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春华[堂兄妹1v1骨科h乱世]》 楔子一夜鱼龙舞(H) 半梦半醒怜飘零 心有千结有情皆孽 暗涌推波复潮起 正落长线牵大鱼 行恶多端终有报 梦赴巫山会神女(H) 便携风月入瑶台(H) 前程一枕黄粱梦 形单影只日复日 灯火万家谁无意 运筹失算百念消 前路未定争纷扰 疑窦渐开生波折 长夜路漫同求索 游子终行报寸心 初涉凡尘多不虞 千转梦回怀旧事 几分立场多变幻 𝒽á𝔦𝓽á𝓃𝑔𝓌ô.𝒸ô𝓂 人心叵测惊遇险 惊寒枝 与君共话心中意 春长佳偶会有宜 рō18bⓥ.cō𝓂 缱绻弄蝶花心拆(H上) 缱绻弄蝶花心拆(H下) 各方矛盾初端倪 惊寒枝--中秋【露为风味月为香H】 金玉堂皇往来客 谁料恶虎巧逢羊 假意虚情何所求 应知险中生巧计 兽之所同聚此方 葳蕤消碎君有思 雾里看花难自照 应思民生多哀苦 神倦辜负慈悲心 引狼入室埋忧患 风尘有变杀神归 争锋相对烟云盛 黑云欲来天将乱 烽火六月夜兴兵 铁马夜袭破梦来 君道长生非我愿 百姓哀苦天尤悯 昨日归去不可留 大意引敌伤无度 ρ𝖔18w.viρ 谁人披甲出鞘剑 君子无德失社稷 谢峤的计算被谢踞临时的行动打乱,如今箭在弦上,若是不发,侯靖也迟早清算到自家,于是他振臂高呼:“以吾为首 ,荡平北匪!”家臣清客一呼百应,军士护卫不分编队,皆手持兵刃,甚至锄斧蓄势待发。 谢踞本就抱着赴死的决心,此时听见宅内将士的振呼此起彼伏,心中油然升起一腔悲壮。有了谢大郎这样的好孙儿,他是放心将这个家交给他的。只是…他还惦记着一件事,谢令殊自去了公主外宅就未有讯息送来…而他那父亲,却还在求神拜佛。 谢踞身上披的银甲乃是其祖谢安淝水之战作总指挥时打败前秦百万军马所穿戴,寒光凛凛,对月生辉。他一洗疲态,执剑行在最前,身后是以王谢两家豪族为首集结的护卫队与各位郎君麾下的将士,其他几大家族的儿郎家兵紧随其后。 “我和卢郎君去齐国!”谢溶思考了几天,终于在几人颤颤兢兢的眼神中下了决定。卢祚英心口悬着的石头总算落地。高绡绡的交代总算能办好,他一直担忧着谢溶以为自己是骗子,任凭他如何说,都是不肯离开大梁的。 谢启心中叫苦不迭,他一贯知道谢溶胆子,爱冒险。想必是在谢家也多有拘束,这下一出来,竟然有鸟雀出笼的兴奋。现在看来,好像事情越来越大了,若是娘子真的离开了梁国,难道自己也要跟去?那郎君那里怎么办?他不急红了脸:“娘子!娘子你别去啊!”可理由又说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哎呀,我跟着卢郎君走了你就可以回你家郎君身边了呀!”谢溶看他急切的样子,知晓他要来拦着自己:“不过你放心,我走之前是要去一下玄妙观的,我要去看看徐姑姑!” “啊?”这下卢谢二人都傻了眼,他俩本来是一个要带她走,一个却要留。现下外边儿不知道乱成了什么样子,她还要四处走动。 “不可!”两人齐齐拒绝道。 晨光熹微,建康一夜金铁铿锵未歇,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座城。梁国世家卫队奋力抵抗胡人侯军,有青壮良民自发随了世家斩杀胡人。 只可惜策略佳,人多势众却力量不足。那些胡人勿管军民,路上遇见了举刀就杀。原本繁盛的街道,现在饿殍遍地,有爬不动的饥民,被斩杀了后,侯军就地分食。空气中的腥臭萦绕久日不散。 世家良民的队伍却要顾及着同胞,南朝旧年战火,近几十年休养生息,成效不错且外邦来贺,君民多有自满。工于农务享乐,少果敢勇猛。 侯军从来枪林箭雨,一时间世家集结的军民队伍节节败退。不过世家占物资优势,侯军久攻不破也已军心疲倦,两军对峙到晨光熹微。 谢踞见无论如何也冲不破对方攻势,竟不顾年迈,大声吟着:“军合力不齐,踌躇而雁行。势利使人争,嗣还自相戕。”身先士卒冲去了侯军占领的一处屯粮寺院。 如此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英勇,让守卫的侯军也骇了一跳。 银甲已经破碎,冰凉的刀锋刺入身体,谢踞手中的刀依旧死死的握着。他用血肉滋养着这一片故土,也不负祖宗教诲… “饶郎君!”谢饶正暂代谢令殊处理公事,有小从事匆匆前来,他招了人上前耳语。 “什么?”听到谢踞被刺亡于阵前,他惊地笔都落了下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这几日郎君那边都是张娘子在照看,郎君颓靡,她毫不客气,只管吊着谢令殊一命。 “郎君,郎君…”谢饶颤着声呼唤着谢令殊:“郎主亡于侯军之下,陛下留守天极台…” 浮浮沉沉,谢令殊好像一个溺水之人。但是那水又没能没过他的头颅,让他安稳的死于一片湿润。它像两片呼啸的海域,让他夹在中间不得呼吸。这个世间他赖以生存的温度一点点的褪去,无法汲取到生命的灵气。 死了吗?祖父死了,佑真死了,母亲也死了,马上就要到他了。不对,有人还活着,她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她活着,他死了。她的一生便没有瑕疵了… “郎君!郎君!”谢饶跪在榻前,看着谢令殊毫无生机的眼睛。好似一朵将要凋零的白芍,被风雨摧折。 如此昏昏沉沉已过半天。 到了午后,他竟能重新饮水喝粥了。不甘心,实在不甘心啊!他还要去做最后一件事情… 谢氏仆从见他精神力有所恢复,忙为他盥洗换衣。张若心听到消息,与陆宾然匆匆赶来,见他换了新衣,一副要出门的样子。如此大病初愈,陆宾然心中也是担忧。见他招了谢峤遣来的从事,自己也悄悄跟随在他身后… 天极台在建康宫东南角,梁帝居于六层的居安殿已经许久了,他也算不清日子了。虽然名称殿,却只是一间四方小室。简单的摆了木床桌椅。再无其他一二。 往前数几天,每日都有朱益派来的人照顾衣食。前几天杨内监拿了带血的衣袍来,说朱将军被隔在朱雀大街外,与侯军来回周旋,要陛下多加保重。 萧法洛看着袍内的血书,留下清泪。他的眼睛已经浑浊了,背身佝偻。丝毫看不出这个老人曾手握三军,名耀天下。 如今他缠绵于潮湿且长满虱子的破床。不知是三天还是五天都没人来过这个地方了。他从城楼上看去,脚下一片断壁残垣,野火浓烟。他的江山,他的基业…他从自己外侄的手里偷来的权利,都破碎在这个夏天。 “吱呀~”一声尖锐的开门声响起,萧法洛想抬起上身看下来者何人,却是久未饮食,腹中空空,手脚也脱力了… 一个影子从外面进来,那人手持灯烛,拉的影子细长。萧法洛不用回头也能看着他逼近… “你,你,是谁?”他的喉咙发出难听破碎的声音。不大清晰的神志在这一刻瞬间充满警觉。 “陛下…” 这个声音是那么熟悉,他看着这人从牙牙学语,到少年意气。他的稚气一层层脱去,长成了现在如同榕树一般茂密繁盛的树冠。他的枝桠被修剪的极其规矩漂亮。芝兰玉树,如君尔尔。 “阿殊!阿殊!”萧法洛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人。是谢令殊来了,是来救他了吗? 灯座被摆在安居殿唯一的一张桌子上。谢令殊取下幂篱,消瘦的脸庞投影在墙壁上。他只着了白色棉布常服,外罩同色白纱大氅,未有束发,长长的黑发披散下来,只在发尾及腰的地方绑了麻布发绳。 如此装束,面见天颜。 萧法洛心中愈来愈不安,看着他如同奔丧的打扮更是烦躁异常,手在虚空中乱抓:“阿殊!快扶吾起来,离开这个地方!” 谢令殊看他似是精疲力靖,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他甚至无法拿出来。他没办法对这个人刀刃相向… 何曾几时,自己的功课被他夸奖,他便如雨过天晴,心中雀跃。礼仪骑射,君子六艺,他时常教授。 也曾有人问他:“他抢了你家的天下,你竟还想为他鞠躬尽瘁?” 他只知道苍生无辜,外族萧家骄奢淫逸,草菅人命。王朝末日都是迟早的事,而这人只是恰好是他五服之外的亲戚罢了。 乱世谁称王?各凭本事,他也没有赶尽杀绝呀… 不,他有!他明明就有!他引来疫病,焚烧药材!他给母亲下毒!脑子里另一个小人对着他嘶吼。 可他依旧像抚养一位王子一样对待自己啊!他在伦理与情感的漩涡里快要窒息了。 萧法洛见他半天不出声,一位侯军已经占了建康。哑着嗓子哭出了声。念起来金刚萨埵心咒… 谢令殊听他咿咿呀呀念着半天,心中好笑。不自觉竟然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声音苦涩。 萧法洛一头雾水:“阿殊?” “陛下尽可安睡。”谢令殊止住笑容:“我今日,是专门给陛下来守夜,陛下何不安心睡去?” “你….”梁帝惊讶异常。自被囚于塔上,王谢两家一直没有消息,李冲留的人向他来报,玢阳公主的二子病逝了。谢令殊一病不起。 “陛下见到我很奇怪吗?”他走近了,萧法洛却心愈慌:“你,你要干什么?” “陛下莫不是糊涂的听不懂话了?阿殊今日来给陛下守夜呀!”他越说咬字越重。 烛光照着他的脸,竟像是索命的罗刹。 “谢,谢令殊,我可从不曾亏待你。”年迈的帝王越说越说气喘,他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要来杀自己了! 谢令殊只觉得这话听起来极其好笑:“可臣下今夜确实是来为您守夜的啊,您想来是年纪大了,是想和臣下说说从前的事吗?”他撩起幂篱的纱垫在一旁的圆凳上,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皇帝。 “什么?什么过去的事情?” 萧法洛磕磕巴巴地问道,心中心虚空落:他知道了… “我母亲难产,佑真早逝,您没少费心吧?”谢令殊见他要否认到底,干脆开门见山:“盂兰盆会还没到,又是疫病常发时刻要焚烧药材香料…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如此昏聩之行! “咳咳…”虽是六月上,榻上年迈的皇帝却觉得寒冷,浑浊的双目看不出情绪,只边喘边说:“你既埋怨与我又何须来……” “我自出生身体便不大好,更是影响子嗣绵延,也是您的计算吧?”谢令殊打断他的话:“不过都已无所谓了,我萧齐亲族死绝了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不管是对天下百姓,还是谁的王霸大业。”刻毒的话说起来竟然如此轻飘,令人不寒而栗。“陛下莫急,初夏入夜晚,老人失眠多思是常事。我曾向三清祝祷,愿陛下长寿祥和。您如此高龄云终,舅舅们也春秋鼎盛,想来是天从人愿,我定沐浴焚香,酬神还愿。” “你!你!”萧法洛听他说完,如同晴天霹雳。他什么都知道了?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本想着再呕心沥血地指责他忘却旧恩,大逆弑君。心中却好似堵着什么一样。顺不过气来,一头倒在垫着稻草的床上。呼吸急促。 如玉如金的声音夹杂着旷野中的尖叫与兵戈相击的声响 “…十一愿诸神拥护,十二愿亡者超升。一切飞禽走兽,一切蝼蚁蛇虫,一切冤家债主,一切男女孤魂。四生六道,一切含灵。闻经听法,早得超升。” 谢令殊急促地念着十二愿,在这个寂夜,一切冤家债主,早的超生! “闻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经听法,早得超升。”他的声音愈来愈轻。念过了五遍,看着榻上的人毫无动静,他才起身,拿起幂篱,走到萧法洛面前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急促。 这也是他第一次俯视这个梁朝之主。从前别人夸他,说他有帝少时之仪。他记忆中的梁帝有严肃有和煦。共他对弈射箭。他的父亲不慈爱,他人生中的第一匹小马,是梁帝为他选的,他的加冠礼,也是梁帝为他起的字。 如今,他如一节朽木。沉沉的睡在这座蒙尘的宫室。 谢令殊手指尖都在发抖,明明这人现在手无缚鸡之力。他却不能下手为他的母亲与兄弟报仇。 ---------------- 闲聊:哥哥终于出来了! 了断前尘葬荣华 前几天尚是晴空万里,今夜突然下起了露水。梁帝多日未曾吃喝,身边也无内监照料。意志力与体力都濒临崩溃,谢令殊一把火上浇油,竟是气结于心,呼吸渐有渐无。 露水渐渐深重,下成了绵绵细雨,又渐渐大了起来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谢令殊感到四周有一些凉意,疲倦地撑在木桌上靠了一会儿。 放眼望去,昔日碧瓦朱檐,雕梁画栋,如今是断壁残垣。九层高塔,火势延绵千里不见青山。小雨扑不灭建康声势浩大的火海,却减少了炙热的灼烧感。世家军队奋力抵抗,终是不敌侯军凶残勇猛,节节败退,损兵折将了不少。 细雨润湿了脸颊,伤口扯出锐痛。刀锋已经卷刃了,他斩杀了两个胡人,砍伤了不知多少。他是建康本地人,从父亲开始便跟随指挥使沉招在张将军麾下办差,如今他的第二个孩子刚刚降生。 胡人践踏了他的家园,强占了这片土地的女人,今日是同僚的妹妹,或许明日便是他的妻女! 他精疲力竭,看向旁边。那是他的同袍,也是他日夜相对,一起操练喝酒的兄弟。手骨尽断,血流如注… “兄弟!兄弟!”他爬过去推了推那人,却毫无反应!天啊!是要亡建康了吗? 辙乱旗靡,但男儿的脊梁毫不弯折,若是这片土地注定倾灭,那也要踏着他的脊梁!只是神思已经像一盏风中灯烛,明灭难定。耳边出现了车辙声,是幻觉吗? “哒哒哒~”远处传来了马蹄和车辙的声音。一个身着朱甲的中郎将驾着战车冲出御道。战马嘶吼,在这一刻变成了悦耳的啼鸣。 “是刘贲!”谢峤身边的从事认出了冲在最前方的人。 谢峤早前夜同朱益通信,让他一同反侯。但侯军总在猝不及防间放火杀人,一个在建康宫内,一个在丹阳郡中,他着实无暇顾及两边。本已经放弃了建康宫,没想到这人竟然在此时派人来了。 大敌当前,早已顾不得曾经的敌对与冲突。刘贲先赶了东林苑豢养的西域烈马出来,在让先其服食了醉马草。大宛马本来性格温顺,遭这样一刺激出了栏便发狂不止,不论敌友瞎撞乱踏,一时间两方人仰马翻。 谢峤见场面混乱,命人在主干道倒了油。侯军习惯了胡人装扮,穿着皮靴,油雨混合,主干道上湿腻难行。建康民兵换上草鞋、带齿的木屐追击埋伏。此时天刚微亮,只是乌云遮了天光,掩盖黎明的微亮。 梦里尽是前人相偕,言笑晏晏,离他越来越远。这一次,谢令殊没有嘶喊挽留,也没有悲戚痛哭。一场没有告别的短暂团聚,他旁观着她们远去,消失成一个光点。 “啊!啊!” 被身旁的身影惊醒,谢令殊向外看了下。太阳还未出来,不辩时辰。 “白,白,白眼狼!”狠戾的话骂出来,却是气息不接,毫无威慑力。 嗬,命大。谢令殊腹诽一句:果然是祸害遗千年吗?他凑近了听。只闻见萧法洛断断续续地咒骂。 在自己幼小失恃时受到的关照,今日便一并清算吧。 “还你吧!”烛影如豆,跳跃闪烁。萧法洛努力睁着眼,寒光一闪,本以为他会趁自己虚弱一刀了结了自己。 半晌,却不见动静,他复睁眼,只见落了一地青丝。竟是谢令殊割发代首,有黑发落在了他的脸上,更令他呼吸不顺。 “咳咳,咳咳…”梁帝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从来不欠你什么,饶是你于我那一丁点的养育之恩,不过是上位者为了彰显他的怜悯而施舍的。”谢令殊的黑发从耳朵下面被参差切断,碎发挡住了他的前额与眼睛。他也不再看榻上的梁帝,掷下匕首说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的意愿。而我,也只是由着你的意志长成了你的利刃。” 萧法洛也不曾想过,这一柄利刃,虽然不会杀了他,却也不会放过他。心中乱成一团,腹中灼烧一场,喉头酸苦欲吐,又无力气起身。口中咿呀乱叫,竟是胃酸返流。呛到了气管,生生噎死了他。 终于结束了,谢令殊不愿再去探他的气息,转身下了高台。 白衣如同展翅的燕,化为羽翅,从此山高天阔。 他从未如此轻松过,再也无人日日盯着他的行为动作,他也不需绞尽脑汁希望那人专心社稷,善待他的家族。只是被束缚得太久,他的世界突然崩塌,迷了方向。 谢令殊一路小跑,漫无目的。听说阿公也殒了,他想回去再看一看,别院的竹影,松霖院的晚烛,水榭的纱帐,还有门后露出的衣角…他的脑子混沌一片,眼前走马灯一般闪现着自己的曾经。 天上的雨时大时小,在润湿了他的外衫后终于停了。火苗舔舐到了热油,又熊熊燃了起来。天极台是一座纯木质的高台,火焰仿佛寻到了失散的爱人,簌簌作响,包围着高台舞蹈。 谢令殊捡起地上的一把弓,又寻了两只短剑。撕下袖口的轻纱,在地上随意擦了油,裹住矢头,极力稳着手,瞄准了窗口射出了火箭。 朱益看侯军正处于下风,准备去极天台接了梁帝下来。他留了内监在极天台照顾梁帝,却不知内监早已被庐阳王萧任的人斩杀。 “朱将军!朱将军!极天台遭回禄了(遭回禄:起火)!”手下的小将匆匆来报。 “什么?”朱益被吓得三魂离体,心中突突乱跳。只是雨停后,小火趁着热油燃烧更快,建康多是木制建筑。浓烟四起,看东西也不分明。 远远看着天极台的方向有明火微弱,来不及穿了甲胄飞奔出去。 “千万不要出事,千万不要出事!”他心中默念。自己所处的西殿离极天台有三条四马并行的御道,他堪堪跑出去一条,只听“嗖”一声,一只火箭挟着浓浓的杀气当胸穿过。 他不可思议的看着胸前的箭,正欲回头,又一只箭射来,弓箭手用了十足的力气,锋利的矢头竟穿透了后背。 往日浮华如云烟,一朝灯灭四散去。他的脑子里还来不及有下一个想法,人已然归西。 “将军!将军!”跟来的小将与从事瞬间瞬间像无头的苍蝇一般。 “啊~~~拿下!”萧任身旁的近侍带了一小队羽林军团团围住其残兵,二话不说便是开杀。顷刻间血染红了御道。朱氏势力几乎全部折损。 “干得好!”萧任拍了拍弓箭手的肩,扔出一块金丝佩在他脚下:“去领赏吧!” 谢令殊手上有详尽的建康勘舆图,他挑了无人小道,从别家弯弯绕绕。等到天色既明才行至朱雀门。刚才弯弓射箭已经耗费了他多的气力,现在小腿都在打颤。 身上的白色衣衫已经被泥水油污沾透,汗液沾湿了碎发。他抬手拨开凌乱的湿发,辨认着方向。 四周人家早已被大火烧的只剩外墙和梁柱。他看着满目疮痍,好像置身于自己从未到过的那个时代。就在他出生前的十几年。 前萧氏祸国,诸多起义暴乱,天地动荡,江山飘零。是否也如今时?泪水不由自主地留了下来。他拖着疲倦的身子前行着。 ------------------------------ 闲话:年底工作太烦人了qaq。 恩断焚灭风摧楼 这是他行过无数次的路线,别人乘车骑马而过,他用脚丈量着这一片土地。他知道哪一位僚属住在这条街的哪一家。机缘巧合下,也曾为商贾断案。 只是如今这一片焦土残垣,让他心如刀割,海晏河清终是梦。 “别!别过来!”有绝望哭喊传入他的耳朵。谢令殊循着声音悄悄靠近,只见一个壮硕的胡人士兵正拿着胡刀逼近女人,那女人怀里还护着一个半大的孩子。孩子吓瘫在地,母亲为了保护孩子,力量也并不足够。