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节 ?本书名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本书作者: 桃苏子 文案: 太子生性暴躁,恐会丢储君之位, 皇后让算命先生给他挑了一个八字旺他的太子妃。 太子妃比太子硬生生小了七岁,五岁就被养在东宫。 太子瞧着这奶娃娃嗤笑:“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从此未看一眼,照样纨绔浪荡,好不容易登基,凭实力坐稳暴君的人设。 暴君每日不务朝政, 连成婚当晚都将刚及笄的小皇后丢在了洞房,看也没看一眼,下令皇后不许来烦他,以后见着他也要有多远滚多远。 一日,暴君在宫外遇见一个姣美纯真的少女, 一见钟情,收起浑身暴戾,主动与美人说话。 温夏花容失色,怯怯道:“臣妾拜见皇上,臣妾这就滚。” 暴君:“……” 后来,暴君把温夏圈在龙椅上,耐着性子哄道:“朕再看一千斤奏疏,你就笑一个行不行?” 大盛朝的文武百官最喜欢看两种戏, 一种是皇上每日真香大戏, 另一种是皇上每日打脸追妻。 入坑提示: ·双c,男主前期很狗,后期成长型忠犬。 ·女主天下第一美,不喜勿入。 ·请勿按主角人设给作者扣锅,互相做个有礼貌的人。 注:16岁才发展感情线,不是文案上的五岁。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夏,戚延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别逼朕跪下来求你 立意:锲而不舍,乘风破浪 作品简评:大盛皇帝戚延因为幼年遭遇而养成暴戾冷血的性格,因误会也对皇后温夏刻意冷落,直到对温夏从一见钟情到交付真心,学会付出与改变,历经重重险阻,从个人小爱到天下大爱,担起丈夫与国君的责任。 本书的追妻火葬场不是简单几章跳过,男主代价沉重,性格转变细腻鲜明。作者文笔干练,从男主、女主到男二,人物塑造饱满鲜活,情绪与氛围感驾驭十足,故事情节精彩,引人入胜。 第1章 值此四时和顺,祈愿吾妻,长乐安康。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桃苏子 ------ 岁暮天寒,昨夜里的大雪下至今晨,漫天的雪片疾落。整座皇城银装素裹,天地之美不染纤尘。 今年的冬雪倒来得格外衬时,合了温夏的心意。 去岁的雪也是这般好,但那时她无法瞧见。 去年冬,她刚与戚延成婚不久,戚延一向厌她,那时随便捏了个由头罚她禁足。 于是一早,温夏便换上为赏雪而备的朱红色凤栖牡丹锦衣,下着曳地金丝长裙,揽一件月白狐裘御寒,腕间佩戴上她最爱的一只白底青翡翠手镯,诏上画师为她描一幅雪中图。 风雪乖巧,在她坐于梅林间时体贴地停了。 红梅林间的人唇颊边漾着清隽的酒窝,娉婷坐姿娴静端雅,肌肤嫩白赛雪,黛眉下的杏眼灼若朝霞。 这雪中红梅,花下华服,都不及她昳丽容貌。 对于这样一位倾国之姿的皇后娘娘,画师下笔有神,也很是荣幸欢喜。 宫女白蔻与香砂侯在一旁,见主子开心,脸上也是一团喜气。周围没有旁人,她们也忍不住捏了把雪相互玩掷。 嬷嬷稳重,将注满热水的汤媪呈给温夏,细心换下她手上那个已经不太暖和的。 “阿嬷,我不冷的。”温夏弯起唇角,嗓音轻润。 许嬷笑着退至一旁,眉眼慈爱。 她是看着温夏长大的,姑娘虽已贵为皇后,却仍是个小姑娘,高兴了喜欢穿新衣裳让画师作画,也喜欢腕间那些珠玉翡翠。不过才二八年华,人前已经撑足了母仪天下的架子,此刻难得的雪中胜景,是该舒舒心。 画师的画在此时完成。 帛画中的美人如同雪中仙临,螓首黛眉,白璧无瑕。 虽一眼便是美人姿,但画上实在难描,不及眼前皇后嫣然灵璨的万分之一。 画师对今日的画作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望着宫人展露在眼前的帛画,倒是笑靥明晰:“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许嬷笑着给了打赏,画师领赏而去。 温夏轻声启唇:“阿嬷,今日晚膳我想喝桂花米酿,我还想架着炭火用瓷碟烤肉吃,我就吃这一回,可不可以呀?” “您是主子,奴婢当然听您的。咱闭上殿门,外人不会知道您小酌了。”许嬷乐呵呵道。 白皙唇颊边的酒窝温柔绽开,温夏笑得满足。 许嬷回宫去备酒菜。 温夏起身在雪中漫步,一路在雪地里踩出深浅脚印。 狐裘绒毛扫在她白皙颈间,她回头瞧了一眼自己的足印,不由感慨新鞋履的鞋底花纹真是好看。 拢紧狐裘,温夏竟信步到了观宇楼。 第一次登顶于高处,看到了脚下覆满白雪的宫阙。 置于高处,才觉竟真有一股俯瞰山河的磅礴之感。 这观宇楼是有来头的。 它只供帝后亲临,可戚延从前不让她来。 按礼制,她应该在大婚那日便能来此与戚延共揽山河。 只是戚延不喜欢她,大婚那夜,他甚至没有挑过她的盖头。 香砂性子明朗,惊喜地感叹怪不得只有帝后可以亲临,这般威严磅礴的景象,去别处哪都见不着。 香砂忽又惊讶一声:“娘娘,那是皇上身边的侍卫?” 楼下一玄衣侍卫正行走近前。 温夏脸色微微一凝。 有一丝难安的预感。 果然,侍卫不多时便也登顶:“传皇上口谕。” 温夏敛眉福身,心弦有不安的颤动。 “朕埋头看奏疏,无暇与皇后登楼览雪,皇后给朕也看了吧。” 看似寻常的口谕,可唯有温夏懂其中惩罚的意味。 她知道这不是普普通通的赏雪。 戚延一向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罚人理由。 “臣妾领旨。皇上要臣妾赏雪之后做什么,写下千字览雪诗文?” 侍卫未再答复,也不见离开,而是在旁监视她。 温夏想起了牡丹盛开那日,她不过是在戚延出行的时辰撞了他要走的宫道,便被罚写了六千字的赏花诗文。 那天她执笔到子夜里,搁下笔时,右腕都在发抖。白蔻送去,他却不满意竹简上洒了滴墨。 他太厌恶她了,也许更甚,是恨。 大婚那夜里,戚延说过,要她见着他了就有多远滚多远。 温夏立于廊下凭栏远眺,迎面寒风扫在肌肤上,砭骨的冷意钻进颈项间,她好像明白了戚延这次的意思。 他们的婚礼上他都不曾带她来此登顶,承认她皇后的身份。 她此番登楼,在他眼中便视为逾越。 毕竟,他从不承认她是他的皇后。 白蔻与香砂对视一眼,由一人下楼去通报给许嬷。 许嬷匆匆赶来时,温夏已在廊中伫立了大半个时辰,手中的汤婆子明明仍暖着,但她脸颊、脚底早已如踩着碎冰般冷。 见着许嬷,温夏就像见着太后,可以把委屈流露给这个长辈,而不是端着皇后母仪天下的度量。 “阿嬷,我眼睛吹得疼。”温夏鼻头红红,忍着难受的情绪。 许嬷急忙将刚灌来的汤婆子与她手中那个对调:“娘娘莫急,奴婢这就去求见皇上!” 温夏虽知戚延不会让她这么好过,但没有叫住许嬷。 许嬷看着戚延长大,胜过她这个皇后的分量。 可小半个时辰后,许嬷却是灰头土脸地回来。 “娘娘,都怪老奴无用。”许嬷目中自责,又疼惜地来捂她手背。 这也在温夏预料之中。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节 她强打精神:“阿嬷,不怪你的。” “我听他的就是,瞧,已经有太阳了。” 金光破开天际,光束裹着一地白雪,皑皑地面像炸开光般。 可还是冷。 这光毫无暖意,连风都似北地冰冷的朔风,刮着脸颊与手背,就似刮着骨头。 温夏不得不踱步,从这头至另一头,却丝毫无用。 足下就似踩着冰面般。 也更觉入目的阳光映在这万千宫阙与满地白雪上,白茫茫刺痛着眼睛。 手腕上心爱的镯子她已暖不热,好看的翡翠也在这一刻像冰冷的铁环套在腕间。 这身新裙原本是为着入画好看,并不算御寒。 这一刻,温夏再也没有赏雪的好心情。 那侍卫的眼睛如同黏在人背上,间或都在提醒,皇上国务繁忙,想要赏哪方宫阙的雪。 国务繁忙? 他是记恨今晨大臣们仗着太后的旨意,给清晏殿强行塞去奏疏,逼迫他勤政而给她的报复吧。 他一贯厌恶她与太后情同母女。 也厌恶她父亲。 这些年,她都是这般承受过来。 寒风簌簌,温夏已有强撑的羸弱不支,双腿冷得发颤,无力扶着栏杆。这登顶之处根本没有御风的地方。 白蔻与香砂候在她身后,也都急得、冻得直打颤。 许嬷一咬牙:“老奴再去一趟,娘娘且再忍一忍。” 温夏欲唤许嬷别去白费力气,张口便吸进口冷风,呛得掩面咳嗽。 …… 许嬷回太后宫中取了太后印鉴,穿进风雪赶往清晏殿。 迈入殿门的瞬间,殿中炭火的暖意与门外冰天雪地是两个极端。 许嬷跪在殿中:“奴婢拜见皇上。” 殿内静肃,只有厚重竹简搁于案头的碰撞声,带着钝重的力量。 许嬷直言:“殿外天寒,皇后娘娘为皇上赏雪已有两个时辰了,娘娘体弱,还请皇上准允老奴带娘娘回宫思过。” “她思什么过?” 大殿高处传来清冷之音。 波澜不惊,却有一种近乎雪虐风饕的疏冷。 许嬷不予争辩,只伏低叩拜:“求皇上开恩。” 啪嗒。 竹简被凌空扔到案上。 除此之外,静肃之中嗤笑声盘踞高处,透出一股刻入骨髓的漠然。 “皇后清闲,朕就命她赏个雪,你们能急成这样。你瞧朕忙成什么样。” 许嬷微微昂起低垂头颅,瞥一眼。 就这也叫忙? 那御案上不过两三道奏疏。 而御案后的帝王浑身慵懒地倚在龙椅中,长腿交叠,黑靴懒漫搁在御案上,身下还燃着暖和炭火。 他姿态浪肆不羁,骨节匀称的手指展一份长长奏疏,正遮住龙颜。懒得看,随意凌空一扔。 啪嗒一声响,露出被竹简遮住的一张脸。 面貌犹如音色,恰似十二月的寒天雪域。 也不过二十又三,这份龙颜却有寒潭深处淬过的坚冷不摧。 睥睨着许嬷这道抬眼,他眼底漫不经心,生出一股恣肆笑意。 自御案到玉阶下,蜿蜒跪了十二名太监与几个学士。那些学士是科考中戚延自己选出来的天子门生,论学问并不清楚,倒是个个马屁一流。 此刻个个怀里都捂着份奏疏。 为首的两个太监与学士从衣襟里取出奏疏,小心翼翼呈上,谄媚得不讨好一点就要掉命似的。 只是戚延皱起眉,才接过便随手一扔:“没捂热。” 他今日被一帮老臣逼着批阅奏疏,嫌冬日里的竹简冷冰冰的,要他们捂热乎才肯看。 为首的太监诚惶诚恐,不住磕头喊知错。 许嬷垂下眼,这无动于衷之下,呈出了太后印鉴。 “此乃太后离宫时所托印鉴,见此印如太后亲临,请皇上念在皇后娘娘年轻体弱的份上,让奴婢带娘娘回宫思过。” 印鉴呈于手中,许嬷挺直脊背,只垂避着视线。 戚延却是漫不经心一笑。 他生着与太后极似的五官,先皇英姿与太后风华都在这张脸上完美呈现。 用一句英隽俊朗,丰神恣肆不过为。 只是那一双桃花眼多情却肃冷,那漆黑的瞳孔里,恍似一股颠覆朝纲的叛逆霍乱。 这印鉴他甚至连看都懒得看。 懒懒散散地抬手,跪在玉阶下的太监忙掏出怀中捂热的奏疏呈上。 他却极不耐地皱眉:“谁汗臭?” 那小太监脸色惨白,直呼是今日才换的差袍。 戚延厌恶地扔了那卷奏疏。 长长竹简就在许嬷身前摊开,墨色字迹书写着州郡民生,那是一方父母官为天灾中患难百姓祈求帝王遣政安顿。 殿中鸦默雀静。 亲卫在戚延不耐眼神下,一左一右钳住许嬷两臂,不顾她反抗架到了殿外去。 许嬷只得隔着门跪地高呼,无非是些连太后都不放在眼里,等太后回宫势必会有轩然大波这一类的话。 但许嬷也知这些威胁无用,想到打感情牌。 “您也曾真真切切护过娘娘,那年她入宫时才五岁。您为护她,做的那些举国皆知,皇上可还记得?” “皇后娘娘贵体柔弱,实在经不起时下寒气。” “当年您对那小姑娘一见欢喜,求您念在那儿时的情分开恩。” “皇后娘娘品性柔洁,温婉端慧。宴上闺秀们都予她第一美人,不是空穴来风,您一直不愿见她,若是您见着一定会——” 那一声“喜欢”未及脱口,已有太监笑呵呵出来,手捧着一条玄色长巾。 许嬷还未开口,那长巾已覆在她唇上,使劲一勒,封住她悉数言语。 许嬷不死心,仍跪在殿门外。 寒风吹在她身上是刮骨的冷,她知道温夏更受不住这寒气,即便此刻已经出了太阳。 她也是瞧着温夏长大的,小皇后乖柔听话、心思灵巧,对他们这些下人都很宽仁。皇后体弱,每每风寒,他们这些下人都恨不得替她受过,只想将她捧在心尖上护着。 许嬷硬撑着跪了两个时辰。 殿内一直未有赦令。 她只得撑起疼痛双膝,蹒跚赶回观宇楼。 …… 温夏已经分不出冷是什么滋味了。 她只觉得眼睛疼。 如同被烈火焚烧的灼痛。 迎着风雪艳阳,双眼竟是冰冷与灼烫的双重冲击。 也越发辨不出入目景物,只见一片白茫占据她全部视野。 杏眼迎风,不自觉流下热泪。 见到许嬷爬上楼的身影,温夏鼻尖冻得通红。 “阿嬷。” 她音色软糯酸楚,所有委屈在母仪天下的身份下,都只能化作眼泪流转在清澈双目中。 “阿嬷,我……我撑不住了。” 这一声出口,所有强撑的信念都在此刻瓦解崩塌,她竟轰然跌倒在地。 … 这一路,温夏是被健壮的宫女背回寝宫的。 寒冷令她浑身发抖,即便整个人泡在浴桶中也感受不到一丝热度。 尤其是双眼灼痛难睁,只能紧闭着,不受控制地流下生理泪液。 女医终于赶来,已顾不得其他,就在浴桶外为她诊脉,请她睁开双眼。 “我,我睁不开。”母仪天下的规矩禁锢着她,那些少女的无助与恐慌都只能化作软糯的、压抑的颤声,带着强撑的端庄与难抑的委屈。 “我双眼好疼,徐太医,我好像看不见——” 温夏终于忍着疼睁开杏眼,入目却是一片灰白的世界,什么都看不见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节 女医说,她患了雪盲症。 轻则七日恢复,重则半月或一月慢慢痊愈。 若是养不好,就难说…… 浴桶中热气氤氲,可温夏整颗心脏都是冰冷的。 她甚至觉得连耳朵都丧失了听觉,许嬷与白蔻香砂那些安慰,她一句都听不到了。 为什么他还是不放过她。 这些年,她谨小慎微,对戚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他凭什么永远这么欺负她…… 温夏已分不清白昼与黑夜,双目敷上药,却仍是疼痛难忍。 她蜷在柔软床榻,怀中明明抱着注满热水的汤媪,却丝毫感受不到暖意。 不知过去多久,她才终于睡去。 她竟梦到了戚延。 十二岁的戚延,她五岁入宫时,第一次见到的戚延。 他也曾为她摘过星月。 第2章 那个时候,温夏不过刚满五岁。 应圣诏入宫。 爹爹安顿好兵马,自北地亲自护她来京,但却只将她送到驿站,而未入京都。 六月夏夜,驿站萤虫于静夜飞舞,花香漫野。 爹爹抱着她,望着被所有人拥簇而来的妇人,教她喊拜见皇后娘娘。 所有人都向皇后行礼,可爹爹却没有。 武将的他挺拔卓立,轩昂之中压不住那股叱咤山河之势。 他目视皇后,眉目倒映着寂月风雪,将她交到皇后身前,没有入都中,领队策马离开了驿站。 对她说话时都格外温和的皇后娘娘带她入了皇宫。 第一次来到皇宫,温夏对一切都感陌生。 但倒并没有什么怯弱情绪。 那个时候,她多活泼。 她一出生便在北地。 那里有爹爹娘亲,有疼护她的几个哥哥。将士与百姓都敬爹爹,也自然都由衷护她。 北地的星垂平野,她想要天上星月,都会有那么多疼爱她的人想尽办法为她摘来。 也便童真无邪,对谁都不怕。 连圣上也不要求她恪守规矩,赞她“有子儒的影子”。 子儒是爹爹的字,圣上与爹爹除了君臣,还有过命的情分。 她对皇宫新鲜了好一阵。 可是几日后便很想爹爹,想娘亲,想哥哥们。 那天晚膳上,皇后娘娘中途听宫人来传太子回宫了,嘱咐宫人服侍她用膳,便起身出去。 她用荷叶包好一只鸡爪,小手攥着捂在怀里。 许嬷笑道让她就在桌上吃完,她摇摇脑袋,捂着回了寝宫。 宫人不解她今日突然像霜打似的,早早伺候她梳洗就寝。 待她们走后,温夏爬下床,小短腿好不容易够到杏花色鞋履,又搬了梨木凳,踩上去也够不着披风,踮起脚尖才憋红脸地拽下来。 系上披风,她捂着那只鸡爪溜出了寝宫。 静夜风涌,吹鼓她嫩芽色披风。 昂起小脑袋瞅着月亮,跟着月亮娘娘的指引,她奔跑向一片湖泊。 沿途的宫人都向她躬身行礼,没有人敢阻拦她。 温夏小口呼着气停在湖边,俯身趴在岸上往水下看。 波光静止,那是弯月与夜幕星辰。 似北地一样的星月。 她半个身子都探出去,撒了手,正往怀里掏那只鸡爪。 却被人一把捞了起来。 力道之重,她霎时便红了眼眶,雾气蒙上眼睛。 穿青衣的大哥哥将她放到平地上,退到另一个再小一些的哥哥身后。 那是十二岁的戚延,面如冠玉,丰姿卓立。 如同岿然不动的笔直的剑。 毫不掩饰利刃锋芒与疏寒之气。 那时的他身上却仍有一些温度可言。 尤其是黑色的瞳仁,见到她时,那一霎间有光闪逬。 北地的流星便是这样灿烂地绽放,又归于暗寂。 “哪家的娃娃,深夜还不离宫。” 湖面静止的弯月被晚风吹皱,星星也碎在水波里。 小小的她有些委屈巴巴的,遗憾没有捞到月亮。 “我就住在这里。” 戚延顺理意外地“哦”了声。 “你住在我家,见着我不该行个礼?” “你是谁呀?” 青衣侍卫说他是太子。 她杏眼一亮:“原来你就是太子!我知道你呀,皇后娘娘未用晚膳就去接你啦。” 她虽可以不受约束,可还是很乖地向戚延行礼。 爹娘说,她的礼数学得很好,是天底下最乖的夏夏。 可戚延很不屑:“我有腿有剑有侍卫,用得着她来接我。”他稚龄眉眼间不掩嫌怨。 温夏不解原因,明明他们说太子是皇后娘娘的儿子。 鼓了鼓双腮,她捂着怀中鸡爪转身,不想和他玩。 却被拽住了披风,脖子差点被勒得不呼气。 被迫转回身,高高的少年兴味盎然,松开捏着她披风的手,蹲下身。 他眉梢微扬,唇角噙着笑:“怀里抱着什么,偷吃宫里的东西?想偷偷带出宫?” “没有的!夏夏从来不偷东西的,这是我给我哥哥吃的鸡爪……” “哦,你叫夏夏。” “是鸡爪,我正好未用晚膳,你给我吃吧。” 温夏后退两步,双手连忙背到身后,紧紧护住。 戚延笑了。 哪怕身居贵不可攀的太子位,他也只是十二岁的少年。 寒山寂雪都在笑中崩解。 “刚刚趴岸边这么近,想吃鱼?” “我在看星星和月亮,我想把它们捞起来。” “水中捞月,哪个破唱戏的忽悠你。” “不忽悠哦,我爹爹就把它们捞起来了,放在我榻中陪我睡觉!我,我每晚都能看见星星和月亮的!” 他不信,也许想知道她小小年纪会怎么忽悠,要她讲清楚。 温夏从爹爹水中捞星月,再到将星月框在墨玉中说起。 戚延十分有耐心,蹲在她身前听。在她软糯嗓音说到欢喜处,小小打盹换气时,会忍不住露出愉悦的挑眉。 蹲久腿麻,他伸出左腿疏络活动,又换成右腿。听她说起那星月在被子里是怎么陪她睡觉。 许是换来换去麻烦,他直接抱起了她,踱步走向亭中。 她稚嫩童音急呼:“你不可以抱我呀!” “为何?” “我是姑娘,你是公子,我要下来。” 戚延很是不屑:“你才三四岁,顾忌什么男女之妨,小屁孩。” “我有五岁的!” “没看出来。” 他将她放到石桌上,自己坐于石凳上,却惦记她会不会受凉,叫侍卫脱外袍。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节 他伸手接过侍卫的青袍,垫在她小裙子下。 也是这时,他们都看见宫人提灯找来的长长队伍,被拥簇其中的人是皇后。 戚延收起全部笑意,目色极淡。 但那时,他仍会向皇后行礼,说一声“找她来了”。 他问:“这是谁家女儿?” 皇后言:“你父皇瞧着小姑娘喜庆,接来的。” “不姓温?” 皇后隐含不悦地睨他。 温夏没有插嘴,将一直护着的鸡爪藏入披风兜帽中。 入宫时,皇后叮嘱她,不要和别人说起她是谁的女儿,提及她的父亲。 五岁的她不明白,可爹爹说入了皇宫要听皇后娘娘的话,娘娘是这世上第二个像娘亲的人。 她从石桌上爬起来,朝宫人张开手臂:“要下,抱。” 她被皇后领走。 回头瞅去,戚延坐在石凳上,宫灯浅黄的光影笼着少年孤薄身影。 那么贵气的人,瞧着却有点……可怜巴巴的。 她忽然松开宫人的手,跑向他,从兜帽里拿出原本只想留给三哥哥的鸡爪。 “给你吃吧,太子。”她小口小口地呼着气。 戚延忍着笑接了。 第二日,戚延竟找到她,要给她做星星和月亮。 第3章 他召了宫中匠人,要他们拿来那些物材,让她过目。 她根本不懂星星和月亮是“做”出来的,对那些东西都只摇头。 匠人也一头雾水,戚延问什么他们都答不上,惹他好一通脾气。 他生气时声音很沉,也正逢长嗓子,那音色低低的,叫人害怕。 温夏只敢轻轻扯他衣袖,童音怯糯:“太子哥哥,你不凶人。” 他似忍了又忍,瞧她清澈童真的眼睛半晌,咬牙憋着,换成正常嗓音说“一群废物”。 那星月真的被戚延下令做出来了。 用墨玉与南海快马加鞭运送来的贝壳珍珠和萤石,宫中匠师几经打磨,终于做出夜晚也闪闪发亮的浩瀚星月。 与爹爹为她做的那幅很是相似。 温夏高兴得蹦跶,那个时候只知道喊戚延太子哥哥太子哥哥,还太矮,够不着他脖子,欢天喜地蹭他膝上。 戚延蹲下问她喜不喜欢。 她小鸡啄米似地飞快点头。 “还喜欢什么?都说出来,我给你弄来。”他这样说。 那时,戚延是真心喜欢她这个妹妹吧。 那天起,温夏更爱与他玩耍,总是黏他。 圣上从不制止,皇后也欣于此象。 还有戚延,每逢他从学堂散课出来,她总是站在他一眼能看见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的眼睛落在她身上,一向不苟言笑又爱暴躁凶人的他,都会抿抿唇,朝她愉悦地挥下手。不顾她还那么矮小,喊一声“过来”,单手揪她披风上的小兜帽,提着她走在宫道上。 温夏总会抱着一只银壶,里头是牛乳。 她低头小口啜着,戚延边走边垂眸看她,每次都会笑话她这么大人了还离不了奶。 温夏都会在他笑话的眼神里递出银壶,昂起脑袋,小手捧得高高的,格外真诚:“太子哥哥要喝吗,阿嬷为我加了青梅,香香的。” “我才不喝。” 他也才知道,她不足月便早产在野外,是捡回条命。一直到三岁都还体弱,母乳断了两载,可牛乳暂且不敢断。 …… 那一回是太后的寿宴,赴宴的官家女眷中有不少与她同龄的闺秀。温夏结识了一名好友,很是高兴,牵着人小手同戚延分享。 “太子哥哥,这是我刚交的姐姐,以后你上学我就可以不用只等你玩啦。” 虞遥只比温夏大两岁,却高她一个头,不过胆子却是没有她大。 她手上拿着温夏送的荔枝,在戚延面前不敢抬头,有些怯。 只因戚延盯着那荔枝:“这是我送你的荔枝?” 温夏开心地点头。 稚龄少年的神情有些淡:“为何自己不吃?” “我吃啦,甜的,我想送给虞姐姐!” 戚延那一天话都很少。 宴会上,温夏忙得不行,因为有好多友爱又漂亮的姐姐呀。 都是官家女眷,姐姐们都邀她去府上作客。那是她特别开心的一天。 可她忽略了戚延。 他神色冷淡,还在宴会上顶撞了圣上与皇后娘娘,当众离席。 圣上气得摔了金樽玉盏,大臣与各家眷也都不敢出声。 温夏也有些怯发着脾气的圣上,可五岁的她担心太子哥哥,弱弱地起身,小身板规矩地朝圣上行礼,小跑着离开宫宴去寻戚延。 她跑遍了整座东宫,身后提灯的宫人都追不上她的脚步。 廊下静夜,宫灯的烛火在晚风里孤孓跳动。 她寻不到戚延,哽咽地又跑回宫宴上,不顾圣上与皇后问询的目光,用手帕小心包好一只鸡爪,又跑了好几处宫殿。 直到还是寻不着戚延,只能大哭着跑回东宫,边哭边抽噎。 戚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父皇连你也训了?夏夏。” 他自寝宫的屋檐焦急俯视她,想下来,但那时他的功夫还没有练到来去自如。 亲卫将他带下屋檐,温夏在他尚未站稳之际,扑向他双膝,紧紧抱住。 “太子哥哥,你不难过。” “我没难过。”他微顿:“你是以为我难过,才哭成这样?” 哭得太久,气息已经串联不成一句完整的话,温夏边抽噎边打嗝,小鼻音应着“嗯”。 戚延微哂,有些忍俊不禁。 “鼻涕!蹭我袍子上了,这是我近日最爱穿的长袍!”他急得扯出衣袍。 力道抽离她身体的同时,她也顺势被他一把拎起。 他走进寝宫,将她放到桌上。 嫌弃地用手帕擦衣袍间那绣得栩栩如生的白兔身上的鼻涕,可双眼却是笑的。 温夏手足无措,虽才五岁,自小的教养也从未这般邋遢过。 她涨红了脸,泪眼无辜滴溜睁着,小手掏出琵琶袖里的鸡爪。 “太子哥哥不难过。” “我,我不是故意弄脏你衣衫的。我吃了荔枝的!你不要生我气呜呜,我只是想送给喜欢的姐姐和我一起吃,我……” 戚延憋着笑看她如何解释,直到她磕磕巴巴说不出话来,呜呜哽咽,将鸡爪高高举着。 他终于好笑地一扫阴霾。 “我怎么会因为一碟荔枝怪你,你喜欢给谁就给谁……只是那荔枝我确实还没尝过呢。” “今夜孤是跟母后置气,父皇也帮衬她,不懂孤心意,并非因你而起。” 少年身形高高的,摸摸她脑袋,弯下腰接了那鸡爪。 海棠色手帕浸了油渍,昂贵的蚕丝面料被骨头勾破丝线,他扬眉:“其实鸡爪没什么吃头,瘦巴巴的尽是骨头,我懒于吃。” 温夏眼睛还红着,呆呆地眨眼:“可,可是那天晚上太,太子哥哥说喜欢吃呀?” 她涨红的小脸,刚哭完还带着泪痕的湿润眼尾,还有急迫到磕巴的模样,都是幼年时最真诚的东西。 而戚延,从未拥有过这些。 他眼底生出浅淡笑意:“嗯,现在开始有些爱吃了。” 温夏弯起眼,唇颊绽开两个酒窝。 那天晚上,她乖乖坐在东宫的桌上,陪着戚延很久很久,直到皇后娘娘与许嬷将她领回宫。 后来好几回,戚延总是会惹皇后娘娘生气。 似乎所有人都觉得他暴躁易怒,可她每回陪在他身边时,他从来都没有对她凶过啊。 圣上被他气得怒火攻心那回,戚延也很恼羞,只是他很少违逆圣上,哪怕那次是被圣上误会,也不曾辩驳一句,怒气冲冲回了东宫。 温夏捧着搅了麦芽糖的梅子茶,举到他跟前。 戚延抬起头:“你刚刚说信我,你是为了说好听话安慰我,还是真的信我?” 温夏歪着脑袋:“好听话就是我刚刚说的话吗?” 她摇摇头,又点头:“嗯,我就是信太子哥哥,因为你是我哥哥呀。”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节 戚延终是笑了,哪怕她并不曾理解那些意义。 温夏陪了他好几日,直到他再不违逆圣上,宫中一片太平,她才出宫去见新交的朋友,参加她们府上的宴会。 她每天都会很开心,不仅结识了一些小姐妹,还认识了几个像戚延一样疼她的哥哥。 他们待她都十分友好,尤其是虞遥与最近认识的宋侍郎家的那个好玩又和善的宋姐姐。 宋姐姐待她格外优厚,送给她许多好吃好玩的东西。 可宋姐姐也有难处,一哭起来,几乎都教温夏觉得是她做得不好,才惹了宋姐姐哭。 于是,她答应宋姐姐,替宋姐姐送了书信予戚延,在戚延面前说了宋姐姐各种好。 那书信送了三回后,宋姐姐开始埋怨她不中用,总是没有等到戚延。 温夏恍然大悟:“宋姐姐是要太子哥哥也来听戏吗?” 宋姐姐十三岁,稳妥许多,点点头告诉她,要她说服戚延出宫来参加她们的游园会。 她揣着宋姐姐给的杏花饼和簪花帖子,小跑进东宫找戚延,要他去看游园会。 午后,戚延正小憩,半睁一只眼。 少年手臂细长,带着属于年龄的一点清瘦,却强硬有力,圈着她小肚子带她躺到院中长榻上。 她爬起来撑在榻边,苦着脸瞅他:“宋姐姐想请你去看游园会,有好多好看的花和好听的戏呢!” 戚延嗤笑一声,扬扬眉:“就你放我案上三回的那些诗,你宋姐姐写的?” 温夏点着小脑袋。 阳光自庭中杏树枝叶间斑驳洒下,戚延似是被她天真无邪的模样逗笑,应允了。 他是跟她去了那游园会,可全程没有理会宋姐姐。 她就将宋姐姐哭着交到她小手上的书信认认真真地递给戚延。 戚延竟然当众撕毁。 温夏愣住,见人群那头宋姐姐泫然欲泣的样子,生起戚延的气。可还在游园会上,她始终记着爹娘的教养,不会当众置气,而是委屈又难过地松开牵着他的袖摆。 “我不理你了。”她稚嫩童声委屈巴巴的。 她转头去找了虞遥和宋姐姐她们,宋姐姐没理她,她那时以为只是宋姐姐太难过,而不是厌恶她利用她。 回宫的路上,她还闷着小脸不高兴,戚延笑话她:“你知道那是什么信么?” 她好奇地昂起脑袋,又不想示弱,憋着好奇心没回答“是什么信呀”。 戚延大吃一惊的表情:“她想做太子妃。” 温夏也吃了一惊。 “吓怕了吧。”戚延故意吓唬她:“太子妃是谁,只有父皇能给孤定。她妄敢利用你造次,你也是会掉脑袋的。” 温夏害怕地捂着脑袋缩进戚延胸膛里。 之后和虞遥姐姐去赴宴会,她又遇到了宋姐姐。 宋姐姐又递给她一个锦盒,要她转交给戚延。温夏结结巴巴地拒绝了,想起戚延说的会掉脑袋,嗓音都带着哭腔。 她说:“宋姐姐,你不要害我呀。”撒手小跑开。 可她没有想到那么友善的宋姐姐会报复她,十三岁就会有那么可怕的报复心理。 她在一场赏花会上被宋艳姝骗去一辆马车,而后再睁眼,已是在陌生的屋中。 年老色衰的妇人浓妆艳丽,脂粉香呛得她连连打喷嚏。 妇人捏着她下巴,双眼恍若见金山银山的灿媚。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被许多妇人围观着脱下外衫,又不顾她意愿,强行褪下小亵衣。 那些大手强硬到弄疼她皮肤,为她换上她们的衣衫。 她哭闹嘶喊;“退下,你们退下!” 连皇后与圣上都会顾及她的意愿,可她们却不会。 她被送到一群比爹爹年龄还大的爷爷面前,他们围在房子里交金交银,把她当货物一样买卖,要择良辰吉日来取她这件货物。 那些妇人又将她送回房间,好生叮嘱她不要怕,她们会像养育子女一样培养她琴棋书画,待到八/九岁长开一些,什么都能明白了。 她只在那屋子里待了不到两日。 明明也没挨饿挨打,明明也有丫鬟伺候,可就是害怕,连觉不敢睡,水不敢喝。 甚至直到后来她及笄那夜里,也会清晰地想到那暗无天光的两日,听得见年幼的她整夜整夜的哭声。 那天她推翻了菜肴,直至暮色降临都不肯吃一点东西。 她蜷在衣柜顶上抱住双膝,吩咐底下劝她用饭的丫鬟:“我真的住在皇宫,我爹爹是大将军温立璋,我娘是一品国夫人,皇后娘娘都待我如女儿,你们不可以关我!你去宫门帮我找皇后娘娘,不,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每逢初九都会出宫来,你在宫门口等着挂白兔的马车,太子哥哥近日都好喜欢兔子,他有好多件绣着小兔子的新袍……他真的是我哥哥!” 她的话音刚落,那紧闭的门便被人一脚踹开。 门板摇摇欲掉,门外檐下闯入汹涌的夜。 少年被那片夜色卷裹,满目狠厉,一眼望见衣柜顶上的她,大步冲来。 晚风狂啸,天际阴云似欲铺开一场疾雨。 她径直从高处跳下,不顾一切。 戚延展臂接住她,紧紧将她护在怀里。 温夏稚嫩的童音脆弱哽咽:“太子哥哥……” 泪如雨下,她被戚延手掌捂住了眼睛,只听到丫鬟的一声闷哼。 她在戚延的怀里经过庭院,无数铠甲军守出通明的道,火把照亮戚延的脸。 那是愤怒的,疼惜的,也弑狠的少年。 她缩在他怀里,小手无辜抓他衣襟,还是害怕。 他扯下腰间玉带上系的兔子璎珞,那是他最爱的东西,不让人碰。 他却塞进她手心,抱着穿过那汹涌夜色。 偌大的庭院,无数浓妆艳抹的女子与关她的妇人都跪在禁军刀刃之下。 那天晚上,温夏太害怕,谁都不要,只要戚延。 她连睡都是枕着他手臂睡,被他拥着度过一夜。 她听到了宫人的议论声,在白昼散场后的静夜里,在戚延回来时,哭得哇哇不止。 “她们说我去的是青楼,她们说青楼是不干净的女子待的地方。” 温夏抽噎着,就像犯了天大的错事:“那我就是不干净的女子啦?我以后长大会嫁不出去,嬷嬷们说女子的贞洁最重要了……”她边哭边打嗝。 戚延说:“什么屁话,好好活着不比贞洁重要。” “谁再嚼舌根,孤就处死谁。” 她被他的冷厉吓到,哭得更凶。 “你才五岁。”戚延把热好的牛奶递给她,看她抱着奶罐子咕噜噜喝了好一会儿,终于止了哭后,他嗓音清润沉静,也掷地有声。 “大不了以后孤娶你,让你做孤的太子妃。” 第4章 戚延是说做就做的性格,当日便去了圣上宫中。 他们都没有想过,圣上与皇后会那么轻松地答应这请求,同意立温夏为太子妃。 戚延带着这消息来到皇后宫中,温夏正在庭中荡秋千,只是这荡法与从前不同。 从前她爱坐在上头喊宫女“再高点呀”。而从宫外被救回来后,她只爱静悄悄坐在秋千上,脸蛋缩在手心里。 宫人都朝戚延跪地行礼,温夏也转过头瞧他,喊一声太子哥哥,却不见从前那么高兴。 戚延负手立在秋千架前,熠熠双眼如旭日华光。 他说:“太子妃好像不高兴?” 五岁的她还没有那么高的理解能力,歪着小脑袋瞅了下四周,问他:“太子妃?圣上为太子哥哥立太子妃啦?” 又懊恼地垂下脑袋:“那我就不能做太子哥哥的太子妃了,那我长大了就嫁不出去了。” 秋千突然晃动,是戚延与她并排坐下,长臂自她背后握住粗绳。 斑驳枝影下,少年扬眉,那意气风发过目难忘。 “小夏夏,太子妃是你。” 那时的欢喜,温夏记了很久很久。 直至后来被戚延抛弃,被他惩处,还有一回雨中体力不支,在先皇像前实在跪不住、轰然晕倒时,她都还是会想起戚延与她坐在秋千架上。 被力道抛向高空,被阳光环抱,被他长臂护住后背。 和宝蓝一碧的天色,柔软的清风,少年与稚童最纯粹的两颗心。 那天之后,温夏再也没有不开心,又恢复了无忧无虑的一颗童心。 她压根不知晓太子妃的意义,只知晓这是今后起没有人会说她闲话的意思。也是以后太子哥哥所有好吃的、好玩的宝贝,统统都是她的。 倒是戚延,比以往都霸道了些。 他不许她交那些朋友,还把宴会上对她特别友善的几位哥哥们拎去马场比试,看人家落了下风,摔下马背才乐意。 他特意为她在学院庭中建了纳凉亭,置上桌椅,摆好果子点心。每次他去学堂,他都要在散学出来第一眼见着坐在亭中的她。 温夏嫌他黏黏糊糊,有一回等得犯困,被蚊虫叮咬出好几个包,就负气不等了,带了虞遥姐姐去御花园玩。 戚延找来时,她正跌坐在一颗繁茂的梨树下哭。虞遥只比她大两岁,也吓得不敢动弹,宫女也手忙脚乱。 只因一只毛毛虫掉在了她脖颈上。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节 戚延快步走向她,不惧什么虫子,迅速捻走,单手拎起她放到石桌上。 “不等我,跑来玩毛毛虫?” 温夏很委屈:“虫子咬我了……” “孤不是给你抓掉了。” 她伸出胳膊,挽起海棠色袖摆,露出细白如玉的小短胳膊,上头全是红红的疙瘩,还带着指甲挠过的红痕。 戚延长臂将她捞到腰际,吩咐身后宫人:“传太医来东宫。” 温夏张牙舞爪喊:“虞姐姐!” 他脚步微顿,吩咐宫人护送虞遥回府。 那个时候的戚延似乎从来不会欺负,打压她在乎的朋友。 那个时候,她也总是这样被他捞在腰际,他似乎总爱将她夹在腰间走。 而她张牙舞爪抓不到东西,只能抱住他腰,任他将她拎回他的领地。 胳膊和腿上被蚊虫叮咬的疙瘩消退得很快,可脖子上那毛毛虫停留过的地方,却红了一大片,蔓延到她整个脖子与心口。 温夏又疼又痒,还不能挠,被戚延抓着稚嫩手腕,只能哭。 戚延总是不喜欢她掉眼泪,下令侍卫将那树砍了。 翌日,又吩咐太医院配药,洒扫到各宫各处角落,势必要毒死每一只毛毛虫。 温夏却在知晓后跑去东宫找他,心疼得快哭了:“太子哥哥,不能伤害毛毛虫……” 那是五岁的温夏,娇惯到甚至矫情的温夏。对可爱的一切友善与保护,也对戚延喜欢与保护。 在他每一次与皇后争吵时,都如小太阳般陪在他身侧,从怀里掏出一方小手帕说“猜猜这是什么呀”,又掏出一个“再猜猜这里面是什么呀”,就像变戏法似的,带来他爱吃的和他爱玩的小动物,不让被罚的他饿肚子,只想要他开心。 天际阴云密布,那夜下了很大一场雨。 戚延又被皇后罚跪。 他不舍得温夏陪他罚跪,在她靠着他肩膀睡着时,唤了宫人抱她先在东宫歇息。 面对皇后,他总有一身反骨。 也许是心疼温夏陪他受累,也许是这积累已久的情愫总该爆发。他竟不顾皇后与皇上的命令,自顾自起身要去找圣上与皇后理论。 他就是在那一回知道她的名字,温夏。 温立璋唯一的女儿,这大盛百姓心中更胜公主的,最娇贵的明珠。 温夏是被他从睡梦里吵醒的。 戚延爱学功夫,有她夸过无数回的好力气。 他用力攥着她胳膊,硬生生将她拽下东宫的床。 “滚出去——” 温夏迷糊地揉着惺忪睡眼,见他陌生、暴怒、发红的眼眶,张开手臂去抱他。 “太子哥哥,抱,不难过你不难过。你不凶哦,皇后娘娘明天就不会生你气啦。” 戚延扯开她手臂,那力道也许他也没预料,她直接跌倒在背后梨木凳上,磕得大哭。 他下意识伸手要来拉她,却生生握成拳头,收回迈出的脚步,只红着一双眼死死看她。任她泪如雨下,任她稚嫩的童音喊着“太太哥哥,我疼”。 他一动不动,眼眶憋到泛红。 烛光之下,那双眼里似有晶莹泪光一霎而过。 皇后在这时出现在东宫,搀扶起温夏,命许嬷去传太医,怒目睨向戚延。 温夏明明什么都不懂,却在那一刻好像明白,只要踏出这房门,也许太子哥哥就再也不是她的哥哥了。 她挣脱许嬷,跌跌撞撞抱住戚延双膝。 埋头哽咽地喊他太子哥哥。 他一点点掰开她小手指头,自后退离。 温夏昂起泪眼,难受与不解。 皇后斥道:“她才五岁,她懂什么?” “那为什么要用一个五岁的小屁孩来设计孤?” “谁设计你?母后与你父皇做的一切都是为你。不管是你自己选的也好,是国师卦上所证也罢,她都是你的太子妃。命中该有……” 戚延冷嗤打断皇后,睨着不停哭泣的温夏。许嬷递的奶壶她不接,再也无法用牛奶这招哄好她。 她只想来抱他,抽抽嗒嗒上前,他却以长长的圆桌与她冷绝相隔。 “就凭一个娃娃还想管住我?” 毫无尊卑礼节,也不顾皇后训斥,他摔门离开东宫。 自那后,温夏仍是圣旨上的太子妃,可再也不是戚延承认的太子妃。 她也仍是住在东宫的唯一的女眷,而东宫的主人却再也没有住过东宫。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五岁的她只觉得是自己犯了错,也许是在戚延罚跪时,她手帕里偷偷包给他的鸡爪太瘦啦? 她小心藏好一只肥肥的鸡爪,满心欢喜去找戚延,不顾下雨,乖乖等在他为她修建的纳凉亭中。 戚延散学出来,与她隔着雨帘相望,无动于衷收回视线,下令:“把碍眼的亭子拆掉。” 温夏追向他,可是一双小短腿怎么赶得上少年身轻如燕。 她被石阶绊倒,摔掉了小心珍藏的大鸡爪子,难过地哭。 “太子哥哥……” 兀的一阵惊雷炸响,温夏从这浑浑噩噩的梦里惊醒。 迷惘地睁眼,刺痛瞬间袭上双目,她连忙闭眼。 浓厚的药气围在鼻端,双目上缠着药汁浸过的绢布。 是了,她现在看不见。 她该不会再也看不见了吧…… 强撑着坐起身,温夏才听到方才的声响是白蔻训斥打翻东西的小宫女。这冬日里哪有什么雷声,是她糊涂了。 她也糊涂到做了这么长的梦。 这梦竟如此清晰,就像将她带回五岁之时。那时的许多事她早已忘记很多,而今却全涌入脑海。 喉中一阵发痒,温夏忍不住咳出声。 白蔻与香砂连忙进殿。 “娘娘,您醒了。” 香砂端来热茶。 温夏看不见,伸手没接稳,全洒到了被子上。 茶水浸透衾被,一团温热隔着寝衣在皮肤上晕开。 香砂忙请罪。 温夏很少因为这些小事怪罪宫人,可此刻竟说不出半分宽赦的话来。 看不见的她竟这般无用了吗,连杯茶水都端不好。 重新换了套寝衣,香砂与白蔻小心翼翼请示她。 “娘娘,您白日里想吃的烤肉已经备上了,许嬷说您感染风寒,那桂花米酿暂且先不饮了。奴婢们服侍您下床用晚膳吧。” “晚膳……” “正是,您自睡下后就未曾进食,现下已是子时了。” 原来做了这么长的梦,竟才是子时。 她连窗外是白天黑夜都看不到了。 有肉片被碳烤香的气味从殿外传入寝宫。 温夏虽蒙着眼,却仿佛能看到那肥肉相间的肉片在白瓷上被炉中的炭火烤得滋滋冒油;最嫩的牛腰侧里脊烤至八分熟,上下包上两片切得薄薄的青梅果片,入口酸嫩,最香了。 可惜她现在没心思再食这朝思暮想的一顿烤肉。 她的后位,是戚延千方百计想废掉,太后与满朝力争扶上的。戚延当然会费尽心思寻她的错处。 身为皇后,他要求她德行配位,恪守皇后的规矩。不会允许她贪食,更不会赞成她吃牛肉,牛生来该是民生劳作的好伙伴,哪怕他这个皇帝从来不曾注重过民生。 她其实很喜欢饮米酿的清酒,甜滋滋的,饮上一小口能高兴一整日。 太后从不干涉她饮酒,默许她饮。可她却不敢光明正大放肆吃喝。 戚延知道了,必定会以“皇后怎么能饮酒”为由刁难她。 她不想让娘亲与哥哥们再替她担心。 “撤下去吧,我不吃。” 白蔻犹豫一阵:“那奴婢去换成几道小菜?” 温夏摇摇头。 “那娘娘想吃什么,奴婢们这就去弄来。” “吃不下,夜深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白蔻与香砂未有动静。 是了,她现在双目瞎着,她们自是不敢轻易离去。 满目漆黑,心间只有苦涩。 温夏摸索着想靠自己走向窗边,跌跌撞撞,还是被宫人左右搀住。 冬日的子夜,窗口的风冷得冻骨头。 她打了个寒颤,竟想起了那梦里的事。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节 她被戚延从花楼带回来后什么都不知道,只顾着难过,后来到七岁才听到太后与许嬷提起。 那时戚延护她心切,也极是愤怒。救走她时就亲手抹了屋中丫鬟的脖子,又下令禁军就地正法,对花楼的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整座楼中,罪有应得的老鸨与无辜受难的女子们全都命丧戚延令下,人与楼都在大火中化为灰烬。 戚延却并没有解恨。 他调查宋府,用名正言顺的罪名抄了宋府,满门按律斩首与发配。将宋艳姝关进青楼,永世为妓。 哪怕宋艳姝苦苦哀求,说当时并不是想将她送去那么污秽的地方,只是找了个人牙子将她随意发卖。 温夏那时听到,也是在这样的夜里。 那年她七岁,记忆中更多的是戚延的冷漠,嫌恶。 五岁的记忆已经渐远,没有被保护的感动,只是在殿门外的寒风中打着冷颤。 拢紧肩上狐裘,温夏转身伸出手,香砂极快地来搀扶她。 在香砂那句“娘娘小心脚下”刚脱口时,温夏便已被脚下什么东西绊倒。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徒手去找支撑,却一时扑了空。 脸颊瞬间撞在桌角,疼得她眼泪上涌,双眼更灼痛起来。 “我……”温夏憋了满肚子的难过与委屈。 香砂不住朝她赔罪,白蔻自外端着点心进来,忙来扶她。 温夏搀扶着桌沿站起身,忽然抄起桌上的茶壶高高举起,只想狠狠砸了满屋的东西。 等等。 “我拿的是哪盏?” “是您及笄那日,大公子从边关命人快马加鞭送来的青玉壶。” 大哥哥送她的礼物。 摔不得。 温夏放下玉壶,转身摸索到一个花瓶,高高举起:“这是哪只?” “是夫人知您去岁很爱莲花,请匠人师傅特意为您烧的。” 温夏委屈地松开手,任花瓶被香砂拿走。 她抄到一尊观音像。 不可不可。 不能对菩萨不敬。 转手摸到一个狸猫啃鱼的摆件。 不行,狸猫太可爱了。 松开手,满腔委屈与难过更甚了。 她终于摸到一摞厚厚竹简:“《圣人训》?” 香砂与白蔻说是。 温夏狠狠扔到地上,直到听到竹简散开的哗啦声才泄了气般任白蔻与香砂拉起她手,仔细为她检查可有划伤。 满地的竹片,都是戚延罚她抄写的那些破东西。 “扶我坐到镜前。” 被搀扶到妆案前,温夏小心碰着脸,左颊被磕得生疼。 “我脸上磕青了么,是不是不好看了?”她的嗓音落寞难过。 “我双眼会好起来吗?如果我以后都看不见了……” 呜呜,她不敢想。 “我最喜爱我这双眼睛了,我现在必是模样丑陋的吧……” 白蔻与香砂连忙安慰,可温夏还是很难过,黯然地瞧着铜镜的方向,哪怕什么都看不见。 “这世间怎么就没有能随时随刻留存下人脸的铜镜呢,替我保存我时刻的样子与回忆。” 也是她思想太离谱了,这世间哪里会有能随时随意留下人像的铜镜呢。 “去传个画师来,我要记下我此刻难过的样子。” “娘娘,这不妥吧……” “你传女画师便是。” 白蔻与香砂支支吾吾,是想说这不吉利。 哪有人像她这样高兴了想要入画,不高兴了也想画下难过模样的。连皇上与太后都只在每逢大典上才留下画像。 “娘娘,您是皇后,是母仪天下的表率。今夜摔了竹简便罢,就当破例了,若是再传画师深夜来宫中,皇上知道了必会说您是在记仇……”白蔻仍在劝。 温夏听着她碎叨叨的,终是叹了口气。 “是呢,我是皇后,我应当不生气,不难过。”她起身,任她们搀扶着走向床榻:“嗯,我不难过,忍忍就过去了,我的眼睛一定会好起来的……” 温夏这样说服着自己。 也不是什么难事,被戚延欺负得多了,她每次都是这样糊弄自己的。 何况今日她还砸了东西泄愤。若是许嬷在此,即便再疼爱她,应该也不会允许她坏了皇后的端庄吧。 大盛自古以来,历代皇帝的命数好像都要比皇后短些。 等她熬到戚延驾崩就好了。 是啊,忍一忍吧。 她一定可以熬到的。 第5章 凤翊宫的消息早在傍晚便传到了清晏殿。 戚延仍懒散批着奏疏,听到内侍监吉祥那声“皇后娘娘看不见了”,手上一顿,抬起眼。 “什么意思?” “两位太医刚去瞧过,都说是雪盲症。” 吉祥仔细揣度圣颜,御前当差,最会察言观色。 见圣颜并无悦色,便规规矩矩禀报:“奴才也是头一回听说,原来阳光底下看雪看久了,竟还会得这雪盲症!太医说轻则几日可恢复视力,重则,重则……” 龙椅上,戚延的双眼像淬了殿外飞雪,愈渐的冷。 吉祥实在匪夷所思,看这圣颜是不高兴?可皇上明明一向以皇后的难过为乐。 龙椅上,戚延收回视线,骨节修长的手指拿起案头的玉管八仙貂毫,也未批注,只漫不经心又深不可测地转动在两指之间。 他竟想起了一双清澈明晰的眼睛。 幼圆黑亮,像把星河都嵌入了浅眉之下。 也许是因为窗外的飞雪白得纤尘不染。 如幼时的干净的一双眼。 她是说过怕黑的吧。 在五岁那年被姓宋还是姓陈的官家千金设计卖到花楼时,他费尽功夫寻到温夏,她不要太后不要许嬷,也不要贴身丫鬟。 只抱着他脖子哭,说那屋子好黑,她怕。 转动之间,玉管貂毫不经意从指尖掉落在地。 吉祥欲来捡。 戚延却自顾自弯腰,伸手捡起了笔。 抬头间,视线触及一侧案架上的绘龙纹青玉小罐。 里头是他之前在野外骑射时,被刃上反射的耀阳不慎灼了眼后,御医研制的眼药膏。 此药颇有奇效,里头一味药材天下间仅此一株。 戚延刚伸手去拿,龙袍宽袖竟未留意勾到神兽摆件。 砰一声。 摆件碰着那药掉在了地上,青玉碎片与白玉般的药膏溅了一地。 “什么好东西还要皇上亲自摔!!” 吉祥连忙来瞅,见一地狼藉,点头哈腰捧起戚延的手。 “皇上龙体贵重,可没伤着吧!” “这等好东西自然是摔了都不能给不相干的人用,皇上摔得妙啊……” 一面说,吉祥一面吩咐宫人来清扫。 戚延微垂眼,停滞半空的手指像一时僵住,终还是收回手,重新转动起手中御笔。 吉祥以为他是想摔了那顶好的眼药膏。 是了,他与温夏那些回忆早就是幼时无甚可记的事。 这记忆也实在太过遥远。 他已经很多年没再去触碰这份记忆,也从未主动去提及温夏这个人。 关于她最近的一切,应该是记不得的某一天她挡了他出行的路,晦气得很,怎么惩罚都不够解气。 好像还有大婚那夜里,坐在床沿的娉婷纤细的身影。 红得耀眼的喜服,乌黑如缎的长发,以及朱色裙摆铺绕了一地。 烛光跳跃中,大红色盖头掩着陌生的脸。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节 他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别提去揭那盖头。 案头几摞军报十万火急,落款的温字分外碍眼。 他厌恶这天下姓温的人。 年少时他原本就不应该与温夏有那段交集,是他们没有告诉他她姓温,是父皇与母后隐瞒了他一切。 他以为她只是哪个忠臣的遗孤,父皇怜悯喜爱才接入宫中。 所有人都在骗他。 哦,也不对,根本就没有人否认过她不姓温。 他问母后那次,母后也不曾否认她不姓温啊。 是他第一眼见那童真烂漫的可爱模样,就激起了无限的保护,只想像个哥哥一样予她所有。 撂下笔,戚延起身走出清晏殿。 满殿宫人躬身跪安。 他颀长身躯穿进风雪。 吉祥忙将玄色大氅披在他肩头,巴巴地跟在身后,随时一副讨好姿态。 “皇上这是欲去往何处,可要回乾章宫用膳?” “那些猴子可训乖了?朕要看比剑。”戚延疏络着手指筋骨,第一次批阅奏疏这么久。“以后这些破折子别都一股脑地来烦朕,别是个做官的都配到朕御案上恭请圣安。”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肆忿:“看得眼睛疼脑袋疼,宣个会按穴的来。” …… 凤翊宫的烛灯燃了彻夜。 上一次烛火这般燃到天明,还是在帝后大婚的时候。 温夏手掌托着宫灯,隔着绢布感受那股暖意。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眼前却恍惚是明亮的烛火。 如同默默燃尽的喜烛。 是她大婚那次。 是一场回首只有难堪的婚礼。 六礼具备,举朝重视。 婚典前夕,戚延却丢下大婚,直接去了皇陵,毫无预兆地缺席。 倒也称不上是突然,他早就与太后抗衡过数次,在国师与太常定下婚期时,便严正提出过要废婚约。 是太后与老臣搬出先帝之命,强行逼迫戚延同意。 她彻夜都没有睡,明明那时也是不愿嫁的。明明矛盾地希望戚延拒婚成功,又矛盾地想实现爹爹的遗愿,矛盾地不愿辜负疼她如亲生女儿的太后。 也许更深的原因,是为了温家戍在边关的三个哥哥。 她怕她一失势,少了太后的庇佑,少了皇后这身份,戚延更会打压温氏一族。 那一夜,她辗转难眠到翌日,听到许嬷说大婚照常举行,竟道不清心底是悲是喜。 她被无数人拥簇到殿上。 开面,上妆,挽发。 换上吉服,凤冠霞帔。 明明该是戚延携她去宗祠拜祭先祖,承认她皇后身份。 满宫却找不到他人。 最后只能由太后身着吉服,陪伴她行完大典。 连婚礼上的那三拜,都只有司礼托着戚延的龙袍陪她一起拜。 团扇掩面,杏眼微垂。 温夏实在不敢看满朝文武的眼神,只是忘不掉那样的私语。 那么多的朝臣,低低窃窃的。 发出的仿佛只是一种浅止的呼吸声,又是一种掩盖式的咳嗽。 她却都知道,那是满朝的议论声。 是她有生以来在万众瞩目之下的丢脸。 没有人能阻止史官的笔,他们侍立在大典一旁,埋头疾书,一行行字迹记下的都是戚延荒唐的行径,也是她在史录里的难堪。 大盛有史以来,第一个被皇帝拒婚,第一个被丢下独自完成婚礼的皇后,只有她一人了吧。 按照习俗,那天母亲没有办法入宫来陪她。 只有母亲身边的容姑姑远远侍立在殿门外,看她被送入洞房,看热闹散后揭下盖头的她,别过脸安静抹着眼泪。就好像是母亲在哭一样。 那一刻,温夏也止不住哭了。 只是不敢让容姑瞧见,也不敢弄花了妆容,怕戚延回宫来完成洞房时见着她弄花了妆,会嫌她哭得晦气。 她就仰起脖子,扶好沉甸甸的皇后凤冠,让眼泪藏回去。 她朝容姑温声微笑:“姑姑今日也陪我累一天了,让白蔻送你回府去吧。” 容姑抹掉眼泪温声回她:“好,小姐要珍重。” “替我为爹爹上柱香,还有,见着我娘……姑姑就说母后待我极好,去寻到皇上了,皇上已经回宫来了。一切,都很顺利。” 颤着手揪着袖摆,温夏抿起唇角温和地嘱咐这些。 太后确实很快就将跑到皇陵去喝酒的戚延寻回来了。 那已是后半夜里,子时过半,快跨进新的一日,快跨过他们大婚的时辰。 宫人手忙脚乱地为她补妆,许嬷在旁嘱咐她:“今日娘娘受委屈了,好在太后总算押回了皇上。” “娘娘别难过,儿时皇上待您多亲厚,您也别怵他。太后说小时候皇上去求先帝与太后册立您为太子妃时,先帝问他为什么,您猜皇上怎么说?” “皇上说啊‘孤就是喜欢夏夏,孤看她第一眼就想揪到自个儿身后护着’。娘娘如今出落得越发耀眼,皇上是成年男子了,之前是负气故意不见您,只要让他见着娘娘,奴婢保证他一定会放下从前恩怨。” “没有哪个男儿不会喜欢姝色惊鸿的女儿,这天下间,权力越重者,越甚。” 他们都说,她外貌品性出众,只要让戚延见到她,一切都不会再有问题。 虽然她并不怎么相信,一个人还真能仅凭脸就让对方放下这么多年的厌恶? 温夏忐忑地坐在婚床上,盖头蒙着脸,入目只有一片暗色的红。 等了许久,终于听到了宫人全都齐声请安,还有双膝跪地时轻微的摩擦声。 停在殿门外的脚步声很沉。 而后静悄悄的,许久都不曾有迈入殿中的动静。 蒙着盖头,她看不见,却能想象那立在门外的身影。 应该是挺拔的,修长的,带着强大威压与冷漠的。 她曾远远见过戚延几回,那宽肩挺立,身形健硕如修竹,却隔老远都能感受到一股雪虐风饕的寒。 许嬷笑着让戚延来挑她的盖头,与她饮合卺酒。 温夏仍感知着四周悄无声响。 她手指不安地揪着喜服。 她终于听到了戚延的声音。 冷若冰霜,甚至有齿关重咬的恼羞。 他说:“想要朕揭盖头,饮合卺,圆洞房?” “当朕在做梦呢,还是她在做梦。” 明明戚延只是站在门外。 却像是带了一柄剑,那剑刃直接刺在温夏心口。 又疼又冷,双眼酸楚得涌起热流,胀疼得难受。 他声沉淡漠:“皇后听旨。” 温夏起身,久坐令双腿僵硬,盖头下看不见视线,跪地时险些被长长的裙摆绊倒。 戚延说:“没有朕令,皇后不得踏足乾章宫与清晏殿。以后见着朕,有多远滚多远。” 满殿宫人瞬间噤声。 夜倏然凉如寒冬。 温夏低伏额头,双肩抑制不住地颤抖。 那一刹的呼吸急促,忘记一切反应。像九岁回到边关那一年,落水坠溺时的窒息,差一点就要喘不上那口气。 螓首低垂,她跪叩应是,眼泪无声滴入大红的鸳鸯缠枝地毯中。 从此温夏再也不喜欢朱色了。 世间一切琳琅朱色,都在那夜起格外刺目。 第6章 想得出神,直到手指被烫出痛觉,温夏才条件反射地缩回手,没再去捂那宫灯。 也不再去触碰那些毫无尊严的过往。 双眼缠着纱布,经过一夜也仍还胀疼。 “什么时辰了?” “都快卯时了。”守着主子到这深夜,白蔻有些打哈欠,又忧心地回道:“娘娘,您多少睡两个时辰吧。” 睡不着。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节 从方才醒来后,温夏已经坐了半宿了。 只要一闭眼,她就会想到幼时那些难堪的回忆。 她已经很努力不去在意戚延这只恶老虎,才在这宫里过得稍微快活些。 实在不愿再在睡梦里见到他。 从她五岁到九岁那几年,每一天都是噩梦。 若真能在梦境里回到过去,那她只愿回到九岁离宫那五年。 有回到边关的快乐。 有爹爹的疼爱,哥哥们的保护。 还有四哥哥,没有走丢的四哥哥,没有与他们失散的四哥哥。 直到天际泛白,温夏仍安静坐在炉火旁。 许嬷忧心她,一早便来请安。 温夏身着件素白丝袄裙,即便双眼被束住绢带,也一如既往注重仪容。梳的是元宝髻,簪一朵琉璃珠花,端坐在炭火前,手上捧一只汤媪,静若画中人。 只是樱唇未点,白玉般的面颊也未施粉黛,瞧着不免更添几分病中弱态。 许嬷请安,连声音都不自主放轻,询问起温夏的病情。 末了道:“奴婢已写好信,这就让人快马加鞭送去怀城。皇上这般欺人,势必要让太后做主。” “母后可曾忙完祭天大典?” “太后若知,自有主张,娘娘无需担心。” 太后远在八百里外的旧都祈求神佑,按律当是九五之尊亲自跪叩怀神山,可戚延一身反骨,死活就是不去。 百姓都看着,太后只得代为跪叩,远赴怀州城已半月有余,算时日还需半月。 明知太后即便收到信也无法即刻赶回来,温夏却不愿再如往常那般忍让,没有再说“不用麻烦母后了,不要让母后与皇上再生母子间隙”这样的话。 从前她已经说过无数次。 为了他们母子的关系,总是她一让再让。 可凭什么戚延还要这样欺负她? 她没有阻止许嬷。许嬷请安后也便离去,让她好生养病。 坐了一夜,温夏终是有些累了。 “今日请安免了吧。”她忍不住咳嗽,喉中疼得不愿多说话,是昨日雪中待得太久,一并染了风寒。 掩着唇,温夏说:“别透露我是看不见了,就说我染了风寒,不想病气过给众位姐妹,也无需探望。” 戚延的后宫有妃嫔十一人,每日都会来向她请安。 白蔻领旨退下。 温夏起身叫宫女宽衣,去补觉。 这一觉倒是好睡。 醒来时,殿外却是白蔻与香砂焦急的谈话声。 “若让娘娘听到了,这病还能好?谁还有功夫安心养病!” “到底是谁传出去的,这不是害咱们娘娘么!” “皇上真是……哎。” 温夏心间直跳,只觉是戚延又起了什么恶心人的心思。 她坐起身,眼前一片漆黑,按往日习惯踩到鞋,靸上便欲往外去,却还是碰倒一侧花瓶,碎裂声惊动屋外宫人。 白蔻与香砂忙冲进来。 “娘娘!可有伤着……” “你们方才在说什么?” 两人欲言又止。 纤白单薄的寝衣令温夏更添了病倦之态,可语气却与这份虚弱截然相反,姝色不怒自威。 “回答本宫!” 是戚延要废她。 他要废后。 一个时辰前的早朝上。 也不知臣子是怎么知晓温夏双目失明的事,几位老臣为她不平,也当然愿意借此上谏,劝导戚延当个好皇帝。 于是自然惹怒戚延。 金銮殿上,龙椅中的帝王懒漫地倚着一只贝形软枕。 冠冕硌肉,懒得戴头上,被他顶在指尖转圈圈。 十二旒玉串凌空甩开漂亮的弧度,传出清脆撞击声。 殿中至门外台阶,候满文武百官。 肃穆严谨之态与龙椅上的帝王成极致对比。 “朕没听清,也不想听爱卿再说一遍,下一个。” 跪地禀报的老臣与旁边老臣对视一眼,只得吃瘪地闭了嘴,眉宇间却全是国要亡了的痛心。 另一老臣出列:“皇上,文大人的话您未听清,那老臣便换一句禀报。” “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是母仪天下的表率。您不念结发之恩善待皇后就罢,却迫使她双目失明。恕臣大不敬之罪,您对待发妻尚且如此,对待群臣呢,对待百姓呢?莫要让臣民寒心呐!” 他搬出先祖列宗,各种圣训。 戚延听得烦,清冷剑目满是帝王威压,却是怒极反笑,微弯薄唇:“朕还没有拿皇后是问,你们反倒怪起朕来了?朕是罚她了还是戳她眼睛了,是朕让她失明了?” “依朕之见,皇后有三过。 一过,独自一人赏雪,不念后宫妃嫔,自私利己; 二过,登个观宇楼就能失明,该是上天警醒你我,皇后德不配位,不配登观宇楼; 三过,这么弱不禁风,看个雪就能看失明,还怎么绵延皇嗣,孕育邦国的基石?” 一瞬间,众老臣皆屏声静气。 怎么还有这么不要脸的反驳? 这是人说的话么? 有一向拍戚延马屁的几个大臣附和说“这见解颇为独到呐,皇上妙哉”。 也有方才那敢于谏言的辅政老臣急火攻心,怒不可遏,纷纷出言以正视听。 “皇后五岁入宫,臣等一众老家伙瞧着她与皇上长大,蕙质兰心、良善恭顺,从无错处。皇后九岁时带病回归边关,十四岁才重归皇宫。这期间,恭德王以德报怨,以死捍卫边关,温氏一族可曾有过半句怨言?” 恭德王正是温夏父亲死后的追封。 温立璋以身殉国,死在三年前边关那场激战中。 “皇后躬和淑德,善待子民。您都不去凤翊宫,怎么能怪皇后不能绵延子嗣,不能孕育邦国的基石?” “依臣拙见,邦国的基石不是绵延来的,是君王体恤民生才有的!君王的德行才是这基石!” 这一顿怒其不争,又演变到了辞官上。 先帝钦点辅政的两位老臣跪叩道:“臣年老多病,恳请告老还乡,还望皇上……” “准了。” 龙椅上,戚延薄唇噙笑打断,依旧恣意把玩手上的帝王冠冕。 好似这天下少了两位、两百位好臣子,都与他这样的帝王无关。 冠冕玉串清脆撞响,戚延怡然自乐,百无聊赖打发时间。 “还有哪位爱卿要告老还乡的,自己站出来,朕都准。也不是朕说你们,个个一把年纪了早该告老了。每回这朝上的,非要倚老卖老跟朕吵两句,指不定自己气卒了还要连累朕背负昏君骂名,哦不,暴君。” 好像是去岁还是前年,他在朝堂上怒斩了一臣子的长发。大盛明明只有给帝王殉葬才可在金銮殿上剪发,他们都说他暴躁,晦气。 还有一次,有一臣子明明贪了他国库的金,非举手发誓自己没贪。底下一群老臣护着那人,说他刚刚登基,不能明辨忠奸。那时他还未掌控证据,瞧着底下一个个逼迫的嘴脸,气得命人挥剑斩了那臣子发誓的手,金銮殿中血流如注。 他们都说他残暴,朝堂不是见血的地方,君王更是应该喜怒不形于色。 明明他现在做到不辨喜怒了,他们却开始说他无情了。 跪地请辞的老臣都是国之栋梁,很快便有人出列恳请戚延收回成命。他都懒得理,恣意搭着腿看他们唱黑脸白脸。 那大臣气急,竟道:“皇上如此不辨好坏,忠心耿耿的臣子不要,德行配位的皇后不喜,真枉费先帝临终嘱托,枉费先帝白白……” “别提朕父皇!” 这一瞬,戚延终有一股难以抑制的怒气,也像孤弱稚子只想守护珍爱的东西。 龙颜一派深寒威压。 帝王一怒,底下终是不敢再出声,一派诡异的沉寂。 半晌,终有一臣子孤胆出列,言辞恳切地劝道:“皇上,不管您与皇后或是温氏有什么间隙,皇后娘娘都是无辜的。帝后大婚已一载有余,您却从未见过皇后娘娘。” “臣恳请您借此机会去凤翊宫探病,看一看皇后娘娘吧。娘娘家世才貌出众,是为良配,臣等不会害您。” “是啊皇上,臣也恳请您去看一眼皇后娘娘。上次宫宴上,老臣内人与长媳都说娘娘不论德行还是容貌,世间都无有及者。” “太后也说,您见一眼皇后,只要一眼,您一定会喜欢先帝与太后为您选的皇后的!” 玩腻了,戚延扔了手上的冠冕。 侍立在旁的太监大惊失色,忙躬身去捡,仔仔细细检查可有摔坏。 俯瞰金銮,众卿皆候他示意。 前排高阶官服乃钦定朱色,恍似帝后大婚那夜,入目的一片耀眼朱红。 戚延竟想到那道坐在床沿的身影。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节 蒙着盖头,朱裙曳地。 年轻纤弱的皇后安静端坐,身姿娉婷婀娜。 他明明是瞧不见她面容的,因那盖头遮着。可隔着殿门,甚至明明是气头上,竟然会莫名想起那句“螓首低垂眉如黛,绣面芙蓉一笑开”。 红绡帐中人,即便只是静坐,亦恰似一副绝佳帛画,不可轻渎,又勾人想去揭那盖头。 但她好不好看与他有什么关系。 戚延冷嗤:“当朕不仅残暴,还好色是吧?” “皇后就算是天仙下凡,别说看一眼,朕就是看一百眼也不会喜欢。” 他自知他不是个好君王,暴戾冷情,又懒厌朝务。 但他绝不是见色起淫,耽于女色的皇帝。 “一见倾心?这戏码只有唱戏的能演,朕可演不了。若朕真的看一眼就喜欢上皇后了,那朕就在这皇宫里搭戏台子,亲自唱戏给满朝文武听。” 戚延不再逗留,起身离去,冷冰冰丢下旨意:“传旨,即日起大盛的戏曲戏文里严令禁止一见倾心戏码,一经发现,抄家斩首。” “还有,皇后的眼睛要真好不了了,那就别占着皇后之位,趁早让给别的妃嫔。” 第7章 温夏听到这消息,明明是看不见的,仍是觉得眼前一黑。 她浑身僵硬,也感到冷。 忽然扯下眼前的药纱。 白蔻与香砂大呼不可,忙来劝阻。 温夏不顾她们的阻拦,努力睁开眼。 入目只有刺痛与灰白的世界,双眼不辨明晰,看什么都是满墙的灰白色。 她还是看不见。 许嬷与太医都赶来了,殿外也有无数得知消息的妃嫔,都欲来探望。 太医一面为她缠上药纱,一面安慰她双眼会复明的。 许嬷哭着劝道:“娘娘,您忍忍,这双眼睛必会好的!” 温夏虽看不见,却也知自己此刻狼狈得定再无皇后的端庄。 她鬓发拂乱,脸色惨白如纸,唇上也无血色,单薄的身姿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许嬷望着这样的她,心疼地捂着她双手:“等您眼睛好了,咱们一定让皇上亲眼瞧一瞧您。这么好的皇后,这么好的姑娘,他才是眼睛瞎的那个!” 温夏心头只有苦涩。 他们都说她生得美,前后几朝也许只有这样一位容貌惊鸿的美人。 他们说只要让戚延见到这样的美貌,一定会喜欢上她。 她最开始也是这样以为的,虽然她也不喜欢以色侍人,但形势多少能缓一些吧。 可戚延听到这样的言论,似更赌气般每次都完美避开他们的相见。 他们最后一次互相见到对方,应该是九岁那年。 那时戚延迷上看戏,明明不在东宫住,却忽地搬回宫,于是东宫里日日喧阗,戏曲不休。 她每夜都不得好睡。 太后那时制止戚延无用,便唤了宫人来接她入太后宫。 漆黑静夜,少见那夜的戏早早停住了。 温夏跟着太后的宫人走出殿门,舒心之余,倏见甬道尽头飞来的红衣鬼面人。 一弹指间,鬼已至她身前。 白面獠牙,眦目血流,黑发飘然扫在她额间。 她先是尖叫,而后一瞬间便瘫软晕厥。 直至戚延摘下鬼面面具,讥笑她无趣。 他翌日以“小太子妃与孤志趣不投,作息不匹”为故,要她搬出东宫。 而温夏也主动要搬,甚至去信给父亲,要离开皇宫。 她受够了戚延。 受够了他有意无意的捉弄。 他冷漠如寒磐的性情。 原来他学会了武功,十六岁就有那么好的轻功,能飞行自如,爱上在夜里扮鬼。 原来他手上的箭随随便便就能百发百中,能射杀猎物,也能寻乐子地邀世家子弟来东宫比试,射她植于庭中的桃树。 那树上红透的硕果都被插上箭羽,落了一地。她亲手种植的蜜桃明明就要收成,却再也无法着人带去边关给爹娘品尝。 她也好像再也不曾好转过。 有宫人窃语,说纵使戚延有错在先,可她也实在太不经吓了,胆子这么弱。 她是胆弱怯郁。 她自从那夜,夜夜噩梦。 梦里是那个愿意赠予她星月的戚延,在一刹那里变作眦目流血的鬼面。 她不敢一个人走夜路,做什么都要带上丫鬟。 她不敢经过东宫,不敢看东宫的方向,甚至听到戚延两个字,都会抑制不住地颤抖。 她也不能看见桃果,见着宫人摆在桌上的贡桃,就会止不住地哭。 她就那样不吃不喝,连觉也不敢睡,每日都在哽咽要爹爹娘亲。 太后请了御医,又请了法师都无法治好她,万般无奈与疼惜,只能去信给父亲,派了心腹将她浩浩荡荡护送回边关。 她终于能离开皇宫,哪怕终究仍会回来,但坐在马车上那一刻,也仍是雀跃欢喜的。 挥手与含泪的太后告别时,视线撞见了城墙那头青年颀长的身影。 青衫随风猎动,如同胜利的旌旗。 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次碰面。 后来婚后的几次,温夏在御花园避让不及,远远见过戚延。 玉兰争浓,花影阔绰处,他有一张明明盛情峭隽的脸。 与幼时记忆中太子哥哥那凝笑的脸截然不一,也全然陌生。 而戚延从不曾见过她。 他有意避着他们的每一次相遇,有两回实在避不开了,都是她低垂着头埋在花丛另一端,他冷戾斥令她滚得不够远。 以至于太后两度送去她的画像,意图吸引戚延注目,却也只得他一句“也不过尔尔”。 所以此刻温夏多想反驳许嬷,不会的,戚延他不会的。 他怎么可能见她一眼就喜欢上。 他绝不是以貌取人之徒。 其实她根本不在乎戚延会不会喜欢她这张脸,她只想为了家人当好这皇后。 自爹爹两年前战死边关,她便只剩母亲与三个哥哥了,她必须要为他们坐稳这后位。 可无数次,温夏都觉得这辈子自己不会当好这个皇后了。 她本来就是不爱操心的性格,生来就爱珠宝华服,胭脂粉黛,是为皇后这枷锁才强撑着端庄大度。 她也根本就没有机会做一个百姓爱戴,夫君敬重的皇后。 明明只想伏案彻彻底底地哽咽出声,做一回真正的温夏。但她是皇后,皇后是不可以哭的。 藏起情绪,温夏抿了抿苍白双唇,安慰许嬷:“阿嬷,我的双眼会好起来的。” 是啊,她一贯最会调整情绪了。 这么多年了,对于化解不了的委屈,她一贯知晓该如何接下。 端姿静坐,语态安然。 温夏道:“别让外边的姐妹冻到了,本宫没有大碍,请她们先回各宫吧。” “我有些累了,想歇息。哦不对,我方才醒来,是饿了。去备膳吧,我要养好身子,多吃些东西。” 敷上药纱还是有好处的,至少无人瞧得着她眼角的湿润。 温夏弯弯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两日过去,宫中一派平静,未再听到戚延在朝堂说废后。 哦,也是。 他这两日都还未再上朝。 毕竟戚延一向懒于政务,一旬里多则也只上两三回朝。 今日凤翊宫中也恢复了以往的请安制度。 殿中浮翠流丹,脂香袭人。 除昨夜侍寝仍未归来的荣嫔外,余下十位妃嫔都担心温夏,皆来请安。 殿中女子各有美貌,都是去岁帝后成婚后,戚延所册立的。 与温夏最交好的虞遥也在其中。 素面婉丽,端柔淡雅。 她生得好看,只是身上没几样首饰,服饰也是最低阶的八品采女宫裙,所戴的几样玉饰皆为温夏所赠。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节 时隔多日才见着温夏,虞遥望着温夏纤弱仪容,不禁眼泪潸然。 也咬牙道:“夏夏还疼吗?他是个什么玩意儿,真不是东西!” “虞姐姐,不可。”温夏作了个噤声的动作。 “狗都嫌弃的玩意儿,别以为穿一身龙袍就像个人样了,没一点君王的德行!” 虞遥还在忿忿不平。 温夏拉过她手,虽这般骂是为大不敬,但心头竟也多少有几分舒畅。听虞遥忧心她双眼状况,不禁也勾起诸多感怀。 其实每次面对虞遥,温夏都有一种愧疚。 虞遥入宫当后妃,也是戚延故意对她的报复。 去岁刚与戚延成婚,温夏每日守着皇后的规矩,甚是难过苦闷,只有虞遥经常入宫陪她。 有次他们在成武殿花园附近赏花煮茶,谈及女儿家的心事。 虞遥很是开心,说与心上人已互明心意,下半年便会禀明双方父母,谈及婚事。 虞遥打趣道:“到时候你别舍不得我呀,我还会经常入宫来探望你。等阿佑状元及第后为我挣个诰命,我入宫的机会就更多了。哎呀你这么舍不得我,是不是想我入后宫来陪你啊。” 两人一番话只是打趣。 温夏道:“我已经陷在这后宫了,自然不希望你也陷进来,我希望虞姐姐幸福。而且我认为闺中好友最好不要共事一夫,我才不信民间那些姐妹嫁给同一人的美谈呢,即便我对皇上无心。” “当然了,我也不会嫁给好姐妹的夫婿!这种事我不屑为之!” 这话却被戚延听了去。 翌日,温夏便接到乾章宫来的圣旨。 要她为后宫新人打点准备。 而这新人正是虞遥。 可怜虞遥与心上人痛苦分别,而闽房佑重情重义,至今都未谈婚论嫁。 且明明虞遥乃是正二品命官之女,却只落得个末等采女封号,若无温夏救济,吃穿用度还不如个御前宫女。 这期间,任温夏如何想为虞遥升上品阶,都始终被戚延驳回。 他大概是知晓她不愿意与闺友共事一夫,摆明了要恶心她。 而且虞姐姐入宫后不得戚延宠爱,连随便应付的侍寝都捞不着。 没错了,如今戚延那些所谓的侍寝,皆是他演给太后的戏码。 此刻,众人关慰完温夏,王德妃抱怨起前日的侍寝。 “娘娘猜臣妾跪了多久?足足四个时辰!” 王德妃说起经过。 前日侍寝,她按例弹奏完琴曲,戚延便从帐中扔了把弓箭出来,要她将弓上兽血好好擦拭干净。 隔着屏风,王德妃跪于龙榻前擦拭弓箭。 弓臂牛角都摩得光华锃亮了,戚延都一直未表态叫起。她跪到天明,四个时辰足足废了两条腿,被抬回寝宫。 沿路瞧见的宫人还窃窃打趣,说皇上好生威武呀。 “威武个屁,在闺中我做错事我爹爹都不曾这般罚我呢,臣妾足足躺了一整日,双脚才能下地走路!”王德妃骂骂咧咧,一面嘀咕“真想早日荣升太妃”。 也不能怪她敢这般大胆,她性子本就率真无心计,刚及笄不过三个月,被父母娇惯着养大,没念过学也不通琴棋书画,像足了十二三岁的女孩儿心性。 戚延却很喜欢刻意封为德妃、淑妃、贤妃。 王德妃弹琴如铁锯割木头,钝重呱噪。 李淑妃力能扛武士,张口你爹挂了。 沈贤妃爱财如命,农桑礼上被百姓无意踩脏裙摆,拽着人家非赔了八十两银方才罢休。 德妃无德,淑妃粗鲁,贤妃时常惹是生非。 其余如虞遥这般蕙质兰心者,戚延皆只给了低等品阶。 他摆明了要与太后、温夏对着来,的确合了他一身反骨。 但温夏倒没那么气,反倒是太后多次都被气出胃疾。 他的“侍寝”,不过是一场披着圣宠壳子的伪装。 都不过是戚延给太后的反击。 也许越是太后想要的,他越不愿给。 这秘密温夏没有告诉太后。 她没有说戚延从未宠幸过后宫任一妃嫔。 没有说这些“侍寝”不过都是他演给她与太后的戏。 她也想给后宫姐妹们留条生路,若是太后知晓,戚延定会治罪于众妃嫔。 最开始温夏并不知道戚延这个秘密。 是有一回戚延太抠门冷血了。 李嫔“侍寝”多回,生辰那日想宴请后宫姐妹,缺五百两银想求戚延赏赐。戚延说又不是八十大寿,太看得起自个儿了。 后来她兄长被诬陷入狱戚延不管,她雨后感染风寒急需灵芝调养,戚延外出赛马整日未归。 是温夏拨去银钱,送去灵芝,劳烦了太后为她兄长洗脱冤屈。 李嫔自此对温夏忠心耿耿,悄悄告诉温夏:其实皇上从不曾真正临幸她们,每次她们侍寝,都只是弹点曲子呀,跳曲舞呀。可垂帘后根本没有戚延的影子。 他对女色压根没有兴趣。 最开始她们也很震惊血气方刚的皇上会是这般模样。 她们几乎都是隔着屏风在龙榻前跪上一夜,就算侍寝了。 戚延还下令不许将这些告诉皇后与太后,还必须在皇后面前表现得备受圣宠,否则杀无赦。 可戚延实在懒得敷衍她们,众妃嫔如李嫔那般,急需戚延帮助时,都落得一场空,戚延连听都懒得听。 只有温夏愿意帮助她们,真心待众人,不求回报。 众人也终如李嫔那般慢慢醒悟了,与其靠那一点虚假的圣宠护佑,还不如抱紧皇后大腿来得实在。 就算皇后再不得宠又如何,皇后背后站的那可是太后呀! 于是,原本是戚延刻意册立来气温夏的十一位妃嫔,皆已背着戚延与皇后亲如姐妹。 第8章 殿中热闹,仿若又恢复以往愉悦气氛。 各妃嫔深受温夏恩惠,此刻见凤椅上白纱束住昔日美目,与她强颜欢笑的模样,都纷纷安慰她。 王德妃道:“娘娘,妹妹给您表演个骑驴找马吧,您可想看?” “看”字令众人忙朝王德妃使眼色,王德妃也是才回神,忙捂嘴,满眼歉意。 李淑妃笑:“娘娘,臣妾近日新学了一首曲子,咱去成武殿花园?” “对呀,臣妾们也想去花园坐坐。” 凤座高处,温夏抿了抿唇,知晓是各姐妹对她的关心。 “好,我闻到这窗外梅香与阳光的味道了,该是个好天气吧。摆驾吧。” 众人移往成武殿花园。 今日风和日丽,微风里阵阵梅香萦绕。 李淑妃唱起了新学的自填词曲子,王德妃不准她召乐师,非要伴奏。 二人皆无真正才情,毕竟都是戚延为了气太后与温夏,刻意提拔的妃位。之前有老臣痛斥戚延昏庸,说三妃皆是草包,肚子里没半点墨水。 可抛开才情来说,温夏觉得她们性情真纯,活泼有趣,只是其长处与众不同罢了。谁规定女子非要满腹才情与诗书呢。 此刻,力大无穷李淑妃嗓音洪畅高亢。 她不善唱歌但十分爱唱,一边高唱,一边操起案头一盏茶水托盘,当折扇在手上甩动,凌空高高抛起,又稳稳接住。力量波动之余,发出几声破音。 她桃花眼欢喜热烈,一直留心温夏。见皇后樱唇浅笑才放下心,更高兴地表演起来。 而王德妃也着实有自己的技巧,竟能将温夏珍藏的上等古琴奏出与悦耳动听截然相反的声音。 琴声吭吭哐哐。 歌声鬼哭狼嚎。 像戏团杂耍,明明演砸了非等人夸。 即便看不见,温夏听着这卖力又专注的声音,也忍不住心情愉悦,很是感动,微笑起来。 一阵风来,温夏屏息留意着某处。 沈贤妃留意到温夏此举,忙问:“娘娘可是在寻着什么?” “我只是闻到风送梅香,雪中清冷处,它应该开得甚是灿烂吧。” “嗯,开得极好呢,花是花杆是杆的!娘娘等着,臣妾去给您摘来!”沈贤妃从亭中起身,忽闻一声裂帛,低头才见是起得太急,竟勾破了衣裙。 啊! 紧蹙黛眉,沈贤妃心痛地捂住心口。 这是温夏赏赐的花绫,原本是给三妃的,匹数稀少,每人仅能做一件中衣。是她喜爱极了,花高价从二妃手上买来。 这可是整整五百两银子啊!!! 温夏察觉有异,关切道:“怎么安静了?” “娘娘,无事……”沈贤妃心痛地深呼吸一口:“是茶水泼了臣妾裙子。” “那可如何是好,我赔你一条吧,稍后你随本宫回凤翊宫挑取。”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节 “不用不用,区区一条裙子而已,怎比得上娘娘一笑呢!!”沈贤妃起身去摘亭外梅花。 “你那枝不好看,看我的。”李嫔也从座位上起身。 众妃嫔争先恐后挤入梅林,只想让温夏开心一些。 谁叫皇后娘娘心地善良,对她们全都这么照拂。 而且皇后实在太美了,最开始与皇后不熟时,她们都以为像这样挪不开眼的美人,不管是地位还是长相,肯定是极难相处的。 可一通接触下来,才知皇后娘娘实在温柔可爱,只对她们道那一句“别难过,本宫为你撑腰”,她们便已经在这张脸面前束手就擒。 这样的美貌,别说嫉妒了,她们觉得自己连嫉妒都不配。 每次皇后开心之余,那一颦一笑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戚延真是瞎了,才会放着这天底下的绝世美人这么糟践。 没一会儿,温夏怀中皆是梅枝,都快抱不住。 一时间,园中皆是轻愉笑声。 却忽听一道委屈女声闯入其中。 是侍寝到今晨,刚从乾章宫归来的荣嫔。 “请皇后娘娘安!” “娘娘,气死我了气死我了,皇上又册立了一个美人,那美人真是非常矫情!” 荣嫔说起昨夜之事。 她奉命前去侍寝,照旧与往常一样,只候在寝宫外殿,可站了一个时辰才发现戚延不在寝宫,正从外带回一个美人。 那美人有几分姿色,身材婀娜,妆容靓丽,被戚延领入寝宫,稍后戚延也传荣嫔前去。 荣嫔受命为那美人弹奏琵琶,那美人便在御前起舞。 “抛的媚眼那叫一个俗,庸俗!”荣嫔忿忿不平:“后半夜我便跪在殿中的,那美人留在了寝宫。我跪太久了,早晨瘫在地上睡着了,还是被那美人咳嗽唤醒的。瞧她那高傲的姿态,还跟我炫耀腰酸腿酸,真是不知羞耻!” “皇上封她为丽嫔,不跟我们一个宫,还给单独赐了宫殿。” 众人听着,皆安慰荣嫔,也好奇交谈起:“腰酸腿酸,难不成真跟我们不一样,皇上真临幸了她?” “如今这势头,恐怕极有可能……” 众人忿忿议论。 凤座上,温夏神情未见波动,可还是没有忘记戚延前些日说的废后。 她抚弄膝上梅花,指尖有意无意地轻触花瓣,像在数着梅开几朵,也像在难过又迫切地祈祷双眼快些复明。 她今日只是略施粉黛,仪态稍有几分病倦,却也只能像往常每一日听到册立新人一般,只应该拿出皇后的端庄大度,微微抿唇静听。 听众妃嫔交谈完后,道:“那便要准备迎接这位妹妹了。”她嘱咐白蔻按照嫔位为这位新人准备一应物什。 几位妃嫔都在安慰温夏。 温夏轻抿微笑,总是从不介意,也从不难过的模样。 她一贯便是这样的脾气,即便生气了难过了也不会大吼大叫,说话总是温柔软糯,无法让人拒绝这带着甜的态度。 温夏道:“今日不如就到这里吧,皇上册封的圣旨也该来了,本宫回宫去迎接圣旨。” 众人目露关切,朝凤座跪安。 温夏刚回到凤翊宫,便接到吉祥来传的圣旨,是戚延将美人陈氏封为丽嫔,赐居一座偌大的富丽宫殿,要温夏派人过去清扫布置。 如往常每一次册立新人一样,温夏事无巨细交代宫人。待日落后,倚芳宫那边安排完毕,才换了药纱回归自己的时间。 “我又想作画了,不知我此刻是何样貌。”温夏临窗而坐,浅碧色裙摆迤逦一地,托着腮嘱咐香砂:“去传个画师来吧。” 白蔻此时回到凤翊宫,强忍着一腔怒意:“娘娘,那丽嫔也太不懂规矩了。她说她侍奉皇上身体不适,无法过来向您请安,竟这般不把中宫之主放在眼里!” 温夏慵懒支着下颔,宽袖自腕间滑褪。腕□□腮,肤若凝脂。纤长手指拢了拢袖摆,也斜揽臂间轻纱,她一笑置之,无所谓再计较这些。 今夜,戚延果真是传了那丽嫔侍寝。 翌日,又是那丽嫔长夜侍奉。 往前的戚延好像的确不曾这般独宠一人,哪怕只是做戏。 虞遥去见到了那丽嫔,听说生得算是美,一张瓜子脸狐狸眼,瞧着是有几分风情。她乃县令之女,不曾受过礼教约束,如今承蒙圣宠,竟格外嚣张,不将她们这些低阶老人放在眼里。 “太不像话了,连着三日都不来给中宫之主请安,眼里有没有您?”虞遥恼道。 温夏道:“不必置气,你不是早知晓我心意么。皇上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他贵为帝王,所做之事无论对错,我都无权干涉,又何必给自己添堵呢。” 温夏从不吃醋他戚延到底真的宠幸谁,愿意喜欢谁,也未再留心乾章宫的动向。 有时候,她觉得戚延做事十分幼稚。 …… 乾章宫。 暮色降临,今夜又是丽嫔侍寝。 一直到后半夜,跪在寝宫外殿的丽嫔终于跪不住了,挪动僵硬发麻的双腿,跪行着欲进寝宫。 “丽嫔娘娘做什么?”守门内侍截住她。 “本宫要进去侍奉皇上。” “皇上的旨意丽嫔不是听清楚了么,若是未听清,奴才再宣读给您听可好?”年轻内侍端着一张含笑铁面。 丽嫔紧咬双唇,想起昨夜趁宫人不备爬进寝宫,只见得寝衣的玄色衣角,便听帝王冰冷沉郁的斥退声。 她不明白,皇上不是很喜欢看她跳舞么? 为何接连三夜,她都无法近得了龙榻,只能这样跪在寝宫外? 一直跪到天明,内侍胡顺来传她可以离去了。 双腿全然不是自己的,跪的四个时辰已经一点知觉都感受不到,只能被宫女搀扶着起身。 胡顺谄笑着:“恭喜丽嫔,圣宠殊浓。皇上可从无连续三日宠幸哪位娘娘,您还是第一人。” 明明已经站都站不稳了,丽嫔得这一恭维,心中到底还是欢喜,颤颤巍巍站稳,着宫女掏出几粒金瓜子打赏胡顺。 胡顺笑着接过:“多谢娘娘,出去该说的不该说的,娘娘可还需奴才再传达一遍?” “不必,本宫都记得。” 第一次侍寝时,戚延便告诉她,他与皇后不睦,只要是跟皇后较劲的,他就喜欢。 只是为何皇上不真的宣她侍寝呢? 这样想,丽嫔不由脱口问道:“公公,本宫已经侍奉皇上三日了,为何夜间皇上不让本宫进去伺候?还请公公提点。” “皇上如何做,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哪猜得准。奴才只知晓皇上喜怒不定。娘娘莫愁,您若一直这般忠心侍君,总有一日是要得皇上喜欢的。前提是切不可将这些传到太后、皇后耳中,白白添了您自个儿的笑话。您说呢。” 丽嫔醍醐灌顶:“当然,本宫才不会让旁人笑话自己。” 忽有宫人入殿来报,有几位老臣跪在殿外,请求皇上上朝,不可耽于女色。 胡顺被师傅吉祥唤去了,丽嫔听着“耽于女色”,暗恼那些朝臣不知缘由,她根本就没亲近过皇上好吗! 丽嫔转身由宫人搀扶着走向殿门。 胡顺从寝宫出来,一脸笑地来到她跟前:“皇上请娘娘进殿伺候呢,丽嫔娘娘还有精力吗?” 丽嫔眼眸一亮,忙进到寝宫。 那几位大臣也来到了寝宫。 隔着屏风,只依稀辫见龙榻上支着下颔的颀长身影。还有坐在地毯上的女子身影,风情婀娜,正端着碗侍君用膳。 几位老臣道:“皇上已连续多日未上朝了,还请皇上前去早朝。” 屏风后,戚延自龙榻上懒散坐起。 乌发散落,慵懒睁一只漆黑星目,启唇吃下丽嫔喂到嘴边的汤羹:“朕又不是一天不上朝了,还用得着你们兴师动众来请。” 几个老臣又是一番劝诫。 戚延起身绕过屏风,停在他们身前。 几人这才见他只着玄色寝衣,衣襟半敞,健硕胸膛蛊惑不羁,周身上下无半分帝王仁爱,完全一身昏君浪荡。 “要上朝你们自己去上朝,没看见朕纳了新的美人,正尽兴么。” 一老臣被气得站起身,他们原本是想来探下废后的口风,也想搬出先帝训斥。但被身旁同僚扼住手腕,摇头示意他不可。 几人离去,戚延果真一整日都未去上朝,只捡了几份奏疏潦草批阅,且仍点了丽嫔伴在御前,夜里也是由丽嫔侍寝。 这侍寝也不过仍是戚延做的表面功夫。 都是在寝宫外跪上一夜,他以帝王威压,命令她们不许外传。 举朝都不知,这世间十分厉害的武林高手其实是他。 早年间,父皇为他觅得良师。 起初不过是因他重病一场,好转后父皇想让他学些皮毛功夫强身健体。 他却对师父的武功绝学十分感兴趣,父皇与母后却都不让他沾染武艺而荒废民生课业。师父心疼他,便让他偷偷学。 这一学就到了如今,只是许多功法讲究沉筋脉、静血气,最好不近女色。 况且母后与朝臣都拿温夏的美来说事。 说什么只要他见一眼就会喜欢。 说什么是男人就会为那样的美色动心。 他可是戚延,这一身反骨该让举朝好好尝尝。 免叫众人都以为他是什么荒淫昏君,见个美人就喜欢。 冬夜里格外寂静。 漆黑中,廊下烛焰随风跳动,拉长庭中举剑身影。 远处的寝宫中早没了戚延身影。 女人算什么。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节 武学才是世间绝顶的好东西。 剑影如魅。 风声叱咤。 刀光破开漆黑天际,凌厉杀气运放自如。 颀长健硕的身影自宫檐凌空跃下,腕骨反握收住利剑。 玄衫飘然猎动,又缓缓垂止。 戚延才止了今日习武。 第9章 回到寝宫时已是子夜,跪在殿中的丽嫔已经匍匐在地睡着了。戚延不过只是这样扫了一眼,吉祥便忙去找了块狐皮毯,命宫女为丽嫔盖上。 戚延眸色冷淡,褪下浸着汗的外袍走去沐浴。 什么时候开始,吉祥这察言观色的本事越来越差了。 翌日清晨,觉正好睡,昨日那几个老臣却又来打扰。 说戚延今日不去上朝,就先处理些奏疏吧。 那一摞摞奏疏被四个内侍抬来,足足四五钧沉。 戚延烦躁坐起,随手拿起一摞掂量又展开,再沉沉合上。 “这一份奏疏都有三斤沉了,五十多两竹简,真当是五十多两黄金了。” 啪一声。 那奏疏被修长手指扔回案上。 “竹简又沉又多,朕拿不稳。” 他躺回衾被中。 屏风外,几个老臣互相对视,默契地谁也没出头争辩,招呼内侍安静抬走了满案奏疏。 丽嫔拢着雪白狐裘侍立在寝宫门侧,下意识往里探头:“皇上,臣妾进来跪着可好?” 哦,还有个人。 戚延侧过身,自然是听见了,也未应答。 吉祥深谙圣心,示意丽嫔进殿。 丽嫔一阵窃喜,忙跪在了龙榻前。 这是她距离龙床最近的一次,自然欢喜。 戚延这一觉被吵醒,也能感知到帐外陌生气息,心头恼吉祥擅作主张,但知晓那些不会善罢甘休的臣子,并未出声斥退。 果然如他所料,不过一个多时辰,那些被抬走的奏疏去而复返,只不过少了许多。 不过才十份摆在那,随便批个“已阅”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戚延起身,长臂伸展:“替朕更衣。” 丽嫔想来侍奉,试探性地拿来腰间玉带。 戚延闭目凝神,虽排斥这股陌生气息,但并未出声制止。 他向来会演这些戏。 这后宫妃嫔皆遵他意,即便每次侍寝都是跪上整夜,也都十分甘愿,张张面孔都是仰慕之色。她们时常与皇后反着来,都知晓她们越是与皇后不睦,便越合他心意。 戚延先去用膳,未理会那些奏疏。 丽嫔一面盛汤,一面止不住唇角悦色。 她已经连续侍君五日了! 放眼后宫,仅此她一人! 丽嫔也算是知晓戚延对皇后的厌恶程度了。 “皇上,昨日皇后娘娘派人送来御寒冬衣,臣妾都没有要她的,说您自会赏赐我。瞧,今日臣妾就得了您一件狐裘呢。” 戚延敛眉吹汤。 “臣妾还听闻,皇后到今日双眼都没有复明。我大盛国土富饶,是泱泱大国,怎么能容许母仪天下之人是个瞎子呀。” 戚延手上微顿,懒漫掀起眼皮,睨了眼丽嫔。 丽嫔微弯红唇,端坐对面,努力端着姿态:“臣妾还听闻,这后宫的十一位姐姐皆不喜皇后,前两日还集体前去凤翊宫拜见皇后。明着是请安,可实则都是去冷嘲热讽呢。” “臣妾自幼也读过些书,知晓就算是皇后的不是,可她如今都瞎了,若是换作臣妾,且由这残缺之人自生自灭吧,何苦再去挖苦讽刺人家呢。” 戚延淡淡勾了勾薄唇:“你想说什么。” “臣妾是觉得后宫众位姐姐许是在深宫待太久了,忘却了宽厚仁德。家父是儋州县令,自幼教导臣妾应施仁布德,若是臣妾有朝一日治理后宫,就会……” “啊,臣妾说错话了。”丽嫔故作失言,慌张掩唇:“臣妾无心之言,还望皇上宽恕。” “你想当皇后?”戚延淡淡抬眼,眉目无波。 他仍自顾自用着早膳,英俊面目不辨喜怒,就好像并未生这话的气般。 丽嫔暗瞅圣颜,连续五日恩宠,不禁吞了吞喉中汤羹,跃跃期待道:“臣妾爱慕皇上,若有朝一日真能成为皇上结发之妻……” “你想得也太美了。” 清冷之音陡然打断,戚延面无喜愠,吃着碟中精致白灼鲍片,就像只是随口品鉴饭菜般。 “你爹一个九品,你大字不识十个。温夏父亲生前是镇国太尉,兄长守国三防,她三岁就会背诗,五岁能写韵文,不说琴棋书画,单就是朝臣心中的印象与地位,举国闺秀都无人能及。” 丽嫔怔愣:“可,可,是皇上您说的要废后呀。” 他是要废后,但也不是只要是个女的就能当他的皇后。 朝臣说他暴戾,可没说他昏庸啊。 他戚延还没蠢到那种分不清云泥的地步。 原以为捡了个聪明的挡箭牌,没想到这么愚蠢做作。 戚延没再要丽嫔侍奉,早膳都未让人用完,道了一句“有点反胃”让人退下,起身去清晏殿批阅奏疏,左右不过随便敷衍敷衍朝臣。 御案上的奏疏不过寥寥十份,批完也就一盏茶的功夫。 修长手指泛着冷白,随便捡了一份竹简展开。 只是当黑眸扫到这些字迹上,戚延一瞬间愣得忘记反应。 清晰的错愕少有地浮现在他眼底。 这…… 也真行! 竹简上密密麻麻的黑字,往常不过几行或是十几行就能说完的国事,如今变成拥挤密集的上百行。 一份奏疏足有十几份不同的奏报! 他是嫌竹简沉,可不是嫌上面的字少啊! 啪。 那竹简被戚延愤怒合上。 龙颜震怒。 吉祥连忙下跪,满殿宫人也齐刷刷触着头跪下。 门外,胡顺来禀报户部和工部尚书求见。 两位大臣入内,恭敬道:“冬日天寒,先前是臣等未思虑周到,幸得皇上提点才想出此法。这竹简展开一回,相当于皇上往常展开十数回,不沉也不冻手了,皇上可还满意?” “若是不满,臣等也可再多加几份奏报上去,为皇上减负。” 戚延明明是生气的,面对两个言辞带笑的老臣,越发不想让他们如意。 他不怒反笑,面上说着“多谢爱卿”,待人走后愤懑难掩,恼羞地在竹简上额外留出的空白处批上御笔。 吉祥:“皇上莫动怒,仔细伤了龙体。” “朕在动怒吗?你看朕哪里有动怒的样子?他们体谅朕翻一百份手疼,特意帮朕解决问题,朕一点也没动怒。” 啪。 他扔了御笔。 翌日,戚延没有想到的是,亲卫来报太后提前回京了。 一入宫门,太后不曾来乾章宫看他,而是直奔凤翊宫去。 第10章 温夏的双眼仍旧看不清,入眼依旧是灰白的世界。 在听到太后回宫的消息时,惊喜又感动。 她的靠山回来了。 …… 太后未回懿宁宫,直奔凤翊宫来。 入耳皆是宫人齐声参拜,熟悉的味道也笼罩近前。 温夏被一双柔软的手握住手腕,拉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厚醇沉香萦绕鼻端,是太后一贯爱用的熏香,可温夏每次都觉得,这是荔枝的味道。 就像从前每一次她想吃荔枝,即便是在冬日,太后都能为她弄到,眉眼慈爱地看她吃完一颗又一颗。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节 “夏夏,母后回来晚了。” 埋在太后肩头,温夏眼眶湿润,紧紧抱住太后,喊出母后二字,便只余一片哽咽。 殿中妇人雍容不迫,仪貌华贵。 年轮在她凤目尾端刻着浅淡细纹,岁月却是恩赐,依旧可见年轻美态。 只是与仪貌相比,她的气质更胜一筹,举手投足间皆显气魄。 对太后张氏,满朝文武一向既敬又畏。 毕竟最初先帝驾崩那些年,新帝十七岁,太妃外戚虎视眈眈,其余皇子野心昭昭,满朝文武不服戚延,全凭张氏垂帘坐镇。 这样一个智慧刚强的人,却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温夏。 “太医怎么说?”太后询问身后许嬷,落在温夏脸上的目光只有疼惜,也有那初听消息便压抑到此刻的愤怒,对戚延的愤怒。 许嬷回着太后的问话。 温夏虽看不见,却听到一声浅淡的抽气,是每次太后胃疼时才发出的声音。 戚延初登基那两年,外戚各族与亲王滋事。戚延一身反骨,从不听话,都是太后处理朝政,一日三餐都不准时,不吃不喝也是常事。 有一回吉祥来传,戚延在外被黑衣刺客刺杀,失去踪迹。 太后二话未说,直接拿上弓箭策马去寻戚延,马背颠簸,那次之后便染了胃疾。 更甚的一次,是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传来温立璋战死的消息。 太后策马冲出京都,又在午后策马回宫,被宫人搀扶下马,胃疼了整整半载。 太后的胃颠簸不得,温夏知晓,她一定是在接到许嬷的信便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母后,您胃疾又犯了?” 温夏很是自责,声音带着哭过的一点鼻音,想说什么,却又知什么言语都是徒劳。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戚延,而她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戚延。 她埋在太后胸膛,毕竟与太后生活了这么多年,二人间早已胜似母女。 “母后无碍,只是路途颠簸所致,喝点温茶便好。” “夏夏,我途中接到你大哥的信,你母亲与大哥亦在回京途中。”太后要她开心一些,傍晚便能见到母亲与哥哥了。 未多逗留,太后嘱咐宫人仔细照顾温夏,与她道:“母后去乾章宫,别难过,这天下谁都不能伤你分毫,也别想撼动这后位。” 太后回归给了温夏定心丸。 毕竟这深宫之中帝王厌恶,她唯一的依靠只有太后。 乾章宫。 在宫人齐声参拜太后时,龙椅上的戚延罔若未闻。 玄色龙袍威压又神秘,罕见的紫色金丝龙纹缎面在夜明珠下华光似波,披裹在长身上,散着一股尊贵不羁。 迎着太后威严又愠怒的凤目,他清隽的脸越□□荡不羁,薄唇泛开懒淡笑意。 “母后这么快就回来了,怎么不多在朔城再留个十天半月。” 太后凤目微凛。 她这趟除了完成怀州城敬神,的确去了一趟朔城。 戚延派人查她踪迹,倒也在意料之中。 “哀家才去一月不到,你把夏夏害成什么样了!” “朕哪里害她了,许嬷没给母后传信,是朕赏她在观宇楼赏雪,她自个儿不争气。” “戚延——” 太后咬牙呵斥。 “这么车马奔波,还未见母后疲累,依旧精气十足呢。” 黑色革靴懒散搭在御案上,戚延交叠双腿,慵懒随意地一挥宽袖喊“摆膳”。他生得极俊美,动作是这样尊贵优雅,完全看不出是如今天下皆传的昏庸暴君。 宫人托着一盘盘珍馐,鱼贯而入。 “都退下。” 太后一声呵令。 宫人顿住脚步,正要后退,戚延复道“摆膳”。 太后凤目冷扫,睨住一排排宫人。 感受着龙椅上帝王同样威严的冷眸,宫人进退不得,猛一落跪,紧呈手上托盘,埋下头去。 玉盘与瓷器隐隐碰撞,发出清脆细密的声响,是无数威压之下的害怕颤抖。 太后步履沉沉,疾步迈向御座。 “温夏惹你了?自成婚后她一直在避你,她走御花园你说不可,她就走她成武殿的小花园。她看戏曲你说奢靡,她就再未诏戏班入宫,再未听过戏曲。” “她五岁被坑害那年,是你抄了宋家。留她在东宫同住那一晚,是你向我与你父皇解释她怕黑,不要怪罪她不守宫规。是你要请婚,要她做你的太子妃!她何错——” “你们不说她姓温,难道不是你们骗朕?”戚延冷漠打断。 “我又何曾说过她不姓温。” “跟朕玩文字游戏是么?呵,母后好手段,朕可说不过您,我父皇也说不过您。” “你——” 太后怒火攻心,捂住心口不停喘息。 托着御膳的宫人只愿深深埋下头,化作空气最好,哪怕是滚烫汤羹洒在颤抖的双手上,也不敢发出丝毫动静。 只有许嬷虽被帝王怒气震慑,到底也敢为太后说上两句。 “太后旅途奔波,犯了胃疾。皇上可还记得天佑十九年,您被黑衣人刺杀,太后不顾危险策马寻您,马背太过颠簸而犯下胃疾,留了这病根。” “你可折煞朕了,母后这一身好骑术可是师承恭德王。恭德王殉国那年,母后策马冲出城门,那速度之快,明明是那时犯下的胃疾,可别扯到朕身上。” 这样大逆不道的话令太后难止羞怒,泛红的凤目也是痛惜,扬手就要扇下巴掌。 戚延也不躲,就这般恣意勾着薄唇直视太后,等她这巴掌。他昂着长颈的不屈不惧之态,好像是在等着看谁更理亏般。 太后终是颤抖地收回手,胃痛难忍,又听得龙椅上一句:“况且您疼成这样,也不是为了朕,是为了皇后。谁叫您同她亲得跟亲生母女似的,这么着急回来维护她。” 满殿宫人早已在戚延说出恭德王那句时,便被许嬷与吉祥遣退。 殿上静得落针可闻。 太后注视戚延良久,雍华面容尽是疲态。 阒然死寂的刹那,仿若是漫长经年的岁月。 她终是没有再扯前程往事,沉声道:“皇后没有错,更没有废后的理由。哀家在位一日,大盛的皇后只能是温夏,就算是天子之令也做不得数。” 华贵妇人鬓发微乱,也明明有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周身气场却不容进犯,俨然母亲拼尽全力维护自己的子女。 戚延终于被这样的感情刺痛双目,周身气场越发的冷。 他一步步迈下御阶。 许嬷忽惧他周身暴戾的气场,微微颤抖地上前挡在太后身前。 太后抬手拍了拍许嬷肩膀:“退下吧。” 许嬷仍想留下,终是被太后懿旨赶退出殿。 看殿上诡异死寂般的气氛,吉祥也哆哆嗦嗦地退出大殿。 戚延停在太后身前。 年轮的递增,他颀长高大,这样挺拔威武,早已压过太后身量。也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太后,需要辅臣保护的新帝。 “母后在说什么,再说一遍。” 是啊,明明他才是这天下之主,又怎容许世间有人说这样违逆的话,驳逆帝王的权力。 太后直视戚延:“你父皇驾崩时,几个亲王与你那几个兄弟都在争这把龙椅,是恭德王力挽狂澜,让你安安稳稳坐在这张龙椅上。” “朕没有继位圣旨吗?如果没有他,朕就坐不稳这皇位了?” “你父皇生病那三年,朝中各局势力早已争先勾结,你真以为仅凭圣旨就能坐稳这把龙椅?” “那朕也不要逆臣的保护,不要狼子野心的温立璋!” 戚延狠狠拂袖,玄色宽袖凌空划出极快的弧度,冬夜空气萧杀森寒。 “若让你父皇知晓你是这般——” “别提我父皇。” 戚延冷喝打断,紧盯太后,漆黑星目好似痛苦,也似无尽的怒火:“你有什么资格提我父皇,有什么资格在去怀州后去了朔城?也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及那个姓温的?” 太后愕然失魂,扬起手就想像上一次他们这样争吵时,她给过戚延一耳光,想复现抑制不住的痛苦在这只手掌下流泻。 可白皙手掌终究颤抖地,无力地垂落下来。 她垂下眼睫。 四十八年的人生,却已经尝尽人间百苦。 走过大半生,竟仍学不会放下心中未平之痛。 她不再张口。 “胃痛了就去用膳,就去喝药,别来朕的宫殿找不痛快。您知道的,我戚延一身逆骨,不会让您好受,就去巴着你那个比亲女儿还亲的温夏吧。” 殿上阒寂无声。 许久之后,太后深睨一眼戚延,转身走向殿门。 帝王懒恣的声音回响在殿中:“大盛不会留一个瞎子当皇后,她要是好不了,朕那日在朝堂上的话就言出必行。” 太后停下脚步,并未回身:“夏夏若是好不了,那哀家就做她的眼睛。哀家在一日,她就是皇后,谁都别想撼动。” 殿中只剩戚延。 案上的白玉茶盏莹润温厚,却被这只青筋暴起的手掌紧握在掌心,最终迸裂成碎片,掺着几滴鲜红血液掉落一地。 戚延目视长空,阖上双眸。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节 父皇的音容笑貌就在眼前,那些慈爱,那些偏宠都这样清晰。 还有陌生的、手握兵权的男人,拥着他的母后。也是这样清晰。 那是他亲眼见过,那是他与错愕的二人面对面相望。还有翌日身亡的、当时他身后跟随的那名大臣。那些面孔,怎么还是这么清晰。 所以刚才,他那样质问他的母后,她的耳光明明可以落下,却终还是理亏地放下。 他多希望那双凤目里不是愧疚,而是磊落无畏。 他多希望。 第11章 自与戚延成婚后,温夏已经整整一年未再见到过母亲与大哥哥。 她实在高兴,可又害怕母亲与哥哥见着她如今的模样会难过,特宣了太医来请脉。 女医面露难色:“奇怪,娘娘眼内被灼伤的地方已见愈合,该是能辨清晰才对。” “可本宫看东西还是雾蒙蒙的,只能瞧清一团影。” 香砂又去传唤了几名太医,几人一番诊断,是思虑过重压迫经脉所致。 赶在母亲到来前,太医为温夏一番施针,虽入眼仍是看不清,但那人影轮廓总算稍微近了些许。 温夏不要宫人的搀扶,在殿中练习走路与对视。 白蔻与香砂已经尽量搬走了一应障碍物,温夏还是两次被绊倒,雪白手肘上留下破皮的擦伤。 不过这点疼和能见到亲人的快乐相比,算得了什么呢。 温夏正练习着呆会儿见到母亲和哥哥时的样子,让香砂从门外进来。 她起身相迎,如今睁眼已不会再畏光。 望着目中那团人影,凭感觉凝望对方双眼,她上前握住对方手腕喊一声“母亲,哥哥”。 又道:“我这样演得像吗?” 白蔻在旁观摩:“娘娘,全无破绽了,夫人与将军看见必会放下心来。” 温夏松口气,今日特意妆扮,轻扑胭脂的双腮如三月桃花,粉润气色掩盖住了往日病容。 内侍著文小跑着进殿来:“娘娘娘娘,夫人与大将军来了!” 温夏霍然起身,疾步间撞到扶手椅,忙停稳回神,轻拢海棠烟罗宽袖,扶了扶髻上珠钗,深吸口气。 收敛稳妥,已见门口两道人影,在一片雾霭般的世界里格外亲切。 明明很是激动感怀,只想冲进母亲与哥哥怀里,但她如今已嫁作人妇,也是一国之母,应守规矩。 静立原地,温夏红唇凝笑,一双温柔杏眸像先前排演过的那般,凝望人影中面孔的方向。 “臣妇温许氏拜见皇后娘娘。” “臣温斯立拜见皇后娘娘。” “娘亲,哥哥!快起身,不必见此大礼。”温夏扶住躬身行礼的二人,紧紧牵住二人的手。 殿中妇人年轻美态,只唇形与温夏有几分像,温夏的模样更像父亲。 许映如目中含泪,捧着温夏脸颊,温柔又疼惜地端详这双杏眼。 “娘亲,你别哭了。”虽然看不见,可温夏也知晓许映如定是会落泪。 她绽起笑,唇颊漾开清浅梨涡:“我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能看清娘亲了。” 温夏身前,挺拔的男儿英姿勃然,面目刚毅硬朗。 他漆黑双目一直紧蹙,眸底是疼惜与这一路难掩的怒意。 “夏夏,大哥来晚了。” 温斯立紧抿着唇,多年沙场舔血,他一身凌厉锐气,虽容貌丰伟英俊,武将的气场却让人又寒又惧。 只有温夏不怕他。 小时候她与三哥哥做错事,总是大哥为他们兜底,永远护在她身前。 听着沉稳亲切的声音,温夏双眼酸胀,想起童年无忧无虑的许多回忆。如果可以,她多希望人啊不要成年,还是没有烦恼的孩提时代。 一声“娘亲,大哥”带着委屈的鼻音逸出口,温夏的眼泪也涌下。 她与许映如紧紧相拥。 一旁,温斯立粗粝手掌像小时候那般轻拍温夏单薄肩膀,而垂于窄袖中的那只手则紧紧攥成了拳。妹妹被欺负成这样,他做兄长的真恨不得带兵杀进宫。 一番依偎,温夏擦掉眼泪,抿着清浅笑意安慰许映如:“娘亲,不哭了,你看女儿的眼睛都能看清了。您与大哥快坐。” 拉着许映如的手,温夏依照方才与香砂的排练,顺利走到扶手椅前落座,一路通畅,没有露馅。 “夏夏,都是娘无用,让你受这诸多委屈。” 温夏摇摇头,紧握着母亲的手。 温斯立在旁聆听她们母女对话。三个哥哥中,他一向是话最少的,但出口必都是重要的言语。 他等她们母女聊完才屏退宫人,嗓音低沉:“夏夏,你可愿离开皇宫,离开这凤座?” 温夏愣住。 “大哥,我不太明白?” “为兄是说,温家绝不会委屈你,只要你想,哥哥们就算拼尽性命也要救你出这火坑。”温斯立说,他来之前已经筹备好车马军队。 温夏霎时惊住,忙朝视线里的人影摸去,握住温斯立手臂,急切道“不可”。 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别说胜算多少了,若是输了,就算是太后也无法保他们温家。 而且她清楚戚延绝不是一个昏君,他只是素来逆反。 她幼时被宋家千金卖到青楼那回,戚延抄了宋氏满门。 可他当时并没有利用太子身份去定罪,而是在那一个月里调查宋氏以权谋私的罪证,拿出证据给宋氏致命一击。让其即便亮上家族那块免死金牌,也再翻不了身。 还有戚延刚登基那一年,朝中多方势力都蠢蠢欲动,意图篡权。 几个皇子亲王却在一载之内不是死的死,便是疯的疯。 尤其是先帝长子荣王,此人受群臣敬仰,在外谦儒雅正,只有温夏知晓那是他伪善的面目。 她那年不过十四岁,刚从边关再次回到宫中,偶遇荣王。 荣王不知她身份,那双眼□□灼热,男人充满攻击的眼神久久落在她身上,直接上前问她是哪家的女儿,并道“本王许你侧妃之位,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苍南殿乃吾居所,去本王那处歇个脚吧。” 不等她回答,他的人便前后左右围上。 那时她惊吓失措,退无可退时脱口道:“我是太子妃。” 荣王才悻悻收手放了她。 这事温夏谁都没有告诉,包括可以为她撑腰的太后,当时不愿再生事端。 就是这样一个外人眼中都敬重的谦和亲王,在争夺皇位时疯了,如今都还有太监传“荣王总是疯言疯语,又见到会飞的鬼啦”。 温夏知晓,这普天之下是没有鬼的。 如果非要有,那这只会飞的鬼就是戚延。 他绝不是朝臣以为的那样昏庸无道,暴戾无脑。 就算哥哥们手握这天下半壁兵权,这也是殊死一搏的事,温夏绝不会用家人的性命去全一己之私。 “哥哥,你切不可再说此话。”温夏微微一顿,压低软糯的嗓音轻声说道:“哥哥,我怀疑皇上武艺高强,你切不可惹恼他啊。” 温斯立一抬眼,扫过殿中并无耳目,沉声问道:“何出此言,你亲眼见过?”毕竟他们举朝都不知道当今皇上还会武艺。 温夏微晒:“我猜的。”她也拿不出证据。 她只是听过说书的讲,民间有一位十分厉害的高手,总爱戴个吓人的鬼脸面具跟人打架比武,每次赢了都要倏一下飞到人家面前,讥笑一句好无趣。 也许是她对戚延的偏激,总觉得这么可恶的人就该是他。 第12章 害怕三个哥哥真商量起来要谋逆,温夏仍再叮嘱,忽听白蔻入殿来道:“娘娘,乾章宫传大将军去面圣。” 愁上粉腮,温夏眼波急转:“大哥,切勿惹怒他。”她盈盈杏眼中带着一丝哀求。 她三个哥哥自小为了保护她,什么都做得出来。 温斯立拍拍她的手,终是低沉应下。 … 乾章宫。 戚延一袭玄色龙袍,帝王气场森冷沉郁,睨着殿下挺拔刚毅的温斯立,皮笑肉不笑道:“将军擅自回京,还未得朕令擅自进入后宫探望皇后,不该是一个智勇双全的将领所为。” 骨节分明的手指端起白瓷茶盏,戚延轻吹着茶汤热气,动作高贵优雅,只是似笑非笑的薄唇噙着冷意。 温斯立不卑不亢:“皇上误会了,臣入后宫是得太后恩准。并且臣此次回京,也是有重大军情需亲自向皇上禀报。” 温斯立呈上军情奏报。 当今天下盛、燕交战已久,都想一统山河,数十载来军事实力皆不分高下。 也是自两年前,温立璋在临死前那场战役中大战燕国之后,燕国才知难而退,这两年休养生息,只在文化上攻击大盛。时常嘲笑大盛乃蛮夷之邦,连皇帝都是个胸无点墨的。 “皇上也知,今年春起,燕国新帝即位后野心昭昭,多次率兵突击边关等地,扰我燕民,这次又密谋攻我南城关。” “这是燕帝的起兵计划。” 温斯立解释着戚延手上的奏报与地图。 是他安插在燕国的内探所刺回的军情。 他回京倒不是因为这桩事,这种情报完全可以快马加鞭着人递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节 他只是需要一个搪塞戚延的理由。 早在听到温夏失明的消息后,温斯立便已接上母亲一同赶赴回京。 而接下来的话,才是他这两日在途中谋划的重点。 “皇上可知燕国齐王?” 戚延对国事并不关心,原本是要捉个由头惩治一番温家人,此刻被温斯立牵着鼻子走,糟糕透顶,不耐地道:“一个没腿的瘸子而已。” “齐王是身残不假,可皇上应知他乃燕国先帝最看重之子,原本皇位该由他继承,却因双腿突遭残疾而与皇位失之交臂。” “这人不仅残疾,还患了羊癫疯,传言发病时都不似常人。”戚延不耐打断:“你提他是何意?” “若是此人想篡夺皇位呢。” 戚延目光微凛。 温斯立道:“燕国庄氏一族乃强盛世族,连庄氏都愿倒戈新帝,拥立出一个身残的棋子,皇上何不也成全这份大计。” 温斯立漆黑双眸直视戚延,相信戚延会明白他所言。 龙椅上,骨节匀称的手指轻轻敲击着龙椅扶手。 戚延逐渐勾起薄唇,目视阶下刚毅挺拔的男子。 温斯立不卑不亢,像参天大树岿然屹立,也微垂眼帘避开帝王龙威,遵着君臣之礼。 可戚延多么清楚,温家没一个是好对付的。 死了一个温立璋,可还有温斯立,温斯行,温斯来。 他原本是要治温斯立一个武将擅离职守之大罪。 可此刻却丝毫没有治罪的理由。 这军情的确很诱人。 他与温斯立都知道,只要在燕帝发兵之际多打几处假仗,分了燕帝的心,便给了那残疾齐王一个篡位的机会。 只要那又残又疯的人当了皇帝,还不愁这燕国不好拿下么。 不过温斯立说了这么多,就差没直接把“你看我温家多行,敌国处处是都是我家的探子”摆在明处。 他戚延虽然懒得管朝政,但不代表他是个废人,到手的疆土都不拿。 长睫微垂,薄唇终是扯出淡笑,戚延慢斯条理整理袖摆:“啧,温将军能揽这么大的重任,届时要是让朕失望了,那可不是一个小罪名。” 温斯立躬身道:“多谢皇上信任。” 不待戚延吩咐,他已经退行着走向殿门,根本懒得与戚延多待。 “既然军情如此紧急,温将军不必逗留,即刻回朔关吧。” 温斯立闻声止步回头。 龙椅上冷隽的帝王慢慢悠悠揭开翡翠笼盖,轻拢宽袖握一支鎏金长柄铺网,正逗弄着里头的蛐蛐。 那是一盏极精美的八角雕绘提笼,奢靡到由整块翡翠原石打造,天然玉石最难得的阳绿与冰浓紫如鸳鸯交卧。 那原本是张太后为温夏寻来的翡翠原石,却被戚延抢了去。 谁都知道温夏痴爱翡翠,收藏的翡翠物件许许多多,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同一块原石上有阳绿与紫色,做梦都想要这样一只春带彩手镯。 她从小到大都爱极了翡翠,温家从来不觉得这是奢靡,可戚延说这奢靡,这不符合皇后端庄勤俭之德。 他收了温夏许许多多的玉宝。 那原石被戚延霸占去那天,温斯立远在边关,听自己人来信里说温夏哭得很是伤心。 温斯立淡淡敛眉再行一礼,转身落袖离去。 … 凤翊宫中气氛和乐。 母女重逢,温夏与许映如自是欢喜的。 温斯立刚一回来,温夏便紧张问道:“皇上可有为难哥哥,皇上同哥哥都说了什么?” 温斯立抿笑答着无事,回头示意随从。 “大哥此番为你寻到一块翡翠石,鉴玉师说取镯的地方无纹无裂,玉质冰润,是十分难得的好料子,还起莹光。除了镯子,旁的碎料也能做不少好东西。” 提到翡翠,温夏杏眼放光。 如果说见到母亲与哥哥的一些笑容可以装出来,安慰他们。那此刻她脸上的笑完全就是发自内心,清澈灿烂,明媚耀眼得感染周围人都跟着她开心起来。 “好润。” 温夏凭感觉捧到宫人呈上来的原石,指腹细细感受玉石开窗的地方。 她很是惊喜:“是什么颜色呀?” “冰蓝,你瞧那开窗的地方很明显。” 刚答完,温斯立倏然脸色一变。 而温夏也是愣住,这才反应过来。 她看不见。 她露馅了。 许映如一瞬间便明白过来,眼中霎时涌起热泪,张了张唇,可终是说不出话来。 藏起慌乱,温夏忙说:“是呢,好漂亮的蓝色,这么看便明显多了。”对准轩窗,她假装认真注视,直夸这蓝色好看。 温斯立手掌紧握成拳,除了心疼便只能生这闷气,恨不得撕了戚延那混蛋。 母子俩都假装没有识破温夏的谎言。 而温夏也遮掩过去,重新聊起别的趣事,问温斯立:“初儿可还好?” “如今去了病气很是茁壮,胖乎乎的,吃奶很乖。” 初儿是温斯立收养的半岁婴孩。 他与那婴儿颇有缘分,机缘巧合三回搭救。 温斯立不过二十有四,尚未婚配,但却深受父亲一腔爱国情怀感染,立誓今生不重儿女情长,只愿终生报效温家军。这孩子也算是他为温家培养的后嗣,虽未当过父亲,却深深铭记温立璋对他们的教导与爱护,将初儿视如己出。 温夏只在信中知晓这些,尚未见过这小侄儿:“真想抱抱我这个小侄儿,大哥多待几日,与我多说说初儿。” 温斯立敛下笑:“皇上命我即刻回北地。” 脸上笑容逐渐僵凝,温夏却无他法。 她明明是讨厌戚延的,可有时候却会矛盾地想,如果她是个得宠的皇后就好了,这样哥哥们就不会被戚延那么防备了。 “哥哥,今日你与娘都在,我们作张画吧。”温夏打起笑。 温斯立与许映如对视一眼,都很是无奈宠溺。 “夏夏还是这么爱入画。” 画师即刻被宣召入殿,他们就坐在正厅“克勤克俭”的匾额之下。 温夏忽然喊停:“换个位置吧。” 头顶这匾额是戚延有回抢了她一块珍爱的翡翠后,故意赐来讽刺她的。 温夏携母亲与哥哥换到了凤翊琉花紫檀屏邸前,容悦神欢。 送别温斯立时,温夏问起最关心的事:“大哥,有四哥哥的消息吗?” 温斯立眸光微凛,沉下漆黑双眼:“那年边关的战乱你也清楚,也许你四哥早就不在了。” 温夏黯然垂下长睫:“可我总觉得,四哥哥那么聪明,定还好好的,只是也许像当年那场旧病一样,不再记得我们了。” 温斯立未语。 “大哥,你多留意四哥哥的消息,不要放弃找他,一定要派人找他,好吗?” 温斯立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滚动喉结淡道声“嗯。” 温夏目送温斯立离开。 虽然看不清,可视线里那高大的身影越来越远,她还是舍不得地红了眼眶。 其实她的三个哥哥都不是父亲母亲的孩子。 他们皆是温立璋收养的孩子。 虽然不是亲生,可他们却胜似亲生,对父亲母亲极是孝顺,待她也非常疼护。 尤其是四哥哥。 这些年温夏心中最大的憾事,便是温家与四哥哥的失散。 第13章 许映如在宫中陪伴了温夏五日。 温夏每日都很开心,除了要伪装成视力如常有些不便外。 一直到今日晨起,凤榻中的她疏懒侧卧,鬓云横洒。 如常慵懒地睁眼,卷翘浓睫微微扑颤,入眼竟是帐顶凤引牡丹的绣花图案。 榻旁的绣花鞋,寝宫中妆台,珠帘,雕窗…… 如此清晰…… 她的视力回来了! 白蔻与香砂领宫人鱼贯而入,捧玉盂的,托巾帨的,点着熏香的……跪满一地的宫女她都能看清了。 白蔻终于察觉到温夏的异常:“娘娘……” “我能看清了,我都能看见啦!” 婢女两人喜极而泣,满殿宫人也是高兴。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7节 温夏捧着脸颊,迫不及待冲到菱花镜前。 即便这铜镜因她失明已经半月里不曾磨过,失了些银白锃亮的柔光,但也依旧能照映出胜雪玉面,那肌肤白得似炸开一缎光,此刻因激动腮晕些潮红,眉眼间皆是动情欢喜。 温夏高兴得笑出声来。 陪许映如用早膳时,桌上有母亲爱吃的八珍酥,还用了梅花点缀。温夏送到许映如瓷碟中,赞道:“这梅蕊间还带着花粉,很是新鲜呢,娘多吃一点。” 许映如原是笑着,可握筷的手这么一顿,忽然有些错愕地抬起眼。 温夏轻快愉悦的眉眼,和白蔻与香砂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喜悦,终于令许映如捕捉到了不寻常。 “夏夏,你的眼睛能看见了?”许映如急切地拽住温夏的手。 温夏微怔,虽然复明是大喜事,但她一开始便哄了母亲她早已能看见,方才只能独自欢喜,并不想告诉母亲再令其添忧。 望着许映如悲喜交加的眼泪,她忽然才明白这五日来演的戏原来母亲全都知道,只是配合着她,不愿令她难过。 温夏也忍不住笑中带泪:“娘,我能看见了。” 母女俩紧邻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 温夏复明,许映如才算是放下心。 且戚延已经下令不让外戚久留皇宫,是逐客令的意思。太后虽出面挽留,但许映如不愿温夏为难,翌日便启程回北地。 碧蓝如洗的晴空下,温夏在宫门前送别许映如,十分不舍得地将母亲送上了马车。 “娘,路途遥远,定要保暖御寒,仔细着身子。” “要常给女儿来信,让女儿知道您近况。” 许映如目中含泪,为母者自然难舍这离别,可也只想为了女儿好。 “夏夏,嫁入这皇宫委屈你了。幼年你与皇上定亲时,先皇与太后派了国师为你算卦,你父亲也找大师看过,皆说你与皇上是有天赐良缘。”许映如紧握温夏的手,虽是在安慰温夏,可一向温婉的眉眼中也藏不住那些担忧:“也许等皇上放下其中误会,自然就不会再迁怒于你,再忍忍,委屈我儿。” 温夏欲言又止,示意容姑姑带着白蔻下车,这才殷切凝望许映如道:“娘,爹爹与……” 她说不出口,那些谣言也是在她十四岁回宫后才听到的。 谣言说,父亲与太后有男女私情。 那时她便问过许映如,许映如抿笑说是无稽之言。 温夏终是再次问出心中多年的疑惑:“太后与我爹爹,真的有……” “没有的事。” 许映如紧握她手道:“这宫里谁不是见风使舵,见高位者喜欢什么,爱信什么,都巴巴地奉着。你莫信那些谣言。” 许映如温婉凝笑,这端庄得体的笑容让温夏觉得,是她愚昧犯错,在伤害母亲一般。 她一时后悔问这样的话。 许映如的话锋已转到初儿身上。温斯立身边没有女眷,初儿都是她这个祖母在抚养,孩子还小,虽有乳娘,却也十分依赖她这个祖母。 母女俩依依不舍道别,温夏下车目送马车驶远,才回了宫门。 只是她有些心事重重,反复再回想,也许母亲并没有对她说真话? 戚延这么厌恶她,是因为流言里传的——她的父亲觊觎太后。 那些流言从未止歇,反倒越传越烈。 新岁的迎春宴上,温夏离宴时在花园里听到过那些离宫戏子的碎语。 “你瞧那太后娘娘,真是一点都不显老啊,年轻时定是大美人!” “想必谣言是真的,你瞧见皇后娘娘没?那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坐在那里,我都没敢抬头看!” “皇后娘娘这般的美貌,她爹长相一定不赖,所以才与太后有一腿。” “我到现在都记得恭德王战死那年,当时城门口打头冲出来的太后太飒了。若不是那么长的禁军追着太后,拦她不要出城,我都不敢信那是当朝太后!” “我也在我也在,当时我也在人堆里看热闹!太后脸上全是泪珠子,这流言根本不可能假!” “听说皇后不受宠就是因为这个,新帝啊介意得要命!也不瞧瞧他那皇位都是他娘用美色换来的呢……” 虽然温夏很相信爹爹不是流言里那觊觎太后的逆臣,可联想起来,在听闻爹爹战死的急报后,太后轰然跌坐在扶手椅上,手中军报跌落在地,太后整个人都在发抖。 温夏不知缘由,捡起那军报细看时,太后已不顾一切冲出殿门, 她记得那翻飞的衣袂,决绝奔跑的背影,和那双痛苦猩红的凤目。 好像爹爹与太后之间,那种相见时从不交集的眼神,是有那么一丝刻意的避嫌。 也好像,爹爹拜见太后时,在只有她的地方,他都会让下人领她先去一旁玩,再独自向太后禀报军务。 娘亲的话有几分可信? 记忆里,她的爹娘这么多年永远都像对待宾友那样谦和。除了陪伴她时,他们好像甚少独处。 爹爹时常宿在军营,每隔三五日回府,也常会接她去驻守府,娘亲好像永远都留在府中打理内务。 遇到违背军令与原则的问题,温立璋会对三个哥哥发脾气,偶尔也会在她做错事时冷静与她说道理。可她好像从来没有见过爹爹对娘亲发脾气,他永远都对娘亲那么和顺。 他们夫妻之间,总像是平静的湖泊上,两艘平行前进的船。是同样的速度与方向,但却像是一触碰就会人仰船翻、打破那既定的平静一般。 如果流言为真。 那戚延对她的厌恶便有了由来。 可她又何错之有? 就因为她姓温吗。 她的父亲到死都忠于大盛。在先帝驾崩、戚延登基那几年里,父亲虽执掌大盛兵马,可却从未专权,从未做过僭越之举。 头顶暖阳晒着乌黑鬓发,让人从头顶都能感受到这股暖意。 温夏没有让宫人撑华盖,也未打伞,就想晒晒这太阳,感受这温柔微风。 慢行着入了宫门,太后也正于城楼迈步走下。 温夏扶身参拜:“多谢母后陪儿臣一同送别母亲,城头风凉,儿臣送您回去。” 两人走向后宫甬道,前后宫人鱼贯躬行。 太后道:“别难过,哪日想见你娘了就告诉母后,母后派人去接,让你们母女团聚。” 温夏抿笑:“多谢母后。” “怎么与娘亲呆了几日,反倒与母后谢来谢去了。” 太后脸上是打趣的笑意。 温夏微弯红唇,无奈莞尔。 她一向知道太后直言的脾性,是极厚待她才会与她说得起玩笑。 而太后与她母亲的性格也截然不一。 母亲温和,心思细腻,也爱沉默。即便遇到难事也从来不会跟爹爹提,最会藏起心事,只把风平浪静挂在表面,永远不会让身边人瞧出。 太后沉稳睿智,果敢强大,年少时随父出征,十一二岁便在伤兵营跑前跑后,完全不把自己当世家贵女,性格更洒脱。岁月并未在太后脸上刻下痕迹,反倒越发沉淀出历练之美。 温夏是仰慕这样的太后的。 在没有听到那些流言之前,她一直记着爹娘的话,把太后当做第二个娘亲。 可在听到那些流言后,温夏心底不时会冒出一个矛盾的念头,她与太后这般亲如母女,远在边关的娘亲会不会难过呢?她是不是对不起娘亲? 这念头总在那些流言浮起之后,重新割据着她大脑,就像两只大掌一左一右扯着她胳膊,令她左右逢难。 将太后送回长乐宫,温夏没有马上离去,而是有些欲言又止。 她想知道真相。 娘亲说那些谣言是无稽之谈,她想问太后,娘亲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 太后辨她忽然之间的沉默,已挥手示意宫人退出大殿。 “有事同母后说?” 温夏酝酿了半晌才吸了口气,凝望太后慈爱眉眼,终于问出:“母后,儿臣听到一些不好听的流言,辗转难眠,想请教您。” 太后神色未有所变,依旧凝笑,接过一旁许嬷递来的茶。 许嬷也始终神色如常,只是在送来那茶时,手腕微微抖动一瞬。 “夏夏说。”太后螓首低垂,轻吹茶汤,温声道。 “我父亲……您与我爹爹从前相识吗?”温夏不知道如何开口,白皙玉容泛起微微潮红。 明明她想问的不是这句,可是太后对她太好太好了,她实在不愿拿流言伤太后的心。 可太后抬头看她,竟直言道:“你是想问那些不知道哪里来的流言?说当朝太后与臣子有染,或是谋逆将臣觊觎君主之妻?” 面对这样的坦然,温夏的确吃惊不小,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 “戚延那东西是什么性子,你与母后都清楚,他身边那群近臣,你看有哪个是良臣,是忠心辅佐他?虽他已经登基数载,那些想篡权的贼子都已肃清,可终有余孽。” 太后温和凝望温夏:“你想问的流言母后都听过,戚延本就不得民心,我们母子间再生嫌隙,流言背后之人定然乐见此效。” 太后凤目中是一如既往的坦然,即便是教育的一番话,也说得如母亲慈祥和善。 温夏一时羞愧难当,只觉自己未加思虑清楚,这番冒然,岂不正成了那传谣之人的一柄剑。 “都怪儿臣思虑不周,儿臣回去自会领罚……” “领什么罚,母后护你都来不及,这些年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们没有再围着那谣言聊下去,直至温夏请安离开之际,太后忽唤她一声,笑道:“你方才问我从前是不是与你爹爹很早相识,倒是见过。我与你娘亲倒是颇有渊源,有一年我落难离州,得你娘亲救过我一命。” 温夏很是惊讶,这么大的恩情,倒只字未听娘亲说过。 许嬷笑着恭送温夏。 温夏扶身请安,离开了长乐宫。 许嬷回到大殿。 太后手中的茶依旧托着,只是未再饮,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茶盖。 “太后……” “哀家想自个儿看会儿书。”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8节 许嬷担忧抬眼,终是躬身退下。 第14章 离开长乐宫的一路。 温夏却在迎面寒风扫来时,脑中所思越来越清晰。 太后所言都是真的吗? 为何她最先问的不是直接提那流言,而是问太后与父亲是不是早早相识? 是了,她没有忘记她五岁第一次见到太后时,身旁父亲那双蕴着寂月风雪的眼睛。 五岁的她不懂,可现在她似懂非懂。 那样的眼神,就像陈述着一段沧海桑田,旷日经年般。 她忽然不信娘亲的回答,也不是这么信任太后的答案。 白蔻见她黛眉揽愁,一路不语,问道:“娘娘可是还舍不得夫人?有太后派的人马与温家军护送,夫人一路必会平安顺畅。娘娘双眼才刚痊愈,万不能再忧思了。” 温夏自然未对左右心腹袒露这些。 她只是觉得,戚延对她的厌恶,好像不是那么平白无故。 知晓那些旧事的人都不愿提及,她也只能作罢。 “去忆九楼,买些卤品回来吧,照例给各宫姐妹也带上一份。” 白蔻领命,带着几个宫人退下。 忆九楼是一处专做卤食的食楼,独门绝创的醇香卤汁天下间绝无仅有,连皇宫里的御厨都做不出那样的卤味。不过戚延倒是瞧不上民间卤味,他眼里,那些应该都是普通布衣的粗糙之食。 后宫众妃嫔却十分爱吃忆九楼的卤品,尤其是香卤蹄膀,辣卤鹅颈,秘制凤爪……每回温夏命人带回,后宫姐妹们都是不够分的。 一路走回凤翊宫。 虽是冬季,温夏久不运动,这一路倒也生出细细薄汗。 宫人们一向知她日常习性,早已在清玉池中备好兰汤,焚上熏香,挑选好新制的白蝶云缎寝衣与新的华服,侍奉她宽衣沐浴。 皇后的习惯想不被旁人熟知实在太难了。 毕竟她生来就在那般显赫的贵胄之家,自小饮的是牛乳,沐浴的是天山温泉,穿衣更是讲究。那柔滑光泽的锦缎上但凡有一个刺绣线头,都会让皇后的皮肤泛红泛痒,过敏好几日。 她洁癖很甚,绝不让身上带一丝薄汗,自然也不允许衣裳上有汗,每日所穿都要备上至少三套服饰。 她也极喜香氛,每日晨起与沐浴时,宫女十人排列,手中托盘所呈皆是十种不同香味的香膏与熏香。皇后会凭当日的心情选香,好几次香膏涂抹好,对镜却蹙了黛眉,说衣裳的颜色与香膏不搭,要换新衣。 凤翊宫中伺候的宫人们完全不觉得这是什么折腾人的毛病。 皇后可是举朝闻名的好脾气,端慧温柔,从不训斥她们这些下人,时常都给丰厚赏赐。 而且,在凤翊宫当值真的太美好了,完全是用上祖宗八代才积累下这么好的福气! 他们只要见上皇后一眼,那粲然夺目的浅笑,旷世独立的风华,一张脸全都是天工降世的祥瑞。就算是当值被上头罚了,都能在这张脸下忘却烦恼,连脑子里想什么都不知道,只想翘起唇角傻笑。尤其是偶尔被指到近身给皇后送东西的宫女,在瞧见皇后真容后,连手上的活儿都能忘。但幸好皇后只是抿笑,从未惩罚。 清玉池上,水雾袅绕。 清浅水波之中,少女肌肤柔白胜雪,右侧心口处,却是逐渐浮现起一朵玉兰花的形状。 一朵泛着细腻粉红的玉兰花,绽放在皓白如玉的肌肤处。隔着朦胧水雾,恰掩娇羞。 那是温夏幼时受过的伤。 冬日里容姑们围在一起做女红,用雕刻着木兰的铜烙绘制样式。那时温夏才两岁,爱翻爱爬,容姑们做得认真、聊得正畅,无人知晓她是怎么跌在那滚烫铜烙上的。 温家虽用尽了天下良药,到底还是留下了疤。好在日常是瞧不出痕迹的,只是在运动得热了,沐浴热水浸着时,才会浮现起这朵淡粉玉兰。 许映如一直自责没有看好温夏,温夏倒是不介意这伤。 如今早已不记得两岁时被烫的疼痛了,只觉得这朵玉兰花好看,开在那般害羞私密的地方,却也算得是很独特的印记。 周身被温暖水流包裹,入眼处的一切都看得如此清晰,四肢百骸皆是双眼痊愈后的惬意。 只是这放慢时光的宁静,被殿外白蔻一声气息不稳的“娘娘”打断。 白蔻掀起珠帘走进清玉池,眼中微有愤懑之色,却是规矩行礼才朝温夏禀报。 “奴婢带回来的卤味皆被皇上抢了去。” “奴婢没有走御花园旁的近道,明明就是我们日常走的道,皇上却恰好就在那道口逗猴子。” “他听奴婢说那些是娘娘的东西,直接丢给了那顽猴吃!奴婢想藏一些,说里头还有给各宫妃嫔的,皇上身边的吉祥就命人端了去。那架势就是宁愿亲自派人去送给各宫,都不许奴婢留一点!” 真的好气人! 白蔻红了眼眶。 温夏沉默,垂下眼睫,清澈水波上,腊梅鹅黄的瓣像烫熟了般微微卷曲成一团。 她起身,伸展纤长双臂,任宫人为她擦拭身上水珠,涂抹嫩肌香膏,穿戴好崭新的云缎宫裙,趿上一双无跟绣履走到镜前。 左右宫女皆细致为她擦拭如瀑乌发,隔着碳炉小心烘干。 温夏一言不发,只是拾起妆台上一支烟黛笔,认认真真地描出一双却月眉。 眉尾宛转弯挑,如峦眉峰之间,线条清冷利落,如这冷冷的寒冬天气。 啪嗒一声。 温夏搁了眉笔,纤细的烟黛断成两截。 真扫兴,这是她最喜爱的颜色了。 啊。 她怎么会有想打人的冲动。 她可是贵胄闺秀。 …… 难得的天朗日暖。 戚延命宫人牵了宝贝猕猴,在御花园一路畅耍。 猴性本就难训,但他猎到的这只却像与他有缘分一般,听得懂他意思,也十分有灵性,他给起名擎风。 擎风从御花园蹦跳玩到畅春台,一路都是遍地的断枝弃果,它对宫人给的食物不喜欢,忽地攀上假山高处,又猛一跃下。 霎时惊起宫女尖叫声。 那声音很是受惊,可按理说御前的宫女即便受惊也不敢这般惊呼。 吉祥连忙去瞧,回来道:“皇上,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擎风惊了她,还抢了她手上食盒。” 正说道间,擎风竟抓着食盒跑到戚延跟前,丢下食盒又跑去了别处假山。 猕猴力道重,那食盒盖子打翻在地,但里头食物倒未损坏,露出里头一个个精致的小盒来。 一股浓郁的卤香顿时弥散开。 戚延对那食盒多睨了眼,这样的香味他并不熟悉。 吉祥道:“皇上,皇后身边的宫女想将食盒拿回去,奴才这就……” 戚延面色难辨喜怒。 吉祥揣度圣颜,忙转话锋:“奴才这就去回绝她。” 鼻端的香味萦绕不散,反倒越发浓醇。 戚延轻提龙袍,身后胡顺已十分机灵地摆好一把龙腾扶手椅。 颀长身躯端坐龙椅上,戚延就这么好奇盯着地上那食盒。 吉祥回来道:“还真难打发。皇上,宫女说里头不仅有皇后的东西,其余的还都是送给各宫娘娘的。” 吃外食? 还拉上整个后宫垫背? 戚延微一挑眉:“那就把各宫的都送去。” 吉祥一一取出里头的小盒,送去给各宫,留下了其上最大的两个盒子。 宫人打开食盒。 红亮油润的香卤蹄膀,修剪过指甲的肥硕鸡爪,还有鹅颈、鸭头…… 没想到对外柔弱端庄的皇后,居然爱吃这些玩意儿。 也许是戚延落在上头的眼神比以往久,吉祥立马名人将那一盒盒好东西端出来,用银针试后,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箸夹起一块鹅颈试食。 “皇上……”吉祥双眼一亮:“好吃!” “皇上快尝尝,没想到这些卤食如此美味!真是让人食欲大开!”吉祥忙示意宫人全端到戚延跟前。 擎风自不远处的假山上蹦窜回来。 戚延睨了眼那食盒上的字,忆九楼。 “都赏给擎风。” 未吃食盒里那些东西,他起身道:“呆得没意思,出宫一趟。” …… 京都城内车水马龙,行人如织,商铺鳞次栉比,是繁华太平之象。皇帝的昏庸尚且还未波及这样的繁华。 戚延已着一身玄色便装入了城中,马车上挂着块猴子璎珞,是他近期最喜欢的小动物。 车停稳在忆九楼前。 和正规的酒肆相比,忆九楼并不算气派的大食楼。只是二层小筑,楼下大堂,供些行散客。楼上临河,倒是清幽,布置也雅致许多,还设了雅间。 对于一间专做卤食的店铺来说,这规模也算是大店了。 戚延步上二楼,吉祥身着便衣,哈着腰在前领路,除了附近暗卫外,只两名亲卫随行御侧。 戚延也未坐雅间,挑了处临河的桌子落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9节 凭栏远眺,河上游船滑行,岸上摊贩吆喝成群。虽是冬日,却也是番安居乐业景象。 小二很快就来询问贵客要点什么。 戚延不曾开口,吉祥张罗着把店中所有招牌全点上了。 卤分热卤,冷卤。 店里最招牌的是香卤蹄膀,色泽红亮,卤香浓郁,当真是做得色香俱全。 戚延握筷夹下吉祥切好的肉,入口卤香弥齿,肉质软嫩,一点也不觉得腻。 他漆黑星目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原本不爱吃卤食,大盛并不擅卤,印象里所有卤食不是用盐浸着,便是添些椒叶八角,算不得好吃,更别提美味。 燕国的卤倒做得更好。他几年前吃过燕国的卤肉,比大盛的多些香味,却完全没有此刻嘴里的好吃。 没想到民间高手叠出,短短几年间已将大盛的卤味做得这般出神入化。 戚延夹起了一只辣卤凤爪。 小二笑道:“贵客,小店的卤食啊用手直接拿着吃更有味道,您可以试试!” 吉祥睨了那小二一眼,冰冷眼神无声警告着他多事。 小二被他眼神怵到,忙赔笑脸,退去了楼下。 筷子的确夹不好那凤爪,戚延搁下竹筷。吉祥眼疾手快奉上一方丝绢,戚延接过,修长手指隔着绢帕握那凤爪,被入口的醇厚卤香与椒辣惊艳了味蕾。 这一顿他吃得很是畅快。 店中的桂花米酿也香甜好喝。 没想到原以为的民间糙食,竟都这么合他胃口。 吉祥也看出他圣心愉悦,望着满桌尚未吃完的卤食道:“那奴才将这些打包,带回府给主子下酒。” 戚延慢斯条理擦净手上油渍。 打包食物做什么。 当然是打包厨子。 “把厨夫带回宫。” 戚延饮着杯中的桂花米酿,修长手指颇有几分愉悦地敲击着桌沿。 吉祥唤了掌柜的上来,说了要带厨子走,也算和善道:“价随你开。” 谁知掌柜并不买账,虽瞧出戚延一行人气度不凡,依旧笑着婉拒道:“多谢贵客赏味,只是小店的厨子走不开。若是没了厨子,我这店也开不下去了,您说可是这道理。” 戚延面色如常,已起身下楼离去,只留下一抹翻飞的黑袍衣袂。 吉祥却十分明白那冷眉间的不悦,堂堂帝王,何曾被这样拂逆过。 吉祥皮笑肉不笑道:“今日是你这楼的福气,寻常人家修几世也修不到这福。” “这不是抢你家厨子,而是圣旨钦点你家厨子入宫。银子和面子,哪个可都没少你的。” 掌柜的已在这话里大惊失色,听明白后连忙惶恐下跪。 …… 凤翊宫。 虽然被戚延抢走了卤食,但各宫妃嫔却都将自己那份送到了温夏这里。 温夏只留了小部分,其余都叫香砂送回各宫。她知道大家嘴馋,每回她从宫外带回来的卤食,她们吃得可全都不剩。 关起殿门,温夏一一尝过每一样卤品,仔细记着味道。 “鹅颈细尝会有苦涩的余味,是香砂加重所致,按原先的方子再去两钱香砂。” 白蔻在旁执笔记下。 葱白指尖夹起一只鸡爪,温夏细嚼品尝,专注道:“似乎椒叶的后劲不足,需要加些椒叶。卤汤里白蔻仁的香气不够浓郁,按每一桶水加三两白蔻仁。” 白蔻认真记着。 殿外忽然传来著文急迫的声音:“娘娘——” 著文行礼进来:“娘娘,肖掌柜来传,楼里的厨子被皇上看中,钦点去御膳房了!” 温夏一时失神,可倒也不算在意料之外。 “可有别的什么异样?” “倒是没有,肖掌柜听到是皇家,便未再拒绝。索性皇上没有干涉忆九楼经营,只是带了厨子回宫。” 温夏算是松了口气。 这忆九楼是她所开。 除了凤翊宫的心腹,没有人知道。 她算不得是个吃货,也没什么厨艺,更不是为了赚钱。 这所有的卤制品全部都是为了寻找她走失的四哥哥。 忆九楼除了开在京都,还在边关几座城中有分店。 温夏一早便考虑到若忆九楼名声起来,被京中达官贵人瞧上,一定不可硬碰硬,她不想多生事端。 著文是面上的东家,早按温夏所交代的告诉过肖掌柜不能与达官显贵结怨。索性肖掌柜一听是当今皇上,规规矩矩把厨子交了出去。 还好。 配方都在温夏脑子里,只要戚延不干涉忆九楼经营,她就还可以寻找四哥哥。 四哥哥从前很爱吃卤味,温夏瞧着他做过不少卤食,那卤汤十分香醇。可年少时温夏从来没记过配方,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调整。 她的四哥哥与温家失散了两年。 大哥哥说四哥哥死了,可温夏不愿相信。 也许四哥哥只是在那年的战乱里受了伤,患了从前失忆的旧疾,不再记得他们了。 四哥哥爱吃卤食,温夏只希望他所到之处都有那些好吃的卤食,这样也许哪一天她的四哥哥就回来了。 所以,她的忆九楼只为了四哥哥而开。 关于四哥哥,温夏有不愿舍下的感情。也许是因为九岁那年溺水时,恐惧无助之下,唯一能抓到的只有四哥哥有力的手。 她的四哥哥叫温斯和,是那样一个清隽雅致的少年。 第15章 温斯和是温立璋在战后城中捡来的,当时他身负重伤,醒来后不记得自己是谁,也记不住年龄。瞧着不过十三岁的少年,一身锦衣,谈吐知礼。 那年城中不少富贾迁入迁出,他一身气质瞧着该是富人府上的公子。 父亲与三个哥哥在城中贴榜为他寻亲,都无人来认领。加之他伤势严重,父亲又欣赏他小小年纪便有怜悯流民之心,留他在远郊一处闲着的庄子养伤。 温夏那年刚从京都重回北地。 受够了戚延的欺负,即便回到亲人身边,她也仍没有放下那些难过的回忆,不曾缓回心情。 那次去营中找爹爹,回程遇上暴雨,三哥哥领着随行卫队,带她去了庄子里避雨。 她便是在那时,第一次见到四哥哥。 只是当时父亲还没有收他为义子,他也还未叫温斯和。 哥哥们喊他十九,因着是六月十九捡到他的。 十九生得端方英俊,皮肤很白,有一双雅润的眼睛,也有饱读诗书的气质。 他们介绍她是小姐,他随下人恭敬地朝她行礼。但那姿态气质却不似下人,他把自己置于宾朋的友好,仪态大方得体。 温夏很快就被这么好看温和的哥哥吸引。 朝他抿起唇角浅笑了下,算是见过礼。 三哥哥便低声告诉十九,说他妹妹最近心情不好,所以话少,但总算是笑了一回。 他听罢朝她多看了一眼,点点头,拖着病腿回了房间。 很快他便又出来,在她屋外喊三哥哥:“打扰三公子,小姐可喜欢此物?” 那是一只瘦弱娇小的橘猫,蜷在他白袍怀中,连脑袋都撑不住,喵呜一声耷拉成一团。 温夏顿生怜悯,起身靠近,又从未接触过小动物,有些无措。 十九说:“它不咬人,它伤了尾巴与腿,是几日前我在宅子外捡到的。” “这么抱……” 十九把小橘猫顺利地交托到她臂弯里:“小猫羸弱,吃的粮食太细软,我借宿养伤已是不便,若小姐喜欢,可好生养着,也是救它一命。” 温夏抚摸小橘猫毛绒绒的脑袋:“它多大了?” “应才两个月。” “它叫什么名字?” “我唤它咸菜,小姐可取个好名字。” “……我想叫它长生,祈祷它平平安安,可好?” 十九抿唇:“当然可以。” 那是温夏与四哥哥第一次的交集,好感顿生。 雨停后,她随护卫离开,抱着长生向他告别,心情好了,嗓音都轻快软糯起来:“十九哥哥再见。” 后来再遇,是有一游医行到朔城,父亲留了人医治旧疾,想起十九未曾伤愈的腿与丢失的记忆,让三哥哥去请了十九来将军府。 十九看完游医已是饭点,父亲留了他在府中用膳。 席间,懒惰可爱的长生已被温夏养得呆萌圆润,他留心到圆滚滚的猫,唇角漾起温润淡笑。 那笑带着少年的青雉与干净。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0节 温夏便与他说起长生的调皮事,与这个哥哥又亲近了几分。 她完全喜欢上这个哥哥,是她迷路坠湖的那回。 那天她追着长生,一脚踩空,跌入湖中。 冰冷的湖水四面八方淹没过来。 呛入口鼻,侵入肺腑,她完全失了呼吸。 三哥哥喜欢十九,两人一动一静,性格与见解却十分契合,闲下来便爱去找十九。 那天三哥哥正邀他来府中投壶。 而温夏正巧被十九救起。 窒息的水域中,她抓到了他手臂,那瞬间重获新生的感觉,直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可十九的腿伤并没有好全,救下她后,他感染严重,坐了几乎半年的轮椅。 十九正式被父亲收为义子不是因为那次的救命之恩。 温立璋素来严谨,并不会随意收留旁人,更不会轻易收养义子。 除了十九本身的才学见识,至善心性。 温立璋收养的每一个孩子也都讲究一个缘字。 十九在庄子里养了一年,养好了腿与一身外伤,却仍未恢复记忆。 温立璋为他再次寻亲未果,又暗中调查了他身世半载,确定没有问题才询问他意见,认下他为义子。 对于温立璋来说,温家每一个孩子、还有许映如都喜欢十九,他才认下这样的孩儿。 更重要的,温家的每一个男儿都必须要忠于温家军,忠于朝廷,报效山河,才配当一名温家儿郎。 十九终于有了名字,温斯和。 十一岁的温夏昂起银盘小脸,笑弯眉眼,一声十九哥哥终于喊成了“四哥哥”。 对她来说,四哥哥已是她至亲之人。 … 那三年的时光是真的无忧无虑。 她与三哥哥、四哥哥一起上学,一起逗猫,一起玩耍。连被爹爹训斥也是一起受罚,哥哥们总会替她揽下责任,把她护在身后。 她只是不知道后来温斯和为什么要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义子了。 那天父亲很是生气与痛心。 她跑去追问四哥哥原因:“你是不是想起亲人了,你不要我们了吗?”她难过地流下眼泪。 少年好像比他们以为的年龄长了两岁。 在那两年里如逆风生长,颀长清癯,温润雅立,眉眼中有男儿的坚韧,像十八岁的儿郎。 他紧望她,抬起指腹欲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 温夏没有等到四哥哥的回答。 那年她已十四岁了,第二日便被父亲送回京都。 她是皇家的人,是未来的皇后,是要回皇宫那个家的。 坐上离开故土的华贵马车,三个哥哥都来送她了,唯有温斯和未来。 温夏留下了长生,害怕带去皇宫受戚延欺负,也想告诉四哥哥,他永远都是她的亲人。 三哥哥来信告诉她,四哥哥每日都带着长生,没有再说不想当温家男儿的话,随父亲进了军营学习。 建始三年。 燕军来犯。 那场战役大盛明明该胜利的,却陡然败了。 温立璋中计被困鬼幽谷,遭四面伏击,已无退路。 大哥哥与四哥哥随他在侧。 温立璋带领五百精兵诱敌冲向谷中一处绝峰,只为给大哥哥与四哥哥,还有军中副将留一条可以厮杀的活路。 就是那一场战役,温夏失去了父亲。 她的爹爹身中数箭,被敌军困擒。临死前仍挥剑斩了那敌将的首级,拼尽最后一口气为一名刚荣升精兵营的新兵挡住利箭,以死护他撤离。 温立璋双膝无力跪下,却始终没有倒下,慢吞吞举起盛国的旌旗,念出了温家军的誓言。 “以我血肉,捍我疆土,守我子民,护佑大盛千秋……万代。” 那场战役,温夏也失去了四哥哥。 温斯立带着他冲出重围,最终还是在敌军来袭时与温斯和失散了方向。 翌日战场清扫,军中派出无数士兵都没有找到温斯和。 鬼幽谷下湍急的河水中,漂浮着无数温家军的尸体。 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或者是被水流冲去下游远处的,怎么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没有找到四哥哥的尸体,可是找到了长生的尸体。 被温夏与四哥哥悉心养得圆滚滚的懒惰胖猫,于那场冬日躺在四哥哥营帐地下的安全暗道里,被遗忘了数日,冻得再也没有发出一声清脆欢快的喵呜声。 一直到现在,温夏都无法释怀。 失去爹爹已是她此生的痛,她已经不能让爹爹复生了。可她不愿认四哥哥已死,仍愿相信四哥哥还活着。 他只是在这山河的某个角落里,患上了从前的旧疾,失了记忆,不再记得他们了。 也许某一天,四哥哥看到了忆九楼,吃到了熟悉的味道,就会记起温家的所有亲人呢。 …… 温夏复明的消息早已传遍前廷与后宫。 一切乃太后安排,她绝不允许戚延废后。 温夏也未再听到废后的势头,倒是这两日后宫姐妹来请安时,她听说戚延心情似乎颇好,对忆九楼带回的厨子很是赞赏,还赏赐了各宫不少卤食。当然,除了凤翊宫没有。 众妃嫔都以为温夏爱吃那些卤食,皆私下里背着戚延送来凤翊宫。 温夏都笑着收下,命宫人用近日钟爱的敬亭绿雪煮上一壶牛乳,再佐以糖渍青梅果酱,做出一杯杯香醇可口的乳茶。就着各宫姐妹送来的满桌卤食,关起殿门与众姐妹畅心享用。 王德妃嚼着手上肥硕鸡爪,口中椒辣令她忙饮下一口香甜乳茶:“希望皇上永远都不会知道,咱们关起门吃得这么好!” 虞遥道:“稍后还要请德妃、淑妃向皇上禀报凤翊宫的状况呢。” “包在我们身上!” 温夏抿唇浅笑,只要戚延不妨碍她寻找四哥哥就好。 殿中小宴结束,众妃嫔散去,一贯如常去乾章宫禀报今日她们带着皇上的赏赐来凤翊宫“羞辱”皇后啦。 凤翊宫复归宁静。 庭院中,宫人有序搬着一盆盆春兰,置于阳光下修枝剪叶。 熬过了凛凛寒冬,也该是这些春兰绽放的时候了。 难得今日心情惬意,温夏起身去了琴室。 纤细指尖轻捻,幽宛琴声倾泻流淌,似珠落玉盘,袅袅琴音盘绕在宫阙上方,余音悦耳。 她的琴室有三面格扇门,能看到庭中所有风景,晴日里放下芽色垂纱遮掩日光。纱幔随风飘动,朦胧掩映间,葱茂庭苁盎然着翠绿的生机。 任海棠色裙摆铺绕一地,也任这难得的惬意在指尖流淌,琴音犹似一只只跳跃的空谷脆莺。 直到著文带来了忆九楼按照她新调整的配方卤制出的食物,温夏才停下。双手触于微微颤动的琴弦上,悠扬余音未散,她鬓间沁出微微薄汗,香腮也蒙上一层淡婉的粉。 回到房间,温夏试着新配方的味道,正好与午时姐妹们送来的卤味对比,新配方果然更美味。 可距离记忆里四哥哥亲手做的那个味道还是相差甚距。 温夏既是高兴,也眉间凝愁,又重新改动起配方。 白蔻道:“娘娘,这味道跟原先的比已经很好吃了,奴婢觉得跟四公子做的好像没差多少。若是您做得太好吃,皇上出宫再碰见了……” 温夏称着盘中砂仁的手微顿。 是了,戚延出宫再碰上,定会觉得忆九楼在欺君,藏着好食谱不舍得进献。 她沉吟片刻,吩咐著文:“按我说的交代给肖掌柜……” 她并不了解戚延如今的性格,也不了解现在的戚延与少年时的他还有几分相像,她只能赌一赌。 … 她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戚延这些日子的确都往宫外去,果然在几日后真尝到了忆九楼里更好吃的味道。 初尝第一口,戚延便已知入口滋味与宫中那厨子所做的不一。 他有一双很是盛情深邃的眼,只是偏生这双眼恣意冷漠,笑时也森严狠戾,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没有人敢直视这双长眸。 忆九楼中,肖掌柜亲自伺候,见此阒然寂静,周遭气氛冷到极致,忙惶恐地跪下。 第16章 头顶如悬着森寒刀刃。 雅间里气氛诡异的冷。 肖掌柜不敢抬头,第一次惹怒帝王,一介草民自然惶恐不安,好不容易才记起主家的嘱托,哆哆嗦嗦擦着汗水。 “皇、皇上,实在不是草民有意欺君,而是这乃主家的食谱配方。” “草民只是在这讨生活的,忆九楼乃主家产业,味道会变,全是因主家走失的至亲。” 戚延漠然转着手上桂花米酿,轻扯薄唇,不怒自威。 吉祥睨着肖掌柜冷嗤:“别拿理由搪塞,私藏食谱,无异于隐瞒大罪!那日皇上带走你家厨夫,并未要你关门大吉,还准许你照常营业,小小食肆不知感恩,你可知今日你这食肆已是灭顶死罪。”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1节 今日出门,戚延左右还带了两名年轻臣子。 说是臣子,不如说是他那两个只图享乐的朋友,太后一向训他身边是狐朋狗友。 阮思栋风流倜傥,瞧着是文弱雅士模样,却叛逆成性,只知吃喝享乐,京都出了名的浪荡公子。他乃长宁侯世子,也是儿时与戚延一道念学的玩伴。 阮思栋啧叹一声:“光我这个门外汉只吃过皇宫里的卤爪子一回,今日吃到桌上这爪子便知是两个味道。利欲熏心啊,坊间还有这么大胆的商贾。” 另一侧的梁鹤鸣高挑硬朗,也是戚延儿时要好的玩伴,与戚延都极喜爱箭术,从前还射过不少东宫里小太子妃所植的桃果。戚延做什么都爱带上他。 梁鹤鸣问戚延:“皇上还想听他狡辩?我与阿栋最知这些商人,嘴里的花言巧语比咱们的箭还厉害。” 手上的白瓷盏搁于桌面,戚延有一下没一下地转动,睨着汗流如注的肖掌柜。一介布衣,颤抖惶恐,整个人缩在皇权之下,只瞧得见通红冒汗的后颈。 戚延并没有被欺瞒的不悦,也似乎没有权力惩治的快感。 他知一介布衣此般做,必是有需要如此的理由。 吉祥揣度着他神思,厉喝那掌柜:“给你一次陈情的机会!” “皇上所食的口味不一,是因为我们主家靠这味道在寻亲。”肖掌柜哆哆嗦嗦,终是磕磕绊绊道出了著文交代的理由。 “两年前,主家不幸与至亲在战乱中走失。因亲人从前便伤过头部,患有失魂症,容易忘记人和事,但却会做这些卤食。主家便想用味道吸引亲人,希望有朝一日,远在他方的至亲吃到忆九楼的味道,便能想起一切。” “可惜从前至亲在时,主家从不懂这些卤食怎么做,如今只能凭着记忆一点点摸索。忆九楼也是一步步改善味道,走到今日的。皇上今日桌上的味道与厨夫做的不同,皆是因为主家刚刚调整出新的食谱。” “主家乃一介商贾,无法得见圣颜,早已嘱咐过草民,若皇上再临小店,定要将新的食谱交给皇上,让皇上尝到更好的味道。” 肖掌柜哆哆嗦嗦禀完这些,雅间依旧寂静。 肖掌柜不敢抬头看头顶上方悬着的视线,却忽听楼下一阵喧哗,忙解释:“皇上听见楼下的声音了么?” “是我们忆九楼在送昨日的卤食。咱盛京繁荣,没什么流民乞丐,楼下排队领卤食的都是普通百姓,只不过是生活落魄一些,吃不起这一两银子的卤食。昨日的剩食其实也干净,但主家说要卖就卖当日现卤的,把过夜的无偿送给百姓,图个口口相传的名声。” “吃的人多了,知道忆九楼的人便也多了,主家便多了一份找到亲人的希望。还望皇上,体、体恤……” “这人年岁几何,何年何月走失,可有报官登记?”戚延出声道。 肖掌柜一愣,忙回:“登记了登记了,两年前便已报到官府了!还请皇上勿要降罪,主家说忆九楼所有卤食的方子都愿献与皇上,只请皇上能在这辽阔山河中留忆九楼一席之地,让他寻到亲人。” “你主家倒是个至情之人。”戚延饮下杯中薄酒,桀骜眸中已无帝王之怒。 吉祥揣度圣颜,也算舒口气,喝肖掌柜:“还不把新食谱拿来。” 戚延的注意力并未在食谱上,而是问:“你主家何在?” “回皇上的话,主家刚得了消息,去随州寻亲了,待他回来,势必要谢过皇上大恩!” 戚延“唔”一声,修长指尖转动着手中褐慈盏:“那朕拨个画师给你主家用。” 肖掌柜愣得忘记反应,终于才敢生出劫后余生的欣喜,忙摆手说“不敢劳烦皇上”。 吉祥对戚延这般隆恩很是受惊,一旁阮思栋与梁鹤鸣也颇有几分意外,不过似是想到什么,便也冷静下来,浮起一丝笑意。 肖掌柜退下之前,道了著文交代的最后一句:“不管人如何富贵,或是最终变成好人坏人,都不能忘记心底深处最亲的那个人。托皇上鸿福,希望主家能寻到至亲。” 戚延本已起身欲去,只是闻言停下脚步,健硕颀长的身躯并未回头,嗓音深沉道:“待你主家回来,通报到南武门领事处。” 回宫的马车上,戚延一路无言。 阮思栋打趣道:“满朝都说咱的皇上不务朝政,昏庸得很,可依臣之见,他只是在玩儿。他可都瞧着呢,等朝廷实在昏庸得不行了,咱这皇上才肯出手,绝不会置天下不顾。” 阮思栋“啧”一声:“谁叫这是崇圣皇帝筑下的锦绣盛世。” 崇圣皇帝是先皇谥号。 吉祥谄笑附和:“这是自然,皇上最是崇敬先皇了。” 谁都知道,这天下间只有一人可以管束戚延,这人唯是先皇。 先帝虽有七子,却独宠爱戚延,自他满月便封为太子。即便那些年满朝都力荐太子放纵恣意,德不配位。先帝都始终疼着护着,给了全部的偏宠。 戚延对先帝的感情与一贯皇室父子间的情感并不同。 他与父皇可以是君臣,但更胜民间父子。 他永远都不会忘记父皇对他的疼爱,给予他的一切偏宠。 以至于他明明那么抵触迎娶温立璋的女儿,最终还是铭记父皇临终遗言,娶了温夏。 阮思栋的啧啧碎语实在聒噪。 梁鹤鸣看出戚延不想回宫,道:“去围场?” “你二人自便吧,朕想自己去个地方。” 三人虽是自小到大的友人,但二人也终分着君臣之礼,知晓戚延定是被那掌柜勾起往事,未再打趣,行礼下了马车。 吉祥恭候着帝令。 戚延并未开口,漆黑星目中似倒映着寂静清雪,很少这样坦然澄净。 他终是阖上长眸:“去皇陵。” 吉祥轻声嘱咐改道皇陵,知晓帝心。 吉祥不明白前朝那些首席内侍坐在这个位置看皇帝,都该是什么模样。他只觉得,偶尔的时刻,皇上不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是健硕英武的男子,也不是恣肆浪荡的暴君,他只如十七岁的少年。 跪在先皇龙榻前听着丧钟,不停喊父皇的少年。 在先皇临终阖眼前,不顾一切奔跑在宫阙各巷,寻找母亲的少年。 没有在先皇临终前找到太后,让先皇再看一眼太后,是皇上毕生的憾事,也是皇上这般逆反于太后的原因之一。 吉祥暗暗叹一声。 马蹄落止,马车停下,已到皇陵,吉祥堆起日常谄笑:“皇上,到了,您仔细脚下。” … 忆九楼的消息已传到凤翊宫。 温夏听着著文转述着肖掌柜今日所发生之事,得知戚延没有迁罪,终是舒了口气。 白蔻笑道:“这下咱们便可安心寻四公子了,娘娘也能放心了。” 香砂有几分疑惑:“可娘娘素来不曾接触皇上,怎知皇上就这般不再追究呢?” 温夏轻轻抿唇,想起了幼时记忆里的戚延。 他很听先皇的话,也十分爱戴敬重先皇。 最开始她并不能完全料定戚延听到这样的解释,会放过忆九楼,她只能赌一赌。 赌戚延仅存的良知。 赌他心底为人子的孝道。 还好,她赌赢了。 冷硬如磐石的戚延,还好没有失掉最后一丝人情味。 著文道:“听肖掌柜的口信,皇上还想帮助咱们寻亲呢,还说待主家回京要去南武门说一声,难道皇上想召见主家不成?” 温夏也拿不准戚延是何意思。 她自然不敢请戚延帮忙寻亲,他若知晓忆九楼背后的主家是她,别说移平忆九楼,连她的凤翊宫也许都待不住了。 她半是喜半是忧地交代著文重新安排一张生面孔作为新的主家,绝对不能让戚延知晓忆九楼是她所开。 第17章 载着戚延的马车从城中一路抵达郊外陵寝。 先帝皇陵巍峨宏伟,斯人已去,一切磅礴皆为浮华。 未让人跟随,戚延入了供奉先皇墨宝的长明殿中,玄色衣袂一点点隐入光影黯淡处。 吉祥与亲卫侯在殿门外,虽躬身垂着头,也依稀能瞥见满殿画轴真迹,墨宝题词。 先皇宽厚仁慈,擅书法,精音律,是饱赋才学、百官拥戴的贤主。这殿中许多真迹都是先皇在有意义的日子所创作,比如与太后大婚,戚延降生,册封太子…… 吉祥规矩侯在殿门处。 皇上来此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每逢他来此,便是想念先皇了。 谁都说当今皇上浪荡暴戾,连先帝贤能的一半都赶不上。 可只有他们这些心腹明白,皇上爱戴先帝,崇敬先帝,也绝不会害先帝的江山颠覆于他手。 可皇上心中芥蒂何日放下,他们却终不得知。 … 戚延一直在殿中坐了两个时辰才离开,他并未直接回宫,而是去往城中一处宅院。 这宅院在城郊,小巷不通马车,戚延已下车穿进长巷。 暮色时分,巷中有孩童嬉闹玩耍,口中唱着歌谣。 只是走近听清,戚延眸色一变,英隽面容霎时寒如冰霜。 他周身的冷戾吓到了那些孩童,稚子们有的被吓哭,有的跑进了小巷,有的吓得不敢动弹。 戚延眸光狠戾,颀长身躯居高临下,一动不动盯着这些哭闹稚子。 凉寒冬夜,四周诡谲般阒静。 他最终狠攥手掌,大步走向前处宅院。 吉祥已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那吓哭的稚子:“这是谁教你们唱的?” 亲卫为戚延叩响宅院门扉。 门口匾额上书“云宅”二字,左右立巍峨石狮。 闻声开门的小厮见到来人,忙恭敬行礼。 主厅中,赶来迎接的云桂年逾花甲,不过瞧着精气十足,见到戚延,脸上也带着欣喜的笑。 “皇上来了,快进来,老奴刚准备用饭,还未曾动……”云桂逐渐留意到戚延冷漠神色。 戚延径直走进主厅,屏退众人,问云桂:“朕在巷中听到稚子在唱‘泼天富贵张氏妇,君喜臣慕生龙凤。子成王,女当凤,兄妹也能结夫妻’。”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2节 “朕问你,母后与温立璋到底是不是真的,是不是生过女儿,是不是!” 云桂猛地跪下。 他乃先帝心腹内侍,先帝驾崩,他正要追随而去时,是戚延留了他生,让他好生活着。 对于先帝的一切,戚延都愿意用心保护,哪怕只是一个内侍。 戚延明白他的父皇仁爱,不要后宫妃嫔陪葬,自然也不愿辛苦了半辈子的心腹殉葬。 云桂忠心侍奉先帝,前些年都守在皇陵,只是近两年患病,戚延让他搬出皇陵阴潮之地休养,赐了他城郊这处宅院。 戚延每每思念先帝时,总会来此听云桂说起先帝生前那些大小事,就像父皇还在身边一样。 今日他原本是想来看看云桂身体如何,也是思念父皇,却不想听到了比他一贯印象里都还荒唐的流言。 “皇上,绝无此事,请您不要轻信谣言!” 云桂双膝跪地,昂起头颅言辞恳切:“老奴不是什么有身份之人,可住在此地,在京都已不算秘密。您时常来探望老奴,也已不是秘密。您在必经之地听到这样的谣言,自是有心之人要您听到的。” “还望皇上谨记先皇临终之言,做仁君……” “做仁君?像朕父皇那样的仁君,被结拜兄弟的逆臣觊觎发妻,还要宽仁以待是吗!” “皇上——” “朕要你告诉朕,我母后是不是与温立璋有过苟且,温夏是不是我母后所生,是不是?” 云桂不住摆手,眼泪纵横地摇头。 戚延双眼猩红,眸中弑杀狠戾毫无遮掩:“回答朕。你该知道欺君的后果,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 门口忽然闯进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喊着“义父”,是云桂收养的义子。他本是无根之人,只图后半生有个儿子养老送终。收养这孩子时,还请示过戚延,得到了允许。 云展自然认得戚延,正想跪下请安,却害怕极了他此刻暴戾嗜血模样,恰被吉祥赶来领走。 戚延冷喝:“回答朕,不然朕连这孩子都不放过!” 云桂将额头触到地面,深深陷在帝王威压的阴影中。 烛光明明灭灭,屋中暗得恍若暴雨倾轧。 云桂颤声道:“那就请皇上处死老奴吧,老奴只希望皇上不要辜负先皇临终之言,先皇不仅希望您是仁君,还希望您敬爱太后。太后是先皇一生所爱。” 戚延命令云桂抬头,猩红长眸紧盯他问:“是父皇不许你透露的,对吗?” 泪水布满云桂沧桑的脸。 他依旧不言不语。 戚延在这张脸上看到了默认,看到了岁月封存的那些秘密。 他痛苦地阖上双眸。 再起身,他已绝然踏出房门。 云桂仍久久跪在原地,直到云展进来搀扶他:“义父,皇上生气了吗?刚才皇上好凶的模样,展儿都吓哭了。” 云桂摸摸孩子脸上的泪痕,无力笑了笑。 普天之下,他们都说皇帝暴戾冷情。 可云桂想,那些暴戾只是掩住了皇上良纯的心性。他们的皇上,总是说着最狠的话,却未见做了那样的狠事。 深夜的皇城,风雨如晦。 狂风倾轧满宫树木,雨点淅沥敲下,大雨终于撕破了这原本的静夜。 玄衫身影迈入长乐宫,在宫人尚未通传时已大步闯入寝宫。 太后正盥洗完毕,睨着来势汹汹的戚延,年轻的帝王挺拔卓立,身上有先皇丰神俊逸的影子,模样更甚先皇,可气度却与贤主全然不及。 太后擦净手上水渍,长巾放回宫人手中,对这样的状态已见怪不怪,挥手屏退了宫人,只留下许嬷。 许嬷朝戚延请安后道:“天色已晚,皇上为何这般擅闯太后寝宫?” 戚延一言未发,只是被诸般情绪渲染的眼眶猩红压抑,目不转睛地望着太后。 太后冷声不悦:“有事说事。” “你对待温夏也是这般口吻?”戚延猩红的眼紧望她。 太后沉吸口气,已知戚延又在发疯。 她并未再置会戚延,张口唤许嬷熄灯就寝。 戚延却道:“朕叫了个人,母后看一看。” 吉祥领进一个五十多岁的粗衣老妇人,是傍晚在云宅巷外,顺着那些稚子的歌谣所查追踪到的。 老妇哆哆嗦嗦,惶恐害怕。 太后凤目扫过她,冷声道:“哀家并不认识,你又在抽什么风?” “成昭四年,母后生朕时,她是凤翊宫一名稳婆,替母后接的生。” 太后凤目紧眯,冷冷睨着戚延。 这样的眼神,戚延没有得到证实的快感,充斥满腔的只余痛苦。 “把你知道的如实说出来。”戚延命令老妇。 老妇人惶恐颤抖,帝威之下只能诺诺道:“当,当时太,太后难产,女医说太后先前生过一胎……” 老妇人忽然不敢再说下去,口中不住求饶。 一旁许嬷已是脸色大变,已知戚延所来的目的。 唯有太后目中哀沉痛苦,可却始终无言紧望戚延,好像那些难产的疼痛都悉数涌入脑海,可与此时亲生子嗣目中的冷漠相比,那些疼痛,好像都算不得什么。 “朕想问,温夏是不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 啪。 殿中响起清脆的耳光声。 太后狠狠掌匡在戚延脸颊。 第18章 明明一身武艺,戚延却不躲。 俊美左颊瞬间泛起掌印。 太后嗫嚅双唇,整张脸已全无血色,目中只余一片哀痛。 戚延明明眼眶猩红,也是这样痛苦,却死死紧盯太后,不得答案不罢休。 “皇上,您怎能说出如此伤太后心的话,您是太后历经危险生下的儿子,您是她心上的肉!” 许嬷跪在戚延脚边,即便是奴婢,也为主子的痛苦而心疼:“太后在生您之前的确小产过,这事内务府记过档,您大可去查,先皇当时还招罗天下补品,要为太后补身子。” “这乃太后之痛,却被有心之人这般利用。皇上,难道皇后娘娘的年龄也能更改不成?她小您七岁,是您看着长大的。” “小七岁。成昭十年,母后大病过一场,迁居行宫养病,成昭十二年才归。” 太后嗫嚅双唇,阖上凤目,许久才睁开眼。 她眸中痛苦之色不复,已恢复素来冷静,沉声下令:“都出去。” 寝宫只余母子二人。 明烛将这暗夜照得尤为透彻,只是烈烈明火,终照不透暗处人心。 “你及冠那年问我,母后告诉你我与你父皇、恭德王自幼相识,有着情谊。母后是年少时仰慕过那等鲜衣怒马的将军,但那已是往事,你父皇什么都知晓。”太后目中哀痛,凤目中极力地冷静,带着不愿回忆的决绝。 “你几次三番质疑母后,我给你答案,可你不要这答案。” 戚延目中依旧一片冷意。 母后说那是年少时的仰慕,是往事。 父皇也为母后训诫过他,说那是大人的事。 可父皇的黯然伤神分明没有这般简单。 “为何不肯告诉我真相?”宽袖中的手掌被戚延紧握成拳,指甲深陷皮肉,感觉不到疼痛。 “你还要什么真相?”太后目中一片哀沉:“被你撞见那次,是我逾越,可我对得起你父皇,对得起大盛。为何你不曾好好想想,若我与恭德王真是你所想那般,那你父皇驾崩这些年,他为何不篡权,坐实你给他安的这罪名。” 戚延冷嗤一声,根本不屑这样的解释。 温立璋是他原本和谐美满的家庭中最大的阻碍,哪怕温立璋忠心为他铲除逆臣贼子,哪怕一心替他戍卫边疆,哪怕到死都握着大盛旌旗。 他就是不信这忠心,不信母后的答案。 “朕再问母后一遍,温夏是不是母后所生?” 太后气息急促,愤怒令白皙面容异常涨红,凤目也一片勃然冷意。她似有千言万语要质疑要冷对,却知晓如何辩解都无用。 在儿子身前,她确实曾失做母亲的责任。 她只能沉冷地,坚决地回答:“不是!” 戚延紧攥手掌,被气昏头的所有冲动皆终于逐渐冷静下来。 他痉挛地松开手,紧望身前太后,母子间依旧隔着难越沟壑。 太后沉下气:“你要怎样才肯放下这些,当个勤勉君王?” “放下这些?”戚延冷嗤,宽袖之中,手掌狠捏扳指。 都说孩子是同母亲更亲的,尤其是他这种生在帝王家的孩子。 他是和母亲很亲,在没有温立璋这个人出现在他生活中之前。 那应该是在五岁之前。 母后是钦定太子妃,父皇宽厚仁爱,尤其钟爱母后。世间的一切宝物,父皇都会送与母后,也赐与他。 母后风寒,父皇甚至比寻常夫妻都还关心发妻,亲自照顾母后,亲自喂母后用饭。还教他“延儿要记得,永远都要听母后的话,要让她开心”。 他的性格并不是这样暴戾放浪。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3节 他承认他生来就是天之骄子,脾气很大,可幼时的他又哪里有这么坏呢。 是啊,文武百官都觉得他坏透了。 可是他们谁人知道他为何这般。 五岁生辰宴上,母后缺席了,没有赶上他的生辰。 他第一次听到父皇提到那个名字,子儒,温立璋的字。 六岁,他在射击赛上虽被弓臂伤了小小手掌,却夺了第一,高兴得忘记疼痛,也哈哈大笑地跑着要同母后分享。 可小小的人儿跑遍了宫殿,都没有找到母后。 他在父皇寝宫外听到云桂禀报,母后去了将军府。 七岁,他驯一匹烈马时摔下陡坡,高热不退三日,嘴中喃喃喊着“母后”,醒来抓到的却是父皇的手。 父皇眼含热泪,那般慈爱地安慰他:“吾儿不怕,吾儿就快好了,父皇会陪着你。” 殿中没有母后,他假寐支走父皇,跑遍各处,在练兵营看到母后的身影。 他的母后年轻美丽,端坐在那修长卓立的男人身前,凤目里那样温柔,他从不曾见过那样的眼神。 他只记得他的母后缺席他成长中许多重要的时刻。 他只记得那次摔伤腿,是父皇搀着他走路,像市井父子那般见他疼痛,用宽阔的脊梁背他回到寝宫。 他的父皇永远那么仁慈宽厚,明明知晓母后对温立璋不同,明明在他们父子唯一的争吵中知道他没有错,却还是惩罚了他,不让他顶撞母后,不许他对结拜义兄不敬。 温立璋是良将,可是忠臣么? 忠臣会觊觎君主之妻,会搅得君主家宅不宁? 母后从来只说,他们仅仅只是少年时的仰慕旧情,绝无苟且。 可他却亲眼见过啊。 那一年,父皇明明仍在病中。她却靠在温立璋肩头,双肩颤抖,哭得那样脆弱。 被他撞见,她甚至灭了他身后无辜大臣的口,当夜那臣子坠井于府中。 戚延从来不知,他坚韧得像个女将的母后竟然会哭,会流泪。 他从没有看到过母后对父皇流露那脆弱一面,哪怕是外祖父病逝那回,母后也从未在父皇肩头哭过,她永远端着皇后的沉稳智慧。 反倒是他的父皇,为生病昏迷的母后彻夜守候。她的生辰,他每年都想尽了博她开心的礼物。 “朕问母后,父皇临终前,你为什么在兵部,为什么不见父皇最后一面?” “辽河之战我军惨败,母后在兵部与大臣商议要政,并不知你父皇当时……” “辽河之战,温立璋被燕军毒箭所伤,昏迷不醒,这才是母后彻夜扑在兵部的原因吧。” 太后凤目黯然失色,面对戚延的质问,她解释过多回,已知无用。 殿中的青年挺拔修长,高出她许多,早已不是稚子。他宽肩卓立,扛着江山之重,终是邦国的基撑。 太后永远都明白,他心中没有为君的信仰。而若要有,那只能是宽仁慈悲的先皇那贤主仁达的品德。 “要如何你才肯遵你父皇临终遗言,做个仁君?” “除非我父皇醒来。” “或是这皇宫里,温夏与朕,只有一个。”戚延收起漠然视线,不愿再留下去,决绝转身:“朕要废后。” “为何非要迁怒她!”太后喝道。 戚延收住脚步。 太后起伏的心口,目中的愤怒,都像在告诉戚延,他永远无法拿父皇,拿他的一切打动他的母后。而温立璋,温夏,永远都会触及她的底线。让她动怒,令她痛苦,她的情绪永远只为温家人。 她还说他们没有苟且。 戚延目中一片沉寂,不愿再多看一眼:“我永远不会接受姓温的人。她叫温夏一日,我恨她一日,我绝不会认她是我戚延的皇后。” … 乾章宫。 殿中灯火通明,入寝宫的长道上跪满宫人,每隔一丈一柱,一柱一明灯。 戚延大步迈入长道,宽袖一挥间,明灯皆熄灭在习武之人强大的气流下。玄衫衣袂上,最后一缕华光也悉数湮灭了。 戚延步入寝宫,斥退满殿宫人。 想铺笔墨写废后诏书,又不欲叫宫人入内伺候笔墨。 他便仰倒在龙床上,却才想起折腾这半夜尚未用过晚膳,起身唤吉祥布膳。 “不,摆点卤食吧,再温上一壶桂花米酿。” 殿中很快摆满了各种卤食,戚延填着腹,可想起了忆九楼里更新鲜的美味,还有那个与他某处很相似的主家。若那主家在京中,他真想把人拎过来喝酒。 那人与他一样,心底都装着一个放不下的亲人。 他爱父皇,也心疼父皇。 父皇虽有后宫六妃嫔,却钟爱母后,在他对母后不敬时,永远都会为维护母后而惩罚他,要他向母后道歉。可惜少年时他膝盖上跪的茧有多厚,嘴就有多硬。 