怀揣着不知名的喜悦信心满满继续往前走。 崇文觉得既然在山丘上能救下寡妇等人,说不准还有人在附近,他跟剩下的十几个汉子大半天都在此处打转,就盼着能多遇见些人。 现实终究还是令他们失望了,除碰见被石头挡住的人和牲畜尸体外,他们再没遇见过活人。 本以为遇见寡妇等人只是救人的开始,却不料这竟是结束,直到干粮快被消耗完,他们也没有碰见其他族人。 众人带着浓重的失望与无奈打道回府。 那时有福跟寡妇已经休养了几日。 木槿在她们被护送回来时便去见过寡妇,她的症状很像脑震荡,只是不清楚属于重度还是轻度。 而有福受的属于外伤,并不大碍事,她听闻唯一的儿子也没了,险些去跟疙瘩拼命,幸好被周围妇人给劝住了。 “你还剩下个闺女要养,若你再出了事,可教她如何活呐!” 疙瘩娘俩指定不会管闺女,到时候吃苦的终究是孩子。 有福眼睛血红,生生将和疙瘩同归于尽的念头给打消掉。 “若没有你们,婶子还不晓得如何,多亏你们才能救下她们孤儿寡母的性命。” 见归来的十几个人皆垂头丧气,木槿不禁如此开导他们。 接着,她又把拐子叔自个儿回到东小庄的事同众人说起。 拐子叔无儿无女,一直靠侄子照看奉养,而侄子家好几个儿女,实在没有他的位置,他便独自撑着竹筏在波涛里翻滚。 任谁都不会想到,侄子跟底下几个孩子没能活下来,反而是最不被看好的拐子叔命大活了下来。 当时侄子家的船全然翻掉,加上风浪又大,四口人很快就不见了踪影,侄媳妇命大,虽说不免呛了几口水,却在关键时候被冲到一户人家的小船旁,死死抓住船檐,那家人也心善,将她捞上来后收留好几日,直到洪水退得差不多才让她下船。 侄媳妇踉踉跄跄回到东小庄,又从刘半仙处得来自家早先放进乾坤袋中的粮食,只是丧夫又丧子,她回来后便一直神神叨叨,再不复昔日的精气神。 听闻拐子叔回来,女人飞快跑到被人群围起来的拐子叔跟前,破口大骂:“你这老不死的,该死的人是你!” 不知她如何想的,竟将丈夫和孩子的死怪罪到拐子叔身上。 也对,女人老早便不满丈夫照看拐子叔之事,等整个车队皆从土匪窝发了笔横财,女人则天天盼着拐子叔没了,自家好得来他手里的百十两银子。 不过女人死活都想不到,中间会突然遇见洪灾,丈夫孩子皆未活过拐子叔。 拐子叔全然没料到侄子人已经没了,他顷刻瘫软在地,跟族人重逢的笑容凝固在脸上,显得格外奇怪。 人没了,日子却照样得过下去。 女人的大闹仿佛给东小庄的湖面投射下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子,曾经泛起波澜,又很快消失掉。 至于王宝兴一家,依旧不见踪影,族人们已经从原来的信心满满期盼族长归来变成后头的心如死灰。 从前总觉得族长料事如神,只消跟着族长做事,无论如何都能逢凶化吉。 在大伙眼中,王宝兴仿佛战无不胜,不管遇见怎样的危险,族长也不会遇难,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王宝兴回到东小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时间不停流逝,连拐子叔和寡妇等人都回到了东小庄,王宝兴却依旧不见踪影,他们渐渐失望。 “或许族长在药山啦,等俺们明天去药山瞅瞅,保准能把族长带回来。” 说话的后生眼圈泛红,说的话恐怕连自己也不相信。 族人们自欺欺人般去相信这人说的话,纷纷附和:“对,俺们等着族长从药山回来!” 话不多说,次日就有族人自发结伴去到药山,其中便有木槿。 王宝山死活要跟去瞧瞧,二哥全家无一人回来,他心里实在不放心,总要亲自去找找才能安心。 可王宝山逃荒结束后就落下老寒腿的毛病,发大水后又泡在水里、漂在水面那般久,身体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再不好生保养指定会生病,木槿态度强硬地把王宝山留在家中,她和崇武跟着去药山找人。 距离洪水退去已经十几天,明眼人皆知晓余下族人生还的机会实在太过渺茫,可大伙不能放弃,如果连自己人也放弃,那……那他们就真的死定了。 道路比木槿回东小庄时更容易通行,不过偶尔在路上便能闻见股子恶臭,是尸体散发出的味道。 木槿等人在出发前就扯出家中残余的旧布料做了面衣遮掩口鼻,饶是如此,依旧有若有若无的味道飘散进来。 此时交通不便,当地官府自顾不暇,京师在灾难发生几日后才得知消息,如今只有极少地方能遇见官府的救兵,大多数人想活下去只能靠自救。 就算有受伤幸存下来的,如果救治不及时,照样会变成路边的一具尸骨。 同等规模的灾难,古代死亡的概率远远高于现代。 路上的积水早已消失、泥土路纵使坑洼不平却不复早先的泥泞难行,木槿天亮出发,等到深夜就抵达了药山。 此时在药山滞留的人不剩多少,也有虚弱到无法移动的人看见他们仿佛见了救星般拼命哀嚎,努力伸出沉重的手臂欲抓住最后的依靠。 对于饿昏的人,木槿等人并不吝啬给他半块饼子充饥,因为对那些人而言,半块饼子或许就能把他们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至于受伤的,木槿只能努力学会视若不见,这些人太多太多,她救不过来。 直到他们自己携带的口粮被送出去半数多,众人才停止,毕竟自个儿也要吃饭,行善积德总得有点子限度。 木槿跟族人们几乎翻遍整个药山,最终仍旧一无所获。 下山时竟在山脚看见一抹熟悉的亮色,榆树大着胆子走近,那人面目有些发胀,但熟悉的人仍旧能分辨出五官来,不是王宝顺是谁? 来药山时,王宝顺穿上了最贵的衣裳,那是他到东小庄定居后新买的料子,从王宝顺的话里能窥得这料子只比丝绸略逊一筹,若非他突然得了笔横财,恐怕这辈子都没有穿这等好料子的机会。 那段时日族人们还私底下笑话王宝顺有了地主老爷的做派,实在阔气。 谁成想再见这抹鲜亮颜色竟是如此情景。 王宝顺全家都不曾返回东小庄,眼下王宝顺已经没了,他婆娘跟宝贝般的儿子存活的可能已经极其渺茫。 木槿看着几丈外的王宝顺,自言自语:“都说祸害遗千年,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没了……” 同王宝顺斗智斗勇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王宝顺总能令木槿和王宝兴气到跳脚,可等到他真的死掉,木槿心中反而生起种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总让木槿头疼的王宝顺、总令王宝兴破口大骂的王宝顺再也无法睁开眼睛。 众人盯着王宝顺感慨万千。 他在族里一向属于人憎狗嫌的存在,但大家总归有过同生共死的情谊,当亲眼看见同伴死去的时候,免不得心有戚戚焉。 等到众人的情绪稍稍平静些,木槿对同伴说道:“咱们便在此处将他安葬了罢,如今天气热了起来、路途又遥远,中间免不得出现岔子,到时候先在墓旁做个记号,等所有的事了了再买棺材迁回去。” 说罢,她借着衣袖的遮挡从空间里拿出手衣,同后世的手套长相差不多,那是她给王宝山做来御寒的。 家中赶牛车的活向来是王宝山在做,他的手皲裂到不成样子,木槿实在看不过去才做了两副手衣给他,没成想竟会在此时派上用场。 她将手衣递给准备给王宝顺收尸的族人。 按照在王家村时的规矩,此事得由最年长的几个同族子侄来做。 挪动时木槿还不忘喊:“动作小心点。” 他们用手中的大刀勉强挖好安葬王宝顺的坟墓,准备将他放进去之际竟从他怀里摸到了两锭金子。 穷惯了的人们即使面临生死危机照样不舍得把金银丢掉,除却粮食,能让他们在发大水时还随身携带的也只剩金子了。 两锭金子就有一百两,足够普通农人过活几辈子,木槿当然不会清高到让金子给王宝顺陪葬。 她道:“先扔到旁边,等会儿用水洗刷过之后带回去交给红花。” 是的,红花没有跟爹娘弟弟一起死在洪水中。 王宝顺夫妻自来偏宠儿子,当初毫不眨眼就将红花卖给财主做妾,逃荒途中红花再次回归后,两口子甚至不想养她,幸亏他们不愁吃食加上还有族长的管束才没有闹出更大的事来。 这回发大水,两口子一副让红花自生自灭的态度。 王宝兴昏昏沉沉还没从风寒中缓过劲来、族人们同样自顾不暇,没有人关注王宝顺的举动,丢掉红花竟出乎意料地顺利。 幸好大牛将红花收留,她才不至于死在洪水中。 没想到红花竟因祸得福,全家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灾后正值各种疫病高发的节点,木槿怕他们接触之后染上疫病,在让王宝顺入土后,立马让两个搬运的族人把手衣并最外头的衣裳扔掉,顺带用水囊里的水给他们冲了冲双手和手臂。 那人舍不得衣裳,眼睛紧紧盯着地面。 木槿只好安慰他:“等回去把所有事都给了结,我给你买匹好料子做衣裳。” 从东小庄到药山所有的地界、从药山的山顶到山脚复回到山脚,几乎每个角落都被他们找遍,除却王宝顺的尸体,再没找到其余失踪族人的痕迹。 王宝兴到最后竟然落了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结局。 木槿不死心,手里的干粮省着吃还能再撑个四五日,她准备跟族人们沿着药山再往西走走,说不准就能碰见王宝兴他们呢。 要知道,有福等人就是在弹尽粮绝、虚弱到无法赶路的时候被救下来的。 从药山往西几十里还有座小山丘,在洪水冲刷下,各种山丘甚至体型略大点的石头都能提供阻力,这也是幸存者们最容易藏身的地界。 从药山到西边小山丘的路途格外崎岖,木槿的脚底已经被磨到起泡,如此艰苦的环境给她种穿越回逃荒路上的错觉。 他们在西行途中遇见的人格外少,当发觉前头有人时,崇武大喊出声,指着前头独自行走的模糊人影大喊:“有人!” 他说话声音不小,那几人同样被惊动了,直直立在原地。 直到熟悉的乡音传来,木槿才如梦初醒。 荒年囤粮记 第212节 “你们是打东小庄过来的?” 木槿等人没有回应,而是朝着人影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打西边逃难而来且定居在明州城的人本就极少,能发出熟悉的西边口音必然是东小庄的人。 走近一看,对面竟是狼狈至极的二伯娘并小儿子崇运还有崇远的长子锁儿。 二伯娘见了木槿便开始抹眼泪,问她话也不搭嘴,整个人比往日木讷许多。 而一向天真娇气的崇运则始终木着脸,仿佛所有的情绪都被消耗干净,全然看不出他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 他对着木槿说道:“爹没了,没死在洪水里,因风寒没的。” 木槿愣在原地,眼泪不知不觉从眼眶里流出来,她哆嗦着嘴唇仿佛有无数句话要说,却死活说不出口。 