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流年》 第一章天上地下国色无双苏雅儿出场 “安姐儿和你表哥结了姻亲,我们两家关系倒是近了。”威远侯夫人将丫鬟新剪的桃花插瓶,细细地摆弄整理。 苏雅儿瞧着桃花瓣跌落了些在花几上,有种诗书里的落拓之美,她慵懒地蹬掉绣鞋,“安姐儿是谁?” 威远侯夫人一愣,嗔她,“你这记性!就是你祖母的娘家姑苏李家的孩子,当初你父亲外放到姑苏城做管,我随他一道赴任,因着你祖母的这层关系,便跟李家走得挺近,你小时候还和安姐儿玩过,不过你那时太小了,可能不记得了。” 苏雅儿经她提醒倒是忆起一个模糊的小人儿,淡黄色衣衫,腰间似乎有个蝴蝶型的玉佩,随着这个小人慢慢展开一个画面,烟雨的石桥上,好几个小孩子拿着河灯。 苏雅儿拧着秀美的眉回忆,道:“她腰间是不是老爱系一个蝴蝶玉佩?” “这不是记得挺清楚嘛!”威远侯夫人惊讶地抬眉,笑道,“还记得其他什么吗?” 苏雅儿捻了块桂花糕正要吃,闻言噘着嘴道:“就想起好像……还有其他人一起玩。” 威远侯夫人笑道:“对,李家那一辈的儿孙多,你们那时常常一道玩儿。” 母亲不会好端端的跟苏雅儿提这些旧事,便道:“母亲,这安姐儿和表哥结亲,是你做的媒?”她一边问道,一边把桂花糕整个扔嘴里,在腮帮子上凸起一块。 威远侯夫人摇摇头,她三十出头,保养得宜,高门贵女出身仪态万千,见不得苏雅儿这般吃东西,不由蹙眉,“在外面也是这样吃东西?” 苏雅儿咬着嘴里的桂花糕,撑手在榻上,晃荡着两条细白的腿儿,懒散道:“那怎么敢,传到爹耳朵里,爹爹可不得逮着一顿训!” 威远侯夫人扶额,雅儿自小养在她身边,一直以来她精心教养,礼节早该刻进骨子里,怎料她一身反骨,平日在外端着也还好,一回家就没个正行,白瞎了一副花容月貌。 威远侯夫人这个当亲娘的看不惯,但落在有的人眼中,这却是慵懒随性,媚态天成。 苏雅儿起身挽住母亲的胳膊,“母亲别嫌弃女儿啦,女儿就是一身懒骨头嘛~” 本就千娇百媚,撒起娇更是娇憨可爱,便是铁石心肝也得软了。 威远侯夫人是见惯了她的手段的,把话转到正题上,“那安姐儿要和你表哥结亲,但是两个孩子还没见过,两家又着实远,贸然住到你表哥府上也不合适,就说先接到我们府上小住段时日。” 苏雅儿点点头,心道那便接来就是,特意跟我提什么。 果然下一刻威远侯夫人道:“苏杭是个风水宝地,你那时小,不记事,如今再去看看也好,顺便替你祖母问候一下娘家人。” 苏雅儿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是……我去……我去接她?” 威远侯夫人嗔怪地睃她一眼,“偌大的侯府要你去接人?还不是你爹偏疼你,找着法子想让你出去玩!” 苏雅儿这才回过味儿来,想来前几日爹爹不让她去燕山打猎败了她的兴,如今让母亲变着道儿哄她呢! 她想起烟雨朦胧的江南,想起记忆中模糊的黛瓦白墙,一下高兴起来,“谢谢母亲!那女儿何时出发?” 威远侯夫人顿了顿,压下眼底的犹豫,算了算,“后日吧,时间上不会太赶,也不至于晚了。” 苏雅儿迫不及待地起身,笑道,“那女儿先让桉珊去准备出行的行礼。” 威远侯夫人应了声,又嘱咐道:“把阿力那批护卫全带上,母亲才放心。” 苏雅儿为难道:“那一批少说也二十多人,女儿又不是远嫁,何至于带这么一大泱泱的人去!” 威远侯夫人故作不悦,道:“你要是不带,也别去了,本来侯爷和我说这事我也不大同意。” “好好好,都带上!”苏雅儿赶紧改口,生怕母亲反悔。 见苏雅儿拎着裙摆像撒欢的燕子一样快乐地飞出去,威远侯夫人方才落下打趣的神色,叹了口气,“也不知她回来后知道这事儿会气成什么样。” 伺候了威远侯夫人几十年的姑姑莲香安慰道:“姑娘还年轻,年轻时谁不爱攀比,再说那狄家的姑娘奴婢瞧着也不怎么好,姑娘不喜欢她也正常。” 知子莫若母,她哪是爱攀比,分明是争强好胜,一身反骨,想她和侯爷都是好性子,不知怎么生就一个这么别扭的女儿,威远侯夫人捻出心头烦丝:“支走好些,支走好些。” 苏雅儿想着爹爹待自己好,当晚下厨给爹炖了盅燕窝粥,亲自端到威远侯书房里,好话一箩筐地往外送。 威远侯自是乐呵,心知这女儿若是触了她逆鳞能把人活活气死,但若是顺毛捋了,那嘴甜得很把人捧到天上去。 第二天苏雅儿就大张旗鼓地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南下了,不愧是威远侯的嫡女,只是去祖母家小住而已,箱笼就装了五六个马车,排场极大。 有桉珊收拾清点她的东西,她自是放心,下午得了空便去祖母那儿。 祖母身边伺候的老人把帘子打起,阳光洒落进来,老太太李氏抬头,瞧见自家天姿国色的姑娘娉婷袅娜地从光里走出来,李氏笑得慈祥,“雅姐儿一来啊,我这就蓬荜生辉,像有仙姝下凡一般。” “那可不是,我可是仙姝祖母的孙女儿,自然是小仙姝!”苏雅儿笑得甜,上前给祖母见了礼,丫鬟顺势端来秀墩,她便坐在祖母下首的秀墩上,轻轻拉着祖母的手。 “祖母知道你前来所谓何事。”祖母慈爱地拍拍她的手,“姑苏李家是祖母小时候的家,你去了,只管当成自己家。” 苏雅儿把脸靠在祖母膝盖上,“祖母,你想要什么家乡的东西吗?孙女儿给您带!” 祖母抬头,看着落进纱橱的光,浑浊的双眼变得缥缈,似乎回到了少女时期生活在家中的无忧时光,悠悠道:“没什么想要的……想要的,也已经不在了。” 苏雅儿自责道:“祖母,孙女儿说错话,让您伤感了。” 祖母摸摸她的脑袋,顺着她丝滑的发丝往下撸,叹息道:“不怪雅姐儿,你若是见着祖母的老姐姐李杨氏,要规规矩矩行礼,代祖母向她问好……”顿了顿,她又道:“再告诉她,祖母这辈子啊,过得很好。” 苏雅儿点点头,“孙女儿一定带到。”她转了转眼珠,“孙女儿知道祖母爱吃松子糖,去了苏杭,一定买到最正宗最地道的给祖母带回来!孙女儿还要学做桂花鸡头米,亲手做了给祖母尝尝!” 祖母开怀地笑起来,“好,好,祖母等着吃你这口桂花鸡头米。” 苏雅儿离开的时候,回望屋里祖母又陷入了沉思,不禁暗怪自己鲁莽让祖母伤感了。 毕竟祖母离开故乡几十年,一直在这深宅大院操持打理,有心想回趟故土,却总是因着这样那样的事不得空,到后来把家业交接给母亲,总算能停下脚步歇一歇了,却因经年劳累沉疴已深,经不得舟车劳顿了。 苏雅儿从祖母屋里出来,桉楠连忙走上前,“小姐,将军府的尤锦颜小姐一刻钟前到了,现在在花厅候着了。” 苏雅儿拎起留仙裙疾步走起来,“好生招呼没,可别冷落了小颜!” 桉楠小跑着跟在后面回话,“沏了上好的雀舌,上的是五福斋的糕点,还有皇上赐给侯爷的塞上来的果脯。” 苏雅儿点点头,这才像话。 等她到了花厅,尤锦颜正饶有兴趣地吃果脯,见她匆忙赶来,笑道:“急什么,我又不跑!” 苏雅儿在她面前从不端贵女的架子,甫一瞧见许久未见的好友,上前一把抱住了她,尤锦颜也展臂抱她,笑得像只猫,“好了好了,知道你想我了!” 苏雅儿吸吸鼻子,“得了吧,想你是有,最多也就一弹指的时间罢了。” 尤锦颜把脸贴在闺中好友肩上,“我可是一盏茶一盏茶地想你。” 苏雅儿松开人,“这次回京就不走了吧?我听爹爹说,尤将军这次配合西旗军大败戎狄,想是不必再……” 尤锦颜抿了抿唇,“怎么可能不回,我爹只是进京述职,戍边那里暂时还离不开我爹。” 苏雅儿大失所望,难过道:“那你不是待不了多久?” 尤锦颜忽而狡黠地笑起,“好了好了不逗你,你看你,一点不经逗,我不走了,我爹说这次就把我嫁出去,让我永远留在京城。” “真的!”苏雅儿大喜,“你要嫁给谁?” 尤锦颜继续吃手里没吃完的果脯,“说不准,我娘还在相看呢!” “我也要替你相看!”苏雅儿急道,言罢又觉不妥,补了句:“我可以悄悄相看!” 尤锦颜已经习惯了她的离经叛道,只笑而不语,苏雅儿又道:“这京城谁都不配娶你,你这样好,能文能武,可比那些王孙贵胄强上许多!” 尤锦颜看着越长大越美艳的苏雅儿,“那你呢,美成天仙了,那些人间的癞蛤蟆谁配得上你?” 苏雅儿苦恼道:“是啊,我们两这么好,若是我们其中一人为男子,可不就是一对神仙美眷了!”说罢自己先笑起来。 “要说真幸福还是公主们,先帝是女帝,明白女儿家的心思,这几位公主没一位拿去和亲了的,通通自己开府招赘驸马。”尤锦颜羡慕道。 “如今巾帼不让须眉,再不会拿女子和亲了,前些日子我听哥哥说陛下又封了女官!前儿安伯侯府的嫡女养了外室,她丈夫拿七出来说事,京兆府不也没判个什么罪,那些束手束脚的东西,早被淘汰了!”苏雅儿不以为然道,见桌上果脯成色好,捻了个果脯喂给尤锦颜吃。 第二章娇生惯养 尤锦颜张嘴吃了,率性道:“若是真不到合适的男子,那我便不嫁了,到时候就招赘个我看得上眼的。” 苏雅儿接口笑道:“对,到时候效仿公主们,养他几个面首,可不自在。” 两人说笑着,苏雅儿携着尤锦颜到了自己院儿里,尤锦颜瞧见成箱的行礼,道:“要去哪里?” 苏雅儿想起苏杭之行,皱着鼻子嗔怪道:“都怪你,书信昨夜才来,我昨儿白天答应了母亲要去苏杭一趟,替我表哥接他未来儿媳。” 尤锦颜了然,“去多久啊?” 苏雅儿不甚在意道:“看着箱笼多,其实也就去小住几日罢了,最多不会超过十天。你且在京城好生等我,若是我回来不见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尤锦颜哼道:“一回来就冷我十天,明明在信中说好了等我回来就带我去逛青楼找漂亮的小倌儿玩!” 苏雅儿挠她胳肢窝,尤锦颜连忙闪躲,最后两人笑闹成一团,直到闹够了,天已经要擦黑,苏雅儿要留尤锦颜吃晚膳,遣人传话回了尤府。 两个闺中好友亭中小酌,直到月上柳梢,尤锦颜必须归家了,苏雅儿才兴意阑珊地把人送到大门口的马车上。 尚未尽兴,颇有遗憾,但又担心友人夜路难行,苏雅儿喊了十个护卫相送,逗得尤锦颜大笑,“苏雅儿你真是夸张!排场太大了!” 苏雅儿微醺,看人雾蒙蒙,像惹人怜惜的妖姬,尤锦颜突然就理解了那群子弟为什么对好友那般殷勤,不禁忧心道,“赶紧回府,你这模样被外男瞧见太危险。” 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一辆华丽的车辇呼啦啦地驰来,到了威远侯府门口停了下来,车帘一掀,探出一个身形高挺的男子,“远远瞧着像雅儿,没想到还真是。” 苏雅儿抬眸,竟是三皇子睿王,顿时酒醒了大半。 苏雅儿和尤锦颜连忙躬身见礼,“拜见睿王殿下。” “起吧,”他略微垂眸,目光滑过两人,“你们是喝了酒?好兴致。” 苏雅儿和尤锦颜起身,因苏雅儿身份略高于尤锦颜,遂回话道:“小颜才回京,雅儿自是要给她接风洗尘。” 睿王见她面色微红容姿昳丽,犹如蔷薇含春,自带三分媚态,心中微动,心道这苏雅儿竟慢慢长成了如此媚世狐颜,又是这般烈火烹油的家世背景,太子选妃很难不选中她。 她小他那么多,少不得以后还要叫声皇嫂,思及此心头不禁一阵遗憾,他暗下心中情绪,道:“那本王就不打扰你们故友叙话了。”随即看向尤锦颜,叮嘱道:“不过天色已晚,还是趁早回府。”言罢落下了车帘。 苏雅儿和尤锦颜恭送睿王离去,又叙了会儿话,才各自归家。 翌日一大早,太子的名帖送到威远侯府,管家躬身呈给威远侯夫人,威远侯夫人瞥了眼烫金的名帖,又望向远去的车马,长舒了口气,“菩萨保佑,还好催着雅儿上路了。” 毫不知情的苏雅儿正瞌睡兮兮地倒在宽大的马车里,桉珊找来靠枕给她垫好,让她登船前补会儿觉。 真真儿舟车劳顿,一连颠簸了好几日,苏雅儿被桉珊扶着从车上下来,终于踏上了苏杭地界。 一落脚竟觉得头晕目眩。 还好身边的护卫众多,随便谁一捞就把她稳住了,桉珊连忙把人扶好,见旁边有个茶棚,示意桉楠搀着她去了茶棚下坐,扬声道:“店小二,来壶上好的茶!” “好勒!”店小二见这贵人出行前拥后仰,连忙招呼着众人坐下,吆喝着里面的伙计倒水沏茶。 坐了会儿苏雅儿缓了过来,店小二也把茶端上来了。 “上好的龙井茶!客官慢品!” 桉楠给苏雅儿倒了一杯,见汤色不好,泼了重新又倒了一杯,皱了皱眉。 桉珊探头看了眼,对苏雅儿道:“小姐,路边的茶棚茶不太好,要凑合一下还是去车上取我们自己带的茶来煮?” 苏雅儿的晕乎劲儿过了又没完全过,目光涣散地乱洒,正巧眼帘里框入一个背着笼箧的清瘦男子,头上戴着的斗笠压得低,看不见脸,笼箧里伸出一些花花绿绿的新奇玩意儿,还有几只彩色的风车插在上面,正随他走动快乐地旋转着。 桉珊的声音拉回她的注意力,苏雅儿斜了眼桉楠手里的茶,伸手接过,本想将就一下,到了唇边闻见香味不佳,颦眉道:“不喝了,回车赶路,应该快了吧?” 身边的护卫回话,“回小姐话,前面再十里路就能见到姑苏城的城门了。” 苏雅儿点点头,由桉珊扶着回到马车边,护卫半跪躬身,苏雅儿踩着护卫宽厚的肩头登车,坐到车上,桉珊怕苏雅儿憋闷,又恰逢此刻晴空万里,便把车帘卷起让她赏赏外面的景致。 苏雅儿往外随意一扫,见到刚刚那个店小二把她没喝的茶递给了那个清瘦的男子,男子抬手推拒了一下,店小二说了什么,她猜兴许是“没有喝过,一口没动”之类的话,男子愣了一下,随后接过,仰头喝下了那杯茶。 苏雅儿眼尖,瞧见茶杯上似乎染了一丝绯色,而他的唇微张,正含住了那抹绯色。 她抿了抿花瓣般的唇,讨厌!那茶她虽然没喝,但那茶杯……好像是碰到了她的唇! 苏雅儿坐惯了高位,不觉得人命有多可贵,平日里不惹她还好,惹了她她也不是什么菩萨心肠,打杀也不是没有过。 她貌美无双,尤恨那种觊觎她美貌的人,像是这种虽不是他的过错,但依旧冒犯了她的人,搁往日自要惩处,但她刚来姑苏地界就这般行事有碍威远侯府的名声,思及此,她忍了一把。 随着车马缓缓启动,那男子也自动移除了她的视野。 她呼出口恶气,算了,不予这等平民计较。 这边陆是臻喝了茶,总觉得吃到了点什么腻腻的东西,他把茶放下,道:“还是给我算粗茶的价吧。” 店小二犹豫片刻,点点头,“亏得我们是老熟人了,不然至少两文钱!” 想到还要走十里路,进城以后的茶水也贵,陆倾安又倒了两杯来喝,再把随身携带的竹筒灌满,随后将一文钱放在了桌上。 店小二拿起桌上的钱,“您慢走!” 第三章抵达姑苏 却说苏雅儿一行人总算到了城门外,还未入城,站在城墙上的詹知州已经遥遥望见一行人,看着架势多半是那位的嫡亲闺女来了,连忙下了城墙,城墙下是姑苏李家的现任家住李照极其夫人李王氏,见知州急匆匆下来,李照揖了一礼,“知州大人。” 詹知州正了正衣冠,道:“人来了,准备一下。” 李王氏掸了掸丈夫的衣摆,夫妻俩对望一眼,皆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 桉珊轻声提醒正闭眼养神的苏雅儿,“小姐,到姑苏城了!” 苏雅儿懒懒地眨了眨眼,又闭上了。 见此,桉楠收回准备拉开车帘的手,又坐回原位。 车马变缓,直至完全停下来,苏雅儿听见外面的守城士兵例行问话,打了个秀气的呵欠,忽然外面的对话被打断,马夫隔着帘子对她道:“小姐,知州来了。” 苏雅儿冷着脸默了半晌,无奈地叹口气,抬起白玉般的素手理了理鬓发,桉珊连忙搭手过来整理她睡乱的发丝。 待都收拾妥帖了,苏雅儿挪到车门,透过车帘的缝隙她瞧见外面静候的一丝官服,心里翻了个白眼,面上却带了笑,桉珊一瞧见她这么笑,立刻起身打起帘子。 “怎么敢劳驾知州大人,雅儿真是受宠若惊。”苏雅儿做出一副惊喜的表情,一张芙蓉面美得人心颤。 詹知州早些年在翰林院任职时见过苏雅儿,知道她惊为天人的美貌,如今长大了张开了,更艳丽夺目了。 他觍着脸笑道:“侯爷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下官岂敢忘怀,又无处报答,如今侯爷的掌上明珠屈尊来此,下官势必要表一表地主之谊!” 苏雅儿见惯了这种找点什么理由就巴结她巴结她爹爹的人,应付自若,当下露出开心颜,“出行前我爹跟我说姑苏的知州詹大人有凌云之志治国之才,以后必然平步青云,如今雅儿一看,知州大人果然通身气派……”正说着,她佯作忽然注意到身边的李照夫妻,心思一转,虽然她并不认得李照夫妇,但按照礼节,想来必然是李家家主,于是做出一副惊愕惊喜的表情,“这是……李表叔吧!瞧着倒真和祖母有几分相似呢!” 李照急忙斜走出一步上前,欣喜道:“是啊雅儿,亏得你竟认得出表叔。” 其实苏雅儿哪里认得出,她连辈分都算不明白,是桉珊告诉她,李家的家主是祖母姐姐的儿子,祖母的姐姐没有嫁人,而是招赘了一个夫君,是以家主随母姓李。 所以如今的姑苏李家是真正的祖母的娘家,当年李家人丁稀薄日渐衰败,到了祖母那辈竟只得了两个女儿,好在祖母的姐姐也就是苏雅儿的姨奶奶守住了家业,才让姑苏李家的家业没有落入外姓人手中。 想是物极必反,月亏则盈,到了李照这一代,李家子嗣突然就兴旺了起来,孙儿辈人也不少,人丁兴旺,免不了要出一两个人才的,这孙辈了就出了一个举人李仲幼。 李家姨奶奶给苏雅儿的祖母去信,想借侄儿威远侯的力拉扯这个举人孙子一把,祖母没有不应的,这不,李仲幼被她爹威远侯举荐后,如今在翰林院供职。 复兴姑苏李家是祖母和姨奶奶的心愿,是以祖母才保了娘家的安姐儿和威远侯夫人娘家哥儿的媒。 她就说,以她娘的性子怎么突然要给人做媒了,原来是祖母的意思。 苏雅儿想通这层,突然又明白了自己这是被爹爹当枪使了,她这么一个侯门的掌上明珠来这没落的姑苏李家做客,可不是来给他们撑场面的?告诉这姑苏城的人,姑苏李家背后还有威远侯府撑着。 看来爹爹对那李仲幼的学识确实很赏识,有心想拉李家一把,毕竟朝堂之上风云莫测,多个家族相助总是好的,尤其还是祖母的娘家。 竟然来给人撑场面,那就撑稳了。 苏雅儿转眸看着李王氏,眼圈儿一下竟泛了红,亲昵地抓住李王氏的手,“表婶,雅儿还是第一次见到你们这些亲人,不知姨奶奶身体可好?我祖母每每提起姑苏就泪洒衣襟,恨自己不能亲自归故乡见见亲姐……” 李王氏不料苏雅儿对姑苏李家这么亲近,一时间诚惶诚恐,把苏雅儿搂怀里安抚道:“好姑娘,姨奶奶身体尚可,听说你要来,昨儿起就盼着了!” 两厢倾诉,可算是把亲情演尽。 詹知州不料苏雅儿这么看重姑苏李家,心道她势必要先去李家见见那姨奶奶,也不好横在这里掺和,便主动请辞道:“雅儿姑娘重情重义,下官不好打扰,待明日雅儿姑娘安顿好后,下官亲自来请姑娘听两支本地昆曲,还请姑娘赏光,”为避讳,他又邀请李照,“请李大哥夫妇务必赏光,一同前往!” 李照心头好笑,刚刚这詹知州还直呼他李照,如今立刻就变成李大哥了,面上却不显,受宠若惊道:“谢知州大人邀,必定前往!” 詹知州同苏雅儿拱手行了个雅士礼告辞,苏雅儿微微颔首回了个同辈间的礼。 其实按理苏雅儿辈分不如詹知州,应该对他福身行礼,但她身份尊贵,这般行同辈礼也算合理。 于是一行人嘘寒问暖地朝着李家而去。 李家老宅是一个四进的院子,在姑苏城也是数得上号的大宅子了,其中迭山理水造景极多,苏州园林特色尽显,可见当初姑苏李家确实辉煌过。 但如今墙皮剥脱,屋瓦陈旧,如现在的李家一般,显出强弩之末的颓势。 大门口站着泱泱一群人迎接苏雅儿,苏雅儿又是一番超高的演技,搞得姨奶奶抹了好久的眼泪,之后便陪着长辈们叙话,将祖母的托付一说,别说姨奶奶,便是旁听的众人都跟着落了泪。 接着又是一大家族人一道用膳,到了掌灯时分,苏雅儿才终于把屁股在软榻上坐实了。 “累死了,”苏雅儿烂在榻上,唤了声:“桉珊!” 桉珊正指挥下人搬箱笼,闻声急忙小跑进来,见苏雅儿瘫在榻上,挽起袖子给她捏肩膀,“今儿可把小姐累苦了。” 苏雅儿一张小脸微皱,“可不是,还好生哭了几场。” 这时桉楠把洗脸水打来,伺候着苏雅儿洗漱、安置。 第四章她的克星 本是一夜好眠,临到要醒的时候却做了个梦。 说是梦也不尽然,苏雅儿不知怎地突然梦到幼时父亲请钦天监给她卜的命卦。 