他没由来地想起了少时被罚跪,身边被一双细白的小手塞满食物,好像也是些鸡爪、鸡腿…… 怎么这忆九楼的主家跟凤翊宫那人一个德行,温夏小时候好像也都爱吃这些乱七八糟的食物。 桌上一应卤食忽在此刻碍眼起来。 戚延冷声:“撤了,侍奉洗漱。” 宫人鱼贯而入,侍奉罢后悄无声息退下。 戚延仰倒在床上,翻身拿了一个兔形软枕。 他的龙床上有很多样式不一的软枕,皆是以他喜爱的动物或器物为形,填以棉絮塑形,锦缎缝制,做成他喜爱模样。 兔子看烦了,戚延搁下,从一堆里扒拉出一个月牙形软枕。 这月牙有点眼熟? 想起来了,竟然是多年前温夏幼时所喜之物。 戚延大喝吉祥入殿,将月牙软枕扔在吉祥头上。 “这么多年了,怎么会有此物?” 吉祥忙惶恐回想,应该是许嬷所置,这就拿去烧毁。 他哆嗦地退下,寝宫又归入诡异的寂静。 这寂静之下,戚延心头的郁痛越发清晰。 由不得他多思,吉祥已在屏风外禀报道:“太后在合章殿召见了几位老臣,可要奴才前去阻拦?” 戚延轻扯薄唇,发出无声冷笑。 太后此举该是赶在他废后前头,让那些心腹老臣在朝廷阻拦他。 他未让吉祥前去阻拦,翻过身,抱紧一蜜瓜软枕。 戚延知晓,帝王是不存在喜怒哀乐的,尤其是他这样的帝王。 在朝臣眼里,他只应该有怒,不配有享乐,也不会有哀伤。 怀中蜜瓜柔滑软腻,熏制过安神香的棉絮沁出清淡馨香。戚延拥紧软枕,阖上长眸。 偌大的乾章宫,今夜格外寒凉。 第19章 翌日清晨,戚延已宣布今日会上早朝。 他一早便已起床,只洗漱罢,连龙袍都不曾换,玄色寝衣外披了件貂裘大氅,端坐书房御案前提笔写废后诏书。 最先闻讯赶来的倒是他那两个友人。 阮思栋脸都未洗,一早便被父亲长宁侯踹来,见戚延果真奋笔疾书,连请安都顾不上:“不是,你这是真要废后啊?” 梁鹤鸣:“我父亲说你要废后,要我们来劝你,皇上,这皇后可废不得。” “凭何废不得,朕是皇帝。”戚延眸中冷静,垂首书写。 “你不知道她温家有多厉害?”梁鹤鸣劝道:“大盛一半兵马在温家军手里,剩下的听凭皇上与太后调遣,您真想废后,这天下兵马能全听您的?” 阮思栋也劝戚延三思。 虽然两人平日里的确也不务正业,但是一听自家父亲说戚延要废后,要他们来劝后,都熟知其中利弊。 “皇后废不得,且不说如今温斯立给燕国布下的那计,单就拿皇后本身来说吧,她貌似没有错处。人家如花似玉一个美人嫁给你,从小到大被你欺负就算了,眼睛才刚复明就要被你废掉,真很惨。” 梁鹤鸣一向不会说话,也懒得说话,此刻却附和阮思栋:“对啊,而且我到现在都未曾忘记少时我们射她种在东宫的桃树。那满树的果子往地上掉,她在边上哭得梨花带雨,那张小脸……我现在都觉得自己不是东西,那么欺负人小姑娘。” 戚延握着狼毫的手停了,冷冷睨向梁鹤鸣。 “不是,我真觉得当时不该那么欺负她。” 梁鹤鸣着急解释,似怕戚延不信,急道:“阿延,你的皇后真是个美人,你别不信,咱还是别这么欺负人家了,怪可怜的。” “你这么说我也有点不忍心。”阮思栋咂咂嘴,也有些懊悔。 少年时他们什么都听戚延的,没有自己的想法,一心觉得好兄弟不高兴了,就应该陪着好兄弟做点让他高兴的事。以至于那时欺负东宫里的小太子妃,看小姑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再看戚延解了气,觉得并没有错。 可现在想来,那时他们不是戚延,没有戚延对温氏的憎恨,跟小太子妃无冤无仇,那么欺负别人,实属不该。 听着他们二人的话,戚延俊美面庞越发地冷,依旧拖过竹简疾书。 阮思栋:“阿延,皇上,您就听我们一句劝,实在不行你去见一见你的皇后吧。她真挺美!你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不挺喜欢人家小女娃吗,指不定现在也能一见钟情!” “她好看得都不像个人,就是个仙女!” 阮思栋手肘戳一旁梁鹤鸣,梁鹤鸣也道:“皇后之美,你见过只会悔恨,悔恨为何不早日一见。” 他们二人是见过皇后的。 去岁帝后刚成婚不久,戚延常宣他们入宫相耍。那一回被宫人领去见戚延,在畅春台中,隔着花团锦簇,见百花争浓处,临湖伫立着的婉约佳人。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4节 芙蓉如面,遗世独立,只堪为惊鸿一瞥。 月色如练,华光之下的美人连皮肤都白成一道光,明明是夜晚,那天生丽质的美态,竟炸得似轮明月坠入百花深处。 美人回首之际,瞧见了痴愣的他们,那瞬间花容失色,掩住团扇隐入了湖上游坊,亭亭荷叶掩住裙摆海棠。只留下二人愣在原处,当时只觉那满园春色都黯淡无华,失去颜色。 被宫人领到戚延的练武场后,他们还失魂落魄,戚延问着原因。 阮思栋喃喃自语:“太美了,阿延,你的皇后太美了……” “我终于理解了以前太傅说的词,肤如凝脂,如花似玉,风娇水媚……只恨我读书少!”梁鹤鸣也失了魂。 阮思栋:“阿延你听我说,你知道太傅说的‘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这句诗吧!你千万别见你的皇后,千万别去凤翊宫,千万别被她勾去魂!” 这事戚延也一直记得。 尤其是这三“千万”。 也是因为他们二人这般说,他才更坚决地不去见温夏。甚至连太后送过来的温夏画像,他一眼都不曾看过,用一句“不过尔尔”打发走了许嬷。 这还才一载便听二人变了口风,要他去见人,去接受。 戚延冷嗤:“当初是你二人千叮万嘱要朕别去见她,现在就变卦,不觉得脸疼么?” “朕不会见温夏,就算是见到了也不会因为一具皮囊而改变想法。别说她温夏是个凡人了,就算她是天仙,在朕这凭张脸就想免除这么多年的恩怨,想都别想。” “都给朕滚,别打扰朕写废后诏书。” 撵走了两个生外心的损友,戚延总算将废后诏书拟好。 金銮殿上。 如他所料,昨夜太后召集的老臣,果真在听他拿出废后诏书后百般阻挠。 礼部尚书出列:“皇上废后,请说理由。” 戚延正襟危坐,不似往昔懒漫肆意,少有这样严谨肃穆。 “皇后除了是一国之母,也是朕的结发之妻,应该是朕心悦之人,可朕并不喜欢皇后,甚至厌恶皇后。”薄唇所言,皆是冷漠字句:“这不算是废后理由?” “皇后的确乃皇上结发之妻,这算得理由。可皇上既然明白您是一国之君,就应知晓君臣之间制衡的道理。您娶的不仅仅是皇后、是妻,也是千军万马的忠心,护佑我大盛的铜墙铁壁。” 戚延冷漠端坐龙椅中,眉弓下的长眸似深邃寒潭,他修长健硕的身形自带一股与生俱来的帝王威压,如此被拂逆鳞,冷戾气场让大殿更陷进诡异的阒寂中。 废后此举,他铁了心,不容置喙。 “皇后德行有失,该废。” 礼部尚书是太后心腹,更忠于贤主先皇,谨记先皇遗诏,绝不允许戚延废后。 他仍不退步:“皇后何以有失德行?” “莫要忘了,成昭十六年,皇后身陷醉红楼整整三天两夜。” 戚延此话一出,朝堂下众臣皆浑身寒颤。 这是皇后之不幸,是污点,可此事已经过去十一年了,当年的皇后只有五岁。五岁的孩子被陷青楼,三两日便被救出,此事可大可小。当时还是太子的戚延那般为小太子妃出头,灭了宋氏满门。而先皇宽仁为政,全无介意,当时已证太子妃清誉,并下令此事禁言,不可伤害了太子妃的心。这么多年了,从未有人还记当年这桩事。 如今,戚延却主动提这样的污点。 如果他非要大作周章,那这的确可以成为刺向皇后的一柄剑。 满殿噤若寒蝉。 戚延冷声:“皇后德行有失,难当母仪天下之责。而且皇后骄奢好逸,每日服饰、玉器、熏香所耗甚多,连吃瓜果都只吃中间最甜的一块,极尽浪费。更甚之处,净房之下香灰积厚三尺,骄奢之行令人发指。” 被逼着成婚那一年,戚延心烦意燥。吉祥机敏,为讨他欢心,打探过不少关于温夏的事。 吉祥说,太子妃容貌甚美,自持娇贵,每日揽镜数回,时常都要宣画师作画,奴才从未见过这般自恋的人。 太子妃太骄奢了,奴才安插的眼睛说,她一日之内居然换了六套云缎锦衣,佩戴了不同的金钗首饰。 太子妃比皇上您还离谱,出恭居然都要铺三尺厚的香灰,决不允许净房内有异味,监视的宫人说她浑身上下都是香的。 太子妃挥霍无度,两间宫殿都未装满她的衣裳,太后命宫匠打了整面墙的衣橱。她还有一间专供梳妆的宫殿,里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胭脂香粉。 那时十四岁的温夏初回宫,容貌名动京都,太后对她呵护备至,疼护得比公主更甚,父皇的其他子女都不曾有此般待遇。 而她当上皇后后,这些从无收敛,甚至利用皇后之位更奢靡起来。宫廷的玉造坊几乎已是她的领地,她爱玉简直爱痴了。他本没有管这些小事,是事后才听吉祥提到,那些璞玉都敬献给了皇后,御前所用的玉器都是皇后不要的边角料造办的,是太后默许。 那回戚延听来很气,抢了她精美翡翠造了个蛐蛐提笼,赐她一块“克勤克俭”牌匾。 他本就不喜欢她,加上她能如此骄奢造作,这后位当真可以废得。 这一通数列,底下仍有朝臣阻拦,站在太后的立场决绝维护中宫。 …… 祸从天上来,早已是温夏宫廷生存常有的经历。 可这一次,听到著文紧张转述着今日早朝之事,手中香膏噗通一声掉在地上,长睫霎时轻轻扑颤。 温夏脸色惨白,杏眼中泫然盈泪。 今日风和日丽,她本与虞遥姐姐和李淑妃妹妹在畅春台择花归来,走出薄腻香汗,正沐浴罢,刚换上新的裙衫,手中握着宫人呈上的香膏。 朕要废后。 皇后德行有失,清誉有损。 皇后骄奢。 …… 著文转达着这些字眼,每一句话都似一把利刀,狠狠戳在温夏心上。 时光明明早已将儿时那痛苦的回忆掩埋了,可此刻悉数汹涌填入她脑海。 陌生的房间,脂粉呛得刺鼻。 她被无数只手脱下小小亵衣,五岁的小身体像具物品,任由她们检查评论。 她的嘶喊,她的无助与恐惧,全都汹涌闯入她脑海。 殿中异常寂静。 温夏一动不动,甚至连呼吸都忘记了,久久回过神,终于颤抖地、僵硬地捂住心口,埋下了头去。 匍匐在妆台,她深深陷在袖衫之中,埋住了脸。 一声无助的,委屈的哽咽一点点响开,压抑颤抖,连带着发髻珠钗轻颤摇晃。 “娘娘……”白蔻与香砂也忍不住湿了眼眶。 可劝阻终是无用的,她们多明白这是皇后心中之痛。只是这些年无人提及,她只是在偶然的睡梦里会梦到那时被关禁的场景,醒来香汗淋漓,神情难过。 可她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哭泣。 一贯从来不会用难过让人担心的皇后,终于被这把利剑击倒,溃不成军。 她的哭声并不吵闹,只是细细碎碎,压抑着皇后的端庄,贵女的骄矜。可这哭声听来却格外抓人肝肠,让人忍不住也潸然落泪。 “娘娘,您别哭了,先皇都不曾因那件事责怪您,皇上怎能如此!” “娘娘,太后一定会为咱们做主的。” 白蔻与香砂都哽咽落泪。 温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从来没有如此难过难堪。 “我……”她喘着气,埋在袖衫中的哽咽带着软糯无助的一点小鼻音:“是我要去的么,是我自己犯的错么。为何还要揪着我的痛苦不放,他明知我忌讳这件事,他明知我看重名声……” “我没有失了清白,我那年才五岁。” “就算我失了清白又怎样,难道我要以死谢罪么?”温夏从妆台仰起脸,长睫湿润,杏眼楚楚含泪,发丝凌乱贴着香腮,哭喘犹颤。 “现在全京都都知晓我净房香灰三尺厚了,我不过只是比他多了半尺。就算我不是皇后我也有这个条件,我从小就是这样的,不是坐了这凤座才这般,我爱干净有什么错!” 真难堪啊。 她往后要怎么过。 泪水像断线的珠子,温夏无颜见人,掩住了脸,哭喘得身躯颤抖。 第20章 废后不会有这么顺利。 先皇贤德,恩泽深广,即便已经驾崩七载,依旧有诸多老臣铭记圣恩,不忘临终嘱托,全力阻拦戚延废后。 太后与戚延又爆发了激烈争执。 从前戚延刚登基,她还可以以垂帘听政惩治戚延。可如今他执掌皇权,戚延早已不将她的话放在眼里。 天日渐暖,明明春日即将来临,可整座皇城却仍似凛冽寒冬。 温夏乘着步辇来到长乐宫,正遇太医躬身行退。 她唤住太医询问太后病情,太后因戚延忤逆,又气出了胃疾。 听着太医躬身禀报,明明老太医的视线并没有直接落在温夏脸上,可温夏却有一种被探究的惶然。 就像没有穿外衫就直接站在了世人眼前,就像毫无蔽体遮掩,她的隐私、她的秘密都在世人眼中暴览无遗。 温夏面色温霁,待太医离去,挽着绣帕稍抚心口,心间终是苦涩。 “母后,您身体如何了。”温夏来到寝殿,向床榻上太后请安。 太后拉住她的手,知晓她所受委屈,即便已是病中乏力,依旧温和安慰她:“夏夏,别听那逆子的话,那年之事先皇已澄清,世间谁人都不能因此质疑你。” 许嬷也道:“皇后娘娘放心,太后已下令凡有妄言此事者,皆为死罪。您勿为此忧虑。” 微微颤抖的长睫湿润起来,温夏终还是哽咽出声:“那是我心中之痛,他却这般薄情。他还说我净房要铺三尺香灰才肯出恭,他这般毁我名声,我是个姑娘家,我不要面子的吗……” 太后拍着她手:“确实可恨。母后会责罚他,不会让我的夏夏白白受累。” “母后,我不是想向您告状,我就是丢了脸面,无颜见人。”温夏意识到此番是来探病的,收起难过情绪,她担忧凝望太后病容,昔日冷静持稳的美妇如今面容苍白。太后待她如亲生,温夏自然心疼太后,到底是红了眼眶。 “母后,夏夏侍奉您用药,您快好起来,夏夏看不得您受罪……” 陪伴太后许久,温夏才起身离开长乐宫。 临走时,太后嘱咐温夏勿要担忧,一切皆有她撑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5节 待温夏远去,许嬷服侍太后道:“主子睡会儿吧,您得歇息。” “睡不着,戚延那逆子,当真未曾学到他父皇的半分贤德。” “幼时的皇上还是很像先皇的,若要奴婢说,皇上身上这股劲何尝不是昔年的主子呢。” 太后无声沉默。 许嬷见她憔悴面容上忧思未减,斟酌着道:“太后,方才小皇后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皇后是真长大了,出落得天姿国色,又温柔可爱,奴婢瞧着皇后娘娘用心服侍您,都欣喜动容。” 太后面容霁悦,浮起笑意。 “皇上不曾见过娘娘,夸新入宫的丽嫔娇媚可人,可奴婢见了那丽嫔,才知不过是泥下之尘罢了。若皇上见到咱们娘娘,应才知道何为倾国色。” 太后道:“你想说什么?” “奴婢是想,既然让皇上去见娘娘无用,那就咱们使把劲,撮合他们成真夫妻。合欢散之药,催人动情,必要男女合欢才可解药,且药力磨人,再健硕再有定力的男子,皆都跨不过那情动之关。皇上血气方刚……” “不可。”太后打断,坚决道:“这般伤的不是夏夏?哀家决不允许夏夏受伤。”太后面容深邃难辨,经年沉痛都在这双凤目中翻涌。 “这又怎是伤害皇后呢?”许嬷忧心解释道:“他们二人幼时便有情分在,皇上既然能在少时对小皇后一见欢心,想必成年后也不会有变,皇后出落得如此动人,奴婢是真觉得皇上会喜欢这般的美人。” “阿延是见过夏夏画像的。他认定了的事,他自己不想明白是不会回头。” 太后颇有些严厉:“不情不愿,难道夏夏就喜欢他那德行?把这样的夫君扔给哀家,哀家都嫌晦气的慌。此等愚策以后不可再提。” “哀家就想不明白了,当年国师算卦,说夏夏旺他,说阿延命里离不开夏夏。子儒请的算命师傅也说这是好姻缘,难不成那年的算命大师都算错了?” “那逆子呢?” “皇上不在宫中……” 太后哀叹一声,明明只是胃痛,终也头痛难耐起来。 …… 京都以北,昔日门庭若市的荣王府,今已萧瑟落魄。 除了把守的士兵与三两个监视的下人,便再无人至。 这座富丽宅邸中,囚着建始三年谋逆失败的荣王。 荣王乃先皇第二子,文雅贤达,颇有先皇仪范。一些老臣曾不满太子戚延浪荡凶戾,常拿荣王与戚延比较,劝先皇改储。 就是这样一个对外贤达的皇子,不尊先皇遗诏,与戚延争过皇位。 若非念着先皇仁慈,不希望他们手足相残,戚延早就在当年杀了荣王,岂会留他一命,岂会有今日这些永远也不会消停的流言。 是了,那日云宅巷外听到的歌谣,便出自荣王之手。 一辆乌蓬马车低调寻常,除了车厢极宽极大,实在难辨这是皇帝微服出巡的御用马车。 戚延自车上下来,王府外士兵皆朝他行礼。 跨入府门,行至深处,亭台楼阁间,传来男子嬉笑疯话。 时而嘻嘻哈哈,时而瑟缩害怕喊有鬼。 宫人为戚延抬来一把扶手椅,颀长身躯恣意地坐下,戚延冷睨着不远处蹦跳到亭中的荣王。 “把送二皇兄的礼物打开。” 亲卫将一四方匣盒放到荣王身前。 身躯颀长的荣王一头蓬乱长发,青衫沾着攀爬打滚的泥渍。他五官也算俊秀,眼神倒愚钝迟缓,如个稚子般嬉笑好奇地摸那匣盒。 直到打开,他倏然尖叫喊“鬼啊”。 被摔飞的匣盒掉落地上,里头滚出一个人头。 是那老妇人。 那日戚延带着这稳婆与太后对峙,事后吉祥本要下令处死,可戚延制止了。 他放了妇人离开,想要引出幕后操控之人,于是查到了这里。 戚延扯起薄唇,音色冷漠:“二皇兄别装了,整天装疯卖傻,见到朕就不想大大方方骂两句?见到自己昔日乳娘,就不难过?” 惊吓坐地哭嚷的荣王终于僵硬下来,一点点睁开狠厉狭眸,往日痴傻果真皆为伪装。 他眸子一片明白的恨意,冲上前:“戚延,我要杀了你!” 他未靠近便已被亲卫健步踢退。 戚延好整以暇端坐,薄唇浮起恣肆笑意:“可惜你没机会,朕倒是杀了你乳娘呢。” “你别得意太早!你以为你能坐稳这个皇位么?”荣王爬起来,强者身前,他越把自己脊梁挺直:“你的皇位是你母后用身体换来的,没有温立璋,你登基那年就被本王弄死了!” 戚延阴鸷地眯起眼。 “你母后与温立璋那破事,别以为天下不知!如果不是温立璋护你,我,三皇叔、六皇叔、大皇兄,谁不能把你拉下龙椅!父皇真是愚蠢,怎么就能将皇位传给你们这等不要脸的母子!” “怎么样,靠着你母后的美色上位,你这皇位坐得安生么?”见戚延越发阴沉的面目,荣王大为快意:“本王可听说你介意得要命,那好啊,本王就给你真相,那些歌谣都唱得好听吧!” “本王都不知道你这跋扈的性子像谁,父皇?你连父皇的半分宽仁都不及,只有本王才像父皇!你像你个那不守妇德的母后,像逆臣贼子温立璋,也许你身上流的就是他们的血!” “皇上。”吉祥忧心忡忡:“咱不听了吧,越说越离谱了……” 戚延这番前来,本是想知道更多关于温立璋的事。可如果荣王知道更多他所不知的,那早就变以利刃刺向他们母子了。 他明知问不出答案,也明知就算知道那些旧事,他也不可能与太后脱离母子血缘,可就是痛苦难熬。 他每日脑海中皆是父皇的音容笑貌,皆是父皇临终之前那双努力等待的眼睛。 那双眼睛一直守着殿门的方向,明明身体已经耗尽了力气,却一直不舍得闭上,终要等到想见之人。 父皇湿润的眼角,临终前执着等待的双眸,成了戚延永远磨不掉的记忆。 戚延越沉默,荣王越放肆。 他哈哈大笑,蓬头垢面指着戚延:“戳到你心窝子了吧,快活,真快活!”昔日儒雅君子,此刻只成了一个狂败疯徒。 戚延紧抿薄唇,轻拂玄衫落尘,起身:“杀了吧,别太痛快。” 荣王听到此言,早知不会再有活路,笑得更放肆,语调也更张狂:“还有个事你还不知道吧。” “你那沉鱼落雁的皇后你肯定很喜欢吧,就算她是温立璋的女儿又如何,那般的美貌,你定舍不得不用,宠得很吧。” “我碰过你的皇后你知道么?” “她刚回宫那年,本王在后宫见着了,十四岁就是个风娇水媚的尤物,我拉着她的手。你的皇后真软,皓腕似雪,捏一下就红了。还有那细腰,本王搂得太舒服了!” “她叫得真媚,惊慌失措地跑,本王越拦她她哭得越凶,她哭起来真是个水做的人儿。” 戚延原本前行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回过头。 荣王对他阴鸷的表情很是满意,笑得放肆轻狂。 戚延冷冷停在这蓬乱的人身前:“你哪只手碰的她?” “这只,这只。”荣王伸出左右手,还有中间的脚:“还有这只!” 刀光剑影掠下。 御侧亲卫的剑倏然已被戚延抽去手中,伴着一声痛苦嚎叫,鲜血横洒,断肢坠落在葱茂绿丛中。 蓬乱癫狂之人已似枯叶倒向地面,极端的疼痛染得他狭眸猩红,奄奄一息。 玄衫猎动,剑影划过戚延冷戾深邃的长眸。这张俊美面容蕴着帝王桀然强大的威压,森寒暴戾,又极致地护短。 “朕就算是不要了的东西,旁人想碰也得拿命偿。” 清癯修长的指间终是沾了血,晦气得很。 戚延扔了剑,接过吉祥屏息递来的手帕,嫌弃地擦着肮脏血点。 漆黑长履踏上马车,车轮从岩石板道倾轧而过时,整座王府把守的士兵皆轰然倒在御前禁军箭下。 荣王本就是被囚之徒,能从这里兴风作浪,自然是有内应之人。 可戚延的态度是宁可错杀,也绝不放过一个。 他本就是朝臣不齿的暴君,又何必在乎这点名声。 第21章 一直到傍晚,戚延才回了宫。 清晏殿外早有阻拦废后的大臣等候,有大篇的理论要念叨。 戚延躺在龙椅上慵懒地听,长腿肆意交叠。 先皇留下的龙椅其实只容人正襟端坐,可戚延嫌硌肉,命人造了把八尺有余的龙椅,整个像一张长榻,既可坐亦可躺。慵懒斜倚着软枕听臣子禀报政务,舒服得很。 殿上阻止废后的说完,又有一群老臣来觐见,问他荣王府是怎么回事。 “有人看见是皇上去了荣王府,皇上,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还请示下。” 戚延支着下颔,懒懒散散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哦,荣王,他死了。” “他疯是假,乃装疯卖傻,他辱骂朕。欺君,又辱骂君王,朕就给赐死咯。” 底下老臣面面相觑,有人沉吟道:“但荣王毕竟是先皇子嗣,是您的兄长,他死状凄惨,皇上赐刑也应考虑悠悠之口,实在有失稳妥。” “三年前他谋逆的时候,朕已然念在手足之情留了他性命,朕记得尔等当时还劝朕要斩草除根,不能妇人之仁。”戚延睁开微眯的那只眼,睨着底下一臣子:“就是李爱卿你吧。” 一直到许久,殿中朝臣才被打发走,清晏殿才落得清净。 戚延坐起身,挪来雕刻精美的八角翡翠提笼,揭开阳绿盖子,逗弄着里头蛐蛐。 许是有些无趣,他转着笼盖放到宫灯下,看那翠绿的浓阳色在各个光线下变化颜色,欣赏绝世好玉冰润色阳的特质,认真却又百无聊赖。 吉祥侯在一旁,有些纳闷,憋了许久后壮着胆子道:“皇上,方才看几位大人并没有打消阻拦您废后的决心呐。” 微一挑眉,戚延轻扯薄唇,挑起长柄淡笑看装死的蛐蛐。 “既然咱们此番已知皇后两年前已在荣王那失了清白,方才何不以此反驳几位大人,叫他们无话可说,您不正好可以废后了么。” “朕是要废后,可不是杀人。”戚延抬起眼,目中沉沉冷意:“你是想要皇后去死?” 这一冷睨,吉祥忙惶恐地跪下,口中喊知错,可实在纳闷,不知自己错在何处?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6节 错在不知圣心? 这圣心着实难猜。 殿上沉寂无声,吉祥一跪,后头徒弟胡顺与一众宫人也都跪着,额头触着地面,不敢抬头。 戚延懒得喊起,支着下颔,提笼里蛐蛐还在装死,已有三日不爱和他玩了。 他本意不愿要这小动物的命。 他也从未想要凤翊宫那位的命。 若方才在几个老匹夫跟前提温夏失清白于荣王,他是可以有更强大的废后理由了,可温夏会死。 她在意清白,在意名节。 他昭告天下她被荣王那畜生染指,便等同于赐了她白绫无异,逼她无颜再活。 可戚延想,荣王那狗东西后头撩开衣袍那条腿,多半是膈应他的气话。 他了解凤翊宫那位,她五岁那年懵懂无知,被困青楼三天两夜都能那般伤心难过,即便是荡着最喜欢的秋千,也委委屈屈地把小脸缩在小手心里。若真如荣王所言那般,她早已在那年便无颜活了,必是郁郁寡欢去半条命,还会三天两头做新衣裳、诏画师作画、奢靡铺张造各式翡翠,还兴高采烈跑去他的登宇楼赏雪? 还有荣王那狗东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装得一身斯文儒雅,实际怂得很,那年还没那般大的胆子敢动他的人,那可是他的太子妃。 但一想到那狗东西说的那番话,多半也是有真。 即便他是很厌恶温夏,可她身为太子妃、身为皇后一日,在他后宫一日,受了那等侮辱,都是他管辖的问题。 怪不得她身上。 他只是一意要废后。 呆得无趣,戚延起身去往御花园。 绿丛繁枝在渐暖的气候里抽了新芽,深夜的宫廷被祥和的静谧笼罩。这散心也漫无目的,不知不觉穿过湖心,行至畅春台。 明明是寂静的早春夜,还没有繁花盛开,但一股清幽雅郁的玉兰花香自微风里漾开,轻轻浅浅地钻进鼻端。 这花香似有魔力般,戚延忍不住松懈筋骨,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吉祥与一众宫人提灯随在御侧,随着戚延的停顿都躬身静立。 回首侧目,戚延视线梭巡之处,一行宫人提灯行走在曲径小道。 他的目光逐渐暗沉,以这十几人的仪仗,恐怕是这后宫中他最厌恶之人。 果然,那头传来宫女温声提醒:“娘娘,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凤翊宫吧。” 戚延负手冷立,眸色沉沉睨着黑夜尽头摇曳的浅黄宫灯。 那头也似终于发现了他,一行人突兀地停下。很快,那大宫女的声音传来,刻意拔高,遵从又颤抖。 “拜见皇上,无意惊扰圣驾,奴婢们这就改道。” 大宫女出列再跪:“奴婢替皇后娘娘向皇上再跪,这就滚。” “娘娘……”这一声低低的,一行人行过礼,已返身走远。 静夜灯光熹微,被宫人前后拥簇中间的人已随一行人远退,看不清任何,唯有空气里那抹清幽雅郁的玉兰香消失鼻端,若有似无。 戚延还是第一次闻到厌恶之人身上的味道。 往前也有一回她无意撞了他的道,当时只远远看到华美的月色衣裙,他坐于銮驾之上,并不曾闻到香气。 这般的香……当真奢靡得很。 疾步返身,温夏已与宫人终于行远。 原本她是晚膳时分听闻戚延杀了荣王,还十分残忍地未留全尸,吓坏了,只觉得戚延暴戾,吃不下饭,去找虞遥说了许久的话。 从虞遥宫中出来,她散步至此,原以为深夜不会遇到那尊瘟神,未想这般巧。 每次撞到戚延,她的宫人都十分机敏,自觉用身子巧妙为她遮挡,不必惹戚延扫兴。半屈着身在宫人其后,温夏也能遥遥瞥见戚延那一身玄色龙袍。 大盛本是以明黄为尊,先皇们都是着一袭明黄雅正的龙袍。 可戚延不同,他嫌明黄招虫,非将他所喜的玄色列为龙袍御用尊色。 玄色威严又森冷,自带神秘深邃的气场,尤其是穿在那般冷戾的人身上,纵使那张面容再英隽俊美,依旧不减温夏心头避之不及的晦气。 每次撞见戚延,温夏总懊悔自己胆子小。 也许是多来年心上的结,幼年时那些挥之不散的难过记忆,还有被他欺负怕了的条件反射,她总这么怯他周身森寒威压的气场。 终于回到凤翊宫,温夏搅着手中绣帕紧捂心口,微微气喘:“那荣王真是他杀的,断了双臂?” “可不是,太后都在为此恼羞。” 其实杀,杀得好! 就,就是戚延也太暴戾了。 好可怕。 坐到寝宫,温夏捧着琉璃盏中温热的牛乳,小口小口饮着压惊。 因为不想再撞见戚延,翌日温夏去取那对做好的翡翠手镯时,特意远远留在成武殿花园等候去取镯子的白蔻,不敢再靠近御花园周边一步。 因着知晓主子近日难过,心情极低落,白蔻自造玉坊取回终于做好的手镯,检查无误仔细捧在匣盒中,高兴地往回赶。 却见宫道上,阳光明媚的尽头,扬长经过的御前宫人。 吉祥叫住了行完礼便想走的白蔻等人。 “公公,可有何事?” “手上是什么?” 捧着匣盒的手后缩了下,白蔻将身子垂得更低,只想遮住怀中宝物。 “回公公,只是皇后娘娘的近身之物。” “打开。” “公公,这乃皇后娘娘近身之……” “咱家叫你打开。” 白蔻微顿,四周皆是御前宫人,从前便屡次被吉祥抢过东西,可这是皇后期待了好多日的镯子。 大公子特意千里迢迢送来这块冰蓝翡翠,娘娘爱不释手,造玉坊也是仔仔细细加着工,才在今日终于为娘娘做好了这对手镯。 别无他法,手上匣盒终被吉祥身边的内侍夺走。 他们见到如此上等精妙的翡翠,双眼一亮,以一句“一切皆乃御用之物”打发走她。 白蔻起身,弓着身退下,待走远,发红的眼眶里泪水终于掉下。身后几个小宫女也忍不住红起眼眶,皆替主子不平。 这边宫道上,吉祥瞅着匣盒里精美成对的翡翠手镯,细长双眼堆起十分欢喜的笑。 一旁,胡顺有些不忍:“师傅,这乃皇后之物,咱们这般夺了怕是不妥吧?” “什么叫夺?这天下间的宝物都是咱皇上的!”吉祥训道:“就说你小小年纪不懂规矩,没见着皇上近日都不开心?而且昨夜御前侍奉,你没见着皇上握着那蛐蛐笼盖在灯下发了半晌呆?” “皇上也喜欢这好东西,这玉光线不同,颜色都不尽相同。呈给皇上,他必会龙颜大悦。”心情高兴,吉祥多指点了一二,说罢将匣盒好生锁上,递给胡顺:“去造玉坊,都打断了磨成珠子,一双美玉刚好给咱皇上做个手串。” 胡顺皱着眉,硬着头皮道:“可如今朝中大臣们已觉咱们皇上政令欠妥,心中不满。若在此关头咱还自取皇后娘娘的东西,会不会留了把柄?桂公公说,咱们虽是做奴才的,也要想一些为主子好的东西……” “咱家这不是为主子好?”吉祥一记闷棍敲下去,一通训斥。 胡顺吃痛,又不敢躲,被训斥完,只得领命去办。却在回来的途中经过成武殿花园,撞见了一行仪仗。 甬道上,宫女十几人提着食盒,还有的怀抱梅花,左右六名内侍抬着步辇。 一阵风来,空气里弥漫起牡丹馥郁香气,一抹嫩芽色裙摆随风而起,轻纱妥协在清风中温柔起舞。 撞着后宫仪仗,本应避嫌,可胡顺鬼使神差,顺着那翻飞的嫩芽色往上望去,一时微张着唇愣在原地,早已忘记宫规礼数。 天姿国色,仙人临凡。 那肤如白玉,眼似春山的佳人,看那绝世气度与仪仗,都只能是他们的皇后娘娘。 胡顺呆呆傻在原地。 御前当差,早听了所有人说皇后娘娘美若天仙,可却是头一回亲眼见到。 “大胆奴才。” 著文出声呵斥,虽已瞧见胡顺服饰,知是御前宫人,但这毫无宫规的直愣愣的眼神,还是让著文气不打一处。 他们的娘娘才因被霸占去心爱的翡翠镯子而伤情难过,现在连御前的奴才都敢公然不敬了。 胡顺反应过来,忙慌张地垂下眼,那一张芙蓉玉面上泛红湿润的美目仿佛仍在眼前浮现。 他连忙跪地请安:“奴才有眼无珠,不知是皇后仪驾,还请皇后娘娘责罚!”想着生着那么好看的一双眼睛的皇后也许正盯着他,胡顺脸颊不禁烫了起来,逐渐红了。 白蔻自然认得胡顺,思及方才被抢去镯子,即便打狗要看主人,但依规矩训斥宫规也合情合理,她忍不住出言呵斥。 “算了,他也是无意,起驾吧。” 温夏出言唤住白蔻,离开了此处。 一行人走远,胡顺仍未回过神来,这才敢抬眼凝望远方,目中已无人迹,长长的甬道似因失了那般尊贵的人物而黯然失色起来。 原来那些大人们所言皆不为虚,还保守了,皇后娘娘明明就是仙女下凡啊!而且没有因为镯子的事拿他出气,方才还温声出言放了他。 思及那被自己亲手送去造玉坊的翡翠手镯,胡顺忽然更惭愧起来。 一直到在清晏殿中当值时打翻了戚延的茶盏,胡顺才哆哆嗦嗦,失魂落魄,呆呆地望着吉祥。 那茶水全洒在了玉阶上,幸好没脏了龙袍。 吉祥瞪大眼睛冷喝:“发什么呆!为何在御前失仪!” “仙女——”胡顺脱口而出:“奴才看到仙女了!皇后娘娘是仙女下凡!!” 戚延从御案上冷淡抬眸,帝王的喜怒隐没在漆黑深邃的长眸中,只余一片森寒威压。 胡顺回过神,忙掩住嘴,惊慌失措地跪下:“皇上饶命!奴才失言,奴才说错话了,奴才这就去领罚!” 吉祥狠狠踹他滚,转回头笑眯眯地对戚延道:“没见过世面的狗奴才,就该好生教训,您别动怒。” 戚延不曾说任何,只是在手中新的废后诏书重新拟完后,淡淡开口:“皇后长什么模样?” 能让他御前的奴才迷成这样,他不信这世间真的有女子能美成仙人,虽然幼时的温夏那呆萌乖巧的模样是挺惹人怜爱。 这话问住了吉祥,吉祥愣了下忙答:“皇后娘娘……还真怪好看的。”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7节 戚延冷冰冰睨着吉祥。 吉祥忙垂下头:“但绝无顺子那般夸张,这天下间哪有下凡的仙女,而且凡女子都爱画胭脂水粉,必定加持了几分颜色!” 一直到戚延冷冷喊摆膳,吉祥才松口气,擦着汗。 幸好他学问浅,表达不出皇后有多好看,否则这条命别想要了。 而吉祥想起初见皇后那一回,那只是十四岁的少女,却美得令人屏息,世间一切美好干净的词汇,都不足以形容当年那惊鸿一瞥。 只可惜皇上这般抵触,他们这些做奴才的自然要学好见风使舵,才可保命。 …… 如今的早朝每日都上,而每日的主题皆在废后上。 先皇仁厚,恩泽惠及的老臣许多都铭记圣恩,很清楚温氏拥兵甚重,又一门忠心,即便皇后有错无错,都绝不可轻易废黜。 可温夏却病了。 自那日那双翡翠手镯被戚延占去后,温夏当时闻讯便生气难过,与虞遥在成武殿花园聊了许久,许是吹多了风,亦或是心情使然,她染了风寒,一病不起。 生病的事瞒了三日,温夏不忍心让病中的太后担忧,太后终还是知晓,亲自来探望她。 “母后,儿臣让您忧心了。” 温夏起身下榻行礼,被太后搀扶住。 “为何病了不告诉母后?” “您都还在病中,儿臣只是小感风寒,太医说没有大碍。”只是她浑身乏力,思绪消沉,不想吃东西,也不想下床,只想握着话本发发呆。 太后深知一切,万般的语言皆是无用的,根源只在戚延。 她陪了温夏许久,喂她吃饭,给她说边关近日的趣事,临走时凤目紧望温夏,温声安慰她:“夏夏,母后不会让你再受苦了。” 太后走出凤翊宫,凤目中一派决绝之色。 许嬷察出不寻常:“太后,您欲如何?” 太后凝望远方宫阙,日渐而来的暖春,天色晴好,蓝空如洗,所有一切也应该这样好才是。 “也许哀家那年做的决定本就是错的。” “国师说他们乃天作之合,有夫妻缘分,只待机缘。可这么多年了,哀家真是害苦了这孩子。” 太后去了清晏殿。 近日的戚延比往常勤政,可一切政务全都围在废后上。 他召集了素日里拥戴他的朝臣,与那些反对废后的老臣成了两派,这几日的朝堂,当真只能用鸡犬不宁来形容。 戚延正瞧着匣盒里的一串翡翠珠子。 蓝如皎皎湖水般干净透彻的玉石被做成珠串,是吉祥方才呈上来,说要献给他的宝贝。 他尚未拿起,已见殿中沉冷走来的太后,未再细看,合上了匣盒。 太后静立御案前,智慧持稳的凤目无声落在他身上。 许嬷出声屏退殿中众人,吉祥请示地望向戚延。 戚延挥手,宫人悉数离开,许嬷走在最后,阖上了殿门。 戚延目光沉静无波,也没有率先开口。 是太后最先道:“那日母后不该打你。” 戚延摆弄那匣盒的手微顿。 “你身为帝王,不管德行如何,都已不再是从前的稚子,母后不应该打你。” 戚延无声望着殿中的妇人。 那日的巴掌确实留了掌印,宫人都不敢看他,害怕惹了帝怒。好在吉祥悉心处理,那掌印翌日一早便已消了。 而他自叛逆于太后起,他便再也没有看到过母后的温柔,好像印象里永远都只有母后训斥他的模样。那样的巴掌,他受了大概三次吧。 她的慈母柔情,似全给了温夏。 “母后看了你的废后诏书,你意志坚决,可温夏并没有诏书中所言那些罪状。” 戚延终于启唇,音色冷淡:“母后想怎么阻止朕?” “哀家是来阻拦皇上。一切缘起,皆是你我母子间的恩怨。” 一阵无声的寂静,太后屈膝向御座行去大礼,福身垂首:“哀家自愿去皇陵为先皇诵经扫墓,余生陪伴先皇,请皇上勿要废后,请皇上恩准。” 太后深深拜下去。 龙椅上,戚延死死握着手中扳指,眸色深邃睨着殿中恭敬祈求的妇人。 这是第一次向他示弱的母后。 她永远是高贵的、被万人仰视的模样。 他与父皇永远不曾见过母后这样,可为了温夏,她低头了。 “若朕非要废后呢。” 太后凤目一片平静:“国师所言,哀家信,你父皇也信。若皇上非要废后,那就从哀家的尸体上跨过去吧。” 戚延霍然起身:“你以为朕不敢么!” 健硕胸膛因急促的气息上下起伏,星目中只余一片猩红。戚延眯起双眸,胸腔被难言的痛涩撕扯,为了温夏,他的娘亲原来可以不要他了。 太后不看戚延,依旧垂身行礼:“那就请皇上准了哀家前去守陵。” 殿上阒静森冷。 许久才被戚延低沉冷漠之音打破:“母后大概不知,建始三年,太子妃回宫,被荣王染指。” 太后愕然抬起眼,眸中不可置信。 “朕只需拿出她不贞不洁的证据,这废后之令,还有谁敢阻拦。” 太后错愕了良久,第一反应全然是为温夏痛心,可冷静下来,她冷喝:“夏夏不可能失了贞洁,荣王乃污蔑之言!” “哀家了解夏夏,她视清白为重,若如你所言那般,她早已郁郁寡欢去掉半条命。一切皆乃污蔑之言!” 戚延冷漠道:“可这是荣王亲口所言,在场之人无一不知。母后既然要拦,朕昭告天下便好了,任谁还敢阻拦。” “不可!”太后凤目沉痛,深望戚延:“你这是逼她去死!” 戚延只是打开案上匣盒,取出珠串在指中把玩,靠着龙椅,眸中只余漠然。 太后狠狠攥着袖摆,深知这是戚延的逼退,戚延的要挟。 哪怕她信温夏,心腹的臣子信温夏,可天下人呢? 大婚那日,温夏没有与戚延拜过天地,只能与龙袍拜着天地,已在世人眼前毫无尊严一回。 不可能再有第二回 了。 第二回 ,她会香消玉殒的。 无声的拉锯在森冷之间,衡量与妥协不再仅是荣辱,而是生死。 太后僵硬地躬下身去,俯首:“哀家带皇后离宫,迁往行宫,如此,可好?” 转着珠串的手停下,戚延无声紧望弓着身体的妇人。以往,这样卑微的姿势都只是他的奴才们做着。 这是他的母后么。 是他父皇钟爱一生的,那个永远不曾低过头的母后么。 许久的沉寂,太后没有起身,在他的无声里久久保持这样的姿态。 戚延阖上长眸,再睁眼,目中沉沉死寂:“我答应你。” “但不是京都行宫,青州行宫。没有朕的命令,她不可再回京都,你也不能诏她回京。” 太后终只能应:“好。” 戚延目送太后转身离开,僵硬松开紧握珠串的手掌,目中一片晦涩。 他方才是那样说,可他不会真拿荣王之事去毁温夏。 他就是想知道母后为了温立璋的女儿会低头到什么地步,他从未见过这般低头的母亲。 可母后真的信了,信他为了废后会用清誉毁掉一个女子。 那他是赢了,还是输了呢? 他们眼里,他应该就是这般坏透了吧。 第22章 走出乾章宫,太后一路无言。 许嬷几度落泪:“太后,青州山高路远,地方偏僻,那行宫能称得上是行宫吗,有多少年没有皇家的贵人去那了。” 青州行宫已分不清是往前几代皇帝出巡时,临时在那处修建的落脚之地。后来扩建修葺,称得上是有皇家气派,可终还是不如京都中几处行宫。且青州离京一千三百里路,山高路远,皇上还不许太后随行,小皇后一人在那,太后怎不忧心。 太后凝望长空,嗓音哀沉稳重:“如今已无他法,那逆子绝了心要废后,只能委屈夏夏先在行宫呆上一段时日,哀家自会谋划,让她早日回宫来。” “太后也勿忧心。”见太后凤目中的愧意,许嬷怅然低落地安慰:“留得青山在,尚还有机会。” 太后紧抿着唇,一路凝重去了凤翊宫。 而温夏什么都不知晓,只知道太后面色凝重,她猜测多半是在戚延那又起了争执,忙安慰太后。 直到太后眼眶湿润,凤目一片愧色与疼护,捧着她脸颊道:“母后对不住夏夏,要害你受这么大的苦。” 太后说,戚延命她迁居青州行宫。 温夏愣了好久,从吃惊到欢喜,再到忧心。 再看太后难过神色,她也不禁明白了太后这般沉重的原由。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8节 于她而言,能避开戚延,再远的地方她都肯去,还是欢喜地去。 而于温氏一族,若她不居皇宫,不再是皇后,那温家便是大祸临头。 戚延那么恨父亲,她若不再是皇后了,他又怎会放过温家人呢。 握着太后的手,温夏终也红了眼眶:“母后,我去,只要能平皇上心中之火,夏夏愿意去。” “好孩子,母后对不住你。”千言万语难言,太后道:“我一定会保温家,保你。” 太后凝望温夏湿润长睫,望着她发红的眼眶,想起荣王所做之事,紧紧抱住温夏,全是心疼。 “好孩子,荣王曾欺负你了?” 温夏愣住。 她没有隐瞒:“嗯……”即便已经过去两年了,即便荣王已死,那被陌生大掌钳住手腕,被揽过腰肢的触觉,依旧这么恶心。 温夏哽咽的嗓音全是委屈:“他非要拦我,摸了我的手,还要搂我,他简直不是面上温润的雅士,是个伪君子,简直禽兽!” “若是早点说与母后,母后定已为你出了这气。”太后温柔擦着温夏脸颊的泪痕。 温夏想起什么,忙解释:“我没被荣王再轻薄的,他只是扯了我手腕,袭我腰也隔着衣裳,就那一下,我说我是太子妃,他便未再欺负我了,我没有……” “母后知道,母后信夏夏。”太后抿着宠溺的轻笑,目中凝泪:“母后只是自愧不曾早日发觉,让你独自受这般委屈。” 许嬷在旁咬牙道:“娘娘,您不知,皇上便是以此逼迫太后,以此要挟,要您迁居行宫!” 温夏怔住。 杏眼越加黯然。 既然戚延都知晓了,恐怕定觉得她不规矩,更厌恶她了吧。 太后安慰着她,说着时局稳定便会接她回宫,让她勿要忧思,保重身体。 二人相处许久,直到温夏望着温柔慈悲的太后,终于再次问起:“母后,为什么您对我这么好?” “您与我爹爹,到底有过往吗?” 这是温夏第一次这样望着太后的眼睛,这样清晰地问出心中疑惑。 她所承受的一切本不该由她承受,戚延的厌恶全都是迁怒。 她想知道个清楚,她不想再不明不白,总是承受这一切。 太后不料一向温婉听话的她会这样直白地询问,会这般殷殷切切凝望等候。 太后目中有愧,终是苦涩一笑:“你的爹爹英勇俊朗,母后像你这么年轻时,自然仰慕你爹爹那样的英雄,免不得让人留下了话柄。” 温夏攥了攥手中绣帕,第一次见太后这般愧疚,就似在她这个小辈身前承认错误,祈求原谅。 终于得了这份承认,温夏本不该再让太后难堪的,可仍觉心中许多不知:“母后……我爹爹与我娘亲成婚后,你们还有来往么?” 太后沉默一瞬。 许嬷张了张唇,偏过头无声走向殿门处。 寝宫只余一片寂静。 太后终是苦笑说:“有过。先皇病重,我见你爹爹时难过流泪,那时独处,被阿延撞见。” “你所受之苦皆是母后带给你的,不管是对旧人之女的照拂,还是母后真心喜欢你,将你当作女儿,对你疼护对你愧疚。母后想告诉你,我像你爹爹娘亲一样地爱着你。” 温夏双唇嗫嚅,深深凝望眼前年轻美丽的妇人。 眼泪自太后凤目中无声滑落,温夏眼眶一热,紧紧抱住太后。 也许她应该为这些年所受的莫名之苦怨怼,为娘亲不平。可独处深宫的这些年,她无法割舍对她这么好这么好的太后。 …… 气候仍冷,太后求了戚延让温夏开春日暖了再启程,戚延同意了。 温夏接受了一切,对她来说,离宫也许比在皇宫中更自在。 凤翊宫的宫人已在收拾随身携带之物,主子的东西太多,光华服与胭脂香粉都够满满几车了。尤其是那些翡翠玉器,主子甚是钟爱,每日所换首饰皆要好几套,都得好生带走才是。 可温夏出言唤停了一众宫人。 她走进偏殿,纤细莹白的手指抚过一箱箱翡翠珠玉,杏眼中满是钟爱与不舍。 这些都是父亲,太后,还有哥哥们从小到大为她在天下间搜罗的美玉。无一不精,世间罕有。 温夏道:“将这些玉器都送去乾章宫吧,还有这些黄金头面,这些簪子,都不带了。”温夏只留下了最珍贵、于她有纪念意义的几套。 宫人们都很是意外,谁都知晓她爱玉成痴,也最爱佩戴精美首饰,每日都要精心打扮。 白蔻与香砂想劝,温夏已转身回了寝宫。 太后保住了她的后位,可代价必是他们母子离心。而戚延在朝廷上那般说她奢靡,她若离宫还带着这些宝物,便是再给他留下话柄。 他要她克勤克俭,那她就舍下往昔十六年的富贵荣华,克勤克俭。 对镜戴上最心爱的多宝琉璃金发簪,细白双腕间佩戴上她钟爱的一对白底青翡翠手镯,换上珍贵的雪白貂绒宽袖衫。 温夏唤了画师入殿,就坐在克勤克俭的牌匾下,端姿娴雅,朱唇浅笑,安静任画师为她作画。 陈进贤为宫中画师已三十载,画过的娘娘们数不清,都从未见过当今皇后娘娘这般国色天香的女子。 遇见皇后,独具匠心的老画师方知,笔下失色,技艺不精,自惭形秽。 皇后之美,更当只为天上人间的一抹惊鸿色。 陈进贤作完画,依旧自惭形秽。 温夏起身相看,却是微笑道:“多谢陈工,我很喜欢。” 待送走画师,温夏细心卷好画轴,回屋脱下了貂绒宽袖衫,取下腕间手镯,褪却一切珠钗金饰,一身素洁。 “收起来吧,都送去乾章宫了么?” “回娘娘,都送去了。”香砂低头垂泪,白蔻也红着眼眶。 她们的娘娘,从出生起就穿金戴玉,这至高的凤座,却将她禁锢成此般。 …… 乾章宫。 吉祥喜笑颜开快步进殿:“皇上,凤翊宫那位主子还真识趣,如今命人送来了十数箱的珠宝玉器。宫女特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思己过,当克勤克俭,会遵皇上教诲。” 戚延正握一卷剑术秘籍,手上微顿,垂眼继续阅卷,面无波澜。 只是脑中竟浮现起少年时那双干净清亮的眼睛,原本被搁浅的记忆也悉数闯入脑海。 月色澄练,星垂天野。 他下临乾州历练,两个月才回京都,与父皇母后用过饭,百无聊赖行至畅心湖。 宫灯摇曳,照亮那半个身子都几乎快坠进水中的女童。 乌黑明亮的杏眼,五官乖巧可爱,双颊肉嘟嘟的,萌得惹人欢喜。 “快捞起来,别令她掉下去。”他唤亲卫。 在那小短腿翘起来、就快落下去的瞬间,亲卫施展轻功捞起了她。 那是五岁的温夏,双丫髻上戴满了金珠翠玉,腕间的金铃铛脆生生响。 印象里,只记得她尤其喜爱珠宝首饰,滴溜溜瞧着他太子发冠上的东珠,小脸窝在手心里,嘟起唇说真好看。 他便拔了那颗东珠,丢给她玩。她高高兴兴地找许嬷镶在了金簪上,说要及笄成姑娘了戴。 她及笄的翌日,是他们的大婚礼。 那朱色盖头蒙着,她戴的什么,他都无心去看。 殿中静了许久,吉祥辨不出帝王息怒,揣摩着小心近前些。 “将此物放了。” 戚延推过那翡翠提笼,里头是装死多日的蛐蛐。 他已垂眸继续阅手中秘籍,殿中寂静,恍若一切不曾发生。 …… 时间倏然飞逝,四月暖春似是眨眼而至。 温夏启辰离宫的这日,天朗气清,蓝空无云。 戚延以她凤体违安,迁居静养为由,终于将她赶走了。 大哥哥、二哥哥、三哥哥早日来信要起兵过来讨公道,被温夏命人快马加鞭赶赴边关劝阻。 这段时日,后宫众姐妹皆都不舍,难过地流下眼泪。 虞遥去求戚延准允她同行,戚延连见都没见她。 青州山高路远,温夏本就愧对虞遥,连自己何日能有归期都不知道,更不忍心再带着好姐妹一起去受苦。 李嫔重情重义,很是替温夏不平,还去乾章宫闹了,被戚延下令禁了足,罚了整年例银。 温夏拿了自己的黄金留给李嫔,又请求了太后照拂后宫姐妹,为众人安排好了一切。 太后亲自送她出城门。 城门的两头,一面山水遥远,一面繁华如锦。 太后在马车上不住握温夏的手,也许除了分别,更多的是身处高位却无能为力的自责与痛心。 “母后,您要保重凤体,夏夏要您每日都吃饱,您别总是不吃东西。” “夏夏会想您的。” 太后目中含泪,紧紧抱住温夏。 宽敞华贵的马车缓缓驶离,随行卫队浩荡壮阔,戚延终究没有用寒酸打发她。 直至驶出很远,温夏才擦干了眼泪,只是目中依旧伤心难过,靠着车厢软枕,黯然搭着长睫。 白蔻与香砂坐在左右,安慰道:“娘娘,您别伤了身子,我们始终会再回来的,太后娘娘会为您撑腰。” 樱红唇边笑容苦涩,温夏道:“回来,你们想回来么?我倒是不愿再回这皇宫受他的欺负,我听着他的名字就烦。” 她声音软糯,一向说这样的话也不会让人觉得是在发脾气,可这确实是她的怒,她的恨。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29节 这一去,温夏只希望远离戚延,多得些清净日子。 一路行车,虽觉颠簸倒也能受住。 温夏九岁时温立璋便教她骑过小马驹,她骑术擅长,又长途赶路过多回,倒不觉沿途受罪。 陌上山林间,沿途生着不知名的野花,淡雅的紫色,开满阡陌,很是悦目。 温夏唤了停车。 著文得她示意,摘下路旁一捧野花送至车厢,队伍才复启程。 温夏手捧野花,馨香沁鼻,心情瞬间大好,取下一朵让香砂别在她发髻间。 “好看吗?” 宫女二人皆笑着说好看。 周身上下除了珥铛,温夏皆已再无首饰,素面婉洁。 她漾起浅笑:“那我今后就戴花吧。” 长长卫队一路前行,夜间歇宿当地府衙,只是遭遇两次暴雨,路被山坡滑石与断枝阻碍,七日的路耽搁了又一个七日,才终于抵达青州行宫。 第23章 虽比不过京都皇宫磅礴巍峨,但这青州行宫好歹也是皇家行宫,建筑有江南雅韵之气。除皇帝勤政的拙政园外,往后有皇后临凤居,妃嫔栖玉轩。雕栏画栋,山水环居,也算清雅幽静。 温夏一入青州城便有当地郡守恭敬相迎。 太后又早已打点好青州一切,行宫中的宫人皆是太后心腹,温家虽背着圣旨不能进青州,但安插一些心腹护卫温夏尚算小事。 行宫后山有一天然温泉,温夏很是喜欢,长途跋涉,正好洗去满身疲惫。 沾了床,温夏阖上双眼。 明明很困,可竟渐渐却没了睡意。 也许是第一次住在这般陌生之地,即便身下床榻柔软舒适,脑中所思也是对今后的迷惘,对太后的想念,亲人的牵挂,还有对戚延的恨。 这混混沌沌的思绪一直飘了半宿,温夏才浅而不安地睡着。 往后几日,她逛完了整座行宫,对陌生的环境添了一点熟悉,又与母亲哥哥、太后通了信。许是终于放下那些不安,总算可以在这陌生之地彻夜睡好觉了。 这日天气晴朗,江南之地微风和畅。 温夏身着寻常绫罗衫裙,打算微服逛一逛青州城。 青州城远离天子脚下,郡守治理有序,城中农耕常年丰收。加之道路四通八达,适合往来商队交易互市,城内人声鼎沸,车马如织,倒是一派安乐的景象。 温夏坐在城中一处酒肆雅间内,自二楼远眺,心中也有了主意。 “把忆九楼开在此处吧,来来往往这么多商队,找到四哥哥的机会也多一些。” 温夏不会经商,但著文稳妥,自懂重金找到会做事的人,这就领命去办。 尝着当地佳肴美味,听着楼中琴曲,温夏总算有了些放松的自在。 她今日也未佩戴任何首饰,只簪了一朵石榴花,发髻半挽,余一半如墨青丝温顺垂在双肩,已作少女发式。 反正戚延管不着,她可不想如今远在青州还迁就他。 自酒肆离开,除白蔻与香砂外,左右侍卫四人随行,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太后派来的暗卫保护她的安全。 隔着帷帽朦胧轻纱,温夏望着热闹街巷,见戏楼簇满了人,不管是二楼的锦衣贵客还是楼下大堂的布衣百姓,可见寻常人都是爱听戏的。 温夏也笑:“稍后回宫去寻个戏班子吧,我也很久没有再看过戏了。”自戚延说她仗着皇后之位常日看戏喧哗后,她已经戒了整整一年的戏。 几日后,行宫中多了热闹戏曲,而忆九楼也在青州城繁华处开业。 天正晴好。 温夏身着一袭青碧色广袖长裙,头戴樱粉桃花枝为簪,姣美天成,素面也不逊浓妆色。少了沉沉凤冠,倒也觉如今一身轻松快活。 她浅抿一口桂花米酿,坐在珠帘后瞧着喜欢的一幕戏。 台上温润雅致的少年功成名就,婉拒相府千金,不忘青梅竹马,回乡迎娶一同长大的心仪姑娘。锣声喜庆,台上新郎官正着大红喜服行向新娘。 自戚延禁止一见倾心的戏曲戏文后,大盛便流行起青梅竹马的戏。 温夏瞧着这幕戏,倒是被勾起了回忆,想起幼时那愚蠢天真的想法。 那时许嬷问她将来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想嫁怎样的郎君。 那年她不过才五岁,如今回想许嬷这般问,自然是想探她与戚延进展得如何。 她那时的确托着腮天真答:“像太子哥哥这样的。” “太子哥哥帮我摘了星星月亮,给我好吃的,送我东珠玩,还帮我赶走了毛毛虫和蜘蛛。我最怕脚多的虫子了,他说以后都会为我赶走!” “太子哥哥说最见不得我哭了,以后会给我喝不完的牛乳,把天下的宝贝都送给我玩,不会让旁人欺负我!” 可一切骤变后,温夏受的罪越多,年岁越长,便越觉得当年这回答有多可笑。 那时,她的确是喜欢那个保护她的太子哥哥。 可现在,她只有绵绵不尽的烦恨。 台上年轻俊秀的新郎正与新娘拜上天地,琴声鼓声洋洋喜气。 如今,不会再有人问温夏她想嫁给怎样的郎君。好像她生来就是要做未来皇后的,她的想法又称得上多重要呢。 可如今她是大姑娘了,生了自己的想法。 她不再喜欢戚延那样身居高位的贵人,即便他拥有江山,拥有那般英隽的皮囊。 她希望她的夫君温润贤雅,文武皆备,会音律会审美,而又不失风趣,懂她护她。 就像她的四哥哥一样。 可惜人生世事难料。那时回京,只以为天长地久,只以为日子寻常,并不知道那一面便是长别。 她多想告诉四哥哥,虽然爹爹收养他最晚,可她对他的喜欢并不比三个哥哥少,他永远是她的亲人。 … 时光悄然而过,挨过炎夏与凉秋,转眼已进冬季里。 青州的冬倒比京都晚了些,母亲与太后都在信中说北地与京都皆已下雪了。温夏在书房回信,窗外仍是萧瑟阴天,风很轻,空气里透着湿润寒气。 白蔻将注满热水的汤妪送到温夏膝上,温夏一面握笔回信,另一只手贴着汤妪取暖。 香砂清脆的嗓音隔老远从外传来:“娘娘,三位公子又送来好宝贝了!” 温夏眼生欢喜,最后写完问候的字句,命白蔻将信装好,轻快地起身。 “这是大公子寻的翡翠石,派了千人去西南边上的洼底国千里迢迢带回来的呢!这是二公子编的曲子和一卷琴曲古籍,他说您一定会喜欢!三公子送来了好多有趣的话本,还有几卷他写的游记!” 温夏很是欢喜,三个哥哥这大半年来已为她送来不少好东西,虽然她也很爱这些宝物,可跟哥哥们的感情相比,她开心的更是被亲人记挂的温暖。戚延早在她离京前便已下令不许温家将领擅离职守,否则哥哥们早来探望她了。 温夏爱不释手抚摸这些宝物,抿唇轻笑:“好生收起来吧,保管好了,二哥哥的曲子给我,我去琴房练练。” 白蔻:“娘娘,这般好的玉石,咱们不做一对好看的镯子吗?” “先收着吧。”温夏唇边只有温柔浅笑。 她说到克俭克勤,如今全都做到了。 只是每回爱不释手抚摸这些琳琅翠玉时,眼里流露出的欢喜与克制,每每都让白蔻与香砂两个近处人看得心疼。 从出生便金玉无缺的娇贵人儿,何曾受过如今这种种苦楚。 温夏嘱咐:“冬日天寒,莫让他们受了凉,姜茶与温酒都备够,冻伤药也不能缺,让大家歇暖了再走。” 白蔻领命去办。 她们的主子向来心善,一些小兵耳朵上的冻伤她都瞧在眼里,为他们备全了伤药,对护送这些宝物的小兵们都关怀备至,感激他们星夜兼程、一路劳苦。 时光荏苒。 这冬日越来越冷,一早香砂支起窗户瞧见外头白茫茫一片,惊喜地喊“下雪了”。 温夏坐在妆台前,镜中人肤若凝脂,云容月貌,正任宫人在发髻间簪上一枝红梅做钗。 她闻声欣喜地起身,提着裙摆小跑到雕窗前。 屋外白雪皑皑,花枝与宫阙皆如盖上鹅毛白被,天地之间似只余这洁白颜色。 温夏欢喜地漾起唇角。 香砂:“娘娘,奴婢为您提上碳炉,咱们去赏雪吧!” 白蔻打起珠帘行来,一面请安一面笑道:“昨夜奴婢便见下大雪了,狐裘与碳炉早备好了。” 温夏笑着说好,可笑容忽地僵在了脸上,清澈杏眼中有些迟疑与黯然。 “太医之前说我不可再多看雪,容易引发旧疾……”浓密长睫轻颤,温夏临窗拢紧身上狐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赏雪。 也许更在意的,是心里那跨不过的坎,见着雪就想起观宇楼那一望无际的雪白世界,和漆黑晦暗的彷徨无助。 最终,温夏只是在庭中小小地挼了一把雪球,任雪片落在发梢,高兴地漾起唇角。 … 太后的回信很快,几乎每隔三五日便有信来。 今日在信中提到,快到年关,会想办法让温夏回宫过年。 温夏却说不清心中滋味,能回宫对温家来说自然是好的,可她自己却更宁愿呆在这清净之地。 身为皇后,她只能回好,顺应太后的安排。 可一切却并不顺利。 长乐宫。 听礼部尚书与两位老臣禀报着戚延今日在朝堂的态度,太后疲惫垂眼,支着太阳穴,被戚延的逆反又气到胃痛。 这大半年来,太后明白戚延是铁了心不想让温夏再回到宫来。 几个大臣离去后,太后起身亲自去了趟乾章宫。 殿中炭火烘起一室暖意,戚延近日勤勉了许多,好像自温夏离开后,他便给了太后脸面,大臣递上的奏疏都阅着,面上也并无抵触之色。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0节 太后才入宫殿,戚延便已放下手中竹简,懒漫不羁的嗓音平静道:“赐座。” 宫人恭敬为太后搬来扶手椅,又自御案前端过戚延亲自递的茶,呈到太后手中。 戚延自御座上饮着杯中碧螺春,低垂着眸,面无波澜。 太后按捺下所来目的,终是先饮了杯中茶汤。 自温夏离宫后,戚延给了他们母子二人这般表面的和平,可太后知晓他心中并未放下。 搁下手中茶盏,太后正欲开口,已听戚延先道:“朕想请母后监国一段时日。” 太后微怔:“何事需要哀家监国?” 后宫本是不得干政,即便是太后也不例外。 可先皇临终前已下遗诏,赋予太后垂帘听政、辅政、监国等特权,张太后算是大盛最得帝宠的一位皇后。 “五年一度的封峦大典是母后赴怀城代朕完成的,今岁各地却诸多不顺,如今我军与燕也正值交战。昨日朝上臣子提起,朕就打算亲自去补个仪式,以敬天地神明。” 太后凤目微凛,心中一亮。 可忽地便明白过来,紧抿唇角。 戚延不会这么勤政,这天底下若非是他自个儿愿意做的事,还真没旁人劝得了。他葫芦里卖着药。 “母后不同意?” “哀家可以监国,望皇上谨慎对待,言出必行。皇上打算何日启程?” “十七便走,朕不在宫里头过年。”戚延转着手中骨瓷茶盏。 太后道:“那皇上保重龙体。既然皇上不在宫中过年,也快进新春了,还请皇上召皇后回宫。皇后居行宫已久,如今盛燕两国交战,温斯立戍卫有功,理当召皇后回宫,请皇上准允。” “与燕国的仗是温斯立跟朕的计,也是温斯立向朕立的保证,他若胜是履约,败该问罪。朝政与皇后何干?” 戚延面色不辨喜怒,只是音色一贯沉冷:“母后莫不是忘了与朕先前的约定,没有朕令,她不得回宫。” “还有,父皇有三个女儿,皇姐皇妹皆已到适婚之龄。别一心扑在温家人身上,母后应谨记自身先皇之妻的责任。”戚延已负手出了大殿。 太后气得咬牙狠声道“逆子”,手中的茶冷冷搁到桌案。 戚延要她监国,无疑用繁重国事占了她挂念温夏的一颗心。 太后沉声道:“去查查皇上为何主动要去怀城。” 戚延行事滴水不漏,除了那周身上下的冷戾,如今越发有为君的思虑了,又怎会让人轻易查到。 翌日的午朝上,礼部尚书受太后授意,提出怀城离青州不过四百里路,也就一日的路程。皇后养病已有数月,当回宫过这瑞雪丰年,凤凰还巢,也示大盛天下和顺。 这些仍统统被戚延驳回。 他说皇后的病,没个五年八载养不好,以后有人再提,就是存心不想皇后痊愈而归。 摆平朝臣,戚延回乾章宫与梁鹤鸣拿出怀城地图一起商议。 “那人在这儿?” “对,就是他挑衅你的剑术,说上阳剑法乃他师父祖上独传,你和你师父学的是江湖盗版。” 戚延颇有几分愉悦地勾起薄唇,少见此般兴趣盎然。 他剑术本来就已天下第一了,隐匿江湖,这一身高超武艺本就寂寞,平日一年也就跟人比个三五回吧,早已在江湖博了个令人甘拜下风的名号。 如今居然还有人敢挑衅他,那自当应战。 正好这几日有老臣指摘他不敬神明,拿太后替他封峦的旧事重提,他便提出亲自敬神补上此礼,正好去会这个不知天高的狂徒。 戚延颇为愉悦地懒靠椅背,转着杯中茶浅抿。 梁鹤鸣还看着地图,忽指怀城旁边的青州:“还真挺近,你把那般如花似玉的小皇后放在这僻壤之地,真有点……” 梁鹤鸣咂咂嘴,道:“要不咱比完武,还是把人家接回来吧,你若拉不下脸面,寻个当地郡守处理此事。” 戚延冷嗤:“当朕做梦呢,还是她做梦。” “去了青州,朕就从没打算让她回来。” “出去,不然朕此行不带你了。” 梁鹤鸣不好再掺和,他本就没阮思栋会讲话,剑术也差,却甚是痴迷剑术。此行是戚延带他见世面,自然不想得罪戚延。 总归是他们夫妻的事,戚延一向一言九鼎,说出的话就没有打过脸的,也只能怪那小皇后命不好,生在了温家。 恐怕余生只能在青州孤苦伶仃过了。 第24章 自太后上封信中说会尽快让温夏回京都后,温夏今日才又收到太后的回信。 拆开的瞬间仍有些彷徨。 一面不愿回宫,一面又纠结地希望回宫,希望保护温家。 直至读完,望着太后字里行间的愧对与关慰,温夏竟说不清心底的欢喜是不是不应该,滋生的一点落寞是不是太矫情。 “娘娘,太后怎么说,咱们可以回宫了吗?”白蔻问道。 温夏合上信:“今年咱们在青州过年。” 也在意料之中,又有什么好落寞的,应该庆幸不会再见到戚延那尊瘟神才是。 不过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出发前往怀城,补上封峦大典。 虽怀城离青州仍有四百里路,温夏却一时觉得,似乎这空气都没有往昔清爽干净了。 新春来临。 行宫张灯结彩,布置一新,红柿子般的灯笼挂满各处回廊,入夜里一排排宫灯亮起,耀如明昼,寂静气氛一扫而空。宫人面上都带着喜气,辞旧迎新的意义不仅仅是送别旧年,还给人新的希望。 香砂活泼,点子也多,见庭中粗壮的一棵银杏树很像古寺中有灵性的圣树,便也用香火供了起来,找来红绸布写下新岁愿望,系在树上,非要温夏当这祈福的第一人。 温夏接过笔,凝思想了会儿。卷翘的长睫微垂着,一双明晰杏眼柔似春水。 一愿母亲哥哥平安康健。 二愿太后长命百岁。 三愿四哥哥平安,早日与温家重逢。 四愿瘟神退散,早日荣升太后。 只是写完,温夏凝眸瞧着第四行,终觉不妥,到底还是湮了墨水盖住了那竖行字。 倒不是害怕咒君王,而是怕落得把柄。 著文爬着梯子,将她的红绸系在了树枝高处。 微风荡漾,红绸随风飘扬。 温夏抿唇回身,见宫人们脸上期待之色,下令众人皆可许愿。 一时间,大家都争先要挂上各自的心愿。 子夜里。 庭中爆竹声送走旧年,迎来新岁。 温夏在这热闹中却忽觉一股难以难说的悲戚。 殿中的小火炉上架着瓷碟,上头铺满她爱吃的肉片,椒叶垫着细嫩的牛腰侧里脊,碟下炭火烘烤着,滋滋冒油。 待那肉片烤好,撒上些许椒粒与细盐,以薄薄的青梅果片包裹着,被宫人夹到了温夏碟中。 她喜欢这样食肉,微甜的果酸裹着鲜嫩牛肉,入口很是美味。尤其是再伴以炉上温着的桂花米酿,她每次都很欢喜。 可此刻,温夏竟提不起兴致。 只觉周遭冷冷清清,外头的爆竹声再热闹,似也与孑然一身的她无关。 这是她第一回 独自一人过年。 太后送来许多珠玉绫罗,母亲与哥哥们也送来新春礼物与厚厚家书。 可心底寂寂惶惶的空旷,竟连这些家书与宝物都填不满。 温夏饮下杯中酒,只觉此刻的酒只似水般。 “取没有兑过水的酒来。” 白蔻劝道:“娘娘,您沾酒便醉,饮不得呀。” “今日我想饮。” 白蔻无法,只得去取了一小蛊来。 青玉杯中的酒液似米汤般莹白,蒸馏封存的桂花香气浓郁沁鼻。 温夏轻启樱唇饮下,只觉心底寂寂落寞皆被这花香烈酒填满。 她从前所饮的桂花米酿皆是兑了水或茶汤的清酒,那酒味甚淡,入口清香甘甜,饮得也少,从未醉过。 第一回 醉,是在温立璋入土为安后,一切后事稳妥,她好像终于卸下所有力气,饮了一口便醉了整日。 这一回,温夏只觉一杯不够,连饮三杯,直至酒蛊被白蔻按住。 浑身燥热,腰软无力,入眼只有窗外绵绵不尽的宫灯,她倒在宽袖中,毫无意识地轻轻笑起,嫣红的唇瓣颤颤合合,不知软糯低喃的声音念的是什么。 香砂叫来著文,将温夏小心背到寝宫。 白蔻忧心地去请了太医,将煮好的醒酒汤灌到温夏唇边,可她已倒在床榻睡着了。 白蔻只得命小宫女一直温着醒酒汤,又拿来绸巾,理好温夏一头乌黑长发,平铺在绸巾上,梳理平顺。 温夏的习惯的确很多。 她有一头乌黑浓密的秀发,长及纤腰,比丝绸还要柔滑光亮。睡觉从不许压着,皆要铺好绸巾护上这一头青丝。 她睡着后很静很乖,一头秀发从不曾弄乱。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1节 可今夜醉酒,白蔻入内三回,每一回皆见那青丝横乱,贴着白皙潮红的面颊与香肩。白蔻小心理顺,听着了主子喃喃的梦话,不禁潸然湿了眼眶,自是心疼。 “太子哥哥救我,这里好黑……” “不要射我的桃果,不要。” “为什么不想做爹爹的儿子了,你不要我们了吗,四哥哥,你不要夏夏了吗……” 守在床榻,白蔻抹着眼泪,一步也没有离开。 …… 这一醉,温夏一直睡到翌日夜里才醒过来,只觉口干舌燥,接过香砂递来的茶水,小口小口地饮了好久。 香砂道:“娘娘快用膳吧,吃过饭再喝点药,太医说这般便不会头疼。” 温夏扶额,脑中的确有几分昏沉。 “吃过了饭您再看信,有大公子的家书。” “先拿给我。” 温夏有些紧张。 燕国内乱已有三个月,而大盛趁此良机攻入燕国南关,温斯立是主将。 虽然长日以来,温夏收到的家书都报着温斯立平安,可战场刀箭不长眼,温夏每一次都在担心大哥的安危。 待看完信,温夏总算也放下心来。 “大公子信上可平安,娘娘可否能用饭了?” “平安。”温夏抿起浅笑,任香砂扶她穿洗:“只是燕国已换新君了。” “那瘸腿的王爷还真争赢了?”香砂随口问。 如今天下的局势,街头巷尾的茶馆都有谈到,百姓皆晓。 “嗯,大哥说燕国新君主动休战议和,已潜使来盛谈判。” 对于这等国事,温夏也只知这燕国齐王是左腿残疾之人,又患头疾,癫疯痴傻常有发作,但不发作起来倒是个好人。他乃燕国先皇最宠爱之子,自成皇权争夺下的众矢之的,如今被燕国门阀大族庄氏扶持夺得皇位,算是个傀儡皇帝。 哥哥只是在信上浅显一提戚延同意议和。但温夏看,这傀儡操控之国,风调雨顺恐言之尚早,待到庄氏把持朝政,内忧纷乱之际,恐也逃不过外侵。 温家军算是立了大功,而待哥哥回京后所求之赏,必是让她回到皇宫去。 温夏不知未来会如何,她既姓了温,便会用这一生护佑温家亲人与百万温家军的平安。 …… 边关战争停歇,新岁也在这举国的欢庆中更热闹。 后日便是上元节。 郡守夫人柳氏受郡守之命,来恭请温夏前去与百姓同赏,以示皇家重视。 届时城中会有灯会,热闹的朝阳街有各般节目,青州河上也有游船画舫。十里长街,华灯如昼,不啻于京都景象。 温夏婉拒了郡守之请,并不希望浩荡长队惊扰了属于百姓的热闹。 但她倒可以自己微服前去。 … 上元这日,用罢晚膳,温夏回屋换下身上凤鸾华服,着一袭月白蝶纹长裙,青丝挽作百合髻,又与在宫中不同,分梳半数净发,温顺垂于薄肩,更添灵动姣美。 手巧的宫人为温夏梳妆好,白蔻与香砂呈上花簪供温夏挑选。 盘中有红梅,腊梅,几色山茶花。 “这支吧。”温夏选了一株山茶。 素雅髻间被这支湘妃色山茶花簪点缀,妍姿玉面,人胜花娇。 白蔻与香砂也很是欢喜,等这一日的热闹许久了。她们随温夏一样,长居深宫,何曾见过民间的上元节。 只是如今出门,温夏多少会有些顾虑。 怕遇到戚延。 虽然这顾虑十分多余,青州离怀城尚有四百里远。 但他也许已成扎在她心上的刺,光是提到他的名字,她都觉一股怯郁烦恨。 好在苍天帮忙,临出门前恰接到太后来信。 温夏细看,终于放下了心来。 太后在信中提到,戚延已于怀城山行毕封峦敬神大典,启程回京都了。 唇颊边漾开浅笑,温夏亲自对镜描眉。 侯在一旁的白蔻与香砂自然也替主子高兴,二人端详镜中描眉身影,低声交谈,传出听不太真切的低笑声。 温夏问:“在说什么呢?” “娘娘,奴婢与香砂是说,这条长裙好像刚刚及踝,不够曳地,穿来失些翩跹雅致。” “并非宫里,城中人来人往,曳地了也不好看。” “也是。奴婢们应该是想说,娘娘好像长高了,容貌也似长开许多,更妍丽许多。”白蔻端详镜中婉约身影,温声回着。 香砂拍手道:“对,娘娘还真是在长身子,奴婢瞧从里到外都该重新制衣了,难怪近日的亵衣与寝衣绣线处老是撑坏!娘娘已经十七了!” 温夏掩唇,莞尔低笑,未戴帷帽,覆了面纱出门:“走吧,去看上元节的热闹。” …… 青州之地,虽处偏远,郡守治理有方,也算得安居繁荣景象。 尤其是初入青州城,入目华灯兴盛,灯火蜿蜒似直上九霄。 环城的青州河上,艘艘画舫穿行,有琵琶声、锣鼓声、说书声,声声悦耳。 一行人打马而过,梁鹤鸣道:“这青州还真热闹,正好赶上上元节!” 他身前烈马上挺拔之人,正是戚延,那一袭玄衫如暗夜厚重。 前些时日,他们已在怀城会过那挑衅比武的江湖剑客,对方输得一败涂地。 身为习武之人,那人若认输,戚延便自然愿放他一马。 只是那人输得心不服口不服,扬言他的师兄比戚延厉害数倍,戚延绝不是他师兄的对手。他师兄混迹青州,有胆量就去青州一搏。 搁平时,对这种邀约,戚延都会质疑对方目的。 可此次试过对方剑术不差,是个对手,加之他的暗卫查证后,证实那人确是个单纯的武痴,没什么异常背景,青州也确有他师兄这个名号。 故而戚延才命队伍先行回京,只要找到人,比试也不过一日光景,吉祥领命让车马特意慢行,他届时赶上队伍绰绰有余。 夜色下,行人如织的朝明街,马行得极慢。 左右商铺灯火通明,一些卖面具的摊位前凑满男女,花灯楼下也挤着游人在猜灯谜。 耳边忽传来一些咋呼声,嘈嘈切切的,几乎都是女子的惊叹。 梁鹤鸣顺着声音望去,朝戚延打趣:“阿延,可都是冲你来的,让你坐马车吧你不信。” 剑眉下一双长眸波澜不惊,可英隽面貌却透着一股不可逾越的冷戾,戚延紧绷唇线,对马下这些视线一概无视,夹紧马腹打头行出。 他虽有一副俊美健硕的皮相,但气场森寒,吸引瞩目的同时,又总是无形斥退周遭异性。 阮思栋与梁鹤鸣一向说他,若要以一张冷着的脸跟女子聊天,那对方百分百会被他周身强盛的气场吓退。 “今日住哪?” 戚延道:“客栈。” “这地盘上可有你家的行宫,不去行宫?”梁鹤鸣明知故问。 戚延冷冷瞥一眼梁鹤鸣,转头见耸立繁华处的忆九楼,勒紧缰绳朝此去。 青州的忆九楼与京中环境无二,也是临河而建。楼下大堂不少年轻食客,吃肉饮酒,相谈甚欢。 戚延他们刚入店,便听外头一阵喧嚣,说灯谜即将开始。大堂不少食客纷纷起身,赶着热闹,只余下四五桌人。 亲卫得戚延示意,向掌柜的提出要包下食楼用餐。 重金之下,整座食楼的客人纷纷清场,只余下戚延等人坐在二楼雅间。喧闹之中倒是难得的清净。 桌上是卤食全宴,最上等的桂花米酿温在炉火中。 戚延凭窗眺去,清晰可见楼下蜿蜒长河。 水面泊着游舫,船家高声向路人招揽生意。 不少人不喜道路拥挤,选择了节日里花钱坐一回不挤的游船。游舫徐徐前行,在水面划开朵朵涟漪。 梁鹤鸣:“已邀上那人师兄,此人剑术甚是了得,我怕你此行会受伤。” 戚延倒是不惧:“若遇高手,伤又何妨。” 这是他对剑术,武学,甚至一切的立场。 不远处的热闹声越发清晰,在念灯谜大会的规则,原来会上还有武功秘籍这种好东西。 梁鹤鸣被勾起兴致,但戚延倒无动于衷。 如果真有绝世秘籍,那这种好东西绝不可能出现在市井上,一般都只是些拿来吸引热闹的寻常秘籍。但梁鹤鸣不信他所言,实在按捺不住,起身要去夺秘籍,劝不动戚延,只能带走戚延身边最有学问的亲卫帮忙猜谜。 整栋楼只余戚延凭窗端坐,夜风徐来,修长手指转着杯中薄酒。 …… 蜿蜒无尽的青州城灯火,放眼望去皆是人山人海的拥挤。 温夏不仅失了面纱,还被几个瞧见容颜的男子追问家门。 身边随行的只有著文与白蔻香砂,但隐匿在暗处的暗卫皆都及时出手,冷言拒退那些缠人之徒,未当街用武。 人潮实在拥挤,入眼张灯结彩,华光烂漫。 月值梢头,于温夏来讲,热闹也算见罢。 她目光流转,在街道中看到了忆九楼,喜庆的灯笼高高垂挂,整座食楼灯火通明。 “去店中歇歇,待城中人潮退些再回行宫。”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2节 “都听主子的。” 白蔻与香砂抱着满怀的花灯,皆是方才温夏猜中谜底所得。 若要一直猜下去,那些谜题难不倒温夏,只是她尽了兴便罢,留给旁人也讨些彩头。 入了忆九楼,左右暗卫便自觉隐去。 著文前去交代掌柜,回来道:“主子,今日楼上有包场的贵客,咱们去后院稍坐吧。” 温夏点头。 自廊下来到一方狭小后院。 掌柜的已供上卤食茶酒,温夏端坐扶手椅上,心情惬意,看白蔻与香砂细数今日收获。 “十盏灯!若是娘娘一直猜下去,整栋楼的灯恐怕都要入咱们怀中!” 白蔻笑道:“你还抱得下?” “是抱不下了,方才路过胭脂铺都没有手脚再进去了。”香砂一脸憧憬:“这一路都听那些小姐们说那铺子里的妆粉细腻,叫花颜粉,轻轻拍在鼻翼,奴婢的油鼻就一点都不油了!真不知可有此奇效呀?” 见香砂面上的期待,温夏笑道:“想去买便去吧,我赏你二人百两银,花完再回来。” “奴婢就是说说。”香砂掩下眼中熠熠神采,笑着道。 温夏今日花灯会上才被那些外人追逐,她们又怎敢离开主子。 只是温夏看出她们的顾虑,唤了暗卫现身。 “我平日也不知你们缺什么,都是随手的赏赐,去买些喜欢的。”温夏嗓音温和,怕她们女子二人出行单薄,遣了著文一道跟随。 白蔻与香砂未再拒绝,瞧着温夏左右的暗卫,放下心来,扶身行礼谢了恩。 房间一时静下。 左右暗卫抱着剑,无声立在门口两处。 掌柜的只知温夏是主家亲眷,现下也不忙,又端来两盘新鲜卤食,笑着请她品尝,又询问她这分店的味道如何。 而再好的味道于温夏而言,都只觉遗憾。 她调整的口味越来越像记忆中四哥哥所做的味道。 可是却从无四哥哥的消息。 失去亲人之痛,她已尝过,不敢再尝第二回 。 她多希望四哥哥平安无事,多希望每一日的睁眼,看到的听见的,皆是四哥哥回来了。 月光自门外铺洒进来,远处传来热闹爆竹声。 温夏起身行至这一方窄窄庭院。 掌柜的见出她想清净独处,便行了礼离开。 穿过檐下廊道,温夏自后门来到岸边。 水上波光潋滟,能搭到客的游船早已驶远,只余三两艘泊在岸边,偏生这忆九楼已被包下,这登船的石阶早已无人。 船家自然不知,只见到月下白衣翩跹而行,连忙将船靠来惊喜招呼:“姑娘可要搭船?上元明灯百千盏,青州水清鱼肥,登船一览是修百年缘分。只要一贯钱,一贯钱买百年缘分不亏!” “唷,还是天仙般的娘子,老夫只要半贯钱!!” “半贯钱!实在不行你上船来,老夫分文不取!!” 船夫吆喝声素来就大,即便是这六旬老叟,嗓门依旧高亢得很。 这一声将楼上的戚延逗乐了。 凭窗听着这一贯钱变到不收分文,他饮着杯中酒举目眺去,原本只打算看个乐子的长眸微微一凛。 月色下,少女一袭月白长裙温婉静立。 青丝如缎,折着月华流光。 纤腰款步,明明只是行走,一举一动皆是美态。 只此一个背影罢了,竟过眼难忘。 手中的酒停留在唇边,夜风拂来,戚延喉结滚动,没有收回视线,长眸紧随水畔背影,不动声色饮下杯中温酒。 月下之人应是被这言语逗到娇羞的,宽袖掩住了唇,在与船夫问话,而后轻提裙摆踏上了船。 小小游船在水面缓缓行驶,波光粼粼之间荡起绵绵无尽的涟漪。 她坐在了船上,转过身,惬意遥望水岸。 戚延赫然收紧眼眸。 夜幕星光乍现。 浩瀚繁星,澄亮皓月都似坠入这水上。 可今夜并没有星辰。 戚延明白,是她的眼为星辰,貌如月华。 剑眉下的长眸一动不动紧随船上佳人。 直到亲卫陈澜几声低唤,戚延才凝神握拳,挪开眸光,但余光处,仍紧随那慢慢悠悠的船。 “皇上……” 陈澜顺着那窗,自也可见河上船坊,当然也能见那船上的人是谁。 四下无声,戚延闻声回眸,瞥一眼欲言又止的陈澜。 陈澜埋下头,终是没有多嘴,道一声“酒凉了”闭了嘴。 不过区区回眸的片刻,船并未驶远。 可戚延再凝眸眺去,已负手起身,竟生怕人已远去。 船上少女有倾国之色。 方才只那一瞥,那玉面花容,冰肌莹彻,般般妍丽。 他眸光紧随,竟觉此刻词穷,读过的万卷书也难描绘此情此景,只想起太傅曾夸过温夏的一句诗话。 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此时此景,他觉得这句诗更应该用在她身上。 月下的少女,实在太过美好了。 不管是皮囊还是那一双会说话的杏眼。 而这样一双眼睛,他只在少年时见过一回。 那也是水边,五岁的温夏生着这样一双眼。可五岁小童的眼睛更圆顿幼态,黑亮干净如星星点点。 而眼前少女美目顾盼间,戚延只觉天地皆失色,花草皆无颜。 他从不认为自己是那种会被皮相魅惑之人,可这一瞬间,他不想错过。 转身欲下楼梯,戚延又倏然停下脚步,再回头眺去。 遥遥临水身影,为什么有一分熟悉? 他似见过这样的娉婷身影,在他的后宫,在温夏跪于远处向他道罪请安时。 只是他从未见过九岁之后的她,她每逢见到他皆很胆怯。 她的性子,应该不会在这热闹的上元节,独身一人走出行宫之外。 略一权衡,戚延未再下楼,而是施展轻功落至一艘游船上。 他还是决心看一看,哪怕眼前少女会是温夏。 但他想,世间不会有这般巧合的。 船夫得了他这般气度不凡的贵客,高兴地听他指挥跟上前处游船。 虽相隔很近了,但岸上两侧人声鼎沸,少女音浅,只能见她被船夫逗笑,听不清那回应的言语。 但是嗓音软软轻轻的,是那种温柔娇俏的软糯。 戚延伫立船上,玄衫衣袂随风翻飞,一动不动,长眸紧随。 两艘船逐渐临近。 少女容颜越发清晰。 她眼中清澈,一肌一容都绝无挑剔,甚至连笑时的酒窝都与他少年时喜欢的一模一样,他曾喜欢过五岁的温夏肉嘟嘟的脸上那两个酒窝。 眼前少女的美完全不妩媚浓艳,更是一种姣美纯真的高贵,国色天香用在她身上绝不为过。可她浑身没有金簪银饰,朴素到发髻间只簪着一朵淡粉山茶花。 以花为饰,却比花娇。 戚延终于可以肯定,哪怕同样也有一对酒窝,但这般纯真之人,不会是他的皇后。 温夏骄奢,不可能不戴那些奢华至极的首饰,而这般素面朝天。 依他所见,世间至宝至贵的金翠珠玉,皆该献给眼前水上的佳人。 戚延一点点收紧眸光,负手而立的袖中,不知不觉紧转扳指。望着这张脸的瞬间,尤其是她眉眼之间的亲切,她酒窝之下的纯情,几乎有一种甘愿倾国,博伊人一笑的昏君冲动。 戚延欲让船家将船靠近,去问她是哪家姑娘,可又终究敛了气,稳下心来。 阮思栋与梁鹤鸣常说他气场冷戾,光是绷着薄唇就足够摄人,这种表情最吓那些娇柔少女了。 戚延垂下长眸,临水照影,只见得自己挺拔颀长身躯,看不清面上气场。 他沉吸口气,淡淡抿了抿薄唇,想象阮思栋平素里风流嬉笑模样。虽他做不出那嬉笑倜傥,但已自觉收起周身暴戾,不会再唐突船上少女。 没有近前,他只是在等,等她的船停泊靠岸。 …… 被这瘟神盯上,全然不在温夏的预料里。 她只是觉得一人无趣,年老的船夫风趣,有暗卫护着,索性上了船,游一游这水上风光。 船夫健谈,从夸她美貌如仙,到青州粮米丰收,到当今天子与贤主先皇的极致对比,一路说了许多。 时光悄然,水面涟漪绵绵无尽,两岸依旧灯花灿烂。温夏并未流连风景,让船夫调转方向,慢慢驶回。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3节 明明船上只有她与船夫二人,可却总有一种如狼环伺的错觉。 她欲唤暗卫现身,却怕吓到了船夫,环顾左右,只有水上游船慢慢悠悠滑行。 许是她想多了,若真有意外,暗卫必早已现身。 事实上作为隐匿暗处的高手护卫,保护主子的生涯实则是很枯燥的。 主子有了需要与危险,他们才可现身。有时候藏得久了反倒浑身不自在,打起来才觉过瘾。 而此时此刻,温夏的两名暗卫隐匿在屋顶暗处,实在摸不着头脑,诡异地望着旁边屋顶暗处的两名天子暗卫。 两方早已在方才温夏登船、戚延也登船时现了真身,但却一直未交手。 “你们不出手?”两人问道。 戚延身边的暗卫幽幽道:“干嘛出手,砍你们?” “谁伤谁还不一定呢!”温夏身边的暗卫青影道:“明知我们是太后的人,你们为何没出手?” 云匿抱剑耸耸肩:“现在出手多无聊。你瞧皇上那双眼睛,多有意思。” 云匿他们身为天子暗卫多年,自然在宫中见过各宫主子,温夏的模样绝不会忘,自然认得船上之人是皇后。 可皇上厌恶皇后,厌恶到连面都没见过,一天天地在朝堂上那般伤一个素未蒙面的女子。身为暗卫也是人,是人便有思想有审美,只觉得主子虽然是主子,但不能扭曲他们作为活人的思想。 云匿和一众暗卫都觉得,主子从来没有睁过眼。 如今睁眼瞧见了,他们可不想再当见敌就杀的工具人了。 青影二人也是这般想法。 方才在暗处早见着了皇上的身影,但只觉得那被勾了魂的模样甚是舒快。 堂堂帝王,没想到竟会有打脸的这一天吧。 屋顶上,两方暗卫都只抱着剑,看那静悄悄的船,可比看那岸上琳琅华灯要热闹得多。 … 船已停泊靠岸。 温夏自游船上下来,提着裙摆踩稳了湿漉石阶。 船夫唤住她:“姑娘,老夫说了不要你钱!”他手上是温夏留下的一锭银。 “老翁辛苦,健谈风趣,是您该拿的。” 温夏放下裙摆,红唇凝笑地转过身。 可纤细娉婷的身影却慌然愣在原地。 她怎么也不会料到,寂寂的空旷小院会有这个人的身影。 望着眼前挺拔之人,脸上笑容凝固,红唇微微颤合。未回神,她失去一切言语礼数。 戚延伫立岸边柳树下,方才已经摸清她是要回原地,便早一瞬回到了此处。 他明明已经刻意收敛浑身冷戾,只想如个富贵闲人般同她打声招呼,询问姓名家宅,芳龄几何。 却不知会如此惊吓佳人,令她美目楚楚盈泪,像似瞬间红了眼眶。 没由来地,戚延心头忽然万分懊悔,懊悔自己不该如此突现。 他薄唇轻启,正斟酌着开口时,忽觉眼前人的眉眼更添一股莫名的熟悉感。 不动声色沉眸,戚延确定自己是第一回 见她,但却似有一种经年久远的亲切之感,就好像这样一双楚楚眉眼,他曾护过怜过。 脑中忽然电光闪过,五岁女童纯真可爱的明眸映入眼帘,他倏然眯起眼眸,觉得应是绝无可能之际,恰被眼前人打断。 “您……” 温夏早已花容失色,脸色煞白。 她不知他是为何出现在青州的,只知撞见戚延,她每次便都是大祸临头了。 望着戚延不辨喜怒的英隽面容,那双薄唇刚欲开口,她终于回过神,连连后退数步。 “臣妾拜见皇上,臣妾这就滚。” 绕行穿过戚延身侧,温夏急促地提着裙摆想快些消失。 而这一声无异于静夜惊雷。 戚延如遭雷击,赫然眯起眼眸,僵立原地。 臣妾? 他不会不知道能在青州地界上自称臣妾的人是谁。 他只是万万想不到。 万万想不到方才脑中闪过的那双童真眼眸,竟真的会是面前这一双盈盈杏眼。 万万想不到那股莫名亲切之感并不莫名。 甚至万万想不到,从不为皮囊动心的他,会在终于看上一副皮囊后,发现这个人竟然是他的皇后,他明明要厌恶的人。 眼前月貌花容,皆与记忆中稚嫩可爱的脸融为一人。 记忆汹涌袭上脑海。 少年与女童,东宫与太子妃,被父皇母后罚跪的雨天,陪在他身边同他一起淋雨的矮小稚嫩身影,一双小肉手捧着的绣帕里的鸡爪…… 戚延安静极了,一动不动,连死死攥疼的手掌都忘记松开,痉挛般握紧。 这阒然的无声里,晚风狂啸而过。 仿佛过去漫长时间,但却只是短促瞬间。他终于僵硬地转身望去,她正在离去,身影疾步穿过曲廊。 月下白衣,她似误入了花园的蝶,裙袂翩跹如蝶羽,在逃离这场不属于他们的风月。 戚延紧紧望着她的失措,她错乱的脚步,她花容失色的惊慌脆弱。 僵硬地松开手,他死死转着手上扳指。 喉结滚动,戚延终于嘶哑出声:“站住。” 廊中纤弱的身影猝然停了。 她扶着柱,面对他却未敢抬头,无声地僵立。胸口上下起伏,带起细细碎碎的气喘声。 戚延一步步走向她纤细的身影。 修长挺拔的身躯停在她身前。 月光拉长他宽肩卓立的影子,将她密密罩在这阴影当中。 第25章 玄衫的幽魅。 帝王无声的威压。 全都在温夏颤动的睫羽下, 令她彷徨无措。 “为何在此处?” 他平稳低沉的声音好像没有以往冷戾了,可对温夏而言, 这声音来自头顶,密密沉沉地罩着她,似帝王不怒自威的质问。 发髻上的山茶花簪在她方才花容失色下,无声脱落在了地上,散开几片花瓣,被晚风轻轻扬起。 温夏无心去捡,紧攥着袖中绣帕, 嗓音仍是素来的软糯,只是夹杂着低低的颤声:“上元灯节郡守相邀,臣妾不欲出行仪仗惊扰百姓过节兴致, 故才?微服来此。” 温夏没有等来回应,自然也知不会等到好回应。 在这无声之下, 所有的惊慌失措终于逐渐缓下来。她不知为何能在青州撞见戚延,但他行事本就乖张, 能遇见也不稀奇。 冷静下来,温夏的心一点?点?凉下去。以往也有一回她撞了戚延的道,明明离得远远的,仍是惹他不快,被罚抄了六千字经文。 温夏螓首低垂,再次扶身下去:“无意惊扰皇上, 臣妾这就自回行宫领罚。” 她行完礼转过身, 却听到戚延低沉嗓音:“朕让你走了。” 再次停下脚步, 温夏强忍着双肩的颤抖, 宽袖中的双手紧攥着绣帕,转过身来, 杏眼?垂避着圣颜,无声静立等候他发?落。 她等了许久,才?在微风轻起中,听到戚延不辨喜怒的一声询问,低低沉沉。 “你护卫呢?” 庭中响起猎动的风声,是温夏的暗卫现?身,朝戚延行礼。 温夏安静站立,可仍未听见戚延发?落。 他不说话,她便再次请安道:“臣妾自会回行宫抄写?经文,臣妾这就滚。” 纤细的身影再次扶身,月色长裙消失在璀璨良夜。 戚延紧望空空长夜,她发?髻上掉落的花就在脚边。满地碎瓣,良辰好景都似像被他突兀打断。 他厉喝:“云匿。” 云匿领着一众暗卫现?身,跪地请安。 戚延眸光冷扫,即便没有开口质问,也知道他们没有现?身提醒他,是刻意。身为他的暗卫,他们不会不知道他身边人的貌征。 云匿年轻俊俏的脸像木雕的小人儿?般毫无表情:“此人乃皇后,皇上见过皇后画像,属下们以为皇上行船跟踪,是自有主张。” 一旁,方才?出声提醒的陈澜也跪下道:“属下也以为皇上自有主张!” 是啊,举朝都知他是见过温夏画像的。 可那画像他压根没碰,一眼?都没看过。 他怎么能告诉旁人,他今晚终于才?见着他成婚两年的皇后了,一眼?惊为天人,想去询问人家门第,甚至想迎人家回宫。 戚延紧望早已寂静无人的廊芜,那袭翩跹白衣早已消失,只余晚风里一抹山茶花的幽香。 他无法理?会此刻心间的滋味。 很矛盾,很怪异。 似风调雨顺突然轰塌,大厦突然将倾,一切既定轨迹都被生生折毁,被突然降临的神明否决,告诉他他二?十四年所为皆是错的。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4节 梁鹤鸣终于夺得灯会上的一本秘籍,满载而归,但带来的倒不是秘籍的欣喜,而是满脸的震惊。 “阿延,我在门外瞧见你的皇后了!她竟也在此处,已上了马车离去。” “不过她在青州倒也正?常,只是为何也会在这食楼里?”梁鹤鸣忽然才?察觉戚延神色不对:“不会你们撞见了吧?” “你真撞见你那小皇后了?” 梁鹤鸣紧问戚延,却见戚延眸光幽邃,面上好像没有往日每回的冷厌,每回的嘲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矛矛盾的死寂。 梁鹤鸣眼?眸一亮:“你该不会见到她一见钟情了吧?你……” 戚延已疾步上楼。 梁鹤鸣追在他身后:“真被我说中了,你真的对她一见倾心……” “不过是一具皮囊,朕不至于荒唐至此。”戚延冰冷地回。 “当真?”梁鹤鸣嘴蠢,素来没阮思?栋会说这些儿?女情长的事,虽觉得有几分不信,但也未再追问,“城中灯火已经结束了,夜深了,此处离行宫很近,既然你们都已经见过了,不如咱们就歇在行宫吧。” 怎么可能。 戚延冷冷瞥一眼?梁鹤鸣,薄唇冷嗤:“我与她即便见过了,我也不会犯那三千万。她住行宫,我住皇宫,此生此世,绝不相犯。” 言罢,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方才?水畔的一袭白衣。 姣美纯情,嫣然动人。 细腰纤弱,青丝如绢。 紧握手中酒盏,窗口夜风卷来,怀中竟有一股怅然若失之感,戚延昂首饮下杯中清酒。 酒已冷,恰对得上喉中汹涌灼热,熄灭一切不切实?际的势头。 城中热闹已在褪却,夜色逐渐恢复静谧色彩,戚延独坐良久,听不清梁鹤鸣在说些什么,只是想安静多饮些酒。 暗夜之下,云匿突然现?身。 “皇上,行宫处遭遇袭击,皇后娘娘马车被劫。属下等不知道是要有所行动,还是任黑衣人劫去?” 戚延眸色一凛,已施展轻功离去。 玄衫如魅,早已瞬间消失在窗前。 梁鹤鸣:“……” … 半个时辰前,仍是热闹长夜。 温夏乘着马车回宫,将戚延来青州的事告诉给左右心腹。 “那可如何是好,可要禀报太后?皇上必定又迁怒娘娘了吧……”白蔻与香砂很是焦急,每回撞见圣驾,主子都逃不过莫名其妙的惩罚。 温夏无力靠着车壁,唇边淡笑?有些苦涩:“他罚就罚吧,我又不是没写?过六千字的经文。” 她正?凝思?为何会在青州遇见戚延时,马车忽一颠簸,护卫忽喊“有刺客,保护皇后”。 温夏尚且来不及查探车窗外的惊变,马车已倏然停下,只听著文一声闷哼,马车猛地行驶在石板道上,速度快得整个车厢都在剧烈颠簸。 温夏脸色惨白,死死扶住车壁,顺着烈风里翻飞的车窗望去,只见暗卫持剑与黑衣蒙面人搏斗。 眼?前行宫越来越远,无数带刀护卫与一群黑衣人厮杀。 “娘娘——”白蔻与香砂护在温夏身前,却也是没有武力的弱女子,经不住马车颠簸,只想用身体护主。 车上胭脂水粉散落一地。 车厢茶案也在这颠簸里倾塌,温热茶水皆溅在温夏裙衫上。 她从未遇见过这般的突变,驾车的黑衣人一直在与青影等人搏斗,但马车实?在太快,很快便只剩青影一人。 香砂跌跌撞撞爬起来,壮着胆子拔下发?簪,正?想扎那驾车的黑衣人时,黑衣人功力高强,并未回头便已拦腰将香砂摔下马车。 温夏急唤香砂的名字,白蔻已吓得脸色惨白,马车行驶的道路越发?漆黑,早看不见香砂在何处。 白蔻哆哆嗦嗦挡在车厢前,想用身体与外头的黑衣人最后一搏。 耳边风声狂啸。 温夏在这剧烈的颠簸里,没有再听见青影的声音,狂风掀起的车帘外,只有那驾马的黑衣壮汉,再看不见暗卫的影子,车马跑得越来越远。 温夏不觉得自己有何仇家,如果非要有,那只能是戚延,或者是温家得罪过的人? 她已在这颠簸里撞伤了额头,擦破皓腕。恐惧过后,望着这黑衣人的背影,颤抖地咬牙问:“你究竟是何人!” “您坐稳了。”黑衣壮汉道完这句,狠一抽打马鞭。 望着越来越黑的道路,温夏没由来想到了五岁时被关?禁的漆黑房间,也在这恐惧里想起方才?见过的戚延。 他明明那么恨她,可今日撞见,他竟没有开口罚她,放了她离去。 这会是他派来的人么?如果劫走她,毁掉她清誉了,是不是就可趁此废后了? 他戚延,真的能做出这种?事么? 眼?眶红透,温夏流下眼?泪,忽然拔过白蔻头上发?钗。 她将发?钗抵在脖颈间,掀开车帘扬声道:“停车,否则我就死在……” 话音未落,只听嗖嗖的箭声传来,眼?前黑衣壮汉身中一箭,闷声载下马车。 而温夏手上发?钗在颠簸中划伤了颈部。 疼痛尖锐地传来,也感觉到滚烫的液体很快被风吹凉。 耳边呼啸风声汹涌。 一道玄色身影凌空掠向马车。 温夏只觉腰间一热,被滚烫大掌揽紧,整个人一轻,身体已脱离马车,踩在半空。 她手中发?钗被这滚烫大掌拿走,她下意识地忙腾出手抓住能握到的东西?,紧紧攥到这人衣衫,害怕地躲向此人。 可待反应过来,她睁开眼?睫。 玄色衣襟上,内敛的金丝线绣着兔子吃草的图案。 她错愕地抬起头,望见棱角清隽的侧脸。 救她的人,竟是戚延。 一切都让温夏始料不及。 她猛地松开手。 可身处半空,仍是害怕,闭着双眼?,只感觉脖颈上的伤口越发?疼痛,身体也不住颤抖,却不愿依靠戚延。 落在腰肢上的大掌一寸寸收紧,似带着滚烫的烙印。 直至被放到平地,温夏长睫扑颤,终于敢睁开眼?。 戚延长臂仍揽着她纤腰,她往后退却几个碎步,这才?觉浑身瘫软,几乎就要栽倒之际,被戚延长臂接住。 无处可避地与他视线相撞,温夏只觉彷徨无措,也惶恐害怕。 他的眼?眸深邃无尽,似落在她颈项间,那凝住的眸光令温夏怯弱惧怕,浑身滚烫起来,双颊生起一抹薄红。直至戚延以剑刃割下一截袖摆,系在她颈项伤口上时,温夏仍惊魂未定,红唇颤颤合合,一切周全的礼数已说不出半个字来。 戚延没有放开她,只是挪开双眸,沉声朝眼?前暗卫下令:“留活口。” 眼?前全是戚延的暗卫。 身后还有无数策马赶来的当地武营士兵。 那驾车的黑衣壮汉只是腹部中箭,戚延刻意留了活口。 云匿的长剑指在壮汉胸前,尚还未逼问,便已见那壮汉在一声闷哼中倒下。 云匿脸色一变,扯下壮汉蒙面的玄巾,已见粗糙面孔上鲜红的血迹。 “皇上,此人已服毒自尽!” 一直到坐上回行宫的马车,温夏仍惊魂未定,不明白为何会发?生这一切。 而车厢里还有戚延。 自五岁以后,她从未与他这样独处过,只觉周遭冷意袭来,颈项间的伤有些疼,她紧紧拥住双臂,忍着这浑身的疼痛与冷意。 戚延薄唇紧抿,面色不见波澜,只是长眸所及处,她身姿窈窕纤弱,雪白颈项间系上他玄衫窄带,黑与白的相衬,竟似一股柔与媚的碰撞。一团茶渍湿透了她衣襟处,她抱着双臂,手指白皙莹嫩,一双指节处都有磕红的伤痕。 戚延搁于双膝的手指颇有些燥意地敲击着,浅浅的山茶花香弥漫在这处车厢里,不似去岁宫中撞见她那一回时的馥郁。这抹幽香轻轻浅浅,并不缠人,但却一直这样淡淡地存在,叫人无法忽视。 戚延忽然解下肩头大氅,似随手的刻意,丢在了温夏双膝上。 温夏抬起杏眼?,长睫如蝶羽的轻颤。 然而她只看了戚延这一眼?,他英隽容颜不辨喜怒,星目漆黑深邃,虽然紧绷的薄唇未置一言,却让人无法忽视他周身强盛的帝王威压。 “皇上做什么?”她的嗓音软软的,也有劫后余生的一丝哑。 这是他们到现?在为止说的第一句话。 戚延音色沉静:“朕热,不需要氅衣。” 温夏眼?睫一颤。 她有些错愕,可对戚延此人,她只当他是瘟神,不会觉得他有好意。 他的大氅是方才?上马车时,青州郡守颤颤巍巍跪在地上请罪后,小心翼翼呈给他的。 玄色大氅跟他一身玄衫倒是相配,冷得生人勿进?,隔着她膝上衣料,滚烫的余温传进?她皮肤里。 温夏折好,放置一旁:“御用之物,臣妾为您叠好。” 手上扳指紧扣,戚延无声冷睨温夏微垂的身姿,那单薄双肩依旧隐隐发?颤,他看着便觉得冷。 “朕要你系上。” 温夏没有抬头看他,只是眼?睫颤了下,嗓音也软软糯糯,听不出情绪,只有恭敬。 “臣妾不需要此物,谢过皇上。” 胸前忽有一种?堵逆的胀涩,戚延沉吸口气,算着时辰,已快到行宫,终没有再命令她。 “臣妾的婢女都安全吗?”温夏方才?只瞧见那些人搀扶起白蔻,与戚延同?乘一辆马车带来的彷徨与抗拒,让她险些忘了忠心保护她的心腹。 温夏却没有听到戚延的回答,她抬起眼?。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5节 戚延的眼?眸漆黑深邃,她正?撞上这样的视线。他的眼?与太后的凤目极似,盛情清隽,却如漆黑无边的暗夜,似将人深深地卷进?去。 温夏挪开了视线,恭顺垂避他的目光。 终于回到行宫。 温夏见到了一干心腹。 此次意外,著文伤了腿,香砂滚下马车,受伤严重。只余白蔻颤颤巍巍陪在温夏身后,未曾受伤。 温夏正?道“传太医”,忽才?想起如今戚延在这儿?,她已不再是这行宫唯一的主人。 她转过头,请示般地垂眼?朝戚延扶身:“今日多谢皇上救命之恩,现?下臣妾已无大碍,今后自会谨记皇上诸般教诲。今日是个例外,臣妾下次一定有多远……” 后半句“滚多远”被白蔻的一声“娘娘”打断。 温夏微顿,终止了话,等候着戚延发?落。 她却半晌未听见声音,犹豫片刻抬起眼?,正?对上戚延一双漆黑长眸。 他的眼?睛深不可测,只似无垠暗夜。 戚延启唇:“让太医给皇后检查伤口。” 他折身进?了一间殿中。 临凤居。 温夏脖颈上的伤万幸只是皮肉伤,太医道每日上药,不会留疤。 她忧心道:“再请太医看看我的婢女,她摔下马车,所伤不轻。” “娘娘无需担忧,已有太医在为您的婢女医治。”老太医恭敬行礼:“娘娘这边按时服药,微臣明日再来为您请脉,现?下去拙政园为皇上验伤。” 温夏微有诧异:“皇上受伤了?” “正?是,微臣告退。” 温夏仍有些怔神,踱步镜前,白皙颈间贴着青色伤药。她攥着绣帕,仍有些失神。 白蔻道:“娘娘,您先?换下身上湿透的衣衫,莫要着凉。待奴婢侍奉您梳洗后再去向皇上请安,探下龙体是否康健。” 温夏很抵触,但知今夜只能如此。 她意外的是戚延受伤,他看起来不似有伤之人,且方才?还命太医先?为她诊脉。而这行宫中只有她去岁带来的两名太医,此刻两名太医皆在临凤居。不管如何,今夜她的确该向戚延问安,也得去请罪。 …… 拙政园内,灯火通明。 往昔这里从不曾亮灯,而今夜,密密严严的士兵与御前侍卫戍满整座宫阙。 戚延伤的是左肩,在闻讯赶去营救温夏时,行宫处竟有断后的黑衣高手,出招弑杀狠辣。虽他剑法高强,但当时手上并未携剑,终在搏斗中被刺伤左侧肩胛。 殿中太医正?屏息清理?,戚延玄衫已褪,胸膛结实?健硕,那寝衣上的血迹早已凝固。伤口也算深,但他并未言痛,只是在太医的细钳夹到伤肉时,黑眸微微一沉。 方才?他一直没觉得伤口痛,此刻后肩胛传来的钝痛一点?点?蔓延开。 今夜一切发?展成此般,超出了戚延的预料。 他自认就算今夜没有在船上见过温夏,即便只是来青州逗留两日,听到皇后有难,不管如何他也都会命人去救。她是他的皇后一日,他就不会任人挑衅他帝王的威严。 只是他想不明白为何今夜会自己出手,亲自去救。 脑中仍是疾驰的马车上,温夏盈盈含泪的杏眼?,怯弱又坚定,一双手颤抖地让发?钗抵着白皙颈项。他若再去晚一步,她是不是就那般刺下去了。 他施展轻功掌住她腰肢时,她明明颤抖无助,劫后重生似地抓紧他衣襟,像小时候的醉红楼中,她不顾一切跳进?他怀中时那般,却在瞧见他轮廓时发?抖地松了手。 肩处一阵药汁浸着的疼痛弥漫开。 戚延一动不动端坐,忍着这股痛觉。 伤口终于处理?好,太医交代着宫女起居事项。只是宫女十分紧张,没有御前一贯的宫人沉稳。太医便带了那两名宫女走到屏风外,细致复述。 青州行宫说是行宫,早被搁置这么多年,宫人皆是温夏带过来的,第一次御前侍奉,做不到稳妥不惧。谁叫她们凤翊宫上下,早已听惯了皇上惩治皇后的那些恶名。 殿中,骨节分明的手指系好衣带,戚延端坐龙椅上,问亲卫统领陈澜:“查得如何?” “回皇上,此次劫持皇后娘娘的黑衣刺客共有百人之多,死三十余人,伤而被擒者皆服毒自尽,未审出有用的线索。其余应有十余人在逃,郡守已领命在城中各户搜查并严守城门。” “根据属下方才?盘问值夜的宫人推断,这些刺客应是于戌时初潜入行宫中,在得知皇后娘娘尚未回宫后,埋伏于行宫外四方巷道。他们的目标很精准,出招皆为功力高强者。皇后娘娘的暗卫青影召唤出其他暗卫与行宫护卫,一直抵抗了多时,还有部分温家军。” 陈澜微顿,继续禀报:“据查,温家军有二?百人之多,于皇后娘娘去岁迁居行宫的同?时,护卫在此。” 私自调派士兵扎于皇家行宫,是为大罪。 陈澜禀报完不再作声。 殿内良久的寂静。 戚延一直未再发?话。 直到殿外传来侍卫禀报声:“皇上,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想向您当面请罪。她让属下代为传达,说若您不欲见她,她自会在殿外请罪,以谢圣恩。” 戚延紧握龙椅扶手,力道之重,手背隐约有青筋突起。明明这话与从前她触了他霉头,前来请罪时一模一样,可如今戚延听在耳中,不知凭何,总有一股针扎的不悦。 “让她进?来。” 门外,一袭鸾凤曳地锦衣,肩系藕荷色蝶纹披风的温夏细步行入殿中。 她发?髻高挽,只余鬓边两缕青丝,未戴首饰,素面姣姣。她行路的姿态如凌波踏水,是大盛贵女严格的步态。戚延也办过无数的宫宴,他的宫宴上有后宫妃嫔,可从未下令要中宫临场。所以他以为,女子的步态都是如他后宫那些妃嫔,那些贵女一般娇柔含羞的。 可温夏不是,她的步态娇中作稳,雍容华贵,有贵女的风姿,更是皇后的仪范。女子毕生的美态,似皆在这双细足中。 “臣妾拜见皇上。”没有凝眉看向御座,温夏已轻提裙摆跪在殿中,螓首低垂,恭敬听候的模样。 戚延转了转拇指的金镶翠玉扳指,也许是肩胛处的痛觉传开,他竟有股坐不住的燥意,也不希望殿中人跪。 “今夜之劫,臣妾仍觉害怕难安,车上那般危险,幸得皇上相救,臣妾铭记圣恩。”温夏的嗓音语态一贯软糯温柔:“听闻皇上受了伤,皇上伤势可重?” 戚延开口:“也算重。” 温夏微顿:“您伤在何处,太医如何说?” “伤在此处。”戚延漆黑长眸只是这样安静地望着温夏。 他这样说,温夏只能抬起头。 她凝望一眼?,戚延修长手指正?轻按在肩头,依旧端坐龙椅上。 温夏敛眉,再次福身叩拜下去:“让皇上龙体受伤,臣妾万死难辞其咎。臣妾是来请罪的……” 戚延皱了皱眉,殿中下跪的恭顺身影莫名让他想起东宫里那个五岁小童的身影。幼时,她从来不需要在东宫里遵守规矩。 “臣妾连累皇上受伤,心中有愧。且臣妾还有一罪不敢隐瞒皇上,请皇上责罚。” “你有何罪?” “臣妾初临青州,心中彷徨,故求了家中兄长将二?百温家军调入行宫,供臣妾驱使,兄长拗不过臣妾皇后之威,只得被迫答应。私自调遣士兵乃重罪,臣妾不敢隐瞒,只求皇上降罪给臣妾吧。” 轻软的嗓音说出这些坚定的话,温夏垂着头,只听候发?落。 她猜测行宫中的温家军不会瞒住戚延,只能前来先?揽下罪责,害怕戚延降罪于哥哥。 而她在揽下这罪责前,已命著文快马加鞭传信给太后,说明今夜原委,只能请求太后的庇护了。 殿上寂静无声,温夏心生彷徨。虽然身处后宫,可这些年太后从未让她跪过。此刻只觉双膝磕得又冷又痛,低垂的脖颈上,伤口也痛了起来。 她不觉得自己先?认罪是聪明,她此刻更害怕。 哪怕今日戚延出手救了她,她也不认为他会再给她多少幼时的情分。 那他今日出手相救,是念在幼时的情分上么? 她未等候多时,殿上戚延低沉的嗓音已传来:“退下去。” 温夏微怔,不明所以之时,以为是让她退下,余光处却是御前侍卫与一众宫人无声离开大殿的身影,身后白蔻也不得不跪行着离开。 头顶似悬着利剑,哪怕温夏看不见,也知这双漆黑无底的深邃眼?眸正?紧罩着她。 “今日先?彻查黑衣刺客之事,你把马车上黑衣人体貌说来。” 温夏仍有些发?懵。 他会放过这么好的,可以欺负她的机会么? 未敢失神,她启唇轻言:“那人身高约有九尺……” “朕听不清,近前说。” 细白五指攥了攥裙摆,望着眼?前地板,温夏只有一种?被迫难堪的屈辱,他要她跪行上前? 轻提裙摆,她正?欲跪行,戚延却道:“起身回话。” 这一声却似低沉愠怒,温夏不知哪里又惹了他,只能依言起身,忍着膝上酸楚,碎步上前,低垂螓首:“那人高约九尺,有不太熟的青州口音。” “他向你说了话?” “嗯,他说‘坐稳’,臣妾只听清这两个字。” “你以钗抵着脖子,是想做什么?” 温夏微微一顿,紧握手中绣帕。她那时只以为是戚延捉弄的她,要辱她清白,当时只想以死明志。 “危难面前,臣妾不愿被欺负了去。” 殿中寂静良久。 温夏仍垂避着视线,眼?睫轻颤。 总算再听到戚延的声音:“你可以下去了。” 温夏一时错愕,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这么好的机会,他不是要罚她么? 她犹豫地抬起眼?,对上戚延一双深邃的长眸。 年轻帝王高高端坐,这把龙椅因他而彰帝威。他整个人沉静又深不可测,但却少了往昔朝臣所斥的浪荡肆意。 温夏很快地垂下眼?,心间因为这短暂的对视而跳快。 未再多想,她扶身行礼:“臣妾告退。” 直至温夏细步行出大殿,挺拔端坐的戚延这才?倒抽口气,疼得按了下肩胛伤口,整个人如往昔懒散陷在龙椅中。 陈澜入殿来:“皇上,皇后娘娘处可有有用信息?”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6节 戚延道了温夏的答复,交代陈澜严查,他眸中凝一股狠戾之色:“如此训练有素的刺客,绝非寻常人能策划,必要严查清楚。”他凝思?,“将此事去信给温斯立,也许能命他报些线索。” 陈澜领下命令,问道:“那行宫中的温家军该如何处置?” 戚延抬眸冷扫:“护主有功,还给斩了不成?” 陈澜忙垂下头去,领命离开,好在他武艺高强跑得快,不然在御前都怕憋不住嘴角的笑?。 大殿中并未落下帷幕。 戚延冷喝:“云匿。” 云匿顷刻现?身在殿中。 “自己去领罚吧。” 皱了皱眉,云匿实?在不知道因何领罚,大概是该当工具人的时候没当,不该当的时候当了? 不会轻功的梁鹤鸣终于迟迟赶来了,入殿朝戚延请了安,脸色免不了也担心,忙问:“臣都听侍卫说了,皇上受伤了?” “小伤。” 可梁鹤鸣疑惑:“你怎会受伤?素来只有皇上伤别人啊。” “朕没带剑,黑衣人偷袭。” “那你那小皇后可有受伤?” 戚延眸光微凛,想起方才?见温夏颈项间的伤口已束上一缎薄纱,只是不知道她指节摩伤的地方可有上药?她方才?那双手一直恭敬藏于袖中,他未得见。 他的无声里,梁鹤鸣后知后觉,惊喝:“你真对你的皇后一见钟情了!” 戚延冷眸睨向梁鹤鸣,眸光宛若利剑。 梁鹤鸣比阮思?栋嘴钝,不会说那些一针见血的话,见戚延不承认,他也不是爱追问、逼人出丑的性子,何况这人还是皇帝。 梁鹤鸣便拍拍衣袍上策马赶来的灰尘:“那走啊,回客栈,我为你开的天字一号房。” “这是朕的行宫,朕的地盘,朕住什么客栈。”戚延已起身,挺拔身躯消失在殿中。 梁鹤鸣:“……” … 今夜,注定是一个难眠夜。 临凤居偌大的庭院中,主殿蜿蜒至寝宫,仍亮着明晰灯火。 温夏躺在床上,却未能入眠,屋中仍亮着一盏宫灯。白蔻也得了令,支一张矮榻睡在屏风外。 只因温夏害怕,一个人不敢入睡。 今日差一点?就被黑衣刺客劫去,对方明显冲着她来。 而且方才?宫人来报,戚延已宿在行宫。 他所在之处,与那些黑衣刺客带给她的畏惧,又有何异呢。 “娘娘,您睡着了么?” “不曾。” 白蔻问:“您伤口可疼?” “我不疼,能受下。” 白蔻道:“也不知香砂现?下如何了,还有皇上,若这一回皇上因此伤了龙体,留下病根,以后岂不是更有理?由欺负咱们凤翊宫了?” 温夏疲惫地阖上长睫,侧过身,白皙脸颊枕着手背,忽又吃痛地拿出手,指上有些擦伤,只能平躺。 “娘娘,皇上今日救咱们,您不觉得奇怪么?” 温夏悠悠道:“是挺奇怪,许是青州的风大,他吹抽了风。” 白蔻微顿,犹豫着道:“娘娘,皇上会不会见着您的容貌后,改了往日脾性,喜欢上您了?” 温夏弯了弯唇,觉得很是好笑?:“不可能的。”她嗓音温软,带着这一点?笑?意,而后似觉得这该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唇角漾得微微翘起,“他在朝堂立过狠话,自古帝王一言九鼎,自不会打自个儿?的脸。且皇上见过我画像,他也不是那般会为了皮囊改变想法的人。” “你记住,他是君王。”温夏说:“历朝历代,戏剧话本都告诉你我,君王之爱,最是薄凉。” 白蔻犹豫着,依旧觉得还是有想不通的地方:“今日皇上亲自来救了娘娘,娘娘可能没有看见,但奴婢看见了,他将您从马车上带走时,一双眼?睨着那些刺客,狠得就要杀人了!” “您在殿中时,皇上让奴婢们都先?离开,奴婢壮着胆子偷偷瞧了一眼?,皇上那双眼?睛正?落在您身上,一点?也不似往昔宫中那般冷。”白蔻说不出那种?眼?神,只觉得说担忧有些过,可说无动于衷却绝不对。 温夏怔了片刻,没有接话。 细细回想,他的确在马车中时,便透露出了一种?与往昔全然不一的奇怪。 他解大氅,是真要给她穿上? 还有殿中时,他要她起身,没有令她再跪。 直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有开口说如何惩罚温家军。 温夏猛地想到这些,忙坐起身,心中愧疚不已,她竟混混沌沌将二?百多温家军给忘了。 “皇上如何处置的温家军?” “皇上并未处置温家军,娘娘不知么?”白蔻说,方才?便有温家军统领来道了谢,也报了平安,“奴婢以为娘娘在殿中便已知晓,奴婢以为是娘娘求的情。” 温妩怔怔地失了神。 这么好的机会能惩治她与温家,戚延竟放过了? 她不知他究竟卖的什么药。 或者,他真的如白蔻所言,看上了她? 这一念头滋生,温夏害怕得眼?睫不停颤动。 回想今夜最初见到的那一刻。 他无端出现?在忆九楼临河的后院中,俊美面庞不似往昔冷戾。启唇的那瞬间,他的眼?神深深的,但是并没有帝王的威压。 温夏浑身发?冷,脸色惨白。 攥着心口衣襟,她喘了好一会儿?的气,才?掀开衾被下床。 “娘娘,您做什么?” “不睡了,我把经文抄上。” “皇上又罚您抄写?经文了?” 他没有罚。 但抄写?经文与被他看上相比,温夏更觉后者的可怕。 第26章 窗外夜风习习, 书房中仍灯火通明。 温夏系着狐裘披风,笔下抄着经文, 偶尔打盹,皆都不敢停下,只想明日一早便能将满满的经文递到御前。 白蔻自然不敢睡,见主子疲惫地以帕掩唇轻打着哈欠,劝道:“娘娘,明日再写吧,也许皇上如今想明白了, 不会再用经文罚咱们了。” 温夏摇摇头?。 他可千万别想明白。 案头?铺着竹简与砚台,细白指节上仍有擦破的伤口,却依旧握着竹管紫毫, 挥墨灵秀,不敢停下。 白蔻只得再点燃一盏灯, 放在案牍另一侧,生怕温夏再伤了眼睛。 挥笔的细腕却被入殿的内侍打断。 “娘娘, 拙政园还要您拿主意。” 内侍身?后跟着温夏拨去御前伺候的宫女,手中托盘呈着几套玄色服饰,多宝玉腰带,男子宽长的靴履。 “奴才们第一回 伺候皇上,实在不知明日早起?要伺候皇上穿什么,衣衫多宽, 靴履多长?奴才们都不知道啊。”几人都快急红了眼, 戚延的脾气何人敢惹。 温夏只能起?身?, 细细查看, 可也有些拿不定主意,她?也不知戚延穿多大的衣衫。 “皇上没有带衣物?” “衣物是由御前陈统领在管, 可陈统领说此行皇上是微服,带的两套都在客栈。陈统领传话说,若娘娘拿不定主意,最好前去拙政园比划一番,伺候皇上,耽误不得。” 温夏一双杏眼很是诧异:“要本宫前去拙政园,此刻?” 宫人称是,可答完,好似后知后觉明白了什么。 年轻的小内侍因?着主子终于?迎来?机会,惊喜地跪下道喜。几个宫女倒是红透了面颊,一面也替主子高兴。 温夏脸色煞白,双腮再无血色。 戚延忽然已不再是瘟神,而?是食人的狼。 她?眼睫颤动,双膝软在原地,抬手任白蔻搀扶着坐回案前。 白蔻再三确认,依旧得到宫女肯定的答复,是陈统领的传话。 白蔻忧心凝望温夏:“娘娘,要不奴婢前去?” 温夏阖上颤抖的眼睫,捏着绣帕的手心早已沁出汗,她?许久才睁眼:“不必了,他……” 他简直不是人。 此时此刻,温夏终于?算明白了。 他还真是看上她?这副皮囊了吗。 从前命令她?见到他,便要有多远滚多远。 如今可以让她?近身?御前,在这样晚的夜。 白蔻低声?安慰着主子,不管如何,被宠幸总好过被戚延厌弃在青州,若能回到皇宫,于?主子于?温家都是好事。 温夏一直沉默,不再言语,只是眼睫湿哒哒的,螓首微垂,瞧着让人心疼。 白蔻搀扶她?到镜前,在主子耳后、颈项、手腕补了些香膏,正要取胭脂。 温夏道:“不必打扮了,就这样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7节 她?盈盈起?身?,系着雪白狐裘走出寝宫。 拙政园内重兵把?守。 却在温夏行近时都躬身?行礼,这样的阵仗,可不是从前那个滚很远的不得宠的皇后能有的。 温夏唇角弯起?一抹苦涩的笑意,可这十?七年行到这一步,她?早已接受一切,早已没有反抗的能力。 如果爹爹在世,她?很想问,问为什么非要嫁给戚延呢。 他不喜欢她?,不会做到护她?一世。 为什么不让她?自己选择夫婿,选择一个像四哥哥那样文武兼备,能与她?弹琴伴笛,能用性?命保护她?的夫君呢。 陈澜在寝宫殿外,朝温夏恭敬行礼,却只让她?一人进去,留她?身?后宫人在殿外。 温夏无声?绕过屏风,细步行入戚延的寝宫,却在望见那龙榻时,仍有些彷徨怯退。 她?停了片刻,终还是紧捏袖摆,握着手中一株红梅,走向那张龙床。 戚延伤在左肩,今夜只能侧卧。 习武之人,素来?警觉,对外界的侵入更为敏感。只是今日受了伤,饮过药的缘故,在那异响靠近时才睁开眼。 他倏然钳住眼前身?影,却待看清来?人时眼眸一凛,出手的力道疾回折转,将她?带到了榻上,幸好没有将人抛出去。 温夏急喘着气,玉面潮红浮现,美目皆是惶惶受惊。跌在他身?上,隔着一床衾被,幽兰般的气息急促地吐纳在戚延鼻息。 清喉娇啭。 幽香浮动。 戚延眸光如炬,强盛的气场直面她?的惊慌与柔怯,不动声?色咽下喉头?燥意,他嗓音低沉:“你做什么?” “为皇上,量,量靴。” 戚延眸光挪下,才见她?急促起?伏的心口间,那支冒出一点头?的红梅被衾被辗轧,他松开手。 温夏慌张地退到床下,雪白皓腕间已浮起?被他力道捏红的指印。 戚延坐起?身?,修长手指拉过散开的寝衣领口:“陈澜放你进来?的?” 温夏点着头?。 她?螓首低垂,腰若纤柳,灯下惶惶地站立。 “现下什么时辰?” 温夏软软的声?音答着:“子时。” 戚延抬起?眸:“子时?”他声?音忽然有自己都不曾觉察的愠色:“你不睡觉?” “是您让臣妾来?的。行宫宫人不知道您明日所穿服饰大小,陈统领要臣妾为您量衣。” 她?的脸色一白,泫然的杏眼有一种莫名的委屈。戚延看在眼底,韫色更浓,却不是对她?。 他沉声?道:“那现下过来?量,量好就回去。” 温夏微怔,也许没有料到他会放她?离开,一转思间,想到也许是下人们揣度主子的意思。可不管如何,他眼底不似以往的冷戾,终究还是不同了。 她?方才便量好了靴履,殿中没有他的衣衫,美目流转,她?的视线落在了戚延身?上。 她?还没有开口,戚延已自床榻下来?,展开双臂。 温夏避着他视线,只低垂着修长脖颈,手中梅枝量着他身?躯,比至劲腰,摘下一瓣红梅作为记号。细步绕至他宽肩量过,又摘下一瓣,默记着梅枝的长短。 戚延未置一言,一直等到她?量完。唯剩他身?长未丈量,她?手中的梅枝并没有这么长。 而?温夏似知晓般,扶身?道:“臣妾记好了,臣妾告退。” “朕身?长几许,你知道?” 她?微微敛眉:“只目视过,是九尺么?” 他的嗓音冷冽低沉:“朕也不知,约摸该是,但人脖颈长短不一,衣长也不一,朕不喜衣衫曳地,及靴便可。” 一瞬的寂静,温夏在强忍,不知道他的意图。 直到手腕忽被握住,他的力道不轻不重,却足够令她?抗拒不得。 她?被带到他身?前,握着梅枝的手被他宽厚大掌覆住,就这般牵引着她?,量完她?头?顶到他颈部的余量。 一切猝不及防,温夏额头?碰在他胸襟处,男子宽厚健硕的身?躯严严密密地笼罩着她?。 “记下了么?”他嗓音近在咫尺。 温夏不敢呼吸,只能在这命令下被迫微微昂头?,瞥见梅枝上他扳指滑过的印记。 “记下了。”她?气息微促,细步后退,扶身?朝他行礼离开。 寝宫归于?寂静,可这无声?之间,明明就有汹涌骇浪。 戚延微微抬袖,暗香未散,指腹似仍有余温。他的眼眸落在龙榻上,靛青色的衾被上,落着两瓣红梅。历经倾轧,仍娇俏盛放。 他忽然想起?了荣王死之前的话。 那双细白的皓腕宛如凝脂,他根本没怎么用力便红成了那样。 陈澜被传召入殿。 在戚延还不曾开口前,他便已主动跪下。 明着请皇后来?量衣,可连个丈尺都不准备,御前的人,没几分眼力手腕是坐不到御前的。 戚延让他自己领罚,又冷冷问:“荣王那狗东西埋哪了?” 陈澜说,有敬重先皇的老臣瞧着可怜,给裹了个草席葬了,立了块木桩。 戚延:“刨出来?丢乱葬岗。” …… 临凤居。 温夏这么快便从戚延的寝宫出来?,白蔻不由得替主子松了口气。 只是温夏脚步急促,白蔻问什么也不开口。回到殿中,她?将红梅上各处记号说给宫人,便厌弃似地丢了那红梅,命宫人备水净手。 白蔻:“娘娘,到底发生了何事?” 任宫人将双手揉红,温夏才命她?们可以停了。 她?坐回书案前,提笔写不曾写完的经文。 宫人终于?比出精确的大小,端来?三套衣衫让她?选择。 温夏连多看一眼都嫌晦气,随便指了套玄衫。 他喜欢的玄色,乌漆嘛黑,恰是她?不喜欢的颜色。 竹简摆了一摞接一摞,夜深人静,凉风习习,温夏仍不敢停,一停下便想到方才他近在咫尺的胸膛与嗓音。 她?以为他不会因?为皮相看上她?,他不是那么厌恶她?么。 他若一直这么厌恶她?,那她?还觉得他是个爱憎分明的皇帝。可如今,她?忽然更看不上他了。 经此一夜,温夏终是在天亮时病倒了。 不管是执笔写了一夜的经文,还是昨夜里?发生的种种。她?心惊胆战,身?上又带着伤,太医来?诊脉,是风寒发热所致。 可说要抄下一万字的经文,还差了好多。温夏想撑起?来?再写,终被白蔻哭着求住了手。 白蔻让宫女小心照看主子,抱着主子抄写了一整夜的经文,去了拙政园。 戚延今日是要去应江湖之约,与那剑客的师兄比武的。 他后半夜根本不曾睡好。早起?时,侍奉穿戴的宫人捧来?玄衫锦衣,绣金丝线的大氅,一双鹿皮靴履,玉腰带上镶嵌的多宝也格外悦目。 他没由来?地,直觉今日比武必会赢。 正欲与梁鹤鸣出门?赴约,陈澜道皇后的大宫女求见。 戚延微敛眉,坐回殿中召人进来?。 梁鹤鸣也在殿中:“臣猜是你的皇后派宫女给你送早膳,听?说你昨夜还诏了人进殿量衣裳。” “温家的事迁罪她?这么多年,也该到头?了。”梁鹤鸣一本正经,说着他观念里?的看法:“帝后和?睦,于?国也是大好事。这趟回宫还是将皇后带上吧,放在这青州偏远之地,难保那些黑衣刺客不会再来?第二?回。你舍得这么如花似玉的小皇后被人抢了去?” 戚延虽不曾回答,可眉宇间已然松动,他昨夜便早有打算了。 白蔻已躬身?行进殿中,怀中抱着一卷卷竹简。 不是早膳。 戚延微眯眼,面对这些竹简,总有下意识的厌,便也恣肆地躺进龙椅中。 才被他召见一次而?已,她?就敢拿奏章来?,像那群老臣一样逼他看了? “奴婢拜见皇上。这是皇后娘娘为您抄写的祈福经文,请您审阅。”白蔻恭敬地呈着其中一卷,其余的二?十?卷全在一旁。 “长夜寒凉,娘娘也只够抄下这六千字,足有二?十?一卷,余下的四千字会在娘娘身?子好些后尽快为您呈上,还请皇上恕罪。” 戚延早已变了脸色:“你再说一遍。” 他几乎是箭步来?到临凤居。 殿门?外的宫人见着他,惶恐地跪下请安。 他大步入殿,低喝:“寝宫何处,领路!” 可温夏不在寝宫,又去了书房。 余下不过四千字而?已,她?越欠着,越害怕如今的戚延。 戚延来?到书房,案牍上亮着灯,只因?温夏的眼睛患过雪盲症,太医为免复发,总要她?白日里?也不能做太伤眼睛的事。 她?侧脸苍白,纤薄的身?姿羸弱得摇摇欲倒,仍松松握着笔书写。 “谁要你抄的!”戚延踱步到案前。 见着他,她?脸色似更加白了几分,垂下颤颤的眼睫扶身?朝他行礼。 戚延冷冷问:“谁要你抄的,陈澜?” 温夏微顿,病中的嗓音越发低低软软:“是皇上您。” “建始五年,臣妾在宫中冲撞了您,您要臣妾写的经文。”她?的声?音没有怨怼,没有情?绪,好像永远这么软软糯糯地:“臣妾的墨汁染了一行字,当时御前内侍传来?话,臣妾于?是知道了六千字不够祈福。您勿动怒了,臣妾再有三个时辰就可以抄完余下的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8节 戚延收紧瞳仁,竟才想起?来?这桩事。 他也许是罚过她?抄那些什么破书,可他不记得她?晕了墨,吉祥再罚她?补上。 他甚至都没有见过这些经文,没有见过这么好看娟秀的字。 他沉喝:“朕龙体好得很,不需要这些破经文。” 温夏微顿:“它们不破的。” 她?的嗓音很轻,却透着坚不可摧和?一点不愿言说的情?绪。戚延没有见过这样的她?,甚至他如今与她?并不相熟,除了夫妻这面上的名分。 他记忆里?从前的她?不是这样,是天真烂漫,是嘻嘻哈哈,还细心熨帖。每回他被父皇母后罚了,都只有她?陪着他跪,只有她?从小衣衫里?掏出藏过来?的鸡爪鸡腿,悄悄塞给他。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认识过的温夏,可却也不是了。 她?花容苍白,半挽的乌发柔顺垂于?双肩,安安静静地低眉,似随时等候暴怒的他发落。 戚延居然觉得,他竟有难言的时刻,难言心底这股奇怪逆堵的滋味。 他终是冷冷地道:“朕不喜欢看经文,等朕想到要你写的再议。” “来?人,扶皇后回寝宫休息,服药。” 她?始终只是低垂眉眼,没有意外,也没有欣喜,扶身?朝他行礼:“臣妾谢过皇上恩典。” 宫人搀扶着温夏离开了书房。 戚延视线落在那些笔墨竹简上,恼喝宫人:“把?皇后这些东西都收起?来?,染了风寒还让她?写字,不要命了!” 宫人战战兢兢领命。 门?口看了好半天的梁鹤鸣:“皇上……” 戚延回眸,深不见底的目光似冰冷剑刃。 梁鹤鸣:“……臣是说,你还去比剑吗?反正你肩上也有伤,不行就算了,顶多算个弃战,世人也不知道是你。” “这点事并不影响朕比剑。”戚延疾步跨步书房,气仍未消。 梁鹤鸣被他撞到肩膀:“皇上拿臣撒什么气,罚她?抄经的又不是臣。皇上还是仔细想想还罚她?抄了什么吧。” …… 幽静的竹林间,剑光四起?,寒冽剑气凌厉划破寂静长空。 一直到与那剑客比试上,戚延想遍了也都没想到他还罚温夏做过什么。 武者归心,剑士绝不可走神。 这一场比试,戚延自诩功法上绝对能赢的,可竟输了。 直到对方利剑刺向他身?体,他本可以还招,但凝神归位已是不及,侧身?一避,剑刃刺向了他左臂。 那剑客也是讲究,见他不避已在收手,但还是刺破他皮肉。 戚延:“我输了。”他收起?剑就要走。 青衣剑客:“你玩老子!” 这一场比试,戚延明明自认输了,剑客依旧不依不饶,觉得被他鄙视,没被重视,一定要拉着戚延再战一回,不许他留情?。 比试终于?结束,青衣剑客被戚延凌厉招式击退在竹林间,倒地喘息。 戚延将剑凌空扔给梁鹤鸣,调整气息沉步飞出林间。 回程的马车上,梁鹤鸣为戚延手臂处的伤口包扎,叹道:“好在那是个讲究人,没真扎进来?。” “朕也没真刺他。” “但你还是受伤了。” 戚延微顿,目光忽然讳莫如深:“朕说过,若遇高手,伤又何妨。” 他忽然觉得马车不够快,下令驾车的陈澜再快一点。 第27章 行宫之中, 青州郡守常善治已等候多时,终于等到戚延回宫。 他所来是为黑衣刺客一事, 可惜查无所获,整个青州就只搜出两名潜逃的黑衣刺客,皆在被捕后服毒自尽。而南城门外离开过一支可疑的商队,但常善治派人再追上,也?为时已晚。仵作从那毒上也验不出方向,毒乃砒/霜,各地皆能弄到。 禀完这?些, 一袭绯袍的常善治跪在殿中,惶惶不安,等候发落。 戚延侧坐在龙椅上, 左肩两处都是伤,身体?只能懒懒斜靠才舒服些。他剑眉下的眼眸深不可测, 周身气场森寒逼人,闻言自然?是怒的, 冷冷道一声“蠢货”。 “两个人换十几人出城,声东击西,调虎离山,这?点伎俩你都看不出来,当什么?官?” 常善治只得?深深伏下年?迈的脊梁。 “叫仵作验尸,肚子?里吃的什么?, 什么?时辰吃的, 都给朕挖清楚。” 这?毫无温度的声音下, 常善治哆嗦地起身, 唯恐原本?戴得?安安稳稳的乌纱帽被摘去。皇后迁居青州,他本?已尽最大的能力做好?了一切, 明明皇后娘娘呆得?舒舒服服,明明连街头巷尾的黄口小儿都知当今皇上不看重皇后。抓个刺客,不过是走个流程,只要尽力了查不清也?就算了。 到此刻,常善治总算明白,皇后该是与以往不同了。 紧张的气氛下,宫人小心将温茶奉至御前,戚延饮罢睨向?眼前宫女。 到底不是专业侍奉在御前的宫人,宫女并不机灵,没有瞧出这?深不可测的眼眸之下是什么?意思,惶恐地跪下。 戚延眸子?越来越沉,如果跟前是个太监的话,他早就踹了下去。 梁鹤鸣在旁提醒那宫女:“皇后如何了?还不向?皇上禀报。” 宫女恍然?般,忙答得?十分老实?:“皇后娘娘未再抄经文?,眼眶红过,奴婢与如意换值时在珠帘外瞧不真切,皇后娘娘像是落泪了,不知是否是去岁患过眼疾所致的。如今娘娘服了退热的药,已睡下。” 戚延听?到这?声“眼疾”,才想起去岁她患过雪盲症…… 他便一时沉默了。 梁鹤鸣道:“皇上可要去瞧瞧皇后?” “朕不瞧,朕腿疼,宣个太医给朕看看肩处伤口。” “腿疼看什么?肩?”梁鹤鸣问得?一本?正经。 戚延冷冷扔给他一个“闭嘴”的眼神。 肩胛处的伤倒是在与那青衣剑客比武时被撕开了些,太医处理的细钳拉出一股痛觉。戚延波澜不惊受着,拉好?寝衣,任宫女穿上外袍。 于他而言,青州行宫实?在窄小,只有拙政园宽阔许多,临凤居更称不上多气派。 自拙政园的甬道走出尽头,便是一面黑瓦青墙,穿过墙上这?扇月洞门,便是亭台楼阁,假石山水。且因行宫多年?未曾入住皇家贵人,这?楼阁未维葺,山水未布景,其下池塘生?着杂草。若放春夏季,戚延都觉得?这?池子?寒酸得?不适合养鱼养莲,更适合蟾蜍霸占。 一路行到此处,再往前便是临凤居的宫殿了。 侍奉一旁的宫女一路低低禀着:“往西面有一片梅林,是娘娘常爱去的地方。行宫后山还有一处山涧温泉,也?是娘娘喜欢的,娘娘每日午时都会去泡上半个时辰,常在温泉水中泡得?睡着了。” 戚延一面听?着,皱起眉:“不会感染风寒?” “回皇上的话,不会感染风寒,池子?四面有帷纱,泉水热乎着呢。” 戚延停了脚步,眼眸远眺前处。 宫女如今已揣摩出了一点机灵劲,顺着帝王的视线暗暗望去。 宫阙四方的庭院中,屹立着高大的银杏树,枝桠上系着春节里众人祈愿的红绸带,正随风飘动。 “庭中有一棵银杏树,娘娘刚入行宫时便说是有年?头的老树,秋日里有了金灿灿的落叶应该会好?看。到秋日时,那棵银杏树果然?都是茂密的金黄叶子?!娘娘中秋节还在树下弹琴赏月呢。现下树上飘的红绸带是迎春时系上去的祈福带,最上头的红绸是娘娘的。娘娘心善,允许奴婢们也?将心愿挂上去。” 戚延望着树梢顶端飘飞的红绸,唤了云匿去取下来。 时隔除夕那夜不过才半月光景,这?墨迹还很新亮,温夏的字迹娟秀工整。 窥探别人心愿是不好?。 但戚延总觉得?应该弥补她些什么?。 他垂眸看完了她的三个心愿,视线却停留在墨汁湮去的第四行上。 她写了什么??需要写完再犹豫地抹去? 将红绸还到云匿手上,戚延命重新系上去。 …… 温夏的病养了两日,总算是退了烧,也?好?转许多,不似病中疲累绵软。 著文?腿伤已愈些,跛着脚入寝宫禀报道:“娘娘,御前陈统领说那些黑衣刺客查得?有些眉目了,皇上想问您些事儿,若娘娘起不来便下次再问。” 温夏已在殿中踱步疏络四肢,她肌肤本?就似玉色的白,如今也?少有再笑,面上淡淡的,更添几分纤弱。 “皇上在何处?” “就在殿外。” 温夏淡声道:“容我换衣觐见。” 绕至屏风后穿上一件莲青色凤纹长衣,温夏坐到镜前,白蔻为她发髻间戴上红梅花簪。 “娘娘,不为了您自个儿,也?得?为了温家考虑,您别再与自个儿过不去了。”白蔻忧心道。 那日戚延命温夏不可再抄经,下令她回宫养病时,他前脚离去,温夏便忍不住流下泪来。 宫人也?许都觉得?她是终于盼来帝王恩宠了。 可于她不一样,他的恩说来便来,他的厌也?无人可以反抗。她并不觉得?他这?隆恩是多大的好?事,她只是觉得?自己命不好?,似随意可以折腾的物件。凭什么?他就可以对她这?般厌弃,又这?般开恩?说让她抄经就抄经,说停也?是由他主?宰。 可白蔻劝的话挑不出错来,这?么?多年?,该承受的与不能承受的,她早已习惯。为了温家,他看上这?副皮囊,那就拿去吧。她只是绝不会将他放在心上。 行进主?殿,她的凤座上坐着男子?修长挺拔的身躯。 温夏扶身行礼:“臣妾拜见皇上。” 戚延道了赐座,目光自她身上淡淡掠去一眼,如常道:“温家有燕国的仇家?” 温夏微怔:“那些黑衣刺客是燕国人?” 戚延淡应一声“嗯”。 陈澜禀道是仵作自刺客腹中食物所判断,他们所食的牛干与藜饼皆产自燕国,虽然?大盛也?有这?些食物贩卖,但结合部?分人肺部?看,有吸食烟叶的特?征,而先皇是禁烟的,只有燕国不禁。 也?许是陈澜的禀报太具体?,温夏从未听?过解刨这?样的事,眼底有盈盈怯态,绣帕轻轻掩了下唇。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39节 戚延冷扫陈澜闭嘴。 温夏凝思后摇头:“温家常年?征战沙场,若有仇家,那合该是全燕国的仇家。” 戚延也?知问不出答案,温夏常年?深居后宫,如今刺客冲着她来,若说是他的仇家更不为过。 殿上沉寂一瞬,只听?戚延低沉的嗓音:“皇后身体?如何?” 温夏敛眉:“臣妾已无大碍,多谢皇上。” 她说着已无大碍,却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咳,掩住了绣帕。 “那便五日后启程回京。” 温夏一愣,眼睫微微颤动,明明已经豁出去逆来顺受,明明听?懂了他这?句话,却还是觉得?心不甘,很委屈。 她装着糊涂:“那臣妾为皇上打点行装,恭送皇上。” “朕是说,皇后随行回京。”他的嗓音听?不出喜怒:“行宫刺客尚未查明原委,既是燕国人,那与燕的休战也?不必再议。” 陈澜解释道,燕国使者不日入京,五日后启程也?是需要回去处理国事。 温夏倒是想反驳,他懒散坐在龙椅上斗蛐蛐的时候,有想过几回国事? 殿中余下无声的静谧,她知道自己无法反驳,可依旧还是抹不平心间这?股难过得?想掉泪,想骂人的冲动。 她没有骂过人,但温言软语她会。 “可臣妾惶恐,臣妾是因病来行宫休养的,如今风寒并未彻底痊愈。” 殿中寂静无声,一瞬后戚延道:“你因为什么?来的自己不清楚?”他严冷的声音含着愠色。这?愠色也?不是因为温夏,是因为他自己。 这?两日,梁鹤鸣要戚延来探望温夏,他都忍着不来。 对于她姓温,对于温立璋,他并没有放下。 可他明知道她根本?什么?错都没有。 习武之人,讲究宁心静气。 这?两日戚延经脉间气息混乱,夜间练一套剑法时一直不得?破局,且脉力相撞伤了自己,被云匿传了内力才一时稳住。 他告诫自己,她不过是他后宫妃嫔之一罢了。 便跨过她姓温这?个坎,让她在后宫安安稳稳度过余生?。 即便这?般想时,有矛盾的声音告诉他并不对。 她也?许并不是他后宫妃嫔之一,她是结发之妻,是幼时他一眼定下的太子?妃。是唯一一个曾以天真无邪全力护他,陪他跪过、陪他淋过雨的人。 殿中宫人在他这?愠怒声中皆无声跪下去,屏息埋下头。 唯有温夏静立殿上,她面容带着病倦的白,一双杏眼泫然?盈泪,那眼眶在那一声后便红了,无声的委屈。她有些不可置信地凝望他,越来越红的眼眶就好?似在怨他怎么?可以这?么?理直气壮地发怒。 戚延被这?双眼瞧得?心间淤堵,道:“你有一个两年?前走失的兄长,朕已下令举国为你寻找兄长下落,也?是赏温斯立之功。” 可温夏没有回应,双眼仍有泪盈盈流转。 戚延再看不下去,起身丢下不容置喙的旨意:“五日后启程回京,不容拖延。” 梁鹤鸣练完上元灯会上所得?的拳法秘籍,入殿来找戚延,却见得?戚延满脸韫色,满殿跪着的宫人死死埋着头,便问陈澜缘由。 “你怎么?可以凶人家小姑娘?把她赶出宫的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啊。” “那她就一句也?凶不得?了?”戚延坐也?不是,站也?肩痛,起身走至炭火前,“朕声音也?不高,才说一句她就红着眼睛要掉泪。” 梁鹤鸣不能骂,也?说不通戚延:“赶紧回京吧,阿栋擅风月,让他说说皇上你。” 戚延俊美面庞依旧死气沉沉。 梁鹤鸣:“你向?她低个头,哄哄她?” “朕凭什么?要哄她。” “那请她用膳,一起好?好?用膳,不摆皇帝那副冷冰冰的模样可好??实?在不行皇上就说臣请她一起用膳,臣在场,借小时候的事给她赔个不是。” 戚延盯着梁鹤鸣:“你是外男。” “……” “你把臣当太监,可以了吗皇上?” 戚延望着那噼噼啪啪的炭火,独自凝神了好?久,终于沉声吩咐陈澜:“朕要金玉珠宝,锦缎华服,女子?所用的胭脂香粉。” 青州之地,能搜罗到的宝物完全抵不上京都,但也?全都是不可挑剔的好?东西了。 一匣匣金钗玉饰,绫罗绸缎送至临凤居。 温夏扫过眼前美物,除了对宝贝本?能的喜欢,也?只是高兴了一眼,便让白蔻收起来。宫人还道,今日晚膳请她去拙政园用膳。 温夏领了旨。 却没觉得?这?恩典多够让人欢喜,他昨日说要她回京便回京,明明是他赶她出宫的,怎么?还能这?般理直气壮地凶人? 白蔻劝道:“娘娘,太后在信中劝您,若能回京,定要把握机会,为了您也?是为了温家。” 今日早晨,温夏接到太后的飞鸽传书。那日她害怕戚延惩罚温家军,去信给了太后,如今太后也?知青州的来龙去脉,说戚延应是见到她,勾起了儿时旧情。只要戚延愿意回头,那就请她先放下心中芥蒂,一切都等回宫再说。 温夏是知晓不该再拂逆戚延,可心间的委屈却忍不住。 那是她受的苦,从五岁到十七岁,是她的十二年?,无人能替的十二年?。 温夏也?在今日收到虞遥的信。 虞遥不便给她来信,这?一年?间也?只来过这?两回,上一回还是中秋时。 这?一封信上,虞遥提到后宫姐妹都很惦念温夏,戚延自她出宫后,好?像达到了将她赶走的目的,很少再召她们侍寝演戏了。丽嫔如今与众人成了姐妹,不过后宫多了一位阮妃。阮妃二八年?华,有常州第一美人之名,乃常州郡守之女,是去岁十月,戚延出巡常州时带回宫的,是如今后宫最得?帝宠之人。 虞遥也?不知道阮妃的侍寝与她们是不是一样,只说阮妃自持圣宠,被太后责罚过,却被戚延护下。 如今再听?这?些后宫之事,青州的宁静都似在慢慢离温夏退去,令她心中的不舍更浓烈起来。 傍晚,如约去赴晚膳。 温夏着一袭碧绿曳地长裙,一支山茶花簪斜入髻间。略施粉黛,樱唇点了喜欢的口脂,如三月桃花一点嫣粉。 款步行入殿中,才知还有外男,一时以宽袖微掩半面,杏眼无辜凝去戚延身上。 戚延道:“梁鹤鸣,御前闲职,若皇后介意,便不必当他存在。” 虽然?很想反驳戚延,但梁鹤鸣还是闭了嘴,起身朝温夏行礼,却不太敢瞧温夏。即便他如今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觉得?男子?为难一个女子?万分不该,但少时那些事是他们陪戚延做下的,自觉愧对温夏。 温夏自然?不知梁鹤鸣心中所想。 她认得?梁鹤鸣,戚延的帮手。 她为爹爹娘亲种的桃果,梁鹤鸣射了快有半棵树! “臣拜见皇后娘娘,记得?少时,臣跟在当时还是东宫的皇上身后,与娘娘见过数回。” 温夏敛眉,嗓音低低轻轻的:“哦。” 戚延动了筷,并睨着白蔻吩咐:“为皇后布膳。” 他并不清楚温夏所爱的口味。 白蔻净手,恭敬地躬身将桌上几样菜肴夹到温夏碗碟中。 琉璃如意卷,奶汁鲜贝,荷叶珍珠丸。再盛了一碗金丝燕窝,一旁备一杯敬亭绿雪。 上座中,戚延不动声色纳入眸底。 吃的也?太少了。 温夏的吃相极是优雅,葱白指尖轻轻握筷,入口的食物掩袖细咽,一点咀嚼的声音都听?不见,坐态也?端正娴雅。 她吃一口奶汁鲜贝,戚延已经能吃下一整只了,真想亲手喂她多吃一点。 思及此,戚延握筷的手微顿,少年?时,他的确真的喂过她。 那时他不喜欢被关在书房看一堆为君的圣贤书,喜欢躺在东宫那棵杏树下的长榻上。温夏来找他玩,他总爱长臂将她捞到榻上。她似不爱那张榻,嫌硬,每逢自他身边骨碌碌爬起来时,他都忍不住想塞一颗蜜饯给她,看她樱桃小嘴沾着晶莹蜜渍,用指腹给她拭去,听?她一声甜软的“太子?哥哥也?吃”。 她也?许并不再记得?五岁的事情,可那时他十二岁,记忆深刻久远许多。 梁鹤鸣在说少时不懂事,有伤过她之处还请海涵。 戚延忽然?不明白了,他把对温立璋的恨加诸在她身上,到底是不应该还是可以了? 梁鹤鸣说完,直接抱一坛酒敬向?温夏:“皇后随意,臣这?杯敬您,臣干了。” 温夏无声任他喝完。 梁鹤鸣打了个酒嗝道:“皇后娘娘,您表个态啊?” “嗯,是有这?回事。” “臣是说,您原……” “原没原谅”咽在梁鹤鸣醉意间,他话未说完便已倒下。 温夏朝戚延起身:“臣妾谢过皇上赐膳,天色已晚,臣妾先回宫了。” 她扶身行礼,转身款步离去。 戚延握了握杯中盏,满桌佳肴并不是他所喜的菜式,今日皆是为她而设,但她却并不曾吃几口,只是吃过燕窝,饮过些杯中茶。 他眸光落在那杯茶水上,精致的白玉盏中盛着上等的敬亭绿雪,浅绿色茶汤随着梁鹤鸣的打盹浅浅漾动。玉盏边沿,残着一抹桃花色的娇红。 而戚延没宠幸过任一妃嫔,他头一回知道,女子?的口脂原来会掉色。 第28章 时?间匆匆而过, 眼见明日便要离开青州行宫,温夏风寒也已痊愈, 多日?不曾去过后山温泉,打点好行宫一切行装后,便想趁这傍晚的清净,来泡上最后一回。 青州行宫虽远比不过旁的几座行宫,可这地势奇妙,山泉干净滚烫,温夏很喜欢这座临山的温泉。 宫墙之内, 温泉池四面又以帷纱遮掩,不怕凉风袭来受寒。 清泉池中?,袅袅水雾腾升, 温夏阖上眼睫靠着玉砌台阶,伏着岸边玉枕小小打盹。因着她爱在?池中?午睡, 宫人便特意在池中制了拦腰的软绳,不至于令她在?睡着后浮于水面。 岸上宫人挽起她长长乌发?轻柔梳洗, 连夜的疲累与防御,温夏此刻睡得很沉。宫人未打扰,只将乌发?以长巾吸去水,又以浸满香泽的软滑云缎护顺一头青丝,动作很轻。 冒出青墙的树枝高?高?耸立,浅橘色的晚霞一寸寸自枝头淡去, 微风里轻晃的帷纱上, 也淡退了霞光的影子。一头湿润青丝都已被岸上碳炉烘干。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0节 今日?收拾得晚, 搁到眼下才能来洗去疲惫, 已算是能直接入夜早睡了。温夏仍未醒,白?蔻便低声唤宫女扶主子回宫。 宫女净了双足, 踩下水中?玉阶,解开池壁软绳,左右扶起温夏。 这片刻间,温夏每回都是有意识的,只是不愿从好?睡中?睁眼,半睡半醒地慵懒配合。被宫人扶着,擦净水珠,裹上烘得干燥温暖的蝶花绫,再外裹一袭白?狐裘,被体健的宫女背去轿上,驶回行宫。 她自小在?北地便是如此,温立璋只有她一个女儿,如珠似宝地护着,凿以清池牛乳供她沐浴。小时?候人还?轻,白?蔻长温夏五岁,还?能背得动,每回皆是背回榻上后,温夏都仍不愿醒,直接拥着衾被继续睡去。 轿子密密遮着风,行得极慢,生怕将又入了睡的温夏颠醒。 自后山到临凤居,春节高?挂的宫灯蜿蜒亮着鹅黄灯火,引着入夜渐暗的道路。 直到望见戍在?庭院中?的一排排御前侍卫,与银杏树下,长桌前挺拔修长的身影,白?蔻忙喊宫人落轿,上前行礼。 “奴婢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在?此,皇后娘娘有失远迎,奴婢这就唤醒娘娘——” “皇后在?睡?” “是,但奴婢这就将娘娘唤醒。”白?蔻有些惶恐,忙要朝轿子行去,知晓主子不会愿意这般撞着圣驾。 戚延却淡声制止了白?蔻。长桌上的小火炉下,炭烧得正红,壶中?茶水袅袅腾升着热气。 今日?是在?这行宫的最后一晚,戚延是特意借这理由,来看温夏有无收拾妥善。 自那日?晚膳,他们便只是在?行宫远远见过,温夏远远朝他请过安。 他已来此坐了半个时?辰,宫人说主子在?后山温泉沐浴,他便没有让人去打断,煮茶静候。 视线从那软轿中?收起,戚延道:“让她睡醒,朕的茶未曾饮完。” 白?蔻犹豫道:“如今天色已晚,在?轿中?睡恐会着凉……” 戚延放下手中?玉瓷茶杯,便道:“那便去唤吧。” 白?蔻却踟蹰没有前去,两难地埋着头。 戚延瞧出这不对劲,眼眸凝来。他的眼深不可测,周身强盛的帝王威压之下,即便只是这样无声的一瞥,也可叫宫人惴惴惧怕。 白?蔻只能硬着头皮如实禀报:“皇后娘娘沐浴后入睡的,不便接见圣驾,皇上可否由奴婢们背娘娘回宫,再由娘娘接见皇上?” 这行宫之中?,温夏一向都是裹上绫罗,系上披风,不会有多失仪。可白?蔻知晓她不愿这般撞见戚延,尤其是,她将戚延当做食人的狼。 戚延总算也明白?了这意思。刚低沉“嗯”了声,便见轿旁的内侍伸出手去,要碰那轿帘。 他冷冷道一声“慢”,紧抿薄唇放下茶杯,起身行至轿前。 挺拔健硕的身躯无声立在?轿前,明明未置一言,却已周身的愠色。他冷睨着一旁原本要掀帘子的著文?。 白?蔻已明白?这森寒的帝王威压是因为著文?。 不过一个内侍而已,竟也能惹这么大?的帝怒。 著文?未敢再碰轿帘,只恭声唤:“娘娘请下轿,奴婢们背您回宫。” 寂静的庭院,这一声并不低,而厚重轿帘却纹丝未动。 戚延是习武之人,早听到轿中?人转醒的气息。 他长臂掀起轿帘。 如花玉面皆是羞红,怯意娇态皆流转在?这双美目之下。 她长发?如绸缎的柔滑清亮,未束簪,散落及腰。 一只白?玉似的纤臂紧捏着狐裘披风领口,就似生怕眼前侵入的是凶狠恶狼,惴惴急喘。 狐裘披风散开的间隙下,白?皙玉足踩在?汤妪上,幼圆可爱的脚趾不安地蜷着。 戚延的眼,漆黑似深沉的天际,霭霭雾色在?不动声色中?汹涌壮阔。 他薄唇未置一言,长眸也毫无波澜,可温夏这样惧,对视一眼,便知是劫。 他弯下修长脊梁,探身将她横抱出轿。 宫人跪落,垂首回避。 温夏花容失色,惊慌地攥紧狐裘披风,不安颤动的眼睫都是她的惧怕。她想挣脱下来,戚延已步入寝宫,将她横放到床榻,雪白?狐裘在?她的挣脱间自肩头滑落下去。 细白?娇嫩的手腕惊慌失措地来拉狐裘,戚延却握住了这凝脂皓腕。 鼻翼气息微促,喉结难抑地滚动。他眸光深邃罩下,如骄阳灼烧,让温夏不敢再动一寸。 散落的狐裘之中?,柔肌胜雪,娇香袭人。 常年习剑的指腹间,薄茧摩过白?皙皓腕,一点点举至她头顶,他垂下眼。 四目冲汇,她如惊慌无措的猎物,美目楚楚,眼尾湮着一点湿红。 要不要这样看他! 戚延觉得,他练剑差点走?火入魔那一次,都没此刻难受,似浑身被什么束缚着,只想冲破枷锁。 戚延俯下身去,鼻尖触碰到温夏耳鬓。 “皇上,不要——” 他沉沉调息,长眸无餍难抑,不得其所。 “这里是行、行宫,没有记事宦臣,没有礼法规制……”红唇颤合着,温夏几乎打着哭腔在?说:“不合规矩,皇上……” 戚延调息沉脉,鼻尖仍是她耳鬓幽幽的香气,紧绷的脊背久久之后终于挪动一寸。 他鼻尖自她耳鬓离开,深不可测的黑眸依旧这般近地凝在?她脸颊:“朕只是抱你?回宫。” 大?掌自她皓腕松开,瞬间已浮起一圈红红的指印。 戚延瞧着,莫名就有点愧,替她拉过衾被。 温夏死死地蜷在?里面,只露出一双眼与鼻尖,急促地呼吸。 戚延起身行至屏风外:“朕是来问皇后,行装可有装点妥善。” 温夏的气息促了好?久才缓过来:“都已妥、妥善。” “那你?还?有什么要去的地方?” “臣妾没有……” 戚延长靴绕出屏风,现?出颀长挺拔的身躯,睨着温夏:“别搪塞朕,有就说有。” 他的架势,不听她说一声“有”似不罢休。 温夏快哭出来,急喘之下,忽然便也恼了:“皇上为何还?要凶臣妾,难道皇上就没有好?好?说话的时?候么?” 她的嗓音不重,甚至生气也是轻轻的,听来只似女子撒娇。可湿湿红红的眼眶凝着泪,让人一下便不忍起来。 戚延微张唇,想解释他没有,但对着这样一双眼,实在?觉得说不出口。 他是皇帝,他可从来没认自己错过。 他终是放低了声音道:“朕只是在?问你?。” 温夏紧躲在?衾被后,一双杏眼盈盈含泪。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终退到殿外:“你?的宫人说你?闲时?会出游城中?,去茶馆听戏。换好?衣衫出来,朕陪你?再逛一遍青州城。” 殿中?终于归于寂静了。 温夏浑身的颤栗也终于收住,方才在?轿中?,她便已被声音吵醒,听见白?蔻与他的对话,可惜白?蔻终未请退他。 房中?虽再无他挺拔宽大?的身躯,腰间与腕上的滚烫却仍未退散,他身上的龙涎香也残余在?帐中?。 温夏裹紧衾被,喊一声“来人”,急促的喘息仍未褪却。 明明已豁出去,他要这副皮囊,拿去便是。可她到底还?是会抗拒,会不愿。今夜可以喊停,那明日?呢? 殿外。 戚延长步离开,头也未回交代宫人:“伺候皇后穿戴。” 他大?步走?向甬道上的马车,却在?经过笔直的御前侍卫时?停了脚步。 转回身,戚延停在?侍卫长枪前,手指拨正长枪上锋利的大?刀。 锃亮的刀片磨得如一面镜,映出一双发?红的耳朵。 戚延怔立着,似有一点不可置信地摸向耳垂,明明该是人体最凉的地方,却是一片滚烫。 … 温夏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来,踩着矮凳坐上马车。 戚延一身微服的玄衫,腰间挂一块雕刻猕猴的糖色玉牌,不知道他喜好?的,还?会以为他该是属猴。 温夏无心?去多看他,经方才那片刻,她已换了束着颈项的高?高?披风,双手藏于袖中?,不敢再露出肌肤。 马车驶向城中?朝明街。 一路无话,直至戚延自案上甄一杯茶递给她。 温夏垂眼,他骨节修长的手指正握着青色茶杯。她维系着周全的礼数:“臣妾惶恐,多谢皇上,臣妾不渴。” 戚延收回手,闷闷无声自己喝了。 马车在?城中?繁华的朝明街停下,戚延先下车,朝温夏伸出手掌。 温夏敛眉,始终温声道:“多谢皇上,您左肩有伤,婢女来便是。” 在?戚延要换右掌时?,温夏已将手搭在?白?蔻腕上,握着绣帕,轻提裙摆,连下马车的一举一态,皆都是贵女的端庄娴雅。 她下了车便未再去看戚延,只眺望着明灯高?悬的城中?夜景。 侍卫前后有六人,暗处的暗卫无数。戚延睨了眼陈澜,陈澜忙近前些。 戚延低沉交代:“寻皇后能开心?的地方。” 他今夜是特地为了温夏才来的,明日?便要离开青州,总不能让她有遗憾的地方。 陈澜领两名侍卫在?前开路,去了城中?有名的胭脂铺。只因黑衣刺客劫持那次,车厢里四处都是散落的胭脂。 温夏进了店,却不曾对那些胭脂动心?。 她已有许许多多的胭脂,这又是戚延要买给她,她便更觉不必多余浪费,倒是为白?蔻与香砂挑选了两盒。 掌柜的得她与戚延这般仪貌华贵的客人,巴巴地想来推荐,却碍于戚延强盛的气场与四面守卫,只一双眼放着光,嘴角没有搭下过。 戚延低声道:“只要这两样?”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1节 “够了,谢过皇……”在?外,温夏缄了口,未再说这声皇上。 戚延未再劝,细看她玉面桃腮,女子还?真是喜欢胭脂的,不动声色微抿薄唇,陪她走?出胭脂铺,听她与白?蔻讲话。 “回去拿给香砂,是你?们上次想买的胭脂。” “奴婢与香砂谢过娘娘!” 戚延微顿,望向温夏:“你?不曾买?” “臣妾有用的,应克勤克俭为重,多谢皇上好?意。” 这话有些噎人,还?似有些耳熟。 戚延转头要喊吉祥,才忆起这是青州。 他是想问吉祥,这句克勤克俭似有些熟悉,他除了在?朝堂以此要求她之外,是不是还?做过什么? 朝堂…… 是啊,他当着举朝的面,将她数落得奢靡不堪。可眼前的她浑身上下未戴一样首饰,发?髻上唯一的发?饰便是几朵山茶花。 戚延忽有些心?烦意燥,不是对她,应是某种难言的情愫。 街道两侧偶尔会有经过的女子,在?见到他与温夏后,皆频频打量他们,尤其望着温夏头上的山茶花簪,放光的双眼似在?说“好?想要”。 戚延淡淡扫去冰冷眸光,冷睨她们发?间珠钗。 他的皇后都没有的东西,她们凭什么有? 行向茶楼的路上,皆有男子频频凝望温夏。那些炽热或是惊艳的眼神,皆令戚延龙颜震怒。左右侍卫已化身肉盾般,也遮掩不住沿途路人的视线。 今日?出行,温夏没有再戴面纱。 从前覆面,是因她需要保护自己,若因这张脸惹来差错,便会是她的罪过。可如今身边有戚延,她不再需要自己保护这份美貌。甚至心?中?还?这般想,他不是看上了这副皮囊么,那便让他看看,为这副皮囊动心?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道路两侧的视线越来越多,但因为有戚延与左右侍卫在?,无人敢上前与温夏搭讪。 而除了男子,仍有那些女子的目光。 她们惊叹此般的花颜,热烈的眸中?除了想要戴她头上这样的花簪,也在?三两学?步,挺直后背,握着绣帕轻迈绣鞋,问同伴“我走?得像吗”。 终于行到茶楼,入了楼上雅间,也算是避开了那些视线。 茶馆中?正念着故事的结局,待说书先生饮了盏茶,正好?接着说起下个故事。 雅间位置正好?,于说书先生近,听得真切,楼下大?堂也尽收眼底。 温夏坐在?戚延下座,案上有梅花糕,蜜饯,茶水与温酒。自夜中?穿行,手微微有些凉,她捧着杯热茶听楼下讲书。 “于是天子望着眼前花容月貌的女子,一曲舞罢,便纳入后宫,成?为阮妃。诗人作‘一朝阮氏女,一跃入龙门,一步一娇媚,一举一俏艳’。” 温夏目光微凝,细心?听着,倒似虞遥信中?提过一个阮妃,只是不知堂下是否是在?说当朝之事。 说书先生说到这儿,底下有人举手发?言。 陈澜选的这处茶馆是闲人雅士赏脸之地,比寻常老百姓去的茶馆更讲究些。举手的青衣青年书生气质,道:“哪个诗人作的诗?前后不押韵,词也缺雅境。” “当然是天子门生。”说书先生一副“你?莫再打扰我”的表情,继续高?亢扬声:“常州第一美人,不负盛名。” 果然是了。 正是说的戚延。 温夏敛眉饮下杯中?清茶,唇边倒是漾起听戏的浅浅笑意。 可当事人戚延却早已龙颜大?怒。 他薄唇紧绷,剑眉下一双长眸扫向陈澜,也冷睨底下的说书人,如果眼眸可以杀人,那说书人已当场毙命。 这常州他是在?两三个月前去了一次。 当地郡守在?宴上说常州第一美人如何美貌,又如何富有才情,有闭月羞花、国色天香之称。常州郡守命那女子献了舞,自称是义女。戚延没多看,只淡瞥了眼,觉得仪态是不俗。他未曾拒绝,吉祥将人收下。回宫后太后似很不喜他此行,也不喜那女子,戚延便有意封为妃,堵回了太后要他接温夏回宫的话。 大?盛是不限制百姓谈论皇家之事的,只要不添油加醋,颠倒黑白?。 戚延捏了捏手上扳指,目光暗凝向温夏。 她低眉浅抿着茶,应该只以为这是杜撰的他朝。 “阮妃一入皇宫,深受帝王宠幸,天子十分宠爱阮妃……” “可京都皆传,当今皇后仙姿玉色,仪态万方,是真正的国色天香。”那青衣青年又纳闷地打断:“你?用国色天香形容一个妃子,不对。” “又不是在?下形容的,是当今世人。”又被打断,说书先生颇有几分郁闷,“而且皇后娘娘并非京都盛传的那样国色天香,那都是唬人的。” “此话怎讲?”底下皆问。 “不过尔尔。”说书先生摇头晃脑,抚着胡须道来这句。 底下恍然,都是有学?问的人,关注时?政,都明白?这话出自当今天子口中?。 戚延已起身:“不看了!” 温夏一直都是凝心?听戏的安静,放下茶杯起身道:“皇上想离去?” 她始终是温柔,恭顺之态,好?似就算这台下说的是她,也都甘愿轻轻抿起唇角,一笑置之。 戚延握了握袖中?大?掌,紧攥又松开,想开口解释台下这桩事,温夏已抬眼温声问他。 “台下念的天子是皇上吗?后宫有了新的妃嫔,臣妾回宫后,会尽中?宫责任,妥善为您照拂众位姐妹。” 戚延紧抿薄唇,她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来,但不知为何,这话听入耳中?并不悦耳。 楼下大?堂涌入官兵,是方才陈澜去唤来的,官兵一声“妄议天家”,两个兵衙一左一右擒走?了说书先生,余下官兵在?楼下清场封楼。 温夏抬起眼:“皇上这是何意?” 戚延眼眸冰冷:“妖言惑众。” “说书人说的不是皇上,还?是何处拂逆了皇上?” 戚延只道:“下去吧,此处没有意思。” “臣妾并没有看到说书人何处妖言惑众了。”温夏扶身垂首:“请皇上勿要降罪于人,只是民间茶余饭后的故事,皇上是特意带臣妾夜游青州城的,若因此而让说书人丧命,臣妾惶惶难安。” “他难道不是妖言惑众?他拿你?跟妃子比,他说你?不过尔尔!” “可这句话不是他说的,是皇上说的。” 戚延一时?怔在?原地。 温夏白?皙的脸上没有伤怀,仍旧一如既往的婉然。她抬起杏眼,目中?也一片宁静,一双眼似温柔春江水,没有一丝在?意。 “臣妾习惯了,已不在?意世人说臣妾,臣妾也没有怪皇上说臣妾。求您放了说书人,勿因此小事让臣妾在?青州留下遗憾。” 戚延久久望着她这双温柔的杏眼,她明明这般恭顺,善解人意到挑不出一丝错来,他却觉得这双眼不该是这样的情绪。 “你?是不是认为朕抓此人就是要砍此人的脑袋?” “难道不是么。”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对上这双温柔眼眸,没有再解释。 他冷睨陈澜:“让官府教?训一番就放了。”转身大?步走?出雅间。 温夏拜了谢,跟在?他后头。 他步伐很快,她需要急一些才能跟上他。 她本可以不用这般急切地跟上他的脚步,可方才那一求情,温夏在?他浑身暴戾之下如以前那般惶惶不安,是无辜之人的性命让她不敢退步,而戚延竟放过了。 她在?想,是不是他喜欢的这张脸就该这样用? 戚延终在?步下几阶台阶后停下,等她跟上了才继续前行。 离开茶楼,街道上风清夜朗。 戚延怒气仍未消散。 他的动怒不会写在?脸上,只在?他那双眼眸里,明明该是盛情峭隽的一双长眸,深不可测的森寒。 他停,温夏也停,安静侍立在?他身后,并不催促,安安静静地等候。 明明是要带温夏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刻,让她不留遗憾,让她高?兴。 戚延却已经想回去了,但终还?是负手冷睨陈澜,眸底的警告在?言,再办砸就别想在?御前了。 陈澜领命去办,消失得彻彻底底。 戚延遥望水岸对面的忆九楼,放缓语气道:“去楼上坐坐?” 温夏摇头:“臣妾不太想去,若皇上想去,臣妾可陪您。” 戚延沉了片刻:“那你?还?想去何处?” 温夏正要回答,陈澜已赶来禀道:“皇上,皇后,今夜环城河上游舫热闹,舫上有青州才子吟诗作画,在?开诗会。也有别的游舫正兴歌舞,皇上去看一看?” 戚延居高?临下,看向温夏。 她比他矮许多,那日?握她手中?梅枝丈量,她只及他胸膛,这般垂眼看她,恭顺安静,不再是幼时?那个欢喜蹦跶的小女童了。她风寒刚愈,颈间狐裘雪白?的绒毛扫着下巴,将颈部的伤口遮得密密严严,但那夜抱她回房,他见伤口处还?有些红痕。 “去舫上小坐一刻,便回行宫吧。”他是在?询问她。 温夏依旧恭顺扶身:“臣妾听凭皇上旨意。” 戚延微沉眸,这怎么能是旨意。 … 一路行去岸边,湿漉漉的石阶上有深深浅浅的水渍,戚延行在?前,朝温夏伸出手掌,欲带她行这滑脚的台阶。 她轻抬的眼睫微微一颤,明明瞧见了,却只当未见着,低眉提着裙摆,另一只手伏在?宫女腕上,一心?留意脚下。 戚延眸光更沉,自然看出了她的扭捏。 他本就不是脾气好?的人,此刻也是因担心?她摔倒。 他手掌握住她搭在?宫女臂上的手腕,纳入掌中?。 温夏却惊慌地抬起长睫,慌乱凝望他的那一瞬,杏眼楚楚,收回手去。 戚延紧绷薄唇,调息沉住心?间淤堵的这口气,不想拿阮思栋他们说他的那一身暴戾对她。 他手掌仍未收回,停在?她跟前,绝不容人驳逆。 无声的对峙,他是终占上风的强者。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2节 温夏紧攥长裙,终于慢慢伸出手,却是握住了他袖摆。 戚延终没有强迫她,立在?原地等她并肩行上来,任她轻轻牵着他袖摆。 下了长长台阶,停在?岸边平地,眼前水面泊着艘艘游舫,陈澜所说的那两艘大?画舫也在?不远处等着载客,舫上传出悦耳琵琶声,柿子般的灯笼轻轻摇晃。 戚延:“你?想上哪一艘?” 温夏凝望近处等客的小船,不希望戚延再在?那些文?人雅士的船上暴戾拘人。 “皇上能坐这小船吗?” “自然能。” 陈澜招了一艘老叟的船过来。 小小游船在?水面划开绵绵无尽的涟漪,慢慢悠悠驶向前。 老叟虽不是温夏那日?载船的老叟,但说的话却都是差不多的。 “两位一看就是有福之人,贵不可言。” “别看咱这船小,能同渡一船的人皆是修了百年的缘分,像二位这般的佳偶伉俪,前世缘分必定不浅!” 戚延虽神色未见起伏,但微松的唇线是受用这话的。 温夏静静远眺水上波光、岸边景色,前世缘分,她可不信。 若非要定义前世,那戚延前世也许是挖心?挖肾救过她的命,这辈子才让她这般被他欺负。 老叟说可以将船载到大?画舫边上,听听舫上的乐声与才子们吟诗作赋。 温夏不想吵闹,只让船慢驶。 她本是想沉默,懒得跟戚延多言,可凝思一转,与老叟温声问:“老翁凭载船为生,可觉辛苦?” “不辛苦啊,我每日?见这形形色色的人,能看到一家几口其乐融融,也能见来青州做生意的商人,涨不少见识!若在?地里头干活儿,我也见不着这么多人,只是啊我白?天到晚都在?船上,腿上风湿的老毛病严重。” 温夏正是想引出这看似寻常的闲谈来。 “那青州的药铺抓药贵么?” “不贵不贵。咱这青州离离州近,先皇还?是太子的时?候到过离州,不许离州哄抬一应物价,还?打马经过咱青州,前任郡守就有样学?样,还?得了先皇夸奖。如今的药价都一直稳着,也没涨多少。” 温夏浅笑。 她的仪貌很容易给人留下贵不可攀的印象,可她不仅没有架子,娇靥上的笑还?温和,嗓音也和善轻软。 船夫更健谈起来:“还?有啊,自从去岁皇后娘娘来了咱们青州,咱们老百姓那叫一个舒服,不仅粮米一直未抬价,犯法的事都少了!这是托了皇家娘娘的福!” 温夏浅笑,目光留意到身侧戚延。他挺拔身躯映在?这波光潋滟中?,轮廓倒似弱几分气场,平易近人起来。 只是温夏不愿多看他,继续与船夫道:“老叟既然接触过走?南闯北的商人,那应当听过不少趣闻吧。” “趣闻先不谈,娘子这一问,老夫倒想起常州一个事了。常州那没咱们太平,常州郡守都纵外甥伤人,打断人家一条腿,官府都不判的!” “那公?子爷扬言他家有皇家的宠妃娘娘,连当今皇后都没他家娘娘受宠,敢惹他就是惹阎王爷!” “还?有允县你?知道吧,那有个地头蛇,儿子是皇上的门生。天子门生啊,专门负责拍马屁的那种,谁不喜欢听马屁呢。他爹五十岁还?强抢民女,县令都不敢管。” 温夏美目幽幽凝去戚延身上,他薄唇紧绷,逆着灯笼下的轮廓陷在?阴影当中?,瞧不真切。可温夏知道他在?不快。 她就是想让他好?好?听听他登基都干了什么。 幼时?印象里那个太子哥哥是有才华,是聪颖睿智的。她被宋艳姝害的那回,宋家有一块传下来的免死金牌,戚延知道。他明明那般震怒,可却蛰伏了一个月,查完宋府罪证,用凿凿铁证击倒宋府满门,而非以东宫的威压。 温夏厌恶戚延,她知道他如今所作所为,大?部分皆是与太后刻意相悖。如果他还?有一点当年少年的智勇,那听得进半句都还?算是个人。 点到为止,温夏怕戚延再动怒,浅笑唤船夫就停在?临岸的水面,支着下颔,颇有几分安闲地远眺岸边树下玩耍的稚童。 隔得也不远,孩子的嬉闹声清脆传来,倒是与这静夜相宜。 原本一动不动的戚延终是缓和下来,他本是想让温夏开开心?心?地度过在?青州的最后一晚,没想到能摊上这么多事。 那船夫说的几起事都不是他做的,可却明白?是他荒废的这些年里造下的业。 父皇贤德,在?他幼年最开始懂得东宫太子的职责时?,宽仁的父皇一直是他心?中?为帝的榜样。 可太后一次又一次与温立璋的苟且,一次次缺席他幼时?每一个重要的时?刻,还?有父皇一次又一次的原谅,都让他无法释怀。 如果一个温润宽仁、爱民如子、操劳一生的皇帝只能落得英年早死的下场,那他凭何要这般勤政爱民。他本就是朝臣口中?的暴君,昏君。 岸上稚童的嬉笑声清晰可闻,男童与女童在?扮家家,演新郎新娘。 “现?在?我们俩拉过钩就是夫妻啦,以后我会护你?平平安安,把好?吃的烧饼,好?看的桃花簪都给你?!”男童逗得女童嘻嘻笑。 戚延不动声色留意温夏,她只是支着下颔,白?皙玉面不见情绪。但他勾起了幼时?的记忆。 他也曾向她许过这样的誓言。 可如今…… 他手指敲击在?膝盖上,忽有几分难言的堵塞感。 “好?了,现?在?我长大?了。” 岸上男童继续玩着这游戏:“我要推你?啦,把你?推倒!不行我下不去手,你?自己蹲地上吧,不许起来!”说罢,男童一把抢了女童手上的梅花。 温夏面上一促,不再支着下颔,双手紧捏绣帕,楚楚杏眼紧望去,呼吸微微地喘。 女童不过五六岁,被抢了怀中?的花,哭得小脸皱在?一起,大?颗的眼泪不停掉。 “为什么要抢我的花呜呜呜!” “我们在?过家家呀,现?在?我们长大?了,我可以随便欺负你?了,我爹说茶馆里都是这么说的,话本里有个皇上就是像我们这样。你?蹲地上!” “够了——”戚延猛地起身。 游舫剧烈颠动一瞬,他冷冷背过温夏:“回去。” 袖中?手掌紧握成?拳,船还?未曾停稳,他便已疾步跨下船。直至步上几段台阶后才想起身后人,冷冷停下,回身睨向温夏,见她被宫女扶下船,上了台阶,才继续前行。 马车一路驶回行宫。 车上,二人皆没有开口。 气氛森寒压迫,可温夏好?像忽然没有那么惧怕了。 他越动怒,她心?间好?似越发?快意。 回到行宫,温夏下了马车,朝戚延扶身行礼:“今夜多谢皇上,臣妾会记得今夜的青州城,臣妾告退。” 温夏纤细的背影消失在?甬道。 长夜森寒,黑云似压着一城的萧杀冷戾。 “常州郡守那外甥,去查,若属实,该还?腿就还?腿,该罢官就罢官。” “朕有哪个门生出自陇县?” “回皇上,是允县。”陈澜埋首答着。 戚延冷冰冰道:“朕没这样的门生。” “属下明白?了!”陈澜这就要走?。 戚延目光幽深:“让你?走?了么。” 陈澜硬着头皮回来,跪在?御前。 今夜,一切安排都是为了让温夏开心?,可却没有一个不踩雷。 一双长眸无声望向远处临凤居的宫阙。 戚延伫立良久,玄衫与这夜色一样冷寂。 第29章 戚延虽是微服来的, 可这回京的马车浩浩荡荡,自青州驶出, 沿途百姓跪地送行,午时?便已入了一处县城。 温夏坐在自己单独的马车上。 如来时的那辆华贵宽大?,置有茶案,软塌,书架。 她懒懒倚在?软塌中,拥着狐裘御寒,足底下卧了个暖和的汤妪, 让这冬日里不至于冷。 一旁矮案上除了茶水点心,还有戚延命人送来的卤食,陈澜特意说, 是皇上专门派人去忆九楼买的。 这卤食温夏早已调出更好的味道,只是这几?日不曾把方子交给各地掌柜罢了。戚延赏赐的, 她都不想碰。 因顾及她身?体,这趟回京之行七日本可抵达, 但戚延下?令慢行。 明明还可趁天未黑再行一个时?辰,但才申时?,队伍便已在?当地一处征用?的官家府邸中停下?。 翌日,温夏卯时?便被白蔻唤醒,懒懒赖在?暖和的衾被中不愿起身?,却也不敢贪睡。 去岁迁来青州时?, 她便也是这般早早起来上路, 明明想多睡半个时?辰, 但束于皇后身?份, 那时?更是怕戚延降罪。 冬季里,起床还真是艰难。 白皙脸颊埋在?柔软的衾被中, 温夏贪恋这片刻温暖,刚伸出手?去便被被子外的冷气冻得?缩回手?,又酝酿了好一番才要恋恋不舍地坐起身?。 门外恰来了宫女?传话,要她等戚延睡醒了再启程。 温夏闻言,半起的身?子立马缩回去,拥着浅玉色衾被,带着点小鼻音的一声“嗯”低喃冒出,舒舒服服地多睡了半个时?辰。 戚延这瘟神随心肆意,昏庸惯了,一向喜欢睡到自然醒。 如此恰好啊。 这般又行了三日的路,日行不过一二百里。温夏终是忍不住了,在?蜿蜒浩荡的队伍小憩途中,下?了马车走?向戚延。 戚延正背靠一棵茂盛的大?树,站在?树下?踱步,一抹玄色的衣摆掠过地间杂草。 拘于狭小车厢,于他这样?的习武之人应该也是不喜的。温夏没有过问他轻功的事,也未在?太后信中提及。 停在?他身?前,温夏扶身?行礼:“皇上,余下?还剩八百里路,会不会行得?太慢了?” 戚延目光自她身?上掠过:“皇后吃得?消?” “臣妾车厢置了软塌,吃得?消。还请皇上顾念国事,勿因臣妾耽搁了行路。”虽然温夏也不明白,他是怎么以为?她吃不消的。 戚延淡道声“知道了”,温夏退回了马车上。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3节 又活络了会儿筋骨,待前去探路回来的禁卫禀报前方城邦路况可行,戚延才下?令队伍今日可行至三四百里。 坐回马车,戚延懒靠在?车壁上,虽马车阔绰有余,但一双长腿也伸得?没龙椅上自在?。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一卷竹简,是温斯立禀报温家没有明显的燕国敌人,不知温夏是因何遭劫。 往嘴里丢了颗糖渍青梅,戚延懒散拾起另一卷,是他几?个门生说起他不在?的这段时?日里朝廷发生的政事。 百无聊赖看完,戚延敲击身?旁矮案,马车中间的靛蓝色隔帘被陈澜掀起,探身?行礼。 “行几?里了?” “回皇上,二十里路。” 车轮自地面辗轧而过,带起的颠簸比之前更陡峭。 戚延抬眉:“皇后如何?” “皇后车架一切尚妥,未听婢女?提什么要求。” 身?为?武职,如今兼着宦臣要做的事情,陈澜总算学会了一点伶俐劲儿,并补充:“方才经过皇后娘娘马车,似还听到里头笑声,皇上放心吧。” 戚延薄唇略一扬,淡一挥手?。 陈澜暗松口气退下?。 这趟回京,本来算是微服的戚延能策马赶上回京的仪驾,两日足矣,再如常回京都便是。 但顾及着怕皇后的身?子吃不消,才只命他们一日最?多行二百里。 而主子一向不按常理行事,从前出巡时?嫌队伍慢,束于马车中无趣,暗中施展轻功先行抵达是常有的事。 如今都是为?着想让皇后舒服一点。 明明主子这几?日失眠,卯时?就起来练剑了,歇脚落在?皇后屋顶,没听到里头动静,便胡诌自己还没睡醒为?理由,非多挨一个时?辰才让赶路,只为?了让皇后多睡一会儿。 陈澜不知道这趟回京,那些从前拿告老还乡都劝不动主子的两朝老臣见到如今的皇帝,该会是哪番场景。 京都的天,怕是要变了。 蜿蜒的队伍行驶到午时?,天空忽然淅淅沥沥飘起了细雨。 陈澜派人快马去探路,路探回来禀道前方的雨势更大?些。 行路遇上各种状况都是常有之事,陈澜展开地图,择了一处可以歇脚的支路,得?到戚延准许,队伍往前驶去。 这小路比不得?大?道宽敞,只容马车行驶,虽天空未落雨,但路面尽是刚下?过雨的泥泞。 戚延掀开车帘瞥见,眸光冷冷落在?陈澜身?上,陈澜只得?埋下?头去。 戚延远眺温夏的马车,又望向两侧高高山地:“退回去吧。” 陈澜只得?指挥后头骑马的护卫掉头,再命人小心将皇后的马车掉头。 戚延担心的无非是这两侧山上会落泥石。 前进容易后退难,马车倒得?极慢。 戚延坐在?车厢上看不下?去,起身?想先带温夏下?车。 却听探路的士兵大?喊一声“泥石落了,退后”。 山侧滚下?大?片的黄泥,盖住灌木直冲而下?。马比禁卫最?先感知到意外,不受控地抬蹄。 戚延眸光一沉,调息施展轻功,飞快落停在?温夏的马车上。 她花容失色,却算是未失理智,拉住白蔻便朝他弯腰奔来。 戚延揽紧她腰落到平地,再回头,见云匿已带下?白蔻,才揽住温夏退至安全的地方。 泥石并不算严重,只塌了那一方便停了,只是埋了温夏的马车。 这样?的路况温夏来青州时?也遇到过,那时?半道歇在?当地府衙,多等了三日才在?晴天上路。 这一折腾,再启程时?,温夏只能坐在?戚延的马车中。 他的马车宽大?许多,软塌比她的还要舒服,案上摆放着棋盘、几?卷竹简,一些糕点。 可即便是这宽大?的地方,温夏也只觉得?憋闷约束。 她裙摆不知何时?溅了泥渍,也只是指甲盖的一块,但温夏一向决不允许衣衫弄脏,心里介意极了,坐立难安了一路。 直到行出二十里路,靠坐在?对面的戚延终于道:“皇后不舒服?” 陈澜那股机灵劲发挥得?越发娴熟,支走?了崴脚的白蔻,车上并没有温夏的宫人。 温夏只感觉到戚延的目光罩在?这逼仄的空间中,他周身?强大?的气场令她无所适从,忽然便想起了幼时?他喜欢的那只白兔,被他关在?精美笼中,任由他逗弄。 她虽不曾抬眼,但知道戚延的目光在?她身?上,摇了摇头。 马车又行出五十里路,温夏的坐立难安依旧未散,戚延收在?眼底。 他将队伍喊停,低沉嗓音道:“朕下?