她从不曾想过,一直以来无所不能的王宝兴会死掉、会如此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几个子侄辈的人听到消息的刹那,不由自主地跪伏在地上,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被洪水留下浓重痕迹的土壤上。 崇运所有的情绪似乎被抽干,他继续说:“兄长嫂嫂还有几个侄儿侄女都没了,都死啦……” 他同父亲在风浪中亲眼看着崇远的竹筏翻掉、看到崇远夫妻葬身在大水中。 木槿嘶哑着说:“都是……都是怎么没的?” 不待崇运说话,崇远的儿子就抓住木槿的衣角:“五姑姑,我饿。” 孩子着实跟随大人受了不少苦头。 光崇远就四个孩子,王宝兴家不得不兵分两路走—— 崇远夫妻带着三个小的、王宝山老两口则跟幼子崇运并长孙锁儿一道。 锁儿是孩子的乳名,他是崇远的第一个孩子,听闻当初崇远媳妇早产生的他、险些没能养活,便给儿子取了“锁儿”的乳名,意为将儿子锁在身边。 锁儿果真平平安安撑到了最后,他的爹娘弟妹却彻底消失在狂风骇浪中。 孩子伤心归伤心,却不像大人般万念俱灰,锁儿好几日不曾进食,如今饿到肚子咕噜咕噜响,见到熟悉的人便忍不住开口要吃的。 木槿感觉拿出水囊和烙饼,饼已经有些硬,她便用水泡饼,小块小块撕给锁儿。 锁儿年纪小脾胃本就虚弱兼长时间不进食,木槿怕伤到他,只给他吃了个七分饱。 二伯娘和崇运则陷进亲人死亡的悲痛中迟迟无法走出,木槿刚从锁儿处得知,他们上回进食还是三天前捉到条鱼,三个人将鱼烤熟分食。 就算铁打的身子也禁不住如此折腾,木槿跟族人们打算先劝着二伯娘和崇运吃点东西、歇息两个时辰再赶路回东小庄。 见木槿一直吞吞吐吐,二伯娘很快便猜到她想问什么,她说道:“老头子葬在更往西那头的小山上,体面了半辈子,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他们在狂风骇浪中丢掉的东西委实太多,待到后头手中连个铲子都没有,二伯娘和崇运用双手、用划船的木桨才勉强挖坑将王宝兴给安葬了。 在没有任何工具甚至连肚子都无法填饱的时候,很多人的亲人死去,他们不敢冒着把自己拖死的风险花费近一天时间去埋葬亲人,不过找个隐蔽处让死去的亲人安身罢了。 二伯娘知道王宝兴生前多么在意体面,跟崇运不吃不喝花了一整个日夜才给王宝兴挖了个略微像样点的陵墓。 二伯娘三个人显然已经疲惫至极,几乎不可能靠自己走回东小庄,只能靠众人背负亦或搀扶,木槿思忖过后果断放弃寻找王宝兴陵墓的念头,打算先护送二伯娘等人回东小庄。 二伯娘和崇运想不通他们明明熬过了更艰苦、更危险的逃荒路,最后却在一场洪水中家破人亡。 原先家中数十口人格外热闹,如今却只剩下三个人苟延残喘,他们筋疲力尽,倘若没遇见木槿等人,恐怕就要折在半路了。 二伯娘不愿拖累子侄们,可她在前几日就已经没了力气,走两步就要歇息会儿,最后被几个后生轮流背着上路。 而锁儿则全程被崇武背负在身上,崇武中途累了才会让别人背。 一行人就这般回到了日思夜想的东小庄。 他们出去两趟,每趟都要花费数十日时间,等回去后,东小庄已经被修整得差不离,再不复二十天前光秃秃的模样。 房屋里的积水淤泥被清扫一空、屋顶重新铺设好干净的苇叶与瓦砾,纵使比不得灾前精致,却到底能给人遮风挡雨。 听说织女镇的木匠没能在水灾中活下来,木匠全家老小无一生还令许多人唏嘘不已。 没有木匠,桌椅厨具是不要想了,东小庄众人借助残存的木料勉强将门窗做好糊上。 族人们从未想过亦或压根不敢去想王宝兴在水灾中死去的可能,即使他们家依旧没有人回来,族人们照样自发去族长家中帮忙收拾,原本光秃秃的屋顶被重新修整好、地窖和屋内的积水被一瓢瓢舀出去、地窖里藏的尚未被大水冲走的被褥更是被妇人们重新浆洗晒干,散发出阳光的味道。 二伯娘等人刚回来,听到风声的族人们便纷纷来她家探望。 他们不知道王宝兴遇难的消息,欢天喜地来到她家,左看看右瞅瞅却只见三个人,有的族人甚至去了院子里瞧,仍然不见王宝兴的身影,他看着二伯娘问:“二伯娘,族长跟大哥去哪里啦?怎么没看见他们?” 族长是整个东小庄的大脑、王崇远更是出了名的身强力壮,谁死都不会是他俩死,族人们只当族长被旁的事给绊住了脚。 二伯娘讷讷道:“都没了……” 问话的人笑容直接凝固,屋内、门口、甚至院子里刚赶来准备探望族长的人先是满脸不可置信,而二伯娘总不会拿这种事情同他们玩笑,族人们脸上又流露出前所未有的悲伤。 木槿对大伙摇头,示意他们莫要再问下去。 二伯娘尚未从丧夫丧子之痛中走出来,每询问一回都无异于在她伤口上撒盐。 待安抚好二伯娘,木槿引众人来到院子里,空荡荡的院落难免教人触景生情—— 王宝兴家人口众多,他们前后各五间砖瓦房,崇远带着妻儿住在后头、王宝兴夫妇跟远远不到娶妻生子年纪的崇运住在前面,王宝兴是整个东小庄的主心骨,族人们遇见大事小事都免不了往他家跑上趟,因此,他家无时无刻都极热闹,从未像今日般冷清过。 木槿努力抑制住伤感,眼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做。 “族长跟八叔的尸骨还在外头,我们不能让他二人曝尸荒野,赶紧买好棺木迎回来要紧。” 明州城内已经有前来赈灾的官兵,只是明州城同样遭受重创,由于明州城地势更为低洼、且靠近东边的海,所受冲击只管比织女镇等地更为严重,听说城墙都塌掉了。 此时此刻,委实不容易弄来棺木。 至于如何在棺木如此紧俏难得的时候拿到口棺材,则成为众人面临的最大难题。 至于说借,往哪里去借? 几乎每个人都有亲人死去,幸运点的能找到尸身将亲人安葬,更多的人则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饶是如此,他们依然不肯放弃找寻,即使家中有棺材也不愿轻易拿出来。 东小庄情况略微复杂些,他们在此定居不久,压根没有提前准备棺木的条件。 多次碰壁后,他们决定自己给族长打副棺材,纵使比不得外头做的,到底能保住他死后的体面。 族里男女老少纷纷出动伐木。 除去生命力过于强盛的树木还在病蔫蔫挺立着,很多树已经被洪水泡到树根烂掉、颓然倒在地面上直到枝干全部腐烂与土壤融合到不分你我。 织女镇幸存者们木然看着东小庄进进出出的人,一场大水使得织女镇损失格外惨重,他们明明水性比东小庄那群旱鸭子好得多,死在大水中的人却比东小庄多好几番。 灾难来临时织女镇上千口人,如今回来的竟不到一半,连精明到骨头缝里的乔掌柜都不曾回来,加上织女镇只里正和乔掌柜两户人家属于砖瓦房,不像很多人家的茅草房般在暴风雨中轰然倒塌,有贪心些的便自发在乔掌柜家落脚。 幸好里正还活着,否则织女镇势必要大乱。 如今那群人就盼着乔掌柜回不来好去搜刮他的家财哩。 里正看在眼里,倒不曾说什么。 论黑心肝,没有人能比得上乔三汉,若非突然发了大水,乔三汉早就用他手中的粮食去让织女镇的乡民卖地、卖儿女了。 粮食!竟忘了乔三汉的粮食! 乔三汉当初走的匆忙,根本来不及将所有粮食细软带走,那些东西指定还藏在他家中。 里正馋得心痒痒,却碍于平日里营造的德高望重形象不好带头干趁人之危的事,如今大水已经退去半个多月,如果活着的话早就回来了,乔三汉全家迟迟未归,想来应该不在了。 不过里正足够沉得住气,他准备等几日再将乔三汉家有好东西的事给透漏出去。 里正把儿子跟几个亲近的子侄喊过来,对他们耳语一番,几个人听完眼睛瞬间亮了。 原来里正比其余人更清楚乔掌柜有多少家当,他不求粮食,只希望把乔三汉这些年积攒的金银拿到手,让子孙们将来能过上富贵生活。 因有着自己的小心思,里正没有声张,只让儿子跟侄子去办此事。 里正儿子满脸为难:“爹,十二叔他们已经在乔家旁边卷了铺盖,就差住进去了,咱们瞒不了人呐!” 见乔掌柜迟迟未归,好几户人家觊觎起他家的房屋家当,纵使已经被大水冲走一部分,但四周的砖瓦墙壁还在,只消略加修葺便能入住,谁不眼馋? 里正儿子口中的十二叔家里是茅草屋,被大水冲得只剩地基夯土,他便惦记起乔掌柜的房屋,早早就带着妻儿从乔掌柜院子里打铺盖,美其名曰帮乔掌柜看家。 其余人家见他明目张胆搬过去,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也效仿着搬了过去,眼下十来户人家盘踞于此,想把他们支开着实不容易。 里正摸摸胡子:“莫急,我有法子。” 当天夜里,里正就去到乔掌柜家,义正言辞对这十来户人家说道:“三汉自来机灵,想必只是在道上耽搁了时间,你们且各自回家重新把房屋修建起来要紧,莫要想那旁门左道。” 里正既然能控制上千口人的织女镇几十年,自然有两把刷子,织女镇众人没有不敬服里正的,他发话后,这群人竟老老实实搬回了自己早已变成废墟的家。 而里正的儿子侄子四五个人摸黑带着家什将乔掌柜的地窖给掘开,打算从其中捞上笔家财。 乔掌柜家中的地窖称句小型密室也不为过,当年修建时耗费大量的精力和银子,其余人只知道乔掌柜肯定在家藏了银子,只里正等少数几个消息灵通之人才清楚乔掌柜有座小型密室专门放这些。 地窖入口极其隐蔽,他们掘了好几个时辰才真正进入。 里头积水没过小腿,但几个人接二连三发出惊叹声,无他,只因里面隐藏的财富过于庞大。 不提铜钱绸缎,光银子就有满满两大箱、旁边还有个小匣子,里头装着人们梦寐以求的黄金。 相比于年轻人的喜形于色,里正要镇定许多。 他不动声色将那一小匣金子抱进怀里,又指着装银子的大箱子同他们说:“先把它们抬进我家去。” 见里正只想要金银铜钱,丝毫没有带走丝绸并粮食的意思,几个侄子心中不乐意了:“剩下那么多好东西,我们不拿走吗?” 里正心里笑他们见识短浅,里头的绸缎被水浸泡太久,早就不值钱了;而粮食太多,他们很难瞒天过海全部带走,眼下把最重要的金银拿走就足够他们几家过上富贵生活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太过贪婪只会一无所有。 里正斜了他一眼,剩下人再不敢多说,只照着里正的吩咐做事。 等把金银等物什收拾妥当,里正便果断带着儿子和侄子们离开,顺带着细心掩埋好密室入口。 过去好几日,织女镇依旧风平浪静,并没有人察觉到里正私底下做的事。 毕竟除里正跟乔掌柜几户人家的砖瓦房没被大水冲倒,其余人家的土坯茅草屋仅仅留下那么一丁点痕迹而已,大多数人不得不重建房舍,何况许多人的口粮早就被大水冲走,他们靠吃鱼、四处游荡捡漏才活下来,实在没有多余精力跟盯里正的举动。 又过去数十日,手中没有余粮的人家几乎要被饿死,里正终于站出来,他做出大义凛然的模样:“此事绝非君子所为,但我不能瞧着你们被饿死,只能让我来当这个小人了。” 众人被里正文邹邹的话给愣住,他们云里雾里不晓得里正怎么个意思。 “去年乔家人同我说他家存了批粮食,眼下乔家没有一个回来的,已经过去快一个月还没回来,恐怕已经……我不能为了死人饿死活人,虽说不仗义,我也得带着你们先把肚子填饱,剩下的就等我入土再做牛做马报答乔家人去罢。” 