她还记得那场景,父亲慢慢从送来的信封里抽出那张薄薄的纸,上面写着寥寥几字,父亲看了面色不虞,她看不懂他的神情,只后来大些了磨着母亲问,母亲讳莫如深,她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命了。 后来哥哥大概是安慰她,说卦上说她这辈子福泽深厚,只是遇到一些事不可强求,还说佛家八苦里便有一条“求不得”,那是人生大苦,有的事也好、人也罢,不是自己的,不要也罢。 梦里便是哥哥坐在院里的石凳上,抱她在怀里,温温柔柔地跟她讲这么个道理。 “卖——杏花——嘞!” “卖——杏花——嘞!” 婉转清雅的嗓音入梦,将苏雅儿从哥哥怀里抽离,她慢慢睁眼,床帏透着静谧的青莲色的光,拔步床陌生古旧,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彷徨地起身,桉珊打起床帏的挂在银钩上,“小姐醒了?可是要起?” 苏雅儿回过神,想起自己在姑苏李家,点点头,伸了个舒服的懒腰,“起吧,什么时辰了?” “辰时三刻了。”桉珊回话,一边伺候苏雅儿穿戴一边道:“刚刚小姐的表妹李欣安着人来递话,问今儿小姐可愿意跟她们一起去赏花,说是樱桃花虽败了,但桃花、杏花、梨花却开得正热闹,错过这几日可惜了。” 苏雅儿闻言来了精神,道:“那自然要去,京城的花可开不了这么早!” 忽然想起刚刚唤醒她的那声叫卖,对两个贴身丫鬟道:“你刚刚可听见有人喊卖杏花?” 桉楠性子活泼些,接口道:“听见了!那声儿还怪好听的嘞!” 桉珊性子沉稳是苏雅儿不可或许的大丫鬟,但桉楠却更懂苏雅儿的喜好,苏雅儿点点头,难得露出小女儿家的娇羞:“你是懂我喜好的!”言罢笑起来。 苏雅儿这人性子乖张,喜好也奇特,喜欢人温柔,又不喜欢人太温柔,喜欢人阳刚,又不喜欢人太阳刚,好不容易有人既温柔又阳刚吧,她又觉得人不伦不类,这京城这么大,也没几个人入得了她的法眼。 有人闻弦音知雅意,她这里听着声儿莫名勾勒出了一个浅薄的男子,不过贩夫走卒,不值得多想,于是她道:“桉楠,你去给我买几支杏花,赏他点银子!” 桉楠应声而去,苏雅儿继续由着桉珊摆弄自己。 没想到桉楠这一去,等苏雅儿都收拾妥当了才急匆匆赶回来。 苏雅儿正站在檐下喂食雀鸟,瞧着桉楠抱着的几支杏花碎步行来,那杏花不过三两只,但姿态劲俏,颇有些料峭峥嵘之美。 苏雅儿笑道,“你倒是会选。” 桉楠将手里的花展示给小姐欣赏,道:“小姐你是不知道,那卖花郎身边围了一大圈儿的姑娘大婶,我可是挤不过她们,只得抓着一个尖儿拔了一束!” 苏雅儿看着花枝上挂了一片造型古拙的花笺,嗤笑一声,“如今京中又推崇魏晋风骨,没想到这些贩夫走卒也时兴整这些虚头巴老的。” 桉楠皱皱鼻子,“可不是,那卖花郎就是支了个小桌儿在那儿现写呢,还可以根据买家的要求写,你若叫荷花,他当即在花笺上给画个荷花,不然哪儿能围上那么多人。” 苏雅儿轻蔑地扯下花笺,心道杏花已经够美,哪需要他再画一次?正想评上一句“画蛇添足”却忽然见惊鸿一瞥。 他没有画杏花来画蛇添足,独勾了一截杏枝。 苏雅儿葱白的指尖夹着这片花笺,饶有兴致地左右翻转,上面借用时下受人追捧的诗,“小楼一夜听春雨,明朝深巷卖杏花。”这一手好字,竟有些哥哥的风骨。 然后寥寥三两笔勾勒了一截遒劲的杏枝,意境立现。 苏雅儿的宿命对头狄婉秋就爱拽酸词,是以苏雅儿不爱舞文弄墨,诗词书画学得可有可无,但这几笔却勾到了她心上。 “倒是怪好看的。”可惜被她扯下来时破了一个角,苏雅儿啧了一声,随手扔了。 她接过桉珊手里的细长小勺,舀了雀食继续喂鸟,忽地又听到一声悠长地吆喝:“卖——杂货嘞!” 这声音清越又带着少年般的炽热,听得人心热。 桉楠噗嗤一声笑出来,“想是杏花卖完了,开始卖货了!” 苏雅儿看着两只鸟为了争食开始互啄羽毛,顺口道:“还卖货?” “可不是,一大个背篓,各色玩意儿都有,什么都卖。” 苏雅儿收回手,看着还在追逐小勺乞食的鸟儿,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都不容易。” 晚些时候,李欣安找来,邀了苏雅儿一同去赏花,一并去的还有几个族里的表姐妹们,李欣安尤为殷勤,毕竟苏雅儿这次出门的由头就是来接她。 李欣安今年十五及笄,年末就要嫁给她表哥,以后便要常住京城,少不得要威远侯府照应的,是以一路她一直对苏雅儿多加关照,有什么好景致紧着她去赏,瞧着倒像个姐姐。 但其实算年岁,苏雅儿还大她一岁,如今女子十五及笄,但苏雅儿不愁嫁,威远侯也舍不得她那么早出嫁,威远侯夫人怕她太早出嫁生孩子亏了身子,打算再放在身边养两年。 花树繁茂,着实赏心悦目,至少比京城的热闹多了。 李家今日包了湖畔的福兴酒楼,这酒楼在姑苏城算得上数一数二的大酒楼,以李家现在的家财包一天确实破费,不过为了彰显对苏雅儿的重视,李家还是大手一挥包了。 苏雅儿随李欣安登上临湖楼阁,三楼视野极佳,凭栏远眺,远方绯色花树云蒸霞蔚,近处暖风吹皱一池春水,心旷神怡。 脚下传来卖艺的锣鼓声,小些的表姊妹们矜持了会儿欲欲跃试,苏雅儿看出她们想去瞧,笑道:“听着怪热闹的,你们不去瞧瞧?”几个姊妹闻言看向李欣安,她作为长姐,自是要先征得长姐同意,李欣安想了想,不忍败了姊妹们的兴,但她们跟着自己出来,安全也该由她负责,便跟着起了。 “雅儿姐姐真的不一同前去?”李欣安邀约道,苏雅儿摇摇头,“刚刚晒了会儿太阳,有些热,这里凉快,我歇一歇,离吃饭还有些时间,你陪妹妹们去看看吧。” 李欣安也看得出苏雅儿确实身娇体贵,刚刚就晒了一小会儿太阳,丫鬟还打了伞的,却还是热得小脸儿绯红。 她也不多勉强,只安排了掌柜的赶紧准备膳食,又叮嘱了一番下人让好生伺候着,这才领着妹妹们去看杂耍。 苏雅儿端了盏茶来吃,觉得味儿不好,撂了。 忽然听见头上传来瓦片被踩的声响,随即余光瞥见檐下的灯笼以一种诡异的姿态动了动,吓得她猛地站起,桉珊连忙将她护在身后,“怎么了小姐?” 苏雅儿瞪大眼去瞧,原来是一双修长有力的手在摆弄灯笼,那双手皮肤微黑,此刻正从房檐边伸出,修理灯笼坏掉的木檩。 “让贵人受惊了!”店小二连忙赔不是,“这是我们这儿的临工在修灯笼呢!” 苏雅儿面色不虞地乜了店小二一眼,店小二脖子一缩,退到后头去了。 桉楠训斥道:“什么时候修不行,非要现在,吓着我们小姐,你们谁担得起这个责任!” 掌柜的闻声“咚咚咚”跑上楼,赔礼道:“惊扰贵人还请赎罪,是这临工恰好来了,怕坏了的灯笼碍了贵人眼,才说赶紧拾掇拾掇!”说罢仰头对着房顶上的人喊道:“天杀的臭小子,瞧你把贵人给吓得!赶紧下来!别修了!”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却没停,“马上就好了。”那人话音一落,手上利落地扣紧卯榫,灯笼修好了。 苏雅儿瞧着那双手消失在视野,迤迤然坐回椅子,挥挥手,掌柜的连忙退下。 头上传来细小的瓦片相碰的声音,想是那人在往回走了,苏雅儿下意识抬眸,忽然眼中落入一粒沙,她连忙闭眼,“桉珊,眼睛进沙子了!” 桉珊赶紧着人去端了清水来给苏雅儿洗眼睛,一阵鸡飞狗跳,苏雅儿眼睛睁不开疼得直流泪,心道这狗奴才真是她的克星! 第五章惊鸿一瞥 这才一小会儿,又是吓她一跳又是给她沙子入眼的! 好不容易洗了眼睛不疼了,苏雅儿心头窝火,直想叫人把那奴才压来出出气,想了想又觉得她大发雷霆势必让李家惶恐,算来算去也着实是些小事,但凡有点肚量的人也不该兴师问罪,但她娇气惯了,何曾吃过这种瘪! 真是气死她了,让桉楠将随身携带的小铜镜拿出来一照,眼睛依然充血! 两只眼一对比,红红的血丝简直丑死了! 可恶! 她低声唤来一个护卫,“你去给本小姐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狗奴才干的,先别声张出去,知道是谁就行。” 护卫应声而去。 好在酒楼的糕点合她口味,吃了点甜糕,倒是不那么心烦了。 她起身走到栏杆边,心道等晚些时候就让人去打那狗奴才一顿消消气,如此想着便畅快不少,不烦心,便又有心思赏景了。 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几只白鹭在湖边啄食,忽一只飞掠而起,剩下几只也随即惊飞,苏雅儿的目光追逐着它们,最后瞧它们飞落在湖岸边,也就离苏雅儿所在酒楼几丈的位置。 那里有个扛着大麻袋的清瘦男子,穿着褐色短打,头上戴着市井小民常戴的防晒箬帽,那几只白鹭落在他脚边拦住去路,有两只胆大的甚至落在他肩头、胳膊上。 那男子伸手轻轻摸了摸白鹭的羽毛,随后左右环顾了一番。 苏雅儿喜赏鸟,见此好奇探身,她知白鹭并不亲人,从前遇见白鹭也从未像他这般近距离摸过! 男子见此刻似乎没人注意他,从大麻袋里抓出一把谷物往外一洒,几只白鹭随即追着粮食去了。 苏雅儿“咦”了一声,原来白鹭也吃谷物呢! 她抿嘴一笑,来来往往好些个汉子在搬运麻袋,偏那几只白鹭就只找他,看它们打劫得如此得心应手,想来已不是一两次了。 “陆是臻!你又偷我粮食喂鸟!”掌柜的抄起算盘追出来。 被唤作陆是臻的男子一顿,把肩上的麻袋放下码好,带着笑意道:“掌柜的,我给它们喂食,它们就老在您这儿盘亘,这不增添精致吗?富贵闲人都爱赏这些个!” 掌柜的一愣,显然是被他的话说服了,嘴里却仍不饶人,骂骂咧咧的说他浪费粮食。 陆是臻摘下箬帽,捞了腰上的衣服擦汗。 惊鸿一瞥! 苏雅儿陡然睁大双眸。 他擦完汗,对掌柜的笑道:“不浪费,这不喂鸟了嘛,白鹭带财嘞!” 掌柜的说不过他,他哪里知道白鹭带不带财,只得啐他:“快去干活!再晚就不管饭了!” 陆是臻笑着应是,又去扛了一大麻袋谷子。 苏雅儿怔怔瞧着他跑远,一时有些发愣。 她适才还以为是个男子,毕竟身姿那般高挺,没想到箬帽一摘,竟是个少年郎。 她微微屈指,攥紧指尖。 怎么回事…… 什么鬼! 她心头怎么怦怦直跳! 不就是个俊俏的少年郎么…… 要论颜值,爹爹哥哥都是万里挑一的美男子,况且她混迹京城贵胄圈儿,那些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名声在外的如玉公子哪个没见过? 怎么竟对着个市井小民怦然心动? 她肯定是刚刚脑子被晒糊了,眼睛被沙眯了,一时间看走眼了吧。 正想着,那少年郎又扛着谷子走来了。 苏雅儿蹙着眉细看,她这回倒要看仔细瞧清楚了! 少年俊秀的脸隐了一半在箬帽下,露出的下半张脸皮肤微黑,线条帅气利落,唇形优美,厚一分便憨,薄一分则凉,真真儿是长在苏雅儿审美上! 瞧着挺饱满的,不知道亲上去软不软。 苏雅儿陡然一惊,呸呸呸,她怎么会去亲一个抗麻袋的下人! 第六章教训他 “陆是臻,抗完这袋开饭了!”工头朝他吆喝一声。 “好!”他爽朗地回道。 连声音……也好好听,清雅却不过于温柔,带着少年人的率直利落。 桉珊见苏雅儿盯着那少年郎直瞧,笑道:“这少年郎倒是生得好。” “对吧?”像每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女一样,苏雅儿急于向同伴确认自己的审美,不是她一人觉得好吧! 她嘀咕道:“怎么有人黑得这么好看……”或许好看这个词用得不对,应该是……色……色气? “嗯,是好看。”桉珊嘴上认可小姐的话,心里却犯嘀咕,真这么好看吗?阅了无数俊男美女的小姐竟看直了眼。 苏雅儿看得入迷,软软道:“比哥哥还好看。” 桉珊一愣,“这等人哪比得上少爷丰神俊朗……”话没说完立刻打住,因为苏雅儿肉眼可见地不高兴了。 苏雅儿见桉珊噤声,回过神来,自己在发什么痴?他那种人怎么能和哥哥比! 她点点头,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平和:“你说得对,是比不上哥哥……” 苏雅儿的目光又落在那些白鹭上,想起他抓谷子的手,微黑修长,瞧着清瘦,抗那么大袋谷子身子倒是一点不弯……唔,应该是有点力气的。 那张脸瞧着俊且嫩,给人感觉不大,但看他已经束发,至少十五了,个子那么高了,该是比她大些的吧?若是比她小怎么办? 忽然身后护卫回禀:“小姐,查到那人的名字了。” 苏雅儿猛地回神,意识到自己方才所想,顿时一阵羞恼,自己居然跟那些个她平时看不上眼的姑娘一样,为个男人这么神魂颠倒! 她轻咳一声,找回自己,“你知道就行,回程的时候你抽空教训教训他,也不用下死手,简单教训一下就成。” “是。” 护卫刚退下,就听到上楼的声音,是李欣安带着妹妹们回来,苏雅儿笑道:“那杂耍好看吗?” 李欣安以团扇遮面而笑,“倒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瞧着怪精彩。” 姊妹们嘻嘻哈哈说着说,苏雅儿故作好奇,“在偷偷说笑什么呢!” 其中一个妹妹李欣微道:“遇见一个常常上府来兜售的货郎,没想到还在这里打短工,瞧着真挺辛苦。” 苏雅儿对这些无感,兴致缺缺地应了声,正好到午膳时间,掌柜开始传菜,苏雅儿便听李欣安给她介绍姑苏本地的饮食特色。 想起承诺给祖母做的桂花鸡头米,苏雅儿便多问了几句,两人说得有来有回,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因着李欣安要着手准备入京的事,第二天苏雅儿特意遣人让李欣安安心准备,今儿她就在李家随意逛逛园子就行。 但她是没心情逛园子的,她打小娇生惯养,昨儿出了门,今儿得在屋里歇一天才罢休。 她自是懒散,李家人却不能怠慢了她,下午的时候李欣安的丫鬟来问,说常来府里兜售小玩意儿的货郎带了时兴的绒花来,花样子新奇漂亮,问小姐要不要过去看看,正好姊妹们在水榭吃茶果,请小姐也去品一品苏氏茶点。 苏雅儿正躺着由桉楠伺候着敷花露,听到桉珊的话翻了个白眼,“推说我困倦,还在眠午觉。” 桉珊正要回话,苏雅儿突然想起昨儿李欣安说今日可以亲手教她桂花鸡头米的做法,估计已经备了料了。 苏雅儿想起给祖母的承诺,拧着眉坐起身,“算了,给我梳妆吧。” 她容貌昳丽,穿着打扮又讲究,走在哪儿都是受人瞩目的对象,如今在府上,又是和姊妹女眷见面,她便随意地穿了件嫩黄的春衫,发髻上只插了根鎏金缀红宝石钗。 走到水榭,几个少女们正围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评说着手里的绒花,李欣安远远瞧见苏雅儿,起身招呼道:“雅儿姐姐来了!” 这一声招呼,水榭里的人都转过头来。 第七章撑腰失败 聚在一起的少女们也稀稀拉拉地散开,苏雅儿这才瞧见她们围着的石桌上摆满了各色的绒花,石桌下还放着一个方形笼箧,正打开着,里面也装满了绒花。 “妹妹们接着看,我只是来凑趣儿吃那苏州饼子的!”苏雅儿笑道,她要是想装亲和,那张脸是真能让人心生亲近,毕竟没人不喜欢美人。 几个姊妹欢喜地拉着她一道来选绒花。 苏雅儿在富贵堆中长大,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漂亮的绒花她少说也有一两箱,于是她只能装作欣喜地凑上去,毕竟大家都把位置让给她了。 却没成想这绒花……还真有几分新奇。 她捻起一朵芙蓉样式的,且不说这样式惟妙惟肖,单这丝线排布由浅到深,颜色层次丰富,过渡自然,应当是资历极高的老工匠才做得出来,而且这么多,应该费了不少银钱。 “咦,怎么没有梅花样式的?”小妹妹李欣微疑道,她转身问那角落里的男子:“上次不是让你给我单独做两只梅花样式的?” 水榭的角落里躬身站着个人,他身形高瘦,缩在角落,低着头避嫌,闻言回话道:“是做了两支的,但昨夜小人遇袭,那两只恰好在最上头,被压坏了没法修补,只能改天给小姐重做了。” 清越的嗓音含着少年意气,苏雅儿一下就分辨出来,她猝然回眸,细细打量眼前的卖货郎。 “哪儿那么巧,你找理由也找个合理的!好端端的谁打你!”李欣微不悦地皱眉,口气很不高兴。 “小人绝无半点虚言。”他从头到尾一直躬身低着头,半眼不曾偷看,回话时眼睛也直直地盯着地面。 苏雅儿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背上尽是淤青,她踱了两步,转个角度,看到他下颌肿紫,确实是被人打了。 莫名有些气恼,难不成因为容姿过人遭人妒忌? 确实,长得太好容易招人觊觎,她对此深有体会! 苏雅儿面色一沉,双手交迭在胸前端着,身侧气压陡然降低,桉珊桉珊一看自家小姐这架势就知道她不高兴了。 一张光耀夺目的脸微扬,苏雅儿面上清清冷冷的,她声音不高不低,不硬也不柔,听起来稀松平常,却使人不敢轻易造次,“谁打的你?” 少年听这声音不对,但不敢抬头,只觉周围众人噤声,一瞬间静可闻针。 他脸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不见惊慌也不见胆怯,“小人也不知,只是回家路上被人套了麻袋打了一顿。” “抬头,让本小姐看看……”她想了想,又慢吞吞加了句:“你的伤势。”说罢往前走了两步。 陆是臻视野里出现一双做工考究用料金贵的绣鞋,他买卖这两年见过不少货品,辨认刺绣自是不在话下,这双鞋的绣工,需要相当高超的技艺,上面缀的东珠,怕是供普通人吃喝十年还有剩。 他忽然感到一阵不可言说的悲凉,有人把东珠缀在鞋上与尘土为伍,有人汲汲营营走街串巷却赚不得几副汤药钱。 “抬起头来。” 她的声音仿佛来自雪山之巅,陆是臻感觉一阵令人心悸的熟悉,其间夹杂着不可言说的恐惧,慢慢催生成一种强烈的想逃离她的心情,一时间百感交集,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桉珊上前一步,轻斥:“发什么呆!” 他握拳指尖直掐手心唤回神思,陡然明白过来自己在哪儿,在做什么,立刻听命麻木抬头。 苏雅儿垂眸,视线如藤蔓攀上他。 他俊秀的脸上毫无表情,眼里黑漆漆的没有光亮,与昨日抓谷喂鸟的少年郎判若两人。 他不曾给她半眼,也不知是不敢还是不愿。 但他讨厌被这样对待。苏雅儿意识到这一点,她惹他讨厌了? 她不动声色地补救:“确实有伤,”转头对李欣微道:“妹妹你看他脸上,他说得应该没错。” 李欣微点点头表示认可。 苏雅儿道:“退下吧,这不怪你,该怪那打人之人。”其实她原是想帮他撑腰,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打她青眼的人,但她本能地察觉到他的不喜,她实在不知这种不喜来源于什么,只有草草收尾,不了了之。 可她知道他在这里后,就再无法忽略他的存在了! “这绒花做得精美,是哪里进的货?”她状似问李欣安,其实是想引他回话,没成想李欣安是买惯了他的货品的,回道:“这些啊,都是他自己做的,他的手可巧,不但会绒花、藤编、刻印章,还会画工笔画,有时候还卖他自己描的花样子!” 苏雅儿不着痕迹地偷瞄他一眼,笑道:“是个心灵手巧的人。”还长得那样好看。 她压低声与李欣安耳语:“都说江南女子婉约秀美,想不到江南的男子也怪好看的。” 这番做派让李欣安感觉彼此间关系更亲密了些,李欣安也凑近苏雅儿压低声,笑道:“你说他吗?这不算什么,还有更好看的呢!” 苏雅儿瞪大双眸,“还有谁?” 李欣安用丝巾压住嘴,“佳期公子,姑苏城首富家的公子,我倒是没见过,不过据说貌如潘安,举世无双。” 苏雅儿轻笑,瞧见一只并蒂缠枝莲,她轻轻捻起,这花样是最近京城才开始流行的,说起来这花样流行起来还与她有关,这是万宝阁的欧阳老师傅亲手为她设计的,算是她戴出来的风尚…… 也就是上个月的事,这么快就流行到江南来了? 