去走?走?,皇后自便。” 戚延把空间让给她,负手?踱步在?一片草地中,问陈澜:“夜间在?何处歇?” “为?避方才的泥道与雨天,队伍走?的新路没有收拾妥当的官家府邸,需再行二百里路,由属下?先策马前去当地府衙布置。” 戚延点点头。 梁鹤鸣连忙道:“先别啊皇上。”他低声与戚延比划:“阿栋倾慕柳曼娘那次,带人驾言出游被困半道上,便是在?马车里度过一夜,后来柳曼娘才与他成为?知己。” 这些戚延并不知晓,只知阮思?栋常流连风月场。 “反正天已经快黑了,再行一百里都大?半夜了,这前后都无歇脚的地方,不如就在?马车上歇一宿。”梁鹤鸣说完,也觉得?自己忽然不是个闷葫芦了,颇有几?分得?意。 戚延再回车上,温夏仍安静地端坐,手?中握一卷书在?看,见他上来,起身?朝他行礼。 戚延没有打扰她看书,这安静中,视线有意无意落在?她身?上,她皆以长长竹简遮挡了半面容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入眼处,那双纤细的手?指白皙娇嫩,指甲是桃花的颜色,不知是以什么花瓣染的色。 自知她还惧他,戚延只能自己打发时?间,夹起黑白棋子自己对弈,但忽然想,他好像并不了解现在?的温夏。 “皇后可会下?棋?” 温夏微顿,敛眉道:“臣妾会一点。” 戚延将白子推向她:“那陪朕下?一局棋,朕让你?先走?几?步。” 温夏放下?了手?中的书,坐到矮案前,她也未曾客气,纤长手?指落下?了一颗白子。 这一局对弈,戚延本是想让温夏赢一局,可却发现她聪颖灵活,起先对他严防,在?他以为?是她棋艺真的不精通时?,却被她一招制胜,谋定而后动,断了他翻身?机会。 戚延眼眸一亮,抬眼凝望温夏。她眼中光芒清澈,隐隐有一点胜利的笑意,浅浅的,却格外灵动娇俏。 没有宫人,戚延自己摆好棋子:“再下?一局。”方才他是让了她,才至于输得?这么彻底。 温夏却没有再来。 她不爱跟戚延下?棋,虽然知晓他方才有意让她,可她的棋艺比她自谦的要好很多。她只喜欢与爹爹下?棋,与太后,与她的哥哥们。 答应与戚延对弈,她只是单纯地想告诉他,他弃之如敝履,挥之如空气的她,不是他以为?的那么弱。 先皇钦定的太子妃,温家的嫡女?,琴棋书画,甚至是舞技,她都精通。 她不是戚延口中那个什么都不是的骄奢之人啊。 敛了眼底浅浅笑意,温夏仍旧握起书看。 戚延并未尽兴,方才的惊艳也未褪却。 他并不了解温夏,他所知道的只是五岁那个单纯可爱的她,还有他用?憎恶加诸在?她身?上的骄奢的她。 他忽然想起宫女?在?行宫中说,她中秋时?在?银杏树下?弹奏,那个时?候她弹的是什么曲子,又是不是在?黯然思?亲? … 天色暗下?,队伍停在?一处山谷空地。 温夏掀窗瞧去,询问戚延:“天色已晚,这附近有歇脚的府邸?” “今夜歇在?马车上。”戚延嗓音低沉。 温夏眼睫轻颤:“马车上?”她四目凝望这座车厢,眼底怯怯不安。 戚延淡应声“嗯”,起身?道:“皇后先洗漱。” 温夏紧攥着绣帕,不愿与戚延同睡一个车厢。 白蔻端着盆中清水与长巾来到车中,即便再明白温夏的介意也没有办法,只能安慰着温夏:“马车上狭窄,皇上在?行宫都没有碰过娘娘,这车上自当也不会乱来的。” 温夏说不出口,戚延那就是一匹狼。 那漆黑无尽的双眼看似平静,可总是深不可测,她连与他对视都不敢,一撞上他的眼睛,便只觉得?似被剥透。 温夏心慌意乱,裙摆上那块泥渍仍在?,她根本不敢在?这车上换衣裳。白蔻瞧见那块凝结的泥渍,忙以热水沾洗掉。 “娘娘,就委屈这一日吧,今日连着赶路,已行了三百多里,梁大?人说人马只能歇了。” 温夏掀开车帘眺去,漆黑的空地被禁卫手?中的火把点亮,空地之内只这帝王轿辇一辆马车,远处山洞中依稀亮着星火,一些人歇在?洞中。 白蔻为?她清洗罢,退了下?去。 山谷猎猎的风声中,靛青色车帘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掀起。 戚延长眸落在?她身?上,俊美面色波澜不惊,吩咐外边的宫人:“退下?。” 他修长健硕的身?躯居高临下?,一入这方车厢,似所有空气皆被他侵占去。 温夏死死攥着宽袖中的手?帕,任他躺到了身?旁的软塌上。 “今夜将就一宿,睡吧。”他道完,枕着自己手?臂睨她。 温夏仍僵硬地坐着:“臣妾不困。” “不困也躺过来,你?已这般直愣愣坐一整日了。” 温夏没有能堵回他这句的言语。 她仍不愿挪动分毫,戚延微眯眼,伸手?勾住她腰将她带到软塌上。 一声浅浅的惊呼被温夏抵在?了唇齿,不愿发出这样?示弱的声音。 到底已不再是五岁了,戚延这样?想。 五岁揽着她腰,还只是个孩子,只觉得?可爱好玩,只想带在?他身?边宠着护着。 可如今,她纤腰不堪一握,浅止的娇呼声擦过耳际,不再只是令人宠着护着,他想要的只有更多。 温夏倒下?的瞬间,他已用?长臂撑在?了她后颈,在?她躺下?后便抽出了手?。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4节 她惴惴不安,浅浅的气喘声很急促,死死钻进了衾被中。 戚延:“朕也不是狼,不会在?荒郊野岭吃人。” 温夏的气息仍很急促。 馥郁的山茶花香浸在?鼻端,戚延抱臂侧过身?去,只觉梁鹤鸣此举甚合他心意。 他并非想强迫她做什么,只是觉得?温夏对他的惧太多了。 戚延许久未再开口,耳侧温夏的呼吸声终于平稳。 车厢内未曾熄灯,他转过身?,睨着枕边之人。 她白皙的面颊仍浮现着淡淡的粉,樱唇抿着,双眼也如安睡的紧闭。 只是戚延勾起薄唇,知道温夏并没有入睡。 习武之人,怎么听不出她气息微促的乱。 时?光安静流淌,只余窗外偶尔呼啸而过的风声。 戚延弯起薄唇,只见温夏的眼睫颤动得?越来越明显。 她好似终于忍不住睁眼了,却对上他的视线,慌张地躲到车壁那头。 但这马车上不过一隅之地,他若想做什么,她怎么躲都无用?。 戚延开口:“皇后不必惊慌,朕只是……” 话未说完,温夏已迅速爬起身?,吹熄了脚边案上烛灯,车厢内瞬间陷入一片漆黑中。 却听“砰”一声惊响,她吃痛一呼,不知撞在?了何处。 戚延循着声源处握到了她细腰,将她带回软塌上。 “撞到哪儿?”他指腹于黑暗中落在?她脸颊。 “没有撞到。”温夏声音带着颤抖。 “朕没有要做什么,皇后不用?这般惧朕。” 温夏在?漆黑里躲他的手?,却将湿润的唇轻轻擦过他指腹。 戚延浑身?紧绷,停在?半空的手?上似残留着这缕湿气息,他眼眸凝在?深邃的夜色中,忽然便将她细腰扣住。 即便没有光亮,凭声音在?这一隅之地找到她又有何难呢。 温夏在?他掌中不敢乱动,甚至在?伸手?推到的是他宽肩后,一瞬间似缩在?了他身?下?。 浑身?血液冲撞,戚延不得?其所,却明白他想要的是什么。 她仍一寸也不敢动,只有幽幽的山茶花香严严地笼罩着他。 漫长的寂静,戚延嗓音带着一丝哑:“这些年,你?是不是很怨朕。” 温夏呼吸急促,却没有回应。 “回宫后朕会尊你?为?皇后,敬你?为?皇后,不会再说废后。” 温夏微顿,轻软的嗓音似有一丝苦涩:“那臣妾应该感谢您吗。” 戚延握了握拳,忆起他的母后与温立璋相拥。 这些年,他有一句话没有质问太后。 是他登基那年,三皇叔起兵造反,温立璋不费吹灰之力,领兵解决完那些人马,策马入皇宫来禀报他。 御前,温立璋恭敬得?只是一名忠臣。 可长乐宫中,屏退了悉数宫人的宫殿,只有太后与温立璋二人。 修长卓立的男人丰姿俊朗,比温润宽仁的父皇萧杀凌厉,站在?他母后面前,俯下?头凝向母后的唇。 戚延的轻功那个时?候还没有这般好,他弄出的动静险些没让他及时?撤离。 后来他每次质问太后时?,太后总说她与温立璋没有苟且。 他明明不相信,可却总会想起当时?他们二人的神情。 那似乎是隐忍,似乎两个堂堂正正的人清白得?很,没有世?间苟且的粗俗。温立璋始终没有落下?去吻他的母后,而母后只是安静看着眼前人。 戚延未经男女?,也从不曾动情。他明明是不愿相信母后之言,总有一个模糊的概念在?告诉他,他们好像比任何人都干净,却也似比任何人都复杂。 对温立璋的恨,是他所见,是他所怨。 可温家满门忠心报国,举朝都说他是昏君。 而逝去这么多年,他的一切恨已似全发泄在?温夏身?上。 那天他不知道这份恨是不是可以了。 现在?他觉得?,够了吧。 就如此吧,这些年他明知她什么错都没有,却非要伤她,用?她当一柄刺痛母后的箭。 他所作?所为?,已经够了。 温夏促乱的呼吸声仍响在?这片暗夜。 戚延指腹抚到她樱唇,她似浑身?僵住,一动不动。 戚延摩挲着她唇,俯下?身?,却被温夏一声急促的“皇上”隔开。 “这里是马车上,没有礼仪规制,不合规矩。”她依旧是哭腔的声音。 “朕知道。”戚延调息,强迫着周身?冲汇的血液沉下?来,指腹摩挲着她温软的唇瓣,终于收回手?,心间有些怅然若失之感。 “朕方才所言,回宫后当说到做到,你?睡吧。” 戚延躺回软塌中。 温夏挪向了车壁那头,他未再阻拦。 这安静过去许久,戚延不曾睡着,温夏也不曾入睡,她的呼吸声他一听便明白。 “你?为?何不睡?” 温夏紧攥着衾被,对这漆黑中低沉的嗓音格外惧。 她也听过戚延肆意的声音,那样?的声音清朗明快,似个青年,不似此般帝王沉沉的压迫。 她抵触极了唇边的触感,即便他脏手?拿开了,也仍觉得?唇上不舒服。 温夏陷入深深的无助中。 戚延仍在?道:“朕不碰你?,赶紧睡。” 她疲惫地阖上眼。 明知她躲不过的,嫁给他时?,不已做好了一生不被他尊重,不被他所喜的准备了么。 此刻听到他这些话,她没有动容,也不像白蔻安慰的那般娘娘终于苦尽甘来。她只有一种对自己的可悲。 他的话,更似嘲讽,对她这一身?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待人接物的讽刺。让她明白她只是一尊精致的花瓶,可以被帝王所喜,然后妥善地安放。 那就如他这般吧,反正她已躲不过去的。 温夏甚至开始想,看他能喜欢这副皮囊多久,一个月,半年?总不可能如他欺负过的这十二年之久吧。 也许是她气息越来越乱,戚延的嗓音终于有些愠怒了。 “朕命你?睡觉。” “臣妾不睡。” “现下?已子时?了,你?不睡觉,明日如何经受长途跋涉?朕说了不碰你?。” 温夏心中一片冰凉,只是嗓音依旧如寻常的轻软:“我裙子脏了。” 戚延顿住,他已坐起身?:“朕下?车,你?先换衣吧。” “换了也无用?,臣妾都没有沐浴过,没有沐浴,臣妾不碰干净衣裳……”温夏说着,带着一些委屈。 戚延似在?这话里消化了许久,终于点燃了烛灯。 四周清晰,温夏有些慌乱。 戚延端坐在?矮案旁,睨着她道:“朕带你?去沐浴。” “臣妾不去。”她紧攥着衾被,美目慌乱。 戚延忍俊不禁笑了:“收拾好衣物,朕带你?去附近城中找个沐浴的地方。” 温夏有些诧异,白蔻不是说梁鹤鸣道附近的城中有一百里路么。 戚延已经下?了车去。 温夏想说不用?,掀开车帘,对上戚延不容置喙的眼。 白蔻收拾出一个包袱,跟在?温夏身?后。 主仆二人行到戚延身?前。 温夏扶身?行礼:“臣妾收拾好了。” 戚延睨了眼白蔻,负手?往前方的马车行去:“你?一人便是。” 温夏眼睫一颤,心如死灰。 恐怕他今夜就想要她这副皮囊…… 她怎么能信他的话! 白蔻忧心忡忡将包袱递给她,温夏接过,双手?仍有些发抖。 跟着戚延上了一辆马车,陈澜驾车驶出山谷便停了车。 戚延下?车朝她伸出手?,温夏探出车厢,将手?落在?他掌中。只是见周围仍在?大?道上,荒无人烟。 杏眼疑惑地凝向戚延,他薄唇边带起丝笑意,自她肩上拎过包袱,大?掌落在?她腰际。 毫无预料,温夏双脚离地,整个人腾升去半空,忙惊慌地拽紧戚延玄衫。 戚延肩头挂着她的包袱,垂眸收纳她闭着眼的惊慌,低笑:“睁开眼,不高。” 温夏十分恐惧地睁开眼,入目是宽河,戚延正带她横跨河面,脚下?便是潺潺水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5节 她忙又将脸埋下?去。 戚延笑出声:“你?的披风没有兜帽?” “没有。” 戚延停在?了河畔,解下?他的大?氅给她,直接系紧了兜帽罩着她整个脑袋,温夏一张脸皆被这玄色兜帽护着。 再次亲身?体验这奇妙的功法,温夏终于逐渐接受了飞在?半空的滋味。 “皇上不能一直飞么。”对于半道歇了三次的戚延,温夏终于开始发问了。 戚延运气调息,有些语噎:“一直飞,是话本里杜撰的,习武之人也不是铁打的,得?补充体力。” 又停了三次后,温夏嗓音有些委屈:“还要多久啊?” “入城了。” 终于入城了。 戚延提气停在?了一处客栈前。 温夏终于拥有了干净的热水,一直确认着房外并没有戚延的身?影后,才安下?心宽衣沐浴。 她大?半个时?辰才出来,乌发半挽,如绸缎亮泽,换了一身?浅碧色锦衣,系上狐裘。 戚延等在?房外长廊。 温夏道:“多谢皇上,臣妾收拾妥当了。” 戚延目光停留在?她脸上一瞬,道:“包袱不要了?” “臣妾忘了。”温夏忙回身?去拿。 往日都是宫人收拾这些,她装得?手?忙脚乱。 戚延便进屋斟了一杯热茶等候。 只是抬眼瞧去,那桌上的东西竟有如此之多。 十多个精美的小罐子与七八个匣盒,都不知里头是些什么,需要沐浴时?用?。 自温夏手?中拎过包袱,戚延将杯中茶给了她。 温夏有些迟疑地接过,放在?了桌上,没有饮。 那是戚延饮过的杯子。 戚延薄唇轻启,终是没有强迫她,握她掌心时?见是暖的,才放下?心。 他本意只是想给她一口热茶上路。 依旧施展轻功回到了马车上。 但戚延不曾上车,只对温夏道:“你?先睡吧,朕去洗漱一番。” 戚延行到温夏再看不见的地方,整个人都似焉巴的果子般拧在?一起,倒在?了云匿臂间。 梁鹤鸣解手?归来,大?惊失色:“皇上!” 戚延摆摆手?,皱着眉:“无事,只是内息用?过头了。” 梁鹤鸣紧张询问陈澜怎么回事。 陈澜解释完,梁鹤鸣目瞪口呆,也有些不可置信:“你?竟然用?轻功送她进城,就为?了洗个澡?” “那你?们干嘛回来,就住在?城中客栈啊!” 戚延回想方才陈澜找掌柜开房间时?,掌柜的说只剩一间客房,温夏眼睫似蝶羽的颤动,楚楚盈怯地轻轻凝向他。 梁鹤鸣:“只剩一间,话本里都是绝佳的机会,你?竟然不用?!臣这么蠢都知道的道理啊。” 得?云匿渡了些真气,戚延调整过些气力来,冷睨梁鹤鸣:“你?不懂朕。” 回到马车中,温夏仍未睡着,却不曾出声,只在?假寐。 戚延没有拆穿,在?她身?侧躺下?。 假装睡着转过身?,手?臂隔着衾被揽向她。 她只敢轻颤,呼吸急促了片刻,便也安静下?来。 戚延就这般睡去,鼻端是温夏身?上清浅的香气,似与沐浴前不同了,像股橙花,酸涩清甜,似倘佯在?这一片片花海中。 他今夜耗费的这些内力几?天便可补回来,只是累一点罢了,又有什么关系。 他的皇后爱干净有什么错呢。 净房香灰三尺约摸都不够。 第30章 两日后, 队伍终于抵达京都城外的运城,歇在府衙稍做休整。 先前封峦的仪仗已在戚延的命令中停驻在运城, 等?戚延汇合。 浩浩荡荡的禁军蜿蜒如长龙,黑压压的人影,如爹爹战场的宏伟。 大盛旌旗迎风猎动,帝王銮驾奢靡威严,前驾六匹骏马,车饰皆为鎏金。 温夏头一回见帝王出巡的仪仗。 她?与戚延刚成婚那回,戚延出巡南下半月, 带了德妃,当时也是这般的仪仗。 德妃回宫后与她?道,那仪仗足有万人, 排满了长街,沿途百姓皆跪叩, 坐在马车上瞧那黑压压的人头,只觉当皇帝真好。德妃那回虽未坐过戚延的銮驾, 可?日日见着,只说?大得?似后妃茶话的凉亭,可?容七八个宫人打转伺候,里头卧榻极宽,车壁都雕着龙,皆用金子造的。 那回是太后要戚延带她?, 戚延怎会携她?同往呢, 钦点了德妃同行, 太后气得?犯了胃疾。 温夏侍奉在长乐宫, 照料病中的太后,她?那时也会黯然。 可?后来漫长的冷寂岁月, 才知那不过只是她?被厌弃的无数天里,寻常不过的一日罢了。 他?们的队伍停在运城府衙,等?候戚延换乘。 温夏随同戚延入了府衙内沐浴换衣。 一入府门,跪在两侧的婢女皆着宫中服饰,齐声朝她?请安,掌事宫女指引温夏入内沐浴更衣。 洗去?身上仆仆风尘,温夏被扶到镜前。 妆案上摆放着皇后发冠,玉镯翠钿,无数珍宝首饰…… 温夏荣辱不惊,任宫人为她?穿戴华服,待外间吉祥来请后,行出房门。 她?已着一袭靛蓝色凤袍,庄严典雅的颜色,越发衬得?她?肌肤莹白。她?头戴九龙四凤冠,翠盖龙衔东珠,下垂珠结,细步踏行,雍容华贵。 吉祥引她?坐上戚延的銮驾。 温夏踏上矮梯,銮驾中,戚延朝她?伸出手掌。 他?一袭玄色夹金帝王衮服,冠冕十二旒玉串下,一双长眸深邃沉寂,周身皆是帝王强盛的气场,薄唇却似噙着笑在看她?。好像无声在说?,他?以这般的仪仗请她?回宫,足矣显他?对?这副皮囊的诚意了吧。 温夏将手落在他?掌中,任他?带她?坐在他?身侧。 敛下眉,她?心间竟在这一刻分外平静。 哪怕这威风无比的帝王銮驾,她?似乎都觉得?十分平常。 他?现在把迟来的东西还?给?她?,她?就需要感恩戴德了么? 他?就以为,帝王的隆恩,是个人就要心服口?服地受着,跪下谢恩? “饿么,可?曾用过膳?” “方才府衙内吃过,谢过皇上。” 戚延在府衙内准备了膳食,方才伺候她?穿戴的掌事宫女说?,那些全都是戚延怕她?挨饿特?意备的,让她?先垫着。 自运城入京都,还?需八十里路,左右不过一两个时辰。 戚延的手掌未曾从她?手上松开?,指腹摩挲着她?手指。 温夏只觉得?阵阵痒意,忽然想起了四哥哥也喜欢以指腹这样摩挲在她?手指上,她?抽出手,假意整理袖摆。 浩荡銮驾驶入京都,城门处相迎的朝官皆跪叩恭迎戚延回京。 自城门到皇宫,沿途跪满了百姓,万岁声不绝于耳。 武德门前辽阔的殿庭平地,已候满文武百官。 温夏下了马车,被戚延牵住手掌,与他?并肩行在一片山呼声中。 “恭迎帝后回朝。” “皇上万岁万万岁——” “皇后千岁千千岁——” 今日,天空竟升起了艳阳。 这样盛大的场景,温夏见过,她?与戚延成婚,同时举行潦草的封后大典时。 那一日的阳光比今日还?要灿烂。 身侧与她?拜天地的,是礼官手上的龙袍与帝王冠冕。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死了夫君,嫁给?亡人。 她?的封后大典,是太后颁的凤印。 那一日,她?的四周也是有这样盛大的仪制,有文武百官低低窃窃的轻叹或私语。 而这一日,他?们恭敬的眉眼上,皆洋溢着悦色。 眼眶滚烫,温夏忽然抑制不住眼泪。 不是因?感动,而是心间难抑的悲伤。 她?所有的一切,原来皆是因?为她?的样貌。 那她?的灵魂呢,被这样的皮囊掩埋在冷寂无光的暗处了吗。 穿过无数跪叩的百官与宫人,戚延携她?登玉阶,受后宫妃嫔的叩拜。 他?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你凤冠压得?可?沉?”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6节 温夏道不沉。 戚延还?要去?上午朝,处理与燕两国休战之事。 温夏回了长乐宫,去?拜见太后。 太后见到温夏很是开?心,流下欢喜的泪来。 温夏忍着红红的眼眶,笑道:“母后别哭,夏夏不是回来了吗。” 许嬷在旁抹着眼泪道:“娘娘回来了,太后的心才总算是放下来了,娘娘不知太后听到皇上接您回宫有多?高兴,娘娘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温夏抿了抿唇,是啊,他?们都说?她?是苦尽甘来,所以从前的苦,他?们应该都觉得?可?以放下了吧。 却不会有人过问她?想不想放下。 太后紧牵温夏的手,凝泪的一双凤目温柔流淌在她?脸颊,抚摸她?面颊道:“我的夏夏长大了,都是母后没有护住你。” “夏夏不怪母后。” 寒暄了许久,太后屏退了宫人,只留下温夏,目中慈爱,轻声问道:“皇上可?有欺负你?” 温夏微怔,想起戚延差点失控的两回,沉默地摇了摇头。 太后似也知晓她?心中所想,松了口?气:“母后知道你受的委屈不是这一回两回的恩宠就能弥补的,若你不愿时,告诉母后,母后不会让那逆子白白占便宜。” 温夏脸颊微微发烫,点了点头。 “先回宫好生歇息,晚间母后陪你用膳。” 温夏扶身告退离去?。 她?刚退出长乐宫宫门,便见等?在甬道上的虞遥。 “夏夏!” “虞姐姐!” 虞遥上前紧抱住她?,两人之间没有后宫那些礼数。 温夏唇颊边漾起清浅的酒窝,脸上尽是笑意。 倒是虞遥忍不住边哭边道:“想死我了,我每日都在担心你,见你不曾回信,我还?以为你出了事。” “虞姐姐,我无事呢。你信到时,我也快回京了,想着归期与信差相近,才亲自送这‘回信’。” 虞遥破涕为笑。 温夏问:“你在宫中可?好?受委屈不要瞒我。” “我不曾受委屈,太后照拂我,我每日在长乐宫处为太后抄经两个时辰,与德妃、李嫔常聚,一点也不委屈,倒是你……” “我的日子习惯了,如今我不是回来了么。” 二人一路同回凤翊宫。 凤翊宫中,早已等?候着一众妃嫔,皆朝温夏请安。 温夏操劳一路,只想歇息,但也知回宫必要应对?这些往来。她?是皇后,皇后之责,比头上凤冠更重。 殿上浮翠流丹,案台上熏香袅袅。 往昔的熟人见温夏归来,皆替她?红了眼眶。 唯有算是新面孔的丽嫔与阮妃,温夏不甚相熟。 她?二人前后站立,朝温夏行请安礼。 温夏端坐凤座,嗓音温和:“赐座。” 丽嫔去?岁受戚延宠信,不知天高地厚,一门心思听戚延的话,要与皇后对?着干,故而根本没来向温夏请安。 如今丽嫔心有惴惴,却听温夏嗓音温和,全无责怪。再抬眼仔细看皇后,丽嫔只觉自残形愧,脸羞愧地红了。 去?年她?还?大言不惭说?皇后坏话,惦记皇后的宝座。 可?现在才知自己那行为有多?离谱。 她?就没见过这么好看的女子。 皇后静静地坐在凤椅上,跟前的芙蓉毯简直就似一道天堑,让丽嫔觉得?这大殿被划成两半,一半是天上,一半才是她?们这人间。 皇后恰就似从天上下来的!那云淡风轻的笑,甜甜的酒窝,仪态有度的雍容,什么国色天香,简直无法形容。 这样的女子,没有哪个男子不喜欢。 无怪口?口?声声说?厌恶皇后的皇上会把皇后接回宫,光是看这张芙蓉玉面与玲珑身段,再大的仇都忍不住要放在脑后吧。 一旁,阮妃在回皇后的话,皇后在问她?可?还?习惯。 丽嫔离得?最近,只见得?阮妃手中绣帕死死搅着,指甲都泛了白,目中隐忍着嫉妒与不甘。 自皇上把阮妃带回宫,且直接册封为妃后,阮妃最爱当眼中钉的就是丽嫔。面上维系着妃子的德行,背地里却欲坏她?腿,让她?再跳不得?舞,幸得?德妃那回救下了她?。 丽嫔可?谓是恨透了阮妃,也是在德妃处才明白了这后宫的生存之道,幸好现在及时醒悟还?不晚。 凤座上,皇后娘娘笑靥温和,在回答阮妃的一些话。 皇后不曾回宫前,阮妃自诩是后宫最美的那朵娇花。 可?丽嫔眼下才觉得?,这合该只是国色牡丹与乡间野花的差别。 阮妃也算个美人,风情婀娜,艳丽妖娆。可?这一份风情在皇后面前,光是那一个含情凝睇的浅笑就足够被击败了。 原来,世间的美人是分成两种的。 一种是知道自己美,所以端着作?着,时刻发力,周身都力显与众不同,写满“我很美”。 一种虽是知道自己美,却懒于以美貌为器,舒适松弛,惬意安闲。让人如浴春风,也三生有幸。 皇后赐了坐,丽嫔坐到虞遥前排,阮妃在妃位落座。 阮妃道:“今日娘娘回宫的盛况臣妾看了都很感动,如今皇上总算想开?,几?年的苦换来一朝帝宠,娘娘还?真没白受苦。” 这话似有些挖苦,温夏不喜欢听。 她?淡淡抿唇,似笑非笑。若她?不是皇后,断不会扮着这份端庄大度。 她?也不懒于再应付,朝还?想再说?话的阮妃道:“本宫于青州时,早已有闻常州郡守之名,纵外甥伤人,算是命官大忌。” 阮妃脸色一变。 “今日本宫乏,都散了吧。”温夏起身,搀着白蔻手腕行出大殿。 重回凤翊宫,望着奢华妆台,柔软宽阔的床榻,奢靡的清玉池,只有香味的净房……温夏才感觉身体总算回到舒适的地方,卸去?这沉沉凤冠,慵懒地躺进软榻中。 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睡觉。 一直到傍晚白蔻将她?唤醒,去?长乐宫赴太后的接风宴。 这晚膳到最后,许嬷才通传皇上来了。 戚延一袭玄色龙袍,衣袂翻卷如风,没有朝太后请安,面上却是说?了问候。 “此次离京,朝中有母后坐镇,母后辛苦。” 太后算是第一次见到戚延与温夏同在一处,凤目中是从未有过的欣喜:“皇上可?曾用膳?”她?命宫人添置碗筷。 “朕已吃过。”戚延道:“朕所来便是朝母后道声辛苦,母后继续。”他?转身,长眸自温夏身上拂过。 太后道:“哀家有几?句话想同皇上说?。” 戚延停下脚步。 温夏扶身:“那臣妾告退。” 太后让她?在殿中歇息,稍等?片刻。 他?们母子进了寝宫。 太后道:“从前让你不要与夏夏闹成这般,你不听,现在当如何解决?” 戚延顿了片刻道:“朕自会解决。” “如何解决?弥补,还?是用帝王之威?”太后语重心长:“母后希望你不要强人所难,在夏夏不愿意的时候。” 纵使母子间间隙再深,戚延再不愿被太后管束,也终在此刻沉声道:“朕知道。” 戚延走出寝宫,绕至大殿停在温夏身前:“皇后可?要回宫,朕送你。” 温夏敛眉:“臣妾不用皇上相送,多?谢皇上。” 太后行出,朝温夏慈眉笑道:“母后也要歇息了,就让皇上替母后送送你吧。” 温夏没有再拒绝。 与戚延走出长乐宫,戚延问她?:“妃嫔可?有不尊皇后?” “臣妾是皇后,后宫妃嫔敬重臣妾。”他?并不知晓后宫姐妹与她?亲厚之事。 戚延没有再问,温夏也没有开?口?,停在凤翊宫门口?朝他?扶身行礼离开?。 待温夏身影消失,戚延没有回宫,而是坐上马车去?了先皇陵寝。 今日本就折腾了一日,甚至乏累,但他?却在此刻十分想父皇,他?心里头有一点茫然。 可?当走进先皇陵寝,望着先皇留下的那些墨宝时,戚延竟油然升起一股愧疚感。 宫人皆退在殿外,偌大的宫殿只有他?一人。 戚延席地坐在台阶上,手上握的是先皇一篇治世论。 他?的父皇注重民?生,体恤民?情,在大盛整个北方城邦久旱的那四年,明明国库已经入不敷出,却依旧一年比一年减下赋税。那四年,父皇过得?非常节俭,但却给?予他?与母后最好的衣食。 因?为爱母后,父皇下令修女子学堂,让天下女子皆可?入学。 父皇在位二十年,修了十八年的治水堤坝,终于在他?登基第二年落在他?手中竣工。他?随意收的那些天子门生个个会拍马屁,宣扬是他?与先帝之功。这功在千秋,他?知却不是他?的,是父皇的。 父皇告诉他?,为君当以仁得?人心。 所以,面对?温立璋,父皇永远不曾收权,永远在宽容让步。 父皇说?,他?们是儿时的玩伴,义?兄,也是君王与忠臣,不能因?为皇权或私欲散了情谊。为君当以仁德服人。 可?父皇的仁感化温立璋了么? 也许感化了吧,他?初登基那四年,温立璋重兵在握,却从不曾违逆他?,也从不曾以兵权摄政。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7节 他?每次对?温立璋挑衅时,那个男人雄姿英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眸从来都只安静听他?说?完,维系君臣之礼,道着知错。 那双寂静的眼神,让戚延每次都觉得?,是他?在暴躁,在污蔑一对?清白男女般。 建始元年,他?初登基那年,宫里头进了一名女医。 那女医给?他?请平安脉,说?他?有心疾。他?正因?与太后争执而发怒,得?此一言,只觉得?女医是太后安插的人。 女医惶恐地请罪,向他?解释,心疾不是近日烦恼所致,有的病者会从儿时便积累。哪怕是想要一块烧饼,想要一句安慰时,如果没有得?到回应,落于心,便成疾,久而不治可?伴终身。 他?那时脑海里一瞬间汹涌的记忆,都是他?病中喊母后,醒来却看不见母后的画面。都是他?高兴地把赛上赢得?的奖励给?母后,却寻不到母后的难过。 他?并不觉得?这是他?的疾,回忆怎算疾呢,不过是一段让人压抑,又不愉快的记忆罢了。 可?如今当戚延想再问一遍那个女医,心疾以何药医时,那名女医早已在当年辞官隐去?了。 而如果,这些回忆能算他?的疾,那他?给?温夏的回忆,算不算是她?的疾? 因?温立璋而迁怒她?,他?自认他?没有错。 可?如今他?既决心接受她?,才想,她?本也无错啊。 所以这一路,他?尽量为温夏安排周全,为了让她?能沐浴,不觉得?耗费的一点内息算什么。 可?回到皇宫,青州繁华如织的上元灯节,好似如幻梦一场,摆在眼前的,皆才是现实。 无数火烛安静燃烧。 戚延在石阶上坐了许久,直至收回僵硬发麻的笔直长腿,撑着案台才勉强站起来。 昂首凝望石壁上父皇温润眉眼,戚延无声静立许久,心间终仍有愧。 就好似他?接受温夏,便是否认了他?抗争的这么多?年,否认了父皇受过的伤害。 离开?皇陵,马车没有驶回皇宫,而是云宅。 小巷仍不同车马,戚延下车慢行,夜深人静,巷中已无孩童嬉耍。 小厮在陈澜的叩门声中躬身相迎。 云桂本已入睡,披了外袍来叩见戚延,恭敬将他?领到炭盆前。 屋中很安静,戚延坐在上座的太师椅上,云桂坐在下方,见他?杯中茶没了,细心示意小厮给?续上。 戚延一直都在喝茶,杯中茶汤饮尽的时候,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懒漫转着那青色茶杯。他?这样不言语时,皆是心事满腹时。 云桂终轻声开?口?:“皇上,奴才听闻您将皇后娘娘接回宫了。” 转动茶杯的手指微微一顿,戚延淡道声“嗯”。 云桂笑道:“这是好事,奴才已不是御前的人,本不该多?嘴,可?奴才想,您犯不着为这事苦恼。” 戚延抬起安静的眼。 “您是敬爱先皇的,也心疼先皇,可?先皇也心疼您。” “太子妃是先皇为您钦定的,您对?皇后好,无人有道理质疑您,您也不用质疑自己。”云桂道:“先皇没有认为他?受了委屈,先皇不介意,皇上为何要介意呢?” 这话本不该由云桂说?,说?完这句,云桂便垂下头去?。 戚延转动青色茶杯的手忽一下停在这句话中。 他?虽明白不是这个道理,也似乎终在这寂寂长夜中默允了这道理。 …… 戚延离去?后,小厮收着案上残茶。 云桂也起身走出正厅,廊下,小小少年揉着眼睛。 云展松开?揉眼的手,喃喃道:“爹爹,你去?何处了?” 云桂脸色一变,上前慈爱笑道:“不是说?了跟义?父再亲也不能叫爹爹,要叫义?父么。” 云桂牵起云展的手回屋,只是想起方才帝王一双寂静却难过的深眸,终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 第31章 凤翊宫庭院中摆满了二十多口箱子, 皆是戚延命人还?回之前温夏所上交的那?些宝物?。 吉祥站在庭中,朝廊下的温夏赔着?笑脸:“这些都是皇上命奴才赶紧给皇后娘娘送回?来的, 皇上心里惦记着?娘娘,生怕奴才给怠慢了。” 温夏神情?淡淡的。 这箱子里每一件宝贝都是她所珍爱,可她既然舍得拿出去,即便回?来了自然也不会再有多开?心。 吉祥还在赔笑脸:“奴才从前对娘娘多有得罪,还?望娘娘慈悲心肠,不要与?奴才这种混账东西多计较,奴才在这儿给您赔罪了。”吉祥跪下朝她叩了个头。 对这宫里头宫人们的一套见风使舵, 温夏一向不喜欢,谢过了圣恩,转身回?了殿中。 白蔻站在廊中淡笑:“吉祥公?公?这双腿可矜贵着?, 只能跪皇上,我们娘娘担不起。” 吉祥陪着?笑脸说?哪里, 白蔻终于能讽出一顿挖苦,吉祥不停擦着?汗。 奉先殿庭外一处习武场, 背靠竹林,南倚着?湖,是戚延常练剑之地。 此刻戚延没有练剑,坐在亭中,看梁鹤鸣带回?阮思栋。 阮思栋去外地办事也才回?京,早在梁鹤鸣口中听完青州这一路趣事, 一进亭中便朝戚延取笑起来。 这笑有几分挖苦与?落井下石, 眼里无声在说?“你?也有今天”。 戚延淡淡睨他这个表情?, 斟了一杯薄酒。 阮思栋啧叹:“没想到有的人能在同一个地方, 对同一个人一见钟情?两次,真没想到!” 戚延有些恼地睨他一眼:“什么同一个地方。” “水边啊!你?第一次是在湖边见她的吧, 当时可是你?向我们炫耀你?多了个妹妹,不许我们欺负她吓到她,连我们说?话声音大一点都要跟我们绝交。” 戚延幽幽看阮思栋一眼,没说?话。 想起少年时的确是一眼便想把温夏护在身后,可如今……他这些年一直都在对她冷脸相待。尤其是从父皇驾崩后,好像所有的恨都更浓烈了。 “你?也知道你?小时候对她有多保护,闹成后面这样,皇上可想过皇后心里如何想的?” 戚延沉默。 梁鹤鸣:“皇上向皇后道歉了,回?宫一路都很护着?皇后。” 阮思栋把腰间玉笛拍梁鹤鸣脑袋上:“道个歉就能摆平了?就算是先皇之前下错诏令,也下了罪己诏承认自己错误吧。” 阮思栋颇为难地摇头:“皇上这追妻路漫漫其修远兮。” 梁鹤鸣:“皇上可是皇帝,这天下间女子至高的凤座都给她了,我觉得再对她好一点就差不多了吧。” 阮思栋还?没反驳梁鹤鸣这句话,便已见戚延冷冰冰睨向梁鹤鸣:“你?不会说?话就先闭嘴,朕听阿栋说?。” 戚延觉得梁鹤鸣这句话似乎总差一些什么,即便温夏不是皇后,她也是温家尊贵的嫡女,这温家在北地简直就是土皇帝,百姓爱戴,极为尊崇。 阮思栋凝望戚延:“皇上怎么想的?” 戚延顿了许久:“朕昨夜在父皇画像前站了许久,想着?许多事,如今朕是想跟她好好过,尊她为皇后。之前做下的诸多,自然也得拿出个态度,让她知晓朕如今的心意。” 阮思栋道:“首先,得好好认个错吧。再是,举国皆知皇上从前不喜欢皇后,如今应该让她在举国面前抬得起头来。还?有,您后宫那?些妃嫔最近可不能再宠幸,先给皇后一个独宠。” 戚延冷冷睨向阮思栋,不曾解释他并未宠幸后宫妃嫔。 他们三人虽是儿时一同长大的玩伴,但?阮思栋风流成性,常出入烟花之地,戚延虽瞧不上此举,但?也从未提及过自己后宫之事。 他的后宫,再多的妃嫔皆不过都是摆设。 他登基三年,为稳固朝中各方局势,不少大臣谏言要他纳妃,也要平衡局面。太?后皆以太?子妃尚未及笄,皇上未曾迎娶皇后为由,拒了那?些朝臣。他那?时也并未制止太?后此举,臣子便私下觐见,来劝他纳妃,他都不曾置会。 也许他的思想与?父皇略有不同,他五岁时问过父皇,为什么家里不能只有母后和父皇,只有他们一家三口呢。 父皇温润凝笑,说?他们的家是天下最大的家,是皇宫。皇帝娶妻纳妾,除了自己所爱,还?得顾全朝中局势。 父皇笑着?对他保证,即便纳了妃,也只爱母后一人。 戚延却?想,那?些妃嫔工于心计,应付起来不觉累? 被逼着?与?温夏成婚那?年,是他与?太?后矛盾最激烈的一年,于是他才纳了这十名后妃。哦不对,还?有一个温夏的友人。 她与?闺中友人在成武殿花园赏花煮茶,他练剑归来,隔着?殿宇与?花簇都能听见那?谈笑声,当时只觉得温夏越想要的,他越不想给。她越不喜欢的,他越要强迫她。 杯中酒有些烫,温度隔着?金樽烫着?指腹。 阮思栋刚为戚延斟完这杯酒,道了声小心烫。 梁鹤鸣还?有要事先行告退,阮思栋独自饮下杯中薄酒:“皇上也无需忧愁,你?是皇帝,温家嫡女也是这么多年的钦点太?子妃,她明白温家命运与?你?系为一体的道理,只要道了歉,修了好,过了这一关,便就是跨过去了。” 阮思栋忽长长“嘶”了声,想到什么,问戚延:“您已接触过皇后,皇后性格如何,可会记仇,可是那?种想法很独立的女子?” 戚延微顿,慢慢饮下薄酒,回?想脑海中五岁的温夏那?可爱天真的、挂着?肉肉的嘟嘟脸,还?有对他全身全意的信任,站在那?么高的衣柜上,不顾一切跳下高处,抱在他怀里。还?有青州这一路的接触,她温柔轻软的嗓音,他掌中细腰明明已颤得不成样子,她却?终没有责怪他,只是要他等?回?宫再给她该有的规矩。 戚延微微滑动?喉结,薄酒入喉,竟也有些烈酒灼烫的滋味。 “她如儿时的性子,温柔,顾全大局。只是会有些不开?心,不敢看朕,温顺垂着?眉眼,朕知这些年她是介怀的。” 阮思栋点点头:“既是如此,那?便好办许多,皇上好生道歉,皇后不是爱玉成痴么,多寻些宝贝让皇后开?心。”阮思栋说?完,却?苦笑似地叹气:“皇上不知,臣遇到的麻烦比皇上还?难解决。” 戚延看向阮思栋。 “曼儿要与?我分手,皇上可知,臣心里有多苦。” 戚延竟才听到了与?他认识的完全不一样的阮思栋。 四?年前,阮思栋一眼看上了清倌柳曼娘,想迎娶,可长宁侯怎允许儿子娶一个欢场女子入府,连当个妾都决无可能。阮思栋拒绝府中为他说?亲,追求了柳曼娘三年,才终于打动?其芳心,可如今才一年过去,柳曼娘却?说?可以与?他分别了。 “她与?我谈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我什么都能接上她,我说?为她赎身,她说?自己这些年赚的银子早已可以为自己赎身。她不要跟我走,她不能入高门大户,也决不做人外室,她甚至不会嫁人。” “她说?女子嫁了人便不再是她自己,况且男人的情?来时轰轰烈烈,去时也绝不恋旧。连当今皇后那?般尊贵的家世与?样貌都得不到夫君宠爱,侯门里哪个夫人不是要替夫君处理一堆小妾的事。她说?,我想除去世子身份吓到她了。她只想与?我作风月中的知己,而非世俗里一对怨偶。” 这倒是出乎戚延意料,他挑眉:“青楼里还?有这般女子,你?要除去世子身份?” “我爹不让我娶她,那?我就不当这世子了,让我二弟当去,这般我就不算辱没长宁侯府的门楣了吧。” 阮思栋苦笑:“不怕皇上笑话,我活了这二十三年,从没找过通房丫鬟,我就看了曼儿一眼,我就知道今生非她不娶了。所以皇上能对皇后一见钟情?,我一点也不惊讶,因为我也是。” 戚延顿了片刻:“朕也没有碰过后宫那?些妃嫔。”他终于说?出憋在心口,但?此刻说?出来也已经无用的话,“皇后眼患雪盲那?天,朕架上有一瓶药,朕本意是想赐去凤翊宫,但?那?药摔了。” 他没有忘记过少年时期,那?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8节 不管是没有宠幸过妃嫔还?是后者,都让阮思栋吃了一惊,举起金樽朝戚延苦笑碰来。 戚延言归正传:“你?若想娶这女子,朕给你?赐婚便是。” 阮思栋连忙摆手:“不可,别说?我爹那?心口痛的老?毛病会犯了,就连曼儿都会与?我生疏。女子是勉强不得的,你?越勉强她,只会让她离你?越远。” 阮思栋道:“所以方才我问皇上,皇后的性格如何。” 一路回?到乾章宫,戚延还?在回?想阮思栋一席话。 吉祥笑着?向他禀道:“皇上,皇后娘娘的宝贝们都送去凤翊宫了,奴才亲自交到皇后面前的,还?给娘娘跪下来认了错。” 戚延把玩着?手中冰蓝色翡翠珠串,指上一顿,冷睨吉祥,未置一言。 吉祥缩了缩脚,规规矩矩地跪下。 关于温夏从前受的那?些苦,吉祥没少干,戚延知道。可到底都是他纵容的后果。 睨着?手中的翡翠珠子,戚延抬眼示意站在远处的胡顺过来,正抬手要将这珠串命胡顺送去凤翊宫,忽然似后知后觉。 他抬起眼冷睨吉祥:“这珠子从何处来?” 吉祥肩膀都是哆嗦:“回?皇上,是从……皇后娘娘处得来的,奴才只是想孝敬您,奴才——哎呦!” 戚延疾步踱下玉阶,狠狠踹在了吉祥肩头。 手中珠串在他震怒中散落在地毯上,银丝线断开?,珠子落了一地。 吉祥不住磕着?头喊知错。 戚延冷睨胡顺,要他道出事情?原委,一面亲自弯腰捡起满地珠子。 胡顺跪行上前,说?出了这珠子原本是一对手镯:“听说?是皇后的长兄千里迢迢在瓦底国寻的原石,娘娘本来该是很开?心才对。” 戚延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道温夏当时该有多难过。 今日明明想去凤翊宫走一番,眼下也没什么脸面再去了。 他深眸似箭,冷扫在吉祥身上,废了御前宦臣的职,提了胡顺。 坐回?龙椅,戚延手指敲击在御案前,有些忍耐与?急躁。 胡顺怀里抱着?画卷进来,都是从前太?后送来的温夏的画。 戚延当时并没有看过,却?对外说?“不过尔尔”。 此刻,四?卷画在御案上长长展开?。 画中女子白肤红唇,国色天香,宛如月下仙人,一双杏眼含情?凝睇。唇颊的酒窝温柔灵隽,浅笑的红唇恰似在含娇细语。 鬓入凤凰簪,髻上悬珠结,颈间璎珞垂着?一块阳绿翡翠扣,腕上一对白底青翡翠手镯。琳琅入目,珠光宝气,原来这般养人,这般耀眼。哪里骄奢了。 画中留字:建始四?年,己未月丁亥日。 他与?温夏成婚那?一年。 十五岁的温夏,微微圆顿的下巴没有如今十七岁的精致娇美,带一点少女之气,但?画中人却?渐渐与?记忆中那?个五岁的小夏夏的脸融成一处。 那?年得知他亲自去求来的太?子妃姓温,是温立璋的女儿,他不顾心中的留念,一点也不留情?面将她凶走。 学堂门外,她依旧傻乎乎地揣一包鸡爪,待他散学出来,乌黑清澈的大眼灿如星辰,小嘴高兴翘着?,酒窝憨厚可爱。可却?在他眼眸沉下时瑟缩了下,但?还?是不顾一切小跑着?跟来。 他与?阮思栋,梁鹤鸣疾步穿行,将她远远甩在身后,却?听得她跌倒大哭的声音。 梁鹤鸣脸涨得通红,劝他:“太?子,咱回?头扶她一把吧?” 他冷斥他们二人谁都不许,袖中的拳头却?死死攥着?,大步离开?。 待赶走了阮思栋与?梁鹤鸣二人,他终还?是回?头,站在宫墙转角遥望去。 小小的人儿被宫女抱了起来,明明那?么爱干净,浑身上下却?全沾了泥。 她吹着?手里摔出来的鸡爪,边抽泣边嘟囔:“太?子哥哥一定是见我给他的鸡爪不肥,才不理我的……” 十二岁的他,有的只有分明的爱憎。世界非黑即白,并不懂还?有第三种颜色。 他喜欢她时,是真的想让这么可爱的妹妹当太?子妃。娶世家贵女也是娶,为什么不娶一个自己喜欢的妹妹,陪她在身边慢慢长大,把好吃的好玩的都给她,只要他们俩开?心就是了。 他恨她时,也是真的恨。 宁愿不顾一切,哪怕她毫无错处。 …… 戚延在三日后才去了凤翊宫。 刚到殿门处便听见里头的笑声,是宫女在与?温夏说?今年早春,听许嬷说?宫外的杏花开?了,很是漂亮。 戚延跨进殿门,目光之处,是温夏明媚的笑靥。 宫人齐声朝他行礼,温夏听见,杏眼凝来,明媚浅笑掩帕收敛,敛眉朝他请安行礼。 “臣妾不知皇上来此,有失远迎。” “朕只是随便走走。”戚延握着?腰间垂挂的白玉珏行进大殿。 初次来凤翊宫,殿上香气袭人,却?并不让人厌烦,是一种糅合着?花香沉香的气味,随着?经日沉淀,似这间殿原本便是花房般。 戚延端坐在凤座上,温夏款步行入殿中,他道:“皇后请坐。” 温夏行礼坐下。 “皇后为何还?以花为饰?朕已命人将皇后之物?奉还?,你?不必再佩花,想戴什么便戴什么。” 温夏闻言,却?是看了眼上方。 她视线极淡,也不曾多停留。 戚延却?顺着?上方望去,一眼便顿住,握着?腰间玉珏的手也倏然停了。 头顶挂着?一块“克勤克俭”的牌匾。 戚延终于想起来了,是他赐的,之前听吉祥说?她骄奢,他刻意赐来讽刺约束。 这凤翊宫再坐不住,戚延起身:“让宫女为皇后换套便装,朕在外等?你?。” 温夏顿住:“皇上,换便装去何处?” “去了便知。” 温夏只得换了身浅碧色长裙,肩系月白披风,走出宫殿。 戚延不在殿外,胡顺在候着?她。见着?她,还?是如上回?那?般呆愣片刻,被白蔻一提醒,忙红了脸请罪。 “娘娘随奴才来,皇上回?宫去换衣了,命奴才先领娘娘上马车。” 马车就在凤翊宫外甬道上。 温夏坐进车中,白蔻掀开?帘子与?坐在外边的胡顺谈话。 “你?上头那?公?公?呢?” “师傅惹怒皇上,被罚洒扫庭院,今后奴才当值,白蔻姐姐叫奴才顺子便是。” 二人说?着?吉祥的话,全是白蔻在数落,胡顺尴尬赔笑。 戚延很快便入了车中来。 白蔻退到了外边。 温夏问:“皇上,这是去往何处?” “去城南看杏花。” 温夏微顿,握着?绣帕未再言语。 余光处,只有戚延敲击在膝上的手指,他的扳指是一枚上等?的翡翠所制,一片盎然的阳绿,细腻不沉闷。对玉,温夏总是痴迷,多看了眼便收回?视线。 耳边传来戚延低沉的嗓音:“青州刺客一事,朕驳回?了燕国休战的协议,要燕皇给个说?法。燕皇亲自回?信,留京使者入宫递信,说?国中彻查,并不知燕国有这样的人行刺皇后。燕皇言辞恳切,再求休战。” 戚延凝望温夏:“皇后想怎么出气?” 温夏微顿:“国事怎能与?出气相提并论呢。皇上,两国相争已久,臣妾幼时在北地,是亲眼见过流民,若能有不战的时刻,臣妾自然希望天下和睦。” 戚延漾开?薄唇,笑有几分恣意,又有少年时的那?份护短般。 “你?不战,那?朕就回?燕皇可以休战,但?此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朕得好好跟这傀儡皇帝讨回?公?道来。” 温夏轻轻点头:“当然不能便宜了他,还?是应让燕皇查清刺客一事,总得给臣妾一个说?法,也是给大盛说?法。” “当然。待休战一事落定,你?长兄便也可回?京都来见你?。他此战有功,朕该赏他。” 温夏抬眼,戚延眸底带着?淡笑,她虽依旧厌他这独尊的性子,却?只是温声朝他替大哥哥道谢。 如此也好,哪怕他只是喜欢她的样貌,至少能庇护到温家。 …… 马车停在祈南山。 未下马车,便已能闻到芳香十里,沁人心脾。 戚延在车下朝温夏递出手掌,温夏伸手落在他掌中,任他牵她下车。 可戚延却?未再松开?。 这祈南山不高,中间乃一片盆地,连绵的杏花林一望无尽,淡粉色花瓣在风中轻扬。 山中不少游人,还?有文人雅士的吟诗声与?笛声。 这笛声悠扬悦耳,让温夏不由得想起了四?哥哥来。 她十四?岁那?年,北地少有这样大片的杏花林,四?哥哥寻到一处,带着?她与?三哥哥去游玩。 四?哥哥便是在这花海中吹笛,她以琴为伴。 想到此,温夏不由得扬起唇角,酒窝灵动?姣美。 这笑被戚延收尽眼底,牵她的手收紧,他不由得勾起薄唇:“你?喜欢?” “那?想不想站在高处看?踩在杏花上。前处那?片林中无人,朕带你?去。” 温夏还?未回?答,戚延已牵着?她大步行去,她只能提着?裙摆快步跟上,停下时微微气喘。 戚延揽住她腰:“别眨眼。”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49节 花瓣与?风从耳鬓掠过,脚下腾空,漫山遍野皆在脚下,还?能看见不远处的游人。 那?吹笛的青年竟也如四?哥哥一样穿白衣,身边还?坐着?一婉约佳人,左右小厮在为佳人摆琴。 温夏笑了起来,这一幕完全就像她与?四?哥哥当年赏花合奏的模样。 戚延飞得更高了些,温夏不得不搂紧他劲腰,唇上笑意未褪,抬眼时撞上戚延的视线。 他长眸深邃噙笑,朝她道:“这杏花不过开?几日,若想看朕明年再带你?来。” 温夏抿唇温声答:“多谢皇上。” 戚延带她停在山头一处石阶上,唤出云匿割了衣袍给她垫在身下落座。 温夏双手捧着?脸,遥遥眺望杏花林间那?对眷侣,虽他们是情?侣,可她仍是想起温润卓立的四?哥哥来,轻轻抿着?笑。 戚延侧目看她,也不禁莞尔,手指颇为愉悦地敲击着?膝盖。 第32章 一直到回宫的?路上, 温夏脸上都?带着笑,想起四哥哥的生辰也不远了。以往每一年生辰, 她会问四哥哥想吃什么,四哥哥只会笑着说吃乳酪栗子糕,温夏却明白,那只是她喜欢吃的。 母亲身边的容姑最拿手的便是乳酪栗子糕,醇厚的?乳香糅着栗子的?软糯,中间?夹着她爱吃的?青梅果酱。四哥哥会做吃食,改良了一下, 将她爱吃的果肉也夹在中间?,醇香可口,一点也?不会腻。 戚延一直将温夏送至甬道, 见?她脸上笑意似并未尽兴,深眸瞥了眼东处的?方向?。 “若想看, 朕再带你去一处看,只是没有宫外的花树茂盛。” 温夏惊讶:“宫中还有杏花?” 他说, 东宫。 脸上的?笑熄灭,温夏敛眉:“臣妾有些乏了。” 戚延道一声无事,负手?行在她身前。 他脚步不快,有意在等她。但温夏始终保持着几步之距,规矩使然,也?是不愿, 不想与他并肩同行。 戚延:“你可还记得东宫里那棵杏树?” 温夏道:“记得。” 戚延微抿薄唇, 温夏不知他想起什么回忆来, 手?腕被?他牵住。 她没有抽回手?, 他大掌的?滚烫隔着袖摆贴进肌肤,缓缓向?下, 握住她手?掌,指腹的?茧摩在她肌肤上,微微的?痒。 “朕决心放下从前,皇后,朕以后不会再那般对你。” 他停下脚步,深邃眼眸凝视她,往昔冷戾面庞俊美英隽。 若撇开他从前的?暴躁冷戾不言,这张脸与挺拔健硕的?身躯,十足的?帝王仪范,也?确是少有的?俊美儿郎。 可温夏却如何?也?无法将?他与记忆里那个疼护过她的?太子哥哥再当作一个人。如果不是失明那夜浑浑噩噩梦到五岁的?记忆,这些年她早就不再记得他曾保护过她了。 他真的?以为,她那般难熬的?十二年是他一句放下便可抹去的?么。 就算她九岁回了北地,可也?是带着心中的?累累伤痕。没有四个哥哥竭尽全力地哄她护她,她的?一身伤,也?许早就造就出一个郁郁寡欢,见?着戚延便惊慌恐惧的?弱女子吧。 杏眼安静迎着戚延深邃视线,温夏忽然敢以这张脸的?资本?这般凝视。 她有一双温柔盈水的?杏眼,即便再生气,这般安静注视对方时,也?恰似含情?凝睇。 她清楚地明白,他与她生来本?就不同。他出生便是太子,无数人想要争夺的?权利,他可以轻松恣意地拥有。 所以,他说一句放下,于他眼里,该是何?等的?天威。 温夏移开目光,他不理解的?,她又何?须揭开心上伤疤给他看呢。 朝他扶身行礼,她嗓音温顺:“臣妾领过皇上的?旨意。” 戚延微皱眉:“朕并非在给你下旨。” “……那你以后不能再欺负我。”温夏终于说:“我的?三个哥哥为你镇守四方,他们是忠臣。你不能再欺负了我,还欺负他们。” 她眼眶微红,盈盈凝望他。 戚延目中深邃:“朕不会了。” 他指腹摩过她湿红的?眼尾。 温夏有些抵触,娇靥微怯地后仰。却忽然想起了四哥哥。 那最后一面,她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愿再做父亲的?孩子,他指腹擦着她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 他是想说什么呢? …… 翌日,凤翊宫中妃嫔齐聚,来向?中宫请安。 往昔温夏不得宠,不怕戚延查她凤翊宫,也?懒得每日要大家早早晨省,允许自己与后妃们睡个懒觉。 如今众姐妹皆来凤翊宫凑热闹,摆上瓜子甜果,卤味乳茶,要温夏说昨日的?十里杏花好不好看。 温夏自然明白众人是替她开心,可也?无甚可说的?,抿起笑:“祈南山杏花成片,游人甚多?,花下吟诗作对,很是热闹。其中有一对弹琴奏笛的?眷侣,他们琴笛合奏,那画面很是般配。” 众人都?笑着让温夏再说下去。 忽见?胡顺来朝温夏请安:“皇后娘娘,皇上给凤翊宫赐了块牌匾,还请各宫娘娘挪一挪尊位,容奴才们给换上。” 那崭新的?紫檀横匾上书“毓秀坤元”,胡顺说是戚延亲自题的?字。 温夏说不出心中滋味,经历过戚延一次次的?打击,只觉得如今面对这终于得来的?一切,心间?竟十分平静。她起身谢过圣恩,行走在前,领妃嫔去偏殿。 众人行在后头,如今亲眼见?证戚延变脸,各说各话,李淑妃在与王德妃说一块匾额就想将?人收买,太便宜他。唯有阮妃走在最后,回眸深深看一眼宫人拆下旧匾,手?中绣帕都?快搅烂了。 请安散去后,温夏回书房铺开素白绢布,手?中细笔抵着粉颊,凝思想着。 白蔻行进殿中:“娘娘这般出神,是在想什么?” “四哥哥生辰快到了,我不知送他什么礼物。” “原来是为四公子的?事。”白蔻道:“公子记不得他的?年龄,他那四年长得很快,瞧着不似十五六岁的?少年,倒已窜成十八岁的?儿郎了。” 温夏杏眼温柔,轻轻抿起红唇。 “若是十八岁的?儿郎,如今也?该及冠了。” 温夏微怔,这般一思量,心中便想到了礼物。 “我走那年,四哥哥看上了三哥哥腰间?玉带。这玉腰带乃男子私物,我若亲手?做给我兄长,皇上知道该不会怪罪吧?” 白蔻笑道:“许是不会吧,也?不是做给外?男,自家兄长,断没有怪罪的?道理。” 粉腮轻漾着酒窝,温夏提笔画下一条男子鞶带,嘱咐白蔻让内务府挑最好的?牛皮,上缀的?宝石届时由她亲手?缝上。她又起身去库房挑出珍爱的?翡翠石,嘱咐白蔻要按她画中样式雕刻形状。 白蔻领命,待温夏交代完此事才说:“娘娘,皇上如今对您也?算上了心,奴婢知晓您从前所受之苦,只是身在后宫,还是应为您自个儿打算。” 面颊上笑意缓缓褪却,温夏款步走出书房,一路宫人屈膝行礼,她裙摆迤逦,行进寝宫,慵懒倚在了软塌上。 这梨木软塌供她小憩所置,案头置糕点水果与茶水,温夏伸手?拿了一杯茶。纤细五指轻拢粉彩榴花吸杯,一节凝脂皓腕自宽袖中滑出。 樱唇轻啜着杯中乳茶,温夏终是道:“你煮一壶乳茶送去御前,就说是我煮的?便成。” 白蔻喜笑颜开,又道:“若皇上知晓不是娘娘亲手?所羹该如何??” “我又没为他做过东西,他尝不出,且就算他知道又怎样。” 他如今可喜欢她这张脸,喜欢得很。 这茶终送去了清晏殿。 戚延半个身子懒散倚在龙椅中,长腿恣意搁在脚蹬上,手?指握一卷奏疏,看到要下笔批阅的?,再自胡顺手?上拿过狼毫,疾笔写下意见?。 他写得一手?十分利落的?疾草,文?字奔放不羁、风骨天成,颇似开国太祖笔下仪范,在这份字迹上,朝中赞誉者众,普天之下倒真还无有及者。他虽收的?部?分门生专会拍马屁,但仍有不少倾慕他书法的?文?人日日临摹,皆想一朝金榜题名,亲自得帝王真迹。 胡顺听宫人来报,出门亲自去迎白蔻,高兴地入殿来道:“皇上,皇后娘娘——” 话未说话,只见?戚延瞬间?自龙椅上端坐而起,收起周身懒散,脊背笔直修长,已疾快铺好奏疏,作执笔专注之态。 只是待看清来人是宫女,戚延眸色淡下。 “拜见?皇上,奴婢是奉娘娘之命来为您送茶点,这壶中乳茶是娘娘亲手?所制,茶汤中虽加了牛乳与花蜜,但不会腻人。若皇上愿意,可以品尝一二。” “呈过来。” 骨节分明的?手?拿走奏疏,不动?声色为乳茶挪地方。 胡顺斟在青玉盏中呈上。 戚延原本?只想浅尝夸句好,他一向?不爱饮牛乳,哪知入口忽然眼眸一亮。 这茶醇中盈涩,却不苦口,清香回甘,别有一番美味。 指腹拭过薄唇边的?奶渍,修长手?指愉悦地敲击在膝上,戚延道:“好喝,替朕谢过皇后。” “皇后在做什么?” 白蔻微顿:“许是煮完这茶有些累了,娘娘在小憩。娘娘还等着奴婢回去禀报,奴婢不打扰皇上了。”白蔻行礼退下。 胡顺托盘中的?玲珑八角壶只是一樽精致小壶,倒在这青玉盏中,戚延连饮几杯便没有了。 戚延心情?忽然颇为愉悦,连几个老臣来请他今日加个晚朝处理郡县政务,他都?破天荒答应。 胡顺候在一旁,忍不住也?想要笑。 戚延:“去告诉皇后,朕今日加了晚朝,散朝也?想喝一杯这乳茶。” 胡顺欢快应下,躬身要退,戚延复道:“让皇后亲自送来乾章宫。” …… 温夏得了这消息,一时不知方才让白蔻去送这茶是好是坏。 戌时,温夏去了乾章宫。 戚延方下朝归来,一袭玄色龙袍森严威压,自她走来。 温夏扶身朝他行礼,戚延的?嗓音就在头顶。 “你可还记得,小时候你在东宫是不用这些礼数的?。” 他的?嗓音忽然不再是帝王的?威严,也?没有那么低沉,而是青年的?明朗清润。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0节 温夏明明是不喜他的?,也?不愿多?看他。可她想要配合这表面的?关系,想知道她这张脸于他有多?大的?资本?。 她抬起头,凝望他英隽凤目。 眼前的?戚延在此刻忽然似她梦里头那些复现过的?模样,清朗劲爽,英隽盛情?。 温夏嗓音轻软说:“臣妾不记得了。” “你幼时在东宫,孤没有要你行过礼。” 他说孤。 温夏微怔的?片刻,手?掌已被?戚延握住,将?她领进殿中。 “以后见?到朕也?可以不用行礼。” 温夏无声抿了下唇角,竟不知这淡笑是高兴还是苦涩。 看来他的?确很喜欢她的?样貌。 戚延未用晚膳,让她一同用膳。 温夏已经吃过,只喝了桌上一小蛊金丝燕窝。 戚延的?乾章宫,她是第一次来。 入眼磅礴宏伟,森严的?帝王之威。但许多?案台上的?摆设皆稀奇古怪,不是珍稀美玉,精美瓷器,而是各种各样动?物的?形状。 以紫檀雕刻的?猕猴摆件,一家三口,小小只的?猕猴在两只大猕猴中间?捧个果子。 以和田白玉雕刻的?白兔,眼为朱色宝石,捧翡翠所制的?青草在吃。 还有蚂蚁过河,威武蚂蚱,橘子树下张着嘴的?胖猫…… 温夏恍惚是想起来了,少年时的?戚延是常养动?物。 但他没有耐心,命宫人悉心养护一段时日,便让宫中匠师记着那些动?物的?形态,以玉或木材雕刻出原型来。然后再将?那些动?物放走,好像他的?确不曾伤过动?物。 他唯一讨厌的?,大概是与她一样都?不喜欢的?毛毛虫,还有多?脚的?蜘蛛,无脚的?蛇。 温夏斟出乳茶,依旧是白蔻所煮的?。 戚延饮了两杯,转头问她:“皇后不饮?” “臣妾在凤翊宫已经用过膳。” 他未再开口,接过胡顺递来的?绀紫色手?帕拭过薄唇,又折身去屏风后。 温夏知道戚延的?习惯,他很爱干净,吃过东西必先洁牙,但他嫌杨柳枝刷不干净,故而那年便自己琢磨出一柄刷头。以骨替枝,在其上钻孔植入马尾,做出毛茸茸的?刷头来。那年先皇甚是高兴,朝中大臣称他做的?刷头为牙刷,不少太医争先以各种药材制出牙膏,洁护牙齿。 戚延有一口漂亮的?牙,笑时皓齿灿然,温夏五岁之后很讨厌他的?笑,从未觉得他笑时好看。因为他每次那般粲然的?笑,便代表她要遭殃了。 温夏起身停在那只张嘴要接橘子吃的?胖猫面前,望着这摆台游神,连戚延何?时回来的?都?未察觉。 “喜欢就拿去。” 温夏被?他低沉嗓音拉回神思,转身摇头,视线所及之处,见?他腰间?玉带奢贵精致。帝王御用之物,果真与她所见?的?哥哥们日常佩戴之物不同。 戚延却顺着她视线垂眸,望向?他腰间?。 温夏抬起头,撞上他意味深长的?目光,脸上一烫,稳中作慌地后退一步,并未多?余去解释她只是觉得好看,想给四哥哥做一条。 戚延微抿薄唇,并未探究她方才视线,道:“你平日饭后都?做什么?” “臣妾与虞姐姐散步,或是弹琴,看书。” “虞遥。”戚延若有所觉般,依旧问她:“你爱听戏,往后可在宫中听戏,朕不会再制止。” 温夏沉默片刻,往昔被?他训斥骄奢纵乐,不顾中宫职责的?过往,好似就能在他这句开恩里化去般。 她什么都?没有再提,只扶身:“臣妾谢过皇上。” “朕用过膳会去练剑,你可愿前去一观?” 温夏抬起杏眼,戚延目中强盛之气就似在说这根本?不是商量。 她轻轻“嗯”了声。 戚延微抿薄唇:“朕去换身窄袖。” … 奉先殿庭外?,夜风轻起,竹林作响,刀光剑影刺破长空。 温夏坐在亭中隔湖远眺,看不懂剑,只知道戚延练得热火朝天,那身影快如幽魅,加上轻功加持,出招只似闪电般。她根本?看不清他人影,只在他偶尔停下换招时,才远远见?颀长健硕的?身躯,挺拔如松竹屹立。 她从前还不知这奉先殿是他练剑的?地盘,里里外?外?全被?禁卫把守,一点风声也?不会传出去。 戚延终于收了剑归来,胡顺递上热茶与擦汗长巾。 戚延什么都?未说,道:“夜深了,朕先送你回去。” 回到凤翊宫。 戚延却未离开,而是步入殿中。 温夏睫羽轻颤,不知他这么晚还不走是何?意。 宫女见?温夏归来,朝戚延行了礼,又忙将?绢画呈上:“皇后娘娘,这是匠师送来的?画,已按您要求改过,请您过目。” 那画上是温夏白日所画的?腰带,匠师按照她要求细细修改,重绘了更专业的?过来。 戚延视线落在了画中玉带上。 温夏忙折过,命宫女先拿下去。 她朝戚延扶身:“多?谢皇上送臣妾回宫,夜深了,皇上今日劳累,早些安置吧。” 她一时没有等到戚延的?回答,直到头顶嗓音低沉地下令殿中宫人悉数退下。 温夏有些诧异,也?惴惴地捏着手?帕。 “你抬起头。” 温夏僵硬地凝望戚延。 他挺拔身躯一步步行进,威严高大,与她纤细身姿相比,她竟第一次觉得自己渺小得连他架上捧草的?白兔都?不如。 他似严严沉沉笼罩倾轧,指腹倏然落在她红唇上,微刺的?茧磨过她唇瓣。 戚延已俯下身来,嗓音微微暗哑:“夏夏,朕想亲你的?唇。” 温夏脑中轰似炸开,浑身僵硬。 她面颊一点点红透,粉腮上一双杏眼盈盈含怯,红唇在颤合中被?戚延滚烫唇畔覆住。 温夏如遭雷击,整个人动?弹不得,脑中只有失血般的?嗡鸣声。 戚延以唇相触,似不得章法,舌尖绘过她唇瓣。 她倏然后退,栽下去时被?他结实长臂接住。 温夏快哭出来:“我不侍寝,我,我今夜不想……” “朕没让你侍寝。”戚延嗓音暗哑,喉结滑动?着,温夏才见?他整个耳廓皆已红透。 她并不诧异他能耳红,他所有的?细节她都?不在意,只颤步退出他臂弯,惊慌扶住长架,急促的?气喘声轻轻响在这寂静殿中。 戚延握了握拳,深不可测的?长眸凝望她道:“你安寝吧,你煮的?乳茶好喝,可以无事都?给朕送些来。” 他身影消失,温夏慌张地冲进寝宫,坐在桌前给自己斟了杯茶,仰起白皙颈项大口地喝下,又用绣帕擦着唇。有些委屈,又知他已经算是开恩。 目光寻到托盘中绢画上,温夏拿过细看,才逐渐缓过来。 …… 大盛以北的?遥远燕地。 燕国皇宫。 金銮殿上,年轻新帝弱冠刚及,英隽似玉,温润雅致。虽一袭明黄龙袍加身,眉宇却清隽温和,对殿中大腹的?中年男人十分恭善。 燕国门阀士族中,唯庄氏一族权势滔天,殿上中年男人正?是国公庄衍,一朝扶持新君上位,得新帝信赖,权倾朝野。 庄衍紫袍绣蟒纹,面色威严,反倒是新帝在与他笑着道。 “国中亏空,与盛国议和,是当务之急。按盛皇的?条件,除了南关嘉州与乾州二城,朕欲加金玉绫罗等物,以平此次局面,国内好休养生息。庄相如何?看待?” 庄衍呷一口茶:“唔,便听皇上之意。” “庄相可有什么补充?” 庄衍未置一言,拂拂衣袍起身才慢斯条理道:“可以,臣无意见?,皇上英明。”他虚虚地行一礼告退。 龙椅上新帝忙唤左右宦臣:“仔细送庄相。” 殿上只有静立的?宫人,新帝展开休战奏疏,深目扫过一行行文?字,印下玉玺。 宫人在他示意下,左右搀扶他坐于轮椅上,推着他回到寝宫。 心腹内侍遣退了左右宫人。 轮椅中,清隽温润的?新帝目中余温悉数敛下,冷静沉着地起身。 长袍下一双笔直长腿一点疾疴也?无,行走自如。 行到暗格前,新帝取出其间?匣盒。 无数的?翡翠首饰,世间?罕见?的?帝王绿,浓紫,黄翡,纯净似水的?白冰色……琳琅满目,奢靡至极。 他嗓音磁性清润,又卷裹着隐忍的?低沉:“将?此物一并放入运往盛国的?贡品中。” 新帝行至案前,铺开笔墨,专注而细致地描绘着一幅仕女图。 一只灵动?的?白猫喵呜一声闯进殿中,跳到新帝膝上,毛绒绒的?脑袋慵懒地搭在他衣袍上。 新帝揉了揉白猫小脑袋,唇上一笑,依旧专注作画。 帛画中人杏眼清澈,明眸善睐。唇颊浅笑,嫣然灵灿。 画完,他唇笑抿起清润笑意,不忘细致地为画中少女颈间?添一抹翡翠吊坠,腕间?为她戴上一对粉紫玉镯。 搁下笔,新帝修长指尖摩挲着少女微笑的?眉眼。 画中人是温夏,十四岁的?温夏。 而他叫霍止舟,在他落难失忆那四年,他也?叫过十九,叫过温斯和。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1节 第33章 温夏正在琴房练二哥哥谱写的一首曲子?, 午时?人添了懒意,腕间弹奏有些乏兴。 白蔻急促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琴声。 “娘娘, 虞采女那边传了圣旨去,皇上废黜了虞采女封号,拙令她几日后出宫!” 温夏霎时?起身:“皇上废了虞姐姐?” 她想起昨夜戚延念到了虞遥的名字,他是想弥补她,才将虞遥放出宫? 温夏起身要去见?虞遥,转思一想,还是先去了清晏殿。 戚延在清晏殿处理政务, 温夏的性格不会在他处理政务时?来打扰,但这回是为?了虞遥。 她在宫人的通传声里便一同进去了,也便见?到了龙椅上没来得及收回脚的戚延。 他笔直长腿懒散地搭在龙椅另一端的脚蹬上, 恣意闲适,于手中奏疏上漫不经心执笔留字。在这一声里瞥见?入殿行来的温夏, 倏然坐起身。 “臣妾拜见?皇上,臣妾匆匆打扰皇上勤政, 还请降罪。” “皇后为?虞遥的事来?”戚延自然看出她这般急切的缘由?,命宫人给她赐座。 温夏觉得放虞遥出宫确是一件好事,可不能就这般放,这般随随便便就放归府中,让京都怎么?看? 说虞遥是被休弃,或者是惹怒了帝王? 女子?清誉素来为?重, 若是这样, 虞遥还怎么?再?嫁良人。 温夏正想开口, 又被戚延打断。 “唔。”他沉思:“朕忽觉得这般放归有些不妥。”虽然他圣旨中已?写明“还其清誉, 许自主闺中待嫁”。 戚延道?:“朕封她为?公主,让母后收她为?义女, 做朕义妹,准许婚假。因是义妹,驸马仍可入朝任职,不受影响。这般安排,不会令她嫁不到朝中好儿郎,皇后看可否?” 温夏怔怔望着戚延,头一次觉得他噙笑?的眼眸这般顺眼了。 她跪地道?:“臣妾代虞遥谢过皇上隆恩。” “皇后起身,不必动不动就跪。”戚延问:“皇后可还有事?” 温夏只想马上去看虞遥:“臣妾无事了,多谢皇上,臣妾这就告退。” “朕还未拟旨。”戚延:“你上前,替朕研墨。” 温夏未推辞。 款步行至玉阶,第一次站在御案前。 案上竹简高?摞着,太后说戚延最近勤政不少。 他修长手指铺开圣旨,空白?的明黄绫锦上布满瑞鹤祥云,是改变虞遥一生的东西?。 想起虞遥与她这三年后宫的孤苦岁月,这三年她每次面对虞遥不敢言的愧疚,还有从不在她面前表露难过的虞遥。温夏不知道?虞遥每次梦回,可会想起差一点就要嫁的闽房佑,可会难过哭泣…… 她眼眶湿润,是难过也是欢喜。 戚延抬眸望见?她微红的眼眶,微顿片刻:“上来。” 温夏眨眼,敛眉避开他视线:“臣妾站在此处便好。” 一阵无声的沉寂,温夏终是抬眼,见?戚延眸底威压,只得再?行上玉阶。 腰被戚延长臂揽过,他将她带到龙椅中。 温夏倏地站起来,又被他拉下入座。 “朕要你坐,便无什么?不可。” 这龙椅温夏如坐针毡,浑身僵硬。往昔她连清晏殿都不敢靠近,如今却能坐在他的龙椅上…… 心中苦涩良久,温夏终是未再?扭捏。 反正一切也是因为?她这张脸。 戚延已?在提笔写这份圣旨。 他行书疾快,字迹风骨天成,世?间鲜有一手草书能写成他这般奔放不羁,章法又自然好认的。 温夏逐字看戚延写完,他搁下笔,将圣旨平铺推开了些,等待墨迹干透,转身凝望她。 每回他的视线总让温夏感?受到强烈的压迫,龙椅宽长,她却没有再?多后退,硬着头皮一动未动。 “应该是三年前,朕练剑归来听到你们二人在谈话,当时?想让你不好受,这样朕便能好受起来。” 温夏微怔,即便诧异他的坦白?,如今竟也不觉得他这般的坦诚是多大的天恩。 “但朕做过那么?多以为?可以好受的事,结果并未觉得心中能好受起来。” 戚延嗓音坦坦荡荡,竟带着一点低柔,“夏夏,你可以恨朕从前所为?,但朕希望你今时?今日放下。朕说过往后不会再?如从前所为?,便决不食言。” 温夏无声听着。 戚延拉过她的手:“你没听清?” 她终于说:“我听见?了。” 戚延勾起薄唇:“把圣旨带去吧。” 温夏起身领过圣旨,深深看戚延一眼,行礼退出大殿。 … 虞遥收到这道?圣旨喜极而泣,与温夏抱在一起,温夏也忍不住流下泪来。 “虞姐姐,让你跟着我受了这么?多年苦,耽误了你这么?多年。”如今虞遥已?经双十年华,她们幼时?一起玩的那几位贵女,如今孩儿都已?两岁了。 虞遥又哭又笑?,摇头:“我从未怪过你啊,一切都是皇上做下的,好在我苦尽甘来了。” 温夏擦着虞遥的眼泪:“闽公子?还在等你吗,他会介意么??” 虞遥黯然道?:“母亲春节时?入宫与说我,他因坠马伤了一段时?日,错过了科举。春节时?去过我们府上,同他父亲探望我父母,他没说过别的,他似乎因为?错过科举很是黯然。” 温夏只能安慰:“我听你提过的闽房佑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他一直不曾婚配,你们便还有机会。” 二人说了许久的话。 此事后宫传得沸沸扬扬。 沈贤妃爱财如命,来求温夏也替她向戚延求个?情?,看是否能放出宫去封个?公主当,实在没有公主,郡主也成。这般以后享受的食邑可比不得宠的后妃多多了。温夏哭笑?不得。 眼见?虞遥后日便要离宫,温夏在成武殿为?她举办了送别宴,也是后宫众人最后一次齐聚。 除了一份不舍,大家都明情?理,皆替虞遥高?兴。 许嫔想弹奏一曲《送君》给虞遥,王德妃依旧还是不会奏琴,但非爱弹,执意要许嫔让位置给她。 李淑妃便扬声为?虞遥唱歌,旁的不想唱,乱唱起一首《贺新婚》。 虞遥脸色一变,饶是平日大方稳重,也是面颊红透,起身便要李淑妃住嘴。 李淑妃边唱边调笑?,王德妃曲子?奏得越发欢快,也不管调子?,只一双涂满蔻丹的手狂弄琴弦。 虞遥起身追逐李淑妃住嘴,却被李淑妃横抱在臂弯。如今李淑妃力气越发大了,见?虞遥脸已?红透、挣扎着又下不去,更顽皮地改了词,念着本将军今夜便要入洞房。 温夏坐在凤座,已?被她们乐得吃不下蛊中燕窝,笑?出声来,忙掩帕遮掩皇后端庄仪态。 这席上笑?闹声里,唯有阮妃安静起身,行至温夏身前,恭顺地行礼。 “皇后娘娘,臣妾有愧。” 温夏敛了笑?:“阮妃此言何意?” “臣妾之前初初被皇上带回宫,不知天高?地厚,伤了后宫和气。如今……”阮妃一双斜挑的丹凤眼黯然伤神,竟慢慢红了眼眶,朝温夏跪下。 “义父已?被罢官,臣妾本就是他养来巩固权利的棋子?,本就没有依靠,如今每日不得安睡,只怕自己在这后宫也生存不下去……”阮妃落下泪来,朝温夏叩拜:“臣妾如今才知晓这后宫生存之道?,只能依靠娘娘了,求娘娘不要嫌弃臣妾,臣妾害怕再?无根可依。” 温夏让著文搀扶阮妃起身。 她知晓常州郡守被戚延罢官的事,但阮妃不曾去求情?,已?是识体。 丽嫔前几日陪温夏逛花园时?,说起之前阮妃引她过断桥,那小桥下精心设计了陷阱,连高?度与锋利的花瓶碎片都是计算过才放的。若丽嫔掉下去九成会伤腿,落得个?残疾。丽嫔与王德妃皆言,阮妃与她们不同,心机格外深沉,要温夏提防。 眼下阮妃当着众人的面朝温夏下跪示好,温夏虽对这示好半信半疑,也只能以中宫之责,和颜悦色要阮妃起身安坐。 殿中,几个?与阮妃近日来交情?好些的妃嫔皆安慰阮妃,道?只要有皇后撑腰,让阮妃不用忧心今后生活。 丽嫔与王德妃倒顿了片刻,还是有些狐疑的神色。 但今日是虞遥的好日子?,宴席才刚刚开始,没有哭哭啼啼的道?理。德妃继续弹奏手中琴弦,殿上琴声激亢高?昂。 众人皆饮了酒,温夏今日饮的是虞遥酿的清酒,比她唱喝的桂花米酿浓烈,不知不觉竟有些醺醉之态。 宴会散后,温夏被宫人搀扶着坐上步辇。 夜色已?深,宫灯皆在眼前放大,再?远远缩小。一重重宫阙数不完般,永远不停地出现在倒退的视野中。 温夏觉得自己脑中依旧清醒,但也明白?有了醉态。 直到戚延来她宫中时?,她竟然敢颤颤巍巍地朝他靠去。 成武殿的宴会,戚延早就知晓,只是一直在等结束,不愿过去扫兴。 他自回宫那天便已?召集过后宫妃嫔,要她们不可再?像以往那般与皇后对着来,皆要尊崇皇后。 来凤翊宫时?,他坐在御辇上经过成武殿,听到里头难听的琴声,未过去凑热闹。 他在殿中喝了一盏茶,又往温夏的书房坐了两盏茶的功夫,看她都看什么?书,也自然而然看到了那副腰带图。 胡顺笑?道?:“皇上,这还是鞶带,您练剑或骑射时?用最好不过了,皇后娘娘还真是心细,知道?体贴您!” 戚延微弯薄唇,将图放回原处,他昨日便已?瞧见?温夏盯着他腰间玉带出神。 门外宫女道?娘娘回来了。 戚延步出书房,温夏正由?两名宫女左右搀扶进来。 她玉面娇红,步态袅娜。美目流转间,柔睨向他,漾起笑?便挣开宫女自他走来。 戚延在她快要栽倒之际勾住她腰,任她倒在他肩头。 “瘟神。”温夏娇声浅笑?。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2节 白?蔻与一众宫人已?经吓傻,一屋子?宫人忙跪下,白?蔻喊:“娘娘,您快醒来,您醉了。” 戚延一抬深眸,示意他们下去。 白?蔻只能领着宫人退下,但不敢走远,就候在宫门外。 戚延大掌握住温夏皓腕,指腹摩过她细嫩肌肤,这声瘟神倒令他恣意地挑了下眉。 “你叫朕什么??” 温夏还喃喃念,瘟神。 喝醉酒的温夏,娇靥艳丽又可爱,眼波流转间,似浑然天成的无辜媚态。 戚延低哄:“以前给朕起的名字?” 她狠狠点头,发出一声“嗯”。 温夏已?站不稳,双腿都是虚软的,戚延抱起她坐到殿中美人榻上,脊背靠在身后玉枕,整个?人便似一把太师椅盛放下温夏。她坐在他膝上,微醺的眼尾娇媚动人。 戚延喉结滚动,嗓音格外低沉:“夏夏可还记得,你在青州的春节上,写的第四个?心愿是什么??” 温夏在他胸膛仰起脸,逼近的距离令戚延一时?屏息,眸深似汹涌暗夜。 她似乎发现了他的缺点,仰起脸离他更近,美目娇娇盈盈:“皇上喜欢我的脸,是吗?” 戚延指腹落在她张合的红唇上,温夏眨眼催促他,娇态横生:“说话。” 戚延弯起薄唇恣意地笑?了。 “嗯,朕是喜欢你的脸,但朕也在去喜欢夏夏。” 温夏低喃:“若你没有见?过我呢,让我在青州孤苦伶仃吗……” 戚延无声静默,自觉有愧,摩挲着她细腕:“朕抱你去床榻,你早日安寝。” “我并未醉,我很清醒。” 此刻的温夏醉颜微酡,还故作清明。 戚延难得看她这么?灵动的一面,她平素好像只会规矩地敛眉。 将温夏抱去床榻,戚延唤:“来人,为?皇后梳洗。” 白?蔻领着宫人鱼贯而入。 伺候温夏是极仔细的活儿,她面上薄粉需要卸下,双唇娇嫩,口脂需以芙蓉花油溶解清洗,浑身上下需抹嫩肌香膏……做完一切,一头青丝再?以蝶花绫轻覆平铺,不容一丝折乱。 白?蔻终于服侍完,退出殿时?,见?挺拔修长的身影吓了一跳,忙请安。 “皇上,娘娘已?经歇下了,您也早些安寝吧。” “朕今日宿在凤翊宫。” 白?蔻脸色一变,却不敢违逆。 御前宫人已?鱼贯而入,端盆递水,有序伺候,不敢弄出一丝动静惊扰到寝宫。 戚延沐浴过,已?着一身玄色寝衣,步入寝宫。 芽色帐幔后,少女身影朦胧似幻。 温夏并没有睡着,见?到戚延走来也不意外,口齿仍有醺醉,唤道?:“白?蔻,白?蔻,我头发乱了。” 白?蔻行入殿,戚延淡扫一眼:“朕来,退下。” 白?蔻忧心忡忡地退出寝宫,着了宫女道?:“娘娘今日喝醉了,去长乐宫通禀太后。” 戚延行至床榻,温夏睁着盈盈杏眼看他,面颊醺态酡红,缩在浅碧色衾被中。 “你来干嘛,出去。” “不是你说头发乱了。”戚延上榻,理顺枕旁玉台上平铺的秀发,覆以柔滑花绫束住。 做完这些,戚延侧身朝向温夏,支起下颔:“夏夏还未回答,你红绸上的第四个?心愿是什么?。” 她喘了一会儿气,低低喃喃道?:“早日荣升太后。” 戚延眸色一沉,倒也并未生气,但也是这句话才让他明白?,往昔的他该有多招她恨。 温夏凝眼望他:“生气了?这点,这点气都咽不下,你真、小心眼。”醉态之下,娇嗔之息已?不成调。 温夏颤颤地阖上眼睫,侧过身去:“你退下吧,我要继续做别的梦了。” 她竟以为?她是在做梦。 戚延好笑?地勾起薄唇,却听殿外许嬷低低的嗓音。 “皇上,皇后娘娘可好?” “太后让奴婢给您递个?话,娘娘是醉中,易受伤害,还请皇上移步凤翊宫……” “朕还没有那般禽兽不如。”戚延冷喝:“下去。” 屏风外,许嬷身影踟蹰。 戚延冷声:“朕今夜就歇在这里,朕知道?分寸。” 许嬷仍未抽身,依旧硬着头皮传递太后的话:“皇上,为?了您与皇后今后感?情?和睦,还请您今夜忍耐……” 戚延沉喝一声“下去”,许嬷的话生生折下,无声退出殿外。 温夏轻喃:“你别凶。” 但这一声只似喃喃低语,她已?渐渐睡去。 戚延长臂穿过衾被,将她揽向身侧,指尖抚过她酡红香腮。 他从不知,一个?人可以香成这般,她身上幽幽阵阵的香气,令这整间宫殿皆如春日花园。他也才知,指尖掠过之处,宛如抚弄春江水般柔软。 戚延庆幸自己乃习武之人,否则都不知该如何调息静气。 … 朝阳自雕窗映入屏风上,照亮一屏盎然山水。 温夏睁眼望见?自己身边多了个?人,惊声尖叫。 直到戚延睁眼淡扫过来,她都没有缓回神思。 白?蔻已?闻声冲进来,只敢候在屏风外:“娘娘,昨夜您喝醉了,皇上歇在了宫中。” 温夏脑子?嗡一声炸开,慌张低头检查寝衣,双颊已?经红透。 戚延懒散地坐起身,眼底有些揶揄地淡扫:“朕没碰你,只是夜间摸了你的腰,亲了你脸。” 温夏双颊红透,急促的气喘声细细碎碎,眼眶微热,盈起一汪水雾。 戚延拧眉:“说实话你不爱听?” “你昨夜说的实话朕可都没怪罪你。” 温夏急促地喘息,她记得。 她明明没喝醉,她明明都记得,明明她是在做梦。 她不敢在他跟前数落他,梦里总可以吧。 但现在他告诉她昨夜都不是梦。 戚延掀开衾被下床:“你早日升太后是不可能,这个?愿望朕没法满足你。” 他身躯修长挺拔,这般站在床下,她视线便自然落在了他腰间,缓缓凝下。 戚延也低头看去一眼。 温夏脸色惨白?。 “你别管。”戚延目光扫向她,背过身去:“朕有法子?压下这玩意儿。”他轻咳了一声,沉声唤宫人入内穿戴。 直到戚延离去,温夏仍是僵硬地捂着衾被,难过地坐在床上。 白?蔻安慰道?:“昨夜奴婢彻夜守在殿外,并没有听到任何异样。” “太后也关心娘娘,昨夜遣了许嬷来传话,不让皇上留宿。皇上说他自己有分寸,他不是禽兽不如。” 温夏难过得红了眼眶。 “娘娘,皇上到底是没乱来,奴婢都替您松口气。您别难过了,再?者,如今这势头,总是要经这一关的。” 温夏低软的嗓音只有委屈:“我只是好难过,我的床沾上了男子?的味道?。” 虽然戚延自小便讲究干净,每日熏的沉香比她还要多。虽然衾被上只是龙涎香与沉香的味道?,但她还是还很难过。 这是她最喜欢的几匹云锦,被他糟蹋了。 …… 两日后,温夏送别了虞遥,既是安心了,也有些思念与不舍。 倒是香砂终于养好了一身伤,自青州回了宫。 温夏仔细凝望香砂:“转一圈让我看看?” 香砂一身仆仆风尘,再?见?温夏脸上一团喜气,转着圈说:“除了左脚有些不便,不能走太快,奴婢已?经都好了!” 温夏欣慰地抿起笑?。 白?蔻也笑?道?:“还好,额头撞的伤不曾留疤,那日我瞧见?你满脸是血地被侍卫抬进来,可吓坏娘娘与我了。倒是你这衣衫看似长了,腰竟瘦了这么?多。” “日日养病哪能吃得下好吃的。” 香砂看了眼左右,朝温夏道?:“娘娘,奴婢有话要单独与您说。” 温夏屏退了宫人。 香砂递出一封信件来:“这是奴婢回京都的路上,有人给奴婢的。” “他说,是四公子?的信件。” 温夏本轻抚杯中敬亭绿雪,闻声愣住,任杯中茶掉落在脚下奢美地毯上,发出清脆裂响。 第34章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3节 起?身的瞬间, 温夏险些绊倒,不顾一切接过香砂递来的信。 [夏夏亲启 一别三载, 睽违日久。 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建始三年,吾于乱军中与温家军失散,颠沛患疾,愈回记忆,已拾家门。家门有难,又?为父守丧, 诸事缠身,吾不得脱身。昔闻噩耗,痛父罹难, 未及归来,稽复乞谅。吾今尚好, 府中?诸务错乱庞杂,又有病母日需侍疾。 今时今日, 唯叹噫吁。吾思夏夏,吾念夏夏,吾忧夏夏。 书?短意长,夏夏妆安。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顺颂春祺,并盼赐复。] 温夏已在这字里行间中?泪如雨下?。 高兴的是四?哥哥还活着, 不仅恢复了记忆, 还没有忘记温家人! 她反复地读这些字, 回忆着记忆中?清隽雅致的白衣少年。 她多?想四?哥哥现在就在眼前, 她现在就能见到他。 白蔻递上手帕,温夏擦拭着眼泪, 却是边哭边笑,忙问香砂:“是何人给你的信,可还能找到那人?” “那人模样?记不清了,是个中?年男子,但他说?四?公子知晓忆九楼。娘娘的回信可以放到忆九楼,他自会?派人去取。” “难道四?哥哥也在京都吗,那为什么他不见我?” 温夏落着泪,反复读着这封信。 四?哥哥说?他家中?诸务缠身,且家门有难,所以他这些年该是有很多?难处吧。那他为什么不找温家帮助他? 她起?身急急奔向书?房,找出纸笔回信。 今日于温夏而言,是崭新的开?始,带着许多?希望。 她不仅给四?哥哥写了回信,还将此事告知给许映如与二哥哥、三哥哥。温斯立已在回京途中?,她便没有写信,而是等着将这个好消息亲自告诉他。 人逢喜事,这几日里温夏格外开?心,在凤翊宫听起?戏。 她从前也爱看戏,自从被戚延训过后,这还是第一回 再召回戏班子。 台上唱的是一出新科状元回乡遇恶霸欺女,正在断案的戏。 温夏未想戚延会?来。 胡顺高声禀报皇上驾到,台上戏子忙暂停落跪。 温夏起?身行礼。 戚延看了眼台上,示意戏子继续,坐在了温夏身侧。 “皇后近日心情?不错?” 温夏微顿,想起?戚延也帮她寻过四?哥哥,敛眉道:“是臣妾的四?哥哥找到了,多?谢皇上之前为臣妾寻亲。” “这乃喜事,朕安排你们?亲人团聚,他在何处?” 温夏摇头:“四?哥哥之前失忆,如今寻回记忆,家门有难,暂时不得归来。” 戚延微顿了片刻,也许是在权衡与温家的仇恨,终是沉声道:“既然有难,你可以告诉朕,朕为你解决。” “四?哥哥不愿再给温家添麻烦,他应是有考量的。”温夏未再提及此事,既然相认,便也有了归期,四?哥哥终会?回来的。她专心看台上的戏。 戚延顺着她目光看去。 台上男子长身玉立,颇有清癯文人之风,白袍腰间系了一只笛。 温夏视线便盯在那笛上,不知想起?什么,杏眼中?漾起?温柔笑意。 戚延微微挑眉:“你喜欢男子吹笛?” “嗯。” 他手指敲击在膝盖上:“你的宫女说?你会?弹琴,是喜欢音律的?” 温夏还是轻轻抿唇地点头。 “既然你喜欢,那朕学笛给你听,像那日杏花林中?的男女,一起?合奏。” 温夏闻言终于有了些情?绪的波动,视线落在戚延那双常年握剑的手上。他的手骨节分明,连修长的线条感都自带凌厉与力量。 这样?一双手,吹得了笛么。 “皇上是一国之君,应当以国事为重,臣妾不敢为这琐事打扰皇上。” 戚延皱眉:“夏夏,你小时候活泼可爱,朕希望你能回到从前那样?,不必拘于宫里这些条条框框。” “身为皇后,理当有一国之母的职责,中?宫要担得起?表率。”温夏很平静地说?这段话?。 戚延脸上神色一时僵凝,薄唇紧抿,似被她话?给噎回去,眸底有些暗恼。 他不会?不知道这些话?是他自己说?的。 温夏心头生起?一股快意,但这几日心情?好,不愿再跟他掰扯,终是给了他一个浅淡的笑脸:“臣妾看乏了,皇上还想看么?” “皇后歇着吧。” 戚延起?身离开?,回到乾章宫。 胡顺将各式各样?的笛都找来了,有玉笛、竹笛、骨笛,且有许多?都是古时候音律名家之物,十分宝贵。 一排排宫人皆小心呈着托盘中?的笛供帝王挑选。 戚延看上了一支竹玉笛,管前后两端是墨玉制成,上镂刻祥云烈焰,依稀可辨前主人不羁风骨。 但戚延只是拿在手中?抚弄了一番,便放回托盘,选了旁边一支白玉长笛。 此笛通体?莹白,一眼便有温润雅致之风。 戚延留心过温夏,知晓她喜爱此种玉笛,他横到唇边试着吹出一声。 宫中?乐师已皆领命来到殿中?,负责教授戚延学笛。 几个朝臣来禀报政务时,便见到了这番景象。 龙椅上的帝王皱着眉头握手中?横笛,十分难办的模样?。 朝臣禀报完政务,戚延如今比从前多?了耐心,都会?听完,拙令他们?如何查办。 刑部尚书?踌躇片刻禀道:“皇上,还有桩案子本?不该请示您,但颁布此令的是您,还请您定夺。” 刑部尚书?细细禀来,原是京都中?有戏班子排了出一见钟情?的戏,戚延之前下?过严令,凡有唱这种戏、写这种书?者,一律抄家并罚当事者斩首。 现下?此戏班子十二人皆被抓获,但家中?亲眷闹得很凶,说?当今皇帝都可以一见钟情?,凭什么庶民不可。遂已闹得满城皆知。 戚延听得皱起?眉,他与温夏之事并未言明,是满朝文武默认他如今接纳了皇后,谁敢揣度他堂堂帝王是不是对皇后一见钟情?。只要他不再废后动、摇国之根本?,朝臣乐得不问缘由。不知这是从哪传出去的。 戚延道:“不过一出戏而已,何必闹成这样?,要将人抄家斩首。燕国注重礼仪文化,素来嘲我大盛粗通文墨,朕如今思量,这律令废了吧。天下?文人墨客,爱写什么词,爱唱什么戏,言论开?放,随他们?去。” 刑部尚书?听得呆愣。 去年还在金銮殿上龙颜大怒,限制此令的不正是龙椅上的人。 果然伴君如伴虎。 谁都无法知晓皇帝变脸的速度有多?快。 朝臣退下?后,戚延继续学起?笛。 他并不擅音律,但要记住教习之法并不难,只差勤练。 …… 奉先殿长亭中?,传出阵阵断顿的笛声。 前来的阮思栋与梁鹤鸣皆笑戚延。 戚延冷眼扫过他们?,指腹拢在笛孔上,继续试着节奏。 梁鹤鸣取笑他:“皇上若是练好了,吹出一首好听的曲子了,臣正好可以在你笛声中?打拳,陪伴皇上。” 戚延冷冷丢给他一个眼神。 阮思栋道:“皇上连笛都学了,是不是变得太诡异了些?” 戚延顿了一瞬,放下?手中?玉笛。 “在青州的最后一夜,朕带皇后去做过船,岸上有一对闹着玩的小童,演的有些像朕小时候,朕小时候也这么欺负过她。” 戚延默了片刻:“当时她看见那女童哭,手上绣帕都要捏烂了,朕就知道她忘不了小时候被欺负的事。” 回宫后戚延不说?,不代表他那晚没看见。 温夏的貌美,他初初只有强者征服之欲。后来脑中?不断浮现她幼时陪他玩,陪他读书?,陪他跪,藏着食物悄悄带给他吃…… 那他最初这欲望,是不是有点太不算东西了? 他有三个妹妹,皆是先皇与妃嫔所生。他七八岁便改了个暴躁性子,三个公主皆不爱与他玩。 只有温夏陪过他啊。 阮思栋道:“皇后性格温善,你都已这般低头表态了,用不了多?少时日,她应是会?放下?过往。” 戚延轻扯薄唇淡笑了下?。 回乾章宫后已是深夜,胡顺来道,温家大军还有四?日便可抵京,礼部在安顿如何迎接,朝臣的意思是,希望由皇上亲自在宫门内迎接,以示嘉诚。 若搁在以往,太后来安排戚延此事,戚延定会?逆反,绝不去迎。 但自温夏回宫后,太后好像一瞬间便在戚延的生活中?销声匿迹般,除了前几日那夜他歇在凤翊宫时来传过几句话?。 他的母后深刻地明白,她的存在就似戚延心头一根刺。只要她不出现不打扰,戚延便可多?接受温夏。 今日腮帮子疼,戚延连饮水都痛,淡“唔”一声答应了,摆摆手让胡顺下?去。 他本?欲早早安寝,但兵部急报入朝,说?郯城关副将饮酒大醉,致使郯城关把守不严,令乌卢千人骑军入城抢掠,夺走许多?粮财物帛,掠走流民。 戚延已换寝衣,正挽袖净面,闻声脸色一变,俊美面庞皆是愠怒。 他厉喝:“何时的事?” “两日前。”胡顺惴惴禀道:“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奏报,温将军已领军去夺抢掠之物,要给乌卢教训,还递了请罪书?,他管教不严,甘愿领罚。眼下?兵部几位大臣正在殿外,等候召见。”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4节 戚延紧绷薄唇,披上龙袍步出寝宫。 乌卢乃草原蛮邦,与中?原两国几十年未曾征战,只敢干些烧杀掠夺恶举。郯城关素来戍卫森严,历代将士从不懈怠,已数年未遭此事。 如果是防御不敌失守,尚有可原。 但却是因为饮酒大醉,几万士兵敌不过千人骑兵,被夺了物帛不说?,连人也被抢了,让大盛国威何在,边关百姓如何安稳度日。 因酒亵职,不管这是不是战功赫赫的温家军,都足矣军法严办。 清晏殿灯火通明,龙椅上帝王龙威森寒。 胡顺悄声遣了个内侍:“快去向皇后娘娘通传一声!” 已是亥时,温夏早已入睡。 得知此事,脸色一白。 胡顺说?,虽然主犯不是三哥哥,但三哥哥当日休沐不在军中?,也去了城中?饮酒,未能及时看到军中?发出的信号赶回,有懈怠之责。 温夏穿戴整齐,系着海棠色披风乘上步辇。 白蔻命宫人加快速度,又?担心温夏可否颠得住。 温夏眼底尽是忧色,三哥哥从未犯过如此差错,从前也甚少饮酒,那便只有一个原因。 三哥哥知晓四?哥哥还平安建在,高兴才在休沐日去往城中?饮酒,他一向与四?哥哥关系最好。 温夏有些懊悔,若她不在这节骨眼上给三哥哥写信,便不会?出这事了。 白蔻看出她的顾虑:“娘娘,此事不关您写信,谁能料到乌卢偏在这个时候潜入我朝。待会?儿见了皇上,您万勿给皇上脸色。” “我知。” 温夏心中?惶然,竟一时有些不知此时此刻,她这副皮囊能有几分用处。 若是前几日戚延留宿凤翊宫时宠幸了她,胜算会?不会?多?几分? 她明明已经豁出去了让他拿去,又?何故扭捏至此。 夜凉如深冬,一盏盏宫灯由远及近,又?倒退在视野。 清晏殿中?大臣已经散去,宫人说?戚延已歇下?。 温夏跪在殿外:“那便请皇上安寝,本?宫代温家军来请罪,所有人不必理会?本?宫。” 凤翊宫的十几宫人皆跪在她身后。 方才胡顺悄声禀报,戚延下?令财帛可以拿不回,但被掠走的子民务必要救回来。温家军触犯这等低级军令,此次救回大盛子民后,副将与主将皆要革职查办,按律回京领罪。若救不回人,也按律惩办。胡顺说?,皇上十分震怒,约摸得判刑下?狱。 若戚延想趁机削弱温家兵权,真的将三哥哥关几年,此次确是个良机。 温夏眼里的戚延,做得出来。 更深露重,温夏跪在檐下?,姣美玉面在宫灯淡黄光影下?,更添娇柔。 胡顺道:“奴才进去禀报皇上!” “公公勿去打扰皇上安寝。”温夏出声制止。 白蔻低声示意胡顺:“还请公公听我们?娘娘的,多?谢。” 温夏想演一点苦肉计,也是甘愿为三哥哥领罚。 三哥哥性格爽朗不羁,受不了被囚狱中?,但此次错误确实?该受惩治。 于大盛律令与无辜子民,她求情?不该。可于她的亲人,她做不到无动于衷。 唯有择一个折中?之法。 才跪了一个时辰,温夏便受不住寒气与疼痛,轻蹙黛眉,玉面逐渐泛白,有些体?力不支。 白蔻:“娘娘,您怎么了?” 胡顺早就熬不住了,顷刻打转冲进殿门。 来到寝宫,隔着屏风唤了几声“皇上”。 戚延嗓音压着一腔愠色:“又?有何事?” 胡顺禀报完殿外情?况,戚延早已健步跨出殿门。 夜色中?,温夏跪在檐下?,眉目楚楚,单薄身姿纤弱欲倒。 戚延紧绷薄唇,眼眸似这漆黑夜色,在她盈盈抬眼轻唤一声“皇上”时,展臂欲扶起?她。 温夏摇头:“皇上不必怜惜臣妾,臣妾是皇后,也是温家人,哥哥与军中?副将犯错,臣妾理当来请罪。” 她虽想救哥哥,可错已犯下?,哥哥便得受罚。 她只希望以退为进,届时能免除哥哥的牢狱便可,即便是让温斯来与草原鏖战,也好过囚于狱中?几年。 戚延眯起?深邃眼眸,紧抿的薄唇一言未发,横抱起?她,转身走进殿门。 温夏微颤,心中?一片清冷明白。 她的苦肉计,他还是受用了。 她无声靠在他肩头,娇弱桃腮楚楚可怜,黯然轻扯他衣襟:“臣妾还能再跪,皇上无需怜惜臣妾,臣妾于心有愧。” 她黯然的眼尾湮着湿红,花颜楚楚,似月下?一朵含情?牡丹。 第35章 戚延却是什么都未回答她?, 让胡顺去请女医。 温夏坐在?龙床上,殿中弥散着馥雅的水沉香气。 戚延捏住她?脚踝欲检查膝上伤势, 温夏下意识地缩了脚。戚延眸中强盛之气不容置喙,她?僵硬地逐渐放松。 里裤与裙衫被他修长手指褪到膝盖上方,莹白?双膝上已跪出红红伤印。 戚延紧抿薄唇,接过女医的伤药为?她?涂抹。 他指腹每接触到肌肤上,都令温夏下意识脸颊发?烫,而想到自己来此目的,又格外静下心来。 “今夜你歇在?此处。”戚延将药放回宫人手中, 取长巾净手。 温夏无声埋着头?。 戚延走向龙床:“不愿意?” 她?摇头?:“不是,臣妾是来请罪的。” “与你有何干。” “臣妾身为?皇后,当以?大盛国威与百姓性命为?重, 故温家军犯错,臣妾既姓温, 便该来请罪。” 戚延沉吟了片刻,长眸深不可测:“你想为?你三兄求情?” 温夏抬起眼, 跪在?了龙床上:“三哥哥该领何罪,臣妾不敢有置喙。只是他生性豪放不羁,受不得狱中之苦,臣妾恳请皇上待定罪之时,让他以?其他刑罚赎罪,哪怕您罚他与草原鏖战, 都比将他囚于?狱中强。” 戚延冷嗤:“朕还没打算现下攻草原, 且不管打不打仗, 军中都不能犯如此低级的错误。那副将的酒是谁给的?你三哥!他自己去城中喝酒就算了, 还大大方方地赏了几个副将饮酒。” 温夏顿住,她?不知此事。 她?只能深深埋下头?道:“副将有错, 当值时不该饮酒。三哥哥赏他们酒时,肯定下过令不许当值饮酒。但事已犯下,便是温家军的错,是三哥哥治下不严。” 她?叩拜下去:“皇上如何惩治,臣妾都绝无怨言。” 她?已明?白?,眼下不是再求情的时候,恐怕戚延早有打算削弱温家兵权,一切只能等郯城关传回消息再议。 戚延嗓音冰冷愠怒:“朕没让你跪。” 温夏僵硬地起身坐下,黯然的嗓音低低柔柔的:“三哥哥饮酒,是因为?臣妾写信告诉他四哥哥的消息,他高?兴才?饮了酒。事已这般,臣妾于?心难安。” “此事与你无关,朕自有打算。” 戚延坐到了床沿,由宫女跪地脱履。 温夏自龙床靠退一些,为?他让出地方,却靠在?了身后柔软的软枕上。 她?回头?看见排列整齐的各式软枕,许许多多皆是小动物的形状,鼻子眼睛皆都灵动。 她?退回来些,没有碰他的东西,却在?抬头?时对上戚延俊美面庞,一时脸颊一烫,缩进了衾被中。 宫女安静放下帐幔,无声退出寝宫。 温夏鼻端皆是龙涎香与戚延身上浓郁的男子气息,今夜已经打算献上这具身体,心跳也便越发?快了。 她?的紧张皆在?戚延眸底,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只道:“都已子时了,早些睡吧。” 温夏轻轻“嗯”一声。 她?即便什么都不用做,戚延也会在?她?浑身的幽香下不得安睡。 温夏嗓音低软:“皇上,您不睡是因为?还生气么?” “不是。”戚延调息静气,不得章法。 温夏发?出一声极低的呜咽声,温软柔媚,似低泣似无助。 戚延浑身都快炸开,喉结上下滚动,翻身将她?揽入怀中,强势霸道,不容她?反抗。 温夏却完全?没有反抗,只是软软地在?他臂弯里发?颤,压抑着那轻到几乎听不见的低泣。 “你哭什么?”戚延压抑着周身的暴躁,只想狠狠呵斥几句,下令不得再哭。 温夏在?他胸膛下气息急促,软糯的小鼻音似被捂着般:“你松一些,我不能喘气了。” 戚延燥热难耐,松开手臂。 “臣妾只是有些难过,世?人皆言,不管是皇后还是妃嫔,都会遇到家族的难题,只是早或晚罢了。可她?们皆与前庭之事没有瓜葛,掺不得手。臣妾从前不得您青睐时,家中之事全?由哥哥们担着,臣妾从来没有遇到过今日的局面。” “臣妾本?就没觉得自己能当好皇后,只能收敛闺中一身骄奢之气,循规蹈矩,时刻谨记身为?中宫的责任,时刻约束自己要做到母仪天下的仪范。可今日臣妾愧疚,没有做好皇后,也没有当好温家女。臣妾难过,臣妾好失败。” 这是戚延第一次听到温夏与他说?这么多。他初初登基时,也曾在?父皇灵前立誓要当好皇帝。可温立璋回朝辅政,太?后每日都会与温立璋相见,谈论国事,或是无声静坐,都令戚延暴戾到不愿遵循他们旨意,哪怕一切是为?了国事。 温夏的哭声并不扰人,只是一种压抑的低泣,强装着坚强,二者碰撞,令本?就轻软的嗓音更纯情动人。 屏风外,宫灯一点昏黄的余光散在?这间寝宫。 戚延来擦温夏的眼泪,指腹柔滑湿润,他忽然便俯下身,鼻尖触到她?脸颊。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5节 温夏没有躲,只是不可控制地微颤。 今夜说?这么多,都是为?了温家。 她?垂下眼睫,戚延的唇迟迟没有落下。 在?她?心跳越发?激烈的时刻,他抚弄着她?耳后几缕发?,嗓音暗哑低沉:“荣王是朕亲手所杀。” 温夏一愣,想起此事来。宫人传得绘声绘色的画面涌入脑海,她?几乎能想象戚延化身凶戾虎狼,手持大刀砍人的可怖画面。 浑身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却还不敢丧失清醒理智,颤颤说?:“臣妾没,没有被他欺辱。他就是强行握过我的手腕……碰到了我腰。” “嗯。”戚延嗓音低沉浑厚:“朕知道。” 温夏刚想问他真的知道吗,微张的唇被他滚烫双唇封堵。 眼前持大刀的男人健硕挺拔,脑袋却是颗狼头?,刀上残着血,脚边躺着个看不清脸的荣王。 温夏浑身发?抖,唇舌之中,早已成为?戚延掠夺之地。她?本?能地呼吸,却误含了他唇舌,几乎快哭出来,双手攀附他宽肩想将他推开,想起今日所来目的,又生生忍下。 戚延强势凌厉,连亲吻都是如此。探得章法后,他几乎桀骜不羁,变本?加厉,她?根本?不能呼吸。 只能温夏哭喘着自他掌中挣脱开后颈:“皇上——” 戚延终于?停下,健硕胸膛也如她?般急促起伏。 他眸如漆夜,紧凝她?浑身的颤抖:“朕想要你。” 温夏明?明?已是豁出去的,却在?这瞬间浑身僵硬,早已忘记今日所来目的,脑中只有这十二年的苦。 她?的无声,算是给戚延回应。 戚延强行调息静气,强迫自己镇定,紧望温夏花容失色的脸,终是道:“你睡吧,朕不勉强你。” 他说?罢起身下床,拉过散乱寝衣,披上龙袍走出寝宫。 温夏不知他去了何处,也并未出声挽留。 她?僵硬地握了握拳,紧紧抓着身下龙纹衾被。唇上残着湿润,可她?这一次没有像从前那般嫌弃地擦拭。 她?阖上眼睫,原来她?的十二年,连她?自己都跨不过么。 戚延一夜未归。 温夏睡到了辰时,殿中除了白?蔻与香砂,还有御前宫女,宫女道戚延允许她?多睡会儿,不必着急离开。 温夏起身下床,坐到案前,任宫人们梳洗。 戚延的寝宫未置妆台,只有与身高?齐长的仪容镜。温夏细细检查今日穿戴,才?离开乾章宫,一日不曾见到戚延。 昨夜的事,太?后已遣了许嬷来凤翊宫。 许嬷道:“太?后说?如今娘娘已经长大了,懂得为?温家出头?了。她?本?不愿把这些担子压在?您肩头?,可却怕她?的出现让皇上再与您生分。” 温夏都能明?白?,太?后如今已经尽量减少再与戚延碰撞,就怕再为?温夏招来无端之责。 “太?后说?,朝政之事,若娘娘拿不定主意了,她?再出面。此事只怕是皇上要削弱温家兵权,不管如何,还请娘娘勿急勿躁,要先?稳住。” 温夏点头?,都听着。 许嬷说?完这些,才?低声询问:“娘娘,皇上昨夜与您圆房了?” 温夏摇头?。 许嬷微愣:“皇上不愿意?还是娘娘还有顾虑呀?” 温夏不愿作答,嗓音依旧低软:“阿嬷,我有分寸的,你且回去照顾母后吧,让她?别为?我担心。” 许嬷点点头?,临走时免不了语重心长地嘱咐几句。 窗外夜已深。 白?蔻来劝温夏主动去向戚延服软,香砂倒觉得温夏所受之苦甚多,顺其自然便好。 白?蔻毕竟年长五岁,反驳香砂:“娘娘与皇上总归是夫妻,如今有了机会和好,对娘娘总是有益的。” 香砂与温夏同龄,比白?蔻敢说?:“可他害了咱们娘娘这么多年,若娘娘不是太?子妃不是皇后,大可找个谦谦如玉的公子,哪还要受这么多罪。” 二人各持己见,互不相让。 温夏在?做为?四哥哥准备的腰带,宫中匠师已经将这牛皮鞶带制好,外覆黎色锦缎,空白?之处绘着镶玉记号。温夏正将她?的几件宝石缝制在?记号处,漫不经心听着二人争论,淡淡道:“好了,莫让旁人听去。” 温夏抬眼问侍立门口的著文:“忆九楼处可有四哥哥的回信?” 著文仍回着同样?的话。 温夏的信在?送出去的第二日便被一中年男子取走了,但如今已四日过去,皆还未有回信。这般看来,也许四哥哥不在?京都。 案台上宫灯明?亮。 温夏认真缝着手中玉片,鞶带坚硬,她?每穿过针都需仔细避免伤手,半个时辰也才?缝上一小段。 白?蔻道:“娘娘明?日再缝制吧,仔细伤了眼睛。” 温夏也未再继续,小心放好鞶带,回了寝宫安寝。 白?蔻落下帐幔时,温夏道:“明?日你去找顺子,躲不过便不躲了吧。” 白?蔻见她?终于?想通,悲喜交织应下。 …… 翌日。 白?蔻煮了新制乳茶,送去了清晏殿。 戚延这两日皆扑在?政务上,朝臣难得看他如此上心。 温斯来处暂无音讯,只有郯城关来的奏报说?温将军当日便已带人乔装入乌卢先?行探路,至今未归。 燕国使臣已先?携燕皇休战盟书入朝觐见,行宫刺客虽未再查出线索,但燕皇愿割嘉州、乾州二城,加赠金玉绫罗以?示诚意,约定两国退兵不犯,各守边界。 戚延签了休战盟书,使臣还道相赠的金玉绫罗中有世?间罕见的翡翠之物,希望皇上与皇后会喜欢,再有几日队伍便可抵达京都。 戚延倒是意外地挑了下眉,他已派人自瓦底国寻此玉石,只是队伍还未抵达而已。 得了新的版图,自然免不了一应收编与改革,一些官员调派之事。他每日便是忙于?这些。 胡顺端着乳茶入内:“皇上,皇后娘娘又亲手做了乳茶,还是新口味,您劳累一日,且尝尝。” 戚延淡淡抬眸,那乳茶以?精致的六角榴花盏盛着,每回便此一盏,倒在?杯中几下便没了,倒是好喝。 戚延饮完,已是入夜,未再处理手边政务,拿起一旁台架上的玉笛。 他这几日一直未再练过,倚进龙椅中,懒散交叠长腿吹起不太?娴熟的曲调。 自他登基后,不喜欢这清晏殿严严实实的墙,四面都拆出门来。 此刻,隔扇门外是夜色下的重重宫阙,清晏殿坐落在?高?处,遥遥望去,宫灯琳琅,浮华满目。 吹着这曲不成调的笛声,戚延便忍不住想起前夜里。他此刻倒很想去凤翊宫,只是怕又将温夏吓成前夜那般。他知他既要去,这一次见到她?便不会再开恩。 “皇上,劳累两日了,您今夜歇歇吧。”胡顺端着侍寝名牒行上玉阶。 戚延本?皱眉要斥退,但倏然一瞥间再次侧目望来。 盘中只有一块名牒。 他深邃目光紧罩在?胡顺身上。 胡顺抬起头?笑?得合不拢嘴,只差将“恭喜皇上”挂在?嘴边。 殿中寂静许久,戚延收好玉笛,起身回乾章宫,玄色龙袍凌风翻卷。 … 凤翊宫。 温夏已沐浴罢,任由宫女擦拭秀发?,护理周身肌肤,扶她?到镜前梳妆。 发?髻半挽,余下大半青丝柔顺披散。 白?蔻笑?着凝望镜中的淡妆美人,胭脂虽浅,却难掩姣美风华。 白?蔻拾起满案金玉花钿,欲戴在?温夏发?间。 温夏道:“还是以?花为?簪吧。” 她?想,戚延应是会喜欢鲜花的。行宫初次以?梅枝为?他量衣,他一双深目便久久落在?那娇艳红梅上。 入夜里微风沁凉,轿辇停在?乾章宫门口。 温夏缓步入殿,胡顺恭敬为?她?领路。 一路裙摆迤逦,薄纱摇曳,宫人跪满长道,一柱一明?灯,照亮她?要通向的路。 戚延坐在?寝宫一张书案前翻阅剑谱。 温夏款步入内,朝他参拜:“臣妾拜见皇上。” 她?尚未行近时,戚延便已闻到馥郁花香,似满簇的玉兰花于?殿中绽放。抬眸的瞬间,他深不可测的双眸紧落温夏身上。 佳人婉约静立,眼如秋水,唇似红樱,面如春半桃花。 今日的温夏身着浅藕色凤纹曳地长裙,半绾的秀发?以?牡丹花枝为?簪,青丝柔顺披于?双肩。 她?静立案前,宛如初见俏立于?水畔。 暗寂的寝宫恍似浮现起青州千盏明?灯与车水马龙,烟火人间如梦如幻。 戚延微眯深眸,尽量用不带压迫的嗓音开口:“你还可以?离去。” 温夏无声了片刻:“可我是您的妻。” 戚延握了握拳,自案前起身。 玄金革靴迈开步伐,健硕身躯停在?她?身前。 成年后的他们与幼时相比,实在?更为?悬殊。 她?纤细婉约,身量只及他胸膛。 他常年习武,修长挺拔,比御用武斗士都高?大健硕。 无形的威压之下,温夏终于?有了退步之感,却不曾再退,只眼睫轻轻颤抖。 戚延横抱她?走向龙床。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6节 殿中宫人退至门外。 如上一次的亲吻,戚延从最初的温柔安抚到桀骜不羁,温夏退无可退,却在?肩头?一凉时,终还是忍不住抵触地按住他手掌。 戚延深邃眸光紧罩她?,温夏也不知如何才?能控制这份抵触。 她?会想起九岁被他一张鬼脸面具吓到不敢入睡的夜晚。 她?会想起她?亲手种的桃树,被他与梁鹤鸣的箭射落的那些桃果。 她?会想起他在?朝堂上说?她?五岁陷于?青楼。 也许是她?的惊慌与胆怯太?过了,戚延停顿了好久,终于?收回手,一身悻悻掩在?深不可测的帝王威压之中,起身离开。 “这是朕放你的最后一次,夏夏,只此一次——” 温夏却忽然拉住了他袖摆。 戚延回头?,她?眼睫颤抖,香腮酡红,含情凝睇的杏眼无声应允着。 夜色沁凉。 炉中沉香白?雾袅袅。 发?间牡丹倾落在?龙榻边沿,姣美花瓣一片片剥落,自帐幔凛冽的风中飘落在?床边龙凤如意锦纹地毯中。 因痛颤合的红唇边,终还是抑制不住地呜咽着。 温夏看不真切帐中一切,依稀见戚延发?红的耳廓,他应是耳红的吧。可她?想,他怎么会耳红呢。他桀骜不驯,周身强盛到超脱她?所知所觉。大婚前夕,宫中嬷嬷便与她?说?过,虽疼也不过是那一瞬,男子至多两三盏茶便可以?了。 温夏终于?哭叫出声:“书上骗我……” “什么?”戚延吻她?湿红眼角,嗓音暗沉低哑。 她?的眼泪大颗地掉。 戚延忽然捧住她?脸,迫使她?与他对视。 他唤她?夏夏,又低唤,温夏。 温夏恍恍惚惚,似看见了凛冽的戚延,盛情的戚延,五岁时为?她?摘过星月的戚延。 一切知觉又在?清晰提醒她?,如果她?可以?选夫君,那绝不会是戚延这般的。 她?要选一个芝兰玉树,清隽雅致的青年,会音律且风趣,如四哥哥那般懂她?护她?。 她?又在?这清晰的知觉里想起了英隽卓立的爹爹。 这世?间有三个人为?她?摘过星月。 爹爹,戚延,四哥哥。 …… 候在?殿外的宫人跪了一个时辰,殿门隔去大半的音,却仍能听见依稀的哭叫声。直到帝王低沉唤入内伺候,早候着的宫人忙端着一盆盆热水,鱼贯而入,但却只伺候了帝王一人。 戚延行至屏风外,任宫人长巾擦去身上汗渍。 胡顺惊慌地哎哟一声,望着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健硕臂膀上,有红红的抓痕,温夏的指甲很长,伤痕并不深。 胡顺要为?戚延涂药,戚延薄唇微抿,示意他们退下。 他洗了滚烫长巾回到寝宫。 帐中美人鬓云乱洒,半张脸埋在?软枕中,白?皙颈项间仍有淤红。 戚延微有些愧意,她?比他想象中还要柔弱。 他俯身整理温夏散乱鬓发?,她?微微一颤。 “抬起头?。” “我不。”埋在?衾被的嗓音带着一点小鼻音。 戚延不怒反笑?,强行揽过她?。 温夏花容失色,急忙拉过衾被。 戚延俯在?她?耳鬓,幽香阵阵,他嗓音低哑:“花为?什么没了?” 他在?问,那朵玉兰花,宛如粉瓣桃花的玉兰,为?什么没有了。 温夏很久才?回答他:“那是两岁时的烫伤。” 戚延微凛:“我以?前怎么不知。” 他们的幼年干干净净,她?只把他当哥哥,他只将她?当做他一个人的妹妹,自然不知这些。 戚延问:“现在?还会疼么?” 温夏不回答,脸依旧埋在?软枕中。 戚延以?手指梳理她?长发?:“朕为?你宣女医?” 她?摇头?。 “朕洗了长巾,替你——” “我要沐浴。” 戚延嗓音愉快地答应。 温夏这才?从软枕中抬起头?,看向他。 发?丝凌乱贴着她?面颊,没有皇后的端惠娴雅。她?白?皙,姣美,湿红的眼尾娇媚楚楚。 她?杏眼盈盈湿润,低软的嗓音委屈而又可爱:“我是你的皇后,也是你的妻。从今夜起,你往后更不可以?再欺负我。” 戚延喉结滚动,沉声说?:“我知。” “去备水吧,我要沐浴。” “嗯。”戚延起身要去宣宫人,忽似想起什么,回头?朝温夏看去。 她?裹着衾被坐在?宽大龙床上,唯露出一张姣美可爱的脸,像极了五岁的温夏。 戚延挑眉:“你在?吩咐朕?” 温夏未回答。 他一点也未介意,吩咐宫人为?她?备水沐浴。 温夏起身后,宫女入内将衾被床单换下,那赤金色的床单上烙着鲜红印记。戚延瞥了一眼,回书房取了玉笛来。 温夏归来,望着他手中玉笛有些意外。 戚延道:“朕学给你的,届时可以?与你合奏。” 温夏红唇微抿,轻轻点了下头?,入了床榻,拥着衾被合眼。 戚延行来,靠坐在?床头?:“你不想听?” 温夏未曾睁眼,只说?:“皇上才?学几日吧,会吹了?” “你且听。” 戚延吹起玉笛。 笛声短促,时常停顿,但玉笛音色醇厚,戚延又习武,运气绵长,这笛音除了曲不成调,倒也凑合。 温夏依旧不曾睁眼,不愿看他。 她?已走到这一关,再没什么畏惧的。 只是会在?这笛声里想起四哥哥来。 温斯和温润雅致,有文人的玉树临风,也有武将的硬朗刚毅。他吹笛时眉眼尤其温柔,笛音悠扬悦耳,与她?的琴如知音相惜。温夏忍不住笑?了一下。 戚延见她?微弯的红唇,才?放下手中玉笛,侧身将她?揽入怀中。 他轻抚她?乌黑长发?,目光所及的枕边,是方才?掉落在?地毯上的粉瓣牡丹。 花瓣掉落许多,国色天香,似都被倾轧揉碎。 “今后戴回金玉首饰,夜间再戴花簪。” 温夏许久才?自他臂弯轻懒回:“嗯。” 第36章 这一夜漫长而疲累。 翌日巳时, 温夏才缓缓醒来。 望着陌生帐顶,昨夜之事悉数涌入脑海, 凝眸瞥见枕侧俊美不羁的轮廓,昨夜帝王那野性一面挥之不散,粉面桃腮蓦然滚烫。 她想过戚延缺乏柔情,却才终于知他有多桀骜狂野,除了最初进去的?片刻温柔,他似探得章法般,后面完全称不上怜香惜玉。 他一点?也不再是她五岁时认识的?那个太子哥哥。 戚延并未睁眼, 轻扯薄唇道一声:“醒了?” 他的?嗓音惬意慵懒。 温夏吓了一跳,却也稳下心?神:“你……现下什么时辰了?” 戚延回答着她,这才睁眼, 侧身将她扯到?怀中。 他寝衣散乱,温夏不敢有挣扎, 也才觉浑身酸痛。 “饿么?” 温夏摇头,鼻尖退无?可退抵着他锁骨:“已经巳时, 皇上该去上朝了吧。” “朕今日不朝。”戚延嗓音惬意慵懒。 温夏无?法自他臂弯退离,他一双手臂如铁,她喘着气,只得低声道:“如今刚与燕国休战,燕国让出的?两座城池还?需安顿,土地上的?燕民也属于我大盛子民了, 更应有许多亟待革新的?政务。” 戚延懒漫低笑一声, 难得与她解释这朝政之事。他说?他这个月里已经非常勤政了, 昨日便处理完了许多朝政, 安排了臣子着手此事,也给自己安排好今日起可以休朝多日, 恢复些从?前升朝的?状态。 温夏听来,只觉得这不是好事。 恐怕他的?休息会成?为她的?恶梦。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7节 温夏自他臂弯挣脱出手臂。 “想起身?” “臣妾要回凤翊宫,也要去给太后请安。” 戚延眸中散漫不羁,眼尾噙着一点?笑,视线落在她脖颈间?。 温夏不用照镜子也知恐怕是有未褪的?印记。 昨夜沐浴时,白蔻与香砂为她仔细擦洗,望着白皙肌肤上处处娇红,满目不忍。 戚延仍未松开手臂,大掌钳住她不盈一握的?细腰,轻松将她抱到?他腰际。温夏不得已趴在他身上,杏眼轻颤无?措。 “让朕再看看那朵花。”戚延嗓音暗哑,不容她拒绝。 粉色玉兰在这个清晨一点?点?绽放。 殿外仍跪着等候宣召的?宫人,对殿内求饶声浑然?无?觉般,只面红耳赤地垂下头。 意犹未尽,戚延只得败兴地停下。温夏鬓云乱洒,香腮酡红,盈盈杏眼幽怨而委屈,他终是起身冷淡道:“行了,朕遵你的?规矩。” 温夏拉好臂间?衣衫,咬了咬唇,不愿在白日继续。 宫人鱼贯而入,戚延伸臂,神情淡然?,任由他们?穿戴。玄金色龙袍威严冷冽,他凝眸朝她望来,神色终是缓和不少,任宫女为他系上腰间?玉佩后走向龙床。 “还?想睡?” 温夏摇头。 “朕命人为你布膳。” “不用,臣妾回宫去便好。” 戚延终未勉强她,走出寝宫,将空间?留给她。 温夏回到?凤翊宫后,整个人都?似散了架般。 昨夜只觉那骤然?的?疼痛了,今日才知四肢百骸的?酸楚。 白蔻去宣女医来为她仔细检查。 香砂便在一侧气恼道:“皇上太不知怜香惜玉了,娘娘太不值得了!” 温夏杏眼扫来:“慎言吧。” 她比谁都?知晓不值得。 但若她今后能为温家说?上话,便算值得吧。 白蔻请来的?是昔日为温夏医治眼疾时的?徐太医。徐华君细致耐心?,得温夏信赖。 白蔻对女医道:“我们?娘娘初次侍寝,身上有伤,疼得厉害……” “徐太医,坐。”温夏却打断了白蔻,朝女医道:“去岁双目失明,看不见时心?中彷徨,是徐太医耐心?为我医治,给我希望。” 女医眉目谦逊,道着“不敢”,安静地听着。 “那次雪中伫立良久,我也患了风寒,想来我的?身子寒气极重?,是不适合怀上龙嗣的?。”温夏伸出手腕,安静望向女医。 女医怔片刻,对着她眼神,明白她所言,忙垂下头去:“微臣再为您把脉。”她诊完脉起身:“微臣明白了。” 温夏如释重?负。 让白蔻去请太医,她不是想看身上的?红印,是想避孕。 她不愿为戚延生儿育女。 至少当下不愿。 太医院那么多太医,她没有选中随她去青州行宫的?老太医,而是选择了眼前的?女医。徐华君寒门出生,立足太医院虽凭医术,但想走下去也诸多不易。温夏当然?也是看重?去岁失明时,徐华君对她细心?的?调养,才愿相信此人。 避子汤端来时,白蔻仍有些顾虑,想开口?劝时被香砂拉住胳膊,香砂无?声朝白蔻摇了摇头。 温夏未置会,仰头喝完碗中汤药,绣帕掩了掩唇,含入一颗蜜饯。 起身行至梳妆台前,镜中女子脖颈修长,白皙肌肤上却蔓延着几?块红印。温夏命白蔻拿狐裘遮掩,虽时节不对,要去给太后请安也只能作此打扮。 妆台上摆满温夏从?前所戴的?金玉翠钿,她已许久未曾佩戴这些首饰,挑了一套翡翠四凤头面,珠翠环绕之下,恢复往昔雍容华贵之美。 这耀眼浮光,香砂瞧得都?呆愣了,经白蔻提醒忙回过神:“奴婢在青州呆太久未见过娘娘了,娘娘此番打扮真?美!” 温夏对镜莞尔一笑。 门外传来交谈声,著文入内禀报,是胡顺来送皇上给的?赏赐。 十?几?个宫人托盘中皆是琳琅金翠,胡顺笑着禀报这些都?是戚延特意挑选的?,他还?命了一支队伍自瓦底为她觅玉,只是不曾告诉过她。 温夏:“代我向皇上道谢。” 胡顺走后,温夏扫过琳琅金翠,目中荣宠不惊。 她自小便有这些东西?了,再好的?珠宝于她而言都?只是开心?一刻的?饰品,唯喜欢玉。 大盛原是以和田为尊,翡翠是瓦底外邦之宝,国内不多,是先皇喜爱才掀起热潮,有价无?市,也只有达官显贵才可佩戴。 目光落在托盘中几?对翡翠手镯上,虽然?对戚延不喜,但到?底还?是没有拒绝他送来的?玉镯。 温夏挑选了一支莹黄沁绿的?翡翠手镯,转动纤细皓腕,翡翠与腕间?金链发出清脆碰撞,甚是悦耳。温夏这才浅浅抿唇笑了下,这才去长乐宫探望太后。 太后对于如今她与戚延的?状态喜出望外,可也担心?她,问她昨夜是否是出自自愿。 温夏想,这自愿还?重?要么。她是他的?皇后一日,便躲不过这些的?。 回到?凤翊宫,温夏累得只想睡觉,偏偏经历昨夜,她又是皇后,免不了要接受后宫诸位妃嫔的?恭贺。德妃幽幽地说?,真?是太便宜皇上了。 倒是阮妃见她眉间?并无?被宠幸的?悦色,掩帕一笑,悄悄与她说?,可传授一些秘术予她,保管戚延会更宠爱她。温夏听得哭笑不得。 阮妃这话却被李淑妃听去,李淑妃一向不喜阮妃,倒也被勾起兴致,眼巴巴凑过来:“皇后娘娘不听,我要听。” … 傍晚,戚延派人来宣温夏前去乾章宫用膳。 温夏轻抚腕间?玉镯,对胡顺道:“本宫身子不适,还?请公公代本宫向皇上谢罪。” 想起昨晚,温夏只觉得腿颤,不愿前去,也不会这般依着戚延。 她虽不懂男女之事,也明白越是容易得到?的?,便越不够那么让人珍视。也像她的?忆九楼中,四哥哥最爱的?香卤鹅肝价值百银,明明那么多人吃都?没吃过,却只是看一眼都?觉得美味。越奢贵越得不到?的?,越让人念念难忘。 …… 乾章宫。 听着胡顺禀报这消息,戚延倒也不觉意外,也并未生气。 胡顺笑道:“奴才见皇后娘娘腕间?佩戴的?是皇上赏赐的?镯子!娘娘戴着风华绝代,皇上甚有眼光!” 戚延懒漫倚在龙椅中,修长手指颇有些愉悦地敲击着扶手:“皇后可曾戴回首饰?” “戴了!皇后娘娘发间?金翠摇坠,奴才一进殿只觉得华光耀眼!” 戚延弯起薄唇。 “既然?皇后娘娘凤体不便,不能前来,皇上何不摆驾凤翊宫,去探望娘娘?” 戚延敛了笑,眸如漆夜,幽暗深邃,仿佛她细白双腿颤于腰间?的?画面就在眼前。对于温夏,初见是惊鸿一瞥,不甘错过。阮思栋说?一见钟情是很喜欢,那只是阮思栋追求柳曼娘三年,接触了解柳曼娘后才滋生的?钟爱。 戚延只认为一见钟情大多有点?见色起意,他见温夏那张脸,即便纯情动人,也仍想征服占有。如果她不是温夏,不是他的?皇后,没有与他有过少年时那段短暂的?青梅竹马般的?岁月,他不会一次次放过她,等到?这么久。 昨夜夜色旖旎,玉兰花惊艳盛放,她给了他太多惊喜。戚延喉结滑动,不愿再回忆昨夜,怕见着温夏她便又该受罪了。他舍得她再像昨夜那样哭。 戚延起身坐到?紫檀圆桌前。 满桌玉盘珍羞,许多都?是温夏所喜的?菜式。 他草草用过膳,饮了些清酒,便起身漱口?,回了书房吹奏玉笛。 他的?指法越发娴熟,笛声也悦耳许多。也许是因为昨夜他吹笛时温夏的?笑,虽然?那笑极浅的?一下,却被他记下了。 翌日,温斯立携领大军,终于抵达京都?。 凤翊宫内,温夏得了戚延的?圣旨,要她与他前去迎接温斯立入朝。 温夏穿戴靛蓝色凤袍,未戴华丽凤冠,以四凤衔珠金钗翠钿妆扮于发间?,乘坐步辇抵达乾章宫。 戚延正以懒漫不羁的?姿态,闲适地靠在龙椅中,转着匣盒里一颗夜明珠打发时间?。 温夏款步入内朝他行礼,他才坐起身,步下玉阶携她的?手。 “我大哥已入城门了么?” “嗯,今日高兴么?”戚延目光移来。 温夏轻轻抿唇:“臣妾高兴,谢过皇上。” 他嗓音低沉:“身子可好?” 温夏面颊一烫,低低地应了一声。 戚延握她的?手更紧,薄唇噙着淡笑。 温夏与戚延于乾午门迎接温斯立大军。 文武百官候于左右。 自礼官的?通禀声高亢传来时,哒哒的?马蹄声也清晰驶近。 挺拔硬朗的?温斯立策马停在宫门前,翻身下马朝帝后走来,跪行大礼。 “臣温斯立不负皇上使命,回朝觐见。” 铠甲英伟的?男子脊背修长,在戚延的?免礼声中起身,以臣子的?目光掠过温夏,朝她问安。 温夏眼眶湿润,望着温斯立鬓角风尘,干裂起皮的?嘴唇,有许多话想同?大哥说?。 第37章 戚延回了乾章宫召见温斯立, 还有?军务需处理。 温夏去了崇明?殿,安排今日特为温斯立与将领们设的接风宴。 午时, 崇明殿高悬铮铮琴音,激昂澎湃,殿中剑舞升起,四座皆是?文武百官。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8节 温夏坐在戚延右手边,身侧下方便是?温斯立,他正回答戚延的问题。 温夏浅抿了一杯桂花米酿,戚延视线却冷冽扫来?, 眼含告诫,似在提醒她上次在虞遥的送别?宴上喝醉酒的事情。 温夏无声以眼神解释只是?淡酒,也不管戚延能不能读懂, 轻抬宽袖浅抿入口?。 这?是?她第一次陪同戚延参加宫宴。 从前,戚延从来?没有?带过她, 她每逢只是?听起李淑妃与王德妃她们说起宴会上的事。 万般得来?,不过皆因她的美貌。 温夏无声弯了弯唇角, 再饮下一杯,只尝到?了些苦涩。 这?宫宴终于?结束,百官请安散后,殿上唯剩温斯立与她和戚延。 戚延未再问温斯立问题,似是?特意让他们兄妹二人?叙旧。 温夏道?:“大哥,你可有?受伤?” “不曾, 多谢娘娘挂怀。” “你别?瞒我, 可有?受伤?” 温斯立仍轻笑?说没有?, 倒是?身后长随屠容道?:“将军后背都是?刀伤, 这?次可是?偷袭的两刀,刺又深又宽, 只是?从不把这?些当回事。” 温夏就知道?。 大哥哥的性格像父亲,挨了箭挨了刀从不言痛。 二哥与四哥哥虽也逞强,倒是?知晓乖乖养伤。 他们谁都不像三哥哥,丁点伤便全府皆知,知道?喊疼的哥哥,总是?骗过温夏好多眼泪与糖丸。 温夏倒希望他们都像三哥哥那样。 温斯立迎着她发红的眼眶,虽依旧维系着君臣之礼,到?底还是?温和了语气:“臣已无碍,别?听屠容所言,如今一点也不痛了。” 温夏湿润了眼眶。 戚延似知他的存在打扰了他们兄妹般,起身朝温夏道?:“朕已留温将军入钟泰宫留宿,皇后可再与兄长寒暄些时辰,朕先回凤翊宫。” 温夏与温斯立朝他拜谢行礼。 白蔻与著文去了殿门外守着。 温夏未顾礼数,埋进温斯立胸膛。这?宽阔结实的怀抱就似父亲的胸膛般,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一切都历历在目,温夏无声流下眼泪来?。 温斯立轻拍她的肩,嗓音动容:“皇上逼迫你承恩?” “不是?,是?我自愿的。”温夏道?:“如今我也想为温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哥哥们不需要你做什么,你只要做你自己便好。” 温夏又红起眼眶来?,温斯立宽厚的胸膛带着清冽草木的气息,与温立璋身上的味道?很像,温夏拥着大哥就会忆起爹爹来?。 她终于?想起好消息,昂起脸:“大哥,四哥哥没有?死,他还活着!” 温斯立眸光一紧,忙问:“他在何处?你见?到?四弟了?你们相见?的?” “我还没有?见?到?四哥哥,他只是?给我写了信。”温夏忙从香砂那拿出信,笑?着递给温斯立。 “我特意带来?给你看的,四哥哥说他家中有?难,才没有?与我们联络。我将此事也去信给了母亲和二哥三哥,可惜三哥哥便是?因为我的信才去城中饮了酒,犯了错事……” 温夏说着这?些,抬眼才见?温斯立面色并无喜悦,反倒似浓雾迷沉。 “大哥?” 温斯立紧望她:“你如何收到?的这?封信?” 温夏望向身后香砂,香砂如实禀来?。 “大哥,怎么了?” 温斯立沉吟许久:“没什么。”他将信藏入了袖中:“可有?说话方便之地?” 温夏见?他表情凝重,未再留在此处殿中,将温斯立带往成武殿附近一处宫殿。 温斯立示意两名亲随前去把风,也命白蔻香砂等人?退下。 他说:“夏夏,大哥本不愿将一些事告知你,可如今四弟的信来?得蹊跷,还希望你听后保密,先勿告知身边心腹,也勿告知皇上。你听清哥哥的话了么?” 温夏直觉温斯立所言不会是?她想听到?的,可心中惴惴,心有?所感般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戚延曾以父亲临死前那场败仗拒绝封父亲为忠臣,为恭德王。 她怔怔地点头。 “建始三年?,鬼幽谷的行军布防只有?父亲与我,四弟,军中各副将知晓。却遭前后夹击,山顶伏击,来?得蹊跷。鬼幽谷地势险峻,又遇风雪,我们择此路万分凶险,燕军想要在此地伏击就更凶险了,除非知晓我们的路线。” “那是?严冬,冰天雪地,天空却两次飞来?雄鹰,跟随我军久久不散,那只鹰能十分灵活地躲避父亲的箭,是?经过严格训练的鹰。而?黑鹰出现不久,我军便遭遇了伏击。” “父亲为我与四弟杀出生?路时,我们遭一队燕军截杀。我与燕军厮杀,再回身之际已看不到?四弟了。那年?我也以为是?我护佑不及,害他坠入谷下水中,但事后我军找了半月都不曾找到?他身影。” 温夏安静听着,眼睫颤抖:“你想说什么……”她心中已有?想法,只是?想得到?温斯立的确认。 温斯立紧望她眼眸:“大哥怀疑,四弟背叛了温家军,泄漏了我军计划。” “不可能!”温夏坚决道?:“他是?爹爹的儿子,是?我们的亲人?,他不会的!” 温斯立安抚着温夏的情绪,紧抿薄唇,许久才道?:“大哥也不想疑心四弟,只是?将此事告知你,让你有?所防备。” 温夏不愿相信,也很难过,想起了戚延也提过此事。 那一年?,得知爹爹战死的消息,她在宫中度过了最冷的冬日。 戚延说父亲失职,才致使那么多士兵惨死。 他说以父亲征战沙场多年?的经验来?看,不至于?败得这?么惨烈,军中必有?人?泄漏军情,那只凭空出现的黑鹰必定是?奸细的暗号。温立璋与温家军都该严惩。 事后军中将领是?怀疑过那只鹰,但查不出眉目,只知以黑鹰灵活躲避射击来?看,必定是?受过训练的,是?燕军放出的眼睛,才使燕军行到?此处。 戚延反驳说眼睛可以快,但燕军那么多伏击,除非是?早知计划,天降神兵。 温斯立与军中将领经过严密内查,也经过许多演习,确定军中高位者没有?通敌嫌疑,证实军队也能够在黑鹰盘旋上空时,快速伏击,引来?敌军。 这?是?满朝文武都相信的答案,没有?人?会怀疑忠肝义胆的温家。 但戚延仍旧不信,暴戾呵斥满朝文武,不顾朝臣抗议,要治温立璋亵职大罪。 那天,冬雷震震,暴雨疾落,仿佛在为冤屈忠臣不平。 清晏殿上,从殿中到?殿外台阶上,跪满了无数朝臣,他们都请戚延收回成命,这?样的忠臣若没有?证据便治罪,天下子民都会寒心的。 太后在殿上与戚延据理力争。 而?温夏在这?噩耗中两度晕厥,听闻清晏殿上的事,不顾病体冲向清晏殿,被戚延的亲卫拦退在外。 她跪在雨中,力陈温家军证实过的证据,力陈父亲多年?为国功绩。 “天佑三年?,燕私潜暗军攻入我南关,烧杀抢掠,郡守卷银粮私逃。臣女父亲镇守梨东,跨越八百里?彻夜赶赴南关,带领一万温家军誓死捍我大盛疆土,身中毒箭亦未让出城墙。” “天佑七年?潼州之战,先帝派遣郑王为副将监军,燕军设下空城计,郑王误入城中被擒,臣女父亲为救先帝胞弟,被困敌城,断粮二十三日,仅凭雨水野菜维生?,救出郑王,浴血回盛。” “天佑九年?……” “父亲一生?为国,温家军视己死为民之生?。皇上不信其忠心,但可以去街头随便拉一个人?询问,您就问他温立璋到?底是?不是?奸臣败将,到?底是?不是?愚败贪生?之人?。” 那一天,雨水浇湿了温夏的衣裙。 再也没有?能为她遮风挡雨的爹爹了,再也没有?人?会在这?样的雨天,背着她回到?干燥暖和的屋子。 爹爹不能再护她了。 而?她想护住爹爹。 雨中娉婷娇弱的身影像坚韧地生?了根。 她乌黑鬓间,珠钗精美琳琅。 纤长螓首高仰,她喊:“天可鉴,冬雷滚滚必有?异象。我温夏在此立誓,若我父亲是?奸臣是?反将,那就让今日这?场雷击打在我温家儿女头上。” “以我生?死,请天老爷为我温家鉴黑白。” 雷雨中,她头上珠钗乱坠。 她仰头,高举手?中珠钗引着天空的雷。明?明?飘摇欲坠却强撑着挺直的纤弱身姿,在那一刻坚韧顽强,只想用雷雨下这?场生?死证明?温立璋的清白。 跪在左右的朝臣也都明?白了她满头珠钗的意义,虽雷电不可能就真的劈在她身上,但意外难以预料,都大呼不可。 乌暗天空中劈开闪电,似把苍穹撕成两半。 电闪雷鸣中,太后冲出清晏殿,张开双臂,不顾一切来?护她。 可闪电快过了太后的脚步。 轰隆巨雷随着电光兜头而?下,却是?劈在了供奉着先帝画像与牌位的乾坤殿中。 那是?戚延唯一一次对温夏妥协。 他没有?再治父亲的罪。 在朝臣与太后,与先帝被雷电烧焦的画像中,他嘉奖厚葬了温家军,追封了父亲。 那是?温夏唯一赢过戚延的一次。 而?戚延,而?太后与满朝文武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乾坤殿的雷击不是?老天示警,而?是?她故意安插在瓦顶的绑着枯尖的铁柱,与抹在先帝画像上的磷粉引来?的这?电闪雷击。 被温立璋护了一辈子,温夏从未觉得自己聪明?。 那大概是?她唯一一次用尽了聪明?。 幼年?时陪伴戚延的短暂岁月,让她了解戚延,他多么爱戴他的父皇,那是?他的弱点。 长夜寂静,微风卷裹着凉意。 温夏昂起朦胧泪眼,现在不止戚延怀疑过当年?那场仗,原来?连眼前的大哥都在怀疑。 可这?疑心的对象又怎么可能是?她最喜欢的四哥哥呢。 绝对不会的。 “二哥哥与三哥哥呢,他们也这?样以为吗?” 温斯立摇头,紧抿薄唇:“我当年?只是?猜测,父亲教导我们,一场事故中活下来?或消失的那人?,也许嫌疑最大。我虽猜测,却也不愿相信会是?四弟,但你眼下的信……” 眼下的信上告诉他们,温斯和早就恢复了记忆,却因为信中所言的家门有?难而?没有?与他们联络。 他难道?不知晓温家会担心他么,他到?底有?多大的苦难才会在这?三年?里?不与他们联络?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59节 “我在想,青州行宫劫持你的黑衣刺客会不会就是?四弟。” 温夏愕然:“怎么会?” 若温斯和想见?她,大可直接露面来?见?她。而?且戚延所查,那些刺客都是?燕国人?。她的四哥哥说得一口?大盛的口?音,怎会是?燕国人?。 她抬起头,与温斯立眸中的幽深似不谋而?合。 可温夏不愿再想下去。 温斯立不曾把这?些难题抛给温夏,只是?决心独自细查。温夏自然不知他心思,目光黯然。 温斯立欲言又止,终是?决定道?:“还记得你十四岁那年?,四弟说他不想再做父亲的儿子这?话吗?” 温夏重重点头。 她始终不曾忘记她哭着跑去问四哥哥为什么时,温斯和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刚启唇便被父亲叫走。她始终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四弟与父亲说这?话时,我在父亲书房回避,听见?了他的话。” “他说他对你生?出了男女情,不再是?兄妹之情,他不能再当父亲的儿子,他想等你长大,以他自己的能力娶你。” 温夏死死捏着绣帕,轰然怔在原地。 殿中烛火熹微,她看不真切这?陌生?宫殿的布置,可大哥的嗓音无比清晰。 她却似觉自己听错了。 四哥哥待她那么疼护,她永远都只喊十九哥哥,四哥哥。他怎么会对她报以男女之情? 他与三哥哥都说她是?天底下最惹人?喜欢的妹妹,他说,他很高兴加入温家,很高兴父亲收养他,很高兴有?她这?个妹妹。她驾车出游时,被富绅子弟骚扰。四哥哥长身玉立,一身温润,眉宇却冰冷凌厉,说“谁敢欺负我妹妹”。 他是?她的哥哥。 怎么会? 她好像恍然想起了有?一天,大概是?她刚满十四岁,穿着许映如为她新制的长裙,跑去将军府的练武场找他。 温斯和正在与三哥哥练剑,在她一声“哥哥”里?回眸。 三哥哥箭步冲上来?夸她好看。而?温斯和的剑久久举在半空,只站在原地凝望她,长身玉立,迎着她微笑?的眉眼,无声抿起唇来?。 好像他们去过的山头,青草遍野,她托腮坐在他白袍上,望着爹爹行军的方向发呆。温斯和摘了野树莓,以干净树叶包着递给她,揉揉她脑袋说“吃吧,父亲很快便归来?了”。他问她:“若我有?一日行军千里?,夏夏也会为我举目远眺,思念祈祷吗?” 温夏忽然不明?白。 他是?她的哥哥啊。 温斯立道?:“大哥说与你,是?希望不管如何,你都该心存防备之心。” 温夏流下一行眼泪来?。 温斯立抬手?想为她擦泪,但动作一停,顾及着君臣之礼,自三弟温斯来?抢了替温夏擦眼泪的活儿后,他这?个做长兄的也乐得让位。 温夏泪光闪烁,温斯立终是?十分无奈,抬手?擦去她脸颊泪痕。 “如今你是?皇后,此事更不能让心腹与皇上知晓,一切只是?大哥的猜测,尚未有?证据。你切记存有?防备之心便好。” 温夏轻应一声“嗯”,带着哽咽的鼻音。 温斯立自温夏襁褓中便极疼爱她这?个妹妹,他虽是?养子,却与温家一体,从未将自己当成养子,对温夏如兄如父。 “好了,擦干眼泪,回宫去吧,别?让皇上看出什么。” 温夏不知在想什么,无声许久,点点头,却凝望温斯立:“大哥,信能给我吗?” “我需以此信为线索,去查实四弟,暂且不能给你。若收到?回信,你也要第一时间告诉大哥,且不可先行回复。” 温夏点点头,神情依旧黯然。 温斯立唤来?白蔻与香砂:“好生?护送娘娘回宫。” 温夏这?才回过神,对温斯立道?:“我让白蔻送哥哥去钟泰宫。” 温斯立却更担心她神情恍惚,让她安心回宫便是?,他自会寻宫中内侍带路。 温夏点点头,无声离开了成武殿。 温斯立自外寻了个内侍领路,内侍领他穿出花园,行至长长甬道?。 皇宫夜色宁静,一丝喧哗也无。 却忽有?一道?娇俏又豪迈的歌唱声刺破暗夜,毫无音准的歌喉。温斯立第一次听到?有?人?歌声明?明?难听,却唱得十足兴奋豪迈。 “我左肩扛头虎呀,我右肩顶个天!” “本将军今夜就要入洞房,嗝——” 歌声近了,暗夜中踉跄走来?的身影纤细窈窕,歌声却激情豪迈。 内侍停下脚步,温斯立也收回眸光。 内侍道?:“温将军稍等。” 内侍小跑上前,不认识来?人?,但知是?后妃,忙行礼规劝:“这?位主子,您快回宫吧,往后右转是?后宫之地,此处已是?前庭,再往前便不妥了。” 歌声停了,纤细窈窕之人?打出个酒嗝,忽然做出了让温斯立目瞪口?呆之举。 她把内侍举了起来?。 两只手?。 一个女子…… 将人?凌空一扔,嘻嘻一笑?。 她忽然瞥见?温斯立,桃花眼发出光般,醺醉地眨眼。 温斯立皱起眉,垂首后退避嫌。 “淑妃娘娘!”宫女寻来?,好不容易拉走了女子。 内侍从草丛里?爬出来?,不敢言痛,躬身为温斯立继续领路。 一路无言,温斯立也绝不是?去打听是?非之人?,十分守矩,一直到?钟泰宫,仿佛方才路上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奴才送到?这?儿,恭送温将军。” 温斯立向亲随递了个眼色,屠容拿出一锭银:“公公拿去看伤,多谢指引。” 第38章 这一夜于温夏而言, 注定?不会平静。 回凤翊宫的路上,她的异常被左右婢女看出, 白蔻与香砂关切询问,她只摇头,不曾答复。 连她都不知这答案。 她自是不信四哥哥会背叛温家。 可大哥说的男女之情…… 温夏恍然反应过来?,四哥哥当年不过十六岁,即便温家看错他年龄,他至多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年,常日与他们生活在府中, 身?边一个女子也没有,就她一人?,自然会把这成长时?期懵懂的错觉当成喜欢。 是四哥哥想错了。 他该是误把那些感情看成了男女的喜欢。 就像当时?温立璋要将她送回京都?来?时?, 她不也哭着与许映如?说过,为什么她不能自己选一个像四哥哥那般的夫婿。 她的成长时?期接触的男儿只有父亲哥哥们, 她也会按照父亲与哥哥们的样?子想象理?想中夫婿的样?子。 想到此处,温夏终于有些拨开迷雾的恍然, 可一想起大哥所言,终是愁眉不展。 她差一点就忘记她的寝宫中有人?,听见戚延漫不经心的一声“回来?了”,吓得连请安都?忘了。 “皇上怎么在此处?” “朕不是说过在凤翊宫等你。” 戚延朝她走来?:“与你兄长相谈如?何?” “日久未见,多与大哥聊了些时?辰,多谢皇上。” 戚延未再言, 让她先去洗漱。 温夏多看了他一眼, 他已坐到殿中梨木四方桌前, 宫女正为他沏一杯茶, 他闲适喝下,喉结微微滑动。 温夏莫名烫了脸颊, 知晓他今夜不会再走。 她慢吞吞行去清玉池沐浴。 水汽袅袅腾升,她游离的思绪似这雾气朦胧。 戚延等待的片刻里去了书房,又再多看了一眼温夏做的腰带。 方才来?时?,他一人?无趣,便在书房看见了这腰带。黎色腰带美玉镶嵌,样?式别?致,他甚是喜欢。胡顺问了宫女,宫女说这些都?是温夏一针一线亲手缝制的,样?式也是她自己画的。 戚延倒是头一回收到女子亲手做所之物。 胡顺笑道:“这腰带甚是配皇上气度,皇后娘娘如?今对您可真是用了心。” 戚延愉悦地挑眉,行出书房,问宫女:“皇后在何处?” “回皇上,娘娘仍在沐浴。” 清玉池设在寝宫后一处偏殿中,自廊芜行去几步便到了。 守在门外?的宫女见戚延到来?,忙要禀报,戚延抬手制止。 撩开珠帘,湿润的空气里弥散着幽幽香气,朦胧纱幔后,一池浓白兰汤宛如?温玉。缭绕波光中,少女肌肤柔白胜雪,右侧心口?的玉兰花在这滚烫兰汤中盛放。 戚延眸如?漆夜,行上台阶。 香砂最先瞧见他,惊得手中香膏都?落了地:“皇上,娘娘还未好,请您……” 余下的话皆断在戚延冷厉眼神下。 温夏已花容失色,白皙手臂护在身?前,欲上岸又欲沉下水去,急得桃腮一片涨红。 白蔻慌慌张张地要去拿衣衫,却被?戚延淡声道“下去”。 宫人?皆被?他屏退。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0节 温夏惊慌无措。 戚延居高临下立在池畔玉阶,这个角度,入目水雾缭绕,她肌如?白玉,娇靥盈盈含怯。戚延喉结微动,蹲下身?:“过来?。” 温夏眼睫不停颤抖:“臣妾还没有好。” 戚延长眸深不可测,薄唇似笑非笑,只嗓音未给她那么多压迫:“过来?。” 温夏涨红了脸颊:“皇上这样?太不君子了……” 戚延嗤笑出声,微抬下颔:“朕可没指望跟君子沾边。是你过来?,还是朕下去,你想清楚。” 温夏颤抖着眼睫,水雾缭绕之中僵硬许久。戚延好整以暇候在岸上,一身?帝王威压,势在必得,不容抗拒。 温夏终于僵硬地,慢吞吞地靠向岸边。 戚延垂下深眸,薄唇恣意地笑了,拽过温夏交叉护着的手腕将她半带出水面。 哗啦的水声四溅。 她花容失色,颤合的红唇被?他以吻封堵。大掌扣在她后颈,不容她一丝退离。 温夏以为她会上岸。 可遇见戚延,他只会是带她沉溺的深渊。 清玉池中,她毫无余地,应该是毫无尊严。双膝跪在水中玉阶,似磨破皮的疼。水蔓在戚延腰际,他似觉这样?的水深不够,抱着她游向深处。 温夏呛到几口?热水,滚烫白雾中只觉似九岁时?溺水的窒息。手臂被?戚延从身?后拽住,下巴一下一下打着水面,又似呛了水。 她忽然哭喊:“四哥哥——” 戚延狠拽过她,捏住她双颊,一双好看长眸带着暴戾杀气:“你找死么?” “叫什么四哥哥!” “我怕水,我怕水。”温夏颤抖地哭喘:“我落过水,是四哥哥救过我。我不要在这里!” 戚延眸中戾气终于散去,中途停下,他却未觉败兴,抱起她上岸,就在殿中一方矮榻中。 殿外?,凤翊宫的宫人?未敢散去,可何曾听过这般娇弱的哭叫声。白蔻遣退了宫女出去,与香砂留在门外?,二人?面颊滚烫,眼中俱是担忧。 漫长的一个时?辰过去,香砂没有白蔻这般沉稳,终于忍不住冲进去:“皇上,求您别?再欺负我们娘娘!” 一股强大内力?带着萧杀的寒意自纱幔后袭来?,将香砂推至殿外?,香砂狠狠往后倒去,白蔻忙将她扶住。 殿中的哭叫终于变成细碎的低泣,脚步声传来?,二人?忙退后,只敢以余光担忧地看一眼。 身?躯健硕的帝王宽肩上皆是水珠,横抱着裹着龙袍的皇后出来?,唯有一双细足露在龙袍外?,布满红红伤印,颤颤打着抖。 戚延行入寝宫,冷淡命令宫人?阖上房门。 他将温夏放至床榻,她挣脱着,他扶正她白皙额头,深眸沉沉望进去。 “在我身?前叫别?人?的名字,是你兄长也不行。” 手指捏住她下颔,他吻住她唇,变本加厉地惩罚。 …… 寅时?已至,殿中一切终于结束了。 温夏鬓云散乱,一缕缕发凌乱贴着酡红脸颊,盈盈含泪的杏眼散焕睁着。 戚延自镜前看见肩处一排小牙印,倒是笑了。 披上寝衣,他倒了水喂到温夏唇边。 她早已似干渴的鱼,喝得很急,水滑出唇角打湿脸颊。 戚延耐心喂着,眸中一片餍足,待温夏不再喝了才小心替她擦拭唇边水渍。 温夏一动不动望着他,忽然扬起手。 啪的一声。 她的耳光落在他脸上。 戚延一瞬间的错愕,满目愠怒,眯眼紧睨温夏。她却红着眼眶流下眼泪来?,他一时?又气又燥,恼喝:“哭什么,是你打朕。” 温夏嗫嚅着唇,想说许多话,想告诉他他太混蛋,却终觉得跟这样?的人?掰扯只能是白白浪费她力?气。 眼泪一颗颗滴落在衾被?上,她发出细碎的啜泣声。 戚延僵硬着,被?扇一耳光的错愕恼羞早已顾不得,皱着眉看一滴一滴不停掉下的眼泪:“你别?哭。” 他想替温夏擦掉这泪,被?她挣脱开。 戚延只能俯下身?,又觉看不真切温夏模样?,半蹲在床下仰头看她:“别?哭,朕没怪你打朕,没想跟你动怒。” “你别?哭了行不行,夏夏,你要怎样??” 温夏哭得更凶了,眼泪不停地掉。她的哭声并不吵人?,细细碎碎的,连哭都?轻轻柔柔。这哭声涌入耳中,让戚延忽然觉得他简直就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别?哭了,你别?逼朕。” 温夏纤薄的双肩忽然一颤,仍低低哽咽。 “再哭!别?逼朕想别?的法子求你!” 他的法子终于吓到了她,她终于停了哭声,仍有细微的哽咽。 戚延愁得憋屈:“朕没把你怎么样?,方才也是你扇朕,怎么就变成你这么委屈了?” 温夏泪光闪烁的目中一片错愕:“是你欺负我的……” “朕跟你做这事是欺负你?”戚延皱眉,终于才知她哭泣的原因,甚觉无稽:“你是皇后,是朕的人?,朕这样?对你,天经地义。” 温夏无声淌下眼泪。 戚延招架不住她的泪来?,无奈放缓了嗓音:“夏夏,这件事,我只想和你做。”他拥住温夏,不顾她身?体微微的颤抖,抚过她散乱发丝,嗓音低哑:“朕没宠幸过别?人?,后宫妃嫔不过是朕跟母后对峙纳的,朕一个也没碰。” 温夏不愿理?睬他,她没觉得这是多大的恩泽,戚延毫无节制,像野性的兽,没有人?性。 “你不信朕?” “我疼,我要徐太医。”温夏闭着眼。 徐华君今夜不当值,深夜自府中被?传召来?,一刻也不敢耽搁。 戚延在屏风外?听着,徐华君在内为温夏检查一番,出来?禀报没有大碍,静养一日便好,皇后还年轻,初经人?事,劝他节制。 香砂的眼睛都?像燃着火般,落在戚延后背。 戚延淡淡扫她一眼,回到寝宫。 温夏背对着他睡着,青丝散乱,她却未再珍爱这一头从前仔仔细细养护的青丝。 戚延拿过梳子,骨节分明的手指为温夏梳好散乱长发,平铺于枕后玉版上,覆以云缎,耐心为她系上丝结。 他侧身?拥过她,她仍有些颤抖,他轻轻吻了吻她耳鬓。 “夏夏,朕下回会注意。” “朕派了一支骑兵去瓦底国?为你寻宝石,前日八百里加急传回消息,那处开采不易,他们国?内劳力?不足。朕便与其国?主达个盟约,重金购买几个山头,再派万人?与工具凿山,很快便会把世间更好的翡翠给你送来?。” 温夏终于松动了:“山底下很多翡翠吗?” “当然。” 她的嗓音又忽然恢复了冷清:“臣妾不需要了,臣妾已经有很多宝物。重金买山,万人?凿山,臣妾还没觉得自己能担得起这般祸国?殃民?的宠幸。” 戚延嗤笑:“好了,你睡吧,天快亮了。” 温夏浑身?疲累,明明抵触戚延睡在她的床上,脏了她喜欢的蚕丝衾被?,最终没有抵过浑身?疲惫,沉沉睡去。 她再醒来?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只见着屏风上的山水龙凤被?阳光投射,在地毯上拉出暗暗影子。 无力?地坐起身?,香砂闻声进来?服侍她,眼眶都?红了。 温夏觉得口?渴,要了许多水,才抬眼问:“药呢?” “娘娘吃了饭再用药吧。” 温夏摇头,接过香砂端来?的避子汤仰头喝下。 眼下已经午时?,香砂说戚延两?个时?辰前便已起来?了,在清晏殿召见了温斯立,册封了温斯立为骠骑大将军。 又升了一阶。 温夏垂下眼帘,用着早膳,宫人?从外?禀道“拜见皇上”,她忽觉得满桌玉盘珍羞都?不好吃了。 温夏没有起身?朝戚延行礼,她今日不想,他也说过不用她守礼数。 戚延一袭玄金色龙袍,一如?往常的帝王威压之气,面色却霁悦几许,他腰间的玉带精美别?致。 他道:“今日朝上,朕加封了你兄长。” “大哥为大盛出生入死,这是他应得的。”温夏不想对他阿谀奉承。抬起眼,忽然错目望着戚延腰间玉带,猛一起身?去解下。 戚延未料她如?此反应,忍俊不禁道:“知晓是你送朕之物,朕早晨特意佩戴,就是想告诉你朕挺喜欢这条腰带。” “皇上,这是臣妾做给兄长之物,不是给您的。” 戚延面上笑意霎时?凝住,深邃眼眸一寸寸凉下去。 取来?腰带的胡顺自然更错愕了,忙无声跪下。 他一跪,殿中御前宫人?悉数落跪,凤翊宫的宫人?也跟着无声跪下。 温夏有些微微的不自然,却不是因为拂了戚延脸面,而是觉得方才环住他腰,解下腰带的动作不像一名礼仪优雅的贵女。 她紧握着手中玉带,朝戚延敛眉行礼:“臣妾让皇上误会,是臣妾的错,皇上恕罪。” 戚延紧盯她手中腰带,余光之处,他龙袍散开,竟第一次有这般狼狈之态。 忆起昨夜温夏大颗的眼泪,戚延终是紧捏着扳指,冷声道:“不是就不是,你便给朕也做一条。” 温夏敛眉称是,将腰带交给香砂。 满殿气氛死寂一般,在温夏与宫人?都?觉得戚延会发怒时?,他沉声道:“你给朕做的,要比这条好看。” 他转身?大步离去,龙袍衣摆凛冽翻飞。 沿途甬道上修建花枝的宫人?何曾见过皇帝衣衫不整,不系腰带便寒着张脸出来?,皆跪了一道。 戚延回到乾章宫,回身?冷睨胡顺,目中森寒暴戾几乎折人?性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1节 他大步坐进龙椅,转着玉扳指的手都?快像个陀螺了。 胡顺躬着腰,惴惴道:“那腰带也不好看,皇上素来?不喜黎色,那颜色衬不上皇上龙威。” “皇后娘娘会为皇上制新的腰带,皇后娘娘手巧,相信没几日便做好了!皇上勿要动怒。” “你看朕有生气么?不过是一条腰带,皇后答应了给朕做,朕一点也没有生气。” 啪。 殿中砸下一只茶杯。 第39章 郯城关的军报传来, 温家军终于救回被掳的百姓三十七人,有六人死在乌卢未及救回。 副将与士兵都负伤回到了郯城, 但?唯独失去?了温斯来的消息。 温夏替三哥哥担忧,三哥哥是率先潜入城中为士兵探路,在撤退途中?与众人失散的。按他沙场经验,除非遇到埋伏,不然不会与军中?失联。 戚延却在此时下达了新的旨意。 因郯城关戍卫不利,但?念其已救回百姓,副将革职查办, 杖军棍,当夜值守士兵按律发落,召回郯城关九万温家军入京都兵营重受集训。主将温斯来治下不严, 待回城后再行处罚。着温斯立领九万温家军三日后前去?交接。 温夏似双耳失聪般,极大的震撼, 可却料到了这?一日迟早会来。 戚延在削弱温家的兵权。 不过九万士兵罢了,温家不看在眼里, 在意的是这?帝王之?心?。 若戚延铁心?要削弱温家,没有人能阻止。 昔年两军交战,父亲威名赫赫,是先皇的倚靠。如今两国议和,没有战争的大盛,不需要拥兵百万的温家。 戚延今日能收九万温家军, 他日当如何?这?不过只是一个开始。 渐暖的气候, 温夏一颗心?都似躁郁起来, 白皙面容从未像此刻这?般清冷。 她凉了心?。 即便交付了这?具皮囊, 她也没有走?进过戚延心?里,不会令他的帝王之?权为她让步。他口?口?声声说的喜欢, 不过只是见?色起意罢了。 明明该是很难过,温夏却一点也哭不出来。 殿中?沉香袅袅燃起,清新花木香气抚慰不了人心?。 白蔻忧心?问:“这?是国事,娘娘去?求,皇上会开恩吗?”她虽这?般问,连她也知必是不会的。 身为帝王,戚延的所?作所?为于他而言全然无错。也许还会有朝臣觉得他如今注重国事是好事。 温夏只觉得,她被狗咬了,伤痕累累,还彻底寒了心?。 白蔻道:“娘娘,您前夜里还打了皇上一巴掌……奴婢做些点心?吧,说是娘娘所?做,送去?皇上跟前。” 温夏闭着眼,不愿再去?做这?些。 “娘娘,奴婢知您心?中?所?想,可如今摆明了皇上尚存理智,再宠幸您也并未到昏庸的地步。也许……”白蔻踌躇着道:“也许您还未曾真正走?进皇上的心?。您看太后与先皇,先皇纵算有六位妃嫔,却独宠太后一人,为她改革天下女学,让她处理国事,从不干涉太后看奏疏。” 温夏睁开杏眼,美目一片清冷:“你想让我对?那瘟神好,把他心?捂热?” 白蔻点头:“虽然奴婢不懂男女情爱,但?色衰爱弛之?理娘娘明白,奴婢也明白。让皇上提到您时想到的不仅仅是美貌,还是您对?他的好。” 温夏苦涩地弯了弯唇,第一次有这?般清冷无情的笑意:“我讨厌他。” “娘娘……您与皇上是有儿时青梅竹马的情分的,难道您还愿意下次再听到温家兵权被收的消息?” 这?话击在温夏心?上,她沉默了许久:“可我不懂怎么对?他好,我连恩爱夫妻的相处之?道都不知晓,我也没有见?过……” 她忽然停住了。 她也没有见?过娘亲对?爹爹好。 许映如永远都将温立璋奉为将军,奉为家主。即便温立璋一个月才回府,住在书房,许映如也只是命厨子多做好菜,半夜备上暖羹让下人送去?。 她自小都不曾见?过恩爱的夫妻如何相处,怎知晓如何拿出这?份好来。 白蔻道:“娘娘只是陷在心?里边了,心?里放不下从前受的委屈,才不愿对?皇上好。娘娘想想,您幼时是怎么对?皇上的?” 温夏一时怔住。 是啊,她五岁的时候一心?要把餐桌上好吃的都留给戚延。 太后赏赐她的宝贝,戚延明明都有,她却愿意留着,等他历练回来兴高采烈踮起脚尖送给他。 他被罚跪,她偷偷带给他许多吃的,小衣衫的肚子处都塞得鼓鼓的,一样样拿出来让他选,他一向?挑食得厉害。每一次受罚,她都陪着他一起跪,哪怕下着雨也舍不得这?么好的太子哥哥淋雨。 她那时是对?他很好,可他呢? 越是想到儿时她做的这?些,她越会觉得戚延没有人性。 香炉里的沉香熄灭了,最后一缕白烟薄薄散开。 温夏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为我梳妆吧。” 白蔻的话也许是一条路。 一步步将戚延引入她温柔的陷阱中?,凭什么不能算是报复呢。 宫女为温夏梳妆绾发,白蔻便择身入了库房去?挑戚延曾赏赐的首饰,抱着匣盒出来时,香砂不满地站到白蔻身前。 “你怎能这?么劝娘娘,她受的苦还不够多么。” 白蔻道:“你莫拦我,那夜你莽莽撞撞,幸得皇上未怪罪。若皇上怪罪下来,还不得是娘娘去?向?皇上求情,让她吃苦。” 白蔻多告诫一句:“趁皇上现在喜欢娘娘,娘娘就应该抓住皇上的心?,哪怕是心?口?不一也罢,先把皇上唬住。平素就是娘娘太惯着你我了,你今后莫再这?般莽撞。” 香砂咬着唇,一脸憋屈。 白蔻终是上前笑道:“好了,我也不是责怪你,瞧你小脸委屈的,脾气像是都与从前不一样了呢。好香砂,你别生我气,回头我把我那盒花颜粉给你用,新的!” “我不要。”香砂转身走?回殿中?。 白蔻笑:“你不是最喜欢花颜粉了,在青州可宝贝着,回来了倒是不曾见?你拿出来用。” 香砂微顿:“我途中?弄丢了,那你就送我一盒吧,多谢姐姐。” 二人未再说笑,殿内温夏已梳好妆,身着浅碧色曳地长裙。白蔻将奁盒中?珠钗呈上供她挑选,温夏选了一套红宝石点翠金簪。 …… 戚延在乾章宫小憩,慵懒听着乐师奏笛。 胡顺禀报皇后娘娘到了。戚延错目一瞬,忙坐起身,微抿薄唇,有些不知如何与温夏说今日朝堂他收回郯城关兵权的事。 他挥手让乐师都退下。 温夏细步行入殿中?,长长裙摆如碧波,扶身朝戚延行礼。 戚延示意她坐到他身边:“皇后为何来了?” 温夏凝望满殿宫人,未开口?回答。 戚延便屏退了宫人,挥手让她坐。 温夏行入他长榻前,被他拉过手掌,坐在了他身侧。 要假装对?他好,她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可面对?戚延这?张冷冽的脸,她沉默了许久才拿出骨气来,一贯如常的低柔嗓音:“你的脸,还疼么?” 戚延微顿一瞬,蓦地笑了,微挑眉:“皇后的手就似挠痒痒。” 温夏心?底一片清冷,温柔杏眼却是如常:“她们劝我,臣妾扭捏了许久,终还是应为这?一掌给你道歉。” 戚延有些意外?之?喜,一身锐气似都削弱了般:“朕若想动怒,那夜里便动怒了,你只要别下回再哭着扇朕就成?。” 温夏面颊一红,黯然敛眉:“臣妾还以为皇上收郯城兵权是因为记恨臣妾。” “不是。”戚延握住温夏的手,深目紧望她:“朝堂上的决定朕还没有这?么儿戏。郯城关的兵权……是朕自己想收。” 温夏未想戚延会如此直接。 “你是温夏,可你更?是皇后,今后余生也都作为大盛皇后存在,那朕问你,这?兵权朕不该收回?” 温夏沉默片刻:“于温家,我会站在温家儿女的立场,不希望家族势弱。于您的皇后,我不该干涉朝政,应以夫君为大。” 戚延指腹摩挲着她纤细手指:“朕不会太削减温家势力,放心?吧。” 温夏的心?中?只余一片薄凉,温声道了谢。 “你来此就是为了看朕是不是因你生气?” “那腰带我不知你喜欢什么。”温夏盈盈抬眼,眼底温柔流转,在戚延的视线交织时,却率先如常地移开目光,示意白蔻将乳茶端来,又拿过托盘中?的软尺。 她展开软尺要测量他腰围几寸。 戚延配合地展开双臂,淡眸示意胡顺带殿中?宫人退下。 温夏纤细手指绕过他劲腰,轻轻勒出尺寸,忽被戚延抱上他双膝,她惊慌失措地微微喘息。 大掌自她湿濡的手心?拿过软尺,戚延目光昭然若揭,自她红唇与颈间流连,却是不曾有动作,而以这?种灼烫眼神让她无路可逃。 温夏也才意识到,这?样的对?峙中?,她的确是弱者。 可又如何呢,谁说猎物不能成?为猎人。 “温家是你母族,朕不会不给你情面,也不会剥你体面。”他说罢,薄唇亲吻她耳鬓,辗转咬她耳廓,知晓她受不得这?处地方?,会敏感?得腰软腿软。 温夏终掩起心?中?抵触,红唇微喘,轻轻抓着他衣襟:“不要。” “还不舒服?” 她轻轻点头。 一双深目中?皆是被拂逆的低恼,但?戚延未再继续,深嗅她鬓边幽香,咽下喉间干渴燥意。 撑着掌中?软腰,戚延嗓音低哑:“晚膳想吃什么?” 温夏顿了片刻:“想看看市井人烟,在青州时偶尔不知吃什么,会试些城中?的食楼。” 戚延挑眉:“朕带你去?。” …… 京都的繁华是青州不能比拟的。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2节 长街蜿蜒五十里皆是灯火长明,店铺鳞次栉比,于道路两侧百室排开。 温夏与戚延一身便装,入了陈澜安排好的一处食楼雅间。 满桌佳肴在他们前脚进门?时刚好上齐,许多皆是按温夏宫中?口?味点的。 戚延吃的并不多,只对?其中?几样菜多夹了些。 外?头的菜虽比不得宫里,但?也有其中?几样让温夏觉得可口?。 她吃饭比戚延慢许多,他坐在对?面,转着杯中?薄酒凭栏看街道车水马龙,不催不促地等她。 温夏放下竹筷,道一声“臣妾吃好了”,戚延才点了点头,由胡顺服侍他简易漱口?,取过玄色手帕擦拭唇周。 “可想回府看看?朕陪你。” 温立璋在京都有府邸,温夏住得不长,几乎只是歇脚用,摇了摇头,她思念的是北地的将军府。 “那走?吧,随意逛逛。” 温夏同戚延起身下楼,行走?在繁华的京都城。 先皇贤达治世,所?创的盛世绵延至今,经过的百姓脸上,能清晰看见?他们那种不为生存发愁的松快。 京都的一处湖泊上,游舫灯火灿烂,琵琶琴乐悠扬传来。 陈澜安排了一艘游舫,温夏坐在船中?凭栏远眺,听着耳畔乐声,即便身侧是尊瘟神,倒也算有一丝惬意。 戚延侧目看了温夏一瞬,微抿薄唇,接过陈澜抵上的玉笛吹起一段绵长的乐声。 温夏有些意外?地循声望他,即便再多不喜,也安静聆听。 也许不那么暴戾的戚延眉目是很英俊的,但?温夏忘不了他的冷漠。 一曲毕,戚延似有些等待地看向?温夏。 温夏轻笑:“皇上的笛倒学得这?么快,已经听不出是新学,曲中?意境可见?一斑。” 戚延即便高兴,也只是习惯挑眉的动作:“朕似乎错过了你的生辰,你有什么心?愿?朕来年为你补上。” 温夏的生辰早在青州孤孤单单过了,但?有母亲与哥哥们的礼物,她不觉得迟来的弥补可以挽回一切。 晚风清净,湖上游舫中?遥远的琴声似天外?的空灵。 二人坐了许久,戚延才吩咐陈澜靠岸。 温夏从琵琶袖中?拿出一个干荷叶包着的东西来,递给戚延。 戚延目中?不解。 “芙蓉虾。”温夏面颊微微泛红,她肌肤薄,将脸颊憋红的技巧也不算难。抬起杏眼,她嗓音轻软:“我见?你方?才是爱吃的……” 戚延似乎怔了许久,深眸终于浮起笑意,紧望温夏泛红双颊,吃下了荷叶里包的三只虾。他明明漱口?后一向?不会再吃东西。 温夏双颊漾起明媚酒窝,轻垂眼帘,不动声色抿起红唇。 回宫的路上,戚延一直握着温夏的手。他眉目安静,薄唇未再如平素那般紧绷凛冽。他不曾言语,但?温夏知晓,他看她的眼神微微有些不一样了。 第40章 有些懒意的午后, 温夏倚在美人榻上,只?觉困顿。 炉中沉香白烟袅袅。 白蔻与香砂在缝制戚延要的腰带, 温夏懒得插手,反正他也不会知道。 门外,著文说李淑妃来访。 温夏轻抚鬓发,起身走出寝宫。 正殿中已?传来李淑妃娇俏明朗的笑声。 “皇后?娘娘,臣妾来给您请安了!” 温夏笑着行出:“淑妃好像很高兴。” 李淑妃身穿浅绿宫妆裙,的确一脸笑意,将手中食盒放到温夏案边, 径直坐在下方?香几中,私下无人,她向来开朗。温夏也并未约束她与虞遥、德妃贤妃的礼仪规矩。 宫人打开食盒, 里头是栗子糕,温夏浅笑:“多谢淑妃记挂我爱吃这栗子糕。” “哪里哪里, 臣妾母亲昨日进宫见臣妾,本想昨日便想给娘娘拿来, 奈何听说娘娘近日身体不适,娘娘今日可好些了?” 温夏颔首:“已?无大?碍,多谢淑妃。” 李淑妃每逢独自来温夏宫中,不是与温夏聊梦,便是来发呆。 她此刻托着腮,怅怅然然:“臣妾前夜饮酒入睡, 梦到了一威武将军, 他身高九尺, 就像个天人般立在满月之下, 丰姿俊朗,真是臣妾梦中情郎的模样?啊。” 温夏忙抬眼示意殿中宫人下去?, 只?留下白蔻与香砂伺候。 李淑妃今年十六,口无遮拦,常与温夏、虞遥说起梦中情郎,每月里都能梦到四五个不同?的男子。武将倒该是她的理想型,时?常梦见。 温夏道:“此话今后?还是少在凤翊宫提起,若皇上突然出现?在我宫中,听见是大?罪。” 李淑妃心虚地?瞟了眼四周,安下心来:“娘娘,我不瞒你,我前夜梦见的那人就像是我真的遇见了一般!我醒来都能记得那风是凉的,拍在我脸上。还有我举了个内侍摔,内侍那声哎哟就像喊在我耳边一样?!” “可惜翌日我问锦翠,她说我怎会遇见武将,我虽喝醉酒走丢了,却?还不至于跑去?前庭。是被当值的宫女在后?宫甬道撞见给送回?来的。我想去?寻那宫女问问她到底有没有这回?事,可惜锦翠都不记得是哪宫的宫女了。” “是梦便让它过去?。”温夏善意规劝,“我虽把淑妃当妹妹,但我担着皇后?之职,应劝妹妹今后?勿再提及这些梦,这毕竟是宫中。” 李淑妃应着,一向遵守温夏的旨意,托着腮叹气:“你说虞姐姐在宫外如?何了,可有与她的情郎重叙?要?是我也能像她那样?被放出宫就好了,谁愿意守着皇上那个死东西!” 她说完意识到不妥,忙捂住嘴,满目讪讪朝温夏道歉。 温夏无奈,虽她也很赞成李淑妃的话,但只?能尽着中宫之责让李淑妃不可再口无遮拦。 著文来道温斯立来拜见,是戚延特意让他来与她道别的。 温斯立才刚回?京便又将启程去?往郯城交接兵马,温夏知晓他临走前会入宫来与她道别,这几日已?让宫人随时?备着酒菜。 温夏笑着看向李淑妃,李淑妃很是知趣:“娘娘与兄长好聚,臣妾走了!” 温夏送别李淑妃,等?在檐下。 不一会儿,著文已?领着温斯立进来。 温斯立行进朝她行着君臣之礼。 温夏让大?哥免礼,问:“没撞着妃嫔吧?” 著文说没有。 方?才已?告诉温斯立殿中有妃嫔,故而温斯立是等?在另一条宫道上的,未坏这后?宫规矩。 温夏望着温斯立越发粗粝硬朗的五官,眼眶湿热,心中难过,大?哥都还未过几日安稳日子。 二人坐下,满桌菜肴,却?谁都没有心思吃东西。 温斯立:“皇上收回?郯城兵权一事,你不要?去?费心,别连累你。” 温夏眼眶湿热:“我也想费心,可我没有这个能力。” “夏夏,这一日大?哥料想过,昔年父亲也早就料想过,这是父亲都甘愿接受的局面。” 温夏不明白,有时?候她会觉得温立璋的忠诚近乎于一种异乎寻常的执拗。 想起温斯来,温夏心中担忧:“三哥哥还没有消息传回?吗?” 温斯立面容严肃:“我已?派人去?乌卢找他,你放心,这趟我定把三弟救出来。” …… 温斯立离朝后?,温夏的担忧更多了一份,这两?日心情都不算好。 给戚延的腰带已?由白蔻与香砂缝制好,温夏让她们带着,亲自去?了趟清晏殿。 殿外走出几名朝臣,温夏远远回?避在廊芜下,但朝臣散后?才进去?。 戚延慵懒恣意地?靠在龙椅中,唇边噙着笑意。 温夏朝他行礼:“皇上今日有喜事?” 戚延挥手让她坐去?龙椅中。温夏踟蹰了片刻,未再计较礼仪规矩,行上玉阶,被他拽入怀中。 戚延嗓音愉悦:“燕国新帝还真是个傀儡小儿。” 小儿二字未免太过轻狂,戚延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而已?。温夏心中腹诽。 “上番议和休战,他除了以城池为诚意,还送来了许多宝物,那些宝物今日才抵达,国库正在清点。朕看了有十分精美的翡翠,已?下令礼部将其单独送来。” 戚延把玩着温夏手指,薄唇恣意笑起:“更有趣的是,那新帝上位倚靠的是庄氏一门,如?今执政也靠着庄氏,朝堂上大?小决定都经庄相?批准,连为死去?的皇姐追封都还得问一个丞相?同?不同?意。” 温夏体会不了戚延的愉悦,燕国皇帝于她而言只?是陌路人,这样?一个人坐上皇位,只?怕帝王之路也终不长远。 她从白蔻托盘中拿过腰带:“这腰带已?制好,皇上常日穿玄色,臣妾便以乌金为底色,上面的宝石皆是臣妾珍藏之物,皇上试试。” 戚延心情十分愉悦。 入眼是白皙的双手中,一条精美别致的玉腰带。他自三岁后?,一应穿戴之物皆是宫中绣娘所做。太后?更喜欢朝堂,扑在为父皇处理国事上,每逢他长高,皆是吩咐许嬷为他打点一切。 温夏解下他腰间玉带,为他换上新制的这条,与他气质十分相?宜。 戚延握住温夏的手,温夏抬起杏眼。 四目相?对,戚延目中深邃。 胡顺欢喜的嗓音还在殿外便传进来了:“皇上,拿回?来了拿回?来了!这可都是天大?的宝贝啊!” 戚延紧望温夏,薄唇勾起笑意,命令胡顺:“都递到皇后?跟前来。” 胡顺招呼身后?宫人都上前,他则抱着手中的宝贝。 那是一方?长长的黑檀木匣盒,镂刻着精美蝶纹。光是看那别致的蝶纹,温夏都觉得很是舒心,她应是在十三岁时?痴迷过蝶纹样?式,那时?常爱穿有蝶纹的衣衫。 胡顺倒似卖关子般放到御案上,喜笑颜开,要?让温夏亲手打开。 温夏抿了抿红唇,凝望戚延噙笑长眸,打开匣盒。 入眼的瞬间便似华光万丈。 温夏痴了好一瞬。 匣盒之中,玉镯有十对,珥铛甚多,戒指与脖间璎珞琳琅入目,皆是她喜欢的翡翠。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3节 她做梦都想要?一只?春带彩的镯子,去?岁好不容易得太后?寻回?一块玉石,却?被戚延占去?做成了蛐蛐提笼,她耿耿于怀了好久。 手中玉镯冰润胶莹,少女梦幻的粉紫色与阳绿色交织,玉质细腻得似米汤般,一点瑕疵也无。 爱玉的人都知道,再有地?位再有金银,也买不到理想中的玉。这天然的石头不按人的想法生长,多少个万万年才化?得这般美。 这居然还是一对! 温夏早忘了朝戚延谢恩,让白蔻取下她腕间戚延赏赐的那对,戴入这一支。 本就似霜雪般白皙的腕间有这美玉加持,美得更是尊贵无比。 双颊漾起清甜的酒窝,温夏杏眼盈盈含情,樱唇凝笑。 戚延十分愉悦地?勾起薄唇:“再试试。” 匣盒中的手镯都是极罕见的好玉,温夏取其中一支冰透如?水的镯子试戴在另一只?手腕间。玉镯虽无颜色,却?至纯至净,清透到能透出莹白如?雪的肌肤来,里头盈着一汪水般,寒光凛凛。 若是在母亲身前,温夏几乎都要?高兴得扑进至亲之人怀里。 “我只?有两?只?手,这么多漂亮的颜色,春夏秋冬都戴不完。” 戚延莞尔,捏了捏她手。 胡顺身后?宫人捧着的托盘中都是金镶玉的珠钗,看着都是以这些翡翠切出的边角精心烧制的,每一支都很别致。 温夏眉眼盈笑,双颊酒窝动人。 平日里的高兴可以伪装,但翡翠给她的喜悦再真实不过。她的喜悦就似有股力量般,总能让旁人也跟着欣喜。 戚延一双深眸一直在温夏身上,见她明媚的笑靥,几乎有种豁出去?都在所不惜的感觉。 直到回?到凤翊宫,温夏都仍是喜悦。 这些宝物戚延一样?未留,都给了她。 温夏回?宫将每一支手镯都试戴了一遍,恋恋不舍挑出一对满绿的镯子,命白蔻拿去?造玉坊,按太后?的尺寸稍微改宽松一些。又选了一对,命香砂着人送去?给许映如?。想了想,忍痛挑出一支送给虞遥。 香砂:“娘娘这一下都送出这么多了,再送便不剩几对了。这燕帝倒像是打听了我们娘娘的手围一般,送的玉镯都刚刚好。” 温夏莞尔,躺在美人榻上把玩这些奢美翡翠,张唇吃下宫女喂到唇边的甜杏,心情愉悦,慵懒惬意,是她喜欢的生活。若嫁的夫君不是个讨厌鬼的话。 … 五日后?,温斯立率先抵达郯城关,只?带几名心腹潜入了乌卢去?寻温斯来。 温夏很是担心哥哥们,而这一日也心不在焉。 握着手中精美腰带,温夏神思怅然,今日是四哥哥的生辰。 她不希望温立璋的死与他有关,她祈祷一切只?是误会。 而她上次寄去?的回?信已?经这么久,忆九楼中一直都未再收到温斯和的回?信。 …… 燕国。 皇宫甬道内,宫人疾走,托着手中汤药步入炳坤殿。 新皇端坐御案前,一身明黄龙袍自含帝王威压,但丰姿俊朗,似月华皎洁。只?是双腿残疾不能行走,为这副英隽之姿添了羸弱之态。 御前侍奉的宫人微微侧目,都觉惋惜。 新皇这般神仙般的人物,本该是受尽先皇宠爱的皇子,却?敌不过这龙椅争夺下的暗箭。也许是宠爱太甚,锋芒太盛,明枪暗箭皆朝他来,十岁被扣上不敬帝王之名,母妃也在后?宫查出罪名,一人被发配皇陵,一人被关在冷宫。 十三岁时?又被暗害,流落偏野乡村养病整整五年才重回?东都。 先皇病危前,朝中皆传先皇是想将皇位传给他的,却?遭废帝二皇子暗害,残了腿,还偶尔会丧失神智染了疯病。 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庄相?扶持,夺回?皇位,却?终躲不过这一路颠沛,成为庄相?操控朝堂的傀儡。 已?是午时?,新皇却?仍在御案前端坐,不是看往昔已?批过的奏疏,便是看先皇留下的著作。如?此勤政,却?显得他更为可怜了。 他手中的奏疏完全是庄相?已?经批完的,他就算是看百遍又有什么意思。还有他不知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竟然敢当着他们这些御前宫人的面私下说庄相?那日太过越权。心真大?,竟不知他们许多都是庄相?的人。 既然如?此,庄相?驳回?了新皇为皇姐追封的圣旨,可怜堂堂公主死了都得不到公主的体面。 宫人端来每日汤药,手中汤药洒了几滴出来,忙跪地?请罪。 新皇嗓音倒是温润,道一声“无事”,喝了苦口汤药,捏着奏疏的指节有些泛白,似病痛般靠坐椅背,捂了捂胸口,微微有些皱眉气喘。 他终是放下了奏疏,由内侍扶到轮椅上,推着他回?了寝宫歇息。 满殿宫人皆屏息退下。 胖乎乎的白猫喵呜一声,慵懒地?蜷在地?毯中打盹。 入内已?无宫人,霍止舟自龙床上起身,拿出一方?藕色丝绢,那是一封信,字迹清晰娟雅,是温夏的字迹。 他每日都会看,也写下了回?信,但却?未让人交到她手里。 内侍擎丘入内来,呈上一封信件,是盛国里他的眼目写来的信。 修长手指捏着那信,无声读完,霍止舟卸去?满目温润,眸中一片森寒杀气,却?终究只?是紧捏信件,紧绷唇线冷静地?焚烧。 所烧去?的也许只?是一行行字,可却?是他心上的姑娘受的委屈。 他捧在心尖上的人,在他羽翼之外的牢笼,而他终有一日会救她出那牢笼。 胸口处忽然尖锐阵痛,霍止舟捂住伤处回?到龙榻上。 暗卫现?身道:“皇上旧伤又复发了?” “还能忍。” 建始三年鬼幽谷的大?战中,他被废帝手下追杀,尖锐的利勾从肋骨里穿透后?背,战马拉着他跑了很远,白白雪地?里都拖出长长的血痕。 霍止舟靠坐在枕上,他这样?如?谪仙的长相?,本该是一身清雅风骨,可眸光幽暗,卸去?一身伪装时?,整个人好似歃血修罗。温润如?玉与炼狱阎王在这张脸上很矛盾,却?又这么契合。 如?果有人有他这样?的经历,那也许便觉得一切都了然了。 堂堂盛国公主,新皇的姐姐,却?被庄相?的纨绔子奸/杀,他的母妃,在冷宫受尽□□,他回?