只能用身躯掩着。 “呲啦,呲啦…”余烬暗火还在燃烧,掩盖了他的脚步。母亲看到一个形容狼狈的年轻郎君从他前面悄悄靠近,那人对她摇摇头。她绝望的闭上眼睛,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没有痛感传来,耳边是“砰”一声巨响。妇人睁开眼,只见那胡人士兵已经扑面倒下,年轻郎君手握着一支残箭,正在扎向他的脖颈动脉。 她看那胡人还在挣扎,捂上孩儿的眼睛。 胡人士兵穴道吃痛,半天站不起来。翻滚着想绊倒谢令殊,哪晓得谢令殊看着瘦弱,手上的力道却是不小,又对准了他的要穴扎下去。他只能奋力挣扎。 妇人见他俩不分胜负,郎君似是要占了下风。看着那胡人掉在自己前面的大刀,心一横,把孩子藏到一片断壁之下。脑中回想着丈夫被胡人残杀的景象,她的愤怒如同火烧,拖着胡刀推给了谢令殊。 谢令殊与胡人都看到了刀,想着去争夺先机。谢令殊一个翻滚,用尽力气抢到了刀。双手竖举着刀,用力插进了胡人的肚皮,未等他反应过来,三刀四刀,刀刀见血,飞溅的血液模糊了眼,脸上脖颈都是那胡人肮脏的血液,他的手还未停止,直到手腕脱力,终是彻底杀死了那胡人。自己也累的瘫倒在地上。 “郎君!”妇人正要去扶她,谢令殊厉声喝道:“快走,躲到井里,不要管我!” 妇人看了在旁边的孩子,捂着嘴踉跄逃走。 他疲惫至极,五感迟钝,不知自己已经被人跟踪了一路。嘈杂以掩饰,杂乱做迷障,一人弯弓搭箭。正瞄准着准备起身的谢令殊。 羽箭破开晨雾,带着凌厉的水汽正中他左肩。谢令殊脑子里一片空白,竟没有躲闪,他拔出羽箭丢在地上,朝着四周张望。 那刺客见他之前的癫狂之态,以为谢令殊定要追来。已做好游击的准备。轻身绕到了他正面的方向。可谢令殊既没追来,也未逃跑,又连发两箭。 眼前忽的就掠过一道精光,一箭擦过他的鬓发,另一箭竟直直刺中他的胸膛。 谢令殊闷声倒地,这一刻好像得到了解脱。手脚也松快下来了。他无需再前行了,就这样静静地躺在这片土地上。他的族亲母兄都是生于此,归于此。如今他也是这样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他生来就在这一方天地,可世间却无他的容身之所。从谢家到内廷,他无一日懈怠停歇。君子六艺,政史道文。从储君伴读到王子太傅。他既要为天下与萧梁鞠躬尽瘁,又要扼杀野心,让他齐梁的野火永远熄灭在历史的洪流。 累啊,连吃饭睡觉都在想着… 他眨了眨眼睛,头顶是一片乌云。胸口微凉,他想抬手摸一下胸口的矢头。胳膊好像不属于自己,根本无法抬起。 意识渐渐涣散,眼皮也不想再抬起来了。层层的云翳随风飘游,心无归处。一道闪烁的亮光时有时无地照射下来。 今天会是一个好天吗?谢令殊如是想到。睡吧,睡吧…日后都会有好梦了… “谢令殊!谢令殊你醒醒!谢令殊…”带着哭腔的声音远远地响起,他在黑暗中独自前行。哪里来的声音啊?在叫他吗?他的身体追逐着那个身影,越来越清晰。 脸上凉凉的,是又下雨了吗?好渴,他舔舐了下嘴唇。好咸… 谢令殊费力的睁开眼,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她眉目含愁,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廓落了下来。自己好像是在她怀里,他能感受到谢溶的身体在颤抖。 泪滴带着她的体温,有的滚落在他唇上,有的顺着她的颊边滚到他的脸上,还有一滴在他睁眼的瞬间落在了他迷蒙的眼睛中。他没有任何感觉,好像在水里泡了很久很久。 ‘不要再哭了!’他心里想,嘴里蠕动了几句,出不了声。又想抬手去擦擦他的泪水,手不得动弹。他这一生,怎么如此狼狈之时… 谢溶见他在自己怀中似是极其不耐烦,怕他伤势严重,疼痛难捱。只焦急地对着谢启吩咐道:“陆仙长呢?陆仙长怎么还不回来!你快去寻他!” 谢启看着郎君的样子,内心也焦急,只把自己随身的金创药往着他的创口上抹。 ‘谢启怎么也在,不是让他守好谢溶的吗?这兵燹之地,启是他们能来的?’只可惜现在他既没有心力责怪,更无气力劝阻。 谢溶喂他喝了几口水,谢令殊很想咽下去,但是喉头堵着一口气,他无法吞咽。 她见喂进去的水都从嘴角溢了出来,心急如焚。仰头含了一口水,覆上他的唇… 生命之源像是涓涓细流汇进了身体里,干涸的枯草久逢甘霖, 汲取着天地恩赐的灵气。 谢溶见他喉头微动,是有了意识的征兆,又哺给他一些。等两人都有些喘动时才作罢。 可这箭总不能一直插在胸口。 “娘子,不然我给郎君拔了?”赵武在一边犹豫道。 “不,不可以…”谢溶断然拒绝,她不通医术,也无伤药。贸然拔剑,鲜血飞溅恐怕是要了谢令殊的命。 “谢启出去了那么久,你去看看他!寻不到也无事,不要走远…”谢溶嘱咐道。 谢令殊此刻已经恢复了些许意识,他紧紧抓着谢溶的手。这是他母族唯一的血亲了。 ‘她该远走高飞。’谢令殊心里想着,建康真不是很好的地方。不过,现在梁帝已死…还好,他比自己先死了,从此谢溶再无禁锢。 心口还是凉凉的,金铁刺进心脏,原来是这种感觉。听说自己的舅舅就是夜逃出城,被梁帝从后背射穿心脏而亡。 “你,你走!”谢令殊提起一口气,努力做责备语气。谢溶见他气若游丝还一副说教样,心中发怒,又急他满身脏污血垢。脑子一抽,摸出一卷帕子给他擦脸。 温存时刻两人都情不自禁爱抚过对方的脸颊,这一次生死一线,她手脚发颤:“谢令殊,你别闭眼睛…” 脸上的血泥被擦干净了,他的视野开阔清晰。第一次见她这样焦急。 “不,不要哭。”还是提不起手来,只能看着她潸然泪下。他说话的声音变轻了,谢溶只能伏下上半身,将脸努力凑近他。 “离开大梁,去大魏,去找元公!”好像能感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点点的流逝,心中有抓握不住的无力感,自己倒是听天由命,只无端让她添了伤心:“谢…谢溶,你,你别再哭了,天高,天高海阔,你…你去看一看!” 谢溶看他一副交代后事的样子,话语也多了,心中的不安像是猫爪抓挠着一样:“不…不要…” 谢令殊却是不管她:“你面上温顺柔和,却总是,总是心软好奇,又不怎么精明,屡屡将自己陷入,陷入危险之地。日后,心便硬一些罢!这样…很好,我是你人生的唯一,唯一污点,我死了…你…你便纯洁无暇了…” 不,没有!他怎么可以这样说!他是君子美玉,天地明光… 谢溶心中酸涩,出声也是咿咿呀呀的呜咽。 看谢令殊似寐非寐,她又不敢摇晃他的身体,只能一直说着话,试图唤醒他:“谢令殊,谢令殊,你也要活着!要好好活着!所有一切都不如长命百岁重要!” 朦朦胧胧中,他听见有人叫他:“你要好好活着。” 如他这样的人,生来便是王朝的脊梁。含珠衔玉地长大,从小受众人祷愿。福寿绵延,长命安康。若是祝祷能事事灵验,那神前香炉就不会昼夜不灭了。 家国天下,盛时,他荣华安康。衰时,他不可偷生,必要时,他需死在阵前,死在城楼上。而现在,就算能死在她的怀里,又有什么可遗憾的呢? 他盍上了眼睛... 东飞伯劳西飞雁 p o18e s.com 陆宾然赶回来的时候,谢令殊出气比进气还少,谢溶正压抑着哭腔,快要背过气去。她总认为自己坚强敏锐,一直以来以徐姑姑,高娘子,玄妙观贤德长辈为榜样。读过书卷游记,希望有一天踏遍好山河。 只是国破山河动,来的比她期待的未来更早。 ‘他要死了,他要死了…’这句话不断地萦绕在她耳边,脑子里乱作一片。 “谢娘子,谢娘子!”陆宾然见她抱着谢令殊颓然不动,伸手过去推了推。只见谢溶身体软软瘫下来,把几人吓一跳。 谢启快步上前扶住她,一脸焦急地看向陆宾然。 “陆先生!”眼下郎君生死不知,他恨不能自己代替谢令殊身受这一箭… 陆宾然远远看着箭客左躲右藏,甚是眼熟,一个轻身跟了上去。哪只那人轻身功夫很是不错,他追了两里地看着一辆马车匆匆而去,心中担心谢令殊,就返身回了几人暂时落脚的小破屋。 呼吸虽细微,脉搏也无力,好在能维持规律的跳动。他胸口前的伤,也不适合四处移动。好在陆宾然总是随身带着伤药,这次更是有备而来。 “我现在要为郎君拔箭,启郎君与这位壮士可否助某守住?” 谢启看着眼前的一团乱,嘴唇蠕动几下,突然跪了下来:“先生与郎君总角之交,一定…一定…”话未说完已经泣不成声。 这是一间瓦房,掩在一棵大树之下,四壁已被火燎的黢黑,门坏了半扇,室内狼藉一片。谢溶迅速收拾出一块整洁的地面,又在屋子里翻找到了些残布旧毯铺垫在地上。 趁着她去取水的功夫,陆宾然横抱起谢令殊放在垫子上,轻轻解下他的上衣。胸口箭头周围已然发青,他脱下外衫把小刀,干净的麻布取出来,放在外衫上。夲伩首髮站:po1 8 bt.co m 此时谢溶正好装了一牛皮袋的净水,她见陆宾然用酒前前后后擦净了伤口,正欲下手拔箭,不忍直视,咬着嘴唇看着一边。 四周静的可怕,细微的撕拉声,伴着谢令殊微弱的闷哼,她的心悬在空中,手指攥成了拳头。 “谢娘子,劳烦帮我撒一些药粉…”她听见悉悉索索的响动,回头看那只箭已然在一旁,陆宾然脸上被溅开了一抹鲜血。一只手正抖动着一个小包袱。 谢溶心领神会,一下就蹲在了陆宾然身边。小心抖开迭得整整齐齐的小包裹,露出里面米黄色的药粉。 “洒在他伤口上。” 谢溶心内忐忑,对谢令殊的伤势也束手无策。听到陆宾然指挥自己做事才敢大量他的伤口。 已经被处理过了一些,伤口周围都是新鲜的血,拔箭的时候带出来了些皮肉,狰狞地在她眼前晃动,随着呼吸的起伏,那小洞还在向外面渗着血。 不过陆宾然力道分寸都很好,避免了心脏大出血。谢溶怕耽搁久了,鲜血流尽他便死了。忍着泪,哆嗦着听陆宾然的号令,抖着手把药粉撒在他伤口上。 