她摇着手里的并蒂缠枝莲,转眸看向陆是臻,“卖货郎,这样式你是从哪儿看来的?” 陆是臻闻言更压低了头,垂手道,“回小姐的话,是小人梦里梦见的。” 苏雅儿讶异,勾唇道:“你且说说,如何梦的?” 陆是臻其实对此也很疑惑,闻言只道:“梦见有女郎们戴这般绒花,就照着做了。”其实梦里没有女郎们,只有一个面容模糊身姿窈窕的女郎,只是他断不能这样细说,免得被当做登徒子坏了生意。 苏雅儿笑,“你倒是个会梦的,”她轻轻转着眸子,想了想,“你的手这样巧,正好我有一个很喜欢的花样子,工匠一直做得不如我的意,如果你做出来,我便重重赏你。” 陆是臻怔了怔,心里盘算这个重重赏到底有多重。 李欣安见苏雅儿来了兴致,自然想令她欢心,见陆是臻怔愣,忙道:“我们常买你的东西,你的手艺自是没得说,可莫要让雅儿小姐失望才是。” 陆是臻身子躬得更低,“小人定竭尽所能。” 第八章调戏 苏雅儿故作兴致高涨,“那就赶紧的,随我去取那花样子!”面上满是对那花样子的执着,“太好了,那花样做成了,就是在京城,那也是独一份儿的!”说着率先迈步走出水榭,忽然身形一顿,转身歉意道:“瞧我,说着喜欢的东西就忘了正事了!” 她又走回来对李欣安道:“安姐儿,我去给这货郎取那花样子,顺便告诉他我想要什么样的!”脸上尽是迫不及待,满是小女儿对漂亮首饰的欢喜期待。 李欣安见她那模样自己都被感染得期待起来,自是不会去细想这种小事为什么不让丫鬟去取来直接给这货郎,只道:“那做好了雅儿姐姐可得给妹妹们瞧瞧!” 苏雅儿自然称是,领着桉珊桉楠出了水榭。 她的衣纱随她快步走动轻轻飘起来,双手交扣在胸前,步态雍容高贵,身后左右跟着的两个大丫鬟面色从容目不斜视,主仆三人通气气派,路过的李家奴仆们远远瞧见皆频频侧目。 这三人身后,稍远的地方缀着个高瘦的卖货郎,卖货郎从头到尾低着头,几乎是靠听前面的脚步声在跟着。 他跟着走过长廊,穿过月亮门,进到一个庭院,随后脚步声戛然而止,他没有抬头,垂手在原地听吩咐。 长时间的静默,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丢了。 又候了好一会儿,他抬首,不期然撞进一双杏眼。 他吓得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本小姐是什么蛇蝎虎豹,愣生生把你吓成这样?”苏雅儿俏生生站在离他几尺的地方,见此笑道。 陆是臻连忙垂首,双手拱起赔罪,“唐突了小姐,小人该死。” “死什么死?”苏雅儿步履轻缓地走近他,“你抬头,我瞧瞧你的伤。” 陆是臻梗着脖子,“小人的伤不打紧,过得两天便能好。” “那你站直,这样弓着身子说话不累?” 陆是臻拧着眉,无奈地站直身子。 他比寻常男子高上许多,她又比寻常女子矮了一点,陆是臻站直后,苏雅儿才发现自己竟还不到他的肩膀! 他虽然站直了,但脸仍然低着,苏雅儿抬眸,两人倒是有一瞬的四目相对。 陆是臻连忙瞥开眼,微微躬身。 苏雅儿因为自己个子不高,也见不得别人个子高,一来不喜欢人低头俯视她,二来不喜欢对方体型上的压迫,但因为陆是臻清瘦的身形,这种压迫感变得稀薄,甚至于这样的他让苏雅儿生出几分君似乔木的挺拔之感。 喜欢。 苏雅儿面上不显,目光落在他脸颊的青紫上,不由心疼起来上手去摸。 陆是臻下意识躲开她的触碰。 徒留苏雅儿的细白的小手尴尬地在立空中,她看得出陆是臻浑身都在抗拒。 但是么…… 她走近两步,几乎要贴到他的胸口,陆是臻这次不敢躲,直到她手轻轻拂过他的脸。 “你躲什么?”苏雅儿的指尖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坏心地勾勒他的喉结。 他本能地吞咽了一下。 漂亮的喉结上下滚动,苏雅儿看得微怔。 他的皮肤不知是被晒得黑还是天生就是这般肤色,非但不难看,反倒增添了几丝少年般的阳刚之气以及…… 色气。 她指腹点在他皮肤上,轻轻滑过,便带出一粒粒细小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她忽然掩口笑起,他这么紧张,似乎从未被女人这么摸过。 时下民风开发,女性地位超然,男女大防在贵族间已不如以往那般禁忌,不过市井平民可能还是要保守些,苏雅儿表示理解,她收回手,“走吧,去取花样子。” 她的手指早已离开,但那指尖落在皮肤上的触感仿佛投石入水,在陆是臻身上激起涟漪,他现在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这小姐真是怪,喜欢捉弄人。 陆是臻不适地拧着眉,他不喜欢这种行径,但无奈身低位卑,只能跟着她继续往前。 绕过影壁,厢房尽在眼前,陆是臻止步,前面是女子闺房,他在外等候即可。 没想到桉珊看他一眼,“小姐让你进去拿花样子。” 陆是臻踟蹰,桉珊催促道:“快去啊。” 陆是臻无奈,只得举步往前。 刚踏入门槛,听得身后关门的声音,他一惊,连忙转头去拉门,忽然听得背后传来“咯咯”娇笑。 他记得她的声音,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当下立在原地不敢乱走动。 “你过来拿花样子啊!”她娇声唤他,又道:“我再跟你细说一下,我想要的是什么感觉的……” 阳光透过隔扇门的棂格在他脸上落下斑驳的光影,苏雅儿靠在软榻上细细品他,像捕食猎物的母兽,很有耐心。 陆是臻犹豫半晌,拱手相求:“下人在此于小姐闺名有碍,请小姐开门速速让小人离去。” 苏雅儿腔调婉转地“哦?”了一声。 她趿拉着绣鞋下榻,款款地慢慢地走向他,“什么闺名有碍?莫不成你想对本小姐做些什么?” 她明明那么娇小在他面前如白兔一只,却不知怎地,走出了豺狼虎豹的威慑感。 陆是臻惊慌不知所措,拉了拉门打不开,回头飞快地瞟了她一眼,愣在原地。 刚刚在庭院与她对视一眼便知她妍姿艳质国色无双,但那时一双杏眼纯真无害,大家闺秀般规矩,如今明明人还是那个人,也没换钗发衣裳,怎么就突然褪去青涩变得如蛊毒一般? 变得……魅天惑地、勾魂摄魄。 是她的眼神变了…… 别看她,别看! 别看她……陆是臻心里忽然出现这个充满危机的意识。 他连忙侧首回避。 苏雅儿挑眉勾了他一眼,见他如那些男子一般痴傻地愣住,本以为上钩了,正欣喜捕获到了,他却忽然回避了她。 可恶! 苏雅儿敛眸,“让你来拿花样子,那么磨叽!”说罢甩了纱袖转身。 压迫感一瞬间撤走,陆是臻呼出口气,刚刚脑子里怎么会出现那种充满危机的感觉呢?仿佛不照着做,就会陷入万劫不复。 脚步声又朝他过来了,陆是臻却仿佛有了防御力一般,脸色沉静地等着。 苏雅儿指尖夹着花样子递给他,陆是臻抬起双手正要接过,被她轻巧一抽,“陆是臻。” 陆是臻一愣,她竟然知道他的名字。 她娇俏地嘟着嘴,“你看,多不公平,本小姐都知道你叫陆是臻,你是不是还不知道本小姐的名讳?” 陆是臻顿了顿,低声道:“雅儿小姐。” 苏雅儿听他这么清浅地喊她,忽地开心起来,甜甜笑道:“对,你要好好记住我的名字。”她把花样子给他,用情人呢喃般的语调叮嘱:“给我做的绒花,你要认真细致地做,做好了重重有赏,还有……明天下午我就着人来取。” 陆是臻为难道:“能多宽限……” “不行,就明天下午!”苏雅儿打断道,“时间有限,你现在就赶紧回去吧。”顿了顿,她扬声道,“桉珊,先给陆公子定金。”说完她就慢慢往里屋走,不再理会他。 身后的门开了,陆是臻赶紧逃离她的闺房,仿佛烫脚。 桉珊给他一个锦囊,“这是定金,陆公子请吧。”说着引着他出了院门。 锦囊一入手,陆是臻心头一沉,顿觉这锦囊是个烫手山芋。 这李府他常来,李府的姑娘花销什么水平他门儿清,这个姑娘不姓李,手笔又如此之大,想是暂居李府的贵人,她那般喜欢戏耍他,希望她得了绒花之后就此罢手,不然他唯恐惹祸上身。 第九章念想 桉楠给了桉珊一个眼神,桉珊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轻举妄动。 桉楠犹豫了一下,今天小姐的举动着实令人担心,她先是让她们两守着院门,后又让她们守着房门不让那卖货郎出去,也不知小姐在里面对那卖货郎说了什么。 “小姐……”桉珊上前,打断魂儿被被勾走的苏雅儿,问出心中疑问,“小姐,莫不是对陆公子……” 苏雅儿眨眨眼,嘟着嘴纠正道:“什么陆公子,就是个臭卖货郎而已!” 她想起落在他脸上的伤,蹙了眉,“叫詹护卫过来,我有事吩咐。” “是,小姐。” 詹护卫在门口站定,“小姐,有什么吩咐。” 苏雅儿把手里的茶盏砸桌上,厉声道:“你给我去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把陆是臻给打了!” 见詹护卫惊愕,苏雅儿解释道:“陆是臻就是刚刚上李府卖货的那个货郎,他似乎还在昨儿吃席那个客栈打短工,你去查查便知。” 詹护卫脸色十分怪异,苏雅儿扭着眉,“还不去?” “小姐……”詹护卫吞吞吐吐的,他求助地看了看桉楠桉珊,两个贴身丫鬟也和她们小姐一样疑惑。 詹护卫艰难道:“昨儿您不是让小的去教训那个把沙眯了你眼的家伙吗……” 苏雅儿一怔。 詹护卫面露难色,“就是他啊……” “啊?!”苏雅儿腾地站起身,高声道:“你说什么?” 桉楠桉珊震惊地互看一眼,这乌龙整得…… 苏雅儿收起惊愕的表情,慢慢坐回榻上,想起那双修长有力修理灯笼的手,嗤一声笑出来,他们倒是……挺有缘分。 “你可还打了他其他地方?下手重吗?” “小姐说不用下死手,就随便教训了一下,都是皮外伤。”詹护卫心道还好他想着那人遭的是无妄之灾,心理同情,自己下手也敷衍。 苏雅儿强求他明天交差一是怕他不把心思放在她身上,二是……她想明日再见到他…… 没想到他竟然就是自己派人打的,昨儿才被她打了,今儿晚又要人家熬夜给她做花…… 她咬了咬唇,难得露出小女儿姿态,她这么做,会不会不太好啊。 她清了清嗓,正经道:“我们这么做,不太合适。” 桉楠、桉珊、詹护卫:小姐你还知道不合适啊…… 苏雅儿站起身,义正言辞道:“本小姐决定登门赔礼!”她看了眼三人,安排道:“桉珊,你去准备些钱财。詹护卫,你带几个身手好会隐遁的护卫,我们……低调一点去拜访,最好悄悄的。” 桉楠、桉珊、詹护卫:“……” 桉珊劝道:“小姐,只是个卖货郎而已,奴婢去把钱财送了也使得。” 可她苏雅儿可不单单是去赔礼,她挑眉乜了桉珊一眼,她知道以桉珊对她的了解,这话是劝她不要和这些庶民走得太近,可是她含着金汤匙出生,又是被父兄呵护着长大,恣睢任性惯了,没人敢说个不字,不过是个区区货郎,怎么?她还玩不起了? 苏雅儿面色不虞地怼道:“本小姐难得有兴致,玩玩还不行,再不济,惹出事把人打杀了一了百了。” 桉珊低头,不再多言。 苏雅儿被她的话败了兴致,哼道:“我又不怎么他,不过是看着俊俏逗一逗,姑姑宫里还有好些漂亮的小黄门呢!” 桉珊知道自己的话梗在小姐心头,忙道:“小姐说得是,如今贵女圈也兴这些。” 苏雅儿翻了个白眼,可不是,先帝就是一位开放的女帝,风气沿袭到现在,女子都可以单独立户了,更别说招赘养倌儿。 桉珊道:“奴婢这就去取些钱财。” 苏雅儿晚间同李家人用了晚膳,就一脸期待地等着天黑。 詹护卫低声问桉珊,“桉珊姑娘,小姐若是惹了祸,小姐倒是没事,咱们可是……” “说什么呢!”桉珊打断道,“只要小姐好好的,我们就好好的。再者,小姐不可能不会好好的。” 话点到为止,詹护卫咂摸了一下,觉得也是。 小姐这样的身份就算把天捅出个窟窿,威远侯府也有人能补救,外人只道他们小姐貌若天仙,但他们这些近身伺候的都知道小姐脾气不好,任性又挑剔,心地也不算良善,有时候甚至挺狠毒,但唯有一点,使得她身边的下人对她死心塌地的,那便是她护短。 小姐在京中护短是出了名的,出门在外,自家下人受了冷落她都要对着主家讽刺两句。以往小姐惹祸,从没让奴才出来顶罪背锅的,她自信胆大,一人做事一人当,天塌下来她都敢上去顶着。 第十章区区货郎 陆是臻悄声入院,把箱箧放到院里的草垛上,扯了些茅草盖上藏好,又翻出一个装了几本书的褡裢,这才故意弄出声响。 屋里传来熟悉的问话,“臻儿回来了?” “是,奶奶,我下学了。”他走回屋,把褡裢放好,“奶奶今日在家一切可好?” “都好,灶上热着菜,快去吃吧,怎么最近都这么晚?”陆老太太摸索着站起身,往厨房走。 陆是臻连忙把奶奶扶到一旁坐好,“奶奶,我自己去端,您坐着。”言罢飞快地跑到厨下,趁着吃饭的时间,他摸出怀里的钱一个子儿一个子儿地数。 今日去了趟李府,扣除成本赚了一两多的银子,但李府不是常常能进的,这样赚钱的机会不多。 他拿出那个锦囊,拉开抽绳看了眼里头,又把抽绳拉紧。 他把赚的一两多银子放进家里的银钱小木箱,将锦囊单独收了起来。 陆老太太听得声响,忧心道:“今日又去卖字画了?” “没有,是同窗托我要的,一两银子,我放箱子里了,奶奶花销别省,现在字画好卖。” 陆老太太欣慰地笑着,“那是因为我孙子的笔墨好,你看奶奶绣瞎了也赚不了几个钱,还是读书好啊。” 虽说都是卖绒花赚的,但这个锦囊,他直觉收不下去,适当的时候,应该归还。 那雅儿小姐明天就要,今晚他必须赶工。 “奶奶,明天先生要抽考,今晚我得熬夜温书了,您先睡吧。”陆是臻道。 “好,你也别熬太晚了,别和奶奶一样把眼睛弄坏了。” “奶奶今天喝药了吗?” “昨日才喝了,今天不用。” 陆是臻垮下脸,说话带着点气:“奶奶,这药大夫说了得每日喝,断不得!孙儿说了钱的事别愁!” 陆老太太连连点头,“是是是,我明天继续喝。” 陆是臻拧着眉去检查药包,买了三包,除了前天买回来熬了一副,剩下的一点没动,遂不高兴道:“明日一定熬来喝,可不许再糊弄我了!” “好。”陆老太太慈祥地应道。 陆是臻回到自己的小屋子,竖起耳朵听见奶奶去关了堂屋的门,慢慢走向她自己的房间,这才把床下的箱子拉出来,里面是他做工艺品的器具。 他把工具材料都翻出来,拿出苏雅儿给的花样子,拨亮油灯,细细揣摩着,研究良久,低声喃道:“倒是描得极美。”也不知出自哪位大师手笔。 他一下来了兴致,跃跃欲试地拿出丝线开始做花。 桉珊桉珊做足了准备,詹护卫也选了几个身手极好的护卫换上夜行衣。 一切准备就绪,就欠自家主子一声令下。 苏雅儿却久坐廊下,看着枝头繁茂的花枝儿有些低落。 桉珊桉楠静候在她身后,没出声打扰她。 苏雅儿看着那花枝突然福至心灵地想到什么,问道:“桉楠,那日叫卖杏花的,也是他吧……” 桉楠想了想,“那时他被团团围住,奴婢倒是没看清,只是……找钱的手皮肤微黑,瞧着有些像。” 苏雅儿垂眸,发丝从肩上滑下来,她卷着发尖儿玩,低声道:“告诉詹护卫,不去了。” 她眼睫半耷,软声抱怨:“不过是个卖货郎,哪值得本小姐登门拜访?”音量渐小,变成嗔怪的嘟哝,“而且一点不懂情调……有什么好值得本小姐上心的?哪怕是楚馆里的小倌儿也比他好上百倍!” 桉楠桉珊互看一眼,这情形……怎么比去了还让人忧心。 最后苏雅儿高傲地抬起头,鼻子哼一声,得出个结论,“区区卖货郎!”言罢起身回屋,“桉珊,安置了。” “是,小姐。”两个贴身丫鬟应声而动。 第十一章被迷得五迷三道 天蒙蒙亮,苏雅儿懒倦睁眼,她梦了那臭卖货的梦了一夜…… 他垂眸回避时眼睫低垂的迷人模样。 低头说话时那漂亮的唇一开一合间,全是对她狂浪的诱惑。 微黑的皮肤不但不难看,反而让她觉得有种说不出的男子魅力。 光是想着竟觉脸红…… 可恶!她怎么看个卖货的这么顺眼! 忽地想起差不多过两日就该启程回京,莫名一阵心悸。 今日李欣安约她去赏苏式特色园林,她哪有心思赏园子,她只想去见见那不识时务的卖货郎! 苏雅儿噘着嘴生烦,最后一掀被子起床,她不想陪李欣安逛园子,她都要走了,指不定再没机会见到那卖货的狗东西,今天去看看他给她做的绒花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还能把她吃了不成? 苏雅儿走到窗边低唤一声,“詹护卫,安排一下,去那人家看看。” 桉珊听见动静,见她赤足就走下床,连忙把鞋拿过来,“小姐,春寒料峭,当心着凉。” 苏雅儿道:“你去跟李欣安说,我上午要睡觉,推到下午!”又扬声喊桉楠,“给我找身艳光四射的!” 桉楠一愣,回过神“哎”了一声赶紧去取衣服。 试了好几件不如意,她扔下裙子,“这裹得太厚了,要露……”顿了顿,轻咳一声,“轻薄一点的,今儿是个艳阳天呢!” 桉楠只得又拉出个箱子打开,苏雅儿眼尖,瞧见一个绯衣青裙的春衫,指着它,“就它!” 这颜色冲,穿得不好就俗气,是以这种配色穿的人少,非得苏雅儿这种明艳张扬的五官能把它镇住,且这外罩的纱衣极近轻、薄之能,随便走动就飞舞起来,呈得她恍若仙姝,这还不止,这衣服能让苏雅儿从众多衣服中留下印象,更是因为,她裙摆下配的裤子,是镂空的! 发髻细细地梳得漂亮,没有戴华贵的金钗玉饰,以绒花为主,搭配米粒大的珍珠星星点点缀在发间,清纯明艳,仿佛芙蓉坠世。 他不喜欢她昨日那般颐指气使的,今日她亲近可人,总可以了吧? “桉楠,我好看吗?”苏雅儿用纤细的手指勾了勾耳发。 桉楠笑道:“小姐如此绝色,那卖货郎不过又是个裙下之臣罢了!” 苏雅儿笑,拿了荷包系在腰间,“走吧,别让李府的人发现了。” 詹护卫用斗篷把苏雅儿裹起来,另一个护卫带着桉楠,几个兔起鹘落,落到一条隐蔽的巷子,那儿已经有辆马车候着了,苏雅儿带着桉楠上了马车。 马车启动,往安慈寺方向行去。 苏雅儿隔着帘子问赶车的詹护卫,“他住在安慈寺那边,那离姑苏城城区还是有段距离吧?” 詹护卫赶着车,闻言回道:“是,单程都要走十几里路吧。” 苏雅儿看着街上早起买卖的贩夫走卒,忽然有些心疼那卖货郎了。 “他家里还有谁?”苏雅儿现在对这个卖货郎充满了好奇。 詹护卫道:“只有一个瞎了眼的奶奶,他……”他顿了顿,却没继续说了。 苏雅儿等了片刻不见他说话,她把帘子掀开,急道:“他怎么?” 詹护卫不料小姐还在等她说话,急忙道:“他好像也不是每天卖货。” 苏雅儿秀美拧着,“他一个卖货郎不卖货干嘛?” 詹护卫道:“他还种地,他虽是货郎却不是商籍,听说他家有一两亩薄田他一直种着,这两年他赚了银子,又买了几亩良田雇了个佃农在种。” 苏雅儿撅撅嘴,两年才赚几亩良田的银子,嫌弃道:“这得是多穷啊!” 詹护卫笑笑,小姐不识物价自然不知道两年能买几亩良田,已是挺大的能耐,不过他是断不会说出来让小姐高看那小子的。 苏雅儿还在郁闷,可恨她如此富有,居然看上个只有三瓜两枣的东西,她暗叹一声,不禁道:“出来混迟早都要还的,从前人为我美色倾倒,我心头觉得好笑,不过区区皮相而已,如今我竟也被个卖货郎的臭皮囊迷得五迷三道……” 桉楠和詹护卫听了偷松一口气,小姐你心头清楚就好。 第十二章好手艺 桉楠安慰道:“小姐是见惯了达官贵人,陡然见到山野走夫,瞧着有趣吧?”见苏雅儿望来,她道:“小姐从前在京中是不是没怎么见过那般黑的人,很特别吧?” 苏雅儿点点头,有被她安慰到,“是觉得挺特别的。”特别的帅气。 桉楠道:“这种感觉来得突然,但趣味过了去得也快,小姐不必太过介怀。” 苏雅儿“嗯”了一声,“也是,本小姐过两天就走了,左不过逗弄他一下罢了。” 詹护卫在旁边听了,在心中直给桉楠竖大拇指,不愧是夫人亲自遴选出来培养的。 苏雅儿的两个贴身大丫鬟,是威远侯夫人从怀着她就开始悉心培养的,品行教养做事风格,从小开始教导,虽然这两个大丫鬟是死契捏在夫人手上,但大夫人承诺只要她们好好伺候小姐,她们的家人也受威远侯府的庇佑,除了每年都送去银钱,还会给予一些人脉上的支持,她们若是不犯出格的大错,威远侯府能养她们一辈子,以后有了子女,还可以上威远侯府的私塾,算是永远成为侯府的一份子了。 