国蛰伏的这三年,一千个日夜…… 如?果温润善良改变不了深渊的恶者,那他就自己成为这恶者,成为这深渊。 而霍止舟人生中唯一温暖的,也是唯一珍惜的,是落难盛国的那五年。 他有家有亲人,有钟情的,想厮守一生的女子。 他当过最快乐的一回?人,他叫温斯和的时?候。 暗卫向他禀报着庄相?府与城外兵营的动向。 擎丘又送来一封信:“皇上,恰恰又来一封。” 霍止舟接过,入目的一行行字终是让他笑了起来,眉目温润。 信上说,她喜欢他送的翡翠,最爱那抹少女的粉紫色。入夜都戴着在腕间转圈圈玩,因为那些翡翠,她连续几日都很开心。 第41章 几日后郯城的奏报传回京都, 温斯立救回了温斯来,温斯来被?囚部落, 受伤严重。 温夏去清晏殿时,戚延已派出宫中御医前去救治,温夏正是因此而?来,朝戚延行礼道谢。 “他是为国负伤,皇后?不必与?朕言谢。”戚延端坐龙椅上,示意温夏:“过来。” 温夏款步来到戚延身前,被?他拉到龙椅上入座。 “你三哥伤势很重, 索性?未有性?命之忧,朕恕他将功折过,不予追责。” 温夏道:“多谢皇上。” 戚延嗤笑一声?:“要这样谢来谢去?” 他握着她手指把玩, 带着茧的指腹摩过细嫩肌肤,让温夏手上微痒, 黛眉间依旧拢着轻愁。 “待你大哥交接完兵马,朕会召他回京述职, 他是中过状元的文武全才,回南都台历练吧。” 温夏微怔,南都台掌典百官,能让温斯立在此处任职,她着实没想过戚延会这么宽仁。 她凝眼望向戚延,他薄唇噙笑, 对她的意外像是很受用, 微微挑眉:“又要谢?” 温夏弯起唇角, 忽觉用在他身上的心思?像是真?的受用了几分。 “皇上可?还要批阅奏疏?臣妾为皇上研墨吧。” 戚延“唔”一声?, 惬意地躺进龙椅中,修长?手指懒懒握一卷奏疏, 沾着温夏研好的烟墨疾书批阅。 他批过的竹简都随意摊在御案上,胡顺在下方侍立,未上来收拾。 温夏欲起身,被?戚延拉住手,他示意:“叠好。” 温夏只以余光看那?奏疏:“朝堂政务,臣妾无权……” “朕许你看的。” 戚延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格,这句话说一遍也不会再讲第二遍,惬意地靠在龙椅软枕中继续批阅下一卷。 温夏拿过那?摊开的竹简,初次碰这朝政密报,还有些忐忑之态,白皙手指小心卷好,系上绸带,规整在御案上。 戚延倚靠的姿态懒漫又恣意,温夏也不意外,他昔年在东宫看书便是如此。明明她当时未见他看得多仔细,但却过目不忘,能很快背出那?些政论,也能悠哉懒漫地回答出先皇考的问题。 清晏殿风景甚好,四面隔扇门大敞,几束光自南面撒下,满殿金碧辉煌,灌进的微风里都是鸟语花香。 温夏安静研墨,规整好戚延批阅的奏疏。腕间翡翠与?金链相撞,声?音清脆悦耳。这一刻,她心间竟格外不同,也许是因为戚延照顾了温家,也许是春暖花开给人?的希望。 戚延看那?奏疏的眼眸忽然一亮,勾起薄唇,执笔在画圈。 温夏刚表露出一点好奇,戚延便道:“工部李兆居然能写错字,朕明日得升个早朝,看他怎么狡辩。” 自古奏疏上从无错字,能漏出一个错字来,温夏也抿了抿唇。 批阅奏疏对戚延来说,好像便是在无聊的事情里找一点这样的错来增添一点有趣。对这错字,他语气完全不是要惩罚的意思?,只像是揪到别人?小辫子的兴奋。 后?面一份份奏疏再无这般差错,戚延意兴阑珊,鼻端香气袭人?,温夏身上的香一贯清雅好闻。 戚延虽看奏疏,但余光却已?经在温夏身上。她侧脸温柔娴雅,规整奏疏的一举一态皆这般妍丽。发?髻上珠钗摇坠,腕间翠玉动人?,天下金玉珠宝合该是为她而?生。 “不看了。”戚延坐起身,手中奏疏扔到御案上,也拿过温夏手中还未卷好的竹简。 温夏刚欲启唇,他已?俯下身嗅她鬓边香气,她微瑟地躲,但他手掌已?掌住她细腰,扣下她的余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4节 戚延嗓音低哑,噙着笑:“朕看书了。” “那?皇上看书吧。”温夏忙要起身,却仍动弹不得。 戚延将她圈在他的领地,唇边恣意:“看的是让你不那?么难受的书。” 温夏眼睫一颤,清澈杏眼对上戚延肆意深眸,如今虽已?愿意哄他,按着他脾气来,但遇着这双强盛的眼眸,还是会让人?畏惧。 胡顺十分识趣,挥手让宫人?关上三面隔扇门,只留下北面正对青山的门,领着宫人?无声?退下。 温夏睫羽似蝴蝶的扑颤,双颊已?经慢慢氲上一抹酡红。即便戚延只是以这般恣意灼热的眼神,即便只是他喷薄在耳际的滚烫气息,她也招架不住。 要起身的瞬间,戚延将她抱上了御案。 “皇上……” 温夏手掌无措地撑在御案两侧,系带在戚延修长?指尖散落,他俯下修长?脊背。而?在意识到他要为她做什么时,她震撼,无措,几乎快哭出来,心脏急促地颤动,每一道喘息都令她窒息。 御案上的奏疏终于在她的失控中碰落在玉阶上,而?她香腮一片潮红,只能痉挛地抱着戚延脑袋,紧紧抓着他发?冠,难耐地仰起脖子…… 殿中香炉袅袅燃烧,又终于熄灭了。 这件事上,戚延一向不会节制,玉兰花几次盛放,直到温夏的呜咽终于变成求饶的泣声?,直到殿外传来胡顺急促的声?音。 “张大人?闯不得,皇上正在小憩!闯不得!大人?……” 脚步以迅雷之势逼近,无处可?逃,温夏急得哭了出来。 殿上闯进之人?是太后?表兄,也是先皇倚重之人?,在戚延小时候还负责教他骑射。直来直往的性?子,之前戚延懒政,还公开在金銮殿上指责他。 胡顺惶恐跪在殿下,只敢以余光暗瞥。帝王衣衫整洁,唯有发?冠青玉钗微斜,慵懒端坐,宽袖恣意地搭在御案上。殿中没有皇后?的身影,只有玉阶上散落着几份奏疏。胡顺忙惶恐请罪,跪行上前去拾奏疏,却闻到幽暗香气,一时望着眼前御案龙腾云绕的隔板,方惴惴不安地跪行下去。 张愠胜气势汹汹,问戚延今日朝堂上为何要撤吏部薛忠之职。 戚延宽袖搭在御案上,玄色袖摆被?刻意遮挡的水渍一点点浸透,氤氲出一团暗色。他薄唇似笑非笑,明明双手空空,却觉掌中软腻犹在。 御案下方是狼狈的温夏。 眼泪一颗颗掉,褪到腕间的衣襟已?被?她拉好,但空间狭窄,她未理好散乱一地的裙摆。她从未出过如此大的丑。 直到戚延冷戾地打发?走人?,弯下腰朝御案下的她递出手掌。 温夏发?出细细碎碎的低泣声?,戚延眸底尽是笑意,拉起她抱到他双膝上。 温夏几乎无颜抬起头,捂着脸啜泣。 戚延笑意越浓:“人?都走了,四下也无宫人?。” “把手挪开,朕要看你什么表情。” 温夏终于哭着道:“你……变态。” 戚延嗤笑,强行扣住细白皓腕。佳人?瑰姿娇艳,如芙蓉出水,眼尾湮着湿红。而?她羞于示人?,无处可?躲,只能将脸紧紧埋在他臂中。 “我是皇后?,我……” 温夏从来没有这般失仪过,哽咽出声?,愧对这中宫皇后?端庄之仪,愧对毓秀名门的淑慎柔嘉。 戚延却只是低笑,以长?毯盖住温夏。 温夏将整张脸都缩进了长?毯中,戚延抱她回寝宫的龙床上。温夏以为戚延会离开去处理御案上被?她弄脏的奏疏,刚转回身便被?他吻住。 薄唇热烈肆意,他的亲吻更似亲咬,密不透风。温夏窒息般呜咽,腰骨绵软无力,终于推开他急喘着气。 戚延深眸笑意浓烈,舌尖舔舐薄唇,嗓音恣肆:“嫌弃朕用这张嘴亲你?” 温夏不敢直视,玉面潮红,往床中躲,却被?他大掌钳住脚踝,硬生生被?拉至他的领地。 殿外晚霞如焰,投在屏风上的霞光一点点褪却,黑夜已?至。 宫女往寝宫送进三回水,满殿幽香,叫人?只闻其香便面红耳赤。一直到子夜,殿中帝王才叫人?在濯清池备上兰汤,乾章宫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濯清池以玉石而?建,引皇宫北面的雁山温泉为兰汤,只是帝王嫌温泉过烫,少用濯清池。偌大的玉池如间寝宫宽阔,宫人?将池中旧水重新换成新的活水,子时都已?快过了。 长?道上一柱一宫灯,两侧跪满宫女,皆不敢抬首,只见得帝王矫健步伐,怀中横抱的皇后?衣裙绕地,裙摆上绣着精致的海棠色金丝牡丹。健硕沉稳的帝王,也因怀中人?而?步步生香。 待帝王行上台阶,最前处的宫女才敢起身跟随伺候。余光之处,那?双纤嫩细足微微蜷着,痉挛般打着颤。一双颓死般搭在衣裙外的纤细手臂处皆是斑驳红痕。 池上雾气缭绕,直至泡在滚烫的温泉水中,温夏依旧不曾睁眼,玉面倦白,红唇微胀,一口气吊着,什么都不想做,任戚延为她整理沾湿的长?发?。 浑浑噩噩,再任由?戚延将她抱回寝宫龙床上,她才迷惘地拉回许多思?绪,忽然掩面哭泣起来,喃喃道:“水。” 戚延长?臂揽过她,把没有加茶叶的白水喂到她唇边,整理她凌乱碎发?,吻了吻她脸颊:“好了,睡吧。” 温夏闭着眼睛哭泣,倒不是在梦中,她根本没睡,也完全清醒,她只是不认识自己,不认识今夜的温夏。她不要这个自己。 戚延身上的野性?,让她意外,令她怯惧。 温夏不知是何时睡去的,只知醒来竟是申时了,她竟睡了这么久。 戚延带着屏风处一身阳光走到龙床前。 温夏慌张地起身,瞬觉周身散架般酸痛。 戚延坐到床沿,俯身亲吻她:“想吃什么菜?” 温夏往枕中瑟缩了下:“我要喝牛乳……” 戚延微怔,一瞬似见到小时候那?个抱着银壶咕噜噜喝牛乳的女童般,笑着吩咐宫人?去备。 戚延靠坐在床头,凝眸之处,温夏鼻尖娇俏,眼睫微颤。他忍不住亲了亲她额头,手掌隔着衾被?落在她腹部。 “若朕有女儿?,朕希望她长?得像你,她会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公主?。” 温夏微僵,眼睫颤动之下,凝眸望向殿中她的宫人?,只见到香砂侍立在屏风外的一半身影。 她唤了香砂入殿,嗓音似寻常般的低柔:“把我该用的拿来。” 香砂抬眼不动声?色凝望她,已?知她吩咐的是什么。 回戚延的寝宫是从昨日下午便开始的,而?眼下已?经正好一整日了,她竟忘记喝避子汤。 那?药端来,温夏已?与?戚延在桌前用膳。温夏抬起宽袖仰头饮下,绣帕擦着唇。 戚延:“你身体不适?喝的什么药?” 香砂答道:“回皇上,是去岁您赏赐娘娘在观宇楼赏雪时,娘娘受了寒,徐太医说娘娘体寒,要加调理才能绵延皇嗣。” 戚延长?眸深不可?测,紧望温夏,竟一时不知说什么话,大掌紧紧覆住温夏握绣帕的手。 “为何不告诉朕?”他嗓音暗哑。 温夏微顿,本是有欺君的不安,可?忆起那?场大雪,那?暗无天光的彷徨失明,抬起眼来。 她的目光很安静,温柔得似一汪春江水:“臣妾不敢告诉您。” 戚延喉结滑动,半晌才低哑道:“夏夏,朕再也不会那?样欺负你了。” 手指被?戚延握得很疼,温夏从未见他用过这般重的力气。 她低低一笑,见他这幅表情竟有一种短暂的快意,抽出手:“用膳吧。” 凤翊宫在当天下午便收到了许多珍贵药材,也有太医排着要为温夏请脉,说是戚延的吩咐。 温夏以身体不适为由?,诏了徐华君,擢升了徐华君的品阶,专为她调理身体。 …… 半个月后?,温斯立回京,担任南都台右仆射,官同右相。 而?温夏担心着三哥哥的身体,温斯来日渐康复,被?调往北地镇守盛燕交界的朔城。 温夏没有等到四哥哥的回信,温斯立也没有查到四哥哥的消息。 她不知温斯和有没有收到她的回信,不知他有没有处理好家中的困难,她不信这么好的四哥哥会是温斯和怀疑的坏人?。 偶尔夜里做梦甚至梦到了九岁落水的那?一幕,窒息的水域深处,她紧紧握住温斯和充满力量的手臂,喊着“四哥哥”醒来,握住的却是戚延的手。 “做梦了?”戚延紧紧拥她入怀,擦着她额间湿汗,嗓音低沉。 “梦见什么了?” “我九岁落水时……”温夏喘着气。 戚延无声?片刻,灯光熹微的帐中,唯见他棱角明晰的轮廓。也许他在遗憾九岁时赶走她,又在揣度她这声?四哥哥。 “是你四哥救的你?” “嗯,他救了我一命,当时岸上没有下人?,我追着长?生。” “长?生是谁?” 温夏微顿,想起膝上可?爱慵懒的胖墩:“我以前养过一只猫。” 衾被?之中,他摩挲着她手指:“如今朕在,朕一身武艺,不会令你再失足遇险。”他道:“你与?朕说说你四哥。” “他……没说好说的,他的事皇上都知晓,如今久久没有回信,只怕是家中有难,还尚未脱身吧。” 温夏枕着戚延手臂,即便背过身,他也时常会这样抱着她入睡。 龙床里侧许多软枕,温夏随手拿了一只拥在怀中,这梦醒来,一时倒也睡不着,便问:“你床中为何有这么多软枕?” 还都是小动物的模样,怪可?爱的。 戚延微顿,拥了拥她,鼻息自后?喷薄在她耳廓。 “记不得了,有次做恶梦醒来喊了母后?,她不在,许嬷塞给朕一个虎头娃娃,朕抱着睡,觉得倒是安稳。” 后?来,他便让自己有了这么多柔软可?爱的动物陪他,即便母后?不会在身边,他也不惧了。他从未奢靡到要在这些软枕中填充产量珍贵的蚕丝,以棉絮或柳絮塑形便好,只要抱在怀中时有这存在感,知道有它们作伴就好了。 温夏闻言,却是微微顿住。她并不了解十二岁之前的戚延,她见他时,他便是那?个十二岁的,张扬不羁的太子。 …… 时光一晃而?过,从春到夏,又步入深秋。 这后?宫里的日子好像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戚延对温夏的宠幸未减一分,让她有种这样过下去也没有那?么差的错觉。她的温情好像将戚延骗得死死的,他信以为真?,觉得她真?的已?经放下过往一切了吧。 温夏也觉得她如今没什么不能放下了吧。 除了偶尔午睡时会梦到被?戚延搅烂的童年,会梦到从前那?个可?怜的太子妃。那?个时候,心中对他的烦恨才被?她重拾,又在理智中被?她压下。 … 这日午膳时,温夏竟听到一桩趣事,但于戚延而?言却算不得好事。 燕国那?位残疾又患疯病的新帝原来是只蛰伏的虎,一朝伺动,灭了庄氏满门,肃清朝野奸佞。短短九个月时间,竟从一个戚延从前耻笑的傀儡小儿?,变成足智多谋的帝王。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5节 他那?残疾的双腿也好了,疯病竟然也好了。 温夏听得入迷,但戚延眸色暗沉,就像被?戏耍的不是庄相,不是盛国满朝文武,而?是他一样。 当初是温斯立献策可?以趁乱攻打盛国,引废帝分出兵力,助那?又疯又残的新帝坐上皇位的。 如今,戚延未吃下这顿午膳,让温夏先用,应是气不过,宣了温斯立入清晏殿议政。 温夏回想他那?愠怒表情,忍不住红唇莞尔。 第42章 对于燕国皇帝如此巨大的转变, 温斯立的心?情比戚延还要凝重。 毕竟最早是温家的暗探报回野心独大的庄氏欲扶持一个软柿子操控朝堂,温斯立也派人探过这燕帝的底细, 觉得此人不足为惧,才向?戚延献策。 他仍记得,暗探说此人幼年得燕国先皇宠爱,十岁因皇权争夺,被先皇贬到皇陵,明?则是贬,但却?算是先皇的保护。可惜之后还是被害, 流落到燕国偏远之处躲避追杀,四年前回宫后又残又疯,落下一身病根, 完全是个短命相。 四年前…… 温斯立微微皱眉,目光深沉。 清晏殿中, 戚延端坐龙椅上,问他:“你想到什么了?” “无事。皇上也不必担忧, 如今我大盛兵强马壮,燕国短短四年三代更迭,又加上前些年的征战,没有再敢打仗的实力。” 温斯立垂下眼,想到了四年前突败的鬼幽谷大战,和至今都没有再回?过信的温斯和。 这些他自然不可能告诉戚延, 躬身道:“燕国有我大盛的暗探, 皇上不必担心?。” 戚延把玩着手上一串翡翠珠子, 这绿色珠串是造玉坊做好?温夏的手镯后, 用切下来的边角料给他做的。他开年时派去瓦底挖玉的人马带回?许多玉石,给温夏做出不少好?东西。 手中珠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 戚延倒不是担心?打仗,以盛国的国力,至少几十年内不会打赢大盛。两国已征战这么多年,谁都想成为中原唯一的王,却?都知结果。大盛拿下燕国会奄奄一息,燕国攻不下大盛,但实力却?足够给大盛痛击。 戚延坐在君主?之位,虽懒惯了,但也会替大盛未来忧心?。有这样一个有实力的对手,扶强盛国是迟早的事。 不过未来如何?,如今还言之尚早。 “朕只是有一种被骗得团团转的错觉,亏朕之前还笑话此人是傀儡小儿。”戚延倚进龙椅中,皱眉道:“不知为何?,朕觉此人于朕而?言,该是个不寻常的敌人。” “燕帝于我大盛而?言,自然是敌。”温斯立道:“臣会在燕国多加派暗探,从今后燕国的动?向?都会第一时间回?禀皇上。” 戚延没有解释他说的敌人并非温斯立以为的那种,但他也说不上心?间这诡异滋味。 温斯立退下后,戚延唤了云匿现身,安排他的暗探也要关注燕国动?向?。 胡顺入内来报,又有一批翡翠原石自瓦底国运回?。 戚延薄唇抿起淡笑,未再想此事,起身道:“去接上皇后。” 他陪同?温夏来到造玉坊,每逢有翡翠原石送到,温夏都会亲自来看工匠切玉。 今次带回?的翡翠从开窗的地方?看玉质佳,温夏眼含期待,盈盈杏眼格外温柔。待工匠们切开玉石,入目一整块玉有种有色,温夏弯起唇角,很是开心?。 回?凤翊宫的路上,戚延道:“朕过几日会出宫,欲带你同?行,皇后收拾一下。” “皇上要出巡?” 戚延说梁鹤鸣为他接到江湖中的比武,要去切磋剑术。 温夏顿了片刻,本不欲前去,但戚延好?像并不认为她会拒绝,行走在前,说起他往日比武的趣事。 “这大半年朕算是勤政了,哪日没扑在朝政上,正?好?借此松快几日。除了你,举朝都不知朕这爱好?,也不知朕一身武艺。上回?在青州,朕还算是遇到了高手,那青衣剑客刺了朕一剑,倒还讲究,及时收手未让朕重伤。朕都多少年未曾遇到过对手,这趟要看看江湖中人有没有长进。” 提到比武,戚延的话比说起政事时多。想起这些时日大批送来的翡翠原石,温夏终是没有拒绝戚延,答应随行。 如今的戚延好?像没有什么大毛病,对温家不错,朝堂上给温斯立脸面。三哥哥上回?那伤还多亏他派去的御医与?良药。他对她也足够宠幸,未召过后宫妃嫔,赏赐不断,耗财耗人的挖玉队伍也源源不断往京都送来翡翠,戚延全都赏赐给她。 温斯立前些时日对温夏道,戚延勤政,大部?分原因是觉得应该好?好?治国,才能多充盈国库。 上次抄吏部?薛忠的家,禁军搜出不少金银珠宝,戚延倒是不怒反笑,下令都充入国库,当时只有他们二人,戚延道“这钱财投在挖玉上,还能再买下瓦底两座翡翠山”。 这些戚延从不曾对温夏提,温夏也不认为他勤政真的是为了她。 就当他对这副皮囊的喜欢吧。 温夏想,如果他能一直对温家,对她好?。未来这样安稳地过下去,也该是这深宫中她唯一能选择的好?归宿吧。 …… 戚延比武之地在运城,离京都不过百里,他们一早出发?,不到午时便已抵达了。 这一趟戚延带了阮思栋与?梁鹤鸣同?行,路上大家一起同?乘过一辆马车,他们二人很聒噪,虽为小时候欺负温夏的事向?她陪过礼,但温夏也并不待见他们。 入了城中客栈,她便洗去一身仆仆风尘,戚延与?他们去城中探路了,天暗时才回?到客栈。 这当地最好?的天字号房间装潢富丽,正?厅左右有两间厢房,戚延绕过屏风,朝温夏所在的房间行去。 他刻意不曾出声,谁知却?惊吓到温夏。 原本正?倚在床榻看一卷山水志的温夏昏昏欲睡,毫无防备,抬眼便见戴着半面银色面具的挺拔男儿,惊得连连尖叫。 手中竹简啪嗒掉落,她抱住脑袋,不住后退,可床帐中只有这方?空间,她瑟缩在角落,雾气涌上眼眶。 “夏夏,是朕。” 戚延上前来握她手,温夏仍连连受惊后退。 戚延摘下面具,抱住温夏:“别怕,朕本来是想让你看看朕新造的面具……” 温夏终于在他身上的龙涎香中逐渐稳下来,任由戚延紧抱着她,可闭上眼,她脑中却?还是方?才被他一张面具勾起的痛苦回?忆。 九岁那年,戚延搬回?了东宫,好?像铁了心?要赶走她,每日夜里都是敲击的乐声。 她整宿整宿地睡不好?,那夜被许嬷接去太后宫中,在东宫外的甬道上,戚延戴一张鬼脸面具飞到她身前。 流血的眼眶,龇着的白牙,夜风里凛冽飘飞的长发?…… 他们说那是戚延找的人来吓她,只因那鬼会飞,但戚延不会轻功。 可温夏只要看一眼便知那是戚延。 她不敢反驳,但是再也不敢回?到东宫,再也不敢一个人入夜里睡觉,也不敢走夜路。即便身后跟着许多宫人,她就是怕黑黑的夜晚。 眼泪无声淌下,戚延手臂勒得太紧,她喘着气一点点睁开眼,心?口怎么还是这般苦涩呢。 “朕下次不会突然这般出现了,不会再戴着面具吓到你。”戚延抚摸着她长发?,松开怀抱紧望她,“还哭了?” 他无奈地来擦她的眼泪,带着薄茧的指腹蹭过时,温夏总忍不住轻轻颤抖。 “好?了,是朕不对。” 戚延把面具放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回?到床中:“明?日朕要戴着这面具跟人比剑,现在知道了,明?日总不会再怕了吧。” 温夏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翌日,运城热闹的青羽街中,来往行人挤在了偌大的比武台前,台上有一黑一蓝两道身影。 戚延一袭玄袍,戴着半面银色面具,手持长剑,即便刻意收敛一身帝王之气,挺拔修长的身形也依旧自带剑士凛冽的气场。 他今日刻意系着温夏缝制的腰带,为了显摆气质,腰间也挂了只白玉笛。 对面剑士一袭蓝袍,清瘦高挑,稳步持剑,一看便很有力量。 温夏坐在比武台旁一处茶楼二楼的雅间内,左右都跟着戚延的禁卫。她面覆轻纱,身着海棠色烟罗软纱裙,发?髻间簪着粉色海棠花,凭窗眺望戚延。 台上锣手一声号令,双方?开始移步出剑,一黑一蓝两道身影快如魅影,台下看客只看得个热闹,纷纷说好?。 温夏也看不懂剑,只知戚延身手敏捷,出招凌厉,却?留有余地,未想伤人。他轻功属实了得,虽然对方?也有一身轻功,但几轮下来不敌他招式,败了他手下,输得心?服口服。今日是两名剑士挑衅戚延,都败了,皆言来年练好?再与?他比试。 台下看客纷纷鼓掌,朝戚延喊侠士,也有人听到他方?才与?剑士的对话,知晓他外号龙隐散仙,纷纷喊他这威武外号。 晴天骄阳之下,戚延这副银色面具倒没有昨夜那么吓人了。 他立在台上,朝二楼看来,与?温夏的视线对上。 温夏微微一笑。 戚延径直朝她飞来,越过雕栏,揽住她腰,在所有看客的惊呼声中施展轻功带她自屋檐飞去。 耳边风声凛凛,温夏只得抱紧他腰:“皇上去哪儿?” “朕少时是不是带你看过彩虹?” “臣妾不记得了。” “朕带你去看彩虹。”高处已无人再能看见他们,戚延收起了面具。 温夏惊讶地抬眼:“山谷中吗?” 戚延薄唇噙笑:“还算聪明?。”他垂眸,温夏一向?惧高,搭在他腰间的手臂微微收紧,她眼睫如蝶羽般扇动?,鼻尖娇俏,“朕算不算历朝历代唯一一个会轻功的皇帝?” 温夏不假思索:“当然算了。” 他微挑眉:“待朕百年之后便不瞒这秘密了,让史官记下龙隐散仙是朕,一身武艺的皇帝是朕,也让后世子孙多点压力,别只知道为政之道。” 温夏颇有些无奈地弯了下唇,知晓戚延最满意的便是他这一身轻功,在武学上,他的确算厉害。 脸上面纱被戚延摘下,他狠狠亲了亲她脸颊。 她轻轻红了脸。 脚下飞得更高,温夏只能抓紧戚延衣襟,紧埋在他胸膛。 终于落停在山林间一处湖泊旁,湖水清澈翠绿,眼前便是高山瀑布,水流激荡,水声潺潺,七色的彩虹便在这瀑布上方?。 山野之地,小道两旁开满野雏菊,四周空气湿润且带着花香。 温夏眺望眼前的彩虹,弯起唇角,心?情倒是愉悦,酒窝明?媚。 戚延忽然笑问:“你幼时叫孤什么?” 温夏微怔,他说孤,她便道:“太子哥哥。” “还有。” 温夏停顿了片刻,抬起盈盈清目,嗓音低柔:“阿延哥哥。” 戚延笑了,这笑恣肆又愉悦,他揽住她腰,带她飞过清澈湖泊,穿进那片彩虹中。 这是温夏第一次从彩虹里经过,她不可思议,杏眼睁圆,睫羽上凝结着水雾里细小的水珠。傻傻望着脚下碧绿的湖水,七色的彩虹,和飘动?的裙摆轻纱,整个人都似穿行在一场大梦中。 直至后来,她最痛苦时会忆起这一场七色彩虹,她最快乐时,也会回?想起今时今刻。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6节 瀑布水雾扑了满脸,湿润又清凉,温夏睁圆的杏眼终于狠狠眨了眨,将脸躲在戚延颈项间。 伸手去触摸彩色的光晕,摸到沁凉的水雾。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再飞一次。” 戚延停歇好?,带她又飞了一次。 “若明?年皇上得空,我可不可以再来看?” “朕可以在宫里给你造一个彩虹景。”戚延嗓音明?朗:“朕也没忘,明?年开春要带你去看杏花。” 温夏笑得很开心?,就像她拥用了七色的翡翠般,在这场七彩的幻境里没有一丝烦恼。 …… 运城没有什么可逗留之处,他们翌日便启程赶回?京都。 温夏在车厢柔软的长榻中睡着了,戚延吩咐马车停下,免去颠簸,怕温夏惊醒。 他则下车朝阮思栋与?梁鹤鸣行去。 青野幽静,四处禁卫无声歇在原地。 阮思栋歇在树下,朝戚延扬眉:“臣看皇上是陷在皇后的温柔乡里了,走哪儿都带着。” 戚延懒得理他。 “还是皇后脾气好?啊,温柔娴静,皇上真是有福。”阮思栋是想起了柳曼娘来,如今已不得佳人待见,苦中作乐叹气。 梁鹤鸣:“你也不看看皇上为了讨皇后欢心?都做了什么,短短半年间又是把温家长子扶上了左相之位,又是劳民伤财的,往那小国买那么多山,挖那么多好?看石头回?来。” 戚延为这句“劳民伤财”睨了梁鹤鸣一记冷眼:“朕乐意。” 阮思栋失笑地摇摇头:“自古皇帝也难过美人关啊。”不过他倒是正?色道:“你独宠皇后这么久,她也未见喜讯,可见你从前罚人呆在冰天雪地里有多可恶。” 戚延深眸略一黯然,紧抿薄唇。 “若是宫中御医调养不好?,我回?去找我姑母,去她那打听打听治好?我表姐的那个游医。” 戚延:“他医术好?过御医?” “你别小看民间郎中,他们每日看各种各样的病人,经验十分丰富,不像皇宫里御医那一套。我表姐也是天生体寒,两年未孕,那游医几针下去,一月的药喝尽,我表姐第二个月便有喜了。” 戚延记在了心?上,命阮思栋找到这游医。 回?京的路程不远,他们一直等到温夏小憩行来才再次启程。 第43章 回宫之后便是中秋之时。 中秋节的宫宴是温夏操办的?第一场家宴。 往昔宫中大小宴会她都参加不得?, 宫宴不是太后安排便是三妃操办。 好在她耐心细致,身边也有掌事?帮衬, 中秋家宴布置典雅,坐席中每一张案几上皆摆放几束金桂,插在削肩细颈的?白釉净瓶中,殿上花香涌动,还别有一番韵味。宴会歌舞不俗,温夏按着戚延、太后、各公主王孙的?喜好,都排了节目。 李淑妃与王德妃本想表演弹唱, 温夏给劝回了,毕竟一年一度的?中秋宴不是后宫茶话会上的?小打小闹。 温夏特意?将太后的?凤座安排在她与戚延中间,本怕戚延不接受, 但他瞧见也未说什么,径直落座在龙椅中。这半年太后深居长乐宫, 甚少出面,也很少见到戚延, 他们母子间倒少了许多争执。 殿上歌舞升平,殿中公主王孙、后宫妃嫔皆已满座。太后赏着歌舞,含笑望向温夏,慈爱的?凤目中似嘉许,就像在说这阖家欢乐的?一天她已经等很久了。 温夏微微抿笑,望向戚延, 他俊美面庞倒是少有的?温霁, 也算是全?了她面子。 这还是他第一次与太后这般心平气和地坐下吧。 抬袖饮下杯中桂花米酿, 温夏心情松快, 竟觉得?若是戚延一直这般对她好,对温家好, 能?与太后平静共处……在这样的?日子里度过余生也未尝不可,这辈子都已经是这样了啊。 殿中言谈欢畅,丝竹悦耳。 戚延还特赐了温斯立来参加这场中秋家宴。 因着处理公务,温斯立此刻才姗姗来迟,入内请安。 戚延道免礼,让他入座。 可殿中李淑妃却直直望着温斯立,瞪圆的?眼?神一直紧随温斯立落座都未收回。 温夏坐于高处,自然?捕捉到这异乎寻常的?动静,将盘中羊排递给香砂:“淑妃爱吃,这份给她。” 香砂得?温夏眼?神示意?,自然?明白,将精致青玉碟中的?羊排放到李淑妃案几上,低声嘱咐:“淑妃娘娘,大殿之中,还请您勿走神。” “我,我……”李淑妃急红了脸,抓着香砂手腕压低声音问:“那是皇后的?哥哥?” 香砂轻应着。 李淑妃脸色又是白又是红,僵硬松开手任香砂离去,埋头吃着平日爱吃的?羊排,但味同嚼蜡。 无人知道,她看似冷静的?外表下早已是惊涛骇浪。 她大半年前梦到的?那个武将竟然?出现在她眼?前了?! 李淑妃心慌意?乱,又十分兴奋,暗悄悄地抬眼?,只见温斯立丰姿健朗,与她之前梦里的?人一模一样! 原来她那次真的?不是做梦,她遇到了真人,这人竟然?是皇后的?哥哥。 果然?是姓温的?人,都一样地招人喜欢! 连碰到了茶盏李淑妃都浑然?不觉,得?宫女锦翠提醒才拍着裙摆借故出去整理衣衫,也是透透气。 温夏行出来时?,正见李淑妃在偏殿的?廊芜中拍着胸脯,脸上不知是笑还是愁。 她的?动静让李淑妃回过身,见到她,李淑妃吓了一跳,拍着胸口道:“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 “方才你是为?何?”温夏拧着眉,从未见李淑妃如?此失仪。 “我……”李淑妃紧张地咽着口水,朝四下看了一眼?,附在温夏耳边:“我见到梦里的?人了!” 温夏有一股不好的?预感,随之而来的?便是李淑妃说:“他就是你兄长,你大哥!” 温夏一时?不知作?何表情,意?外得?忘记说话,见李淑妃欣喜又担忧的?神采,才严肃叮嘱。 “淑妃,也许只是我大哥的?身形与你梦中人相像。此事?不得?宣扬,你是皇上的?妃子,我大哥是臣子,你们是绝不可能?有交集的?,也莫让人抓到把柄。” “娘娘,我真的?见过他!我那日肯定是见过你大哥的?,你叫他来与我当面说!” 温夏拧眉,此事?越拉扯事?越大,她只能?以?中宫之威,严肃告诫李淑妃,直到将李淑妃说得?黯然?失色,被迫委屈巴巴地点头。 “你们在此聊什么趣事??”虞遥也自宴会中出来, 李淑妃忙把此事?告诉给虞遥了,问虞遥信不信她。 虞遥也是与温夏一样的?说法:“即便皇上重心没在后妃身上,但无论如?何你也是妃子,若莽莽撞撞害了温相,你怎对得?起娘娘,对得?起不相干的?温相?” 李淑妃虽知是这道理,可也憋屈难过,一向活泼开朗的?人儿像霜打似的?。 温夏未再让李淑妃回到殿中,命锦翠陪同主子回宫。 她与虞遥返回宴会,虞遥低声安慰:“太后留我在宫中住两日,我今夜便请淑妃去我那处,这两日都看好她。” 温夏点了点头。 宴会一直到夜间才结束。 温夏留了温斯立单独说话,问起淑妃之事?。 温斯立道:“确有此事?,但那时?我并未冲撞她,也不曾与她搭话,领路的?内侍自能?作?证。” 温夏点了点头,却有一些担忧。 戚延今夜歇在凤翊宫,沐浴出来,他只披着玄色寝衣,行走间,壁垒整齐的?腹部肆欲张驰。 温夏坐在梳妆台前梳发?,戚延长臂圈在美人椅扶手上,俯身在她耳边问:“今日宴会上淑妃有事??” “她身子不舒服,臣妾让她回去了。”温夏不动声色轻轻敛眉。 “她在看你兄长?”戚延挑起她一缕发?问,面庞波澜不惊。 “淑妃爱听戏,常听武将的?戏,应是觉得?大哥曾是武将吧。”温夏这般小心地回着。 戚延未再提此事?,自后咬住了她耳垂。 滚烫湿润的?气息灌进耳中,温夏受不得?他每次吻她耳垂,只觉腰肢都软得?没了骨头。 戚延抱起她坐在梳妆台上,健硕身躯狠狠吻下来。 温夏仍有些无措,哪怕如?今的?戚延并不算陌生了,她的?手慌乱碰倒了珍贵的?嫩肌香膏,自他灼烫的?吻中呜咽:“我的?香膏……” “弄坏多少朕赔你。”鼻端香气清郁,戚延垂下深眸,亲眼?看一朵娇艳玉兰自他掌中绽放。 对于温夏,他的?温柔只在平日里,这种时?刻,他从不会如?个谦谦君子。 妆台上许多精美瓷瓶被打翻,温夏是真的?在心疼,呜咽变作?哭喘,求他饶恕。 “求朕该说什么?朕教过你。”戚延气息粗沉,指腹摩挲着她颤合饱满的?唇瓣,眸底一片餍暗…… 攻城略地的?战场未见硝烟,只有强者的?掠夺,弱者的?求饶……宫殿的?烛光亮到后半夜,戚延修长脖颈间青筋暴起,薄唇恣意?,横抱温夏去清玉池,又将早已瘫软的?她抱回宫殿。 随意?披上寝衣,他亲自擦去妆台上打翻的?香膏与水渍,深眸扫到铜镜中餍足的?自己,勾起薄唇,回到帐中拥紧温夏。 她虽闭着眼?,却还没有睡着,黛眉轻蹙着。 戚延吻了吻她脸颊:“好了,睡吧。这几日忙国事?,寻个日子朕把淑妃放出宫。” 温夏微怔,轻轻睁开眼?。 殿中已熄灯,只有屏风外一盏昏黄宫灯,稀薄的?光影中,戚延侧脸轮廓挺立。她想解释什么,但这本就是为?时?尚早的?事?,只能?道:“那臣妾去询问淑妃之意?。” 戚延未再开口,揽着她腰睡去。 被折腾到寅时?,温夏翌日起床时?也不过只睡了三个时?辰。 戚延在外等她起来用膳。 香砂说他都已去练剑回来了。 这人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凭什么? 温夏梳妆好,身穿一袭月白薄纱曳地长裙,唇点丹脂,玉面桃腮,如?水眉目温柔含情。 她细步行出寝宫,发?间金玉步摇清脆作?响。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7节 戚延上次见她穿白衣还是在青州水畔,眸中惊艳一瞬,在她落座对面时?,敲了敲旁边座位。 “坐过来。” 温夏香腮微鼓,忆起昨晚,语气竟有一点娇嗔:“我不。” 戚延一笑,主动挪到她身边的?座位,俯身狠狠亲在她脸颊。 这一吻未避讳宫人,殿中宫女都埋下头,有的?脸红,有的?憋着笑。 温夏双颊滚烫,掩袖吃着蛊中金丝燕盏。 “你昨日跟母后请画师作?画了?” “嗯。” “为?何不叫朕?” “是你自己不爱入画的?。”温夏没有再顺着戚延。爱入画是她的?习惯,尤其?是每逢佳节。 戚延道:“那宣个画师,朕要跟你一起入画。” …… 凤翊宫正殿“毓秀坤元”的?匾额下,戚延与温夏端坐椅上,任画师作?画。 陈进贤画了无数回当今皇后娘娘,还是第一次画皇帝。戚延五官英隽,噙笑的?眼?不怒自威,陈进贤只画得?外貌的?八九分,神态只能?画到五分。毕竟是帝后两人,和从前相比难度翻倍。 过去了两个时?辰那画才画好,帝后二人倒都很耐烦。 起身看画时?,温夏如?常地赞赏。戚延喜看了许久,微弯的?薄唇说“赏”。 他今日已花费了许多时?间,命胡顺好生裱上画,便要去处理政务。 御辇才刚在清晏殿外落停,等在檐下的?阮思栋便行上前来,口中打趣:“皇上从昨夜睡到下午啊。” 戚延冷扫他一眼?,见到候在阮思栋身后的?一中年布衣。 阮思栋说起正事?:“这是民间郎中云知行,擅疑难杂症,游走多地,看的?病症许许多多,还写过一本《四季伤寒》。”举荐医者,阮思栋自然?是将人调查清了,把那著作?也呈给了戚延。 民间的?粗布缝制而成的?医书上面记着许多药方药理。 戚延阖上书,下了御辇,亲自带这郎中去凤翊宫。 宫人禀报着圣驾到,最先从殿中出来的?是白蔻,神色有几分慌张。 “皇后呢?” “皇后娘娘正与静婉公主在喝茶。”静婉是虞遥的?封号。 戚延颔首,带着郎中步入正殿。 殿中弥漫着一股药香,而温夏许是听到他来,喝得?急了,正掩帕咳嗽。 虞遥起身朝戚延请安。 戚延上前递给温夏一杯茶,香砂正捧着药碗从那郎中身边退下。 温夏喝过茶,终于平复下咳嗽:“皇上不是要去处理政务?” “阮思栋给朕举荐了一名民间大夫,朕带来为?你瞧瞧。” 温夏明显地愣住,握着绣帕看戚延身后躬身的?布衣郎中。 “臣妾一直是徐太医调养,方才已喝过药,不必劳烦了。” “先瞧一瞧。”戚延命云知行上前。 温夏不愿伸出手腕,戚延只以?为?她是介意?郎中性别?,很是坦然?:“看病而已,别?拘那些繁文缛节。” 温夏僵硬地握着手帕,伸出手。 云知行跪行上前,在她腕间覆上一层薄纱,道一声得?罪了,手竟微微有些发?抖,片刻就把完了脉。 “草民,听,听那位世子爷说皇后娘娘是体寒之症?”一介民间布衣,不敢抬头,只垂首静候温夏的?答复,嗓音有些不稳。 白蔻在旁道“是”。 “那草民与太医把的?脉象一样,娘娘按太医的?诊断调养即可。” 温夏捏着绣帕的?手终于松动了,不着痕迹端起案上敬亭绿雪饮下。 戚延没有再打扰温夏与虞遥叙旧,只是离开凤翊宫时?眸底是显然?可见的?失落。 他已步上御辇,未再管身后那郎中,胡顺自会将人打赏送出去。 御辇起轿,走出没有几步,只听噗通一声,戚延侧眸扫去,那郎中跪在地上,擦着满额的?汗。 戚延眯起眼?眸,抬手喊停。 胡顺不明缘由,好心搀扶郎中,问他怎么回事?。 那郎中跪行上前,朝戚延张唇几下,又惧怕般看了眼?左右几十个宫人。 戚延眸光越来越暗,已知方才殿中脉象不对。 胡顺屏退了所?有人。 甬道中,云知行嗓音带着一丝惧怕:“草民治不好皇后娘娘的?病,可不敢,不敢欺君。” 他说,皇后娘娘没有体寒,殿中之药,乃民间女子事?后避孕所?用。 戚延脸色一变,不可置信地紧盯云知行。 云知行更惧皇权威压,他毕竟只是一介布衣,要说对待病人一视同仁有时?候是做不到的?。能?给皇宫里的?贵人把脉,生死富贵一念之间。方才进殿中他便已闻到那药香不对了,是瞒是报,都进退两难。 戚延黑眸一片森寒冷戾:“你把脉不过片刻,只诊了一只手,那药你都未曾看过。” “可草民跟着老爹行医三十多年了,不会闻错,也不敢诊错。若皇上不信,可以?将开那药的?太医,或药渣找来问别?的?太医,看是不是如?草民方才所?说的?那些药材一样。”云知行不停擦着汗。 入秋的?天气本该秋高气爽,戚延却只觉心脏处一片森寒的?凉意?。 他不解。 他不明白。 温夏到底知道那是避子汤还是不知道? 是她自己要喝的?,还是后宫里有人害她? 猩红双目之中,浮现起她方才慌张咳嗽之态。 戚延死死转着手中扳指,沉喝:“把宋太医带到乾章宫。” 他已疾步朝凤翊宫行去。 …… 庭院中守着规规矩矩的?宫人,打着十二分精神,只因方才戚延突然?的?出现吓到了温夏。 戚延走后,虞遥才道:“你方才为?何很紧张的?模样?那郎中也有几分奇怪,他看着不太稳重,皇上是不是被谁骗了?” 温夏仍久久说不出话来,心中惴惴不安。 “夏夏,你也要瞒着我吗?” “我不愿瞒着虞姐姐,只是此事?你不知道最好。”温夏还是难安,紧紧搅着绣帕。 白蔻道:“娘娘,奴婢看那民间郎中没有神医的?态度,还说就按太医的?方子来。可见此人不过是混进皇宫的?江湖混混,料想着来拿赏赐的?,皇上身边不挺多这样的?人。” 温夏仍是担忧,若那郎中是混混,大可开出方子来博戚延的?打赏。可他没有。 白蔻也知她所?想:“娘娘应该无需担心,那郎中一身粗衣,可见家境底子,第一次得?见天威,畏惧是自然?的?。” “你们主仆把我绕迷糊了。”虞遥上前握住温夏的?手:“夏夏,难道你不是体寒?皇上独宠你这么久,你一直不曾有孕,难道你方才喝的?是避子汤?” 温夏凝望虞遥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 虞遥紧握着她的?手,目中不忍,自然?是站在她这边。 “那现下如?何?你得?做好打算。” “我知,若那郎中瞧出我欺君了,我……”温夏一时?语噎,竟不知戚延对她的?情分能?有几分用处。 她忽然?想明白了,为?什么要责怪自己呢,一切源头在戚延呀。她苦笑:“我不想给他怀皇嗣。” “我不想生下他的?孩儿,至少我现在不愿意?。” 虞遥叹了口气:“不愿就再等等,但你得?哄着他,别?让他知晓。” 温夏唇边的?笑意?更苦涩了:“是啊,你们都说我得?哄着他,我一直在哄他啊。” “哄得?我都觉得?,自己可以?跟他相安无事?地过余生。” …… 偏殿窗下一隅,光影黯淡处,挺拔修长的?身影一动不动。 戚延的?轻功向来好,潜入自如?,不会被人发?现。 可这空寂的?偏殿里,屏风外的?交谈声实在太过清晰。 清晰到所?有语言都似一把长剑,比武士的?锋利,比剑客的?无情,刺在他心口,狠狠的?。 流不了血的?伤口,竟比流血的?伤口还要磨人。 他僵硬地立在这团暗影中,阳光自窗柩洒下,一束束光落不到他宽肩上。 他愤怒,他难受,甚至明明应该暴戾到冲出去质问温夏才对。 可双腿却似灌铅,挪动不了分毫。 殿外,她的?嗓音一贯低柔清甜,连吩咐宫人的?声音也是甜软的?,可这一刻戚延没觉得?它们带着温度。 她说,去煮一壶乳茶,再做一些糕点,送去乾章宫探探。 戚延喉结滑动,暗影当中,他的?眼?眸也似一望无际的?沉夜。骨节泛白,手背青筋暴起,他死死捏着手上的?玉扳指。 所?以?他爱喝的?乳茶,原来都不是她亲手做的?么。 她说,她不愿生下他的?孩儿。 他不明白啊。 他明明已经对她这么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8节 第44章 好像每次这般窥见别人时, 总是戚延不会愉快的时刻。 他这样窥见太后与温立璋时,他在难受在发怒。 而现?在这样窥见温夏, 他觉得心口被比武的剑士扎了一刀。 他不明白。 那天,冬季沁凉的夜色,她的薄纱长裙迤逦一地,凝望着他说?,可我是您的妻。 她睫羽颤抖,香腮酡红,含情凝睇的杏眼无声应允着。 戚延不知是如何回到乾章宫的。 回去时, 殿门?紧闭,徐华君与他的御用太?医林柏珅都跪在殿中。 林柏珅已查实那些药渣都是避孕的药材。 而徐华君终是如实招认,从初次侍寝起, 皇后便已在喝此药。 …… 在凤翊宫里忐忑等待的温夏终于?等到白蔻去送糕点回来。 白蔻道:“奴婢没?有?见到皇上,宫人说?皇上外出了, 奴婢将乳茶与糕点留在了清晏殿。娘娘别担心,若皇上身边那江湖郎中真?查出个所以然来, 皇上兴许早就动怒了。他没?来,自然是不知晓的。” 温夏心中仍有?些担忧,送走了虞遥,她倚在美人榻上,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香砂打听回消息,说?皇上终于?回清晏殿了, 她远远见着, 皇上如常在召见大臣, 该是什么都未察觉。 温夏终于?放下心来, 提心吊胆了半日,昨夜又没?怎么睡好, 便靠在美人榻上睡去。 再醒来已是夜里,白蔻道胡顺来传过旨,戚延要她今夜在乾章宫歇息。 睡意惺忪,温夏仍有?些迷惘,思绪慢慢地明晰,总算是轻轻弯了弯唇,看来白日里是虚惊一场。 沐浴罢,她发间斜簪一朵粉瓣芙蕖,冰肌莹彻,粉光若腻。 温夏方踏入乾章宫,便已闻见笛声。 戚延之前说?要学笛,倒还真?没?荒废,这大半年学下来,笛音已越发娴熟,运气绵长,曲子?空灵中竟也吹出一点落寞孤孑之境。 温夏款步行到他身前。 戚延安静望着她,面色不辨喜怒,只?一双眼深不可测。 想起白日,温夏莫名有?些忐忑,但他显然是不知道她那小秘密的,逐渐稳下心来。 桌上有?戚延爱喝的碧螺春,温夏未打扰他吹笛,款步行去为自己斟了一杯。 她如今是不愿为他生?儿育女,可这辈子?就是这般了,若他今后能一直这般善待她与温家,再观察两年,也让她把从前那些委屈放两年,也许那个时候,她是愿意停了这避子?汤的吧。 曲调孤孑的笛音停了,温夏回过头,戚延挺拔身躯已立在她身前,宽肩卓立,居高临下。 温夏微微仰起脸,正要说?一句他的笛声好听,已被他长臂横抱着走向龙床。 纤白手指微微抓紧他玄衫,即便已经不是第?一回侍寝了,温夏也仍会在他黑眸注视下脸颊发烫。 后背靠上柔软的龙床,戚延取下她发间花簪。 粉色的芙蕖娇而不媚,戚延握在指尖,用花瓣抚过她眉眼,鼻尖,红唇…… 他今夜倒是话少,只?一双凤目漆黑如不见边际的暗夜,把花送到她唇边,竟要她咬住花杆。 温夏双颊酡红,盛纳着他的狂野。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如第?一次侍寝时的疼,染着樱粉蔻丹的指甲颤颤地陷进戚延手臂皮肉中。 温夏连嗓音都发着颤,低软的声音忍着疼:“阿延哥哥,我有?点不舒服……” 戚延让她缓了片刻,也只?是这片刻。 寝殿之外,白蔻与香砂都因?白日的事担心主子?,候在殿外廊道上,未听见殿内动静,终是放下心,被御前宫女领去耳房歇息。 胡顺领着宫人跪候在廊道中,眉间很是担忧,十分清楚白日里帝王浑身的杀气。白日审完徐华君,戚延便去奉先殿练剑了,一直练到暮色降临。 剑光寒冽,全是冰冷的萧杀之气,即便胡顺只?是远远候着,也感到浑身的惧意。 帝王的寝宫是很隔音的,可纵算如此,殿中终于?还是传来响动。 似瓷器碎裂之音,重物倒塌之声,也有?年轻美丽的皇后脆弱的哭叫声。 胡顺挥手示意宫人退后些,这哭叫让人不忍,可想起白日帝王浑身的杀意,也终不敢逾越,深深伏下头去。 寝宫之中,温夏跪过的长桌上,茶叶与水渍溅了一案,瓷器也碎裂在地。 她几度失控,眼尾湮着哭过的湿红,宛如濒死。 戚延手臂青筋暴起,横抱她回到龙床,她忙要往里面躲,才跪爬几步便被他扣住脚踝拽回…… 整整一夜,温夏几乎没?有?合过眼,直到天亮时才终于?被他放过。 戚延宽肩卓立,站在殿中伸展双臂,任宫女穿戴龙袍。 透着朦胧的帐幔,温夏想骂他几句,想责问为什么这般不知节制,这般粗鲁。他昨夜好像没?有?说?过几句话,她恍恍惚惚,好像觉得哪里不对,然而红唇干渴,浑身无力,她颤颤搭下眼睫便沉沉地睡去了。 再次醒来,窗外竟已是漆黑的夜色,她竟然睡了一个白日。 温夏疲软地坐起身,双腿打颤,腰肢无力。白蔻与香砂忙来服侍她,见着她浑身伤痕累累,又是惊讶又是心疼。 “皇上怎这般对待娘娘!他也太?不知心疼娘娘了!”香砂忍不住埋怨道。 白蔻也红了眼眶:“娘娘疼么?”那白皙腕间有?温夏挣扎时磕到桌角的淤红。 温夏嗓音嘶哑,连话都不想再说?,用眼神示意她们扶她去沐浴。 换好新?的衣裙后,戚延却回来了,要她一起用膳。 他深眸落在她脖颈间的一团红印上,手指碰来,温夏偏头避开?,不愿他碰。 她眼眶慢慢地红了,又生?气又委屈,可嗓音也疼得很,不愿开?口跟他说?话。 这顿饭她并?不愿吃,可腹中饥饿,还是安静地喝下一盏燕窝,吃了些菜。 戚延把奶汁鲍片夹到她碗碟中,又夹一些他亲自剃过刺的鱼,温夏无声凝望他一眼,只?道已经吃好了。 她放下银箸,接过香砂端来的盐水抬袖漱口,便起身道:“臣妾回凤翊宫了。” 戚延嗓音不见波澜:“今夜你歇在此处。” 温夏刚要开?口,戚延已抬手示意宫人退下,胡顺来遣走所有?宫人,也包括不愿离去的白蔻与香砂。 殿中寂静,戚延慢斯条理用手帕擦拭薄唇,亲自挤了牙膏去漱口,回眸时,他黑眸如昨夜的深不可测,一张脸不见帝王的喜怒。 “你累了先去寝宫,朕去沐浴。” 温夏憋屈得慌,径直走向殿门?,却发现?宫人已从外锁上了门?,她根本行不出去。 戚延沐浴回来,披着玄色寝衣,笔直双腿走向她时,她心间升起无尽的惧意。 他俯下宽阔身躯,密不透风的吻铺天盖地袭下,温夏折了腰,被迫任由他步步侵略。 人身体的极限是什么,温夏不知道。 她只?觉得四肢百骸似被戚延拆着,她的哭泣换来他的心软。除了温柔了几分,他并?没?有?放过她。 一直到翌日天明,温夏一动不动躺在龙床上,搭在衾被外的手臂原本娇嫩白皙,如今早已伤迹斑驳。 她红唇颤颤地半张着,皓齿白皙,瞳孔涣散,发丝凌乱贴着脸颊。 望着帐外已被宫女们穿戴好的戚延,温夏撑起身紧望他。 她好像明白了什么,眼睫颤动。 戚延回眸迎上她视线,他的长眸深不可测,骨节分明的手指挽起龙袍袖摆走向她。 温夏眼眶湿热,刚想开?口时,香砂一声“娘娘”传入殿中,端着汤药从屏风外走来。 “娘娘,徐太?医送来的药,您快趁热喝了吧。” 是了,这避子?汤在两日内有?效,过了两日便无效了。 温夏接过药大口饮下,可入喉的滋味忽然与从前不同。 她猛地停下,喘着气望着戚延。 戚延深眸依旧波澜不惊,手抚着她头发:“喝了这安神汤,早日怀上皇嗣,夜里也不用再受这些罪。” 手中的碗噗通一声碎裂在地上,药汁溅了一地。 温夏颤抖着双唇:“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 他还是知道了。 他都请了大夫来给她把脉,怎么能不知道,是她太?没?有?判断的能力,太?相信他的宠爱。 眼泪一瞬间掉下,戚延来擦她的眼泪,温夏打掉他的手。 “你别碰我!” “你凭什么,为什么要如此强迫我?”温夏哽咽出声,不再是如往日细细碎碎的低泣,她的哭声失控一般,让人听见也会跟着触动。 戚延把手帕递给她。 温夏紧紧拥着衾被,纤细手臂上全是他留下的红痕。 她哭着:“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怎么还可以这样对我……” 她的哭声让戚延猩红了双眼。 他明明应该冷漠地看她,但对这张梨花带雨的脸却做不到冷心冷情。 “朕如何对你的?温夏,朕给你温家恩宠,扶持你长兄为相,未治你三兄罪责。朕宠幸你一人,给你皇后之位无上的尊荣。朕拿大盛五年的税收为你买下半个瓦底的翡翠山。” “你问朕凭什么,不该是你回答朕凭什么?” 戚延红了双眸,他英隽面容只?有?帝王的冷厉,可他只?是不会表现?难过而已。从小到大,他每逢不开?心了,每逢难过了,除了去找父皇,都只?会拿一身叛逆,一身暴戾来表达他的难过。 而对温夏,他不愿他的暴戾伤到她。 紧紧捏着手上扳指,戚延嗓音暗哑:“你凭什么不愿为朕生?儿育女?即便朕从前是伤你了,可朕向你道过歉了。” “为了给你赔罪,虞遥朕放了,还赐封了公主。李淑妃只?是在宴上多看了你兄长一眼,你紧张担忧,朕虽不信温斯立敢跟后妃有?染,但朕不介意,朕答应你放李淑妃出宫。” “朕去比剑带着你,朕得了宝贝都给你。这八个月,母后私下两次去温立璋住过的旧宅,你不知道,但别以为朕不知道。为了你,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再与她争吵。”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69节 “温夏,换朕问你,你凭什么?” 人在哭泣时,原来也是会因?为疼痛因?为哭泣而喘不上气。 温夏死死抓着衾被,连续两夜不休不止的侍寝与这哭泣,她眩晕无力,呼吸不了空气,许久才缓下窒息的感觉。 她眼眶通红,白皙的面颊布满了泪痕,干渴的唇竟是被眼泪在滋润着。 她深深望着这样的戚延,无力地笑?了。 他怎么能这么毫无廉耻地问她凭什么? 难道不该是她问他凭什么吗。 他凭什么要这样逼迫她。 凭什么可以因?为太?后与父亲迁怒她。 凭什么可以觉得他道歉了她就该原谅了。 凭什么,永远都是他立于?强者的高位,永远都是她去低头。 凭什么? 戚延已起身背过身去,只?留下冷漠的命令:“朕一日没?让你走,你就住在乾章宫一日。” 玄衫身影隐入屏风,富丽堂皇的寝宫只?有?温夏一人,香砂与御前宫女早已不知何时消失的。 温夏死死攥着衾被,埋在枕中嚎啕大哭。 她还以为他如今对她好了,对温家与太?后好了,她有?恩宠了。 她还以为再过两年她就愿意停了那避子?汤,为他绵延子?嗣,安安稳稳地与他度过余生?。 她还以为一切都可以这么简单。 她恨戚延了。 这一刻,她恨他了。 比大婚之日,被他丢下独自一人完成婚礼时恨。 比封后大典上,她一人独自受封时恨。 比被赶去青州时,只?能靠看着娘亲与哥哥们的信一个人过春节时恨。 …… 屏风之外,玄色的身影并?没?有?消失。 戚延僵立着,温夏的恸哭声比武士的剑还锋利,刻在他心口处,竟窒息的痛。 他行上前想伸手去安抚她,帐中人埋在枕中,单薄肩上皆是他留下的红痕。 他僵硬地收回手,忽然无比懊恼这两日里如此欺负她。 他明明不是要逼她怀上子?嗣的,他曾研究过几个早死的太?妃,他们都是过早生?育落了病根。他并?不是想要温夏现?在就为他生?儿育女,最开?始知晓她体寒时,他只?是想要她先调养出一个好身体。 可她不该骗他,在得知她骗他时,听到她说?那句不愿为他生?育时,他多痛苦,多愤怒。 脚步僵硬地停在原地,她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断断续续,压抑着哽咽。 戚延猩红着眼眶,僵硬地松开?紧捏的扳指,无声离开?了寝宫。 第45章 戚延一整日没有再回乾章宫, 都在清晏殿处理政务。 他的脾气忽然异于往常的暴戾,狠狠把奏疏扔在臣子身上, 对一个小失误,他竟震怒得似要抄了别人?满门。 直到胡顺颤颤巍巍来禀报,说皇后没有下?过床,蜷在衾被中也未入睡,似在发呆。 戚延不停转着?手上扳指,心间像海域翻滚的惊涛骇浪,可紧绷薄唇, 终未置一言。 直到傍晚,胡顺来禀,皇后已经肯吃东西了。 眸底阴云终于隐去, 戚延有些如释重?负。 回到寝宫时,殿中已熄了灯, 但他离得很近,能听到温夏的呼吸声, 知道她并未睡着?。 戚延没有近前,无声地站了许久,听她的呼吸,闻着?殿中她身上清浅的玉兰花香,最后隐入了漆黑夜色中。 他今夜歇在了东宫,上一次来东宫, 还是陪温夏去宫外?看完杏花后, 他独自回到东宫, 在庭院中的杏树下?坐了片刻。 夜色寂静, 深秋里露重?潮湿,戚延停在一棵桃树前。 温夏从前种植的桃树早在她九岁离宫那年, 就被他下?令铲掉了。 那天回到这里,他觉得过意不去,命陈澜去寻棵桃树重?新给种上。 可不知是季节不对还是树情不好,连着?种了两棵都没种活。所以戚延也未对温夏提过这件事,只?想等下?一回重?新种好了再带她来。 夜色之下?,眼前的桃树足有两人?高,是上个月第三次重?新种植的,如今已有一点枝繁叶茂的样子,这一回该是可以种活了。他原本想瞒着?,等到明年春日再带温夏过来,看粉色桃花开?满枝头。 他在翌日夜里才?回到乾章宫。 殿中亮着?一盏宫灯,烛光昏黄,温夏侧卧在龙床上,腰肢纤细,曲线玲珑,任一头乌发凌乱散着?。 宫女说,她今日在殿中的窗下?站过,望着?外?头许久,只?问了她的宫女在何处,别的都未再开?过口。 戚延行到龙床前,温夏侧过身来。 她的脸色有些倦白,往昔饱满娇润的红唇竟干裂起皮,眼尾湿红,整个人?脆弱得似轻轻碰一下?便会破碎。 戚延忽然十分懊悔,紧捏着?手上扳指,即便他面色波澜不惊,可一双眼已经在向她低头了。他想,她示个弱,说她也愿意好好待他,不再是打发宫女去煮个乳茶那般随便,这一切就都可以过去了。 温夏却只?是安静地凝望他一眼,移开?目光,闭上了眼。 戚延僵硬地松开?手掌,转身去拿了一瓶唇脂,回到床沿,为她抹在红唇上。 温夏睫羽颤动,睁开?眼:“我要回我的宫里。” 眼泪顺着?她湿红眼尾滑下?来。 戚延望着?这张脆弱的娇靥许久,终是准许了。 他今夜也歇在了凤翊宫。 温夏始终一言不发,背对着?他入睡。 戚延未再碰她,只?愿她能自己想清楚。 他翌日一早便起来去上朝了,临走时倒是与?她说:“北州郡守贪墨,朕派了你兄长前去查案,他明日启程,朕命他可以入宫来与?你道个别。” 北州是燕国割让的那两座城池,戚延合并一邦,更名为北州。新城并入大盛,戚延拨过重?金整顿,奈何其中关系错综复杂,库银用尽,还未见一点成效。之前去查案的官员都铩羽而归,温夏是知道的。而温斯立生长在北地,温家在北地势强,派温斯立去查案确实无可指摘。 戚延走后,温夏僵硬地起身,望着?熟悉的宫殿,明明不再在乾章宫那尊贵的牢笼了,她却明白,不过是换了另一个牢笼罢了。 她的身体状态恢复得尚可,可整个人?仍没有生机。 这两天,温夏在安静的乾章宫里想,她实在做不到再虚情假意了,连假装去哄他她都做不到了。 白蔻与?香砂关心地询问着?她这两日的状况,担忧道:“娘娘,如今可怎么办?” 怎么办? 她只?知道她不愿再见戚延,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青州行宫去,宁愿从未得到过这样的宠幸。 “太后正?好出发去了离州祭祖,不在宫里,娘娘连个靠山都没有……”白蔻说着?哽咽起来。 温夏心间苦涩,太后护不了她一世啊。 香砂道:“奴婢拿着?腰牌要出宫,被拦在午门,他们如今连凤翊宫的腰牌都不认了!” 她们二人?都不平。 温夏只?是安静梳妆:“你为何要出宫?” “奴婢……奴婢想去告诉温相,求温相为您做主。”香砂自镜中紧紧望着?温夏。 温夏苦笑:“别让大哥分心了,为我梳妆吧,涂艳丽的口脂,让我精神好一点。让著文?去东都台问问大哥今日何时过来。” 温夏安静地任她们为她妆扮,打起精神,不愿让温斯立见着?她如此模样。 李淑妃与?王德妃前来向她请安,说都有好几日没见着?她了,笑着?打趣:“皇上难道恨不得把娘娘天天带在身边?” 温夏淡淡的,只?是失笑。 著文?回来禀报,说温斯立要酉时才?能过来。 温夏应付着?李淑妃们的寒暄,她没有精力再去回应李淑妃关于她大哥的问题,也没有提及戚延说会放李淑妃出宫,怕一切都未成定局。 送走李淑妃们后,温夏浑浑噩噩,望着?暮色降临,望着?宫女们有序将?她爱赏的花一盆盆搬进花房越夜,直到温斯立过来。 殿中已摆好酒膳,温夏问温斯立近日可累,戚延可有为难他。 温斯立道:“自我升左相以来,皇上并未再为难过温家,此去北州也是委托重?任,办好此事后我正?好可以将?母亲与?初儿?接过来。” 初儿?年幼多病,去岁许映如原本是要带着?孙儿?回京都与?温斯立团聚,但一出北地初儿?便受不得气候,不足两岁的孩子病得厉害,十分可怜,大夫道只?能先养好身体。 温夏笑着?,饮下?杯中清酒。 她藏起过往一切,在戚延面前一次一次地忍让,不就是为了一家人?团聚么。 是啊,等这趟大哥回来,许映如回来,那从未见过一面的小侄儿?回来,她应该就会再高兴起来吧。 她端起酒:“大哥,夏夏敬你,这一路要平安。” 温斯立不知温夏与?戚延的事,只?觉她情绪有些异常,饮了温夏的酒,按住了她再斟酒的手:“夏夏可有心事?” “我只?是舍不得大哥,只?是想娘亲。” 温斯立正?宽慰她,忽听殿外?著文?焦急的一声“淑妃娘娘”。 李淑妃闯入殿中,见着?温斯立,她瞠圆双眼,又惊又喜,不顾礼仪就上前坐下?:“温将?军,你可记得正?月底你在甬道上撞见我?” 温斯立已起身敛眉行礼,谨守君臣之礼:“臣当时并未看清娘娘,也并未冒犯娘娘。” “哈哈哈果然是你!”李淑妃惊喜地对温夏讲,她果然没有记错,她根本就不是做梦。 温夏嘻嘻地笑着?,伏在了桌上,双颊酡红,浑身燥热,伸手懒懒地要扯衣襟。她明明是该制止的,明明该用中宫皇后之态训诫李淑妃,再让温斯立离开?。可她只?觉大脑醺醉,浑身滚烫,所有不愉快都消失在了脑后,这一刻望着?兴奋的李淑妃,严肃退避的温斯立,只?觉得有趣好玩。 温斯立欲走,李淑妃拦着?他去路。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0节 温斯立回眸看一眼温夏,温夏伏在桌上,香腮酡红,盈盈杏眼娇媚含情。 “大哥,别走,夏夏舍不得你走,你们都走了,就丢下?我一个人?了……”她伸手要来拉温斯立。 温斯立在说一些君臣之礼的话,也让白蔻阻拦这一切,但他皱了皱眉,头脑昏沉,双脚也轻飘飘的,浑身血液汹涌横撞,似一股灼烫之欲不得纾解。 眼前越来越眩晕,李淑妃喝了大口的酒,要给他敬酒,她说她自小就羡慕武将?,崇拜武将?。 温斯立借尚存的理智挡开?李淑妃,紧望早已娇嗔含情的温夏,猛然道:“酒中被下?过药!扶皇后去寝宫,送我出宫,李淑妃也饮过此酒,派人?送她回宫,且勿传出此事!” 白蔻与?香砂早已脸色大变,著文?忙叫上内侍来扶温斯立。 理智尚存,温斯立忍着?浑身难受大步离开?,却被李淑妃拽住宽袖。 女子双颊红透,似也起了药性?。 温斯立欲拿开?她的手,却发觉李淑妃力气实在太大。他入宫并未携带利器,唯有拔下?李淑妃发间金簪划破袖摆,仓促离去。 白蔻命稳重?的宫女与?李淑妃身边的锦翠,务必要将?李淑妃安全?送回宫,路上不要出岔子,也不要让旁人?知晓。 再回寝宫,温夏玉白肌肤薄纱半掩,鬓云乱洒,娇艳妩媚,喃喃在笑,又喊“大哥再喝一杯”,又喊着?二哥哥,三哥哥,四哥哥也来。 香砂俯在温夏耳边不知在说什么,白蔻唯听见温夏娇声问:“你说四哥哥在哪儿??” “你在与?娘娘说什么?” “娘娘糊涂了,我问娘娘可否要传太医。” 白蔻目中担忧:“徐太医早已不在宫中当值了,你去传太后身边的李太医。那酒膳皆是我们凤翊宫备的,如今不知是在御膳房里头出了差错,还是在自己宫里头,要把所有人?看管起来。” 香砂踟蹰片刻,只?能起身去办。 温夏在看她心口那朵玉兰,莹白如玉之间,玉兰花娇羞盛放。她抚摸着?花瓣,早已失去理智,贵女的娇矜却刻在骨子里,终于令她明白她此刻到底怎么了。 她抬起头,湿红妩媚的含情眼艳光潋滟:“白蔻,我难受呜呜呜……” “奴婢去打冷水,娘娘等着?!” 白蔻刚转身跑去,蓦然撞见殿门外?疾步走来的帝王。 戚延紧绷薄唇,面色森寒,在望见里头情形时似终于松动下?来。 温夏已经花容失色地躲进了衾被之中,却燥热难耐,发出难受的低泣声。 戚延眸色森冷:“温相在何处?” “温大人?匆匆来吃了口饭便走了!”白蔻焦急的声音里打着?哭腔,何曾见过这样的大事。 这后宫里即便从前中宫不得宠,可有太后罩着?,妃嫔又没有心计,从无任何勾心斗角之事发生。 “下?去。” 白蔻不得已退下?,回头担忧地凝望温夏。 胡顺在外?焦急与?她道:“白蔻姐姐快把殿中发生的事如实告诉我,我好去查。方?才?有宫女拦住皇上,说皇后娘娘与?兄长淫.乱后宫!” “胡说!温大人?早就走了,不信你搜!” 白蔻终是冷静下?来,如实向胡顺说起此事。 寝宫之中。 温夏望着?居高临下?的戚延,惧怕地缩向最里侧。 他一双眼眸漆黑无际,但那眸底的深意她实在太过了解。明明恨得不愿再同他说一句话,这几乎失禁的痛苦中还是残存着?最后一丝理智。 “我兄长已经走了,那是我大哥,我们绝无苟且。”这声音出口,连她都忍不住哭了,她不愿用着?娇媚的声音,就像在乞求他的恩宠。 戚延将?她从衾被中拽出,深眸一览无余,嗓音暗哑:“朕信你。” 他俯下?身,含住她颤抖双唇。 温夏拼命地呜咽挣扎,他滚烫大掌所经之处,都令她软了腰骨。她厌恶这样的温夏,厌恶戚延,厌恶这下?药之人?。 她想,她明明对谁都没有脾气,她明明把后宫姐妹照顾得这般好,为什么还是会有人?要害她。 她想,她不适合生存在皇宫,不适合生存在有戚延的地方?。 极致癫狂的愉悦有多高,温夏的心脏就有多痛。 玉兰花开?,玉兰花败。 一夜一日,她一颗心都消亡了。 …… 睁开?眼时,温夏不知时辰,恍恍惚惚,一切画面汹涌闯入脑海,她湿润了眼眶,衾被中的手死死抓着?床单。 她都对戚延说什么了? 她怎么能说出那些话? 她嗓音沙哑,问着?时辰。 白蔻说是十九了。 温夏眼睫颤动,望着?阳光投射着?屏风上的盎然山水,帐顶的百鸟朝凤,任眼泪滑出眼眶。 白蔻说:“那药是合欢散,皇上、皇上与?您在殿中两日……您身子亏了太多,太医开?了药让您睡了三日。” “皇上已经查出是阮妃下?的药了,她从来都没有对咱们真?心过,一直抓着?这机会,二月里温大人?班师回朝时她就想设计您了,一直等到现在才?有机会。”白蔻说,谁都知道温家三子都是义子,都不是温夏的亲兄,阮妃本想以此来让温夏失宠。 “皇上很震怒,胡公公灌了阮妃那药,这三日每日都喂,今早传来消息,阮妃是暴毙亡的。”白蔻说死状极惨,身上连块遮羞布都没有,被丢去了乱葬岗喂狗。 温夏抱了抱双臂,只?觉得浑身都冷。 她是应该恨阮妃,可她想,她们的荣宠与?生死不过都只?在戚延一念之间。 他现在对她宠爱有多深,也许冷落时就有多无情。 温夏喃喃着?:“十九……” “是啊,都过去这么多日了。但娘娘别担心,温大人?派人?来了信,他已经无事了,如常赶去了北州。”白蔻将?信呈上:“这几日您睡着?,奴婢一直没有机会让您看到信,怕生事端,所以才?逾越先拆开?看了。还有,李淑妃的事皇上不知道,奴婢请了李太医去看她,不过到底还是受罪了。” 温夏看完信,起身赤足踩在床边地毯上。 她在这张奢贵的羊毛栽绒兽皮地毯上原地走动,脚趾感受着?绒毛细密温柔的触感,一面安静地让白蔻为她穿戴。 白蔻有些诧异:“不沐浴吗?” 温夏说不用。 她往昔的习惯一天总要沐浴至少两次,也许眼下?让白蔻太过意外?,愣了片刻才?为她拿来衣衫。 温夏安静地扫了一眼:“我要穿月白蝶纹那件曳地锦衣。” 她换上了曳地长裙,半绾的长发只?斜簪一只?粉紫翡翠簪,这奢美的玉簪还是很久之前燕国敬献之物。那时,她是真?的开?心,真?的觉得以后可以跟戚延过一辈子。 她走到庭院中,让阳光落在身上,而不是像从前那样怕日光灼伤白皙肌肤,总是撑伞。 戚延快步走进凤翊宫,在庭院那头停下?脚步。 她醒来后便有宫人?过去传话,他得知消息便即刻赶来了。 温夏遥遥凝望他,这人?眉目英隽桀立,贵气天成,可惜她实在想不起她初见他时的模样,脑海之中,只?是药效之下?,他诱哄她说的那些话,那些羞耻的,或是她娇吟地说她喜欢他的话。那张眉眼,她记忆深刻,只?愿往后白昼黑夜都再见不到他。 戚延见她安然静立,松口气般弯起薄唇,来到她跟前。 “朕已处置了害你之人?。” “多谢皇上。” “你可觉身体不适?” “没有。” “还未吃过饭?那随朕去用膳吧。” 温夏抬眼安静地望着?他:“你赐我回青州行宫吧。” 戚延眸色一变,眼底幽邃冷厉:“你说什么?” “那药应该让你很开?心才?是,臣妾侍奉您,侍奉得那样好,那就赐我一个恩典,让我回青州行宫。”温夏迎着?这双往昔怕过无数次的深眸,“或者你若不愿,那就赐我一间冷宫,余生让我自生自灭。” “温夏,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戚延脸色铁青,言语似从齿关紧咬迸出。 “娘娘,您身子不适,快随奴婢回屋吧!”白蔻慌张地要来搀扶温夏。 温夏道:“下?去。” 她的嗓音是一贯的软糯,可这一声不带温度,冷冷斥退白蔻与?整个凤翊宫的宫人?。 她望着?戚延:“我不愿再侍寝,从今以后,我也不会为你绵延子嗣。请皇上赐我归行宫,或赐我一间冷宫。”她跪下?去。 戚延手掌紧握成拳,温夏看见掉落一地的阳绿翡翠碎片,是他扳指的龙纹,搀着?几滴血,被他捏碎了。 她被他布满青筋的手掌拽起身,他的眼眸里竟有她从未见过的痛苦。 “你在同朕说话,还是你没睡醒,不曾清醒?” “温夏,你那日如何回答朕的,你不记得了?” “那是我被药物冲昏了头脑,那不是我的真?心话。” 那时他把她送上云端,问她不要再与?他赌气了,回到从前好不好,她说好。那时他问她是谁,她说是您的妻。那时他问,喜不喜欢阿延哥哥,她说喜欢。 她被欲念携裹。 被威压强迫。 被幼时这凤命在身缠住了一辈子。 温夏昂起脸来,这样近的距离,她敢与?他毫无怯意,再不惧怕地对视。 她流下?眼泪:“我只?让你选,是我去行宫,还是住冷宫,还是你把我的尸体也丢去乱葬岗。” 戚延眸光颤动,不可置信,又好像终于有了一丝惧怕。 他好像第一次认识这般的她,嗓音无比暴怒:“你疯了?” “温夏,朕哪里对你不好?” “知道幼时让你受了苦,朕向你道歉了,为了让你开?心,朕能做的都做了。朕甚至想弥补你的童年,想把那棵桃树还给你……” 说到这儿?,戚延终于忍着?猩红的眼眶,拉过温夏的手,带她去东宫看那一棵桃树。 阳光下?的桃树枝繁叶茂,终于在这清冷的东宫中活下?来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1节 戚延红透了眼眶,像带着?一点祈求,紧紧望着?温夏。 然而温夏却没有任何感动,任何欣喜。 她甚至双眼充满了恐惧,颤抖地抱住双臂,失神般喃喃喊“不要”。 戚延去抱她,她狠狠将?他推开?。 “不要射我的桃果儿?!!” 耀眼天光刺透双目,万束光自湛蓝晴空射下?。 温夏终于在这日光里从九岁中走出来,她红着?眼眶,眼泪不停流下?。 “为什么要种桃树,为什么?” “我哭着?求你不要伤害我的桃树,不要射我的桃果时,你答应了吗?” “满地的果子,都烂了,烂在草丛里!那天东宫好多蚊虫,我蹲在这里哭,我对不起爹爹娘亲,我明明在信里告诉他们会把果子给他们寄过去。” “你为什么要毁了我的桃,毁了我的一切!” 温夏撕心裂肺,从未如此大哭。 戚延没有见过这样的她,伸出的手无措地僵在半空,他想说许多话,想告诉她他根本就没有那样坏啊,他当时只?是觉得可以吓哭她。 他错了么?她怎么会哭得这么凶。 “五岁时你说不要我了,我一个人?面对宫女的窃窃私语。那时我还小,我不懂什么是不要我了,不懂什么是未来就失宠了,我只?知道我的太子哥哥再也不和我玩了,再也不会吃我给他带的好吃的,不会再听我的话,不会再保护我了。” “六岁时,我只?有跟虞姐姐在一起才?会开?心,回到母后身边,回到东宫,我就难过就自责。一定是我太不乖了,太子哥哥才?不喜欢我的。” “九岁时,你叫上梁鹤鸣,叫上一群带着?弓箭的人?,你坐在长榻上,他们站成一排,箭都冲向我的桃树了,果子掉了一地。我在边上哭,你在长榻上躺着?笑。” “那棵桃树不见了,被你铲走了。从那以后,我再也不会吃桃子了,再好吃的贡果我都没有碰过。” “十二岁,你扮鬼来吓我,从那以后我晚上不敢睡觉,梦里也是你流血的面具。我连夜路都不敢走。我听见一些宫女在笑话我,她们说我至于这样失魂落魄吗,把魂都丢了,还要回北地去,多让人?笑话。” “十五岁,你把我丢在婚礼上,吉祥捧着?你的衮服,我牵着?红绸跟你的衮服拜着?天地。封后大典上,你让我丢尽了丑。” 她泪如雨下?,望着?他。 “我记得好清楚好清楚,右手的第六排玉阶上,那个穿绯袍的史?官用笔记着?,他写着?我的生平,写着?我的窘迫我的难堪。我听见文?武百官在窃窃私语,他们不敢那么大声地议论,那些声音都低低的,有的只?是叹息,有的只?是无奈和嘲讽。我不敢去想他们是在嘲讽我呢,还是在嘲讽你呢。我只?想那一天快点结束,快点结束吧,求求菩萨了。” “大婚之夜,我跪在床前,盖头蒙着?眼睛,我只?能听着?你厌恶的声音,你让我有多远就滚多远。你走了,我哭了,可是不敢哭得太大声,害怕我的哭都是错的。” “我是大盛的皇后,可我没有尊严,没有自由,没有快乐。” “我想当一个人?,不想当一个物件,不想当一个侍寝的工具。” 戚延反驳:“朕没有!朕不是把你当物件,朕当你是结发之妻!” “可是我们并没有结过发,我们没有拜过天地,没有饮过合卺,没有结下?彼此的发丝为死生契阔的信物。” 戚延张着?唇,深秋凉风竟冰冷砭骨,他嘶哑得一句话也说不出。 温夏终于笑了,也许这一刻她终于赢了他吧,看他吃瘪,她终于可以毫无畏惧,毫无保留了。 “我最快乐的日子就是九岁时被你赶回北地的时候,可我现在回不了北地,那我就回行宫吧,行宫不行,你就让我去冷宫吧。” “戚延,我再也不要看见你了,再也不要承受你自私自利的一切了。” 戚延红了双眼,有泪从他眼下?滴下?,很快落入尘土,消失不见。 “朕没有自私自利,朕在乎你了,朕后悔了,夏夏,你不要难过。” 他抱紧她,嘶哑的嗓音颤抖着?。 “你不要走,朕会改,朕都已经在改了。为了你喜欢的东西,朕可以像小时候宠着?你那样全?部拿到你面前,你就算说要一个燕国玩,要一个草原玩,朕都可以为你去攻。” “你不要哭了,朕知道错了,朕学笛就是为了让你开?心,你还要如何才?能开?心?朕都可以改。” 他第一次甘愿放下?尊严,第一次听到她说起这几年的一切,他不知道原来他随手落下?的伤害,在她身上会这么严重?。 他紧紧抱着?怀中人?:“你要婚礼朕马上给你操办,让天下?人?知道朕有愧于你,让他们看到你的风光,不会再笑话你!” “朕不知道这几年会让你这么痛苦,朕不知道,朕嫉妒母后护着?你,她从来没有像护你那样护过朕,朕嫉妒。朕以为母后会把你保护得很好,即便没有我,你们应该会更开?心。夏夏,让朕赔你这几年的苦……” “不是几年,是十三年。”温夏挣脱他的怀抱。 说完这一切,她对他好像再也没有可以波动的情绪了。 第46章 “你喜欢的只是我的皮囊, 又何必把你自己装得这么深情?呢。”她眼里一片冷意,这双好看的杏眼再也没有往昔柔情?。 戚延不明白, 他几乎想暴戾地斥问她怎么就看不见他的付出呢,他明明已经在改了。她说的这一切他现在才知道,才明白她的世界里这一切有多重要。 “让我去行宫,或者给我一间冷宫。”温夏敛眉扶身,“拜谢皇上了。” 戚延嘶哑地质问:“为什么不给朕机会?就算朕是在青州才喜欢你,可如?果青州的你不是你,朕也许会对这张脸看冷看淡。因为是你, 朕学?着尊重你,学?着收起一身暴戾,只要是你想要的, 朕都想发设法给你拿来,让你开心。” “你说朕在装着深情?, 夏夏,你给朕一个机会, 你什么都不用做,你看着朕是不是伪装的深情?。” 温夏只觉得他说的一切就像他从前所作所为一样肆意。 “你说如?果青州的我不是我,那如?果真的不是我呢,你看上的人是别的女子,那我是不是就在青州老?死?了?” 戚延坚决地摇头:“朕从来没有想过要你的命,朕知道母后护你, 朕知道你在青州也不会过得太差, 她会……”戚延忽然觉得, 他说什么都好像是错的, 他越说,错得越多。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她的命, 荣王说欺负了她时,他脑海里想的便是五岁的小夏夏。 他第一次见她,是在皇宫里的湖岸边,她可爱得让人喜欢,他第一眼见着便想把她护在身后。他从来没有问过她叫什么,她说她叫夏夏,他问许嬷的那回,许嬷说夏夏可怜,皇上与?皇后喜欢,便养在了身边。 他想,他要把可怜巴巴的夏夏宠成?天?底下最幸福的小童。 而?不是像他那样,没有母亲的疼爱,没有父皇的理解。 是他们隐瞒温夏的身世,用模糊的语言盖过去,引诱他去接受温夏。 他受不了被欺骗,还是至亲的人欺骗他。 从那一天?,他看太后把她护成?一个公主般,就只想跟太后逆反着来。 可当荣王说欺负她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的人,除了他谁都不可以欺负。 而?现在,他后悔这些年欺负她了,后悔冷漠了她十?二年。 可是他就不能有一个机会么? 连他的臣子做错了,他面上动怒,可他都愿意给部分人改过的机会,因为他看到了他们的悔过。 “夏夏,朕不会放你走?——” “难道皇上更愿意看我在这皇宫里郁郁寡欢,了了地过残生?吗?”温夏打断他,哭红的眼尾湮着泪:“你非要把我留在皇宫,我也不会看你一眼,不会再侍寝,不会再同?你说一句话。” “你以为行宫那么好呆!”戚延道:“你生?来尊贵,所穿之物,所食之物,所用之物全都是天?底下最好的东西。去了行宫,你能挨过几日?” “那是我的事!” “你的事?你受得了清苦,受得了每日再也没有瓦底的翡翠了,再也没有金丝燕盏,没有出行仪仗,没有温泉没有濯清池,没有戏子唱戏……” “我受得了。”温夏目光明晰,杏眼一片坚定:“皇上太不了解我了,这些清苦与?承你的恩宠相比,真是自由自在太多了。” 她把话堵死?了,把戚延的尊严践踏在地上,把他猩红的愕然,痛苦的祈求全都催为齑粉。她只是冷静地,清醒地看着他。 戚延终于冷喝一声:“好,朕让你去!” “温夏,你别后悔,去了行宫,你别后悔。朕把最好的一切都给你,是你不要的。” 绣着金丝龙纹的袖摆中,一双帝王的手第一次这样颤抖,他下意识紧捏拇指的扳指,可是玉扳指不见了,指腹只留下了方才的伤痕。这般紧握,痛得似剑士最锋利的剑刃在割。 戚延想,他的玉扳指都是她不要的边角料做的啊。他们在造玉坊看新送来的翡翠石,石头被切开,最上乘最珍贵的地方他都命工匠做成?温夏喜欢的镯子。切割下来的细料,他才觉得想要制成?一枚新扳指。 他可以把最好的都给她。 他在改。 她为什么看不见。 她凭什么不可以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来弥补这十?二年。 温夏笑?了,朝他扶身拜谢,用这后宫里规规矩矩的礼数:“多谢皇上,臣妾这就去收拾行装。” 她自他身侧款步离开。 戚延紧握着袖中的拳头:“踏出这一步,你想好了,你别以为朕会去接你回来!” 她并不曾回答他。 “你别以为朕喜欢你,别以为朕今日与?你说了这么多就是不会责怪你。去了行宫,朕不会再像青州那样眼巴巴地把你接回来!” “千里迢迢,你受得了深秋颠簸,别在半途就求朕,到时候别以为朕……” 戚延回过身,红墙青瓦,桃叶浓绿盎然,湛蓝晴空之下已经不见了温夏的身影。 他僵硬地,一点?一点?抬起手。 戴过扳指的拇指上,被方才袖中手指捏出一片血迹。 …… 酉时,凤翊宫没有等到圣旨,派了人来乾章宫询问。 胡顺忧心忡忡回殿内禀道:“皇上,娘娘身边的内侍在外头,说娘娘问您的圣旨何时下来……”说罢,胡顺不敢抬头,畏惧这满殿的萧杀死?寂。 戚延立在御案前看长案上的奏疏。 一卷卷竹简堆放如?小山,他这一年可从未懒政,只想税政丰裕。每回看到温夏对着那些千里迢迢运来的翡翠高?兴时,面那一张娇靥,他觉得勤政才是有了意义。 案头还有他为她学?的那支白玉笛。 戚延无?声站了许久,忽然掀了整张御案。 满地奏疏,碎裂成?两?段的玉笛……狼藉遍布,似他一腔徒劳改变。 胡顺把脸死?死?伏到地板上,满殿宫人再谨慎规矩,也仍止不住浑身颤抖。 …… 凤翊宫外一处宫殿上,修长的玄衫身影孤孑地静立。 戚延遥望着凤翊宫的庭院,一直呆到暮色降临。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2节 天?幕被黑夜吞噬,重重宫阙亮着无?数明灯,磅礴富丽的大盛皇宫,竟忽在此夜萧条冷清得如?一座死?宫。 戚延施展轻功回到地面,离开此处,出了宫去。 尚未宵禁的京都城灯火兴盛,蜿蜒几十?里的繁华宽道,店铺齐整排开,行人如?织。 戚延自马车上沉默无?声看这一切,没有目的,只是想出宫透透气,他的江山总好像缺了一块。 马车经过忆九楼,戚延示意陈澜停下。 食楼仍亮着灯,但自门口望去,大堂内已无?食客,已是亥时了,小二搭着长巾在擦拭桌椅。 戚延行入店中。 肖掌柜不在,小二不识他身份,但见气场不凡,恭敬道:“贵客留步,小店已经打烊了。” 陈澜:“我看你们二楼还亮着灯火,窗口都坐着人。” “那是我们东家的人。”小二笑?着解释,坐是坐不了了,但可以买了卤食带走?。 戚延已在听到这声东家时步上楼。 陈澜懒得亮身份,抛出一锭金元宝:“捡好酒好菜上,你们东家也不敢对我们主子不敬。” 戚延步上楼,在楼上大堂见到两?人。 男子背立而?坐,月白锦衣胜雪,乌发垂于颀长脊背,发髻束玉冠。这般半束发更飘逸雅致,是那些文人墨客常爱的装束。 戚延倒是不知这食楼东家是个文雅之士。 另一青衣随从候在窗前,面对这边,瞧见戚延道:“你是何人?食楼已经不迎客了。” 话音落,那白衣男子回过头,他竟生?得一张十?分温润俊逸的脸。他眼眸清朗坚定,气质超凡,一副玉人之姿。 这忆九楼里东家寻亲的故事,戚延是去年听的,而?如?今才是第一次与?这东家碰面。 他径直坐到了男子这桌。 陈澜在道:“你们就算没见过当今皇上,也该知道你们这忆九楼去岁得皇帝青睐,受皇上庇护,这一年里生?意才这般滚如?流水。” 白衣男子闻言目光停留在戚延身上,他好像并不是那样意外,毕竟戚延周身气场强盛。他的随从愣了一瞬,抱拳朝戚延行礼,也在提醒他行礼。 他起身,视线落在戚延身上,敛眉时掩去眸底深不可测的光。 戚延并未拿捏架子,让人入座。他问:“听你掌柜所言之事,不知你这么久可寻到至亲之人了?” 一阵无?声的沉寂,只是极短的瞬间。 白衣人不是别人,是霍止舟。 为了想见温夏一面,千里迢迢隐伏而?来的霍止舟。 他一切行踪都十?分隐秘,燕国朝中也布下替身,每日未曾露面,与?心腹大臣帮他处理国内朝务。 肃清庄氏,霍止舟夺回皇权,才终于敢不怕连累温夏,才终于敢再入这盛国。 而?能见到戚延,这让霍止舟万分意外。 就算方才陈澜不介绍眼前一袭玄衣锦袍的男子是戚延,霍止舟凭敏锐直觉,也知此人气场不凡,也该能从此人口中探出身份。 霍止舟拿过青玉盏,抬袖缓斟一杯茶。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十?分高?雅。 而?他本应该是恨戚延的,于温夏于燕国,戚延都是他的对立面。可帝王的喜怒不形于色,他沉敛自如?。抬起眼,把茶放到对面之人身前。 “寻到了。” 戚延薄唇略弯,笑?意也是极淡的一下:“那是好事,他是你父亲,还是兄弟姊妹?” “她是我心仪之人。”霍止舟说:“若她答应,未来也该是我的妻。” 戚延微有片刻意外,倒是由衷道:“那更是好事。” 霍止舟微微弯唇,他来盛国已经三日,已发出过暗号,但安插在皇宫里的耳目却一直不曾与?他联络上。他一直在等待机会,不知温夏是不能见他,还是不愿见他。 戚延:“你寻她几年?” “已快四年。” 戚延没有再问,转着杯中茶。 短暂的寂静,霍止舟道:“第一次得见天?颜,未想皇上深夜还微服体察民情?。” 霍止舟不介意对戚延恭敬伏低,他隐忍蛰伏已久,再狠的敌人,他都可以温雅以待。 “朕不过是随意走?走?罢了。”戚延眸光落在那青玉盏上,修长手指转动茶杯。 霍止舟:“皇上的手受伤了?” 戚延未再开口,片刻的沉寂过后道:“你自便吧,朕借你食楼坐片刻。” 他话中之意是要霍止舟退下的意思,但霍止舟只是起身坐到了靠近楼梯那头,并未离去。 二人在大堂中各占两?头,身影一黑一白,皆在饮酒。 两?刻钟后,戚延已起身离去。 霍止舟起身作揖。 戚延行下楼梯,头也未回,只音色低沉:“祝你与?心悦之人共结连理。” 直至回到马车上,陈澜才道:“皇上可觉,那食楼东家气度有些不同?于常人?” 戚延当然看出来了,这人不管是气度还是言行举止,都与?寻常商贾不同?,也不像一些文人墨客。 他却不喜此人。 原本最初听闻这东家在寻亲,且那一番言论与?他有些相投,他以为与?此人能说上几句话。不说聊扯天?地,就是喝杯茶也可以。但今日一见,他与?此人并不相投。 戚延一向识人如?炬,能察觉到此人并不愿结交他。不因他是皇帝而?趋炎附势,倒也该让人另眼相看才是。 只是戚延道不清其中缘由,直觉里他与?此人气场合不来。 他如?今没有闲心去想别人的事。 车厢里灯火熹微,望着拇指上被扳指碎片与?他自己掐伤的深深伤口,戚延游了神。 …… 夜色之下,京都城东一处十?分寻常的民宅内,霍止舟回到这住所。 暗卫现身禀报,今日发出的暗号也未得到皇宫里的眼目回应。大盛皇宫守卫森严,他们不便擅闯。 霍止舟听着,行至盥洗架上净手。 侍卫殷训道:“主子,方才真该一剑杀了盛国皇帝!” 霍止舟冷冷地扫他一眼,长巾擦着手上水渍。 在盛国京都动手,不要命了。 他是恨戚延,但当务之急是要能见上温夏一面。 在给温夏寄出第一封信,告诉她他还活着时,他便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一个可能会怀疑他背叛温家的温夏。这一次来盛国,他带着所有的诚意,要跟她解释他这些年的一切。也想问她愿不愿随他回盛国,她在皇宫过着什么日子他都知道。霍止舟想,她不快乐,那就不该再留在这里啊。 这世间,她是他唯一想保护,想厮守终生?的人。 她也是唯一保护过他的女子。 与?眼目失去联络已经数日,霍止舟每日都会去忆九楼。 他亮过一块玉牌,是温家每个子女才有的玉牌。肖掌柜看后,知晓与?东家那块一样,以为他是东家的家眷,对他奉为上宾。但他等了三日都不曾等到温夏的消息。 今日得见戚延,此人气场强盛,深不可测,于国于私,都是个强大的对手。 …… 凤翊宫。 整座宫殿三十?多个服侍的宫人,却好似在一夕之间都缄默不言,各自做着手头的事,像个木偶般不敢露出一丝情?绪,就怕惹了主子不痛快。 不知缘由的宫人们都能感受到往昔温柔得没有脾气的皇后娘娘不开心。白蔻与?香砂死?气沉沉的脸,也在无?声宣告凤翊宫的阴天?恐怕要来了。 温夏坐在寝宫,穿着从前爱穿的一袭雪青色蝶纹曳地长裙,发间金珠翠钿,腕间金玉华贵,一身奢美,是她从前闺中如?常的妆扮。 即便不做皇后,她也可以拥有这一身奢贵。 即便不能再奢靡度日,她也可以适应清苦,她下定了决心。 门外,李淑妃来求见。 温夏没有心思再见李淑妃,要走?就独自走?,不必再伤怀离别。 她让白蔻将李淑妃劝回。 白蔻回来道:“她说好几日没见着娘娘,想来看看娘娘。” 温夏检查着所带的行李,未置一言。 白蔻道:“淑妃还不知道娘娘的事,要不要见一见她?她与?德妃、贤妃,同?您素来亲厚,是把您当姐妹的。娘娘不开心,留一个姐妹说说话吧。” 温夏终是问:“她身子可好?” 白蔻微愣,反应过来是那日中了药的事,忙说:“李淑妃正是为此事来的,她应是记挂着温相,李淑妃瞧着倒是无?事,一如?从前的活泼。” 温夏抿了抿唇,很快收起这浅笑?:“不见。” 殿外终于清净了。 日上三竿,又自西沉去。 等到暮色降临,凤翊宫终于等来了戚延的圣旨。 胡顺宣读着旨意。 “今皇后凤体违安,恭德王功安社稷,嫡女生?于鼎族,教自公宫,毓秀坤元,授榆林离宫安养凤体……” 不是冷宫。 不是遥远的青州行宫。 是京都西郊的榆林离宫。 戚延到底还是答应了她,却没有放她离开千里之外。 不管怎样,温夏终于遂愿了,只要能离他远远的便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3节 温夏敛眉接旨。 胡顺苦着脸道:“皇后娘娘,这圣旨的意思奴才不说您也清楚,您可以随时选择出发或者不出发,您也可以随时选择回来。” “从昨日到今夜,皇上都不曾好过,他是惦记着您的,他对您不一样。” 温夏连正眼都没给,让白蔻送客。 胡顺只得哀叹一声行礼离去。 回到寝宫,温夏问:“行装都收拾好了?” 香砂:“娘娘吩咐的东西都带上了。” “那就走?吧。” 白蔻诧异道:“不等到明日再走?吗?”眼下夜已经深了。 温夏去意已决。 趁太后回离州祖籍上香,她还可以走?得很干脆。 香砂招呼着内侍们来拿行李。 温夏行至妆台前,打开箱匣,入眼翠意盎然,是她珍藏的无?数翡翠。她拿起一对冰波般的镯子,细细抚过上头的一弯月。是紫色的弯月,天?然玉石沉淀幻化出的一汪紫。另一只是同?样的冰波底子,莹光寒凛,飘着一抹紫绿交缠的色带,像轻盈的丝带般。 这是运玉队伍第三次带回来的石头里,开出来的一块罕见好玉。 温夏后来见过那么多翡翠,只有它们漂亮得让她赞不绝口。因为太过喜爱,她连佩戴都舍不得,每日拿起来对着窗欣赏几眼,只戴着它们入过画。她还给它们起了名字,盈月,清莹。 放下手中的盈月与?清莹,温夏拿起那一对春彩手镯,是燕国皇帝敬献的那一对,她也很喜欢。 可她都没有带走?,戚延给她的一切,她都没有带走?。 她身上佩戴的一切都姓温。 白蔻来劝,可见温夏铁了心,终是只能叹气。 温夏道:“我的画像都毁了?” “都按您吩咐处置了。” 温夏点?头:“那走?吧。” 乘着马车,穿离这偌大皇宫的夜色,温夏驶出宫门,头也未回。 听着车厢外马蹄踏着青石板的哒哒声,听着不同?于寂静皇宫里市井的烟火声,温夏掀起车帘。 风过耳鬓,步摇清越作响,她终于笑?了。 …… 可马车后的高?高?城楼上,戚延目视空空的长道,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 胡顺去传旨回来,说:“皇后娘娘什么都没说,奴才问了白蔻姐姐,她说娘娘的行装昨日便收拾好了,皇上给的赏赐都没带,只装了些娘家带过来的东西。” “皇上若是要留娘娘,奴才去劝。” “宫人来传,凤翊宫已打点?好马车,皇后娘娘现在就走?了!” 戚延原本躺在龙床上,顾不得穿戴,披上龙袍就疾步赶来。 他亲眼见她出宫道,过三道宫门,驶出皇宫。 秋夜里,城墙寒风猎猎,戚延目中是宽阔长道,夜色无?边,整个天?地间似唯剩他一人。 胡顺忧心忡忡:“皇上,您去把皇后娘娘追回来吧,娘娘她金尊玉贵,怎受得了离宫里的清苦!” “由她去。”戚延死?死?攥着手掌。 榆林离宫里有他的提前打点?,宫人绝不敢怠慢她,守卫会严密地保护她,她想要什么都会有人第一时间告诉他,给她送去。 可纵算如?此,小小离宫又怎么能跟宫里头比。 她过惯了奢靡至极的生?活,去了离宫能呆得了多久。 她一身娇贵,这天?底下除了至尊的护佑,谁能给她奢贵的一切。 不会再有第二个帝王可以像他这样,把一切珍宝都给她,把自己都放在她之后。 她会明白的。 她还会回来的。 第47章 榆林离宫里外皆围守着重重禁卫。 温夏到时?, 意外的心凉片刻,但也能预料到戚延的作风。 即便是从一个牢笼到另一个牢笼, 只要没有戚延在的地方,至少空气也要干净一点。 皇后居住的坤元宫庭院绿丛葱倩,花枝繁茂,候着二十多名宫人,十分恭敬地领温夏入正殿。 温夏从前来过榆林离宫,也住过坤元宫。 那应该是她?七八岁的时?候,当时?太后与先皇为?桩小事争吵, 太后气急,搬来了榆林离宫,带着温夏。温夏也只陪着太后住了三日, 先皇三顾离宫,温声笑语亲自来哄太后, 赔着歉意,也笑着揉她?的小脑袋问“夏夏想不想皇叔”。先皇与温立璋是结拜兄弟, 温夏常年都?喊一声皇叔。 对?于戚延的双亲,她?都?敬爱,除了戚延。 如果?可以,她?希望他?永远不要再出现在她?眼前。 不知是否连夜的劳累,翌日温夏染了风寒,有些低热, 恹恹地躺在床上。 香砂侍奉她?喝完汤药, 瞧着窗外庭中乌泱泱的宫人:“这?分明就是监视, 娘娘做什么恐怕皇宫里都?知道。” 温夏侧过身, 身体乏力,不愿再想这?些。昨夜思虑过重, 她?没有睡好,只想再睡一觉。 香砂替她?理好被角:“娘娘好生?休息,快好起来。” …… 在得知温夏染病后,戚延顾不得再批奏疏,来到榆林离宫。 榆林离宫距皇宫九十多里,马车一个多时?辰,策马更?快。戚延策马而来,却没有进入坤元宫,也未让宫人通报圣驾,施展轻功在坤元宫屋檐上伫立许久。 没有见着温夏一面,只能听?到白蔻与香砂小声的交谈声。 “娘娘醒了?体温退了些吧?” “已经不烧了,娘娘想吃八珍糕,我已吩咐厨房做了,约摸还要半个时?辰。你先为?娘娘送些栗子让她?垫垫,这?是小宫女们在后山摘的栗子,还被栗子尖尖的刺扎了好几回?,你多给娘娘讲这?些趣事,我去厨房看着。” 戚延紧绷薄唇,吩咐陈澜去城中买八珍糕,以最快的速度。 直到他?在屋顶听?到香砂问:“娘娘,好吃吗?宫女说怕娘娘等急,着人去了城中买的。” 温夏病中的嗓音低软柔和:“味道还真不错,再为?我留一块,其余的你们也尝尝。” 殿中一片笑声。 戚延负手?立于屋顶,微弯薄唇,深邃凤目也柔和下来。 坤元宫原先的掌事宫女道:“娘娘,您还不知道,这?是皇上得知您想吃八珍糕,派了人快马加鞭去城中带回?来的,皇上待娘娘真是不同……” 温夏嗓音忽然便清清冷冷的:“撤下去,本宫腻了。” 笑意僵在戚延薄唇边,袖中手?掌紧握,他?无声站了许久,终是没有现身,离开了离宫。 东宫。 庭院长榻中,戚延姿态颓然,金樽里的酒早已喝完。 阮思栋匆匆赶到东宫,顾不上请安,已在胡顺那听?到了来龙去脉。 “阿延,你怎跟皇后闹成这?样?怎么又把她?赶去冷宫了?” “不是朕要赶她?去,是她?自己要去。”修长手?指轻轻一松,金樽掉落地上,几滴酒顺着杯口流到地毯上。戚延如今连个苦笑都?笑不出来,想起温夏前日说的那些话,胸间痛涩不得章法,唯有惯常的低恼:“是她?要朕赐她?一间冷宫,朕不给,她?要朕把她?丢去乱葬岗。” “可明明朕已经在改了……” “皇后竟能说出这?种?话?”阮思栋很是意外,皱起眉:“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坏事?” 戚延微顿,终是说来:“朕逼她?承宠,你找来的那郎中给她?把脉,朕才知她?不是体寒,是一直都?在喝避子汤。”戚延望着阮思栋,阮思栋也很是震撼。 戚延胸腔一片胀涩:“朕那日是气急了,才会逼她?承宠,朕明明不是要她?立刻就为?朕绵延子嗣,朕只是很气,很意外。” 戚延万分懊悔:“朕应该告诉她?朕不是想要她?马上怀子嗣,朕只是觉得被欺骗了心里头很难受。” 阮思栋坐到长榻另一头,也颇有些难办:“虽说你是皇帝,但若想要一个女子真心真意地待你,用权力总归是有点不妥。” 戚延沉默了许久:“这?也许不是朕唯一做错的地方。” “皇上还做了什么?” 戚延嗓音暗哑,说出温夏那日的话。 那一日,她?像一个他?从不认识的温夏,她?把心剖出来,告诉他?他?曾经在那颗心上到底留下了多少伤痕。 阮思栋听?完已经傻眼了:“你不是说皇后很温柔,都?原谅你了吗!”阮思栋完全震惊了:“那日我问你皇后性格如何,你说她?像儿时?的性子,温柔又顾大局?” “阿延你惨了,你没救了。”阮思栋急得跳下长榻,来回?踱步,脸色比柳曼娘同他?说分手?时?还差。 戚延僵硬地擦掉袖摆上的酒渍:“朕如今只能先依着她?,等她?气消些了再将她?接回?来。离宫那边朕都?打点妥善了,不会让她?觉得受到冷落,一切依旧如在凤翊宫一般。” “她?能自己气消吗?能消她?就不会说儿时?的每一桩事。阿延啊,那日你我在奉先殿亭中真是白聊了,我要你先摸清楚她?的性子,你若那时?便知道皇后还没有放下小时?候的伤痛,那时?便该好好跟人道歉啊。” “她?从来不告诉朕……”戚延下意识要紧捏扳指,才忆起拇指上缠着纱布,痉挛地松开手?,嗓音暗哑:“她?不说,朕以为?朕做的那些弥补就代表她?接受了,放下了。她?若是说了,朕能不按她?想要的来?朕也不是那般急色的人。” “这?居然还要她?告诉你。”阮思栋哭笑不得,“皇上同我去找曼娘吧,听?听?她?们女子是怎么想的。” 若在从前,戚延不会听?一个风月之地的女子说教,此刻却未犹豫,起身同阮思栋出了宫。 京都?隋河上一处华丽画舫中,舱内陈设奢华,布置典雅,一扇屏风隔在戚延案前,左右侍立几名便衣禁卫。 阮思栋领来一个衣裙翩跹的靓丽女子,她?有礼有度停在屏风外,未敢逾越,跪拜行礼:“民女柳曼娘叩见圣上,圣上万岁。” 戚延淡道免礼。 阮思栋安排柳曼娘入座,自己行去屏风旁的位置,方便替两人传话。 柳曼娘已在阮思栋那得知一些可以知晓的,敛眉道:“民女有幸能见证当朝帝后的感情,浅抒一些想法,若皇上觉得无礼,可以一笑置之。” “皇上在榆林离宫安排人山人海,是想告诉皇后娘娘您在意她?,可于皇后娘娘而言,也许只觉得是监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4节 戚延微怔,安静听?着。 “她?能既主动求远离荣华富贵而去,必是伤到了心上。民女只是一介风尘女子,不敢代入皇后娘娘的想法,只能浅浅揣度,也许皇后娘娘在某一刻是愿意放下过往,受您宠爱,同您共度余生?的。她?既能伤得这?么彻底,代表心上有过您的位置。” 戚延垂下眼睫,眸间一片黯然。 “只是温婉之人一旦心死,恐怕不是一朝一夕所能挽回?的……” 画舫上灯笼中的烛被禁卫安静点燃,夜色已至,蜿蜒的隋河波光粼粼。 …… 榆林离宫中,原本侯在坤元宫的二十多名宫人皆突然离去。 掌事宫女朝温夏禀报道:“皇上命奴婢们离开离宫,不再打扰娘娘养病,若娘娘不需要留几个人,奴婢这?就带所有人下去。” 香砂出去转了一圈,兴奋地跑回?殿中:“娘娘,离宫里里外外的禁军也都?撤了许多!” 温夏沉默未言,她?刚喝过药,虽然身体不那么烫了,但依旧疲惫得很,吩咐香砂下去,她?准备安寝了。 香砂道:“娘娘快养好身体,明日奴婢去城中忆九楼为?您看看可有四公子的信。” 温夏眼中这?才有了轻微的波动,却也只是极淡的片刻。 她?的信已经写出八个月了,四哥哥到底是没收到,还是有不愿说的苦衷,才连封信都?不回?。 香砂熄了灯,安静退下。 温夏才浅眠片刻,便被白蔻低声唤醒:“娘娘,您睡着了吗?” “何事?” “竟是云公公来求见,他?说有要事想见您。” 云桂。 温夏想,恐怕是太后得知她?与戚延的事,委托了云桂这?个旧人来劝她?。可太后远在离州,消息也不会传得这?么快才是。 白蔻道:“云公公还问奴婢,娘娘怎么会来离宫养病,看来并不是皇上要他?来的。” “传他?进来吧。” 温夏起身,虽才秋夜里,也怕再受寒,系了件狐裘坐在床榻。 云桂在屏风外朝她?请安,关?切问:“娘娘染了什么病,怎么会来离宫休养?” “公公有何事?” “求娘娘救救小儿!”屏风外,云桂狠狠跪拜磕头,年迈的人嗓音都?打着点哭腔。 温夏才知他?是来求七滴凤血。 云展半个月前便病了,一场高?热惊厥后时?好时?坏,前日又病重未醒来。云桂请了个游医,那游医也会些道术,开的方子里有什么龙凤之血,故而才求到温夏跟前来。 温夏只听?太后提过云桂收养了一个义子养老?送终,从前在宫里头,云桂是先皇身边的红人,对?她?也极是恭敬。 听?着云桂嗓音里的哭腔,温夏沉默了片刻:“本宫感染风寒,在病中,这?血还有效么?” 云桂磕着头说有效,他?想试一试。 白蔻与香砂都?暗暗劝温夏别信这?离谱的偏方,伤的是自己。 温夏只是安静道:“那去取银针来吧。” 淬过火的银针刺入温夏指尖,疼痛让温夏蹙了下眉,看那血滴入药瓶中,道:“虽然本宫不信这?方子,但也希望公公得偿所愿,小儿能好起来。” 屏风外,云桂抬起头接过白蔻不情不愿递来的药瓶,老?泪纵横,自屏风一线间看见温夏苍白的脸色,又重重磕了三个头。 “伤了娘娘凤体,奴才万死难安,奴才替小儿谢过娘娘隆恩!” 擦掉眼泪,他?躬着老?态的身体退出离宫,乘着马车深夜赶去皇宫。 他?是伺候先皇的人,身上带着戚延并未收回?的腰牌,得了城门领放行,大步奔跑向夜色,照顾云展这?半个月间,五十多岁的人竟老?了许多,喘着气来到乾章宫。 戚延本已入睡,听?得胡顺在外禀报的声音,有些恼:“宣朕的御医给他?,看病信什么道士。” 胡顺道:“云公公说他?已求得皇后娘娘的凤血,就差皇上了。伤害龙体是大罪,云公公愿意以死谢罪。” 戚延猛地从龙床上起身:“他?去求了皇后?” “无法无天了!” 温夏还在病中,他?怎么能去求她?,她?居然还答应,就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戚延恼喝:“让他?进来!” 云桂颤颤巍巍来到从前无比熟悉的乾章宫,他?在这?里侍奉了大半辈子。一入寝宫,云桂噗通一声跪下磕头。 戚延恼道:“道士的话也信,你也是侍奉先皇的人了,你瞧见哪个皇帝吃了道士的仙丹长生?不老?了?皇后本就娇弱,她?最怕痛,还生?了病,你求朕就算了,居然敢去求她?!” 戚延训斥着这?些话,但手?上已经十分利落地划出一道口子,挤出血来。 胡顺忙把那药瓶呈给云桂。 云桂老?泪纵横:“奴才谢皇上隆恩,待展儿好转,奴才自会以死谢罪!” 戚延冷声道:“朕没让你死呢,赶紧去,再让御医同你一道。” 戚延微顿,叫住云桂:“你见到皇后了?” “奴才隔着屏风见了皇后娘娘一眼,她?面容有几分苍白,不顾病中替奴才救展儿,奴才于心有愧,会报答皇上与娘娘!” “她?脸色很差么?”戚延嗓音暗沉。 云桂道:“皇上和娘娘可是吵架了?皇上还是将娘娘接回?宫里来养病吧。” 胡顺搀起云桂,用眼神示意他?不可再说。 云桂再次行礼退下,到宫外甬道上问胡顺:“皇后娘娘为?何会在离宫?” 云桂是前辈,胡顺也曾得他?照拂,没有隐瞒,把能说的都?简单告诉了云桂。 云桂望着夜色下巍峨的宫殿,泪眼深邃复杂,未发一言,朝胡顺行礼告退,匆匆赶出宫。 乾章宫里,戚延已经穿戴好衣袍,命陈澜备马,驶向离宫。 他?施展轻功,无声行入温夏的寝宫。 宫女歇在耳房,寝宫屏风外留着一盏宫灯,稀薄的光照入寝宫,依稀可见陈设。 温夏睡得正好,轻阖着眼睫,鼻尖挺翘,往昔嫣粉的唇有几分苍白。 戚延无声立在床榻前,伸手?想触碰她?脸颊,却僵硬地停在半空。 她?侧了个身,脸颊枕在手?背上,被轻压得微嘟起的脸颊与唇有几分娇俏可爱。 戚延没有看到她?的伤口,不敢检查将她?碰醒,静立了许久才无声离去。 …… 温夏的风寒在翌日便好了大半,身子也觉松快许多。 香砂说要去忆九楼为?她?买些卤食,顺便看有没有四哥哥的信,温夏未报希望,只是有了精力起身在离宫走上一圈。 回?到坤元宫,正逢香砂急匆匆冲进来。 “娘娘!”香砂屏退众人:“奴婢真的拿到四公子的信了!” 温夏很是意外,也是惊喜,接过香砂的信。 温斯和在信中说他?处理好了家中的事,来到了京都?,希望能见她?一面。 而他?在信中提到了建始三年鬼幽谷那场仗,于心有愧,想当面同她?说那年的事。 温夏明明很是高?兴,读着信前段流下眼泪,但望着他?说的于心有愧,忆起温斯立的怀疑,心中竟有些踟蹰。 但她?没有再犹豫,命香砂与白蔻为?她?梳妆。 她?特意穿了闺中时?喜欢的几匹蝶纹云缎做的衣裙,浅浅的鹅黄色曳地长裙带着几分少女时?期的娇俏,系上浅碧色蝶纹披风。 温夏对?镜自顾,镜中人杏眼盈泪,高?兴又动容。 “我是不是与从前不一样了?好像憔悴了许多,四哥哥还认得如今的我吗?” 白蔻与香砂都?笑着安慰她?。 乘着马车去往温斯和信中所说的地方,温夏虽然高?兴与四哥哥的相见,但还是记着温斯立的话,率先遣了著文去温相府,调动大哥留在京都?供她?驱遣的暗卫,暗中随同她?。 温斯和约定之处是一座寺庙,距榆林离宫二十里路。 午后,寺中香客不算多,入内是大雄宝殿,温夏虔诚叩拜,默默祈祷四哥哥与那场大战无关?,无父亲的死无关?。 睁开眼,面目慈悲的住持朝她?施了一礼:“女施主想见之人就在前处,请随我来。” 温夏跟随在住持身后,走出大雄宝殿,入一处庭院,步上台阶。檀香幽幽,银杏落叶无声飘落在她?浅碧色披风上,鹅黄色裙摆随风轻动。 温夏停在这?檐下,望着眼前微阖的门,期待了这?么久的一天,竟会胆怯,会害怕温斯立那句话。 她?抬起手?,尚未触碰门扉时?,一声吱呀的响动,门自里面打开。 颀长的白衣男子站在门中,英姿如玉,再熟悉不过的眉目温润含笑,他?的眼睛一如既往的温柔,紧落在她?脸上,久违的笑中蒙着一层雾气。 温夏睫羽颤动,泪水滑下眼眶,为?了掩盖病容特意点着浅粉口脂的双唇轻轻颤动。 温斯和笑着,皓齿粲然,弯下腰。 他?就这?样紧紧望着她?,清越的声音依旧如从前一样温柔宠溺。 “夏夏。” “好久不见,很高?兴见到你。” 有清越的泪滑向他?微笑的唇角。 温夏终于哽咽着:“四哥哥——”她?扑进他?怀中,收紧双臂。 她?闻到熟悉的雪松香气,与记忆中四哥哥身上的气息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从前衣衫上皂荚的清冽,多了一丝成熟男子的阳刚气息。 他?的手?臂也紧拥着她?,这?么重,又似乎怕将她?勒疼,带着微微的颤意,埋下头,鼻尖触碰到她?衣襟。 她?的肩膀纤细又单薄,可就是这?样一副肩膀,承载了他?从前多少个难越的困境,多少次迷惘。 他?埋在她?肩中,呼吸滚烫,气息微沉。 温夏感受到他?手?臂的颤抖,也感受到有泪滴落在她?肩头,浸透了衣衫,清清凉凉落在她?皮肤上。她?闭上眼,紧紧拥住这?从前依赖的人。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5节 第48章 幽幽檀香萦绕, 木门前飘动的银杏叶似精致的小扇。 两人渐渐松开彼此。 温夏仰着脸笑中带泪,任眼前的人俯下身擦她的眼泪。 他?指腹触碰到她?眼下时, 她?忽然想起四年前两人的最后一面。 那天她?哭着问他?为什么?不想再当爹爹的儿子,他?也是这般俯下身擦她?的眼泪。 温斯立那天说的话响在耳边,温夏忽然有些别扭,僵硬地侧过脸,自己拭掉泪痕。 霍止舟的手停在半空,失落之感袭上心?间?,他?却明白原因, 依旧微笑凝望温夏。 “夏夏长大了,也长高了,原来比四哥哥想象中的夏夏更漂亮了。” 温夏轻轻一笑, 目光流转在他?身上。 她?的哥哥也长高很多,比从前更清朗俊逸, 他?眉目坚定,气场好像也更强大。 “你为什么?现在才回我?的信呢, 我?等了你好久。”温夏的嗓音带着她?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点?娇嗔。 屋中只?有她?们二人。 霍止舟牵她?的手让她?入内坐下说。 温夏望着两人交握的手掌,从前互相牵着没觉得不妥,如今她?已?嫁为人妇,他?身世也不清楚。她?有些黯然地抽出手来,清晰地看?到他?垂眼望她?,似有几分?意?外, 又一点?也没有责怪。 “我?有许多话想告诉夏夏, 告诉大哥, 二哥与三哥。这一天我?比任何人都盼得久, 也比任何人都期待,但却也害怕。” 温夏眼睫颤动。 霍止舟望着她?道:“夏夏, 我?本名叫霍止舟。” 温夏安静听着他?讲诉,霍止舟宁静的眼落在她?身上,她?等着他?开口,但他?一时只?是这样安静地看?她?。 她?便有些意?外地细想这个名字,在脑海里捕捉,忽然猛地抬眼,双睫不可置信地颤抖着。 燕国的皇帝,霍止舟? “你知道我?的身份了。”霍止舟有些黯然。 温夏双唇嗫嚅着,这一刻实在太过震撼。 “你该会有很多疑惑,我?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你。” 霍止舟望着她?双眼道:“那年战场之后,我?恢复了记忆,忆起了我?身世的一切。” 他?从燕国皇宫里尔虞我?诈的争储说起。 从他?十岁被罚去帝陵,再到被暗害,藏在粮草里逃亡去军营找舅父,被皇兄追杀,一身的伤又失去记忆。 最后得温立璋所救,生活在了温家。 他?与温夏朝夕相处,在她?十四岁,他?十八岁那年清晰地明白他?不想再当她?的哥哥,他?对?她?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不再只?是兄妹之情。 他?想去变得强大,想等她?长大,想娶她?。 可这句话,他?没有说。 “建始三年那场战争,父亲与大哥带上我?历练,战场上,有人认出我?,通报给了废帝。废帝当时还是皇子,正在扫清阻碍他?太子位上的障碍。他?手下擅训鸟兽,有很厉害的一支飞鹰队伍,温家军行?军一路遇到过两次飞鹰,就是因为他?在找我?的踪迹。那一次,父亲和温家军……” 他?忽然说不下去,这是他?这些年一直不敢面对?温家的原因,没有他?,温立璋就不会死。 温夏不停流着眼泪,霍止舟张了张唇,说不出愧疚的话来。想给她?擦眼泪,可又不敢触碰她?,置于案上的手紧紧握成拳。 他?整个人都黯淡下去,不提他?被那尖利的弯钩刺穿整个身体,不提他?被烈马在雪地里拖行?。 只?痛苦地,深深地埋下眼去。 “对?不起,夏夏,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父亲,是我?连累了父亲,对?不起……”他?嗓音僵涩,再多的愧疚都换不回那个疼护他?们的父亲了。 温夏仍不停流着眼泪,这原因温斯立判断过,如今真相比他?们的判断要让人容易接受,可她?还是会不满,会埋怨,会为无?辜的父亲感到心?痛。 她?许久才带着难过的一点?鼻音开口:“还有呢?” 霍止舟用?干涩的嗓音继续说道:“我?那次受了很严重的伤,撞击到头部,在那时恢复了记忆。我?用?父亲教过我?的功夫逃开了他?们,活了下来。” “我?害怕再给温家招来祸患,不敢再回温家。” “我?也还有母妃与姐姐,拾回记忆,我?想作为男子站在她?们身前保护她?们,也想强大起来,把受过的苦统统还给仇人,也想有一日能庇护温家。我?不愿再回皇陵,回到了朝中,将?一切告诉给父皇。可皇兄那时根基深厚,母族势盛,父皇不能撼动他?们,我?一直都在隐忍。” “夏夏,不管你信与不信,我?当时是想过不再回燕国那没有温度没有人情的地方,想一直当一名温家的儿郎。” 可他?不能。 “我?珍惜温家给我?的一切,敬爱父亲母亲,喜欢三个兄长,喜欢夏夏。在皇宫里拥有不到的亲情,温家都给了我?。夏夏……”霍止舟的目光始终带着歉疚,看?温夏这么?痛苦,他?却无?能为力,无?法再让温立璋活过来。 许久后,他?暗哑道:“这些年我?不是不想联络温家,联络你。我?怕我?的身份给温家带来祸患,我?也不知道我?能再以什么?身份面对?你们。是温斯和,还是一个害死了父亲的人。” 温夏红着眼眶,泪眼凝望霍止舟许久,嗓音还带着哭过的哽咽:“还有呢?” “我?父皇不会把皇位传给一个对?兄弟赶尽杀绝之人,他?从前疼爱我?,那时更愧对?我?,却也只?能表面上冷待我?,便于保护我?。后来,即便我?手握即位圣旨,也不敌废帝的势力。” “你的腿和你的病都是装的吗?” “病是假的,腿疾已?经好了。” 当年逃回燕国时,他?的腿便已?经在废帝手下断过了,养了整整两年,坐了两年的轮椅。 可这些他?不愿告诉温夏,不愿看?她?哭。 “夏夏,如果给我?重来的机会,我?会在那天不要出现,或者拼死保护父亲。我?不想他?死,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毁掉那么?好的温家。” “你可信我??” 温夏在朦胧的泪光中望着殷切等待她?答案的霍止舟,他?的面容比从前还要清隽英俊,眉眼还是记忆里那个永远跟在她?身后,永远都在保护她?的四哥哥。 他?们朝夕相处五年,温立璋把他?们每一个孩子都当成亲生儿子善待。他?们父子五人从前在一起总是会有各种欢声笑语,温立璋不是一个严肃的父亲,他?有时候更像一个悉心?教导,也愿意?聆听的友人。 他?们有多依赖温立璋,有多敬爱温立璋,温夏全都看?在眼里。 泪水滑下眼角,她?终于点?了点?头:“我?相信你。” 霍止舟滑下一颗泪,所有的黯然失色在这一瞬间?得到谅解,他?绽起笑,握住她?的手。 温夏心?中情愫汹涌不平。 有重逢的喜悦。 也有对?爹爹的不平。 对?霍止舟的埋怨。 可她?又理智地想,如果爹爹当时知道四哥哥的身世,爹爹绝不会怪他?,相反,面对?追杀来的坏人,更会拼尽全力保护他?的吧。 霍止舟的手落在她?手背上,这双手从前为她?剥过军中的地瓜,摘过树上带着刺的板栗,摘过酸甜的野树莓,也赶走过欺负她?的坏人。 这是她?无?比熟悉,从前落水被他?救起后,也无?比依赖的人。 她?望着他?的眼睛:“你有将?关于温家军的一切告诉给你父皇,告诉给燕国臣子吗?” “我?从未透露过关于温家的一个字。” 霍止舟紧望她?道:“若我?透露了,燕盛两国早已?不是议和,而是我?用?温家的玉牌为我?的皇位获取一切利益。夏夏,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温家。” 温夏相信霍止舟这句话。 温家的玉牌可以调动温家军,若他?却从未利用?过温家军。 霍止舟将?玉牌放到她?手中:“除了在忆九楼亮过这块玉牌,让掌柜知晓我?是东家的亲眷外,我?再未用?过。如今,我?交还到你手上。” 温夏沉默良久,已?卸下心?防,低软的嗓音问道:“你如今冒险来大盛,接下来是想再见母亲与哥哥们吗?我?向大哥写信,告诉他?你的一切。” 霍止舟无?声许久,紧望温夏:“我?来盛国是为了你。” “夏夏,我?想问你,愿不愿意?跟四哥哥走。” 温夏怔住,愕然地抬眼望向霍止舟,她?是大盛的皇后,背后还有温家,她?怎么?能走。 “四哥哥知道你这些年都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每日都恨自己不够强大,花费的时间?太久,才到今日才能来保护你。” “夏夏,跟我?走,去燕国,我?会如在北地那样待你。” 温夏苦笑地摇头:“我?是皇后,走不……” “盛皇有敬你为皇后么??他?有当你是发妻,他?有用?心?待你么?!” 霍止舟已?有薄怒,提到戚延便是温夏这些年所受的苦,如果他?可以没有理智,不顾燕国百姓生死,那他?真想攻进盛国,砍了戚延的人头给她?赔罪。 “我?问你,你心?里可有盛皇?” 温夏怔住了。 提起戚延,她?会想到这接近十三年所有的苦。 她?会想起从前每一个难熬的日夜。 想起他?健硕身躯将?她?圈禁在他?的领地,毫无?节制的让她?一次一次承欢。 她?脑中混乱,又想起他?从瓦底千里迢迢运回来的翡翠,他?问她?开不开心?时,那噙笑的深眸。 又想起枕畔那道说以后会庇护温家的低沉嗓音,想起他?跪在她?脚边,竟为她?那样亲吻。 还有五岁时,闯入那紧闭房间?的冷戾少年。那个张开双臂,紧紧将?她?接在怀里的太子哥哥。 可除了这些,她?好像再也想不起戚延的好来。 戚延作的恶,她?想放时,是他?自己一次次逼她?放不下,逼她?重拾那些痛苦。 她?以为她?可以为了温家与他?共度余生,可还是做不到。 霍止舟紧握她?的手,清越的嗓音问她?:“你若心?里有他?,你若在盛国过得好,还会这么?痛苦,还会流眼泪么?。” 温夏眨了眨眼,瞧着梨木桌面上的一颗颗眼泪。 原来她?又哭了。 她?抽出手,努力想藏起这些哽咽,摇头浅笑说:“今日我?见到四哥哥是开心?的事?,我?们不提那些事?。” “可我?来盛国就是为你而来。”霍止舟望着她?的眼睛:“夏夏,我?喜欢你,不是哥哥的喜欢,是男子对?心?仪的姑娘的喜欢。”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6节 温夏愕然地怔住,哪怕早已?听温斯立提过,她?也实在太过震撼这是真的。 她?倏地收回手,脸颊滚烫:“四哥哥,你是我?哥哥。” “可我?不是你亲哥哥。”霍止舟目中酸涩却坚定:“你离开北地回京都那天,问我?为什么?不想当父亲的儿子了,我?当时未能告诉你,现在我?告诉你这迟到的回答。” “夏夏,我?不想当你哥哥了,我?想等你长大,我?想去建功立业,我?想有能力保护你,我?想娶你做我?唯一的妻。” 温夏慌愕地迎着这双眼,想起身避开,窘迫又无?措,冷静下来后凝望霍止舟道:“四哥哥,我?们是一起长大的,成长的时期都在一起,也许你只?是因为没有接触过别的女子,才误把这感情当成了喜欢。” “夏夏,我?很清楚啊。” 霍止舟苦笑,未再惊吓慌乱的她?:“不管你把我?当哥哥,还是当一个重新认识的人,我?都想成为你的退路。” “我?不会逼你,但我?会等你。你不用?现在给我?答复,也不必担忧温家的以后。若你跟我?去燕国,我?会安排一场假死,让盛皇信你不在人间?,不会牵连到温家。” 温夏怔怔道:“我?能假死?” 霍止舟点?了点?头:“香砂是我?的人,若你想见我?,随时告诉她?。” 温夏很是意?外,香砂不是她?从小到大就带着的婢女么?,怎么?就成了他?的人? 霍止舟无?奈朝她?解释:“我?是说从青州行?宫回去的香砂。” 温夏有些似懂非懂,从寺庙回到离宫。 屏退了白蔻,她?问香砂:“你在青州行?宫时便已?成为四哥哥的人了?” 香砂弯唇无?奈地笑了笑,这笑容忽然有些与从前活泼的香砂不同。她?只?说:“见着主人,娘娘应该是开心?的,奴婢不打扰娘娘,娘娘若是想见主人了再随时唤奴婢。” 温夏怔怔地躺在帐中。 她?是想离开戚延,可她?只?是希望从来没有认识过戚延。 哪怕她?如今再厌恶戚延,她?也是大盛的皇后,是温家的倚仗。她?害怕她?离开了大盛,有朝一日被戚延发现,温家会大祸临头。 而且作为一个盛国人,作为忠心?爱国的温立璋的女儿,她?潜意?识里不愿离开父亲拼死捍卫的国土。 可是,余生她?就要耗在这榆林离宫里么?? 又或者,戚延哪一日高兴了或是不高兴了,把她?强诏回宫,又像乾章宫那样关禁着她?,逼她?承宠怀上皇嗣…… 她?想得太多,思绪太复杂,浑浑噩噩地睡过去,梦里竟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 冷寂的夜色下,整座榆林离宫都十分?安静。 长道上已?无?宫人,只?有戚延一袭暗色玄衫,整座离宫的守卫都在他?来临时无?声隐退。 坤元殿亮着稀薄灯火,戚延行?入寝宫,安静立在帐帘外。 温夏轻阖双眼,莹白如玉的一团娇靥映衬在浅碧色衾被中,她?的睡眠好像并不太好,时而蹙眉,时而呼吸急促,颤合的红唇也渐渐吐露出含糊的梦话来。 戚延听不真切,屏息近前了些。 “爹爹……” 他?握了握拳,明明是厌恶温立璋的,这一刻竟希望温立璋还活着,这样她?便会高高兴兴了吧,不会再如此刻这般紧蹙黛眉。 “不要射我?的桃,不要呜呜!” 戚延僵在原地,面色一片懊悔死寂,明明想上前抱住温夏,可却不敢。 她?竟连梦里都在哭,他?以为是随手做下的捉弄,竟能伤她?这么?深。 听着温夏梦里的哽咽,他?几乎想穿回那年狠狠抽那个戚延一巴掌。 “太子哥哥救我?。” 戚延眸光一震,终于忍不住疾步坐到床沿,握住温夏的手。 他?手掌颤抖,被睡梦中的温夏紧紧握住。她?眼角沁出一点?湿润,红唇喃喃吐纳:“不要脱我?的衣裳呜呜呜。” 她?竟梦到了五岁被卖去青楼的那场噩梦。 “太子哥哥……” “孤在。”隔着衾被,戚延俯下身紧拥温夏颤抖的身体:“夏夏,太子哥哥在。” 这一刻,他?忽然无?比懊悔,嗓音嘶哑:“太子哥哥错了,温夏,我?错了。” 温夏的身体不再颤抖,她?迷惘地睁开眼,视线落在他?脸颊时,还以为是梦里,哭着打他?:“你滚。” 直到一巴掌无?比清脆,温夏才颤抖眨眼,醒过来的杏眼凝落在他?身上,忽然受惊地惊呼一声。 香砂自外掌灯进来,瞧见戚延愣得忘记行?礼。 “退下。” 香砂只?能不情不愿地退出寝宫。 温夏往床里侧躲,戚延松开了紧握她?手腕的大掌,没有顾脸颊的疼痛,而是伸手想擦她?眼睛的泪痕。 温夏偏过头,眼底只?有惊慌与厌恶。 “我?不想见到你。” “可你在梦里叫着我?的名字。” “我?没有。” “你叫太子哥哥。” 温夏沉默了:“你说我?叫的是太子哥哥,可不是皇上啊。” 戚延紧抿薄唇,深眸无?声落在她?脸颊。 温夏恢复了冷静,一双杏眼毫无?温度:“臣妾尚在病中,离宫清冷,还请皇上赐臣妾一个清净。” 戚延起身,脚步无?声行?向房门:“朕没有想逼迫你,也不是来打扰你的意?思,朕只?是在凤翊宫坐了许久,瞧着空荡荡的,想来见你一眼,看?你病好没好。” 说完这句话,他?身影也安静地消失了。 温夏却不敢再睡。 她?想过离宫里会有他?监视的眼目,可未曾想他?是亲自来监视她?。 一睁眼便是他?的模样,她?如何还能安稳地入睡? 一连两日,温夏夜里都唤了白蔻与香砂轮流当值。 她?睡得并不好,精神也不太好,白日里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明白啊,她?就是不快乐。可她?舍不下温家,舍不下一辈子忠心?爱国的爹爹,不愿去一个敌国。 她?若假死,温家要怎么?办? 今夜是香砂值守。 温夏靠在床榻中,拥着衾被,尚未入眠。 香砂睡在一旁的长榻上,轻声问:“娘娘,您睡着了么??” “没有。” “您睡吧,奴婢为您守着。” 温夏微顿:“你上次未回答我?,你怎成为四哥哥的人了?” “娘娘……”香砂起身来到床帐前:“娘娘想知道,那别被奴婢吓到呀。” 温夏坐起身,见香砂促黠的笑,轻轻弯起唇角等着她?解释。 香砂却未再言,而是搬来案几,提来一只?匣盒,从里面取出铜镜,镊子,针线,一些光滑的油与粘稠的胶水。 她?从鼻腔里取出一块东西,温夏清晰地见她?鼻尖改动了形状,一时僵住。 她?眼前的“香砂”,在她?面前卸下了一张脸的伪装。 站在她?面前恭敬又莞尔的年轻姑娘唇红齿白,清秀又稳重。 “您的婢女香砂在青州时摔下马车,浑身都受了伤,尤其是腿伤严重,不过如今她?都养好了。主子说,若您不用?奴婢了就将?香砂为您送来。”她?恭敬地笑着。 温夏仍在吃惊中,眨着眼:“你,你竟会如此神术,太厉害了,也太可怕了。” 香砂无?奈:“奴婢以此为生,若无?此术,主子也许已?不在人世了。” “此话怎讲?” 香砂未同她?提从前:“还是让主子告诉您吧。” 温夏忽然有一种被四哥哥瞒着的不满,想起霍止舟那番话,她?忽然还是动摇着:“四哥哥说的假死,是要你扮着我?的样子替死吗?” 香砂笑着点?头。 温夏愣住,猛地摇头:“不可,我?不会伤你性命。” “奴婢只?是贱命一条……” “我?不会的。” 温夏挥手让她?下去,香砂仍安静跪在殿中。 温夏犹豫着:“若要你扮我?的样子,不死去,会被发现破绽么??” “不会,奴婢每日侍奉您,观察您,就是为了这一日。奴婢的易容术骗过了燕国先皇,废帝,庄相。” 温夏怔了许久,香砂安静等候在殿中,一言未发。 想起一睁眼便出现在眼前的戚延,想起他?从前做的那些恶……温夏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她?紧望着眼前秀丽的女子:“那你就扮我?的样子,但不能替我?假死,你要活着。” 香砂笑了起来,朝她?磕了个头,起身说明日会去联络主子,安静地退到长榻上。 温夏睁眼躺在床上,仍有些犹豫彷徨。 她?不知她?去燕国对?不对?,可她?明白她?不愿留在大盛,不愿再见到戚延。再同他?说一句话,她?都憋屈得慌。 第49章 翌日风和日丽, 天气晴好。 温夏坐在妆台前任白蔻为她绾发,她低眉打开珠宝匣盒。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7节 白蔻夸她今日气色好多了:“娘娘怎不再去见一见四公子, 这样心情也会好更多。” 对霍止舟的事,温夏都未告诉白蔻:“他已回老家了,他府中有事,抽不开身。我与他相认一事,你今后也不能透露给皇上,他不喜欢我提四哥哥。” 白?蔻敛眉称是?。 温夏从?匣盒中拿出一只?翡翠手镯:“这镯子我有一支了,这支赏给你吧。” 白?蔻笑道?:“奴婢已经有娘娘给的许多赏赐了, 如此贵重的镯子,娘娘喜欢,娘娘留着。” 温夏安静抬眼望着白?蔻, 目中从?未如此刻温柔。 想了一夜,她定下决心要离开这里, 不能带着白?蔻。 这是?自小服侍她的婢女,与别人不一样。温夏拉过白?蔻的手, 为她手背抹些芙蓉花油,趁着柔滑之际将?手镯戴进白?蔻腕间。 “我好不容易高兴一些,你就让我开心一点。” 白?蔻笑着应下,到底也是?年轻女子,得了精美?的手镯很是?欢喜。 温夏起身去庭中槐树下坐着,在斑驳光影中翻着书卷。 白?蔻侍奉在旁。 温夏问:“我记得温府也有这样一卷书, 是?下卷, 还是?九岁时在温府住过一段时日?, 当时留下的。你可还记得?” 白?蔻笑着说记得。 那年温夏求着太后去信给父亲让她回北地, 太后等待父亲回信的中途,见她着实?在在皇宫里睡不好, 命许嬷陪她回温府住过几日?。 “你去温府为我把下卷找来吧。” 白?蔻领命退下。 温夏目送她身影行远,望着拎着箱匣站在檐下朝她无声?禀着“已准备妥当”的香砂,搁下书卷起身,吩咐著文去备马车,她想去寺中敬一炷香。 来到上一次与四哥哥相见的寺中,温夏命著文在外?等候,带着香砂一同进入一间慈悲殿。 霍止舟青袍玉立,见到她,目中欣慰喜悦。 温夏上前,唤一声?四哥哥,微顿片刻道?:“我去燕国只?是?暂时躲避风头,等大盛稳定,皇上察觉不到我了,我会回到我娘亲身边。我是?自由的,四哥哥不能限制我的自由。” 霍止舟有些伤怀:“夏夏,你不信旁人,我总该信。” 温夏如今只?是?被?戚延吓怕了,如果四哥哥只?是?寻常身份,不是?皇帝,她自然不会说这句话。 但?想起从?前她对霍止舟的信任与依赖,那时候她完全只?当他是?哥哥,是?一辈子的亲人,还在湖底救过她的命。那个时候,她是?全心全意信任他啊。 霍止舟伤怀的神色让温夏有几分不忍,可为了今后,还是?想将?心中想法告诉他。 “四哥哥,父亲守了一辈子的大盛,作为他的儿女,我不应该去燕国。可我如今别无他法,你也是?我的哥哥,我愿意去你的家乡看一看,但?我还是?那句话,我随时可以离开。” 霍止舟虽伤怀,但?也朝她坚定地点头,他目中有些嘉许之色:“夏夏还是?如从?前有自己?的主张。你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我应该高兴才是?。” “你说父亲守了一辈子的盛国,你不应该去燕国。这句话,也许我有不同的见解。” “如今不是?他人当政,是?我。两国征战,伤的最先是?温家军,而?我执政,要还两国一个太平,也还温家一个安稳。” 温夏凝望他温润眉眼,绽起笑来。 香砂拿出易容的工具:“主子,开始吧。” 温夏:“我还有最后一句话。” “你是?我的哥哥……” 温夏不知如何启齿,望着眼前芝兰玉树的朗润男儿。 她曾经幻想如果可以自己?选择夫婿时,的确是?以父亲以哥哥们为参照,可更多的,是?喜欢如温斯和那般文武双全,品味不凡的男儿。 她把他当哥哥,他却一朝告诉她,他对她不再是?兄妹之情。 她只?觉羞耻无措,万万不敢去往那里想。 说完这句,温夏双颊滚烫,不知自己?有没有脸红,第一次在这么亲的哥哥面前无措起来。 她虽只?说了半句,霍止舟也明白?她的意思,有片刻的黯淡,但?依旧莞尔如常,像小时候每一次依她时那般低笑:“嗯,我知道?,只?要夏夏做回那个开心的夏夏就好。” 温夏终于松口气,随香砂去易容,轻轻捧着滚烫的脸颊。幸好背过身,四哥哥看不见。 温夏易容成了寻常普通的模样,虽香砂特意改变了她一些五官,但?她骨像与皮相天生完美?,这平凡的样貌间,神态气质也是?个美?人。 香砂易容成了温夏的样子,温夏见着都惊得瞠圆了眼。 香砂朝她笑着叩拜:“娘娘,奴婢与您就此别过。” 她又朝霍止舟拜去:“主人,珍重。” 霍止舟颔首凝望她一眼,牵起温夏的手往耳门行去。 温夏停下脚步:“白?蔻是?自小侍奉我的婢女,希望你多照拂她一些。” 香砂点头,微笑的杏眼中,神色竟真的与温夏相似八九分。 温夏:“你叫什么名字?” 她微微一顿,笑着:“奴婢叫芸娥。” “谢谢你,芸娥。我在妆台的蝶纹海贝匣子里留下了一封给皇上的信,若是?有朝一日?你暴露了,可以把信交给他,应该能保下性命。” 昨夜想来想去,温夏害怕牵连无辜,写下一封求情的信。若戚延还能念那么一点旧情,也许就会放过芸娥,不至于害芸娥丢了性命。 芸娥笑着点头。 温夏深深凝望她,目中感激,被?霍止舟牵着离开。 青色身影如松如玉,彻彻底底消失在房门处。芸娥笑着滑下一行泪,敛眉起身,淡淡拂去裙摆上尘迹,打开门,神色安静地走向远处的著文。 “娘娘,怎么不见香砂侍奉您?” “我有事派她去打点。”芸娥轻咳一声?,说嗓子有些不舒服。 她能易得了样貌,但?嗓音只?能变个七八分像。 著文小心搀扶她上马车,说着回离宫去请大夫。 直到白?蔻回离宫把书卷带给她,都未瞧出有什么异样来。 …… 温夏这头已驶向京都城门,她自小学着大盛最尊贵的礼数,第一次逃离这一身枷锁,激动而?紧张。马车停下排队受检时,她有些不安地捏着手帕。 隔着袖摆,霍止舟覆住她的手。 “别担心。” “四哥哥如何有进出京都的文牒?” 霍止舟也未瞒她:“北州城里有人为我办到。” 温夏微顿,北州并入大盛后,戚延拨下不少库银进行改革,都被?私吞,温斯立此去北州便是?处理?此事。 不待她开口,霍止舟便道?:“放心,此人不知我身份,也只?是?拿钱办事。大哥在负责调查北州,相信此类人我不说,大哥也能查到。” 温夏想起了许映如与哥哥们,心中不舍:“如果我告诉娘亲我要离开皇宫,她会同意我走吗?” “想去与母亲,大哥三哥道?别?” 温夏黯然地点头。 霍止舟揉了揉她脑袋:“好好与母亲说,她也是?女子,会理?解你。若想与他们道?别,此去燕国穿过北地,我们正好可以见到他们。我去见大哥,让他同意你与我去燕国?” 温夏盈盈抬眼,对着霍止舟温润眼眸,轻轻点头。 马车外?,侍卫殷训道?:“主子,该我们下车检查了。” 殷训掀开车帘,霍止舟先了马车,朝温夏伸出手。 温夏刚托着他的手下车,便听守城士兵一阵喧哗:“两侧避让!原地勿动!” 霍止舟目光沉静,扫一眼四周,长臂护住温夏。 “四哥哥?” “无事。” 原本排队的百姓皆被?规定退到两侧,让出中间大道?。 殷训朝城门外?望去:“是?有马车入城。” 但?那马车除了宽敞一点,是?十分寻常的马车,连个府牌都没有,只?挂着一只?惟妙惟肖的玉兔璎珞,倒是?有趣。 人群排开,温夏站在最前头,瞥见那马车时愣在原地,双肩逐渐有些发抖,脚步也瑟缩地往后退。 “怎么了?”霍止舟道?。 温夏张了张唇,摇头,借着霍止舟胸膛躲避那辆马车。 那是?戚延的马车。 他微服出宫时乘的便是?这寻常的马车,看似寻常,却是?十分结实?的乌木,也喜爱在车前挂上他喜欢的动物图案。 驾车之人是?他一名禁卫。 左右策马之人是?陈澜与另一名亲卫。 哪怕那厚厚车窗遮着,温夏也颤着双睫,害怕地揪着霍止舟衣袖。 霍止舟何等聪明,已知那车中之人是?谁,他扫去一眼,回身虚揽住温夏,宽肩遮住她身影。 城门人潮排着队,马车缓缓驶入大道?。 车上正是?戚延与阮思栋。 今日?是?阮思栋特意带戚延去品运城老窖清酒。 品酒是?其次,戚延不过只?是?外?出去散散心,也是?听阮思栋聊从?前追求柳曼娘那些事。虽他都觉得无用,但?总好过一人坐在清晏殿,麻木地批一卷卷硬邦邦的奏疏。 四下是?依稀的人声?,戚延转着手中一串温夏未曾带走的翡翠珠串,忽然一顿,手上一停。 没由来的,他偏头看向了车窗。 随意挑起车帘,他一双深眸瞥见长长人群,还有其中一道?见过的身影。长身玉立,温雅清俊,正是?那日?忆九楼中见过一面的掌柜。 男人一身青袍,宽袖虚揽一粉衣女子,戚延只?是?随意一瞥,他的侧脸便已十分温柔宠溺。 戚延盯着那女子背影瞧了会儿。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8节 “你在看什么?”阮思栋顺着他视线探过来。 “那粉衣女子,像不像皇后?” “你开玩笑呢吧?那女子腰多粗,背也宽厚!你家小皇后腰肢一手可握,身段婀娜分明,螓首薄肩,皮肤白?得就跟……” 阮思栋未说完的话堵在戚延冰冷的眼神下,忙解释:“臣绝对没有别的心思!臣这双眼睛也绝对没有冒犯过皇后!” 戚延再看去,已见那忆九楼的东家牵着女子的手,小心护她接受士兵检查,待士兵收起文牒,她才转过身。 貌凡肤暗,眉粗眼窄,削尖的下巴。 与温夏毫不相干的一个人。 他竟会觉得像温夏,竟还觉得这陌生的女子瞧着瞧着都能瞧出一分亲切感来。 也不知今日?是?怎么了,他心绪不定,会频频想起温夏。 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下车帘,整个修长脊背有些颓懒地靠在车壁上,戚延阖上眼。 陈澜在外?禀报:“皇上,此处离榆林离宫近,若您不去离宫,属下就不改道?了?” 戚延紧抿薄唇,未置一言。 无声?的等候中,陈澜便未再提,马车又徐徐行驶。 戚延是?想去看温夏,可昨夜才惊吓了她,又怎敢再去招惹她不痛快。 便让她好生歇几日?再作打算吧。 她不知道?,瓦底这回挖到的翡翠十分罕见,她见着必会放下不愉快来,她每回见到那些翡翠都会开心。 还有,她不在宫里头,他根本用不着那么多翡翠,已命工匠为她修建一座翡翠金屋。他不信等到这金玉宫建好时,她会不心动。 … 城门这头,温夏已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出京都城门,她忍不住挑起一线车帘。 目光所及,蓝空下的高大城楼越来越远,那旌旗上的“盛”字也渐渐淡出视野。 她紧紧握住手掌,才发现?方?才被?霍止舟牵着,都忘记松开手。 温夏忙抽出手,愧疚地看霍止舟手心里被?她指甲掐出的月牙痕。 “四哥哥疼吗?” “你担心他认出,还是?不舍离开?” 温夏摇头。 霍止舟道?:“放心吧,你体型都做了乔装,即便熟人看到也认不出你来。而?且……”他微顿,嗓音清越磁稳:“夏夏,离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温夏点头,望着陌上花开,绿树成荫的长道?,终于有了抛下一切的松快。 “这条我路我认得,我去青州时这里也是?开遍了花。”她笑起来。 “等出了运城,我想骑马。” 霍止舟笑着答应。 他们也算轻便,只?一辆马车与四名骑快马的侍卫,出运城不过只?用了一个半时辰。 长道?宽阔,行人不多,各行各路。 温夏跟随霍止舟下了马车,侍卫让出一匹温顺些的马。 温夏望着那马鞍时,霍止舟已让侍卫替换了新的马鞍。她莞尔一笑:“多谢四哥哥。” 她嗓音有几分像幼时的清甜。 霍止舟笑起来:“我先带你,还是?你自己?骑?” “我好久没有碰过马儿了。” “那上来吧。”霍止舟坐上马背,朝温夏递出手。 温夏借由他力量坐到马背上,霍止舟双臂拉过缰绳,送入她手中。温夏很自然地握住,夹紧马腹,一记号令,马儿奔跑在这林荫长道?上。 斑驳日?光洒下,耳鬓风声?朗朗,温夏高兴得笑出声?来。 霍止舟虚扶着她腰,像小时候那样怕她摔下马背,可每一次她都能轻松自如地驱驶她那匹白?马。 温夏仰起脸,任骄阳自树叶间落在眼中,落在脸颊。她额头抵着霍止舟胸膛,像从?前那般望着他笑。 霍止舟垂眼看她,弯起薄唇。 温夏许久没有骑过马,却觉得畅快轻松。 她似一只?驰骋在山河间的精灵,而?不再是?被?戚延困于皇宫里的金丝雀。 “四哥哥,青州行宫的黑衣人是?你派来的?” “嗯,那次害你受惊了?”霍止舟解释:“我知你不快乐,那时在青州便于出手,可我还是?晚了一步,也该事先写信与你商量。” 温夏仰着脸,自这角度看阳光,看蓝空绿叶,看他有愧的眼睛。 她认真又如一贯的温柔:“你下次做事要同我商量,不要再像青州那般了。” 霍止舟应下。 “我们行到酉时,你可否受得住?” 温夏轻应一声?。 她在晚霞落下时,追逐了一场夕阳。 夕阳盛大而?热烈,就在她眼前无限放大,又缓缓自山头落下。天际霞光万丈,蓝空挂着旖旎云彩,温夏亲眼见这大盛的山河,亲身追逐在这霞光里。 她竟会有一点怅然,会在这霞光中想起运城碧湖上的彩虹,但?微凉的风把这一切抛在了身后土地上,不让她带着遗憾离开。 温夏微微一笑,再也不愿去想接近十三年的时光。 夜间,他们入住到当地条件好些的客栈。 殷训要的都是?天字号房间,温夏与霍止舟住最中间的房间,侍卫住两侧。 回到房中,温夏洗去一身疲惫,在寝衣外?系上披风,提着灯敲响隔壁霍止舟的房门。 霍止舟打开门,月光入了满怀,照在他英隽的脸上。 他眉眼温和:“夏夏不敢睡?” “没有,我有礼物要给你。” 温夏将?藏在背后的锦袋递到霍止舟身前。 “四哥哥,你今年多少岁?这是?我为你做的生辰礼物,现?在才有机会给你。” 霍止舟意外?地打开锦袋,眼底一片惊艳之喜。 锦袋中是?温夏做的玉腰带,上面缝制的翡翠玉片底部垫着金,看一遍便知针难穿过,费时费力,会伤手。 霍止舟紧望温夏,目光落在她手指上,笑着道?:“我十月十九生辰,今年二十一岁。” “你喜欢吗?”温夏笑起来:“那你生辰还没到呢!” 她立在这片夜色中,双眼盈着一汪温柔月色。 霍止舟弯起薄唇:“等到那日?,我给你做乳酪栗子糕吃。” 温夏笑着让他早些就寝。 “若是?觉得脸上不舒服,可以卸下来,离京都尚远,你覆面纱便可。” “没关系。” 温夏回到房间,摸了摸脸颊躺进床榻中。 今日?奔波赶路本该很累才是?,她却一时没有睡着,思绪纷杂,担心离宫那边,担心戚延会不会发现?。 可芸娥易容手段这般高明,她嘱咐了许多细节给芸娥,该是?不会被?发现?的。 第50章 榆林离宫。 芸娥易容成温夏已有三日。 这三日除了白蔻瞧着她嗓音不好, 有些担心外,其?余近身侍奉的宫人都没有发现过异常。 算着时日, 温夏与她主人已经离京都很远了。 而她也该完成她的使命了。 芸娥坐到镜前?,镜中是一张不属于她的姣美的脸,她轻轻笑了一下,回忆一些悲苦的美好的事,眼角滑下一行?泪。 她九岁带着母亲、妹妹躲难时,是素不相?识的霍止舟救了她。那时年少的主?人?自己?都自身难保,还要庇护她与亲人?。是他为母亲与妹妹请来大夫, 延续了她们一段生命,让她们临走?时没有痛苦。 如今主?人?已是坐拥江山的帝王,训养出的死士无数, 而她是其?中易容最出色,也许也是最得他信任的人?。 他们都隐瞒了温夏, 她不可能代替一个国色天香的人?好好活着,若是普通人?, 她的易容之术不会?有破绽。可温夏的容貌与身姿,她想瞒一辈子是不可能的。 子夜。 所有人?熟睡的时刻。 芸娥布置好机关,点燃烛台,回到床榻,服下一颗安眠散。 待半个时辰后那烛台会?掉落下来,顺着地上的酒液烧光整座寝宫, 她在沉睡中会?被烟雾呛到窒息, 倒是感觉不到多痛。 一切都如常运转, 那烛台因燃得只剩一小节, 在不对称的重力下掉去地面,火光一瞬间顺着地上酒液蔓延开?。 殿中桌椅, 珠帘,房梁全都窜起熊熊火焰。 …… 大火烧起来时,守在离宫附近的御前?暗卫忙道不妙,施展轻功飞去坤元宫,不顾一切救人?。 他们眼中的皇后娘娘终于被合力救出来,但浑身的伤,已经奄奄一息。 “娘娘!!”白蔻身穿单薄寝衣,头?发蓬乱,哭得撕心裂肺。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79节 太医赶来,全力施针救回人?,正要处理伤口之际,门外宫人?在高?喝圣驾。 戚延得知这一切早已发疯了般冲过来。 他不敢相?信。 听到这消息,他盼着是想争夺他皇位的那几个被囚禁的皇兄皇弟在恶意整蛊他。 但眼前?大火尚未扑灭的宫殿火光冲天,浓烟弥漫着整片夜空。 暗卫说皇后娘娘已经救出来了,太医正在救治。 他不顾一切冲进大殿,脚步都在颤抖。 躺在美人?榻上的人?半张脸都被烧毁,整个人?身体都是布满残污的伤痕,她头?顶、人?中、肩头?……许许多多穴位都被太医施着银针。 戚延僵立原地,错愕双眼猩红一片,他大口大口地喘息,忽然不顾一切冲向温夏。 “夏夏!” 亲卫拦着他,不让他去打扰太医救治,此刻连太医都再没有功夫同他请安,手上不停在清理她身体伤势。 戚延被亲卫抱住双腿,他猩红的眼发疯般紧盯温夏。 那是她半张完好的脸,安静地像只是睡着了,可她另外半张脸又布满了血痕。 戚延颤抖地,像个哮喘病人?般喘不了气,哽红了脖颈。猩红的眼中,早有泪滚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他四天前?才见过她,她才打了他一巴掌,她当?时力气尚好,健健康康,为什么现在会?这样? 为什么? 他怎么就答应将她送来了行?宫,怎么就能放她独自一人?离开?。 为什么啊。 “夏夏,你醒过来!” 戚延踢开?亲卫冲上前?,但太医不让他靠近温夏,他只能僵硬地,佝偻地站在她身边,看她一双腿上全是烧伤的痕迹,触目惊心。 “对不起……” 戚延嗓音嘶哑,一身帝王威压泄了气般,佝偻地轰然跪在榻前?。 他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夏夏,他完完整整的夏夏被他害成这样了,都是他害的啊。 白蔻跪在他脚边痛哭着道:“皇上,求您把?娘娘救过来,奴婢只有这一个主?子,奴婢只有这一个娘娘,求您了!” 戚延猩红的双眼盯着她:“为什么不照顾好她?为什么?” 他问了许多遍为什么。 可他好像明?白他不是在问这一宫的奴婢,一宫的太医。 他是在问他自己?。 为什么他不照顾好她? 为什么他十?二岁时喜欢上了温夏这么可爱漂亮的妹妹,却要伤害她。 为什么她九岁时要赶她走?。 为什么大婚之日他不陪在她身边,为什么不给她风风光光的封后大典。 为什么洞房花烛夜不留下来,要让她有多远滚多远? 为什么要在朝堂上拿她的清白当?成利剑,深深地伤害明?明?看中名声的她? 他怎么可以做到这么恶毒。 还理直气壮地觉得他弥补了,她就该原谅了? 还理直气壮地以为她来离宫消气了,时间久了,她就会?回到他身边了? 他凭什么可以这样对她,把?她害成现在这样。 戚延嘶哑地,溃不成声地发出一声嘶喊:“孤错了,夏夏,我再也不逼你了。” “再也不欺负你了。” “再也不会?让你难过,让你不开?心了。” “你睁开?眼睛,夏夏。温夏,朕命你醒过来!” …… 漫长的救治,太医终于处理好温夏身上的伤口。 她双腿皮肤烧坏,右脸眉骨与耳鬓处伤到,整个脸颊裹着药纱,唯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一双腿也缠着药纱,再看不见从前?纤细完整的模样。 她终于睁过一次眼,环视了一圈四周,视线落在他身上,陌生又疲惫,也忍着强烈的痛苦,又重重地阖上眼昏迷过去。 戚延握着她缠满纱布的双手,怕将她弄疼,痉挛地松开?手掌。 一颗泪掉落在她手背纱布上。 太医战战兢兢禀着,皇后娘娘的烧伤不算严重,只是瞧着渗人?,这不是致命伤。致命伤是她沉睡时吸入的浓烟,脉象上肺部受损严重。命暂时是抢救回来了,可接下来要看皇后娘娘能不能挺过来。 和命相?比,被毁掉容貌都算是小事。 戚延一动不动,只有痛苦,只有对他自己?的悔恨。 他想回到十?二年前?,告诉那个十?二岁的戚延,不要伤害小夏夏。 她是你未来的结发妻子。 伤害她,你会?后悔的。 此刻,戚延如同行?尸走?肉,只剩下一副空空的躯壳。 他不知道他在落泪,只感觉脸颊一片湿润的冷意,看到胡顺流着眼泪呈上手帕给他。 戚延一动不动紧望美人?榻上昏迷的温夏,嗓音抑制不住地颤抖:“回宫,夏夏,我们回宫,太子哥哥一定治好你……” 亲卫来抬美人?榻,都有武艺在身,不至于颠簸到榻上平躺的人?。 戚延紧跟其?后,跨出殿门,龙袍衣摆翻卷,痛苦的嗓音带着萧杀寒意。 “坤元宫宫人?,杀无赦。” 陈澜领命俯首,看了眼殿中痛哭的白蔻:“皇后娘娘的贴身婢女也在其?中么?” 戚延余光冷瞥一眼跪趴在殿中哭泣的白蔻,瞧见了她腕间温夏曾佩戴过的一只翡翠手镯。 他整双猩红而痛苦的眼睛,终于在看见这只手镯时心软了那么一瞬间。 陈澜了然,关上了殿门,将白蔻囚于殿中。 坤元宫上下,除了外出办事的著文与香砂,其?余人?等没有葬身在这场大火中,可也等于葬身在了这火海中。 …… 天际乌云退散,泛起了鱼肚白。 天光透进乾章宫的雕窗,寝宫内仍还燃着烧了彻夜的烛火。 戚延坐在龙床边,寸步不离守着床上的人?。 温夏一直没有醒过,期间只蹙过一次眉,太医用了最好的止痛药,为她镇住了疼痛。 她整个人?都缠满了药纱,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爱美爱干净到娇气的女子了,她醒来若瞧见她此刻的模样,该有多难过。 戚延俯下身,长臂虚揽着怀中人?,脸颊轻轻落在她裹满药纱的脸颊上。 鼻端再也不是从前?熟悉的香香甜甜的气息,而是浓烈的药气。 她的轮廓好像也与从前?不同了很多,这一切都是他害的啊。 有泪无声顺着戚延眼角滴落。 “夏夏,待你醒来,我还你这张脸可好?” “太子哥哥不会?嫌夏夏不漂亮了,太子哥哥也变成丑八怪吧。” “那日.逼你承宠,朕不是真的想要让你在那时怀上子嗣,朕只是气极了。可现在朕告诉你时已经晚了,我有什么理由生你的气呢,应该是你生我的气才对。”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去离宫的是你,为什么不能是我。我去离宫,把?皇宫给你住,宫里不会?走?水,就算宫里走?水了也会?有那么多的禁卫及时救你出来……我好蠢啊,我后悔了。” “夏夏,我没有想要和你变成现在的结局,是我不好,是我错了。” 把?对温立璋的恨加诸在她身上,是他犯的最大的错误。 如果?可以重来…… 不,一切都晚了啊。 戚延埋在温夏枕边,从压抑的痛苦到粗沉的哭声。 他的哭声并不大,很低很轻,微弱到只是一种沉沉的呼吸声,可只有他知道这是他的哭泣。 在外强盛的戚延,原来也会?有这一日。 陈澜立在殿门外,直到殿中这股粗沉的喘息停下,才轻声步入寝宫,候在门口处。 戚延看到他,僵硬地起身。却在踏出脚步的一瞬间栽倒下去,双膝软到直直跪在地上。 陈澜快步进来扶他,戚延整个人?都虚脱到没有力气,靠着陈澜的搀扶才起身。 退到殿门处,戚延发红的眼眶无声守望着龙床,随时观察着床上的人?。 陈澜低声禀着:“处死坤元宫的宫人?之前?,属下已经查问清楚,当?夜娘娘心情欠佳,饮了一些桂花米酿,不要宫人?伺候。” “娘娘除了前?些日子去过两回寺庙祈福,这几日都因为心情差,一直呆在离宫,每日除了看书便是养神睡觉。” 陈澜禀完,无声退下。 胡顺步入寝宫,低声请示:“皇上,此刻的时辰……奴才这就去武德门通知文武百官今日休朝。” “罢朝十?日,皇后未醒,朕哪也不会?去。” 戚延回到龙床前?,就坐在床边踏道上守着温夏,一整夜未合眼,他不敢睡,害怕再错过了可能会?醒来的她。 红红的长眸无声紧望床榻之人?,他只能在心底祈祷。愿老天保佑,把?一切厄难给他承受。 只要让她醒过来,他可以不要长寿,不要健康,不要江山。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0节 …… 悠悠秋风下,一望无际的麦田细细晃摇,作出清浅的沙沙声。 马车平缓行?驶在广阔长道上,离京都已经一千五百里,温夏从车窗里探出脑袋。 卸去一切乔装,她面颊有这几日憋红的一块痕迹,两颗痘痘,但很是松快惬意。她仰起脸,任阳光落在温柔杏眼中,洒在清澈酒窝里。 “进祁州啦。” 温夏翘起唇角,这几日她睡不安稳,便让霍止舟夜里也慢慢赶路,再有一日便可以到北地家乡了。 “等回了家,我就能见到娘亲了,还能去爹爹从前?住的小木屋为他打扫打扫,还能见到初儿了。”温夏笑着说她有一个侄儿,听说十?分可爱。 霍止舟笑着听她说话,修长手指慢斯条理剥着果?壳,递给她一个柑橘。 温夏靠在窗边吃着,觉得很甜,分下一瓣喂到霍止舟薄唇边。 可她忽然愣了下,想起他之前?表明?的心迹,忙把?橘子肉递到到他掌心里。 她转身看向窗外。 这样喂给他与三个哥哥东西吃,是她小时候常做的事,她也曾这样喂过戚延,总是爱把?她觉得好吃的分享给他们。 她这份分享的心情都只当?他们是哥哥,可也许就是这样没有界限,才让霍止舟误产生了别的感情吧。 温夏有些懊悔,看来以后要跟哥哥们划清界线才是。 车厢里,霍止舟无声看着掌心里的一瓣橘,薄唇略显无奈,自己?喂到口中。 京都的一切温夏都不知晓,她只知道这路是通向家里。再有一日,她就可以回到她出生的地方,她最快乐的地方了。 第51章 马车行到翌日夜里, 温夏终于入了北地。 五座城邦幅员辽阔,临近燕国, 大盛统称这一片为北地,将军府坐落在朔城。 马车停在朔城城门处,被士兵拦截。 深夜是不允许车马行?人再?入城的,即便如今两?国已无战事,温立璋生前立的规矩温家军一直履行?,从不敢忘。 温夏覆着面纱,自?车帘一线间望着城门上飘动的两?面旌旗。 除了“盛”字, 还有温家军的“温”字。 深秋寒风扑面,她忽然有些热泪盈眶。 殷训递出温夏的玉牌,士兵脸色一变, 瞬间十分郑重恭敬,快速遣左右去?开城门, 什么都没有盘问。 马车徐徐驶入城门。 城中屋舍巷道整齐排开,温夏无比熟悉, 眼眶湿热。 她在这里长大,曾坐在温立璋的马背上,从这长道两?侧的无数百姓中穿过,他们笑着招呼“温将军好”,笑着夸“小姐好漂亮”“小姐长命百岁”…… 她的爹爹是世界上最?好的爹爹。 可是她再?也没有这么好的爹爹了。 霍止舟好像知晓她的心事,安静凝望她, 愧于安慰, 也没有开口打扰她, 只隔着袖摆轻轻覆住她的手。 直到马车停在将军府外的巷道上。 “夏夏, 我们到家了。”霍止舟道。 温夏望着熟悉的府门笑了起来。 偌大的府邸外有着重兵把守,殷训上前递上一封信件。 士兵转交给府中守卫, 一层层交到了许映如手中。 那信中有温夏的玉牌和她写的信。 她未敢在信上解释太多,但许映如读完信便知她能从皇宫里来到北地,必是异常。 深夜,巍峨府门开启,许映如肩批一件氅衣,鬓发有睡梦中被叫醒的一丝乱,立在檐下,目光晶莹闪烁。 温夏肩披玄色大氅,兜帽也围着脑袋,整个人只露出一双眼睛,迈向台阶时,许映如眼含热泪。 母女二人深深凝望彼此,却默契地没有在外对话,携手快步回到房中。 待容姑关上房门,温夏才紧紧拥住许映如:“娘,女儿好想您……” “夏夏!”许映如流着眼泪,不停抚摸她风尘仆仆的脸颊。 “你怎么回来了,怎么……”许映如望着她身后?揭下面纱的霍止舟,错愕良久,目中既高兴又有几分复杂之色。 温夏明白,恐怕母亲也曾经在那场仗中怀疑过四?哥哥。 温夏先说着霍止舟的事。 霍止舟把告诉过温夏的一切都全无隐瞒地解释给了许映如。 心结解开,可许映如也满脸难色,流下眼泪来。 忠心耿耿的温家怎会再?认一个从前敌国的皇帝为养子呢。 霍止舟温润嗓音称呼的却一直都是“母亲”。 许映如泪中带笑:“先让容姑带你去?安顿,你大哥在北州,我派人去?通传他,他明日便可回府来与你相见。你三哥去?南边了,我也派人去?叫他,明日一早他便能回来。” 霍止舟行?礼离开了房间,他的姿态只是一个儿子对待母亲的尊敬,只如同从前的温斯和。 房中只剩温夏与许映如母女,许映如唤来婢女为温夏洗漱,待她出来,亲自?为她梳头,屏退了婢女。 “夏夏,为何要离开皇宫?你都发生了什么,告诉娘。” 温夏望着镜中亲切的脸,流下眼泪:“娘,我不想再?回他身边了。” “他,他逼我承宠……” 温夏说不出话来,她知道她介意的不是戚延逼迫她承宠这一点,是他一路来的所作所为,这么多年在她心上刻下的伤痕。 她一向温顺,从来不违逆父母,也时刻愿意豁出自?己?保护温家。 可面对如今的戚延,她只觉得她再?也不愿忍受了。 走?到这一步,她是任性的吧。 为了一己?私欲就离开皇宫,抛下那凤座,会连累了温家。 想到此,温夏双眼黯然失色,难过地垂下杏眼,不敢再?看?镜子里的母亲。 可哪怕许映如没有听她说完所有心里话,也知晓她在皇宫里有多不如意。 许映如泪中带笑:“回来就回来吧,不要怕连累家里,只要我的夏夏过得开心,为娘的做什么都愿意。” 温夏转身埋在许映如温暖的怀中。 她哽咽着说对不起。 许映如拍着她颤抖的双肩:“是娘对不起你,娘从来没有劝过你爹爹,从来没有为你说过话。” 也直到看?见一向孝顺听话的女儿不顾一切回来,她才深深后?悔。 这是温夏九岁以后?第一次再?同母亲睡在一起,即便母女俩话不算多,都只是笑,但温夏也感到无比轻松自?在。 温斯来第二天一早就冲进了府门,在后?院找到霍止舟。 温斯来英姿笔挺,高束发冠,干脆利落。他五官刚棱有力,清透的双眼宛如少年的黑亮干净,一点也不像镇守北地的大将,周身没有权利之主?的那股凛冽威仪。刚策马赶回来,他玄袍上仆仆风尘,夹着几根枯草。 见到霍止舟,温斯来双眼动容,冲上前一把抱住霍止舟,狠狠拍他肩膀。 “老四?哈哈哈!我们终于再?见到你了!” 霍止舟也紧紧按住温斯来肩膀,说不出心底这股动容的滋味。 他作为皇子的时间要比作为温家子嗣的时间久,可亲情人伦是他在温家才体验到的,这种人世间最?干净最?无私的亲情是温家给了他。 哪怕如今已经在这帝位上学会了不露悲喜,敛藏情绪,霍止舟也终是忍不住愉悦地笑起来。 二人松开手臂,互相端详彼此,都十分高兴。 “你这些年都去?哪儿了?” 霍止舟敛了笑,正?色道:“三哥,我是燕国人。” 温斯来愣住。 霍止舟向他袒露出一切。 温斯来听完一时沉默,有些难过之色。 霍止舟也颇在意温斯来的情绪,可以说他们二人的关系最?好,他沉默片刻:“你在意我身份,还是不信任我了?” “我没有,我只是有点接受不了。”温斯来黑亮的双眼中有毫不遮掩的痛楚:“我想父亲了……” 他是最?没有猜忌过霍止舟的人。眼下让他知晓当年那黑鹰是霍止舟的敌人派来的,即便霍止舟也是受害者,他也忍不住会责怪会埋怨,会遗憾如果那个时候霍止舟不在战场,他们的父亲就不会死?了。 这些情绪涌现,温斯来望着霍止舟黯淡的神色,也终于有些不忍心。 “那你后?来伤势可重?” “已无碍了。”霍止舟颇有些动容,他对谁都只是把废帝对他的伤害一笔带过,不曾细说,但只有温斯来问他伤势可重。 温斯来终是扬起笑来,朝身后?院中看?去?:“母亲信上说夏夏也回来了,你可见到她了?走?,找夏夏去?!” 二人往许映如院中行?去?。 容姑已向温夏通报温斯来回府了,温夏赶路多日,今日本想赖床补上一觉,得知消息后?倒是十分开心,睡意全无,刚起身梳妆好。 她才行?到檐下,便见月洞门处折身进来的温斯来。 青年眉目还是十四?岁她离开时那般亲切,英姿爽快不拘。见着她,他双眼透亮,大步奔来一把背起了她。 温夏忙搂住温斯来脖子,笑出声来:“三哥哥!” “想死?我的夏夏了!”温斯来背着她在庭中转圈,像小时候那般。 耳鬓珠钗作响,温夏忙扶住满头钗翠,生怕摔了她在母亲那刚薅来的宝贝簪子。 …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1节 夜里时,温斯和也从北州赶回府中,除了镇守在南屿海的二哥哥无法?抽身,他们一家人总算是团聚了。 如今,温斯和与温斯来都知晓了温夏离宫的原因?。 温斯立沉默。 温斯来“砰”一声放下酒杯:“老子去?调兵,弄死?姓戚的狗皇帝!” “坐下!”温斯来冷斥:“跟陈叔久了,在家里也学那套粗蛮言语?母亲和夏夏还在这呢!” 温斯来憋屈地瞪温斯立。 温斯立冷声道:“别在北地跟个土皇帝似的,一口一个狗皇帝,谁给你的胆?莫要忘了父亲从前如何叮嘱你我的!” 温夏有些黯然,哥哥们因?为她而?起争执,这是她不愿看?到的。 “大哥哥与三哥哥别因?为我而?动怒,我这般离开皇宫归根结底是我不对,连累了温家。若皇上发现我了动怒了,我会回到皇宫听候他发落,我绝不愿牵连到温家。” 可温夏想,她好像的确是任性了。 让她留在戚延身边,她做不到,她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忍受,那样顺从。 若真到戚延发现她逃跑那天,她只能舍下余生自?由回到他身边了吧,不能让他处置温家。 至少,至少他是喜欢她这副皮囊,每回侍寝时喜欢她这具身体的。 到此时此刻,温夏心里只能这般苦涩地想,他根本看?不见她皮囊背后?的一颗心,他们之间好像只有这具皮囊吧。 温斯来:“什么叫牵连温家,你是温家的嫡女,父亲为什么收养哥哥们,为的就是让我们保护你与母亲!” 温斯立眸若寒刃,冷冰冰睨着温斯来,嗓音无比沉稳:“父亲收养你我,是保护母亲与夏夏不假,更是保护大盛,守护我大盛疆土。” 他并没有看?身边的霍止舟,可满座无人不知他这句话的隐意。 他表明温家绝对的立场,长子之责在肩上,温斯立素来都比任何人思虑更周全。 他紧望上座的温夏:“夏夏不必自?责,也不必怕连累温家。出了事,该担什么责任都由我温家一力来担。” 温夏听着这话,只有更多的歉疚。 一家人的团圆饭结束后?,温斯立单独见了温夏。 “夏夏决定好要随燕皇去?燕国?” 温夏黯然道:“如今我只能去?四?哥哥那里躲一躲,待风头过后?我再?回来,现在留在北地,我会牵连到你们的。” 温斯立怕的不是被牵连,只希望温夏做的决定都是经过考虑的。 他点了点头道:“若你决定好,大哥便为你筹谋好。在燕国不比在大盛,哥哥会暗中将我温家的死?士潜送到燕国,若你看?见这样的记号,便可以放心亮出身份,唤出死?士……” 温斯立拿出绢布与笔,与温夏筹谋好暗号,叮嘱她在外不要轻信他人,也包括霍止舟。 温夏怔怔望着温斯立:“大哥还是不信四?哥哥的话吗?” “不是,我只是担心凡为帝王者,皆与从前身份不同,心境也会不一。”温斯立道:“哥哥只是担心你。” 温夏轻轻点头;“大哥放心,我会多留一份心的。” …… 重回家乡,温夏每一日都很开心。 温斯立的养子初儿两?岁不到,长得乖萌可爱,奶呼呼的嗓音会喊姑姑,叫得温夏十分欢喜。 午后?,她陪完小侄子便独自?去?了温立璋从前居住的小木屋。 这处木屋自?外头瞧着十分简单,但左右厢房陈设中却是雅致,屋中有温立璋的书房,从前使用过的兵器。右侧厢房是一间琴室,里面摆放着一把古琴,书架上许多乐谱。最?里面的灶房中除了做饭的用具,还有几样耕地的工具,明明她的爹爹从不耕地呀。 小木屋四?周围着宽宽的篱笆墙,宽敞的院子里有鱼池,桃树,水井,鸡圈,与一架秋千。 温夏带来了几名婢女,开始着人打扫。 这里也不算脏,许映如每年都会派人来清理一遍,但她从不自?己?过来。 这处木屋,记忆中好像爹爹只带温夏一人来过。 温夏从前没有细想过这些细节,可如今站在这里,看?庭中黄泥地上落满桃果与枯叶,后?知后?觉感应到,这里也许是温立璋的一片禁地。 她重新步入书房。 书架上都是一些温立璋从前常爱的书,他以前每个月会来这里住上三两?回,那时温夏不爱过来,觉得这里的床不软乎,院子没有铺石板,漂亮的鞋子会踩得满脚都是泥。她那时只喜欢庭中的秋千,一座便是半天,温立璋不厌其烦,将小小的她系在怀兜里,陪着四?五岁的她一直荡着秋千玩。 温夏翻看?着架上几本兵法?,本是随意地一瞥,她忽然被一行?笔记吸引住全部目光,一时怔住。 上面的字迹,她无比熟悉,是太后?的笔迹。 温夏怔怔往后?翻,在其中几页也发现太后?的批注,还有爹爹的批注。 满纸只讲兵法?,可其中几页会看?到太后?的字迹落在爹爹的字旁,标注出一个笑脸的符号。 直到她翻到另一本兵书上,太后?与爹爹共同的字迹。 “情敦鹣鲽,桃花灼灼。” …… 将军府。 温夏来到许映如的房间。 初儿已经从午睡中醒来,奶声奶气地喊外祖母,许映如笑着在陪他玩铃铛。 容姑与乳娘朝温夏行?礼,许映如道:“夏夏回来了,前几日下过雨,我还未派人去?看?,你父亲的木屋可有要修葺的地方?” 温夏说着没有,看?了眼容姑:“姑姑带初儿去?玩吧,我有话同母亲说。” 待屋中只剩母女二人,许映如关切道:“夏夏怎么了?” “我这次离开尚未与母后?道别,母后?在离州祭祖,可惜我无法?再?见她一面。” 许映如由衷叹道:“太后?娘娘的确是真心待你。” 温夏留意着许映如的神情:“娘亲,我在爹爹的书房看?见他书籍上的一些批注,里面有太后?的字迹。” 许映如微怔片刻,背过身去?捡起地毯上初儿的玩具:“你父亲的书我也不曾翻过,不清楚。” “娘,我已经不再?是大盛的皇后?了,您还不能跟我说实?话吗?” 许映如婉约的背影微僵片刻,依旧弯腰拾捡地上玩具:“娘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温夏深吸口气,如今不会再?信他们像从前那样打发她,她已经为这流言背了十二三年的苦。 “我爹爹与太后?,到底有没有过私情?为什么他的兵书上会写‘鹣鲽’二字,这难道不该是写给您,写给他妻子的吗?为什么他要写给太后?,他对您到底有没有过不忠?” 许映如握着那虎头娃娃一动不动,屋中寂静无声,漫长的时间流淌过,许映如终于转过身来。 她温婉的脸颊滑下一道泪痕,凝望温夏,她终于笑着承认:“你爹爹没有对我不忠,他从来都没有。” “夏夏,你爹爹与太后?也没有私情。” 她沉默许久,终于说:“太后?原本就是你爹爹的妻子。” 温夏眼睫颤动,错愕在原地。 …… 皇宫。 今夜的乾章宫内依旧灯火通明。 从皇后?娘娘在离宫大火中被救出到今日,已经过去?了足足五日。 侍奉的御前宫人一刻都不敢马虎,离宫中被皇帝赐死?的宫人,包括昨日不慎将药汁打翻在皇后?手腕上的那名药童,都在帝王冷鸷的暴怒之下被处死?。 没有人敢有一丝异动。 也不敢犯一丝错。 寝宫内,戚延守在龙床前的踏道上,席地而?坐的龙袍衣摆布满褶皱。若搁从前,他们的皇上是绝不会穿起褶子的衣衫。 但是此刻,戚延一动不动守着床中人,五日只睡了不到半日,他的一双凤目中早已布满红血丝,眼睑也一片青色。 太医入内施针,戚延这才退到一旁,却因?蹲得太久而?双腿发麻,是被胡顺与陈澜搀扶着才能起来。 他薄唇干裂到暴起许多细小的皮褶,这几日都没有再?剃过唇周胡茬,密密点点地冒出一团乌青。 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意气风发,英隽俊美的帝王了。 趁着太医施针的这间隙,胡顺苦苦哀求戚延去?用膳,戚延一动不动,眼眸紧紧落在龙床上,目中只有温夏,只有太医施进她眉心的银针。 见劝不动他用膳,胡顺只得苦口婆心道:“那皇上去?沐浴吧,奴才再?为您整理仪容,您看?您的胡茬都好几天未剃过了。” 戚延仍一动不动。 胡顺只得躬身拿过一面铜镜:“皇上,您都憔悴成这般模样了,您这样,皇后?娘娘醒来看?见也是会难过的啊。” 戚延这才抬眼望着镜中人。 他的胡茬已经冒出很多来,他记得有两?回他都故意用这浅浅的胡茬去?亲温夏。她想推开他却推不动,他刻意扎在她娇薄的肌肤上,惹得她娇靥通红,说她害怕痒。 戚延僵硬地,又着急地命令:“为朕洗漱。” 他用最?快的时间沐浴完,整理好仪容,正?要回到寝宫时,瞧见殿中跪着的苍老身影。 云桂朝他请安道:“皇上,奴才入宫来看?您,看?皇后?了。” 戚延嗓音嘶哑:“平身吧。” 他快步走?到龙床前,脚步未发出一声动静。 云桂跪在屏风处,抬眼凝望龙床上被药纱包裹得已再?无往昔风华的皇后?,目中滚下泪来。 “皇上,展儿已经救过来了,多谢您与娘娘的救命之恩!” 戚延未再?理会,一双眼睨来,似无声在说“救过来就好,你可以退下了”。 云桂却仍跪在一团烛光中。 他安静地望着憔悴的龙颜,榻上死?气沉沉的人影。 他才五十二岁,却似乎在这几日里两?鬓都已经白透了,也在这无声的沉默中像做下一场慎重的抉择。 他说:“皇上,您还会再?爱这样的皇后?娘娘么?” 戚延深眸凝来,目中森冷愤怒,就像拒绝世间任何人说他的皇后?伤了残了,拒绝任何人质疑他对她的感情。 云桂是伺候了先皇一辈子的宫人,他不会读不懂戚延这样的眼神,他却并没有下去?。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2节 他目中噙泪:“老奴今夜管不住嘴了,老奴想问问您,您还会对这样的皇后?娘娘再?保持初心么?” “皇后?她救了小儿一命,老奴也该报答您与她。” 戚延皱着眉,想呵斥聒噪的云桂下去?。 “皇上,您恨恭德王吗?”云桂却在这样问。 戚延一时收紧眸光,冰冷视线罩在云桂脸上。 云桂依旧低低的,殷殷切切地道:“若您自?小便恨错了呢。” “若您以为的都不是真的,您看?到的,听到的,都只是别人愿意让您看?到听到的呢。” “皇上,您有没有想过,若太后?娘娘本来就是恭德王之妻呢?” 戚延错目僵立,愕然地立在稀薄光影下。 第52章 戚延终于起?身, 沉重脚步停在云桂身前?,情绪由错愕到一股压抑的愤怒。 他不信云桂敢说假话?, 可?他坚信了这?么多年的事,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 “你最好想清楚你在说什么,明德二十五年,母后被册封为父皇的太子?妃,是堂堂正正的册封。” “皇上,老奴还有展儿,就算是义子也当做亲生儿子?看待, 老奴不敢用两条性命来撒谎。” 云桂双唇嗫嚅,仍用这?样安静的,娓娓道来的语气说着。 “明德二十五年, 太后的确是堂堂正正被册封为太子?妃。可?明德二十一年,她只是南明侯嫡女, 恭德王也是卫将军府的嫡次子?。” “当年的朔城还是燕国?的国?土,还没有被我大盛攻下成?为自己的版图。您就算没有经历过朔关之战, 也应该听过那一年我军惨败,恭德王的父亲痛失三子?,整个温府唯剩下他一人。” 戚延紧眯眼眸,听着云桂娓娓道来。 云桂说,他们的故事比话?本?还要?精彩,还要?沉痛。 他的母后与温立璋竟有过婚约, 他的外祖父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把女儿嫁给皇子?。 外祖父与温立璋的父亲关系亲厚, 太后与温立璋更是两情相悦, 定?了终生。 在要?过明路定?下这?桩婚事时, 温立璋随同父亲与南明侯都被派去战场。太后素来不是闺阁里的娇弱千金,也随军去了战场做后勤的部署。 朔关之战, 盛国?兵败惨重。 忠心耿耿的温家与南明侯被车骑将军邹青陷害通敌叛国?。 温家三子?命丧战场,温立璋的父亲也在回京受审途中被邹青灭口。 南明侯被关押狱中,当年的武圣皇帝本?要?赐死,是倾慕太后的先皇动用东宫之力,保下了南明侯一命。 当年还没有人知道邹青是武圣皇帝的胞弟允王的人,没有人知晓允王欲肃清武圣皇帝的左膀右臂,谋夺帝位。 天下人皆以为邹青是有功之臣,他得到武圣皇帝的册封,官至一品。 为了肃清后患,邹青四处搜寻太后与温立璋的下落。 “当年,先皇也动用东宫之力四处寻找太后与恭德王。可?朔城地势险恶,又?是燕国?的地界,许多悬崖断谷都不通桥梁,许多村子?里也都没有进出的路。他们失联了整整三年。” 这?三年里,他们不知道各自的家族背负着叛国?的罪名。 他们与军中的最后一面还是彼此父亲都立了功,还刚过完军中的庆功宴。 他们掉落断谷中,峭壁千尺,谷中村子?没有来路,也没有去路。他们用剩下的半条命养伤,成?婚,以天地为媒,村中人为证,缔结两姓佳姻。 温立璋从没有懈怠,召集村民在山中辟路,期盼有朝一日?二人能重回盛国?。 “太后娘娘与恭德王有过一女。” 云桂说,明德二十四年,太后怀着身孕,谷中缺衣少食,太后身体很差。温立璋终于加快进程,开出一条出谷的路,带着太后回到城中。 他们却在城中被邹青的人追杀。 云桂嗫嚅着唇,说着旁人只是听来觉得惊心动魄的他人的故事。 “那时是冬天,冰天雪地的,太后在雪地里早产,产下的是一名死婴。他们哪能想到燕国?人没有害他们,害他们的反倒是自己人。” “当年为了保护太后,温立璋去引敌人,再也没有回来。” 戚延紧握着手掌,他不是一个麻木的听客,他的眼里依旧错愕,依旧震撼。他以为的佞臣,他以为的粗莽武夫竟会是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而他眼里不贞不忠的母后,原来根本?就没有他以为的不堪。为什么这?些年她不告诉他真相? “太后找了恭德王几个月,以为恭德王已?经死了,而她带着一身的仇恨回到京都,要?为两家洗清冤屈。” “可?她独自一人,根本?不是邹青的对手,她求到了当年还是太子?的先皇门下。” 云桂嗫嚅双唇,迟疑片刻:“先皇与恭德王、太后,都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年轻时的太后有家室有样貌,有贵女们没有的智慧与胆识。先皇也倾慕太后,他要?太后做他的太子?妃。” “太后本?不愿再嫁,她思虑了有半个月,再次登门时,她才答应了先皇。” 戚延紧握袖中手掌,久不开口的嗓音有些嘶哑:“朕的父皇……是以此要?挟了母后?” “哪有什么要?挟呢,皇上。”云桂噙泪的双眼望着戚延道:“先皇的贤名从东宫到他驾崩,没有人会说他不对,太后什么倚仗都没有,只有先皇这?一条路可?以走。” 所以即便他的父皇不是胁迫,也并非再是君子?所为。 父皇多么清楚母后只能倚靠东宫这?