里正话说的漂亮极了,话里话外都是他为整个织女镇着想不得不背弃乔三汉,唯有他儿子跟侄子们知晓里正背后做的事。 尤其侄子们,对里正怨念颇深。 当初从乔家把金银抬回去后,里正就将最值钱的那匣金子给私藏起来,余下的银子同样没平分,他拿了最大头,单给了侄子们几个银锭子。 荒年囤粮记 第213节 那些银锭子也有数百两了,但比起里正手里的东西就有些小巫见大巫的意思,侄子们心里总归不大得劲,觉得他出了这样大的力气,应该多分点才对。 不知内情的乡民们全然不曾察觉他们之间的暗流涌动,他们已经感恩戴德到要给里正下跪。 里正:“切莫耽搁,里头还不晓得什么情形,就算有粮食,泡在水里太久也没办法再吃,赶紧去寻粮食要紧。” 乡民们如梦初醒,纷纷扛上家伙寻找密室的入口。 进去后果真看见堆成小山的粮食。 想必乔掌柜建造密室时耗费不少心血,纵使外面大水漫灌,密室中的水只堪堪到小腿的位置,最底下那层粮食泡在水中太久已经发霉,而上头九成粮食却不曾坏掉,乔掌柜吝啬一辈子,舍不得享受半点富贵,到头来尽便宜了旁人。 乡民们不复之前软绵绵没有力气的模样,争着抢着把粮食扛到自家去,生怕落后一步比别人少拿了。 织女镇的人不像东小庄般有过共同逃难的经历、凡事讲究平摊,对于他们而言,抢到多少就能拿多少、有便宜不占就是活王八。 乔掌柜密室中藏的家当委实不少,手脚麻利的能扛回家五六袋粮食,少的也有两三袋,总归不至于在荒年里被饿死。 等抢完最紧要的粮食,人们也不放过堆积在里头的绸缎绣品,缎子泡在水中太久再没有往昔的光泽,拿出去卖也无法卖出太高的价钱,可牙缝里的肉也是肉,总归是个进项,人们几乎没有犹豫就把缎子并地窖里头的被褥家什给搬了出去。 转眼间,乔掌柜积累几十年的财富被扫荡一空。 里正对儿子感慨:“你说乔三汉汲汲经营大半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用,到头来还不是咱们的。” 里正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嘲讽,他老早便眼馋乔三汉的宝贝,看来发大水也并非坏事,既让他得到乔三汉几乎所有的金银、又让他拿乔三汉的积攒的粮食做回好人,重新在织女镇确立了自己的威风,可谓一举多得,就算乔三汉还活着,知晓此事后也得被气死。 织女镇所有人欢欢喜喜,那段时日里正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退过,所有人都当他是因为给整个织女镇谋到活路而高兴,只有里正自家才晓得他到底发了笔多大的横财。 里正吩咐儿子:“等过些日子外头安定下来,你跟他们几个去城里买些香烛纸钱,乔三汉给咱家做了半辈子活,我们总得烧个纸钱让他在地底下过的舒心点。” 说着,里正就忍不住哈哈大笑。 并非里正张狂不稳重,无论谁突然得到这般多的财富都平静不下来。2 正因如此,里正这段时日几乎完全忽视了东小庄,若非七叔公跟他说起,里正竟不知道王宝兴已经死在了洪水里。 “什么?隔壁那个童生老爷人没啦?” 七叔公感慨地点头:“是呐,听说东小庄都在给他整治棺材啦。” 作为织女镇陈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人,七叔公跟王宝兴的交集不算少,他之所以前来找里正,就是为了探探里正的意思,商量是否去吊唁。 别看只是吊唁这等小事,里头的名堂却不小。 如果当作无事发生,意思就是织女镇跟东小庄继续过不远不近、井水不犯河水的日子;去吊唁的话,则代表全然接纳东小庄是自己人、往后可以互结姻亲成为彼此的倚仗。 织女镇的人在洪水中死去大半,而被嘲笑成旱鸭子的东小庄仅仅没了二三十人,这并非他们头一回见识东小庄的实力,却是最深刻的一回,东小庄着实不可小觑,再过几十年他们站稳了脚跟,必定有一番造化,七叔公的意思是尽早同他们结交。 或许觉得七叔公的话有道理,里正说:“等明个儿我亲自过去瞧瞧。” 见到里正时,王宝兴的尸骨已经运了回来,他唯一的儿子崇运跟王氏族里最年长的子侄重新给他收敛了尸身,埋葬的地界就在东小庄不远处。 下葬时,里里外外围满了族人。 无论男女老少皆满面带悲戚之色,有人甚至当即伏地痛哭,或许他们亲人死去的时候他都不曾如此悲痛过。 王宝兴对于东小庄而言,不只是村长,更是带着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活下来的引路人,倘若没有王宝兴,绝大多数人恐怕都得在死在逃荒途中,在东小庄众人眼中,王宝兴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然而,如此大公无私的族长、如此受人爱戴的族长竟悄无声息离开了人世。 刘福贵已经泪流满面,他顾不上擦拭眼泪,只不停给族长烧香祈福,既然仙人肯眷顾自己,刘福贵愿意把剩下所有的灵力都转移给族长,盼着他死后能够位列仙班,再不用忍受世间纷扰。 有人号啕大哭、有人低声抽泣、还有人一个劲儿不停对着王宝兴的墓碑磕头。 墓碑是族人自己搬来石头、一点点磨平,又求唯一识字的木槿在上头写了碑文,他们照着碑文的形状一笔一笔刻上去的。 灾后家家户户受到重创,崇运不想这般劳动族人们,多次试图阻止,族人们却道:“俺们不是替你做事,是想给族长尽最后的真心,没有族长,俺们哪还有站在这里说话喘气的机会?” 崇运抹了把眼泪,直愣愣看向王宝兴的棺木。 爹,你原先总是替族人们操心,操心到身子都熬坏了,你对他们的好,他们都记着、都没有把你给忘掉,倘若你泉下有知也该安心长眠了…… 几百号人团团围住王宝兴的墓,连向来喜欢玩闹的孩子都变得沉静。 有孩子天真地问她爹娘:“族长爷爷去哪里了呀?他还会给我饴糖吃吗?” 她刚满五岁,尚不清楚死亡的概念,只知道大人们都是来送别她的族长爷爷,孩子幼小天真的脑袋里涌现出无数疑惑,明明来送别族长,可为什么族长爷爷始终不露面? 孩子父亲罕见地流泪:“你族长爷爷往天上去当神仙啦,往后年节咱们都要供奉他。” 孩子爹属于强硬甚至有点暴躁的性子,当初在土匪窝受了那么重的伤都不发出哪怕半句哭嚎,今天却一反常态地哭了,以分外狼狈的姿态。 孩子以为族长就像刘半仙讲的故事那般羽化成仙,不禁露出快活的笑容:“虽然吃不到族长爷爷给的饴糖了,但是有个当神仙的爷爷也不赖。” 看见她天真无畏的模样,大人们的眼泪反而流得更凶了,他们始终无法接受族长离开的事实。 在高低起伏的哭声里,木槿的思绪回到最初穿越的时候,犹记得自己战战兢兢回王宝兴话的情形,当初她最怕王宝兴,生怕在他跟前露出马脚。 后头还自以为是给了前来王家村讨饭的妇人一个饼子,殊不知她的小动作都被王宝兴看在了眼里,她同王宝兴从这以后才慢慢熟络起来,木槿在此后的时光里无数次设想假如他们的队伍里没有王宝兴的情形—— 假如没有他,再不会有第二个人愿意放下偏见与歧视,肯听从一个女人的建议;假如没有他,整个队伍就是盘永远聚不起来的散沙,各人有各人的小心思;假如没有他,所有的人或许已经死在了漫长的逃难途中…… 木槿始终觉得穿越以来最幸运的事就是遇见王宝兴,遇见一个标准的聪敏睿智却又愿意放下成见的古代士人。 她和族人们知道,拥有王宝兴是整个王氏宗族、整个东小庄的荣耀与幸运,从今往后再没有人会像王宝兴般呕心沥血替大家打算,往后的路途只能自己向前走,无论崎岖还是坦途都得如此。 木槿嗓子已经哭哑了,她狠狠用衣袖擦了擦眼下:“走吧,等端午再过来替族长上香。” 王宝兴死在了端午前。 三个月前他还说等端午时候也要学南边人划龙舟、吃粽子,那时候他以为灾难已经过去了,往后就该好生过日子。 王宝兴不曾想过灾难会以如此突兀的方式到来,而他同样突兀地离开了他心心念念守护的族人们,甚至来不及叮嘱族人们几句话。 作者有话说: 1明代一尺约33厘米 2乔掌柜:没错,我就是那个给别人打了一辈子工的大冤种! 感谢在2023-03-12 23:07:48~2023-04-07 12: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汝鼎 100瓶;久久八十一 54瓶;ζ?? 22瓶;浮云上趴着的龟 20瓶;沈承书 15瓶;橙子 14瓶; ﹏.安静?゛、一只桃子 10瓶;泉心 5瓶;月光 2瓶;蜗牛、夕夕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9章 重振 万众一心来重振 死去的人已然再不可能归来, 活着的的却要继续生活。 亲人们生前嬉笑怒骂的鲜活面孔仍在眼前,转眼却只能望见成片的土丘,里头安葬着明明受尽苦难却又坚韧不拔挺立到最后一刻的灵魂。 东小庄在修整、在重建, 死去的族人留下的痕迹越发少了,一座座坟茔和灵牌成为家人用来缅怀他们的凭证, 亦是他们曾存活于这世间的凭证。 东小庄和织女镇似乎成为被官府遗忘的孤岛, 水灾已经退去两个月, 官差门方才姗姗来迟。 里正凑到当差的人跟前:“官爷, 你们可来啦!” 并非他谄媚, 织女镇近半数人口死在大水里,按理说人死了就该上报官府,将户籍消去才是, 奈何织女镇不久前才元气大伤,周遭比先前还要乱,实在没法子赶去明州城。 明州城实力到底比乡野雄厚, 如今已经恢复五成的力气, 否则绝无可能有官差来织女镇稽查。 官爷们也是人, 妻儿老小皆在明州城,自家尚且看顾不过来, 怎能抽出身去衙门当差呢?即使被上头命令着出去办差, 也是先救助明州城里的百姓。 如今明州城还有旁处抽调而来的兵丁帮着修缮各处,知州大人见城内暂且稳固便派人往明州周遭走几圈巡查一番。 官府众人心下清楚, 此次受灾势必会使无数□□离子散、流离失所, 他们仅仅能护住城内不出乱子, 倒真不晓得乡野间是何情形。 当差的人瞧着里正, 问道:“你们此处如何啦?如今余下多少人丁?” 里正闻言抹了把眼泪, 他的眼泪并非全部作假, 当真是想起了织女镇死去的半数人口。 想当初织女镇上千口子人,是除明州城外方圆百里数一数二的富庶地界,如今被大水闹得竟只剩下百来口子人。 听闻里正的回话,官爷也放下往日的官威,安抚道:“如今处处如此,我与弟兄们走了数十个地界儿,东边甚至有只余下几户人的村子,能剩下半数人不孬了,你且知足罢!” 是呐,官兵们家中同样受了不小的灾,如今见到熟悉的面孔总有种劫后余生的滋味,当真比往日多说了几句掏心窝子话。 里正忙着看顾织女镇上下,不晓得旁处的情形,他原本还因为织女镇少了那么多人口而焦心,等听官爷说旁处情形更差,原本的糟糕心情居然直接消失不见。 “那群人如何啦?”领头的官爷抬抬下巴示意,显然在问东小庄。 里正:“大水退下去后,我担心生乱子,特地去查探过,他们只没了约莫二三十个人,尚算安分守己。” 