苏雅儿听桉楠如此说,觉得桉楠说得有理,想起桉楠已经双十年华,问道:“桉楠,母亲之前和我提过,说若是遇见合适的,可以给你们婚配,怎么从不曾听你们提起对谁有意?” 桉楠没想到小姐突然扯到她身上,笑道:“没有遇见合眼缘的。” 苏雅儿凑近她,挽着她的胳膊,问:“你觉得那卖货郎好看吗?不比哥哥俊俏?” 桉楠一愣,面露难色。 苏雅儿哼哼唧唧地磨她:“你只管说,我不会生气的!” 桉楠正色道:“那奴婢直说,小姐可不许生气。” “嗯嗯!” “这货郎生得确实俏,但比起少爷还是差些的,不至于让小姐如此挂心。” 苏雅儿和哥哥都是一副好样貌,只是平日里看自己也好看哥哥也罢,久了也不觉得多好看。 “是么……”苏雅儿惆怅道。 怎么落她眼里却又俊又有魅力…… 莫不真是一物降一物? 言语间已经到山脚村落,遥遥望见几户农舍。 詹护卫下马,“小姐,前面不远就是,那路车马不好走,我们先把马车停这里。” 苏雅儿下车,因现在天色尚早,整个村落安静俨然,田埂上只有三两农人在耕作。 她好奇地环顾四周,这里就是生养那卖货郎的地方? “行了,你们隐匿身形跟着就是,我和桉楠过去瞧一瞧。”她戴好兜帽,与桉楠慢慢走上乡间的羊肠小道。 这路可真细,苏雅儿走得慢,忽然一只蛤蟆从水田中跳起,吓得她一个踉跄。 “小姐。”桉楠帮她稳住身形。 苏雅儿咬了咬唇,看着前方的农舍,“是那里?” 桉楠点点头,“詹护卫说门前有棵桂花树。” 苏雅儿理了理鬓发,“走吧。” 到得院门前,有两块打磨得平滑的大石头在大门左右,许是常坐,石头有一部分光亮润滑,桉楠把手上提的三层小箱子放上面,看了眼苏雅儿。 苏雅儿点点头,她拍了拍门。 候了一会儿却不见人来。 桉楠正要再拍,忽然听见一声苍老的声音,“臻儿,好像有人叫门?” 随后听见里面有人疾步走来的声响,门闩一拉,苏雅儿思虑了一夜的俊脸出现在眼前,他见到她愣了一下。 苏雅儿也愣了一下。 她之前遇见他,他都穿着利落的深色短打,如今却穿着儒生常穿的直缀,深黑长衫衬得他沉静如墨,多了几分书生意气。 他见到她,片刻的惊讶过后急忙回头看了眼屋里,然后自己踏出院子,回身把院门一关,行了个拱手礼,低声道:“雅儿姑娘,是上门取绒花的?” 苏雅儿见他把门关了,似乎是怕里面的人见到自己,有些不悦,道:“是,你做好了吗?” 陆是臻道:“已经做好了,小姐稍等,小人马上去取。” 苏雅儿还以为这么早来能杀他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竟真做好了,当下怏怏的,看着他转身回屋去。 桉楠观苏雅儿脸上不佳,拿出手绢垫在那门口大石头上,“小姐先歇一歇。” 苏雅儿坐在手绢上,石头的凉意浸过来,她站起摸了摸屁股,“冷死了,这个该死的货郎也不知道请我进去坐一坐!” 不多时陆是臻去而复返,他将手里用白绢细心包着的绒花呈上。 苏雅儿抬指接过,拆白绢的时候余光瞄见他背着个褡裢,看那褡裢被撑成方方正正的,像是装了书。 她这才回过味儿来,他这是还在上私塾? 手里的绢子打开,一只做工精湛的凤飞于重瓣牡丹的绒花赫然展现,苏雅儿惊叹道:“好手艺!” 凤凰飞翔的姿态传神,牡丹花瓣逼真,颜色选取、过渡无一不妙,苏雅儿欣喜道:“真是你做的?竟一晚就做好了!” 这花样子她想了很久,是要送给姑姑做生辰贺礼,之前的师傅做得不如她意,她还说改一改再试试,没想到他真做出来了! 陆是臻道:“雅儿小姐喜欢便好。”说着做出将欲离去的焦急模样,告罪道:“雅儿小姐,小人该去私塾了,晚了要被先生打手心的。” 苏雅儿好奇地瞪大眼,“你还真在念私塾。” 陆是臻点点头,“是。那……小人就先告辞了。”言罢抬脚就要走。 苏雅儿拦道:“剩下的钱还没给呢!” 桉楠上前,将一个锦囊递给他。 陆是臻摇摇头,甚至还往后退了几步,“小姐的定金给得足足的,小人还多赚了,再不敢多收了。” 苏雅儿不悦道:“叫你收下!” 陆是臻从头到尾弓着身低着头,听声音感觉她不高兴了,唯恐触她逆鳞,毕竟她连自己住在哪都知道了,这让他很不安。 他上前收下锦囊,故作喜笑颜开,拿出商贾买卖的油滑样子,连声称谢贵人。 苏雅儿见他一心想走,又被他堵得找不到话说,无奈只得放他离去。 第十三章打架 苏雅儿臭着脸望见他快步疾走的背影,她见过他和其他人说话,爽朗利落,怎么在自己面前就尽是这么一副欠揍的商贾嘴脸! 什么小姐定金给得足,小人还多赚了?一口一个小人,听着就刺耳! 桉楠见自家小姐吃瘪,建议道:“这安慈寺在姑苏城名气挺大,不如小姐去转转?就在这山上,很近。” 苏雅儿心不在焉的,也不想回李府应付那些人,遂道:“那便走走吧。” 詹护卫现身引路,三人慢慢往山上走,忽然瞧见一座山门,上书“安慈书院”几个大字,又走了一段,瞧见一座规模不小的建筑,应该就是安慈书院。 詹护卫道:“小姐,安慈寺还要再往上,再往上视野高,景致应该好些。” 苏雅儿已经累了,詹护卫早算到苏雅儿体力不支,在她们决定要登山时就着人去找了软轿来,此刻正好配上用场。 苏雅儿瞧着软轿却噘了嘴,“不坐。” 詹护卫以为苏雅儿使性子,无助地望着桉楠,桉楠知道小姐从不坐这种软轿,因为这种简易轿子一来没有顶棚遮挡,二来人坐在上面身子倾斜,小姐觉得姿态不雅。 但自家小姐娇生惯养,急一点的风都能把她吹没了,别说爬完这个山了。她提议来寺庙只是想让小姐换换思绪,不然她瞧着刚刚小姐那个臭脸,真怕小姐想不过追上去,和那货郎再多纠缠。 正好安慈书院外有一供人歇脚的歇山亭,主仆几人便在这儿歇歇脚。 詹护卫对手下的人道:“去抬个正经轿子来。” 日光渐盛,将晨间的山岚驱散,山上凉爽,漫山遍野不知名的野花,苏雅儿瞧着舒心,吩咐桉楠把篮子里的糕点摆出来大家共食。 这篮子糕点原是准备送给陆是臻表达谢意的,谁知那不识时务的东西严防死守,几句话把她打发了,一点机会都没。 忽然听得几声喧哗,苏雅儿往安慈书院方向望去,视线却被一簇茂密修竹遮住。 “你小子,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你卖那几个货能赚这么多?”一少年高声挑衅道。 “你还给他!人家的银子管你什么事?!”另一个少年呵斥道。 “他愿意给的,不然我就把他偷偷卖货旷课的事告诉他奶奶!” “你真愿意给他?” “给你可以,但你敢在我奶奶面前搬弄是非,我把你嘴打烂!”少年郎的声音独特,苏雅儿一下辨出,顿时竖起了耳朵。 “快点给我,我保证不说。”那勒索少年催促道。 窸窸窣窣的声音,“哇,逛花楼怕是还有多了!谢了是臻兄!” “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嘴!”少年郎再次警告。 那勒索少年得了银子嘚瑟起来,“我才懒得去说,你奶奶最近给曾家的人搓麻绳,曾家的小子嘴可不严。” 少年郎紧道:“曾家的小子怎么会知道我旷课,他又没念书,是不是你!” “哎哎哎,别动手,我只是提了一嘴!”勒索少年急道。 “你个蠢货!”少年郎骂道。 “哎哟!”听得一声痛叫,勒索少年急了,“陆是臻你还真打啊!哎哟!你……我错了我错了不成!” “王八蛋!”少年郎咬牙切齿道:“你小子完了,你现在没我奶奶这个把柄,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刚刚帮腔陆是臻的少年也加进来,“是臻,把他拖到后面去打,不然他叫唤的声太大了。”说着似乎开始帮手了。 一阵什么东西拖行的声音。 “哎!是臻兄饶命啊,我真就说了一句,剩下的全是曾家小子嘴碎,你找他……嗷……”吃痛声打断他的求饶。 苏雅儿听得那边拳头入肉的闷响一阵心惊肉跳,忍不住探身想去瞧,被桉楠拦住,“小姐,打架不雅,不配入小姐眼。” 又听到有人跑动的声音,似乎来了两个人。 “陆是臻、张鹤鸣!你们居然殴打同窗!”一少年怪声叫嚷着,似乎正处在变声期,听得人难受。 “表弟,快去喊……咳咳咳,喊先生来!”被殴打的少年赶忙求救。 “你敢去喊试试?”陆是臻轻声道,这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气音,一点也不似一个刚刚揍了人的。 怪声少年畏惧,却仍梗着脖子道:“有什么不敢?我不吃你这套!待会先生来了,有你好看!”说着撂下身边的同伴撒丫子跑起去找先生。 一阵飞快的脚步声,怪声少年大叫:“你放开我!唔……” 拳头声结束了他难听的嗓音。 —————————— 题外话:开新文,希望大家多多收藏多多偷猪~谢谢啦 今天二更补上昨天忘记的~宝儿们周末愉快呀~ 第十四章等他下学 “张鹤鸣,别捂太紧,给人憋死了。”陆是臻道,“那你呢,你不会去告先生吧?” “不不告,我就是和他一起上个茅房的!” “那你快走吧。” “好、好的。先告辞了……” 桉楠拦不住好奇心旺盛到极点的苏雅儿,她悄声探身,正瞧见陆是臻一脚揣在一人心窝,踹了把脚踩人身上,微微屈膝,胳膊闲散地支在大腿上,一副好商量的口气:“你以后帮着我管管曾家那小子,怎么样?” “好……好……”被踩的小子点头如捣蒜,没有不应的。 春日的光透过茂密的树影漏到他脸上,挺拔的鼻梁让脸陷入一半阴影,神色明晦不辨。 那清瘦的身材挺拔,穿着直缀却没有书生的文弱,撸起袖子打架的胳膊搁在大长腿上,瞧着修长有力,此刻正凭本事欺负人,丝毫没有和她说话时一口一个小人的圆滑。 臭卖货的,初见时他抓谷喂鸟,率真善良,再见时又作货郎,谨慎油滑,现在穿成读书郎……却又敢撩起袖子打架恐吓。 真不知哪个才是真的他。 两人好生恐吓了一番这对表兄弟,把人吓得连连表态不会告先生,才把人放了。 “是臻,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银钱,干了笔大买卖?”张鹤鸣问道。 “不是,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赏的。” 张鹤鸣惊道:“哪家的小姐这么大手笔?我也想去卖货了!” 陆是臻不想多谈,道:“不知道,不熟。”想了想,掏出一大锭银子递给张鹤鸣,道:“这钱给你爷爷,让他给我奶奶问诊时把药价说便宜些,不然我奶奶买了也舍不得吃。” 张鹤鸣摆摆手,道:“我直接跟他说就是,用不着钱。你不如拿去买地,多搞点地,回头中了秀才不用纳税粮的。” 陆是臻慢慢把挽起的袖子撸下来,收拾整齐自己,“什么时候考啊?我整天卖货都没怎么看书。” “还有两三月吧,你这么聪明一定能过。这不是有钱了吗,这段时间少出去卖货多看书。等你过了,请我吃酒。” 陆是臻商人算计嘴脸尽显:“那你中了也得请我吃一回。” “怕是得再等几年了。” “你整日闲着不看书在捯饬啥呢?” 两个好友闲聊着,慢慢走远了。 苏雅儿扒拉着一根竹子听了半天墙角,最后还要眼巴巴地把人目送得走远了才罢。 桉楠向来以小姐为傲,现突然觉得自家小姐好生猥琐。 直到彻底没影儿了,苏雅儿才把抻了半天的脖子缩回来。 她脸上带点笑意,“走,我们晌午去安慈寺上用斋饭。” 桉楠提醒她:“下午还要和李欣安小姐逛园子呢!” 苏雅儿闻言笑意淡去,搜肠刮肚地想着理由,一无所获,最后一挑眉,扬起笑脸摆烂道:“不想去,派人回去递话给桉珊,让她帮我想想理由吧!”言罢拎着裙摆欣然往山道走去。 詹护卫、桉楠:小姐这挑子撂得…… 主仆几人在安慈寺用了斋饭,下午苏雅儿就坐在早上那歇山亭等着,因着开春要耕田,学院又多是农家子弟,是以学院下学挺早。 苏雅儿把兜帽放下,站在学子们下学的路上,罕见的美貌自是引着一众学子目不转睛地探看。 苏雅儿习惯了,大大方方地任他们打量,谁敢直视她,她就望回去,直把投来的目光通通顶回去。 直到陆是臻走出来,她便不去管这些路人,带着笑意望向他。 陆是臻正侧首和张鹤鸣说话,突然感觉周围人的目光都落自己身上,他疑惑地抬眸,那姑娘正俏生生地对他乐呢。 美人笑看,本该心生愉悦,陆是臻心头却莫名一冷,身子也随之一僵。 他这反应原始本能,自是逃不过苏雅儿的法眼,刚刚还三月晴天的脸一下风暴汇聚,怎么,她是什么洪水猛兽吗?他见到她竟还僵缩一下! 众人见刚刚还言笑晏晏的美貌少女瞬间柳眉倒竖,她气冲冲地走到陆是臻身前,扬起脸恼道:“本小姐是什么蛇蝎吗?你见到我还瑟缩一下!” 她这般自来熟地生气,陆是臻一时间竟忘了捡起在她面前扮演的商贾嘴脸,下意识解释道:“哪有瑟缩,就是愣了一下。” “那你愣什么愣!”她娇斥,眼里还带点委屈。 苏雅儿在他高挺的身形面前就活脱脱一只兔,但这兔嚣张跋扈还莫名其妙委屈上了,看起来就很不好对付。 陆是臻辩解:“就是有点突然。”说完突然想起自己在她面前是个卖货郎,连忙躬身行礼,“小人有点惊讶。” 现在才装未免太晚了! 苏雅儿见周围的人都看来,刁蛮却声调娇俏地说道:“今日你惹本小姐生气,本小姐要好好教训教训你!”她想着自己这般貌美可人,又富贵加身,和她这般牵扯也算是给他长脸了。要她这样撒娇的人,除了爹娘和哥哥,他还是头一个。 可惜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陆是臻闻言一愣,他平素在外面卖货,对着一个二个的金主自是好脸相迎,尤其是大户人家,毕竟人家一个心情愉悦的打赏就是他们庄户人家几个月的嚼用,世道不公阶级划分的苦他早已尝透。 但在书院他与这些学子是平等的,尤其是他拳头硬,在有的人不行儒风的时候这武力还怪好使,如今当着这么多同窗的面她扬言要教训他实在让人难堪。 陆是臻是该生气的,但他惊讶于此刻自己的内心并不气恼,而是迫切地想逃开她。 回避眼前这个少女。这个认知强烈地出现在他心里。 第十五章敢跑? 不管她哭也好闹也罢,回避她才是上上策。 于是他再次行了个拱手礼,诚恳道:“小生若是做了错事,小姐要教训小生,小生无话可说,但小生既没做错事,又不是小姐家奴,小姐按理,是没有权利教训小生的。” 他此刻自称小生,与出门卖货时自称小人时完全不同,一段话表明他们现在一不是买卖双方,二不是主仆,看似委婉实则刚硬,把苏雅儿怔在原地。 见此,他告辞道:“若无事,小生先行告辞。” 苏雅儿被他的态度搞得气急败坏,她很想找借口说她对他的绒花做得不满意,可绒花工艺精湛,她堂堂正正惯了,也说不出污蔑人的话,现被他用话堵死在原地,急得直跺脚。 詹护卫见自家小姐气成那样,护主道:“这位公子,其实我家小姐是有些话想对公子说,不如借一步说话。” 陆是臻想逃离的心迫切,身子微弯,温声婉拒道:“小姐若是有什么话想说,现在说也行,若是私自会面,怕是于小姐闺名有碍。” 这油盐不进的臭卖货的,彻底激怒了苏雅儿,她长这么大顺风顺水,还没见过如此不识时务的东西!她不过是想撒个娇,他还拿乔了! 她脸儿气得绯红,心里一肚子坏水酝酿起来,看她怎么报复他! 她一摔袖,气道:“詹护卫,我们走!” 转身时她回眸一眼望去,陆是臻刚刚抬起身子,两人一个对视,陆是臻被她圆瞪的杏眼瞧得发毛。 回到家里,陆是臻焦急地左右踱步,一种诡异的危机感猝然而生。 他是怎么得罪的苏雅儿?她屡次三番找上来是为什么? 莫不是看上了他的手艺? 她给他一种很不详的感觉,以往生活再艰难再困苦,受人欺负也好遭人殴打也罢,心里也从没有过这么古怪慌乱的感觉。 他不由自主地想逃避她,现在想起她,他只想赶紧带着奶奶离开。 不知道她要在这李府住多久…… 心头异常的焦灼提醒他,他必须立刻、马上。 苏雅儿怄得吃不下晚饭,夜深的时候她丝毫没有安置的意思,果然她推开窗户,冷声命令:“詹护卫,带人把那卖货的给本小姐抓来!记得把嘴堵严实了!” 詹护卫是亲眼瞧见今天自家小姐是怎么被落面子的,小姐是何等的尊贵,岂容这等小民羞辱,当下应道:“是!” 苏雅儿好整以暇地坐回榻上,桉珊把茶递过去,“温的,小姐润润口。” 苏雅儿肃着脸,“不想喝,那卖货的来了,你说我该怎么处置他才能让他长教训?” 桉珊已经听桉楠讲了今日的事,她心里自是不想把事情闹大的,遂道:“给他顿板子教训,让他躺个十天半个月就长记性了。” 却见自家小姐冷笑一声,“我如今热脸贴了冷屁股,把人抓来一顿打只会让我更失了颜面。”她高贵的下颌微抬,“我得要他心甘情愿地臣服,我要他跪着求我多看他一眼!” 不一会儿,詹护卫遣人来报,说陆是臻家里没人,连他奶奶也跟着不见了。 苏雅儿腾地站起来,冷笑一声,“好你个陆是臻,防我防到这种地步!你个狗东西!” 桉珊见苏雅儿这般冷笑,知道她是气到骨子里了,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傻事,还未来得及开口劝,苏雅儿已经扬声喊人:“桉楠,把所有的护卫都喊过来,正好带了这二十多个人,现在派上用场了!” 护卫们都来了,苏雅儿收起阴沉的脸色,吩咐道:“那卖货的今日下午才下学,到现在满打满算也不过两个时辰,他还带着个年迈的老人,少不得要用车马,你们仔细研究地图,把他们能走的路都派人去追!沿途的客栈也不能放过,全部去查,遇到有人阻拦的,通通使银子,尽量不惊动旁人。银钱找桉楠领,都多带些,不用替本小姐省。” “是小姐!” 乌泱泱一群人瞬间作鸟兽散。 苏雅儿见桉珊欲言又止,冷道:“不用劝我,我自有分寸。这口气,不消不行!” 苏雅儿想起他那避她如蛇蝎的模样就牙痒痒,她是哪里得罪他了,他要这么不待见她!好在她是侯府小姐,磋磨你一个小小卖货郎还不是手到擒来! 没多时,有人递消息来,说在他家后山的尼姑庵里找到了陆是臻的奶奶。 那老太太正在厢房休息,护卫还没有惊扰,先给小姐报信了。 苏雅儿赞了一声:“做得好。”言罢竟要起身亲自前往。 桉珊劝道:“小姐,现在天黑了外出不安全。” 苏雅儿无视她继续前行,“不安全的是他陆是臻。” 她带着桉楠桉珊,由护卫相助偷偷翻出李家院墙,然后上了马车直奔尼姑庵。 好你个陆是臻,我就不怕你不来接你奶奶! 却说陆是臻下午心悸了许久,最后决定跟随直觉出去躲上一躲,想来苏雅儿外姓人也不会在李府久住。 他跟奶奶说不小心得罪了跋扈的贵人,必须得出去躲避一番,但奶奶眼睛坏了,走路着实不便,必须得找辆马车。 对庄户人家来说车马不易得,要借也不好借,只得先带着奶奶上了附近山上的尼姑庵暂避风头,自己先去城里买车马。 等他摸着黑不甚熟练地驾车来到尼姑庵,瞧见奶奶住的偏房灯火通明,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 奶奶看不见东西自是不用点灯,那里面…… 苏雅儿找来了! 第十六章胡说八道 他不过一市井小民,她堂堂世家大小姐何至于为他如此费神! 他焦急地下车拴马,匆匆走到屋前,猛一推门,屋里却没有想象中剑拔弩张的氛围。 苏雅儿温温软软地带着一个丫鬟坐在奶奶对面,看样子正在和奶奶说话。 陆是臻不敢大意,上前查看了一番,见奶奶毫无异样,还是不放心,问道:“奶奶,你……” “原是你这个小子!我说谁推门这么重,当心吓坏苏小姐,”奶奶嗔怪道,又用空洞的眼望向苏雅儿所在的方向,“苏小姐,这小子野惯了,您多担待。” 苏雅儿低头温柔地笑:“我还见过他揍人的样子呢,确实怪吓人的,不过他心地不坏,若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冲撞了那位贵人……” 她眼波幽幽流转到他身上,笑意舒展,娇美得意,声音甜得像裹了糖衣,信口胡诌:“陆公子不必担心,雅儿已向家父道明情况,他方才去寻了那贵人说明了缘由,如今解除误会,那贵人承诺再不追究此事。陆公子……”她挑了挑眉,勾起丝嘲讽笑意,“现在可以安心回家。” 奶奶大喜,感激道:“谢谢苏小姐,老太婆我还一直担惊受怕,生怕臻儿惹出什么不得了的祸事,现在好了!”她起身去摸陆是臻,“快给苏小姐道谢!”