条路,他断定?了母后会嫁。 云桂道:“太后与先皇合力查出了当年的诬陷,还了两家清白,武圣皇帝自愧,不仅写下罪己诏,还依太子?所求,将太后封为太子?妃。” “他们婚后,先皇对太后恩宠有加,事事以太后为先。武圣皇帝不喜欢太后,给先皇赐封了侧妃,选了良娣。先皇以为太后会吃醋会伤心,但是太后那时不爱先皇,一点也没有伤心。” 云桂目中踟蹰,忽然不再言。 戚延望着他,嗓音依旧嘶哑:“说下去。” 云桂顿了许久:“他们一直没有圆过房,太后求先皇休了她,先皇不允,在太后酒醉中让太后怀上了您。” 戚延死死握着袖中拳头,他以为他至少是父母恩爱过的证明,他以为他的父皇哪怕有些地方做得不够好,但至少依旧是他心目中的贤主。 “先皇一直善待南明侯,可?南明侯恨皇室,在先皇登基后,他在朝中做下不少糊涂事。先皇从无怪罪,一次次袒护下来。太后于心有愧,再也没有提过休妻之事。” 可?云桂说,南明侯再恨皇室也不会糊涂到明目张胆做蠢事,他所作所为都是些小打小闹,实则是先皇为了不让太后离开,有时候刻意任朝中大臣扩肆南明侯的罪名。 “不可?能。”戚延嘶哑着反驳,可?他一点底气都没有,迎着云桂这?双噙泪的,沉默的眼。他忽然只觉得他的反驳好像跳梁小丑。 云桂透过戚延遥遥望着龙床上沉睡的人,话?已?说到此刻,再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您两岁的时候,恭德王回京了。” “他当年被困在朔城绝谷中,那里的地势至今也只有温家军能驾驭。” “太后与恭德王那次相见……” 即便只是作为旁观人,云桂目中也有这?么清晰的不忍。 他说,先皇允许了太后与恭德王的相见,世事无常,让他们好生做个了断,不要?伤了从前?的和气。 太后以为那是只有她与温立璋的相见,可?她并不知道她眼中大度的丈夫正带着弓箭手,带着云桂,带着一群死士,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随时准备要?温立璋的命。 时至今日?,云桂也不知道那一次先皇为什么决定?不杀温立璋了。 他好像忽然改变了策略,用对太后无尽的好,对温立璋看似毫无底线的信任,对温家隆重的补偿,让太后愧疚,让温立璋铭刻兄弟之情。 云桂踟蹰地说:“先皇是奴才见过的最会驾驭人心的君王。” 他一面对太后无比宽容,无比信任,用贤夫的大度与柔情得到太后的愧疚。也独自去见过温立璋,尊贵的帝王在温立璋身前?诚挚地求他为了两岁的小儿,为了他对太后的感情,不要?打破现在的局面。 “自那后,恭德王自请去攻燕国?,在三年时间里建立了温家军,攻下了燕国?朔城以北的五座城池,拥兵七十万。” 云桂说,先皇忌惮温立璋。 在温立璋回朝受封时,特?意携太后为他设庆功宴,要?太后去试探温立璋。先皇看出温立璋从来没有放下过太后,言语里透露出希望他早日?成?婚的意思。 云桂说,他从来没有见过一个君王把言语驾驭得如此成?功,能让人有愧,让人甘愿为他卖命。 为了不连累太后受到先皇的猜忌,温立璋成?婚了。 “恭德王没有挑选先皇为他甄选的世家贵女,选了一个八品掾吏的女儿,还是亡妻留下的不受宠的女儿,也就是皇后娘娘的母亲。” “可?这?成?婚不过是恭德王保护太后,安抚先皇的幌子?,他们连洞房都没有圆。先皇安插在将军府的人观察了一年,直到……” 云桂说,直到先皇精心设计,赏赐给许映如与太后一模一样的衣裙,在他们夫妻的酒中下了合欢散。 云桂埋下头去,苦笑喟然:“那酒,还是奴才给端过去的。” 戚延一双眼中早已?黯淡无光,失去所有色彩。 他不敢偏头去看龙床上的人,甚至连呼吸都极轻。 他恨了这?么多年的温立璋,恨了这?么多年的母后,原来也同样都是受害者。 他的父皇…… 戚延双目晦涩,紧紧望着云桂,要?他说下去。 云桂说,那一次后便有了皇后娘娘。太后哭了很久,关上宫门谁都没有见。可?几日?后,她恢复了以往的冷静睿智,好像明白她与温立璋再也回不到当初了。 “恭德王屡立战功,却再未回京,生根在了北地。但太后……太后抑制不住感情,每年都会与恭德王互通书信,虽然这?些信先皇都知道,他明白太后始终放不下。” “册封皇后娘娘为太子?妃,最初只是先皇想控制温家军的手段。他命国?师占卜,但国?师竟说太子?妃不论嫁给谁都是天生凤命。更重要?的,他说您与太子?妃注定?有一段姻缘,只是情路坎坷,太子?妃若为您的妻,您当有一难越的劫难。” 戚延赫然望着云桂,完全不知此事。 明明他的母后与国?师都说过温夏旺他,他们是天定?良缘。 云桂解释着他目中的意外:“让国?师闭嘴或者改口又?有何难。先皇与恭德王是早年的结拜兄弟,很了解恭德王的谨慎小心,恭德王身边的算命道士便是先皇的人。” 所以温立璋明明不愿把女儿送入皇宫,最后还是听了道士与国?师的测算,为了女儿今后的良缘,为了结拜之弟,也是因为太后……他才同意把心爱的女儿送到千里之外的皇宫。 “小太子?妃在宫里受苦的那些年,先皇知晓恭德王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处处维护,比对三个公主还亲厚,让恭德王没有理由再接女儿离开。” 云桂流下眼泪:“皇上,您觉得皇后娘娘受尽先皇慈父一般的宠爱,可?他……您看到的,也许只是先皇愿意让您看到的。” “先皇是真心爱着太后,他却终于知晓了他这?一生注定?得不到太后的心,所以您……是他控制太后与恭德王最后的筹码。” “您能看到太后与恭德王相见,都是先皇的安排。您能在每一次病中醒来见不到母后,也是因为先皇委托太后去处理恭德王的军务。而这?些太后从不知晓,她心目中的先皇敬她爱她,愿意把朝政都交给她,也疼爱太子?妃,信任温家军……” 戚延目中一片猩红,泪光浸在他这?双死灰般黯淡的眼中,他却始终不任它们落下。他沙哑地开口:“你够了。” “我父皇不是这?般的人!若他是这?样的人,母后怎么能不知道,母后怎么不在我每一次质问她时告诉我一切!”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3节 他再也看不清眼前?的黑白。 连烛光是暖色还是冷色,视线里都只余一片混沌。 也许他此刻否定?的不是云桂。 而是记忆里那个疼他爱他的父皇。 那个像寻常百姓家的父亲一般慈爱的爹爹,愿意陪伴病中的他,还能用宽阔的脊梁背他的爹爹。这?么好的父亲一遍遍告诉他“父皇不委屈,父皇不难过,只要?我们一家三口安安稳稳便好”。 他的父皇为什么是云桂口中的模样? 为什么母后在他每一次的质疑中不辩解,不告诉他她曾是温立璋的妻? 云桂埋下头:“皇上,您还记得您与太后争执时说过的话?么,您说历朝仁君都不是您的榜样,您都不会学?,您只会听先皇的话?。” 戚延记得,那一年是父皇病重,母后要?他勤政爱民,学?着历代贤主。他反驳母后,他那时很叛逆地说他不要?她管,她根本?没有资格管他,他若要?当一名仁君,他只会以他的父皇为榜样。 “父皇在孤眼里胜过千古帝王,胜过你口中无私为民的温家军”这?是戚延那时的原话?。 云桂道:“先皇做的一切太后都不知晓,太后愧对先皇。而您那般说后,即便太后察觉出先皇一些问题,她也不会再告诉您。若您眼中崇敬的父皇有污点,您还会再做一名仁君么。” 戚延死死攥着袖中拳头。 所以他的母后宁可?要?背负他的憎恨,也从来不会提他父皇的不好半句? 她凭什么不让他知道真相。 就为了这?天下苍生? 殿中阒静无声。 许久之后,云桂问:“皇上,您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呢?” 戚延薄唇颤动,却说不出话?。 他想听云桂说他的父皇不是这?么不堪,他想听到母后与他从来没有在父皇的算计中,从来没有。 云桂张了张唇,终是垂下头,没有再说出更刺伤人的话?。 荣王为什么敢造反,是因为先皇的驭权之术。 他夸荣王最有他的影子?。 连先皇都想过他最宠爱的戚延若有朝一日?站在了他母后与温立璋那边,这?帝王之位便不会再传给这?样的儿子?。 云桂缄默了,只安静地从怀中掏出三道圣旨。 他高?抬双臂呈给戚延。 可?戚延死死望着它们,许久都没有来接。 漫长的沉寂过后,戚延终于伸出手,痉挛般地展开圣旨。 是他无比敬爱的父皇的笔迹与玺印。 圣旨上写,若先皇驾崩后,太后与温立璋重圆。 诛温立璋。 太后百年后合葬帝陵。 戚延颤抖地,猛地合上圣旨。 手上余下的两道他却不敢再看。 他这?双手练过剑,与无数江湖剑客比过武,从不畏怕刀光剑影与鲜血,却不敢触碰这?两道圣旨。 漫长的寂静过去,他才颤抖地打开。 离谱得可?怕。 他想哭,可?却哈哈笑了,滚下热泪。 他无比敬爱的父皇说,若他认温立璋作继父,尊温立璋摄政,不依照圣旨处死温立璋,若他被皇后美貌魅惑,可?以废了他的帝位,可?以赐死皇后。 这?手中最后一道圣旨,是转封荣王为帝。 守着温夏五个日?夜的人,明明安静到不敢发出一点动静打扰温夏的人,终于在这?一刻哈哈地大笑,却笑得比哭还要?难看。 他的眼睛红了,泪流干了,心也好像死了。 “皇上,您可?还记得成?昭十九年,宫里有个小太监净身没有干净,与太妃宫中的宫女秽乱宫廷?” 戚延的哭笑已?经停了,他没有心情再去回忆云桂的话?。 云桂说:“当时先皇下旨,要?彻查所有内侍,老奴一把年纪被拉去净身房,您途中遇见,老奴求您开恩,是您让老奴免了多余的罪受。就当是老奴回报您吧。” 戚延记得,当年父皇震怒,下令所有内侍都要?再去补刀。云桂三十多岁,再去挨一刀也许就会丧命。他不过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于他而言这?哪是什么恩。 云桂朝他深深叩拜:“皇后娘娘所受之罪……全最无辜的。老奴谢过您与皇后娘娘救下展儿,老奴与展儿会终生为您做牛做马!” 云桂叩了响头,跪行退出了宫殿。 踏着夜色离开皇宫,云桂苦笑着流下一行泪。 当年戚延救他,免去的不是他多余的罪,而是他应受的罪。 他净身入宫廷根本?也没有割干净过,那时的阉割还不成?熟,宦臣这?条路九死一生。并非只有那小太监还留着点尾巴,他也有,只不过一直瞒了那么多年。 万幸的是那年云桂撞见戚延,利用他不知情向?他求饶,得到身为太子?的他一句赦令。 所以云展根本?不是他的养子?,是他的亲骨肉。 他忠于先皇一生,就让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做一回自己的主吧。 …… 乾章宫内。 戚延死死望着地上的三道圣旨,刺目而痛苦。 他僵硬地,慢吞吞地扭头望向?龙床,那里躺着他欺负了这?么多年的人。 原来他只是他的父皇阻止温立璋与他母后重圆的一颗棋子?,而且随时都可?以丢为弃子?。 原来他的母后愧对一生的丈夫到死都不是真心保护她,都仍在防备她。 原来他欺负了温夏这?么多年,让她饱受这?么多个日?夜的痛苦,竟全都来源于可?笑的他这?些年坚持的可?笑的理由。 距离龙床这?一段很近的路,戚延像走了十三年,一步一步停在龙床前?,望着床榻上依旧裹着厚厚药纱的人,滚下两行热泪。 他俯下身,动作很轻地把脸颊贴到她鬓边。 “对不起?,夏夏。” “你快醒来吧,让我赔你这?十三年,赔温家一切,让我同你一起?孝敬母后,弥补你。” 到此刻,他才明白少年时陪他跪过,陪他一起?受罚的小太子?妃才是最真心对待他的人。 他前?二十四年最恨的两个女子?,原来都是最在意过他的人。 “若你好不了了,那我就把自己赔给你好了。”戚延闭上眼,嗅到的不再是她耳鬓的香,而是苦涩浓烈的药气。 如果可?以换,那他甘愿去做躺在龙床上伤痕累累的人。 …… 太后得知榆林离宫的消息,终于在这?一日?赶回来了。 她鬓角拂乱,不顾一切冲进乾章宫,望着早已?不辨面目的人儿,颤抖地俯身抱着她,哭得撕心裂肺。 “夏夏,你睁眼看一看母后……” “你这?样我怎么对得起?子?儒,对得起?他。” 许嬷也在旁哭着,闻声却想提醒太后不要?在戚延面前?失言。 可?戚延望着他的母后,第一次这?般于心有愧,也这?般为她不平。 太后哭干了眼泪都没有让床上的人醒过来,她起?身,回首时珠钗拂乱,扬手的巴掌狠狠落在戚延脸颊。 满殿宫人跪下去,额头死死贴到地面。 戚延受着这?耳光,他觉得一个巴掌哪里够啊,他的母后打断他的腿都可?以,只要?能让龙床上昏迷了这?么久的温夏醒过来。 第53章 太后凤目中愤怒, 决绝,痛苦。 她深深望着戚延:“夏夏醒不过来, 你就不要再?当我的?儿子。” 戚延没有反驳,望着?他叛逆了十九年的?母亲,第一次觉得她此刻落寞得可怜。 他多?想告诉温夏他不会再欺负她,也不会再?同太后?反着?来。 只要她醒过来。 戚延依旧彻夜守着?温夏,但这一次多?了太后?与他一起。 连夜奔波回京,太后?完全顾不上自己,一直不停抚摸温夏脸颊, 不停流泪,到天亮时因为胃疾发作晕厥,才被戚延下?令送回长乐宫。 殿外, 胡顺放轻脚步进来,手?中呈着?一封信, 目中噙着?泪。 “皇上,这是云公公留下?的?。”胡顺说, 云桂今日早晨突发旧疾,死在云宅了。 戚延却明白哪有什么旧疾。 云桂侍奉先皇一生,最后?却没有为先皇保守秘密,说出昨夜那些话时便已经?没打算再?活。 戚延望着?信上召唤先皇死士的?内容与手?中的?符令,烧毁信件,面目冷峻, 只淡声着?人安顿好云展。 他往龙床上深深望去一眼:“照顾好皇后?, 她醒来立刻通报。” 京都城郊的?山脚下?, 树木林立, 飞鸟清脆啼鸣。 枝叶繁茂的?大树正好遮挡今日骄阳烈焰,戚延一身玄色龙袍, 端坐在树下?一张太师椅上,紧抿薄唇逗着?膝上一只草丛里刚捕来的?蝈蝈,周身一片帝王森冷威压。 他左右立着?四名禁卫。 随着?一声怪异的?哨响,林间疾风劲起,从四面现身出密密麻麻的?黑衣死士,足有千人之多?。 这是先皇留下?的?死士。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4节 是为了防止太后?与温立璋重圆,也为了防止他不尊先皇,被皇后?美貌魅惑,尊温立璋摄政,而留下?来针对他们的?千人死士。 他的?父皇从出生到驾崩都被世人尊崇着?一声贤主。 如今却留下?这样三?道圣旨。 没有要他死,也不曾要他母后?死。 但字里行间却都透着?比诛还可怕的?东西。 黑衣死士进前,为首男子眉骨留着?青斑,锋利轮廓加着?这独特胎记,倒是让人过目难忘。他环顾一眼四下?,朝戚延单膝跪地。 “不知皇上唤我等现身是因何?” 虽然众人也明白他们明明是针对戚延的?,见着?他都非常意?外,但先皇的?死士只凭符令任人调遣,即便意?外他们也不能?违抗。 戚延逗弄着?膝上蝈蝈,布满血丝的?眼深不可测,他一言未发,周身迸散着?强大的?杀气?。 为首统领已知不妙,回身喊撤时已经?晚了。 四面八方袭上利箭,嗖嗖刺破长空。 无数戚延的?死士凭空而降,截住去路。 血溅草地,刀光剑影。 有人见今日已无退路,破釜沉舟执剑朝戚延冲来,没有近身便被御前禁卫刺杀。 血溅到戚延龙袍上,染红了金丝龙纹。他仍好整以暇地端坐。 方才那首领喝道:“皇上要我等的?命,不如要我等拿命效忠您!” 戚延俊美面庞一片淡漠。 可以为了活命背叛先主的?人,谁能?保证不会再?背叛他。 玄衫上溅到不少血,戚延接过禁卫递来的?手?帕,却是慢斯条理擦拭着?膝上溅到血的?蝈蝈青色的?鼓腹,翅上的?血点。 他动作很轻,松开手?指放了蝈蝈,任它跳进草丛顷刻不见,才嫌恶地擦拭衣襟上的?血,转身离开了这处猩红的?天地。 刚回皇宫,戚延本打算先去沐浴,还没进乾章宫便见胡顺远远跑来。 “皇上!” 胡顺一团死灰的?脸,嗫嚅颤抖的?嘴唇,噗通朝他跪下?的?双膝,让戚延一瞬间明白原因。 他整个挺拔的?身躯赫然栽下?,是被陈澜及时扶住。 心脏里攀延出密密麻麻的?恐惧,喉咙似被人扼住,窒息的?错觉让他喘不过气?。戚延紧眯双眸,忍着?这团恐惧,猩红的?眼死死眺望着?殿门,不敢上前。 胡顺哭着?:“皇后?娘娘薨了……” 戚延听不见他的?哭声,只有这句薨了,只有快刺破耳膜的?耳鸣声。 他听到殿中传来太后?的?恸哭,听到许嬷惊慌的?尖叫,是他的?母后?晕厥了。 戚延扣着?陈澜搀扶的?手?,指甲死死陷进去,猩红的?眼紧望那殿门。 短短几丈,却如千里。 是他还未弥补的?十三?年,是他一辈子的?愧。 他终于发了疯地冲上前,被绊倒,站起来再?奔跑。 他冲到龙床前,望着?杏眼紧闭,樱唇浅抿的?人,颤抖地张着?唇却说不出话。 他把手?指落到她脖颈动脉间,习武之人,下?意?识会探这里。 可他摸不到她脉息,它们再?也不会跳动了。 戚延猩红的?眼不知看向的?是哪里,他一动不动,忽然暴戾地嘶喊太医。 他命令他们让她醒过来,他命令他们赔她命。 在场的?人都在劝他,阮思?栋与梁鹤鸣要他振作,他那几个素不亲厚的?姐姐妹妹都来假哭着?劝他节哀。 戚延揪起太医衣襟:“让她睁开眼,让皇后?看我,让她说话!” 太医办不到,跪在他脚边。 戚延起身要拔剑,被梁鹤鸣死死抱住。 “皇上,皇后?娘娘已经?去了啊!太后?晕厥,只有你能?为她操办后?事,你节哀,你振作一点!” 他们刺耳的?声音说着?她已经?死了。 他们把他叫醒。 可戚延不愿醒来,他怎么敢面对。 她才十八岁。 她还这么年轻。 十日前,他才在夜里偷偷去看她,还牵过她的?手?,还受了她一巴掌,明明她的?力气?那么大。 她怎么可能?死。 …… 阒静深冷的?寒秋夜,整座皇城萧条死寂。 乾章宫门外蜿蜒跪了无数宫人与百官。 他们全被宫殿里的?帝王赶出来了。 皇上不接受皇后?的?死,他不要任何人进去,也不许任何人操办丧事。 从午时到酉时,他独自把自己与皇后?关在殿中 紧闭的?殿门中,终于传出帝王的?恸哭声。 悲沉压抑,又似稚子的?无助。 他们何曾见过一向嚣张肆意?的?皇帝这样的?哭。 半个时辰后?,殿门终于打开。 从前挺拔高大的?帝王站在门中,此?刻身躯颓败地偻着?,脚步虚浮,只靠一双手?死死撑住门。 他嗓音颤抖:“备冰棺……” 戚延终于嘶哑地吩咐:“准备帝后?嫁衣,备热水。”他一应交代,吩咐宫人准备胭脂香粉,金翠珠玉。但礼官上前请示丧葬如何安排时,戚延冰冷眸光倏然罩在礼官身上。 “皇后?没有死!” 他说完,疾步回到殿中。 戚延后?悔了。 他后?悔方才不该守着?温夏那么久,他应该马上派人去找他的?师父。 他师父卫蔺元是江湖中人,会起死回生之术。 戚延唤来陈澜,交代他马上去找卫蔺元。 陈澜望了眼龙床上早已安息的?人,想说已经?无用了,可望着?双眼发红的?戚延,终是敛眉去安排。 宫人鱼贯而入,端着?热水,捧着?绫罗纱裙与胭脂水粉,金翠花钿,翡翠珠玉……就像皇后?还在时那样。 戚延却没有要她们侍奉,让宫人都离开,他亲自为温夏穿戴。 她昏迷不醒的?这几日,樱唇发着?皱,他每日为她涂抹好多?遍唇脂,都像是始终渗透不进去似的?,滋润不了这双好看的?唇。 往日瓷白如玉的?人,如今肌肤也有几分暗黄,疾病已经?让她失去了从前的?美,唯有轮廓,唯有五官还是她往昔姣美的?模样。 戚延俯下?身,脸颊贴在她没有烫伤的?一侧。 “夏夏,我把你治好,你还会再?睁开眼的?。” “我师父能?起死回生,就算他不能?,我是皇帝,是天子,也能?用尽道术把你召回来!” “你别怕,太子哥哥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陪着?你。” 戚延用浸过热水的?长巾擦拭温夏脸颊,又取来胭脂香粉。 他的?一双手?无比颤抖,从来不会描妆,可在这一刻却把她画得如从前的?姣美娇丽。 戚延俯下?身,颤抖地亲吻她眉心,脸颊。 一颗泪滴落在她鼻尖。 戚延轻轻擦拭,指腹摩挲在她鼻尖肌肤上,另一只手?掌落在她腰际。 他只是这样紧望她,她依旧是安然的?模样,但他忽然地轻轻眯了眯眼。 戚延无比认真地凝望眼前人。 落在她腰际的?手?掌轻轻一握,他总有一种温夏不会死的?错觉。 也有一种她不是温夏的?错觉。 黯然愧意?袭上心头,戚延心脏痛涩。 是他把她害得再?不像她。 可他不信生死。 他绝不可能?让她这样撒手?。 找来裙衫,戚延拿走?衾被,横抱起温夏要为她挪出个地方换衣裙。 可横抱着?怀中人的?他,心间却再?次升起一股异样的?,陌生的?知觉。 是他从前抱着?她时的?轻重,可却好像没有那样的?感觉。 戚延道不明,放下?怀中轻轻的?身体?,俯身紧望她姣美的?脸颊,指腹一遍遍抚过。 明明是与温夏一模一样的?容颜,他眯紧眼眸,却依旧只觉得不对。 戚延唤出云匿。 “江湖中是否有一种易容术?” 云匿倒是十分吃惊,忙回:“有,普通的?易容只是胭脂水粉乔装。最顶级的?易容有树胶骨胶做的?人皮,能?改变五官,若是练过缩骨功,还可改变身形。属下?有幸见过,能?看出一二端倪。” 戚延深眸熠熠,紧望云匿:“你去看看皇后?。”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5节 云匿忍着?满腔意?外,一面以为戚延悲痛到不敢接受,一面又忍不住怀着?希望上前去检查。 这么美的?皇后?娘娘,他即便只是一个暗卫也有自己的?审美。皇后?薨了,他这几个时辰也早就哭肿了眼睛。 云匿一番检查,失望极了:“皇上,看不出端倪来……” 戚延通红双眼中全部的?光都在这句话里熄灭下?去。 他嘶哑地让云匿下?去。 云匿忽然狂喜:“易容!”他大叫一声,早已没有一点下?属的?规矩,瞠圆了眼。 “哈哈哈易容!皇上,她是易容的?假娘娘!她是假的?!” 戚延冲到龙床前,望着?半张完全陌生的?脸,大口喘息,目中狂喜。 他俯下?身触摸这张脸,看她一半陌生一半熟悉,这一刻她完全不再?是温夏。 大悲之后?大喜,戚延双腿早已软在踏道上,哈哈大笑出声。 不是她。 不是她就好。 他没有去思?考为什么会有一个易容的?温夏。 他没有去计较她为什么骗他。 他一点也没有生气?。 他高兴她还活着?。只要她活着?就好。 戚延笑声在这大悲大喜里,终于变作痛苦的?,自嘲的?哭笑。 原来她宁愿用一个死遁的?方式,宁愿抛下?太后?,也不要他了么? 云匿朝龙床上的?人哭笑着?拜谢,回头请示戚延:“皇上,此?女如何处置?” 戚延紧望片刻,若是从前他会震怒到不留全尸。但此?刻他终究只是在稳下?心神后?道:“葬了。” 她竟然能?有这般忠心耿耿的?仆婢,即便她骗了他,他也可以厚葬此?人。 扶着?宫柱站稳,戚延望向窗外夜空。 一望无际的?漆夜,他却终于流下?眼泪笑了。 他把脸颊湿润全部擦干敛藏,一双长眸终于有被背叛,被丢弃的?痛苦与狠戾,夹杂着?那满心劫后?余生的?欢喜,让他此?刻周身气?场森寒又可怖。 打开宫门,胡顺与陈澜悉数上前来。 一双深不可测的?眼眸眺着?夜色,戚延冷声:“把皇后?的?贴身婢女带过来。” 他是错了。 是他不对。 可他愿意?为她改过。 而她想逃,这天涯海角她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论她在大盛还是燕国,还是草原,他都会让她插翅难逃。 …… 深秋里一场细雨铺开这场离别。 温夏肩披玄色大氅,头戴兜帽,唯有一双湿红的?眼楚楚盈泪,凝望送别她的?家人,不敢再?像方才那般一遍一遍说尽了“我走?了”也舍不得上马车。她背过身,任霍止舟搀扶她坐进马车,靠着?车壁掩住手?帕,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霍止舟站在车下?,朝许映如,温斯立与温斯来再?次拜别,一声殷切珍重,他才坐上马车。 巷中众人举目惜别,许映如落下?眼泪。 温斯立劝道:“母亲,三?弟,回去吧,莫让旁人看出端倪。京都中已有温家军来报,皇上彻夜守着?那位娘娘,但她伤势严重,你我皆得随时准备应对皇上的?发难。” 许映如点点头,马车已在巷道中消失不见了,她也终才收回目光,强打起精神。 夹道上奔驰的?马车中,温夏望着?出城的?路游神。 霍止舟把案几上一盘盘蜜饯糕点,卤食端给她。 温夏摇头。 他十分耐心地安慰:“回朝后?我为你养一队信鸽,让你随时能?与母亲通信。” 温夏杏眼清澈,也只是欣喜了这一瞬间又黯淡下?去。 她只是想起了许映如前日与她说的?那些事。 她心疼爹爹,心疼娘亲,也会心疼太后?。 许映如说,父亲没有不忠于她,相反,他是救了她。 原来她的?爹爹与太后?竟曾是那样的?恩爱眷侣,如果没有允王没有邹青那样的?恶人,他们也许是一对恩爱夫妻,也许这个世界上也就没有她了。 许映如说,父亲九死一生归来,见到太后?,见着?两岁的?戚延,给先皇请安,给戚延见礼,已经?明白他与太后?之间难越的?沟壑了。 那天听许映如这样说,温夏便问?:“难道我爹爹就没有想到去夺回自己的?东西吗?” 许映如说她不知道。 温夏想,也许爹爹是想过的?吧,可先皇忠心待温家,他不愿去毁了太后?现有的?生活。 许映如说,温立璋自请来了北边,攻下?了如今这一片幅员辽阔的?土地。回京受封时,先皇让他娶妻。 他选了她。 许映如笑着?说:“那时是我第二次见你爹爹,他还没有开口,我就说我可以。” 那天是在长公主府的?宴会上,许映如作为一个八品掾吏的?女儿本没有参加的?资格,但外祖父卖女求荣,托了层层关系,想把她送给好色的?常王做妾。 许映如撞见太后?与温立璋私下?的?相见,听到太后?那句“可我放不下?你”。 温立璋很快便发现了她,习武之人矫健的?身躯停在她身上,匕首将要抵在她脖颈上时,太后?喊了住手?。 太后?说:“她救过我一命。” 许映如向温夏说起往事,含泪的?目中带着?苦涩的?笑:“你知道娘不得你外祖父疼爱,他续弦后?便将我扔去青州老?家自生自灭,我遇见狼狈的?太后?,也不过只是顺手?帮了她一把。” 那正是刚刚小产,刚刚失去温立璋,被追杀的?太后?。 许映如本就没有什么依靠,也不愿惹事,只看太后?是与她一样可怜的?女子,救她回家门,也不曾问?过太后?姓谁名谁,为何被人追杀。 太后?在她破旧的?宅邸养了两日,夜里不告而别,只在桌上留下?许映如白日在庭中想摘却够不着?的?一束腊梅。 “你爹爹就放下?了手?上的?匕首,他的?匕首又寒又薄,瞧着?就吓人。太后?认出我,与我道当年的?谢。” 可许映如吓坏了,什么都不敢说,匆匆离去。 她认出了那是太后?,那是威风凛凛的?温大将军,但她默契地缄口不提他们私下?相见,默契地为他们保守了秘密。 也是在那天,温立璋站在许映如面前,他强大冷静的?双眼中早已写满他去了解了她身世背景,知道她不得父亲与继母宠爱,只能?被送去做妾换取家中仕途。他正想启唇问?她愿不愿帮他忙,做将军府正妻时,许映如很聪明地开口说“我可以”。 他们就这样结为夫妻。 “你父亲告诉我,养子还小,什么都不懂,会尊我为嫡母。府中中馈也由我打理,他不会纳妾,不会让我娘家人再?找我麻烦,我想要什么只需说一声,他能?办到就为我办到。” 这是多?好的?一桩婚事啊。 许映如十岁丧母,兢兢业业谋划着?如何活下?去,如何不被送去做好色之徒的?妾室。 温立璋说很感谢她救了他。 可她明白,是他救了她才是。 他把她保护得万分周全,正妻的?尊贵,在外的?脸面,荣华富贵全都给了她。 只是没有感情,没有夫妻该有的?生活。 许映如一点也不介意?,她遵守他的?界限,从不越界。 温夏问?:“父亲想通了,才生了我吗?” 许映如笑着?抚摸她眉眼,温柔地点了点头。 温夏还想再?问?,可娘亲已经?不愿说了。 她想,爹爹既然没有忘记太后?,为何愿意?与娘亲再?生下?她呢?她想,娘亲是不是有不愿意?说的?苦衷呢? 许映如不说,她便没有再?问?。 她只是会有一些遗憾,遗憾太后?与爹爹,遗憾娘亲与爹爹,这种想法让她很是矛盾。 第二日,马车终于行到了边境之处。 霍止舟道:“夏夏,看看车外是谁来了。” 温夏微愣,挑起车帘,望见香砂可爱熟悉的?脸颊 “娘娘!”香砂高兴得落下?泪来。 温夏下?了车,紧紧抱住她,也高兴得红了眼眶:“你在青州受苦了,伤好了吗?” 香砂白皙的?脖颈间留下?一道疤痕,温夏瞧着?自责极了。 香砂转着?圈道:“奴婢不苦,奴婢全都好了!” 她说起当时不仅摔折了腿,还磕到了脑子,天天呕吐,头疼了半个月。但索性那时霍止舟想安插芸娥过去,调换了香砂,找了大夫十二个时辰专为她医治。 主仆二人在车中聊了许久。 温夏身边如今有了个贴心的?人,这异国他乡的?路才终于觉得不那么孤单了一分。 行入燕国地界,穿过边陲城邦,几日后?抵达繁华的?云都。 马车外行人如织,鳞次栉比的?楼室与大盛建筑没什么不同,只是燕国以玄瓦为尊,一路所见巍峨磅礴。 马车岔开繁华的?街道驶入御道时,温夏在拐角处遥遥瞥见一间挂着?温家印记的?铺面。 大哥说云都中早就遍布温家的?暗探,他只是提前换成了死士的?暗号。她若有难,云都城中皆会有温家死士护她。 对于大盛皇宫里芸娘的?一切,温夏都不知道。 她只是终于落下?一颗紧绷的?心来,她都跑到燕国来了,戚延再?也找不到她了吧。 哒哒的?马蹄声踏响在御道上。 温夏望着?燕国皇城巍峨的?宫门,心间忽然对这同样庄严的?皇宫有着?抵触。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6节 “四哥哥。” 霍止舟眉眼如旧,凝望她道:“别害怕,我考虑过你会不会介意?入宫,也许你并不愿从一座宫门再?入另一座宫门,但这只是我生活所需的?地方,你也可以只把它当做起居之所。” “夏夏,你想住在宫外随时都可以告诉我,但当前还是皇宫内比较稳妥。” 温夏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再?计较下?去,只是很坚定地说:“我的?宫殿不能?在后?宫。” 霍止舟无奈抿唇:“我为你安排的?是我父皇曾经?最敬重的?长姐所住的?长公主殿,不在后?宫之地,你可以放心。” 迎着?霍止舟无奈的?笑,温夏才放下?心,有些脸红道:“多?谢四哥哥。” 她微顿,觉得哥哥二字也过于亲昵,如今不是从前未及笄的?姑娘了,应该只唤一声四哥。 马车经?过御道,沿途侍立的?铠甲禁卫皆跪行恭迎。 霍止舟先将温夏送到已更过名的?华玺宫。 宫婢内侍候满庭院,足有三?十人之多?,完全是她从前作为皇后?时的?规格。 连日赶路,温夏一身疲惫,只想休息好后?再?去告诉霍止舟她可以不用这么多?人伺候。 香砂吩咐那掌事的?宫女:“劳烦这位姐姐为我家主子打点热水沐浴吧。” 宫女恭敬道:“皇上已经?交代过,主子随奴婢来。” 寝宫之后?的?一间宫殿中,有以玉砌的?兰汤池。 水面热气?袅袅,温夏虽觉这般蹭人家的?不好,但这人是她哥哥呀。 浑身的?疲惫下?,温夏宽衣沐浴,柔白娇嫩的?肌肤泡在玉池兰汤中,只觉得四肢百骸都舒服了。 她忽然想,她的?确很难改掉骄奢的?习惯,自小爹爹便把世间宝贵的?一切都给了她。 先在宫里头躲一躲也挺好。 戚延今后?一定找不到她。 第54章 沐浴罢, 温夏躺到柔软的?床榻中?,霍止舟连枕头都是准备的松软的?蚕丝枕, 知晓她睡不习惯硬枕。 香砂为她理顺乌黑长发,屏退了宫人,低声道:“娘娘,咱们需防着些她们么??” 温夏睁开眼:“你想说什么?” “奴婢能得四公子,不,燕皇所救,被他?替换, 觉得?怪怪的?,不知如何说好。” 温夏留意着香砂的?神色。 她同香砂一样的?想法,只不过她防备的?人也有香砂。 虽然香砂是她的?奴婢, 可她也怕香砂再尊四哥哥为?主子。她记着大哥所言,凡为?帝王者, 心思皆会与从前不同。虽然她很信任四哥哥,可这异国他?乡, 她也只能多留一些心。 如今听香砂这样说来,倒是与她一条心的?。 温夏道:“我借住四哥哥的?地方暂时避难,应该感激他?护佑你我,但他?如今贵为?帝王,你所思所想也是对的?。” 香砂说今后会多留心一些。 “今后别唤我皇后娘娘了,这是燕国的?皇宫。”温夏道:“这几日赶路辛苦, 你也快去歇一歇吧。” 香砂放下帐幔退出了寝宫。 温夏补了一觉, 醒来已是两个时辰后。 窗外烧着金灿灿的?晚霞, 夕阳落在?远处宫阙上方。 华玺宫的?掌事宫女锦雁为?温夏引路, 转着这华玺宫。 若说见世面,温夏绝对可以称为?见过很大世面的?女子, 毕竟她得?太后与先皇宠爱,先皇为?太后修建的?霞夜星宫就无?比的?瑰丽,她那时七八岁,常爱去里头玩。 她只是没想到如今这华玺宫也这般瑰丽,这般宽大。 除了书房,这里专为?她设出琴室,跳舞的?庭院,陈设与她将?军府中?许多相似,壁画雕栏与庭中?景致也十分考究。 宫殿往后直通一片荷花池,虽已是深秋,池中?仍有不少?荷花绽放,亭亭娇丽,站在?岸边伸手可摘一朵莲蓬。 穿过这雅致荷花池是偌大的?花园,亭台楼阁耸立,假山鱼池造景,斑斓秋菊,燕国的?皇家园林别有一番雅韵。 锦雁一路恭敬地为?温夏介绍,这花园直通帝王居所紫宸宫,从前不算是御花园,但如今已算,不会有旁人能走到这里。 温夏坐在?桃树下的?秋千椅中?,听锦雁说起乘坐步辇去紫宸宫也不过就一刻钟。 温夏道:“从前的?长?公主看来甚得?先皇信赖。” “是,听闻先皇许多意见很听从长?公主这位皇姐,才赐这长?公主殿给她居住。但从前的?华玺宫没有这么?宽,这么?大,也没有这御花园。” 锦雁说,一切都是为?了她住着方便才改造的?。 这雅致花园,碧色荷塘,曲水流觞,阁楼戏台……连她身下的?秋千椅,全是霍止舟为?她所置。 这里不是后宫,只算前庭。离后宫甚远,根本不会有人打?扰她,旁人不得?通传也进不了这里。 温夏一时欣慰,微抿唇角,毕竟四哥哥从前也会画图纸为?她在?府中?改造池塘。她那时迷上养锦鲤,温立璋派士兵千里为?她去南海运来许多漂亮的?锦鲤,温斯和就负责把她的?池塘弄好看。 可他?从前只是温斯和,如今是霍止舟。 这般想,她又一时觉得?不妥起来。 他?如今只需要给她一个能躲开戚延的?地方,其余的?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温夏手握摘下的?莲蓬,从秋千椅上起身,想去致谢:“皇上在?何处,我能去看他?么??” “当然能,皇上吩咐您随时都可以去看他?。” 锦雁询问她可要安排步辇,温夏倒是步行走去。 这里离紫宸宫的?确很近,一路也不曾见多余的?宫人,只有修剪花枝的?宫女,每隔十丈侍立的?铠甲禁卫,倒很是清净。 霍止舟身边的?内侍擎丘来请温夏进入炳坤殿。 霍止舟正在?批阅奏疏。 他?身穿一袭明黄龙袍,丰姿俊朗,往昔温润雅致似都掩藏了这一身帝王威严之?下。他?英隽侧脸冷锐利落,修长?手指疾笔留下御批。 温夏已经无?比熟悉龙纹了,可这一袭庄严威压的?衣衫穿在?她熟悉的?四哥哥身上,倒竟陌生起来,让她站在?这殿中?,一时不知道是该唤他?哥哥还是皇上。 “怎么?停下了,你不进来?” 霍止舟从奏疏里抬起头,褪去眉目间清冷之?色,一双眼底是温夏无?比熟悉的?温润。 温夏细步无?声上前,纠结了一下,扶身行了个礼。 霍止舟手上御笔一顿,他?很快便放下奏疏步下玉阶。 “你不属于?燕国一切规矩,不用在?意这宫里的?礼数。”他?说:“以后不要给我行礼了。” 温夏终于?抿起唇角来:“谢谢四哥哥。”她微微一顿,倒忘了少?称一个哥字。 霍止舟问:“在?这里还睡得?习惯么??” 温夏点?头。 “你等?我片刻。”他?牵住她袖摆,带她往玉阶上走。 温夏清澈杏眼弥漫起一瞬的?呆滞,直到霍止舟将?她牵到龙椅前,她才使劲眨了眨眼,忙要退却。 “你坐。” 温夏忙退:“这是四哥的?位置,我万万不可逾矩。” 但她退开的?身体却撞在?他?臂弯处,他?掌着御案,站在?龙椅侧挡住了退路,她细腰正好贴在?他?臂间。 温夏抬起眼,霍止舟十分无?奈。 这张往昔温霁如玉的?脸无?比的?亲切熟悉,她梦里担心过无?数次,也出现过这张脸无?数回。他?只是很虔诚,很无?奈地对她说:“夏夏,就算我是皇帝了,我也没有在?这宫廷里经受过温家那样的?亲情,没有人对我像父亲母亲,像三个兄长?,像你那样只有无?私的?善意。” “你大可不必拿我当皇帝,我想要的?,是你们不厌弃我,是你不退避我。是我所能给你的?这天底下最好的?东西。”他?说:“哪怕是以哥哥的?身份,还是别的?身份,我都愿意。” 温夏在?他?深邃的?视线下怔了许久,挪开眼,没有再僵持,坐在?了这把龙椅上。她心跳很快,第一次用看待一个独立成熟的?男子的?眼光去看霍止舟,明明她一直都把他?当做哥哥。 霍止舟终于?有一些欣慰的?笑意。 “我把这几份急报批完,然后带你去用膳。”他?站在?御案旁翻阅那些奏疏,好像谨守着与她之?间的?距离,不希望再令她感到不安。 温夏看他?颀长?挺拔的?身姿微微俯在?御案上写字,杏眼落在?身旁龙椅上:“四哥,你坐下写吧。” 霍止舟笑了一瞬,在?她身旁坐下,保留着不会让她不舒服的?一段距离。 温夏支着下颔,安安静静,也很细致地为?他?推来砚台。余光中?的?霍止舟比少?年的?他?更添丰姿英朗,他?侧脸线条清晰分明,鼻梁高而挺拔,唇峰有漂亮的?弧度。温夏从前遗憾要再回宫去当戚延的?皇后时,幻想过自己?如果可以选择夫婿那就选四哥哥这样的?人。 她从来都喜欢他?英姿如玉,也喜欢会音律,懂得?逗她开心的?他?。 只不过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做哥哥。 “好了。”霍止舟搁下玉毫笔,抬眼时撞上温夏的?视线。 他?不知她想什么?游了神,只见她眼睫如蝶羽的?微颤,白皙娇靥瞬间有些红,收起支着下颔的?手。 “你给母亲去信了么??” 她摇头。 “那先给她去信报平安,我派人送到她手中?。” 霍止舟铺开绢布,温夏纸笔安静写着家书。 擎丘入内想说晚膳已经备好了,瞧见坐在?龙椅上的?二人,忙识趣地没有打?扰。 霍止舟折好信,安排下去,才起身道:“有一样礼物你应该会喜欢。” 穿过长?道,宫人皆伏跪两侧,霍止舟行入紫宸宫,放慢脚步等?身后温夏随行。 她不明白是什么?礼物,清澈美目中?满是好奇。 直到雪团闻到主人的?气味,喵呜一声窜到霍止舟脚边,又十分好奇新的?主人,围着温夏转圈。 温夏眼中?一片惊喜:“好漂亮的?猫!” 霍止舟笑:“它叫雪团,一岁了。” 胖墩墩的?白猫好像对温夏的?气味又好奇又亲切,围着她小心试探几圈,探出爪子扒拉她绣鞋上的?金丝花团,好像感觉到没有恶意的?她真?的?可以亲近,仰起脑袋朝她喵呜一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7节 温夏蹲下身,小心地伸出手握住雪团的?爪子。 雪团用软乎乎的?脑袋蹭了蹭她手心。 温夏高兴地仰起脸:“它好像不怕我,它好可爱呀。” 霍止舟抿起薄唇,蹲下身把猫放到她双膝上,雪团好像的?确很喜欢她的?气味,乖乖地赖在?了她怀里。 温夏笑得?很开心,酒窝明媚娇俏。 霍止舟将?她娇靥藏入眼底,笑着让她一起用膳。 他?没有提为?了让她喜欢燕国,让她开心,他?每日都会让猫闻到她从前最爱的?玉兰花香膏。 今日回宫,她清玉池与寝宫中?也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玉兰香膏。 她身上一袭花香,款步与抬袖间全是盎然香气,雪团自然会感到亲切。 用膳时,雪团也喜欢极了新的?漂亮主子,一直赖在?温夏膝盖上,惬意地把脑袋缩成一团。 霍止舟带温夏来到他?的?书房,取出一卷卷画。 里面全是十四岁的?温夏,他?画过很多幅,也有惟妙惟肖的?画技。 温夏见到画很是开心,仔细端视着她十四岁的?模样:“比宫里的?画师都画得?好。” 霍止舟:“可想抱着雪团入画?记录你来到燕国的?第一日。” 温夏绽起笑点?头。 宫灯下,少?女姿态娴雅,膝上蜷着一只慵懒白猫。她红唇浅笑,酒窝清晰,美目娇盈着一汪清水。 从前在?将?军府时,霍止舟便为?温夏画过画。 她很喜欢画画,高兴了或是难过了都爱入画记录,但总会黯然每回请来的?画师没把她花好看。 那时霍止舟说他?试一试。 他?提笔描绘,无?比细致地勾勒她眉眼,竟将?她画得?跃然纸上般。 从那后,她的?每一幅画便都是他?所作。 也是在?后来恢复记忆后,霍止舟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把她画得?那么?好。 他?曾画得?一手盎然山水画,父皇喜爱,可兄弟嫉妒。 他?被陷害发配到皇陵时,几个皇兄没有放过他?,用拶刑毁他?一双手。 手养好了,可心好像在?十三四岁那年变狠了。 他?在?那之?后画了无?数的?山水,可画下的?第一幅人像却是温夏。 窗外月映焦窗,殿中?烛光灿然。 霍止舟终于?停下笔,温夏很高兴地起身来看,杏眼写满了惊艳之?色。 “我有这么?好看吗?” 霍止舟莞尔:“这当然是你。” 温夏白皙手指抚过画上美人,画中?的?她就像随时可以呼之?欲出。 “为?什么?像真?的?我一样,画得?这么?立体?” 霍止舟略思考:“应该可以用女子平日描妆来解释,有异曲同工之?处。” “四哥后宫有几个妃子呀?”温夏笑着问,她以为?他?这么?了解女子描妆是因为?常日接触妃嫔。 霍止舟藏下眸底笑意:“我不曾纳妃。” 她微怔,凝眸去瞧画了。 温夏很是喜欢这幅画,临走时让锦雁小心卷好。 霍止舟将?她送回华玺宫。 温夏静立檐下月色中?,雪团自她怀中?跑去宫殿里,香砂被突然出现的?猫吓坏了,哭着喊着“娘娘”跑出来。撞见他?们,才意识到喊错了称谓,朝霍止舟行礼,改口唤温夏主子,回了殿中?去安顿猫。 霍止舟面色如常,倒没有因为?方才那声“娘娘”介意,只道:“你早些安寝。” 但他?却见温夏胸前衣襟被雪团抓坏,娇贵的?蝶纹云缎碎出细细毛絮。 温夏顺着他?视线凝眸,脸颊微微有些不自在?。 霍止舟将?她神色收纳眼底。她娇靥如新月生晕,螓首薄肩,体态娇媚却不艳俗,月光勾勒下的?细腰盈盈可握。 这样的?她让人不容亵渎。 于?霍止舟而言,他?只想筑天下金瓯无?缺,可以让她没有任何忧虑,随心所欲做她自己?。 “四哥,你回去休息吧,今日我很开心。” “你不叫四哥哥了?” 温夏抿着浅笑,没有回答他?。 霍止舟微抿薄唇,看她回到寝宫才离去。 他?回到紫宸宫,书房仍铺着画卷。 他?提笔描绘,勾勒出她方才月下温柔凝笑的?模样。 搁下笔,霍止舟细细抚过她眉眼,只是忆起她与戚延成婚那年,清润双眸逐渐冷戾阴沉,眸底不吝阴狠的?杀气。 那年先皇要他?隐忍,先皇没有能力护他?,他?住在?齐王府,装疯装残,坐在?轮椅上听殷训禀报她的?婚讯。 殷训说,她大概是历史上唯一一个丈夫明明还活着,却像死了一样拿一套衮服来与她拜天地的?皇后。 殷训说,盛国皇宫防控森严,他?进不去,只潜伏在?大臣府中?,听到礼部尚书说“皇后是哭了,我离得?近看见地板上浸开了眼泪,皇上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她没有等?到丈夫来与她拜天地,也没有皇后尊贵的?受封仪式。 那天霍止舟望着齐王府簌簌的?大雪,红梅被积雪倾弯了腰,他?久坐檐下轮椅中?,白玉笛一遍一遍吹她爱听的?曲子,脸颊一片冰凉。 温夏如今在?他?的?皇宫,他?不会再让她受从前任何罪。 而盛国皇帝若是闯来燕国皇宫,他?必杀之?,以慰她所受之?苦。 …… 大盛。 从榆林离宫被带到皇宫里的?白蔻与著文在?得?知主子没有死后,都流下高兴的?眼泪来。 戚延端坐龙椅上,一身歃血的?阴冷,要他?们说出温夏的?踪迹。 二人对视一眼,虽然不清楚温夏的?下落,但都想起了温夏见过的?四哥哥。 这一眼对视,两人都垂下头说不知。 他?们谨记着温夏之?前的?交代,不要告诉戚延她见过温斯和。 戚延冷嗤:“离宫走水,即便死的?不是皇后,也是你们疏忽职守,朕没有治你们死罪已是看在?夏夏的?面子上。”他?要他?们说实话。 方才二人那一眼对视,戚延瞬间便纳入了眼底。 只是任他?如何命令,二人都说不知。 戚延终于?恼了:“上刑。” 胡顺想求情,但只撞着龙椅上暴戾的?视线便忙缩回一双眼,颤颤吩咐内侍上刑。 那拶子套入著文手指,他?痛苦闷哼,大汗淋漓,可仍说一点?也不知情。 连续守护在?假温夏的?床前,戚延眼里的?血丝依旧未褪,眼睑也一片疲惫青色,可他?不敢休息片刻。 白蔻已经吓得?浑身发抖,落下泪来。 戚延冷声命令她道出实情:“朕寻回皇后不会治她的?罪,忠心护主也不是你们这般护法!” 可白蔻依旧紧闭双唇。 戚延浑身冷戾,一身强盛威压,冷喝用刑。 白蔻经受不住疼痛,殿中?遍布她痛苦的?尖叫声。 戚延抬手示意宫人停下,踱步行下玉阶。 他?居高临下立在?二人身前,低沉嗓音无?比森寒:“皇后温善,连树上一只毛毛虫都舍不得?伤害,却敢用一个替身替她假死,朕不信没有人为?她谋划,把你们知道的?说出来!” 可二人却依旧摇着头,疼痛得?无?力趴在?地上。 龙袍衣袂翻卷,戚延恼羞拔了陈澜的?剑。 锋利剑刃架在?白蔻脖颈上。 “皇后在?哪儿,谁策划她逃的?,谁护她逃的??被派去办事的?香砂办什么?差事,又是去何处办差?” 白蔻忍着痛抬起头,目光畏惧,胆怯,可却强忍着维护主子,像她主子那样升起一股绝不妥协的?眼神。 戚延的?剑恨不得?直接就这样刺下去,可他?恨这样的?目光。 温夏的?丫鬟凭什么?可以用这种眼神看他?? 温夏凭什么?要以这样的?方式逃? 他?不是十恶不赦的?暴君,他?杀的?每一个人都该杀。 他?已经在?为?她改变了。 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 周身筋脉血液横冲直撞,戚延心间从没有此刻这样痛苦。 被她抛弃,被她背叛,被她的?宫人以这样毫不妥协的?眼神审判。 他?明明是她的?太子哥哥,可此刻再下雨时,她却再也不愿为?他?撑伞了。 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扔到地上。 戚延藏着落寞,背过身挺直了脊背,用阴冷暴戾隐藏他?的?痛苦:“别以为?朕舍不得?杀你们!你们一日不松口,刑法就一日不会除。” 第55章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8节 连续几日, 戚延把能用的?不伤人性命的刑法都用了一遍。 白蔻与著文明明已伤痕累累,还是说不知?温夏的?下落。 京都城门处都没有香砂那日离开的?记录, 所以根本不存在香砂外出办差,那只?有两个答案。 有人帮助温夏,且权贵不低。这人能以易容留下一个替身,也必然能让她以改变容貌的方式离开京都。 但城门处连香砂的?出城记录都没有,也有很低的?可能她们根本就没有出城,仍在城中?。 这二者戚延都想过,温斯立官至左相, 势力在京都,温夏没有倚靠的?人,极有可能求到兄长那里。 是他把温家捧得太高了, 温夏才敢不把他的?恩宠放在眼?中?。 戚延已下令封锁全城,非持御批文书, 任何人不得出入京都。 午时,陈澜回宫禀报:“皇上, 五万京畿在这三日已搜遍京都每一处民宅,还是没有皇后娘娘与婢女的?下落。” 龙椅上的?戚延紧绷薄唇,周身气场森寒。 陈澜硬着头皮禀报:“先皇死士也仍在追逃中?,一经发现一定就地格杀!” 殿上一片阒静,直到精致的?琉璃玉盏砸到陈澜跟前,碎片溅到衣袍上, 陈澜也不敢有一丝妄动?。 那日林中?诛杀先皇死士千人, 为首那眉骨带着青色胎记的?统领身手了得, 头脑也十?分狡猾, 竟令他带着几十?人逃了。 戚延哪能想,他把一切都放心交给?他精心训养的?死士, 他们竟还能令围剿中?的?猎物?跑了。 这些时日连续以来的?痛苦与身体承受的?极限,一向身体强健的?他在昨夜一场大雨后竟染了风寒。喉咙灼痛,头脑胀疼,戚延整个人都疲惫地倚在龙椅中?。 往昔一双深不可测的?桃花眼?如?今颇有些黯淡落寞。戚延已经无力训斥,紧绷的?薄唇冷冷道出一句:“滚。” 陈澜连忙离开,继续去城中?搜查。 戚延阖上眼?,疲惫地揉了揉鼻梁山根处,再睁开眼?,目中?恢复一片阴冷杀气。 他行去宫中?刑房。 白蔻与著文关押在此处。 但宫门外却跪着许嬷。 许嬷肯求道:“皇上,奴婢奉太后之?命,恳请您放过皇后娘娘的?宫人,您再这样用刑下去他们就没命了!” 戚延无动?于衷,绕过许嬷走进刑房。 许嬷见劝不动?,只?能着人去请太后。 阴暗潮湿的?刑房中?,所用刑具、刑法百数种,进了这里还能不吐话的?从来都没有几个。 戚延端坐椅上,目光一片冰凉,任刑台上的?二人在惩罚中?痛苦叫唤。 他把人弄到这里来,让他们见识了各种各样的?刑具,关了一夜熬他们的?心理,可今日才算是真?正用上酷刑。 他始终保留着只?对温夏的?柔情?,为她留她两个忠仆的?性命,他要的?只?是他们告诉他温夏去哪了,凭什么?就这么?难? 许嬷冲进来急声喊“停”。 戚延不用回头也能听到身后纷至杳来的?脚步声。 “你还要折腾他们到什么?时候!”太后恼怒的?声音也带着这几日的?病倦,强撑着被宫人搀扶到戚延身前。 戚延一动?不动?望着脸色惨白的?著文,流眼?泪的?白蔻,一双眼?逐渐蔓延起猩红之?色。 他冷声:“朕知?道轻重。” “把人放了,夏夏若看见你这般伤她的?宫人,你还想她同你再过?你后半辈子抱着你那些猕猴那些蝈蝈过吧!” “他们必定知?晓些内情?,别以为朕这双眼?睛那天没看到他二人交换眼?神。” 太后一双凤目冷冰冰睨着戚延,示意胡顺:“扶皇上回宫!” 戚延恼羞不已,若是从前他必定会反驳太后,但自从知?道那些真?相,面对他的?母后,心中?愧对与不平都令他退让了几分。 戚延离开后,太后命人给?白蔻与著文松绑,上前道:“皇后到底去哪了,她可平安?” 两人皆摇头。 太后对白蔻道:“连哀家也不能说吗?” 白蔻流下眼?泪来,她贴身伺候主子,却连主子再也待不下去了都没察觉出来,反倒是带着香砂走了。这几日她一面为主子没有死而开心,一面也自责难过。 主子没有带她,没有同她透露过只?言片语,一定是她哪里没做好,才让主子宁愿选择香砂那个活泼的?丫头走。 当初主子明明不愿意侍君,是她一直在劝,都怪她啊。 白蔻万分难受,眼?泪滴落在受了刑而发抖的?手指上,她腕间的?翡翠镯子配着这双快残废的?手,却终于感到了欣慰。 主子是没有透露只?言片语,可给?的?这只?镯子便是她的?保命符。 主子能寻到个易容如?此高明的?替身,除了寺庙里见过的?四哥哥外,再也无人能帮她了。 在太后殷切等待的?视线下,白蔻颤颤埋下头:“奴婢真?的?不知?道。” 太后喟叹一声,背过身:“宣太医,送回凤翊宫好生安养。” 太后来到了乾章宫。 戚延刚喝过太医呈上的?药,对胡顺奉上的?蜜饯未看一眼?,无声示意胡顺给?太后赐座。 太后只?冷冰冰站在殿中?:“你诏了温家三子回京?” 戚延倚在龙椅中?,以无声回应。 “你又要对谁用刑?” “温夏刻意躲朕!温家还在这呢,她想逃。”戚延冷嗤,目中?只?有被背叛,被抛弃的?落寞与恨意。 太后声音无比哀痛:“哀家不知?道你与她怎会变成这样。” “都是哀家的?错,明明你已经欺负她这么?多年了,为什么?就是不帮你们解除婚约,为什么?非要信天命,非要留她当我的?女儿……” 太后从许嬷手上拿过懿旨,扔给?戚延:“把玺印盖了。” 戚延不明白,展开懿旨已勃然大怒。 他站起身,健硕身躯居高临下,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阴鸷愤怒:“凭什么?要朕休妻废后?!” “凭她宁愿舍弃荣华富贵也要逃离这凤座。” 太后这几日溺于病中?,经历大悲大喜,早已后悔这些年让温夏在皇宫里受尽了苦,她哀痛道:“夏夏是金枝玉叶,生下来就没有受过半分苦,你都逼到她舍弃这天下间至尊的?荣华富贵,还不足以证明她过得有多不快乐?” “戚延,我是你的?母后,可我悔,我也看不起你。欺负她这么?多年了,你够了。” 戚延猩红的?目中?有泪滚落,滴入地上,瞬间看不见了。 他一身的?暴怒,好像天生就生着一副不会哭的?恣意模样。 他把懿旨用内力化为碎片,冰冷的?声音压抑着他的?恐惧,他的?痛苦。 “朕已经在改了,她只?要回来就知?道一切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朕可以下罪己诏!朕不会再强迫她,会让她高高兴兴地生活在皇宫里。” “她是我的?妻,我的?皇后,除了我可以废。”戚延目中?一片坚韧的?冷意:“旁人休想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除了你可以废?”太后嘲笑这句话,“皇帝,你还有什么?脸面再说此话?你觉得下罪己诏就是承认错误了,就是大丈夫了?” “当年武圣皇帝的?胞弟允王谋反,陷害温家满门忠烈,陷害你外祖父为卖国贼!武圣皇帝下了罪己诏,向天下人承认错误,可温家与我几个哥哥能回来么?!” 太后病中?容颜忽然升起一股坚毅,目中?遍布沉痛。 戚延很早就知?道这段历史?,可于他而言这是历史?,于他母后而言却是切身经历的?痛。 太后从来没有向他提及过此事,半个字都没有。 可今时今日,好像这份罪己诏刺痛了她,她凤目压抑着经年的?苦难,她的?脸明明保养得仍十?分年轻,可戚延第一次在这张素来镇静的?脸上看见年轮倾轧的?疲惫。 戚延沉默许久,嗓音坚定:“她要我半条命都可以拿去,但我绝不放开她。” “母后,下罪己诏不是大丈夫,那你告诉我什么?是大丈夫。”他说:“像温立璋那样的?大丈夫。” 太后凤目一震,双唇嗫嚅,似在仔细辨认戚延又在抽什么?风,冷冷从他身上收回视线,跨出了乾章宫。 戚延心脏无比痛涩,这是他第一次想去了解从前视为仇敌的?人,那是温夏的?父亲。她崇敬自己的?父亲,心目中?夫婿的?模样又会不会是像她父亲那样的?人? 他很想温夏此刻就在他面前。 他会告诉她他以前做错了,他也是他父皇驭权之?术下的?棋子,他从前所坚持的?都成了错的?,他可以用下半辈子去弥补。 他也想告诉她,他可以为了她成为像温立璋那样的?人。 这点风寒像要命似的?,戚延非但没好,夜里还发了一场热,整个人烧得浑浑噩噩。梦里也睡不好,只?会梦见温夏被坏人抓走,像她五岁那样被关在青楼,哭着喊“太子哥哥救我”。 戚延强撑着坐起身,殿中?未曾点灯,入夜里一片漆黑。 他靸上鞋履,穿过夜色,手臂颓懒地系上衣带,一排整齐分明的?腹肌掩盖在玄色寝衣下,经过衣架,随手扯了大氅披上。 门外值守的?宫人迎来:“皇上可有吩咐?” “中?秋时朕与皇后的?画像放在何处?” 宫人将?画呈来,戚延回书房展开画卷,绢帛上的?女子一袭月白曳地纱裙,安静端坐在身着玄色龙袍的?他身侧。她眉眼?凝笑,发髻间拥金戴翠,如?国色牡丹的?华贵。而她身侧,他一双深邃的?桃花眼?中?竟会有那般温柔的?光。 戚延指腹摩挲着画中?人的?脸颊,动?作小心翼翼。 可戚延忽然才后悔,他为什么?在与她亲昵时不这样温柔,非要粗暴地对待她。 戚延吩咐内侍:“召吏部,刑部,户部尚书速来觐见。” 戚延安静坐在深夜的?乾章宫中?。 三个大臣是第一次深夜被政务亟召入宫,皆揣着疑惑。 戚延病中?音色带着点低哑:“朕要查封大盛的?青楼,暗娼。” “大盛境内不再设青楼、暗娼等风月之?所,利用女子接客获利,逼迫女子卖身,私设暗娼者,轻则处杖刑四十?,重则砍头。” 众人都错愕了,十?分不解。别说青楼是合法的?行当,就算不合法也光只?查封暗娼就是了,怎能一杆子全打死? 这是哪家青楼又得罪皇帝了? 户部率先提出不妥:“我大盛在籍的?青楼女子就有十?二万,若散了这营生,她们如?何生存?” “国库拨银设立女子学堂,朕开女子科举,准许女子入朝为官。从瓦底引进来的?翡翠数不胜数,宫中?匠人想的?那些首饰样式都一年如?一日的?老旧,让这些女子画图设计,考证,入造玉坊。造玉坊每岁的?玉饰除了御贡之?外,设立宫外皇家玉坊,其余玉件流入市场,自有官家与富贾争抢。从瓦底与燕国传来的?棉花种植之?术皆可录用这些女子种植。” 明亮宫灯下,戚延少有此刻的?专注严谨。 吏部户部两个尚书对视一眼?,皆被这政令憋出点笑来,本以为如?今的?皇帝开始勤政了,没想到是这些滑稽的?想法。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89节 “皇上,您效仿先皇设立女子学堂是好事,但先皇从来没说女子可以考官,可以入仕。而且还是青楼里出来的?女子,跟我等站在一处,这不让百姓笑话?” 戚延皱起眉,即便是在病中?,周身气场也严肃森寒。 他不是效仿先皇,他也从来没觉得青楼里的?女子天生就要低人一等。 从前在朝堂上利用温夏五岁陷身青楼说废后,是因为知?晓束于老旧沉疴的?天下人太看重了,被清白捆绑一生的?女子们也太看重了。 那时能借温夏陷身青楼想废她,是因为他知?道她与天下女子一样看重清白,他那时的?确做错了,伤了她。 可于他而言,他压根没把这种清白放在眼?里。 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什么?女子失了清白要去自尽。 他可以在十?二岁时安慰五岁的?温夏清白不算什么?,如?今也可以不介意有能力的?脱籍女子入朝为仕。 查封大盛青楼,只?是因为梦里被抓到青楼的?温夏哭得可怜。 她如?今消失在外,他不知?道她身边的?人能不能护住她,若她那一身美貌不能护住,他完全不敢想她会遭受怎样的?苦。 底下臣子还要劝诫他,戚延冷声道:“即刻去东都台拟出革新政策,朕天一亮就要看到。废大盛青楼,封暗娼,是绝无可改之?令。谁枉顾律令,拉到午门五马分尸以儆效尤。” 戚延起身离开清晏殿。 没有回他的?寝宫,他去了凤翊宫。 昔日灯火辉煌的?皇后宫殿早已一片冷清,除了耳房里伺候白蔻与著文养伤的?宫人外,再无热闹人迹了。 戚延走进寝宫。 满室的?暗香扑面,即便温夏已经不在这里,寝宫里依旧留存着她的?味道。 戚延步入她的?书房,她的?琴与书籍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可惜从前他说想听她的?琴,她总是以借口避开,没有为他弹奏过琴。 走进她的?衣橱,只?有这满殿奢美的?衣衫她没有带走。 从前他嫌她奢靡,所穿之?物?两间偌大的?宫殿都装不下。可如?今他一步步望着墙中?衣橱里的?绫罗裙衫,指腹只?能抚过一片柔滑冰凉,再也触不到这些衣衫主人身上的?温暖。 戚延今夜留宿在了这间寝宫。 没有温夏的?宫殿中?,她睡过的?软枕依旧残存着玉兰花的?香气。 戚延将?软枕纳入怀中?闭上眼?。 她最?好快些回到他身边,否则他不知?道他还可以再做出什么?好事坏事来。 第56章 燕国皇宫。 温夏收到许映如的回信很是高兴。 许映如说家?中一切都好, 京都皇宫里也没有什么坏消息,让她安心养好心情。 没有连累家?中, 温夏总算可以放下心来。 燕国四季分明,冬季却要稍长一些,如今深秋里天气多了几分萧瑟寒凉。华玺宫清玉池中的水引自皇宫背后的长玉山温泉,温夏之前长期喝那避子汤,虽说不?算太影响身体,也多少有些体寒,正好时常可以泡泡温泉水。 宫人侍奉她在?清玉池中沐浴。 一池柔水波光清漾, 水波轻拍香肩玉骨,温夏靠坐池中许久,心情松快不?少。 想?起?白日所见, 她问:“这几日我见御道上宫人忙碌,有说有笑, 是在?谈论皇上的万寿节?” 锦雁笑道:“正是,这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个万寿节, 皇上从不?铺张浪费,但太后娘娘想?大办图个好兆头?。” 温夏在?想?该送霍止舟什么生辰礼物好。 香砂在?问锦雁太后性格好不?好。 温夏安静听着?她们交谈,之前便想?去感谢一下霍止舟的母亲,但他没有让她去见。他说太后曾经苦居冷宫五年,精神有些虚弱,偶尔会被?一些事刺激, 可能会有伤人的行为。 温夏很少听霍止舟聊他的母亲与刚过世的姐姐, 他从不?向她诉说他从前所受之苦, 但温夏知道他这一路有多不?易。 温软泉水浸得浑身骨头?都酥了, 袅袅热气下,双颊也生起?薄薄粉晕, 温夏低软的嗓音道:“扶我起?来吧。” 宫女很快呈着?长巾上前,侍奉她躺到铺满滑缎的长榻中,为她擦去水渍,按揉嫩肌香膏。 香砂做这些一向已经熟稔了。 锦雁在?旁侍立,看香砂一桩桩指挥宫女,素来的稳重也在?此时有些愣神。榻上美人腮晕潮红,冰肌玉肤,柔韧无骨般转过纤纤细腰,一朵玉兰花恰似峰岭中娇艳盛放。 锦雁愣愣地未回过神,直到榻上美人顺着?她视线朝那朵玉兰花凝去,才微微红了脸颊,揽过宫女递来的柔滑云缎,白皙细足靸上绣鞋步下台阶,迤逦在?地面的薄纱摇曳生姿。 锦雁回过神,忙扶身请罪,敛眉恭送。 深处皇宫,锦雁也是见过美人的,只是头?一回见着?似天上神仙般的美人。一个人竟可以把娇媚与端庄糅为一体,让人遐思一下就像是亵渎了般。 伺候新主?子之前,锦雁等人只以为新主?子应该是一个类似长公主?身份的人,也许是皇上落难宫外?时认下的姐姐。 但见着?二人相处后,她们便知这应该是皇上心中喜欢的女子。 他们的皇上算是节俭,从不?铺张浪费,但却将这华玺宫改造得十分奢美。 只是皇上勤政克己,从不?迷恋女色,即便是对着?新主?子,也像是从未有过沉溺之色。他只要不?是龙颜震怒之时,瞧着?便合该是那仙风道骨、只为国为民的禁欲圣人。 温夏梳洗罢,乘坐步辇来到炳坤殿。 她有一扇专门?进入殿中的小门?,若是遇见大臣还可以在?门?后茶室中等候。 此刻来见霍止舟,她是想?问问他想?要什么样的生辰礼物,但殿中恰好有大臣觐见。 温夏便停在?茶室中等候,虽不?想?偷听政事,但大殿上的声音还是传入了耳中。 四哥哥一贯朗润清越的嗓音竟格外?的淡漠威严,在?指责大臣奏疏上的弊端。 温夏第一次听到他发?脾气,不?是戚延那种恼羞和嘲讽,他只是音色极淡,可帝王威压之下,听来也怵人。 温夏正想?出来,又?有大臣入殿禀报政务,霍止舟嗓音不?闻喜怒,褒奖了此人,即便是对臣子委以重任,音色也极为平静。 也许帝王的喜怒便该是如此内敛。 只是温夏还是小小地遗憾了片刻,看来做了皇帝的确会与从前不?同?了。 待再无人了,温夏才起?身走进殿中。 霍止舟停下了手中貂毫笔,面色温霁,薄唇噙笑:“你过来,我有一样礼物给你。” 温夏步上玉阶,如今已未再拘于礼数,坐在?了龙椅上。 霍止舟拿出匣盒要她打?开。 里头?竟是一颗梨般大的琉璃珠,透明的琉璃珠子中盈着?一汪清水,水底是她将军府中闺阁的庭院,上方悬挂一轮金黄色的弯月。这清水中加了黄金粉末,晃动时碎金跃波,像庭院中的漫天流萤,美轮美奂。 温夏很是惊喜地捧在?手上:“燕国还有这般精巧的技艺!” “你可喜欢?” 温夏弯起?唇角点头?,盈笑的嗓音软糯可爱。 可她抬起?头?,撞进霍止舟一双漂亮的眼睛,有点惭愧:“这庭院是四哥画的吗?” 他以笑默认。 温夏道:“你要过生辰了,我都没有送你礼物,反倒是你送我。” “我已收到你的礼物。”他修长手指落到腰间玉带上。 温夏好像这才反应过来,前几日见他也是系的这条腰带。他是皇帝,连续多日都用这一条,且她当时制作这腰带时根本没想?过他是皇帝,那上头?全是她闺中所喜的宝石,绿的蓝的、红的紫的,不?太符合皇帝的稳重。 温夏:“我再送你一条腰带吧?” 霍止舟说好。 温夏有点纠结:“会不?会太没有新意?了?” “腰带坚硬,针线难越,你能缝制已经是最大的心意?。只是我怕腰带伤手,你可以送我别的礼物。” 温夏笑而不?语。 殿门?处,擎丘禀报有大臣求见,霍止舟道:“朕小憩,先不?见。” 温夏知晓是她在?此处。她起?身离开了龙椅:“我回去了,四哥先忙国事吧。” 温夏从小门?处离开了炳坤殿。 擎丘等大臣禀报完政务离开后,才道:“奴才已将信派人快马加鞭送出去了。” 是许映如给霍止舟的信,霍止舟方才写了回信让擎丘送出去。 许映如回温夏的家?书时回了两封,今日霍止舟收到其中寄给他的一封,许映如在?信中提及假替身被?发?现,要他好生保护温夏,不?要让温夏知晓徒增伤忧。 此事霍止舟在?昨日便已知晓,他安插在?盛国的探子已向他禀报,如今盛皇四处寻找温夏的下落,也在?盛怒中诏了温家?三子回宫。 芸娥被?救是个意?外?,但也在?霍止舟的预料中,他已准备了第二套方案,不?会将温夏这么容易暴露。 …… 几日时间过得很快,温夏的腰带总算在?霍止舟生辰这日做好。 她虽不?便出席霍止舟的万寿节,但也为了喜庆特意?打?扮了一番,知晓他曾夸过她穿白衣好看,特意?穿了一袭月白曳地长裙。这衣衫都是霍止舟送来的,裙摆上竟缀着?贝粉,款步间流光溢彩,香砂笑着?说还真像月下女仙的衣衫。如今没有皇后身份压着?,温夏可以随意?梳闺阁女子发?饰,佩戴轻盈灵巧的翠钿。 她行去紫宸宫,送上亲手所做的腰带。 霍止舟一袭明黄龙袍,今日头?戴帝王冠冕,十二旒玉串下,他丰姿俊逸的面庞冷隽深邃,见到她来才收敛一身帝王威压。 “夏夏,你可想?同?我一起?去宫宴上?”他嗓音清越,屏退了宫人。 温夏笑着?摇了摇头?,发?间珠翠轻晃。 这是他与霍止舟的默契,她不?会出席人多的场合,为了她的安全他也清楚。 霍止舟没有再劝:“你在?紫宸宫等我,我应付一趟便回来。” “没关系,今日是你的万寿节,也是太后娘娘的受难日,四哥应该多陪陪太后,我可以等一等。” 温夏从没见过像霍止舟这般勤勉的皇帝。 他每日除了要上早朝,午朝会跟大臣商议要政,晚膳后也会设晚朝接见臣子,听取文?武百官各自的意?见。 擎丘说他每日卯时起?床练剑,陪太后用早膳,而后一整日便忙在?国事中。 温夏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时间每天陪她用午膳晚膳,夜间还陪她逛御花园。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0节 霍止舟只是抿唇笑了笑。 殿外?擎丘在?请了,说文?武百官已至。 霍止舟目中有些愧欠:“在?这里等我半个时辰。” 他解下了腰间玉带,想?换上手中她新做的这条,抬眼望向她时,一双温润眼眸已在?示意?想?让她为他换上此物。 宫女躬身上前,被?霍止舟抬手屏退,他漂亮的双眼中有一些期待,竟也似恳求。 温夏心脏跳快,面颊有些烫,腰带是可以做,只当是给哥哥缝制,并无什么不?妥。可要亲手为他系上,这便不?妥了。 哪有成年的兄妹还会再给对方系腰带。 这双朗润如清风的脸上,一寸寸弥布起?黯然之色,只是霍止舟从来没有勉强温夏,薄唇似无奈地一抿,只能自顾自垂眼去系。 温夏被?他这落寞失意?的神色刺了下,她何曾见过一向丰姿如玉的四哥哥这般落寞,也何曾在?戚延身上见过这样小心翼翼的请求。 戚延没有这样耐心有礼地对过她,她是他的皇后,即便根本没有同?她拜过天地,他也觉得对她的一切都可以理?所应当。 那玉带由牛皮鞶带制成,要将温润的白玉宝石扣到小孔中。他不?常自己穿戴,皆有宫人来做,从前也从来都是系一些将士们简单的布腰带。 温夏纠结了片刻,终于伸出手去。 细腻指尖触碰到霍止舟的手指,他抬起?眼紧望她一双纤细的手,手指很快便挪开了,遵守着?希望她安心的距离,任由她一双白皙手指抚过温润白玉,轻轻擦过龙袍上金丝龙纹。 即便隔着?衣衫,她指腹的温烫也似烙在?腹部一样,令霍止舟温润眸色间覆上一层暗色。 她微微仰起?脸,说一声软糯的“好了”,香腮如新月生晕,有不?自然的一抹酡红。 霍止舟喉结滑动,嗓音清越:“今日我很开心,我去去就回,谢谢夏夏。” 万寿节宫宴上,受命参加宫宴的朝官皆已端坐殿下,有的身边携带着?夫人,也有带了女儿来,其意?不?言而喻。 霍止舟端坐高位龙椅中,修长清癯的身姿,年轻英俊的仪貌,卸去从前又?疯又?残的伪装,清奸佞,肃朝野,一袭帝王龙威深不?可测,分明已是明君之象,早已得到文?武百官最衷心的认可。 而这万寿节宫宴乃太后特意?安排,早想?劝霍止舟立后纳妃,却一直被?他以国未安,没有顾私事拒绝。 如今太后特命各大臣携带女儿贺寿,摆明了既然霍止舟没时间选妃,那就把人推到他面前让他选。 殿中歌舞弹奏的几名女子入殿贺寿,娇婉嗓音禀报着?各自门?楣,都是各大臣的嫡女。 郑太后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留意?着?龙椅上的霍止舟,他神色淡然,紧抿的薄唇添几分薄情像,明明从前他温润雅致,先皇都夸他是神仙一般的慈悲玉人,有一颗善良的悯人之心。 殿中女子各有美貌,也端庄有才情,但霍止舟只是淡淡地欣赏这些琴曲,指腹摩挲着?腰间白玉带。 郑太后暗叹一声,终未发?力惹他不?快。 殿中歌舞升平,霍止舟朝郑太后道还有国事,先行离开,让百官陪伴太后。满殿文?武百官皆起?身恭送御驾。 终于应付完宫宴,霍止舟快步回到紫宸宫。 温夏抱着?雪团,抚摸膝上白猫在?听乐师调琴。 见到他,她杏眼明亮:“四哥这么快就回来了?” “嗯,你饿么?” 温夏抿唇说还好。 宫人已摆好晚膳,满桌玉盘珍羞,除了恭贺万寿,许多都是温夏爱吃的菜,当然也有她爱吃的乳酪栗子糕。 温夏惊喜了一瞬间,高兴四哥哥没有忘记她爱吃的栗子糕。 从前霍止舟在?温家?过生辰时,她每回问他想?吃什么,他知道她爱吃这栗子糕,每回都说自己想?吃乳酪栗子糕。 “你尝尝味道如何。”霍止舟道。 手中银叉挖下一小块,入口奶香浓郁,栗子软糯,中间还夹着?乳酪青梅酱与荔枝肉。 温夏很是开心,用新的银叉呈给霍止舟。 “怎么像我过生辰一样,四哥哥吃吧!” 在?这值得铭记的日子里,殿中二人俱是欢喜之色。 锦雁与擎丘也很是高兴,只是主?子不?说,二人也不?敢多言。 这栗子糕是主?子在?百忙之中亲自去厨房做的。 他们的皇帝与历代皇帝都不?一样,也许是因为从前孤身在?皇陵受过苦,没有宫人侍奉,没有每日膳食,学会了自己生火做饭。 如今贵为帝王,他肃清奸佞,不?会再有人欺负他了,他也不?用再自己去庖厨了,但他仍愿意?去做这一份酸甜可口的栗子糕。 用过晚膳,温夏起?身为霍止舟弹奏了一首二哥哥编创的曲子。 她技法?娴熟,自有端正国色风骨,琴曲悦耳悠扬,弹奏的模样专注而姣美。 霍止舟安静地凝望她,薄唇边从始至终都是笑意?。 待她指腹轻覆弦上,停下时笑着?问他:“四哥今日生辰开心吗,可还有什么想?做的?” “我很开心,夏夏有什么想?做的?” 温夏倒是真的仔细想?着?:“燕国的都城好看吗?” 霍止舟笑着?说好看。 …… 夜色下的东都城华灯如昼,未到宵禁之时,街上遍布车马行人,不?远处有戏团杂耍,在?街巷高台升起?如星辰的火点。 霍止舟带着?温夏来到城中游玩。 温夏覆着?面纱,没见过这般激烈的杂耍,围上前去。 霍止舟隔着?袖摆握住她手腕,怕人来人往将她挤丢,陪她看完杂耍,逛完商铺,马车停在?湖畔柳树下。 二人坐在?车中,眺望着?湖上游舫,听着?悠悠扬扬的琵琶声划破夜空遥远地传来。 今日应该是开心的日子,可温夏出了神。 她竟在?这一刻想?起?戚延来。 他也曾带她夜间逛过热闹的京都,乘着?画舫游过湖。那时她以为她可以用示好换得他的宠幸,护佑温家?。可她一次次的顺从只能换来他的变本加厉。 他那样一个人是不?是没有心? 他何曾再像小时候的太子哥哥。 口口声声说要改,被?她一耳光扇在?了脸颊好像也没有动怒,他是在?那一刻才有了心,知道悔了么? 可如今已经晚了,她不?愿再回到大盛那座富丽堂皇的笼子里。 温夏黛眉轻蹙,任晚风吹拂鬓发?,心底的担忧与惊慌好像在?霍止舟面前从无隐藏,都写在?了脸上。 直到一只滚烫的大掌覆住她撑在?车窗上的手,冰冷手指被?他握入掌心。 稀薄的光影下,温夏撞上霍止舟无声噙笑的眼睛,这双眼睛也在?无声诉说着?他的牵挂,他的陪伴。 温夏觉得愧疚,从前九岁时回到北地也是四哥哥这样安慰她,自从九岁落水得他救起?后,她好像就开始对他很是信任。而后温立璋收他为养子,她喊出那声四哥哥,无条件的依赖就再也没有收回过。 她在?他身上得到亲人的保护,友人的陪伴,又?有琴乐知己般的共鸣。 可温夏不?愿再让他为她难过,尤其是今日他生辰的时候。 她只是无法?开口说出此刻心底的担忧与恐惧,她害怕。 害怕她怀上身孕。 自从从大盛皇宫离开,按上个月的月信时间算,她的月事已经推迟三日了。 温夏很害怕,很无助。 却不?敢同?任何人提起?。 霍止舟清越的嗓音响在?安静的车厢里:“还想?再逛,还是回去?” “回宫吧。” 回程的马车穿过热闹集市,驶入御道,过宫门?。 温夏一路上心情低落,不?敢让彷徨无措影响了四哥哥。 可他一路言语少了,好像能察觉到她不?开心。 擎丘在?外?摆好脚踏,霍止舟先下了马车,朝她伸出手来。 温夏刚刚起?身,忽觉身下热涌袭出,她愕然地一瞬惊慌惊喜,又?害怕不?是,紧捏绣帕回头?望向车厢软塌。 横窄软布上烙下了一抹残红。 她又?喜又?羞,明明是高兴的,这一刻倒更无措起?来,双颊慢慢红透了,不?敢去看霍止舟。 她今日穿的还是白裙…… “夏夏。” 车下,霍止舟一声低唤。 温夏红着?脸颊转过头?来,他深邃双目温润安静,伸出的手执着?而坚定地落在?她身前。 他好像察觉她所有的心事,没有安慰,没有揭露,只是以这双坚定的眼眸等她下车。 温夏手掌落上去,借由他力量下了马车,在?她无措要怎么走回这漫长的一段御道时,他已经横抱起?她穿进了夜色。 温夏怔怔望着?霍止舟,他垂眼看她,薄唇微抿,似在?告诉她可以安心了。 温夏想?起?了刚回北地最初那整整两年不?高兴的时光,那时的霍止舟把她当做救命恩人的女儿,友人的妹妹。对她恭敬、照顾,也会很耐心地做出卤食哄她。 安静地靠在?霍止舟胸膛,温夏没有再扭捏,只有所有担心与恐惧终于褪去的欣喜。可心间终是苦涩,明明该是开心的,却忍不?住还是很难过。 她埋在?霍止舟胸膛,他干燥衣襟上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与雪松的清冽。 他一路将她抱回华玺宫,两侧宫人皆无声跪地请安,也很识趣地没有入殿打?扰。 直到被?他放到美人榻上,温夏才收起?情绪,抬眼时却愣住了,因为霍止舟衣襟上浸湿的一团暗影。 她竟然哭了,明明今日是四哥哥生辰的喜日子。 温夏无措又?愧疚地抬起?眼。 霍止舟伸手擦着?她湿润的眼角:“夏夏,一切都会过去的。” “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 温夏垂下颤抖眼睫,终于忍不?住滑下眼泪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1节 霍止舟紧紧抱住了她。 她没有推开这个温暖的怀抱,埋在?他颈项间,不?顾兄妹伦常,不?顾男女之妨,只想?把这一刻的眼泪流尽,不?要再去想?起?戚延来。 一直到她终于藏起?细碎的哭泣声,泪眼里望见霍止舟雪青色的衣襟上被?她眼泪沁湿了好大一团暗影。 她愧疚地张了张唇,想?说许多道歉的话,不?愿搅了他生辰的喜日子。 他率先打?断了她的话:“我没关系。” “夏夏,今日我很开心。” 温夏又?自责起?来,也是感动四哥哥从来都不?责怪她。 殿中很安静,霍止舟没有马上离去,他的手指仍像方才安慰她那般握着?她的手。 温夏恢复好情绪,想?拿出手时,他力道不?轻不?重,却是不?容拒绝的力量。 她抬起?湿润的眼。 他望着?她眼睛:“忆九楼是你专为我而建的吗?” 她轻轻点头?。 他手上力道微微重下来,紧望着?她的那双眼睛依旧如从前温润,却也似弥生起?一股深邃难言的力量。 他缓缓倾下身,视线落在?她额头?。 在?他双唇快要落下时,温夏心慌意?乱地撒了手,无措地偏过头?。 他冰凉的唇自她耳骨擦过。 漫长的静谧,他终于起?身:“早些休息,今日谢谢你给了我这个高兴的生辰。” 直到再听不?见殿中的脚步声,温夏才小心地回过身,捂着?发?烫的脸颊,紧张地呼出一口气。 四哥哥怎么可以这样!竟然想?亲她。 而她刚刚差一点就愣住了。 第57章 温夏在庆幸一切坏事没有发生时, 并不知道大家都为她隐瞒下了京都的一切,隐瞒着戚延的恶行。 温夏并不清楚, 她的三个哥哥已经跪在乾章宫外一日了?。 戚延在白蔻与香砂处得不到温夏的消息,自?当诏了?温家?三?子回?京。 他最质疑的便是温斯立,即便温斯立当时人在北州查案,作为左相,手也能?轻易伸到京都来。 但温斯立却说不知这一切,尤其是温夏的二哥温斯行,竟像反咬一口般不顾君臣之仪质问戚延凭什么欺负他妹妹, 好在被温斯立按住,跪在乾章宫外赔了?罪。 戚延一早醒来,目中一片清冷薄凉。 寻找温夏的日子越久, 他越会?担心温夏的安危。 伸展双臂,他任由宫女服侍穿戴, 薄唇淡声问:“温家?三?子还跪着?” 胡顺说跪了?一夜。 戚延目中一片冷意,任宫女系上腰间玉带, 坐到椅上伸展笔直双腿,待宫女为他穿好青缎长靴,踱步出殿道:“宣他们?进殿。” 三?人进殿时,腿脚仍有些不便,哪怕是健硕武将跪上这么一夜也不好受。 温斯立与温斯来还知行礼,倒是温斯行忍着满腔怒意, 在温斯立的提醒中才躬身朝御座行去礼。 对温斯行来说, 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妹妹发生的一切, 是温家?唯一一个还被蒙在鼓里的人。 温斯行性格素来没有这般急躁, 也沉得住气,他面貌偏俊秀, 身材倒是武士的健硕,只是常年镇守海域,经受日晒,肌肤呈健康的暗麦色。他性格倒很?是重情重义,心思极细腻,是个会?照顾兄长与弟弟妹妹的心细之人。 温斯行喜爱音律,时常自?创曲谱,又常爱记录一路山水见闻,写过南屿海地?方志,能?文能?武。温夏从小便喜欢他谱写的曲子,总夸他若不当武将,应该是个乐曲大家?。 对于这样?一个人来说,要惹他发脾气除非是天大的事情。 温斯行初次得知温夏的消息是她葬身大火中,每日以银针吊着命。紧接着他又被戚延召回?京都,原本以为是最坏的消息,直到昨日听?到戚延质问温家?把温夏藏到哪里,他才劫后余生般知晓温夏还活着。 温斯立与温斯来是来演戏,可他不是。 昨日他一通争吵,不顾君臣之礼,让戚延十分震怒,也好像信了?他们?兄弟三?人的话。 但此刻,戚延还是紧眯双眸,冷声道:“温相应该比两个兄弟更清楚利弊,皇后假死逃离皇宫,朕若计较,此罪不容赦。但现在是朕想把她平安找回?来,不治她罪,但若温家?知情不报,就不能?怪朕。” 温斯立仍俯首回?答他远在北州,并不知情。 望着底下闭嘴的三?人,戚延震怒恼羞,一双手紧握龙椅扶手。 他以前只以为做皇帝是孤家?寡人。 可在寻找温夏这条路上,他好像也成了?孤家?寡人。 太后要他休妻,放温夏自?由。 白蔻著文两人即便受刑,也绝口不提关于温夏的一个字。 温家?也完全不配合,上报不了?一丝有用的线索。 他们?谁都不相信他可以善待温夏。 可他自?己知道啊。 他早已后悔了?,温夏只需要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会?证明给她。 殿上阒静,温斯立与温斯来都静默地?立着,唯有温斯行压抑着一腔愤怒。 戚延手指敲击上龙椅扶手上,不着痕迹留意他们?的神色:“夏夏为什么同她四哥走?” 他在套话罢了?。 除了?他们?三?人,她还有一个可以信任的四哥哥。 温斯立抬起头,很?是意外也很?是不解。 温斯行与温斯来也说不可能?,温斯和失踪了?多年,即便给温夏寄过信,也并没有再?回?过信。 只是温斯来反驳时,似用余光看了?温斯立一眼。 戚延将他们?兄弟三?人的神色都纳入眼底,心下已有几分了?然。 他的推测应该不会?错,恐怕温夏是被温斯和带走了?。 若真?是此人,他竟会?易容之术,那得在江湖中打?听?。 温家?三?子不会?告诉他温夏的下落,他也料到了?,从昨日的愤怒到此刻时刻的冷静,戚延冷冷睨着三?人,终是淡声让他们?退下,没有再?审问,也不可能?对他们?用刑。 戚延唤出云匿,安排暗卫守在温家?三?子府中。 只是他多少知晓这是徒劳,温家?若想防他,他就算是有暗卫也查不到有利的消息来。 戚延再?次嘱咐云匿:“顺着江湖去查,打?听?会?易容的人。” 他手指转动着手上玉扳指,凝神思考。 拇指上是一枚新的扳指,上次的翡翠扳指被他内力捏碎,手上也划出很?深的伤口,至今都还留着疤,只能?以扳指遮盖。 手上动作停下,想到一些线索,戚延交代胡顺:“把建始三?年鬼幽谷大战一切的奏报与作战策略,行军路线拿来。” 胡顺忙退下,戚延皱着眉,又沉声叫住他:“温家?四子是何年被恭德王收为养子的?” 胡顺还没来得及回?答,戚延已自?顾自?严肃道:“把他的户籍拿过来。” 对于温夏这位四哥哥,戚延最深的印象只有在凤翊宫清玉池的那回?。 清波荡漾的水中,她冰肌玉骨,娇态慵懒。他拉了?她在水中沉溺,力道之重,让她下巴随着动作一下一下拍到水中,她高泣低吟,忍受不住时哭喊了?一声四哥哥。 漆黑的眼眸越来越沉,戚延冷漠望着手上扳指,无声摘下,看拇指上未愈的瘢痕。 她到底知不知她一个弱女子独自?生活在外,会?背负多大的危险? 她可知这些时日以来,他从来没有哪一夜睡过整觉,梦里也是她哭泣的可怜巴巴的模样?。每回?从那些噩梦里醒过来,长夜冷寂,便再?也睡不了?觉。 胡顺将卷宗与户籍都拿了?过来。 戚延逐字看着建始三?年鬼幽谷大战的记录,他知道温家?在那场仗中不仅失去了?温立璋,还有一个温斯和生死不明。 但这上头对于温斯和的描写也只有下落不明四个字。 他又拿过户籍,温斯和今年二十岁,于八年前被温立璋所救,七年前收为温家?第四子。 曾用名,十九。 可惜照身贴上画像都是几个模子的脸。大盛一般用统一模具来刻肖像,是什么脸型、嘴型、眉形都选模子统一刻出,不会?像画师那般一比一细致描绘。 这也就是个清秀的十三?四岁少年,根本看不出别的来。 戚延以镇台压住户籍,起身去上朝。 他多日未上朝,早已落下许多政务,尤其是上次查封大盛青楼的政令颁布后,不仅朝中哗然,京都城内也有许多男子持反对意见,联合着匿名按了?手印送到府衙,请求收回?成命。 戚延身着一袭玄金色龙袍,冷俊面目只有帝王威压之势,不辨喜怒。 他高坐于金銮高处中,听?着底下大臣一桩桩的奏报,音色也喜怒难测,淡声给着意见。 下朝后,连日的积累,宫人抱来的奏疏摆满了?御案。戚延从前很?不喜欢拿在手上又硬又沉的竹简,可如今再?也不会?介意了?,每一份都仔细审阅。 他下过令,给过各地?官府一张温夏的画像,要各地?官员暗查,一有消息都要立刻禀报。 可翻完了?案上一百多份奏疏,戚延还是一无所获,没有人见过温夏。 隔扇门外已是浓稠的夜色,四面都被黑夜笼罩,萧瑟的寒风灌入殿中,四下侍立的宫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戚延双眼疲惫地?合上,第一次这般无力地?靠坐在龙椅中,许久才起身去往凤翊宫。 他想歇在凤翊宫,他在他的寝宫里睡不好,只有在这里才能?多睡上一两个时辰。 步入殿门,戚延便见庭中望着月色发呆的白蔻。 她似已养好那双受伤的手,今日倒是能?在庭中走动了?。 戚延穿过庭院。 白蔻瞧见忙向他行礼,欲转身退下。 戚延淡声道:“你?望着月亮,可知皇后奔波在外也会?望着月亮想念她的家?人。朕问你?,你?都知道多少,说出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2节 白蔻垂着头,仍是那句胆怯的话:“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戚延不会?看错那天白蔻与著文对视的眼神。 他目中一片寒意:“你?觉得你?们?二人是在保护主子?” “愚蠢!带她走的是她四兄,她的四哥哥?你?们?多少年未见过此人,你?们?可知晓此人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 白蔻死死埋着脑袋。 “他能?会?江湖中如此高明的易容,这些年的身份必定不轻,皇后温善纯良,你?们?让此人带走皇后,难道就是在护她?” “在皇宫里,在太后身前,她有太后庇护,有温家?庇护,比跟着一个消失多年又凭空出现的人安全!” “奴婢真?的不知道。” 戚延震怒恼羞,可始终沉着气:“皇后过惯了?被人伺候的生活,如今流落在外,谁能?再?给她这至高无上的一切,她能?睡好觉?” 白蔻顿了?半晌,终是强迎着这份帝怒,压低了?嗓音:“可娘娘在皇宫里睡不好觉时,您却没有这样?担心过娘娘。” 白蔻与凤翊宫的宫人一向都是畏怕戚延的。 可如今这几日死里逃生,捡回?半条命,心底的畏惧仍在,却好像有了?那么一点不怕死了?。 忆起从前,白蔻落下眼泪:“娘娘被您罚在观宇楼赏雪,失明时,您有想过她能?睡好觉么?” 白蔻跪下双膝,说着这些大逆不道的话,额头触到了?地?面。 “娘娘看不见时,一遍一遍做着噩梦,娘娘听?到您要废后时,一夜夜地?睡不着觉。奴婢听?她在梦里喊过‘太子哥哥救我?’,她从满心的期望到失望,她又有过多少个安眠夜?” 现在才担心她会?睡不着觉,是不是太晚了?。 白蔻未敢再?说下去,无声流着眼泪闭了?嘴。 戚延并未离去,龙袍衣摆拂过靴面金丝龙爪,他孤孑地?立在月色下,身影清长,死死捏着手上扳指。 唯有一双深眸从愤怒到痛苦,到人生里第一次的求而不得。 他无声站了?许久,望着正殿中“毓秀坤元”的匾额,忽然便不敢再?踏足一步,转身离开了?凤翊宫。 …… 五日后,戚延终于寻到了?温夏的消息。 青州郡守常善治千里抵上加急奏疏,说他应该见过一面温夏,她当时头戴帷帽,匆匆上过一艘船。常善治是见过温夏的,风吹开帷帽时,她侧脸与纤细又端庄的体态跟他见过的皇后娘娘简直一模一样?。 戚延欣喜若狂,当即拟下诏书要常善治守住青州各处城门,按兵不动,不要吓到温夏。他命人八百里加急将这诏书送至青州。 他沉声吩咐陈澜准备出行快马,又命云匿分两路赶去青州。 他去了?长乐宫,匆匆留下一句请太后监国便离开了?皇宫,策马朝青州驶去。 他的心脏疯狂而激烈地?跳动,方才每下一道命令的嗓音也都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是欣喜,也是害怕。 连夜策马,再?好的快马也受不了?这般不休不止地?跑,他们?一路已经换了?三?匹马。 而再?好的人也受不了?这般连夜的赶路。 已是夜里五更了?,陈澜终于加快速度赶上了?最前头的戚延。 他截住去路,勒停了?戚延的马。 “皇上,您歇片刻吧!”陈澜目中一片担忧,焦急地?抵上水囊。 戚延唇色已经变作深秋寒夜冻过的青紫,薄唇上也起了?干裂的皮褶,秋夜里湿润的雾气凝结在他密睫上,化作一排细小的水珠。 紧握缰绳的大掌按在腹部上方,连续三?个时辰不休不止的剧烈颠簸,戚延胃中蔓扯起一股疼痛来。 但他没有时间歇,夹紧马腹冲进无边无际的夜色。 他想快点见到温夏。 他想亲口告诉她就再?信他一回?吧,他知道了?从前的真?相,知道这些年全都是他把无妄的罪责迁怒到她身上。 他愿意用余生弥补她。 再?也不会?欺负她了?。 她若不想为他孕育子嗣那就随她吧,他再?也不会?勉强她,一切都由她做主。 马蹄不休不止,戚延胃中疼痛越来越剧烈。 他强忍着这痛,如果?温夏在眼前,他多想笑着同她说他不痛了?。见着她,他就一点也不痛了?。 第58章 连绵的阴雨夹杂着狂风, 凛冽吹卷着黑瓦青墙的巍峨皇宫,燕国的寒天来得悄无声息, 整座宫阙都淬在冰凉的朔风里。 宫人托着御寒衣物步入华玺宫,温夏正倚在美人榻上看书,雪团懒懒地窝在她腹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时不时舒服地喵呜一声。她膝上盖着轻软羽绒毯,见锦雁身后宫人托着衣物,放下了手中?竹简。 “主子, 天渐凉了,这些都是皇上嘱咐给您送来的御寒衣物。” 不是那些贵重的宝贝就好。 前几日霍止舟的万寿节收到?不少官员敬献的寿礼,他大部分都往她宫里送, 听锦雁说除了孝敬给太后外,他自己?都不曾留下。 温夏受之有愧, 经历那晚后,她每想起那夜里他冰冷的薄唇擦过她耳骨, 便觉不妥,也不敢去见他。 借着月事腹痛,没有再出过华玺宫。 而四哥哥太了解她了,好像知晓她避着什么,除了每日送来好吃的,不曾来打破她的尴尬。 温夏抚上几件软薄的中?衣:“这手感柔滑, 不是蚕丝, 是羌族独有的羊绒?” 锦雁点头?, 笑着介绍这料子的稀有。 温夏是盛国人, 盛燕两国未开互市,她接触的羊绒也只?是未这般细致梳织过的栽绒地毯, 还是头?一次见着穿在身上的软糯布匹。 燕国高祖一统多族,因而文化繁冗,各族间也有不少的宝贝。温夏虽然?这几日没再见过霍止舟,但也能听到?锦雁说他的事,听说他同戚延一样嫌过竹简不方便,在研究能不能造出绢布一般的纸布,可供水墨书写。 他实在太勤政,温夏望着这些衣衫与?布匹弯了弯唇,如?今两国再也没有战事,不会有无辜百姓再颠沛于战火中?,四哥哥应该也会成?为一代明君。 香砂也是第一次见着这么软糯舒服的料子,清亮的双眼写满喜欢,温夏嘱咐锦雁为香砂也制好御寒衣物。 她倒是疑惑了下:“可眼下还没有入冬,燕国的冬天这么早吗?” “快了,入冬也是一瞬间的事,咱们这里下起雪时很?是漂亮,主子到?时候应该会喜欢。” 温夏与?香砂对视一眼,只?是莞尔,心间也有些黯然?。 她不能在雪地里待太久,之前徐华君为她医治眼疾时就叮嘱过她以后少在雪地中?待,她一双眼已经比别人娇弱些了,容易再诱发?从前那眼疾。 每次想到?这,温夏心头?会更黯然?几分,对戚延只?有心灰意冷与?绵绵的怨恨。 “皇上此刻在做什么?” “皇上上过了午朝,在小?憩。他问过您可有用膳。”锦雁小?心地说着:“皇上是想陪您用膳的。” 温夏自觉有愧,总不能一直避着四哥哥:“我晚上去紫宸宫谢过皇上。” 锦雁笑着退下,去紫宸宫禀报。 帝王寝宫已通了地龙,暖炉中?也烧着炭火,一室温暖如?春,宫人安静侍立在两侧。 霍止舟靠坐在龙床上,手中?仍握着一卷加急奏报,微垂的眼专注审阅着国事。他一向勤政,身居高位对他来说不是享受,而是可以保护他所能保护的人,也需扛起君王的责。 他冷静翻阅奏报,紧抿的唇线疏冷,眼似淬了寒冰般,威慑出几分帝王愠怒。 直到?擎丘说锦雁过来禀报,华玺宫的主子晚上会过来用膳。 眉目间的疏冷顷刻消散,霍止舟这才弯了弯唇,眼底噙起一抹温笑,暖星般的眸子落在奏疏上,才又恢复面对政务的冷肃。 他未再小?憩,起身下床,伸展双臂任宫女穿戴,瞧着她们恭敬拿过白玉腰带,眸底会升起温冽的光,有那么一瞬间不再是喜怒难辨的帝王,而只?是一个情动青稚的少年。 霍止舟行去炳坤殿,让擎丘去通传今日不上晚朝,于是过来禀报政务的大臣便也一直没有停歇过。 待殿中?臣子终于退下时,霍止舟眉头?轻皱,才松开笔,已有几分泛白的指节紧按在心口,仰靠在龙椅上,薄唇逸出微微的气喘声。 他胸口痛。 “皇上,奴才去宣太医!”擎丘担忧地把汤妪递上,急声吩咐徒弟去传太医来。 这是霍止舟的旧疾。 那年燕盛两国的大战中?,他被废帝冰冷尖利的弯钩刺穿整个身体,在雪地中?拖行那么远,即便如?今已经治好了伤,也留下了病根。 每逢季节交替降温时,伤口处的痛觉会格外明显,如?冰冷的利勾还在身体里一般,无情地戳穿肋骨,疼痛浸咬着骨头?。 可太医每次都说他体内已经不见寒气,脉象也正常,请他不要在每次疼痛时反复去回忆这份伤,也许病程便会减轻。 紧靠龙椅,霍止舟清朗眉宇间布满了细汗,疼痛渲上双目,令他一双眼充盈着杀气、憎恶,又似悔恨与?绝望。 紧紧握拳闭上眼,满目雪地中?奔驰的烈马,倒下的温家军与?燕军的尸体,被雪与?血掩埋的写着温字的旌旗。锋利的铁链弯钩刺入铠甲,从胸肋中?穿透,拽着他在皑皑雪地中?拖出一条蜿蜒的血痕…… 太医匆匆入内,又是施针又是汤药,才终于为霍止舟止住一些疼痛。 他回到?紫宸宫静坐,满室温暖如?春,那蚀骨的剧痛才逐渐化成?隐痛。直到?擎丘说华玺宫的主子快来了时,霍止舟才睁开双眼,舒展紧皱的眉心,敛去眸底疼痛之色,清隽的脸淡然?如?常。 他起身去换下汗水湿濡的龙袍,穿了一身雪青色暗纹锦袍。 擎丘目中?不忍:“皇上,要不今日先别与?华玺宫的主子用晚膳了,奴才去告诉她您龙体抱恙……” 霍止舟淡扫一眼擎丘,目中?威慑冷肃。 宫女为他系上白玉带,一袭浓淡相宜的雪青色衬着这腰间白玉,似温润清朗青年,长身玉立,一袭风骨铮铮。 温夏步入紫宸宫时,雪团从她裙摆蹿进宫殿,比几分怯的她快几步出现?在霍止舟身前,喵呜可爱地叫着。 她则立在门?处,提了口呼吸才细步行入殿中?。 霍止舟走?到?她身前,看她海棠暗纹的衣襟中?露出的一截白玉似的羊绒斜襟,淡笑:“一路过来可觉得冷?” 温夏摇摇头?:“冷天里走?几步就热了,只?是四哥的殿中?为何这般暖和?”她环顾四下,除了瞧见两处暖炉,便是四下那温暖的地龙,“如?今就升火了,太早了吧?” 霍止舟淡笑抿唇,坐到?满桌佳肴前。 他在屋内穿得倒薄,不像她这么厚。 因此这饭用下来,温夏鬓边沁出湿润细汗,却不好意思脱掉外衫。 霍止舟示意宫人灭掉暖炉。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3节 他的旧疾每年随着天气发?作几回,身体并不怕冷,疼痛却这般刻骨,很?奇怪。 太医说或许是心疾加重病程所致,要他不去想受伤时的经历。 满室春阳般的温度,温夏香腮浅红,鼻尖也沁出一点细汗,盈盈双眼含着一汪春江水。 她身上常年都是香的,如?今浑身发?热更甚,似满室的牡丹绽放,香气清幽端雅。 她用过膳,停下来等他。 霍止舟也不再吃了,问她想做什么。 温夏道:“四哥生辰时所得的礼物怎么全送给我了?我在这里吃穿不愁,用不上那么多东西。” 霍止舟抿唇,让她安心收下,不用把他们之间的界限区分得这么清楚。 温夏有几分无奈。 灯光罩着她婉约的身影,她无奈浅笑时,杏眼温柔娇媚。霍止舟也是如?今与?她重逢才知道,她早已不再是十四岁的女孩,有了女人的一缕气息。 他询问她:“还想做什么吗?” 温夏摇头?。 霍止舟看向天色:“那我送你回去?” 她说好。 两人徒步走?出紫宸宫,穿过安静的御花园,只?有温夏臂弯里雪团撒娇的喵呜声,软乎乎的白猫在掠过的寒风下往她怀里蹭。 霍止舟笑了看了雪团一眼。 一直将?温夏送回华玺宫,路途短暂,他只?能停在门?口。 温夏轻弯着红唇朝他道着早些歇息。 回到?紫宸宫,重新燃起炭火的暖炉催动了空气里一抹余香。 霍止舟心间几分怅然?若失,但他眉目沉淡执着,薄唇笑了笑。 余生还长不是么。 他可以有许多时间陪她走?出从前的阴影,往后让阳光都照在她身上。 擎丘行入殿中?,呈上一份密报。 霍止舟看完,双眸布满萧杀寒意,一股阴鸷快意划过他眼底,也不过一瞬间,他周身便恢复帝王的深不可测。 这密报是从盛国传来的。 他易容了个替身在青州吸引戚延的注意,利用青州郡守见过温夏,让郡守传去了消息。而戚延赶去后,只?能查到?她上过一艘船,那船已经精心策划,沉入湖底了。 他怎么可能再让温夏落入伤她之人的手中?。 也许是气温骤凉的缘故,霍止舟胸口又痛了起来,方才太医压制后的隐痛又变作了蚀骨的剧痛。 他一直不曾再睡着觉。 擎丘焦急地说去请御医,霍止舟紧声道:“无用的。” 他靠坐在龙床上,薄唇褪却血色,发?出压抑的痛苦气喘。一双漂亮的眼睛覆着暗色,手掌紧按胸肋处,忍着这股剧痛。 擎丘十几岁便服侍着才几岁大的霍止舟,跟随他这么多年,知晓他一路有多不易,流下眼泪道:“皇上,让您别去送夏主子您非舍不得,她都不知道您抱恙在身。” “太医说这是心病,皇上不去想当年的事就会好受一点,您别去想!” 霍止舟紧紧按住胸口痛处,清隽面容早已因为这痛苍白阴鸷。 他目中?晦暗汹涌,失焦的瞳孔不知将?思绪散去了何处。 “奴才去告诉夏主子,请她来看看您!” “别去——”霍止舟狠唤,急喘粗沉:“别告诉她。” 见他这般落魄,她应该会像从前那样掉眼泪的吧。 从前他在军营练武受伤时,他不觉得多痛,反倒全痛在了她身上。一颗颗眼泪从那么干净的眼中?掉下来,他可舍不得。 擎丘咬了咬牙,说去请太医,急匆匆奔进了夜色。 …… 华玺宫已经熄了灯,温夏早已就寝,是被香砂唤醒的。 她睡意惺忪,只?听到?香砂的急唤。 “主子,擎丘公?公?说皇上患病了,痛得不能睡……” 睡意顷刻消散,温夏很?是惊愕:“四哥哥生什么病?他怎么了?” 香砂解释不清。 温夏焦急地靸了绣鞋,顾不得再里里外外穿戴,直接系上狐裘冲出寝宫。 擎丘恭候在外,苦求着她去看一看霍止舟。 “皇上今日胸口痛了一日,他用晚膳时不愿同您说,送您回华玺宫也不说。” “他胸口处曾被废帝的弯钩穿透身体,被马拖行在雪地里,留下了病根!” 温夏坐上步辇,迎着深夜寒风的脸颊布满泪痕,早已一片冰凉。 她不知道他受过这样的伤,若是知道,她怎么舍得让他受罪呢,他完全可以不用送她回来,也不用灭掉紫宸宫的暖炉。 宫人脚步很?快,步辇落停在紫宸宫,温夏顾不得礼数颤颤地奔进了寝宫。 龙床上的青年侧身蜷着,眉心紧皱,死死按着胸口。他的手指清癯修长,骨节处泛着惨白,薄唇也被他咬出了齿痕,一张一合地痛苦气喘。 “四哥哥!”温夏扑到?龙床边,眼泪早已一颗颗掉下。 霍止舟错愣瞬间,因为疼痛而泛红的双目紧张而退避:“你出去。”他想侧过身,不愿让她看到?他此刻的难堪。 第59章 温夏却紧握住他的手, 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让我看看你的伤!” 霍止舟明明是?拒绝的,骨节用力到泛着冷白, 却被她一点一点掰出手指。 她褪下他雪色寝衣,他肌肤干净而带着蓬勃有力的肌肉线条,可喷鼓的肌肤上狰狞的疤却格外清晰,似柄利器般穿透了肩胛骨,连后背骨节上都烙下一样狰狞的疤。 温夏细碎的低泣再也忍不住,化?作一道哭声,一声一声狠狠敲击在霍止舟心上。 “我已?经不痛了。”他抬手擦她的眼泪, 强笑起来?。 “都这么多年了,只?是?擎丘大惊小怪,我不痛, 你?别哭。” “夏夏,我真的不痛了。” 温夏止不住眼泪, 朦胧泪光里霍止舟脸色苍白,何曾有过这般脆弱的时刻。他强撑着笑, 可薄唇上深咬的齿痕骗不了她,他散乱的乌发鬓角早已?沁出?薄薄的汗来?。 “四哥哥,我守着你?,你?睡吧!” 擎丘说太医每次只?能用银针为他压制,但他还是?会犯这痛。他曾在痛得彻夜难眠时看过她的画像,靠在龙椅中睡过去了, 所?以擎丘才去华玺宫求她来?见他一面。 温夏眼眶发红, 霍止舟指腹擦着她眼角的湿润, 摇头?拒绝:“天冷……” “你?屋子里烧了地龙, 还有暖炉,我一点?也不冷。”温夏打断着, 每一次都是?四哥哥保护她,若她也有能力护他不受疾病所?噬,她愿意留下来?。 霍止舟眼眸复杂,拒绝的话褪却在她盈泪的双眼中。她紧握着他的手,蹲坐在床沿踏道上,哭过的脸颊泛着一层细腻浅粉,杏眼里倒映着他一人?。 霍止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把她奉若神明,从尊她为救命恩人?的女儿开始,她于他而言便已?经是?不可亵渎的所?在。 可无数个梦里,春情潮涌,夜梦旖旎。他悖逆禁忌,抛却克制,一遍一遍拥有她。 她是?旖梦,也是?他醒来?的愧。 …… 何时入睡的,霍止舟完全不记得了。 只?是?醒来?时他怀里竟拥着一只?细嫩手臂,睁眼紧望到伏在床沿睡着的温夏。 她额头?光洁饱满,细碎的鬓发贴着白皙脸颊,宫人?应该怕她着凉,将?暖炉置放在她身后,她娇俏鼻尖上全是?薄薄的汗。 霍止舟喉结滑动,小心拿出?被他侧卧压到的手。娇嫩细臂上布满了压痕,心中一愧,他极轻地坐起身。 胸口旧伤已?无痛觉,而昨夜是?如何睡着的他完全不知了,只?记得他望着一双楚楚盈泪的眼,在她柔软的目光里妥协下来?。 窗口投下一束束光。 擎丘穿过光束出?现在屏风处,脚步小心翼翼,一双眼睛又担忧又欢喜,似在恭贺霍止舟身体好转,也像恭喜他得偿所?愿。 霍止舟淡扫一眼,冰冷眼神示意擎丘退下。 他动作极轻地下床,将?温夏小心抱到龙床上。 她枕着床沿的那侧脸颊睡出?一条条压痕,一张脸肌肤娇薄,氤着满室暖春般的热气,粉腮红润。 心脏里似盈满一汪水,霍止舟抿起薄唇,小心为她盖过衾被。他一双深眸干净无比,可却又灼烫炽烈,紧望她许久,指腹摩挲着她饱满红润的唇,喉结滚动,灼热的气息一点?点?靠近。 他停在这咫尺间,清晰可见她恬静姣美的脸,肌肤上细细的绒毛似将?她镀上一层柔光。撑在她枕畔的手臂青筋突起,霍止舟眸底暗潮汹涌,薄唇终究没有落下,吻在了她额头?。 紧望她许久,他才起身绕去寝宫外。 宫女为他穿戴,侍奉洗漱。 日复一日的帝王冷肃气场,在这个早晨清冽而温克。 怕吵醒里面的人?,霍止舟压低嗓音问擎丘:“她一夜都没有走?” 擎丘笑着:“是?呢,夏主子心疼您,守了一夜。奴才让宫女为她添了炭炉,披了绒羽被,不至于凉到夏主子。” 霍止舟又恢复了冷肃:“下次不可再去叫她了。” 擎丘敛眉请罪。 霍止舟吩咐宫人?退出?寝宫,不可打扰温夏休息,起身去上早朝。 …… 温夏一直睡到了午时。 睁眼望着陌生的帐顶时还有些迷惘,待瞧清衾被上的龙纹,吓了一跳,很快便下了床。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4节 殿门处响起霍止舟清润的声音:“夏夏醒了。” 温夏脸颊发烫,遥望见门口长身玉立的霍止舟,他身着明黄龙袍,站在窗口光束下,天姿玉人?般含笑看她。 温夏手抚散乱乌发,浑身的不自然,嗓音几分低软:“我,我怎睡在了四哥的殿中,你?该唤醒我的。” 霍止舟侧过身,目光有礼地望向了别处:“夏夏为我守了一夜,哥哥醒来?见你?伏着床沿睡着,于心不忍。你?且穿戴,我去外面等你?。” 香砂与?锦雁领着几名宫女入殿来?,手中呈着她的衣物。 温夏仍有些不自然,低声询问香砂:“我可有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奴婢一直守在门外的,您放心。”香砂理解她的担心,摇头?回?道。 温夏洗漱穿戴,走到殿外。 桌上摆着午膳,霍止舟让她入座。 他坦荡如常,温夏逐渐放下心,未再多想其他,只?担忧地凝望着他的脸,想起昨夜里他疼痛蹙眉,苍白气喘的模样,杏眼盈上朦胧雾气。 霍止舟对上她的眼神,原本噙笑的人?严肃而认真地安慰她:“我无事?,你?别担心。”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年你?明明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说?” 他沉默片刻,为她盛过一盏金丝燕窝:“我明明有愧,又何必再增添你?的忧虑。” 温夏垂下眼睫,在得知温立璋的死时是?怪过他,可他也是?那场灾难的受害者。昨夜看见他胸口狰狞的伤疤,她才知晓他无声无息的这几年过得有多难熬。 “你?经常都会疼吗?” 霍止舟笑说不会:“你?不用替我担心。” “为何太医会说与?心疾有关?”温夏望着他的眼睛:“四哥哥有什么心疾?” 霍止舟紧握手中蓝釉盏,汹涌的暗潮湮没在他晦涩心渊。 “大概是?忘不掉那样的经历。” “四哥哥。”温夏低低唤他,发红的眼眶弥漫起雾气,含情凝睇的眼隽婉无言。 “好了。”霍止舟清润嗓音低哄道:“吃饭好不好?我让夏夏饿着肚子到正午了,先用膳。” 温夏用过膳离开了紫宸宫。 殿中再无她的身影,霍止舟眉目淡却几分,好像所?有情绪都只?为她一人?波澜起伏。他起身去炳坤殿处理政务。 郑太后却在宫人?那得到消息,知晓他昨日犯了整夜的病,还不许请太医,急匆匆赶来?。 “舟儿可好些了,为何满宫服侍的人?都不去请太医!” 郑太后一面疼惜儿子,一面朝殿中宫人?训斥。 霍止舟道:“儿子已?经好了,母后不必挂心。” “你?受着这样的罪,为娘怎么能不心痛。”郑太后目中布满疼惜之色。 她也不过四十?二岁,却比同龄妇人?苍老许多,多年的冷宫生活,她鬓角已?有银丝,口周也垂着老态,倒是?五官与?一双眼仍可辫年轻时风华美态。 霍止舟从龙椅上起身,步下玉阶时,郑太后道:“你?不请太医就算了,怎么还请华玺宫那姑娘?她难道会医术。” 她疼惜言语中自然是?几分不满。 对于温夏,霍止舟未告其名,也隐瞒着她身份,只?说从前落难在外时得到她一家救助。郑太后最开始想去感激温夏,霍止舟却怕她突然发病,做出?什么不该做的事?,说出?不该说的话,一直未让她去打扰温夏。 听到此?话,饶是?对着自己?的母亲,霍止舟也不免沉下眼来?。 擎丘忙道:“太后不知,夏主子不会医术,但从前屡次照顾皇上,昨夜也一直守在皇上榻前,皇上才没有犯病,安安稳稳睡了一夜。” 郑太后闻言,见霍止舟抿唇的冷清模样,心中有愧:“你?怎不告诉娘,皇上这般喜欢她,她可同意嫁与?你?,当你?的皇后?” 霍止舟不愿旁人?参与?他与?温夏之间,即便这人?是?他的至亲。 他与?温夏的事?,他只?希望从始至终只?有他与?她两个人?。 “儿子并不着急,母后也无需着急。她于朕是?救命恩人?,不可勉强。婚姻大事?,非她一人?可以做主,她还有家中长辈。” “也是?,你?已?经待她这般好了,哀家相信这夏姑娘会明白你?的心意。” 见霍止舟的确已?无病容,郑太后才放下心来?,又劝道:“你?如今二十?有一,又肃清朝纲,即便想把后位留给她,也不影响你?选秀纳妃,哀家为你?……” “我父皇是?如何被奸臣架空皇权的,庄氏一门又是?如何欺辱皇姐的,母后忘了吗?”霍止舟态度坚决:“盛国不强,朕一日不纳妃,还请母后勿再提及此?事?。” 霍止舟自然不会说他不纳妃是?因为他只?想今生唯娶温夏一人?。 他不要她背负一切责任,便也只?能以国事?为由。 郑太后又是?痛惜又是?动容,流下眼泪来?:“你?怪哀家?” “儿子没有。”霍止舟上前搀扶郑太后:“如今儿子只?有您,只?希望母后保重身体,儿子送您回?宫吧。” “可以将?郑彬羽放出?来?了吧,你?已?经关了他三年了。” “做错事?的人?,就得罚。”霍止舟一身帝王威慑,面色漠然。 郑太后叹了口气,未让他相送,离开了炳坤殿。 霍止舟冷睨擎丘。 擎丘惴惴地垂下头?,只?一个眼神便知霍止舟这帝怒为何,躬身退出?大殿:“奴才这就去查。” 一个时辰后,他带来?一名御前宫女,屏退了殿中众人?。 擎丘说查到此?人?时,她正从太后宫殿出?来?。 郑太后能知道昨夜御前的事?,只?有他身边人?泄露的可能。 霍止舟将?温夏保护得很好,所?有宫人?都不知道她名字,御前的人?也不会泄露关于她的半句。 如今哪怕是?对他的母亲提及,他也决不允许。 宫女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如实禀报:“奴婢什么都没有多嘴,太后问什么便答什么,太后只?问夏主子昨夜是?如何服侍您的,又问她长什么模样,性格可好。” “奴婢都是?一五一十?答着,太后发问,奴婢不敢不尊,求皇上饶命啊!”宫女已?经缴了郑太后给的赏钱,不住磕头?祈求饶恕。 他们这批宫人?都是?庄相死后,霍止舟亲自换的自己?人?,她不过只?是?对太后多说了几句,自当以为霍止舟至多就是?罚俸撤职,最差也许受几下杖刑。 他不是?那种滥杀奴才的暴君。 霍止舟高坐龙椅上,眸色极淡:“还说了什么?” “奴婢没有再说过别的!求皇上饶恕!” 霍止舟收回?视线,已?垂眼翻看案上奏疏。 可他周身的冷戾,擎丘很明白他的意思。 御前所?有宫人?皆被叫到殿庭中,两名禁卫押着那宫女,擎丘厉喝:“御前当值,看到的听到的除了烂在这紫宸宫里,便只?能烂在肚子里。” 那宫女连求饶都来?不及发出?,歪着脖子死在禁卫掌下,整座殿庭一丝血迹也无。 冰冷的风掠过巍峨宫阙,一路吹向燕国以南。 青州水乡深秋多雨。 连日的大雨浇在戚延身上,他肩披蓑衣,雨水穿透斗笠淋在他剑眉上,顺着眼睫与?高挺鼻梁滚落。他健硕的身躯高坐于马背上,可望着满目乌暗翻涌的江水,心沉到谷底。 不休不止地赶路,终于来?到青州。 没有好消息,冲击他的却是?噩耗。 郡守常善治告诉他,皇后登上的那艘船翻了,沉入了江底。 如今渡口全是?打捞沉船的士兵,可连续五日的打捞,没有尸体,只?是?些船骸。常善治说这几日雨水凶,又加风大,江水湍急,船上尸体极有可能冲到下游各州各郡。 而常善治说尸体二字时,戚延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即便暴戾,戚延也很少亲自动手扇人?,可他听不得这两个字。 温夏不会死。 她的福气大着呢,国师说她是?天生的凤命,她还要回?来?开开心心地做他的皇后,他不会再欺负她了。 雨水如注,渡口寒风猎猎。 连续几日不敢合眼,戚延双目布满一片猩红,水珠顺着他眼眶滚落,分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陈澜淋透了一身,已?觉昨夜便有些吃不消,此?刻更是?有些乏力头?昏,劝道:“皇上,打捞还没有眉目,到底是?不是?皇后娘娘还说不清,皇后她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回?行?宫重新换线索去找她吧!” 紧绷薄唇,戚延不置一言,只?一双深眸紧望乌黑天色与?无边无际的汹涌江潮。 陈澜道:“皇上,好歹回?行?宫把龙体养好才有精力找皇后娘娘。” 江面驶来?几艘船,是?水下搜船的士兵回?来?向他禀报,那船是?货船,又沉又大,江底太深,他们替换着潜进去,并未发现人?迹。如今就只?剩被锁住的几间船舱还没有探了,但水下环境很差,他们憋不了这么久的气。 戚延嗓音嘶哑:“还有几间船舱未探?” “回?皇上,约摸还有八间!” 戚延翻身下马,踏入甲板上了一艘船。 “皇上,您要做什么!”陈澜火速跟上他脚步。 戚延已?沉声下令开船,脱掉蓑衣与?玄色长袍,将?安全绳索缠在腰间。 “皇上,不可!”陈澜大惊失色。 “皇后怕水。”嘶哑地说出?此?话,戚延双目已?经红了,滚烫的热意涌上眼眶。 她明明那么怕水,为什么还要上船,还要走水路。 她若不想见他,他就远远地站在外边不去打扰她,再也不像从前那样强迫她,能让他远远地守着便好,只?要她平安。 不顾陈澜劝阻,戚延提气纵跃入江面,身影一瞬间沉入水底。 陈澜大喝:“快下水保护皇上!在这儿出?了事?全青州得都陪葬!” 水底深处,冰冷江水涌入双眼,水压冲挤着眼球,戚延双目疼痛难忍,屏息着无法呼吸,胸腔窒息痛涩。 他摸索着潜入水底船舱,终于打开士兵还没有探过的一间舱门。 但脖颈上夜明珠的光芒微弱,看不清水下一切,戚延已?经尽可能在水潮里睁开眼,还是?只?能靠摸索来?感觉有没有人?体。 每触碰到一件不是?人?形的物体,他都会万分庆幸,也万分害怕。 窒息感越来?越强烈,戚延强忍着欲潜往另一间船舱,却被腰间绳索扼止。他摸索着匕首欲割断绳索,整个身体却在一瞬间不受控地往后退却,重力从绳索上传来?,拉着他涌上水面。左右也游来?人?,一左一右握住他手臂,将?他托出?水中。 入眼浑浑噩噩的一片漆黑,戚延只?依稀眺望到一袭月白蝶纹裙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5节 少女回?过身,腕间一抹翠绿灵动,玉石与?金链发出?清脆悦耳的碰撞声,她绽起红唇,酒窝娇媚动人?。 甲板上,戚延阖上眼,眼角沁出?一点?血迹,因为水压的关系,鼻腔也涌出?血来?。 陈澜大喝快些靠岸,急声命令岸上常善治传太医。 …… 戚延再次醒来?已?经是?在青州行?宫里,他曾住过的拙政园。 他睁开眼,满室一片漆黑,习武之人?敏锐的听觉明明告诉他满殿有好几个人?。 戚延沉声不悦:“掌灯。”他嗓音比白日里更加嘶哑了:“沉船打捞如何了?” 陈澜发了高烧已?经晕过去,殿中守着的是?禁卫副统领蒙叶。 蒙叶道:“沉船处由常大人?带兵打捞,一直未停过。皇上请保重龙体,好些养好眼睛,您……” 行?宫太医在旁解释,因为水压的关系,他伤了眼,暂时会有一段时日看不清。 戚延愕然怔住。 太医忙道:“皇上无需担心,这失明是?暂时的!待眼部伤口好转您就能恢复视力了,臣等一定竭心为您医治!” 戚延张了张唇,只?嘶哑地发出?一声“朕”。 他紧握袖中手掌,不是?想发怒也不是?在担心眼疾,他只?是?望着这满目的黑暗想起了温夏。 她从前也是?这样看不见了,她会害怕吗? 蒙叶说殿中点?了灯,亮如明昼。 可他一丝光线也瞧不见,入眼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整个人?都像被黑夜吞噬。 他尚且有一身武力,有明锐的听觉,还身居高位,会有无数人?的侍奉,也能凭耳力辨认出?些方向。 而温夏呢。 她看不见时,有没有被绊过脚,有没有流过眼泪,会不会在这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害怕? 那个时候,她的双眼是?不是?也像他此?刻这般灼痛难忍? 第60章 连续多日的沉船打捞, 常善治没有带给戚延好消息。 戚延在恐惧与暴怒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若乱了,谁再去找温夏? 他?不信温夏会沉船, 再次诏常善治质问:“你确定看见的就是皇后?” 常善治如今已经不敢再回答。 说确定,皇上找不到人会拿他?开刀。 说不确定,那一开始便是欺君了。 他?愁眉苦脸,如今戚延双目覆着药纱,看不见他?小动?作,他?求助地望着陈澜。 陈澜高烧没?退,额头上敷着浸过冷水的长巾, 主子?龙体受这么大?的损伤,他?脑子?烧得?再晕也只?能陪着。一切都是因为常善治说这里有皇后娘娘的身?影,陈澜冷淡的眼神示意常善治如实招来。 常善治硬着头皮道:“下官确实是瞧见皇后娘娘的身?影了, 皇后娘娘国色端庄的仪貌,世间还?能有几人?只?是当时皇后娘娘上了船后再下没?下来, 下官就不得?而知了。” 陈澜用病中痛哑的嗓音回道:“是啊皇上,也许皇后娘娘发现?有官员在, 悄悄下船了呢。” 戚延僵硬地摩挲着手上扳指,紧抿的薄唇未置一言。 入目一片漆黑,即便是在白日里,他?也看不清一丝光亮。 他?是不愿相信温夏会沉船,从最初听到船沉了的丧失理智,到此刻双眼失明, 一切都像是静了下来, 让他?可以冷静地思考。 渡口分三路, 不知她搭的船是想去哪一路。 他?一向都信她吉人自有天相, 这么好的女子?绝不会遇到那般意外。 戚延下令:“继续打捞沉船,有任何消息及时来报。着三路人马分别往渡口三个方向去查, 这几日行驶的客船货船,人员名册都要仔仔细细地清查。唐州、嵊州、离州全设关卡。五日之内,朕要听到有用的消息。” 连续多日未曾好好饮水,也不曾好睡觉,戚延嗓音嘶哑,吩咐完,起身?欲往栖凤居去。 可他?却忽略了自己如今失明,脚步绊倒火盆,通红的炭火瞬间掉在他?小腿与脚面上。 陈澜大?惊失色,忙说为他?请太医。 戚延恼喝:“这点?伤就要请太医,朕是泥糊的?你眼睛瞎还?是朕眼睛瞎,明知朕看不见,要把火盆放在边上?” 他?这声羞喝暴戾得?很,似把所有怒气都找着地方撒了。 即便陈澜已经高烧得?头痛乏力,也只?得?憋屈地跪在殿中请罪。 戚延去了栖凤居。 寝宫之中一片萧瑟凉意,再也没?有从前?温夏居住时的温馨。 他?对这寝宫不熟悉,从前?也只?是远远在外面瞧过,如今不要宫人搀扶,伸手跌跌撞撞,几次被不熟悉的花架绊倒,好不容易才摸索到床榻。 柔滑的衾被一片冰凉,他?侧卧在床中,挺拔鼻峰埋在枕间。 仍有温夏身?上的香气。 她好像永远都是这般香,所到之处都留下一股独属于她的气味,即便是凤翊宫里洗过很多次的被褥,也依旧会残留着她身?上的一抹清甜花香气。 紧闭灼痛的双眼,戚延喉间疼痛,心脏也酸涩,前?几日连续赶路的胃痛才刚刚恢复,周身?没?有一处是舒服的。 她到底在何处? 没?有他?的保护,这些日子?有没?有吃过苦? 她过不惯外头的生活的,锦衣玉食了十八年,她怎么就是不明白。 多日不曾睡过好觉,戚延竟蜷在这张冰冷的床榻中睡着了。 梦里浑浑噩噩,有五岁的温夏睁着乌黑干净的双眼,绽起一双可爱的酒窝甜甜地回他?,我?叫夏夏。 有她肉乎乎的小手包着几只?鸡爪与春笋递到他?面前?,撑一把伞为罚跪在殿庭中的他?遮雨,软糯的嗓音打着哭腔:“太子?哥哥快吃吧,夏夏为你撑伞。” 最后却梦到她身?着嫁衣,被盛气凌人的青年撒手推开。她跌在地毯上哭,而那推她之人正是从前?的他?。她的哭声细碎磨人,让人听来心都似能揉碎。可不等他?回头,她已落寞擦掉眼泪,穿着那身?嫁衣去挽了另一人的手臂。 戚延大?呼“不要”,从梦里醒过来。 睁开眼的瞬间,双目袭上腐蚀般的痛楚,他?疼痛地“嘶”了一声,忙紧闭上眼眸,痛苦地捂着眸间药纱。 陈澜在外听到动?静,着急请来太医。 太医硬着头皮道:“皇上的眼疾非但未好,还?有了炎症的趋势,您这样下去只?会越来越痛,下官可否请徐太医来帮忙?” 戚延颓然端坐床上,只?支着额头未发一言。那梦过后,他?竟开始头痛起来,脑中痛觉每跳动?一下,都似撕扯着神经一般。 太医请来了帮手,竟是被贬到青州的徐华君。 徐华君医治过温夏的眼疾,戚延这眼疾也没?什么难度,只?嘱咐:“还?请皇上不要再流泪,泪水对您伤口不易愈合。” 她转身?时,戚延低哑的嗓音叫住了她。 “皇后从前?……可会如朕这般?” “会的。”徐华君转过身?来,垂首禀报。 “皇后娘娘从前?患雪盲症时,常日以泪洗面,每次流泪都会加重眼中疼痛。而且身?患雪盲症之人的眼睛比寻常人更脆弱,以后的下雪天,他?们都不能待太久,看多皑皑雪地,极易再伤了他?们的眼睛。” 戚延一动?不动?,只?有衾被中的手掌僵硬地握了拳。 他?嘶哑的嗓音道:“这次之后你回宫,继续做皇后的太医吧。” 徐华君落跪朝他?道谢。 长夜清寂,戚延再也睡不着了。 天明时,云匿回了行宫,朝戚延禀报着这些时日的进程。 “温家三子?府中皆有属下安排的眼目,他?们每日除了正常上值,也都如皇上这般在寻找皇后娘娘的下落。朔城将?军府那里虽然也有咱们的眼目,但只?能在外边守着。” 云匿说道,即便如今温立璋不在了,那将?军府的守卫也十分森严。温家军个个忠心,嘴巴跟铁浇的一样,拿什么都撬不开,他?的人也只?能在外围守着,没?蹲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还?有,属下与蔺老所查,江湖中会易容者?多出?于青州与嵊州,蔺老已召集江湖人士在为您查易容能者?。” 蔺老便是教授戚延武学的师傅,有卫蔺元帮忙,戚延自然放心。 云匿道:“除此之外,便是燕国的尧城、云州有易容的高手。” 只?是燕国不可能与帮助温夏易容的人有关联。 云匿不曾在意,禀完便欲退下。 戚延凝思一瞬却道:“铺笔墨,朕向燕帝写一封文书,托他?帮忙。” 云匿与陈澜皆错愕地抬起眼。 “皇上,皇后娘娘不可能在燕国的。而且咱们大?盛本就刚拿了燕国两座城池,就算是如今休战了也不算友邦。这燕帝装疯卖傻,听着就不是善类,不可能帮咱们。” 他?们都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温立璋的子?女,怎么可能愿意避去燕国。 戚延沉默一瞬,仍是道:“铺笔墨。大?不了朕把城池还?给燕帝。” 他?坐到案前?,如今看不见,只?能凭感觉书写。每写一个字时都会停下,让陈澜看是否工整,他?才好继续。 从前?的疾书如今倒再也没?有了那一份不羁风骨,被拘于方寸,一撇一字的板正。 戚延在文书中友善问好,诚恳地写明若燕国境内有皇后的身?影,恳请燕帝先派人保护好皇后,作为诚意,戚延愿奉还?嘉州与乾州两座城池。 陈澜面色凝重,如此国家大?事?,只?怕那燕帝狡诈,骗了城池不说还?捞不着人。求戚延三思。 药纱束着双眸,挺拔的鼻梁在宫灯下拉出?暗影,戚延凌厉的侧脸在这一瞬陷入黯淡的光影中,无人能看见他?眸底的情绪,只?听到严肃的嗓音。 “加上皇后的画像,黄金、宝石、犀角、白罴熊猫,快马加鞭送入燕国,不容有差。” 戚延不觉得?两座城池与温夏相比有多可惜,她比城池重要。 只?要能找回她,让燕帝拿去半壁江山又算什么。 ……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6节 燕国。 温夏刚与许映如通完信。 许映如在信中提到京都依旧一切如常,府中也安稳,要她无需牵挂。 窗外树木萧瑟,枝桠在寒风里沙沙摇晃。燕国的初冬来得?早,华玺宫也升起炭火来。 寄出?了信,温夏却不怎么开心,倚在美人榻上,一下一下抚着雪团毛绒绒的脑袋。 香砂问:“主子?在想什么?” “你可想家,想盛国?” “主子?是想家了。” 香砂有几分怅然:“奴婢自然是想的,想御膳房的春卷,每次您吃不完了奴婢与白蔻姐姐都吃得?干干净净,咱们大?盛的菜到底是合自己的肚子?。”香砂小心瞧了一眼珠帘外的宫人们,叹道:“青州的胭脂也好用,奴婢就没?见过那么细腻的胭脂,扑在鼻子?上鼻头一点?也不出?油了。还?有大?盛的冬天可不会来得?这么早,眼下还?能见着满树的银杏叶呢。” 温夏轻轻弯起唇,白皙如玉的纤细五指温柔抚过雪团软乎乎的脑袋。 她是在感叹燕国虽好,可到底还?是会想自己的家。 许映如连续三封家书里都提到榆林离宫没?有异常,温家也未受牵连,温夏是想早些回国的。 可她还?是会彷徨。 不知道易容的芸娥每次都是如何与戚延相处的。那日芸娥说她会缩骨功,身?形也能易。温夏惊诧他?们这些江湖高人,可戚延也是混过江湖的,不知他?几时会看出?来,还?是永远看不出?来? 她在临走时留下了一封信,若是芸娥败露了,她那封信可以保下芸娥的命。 戚延对她这副皮囊的喜爱,她每夜梦回都会痛苦害怕,也会抵触。倒是明白至少他?会念在从前?她把他?服侍得?那么好的份上,免除她的宫人死罪。 可若真到败露那日呢? 她何时才能回到北地与一家人团聚? 珠帘清脆作响,锦雁笑着入内:“主子?,皇上请您去紫宸宫瞧个宝贝。” “什么宝贝?” “您去了便知道了。” 温夏弯了弯唇,自美人榻上起身?,抚弄鬓发间斜去的珠钗,待宫女为她穿好绣鞋,系上狐裘走出?殿门。 紫宸宫正殿中,精致的匣盒一排排摆放,里头浮翠流光,全是上好的翡翠。 望见情有独钟的东西,温夏杏眼轻盈明媚,唇角绽着惊喜的笑意。 她欢喜地回头望着霍止舟,迎上他?一双噙笑眼眸才缓缓觉思下来。 “四哥,你在何处得?到的这些翡翠?” 霍止舟说是派人自瓦底运回的。 温夏很是羞愧。 她借住这么好的地方就算了,怎么还?能让一向节俭的四哥哥再劳民伤财。 从前?戚延为她这般千里迢迢买山凿山,她就怕背负百姓骂名。 如今四哥哥再如此做,她更觉不妥。 “四哥哥不必为我?如此……” “也不是只?为你,母后受苦半生,我?也是尽孝道。” 温夏这才减轻些惭愧,可却未敢全部收下,只?收了几样喜欢的。 霍止舟神采明朗,瞧着已经没?有之前?旧疾发作时的病容。 温夏问:“这几日降温了,四哥哥还?会犯旧疾么?” “已无事?,我?不是每次天凉都发作。” 温夏点?点?头。 霍止舟道:“许久未与你下过棋了,夏夏可愿手谈一局?” 温夏浅笑说好。 霍止舟的棋艺曾得?过温立璋夸赞,他?行子?有勇有谋,棋盘中是君子?行为,温夏认真劫他?的子?,他?知晓她实力,倒也未曾相让。 两人正为破局凝思时,擎丘匆忙的脚步声传进殿中,嗓音倒很少这般失去稳重。 “皇上——” 霍止舟放下手中黑子?,淡淡抬眼。 擎丘凝了眼温夏,欲言又止。 温夏便起身?道:“国事?为重,四哥哥先忙吧。” 窗外烈风肆掠,霍止舟道:“等等。”他?让她先留下,示意擎丘:“郑家的事??” 擎丘摇头。 霍止舟:“国事?就直说。” “是盛国……” “盛皇派使臣携带文书,又加几箱黄金、宝石、犀角、白罴熊猫等贵重之物,长长的车马候着,在宫门外等候您召见。” 霍止舟抬起一双深邃眼眸,划过一抹意外与狠戾之色。 温夏闻言却已脸色一白,紧捂起伏的胸脯,意外与恐惧都在她心间跳动?,连同粉润唇瓣也霎时没?了血色。 她眼睫颤抖,杏眼盈起雾气来。哪怕不知是何事?,哪怕不是戚延亲自站在她面前?,她也会在听见他?的名字时升起浑身?的恐惧与抵触。 “别怕。” 霍止舟滚烫手臂将?她带到胸膛。 温夏紧紧揪着他?手臂衣袍,纤长的指甲几乎将?他?金丝龙纹都揪出?丝线来,她忍不住红了眼眶,脸颊深深缩向他?肩颈。 第61章 霍止舟坚定的嗓音安慰着温夏:“别怕, 他既是带着贵重物品来,必是不知你在?此, 应是只知易容暴露,在?各处寻你。” 温夏恐惧着戚延。 在?榆林离宫与他挑清界限时,她本已经觉得她不怕他了。 可温家是她的死?穴,她更担忧的是她背后的温家该怎么办。 霍止舟前去宣见使臣。 温夏等?在?紫宸宫,半个时辰漫长难熬。 直到霍止舟回到殿中,面色冷静,眼底噙着安慰之?意?。 温夏忙问原因。 霍止舟道:“他发现芸娥的易容, 在?四?处寻你,燕国也没有放过。” 温夏脸色一白,睫根颤着, 黯然低喃:“还是被他发现了。” 她问着细节,霍止舟让她不必担心。 温夏急切问:“娘亲为何不告诉我, 此事发生多久了,他可有迁怒温家?” 霍止舟安慰道温家没有受到牵连。 温夏问:“那芸娥与白蔻, 与我的宫人?都如何了?皇上得知必会迁怒于他们,我临走时给芸娥留下了书信,告诉她若被发现可以拿用书信保下一命。”她问霍止舟他们可有性命之?虞。 霍止舟沉默片刻:“夏夏,我必须告诉你,芸娥不死?,你不会脱身。” 温夏错目愣住。 霍止舟告诉她榆林离宫之?后发生的一切, 告诉她戚延没有处死?白蔻等?人?。 可让芸娥替死?, 温夏自责难过, 她被逼无路时都不曾想过要?人?替死?, 若非芸娥答应她好好活着,她断不会走得这么干脆。 温夏责怪自己, 责怪戚延,也责怪霍止舟。 他是她信赖的四?哥哥,不应该骗她。 霍止舟抬手要?擦她的眼泪,温夏偏过头避开。 他的手僵在?身前,沉声道:“芸娥是我的死?士,她所尽之?职,我皆已以他们需要?的方式回报了他们。你不必因为她顶替香砂服侍了你八个月就心生不忍。” 温夏是不愿因为她而连累无辜之?人?的性命,也不希望四?哥哥一开始的计划便存在?着隐瞒。 她望着眼前丰姿玉立的青年,他眼眸深邃,龙颜沉稳,一身帝王的贵气。 果真?还是如温斯立所言,为帝者?果然还是与从前不同了。 霍止舟喉结滚动:“夏夏,我不希望你这般看着我。身居高位,我有无数这样的死?士,燕国的安定,民生的安稳,皆有他们一份力,这是每个人?自己的选择。” “你若觉得我瞒你不对,哥哥在?此给你道歉,救你出火坑是当务之?急,我那时别无他法。” 是啊,他的立场是没有错。 温夏怪的是她自己。 无声的黯然,她问:“皇……戚延还说?了什么?” “就是这些。” “我想看看他的文书。” 霍止舟紧望她,有片刻踌躇,但还是将她带到炳坤殿。 温夏坐在?龙椅上望着手中的文书。 第一次见?到戚延不再写行草,而是以这般拘于方寸的字体,好像显得他多谨慎小心似的。 [燕皇亲启: 因羁家务,特来叨扰,未及启禀,报以为歉。 吾妻失联在?外,特奉画像,恳愿燕皇赐助相寻。为表谢意?,奉黄金宝石、珍稀熊猫等?物。倘寻皇后平安归国,吾国还复乾、嘉二州。 不揣冒昧,匆此布臆,幸勿见?笑。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7节 至纫公谊。 戚延。] 温夏失神良久。 为了寻她,他愿意?拿北州来换,就为了这儿女私情? 这样的戚延不像她认识的戚延,而他如今的所作?所为,她也不想去管,也不愿再去知道了。 只是望着礼单,温夏还是怔神许久。 除了黄金与宝石,他竟送了两对白罴熊猫过来。 这熊猫是先?皇在?世时,村民上报朝廷才入了世人?眼中。 白罴熊猫毛色黑白,有着圆滚滚的脸颊,胖嘟嘟的身体,敦厚可爱。它们侵入村庄时原本村民很?是害怕,不想它们只抱着柱子啃,一点未伤人?。 先?皇见?太后喜爱,赐为国宝,戚延小时候也十?分喜欢养在?身边。 他愿意?送来这么可爱的动物,愿意?割舍北州,诚意?不会有假。 温夏紧捏覆着龙纹祥云的文书,他现在?这后悔还有什么意?义,她已经不愿再为他敞开心扉了。哪怕是哄他,哪怕是装作?顺从,她都不愿了。 “夏夏,他不会找到你,燕国防卫森严,不是那么容易闯入。他也不知你在?我这里,别担心。” “可你我出京都那天,他的马车正从城门进来……” “你已易了容,他认不出你来。就算他找来这里,我也不会任他再欺负你。” 霍止舟手掌落在?她肩头。 他眼底安慰温柔,垂下头来安抚她情绪。 温夏从龙椅上起身,避着视线:“四?哥,劳你费心了,我想回去给母亲写信。” 她的退避令霍止舟眸色黯了几?分。 他并未拦她,命锦雁送她回华玺宫。 可连续三日,温夏都没有再赴过霍止舟的约,没有与他共同再用过膳。 这三日,温夏夜里都睡得不太好,即便她再恨戚延,她也终究背负着他正妻的身份,住在?燕国是不妥。 寄给许映如的家书终于收到了回信,许映如在?信中解释,因为不愿她忧心才没有把京中发生的一切告诉她。但戚延并未为难温家,让她放心。 温夏如今只愿戚延快些放弃再寻找她的念头,他对她的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时日一久,他终会再遇到一个美丽的女子,放下对她的找寻。 几?日都是意?兴阑珊,温夏去皇宫竹林瞧了白罴熊猫回来。 燕国的气候冷得似隆冬,入了室内,温夏解下狐裘,白皙的脸颊红彤彤的,坐到地龙上,怀抱一只温软的汤妪捂手。 锦雁打起珠帘入内禀报:“主子,皇上说?今日晚膳有您爱吃的乳酪栗子糕,还有北海运来的虾蟹鲍螺,皇上说?请您去用膳。” 温夏微顿:“我不太方便。” 她又拒绝了霍止舟的邀约。 锦雁如常地敛眉,退下去回禀。 温夏也知她怪不了四?哥哥,怪的是她自己,若非因为她,霍止舟不会费力去盛国,也不用牺牲他的死?士。 百无聊赖挼着雪团的脑袋,温夏轻轻叹了口气。 檐下廊道传来宫人?错落脚步声,锦雁招呼着鱼贯而入的宫人?,他们手上皆拎着食盒。 那热腾腾的菜拿出来还冒着白气,摆满了圆桌。 锦雁道:“主子,皇上命奴婢们将您爱吃的都给您送来了,天气凉,您趁热吃吧。” 满桌皆是温夏几?日前提过的想吃的海鲜。 温夏那天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轻握银叉,温夏吃了半块乳酪栗子糕,心间忽然有些愧意?。 她住在?四?哥哥这里,还对他生气,又有什么意?义呢。 夜里,温夏自清玉池沐浴完,方烘干湿润乌发。 锦雁稳步来到寝宫,倒是少有的失些稳重,脸上带着笑。 “主子,皇上想请您去赏花,是昙花!” 锦雁说?霍止舟造了花房,冬日也保持着满室暖意?,他守了一个月的昙花今夜终于要?绽放了,请她前去观赏。 温夏眼里是惊喜之?色,除了在?大盛宫里,她十?三岁时也在?将军府见?过昙花开。那时她和四?个哥哥一起守到半夜,二哥哥与三哥哥同她都困得不行了,是温斯立与霍止舟二人?守着叫醒了他们。 望着锦雁满脸喜色,温夏道:“为我绾发吧。” 一头乌发柔顺垂于薄肩,宫人?简单为她以玉钗半挽。 温夏系上雪白狐裘,坐上庭中轿辇。 花房有些远,快临近后宫之?地了,索性一路宫人?禁卫皆被霍止舟屏退。 霍止舟长身玉立,在?殿门外等?她,左右侍立的宫人?垂首提着绢灯。 温夏从轿中下来,凝上霍止舟的视线时,她还在?想怎么解释这三日的回避。他却已如常噙笑,就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一般。 “你上次见?昙花是什么时候?” “十?六岁,与盛国宫里后妃们一起赏的。” “那来看看,满房的昙花都等?着你。”霍止舟牵住她的手,脚步略快些穿过庭院。 温夏倒是没再扭捏,知道昙花最易错过。 跨过门槛,霍止舟回头叮嘱她小心,待她进门后,隔着衣衫握在?她腕间的大掌滑向她手掌。 他动作?随意?得就像只是单纯奔赴一场花期。 温夏手心一烫,触过电般。在?想抽出时,他已经松开她,笑容朗润,语气坦荡,让她的避嫌都像是多余一般。 “那一排已经开了一半,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完全绽放。” 温夏顺着他视线望去,一排排花架上有十?几?盆昙花,花苞已经打开,露出几?瓣洁白花叶,散开缕缕幽香。 温夏很?是惊喜,已专心去守着花开。 霍止舟坐在?她身旁:“我第一次见?是同你在?北地的时候。” “那也是我第一次见?。”温夏凝望花叶笑着说?道。 也就两刻钟,那一排昙花完全盛放,一室暖意?里盈满了馥郁浓香,重重花瓣洁白如玉,一场短暂花期盛大又热烈。 温夏不愿离去,一直坐了两个时辰,直到花瓣一点点收合。 亲眼目睹极美的盛放,又目睹华丽的谢幕,她心头几?分感慨,倒更多的喜悦。 霍止舟嗓音磁性:“还有几?株过几?日会开,我再叫你。” 望着已经换过烛的宫灯,温夏这才有些愧意?:“我竟让四?哥陪我这么晚。” “不陪你我也是被臣子揪着,今日乏累,是你解救我。” 温夏莞尔。 “我送你回宫。” 两人?起身出门,深夜寒风袭来,怀中一片凉意?,霍止舟将他玄色大氅解下。 “你披我的。” 温夏道着不用,但他已解下她肩上狐裘,为她换成他的氅衣。 他的大氅缝合了虎皮与貂绒,的确比她的狐裘御寒。 步下廊道,庭中竟飘起雪来,温夏很?是欣喜,伸手接在?掌心,看细小雪片顷刻化成一点水渍。 霍止舟失笑:“眼下还未到下大雪的时候,钦天监测算了,大雪约摸再有十?日。今夜这雪垫不起来。” “我就摸一摸,反正我也玩不了雪了。”温夏弯起红唇:“四?哥哥,我想走路回去。” 灯光熹微,霍止舟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深邃,他噙笑说?好。 这雪下得又细又小,但到底还是淋在?了她乌发间,她凝眼见?霍止舟头顶也覆上几?片雪,杏眼生起温柔的笑意?。 未瞧清夜路,温夏恍惚见?脚边一滩水坑,想避开时不仅踩了进去,还扭了脚踝,脚下瞬间窜起股疼痛。 冬夜里的水滩淬了寒冰般,凉意?与这痛觉一下下就浸到了脚心。 她倒抽口气,脸色莹白。 霍止舟紧望她一瞬,手臂穿过她膝弯,已横抱她往华玺宫去。 温夏下意?识勾住他脖颈,明知不妥,到底还是想起这几?日对他的冷落,便未再说?什么话来。 她明明信赖过四?哥哥这么多年。 回到华玺宫,霍止舟将她放到一张铺着软垫的扶手椅上,香砂忙将碳炉放到她脚边。 温夏正要?说?一声谢,他修长手指已抬起她脚踝,脱下了沾湿的绣鞋。 温夏忙缩回脚,却被他力道控住。 明明他力气不轻不沉,却握得她一丝后退的余地都没有。 霍止舟抬起眼,漂亮的眸子清冽得完全不带一丝罪念,让温夏几?乎有种想多了的羞愧。 她忽然便想起了九岁时追着长生掉入了湖中,水下的窒息与无助中抓到了他的手,少年清长的手臂带着力量。直到上了岸,湿漉漉的温夏浑身发抖,抱着他哭着喊十?九哥哥。后来他成了温立璋的养子,尊她护她,得了好东西都想着“这个给夏夏”。 温夏游神间,霍止舟已经脱下了她湿透水的鞋袜。 白皙细足被他小心托在?掌中,他清癯修长的手指揉捏她伤到的脚踝:“这里疼?” 温夏点了点头,想收回脚,他力道却不容她退。 温夏脸颊滚烫,轻轻唤了一声四?哥哥:“叫太医来便是,我不怎么疼的。” 霍止舟没有收回手,吩咐锦雁去拿药膏。 “没有伤到筋骨,每日涂抹一点药,养个三五日便不会再痛了。” 他接过锦雁呈上的药膏,手指挖了一团青绿色涂抹在?她脚踝上。 冰凉的触觉让她幼圆的脚趾微微一缩,霍止舟指腹生着薄薄的茧,在?她娇嫩肌肤上摩挲出一片微微的痒意?。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8节 他完全没有帝王之?尊,似臣服在?她脚边,裙摆旖旎摊在?他膝上,纤细玉足也被他捧在?膝上。 明明清楚地知道温夏在?回避,霍止舟却不愿放手。 微垂的眼眸里,白皙幼圆的脚趾如一颗颗温软珍珠,药膏没有抹尽,她却已经再也僵持不住,缩回脚,踩在?毯上,任裙摆覆住裸足。 霍止舟抬起双眼,深邃又冷静地看她面颊一点点滋生起酡红,他知道他胸腔内蓬勃跳动的心脏是因为谁。 香砂拿来无跟的绣鞋要?为她换上。 霍止舟没有起身回避,依旧维系着半蹲在?她脚边的姿态,只淡淡接过锦雁递来擦手的温热长巾。 他慢斯条理,用湿润长巾包裹每一只手指,可他无比清楚她一双足有多干净,有多娇嫩。 藕色长巾擦尽他手指的短暂间隙里,锦雁了然于心,唤走香砂与满殿宫人?。 “四?哥哥……”温夏嗓音有轻微的发颤,她好像明白这样的气氛。 霍止舟以这姿态微仰于她身前:“夏夏,今夜的昙花我会记很?久。” 她白皙修长的脖间微微滑动,咽下她这一瞬的慌乱。 霍止舟倾下身,指腹轻捏住她脸颊。 这动作?他在?当她的四?哥哥时做过,可那时情念未起,他只当她是妹妹。 温夏一双美目娇盈着一汪水,无措地流转。 可她好像从最初的慌乱到逐渐稳下心神,黯然地凝望他:“四?哥哥,你是我哥哥。” 霍止舟嗓音低哑几?分:“可我对你的感情已经不再是哥哥了,我想娶你。” “夏夏,如果你是盛皇的皇后,那你永远背负着他妻子的身份。我多了解你,你会罪恶,会犹豫,乱了心神,想回去承受他再施加的一切,想护佑温家。” 她睫羽颤动,湿热的呼吸吐纳在?他们咫尺之?间,连口齿间都漫出一股香息。 霍止舟喉结滑动,想起她那日睡过的龙床。 他有一日一换床单被褥的习惯,可她睡过的床单衾被,他再也舍不得换。 他在?梦里拥有过她,但这些时日,他终于能在?拥着衾被时真?真?切切闻到属于她的味道。 “嫁给我好不好?我护佑你,也会倾全力保护温家,不会让母亲与三位兄长受害。” “夏夏。”他摩挲着她脸颊,修长手指捏住她下巴。 温夏偏过头避开了他想落下的亲吻。 “我当你是我哥哥。”她语气慌乱,带着一点哭腔:“我是逃过来的,我已经置温家于不义了,我不会……”她错乱的言语一如此刻脑海中错乱的思绪。 霍止舟紧捏她下巴,努力让她望着他这双眼睛。 “我不是你亲哥哥,从对你的喜欢变成男女之?情,我痛苦过也自责过,但我不会扭曲我的感情,我对你就是男女的喜欢,我就想要?你做我的皇后。” “我霍止舟这辈子唯要?你一人?,若无缘得你真?心,我终生不娶他人?。” 温夏颤动着睫羽,咫尺的距离,他以虔诚灼热的双眼紧望她。红唇吐纳着急促的喘息,温夏的退避落入他眼中,他手指微用力一分。 “你十?四?岁时快要?回京都,三哥问你若你不是钦定的太子妃,会选择什么样的夫婿?” “夏夏,我听见?了。我听见?你说?喜欢如四?哥哥那样会音律,会欣赏,能文能武的高挑儿郎。” “你知道么,我站在?竹帘后听见?有多欢喜。那天我在?营中受了伤,手臂的刀伤有些痛,但我听着这句话就再也不觉得痛了。” “夏夏,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你。”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和无尽的虔诚,薄唇落在?她颤合的唇上。 可相触的瞬间,温夏还是倏地推开了。 霍止舟黯然地望着她,清润目中一片可怜的祈求。 温夏慌乱站到了椅子上,又觉这般滑稽得无措。 她高高立在?扶手椅中,霍止舟怕她摔下,撑住了扶手。 “你下来,小心摔跤。” “我……你不能亲我。”温夏慌得快哭了出来,嗓音带着一点小鼻音:“你是我哥哥,即便你已经回到了你的身份,我还是将你当做哥哥,我……” 温夏很?是慌乱,也许她更想说?的是,即便她要?逃离戚延,她也依旧披着大盛皇后这身份,好像骨子里的教育从来都会告诫她要?恪守礼数。 她是会喜欢霍止舟这样的儿郎。 如果可以再重新选择自己的未来,她的确愿意?选一个这样的人?。 可她现在?不愿。 她红透了脸颊,无措地站在?椅上这样慌乱地讲话。 霍止舟在?底下忍俊不禁地笑了:“抱歉夏夏,哥哥吓到你了。” “我抱你下来?别怕,我只将你抱下来便离开,好不好?” 温夏软了双腿,颤颤揪着衣裙。 霍止舟抱起她双膝,倒不再是亲昵的横抱,很?像他们小时候打闹时扛在?肩头的抱法。 他将她抱回寝宫床榻上,背过身:“好了,今夜是哥哥吓到你了。你双足冰凉,那只脚还碰不得水,先?用汤妪捂热脚吧。” 他留下此话离去。 温夏这才紧张地呼出口气,一颗心仍砰然颤动。 至少她现在?不愿再想这些男女之?情,她只希望戚延找不到她,给她一个可以自己做主的后半生。 第62章 昨夜里飘的点点雪片果真没有在翌日垫起来, 温夏倒也释然,她如今的眼?睛本就不能在雪地里多待。 因觉对四哥哥有些愧, 温夏打算为他再缝制些腰带。 她送的两条他轮番用着,着实寒酸了些。 殿中暖炉里生着炭火,屋内倒暖得?跟春日似的。温夏与香砂坐在地龙软垫上一寸寸将牛皮鞶带用锦缎贴紧缝合。 香砂问:“主子?,昨夜的事您是如何想的?” 温夏虽没有告诉香砂昨夜的事,但香砂也能从她慌乱的神色中瞧出些来。 温夏道:“我终归得?为温家着想。” 如今戚延还在寻她,她只能等待时?日久了再做打?算。 等过个半年一年的,戚延应该就能放下她了。 那时?做任何决定, 她才不会连累温家。 香砂弯起唇角:“主子?还是喜欢四公子?的呀。” 温夏面颊微微发烫,若霍止舟不是她的哥哥,应该会吧。 锦雁挑起避风竹帘, 笑着进来请安:“主子?,您母亲寄来了书信, 皇上说今日的书信您看见一定会开?心。” 温夏倒有些意外了,以?往许映如的书信都会直接寄给她。 她去了炳坤殿。 霍止舟不像往常那般坐在龙椅上批阅奏疏, 他站在殿中,似在专程等她。 见到温夏,他脸上笑意更愉悦。 “你知道母亲给你寄来了什么?” “母亲捎了东西来?”温夏惊讶。 霍止舟紧握住她手腕,快步牵着她走向御案。 温夏更是好奇了。 直到霍止舟递给她一份带着龙腾祥云暗纹的圣旨。 大盛的圣旨。 温夏很是意外与颤抖地打?开?,竟然瞧见太后的字迹。 这竟是太后以?戚延的口吻,给了她一份放妻废后的诏书。 眼?泪汹涌而下, 温夏颤抖地抚过上面的字迹与太后的玺印。 疼她如女儿的太后, 该有多愧疚才做下了这个决定。 温夏想起许映如说过的, 温立璋之所以?愿意将她许配给戚延, 一半的原因是因为想让她能叫太后一声母亲。 那是爹爹深爱着女子?,许映如说他们曾经有过一个女儿。 作?为子?女, 父辈们事她无从评判,只明白这些年太后对她的好是真的出自?于一位母亲。 她离开?大盛后,太后知晓她假死时?该有多伤心? 温夏脸颊一片冰凉,霍止舟俯下身来为她擦去眼?泪。 “夏夏,你终于不再是盛皇的妻子?了,往后不用再觑他。” 温夏抬起泪眼?,笑着凝望霍止舟。 她明明该是高?兴的,却不停涌下眼?泪。 这接近十三年所受的苦终于换来了这一份放妻书,唯愿往后她能顺遂如意,只做她自?己愿意做的事。 她的眼?泪一颗颗坠下,似断线的珠子?,霍止舟将她揽到胸膛。 温夏再也没有拒绝,脸颊埋在他龙袍衣襟上,将眼?泪无声流尽。 远处天空乌云散开?,太阳冒出一点头,随风缓缓升在天际,万物皆覆上一片暖意。 因为高?兴,温夏这几日的食量都比往常多了不少,也会主动去花房守着剩下的几株昙花绽放,但守了两个晚上都没有等到花开?。 霍止舟笑她花期还早,约摸还要三五日,让她不必天天守着。 温夏是想说她高?兴呀。 她憋屈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开?心过。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99节 今夜的花房中,昙花耷拉着花苞,温夏坐在炭火旁托着腮,知晓又是空等,便轻唤一声“雪团”。 白猫喵呜一声跳到了她膝上。 温夏问锦雁:“皇上还在晚朝?” “回主子?,擎公公传来话,大臣们刚走,皇上一人在炳坤殿,他处理?些政务就过来。” 温夏从椅上起身,海棠色裙摆逶迤在地,抱着雪团轻轻抿唇:“皇上的晚茶呢?” 锦雁见她美目一片温柔笑意,欢喜道:“奴婢这就去准备。” 霍止舟上晚朝前有喝提神汤的习惯,下晚朝后也要饮安神茶好方便入睡。 以?往都是御前宫人奉上安神茶,温夏从来没有给他送过吃食,但如今她心中喜悦,想对四哥哥关心一些。 温夏手捧琉璃玉盏无声行进殿中。 擎丘与她对视一眼?,藏起笑恭敬禀报:“皇上,晚茶给您送来了。” “呈上来。”霍止舟埋坐于龙椅上,垂眸拟着文?书,头也未抬。 温夏红唇噙笑,无声步上玉阶,在要将手中琉璃玉盏放置在御案上时?,霍止舟修长手指接下,很自?然地握住她手腕,将她拉到了龙椅上。 温夏愣住。 “你怎么知道是我?” 霍止舟未抬头,依旧疾笔拟诏,只薄唇噙笑道:“你身上的气味。” 好吧。 温夏只能静坐在一旁,看霍止舟搁下笔,拿过玉玺。 待他将诏书放置一旁,端起玉盏中晚茶饮下,噙笑望着温夏。 “这是你头一回给我送吃的来。” “这不算是吃食。”温夏有些惭愧,“四哥喜欢吃什么?我记得?你从前喜欢卤食。” “你调制的那鹅肝方子?就很美味了,我平日不挑食。” 喝过井水充饥的人,怎么可能会嫌弃食物呢。 对霍止舟来说,如今的一切都无比珍贵,他已经很庆幸了,唯愿再扶持燕国强盛起来。 他幽深的目光让温夏有些讪然,她好像只会做些卤食,还是依着四哥哥的方子?,不过她已经在给他做新的腰带了。 温夏道:“你身体怕寒,现在是冬日了,百官上完晚朝回到府中也晚了些,翌日戌时?还要早起上朝。若是可以?,四哥冬夜里还是少些晚朝吧。” “嗯,我听夏夏的。”霍止舟握住了温夏的手。 温夏心脏跳快,想拿出手却被他力道不轻不重地握着,他指腹生着薄薄的茧,摩挲在她手指上泛起微微的痒意。 龙椅虽宽阔,可两人的距离很近,这样?安静的端坐几乎能听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温夏才发觉殿中不知何时?已没了宫人们的身影。 她正欲让霍止舟早些安寝,抬眼?便见他眉心紧皱,一双漂亮的眸子?隐生痛楚,另一只手正按在心口旧疾处。 “四哥哥!”温夏焦急轻唤,抚在他按着旧疾的手掌上:“你又痛了?” 温夏扬声喊传太医。 “没用的。”霍止舟紧握她手,摇头安慰:“我只是忽然疼了片刻。” “眼?下是冬季,不再是秋日了,夜里这般冷,你应该早些就寝。”温夏目中是责怪也是心疼,“我扶你回寝宫吧。” 霍止舟刚欲安慰她无事,可迎着这双水汽氤氲的杏眼?,喉结微微滚动,没有说出他已经没再痛了的话来。 她好像只有这个时?刻会无条件地关心照顾他。 回到寝宫,宫人伺候霍止舟洗漱。 温夏一直等在外间,直到擎丘上前朝她禀道皇上已经躺下了,只是按着心口,脸色很差。 温夏焦急步入了寝宫,伏在龙床前的踏道上,海棠色裙摆长长地铺绕开?。 “四哥哥……”她眼?中尽是疼惜之色。 霍止舟紧望她,刚伸出手便被她柔滑细腻的手指握住。 他眸中覆上一层暗色,睫根微敛。 “能睡得?着吗?若是太疼我去唤御医。” “已经好很多。”霍止舟终是骗了她,他阖上眼?:“夏夏,我睡一会儿,你别走。” 他唯能听见她心疼而软糯的一声“嗯”。 霍止舟心间煎熬着,一面担心温夏会冻坏,一面又舍不得?她离去。 他多了解温夏的性格,即便逃离了戚延,也会担忧温家会不会受到牵连,所以?她不敢答应他任何请求。 而如今她瞧见大盛太后拟的放妻书,才卸下身份与防备,卸下这礼教约束,终于开?开?心心地做回了她自?己,也愿意主动为他送晚茶。 他们之间,差一声她的答应。 床沿微微下陷,帐中很是静谧。 霍止舟睁开?眼?,温夏已伏在床沿睡着了,如同上次那般,白皙面颊透着细腻粉色,鼻尖娇俏,沉睡的容颜娇媚安静。 他无声抿起薄唇,起身将她横抱到床榻中。 可温夏逸出一声嘤咛,似舒服地侧了个身,眼?睫微微一颤,在他臂弯里睁开?眼?来。 她美目中睡意惺忪的迷惘皆化作?一时?的慌乱,颤合着红唇:“四哥哥……” “我无事了,夏夏,今夜你睡在此处吧,我睡别处。” 她欲坐起身来,霍止舟双臂保持着方才抱她的姿势,已将她圈禁在他的领地里。她不敢触碰到他手臂,杏眼?噙饱了一汪水,慌张无措地流转。 喉头微微滚动,霍止舟紧望她:“夏夏,你喜欢四哥哥吗?” 温夏怔住。 “现在没有盛国皇后这身份了,我不是温斯和,我叫霍止舟。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他乌发垂在她白皙颈间,驾不住发梢扫下的痒,她难耐地躲,锁骨滑出衣襟,露出一截娇嫩的玉人骨。 他一寸寸倾下身。 温夏只经历过这样?的戚延,她也多害怕这样?的戚延。被霍止舟这样?紧迫凝视,她的声音带着颤抖:“四哥哥,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当你是我哥哥,可是,可我……” 温夏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彼此很近的距离,除了戚延,她没有被男子?强大的气息这样?包围,红唇逸出慌张的轻喘。 “为什么不知道?”霍止舟眼?底生起庆幸:“夏夏,你可以?说没有,若你回答四哥哥你不知道,那你心里就是想过我的。” 一颗泪滴进了温夏脖颈间,她愣愣地望着眼?前人。 青年薄唇带笑,眼?尾却湮着湿润,深深望进她眼?中。 “夏夏……” “你给我时?间好吗?”温夏喘着气,侧过头不敢看他。 霍止舟终于笑了起来,这二十一年从未像此刻这般笑过。 “嗯。” “无论?多久,我都等你。” 温夏终于坐起身,霍止舟也松松退开?手臂,却并未离开?,俯下身紧望她,褪却一双帝王威慑的眼?眸里,此刻只有清润温朗,甚至带着一点祈求的意味。 “我可以?吻夏夏吗?” 温夏湿红的眼?尾盈着一丝怯避,掀开?衾被欲离去。 霍止舟黯然地按住她手:“好,是我吓到你了。但你留下吧,子?初了,外边天冷。我去书房。” 温夏仍想离去。 霍止舟:“母后知我犯病,派了宫人在外守着,你出去怕是会让我母后误会,若你不介意的话。” 小?姑娘卷翘的眼?睫扑颤着,终是没有再说拒绝的话。 霍止舟颇为无奈,起身拉过方才散开?的衣襟,胸前一片山峦分明的肌肉线条也遮掩在寝衣之下。怪不得?会吓坏她,他方才的确被欲念携裹,差一点想不顾一切吻上她唇。 温夏留在了他的寝宫。 只是心脏仍跳得?很快。她安静地和衣躺下,任由万千思绪搅着她。 太后帮了她,她已经不再是戚延的皇后了。 她如今可以?自?己选择夫婿了,为什么还要尊着骨子?里的礼数。 她为什么不可以?选一个自?己喜欢的人,选一个如四哥哥这样?懂她的人。 这世间的男子?不是都如戚延那样?只看重她的皮囊,至少与她一起长大的四哥哥不是。 寝宫安静,未有宫人入内打?扰,霍止舟也未再唐突进来。 温夏有些疲惫地阖上眼?,不再去想。 …… 紫宸宫的书房灯火通明。 霍止舟斜靠龙椅上,膝间盖着绒羽毯,殿中暖炉烘着一室暖意。 宫人侍奉在两侧,他淡声:“退下吧。” 宫人小?心退出书房,留下架在暖炉上的茶壶。 御案上铺着一卷画,画中是十八岁的温夏。 霍止舟抿起薄唇,指腹摩挲着她红唇。他一双漂亮眼?眸不再清润温朗,覆上一层汹涌灼烫的暗色。绒羽毯下,他自?己纾解了出来。 他一向克制,除了对权力的征服,对其余任何都没有欲望。 可唯独对温夏。 兄妹之情的畸变始于哪一天他已经记不得?了。 他只清楚每一次忆起她,除了她干净的眼?睛,清澈的酒窝,明媚的笑声。还有温立璋训斥他时?,她挡在他前面,说“爹爹要罚哥哥就先罚我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0节 营地里训练受的皮肉伤都是常态,涂上药膏,纱布绷紧个一旬就不会痛了。 可每一次她都会心疼,瞧着那狰狞的伤一边掉眼?泪,一边问他疼不疼。 霍止舟在这悖逆的禁忌里一遍一遍痛苦,而现在,她终于愿意说给她时?间。 她终于愿意不再把?他当成哥哥,而是会慌乱脸红地将他当做成熟儿郎看待了。 …… 对于戚延的文?书,那日霍止舟回以?客套礼节,写下的回信由使臣带回了大盛。 初冬的青州也逐渐降温,入目的庭院树木一片萧瑟凋敝的景象。 戚延听着燕国来的回信,燕帝文?字简练,客套地回会留意,却并未在字里行间提及奉还乾、嘉二州的事宜。 戚延不知这燕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好像对两座城池并不动心。 这几日里,常善治说沉船已经打?捞完毕,没有皇后娘娘的踪迹。 戚延自?然庆幸,可也更猜不透温夏会往哪里去。 青州应该是没有她的消息了。 云匿派去江湖中打?听的暗卫也并未带回有用的消息。 几日的恢复,戚延双目已能瞧清,只是不能久睁,会畏光灼痛,徐华君依旧让他覆上药纱养着。 陈澜的脚步声传进殿中,戚延听力敏锐,听出身后还跟着两人。 “皇上,长宁侯世子?与梁大人来青州见您了。” 戚延没有心思,淡声问:“你们俩来做什么?” “自?然是劝皇上。”两人行了君臣之礼后,才如友人那般叹气,苦口婆心。 “阿延,你已经把?自?己伤成这样?了,就回去吧,派人去找便是。” 戚延紧绷薄唇,不发一言。 梁鹤鸣这是不知道温夏于他有多重要。 阮思栋:“虽然我也想劝你回京,也是太后派我二人来劝你回京的,但我想你不自?己找下去是不会甘心。” 戚延这才有些松动:“朕不知道夏夏如今过得?好不好。” 他多日不曾开?口的嗓音带着嘶哑:“她娇生惯养,吃不了宫外的苦。” “朕想明白了,等寻她回来,她就与太后、她母亲住到皇宫里。朕就住榆林离宫,等哄好她了再回去。” 梁鹤鸣:“你眼?睛都快找瞎了,还怎么找?” 阮思栋瞪向梁鹤鸣,倒也是叹了口气:“阿延,有个事我觉得?得?跟你分析一下。” “皇后逃宫,太后自?责,写了放妻废后的诏书给温相,温家都在举国寻找皇后的下落……” “母后写了废后的诏书?” 阮思栋点头,才忆起戚延看不见,忙应了一声。 戚延紧捏手上扳指,却没有再多恼羞,只有苦涩的笑意:“她倒是一直将夏夏当成女儿,可没有朕的玺印,那诏书不过是一张废纸。” 那不过是太后慰藉心中的愧疚罢了。 阮思栋:“你听我继续说,温家都在找皇后,你查到什么线索,他们便派温家军一同查找。看似是焦急地帮着你,可曼娘跟我分析,皇后这般金尊玉贵的人物,自?小?都未受过一丝苦,偌大的温家怎么可能放心她流落在外?除非温家知道她的踪迹。” 戚延不觉得?意外,他自?然想过这些:“温家不会告诉朕,你觉得?朕能严刑逼迫温家?”他用了刑,温夏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阮思栋急道:“哎呀你是当局者迷啊!我是说他们既然也能找的地方,就肯定不是皇后所在之处!你只要找他们没去过的地方不就行了!” 戚延握着茶盏的手倏然停下。 脑中已在迅速回想这些时?日以?来,暗卫调查的温家所找过的地方,排除着剩下的城邦。 “云州,许州,?城!”戚延当即下令让陈澜去查这些地方,可他又忽然道:“还有燕国。” 阮思栋不以?为然:“咱两国连贸易都没打?开?,皇后能去燕国?那里是有她哪个嫡亲的人她才敢去吧。” 戚延喉结滚动,想起了温家消失的四子?温斯和。 温夏对温斯和的依赖有多深,他从前与她在水中那次便已经知道了。 他只是这般猜想,并不认为那温斯和会是燕国人。 派出人去查这三座城邦,戚延终于重新又燃起了希望来。 他沉声命令陈澜:“备马车,朕要一同去。” 陈澜与阮思栋他们都劝戚延先养好眼?睛。 阮思栋道:“你好歹等他们先摸清那三个地方,你好再直接过去。” “阿延,你与小?皇后闹成这般,我也挺为你可惜,也为小?皇后可惜。当务之急自?然是先找着她,曼娘与我说,要你回想回想她离开?之前你看见的异常。” “她离开?之前一直都在离宫,朕有三日不曾见过她,见她的那夜里她做了梦……” 戚延嗓音暗沉,回想起那夜他听宫人说她病了,趁她睡着前去看她,却听到她在梦里喊太子?哥哥。 他心都揪到了一起,去抱她时?被醒来的她扇了一耳光。 她要他走。 那时?的她便还是她,不是那个易容的女子?。 后来他便不敢再去打?扰她,被阮思栋邀去了运城喝酒。 修长手指忽然敲击在膝上。 戚延沉声问阮思栋:“你可记得?从运城回来那次,朕说有一女子?有几分像皇后?” 问到这里,戚延好像倏然抓住了迷雾里的一缕光,沉声命令陈澜:“那是八月二十几日,把?朕出城的日期查明白,把?那一天进出城门的所有名录送到朕面前,即刻去办!” 阮思栋摇摇头:“皇上啊,那女子?我也看过了,她普普通通,别说脸不是皇后,就连身材也不是,你哪只眼?睛觉得?她像皇后?”如今戚延眼?睛看不清,阮思栋说完这句便有些后悔,忙请罪。 戚延覆着药纱,双目看不见后好像思绪越发清晰起来。 目中是那女子?的背影与忆九楼那丰姿玉立的掌柜。 那女子?明明与温夏全无二致,是哪里会让他觉得?像? 怕生时?怯意的躲避? 垂眼?的姿态? 不管是什么,他都只有在那一次,仅仅是那一个陌生女子?身上瞧出了温夏身上的亲切。 ——她极有可能就是被易容过的温夏。 戚延心脏蓬勃跳动,可忽然整个人又顿住。 他想起了那女子?身边忆九楼的东家。 他猛地扯下药纱,冷冷盯着睁眼?处耀眼?的天光:“查封忆九楼,我要背后东家所有的消息,把?掌柜带来见朕。” 忆九楼。 十九。 温斯和。 戚延冷冰冰睨着这灼痛着双目的天光,到此刻,他好像终于才摸到了一丝线索来。 阮思栋他们虽不理?解,但也并未打?断他。 …… 陈澜派出会轻功的禁卫去查此事,三日后带回了忆九楼的肖掌柜与八月二十七日进出京都城门的名单。 戚延审问着肖掌柜。 肖掌柜已吓去了半条命。 食楼被封,官兵二话不说押着他来到此地。 戚延双眼?已复明,深不可测的眸底只有狠戾的杀气,他薄唇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冷得?不带温度。 肖掌柜哆嗦地答着:“草民从来没见过东家,东家每次都是派家中管家来,那管家说话有些女气,像以?前退下来的皇宫太监一样?的声音。” 戚延眯起一双幽邃的桃花眼?:“那长身玉立的英俊男子?是东家?” “不是,那是东家的家眷,他说他姓温,拿出一枚玉牌给草民看,连续五日都来。” 五日。 戚延审问着具体日期。 而肖掌柜的回答让他顷刻便明白了。 那日楼中所见之人恐怕真是温斯和。 温斯和连续五日都来,是在等温夏,她当时?正在皇宫,还未到榆林离宫。 可既然温斯和不是东家,那东家是谁? 戚延紧眯眼?眸,不愿相信东家是温夏。 他恍惚忆起了第一次知晓那卤食时?,正是白蔻去为温夏买回宫的。 她不是去买,而是在寻找她四哥哥的下落? 那忆九楼是她所建,为了温斯和所建? 一切都凭猜想,可戚延目中一片狠戾,差一点捏碎手上新的扳指。 “他们还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肖掌柜哆嗦地回忆:“他留下了住址,说若东家回来,要东家去那里找他。” “草民如今记不清了呜呜,是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他的小?厮说找李家忠……” 戚延冷睨陈澜。 陈澜与阮思栋、梁鹤鸣都在那城门出入名册上翻找这个名字。 耳边全是竹简的碰撞声,愚钝沉重。 戚延滚动喉结,脑中是忆九楼中那个男子?的脸。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1节 最初听到肖掌柜转达那东家的一番寻亲之言时?,他觉得?那人好像懂他,与他是一类人。 也许,那个传话的人正是温夏。 是她懂他。 她建那座食楼只是为了寻找温斯和,十九? 那日他以?为他见到的青年便是东家,一番接触下来,他对那人没有好感。陈澜也说那人气质特?殊,完全不像是普通富贾。 戚延目光一寸寸暗沉下去,周身气场冷戾得?似卷起一股寒天朔雪。 他怎么现在才想到,那样?的不卑不亢,那样?的气度,除了皇亲国戚,还能有谁知道他的身份不跪地行礼? “找到了!” 陈澜激动地呈过那卷竹简:“李家忠,李家孝,李莺莺!八月二十七日申时?出城!” 戚延一双深眸淬了寒冰:“查下去,顺着去燕国的路线。” 有了名字与路线,陈澜查找得?很快,几日后于望州飞鸽传书给戚延。 而戚延紧捏手中的书信,喉咙灼痛,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是痛楚。 这三个名字于京都一路北上,停在了望州。 望州往前便是北地了。 他们消失在北地的名册里。 因为那是温家军的地盘,温夏进入北地可以?抹去一切痕迹。 掌心内力化碎了那信件。 戚延目中一片死寂,只看到忆九楼里芝兰玉树的青年回答他——那是他心爱的姑娘。 只看到京都城门前,易容的温夏靠在那人怀里。 北地不会有温夏的身影了。 穿过北地,她可以?去燕国。 唯一能带走她的,将她藏得?这般深的,唯有燕国皇族。 第63章 清晨, 尚未从暖和的被子里起来,温夏便被香砂惊喜的声音唤醒。 珠帘清脆碰撞, 香砂挑起帐幔走进寝宫。 “主子,下?雪啦,好大的雪!外边可漂亮了。” 温夏睁开眼,贪恋被中的暖和,倒也欢喜地漾起唇角。 她起床穿戴好,在?庭中踏着?雪玩。 厚厚积雪给?大地盖上一层白被,庭中红梅从满枝雪中露出红瓣小脸。她的秋千椅上也被白雪覆盖, 雪团跳上椅子,秋千随着?它圆滚滚的身体轻摇,连猫也发出惬意的喵叫声。 温夏捂着?手中汤妪, 任寒风拂过脸颊,她此刻又想在?雪地里作画了, 但怕眼疾发作。只?多站了片刻,她便回到暖和的殿中, 轻轻漾起唇角。 今后还长着?呢,美景也不急于这一时看尽。 … 白茫茫的天地中,一骑烈马肆意冲破这簌簌疾落的鹅毛大雪,玄色衣袂凌厉翻飞在?这疾雪中。 戚延睫根覆满了雪片,入目一片皑皑白色,依稀有三?三?两两坐落的木屋点缀。连续多日不休的赶路, 身体早已到承受的极限, 他强撑眼皮, 紧绷薄唇扬鞭策马。 这是燕国的境内。 离东都皇城不过再有一个时辰的路程。 他比最先出发潜入燕国的陈澜等?人还要快些。 云匿追赶在?后, 终于在?戚延慢下?脚程时与?他并排前行。 “皇上,您必须歇一歇, 否则这样到了东都属下?与?您都得废。” 戚延不曾停下?。 他这些时日都是施展轻功赶来,内力耗尽,如今只?能骑行。 这是燕国境内,尚未探得温夏具体在?何处,他所带的人马不过二百死士,都比他慢了两日的路程,还在?后头。 他如今靠不了别?人,只?能靠他先寻到温夏。 如果带走?她的真是燕国皇族,不管她最开始是不是自?愿,他只?怕她如今遭人强迫,想回故土而不得归。 他是她的丈夫。 他必须保护她。 “青影几人探得如何?” 云匿道:“几座王府摸了,没有皇后的消息,燕国皇宫守卫森严,青影派人进入差点暴露,正在?想办法探进宫里。” 戚延薄唇紧抿作冷淡的线条,策马奔腾。 他终于穿过寒风朔雪,驶入东都。 而青影等?人总算摸到了消息,回禀时,青影惴惴埋下?头去:“属下?看到皇后娘娘了……” …… 簌簌大雪落停时,庭中又垫起了厚厚一层积雪。 霍止舟出现在?华玺宫,明黄龙袍外系着?雪白貂裘,长长宫人敛眉立在?他身后。 “我来带夏夏去看雪。” 他很少这样郑重地过来,薄唇噙着?笑,眼底的一片温柔之色映衬在?这片清冷的雪地中,似把天际都温润起来。 温夏站在?门中,微微一笑:“在?庭中赏雪吗?” “去一个地方?。” 温夏有些黯然:“可我如今需要少在?雪地里待。” “我知道。”霍止舟低笑:“你可以放心?。” 温夏有几分好奇:“那你等?我片刻。” 对温夏来说,赏雪这样美好的事也是需要仪式感的。 她回房换上海棠色曳地锦衣,腕间佩戴一双春带彩翡翠手镯,换了新的绣鞋,将极好的银狐裘系在?肩头,对镜一番,才挑了相称的石榴红口?脂抿在?唇间。 镜中人姝色无?双,有着?发自?内心?的愉悦浅笑。 温夏起身同霍止舟坐上御辇。 穿过御道与?几重宫阙,入目一片白茫茫的雪地。 只?是这雪地中竟有姹紫嫣红的小动物,各种颜色依次排开,它们各自?做着?憨态可掬的姿势。 温夏很是惊讶,靠近才见是以布制成的各种小动物,尤其是一匹小马驹格外像她北地里那匹。一群抓着?蹴鞠玩的橘猫也格外可爱。但这些动物身上的颜色却都极深极浓。 不远处,每隔几丈都排开彩布糊的树,茂密的枝桠翠绿盎然,垂下?千万绿丝绦在?朔风里飘荡。 整座白雪天地都被彩色装点得十分鲜艳。 “这些……”温夏又是惊喜又是疑惑,仰起脸凝望霍止舟:“为什?么都是彩色的?” “雪盲症是因为雪地空旷,除了白雪的颜色没有其他颜色相称,看久了才会伤眼。”霍止舟耐心?为她解释:“现在?有五彩斑斓的小动物们陪你一起赏雪,你可以不用再担心?旧疾发作了。” 温夏怔怔听着?他解释这原理,洁白雪地之中,霍止舟颀长挺拔,瞳孔里倒映着?她。 她忽然第一次以看待成熟儿郎的眼光去看待他。 “那里还有滑道,我带你去。”霍止舟牵住她的手。 温夏没有拒绝,卷翘的睫羽下?,她杏眼盈满一汪温软的水,任凭霍止舟牵着?她踏上这片洁白雪地。 银装素裹的世界,他们身处在?七彩之中。 温夏遥望去,满目彩色点缀其中。 她再也不会因为空旷的雪地而伤眼睛,再也不会去想观宇楼下?一望无?际的绝望。 任霍止舟紧紧握住她手掌,她瞧着?脚下?新绣鞋印在?雪地中的纹路,真好看呀,她轻轻笑了起来。 “怎么了?” 霍止舟垂眼问。 温夏没有抬起头来,在?朦胧泪光里望着?脚下?漂亮的鞋印。 “四哥哥,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呢。” “这是我父皇从前设在?宫中骑射的马场,故而这般宽阔,你不想被人瞧见,不会有人过来打扰,周围都守着?禁军。” “我是说,哪里有这么好的地方?。”温夏抬起头来,笑着?凝望他。 一行泪从她红红的眼眶里滑下?。 霍止舟收紧双眸,敛了笑俯下?