官爷果然露出惊讶的神情。 乡闾的户籍之事多经过他的手,他最最清楚东小庄的情形,按照里正的说法,东小庄竟只没了十之一二的人,实在太过出乎意料。 “你在前头引路,我等倒要过去看看他们有什么神通。” 里正并织女镇几个有脸面的人陪同官差们一道过去。 边走着边把东小庄的情形告诉官差:“听闻他们领头的童生老爷在大水里没了,前几日才将丧仪给整治妥当,眼下应当还没有正经主事人。” 里正一早就打算跟东小庄结交不假,但在官兵们跟前他必须同东小庄保持距离,否则落在官爷们眼中就会变成他不安分啦。 乡民们眼中高不可攀的童生老爷在见识过许多达官贵人的官差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远的不提,单看明州城,就有不知几何的童生秀才在洪水里丧生。 里正一行人的动静委实不小,早早惊动了住在村头的几户人家,东小庄诸人在长期的相依为命中建立起足够的默契,见状立马跑到后头通风报信去,木槿跟族人们赶过去时,官差们显然才立住脚不久。 “叫你们的主事人来!” 宗族血缘社会,宗族的能量绝不可小觑,村落大多有一个或几个起主导作用的宗族。 当然,这个宗族必然人丁兴旺方可取得主导权,若无意外,族长顺理应当成为所在村落的村长。 从前王宝兴在东小庄说一不二,等他归西,东小庄竟再没有说上话的人。 这般说或许不大妥当,东小庄的族老们依旧颇受敬重,然而到底不比王宝兴有威严,以至于东小庄如今显露出没有主心骨的模样。 众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王宝根走到了最前头,他面上不显,心下却紧张极了。 不像王宝兴般有功名在身,王宝根做事周全,可见过的世面着实有限,对于官府里的人打心底存着几分惧意。 他战战兢兢弯腰作揖。 官爷看见他的模样倒不意外,与后世不同,在此时的平民百姓当中哪有不惧怕他们的呢? 站在领头的官爷旁边另一人环顾四周,率先开口:“你们日子倒过得滋润。” 他看到了周边成排的气派房屋,心中颇受震撼,就连他自家都没有如此气派的房舍,谁成想这群西边逃来的灾民竟有实力将整个村落修整出这般模样呢。 荒年囤粮记 第214节 王宝根额头上出了不少汗,官爷的口气十分微妙,他着实不知该怎么回应。 不过官爷并未为难他,紧接着开口问:“你们还余下多少人?速速向我报下。” 底下的人将纸笔掏出来递给领头的官爷,一行人中只他一个识文断字的,因此才能管户籍之事。 王宝根将各家各户余下的人口报与官爷,官爷在簿子上涂涂画画好一通,王宝根余光见他跟里正差不离,在上头画了好多圈圈叉叉,想必是重新给他们录了户籍罢。 临了,官爷停笔问:“你们眼下的甲长姓甚名谁?” 按规矩,他得将各处甲长里正等人记录在册。 由于交通等原因,官府对县以下的把控极为松散,为治理乡里,实行里甲制度,百户为一里、十户为一甲,里设置里正、而甲则由甲长治理,东小庄不过十几户人家,他们口中的甲长便是村长。 王宝根犯难,东小庄众人皆茫然摇头。 他们压根没有从失去王宝兴的失落里走出来,经历过那么多出生入死的时刻,王宝兴已然成为村长的绝对代名词,从未有人想过他们会称呼王宝兴以外的人为村长。 因此,在他离开许久仍未见有新的村长。 如今王氏宗族里辈分最高的要数九爷爷王长寿,数十年前本该他来做王氏族长来着,只是王宝兴识文断字又颇有见识,族长的名号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王长寿在洪灾里活了下来,兼之王宝兴去世,依照族里的规矩,要么辈分最高的王长寿来做族长、要么与王宝兴同辈中年纪最长的王宝山做。 王宝山是性子温吞的老好人一个、王长寿虽比王宝山略好些,却照样好不到哪儿去,按他们二人的性子,着实撑不起东小庄。 王宝根在旁边挠头,官爷已经不耐烦了。 东小庄众人不约而同看向木槿,他们对木槿的依赖程度仅次于王宝兴,盼着木槿能帮忙拿个主意。 瞧着东小庄诸人的模样,有个官差没忍住嗤笑出声—— 看见东小庄的气派模样,本以为他们多厉害,原来不过如此,遇见事只想着让个妇人拿主意。 “瞧你们没出息的样,看个妇人作甚?难不成男人都死光啦?” 除掉王宝兴,他们只信任木槿,即使被官爷笑话也不曾移开目光。 “总不能让个妇人做村长吧?”官爷说这句话明显在嘲笑他们。 说实话,东小庄众人信服木槿不假,然而他们从未产生过哪怕一丁点让木槿接替王宝兴做东小庄村长的的想法,活了几十年还不曾见过女人做村长的! 崇武最是知道姐姐有多厉害,兼之他年轻气盛,站出来说:“女人怎的不能当村长啦?若没有二伯跟我姐姐领着,哪还有我们活命的机会?” 此言一出,不光官兵吃惊、连东小庄众人也呆愣在原地。 崇武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将他们给劈醒了,纵使先前没有女人做村长,可先前同样没有女人能从灾荒里保住几百条性命,放下所有关于男人女人的争论,木槿可不就是除王宝兴外最大的功臣吗,她又怎的不能当族长? 不知谁率先出声,人群中你一句我一句让周围逐渐变得嘈杂起来。 “村长就该木槿来当!” “五丫头虽然年纪小,但带咱们从西边走过来,若没有她,俺家早就饿死啦,她该当这个村长。” “女人咋的啦?能比得上五姑的男人又有几个?俺不管,俺只认五姑!” …… 官兵们实在没有想到几句奚落的话会引发东小庄如此剧烈的情绪、给原本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乱转的人以新的启示,果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乡巴佬,自己原来还是太高看他们,不过是群被妇人牵着鼻子走的家伙罢了。 有个人气急败坏地说:“自古以来哪有女人当村长的?你们快报个男丁上来!” 王宝根说:“官爷,你不晓得五丫头帮了族人们多少忙,若非有她,我们说不准得栽在半路上哩!” 王宝根将逃荒以来木槿所做的事一一同官爷们提起。 今日之前,王宝根无数次产生自己做村长的念想,他的年纪、辈分皆不占优势,族长指定当不得,可村长却能争他一争。 毕竟有资格当族长的唯有九叔跟四哥,他二人都是憨厚老实的性子,着实做不得这个村长,与王宝兴同辈的人里头只王宝根自个儿最有可能,谁成想因为官兵们几句戏言,族人们竟会想到木槿一个妇人身上去。 王宝根无疑很失落,因此始终不曾说话,待冷静点再想想,木槿在漫长的逃荒之旅中发挥的作用不比王宝兴小,因为她妇人的身份,便被族人们理所应当地排除成为村长的可能,王宝根到底是个明白人,虽说心中仍免不了泛酸,却在冷静下来后照旧帮木槿说话。 随着王宝根将事情的始末阐述清楚,官兵们终于不再斜着眼看人,他们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个过分年轻的女人来。 在他们短短几十年的经历中,实在没见过女人做村长的情形,即使对木槿另眼相看依旧无法打破古往今来的刻板印象拍板让木槿当这个村长。 在领头的官爷后头那人说:“古往今来哪有妇人管束乡闾的道理,此事不成,不成呐……” 东小庄的族人们却不肯善罢甘休,按理说老村长死去后便会决定新的人选,就同王长寿变成王氏宗族的族长般在王宝兴安葬之前就商量定了,只有村长的位子迟迟没有归属。 假如没有王宝兴这个过于完美的前者,决定下个村长是谁并不困难,奈何王宝兴实在太过耀眼,以至于族人们觉得没有人配接替他的位子。 辈分最大的王长寿拄着拐杖出来,颤巍巍说:“官爷,五丫头她不是寻常妇人,当初俺们带着家资打西边逃过来,一路上又是缺水又是碰见贼人劫掠,都是五丫头帮着出主意,否则断断无法好生从西边出来呐!东小庄几十号男丁,连我自家儿孙都算在里头,哪有比五丫头机灵的?” 王长寿花白的胡子抖了抖,喘了口气继续劝说:“我当王氏的族长是因年纪大、辈分高,可五丫头要当东小庄的村长,是因为她能带着大伙儿活命、只有她能服众啊……” 若非木槿女人的身份和人们固有的偏见,早在前几个月王宝兴刚没的时候,她就该成为东小庄的领头羊,好在今日提起尚不算晚。 此时,二伯娘被族里的妇人搀扶着走到人前:“我家当家的便是原先东小庄的村长,更有功名在身,活着的时候就常赞木槿进退有度、机灵聪敏,若无她在旁边帮衬,想必如今站在此处的要少一半人,何况她男人是秀才老爷,也跟着学了几个字,再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官兵们诧异道:“她还识文断字?” “当然,除了村长外,只有五丫头认字。”有族人骄傲地回答说。 “过来把你家户帖再给我写一遍。” 木槿接过旁边人递过来的纸笔,将自家户帖上的信息给填了上去。 虽说她仍有许多字不会写,但断不会写错自家户帖,木槿很快便写完呈给领头的官爷。 他接过看了眼,纸上字迹端正,竟无一错字。 放在衙门里算不得罕见,可识文断字且字迹端正的情况在乡野间实在是件稀奇事,更逞论握笔之人是他们瞧不上的妇人呢,要知晓,很多富户人家的女眷都是大字不识一个哩! 木槿清楚经过几年陆陆续续的练习,她的毛笔字勉强可以称得上端正,至少不是从前奇奇怪怪的模样了,这下应当不会丢人现眼。 领头的官爷站在原地沉思良久,放眼望去,男女老少数百人将自己围在中间,他们的嘴巴不停地张阖,话里的意思都是让那个名叫木槿的妇人做甲长。 虽说他从未离开过明州城,却到底做了几十年的小吏,算不得缺乏见识,但这还是头一回见那么多人与官府抗争只是为了让个女人当他们的领头人。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脑子里闪过无数念头,难免好奇这个神通广大的妇人究竟如何将百来号人收服的,他问:“王氏,你且说说自己是如何想的。” 过来东小庄前,里正就同他提过嘴王姓占据了东小庄半数人口,加上方才那个老翁的话,官爷很容易就推敲出木槿的姓氏来。 王宝兴去世后,木槿只顾着悲伤,没有立马想到换村长的事,等王长寿成为新的族长,木槿才开始认真考量谁能成为下一个村长。 宗族势力从来是乡闾中不可小觑的力量,在大多数村落都是人数最多的宗族族长来兼任村长、倘若村里侥幸出了个有功名抑或识字的文曲星,那么他同样可能成为村长。 再往远了追溯,历史上出过许多杰出的女性,但终究以上层人士居多,能扎根在底层做领头人的女性实在太少太少。 木槿自打穿越以来就见识过无数针对女性的羞辱与歧视,纵使知晓自己在东小庄拥有无可比拟的巨大影响力,然而依旧不敢冒险,她怕贸然提出这个近乎颠覆性的想法后,会让东小庄重新变成一盘散沙。 木槿对东小庄的未来有着清晰的规划,甚至早就与王宝兴达成某种共识,假如王宝兴的继任者在大方向上同她发生分歧,东小庄上下一心、经营红火的场面势必很快便会消失不见,她跟王宝兴在过去一年间所做的努力必然会付诸东流。 