说着自己屈腿要行跪拜之礼。 苏雅儿连忙起身,飞快地用手垫住老太太的膝盖,眼神示意桉珊把人搀扶起来,惶恐道:“奶奶,这可使不得!您不是折煞我这个小辈吗!” 陆是臻见奶奶要跪这刁蛮任性的大小姐,心头一慌,急忙去扶,没想到苏雅儿竟比他还快,他面色古怪地看着苏雅儿,尤其在听到她也跟着自己喊“奶奶”的时候,一时间真搞不清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陆老太太感激又欢喜,拉着苏雅儿说话,苏雅儿没有半点不耐,有问必答,礼数周到,她见陆老太太的围裙样式有些少见,问道:“奶奶,你这围裙,是南疆……的服饰吧?” 陆老太太一惊,喜道:“苏小姐好眼力,我和他爷爷原是于阗国南疆人,儿子娶了中原的姑娘,后来家族遭逢变故,他爹就带着我们来了中原。” “哦~”苏雅儿若有所思地勾了陆是臻一眼,甜声道:“原来陆公子……还有南疆血统,难怪那么高,那么……”想了想,毫不掩饰对他的欣赏,“那么英俊挺拔。” 陆是臻拧着眉对奶奶道:“奶奶你和她说这些做什么,时候不早了,我先送苏小姐回去。”言罢眼神锋利地剜了满口胡言的苏雅儿一刀。 苏雅儿撅撅嘴,一脸挑衅,声音却柔顺温婉:“那奶奶……雅儿便先告辞了,回头雅儿得空了,再来看您。” “好好好,苏小姐慢走啊!”老太太说着起身相送,被陆是臻按回椅子,“奶奶先睡吧!”言罢拽着苏雅儿出了门。 把人拽出房,陆是臻立刻回身掩了门,压着嗓子质问道:“谁让你和我奶奶乱讲话的!” 苏雅儿挑眉斜他一眼,默了默,深吸口气开始嚎:“陆公子……你捏疼……” 陆是臻吓得赶紧捂住她的嘴。 一入手她温软的唇贴在掌心,她的小脸儿他一只手包完竟还有多,烫得他连忙缩回手,他忌惮地回头看了眼奶奶所在房门,拉着她的手腕走,直到拉到屋后才一甩手,厉声道:“你到底想怎么样?” 桉珊见他对小姐动手动脚,气得直瞪眼,小姐何曾被这般对待过?只是小姐不吱声,她也不好逾越,心道难怪小姐要设法惩戒他,合该如此! 苏雅儿此刻心情却是极好。 这让人气急败坏又拿你没办法的感觉,真是让人心生愉悦。 她揉了揉被他抓疼的手腕儿,就着月光看了眼,脸儿皱起,看样子像委屈了,“你给我抓红了!” 陆是臻见她顾左右而言他,默了默,想到她竟算到他要开溜,还真敢派人来堵他,那两人之间的窗户纸算是捅破了,不如摊开牌敞说。 “雅儿小姐到底想怎样,还请明示。”陆是臻冷声道。 苏雅儿压着唇角忍笑,得意地瞟他一眼,依然揉着手腕,“人家过两天就要走了,能把你怎样。” 陆是臻被她堵得一噎,沉默地站在原地。 此刻拨云见月,如她的心情,这尼姑庵附近让比丘尼们种满了桃树,此刻月色沉静如水盈满天地,她一时兴起,开口道:“虽然你看不见,但你猜也该猜到,我能这么快找到奶奶,身边是有不少高手的。” 陆是臻道:“我知道,我们附近就有一个。”应该在奶奶的屋顶上。 苏雅儿惊讶抬眸,“倒是小看你这个卖货郎了。”他总是比她想的有能耐。 她顿了顿,脸色微红,“那……我们去逛逛这片桃园吧。” 陆是臻一怔,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忽然他眉头一蹙,明白过来。 她要他陪她游园,但她担心他心怀怨怼,做出什么对她不利的事,所以先警告他,她身边有高手,且还隐晦地提醒他,他奶奶也随时受这些高手的钳制。 这些倒是可以想得通,那问题又来了。 她为什么要他陪她夜游桃园? 富贵人家就这么闲吗? 陆是臻无语,有这个时间他都可以再温温书或者做点手工艺品去卖了。 苏雅儿见他缄默不语,无所谓了,她高兴就行了。 第十七章未束发! “走吧。”她捋了捋鬓发,率先迈步。 陆是臻慢慢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桉珊则远远地掉在那两人身后。 月色如水,落在灼灼桃花上,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苏雅儿慢悠悠地走在前头,听着身后脚步声轻得几乎没有,她顿住脚回身。 陆是臻低头跟着后面。 她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儿,陆是臻低头看着她的鞋尖,没有说话。 一大片云飘过来遮住了月亮,暗幕弥漫,周围一下黑了。 苏雅儿两步贴到他身前,轻轻抓着他的衣襟,软声道“陆是臻,我有点怕黑。” 陆是臻没有动,任她扯着衣衫。 白天的热气逐渐消弭,春寒悄然来袭,她离他很近,近到能感受到他皮肤透过衣料传来的热意。 苏雅儿失落地垂眸,她那么想亲近他,他却没有丝毫想触碰她的意思。 她忽然笑了声,语调不复方才的娇软,淡淡道:“既然你选择了不动,那就别动了。” 陆是臻没回过味儿来,怎么?他刚刚应该动一动的吗?他若是动了,万一碰到她,她那么喜怒无常,又生气了怎么办! 不由得又感慨贵人心事难猜,跟卖货的时候一样使人疲惫。 这边还在瞎想,那边手就摸上他腰。 陆是臻僵了下,疑惑地看她。 苏雅儿摸到他腰肌紧致坚实,心道男人的身体还怪硬的,她放纵自己的手掌完全展开,慢慢往上摸爬。 到他胸口便停了,陆是臻感觉莫名其妙,但看着她幽幽望来的剪水眸,突觉喉头干渴。 她动作很慢,慢到给足他时间去拒绝。 但陆是臻茫然又惊愕,直到她慢慢地、轻轻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她比寻常女子还要小只,脸只能贴到他胸口。 她的呼吸轻轻浅浅地萦绕在耳畔,尤其明显,在这寂静无光的黑夜里。在这寂静无光的黑夜里,似乎也让人变得肆意妄为。 她忽然伸手抱住他紧窄的腰。 陆是臻惊疑,她……她想做什么? 疾风送走流云,皎洁的月光又恩泽满地。 陆是臻被她发丝在月光下泛着漂亮的光泽吸引,忽然她抬眸,那一霎的四目相对,他忽然就有点明白了。 但明白过后更震惊。 不会吧,她该不会…… 苏雅儿就着月色瞧见他眼神惊诧,心道臭卖货的,你现在总算明白了吧! 正有些羞怯,陆是臻忽然郑重道:“雅儿小姐,小人现在不能和你行男女之事。” 苏雅儿一口老血差点被他气喷。 旖旎的氛围被这个不长眼的东西震得稀碎,苏雅儿一把推开他,怒道:“谁要和你……无耻!” 陆是臻见她勃然大怒,故作赧然,歉意道:“抱歉雅儿小姐,近来听闻京中多有贵女豢养男宠的轶闻,又看你那样……还以为你对小人的身子……”感兴趣呢。 苏雅儿怒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却在呐喊:虽然你这样想也没错!但是我对你更多是感情!欢喜这种感情很单纯的你懂不懂! 眼前的危机解除,陆是臻僵硬的肩胛轻松下来,但她面色不太好,怕她为难自己,急忙递台阶:“是小人自作多情,雅儿小姐这样的富贵闲散人自是看不上小人的,如果雅儿小姐冷,小人可以回去拿件衣服。” 苏雅儿真想一巴掌拍死他,但突然回过味来,“为什么你不能……咳,我的意思是,你有喜欢的人了?” 陆是臻摇摇头,见她吃瘪心情莫名有点飞扬,但脸上却十分正经,“因为小人还未束发,还算是个孩子,自然不能那样。” “噗……”苏雅儿这口老血终究还是在心里喷出来了。 “你……你说什么?”她不可置信,双目瞪得老圆,仪态尽失,紧道:“你明明束发了啊!” 陆是臻笑得羞赧,少年意气十足,“因为平时做买卖,怕不得人信任,就想把自己弄成熟一点,而且我个子高,束发了别人也看不出来端倪。” 苏雅儿震惊得无以复加,“那你多大?” 第十八章天神降临 陆是臻沉吟了片刻,其实后天就是他的生辰,届时他年满十五正当束发,但见她果真如此在意,遂道:“十四。”他可没说谎,离生辰还有两天呢! 苏雅儿一阵眩晕。 她月初才过了生辰,已年满十六,而他才十四! 她足足大了他两岁! 如今民风开放,男女大防早已成一纸空文,但关于成年,关于男子束发、女子及笄,依然是衡量一个人成熟与否的重要标志! 他哪怕是还差一岁束发,那也是没有束发! 他尚未到婚配的年纪,而自己居然肖想他! 天呐……她居然喜欢、甚至肖想一个未束发的少年…… 苏雅儿受到重大打击,一时有些气弱。 她彷徨地望向陆是臻,陆是臻还坏心地故作纯真,微微偏了偏头,一脸茫然。 羞愧、难堪、贪恋成空,都让苏雅儿无地自容,她一时不知在他面前如何自处,羞窘间竟转身跑走。 陆是臻看着她挫败的背影掀唇轻笑,原来这丫头挺好整治的嘛! 桉珊和护卫是得了苏雅儿授意的,尽量要太过接近他们,小姐那心思路人皆知,但只要不出格,随便戏弄一下那个卖货郎也无伤大雅。 听见苏雅儿和卖货郎说话,她刻意回避,躲进一颗繁茂的桃花树后,是以没瞧见苏雅儿跑开,依然在树后静候。 苏雅儿羞窘不堪,想到自己不但着迷他微黑的肤色,甚至还染上了情欲的色彩觉得他色气,但他才十四啊!她还碰他的喉结,诸多逗弄…… 她简直罪无可赎! 胡思乱想间,她落脚不稳,踩到松散的泥石打了滑,她惊呼一声,往前栽去,没想到前面竟是悬空的,苏雅儿坠到半空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落坡了! “救命!”她惊慌呼叫。 手胡乱地抓拿,终于扯住一丛灌木,险险地止住了下滑的势头。 但她动也不敢动,因为这个坡很陡,但凡打破这个平衡,她就会继续下滑! “救命……”她只能细声呼叫,生怕动静一大这三两枝枝条一断,那就是万劫不复…… 陆是臻心情愉悦地在原地等了会儿,他本想转身去找那侍女,让那侍女去把苏雅儿哄回来,但他记起苏雅儿心眼儿小脾气大,若是自己不给她个完美的台阶下,她怕是不会轻易善罢甘休,遂耐着性子去寻她。 他走得百无聊赖,等走了一段没见人,开始有点着急,这大晚上的要是把这个娇小姐弄丢了他就是十条命也赔不起! 他到处找人,忽然听见极细极轻的呼救! 竖起耳朵找声源,终于在一个山坡下寻到了可怜兮兮的苏雅儿。 他呼出口气,人没事就好。 他探身看了看,这坡陡峭不好拉人,遂道:“你别动,我去叫人来帮你。” 苏雅儿听见他的声音,顿觉宛如天籁,激动道:“拉我上去,我撑不住了!”她一边哭一边说:“我手磨破了好疼啊,我快要抓不住了……” 见他起身欲走,就像他要见死不救一样,急忙喊道:“陆是臻……救我……我真的要掉下去了!我还不想死!” 陆是臻挑了下眉,见她哭得如丧考妣心道她怕是不知道这下面其实不过几丈,这尼姑庵就在他家后山,他从小在这山上玩到大,知道这坡虽然陡峭,但其实底下有很多藤生的蔷薇,落下去最多被花刺划得一身细小的伤,大不了……再摔断两根骨头,只要不把脖子扭了,保准能活命。 他转眸想了想,“我不是不救你,我是怕我过来了说不定两人一起滑下去,不过你这么害怕,那我先试试吧。”说着慢慢朝她的方向走去。 什么是天神下凡,救凡人于水火。 大抵如此了。 第十九章我喜欢你 苏雅儿看着他从容不迫地走来,慢慢探出手来拉她,心里的感动翻了天。 “谢谢你陆是臻,我会、会报答你的。”苏雅儿吸吸鼻子,把脏兮兮的小手放到他递来的手心里。 等的就是你这句。 陆是臻温柔地提出要求:“也不要你报答,你以后别找我麻烦,或者别随便找我茬就行了。” 苏雅儿乖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陆是臻心里无语,你还知道你是在找茬啊! 他的手修长宽大,抓住她的手跟捂住一只小鸡仔一样,往上一拉,苏雅儿就被他轻轻松松提溜上去了。 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脚下,终于敢大口呼气。 抬眸看着眼前高挺的男子,不对,他是个货真价实的少年人…… 思及此,不禁黯然神伤,他明明这么高,身上…… 身上有股说不出令人沉醉的气息,结合他的体热,闻着让她焦躁。 这是,男人味? 呸,他都不是男人,哪来的男人味。 她脑子里胡思乱想,被陆是臻拉着往上时没踩稳,一个踉跄,陆是臻赶紧抓牢她的手,急道:“下脚先探一探,这里很陡!” 他的口气很急,苏雅儿被他说得委屈,又刚刚哭过,眼泪糊了满眼,生性倔强忍着不愿落泪,没想到下一脚直接踩空,整个人往下一坠。 陆是臻正专心致志地探着路,冷不防被她整个人的重量一带,不受控制地跟着一起往下滑去! “嘶啦——”一阵布料被划破撕裂的声音。 两人拼命乱抓,愣是什么也没薅到,直愣愣往下坠去。 陆是臻知道深浅,下意识调整姿态准备着地,苏雅儿却觉得自己要死在这里了,心慌意乱间紧拽着陆是臻的衣衫,最后认命似的把脸埋他怀里,紧紧拥着他。 怀里的女子那么依恋自己,陆是臻突然对她生出几分怜惜,他拧着眉,一边想自己遇见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一边一手把人搂怀里护着,一手去抓那些牵牵连连的藤蔓。 藤蔓上好多刺!好痛! 陆是臻死死咬着牙忍耐,明明调整好姿态护住脑袋,落下去打个滚就能缓冲不少,非得这么紧紧缩他怀里,害他只能这样减少冲击。 真是他的克星! 最后他也没想到,自己力气竟然那么大,拽着藤蔓直接悬停在空中。 苏雅儿后怕地喘息,意识到自己被陆是臻抱着悬在空中,下意识抬头。 入眼全是血! 袖子缩垂到他肩膀,露出的手臂上尽是蜿蜒而下的血痕,视线往上,是他紧抓藤蔓的那只手,此刻还在不断地往外涌血。 从他指缝间看得到密密麻麻的被剥脱堆积起的刺,狰狞如斯,苏雅儿光是看都疼得哆嗦了下。 陆是臻熬过最痛的时刻,垂眸见脚下离地已经不远,他试图操控那只手松动一点,想继续往下滑,但那只手已经痛木了,不听他使唤。 苏雅儿震惊失言。 眼睁睁看着他艰难地强行松手,在坠落过程中他的手不断被藤蔓摩擦发出令人战栗的声音,然后他竟又抓住藤蔓减速,直到两人慢慢降落,他的脚踩到地上。 他叹了口气,松开僵硬麻木的手。 她个子不如他高,还被他悬抱在怀里,双脚蹬了蹬,踩不到地。 陆是臻就这么悬抱着她走出那片藤蔓,才把她放下地。 “到了,雅儿小姐。”陆是臻哑声道。 他丝毫不知自己在苏雅儿心中做成了多么惊世骇俗的事,只是随便捡了个地坐下,开始拔手里的刺。 苏雅儿本来觉得自己身上的擦伤好疼,但看到他血淋淋的手,身上的疼痛淡去,心却莫名疼了起来,一绞一绞的。 这地方不好上去,要上去得绕山,绕山的路又不好走,很多地方甚至都不是路,所以陆是臻决定等苏雅儿的人来救,是以他此刻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就着月光仔细地清理手里的刺。 很细小的刺入肉了捻不出来,只能先把大的处理了。 感觉背上一阵温软,苏雅儿从身后抱住了他,“谢谢你,陆是臻。” 陆是臻一愣,回头问道:“雅儿小姐,你冷?” 苏雅儿沉浸在他英武不凡的举动中,觉得喜欢这么个人,自己还是挺有眼光。 她摇摇头,抬眸与他对视,认真道:“陆是臻,我不是冷。” 他沉默地看她,没说话。 她抿了抿唇,又道:“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我、我这么折腾你,其实……”她垂下眸子,低声道:“其实是喜欢你。” 陆是臻微讶,他一直以为她可能是觉得他有趣,想逗弄他。 见他沉默,苏雅儿撇过头,“不过喜不喜欢的无所谓了,反正我过两天也就走了。” 第二十章不会再见了 她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抬手撕她被藤蔓扯破的裙角,撕了半天撕不动,她把裙摆递给他,“你把撕下来,简单包扎一下吧。” 陆是臻摇摇头,“那样不好看。” 苏雅儿闻言,眼里忽地就蓄满了水,“你不是讨厌我不喜欢我,管我好不好看。” 她的手依然递着那片裙角,陆是臻想了想,抬手撕了一片。 苏雅儿有些冷,屈腿缩起,把胳膊交迭在膝盖上,看他收拾自己的手掌,“陆是臻,怎么你听我说喜欢你,一点反应也没有,你就这么厌烦我?” 陆是臻摇摇头,“不是。” 苏雅儿把脸埋进胳膊,瓮声瓮气道:“那你为什么能那么无动于衷。” 陆是臻想了想,“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也只是一个突然起的念头,过几天就散了。” 苏雅儿惊愕地看他。 不知该惊讶他的淡定还是该惊讶他对自己感情的否定。 但他说得话又让人无从反驳,毕竟,过两天他们或许就再也不会再见了。 两厢沉默。 月光又被云层遮挡,苏雅儿见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他扯下的那片裙角杯水车薪,手的血还在流。 苏雅儿心疼,“不然再多扯点,扎紧些,总得把血止住了。” 陆是臻道:“不行,里面还有很多刺,若是用布料勒住止血,回头陷深了要挑出来很麻烦。” 听他声音淡定平静,苏雅儿更心疼了,“那就让这样一直流?” “也不是,待会它会结血痂,这个血痂脆弱,好挑。” “陆是臻,你是不是,从小吃了很多苦?” 他笑道:“应该是比雅儿小姐吃得多吧。” 苏雅儿突然意识到自己这么问很没礼貌,但她就是很想知道关于他的事。 她抬头望向上方,岔开话题:“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我们。” “应该不会很久。”陆是臻说着往后倒去,他感到一阵不可言说的困倦,很想睡一下。 苏雅儿见他直接躺在地上,“不冷吗?小心着凉。” “没事,我小睡一会儿,待会他们来了你喊我一声就行。”言罢摆出架势真要睡觉。 苏雅儿愕然,瞧见他胸口被开一道长口子的衣服,伸手给他搭好。 周围幽静黑暗,苏雅儿下意识凑近陆是臻,一边偷看他,一边左右警惕着。 陆是臻意识到自己这种不自然的疲倦可能是因为失血,但他觉得不至于会一睡不醒,想着恢复体力小睡一下,没想到尽是乱梦。 梦里光影憧憧,看东西就像雾里看花,影影绰绰间似乎是睡在床上,他抬手想掀开床帏,忽然身侧什么一动,竟有个女子睡在自己身边,他吓得一跳,女子被他的动静弄醒,迷迷糊糊地伸手来抱他,他推拒不得,只得任人把自己压到床上,耳边听见缥缈慵懒的声音,“是臻哥哥……再睡会儿嘛……” 听女子叫他“是臻哥哥”,他就知道又是那个梦里的常客了,也明白自己在做梦了。 头轻脚重,混沌不堪,陆是臻迷失在梦魇中,他强迫自己清醒过来,陡然睁眼,眼前月夜温柔,流云涌动。 山边隐隐有火光,是火把?他起身想喊,忽然发现自己胳膊上枕着个人。 苏雅儿也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哼唧了一声,睁开眼,见陆是臻震惊地盯着自己,脸儿刷地红了。 “刚刚……太冷了,我就凑、凑你身边了,谁知道睡着了……” 她面带赧色,尴尬至极,她其实只是想凑近他暖和些,谁知道挨着他莫名安心,竟睡了过去。 也是这一刻苏雅儿才明白,原来自己竟是那么欢喜眼前这个人。 靠在他身边会羞涩会欣喜,甚至会感到安心。 也不知他一个臭卖货的,是触动了她哪根心弦,但…… 但再喜欢又怎么样,过两天,她便要回京了。 陆是臻“唔”了一声,算是接受了她这个说法,他手上的血已经凝住了,他伸着脖子张望刚刚的火光,苏雅儿顺着他的视线也瞧见了那光。 陆是臻深吸口气,正要大声呼叫,忽然被她抬指轻轻压住了唇。 陆是臻愣住,转眸看她,她眼波氤氲着柔雾,慢慢地像后山寒潭涨春水似的,突然盈满了。 第二十一章吻别我 “怎么了?” 苏雅儿秀眉轻蹙,带着点哭腔喊他:“陆是臻……” 她本来生得就美,纵使他一直把她划分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贵人行列,始终不愿用看待普通女子那般去注意的她样貌,此刻也被她的美色惑得失了神。 “你先别喊……”苏雅儿柔声道,见他直勾勾注视自己,微微低头,扭捏时觉得自己若是现在不说,怕是再没机会了,遂道:“我……我喜欢你,不是那种想玩弄你的喜欢……”虽然一开始是这么想的,“是、是单纯的女子喜欢男子的喜欢……” 月色下,眼前的姑娘眼波盈盈地倒映着月亮的光,玉颜染霞,这么急切直白地向他表白,陆是臻心头一动,软了下来,下一刻却忽然害怕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生出惧意,但他依然控制不住地想温柔地对待她。 他低声道,“雅儿小姐的心意,小生明白了。” 他明明没安慰她,她却被他的话宽慰了。 原来只是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就是件如此令她满足释怀的事。 苏雅儿舒口气,“我生怕你说我们不合适,其实管不了那么多,我过两天就要回京,这之后……”她故作轻松地笑道:“就各自珍重了。” 陆是臻跟着笑,“那先预祝小姐一路顺风。” 两人像是突然和解了,氛围一下轻松起来。 陆是臻扬声大呼,引来了苏雅儿的手下,上面开始投绳子营救二人。 苏雅儿和陆是臻耐心等着,她现在终于能冷静理智地思考了,遂道:“你救了我,是我的恩人,但我除了银钱也没有别的好相赠,到时候还请你别推辞。” 陆是臻心里抗拒她给他银钱这个事,但从她想还人情,以及他缺钱这两方面来说,他收下都是最好的结果。 如此两讫,概不相欠。 也好。 于是他按下那丝抗拒,道:“行。” 两人再无话,上面火把越聚越多,想来苏雅儿的护卫都赶来了。 苏雅儿知道自己上去以后,以桉珊桉楠的性子,怕是在回京之前再不会让她见陆是臻,而且她也实在找不到理由见他。 可她情窦初开,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红鸾星动,猝然离去,着实…… 不舍。 “陆是臻。” 陆是臻转头,看着她的发顶。 她抬起娇美的脸,低声要求,“你是我这辈子第一个喜欢的人。” 陆是臻看着她,听她继续讲。 “我想我以后可能再也不会来姑苏城,所以我们这次分别可能永无再见之日。”她走近他,轻轻拉着他的衣袖,“所以,你亲亲我,可以吗?当做送别。” 陆是臻愣了下,她如此情真意切,他根本没有办法拒绝,迟疑道:“亲……亲哪里?” “哪里都可以。”苏雅儿眨着漂亮的杏仁眼,满眼乞求。 陆是臻喉头滚动了下。 苏雅儿压下自己逼迫未束发的少年亲吻自己的背德感,此刻唯有贪恋,只想放纵。 陆是臻飞快地看了眼上面慢慢往下掉的人,握住她的肩膀,弓腰低头。 轻轻吻在她额间。 他的唇轻柔绵软,独特新奇的触感从额间蹿过苏雅儿全身,她浑身战栗,望着他的眼眸满溢着不可思议……与纯真的爱慕。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这就是被喜欢的人亲吻的感觉……太动人…… 太独特,太刻骨。 陆是臻透过她的眼睛仿佛感受她心里涌动的爱意,纯粹而强烈。 以爱之名的风暴以雷霆之势呼啸而来,将他抗拒的心砸开一个裂缝,这一松动,心脏便不受控制地活跃起来,怦怦直跳。 陆是臻慌乱避开她的眼,唇上还残留着她的余温,烙印一样烧灼他。 第二十二章回京 “小姐!您没事吧!”詹护卫落地,急忙跑到苏雅儿身边查看。 瞧见詹护卫对陆是臻抱有敌意的眼神,苏雅儿连忙道:“是他救了我,我们要好好报答恩人。” 詹护卫瞧见陆是臻的手,当下信了,急忙道:“那我们赶紧上去,先给他治疗伤口!” 一番鸡飞狗跳,凌晨时分,陆是臻的伤口才处理好,苏雅儿硬要守着他弄好了才走。 走的时候她一步三回头,陆是臻知道她在看他,但他佯作观察自己的伤手,没有抬头。 临行前一天,苏雅儿拗不过杨知州竭力相邀,去赴了一场宴,那场宴席摆在福兴酒楼,让苏雅儿起了新的期盼,可那天她左顾右盼,没有见过想见的人。 桉珊桉楠斜瞄着侧身躲避苏雅儿、藏在柱后的陆是臻,默不作声,一场宴席他一边要干活一边要回避她,还好桉珊桉楠默契配合,才让苏雅儿每次都能和他完美错过。 翌日便是启程回京的日子。 桉珊叮嘱大家打起精神,最后一日不可出任何纰漏。 李欣安的行礼也备好了,众人装箱后便同李家人道别。 车马粼粼,苏雅儿让桉珊打起帘子,看着倒退的风景她怏怏地,没什么精神气。 路过初来姑苏城时的茶棚,她突然福至心灵,想起那时喝了她茶的那个卖货郎,可不就是陆是臻! 原来他们早就遇见过了…… 他还……含过她的口脂。 她叫停车马,下了车,“去要一壶茶。” 桉楠领命去了,苏雅儿慢慢走到茶棚,坐在当初她坐的那个位置,待茶水上来,她不假人之手,亲自倒了一杯。 看着和那天一样的瓷杯,轻轻喝了口。 从哪里来从哪里结束,反正也是没有结果的东西。 她放下茶杯,“走吧,回京!” 陆是臻站在茶棚后面,脚边是他平时背着的箱箧,里面插着几只风车,正滴溜溜地转悠着。 听得车马启动的声响,他微微探头,她已经不在那个位置了。 他抿了抿唇,他和她…… 真是怪有缘分,走哪儿都能碰见。 不过这缘分浅薄,且不合时宜。 “一路顺风,雅儿小姐。”他看着远去的车马,低声道。 “时光轻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粉面小倌儿吊起嗓子唱着流年易逝的词曲儿。 一诺千金的苏雅儿回京立刻兑现了和尤锦颜逛青楼的诺言。 但她听得耳朵疼,不悦地皱了眉。 “怎么了,这不唱得挺好的?”尤锦颜见好友不悦,问道。 苏雅儿回京一个多月了,天气渐热,她烦躁地拿着团扇扇风,“小颜,你看我像个痴儿不?” 尤锦颜促狭道:“就属你最会享受,还痴儿。” 苏雅儿肃着脸道:“不,我就是个痴儿,我天下第一情痴。” 尤锦颜立刻嗑起了瓜子,“快说道说道,”然后扬声对一帘之隔的小倌儿道:“唱得很好,下去领赏。” 她凑近苏雅儿,等着听八卦的表情太明显,苏雅儿本来惆怅的心绷不住了,笑骂:“瞧你这浑样儿!” “谁啊?我认识不?”尤锦颜好奇极了,这可是头一回听她国色无双的好朋友说感情的事儿。 苏雅儿也不卖关子,“不是去了趟姑苏吗,看上了个卖货的。” “嚯!这口味不错,像你。”友人怒赞。 苏雅儿烦闷道:“亏我自诩貌美,人家看都不带看我一眼的。” 尤锦颜道:“欲擒故纵?” 苏雅儿凝眸细细揣摩,“觉得不像。” 尤锦颜一阵乱猜:“不喜欢你这类的?觉得身份不配?自卑?假清高?好男风?” 见她越说越没谱,苏雅儿打断道:“应该是觉得身份不合适,可能也不太喜欢我这样的吧。” “然后呢?” “然后我逼他亲我一口,回京了。”苏雅儿见她嗑瓜子嗑得嘎嘣响,自己也跟着嗑起来。 尤锦颜点点头,“倒也不亏。” 苏雅儿匪夷所思地看着友人,“怎么你一点不惊讶?我好歹一个侯爷嫡女,喜欢上了一个臭卖货的!现在最烂俗的话本子都不屑写这些了!” 第二十三章闺中密友 po18hk.com 尤锦颜一愣,“我该惊讶吗?这不很像你的作风吗?” 这次换苏雅儿怔愣,“怎么我……我的作风就是喜欢卖货的?” 尤锦颜嘿嘿一笑,武将的女儿不拘一格,她豪迈地把桌上的果盘扫开,手指沾了茶水,自信道:“三四岁就开始的交情,好歹十多年了,你看好了……” 她说着开始在桌上画画,率先画了个高高瘦瘦的小人,“你喜欢高且瘦的男人,然后……”她随便画了五官,“这个男人要长得俊俏,但又不能帅得太俗气,再有点特色更让你着迷。至于家世地位财富,你全都拥有过了,所以也不甚在意。” 苏雅儿幽幽坏笑:“那你这么懂我,你猜我喜欢皮肤白皙的还是黑得像碳的?” 尤锦颜托腮思忖,“黑得像碳……唔,反正你没见你多看两眼肤白的男人,如果让我二选一,我猜你喜欢黑的。” 苏雅儿一瞪眼,“好家伙,你这算是把我摸透了!” 尤锦颜笑得得意,“怎么,那卖货的黑得像碳?” “比不上碳黑。但整个人都黑黑的,瞧着很色。” “啧!”夲伩首髮站:mi m ise 8 .c om 说起色气,苏雅儿想起他尚未束发一下焉了,“但他尚未束发……比我小整整两岁!” “啊?”尤锦颜大为震惊,沉吟片刻,“不愧是你。” “呸,我可没怎么他。” “让未束发的少年郎亲你一口这还算没怎么!”尤锦颜做了个上链子的动作,“我爹知道了,得把你抓起来!” 苏雅儿举起双手作自首状,“让将军把我抓了吧,给我戴上镣铐,不然我真忍不住要给那个未束发的小东西去信了!” 尤锦颜“咯咯”直笑,末了严肃道:“我代我爹回复你:去信可以,切不可猥亵少年,不然,杀无赦!” 苏雅儿翻了个白眼,“去什么信,一辈子见不到的东西,有什么好记挂的,估计现在卖货卖得正火热呢!” 尤锦颜瞪大眼道:“你居然还派人监视他!” 苏雅儿老脸一红,嗔她,“真是什么都瞒不住你这个小狐狸!” 尤锦颜见友人这情况竟对那货郎真有些上心,提醒道:“我知道你不满你父母的做法,但这事和你要找谁当男人是两码事,你切不可用这个来气你父母!” 见苏雅儿不语,她又道:“虽然他们使计把你诓去姑苏,让太子不得不选了狄婉秋做太子妃,但他们也是为你好,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你若是和太子联姻,皇上会睡不安稳的。” “我自然晓得,”苏雅儿不满道,“我是想当太子妃吗!我是不能容忍那个拽酸词的女人爬到我头上!” 尤锦颜了解友人,“我自然知道你不是想当太子妃,但这太子妃之位不是你就是狄婉秋,这也是没办法,再说就算你做了太子妃,你能像狄婉秋一样熬得住寂寞,整天呆在中宫?” “但我一想到从此以后见了她就要福身行礼,我就气得抓狂!”苏雅儿说起狄婉秋就心烦,不想尤锦颜还火上浇油,“这还是太子妃呢,以后太子登基了,她就是皇后,你见了要跪的……” “不如给我一刀了结我吧!”苏雅儿想着以后要她谨言慎行地跪拜狄婉秋,气得人都要郁结了。 尤锦颜想以后她和苏雅儿两人见了狄婉秋要矮人一等,心头也不痛快。 她和苏雅儿跟狄婉秋一帮子人的梁子从小就结下了,如今她当了太子妃,以后任何场合遇见了,她们都得福身行礼,再不可像从前一样有话直怼,甚至双方直接对喷。 估计……还可能会被狄婉秋找由头清算旧账。 这旧账……说起来就多了。 苏雅儿忧心道:“如此想来,我真希望三皇子做皇上……” “嘘!想什么呢敢乱议朝政!”尤锦颜环顾四周,还好只有她二人。 苏雅儿突然想到一个馊主意,道:“正好我现在喜欢上了一个卖货的,不如远嫁姑苏,做个卖货郎的妻子,再不出席宫廷盛宴,岂不妙哉!” 尤锦颜露出便秘的表情,“你可拉倒吧!不说侯爷,就你哥哥这个妹控能接受?鬼都不信!” 苏雅儿故作苦恼,幽幽道:“说起来,不敢去信最重要的原因是我怕我哥知道……” 尤锦颜聪慧过人,闻言苦道:“你不是要我当中间人吧?” “知我者,尤锦颜也……” 第二十四章寄信 “是陆是臻吗?驿站有你的信,记得去取。” 陆是臻搜肠刮肚地想了许久也想不到谁会给他写信。 带着好奇心去取了信,等不及回家再看,路上就拆了。 一张烫金花笺。 上书二字。 “思君。” 莫名其妙。陆是臻正反翻看,就这两字儿,没了。 随手把信扔角落了。 “陆是臻?驿站有你的信,记得去取。” 陆是臻又去取信。 路上拆了。 一张烫金花笺。 上书四字。 “思君甚矣。” 莫名其妙,扔角落。 “陆是臻,有你的信。” 陆是臻又去取信。 把信夹在书本里,回家翻书时看到,顺手拆了。 一张烫金花笺。 上书八字。 “想思之甚,寸阴若岁。” 陆是臻拧着眉想,字儿倒是一次比一次多。 到角落找到之前两封,三层迭在一起,塞墙缝里堵风。 “陆是臻取信。” 陆是臻又去取信。 取了放箱箧里。 忘了。 好几天之后收拾箱箧发现信封。 顺手一拆。 一张烫金花笺。 上书八字。 “昨夜思君,夙夜不寐。” 陆是臻拧着眉,这谁啊? 找到之前塞墙缝的信,一齐塞进去。 “陆是臻取信。” 陆是臻懒得去。 “陆是臻取信,上一次的还没取。” 陆是臻“嗯嗯”两声,没去。 “陆是臻取信,之前的还没取。” 陆是臻不去。 “陆是臻,这是你的信,一共四封,下次记得取,驿站很挤的!” 陆是臻捏着信一齐塞进了新裂开的墙缝。 “陆是臻,取包裹。” 陆是臻不去。 “陆是臻,又来信了,之前的包裹记得取,驿站很挤放不下了。” 陆是臻还是不去。 “陆是臻,你的信和包裹。” 陆是臻道:“谢谢了,别送了,以后我的都不用送,扔了就行。” “那不行,因为你的信没送到,我们驿站的驿长挨骂了,说以后你的信都让我们亲自送到手上。” “谁骂的?” “我怎么晓得,东西给你了啊。” 陆是臻把信和包裹往桌子上一放,拆开信纸。 依旧一张烫金花笺。 “怎么?我的信塞墙缝特别好使吗?” 陆是臻一惊,呆在原地。 他打开上等布料包着的包裹,里面是个精致的小木盒,掀开盒盖,一双做工考究用料上乘的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坐下,扳看脚底板,果然鞋底裂口了,他平时卖货走街串巷路走得多,鞋也坏得快,穿习惯了烂鞋倒不觉得有什么,但显然有人很在意。 转身寻到塞墙缝的那四封未拆的信,拔出来。 第一封:未料吾亦有终夜思人之时,汝尝思吾乎? 第二封:吾常念汝,食时、行事时皆然,寐时尤甚。 第三封:吾知汝岁月悠闲,一刻未尝念吾。然吾先悦汝,此乃无奈之事也。 第四封:勿言汝不识吾为何人,吾不能署名,然汝岂能不猜之? 然汝岂能不猜之…… 信中人断言他怎么会猜不出来?可问题是,他真猜不出来啊。 他不停地诉说思念之情,可他好端端想他干嘛,恶寒! 还给他送鞋子,跟个女子一样心细……这感觉简直让他浑身发毛。 忽然陆是臻心头一亮,来信之人……该不会是个女子吧! 女子…… 眼前忽然闪现那张芙蓉面。 是她! 陆是臻看着这一堆信封。 几天就是一封,这一个月不到,都……八九封了。 他把信纸迭起来放到装鞋的木箱里,想到她竟然知道他拿信塞墙缝,又能去骂驿长,便可知她权势大、手伸得长,但好在她没做什么特别困扰他的事。 如此搁置即可。 第二十五章越来越能写 “陆是臻,你的信。” “嗯。”陆是臻接过。 “我们驿长让我带话给你,说你若是想回信,不用写地址也不用署名,直接给我们,我们给你送到那边。” 陆是臻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把信放桌上,他今天要温书,还有半月便要考试,这次他一定要考上秀才! 一想到考上秀才能免除赋税,省下的那一大笔银子,是他辛苦卖货至少两个月的收益,而且这还是终身的!这天大的利益驱使着他,每每想到便有使不完的力气! 他已经想好了,等做了秀才就去找一些富农,让他们把良田挂在自己名下,免除的赋税他们可以五五开,双赢! 他喝了口凉了的粗茶,正要换本书看,突然看到被遗落旁的一角信纸。 他把抽出来,拆开。 “今上午,教针黹的嬷嬷训斥我,因我做女红不认真,常走神。走神之时,多半思君,思君何事,我亦不知,或思君之唇,或思君之黑肤?及至下午,其往我母处告状。至黄昏,母令嬷嬷抱走我心爱的狸奴。今无狸奴相伴,思君之时愈多,甚烦。”(用“我”代替“吾”,因为笔者觉得用“我”更可爱) 陆是臻读罢甚惊,默了片刻,自语道:“倒是越来越能写了。” “陆是臻,信!” 陆是臻取了放到书桌,温书。 酣畅淋漓地看了许久,从书海中爬上来瞧见信,忽而想起那个月夜,她含情脉脉望着自己的眼睛,他甩甩脑袋遏制神思,把信拆开。 “昨日与友人相约酒楼饮酒,友人醺醉竟欲献丑新学拳法。我观包间宽敞,彼又兴致勃勃,故答允之。孰料彼招式猛烈,将酸枝木桌踢翻。此桌甚是脆弱,竟裂一缝,害我赔了两月月钱!” 陆是臻读完,将信纸细细折好放回信封,又找来木盒把信封按时间顺序放妥,做完才发现自己竟一直面带微笑,立刻肃了肃脸。 “陆是臻,你的信。” “来了!劳烦大哥相送。” “客气了。” 陆是臻把正在温的书放一边,拆开信。 “今早学琴时,闻兄院中狼狗狂吠,未知何故。琴罢归院,见我狸奴缩墙头战栗,上前视之,竟是狸奴惹兄之犬,正被犬守。狸奴见我大喜,一跃入我怀中,我急以袖遮之,救其生天。” 他看完一遍觉得有趣,又看了一遍。 “陆是臻,你的……” 陆是臻小跑着来收信,谢道:“劳烦了!”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拆信。 “气煞我也!今日与友人受邀赴春日宴,偶遇死敌。彼女今身居高位,我与友人向彼福身行礼,彼竟装聋作哑,使我屈膝半晌。伤膝事小,失颜事大!思及此后每逢此愚妇均须向其行礼受其磋磨,我亦为膝而忧!” 陆是臻想起她身娇体弱的样儿,也替她的膝盖担忧,但就一小会儿。 这边苏雅儿被狄婉秋气得够呛,她回屋写了信给陆是臻抱怨,写完便觉得没那么烦了,想到自己给他去信十多封,他一封未回,甚至一开始还拿她的信塞墙缝,一时有些惆怅。 指尖划过自己写信用的烫金花笺,噘嘴低喃:“这花笺十两纹银一小迭,塞墙缝堵风的效果应是比旁的什么东西强。” 桉珊进到里屋,瞧见苏雅儿,将手上的信呈给她。 苏雅儿信手划开火漆。 “院试将至,近日陆公子皆在家苦读,偶尔下地耕种,小姐所赠之财,奴曾探视,其分文未动。彼前两年积蓄之财,近日虽不贩货,亦可度日。小姐所询之事,奴亦已查明,彼所卖之绒花,乃售于一粮米铺家姑娘。姑娘虽欣赏公子,但嫌其贩夫身份,彼等之间,只是寻常之买卖关系耳。反观乡间庄户女子,多有倾心于彼者,奴曾闻庄户曾遣媒问之。” 苏雅儿把信折好,对桉珊道:“姑苏那边的人办事办得好,该赏,这月多去些银子。” 桉珊应是。 她袅袅地坐回圈椅,嘴里嘟哝着:“他倒是好能耐,又念书又卖货又耕种,真是一把劳作的好手,乡下女子自然喜欢他……” 想到他汗湿衣衫地在地里耕种,生得俊个子又高,肤色还色气,必然引得旁人围观。 她堂堂侯府嫡女都没得看,凭什么那些庄户女子能白看! 生气! 苏雅儿想得烦了,起身提笔,就着刚刚未干的墨蘸了蘸,落笔却顿住。 写什么…… 哼,她再不写那些想他的话了,徒增他笑料。 又搁笔,思忖着该写点什么,也让他挠心挠肺…… 第二十六章哥哥 陆是臻在有人走过院门时会下意识驻足。 意识到自己是在听信使的脚步,有些恍然。 他在等什么,他在期待什么。 或许是近来温书温得累了吧。 虽然……一连好几天没收到她的信了。 忽然一阵熟悉的脚步。 “陆是臻,你的信。” 陆是臻赶紧开门,接了信,笑道:“辛苦大哥!” “不碍事。” 他急忙拆开信。 信上却未落下只言片语。 他翻转信纸,还真没一个字儿。 是不是装信封的时候错拿了没书写的花笺? 忽然感觉指尖微黏。 他抬起手指,上面染了点红。 卖货多年,一眼看出这质地像口脂。 他这才注意到,烫金花笺上一个淡淡的…… 唇印! 心头猛地一跳。 陆是臻心虚地左右环顾,周围静悄悄的,他赶紧回屋,手上的花笺不像是染了口脂,倒像是淬了毒。 他慌乱地把它放在桌上,走开一尺还远。 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盯着那一抹唇红。 形状也太…… 美了,这个唇印。 是她的唇印。 他记得她的唇形,如果拓下来,该是这个样子。 他舔了舔干涸的唇,赶紧把信纸对折放进信封。 信封放进木盒。 木盒塞床底下。 然后自己去了院子里,又倒回来拿本书。 苏雅儿被狄婉秋落了面子,苏言叙听说以后去万宝楼高价拍了套前朝公主的红宝石头面,又颇有耐心地亲自下厨,做了盅莲子羹,由随从端着,去安抚妹妹。 进得苏雅儿的院儿,大丫鬟桉珊正在指挥花匠摆上春日新开的花,瞧见大公子,眼前一亮,福身行礼:“少爷安。” 苏言叙摆摆手,门口桉楠正在裁花笺,见到大公子连忙福身,正要去通知苏雅儿,苏言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桉楠笑着退下,捡起手里的花笺继续裁,待大公子背过身,又偷看一眼。 