身擦她的眼泪,动作轻得怕稍一用力都会弄疼她这张脸般。 他目中深重而庄严:“以后都会有这么好的地方?,不管我是温斯和,是霍止舟,我都会给?你这么好的地方?。” 温夏绽起笑来,不再管往昔身份教条,不再管笑不露齿。她皓齿灿然,红唇在?冷空气里浮生着?娇嫩的嫣红,酒窝明媚而纯粹。 旁边的大兔子不再是白色,因为她的眼疾,它们变成了草地的绿色,手中捧一只?红彤彤的柿子。 温夏笑着?往那滑道小跑去,紧拉着?霍止舟滚烫的大掌。 那滑道背后便是供先皇骑射休息的宫殿,里头候着?几名宫人,侍奉着?火炉上烘烤的茶水点心?。 温夏提着?裙摆小跑上滑道,坐在?圆形的滑板舱内,从布满冰雪的坡道高处冲下?来。 飞雪四溅,不染纤尘的天地间只?有她明媚的笑声。 而那背后宫殿楼顶之中,被云匿死死拦住的戚延何曾听过她这样的笑声。 半开的窗户背后,戚延双眸一片猩红,千辛万苦寻找的心?上人就在?他眼前。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2节 他终于找到温夏了。 他以为她会过不好,穿不暖,会被人欺负。 可她穿着?奢贵的雪银狐裘,腕间、脖颈间戴着?漂亮的翡翠,被无?数宫人拥簇侍奉。她笑靥这样明媚,牵着?另一人的手。 忆九楼里见过的男子正是此人。 一袭明黄龙袍,叫温斯和,也叫霍止舟。 她竟抛下?了他,转投了燕国皇帝身侧。 她对得起他么? 喉间一片灼痛,翻涌起一股腥甜。 手上的扳指再一次被戚延仅存的内力捏碎了,掉向地面。 云匿忙谨慎地用脚背接住,怕弄出异响引来禁卫。 戚延提着?最后的内力欲飞下?去带走?温夏。 “皇上,不可!” 云匿焦急之中,被迫点住戚延穴道。 戚延动弹不得,布满杀意的嗓音呵斥:“解开!” “我们去不得。”云匿急迫解释:“我们好不容易能避开重重禁军进入燕国皇宫,尚不知这燕帝的暗卫布在?何处,现在?下?去无?异于送死,您带不走?皇后娘娘。” 他们的人马不过二百死士,差两日才能赶到这里,目前宫外也不过就青影带着?的十人,怎么可能把一个大活人从这防卫森严的燕国皇宫里救走?。 戚延死死望着?雪地中那张明媚的娇靥。 温夏一遍一遍坐着?那滑舱,一个坡道就能让她这么开心?吗? 他为她买山凿山,给?她用不尽的珍贵翡翠,让她享受一代帝王能给?的无?上的宠爱,她为什?么没有这样开怀笑过? 她是他的妻子。 为什?么可以这样毫无?顾忌地与?别?的男人牵手,对别?的男人带笑! 被点了穴,戚延安安静静地立在?晦暗窗前。 可无?人能见他一双冷漠萧杀的眼底早已是汹涌暗潮,狂风暴雨都似从这双眸底倾覆。 温夏不厌其烦,一遍一遍从坡道上滑下?去,又提着?裙摆跑上,再滑下?。 霍止舟站在?滑道的尽头,总会等?她滑下?来时握住她双手,送到他唇边为她呵气。 戚延死死望着?他们交握的手,望着?温夏微仰的脸颊,惊涛骇浪都在?他一双布满杀意的眼眸里。 一双眼里的戾气足矣毁天灭地。 “怎么了?” 雪地滑道旁,霍止舟紧望着?温夏。 温夏从四溅的雪粒中揉着?眼睛,不停眨着?睫毛,睫根轻颤。 “好像雪进眼睛里了。” 霍止舟蹲下?身为她检查。 温夏坐在?铺着?软垫的滑舱里,微微仰着?冻红的脸颊,任霍止舟托起她下?巴。 他动作很轻,小心?地为她吹掉眼睫上的雪粒。 “已经在?你眼化开了,别?怕,雪干净。”霍止舟嗓音温润:“闭一会儿就好了。” 温夏闭上眼。 她听话得有些乖,被雪天冻红的面颊泛着?一层柔粉色,让人忍不住想去保护。 霍止舟忍俊不禁笑了。 温夏睁开眼:“四哥哥笑什?么?” 她好像在?这一刻娇俏而温柔。 霍止舟深深紧望她,视线凝在?她一双吐纳着?气息的红唇上。 咫尺的距离,温夏轻轻颤下?眼睫。 霍止舟喉结滑动,缓缓俯下?身。 她垂下?长睫,最终颤抖地阖上眼。 冰凉的唇相贴,温夏轻轻颤抖着?,却没有再避开。 霍止舟触碰着?她唇形,以冰凉的薄唇细细描绘。 他没有经验,除了温夏睡梦里那回,是第一次这样亲吻她。他只?觉得不得章法,直到温夏呼吸难忍,轻轻启唇,湿热的呼吸吐纳在?他唇边。他好像终于寻得出口?,柔软的舌探入她唇中,吻到一片甜息。 带着?薄茧的手指扣住她后颈,另一只?手缠进了她五指,与?她紧紧交握。 温夏心?脏不停地咚咚跳着?,霍止舟的吻从生涩到主动,游刃有余地侵入。她脸颊滚烫,脑中也嗡嗡失聪,在?他越来越深的吻中软了腰骨。空气稀薄,她轻喘地发出一声娇吟,却甘愿仰起脸颊回应,紧紧揪着?他龙袍衣襟。 皑皑雪地刺着?一双猩红的眼眸,布满了血丝,布满了滚烫眼泪,从戚延眸底滚落。 为什?么? 温夏是他的妻子,他才是她的丈夫! 她为什?么可以心?甘情愿靠在?别?人怀里! 他把世间恩宠都给?了她一人,她为什?么要抛弃他,背叛他? 眼泪滚落在?挺拔的鼻梁,戚延挣扎着?动弹,想强行冲破被禁锢住的穴道,最终震破经络,只?能吐出一口?血来。 云匿焦急搀扶他:“皇上,别?看了。” 还,还怪好看的。 身为皇后的颜粉,云匿不敢说皇后娘娘跟底下?那燕帝也挺相配。 “替朕解开穴道!!” 血丝与?杀意充斥戚延双眼,薄唇被鲜血染红,他此刻宛如来自?地狱,周身的暴戾几欲摧毁这泱泱山河。 云匿无?法,道一声“得罪了”,封下?戚延的哑穴,跪在?他脚边:“皇上,请您振作!此刻只?有我们主仆二人,内力耗去八成,冲下?去只?会被乱刀砍死。” 云匿苦口?婆心?:“属下?封您穴道是大不敬,可您这么下?去救不了皇后,您得想出一个计谋来,求您振作!” 戚延死死望着?倒在?陌生男子怀中的温夏。 她螓首高仰,情动难抑。 那样甘愿。 他没见过她这样为他。 甚至到现在?他才看见那明黄龙袍上系着?的腰带多么眼熟。 那是她亲手所做。 他曾以为那是她做给?他的,他还高高兴兴地系在?了腰间。 为什?么啊? 寒风自?冰天雪地卷裹而来,割在?鬓侧,砭痛着?骨头。 那龙袍上的金丝线被温夏纤长的指甲勾破,松松散散地拉出几绺。 她美目涣散,缺氧的红唇轻喘着?气息,终于先从霍止舟的亲吻中退开。 四目相对,温夏喘着?气,胸脯上下?起伏,在?这双深情的眼下?红了双颊。 霍止舟眸底一片柔情,薄唇抿起笑。 他张着?唇想说许多的话,熬过了这么多年,他终于得到了她的回应,他多开心?。 可他只?是深望温夏,不愿打破这难得的气氛,指腹擦去她嫣红唇瓣上的水渍。 他的耳朵逐渐也红了。 温夏倚在?他臂弯里,还揪着?龙袍衣襟上那松散开的金丝线,目中一愧:“龙袍坏了……” 霍止舟垂眸瞧了眼,忍不住笑出了声,握住她手指亲吻:“没关系。” “还想滑雪吗?” 温夏摇头,从他怀里缓缓坐起来,红着?脸抚弄明明还整齐的鬓发。 她起身说要回去。 霍止舟将她送到华玺宫。 “四哥哥。”温夏低唤道,凝望他的眼眸却无?比坚定。 已经发生的事,温夏不会逃避,也不愿不清不楚。 被她一唤,霍止舟很庄重地等?候她说。 “你今后不可以再骗我。” 霍止舟眯起眼眸,温润的嗓音这一刻严肃发紧:“骗你?” “嗯,芸娥的事。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可以欺瞒我,哪怕是为了我好。” 霍止舟松下?神态:“嗯,我向你保证。” “还有什?么,你说。” “如今皇上还在?四下?寻我的踪迹,我与?你之间……我不想太?早让母亲与?哥哥们那边担心?,所以你我暂且就先像此刻这般吧。” “我都尊夏夏之意。还有什?么?” 温夏抿起唇角摇头:“以后再告诉你吧。” 脑子好像轻飘飘的,她都想不到了。 霍止舟低笑:“想去看雪时随时告诉我。” 温夏点头,望着?他腰间玉带,她忽然问:“四哥哥,你的玉笛呢?” 她好像到如今都没有再见他像从前那般,将珍爱的白玉笛系在?腰间。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3节 霍止舟微顿片刻:“摔坏了,以前发生过很多事。” 温夏见他没有细说,明白恐怕是如心?口?那旧疾般,是他不愿展露给?她的难堪。 她没有再问,目送他乘上御辇。 入目一片皑皑白雪,他明黄衣角渐渐远去。 温夏回到寝宫扑进床榻上,紧拥柔滑的软枕,鼻尖埋在?枕中深深呼吸,心?脏还像方?才那样跳得很快。 她竟然亲了她的四哥哥。 可他如今已经不算是她哥哥了,她不是违逆伦常。 许映如把太?后的放妻书寄给?霍止舟,而不是直接给?她,便是希望告诉霍止舟她已经是自?由身。 娘亲也是希望有一人能护她伴她的。 香砂走?进殿中,瞧着?温夏这般模样,忍不住笑:“主子,您想通了便好,只?要您开心?奴婢就开心?。” “今日那雪地好漂亮呀,满地七彩的小动物,怎么还能想到给?树木也裹上彩色的衣服,四公?子真是用心?!” 温夏从软枕中抬起头,眉眼生着?温柔的笑:“今日我见你也想坐那滑道,明日我再带你去。” 香砂开心?地应承着?。 翌日,霍止舟政务繁忙,擎丘过来禀报说他要傍晚才能过来陪她。 温夏让他安心?忙国事,带着?香砂去了雪地中滑雪。 主仆俩很是开心?,算是第一次在?异国他乡彻底放下?烦心?事。 玩得累了,温夏从滑道上下?来,回到旁边殿中小憩。 暖炉上烘着?板栗与?糕点,温着?霍止舟送给?她的桃花清酿。 香砂为温夏斟酒,剥着?板栗。 温夏见她手指仍是玩雪时的一片通红:“坐下?烤火。” 可话音刚落,一道闷哼声响彻这殿中,侍立在?四角的宫女倒了下?去。 一抹玄色的魅影袭向香砂,在?温夏尖叫的同时,滚烫的大掌捂住了她嘴唇,无?比熟悉的龙涎香浓烈地弥散在?她左右,似无?穷的黑暗吞噬了她。 温夏恐惧地睁大瞳孔,颤抖着?眼睫,被有力的手臂揽住细腰,后背抵在?身后墙壁上。 而她眼睁睁望着?那玄色魅影停下?,是云匿。 香砂晕倒在?云匿掌下?。 温夏颤抖地望着?眼前袭进的人影。 戚延俊美无?俦的面颊不带一丝温度,一双深眸只?有暴戾,只?有嗜血的杀气。他紧绷薄唇,如刀雕刻的面庞与?鬓角覆着?风霜,高大健硕的身躯朝她倾轧而来。 那一身颠覆山河的祸乱,让温夏顷刻流下?无?助而恐慌的眼泪。 他是她的劫,是她的魇。 他为什?么还能找到她…… 温夏张着?唇,竟然已无?法发出声音。 而下?颔被戚延手指捏住,他的皮肤比以往更粗粝许多,茧压在?她娇嫩脸颊上,她恐惧得流下?眼泪。 唇被他冰凉薄唇覆住,他撬开她齿关,直驱而入,没有一丝柔情,粗暴而残戾。 眼泪布满温夏脸颊,她推不开也发不出声音,只?有痛苦的呜咽声。 后背抵靠着?墙壁,他健硕的身躯也似铜墙铁壁禁锢住她,温夏痛苦地睁着?眼,唇齿一咬,不知咬破了他哪里。 戚延闷哼一声,终于停下?来。 他修长手指狠狠捏着?她下?巴,语气无?比的冷漠。 “温夏,你知不知道你是谁的皇后?” “朕才是你丈夫!” 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温夏无?法呼救,只?觉得后颈袭上一股酸麻,戚延暴戾的脸覆灭在?她眼底,她便再也没有了知觉。 宫门外,锦雁察觉异常后立即放出烟雾信号,与?云匿交上手,大喝“来人”。 戚延已带着?温夏,在?其余几名暗卫掩护下?逃出了燕国皇宫。 …… 温夏睁开眼时,入目是陌生的帐顶,她惶恐地爬起来,一眼望见拴上门折回身的戚延。 他一步步走?向床榻。 温夏摇着?头,眼泪已经布满了脸颊。望着?他居高临下?的健硕身躯,她多清楚他想做什?么。 “不……”她爬到床沿,又被他狠狠扔回床中。 他单手便可以截断她的生路,这样轻而易举。 温夏跪爬到床尾,只?想逃离开,可再一次被戚延大掌钳住脚踝。 绣鞋掉在?了床榻中,她被狠狠拽回。 “我求你,不要……” 温夏挣扎的双腕被戚延轻轻易钳住,系在?腰间的衣带在?这挣扎里绑在?了她双腕与?床栏之间。 戚延一双桃花眼没有一丝温度,只?有帝王无?情的冷戾。 他捏住她下?颔,迫使她娇嫩的双唇都嘟在?这份狠力下?。 “温夏,朕给?你无?上的恩宠,是你不要的。” “逃到燕帝身侧,他就能保护你?异想天开!” “这燕国江山,朕会夷为平地。” 温夏被覆住双唇,所有的痛苦都只?化作她与?他唇舌间的呜咽。他吻她,更似亲咬她,比从前每一次更甚。 “我求你,不要,我求求你!” “不要这样对我,皇上……” “我不要呜呜,我恨你。” “戚延……” 她痛苦地呼喊:“太?子哥哥!” 戚延脊背一僵,终于在?这一声里停下?来。 第64章 温夏涨红的脸颊布满泪痕, 眼?尾滑下一颗颗眼?泪。 戚延急忙地去擦那泪,可怎么也擦干不净, 她越哭越多。 她一双美目死?气沉沉,带着浓烈的恨意,再也不像从前喊他阿延哥哥时那?样温柔。 戚延忽然?万分懊悔,败在这双娇红杏眼下。 他解下她腕间的捆绑,把散乱的衣襟为她理好,嘶哑地解释:“朕没想和你闹成这样。” “朕见到?你不是想要这样强迫你,朕是气愤!” “夏夏, 我看到?你吻了别人,我才是你丈夫!” “你不可以亲别人,不可以牵别人的手, 你是我妻子。”戚延沉沉地望进她眼?中。 眼?泪汹涌不止,温夏瑟缩后?退, 在泪光里望着戚延。 她眼?前的男人为她低头了,垂下从前高贵的头颅, 跪在她腰侧仔细亲吻她勒伤的手腕,说着对不起。 可温夏心底只有恨意。 从他说以后?不要她了,以后?别喊他太子哥哥了,不要再出现在他视线里开始,她在他身前柔弱了十三年。 哪怕她占着理。 她也一直处在这被迫的弱势里。 她再也不想屈于这柔弱的姿态。 再也不想只有他永远站在强者的高处。 “别碰我。” 方才喊破的嗓音带着一点哑,温夏抽出发?痛的手。 她紧紧拥着狐裘护住自己, 盈着泪光的双眼?一点点冷了下去。 “你永远不会发?自内心地爱护我, 问我愿不愿意, 你只是喜欢着这具身体。” 戚延赫然?眯起眼?眸, 想发?怒,却强压着震怒。 他痛苦地说道:“我把皇后?尊贵的一切都给你了, 我连后?宫妃嫔一个手指头都没碰过,你说朕只爱你的身体?” “温夏,你假死?逃开朕,朕有治过温家的罪吗!” “你假死?欺君,温家知情隐瞒,是灭门大罪。可朕千里迢迢来寻你,只要你跟朕回?去,朕一切都可以不计较。”戚延喉结滚动,包括她亲吻了别人,他都可以去放下。 温夏的双眼?依旧只是冷漠地流着眼?泪。 她有太多的话想解释,想像那?日?东宫里那?般告诉他,他所做的那?些?看似不轻不重?的伤害,对她来说根本放不下啊。 她不是一棵树,刀子割在上头留下的伤疤会随着年轮愈合。 她是一个有血肉的人,她会痛。 她本不愿再与他多说一句话,可身后?的温家却是她的软肋。他这双睥睨天下的眼?睛好像也还没有醒悟般,觉得他给了恩赐她就一定得回?头。 “这些?年,我一个人都已经过惯了,我习惯了后?宫里没有你,只有母后?的生活。” 温夏凝望戚延,用湿红的眼?睛,哑哑的嗓音说:“可我有一次还是对你升起了期待,你知道是哪一天吗?”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4节 “是建始四年,我嫁给你的那?天。” “我害怕婚后?的生活,我害怕我的夫君还是不喜欢我。许嬷说‘皇后?生得美,皇上挑起盖头见到?一定会喜欢的’。我不想以色侍君,可我那?一天还是在心里默默地期待,我期待你揭下我的盖头时真的会喜欢我了,以后?你就不会再生我的气,再把脾气发?到?我身上,母后?就可以不用担心我们了。” 她流下眼?泪:“即便那?天我跟你的衮服拜了天地,我也还是在想你晚上来揭我的盖头时会心软。可是你没有。” 戚延蹲到?她身前,弯下腰来擦她的泪:“对不起,我错了,夏夏,我错了。” “你没有揭过我的盖头,你没有看过我一眼?,我最后?那?一丝希望也没有了。在青州,即便你对我那?样喜欢,我也再也高兴不起来了。” 戚延抱着她,不停地嘶哑唤:“我真的错了,夏夏,你原谅我。” “阿延哥哥会改,阿延哥哥再也不会那?样对你了。你相信我!” 温夏无声凝望他,向来高贵的戚延竟会在她面前低头,会流下眼?泪。 他一双盛情的桃花眼?染上这么哀伤的颜色,布满红红的血丝。他的薄唇也有她咬过留下的血痂,还有应该算是风霜割过的干裂皮褶。 他找到?她的过程应该不容易。 可她不会再去想他这一路为了找她都经历过什么。 她不会动心了。 她再也不要相信他,顺从他了。 “其实?我还有一次也对你动心了吧,不,是两次。” 温夏流下眼?泪。 她从前不懂动心是什么滋味,许映如永远待在后?院,与温立璋分居,父母相敬如宾,她不懂什么是恩爱夫妻的模样。先皇对太后?那?般好,太后?好像永远只忙于政务,只陪着她长大。 直到?昨日?,霍止舟吻她时她没有再回?避。 那?满目纯洁的天地,冰雪中炽热跳动的心脏,好像让她明白,她也是有过动心的一刻。 “你带着我去运城比武的那?一次,你赢了那?些?高手,站在擂台上受看客们鼓掌。你只身飞向我,用轻功带我去湖畔看彩虹。” “我在七色的彩虹里只有快乐,我高兴,我抱着你,没觉得你再可恨了,我甚至觉得你身上的龙涎香和那?彩虹水汽里的花香一样好闻。” 她那?时以为心脏咚咚的跳动是因为彩虹,可现在明白了吧,也是因为带她去看彩虹的人。 “后?来,你诏了民间郎中来为我诊脉,我庆幸你没有诊出我在喝避子汤。我甚至在赴你寝宫的路上想,等让我缓个两年我就愿意为你生儿?育女了,我就愿意放下那?十三年,同?你好好过余生了。” 可他还是亲手打碎了她的臆想。 “可那?不是我自己要的十三年,是你给我的!为什么要我自己去放下呢?” 她再也不要对他顺从,对他柔弱,对他屈服。 温夏流尽了眼?泪,娇红杏眼?中淬了清冽的雪,清冷而空寂。 “我最后?叫你一声,太子哥哥。我罔顾恩宠,以下犯上,我私自离宫,大逆不道。这样的我不配你,求您放过我吧!” 猩红染满了戚延一双眼?睛,滚烫的泪也在温夏这些?话中滚落下,顺着他挺拔的鼻梁,很快滴入了榻中消失不见。 他可算听?到?她说为他动心了。 可他要的不是她的退避,他要她给他机会,要把这十三年都弥补给她。 “一切都是我的错,自小欺负你都是我的错。夏夏,你只要给我一个机会便好,我怎么做,怎么证明给你看是我的事。” “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能做回?你的太子哥哥!不,我会比十二?岁的戚延做得更好,你相信我!” 戚延第一次这样惧怕,一双睥睨天下的眼?眸再没有从前的恣意张狂,只有小心翼翼的祈求。 温夏只是淡淡地移开目光:“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了,太后?给了我废后?的诏书,我已经……” “那?圣旨印着母后?的玺印!”戚延急迫地打断:“那?不是我的玺印!你是我的皇后?!” 温夏深深看他一眼?,紧捏狐裘拢住自己,起身跪在这凌乱的床榻上:“那?我就最后?称一声臣妾吧。” “臣妾罪妇,求皇上休妻,废了臣妾。” 翕动的薄唇颤抖着,戚延发?红的眼?眶一片痛苦。 “求皇上恩赐。” “我不!” “朕凭什么要放妻要废后?,你哪里有错?”戚延去握温夏,她却冷淡地抽出手,他只能匐跪在床沿,昂起头颅仰望她。 “你跟我回?去,我住离宫,你同?母后?住皇宫,把你母亲,把你三个兄长接入宫都可以!”戚延急切地道:“我向你道歉,我不会再强迫你,我会做得比十二?岁的戚延更好!” 他紧紧地抱住温夏。 失去她这么多个日?夜,从面对“她”的死?亡,从病中一次次的噩梦里醒来,他无时无刻不在后?悔,不在担心她在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坏人欺负去。 终于能把温夏抱入怀中,戚延埋在她鬓间,深深嗅她身上无比熟悉的玉兰香,拥着她软玉般的身体。连日?来心脏里所有的恐慌才被填满,终于敢闭上眼?睛。 到?这一刻,戚延才发?现他无法再放手。 就算是死?,他也舍不得放手。 温夏挣脱着这怀抱,却碰到?勒伤的手腕,疼得轻蹙黛眉。 戚延这才松开,望着她腕间红红的勒印,口齿中是不住的“对不起”。 温夏想下床,拿过床上散落的绣鞋自己穿上。 她伸出的手因为疼痛而发?抖,方才不仅被勒红了双腕,还将她手指也磕到?了床栏,骨节处已磨破皮。 戚延万分愧疚,握住她的手,却又被温夏避开。他再次伸出手,她紧紧攥住狐裘衣襟,护紧自己。 “求你放过我吧,我累了,不会再回?去了。”温夏深深望着戚延。 “我不会让你走?的,你累了想去哪儿?我都陪你,前提是先回?大盛。”戚延说:“母后?病了。” 温夏果然?还是会因为太后?而触动,眼?睫轻颤。 “夏夏,你同?我回?去,我不会再欺负你,什么坏毛病我都会改。” “太后?是什么病?” “你假死?后?她愧对你,加上胃疾与这几日?天寒病倒了,我收到?宫中来信,她强撑病体每日?临朝,身子很不好。” 温夏紧紧揪着狐裘衣襟,大盛的牵绊除了温家便只剩下太后?。 她眼?眶滚烫,可逼回?了眼?泪。 “你是太后?的独子,是你应该尽孝,而不是我。”深吸口气,她想下床来:“请你莫要拦我。” 戚延蹲在她身前,一双睥睨天下的深眸此刻这般恐惧。 “要怎么样你才肯回?去?你说,我都能办到?!” 温夏无动于衷:“你让开。” “你刺我一刀!”戚延拔出腰间匕首,塞进温夏掌心:“夏夏,你往我哪里刺都可以,我欠你的一刀还不清,可我要你解恨……” 冰凉的匕首被迫握进了手心,温夏吓得尖叫着后?退。 她虽是将门之后?,可温立璋哪让她碰过刀枪,望着戚延此刻癫狂痛苦的模样,温夏只想逃开。 “皇上!燕国京畿包围了此处,您先离开,属下们断后?!” 门外响起青影的声音。 戚延沉下脸色,收起了那?匕首,蹲在温夏身前伸手系紧她狐裘。 “先回?大盛。”戚延紧抿薄唇,面目一片冷戾,握住温夏手腕。 “我已说过我不会回?去!” 温夏抱住床栏挣脱他大掌。 戚延深吸着气,不再对她动粗动武,压抑着嗓音里的愠怒,沉声道:“燕帝此人能装疯卖傻,城府极深。他就是温斯和对不对?建始三年的大战你父亲战败,恐怕与他脱不了干系。” “朕回?京后?会为你重?查此事。夏夏,先与阿延哥哥回?京,你相信我不会再伤害你。” 温夏态度坚决,假死?时就已经做下了决定,舍弃了大盛皇后?之位,如今也不会再因为他几句保证就回?头。 “我已不会再回?去,除非你能带着我的尸体走?。” 戚延眯紧眼?眸,目中一片愤怒,却始终紧抿薄唇不对她发?这火,抬手便要落下。 “你要给我一记手刀?你只会用强。”温夏死?死?抱着床栏,娇红的杏眼?一片冰凉。 戚延败在这双通红的眼?眶下。 看她这么娇弱的一团,裹在狐裘里只像一只娇贵的小狐狸,一双眼?睛盈娇含泪,却拿出这么冷冰冰的气势来觑他。 行吧,他的确被觑住了。 死?死?握住手掌,戚延沉下气,未再将她放晕。 “皇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等人手不够!!” 温夏紧抱住了床栏:“你走?吧,我不会……唔!” 她一声娇吟,已被戚延点住穴道,一点也动弹不得。 “不使手刀,但给你点了穴。夏夏,我不会放开你。” 戚延对上她一双带着恨意的眼?眸,不再犹豫,紧揽她腰破门离开。 天空阴沉,乌云密布。 漆黑的瓦檐外袭来无数箭羽,寥寥几名?暗卫在大门处与闯入的京畿军搏斗。 戚延将温夏护在他的氅衣中,大掌揽住她后?颈:“别怕,我不会让箭伤你。” 他施展轻功,冲破这无数利箭。 箭羽划破长空,在耳鬓落下嗖嗖的声响。 温夏置身高处,望见低矮的村落,这里是郊外。 道路上密密麻麻的京畿军,而她终于瞧见了霍止舟。 他颀长身躯坐于马背,一身政务中来不及换的龙袍,雪白貂裘在寒风里猎猎翻飞。 远眺见她,霍止舟高喝弓箭手:“停!” 他不敢让乱箭伤了她。 温夏迎着烈风喊:“四哥哥救我!”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5节 揽在她腰间的滚烫大掌狠狠收紧,戚延嗓音无比凶沉:“我是你丈夫,我能害你!” 霍止舟紧睨戚延离去的方向,当?机立断调转马头。 戚延在屋顶施展轻功,霍止舟便在下穿过长道,步步紧随。 有功力高强的死?士截住了戚延,在屋顶与戚延一番打斗。 温夏紧蹙着眉,在这刀光剑影下喝着戚延:“你把我放下吧,我不会再回?到?京都了。若你还念从前的恩情,就赐我一条活路,让我自生自灭。” “不。” “我戚延筑下的错,我会偿还。我戚延的皇后?,我也会护到?死?。” 戚延的师父卫蔺元乃江湖隐士高手,并非徒有虚名?。戚延一身武功也凌驾在这几名?死?士之上,很快便已借机脱壳,抱着温夏穿进山林。 他以为他甩开了霍止舟的人马,但道路尽头却横冲出一匹黑色御马,马上之人丰神俊朗,一双漂亮眼?眸却是结冰的冷戾,抬起手中弓箭。 温夏紧望着出现的霍止舟,眼?眶涌起滚烫雾气。 霍止舟三箭齐发?,使的是温立璋教的箭术。 那?三支箭直冲戚延而来。 温夏眼?睫颤抖:“不可……” 她是恨戚延,可她不要戚延死?。 他是太后?的独子。 他也是大盛的皇帝,他死?了会有人为了皇位争夺而牵连无数人丧命,也许她敬爱的太后?和她想保护的温家都会牺牲在皇权之下。 电光石火间,只见剑光寒冽。 温夏都没来得及瞧戚延是怎么躲开箭的,便听?到?他一声闷哼。 护住她的那?只手臂上刺着一支箭。 戚延利落地拔掉箭,鲜血瞬间汩出,在玄色衣袍上浸出一团暗纹。 他解开了温夏的穴道,忍着嗓音里的疼痛:“按住。” 温夏用发?抖的手替他按住伤口,手心瞬间冒出一团湿热。 “可有受伤?” 温夏摇头。 “别怕。” 戚延说完这句,冷睨策马紧追的霍止舟,用仅存的一点内力冲上山林。 燕国地貌奇特,很多地方看似有路,实?则可能多是天坑,丢个石子进去,等到?天黑都等不到?回?音的那?种。 戚延虽未亲历过与燕国的战争,但他看过不少温立璋从前写的作战纪要。那?时只当?是精彩绝伦的书来看,他从不去承认写书人的骁勇。 而今每闯开一处深丛,他都会提前扔出石子,听?到?回?音才敢进前。他也才明白,温夏的父亲有多英武。 父皇输给这样的人,父皇释然?不了,可戚延如今能释然?了。 茂密林立的深丛错目而过,身后?紧随的霍止舟始终未曾放弃,离他们也越来越近。 霍止舟生在燕国,熟悉每一种地貌,即便在林中也能稳步策马。 方才险些?伤到?温夏,霍止舟已经弃了弓箭,扬声喝:“再往前你是带着夏夏去送死?!” “盛皇停下,朕让你与你的人出燕国!” 戚延发?出一声冷嗤,脚下未停。 霍止舟:“放下夏夏!” “朕抱自己的妻子,与你何干?” “前处地貌错杂,你想死?别带着夏夏!”霍止舟夹紧马腹冲上前。 戚延内力早已耗尽,又加失血,此刻已经逐渐跑不动了,霍止舟很快便追赶上他。 温夏屡次挣扎无用,腰间铁臂就像紧烙在她身上。她捂着的伤口仍在不停流血,指缝间早已腥红一片。 “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了,戚延,放下我吧。” 戚延才刚启唇,霍止舟高喝的嗓音已急迫打断他。 “危险!” 最后?一丝内力使出,戚延已经施展轻功要越过眼?前的树枝。 可他未料脚下不是大树,是生长在两座山峦峭壁之间的树丛。 脚下踩空,前方雪地根本不是路,是被白雪掩盖的峭壁藤蔓。 戚延脸色一变,想将温夏扔给岸上霍止舟已经来不及。 身体急速下坠,他深深望一眼?早已脸色惨白的温夏,用整个胸膛紧紧护住她。 “我不会让你死?。” 急速的下坠,温夏不知脑袋磕到?了哪里,再也没了意识。 岸上,霍止舟急速勒住了马蹄,跃下马背,调转马头紧拍马尾,驱走?爱骑,不愿牵累它性命。回?身几步纵跃,跳下了一望无际的深渊,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犹豫。 这样的地势他也经历过。 山峦两壁间会有生长多年的树丛或藤蔓,可以挂住人缓下一命。 如果没有,那?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 整座空谷间激荡起回?声,落下厚厚积雪。 谁能料到?山峦之间的狭谷之下,会是这么空旷,这么安全的地方,犹如山中住户的庭院。 这一片平地前伫立着三间草屋,一间鸡舍,旁边槐树深井、篱笆围栏,还有个草亭,像极了避世之人的幽静之所。 皑皑雪地中躺着他们三人。 温夏最先醒来。 不知身在何处,脸颊被雪地冻得生疼,她颤抖地睁开眼?睫,又紧紧闭眼?抖落睫毛上的雪粒,缓了好一会儿?才逐渐爬动。 一旁,戚延也总算睁开眼?来。 他四下紧望,终于看到?两丈处的温夏。 狐裘仍紧紧系在她肩上,幸好。 她纤长手指冻得通红,一点点弯曲动着,脑袋也总算抬了起来。 戚延如释重?负,被灌木划伤的薄唇笑起来时,拉出一股刀割的疼痛。 方才全靠他一点一点撑住山壁上的丛枝,否则两人早已摔得粉身碎骨。 戚延眸光一凛,忽然?在雪地里四下寻找,望见了不远处一动不动的霍止舟。 他眸底一片寒刃。 他在摸索那?些?丛枝时,霍止舟就在他对面的崖壁上,腰缠着藤蔓一点点踩着借力点。 这人为了温夏,竟然?敢跳这万丈深渊。 戚延喉中干渴,也这才感受到?手臂处的剧痛。除了被箭射伤的地方,他方才单手握那?些?丛枝,左臂全是伤。 戚延艰难地侧过身,张唇含了口地上干净的雪,在嘴里化成水咽下。 温夏已经挣扎着爬起身来,可以站起来了。 “夏夏。”戚延嗓音嘶哑。 她一怔,回?过头。 “扶……”戚延话未说出,温夏深深看完他一眼?,已经跌跌撞撞朝霍止舟奔去。 “四哥哥——”她娇靥如花枝轻颤,睫羽下滴落簌簌的眼?泪。 “四哥哥,你醒一醒,你怎么这么傻……” 戚延:“……” 他死?死?眯起疼痛的眼?眸,忍着周身剧痛,体力耗尽,这一刻怎么爬都爬不起来了。 深深望着搂着别的男人哭泣的温夏,戚延嘶哑地开口:“夏夏,你看一看我,我也会疼……” 第65章 这低哑的嗓音被山谷中猎猎风声卷裹, 很快四散在空旷雪地中。 温夏的眼泪滴落在霍止舟脸颊,她?虽不记得?晕厥后的事, 可在闭上眼前,看?见了跳下山崖的霍止舟。 他广袖黄袍迎风翻飞,义无反顾。 温夏泣不成声。 “别哭。”极轻的一声低笑响起,一只?手抚上温夏脸颊。 温夏愣住,紧望着睁开眼的霍止舟,他忍着疼坐起身。 温夏忙止了眼泪,慌张地检查他身上哪里有伤, 瞧见他掌心与手臂上皆是划痕。 “我不疼。” 霍止舟抬手欲擦温夏的眼泪,一只?沾血的手臂横在他们之?间。 戚延跌跌撞撞起身,雪地里留下蜿蜒的血迹。 他紧张地检查温夏, 问?她?哪里疼,可有哪里伤到。 温夏抽出手摇头, 紧闭的红唇不愿与他再多交谈。 戚延眸光黯然。 虽然温夏没有说?身上何处有伤,也不愿与他讲话, 但他还是紧张地检查她?脑部,轻按住头顶被撞到的地方。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6节 “疼得?厉害吗?” 温夏摇头。 “可觉得?会眩晕,有没有不舒服想呕吐?” 温夏抽出手:“你走吧,你看?到了,哪怕是跌落山崖他也会保护我,我不会再同你回?去的。” 心脏里一片痛涩, 戚延痉挛地握住手掌。明明很想抱抱温夏, 可他掌心全是方才狠抓那些?丛枝时划破的血。温夏爱干净, 他今日已经连累她?一身狼狈了, 不愿再把脏血弄到她?衣衫上。 他控制着想抱她?的手。 目光冰冷扫过踉跄起身的霍止舟,戚延望向不远处那排草屋。 他们身处这屋中的篱笆庭院内, 竟不知山峦之?下还有人家。 戚延握住温夏手腕。 温夏倒抽口气,唇齿逸出一声痛吟。 戚延倏然松开手,才反应过来腕间有伤。 他目中疼惜又懊悔:“你跟我来。” 温夏握着手腕不愿再看?他,只?望向拖着腿站起身的霍止舟,她?忙去搀扶。 “四哥哥,你腿受伤了?” “只?是崴了。” 戚延冷冰冰睨着霍止舟,一双眸底只?有杀气。 霍止舟也冷凝戚延一眼,目光从未如此狠戾。 两道视线交汇,在冰冷雪地间卷裹起浓烈杀意。 无声硝烟,殊死之?争。 但彼此似乎都明白,当务之?急不是争夺。 是如何在这山底先保护好温夏。 戚延已率先挪开目光,只?对温夏道:“我先去看?看?那草屋。” 今日恐怕只?能在此借宿。 但戚延敲门未有人应,木门也未上锁。 他推开门,灰尘卷裹着冷空气四散。 这是一间连着灶房的饭厅,中间摆着四方桌,两条长凳,墙上有厨具、蓑衣等物。灶房以一堵泥墙隔开,屋主人有几分雅趣,这室内虽陋,但泥墙上挂着几幅水墨画。能在此地还能挂上画来装饰的,想来不是普通猎户或者?农户。桌上还摆着几盘菜,那食物皆已腐化。 戚延又检查了旁边两间厢房。 一间房中置着书架,上头几卷书籍文?墨,只?有一方座椅。另一间房置着衣柜、床榻,屏风后隔着洗漱架,看?起来是个?讲究的主人。 那床上被子都来不及叠,加上那餐桌上未收的菜,想来走得?十分匆忙。 戚延走向温夏:“这里久无人住,应是安全,你先进来,我看?下你的伤。” 他习惯性地来牵温夏,就像从前每一次这样牵她?时,她?都是安静温顺地跟在他身后。 可这一次,温夏抽出手,被冻红的杏眼中依旧如冰雪清冷。 深深的挫败感袭上戚延。 他明白,如今不同了,温夏不会再像从前那样做一个?顺从他的妻子。 而他也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处处强迫她?。 方才屋中对她?动怒,他已经深深后悔。 松开手,戚延在前领路,等温夏慢吞吞跟上来。 霍止舟也自后跟来,同温夏一起打量屋子与旁边两间房。 戚延道:“你进去看?下可有哪里受伤,我在外边等你。” 霍止舟也道:“别怕。” 温夏深深看?他们一眼:“你们不能再起争执。” 二人俱未作声,皆已背过身去,但都以沉默回?答着温夏。 温夏关上房门。 霍止舟环顾一圈庭院,往旁边两间房走去,也检查一番。灶房连着片后院,他想去后院看?一看?可有出路,但停在檐下冷睨一眼戚延,眸底含着无声的警告。 戚延目光极冷,薄唇一言不发,一双深眸波澜不惊。 霍止舟收回?视线,穿过灶房走去那后院。 戚延立在檐下,手臂间的箭伤很痛,掌心也全是枝丛划破的伤口,那雪地里还印着些?血迹,都是他身上淌下的。 此刻剧痛一阵阵袭来,他侧头检查臂间箭伤,剑眉因痛紧皱,却听身后吱呀的开门声。 温夏紧捏着狐裘衣襟,只?瞧见他而未见霍止舟,面?颊有些?犹豫和焦急。 “我四哥呢?” 戚延本不愿回?答这话,可温夏一双眼盈娇含泪,把担忧写在脸上,好像不听到一句他没动手就不罢休。 戚延深吸口气,嗓音深沉:“去探路了。” “为何这么快,检查好了?” 温夏紧拢狐裘:“那铜镜……算了,我应该无事。” 戚延已向房中探去一眼,迈步进去,玄衫擦过温夏银白的狐裘,他唯恐弄脏了她?,几乎是侧身紧贴着门壁进屋。 找到铜镜,戚延拿到院中一块磨刀石旁。 这镜子久无人用,已经照不清人。 但井中水面?上已经结了冰,戚延打不上来水。他握了把雪,想以内力化开,可如今内力早已散尽,短时间内根本恢复不了几成。 戚延只?能用掌心温度化开雪,受伤的手心又流出血来,钻心刻骨的疼。 … 温夏远远立在门中,何曾受过这样的苦。 遥望戚延,她?有些?怨恨,有些?快意,可更多的是想放下,不愿再去牵扯从前过往。 眼前戚延弓起挺拔脊梁在冰天雪地里打磨铜镜的姿态,很难让人将他与从前那张狂恣意的君王当成一个?人。 他的动作瞧着既生涩,又有一种练武之?人天生的娴熟。 戚延停顿了片刻,换了一只?手。 温夏这才想起他臂间有伤,她?张唇想说?不用了,可望着这皑皑雪地,想起失明之?前也是这样一望无际的纯白天地。 她?失明的时候,他明明就没有担心过她?,她?又为何要担心他。 温夏背过身,回?到屋中,找到一方粗巾擦拭沾灰的槐木方凳。 戚延把铜镜送过来,他习惯性地踏进房门,想起如今温夏的退避,微微抿唇,一时停在了门口。 “我进来给你放上,铜镜沉,你拿不动。” 温夏侧过脸颊。 戚延放下铜镜离开,带上房门,守在屋外。 须臾后,温夏打开房门。 戚延正要问?她?身上可有受伤,她?往庭中张望,已先问?:“我四哥还没回?来吗?” 戚延沉沉提了口气,强行命令自己不要再动怒,嗓音无比冷静:“夏夏,你可有受伤?” “我无事。” 戚延剑眉下一双深眸中庆幸几分,按着被箭射伤的手臂:“你帮我看?一下伤口?” 他想说?,他也会疼,她?为什么抱着别人心疼落泪,她?能不能想一想他,他才是她?的丈夫。 “盛皇右手未伤,不能自己看??” 霍止舟冰冷的声音传来,他也从正厅走来,手上捧着些?冬枣,还特?意洗过,果皮上沾着干净的水珠。 戚延不悦地眯起眼眸。 “四哥哥,你去哪了?” “去看?一看?路。”霍止舟面?色凝重:“这是个?死胡同,我虽没有再往前探,但前处应该是断崖,燕国?多此地貌,短期内恐怕没有路。” 他淡瞥一眼戚延:“恐怕得?在此地困多日,等候我的人找来。” 戚延音色冷淡:“前处是断崖,那屋中书籍文?墨从何而来?附近可有湖泊?” 他在质疑霍止舟的话。 霍止舟不欲与戚延交谈,但也会回?答他这些?疑惑。 “此处应该是以前隐士所居,这里紧邻的婪州有过一次地震,恐怕才改了此处地貌,断了以前的路。” 戚延也想亲自去探一番路,但却不放心温夏一个?人在这里。 她?黛眉揽忧,经受不住风雪的脸娇红一片,双唇也失了往日莹润。 戚延与霍止舟几乎异口同声:“你睡此间。” 温夏看?了眼他们二人。 霍止舟:“你就住这间,委屈几日,等我的人来了便能出去了。” 戚延自当不喜他后面?半句,但也同温夏道:“你先休息一番。” 说?罢,戚延要往左走,霍止舟要往右去,二人挡住彼此的路,一时都冷睨对方。 “让开,我找干柴。” “我找火折。” 彼此幽幽睨一眼对方,都各自去忙自己的。 他们都最先想着给温夏升一堆火取暖再说?。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7节 两道修长的身影皆已消失在左右,温夏黛眉拢上深深的忧愁,紧捏狐裘,对眼下的状态自然担忧。 她?根本不希望他们俩碰到一起。 一个?是盛国?,一个?是燕国?,素来的对立,即便如今休战也不是以友国?盟约休战。 她?更不愿这二人任何一方在此事中危及生命。 不然,她?不成了祸水了吗? 浑身骨头散了架般,温夏疲惫得?只?想躺下。 可桌面?都是灰尘,那床单被褥上也不干净,屋子里没有地毯,甚至是黄泥地,连块干净地砖也没有,裙摆拖着,都是污渍。 温夏浑身难受,却也知道不能计较。 从这么高的山崖跌下来,她?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 解下狐裘,温夏却连衣服挂在何处都找不出一个?干净的地方,叹了口气,放到了床榻上。 轻轻提起裙摆,温夏起身去井旁想打水,一时望见旁边雪地上一滩鲜红的血迹。 她?怔了神,自然知道旁边又长又深的鞋印是戚延的。 可如今她?不会再去关心他了。 她?只?有对他越冷漠,他才会明白她?心意知难而退。 “夏夏?” 霍止舟的声音急切传来。 温夏紧握着井上的麻绳与木桶,无措地回?过头。 霍止舟朝她?冲来,戚延也放下了手中干柴,箭步冲向她?。 “你做什么?” 到底是练过功的人,戚延率先冲到温夏身前,焦急将她?牵到身后,警惕地望着那深深水井。 “掉下去怎么办!” 温夏幽幽地看?他:“我打水。” 她?无措地抬眼,望向霍止舟:“我想把屋子收拾一下,可是它们……” 它们根本不听话呜呜。 那麻绳就跟铁丝一样,死死扒拉在木桩上,又没有热水浇一浇,她?连怎么解下那被冰凝固的麻绳都不知道。方才撑在井上,估计才吓坏了他们。 霍止舟将她?揽到身后,以身躯隔开戚延:“回?房间,我来。” 戚延也顾不得?恼羞霍止舟的行径,只?对温夏道:“你的屋子我来收拾,回?去吧。” 温夏被迫回?到了房中,心中尽是愧意。 好在她?找出了干净的棉被,虽然陈年积压的味道很不好闻,但总算比床榻上的干净。 她?没做过这些?事,哪怕只?是换下被褥也做得?极慢。 灶房中,戚延劈了柴,霍止舟将柴点燃,烧着一锅白雪。 冰冷通风的灶房一点点燃出暖意,可两道视线之?间却拔剑弩张,气氛寒到极致。 戚延薄唇中逸出冰冷的字句:“燕帝不想燕国?生灵涂炭,最好守好规矩。” 霍止舟迎着戚延视线,不甘示弱。 “那盛皇可以放马过来,我装疯卖傻忍辱多年,早已不惧任何。甘愿倾举国?之?力,亦要护我心爱之?人。” “她?是我妻子!” 霍止舟冷声:“你跟她?结过发吗,你跟她?拜过天地吗?我尊重夏夏自己的选择,盛皇若真心爱她?,也当尊她?选不选你。” 戚延紧握袖中拳头,冷望眼前挑衅的英俊面?孔,恨不得?以武力与眼前仇人决战。 忆起霍止舟亲吻他的妻子,戚延深眸越发冷戾。 望着锅中热气腾升的白雾,为了温夏,他终于还是在这一刻忍下了。痉挛地松开疼痛的手掌,冷冰冰地往锅里再加一桶雪。 霍止舟将烧好的炭火提到温夏房中。 戚延将干净的热水端到温夏身前。 第66章 他们二人气氛冷煞。 温夏的加入也只会让她自己不松快。 这样?的局面与这般不舒服的相处并非她想要的, 可如今困在此地,别无他?法。 她只是冷冷地, 天生轻软的嗓音淡淡说:“若你们还想我?能在这山中平安无事,就请你们别让我?难堪。” 二人淡瞥对方,谁也不?愿多说一句,但都收起一身尖刺。 三间屋子收拾好,霍止舟没?有客气,径直占了那像书房的一间。 戚延出现?在书房门口,霍止舟音色冷漠:“盛皇连房间也要跟我?抢?” 戚延不?屑回答, 在屋中一通翻找,总算找到些药膏。 他?径直出门,根本不?屑同霍止舟去争抢一个地方。 他?要争的, 只是温夏。 他?错过温夏的这些时日?,温夏的心已经很?明显被霍止舟夺去。 此人不?仅如今俘获了她的心, 从前还是她的四哥哥。 回想起温夏从前在他?面前哭着喊出四哥哥,戚延眸色更寒几分。 经历如今总总, 恐怕温夏已经伤透了心,短时间内不?敢再相信他?。 阮思栋带着他?去同那柳曼娘谈话时,柳曼娘说女子勉强不?得。 越是勉强,她越会离你越远。 而?捆住温夏手腕时戚延也的确悔悟了,他?不?可以再勉强温夏,还有霍止舟此人。 他?越对霍止舟不?好, 也许温夏越会对他?疏远。 哪怕她明明就是他?的妻子。 回到饭厅, 戚延将几瓶药放到桌上, 一一打开?。 里头有的已经发霉, 完好的几瓶中,他?只认得一瓶应该是獾油, 不?知余下的药都治什么,只能都试试。 解开?寝衣衣带,蓬勃的肌肉暴露在冷空气下,周围没?有一个人能帮忙。戚延只能用?那只掌心满是伤口的手,一点点挑开?粘黏到血肉上的衣衫。 伤口很?深,有些草屑在坠下时混在了血肉里,必须清理出来。 鬓角生出细密的汗,戚延将匕首烧红,没?有别的工具,只能用?锋利尖刃挑出草屑与碎肉。 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落至挺拔鼻梁,伤口有多痛,手臂上喷张的青筋就有多粗,戚延整个身体已全浸在汗液里。寝衣已经不?能穿,他?借用?灶台里的余火烘烤干。 这里没?有食物,天色也暗下来,不?方便去找吃的。 戚延与霍止舟将野枣都留给温夏,二人只是烧了水喝,打算明日?天亮再去外面寻找食物与路。 入夜里,三人皆已回到各自房中。 温夏睡左厢房。 霍止舟睡书房,有椅子与书案可以将就。 戚延睡连着灶房的饭厅中,两条长凳合一起倒也能靠着墙搭搭腿。 厢房里,温夏翻来覆去,在这张床榻上根本睡不?着觉。 她也知晓她条件已经很?好了,霍止舟与戚延连张榻都没?有,只有她换下来的脏被褥用?。 只是这床实?在发硬,木枕又高又硬,她拿掉了,还不?如不?要枕头。 被窝中没?有汤妪,温夏翻来覆去,双脚怎么也不?暖和。 “夏夏,你睡了么?”窗外响起霍止舟的声音。 屋内没?有灯,只能接着一地白雪折射的青白黯光,瞧见那麻布糊的窗外投下的影子。 “四哥哥……” 温夏还未说完话,便被戚延冷淡的声音打断。 “燕帝不?睡,来朕皇后的屋子做什么?请你自重。” 霍止舟音色也无比低冷:“朕来问夏夏冷不?冷。” “她冷不?冷要你关慰?” 一声吱呀的声响,房门被戚延推开?,他?手上拎着木桶进来。 温夏惊慌地往床里侧靠,紧紧捂着被子。 戚延微顿,才?忆起又忘记规规矩矩敲门。 他?如今不?能再下意识拿身为皇帝那套天经地义的规矩来对待她了,他?必须得改。 迈出的脚收了回来,戚延退到门口:“我?给你拎了热水来,你泡泡脚?” 温夏想拒绝的是戚延,可如今关头,不?愿身体被冻坏染病,只能极淡地道:“你放进来吧。” 戚延放下热水,关上门,冷冷瞥一眼门口的霍止舟。 霍止舟隔着门道:“夏夏有事唤我?。” 温夏轻轻应了声。 戚延并未离去,霍止舟也未走开?。 雪地映着暗夜稀薄的天光,将两人轮廓镀得越发清冷。 视线交汇,彼此不?让分毫。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8节 不?愿吵到温夏,戚延压低嗓音,冷声问:“建始三年夏夏父亲那场仗,朕想听你解释。” 霍止舟虽不?愿多跟戚延交谈,但戚延的问题倒也无错,他?回答着那年的事。 但戚延即便听了也并不?信任他?:“废帝发现?了你,派人来除你,且一并重创我?军,好在你父皇跟前邀功。那他?既重伤你了又重伤我?军了,就有这般巧的事?” “你信与不?信,我?无话可说,但此事与温家无关,若盛皇公私分明,就不?要将此事牵罪到温家。” 戚延眯眼冷睨霍止舟,转身回到饭厅。 此事他?不?信霍止舟所言,只能待回去后查明真相。 他?如今深处燕国?,所带人手不?足,在别人的地盘上必须先?尽快养好伤,恢复功力。 否则等霍止舟的人马找来,他?一人之力怎能带温夏离开?。 长凳又冷又硬,坐着实?在不?舒服。 戚延靠在黄泥墙上,身上搭着温夏换下来的被褥,冬夜里还是不?够暖和。 他?舍不?得烧那炭,找出来的炭若是省着点,可以够温夏用?个十?日?。 如今也没?有内力御寒,戚延闭目凝神,只想尽快睡着养好身体,但还是会担心隔壁的温夏,也一直都听到她房中翻身时床板的动静。 她应该冻得睡不?着。 她一向娇贵,身子也怕寒,又爱干净,这处地方实?在太委屈她。 戚延起身踱步到门外:“夏夏,你冷么?” 屋中翻身的声音停了,片刻才?传出一句:“不?冷。” 戚延薄唇微抿,藏起这份黯然无奈:“我?给你捂脚?” “我?不?需要。”温夏的声音带着急切的退避。 戚延微顿:“我?只为你捂脚,不?会做别的。” 屋子里再没?了回应。 戚延无声伫立在檐下。 一地清冷白雪,他?挺拔的身影顾孑颓黯。 折回身,戚延在灶房里拿了斧头,推开?灶房的门往后院穿去。 他?不?能让温夏这么冻着。 谁都不?知道要在此处困多久,她这般着凉下去,还半夜的睡不?着,身体会吃不?消。 若是能猎到些兽皮,既能给她御寒,也许还能做些汤妪等物。 不?远处便有一片竹林,戚延砍了竹条想做一把简易的弓箭。 将火把插到雪地中,戚延拿出匕首做出弓臂与孔洞,绑上带出来的皮条,试过松紧与韧性,才?放心地削尖一根竹条做矢。 他?试着力度,弦不?够紧,那箭只飞出几丈远。 戚延上前捡起箭,蹲下身解开?皮条继续拉紧。黑靴随着他?手上力度,深深陷进雪地中,鞋面都被白雪覆盖。 只是他?越用?力,掌心与手臂上的伤口越会痛,有鲜血自他?臂间渗出。 戚延顾不?得痛,用?上了牙齿,咬紧皮条尾端,手上动作也未停。 可他?倏然顿下动作,抬起幽深眼眸。 火把在他?身后,看不?清眼前竹林间有什么,但凭着对危险的嗅觉,戚延直觉不?妙。 他?手上动作不?敢再停,强作镇静,飞快将皮条勒紧打结,脚下也在一步步后退向火把处。 极脆的脚步声倏然响在雪夜中,眼前寒风袭上,一团黑影一跃而?起。 戚延抬箭瞄准,电光火石间正对那影子射去。 噗嗤一声,一团白影砸在他?眼前。 一只白狐。 箭力道太轻,那白狐落地蹬着腿,张嘴就要朝他?小腿咬。 戚延旋身纵跃,匕首稳稳刺进狐狸颈间。 鲜血烫了他?一手,戚延却忍不?住笑了,拖起这只狐狸。 只是起身的瞬间,他?有些眩晕,恍惚有些看不?清眼前的路。 臂间寝衣又被伤口处流出的血浸湿。 戚延忍着疼痛皱眉,一手拿了火把,单肩扛起狐狸回去。 他?的夏夏这下可以有地毯了。 他?瞧出她踩不?惯那泥地。 把这狐狸皮毛分成两半,一半给她裹在脚边,这样?她睡觉时脚下也能暖和了。 远远能看到草屋,戚延才?筋疲力竭地吹熄火把。 如今就连火把也只能省着点用?。 一步一步踏向那屋子,眩晕感袭上来,戚延此刻才?觉得他?这身体是真的虚空了。 再厉害的武者也是血肉之躯,原来他?已经亏得这般厉害。 三间草屋都渐渐远退在戚延眸底,他?无力阖上眼皮,挺拔身躯竟这般栽了下去。 他?倒在雪地中,那狐狸倒在他?背上。 … 雪夜孤冷清寂。 即便已经盖了被褥,温夏还是无法取暖,泡过热水的双脚又变凉了。 她蜷在被子里,紧紧环住双臂。 屋外响起霍止舟清润的声音。 “夏夏,还不?曾睡着?” 温夏不?欲让霍止舟担心,张了张唇,并未回答,只当已经睡着了。 只是房门外又传来两声敲门声,而?后霍止舟道:“让哥哥进来可好?” “四……” 霍止舟已经推门站到门口。 冷风卷裹着霜雪的清冽灌入屋内,温夏裹着被子坐起身。 “四哥哥,我?能睡着。” “你在宫里便手脚冰凉,锦雁说你夜间枕着汤妪睡,脚下也要汤妪捂脚。”霍止舟半阖上门,用?矮凳抵着,他?回过身:“我?为你把脚捂热,可好?” 温夏摇头。 霍止舟停到床前:“夏夏,哥哥只是为你捂脚。若你睡不?好,在这山中染病,恐怕我?们没?有草药医治。” 温夏垂下眼睫,也明白轻重缓急,她的确是睡不?好,又何必再逞强呢。 不?让霍止舟与她过多亲密,难道是还记着戚延么? 也许只是因为她骨子里的礼教。 即便要与心仪之人亲近,也不?愿被第三人看去,尤其此人还是她从前的丈夫。 是啊,她若不?对戚延冷脸相待,怎么驱走他?? 她已经决心好不?再回去了,哪怕是太后来劝她,也都不?会再回去了。 她不?愿再信戚延,不?愿再做他?的皇后。 漆黑的房中看不?见彼此身影,温夏只听到近在床前的嗓音。 “不?必担心,明日?我?看能不?能猎一些动物,给你做个能取暖的东西。” “四哥哥……”温夏于心有愧。 都是因她娇气,根本过不?惯眼下这几日?的生活,若她能粗糙一些也犯不?着让霍止舟这般为她折腾了。 床沿微微下陷,温夏一双脚被霍止舟手掌握住。 他?掌心的温热隔着薄袜传进她冰凉的脚心。 霍止舟竟将她双脚塞进了他?胸膛捂着。 温夏想抽出脚,他?紧按在怀中:“无事。” 温夏脸颊滚烫:“……他?还在。” 霍止舟微顿,嗓音低沉:“夏夏,你有了太后的废后诏书,已经不?是盛皇的皇后了。若你与我?分出彼此,他?更会认定你是心中有他?,你还想同他?回去?” 温夏摇头。 双脚一点点被他?滚烫的胸膛捂热,温夏没?再觉得冷了。她对霍止舟是多年的信任,不?会像如今防备戚延那样?戒备他?。身子热了,很?快便涌来了困意,温夏阖上了发沉的眼睫。 霍止舟不?曾离去,珍惜这难得的时光。 直到温夏均匀的呼吸声传来,他?才?很?轻地放下她双脚,为她盖好被褥。 起身的瞬间,怀中一片冰凉,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着他?。 霍止舟握了握拳,似下着决心,转身,动作很?轻地侧卧到床榻上。 他?轻轻握住温夏被子里的手。 大掌温柔包住她细腻的手。 睡梦中的温夏寻着这滚烫的来处,侧过身揽在他?腰际。 温香满怀。 霍止舟收紧手臂,不?愿再离去。 闭上眼,他?亲吻温夏额头,轻拥着她柔软细腰不?再放手。 他?已非善类。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09节 绝不?会让好不?容易争取到的再落入他?人之手。 …… 狂风肆意吹了一夜。 熹微的天光自东方照落大地。 皑皑雪地间,鲜血染红了一地洁白。 戚延躺在这滩血迹中,痉挛地松动僵硬的手指,终于醒了过来。 背上很?沉,他?下意识转身钳去,才?见是只狐狸,也才?反应起昨夜之事。 他?竟然晕倒在雪地里了,恐怕是因为体力不?支加上失血严重。 身下白雪都被鲜血染红,戚延检查一番,应该都是那狐狸的血。 他?浑身冻得发僵,紧望着眼前的草屋,眸底冰雪般的寒才?逐渐化开?。 戚延轻轻抿起薄唇笑了,拖起那狐狸就往灶房去。 只是如今实?在乏力,喉间也一片灼痛,恐是昨夜在雪地中冻了半宿,感染了风寒。 戚延忍不?住想咳,但怕咳嗽声将温夏吵醒,强行吸气吐气,压下了咳嗽。 他?迫不?及待想把这只狐狸皮弄下来,肉给温夏烤了吃,皮毛给温夏做两张毯子。 顾不?得去处理身上伤口,戚延回到灶房升火。 他?做这些没?霍止舟娴熟,昨日?见那人颇为熟练,他?试了两次才?架好柴火,往锅中烧上水。 等温夏醒来,一睁眼便能喝到骨头汤了。 戚延抿起薄唇,走向温夏的房间,想在门口看一眼。 房门留着缝隙,被矮凳抵着,戚延轻轻推开?门缝。 可他?赫然眯起深眸,错愕地望着床上相拥的两人,满是伤口的大掌死死紧握。 那是霍止舟,那是温夏。 为什么? 她是他?的妻子! 霍止舟已经醒来,怀中揽着温夏,一动不?动,只一双漂亮的眼睛淡淡睨向戚延,与戚延视线相撞。 他?眼底充满了挑衅,冷漠。 戚延僵硬地立在门口,觉得这一幕是假的,可指甲戳破了掌心的伤口,它们这么痛,告诉他?这一切都是真的。 他?的小皇后,他?的妻子安静地闭着眼睛,温顺地靠在别的男人肩上。 她睡颜恬静,脑海里应该有一场美?好的梦,红唇已经泛着往昔娇红的润泽,温柔地弯着。 戚延望着她,望着霍止舟那双无情的眼。 他?想冲进去狠狠把霍止舟拽起来,想用?剑杀了此人。 可温夏睡得好安静。 他?知道她昨夜子时了都睡不?着,所以他?才?不?顾身体,想连夜去为她寻些御寒的东西。 她不?要他?的身体为她御寒。 却能接受霍止舟。 为什么啊? 哪怕她要拒绝他?,她可不?可以也公平一点,也拒绝霍止舟? 猩红的血丝布满戚延一双眼,汹涌暗潮都在这双眼底翻涌而?过。 清晨寒风卷裹着冰雪寒意袭来,他?浑身都凉,被雪水弄湿的衣衫紧贴皮肤,凉到骨头发痛。 心脏也痛涩着。 他?明明这么想冲进去,想一把拎起霍止舟,想把拳头砸在他?脸上。 可深深望着温夏恬静的脸,却终于只是僵硬地转过身,一点一点踏进雪地中。 温夏好不?容易才?睡,她眼下应该才?睡了两三个时辰。 他?不?能吵醒她。 他?是来求她回心转意的,他?是来把她哄回去的,他?不?能再让她生气。 眼前枯树林立,厚厚的积雪盖住了小腿。 戚延恍恍惚惚,不?知这是哪里。 他?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强撑着旁边枯树,戚延大口大口地喘息。 往昔挺拔的脊梁无力地弓着,有泪从他?眼眶滚落,掉入了这满地白雪中。 第67章 阮思栋带戚延去见那柳曼娘那回, 柳曼娘曾经?告诉戚延,她家未获罪之前, 她父亲也?是个县令,她也有家世清白的好姐妹。 好姐妹嫁给心仪之人后温婉持家,事事操劳,却不得丈夫喜爱,自请和离。和离后,那?丈夫才?发现她姐妹的好,可去求和时, 那?姐妹选择了旁人二嫁了。 柳曼娘那?日隔着屏风同戚延与阮思?栋道,她们女子没有他们男子想的那?么弱势不堪,天底下又不是只有那?一个男人, 没有这个人,总会有一个人对她好。 失去之后才?悔悟, 才?知珍惜,如果他出手太晚, 或是方式不对,恐怕是追不回死了心的皇后娘娘。 所以?戚延想,他气头上?绑住温夏手腕时已经?筑下大错,他不能再让她哭了,也?不能惹她生?气。 如果能说?服他自己。 那?就当方才?什么都未看见。 她只是冻坏了,霍止舟只是小人之心, 趁机为她取暖。 他比温夏长了七岁, 应该如少年时那?个太子哥哥一般让着?她, 护着?她。 戚延回到屋中?。 温夏房门闭着?, 他们还在里面。 他一双眼眸淬了冰般寒。 一动不动站了好久,戚延转身回到灶房烧了一锅水去处理那?狐狸。 戚延没干过这种粗活儿, 只在卫蔺元的山谷里学武时,见师父门中?弟子做过。那?时大家喊他加入,他一身恣意高贵,嫌弃得紧,如今倒沦落要?亲手干这种又脏又累的活儿。 蹲在井旁,戚延脱了一身黏腻的外衫,寝衣袖摆高高挽到腕间,露出有力的手臂,臂上?青筋随着?他动作喷张鼓动。 屋中?。 温夏从?睡梦里醒来。 慵懒抬起的眼睫迷惘之间望见近在眼前的清隽侧脸,她一时愣得没回过神,片刻忙慌慌张张靠向床里头。 她急喘着?气,紧紧捂着?被褥,面颊一片灼烧。 她刚才?醒来时枕在霍止舟肩膀上?? 他闭着?眼,看起来正在熟睡,微微拧了拧眉,恰在这时似刚醒来般,睁开眼看见了她。 “夏夏,你醒了。” “四哥哥,你怎么在我屋中?……”温夏软糯的嗓音很是慌乱,即便她愿意接受霍止舟,此刻也?实在吓了一跳。 她脸颊涨红着?,美目里惊慌流转。 霍止舟道:“昨夜见你睡着?,我本要?离开,但我心口疼痛难耐,一时靠着?睡着?了。”他目中?颇为愧疚。 这愧疚却是对此刻的谎言有愧。 他只是不愿再把机会让给戚延。 她九岁被戚延抛弃时,明明是他遇见的她,他不会再放手。 温夏眼波转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像她平时那?般有些愧疚地没再看他:“对不起,恐怕是我睡着?了压到了你……” 霍止舟心中?愧疚更甚,轻抿薄唇:“可我宁愿与你这样?,看你睡得香甜,我就安心。” 温夏只是慌乱地避开脸:“你心口还疼吗?” 霍止舟道着?已无事,下了床,整理发皱的龙袍:“抱歉夏夏,哥哥唐突你了。你安心穿戴吧,我去将热水给你端来。” 他阖上?房门离去。 温夏不知这一切,对霍止舟十分歉疚。戚延在此,她也?不愿让他误会什么。 可握着?衾被的手微微一顿,温夏望着?那?麻布糊的窗户,眼底的光一寸寸淡了下去。 她为何要?怕戚延误会? 她就应该像昨夜那?般,让戚延以?为她已经?把事做绝了,他才?会死心离开。 温夏起身出门想自己去打水来。 谁知霍止舟已经?出现在门口,木盆中?的热水在冷空气下冒着?缕缕白气。 “四哥哥,我自己来就是了。”温夏伸手去接。 霍止舟未让她过手,温夏只好侧身让他端进屋来。 只是眼前门处,戚延身着?玄色寝衣,袖摆卷到上?臂,拎着?桶进来。 温夏吓了一跳,被那?卷起袖子的蛮劲与他脖颈间的血迹吓到。 她蹙着?眉后退,浓重的血腥气夹杂着?男子滚烫的汗气传来,掺着?那?抹若有若无的龙涎香,温夏只有退避。 戚延顺着?她视线望了眼一身沾血的衣衫,虽然他穿着?玄色看不出血迹来,那?血液凝固的斑驳暗纹与一身血气还是会让人不舒服,尤其是温夏这般娇贵的女子。 戚延薄唇逸出一句淡淡的“我送完就去沐浴”。 温夏探头瞧了一眼那?桶:“这是什么?”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0节 “草木灰。” 温夏微愣,脸颊瞬间便烫了。 “将就一下。”戚延将桶放下,并不看她,也?未看屋中?的霍止舟。 他好像与昨日那?个缠着?她不放的戚延不太一样?了。 温夏道:“你不必给我拿来这些,如今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你也?是一国之君,犯不着?再为我做这些。” 她微顿:“毕竟,从?前也?没做过不是么。” 这是温夏第一次说?出嘲讽的话来。 从?前戚延不仅没做过这些细致入微的活儿,他还用净房三尺香灰败坏她名声,如今却能提来一桶草木灰,耐心地告诉她先?将就一下。 戚延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从?未有过的安静与深沉。 温夏只觉得他这双眼睛又恢复了以?往帝王的深不可测,她移开目光,只回头朝霍止舟说?一声谢谢。 洗漱好,温夏很是纠结地穿上?了身上?的脏衣服。 她往灶房走去,想去要?些热水把一身衣服换下来洗了。 灶房里生?着?火,没有霍止舟与戚延的身影。 温夏找着?盆,小心地包上?一块布去揭那?圆木锅盖。 滚烫热气一冲而上?,白气散开后,锅中?一只大头吓了她一跳。 温夏尖叫一声,锅盖也?应声滑到了地上?。 “夏夏!” 戚延急促的嗓音从?灶房背后的木门中?传来,他箭步冲进了屋中?,一把将温夏拽到胸膛里。 温夏后背撞到泥墙,惊魂未定?,急促地喘着?气。 戚延仔细检查着?她手指可有烫伤,焦急挽她袖摆。 温夏这才?望见他未着?上?衣,也?仅仅只是用寝衣系在劲腰处遮着?下头。衣衫滴着?水,他浑身肌肉喷勃,滚着?水珠滚。他应是在后院沐浴,肌肤上?蒸腾起薄薄热气。 温夏慌张地抽出手,侧过脸想离开。 戚延长臂撑在墙上?,上?头的箭伤处还流着?血。 温夏的手被他拉住。 这么轻的力量,她竟以?为是霍止舟在拉她另一只手,可垂眸望去,戚延掌心布满累累伤痕,乞求一般轻轻地握她。 “那?锅里是我昨夜猎的狐狸,吓到你了。” “等我把皮毛处理干净,你就可以?有地毯了,再给你在脚边也?放一张,这样?夜间你就不会冻着?双脚了。” 温夏想推开戚延,可他未着?上?衣,她不愿触碰他身体,收回了手:“你让开。” 戚延沉默一瞬,痛苦地望着?她:“你拒绝我的时候,能不能也?拒绝燕帝?” 温夏怔怔瞧了眼他这双痛苦的眼睛,不知他昨夜是不是看见了他们独处一室。 可她不愿再去顾及戚延的想法了,她如今只想做一回自己的选择。 “皇上?,我已经?有了太后的废后诏书,我已经?不是你的皇后,不是你的……” “那?诏书是母后写的,不是朕!” “可我认。” 温夏很安静,目光也?从?未这般冷淡:“为什么你说?要?我回去,我就要?回去?为什么你说?可以?抛下我,我就要?有多远滚多远?” “九岁时,是你把我赶回北地的。若不是你,我怎么会遇见他。”温夏平静地说?着?这句话,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也?可以?有击败戚延的武器了。 他的一双桃花眼不再峭隽多情,恰如一滩死水,天昏地暗的绝望。 戚延滚动着?喉结:“对不起。” 他的嗓音无比嘶哑,竟有一点像是风寒中?的脆弱:“是我不好。你假死昏迷时,我不知道救不好你该怎么办,我就想着?我的夏夏那?么漂亮的脸没有了,等她醒来我就还给她一张脸吧,跟她一起变成丑八怪。” 温夏眼睫颤动,一双杏眼依旧冷冷的。 “后来满宫的人都说?你薨了,我不信,我要?把你救活。救不活,我就睡进冰棺里,不让你一个人去面对黑夜。” “皇上?,说?这些话我应该信吗?” “你让一个受尽你欺负,受尽了你抛弃的人去信这些话,她敢再信吗?” 戚延竟红了眼眶,他不知道怎么证明自己,他嘶哑地祈求着?:“你再信我一次,最后一次!我把京畿放到你手里掌管,我不再收回温家的兵权,温家的势力我半分都不去撼动!若我再如从?前那?般对你,你让你三个兄长带兵反我,你把我囚/禁起来,怎么报复我都可以?,你来称帝!” 温夏极是震撼,如瞧个疯子般看戚延。 “我不会再信你了。” “那?你就信霍止舟?你信的到底是燕帝还是温斯和?” 戚延十分痛苦,也?十分冷静道:“他说?是废帝抓他,你就信?那?废帝人已经?死了,没有人证物证,就凭他一句话你就信了?” 温夏深吸一口气,望向戚延的一双杏眼无比坚定?。 “我九岁就认识他,他是温斯和的时候就对我好,就保护我,他也?救过我的命。他如今称帝了没有勉强我,从?来不唐突我。既然你瞧见了我与他亲昵,那?你应该看到雪地里姹紫嫣红的小动物了吧,还有那?翠绿盎然的一排排树。” “戚延,你让我站在登宇楼看满目白雪,让我失明。可他把白色世界裝裹成七彩缤纷的世界,他用行动告诉我,只要?一个人用心去做一件事,另一个人是会看见他那?份用心的!” 温夏推戚延手臂,他却死死撑着?墙面,红着?眼眶不让她离去。 “夏夏,这些我也?可以?!我只是不会。” 戚延发出痛哑的嗓音:“父皇不曾教我,母后不曾教我,他们的恩爱都是假的,父皇对我的疼爱也?不是真的。没有人告诉我用心是什么样?,可是现在我懂了,我会了。” “我也?能!” 温夏不愿再听?下去。 “你瞧锅里的骨头,我想把好肉留给你,我吃那?不好吃的脑袋。我昨夜身体很痛,可我怕你冻得睡不着?,从?前在乾章宫你双脚冰冷,我碰你几下你就热了,如今你不要?我碰,也?不要?用手掌给你捂热。那?我就去狩猎,我给你打张皮毛踩在脚底下。” “可我回来时倒在雪地里了,我竟睡到了天亮,看见你和他在一处,我痛苦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进去把他揪起来,可我还是怕了你,我怕你怨我……” 温夏目光颤动,却不愿再信他任何话。 如今总总,都为时已晚。 她也?不过十八岁,只过过一个十三年,她害怕第二个十三年还是如此呢。 她不敢再信他了啊。 温夏推开门,连热水也?没再要?,匆匆离开了灶房。 戚延黯然地抚摸她靠过的墙壁,紧紧握着?拳头。 他很快地冲洗完,回到温夏房门外。 “你方才?需要?热水?” 温夏不愿多看他:“我自己去拿。” “我洗漱好了,没有衣物,你看下那?衣柜中?是否有我能穿的。” 温夏拿出一套来,才?见戚延身上?披着?洗过的寝衣,带着?暗纹的锦缎紧贴他壁垒分明的胸腹肌,他一双眼全无欲念,她竟如今才?觉他此般模样?比从?前清朗许多。 她只把衣物递给他便关上?了房门。 再去灶房时,温夏已经?穿上?了那?柜子里翻找出来的粗布青衣。虽然尽量挽起袖摆与裤脚了,但屋主人是中?年男子,她穿这一身粗布长衫仍是不太相称。 温夏抱着?她一身换下来的脏衣衫站在灶房门口。 戚延也?换好了衣物,也?是一身粗布青衫,瞧着?与她那?套别无二致,可他穿在身上?却短了许多,露出一截劲腕来。 戚延的目光落在温夏身上?许久。 她与他这一身竟倒真像是一对庶民夫妻。 那?宽大衣衫在温夏身上?衬得细腰衣中?晃,她薄肩削瘦,撑起这青衫别有一种落魄又破碎的风情。那?一头乌发如今也?长长许多,垂到臀上?,只用一只干枯的竹枝半挽着?。明明素到了极致,却在她发髻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温夏没有看他,只淡然地把衣物放到盆中?,想舀些热水。 “我来,你出去吧。” “我自己来。” 戚延皱着?眉,在温夏坚定?的眼神下不便再强迫她。 他打好了水给她拿到外边。 霍止舟在这时抱着?满怀的冬枣回来,瞧见温夏准备浣衣,匆匆把野果放下,挽起袖摆就抢了她的活儿。 “四哥哥,我自己来。” 霍止舟没让。 戚延在饭厅门口冷冷望着?,此刻倒觉得霍止舟回来得正是时候。 待他们洗好衣物,戚延去叫他们来吃饭了。 方桌上?三个大碗中?都装着?骨头与汤,唯有温夏那?碗里肉最多。 霍止舟虽不愿与戚延过多交谈,也?不禁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肉?” “我猎的肉,若你不喜是我所猎,可以?不吃。” 温夏握筷的手微顿。 戚延暗暗留意她细微的动作,心中?后悔一时嘴快。 他闭了嘴。 这是戚延第一次做吃食,余光暗暗等候温夏动筷品尝,心中?按捺着?一丝期待。 温夏昨日只吃过枣子,如今早就饿了,碰着?小碗抿了一口汤。 她黛眉微蹙。 戚延心下紧张。 他煮了这么久的肉,汤都很浓白了,他自己都闻到肉香了,不至于不合口。 戚延道:“我猎到一头狐狸,只炖了两顿的,余下许多肉可以?晚膳时烤着?吃。” 没人回答他。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1节 温夏终于动筷夹起那?肉,纤长白皙的脖颈饥饿地咽下口水,微翘的小嘴咬下肉。 她却捂着?唇一阵猛咳,背过身吐出了肉。 再回身时,温夏杏眼娇红一片,呛咳出的泪光流转在目中?,有些惭愧地看了戚延一眼,但没有开口解释什么。 戚延忙自己吃了一口,赶紧吐了出来。 这么腥。 怎么吃? 这可是他第一次动手做菜…… 霍止舟咬了一块,动作十分优雅,礼貌地咽下了。 他道:“夏夏,枣果我给你洗在屋中?了,你先?去垫垫腹。”他对戚延道:“锅中?还有么?我去试试重做一下。” 温夏道:“我帮你打下手吧。” 霍止舟从?前为温斯来与温夏做过许多好吃的,温夏那?时就常围着?他打下手,但时常都是为他尝菜。 霍止舟低笑:“不用,你回屋吧。” 温夏看了戚延一眼,又垂眼望着?那?碗中?腥膻的肉,实在咽不下去,起身离开了饭厅。 戚延脸色十分难看。 他第一次亲自下厨,竟没有让他的夏夏吃饱。 心中?憋屈又难受,戚延立在门口,倒要?看看霍止舟是怎么做的。 霍止舟先?是将那?锅中?满是浮沫的水全部换掉,重新烧了新水,倒了白酒在里头,待煮开又换掉了那?水,将肉洗净,再重新放入锅中?。 他在一口深深的老坛里拿出一包东西,里头有棍子、果粒和叶片。 戚延完全看不懂那?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就见霍止舟放到鼻端闻了闻,洗净后放入了锅中?。 清汤逐渐浓白,沸腾起来的热气中?飘散出一缕缕香气来。 戚延喉结滚动,耗费了这么多体力,又染了风寒,只想多吃一些补补身体。 霍止舟回头瞧了他一眼,淡淡道:“盛皇若有手脚,可以?添些柴火,让夏夏早点吃上?饭。” 戚延紧抿薄唇上?前添柴,不愿同霍止舟讲话。 待那?肉炖好时,筷子一戳就烂了,霍止舟试完抿了抿唇,淡淡对上?戚延的视线,让他把肉汤盛出来。 戚延即便不愿听?他吩咐,为了温夏也?依旧能照做。 这汤实在太香,他闻到都食指大动,腹中?更加饥饿。 温夏跨进门时,漂亮的双眼明显一亮,唇颊边绽起酒窝来。 “四哥哥,这是你做的!” “好香呀。” “嗯,快吃吧。”霍止舟低笑,将筷子递给温夏。 戚延在边上?僵硬地握了握拳,无声地坐下。 这饭厅也?只有两张长凳,他坐的不过是个柴桩子。 温夏刚吃了一口便笑着?说?好吃,小手捧着?大大的汤碗喝着?热汤。 戚延喉结滚动,心间既黯然又有些恼愤。 他冷冷睨一眼霍止舟,没动碗筷起身离去,拿起墙上?挂的弓箭。 温夏终是说?了一句:“你不吃吗。” 戚延背对她停下,尽量不让语气里的酸涩被她听?见:“我不饿。” 他走出很远终于才?停下。 可他忽然想,凭什么他要?出来? 他是温夏的丈夫,现在应该出来的是霍止舟才?对。 在林中?蹲守了会儿,戚延没碰到猎物,腹中?饥肠辘辘,昨夜只是饮水充饥。如今的关头不应该为这等小事生?气。 他重新回到院子里。 温夏与霍止舟在井边清洗那?些枣果,两人见到他并没有开口说?什么。 正好。 戚延一人进了饭厅,将弓箭挂到墙上?,忙折身去灶房。 锅盖一揭开,那?浓郁的香气直飘进鼻中?。 戚延吞咽着?喉间的干渴饥饿,盛出一大碗,趁温夏没来瞧见大口吃起来。 他不得不承认。 那?姓霍的做的肉汤是真的香。 走出饭厅前,戚延特意漱了口才?敢出去。 只是温夏与霍止舟竟往小径上?去。 “你们去哪儿?” 温夏回头瞧了他一眼,没有回答。 霍止舟淡声说?:“去看看路。” “等我一道。”戚延快速回饭厅拿起弓箭。 庭院中?。 霍止舟望着?疾步走来的戚延,那?一身粗布青衫与温夏身上?的一模一样?,瞧着?他们倒很像是一对山中?夫妻。 霍止舟拂了拂破线的龙袍,藏起满腔情愫,对温夏道:“你屋中?可还有这样?的衣衫?” “有的。” “给我拿一套,我身上?的衣物也?脏了。” 霍止舟换上?了温夏找出来的粗衣,并肩与温夏站在一起,他暗中?打量着?,如今也?与她一身粗布青衣十分相配了。他这才?轻抿薄唇,平复下心中?那?股介怀。 戚延等他们出来,三人往林中?行去。 第68章 小径外除了那片竹林与长满荒草的耕地, 往下走便是高崖,崖底有一片湖。这崖岸不高, 若是有绳索之?类,可以下到湖中顺着水流去探路,自古有水源处便该有生的机会。只是如今没有绳索与船,只能等外界找来了。 虽在这里过?得不舒服,温夏也是第一次有这野外的经历,置于高处望着山崖下湛蓝的湖水,站在这风口中, 竟有些想入画。 霍止舟问:“想在此处为你画幅画么?” “你知道我想什么?”温夏笑了起来。 “在这里作画,是想让夏夏冻出风寒,还是想你们俩都冻出风寒。”戚延冰冷地打断。 温夏兴致全无, 虽然戚延说的在理,但完全扫了她的兴。 又在林中挖了些冬笋, 他们才回到草屋。 那灶房还烘着狐狸的皮毛,戚延一回来便扎进了灶房, 想今日就把?这狐皮变成毯子。 他一直都在灶房忙碌,直到把?那狐皮终于处理干净了,戚延勾起薄唇,起身出门。 他却瞧见庭中的两人时怔住,眯起眼眸。 温夏背靠桃树坐在庭院中,霍止舟在旁铺开桌案为她描画。 戚延手掌紧握成拳, 冷冷走到霍止舟身旁。 画中美?人轮廓与温夏一模一样, 即便只有黑墨描绘, 也完全就是眼前人。若有彩墨, 细细添上?细节,这画技简直是皇家?御用画师的级别。 温夏原本是抿唇浅笑的, 这一刻望见他来,唇角笑意也逐渐收敛了。 戚延深深注视着她,孤孑地立在原地。 她为什么看不见他的改变? 戚延恨不得把?这画与画画的人都给毁了,可深吸着气,他终究只是蹲到井旁,挽起袖子把?平底铁锅刷出来,晚膳时好?为温夏做顿好?肉。他依稀记得,她是喜欢用瓷碟烤肉吃的,还喜欢她自创的那套将肉片裹在青梅薄片里吃。 直到他们画完,温夏起身来到他身旁:“需要我做什么?” 井水冰凉,戚延骨节分明的手指冻得通红。他本是对温夏与霍止舟生着气的,可温夏这么温柔地问一句,他好?像一点也再气不起来了。 “你回屋去烤火,我给你屋中放了炭盆,记得敞开门通一点风。” 温夏转过?身去。 戚延:“晚上?我给你做烤肉吃。” “嗯。”温夏淡淡应一声,回了房间。 戚延忍不住勾起薄唇,颇有些愉悦地挑眉,心中再无愠怒。 只是他晚上?做的烤肉还是没让温夏吃好?。 入口的肉又柴又腥,她贝齿轻轻咬下一口,咀嚼好?久才咽下,连忙大口大口地喝了一碗温水。 戚延期待的目光黯淡下去。 霍止舟递给温夏他烤的那只腿:“尝尝我的。” 温夏细嚼慢咽,轻轻弯起红唇,嗓音低柔:“好?香呀!怎么做到的?” 霍止舟低笑着同温夏说起如何把?一些食材融进肉里。 天色黯淡,庭中一地白雪,三人围着柴火而坐,融融火光照亮这冰天雪地,给冷肃天地镀上?一层暖意。 温夏忽然许久没有再说话?,戚延目光始终都在她身上?,见她黯然失神,正要开口时被霍止舟截了先?。 “夏夏想母亲了?” 温夏点头:“还想雪团了,没有我在,它会不会睡不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2节 “自有宫人会照料好?它。” 被这些听不懂的话?隔在一旁,戚延皱起眉,好?像他才是多余的那个。 温夏到底知不知道?太?后的诏书不作数,他才是她的丈夫! 但戚延终究不曾恼怒,直到吃过?这顿晚饭,将他做好?的狐皮地毯送去温夏房外,他扣两声门。 温夏披着一头垂顺的乌黑长发,寝衣外系了狐裘来开门。 戚延微抿薄唇:“这是我给你做的地毯,你起床总喜欢踩在地毯上?,这下可以不用冻着脚了。” 她曾侍寝时,的确更喜欢他乾章宫龙床下的那块虎皮地毯,一双纤纤细足踩在上?面,白皙幼圆的脚指头可爱地躬着,每次见到他上?朝回来,会慌张地放下裙摆遮掩玉足。 戚延高高地举着,温夏没有接,他径直走进了房间,将地毯铺到床下,又拿出另一张小的。 “这是边边角角拼出来的,你垫在脚边摩擦几下,双脚便不会凉了。” 温夏无声望了戚延一眼,这样的他让她很?陌生。 眼前的戚延再无那恣意冷戾的模样,他桃花眼里一片静谧的安宁。温夏恍惚想到她是见过?这样的他的,在他十二岁的时候。 只可惜年少太?过?久远了,她如今再去回忆,除了梦里忆起的那些痛苦的事,他的轮廓已经没有那么清晰了。 她始终未再回答他什么,侧过?身,无声表示他可以离去了。 而戚延的确未再刻意地纠缠她,走到门口,只问她:“你明日早晨想吃什么?” “我四哥会给我做。”她说完,未再去看戚延的表情,也不关心他如今会是什么表情,关上?了房门。 温夏怔怔望着地上?那雪白狐毯。 如果这一切在她从青州行宫回去时就能发生,戚延在那时就可以做出改变,她也许是会放下从前受的那些罪,会好?好?做好?一国之?母,做好?他的妻子吧。 可如今晚了,她心意已决,绝不会再同他回去。 躺到床上?,温夏许久都没有睡着。 因为要省着蜡烛,不似以往宫里头可以留一盏灯,这屋子黑漆漆的。 好?在脚下的狐毯踩着的确暖和不少。 翻过?身,温夏忽听隔壁霍止舟的房间里传来的动静,似重物打翻在地。 她忙起身去霍止舟的屋中。 房门没有上?闩,温夏抬手触碰便开了。 “四哥哥,你怎么了?” 屋中点着一盏烛灯,霍止舟坐在椅中,泛白的面庞上?,双眉忍痛地紧皱,手按在旧疾处。 温夏蹲到他身前,手心覆住他大掌。这般颀长高挑的人却在病中连张榻也没有,只能蜷在这小小的椅子上?。见他如此?痛苦,她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我无事,你不要哭。” “这点疼……”霍止舟鬓角流下汗,打起笑安慰温夏:“忍忍就过?去了。” 温夏起身抱住他,就像上?一次陪伴他渡过?那疼痛的一夜一样。 霍止舟不再按着旧疾处,展开双臂紧紧拥住温夏。 她身上?淡雅的香气萦绕在鼻端,明明是花香,却比药香更抚人心,肋间疼痛一点点缓下来,竟真的不再那么痛。 可霍止舟没有松开手。 温夏低柔的嗓音问:“你还疼吗?” “你抱着我我就好?了许多。”霍止舟紧紧环住温夏,下巴埋在她单薄的肩头:“夏夏,我好?喜欢你。” 怀中温软的身体微微一颤,她双臂轻拥在他肩头,除了气息微促,只余下一片安静。 “你喜欢我么?”霍止舟在温夏耳鬓问。 滚烫的气息烙在温夏耳鬓,磁性低沉的嗓音蛊惑一般传进温夏耳中。 她心脏不可控地跳快,无法忘掉那一场雪地中七彩缤纷的梦幻,无法再忽视眼前这个芝兰玉树的儿郎。 她应一声,很?轻很?轻的软糯声。 霍止舟弯起薄唇笑了,他捧着温夏的脸,俯身含住她红唇。 她微翘的唇上?有可爱的唇珠,纯媚两生,她自己?不知道?这张唇有多好?看。 霍止舟深深地吻下去,撬开她唇齿,舌尖掠夺一片软糯的甜,搂着温夏坐到他膝上?,掌心一点点抚上?她纤细软腰。 温夏却无法专心地像第一次那样应对这个吻。 戚延就在隔壁。 可她说服着自己?不要再去顾及戚延的想法。 他把?她赶回北地时,赶去青州时,也根本没有在意过?她啊。 大盛……她是回不去了。 霍止舟的吻比第一次更纯熟,也开始充满了男人的攻击,他虽始终在克制着,却不愿停下。 温夏手臂软哒哒地勾在他后颈,软了腰骨:“四哥哥……” “夏夏,我爱你。”霍止舟轻咬她耳朵,又再次吻住她双唇。 温夏急促地喘息,直觉他已失控,忙推开他。 她一双眼柔似水,睁开时却被余光里挺拔卓立的身影钉在原地。 温夏脸色一白,怔怔望着门口出现?的戚延。 阴暗的光影也能照亮他一双发红的眼眸。 他披着碎迹斑斑的玄色长袍,双手紧握成拳,无比冷戾地望着她与霍止舟。那双眼翻涌着杀气,痛苦,也似乎有温夏看不懂的东西。 温夏霍然起身,抬起袖摆想慌张地掩住脸。 可她忽然想明白,她为什么还要怕戚延? 她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 温夏一点一点垂下手,迎着戚延的视线,不再像从前每一次那样畏惧在他这双深眸下。 霍止舟起身想将温夏拉到背后。 戚延却快一步拽起温夏,握着她手腕大步穿出房间。 他明明还没有恢复内力,竟在这一刻提气将她带到了屋顶上?。 温夏踩着瓦片上?的雪,险些滑了下去。 戚延紧紧握住她双肩,死死望住她双眼。 “你放开我!” 戚延一言未发,一双眼眶越来越红,他抬起指腹擦拭温夏红唇,一遍一遍,不顾温夏扭头躲避,不顾霍止舟在檐下恼羞成怒喊他名?字。 他扭正温夏躲避的脸,用袖摆去擦。 麻布的粗衣只两下便将那双娇嫩的唇瓣擦得红肿了。 温夏流下眼泪,痛苦地喊:“戚延——” “你放过?我吧,你看见了,我不会再对你好?了,我也不会再回去了。” “你放手吧,我心意已决,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放手? 戚延流下滚烫的泪来。 他在柳曼娘那听到过?这两个字。 那日柳曼娘说,想要皇后娘娘对他改观,还有一个容易的办法——就是放手。 柳曼娘竟然说,放手才是一个男子深爱的表现?。 戚延觉得无比滑稽。 他做不到,他觉得柳曼娘说的这句无比可笑。 他想,他这么爱温夏,怎么可能放手呢。是傻子才会放手。 他是皇帝,即便他用真心带不回她,那就算是绑也要将她绑回去,他绝不可能放手的。 戚延去擦温夏的眼泪,她一双红红的杏眼却无比坚定与冷漠,偏过?头拒绝他的触碰。 戚延死死攥住手掌,掌心的伤还是养不好?了,又是杀狐狸又是做狐毯,还为她烤肉,还在此?刻被指甲戳破血肉。 他的疼,她好?像一点也不在意。 “我必将踏平燕国。” 霍止舟在底下大喝:“我也不觑你!” “盛皇真的以为踏平我燕国就是你爱夏夏的方?式么?你懂夏夏吗,你知道?她想要什么吗?” 戚延望着温夏,冷漠地喝道?:“朕不需要听你讲话?。”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你根本不知道?九岁的夏夏回到北地是怎么过?来的。” “你根本没有见过?一个可爱善良的小姑娘怕黑夜,怕桃,怕面具……你不知道?她是如何度过?九岁到十一岁那两年,你不知道?温家?是怎么一点一点把?她从死气沉沉里拉回来。” “身为帝王,你可曾见过?战场?见过?流民??夏夏见过?,我见过?!” “战场伏尸百万,被踏平的城中满地狼藉,尸体横着竖着,还有母亲弓着身子护身下的稚子。活着的流民?四处逃难,他们满脸饥黄,全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可他们是穷么?不是,是两国的战争让他们再也没有了家?。” “夏夏见过?这样的流民?,夏夏给这样的流民?发过?馒头发过?谷子,恭德王建过?打铁营,给这些流民?养家?糊口的饭碗。” 霍止舟坚决的嗓音从檐下传来:“你知道?夏夏希望天下太?平的心愿么?我有无数次要好?好?勤政,壮强燕国,攻你大盛,砍下你头颅的决心。可我知道?夏夏不会。” “她要天下太?平。但既然你要打,那我霍止舟奉陪到底。” 冬季晚风冷冽砭骨,雪地里映着一地清冷月光。 戚延一言不发,却把?每一个字都听了进去。 温夏迎着他视线,眼底的光似这白雪冷清。 可她还是流下眼泪,却不是为戚延,是为底下的霍止舟这一席话?。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3节 戚延终于揽住温夏,将她带回地面。 可他这一招逆行冲破筋脉的提气,让他在落地后便倒在了雪地里,整个人仰躺着,口中喷出一口逆行涌上?的鲜血。 温夏望着他许久。 她沉默无声,好?像经年的欢喜与疼痛都自她杏眼中划过?,最终落入漆黑的潭底,目中只余下风平浪静。 她回到房间,拿出竹筒里他为她灌的热水。 她把?竹筒扔到了他身旁,转过?身,对关心询问她的霍止舟道?一声无事,回到了房间。 戚延紧紧抱住了这竹筒,一颗泪从眼角滑落。 她是在乎他的吧。 她都给了他热水。 可他抬起眼,望见温夏拿着他做的那张狐毯送到霍止舟的房间。 她空手出来,纤长的身影无声立在檐下。 戚延张了张唇,撑着力气从雪地里爬坐起来,发出嘶哑的声音:“那是我为你做的。” “你是送给我了吗?” 戚延死死地点头:“我怕你冻坏,为了做它,我掌心的伤口破了好?几处,我流了血,只是怕你担心,我都不曾告诉你。” “你还记得我五岁那年吗,你将我赶出东宫,我知道?你喜欢小兔子和我以前送你的鸡爪,我就天天催着许嬷为我做好?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布偶,我带上?它和鸡爪去你的学堂等你。” “你当?着我的面让吉祥扔了。是你教我的,‘送给我的东西我自然可以处置’。” 第69章 温夏说完这句, 转身?回了房中。 紧闭的?房门阖上,隔绝了一地白雪与雪中毫无生机的人。 戚延一动不动坐在雪中, 就像被?抽去魂魄。 好久之后,他一点一点挪动发痛的身?体?,低头爱怜地望着怀中的?竹筒,紧紧地拥在胸膛,似护着心爱之人般。 他以前,怎么就做了这么多错事呢? 他恍惚想起东宫里五岁的?女童,乖乖的?, 连他的?宫人都?十分喜爱。她?每回在先皇与太后那?里得到好玩的?宝贝总是护在兜里,等他散学出来小跑着奔向他,被?他单手捞在腰间。她?把宝物举得高高的?, 甜滋滋地说“这个送给太子哥哥”。 他到底有多狠心,才?可以把那?么无辜的?她?推开。 寒风呼啸, 夜空里飘起雪花,绒羽般轻落, 又逐渐密密地飘下,变成大朵的?雪片。 戚延乌发用一支青玉钗束着,满头的?雪片,剑眉与眼睫上覆满了雪粒,已看不清眼前场景。 身?体?差到极致,一丝内息也没?有了, 他手脚并?用, 爬了会儿, 弯腰走了会, 才?终于慢吞吞回到饭厅,将两条长凳并?排摆好, 整个人半死不活地躺下去。 …… 翌日,温夏没?有再同戚延说太多的?话,连同三人用饭时她?都?是匆匆吃完便同霍止舟去了后山摘野果。 戚延没?有在这关头再去触她?的?眉头,身?体?太差,他也不再做那?些粗活,在后院调息打坐,只想快些恢复内力。 若他身?体?养好,只身?带温夏离开这谷底不是难事。 风动之下,竹林间枝叶沙沙作响,掉下许多竹枝上厚厚的?积雪。 昨夜下了一场大雪,地上的?雪又垫得厚厚的?,温夏踩下去印出深深的?坑。 她?背靠一颗挺拔修竹,看霍止舟清瘦手指挑选着可以做笛的?竹枝。 竹林安静,只有风过的?沙沙声,温夏仰脸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好像空空的?一样。 “夏夏冷了?”霍止舟砍下一支适合的?竹,刀子比划着可以做笛的?地方,一边留意着温夏。 温夏摇摇头,脸颊冻得有些凉,她?用揣在狐裘里的?手心捂了捂发凉的?脸。 也不知怎么想的?,她?竟觉得戚延有些可怜,虽然她?知道他是自?作自?受的?,她?不应该同情他。 可也许是自?小的?教养与骨子里的?善良,她?不会冤冤相报,只觉得若是恨这个人,让律令、让老天惩罚了便是,犯不着用自?己的?喜怒哀乐去赢过别人。 她?不知她?这样的?想法对不对。 今晨起床时,即便昨夜里的?雪下得再大再厚,也没?有盖住庭中几滩血迹。 那?都?是戚延的?血。 他是她?见过失血最多的?人。 她?都?有些好奇这么流着血,人不会断气?吗? 索性他如今的?死活与她?无关了,她?昨夜已经丢给过他一筒热水,看在他是太后独子的?份上。 霍止舟蹲在地上把竹枝削好。 温夏道:“四哥哥,你怎么会做这么多东西?” 他低笑:“你忘了父亲捡到我时,我醒来都?会什么。” 温夏想起从前听温斯来说的?,那?时霍止舟刚醒来,头痛欲裂,又是腿伤不能行走,又是呕吐,不记得自?己是谁。后来伤好一些竟会自?己去厨房做吃的?,不劳烦别院里的?下人,温斯来去尝,还夸他厨艺一绝。 二哥哥最善琴与笛了,温夏一手好琴除了大师所?授,一小半都?来自?二哥哥带着。温斯行总是遗憾他一手妙琴却不能与他自?己琴笛合奏。那?天霍止舟摸着那?竹笛,下意识就吹出悠扬的?曲子来,与温斯行合奏如流。 他自?己也是在那?时才?发现他还会吹笛。 寒风冰冷,将霍止舟手指冻得通红,但为了让温夏解闷,他还是专心致志做着手上的?竹笛。 温夏有些心疼,也不知道他这堂堂皇子是受过多少罪,才?能像如今这般事事都?能亲为。 那?笛子终于做好,霍止舟放到唇边试着音,虽然不如专业的?乐技师,但音准差不了太多,勉强也能对付着吹出好听的?乐曲来。 他将竹笛横到唇边,吹出悠扬乐曲。 明媚轻畅的?曲调徘徊林中,让这空旷又冷寂的?谷中终于添了人间旖旎的?气?息,不再只是炊烟气?。 温夏弯起唇角,安静地欣赏。 霍止舟凝望起她?,指尖流利变换指法,曲调绵长悠扬 这笛声将戚延也吸引来了。 林中出现这样的?笛声,戚延还以为是有外?人寻到了此处来。 可望见竹林间娉婷婉约的?倩影与那?清癯颀长的?身?影时,他还是不可控地沉下眼眸,冷寂地立在远处。 唇边的?苦涩一点?点?蔓延至心脏,戚延痉挛地握着拳。 原来他学的?是霍止舟。 她?不是喜欢听笛曲,而?是喜欢听霍止舟的?笛曲。 戚延无声藏起眸底冷意,踩着冰冷的?雪回到后院,继续调息打坐。 …… 因为这竹笛,温夏在这清冷的?谷中多了不少乐趣,每日都?能听到霍止舟悦耳的?笛声。 只是日复一日过去,与戚延过着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日子,还没?有外?界找来,她?也会担心母亲,担心何时才?能出去,总不成要被?困一辈子吧? 霍止舟倒是十分有耐心地安慰她?:“别担心,我一定带你回去。” 温夏有些疑惑:“四哥哥,你不担心朝政吗?” 霍止舟自?然会担忧国事,但他们的?状态已经很不好了,他总不能把担忧挂在脸上。 他低笑了下:“我有信任的?心腹,短期内我未在朝中,他们自?会解决此事。夏夏放心,哥哥肯定能带你出去。” 温夏点?了点?头。 只是她?这几日总能瞧见霍止舟转着那?竹笛,思绪很是凝重的?模样。 温夏每逢见他握着手中竹笛不言不语时,都?会换成她?来安慰他一定可以出去的?。 他笑了一笑,望着她?冻红的?脸颊,目中一片愧意:“委屈你了。” … 早起时,阳光大好,今日倒是难得的?艳阳天。 温夏系好狐裘,想出去拔些竹笋。 她?去灶房里找竹篓,正碰上刚起来的?戚延。 他端坐在长凳上系着衣带,未穿那?一身?麻布青衣,穿了他自?己的?衣袍。玄衫上许多破洞,他却未曾在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斯条理系紧衣带。 两道视线交汇,温夏率先移开目光,去找竹篮。 “去做什么?”戚延起身?来到她?身?后。 “找竹笋。” “我陪你,走吧。” 温夏微顿,没?有再扭捏。 虽然只在林中瞧见过黄鼠狼,但也怕一个人遇到兽类,霍止舟应该还在睡,她?没?去叫醒他。 同戚延往林中走,雪地里印下他们大大小小的?脚印。 戚延道:“可想先吃早膳?”他摸出两大块烤过的?肉干给她?。 “你自?己吃吧。”温夏寻着小笋芽。 戚延将肉干用树叶包好,放回衣襟处。 温夏蹲在那?小笋芽旁细细抛开雪堆。 戚延:“你瞧着好像清瘦了。” 手上动作一顿,温夏没?有回身?去看他。 戚延走到她?身?前,提起长袍蹲下身?:“待出去了,我给你好好补补。” 温夏抬起头,正对上戚延一双深邃长眸。 “夏夏,委屈一会儿。”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4节 温夏愣住,眼前霎时已是他抬起的?手掌。 她?一瞬间便闭上了眼睛,再没?了知觉。 戚延已经点?了温夏的?穴道让她?晕厥了。 他这九日里终于调养好了身?体?,也恢复了七八成内力,足够带她?出这片山谷了。 他怎么可能同她?一样苦等霍止舟的?人马找来。 那?是他的?敌人。 揽住温夏,戚延用他早早剪下的?布料做的?软绳将温夏缠在腰间,怕粗粝的?麻绳让她?不舒服。 他提气?施展轻功飞向崖底湖岸,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竹筏,抱着她?划向湖中。 “夏夏!” 身?后崖顶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 戚延冷冷回眸,岸上青衫翻飞,那?人竟然纵身?跃了下来。 他就不怕死么! 戚延施展功力提速,却在瞬间感觉到怀中颤动的?身?体?。 温夏颤颤地睁开眼,是被?霍止舟一声叫醒的?。 她?有些迷惘地望清周遭一切,颤抖地望见脚下窄窄的?竹筏,缝隙里涌上的?水,还有回眸处浮出水面的?霍止舟。 “你……”温夏大喊:“放我下去,我不要跟你走!” “由不得你。” 温夏慌张地解腰间的?束缚,却怎么也弄不开这缠得死死的?布带。她?回过头,只有汹涌湍急的?水,再也看不见任何。 “我不会跟你走!为什么你只会强迫我,从来不听一次我心意,为什么!” 戚延脚下施展着功力,没?有丝毫停歇:“强迫你?我已经做到不去看你们,不去干预你们,哪怕你在他的?笛声下拥着他腰!我强迫你了么?” “温夏,你看一看我,我才?是最先遇到你的?那?个太子哥哥!”戚延眼眶猩红。 两具身?体?被?迫相拥,温夏这样仰着脸望着戚延,眼里的?光一寸寸凉下去。 她?以为他真的?改变了,可他还是如此。 她?担心湖里的?霍止舟。 担心这没?有尽头的?前方。 担心她?看不到头的?将来。 她?颤抖地埋下头,发红的?眼眶里,眼泪啪嗒地掉落在他腰间匕首上。 “你放过我吧,从接受他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回不了头的?。” “你能回头!” 戚延嗓音嘶哑,发红的?眼眶紧望温夏:“我不会介意你,就当是你对我的?惩罚,是你为了让我难受才?选了他几日。夏夏,阿延哥哥一点?也不介意,阿延哥哥都?摆了后宫妃嫔来气?你,就当是你罚我的?好了。” 温夏攀附着他劲腰,盈泪楚楚,眼底也似含着动容的?情。 戚延急切道:“等回了大盛你安安心心同母后住在宫里,我去行宫里住,你一日不许我回宫,我就一日遵守你的?约定,我不会再勉强你,再也不会!” “夏——”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温夏将戚延推到了水中。 她?颤抖地望着手上的?匕首,方才?趁他沉浸在情绪里时,她?悄悄地把布绳割断了。 可竹筏的?缝隙间全是拍打上来的?水,她?根本都?没?有动过,湍急的?水波就已经载着她?急速冲向前方。 温夏害怕地哭出眼泪来,直到望见前方遥远的?山峦与树木,听见耳边飞流千尺的?水流匝落声。 她?好像快划到尽头了。 这一生,不会也就这样到尽头了吧。 恐惧袭遍了全身?,环视着四处她?无比惧怕的?水流,温夏只能死死握着手中的?匕首哭出声来。 竹筏颠起一浪,她?跌倒后仰,终于被?卷进了水流里。 恐惧与冰凉袭遍周身?,任湍急的?水流推向自?己,温夏睁眼望着蓝空艳阳,眼角滑下一行泪。 可一只滚烫的?大掌却握住了她?手腕,就在这断流之中。 她?死死望着眼前凭空出现的?戚延,他一只手紧攥她?,另一只手抠住拦腰的?大石。 而?她?整个身?体?都?坠在水流中,底下就是高高的?崖壁,这水流拉出一条瀑布,无数细小的?水珠打在她?脸上。 戚延鬓角青筋暴起,水中湿滑,加上最严重的?湍急阻力,他根本无法拉住温夏。 方才?身?体?撞到大石,不知是一时封住了他哪处穴位,竟无法催动内力,不能用轻功带出温夏。 戚延紧咬齿关:“我不会放开你。” 他以为温夏这么娇柔的?姑娘是会害怕的?,他方才?的?确在水底听到了她?的?哭声。 可此刻她?睁着眼望着晴空,除了眼眶微红,眼底竟似有心甘情愿的?妥协,也似乎终于可以放下了。 后背被?湍急的?水流击打,戚延顽抗着这股狠力,死死抓着温夏手腕。 他红了眼眶,望着她?一双好像终于放下的?眼睛,他高兴她?终于想明白了。 可他却错愕地望着温夏将微红的?眼眶缓缓对上他视线。 她?的?另一只手握着那?匕首,高高抬起,剑刃朝向她?自?己。 “戚延,放手吧。” “温夏把五岁的?真心给了你,她?被?关在那?金丝牢笼里一辈子了。” 她?说一辈子。 戚延双唇发抖,眼眶升起无尽的?恐惧,连抱住那?大石的?手掌都?颤抖起来。 她?微红的?杏眼里终于生起了笑来。 “从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而?今,我终于可以做自?己的?主了。” 匕首高抬,她?刺向心口。 “不——”戚延伸出手挡去。 刀刃穿透他掌心,终于替她?挡住了这锋利匕首。 他终于紧紧抱到了她?,两具身?体?急速地下坠。 温夏穿过他宽阔肩膀,望着四周七色的?彩虹。 她?弯起红唇笑了。 在身?体?一轻,被?戚延搂住,在他轻功里徜徉过这片彩虹时,她?闭上眼睛,藏起了眼底第一次的?算计。 她?在青州行宫时,二哥哥给她?寄来许多山水游记,里头讲过会轻功的?那?种?顶尖的?习武之人。 他们的?轻功不是无所?不能的?,在身?体?突然受激,穴道被?封住时是无法再施展的?。但只需缓上须臾,或是强行催动内力,让筋脉逆行破损几处,功力便会暂时恢复。 她?算准了他这么吃力地拽着她?手腕,是暂时无法用上内力。 她?算准了她?若以死相逼,他会舍不得她?死。 是啊,她?终于看见戚延一颗真心了,他舍不得她?死。 可她?还能再信他么? 他丢弃了她?十三年,她?不敢回头,不敢再相信他。 她?不要再拿余生去当赌注。 她?第一次的?算计,终于还是成功了。 瀑布之上,这片彩虹盛大而?绚烂。 沁凉的?水汽散落在脸颊,温夏睁开眼,望着旖旎的?七彩弯弧。 眼前不再是冬日,似窥见盛大的?早秋,湛蓝澄净的?湖水,夺下第一的?面具剑客拦着她?飞向这片彩虹。 没?有爱和恨,只有花香与水汽,和那?怦然一瞬的?动心。 脚下踩在布满石头的?岸边,他们终于停到了安全的?地方。 戚延紧紧望着温夏,他的?眼眶发抖,恐惧遍布双眸,明明他掌心汩汩流血,他却一丝疼痛也没?有般,狠狠地抱紧她?。 有泪滴进温夏脖颈间。 温夏一动不动,好久,她?推开他。 “戚延……” “我让你走——” 他嘶哑地说,泪水自?他眼眶滚落。 他恐惧,他劫后余生地庆幸,他也完全还没?有从那?惧怕中走出来,他浑身?冰凉,寒意窜到整颗心脏。 他猩红的?眼睛望着眼前完好无损的?人,再也没?有任何高兴,只有将死的?悲鸣。 他张着唇却久久说不出话来,好像每一个字都?比江山还要沉重。 他好久之后才?终于嘶哑地说:“只要你活着……” “我放你走。” 温夏深深地敛眉扶身?,行去最后一个礼。 戚延死死望着她?,低哑的?嗓音带着最后一丝坚决与祈求。 “可你也要答应,最后做一次我的?妻子。” 温夏愕然,抬起头,她?眼中最后一丝谢意全无,只有一片寒了心的?凉意。 可她?不是最后一次寒心了,她?这颗心早就该凉透了,她?的?身?体?也早就该麻木了。 她?说:“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5节 他们彼此沉默了许久,无声的?寒风掠过,两个人衣衫都?滴着水,最后是戚延重新抱紧了她?,施展轻功离去。 温夏回头望着那?高高的?,遥远的?瀑布。 她?担心霍止舟。 可戚延读懂了她?,他的?嗓音无比的?冷漠:“他没?你想的?那?么废物,死不了。” 她?以沉默冷对他。 那?湖水冲下来之处是条蜿蜒的?长河,驶出很远后便能见附近的?农田和远处炊烟瓦舍。 戚延带着她?在农舍里用他头上的?青玉钗,为她?换了一身?干净暖和的?衣物。 他带着她?去到城中,用他的?暗号与云匿等人汇合,将她?送进了一处宅邸。 温夏已经筋疲力竭,脑子里崩着一根紧紧的?弦,即便已经答应了戚延,这也仍是她?不愿做却只能做的?事情。 只要能彻底离开他。 她?很累,倒在了床榻上。 门外?响起敲门声,有女子柔和恭敬的?声音传来。 “这位姑娘,奴婢奉命来伺候您洗漱。” 第70章 温夏轻抬长?睫, 脸颊埋在带着淡淡皂荚清气的衾被?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起身去开门。 门口的女子双十年华, 穿着燕国的交领深袍,一口大盛的话却学了八分。 温夏转身坐到镜前。 那女子还痴痴愣在门口,反应过来忙垂首行进屋内,明明该是行礼说些什?么,却?直愣愣瞧着温夏侧脸出神。 温夏投去视线,那女子才忙垂下头:“姑娘,您也?长?得太好看了!恕奴婢方才失礼之罪。”她脸颊竟红了起来。 温夏本来心情低迷, 不由得浅浅地弯了弯唇,除了云匿那群暗卫,这女子是她从山谷中出?来见到的第一人。 “奴婢珠儿, 奉外头爷之命来侍奉您,您且稍待片刻, 马上便会有热水抬来。” 珠儿将手中一套月白长?裙与首饰等物放置桌上。 温夏问:“你们东都之中最近可有什?么奇事?” 珠儿笑道?:“有,那凝香斋新出?了一款胭脂, 擦在面上肌肤可白净了!奇的不是它好,是京中两?位郡主为?了最后一盒争抢,都写到说书人的本子上了。” 温夏抿了抿唇,知晓是问不出?什?么话来。 四哥哥是皇帝,就算他这些时日不在宫中,也?自会有心腹平息局面, 普通百姓不会知道?什?么。 门外两?名戚延的亲卫抬来热水, 珠儿关上了房门, 小心细致地伺候她宽衣沐浴。 连日来都没有这么舒服地泡过, 即便只是这小小的浴桶,四肢百骸也?足够惬意了。温夏靠在桶沿, 阖了会儿眼?。 再睁眼?时,珠儿竟有些手忙脚乱,慌张地收回视线,似吞咽了下口水。 温夏起身,轻抬手臂。 颗颗水珠自指尖滴落,但细白皓腕抬在半空好一会儿,都不见珠儿来搀。 温夏轻轻凝去。 珠儿忙抬起手搀扶她,口中结巴:“姑、姑娘,您是怎么养的,您胸前还有一朵花!” 这也?太好看了吧。 她也?是伺候过这镇上的富绅人家,富人家规矩多,她自认见识已经够好了,今日却?是第一次见这天仙般的人物。 珠儿读书不多,只知晓肤若凝脂,貌比花娇这些俗口的词。可这些用在这天仙般的人物身上,竟一点也?不够。 她也?自认她服侍人很有眼?力见,方才却?还是不知这凝脂玉腕轻抬的意思?。她伺候过的主子洗澡都不好意思?要人在场的。 拿过长?巾,珠儿小心擦拭这具身体上的水珠,动作轻得怕伺候坏了这娇嫩的肌肤。指尖擦过那朵娇艳的玉兰花,花瓣上细腻的粉色淡淡褪却?,如?玉如?瓷。连她身为?女子都会砰然跳快心脏。 珠儿展开衣物过来。 温夏轻轻道?:“有润肤的东西么?” 珠儿一愣,忙去拿来几瓶嫩肌香膏,规规矩矩呈给温夏。 温夏愣了会儿,知晓她不会伺候,安静地接过,自己涂抹。 珠儿在边上窘迫地说:“姑娘,您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吧?您恕罪,奴婢见识浅薄,好不容易才接到这差事,会马上学?好的!” “无事。”温夏道?:“为?我穿衣吧。” 穿戴好,她起身坐到镜前,望着桌上首饰都不是鲜花作的簪。即便再多不愿,她也?不会忘记戚延的癖好。 她什?么都没有说,任一头鬓发梳理好:“他呢?” “您说那位爷?奴婢不知,奴婢只负责侍奉您。姑娘先好生?歇息,有事您摇响这铃铛,奴婢就在耳房。”珠儿指着那从床栏系到窗口的皮绳。 她退下后,温夏回到床榻,身体很累,半梦半醒,不知道?戚延什?么时候来,一直到夜里都仍未见戚延身影。 珠儿送来晚膳,温夏问:“他人呢?” 珠儿只答着没有听?到任何吩咐。 温夏不再去管戚延,安心用饭。 不管他是想?要今夜过来还是明日,随他吧。 这处宅邸是陈澜临时买下的三进院落。 瓦檐上的白雪化成水滴,似雨帘般落下。 屋中灯火通明,正是戚延的房间,屋内传出?他闷哼的一声痛吟。 云匿正为?他注入内力,戚延经脉多处受损,好在今日及时施针护下。 陈澜在旁不忍,何曾见过从前恣意的帝王这般凄惨的模样。 陈澜跪下道?:“皇上,两?国的战事还亟待您回去定夺,您不要再把龙体伤成这般了!” 这般的遍体鳞伤,险些连手掌都保不住。 大夫道?幸好那匕首刺穿的只是血肉,没伤在要紧的经脉上,不然以后左手手指别想?动了。 榻上,戚延浸出?的汗已湿透寝衣,极柔的玄色云缎勾勒出?壁垒起伏的胸腹,内力之下,身体蒸出?薄薄雾气。 云匿终于为?他以内力疗完伤,自己也?累得缺了气血,还要紧紧接住倒下的戚延。 陈澜搭着手,与云匿将戚延扶稳,为?他换完干爽的寝衣。 戚延倒在床榻上,嗓音嘶哑:“她呢?” “皇后娘娘无碍,婢女已经伺候她用完膳了。皇上也?该用膳了,早日将龙体养好。” 陈澜端上汤药与晚膳,戚延都在他的服侍下吃完。如?今双手都有伤,连握筷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吃得多么?”戚延望着虚空之处,一双长?眸深不可测,明明已经伤得没有一丝血气,眸中却?始终似有一股执念。 “皇后娘娘饭菜都吃了些,是她日常的饭量,您别担心了。” 连日同戚延一起寻找温夏,陈澜他们一路都受过不少苦,自然也?知晓戚延更?加的不易。 陈澜都忍不住红了眼?眶,嗓音带着一丝不平:“皇上如?今总算可以带着皇后娘娘回国了吧!两?国战事不容有差,属下等人今日才寻到您,已是耽误。” “太后说我大盛不犯旁人,但若旁人欺来、死不悔改,我大盛不惧迎战。” 这说的是与乌卢的战事。 这乌卢国王闻言不知收兵,还是闯了郯城关。 戚延已听?完陈澜说起的这些时日的国事。 他被?困谷底的当日,郯城关八百里加急的奏报便传到京都,乌卢攻入郯城,烧杀抢掠。 而自上次温家军醉饮导致疏忽职守后,戚延调换的军队里有部分是他的部下,却?不料这些人中竟有人与乌卢勾结。 他们策反了戍守的部分将士,也?让半数温家军死于毒膳中,才这般轻易占去城池。 戚延目中一片冷戾。 此战应打。 他的性格从不允许他胆小退后。 薄唇轻启,戚延嗓音低哑:“替朕拟旨,册封温斯来为?副将,攻打乌卢,不容有败。安排车架,后日回国。” 陈澜庆幸地松口气,忙去拟旨,但略有些疑惑:“只封副将,但主帅推选何人?” 戚延紧望虚空之处,一双黑眸无比锐利:“朕。” 陈澜与屋中云匿都赫然一愣。 陈澜万分疑惑:“皇上?您好不容易把皇后娘娘接回来了,就要去前线打仗?” “她不是朕的皇后了。” “以后,她不是了。” 戚延嘶哑地说完,一双眼?仍紧望在帐顶虚空之处。 他似望见温夏温柔的敛眉,她彩虹下明媚的笑靥,她水流里绝望地把匕首刺向她的心脏。 一行泪滑出?眼?角。 戚延不愿哭,自古男儿只该流血不流泪。 他连五岁发烧醒来喃喃喊着母后,找不到人影时;他连马场骑射上夺了第一,被?弓箭划伤的小手兴高?采烈地护着第一名的奖励,只想?送给母后,却?也?寻不到她亲切的身影时。 他那些时候都没有哭。 为?何这几日却?总是会忍不住泪流。 被?匕首刺穿的手掌传出?锥心的痛觉,戚延手上微微一动都会疼得钻心刻骨,可他还是忍不住握了握拳。 他以后再也?没有妻子了。 他心爱的人不再属于他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6节 他不敢留她。 他怕留下的只成了一具尸体。 他要她活着。 戚延偏过头,望见屋中错愕动容的陈澜,灯影下红了眼?眶、十分憋屈的云匿。 云匿:“那属下以后再也?看不到皇后娘娘了?”他明明已二?十岁了,却?似个少年般不情不愿地红起眼?眶。 戚延忍不住想?哭。 他竟真的哭了出?来。 云匿来榻前让他别哭,把手帕呈给他,可也?眼?眶通红。 戚延望着这双发红的眼?,忍不住哭出?声来。 似五岁时找不到母后,似六岁生?病喊着母后时,醒来却?抓着父皇的手,似七岁高?高?兴兴要献给母后宝贝时,还是被?失落紧拥。 他第一次终于如?个稚子般哭出?声。 这声音不轻不重,带着成熟男子的压抑,莽撞少年的青雉。 云匿拍着戚延肩膀,也?同他一起嚎啕大哭。 身为?皇后娘娘的颜粉,他以后再也?见不着这么好看的主子了,再也?不能偷偷躲在树上看两?个主子牵手并?行了。 …… 翌日仍是一个艳阳天。 屋顶的雪化得干干净净,庭中也?再无积雪 万束光洒向山河,冰雪消融的角落露出?一抹翠绿嫩芽。 温夏没有等到戚延现身。 倒是在下午时,珠儿端来衣物,竟是大红的喜服。 珠儿满面欣喜:“姑娘这是要嫁人?这也?没有准备好,但瞧这喜服真是精美极了,这对翡翠镯子也?极是漂亮!姑娘这般的样貌只能在这庭中小办,真是委屈你了!” 温夏怔怔望着那喜服,失了神。 他没有与她行过大婚,最后一回竟想?以这种方式来弥补么? 她又何曾再会在意。 温夏全无喜色,珠儿嘴多的人也?不敢再吱声,为?她耐心打扮,精致的妆发都足足花去两?个时辰。 镜中人身穿一袭正红嫁衣,容妆端正妍丽,国色天香。 盖头蒙上她一张殊色,掩下了美目里经年的悲喜。 吉时有清风和彩霞,新生?的满月。 霞光绚烂,似天女散花洒满这座庭院,清风里的云月相激相荡,追逐在这片美丽的黄昏里。 戚延身穿大红喜服,英隽俊美,身形修长?而朗昳。 他推开这扇镀满霞光的门,立在这光影之中。 风烟满夕阳,向晚月如?影。 他深深地望去,一双眼?没有霞光云月,没有山河好景,只有眼?前错过十三年的人。 第71章 霞光在红毯上铺出一地碎金。 玄色长?靴迈步上前, 戚延立在这片晚霞中,视线久久未从盖头下的身影上移开。 忍着掌心疼痛, 戚延拿起案上的玉如意?,挑起盖头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不知这一刻怎么就迟来了这么多年。 他不知道?那些年?他就?能这么狠心。 十二岁的时候,他把温夏推开时明明好?几次偷偷看过她,瞧见她即便可怜巴巴地哭着,也有宫人递给她甜甜的牛乳,耐心地哄好?她。 他曾认为宫里总有人会关心她的,哪怕他不要?她了, 也有太后和父皇能护着她,她不会太吃苦。 可她所有的苦却都是他带去的。 朱色盖头?轻盈滑落,一张娇靥姣美似月, 纯媚两生的杏眼中,朝霞映雪般妍丽。她的唇轻轻抿着, 微翘的唇珠幼圆莹润,可这双美目只是很安静, 也极淡地望向他。 戚延不着痕迹藏起眸底的动情与不舍,唯有手掌痉挛般紧握着那玉如意?。 他薄唇微张,最终却什么都没说,端过案头?两杯合卺酒递给温夏。 她一点也没有拒绝,最后一刻,用这冷清的沉默换取她想要?的结果。 两双手腕缠绕过彼此, 戚延昂头?饮下杯中清甜的果酒, 喉结滚动。 温夏也微仰脖颈, 喝下了她那杯。 即便只是度数最淡的酒了, 温夏也会微醺了脸颊,双腮微红。 镇上临时买下的宅子, 怎么布置都不如富丽堂皇的皇宫,戚延觉得委屈了温夏,可又自知委屈她的何?止这一点呢。 屋中落针可闻,整座宅邸今夜也不会有人打扰,庭中刮起夜风,唯有树木摇曳的轻响。 戚延坐到了床沿,只是这样安静地陪伴温夏端坐。 她腕间佩戴着一只上等的翡翠手镯,浓郁娇艳的紫色浸在一团阳绿里,琉璃般的底子,她轻微转动间,连烛光都能映进去。 是戚延一路寻温夏时命陈澜仔细带在身?上的,如今终于都归在她这双好?看的手腕上。 戚延握住她的手。 谷底亲力亲为的生活让他的手添了硬茧,他极克制地摩挲着她手指,掌中温软嫩滑,鼻端是她身?上雅郁的花香气。 他们一直这样安静地端坐,直到温夏抽出手,杏眼凝望他,第一次带着戚延读不懂的东西。 她侧身?,垂眼,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摘他发间玉冠,伸手解下他腰间的玄玉带。 她的发丝擦过戚延鼻端,他深眸里满目璀璨的红,灼灼红烛的焰,映照在窗中的夕阳…… 戚延想,他已经把这一刻记下来?了,这应该是他余生里再也不会忘记的东西。 即便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些了,温夏还是会烫了脸颊,将腰带轻轻放置到案头?,她冷静下来?,告诉自己?不用再去害怕。可手心空空的,戚延一动不动,她终究还是会有几分无措。 她起身?,玉指轻捻起桌上的青铜香炉盖,点燃一炉戚延喜欢的水沉。 青烟袅袅,她腰间多出一双大掌,戚延从背后拥住了她。 他埋在她颈项间,呼吸灼烫。她能感觉到他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一下一下贴着喜服传来?。 温夏双脚腾空,被戚延横抱着回到床榻。 他亲吻她额头?,亲吻她双眼、鼻尖、双唇,也一路吻向她耳鬓,虔诚捧弄那朵玉兰花,以唇去雕琢花瓣盛开的模样。 他却没有再往下,也没有再如她印象中那个充满恣肆野性,不知节制的帝王。他只是一遍一遍地吻着这朵盛放的玉兰。 水汽氤氲着一双娇红的杏眼,温夏忍着颤栗,在他微凉的薄唇亲吻上她双唇时,握着床单的双手终于还是轻轻地勾住了他后颈。 他很轻易地闯入她微张的齿关,温柔而?小心地捧着她脸颊亲吻。 温夏第一次感受到温柔的戚延是什么模样。 他吻她鼻子,吻她眼睛,他蹭着她耳鬓喊她夏夏,一遍一遍地呢喃低喊,无比低沉的嗓音听来?竟也格外动情几分。 温夏流下眼泪,不知是眼眶里的生理泪液,还是因为想起十三年?的光阴。 帐幔外的大红喜烛静静燃着,戚延靠在她枕边,长?臂紧拥她入睡。 他什么都没有再做,为她盖上衾被便再也没有了动作,也没有了交谈。 温夏闭着眼,看晚霞褪却,看月映轩窗。微微侧目,看枕边这个眉目紧闭的男人。 他为什么同从前那个欺负她的戚延不一样了? 她以为他今晚只会变本加厉地对待她。 温夏不知道?他有没有睡着,可她闭着眼,一直到很晚很晚才?睡去。 而?枕畔的戚延听着她微沉的呼吸声,无声睁开长?眸。 红烛给帐内镀上一层暖光,戚延这么舍不得。 舍不得不占有她。 舍不得放开手。 舍不得让她去别人身?边。 他就?这样多看一眼吧,将她一肌一容,一颦一蹙全都刻入骨髓。 他这二十五年?唯一两次动心的女子天亮后就?不再属于他了。 而?他余生的漫漫长?夜该怎么去度过? 鼻尖触碰着温夏耳鬓,戚延紧拥着她。 他也终于懂得柳曼娘说的那句话了,最深的爱不是占有,是成全,是放手。 可是柳曼娘与阮思栋都没有告诉他,放手会这么痛啊。 …… 透亮的天光投在窗栏上,映入一地暖洋洋的光束。 温夏睁开眼睫,醒来?时望见床前穿鞋的戚延。 他脊背修长?而?挺拔,墨发慵懒垂于后背,背对着她穿上革靴:“醒了。” “可否替朕更衣?” 一声“嗯”从鼻腔里逸出,带着早起的一点轻软慵懒。 温夏左边肩膀都湿湿热热的,伸手摸向戚延睡的那一侧,被子里还是滚烫的,他也才?起来?。而?湿濡的左边衣裳估计是因为他搂了她一夜的缘故。 她垂眼留意?着,身?上并无任何?异样。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7节 他果真没有再碰过她。 他说的再做一次他的妻子,就?是要?她穿上这件嫁衣么? 温夏望去,戚延背对她走向衣架处。 她起身?,靸上无跟的绣鞋,拿过他的衣裳一件一件为他穿戴。 而?温夏忽然才?忆起,这是她第一次为戚延更衣。 从前面对他的恩宠,她只当是例行皇后的义务,记着那多年?的烦恨,从不曾主?动为他亲手穿戴上龙袍。 垂下卷翘的长?睫,她为他系着中衣的衣带。 戚延低沉的嗓音响在头?顶。 “闽房佑文采斐然,已在礼部任职,他请旨求娶静婉公主?,你离开那会儿的事,朕应允了。虞遥与他的婚礼在四月。” 温夏怔住,抬眼凝望戚延。 他以这种?极是寻常的平静说起:“李淑妃已不在后宫,朕赐了她归府的圣旨。” “母后的病好?转了,只是夜里常日咳嗽,但有太医诊治,你可以放心。” “还记得云展么,云桂的义子,你的血救了他,那孩子已入宫学?武了,很是好?学?。” 温夏怔怔地听着,连手上动作都忘了。 她想过他们的分别会是多么的不愉快,可她从未想过会是此刻这样的寻常。 她为他穿戴着一袭玄袍,他平静地说着这些话,就?像他们仍过着平静的一天。 戚延望着她的眼睛:“乌卢不自量力,以为策反了几名武将就?能攻占我?大盛疆土,朕此去定让他们好?看。” 温夏极是震撼,张了张唇,完全不知如今大盛竟起了战事。 戚延深望着她一双眼:“朕买下瓦底那么多的翡翠山,用也用不尽,以后朕送给你的翡翠,你都别拒绝,就?算是拿来?造个脚蹬日日踩在脚底下,我?都不介意?。” “若朕寻到什么宝贝给你送来?,你也别退回来?。若你敢退,你知道?朕的手段。” 他嗓音嘶哑,喉结滚动,想着最后一次这么近地凝望她,都该再说些什么。 温夏微微仰着脸,望着挺拔高大的戚延,她的眼眶里忽然涌起热意?。 “朕在外面留了人手给你,你想去哪儿便让他们送你一程。” 一阵沉默,他说:“也许朕早该承认你父亲是个真正的大丈夫。” 他浓烈的目光落在她眼上:“温夏。” “从此以后,朕为你一人改道?,护佑我?大盛子民,去做百姓爱戴的明君。” “我?不管你今后在哪儿,我?都会让你看到我?为你筑下的盛世。” 戚延如常地转过身?,同从前每一次出门上朝一样,对镜检查仪容。 他整理着玄玉腰带,袖中的一双手不可控地颤抖起来?,可宽袖遮着,不会暴露他堂堂帝王的这份难堪。 他对镜望着男子宽阔的身?体后,那美人婉约的半面微颤的身?影。 他想再抱抱她,可他不敢挪动发抖的手,害怕他会后悔。 他说,我?走了。 他背对她,走出了房间,打开房门踏出去。 吱呀一声,满室涌入万丈金光。 温夏立在原地,只望着那镜中错目僵立的自己?。 这场寒冬全部安静了。 似天地万物都熄灭在这寂静里。 促乱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却打破了这寂静。 戚延的声音低哑又压抑地传来?。 “温夏,你闭上眼睛。” 温夏闭上了眼,滚烫酸胀的热意?全化作眼泪流出了眼眶。 戚延大步进来?,广袖深袍,衣袂飘然,俊美面庞上布满深眸里流下的眼泪。 他弓起脊梁俯身?捧住温夏脸颊狠狠亲吻。 他强势地闯入,掠夺她柔软唇齿间的蜜意?,吻去她唇角眼泪的苦涩,紧拥住她身?体,在她薄肩上咬下一排齿痕。 温夏吃痛地轻吟了一声,可他收着力道?,她不会有太痛。怀中一凉,他已离去。 她睁开眼,玄色衣袂飘飘,他远褪在耀眼的光影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肩头?全是湿润的眼泪,是戚延的。 温夏轻抬眼,瞧着镜中那眼眶红红的人儿,她笑了起来?。 是该为终于得来?的自由高兴的,可这笑却满是苦涩。 她今日见到的,是她曾幻想过的戚延。 她十四岁从北地回京都时,长?路漫漫,心中忐忑不安。白蔻与香砂安慰她,说她如今已经出落得花容月貌,最是得戚延那般年?龄的男子倾慕的时候,等戚延见了她,没准便忘了时隔多年?的仇怨。 她躺在马车上瞧着夜空里的星星,便也想,戚延第一眼见她应该很是惊讶,很是懊悔,漂亮的桃花眼里应该也会带着些喜欢吧。 他会想起小时候她的好?来?,重新温和地笑着说:小夏夏,太子妃是你。 她竟然这般幻想过。 是他毁了她所有的幻想。 一切都迟在这十三年?里。 …… 换下一身?喜袍,温夏打发走庭中戚延留下的人。 珠儿见出她要?离开的意?思,急切地道?:“姑娘,您要?回盛国吗?您可不可以也带上奴婢一道?同行?奴婢一定会尽心侍奉好?您,奴婢学?东西很快,只要?有人教就?能马上学?会那些规矩!奴婢十五岁就?被嫁出冲喜,丈夫病重,第二日便去了,婆母不拿奴婢当人看,将奴婢卖来?卖去。” “求您带奴婢一同去盛国吧!你们大盛的皇帝敬重女子,让女子也能读书考学?,还能凭本事抛头?露面,上朝堂为官!奴婢也想生活在那样的疆土下。” 温夏嗓音一紧:“你说大盛的女子可以上朝堂为官?我?都在燕国,不知此事。” “是啊,大盛皇帝下令女子也能凭本事入朝为官,抛头?露面经商也不得再受歧视!” 珠儿讲:“我?们镇上都知道?,那些男子笑话大盛皇帝,可他们凭什么笑话?这样的皇帝尊重女子!你们大盛的青楼暗娼都被查封了,他不许人再把女子当做物件买卖。我?去县里采买时听那些读书人讲道?,可惜他这改革史无前例,没能撼动教坊,只留下了官妓。不过他已经是奴婢心中英明的皇帝了,若我?们燕国的皇帝陛下也能这般效仿,我?们女子该好?生存许多。” 温夏失了神。 他朝夕之间下这史无前例的律令,比先皇还甚。 封青楼暗娼……他是怕她沦落去这些地方?? 珠儿在唤温夏,求温夏带她去大盛。 温夏回过神,怔怔望着这屋中喜庆的红绸,许久才?道?:“去为我?备一匹马车,雇一名车夫,两名壮士,先送我?去东都吧。” 东都中有她温家军的心腹。 珠儿高高兴兴地去办这些,回来?朝她道?:“姑娘,奴婢都准备好?了!” 温夏环顾妆台上的金玉首饰:“这些都留给你,若不挥霍,应该够三五口人富裕地过活。我?有婢女,如今也没有时间查你的身?世,我?家用人一向底细清白,便不能带你了。” 珠儿愣愣地望着温夏,忙跪下求情。 温夏目光温和,多年?中宫之态,即便是轻软的嗓音也带着不容易置喙的力量:“多谢你这两日照顾我?。” 她系上崭新的狐裘,是戚延留下的。 她穿出庭院,却听到府门外纷至杳来?的错乱马蹄声,与一片铠甲摩擦的沉顿声。 一声马嘶之后,府门中冲进霍止舟颀长?的身?影。 雪青色的衣袂翻飞,他奔跑中肩上貂裘滑落在地,身?后无数身?穿铠甲的京畿持着长?枪站立。 他目中失而?复得,欣喜动容,疾步冲向她。 第72章 霍止舟紧紧拥抱温夏, 仔细检查她身上是否有伤。 “盛皇可有伤你,他人在何处?” 温夏退开霍止舟的怀抱:“四哥, 他以后都不会再伤我了。”她说:“他走了。” 霍止舟十分意外,询问温夏原因。 “……我以死逼他。”温夏望着这空荡庭院,心间竟也如这旷寂的一隅,她明明是应该开心的。 她凝望霍止舟,弯起唇露出应该开心的笑意:“从?今往后我都自由了,我能回到娘亲身边,不用再躲来躲去。” 温夏道:“四哥, 谢谢你。” 霍止舟目中有些心疼,也为她高兴,可心底的一丝不安却不敢表露出来。 他心思细腻, 多了解温夏的性?格,她一声四哥哥变作四哥, 他便?知晓她心境有微妙的变化。他们才分别短短两日而已。 温夏端详霍止舟道:“四哥可有受伤?那日我见你跳到了水中,这么?高的山崖, 你以后不可再这样了。” 霍止舟刚道一声“无?事”,身体便?踉跄往一侧栽去。 “四哥哥,你怎么?了!”温夏慌张地唤道。 亲卫殷训接住了霍止舟。 还能得她一声四哥哥,霍止舟略显安慰地微抿薄唇,示意殷训扶他上马车。 他握住温夏的手:“回东都再说。” 温夏不着痕迹拿出手,换成搀扶霍止舟。 她有几分欲言又止, 但霍止舟脸色苍白, 随行太医也上了马车为他把脉诊治。 殷训说, 他们找到霍止舟时?已是子夜里。他在那湖岸边度过了一日, 回不到草屋,也生?不了火, 一身衣物皆被打?湿,只?穿着风干的薄薄寝衣。他那时?便?病了,发了整日高热,今日才退了一点,一有她消息就要亲自出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8节 太医道他用病体策马,风邪入体,需要回宫好?生?医治。 温夏很是自责,也担忧霍止舟的身体,没?有再说出她如今只?想回北地的话来。 是啊,她以为她对霍止舟动了心,如今再也不会有戚延来阻拦了,她便?可以留在这燕国了。 可昨夜与今日的戚延竟在她脑海中久久没?有散去。 他身穿一身喜袍,亲吻她时?极力地克制。 他说起虞遥的婚事,说起她在意的太后,说起他愿意为她一人改道,去做一个明君。 他踏出房门,广袖深袍衣袂飘飘,闯入光影中离去,把明明挺拔宽阔的脊背颤抖地留在她脑海里。 身侧霍止舟经太医施针,已经不那么?眩晕,紧握着她手指。 温夏安静坐在车中,心中矛盾而黯然。 她好?像变成话本里那生?着美人皮的坏女子了,原以为可以抛开一切去接受四哥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可如今为什么?她不愿再留在燕国了? 温夏安静地望着霍止舟,他一双漂亮的眼始终紧落在她身上,好?不容易寻到她,他仍有些紧张,目中也生?着润朗笑意。 紧握着绣帕的手指出卖着温夏的于心不安。 她怎么?好?像一个小骗子,明明是想对霍止舟好?,真正接受他。 温夏打?算待霍止舟身体养好?,再同他说她要回大盛的事。 如今盛国与乌卢起了战事,也不知戚延是否会派哥哥们去打?仗,每次他们上战场,她和许映如都会提心吊胆。 她这几两日所在的许城离东都不过一百里路,他们夜间便?赶回了皇宫。 霍止舟虽然在车中退了烧,清隽面庞仍带着病态的苍白。他却一路都在关心温夏,怕她途中颠簸受累。 温夏满是歉疚,嗓音低柔:“这些时?日都是我连累了四哥,四哥快回紫宸宫安心养好?身体吧,我要亲眼看你好?起来才放心。” 霍止舟深邃眼眸生?出笑意,才在她这句话中安下心来。 温夏回到华玺宫。 香砂紧望她落下眼泪,口中不住自责自己身为奴婢却没?有护好?她。 锦雁也来请罪。 温夏笑道:“我已无?事,你们不必自责。”她回到寝宫,“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安寝。” 宫人侍奉她洗漱后安静退下。 华丽的宫殿里格外静谧,温夏侧卧着,看那宫灯绢帛上映照的仕女影。这该是她重获新生?的一日的,她却好?像是失眠了般难以入睡。 翌日,温夏收到好?几封许映如寄来的信。 许映如在信中说戚延去青州寻她了,且没?有为难温家?,又提起太后病重。 这些已是一个月前?的事情,如今才送到温夏手上,连同后面几封信里提到有皇帝亲卫出入北地,可能是戚延发现了她在燕国,要她保护好?自己。一封封都错过了时?间。可温夏此时?此刻读着,竟不知再见戚延这个名字时?,心中为何仍会有一股汹涌的暗潮。 锦雁炖好?了温夏交代的雪莲银耳羹,温夏收起了信,起身去往炳坤殿。 巍峨殿中,炉火烘着一室暖意。 一袭明黄龙袍的霍止舟端坐在龙椅中,即便?病中也仍在批阅奏疏。他一只?手翻阅竹简,另一只?手握拳掩在薄唇边,连咳了几声。 “四哥哥,你该顾及身体。”温夏很是担忧与歉疚,即便?那日湖上她晕厥时?没?有亲眼看见霍止舟跳下山崖,但睁开眼时?是清清楚楚地瞧见他在水中扑腾的身影。 她心中愧疚更?甚,拿出食盒中的热羹来。 “四哥趁热饮下吧,先歇片刻。” 霍止舟停下笔,拉她坐到龙椅中。 “这是你做的?” “你知道我不会做吃食,这是锦雁做的。” 霍止舟依旧笑着,丝毫没?有介意。 锦雁候在殿下,笑着禀道:“这是主子特意吩咐奴婢做的,知晓您只?食半糖,主子特意叮嘱奴婢少放糖。” 霍止舟噙笑饮完蛊中热羹。 御案上许许多多的奏疏,即便?这几日朝中有心腹为霍止舟平息政务,他也仍落下许多东西要看。 难得的片刻闲暇,他仰靠在龙椅上,揽过温夏。 温夏身体微僵,靠在他怀中,闻着这龙涎香,脑中竟恍惚是那恣意的帝王。她闭上眼,不让自己再去胡思乱想。 她只?是生?来温软的性?格,才造就她会对一段长?达十三年的关系难以放下,不是因为它们本质的好?与坏,只?是因为时?间太久了。 她这般告诫自己。 霍止舟用下颔轻蹭着温夏额头,嗓音清润:“夏夏,做我的皇后可好??” 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温夏睁开眼,竟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霍止舟俯身紧望她:“我会对你好?,会努力比任何人对你都要好?。我不知为何,见你昨日失魂落魄,竟会担心失去你。”他轻滚着喉结:“夏夏,你不要离开我。” 温夏恍恍惚惚,不知如何回答,她心底也会在意她真的可以这么?快投入一个新的身份,新的婚姻吗? 但她知晓她不能伤害霍止舟。 “四哥,那日我坠下深谷,你为什么?能这么?义无?反顾地跳下来,若是你再也回不来了怎么?办?”她轻软的嗓音带着责备:“我不愿你跳,即便?是为了我,我也希望你好?好?的,不要再做这些傻事了。” 霍止舟手指抚过温夏湿润的眼眶:“可我看见你有难就做不到无?动于衷,我明白我该做个理智的皇帝,应该记下你的位置带人来救你,可我做不到把你一人丢下。” “夏夏,我永远不会丢下你。你十四岁时?我已经错过你一回了,如今我不愿再错过一回。” 他眼神炽热虔诚。 温夏有些慌乱,不敢面对这双眼睛,黯然地说:“四哥,我在那屋中跟他拜了天地……”明明她已经接受了他,却还被迫答应了戚延那要求。她很自责。 “我知道,殷训看见那屋有喜字了。” 霍止舟急切地打?断她,紧握住她的手:“夏夏,那是他逼你的,我知道,你不要有愧,我也不介意,你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在乎,我只?在乎你心里是不是也像我这般有我。” 温夏垂下眼睫,只?感?觉如今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她轻轻抬眼,目中黯然羞愧。 “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些时?间?如今大盛正与乌卢交战,戚延亲征,太后与我大哥坐镇朝堂,太后凤体违和,她待我如亲生?……四哥,我也会担心她。” 她就这样走了,彻底留在了燕国,就好?像一个大难临头时?私自跑掉的逃兵一般。 “我想回去看看母亲,我想知道是我哪一个哥哥去郯城打?仗,我想第一时?间知道他们平安。” 霍止舟紧紧将?她揽到胸膛:“好?,我不会逼你,也会给?你时?间。可是夏夏,你要答应不能丢下我,好?不好??” 他病中微红的眼眶深望她,带着紧张的祈求。 温夏点头,心中有愧,任他无?声低下头亲吻她额头。他薄唇移向她唇畔时?,温夏偏过头,口齿轻语,似娇似嗔。 “你生?着病呢。” 她也不知是真的因为他生?着病,还是因为心底那拨不散的一团迷雾。 霍止舟低笑:“嗯,是哥哥的错,不能将?病气过给?你。” “喝了夏夏送的热羹,我身体好?很多,格外有精神了。” 他有意同她说笑,温夏轻轻弯起红唇。 回到华玺宫,温夏吩咐锦雁去取做腰带的材料,此次回北地不知要呆多久,她是想赶在春节前?回去的。霍止舟常日用着她做的那几条腰带,他喜欢得紧,她也不知为他置办什么?,便?就再做一些。 想起山中他亲自做的竹笛,温夏问锦雁:“皇上从?前?随身带着的白玉笛是怎么?坏的?” “奴婢不知,只?知皇上在康新元年时?便?未再带在身上。” “那上等的白玉笛何处能寻到?最好?是有来头的名家?名器。” 锦雁道会为温夏留心。 温夏让她尽快去办好?此事,叮嘱道:“先别告诉皇上。” 锦雁笑着应下。 温夏做着手中腰带,心中萦绕不散的愧意也才终于平息了一些。想起霍止舟若再得一支白玉笛,应该也会很高兴吧。她轻轻弯起唇角。 香砂挑起珠帘进入殿中,挫着冻红的双手:“主子,外边又下雪了!” 温夏这些时?日在山谷中看尽了雪,只?莞尔一笑。 香砂靠近炉火旁烤手:“也不知咱们大盛下没?下雪,天这么?冷。” 针尖倏然一下刺进了指腹,温夏疼得抽了声气。 香砂担忧地上前?:“主子歇着,让奴婢来做这难缝的地方吧。” 温夏放下手中之物,起身回到寝宫。 站在镜前?,她掀开一点领口,雪白肩颈处的一排牙印仍留着浅淡未消的微红。她闭了闭眼。 再睁开眼,目中一片清冷,淡声吩咐宫女打?来热水,用滚烫长?巾捂消那痕迹。 褪却了。 也都过去了。 …… 一辆十分寻常的马车穿行在边关北地,终于驶入了大盛疆土。 马车前?后跟着二百余名魁梧青年,风雪肆掠,队伍皆穿行其中。 只?是马车逐渐慢下来,车上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车厢里,陈澜面容严峻,递上汤药。 躺在软塌中的戚延面庞惨白,薄唇干裂起皮,唇周生?出淡青色胡茬。一张脸再无?往昔丰神俊美,桃花眼也死气沉沉。 他无?声饮下药,药汁苦,他嫌弃地皱了皱眉。 陈澜递上蜜饯,戚延瞥一眼,瞧着又不是他爱吃的糖渍青梅,颇有几分愠怒地恼一眼陈澜。 可他如今又发不起火来,从?离开那座宅邸后,他在途中就患了风寒,加上本就有伤,这一路才行出两日,竟已拖得这般严重起来。 不再去拿那蜜饯,戚延闭上眼。 他走后,亲卫禀报温夏没?有用他留下的人。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19节 好?像也不奇怪,她本就不敢再信任他。 亲卫说,她被霍止舟接入了皇宫。 不停不休地赶路,戚延睡不好?,竟会在梦里见到她被霍止舟接走的场景,她温柔地对那个男人笑,就好?似他亲眼见着一般。 戚延不愿再去想,他余生?也许都会陷在这样的梦里,又何差这扎心的两日。 他又忍不住咳嗽起来,喉间也干燥灼痛。 陈澜面色凝重:“这般赶路下去不是办法,温三将?军已领旨赶往郯城,皇上如今龙体欠佳,当务之急不是赶去郯城坐镇,而是尽快养好?龙体。就算皇上赶到郯城了,您龙体欠佳,也无?法病恹恹地振作士气。” 戚延冷睨一眼陈澜,嗓音嘶哑:“朕现在不想听实话,朕想听马屁,听好?听的话。” 陈澜掀开车帘望着车窗外疾落的飞雪。 “再行一百里就到朔城了,皇上去朔城将?军府暂养几日龙体吧,待好?转些再启程。” 戚延深眸微凛,许久后,干裂的薄唇嘶哑应出一个“嗯”。 朔城将?军府。 那是温夏生?长?的地方。 第73章 傍晚时分, 朔风寒冷,飞雪疾落。 马车驶入朔关城门, 值班守卫照例拦下盘查。为首策马的侍卫递出令牌,城门守卫脸色一变,忙打开城门,恭敬跪行在两侧。 戚延的马车驶入了朔城,停在?将军府门口。 陈澜前?去通报完,须臾便见肩披狐裘的许映如行至门外,由容姑搀扶着急步下了台阶, 跪在?马车外。 “臣妇拜见皇上,不知皇上大驾,有失远迎, 还请恕罪。” 戚延下了马车,地上垫起厚厚积雪, 他道:“恭德王妃请起,朕途径此地, 借住两日。” 许映如恭敬垂首:“方才陈统领已?告知臣妇,臣妇恭迎圣驾。” 许映如端庄的眉眼之下,依稀可辨几分温夏的影子?。 天寒地冻,戚延未让许映如折腾,步入庭院,拳掌掩着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低沉嗓音道:“不必劳烦, 朕随便住便是。” “府中最?好的敬庭轩……” “夏夏的闺阁在?何处?”戚延静望着这座山水环绕的雅致庭院, 打断了许映如的话。 许映如略迟疑:“臣妇为皇上带路。” 许映如也是晚膳时才刚刚收到燕国八百里加急传来的信, 温夏说戚延已?经放了她自由。许映如不便多问,暗窥圣颜, 戚延病容颓黯,一双黑眸深不可测,随同她走?在?前?头。 许映如将戚延引到温夏曾经生活的地方:“这是……”如今戚延没有昭告天下废后,许映如不知该如何称呼,略一顿道:“这是夏夏的闺房,右边的厢房是她待客所用。” 戚延道:“朕住厢房即可。” 容姑忙招呼家仆们收拾出厢房。 戚延环顾庭院中那覆满积雪的秋千架:“那是夏夏的秋千?” “正是。” “那池塘如今干了?”他视线落在?庭中一方池塘中,假山自水中而生,高高伫立,覆满皑皑白雪,山石中仍有茁壮的一树嫩芽冒出。 “一直都有水,也有鱼,只是冬日结了冰。” “她还养过鱼?”戚延望向许映如,等待应答。 许映如依言回禀:“夏夏孩提时喜欢养金鱼。” 戚延问一句,许映如便答一句。 从来到此处,戚延便没有坐下过片刻。绕着这庭院看遍了每一处风景与角落,最?后回到檐下,望着那池塘已?结成冰的水面。 她应该是喜欢芙蕖的吧。 他眸光深远,想起乾章宫中,她娇靥含情,头簪一朵芙蕖。 许映如敛眉候在?他身后。 戚延回头问:“她喜欢芙蕖?” 许映如只得继续回道:“她是喜欢,在?这池中种了碗莲,夏日时鱼戏莲叶,月映芙蕖,夏夏一高兴了便喜欢在?那四?方台上起舞。” 许映如指着旁边那四?角亭。 亭中地平宽阔,月白垂纱随风飘动,恍似翩跹起舞的倩影。 戚延紧紧望去:“她会跳舞……”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说他爱她,他说他给了她无尽的恩宠,可是关于她的一切他却什?么都不了解。 甚至在?对她真正喜欢后,他只在?她身上掠夺和索取。 他给她他以为的恩宠,可从来没有问过她缺什?么,她要什?么。 而霍止舟……那人可以为她跳下悬崖,可以为她跳下湖底,可以连命都不要。 戚延想,他也可以。 他只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如果他非要留下的只能是一具半死?不活的身体,那他不要。 他要她快乐,要她高高兴兴地活着。 戚延喉结轻滚,嗓音低哑:“恭德王妃去歇着吧,朕借住两日便不会再叨扰。” 许映如道一声惶恐,躬身退下去,须臾领来了府医为戚延诊治。 戚延在?这幽静雅致的闺阁住了两日。 会在?温夏的秋千上静坐,会绕着那池塘散步,会步上那四?方台,想象她起舞时是什?么模样。会让许映如做温夏爱吃的菜,他每一道菜都去品尝,记下它们各自的味道。 他在?她生活的地方留下许许多多的足迹,他大大的脚印落在?每一寸土地上,都会想象她九岁回到这偏远北地,站在?这块地方的时候,是高兴还是在?恨他…… 两日的时间?很快,快到根本藏不尽心底封存的人那些喜怒哀乐。 也快到他龙体未愈便要启程,但总归是比两日前?好上许多。 戚延离开了将军府,直朝郯城而去。 前?线急报传回,这场仗乌卢蓄谋了十年,绝不是单纯为了小小地掠夺中原富饶的物资。 温夏不希望看到战火,不希望百姓受难,流民受苦。 他承诺她要做一个?明君,就必会誓死?去履约。 马车穿行在?城中。 即便是大盛最?北边的城邦,城中依旧被温立璋与如今的将军府治理出一派安居乐业的景象,百姓眼角眉梢都真切地流露出的那种满足于当下的轻松自在?。 戚延自车帘中望着这一切,低沉嗓音命令队伍:“加快行程,两日抵达郯城。” 冰冷冬风肆掠,吹向遥远的燕国皇宫。 华玺宫里,温夏费了好几日的功夫终于寻到一只名家的玉笛,通体莹白,镌刻一首雅句,很适合送给霍止舟。 温夏漾起笑,带上笛,抱着雪团行去炳坤殿。 金銮中静候着宫人,温夏自耳门走?出,脚步放得很轻,也未让宫人出声禀报,特意?想给霍止舟一个?惊喜。 脚下细步如莲,鹅黄色裙摆迤逦在?地。 温夏唇角生着浅笑,明明就要成功了,雪团喵呜一声从耳房里窜了出来,响亮的叫声响在?这安静殿中。 温夏泄了气般呼出这口憋着的呼吸。 只听霍止舟道:“嗯,朕好像幻听了?都忙成这样,那是该好好歇会儿?了。”他搁下御笔,闭眼靠进龙椅中。 温夏美目一亮,忙轻提裙摆小心地走?上前?。 她悄悄踏上玉阶,藏着袖中的玉笛,一声四?哥尚未出口,霍止舟已?抬手拉住她手腕。 温夏倒在?龙椅中,他长臂垫在?她背后,将她纳入怀中,睁开眼。 他眼底噙笑,薄唇也愉悦地勾起笑意?。 温夏懊恼:“你在?逗我玩。” “是配合你。” 他摸到了她袖中的硬物,抬眼紧望温夏,笑问:“夏夏给我带什?么好东西来了?” “若不是给你的呢。” 他怎么什?么都能猜到! 那这惊喜还有什?么意?思。 “那我猜猜是什?么,是玉珏?” 温夏这才生出笑:“你闭上眼睛。” 霍止舟闭上眼,唯两瓣唇弯起笑意?。他的唇形上薄下微厚,笑时格外有一股深情。 温夏把白玉笛从袖中拿出来:“好了。” 她玉面微仰,期待地凝望霍止舟。 这双睁开的漂亮眼眸望见那莹白色的玉笛时,陡然紧眯,压下一抹戾色,凝望她清澈明媚的杏眼,动容地露出一笑。 “你给我的礼物?” “嗯。”温夏嗓音轻软。 这几日,她收到许映如的来信,娘亲说戚延借住了将军府两日,在?府中养伤,他除了问一些她以前?的事,便没有再横生事端,前?往郯城去了。 他如今已?算彻底放下,不会再来打扰她。 而这些时日,她也可以逐渐走?出往昔阴霾,理清那些纷乱的情愫,不再去想那十三年不得安睡的日夜,不再去想或好或坏的戚延。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0节 她需做好眼前?的事,珍惜她当下所拥有的一切。 “你喜欢吗?” 霍止舟覆住她紧握玉笛的那只手:“当然喜欢。” 他望着那笛身雕刻的一阕诗。 舟上雪拥金翠,梦回旖夏时节。 夜灯明,香车立,鬓尽欢,十七年。 “这是你作的词?” “我怎妄敢在?大家之作上刻字,这是前?主人所刻,应该与他别有渊源吧。他是燕国的词曲家、笛名家明桓夫子?。我只是好意?外,竟然会有一句诗词里同时写着‘舟’和‘夏’字。” 霍止舟摩挲着温夏手指,低笑道:“我知道此人,只是不喜欢他近年来作曲中哀怜之意?,不过他肯割舍心爱的玉笛,上头还有这么好的词,我自当会好好珍惜夏夏这份心意?。” 霍止舟将温夏揽到怀中,长臂从她肩颈绕过,握着玉笛:“我为你吹奏一曲。” 绵长悠扬的乐曲中,荡气回肠的爱意?似诉似吟,清韵的笛声中,吹笛人眼底的深情这般浓烈。 温夏莞尔,殿中宫人已?不知何时退下的。 一曲毕,霍止舟停下,灼热的视线落在?温夏双唇上,俯身吻她。 温夏轻轻一颤,闭上眼,没有再拒绝。 停下时,她微微喘息,揪着霍止舟龙袍衣襟,这次幸好没有将他龙袍抓坏。 霍止舟瞧出她在?想什?么,忍俊不禁笑了。 温夏面颊滚烫,起身端坐:“娘亲说这次是三哥哥统兵,他之前?被乌卢一个?部落抓去,那时是部落首领的女儿?瞧上他,想把他关起来留在?草原,当时他便听到那女子?说他们的王总有一日会踏平大盛。” 只是那时谁都没有料到这不是狂妄的戏言。 温夏忧心忡忡:“三哥哥已?经被乌卢伤了一回,此仗我很担心他。” “以大盛如今的国力,轻易不会败。”霍止舟安慰温夏:“别担心,三哥日常虽皮,上了战场便是威武谨慎的将军,不会有失。” 温夏轻轻应一声。 霍止舟紧握她手指:“你想何时回北地?” “你身体可有痊愈?”温夏凝望霍止舟。 “还好。” 他面容仍有些苍白,也带着积劳的倦容。 温夏道:“我月初走?可好?” 霍止舟不由得笑了起来。 她说月初,便代表她愿意?再陪伴他剩下的十日。 “嗯,届时我为你安排好车马,只是我可能无法陪你回去了。”霍止舟有些歉疚。 温夏弯起红唇:“无事的。” “夏夏,你一定?要回来。” 霍止舟深深望着她双眼。 温夏笑着点头。 第74章 趁着?这几?日里, 温夏为?霍止舟准备的腰带全都缝制好了?。 她送去紫宸宫,霍止舟瞧见很是开心。这些锦雁都没有向他?提起, 完全都是意外之喜,他?面色愉悦,对那些精美的腰带喜欢极了。 俯身凝望温夏,霍止舟清润的嗓音无比温柔:“我该送你什么好……” 温夏笑着道:“四哥喜欢就好。” 她想告诉他?,他?不用刻意送她什么,他?已经把?该有的尊重、爱护、信任都给了?她。 这些时日都在这忙碌中过去。 回?到华玺宫,温夏检查着?后日启程的行李, 所带的不多,毕竟会再回?来,她只带了?些给许映如准备的礼物与几?件喜欢的翡翠、华服。 暮色时分, 锦雁笑着?回?到殿中。 “主子,皇上?来了?, 就在门外。” 温夏起身出门,霍止舟立在廊下, 肩披银色貂裘,眉眼间倒映着?干净风雪。 他?把?貂裘解下为?她系上?,顺势牵住她的手:“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温夏有些好奇,见他?没有回?答她是什么地?方,便猜可能是他?准备的惊喜。 穿过华玺宫的曲廊,漆黑的沿途全都挂满了?盏盏明亮的花灯, 重重花瓣被灯光染出一抹温暖的浅色, 照亮这片宁静夜色。 “还没到?”温夏跟着?他?继续走出一段。 霍止舟噙笑不语, 直到他?们走进摆着?炉火的温暖亭台中, 眼前巨幕横立,明亮灯光打在幕布中, 一道纤细的女子剪影投立在幕布上?,伴着?女子的娇声戏腔。 是皮影戏。 温夏很?是惊喜,仰起脸对上?霍止舟眼神,被那戏腔吸引,忙认真去看?幕布上?的戏影。 女子骑上?了?小马驹,穿过一幢幢屋舍与街道,在街中布施。 这戏演的是她在北地?的时候。 温夏笑起来,霍止舟牵着?她坐在铺着?软垫的美人榻上?,手臂揽在她后颈,让她靠在他?臂中,安静陪她赏着?这幕戏。 戏的寓意也?好,讲女子的几?个哥哥战胜了?入侵的外邦,结局国泰民安。 温夏靠在霍止舟肩头,心间动容,竟贪恋起这一刻的美好。 戏散去,唯有那幕布背后投放的风车与不倒翁摇摇曳曳的影子不停摆动,安静投在幕布上?。 “夏夏在想什么?” 晚风宁静,亭中一室暖意。 温夏自他?肩头玉面微仰,望着?他?如湖水般宁静的双眼:“四哥哥,你,你介意我……” “我不介意。” 他?竟知道她想问什么? 温夏怔怔地?望着?霍止舟。 “夏夏,我只介意你心中有没有我,我只介意余生伴你之人是不是我。至于你的过去,我只心疼。” 这亭中碳炉热烘烘烧着?,温夏心中却比这炉火还要暖。 她目中一片动容的湿润,张唇欲言,却觉此时无声最胜有声。 霍止舟俯下身,摩挲着?她红唇,鼻尖触到她下巴,以这姿势吻下来。 他?的吻辗转温柔,却有逐渐放纵之势,手掌扣住怀中细腰。温玉般的身体在他?掌下轻轻一颤,他?的吻忽然有几?分凌厉,情动难抑,他?不再当这温文尔雅的君子,握住她软腻的手引去。 温夏触电般呜咽一声,慌乱地?想躲。 “夏夏,帮帮我。”霍止舟嗓音暗哑,紧握她的手。 他?眸中几?分克制难熬的痛苦与几?分欲暗,深望她酡红娇靥,第一次强势而不容拒绝,不让她退,紧按住她的手…… 厚重竹帘遮挡着?亭中一切,不会有宫人来扰。 这安静之中,唯能瞧见幕布上?娇俏的少女剪影,随着?晚风摇曳起舞。 温夏香腮生晕,脸红到了?脖颈,最后飞快背过身。明明罪魁祸首不是她,她却急促地?喘着?气,纤细背影随着?她起伏的呼吸轻颤。 霍止舟眸中几?分餍足,从背后拥住温夏,耳朵泛着?一抹薄红。 他?用手帕擦拭她娇嫩的手指。 “我送你回?去?” 温夏起身未答,飞快走出了?亭中。 霍止舟很?快便跟上?她,牵住她手。 回?到华玺宫,温夏脸颊仍有些发?烫,望着?霍止舟,眼中有几?分责怪,又有一丝无可奈何。 “夏夏生我气了??”霍止舟低头哄道:“是我不好,下次不这样了?。” “嗯,你回?去吧。”温夏嗓音低软。 “夏夏妆安。” 温夏忍俊不禁地?被逗笑了?。 只是转身回?到寝宫,她望着?一双白皙的手,脸颊仍然滚烫。 翌日。 温夏在书房给许映如回?信,告诉她何日出发?,何日抵达北地?。 锦雁入内道:“主子,皇上?让绣房掌事来给您量衣了?。” “我要离去一段时日,还不知何时回?来呢,不必再为?我做新衣。” “皇上?高兴,您就收下吧。”锦雁笑着?劝道。 温夏无奈一笑,起身由几?名掌事女官丈量身形。 今日天?气放晴,钦天?监说会有好几?日的大晴天?,她一路也?可以不用那么受寒。 殿中安静,香砂陪雪团在庭院中玩,锦雁被温夏派出宫去看?看?燕国民间好吃的好玩的,她想带些给许映如与初儿。 庭中雪团的喵呜声响起,又听几?道人声,似香砂道了?声“拜见太后”。 温夏一怔,忙从美人榻上?起身,轻抚整齐的鬓发?,款步行出寝宫。 她刚来到正殿,便见门中踏入的端庄美妇,身后几?名年长的嬷嬷候着?。 温夏只与她对视了?一眼,便敛眉行礼:“民女拜见太后,不知太后来此,民女有失恭迎,还望太后恕罪。”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1节 “快起来。哀家只是突然来访,哪有你什么罪。” 这笑声倒十分温和。 温夏被一双白皙的手搀扶起身。 “多谢太后。” “你叫夏夏?” 温夏应着?。 “你抬起头来同哀家说话呀,别闷着?。” 温夏抬起头,凝望起霍止舟的母亲。 郑太后是美的,她的五官有一种?安静柔和之美,只是眼角与口周的垂态添了?些年龄。霍止舟的一双眼睛与嘴唇很?像她,温夏瞧着?郑太后目中的满意与和善,也?对郑太后亲近了?几?分。 “您坐,我为?您奉茶。”温夏扶着?郑太后的手,请她上?座,砌了?一杯茶奉上?。 郑太后一直凝望她,将那茶接到手中都没功夫喝,一双眼睛都在温夏身上?。 温夏忍不住有些脸红了?。 “哀家很?早就知道你,只是今日才见到你,怪不得舟儿喜欢你,哀家见了?也?喜欢。你快坐。” 郑太后笑道:“你答应舟儿了??” 温夏脸颊滚烫,敛眉应着?。 “太好了?,我们宫里总算要有喜事了?!她们告诉我绣房在做帝后喜服,我都还不敢相信,原来都是真的!” 温夏怔住。 早晨绣房来为?她量体时,并未说那是做凤袍喜服。 她心间有几?分责怪,这么大的事,霍止舟应该同她商议一声的。而且,她还没有将此事告诉许映如,也?不知大盛的仗要打到什么时候,三哥哥何时才能平安归来。 这般就定下帝后喜袍……温夏在心间叹了?口气,温和有礼地?听着?郑太后的喜悦。 “要多谢你家从前救了?我们舟儿。等你们婚后便将你家中亲人都接到我们燕国来,如今盛国正值战火,你们举家来盛国正合适不过。” 温夏谢过郑太后的好意。 郑太后道:“夏夏开口说话呀,你声音好听,我一看?你便知你是好福气,有一副菩萨心肠的好姑娘。我喜欢听你说话。” 温夏凝望郑太后,妇人眉眼中慈和的笑意作?不得假,她忍不住笑着?回?答郑太后的话。 “届时让皇上?封你母亲为?一品国夫人,封你父亲与兄长们为?朝中重臣,这般便不会有人轻视你的门楣。” 温夏微怔,看?郑太后面上?笑意,应该是不知道她家中的事,恐怕是霍止舟当初为?了?保护她而特意隐瞒的。 温夏没有解释,只笑着?道:“多谢太后。” 郑太后望着?窗外阳光:“今日天?气好,我们去你院中走走?” 温夏起身,搀扶郑太后漫步在华玺宫的后花园。 郑太后转着?她腕间的翡翠镯子:“你也?喜欢翡翠?” 温夏应着?。 郑太后道:“我也?喜欢,往昔身居冷宫,得不到这些东西,如今我的舟儿都会为?我送来,我是沾了?他?的福气。” “太后苦尽甘来,是有福之人。” 郑太后很?是喜欢温夏,同她聊着?霍止舟的好:“他?比他?父皇都还勤政爱民,他?颁下的那些国策,百姓都说好。你知道吗,官员说一个政策好不好不算数,百姓说好了?,那便是真的为?他?们造福了?。” “舟儿小时候就聪明,我一手拿手的卤食都被他?看?一眼便学去了?。” 郑太后也?算是从先皇后宫的大风大浪中活着?坐上?这风光的太后宝座,见识过的后宫女子无数。她见到温夏说喜欢,那必定是真的喜欢。 她的话很?多,一来是女儿薨后心中痛苦,她不会把?唠叨的话说给霍止舟,但如今见到温夏,她想像女儿还在她身边一般,想说许多女子间的闲谈。二来是霍止舟认定的人终于肯嫁了?,她也?想对未来儿媳好。 她说起霍止舟被驱去皇陵的艰苦日子,又说起他?的聪颖。 “舟儿他?真的很?聪慧,他?从小便喜欢笛子,得一只笛都爱不释手,随身带在身上?,他?还会吹奏引百鸟来听,鸟类都喜欢听他?吹曲!” 温夏笑着?,意外地?说:“我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他?吹笛时有鸟儿过来。” 她忽然怔了?片刻,似觉这话好像有哪里不对。 郑太后仍笑着?说:“他?真的能把?鸟类引来。本来这是我郑氏一族的秘传,传男不传女,可惜他?外祖父尚未传给他?便西去了?。他?却无师自通,看?着?谱子都能吹奏出来。” “他?还能引来大飞鹰!” 温夏赫然一震,张了?张唇,浑身不可控制地?颤抖。 “只要舟儿的笛声响起,飞鹰就能围着?他?不散。小时候彬羽,就是他?表兄,彬羽掉进山坑里,大家都寻不到,就是舟儿吹笛引来了?鹰,寻回?了?彬羽。” 阳光照耀在身上?,却感受不到一丝温度。 温夏如至冰窖,浑身发?抖,袖中的手死死握着?,指甲抠进了?皮肉中,第一次感觉到疼。 连候在一旁的香砂都听出了?一些异常,连香砂都颤抖着?双唇,目中涌出了?雾气,却不敢发?作?,埋下头。 她们都想起了?温立璋战死的那场仗。 那头顶盘旋的飞鹰。 霍止舟告诉她,那是废帝引来的鹰。 温夏努力藏起自己的恐惧,握着?一杯茶,抬起宽袖假装饮下,藏起她几?乎伪装不住的情绪。 她问:“真的,真的有这么神奇,鹰如何能找到他?想找的人?” “舟儿自有他?的法子,他?自幼便聪明,想到利用鸟兽的优势,只要他?想找的人,那雄壮展翅的大飞鹰都能为?他?找到。”郑太后很?是欣慰:“我儿还懂得韬光养晦,谁都不知晓咱们郑氏一族的本事呢,等你今后诞下皇儿,皇儿就能学了?。” 手中茶盏哐当掉在了?地?上?。 郑太后诧异地?望来,温夏垂下头:“夏夏失礼了?。” “太后,废帝也?会此驭鹰之术吗?” 指甲死死抠着?袖中手心,温夏在等,等一个她不希望听到的答案。 她憋着?这口气,不敢呼吸,敛眉等候,不过短短的须臾,对她来说却如漫长的经年。 “那恶毒之人怎会,他?哪来那么大本事!” 温夏整个身体支撑不住,轰然倒向案几?,手掌颤抖地?扶住。 “夏夏?”郑太后忙起身绕过案几?来扶她。 “我……”温夏浑身发?抖,捂着?小腹:“我月事来了?,突然腹痛,我实在失礼,请容我回?宫整理。” “哀家这就为?你传太医。” 郑太后命宫人将温夏扶回?寝宫,未再打扰她安养。 待郑太后走后,温夏一双空洞的眼望着?帐顶,滚烫热泪从眼角滑下。 香砂忙颤抖地?去关紧殿门,回?到床前紧紧抱住她。 “小姐,怎么会这样……”香砂哽咽不止。 温夏也?紧紧抱住香砂,眼泪流下,她痛苦地?发?出一声“啊”,不敢在这异国的宫殿里大哭。 霍止舟为?什么要骗她? 他?才是那个引来飞鹰的人对吗? 戚延曾说那飞鹰蹊跷,温家军中必有奸细暴露了?行军路线,才令攻无不克的温立璋战死。可那时没有人能证实戚延的揣测,温家军营中查遍了?,都没有发?现奸细。 真的是他?吗? 他?为?什么要这样,父亲待他?如亲子! 不过只是短短两盏茶的功夫,门外便传来宫女的声音,说圣驾到。 霍止舟清朗的嗓音隔着?殿门传来:“夏夏,你身体不适?让我看?看?你。” 温夏浑身发?抖,紧望泪痕遍布的香砂,死死握着?她手腕:“把?眼泪擦干净。”她嗓音无比沙哑,这么痛苦。 “别露出情绪。” 第75章 缓了好一会?儿, 温夏才命香砂去打开门。 珠帘清脆撞响,霍止舟大步走到床前, 俯身紧望温夏。 “怎么脸都白了?” 他握着?温夏手指,温夏抽出手整理衾被,努力想藏起一切情绪,可还是忍不住暴露了她自己。 她这么信任他。 他怎么可以。 “夏夏,你哭了?”霍止舟俯下身,漂亮的眼眸一片忧色。 温夏流出眼泪,想起温立璋慈爱的笑?脸, 宽阔又挺拔的脊背,想起他背着?她跑过将军府每一条曲廊。 她不能暴露,不能。 “方才腹中?疼, 让我止不住想起从前痛苦的回忆。”温夏蜷在衾被中?,嗓音哽咽:“我好害怕。” 霍止舟紧紧拥住她, 亲吻她湿润的眼角:“我陪你睡一会?儿?” 温夏赫然推开他。 霍止舟毫无防备,被推到了床下踏道上。 温夏忍着?痛苦, 强装着?惊慌:“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他温润的目中?只有疼惜,好像以为她勾起了戚延施加给她的旧伤,俯下身来想抱她。 温夏:“四哥不用在意我,我腹中?已?经不痛了。” “你这般模样,我怎么能不在乎。”霍止舟将她拥到怀中?, “我陪你坐一会?儿。” 温夏害怕流露情绪, 如今再也无法做到安然依偎在他怀里。她闭上眼, 借他衣襟遮住她此刻的痛苦。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2节 他越收越紧的手臂好像在倾诉他多有情, 紧紧抱着?她,滚烫呼吸喷打在她耳鬓, 用无声的安慰陪伴她。 温夏假寐着?,很长的一段时间后?,终于将霍止舟送走?。 霍止舟命香砂照顾好她,起身去了郑太后?的宫殿。 宫人说太后?回宫后?便觉身体?不适,为免犯病,服了药睡下了。 霍止舟没有将太后?唤醒,郑太后?所服的药即便是中?途被迫醒来,脑子也不清醒,他所得的只能是含糊梦话。 “宋嬷嬷在何处?” “嬷嬷服侍太后?歇下后?便遵太后?之言,出宫回郑府去取她的镯子。” “取镯子?” “对,太后?与夏主子一见如故,很是喜欢夏主子,要?将祖传的镯子送给夏主子。若不是夏主子身子不适,估计晚膳都要?同夏主子用了。” 霍止舟问?:“母后?同夏主子都说了哪些话?” “奴婢当时离得远,未听得太清,等嬷嬷回来奴婢让嬷嬷去回您。” 霍止舟神色不辨喜怒,四下寂静,似比雪天?都要?阴冷。 他淡拂龙袍转身:“母后?需静养,今后?去见生人都先?同朕禀报。” …… 华玺宫。 霍止舟走?后?,温夏流下眼泪。 香砂茫然无措,也带着?恨意:“小姐,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出宫。” 温夏望着?这华丽的宫殿,一切都不过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换了一处牢笼罢了。 擦干眼泪,她起身走?到镜前,望着?镜中?眼眶通红的人,努力调整着?情绪,不让这破绽被瞧出。 她唤来宫女,说要?出宫去找锦雁,为母亲采买些礼物,着?人去备马车。 宫女询问?道:“主子腹中?不痛了吗?” “嗯,太医瞧过,已?不碍事?。” 宫人备好了马车,温夏坐上车,如常的神色,慵懒倚着?车壁闭目。 经过宫门,如常地过了禁令。 她才来燕国时,霍止舟给了她可以随时出入皇宫的令牌。 马车徐徐驶入街中?,逐渐听到鼎沸的人声。 宫女道:“主子在车中?稍候片刻,已?派内侍去寻锦雁姐姐,她就在附近不远处。” 温夏挑起车帘:“卖玩偶泥人的店在何处?” 宫女说引她去逛。 温夏下了马车,只作被商铺吸引,进去逛着?。 她进了招牌中?刻着?温家死士暗号的店铺,目光淡淡扫过掌柜,进雅间去试茶,而后?再也没有出来过。 两名贴身的宫女将温夏弄丢了,惶恐害怕,忙吩咐一人去找巡逻的京畿。 皇宫里。 霍止舟得知?消息龙颜大怒,赫然从龙椅上起身。 锦雁面如死灰,额头紧紧贴着?地面:“进去后?,主子与香砂就再也没有出来。京畿已?搜遍,那雅间有破窗被劫持的痕迹。” 霍止舟疾步冲出炳坤殿:“下令禁城,调京畿去找!她有何闪失,谁都别想活命。” 霍止舟冲去了城中?,召出死士,亲自寻找温夏。 那间店铺所有人都被关了起来,却未审出有用的线索。 霍止舟仔细查找蛛丝马迹,忽听殷训急声道:“皇上,有个乞丐往店铺送来一封信!” 霍止舟接过,手指控制不住地颤抖,眯紧眼眸展阅这信。 信中?陌生的字说,需要?黄金万两赎人,否则就等着?最坏的结果。 霍止舟手指仍颤抖着?,甚至双眼都因为弄丢了温夏而恐惧自责到布满通红的血丝。 可望着?这封信,他好像逐渐清醒,眼底的恐惧更甚。 不同于方才的惧怕,更像是一种被宣判死刑的绝望。 他赫然眯紧发红的双眼,指节泛白而颤抖,方才关心则乱,此刻冷静下来,好像一切细节都能对上。 温夏见过他母后?之后?便情绪失控,甚至推开他。 她明明说腹痛,却在他离开后?不到一个时辰便出了宫。 他以为她真的是不开心才来城中?。 原来…… 她知?道了。 紧望着?这陌生的字迹,霍止舟喉结滑动,几次张唇都说不出话来。 他踉跄几步,颀长身躯摇摇欲坠,扶住桌案的手带着?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多聪明。 看到这信便知?是温夏写的。 他多聪明。 知?道她在等待什么。 殷训不明所以,锦雁也询问?信上说了什么。 霍止舟只字未答,恍恍惚惚望着?店铺门外的一地晚霞。 那旖旎而绚烂的霞光好像再也照不到他身上了。 他苦笑?着?,最终嘶哑地发出一声哭吼:“啊——” “去取一只笛来。” 漫长的死寂过后?,他只能这样沙哑地说。 他明白了,是她在逼他承认一切。 …… 晚霞落尽,东都城郊一片空旷的草野上,纤细的身影临风静立,狐裘遮挡着?飘飞的裙摆,一头乌发任晚风吹散。 温夏一直仰着?脸看这片天?空,偶尔飞过的几只鸟发出的轻鸣声都像是能刺痛她耳膜般。 她一直站到霞光落尽。 终于听到鹰击长空的嘶鸣。 她发着?抖,抬起头。 即将谢幕的天?空下,两只黑鹰扇动着?巨大的翅膀,盘旋在她头顶上空。 “小姐……”香砂哽咽地唤她。 温夏一动不动,那盘旋的黑鹰在泪眼中?化?作模糊的影子,一段尖锐轻快的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终于停在她背后?不远处。 温夏转过身,霍止舟握着?长笛,旋律奇妙而怪异的笛音熄灭在他唇边。 他手中?的竹笛掉落在地,他坐在马背上,深深凝望她,好像不敢再下来。 温夏死死望着?这张脸,任冬夜寒风吹痛脸颊。 他终于承认了啊。 他何等聪明,知?道这是她设的局。 知?道这是她想亲自证明的真相。 他竟然真的给了她这真相。 流尽了泪,温夏最后?深深远眺一眼霍止舟,转过身。 他却冲下马背,跌跌撞朝她奔来。 温家的死士全?都挡在温夏身前。 霍止舟不顾刀剑冲向?温夏。 他的人全?都候在远处,没有上前,他不让他们动武。 他只流着?泪说:“夏夏,不是我。” “你信我!”他冷喝拦路的死士:“让开!”他不顾疼痛,凭肉身去握那长剑。 鲜血流到草地上,霍止舟没有放手,发红的眼眶只望着?温夏。 温夏嗓音低哑:“为什么?” “为什么你要?害爹爹?” “他把你当做亲生儿子,他治好你的伤,他在战乱中?救过你的命!” “他是我爹爹!” 温夏哭泣着?,蹲下身紧紧蜷缩着?抱住自己。 她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与她加上戚延被困山谷中?时,他会?去做一只竹笛,会?在那几日都握着?竹笛发呆走?神,会?问?她冷不冷,会?对她愧疚,会?安慰她他一定可以带她出去。 他明明有瞬间就能利用鸟兽向?外界发出信号的能力,可却为了隐瞒这真相,任由她一日日被困在那山谷中?。 她无力地抱住自己,即便已?经趟过一次失败的姻缘,受尽般般苦难,也没有比此刻的真相来得痛苦。 “我宁愿你杀的是我,不是我爹爹,我宁愿你让鹰啄走?我的肉!” “他是我爹爹,他那么爱我……” “不是的,不是我!”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3节 “真的不是我!” 霍止舟紧握死士的剑,他的拳脚与剑术虽也算上乘,可天?赋不在此处,比不得专业的死士。可他竟在此刻徒手折断了这锋利剑刃,旋身制服了这名死士。 却有无数的死士依旧可以阻拦他的路。 不远处,殷训等人按耐不住,却都被他呵斥不得近前。 他说:“夏夏,我不会?用武力伤你的人,你让他们退下,你听我解释!” “建始三年,招来飞鹰的人不是我!” 温夏从泪光里抬起头,巨大的痛苦已?经让她无法站稳,身影摇摇欲坠,被香砂搀扶。 她冷冷望着?霍止舟:“你的母后?说了,郑氏一族的秘术传男不传女。” “我是骗了你,可你让我把话说清楚。”霍止舟流下眼泪:“夏夏,我求你。” 温夏深吸着?气,让死士放他上前。 他停在她身前,想抱她,却满手鲜血,痛苦地收回手去。 “我骗了你,我不是在那时恢复记忆的,我比那个时候早了两个月恢复记忆。” 他紧紧望着?温夏,目中?的痛苦不比她多。 他宁愿那个时候没有恢复记忆,没有筑下后?面的大错。 “得知?我自己的身世?我并不高兴,我没有在皇宫里得到过温家那样的爱,我贪恋温家的一切。” 他眼眶通红:“我喜欢着?你,我在那时明明还苦愁如何才能建功立业,反正戚延也不喜欢你,以后?等父亲带着?我上战场,等我打下燕国的江山,我就可以入朝为官,可以把你带走?。” “可我竟然才知?道自己是皇子,我矛盾地高兴,高兴自己的身份能配得上你。可我又矛盾地害怕离开温家,离开真心待我的温家人。” “我每次听到军中?说起战场的事?,我就不敢去听,总借故离开。” 他深深紧望温夏,不顾手上流血的伤口,低下脊梁求温夏能看他一眼,看到他眼里的真心。 “我不敢上战场啊,我不想伤害燕国的兵,可我也不敢伤父亲与兄长们的心。我知?道我必须要?走?了,不能再徘徊下去,否则等我上了战场被熟人认出,连累的会?是整个温家。” “夏夏,你看着?我的眼睛,四哥哥这次没有骗你,再也没有了。” 霍止舟流下眼泪,在温夏红肿的眼眶带着?泪意与恨意凝向?他时,他眼睫颤抖,继续说着?被他掩藏的真相。 “我每日都坐在最远的山头,握着?手中?的玉笛犹豫,我应该唤出那些雄鹰和鸟兽帮我递信,但是我却舍不得早早地离开你。直到你被迫回京,我回到家中?再也看不到你,父亲为了让我振作,带着?我上了战场。我才不得不离开,知?道自己不能再继续下去。” “我唤出了鹰递信,郑氏一族很快找到了我,为了让我重回皇宫得到父皇的信任,族中?让彬羽说服我,让我利用温家养子的身份立下军功,让燕国获胜。” “我犹豫了,我没有立刻答应,你相信我!”霍止舟懊悔地说下去,眼眶一片滴血的猩红。 “母亲被困冷宫,皇姐在宫中?也不如意,我犹豫了,我答应了,我把计划告诉给彬羽,届时与他里应外合……” “可是夏夏,我后?悔了!我没有再去引那飞鹰,我没有!”霍止舟痛苦地弯下腰去:“是彬羽。” 那是他最亲最信任的表兄,是舅舅的嫡子,他们一同长大,亲密无间。 郑氏一族从前不甚团结,外祖父直到死才舍得把秘术传给后?辈,但只留下一张寻常人无法看懂的乐谱。舅舅屡次都想用在战场上,试了数年都试不出来,唯有霍止舟在皇陵时学会?了。 郑彬羽带着?舅舅的意思说服了他。 到时候他带着?军功回去,没有人会?再轻视郑氏一族,母后?与他的姐姐也会?好过许多。 他把这秘术教给了郑彬羽,约定战场上听他信号。 可他每一夜都会?梦到温夏,每一次面对严慈有加的温立璋,他都做不到去毁一个这么好的父亲。 他后?悔了。 他以秘术召来郑彬羽,告诉他:“此计不得再用,让舅舅如常作战吧,那一天?我不会?去战场,我也不会?透露行军的任何细节。温家待我有恩,我不能恩将仇报。” 任郑彬羽如何说服他,他都没有再反悔。 没有他透露军情,燕国果然还是败退了。 他很矛盾地庆幸,又很自责,打算称病从军营离开,暗中?回到母国。 他以为一切都可以挽回,犯的错还没有开始,他就没有背叛温家。 可他低估了郑彬羽与舅舅。 他教给郑彬羽的秘术,最终被郑彬羽用到他的身上。 那一天?,温立璋瞧出他称病是假,语重心长与他道:“你是我最欣赏的儿子。”温立璋说,不要?囿于儿女私情,应担起大丈夫肩头的家国大义。 温立璋耐心温和,带他上了战场。 郑彬羽召来展翅的飞鹰,寻着?他的踪迹击败了温家军。 温立璋倒下时,他眼睁睁望着?父亲从前所向?披靡的健硕躯体?跪在雪中?,挺拔的脊梁撑着?大盛的旌旗。 他痛苦得发不出声来,他冲上前要?去为温立璋挡箭,却被郑彬羽带走?。 满目皑皑白雪,他们遇到了废帝的人马。 舅舅身边的手下出卖了这消息,彼此还是皇子的废帝为了争夺太子之位,势必要?先?将他此等祸患斩灭。 他被尖锐的弯钩刺穿整个胸膛,明明当时就可以用温立璋教过他的功夫拔出利器,他却空洞地望着?飞满白雪的天?空。 他看到温夏的脸。 烈马拖行着?他数十丈远,在雪地里拉出长长的血痕。 那是他与温夏之间永远跨不过去的鸿沟。 ... 说完这一切,霍止舟弯下僵硬地脊梁,昂起头颅紧望温夏。 他早已?没有力气,无力地跪在她脚边,他流着?眼泪哀求。 “我把郑彬羽软禁在郑府,只要?你开口我就用他的命赔给你。” 可他明明知?道他该赔的不是郑彬羽的命,罪魁祸首是他。 温夏听着?这一切,没有一丝动容,眼里只有恨意。 “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一开始就对她存在欺骗。 