谢令殊依然昏迷了过去,肉体的痛本能的让他颤动。虽是心乱如麻,好在理智尚且存在。陆宾然见她神色慌乱,但手上功夫有条有理,也放心着让她帮着自己照顾谢令殊。他中箭多时,现下已经不能再拖了。 一阵争分夺秒的忙碌过后,两人俱是汗涔涔。 “道君,现在怎么办?”不能让谢令殊在这个地方养病疗伤。谢溶求助地看向陆宾然。 其实陆宾然心中也未有主意。他一直悄悄跟着谢令殊,本来是不会发生此种意外的。待他自渡此劫,驱散心魔,还是要回归谢家,主掌天下的。 只是从宣阳门出来,他就感觉有人在跟着谢令殊。那个身影太熟悉了,逍遥客萧光!一定是他!他怎么会在此处?陆宾然看谢令殊杀了胡人,又远远看到谢启正往这边赶,才冒险去追了萧光,没想到让贼人钻了空子伤了谢令殊…… 现在不是人多力量大的时候,“谢娘子跟随启郎君去公主府避一避吧,现在城里很乱,先别回……” 话未说完,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战马嘶吼,铁骑踏破的声音。显然谢溶液察觉到了,她立马站起身准备出门。 “有人来了!”谢启焦急的声音传来,他早就听到了风声,又不能确定来者何人,便叫赵武守着门口,自己前去打探了一番。竟然看到死对头萧法继的前锋周豪带了一小队四处搜寻。 “这里不能留了,快走!”谢启忙地去收拾地上的衣物与药品。正要伸手去扶谢令殊。陆宾然立刻阻止:“不行,他刚拔完箭,心脏脆弱,不易移动!” “那怎么办呢?”谢溶听谢启说是萧法继的人,白日里打了个寒战,这人的手段阴毒,若是落在他手里,后果不堪设想… “帮我把东西收一下…然后你们马上走…”陆宾然果断下达命令。 “谢…”谢溶望着谢令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孽缘啊!孽缘! 陆宾然是知道两人的前因后果,此事有伤人伦,不过他一向不予评说凡尘之事。怕谢溶担忧谢令殊,不肯离去,让他平白多出个负担。 “此地简陋,我一人应付他们足矣,若是大家都在,我便不能照顾这么多…” 谢溶与谢启都是知道他的本事,谢溶虽看了不少侠肝义胆的戏文,好在自知自己并无力挽狂澜的力量,她匆匆收拾了包扎的残余物,对谢启道:“陆道君自有本事,我等实在不应在此拖累他,还是先走吧!” 谢启是谢令殊的亲卫,得了他的命令来照顾谢溶。如今主人伤势严重,他应该留下来照顾,只是这边来人是萧法继这个恶棍,自己因傲慢吃过他的大亏,现在也不敢盲目自信,又跪下来拜了叁拜:“郎君!启无能,未能护着郎君周全,郎君一定要身体康健!来日启再来请罪!” 言必,引着谢溶走向城郊的小树林,赵武则垫后掩护二人。 几人走到离官道不远的地方,竟看到有几匹马四散在田地。谢启四周查看了一番,确定无人后,心中大喜:“赵武你会骑马么?” “会…会的!”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谢家二人与赵武牵了马便要继续赶路。 “赵武你保护娘子,我出去一趟,不用等我回来!你们到了…”谢启胸中自有打算,可谢溶确实不让的。 “不可,要么一起去!要么都别去!”她不是怕自己无人保护,只怕这莽小郎豁出命去要刺杀萧法继的前锋。 谢启还真是如此打算的,郎君现在毫无意识,陆宾然天大的本事,拖着一个半死之人还是令人担忧的,等他去周豪那里放几支冷箭,把人引到别的地方去也能给郎君留一些时间。 ————————— 闲话:真的很抱歉很抱歉,大家看的好好的文突然断掉。这段时间一直在调整状态。因为写前面35回的时候都是能有很长的时间构思梳理的,在35后的时候,去找了新的工作。生活节奏突然变得很不一样,每天要适应很多东西。 其实前两张哥哥在佑真死去,斩断精神控制那章能算作本文的高潮了,自己却没有写好,真的很遗憾。并且我希望表达哥哥最后杀死了梁帝,也是因为如果梁帝不死,哥哥会害怕他继续加害怀疑溶溶,但是这一切并没有体现在我的文里。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做了一道菜,咸淡都有,但总是少了什么味道。对于作者来说其实也很可悲,它的画面就在我的眼前,我的语言组织能力和措辞逻辑都跟不上。 后续可能会修文,也努力让这个故事更完整。 险中踌躇遇故人 周豪领了巡查的差使,又来人说那弓箭手把谢令殊堵在了此处,便带着人来搜索,务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正四处寻着,他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带过树枝发出“刷刷”声。这马蹄声越来越远。那影子晃过眼前的时候,赫然是一袭白色轻纱外衫。 他反应极快,当即勒紧缰绳掉转马头,大喊:“这边来!过来!”随着他的喊声,四面的士兵聚拢而来,又有素地分开叁队从不同方向追上去。 “快!快!他们追上来了!”谢溶紧紧地抓着谢启的胳膊,一边频频回头看。 “这马儿怎么跑不快呀!”谢溶忧心地朝谢启喊道,风呼啸着从身侧飞掠,衣袍猎猎作响,耳朵发出“嗡嗡”的回鸣。 谢启带着谢溶,急着甩开追兵,又不敢过于隐蔽让他们追不到,一边看路,一边极速思考着:“这是运送货物的驮马!如何与战马比拟?” 身后的马蹄声愈来愈近,谢启知道走过了这条道,前方尽是大路,两旁只有平坦的农田。若是将人引了过去,无有庇护,恐怕要被抓到,朝身后大喊:“娘子抓稳了!” 谢溶看他身体微侧,知道他要转方向,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幅度,也对着他耳朵回喊:“说了叫我郎君或者小郎!!!” 声音之大,震的谢启脑瓜晕眩。他发誓再不喊错了! 周豪见那人骑着驮马还带人跑的那么快,更坚定是谢令殊得了相助,也全力跟了上去,只见那人突然右转,朝着小树林急急奔去。他毫不迟疑,也打马追了上去。 树林里枝桠丛生,他往日多在校场练兵骑射。少有进入这丛林险境的时候,胯下良驹的行动比他脑子转得更快,周豪只能左闪右躲,伏身在马背上,速度大减。 看着那身影似要消失在了树林里。他一阵恼怒,从胜钩上拿下弩来,上了支箭。 一双鹰眼死死追着前面的白点,单手握着十几斤的弩器稳健如山。素有“神射手小李广”之名,他只堪堪瞄了须臾,勾下机括,那箭闪电般飞了出去… 只听驮马嘶吼一声,又看得那白点没有再动,他才示意身后的人向前行进。 下首的前锋见他号令,又看那白影一动不动。想是周校尉射中了谢令殊,迅速下马跑上前去…… “呼~呼~”谢溶平生从未骑过如此快马,虽是驮马,这速度竟不比高娘子带她骑的大宛马慢多少。 “太,太,太刺激了!”她一边气喘吁吁道,一边捶着腿。 “这哪里快?要不是带着娘子……小郎你,我定甩他两条街…”谢启倒是面不改色。扶起还在喘气的谢溶走向树林前方的豆田。 连年动荡,苛捐杂税。豆田已荒芜,明明是春耕的季节,田里还是残根旧种,踩在脚下发出“嚓嚓”声。 叁人离开破屋后,谢启非要以身饲敌。谢溶想他曾因傲慢自负在萧法继处吃过大亏,坚持不让。两人僵持不下,一合计,干脆使了一出瞒天过海,由谢溶穿了谢令殊的外衫从周豪队伍前飞驰而过,引他们上另一条路。 赵武在豆田后的灌木丛远远看两人走来,连忙招呼他们过去。 “你小子,赶马的功夫倒是不错嘛!”谢启看他老实憨厚,把先前遇见的几匹驮马绕近路赶到了等他们,称赞道。 “哎呀,从前家里穷,啥子活都要会做点的。”赵武听了夸,心中也放松了。自己本事不大,碰见了贵人救了自己,只想着给谢家的两人报恩。又想起现在好手好脚,都是红妹当日为了掩护自己与赵虫儿,一阵潸然。发誓日后定为她报仇。 叁人没有走官道,谢溶放心不下玄妙观的诸位娘子和徐夫人,欲前去探访。 “娘…小郎!小郎不能去!”谢启瞪了马肚子,行到谢溶前面横着不让她过。 “我就看一眼!我不进去!”谢溶看他拦在自己身前百思不得其解。 “本来不是什么大事的,只是…只是…”谢启一脸难色:“哎!现在不仅胡人四处在作乱,汉阳王也来了。观里有家祀,郎君们定会守护好,小郎跟过去,大家的精力必然都来顾着小郎的安危了!” 谢溶听他讲的不无道理,饶是再遗憾,也只能作罢。她又忧心道:“那谢…你家郎君怎么办?” 谢启武器听到她主动问起谢令殊,心中犹豫更甚,他与谢饶是跟着郎君一起长大,护卫郎君形影不离。如今郎君身受重伤,他却不得随护左右…… 好在郎君身边还有谢饶与陆道君, 他转念一想…..这溶娘子,狡猾得很! “小郎你休要分我心!我是断然不会让你跟卢郎君去北齐的!”他忿忿地喊道。 “啊?”谢溶诧异,她说起谢令殊倒不是为了分散谢启的心,但是自己这段时日也确确实实都想着见到高娘子,离开建康。 两人争执不下,谢启一气之下堵着谢溶不让她再前行。正僵持着,没有留意四周悄悄靠近的人影…… “哎呀!”赵武大喊一声,束手无策地趴在地上。 两人这才回头看了,四五个人用绿植掩着身形,埋伏在他们周围。赵武已经被一人摁在草丛不得动弹。 心道了一声“糟糕”,谢启正要动手,对方一人厉色道:“只你一人会打,难道能保证你们叁人都全身而退后。” 谢启“哼”一声,暗自把谢溶拦在自己身后,语气骤冷:“你们又是何人?胆敢威胁我?” 对面带头的那人正要出声,忽的有个男声带着惊喜插了进来:“启郎君!” 谢启眉头一皱,看向来人:“王咸?” “启郎君真的是你?”那叫做王咸的小将赶忙吩咐同行之人放了赵武。赵武得了松快,急急爬起身踉跄着跑到谢启身后。 “他是谁?”谢溶悄悄问谢启。 “应该不是敌人…”谢启犹豫。 