大公子宠妹全京城皆知,小时候除却上私塾的时间,几乎是他亲自把幼妹带大的,两兄妹感情好,他来她这儿的时间也多,丫鬟们都习惯了。 苏言叙给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将手里端着的东西放几上便躬身退下。 他端起莲子羹走进屋内,见苏雅儿妆奁上摆满各色口脂,正对镜涂抹,旁边架子上还悬挂着几张烫金花笺,每张上印了几个唇印。 他把那盅莲子羹放到她身后的案牍上,揭开盖子舀进小碗。 瓷器相碰,发出清脆的声音,苏雅儿转眸,瞧见哥哥,喜道:“哥哥你来得正好,你瞧瞧哪个颜色漂亮!” 苏言叙把调羹放进小碗,一手端着碗一手用调羹翻弄碗里的莲子羹吹凉,道:“还以为你在生气,想哄哄你,没想到还有心情涂口脂。” “哥哥做的莲子羹!”苏雅儿瞧见碗里的东西,放下画笔凑过来。 “小心烫!”苏言叙吹着碗里,苏雅儿双手接过了,委屈道:“好久不曾吃哥哥做的东西了!” 苏言叙道:“哪有好久,你生辰哥哥不是才下了厨?” 见苏雅儿皱着鼻子,他爱怜心起,摸摸她的脑袋,“明儿沐修,哥哥给你做糖醋鱼。” 苏雅儿这才喜笑颜开,转念又为难道:“算了吧,如今哥哥在朝为官,所谓君子远庖厨,何况鱼腥,让人知道了,又要说哥哥宠妹无度了。” 苏言叙不以为然,“我宠我妹管他们什么事。”他俊美的脸神采飞扬,“他们那是妒忌,妒忌我有这么个可爱漂亮的妹妹!”说着上手捏她脸肉。 软软的,嫩嫩的,这十多年都不曾变过,太可爱! 苏雅儿挣脱哥哥的手,烦道:“哥哥!我已经长大了!是个大姑娘了!” 可在哥哥苏言叙心中,她始终还是那个奶呼呼圆嘟嘟的小可爱,妹妹是他或背或抱,挂在他身上亲自带大的,如今长大了自然也要捧在手心里的,苏雅儿原本生来也是个性子软和的小女娃,如今这跋扈娇气的个性,十有八九是她哥哥惯出来的。 苏雅儿吃着哥哥做的莲子羹,笑道:“哥哥做的可比府里的厨子做的好吃多了。” 苏言叙把装红宝石头面的宝匣打开,“哥哥刚刚去拍的,瞧瞧喜欢吗?” 苏雅儿正吃着东西,眼角扫了眼,愣住,“可得花不少钱吧?” 苏言叙笑道:“雅儿高兴就值。” 苏雅儿放下调羹,伤感道:“哥哥,听母亲说你要外放了。” 苏言叙把一整套宝石头面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她妆奁上,“嗯,应该过段时间吧。”他选了其中的长钗在妹妹头上比划,道:“哥哥的前程,是雅儿换来的,哥哥知道雅儿在那狄婉秋那里受了委屈,这都怪哥哥。” 苏雅儿配合着哥哥试戴头饰,闻言蹙眉道:“哥哥怎么这么说,这是两码事!雅儿如果要去争这个太子妃之位,是对整个威远侯府都不好,跟哥哥有什么关系!” 苏言叙细心地调整钗环的位置,淡淡道:“因为雅儿没有做上太子妃,皇上意欲重新平衡朝中权势,现在急于弥补我们威远侯府,哥哥这次外派的地方该是个物阜民康之地。这不是雅儿换的,是什么。” 苏雅儿笑了,“哥哥好就是雅儿好,说什么换不换,雅儿左不过受点气,她狄婉秋还真能动我不成?” 苏言叙冷道:“她的皇后姨母如今在宫里尚且小心翼翼,她居然还敢给你气受,沐修后上朝,哥哥便直接跟太子殿下提一嘴!” 苏雅儿急道:“哥哥不可!这不是显得我们苏家人小气么!” “可雅儿什么时候被人这么欺负过!”苏言叙一脸不悦,道:“你自小膝盖不好,若是因……” “哥哥!”苏雅儿打断道:“雅儿又不是纸糊的!” 苏言叙连忙哄道:“好好好,雅儿利索着呢。” 苏雅儿无语,她哥哥平日里品行温雅,宽容随和,但一碰着自己的事就变得锱铢必较,着实不知该喜该忧。 “哥哥知道会外派去哪儿不?离京城远不远?” 苏言叙揣测过圣意,沉吟片刻,“应该是江南一带。” 苏雅儿想起之前的姑苏之行,忧心道:“那离京还是好几日路程呢……哥哥要外放多久?” 苏言叙摇摇头,“哥哥也只是揣测,还得看到时候的政绩,而且圣心难测,这都说不准。”他瞧见苏雅儿在花笺上印了唇痕,问道:“雅儿在试色?” 要是让哥哥知道这是她寄给一个货郎的,估计能气得立刻派人去把陆是臻杀了,遂道:“是啊,哥哥觉得哪个色好?” 第二十七章中秀才 “这个。”苏言叙因为妹妹带得多,对女子首饰饰品都颇有研究,扫了眼选了一个,“这个红偏橘,衬得你肤暖,适合春天。”言罢又自得道:“雅儿肤白,其实用什么色都好看。” 苏雅儿也最中意这个色,笑道:“还是哥哥懂行。”遂选了兄妹两都喜欢的这个色。 “你最近和尤锦颜书信频繁,怎么不直接让她过府一叙?”苏言叙奇道。 苏雅儿面色一凝,随后信口诌道:“雅儿喜欢和她分享琐事,有时候她忙,不便前来,书信方便,就顺手写一写。” 苏言叙点点头,“听闻最近将军府在给她相看,不知她自己心里有没有如意郎君。” 苏雅儿奇怪地看哥哥一眼,“哥哥,你怎么关心起这个。” 苏言叙道:“只是说起她了,顺口问问。” 苏雅儿眼眸轻移,思量片刻,道:“她是想招赘入婿的。” 苏言叙蹙眉道:“听说尤将军也是这个意思,之前还让自己军中的子弟擂台比武,我瞧着他应该心里有人选了。” 苏雅儿觑了眼哥哥,他面色如常,但……反正自家哥哥,不必那么多弯弯拐拐,遂直接道:“哥哥,你老问小颜的婚事,是喜欢小颜?” 苏言叙一怔,侧过身轻斥:“胡言乱语,她是你的闺中密友,哥哥怎么能看上妹妹的好友!” 苏雅儿驳道:“哥哥,且不说你看上妹妹的朋友不是什么有违常理的事……就是……” “雅儿休要胡说!”苏言叙甩袖,制止她多言,“她和你从小玩到大,哥哥是亲眼看着你们两个白雪般的女娃娃长大的,在哥哥心里她跟你一样纯真圣洁,你尚且待字闺中,陡然听闻她要嫁人,哥哥有点不太能接受。” 苏雅儿骇然,“哥哥你说什么呢?为什么嫁人你心里不能接受?” 苏言叙愣了愣,见妹妹一副惊愕的表情,知道自己不说清楚怕是脱不了身,叹了口气,道:“哥哥始终没办法把你们看做大人,想到你们要嫁人,为人妻为人母,哥哥心里别扭得紧……” 苏雅儿噘着嘴,“哥哥,可是我们总不能一辈子养在家里。” “有什么不行,哥哥可以养你一辈子。” “哥哥!”苏雅儿羞恼,“可是雅儿也会寂寞,也会需要人陪,也会……也会喜欢某个男人,那时候哥哥可不要阻拦!” 苏言叙眉头紧皱,“雅儿你不是男子你自是不知,男子是多么龌龊多么肮脏!” 他最不能接受的,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宝贝妹妹被那些个龌龊男人亵渎,妹妹如此纯洁美好,要是落到那些肮脏下流的男人手中……光是想想就要了他的命……这种情绪似乎也牵连到尤锦颜,听闻到尤锦颜要嫁人,他又没有立场阻止,这几日挠心挠肺的。 苏雅儿一脸纠结地看着哥哥,苏言叙见她如此,道:“雅儿难道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苏雅儿快嘴道,“雅儿从没喜欢谁!” 苏言叙点点头,还是自己妹妹乖巧,他突然想起一个男人,忧心道:“三皇子睿王与我为友多年,我瞧得出他对你很上心,而且太子没有选中你,似乎也颇有遗憾,哥哥真担心他继位后纳你为妃。” 苏雅儿闻言一喜,嬉笑道:“这个简单,不如雅儿先定下婚约,王子皇孙的……总不能坏人姻亲。” 苏言叙听出了些道道,“雅儿……是有合适的人?” 苏雅儿故作苦恼,摇摇头,“这京中雅儿瞧着没谁顺眼,而且还要受狄婉秋的气,有时候雅儿想,还不如随便远嫁个贩夫走卒,日子清闲自由,还不受谁的气。” 苏言叙闻言,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瞎想些什么!”言罢转身要走,边走边道:“要是闲得无聊,安姐儿不是在府里住着?找她玩儿也行,帮着母亲筹备安姐儿婚礼也行,别整天胡思乱想!” 苏雅儿皱皱鼻子,她才没胡思乱想! 拍门声响起,陆老太太放下手里还在搓的麻绳,拄着木杖摸到大门。 孙子的同窗张鹤鸣的声音传来,“是臻?在家不?” 陆老太太拉开门闩,“鹤鸣啊?是臻不在家,你找他有事?” 张鹤鸣喜道:“陆奶奶,我来报喜的!是臻考上秀才了,咱家不用交税啦!” 陆老太太大喜过望,“太好了!太好了!鹤鸣快进来坐,奶奶给你拿饴糖。” 张鹤鸣扶住欲回屋拿糖的陆老太太,道:“陆奶奶我不坐啦,是臻不在我去街上找他!他估计在卖……替人写家书吧!” 陆老太太道:“好,你让他早点回家啊!你待会也一起来,奶奶今天给你们卧几个鸡蛋。” 张鹤鸣的声音渐远,“到时候再看吧!” 第二十八章遭遇恶霸 张鹤鸣骑着毛驴去姑苏城找陆是臻,快到陆是臻喜欢摆摊的柳树下,瞧见一堆壮汉正聚在那里,他心里咯噔一声,把毛驴栓在客栈旁边的马厩,给了两个钱给小伙计,小伙计收了钱,便抓了把草料喂给毛驴。 张鹤鸣挤进人群,前面的大汉烦道:“挤什么挤!” 张鹤鸣脸色一垮,更用力往里怼。我就挤怎么了。 大汉怒目相视,张鹤鸣吊儿郎当地斜他一眼,往里钻进去了。 进去就瞧见陆是臻被一个眼神凶恶的男人揪着领子,“王捕头是我堂兄,你说我王樟在这里管街是谁授的权?” 陆是臻淡着脸:“我在这里摆摊是给王捕头交了钱的。” 王樟笑道:“交给我堂兄,那是我堂兄该收的,我这里也得单独算一份!真正在这里巡街的是哥兄弟几个,为了让你们这些卖东西能安心卖货,这么辛苦,茶水费你不给点儿?” 张鹤鸣见周围的商贩都是一副敢怒不敢言的样子心里明白了,合着如今在这儿摆摊不但要给衙门的捕头保护费,还要给这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捕头的堂弟保护费。 陆是臻把领子从这个人高马大的王樟手上扯回来,冷道:“可笑,收两道?不交。” 王樟冷笑,新规矩立起来总会有人反抗,先把这出头的橼子打烂,以后看谁还敢不交! 这臭小子往日在这里没少赚钱,就先拿他开涮! 他回头给了个眼神给身后的兄弟,后面的男人领会,抄起了家伙。 张鹤鸣见此大叫:“你们想干嘛!”说着从人堆里挤出来,站到陆是臻身边。 王樟咬着牙笑,道:“不错啊,还有骨头硬的,”他冲着人群扬声大喝:“还有谁不服,一道出来!” 他音大如虎啸震天响,唬得人群如潮水往后退去,陆是臻周围瞬间空出一大片空地。 王樟很满意,他抄起手里的棍子指着陆是臻,“最后问你小子一遍,交不交?也就十五个钱,确定非要这么横?” 陆是臻眉眼一泠,正待发话,张鹤鸣道:“你敢打人?这可是新出炉的秀才老爷,你敢打秀才?” 秀才见官可不跪,受审不用刑,他一个流氓敢打秀才,不是翻了天了?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陆是臻转头道:“你是来告诉我这事儿的?” 张鹤鸣笑道:“可不是,等着你请我吃酒呢!” 王樟身后的兄弟有些动摇,纷纷看向王樟。 王樟不屑一笑,安抚手下的弟兄们:“区区秀才而已,又不是官,打了他他还能找知府知州?上了衙门我堂兄就能把这事儿压下来,慌什么!”说着用手里的棍子敲了敲地面,蓄势待发。 陆是臻嫌弃道:“你该不是饿着肚子来的吧?待会能不能行?” 张鹤鸣笑得无赖,“这不正是饿着肚子嘛……” 忽然一阵挥棍的呼啸声袭来,陆是臻矮身躲过,见对面四五个人抄着家伙劈头盖脸打来,他一推张鹤鸣,两人散开躲过棍棒,混入人群,人群里猝然炸开锅,王樟追着陆是臻两人开始混战。 热闹的集市顿时鸡飞狗跳,陆是臻一拳打在一个壮汉脸上,壮汉短暂地晕了下,他趁机又补了几拳在他腹部,直把人打得缩在地上了,才罢手。 王樟见自己弟兄挨揍,大怒,棍子挥得虎虎生威,陆是臻跟他绕着柱子左躲右闪,找准机会抓住了他的棍子,王樟下意识往后扯,陆是臻一松,王樟往后退了个踉跄,陆是臻趁机抄起旁边的瓜瓢,给了准备从背后袭击张鹤鸣的大汉一脑瓜子。 张鹤鸣呼出口气,“还得是你!”说着挥拳揍向自己对面的大汉。 王樟回过神,提棍开劈,陆是臻被左右两个大汉同时夹击,只能抬臂挡住头脸,硬生生接了王樟这棍。 这一棍接下手上痛麻的劲儿还来不及缓,他握拳猛击棍头,棍子往后直戳王樟心窝,给他来了个厉害的。 王樟吃痛,揉了揉心口,眦目欲裂,发狠道:“给我打死他!” 第二十九章遭遇恶霸2 陆是臻修长的身形轻巧地往后一缩,长臂把左右两个大汉的脑袋猛按,两人来了个头嗑头,顿时天旋地转。 王樟挥棍再次袭来,陆是臻漂亮的桃花眼下垂,不轻不重地乜了他眼,把这两人往前一推,当做盾牌。 王樟连忙刹手,整个人强制停顿,张鹤鸣从斜后方一脚踹来,给他踢到了醋缸里。 陆是臻立刻上前按住王樟想往上抬起的脑袋,王樟被迫呛水。 “叽里咕噜”一阵乱灌,陆是臻拽着王樟的脑袋提起来,俊脸上没有表情,淡淡道:“这十五个钱,还收不收?” 旁边冲来最后一个能行动的壮汉,陆是臻头都不转一下,漆黑的眼珠从前方慢慢滑到眼角,吊了壮汉一眼,壮汉被他那阴恻恻的眼神吓得一顿,陆是臻提起一拳给他打翻在地。 张鹤鸣乐滋滋地搜刮晕在地上的大汉的钱,陆是臻把王樟又往醋缸里灌。 旁边的人被这两人唬住,这两人瞧着文质彬彬,竟比凶神恶煞的壮汉还可怕! “收不收?”陆是臻继续问。 王樟也是个硬骨头,狞笑道:“你有本事就把我杀了!秀才老爷?” 陆是臻把他提高,屈膝给他心窝来了一脚,周围人越来越多,他怕影响以后的买卖,便把人往地上一丢,走回自己的货摊开始收拾。 张鹤鸣也过来帮忙收拾,很快两人便一个背箱箧一个提竹篮离开了市集。 走到路上,陆是臻突然被一个人拉住,那人陆是臻有点眼熟,他一开口陆是臻就想起他是谁了。 “少侠刚刚不畏强权毅然出手,实在后生可畏,但你回头还想在这里做生意,怕是免不了祸事。”长脸男人直言不讳。 陆是臻道:“调料铺的老板?” 长脸男人颔首,往旁边的酒楼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陆是臻看了眼,想着正好要请张鹤鸣吃饭,便点了点头,两人随长脸男人往酒楼走去。 陆是臻对张鹤鸣低声道:“这一顿就是请你的。” 张鹤鸣大惊,这不摆明人家老板请客嘛,不满道:“小气鬼!抠搜!” 陆是臻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张鹤鸣,张鹤鸣狐疑,陆是臻道:“给你爷爷,结清我奶奶这个月买药的钱,剩下的给你。小气不?” 张鹤鸣拱手道:“大气!谢谢陆老板!”说着喜滋滋地把银子揣进兜里。 长脸男人回头,见他们跟在后面,抬脚进了一间包间。 陆是臻在门口看了眼包间,这里是二楼,向着街道开了窗户,窗口也不小,便跟了进去。 待二人坐定,长脸男人自我介绍道:“在下姓蒲,蒲原,是一家酱料铺的老板,陆秀才瞧我应当眼熟的。” 陆是臻点点头,“你那铺子就离我平时摆摊的地方不远,我记得你。我叫陆是臻,这是我朋友张鹤鸣。” 张鹤鸣朝他拱了拱手,蒲原也回了一礼。 蒲原道:“在下刚刚瞧见陆少侠和张少侠二位好骨气好身手,实在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着实敬佩。”说着便让店小二上菜。 三人吃着饭,蒲原说了点子趣话,陆是臻道:“蒲老板有话直说,都是买卖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 蒲原笑道:“陆少侠爽快,其实不瞒陆少侠,不止你,我们聚庵子坊都对王樟兄弟这种收两道钱的行为不满,之前我们向商会的人提过这个事,但因为王樟收的钱不算多,对大部分铺面商人来说不痛不痒,商会也不想得罪官府的人,就不了了之了,但是长此以往,着实令人愤慨。” 陆是臻奇道:“我还以为王樟他们只收我们这种零散摊位的钱,也问你们铺面要钱?” 蒲原不满道:“他的那份钱是王捕头收的,王捕头以兄弟们夏日巡街辛苦作由,比以往多收了钱。” 陆是臻点点头,没作声。 蒲原继续道:“捕头不算公职人员,他能出来收巡街的钱,府衙不可能没人知道,商会那边也说他上面有人,但昨日我妻子回娘家,她娘家姐夫是书吏,我妻子与他姐姐抱怨此事,她那姐夫却说这一任知州两袖清风,从未听闻知州谈及此事。”说着他忽地压低声音:“我就想,该不是那王捕头欺上瞒下,狐假虎威?” 这蒲原的意思是王捕头和他那兄弟是纸老虎。 陆是臻蹙眉想了想“可聚庵子坊摊位交保护费是多久的事儿了?” 蒲原道:“我原先打听过,其他街区有的偏远贫困点的要么没交,要么是一个叫张焱的人在收,那张焱土匪恶霸出身,是郊外斩过山的土匪头子,不交就要磋磨人,偏偏把聚庵子坊这么个肥肉让给了王捕头,不奇怪吗?” 陆是臻听到这里算是明白蒲原找他何事了,回道:“确实奇怪,但我一个小小卖货郎,拿他们这些人没办法,最多能在他们欺到头上反抗一下而已。” 蒲原听他这话,也明白他的意思了,心里不屑,嘴上却道:“也是,就是今日见少侠不畏强权,勇气可嘉,便邀陆少侠一叙,小酌几杯。” 陆是臻回夸了蒲原几句,接着便是生意人的相互吹捧,吃罢了饭,陆是臻和张鹤鸣向蒲原告辞。 蒲原假意相送,陆是臻连忙推辞,蒲原便不再多送。 第三十章这是什么 papawu8 .c om 陆是臻随张鹤鸣去取了毛驴,回村路上,张鹤鸣牵着毛驴问道:“那蒲老板想让你干啥?” 陆是臻抱着箱箧坐在毛驴上,道:“他想扳倒王捕头兄弟,自己却不想出面。” “哦……”张鹤鸣剔着牙,“我知道了,他想把你当枪使。” 陆是臻打了个呵欠,“不惹我我才懒得折腾。” 张鹤鸣道:“你打了王樟,回头王捕头找你茬怎么办?” 陆是臻无所谓道:“我主要是走动着买卖,在摊点的时间不多,大不了不去那儿卖了。” 张鹤鸣点点头,“就算王樟兄弟真的被扳倒,交保护费这档子事儿在姑苏城也是历来有之,没有他王捕头还有张捕头李捕头,再不济还有张焱呢……这钱是省不下了。” 陆是臻笑道:“说你傻,那蒲原可不是为了省这点钱。” “怎么说?”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nihongge.c om 陆是臻勾唇轻笑,“我猜他想的是我一穷酸货郎惹了王樟兄弟,必然担心他们找上门来,如今他告诉我王樟兄弟纸老虎一只,我多半会先下手为强,捅破王樟兄弟欺上瞒下的事儿,加上我又是个会打架逞凶斗狠的,若是整倒王樟兄弟,以后聚庵子坊的保护费少不得由我来收。他若在这个过程中推波助澜,想办法帮我把王樟兄弟弄倒,不说银钱可以和我平分,还能借机给知州表功说自己维护了知州清誉,和知州牵上线。反之若是没整倒王樟兄弟我输了,他蒲原也可以装作不知全身而退,哼,打得一手好算盘。” “啧,瞧瞧你们这些商贾!”张鹤鸣细思极恐,“真是可怕,我怕那王樟报复你,刚听他那么一讲还怪心动呢!” 陆是臻拍拍毛驴的脖子,笑道:“我哪需要和他这等算计小人打交道,我只是个秀才,是个书生,我得好好念书!” 张鹤鸣哈哈大笑。 陆是臻道:“回头把你家的田地挂我名下,不交赋税了。” 张鹤鸣点头道:“行,以往交多少赋税,我给你赋税的一半!” 陆是臻轻嗤一声,“还要你这银子?” 张鹤鸣脸皮自来厚,道:“那我就不给了。”言罢推推陆是臻,“往前坐点,我走累了。” 陆是臻道:“太挤了坐不下了!” “挤一挤……” “你别抱我啊!” “那你往前一点!” “驴脖子你敢坐?” 翌日,陆是臻考上秀才的事全村儿都知道了。 几家关系好的都把田地挂陆是臻名下,陆是臻只要活着,什么都不干就能得他们挂名的一半赋税钱。 这让陆是臻开始盘算考举人的事。 他考科举不为入仕,纯粹是为利。 三年一次的秋闱就在明年,还有时间。 陆是臻一边替人刻着印章一边盘算,忽然听见什么窸窸窣窣的声音,他往窗外探头,奶奶正一边用手杖点着地面,一边拖着一大捆晒干的稻草进院儿。 陆是臻见了,喊道:“奶奶,你又去找了搓草绳的活儿!” 陆老太太笑道:“奶奶闲得慌。” 