让她去喜欢上一个害死了自己父亲的仇人。 “你哪怕再也不与我相认,哪怕让我知?道你死了……” 也好过被他一手操控着?喜欢上他,甚至让她去坐那把沾着?父亲的血的龙椅。 霍止舟来抱温夏:“我求你不要?离开我,夏夏,我有报应的,我会?做恶梦,我心口旧疾会?痛,我知?道我有报应……” “你不要?离开我,我求你!” 温夏挣脱他的手臂,泛红的双眼一片冰冷。 “你有什么资格再说出这种话?” 霍止舟不知?所措,蹲跪在草地上的身姿这般卑微。温夏的杏眼越冰冷,他越恐惧。 他拔出身旁温家死士的剑,急切地塞进温夏手里。 “夏夏,你刺我一剑,或者你砍下我这双腿!这双腿是父亲为我治好的,我还你!我求你不要?离开我,你不要?恨我好不好?我求你!” 温夏握着?这冰冷的剑柄,第一次拿剑,沉重得就像她与霍止舟从开始到此刻的九年光阴。 他那时叫十九,从冰冷的湖水里救起了她。 他那时叫温斯和,对父亲母亲那么恭敬,跟哥哥们打成一片,对她那么好。 她无法去接受这张温润含情的脸变成一个背叛温家的坏人。她无法接受他害死了温立璋,他让她再也没有爹爹了。 霍止舟布满血丝的眼一片猩红,卑微地祈求:“你不要?恨我好不好?你把我的双腿拿去,我求你不要?恨我……” 他有什么资格? 他决心背叛温家的那一刻就已?经回不了头了,哪怕是他事?后?后?悔了,他还是没有制止住一切啊。 温立璋慈爱的笑?脸恍若浮现在温夏眼前。 她失声地哭喊一声,发抖的双手捧着?剑,闭上眼睛,狠狠地刺去。 盲目而发抖,只感觉那铁般沉重的剑刺进血肉里,微微的一点阻力,而后?深深扎进去。 脑海中?,是那片七彩缤纷的小动物守护的洁白雪地。是温立璋慈爱的脸。 哐当一声。 剑落在了草地上。 温夏双手发抖,望着?倒在草地上的霍止舟。 他胸口处全?是血迹,斑驳的红染透了明黄龙袍。 她盲目刺在了他从前的旧疾处。 他双眼通红,有泪顺着?眼角滑出,发抖的薄唇却在安慰她:“我不痛,你别怕……” 温夏流下最后?一行眼泪。 她解开了身上燕国皇宫里的狐裘; 脱下了珥铛; 卸下了精美的发钗珠玉; 不顾手掌疼痛,干涩地摘下腕间的翡翠手镯。 一切金翠珠玉都掉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她后?退开,泪光里从未有过的决绝与恨,转身踏上马车,不愿再踩脚下这片土地。 “夏夏!” 霍止舟绝望地嘶喊。 马车远去,消失在夜幕之下,渐行渐远再无痕迹。 霍止舟喷出一口鲜血,轰然闭上了眼睛。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4节 第76章 霍止舟再醒来时已回到皇宫里。 心口处的剧痛压着他肺腑, 连呼吸都在痛,望着紫宸宫的灯火, 他强撑着从龙床上下来,连鞋都不曾穿,不顾一切要去寻温夏。 殷训拦着他。 他失血过多,这一剑差一点?就偏去了肺腑,险些?要了他的命。眼下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追出去还有?什么?用? 而且…… 谁都知道真相被揭开了,还能如何再回到过去呢。 “让开?, 让朕出去!”霍止舟大声斥责阻拦的亲卫。 他满目通红,伤口无法支撑他这般恼呵,急喘着气, 手?掌上的伤也在他挣脱中再次浸出血来。 殷训十分为难,终于瞧见门?口赶来的郑太后, 忙松了口气。 郑太后大步奔向霍止舟,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儿啊, 你怎么?不告诉母后她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温立璋的女儿?你舅舅就是死在那温家军手?里头!” “舅舅是为国殉难,是死在战场!”霍止舟痛苦地望着郑太后:“我明明让你不要去见她,为什么?要去?” “为什么?你要去,要把我苦心经营的未来摧毁,为什么?要告诉她那些?话!” 他痛苦地捂住伤口,隐隐发作的旧疾加上此刻剧痛的新伤, 他脸色惨白如雪, 大口地喘气才不至于窒息。 满殿宫人已全部退下, 只剩擎丘与?殷训候在殿门?处。 郑太后错愕地望着一向温润孝顺的霍止舟, 目中涌现起热泪来。 “你怪母后告诉她真相??可我这日不说,她明日后日不会知道?她总有?知道的一天。” “那不是我犯下的错!”霍止舟无力站稳, 撑在地上,死死捂住疼得锥心蚀骨的肋间?旧疾:“为何九岁时要让我承认是我误害了父皇的爱犬?” “你明知那是二皇兄害的,明知是嫁祸,为何不保护我,让我去皇陵避难?” “你说服不了外祖父帮你,郑家要置身事外保全根基,你们?就把我丢去皇陵。牺牲我一人保全族?” 霍止舟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郑太后,他流下眼泪。 “我在皇陵病得快死时,给母后去信,你说不能来看我,你说出宫太难了,会得罪皇后,会惹怒父皇。你为什么?不可以胆子大一点??” 郑太后错愕地望着从来都孝顺有?加的儿子。 “明明是我答对了父皇的考题,明明我也想要一支皇兄的貂毫笔,你告诉我凡事要敬、要孝、要忍,那我就不去争了。我就自己做一支貂毫笔,我高高兴兴,我磨破了手?指做出来心爱的笔,你却轻易将?它折断,告诉我不要冒头,你们?郑家斗不起。” “那既然郑家不敢斗,只想保全根基,为什么?还要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既想要万人之上的权贵,又想要平安的保全?” “你们?需要我时,就可以推翻从前说的那些?道理。不需要我时,一切的道理都由你们?决定,黑白也由你们?评说。” 郑太后嗫嚅着唇,颤颤望着眼前的霍止舟。 他双眼一片猩红,鬓角青筋暴起,那目中越发浓烈的狠意,哪还像那个听?话的儿子? “你怪娘?娘做什么?都是为了你,郑家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你,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若是真的为了我,为何当初舅舅与?郑彬羽不听?我的话,只想为了郑氏一族的荣辱打赢胜仗,害我至此?” “这二十一年,你用你觉得对的一切来教我,我的思想,我的观念全被你们?否决。” 霍止舟望着窗外漆黑的天色,他跪在地上,昂着头颅,眼泪顺着突起的喉结淌落。 他再也触摸不到天光了。 “你们?都欠我一句对不起,可你们?从来都说是为了我。” 郑太后嗫嚅着唇说不出话来,她突然喃喃哭了起来,宛若一个无辜的少女抱着自己如冷宫中面对那些?坏人,瑟瑟缩缩地说“别过来”。 她不停后退,跌倒在地上哭喊。 霍止舟僵硬地望去,流下绝望的眼泪。 “舟儿救娘,舟儿快回来!” 霍止舟爬起身,抱紧郑太后:“儿子在,娘……” “舟儿回来啦?你别离开?娘,好?多坏人啊。”郑太后不停地哭喊,已经很久没有?再这般犯过病。 霍止舟紧拥着她,手?掌伤口流出的血染红了纱布,肋间?旧疾处也痛得蚀骨。可这些?痛远远不及他心脏里的痛。 郑太后紧抱着他胳膊,浑身带着病态的发抖。 自古母亲的爱从来无法质疑,可却也能如此刻一般,能化作密不透风的捕网,将?他束缚,将?他囚困,让他无力反抗。 …… 长夜寒冷如雪。 华玺宫里燃着明亮的烛火,雪团喵呜着跳到床榻上,毛绒绒的脑袋蹭着软枕,又昂起脑袋瞅坐在床沿的霍止舟,一双宝石般的眼睛好?像在问“我的主人怎么?还不回来呀”。 霍止舟将?雪团抱到膝上,无声地抚着它脑袋。 可每一个轻柔的动作都牵动着伤口,这样锥心的疼痛,应该会伴随他一辈子吧 他坐了彻夜,听?着派去追温夏的暗卫递回来的信。 殷训说:“他们?已经出了邯城。” 她竟一夜都在赶路,她怎么?经受得了颠簸。 霍止舟佝偻着脊背,如尊泥像一动不动,好?久才沙哑地开?口:“暗中跟着,保护她平安。” 他不敢去追她。 他是温夏最信任的四哥哥,她就快要答应嫁给他,做他的妻子。 她从来没有?握过剑,有?朝一日却能将?剑刺进他身体中。 他给了她最大最深的恨。 今夜过后,他只是她的仇人。 家恨。 国仇。 他多懂她。 她再也不会与?他有?任何交集了。 殷训退却,雪团睡在它柔软的猫窝里,寝宫中很是寂静。 霍止舟和衣躺下,拥紧怀中软枕,佝偻的身躯一点?点?蜷缩起来。 …… 幽静雅致的庭院中,五岁的温夏爬上挺拔又宽阔的肩膀,甜糯地喊“爹爹”。 温立璋回过头,英姿伟岸,眉眼噙着慈爱笑意,揉着她脑袋上的双丫髻说:“夏夏不要哭,爹爹只盼你无忧无虑地长大。” 他朝她笑着,没有?再以宽阔的肩膀来背她,随着头顶盘旋的黑鹰尖利的叫声,消失在了一片浓雾中。 温夏一声大喊,在这场噩梦里醒过来。 颠簸的车厢,紧封的窗户,她浑身被噩梦里的汗水湿透,大口地喘息。 “小姐!”香砂焦急地打开?水囊递给她。 温夏失魂落魄,僵硬地接在手?心,却止不住涌出眼泪。 离开?时,她那一剑有?多深? 霍止舟会死吗? 她刺去那一剑时,中途是不是不该停下,应该杀了他为爹爹报仇? 她竟会想起他曾叫温斯和时的一切,他是温家的儿子,是每年除夕团圆的家宴上,爹爹夸奖的最聪颖的儿子。 她会想起他蹲跪在她身前,昂起头颅痛苦地说不是他,是郑彬羽。 他说他挽回不了了,他后悔了,他明明以为他已经阻拦了一切。 可如果没有?他走?错第一步,怎么?会步步错下去。 她恨他。 她从来没有?这么?深刻地恨过一个人。 为什么?明知他害死了爹爹,还要装作一切都没有?发生,让她一步一步走?进他这温柔蛊中。 温夏闭上眼,不愿再去想这一切。 她只想快些?回到北地,不愿再置身于这一片敌国的疆土。 剧烈的行车颠簸让温夏无法再入睡,推开?车窗。 强烈阳光刺入眼底,温夏抬手?遮住眼,缓了许久,但被强光突然刺激过的眼睛终于还是有?些?灼痛不适。 她忽然想起燕国皇宫里那场大雪,满地七彩缤纷的小动物?和雪地里裹着浓绿绢布的一排排树木。 她紧望着倒退的风景,告诉自己从今日起,这些?回忆全都应该忘记。 星夜兼程地赶路,换了无数匹马,她终于在三天后抵达燕国最南的边境。 两国不通互市,边境甚少放行,盘查十分仔细。 但温家军还没有?递出温夏的令牌,便有?城门?领恭敬地打开?城门?说:“贵人好?走?。大道南北,日月同光,星夜风雪送卿今程,遥祝妆安。” 这话是城门?领躬身垂首说的。 可隔着车帘,温夏知道是谁所言。 能有?这句话,证明她那一剑没有?要了他的命。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只有?一片漠然。 一切就止于此吧。 骏马扬蹄驶出燕国城门?,穿过空旷寂寂的草野,驶入大盛国门?,马蹄一路扬起漫天沙尘。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5节 ... 回北地了。 温夏望着车窗外熟悉的一切,从来没有?如此刻这般热泪盈眶。 连夜赶回朔城,许映如得知她归来很是意外。 温夏扑进母亲的怀里:“娘……” 除了哽咽,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很累,浑浑噩噩,靠在许映如肩头竟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是两日后。 香砂一直守在闺房,见温夏醒来很是惊喜,忙端茶送水,拿来点?心问她想吃哪块。 温夏这才知晓她这两日竟发烧了,只是低烧,却怎么?也降不下去,含糊地说梦话,只能听?清“爹爹”两个字。 香砂道:“奴婢把知道的都说了,夫人很是痛心,一直守着您,方才吃过晚膳才体力不支,被容姑搀去睡了。二公子……” 香砂说温斯行得知真相?后很是愤怒,已带着温家死士要去燕国报仇。 温夏大惊:“去燕国?带了多少人?” “奴婢不知,容姑说夫人拦不住,应是带了好?几百人。” 温夏焦急地要下床,可才靸上绣鞋便僵硬地停下,也许霍止舟不会伤害二哥哥。 温斯行带着几百人去报仇,怎么?可能杀得了霍止舟。 哪怕她如今再恨霍止舟,也能明白他不会伤害温家人。 温夏僵硬地起身,系上厚厚狐裘,踱步来到温立璋从前居住的院子。 她在温立璋的书房坐了许久,爱怜地摸着被夜以继日的案牍操劳磨得光华柔亮的桌面,脸颊轻轻贴在冰凉的桌面上。 ... 翌日。 许映如见温夏终于醒来,流下高兴的眼泪。 温夏坐在床上拥着母亲:“我以后哪也不去了。” 许映如轻抚她乌发:“我的女儿受苦了。” 温夏藏起眼泪,不愿再沉溺于那些?痛苦的过往中。 斩断了和从前的一切,她可以任凭自己去过往后的生活。 她抬起头问:“三哥哥在战场可有?回信?” “都有?平安信送来,你放心吧。” “与?乌卢的战事如何了,乌卢怎有?实力攻我大盛?” 许映如道:“你大哥在书信中说乌卢是有?备而来,自先帝在世时就已经筹谋着这一天。” 许映如踌躇片刻,本?不愿让刚刚病愈的温夏再知晓这些?沉重的国事。但温夏杏眼中除了往昔少女的清柔,已多了一份坚韧。 许映如唤容姑拿出温斯立这些?时日寄来的信。 温夏一封封阅着。 原来短短的二十天里,乌卢已攻下郯城,南上进军,似有?神?助般,每场仗都打得大盛节节败退,让往昔战无不胜的温家军挫了满脸灰。 戚延都在军营,很是震怒,说不仅郯城有?鬼,恐怕南邦与?京都中皆有?内鬼。他彻查南关几座城邦,命温斯立彻查朝中。 太后凤体违和,上次那场风寒未能痊愈,太医说肝肺失衡,必须安养,但她每一日都忙于政务,根本?不能好?好?养着。 温夏读着一封封信,担心战场,担心太后,担心三哥哥。 许映如道:“你大哥担心北地不安全,要接我与?初儿入京,我本?不愿回京都。我就听?夏夏的,夏夏要回,我便回去,总不能让初儿一直见不着他爹爹。” 许映如目光温和慈爱。 温夏知晓她避着什么?。 许映如从来都守着温立璋与?太后之间?的分寸感,从不会逾越,远远避在北地。母亲是不愿回京都的。 温夏道:“既然娘也是如我这般想的,那我们?就留在北地,二哥哥如今自南屿海调回北地,家中也是一桩喜事。” “可我知夏夏思念太后。她毕竟带大了你,你若想回去,娘都听?你的。” 温夏道:“我已不是皇后了,我不回再回去。大哥知我心意,也身为左相?,会为太后分忧,宫中的人也会伺候好?太后。” 许映如不再说什么?。 可她们?都知道温夏是记挂着太后的。 张太后待她如亲生女儿,她又怎会不担心呢。 温夏第二天便去了寺中诵经。 主持与?温立璋是熟人,知她身份,辟出一间?殿让她抄经。 温夏想做些?事,抄经为太后祈福。 连续两日,她都会来此抄经到酉时。 今日总算听?到些?好?消息。 二哥哥打算回来了。 他并未在信中提及与?霍止舟如何解决的,只说“已归勿念”。 至少这证明霍止舟没有?伤二哥哥,他仍平安。 温斯立的家书中提到戚延查出宣州郡守叛国,搜出他与?乌卢勾结的证据,总算破获了些?线索。 太后凤体日日养着,病情可控。 温夏抄写完手?边经文,弯起红唇停下笔,起身走?动久坐的双腿。 香砂见她娇靥凝笑,终于不似往日揽愁,也才开?心道:“院子里开?了腊梅,小姐出去吹吹风,闻闻花气。” 温夏漫步腊梅树下,白皙脸颊微仰,被午后暖暖的日光照着,心情终于松快些?许。 她想道:“白蔻与?著文如今都如何了?” 她这也是喃喃自语,香砂哪里知道,也很记挂白蔻,想得湿了眼眶。 温夏道:“我想去一封信给太后,请她赐白蔻与?著文回北地,可我都没有?回去看她,走?时也瞒着她,她会不会生我的气啊?” “小姐,太后待您比谁都亲厚,若见到您的信她应该只会高兴吧。” 温夏望着这馥雅的腊梅,心间?想通,终于回屋中提笔写信。 她不能因为戚延就与?太后生分了,她们?之间?如同母女的亲情比戚延更重要。 太后明明一向很是健康,胃疾这么?多年也只犯过三五次,很多回还都是因为戚延气的。她的凤体不至于因为一场风寒就折腾成如今这般亏虚,更多的应该是那解不开?的心结。 太后在意她,愧对她。 也许也像她怕太后生她的气般,怕温夏生她这个长辈的气。 温夏想得通透,提笔写出很多真情实意的字句。 她封好?递给香砂,忽然一顿:“慢着。” 她又再写了一封信给著文与?白蔻。 香砂在旁边研墨,温夏也没有?刻意让她回避,香砂自然瞧见那是一封什么?信。 温夏在命令他们?关掉大盛所有?的忆九楼。 不该存在的东西,便不应该再留着了。 将?两封信递给香砂,温夏不再抬眼,只展开?案牍上的经书。 “去吧,早日让白蔻收到,他们?就能早日回来了。” 香砂轻轻阖上门?离去。 温夏却一时没有?再抄下去,她怔怔握着笔,忽听?门?外响起的脚步声。 “属下拜见皇后娘娘。” 温夏怔住,眼波一抬:“门?外何人?” “属下奉太后之命前来,属下是先皇与?太后的暗卫符宁。” 温夏起身打开?房门?,寺中最深处的菩萨殿,庭院很是清寂,唯见庭中台阶上伫立的健壮高大身影,他躬身抱拳,很是恭敬。 “你抬起头。” 符宁抬起头,温夏端详他后道:“我怎未见过你?” “身为暗卫,您自然不曾见过属下。”符宁奉上太后的信物?。 温夏接过,这玺印的确是太后之物?。先皇喜爱太后,这玺印还是他亲手?为太后雕刻,取龙凤交颈的图案制成了两半。符宁递给她的是其中的一半。 温夏这才和声问:“是太后让你来见我,太后有?什么?旨意给我?” “没有?旨意,太后这些?时日都在病中,除了朝政便是思念皇后娘娘,派了许嬷来,想见您一面,看您过得好?不好?。” 温夏双唇微张,眼眶滚烫:“许嬷人呢?” 符宁很是严谨道:“您也知晓太后与?恭德王的关系,她不愿打扰您母亲。” 话说至此,温夏已再无防备,转身拭去眼角湿润,再回头,凝望台阶上那健壮之人。 符宁轮廓锐利,眉骨处生着块青斑胎记。他神?色恭敬,垂眸避着礼貌的规矩。 温夏道:“她在何处?” “在城中,您随属下来。” 温夏步下台阶,庭院门?外守着一名武士家仆。 温夏问符宁:“何时归来?” “一个时辰属下便将?您护送回来。” 温夏道:“我带上随从吧,他不会透露给我母亲。”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6节 符宁颔首。 温夏带上随从,被符宁引着,穿过满是香客的曲廊,走?出行人来往的寺门?,坐上一辆马车。 车厢内置着案几,上头有?茶壶、糕点?与?一炉香。 温夏等着许嬷上车,却在袅袅香气中觉得头昏昏沉沉,身子一软,伏在了案上,再没了知觉。 第77章 隆冬的宣城, 城东一处高地中营帐坐落,扎营的将领与士兵守着入城要塞。 寒风萧萧, 霜戈壁立。 帅营外重重士兵把守,陈澜箭步入内,躬身朝戚延行礼。 戚延端坐在长案前,肩披玄色狐氅,执笔在批京中传来的重要奏疏。如今伤势已愈,他剑眉星目,依旧如从前丰神恣肆, 只是周身气场越发寒冷。与从前那懒恣的帝王相比,他一身强盛的威压,深不可测的眼眸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陈澜道:“皇上, 皇后娘娘回北地了。” 对这称呼,陈澜等人都未改口。戚延也并?未多说什么, 搁下奏疏,抬眼?看?去。 “她回北地?” “许是担心温三将?军与恭德王妃, 这已是七八日前的事了,今日才传回来。” 戚深深邃的眼?眸也是在这时才有片刻的低柔。 他目光落在左手掌心,被匕首穿透的伤愈合了,却留下贯穿的两道疤,原本一双修长匀称的手如今狰狞了几分。 他继续翻阅奏疏:“他有送她?” 陈澜意会,垂首道:“信中未提。” “给温斯行传旨, 让他严守北地, 不容任何闪失。” “属下领旨, 不过温二将?军近日病了, 听说告了半月的病假。” 戚延颇为?意外?,冷声道:“他还告假?”他颇有几分不悦, 如今温夏已回到北地,她唯一留守在身边的兄长却还告这么长的假。 “调太医过去给他瞧病,增派兵力守好北地,她不许有任何闪失。” 陈澜领旨去办。 戚延阖上手中最后一份奏疏,紧抿薄唇摘下拇指的玉扳指。 从前捏碎扳指留下的旧伤变作一块瘢痕,那时温夏以死要求他放她去行宫,他忍痛捏碎了扳指,划破了拇指。 时光不过短短三个月,却能物是人非。 他每一夜都会梦到温夏,每次夜晚醒来,独自?点燃烛灯,只能去案前坐上一夜。他只能借用?这繁杂的政务麻痹那些痛苦,从不流露任何情绪。 戚延起?身去了议事大营。 营房中,温斯来正同几个将?领在复盘推演这几日乌卢作战的打法,见到戚延,都躬身请安。 戚延坐在高处太师椅中,让他们说出各自?的想法。 温斯来道:“除了郡守李玮,他们其余的内应我们都未曾查出。乌卢有备而来,若真如昨日战场他们主帅所言,恐怕这一仗他们把握十?足。” 昨日战场并?未激烈地交火。 乌卢主帅代他们单于传话?,说乌卢并?未想侵吞整个大盛,只需盛国割让半数城池投降,并?每岁向乌卢纳贡,此战方可休。 戚延当时都气笑了,一阵嗤笑过后便是萧杀的森冷。 他立在城墙上,一身铠甲铁骨铮铮,搭弓抬箭,直朝那主将?射去,任对方再?如何避闪,也是中了一箭,被士兵抬了回去。 昨日温家军严阵以待,乌卢中了那一箭却并?未发动攻击,像是好整以暇,在等着什么来临,像是等一个可以给大盛致命一击的武器。 戚延总有一股难安的预感。 此刻听到陈澜说温夏在这节骨眼?上回了北地,他甚至觉得她留在燕国更好,至少霍止舟可以护她。 未再?听各将?领分析战术,戚延起?身去了城中牢房。 往昔繁华的宣州城中,街道上已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与商铺。 马车驶入府衙,戚延步入阴暗的牢房,端坐在亲卫抬来的太师椅上,一双深眸波澜不惊地睨着刑架上的宣城郡守李玮,通敌叛国的卖国贼。 中年男人血肉模糊,已不辨面目。 戚延的到来,他的酷刑又即将?开始。 只听阴暗潮湿的牢营中盘旋不散的痛苦尖叫,戚延好整以暇,交叠着双腿坐在太师椅中,等着这人吐话?,但半晌都没等到。 戚延有些不耐地“嘶”了一声,换了个懒散的坐姿,冷冷道:“他的嘴是比骨头还硬?那就剔一层骨给朕看?看?。” 那李玮闻言终于开始打颤了。 狱卒去磨刀,锋利的弯刀透亮得能反射出烛光来,靠近李玮时,他终于哭喊着招认。 “他们承诺等攻下半国便册封我们为?诸侯,可以自?己统辖两座城。” 戚延怒极反笑,冷嗤:“都是些猪脑子么,这种话?也信?”他嗓音森沉:“‘我们’都有谁?” “只记得有邬州郡守,其余的罪臣就再?也不清楚了。还,还有……传话?的大人说此战乌卢必胜,他们有把握。” 戚延冷睨刑架上的人。 “但是什么把握罪臣不知,只听传话?的大人说谁叫您是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暴君。” 戚延眸色一变,一瞬间?想到了温夏。 恐惧的滋味窜上心间?,戚延已大步走?出牢房,回营中召集兵马,打算亲自?去北地将?温夏先?接到皇宫。 这个关头,不管她再?恨他也罢,她留在宫里才是最安全的。 若她不愿,他就只能护送她去霍止舟身边,呆在燕国的皇宫也比北地安全。 “皇上!”温斯来冲进帅营,早顾不得礼数,“他们抓了夏夏,夏夏在他们手上!” 戚延脸色一变,几乎失声:“你说什么?说仔细一点!” 温斯来喘着气,双眼?一片猩红的杀气:“他们派了一男一女来议和,说夏夏在他们那里作客!这是作客?我弄他祖宗,老子要杀光他们!” 戚延脚步虚浮,险些站不稳,目中与温斯来一样翻腾着杀气。 他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又害苦了她。 …… 议政大营。 戚延一袭玄金龙袍,冷漠端坐上首。 乌卢来的一男一女站在帐中,瞧着左右温家将?领个个满脸的杀气,也不惧不觑,尤其是那年轻女子。 她浓眉大眼?,鼻梁高挺,唇红齿白,带着不属于中原的一种英姿健美。手指玩着一头利落的编发,笑着望向咬牙切齿的温斯来。 “小将?军,又见面了。” 上一次温斯来冲进乌卢去救被掳走?的流民,便是中了此女的计。那时她说她叫巴荷,是一方部落首领的女儿,瞧上温斯来俊,想留他当奴隶。 巴荷眼?神大胆,直勾勾盯着温斯来笑,见没人给他们赐座,自?己命一旁的温家将?领给他们搬椅子。 旁边年轻高大的男人是巴荷的哥哥巴勇,他倒是说着正事。 “我们单于很诚心,并?不想伤两国和气,您也看?到我们草原男人的英勇了,我们绝不会放弃进攻。” “但如今你们大盛的皇后娘娘在我们单于那里作客,听说盛皇宠爱皇后,千里迢迢买山凿山,挥霍重金,半国城池想必也不在话?下。” 巴勇示意巴荷呈上温夏的信物。 那是一对上等的翡翠手镯。 温夏的镯子数不清,戚延根本认不全,警惕地眯起?眼?眸:“就凭一对镯子?” 巴勇:“盛皇莫急,自?然?还有信物。” 巴荷亲自?上前呈上一封书信。 戚延明明很急迫与恐惧,却只能强作镇定?,如常地展开,微垂的双眼?赫然?紧眯。 这的确是温夏的字迹,他认得。 而她的信表面上是说乌卢单于以客之礼待她,在她乌卢没有受到为?难,但每一竖行的字提出来,会细细发现别有蹊跷。 她以第一行的第一个字,第二行第二个字,第三行第三个字依次排下去,在说“无需管我,守护盛国”。 戚延死死盯着这娟秀雅正的文字,双眸一片猩红。 巴荷俯下身在他耳旁低笑道:“这字能看?出是你宠爱的皇后娘娘吗?你们中原的皇后身娇体柔,胸前还能开一朵漂亮的花呢。” 戚延赫然?抬起?眼?,掐住了巴荷的脖子。 巴勇大喝让他放手:“我们是使臣,你若杀了我妹妹,我就算杀不了你的皇后,也能让她断条胳膊!” 巴荷鬓角青筋暴起?,在戚延掌下满脸憋得通红,她喘不上气,双眼?裂出血丝,直到戚延终于松开手掌,她才轰然?倒下台阶。 戚延用?手帕擦拭手掌,就像碰到的是多脏的东西。他抬起?头,面庞淡笑如常,只一双眼?底毫无温度可言:“朕的皇后何时去你们乌卢的?” “昨日刚到。” “你们单于如何款待她的?” “像客人一样款待。” “那此女方才说的话?算什么?” 那句耳语原本是巴荷顾及女子的名声,毕竟那是温斯来的妹妹,她才念了点体面。 她仍还咳喘着,恼羞地答:“她现在还好着,但若你们拖延,那就说不准了。” 戚延目中一片森寒:“大盛半国城池朕拿得出,七日筹划,七日之内,朕的皇后少一根头发,朕必血洗你乌卢。” 乌卢的人走?后,温斯来紧望戚延:“皇上此言当真?用?半国去换皇后?” 掌中落下一片碎裂声,戚延捏碎了玉扳指。 众将?士齐齐看?他,他说:“是。”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7节 但遣散众人后,他沉声嘱咐温斯来:“朕去乌卢救出夏夏,这几日你们照常来帅营向朕请安,也不可传出朕不在军营的消息。” 温斯来不知戚延武艺在身,很是担忧,他欲言又止,怕戚延只是去送死。 戚延遣退了温斯来,唤出云匿带上死士,又道:“派个人去请朕师傅出山。” 陈澜这时从牢房中审讯完那李玮回来,递出了与李玮中间?递信之人的画像:“瞧着眉骨上的青斑,竟是先?皇的死士,那个逃了的统领?” 戚延周身的杀气,若非是他,温夏又怎会被这些人掳去。 不再?迟疑,他换了便装带上人手离开军营。 …… 呼啸的寒风吹搅得一片夜色都不安宁。 陌生?的木屋,周遭完全陌生?的装潢与摆件,连同床前候着的婢女服饰与发饰都与中原不一。 让昨夜初初醒来的温夏第一时间?明白了一切。 马车上晕厥后,她中途有醒来一回,抬起?沉沉的眼?皮,望见微风掀动的车帘外?一望无际的草原,心中大惊,却再?次被车上之人迷晕。 从昨夜醒来到今夜,她已经身处这乌卢的行宫两夜了。 不通言语的婢女对她倒是恭敬,但温夏冷脸相待,对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好感。 她知道他们劫持她的目的,今晨乌卢的单于与他妹妹来见她,已说出全部要求,他们要她求戚延投降,奉上大盛半国城池,每岁向乌卢纳贡,以保她的命。 温夏在信里藏了字,若戚延聪明,定?能看?到她想说的话?。 她不会为?了她一条命就把大盛半国送给敌人,大盛的疆土是她们温家军护下的,北地的五座城池是温立璋打下的。即便她不再?是皇后,她也是温立璋的女儿。他们可以踏着她的尸体过去,但不能在大盛的疆土上肆意踩踏。 门外?响起?脚步声,高大的一座身影出现在房中,是乌卢的单于达胥。 他高得似座人山,明明不到三十?岁,倒留着乌青的胡须。他挥手斥退婢女,笑吟吟走?向温夏。 温夏从案前起?身,退避到火炉前,以炉火相隔。 “单于深夜来本宫屋中,这就是你要我大盛奉上半国的礼数?” 达胥席地坐在案前兽皮毯上,“啧”一声,用?大盛的语言讲:“昨天就没看?够你,好不容易我妹妹不在,皇后娘娘让我看?个够吧。” 对方视线毫不遮掩的灼热,身处敌营,温夏心中不怕是假的,可她明白不能失了大盛皇后的气焰,哪怕她如今已经不算是皇后了。 达胥想要戚延奉上城池,势必是不敢动她的,今日他听闻服侍她的婢女说她的身体会绽放出花,午时便兴冲冲跑来,被他妹妹达珠斥走?。 达胥喉结滚动,嗓音浑厚粗犷:“过来。” 温夏害怕到紧捏着袖中的衣摆,脸上却不愿露怯,她斥责:“单于一国之主,竟是不守诺言?” 达胥嗤笑,起?身朝温夏走?来:“一国之主首先?是男人,我不觉得我喜欢皇后有什么矛盾的地方。婢女都说你的身体胜过草原上最漂亮的蓝瑙河,让我看?看?。” 他似山般高大的身躯罩下。 温夏无处可躲,连发间?的珠钗也早被收走?,屋中没有寻死的武器。肩头一凉,她失声大喊:“你住手!你这样对我,大盛是不会同你议和的!” “大兄!”疾驰而来的达珠一掌劈开达胥,将?温夏挡在身后。 温夏强忍着眼?眶里的湿热,发抖的手指拉过衣襟。 达胥意犹未尽,灼灼双目罩在达珠背后那只冒出的脑袋上。 “你正好没有嫂嫂,我想让她当你嫂嫂。”他急喘着气,喝道:“不要他盛皇献上城池了,老子自?己打!” 达珠虽很年轻,却十?分稳重,对待达胥也没有惧意,敢冲这个亲兄发脾气:“大兄忘了阿爹怎么死的?盛国的先?皇阴险狡诈,将?我们赶退到小小的琊原,我们乌卢受了二十?年的罪!” “如今好不容易能拿下他们半国,你不想要?你不想当最大的王?” 达胥到底还是沉住了气,但仍灼灼盯着温夏:“若她男人不答应?” “盛皇如果不同意,那大兄想怎么处置她,我都管不着。” 达胥盯着温夏许久,才不情不愿走?出去。 温夏一直都冷冷望着他们兄妹,可终究还是对达珠说了声谢,在他人的国土中,不欲带着刺。 达珠道:“皇后也不必谢我,你应该好好想想你在盛皇心中的分量,若他舍不得权势江山,那我也不会再?帮你拦着我大兄。我两任嫂嫂都死在难产中,保不了你这么娇弱的身子能活几年。” “你还有七日可以祈祷盛皇能赎你回去。”达珠转身离开了房中。 七日。 温夏怔怔望着发红的手腕,洗了滴水的长巾对镜擦拭脖颈,衣襟已经被撕破,她肩膀处也留下指甲划过的一点伤。 眼?泪落下,温夏却不敢哭,用?尽了力气把被碰到的肌肤擦干净。 走?回床榻,她已浑身虚软,他们不知是在哪里下了药,让她根本拿不出力气逃跑,明明房中那浓烈的熏香她都已经灭掉了。 七日。 温夏闭上眼?,她似乎了解一些戚延的性格,他不会拿江山来赎她。 七日只是他给出的期限,他的个性,应该会带着他那骄傲的一身武艺暗中来救她。 然?后杀出乌卢,回大盛召集兵马攻打乌卢。 他就不是被威胁的性子,根本不容许有人欺负到他头上。 一日过去,温夏没有等到戚延,也未见异动。 她能走?到房门外?,一排排四方木屋,各处都守着兵,飞一只鸟都能看?清。戚延如何能来? 第二日又这般过去。 第三日,第四日。 达胥又来到她屋中,摆着烤羊与烈酒,让她服侍他用?膳。 温夏移开目光:“我是大盛的皇后,不是奴婢。” 达胥也不恼,呷着酒看?她:“还有三日。四日我都忍了,三日还忍不得?” 他已经很笃定?戚延不会来赎她了。 温夏却说不清为?什么会有一种信戚延必定?能来的感觉。 他虽混蛋,但他自?小就维护属于他的一切,觉不让人好过。 温夏暗暗算着时日。 第五日,夜幕黯淡,戚延还是没能出现。 温夏守在檐下,直到望见漆黑暮色笼罩整片天幕,夜空掀起?狂啸的烈风,才扶着墙壁慢吞吞回到房中,她还是浑身没有力气。 她屏退了婢女,合衣上榻,这些时日都只敢合衣而眠。 今夜北风肆虐,呼啸的风声似鬼魅嚎叫,响彻这万籁俱寂的暗夜。 温夏眼?睁睁望着空旷的房间?,没有睡意,睁着发沉的眼?皮一直瞧着虚空,竟恍惚瞧出一点幻觉来。 她瞧见像往常一般身穿一身玄色黑袍的戚延立在她床前,挺拔卓立,高大的身影居高临下。 他俯下身,眼?眶竟泛了红,伸手来抱她。 温夏愕然?紧望去,直到滚烫的手臂触碰在她身上,她才颤颤地启唇:“你……” “是我。” “我来晚了,夏夏。” 戚延将?一粒药喂进她嘴里:“风里有迷药,你服下解药。” 他扶她坐到床沿,大掌握住她脚踝为?她穿上绣鞋。 “这迷药强烈,不知你吸了多少进去,你能走?吗?” “我的饭菜里应该早下过了药,我只有慢走?的力气。” “无事。”戚延为?她穿好鞋,单手抱起?她,另一只手紧握着剑:“我带你走?。” 温夏有些热泪盈眶,即便她想过今后再?也不会见到戚延,想过就算再?见到他,她也不会再?有波动的情绪。 她甚至想好了七日之后没有等到戚延来,她就自?尽,绝不拖累大盛。 屋外?夜色浓稠,檐下的士兵都倒在了狂风带来的迷药下。 可即便倒了这么多人,还是有值守的士兵发现,夜色下传来无数厮杀声。 有死士断后,戚延紧揽温夏飞上房梁,闯入夜色中。 寒风吹拂在鬓角,刮得脸颊也生?疼。温夏紧搂住戚延,脸颊埋在他宽阔的胸膛中,忆起?这些时日,她仍忍不住浑身轻轻的颤抖。 第78章 被这寒风吹得极冷, 温夏没有开?口,怕令戚延分心。戚延一刻不曾停歇, 也未同她讲话,屏息提气,她从未经历过他这般快的速度。如今身处乌卢边塞,他们务必要在今夜内回到大盛才算安全。 温夏环着戚延,任寒风将耳朵都刮得生疼,她浑身也冷得有些打颤,一直强忍着。 戚延终于借了棵树枝停下, 脚踩粗壮横生的树干,扶她坐在树枝上。 温夏一面扶住旁边树干,一面望着脚下高高的悬空, 心有余悸。 “你冷了?”戚延解下腰带,将外袍脱给温夏。他装束轻便?, 今日也未穿大氅。 温夏摇头?:“你穿上吧,我能受住。” 戚延紧抿薄唇, 将外袍披在她肩头?,他手?指触碰到她肩颈时,温夏下意识想起那达胥撕扯她衣襟,忍不住轻轻一颤。 戚延微顿,深不可测的眼眸安静收纳她眼帘微垂的模样,她那失魂落魄的游神显然不是因为他。 戚延心上一紧, 作了最坏的打算, 心中只有疼惜, 忍着对达胥的杀气, 敛声问:“乌卢单于可有对你不敬?” 温夏抬起眼睫,不知如何?作答。 她水光涟漪的杏眼微红, 强忍着所受的委屈。 戚延满身的杀气,深眸狠戾:“我会提他的人头?为你报仇。” “没有,他只是,只是看了我。”温夏紧捏着肩头?戚延的外袍,强忍着那股难受,努力?保持着镇静道?:“我没有丢了清白。” “他两只眼睛看你,那我就把他两只眼睛挖出来?。”戚延将披在温夏肩头?的外袍窄袖系了个结,当做披风让她御寒。 温夏眉目凝愁,问:“我们没有答应乌卢的条件,我是否会牵连大盛?”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8节 “跟你没有关系。” 戚延很认真地?望着她双眼:“打仗是君主,是武将与朝官的事,王朝兴衰也同女人没有关系,不要被史书上几篇红颜祸水的故事蛊惑。若我输了,那是我无能,同你无关。” 温夏微微怔神,第一次这般凝望戚延。 她五岁便?知他那些思想乱七八糟、异于常人,不想他会有这样一番明白通透的见解。 戚延环顾漆黑的四周:“我歇片刻,你留心一些。若怕就扶好树,或者扶我手?臂。” 温夏点头?,没有再出声。 戚延坐在她身边的树枝上,闭目在调整气息。 温夏抱着粗壮的树干,脚下悬空,高高的大树离地?面还有两丈高。 四周一片宁静,没有乌卢的人马再追来?。 戚延调整好,睁开?眼问温夏:“是先皇的死士掳走你的?” “嗯,他自称叫符宁,眉间有一道?青斑,还给了我太后?的信物,我才轻信了他。” “他们一路都对你做了什么?” 温夏摇头?:“我中了迷药,再醒来?已经在乌卢那处行宫里?了。” “若有精力?,你可将你这几日在乌卢的所见所闻说给我。” 戚延扶起温夏踩稳树枝,揽着她重新施展轻功行路,在郊外一处庙中牵出他们事先备好的马,带着温夏策马行驶。 温夏说着这几日的经历,将达胥兄妹间的对话也都说给戚延。 烈马奔腾在广袤的暗夜中,穿进林荫小道?,四下风声猎猎。 忽然一阵嗖嗖的箭声刺破长空,温夏被戚延单手?揽住,她尚未看清四下,便?已听?几声长剑挡住利箭的声音。 戚延抱着她跃下马背,四面已涌来?十几名黑衣身影,为首之人正是符宁。 “别?怕。”戚延道?。 温夏紧搂着他,跟随他的步伐。她从未遇到过被人持剑团团围住,那剑光寒利,她自然害怕,可她没有露怯。 戚延睨着符宁:“既然你们这么喜欢乌卢,朕也成全你们葬在乌卢这土地?上好了。” 符宁道?:“我等也不知皇上还有一身武艺,难怪先皇命我续养死士千人,可惜皇上赶尽杀绝,怨不得我等。” 温夏听?不明白这话,怎么会扯上仁慈贤达的先皇? 十几人悉数朝他们四面围上。 戚延滚烫的气息传进温夏耳中:“待会儿我会将你送上马背,你一路往南,我会来?同你汇合,不要怕。” 温夏尚未来?得及回答,戚延便?已护着她与那些死士厮杀。 剑声。 风破声。 利剑刺透血肉的噗嗤声。 都令温夏无比恐惧。 小道?上布满了尸体?,都是戚延所杀,温夏鼻端只有密不透风的血腥气与戚延身上的汗气。 她一直被他护着,分毫未伤,反倒是他身上被划了两剑。 如今只剩符宁与乌卢的一名武士。 二人前后?合一,戚延又要带着温夏,不便?将她撇下,也不便?将她送上马背。 温夏虽不懂打斗,也明白戚延是要等打败其中一人后?才敢将她送上马背。 两人前后?袭击,武艺高强。 戚延手?臂又中一剑,索性灵活侧避开?,不算什么大伤。 他已知这样斗下去,除非拖到云匿等人赶来?,否则极难获胜。 符宁功力?高强,不然怎么当得了他父皇的死士。 戚延不再硬打,这一剑后?,他借被中伤,直直栽倒在地?。 他轰然倒下的身体?也将温夏压在身下,他一手?撑着剑,一只手?抚摸她脸颊。 温夏睁大了眼,只以为戚延被刺伤到了要害。 她嗓音哽咽:“你快起来?,你身后?符宁来?了!” 戚延无力?地?笑了。 他口中安抚着温夏别?怕,假装倒下的目光却在留意剑上投映来?的身影。 符宁提剑走来?,冷嗤:“皇上几招剑法学的是卫蔺元的剑术?可惜,任这侠士再有名,你也不过是我等的手?下败将。这是乌卢最骁勇的武士,也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黑杀,卫蔺元来?了都只能和?他平手?。” 符宁高高斩下剑:“用你人头?换诸侯王位,不亏。” 温夏一声哽咽的“不要”落下。 噗嗤声紧接着响起。 是戚延一个纵跃翻身,将剑刺入了符宁喉咙,利落的反杀。 血喷溅到了温夏脸颊,戚延飞快将她捞到怀中,口哨声唤来?烈马,抱着她送上马背,动?作一气呵成。 他深深凝望温夏一眼,想擦她脸颊的血,这么歉疚。 没有多余的时间,他只说:“不要回头?。”狠拍马腹,戚延替温夏驱走了马,轻盈地?飞落在那乌卢武士面前。 对方出招精准狠戾,单打已更显此人功力?的雄厚。 戚延同他师父过过招,很清楚符宁的话不假,这人功力?完全在他之上。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这人截到温夏。 旋身出剑,他声东击西,内力?全运转在没有握剑的左手?上,狠朝此人击去。 对面鲜血喷涌,溅到戚延身上,对方也被他击退数丈远。 内力?散去大半,戚延提着最后?一口气,持剑朝此人刺去。 健壮的乌卢武士倒地?不起,可学的却是戚延的招数。 戚延的剑刺向他身体?的一瞬间,他翻身闪退,巨人般的高大,双掌都击在戚延头?顶。 戚延面目痛苦地?扭曲起来?,鬓角暴起的青筋蔓延至整个脖颈。 周身似被热铁浇灌,他好像明白他在经受什么,却被控住了经脉穴道?,半分都无法抵抗。 双眸布满猩红的血丝,戚延只有绝望。 寂静山林间,马蹄声由?远及近,策马的身影纤弱又坚韧,盈盈弱弱地?朝他奔来?。 戚延目中的恐惧更甚,薄唇翕动?着,被对方强大的内力?钳控,他连一句“不要”都喊不出来?。 温夏下了马背,捡起地?上的剑,双手?都在发抖。 乌卢的武士捏着戚延头?骨,很是不屑地?朝瑟瑟发抖的温夏睨去一眼。 他大掌似弯刀,从戚延头?骨狠划到脊椎。 戚延的面目全都狰狞地?挤到一起。 有血从他目中流下。 他周身的痛苦已经无法再用语言去道?明。 他在想,他不能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拖累了温夏。 他在想,师父说得对啊,他可以站在权力?的至高处,但那不是武学的至高处。江湖之大,他只是那一隅的强者。山外自有高人。 四肢百骸都痛了起来?。 猩红的余光里?,温夏已经快靠近那武士。 她裙摆飘飞,抬着剑的纤细手?臂都在发抖,怎么可能伤得了此人分毫。 戚延用尽全力?敛气,冲破被镇住的经脉,双手?终于可以行动?。 他拔出腰间匕首刺入了此人心脏处。 对方倒下,不可置信地?望着戚延,紧眯起细窄的眼眸,忍着最后?一口气想灭掉戚延。 戚延再也动?不了了。 他躺在地?上,口中鲜血喷涌,望着想爬起身的武士,朝温夏嘶哑地?说:“刺他。” 温夏哭了起来?,怎么也控制不好双手?,她明明不想抖啊。 她闭上眼,刀子狠狠扎进去。 “好了……”戚延嘶哑地?说。 温夏睁开?眼,那武士已经不动?了,她的剑刺在了他心口上,血染红了她裙摆。她倏地?松开?手?,跌跌撞撞去扶戚延。 戚延浑身无力?,吹出哨声让马儿躺下。 他身躯高大,温夏扶不动?他。 他便?在地?上爬着,温夏拖着他手?臂给他借力?,终于将他驮上马背,她坐到了他身后?。 温夏夹紧马腹,策马奔入夜色。 她知道?戚延在流血,甚至这时间一点点过去,他都没有再开?口同她讲一个字。 他死了吗? 明明该是惊慌无措的,温夏却连一滴泪也不敢流,紧紧握着缰绳,纤细的手?臂将戚延圈在她臂弯中。 “夏夏……” “我在。” 戚延终于出声了。 “你还会骑马?” 热泪这才涌下眼眶,温夏问:“你要紧吗?”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29节 戚延连说话都已经慢吞吞的:“我杀了江湖上这么厉害的高手?,我杀的。不,也有你的功劳。”他无力?地?笑了。 温夏在问他身体?要不要紧。 戚延不再开?口。 身下的棕马已经被他喷涌的血染红,他脊椎似都断了,浑身无法动?弹,也再也调动?不了身体?里?的一丝内力?,他甚至已经完全探不到内息。 他被废去功力?了。 他自诩为傲的一身功力?再也没有了。 他许诺过温夏要带她飞去看杏花,要带她飞进彩虹中去看彩虹。 这些承诺,他再也兑现不了了啊。 哦,她如今已经是霍止舟的人。 她已经和?他无关了。 戚延无力?地?耷拉着脑袋,鼻子触着马儿身上浓厚的草气。 他应该就死在今夜了吧。 可以死在温夏怀里?,他与她这段短暂的姻缘也算有了归处。 温夏软糯的嗓音带着哭腔:“戚延,你醒醒,又有坏人来?了,我害怕。” 只想好好死去的戚延终于忍着脊椎剧痛抬起头?,摸向匕首,提起最后?一口气警惕地?望去。 道?路尽头?提灯而来?的清癯身影落停在前方,那飘飞的衣袂颇有几分仙风道?骨,身后?也落停几名高大的身影。 戚延不用细看也知道?是他师父卫蔺元。 他浑身一散,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别?怕”,脖子无力?垂了下去。 …… 漆黑无垠的夜色吞噬着天地?。 大盛营地?中,卫蔺元带着四名徒弟,抬着已经昏迷不醒的戚延疾步穿进帅营。 流淌的鲜血一路滴落在枯黄的草地?上。 温夏傻傻站在营帐门外,望着被戚延的血染红的衣裙,脸颊一片冰凉。 直到望见得知消息赶来?的温斯来?,温夏双腿一软,倒在了他怀抱里?。 “夏夏!你回来?了!” 温斯来?万分惊喜,仔细检查她身上带血的地?方,目中一红:“你伤到哪里?了?哥哥带你去医治!” “我没受伤。”温夏望着营帐:“戚延会死吗?” 温斯来?愣住:“皇上受伤严重?” 温夏点头?。 温斯来?带她进了帅营。 卫蔺元的四个徒弟站在榻前递刀送水,卫蔺元正用细窄锋利的薄刃划开?戚延脊背上几处皮肤。 他整个人都没了知觉,俯卧在榻上,连刀割的痛觉都不曾唤醒他。 温夏转过头?,不忍再看。 温斯来?将她脑袋护在胸膛:“去哥哥的帐中吧,你先洗漱一番,我在此守着皇上。” 温夏点头?,被温斯来?护着走出这满是血腥气的营帐。 温斯来?担心乌卢会来?偷袭,军情为大,没有时间陪温夏,嘱咐她好好在营帐中休息,戚延那里?一有消息自有人来?禀报她。 温夏让温斯来?专心去忙军务。 温斯来?的亲卫为她打来?热水,这些人温夏都认得,如今身处大盛的土地?才终于安下心来?。 可她却担心戚延。 他们之前的恩怨和?今夜无关。 他能冒险去救她,还经受这么重的伤,方才一路马背上,她差点以为戚延要断气了。 他流了这么多血,浑身也像被剥去筋骨般耷拉着。卫蔺元满面严肃,那几个年轻侠士也满脸的凝重。 温夏知道?,戚延这伤比她想象的还要严重。 她没有多歇,洗漱完便?换上小兵的葛布厚袄,一头?长发盘在脑后?,用一双竹筷挽住。 抱着三哥哥桌上的水与一块饼吃着,温夏第一次吃得这般焦急,草草果腹便?去了帅营。 三个年轻侠士已经在帐中坐下了,唯有卫蔺元在为戚延注入内力?,一名侠士扶住他坐不起来?的身体?。 戚延双目紧闭,头?颅没有支撑地?耷拉着,眼角凝结着血痕,薄唇也仍是方才被鲜血染过的红。 他一身瞧着是触目惊心的惨烈。 温夏怔怔望了许久,帮不上忙,问一旁分着草药的侠士。 “他好了吗?” “已经保下命了,但往后?是躺着还是走着,只能凭他自己的造化。” 温夏愣住,眼眶湿热。 她是恨戚延,可他答应放过她离开?后?,她的恨意便?没有那么浓烈了。后?来?留在霍止舟身边,她每日都未再去想起他,只望着霍止舟温柔的眉眼想着她的未来?,筹划着以后?的人生,何?曾再把戚延放在心上。 如今再面对他,她只希望他先好好打退敌军,还大盛一个安宁。 至于往后?他这人该受什么报应,自有老天爷来?惩罚。 可他却是为她受了伤。 温夏说不出心中滋味,她自然希望他好起来?,把乌卢给打退。 三个侠士分着草药,又找出药丸。 温夏道?:“我能帮什么忙?” 旁边那人眉目英正,叫宋景平,他朝屏风后?瞥去一眼,对温夏道?:“用不着皇后?娘娘。我们都听?师父炫耀他有个当皇帝的徒弟,就多听?了些皇宫里?的秘辛,他以前那么欺负你,你还给他端屎端尿啊?” 一旁那生得青涩秀气,却人高马大的谈晋也说:“皇后?娘娘歇着去,你这么漂亮的一双手?就不该帮他擦屁股,有什么活儿我们叫侍卫来?做。” 温夏受着他们的好意,认真地?说:“他真的已经性命无虞了吗?” “师父出马,自然。” 温夏点点头?:“那辛苦各位了。” 走出帅营,她回到了温斯来?的营帐中。 三哥哥今夜都在瞭望楼,亲卫过来?转告她早些就寝。 温夏侧卧在硬硬的板床上,直到天快亮才睡去。 第79章 戚延伤势严重, 睡到傍晚才醒过来。 他环顾四处,醒来?最先?说?的话是:“温夏在哪儿?” 昨夜断后的陈澜等人已回到军营, 陈澜上前禀报:“皇后娘娘在温将军的营中,温将军已另置了营帐。” 戚延这才如释重负地舒下一口气?,可脊骨与后背痛得厉害,全身也无处不是痛的。 他忍着这从未经受过?的痛苦,嗓音很?是乏力低哑:“她?有哪里受伤?” “皇后娘娘没什么皮外伤,太医已检查过?,娘娘服用?迷药多日, 如今只是体乏虚弱,但安养一旬便?可慢慢排出?毒素,养回精气?神。” 陈澜手臂也伤了, 裹着纱布,很?是担忧地凝望躺在床上的戚延:“皇上, 您如今更应保重龙体,切不可再受伤。” “她?需要什么都为她?安置好, 把她?的榻铺软一点,去城中为她?找个婢女,拨两名暗卫随时保护她?。” 交代完,戚延疼得“嘶”了一声,刚想抬起手臂便?觉乏力得很?:“扶朕起来?,军中如何了?” 陈澜上前?, 却?只是替戚延整理被子, 并未搀扶他起身。 戚延不悦地皱起眉, 手臂轻抬, 却?发现只能勉强抬到腹部,任他再怎么使力, 一双手也挪动不了分毫。 而用?力之下,浑身痛觉更加强烈起来?,戚延怔住,这才想起昨夜那乌卢高手毁了他身上穴位…… 他抬起头看向陈澜,明明一向深不可测的双眸,在这一刻竟滋生?出?恐惧。 他戚延也有怕的东西。 陈澜不忍面对他,正好卫蔺元与宋景平进?来?了,陈澜忙躬身退到一旁。 戚延错目地望着卫蔺元,两年?未见的师父依旧如从前?那般仙风道骨,清癯高瘦,五十多岁的人仍炯目有神,一头乌发未见老态。 卫蔺元目中很?是严肃与惋惜,痛苦也不比戚延少。 戚延双眼?猩红,热意涌现时也才感觉双眼?都是痛的,视力逐渐模糊起来?。 “师父……”戚延喉结轻滚,嗓音嘶哑。 “身上现在哪里最疼?” “后背,还有此处。”戚延指出?身上几处穴位。 卫蔺元坐到他床边:“好生?养着吧,能不能养好站起来?,就?看你自己了。” 戚延错目愣住,眼?眶通红,已震撼到说?不出?话来?。 好久之后他才问:“我是不是以后不能再用?轻功了?” 他紧望卫蔺元,祈祷听?到卫蔺元一句好话。 可惜卫蔺元说?:“还想用?轻功,你能好好站起来?就?了大不得了。” 戚延失聪一般,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果真如他的预料,昨夜那乌卢高手一掌击向他头顶,又以掌刀划向他脊骨时,那股被抽空身体的剧痛就?让他明白恐怕他是被废了一身功力。 戚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一天。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0节 他自诩师出?名门,自诩剑术天下第一。 如今失去一身功力,以后就?算站起来?了,光会使剑还有什么用?? 他连陈澜都不如。 而且,卫蔺元说?他连能不能再站起来?都是个问题。 若不是昨夜卫蔺元赶来?及时,根本救不回他,他当夜就?得毙命。 他浑身内力被废,脊骨遭创,三处习武之人的命脉被震碎,练功的穴位命门被封死……就?算是今后能像个正常人一样?站起来?,也无法再练回从前?那高深的内力与武艺。在高手眼?里,他不过?就?是个只会耍刀刷剑的门外汉罢了。 卫蔺元叹了口气?:“我已回信给你,为何你不多等一日?” 戚延紧闭着薄唇,这样?的痛苦令他一言未发,他依旧如那不辨喜怒的帝王,可只是将痛苦藏了起来?。 卫蔺元本在闭关,给他回信时已晚了两日,错过?了风力最好的那一天。 戚延那时便?已早早守在关押温夏的乌卢行宫附近,已打算利用?风势送去迷药,来?救温夏。 错过?那一场风,他没有等到师父来?帮忙,又足足多等了三日,每夜都是在树上过?的。 冬夜寒冷,他躺在树上时无时无刻不在想,温夏那么娇柔的一个人,怎么能在那吃人的敌营里渡过?七日。他越晚一天,她?的危险就?越多一分。 昨夜风势强烈,狂风肆虐,风向也对他们有利。 他没有再等卫蔺元,精心部署,提前?救出?了温夏。 戚延不悔。 见到温夏平安,就?算是这条命被拿去了,他也不悔。 他本来?就?欠她?的,她?也许到现在都还以为他的父皇仁慈磊落,是位仁爱的贤君。可他因为父皇,因为温立璋,对她?迁怒了这么多年?。 就?当这一身血肉是向她?还债吧。 只是可惜她?也许不会再接受这样?的道歉了。 也好可惜,他再也不能带她?飞去杏花林,看那十里飘飞的杏花。 再也不能携她?穿过?彩虹,飞进?那细密清凉的七彩水汽中。 卫蔺元道:“把药服了,为师给你运气?疗伤。” 卫蔺元脱了鞋坐上床榻,昨夜到今日已耗得体力不支,他一向直言不讳,盘腿坐到戚延对面,累得唉声叹气?:“为师一把年?纪,本该颐养天年?的,如今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掏空了,哎。” “师父……”戚延嘶哑低唤,昨夜目中碎裂的血丝都化作一片猩红染在眼?中,这几分骇人的模样?如今落在黯淡颓然的他身上,竟让他格外有几分落魄。 宋景平以内力搀扶戚延,才让戚延得以坐住。 二人为他一番内力疗伤,都累得体力不支,被陈澜搀扶下床。 戚延身体各处的痛苦减轻了一点点。 拖累卫蔺元,对这位恩师,戚延很?是过?意不去。 卫蔺元被陈澜搀扶着穿鞋时,想起来?什么,忙问:“昨夜你跟那黑杀打斗,可有提到你是我卫蔺元的徒弟?” “我没提。” “哦,那就?好。你伤成这般,幸好外人不知道你是我教的。” “但他们自己猜出?了我招式。”戚延补充。 卫蔺元双腿虚软:“真是欠你的。” 他们师徒下去休息后,营帐安静下来?。 戚延心中愧对恩师。 陈澜领着胡顺进?来?。 因戚延之前?是去寻找温夏,一直未曾带着内侍在身边服侍,后来?直接便?从燕国来?到战场,胡顺也是今日才从京都赶过?来?。 胡顺才得知戚延如今的处境,很?是痛心,入内便?哭了起来?。 戚延皱起眉,此刻不想听?这些糟糕的哭声。感觉身体有些尿意,他自己又下不了床,只能无奈道:“扶朕小解。” 胡顺擦干眼?泪,忙招呼身后徒弟一起上前?。 可戚延却?错愕地睁大眼?眸。 他不可置信,唯一能动的双手几乎是颤抖地摸去。 身下一片潺潺湿热,液涌浸在腿间,他双唇嗫嚅,有泪意涌上眼?眶,手指痉挛般发抖。 他不敢相信,他已经弱到这份地步了吗? 陈澜哪里见过?他此刻呆滞落魄的模样?。一代帝王,明明那么年?轻骁勇,如今却?只能错愕地躺在床榻上,呆滞而痛苦地望着虚空走神。陈澜已猜到是什么原因。 陈澜不忍心,垂下眸光解释:“卫老前?辈与太医说?这只是暂时的,您素来?体健,必会养好龙体。” 陈澜说?他如今的身体就?是会控制不住尿意,他伤得颇深,这些都是正常的,待痊愈后便?会好起来?,请他一定要振作。 可他还能痊愈吗? 他是戚延,那个只会欺负别人,从来?不会被人欺负的戚延;那个从前?屡次都战无不胜的戚延;那个目中傲视一切的戚延。 他想过?他百年?之后会如何亡故,可他从没想过?他会病弱成这样?,会尿失禁,会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 那他这样?的人还怎么当国君,怎么去实现他许诺给温夏的为她?一人改道,护佑天下子民的诺言? 胡顺跪在他脚边,打着哭腔说?着滔滔不绝的安慰。 戚延一动不动,发红的眼?紧望着帐顶。 陈澜蹲在床前?,命胡顺他们搀扶戚延到他背上。 他背着戚延坐到太师椅上,小心搀扶他靠着椅背。 胡顺与徒弟找来?干净的龙袍,忙为戚延换上,又返身去换床褥。 “出?去。”戚延嗓音嘶哑。 三人无声退出?营帐,都很?是痛心。 …… 晚霞一点点散尽在寒风中,夜幕笼罩整片营地,火把在暗夜里点灯。 温夏在宋景平处得知戚延刚疗完伤,便?来?探望。至少是他救了她?,她?总该来?看一眼?。 温夏走到帅营,士兵未有任何阻拦。 她?在门口遇到出?来?的陈澜与胡顺。 “皇上伤势如何了?” 陈澜恭敬行礼:“不太好。皇后娘娘若是来?探望皇上的,还请您亲自去探望一番吧。只是如今皇上行动不便?,脾气?可能也没有往日稳定。若可以,还望您劝说?一二,让皇上不要沮丧,安心养好龙体。” 温夏点头,她?已在宋景平与他三个师弟那得知戚延如今只能卧床。 她?步入帅营,室内沉香气?息浓郁。绕过?屏风,戚延靠坐在太师椅上,目光无神,没有焦距,甚至连她?的脚步声都未曾留意。 温夏不曾见过?他这般,如今见他也能这么可怜落魄,心中那经受的十三年?的苦好像纾解了出?来?,他也有今天。 可想起昨夜他奋不顾身来?救他,浑身是血,因为她?才被伤成这般,他肩上还扛着大盛,还有一个随时会来?攻的乌卢。 温夏终于还是不忍,分得清轻重缓急。 她?静立着,刚欲开口,戚延终于发现了她?,好像竟有几分慌张地拉紧膝间绒毯盖住身体。 温夏敛眉扶身,朝他行去一礼:“你……皇上受伤严重,不知我可有什么能帮得到的地方?” 戚延紧捏住绒毯,手臂搭在上面:“你身体如何?” 温夏虽然睡了一日,可身体还很?乏累。戚延的御医说?她?连续中那迷药伤了精气?,就?算是喝药排出?余毒了也需得静养半月,慢慢恢复体力。 如今穿过?几座营帐倒是能走动,再走远一些便?就?吃力了。 她?说?:“我无事,也没有受伤。”她?望着戚延道:“多谢你来?救我。” 戚延不动声色地凝望温夏。 他的目光这么眷恋与不舍,可不敢被她?发现。 他已经答应放手了,她?已经是霍止舟的人了,她?的心里只有霍止舟。此刻能站在他面前?再同她?说?话,已经是老天奢侈可怜他了。 案上香炉中,沉香燃起袅袅雾气?。 戚延特意命胡顺多点熏香,他不愿暴露他如今的难堪,明明帐中已经收拾干净,一点异味也没有。 他握紧搭在腿上的绒毯,身体只能靠在这椅背中,小小的椅背都快盛放不下他高大的身躯,他整个人只能这样?借力,应该很?是落魄吧。 戚延不愿让温夏看见他如今的模样?。 她?静立案前?,穿着有些宽大的葛布粗衫,腰带勒到最紧了衣衫都还有许多宽余。小兵这么简陋的衣裳穿在她?身上,竟也似别样?的华服,丝毫未减她?姣美姝色。 时隔的一切都恍如经年?。 戚延竟在这双杏眼?中看见温夏的一抹担忧。 他眼?眶涌起滚烫的热意,却?只淡淡垂眸,一只手假作整理绒毯藏进?了底下,发抖地按住小腹,生?怕再像方才那样?。 他值了。 能看见她?不再那么仇恨地望着他,能在她?眼?里看到一丝担忧。 他值了。 只要她?好好地站在他眼?前?,哪怕她?终将会回到霍止舟身边,只要她?平安无事。 他这具身体换来?这些,足够了。 戚延伸手去够案上竹简,只当要批阅奏疏,藏起心底温柔的情愫,淡声道:“你歇着吧,朕要看公务。” 可他长臂如何高抬都还是够不到案上的竹简。 他整个身体都耷拉在椅背中,根本无法挪动前?倾。 温夏弯下腰,拿起竹简,绕过?案几双手呈向他。 她?眉目微垂,戚延偷偷打量她?,在她?抬起眼?时飞快地接过?竹简,努力藏起绒毯底下那只痛苦而痉挛的手掌,接到手中。 温夏没有离开。 戚延喉结滚动,嗓音低哑:“你出?去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1节 “你为救我而伤,你需要什么帮助,我可以留下。” “你身子还没养好,朕不用?你在这儿。” 温夏微顿:“卫老先?生?说?你龙体受损严重,他以前?也遇到过?例子,那位剑客撑过?来?了。你往昔身轻矫健,不逊许多厉害的剑客,如今有卫老先?生?在,有军中万众一心在。你从前?都不会输给那些剑客,今后也不会。” 剑客。 戚延紧紧捏着手中的竹简。 他以后再也当不了那般厉害的剑客了啊。 “你出?去吧。”他嗓音僵涩,不敢去看温夏。 温夏朝他行礼,转身离开。 戚延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消失不见,身旁却?留下她?身上一抹幽兰余香。 他伸出?手想抓住这抹香,竹简却?滚落下去,他也这才望见温夏落下的手帕。 戚延伸手去够,却?哐当一声从椅子上栽了下去。 脊骨锥心地痛了起来?,他匍匐在地上,红着眼?眶望着那明明就?近在眼?前?的月色手帕,用?尽全力爬去,终于将它握到手中。 哐当的声响让尚未走远的温夏匆匆回来?。 她?有些错愕,小跑着过?来?。可一身余毒未清,这小段路已气?喘吁吁,伸手扶住戚延手臂。 戚延藏起那方手帕,缩回被她?握住的手。 “你别管我。” “我扶不住你,我去叫陈统领……” “你出?去吧,夏夏,你出?去。” 戚延匐在地上,将脸深深埋在她?一双昨夜逃难时被勾破金丝的绣鞋下。 有泪从他眼?眶滚落。 “算我求你了,你出?去。” 她?后退几步,终于离开了营帐。 陈澜与亲卫来?将他搀扶起来?,他们健壮的手臂轻轻松松将他送回床榻。 戚延躺在榻中,紧紧抱着怀里的手帕,闭上双眼?。 泪痕划湿了他挺拔的鼻梁。 帐外寒风呼啸地吹,他的长夜,为何这么难熬…… 第80章 温夏被救走?, 让乌卢失了坐收渔利的?砝码,在今日带兵突袭宣城两道入口, 索性高地已被盛军提前占据,他们这一仗并未得逞。 但两军交战,还是死伤了三万兵马,能守住宣城,大?盛并不光彩。在戚延未亲征之前,郯城关此处要塞已被乌卢占去两座城池,盛国是输的?。 温夏今日还未去见过戚延, 昨日他倒下后,望着他匍匐在地的?身影,她于心不忍, 却知他是好体?面,不愿被她看去落魄之态。 用过晚膳, 她决心再去看看戚延。 拾秋在营帐中铺出一张矮榻,供晚上?入睡。她是今日陈澜带过来说在城中为温夏寻的?婢女?。 温夏如今余毒未清, 只能先?安身在军营,本来便是作小兵的?打扮,也未再把自己置放在娇生惯养的?位置,本不想要奴婢伺候。军中不留女?子,因为她已经破例。 温夏起身问拾秋:“帅营可有将领在?” “奴婢送暖靴时才去看过,皇上?的?营中没有将领在议政。” 温夏便只身走?去帅营, 才见戚延的?营帐外远远围着布幔, 一直延伸到帅营后方的?空地, 似将整座帅营都圈出一片庭院, 远远隔绝开。 她心中一紧,知晓戚延如今伤势真的?不轻。 她进戚延的?帅营不需要通传, 胡顺躬身请她进去,只是温夏听见帐中将领的?声音,才知晓戚延在议政。 她正想回避,陈澜发现了她,朝她行礼:“拜见皇后娘娘。” 各将领也回身朝她请安。 温夏如今已经不是大?盛的?皇后了,目光穿过请安的?将领望向戚延。 他靠坐在太师椅上?,俊美面庞依旧如从?前那般威压冷淡。 迎上?她的?视线,他薄唇如常地吐纳字句:“皇后入内稍后。” 他许她听他们谈论军政? 温夏不敢耽误他们,缓步走?进了屏风后。 戚延的?床榻宽大?,枕头边搁着一只白罴熊猫形状的?软枕。 案上?香炉中升着袅袅白烟,他的?帐中沉香气息依旧有些浓厚。 温夏择了张椅子坐下。 屏风外议政声很是清楚。 温斯来忿忿道:“这一仗乌卢筹募已久,他们连大?盛的?砲车都能仿造,而且经过改良,我?们的?射二百步,他们的?还比我?们多数十步!” 有将领道:“草原铁骑来势勇猛,果真不能低估。今日战场上?他军主将扬声喊是我?们大?盛欠他们的?,我?们哪里欠他们?我?们中原已跟他们蛮夷之邦太平了二十多年?!” 戚延嗓音贯常的?冷静,不辨喜怒:“是成?昭三年?缔结的?郯化之盟。” “这跟郯化之盟有什么关系?” “先?皇即位初期,两国依旧还在征战,先?皇治世昌平,乌卢老单于主动求和,便有了维系五年?的?郯化之盟。” 温夏虽不懂打仗,但知晓这两国盟约。 盟约互定两国不再侵犯,乌卢每岁向大?盛纳贡,传授宣城关百姓牧养之术,修两国和睦。 可这五年?里,乌卢也是倒霉,连遭天灾雪冻,实在拿不出贡品了。那年?献上?乌卢最美的?公主,老单于珍藏多年?的?宝物?与心爱的?战马,并奉上?如今的?郯城,亲自来求大?盛免除每岁纳贡。 先?皇仁慈,不仅应允了,还送还了乌卢的?公主,并未纳入后宫。 这本该是大?盛对?他们的?恩情才对?,温夏不明白戚延为何会提起这盟约。 有老将道:“干盟约什么事,那年?若非先?皇仁义,顾念百姓,早就?在那关头打下这蛮夷之邦了!” 戚延道:“可老单于死在那后两年?。” 温斯来:“他们怀疑是我?们害死了老单于?这关大?盛什么事!” 戚延未再言语,后面都是将领在分析战略。 他们散去后,温夏才从?屏风后出来。 戚延整个人都蜷进了太师椅中,好像瞬间?被抽空力气。 那轮廓分明的?面庞几分惨白,薄唇微颤,他牙关都似在抖,鬓角有细细的?汗渗出。 胡顺与陈澜上?前:“皇上?,您快回床上?躺着吧!” 戚延抬起手臂准备任他们搀扶,疼痛令他拧紧了剑眉,只是望见一旁的?温夏,他才恍惚在痛觉里想起屋中还有她在。 他摆了摆手,握着扶手坐稳:“朕无事,下去。” 温夏分明望见,他握着扶手的?双手在打颤。 她何曾见过这样的?戚延。 她沉默了,一时没有开口。 他说:“我?如今尚未公开废后的?事,我?回燕国后便直奔战场来了,你别生气。如今的?关头不好再传出废后之事,再委屈你一段时日,待赶退了乌卢,我?自会昭告天下。” “相信我?。” 温夏回着:“嗯,我?明白。” 戚延默望着长案,未将目光落在她身上?:“害你被劫都是因我?,如今的?局势,燕国比北地安全。待你养好身体?,我?就?命人送你回燕国,不会再困住你。” 温夏张了张唇,没有说出她与霍止舟之间?已经不会再有交集了。为了不让三哥哥分心,她连温斯来也没有告诉。 她只说:“你是因我?受伤,待你养好龙体?再说吧。” 戚延很是意外地抬头看她,目光动容,却很快敛下,害怕再有奢望。 温夏问:“你今日好些了吗?” 他说好多了。 他说这话?时,鬓角的?汗更多。 看他这般落魄,温夏有些不忍。 她问:“为何你方才说是因为老单于解除郯化之盟,老单于的?死又有什么关系?” “乌卢那年?执政的?还有北面的?纥海部落,纥海首领觐见过先?皇,回去后便同?老单于发动内战,将他们赶退至最苦寒的?沙漠两年?。” 温夏微怔,所以两年?后老单于死了,他们就?怪罪到先?皇身上?? 温夏道:“这是你调查的?真相?” “用不着查。”戚延薄唇勾起一抹恣肆的?冷笑,但见温夏很是意外,他敛了笑,却未同?她再说这个话?题。 以他如今对?他那道貌岸然、驭人有术的?父皇的?了解,这完全便是他父皇的?手笔。 老单于来恳求解除盟约纳贡,求泱泱大?国中仁慈宽厚的?国君赦免,先?皇不管是出于草原天灾中被困的?子民,还是出于他被捧在神坛上?的?仁慈,都会答应。光是在前几年?太后劝戚延学习先?皇的?仁厚时,都还提过这桩事,说“你父皇当年?对?乌卢都这般仁慈,你应学着你父皇的?优点”。当年?先?皇可是以这份仁义相待,得到了他母后的?欣赏。 可先?皇怎容许草原背信弃义。且老单于英勇有谋,为了子民牛羊的?生存,一国之君敢放下尊严亲自去求先?皇,这样的?君主才是有力的?对?手。先?皇不会让这样的?对?手存在。 如今种种,都是果。 即便所有报应都落在他身上?,也唯该是他一国君主所担的?责任。 他已经荒废了这么多年?,是时候撑起邦国的?基石,庇护起他的?子民了。 可他如今这副残躯还好得了吗? 今日为了议政,已经在椅上?坐了许久,脊骨痛得锥心,戚延却不愿在温夏身前流露这些落魄。 他手心紧握着扶手,掌心被湿热的?汗浸着,越来越难以支撑的?疼痛让他指节都在打颤,指甲都已泛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2节 戚延望向温夏:“你来所为何事?” 她微顿:“探望皇上?。” “你不用有愧,夏夏,这是我?欠你的?。”戚延从?她身上?移开眸光:“你也回去歇着吧,我?要看几份奏报。” 他不再言语。 温夏却没有依言离开,她心里头竟然不忍起来,明明被他欺负的?那些年?里,她多次都想早日荣升太后。见到他这样,她不是应该庆幸的?吗? 是因为他是救她才伤成?这样,她于心有愧才这般不忍? 她好像知晓不单单只是因此。 她始终都会想起他带着她与阮思栋他们一同?去运城比武时,他在擂台上?赢了两名剑客,修长的?身躯健硕而挺拔,受尽人群的?喝彩。他施展轻功飞向她,在人群的?喝彩声里带着她穿进湖上?的?彩虹。 那天的?戚延承诺下回还带她去看彩虹。 那天的?戚延英姿挺拔,一点也不讨人厌。 温夏将他泛白的?修长指节收入眼底,那双手打着颤,他很痛。 他卧不能坐的?消息都瞒了起来,连温斯来都不知道。 温夏细步上?前,弯下腰,用袖摆轻轻擦去他鬓角的?汗。 戚延抬起眼。 她颤颤地对?上?他一双漆黑深目,手帕不知被拾秋洗去哪里了,她就?轻握着袖摆,替他擦去两鬓的?汗。 戚延却抬手打掉她手臂:“你出去吧。” 温夏微怔。 “朕叫你出去。” 咫尺之距,他鬓角汗水越来越凶,眉骨到太阳穴延伸的?那股青筋突突跳动,他的?双眼也憋得一片猩红。 他好像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很急躁,像是迫切地想回避,大?喝一声:“朕叫你出去!” 温夏眼眶一红,转身要退下时忽然听到一声极轻的?响动,从?他龙袍下传来。 她怔怔望去,龙袍上?的?金丝线被水渍晕浸开,玄金色的?衣料慢慢浸染出一团水渍的?暗。 她杏眼错愕,眼睫颤颤抖动。 戚延痛苦而慌乱,怒喝的?嗓音都在发抖:“你出去!” “皇上?——”胡顺与徒弟哽咽地上?前,挡在了戚延身前。 温夏僵硬后退,忙转身小跑出营帐。 她扶着帐外基柱,小段路与一点惊慌都能让如今这孱弱的?身体?不停喘气,有热泪忍不住滑出眼眶,温夏连忙擦去。 她不知道戚延的?身体?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 卫老先?生他们不是说他如今没有生命危险了吗? 她不知道他为了救她,不仅没了一身武功,竟然连生理的?自主能力都没有了? 长长的?布幔将这座帅营圈禁起来。 胡顺与徒弟端着盆中换下的?龙袍出来。 温夏明白了搭这些布幔的?原因。 胡顺与徒弟在清洗龙袍,将衣物?小心晾在帅营后的?空地上?。 温夏一直没有离去,站在清冽晚风里,浑身都凉。 胡顺瞧见她,躬身过来行礼,忍不住红了眼眶。 “娘娘,您还是瞧见了,皇上?不想让您瞧见,皇上?如今接受不了,今日都没有多吃东西,也只喝了一杯茶水。您说,不补好身子怎么养好龙体?呢?哪有人一日就?喝那小小一杯水的?!” 温夏轻颤的?嗓音在晚风里缥缈得不真切:“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他不是千里迢迢追到燕国去求她原谅他么,他告诉她他已经这么惨了,她就?更自责了,兴许就?不会再记恨他了啊。 方才那般凶她,他只是想守着他唯一的?一点体?面了吧。 胡顺:“娘娘,奴才求您多来看看皇上?吧。您不知道,您用假娘娘悄悄离开时,皇上?以为那受伤的?假娘娘是您,整夜地守着,整夜都没合过眼。他以为您在青州沉船了,下水去找您,一双眼睛失明,刚复明就?去燕国寻您了……” 对?于这些,温夏没有动容。他也害她失明过,她不觉得他经受一回就?有多可怜。 她只是对?现在的?戚延不忍,她自责,她惋惜。 她不要大?盛的?君主倒下。 她要一个生龙活虎的?戚延。 她想回到营帐里去,但不知戚延刚刚经历那般难堪,会不会愿意见她。 她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终是没有进去,翌日才来。 清晨的?朝阳照耀整座军营,温夏穿过日光走?进帅营。 戚延刚起来,正由胡顺他们服侍宽衣。 一人搀扶着他肩背,一人为他穿戴。 旁边床榻上?还有刚换下来的?亵裤。 望见温夏,戚延猝不及防,拉过龙袍衣襟盖住壁垒分明的?胸腹,极力在慌张中冷淡地说起:“你有何事?” “从?今日起,我?想同?你用膳。” 戚延微愣,很快便知温夏的?意思。 他淡声道:“我?忙于军务,三餐不定时,让丫鬟陪你便是。” “你不是说你欠我?的?吗,如今你我?都是病体?,我?若吃不好这一日三餐,恐怕每日都该是软恹恹的?,敌军来了连跑都跑不动。”她嗓音有一些动容。 戚延僵硬地松开手指,很害怕,又很迫切地想去看温夏。 他抬起头,她一头乌发只簪着两只竹筷,仍穿着小兵的?葛麻袍子,细腰勒在空荡的?袍子下,娇小脆弱,让人恨不得展开双臂紧紧护着。 她不施粉黛,素婉姣姣,一双如水的?杏眼似含情凝睇,又像是极委屈地等着他。 戚延心软了。 早在昨夜凶她那会儿?他就?后悔了。 可他当时忍不住这废物?般的?身体?,那会儿?不敢把这么难堪的?事暴露在她眼下。 他一点体?面也没有了。 连三岁小孩都能控制的?事,他竟然都做不了了,还怎么配得上?她。 他连肖想她的?资格都不够。 他恍惚想起那丰姿英俊的?霍止舟,那人颀长卓立,不仅会画画,会吹笛,还使得刀剑…… 戚延眸光黯淡下去,不敢再去看温夏,他垂下眼,忽然才瞥见床沿搭着他刚换下来的?亵裤。 他飞快俯身去拿,藏进了衾被里,背转身:“朕忙完了再叫你,你出去吧。” 温夏终于还是走?了。 戚延黯淡地朝她站过的?地方望去,僵硬地松开衾被之下紧握的?手掌。 胡顺却激动道:“皇上?,您再弯个腰试试?您方才自己弯腰去拿裤头了!” 戚延一怔,方才那一瞬间?竟然俯得下去了。 他目中隐生喜悦,被胡顺小心虚扶着,双手撑着床慢吞吞前倾俯身。 脊骨依旧有剧烈的?痛觉,但是他竟然真的?可以做到自己弯腰了。 戚延心中狂喜,忙命胡顺去请卫蔺元来。 卫蔺元来后,他却如何都再动不了身。 卫蔺元:“能动就?是好事,证明经脉已在生长,别急,明日再练练。” 漆黑深目一片黯淡。 戚延以为他今日可以自己坐着陪温夏用膳了。 是他妄想了。 虽然心情极差,戚延还是不忍让温夏饿着,命陈澜去城中买她爱吃的?栗子糕,哪怕明知她是刻意为了让他能多吃一口饭才说要陪他用膳。 午膳终于备好,戚延望着桌上?三荤三素与一碟栗子糕,炉中碧螺春煮着一壶醇香乳茶,他薄唇微抿笑意。 “去请她来……” 他忍不住咳嗽一声,身下竟随着这咳嗽热涌流淌,戚延的?笑僵硬凝结在薄唇边。 他痉挛地握紧手掌,嘶哑地说:“别去了,把菜送到她帐中。” 胡顺想劝他,又只得无可奈何地去办。 戚延命帐中禁卫退下。 他发抖地掀开衣袍,痛苦地望着一身狼狈,一鼓作气地握紧椅子扶手想起身来。 他卯足了力气,狠狠用力,最终只是痛苦地栽倒在地上?,被太师椅压住宽阔修长的?身体?。 他嘶哑地喘息,在陈澜赶进来时,深深地埋下头去。 有泪滴落在地毯上?,顷刻浸作一点暗星。 整整一日,戚延没有再喝一口水,反正饭菜中有水,反正这样也死不了。 胡顺说皇后娘娘又来了。 他垂下眼眸,只作批阅奏疏,很是淡漠:“不见。” 可握着竹简的?手指还是忍不住不忍心地发抖。 胡顺为难道:“皇上?,娘娘如今心疼您了,难道您不高兴吗?您让她进来吧,帐外风吹得很冷。” “让她回去,她不回去就?命温斯来把她抱回去!” 戚延又急又担心,可他起不来,也抱不动她,他就?是个废物?。 他扬声大?喝,却不是冲着胡顺,而是冲着帐外的?温夏:“你去告诉她,她不听朕令,朕就?不许温斯来回来了,让温斯来天天守在瞭望楼,天天晚上?拿冷风吹他!”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3节 胡顺黯然地出去传话?,一盏茶的?功夫才回来。 戚延坐在椅上?恼喝:“怎么去这么久?” “外边有多冷?扶朕出去看看。” “她有没有冻着?朕方才这么凶,她眼睛红了么?” 胡顺与徒弟抬着太师椅出去,漆黑的?夜色被军中火把照亮,寒风猎猎振响布幔。戚延吹了会儿?凉风,很是后悔。 他痉挛地握着发颤的?手掌,望着这副残躯,恨不得亲手了结这仅剩的?体?面。 去救她的?那天夜里,如果他当时就?死在那刀光剑影下,她会不会就?能动容一点啊? 他那么死了应该最好,这样她即便有了霍止舟,他也会在她心上?留下痕迹,时不时扎一扎那讨人厌的?霍止舟的?心。 第81章 翌日清晨。 戚延以为今日起床仍会看见温夏像昨日那般出现在营帐中, 特意命胡顺为他提早穿戴,发冠一丝不?苟高?束, 面色也比前几日振作些许。 只?是温夏却没有再出现。 一直到午膳时,也未见她再过来。 戚延有?些后悔。 他昨天真是脑子抽风了才会把她赶走。 陈澜进来禀报今日战况。 乌卢今日未见异动,但他们之前有?符宁,还收买过几名未查出来的官员内应,很了解大盛各处地势。 而大盛因为多年未和草原打交道,对乌卢的印象还停留在先皇当政那时。 几日前去救温夏时,戚延便未让云匿回来, 而命他带人在乌卢摸清敌国?如今的形势,让云匿等人保护潜伏在乌卢的阮思栋与梁鹤鸣,暗中绘出乌卢的舆图。 目前行军, 他们急需乌卢最新?的舆图。 以大盛如今的国?力,攻打一个知己知彼的对手可以。但若对敌方?一无所知, 那便很是被动。 陈澜禀报完,也递上云匿寄来的密函。 戚延看过后在碳火上烧掉, 交代军中政务。 待这一天过去,戚延都不?曾等到温夏再来探望他。 他心?中黯然,又不?敢表露出来。晚膳摆在桌上,他一直都在等,直到快凉透了都不?曾见温夏的身影,才?草草吃几口。 帅营外右方?的营帐中。 温夏也刚用过晚膳。 用膳之前, 胡顺便过来请她, 说道:“皇上今日盼了娘娘一整日, 他嘴上不?说, 但眼睛一直望着门口,明明他坐那太师椅十分费劲, 今日一天都硬要坐在上面,想随时等着您过来。” 温夏问:“那你来做什么?” “奴才?来请娘娘同?皇上一道用晚膳。” “是他让你来请我?” 胡顺摇头。 温夏倒也是淡淡地:“你回去吧,除非你让他开?口请我。” 她昨日下定决心?想陪戚延用膳是为了让他养好龙体,早日赶退敌军。可惜他既然仍是一身倔骨,那她也不?强求。 用过晚膳,她这身子还是昏沉乏力,也只?比昨日好了那么一点点。 温斯来今夜休沐,才?有?机会来温夏帐中看她,即便兄妹俩都身处军营,温斯来这些时日也还没机会同?温夏相处。 温斯来问:“你怎从燕国?回北地去了,如今的关头你该呆在燕国?更安全。” 温夏没有?提及霍止舟,三哥哥与霍止舟的关系最为亲厚,若他得知父亲的死与霍止舟有?关联,他是打不?好这场仗的。 温夏道:“我担心?母亲与三哥哥。” 温斯来笑了起来,青年一身豪爽骁勇,身上有?未褪的少?年气:“夏夏担心?我,我也担心?夏夏,待你养好身体能跑能跳了,哥哥就护送你回北地,最好还是让老四派人来接你入燕国?境内。” 温夏移开?话?题:“军中今日如何,我能问么?” “皇上都许你听政,自?然能问。今日乌卢倒是未来偷袭,昨日他们朝我们防守最薄弱的邯山打,若非是我军占据高?地,他们便已从邯山偷袭入城了。此地郡守早已卖出大盛地势,他们很清楚我军在何处把守,何处建防御工事。” 温夏想起被劫去时见过他们的士兵,都很是威猛高?大。 她也有?几分担忧。 “京都中有?什么消息传来?” 温斯来道:“大哥只?来信问我你的事,让我保护好你,奇了怪了,大哥倒是未让你赶紧去别处躲避。” 温夏垂下眼。二哥哥肯定已将?父亲战死的真相告诉了温斯立,大哥如今肯定不?会再让她回北地去。嘱咐三哥哥照顾她,只?是想让她自?己选择来去。 “我们都是温家的子女,说什么躲避。”温夏问:“大哥可有?提到太后凤体如何了?” “我不?知,太后的事你得去跟皇上打听。但如今你们已经不?是从前的关系了,你也不?便出面,我去替你问。”温斯来又几分意外:“不?过话?说回来,皇上堂堂一国?之君能放手,容许你在燕国?,还不?治我温家的罪,亲自?去乌卢救你回来。” 温斯来脸上有?一种矛盾的纠结:“皇上倒不?似从前那么不?顺眼了,我倒有?些佩服他了,只?希望皇上龙体能早些痊愈。” 温斯来说,今日军中便有?将?领在说皇上已经卧病营中不?出三日了,怎么三日还不?见好。 温夏有?些担忧。 如今不?过才?过去三日军中便这样紧张,若众将?士知晓皇帝卧不?能坐,岂不?更乱了军心?。倘若被乌卢得知,更能大肆侵犯盛国?了。 温斯来离开?后,温夏心?事重重。 帐中烛灯拉长她来回走路锻炼体力的身影。 胡顺在这时隔着帐门请安道:“皇后娘娘,您可歇着了?奴才?奉皇上之命为您送东西?来。” 拾秋宣胡顺入内。 胡顺手中捧着一盆三色堇,盛放的紫色花瓣宛若精美蝶羽,为这萧瑟的军营增添了一抹靓色。 “这是皇上特意命陈统领去寻的,皇上说军中苦寒,他就只?说这句话?,奴才?私自?揣度圣心?,估摸着下半句是委屈了您。” 温夏收下了这盆花,问:“皇上伤势如何了?” 胡顺叹气:“还是像昨日那般。昨日他见您来,高?兴之余还能挪动一下背,本以为今日能好一些,未想还是只?能躺着靠着。皇上他难受,可他不?说,若依他从前的脾气早就暴躁得发脾气了,可如今都只?是不?言不?语地阅着奏报。” 温夏顿了许久,问道:“太后凤体如何?” “太医仔细调养着,奴才?来时太后还病着,如今也未在每日寄来军营的信中提及她凤体,想来太后不?愿让皇上忧心?,皇上也未告诉太后他如今糟糕的情况。”胡顺道:“奴才?看在眼里,皇上如今是真与从前不?同?了。” 温夏望着案上那惊艳美丽的三色堇,深深的担忧弥漫在她一双杏眼中,让胡顺回去伺候戚延。 胡顺回到帅营。 戚延躺在床榻上,刚被卫蔺元以内力与银针疗完伤,见着胡顺便问:“她可喜欢?” “皇后很是喜欢,也担心?皇上,还牵挂太后的凤体。” 戚延睁眼望着素得没有?一丝点缀的帐顶,淡淡道:“熄灯,军中有?战况随时禀报。” 胡顺熄灯退下。 可戚延却未曾睡着。 第二日一早,他终还是觉得对温夏有?愧,他不?该冲她发脾气拒绝她的好意。 他这副残躯还能得到她几时的怜悯? 也许就这一回了。 他早就已经在她面前失去体面了,又何必再在乎男人这仅剩的一点尊严。 胡顺与徒弟将?早膳布好,戚延道:“添副碗筷,去请她来。” 戚延败给了温夏:“你说朕那日不?对,不?该凶她。” 温夏来时,戚延望着她静静立在门口,帐外光芒耀眼,她也像带着一身明媚来到他身前。 戚延喉结滚动,端坐在太师椅上,为了能坐直,在她面前保持一点大丈夫的挺拔,他椅背中垫着好几个软枕,才?将?他修长的身体端端正正圈在这太师椅中。 “你坐。”戚延嗓音低沉:“我那日只?是不?想拖累你,我本来就没有?让你跟着我享过福。” 温夏:“你知道就好。” 戚延语噎,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温夏说:“如今大敌当前,你我不?谈从前,只?看眼下危机。无论如何你都该振作起来。” 她说这样的话?不?让人觉得是在说教,白皙娇靥上,那双饱满红润的唇吐纳着这些字句,带着她惯有?的低柔软糯,听来怎会让人再忍心?拒绝。 戚延垂眸用膳,掩下心?间暗涌的潮意,吃过半碗早膳便停下了,杯中茶水也不?曾喝。 温夏重新?沏了一杯温热的茶水递到他身前。 戚延凝着那白皙纤细的手指,她始终抬着娇嫩的手腕,半分不?嫌累。戚延无奈接过,终是饮下了茶。 拾秋进来道:“皇后娘娘,温将?军说有?北地来的家书。” 温夏凝望戚延一眼,戚延道:“你先去,我得批阅几份奏疏。” 温夏望着那案上一壶茶。 戚延:“我喝。” 她这才?离去。 陈澜将?今日京中来的奏疏送来,戚延阅完才?微有?不?悦地质问陈澜:“让你安置皇后你是如何在安置?皇后仍穿着小?卒的粗袍。” 她今日也是小?兵那身简单的打扮,他方?才?还见她脚上所穿也是双十分简单的布鞋,葛布裹着,别说精美了,连风都御不?住。 “实在非属下怠慢,是皇后娘娘大义。” 陈澜解释道,他在县令府衙挑好了丫鬟,带着拾秋一同?置办好女子所用之物。只?是温夏说军营本不?得有?女子随行,她一不?是军医,二不?在炊事营帮衬,留在军中已是破例,不?能再穿戴得随心?所欲。 “皇后娘娘出生高?贵,如今能随同?在军中不?乱军纪,属下都由衷佩服。” 戚延沉吟未语。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4节 半晌道:“去找一双新?的葛布鞋来。” 陈澜很快找来一双新?鞋。 戚延坐在椅中将?鞋拆开?,在粗糙的葛布里头贴上一层柔软的云锦,拆下他龙袍上一条玉带上的东珠,在鞋上比划出地方?,想把东珠缝在鞋上。 他弯腰伸手去拿案上的针线,他并未做过这种活儿,小?小?一根针握在大掌中很不?习惯,但还是想亲手为温夏做出一双不?磨脚的鞋。 她那双细足他握过无数遍,手指上练剑的硬茧每回只?是轻轻擦过,都令白皙娇薄的肌肤留下道道红痕。 让她留在军中养伤已是委屈了,他不?想让她再吃无妄的苦。 只?是戚延没做过这种活儿,那东珠如何也穿不?进去。 胡顺道:“皇上,这珠子没孔,得寻个做这活计的工匠以专门的针器打个孔道。” 戚延皱起眉,若在从前,他凝聚内力便可戳出个孔道来。 “去请宋景平。” 宋景平进了帐中,以为是什么大事。 戚延只?把几颗漂亮的东珠给他道:“劳烦你用内力劈成两?半,在中间斜戳个孔道出来。” 宋景平:“?” 他可是除了戚延之外,卫蔺元最得力的弟子,来干这活儿? 宋景平不?费功夫,轻轻松松办完。 戚延紧抿薄唇,接过那劈成两?半的东珠,垂眸缝制,密密的睫羽压下眸底的黯然。 他也曾经可以这么轻松地办到。 胡顺一直在旁小?心?守着,眼神时刻都落在戚延那微弯的脊梁上。 挺拔高?大之人原先是靠在椅背上的,因为要去拿案上的针线和剪刀,来回需要弯腰倾腰。胡顺方?才?正想伸手去帮忙拿剪刀时,意外发现戚延竟能自?己够到,他的腰竟能动了! 胡顺未敢出声提醒,一直关心?留意,目中很是激动。 戚延都是下意识的动作,全身心?都在膝上一双鞋上,哪会留心?到自?己身子能动了。 待他停下,薄唇微抿出淡笑时,胡顺才?狂喜地出声。 “皇上,您方?才?是自?己弯腰去拿案上针线的!剪刀也是您自?己拿的!” 戚延一怔,目中霎时也是狂烈的喜悦。 胡顺将?卫蔺元请来,卫蔺元为戚延一番检查,又以内力试探他震碎的经脉。 戚延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直到卫蔺元说:“还真养好一些,不?错不?错,不?枉老夫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了。” 戚延心?中狂喜:“师父,我双腿何时能自?己下地走?” “脊骨没了问题,双腿自?然能行,急不?得,慢慢养。”卫蔺元打着哈欠出去补觉。 戚延已经足够开?心?,至少?如今身体在往好发展。 他算着晚膳的时辰:“还没到晚膳?” “离用膳还有?一个时辰呢。”胡顺笑道:“若您想现在见到皇后娘娘,那奴才?去请她来,就说您已经能自?己坐起来了。” “不?急,等用膳时朕再坐给她看。”戚延唇角没有?合拢。 他瞧着膝上一双小?鞋,虽仍是不?起眼的葛布样式,但里头都贴了柔滑的云锦,不?会再令温夏磨脚。且后跟那处缝制一竖排白亮的东珠,装饰在后跟,即便温夏穿上也不?会太过显眼。 戚延薄唇噙笑,眼底也有?欣赏的动容,对温夏的动容。 他从前说她骄奢,说她娇惯,可她却能在这苦寒的军营里低调地融入,不?拿捏皇后或是温家嫡女的尊贵。 她看似柔弱,内心?却可以坚韧强大,聪颖而顾全大局。这才?是她。 可他从前却只?看到她姝色无双的娇颜。 … 重重营地,一片艳丽的橘色霞光染着无垠苍穹。 温夏沐浴过后,却未再穿白日那套小?兵的衣袍,让拾秋为她拿来了城中置办的衣物。 她身穿一袭蝶戏牡丹月白长裙,乌发柔顺垂于薄肩,发间簪一朵幽紫三色堇。帐外把守的士兵已被拾秋遣散,她细步行出营帐,穿过伫立两?侧的火把架,灯下清冷如仙,纤细婉约的身影款步走进了帅营。 恢复正常的打扮倒也不?是什么为悦己者?容,她不?会爱上戚延。 她只?是想让他振作,让他早日恢复起来。 今日二哥哥来信说他入燕国?后便直奔皇宫而去,霍止舟倒是未对他动武,霍止舟受了她那一剑,病养了多日,二哥哥去时都还不?能下床。 他让二哥哥再给他一剑,二哥哥让霍止舟交出那郑彬羽。 霍止舟沉吟了,说那是他自?小?唯一保护他,真心?待他的表兄。在得知温夏刺霍止舟一剑导致他重伤后,郑彬羽便深深自?愧,以毒酒了结赎罪,被家仆救下,如今命悬一线。 二哥哥杀不?了郑彬羽,便真的刺了霍止舟一剑。 温夏望着信中字句,深深知道如今温家与霍止舟,大盛与燕国?再也不?会有?任何牵扯了。 若大盛不?敌乌卢,不?会有?他国?援军相助。 他们温家也不?会再有?庇护。 温家三子皆受温立璋深刻教诲,誓死都会守护大盛的疆土,护佑大盛子民。 温夏不?要最坏的结果。 她从前看不?起戚延。 而他这次冒死去乌卢救她,用了东风计是智,一己之躯挡住武士是勇,让她策马先行是大丈夫所为。 她要他站起来。 她要他兑现护佑大盛子民的承诺。 胡顺在门口瞧见温夏,目中惊喜,忙哈腰笑迎:“皇后娘娘来了!皇上等您许久了,今日皇上还有?惊喜给您呢!” 温夏绕过屏风,款步走向戚延。 他端坐在太师椅上,玄金色龙袍外系着御寒虎裘,那虎皮威严凛凛,张狂的百兽之王,很少?有?人镇得住这霸道的狂势。戚延却驾驭得这般契合。 他目光落在她身上,有?惊艳与意外,一双长眸深不?可测,又似骄阳灼烈。 第82章 戚延收起目光, 如今忽然觉得他从前的强迫都是多么荒唐的?妄念。 这么好的眼前人,他从前不配, 如今更配不上了。 他视线落在温夏脚边,她已穿着精致的?绣鞋,他为她做的那双倒不适合了。 他只是不曾想到她会做回从前的打扮,难道是为了他? 这般想,戚延浑身一震,似觉往昔练功的?内息都重?新回来了,心间?动容, 他下意识挺直脊背端坐。 温夏坐在了餐桌前。 胡顺与徒弟抬着太师椅过来,戚延坐在圆桌对面。 温夏为他布菜,她纤长手指握着樱色瓷柄, 另一只手轻揽宽袖,露出一截白皙皓腕, 阳绿翡翠手镯与金链在她腕间?清脆碰响。 戚延说:“我自己来。” 温夏任他接过樱瓷汤勺,瞧着他用?晚饭, 将那只喝了小?半碗的?鸡汤推到戚延身前,不言不语,只一双眼睛安然地看着他。 戚延这次倒未扭捏,爽快地喝了。 他今日神?态间?未再有昨日的?颓态。 温夏待两人都用?完晚膳才问道:“胡公公说皇上有惊喜给我?” 戚延薄唇噙笑,握着椅子扶手前后倾动身体:“你看,朕能动了!” 温夏怔住, 方才见他后背垫着软枕, 还以为他是强撑着在坐。 戚延毫不掩饰脸上的?笑意, 来回动给她看。 温夏弯起唇角, 终于也开心起来。 “你能走了吗?” “还不能。”戚延有些黯然,但道:“不过腿脚比昨日灵活一些, 师父说需要时日便可恢复。” 温夏轻轻“嗯”一声。 戚延握着椅背后藏着的?鞋,不知要不要送给温夏。她如今一身高贵出尘,再穿这样的?鞋已不适配。 “白日是他给你的?信?”戚延握着扶手,假装不经意地说起。 温夏微顿片刻:“嗯。” 戚延紧捏着扶手,依旧是平常的?语气?:“哦,他说来接你?” “大盛的?每一处如今都已是战场,我温家都在战场中,来接我我也不会在此刻离去。”温夏没有正面回答戚延。 对于霍止舟,她信错了人,这些时日心间?不提,不代表她就放下了。她会记恨霍止舟,会责怪自己为什么喜欢上了一个仇人,会愧对爹爹。战场让她一时不去想起这些痛苦,不代表她心里就不难过。 她杏眼落在戚延身上,依旧如往日的?安静清婉:“你说你要庇护起天下子民,如今我不是大盛的?皇后,我只是温家的?女儿?,我温家三个哥哥都为你守着疆土,我要你护他们平安。” 戚延如今的?身体自然是愧对她的?,他沉声应下,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一股幽兰香靠近,温夏来到他身前,拿过虎裘盖在他腿间?:“出去看看。” 戚延握了握拳:“我如今……” “既然已经能坐了,便不用?再怕军中将士担心,不用?再避在营帐中不出去。你应该出去看一看。” 只是这般一靠近,温夏才见戚延椅背后那床葛布鞋。 戚延只能拿出来。 “这是手上无事,闲来练手之作。” 温夏瞧着那鞋微怔,自然看出那不是军中普通的?鞋,里头贴着柔滑的?云锦。 胡顺道:“这是皇上亲手做给皇后娘娘的?,那鞋后头的?东珠也是皇上一针一线缝的?!”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5节 戚延有些不自在,温夏何曾见过往昔恣意的?他此刻这般拧巴的?模样。 她收下了那鞋,先放到案上:“多谢皇上。” “你如今这一身华服,该是不能穿了。” “回去换身衣裳便可穿。” 帐内烛光明亮,戚延从他这拧巴里望向?温夏,深眸里藏着他疯狂的?心动,可却?只能任她站在灯影之外?。这长长的?灯影好似将他们之间?隔开了距离。 戚延忽然好后悔。 后悔答应放手,后悔承认她与霍止舟的?关系。 望着膝上虎裘,戚延压制不住内心疯狂的?嫉妒。 他的?语气?忽然便有些阴阳怪气?起来:“这鞋虽然看着不好看,但应该比你脚上的?合脚。” “营地不平整,走什么路穿什么鞋,合不合脚,适不适合,只有自己知道。这鞋应该更好行路。” 温夏呆愣地望着裙摆下的?绣鞋,轻抬眼睫瞅向?戚延。 她也不笨,知道他话里在说什么。 “你还会缝制啊?”她握着这双干净的?鞋,抚弄里侧柔滑的?云锦,“那我试试吧。” 胡顺带着徒弟下去了。 温夏坐在了戚延对面,弯下细腰脱鞋。 她穿进戚延做的?这只,只是黛眉轻蹙,唇齿间?逸出一声痛吟。 戚延藏着心动,视线一直都在她身上,忙道:“不合脚?” “痛。”温夏低柔的?嗓音道:“前几日穿多了,磨破脚了。” 戚延握了握拳,想伸手为温夏穿戴,但她离他不算近,如今的?他根本做不到起身上前。 他紧握着扶手椅,在暗暗发力,但终究还是挪动不了分毫。 温夏慢吞吞地忍着疼换上他做的?鞋,但只穿上一只便不再穿了。 她站起身踩出两步:“鞋子都一样好穿,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戚延盯着她脚上截然不同的?两只鞋道:“你能穿就好。” 他嗓音如常,只是敛去了音色里的?落寞。 温夏唤来胡顺与陈澜,将戚延抬到帐外?。 他的?营帐被布幔围着,帐后方的?空地很是宁静,架上的?火把照亮着这片暗夜。 温夏陪他看了会儿?夜色,她刻意屏退了胡顺他们,在寒风里抱着手臂。 “冷了?”戚延拿下膝上的?虎裘:“你披上吧。” “嗯。”温夏立在原地,哈着气?吹着冰冷的?手。余光之处,戚延双手展开虎裘要为她披上,只等她过去。 她刻意只作不曾发现,想刺激他拿出一个积极的?养伤态度来。 戚延高高举着,甚至见她等在原地,倾身弯腰,却?仍够不着她。他双脚踩地想站起来,但双腿是软的?,根本支撑不起这般高大的?身躯,他整个人栽到了草地上。 “戚延。”温夏一声惊呼,忙焦急俯身来搀扶他,水光潋滟的?杏眼黯然自责:“我忘了你不能站起来,我心里想着事下意识就忘了。” “我无事。”戚延趴在地上,在温夏的?搀扶中才坐在了草地上。 温夏轻拍着他身上的?草屑,虽是想刺激他,也不曾料到他会傻傻地起来。 戚延顾不得自己,忍着痛微微气?喘,将虎裘披在温夏肩上。 她轻抬杏眼,盈满潋滟水光的?眼中微有动容。 咫尺的?距离,两人的?呼吸都在这寒天里化作交缠的?雾气?。 戚延深望温夏:“你方才叫我名?字了。” 她迎着他的?视线不语。 戚延喉结滚动:“方才在想什么事走了神??” 温夏欲言又止,只让戚延自己去猜。 她知道他看她的?眼神?还有从前那股喜欢。 他这样的?性格即便同意放过她,当初也是因为她以死?相?逼。他恨霍止舟,他怎么可能在猜到她是因为霍止舟而?走神?后,心底还会这么甘心。 她想让戚延早日站起来,哪怕是用?他不喜欢的?方式来激他。 戚延果真不再问,眸底的?光暗沉下去,唤来胡顺将他搀扶到太师椅上。 温夏送他回营帐,甚至在胡顺他们伺候他上榻了时,解开肩头的?虎裘,款步走到榻前,俯身将狐裘盖在戚延衾被上。 她发髻间?的?三色堇掉落在了戚延枕畔。 戚延紧望她,薄唇吐纳的?气?息滚烫:“你是为了我吗?” “今日穿裙衫,戴花簪,是为了我么?” 他紧望着她,想触碰她红唇,想握她的?手,但却?只能以这样炽热的?眼神?紧待她的?回答。 温夏脸颊微微发烫:“你莫要想这些,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喜欢花簪的?,今日我看见北地来的?信高兴。你我从前不可能了,现如今你躺着连椅子也下不来,我只盼望你先能站起来再说。” 戚延眸光黯沉下去。 温夏理好虎裘,伸手拈走他枕畔的?花瓣。 宽袖拂在戚延耳鬓,微痒着神?经。 温夏静立灯下,娇妍仙姿,清冷出尘,她嗓音低婉:“你好好睡觉,我明早再来看你。” 她离去后,帐中仍笼着她身上幽兰的?余香。 戚延喉结滚动,侧过身,挺拔鼻梁陷进那花瓣沾过的?地方。 他忽然掀了被子,坐起身来打坐,即便没了内力也想像从前那样调整好气?息,让一身经脉通畅。 胡顺进来如何劝,戚延都不听。 那一只烛都燃尽了,戚延仍还在坚持。 胡顺忽然一拍手掌:“皇上,您今日多久没有小?解了!” 戚延猛一睁眼。 胡顺喜笑颜开:“从用?过晚膳到现在您都没有小?解!您自己能控制住了?您现在可有尿意?” 戚延无比地激动,用?过晚膳后他一心都在温夏身上,哪去想这些。 “朕现在想尿了,你别?管朕。” 胡顺拿着恭桶进来,戚延喝了许多水,忍了许久,一直到憋不住,终于能像个正常人那样来回控制自己。 他竟如个稚童般哈哈笑出声。 这么高兴的?事真想让温夏第一时间?知道,但这又是隐私的?事,哪能去惊吓她。 戚延一直在笑,今夜终于成了他这么久以来最高兴的?一夜。 …… 翌日。 温夏让陈澜寻来了一把轮椅,这样方便戚延出来走动。 她今日身着窄袖裙衫,比昨日的?宽袖利落。 走进帅营时,戚延正由胡顺在穿戴,玄色寝衣微敞的?领口露出喷鼓的?肌肉线条。 温夏挪开眼回避,等他穿戴好才道:“你试试这轮椅。” 戚延很是高兴,她还担心他会介意坐轮椅,他倒很是爽快地由胡顺与陈澜架着坐到了轮椅上。 扶手下有摇杆,可以调节前后方向?。 戚延朝温夏笑道:“我今日身体又好了许多。” “那是好事。”温夏转身:“出去看看朝阳吧,吸一吸新鲜的?空气?。” 戚延不要胡顺来推,自己摇着轮椅跟在温夏身后。 他才望见温夏一双葛布鞋跟上缀着精美的?东珠,正是他做的?那双鞋。 握着摇杆,戚延摇得更卖力,紧跟上温夏。 万束朝阳洒落天地间?,两人置身在这片日光下,听着士兵操练,看微风拂过草地。 四处只有他们二人,温夏回眸见戚延精神?颇佳,一直笑着,也不禁微抿红唇。 她说:“你可想去看看士兵操练,让他们瞧见你神?采熠熠的?样子?” 戚延颔首:“可以。” 温夏:“我推你过去?” “嗯。” “我去好吗?” “如今你仍是大盛的?皇后。” 温夏推着戚延去了练兵营,温斯来远远见到他们,忙递出舞弄的?长枪过来。 “拜见皇上,拜见皇后。” 戚延远眺乌压压的?士兵,寒风打在他棱角分明的?轮廓上,他微眯眼眸,面对千军,已不再有躲在帐中养病不出的?颓废,一双深眸蕴着锐利的?光,沉冷的?嗓音如常询问起军务。 温夏站在帐下,远远瞧着。 戚延已自己摇着轮椅,亲自过去检阅练兵,竟也拔了身旁士兵的?一把长枪,长臂灵活在半空甩动,出手皆有招式。 锋利的?枪刃在日光下射出刺目的?寒光,低矮的?轮椅根本囚不住那股桀骜不屈的?强盛威势。 士气?高昂,军营中有起伏的?喝彩。 戚延从前再不济,如今在军中也是敢只身去救皇后的?真丈夫。他为了保护他的?妻子才受这伤,于军中,他已是让士兵信服的?君王。 今日众将领见戚延精神?已好,在议政大营商讨起攻势。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6节 戚延坐了许久,午时才出来。 而?温夏同他分别?后不曾回自己的?营帐中,她进了戚延的?营帐。 如今既然是为了激他振作,也不用?再先去记他的?仇。 温夏灭了他帐中熏得晕乎乎的?沉香,坐在他那张太师椅上等他。猜测他从议政大营回来会拟写奏疏,便替他先研好墨。 白皙腕骨轻轻转着墨碇,一圈又一圈。 温夏也不知过去多久,伏在案上小?憩。乌卢给她下的?迷药都在饭菜中,一复一日地积累,余毒还未排尽,别?看她每日振作着过来,筹心这些,身子也仍易疲累。 她伏在案上睡去了。 戚延进来瞧见,抬手无声示意胡顺下去,自己轻摇了轮椅上前,找来虎裘披在温夏身上。 他深眸紧望她安静的?睡颜,今日清楚地感知到身体在往好发展。 可他忽然不愿这么快好起来。 他就想像现在这样,让温夏每日都把心系在他身上,这样她便没工夫去想那个该死?的?霍止舟。 第83章 外头狂风拍打着营帐厚重的布幔, 天?气越发?森寒。 戚延摇着轮椅,将碳炉挨近温夏摆放, 回到案前批阅京中来的奏疏。 案上是温夏研好的墨,戚延勾起薄唇,看一眼熟睡的温夏,低头?翻开手上竹简。 直到将奏疏批完,温夏都?仍在熟睡。 她之前中那迷药伤了身体,大?夫道排出余毒后还要好生休养回气血,不然恐损元气。 戚延未曾叫醒温夏, 能?这样守着她的时光不多。 直到拾秋端着药入内,戚延才唤醒温夏。 温夏睁眼醒来,接过那药饮下, 案上竹简整齐卷放,砚台中的墨汁已经干结, 温夏便知她已睡得太久。 拾秋端着蜜饯与药碗退下了,温夏道:“皇上已忙碌半日, 可要午睡?” “等片刻军中过来议政,我今日感觉精神尚好,想多做些?事。” 温夏点点头?:“那我回去了。” 戚延道:“你父亲曾经征战时,你可有到过他军中?” “父亲军纪严明?,我只去过两回。” 温夏回忆起来,一回是下大?雨避不开, 去了军中, 在温立璋的帅营里躲雨, 透过屏风还能?瞧见爹爹宽肩伟岸, 与将领议政。一回是许映如风寒起了高热不退,她去军中找爹爹, 温立璋正在议事,她坐在屏风后焦急地等着。那一次,容姑说夫人的病不能?劳烦将军。温夏想,那是她的娘亲,娘亲昏迷了两日,怎么能?不让爹爹回来呢。前线军情紧急,温立璋议完政看她红着眼眶说起病中的娘亲,未有迟疑,带着她回府了。 那应该是温夏第一次见到温立璋守在许映如卧房外,他陪了她一夜,直到许映如醒来才匆匆回军中。 温夏曾以为夫妻间?的恩爱就是许映如与温立璋那样的相敬如宾,各持内外。可她见过为太后落泪的先皇,见过独自?立在寒风寂雪中沉默的温立璋。还有为她纵身跳下山崖的霍止舟,也有眼前为了救她差一点死掉的戚延。 她才明?白爱不是温立璋与许映如那样的礼貌与疏离。 她也为湖上彩虹动过心,为燕国那一场皎洁的雪动过心。 好在这动心都?死了,若没有爱,以后应该不会再感到难过了吧。 戚延听着她说起温立璋军营中的事,温夏说完准备离开。 他道:“如今外界都?知你还是皇后,不用回避,我本就已在朝中下令以后女子皆可科考为官。” 温夏再离开,留在了戚延帐中。 她在屏风后的太师椅上坐着翻阅太后写给戚延的家书,信中未说朝中政务,只说让他与温夏养好身体,要他不可勉强温夏。 温夏一遍遍望着太后的字迹,听着帐外戚延同将领议政。 如今乌卢兵强马壮,多年筹谋,不是在打没有准备的仗。 两军守着这宣城,乌卢势不退让,方才便袭上蟒山,他们?有地形舆图,专偷袭薄弱之地。好在蟒山已设伏,才将其击退。 众将领退下后,温夏走出屏风:“如今保守的打法?可是在等着什么?” 戚延端坐在轮椅中,闻声倒是微有些?意外:“你知道我是在等?” “胡乱猜的。” 将领们?都?认为戚延是在等舆图,不过这倒应该只是其一。按戚延这睚眦必报的性格,或许是另有筹划。 “除了等乌卢舆图,我还在等一场雪。” 温夏有些?疑惑:“可草原人不怕雪呀?” 戚延手指敲击在扶手上,深不可测的眼眸微抬,运筹帷幄之时,他一双眼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可他们?认为我军怕。”他薄唇扯起淡笑。 温夏微怔,能?猜到一些?戚延的计策,不过军政机密,过早说开不好,她未再过问,杏眼凝向戚延。 他薄唇噙笑,眸底颇有几分势在必得的愉悦,那睥睨之态,好似猎人在放逐一场必杀的绝境。 他运筹时的神态,竟颇有几分温立璋的智勇。 温夏深深凝望一眼,移开目光:“政务已清,皇上歇着吧,我出去了。” “我送你。” 温夏望着他起不来的腿,戚延已摇转轮椅来到她身后,跟随她的步伐,那滚轮碾过不算平整的草地,他双手都?露出瘢痕,都?是这短短几个月里留下的。 傍晚,温夏入戚延的营帐同他用膳。 桌上又有陈澜去城中买来的栗子糕,温夏瞧着那糕点,竟会想起糅着青梅果?肉的乳酪栗子糕来。 用过晚膳,戚延说陪她去外走走。 草地不平整,他自?己摇得废力,偏偏又不要胡顺过来打扰。 温夏停下,为他推着轮椅。 她夜间?穿着一袭鹅黄色裙衫,肩披狐裘,宽袖柔滑的绸缎在微风里飘飞,轻扫在戚延后颈。 戚延喉结滚动,袖间?暗香都?萦绕在他鼻端,他说:“夏夏……” “你以前欺负我时,可曾想过现?在还要我推着你才能?走?”温夏打断他。 她的嗓音是如常的低柔软糯,甚至听着一点埋怨也没有,可越发?是这样的平静,戚延越能?被这愧疚磨疯。 他紧握着扶手:“我后悔了……” “世间?可没有后悔药吃。” 温夏竟然直言怼了他。 戚延哑然,越不敢再说话。 二人停在空旷平地上,望着不远处士兵牵出一匹匹战马在喂养。 温夏衣带飘飘,裙摆临风飘动,翩然纤细的身影似起舞的蝶。 戚延深深记下如今的每一幕:“我听你母亲说,你会跳舞。” “嗯,会啊。”温夏淡淡看他一眼,倒承认得很是自?然。 “从前在宫里我不知晓……” “你当然不知晓了,你从前如何对我的,心中应该有数。” 戚延深深暗了眸光,自?愧得连头?都?不敢抬了。 他也没想过温夏如今会这般直接地怼他,好像一点也不端着贵女的淑柔。 温夏远眺着夕阳下宽阔的营地,来回的士兵。 如今没什么好顺着戚延,除了他这身体。 天?色已暗,她推着轮椅调转方向,走向回帅营的路。 两人一路无声,只有沿途把手的士兵朝他们?躬身行礼。 戚延忽然道:“他几日给你来一回信?” 温夏微顿:“每日都?有。” “可我未听胡顺禀报,胡顺道也就前日北地来了一封你的信。” 温夏轻声一笑:“你如今不必管我的事,而且你懂什么叫见字如面么,我就不能?见一字,算一面。” “连信都?不能?日日来。”戚延薄怒的嗓音又开始阴阳怪气起来:“这叫重视你?” “你想说什么?”温夏也有些?愠色,如今她愿意服侍戚延是想让他站起来去打退敌军,还天?下与温家平安。她已经不去想霍止舟了,他却隔几日就要提一回。 戚延也听出她嗓音里的愠色,郑重地说:“夏夏,我并非想惹你生怒。我只是认为此事他做得不对。” “如今我不会强求你,你也可以再做一番选择。”膝上的手掌紧握成拳,戚延不敢去看温夏,嗓音异常深重:“你可以做出选择,若我能?为你实现?你十七岁那年在青州的春节里许下的心愿。” “若我打退敌军,若我战死了,你就别?去燕国,留在母后身边,你当太后,不会再有我来烦你。” 温夏握着轮椅把手,无声停在原地。戚延说完这话不敢回头?看她,她也不敢接这话。 她好像最恨他的时候也没想过要他死。 她以为戚延已经是她最讨厌的人了,可面对乌卢敌营里的达胥时,她甘愿紧紧抱住戚延,那一刻他比任何人都?值得信任。 温夏继续推着轮椅:“太后之位我已不需要,但我倒可以答应你,你打败敌军胜仗而归时,若我那时乐意,便让你看一次舞。” “当真?”戚延音色难抑激动。 温夏不再回答,将他送回帅营。 戚延心情越发?轻快,夜里卫蔺元与四个徒弟过来以内力为他疗伤,他积极配合,他们?走后也一直都?在凝气打坐。 …… 天?日日复一日的严寒,战场上倒是士气高涨,虽有士兵不满如今戚延保守的打法?,但眼见盛军伤亡减少,异议声才熄下。临近春节,军中也算添了些?热闹的气氛。 温夏到如今已算养好身体,不再会觉得疲累。 戚延双腿也有力气,可以凭借两条拐杖下地走路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7节 夜里用膳,戚延似有些?欲言又止,最终只是如常对温夏道:“你伤好了,我派人护送你回北地。” 烛光下,温夏轻抬睫羽:“等你能?站起来,我再离开。” 戚延很是意外,薄唇微动,很想问温夏为什么会这般关心他。可他却怕打破他们?之间?如今的氛围。 他不敢再吓退她。 温夏离开后,戚延撑着两条拐杖在帐外来回练习走路,一路缓慢地走到温夏的帐外。看着那营帐熄灯,他薄唇抿起笑意,又一步步走回来。 今日来为他疗伤的是谈晋与班衡,卫蔺元内力耗损,终于将戚延救回到能?下地行路,身体早已亏虚。 戚延如今只想早些?恢复行动的能?力,哪怕不能?再拥有一身轻功,至少也要能?提得起剑。 … 春节迫近,天?气也越发?严寒,戚延等待的雪也快来临。 早早起来,他撑着拐杖在帐外平地上行走,双腿筋脉未曾愈合,每走一步都?会牵扯起疼痛。 子夜里乌卢偷袭,戚延又是使的保守打法?,已让军中士兵隐生不满。 他在布一场请军入城,瓮中捉鳖的计。 除了几个心腹将领知晓,其余将士皆已觉得他如今养着病倒像养怕了。承载着这些?不满的眼光,戚延倒是沉稳。乌卢伸到大?盛内部的爪牙尚未揪清,恐军中也有奸细,被误会也只能?先忍耐。 不远处,温斯来自?战场上归来,脚步疾驰踏风,冲到戚延身前,竟满脸的杀气。 他恼羞大?喝:“我真想一剑砍了达胥的脑袋!把他剁成人渣!”他破口骂出一句脏话。 戚延眯起眼眸:“出了何事?” “他们?打不进来竟然拿女人说事!他娘的说,他娘的!”温斯来气急了,眼眶憋得通红,那些?话都?说不出口,还是陈澜来禀着。 “乌卢单于说我大?盛的皇后已经是他的女人。”陈澜说到更严重的关头?,也不敢看戚延,埋下头?回禀:“说皇后身娇体软,身上能?开出花……” 戚延赫然眯起眼眸,周身阴狠的暴戾。他眸光似剑锐利森寒,猩红的眼中布满杀气。 温斯来仍在破口大?骂。 戚延深吸提气,扔掉一根拐杖,强行站稳,又扔掉另一根。 他行出几步路,每一步都?走得很痛,却踏得很稳。 他嗓音无比森寒:“叫将领来朕营帐,今夜突击这粗鲁蛮邦!” 他一整日不是在营帐中与将领议政,便是去了议政大?营布阵设伏。 温夏来帅营便始终未见到人,胡顺神情不似往常,总有一些?瞒着她的垂避。 温夏问:“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 胡顺打起笑:“娘娘无需担心,军中无事,皇上如今龙体已愈,士气大?振。” 温夏能?感知到一些?不寻常,且戚延明?明?有他的算计,却似乎突然一鼓作气想痛打一顿敌军,倒不像他。 回到营中,温夏让拾秋去打探:“若无人肯回你,你便看可否能?暗中听来一些?情况。” 拾秋应声出去。 …… 夜色森寒,铁骑踏腾。 盛军突袭了乌卢占据的半座宣城,虽这突击痛挫了一顿乌卢军,但敌方作战勇猛,两军厮杀在乌卢营地,漆黑暗夜被烽火照得透亮,血光染红草地。 城楼上,戚延身穿冰冷铠甲,挺拔立在城墙上,眯起紧望萧杀寒夜。 胡顺颤颤地跑上城楼,边喘气边道:“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知道这消息了!哭得都?不见人,拾秋都?被赶出了营帐!” 戚延脸色一变,焦急地转身下楼。 双腿在疾步中锥心蚀骨地痛。 策马冲回营地,只见拾秋在帐外焦急守着。 戚延翻身下马,大?步冲进营帐,见到温夏的一瞬间?,双腿才终于支撑不住栽倒下去。 他撑在她桌案前,深眸紧紧凝望她。 烛光熹微,温夏伏在案上,脸颊深深埋在宽袖中,唯有细碎的抽泣声。 被他脚步声所惊,她抬起盈盈泪眼。 她眼眶湿红,鬓角一缕发?凌乱贴在红唇边,难过而委屈地望着他,微张的红唇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更红了眼眶,涌下眼泪。 第84章 戚延埋下头, 带着薄茧的指腹擦拭温夏的眼泪。 “别哭,我必把达胥的舌头割下来, 眼睛挖出?来为你报仇!” 眼泪掉得更凶,温夏又埋进了宽袖中。 戚延抬手想触碰她,微僵半空,手掌轻轻落到她肩头,他很是后悔:“都是我连累你。” 他心中自愧,眸底也布满冷戾杀气。 温夏的哭声轻若未闻,可这细碎的声音足够揪着他的心。 戚延扶着长案, 迈着发?痛的双腿走到温夏身?旁,不再顾及如今他早已放手,他早已不是她的丈夫。他扶过她双肩, 将她揽到胸膛。 冰冷的铠甲搁着脸并不舒服,温夏从他怀里出?来, 扭过头,掩帕擦拭眼泪, 她不想再哭了,可仍忍不住哽咽声。 她背对着他,抽泣时?单薄的身?影轻轻颤抖。 戚延握紧拳头,此刻只想拥有一身?从前的武艺,冲进敌营里把达胥的脑袋拎过来给她赔罪。 “我如今不兴保守的打法?了,我必让达胥面对天下人亲口为你道歉。” “不是像他说的那样, 我没有失了清白。如今天下人都知晓了, 我……”温夏忍不住哽咽, 哭过的嗓音带着软糯的鼻音, 此刻第?一次有这般浓烈的恨意:“他怎么赔我……” “怎么赔我,天下悠悠之口才能堵住, 我才能好。怎么赔我,我才能放下。”温夏回头望着戚延,“你以前也这般说过我。” 戚延哑然,深深弯下脊梁,张着唇想解释,可自愧得都不知怎么开口。 他想起之前为了废后,他的确说温夏五岁时?身?陷青楼。他当时?肤浅地以为五岁的孩子陷了青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是他知道温夏会看重,才故意拿此作文章。 他明知那是她的痛,他竟然能做到那般恶劣。 戚延僵硬地握了握拳,竟不敢再面对温夏这双红红的眼睛。 温夏许久才擦掉眼泪,嗓音却依旧难过:“我都无颜出?去?了,一想到那么多?我从来都不认识的人会知道我……” 会知道她身?体上?的旧伤能变成一朵花印,会知道她失去?了作为女子的清白,她就不知如何去?面对那些眼神?。她想拿把刀亲手扎进那达胥的身?上?。 “夏夏,我必会让达胥亲口承认他满口污蔑,相信我。” 温夏轻轻点?头,哽咽声逐渐停下了,也擦掉了眼泪。 她回过头,唯有一双眼睛还带着哭过的红肿,视线落在他一身?铠甲与双腿上?:“你……能走了?” “嗯。”戚延仍自愧,亲眼见到温夏哭得这么凶,他才知道从前他拿她的清白威胁时?,她应该也是这样难过。 这一身?的伤和她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 烛灯火苗在微风里跳动几下,帐内炭火夺去?稀薄的空气,戚延浑身?有几分燥热,温夏双颊也一片酡红。 戚延唤了胡顺将窗拉开,方才温夏哭着,不让拾秋入内,也紧闭着窗。 窗户的布幔打开,空气才轻盈起来。 温夏望着戚延双腿,掩下心间的担忧:“你别因为我而改变计划,如何行军最?有利,你便?如何来。你回去?吧。” “别难过,清白不是衡量女子的标准。你也别在意军中的看法?,众将士士气振奋,谁都只想杀敌报仇,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 温夏轻轻点?头,垂眼立在昏黄的烛光下,身?影纤弱而单薄。 戚延舍不得离去?,但终还是迈步出?去?了。 他回帐中换下了一身?金甲,双腿骨节很是钝痛,宋景平入内为他以内力疗完伤,才减轻些疼痛。 胡顺提来深深的桶,水中药汤冒着热气,戚延双腿浸泡在药汤中:“皇后如何了?” “帐中虽熄了灯,可方才拾秋出?来换火盆,奴才问了一嘴,拾秋说还是能听见皇后娘娘的哭声,只是压着不想让她听到。” 戚延拧紧眉。 帐外,陈澜道几位将领求见。 几人入内来禀前线战况,盛军此次猛挫乌卢锐气,灭了他们不少兵马,乌卢如今已退到西永县,在那处提前设了防御工事。 “我军被他们的防御拦截,未再追讨,已领兵回营。” 戚延端坐在太师椅上?,修长的双腿仍泡在药桶中,他黑眸深不可测:“温将军呢?” “温将军从战场归来后去?面见了皇后娘娘。” 戚延交代着几句军务,示意他们退下。 他换了干净的衣袍,系上?虎裘,挺拔身?躯穿进这寒夜。 漆夜狂风呼啸,今夜格外阴冷,手指露在外面都能冻僵。 拾秋提着小火炉候在帐外,虽有布幔遮着,但呼啸的寒风也吹得人浑身?发?抖。 戚延来到帐外,拾秋向他行礼。 “温将军在里面?” “是,温将军来了两盏茶的功夫了。” “皇后如何?” 拾秋脸色不太好,摇摇头说皇后没有睡意。拾秋睡在矮榻上?,隔着屏风都能听到皇后时?不时?的抽泣声。 戚延望着寒夜:“你退下吧,今夜朕守着她。” 戚延在帐外站了许久,等?温斯来出?来。 营帐内。 温斯来说起温斯行镇守南屿海那些年的趣事,想逗温夏开心,但兄妹俩一个笑哈哈地说,一个红着眼眶轻轻地应。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8节 “等?不打仗了哥哥带你去?南屿海,那海岛上?很多?海货可以吃,入口极是鲜美。海景壮阔,也能让人放下一切烦忧。” 温夏裹着衾被端坐在床榻上?,只露出?一张小脸来。 温斯来坐在床前的扶手椅中,又滔滔说起:“到时?候带上?母亲和初儿一起去?,以后就算你留在了燕国,哥哥们也能带上?母亲过去?看你。燕国有你和老四在,也算是一家人团圆了。” 温夏睫羽轻颤,望着温斯来的笑脸,心间更沉重起来。 为了不让温斯来打仗分心,她和温斯行都不曾把霍止舟的事告诉他。 她轻声说起:“三哥哥,我无事了,你今日打仗累了一日,回去?休息吧,我睡一觉就能好。” 温斯来依旧担忧,只是藏起这忧心,笑着起身?离去?。 他掀开帐帘,见到戚延倒有些意外,不过却道:“今日多?谢皇上?发?兵。看如今的气候下雪就在这几日了,臣定着力部署,不辱使命!” “嗯,夏夏如何?” “她要睡了。”温斯来目中带着戒备。 戚延颔首:“你出?去?吧,朕在此站片刻。” 温斯来躬身?行礼离去?。 戚延待他走远,并未再站在帐外,脚步无声迈进了帐中。 他不放心温夏。 屏风后略暗一些,唯有拾秋睡的矮榻前燃着一盏烛灯。 戚延无声坐在矮榻上?,如今没有内力,并不能再这么远听到呼吸声。但听着温夏床榻上?辗转的声音,他知晓她还没有睡着。 他就坐在这张矮榻上?无声陪她,直到听到一声极浅的抽泣,起身?想入内安慰,又怕温夏会生气他这样唐突。 他立在光影暗处,深深望着屏风上?的山水,僵硬地收住脚步。 直到帐中终于安静下来,温夏终于睡去?。 戚延绕过屏风,远远望着她安睡的侧脸,薄唇轻抿,无声坐回榻上?,久站让他双腿又发?痛起来。 许久过去?,温夏都已经睡了一觉,半梦半醒间低软的嗓音有些含糊:“拾秋,我渴了。” 戚延靠在墙板上?闭眼睡着了,但时?刻打着警惕,闻声便?从浅眠里醒来,起身?倒了炉火上?的热茶,用?案上?的凉水兑成温茶。 他移步到屏风旁,微顿:“是我。” 温夏彻底醒来,撑在枕畔,昂起纤细的脖颈望来。 袖摆柔滑的云缎自她腕骨滑褪下去?,露出?一节白皙的手腕。 戚延怕她生气,启唇想解释时?,温夏道:“你一直都在这儿?” 她嗓音轻软,竟不是生气的语态。 戚延颔首:“我只是怕你睡不好,你能睡好我这便?回去?。”他上?前将茶水递给她。 温夏捧过最?寻常的棕砂瓷盏,埋首小口饮着杯中茶水。 她喝完,仰起脸凝望眼前的戚延。 他修长挺拔,身?躯如从前那般高大。 这才该是他的模样,他双腿能站起来了,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 “还喝么?” “嗯。” 戚延接过茶盏,回身?为她再斟来一杯。 温夏望着他笔直有力的双腿,算是彻底放下心。 他们双眼都望着彼此,但谁也不曾讲话。温夏将茶盏搁在了床边的案上?。 外头狂啸的烈风拍打着营帐布幔,声响不轻。 温夏躺进衾被中,望着昏暗的光影中床前挺立的戚延:“你睡在拾秋的铺上?啊?” “嗯。” “那去?睡吧,我也要继续睡了。” 戚延眸光一凛,出?乎意外地紧望温夏。 她杏眼镀上?柔和的烛光,与他视线碰撞,很是安静地阖上?了眼睡去?。 戚延喉结滚动,薄唇笑了起来,转身?回了那矮榻上?,拉过衾被靠着睡去?。 她竟没有赶他走! 他勾起薄唇,后半夜都是笑着睡去?。 翌日,温夏神?色如常,从外瞧不出?忧喜。 只是她一直不曾出?过营帐,戚延知道她心中还在难过。 军中在清理昨夜夺回的营地,筑下防御工事。 戚延夜间又来到了温夏帐中,拾秋识趣地退了下去?。 温夏瞧见他,只望着他修长笔直的双腿问了句他的腿伤,便?回到屏风后宽衣睡下。 戚延勾起薄唇,和衣躺在外间的矮榻上?。 案头那三色堇绽放出?绚烂的紫色花瓣,除了这抹花香,帐中还有属于温夏身?上?清幽的兰香气。 戚延唇角就没合拢过,直到急促脚步声入内打断他。 “皇上?乘虚而入,有失帝王风范吧!” 温斯来闯进营帐,他担心温夏,若非方才特?意来帐外转悠,还看不见拾秋被赶出?来。 他怒气冲冲,不情不愿行着君臣之礼。 “臣妹如今已经不是皇后,还请皇上?移步回营,勿失臣妹清誉。” 戚延瞧向屏风后。 温夏没有睡着,但未曾出?声。 他端坐在床沿,未曾与温斯来置气,任匆匆入内的胡顺为他穿好玄履,在温斯来刀子一样的眼神?中起身?走出?营帐。 温斯来停在屏风后:“夏夏,你睡着了?” “三哥哥。” “我能进来么?” 待温夏轻应一声,温斯来绕过屏风走到床前。 “他何时?来的,可有再逼你做什么?” 温夏脸颊发?烫,竟有些忍不住想笑,又强忍着轻抿红唇摇头。 “他还敢来你的营帐睡在那外边榻中,他当他是皇帝就能为所欲为了?”温斯来忿忿不平。 温夏裹着衾被坐在床上?,望着恼羞发?怒说一大堆话的温斯来,不知怎的,忍不住弯起唇角来。 “好啦,三哥哥派个小兵守在外头,不让他再进来便?是。时?辰不早了,三哥哥快回去?睡吧。” “今夜我亲自守,看他还敢不敢来。下次他再这般你让拾秋通报我。” 温夏笑着点?头。 … 今夜狂风肆虐,遍地的风嚎声。 随行的钦天监官员测算一番,不出?意外,今夜会有大雪。 戚延回了帅营,听着布幔被狂风拍打,几次都在询问胡顺:“这么大的风声,皇后睡得如何?” “回皇上?,温将军未再出?来,拾秋说温将军今夜守在外边的,想来皇后娘娘一人不会再害怕。” 戚延颇有些失落,闭眼几次都没有睡着。 夜里果真下起雪片,随着狂风疾落,鹅毛似的密密铺下来。戚延披上?虎裘,在营帐外看了许久。 翌日,他很早便?起床,找了铁铲在温夏的营帐外将厚厚积雪堆成雪人。 … 温夏一早听到拾秋说下雪了,心情很是松快。不管是因为喜欢赏雪,还是戚延行军的计策,这场雪都是吉兆。 她系上?狐裘出?去?,入眼便?看到两个并排的雪人,它们眼睛用?黑炭做的,还被人细心地雕刻成圆形。嘴巴是红彤彤的橘子皮,剪成了嘴角上?扬的模样,可爱又喜庆。 温夏笑了起来,小跑到雪人前,却才望见辽远的雪地中,每隔几丈系着彩色的飘带,似引路一般,不同的彩色点?缀着洁白的雪地。 她怔怔远眺,不用?想也知道是戚延所为。 不远处,戚延迈步走来,挺拔的身?躯在雪地里蜿蜒印下深深的脚印。 他发?冠上?、肩头虎裘上?全都是雪片,不知是在雪地里呆了多?久才铺了这么厚。 胡顺跟在他身?后,手中捧着精美的花瓶,瓶中是一束红梅。 戚延停在她身?前,薄唇噙笑:“看见雪人了么?” “看见了。” 戚延笑道,眺望着七彩的飘带:“本想用?大一点?的旗帜,可军中彩色多?了过于吸引敌军,便?只能挂些绸带了,这样你双眼能适应些雪地。” 寒风吹过眼睫,雪片落在睫羽上?,遮掩这片世界。温夏入眼处,似只有眼前噙笑的人。 梅香萦绕,馥郁而宁静。 胡顺笑道:“皇上?昨夜见下雪便?吩咐奴才去?准备红梅了,这附近不远便?有一片梅林,还真是凑巧。”他将红梅交给拾秋,与拾秋安静退下。 温夏望着那并排的雪人:“你如今做出?两个来就不怕多?余。” 雪片漫天飘落,戚延薄唇微张,终只是握了握拳。他回答不了答案,他错过了温夏,甚至已经放手由她自己做主人生。 他带给她十三年的风雨,从来不曾庇护她一日。 而她却在他如今最?难时?不离不弃,她不欠他,是他欠她。 这一生,他恐将都还不完。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39节 风雪落满他们头顶,肩头,白了乌发?。 温夏望着戚延笔直站立的双腿:“风雪天冷,腿会疼吗?” “夜间都会药浴,也有师父替我疗愈,不会太痛。” “天下雪了,你如今也能站稳了。”她说。 戚延沉默了,紧捏着拇指的扳指。 他舍不得这一天。 “我该离开军营了。” “我护送你离去?吧。”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交织在清冽风雪中。 第85章 四目相对, 他们无声望着彼此。 温夏点头:“好。” “嗯。”戚延紧握手?上扳指,低沉的嗓音同这风雪一样清寂。 再有四日便是春节, 如此,温夏也?不便在军中过。戚延打算利用春节设计乌卢军入城,会在途中设伏。 温夏不曾详问他的计划,与戚延定好明日离开。她来时什么都未带,走时也?无需带什么东西。 这大雪果?真?乃吉兆,午时,青影护送回了阮思栋与梁鹤鸣。 一行?人身穿乌卢的服饰, 乌发扎成?高鞭,若不是青影放出?信号,险些都被当成?乌卢人给射伤。 阮思栋与梁鹤鸣带回绘制好的乌卢舆图, 如今的乌卢地形果?真?与先皇在世时大有不同?。这舆图对军中十分重要。 温夏在戚延的营中见到他们二人。 阮思栋满脸风霜,往昔的风流公子多了许多精锐干练, 见到温夏很是激动:“皇后娘娘,您回来了!” “我就说皇上如今已诚心改正, 必会求得您原谅!您再给他一次机会,他保证不会再犯从前的错误!哈哈哈。”他以为温夏出?现在此处是已经同?戚延和好如初。 戚延淡声唤阮思栋,指着舆图上的地形:“这是何处,山高几许?” 阮思栋被叫过去,未再缠着温夏。 青影禀报着云匿尚未同?他们一起回来,他曾得符宁传授剑术, 符宁也?算是他半个师父, 云匿打算借用符宁徒弟的身份潜到达胥身边。 戚延神色不辨喜怒, 却知此事不易。 若云匿失败, 只有死路一条。那虽是死士,却忠心耿耿跟随了他这么多年。 青影道:“此计虽险, 但云匿决心已定,若能成?事,于我盛军将是大用。” 他们已在讨论行?军计划,温夏离开了戚延的营帐,出?来时碰到卫蔺元与他四个弟子。 温夏朝卫蔺元施了一礼:“老先生来为皇上疗伤么?” “老夫一身都被他掏空了,哪还能疗得动。”卫蔺元说如今戚延身体已愈,双腿只需太医调养便可,不再需要他了。 他与四个弟子进了帅营。 温夏望着这大雪纷飞,倒是别有几分分别的凄冷。 卫蔺元未要戚延设宴,随便吃了只烧鸭,喝了几口酒便带着徒弟离开了。 晚膳时,温夏同?温斯来在戚延的帅营用膳。 戚延在军中未摆帝王的优待,每日三荤三素足矣,今日为她践行?,桌上特?意多出?好几样菜,小火炉上还温着一壶桂花米酿。 戚延亲自为她与温斯来斟酒。 他的手?指骨节修长?,本该也?是双好看的手?,但手?背上的瘢痕尤其明显,贯穿掌心,是她掉进湖水中以死相逼时,戚延伸手?去挡她匕首留下的伤。 他道:“酒已冲淡,不会醉人,冬日浅酌暖暖身子。” 今日饮酒,也?算是在军中破例。 温夏抬袖饮下这只有淡淡酒香的桂花米酿,入口甜香,酒气比她往日在宫中饮的还淡。 温斯来在同?戚延说明日护送温夏离开的事,不放心温夏上路。 戚延道:“朕派青影带暗卫护送,温将军可以放心。” 用过晚膳,温斯来被将领叫走。 帐外风声呼啸,帐内却被烛光镀上一层暖意。 温夏起身说:“我也?回去了。” “你今日心情可好?” 温夏不解,望向戚延。 他昂首饮下杯中酒,目光灼灼又?寂静:“你说等我能站起来,就让我看一次舞。” 温夏安静迎着他深邃的视线:“今日不太乐意,等你打赢胜仗吧。” “我会。我必会将达胥踩在脚下,让他亲口为你道歉。” “那就多谢你了。” “夏夏。”戚延喉结滚动:“此去北地,你会留多久?” 他想问的明明只是她会在何时回燕国,去与霍止舟成?婚。 她选择了离开他,应该是会嫁给霍止舟的吧。 国师说她天生凤命,原来凤命不是因为他。 那国师说他们若是成?婚,他必有一难越的劫难。 如今这劫难他已经渡过了,她就不能再回到他身边么? 戚延收紧眼眸,不敢眨眼,生怕一闭眼便就少看了温夏一眼。 温夏道:“回去正好可以赶上与我母亲过上元节,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上元节。 戚延握了握酒盏。 青州的水乡,上元节的明媚花灯,蜿蜒的青州河上艘艘游舫……还有水边姣美静立的佳人。仿佛一切都在眼前,昔年之?景只如昨日之?事。 温夏望着沉默的戚延,战场风霜裁过他鬓角,他轮廓越发的沉稳冷厉,下颔一片青色的胡茬,整个人更添凌厉锐气。 她收回视线,从梨木圆桌前转身离去。 龙涎香被一阵风席卷到她鼻端,后背忽然覆上暖意,她腰际也?被戚延滚烫的手?臂紧紧抱住。 他手?臂似铁,勒得几乎令她喘不过气来。 戚延埋在她颈项间,挺拔的鼻梁触着她耳廓。 “我想抱一抱你……” 地上是烛光拉长?的影子,那挺拔的身影向下弓着,紧紧拥着她腰。 “夏夏,对不起。” “我成?长?得太晚了,醒悟得也?太晚。我会庇护温家,会庇护天下子民,用我的命守护大盛的疆土。” “若我战死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帐外雪虐风饕,呼声狂啸。 温夏:“仗都没打,你就说死?” “战死没什么好光荣的,我父亲战死,错过多少他想守护的山河与人事。活着打赢胜仗才是本事,你是一国之?君,戚延,你可以吗?” 戚延狠狠点头。 他鼻息滚烫,紧触着她颈项肌肤。温夏覆住他落在腰间的手?掌,轻轻拿开,转过身。 她微微仰起脸才能凝望高大的戚延。 为了救她,他历经生死一线,如今能恢复如常,她也?可以放下了。 她说:“战场凶险,你多珍重。” 戚延俯下身,眸光里强烈的不舍,那双深眸逐渐红了起来。他一点点靠近她红唇,落在她单薄双肩的手?掌遏制不住地发抖。 湿热的呼吸靠近时,温夏转过身,耳廓擦过他滚烫的薄唇。 她走出?了营帐。 寒风寂雪的天地,一路飘飞的七彩绸带为她引路。 拾秋在营帐中收拾红梅,桌上放着好大一簇梅花,她笑着朝温夏道:“皇后娘娘,这附近有一片梅林,花开得很是好看!眼下时辰尚早,您可想去那梅林看看?奴婢还在那里堆了雪人!” “天色冷,我想歇着。” 拾秋将修剪好的梅花放到温夏床榻前的案头。 “娘娘,那两件狐裘挂在外头,您是想要奴婢拿去梳洗么?” “明日我要用。”温夏上了床榻,没有同?拾秋多说明日会离开。 戚延的计划是要拾秋伴着她分两路离开,上次的事他担心怕了,恐她再遇危险。 温夏躺在床上,却不曾睡着。 营帐的布幔不隔音,外头狂风打来,布幔拍在壁板上猎猎地响。明明离开这艰苦的营地,她应该开心才是。却仍会担忧温斯来与戚延。 翌日一早,拾秋已打好热水等候她起床梳洗,一面在摆弄瓶中红梅。 温夏起床梳洗罢,用完早膳,取了衣架上挂着的两件一模一样的狐裘,递给拾秋一件。 “你披上吧,我们今日离开军营。” 拾秋微愣,忙披上狐裘,也?不敢多问:“那奴婢需要再带什么?” “无需带行?礼,你我分路而行?,稍后自会有士兵来告诉你。”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0节 “那奴婢还能再伺候娘娘吗?” 温夏点头。 拾秋很是不舍地朝温夏跪着磕头。 温夏起身走出?营帐,戚延与温斯来已在帐外等候。皑皑雪地中,他们二人身影清长?。 戚延紧抿薄唇,眼睑下一片淡淡的青色,似一夜未睡的几分憔悴。 温斯来叮嘱了许多路上注意安全的话?,阮思栋与梁鹤鸣也?前来送温夏。 戚延紧望她,将她送至马车旁。 雪白的狐裘绒毛扫在温夏下颔,她发髻间未戴珠玉,而是两只红梅花簪。 戚延喉头微动,紧望她一张娇靥:“若是累了就在途中歇下,雪天赶路受罪,身体最?要紧。” “嗯。” “若是累了,你随时可以回来。” 飘落的风雪中,温夏轻抬眼睫,明白他话?中的深意。 她扶着青影搭来的手?要上车,余光却见已是戚延的手?臂。 粗粝的手?指轻落在她手?上,他将她搀扶上车,立在车下。 温夏回眸深望他一眼,落下了车帘。 马车徐徐驶出?军营,前路一片皑皑雪地。 另一旁是拾秋的马车,也?随同?她一起出?发。 戚延怕军中有细作,虽然没人知晓温夏要离开军营,但他为了安心,让拾秋坐上马车行?另一条道,过了安全的关口再与温夏汇合。 车中置着火炉与汤妪,温夏靠在软塌中,脚下踩着暖和的汤妪,倒是不觉得冷。只是车外风声呼啸,青影他们赶路不易,车程不算快。 马车驶出?很远,温夏掀开车帘。 皑皑一片深远的雪地,依稀可见坐落的农家屋顶都覆着深雪,袅袅炊烟点缀着这清冷天地。 明明什么都看不见,温夏却一直深望着那越来越远的方向,直至拐过弯,再也?看不见那一片纯白的道路。 戚延如今不信任各地郡守,温夏夜间宿在了客栈。 青影得戚延旨意,一路都尽心全着温夏来,虽然没有婢女,也?极力做到了不让温夏多受罪,客栈中须臾便备上沐浴兰汤,又?派了戚延的亲卫守在屋外…… 温夏如此行?路两日,酉时过了临嘉城,才算是驶入了更安全的地方。 青影等人也?算是松了口气:“今日先歇在城中,娘娘的婢女后日应该能来同?我们汇合,如今雪天赶路比寻常慢些,让娘娘遭罪了。” “入了城你们也?好生歇一歇吧。” 马车驶入城中最?好的客栈,亲卫入内与掌柜商谈包下客栈,温夏便等在车上。 远离郯城关,城中没有一丝战火所惊的气息,仍旧一派安居乐业的祥和,只是也?免不得能听?见不少关于战事的议论。 客栈楼下便是大厅,除了左边的掌柜台,对面设立茶室,供来往住户歇脚饮茶。温夏的马车就在门?外,便也?听?见了他们的议论声。 “听?说粮草过衡山时就被埋了,衡山离郯城关那么远,又?离京都一千里,来来回回也?不够折腾,只能在当地筹粮了!那衡州的郡守焦头烂额,你说,三十万人的军粮,怎么筹得过来!” “你那消息都是今早传来的了,早过时了!我午时才听?那边过来的商队说,当今皇上借着养伤要回城里过年,缺粮的是两条腿的兵,那坐銮驾的哪会缺!” 二人摇摇头,神态皆有不忿。 温夏虽然没有过问戚延的计,但从这话?里能猜到这应该就是戚延的安排。 他早早便在等这场雪,以缺粮为由迁入城中,引乌卢轻敌,届时只要乌卢按他的路线进军,必会被困于伏击中。 她轻轻抿起唇。 亲卫办好了包场,待那楼中住客散尽,温夏才托着青影的手?臂下车。地面许多化开的雪,自那客栈台阶上都全是长?长?的水渍。 亲卫将地毯一路铺到那客栈大厅,惹得人家掌柜都肃然穆立,打起精神来迎。 温夏缓步踏过地毯走进客栈,迤逦的裙摆未湿一滴水渍。她虽没有婢女在身边服侍,但戚延的安排事无巨细,连她不喜欢弄脏衣裙的小细节都为她留意到。 只是行?到楼上,温夏嘱咐:“下次在外可以不必如此麻烦,赶路要紧。” 青影应下。 又?行?了两日的路,拾秋才在约定的时间里晚了一日与他们碰上。 拾秋忙朝温夏行?礼,担忧地说着路上还遇到了山匪。 温夏问她可有受伤。 拾秋笑道:“有娘娘庇护,奴婢没有受伤。能跟随着伺候娘娘,奴婢一定把万事都做到周全!”她忙去打热水,又?为温夏焐热了冰冷的床榻。 翌日早起出?发下楼时,青影当做随口问掌柜:“可有郯城关的战事传来?” “有!”掌柜笑道:“我军把那草原蛮夷关起来痛打!真?是大快人心啊!” 他说原来前几日大家都还在抱怨皇帝入城养伤过年,抱怨天公不作美,粮草被埋,原来都是一出?请君入瓮的计。 那乌卢被我军前后夹击,遭了重创。当今皇上御驾亲征,竟射了乌卢单于一箭,将他们逼退出?宣城。 “咱们的宣城已经夺回来了!” 温夏忍不住笑着望向青影和拾秋。拾秋微愣,似听?得出?神,忙也?笑了起来。 重新坐上马车启程,青影道:“皇后娘娘,这一路雪大,咱们不急着赶路,但属下们保证让您能赶在上元回到朔城,您看可好?” 风雪天十日回到朔城,已算正常了。 温夏道:“不必着急赶路,安全最?要紧。” 马车行?驶在寂寂的乡道上。 拾秋点了一炉熏香。 温夏阖上眼睫,靠在软塌中小憩,袅袅香气入鼻,她倏然睁开眼,紧盯着对面的拾秋。 “青影!” 温夏抬起茶壶灭掉了熏香。 这香气竟似之?前符宁骗她上马车点的那香。 她不解,也?警惕地防备着拾秋。 马车倏停,青影入内。 拾秋似张唇想解释,却在听?到一声哨响后眼眸一寒,不再掩饰,长?臂倏地朝温夏擒来。 青影瞬间出?招将她制服,而车外已传来亲卫的沉喝:“保护皇后!”刀剑兵器相接碰撞。 温夏紧握着戚延在车上给她准备的匕首,喘着气躲在青影背后。 青影钳着拾秋脖颈,眯眼审问:“何人派你来的?” 拾秋憋得满脸涨红,却阴狠地笑了。 马车外的厮打声越来越激烈,车轮也?几次想启动,却都只在颠簸中被逼停。 温夏急喘着气,对拾秋完全没有预料。这是陈澜受戚延的命令,在最?近的县令府衙找来的最?出?色的婢女,陈澜已查过没有问题才敢带回军营,谁会想她是细作。 温夏想起要离开那晚,她并没有告诉拾秋明日会离开,但拾秋瞧着她拿出?的狐裘已经猜到了一二,说要带她去梅林里看梅花,也?许那时便是想引她单独离开。 拾秋已咬碎了舌下毒药自尽了。 青影看向车帘外,温夏也?匆匆遥往见无数高大威猛的武士在与亲卫厮杀。他们虽然穿着大盛的服饰,但身形与立体的五官全然都是乌卢人。 第86章 乌卢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拿温夏做筹码。 戚延之前能舍命去救她, 足见?她的重要。自古战争从不讲究人道,尤其是乌卢这样的蛮邦。 耳边兵戈相接, 温夏躲在青影身后,紧扶住车壁栏杆。 “皇后娘娘,您坐稳了!”青影急声嘱咐,坐到车前架起马车。左右亲卫皆为他掩护,哪怕已经紧急驶离一段路程,仍甩不开穷追不舍的乌卢人。 乌卢人释出一股浓烟,烟中应是有毒, 随行掩护他们撤离的亲卫都接连倒下。有的还撑着一口气提剑拦住道路,身中毒药却已不敌乌卢武士,利剑穿膛而过, 鲜血溅了一地。 他们很?快追上马车,青影被迫一边驾车一边拔剑与武士打斗。 温夏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颤抖的手紧握着手中的匕首。 戚延说车上放着防身的匕首时,告诉她只是防身用, 她不要再?像上次那样用在自己身上。 血腥之气浓烈不散,耳边兵戈凌厉碰响。 温夏抬着颤抖的手掀开一线车帘。 雪地之间?,青影与唯剩的两名亲卫化作三点阵守着她,但终究不敌有备而来的乌卢武士。青影中了一箭,恐是因为箭羽带毒的缘故,他面目痛苦地扭作一团, 倒地抽搐。 须臾, 唯剩的两名亲卫也倒在剧毒之下。 温夏心跳剧烈, 跌跌撞撞冲到车前架住马车。 寒风刮骨, 车轮倾轧在雪地中,急速朝前方道路冲去。 温夏紧攥着缰绳, 任狂风深深拍打在脸上,裙摆舞动在寒风下。 马儿忽然一阵嘶鸣,被破空的箭射中,车轮也瞬间?失去方向,整座马车横乱滑行在雪地中。 惯力将温夏推倒进车厢,她整个身体随着颠簸滚动,好?不容易抓稳了坐垫。待马车终于停下,她也望见?四面袭来的乌卢武士。 这一刻不会再?像上次那般,有戚延来救她了。 望着逼近的乌卢武士,温夏颤抖地拔出匕首,闭上湿红的眼眶,高抬手臂狠狠对准心口。 她不要成为盛国的阻碍。 可手上匕首却被重力击落,她整个人也在瞬间?失去意识。 …… 寒风凛如霜雪,鹅毛似的大雪封住宣州兰山,盛军早已设伏,将乌卢三万铁骑追赶至此,封死道路,悉数斩灭。 战场阴寒之气极重,盛军踏血而过,个个宛如修罗,此战大胜。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1节 乌卢不敌伏击,损失惨重,达胥已退至郯城。 帅营之中,旺盛的炭火抵挡着隆冬寒气。 戚延肩披虎裘,端坐在案前,手持一封书信。 是青影传回的信,信中写道他们已顺利过临嘉城,途中一切平安。 戚延微抿薄唇,将信小心折好?,展开乌卢的地形图细看。 窗外风雪肆虐,他神?色专注而沉稳,挺拔身躯一直在灯下坐到后半夜。 盛军对郯城地势了如指掌,第?二日,在午后风雪停了时对乌卢发起突击,重挫敌军。 议政大营。 戚延端坐在梁鹤鸣与阮思栋按舆图制成的沙盘前,轻捏着手上扳指,听各将领说起各自的想法,却一时不曾开口采纳。 他起身指出其中一脉临河的部?落:“水自高处流向兰统部?落,自东逼退达胥入此,占据上流水源才?是优势。” 温斯来望向神?色沉静的戚延,颇有几分佩服之色。 帐中议政,戚延未再?参与,起身回了帅营,但见?案上并没有青影的信,微微皱眉。 胡顺道:“皇上无需担心,过了临嘉便?是安全了。这信前日也是隔两日才?来,大雪封山,兴许明日一早便?能收到来信。” 戚延又被温斯来请去兵营,一直忙到夜里?。 第?二日天?尚未亮,正是盛军突袭乌卢之时。 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加之戚延命军队自南面河骡袭击,声东击西,引乌卢措手不及。 两地前后包围,乌卢终于不敌,步步被盛军逼退。 今日夺下郯城,胜负已见?分晓。 天?际透亮,雪已停了,只余严寒的狂风猎猎吹动旌旗。 戚延端坐在千军万马之中,八轮舆车华盖飘飞,他眯眼紧望厮杀的战场中被步步逼退的敌军,冷睨着达胥的车架。 目测数十丈,还太远,以他如今的武力,箭射不过去。 厮杀声与战鼓声喧阗震响,戚延手指敲击在扶手上,想着怎么把?达胥激过来。 他必要为温夏报仇。 只是他还未想到激将法,对岸已传出会内力的乌卢武士那粗犷的呐喊。 “你们中原果真只会使奸诈的下作手段!” 温斯来立于战马上,冷嗤:“废你爹的话呢,没脑子就好?好?看点书,不会兵法三十六计就过来给爷爷们磕头,让爷爷们教你!” 对面武士粗声冷笑:“好?啊,你让他们停下,我看你怎么教我军。” 温斯来在马背上回眸望向戚延,请示一般,未见?戚延阻止,便?命士兵暂时停下。 乌卢军皆忙驶回,并作一团。 那马背上高喊的乌卢武士冷嗤:“不需你们这□□人教我乌卢勇士,让你们皇帝奉上大盛半座江山,否则有他悔的!” 戚延闻言警惕地眯起深眸,从龙椅上起身。 对岸,并作一团的乌卢军从两侧让出路。 高大得?似座人山的达胥押着被捆绑的纤弱女子,寒风吹动女子凌乱的乌发,露出一张白?皙姣美的玉容。 那是温夏。 戚延眼眸瞬间?一片猩红,深深的恐惧袭上心间?,冲下舆车去抢将士的战马,虚浮的脚步险些跌倒。 他策马冲向最前方,经过温斯来时,温斯来已经满目猩红,破口在骂乌卢无耻。 戚延未曾在两军线内勒停,直冲乌卢而去。将领急忙带兵追上他,护在他身侧。 离得?越来越近,戚延望见?温夏白?皙到失去血色的脸颊,望见?她盈着泪的一双红肿的杏眼,和那眼底摇头示意他不要被引诱的担忧。 她张着唇,却说不出话来。 温夏不知又中了什么药,醒来便?已经是眼前的一幕。 她口不能言,手脚无力,被达胥拎着肩头绳索才?得?以站稳。 千军万马之中,戚延策马冲向她,金色的铠甲在天?光下折射出凛冽寒光。她看清了局势,知晓这明明该是大盛胜利之时。 这场仗该多完美啊,可惜因为她中止在了此处。 戚延:“放开朕的皇后,你要半壁江山朕给你!” 达胥嗤笑:“我已不信你的话,你说话就像放屁,先前承诺的七日,而今要承诺我几日?” 达胥扬手落下一把?锃亮的匕首,朝温夏刺去。 “不!”戚延大喊,策马冲向敌军。 但达胥的匕首并未刺伤温夏,他只是挑去了温夏身上的绳索。 绳索落地,众人却能看见?温夏不动也不跑,任达胥搂着,整个人都似心甘情愿地依偎。 戚延猩红着眼,有泪涌上眼眶,却在望见?那刀子没有刺到温夏时颤抖地庆幸。可他望着温夏屈辱的眼泪,明白?她的处境。 “你对女人下药,让她无力反抗你,算什么王!” “你们的先帝披着一身仁达贤慈的皮,又算什么东西?” 戚延提剑冲向敌军,乌卢士兵搭弓上箭全瞄准他,他却不曾退后。 温夏摇头,虽然说不出话来,可在示意戚延不要中计。她虽然害怕,不曾亲历过战场,可恐惧过后眼里?只有坚韧的光。 她是温立璋的女儿。 哪怕她不是大盛的皇后了,她也是温立璋的女儿,温家的儿女不会屈服于敌人。 “朕现在就写降书,把?盛国半壁江山给你!” 达胥冷嗤:“你现在知道怕了?可我不信你。” “你要怎么才?肯信?”戚延回身朝温斯来大喝:“拿布来!” 温斯立把?一个小兵的中衣脱给戚延。 戚延用剑割开一块平整的地方,锋利剑刃划破手臂,鲜血涌下,滴淌在小兵的帽盔中。 戚延手指沾上鲜血在那粗布上写下降书,不住抬头看温夏是不是安全,飞快疾笔,手指发抖。 “皇上不可!” “咱们已经要胜了!” “让属下舍命去救皇后娘娘!” 军中都在劝阻。 他们皆被戚延呵止,手臂的血流尽,戚延颤抖地再?次割破,挤出新血来。 温夏发不出声音,急红的眼神?始终在说她不要这样。 她怎会愿意用她去葬送温立璋至死都守护着的大盛疆土。 戚延一面颤抖地写,一面高声喝道:“朕写降书,不是因为皇后,是因为朕怕打仗亏空国库,朕享乐惯了,贪生怕死,不欲再?战!” 他是在维护温夏的名声。 可将士谁人不知他若不愿再?战,就不会度过这么寒冷的雪天?,出谋划策,御驾亲征。 温夏抬动脚步,却只是在原地的挪动,根本?无力反抗。她昂首去看达胥,流下眼泪。 她美目楚楚,眼底有话,红唇微微颤合,在示意达胥低下头。 达胥兴奋地睨着疾笔投降的戚延,肆意冷笑,低头来听温夏的话。 温夏却在这瞬间?骗到他垂首,狠狠咬上他耳朵不松口。 一声惊天?的痛吟响彻在旷野。 戚延抬首望去,很?意外也动容,可他眼底只有深深恐惧,怕温夏做出此举受伤。 羸弱的人紧咬那人山般高大的男人不松口,最后竟是达胥痛得?扯开,生生扯断了耳廓。 温夏倒在地上,乌卢武士的刀剑刺向她。 戚延与达胥同时喊住手。 戚延浑身都在发抖,把?写完的降书双手捧上:“你若伤朕的皇后分毫,这半壁江山就休想朕给你!” 达胥虽然震怒到极点,也还没有被这怒火冲昏头脑,知道温夏有多大的用,让人把?架在温夏身上的刀收起来。 戚延奉着降书一步步上前,左右全是乌卢持着武器的武士。 他终于靠近温夏,却被达胥拦住:“慢。” “我要先看降书。” 戚延递给他的侍卫。 达胥接过看完,脸上绽放起得?意的笑,他却倏然冷下眼,左右侍卫竟钳住温夏退到了士兵之后。 戚延再?也看不见?温夏,猩红的眸底全是杀气:“你做什么?” “半壁江山我要,但我没说什么时候把?这女人还你。”达胥捂着流血的耳朵,冷呵道:“我掉一块肉,她得?还我。大盛皇帝,你这么在意她,可别让她死在我的营帐。” 他笃定了戚延不敢动手。 可戚延终于彻底暴怒了,即便?已经没有内力,也下意识做起凝掌的动作,夺过身侧那乌卢武士的剑,身影快如魅,穿进温夏消失的方向。 两军厮杀声震彻天?地。 戚延一路斩杀抵挡他的武士,无数倒下的尸体,铠甲皆被鲜血染红。 他终于在人群中望见?温夏的一抹裙摆,纵身踩住乌卢士兵的头顶越去,一路划过无数箭羽,皆是温斯来诏令盛军为他掩护。 戚延纵身跃停在挟住温夏的武士身前,终于握到温夏的手臂,将她夺回胸膛。 铠甲上的鲜血染红了她的脸颊,他垂眸深望流下眼泪的她,薄唇来不及说任何安慰的话,只能带着她躲避这周身密密麻麻的武器。 一把?长□□进戚延手臂,疼痛令他紧皱眉心,却凌厉地拔剑砍断长枪,拔出锋利枪刃反刺向为首的将领。 温夏看不见?刀光剑影,全被戚延宽阔的肩膀挡住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2节 她感受到有凌厉的风袭近,是袭向他们的武器,可每次戚延都会抱紧她调转方向,把?刀剑对准敌人,把?坚硬的铠甲挡在她身前。 血从他手臂伤口涌出,他似全然不知痛觉,只顾着出招,只把?每一剑都捅向敌人。 天?地寂静,风雪苍凉。 狂风吹着温夏的眼睛,冷空气刺激出眼泪来。 她只听到戚延粗沉的呼吸,听到他忽然睨向人群,喊保护皇后。 云匿现身挡在了他们身前,要护送他们二人走。 戚延道:“先护皇后离开!” 无数的箭羽刺向他们,戚延紧紧将温夏护在怀中,用宽阔的背去挡那些箭。 他身中利箭,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目光一直紧落在她身上,随时警惕地提剑去刺她背后的敌军。 云匿:“皇上快带皇后走!属下掩护你们!” “你带她走。” 戚延走不了。 他没有轻功了,根本?不能像云匿那般带走温夏,云匿护送他与温夏二人,不如让云匿平平安安带走温夏一人,留他来断后。 重重的乌卢士兵不断涌上,盛军一直在外厮杀,始终都想冲进来。 戚延朝云匿喝道:“护送她去燕帝身边!” 他紧望着温夏。 风雪寂寂,也许这已是生死之间?,他不再?会嫉妒霍止舟,不再?会遗憾她嫁给别人。望着她活生生的双眼,能呼吸的嘴唇,他只要她平安地活着。 “夏夏,去燕帝身边,回燕国去。” “他肯为你跳下山崖,愿意护你到这般,是可以托付之人。你余生跟着他……我就不再?担心什么了,他会让你平安享福。” 他捧着她脸颊,一剑刺着敌人,却一面露出粲然的皓齿笑了:“再?过半年你要满十九岁了,我见?宫里?那些太妃,百官那些家眷许多女人都活不好?,一身的病,大部?分都是过早生育所致。” “那次囚禁你,我不是想要你就在那时怀上子嗣,我是气坏了。”他流下眼泪来:“你满二十岁再?为他孕育子嗣吧,别要太多孩子,若可以,生一个便?好?,对你身体好?。你是盛国人,在那里?没有族系,让你大哥为你安顿好?,你要有自己的势力,这样万一被他欺负了不至于没有后路。” “若我不能活着回去,你替我转告母后,我传位于她,由她为帝。” 他说完,挺身冷睨云匿,将她推到云匿怀中。冷戾的深眸满目杀气,招招凌厉刺向敌军,为她与云匿断后。 第87章 云匿夺了一旁乌卢士兵的盾牌, 施展轻功护送温夏离开。 无数的箭羽之中,戚延深目远眺那翻飞的裙摆, 他好像忘记说?遗言了。 如果他回不去了,他应该在方才告诉温夏他爱她。 他爱上了她的一切。 不再是?外貌,身体。是?那个坚决地,固执地反抗他的她。是?眼里带着不屈服的光,却?把恩怨情仇放在国事之后的她。 他甚至还想不到许多理由,只?要这个人是?她温夏。 她说?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 是?啊,多可惜, 他的爱他的悟,他的悔都来得太?迟了。 幸好方?才?他护到她了。她蜷在他怀里紧紧抱着他时,好像她五岁那年被卖到青楼时。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义无反顾地抱着他, 可怜巴巴地蹭在他胸膛里流眼泪。 方?才?刀剑之中,他瞥见她流眼泪。 若生死之间她这泪是?为他落的, 那他也算能瞑目了。 温斯来擒住巴荷逼乌卢士兵放戚延出来,达胥不答应, 巴勇跟他反目,两方?起了内乱…… 寒风侵骨,战争让整座城邦成为空城,街道上?百室排开,却?没有一丝人烟。 温夏被云匿带出战场,穿过城中欲往宣城去。 她按住云匿流血的手臂, 示意他停下。 云匿勒停马:“皇后娘娘, 属下去宣城营地为您备好车马护卫, 送您去燕国。” 温夏张着唇说?不出话来, 目中一片忧急。 她比划着,示意云匿去保护戚延。 “您是?想让我将?您先?安顿在宣城, 去护卫皇上??” 温夏点头。 云匿得令,策马将?她送进宣城营地。 戚延之前设计回城中过年时,已从军营转到郡守府衙。整条中街大道临时改为御道,路上?每隔几丈便有把守的士兵,一直延伸到府衙。 云匿将?温夏送下马车便匆匆策马返回,不顾浑身伤口还在流血。 温夏被留守的将?领迎进府中,前方?战况早已传回府衙,胡顺见到温夏忙去请来御医为她医治,担忧地落下眼泪。 婢女端来热水为温夏擦拭,从她脸颊与?唇上?擦出许多血迹,染红了那洁白的长巾。温夏才?知自己一张脸早已不辨面目,全是?血,却?都不是?她的血。 戚延把她护得严实,她竟在那箭雨中只?有擦伤与?磕伤。 胡顺忧心?忡忡:“皇后娘娘,您离开时皇上?如何了?” 她离开时被护在戚延怀里,看不见那样宏大可怖的场面,只?有戚延硬朗的下颔和宽阔的身躯。直到云匿施展轻功带她离开,她才?看见黑压压的两军,看见一身铠甲的戚延如个坚不可摧的武将?,一手持剑,一手夺过敌军的长枪,每一招都嗜血狠辣如恶神。 他会死吗? 婢女拿长巾擦拭温夏脸颊,她才?感觉到脸颊一片淌下的凉意,她竟流泪了。 她一直都是?恨他的啊,恨他给了她不愿再去回想的十三年。可到头来拼死护她的竟是?戚延。 战场消息不断传回。 温斯来挟持巴荷要求达胥放出戚延,致使达胥意见与?乌卢几大部落相左而内乱,盛军趁乱拼死救下了戚延。 戚延一箭射中达胥面部。 但戚延在战场中受了伤,如今仍在交战,他伤势轻重不曾传回,只?传回盛军分两路进军乌卢,如今前线仍是?一片烽火狼烟。 温夏明?明?不敢睡去,担心?戚延与?她的哥哥,但服过太?医解毒的药,她抵挡不住药力?还是?昏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夜里,窗外暮色沉沉,寒风呼啸掠过天幕。 她下意识开口问:“什么时辰了?”一时惊觉已能恢复说?话。 婢女回答着,温夏正要问前线战况如何,便听一阵错乱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夹杂着铠甲摩擦的声音。 檐外,婢女冲进房门:“皇后娘娘,皇上?回来了!” 温夏起身下床,步伐仍虚浮。她一面问:“皇上?如何,我兄长呢?” “皇上?被人抬着!还没看见温将?军!” 温夏冲出房门,穿过曲廊,夜风吹涌着飘飞的裙摆,她一头乌发也飞动在这风雪夜。 她急步停在檐下,士兵匆匆抬着担架上?的戚延,他仍是?那一身带血的铠甲,也口吐着鲜血,下颔与?脖颈全都是?血迹。 似有感应般,他蓦然?偏过头来,视线错愕地落在她身上?,也许意外她为什么没有离开。 他急忙去捂口鼻,血从他指缝中涌出。 匆匆一瞥,他们什么都来不及说?,太?医已涌进房中为戚延医治。 温夏冲进了屋中。 太?医正施针为戚延止血,另两名太?医为他服药,替他清理伤口。 他手臂,肩头,腿上?,所有铠甲顾不到的地方?全都是?伤,但索性没伤在要害处。 云匿一身的伤,进了房间便倒在了地上?。 只?有一名太?医为他医治,温夏颤抖地立在房中,帮不到戚延,便为太?医帮云匿扶正受伤的手臂。 “属下何德何能,劳烦皇后娘娘。” “皇上?为何一直吐血?” 云匿说?,戚延那一箭本想射达胥的要害,但被达胥侧身躲过了,只?擦破达胥脸颊。戚延带兵亲自追击达胥,一身的杀气,设伏将?达胥逼在峰驮山下,与?达胥过了剑。 “皇上?本就有伤在身,中了那黑鳝鱼的狠招才?吐这么多血,索性皇上?一剑捅了黑鳝鱼的眼睛,把他右眼戳瞎了!”云匿在说?戚延的英勇壮举,说?达胥的恶行,给达胥起外号黑鳝鱼。 温夏望向的床上?的戚延,他终于已止住血,但说?不出话来,一双深眸紧落在她身上?。 云匿被太?医搀扶着出去,太?医临走前交代温夏:“还请皇后娘娘每隔半个时辰为皇上?换一次这药。” 温夏颔首。 戚延躺在床中紧望她,胡顺带着徒弟退出了屋子。 温夏走到他床前:“你……” 她被戚延长臂紧紧拥入怀中,他狠狠抱她,不顾他身上?的伤。 温夏小心?挣脱出来:“碰到伤口了。” “我不痛。你可有伤到?” “我无事。”温夏退离他怀抱,坐到床沿。 “为何没有让云匿护送你去燕国?” “云匿是?你的侍卫,应该先?让云匿护你。”温夏说?:“这一次你的计本该完美?的……” “我不怪你,也没有人会怪你。战场凶险,本就不会算无遗策,也不会全然?完美?。若无我,你也不会再遭劫持。” 当初送她离开,本就是?顾忌两军交火后不可预估的后果,戚延不敢拿成败来赌,自然?要提前送她去安全的地方?。 可温夏想起今日战场,想起为了保护她死去的暗卫,也不知青影中毒倒下后可救回性命……想起此刻浑身是?伤的戚延,一切都让她自愧。 一日担上?大盛皇后之名,好像就一日甩不开他人的尊崇与?拥护。她是?温夏时只?是?温立璋的女儿,除了见识过逃灾的流民,何曾看过血流成河的战场。 “我把达胥的眼睛射下来一只?!”戚延说?:“可惜不能为你报仇,但我戚延发誓会将?此人碎尸万段!前线还有战士在与?乌卢交火,最迟明?日就该有捷报传回,我必将?敌邦赶出我大盛疆土。” 温夏凝望着这宛若仍驰骋在战场的威盛冷戾之人,他深眸寒沉,一双桃花眼里的锐气坚不可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3节 他紧望她,似有低沉黯淡之色:“待明?日捷豹传回,我送你去燕国。” 温斯来的请安声在外传来,不待戚延回答,他已冲进房中,直奔温夏。 温夏起身,昂起脸望着温斯来,青年下颔处有长长的挫伤,铠甲只?卸下一半,似刚包扎完胸前伤口便匆匆赶来了。 “夏夏!那狗军可有弄伤你?”想起白日那一幕,温斯来流下眼泪,像小时候温夏每一次摔跤那般,上?下打量她的伤。 眼底涌出一股热流,温夏望着温斯来,泪如雨下。 被劫持的彷徨,刀剑冷弓,满地血流……今日种种,全都让劫后余生的她害怕、庆幸,还有心?底道不出的那些情绪。见到最亲的人,这诸般情绪都只?化作一声哥哥。 温斯来紧紧抱住温夏,八尺男儿滚落着眼泪,生与?死在今日都只?是?瞬息之间。 “别哭了,哥哥势必要把达胥脑袋砍下来为你报仇!他已是?我此生最大的仇人!” 戚延躺在榻上?,望着他们兄妹相拥,深目中唯有动容。 温斯来:“我军势必要拿下乌卢,这一仗不知打到何时,夏夏别怕,明?日哥哥就亲自护送你回老四身边。有他在,我不信乌卢的手能伸这么远!” 戚延握了握受伤的手臂,藏起眸底的黯然?,听温斯来回头请示他:“皇上?可否准许臣亲自护送臣妹一趟?” 戚延嘶哑地说?可以。 温斯来安慰流泪的温夏:“别怕了夏夏,已经安全了,去了老四身边……” “三哥哥,回不去了。” 温斯来怔住。 戚延也不知所以地紧望温夏。 温夏擦掉眼泪走出房门。 温斯来赶紧追上?她。 檐下寂静,寒风无声掠过庭院山水。这四四方?方?的天外,暗夜广袤无垠,藏起那战场硝烟,儿女情长,国仇家恨。 温夏紧望遥远的一方?天地,那应该是?北地,也可能是?燕国,更或者是?温立璋的墓地。 眼泪滚落,她望着跟来的温斯来,紧紧抱住如兄如父的他,无声的泪早已化作再也抑制不住的哭泣。 藏了这么久的仇与?恨,她终于在这一刻道来:“我不会回燕国,我永生不愿再见到他。再也回不去了,三哥哥,他再也不是?温斯和了。” “父亲的死是?他所害,他再也不是?温家人了……” 温斯来错愕地愣在原地,满眼的不可置信。 而温夏透过他宽肩,望见被胡顺搀扶着走来的戚延。 他穿着最单薄的寝衣,手臂、肩头缠满纱布。他目光震撼、暴怒,翻涌着森寒的杀气,又翕动着薄唇,却?终只?是?深望向她。 第88章 温斯来问着这一切的真相, 不敢相信温夏所言。 他是与霍止舟最亲近的人,温斯立曾笑言老三老四就跟绑一块儿似的, 说不定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他听到温夏说出这些真相,崩溃、痛苦,又愤怒,不顾浑身的伤要冲去燕国?找霍止舟算账,刚冲下台阶便见眼前值夜把守的士兵,被拉回理智。 如今是在打?仗,他怎能为私事远行。 他痛苦地狠狠拍身边的梁柱。 温夏泪眼朦胧望着温斯来, 见他停下才收起劝阻的话。她视线落在戚延身上,他那?样怜悯,也很是震怒。那?眸底的杀意好似在说他也想为她报仇。 温夏担忧他伤势, 逼回眼泪,如今的关头她不愿再让私事影响戚延。 她走?上前, 想让戚延回房躺着。 胡顺忽然慌张大呼:“皇上!快传太医——” 戚延狠狠栽倒下去,鼻中也流出血来。 温夏焦急地扶他, 望着他猩红的眼眸与流血的模样,急得手足无措。他紧紧握着她手,喘息急促,受达胥的那?掌内伤让他此刻一时说不出话来。 温夏力气太小,急呼温斯来。温斯来背起戚延回到房中。 太医道戚延是急火攻心,切不可再让他情绪波动, 若血液在体内淤堵便难医了?。 温夏坐在床前很是自责, 接过婢女递来的长巾, 仔细擦拭戚延脸上的血迹。 “对不起, 我于心有愧……” “夏夏……”戚延刚开口便一阵猛咳,吐出些残留的血来。 温夏让他不要再说话, 守在他身边。 屋中众人都已退下,温夏的手被戚延紧握,他一直紧望她,似有千言万语,都在此刻艰难的喘息中变作凝视。 温夏:“你睡一会儿,我不会走?。” 戚延平复了?许久才能勉强开口:“我必为你报杀父之仇。” 温夏心中很是愧疚,如果霍止舟仍是她的四哥哥,不是她的仇人,她顶多?就是可以跨越的情伤。可她看错了?人,那?一场七彩斑斓的雪地中动过心,她会对不起父亲,对不起温家,也觉得不配再去拥有他人的怜悯。 “从前我没有相信你的话,我对不起我爹爹,对不起温家。”温夏望着戚延,想起战场里他拼尽全力保护她,她的嗓音无比低柔:“你好好养伤,我不想再来回折腾了?,暂时不回北地,我会陪你到你伤愈。多?谢你两次救我,我……” 戚延紧握着她的手。 温夏不知?如何再言,没有再开口,等到时辰,按太医交代的为戚延换药。 褪他寝衣解开纱布时,她还?是被触目惊心的伤口震撼,手都在发抖。 太医入内来帮忙,一面换药一面指点温夏应该做什么。 清洗伤口的药水从戚延肩头流下,青色的药汁掺着血水滑过壁垒分明?的胸腹。温夏一遍遍擦拭,手按在他腹肌处接着那?些滚落的药水,仰起脸担忧地凝望戚延。 明?明?很痛,他却只是皱着眉一声?不吭,眼里还?在安慰她别担心。 太医换完药,温夏为戚延穿好寝衣,才见他鬓间全是汗,她都亲自替他擦拭,动作轻柔小心。 太医临走?时嘱咐:“今夜皇上要好生入睡,万不可感染风寒,不可发热。” 温夏凝望戚延:“你睡吧,今夜我守在你屋中。” “待这一仗打?完,我会替你讨回杀父之仇。”戚延已有些虚弱气短,但话中的戾气未减。 “戚延,我本?不欠你,可如今你两次救我,就当你我两清了?。今日你在战场舍命救我……”温夏竟不知?如何说出心底那?复杂的情愫。 她是该恨戚延的,可他今日救她时,忽然便好像五岁那?年她被关在青楼那?间屋子里时,彷徨无助,只看到他来了?。她义无反顾扑进十二岁的少年怀中,被他牢牢接住。 她从前只能在梦里去记得这些回忆,可今日一切都无比清晰。让她看清她眼前的人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哥哥。 而她明?明?已经下定决心不再与他有任何纠缠。 温夏从他身上移开目光,低头为他拉过衾被:“你先?睡一觉吧,你今日整日都在战场未歇。” “那?你呢?” “我守在床边。” 戚延扣住她五指:“你回去吧,冬夜里太冷了?。” 温夏摇头。 戚延到唇边的话止住了?。 他想让温夏陪他睡,他有多?少个日夜都没有抱过她了?。可他知?道她在难过,他不想趁人之危。 明?明?霍止舟这样对她,他是该庆幸少了?这强大的情敌,可他竟会愤恨,会担心温夏在难过。她得知?霍止舟是她的杀父仇人时该有多?难熬,刚入北地便被劫持到战场,她却不声?不吭陪他站起来,把一切都咽在肚子里。 温夏抬来了?扶手椅。 戚延终于不欲再忍耐下去:“夏夏,过来。” 温夏起身走?来,担忧地凝眉。 “我有些困,想干干脆脆睡一觉,但我不要你守在床下,你上榻来吧。” 温夏微微迟疑。 “若你不同意,那?就让胡顺进来守夜。” 温夏沉默片刻,脱了?绣鞋,凝望戚延因为疼痛紧皱的双眸,小心坐到榻上:“你能挪动吗?我睡外边好照顾你。” 戚延往床中挪了?些。 温夏不再扭捏作态,只希望他能尽快养伤,睡到了?他枕侧。 戚延躺过的地方?带着他滚烫的体温,温夏担心他睡那?头凉,伸手去触碰,却被他衾被下的手握住。 他拉过她的手放在腹部,就这样阖眼睡去。 温夏一动不动,侧身望着戚延的侧颜,他五官挺立,鼻梁尤其挺拔英俊。戚延是真的累了?,很快便传出均匀的呼吸声?,比往昔都沉几分,听着便是深深的疲累。 温夏不敢合眼,时不时伸手去探他体温,又起来为他换药。 大夫道他的箭伤很深,需每隔一个时辰消炎止痛。 戚延却在这时醒来,他的眼里没有戾气,安安静静的,似对着最信任之人的放松。 温夏已解开他肩头上的纱布:“是不是太痛,把你弄醒了??” “不是。”戚延嗓音有些低哑:“还?是让婢女来换吧,你这样睡不好。” 温夏手上未停,俯下身,发烧扫落在他袒露的胸腹,她屏住呼吸,把药汁浸在他伤口上,动作小心翼翼。重新包扎好,她拿走?他肩下弄脏的软巾,为他穿戴上寝衣。 系着衣带的手却被戚延大掌覆住。 温夏抬起头时一怔。 有泪从戚延眼角滑落。 “今日我竟然在想,我只顾着让你走?,未告诉你遗言。如今你完好无损,我也还?有命,是不是老天再给了?我机会?” “夏夏,天地造物真奇特?,我为你建造了?一座翡翠宫殿,那?玉石开出来竟似一团纤长的人影。有蓝紫绿乌红多?种颜色,全凝聚在一处,化?作女子穿着长裙的身影。我将?她制成一面画,本?觉得这么好的东西应该留在陵寝里去,可又怕你归来觉得晦气,我就让工匠将?它嵌在墙壁中。” “我还?真没想过失去你,在燕国?说放你走?时,我都不知?道等我回宫了?该怎么去抹除那?些全都是你的记忆。” 他的宫里挂着他们的画像,他修建的翡翠宫殿全顾着温夏的喜好。他不敢回皇宫去,根本?没想好怎么做一个孤家寡人,战场的杀戮是他最好的归宿。 “别再提从前了?。”长睫投在烛光的阴影下,看不见温夏清澈的眼眸,只听她低柔的嗓音:“至少在你未愈时,我不会离去。”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4节 “那?你能不能答应我,等我把乌卢赶退,等我把他们打?投降,在此之前你都别走??” 温夏应道:“我答应你。” 她盖住戚延的衾被,平躺在一侧,中间与他隔开半段手臂的距离。手却被他握住。 戚延不再说话,又再闭眼睡去。 这一次他好像安下心,薄唇噙笑,呼吸也完全信任放松,微微发沉。 温夏不时伸手去探他额头,怕他发热。 伤得这么重的戚延竟还?做梦了?,不知?是什么好梦,嘴角微微抿着,生着一丝笑意。温夏失笑,却微微一怔,她安静望着帐顶,芽色的帐幔镀上烛光昏黄的颜色,暖意氤氲。 她恍惚想起初初及笄,嫁给戚延时。 她自小养在深宫,学着最端庄的一切。嬷嬷们告诉她如何做一名皇后,一名正妻。她们把一本?册子拿给她看,告诉她身为皇后,她只需知?道最简单的姿势便足够了?。身为皇后就应该只是打?开腿,而那?册子后面千奇百怪的东西是后妃所学,她不需要去记。 她是正妻,这是她的体面,是皇帝对她正妻的敬。 可戚延没有给她那?样的体面,他每回所用千奇百怪,让她羞耻,令她痛苦,让她以为那?不是对正妻该有之态。她那?时没有动过心,不知?道夫妻之间那?不是不敬。在霍止舟给她那?场七彩大雪亲吻她时,她没有顾及场合啊。她好像后知?后觉明?白?动情分不了?场合,好像明?白?一些戚延。 可惜她折腾得遍体鳞伤,可惜如今不敢再去触碰了?。她只期望乌卢被大盛打?退,期望戚延恢复如初,龙体康泰。 温夏撑到了?天蒙蒙亮,戚延一夜都不曾发热,睡得也好。 胡顺悄声?进来,打?着口型询问可有什么要伺候。 温夏正欲命他守着戚延,刚开口便感知?到戚延醒了?。 他紧握住她被子下的手,将?她拉回衾被中。 温夏急忙撑住才没撞到他伤口。 “你一夜未睡?” “你不睡了??” 戚延坐起身,睨了?眼外头的胡顺,示意他过来穿戴,对温夏道:“你别回那?