种种重压之下,木槿始终无法作出决定。 同样,将时间回溯到数日以前,她绝对想不到同伴们愿意突破半辈子坚守的观念,选择她来做村长。 木槿眼中很快便覆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用力眨了眨眼睛勉强将酸涩到无以复加的情绪压制住。 她向前迈了半步,脊背挺得直直的:“官爷,族人们愿意信我、愿意把将来交到我手里是我的运道和福分,我晓得官爷您的纠结和担心,无非是觉得我不能带东小庄拼出条活路、不能同旁人一样干活做事,然而我与大伙一道出生入死两三年,与亲兄弟姊妹无异,既然他们愿意把重任交到我身上、我亦有余力,就不能推辞,就应当带着族人们拼出条活路出来!” 除却达官显贵,寻常百姓看见官兵总逃不过畏畏缩缩的模样,王宝根和王长寿虽不至于畏惧,依旧显露出几分怯场,而木槿则全程不卑不亢,委实让人刮目相看,领头的官爷见她如此应对,原本的轻视竟只剩下一两分。 眼见东小庄众人死活不肯改变主意,兼之木槿说话间极有条理,竟有半数官兵动摇了。 有人便劝上峰说:“不光同乡乐意举荐她,这个妇人自家也是个有主意的,倒不如成全了他们。” 倘若木槿是个男人,官爷恐怕立马就应下了,可如果在自己辖下有妇人成了村长,被上头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因此他始终摇摆着不肯拿主意。 也有人反对:“这个妇人能成什么大气候?倘若顾念她的好处,往后多照抚一二便是,怎么能违背祖宗之法让她当村长!” 说话的人大字不识一个,但他在衙门里做了十几年的事,自认有几分见识,且不提明州城的女人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连乡野之间的妇人也知羞,讲究点的甚至不会同外男多说几句话,倘若真让木槿当了村长,往后少不得同官府并织女镇打交道,如此一来可还了得! 眼见底下的官兵们已经开始争论,领头的官爷居高临下问里正:“你如何看?” 他的话无异于把里正架在火上烤。 如果同意东小庄的提议,将来万一出了乱子,他势必要跟着连坐;若他不同意,则会得罪整个东小庄,里正早就打定主意跟东小庄交好,假如得罪了东小庄,往日下的力气就都白费啦。 里正眼睛轱辘轱辘转了圈,良久才回应说:“除却他们当初搬过来那几个月我遵官府的吩咐替他们安排了几回外,实在不曾与东小庄打多少交道,与眼前的妇人更是从未来往过,着实不晓得她的品性如何。” 里正跟个泥鳅差不离,整个人滑不溜秋,看似什么都说了,然而却没几句话有用处。 官爷不疑有他,别说织女镇,就连明州城都对外来者有着天然的排斥,两波人不打起来就已经谢天谢地,让织女镇主动接近东小庄甚至熟知东小庄里头每个人的品性属实是痴心妄想,想必里正压根不曾与他们有往来才有此言。 纵使里正好容易想出眼前看似不偏不倚的说法,官爷却不打算放过他,继续追问:“那你乐意王氏变成东小庄的村长吗?” 里正冷汗都要急出来:“我……我实在不知如何,既然王氏是要做东小庄的村长,还是问过东小庄众人的意思再由官爷们定夺才好。” 果然是个老油子,从他嘴里竟套不出半句有用的。 “罢了,待我回去跟老爷们禀告完再下定夺。” 眼见他态度松动,木槿道:“劳烦官爷们替我多跑一趟。” 木槿话音落下不久,官爷们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倒是里正步伐略慢些,应当想同东小庄诸人说几句话,可他看了眼喜怒难辨的官爷们,咬咬牙跟了上去。 假如王宝兴还在,只消自己略微提点几句他就能明白意思,可木槿到底是个妇人,里正着实不晓得该如何同她打交道,最后索性甩甩袖子离开了。 而余下的众人则把木槿给围了个严实,他们七嘴八舌说着:“五丫头,按俺家的意思,这个村长就得你来当,若你都当不了还有谁能当得?” “对,官爷们没再说不准,等过两天就能来消息啦……” 官差们还有好几个村落没去过,离开东小庄和织女镇后便马不停蹄继续往西边的村落走去。 回明州城复命时,已经是次日傍晚。 通判大人亲自接见了他们,他的脸上沟壑纵横,丝绸衣裳也不复往日的光洁:“底下情形如何啦?” 领头人毕恭毕敬回道:“我等这几日走遍了明州城周遭的村落乡镇,多数都折了半数人马,有的甚至只余下几户人家。只渔王寨跟西边新迁过来的东小庄死的人略少些。” 通判大人捻了把胡须:“你细细同我道来。” 领头人说了两个村落的情形,原来渔王寨世代捕鱼为生,他们没有土地,几乎大半时间都在海里、在河流湖泊中捕鱼,男女老少皆熟知水性,家家户户都有船只,几百人的村落,只在大水里没了十几人而已;东小庄同样不简单,他们全须全尾从西边逃难而来,中间不乏旱鸭子,最后居然只没了三十来人,实在太令人出乎意料。 “奇哉奇哉,他们竟有如此大的本事……” 通判发出感叹,底下人不清楚通判口中的“他们”究竟指渔王寨还是东小庄,并不敢贸然附和。 待通判停下话头,他们终于将东小庄的事说与通判听。 通判比底下人见多识广,就看当下,宫里甚至设了女官,然而不光底下村庄、就连整个明州城算进去,都找不出女人当差的情况。 “你是说那个东小庄几百号人皆心甘情愿让王氏当甲长?” 荒年囤粮记 第215节 “是,明明剩下那么多男丁在,西边过来的人还是太……没规矩,不过属下特地打听过,王氏从前是个秀才娘子,加上她家中颇有资财,料想从前帮衬过乡邻不少,否则定不会如此得人心。” 说罢,他将木槿写的户帖双手呈给通判大人:“此帖便是出自王氏之手。” 通判打开瞧了瞧,字迹算不上有风骨,可许多深宅大院里的女眷尚且不识字,通判夫人就大字不识,嫁给通判后仅学会写自家名姓罢了,王氏能做到如此地步实属不易。 底下的小吏见通判大人迟迟不发一言,心下十分忐忑,眼睛盯着地面好似要将自个儿埋进去。 在众人艰难的等待中,通判大人终于开口:“罢了,王氏也是个有才的,既然东小庄诸人心中愿意,便是她吧。” “欸,我明日就过去把您的意思同他们说了。” —— 官爷临走前说让他们等几日,东小庄已经做好等待个把月的准备,毕竟此时官家的人向来高高在上,除却关系到生死,寻常极少把平民百姓的事当紧要之事来办。 谁成想他们离开第三日就再次来到了东小庄,而且指名道姓要木槿出来说话。 “我们通判大人体察民情,听闻你们一路来到此处王氏功不可没、兼之大伙皆愿意让她做村长,便准了你们的请求。” 官爷看向木槿:“王氏,今后你就是东小庄的甲长了,莫要辜负通判大人的厚望!” 乡里人眼中神圣不已的村长亦或里正,在官府眼中实在无足轻重,寻常不过听从官府的安排协助处理赋税徭役等杂事,即使任命也仅仅是口头而已,并没有专门的文书佐证。 官爷们今日过来一趟,此事就算成了,木槿正式成为族人们口中的村长和官差口中的“甲长”。 碍于木槿是个年轻妇人,官差只短短交代了几句话,并未同她深谈。 而东小庄的乡民们却炸开了锅,他们老实巴交半辈子,头一回在官府面前坚持,何况最后还赌赢了,这让很多人心中五味杂陈。 譬如九爷爷王长寿就感慨颇多,他对木槿说道:“不说远的,再往前推二十年,谁能想到一个丫头也能当村长哩!” 他话里话外颇多感慨,难免提到从前的旧事:“想当年你二伯当村长的时候,上头还有几个老一辈的在,但你二伯到底是个读书人、能识文断字,见识比我们这些土里刨食的人强许多,后来更是成了童生老爷,你虽是个女娃子,见识却不比老二差,你心里也别怵,天塌下来还有大伙给你撑腰。” 王长寿活了几十年,无论自己见识的还是从父辈祖辈口中听说的,从未见有女人成为村长,他如今说出这番话,可谓真心实意让木槿知道族人们都在身后替她撑腰,放心大胆就是。 木槿鼻头泛酸,赶忙答应着:“九爷爷,你勿忧心,我晓得你们的心意,往后也绝不辜负你们的相信。” 王长寿欣慰地点头,而后拄起拐杖慢悠悠往家的方向走去。 发洪水以前,王长寿身子虽不如以前硬朗,但尚未到需要拄拐杖的地步,等洪水来临,他又是泡在水里、又是不分昼夜被风浪吹打,身子骨不比从前,连走道都变得颤颤巍巍,俨然变成这个时代标准的老人模样。 他晓得自己只有辈分高,在见识上既比不得亡故的王宝兴,也无法跟五丫头比,族人们肯让他当族长,不过看他辈分最高罢了,他不能给大伙添乱。 而王宝山家则是另外一副情形—— 王宝山跟王李氏仿佛踩在棉花上,总觉得事情太过虚幻,他们的闺女年纪轻轻竟当上了东小庄的村长、还得到了官府的承认。 当村长不稀奇、女人当村长可是头一回,王宝山呆呆盯着窗户不晓得在想什么,而王李氏的表达要比他直白得多,王李氏自打进门就没止住笑容,同崇文崇武说完又同周氏念叨、等实在没有人听她的话,则抱起懵懂的吉祥如意:“往后你娘就是咱们东小庄的村长啦,就跟你们二外爷1一样,东小庄百来号人都归她管!” 或许王李氏声响太大,王宝山终于回过神来。 王宝山心里同样高兴,除却高兴,还有浓浓的欣慰。 闺女这几年给东小庄办了这么多事,族人们没有辜负她,这说明族人们知恩图报,不提品性本就朴实的人,即使常常被骂丧尽天良的疙瘩娘俩此次都没提半个不字,顶多在大伙围到官差周遭时悄咪咪退到后头躲着。 王宝山看着王李氏近乎手舞足蹈的模样,压低声音呵斥:“他娘,你收敛着点,这样成何体统!” 王李氏半点不恼,别以为刚才她没看见老头子拿衣袖悄悄擦脸,夫妻几十年,她还能不晓得他的德性? 王李氏笑话说:“你呐,就是太端着,闺女当了村长,你指定比我还高兴。” “我不跟你犟嘴。” 王宝山眼见说不过婆娘,只好随意扯了个借口避开,王李氏只管看着笑。 等到木槿家去,果真被家里人摆出的架势给吓了一跳。 周氏与王李氏在厨下忙活,她们将家中仅剩的白面拿出擀面条,按照王李氏的意思,应当包顿饺子,碍于没有肉菜做饺子馅才退而求其次;王宝山父子三人皆正襟危坐,偏偏有双胞胎不停捣蛋,生生让他们好不容易创造出来的氛围消失殆尽,显露出几分滑稽来。 看到他们如此模样,木槿忍俊不禁,边笑边说:“我又不是当了官,只是做个村长替乡邻们办事而已,咱们真不至于这么欢喜,人家中举的都不会如此。” 即使来到古代已有四年之久,木槿仍深受现代观念的影响,乡邻族人们的信任使她颇受震撼,接下来断断不能辜负这份信任,专心帮大伙办事才是,压根不曾想到从爹娘到兄弟嫂子皆一副她要当官的做派,实在是…… “闺女,你莫笑爹娘见识短浅,当了村长这可是光耀门楣的大事哩!” 如果没有灾荒、不曾从西边逃到明州城,他们只会在方圆百里的范围活动,一辈子接触到的最大“官”即为村长,哪能不重视呢? 听见王李氏的话,木槿心中五味杂陈。 她说道:“娘,我晓得你替我开心,但你再想想,族人们因信任而冒着得罪官府的风险让我当甲长,但我光顾着高兴、顾着让家里人扬眉吐气不做实事,你说他们会不会寒心?” 木槿知道,她必须让爹娘摆正位置,否则先从自家开始乱,整个东小庄迟早会逐渐变成一盘散沙。 