如今局势纷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都想着逐鹿中原,欲尝这万民拥戴的滋味。何谓亲情友情?不过是时局之中的趋利避害罢了。 王咸是王增的亲随,王增与乌衣巷王赟家关系匪浅。王家与谢家虽是百年姻亲,也曾有因争权夺利反目成仇的时候。郎君受伤,自己与本家失去联络,谢启对突然出现的熟悉面孔只有警惕与怀疑。 王咸见谢启盯着自己,身上却无轻松之感,一阵尴尬不解。从事王增命自己待人隐秘地巡逻,慢慢扩大地区。今日将好进了建康地界,看到萧法继的前锋领着一小队人不知去向哪里,正打算回去报信。自己去解了个手回来,看见手下压着一个人,与另外二人对峙。正好就是谢家叁郎身边的小从事。 “启郎君?”王咸试探着喊了一声。 谢溶知不知道谢启心中弯弯绕绕,扯着谢启的袖子耳语:“看他们没有恶意。” 谢启见王咸的尴尬也不像是装出来的,又想着谢溶叁番几次吃过心软的亏。郎君也同他提过溶娘子此人是个纸老虎,叹了一口气:“有恶意的人会表现在脸上吗?小郎不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 谢溶听他语带责备,噎了一口气… 既然已经对上了,自己也想去会一会王增。谢启叮嘱谢溶于赵武紧紧跟着自己。几人朝着城外方向奔骑而行…… ————————————————— 谢谢一直在身边的宝宝们!最近公司新开了分店,超级忙。都是晚上才下班!呜呜呜! 溶妹要开始新的冒险啦! 平波生澜各一方 王增正在议事,手下来报王校尉带着贵客前来。正想着这贵客是何人,谢启一撩门帘走了进来。 看帘子被掀起来,屋内三人面面相觑,身后的王咸更是一脸惶恐。这位小爷,自己可拉不住。谁让人家是权臣近侍,授公府参军,自己只是个小小的校尉呢? 谢启看到圆桌上围着的三人,也神色错愕。转而眉头紧皱,大步向前质问:“谢饶你怎么在这里?!你知道郎君受伤了吗?!” 谢饶听他劈头盖脸一顿质问,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磕磕巴巴道:“你说什么?什么郎君受伤???” 谢启看他神色深忧,知晓他不会诓骗自己。突然落下泪来,室内另外两人用无声的眼神交流着彼此的疑惑。 谢饶听见谢启说道谢令殊胸中中箭,昏迷不醒。也不管所议何事,努力平复着心中的震荡,让王咸去门外守着。问着他这一路所见所为。 谢启见了谢饶,便是兄弟团聚,心中一切不安尽可发泄。先从自己跟着谢溶被流民冲向城外,又救了两个庶民,到在百草谷中躲避。又因为看见萧法继的手下陆陆续续出现在建康周围,跟上他们。却看见谢令殊被不知名的刺客重伤… 谢饶听了,顿时双手握拳。在听到他们引走追兵,陆宾然救下郎君的时候才又松懈。 “真小郎殁了,郎主,郎主也……郎君水米不进很多日…前日里郎君突然开始饮水。” “早几日已经收到了武陵王的密函,郎君一直没有处理,前日留了手信,让我与武陵王会合……” 谢饶将前因后果一一道来,说道谢令殊与谢佑真的时候几度哽咽。在谢饶说出真小郎殁了时候,谢启一阵天旋地转,喃喃自语:“怎么如此,怎会如此……”两个好儿郎相对而泣。 眼看这事情是谈不下去了,一旁的王增与另一参军也为这家的憾事感染,叫了热茶来安慰二人。 眼看日暮,谢启整理好情绪,恨恨地说道:“我是没有看到伤了郎君的人,想来肯定也是萧法继主使…来日方长,必定要报此仇!” 谢溶见谢启久久未归,与他们同来的人都是客气有礼。她领着赵武四处走动了下,发现所在位置是两山之间一处山谷。按照她曾看过的勘舆图,应是白鹭洲西南方。这处院落不大,但进来的时候发现里里外外都围着些军士。只是他们穿衣打扮不似盛京,这些兵士训练有素,眼看她二人来往也目不斜视。 “小,小郎…”赵武到底是没有见过什么世面,也曾与官兵有过对立冲突,在这里混身不自在。 “啊?”谢溶正想着要不要找个人带她去寻谢启,后面突然围上来两个文官打扮的年轻郎君,开口便是:“小郎,这边请!”口音也不是江南音。 看他们面容和善,又想这地方什么人没有,偏派了两个文书使官过来请人,想必是怕自己害怕。心中的警惕一下松了。 谢溶于赵武跟着两个文书使官一路行过三进院门,她忍不住问道:“你们主人是何人?” “我等请小郎去见谢饶与谢启大人,别的小郎也莫要套我们的话,否则主上怪罪下来,我等是担不起的。”其中一位清瘦使官露齿一笑,慢下脚步走在了谢溶身边。 “扑哧~”谢溶听他语调诙谐又无可奈何,开口便是引他们去见谢家的人,心中更为亲切,终于到了安全的地方。 “我们谢饶大人也在这里?”她挑眉,自从自己出城,几经波折。虽然没有进城,但建康大火,白鹭洲都能看见,她岂会不知?整日提着一颗心祈祷,谢意与谢惟还小,千万不要被吓到,希望谢渔也好好的,不要再任性,又闹出什么不得了的篓子… 六月的夜带着些许闷热,加之白日里下了一些小雨,空气中未蒸发的水汽燥的人心中不安。谢渔带着两个弟弟在谢源的院子里住着,郑夫人向来胆子不大,唯恐孩子们伤了一分,日夜都守在几个孩子的身边。 “渔娘,渔娘你睡了吗?”谢源睁着眼睛,侧了身子看着谢渔。 她怎么睡得着?小半月过去了,祖父沙场阵亡,父母尚无音讯,外间什么消息都传不进来,也不知道溶姊怎么样了。她悔啊!若是自己沉稳一些,也不至于让亲姊姊出去涉险。 白日里,大伯母派来的女使给郑夫人报信。她蹑手蹑脚地躲在窗棂下听了个大概,知晓的如今那位朝野侧目的朱将军被人射杀,三兄在别院养伤,报信的人还说了别的话,她听不到自己父母的讯息,也没有溶姊的音信…… 眼泪滑过眼角,滴到了耳朵里面。她仰躺着不动,眼睛又眨了几下,呼吸间鼻息浓重。 谢源听见这细微的动静,抱着她安慰:“一定会没事的,祖父英灵会护佑谢家的,叔父叔母都会没事的……”谢源不知道谢令殊重伤,谢渔也没有告诉她。 两个小女郎在夜里讲起了女将军妇好执金戈跨铁马,讲起先贤女君邓绥明德极慧,相互鼓励打气…… 谢源睡眠深,入了梦也不易转醒。谢渔见她睡的深沉,悄悄起了身。从自己的小匣子里摸出一个素麻小袋,一拿起来叮叮当当一片响,她悄悄打开门,正准备迈出去…… “女郎!”一个面生的丫鬟拦住了她,谢渔见她一身利落的练家子打扮,面孔也生,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女郎还是回去睡觉吧!如今外面烽火连天,我等为女郎守夜…”那女子面无表情地说着话,谢渔心中越加忐忑。正好小檀从走廊另一边过来,皱着眉头道:“渔娘子?” 糟了,听见小檀说话,她是不太乐意的。这个女侍是三兄谢令殊那边的人,不知溶姊怎么得罪他了,三兄便叫了谢启与这个小檀过来总是找溶姊麻烦…..谢渔不想与她说话,正准备退回房里。眼睛一瞄,便看见她手上拿着一条帕子。 是溶姊的帕子!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开口便急急 问:“小檀你找到我阿姊了?!” “啊?啊!”小檀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把手上的东西往身后一藏,只是她动作哪有谢渔快,在瞄到帕子的时候,谢渔便奔出去抢了东西。 果然是,果然是... 小檀见她捧着帕子,眼泪也止不住。慌忙把她扯离了门口,低声安慰:“渔娘子,别哭呀!这帕子本就是拿给你的!” 原是今日谢启让人传了信件回府,谢溶想起几个姊弟在家中,刚经历祖父过世,既无父母照料,也无兄姊依靠,在手绢上写了信去安慰她。 谢启见麻质手绢易于隐藏,便在另一面书了文字带给小檀,刚好让她都读完了。只是谢渔的眼泪珍珠一般洒落,打湿了帕子,把信都晕开了,一跺脚哭的更厉害了。 小檀见她伤心欲绝,忙把自己看到的原模原样讲给她。听到长姊现在安然无恙,正准备启程前往三国交界的地方,她哭了又笑。口中念着:阿姊,阿姊。 “好了,渔娘子快去睡吧!”小檀怕她情绪波动异常伤了身,只想着哄着她快去睡觉。 谢渔看小檀的面孔,突然变得亲切安宁,她把手中的袋子递给小檀:“小檀姊姊,你能拿到信,也一定能送出去的对不对?这个,这个给你!帮我带给阿姊!” ------------------ 闲话:这个月更的都很慢很慢,希望宝宝们不要放弃我!也感谢一直鼓励我的宝宝们!特别特别感谢大家! 且论何以报衷心 po18ar.com 谢溶本意是见到了谢饶,又知晓了家中近况便随着卢祚英北上,如今从他们的消息中得知父母均安然,更是打定了主意走这一趟。谢启见谢饶并不劝阻,还开解自己,极力让自己跟着谢溶同去,虽有疑惑,嘴里碎碎念念,手上却整理起了包袱。 “原来是他么?”谢溶皱起眉头。她本想着早点离开这里,但谢启需得拜会此地主人武陵郡王萧传,自己是不想跟着去的。可来人的动作却比他们更迅速,用过晚饭后,一个高大的郎君带着两个参军模样的将领来到了他们的院子。 谢溶越看那人越眼熟,特别是他走路的姿势,不正是在玢阳公主府遇见那位跛脚郎君么?他就是武陵郡王? 有传言他的腿被异母姊姊长公主萧娐打断了,这也是真的?果然是深宫险恶,天家无情。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18gb.co m 谢溶一直低着头,直到三人告辞出门,一双手朝她递来一个小麻布袋,头顶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溶女郎,久见了,这是你妹妹给你捎带的物件。” 谢溶听到有关自己,猛地一抬头,对上了一双星目。正犹豫着该不该接,却看到那个布袋熟悉的刺绣纹样,一只小鱼儿。 “多谢阁下。”她也不多说,又看看双手并无主动交还之意,伸手捻起袋子的抽绳流苏便拿走了。 等屋内只有谢启时候,她催促道:“你快些收拾东西,再去寻一身轻便的衣服,卢郎君明日辰时与我们约好的!” “遵命!”如此便如了她的愿。谢启还有些事情与谢饶等人相谈,便留了谢溶一人。 终于只有自己了,长久以来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她虽然不知道战事如何,从这两天的情况来看。这位武陵郡王与王谢两家均是一边儿,父亲与母亲已转危为安,若是自己能找到他们…无人再拘着自己强留建康,事情似乎在朝着自己希望的地方发展…… 她抖开小袋子,只听见一阵叮叮当当,竟从内里掉出几方私印,并着几张字条。谢溶捡起来一一查看,不得了啊……早知道谢渔胆子大,没想到竟然是个无法无天的小魔星。 她居然把谢公与郑夫人的私印都托给了自己!千钧之重,震的谢溶手一抖,再翻看那些小字条倒是些无甚重要的讯息,不过看笔迹,应是主人的手信。 此些物品皆是身份象征,无价之宝。凭借这些私印不仅可以再家族产业支取银钱,指挥门人仆役,更甚者还能调动私兵。她得了这样贵重的宝贝,四处寻地方妥帖安置,收在衣服前襟,有点儿硌得慌。腰带里面,若是有不便的时候怕是顾不到了,靴子里面?更不可能…… 得了健壮的军马,充足的粮食,便准备翌日便要告辞了。晚间山中蝉鸣不止,谢溶在房间细细整理着小包袱,药品,户籍,散碎的银叶子… “噔噔…噔噔…”两声略显犹豫的叩门声响了起来。谢溶忙的拉下帐子,打开门见谢饶皱着眉站在门口,手悬在半空。 “溶…溶娘子。”他磕磕巴巴地开口。 谢溶与谢饶接触不多,身材样貌都比谢启壮实成熟,算不上沉默寡言,话却不多。在谢令殊身边时候,常是为他安排周详。性格更为沉稳,倒是少见他说话这样迟疑。 “谢饶?”谢溶见他似乎有话要说,又难以启齿的样子。想着明天就要辞别,不知归期。她率先开了口:“我…你…你们郎君有陆道君照料,应当会好转起来的,等他醒来…告诉他…”这是一桩极其隐秘的情事,上一桩这样的情事万人唾骂,她的眼睑垂了下来,泛上了酸楚。并非没有思念,只是除了月亮,无人能倾诉。 “算了…”轻飘飘的揭过,却止不住大滴大滴地砸向地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水渍。 “娘,娘子!”谢饶见她敛着眼耷着头。心中着急:“娘子必不可多思多忧。”他终日多与郎君们打交道,谢家的小女郎们或者天真活泼,或者端庄稳重。他见谢溶的一次,是她在萧法继的私牢,虽然自己也怕的发抖,但还是以身护着谢启,坚定的动作与眼神令他肃然起敬。 “郎君说过,娘子是鸢游天地,山高水阔不应困于内宅与旧事。留在建康对娘子来说并非好事…”谢饶顿了顿,劝解她:“如今形势虽乱,但大家的注意力已经从世家转到天下,有谢启护卫娘子,您尽可以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若是觉得哪里好,娘子可以留下。若是娘子仍旧喜爱建康,郎君也会…” 话还没说完,一旁风吹草动。谢饶突然警觉,转身挡在谢溶面前,腰间佩剑已然出鞘,凛冽的寒光在剑锋上闪烁着。 “小…小郎,使官大…大人!”两人的谈话被打断,一个瑟缩的声音掺合进来。 赵武举着手,佝的腰从一旁出来。 “小人不是,不是故意偷听…”他磕磕巴巴说来。已经很难为他了,自从进入了这个地方,每个人的表情都是严肃的,披甲执戈。他不敢与他们说话,有传饭食的侍卫给他送来食盒茶水,他都低眉顺眼地接过,不敢抬头直视。个把月前,他还是千万庶民中的一人,若是这一生顺风顺水,府衙都不会踏足。 造化弄人,天灾几乎覆灭了他的家乡,外族人夺走了他的至亲至爱。 “小郎!我…我知道你们要去很远的地方!”他鼓着气说道:“我也知道使官大人是好官,要去打胡人的,我…我想跟着使官大人一起!” 谢溶听他语气坚定,歪着头看他。这个年轻人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看起来却沧桑老成。他的家乡口音已经不多了,虽然几人在一起时间不长,但他为了更好地与自己和谢启交谈,有意地模仿着二人的口音语调。 谢启随手救了他,他便一路跟随自己差遣。那个埋骨在百草谷的女郎,是为了她吗? 谢饶并不买账,他带来谷中的小队,是东营羽林监张倍带领的羽林军。经过层层考核选拔编队,他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角色,就妄想一跃成为禁庭举足轻重的近卫。简直异想天开。 面对谢饶疑虑不屑的神色,赵武一下不知哪来的勇气,“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带着哭腔把胡人杀害了红妹,又被二谢救下的经历说了一遍:“…使官大人,我求你!”说到动容处,他边哭边擦泪:“我虽是庶民,但祖辈都是中原汉民,我不识大字,但也知道苏武不屈匈奴,我是男儿,已经失去了家,若是我这样的人都不能站起来多杀两个胡人,还有更多的汉民会失去家人…呜呜呜呜…”说罢号啕大哭,泣不成声。 谢溶听了这话,也抹了抹眼泪。 谢饶怎么不知那些胡人的残忍,他们烧抢粮食,所过之处饿殍遍野,纵火焚地。 “你不怕?” 赵武想是打开了什么开关,一下子止住了哭泣声:“我情愿以自己一命,换胡人一命!”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国难当头,他们受到庶民税粮供养,在这个时刻必然要当起护卫的职责。赵武或许只想为他的亲人报仇,但在这一刻,家国的命运难道不趋同? 谢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你先起来,虽我离去。明日再安排你。” 赵武一听,喜地砰砰扣头:“谢谢使官大人!谢谢大人!”又膝行两步行到谢溶面前叩了几个头:“谢谢小郎救命之恩!谢谢小郎!”又想起了什么,望着谢溶期待道:“我若是战死,那是我的光荣,是我希望比我弱小的人更够多活一会儿。我和虫儿的命都是小郎给的。今生无以为报,日后不能侍奉小郎!请让虫儿跟着甘郎中,帮郎中打个下手。他要是聪明,请郎中教教他,就当个学徒,他要是蠢笨,就给郎中当小厮…” 说道这个小侄儿,他心中满满的不舍。这是他的爱人用命换来的孩童,是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就算为了他,自己也要去拼一把。 天气渐有好转,阳光照耀着这片天地,有些残忍的热烈。光明不再庇佑它虔诚的臣民,反而被作恶者当作杀掠的工具。侯军堵死了城门,建康城自此与城外隔绝,城内的粮食柴米日渐稀缺,本就肆虐的热病从孩童老人蔓延到了青壮年。没有郎中、药材,也无专门收容患者的地方。许多人躺在路边,眼前昏昏然然,脑中浑浑噩噩,无力觅食,不能行走。倒在路边就再也没有醒来… 侯靖的族兄带着援军从魏、齐两国边境直驱大梁。建康宫内一时无主,朱益树倒猢狲散,大部分兵属被庐阳王萧任接管,另一部分不服的暗中投靠萧法继。有被擒拿的兵士,就地被斩杀。一时间血染红了御道街。 萧传手下多是悍匪猛徒,阻着萧法继无法进入建康宫,驻守在御街西面。建康城东边的东城府,是世家大集结的家兵与投靠过去的良民自卫军。目前便是三分建康的情况。 “大王,大王!”手下急急来报,萧传见来人并不是军务那边的人,也不是王增那边的人,问道:“何事如此匆匆?” 来人大气也不敢喘:“谢家郎君一日未醒,谢大郎正赶往外府别院。” 萧传听后眉头紧皱,他前日才去看过,当时谢令殊状态不是已经有了好转吗?他又想起昨日见了谢溶,来消息说,他们今早便告辞了。向身后之人吩咐道:“跟着他们…”说罢,起身要出门去。身后的侍者忙递上披风,急急跟了出去。 “水来了!”张若心端来一盆泡了药材的水盆,陆宾然接过,把白帕浸透,帕子一落到水里,便染成了黄褐色。 “伤口不是好了很多么?”张若心凑近了看伤口,胸口那处被利箭刺穿的地方已经愈合,新长的皮肉比周围肤色略浅,但结疤处翻着深色的痕迹,叫嚣狰狞,像一个无尽的漩涡…… 她眼看着谢令殊日也不醒,心中担忧城内的家眷,一下子眼睛有些发晕。陆宾然见她状态游离,手紧紧的撺在胸前。只当是张若心难闻这一室浓重的的药味。他试探了下谢令殊的额头,还好,热烧已经退去,又把浸了药水的帕子敷在伤口上,端起银盆对张若心说道:“你近日也很辛劳,我先送你去歇着…” 两人并肩正向外间客房走着,有女使来通传,客人行至前厅,道君务必去会见。 ———————————— 这一章反复改了很多次,尽量在两章内交代一下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归宿和自己必须要完成的事情!在我心中,妹妹不是哥哥苦尽甘来的彩头,他要成长,她也要飞往更远的地方,才能解开这一段不伦情感的心结。 久困羁鸟别旧林 张若心的三兄带的羽林军在玢阳公主别院外三里扎营,别院背靠山林,林与院中间隔着清溪支河,除非驾船攻陷,否则隔绝水火,是一处易守之地。 萧传来得急,在前厅来回踱步,看见张若心与陆宾然一同走出来迎客,神色并不多慌张。想来谢令殊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总算松了一口气。常规地问些用药否?可发烧?陆、张二人又带着他去房里。 谢令殊已从仰躺睡成了侧着身,神情倒也安详,只是眉头轻轻蹙起。