房间了?,我下去。这被子暖和,你睡一觉。” 温夏刚想启唇,戚延又道:“我昨日在战场杀疯了?,若今日就传出你我分居的消息,有心思的还?以为我听信达胥的狗话。” 温夏微哂:“我也没说反对啊。你怎么睡一觉像变了?个人似的?” 他粗黑乌发自宽肩垂下,苍白?病态中俊美近妖,唯有眼神漆黑锐利,对她道:“我身体好多?了?,伤只能养,急也急不得,我想去军营一趟,随时知?道战况。” 温夏颔首:“先?让太医来请过脉再去。” 戚延都听她的,当着她的面让太医诊脉查伤,处理好伤口才穿上龙袍与铠甲。 温夏望着那?冰冷坚硬的铠甲:“你还?上战场吗?” “穿这身可以防刀剑。”戚延微抿薄唇,穿戴好冷铁护腕,抬眸紧望温夏,示意她休息。 他只是想随时准备好,最好能有一剑砍死达胥的机会。达胥伤他都比伤温夏强,既然伤了?温夏他就不会善罢甘休。 戚延走?后,温夏也实在困得不行,倒是记挂着温斯来,询问起太医。 太医道温斯来的伤不深,今日换了?药也去战场了?。 温夏问:“云匿如何?” “在房中养着,臣等轮番照顾,皇后娘娘放心吧。” 送走?太医,温夏嘱咐婢女仔细照顾云匿,这才宽衣重回榻中。 刚睡过的床榻还?有余温,在这寒天里很是暖和。温夏一夜未睡,沾了?软枕,闻着被中的兰花香与戚延身上草药的气息,沉沉睡去。 第89章 自宣城驶去郯城营地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戚延抵达营地后便听各将领来报乌卢仍在顽抗, 倒真是草原人的?硬骨头,一整夜都不想?自郯城撤退。 肩头与手臂上的伤口一直传出隐痛, 戚延靠坐在太师椅上,执笔向京城与北地写下两封密信。 他担心燕国会参与这仗。 以他对霍止舟此人接触后的?印象看,这人城府极深,害死?养父温立璋都能瞒出那般深情?款款,绝非善类。他怕霍止舟趁大盛攻打乌卢之际,做出对大盛不利之举,在信里命温斯立于朝堂加强防备, 关切燕国动向。命温斯行严密镇守北地,提防燕军。 等收拾完眼下的?乌卢,戚延一定会为温夏讨回公道来。 坐了半个时?辰, 陆续有前线士兵来报达胥已带着小部落撤退,其余部族仍在顽抗。他们能攻下郯城不易, 自当?不肯放手。 戚延昨日?便已部署下去,在乌卢防守薄弱的?三坐关口突击, 就算此刻他们不撤,等到?知晓盛军突袭他们的?领地时?自会撤离。 又过?一个时?辰,将领策马回营,禀报道:“皇上,捷报!敌军已退出南城门防线,咱们的?郯城回来了!” 戚延勾起薄唇, 忍着伤口的?痛, 沉声道:“让士兵休整半日?, 今夜突袭阿丽城。” 将领很是兴奋地告退。 戚延起身前去营地, 亲自嘉赏一番盛军才坐上马车离开。 冬日?本就是个难熬的?季节,达胥是得了符宁的?消息, 知晓他四处寻找温夏不在宫内镇守,又策反了几名地方官员为他开城门,才敢大胆来攻。草原虽已强盛,大过?从前,但攻占中原的?地盘还?是差些?实力?。这场仗只要没有后顾之忧,只要温夏安安全全,他就敢放手去打。 马车穿过?清冷的?郯城街道,前线的?捷报在激昂的?战鼓声中传来,原本没多少?行人的?街道上出现不少?欢呼的?百姓,口口相传“胜了胜了”。 待驶入宣城,被临时?征作御道的?中街大道也出现不少?看热闹的?行人,那原本紧闭的?门窗在此刻全都打开,住户探出半个身子,警惕消息是否为真。直到?前线士兵策马冲入城,行驶在御道上一路高喊:“我军大胜,乌卢敌军退出郯城了!我军大胜,乌卢敌军退出郯城了!” 欢呼声和悲泣声传遍满城。 戚延坐在车上,梨木马车寻常而低调,他听?着一路的?欢呼,第一次从天家站到?市井,真切地感受到?一代帝王应担起的?责任。他抿起薄唇笑了。 马车驶进郡守府衙,戚延由亲卫搀扶下车,却见温夏穿过?庭院,脚步急切地小跑向他。 她喘息着停在他身前:“我听?见屋外有捷报传来,乌卢退出郯城关了?” 戚延笑着颔首:“我军胜了。但此战不是到?此结束,乌卢欺负我朝的?,我要他们统统还?回来。” 温夏喜极而泣,但见戚延如今有些?站不稳,他脚上也有伤。 她忙侧身让亲卫搀扶他回屋,高兴地嘱咐身旁婢女:“去做些?皇上爱吃的?菜。” “遵命!那皇上爱吃什么呢?” 被婢女问住,温夏脸上的?笑微僵,看向戚延,他闻声已回头望来。 她并不知道他爱吃什么,反倒是他记得她的?喜好。 他们还?在宫里没有撕破脸时?,他就向白蔻与香砂打听?了她爱吃的?东西,每日?御膳都是她喜欢的?菜。 温夏立在原地,凝望戚延:“你可?有什么爱吃的??” “冬笋蘑菇鸡,山珍刺龙芽,羊肉卧蛋,清蒸湖蟹,砂锅煨鹿筋。”戚延望着她眼睛,薄唇噙笑,一本正经地说着:“这些?都是我寻常爱吃的?菜式,但如今没有,我吃什么都可?以。” 温夏嘱咐婢女能做什么便尽量做什么。 戚延交代亲卫给军中也备上好菜。 回到?房中,温夏为戚延换药,陪他用?过?午膳。 今日?温斯来未曾回宣城,他们打算今夜突袭乌卢,温斯来需在军营部署。 戚延留在府衙养伤。 他今夜不曾入睡,一面?要等前线战报,一面?亟需处理夺回边关后城中的?一应安抚。 温夏在右厢房沐浴过?后回到?房中,仍见书房亮着灯火。 她安静停在书房门口,无声看了一眼忙碌的?戚延,未有打扰,回到?卧房。 只是她也不曾入睡,半卧在美人榻上,握着手中一卷书,脚边是燃烧的?炭火。 戚延回到?房中:“都这么晚了,为何不睡?”胡顺为他解下肩头大氅,躬身退了下去。 温夏坐起身,揽紧身上御寒的?厚绒毯。 她脸上有对战争胜利的?欣喜,也有对如今受过?战火的?宣城与郯城的?担忧。 戚延停在美人榻前,眼神问她可?不可?以坐。 温夏让出一块地方,他坐在了她脚边,拿过?她手上的?竹简。 “郯城关地方志?”戚延问:“为何看这书?” “从前我父亲打赢胜仗,城中的?百姓有的?欢呼,有的?痛哭。”温夏认真道:“虽然敌人已退,可?乌卢占领郯城与宣州城时?无恶不作,我听?说城中都被洗劫一空,妇女受辱,青年被抓去乌卢的?军营当?了壮丁……” 她低柔的?嗓音里深深担忧:“如今的?战后整顿要紧,你方才便是在处理这些?政务?” 戚延颔首,目中有着嘉许。 烛光下,她的?两道黛眉微蹙,美目凝忧。作为国人都会去怜悯战后的?惨况,可?少?有女子会去认真分析战后的?损伤,去担忧百姓该如何生活。 戚延道:“我听?你三哥说你以前常去施粥布善。” 温夏摇摇头:“如今又岂是施粥布善可?以解决的?。” “你困么?” 温夏摇头。 戚延道:“那陪我去城中一趟?看看如今战后城中的?状况。” 温夏微怔,点头应下。 她坐起身,月白色厚绒毯从她身上滑落,弯下腰欲去穿鞋。 脚踝却被戚延大掌轻握住,他俯身为她穿好绣鞋,去握另一只时?,温夏忙已挪开,自己穿戴好。 “你还?有伤呢。”她拿来大氅为戚延系上,微微垫起脚尖。 踏出房门,戚延很自然地握住温夏的?手。 他的?掌心滚烫,在这寒冬里是炽热的?温度。温夏任他握住,没有扭捏作态。 她想?,她只希望戚延龙体康复,早日?去惩处可?恶的?敌军。 …… 夜幕下的?宣城中街道上终于亮起灯火,比往日?黑压压的?空城添了许多烟火气。城中商铺已恢复营业,许多铺面?开着门,但商客稀少?。 往昔最热闹的?街道上,各路口守着许多流民与乞丐,拥挤成一团取暖乞讨。牙市上也有拥挤的?人群在找活计,一家镖行相看着伙计,他们的?商讨声传在这片夜色下。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5节 “你太瘦了,也不会功夫,不行不行。” “求求掌柜了,我上有五十岁瘫痪老母,下有两个十岁小儿,孩子他娘被乌卢兵抓走了,我实在需要养家糊口!我以前练过?拳脚,我能干!” 那掌柜见他可?怜,勉强点了头:“要不是我们镖局的?壮汉都被杀千刀的?乌卢人抓光了,要不是明日?一早就要押货进京,我们都不用?你这等瘦弱的?。哎……” 温夏与戚延立在茶摊前听?着这些?对话,人人各有苦难。封城之令才刚解除不到?半日?,为了生计奔走的?人连悲伤的?资格都没有。唯能见几名街道上蹒跚奔走的?老妇四处拦住人问“你可?看见我儿,他被敌军抓走了”。 温夏看不得这些?,从前还?能为逃窜到?北地避难的?流民施粥布善,如今简单的?救助已经帮不到?这些?受难的?百姓。 夜色寒凉,晚风卷过?街巷吹拂而来。 她仰面?问戚延:“被抓走的?百姓可?否能回来?” “你三哥今日?下午派去与乌卢交涉的?将领已经被打回来了,这蛮邦只吃硬的?。”戚延眸底一片冷戾。 看过?了城中百态,温夏同戚延回到?府衙。 戚延让她先去就寝,他回了书房的?暖炉前看各地县令呈上的?郯城关要政,一面?等候今夜的?战报。 浅淡的?幽兰香浮动在冷空气中,戚延抬起眼眸,温夏披着狐裘步入了书房。 “我能看看你的?奏报么?” “可?以。”戚延让出一段空位。 这椅子没有宫中龙椅宽大,温夏坐下便正好容下两人。 戚延把?宣城与郯城各地县令呈上的?奏报给温夏。 温夏目光专注落在那些?文字上:“鹞台县竟有难民五万之多?” “嗯。” “那你打算如何安置?” “国库拨赈银重建屋舍,免每户三年赋税,兴办义学堂,招收适学男女入学安顿。” 温夏目中凝重。 战争受创的?不仅仅是边关百姓,还?有大盛。她虽不知戚延登基以来国库的?状况,但知晓这场还?要持续打下去的?仗对大盛来说也会吃力?。 “你这书房中有郯城关的?地形图么?我记得我三哥镇守此地时?在信中提到?一处先皇当?政时?期,在战后被空置下来的?荒地。” 戚延拿过?长案上的?地形图。 温夏仔细在灯下翻找:“此处,栗峰!” 她欣喜地说起,眼里有清澈的?流光:“这里以前也是宜居的?地方,只是成昭几年当?地百姓在战后迁徙避难,才致此处良田被荒置了。把?鹞台县五万难民安置在此处,兴修屋舍,开垦良田荒地,设立农官,再改优待的?政令,让栗峰成为一座新城。” 戚延紧望温夏,薄唇很是嘉许地噙起笑:“如此更好。” 温夏继续翻阅着各县的?上报:“郯城关的?郡守还?未上任么?” “先前册命的?官员在途中遭遇大雪封山伤了筋骨,母后与你大哥重新任命之人已在出发?的?路上。” 温夏低着头,专注看那些?急报:“汾县的?家畜与粮地都被乌卢士兵毁了,好气人呀!百姓都没有粮食过?冬。”她抬起头,很是认真理智:“如今是用?银的?紧要关头,你拨赈银与赈粮时?,定要好生筛选官员,切不可?让赈物流入贪官的?私库。” “这受辱的?妇女们该如何安顿……”握着一份份奏疏,温夏眉目紧锁。 戚延不动声色凝望她认真思考的?模样,同她说起他的?安排,让她无需去忧心这些?。 温夏看完了每一份奏报,又去翻阅地方志,想?解决问题就得了解当?地,哪怕她尽的?力?量微不足道,也想?为百姓做一些?事。 戚延劝她回去睡觉,她摇摇头:“你不是在等战报来么,我也还?不困。” 她一直在灯下翻阅竹简,直到?后面?撑在案上睡着了。 胡顺入内来递战场刚传回的?军报,见撑着下颔睡着的?温夏,便小心翼翼呈上,轻声退出去。 戚延打开密信,温斯来说已攻入乌卢阿丽城,附上一些?部署要策。他看完,小心抱起温夏走进卧房。 膝盖上的?伤仍会有些?吃痛,他肩膀与手臂的?伤也让这个拥抱比平常吃力?。但他仍小心将温夏放到?床榻上,俯身去解她肩头的?狐裘。 一张玉面?娇靥中的?杏眼轻轻睁开,她在这时?醒来。 戚延微顿,手指一停:“我只是为你解下狐裘好让你睡觉。” “嗯。”温夏坐起身,自己解了狐裘,褪下外衫。 她的?脸颊仍有些?发?烫,哪怕心中已经做好了等他伤势痊愈就离开的?决定。 她躺进衾被中,戚延仍坐在床沿,他自己脱外袍不太方便。 温夏反应过?来,起身为他宽衣,见他肩头的?伤,道:“你下次别抱我了,把?我叫醒便是。” 戚延未答,只道:“夜已深,你睡吧。” “军中有战报来了吗?” “你三哥已带兵攻进乌卢,别担心,我军势盛。” 温夏阖上眼。 婢女入内来落了帐,熄灭了案头烛灯。 辗转之中,她腰间落上戚延的?手臂,那力?量很轻,似试探又畏怕,好似担心惹出她的?反感。 温夏睁开眼,凝望这漆黑安静的?房间,雕窗外的?檐下亮着灯,稀薄的?一点光影透进来。 腰间的?手臂终于重了一些?力?气,戚延低沉的?嗓音近在咫尺:“夏夏,我可?以抱你么?” “我只是抱着……” 温夏翻过?身,环住了他劲腰。 坚硬的?身体微僵,那双手臂很快将她紧紧圈在怀中。 温夏:“右手拿开。”他右手有伤。 戚延很听?话,飞快松开右臂。 “夏夏……” “我睡着了。” 枕畔,戚延低笑一声,不再出言吵她。 温夏闭上眼,戚延熏惯了水沉香,干燥的?寝衣上带着那缕缕沉香气,还?有那萦绕不散的?草药气味。 戚延救了她两次,她已经可?以相信他不会再是从前那个戚延了。 可?她做好了决定,待他伤愈,战事落定,她便离开。 那十三年她可?以封藏了。 总要过?她自己的?日?子。 她自己做主的?日?子。 第90章 这几日戚延留在了城中养伤, 一面处理郯城关?战后的安置。 温夏也会在他那儿看一些奏报,他时常让她?给出她?的想法?, 允她?畅言。温夏出的几个主意都被戚延采纳,她?也是如今才知晓她还可以有处理政务的能力。 盛军进攻乌卢阿丽城,花了三?日攻破城门。翌日又传回捷报,盛军已占下阿丽东城,设立据点,势要攻下乌卢,让他们知道大盛没这么好欺负。 戚延的伤已好了大?半, 只是肩头最重的箭伤还未曾痊愈。 傍晚,温夏陪他去城中巡查回来?,马车停在府衙门?外, 戚延在车下伸手扶她?。温夏未敢借力,怕伤他肩处伤口, 虚扶着下了马车。 “裙摆弄脏了。”戚延留意到她?沾了泥渍的裙摆。 “无妨。”去城中巡查,战后的百姓条件更艰苦, 她?又怎还会像从前?那般在意这些。 刚入府门?,温夏便见迎面三?道疾奔来?的身影。 “主子!” 是香砂与白蔻,著文。 温夏很是惊喜,三?人来?到她?身前?行礼,都落下泪来?。 “竟是你们,是皇上派你们来?的?路上可有受难?”温夏感激地望了一眼戚延。 白蔻回道是太后派了她?与著文前?来?。 香砂道是青影受戚延交代, 去了北地将她?接来?的。 温夏也望见了伤愈的青影, 心中的担忧才落下。 主仆四人重逢, 温夏自然高兴。 戚延未打扰她?, 回了书房去处理政务。 温夏回到厢房,笑着听?他们三?人说起这些时日以来?发生的事, 一路都怎么过来?的。 著文又禀道:“奴才与白蔻已按娘娘,已按主子的交代,关?了所?有的忆九楼。” 白蔻流着眼泪:“主子,您受苦了。”温夏的事他们都已听?说,从离宫到燕国,又从燕国到乌卢,到营地。任谁这么折腾都是在鬼门?关?走一遭。 温夏笑着让她?别哭:“我走后皇上可有责罚你们?我给芸娥留了信,要她?拿给皇上看,皇上看后便不会责罚你们。” 白蔻欲言又止,终是如实禀道:“假娘娘在火场中受伤后,皇上杀了榆林离宫的宫人,奴婢没有看到什么信。” 温夏脸色一白。 她?红唇全无血色,死死握着手上绣帕,被脑中眩晕的感觉冲得站不稳。 这一瞬间,对?戚延的恨,对?霍止舟的恨都齐涌在心间。 可仅仅只是一刹那,她?便只有深深的自责。 她?恨不了他们,是她?自己当初要离开。 若没有她?逃宫,那些无辜的宫人怎么会死? 那是她?从皇宫里?带去榆林离宫的六名宫人,他们何错之有,年轻的生命都葬送她?高高在上的任性中。 温夏背过身,握着扶手才颤颤地坐下。 未让他们留在房内伺候,她?将自己关?了起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6节 哪怕她?写过保下他们的信,她?也并没有事先确保万无一失才离开,她?走得匆忙而?任性,全身心相信霍止舟,完全没有提防过他若骗她?该如何。 而?他那时也的确瞒着她?,只有芸娥的死才能换来?她?的离开。 当了大?盛的皇后,她?却不聪明,不履责,害了自己和旁人。 温夏眼眶湿润,却流不出眼泪来?,伏在案头许久,直至屋外香砂来?道:“主子,皇上说请您过去用晚膳。” 温夏抬起头,深深的无力,望着镜中疲惫黯淡的一双眼道:“我不饿,让他吃吧。” 须臾,门?外传来?戚延低沉的嗓音:“夏夏,你不舒服?” 温夏不想回答他,可那六条人命却是因?为她?,她?最该怪的是自己才对?。 “我不饿。” 戚延微顿,从门?外进来?。 他修长挺拔的身躯立在她?身前?,烛灯拉长的影子将她?笼罩在这片阴影中。 他俯下身凝望她?,伸手来?理她?贴着脸颊的一缕发丝:“因?为我处死榆林离宫的宫人,你现在知晓了,不肯吃饭?” 温夏眼睫颤动,红唇微张。 “事已发生,我无力改变,唯能将人厚葬,抚恤其亲属。” “我应该怪我自己,一切都是由我造成……” 戚延望着她?:“可你当初逃开本没有错。” 温夏怔住。 “事后我想,若我有一个女儿,她?也过着这般的日子,那我应该赞成她?抛却一切,逃离让她?不开心的一切。”戚延道:“身为皇帝,我执掌生杀,错杀是不该,但?那姓霍的就没有责任?他是不是告诉你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十分妥善?” 温夏黯然地垂下眼。 “夏夏,我知我没有资格再同你说道理,因?为我从前?本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昏君。但?如今我想说一句,不管是身处高位还是平民百姓,你都有该担负的责任,逃避不是办法?,解决才是唯一的正途。” 温夏抬起眼凝望戚延,倒不知该笑还是该挖苦:“这话如今竟还要你告诉我。”她?移开眼:“你自己去用膳吧,别伤了龙体,我今日不想吃东西。” 戚延微抿薄唇,无奈地起身离开了房间。他未再入内打扰,只命白蔻送来?她?爱吃的菜式与糕点。 温夏不想折腾戚延,她?只是恨从前?的自己。 她?坐了许久,一直到深夜里?,实在是饿不动了,终还是捻起糕点填腹。 可她?想,她?独自在这里?自责又有什么意思? 她?可以去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才对?,她?的三?个兄长都在为大?盛效力,她?是温家的女儿,也不能软弱。 吃着糕点,温夏以茶水润渴,填了肚子便起身去书房,翻阅郯城关?地方志与今日戚延批过的奏报,这几日他都准许她?看地方传来?的奏疏。 白蔻道戚延在后院练剑,温夏只匆匆问了句:“他手臂能抬动了?” “胡公公说皇上留心着,太医也候在一旁的。” 温夏未再担心,埋于案牍间。 一直到夜色已深,戚延肩披着外袍站在门?口,扣响房门?。 温夏抬起头,后颈微酸。 戚延身穿寝衣,修长手指握着肩头外袍,睨了眼地上打盹的香砂对?她?道:“该歇息了吧。” 温夏竟已不知时辰。 香砂都已伏在火炉旁的案上睡着了。 合上书,她?才觉握笔太久的手腕也有些酸疼。她?唤醒香砂才回了卧房。 白蔻熄了灯轻声退下去。 温夏问:“你能练剑了?” “总不能一直养着。” “哦,注意身体。”温夏侧过身,“早些歇息吧。” 戚延好像知晓她?今日心中不快,未再触碰她?。 …… 七日后,前?线传来?捷报,我军攻占了阿丽城,乌卢不敌盛军,退避到哈古尔部落。 温斯来?也终于有了机会回来?休沐两日。 晚膳上,戚延嘉奖了温斯来?,三?人这顿饭倒只有胜利的喜悦。 饭后,温夏同温斯来?漫步在后院。 “哥哥这些时日可有受伤?” “都无碍,你不必担心。”温斯来?道:“我听?婢女说你这些时日都同皇上一同起居?” “夏夏,你接受他了?” 温夏看了眼四下,著文与香砂远远守在门?外。 “乌卢国门?一破,皇上应该也会去战场了吧?我听?他立誓要亲征拿下达胥的首级。” 温斯来?颔首:“他已告知我,两日后从京中来?的三?十万援军便会抵达宣城,他也会一同启程,今夜应该也会提前?告知你。夏夏,如今你对?他是怎么想的?” 温夏道:“我想待他伤愈,战争结束我就回北地。二?哥哥写过那么多地方志,我总算也有机会去看一看那些地方的美景了。” 温斯来?望着她?脸上的笑,依旧很是担忧:“你放下了?” 温夏轻轻点头:“我不想再去记那些年了,他两次舍命救我,我再不识抬举也可以抵消了吧。”温夏有些黯然:“三?哥哥,从前?作?为皇后我便不够尽职。私自逃宫是死,。于皇上的立场,他不曾治我的罪,也不曾治温家的罪,抛开我和他的纠缠,他都算是庇护了温家。” 温斯来?静了许久:“我因?你恨皇上,如今战场上见他不畏生死,有勇有谋,我竟然还挺佩服他的。而?且这一仗我们明明可以有更保守的打法?,只需把?乌卢赶出大?盛,再在面子上狠狠给点教训便可以收手了,让大?盛休养生息,但?他却立誓要达胥的人头。” 戚延攻下阿丽城时,便下令让温斯来?放话,只需达胥的项上人头,奉还被掳的大?盛子民便可停战,达胥自然不会答应,甚至被戚延激怒。 温夏知晓,这其中大?盛的国威是一,为她?报仇是二?。 温夏有些担忧:“我军现在打着乌卢,燕国可否会犯我边境?” 温斯来?目中深深动容,有嘉许,也很是心疼。温夏能这般问,足以是把?霍止舟摆在了敌人的立场,把?那个最信任的四哥哥从心中摘去了。 “夏夏如今长大?了。放心,有二?哥镇守北地,势必会护好边关?。” 温夏凝望温斯来?:“三?哥哥,你要保重,我还等?着你带我四处游历呢。” 温斯来?笑着应下。 温夏回到卧房,打开衣柜,无声望着里?头戚延的衣袍,整理出厚一些的行装。 戚延回到房中见她?做着这些:“你知道了。” “嗯,带这些够了吗?我将防水御寒的兽皮大?氅与长靴为你带上了,不过天气渐暖,应该也用不上几日。” “让胡顺来?做这些。”戚延握住温夏冰凉的手指,捂到薄唇边哈气替她?搓热。 温夏抽出手。 他也未说什么,同她?坐到椅上:“我不知这一仗要打多久,你想同我去军营么?” 温夏有些踌躇:“我想留在郯城,郯城关?重建需要时日,数百万的赈银,我担心新任郡守也不放心各地官员。可我一介女流,我怕……” “谁说女子就比男人差。”对?于温夏的选择戚延很是意外,他以为她?会回到许映如身边,“夏夏,你有能力,你的才学不输男儿。你想留下我便安排妥善,灾后的政务都由你主持,你也不必担心会弄砸,办砸了我找官员顶替罪名。” 温夏抬起一记白眼,似嗔似冷。 “我只是不希望你有压力。”戚延握住她?手:“夏夏果?真与从前?不一样了。” 温夏凝望他,认真道:“皇上也与从前?不同了。” 戚延微挑眉,愉悦地勾起薄唇。 两日时间匆匆便过去了,三?十万援军已入宣城,戚延与温斯来?前?去点兵,傍晚才回来?。 温夏安排好了送别宴,都是他们二?人的口味。用过晚膳,温斯来?担心温夏会处理不好灾后重建的政务,操着哥哥的心嘱咐了许多,留下一支温家军供她?差遣。 戚延等?她?回到房中:“同你三?哥道别完了?” “嗯,你的行囊我都让胡公公备好了,明日走得早,今夜早些睡吧。” 温夏穿过昏黄灯光,仰起修长颈项去挂外袍。 戚延静立在灯下,凝望她?纤细背影,喉结滚动,未唤婢女入内,修长手指解开腰间玉带,留了案头一盏灯。 衾被之下,他搂住温夏细腰。 肩头的箭伤只有一些隐痛,他已恢复体力,每日练剑如常。他紧握着这段细腰,用的力不到从前?一层,只怕她?会抗拒,也怕她?会反感。 烛火跳动,枕侧娇靥似镀着一层柔光,她?不曾闭眼,杏眼安静凝望他。戚延忍着喉中燥热,嗓音轻沉:“若是政务太重了,你就回去。我把?云匿留下来?给你用,你想去哪儿都可以,只是……” “你能不能别去太远的地方,我想战争结束就去找你。夏夏,再给我一个机会。”戚延紧紧望着她?双眼。 “我已经放下从前?了,也不会再去记恨你,我心里?已经不恨了。皇上,希望你得胜而?归。” 戚延深眸里?的光黯下去,握着她?细腰的大?掌也松了力道:“对?不起。” 温夏什么都未再说,杏眼干净而?澄明,没有一丝杂念,让戚延滋生一点念头都似罪恶。 他躺到枕侧:“前?几日我的圣旨到了宫里?,我罢黜了后宫,赐了后宫妃嫔离宫,都封了县主。” 温夏不知说什么,她?知道后宫的姐妹们都不喜欢戚延,能得自由归家都该是高兴的。 “多谢皇上。” “我不知你是从何时同她?们亲如姐妹的?” “很早了。” 戚延一声低笑。 温夏:“你的伤都好了么?” “已无大?碍。” “有时候我不知你是凡人呢还是恶神呢,每次伤成那般,流了这么多血都还能再去杀一只狐狸。到了战场不要再受伤了,若乌卢攻不下来?就撤回来?吧,你不用为了我执意去报仇。” “不单是因?你,我是戚延,谁敢欺负到我头上就是找死,我很记仇。” 温夏竟然忍不住想起了惨死的荣王,在被子里?瑟缩了下。 “你怎么了?”戚延侧身轻拥她?。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7节 “打了个冷战。” 戚延替她?掖紧被角:“夏夏……”他鼻梁贴在她?耳鬓,深嗅她?身上浅淡的白兰香:“你可不可以再叫我一声阿延哥哥?” 温夏微顿,一贯软糯低柔的嗓音终是唤道:“阿延哥哥。” 戚延捧着她?脸笑了,深吸着气压制身体里?翻涌的欲念:“安心睡吧。” 温夏闭上眼,侧过身睡去。 这一声阿延哥哥竟让她?进到了五岁的梦里?。 梦里?风涌过那片静夜,她?在湖上舀着水中月亮,被戚延的亲卫捞起来?,回身望见月色下清长的少年。十二?岁的戚延送给她?星月,在东宫那杏花飘落的长榻上揽着小小的她?,笑着硬把?蜜饯塞进她?小嘴里?。 这梦竟然全都是那些美好的过往,没有他的拒绝,没有她?的哭泣。 秋千架,星月画,东宫里?的太子哥哥与他宠溺的一声小夏夏…… 温夏醒了过来?,怔怔望着帐顶出神,侧过眼,却见枕畔空空。 她?伸手摸去,被子里?还是热的,侧过身张望,她?却一时错愕住,脸颊瞬间滚烫起来?。 妆案前?的一把?太师椅上,戚延伸着笔直修长的双腿,身躯挺拔高大?,手上未停,一双深眸灼热炽烈,带着一身帝王威压紧罩在她?身上。 静燃的烛光似赤焰般,安静的室内似生起滚烫的热潮。 温夏香腮红透,明明该是回避,这一刻竟敢望着戚延。他的桃花眼盛情隽峭,精壮起伏的胸膛微露在散落的玄衫衣襟下,他目光灼灼,毫无遮掩,带着攻击十足的野性。 戚延眯起眼眸,手上力道凌厉而?快,在温夏已经转醒的视线里?越发不再遮掩,张狂而?肆意。 不过几步的距离,他的一切都在她?眼底,也没什么好解释好遮掩的,他可以坦坦荡荡,他对?她?的爱也可以坦坦荡荡。 美人含娇倚榻,杏眼如雨打花枝的轻颤。 戚延终于停下,拿过长巾擦拭骨节分明的手指,起身踱步到榻前?。 他俯下身,捏住温夏下颔,薄唇描绘着她?的唇形,知晓她?如今尚未敞开心扉,并未亲吻进去。 “如果?我战死了,你会为我流泪吗,夏夏。” “你大?半夜发什么疯呢!” 戚延低笑一声,嗅着她?喘息如兰的湿热幽香,真舍不得啊,他的夏夏连说话都是香的。 “你还欠我一支舞吧。” “那不是欠你的,那是我赏你的。”温夏在他灼热的注视下,迎着他深目说:“你好好打了胜仗回来?,我就赏你看。” 第91章 清晨的天才蒙蒙亮, 戚延便已?起身,未让胡顺入内伺候, 自己取了龙袍。 温夏侧睡在床榻上,见他一时摆弄不好,起身下床,拿过金甲与中衣为他穿戴。 戚延紧望着她,伸展双臂任她为他整理,喉结轻滚:“夏夏,我会给你写信来, 希望你能给我回信。” “我多年愧对母后,若你不爱处理郯城的政务了要回京去,那就帮我去看看母后。” 温夏很是意外地抬起头, 可从来没见戚延关心过太后一回。 戚延道:“她也是个受苦之?人,那些年终是我太过任性。” 他们母子之?间的恩怨解开了? 温夏张了张唇, 战事之?前,没有去提太后与她父亲那段往事:“她待我好, 我知道。” 戚延总算放下心,随同温斯来出?了府衙。 温夏送别他们二?人,不舍地嘱咐温斯来要保重,目送一身铠甲的温斯来坐上马背,目送一身玄金龙袍的戚延低头坐进銮驾。 他推开车窗,深眸紧落在她身上, 寒冬清冷, 他的眼却胜似骄阳炽烈。 直到军队驶远, 温夏才回到府衙。 院子里?依旧伫立着从前把?守的士兵, 屋中只少了戚延与温斯来,她却觉心里?空了一大块似的。 走进书房, 温夏开始着手处理灾后重整的繁重政务,只想尽快能让百姓走上从前的正轨,过好日子。 三日后,戚延与温斯来的书信都传回了府衙。 温夏很是高兴,拆开信细看。 温斯来在信中说?起已?安全到达,让她勿要担忧,有事第一时间给他去信。 戚延也在信中说?到了驻扎在阿丽的军营,他的字迹依旧如从前那般风骨遒劲。 [夏夏亲启: 吾已?随军抵营,此?地星垂遍野,天阔云低,风吹草野可闻花香,山河好景,忽不忍战火屠戮。吾体康泰,勿念勿忧。故国风雪犹烈,望尔珍之?重之?。 书不尽意,盼即赐复。 夏夏妆安。 二?月十一,于阿丽营花深处,戚延。] 凝望着信上的字迹,温夏轻轻抿起唇角,仿佛能看见戚延描绘的辽阔蓝空下的朵朵白云与草地野花,她笑着写下回信。 郯城与宣城一应政务都步上正轨。 前来上任的郡守耿方贤来到府衙参拜温夏,与温夏议论着如今亟需安置的几项大事。他年已?四十,见过温夏给出?的政策,恭敬地询问。 “这是皇后娘娘想到的办法?” 温夏颔首。 耿方贤很是钦佩:“此?法不仅能解当务之?急,还?让流民有生计可依。臣已?接到皇上圣旨,势必会听皇后娘娘差遣,一切遵娘娘之?命。” “耿大人言重,你才是郡守,耿大人如常当政,本宫有疑议之?处再诏大人。” 有了郡守上任,温夏比从前少了许多压力。只是耿方贤遵着戚延的旨意很是敬重她,每日皆会来禀政务,就像她是郯城关的土皇帝,每日都上朝一般。 几日后,押送赈银的队伍也到了宣城。 太后与温斯立已?在信中告诉她具体事宜,押送赈银的也是可信的温家?军,自然会少许多意外。 只是面?对数百万的银两,温夏还?是十分郑重,等在府衙大院,耿方贤也候在一侧。 著文从外回来,脸上笑意兴奋之?余似失几分稳重,嗓音轻快得很:“娘娘,押送赈银的队伍来了!还?有您的熟人也来了!” 温夏有些意外,押送的队伍入内,温夏只见一箱箱贴着封令的赈银与脸熟的温家?将领,倒未见着什么熟人,她以为著文说?的便是大哥身边这位亲信。 同耿方贤一一清点完,温夏命温家?军将赈银抬入府库,转身之?际,被一道道尖叫声吓得也失声尖叫起来。 只见李淑妃,王德妃,沈贤妃三张脸放大在她眼前,都哈哈大笑。 温夏的失声尖叫变作?惊喜:“你们!你们怎么来了!”她很是高兴,酒窝在这明晰的笑里?绽放。 “不仅我们来了!”三人移开身子,露出?后头特意挡着的虞遥。 温夏简直高兴坏了,抱住虞遥,又抱住她们三人,在这哈哈的笑声里?眼眶逐渐湿润起来。 后院正厅中,圆桌前摆满热气腾腾的饭菜。 如今的屋中不再是浮翠流丹,而是素雅清丽,相见甚欢。 温夏紧望多日不见的姐妹们,能在边关见到她们完全是意外之?喜。这两年深处宫中多亏她们与她相伴,否则那些难熬的日子都不知要如何挺过来。 温夏一面?笑着,一面?红了眼眶。 “虞姐姐,你不是快要成亲了么?我还?想着这边何时能安顿好,能不能及时赶回京参加你的婚礼。” 虞遥笑道:“我的婚期推迟了。” 温夏怔住:“为何,可是因为闽房佑反悔?” 已?不再是李淑妃的李娇月笑道:“哪里?是反悔,人家?都快急哭了。是虞姐姐自己担心你一人,和那状元郎商议推迟婚期过来陪你!我们怎么能允许她背着我们偷偷摸摸来见你,我们当然也要来!” 从前的德妃做回了那个活泼没有心计的女子,王盈快言快语:“我们都好想你,丽嫔妹妹她们也想你,只是她们家?中着急替她们相看夫婿,便未能前来,但众人都给你写了信。” 那个从前爱财如命,连裙子破了都要跟人扯皮的贤妃沈佳喜拿出?一沓信,不顾绣满精致绣花的袖摆被信封勾破丝线,高高兴兴地递给温夏。 温夏很是动容,她当初离开时虽请过太后照拂后宫众人,可瞒着大家?,谁也不曾告诉,一时竟有些自愧。 “我对你们都没有这么好……” “谁说?的,从前不是你护着,我们能有那些好日子过?” 虞遥说?她们已?在京中得知她被挟去乌卢的事,都替她担心,也钦佩她。戚延罢黜后宫妃嫔,赐还?大家?归家?后,她们便商议着一起来边关看她,反正如今大盛鼓励女子走出?闺阁,她们早想看看大好河山了,就当是出?远门?游历,也想能陪伴她,帮到她。 李娇月眨着大眼:“娘娘,你可知皇上为了赐还?我们归家?都费了多少银子?”李娇月示意算术好的沈佳喜接话。 沈佳喜道:“十一名妃嫔,每人都捞到个县主,他得养我们一辈子,而且皇上给我们的比别的县主多,约摸够打下草原一座部落吧。” 温夏笑:“是他欠你们的。” 李娇月:“不止啊!他为了还?我们清白,在圣旨上昭告天下是他早年间染病不举,未宠幸过妃嫔。” 王盈直摇脑袋,发?钗摇坠:“我是真没想到皇上这以前狗都不如的玩意儿如今能当人了。” 她说?完下意识捂住嘴唇,像往昔在后宫里?吐槽戚延坏话般谨慎,被李娇月打开手:“如今不是后宫,没人乱嚼舌根啦。” 温夏有些怔住,这倒在她意料之?外,她并不曾细问戚延罢黜后宫的圣旨,他也没有同她主动提过这细节。 若他真能做到这般,这改过的态度倒是诚心。 姐妹们团聚一堂,温夏也高兴,让她们别叫她皇后娘娘了,都称呼各自的闺名。众人在火炉上温了一壶桂花米酿,饮酒谈天,都很是开心。 李娇月还?是像从前那般爱唱歌,王盈给她伴奏。一时间,屋中又是从前那种吵闹的乐声,大家?都忍笑不止。 这算是温夏这么久以来最开心的一日了。 安顿好醉后的众人,她也有些微醺,但脑中还?算清醒,回到书房批阅耿方贤呈来的文书。 只是瞧着手中冰冷的书简,温夏竟有些走神?,这一刻好像极想分享。 她铺开写信的绢布,月白的绢帛上好似浮现起戚延信中那星垂平野的阿丽草原。刚要落笔,她却顿了顿,终于还?是收起了笔。 她重新看起文书,处理起一些需要她通过的政令。 只是温夏还?是走了神?,待这些文书全部批阅完,她展开绢布,白皙纤细的手指握住貂毫笔,鼓了鼓粉腮给自己打气般,不就是写一封信嘛。 弯起唇角,她认真落下一行行黑字。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8节 [皇上亲启: 城中草色遥看近青,春日将临,风中闻香动,一切安好。 不知吾军归期,盼勋祉康泰。或想君归之?日,月满花繁,灿若河汉。 今日吾见故友,心念殊喜,遣此?一函,未及他意,不必赐复。 顺颂戎安。 二?月十九,于灯下,温夏。] 写下落款,温夏怔怔望着信中的“十九”。 这么多年的信任与依赖,这个名字早已?成为心上的疤。可如今她能浅笑置之?,证明这疤也早已?愈合了吧。 她收起信,唤来著文交给信差。 “这是写给谁的信呐?” 虞遥走进书房,语中带笑,解下肩头的披风坐到温夏身前。 “虞姐姐不是喝醉了?” “我的酒量哪里?会醉,沐浴过后眯了一觉,新床还?睡不习惯。” “那我让白蔻将床再铺软些。” “今日我同你挤一处吧?” 温夏笑着答应。 夜深人静,帐外留了一盏烛灯。 温夏同虞遥躺在帐中,二?人许多话说?,哪有睡意。 温夏问着闽房佑的事,虞遥说?他人品没得说?,对她依旧如初,而且两家?定?亲时堂堂七尺男儿竟还?落泪了。 “他知晓我入宫的原因,哪会介意,他只心疼我。” 虞遥低声笑道:“从前他还?会私下说?皇上不长?眼,但自从皇上改了科举制度,废了青楼与暗娼,准许女子科考,还?御驾亲征,单枪匹马救下你。他竟还?对我说?之?前错看皇上了,于心有愧,势必会好好报效朝廷。” 温夏一笑。 “夏夏,你如今是怎么打算的?虽我没有亲眼见过皇上如今如何待你,但我见你能处理政务,受官员尊崇,这必是皇上的授意。他能潜进乌卢去救你,算是不顾生命危险了,我听说?还?受了伤?” “嗯,那一次他伤得很重……”温夏想起戚延坐不能行,甚至尿湿衣袍连自理的能力都没有,一时有些沉默。 “京中如今都传遍,不光大臣们觉得皇上担起了邦国之?基,连如今的街头巷尾都传着皇上的话本,直夸他成了真正的大丈夫。” 温夏微顿,只问:“太后还?好吗?” “我入宫去见过太后多回,母后她凤体欠安,虽然养好了大半,但也大不如前了。我猜测她是……” “她是因为我从前逃宫,后悔自责从前给我定?下与戚延的婚事,才一直没有痊愈……” 虞遥轻拍她的手。 温夏一直都知道。 太后自从接到她的信便一直都有书信寄来,每次信中都是关慰,让她在郯城不要太累,想回北地、想回京都太后随时都会为她做主,不会再勉强她与戚延这份婚事。 太后与她爹爹有过的那个女儿生下来便是死婴,所以太后才把?她当做亲生女儿一样看待。她一直都知道,太后很爱她的爹爹,温立璋也只爱过太后。 作?为子女,她站在许映如的立场会觉得不平。可许映如感激温立璋,许映如从来不觉得这一切不公平,只要她能过得好。 虞遥道:“你方才是在给皇上回信?” 温夏轻轻应一声。 虞遥侧过身凝望她:“你喜欢上他了?” 温夏微怔,摇了摇头:“没有的,我只是今日见到你们开心,才想跟他分享一下,信很短。” 虞遥张了张唇,却笑了笑咽下想说?的话,只道:“他从前那般对你,咱们不说?他。你如今作?何打算的?” “我想等战事结束就离开郯城关,同我三哥哥二?哥哥一起游历,若是他们娶嫂嫂了我就带一支温家?军去游历。” “你不带我啊?” “那若是闽房佑肯的话,我就带你。” 两人笑着。夜色静谧,窗外晚风轻过,二?人依偎在帐中说?着许多闺房私话。 第92章 冬雪来得快去得也早, 庭中初芽新生,入眼一片生机绽放的绿意。 虞遥她们看了郯城地质, 很想去城中一处瀑布赏景。 温夏早早起床穿戴,特意换上月白蝶纹锦衫,下着水绿色百褶裙,腰系浅雾粉腰带,一身清新俏丽,陪她们一同踏春赏景。 众人在花林间置了案几,煮上香茗乳茶, 又请了当地有名气的画师为她们作画,画下这一幅踏青仕女图。 她们何曾这样开心过,没有宫中规矩的束缚, 随心所欲,做回她们自己。 陪同各姐妹玩得尽兴了, 温夏才动身回城,只是仍心系城中百姓, 让车夫靠边停车,她下了马车,穿进东市街道。 这街道上屋舍低矮狭小?,原先便是普通百姓的住处,乌卢侵入之后在城中四处抢掠,东市街除了货品, 连人都被乌卢劫掠。如今此处百姓日子?很是艰苦。 温夏一路穿进长巷, 左右带着一同陪她下车的虞遥等人。街道两?侧店铺门口立着小?二招揽生意, 贩夫走卒吆喝不?断。一切看起来都是恢复如常的景象, 但温夏知晓这些都只是表象,这里摊贩比行客还多, 商人脸上都是愁云。 回到马车上,王盈瞧着温夏道:“夏夏,你裙摆脏了,这可如何是好。”那水绿色裙摆上浸着一圈污水泥渍,从前温夏都会浑身不?自在,必在下一刻便换上干净的衣裳。 如今温夏只是瞧了一眼,很是自然:“不?碍事,来巡城是常有的事,回去换了便好。” 她从前是害怕裙子?弄脏,可如今忧于百姓,拖着染黑的裙摆行走在市井民生间是常有的事。 回到府衙,温夏安顿好众人便回了书房去看政务。 她如今同从前还是一样,又像是变了许多。 时光飞逝,两?个月的时日在这春日好景间流逝。 前线战况一切顺利,在这两?个月里又占领乌卢一座部落。 城中百业复兴,也恢复不?少生机,虞遥她们也该要回京了。 能得她们每日相伴起居与政务中,温夏已经很开心了。 夜间惜别的晚宴上,悦耳丝竹声?绕梁不?绝,是虞遥在弹奏,李娇月在伴舞。那舞姿豪迈,跳舞之人依旧力大无穷,单手便能将?温夏拦腰横抱起来。 温夏扑哧笑开,任从前那力大无穷的李淑妃唱起将?军迎娶娇妻的曲儿。 众人都很是高兴,也有些不?舍,那兑了花露的桂花米酿跟茶水似的饮了一杯又一杯,直到终于醉了。 温夏也有些醺醉,头脑还清醒,只是脚步很虚乏。 虞遥与李淑妃赖在她床上不?想走了,温夏浑身懒懒的,倒是乐得听她们二人嘀咕她。 虞遥:“今日怎么未见你写?信给皇上?” “我?也不?是每日都给他写?信啊。” 李娇月:“你上封信是什么时候写?的?” “前几日吧?应该是流民的屋舍建成时,不?对?,应该是我?把赈银看得死死的,一分也未流入贪官的腰包时。” 温夏有些迷惘地眨眼,又摇了摇头,她双颊酡红,眼底有些醺态:“是我?们去看杏花的时候。”她又摇了摇头,她好像在这些时刻都给戚延写?过信。 那日去看城中的杏花,她回信给戚延边关的杏花比京都要晚一些,但满目旖旎的淡粉色,放眼望去很是惬意优美?。 替流民筑舍竣工时,她高兴地去信给了戚延,他也很快给她回信。 这两?个月里,好像他们的信变得厚厚的,那匣子?里都已快装不?下。 李淑妃说:“夏夏,你完蛋了。” 温夏侧过身,卷翘的长睫无辜眨着,桃腮陷进枕畔,红唇微微嘟起,醉态之态可爱娇俏。 李淑妃戳了戳她脸颊,看那软糯白皙的酒窝陷进去又冒出来,啵唧一口亲在她脸颊,也带着醉态:“我?亲到你了,那离亲到你大哥就?不?远了吧?” “你还没说我?怎么完蛋了?” “你什么时候都想给皇上写?信,这就?是喜欢上他了。” 温夏摇摇头,侧过身转到虞遥这头:“虞姐姐,你快否认月月。” 虞遥酒量好,却在今日也有些醉意,或许不?是酒令她醉的,而是她们这群难舍分别的人。 “我?想给阿佑写?信啊。” 温夏眨眼。 “想给一个人写?信,想听他讲话,同他分享,当然便是喜欢了。” 温夏不?解其?意,醺红的脸颊发着烫,呆呆望着帐顶。 她当然不?是喜欢戚延了,她虽然可以把从前放下了,可她想起来从前所受的罪还是会生气?,会委屈难过。之前她还很是大度,觉得那些都可以封藏了。可如今不?知为何,望着他每日都来信说起草原那些风景,那些军营中的趣事,她竟只想戚延能在她眼前,想揍他一顿,明?明?她从未揍过人。 她给他写?信不?过是要说政务上的事情,通篇都没有儿女私情的。 温夏不?再想,闭上眼酣酣睡去。 …… 离别总是很快,清晨艳阳引路,柳枝拂风掠动。温夏将?虞遥等人送上马车,依依不?舍地分别。 她笑道:“你们一路平安,等虞姐姐婚礼那日我?们再在京中相见。” 李娇月站在温夏身边目送虞遥她们,她没有回京中去,而是选择留在温夏身边。 她一身轻松,性子?飒爽,家?中老父催她挑夫婿,她死活都要耗在温斯立身上,把父亲气?得不?轻。如今她留在温夏身边,借着修建栗峰新城为由,她父亲三品刑部侍郎,碍于温夏的情面,自然不?好再逼她回去。 两?人目送着她们三人的马车离开,才恋恋不?舍地回到府衙。 温夏道:“让你留在这偏远之地,没有京中繁华,委屈你了。” “是我?自己要留的,不?委屈啊。”李娇月笑道:“今日行程上是去看栗峰的农田?” 温夏点头。 “那走吧,干农活我?也在行,我?曾随我?爹去帮大司农摘橘子?,那还是皇家?的贡橘,当时我?嘴馋,他便说悄悄允我?吃些,能拿多少就?让我?吃多少。我?脱下外袍就?开始动手,把两?个袖摆系死结,兜了满满一袋,那棵树都被我?摘秃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49节 温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一起抵达了栗峰。 晨光万束,照耀着辽阔大地,微风里携裹着青草香气?。 从前荒芜的空城虽依旧绿草丛生,但纵横的阡陌上已行趟过车马,座座屋舍人家?,炊烟袅袅升上蓝空,一派生机焕发的景象。 栗峰农官已等候着温夏的马车,恭敬地前来迎接她,还带着成群的百姓。 他们不?太会行礼,跪下时忍不?住抬头想目睹天颜,又被农官连忙嘱咐要低头。 温夏下了马车,笑道:“快免礼,让大家?都起来。” 农官引着温夏前去农田,开垦出来的田地已经播种,如今已长出小?苗来。温夏的裙摆只几脚面,袖摆也是利落的窄袖,少了从前的雍容华贵,一身简单轻便,方便乡间走动。 农官朝她介绍着开垦的荒地,所播种的种子?,何时收成。 温夏忽觉裙摆被轻轻拉扯,回过头,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昂起小?脸,手捧着一把草叶给她。 “皇后娘娘,您长得像天上的仙女娘娘一样,这个送给您。” 温夏弯下腰:“多谢你,这是什么呀?” “这个叫茅针,可好吃了,我?吃给您看!我?跟阿爹阿娘逃难时就?吃这个,甜甜的!” 小?女童剥开里头细白的像草似的东西给温夏,温夏刚伸手去接,李娇月便接过放进了口中,笑着同小?女童道谢,带着女童去一边玩耍了。 待李娇月回来才道:“这东西是牛马牲口吃的,我?爹以前养的一头小?羊羔就?专吃这个。” 温夏目中动容而复杂,望着远处玩闹的稚子?身影,他们全都很是瘦小?。若没有战争,他们的日子?总会更好过一些。这田地间的小?苗便是他们未来的粮食,她吩咐农官务必要保证今年栗峰的收成,也叮嘱从京中调来的钦天监官员测好气?象,要保证农田里的粮食得到天地润养。 回到府衙,温夏在书房给戚延写?去信。 她多想战事早日结束,山河安定。 白蔻焦急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娘娘,李县主病了!” 温夏忙丢下笔,疾步出门。 李娇月是腹痛,太医道她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导致的肠绞痛,喝了药排出来便可痊愈。 温夏很是自愧,自然知晓是那茅针的缘故。 “月月,你是替我?受过,那东西本该是我?吃的。” 李娇月抱腹躺在床上,鬓角流下湿汗,好在服过药已没那么疼了。 “我?怎么舍得给你吃,从前在宫里头总是你保护我?们啊。”李娇月清澈大眼中难得有羞红的娇态:“而且你是你大哥的妹妹,我?也想保护你。” 温夏很是动容:“可我?大哥他一心扑在政务上……” 温斯立受温立璋的影响,在温立璋战死后便立誓要扛起温家?,身为温家?的长子?,他肩头除了温夏与许映如,还有数十万的温家?军。所以他收养子?嗣,不?沾惹儿女私情,早做好用?一身奉献给温家?的打算。 李娇月刚来时便同温夏说起闺房的悄悄话。 她在温夏逃宫时便被戚延放出后宫了,那时戚延要她去接近温斯立,打听温夏的下落。李娇月自然未帮着戚延,一见温斯立便说“皇上派我?来监视你”。温斯立也差一点被她的坦白整不?会了,依旧尊她为淑妃,每日都是礼貌而疏冷。 李娇月叹气?:“待回了京都,你定要帮我?一把,我?一定要成为你嫂嫂呜呜呜……” 温夏也想促成他们,忙答应。 …… 这遥远的郯城边关从战后的萧条到如今的生机勃勃,清冷的寒风吹过行人如织的街道,天色乌沉。 光阴荏苒,又已是一年的冬季。 温夏一早起来见庭中的水面都结了冰,清晨乌暗的天空竟飘起雪花来。 戚延给她回了信,说会在春节前回来陪她过年。 如今战事尚未结束,但盛军打的都是胜仗,这一年里攻下乌卢三分之一的城池,打得乌卢已疲软亏空,没有战马与财帛粮食再与大盛抗争。 而温夏也明?白大盛如今也不?适合再继续战下去。 国库全耗在战事上,民生各业不?得发展,两?国疲软,是时候该结束战争了。 展阅戚延的信,温夏望着归期,竟有些欣喜感?动。 是啊,大盛胜了,她的三哥哥也要回来了,她自然开心才是。 笑着抚摸戚延风骨洒脱的字迹,温夏弯起红唇,提笔写?下回信。 窗外梅枝摇曳,朵朵盛放的红梅花香馥雅,庭风卷落一地花瓣,清冷地吹向遥远的草原。 覆满白雪的辽阔草原上,成片的营帐坐落,围栏圈养着一群群绵羊,大盛的旌旗在狂风里猎猎飘动。 帅营中。 戚延端坐在长案前的太师椅上,宽肩披着威风凛凛的虎裘,俊美?面庞越发凌厉沉稳。久经沙场,舔血而行,他周身气?场越发的强大森寒,只是如常的一个抬眸间,那深不?可测的眼神便自带一股桀骜难训的帝王霸气?。 那双深邃的桃花眼却在此刻噙着笑意。 修长手指展阅着案上信件,戚延勾起薄唇,将?信轻轻贴到了鼻端。 鼻尖触碰着这带着柔滑凉意的绢布,除了墨气?还能闻到温夏指尖的香气?。似她那股白兰花体?香,幽意袭人,娇雅温软。 这十个月,三百天。 血溅青草,牛羊惊散,野花摇曳,铁骑踏腾。 铠甲冷,夜风寒,孤枕梦。 只有蓝空下低矮干净的云霞,土丘上的草野与花,听过他一遍一遍的笛声?,知晓他浓烈的思念。 他没有一日不?想温夏。 第93章 小心?收起信, 将它们都放入了那叠满摞摞信件的匣盒中。 戚延薄唇噙笑,提笔给温夏回信, 诉说归期。 早在两个月前,太后在密函中便提到国库已不富盈,此战不易再打。戚延当时便已部署收兵,用这两个月时间重创乌卢,收编了与达胥反目的巴勇部落,重伤了达胥。 温斯来入营来向戚延禀报军务,说完, 多看了一眼戚延温霁的眉眼:“夏夏又给皇上来信了?”每逢收到温夏的信,戚延冷淡的面目才有一丝温霁愉悦,温斯来早习惯了。 戚延只是薄唇生笑。 温斯来:“臣这当哥哥的都?没?有收到这么?多信。” 戚延只说:“告知巴勇了?” “他?已领会, 皇上放心?。” 自达胥之前弃巴荷性命不顾时,巴勇便心?生怨怼, 而后达胥治政偏私,引起几小部族不满, 戚延便潜人?抛出诚意,策反了巴勇投诚。 上月激烈的战事中,戚延的箭重伤了达胥,他?向温夏发?过?誓要达胥的头颅。到如今他?随时都?可以回大盛,但必须在走之前拿到达胥这条命。他?与温斯来已将计划交给巴勇,让巴勇引出达胥。 暮色森寒, 草原狂风呼啸而过?。 傍晚, 温斯来在军中置了篝火, 火架上烤着滋滋冒油的几只羊。 戚延被温斯来请来, 军中将领朝他?行礼,篝火旁的案前已摆了薄酒。 戚延睨了眼:“哪里来的羊?” “皇上放心?, 是村民送的。” 入侵草原时戚延便下过?令不得抢掠当地百姓,不可掠夺财帛牲口。 军中馋人?家羊馋疯了,但一直铭刻军令,每遇到风雪中走失的羊只能眼巴巴帮村民保管。那些前来领羊回去的村民本来带着恨意和胆怯来,但见盛军一点?也没?作恶,这“敌军”的好名声才传开。 前夜一场野狼袭击,致使一群小山羊窜到了军中,盛军帮人?养在马厩里,今日村民来领走时送了他?们几只。 温斯来解释完,给戚延倒了一杯酒:“是淡酒,也就?有点?酒味,过?过?瘾。” 戚延举杯饮下,温热的酒液果?真只有淡淡的酒香,倒是这烤香的羊排很是可口。 将领坐在下首,都?吃得尽兴,不远处的兵营中也传来士兵们吃肉的畅快笑声。 夜幕压着这片旷野,寒风掠过?火焰,拂过?身上时都?带着一股暖意。戚延想起了温夏。 远眺夜色,他?问温斯来:“你以前随同恭德王征战时,他?也是这般要求手下士兵的?” “嗯,父亲也不许军中士兵伤了百姓。”温斯来默了片刻,望着戚延道:“其实臣如今挺佩服皇上,您如今让臣有些刮目相看。” 戚延抿唇淡笑。 温斯来如今不再对戚延像从前那般冷待,他?见识过?戚延的谋略,也看着温夏每月里给戚延来信。他?在猜想温夏是不是对戚延动心?了?如果?温夏对戚延没?有感情,为何会愿意除了郯城关的政务之外还回给戚延那么?多信? 戚延在问他?:“你二哥那可有传来什么?军情?” “北地一切如常,二哥谨守国?门,皇上放心?。” 戚延是在担心?两军交战,会让燕国?有趁乱的机会,不过?温斯行把守北地这么?久,一直都?不曾发?现任何异动。 温斯来道:“他?那人?……臣也算了解。” 温斯来目光黯淡,那股杀父之仇的恨意和被欺瞒的仇恨,还有深深的痛苦都?萦绕在他?眼底,让他?沉默了许久才说:“燕帝此人?至少对温家有几分良心?。此次回去,臣去向他?讨回杀父之仇。” 戚延轻抿薄唇,未打断温斯来。 当了皇帝的人?又怎会再是个普通人?? 权力,尤其是至高无?上的皇权会极快地改变一个人?。能坐在皇位,那谁又不想成为天下霸主。 对霍止舟此人?,戚延没?温斯来那么?好的印象,他?只有看不起。杀了达胥后,他?必会去取霍止舟的狗命,为温夏报仇。 一名草原装扮的乌卢武士来求见戚延,他?是巴勇的亲信。 “启禀皇上,我们大王传回暗号,已经约上达胥了。” 戚延深眸瞬间一片寒冷杀气,手上的羊排都?不香了,他?起身回了帅营拿剑。 温斯来也拿上武器跟上他?,要一同前去为温夏报仇。 萧瑟寒夜,一行人?策马驶进空旷的雪地,抵达图鲁城中,顺着巴勇的暗号埋伏着土堡宅院外。 待戚延下令放出暗号,宅中巴勇起身退出了房间,埋伏在外的士兵射出无?数箭羽。 戚延道:“生擒达胥!”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0节 他?要亲手了解达胥。 屋中,达胥已知中计,想杀了巴勇泄愤已来不及,在左右的掩护下避开重重箭羽,坐上了马背。 戚延怎会给他?再逃跑的机会,翻身跃上马背追去。 征战以来他?便每日都?在熟背乌卢的地形,已能预判达胥想朝何处去才能回王宫。他?策马拐了方?向,速度之快,连身边的护卫都?没?来得及赶上他?。 疾驰的烈马穿过?人?来人?往的长街,人?群都?朝两侧尖叫着散开。 戚延却忽在拐角处被一道修长的身影挡住。 那人?一身青衫飘飘,清癯风骨似个仙人?般,长剑一横拦住戚延道路。 戚延只能倏然勒住马,忆起军中打探来的消息,说达胥近日收编了一名江湖中厉害的武士。 看此人?劲头,戚延暗自提了口气,恐怕他?打不过?此人?。 他?如今早已没?有内力了。 正欲拔出暗器之际,那人?开口:“你不记得我了?” 戚延深眸紧眯,一身警惕,看那持剑的青衣人?抬起头来。 一张似曾相识的脸,但戚延再无?印象。 “前年,青州,竹林。”年轻的青衣男子?道:“你我比剑啊。你还瞧不起我,故意让我赢了一局。” 戚延总算忆起来了。 他?当年特意去青州跟这名剑客比武,才在青州遇到了温夏。 当时温夏被霍止舟的黑衣人?劫持,他?因救她而受伤,走神之际懒得再比了,让了这青衣剑客一局,后面被这爱武成痴的人?逼着再打,直到被戚延打败才输得心?服口服。 马下青衣剑客昂起下颔:“既然遇到了就?再比一回,如今我勤学苦练,必要胜你一回。” 戚延收回了袖中暗器,夹紧马腹:“我如今没?功夫跟你比,让开。” 但路被青衣剑客拦住。 “怎么?两年没?见你还看不起人??”青衣剑客又被轻视,不满道:“去个没?闲杂人?的地方?比,你下来。” 戚延策马冲向他?,青衣剑客忙避让,却施展轻功追来:“你别看不起人?,我如今苦心?修炼,不比你差多少。你不跟我比,难道是想跟卓霖比?” “卓霖?” “对啊,江湖上有名的恶狼,被这乌卢的狗皇帝收买,叛了我大盛。我来乌卢就?是为跟卓霖比剑……” “唔,我是去找卓霖。”戚延打断青衣剑客:“别挡路,识趣的话就?跟来。” 一听到这,青衣剑客眼睛都?亮了,翻身跃上戚延的马背。 快马载着二人?冲向一条城郊林道,果?真在道口见到正要入林的达胥等人?。 戚延射出利箭,青衣剑客早已从他?身后飞出去:“有轻功不用!” 寒夜雪林间,一片兵戈交接的冷锐之声震响山林。 戚延都?还没?有出手,策马赶过?去时就?已经见死?在雪地中的达胥,和一旁倒地不起的卓霖。 青衣剑客高挑的身影立在一旁,满脸血迹,很无?辜地望着戚延,喘着气道:“老子?只是约他?单挑,他?们俩就?下死?手杀我!” 杀了人?,他?很是无?措。 戚延弯腰探向达胥脖间动脉,真死?了…… 他?抬眸望着青衣剑客,忽然抬起手臂弹出一枚暗器。 那青衣剑客吓了一跳,听到身后的倒地声,才反应过?来戚延是射他?背后没?死?透、正拿剑砍他?的卓霖。 “你……这人?不会是乌卢的皇帝吧?” 戚延割下达胥的头颅,滚烫的血溅满他?玄袍。他?薄唇紧绷,双眸冷戾,沾满鲜血的双手利落地包起这颗被人?送来的人?头。 “是,你杀了乌卢的皇帝,了不起。” 青衣剑客吓傻了。 戚延薄唇微抿,紧望此人?,终是欲言又止。 他?想招揽此人?为他?所用,但终知剑客随心?所欲的不羁洒脱,他?已经再也当不了一名剑客了,又何必再毁了别人?的潇洒侠义。 青衣剑客:“不是我想杀的,我来找他?比武。”他?指着背后已经死?透的卓霖:“我话没?说话他?就?拿剑砍我!这人?,这皇帝也拿大刀来捅我!你说我能傻站着让他?们捅吗?” “你离去吧,此事我自会处理。”戚延拿过?达胥的衣袍擦干净他?心?爱的剑上那些血迹。 “难道你如今也为朝廷办事了,你为大盛办事?” “嗯。” 怪不得他?来追乌卢的皇帝。 青衣剑客目中有惋惜之情,也有些看不起的轻视:“那我走了,上次见你你还一身不羁的风骨,我还挺钦佩你。我们当剑客的是穷,但是不能没?有原则,失去自己的追求。” 戚延将心?爱的剑收进剑鞘中:“嗯。” 青衣剑客更失望起来。 戚延起身:“去找新的目标比试吧,祝你驰骋天地,剑勇无?双。” “我当然要去找新的目标!我也算比赢卓霖了,下一个我要去北边比赢皇剑!”见戚延如今麻木的姿态,再也没?有往昔那桀骜风骨,青衣剑客气极,懒得再看这样的他?一眼,转身施展轻功离去。 戚延翻身上马。 那青衣剑客终是硬着脸皮飞了回来,停在他?身前的树枝上,抱着剑道:“你造诣很高,剑术有君子?之风,侠士大义之气,不应该拘于朝廷。” 上回比试时,戚延的剑明明能几次刺伤他?,走最快能赢的方?法,却几次都?避开了他?要害。 跟这种人?比武,他?们这些剑士才输得心?服口服。 他?替戚延惋惜。 “两国?交战我也能理解你为国?的好心?,可你不能为了权贵折腰。希望下次你能来北面,跟我和剑皇比武。” 望着夜色,戚延只是说:“祝你顺利。” 青衣剑客施展轻功,飘飞的侠士身影隐入了暗夜中。 戚延一直望着那身影再看不见了,才收起黯然的目光。 他?羡慕这人?。 多好啊,这人?能永远自由驰骋在江湖中,随心?所欲。 自古皇帝除了政务都?有些爱好。 他?的父皇爱木雕,做了许多摆件送给母后。 高祖皇帝爱种谷子?,在御花园辟了块耕地。 他?爱武,爱剑,梦想做这天下间最厉害的剑客侠士,在朝政闲暇中偷懒,时不时悄悄去现身江湖,让人?提起他?就?只觉得他?神秘又厉害。 戚延收回视线,策马冲进夜色。 哪怕他?当不了一名剑客了,他?也可以把这份虔诚做到别处,去做一个能被百姓认可的皇帝。 能配得起温夏的皇帝。 … 前方?静夜中响起马蹄声,微弱的火光也逐渐明亮。 温斯来带着人?策马驶来,停在戚延身前,担忧地望着一身血迹的他?:“皇上受伤了?” “没?有。”戚延将达胥的头颅扔到温斯来手中。 “皇上竟毫发?未伤杀了达胥?” 便衣将领们士气大振,对戚延更加崇拜。 他?们哪里会知道这完全就?是天降神兵,被人?送来的人?头。 …… 达胥一死?,乌卢却未乱阵脚。 公主达珠很快就?扶持了达胥的弟弟为新君,潜伏在乌卢王城的探子?来报,王城未见乱迹。 戚延已整兵准备回朝。 此战已无?须再打下去,大盛没?有多余的财帛再支撑于战事上了,能攻下乌卢三分之一的城池,已经算是大捷。 戚延只带着五万士兵回朝,余下的人?马需镇守在夺来的各座城池中。 清晨艳阳高照。 蜿蜒浩荡的军队穿行在布满风雪的大道上,大盛的旌旗迎风翻飞。 戚延坐在马车中,瞧着匣盒里昨日达珠带着新君前来议和休战时献上的宝物。颜色极阳的翡翠石,颗颗透亮浑圆的珍珠,编织着贝母彩片的柔软羊绒布匹…… 这些大盛皇宫里都?不缺,但是品级这般佳的却很难得。 达珠知道大盛皇帝宠爱皇后,这些宝物都?献在了戚延心?坎上。 温夏瞧见该是喜欢的。 合上匣盒,戚延薄唇微抿。 他?已经准备好了一套铠甲,听温斯立传来的奏疏上说,如今大盛百姓都?说他?是个好皇帝。待大军入宣城时他?想换上铠甲,坐在马背上。 浩浩荡荡的军队中,他?打马而过?,应该会受百姓一片景仰,温夏应该也会去城门前迎接他?吧。 戚延薄唇噙笑,手指摩挲着腰间的竹笛,解下竹笛吹了一首旋律明快的曲子?。 虽然知道霍止舟会笛,他?的笛只是被那时的温夏当做霍止舟时,戚延是想过?不再吹笛了。 可每逢战场浴血归来后,心?中的思念无?处纾解,他?只能造了一支笛,把那些想念都?藏进笛声里。 “皇上。”马车外,陈澜出声唤道:“有宫中来的信。” 戚延收起竹笛,接过?陈澜呈入的信。 信封很薄,八百里加急送信的信使喘着气停在御驾外,嗓音和信上的内容同时传进戚延耳中眼中。 “燕国?攻打我大盛鄞庆,边关守卫不挡燕军之勇,已致鄞庆失陷!” 森寒的双眸赫然紧眯,戚延死?死?望着手中密函。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1节 第94章 这是戚延行军以来最担忧的事, 终究还是发生了。 两?军交战到如今,大盛和乌卢都已亏空了国力, 正是燕国出兵的好时机。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也没有太意外,这不正像霍止舟的手笔。 这一年里,戚延都让温斯立留心燕国。 温斯立每月的奏报中都有探子传回的消息,说燕国并?无异常,而且有传言说燕帝身?受重伤,每日?都躺在床上养着。 一切不过是霍止舟迷惑外界的手段罢了, 就像他从?前残疾时装疯卖傻的蛰伏。大盛与乌卢交战,他早已做好了坐收渔利的打算。 马车外寒风肆虐,千军万马都停止在风雪中。 戚延音色极冷:“地形图。” 陈澜将大盛舆图呈上:“咱们在路上, 暂时没有燕国的舆图。” 戚延紧绷薄唇看着舆图上的鄞庆。 鄞庆坐落于大盛东北方向,在舆图上似条象鼻, 长而远,将乌卢东面包围。这块地方左邻乌卢, 右接燕国,在两?国的中间。 燕国攻打鄞庆,是为了穿过这块区域进军乌卢。 如今的乌卢易攻。 霍止舟现在出兵,有九成的胜算,届时大盛必得丧失鄞庆这块疆土。 戚延又怎会答应。 众将士气愤而严肃,都等着戚延下令。 戚延:“北地如何?” 送信的士兵道:“温二将军领军攻上, 不敌燕军, 我军伤亡惨重!” 霍止舟了解温家军的行军战略, 哪怕温斯行改变策略, 也敌不过如今为帝的霍止舟。 “众将士听令,即刻前往鄞庆, 夺回我大盛的城池。” 戚延不管他霍止舟打不打乌卢,他只是决不允许敌军从?大盛的疆土上穿行。 陈澜:“皇上,您还回宣城吗?” “改道吧。”望着寂寂雪地里大盛的方向,戚延深眸远眺,铺开?笔墨纸砚,提笔给温夏回信。 他目中黯然?,明明相见就在两?三日?里。 他失约了。 温夏的信中说“或想君归之日?,月满花繁,灿若河汉”。 而他如今归去不得,给不了她满月与繁花。 江山灿若河汉,也需得他去夺回。 他与霍止舟之间早该到这一步了。 …… 宣城府衙内张灯结彩,众人在为上元佳节做准备,气氛倒很是热闹。 李娇月手捧一束月白山茶花高?兴地穿过曲廊,去书房找温夏。 “夏夏,信差给你送信来?了!还有一捧花呢!”她方才把戚延的信差截在门口,从?信差手上拿了这信和花。 温夏接过花,轻嗅幽香,不禁抿唇一笑。 “再有两?日?就回来?的人了,还送花。”李娇月啧啧打趣。 温夏打开?信细看,面上的笑一时凝结,蹙起眉。 “怎么了?” “皇上在信中说鄞庆有难,他去一趟,暂时先回不来?了。” 鄞庆…… 温夏吩咐白蔻找来?大盛的舆图。 待看清鄞庆在何处时,她心中一颤,抬起头与李娇月目中的担忧交汇。两?人都瞧清这块地方了,皆有不好的猜想。 这节日?气氛荡然?无存,府衙内死气沉沉。 温夏派去打听的人终于在两?日?后回来?,带着京都和北地传来?的信给她。 温斯立与温斯行在信中说,燕国已攻下鄞庆。 这已经?是六日?前的事情。 温夏脸色惨白,之前担忧过会有这一日?,但这么久以?来?二哥哥的书信中都说一切平安。 她跌坐在椅中,竟觉腿脚都是虚软的。 去年的雪地里,那个为她跳下山崖的人高?声质问戚延“你懂她吗”,他说她不愿见到战乱,不愿百姓流离失所。 她以?为他是真的懂她,可?一切再也不一样了。 霍止舟不是温斯和,不是十九,是燕国的皇帝。 “夏夏,你别担心,看来?皇上是要御驾亲征才没有回来?。”李娇月不知道她与霍止舟之间的过往,咬牙骂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燕国的皇帝厉害啊,病了一整年,等我军打得乌卢无力招架了病一下子就好了!” 是啊,听说他病了一整年。 温斯立的来?信里说,探子回禀燕帝常年缠绵病榻,国中如常。 他不就是擅长蛰伏么。 这一刻,温夏不知心中的滋味。望着案上月白色山茶花,她唯能清楚自?己的立场。 她绝不会让温立璋到死都守护着的疆土流入燕国。 戚延也许知道她终究会听到此事,他的信在第二日?传回。 他要她回京或留在宣城,不要回北地,让她不要担心,他此战亲征,会守住大盛的疆土。 日?子从?现如今开?始,每一刻都过得漫长。 五日?后,戚延的信传回。他已带兵抵达北地。 … 卧房里留着盏烛灯,昏黄烛光守着这清冷的夜晚。 床帐中,温夏与李娇月同塌而眠,二人却都没有睡意。 李娇月:“夏夏,为何皇上几次在信中提及他会为你报仇?” 温夏沉默了半晌,李娇月陪伴她的这近一年里,两?人早已无话不谈,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燕国的皇帝,曾是我温家收养的四子温斯和。” 李娇月双眸瞠圆,不可?置信地张着唇:“啊?那,那你父亲?” “……我父亲正是他所害。” 李娇月大咒敌军,骂骂咧咧的气愤就没停过。 温夏睁眼?望着帐顶,不知戚延如今在做什么,也忽觉心中无地自?容,想起她与霍止舟那段过往,更愧对?大盛。 晚风掠过,吹得烛火影影绰绰跳动。 寒风寂雪的夜,北地比别处都更冷一些。 窗外夜空中坠着雪粒,敲着庭院枝叶与屋顶瓦片啪嗒轻响。 屋中燃着温暖的炭火,烛灯长明。 戚延端坐在长案前,望着手中布防图,深眸从?未这般严肃冰冷。 连续三次攻打,精心改变着三种战略,盛军都未攻进鄞庆。燕军防守森严,根本连一只鸟雀都飞不进去。 他从?没有低估过霍止舟。 而霍止舟的确未让他失望,远在东都都能指挥得这般精密。 如今燕军重兵把守着鄞庆,暗探传回密函,又有数十万兵马自?燕国东都驶离。 乌卢新单于传来?信,求助戚延出兵相助,愿与大盛联手对?抗燕军。 戚延并?未给出答复。 他怎会去帮乌卢。 大盛如今不能再有大肆的战争,他此行是为夺回鄞庆。 温斯行在外请安,胡顺请了他进来?。 他朝戚延行礼道:“夜深了,皇上还未就寝?” “嗯,你有何事?” “看您房中亮着灯,臣来?看看。”温斯行道:“您早些就寝,战事急不得。” 戚延薄唇紧绷,望着案上跳动的烛火许久。 “你给燕帝的一剑刺在哪?” 温斯行微愣,回想起当时一鼓作气冲去燕国。那时霍止舟正中温夏的一剑,躺在榻上接见的他,未让禁军伤他。 霍止舟让他放过将死的郑彬羽,言辞恳切,唤他二哥,让他也给他一剑当做报仇。 温斯行那时万般痛苦,一剑挥下,落在霍止舟腕旁,伤了他手腕,也割下了他袖袍。 而温斯行也割下衣摆,与他断了同袍之情。 温斯行说完,戚延端坐太师椅上,嗓音不辨喜怒,只淡声问:“如今后悔么?” 悔了。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2节 当然?悔了。 温斯行高?估了他们的亲情,他以?为霍止舟不会出兵攻打大盛,而且还不顾温家军的性命。 温斯行垂下眼?去。 戚延合上案头战略图:“燕帝此人足智多谋,是帝王之才,他既攻下了鄞庆去打乌卢,势必做足了实力才敢来?攻。” 对?于对?手,戚延如实分析,磁性沉稳的嗓音响在静夜中。 “他既已存心要拿下乌卢,鄞庆便不会让出来?。此地大盛不能失去,不然?数年之后,或百年之后,你我都是大盛的罪人。” 谁都明白这深远的道理。 温斯行目中猩红,负手紧握着拳头。 戚延摩挲着拇指的翡翠扳指,嗓音低柔几许:“夏夏给你回信了?” “嗯,她还是想留在宣城。” 戚延之前写信让温夏最好是回京去,让温斯行也劝劝她。虽然?霍止舟不至于像达胥那般恶劣,但有前车之鉴,他还是怕温夏再涉险。 只是温夏不愿回京,想留在距离北地与乌卢都近些的宣城,就好像可?以?陪着戚延与温斯来?,温斯行一般。 戚延颇为无奈地抿起薄唇。 温斯行:“皇上早些安寝吧,臣告退了。” 戚延颔首。 深夜万籁俱寂,他却仍无睡意,系上大氅起身?出门,穿行在庭院中。 这座宅邸构建很是精妙,有暗道,防御工事,瞭望楼与各处机关。是温立璋曾经?亲自?修建。 温立璋在每个边关要塞处都修建了这样的宅邸,就是防备着有朝一日?外敌入侵。 此处是距离鄞庆最近的岐姜,十九年前,幅员辽阔的北地全属于燕国的地盘,是温立璋打下了这一片疆土。 戚延如今行走在这每一寸土地上,都会由衷地钦佩。 对?于温立璋,那些仇恨已在悄然?之间化作了折服。 他亲历过战场,才知攻下江山的不易。 戚延没有睡意,命胡顺拿了火把走进暗道。 暗道通向郊外,足有三十里长。 陈澜清理出通道口,伸手来?扶戚延。 戚延立在漆黑的暗夜中,环顾这郊外野地,忽然?萌生出一个主意。 寒风冰冷砭骨,雪粒越下越急,敲在人身?上微微的钝重。 戚延折回暗道,回到书房诏来?温斯行。 “鄞庆的防御楼也是这般的构造?” 温斯行称是。 戚延道:“若自?地道再挖出去,进到鄞庆呢?” 温斯行一怔,忙道:“可?行,只是地道挖起来?耗时,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只是多一个法?子,并?非一定靠它。”戚延道:“燕帝熟知温家军战略,又对?北地地形了如指掌,鄞庆一时难以?攻下。多一个法?子多一个机会。” 温斯行领命去办。 戚延这才睡去。 他枕下有一方月白丝帕,上头绣着温夏的夏字。 戚延也不知何时染上的怪毛病,喜欢把这丝帕盖在脸上睡觉。 丝绢柔滑薄软,鼻梁与薄唇触着不算影响呼吸,甚至洗过多回竟也仍能闻到浅淡的白兰花香气。他在军中以?来?,每夜都靠这个睡去。 几日?后,盛军再换策略进攻鄞庆,被占领高?地的燕军严防死守逼退。 那密密麻麻的火球与箭羽,让前仆后继的温家军都葬身?在血地之中。 第95章 战况没有一丝进展, 戚延越发严肃寒厉,再无笑脸。 他?拿过大盛与燕国的舆图, 整日埋于案牍间。 战场的消息传回宣城,中?间总是间隔着几日。 温夏每次望着信中一次次的战败,总在安慰自?己这是几日前的消息了,今日的北地是捷报。可惜每回到手中的书信都没有什么好消息。 李娇月眉头?紧皱,同?温夏一般,对如今的战事?很是担忧:“若燕国攻下了乌卢,以后鄞庆也是他?们的地盘了, 那燕国就是最?大?的国家,几十年后就该转过头?来打大?盛了吧?” 温夏坐在书房中?,望着又一封战败的信件, 黛眉紧蹙,杏眼中?凝着一汪忧色。 戚延不会束手旁观, 甘心做这千古罪人。 可燕国如今的实力大?盛却不敌。 若是在没有和乌卢交战之前,大?盛尚且国力丰沛, 燕国不敢撼动。 如今霍止舟是挑准了时机来战。 她连续几日都有些茶饭不思,每日只吃几口菜便停了筷子。 李娇月劝道:“你担心皇上也不能不吃饭啊,再吃一些。” “我不单单是担心皇上。”温夏摇头?,凝望李娇月有些欲言又止。 “皇上来信劝你回京,他?怕你再出意外。夏夏,我们回京去吧。” 温夏思量着摇头?:“月月, 我派人护送你回京吧。”凝望李娇月, 温夏于心有愧。 李娇月在北地陪她已经近一年了, 温夏不忍耽误她:“都是我耽误了你……” “说什么?耽误, 我今生非你大?哥不嫁,反正你大?哥对我也没有心思, 我也看不上别人,我回京指不定还得?被我家中?唠叨呢。与其这样我更喜欢跟你在一起?。”李娇月边说边替她整理案上的文书。 温夏心动感?动:“等我们打了胜仗回了京,我定会好好撮合你与我大?哥。” 两人相?视笑起?来,在这战事?肃穆的气氛中?难得?有一分?愉悦。 时间一日日过去,战场未传回胜利的好消息,戚延在信中?告诉她要?她不必担忧,他?自?有计策。 温斯立会温夏传来关于燕国探子带回的一切。 信中?说燕国皇帝知人善任,宽严并济,精研兵法。如今的燕国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小国了,燕国国势极盛。 美目低垂,温夏凝望这些字迹,竟一时走了神。 郡守常善治送来的各县奏报还等着她审阅,温夏端坐在案前,一直看到夜幕降临。 李娇月入内时,守在门处的香砂忧心忡忡。李娇月问:“夏夏还忙着?” “娘娘一直在那案前坐了两个时辰了,这会儿看累了睡过去了,奴婢不愿叫醒娘娘。” 李娇月轻声上前,温夏伏在案上,鬓发微乱,闭着眼睡去,呼吸声带着疲惫的一点沉重。 李娇月力气大?,未让著文前来,弯腰横抱起?温夏回了卧房。 极轻的动静还是惊醒了温夏,一双盈澈的美目带着睡意惺忪的迷惘,定定瞧着李娇月。 “我竟睡着了,月月快放我下来。”温夏担心李娇月抱不动她。 “你该歇着了。”李娇月将温夏放到床榻上,唤来白蔻与香砂为她洗漱。 温夏未同?她们争,索性政务已经处理完。 其实如今的她也无需再在这边关呆着,郯城关战后安置早已妥善,百姓已经步入正轨,她留到今日,也许只是因为那每日的来信吧。 戚延每日的来信。 最?初,他?们只是在信中?互道彼此?每日的见闻与经历。 后来,他?们互相?写着彼此?经历的天气。是春雨如丝,微风如兰,是秋日落叶,冬雪盈澈…… 温夏在不知不觉中?早已习惯了戚延的信。 她想起?虞遥在信中?告诉她,分?享欲是爱意,是浪漫,是在乎。 她不理解。 她不过只是想把见闻写在信上罢了。 可一个多月前得?知戚延要?归来时,她的确是开心的,准备着装点好府中?,让他?过一个上元节。 而如今得?知他?毅然?守在鄞庆之外,她会担忧,竟会想去为这场仗做些什么?。 婢女们伺候完她就寝,温夏却没有睡着。 枕侧,陪伴她的李娇月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温夏翻过身,许久才终于睡去。 她竟在梦里梦到了戚延。 满身是血的戚延。 她大?喊一声“不要?”,从这惊梦里醒来。 “夏夏?”李娇月忙坐起?身拍温夏的背。 温夏捂着心口急促地喘息,鬓角都被热汗濡湿。 “我梦到他?了,他?……” “你梦到战败了?” 温夏目中?深深的惧怕:“我梦到燕帝抬起?弓箭,那箭……”那箭刺穿了戚延胸膛。 温夏脸色惨白,躺下身,却再无睡意。 李娇月说着好话,让她不要?这般担忧。 温夏终于不再隐瞒:“月月,我总觉得?这一次不一样。”她说不出心间的感?觉,只希望都是错觉吧。 “战事?发生以来,燕帝一直都在东都朝堂操控着边关的一切。乌卢在他?的战略之下被他?一点点收入囊中?,鄞庆一直被他?死守不攻,我担心他?会挑选时机主动对北地发兵。”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3节 李娇月摇头?说不会的,燕国不会有精力来攻两个国家,她打趣道:“你也不了解燕帝啊。” 温夏说:“也许了解一些,我曾险些答应嫁给他?。” 李娇月错愕地呆住。 温夏同?她说起?那段短暂的过往,心中?唯剩愧疚。 “这些时日我在想,若我私下去求他?,他?会不会放过鄞庆。” “你别犯傻!”李娇月道:“这等运筹帷幄的帝王之心是你能猜透的吗?这人早就变了!” 这自?然?也是温夏担忧的地方,这些时日她都在矛盾,想去私下求见霍止舟,让他?放过鄞庆。可她又想,这样她对不起?大?盛,毕竟她如今仍居于皇后之位,这样做戚延也不会同?意的。 而且,她根本没想过霍止舟的条件,哪怕他?提出任何条件她都会答应么?? 当然?不会啊。 他?害死了她爹爹。 温夏逐渐清明,也不再去纠结此?事?。 漫长的日子一天天过去。 草长莺飞的春日,天地终于有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三月初,温夏终于收到戚延的来信。 信中?算得?全是喜讯。 戚延自?东包围燕国南关,分?三面进攻燕国边塞重要?关头?,引燕军分?去兵力,盛军在戚延的智取中?攻破了鄞庆,目前两军正在激烈交战中?。 此?战是霍止舟御驾亲征。 温夏担心之余,却在两日后再收到捷报。 我军攻破鄞庆,与燕军殊死搏斗,已夺回半城。 李娇月见温夏双眼微红,紧张地问:“到底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是好消息,盛军进攻到崖陂乡,自?那筑起?防线,将燕军赶退到防线外!” 温夏与李娇月都激动地红起?眼眶来。 连续三个月的担忧牵挂,两人茶饭不思,守的不正是这一天。 除了这捷报,戚延还在信中?提到要?温夏不必再留在边关苦寒之地,命了温斯立亲自?来接她回京。 戚延决心已定,大?哥从京都政务中?远赴宣城,温夏本就不想麻烦他?,如今即便仍还担忧鄞庆战事?,也只能答应戚延先回京去。她不愿成为戚延的后顾之忧。 她提笔给戚延写下回信。 温斯立也在第二日抵达了宣城。 早春天地如新,庭中?花开烂漫,景色一片翠绿芬芳。 温斯立步入府衙庭院,为相?这两年已将他?磨砺得?越发睿智沉稳,面庞硬朗严肃,倒在见到温夏后才终和缓。思念已久,他?目中?一片为兄为父的动容。 温夏高兴唤道:“大?哥!” 温斯立不顾礼节,行过君臣之礼后将她拥入了胸膛,轻拍她单薄双肩,目中?只有疼惜。 “这一年你受苦了。” 温夏摇头?:“我没有,倒是月月陪着我在边关受苦了,她与我情同?姐妹,替我挨冻帮我做事?,我连回报她的东西都没有。” 李娇月在旁,望着他?们兄妹团聚,还听温夏此?言,故作轻松地给温斯立睇去一记白眼,却悄悄留意他?的神情。 温斯立深望一眼李娇月,最?初的印象也好像与如今不同?了:“多谢县主,回京之后温家必会亲自?登门道谢。” 温斯立直奔主题:“你已将战后的郯城关治理得?很好,皇上担心燕帝借你生事?。如今北地已不安全,母亲与初儿已入京都,你也该听皇上之意,先同?我回京。” 温夏颔首:“让大?哥亲自?奔赴一趟,夏夏于心有愧。” “无事?。我的夏夏长大?了。”温斯立凝望她,噙起?笑来。 十九岁的温夏出落得?越发姣美动人,长眉连娟之下,一双美目柔婉之中?容着山川盛世,不再只是从前那娇软含情的小女儿姿态,一容一态皆是端庄国色。 破碎山河,民?生凋敝。 国泰民?安,灿若河汉。 都足矣改变她如今的心境与容貌。 温斯立道:“皇上攻入燕国三处要?塞,控了燕国南州水源要?地,燕帝会有收敛,你此?刻该放心了。” 温夏笑着颔首,命白蔻她们去准备晚膳。 温斯立定下了明日一早便离开宣城,也不知消息是从哪个衙役口中?传出的,惹得?城中?百姓都排在了府衙外,提着自?家的农菜与鸡鸭,非要?送给温夏。 府衙门外侍守着温家军,温夏出门朝百姓道谢,他?们口中?都说“皇后一路平安,皇后长命百岁”。 温夏目中?动容,迤逦的裙摆沾满尘埃,它们却一点也不脏,犹似云朵的点缀。 回到屋中?,温夏没有睡意,换了一身轻薄的长裙,乘着月色,款步踏向庭院。 袖中?软纱随风飘动,她纤腰柔软,盈盈而动,在月色下划开一段惊鸿之影。 李娇月从屋中?出来,望着这一幕久久失神,坐在香砂搬来的椅子中?,连眼睛都不敢眨。 从前后宫每有宴会,她一向喜欢在王盈的琴声里跳舞,可她的舞都更像杂技,哪如眼前温夏的身影让人过目难忘。 满庭芬芳,月下娇影似仙子临凡而来。 温夏的舞不媚俗,不逢迎,更像只是一只栩栩如生的孔雀在愉悦展翅。 “我怎么?从来没看过夏夏会跳舞?”李娇月震撼地问香砂。 香砂望着庭中?翩若惊鸿的身影也沉浸在失神中?,笑着回:“娘娘小时候就会跳舞,那时她不开心,看了来府中?跳舞的小童,很喜欢那支舞,就留下小童学了。” 九岁的温夏每日都与舞蹈,与琴声作伴,把一切不愉快都藏进了那些舞中?。 “后来娘娘入宫后,便不再跳舞了,说身为皇后应端庄持重。”香砂目中?很是惋惜。 温夏许久不再跳舞,最?后一个展翅之姿未收好,身子踉跄一晃,被李娇月赶来接住。 花月之夜,幽香浮动。 白皙玉面染上一抹薄红,温夏微微喘息,笑着问李娇月:“方才可有不足之处?我许久未跳了,都生疏了。” “哪有不足,简直天上仙女来了好吧!” 温夏轻轻绽起?唇角。 “啊受不了,你别对我这样笑!”李娇月使出公主抱,将温夏横抱着回了房间去:“我不想喜欢你大?哥那冷骨头?了,我喜欢女子也不错,快回去让我亲亲!” 温夏与香砂白蔻都被逗笑。 这一夜,她疲惫而充实地睡去。 翌日,温斯立已整点好回程队伍,温夏也收拾妥善,起?身跨出房门。 一行人正欲上马车,府门外边传来北地急报,直接送到温斯立这个左相?手中?。 温斯立展开信瞧,眉目越发沉冷。 “大?哥?”温夏担忧地问:“密函上说什么??” “皇上中?计遇险……”温斯立将信给温夏。 温夏读完着一行行字,脸色惨白,双手都在发颤。 戚延占领崖陂乡后便择了地势的有利条件布下阵,引燕军入了阵中?,大?挫敌军。燕军退到百里之外,盛军二次攻击时却被伏击,四面八方全是埋伏,盛军中?计了。 这是霍止舟还给戚延的引君入瓮。 而天空的黑鹰盘旋在盛军上空,八万精兵全军覆没,戚延也消失在这小小一座鄞庆中?。 第96章 这是前日夜里发生的事, 今日八百里加急传回。 “我要去救他。”温夏杏眼中湿润起来,“大哥, 我要去鄞庆!” “不可,战场凶险。”温斯立道他与太后自会派兵去鄞庆,温斯行定也会去与霍止舟交涉,有温斯行出面,兴许能救回戚延。 “可皇上如今是生是死都不知。还有,如?今的?四哥早已不是温斯和?了,他又怎会再听二哥所?言。” “那?你去就?能救回皇上?” 温夏说:“能。” 她知晓霍止舟对?她的?感情, 若战争真的?已到无能为力这一步,如?果还可以有所?改变,她只能听霍止舟的?条件。 温斯立担心她的?安危, 李娇月却很懂她,让温斯立答应温夏离去。 温斯立恼道:“为兄不同意!”他是上过战场的?人?, 多清楚其中?的?凶险。 温夏道:“我是皇后,皇后之命左相不听?”她做下决定, 认真地道:“请大哥备一支精兵供我调遣。” 云匿在也旁说必定会保护好她。 温夏的?决心不可动摇,时间不容耽误,温斯立再劝不动她,调派好精军,把温家最得力的?死士也安排给她,担忧地望着她离开。 这一路不曾停歇, 温夏不敢耽误时辰。 远处阡陌纵横, 四处都洋溢着春日的?浓绿, 明明该是胜仗归来的?好时节。 温夏忽然更明白虞遥所?言, 若没有在意,怎么会在这一年里来来回回写这么多书信呢。 她只深刻地知道, 她不要戚延死。 …… 茂密山林间,翠绿的?草叶沾着凝结的?血,深深丛草中?掩映着一具身体,那?是身穿铠甲的?戚延。 他挺拔的?侧脸全埋在草丛中?,斑驳光影落在他身上,紧闭的?眼皮终于?转动起来。 睁开眼,戚延只望见这深深的?绿丛,记忆也在此?刻全都涌入脑中?。 燕军逃到二百里外,那?处地势极妙,戚延有意将他们逼退其中?布下伏击,他御驾亲征,想一举赶退终于?亲征来此?的?霍止舟。 却未料这是霍止舟的?计,盛军一入领地便被前?后包围,两队精兵护送戚延撤离,却遇头顶盘旋的?黑鹰穷追不舍。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4节 那?时夜色浓稠得看不见任何,唯有那?黑鹰依旧紧随。 戚延策马停下,没了内力连听觉都差了许多,他屏息等候许久,总算确定方位,抬箭一击击中?头顶盘旋的?黑鹰。策马往前?时却冲进了悬空之处,幸得陈澜义无反顾跟上护了他。 戚延撑着手臂坐起身,浑身似如?车轮倾轧过的?剧痛,也才瞧见不远处躺在地上的?陈澜。陈澜身旁还有几只倒地不起的?狼。 戚延闻到空气里腐肉的?气味,那?狼不是刚死的?,闻这气味,恐怕此?刻已经?过去好几日了。 戚延勉强站起身,高大身躯在枝影下摇摇欲倒,轰然栽下时,袖中?手帕掉在了草丛上。 他小心拾起这方月白手帕,手上的?血迹却不小心弄脏了这干净的?丝绢。深眸划过一抹柔情,他跌跌撞撞走向倒在地上的?陈澜。 春风席卷而过,天边艳阳缓缓落下,霞光洒落在这辽阔的?天地间。 … 鄞庆军营中?,温夏头戴兜帽步入帅营。 戚延的?铠甲、备用佩剑、龙袍全都挂在墙上,可那?一方太?师椅上却再也没有他的?身影。 她的?到来让知情的?将领有了主心骨般的?支撑,明明她只是一介女流。 温夏开口问着军中?副将,他们回答道还是没有寻到戚延的?踪迹。 她赶来此?地花了四日,这四日竟一点戚延的?消息也无。 “末将们已派出兵力寻找皇上下落,盛军也在找皇上的?下落,他们的?黑鹰每日从天空上飞过。”副将剑眉凝重:“如?今军中?人?心惶惶,皇上一日未归,众将士恐怕一日难以振作。” 几个副将禀道这几日军中?又发?动两次进攻,都战败在燕军的?攻势下。 “燕帝御驾亲征,他作战十分狡猾,昔日父帅写的?兵法有二十五计,燕帝此?人?的?计谋远胜于?此?。” 虽然霍止舟是亲征,但坐在銮车之中?并未露脸,两军相隔也远,这些?老将也不曾看清敌面那?人?是从前?温家的?四子。 “我二哥呢?” “将军在前?线镇守,末将这就?派人?去通知将军皇后娘娘来了。” “不必,暂时不要告诉他,也不要传出本宫已来军营。众位将军辛苦,先退下吧。” 温夏端坐到太?师椅上,让胡顺铺开笔墨纸砚,望着大盛的?舆图,执笔在明黄的?圣旨上写下文字。 她想和?霍止舟做一个交换,用盛军攻下乌卢的?其中?两座城池换回鄞庆。 她的?手腕隐隐有些?颤抖,这样的?决定不是她应该做的?,她甚至不知这样做对?不对?。 可听着将领们与胡顺说起这三个月来的?战况,她很清楚霍止舟绝不退让的?决心,也清楚戚延战到底的?决心。 这样下去,大盛的?国力支撑不了太?久,败是早晚的?事。 写好这盟约圣旨,温夏握过戚延的?玉玺,纤细白皙的?手落下了玺印。 她抬起杏眼,黯然地凝望胡顺,似一种茫然的?无措:“皇上会怪我吗?” “娘娘,如?今的?势头咱们,咱们……”胡顺叹口气,不敢说出打不赢这三个字。 “您兄长便提过用草原的?城池去换鄞庆,可皇上否决了。” 温斯行记着与霍止舟的?仇恨,戚延拒绝后他自然也未再提了。 温夏起身,嘱咐云匿:“走吧。” 鄞庆自西以北,高高的?城楼上重兵把守,迎风飘动的?旌旗上映着“燕”字。 夕阳落下,天幕被浓稠的?夜色笼罩,黑云压着满城。 燕军营内,帅营中?灯火通明。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霍止舟丰神俊逸,他本是温润如?谪仙的?气质,可神态冷漠狠厉。兵不血刃是他的?战场,明明手上未沾一滴血,他的?一句言行却足矣使无数人?倒在血色战场中?。 副将匆匆入内:“皇上,城楼外有燕军派来使臣求见。”他将一个匣盒呈上。 霍止舟从案牍间淡淡抬起眼眸,一身明黄龙袍的?他神态波澜不惊。 擎丘接过匣盒,很是畅快地笑道:“这盛国皇帝九死一生,他们这才派了使臣来求和??倒是算识趣了。” 霍止舟紧抿薄唇,打开匣盒的?一瞬间,在那?股绽放开的?白兰花香气中?颤动了心弦。 一双漂亮的?眼眸紧眯,他的?手几乎有些?颤抖地拿起匣盒中?的?手帕。 雪青色的?一方绣帕,女子的?样式,上头未曾绣什么闺名,只包着一块白玉牌,属于?温家的?玉牌。 盒中?再无他物。 霍止舟却明白这玉牌的?主人?是谁。 副将道:“他们的?使臣正在城门外。” 喉结轻滚,霍止舟道:“让她进来。”他匆匆起身;“去备马车。” 夜色沁凉,春日的?晚风里夹杂着绽放的?花香,熹微月光下,火把照亮城中?一处瞭望楼。 这楼伫立在燕营三十里之外,建在一处庭院之中?,很像温立璋的?风格。 庭中?皆是重兵把守的?燕军,火把照亮夜空,唯有那?紧闭的?房门外垂着夜风里摇曳的?灯笼。 温夏步上台阶,云匿被迫留在了庭中?。擎丘弯腰朝温夏行了一礼,为温夏打开房门。 跨进屋中?,房门被人?从外关上。 温夏望着烛光之下颀长的?男子,他不再朗润如?清风,一身明黄龙袍无比威冷,那?张脸依旧是记忆里的?模样,可却与记忆中?那?温润亲近的?人?不再一样了。 隔着昏黄的?烛光,霍止舟负手伫立,深目落在温夏身上。 她系着玄色的?大氅,从头到脚,连鞋面都盖住,长长的?大氅拖到了地面,不似女子款式,奢贵的?锦缎中?透着腾龙暗纹。那?该是戚延的?大氅。 她眉眼安静,没有从前?那?股信任与娇嗔,望着他时,清冷得就?像是第?一次见的?陌生人?,似他们之间从不曾有过过往。 霍止舟滚动着喉结,清润的?嗓音响在这静夜中?:“好久不见,夏夏。” 温夏安静地凝望他一瞬:“好久不见,燕帝。”她的?嗓音清冷礼貌得只是一个使臣。 霍止舟压着心间的?苦涩,被她一剑刺过的?旧疾处忽然牵扯起一股痛觉,一瞬间撕扯到心脏。 他压着这股痛,深目不愿从她身上挪开。 已经?整整一年零三个月未见,她的?容貌越发?娇妍冶丽,美得夺目,甚至比从前?多了一丝妩媚。这种媚态却绝俗清冷,不容亵渎。 “燕帝。”霍止舟苦笑地勾起薄唇,“你代?表盛国的?使臣?” “正是。”温夏拿出盟约圣旨:“妾身代?表我夫君,也代?表我盛国的?使臣,来求燕帝休两国和?睦,放过鄞庆。” 霍止舟逐渐敛了笑意,情动的?双目也恢复一片冷色。 温夏呈着那?明黄圣旨,淡敛黛眉。 霍止舟从她一肌一容上挪开视线,望着她白皙的?手半晌,伸手拿过。 他看完波澜不惊,合上凌空落去了桌案。 “克兰草原,辽拉沧河,倒是盛国攻下的?最大的?两个部落。只可惜我燕国自己也能攻下。” 心头一震,温夏蓦然凝望霍止舟,他冷淡自如?,完全已是帝王的?高深莫测。 她想过会被拒绝,可也想过他真的?能念旧情答应。 一时沉默,温夏开口:“那?我代?表盛国,诚心奉上多兰草原,那?里人?口、牛羊、粮产都不逊中?原。” “我燕国能攻下,又为什么要接受盛国给的?东西去退出鄞庆?让我燕国再发?兵去攻打瓦底,从遥远的?瓦底绕到乌卢去?”霍止舟道:“夏夏,我用一季的?光阴攻下的?鄞庆,攻下了乌卢三座城池。” 他踱步到温夏身前?,居高临下的?颀长身躯将她罩在光影之中?。 “盛皇攻我南面三大关口,是我让他攻的?,我乐意看他觉得打赢了我,乐意把半坐鄞庆送给他,乐意让他钻进我的?圈套中?,看他战败,看他颜面扫尽。” 他一字一句,嗓音无比阴沉冷戾。 温夏抬起杏眼,颤动的?美目中?不可置信,也窜起可怕的?凉意。 霍止舟深深望着她:“你离开了我,我以为你会呆在北地,呆在大哥、二哥、或是三哥的?身边。可你为什么要呆在他身边?!” “他是去乌卢救了你,可抵消得了他从前?对?你的?伤害么?我也可以拿命去救你!”霍止舟狠声道,胸膛急促地起伏。 被温夏刺中?那?一剑,他缠绵病榻半载,每次伤口都会剧烈作痛。 可他每每痛着,就?想着他欠温夏的?就?能多还一分了。 得知她被乌卢劫持,达胥要戚延拿半坐城池去换。他那?时伤势很重,却坚决地从病榻中?撑坐起来,不顾一切想去救温夏。 可消息传回遥远的?燕国需要时日,待他带着死士刚出东都,便收到回信,说她已经?平安被戚延救回。 他在路上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血,放心地倒下去。 后来,他望着暗探的?一封封信。 她留在了军营,留在了郯城关,受百姓敬仰,为百姓治理郯城,善后战后的?一切。 她竟然回去做回了盛国的?皇后,明明戚延那?般恶劣地对?她。 “我就?是要他死,我要你眼睁睁看着这天下之主是我霍止舟,不是那?个什么都不如?我的?戚延!” 温夏颤动着长睫,对?几近疯狂的?霍止舟感到陌生和?恐惧。 他再也不是她记忆中?的?四哥哥了。 “他不是什么都不如?你,为了让我活下去,他可以拼死送我到你身边。” 那?日战场上,戚延和?云匿拼死保护她时,他说的?那?些?话温夏记在了心间。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讨人?厌的?戚延竟也有那?样的?一面。 “他明明对?你做过那?么多坏事!凭什么他可以得到你原谅,凭什么我不可以?” “因为你害死了我爹爹。” “那?不是我!我阻止了,我从来没有想害过父亲,我也是受害者,明明我每日都活在悔恨中?。” 霍止舟拉过温夏的?手,痛苦地紧捂在他心口处:“你给我过一剑了,夏夏,我这里每日都痛,你报复过我了,可不可以回来了?” “你回到我身边,我把乌卢打下来,让你做大国的?皇后。”他昂起头颅,猩红的?眼眸祈求着温夏:“你再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是你的?哥哥,我还是那?个你可以相信的?人?,我求求你!” 回不去的?。 温夏凝望着眼前?这双痛苦的?眼睛,霍止舟与戚延不一样,他身后站着再也不会活过来的?温立璋。 她明明应该冷漠地拒绝,可想起此?行目的?,她终是放任自己在霍止舟身前?流下弱者的?眼泪,也是最后一次为那?个陪伴她、守护她的?四哥哥流下眼泪。 “如?果我父亲能活过来的?话。”温夏抽出手。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5节 霍止舟抬起颤抖的?手擦拭她的?眼泪。 温夏只望着案上那?圣旨:“燕帝要如?何才能放过鄞庆?” 她音容清冷,杏眼中?再无波动,端庄雍华得只是大盛的?一国之母,公事公禀的?神态。 霍止舟眼底的?光一寸寸黯下去,她的?雍容华贵与清冷刺痛着他,旧疾上的?痛刮着骨头,他强忍着这难以承受的?痛苦,眼眸也冷了下去。 “放过鄞庆,唯有一法。” “除了盛国攻下的?乌卢,我要你做我的?皇后。” 第97章 “如此, 我便撤兵奉还鄞庆。” 温夏听着霍止舟说完,目光如旧, 可心?中岑寂而冰凉。 眼前的霍止舟冷静从容,完全的帝王之相。 也许她应该称他为一个足智多谋的好皇帝,可她的立场却只觉得这样的他强大而可怕。 “你两样都想要。” “不?,我可以只要你先前所让的三座城池。”霍止舟紧望她:“但你,我不?会退步。” 轻涌的夜风吹着烛芯,灯光跳动,阴影镀着这俊逸冷淡的脸, 让霍止舟越发高深莫测。 既如此,温夏来此紧绷的心?弦终于也可以放开了。 她不?会答应的。 把余生捆绑在一个害死父亲的人身边,这不?是她的底线。 “三座城池是盛国的诚意, 后者?,恕我无?能?为力。”温夏道:“但若燕帝接受, 我今夜可以留下。” 温夏平静而清冷,除了带着三座城池的诚意, 她也做好了这最大的退步。 霍止舟目中明显的震撼,这样的话从她口中说出,让他错愕得意外?。 “你……”他痛苦愤恨:“你竟为了他能?做到这步!夏夏,你不?是这样的!” 微敛黛眉,温夏音容冷静:“燕帝不?够了解我,如今的我, 便是这般。” 霍止舟压抑着目中的愤恨, 久久未语。 月映轩窗, 月光透过薄雾般的窗布洒进案台, 无?声落下一案清辉。 冷冽的雪松气逼近,温夏腰身一紧, 倏然被霍止舟横抱起身。 案上?茶盏落地,发出清脆的破碎声。她后背倒向坚硬的案上?,霍止舟冷戾的双眼在她身前放大。 滚烫的气息逼近,细腰被这双大掌钳住,他吻向她耳鬓,鼻息灼烫而急促。 衣带散落,他几乎狂躁而暴戾,手?上?没有一丝留情。冰冷的唇触到她嘴唇时,温夏还是会有下意识的抵触。 她想起了戚延。 他从前那?么十恶不?赦,她以为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不?知他如今在哪,可她想他命这么大,从前流过那?么多血都还好好的,他一定?会无?事的。 她的游神,她的冷漠和美目里的空洞,全都刺痛着霍止舟。 他停下这尚还来得及制止的动作,爱怜地吻她嘴唇,可却不?敢探入,抱着她,他埋在她肩颈,终于止不?住地哭了。 他如一个少年,不?算放声大哭,那?哭声只是哽咽和压抑。 戚延不?要她了时,明明是他先遇见她,明明是他陪伴她度过那?些?难熬的岁月。 他每一日都扮演着一个值得信赖的哥哥,可他多想她也能?在他无?助的时候抱抱他,陪着他,像守护戚延那?样来守护他。 他的哭声彻底而痛苦,把所有的泪都留在了她肩颈上?。 他抬起头,发抖的手?为她系好衣带,轻轻捧着她脸颊。 温夏也只在这时,水光盈澈的眼中才有一丝动容,望进他眼睛。 有泪落到她脸颊,他的眼睛漂亮而干净,像十八岁的温斯和,清癯温润。 屋外?,擎丘与?云匿起了争执,两道声音打破这静夜。云匿想求见温夏,擎丘不?允他上?前打扰。 霍止舟紧望着温夏,眼里的泪干涸,痛苦的神态不?复,他擦掉一切泪痕,一身帝王之相,眉目冷漠深邃。 他起身,背过她望着窗上?月光。 温夏撑着桌案起身,手?腕处传来火辣的疼痛,是方才被他磕到了桌角。她没有抬袖查看,只弯腰去捡地上?的玄色大氅,系好戚延这张足矣遮挡风雨的大氅。 “我会堂堂正正让你看着我才是天下最强的皇帝,我会堂堂正正让你再?为我动心?。” 他背影决绝。 没得谈了。 温夏敛眉拍掉大氅上?的尘埃,走向房门,每一步却都极慢。 她在想她不?答应霍止舟的要求,是不?是害了大盛?只要她答应嫁给?他,鄞庆与?大盛便安全了。 可心?底马上?有声音否定?了她。 那?是温立璋在说战争不?要牵扯女人,一国之难不?是公主和亲,弱者?献美便可解决的。 也是戚延在说,要她好好活着,做她甘愿的事。 拒绝霍止舟,她没有错。 她已经尽力了。 打开房门,庭院弯月当空,月光落入她怀中。 晚风搅弄着裙摆,湿润的春夜里弥散着万物生长的香气。 纤细身影无?声停下,温夏回过头。 霍止舟立在光影之中,龙袍衣襟上?的金丝线松散开,被修长的指甲抓破。他的身影孤孑独立,双眸的深邃寂落在那?昏暗的烛光中。 温夏望着他,任月光把他照清,又任晚风将他吹远。 九岁的温夏,十二岁的霍止舟,也终被晚风吹散开,落在天地间各自的南北。 她回过头,踏过月光离去。 笛声绵长而忧郁,寂落在这静夜之中。 霍止舟吹着手?中的白玉笛,明恒夫子的笛音色悠远,吞没着高涨的凄凉,直至月下身影再?也不?见。 …… 马车穿出城门,疾驰在夜色中。 温夏坐在车厢里,什么都没有办到,黯然地靠着车壁。 云匿留心?着四周,这才与?她低声道:“皇后娘娘,皇上?回营了!” 温夏蓦然睁大眼:“你说什么?” “方才收到暗卫放出的哨声,皇上?回营了!” 温夏喜极而泣,紧扶着车厢:“再?快一点,快些?回去!” 她就知晓戚延不?会死的。 温夏忍不?住笑了起来。 马车疾驰在夜空下,耳鬓风声猎猎。 温夏终于回到军营,没有等云匿来扶便撑着车壁要跳下车来,却见夜色尽头疾奔而来的挺拔身影。 戚延冲进月光中,一双黑眸紧落在她身上?,高大身躯直奔向她。 温夏跳下马车奔跑,大氅凌风翻飞,她穿越这片再?也没有阻隔的夜,被他双臂紧紧抱在怀中。 她抱紧了戚延,深深埋进他胸膛。 这一刻万物好像都安静了,只有他和她的心?跳声。 她抬起头,泪光里的男人俊美无?俦,深眸涌动着泪光,也倒映着一轮月。他翕动着干裂的薄唇,却没有吐纳出言语来,只把一切言语汇聚在一双深眸里。 “我走不?动了,你可以抱我吗?”温夏的嗓音带着一点哽咽的鼻音,她也不?知这时隔一年多的相见,第一句话竟是这句。可她双腿发软,从燕军营地到他身前,从迷惘担忧到欣喜若狂,好像一切都似从虚空里、也是从刀尖上?趟过。 戚延横抱起她,将她放到帅营的床榻上?。 她的绣鞋沾着草屑与?泥渍,戚延垂下眼眸,半跪在她脚下为她擦去尘霜。 温夏泪如雨下,望着他眼下一片青色,那?干裂的薄唇上?结着血痂,他下颔也布满青色的胡茬。 戚延好像不?一样了。 他的成熟,他眸底的稳重,他的小心?翼翼。 温夏环住了他。 戚延紧紧拥住她纤细的身体,埋在她鬓间狠狠嗅着她的香气。 温夏笑着流出眼泪,忽然闻到空气里的血腥气:“你受伤了?” “不?碍事。”戚延的嗓音成熟而磁性,带着一丝劫后的低哑深重。 温夏触碰着他肩膀,他身上?的靛紫色中衣是刚换的干净衣裳,可传出浓郁的药气,那?夹杂的血腥之气应该是方才抱她时所致。 温夏哽咽着:“这几日你都在哪儿?” “在一处深林里头,我无?事了,夏夏。” 戚延昨日醒来时,与?陈澜不?便发出信号引军中来营救,怕同时引来燕军。他便与?陈澜试了各条偏僻小径才回到军中。 陈澜受伤严重,他昏迷那?几日都是陈澜在守他,与?野狼厮斗。等他醒来陈澜便倒下了,这一路扛着陈澜回来,身上?伤口撕裂严重。 胡顺便是见他伤得太重了才没有告诉他温夏来了,直到方才太医为他清理?缝合好伤口,胡顺才说温夏来了,还拟了圣旨去了燕军军营。 戚延深深的自愧:“他可有欺负你?” 温夏摇头。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6节 戚延凝望着她发髻。 温夏微怔,想寻铜镜照一眼,她俯身靠近戚延,咫尺之距,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她微乱的发髻和横斜的珠钗。 戚延黑眸中越发沉戾。 温夏:“我没有被他欺负的。”她很冷静地解释,可不?知为何白皙的面颊还是微微泛红。 “我不?是这个意思?。”戚延覆住温夏的手?:“我只恨我中计,恨我不?能?保护你,让你为我奔波。” “夏夏,对不?起。” 温夏摇头。 戚延的眼中是深深的愧疚。 温夏不?知他们之间怎会变成如今这样。 明明他们隔着漫长的春夏秋冬未见,明明她一直都将他划在了余生之外?。 轻柔的晚风掀动厚重的帐帘,微风吹得烛火影影绰绰。 温柔的今夜像是一条岁月的深河,过往流去不?复返,洗涤出一颗干净澄明的赤诚之心?。 烛光下的娇靥姝色无?双,夺目耀眼。 戚延不?愿挪开视线,十九岁的温夏比他初见时的温夏更姣美更瞩目,她的泪痕,她的笑脸都烙刻在他深眸里。她的神态比以前从容,盈满水光的美目比从前坚韧,她好像多了妩媚的风情,迎着他赤诚的视线,微仰娇靥,光艳逼人。 戚延覆着她细腻双腕,却见她黛眉微蹙。 他顷刻紧张地掀起她袖摆。 细白皓腕上?有一块磕撞的淤红。 戚延眸底布满杀气。 温夏道:“不?疼了。” “你可以喊疼,只要有我活着一天,这个世上?没有人再?可以伤你分毫。受了委屈你要喊出来,谁伤你,我就让他百倍偿还。” 他俯身,挺拔的鼻触碰到她鼻尖。 温夏眼睫颤动,微有踟蹰退避之意。 戚延就这样停下,安静的营帐中只有他们彼此的呼吸声。 她轻轻抬起眼,眸底的踟蹰与?迷蒙终于都在此刻散尽。 戚延吻住她的唇,撬开她齿关,凌厉而疾驰,长驱直入地索取。掌中细腰不?盈一握,软在他铺天盖地的吻中。 征伐沙场的戚延大掌布满粗粝的茧,下颔带着短浅浓密的胡茬,温夏被扎得痒,却没有躲。娇呜声逸出唇齿,她被他身上?的龙涎香缠绕,快窒息在这灼烫的气息下,伸手?轻推他。 滚烫深眸罩在她身上?,戚延俯身擦拭她微肿红唇上?的水渍。 温夏气息轻喘,纤细的手?腕仍落在他脖颈上?,想起这连日来提心?吊胆的一切,眼眶湿热:“我很害怕……” 第98章 戚延指腹抹掉温夏的眼泪。 这一刻恍惚回到十?四年前?, 五岁的温夏被戚延从青楼的小黑屋里救回宫,她不要别人, 小小的身体只缩在少年的戚延怀里,哭红了鼻子说她害怕。 他们靠在帐中,彼此说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一切。 温夏很是担忧:“我去见他时以为他会给我情面,可他心意坚决,恐怕他不会退出鄞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让出鄞庆。” 弃鄞庆,便不会再?动用那么多兵力?, 也不会损失好不容易攻下来的乌卢七城。大盛如今的国力?不足以再?同一个强国持久斗下去。 “不可能。”戚延坚决:“让出鄞庆正合燕国心意,失我国威,不说当下, 百年后我大盛该当如何?” 他绝不会做这个千古罪人。 温夏明白戚延,没有再?劝。 她从?戚延肩上抬起头, 检查他身上伤势。他的腰间、肩头都是伤口,纱布缠着?还能瞧见那药汁浸出的一团暗色。新伤叠着?旧伤, 温夏抚摸他肩上的瘢痕,这是他在乌卢拼尽全力?救她时受的伤。 戚延握住她手指,眸底竟有些恣意的笑。 温夏不解,他怎么一身的伤还笑得出来? “我只是看见你为我心疼,我高兴,这伤挨得值。” 温夏张唇欲说他, 门?口响起了胡顺的声音。 “皇上, 温将军与几位将军求见。” 戚延披了大氅起身, 温夏也从?床榻上下来, 往屏风后那张隔出的椅子走去。 戚延却?牵住了她的手。 “圣旨写了,盟约也能拟了, 敌营闯了。”戚延低笑看她:“君臣议政自当也听得懂。” 明明该是战时紧张的气氛,温夏也忍不住在他这话里无奈地抿起唇角。 她同戚延起身出去,坐在了他太师椅旁的榉木方杌上。 军中将领见到她都纷纷行礼,垂避着?君臣视线。 他们在分析霍止舟作战的习惯,越是几番战败下来,越能发现霍止舟极善假诱,出招诡谲。 戚延嗓音低沉:“如今硬斗不是办法,他们占领高地,我军在地势上便有劣势,朕想研制射程更远,落地更强的霹雳车。” 温夏生?自将门?,知道这霹雳车也叫抛石车,车架十?分庞大,靠皮套的弹力?将石弹射向目标。温立璋曾经?过改良,可射九十?步远的霹雳车改做可设一百多步远,十?多年前?重创燕军,为大盛攻下北地五座城池。 而自乌卢改过更远的后,戚延也细心研究过,制出如今射程更远的霹雳车。 如今大盛的霹雳车与燕国一致,由二百拽手拉动绳索,可抛四十?公斤的石弹,加之?燕国占领着?高地,那威力?就?更猛了,才致盛军溃败惨重。 戚延:“诸位可听过黑.火.药?” “是那些江湖道士炼丹制的黑.火.药?” 戚延颔首。 “那不是骗人的东西么?高祖皇帝便是吃那江湖道士炼制的黑仙丹早早驾崩。” “朕见过它在火炉里炸开,威力?猛烈,小小的丹炉使房屋栋梁都能倒塌。若能将此制成石弹一般的武器,便如天降神兵。” 温夏微怔,瞬间便生?出了希望,也倏然间想起一事?。 “臣妾记得麦粉或也有此炸开的力?量。臣妾的宫人曾在厨房做点心时忘收案上麦粉,再?回去便见小厨房走水,整座宫殿都倒塌了。” 戚延落在膝上的手指捏住了扳指,心中有愧。 他记得这事?,那时听吉祥来报说凤翊宫走水,连宫殿都倒了。他眼眸紧眯,问“皇后如何”,吉祥说没有人伤亡,他才紧绷薄唇不言。 吉祥知他厌恶温夏,便啧啧一叹,虽吉祥什么坏话都未说,但一个奴才的啧啧声便已是一种被天威默许的嗤笑。他没有关心温夏,那事?过后连一句关慰也无,后来是听吉祥说传达了皇上的不满,皇后便自己禁足请罪了。 如今种种,戚延很是愧疚。 温夏徐徐道来,平和的嗓音有一种让人专心聆听的力?量。 温斯行问:“麦粉会燃,是何原理??” 温夏摇头:“只能先探索。” 将领道:“或许是那日厨房中正好有黑.火.药,麦粉只是巧合,那是粮食,又贵又精细贵,糟蹋不得。皇上说的黑火·药倒是可以一试!” 戚延安排将士秘密去北地寻找这样?的道士。 将士走后,他才紧望温夏:“夏夏,我亏欠你太多了。” 温夏知他是说凤翊宫的小厨房爆炸一事?,若是从?前?她应当会维系着?皇后该有的端庄与忍让,说一切都过去了。可她如今明明是打算放下从?前?了,但心中竟像是更介意起来。 “你知道就?好,我也没忘记。” 她生?着?这副容貌,说起这样?的话让人格外愧疚。 戚延更不知该如何说。 温夏言归正传:“黑火.药制作起来快么?” “一切都要一一试验,还不知时日。” 而且也没有十?分的把?握。 戚延铺开笔墨,给卫蔺元去信,请卫蔺元去寻这样?的人。也向他以前?在江湖中同人比剑时一般,写出了一封江湖贴,亮出他曾身为剑客的外号龙隐散仙,求江湖人士的襄助。 夜深人静,是他们二人的时间。 温夏前?去沐浴,走出浴桶时双腿都在打颤,连日不停不止地赶路,一到营地就?去求见霍止舟,现在见到戚延平安无事?,她只有深深的疲惫,只想倒头就?睡。 戚延已靠坐在床榻上,修长?的手指握着?一卷书卷,听着?温夏的脚步声合起了竹简。 春衫薄,中衣也是柔滑的锦缎,烛火照映下似粼粼波光。 这一年多戚延都身处军营,他再?柔软的寝衣也不是这般华丽的锦缎,大掌覆过,丝绸的柔滑与一手可握的细腰,都足矣让他陷在这温柔乡里。 他深深嗅着?温夏耳鬓的香气,比手帕上的香更馥郁更真实,也有温度。 眼底毫不掩饰炽热坦荡的欲望,他紧望起温夏。 温夏睁着?卷翘长?睫,哪怕身为他皇后时已经?知道他的百无禁忌,仍会在这炽烈的视线下红了双颊。 但戚延伤势算重的,她也在连日赶路的疲惫里周身散了架,不想做这事?。 戚延了解她的状态,只狠狠亲咬她脸颊与颈项,在冲动中停了下来。 他发出一声低哑的闷哼,是牵动了伤口。 温夏有些担忧,杏眼中也有些责备。 “让你受苦了。”衾被之?中,戚延紧拥她道:“快睡吧,不必再?害怕,等打完这一仗我们就?回家。” 温夏陷在了这磁性的嗓音里,闭了眼就?睡过去了。她实在很累很困,这一觉都睡得安稳,只是梦里双脚似被铁环栓着?般,传来受刑一样?的痒意,让她忍不住蹬腿挣扎,又怎么都挣不出这坚硬的铁环。她被这股太过真实的感觉吵醒,迷迷糊糊地睁眼,瞧清帐中床尾挺拔的身影时吓了一跳。 睡意醒了大半,温夏望着?戚延灼烫而微红的眼,白皙细足被他拥在掌中。她不敢直视,也不敢动弹,任他疾快地握弄,双颊都红透了…… 戚延弄完,起身去换了溅脏的寝衣。 他宽肩挺拔,坐进帐中仍似带着?那浓烈之?气,温夏简直不忍直视,将脸深深埋进枕中。 戚延捏着?她后颈,轻咬她耳朵:“本来不想弄醒你的,继续睡吧。”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7节 温夏将敏感的耳朵缩进枕中:“你的伤?” “没碰到伤口。” 戚延忍着?肩头与腹部伤口的痛觉,温夏大概对她的影响力?太低估了些,她浑身香气袭人,娇娇软软地躺在他怀里,他怎么可能睡得着?。知晓他出事?,她不远千里为他赶来,这份情也让他深深动容。 …… 翌日天色晴朗。 温夏早起时未见戚延,屏风上投着?修长?的影子,有隐隐的药香传来。 她穿戴好起身,戚延也由太医为他伤口换好了药。 戚延道:“才辰时,要不要再?睡会儿?” 温夏摇头,询问他伤势情况。 戚延打开一个匣盒,里头是一对翡翠手镯,湖水般的颜色与冰透,他将镯子戴在了她腕间。 “这是乌卢议和时进献的。”他保管了这么久,便是想着?回宣城那日亲自给温夏戴上。 湖水般碧蓝的手镯映衬得细白皓腕更高贵柔美?。 温夏抿起红唇,只戴了一只,军中少戴首饰更方便。 两人用过饭,戚延便去了议政大营,温斯行连夜找到个会制黑仙丹的道士,戚延扑在了此事?上。 温夏也没闲着?,唤云匿去找了麦粉来。 他们不信麦粉也能爆炸,温夏虽不懂其中原理?,但从?前?厨房走水时,当值的丫鬟说厨房并没有黑火.药一类的东西。 只是东西怎么弄,温夏是一点也没头绪。 她把?一团小麦粉点燃,只见那明火火焰很低,烧了一会儿便熄灭了,留下缕缕烟雾。 云匿也来试了几次,让温夏远远瞧着?,但他也失败了。 云匿抱着?剑道:“兴许之?前?宫女不小心烧了黑火.药,却?不敢认罪。”他总结出宫女的话不可信。 温夏摇头。 她待宫人宽厚,凤翊宫的宫人不会说假话骗她。 她仔细回想宫女之?前?的话。 做点心时存放麦粉的缸倒了,那麦粉撒了一地,宫女便出去想找人一起收拾,但却?被白蔻叫走去做别的事?了。她怕领罚,只想办完差事?再?回去收拾,但回去时小厨房已经?炸开,烧起熊熊火焰。 温夏未在空地上再?做实验,回了一座营帐,让云匿将整坛小麦粉都倒出来。 “不太够,再?倒一坛。” 那宫女打碎的是整个大缸,小麦粉比这些多几倍。 温夏指腹捻着?麦粉,城中买来的小麦粉比宫里头的粗许多,一点也不精细,不知能不能引爆。 她退到了营帐外,云匿点燃从?营帐里头拉出来的浸了油的草线。那草线缓缓燃进帐中,温夏在远处焦急等着?,云匿也保持着?警惕,做好随时带她飞走的准备。 只是一刻钟过去,帐中都没动静。云匿进去查看,出来摇摇头。 温夏失望极了:“也许是城中的麦粉不够精细,我要最?细的。” 她没有放弃,反复试验,琢磨着?之?前?小厨房爆炸的原理?。 戚延这边也在琢磨黑火.药。 温斯行在城中找来的道士手法很是生?涩,制作起来也小心谨慎,耗费了半天功夫也才做出丹丸般的一小粒,他们点燃试了下,威力?倒是有的,能把?戚延龙袍衣摆炸得翻动。 满心期待的将领们:“……” 那道士惴惴不安地请罪。 戚延瞧着?这么点威力?,一时没了语言,沉声道:“再?试。” 他额上有黑火.药的污渍,但倒不管不顾,直到胡顺过来请安。 戚延才恍然想起都已经?过午时了,他都忘记陪温夏用午膳。 心中满是愧欠,戚延转身问胡顺:“皇后在做什么?”一面拿过长?巾擦拭满是污渍的双手。 “奴才正是过来向您禀报,皇后娘娘在试验那能爆炸的小麦粉!与云匿玩出几次火,奴才劝不住!” “十?分危险”还没说出口,戚延已脸色大变,箭步冲出营帐。 温夏蹲在地上,虽是只到鞋面的短裙,但她的裙摆铺绕在地上,也沾了不少污渍。 干净的矮几上铺满小麦粉,她刚抬起手便被一只大掌握住,整个身体也被那结实的手臂腾空抱了起来。 戚延抱着?她箭步冲出那满是麦粉的营帐,担忧之?余,脸上生?着?愠色:“你好好呆着?,别碰这些危险的东西!” 温夏正要解释,抬眼才见戚延额头全是黑灰的污渍。她微愣,认真说道:“有云匿随时保护着?,我并未受伤。” “而且那麦粉根本就?没燃起来……”她很是遗憾。 “这些玩火的东西你不可以再?碰,我自会解决。” 望着?他满目紧张,温夏只道:“你低一点。” 戚延不解,低下头。 温夏踮起脚尖,用手帕擦拭他额上的污渍。 温软的手指抚过戚延额头,望着?温夏认真的模样?,娇娇媚媚的,杏眼又纯情干净,戚延只恨他无能,没有早些结束战争。 第99章 待战争结束, 他势必要把从前亏欠温夏的都补给她。 戚延语气缓和下来,没有再像方才紧张时那般凶:“回去好好用饭, 小?麦粉是引不爆的,一切交给我?。” 温夏腹中也饿了,同戚延回营用了午膳。 但她并没想放弃,敷衍完戚延让他安心离去后,她便命云匿去城中多收几车小麦粉。 “要宫里那?种水磨的小?麦粉,细腻到像女子妆粉的程度,越多越好。” 这两日里, 温夏都忙着?此事,可新的小?麦粉弄来,她试了好几次还是不知?原理。 戚延倒是靠着?打出他龙隐散仙的名号, 收获了一名江湖上的道士过来,但他所需的硫与硝仍在路上, 这般大量的需求,还得避着?燕军的耳目, 要从四面八方运往军营,至少都要十日。 用过晚膳,温夏与戚延在军营的山头漫步。 夕阳沉下,洒下最后一幕霞光。 入目能眺望见远处的人家,茅屋远得都变作了一小?团影,唯有那?袅袅炊烟升入霞光里。 自?从两军在此交战, 附近村民能搬的都搬得差不多了, 唯剩下最穷苦百姓, 舍不得屋子不愿搬离。 温夏瞧着?那?炊烟, 心中不免感叹战事的无情。 戚延道:“别担心,只要东西到了, 制出石弹一般的火.药弹不是问题。” 当务之急是与燕军周旋过这十几日。 两人在霞光中穿进?夜幕,回到帅营。 戚延如今不用人催也会自?己去批阅奏疏,看京中来的奏报。 帐中烛光明媚。 温夏沐浴完,系上浅碧色披风走到他身旁,坐在那?张榉木方杌上。 戚延却?嫌那?方杌没有靠背,伸手让她坐过去。 太师椅不如龙椅宽大,却?也刚刚够坐下两人。 戚延单臂揽过她细腰,将?奏疏阅完,倏然将?温夏抱到了双膝上。 温夏逸出一声娇呼,想起帐外?有士兵把守,忙抿住唇。 戚延眸底生起笑意,有些肆无忌惮地咬她耳垂。 温夏缩着?:“别咬了,你帮我?想想小?麦粉如何会炸,是还不够细吗?” “那?是人吃的玩意儿,怎么炸得开?。” “你的火.药是如何炸的?” 戚延说着?原理。 温夏踌躇:“那?我?的麦粉也要炼成小?弹丸?”她回想着?凤翊宫炸开?的厨房,还是摇了摇头,做成丸子也不对。 只怪她太笨了。 她坐在戚延双膝上,他伤势未愈合,每日都在换药,被他咬着?嘴唇与脖子,温夏面红耳赤,想挣脱又?怕碰到他伤口。 “你停下……”浅碧色披风已经滑落在地上,她气息微喘。 戚延眸底一片暗色,毫不掩饰攻击十足的欲望:“我?能行?。” “我?没有原谅你。” 戚延一时?错愕,深深的愧疚,面对战场千军万马都不曾见他此刻眸底的乱。 “夏夏?” “我?也不明白,明明我?来了,我?愿意同你站在一处了,愿意放下。”温夏道:“可我?就是越想你从前?越气,越气就越想,越想……” 她说不出口。 她越气就越想折磨戚延。 她竟然会生出这种念头,明明她可从来没有折磨过别人。 想到从前?他做的种种,她只想此时?马上将?戚延赶到青州那?么偏僻的地方去,让他自?己一个人过年,让他在雪地里冻着?盼着?她来,又?等不到她来。把他绑在床榻上想要又?得不到,让他哭着?求她宠爱他一点。 她这念头还怪可怕? 她说这话的神态似抱怨又?很像撒娇,本来嗓音就一贯低低柔柔的,再红了眼眶,戚延心都快拧作一团,昂起头颅仰望着?她眼睛说“对不起”。 “待此仗结束,我?就昭告天下写一份罪己诏,承认我?从前?对你做的错事,请天下百姓监督我?,再任由你使唤,直到你气消为?止。” “别生我?的气,也不要丢下我?,夏夏。”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8节 温夏又?被他抱着?亲了会儿,戚延都在克制,终于停下,喘着?粗气拉好她衣襟。 他深目攻击十足的野性,但薄唇又?泛着?病态的白。 牵动腹部伤口了。 温夏嗔视他一眼,捡起地上的披风与奏疏挂回去,唤了胡顺传太医来。 太医为?戚延重新包扎了伤口,医术高明得很,把个脉便探出这凶猛的肾气,也不看帝后,只垂首叮嘱勿再有动作,先规矩静养。 戚延的视线穿过太医落在温夏脸上,那?别有深意的眼神与薄唇恣意的笑,都让温夏面颊滚烫,似嗔似怪地瞪他一眼。 都伤成这样了,哪里行?? …… 温夏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小?麦粉上,请教了制作火.药的道士,可还是在失败。 云匿一直陪着?她折腾这些,每次都做足准备要在那?麦粉爆炸前?抱走她,但每次都同她傻站在营帐外?。 别说爆炸了,连点火苗都没有。 倒是戚延那?里传来喜讯,道士已炼制出如石弹大小?的火.药弹,将?领们在空地用霹雳车试验,那?火.药弹除了比预期早爆一些,威力倒如预期的大。再延迟一下的时?间,等硫与硝到了便可大批炼制。 温夏同戚延看完这爆炸,戚延很是高兴,她高兴之余有些失意,她怎么就不能成功? 她回营中翻阅着?温斯行?为?她找来的古籍,看了两卷,也没在古籍上发现这问题。胡乱试了一通,时?间已经到夜晚,灌进?的风吹拂起满地小?麦粉,温夏被呛到咳嗽,却?忽然愣住。 风? 望着?这被吹浮在半空的麦粉,她有些惊喜:“云匿!” 她命云匿点燃草绳,远远守在外?头,只是等了许久都未见异常。 温夏失望极了,今夜风吹得格外?烈,她拢紧了披风,黯然地立在夜色下。 “皇后娘娘!” 胡顺远远跑来,脸色大变,声音也全是紧张。 而温夏在胡顺还未说完时?便听到远处号角震彻夜空,是军中集结的号令。 “燕军突袭我?军营!将?我?们包围了!” 温夏大惊:“怎会如此?” 军营要地,不仅有第一道十二个时?辰不休轮岗值守的士兵作为?防线,还建有防御工事与瞭望台,怎么可能致使敌军包围。 除非军中有叛徒。 “皇上说军中恐有燕军耳目,燕军是皇帝御驾亲征,攻破了左堡峰,他挑衅皇上出去,皇上已经披甲上战场了!” 这是计。 温夏焦急奔跑向瞭望台的方向,胡顺跟在她后头:“皇后娘娘不能去!皇上命奴才转告您,要您待在军营!” 云匿已带着?温夏施展轻功飞去瞭望台。 尚未抵达地方,便见夜空下无数的火光。 厮杀声此起彼伏,战鼓激烈,远处浓烟弥漫,被今夜的狂风吹散过来。 云匿暗道不妙,未再带温夏过去,折身将?她护送回营帐。 温夏急迫问:“那?是毒烟?” “属下去查探,皇后娘娘在此勿动!”云匿飞快出去。 帅营外?围满了士兵保护温夏。 温夏遥望着?远处夜幕的红光,恐惧到极点。 不管那?是不是毒烟,都足矣乱了盛军的阵脚。 霍止舟选择今夜突袭,恐怕是白日知?晓了戚延在研制新武器,而今夜又?恰好有狂风助他。 这风向便是从燕军营地吹向盛军的。 小?半个时?辰后,云匿回到帅营。 原来霍止舟在城中早设下了埋伏。 戚延可以打通暗道,他也早早步好了暗道。 那?日温夏前?去求他,霍止舟说一切都是他故意的,故意引戚延入城,故意把半座城送给戚延。 这片盛军驻扎之地,正是霍止舟一步一步引戚延至此…… 营地外?十里便有燕军的暗道,这才让他们包围了营地。如果不是之前?戚延执意改了方向扎营,现在暗道通向的便直接就是营地内。 温夏眼底的恐惧越来越浓,脸色惨白:“让皇上回来!” “属下劝过了,没有用。” 云匿方才前?去戚延身边,戚延坐在马背上,眼前?便是冲锋上阵的一批又?一批兵马。火光之中浓雾不散,依稀可辨穿着?银甲的盛军一个接一个倒下。 那?烟雾有软筋之效,燕军服过解药根本不怕,可时?间匆匆,盛军来不及喝下解药,只能硬攻,哪可能退守。 云匿说这是霍止舟的计,就是要引戚延现身。 戚延怎能不知?。 他紧绷着?薄唇,眉目严肃而沉厉,望着?满天火光完全不敢疏忽眨眼,只沉声吩咐云匿:“回去保护皇后。” 温夏红了眼眶,这一刻却?不敢哭。 之前?戚延分出兵力去攻燕国东面三大关头,分散霍止舟的兵力,可如今也分散了此处盛军的兵力。 营中不过十万大军,今日传来的奏疏上,温斯立说援军还要三日才可抵达。 狂风吹得营帐布幔振响,战鼓声很远,可也是第一次这么近。 温夏一夜未眠,去研制火.药弹的营帐催促道士们,可他们没有物料,硫磺与硝石一日不来,再急也做不东西啊。 而且霍止舟已经知?晓戚延的做这火.药弹,怎么可能再让士兵有路把物料送来。 温夏一直听着?前?线传来的战报。 盛军倒了约有四万人,全败在毒烟下。 …… 天明时?,狂风依旧大作,但戚延终于回来了。 他一双深眸发红,坚硬的铠甲上也没有伤痕血迹,明明是大步走向帅营,那?步伐却?透着?深深的无力。 他远远见到温夏,深目微凛,喉结滚动着?。 温夏冲到他身前?,见到他平安回来总算落下一颗心,可并不敢放松。 仅仅一夜便损失了近半数兵力,盛军丝毫没有退势。 大盛这一仗会败吗? 戚延停在她身前?,滚动的喉结一时?没有说出话来,他大掌覆上她额头与鼻尖,摸到一片凉意,便知?温夏站在这冷风里太久。 戚延揽着?温夏回营,待胡顺落下帐帘,他才紧紧抱住温夏,深深埋在她颈项中。 温夏忍不住眼眶一热。 “如果你父亲在,他会做什?么?” 温夏愣住,如果温立璋在,面对四面埋伏、没有援军也没有退路的战争,他会把残兵分成两支。年轻的、生命还长的士兵为?一支,跟随他的老兵为?一支,带着?老兵护送年轻残兵去夺一线生机。 温立璋便是这样战死的。 温夏忽然很恐惧,紧紧抱住戚延。 铠甲坚硬又?冷,这冷意窜到了心尖上,让她浑身都止不住颤抖。 戚延紧紧埋在她肩头,嗓音嘶哑:“我?好像悟得太迟了。” 登基这么多年,到现在才醒悟要勤政爱民,可惜好像已经迟了。 “不会的,道士们今日便能做出几个炸.药来,把燕军的暗道炸了!东面的士兵便可以分出部分去前?线,大盛的兵一向训练有素,不会的!” 戚延苦笑地弯起薄唇,却?不敢让温夏看见他的沮丧。 “我?想睡一会儿。” 温夏陪伴戚延躺在床榻上。 连夜没有合眼,戚延枕在她肩头很快便睡过去了。 温夏却?不敢入睡,随时?听着?外?头的声音,果真又?听见集结的号角,燕军退又?复返。 戚延眉心微皱,仍在睡梦中。 没有人来请示他,那?便是温斯行?在安排一切。 温夏也没有叫醒戚延。 他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醒来望着?温夏担忧的双眼,狠狠亲吻她脸颊,指腹摩挲着?她下颔。 “什?么时?辰了?” “还未到一个时?辰,你再睡会儿吧。” 戚延只摩挲着?她下颔,粗粝的指腹又?落在她红唇上。他指腹的硬茧摩过时?,让她有微微的痛意。 “夏夏,我?送你出去吧。” 温夏深深望着?戚延。 这么近的距离,他眼底的血丝清晰可数,薄唇的欲言又?止在无声道着?他的恐惧。 帐外?忽然惊起连天的号角声,是更紧急的集结令。 温夏清楚地明白,这一天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这场仗大盛好像打不赢了。 不管如何战败,大盛军营中唯有她可以活下来。 戚延和她都知?道,霍止舟不会伤害她。 温夏在戚延涌上雾气的注视下说:“我?不会走。”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59节 “我?已经去过他的军营了,如果要答应他,那?我?此刻也不会在这里。” “你别忘了,我?是温立璋的女儿。” 温家的子女怎么会对敌军屈服。 戚延深望着?她,却?不敢看她的眼睛。 他吻了她的唇,动作发狠又?粗粝,那?来不及收拾的短浅胡茬扎得她生疼。 戚延已起身离开?,可穿过屏风时?还是停下了脚步:“夏夏,谢谢你。” 他大步消失在了帐中,温夏摸向下颔的湿润,是戚延的眼泪。 她坐起身,对镜梳了流仙发髻,插戴精美的发钗翠钿,描了妆,深深望着?镜中姣美的人。 她起身去守着?一夜未睡的道士们,看他们用仅剩的物料把火.药制成石弹。副将?来将?它们运走,炸毁了燕军在营地外?挖的暗道。 可这些根本没什?么用处,还是有大片燕军一波波地涌上,被盛军拦在防御工事外?,两方殊死厮杀。 …… 天际阴云弥漫,草地上横躺着?成片的士兵与战马的尸体。 眼见夜幕越来越浓稠,戚延知?晓夜晚既是霍止舟更诡谲的战场。 两军厮杀中,他策马冲向前?,盛军停战的号角吹响,原本厮杀的盛军也都随着?号声停下。 燕军也停了,为?首将?领远眺戚延。 戚延隔空扬声喊:“燕帝可敢与朕一决高下。” 銮车从重重燕军中驶出,停在遍地横尸前?。 威武的车架上旌旗翻飞,身着?铠甲的霍止舟从銮车中起身出来,身影颀长挺拔,隔空传来的嗓音波澜不惊。 “盛皇死了呢?” 他戴着?一面银色面具,想来还是顾及温家,怕战场老将?知?道他便是温家四子。 戚延也同样声沉无波:“若你死了呢?” “朕若败在盛皇剑下,退兵撤出鄞庆,奉还此地。” 迎着?狂风,戚延冷声:“若朕败,让不了鄞庆,唯让我?大盛勇士踏着?朕的尸体驱逐敌军。” 霍止舟冷嗤一声,接过将?领递来的剑。 二人策马冲向空地,疾风凛冽,利剑相争,刀光剑影划破这黯淡的天幕。 二人坐在马背上交锋一番,翻身打到了地面上。 离得更近,霍止舟的嗓音便更清晰:“你可以选择放开?夏夏,朕可以把鄞庆让出。” 前?年坠落到崖底,二人便早该生死交锋一回,终于等到了如今。 戚延眸底杀气更烈,腕骨疾转,一剑刺穿霍止舟肩上铠甲。 鲜血流在冰冷的铠甲上,霍止舟疾步侧避,持剑砍落戚延发冠,只差一厘便该落在戚延头皮上。 一头高束的乌发垂落下来,戚延猩红的眼布满戾气,面庞俊美近妖。 “我?从前?是错了,但我?如今不会拿她作交换。” “她不是物件。” 霍止舟冷喝:“凭什?么是你!” 他出招阴戾而快。 讲话影响出剑,知?道不可能谈拢,两人都不再开?口,只顾手上利剑,招招不留退路。 失去内力还带着?未愈的伤,戚延的剑术依旧算极高的,可霍止舟也是厉害的对手,招招能接,甚至几次袭击戚延命门。 两人战斗到黑沉沉的夜幕压着?天地,两方兵将?都很焦灼,都想参与进?来,却?被两人呵令退下。 从傍晚到夜晚,足足一个半时?辰,二人终于停下。 剑刃刺进?地面极深,彼此都已伤了多处,却?始终分不出胜负。 戚延与霍止舟对视一眼,国仇私恨都烙刻在彼此眸底。 二人退回军中。 没有胜负,燕军却?更肆意起来,好像踏平盛军是早晚的事。 霍止舟退到銮车上便倒下了,死死捂着?心口旧疾处,英俊的面庞一片惨白。疼痛让他紧皱起眉心,可如今再也不会有温软娇香的身体紧紧抱住他了…… 戚延望着?厮杀的两军,烽火狼烟,夜幕如晦,他的愧深深笼罩在这片天地下。 军医快步冲上銮车为?他包扎。 伤口都不致命,只是会痛会体虚。 从击败无数对手的龙隐散仙到此刻连个霍止舟都打不赢,这种巨大的落差是疼痛与安慰都填补不了的。 两军的厮杀不断。 戚延的銮车退了一里又?一里。 终于直到温斯行?跪在銮驾外?,求他离去。 “求皇上带着?皇后离开?,臣会调出五千兵马护送您!” …… 越来越近的号角声,厮杀声,还有照亮这片夜幕的火光,全都传进?了营地中。 剧烈的心跳声比这战鼓声还要惊心动魄。 可温夏不敢害怕,告诉自?己要镇定,不能乱了。 她在营帐里一遍一遍试着?小?麦粉,明明她感觉到风应该是一个关键的存在,用了竹扇搅动得满帐都是雾蒙蒙的麦粉,点燃了火却?一点动静也没发生。 云匿都想劝她放弃。 只有温夏重新冲进?营帐,又?倒出一坛麦粉,还没来得及去握扇,门外?便是胡顺发抖的声音。 “皇后娘娘,皇上想见您!” 温夏愣住,在胡顺这带着?恐惧的嗓音里知?道不妙,丢了扇子冲出营帐。 越来越响亮的战鼓声告诉她,燕军已经逼近了。 胡顺小?跑着?带她去见戚延。 挺拔的男人坐在一棵榆树下,身穿铠甲,姿态倒很是从容不迫,端着?案几前?的酒壶。 望见她,他抿起薄唇笑起来,伸手等她过去。 温夏跑到戚延身前?。 戚延瞧着?她翻飞的裙摆:“你的裙摆倒是好看。” 温夏惴惴地喘气,在戚延噙笑的目光里读懂了一切。 他眼里的悲悯,作为?一国帝王的败,与那?作为?丈夫的愧都告诉她大盛真的败了。 温夏涌起热泪,可望着?戚延凝笑的桃花眼,她忽然也不想再流眼泪。 “你的头发谁梳的?” “我?自?己。” 他一头乌发随便束到了发冠上,连发冠都是歪斜的。 温夏为?他重新束好发冠。 戚延很配合地低下头。 她袖摆拂过他鼻端,熟悉的白兰花香陪过他无数个日夜。 “好了。”温夏问:“战场如何了?” “燕军太强,加上风势毒烟,我?军被逼退到瞭望台后。” 这么近。 温夏深深望着?戚延。 “我?军只剩不到一万兵力,你二哥本要护送你我?离营,但营地外?都是里里外?外?的燕军,我?恐怕走不了了。” 他说:“夏夏,我?送你离开?吧。” 温夏眼睫颤动,摇头。 “你在这里,我?二哥哥在这里,我?又?跑什?么呢。” 薄唇弯起弧度,苦涩都藏到了心底,戚延深知?温夏不会离开?,他太了解她了。 他望着?案上的酒盏。 温夏顺着?他视线望向案上的酒,好像懂了。 大盛走到这一步,像是在意料之外?,可又?不是那?么让人震惊。 戚延从前?可都没好好勤政过,他才登基几年便用大盛五年的税收去瓦底买山凿玉,只为?博她一笑。千里奔波寻找她,他连政务都可以甩开?。 火光越来越近的远处,那?些号角声无比清晰,压迫着?胜败生死。 温夏苦笑了下,解开?了身上披风。 薄薄的月白裙衫在晚风里清冷纤立,如蝶羽飘动。 戚延才发现她今日画了精致的妆容,她的眼含情凝睇,嗓音温软:“还有多少时?间呢?” 戚延嗓音嘶哑:“约摸可战一两个时?辰。” 那?时?间足够了。 温夏说:“九岁被你赶回北地时?,我?时?常高兴不起来,便学了舞。后来做了你的皇后,我?便再也没有跳过,因为?皇后只应当端庄得体。我?学舞的初衷是因你让我?不开?心,这舞我?也从未想过给你跳。” “可今日,我?愿意。” 她已走向案几前?,在挺拔的榆树下抬起轻盈细腕,螓首微仰,身姿轻巧柔软,似清风而过。 戚延紧望着?温夏,一刻也不敢眨眼。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0节 月白的裙纱在夜空下舞动,她好像知?道会有这一刻。 袅袅腰疑折,褰褰袖欲飞。 温夏的舞好像一只临水嬉戏的仙鹤。 她轻盈点足,灵巧抬首,像极了漫步在花林间的仙鹤。她的确是在跳一只鹤,明明她体态婀娜,生得极柔的骨态里透着?一股妩媚。 她的舞却?一点也不媚俗,只是仙鹤临水起舞,振翅欲飞,伸展柔软羽翅翩然踏向九重天。 她轻点细足,步态娇娇盈盈,鬓间珠玉摇坠,在仙鹤飞去九天之后,才用妩媚的姿态仰倒在他怀中。玉面微红,她气息轻喘,盈盈娇香都渡到了戚延薄唇边。 戚延吻着?她的唇,疯狂而热烈地含咬柔软的舌。 他停在这惊心动魄的舞姿里,只想沉溺其中,不愿醒来面对一切。 可却?流下眼泪来。 “是我?狂妄自?大,才害了你。” “是我?登基以来自?诩大盛国力强大,不务正业,顽固地与母后作对,是我?。” “夏夏,我?怎么会把好好的盛国糟蹋成这般啊?” 他不是在问温夏,他只是想质问他自?己。 他以为?他只对温夏造成了伤害。 可他害了大盛,害了一个原本国力强盛的国家。他对不起子民,对不起他的母后,对不起大盛列祖列宗。 他戚延这二十七年来是怎么一步步走到今日的? 温夏哭着?,捧着?他脸颊说:“我?去求他……” “我?戚延宁愿战死,也不会由敌人给我?苟活。而且你愿意去求杀父仇人么?” 温夏不愿。 如果只能走到最后一步,她会选择护下戚延与盛军之后,不再苟活在霍止舟身边。 戚延知?道她的骨气。 他捧着?她脸颊,笑着?擦拭她的眼泪。 “到一刻我?明白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没有死得其所。” “夏夏,你生得娇滴滴的,却?有温家的风骨,应该遵从你的心意去走你想走的路。我?没有善待过温家,也没有善待过你,如果有来生,我?要当那?个为?你遮挡风雨的阿延哥哥。” 温夏的眼泪汹涌地掉。 戚延望着?案上的酒:“我?舍不得你随我?走,燕帝会让你活下去,夏夏,我?还是想送你离开?。” 温夏摇头:“我?爹爹死后,我?与他是家仇,现在,是国仇。” 战场号角声越来越近,夜幕的半边都被战场火光照亮。 汹涌的乌云卷裹着?战场厮杀之气压迫而来。 晚风狂烈地吹着?,戚延紧紧抱住温夏,拿过案上的酒。 这只握剑也不含糊的手,在此刻格外?发抖。 “喝了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温夏仰起盈盈含泪的脸,紧紧凝望戚延。 他深目猩红,俊美的面庞布满泪痕。他的眼神很是晦暗,痛苦又?悔恨,还带着?发抖的心疼。 温夏在这张脸中像是看见了那?个十二岁的戚延。 为?她摘过星月的戚延。 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呢。 折磨他,还他以前?的仇。 回去参加虞遥的婚礼,虞遥把最好的时?光都耗在了她身上。 替李娇月打动她大哥的心,促成他们永结同好。 她也不想再窝在皇宫里头了,想多出去看看天地,游历山川。 她还不到二十岁呢。 温夏接过酒:“阿延哥哥,我?下辈子不想当皇后了。” “那?你想做什?么呢?” “我?想当个有玉山金山的闲人,每天就穿金带玉,一堆人伺候,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日子。但最好也是个美人。” 戚延笑了一声。 “你呢?” 温夏把酒含入了口中,极淡的酒气,沁凉的酒液穿透心肠。 戚延的嗓音很是温柔,亲吻着?她耳鬓:“不管你是谁,我?都只想当你的男人。” 温夏眼皮有些发沉,可倏然一想,为?什?么他们要喝毒酒啊? 十里之外?有江,那?江最终连接南屿海,他们可以带着?剩下的兵力杀出去,渡江南下,干嘛要喝毒酒? 啊啊啊。 她为?什?么要死? 她的意识都断在了这里。 戚延望着?她恬静的睡颜,忍不住在她额头亲了又?亲。 哪有什?么毒酒,他怎么舍得让温夏死。 他拔下温夏一头珠钗,她白皙的手腕上戴着?他那?日赠她的翡翠手镯与一条镶多宝的金链。她不喜欢戴金镯子,总是喜欢把别致的金链同翡翠戴在一起,碰撞声清脆悦耳,瞧着?白白嫩嫩的皓腕也赏心悦目。 戚延一遍遍亲吻温夏的手,为?她系好披风。神色已恢复如常,不辨喜怒的面庞唯见帝王的威压冷漠。 他认认真真嘱咐云匿护送温夏离开?。 霍止舟见到温夏的车架自?会放行?。 但他再一次嘱咐道:“不要让燕帝找到她。” 就像温夏方才所说,她就算回到霍止舟身边,也不会再活下去。 她性子这么烈,初遇时?,她在青州被黑衣人劫持,便拔了发钗抵住脖子。 明明她还是五岁时?那?个娇憨的傻姑娘,他却?误了她这么多年。 若人来人间这一趟都有各自?的话本。 那?他生来便拿了人生最好的话本,有显赫的家世,有少年时?便陪在他身边的可可爱爱的小?妻子,有不放弃他的一帮朝臣。 他却?把这一生过成这般糟糕。 戚延:“一定不要让燕帝知?道她在哪儿,此去走水路,让她在南屿岛避难一段时?日,不要由着?她下岛。” “若燕帝最后还是找到她了……朕的师父那?里可以拿到失忆的药,真有那?一日,让她服下。” 忘记一切就不会痛苦了。 戚延把温夏的后路都想好了,将?温夏交到云匿怀里:“走。” 他背过身,宽阔的肩膀隐隐发抖。 “皇上……” “走!” 那?酒里的迷药才一点点,军中的迷药全都用到战场上了,戚延都怕温夏马上就会醒来。他不敢耽误,沉声呵斥云匿。 云匿朝戚延跪下行?礼,他武艺高强,带走戚延不成问题,可戚延却?把生的机会留给了温夏。 “您珍重!” 夜风在这一刻疯狂地吹动,这是一场助了燕国的风。明明春日的天气也不算凉了,可还是将?人吹得骨头都发冷。 戚延的背影挺拔又?落寞,猛地回过头。 一身玄衣的云匿正抱着?温夏走远,留下那?一抹飘飞的月白裙摆。 不远处,将?领铠甲上溅满鲜血,急迫地来请戚延离去。 戚延望着?温夏消失的方向:“停战,朕同燕帝谈判。” 将?领错愕地望着?他,他们带着?三十万盛军过来,如今只剩十万战到最后,到今夜剩下不足七千兵马,还怎么谈判? 攻去燕国东面那?三批盛军分不过来,京都的援军也还在路上,今夜过后,这六千多兵马都不复存在,鄞庆也不会再是盛国的疆土。 他们哪有谈判的资格。 停战的号角吹响,燕军却?并不收手,戚延却?未让盛军再反抗,撤兵到最后一道防御工事外?。 百步之遥,都能看清燕帝威武的銮车。 狂风无情地掀起漫天血腥之气,战马上的戚延从密密的盛军里现身,未要盾牌掩护。 他下了马,挺拔的身影如棵孤松。 温斯行?知?道再也劝不动戚延的决心了,也知?道温夏被送走后,终究只能接受戚延的建议。 戚延竟然将?皇位传给了温斯立。 他报着?必死的决心,方才一同把圣旨给了云匿。温斯行?明白,若温斯立为?帝,温夏会得到最好的照顾,而霍止舟也会看在温家的份上,在位之期放过大盛。 可戚延自?己呢? 他明明可以活着?离开?。 无数火把照亮这无情的夜色。 温斯行?高声喊请求谈判,对面将?领的嘲笑声震耳欲聋。 戚延只望着?那?高高的銮车。 在燕军将?领的一番番嘲笑奚落后,霍止舟颀长的身躯终于从銮车上现身。 厚重的车门打开?,他端坐在龙椅中,系着?威风凛凛的披风,面具下露出毫无温度的双眼。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1节 戚延放下佩剑,卸掉袖腕上的暗器,坚硬革靴迈步踏向霍止舟。 他停在两军中间的空地上:“战争波及的是黎民百姓,朕记得燕帝曾说,有人不愿看到百姓受难。” 霍止舟冷冷启唇:“所以盛皇愿意让出鄞庆了?” “没有。”戚延答。 燕军似被他嘲弄般,纷纷抬起弓箭瞄准他。 盛军也抬弓做着?随时?抵抗的准备。 霍止舟冷笑。 戚延道:“大盛国威犹在,温家军铮铮铁骨,我?军不会让出鄞庆。” “但朕想以一己性命换六千兵马撤离,若燕帝允诺,朕即刻执行?。” 霍止舟冰冷的双目紧望戚延。 他从前?不觉得戚延是个男人,可到这一刻戚延竟能做得像个男人。 他不明白他输在哪? 他没有害过温立璋,他已经挽回过了,是郑氏一族利用了他,郑彬羽欺骗了他。他何尝不是受害者? 他待温家没有一处不维护。 这三个月的仗里,若不是他叮嘱士兵不可伤温斯行?,燕军怎会耗费在小?小?的鄞庆三个月。 他从来不勉强温夏,他把她当做心上不能亵渎的神明,可她为?什?么只看到眼前?这个失败的男人? 霍止舟冰冷启唇:“盛皇一言九鼎,朕拭目以待。” 戚延一死,别说放过六千兵马,即便是六万,燕国也能攻下鄞庆。 而戚延听到霍止舟此言,抿起薄唇笑了。 盛军在说不可,激愤的将?领都想拼死来保护他。 戚延统统斥退众人,解下了身上威风凛凛的金色铠甲。 坚硬的战甲被他放到草地上。 那?生机勃勃的青草绿意盎然,却?不知?是染的哪个小?兵的血,在一片猩红中吐露着?绿芽。 燕军双目放光,都在大笑。 大国败落,一代帝王要在崛起的燕国铁骑下求生,那?高贵的头颅将?被燕国踩在脚下,这怎能不是史书?上最精彩的一笔。 他们能饱眼福,这辈子都值了。 不管是将?领还是小?兵,都目露兴奋的凶光。 唯有盛军里那?些狼狈的兵将?都红起眼眶。 戚延摸出玉笛,吹响一曲离别曲。 绵长的笛音悠远而孤孑,如同他的身影。他遥遥望着?霍止舟冰冷的眼眸,垂首只吹着?这一段别离曲。 曲中的哀切,调子里的分别与思念,也许触动着?将?领,又?让小?兵们想起远方的父母妻儿。 所有人都能听见,黑压压的盛军都落下眼泪。 可戚延是吹给温夏的。 她却?再也不会听到了。 燕军已经等得不耐烦,将?领扔来一把利剑。 戚延收起玉笛:“朕不想用剑,待朕死后燕帝再取朕头颅吧。” 他从怀中拿出一支珠钗。 冰透的翡翠雕刻着?一只娇俏的蝴蝶,金链流苏在他掌中摇曳,金光闪闪的,潋滟又?漂亮。 “朕爱吾妻,愿死前?得吾妻发钗陪伴。”他说完,握着?尖尖的发钗朝心口刺去,丝毫未见犹豫。 鲜红的血从心口流下,浸得那?玄色龙袍都暗了一团。 戚延握着?掌心漂亮的蝴蝶,薄唇弯起笑意,一寸寸把钗子刺进?血肉。 夜空黑云密布,呼啸的狂风疾吹,倏见一团浓烟覆来。 两军都大喊“保护皇上”,却?见浓白的烟雾中袭来一团红光。 那?分明是水袖般的红绸,却?坚硬如铁索,凌厉而快地卷走一团黑影。 浓烟散去时?,草地上只剩血迹与一支玉笛。 銮车上,霍止舟面色大变,眼眸越发狠戾,下令兵将?去搜人,就地格杀。 而远处策马驶来的将?领本该守在盛军出口外?,却?向他禀报:“臣按皇上旨意对盛国皇后放行?,但她的马车却?折返回盛国军营了。” …… 温夏没有在云匿与燕军的厮杀声里醒来,却?醒在一声轰然的爆破声中。 她茫然四顾,不是阴曹地府,而是坚固的车壁。望见车帘外?和燕军交手的云匿与盛军,她便明白了一切。 戚延骗她。 眼泪夺眶而出,她只想不顾一切回头。 守在出口处的燕军不知?情况,一心只想灭掉盛军。 云匿带着?士兵与之厮杀,直到一名将?领赶来,得知?车中是盛国皇后后,沉声喊“放行?”。 霍止舟早有交代,若遇温夏,必要放她离开?,不可伤她一丝一毫。 云匿带着?士兵冲向马车。 可温夏钻出了车厢,握着?缰绳与马鞭调转方向,驶向军营。 “皇后娘娘!” 云匿施展轻功落停在马车上,争夺温夏手中的缰绳。 “皇上命属下护送您离开?!” “我?不走。” 温夏被这狂风吹得越发清醒,明白她的选择。总要再拼一拼,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认命。 “你没听到爆炸声么?我?的麦粉炸了。” “那?恐是道士营帐中传来的,请您跟属下离开?!”云匿躲过她的缰绳。 温夏摸向发间珠钗,想以利器威胁云匿。 可她摸了个空,一瞬间明白是戚延断了她的后路。 他清楚她总爱拿发钗抵着?自?己脖子。 温夏苦笑,扶着?车壁站起身,疾风吹动她飘飞的裙摆:“不回营,我?就跳下去。” 云匿没有办法,他也不愿戚延涉险,听温夏的话策马驶回军营。 十里的路很快,越到营地便越见那?熊熊燃烧的火光,正是她试验麦粉的营帐。 温夏目中狂喜:“真的爆炸了!” 可回到军营,她尚且来不及去检查麦粉为?什?么会爆炸,便被胡顺唤住。 胡顺跪在她身前?,泪水纵横:“娘娘,您回来了。” “皇上他……皇上为?护六千兵马,以命与燕帝交换。”胡顺哭得涕泗横流,说戚延在一阵白烟里被两道红绸卷走了。 温夏呆呆地听着?,从前?半句的恐惧到后头的劫后余生,大悲大喜,死死捂着?心口。 两道红绸……她不知?道是谁,可能是卫蔺元的人。 可胡顺说戚延用她的发钗刺进?左边心口了,不知?还能不能生还。 温夏双腿一软倒了下去,被云匿接住。 她死死望着?被火光照亮的天幕,狂风吹得脸颊的泪一片冰凉。 她看不见模糊泪光下的一切。 从前?的戚延总是丢下她。 如今的戚延还是丢下了她。 他得活着?,她要找他算账的。 “我?二哥呢?” “温将?军还在战场!” 戚延消失后,霍止舟暴怒,没有放过剩下的燕军。 前?线又?有士兵回来传报:“燕军退了!温将?军与三位将?军正在清点兵马。” 士兵说温斯行?受了伤,且盛军被戚延所激,越发勇猛,燕帝便下令退了兵。 温夏眼眶布满红红的血丝,再也不敢露出泪意,眼底一片坚韧。 “温将?军的伤可有大碍?” 士兵说温斯行?没有伤到要害后,温夏不再问任何,只撑起精神钻进?了新的营帐中,又?试验那?些小?麦粉。 望着?呼啸的夜风,她好像明白了原理。 她走时?倒了许多面粉在地上,但没有来得及扇动,是窗口与门外?的风吹动得满帐都是粉尘,才被她没来得及灭掉的烛火点燃。 云匿与几名跟随她的士兵都随着?她做这事,但个个满脸凝重,不太相信麦粉可以有火.药般爆炸的威力。 小?小?的营帐布满了粉尘,都看不见各自?人影。 都安排好了温夏冲出营帐,头发全都白了,摘下捂着?口鼻的长巾。 所有人都退到了远处,士兵点燃箭头上的火棉,拉弓射出。 砰! 夜幕炸出一声巨响,映出一片火光。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2节 震撼的威力掀翻了附近数座营帐,漫天火光与浓烟冲上天幕。 温夏喜极而泣,奔跑向议政大营:“召集众位将?领来听令!” 议政大营中,温夏端坐在戚延的太师椅上。 她皮肤白皙,生得娇美柔婉,根本不像施加威信的尊位者。可她目光坚韧清冷,满头乌发覆满白白的麦粉,似经历了一场冷酷霜雪。 望着?大盛的舆图,温夏说着?她的计划。 戚延前?几日败在左堡峰,一切便从这里开?始。 此地山峦起伏,中间是一片狭长的盆地,前?设大盛之前?的军营,后有燕国来攻时?设下的营地。 只要在两座营帐之间布下麦粉的陷阱,引燕军入内。 两地爆炸时?,巨大的冲击会震撼山石,盛军先占领高地,攻下燕军的机会便更大。 几名将?领都觉得可行?。 温夏道:“此计需要两千兵马,有去无回。” “交给臣等!”几名将?领郑重说道,都请安退了出去。 帐中安静下来,温斯行?杵着?拐杖,手臂也全是伤。 他想安慰温夏,微张的唇却?久久才说出一句:“皇上会活着?。” “他求燕帝时?,他想以他的命换将?士活着?时?,夏夏,我?好像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温立璋便是以己死换兵将?生。 温斯行?问:“带走皇上的是谁?” 温夏到这一刻才敢流露出害怕的情绪,摇头:“我?不知?道,也许是他师父的人。二哥哥,他会死吗?” 她埋在温斯行?胸膛哽咽地哭着?。 此计温夏准备在第二日再进?行?。 今夜,整座营地格外?太平,没有号角声传来,可也冷冷清清,少了无数士兵的人影。 温夏躺在床榻上,却?不敢合眼,只想等到戚延生还。 她蜷在衾被里,打湿了一片软枕。 温夏却?在第二日听到不算好的消息。 宋景平来到了军营,说救走戚延的人他根本不知?道。 卫蔺元并未派弟子来帮助戚延。 他去岁为?了救戚延耗损了半生内力,如今都在闭关,也是在前?些时?日接到戚延的信后,才让宋景平过来帮忙。 温夏很是担忧,宋景平问:“皇上他在江湖中有朋友?” 温夏微怔,她根本不清楚:“皇上招揽江湖道士时?,有露出过他以前?江湖中的名号。” “这便是了。”宋景平道:“江湖侠士都仗义,皇后不必担心他安危,燕军逼得这么紧,他如今不在军营更好。” 只是宋景平带来的道士进?不来,外?头有许多燕军巡守。 温夏如今不需要道士了,他们的计若能成,则可驱退燕军,等援军到来。 若不成,那?这鄞庆该也是她最后的归属了吧。 她谢过了宋景平与卫蔺元的好意,送别宋景平离去,开?始了今日的计。 军营之中透出消息,说戚延已被高手所救。 温夏坐在马车上冲出营地,燕军遵守霍止舟的命令没有阻拦。 她的马车在城郊兜兜转转,几次驶向各条偏僻的道路,却?警惕着?燕军而折返,最终回到军营。 霍止舟敢放她离开?,她身后必有燕军的跟踪。 而霍止舟只要听到她想走的每一条道路后,在舆图上一看便知?她想去的是左堡峰。 今日又?是一个阴云天,酉时?,灰蒙蒙的天空飘起了细雨。 盛军“悄悄”离营,都驶向左堡峰。 温夏坐在议政大营,看天幕被黑夜笼罩,强打精神用着?饭菜,内心担忧霍止舟会不会上当,担忧这雨不要下大。 她终于在夜幕时?分听到好消息,大批的燕军冲向左堡峰了! 前?线眼探传话,目测燕军足有两万人之多。 戚延向霍止舟求死又?没有死成,当着?霍止舟的面被人救走,霍止舟不可能再放过戚延。 燕军正攻着?乌卢,霍止舟这三个月耗损在鄞庆上,也损失了数万兵马与巨大财力。 若此计成,温夏猜测他不会再耗在鄞庆,需得留住兵力去攻乌卢。 那?他下一步如何走? 应该是通过瓦底南城关打通燕国与乌卢的道路。 他或许会提出要大盛助他。 那?大盛也不能没有条件。 温夏竟想着?这么长远的东西,她都不知?她这些判定对不对,一切都得基于今夜的计成功。 望着?跳跃的烛火,温夏撑到快坐不住,时?间漫长地流逝,两个时?辰煎熬地过去。 没有消息也算是好消息,至少盛军还在战斗中。 陈澜激动的嗓音从远处传来,打破这夜幕。 温夏冲出大营,夜色下奔跑的陈澜腿还瘸着?,也是今日才从病中恢复过来。 他大喝:“我?军胜了!燕军大败!” “皇后娘娘,我?们真的胜了哈哈哈!” 今夜的兵马分成三路,一路早在昨夜便带着?作战用的麦粉前?去左堡峰,一路在清晨便布守在山峰高地,最后一路有去无回的两千兵马在酉时?装作去保护戚延,引诱燕军去了左堡峰。 两万兵马与两千盛军厮杀在崖峰底下,前?后路口的营帐中布满了陷阱。 几座营帐里的麦粉爆炸时?,两军中离得最近的士兵都成片倒下。 而这样的粉尘爆炸最恐怖的是第二次的威力。 巨大的气流震动四周山壁,陈澜说整整一片山崩地裂。与温夏最先预想的完全不同,她以为?只会炸毁出入口,堵死燕军的退路。 温夏虽然用此计胜了,可却?不明白二次爆炸的威力从何而来。 大概还是风? 也是回流而来的空气? 她喜极而泣,久久说不出话来,抑制住情绪才急迫问:“我?军伤亡多少?” “山峰下的两千士兵英勇战死,占据高地的弓箭手不知?这般强的余威,死伤约过五百。温将?军也受了伤,但他应该不算重伤,被燕军请去谈判了。” 霍止舟今日并未亲征,在营地得闻此讯,震撼之余自?然会惧怕大盛的武器。 温斯行?在半个时?辰后回到营地。 议政大营中也候着?五名将?领,他们各个挂彩,还在大笑谈论?不知?道爆炸的威力那?么大,在高地上险些都没有撤走。可笑着?笑着?,他们在温夏沉稳而悲悯的注视里也敛下了笑,为?那?明知?有去无回、还争先抢着?要去的二千士兵。 不过所有人看向温夏的眼神全都变了。 那?种对尊位者,甚至是神明的敬畏与钦佩,让他们深深折服于眼前?看似娇滴滴的年轻皇后。 温斯行?道:“燕帝请皇后娘娘明日前?去谈判,他不攻了。” 温夏如释重负,整颗心脏都从悬空里放下。 …… 翌日清晨,天际仍是灰蒙蒙的一片,可天光总会让人心生希望。 大盛军营中仅剩的两千余名士兵脸上个个挂着?哭与笑,五百人护送温夏前?去两地间的百里亭。 竹亭简陋,伫立在这青色的烟雨中。 温夏从戚延的銮车上下来,穿进?细雨步入亭中。 霍止舟身着?一袭明黄的龙袍,明艳的颜色却?没有照亮他眼底哀沉的寂色。 他的眼眸波澜不惊,从温夏平静的脸颊停留,又?似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他说:“只有你来,昨日是计对不对?” 温夏很是平静地端坐:“妾身的夫君在军营养伤。” “左堡峰下,盛军用的是什?么武器?” “这是我?军的机密,恕妾身不能奉告。” 霍止舟没有逼问她。 擎丘摆放好的长案上放着?精致的匣盒,霍止舟安静地打开?。 浓郁的醇厚奶香掺着?亭外?雨水的气息浸入鼻端,温夏看见那?是一块乳酪栗子糕。 霍止舟骨节匀称的手指取出,能看见瓷碟中那?一层层夹着?乳酪与果肉的栗子糕。 他推到温夏身前?。 温夏望着?他,目光很是清冷,哪怕会有往昔北地青春稚嫩的岁月在眼前?闪过,可将?她拉回现实的是那?些成堆的尸体。 今日清晨,大盛军营中的两千余名士兵有五百人来护送她,剩下的都出去寻找昔日战友,挖万人尸坑,将?他们一一埋葬。 他们之间,不该再存在这软糯香甜的栗子糕。 霍止舟的眼底央着?最后一丝祈求,可都一点点湮没在温夏清冷的目光里。 他终于如一个智勇双全,极善谋略的帝王,正色地提他的要求。 “朕可以命燕军退还鄞庆,但盛国需答应助燕国攻下瓦底的南枝城。” 在温夏的预料之中,可她并没有即刻点头:“除此之外?呢?” “我?燕国本可以走鄞庆拓展版图,但如今却?需跨越瓦底去占乌卢。盛国需赔付我?军黄金一千万两,粮草三百万石。”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3节 温夏沉着?心间的怒意。 给出这些便是让大盛倒退至少两年。 “燕帝这是议和,还是想挑起两军战火?” “你不同意。”霍止舟说:“那?你将?它吃了,我?就不要了。” 短暂的错愕停在温夏脸上。 霍止舟只凝望她。 温夏红唇微张,不再问是不是当真,拿起案上的乳酪栗子糕送进?口中。 她的吃相一向优雅而细致,可在这一刻却?快得几口便咽完。 霍止舟笑了。 这笑很轻很浅,恍惚还像那?个叫十九,或者是温斯和的人。 可龙袍加身,江山子民系于肩上,他很快便恢复那?个运筹帷幄的年轻帝王:“落印吧。” 擎丘呈上他事先拟好的盟书?。 温夏看完那?些条约,竟一时?不知?方才他提的要求到底是真想要财帛,还是只为?了逼她吃下栗子糕。 她放下盟书?:“燕帝有要求,我?也有。” “燕帝伤我?鄞庆,违背之前?休战盟约,为?表燕国诚意,请燕帝在盟书?中加上‘百年不犯我?大盛疆土’一条。” 霍止舟望着?她许久,接过擎丘递来的笔加上此条。 他问:“你还有什?么要求吗?” 温夏道:“两国征战已久,会拖国力,又?都有乌卢这个部落。希望你我?两国能开?启边关国门,互市交易,为?两国商贸运转让步,也让百姓多一门生计。” 霍止舟把这条加了进?去。 温夏逐字看完,落下了戚延的帝王玉玺,与霍止舟互换了盟书?。 她起身施了一礼,正要抬首转身,霍止舟唤住她。 “我?这里很痛。”他按着?旧疾处:“夏夏可不可以再抱一抱我??” 温夏淡淡的目光从他祈求的脸上掠过,转身踏出竹亭,坐上戚延的銮车。 天色烟雨朦胧,飘飞的细雨如千万缕情丝,丝丝坠在满地泥泞中。 霍止舟久久立在风雨中,高高在上的龙袍翻飞着?,却?似一个孤家寡人。 …… 盟约一定,燕军便已拔营退出鄞庆,在燕国南关城等候盛军。 五日后,赶来的援军穿过鄞庆,前?去与燕军汇合,助燕军攻打瓦底南枝城。 温斯行?的伤养得差不多了,唯有腿还需杵着?拐杖。 温夏依旧等在鄞庆的营地里,温斯行?劝她回北地,她没有答应。 派出去寻找戚延的队伍都没有带回有效的消息。 温夏不知?戚延身在何处,云匿轻功那?么好,出去寻了他好几日都没一丁点线索。 十日过后,梁鹤鸣与阮思栋也赶来了。 之前?便是梁鹤鸣为?戚延接江湖那?些挑战帖,他也挨着?江湖中打探,跑了三座城都没有戚延的消息。 入夜,营地的天空缀满星月,点点星辰闪烁,没有战火的夜格外?静谧。 温夏坐在那?棵榆树下。 长案上置着?酒盏,杯中只有极淡的清酒。 她饮了一杯,想再倒时?被白蔻与香砂劝住。 她们二人是前?日才赶来的,奉太后之命来请她回去,可温夏还是想再等一等。 温斯行?杵着?拐杖坐到她案前?,陪她喝着?这不会醉人的淡酒,和她像在北地那?样赏着?山野星月。 从前?这样的时?光是他们温家兄妹五人的,而今一切都不复了,她也只想等到戚延。 温斯行?聊着?聊着?,说到担心她的温斯来,说到戚延。 “老三信中说,皇上在乌卢时?就像现在这样,一点没拿捏架子,会顾着?小?兵小?将?。他保护当地的村民就算了,还不许盛军去馋人家的牛羊。他的确是变了。” 从那?个恣意暴戾的帝王,变作守卫山河的大丈夫。 “夏夏,若是我?们等不到皇上呢?” 虽然这样问很残酷,可温斯行?还是不愿温夏一味地沉溺。 温夏托着?腮眺望远方的星空:“应该可以等到吧。” “他一直都命大,在郯城关的军营时?,他将?我?从乌卢救出来就差点残废了,连坐也坐不起来。太医与卫先生都说要看他的造化,他就真的挺过来了。” “他如今应该受伤严重,是爬不起来或者动弹不了那?种,所以才会不来见我?。” 温斯行?不再提最糟糕的情况,只道:“二哥陪你一起等。” 温夏很是愧疚。 温斯行?应该回北地将?军府去好好养腿,伤筋动骨最是大意不得。 温斯行?问:“你还恨皇上么?” “嗯,还有一点恨。” 恨他用假酒骗她。 还有她都没来得及把那?些小?折磨施还给他,他若就这样不回来了,她就真的会恨了。 如今的营地很是空旷,撤走不少营帐,也没有那?么多士兵,一切都显得冷冷清清。温夏被温斯行?送回帅营。 瓦底南枝的战报每日都会传来,今夜又?送到她手上,温夏躺在床榻上看完。 盛燕两军联合,霍止舟攻下小?小?的南枝是早晚的事,每日的军报也都没有异常,燕军未再为?难盛军,两军都相安无事。 温夏一直等着?。 等到日升月落,等到花开?花败。 等到燕军跟瓦底谈判了,盛军要班师回朝了。 她还是没有等到戚延的消息。 太后再次来了信件,这一次却?是懿旨,要她回朝或是回北地,别守在这荒凉的地方。 夜晚,温夏望着?头顶寂寥的夜空,明月将?圆未圆,情意将?满未满。 胡顺候在她身后,瞧夜风吹拂她乌发与单薄裙衫,不忍地唤道:“皇后娘娘,您就离开?此地,换个舒服的地方等皇上吧。” “皇上一日未归,朝中一日便是乱的,您回去了朝堂便不会乱了。” 戚延消失的消息至今都被隐瞒着?。 朝堂上只知?他伤势严重,留在了北地养伤,还无法经受颠簸。 温夏转身回到帅营,架上横呈着?戚延的佩剑,他那?日丢下心爱的剑与铠甲后,士兵在战乱中不顾一切将?它们捡回来了。 白皙的手指抚过戚延握过的剑柄,温夏闭上眼,让泪流尽。 “收拾行?装,明日回京。” …… 六月晴空万里,天光破开?云层,万束金光渡着?这阡陌江山。 回程的队伍由五千兵马护送,戚延的銮驾中躺着?代替病中帝王的云匿。 温夏端坐在宽大的车厢里,频频回首去看身后空无一人的道路。 香砂叹道:“娘娘,皇上会平安无事的。” 躺在后面隔间,闻车中幽香的云匿翘着?腿,嘴里懒懒叼一根冰糖葫芦,也想开?口安慰,但碍于君臣之礼避着?嫌。 要伪装好戚延仍在病中,而不是消失了,他这一路都穿着?龙袍装着?戚延。本就是常日练拳脚的人,连续两日装个病人,已经躺得浑身不舒服了。 但也有好处啊。 身为?皇后娘娘的颜粉,如今的云匿不仅可以每日都看到皇后娘娘,还能同皇后娘娘一个车厢。皇后这两次小?憩时?,他听着?那?均匀的呼吸声都开?心。 他把皇后守得这么好,皇上回来该奖励他吧? 最好赶紧让他当回从前?的暗卫,他都好久没有看过两人手牵手了。从前?在暗处瞧着?两人牵手拥抱,还怪养眼的,像休沐去城中看皮影戏一样,但皮影戏哪有真人版好看。 香砂的脑袋探进?隔间,睨了眼翘着?腿的云匿:“把腿放下,若被人撞见怎么办?” 云匿冷嗤一声,懒得搭理。 队伍全是自?己人,谁敢来闯帝王的銮驾? 香砂朝温夏告状:“娘娘,云匿装也装不像,还吃糖葫芦,啃得到处都是。” “我?自?幼被亲娘丢到大街上,没吃过几回这玩意儿,我?只是沾到嘴巴上了,哪里啃得到处都是,碍你什?么事?” 香砂只是想找些话头让不开?心的温夏别去胡思乱想,哪知?云匿却?和她吵嘴。 白蔻:“好了,让娘娘清净清净。” 温夏一直没有开?口,却?在这时?问云匿:“你自?小?被丢弃,又?是如何做了皇上的暗卫?” “属下被丢到武馆门口,被师父收养,也是阴差阳错吧。皇上当初选属下时?盯着?属下多看了几眼,说属下同他一样英俊,选过来看看属下长大后和他比谁更俊。” 温夏失笑。 她几日都没什?么开?心的事,如今倒是露出久违的笑意。 隔间的云匿听着?她的笑声,也露出笑来。 香砂又?探头去看他,瞧着?他惬意咬糖葫芦,哼一声:“瞧你这德行?,也不怕噎到。” 她话音刚落,銮驾倏然一阵急刹的抖动,云匿果然被一下子滚进?喉间的糖葫芦噎住。 而马车外?传来陈澜激动的声音,和山呼的万岁声。 “皇上万岁万万岁!” 暴君败给了小皇后 第164节 温夏呆住,猛地起身冲出銮驾。 艳阳之下策马而来的身影挺拔威武,穿着?一身熟悉的玄衫。 他的眉眼随着?距离越来越清晰,翻身跳下马背,挺拔身躯冲向她。 温夏笑了起来,眼眶一片湿热,也不顾一切朝他跑去。 越来越近的戚延眉眼生着?笑意,那?薄唇却?有几分苍白,却?并不影响他意气风发的模样。 温夏张开?双臂,以为?要抱到戚延时?,却?见他轰然栽在了她脚下。 他整个人都跪在她身前?,但顾不得双膝磕在碎石上的痛,紧紧抱住她双腿。 这是什?么抱法啊? 温夏蹲下身,紧紧埋在他胸膛。 热泪汹涌而下,她却?不想哭,抬起头去看他的脸,去看他心口的伤。 衣襟拨开?,心口那?里有清晰的疤,带着?新生嫩肉的粉色。她又?哭又?笑,紧紧望着?戚延。 “我?回来了。” “夏夏,我?回来得太晚了。” 温夏流着?眼泪:“是太晚了,我?都不想等你了。” 戚延紧紧抱住温夏,他醒来也不过只在六日前?。 被惑影救走后他就昏迷不醒,惑影便是从前?同他在青州比武的青衣剑客,也是杀了达胥那?名剑客。 冥冥之中,不知?该说注定还是巧合。 惑影从乌卢来到北地比武,在戚延需要道士制作火.药,抛出龙隐散仙的名号时?,惑影便寻来了,同他的爱侣救下了他。 戚延高热时?睡过寒冰床,低温得快死掉时?又?睡过火床。 惑影明明不该耗费内力救他,却?欣赏他是个好皇帝,整日抱着?他去寻江湖名医,费尽心思医治他。 若那?钗子再深一点,戚延便不可能再回来了。 温夏问着?戚延这些时?日都在哪里,戚延看了眼跪满长道的士兵:“回车上说。” 他起不了身,扫向陈澜。 陈澜眼含高兴的热泪来搀扶他,哪怕两个月没有再见,也不会丢下这默契的君臣眼神。 戚延伤势未愈,是不顾惑影阻拦,强行?要回来的。 他回头望着?远处马背上的惑影与他的爱侣,比出一个仗义的手势。 温夏顺着?戚延视线,远眺见一袭青衫与耀眼的朱裙,朝他们深深地扶身行?去礼。 二人策马消失在远方。 戚延被陈澜搀扶上銮驾。 宽大的銮驾中只有他们二人,温夏这才伏在戚延肩头哭泣,这一刻再也止不住眼泪与那?些日以继夜的担忧。 戚延刚启唇,便见云匿的脑袋从后头探出来。 “皇上回来了!” “您让让,属下这就出去。” 温夏一愣,红了脸偏过头。 戚延冷睨着?云匿一身龙袍,无比清楚云匿喜欢看温夏的脸那?点小?心思。 “滚进?去,龙袍脱下来。” 云匿飞快把龙袍换下,小?心翼翼请戚延侧身让他出去,飞快消失在銮驾中。 戚延重新拥住温夏。 温夏不再哭了,泪眼中水光盈澈,只紧紧望他。 戚延扣着?她腰肢,俯身狠狠亲吻她娇红的唇。 他只想把欠下的一切都还给温夏,哪怕用性命,用他能给的一切。 车壁不便靠着?,温夏担忧戚延的伤势,从这亲吻中透出脸微微喘息,揪着?他衣襟道:“你还有伤,先去里头躺着?吧。” 戚延抱着?温夏进?了里头的隔间。 素来布置得干净雅致的案几上,全是被吃过半块的各种点心,只剩半个的糖葫芦。 瞧着?这是云匿的杰作,戚延眼睛都快冒绿火。 他当然知?道云匿是为?了伴作他才不得已而为?,可心中的酸意和怒火就是不舒服。 温夏却?没有在意,让他靠坐在软塌上。 “你这些时?日都是怎么过来的?” 戚延一五一十说着?,昏睡不醒的他根本体会不了旁人照顾他时?的生死一线,惊心动魄。 可温夏会心疼地红起眼眶,他体会不了别人的心情,却?知?道温夏的心意。 他将?她带到怀里,温夏却?不敢碰到他的伤口,撑在他身上不敢挨近。 戚延擦拭她湿漉漉的眼尾:“夏夏好厉害。” 她的事他都听到了,二千兵马战胜燕国两万兵马,她比他还要厉害。 “我?是个失败的皇帝,也不是一个护你衣鬓无尘的丈夫。可我?想从今以后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帝。” “当让你满意的丈夫。” 温夏抿起红唇,躺在他身侧。 戚延揽过她肩膀,不停亲吻她额头,温夏说:“你最后还是骗了我?。” 戚延目中有愧。 “如果有下次,你不可以再骗我?。” “不会有下次了。” “我?在梦里看见你给我?跳那?一支舞,梦里干干净净的,很美很美。” 温夏只靠在他肩头,任他摩挲着?她五指。 谁都不愿打破这份安静,他们从来没有这样默契与静谧过。 直到温夏问起:“我?同燕帝拟的盟书?你都知?道吗,可会怪我?出兵助他去打南枝城?” “不会,那?已是大盛最好的局面。” 为?今之计,戚延需得重振大盛,补足兵力,提高军备武器。经过如今种种,他不可能再做从前?那?个不务朝政的暴君。 山河无恙,他才能保护温夏。 怀中温香馥郁,戚延宽阔的身躯罩住温夏,灼热的吻不愿停,直到看见那?朵绽放的玉兰花。 温夏圈着?他脖颈,轻喘的呼吸湿热而娇媚,她有些欲言又?止,最终红着?娇靥道:“我?同他……没有做过。” 戚延眸光一凛,剧烈的欢喜倾覆双眸。可他的高兴并非来自?于介意,他只是高兴她的全部都是他的了,高兴她的真心话。 他狠狠嘬了一口温夏的脸颊,忽然又?很是黯然,因为?他如今还太糟糕的身体。 “夏夏,今后没有人能让你再受委屈了,包括我?。” “哦。” “你怎么这般淡然?” 温夏:“那?你想要我?如何回应你?” “我?很后悔。”戚延紧握着?她五指,深望她的眼睛:“我?想永远对你好下去。” 温夏搂着?他脖子,藏着?那?些愉悦的笑意,低柔的嗓音清清冷冷:“我?没有忘记以前?呢,我?记着?仇呢。” “戚延,你得好起来,让我?讨回公道。” 颠簸的行?路改为?了水路。 夜晚江风宁静,偌大的隔扇门前?,温夏与戚延依偎着?坐在宁静的船舱。 案上玉瓶中插着?清雅盛放的白兰花,花香弥漫的船舱内,陈设皆如雅致的房间。 他们透过窗户远眺碎金般闪烁的水光,望着?头顶的明月。 不像鄞庆的残缺,那?是澄澈美好的满月。 是温夏与戚延共同守到的圆月。 …… 建始九年,盛国皇后以六千余兵引燕军入左堡峰,大胜燕军,夺回鄞庆。同年,盛皇病重,得皇后照顾痊愈。 同年八月,盛皇写下罪己诏,深陈既往之悔,愧于民与皇后。 京都的街头挤满人,都瞧着?那?罪己诏纷纷议论?。 战事之中,百姓早已见证过御驾亲征、又?不顾性命去救回皇后的皇帝,对这罪己诏都纷纷赞赏。 也有人说那?完全不是对子民的忏愧,满篇都是书?写皇帝如何愧对皇后,如何请百姓监督做证,是讨好又?偏宠皇后罢了。 有知?情人还悄悄透露,那?皇宫里头有一座奢美到极端的翡翠宫殿,是皇帝专为?讨好皇后打造的!铺张极了! 街头摆摊的商贩说:“铺张怎么了?皇后是吃你家小?麦了?” “那?皇后吃过你家小?麦?” “对啊,皇后娘娘就是吃过。我?们从栗峰而来,从郯城关而来!皇后娘娘陪我?们种下小?麦,亲自?吃过我?家麦粮!” 有人追问摆摊的夫妻,皇后娘娘是不是如同传言中的美。 那?妇女笑着?,专注回想的样子还有些走神,在那?么多期待的视线中又?很是得意。 “当然漂亮,那?是仙女下凡的好看,娘娘的心也同她的脸一样好。” 京都的街头行?人如织,来往车马商队有乌卢的、燕国的,甚至还有被燕国收入疆土的南枝城的。 这一派繁华,是九五之尊的帝王倾心筑下的盛景。 ——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