王李氏显然将话给听了进去,然而她依旧不松口:“我跟你爹进了家门才开始,在外头……” 在外头她当着旁人的面始终绷紧脸色,尤其是对着二嫂,更不敢流露出丝毫喜色。 王李氏与二伯娘暗地里攀比了几十年,如今二伯娘丧夫又丧子,王李氏同她说话都要斟酌字句,生怕引出二嫂的伤心事。 到底做了几十年的妯娌,二人攀比归攀比,在大是大非面前总归不糊涂,出事之后,若非有王李氏在旁劝解着,二伯娘恐怕更难走出来。 木槿晓得王李氏没有骗她,干脆借坡下驴:“娘,我没有怨怪你的意思,只是二伯在的时候凡事亲力亲为从不徇私,我本就比不上二伯,更不能因为族人们的相信肆意妄为。” 王宝山老两口想到了二哥当初如何全心全意替大伙打算,心下一个激灵。 他们净因为闺女当了甲长而欢喜甚至略有轻狂之意,居然忘记了二哥当初如何劳心劳力,若非闺女劝告点醒,再有几人捧着夸两句,说不准他们当真要坏事。 桌上人人沉默不语,王宝山叹了口气:“往后我们定不会轻狂,你也当同你二伯一样尽心替族人们打算,莫要对不住他们。” 眼见王宝山反过来劝告自己,木槿便晓得他这是转过弯来了,将筷子伸向碗里的面条。 “娘,你还没说哪里得来的白面呢?” 木槿记得很清楚,洪灾到来之前家中就没有白面了。 王李氏笑笑,说:“你二伯母舀了半瓢给我,说让给两个小的解解馋。” 二伯娘和崇运被救回来时,身子已经极差,加上丈夫跟长子等人的离世,整个人颓丧无比,最初几日连床都下不来,王李氏这个妯娌免不得整日照看她,两个攀比了大半辈子的人竟全然放弃了各自的小算盘。 “那过几日你把咱家的腌菜给二伯娘带点去,之前……” 说到此处,木槿生生停下话头。 水灾到来前不久,王宝兴还说他家腌菜快要见底,让木槿送点过去,只是后头一直下雨接着迎来了洪灾,以至于拖到了现在。 家里人看木槿的反应,心中明了,竟纷纷擦起了眼泪。 王李氏把眼角的泪水揩去,笑道:“人老了,眼睛到底比不得从前好用。” 逃荒那么苦,她都没怎么掉过眼泪,却在洪灾结束后反复哭过那么多回,实在丢人现眼。 稍稍平复过后,王李氏接过木槿的话茬:“哪用得上你嘱咐,早就把咸菜送过去了。你二伯娘那里有我看顾着,你只管把心放进肚子里去,总不能信不过你亲娘吧?” 二伯娘如今极少开口说话,面对王李氏几个老妯娌时勉强能开口说两句,至于其余人,大抵只能看见二伯娘呆滞的眼神。 听见王李氏的保证,木槿终于放心。 二伯生前替东小庄做了那么多,她总不能在二伯去了以后让他的妻儿受委屈,只是自己忙着与东小庄的年轻人一道重新修葺各处、恢复往日的秩序,难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唯有拜托王李氏帮些忙。 按照二伯娘的状态,众人心中都清楚,二伯娘只能听进王李氏与族里几个婶子的话,其余人再怎么劝都无济于事。 有些伤口,不得不依靠时间去疗愈,用时间将最表层伤疤冲洗干净,几十年后带着阅尽千帆的超脱同儿孙们讲起这段过分惨痛的经历。 作者有话说: 1外爷:即外公 这本书还有几章就要完结了,本章算是一个过渡章节,完结之后可能会有番外更新,交代每个人的结局。 感谢在2023-04-07 12:59:58~2023-04-26 23:59: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沈承书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林子家的小宝贝 117瓶;ζ?? 49瓶;久久八十一 36瓶;沈承书 32瓶;一朵大呲花 20瓶;甜虾ル 19瓶;48030801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0章 尾声 即使过去几十年, 人们仍旧对这段经历有着近乎刻骨铭心的记忆。 在回忆里,家破人亡的惨剧铺垫起血色的基石,受尽磨难的可怜人历尽千辛万苦重建家园, 不过重建的路上总无法避免坎坷与挫折。 本该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一场突兀洪灾却无情毁掉无数人畜甚至植物的生命, 如今已经来到五月的尾巴, 勤恳的农人好容易将自家小窝修整好, 紧接着便马不停蹄地扛着锄头下地, 即使从前种下的庄稼荡然无存。 对于庄稼人而言, 地里的东西就是他们的根、他们的命。 如今命都要没了,怎能不痛哭流涕? 东小庄和织女镇因有余粮的缘故,虽伤心, 情绪却到底平稳些,而完全没有余粮的人家,甚至会忍不住跑到田地里痛哭。 那日, 木槿正跟着几个本家兄弟四处转悠, 因有洪水的冲击, 地里庄稼早就不见踪影,一向生命力顽强的野草亦被泡烂草根, 仅余下光秃秃的土壤, 更严重点的,泥土已经不剩多少, 露出大大小小的砾石, 无论如何, 野外的景象只能用一个荒芜概括。 本应万物复苏、充满生机的时节, 因突兀的天灾而放缓前进的脚步, 无数人跌落在黎明的前夕。 有人侥幸跨过生与死边界的吊桥, 看似已经来到与从前截然不同的彼岸,环顾周围却无前路也无归处。 于是,人们拼了命般挖掘被洪水冲垮的房舍、地窖、粮仓,期盼能够从里面找出可供生存的粮食。 有人甚至后悔:“当初就不该带粮食上山避难,这下好了,婆娘跟娃被大水冲走不说,连粮食也没啦。” 这般说辞难免有些事后诸葛亮的味道,然而却是许多人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可真让他们回到过去,照旧会将所有能带的贵重家当给带走,若将东西给舍弃掉,人就跟踩在棉花上差不离,总归不踏实。 运气好的能摸进不知谁家的粮仓,从里头找到被大水冲泡良久、业已发霉污糟的稻谷,吃进去勉强能多活几日;运气不好的唯有辛苦出门找食吃。 明州城以丘陵山地为主,若非临海贸易发达且有当地茶叶、布料支撑,此地早就变成所谓的穷乡僻壤了,哪有今日的繁华富庶? 因此,惨遭洪水冲击的地表光秃秃的,甚至裸露出下头的石块,庄稼人打眼一瞧就晓得要坏事喽,石头上哪能长出庄稼,看来龙王爷这是将他们最后的后路给切断掉。 至于指望官府,更是万万不可能。 北边四年前就碰见百年难得一遇的大旱,那时候生起不小的乱子,如今尚未彻底平复,国库里空空如也,官府压根没有赈灾的粮食。 被上天和官府双双抛弃的百姓无奈之下唯有自寻生路。 先去自家宅子找寻,看能否找到点从前藏的食物;自家找不到粮食便去邻居家空了的房舍里翻找、去河湖里打捞、去打劫陌生人的口粮…… 洪水退去不久,河湖里沼泽间水多鱼鳖也多,但凡会点水性,就能找到口吃的,对于水性不好的人而言,只能通过打劫和掠夺博得生存的机会。 因此,近日外头越发乱起来,直至出现匪盗成群冲击官府的情形。 荒年囤粮记 第216节 那日来东小庄查探户籍的官爷后头又到过一回织女镇,听里正说是带着底下几百号官兵下去办差的,结果匪徒聚集的规模实在太大,官兵们最后竟四散而逃,生乱的地界在明州城最西边,聚集织女镇少说也有数百里,等来到织女镇附近时,官爷们可谓人马俱疲,加上许多人在打斗中受伤,不得不在织女镇暂时歇脚。 里正当然好吃好喝招待着,偶然从口风松的官兵嘴里得知这个消息,用积攒了几十年的耐性顺利掩下骇然,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继续同官爷们闲话。 里正几十年人生中遇见最大的变故有两件,一是东小庄几百号人毫无征兆变成他的邻居,二是几月前的洪水,本以为熬过洪灾就安生了,却不成想西边还有反贼虎视眈眈。 里正在接踵而至的灾难中见识到东小庄强大的自保能力,他得知消息不久便将口风传给了东小庄。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从不把你们当外人,今日冒着杀头的危险把消息告知于你,就盼着咱们能够齐心协力,不让匪徒有空子钻。” 为得到东小庄一句牢靠的承诺,里正将事情说得格外夸张,就盼东小庄能承他的情,危难之际能拉他一把。 无论里正出发点如何,木槿都极感激他能把消息传给东小庄,她道:“若没有织女镇在旁边扶持着,我们哪能这么快就在明州城安了家,大水来的时候也多亏你们肯带我与族人们上药山,我们都承着您的情呢,往后真有不太平的时候,咱们还得相互扶持保护家业。” 织女镇想借用东小庄的武力,东小庄何尝不是如此,自打在南边定居开始,他们不过围着东小庄丁大点的地方打转,顶多去趟明州城置办家什,假如往后出了岔子,还得求织女镇的乡民们领道。 木槿的话犹如一颗定心丸,将里正的担忧给压了下去。 风调雨顺的年节人人不愁吃穿,自然不担心遭受抢掠,等到灾年人人饿肚子的时候,再温驯的人都会变成毫无理智的怪物。 织女镇素来以富庶闻名,假如最后真生乱,迟早会引来盗匪、叛军以及各路趁火打劫之人,他们必须使东小庄与自己一条心,如此才能多些胜算。 木槿的话音落下,里正眼里终于带上了真情实感:“是呐,总归还要乡邻间互相帮衬着才好,否则只能叫外头人看了笑话。” 无论哪段历史,每逢灾年都得乱上几回,再严重些,甚至会导致王朝颠覆。 里正的话说明西边乱党的规模不大,大致在几百左右,否则官府不会只派那么点人前去平叛,官兵们之所以不敌贼寇,盖因对方存着今日不死明日也会死的念头殊死搏斗,而自己则有家有业,打斗起来难免畏手畏脚。 已经有那么多人死在天灾里,木槿只盼着莫要再出现人祸,否则普通百姓实在没了活路。 木槿并不喜欢将威胁瞒住,给族人们制造和平假象,众人在接二连三的困难磨砺中变得愈发坚韧,不需要所谓的英雄将担子全部承接到自己身上,他们自己就是英雄! 族人们果然没有让木槿失望。 听闻西边出了乱子,他们经历短暂的惊骇之后就商量起应对的法子—— 既然无法逃避战火,那么唯有挺起胸膛应对。 依族人们的看法,他们当初面对凶悍的土匪尚且可以全身而退,对胡乱纠结起来的流民实在无法产生太深刻的畏惧。 当然,若流民人数像滚雪球般越来越大,那便是另外一副情形了。 何况每户人家的青壮年手中都有大刀,武器比许多官兵还要齐全。 是的,官兵们远不如后世影视剧中呈现的那般威武齐整,能人人配备长枪大刀且拥有统一的制服的绝对属于精锐,木槿等人见过的官兵很多武器都不统一,有的手握大刀、有的拿着红缨枪、有的抗着快要生锈的自制短刀,装备着实有些参差不齐。 种种对比之下,相比于仿佛待宰羔羊的其余村落,东小庄的战斗力实在不可小觑,他们总有几分对抗流民的底气。 “他娘的,老子在洪水里都活过来了,还能怕外头几个流民不成?到时候来一个杀一个!”村里脾气暴虐的汉子呕吼道。 他说话的滋味格外复杂,不光气愤,还有隐约几分委屈在。 凭什么? 老天爷凭什么让他来承受那么多生活的苦难? 