萧传伸出手探他的额头,摸到一片微高的温热。 觉察到到有物体压在了额头,谢令殊烦躁不耐,他感觉到饿,手脚无力,想睁开眼睛瞧一瞧是谁这样没有眼色,不会侍奉主人。用力眨了几下眼睛,再缓缓睁开,前面是黑压压一片。 “怎么也不点灯?”他腹诽。现在是晚上了吗?守夜的人呢?谢令殊伸出手,往前一勾。 萧传看他体温尚好,也已经尽了情分慰问。奈何实在心中焦急他不知何时能恢复神智,自己刚从封地归来,现下的兵马粮草又紧缺。自己与城内的连接本来就是谢令殊牵线搭桥…正在出神之际,腰带被榻上的人勾住。 一时间,室内除了谢令殊,都陷入了尴尬又微妙的境地。萧传见谢令殊嘴唇蠕动,喉间却没有声音。俯下身去正要听听他想说什么。没想到谢令殊一条长腿踢开薄被,又仰躺了回去。 萧传无奈,只好拉起锦被准备盖在他胸前。两手正整理着锦被的时候,他瞥见卧榻内侧放着一本被翻开的的图集。蜡烛点在他的身后,室内也如同早黄昏,萧传正好弯下腰,烛光越过他的身形,映照在那本册子上。赫然是一本朱笔批注的勘舆图。 他这里有建康城内的勘舆图并不稀奇,只是…翻开的那一页,好像是建康宫内的地形工事图。手不自主的越了过去…… 陆宾然见萧传半晌未起身,料不准二人发生了什么,只好轻咳了一声,“咳,大王。可有什么不对?”说罢,也伸手拉起被子盖住了谢令殊的身体。有意无意地隔开他与萧传的距离。 “呵,无事。”萧传尴尬一笑。收起手,交迭摸了一下手腕,脸色如常:“看来他是要醒来了。” 陆宾然也在好奇,这两天谢令殊总时好时坏的,反复几次,着实让他伤透脑筋:“贫道也拿不准,偶有烧热,病情反复。正在思考要不要改换药方。” 萧传看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看到谢令殊迟迟不醒。自己送去建康城内谢峤之处的信件也石沉大海,不能再等了! “只是…” 看着陆宾然欲言又止的样子,萧传只好追问:“道君不必顾虑,如今我方既已结成联盟,自然是无有不予。” “说来也是报应,官家曾为盂兰盆法会集香,建康城及周边郡县的珍惜药材一车车地运往通泰寺,日夜焚香。现下有了要紧的药材寻不到,这才……”陆宾然羞赧。 梁帝崇佛,每年盛京各种法会,有时彻夜烟火燃放连续十天半月,有时焚烧鲜花香果,缴纳的范围蔓延几十个郡县,香烟缭绕,延绵不绝,这些空前盛况他岂会不知,烧毁一些药材又算什么呢? 不过今次他过来,本就是要修筑这座摇摇欲坠的桥。 身后的从事看着主人细微的动作心领神会,出去片刻又带回一个鹤发老者,那老者进了房间也不说话。张若心见有生人,拉起陆宾然的衣袖侧挡在了床边。 萧传看她一副母虎护崽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有些艳羡:“思行有张娘子与道君这样的好友,某真是羡慕不已。” 陆宾然眼见来人气度潇洒自若,扯了扯张若心的袖子,示意她且放松。笑道:“我三人既是承了师傅一同教导,当时如亲兄妹一般…”说罢,让出一人的位置。 那鹤发老者也不说话,伸手搭上了谢令殊被子外的腕子,细细地把起脉来。时而点头沉思,时而蹙眉闻询,陆宾然一一对答。 看他从袖笼里掏出一卷生丝卷轴,与他身上的素麻长衫格格不入。那卷轴展开,里面竟然排着长长短短几十上百根细细的金针。见他手执一根发丝般细的金针正要刺进谢令殊的虎口。张若心神色防备,刚要抬手阻拦。被陆宾然握住了手。 “张娘子不用担心。”萧传见张若心神色紧张,出言解释道:“刘先生是吾在朔州结识的医贤。” “可…”她刚要开口反驳,陆宾然出言打断:“莫慌,左右我们也没有其他的法子了…” 几人围在一处,观察着谢令殊的神情反应,看他并无异样。刘医贤又“唰唰”执起几根金针,快速准确地飞戳到谢令殊锁骨周围的穴位… 今夜的月亮宛如一枚琥珀悬在夜幕。 “驾!”小腿夹紧了马,两个身形伏在马身上,踏月急驰。“嘚嘚”的马蹄声伴着夜风交织出一段急奏。 二人不敢走大道,绕过石头城朝西行,入夜刚进入了安州。城防松散,他们也不进城,朝着安州城北的老城隍庙行进。 安州的城隍庙已经迁移到了城南近城干道的地方,这里已经几近荒废了。只是今晚,它又点儿热闹。 远远地看着黯黯火光在跃动,奔马踏过路边的草枝发出“咔哒”声。那火光越来越清晰,张牙舞爪的迎接着来客。 谢溶与谢启拴好马匹,抖了抖身上的残叶风尘走进了已经不能称作门的地方。外间 守着一个大胡子侍卫。环抱一柄大刀,面色警惕。借着月光看见是谢溶两个人,立刻懈了防备,用标准的中原话说道:“二位小郎,主人在里面等。” 谢溶自然是高兴的,‘她巴不得越走越远。’谢启心中烦闷,怄着一口气想着。他想把谢溶送回乌衣巷,或是别院。她安安分分在一处便好。这样他就能陪着郎君,不知郎君现下身体可好?能否进食?满腹心事,他撩袍进了庙里,坐在谢溶身边。 中厅生了两把小篝火,中间的坐着五个高大健壮的汉子,而卢祚英在靠着墙角的一边正喝着水。那些汉子见了两人神色平常,目不斜视。 “不用管他们,今夜先在这里修养,天一亮我们就走。”卢祚英扣紧水袋,闭目道:“真让我好等。” 谢溶见他语气不愉,和在百草谷的样子判若两人。她向来不爱去踢铁板,找了个篝火内侧靠着墙的草垛,速速整装了一下,系好披风准备和衣而眠。 谢启见她裹了衣服,又把骑快马颠散的头发整了一下就裹衣睡去了。心知道她是十头牛车也拉不回来了,干脆也解下披风盖在谢溶身上。闷着气绻在了外间。谢启最近忧思多虑,前几日在谷中只想着谢令殊,见到了谢饶后,心中还是未能安定。如今跟着谢溶都走到了安州,反倒破罐子破摔起来,想着走一步看一步,想着想着,深深入了门梦。 刚过鸡鸣,城隍庙便起了悉悉索索的响动,谢启惊梦,眼睛一睁开,就看到那几个汉子正拿出包袱准备热一些炊饼和熏牛肉。他咽了一口口水,暗暗腹诽‘怪道是怎么梦到自己打完猎了在生火…’ 那几个汉子见谢启也醒了,也不说话,只给他递来吃食。谢启拿了一份,同他们坐下烤了起来。正要开口询问,谢溶听到这动静也起了身。 齐国靠近北地,也多有胡人聚居,有同汉人通了婚的,样貌上已经不大能看得出了。只是生活习性还是与处于南方的梁国天差地别。 那些胡人早起就着炊饼牛肉喝了几大口酒,有动作快的,先去牵来昨日安放的马匹,初夏太阳也起早。几人上路之时晨光大亮。 薄雾渐渐散开,浅橘色的日头羞怯地从山腰露出半个脸来,叶子上晨露摇曳。三个汉子在前方开路,卢祚英与谢溶、谢启骑马行在中间,另三个汉子压后。 “外间世界不如百草谷中纯净安宁,需时时提防,你我三人也不可过于熟络热切。若是有危险,你们自己先跑…”卢郎君放缓速度与二谢并骑,嘱咐他们道。 ‘怪不得他昨天语气那样冷淡。’谢溶心想,面上却难以肯定他的想法:“可是我们既已同行,便是战友…”她话还未说完,卢祚英正要打断。谢启一看他面色不对,挤了过去:“你放心,出事了我先带着我家小郎逃跑!” 卢祚英看他面上嬉皮笑脸,语气却异常坚定,哼了一声:“这还差不多。”然后一一为他们介绍起了六个侍卫。 “领头的是卢金。”卢金轻轻勒了一下缰绳,上半身转过来,笑到:“给小郎君见礼。”是昨天在城隍庙门口迎着他们的那个汉子。 然后依次是同样壮高的卢匀,面皮略黑一些的的赵升。后面三人是发色瞳色浅一些的高庆,眉上一道刀疤的徐方和广额高鼻的佟延。 “你们都是胡人?”谢溶疑惑道,卢祚英比谢启高不了多少,与他几个侍卫比起来,简直像两个世界的人。他倒是很有些中原汉人的特征。 “嗯,这一路,他几人护送我们直到邺城。”卢祚英答。 “只是…”谢溶不知如何与他开口,若是说寻找高娘子是她一直未了的心愿与念想,那现在她知道高姊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安乐康健。她便是心想事成,她念着高姊姊,高姊姊也想着她。还让卢郎君来接自己。只是现在再也不能同从前一样了,她想去大魏,想去找她与谢渔的父母,想去找… “那个…”谢溶扬起眉毛,看了看卢祚英的面色。 卢祚英见她吞吞吐吐,皱起了眉头:“干…干什么?” 高姊姊托自己来带她去邺城,这位小祖宗可别出什么幺蛾子。他只想把人送到。 “我们一同北去,在安州的时候。郎君可否帮我带话给高姊姊,我与谢启分道去北魏。”谢溶试探道。 “不行!” “啊?” 卢祚英没有思考,立刻拒绝。他左眼一直跳,就知道事情不会那么顺利。自己连这点小事情都做不好,短短须臾,已经想好了直接在饮食中下软筋散也要把她带去高姊姊面前的法子。 谢启更惊异。这溶娘子,怎么说话做事从来不与自己相商啊!现下各方战乱,卢郎君这里的护卫是一流的,自己倒是不要紧,她是万万不能出事的。本想着让她跟着卢郎君北去齐国。自己分道去北魏… ———————————————————— 未料前路藏虎豹 几人白日,夜晚赶路,中午、深夜晚整休。经过几天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建康西北方约千公里外的汝南郡。 侯靖的后备与族人在去北齐的必经之路安州扎营,他们为了避祸,选了绕远道从三国交界的华州走。魏国力昌盛,越是靠近,局面越是稳定。镇上的集市贸易都未受到战火的影响。 中午在一个村子外生了火,准备烤一些新鲜的兔肉和炊饼。卢匀与赵升去四周巡视,谢启看见路边有野果子,谢溶说想吃,他也去摘了。 谢溶前些天得了卢祚英一把小臂长的连弩,正玩得起劲。这把连弩小巧精致,扣动中间的机括,弩弓就能收起来,更加方便携带。 “两只眼睛都睁开!”卢祚英看她正瞄着树上的一颗果子,两只眼睛轮换着闭起来,像是半天也看不准,忍不住出声:“右手抬高一些,瞄它左上方。” 谢溶正在聚精会神瞄准树上的果子,大气都不敢喘。被卢祚英一打断,手指不听使唤地一扣,那支小箭“嗖”的一声飞了出去,准星偏了几厘,没有射下果子。 “哎呀!”她懊恼地抱怨着:“您把箭吓不准了。”卢祚英失笑,这小娘子手挺稳的,嘴也挺硬的,明明是自己瞄不准。 “单眼射箭会左右偏斜,你手臂再抬高一些,对着目标左上方两指。”他见谢溶听得聚精会神,一边眯着双眼继续瞄着,一边调整手臂的角度。欣慰道:“这小弩机带着是方便,就是威力略逊。下次你瞄人的时候,要瞄眼珠、喉咙和膝盖,则胜算更大。要不然涂一些毒药也是可以的。” 谢溶一边听着他讲,一边瞄着果子,“嗖嗖”连发两箭射了下来。 卢祚英见她玩够了,隔空抛过去一个瓷瓶,又招呼她过去吃炊饼 。谢溶收好小弩,插进皮靴外侧的绑带里。跟了过去。 两人才坐下吃了两口,卢匀匆匆走过来,附身到卢祚英耳边悄悄说着什么。 只见卢祚英脸色越来越难看,纤长的手指握成了拳头,青筋浮现。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身旁的五个侍卫悄悄靠了进来,形成一个包围圈。几人都面朝外,手握兵器。 谢启刚好捡了果子回来,看他们个个都神色警觉,蓄势待发,摸到了佩刀,也蹑手蹑脚地与几人站成一圈。 谢溶见他们突然开始了戒备,顾不上吃。也站了起来:“怎么了?”她小声问卢祚英。 卢祚英凝神屏气,摇了摇头:“一会儿让谢启带着你先躲起来。” 谢溶一头雾水,这一路,她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一样。但卢祚英从出了建康城就感到不对了。 有人在一直跟着自己,或许更早,在自己来大梁的时候就跟着了,只是进入了建康城后被更为混乱的势力冲散,暂时失去了目标。 原以为在谢溶入队那晚就应该有动静,没想到整晚的戒备却守了个空。 谢溶看他神色凝重,也竖起耳朵,四方观察。空气中只有风吹动草叶的“唰唰”声,现在是正午,烈阳高照。初夏树茂草盛,听觉与视觉被扰乱。直到细密密的汗滴浮在每个人的脸上。 突然,“哗”的一声刀破长空。太阳照着刀剑锋转,折射进了眼睛。谢溶被晃了一下,随即被人推到了一边。 “叮,叮!” “嗒!” 刀剑相碰,发出尖锐的声音,来者大概十几个人,都作大梁平民打扮,只是身形更为高大,与卢郎君带来的几人肖似。他们从几个方向袭来,围成一圈的侍卫举兵相迎,谢溶被突如其来的变故震惊,她本能地寻找着谢启,只是敌人来势汹汹,谢启被逼退到了一旁。眼见谢溶落单,一人 千钧一发之际,卢金挡在她身前,迎了一刀,十足的力气弹开对方,他伸开双臂好似一只翱翔的鹰,连连后退格开谢溶。 谢溶被卢金挡着,看不见前方,便猫着腰躲在了一棵老榆树身后。卢金见她藏好,没得半分犹豫,提气踮脚飞掠到卢祚英身旁。 卢祚英不擅拳脚,兵器也平平,只左躲右闪的身法十分敏捷,被人攻击他也无余力反击, 如一只游隼左右闪避。好在卢金卢匀两兄弟不离他身,也不让人伤他分毫。 谢溶躲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手偷偷的摸向小腿肚上的小弩… “唔!!!”一只手从后面捂上了她的嘴,谢溶瞪大了眼睛,三魂七魄都散了。她用力掐住那人的手腕试图让他放开。 “娘子!娘子!嘶—疼!!!”是谢启! 他发觉谢溶松了力气,也放开了手。“快走!”说着拉着她没入草丛。 “谁让你突然出现的!”谢溶看谢启搓着手腕,满脸的委屈。 “我要是突然拉着您走,您看不清是谁,喊起来我们都要没命!”谢启忿忿。只要和溶娘子在一起,自己总是要受点伤。希望郎君早振雄风,建康安稳,他就能回到郎君身边了。 一行人的马被打斗惊了,都是些入了梁国新买的马,四散以后就很难找回来。谢启领着谢溶躲进了一处一人高的篱笆后面。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的云一下遮住日头,一下又散去,谢启嘱咐谢溶蹲在此处不要动,他去看看外面怎么样了。 “我看那些人是冲着卢郎君来的,先去看看,他们若是无事,我们也不拖累他们,只悄悄地改道好了。”谢启与谢饶长谈后,拿到了魏国的文牒。他准备把谢溶送到郑夫人的妹妹,靖凌公夫人小郑氏那里。 谢溶一听,要去魏国,眼睛都亮了,在乌衣巷谢家的时候三五日就能收到消息,谢公与郑夫人失去音讯的地方正是魏国边境的襄州,离这里不过二百多公里,骑马日夜兼程不过一天。 “那你快快去看看他们,没事的话我们就先走!”她也不是这等无情之人,自然是要等卢郎君能全身而退自己才放心。 谢启正走了一半,前方零星几个矫健的身影奔来。 “别回头,快走!”徐方剑指着前方大声喊道,谢启听到是卢祚英一行人的身姿,回头便朝谢溶躲藏好的篱笆跑去。 谢溶见他去而复返,连忙迎了上去,此时,最先跑到的徐方和卢金已经到了他们面前。 几人经过一场打斗,发现来人的武功虽然不是顶顶好的。但是胜在人多灵巧,眼看毫无胜算,卢祚英不知从那个袋子掏出些石灰粉,同他一起的人便把敌人引了过来,结结实实吃了一头的石灰。 他们见对方身上都是些白粉飞扬,迅速刺破牛皮水袋抛了过去。那些人穿着平民衣裳,又是初夏,坦胸露的不少,被石灰水一着,身上刺痛难忍。七人趁机把他们甩在身后。 “快跑!”徐方还在招呼他俩。 谢启立刻拉起谢溶跑了起来。可怜谢溶一个执笔为画的女郎,哪里跑得过他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的郎君,脚一软,跌在了地上。卢金看她也不哭闹,正挣扎着爬起来。钳住谢溶的手往身上一带,谢启心领神会,抓着她后背的衣服一扶,稳稳地伏在了卢金的背上。 马儿走散了,只能走跑并行。几人选了植被茂盛的山林小路,偶尔停下来喘口气也不敢多歇息。 “嗬,嗬,嗬…”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在旷野中放大。 他们在一处小河边停了下来,六人在河边喝水洗脸。卢祚英翻阅舆图,谢启在一旁给谢溶摔到擦伤的地方上药。 她从荷包翻出些纸包递给谢启,朝着六人休息的地方指了指。两人便过去把手中的药包递给他们。 “郎君们擦点药吧!”谢溶招呼道。 乡间小道,多是尖锐的树桠荆藤,刮的他们手脸都破了皮。只是五大三粗的莽汉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罢了。 “别擦错了!瓷瓶里的可是毒药!”卢祚英见他们在一旁擦药,出言提醒。 他说的是之前给谢溶的小瓷瓶。 谢溶“嗯”地应了一声,又把身上的瓷瓶和小弩扎紧,就要继续赶路了。眼见身后已无危险,可前路也不分明。去邺城还远得很,卢祚英选了去镇上的路,想着先买了马,再补给干粮和水。 此时天已经暗了下来,夕阳昏昏沉沉地卧在两山之间,好似一颗淬火的明珠,染的云霞紫红一片。绿树和草被镀上了一层金边在晚风中摇曳生姿。 好在马上的行李不多,折了枯枝又撕了破了的衣服卷成火把打了火折子照路。像是翻过了一座山,满天的繁星闪烁迷离,月儿近似圆满,玉盘一般缀在星幕。 “郎君!是个牛棚!”高庆先他们走去探路,看见一处竹棚,返身超他们喊。走在后面的人得了消息,先去了两人收拾牛棚,剩下的三人护在卢祚英身边,谢溶与谢启跟在他们身旁。 待到几人走到的时候,借着火把的光,看竹棚里面已经收拾好了。棚子里本就是很干净的,有些柴火,稻草也整齐地码在边上。 “不燃篝火么?”谢溶好奇。 “不行,这遍山都是黢黑的,燃了火目标太明显。”卢祚英解释道。 没有篝火,也就吃不到热食。徐方等人把风干的牛羊肉递给他们吃,没有水,只有路上采得野果润口。谢溶草草吃了几口,还是好奇白日里的人都是些什么来头,看卢祚英正在嚼着肉干,若有所思,话也咽了下去。 谢启正想着如何同谢溶与她们分开,看他们气氛凝重,想说的话也没开的了口。只好眯着眼睛打盹,日里赶路何等辛苦,就是谢启这许多年也没经历过。人一躺下便入了梦乡。 六人两两交替守夜,只听见山风的呼啸和夜鹰尖锐啼鸣。 什么东西倒了?还有凌乱的脚步踢踢踏踏作响。别吵了别吵了!太累了,好想睡觉!谢溶心中呐喊,眼睛怎么也睁不开。 谢启看眼前人影乱窜,对着谢溶又摇又掐:“娘子!娘子快醒醒!!!” 谢溶终于吃痛醒来,人已经被谢启拖到了屋后!她一个激灵:“怎么了?” “好像是白日的人又来了!”谢启皱着眉头。不行!他现在就要带着谢溶走了!太危险了! 那边正在缠斗的人好似有了感应,对着虚空大喊:“快走!快走!” “还能走吗?!”谢启感觉谢溶身上在发颤,怕她一时间无法行动。 “走!”谢溶虽然脑子没有清醒,身体本能地求生,跳起来就要往后面跑。今天月光晴朗,不用多费神也能分辨周遭环境。二谢找了一处密丛就跳了进去。 谢启拉着谢溶一直跑到膝盖发软,才停下喘气。已经听不到身后的打斗声了。 “呵嗬!嗬…”谢溶大口地喘着气,眼前有些发晕,闭上眼睛也不是漆黑一片,五彩缤纷的光点和乱线在眼前打架一般乱舞,她看着同样喘着气的谢启道:“我!我…我…”便说着,身体边向一边偏斜去。 谢启见她摇摇欲坠,正要去拉她,谁知谢溶身后是一片茅草,看似茂盛,实则虚浮,整个人顺着山势滚了下去,瞬息间只听见她尖叫余着的尾音。 “娘子!!!”谢启见谢溶滚了下去,心中擂鼓一般,脑子一片空白,想也不想跳了下去。 ———————————————————— 好开心!妹妹开启了自己的冒险!别慌别慌!哥哥也要开启新的副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