西边旱灾导致的十室九空、逃荒路上的百般磨难、洪灾中的艰难求生…… 接二连三的灾难与困厄仿佛一座大山,将他压在底下喘不过气来,活着明明是件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偏到了他们身上就变成了奢侈。 汉子的话让众人想到四年来自己过得竟如此憋屈与困难,有的人家甚至亲眼看着妻儿老小被淹死在跟前,被刻意遗忘的记忆从头脑中疯狂蔓延,带给人无尽的痛苦与窒息。 木槿无法控制地想起穿越之后如何开启生存的地狱模式、想起许多已经消失掉的熟悉面孔,心中百感交集。 良久,她对众人说道:“我晓得你们心里不好受,可咱们既然能活下来、能在人生地不熟的异乡牢牢扎下根,就再没有旁的事能难住咱,眼下且好生准备着,虽说他们不一定能成气候,但我们好歹都该有个防备。” 这时候,人已经不再是人,很多人在生死考验中变得扭曲,如果流民真打到此处,就不仅仅是图财,更是要百姓的命。 君不见古往今来无数战争中的屠城惨案。 大伙皆置下不少家当,钱财好说,木槿对东小庄各家各户的家底一清二楚,都是金子,揣在怀里便能带走,粮食也能装在她空间里,至于剩下的都能重新置办,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消把命保住,家业总会再挣出来。 乱世里人命如草芥,如果乱起来的话,或许在他们听到风声之前明州城就会先将城门关闭,木槿预备再带东小庄的青壮年去村旁的荒地瞧瞧,看是否能找出片逃生之处。 等真正走出去,却让人大失所望。 木槿瞧着光秃秃的土地,深深叹了口气。 若当初的芦苇地还在就好了。 还记得去年她因得罪张家的缘故,被张老爷的爪牙四处搜捕,得亏有芦苇和杂草的遮掩方能逃过一劫。 而如今,连那片荒芜的土地都因洪水的冲刷变得“光洁”,上面只覆着薄薄的土壤,原先野蛮生长的植物皆已不见踪影,看起来荒凉到可怕。 跟随木槿出来的族人望着起伏的丘陵,脸上同样难掩失望表情。 方圆几十里竟没有他们的藏身之地,倘若真有流民打过来,唯有老老实实扛着大刀上去打斗才能保住全家老小的性命。 众人觑着木槿的神色,即使失望也不敢多说话,一路上沉默着回来东小庄。 在古代呆了四年的木槿,最清楚走投无路的平民百姓能疯狂到何等程度,即使没有确切的消息,她也必须提前做好万全准备,不能被打个措手不及。 思来想去,她带崇文去了织女镇里正处。 里正既然选择把消息透漏给他们,就代表他没有孤军奋战的底气,希望与东小庄以结盟的形式共同抵御强敌,作为土生土长的人,里正知道的指定比他们更多。 里正看见木槿并不意外,他就知道东小庄会找上门。 木槿也不同他客套,直接开门见山道:“自打前两日您把西边打仗的消息传过来,我跟族人们心里总归不踏实,不知道您是如何打算的?” 除却家中女眷,里正实在没有同女娃子打交道的经验,也不知道东小庄那群人如何想的,竟教个妇人成了他们的村长。 里正不想立马把底牌露出来,他摸了摸胡子道:“作甚打算?反正也打不过,能多活一日是一日罢了。” 木槿知道,里正这是想看她的诚意。 在里正眼里,他冒着消息走漏的风险知会东小庄,如今东小庄在外头转了几圈走投无路才回来找他,自己若再巴巴贴上去,未免太过掉价。 “上回您过来以后,我便跟族人们商量该如何应付此事,我们虽从西边带过来几把大刀,然而实在比不得外面那群天天喊打喊杀的,何况还有许多老弱妇孺,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找个容易躲避的地界将这阵风头避过去要紧,这才过来跟您讨主意。” 木槿将前因后果说与里正,屏息凝气等待他的答复。 里正见东小庄不曾隐瞒,心中略舒坦些。 他说道:“我将你们当成自己人才往外说了此事,你们切不可再同旁人说起。” 木槿承诺:“您放心,我必定守口如瓶。” 里正把乔掌柜密室之事告知给木槿:“当年乔三汉花费颇多才将密室整治好,藏五六百口人应当不成问题,不过粮食却是带不进去了。” 即使乔掌柜将密室修建得再宽敞,容纳五六百个人已经是极限,而且为了节省空间,有半数人只能站着。 在空间如此有限的情况下,里正反复犹豫是否该把密室之事告诉木槿,如今他还是说了。 藏在密室并非万无一失,只能说让流民捉到自己的可能略微降低点,假如密室不幸被发现,那么东小庄便会成为守护他们的第二重屏障。 诚然,里正抱着利用的态度对待东小庄,只是织女镇也讨不到便宜就是了。 木槿和里正对彼此打的算盘一清二楚,他们皆无退路,默契地选择同对方合作生存。 乔掌柜的砖瓦房没有被洪水冲倒,只房顶被掀去大半、门窗亦不见了踪影,在落日余晖下颇有种脆弱的美感。 而木槿等人的到来无疑打破了寂静,里正用拐杖移开地面凌乱的树枝石粒,在他的示意下,织女镇几个年轻后生将遮挡密室入口的石墙移开,着实让木槿等人震惊。 木槿跟崇文从未见过这般规模的地窖,不,是密室! 当初在西边的时候,家家户户有挖地窖储存食物的习惯,但往往仅能容纳几个人罢了,谁成想乔掌柜家中的密室竟比上面的房屋还要奢华宽敞。 织女镇几个人见木槿和崇文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脸上露出得意的表情,他就不明白了,伯父为何如此高看东小庄,左右不过一群逃难而来的灾民罢了。 看,他们这不就露出乡巴佬的模样来啦? 木槿小心翼翼跟随里正踏进密室,今日之前,她只晓得乔掌柜豪富,却不曾想到他能在织女镇上千双眼睛的注视下修建起这般宽敞而坚固的密室。 她伸手摸了摸墙壁,竟是用青砖混合糯米汁黏合而成,怪不得如此牢固! 木槿示意崇文跟在里正旁边,自己则不断朝密室深处走去,她必须亲自确定密室的面积才能放心。 里正果真没有虚言,密室大归大,奈何织女镇跟东小庄的人口太多,估计只能挨个站着,连坐的地方都没有太多。 可这对他们来说不成问题,已经吃过数不尽的苦头,眼下这点困难压根不算什么,活着就行。 作乱的流民从前不过同他们一样属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普通百姓,辛勤劳作的果实被残忍的上天通通收回,因无法果腹才揭竿而起。 休看东小庄和织女镇乡民对流民恨得牙痒痒,倘若自己的粮食没能保住,他们恐怕会选择同样的道路。 究根到底还是利益问题,木槿思忖道。 正因从前是普通百姓没有行军打仗经验的缘故,他们即使已经努力不惊动织女镇,但在距离织女镇三四里地时,依旧被耳朵灵光的人察觉到了动静。 “听声响得有上千人,而且皆沉稳有力。” 众人闻言大骇,老弱病残很难有沉稳有力的步伐,按听见声响的人的说法,向他们走来的应该是上千个青壮年。 木槿与里正的猜测跟实际情况相差甚远,他们以为顶多几百人,谁成想竟有千人之众呢。 织女镇能听见,过惯担惊受怕日子的东小庄自然不会忽略,听见动静后,人们在鞋底裹了布料,蹑手蹑脚赶到乔掌柜家。 毕竟是人家的地盘,织女镇的人先进去,等他们进的七七八八,东小庄才先让老弱妇孺走进密室,青壮年则留在外头断后。 木槿跟崇文等人跟在最后,将乔掌柜家被踩出的脚印及人们留下的痕迹消去,又提前准备好的干土撒在地面,以此伪造出这座宅院荒无人烟的假象。 脚步声越发迫近,正在陪木槿善后的有粮手都抖了,他估摸这群人距离自己已经不足一里地。 木槿用气音说:“别慌,莫让他们察觉出不对来。” 倘若让族人们直面流民,他们或许不至于如此慌张,可敌人一步步靠近自己却只能躲藏,总觉得又窝囊又惊骇。 木槿早已不是初初穿越时面对劫掠只能发抖的人,此时的她无疑是最镇定的,将破烂的橱柜东倒西歪挡在密室上方、又撒上层不厚不薄的土才命令崇文有粮等人合上门。 做好来密室躲避的决定后,木槿就跟族人们商量该如何避□□民注意到房屋中有个密室。 如果上头什么都没有,万一被眼尖的瞧见就惨了,织女镇只几座砖瓦房,乔掌柜家又是其中最气派的一座屋舍,流民势必会着重关注此处。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他们七嘴八舌商量着,果真想出个法子来。 自打洪水来临,乔掌柜家就再不曾有过人烟,上头的房顶已经塌去大半,屋里只剩下零星几件不成用的家什,他们甚至不需要多做什么,只等人都进去后,将宅院和屋舍内撒上干土,把人存在的痕迹消除即可。 为避免密室的入口被发现,木槿还特地将缺了两条腿的八仙桌给移过来,旁边铺设早已收集好的蜘蛛网。 木槿与干活的几个青壮年最后进入,几乎紧挨着密室入口,对外头的声响听得最清楚不过。 才半柱□□夫,便听见了迫近的脚步声。 王李氏和王宝山几乎立时将吉祥如意的嘴巴给捂住了,生怕他们发出哪怕一丁点儿响声。 里头其余有孩子的大人做出的动作大差不差,几乎把孩子捂到快要喘不上气来。 荒年囤粮记 第217节 这几年灾荒不断,并没有新出生的孩童,里头年纪最小的也三岁大,此前爹娘千遍万遍不厌其烦地叮嘱孩子莫要出声,他们年纪不大,却多多少少能懂点事,几乎没怎么哭闹过。 即使有,爹娘也能快速发现苗头,迅速将孩子嘴巴给捂住。 木槿一动不动,旁边的崇文将耳朵附在密室门口的石头上以便能听到的声响更清晰。 流民已经进入院落,说话声、叫骂声交错混杂。 他们操着南方口音,兼之语速极快,木槿实在听不清外头说了什么。 而织女镇却晓得,外头那群流民大抵已经恼羞成怒。 乔掌柜的院落修建得格外气派,流民们抱着好容易宰到头肥羊的心思兴冲冲赶来,进来后却发现不光没有财宝粮食,连寻常衣裳被褥都无,打眼就能看出房屋主人也是在洪水里没了。 “这等大户人家,就算人没了,总该有口粮食剩下,刀疤,你眼尖,瞅瞅哪里有地窖,说不准能捞点子口粮出来!” 成为作乱的流民,便意味着公然反抗官府,除却碰见朝廷招安,否则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他们豁出命只为能填饱肚子,如今没有粮食哪还成? 当初碰见朝廷的官差说要剿匪,他们扛着锄头菜刀硬是将养尊处优的官老爷们打退,如今冒着靠近明州城被官兵发现的危险来织女镇,不过迫于手头搜刮到的粮食不足以养活上千人罢了。 躲在密室中的人们屏息凝气,静静听着流民们在院落中搜刮的动静。 乔掌柜的地窖不止一处,他靠从织女镇收丝绸缎子亦或绣品卖到明州城,有专门储存这些东西的仓库,仓库旁边就挖了个地窖,寻常放些粮食等,入口并不隐蔽。 后来木槿无数次感到庆幸,得亏有个小地窖遮掩,才不至于被流民发觉密室的存在。 流民们皆聚在地窖入口处,就盼着能从中找到粮食。 而结果却令他们大失所望,地窖里只有瓶瓶罐罐,里头顶多放置腌咸菜,腌的咸菜长期浸在水里,已经被泡到不成样,压根无法入口。 大约逗留小半个时辰,众人才肯离开。 有人嚷嚷:“又不止这一处宅院,说不准旁处还能找见粮食哩!” 藏在密室里的人闻言终于松了口气,他们实在太过担惊受怕,倘若流民再不离去,自己恐怕就先被吓死啦。 提到粮食,织女镇压根不担心粮食被发现,他们自认为藏得足够隐蔽。 里正私心重是一回事,关键时候倒真能顶事,他自觉无论放在何处都不能让人放心,得知西边有流民的消息后,就带着几百人从织女镇外围挖了个大坑,把各家各户的粮食给放进去,接着填平、在地表撒干土,可谓将事情做得天衣无缝。 贼人只晓得去各家各户搜寻,绝对想不到他们能将粮食藏到这般隐蔽。 而东小庄人口有限,无法像织女镇般瞒天过海藏东西,木槿与族人们找了个不易察觉的地界放粮食,藏完后,她便瞒着人将粮食给收进了空间。 其实,木槿最初犹豫过要不要故技重施借刘福贵的手把粮食放进空间,思来想去总觉得这样太容易暴露,干脆等藏好粮后自己再悄摸摸回去收进了空间。 不知道木槿已经做好万全计划的东小庄众人,相比于织女镇满脸笃定的乡民,皆面带慌张,如果真碰见眼尖的,他们藏粮的地方依旧有可能被发现。 流民们正在大肆搜刮—— 除却几十户同乔掌柜家一样荒无人烟,其余皆有人生活的痕迹,摸摸灶台,甚至能感觉到残留的温度,动动脑子便知道,乡民们已经提前察觉到危险、将值钱家当全带走了。 每搜寻一户人家,他们便要失望一回。 于是,恼羞成怒的流民开始打砸房屋院落里的家什、开始放火将屋舍烧掉。 织女镇后半部分房屋皆被焚毁,天空中冒起浓烟,带来诡异的破碎感。 流民们清楚,几十座房屋焚烧散发的浓烟很快会被明州城注意到,他们加快了前往东小庄的脚步。 当踏进东小庄地界时,众人望着整齐有序的青砖大瓦房长久愣神。 老早便听说有波西边逃难而来的人颇有家财,只是人们从未亲眼见识过,谁成想沦为被官府缉拿的流民后竟有了见识的机会。 众人抱着复杂的的心思冲进院落,八成院落有修缮过的痕迹,想必院落主人才逃离不久。 流民们冲进去头一件事就是寻粮仓里的粮食,然而左找右找哪有半点粮食的影子? 诸人看看织女镇、再瞧瞧东小庄,心下明了,乡民们大抵早就听见自己过来的消息,提前将粮食给藏匿好了。 从村头到村尾,每户人家都被细细搜寻过,然而无一例外迎来使人失望的结局,流民们在织女镇开始累积的愤怒越滚越大,等到现在已呈燎原之势。 他们近乎疯狂发泄失望情绪,渐渐地,失望转化为暴虐的破坏欲,不知谁起了头,先是用手中的木棍、大刀打砸所有能被破坏的东西,等体力消耗殆尽便一把火将房舍烧掉。 东小庄无尽的财富在烈火中流失,重建不久的家园彻底化为灰烬。 “那群狗娘养的指定听见风声啦,再找找,等把他们人给抓住,粮食迟早能找到。” 他们毫无目的四处搜寻,不仅在织女镇与东小庄里头找,连附近几里空地都不曾放过,可到最后依旧毫无收获。 地面上没有、所有房屋中的地窖同样被搜过,他们总不能长了翅膀。 流民们仍不想放弃,可两边数百座屋舍燃烧起熊熊烈火,数里之外都能瞧见漫天的火光,明州城的官兵瞧见架势,就晓得指定又有流民作乱,赶忙派出官兵前往镇压。 织女镇万万不能被流民占据,这里距离明州城委实太近,倘若真被贼人给占去,明州城内早晚也要生乱。 听闻远处的脚步声,流民们赶紧扛上东西打朝西边逃去。 织女镇和东小庄听见风声后就将最紧要的粮食藏起来,至于被褥锅碗瓢盆等物,则因日常起居用得着,并未埋进地底下亦或放进空间里。 流民们一无所有,穿着亦十分破烂,放火前就先将能用的衣裳被褥带走。 至于灶台上架着的铁锅,更是早早被卸下,这可是用来打兵器的好材料,除非贼人脑袋出了问题,否则他们万万不会放弃铁锅。 等回去将它熔掉,好歹能做个兵器,有了兵器再面对官兵,总不至于像从前般任人宰割。 待官兵们赶过来,前来劫掠的贼人们早就不见踪影,只留下断壁残垣一片。 大火依旧在燃烧,比昔日的洪水更加可怖,毫不留情将人们最后的希望焚烧殆尽。 木槿等人在密室中躲避,哪怕地面上的声音已经愈发小了,他们依旧不敢踏出,生怕强盗们守株待兔。 明州城的官兵赶到时显然已经太迟,四处都是大火焚烧的痕迹,房顶早已塌掉,只剩下光秃秃的墙壁□□着。 有人问上峰:“大人,我们要不要追?” 百户气急败坏:“追什么追?他们人多势众,还不是拿你的命去追!” 明州城调来的官兵几百人而已,且有家有业放不开手脚,遇见孤注一掷的流民,不死也要被撕下块肉来。 如果手下兵丁死伤太多,残余部众必定要被分派到旁的去处,百户恐怕就再做不得百户了。 因此,他不能追,也不会追。 接着,百户道:“挨家挨户进去瞧瞧,若有活着的,赶紧救出来。” 在百户的概念里,流民入侵就意味着流血与死亡,残忍暴虐的贼人在点燃房屋之前或许已经将无辜的乡民杀害了。 他们挨个靠近着火的院落,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竟找不见半个人影:“真够机灵的。” 说话的官爷面露笑容,他实在不想看到血流成河的惨剧。 瞧着现今的情形,织女镇跟东小庄的乡民们已经躲了起来,并未被贼人捉到。 木槿听外头的声音平息了好一阵,然而过去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便又开始不安生了。 东小庄披荆斩棘走到今日不容易,他们素来小心谨慎,听见呼唤的声音亦不肯轻易出去,谁晓得外头究竟是官兵还是流民,多一分小心总归没错。 织女镇心情略浮躁些,几个性子急的可谓如坐针毡,不过瞧着东小庄雷打不动的模样,他们亦不敢率先出去,唯有安静躲藏在密室里。 密室中没怎么有光亮,日夜已然颠倒。 待过去最初的焦急,密室中众人可谓是稳如泰山,反正一时半会死不了,还是老老实实呆着罢。 等手中干粮消耗殆尽,他们才试探性从密室走出去。 木槿利用手表估摸了下时间,众人至少在密室里呆了五天,流民本就惧怕官府且手中没有足够的干粮,他们顶多在此守三天,绝不会耗费太多时间。 此时的木槿不知道,流民们已经将他们的房屋焚烧殆尽。 她不敢轻举妄动,只让几个青壮年汉子打开密室时动作小些、再小些。 她带崇文金宝等手脚麻利的族人先出去探了探,见实在没有贼人的踪迹,终于肯返回密室让其余人出来。 除却里正与乔掌柜几家,织女镇其余屋舍皆属于茅草屋,大半被烧毁。 东小庄更是每家每户都被放火,只因砖瓦房新建成不久、又用青砖与糯米汁混合,墙壁格外□□,然而也仅仅余下了墙壁而已,屋顶还有房屋中所有的家什早已化成灰堆积在原地。 木槿努力说服自己,命能留下来已经极为幸运,那些身外之物总能再积累,往后还会有的。 饶是如此,她照样控制不住红了眼圈。 有的人已经捶地痛哭:“老天爷,你咋就不给俺条活路呐!” 男人年近四十,随车队从西边历尽千辛万苦来到东小庄,好容易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屋土地,却伴随洪水的到来化为乌有,后来又在乡邻的互相帮衬下将房屋修缮好,本以为日子会稍微好过点,却又迎来人祸,活着明明是见再简单不过的事,怎么到他身上偏就这般艰难! 闹天灾时,屋里还能剩下点东西,可人比龙王爷凶残多了,竟让他们一无所有。 男人的儿子早已成家,结果却带着孙辈死在了洪水中,只剩下老两口与才十岁的闺女相依为命,流民们的到来使他们的生活雪上加霜,教人觉得没了盼头。 不光他一个人失态,抱头痛哭、因过分难受而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的比比皆是,他们的家人甚至因过于伤心呆滞到来不及扶起他。 等缓过气来,跑到废墟里仔细瞧,连铁锅都被这群天杀的给抢走了,当真不让人活命。 “官府咋就不剿了他们呐,净拿我们老百姓出气!”织女镇的老翁边抹眼泪边骂道。 也有人后悔,他觉得当初逃命时应当再麻利点,将铁锅带走就好了,真想扇自己两巴掌。 然而他忘记,当初不晓得流民什么时候会入侵,只能先将最最紧要的粮食藏匿好,等察觉到动静,流民们距离村庄已经极近,他们来不及做太多动作。 总而言之,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将人们折磨得苦不堪言,众人再没有水灾结束后立马修整宅院的鲜活劲。 木槿看周遭被叹气、哭泣声所围绕,晓得再消极下去不是法子,努力加大嗓门对众人说道:“能让我们活命的粮食还在,俗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还在,过个三五年总归能将东西置办齐。” 有人已然失去理智,听见木槿的话,忍不住嘟囔:“说得倒轻巧,出力气的又不是你。” 织女镇少有妇人抛头露面,他早就看不惯木槿,在他眼里,盖房置地都是男人的事,女人只管在家中相夫教子、织布绣花就成,东小庄那个妇人偏要反其道而行之,着实教他不喜。 如此紧要的关头,木槿懒得将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连搭理他都不曾,那人只好讪讪地闭上嘴巴。 搜查织女镇入口二三十户人家的时候,流民尚未气急败坏,他们的房屋尚算完整,被烧掉房舍的人心中五味杂陈,难免酸上几句,好在对方念着乡里乡亲共同患难的交情未曾计较。 至于东小庄的房屋,则无一例外被纵火焚烧,众人呆呆看着只剩下被缭绕四散的烟雾所熏黑的墙壁,好似所有力气都被抽空。 明明几个月前才修好,明明以为往后就能好生过日子,结果迎来的依旧是苦难、仿佛看不到尽头的苦难。 底层百姓最善于忍耐,对于他们而言,逆来顺受是人生的底色,短暂抱怨过后,人们带着认命而麻木的表情重新给房屋添砖加瓦,恢复成从前的模样。 木槿就在旁边看着,仿佛有人突然将他们身上的生气全部偷走了,很多人脸上已经没有最初鲜活的表情,一个个行尸走肉慢吞吞做着重复的动作,看在眼里心酸极了。 那一刻,木槿恨极将他们好不容易重建起来家园毁掉的流民,恨到想要把那群人扒皮抽筋。 此时的她不知道,东小庄只是这个时空小小一粒粉尘,在更多地方,柔顺且善于忍耐的百姓都控制不住变得暴虐嗜血,被各种天灾人祸逼着成为自己曾经最鄙视的人。 百姓们的鲜血浇灌在世代生存的土地上,成为历史车轮碾压过的最最无足轻重的泥土。 朝廷已然心力交瘁,数年后才彻底将动乱平息掉。 荒年囤粮记 第218节 从此之后,朝廷内部亦陷入几十年的动荡中、皇室的威严大大削弱,将历史拐向了深不可测的另一边。 木槿只知道这是用无数人的鲜血换来的,最不起眼的平民百姓掀起前所未有的巨大变化,等到彻底平息,天地间已然换了副模样。 作者有话说: 小说背景架空明代,这里设置让历史拐了个弯,同样是天灾人祸,但王朝没有覆灭,只是越来越偏向于后世的君主立宪,在番外篇会详细讲下这点。 感谢在2023-04-26 23:59:50~2023-05-10 22:5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沈承书 15瓶;57227514、泉心 10瓶;zaozao、17361097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