陆是臻走出来,“奶奶,匣子里有钱你没摸到吗,现在不需要你做活儿臻儿也能养得起你了!” 陆老太太自豪道:“奶奶知道,奶奶是无聊找点事做。” 陆是臻“哦”了一声,“行,那你搓吧,反正你也是无聊,不如不收钱给他们搓吧。” 陆老太太脸色一变,“哎呀臻儿!” 陆是臻道:“奶奶你没事正好,帮臻儿数数铜钱。”说着去屋里拿出包着铜钱的帕子,“这是他们挂我名下交的钱,全是铜钱,你帮我数数有多少,然后把坏的和假的挑出来。” 陆老太太手里忽然被塞了包铜钱,听到稻草的声音,知道陆是臻把稻草拖出去了。 陆老太太笑得和蔼,“我臻儿长大了。”说着眼角渗出泪,空洞的双眼望着天,“臻儿长大了,也有能耐了,你们该安心了……” 陆是臻拖着稻草走到门口,遇到老熟人信使。 他递给他一封肉眼看起来就很厚的信。 陆是臻想起那个唇印,太妖娆太色气,多看两眼它都能化成妖姬来迷惑他。 这厚厚的也不知道是啥,他犹豫了一下,信使道:“赶紧的。” 陆是臻只好接过。 入手捏了捏,软的。 猜不出是什么。 他把稻草拖到一边,回院里奶奶正认认真真地数着钱,摸到不确定的,小心翼翼地放一边。 他走回屋里,看着手里的信封,这雅儿小姐倒是好兴致,这么久也不嫌腻味,如此想着撕了火漆封口,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轻飘飘一块布跌落在鞋上,陆是臻把它捡起来,拎开了。 这是什么?陆是臻买卖货物这么久还没见过这玩意儿,大小和手帕差不多,但明显不是手帕。 形状对称,上面用复杂的针法绣着一枝杏花,还……还带了四根细长的带子。 “这是作何用的?”他里外翻弄着,瞧着应是女子用的,不是穿在外面的褂子或者什么,应该穿在里面的……! 手里的东西突然变得烫手!他默默放桌上。 不是吧…… 这大小姐玩这么大! 他看着桌上的小布块觉得毛骨悚然,虽然他没见过女人抹胸,但这个估计也八九不离十了,这大小姐居然敢把自己如此贴身的私物赠给他一个外男! 真是不要命了! 他连忙捞起来检查上面有没有留下她的名讳,确信没有,这才舒了口气。 这东西该放哪儿?放哪儿都不得劲! 正焦头烂额,忽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动静还挺大,他连忙把抹胸塞床褥下面。 第三十一章找上门 外面正起争执,陆是臻听到张鹤鸣的声音,他到院里把奶奶扶起,走到堆柴火的地方,把奶奶牵到稻草堆里坐下,沉声道:“奶奶,你藏这儿别出声,不让人发现你,臻儿就不会有事,你要是冒头被发现了,臻儿有了把柄,就完了。” 陆老太太担心得不得了,闻言眼里带了泪,担心的话千言万语,终究汇成一句:“好,奶奶躲着不出声。” 陆是臻移动柴火把奶奶遮住,这才出了院。 外面张鹤鸣已经和王捕头带的人起了冲突,但村里村外大家都是熟人,不少村人站在张鹤鸣身后,王捕头也不敢轻举妄动。 王捕头大声道:“你们不要这么紧张,冤有头债有主,那陆是臻打了我堂弟,我只找他!不与你为难,让开!” 张鹤鸣叼着根剔牙的竹叶杆子,穿着利落的短打,他刚刚在帮老爹推磨,正热得一身汗,听到村里犬吠,跑出来一看竟是王捕头带人来找陆是臻。 他把人拦下,高声和他们理论,就是为了提醒陆是臻人来了。 陆是臻把大门掩上走过来,见对面王捕头气焰嚣张,王樟獐头鼠目地缩在王捕头身后,不免冷笑一声,一群怂货,全加起来也不够他打的。 村人见正主来了,纷纷退散。 陆是臻上前,笑道:“王捕头有什么指教?钱不是前些时候交了吗?你弟弟又要收,我说了他不信,非对我出手,我是出于自保才反击。” 王捕头也是做惯了阴私狠事的,见他这般就是油盐不进了,“说什么废话?给我打!狠狠地打!” 身后的几个衙役抄起棍棒就开干。 陆是臻是挨着打长大的,后来大了些有力气反抗了,就一边挨打一边反抗,直到如今,他终于能在别人用拳头说话的时候用拳头说话了。 做货郎这两年不说别的,在被恶人威胁歹人强抢的时候,这身能抗能打的身板倒是让他守住了不少货物。 衙役的打架经验哪比得上他,人多战局混乱的时候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管是明枪还是暗箭,被击中就算完。 陆是臻一拳接一拳揍在那些喽啰的脸上,打着打着缴获了他们手里的棍棒,便用棍棒对挥,张鹤鸣一身蛮劲连他都比不上,两人默契配合,打得一众衙役在七零八落地在地上翻滚。 “王捕头,叫嚣谁不会,自己下场才能震慑敌人。”陆是臻挑衅道。 张鹤鸣脸上挨了一棍,此刻肿起一块长方形的红印,“疼死老子了!” 王捕头从堂弟口中得知陆是臻很能打,见此也不奇怪,他还留有后手,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拿出一只风车,“这是你卖出去的?” 风车上的彩条与普通风车一截一个色不同,陆是臻为追求精致,彩色是按照深浅逐渐晕染的。 陆是臻没说话。 风车的尾端竹签上沾着血。 王捕头笑道:“你以为我是为什么来?我是个捕头,专抓恶人,你这风车许多人买过,想抵赖,是不可能的。” 陆是臻甩了甩手上沾着的血,站直身子,“那王捕头师出何名?” “这风车插在一个溺水小儿的身上,我怀疑这小儿溺水与你有关,现奉命拿你回去问话!” 陆是臻冷笑一声,尽搞些阴人的。 张鹤鸣大声道:“你打人不成想嫁祸!” 王捕头阴笑一声,“这是两码事,陆是臻打我兄弟是私,他有杀人嫌疑是公,只是恰好都是他陆是臻为主谋我一道来处理罢了,便是上了公堂,这两码事也不能混为一谈。” 王樟看着满地哀嚎打滚的人,喝道:“还不起来,去疑犯家里找找有没有证据!” 一堆人爬起来,往陆是臻家里走去。 张鹤鸣道:“是臻……” 陆是臻跟上去,低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什么。 院门被王捕头一脚踹飞,陆老太太听到声音紧张得双手紧紧交握。 王捕头领着人直接往堂屋走去,倒是没在院里多停留,进了屋一阵翻箱倒柜,宛如抄家,陆是臻不紧不慢地移开菩萨挂画,抠出个木盒。 王捕头目光射来,陆是臻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是我赚得银钱,怎么?是杀人证据?” 王捕头冷笑一声,领着人进了他的屋子。 陆是臻把木盒交给张鹤鸣,低声道:“帮我照顾奶奶,若是有什么事,这钱用作打点。” 陆是臻冷眼瞧着他们把自己的屋子翻得面目全非,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他倒是要看看他们能找出什么“证据”? 忽然床褥被翻开,露出一角淡粉。 陆是臻一愣。 “王捕头,搜到个抹胸!” 王捕头大笑,斜睨陆是臻,“那小儿母亲正是个新寡的少妇,想是你陆是臻与那寡妇有染,又不想替人白养儿子,于是狠下杀手!” 张鹤鸣大叫:“你这是污蔑!是臻从不曾与什么女人有染,这抹胸是你们栽赃!” 王捕头大喝一声:“证据确凿,还想狡辩,带回衙门候审!” 衙役见此来了精神,师出有名缉拿嫌犯和替王捕头殴打百姓可是两码事,他们上去将陆是臻双手反剪,正准备押出门,陆是臻忽然想到什么,对张鹤鸣道:“尽量早点来探监!” “乱吼什么!给我堵着他的嘴!”王捕头道。 陆是臻就这么被人给架走了。 第三十二章受刑 张鹤鸣待人走后在院子里找到陆老太太,把人接到了自己家里交给母亲,便匆匆跟去了衙署,但大门的衙役守着门,不让见人。 陆是臻被押解到衙署,因为还未审理,先送进了衙署内部的牢狱,王捕头以证据确凿为由,对陆是臻先行审问。 这审问却是由他的堂弟王樟陪同。 待傍晚衙役都回了家,审问变成私刑。 王樟拿着鞭子拍拍陆是臻的脸,“前天出手的时候,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陆是臻道:“案将尚未审理你们就敢动私刑。” 王捕头倒了盏茶,撅起嘴嘬了口,笑道:“还说怎么折腾你这个小杂种,没想到自己送上门,说吧,抹胸是不是那寡妇的?” 陆是臻冷道:“这抹胸是今日信里寄来的。” “是那寡妇为掩人耳目给你寄信!”他在纸上写道。 陆是臻想起那个娇俏的坏脾气小姐,哼笑一声,“你说她寡妇,她得把你皮剥了。” “你们是什么时候好上的?那小儿你是如何溺毙的?”王捕头带着恶意的笑问道。 陆是臻闭口不答,王捕头却颇有兴致,一边杜撰一边在案卷上添笔,就只等最后屈打成招了。 “落款吧。”王捕头把案卷递到他面前。 陆是臻看都不看,低着头闭上了眼。 王捕头给了王樟一个眼神,王樟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一鞭子抽在陆是臻身上,“杀人偿命,快签字!” 陆是臻知道他二人等的就是这个,暴揍他一顿泄气,然后不明不白地送走他。 在这个命如草芥的时代,平民的命,就是这么容易被抹杀。 一鞭接一鞭,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陆是臻咬着牙硬是不吭一声。 他想明白了,有些人的心就是黑的,跟多大仇怨没关系,他们就是喜欢作践人。 从前他吃不饱穿不暖,冬天里奶奶僵着满是冻疮的手给富贵人家做衣裳,心疼他,偷偷地让他穿一会儿保暖,然后去冻河里把衣服洗干净,得了的钱买了米面给他做饭,自己却只吃一点汤水。 这种痛苦的童年记忆使他痴迷于赚钱,如今总算有钱了,免于饿免于冷,却终是免不了位低,免不得被欺辱。 令人灼心的热意袭来,陆是臻睁眼,王樟竟拿了烧红的烙铁。 他慢慢逼近他,狞笑道:“不知道这一下去,是什么滋味儿?” 王捕头厌烦道:“是焦臭味儿,我讨厌那个味儿。” 王樟道:“堂兄,我就试一下!” 陆是臻背脊发寒,他自小厌恶火,厌恶跟火有关的一切! 每每看到熊熊燃烧的火,他就仿佛置身火海被焚烧…… 巨大的恐惧流窜在全身,他的额头渗出汗滴,浑身发颤。 这反应取悦了王樟,“哥哥你看,他吓成什么样了!”他恶意地举起烙铁,更缓慢地逼近他的胳膊。 滚烫的灼意仿佛从烙铁上钻出来噬咬他皮肤,陆是臻咬紧牙闭眼,眼前却轰然燃烧起来,一片赤红的火海困住他,焦臭的肉味让人作呕,他却无处可逃。 他环顾四周,似乎不是无处可逃,是他已生无可恋,无处可去,这翻腾的诡异火海竟是他最后的归处。 滚烫的木屑落在手背,他无心拂去,这种心死的极度寒冷甚至让极端的热变成温暖,变成吞噬他的诡异温暖。 “是臻哥哥,你不要我了……” 穿过重重火幕,她的身影出现在黑暗尽头。 “是,我不要你了。”他依靠在燃烧的长椅上,仰头看着塌陷的房顶,在火海漩涡的中心,慢慢闭上眼。 太痛了,太痛了! 陆是臻豁然睁眼,刚刚还清澈的桃花眼布满血丝,他痛苦地哀嚎:“啊!” 王樟被他吓一跳,“这人怕疯了?我还没烫下去呢!” 陆是臻大口喘气,脑子里的东西比王樟手里的烙铁还可怕,他看着眼前的人,耳边仍是那声哀怨缠绵的“是臻哥哥”。 是臻哥哥。 自他十二岁以后,常常会梦见一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唤他是臻哥哥。 因为频率高,且又在他知晓男女之事的年纪,他一直以为这是自己梦想中的女子。毕竟梦里她常常睡在他身边,常常和他闺房嬉戏。 他想他可能就是喜欢这样的女子,喜欢女子唤他是臻哥哥。 直到刚刚,他才惊觉这可能是个可怕的诅咒。 那种身临其境的痛苦,他一定被这个女子诅咒了! “发什么呆!”王樟用烙铁唤回他的思绪。 陆是臻咬着牙强忍,与烙铁接触的皮肉萎绷紧,发出令人作呕的“呲呲”声。 一股诡异的肉香带着焦臭钻进口鼻,陆是臻胃里一阵翻搅。 第三十三章自救 第二天张鹤鸣来探监。 收了好处的狱头根本不怵王捕头,爽快地让他进去了。 陆是臻穿着囚服靠着木栏杆发呆。 他想错了,他会反复梦见那个女子不是心之所向。 那是警示。 不然会遭到烈火焚烧的诅咒的警示。 “是臻……”张鹤鸣走近,见他身上的伤,气道:“案子还没审他们就动刑了!” 陆是臻冷静道:“鹤鸣,你听我说。” 张鹤鸣按下心中狂怒,沉声道:“你说。” “我的印章在书桌上,你以我的名义给张焱下张拜帖。” 张鹤鸣一时有些茫然,“张焱?”末了一顿,“斩过山的土匪头子?” 陆是臻点点头,“你以我的口吻告诉他,王捕头从他手里瓜分的聚庵子坊根本不是知州授意,他耍了他;且知州若是知道王捕头借他名声在外搜两遍保护费定然大怒,届时王捕头就废了,若是我接手聚庵子坊,我可代他管理,上交全部保护费,还能让他和知州牵上线,具体怎么牵线,隐晦地提示他我与一位贵人往来密切,这个贵人是知州巴结都巴结不来的,若是不信,可去永福酒楼和驿站查证。” 张鹤鸣记下,“你确定这么说就行?” 陆是臻道:“于他而言,救我不过举手之劳,若是发现我无用再处置不迟。但如果我所言为真,一来可以拿到聚庵子坊的保护费,二来还能和知州牵上线,要知道这个知州一直看不上他,不像往届知州还能收他财提供便利。” 张鹤鸣道:“那你杜撰个贵人……有用吗?” “那知州之前在我打零工那个福兴酒楼宴请过她,席上知州好话说尽,她也只是礼貌地敷衍,可见她身份不低。” “谁啊?” “你不用知道。”他俊美的脸憔悴不堪,喘了口气又道:“至于拜帖的信纸,你去我床下找个匣子,里面有很多信,匣子靠墙那一列从左往右数第一封,你把信纸打开,用里面的花笺写信。” 张鹤鸣点点头,陆是臻又道:“其他的你可别打开,千万别!不然咱两没得兄弟做了!” 张鹤鸣狐疑地瞅他,“你小子,有事瞒着我!” 陆是臻想起她,抿了抿唇,“以后再和你说,那个花笺上写着思君二字,你把那两个字裁掉,用剩下的纸写。” 张鹤鸣眯着眼睨他。 陆是臻赧然,“别墨迹了快去吧,若是山寨守门的怠慢,那箱子里还有两个锦囊,里面的钱都可以花。” 张鹤鸣立即回去写拜帖,换了身衣服就马不停蹄地骑着毛驴到斩过山,把拜帖交给守山门的看守。 看守见他一身儒生打扮,摆摆手,“哪里来的酸书生,走开!” 张鹤鸣没说话,从怀里掏出二两银子,放在拜帖上,慢声道:“是贵人的拜帖,还请相送。” 守门的哪见过这么阔绰的,左右张望着收了银子,叫人把拜帖送进去了。 拜帖送进去的时候,张焱正在看自己的女人们打马吊,女人们一个比一个会撒娇,好话一箩筐,哄得他帮这边的输家给了钱,又帮那边的输家付了账。 张焱扫了眼拜帖,“谁啊?” 跑腿的看了眼,“当家的,小的……小的不识字啊。” 张焱接过,挥挥手让他下去。 旁边的女人们凑过来,“又是哪个贵人邀请我们爷不成?” 张焱眯着眼看,“陆是……臻?不认识,你们听说过吗?” “没有……” 抽出信纸,一张烫金花笺。 “哟,这纸真漂亮!” 张焱笑道:“你倒是识货,这玩意儿十两银子也只……”他二指一捏,中间留了个短缝儿,“一小迭。” “这么贵!” “果真是贵人相邀……” 张焱大喇喇读信,身边的女人也跟着阅览,她们看罢讨论起来,“知州都要巴结的贵人,是谁呀?” 姓王的敢蒙他,简直不知死活!张焱撇撇嘴,要收拾这个东西还不简单,只令人在意的是后面的话……他掂量着信里的承诺,不得不说有点诱惑。 “张力,你去福兴酒楼打听一下,知州在这里宴请的哪个贵人,再去驿站查查。” “是,当家的。” 张焱把信随手一扔,女人们已经又开牌了,他一边看牌一边想,反正这个姓王的他是容不下了,换个人……倒也无所谓,只是他若是不老实把保护费全部上交,他自有法子使他再入次牢狱。 第三十四章出狱 下午王捕头刚准备把案子进度报给知州准备择日开审,守门的衙役就找到王捕头,说他的堂弟妹来衙署找他。 王捕头把手上的材料一放,到门口一看,果然是王樟的婆娘。 原是有人把王樟抓了,当着王樟的婆娘打了王樟一顿,让她传话,把陆是臻的案底撤了,人放了,敢不撤,王樟今晚就能死湖里。 王捕头吓一跳,急忙问来人是谁,王樟的婆娘什么也不知道,只说感觉像山匪。 山匪,张焱? 张焱掺和陆是臻的事干嘛? 但人在对方手上,当下不敢怠慢,他只能跟同僚说是查错了冤枉了好人,把陆是臻的案底撤了,当晚人就放了出来。 陆是臻恍恍惚惚走在街上,看着青天i白日朗朗乾坤,扯起脸皮笑了笑。 难怪世人贪钱恋权。 不过是借了她微乎其微的势而已,就能救他一条烂命。 可悲可叹。 她说喜欢他,可他们之间横亘着如此大的鸿沟,想来她也明白,所以终究也只能说声喜欢。 陆是臻晃晃脑袋,他得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应付张焱,把这个谎言圆好。 张鹤鸣提着食盒正要去探监,没想到在衙署大门口碰见唇色惨白的陆是臻,他连忙上前,:“出来了!我还说给你带吃的呢!” 两人在姑苏纵横交错的水渠边儿上捡地坐下,张鹤鸣把食盒打开,掰了块热腾腾的米糕递给他,“吃吧,你奶奶做的米糕。” 陆是臻默默接过,吃了口。 张鹤鸣陪他坐在水渠边吹风,无聊了摸了身边的石子儿扔水里,“是臻,你在想什么啊?” 陆是臻慢慢嚼着嘴里的米糕,俊逸的侧脸被风撩动几根散落的乱发,显得有些狼狈,“我在想……怎么和知州搭上线,不把这个谎话圆上,张焱那里又是麻烦。” “这……”张鹤鸣抓抓后脑勺,“我是想不出来了。” “我之前写过一篇改良驿站运转模式的文章,先生夸了好久,一直让我深化成策论,不知道献给知州有没有用。” 张鹤鸣瞧他一身伤,“先别想那些,去我爷爷那里处理一下伤口吧。” 陆是臻倒不是很在意,“过两天就好了。” 张鹤鸣想起初见他时奄奄一息,还以为这小子死定了,没想到过两天竟又活蹦乱跳了,他把竹筒打开,里面泡了粗茶,“你也是机灵了,把那天蒲原说的事当做转机。” 陆是臻接过他手里的竹筒,粗茶梗味儿重,但喝惯了也就不觉得什么了,他慢慢地喝,想起苏雅儿连茶棚上好的茶叶都嫌弃,不由轻声哼笑,“鹤鸣,我能出来跟那天蒲原说得事有关,但真正促成这件事的,是一个女子。” “是那个给你写信的?” “嗯,我只是捕风捉影借了点她的势,就免遭了牢狱之灾,你说可笑不可笑。” 张鹤鸣也掰了块米糕来吃,闻言点头:“可笑。” “是,可笑,这个世道……”他吐出根喝进嘴里的茶梗,“呸,真可笑。” 苏雅儿昨日就收到从姑苏寄来的信,但帮着母亲筹备安姐儿的婚礼,到今日才得空,她躺在软榻上,慢斯条理地拆了信。 “今早乃闻陆公子登科秀才,甚喜。未及晌午,于聚庵子坊遭当地恶霸欺凌,然公子与其友拳脚功夫了得,未几,恶霸遂仆,真乃英雄出少年也。” 苏雅儿看罢笑了,明明如今崇文,但想着他那身姿又高又飒,打起架来恶狠狠的,她却莫名其妙觉得英气。 但嘴上却嗔着:“这小货郎不老实,又与人干架,当心惹恼了恶霸,找上门来!” 桉楠见小姐高兴,讨趣儿道:“怕什么,若是惹了恶霸,小姐叫人打上门去!” 苏雅儿撅撅嘴,傲娇道:“本小姐才不管他,他挨打了,我可偷着乐!” 忽然桉珊步履匆忙地从外间转进来,她从手袖里拿出一封信,低声道:“姑苏来的,加急信件。” “加急?”苏雅儿纤细的手指捻过信封,撕开。 桉珊桉楠候在一旁,苏雅儿原本软绵绵卧在榻上,忽地坐起,骂道:“岂有此理!” 她赤着小脚站起来,脸色铁青,异常气愤,“这该死的东西居然敢伤我的人!” 桉珊道:“小姐……” 苏雅儿来回踱步,“怎么办,现在派人过去怕是赶不上了!” 第三十五章要他们的命! “冷静什么!”苏雅儿一手扫下几上的茶盏,“气死本小姐了!看我不把那姓王的兄弟打死!”言罢扬声吩咐:“去哥哥院子借他的养鸽人来!” 桉楠领命去了,苏雅儿见桉珊担忧,把信纸递给她看,恨道:“有人居然敢作践我的人,他们还对他动刑!来信的人说他身上鞭痕累累,胳臂上还被烙铁烫伤了一块皮肉!” 她光是想想都揪心,心疼道:“往日我去拨那银丝碳,光是靠近些都觉得烫得疼,我简直无法想象他们如何能狠得下心用烙铁去燎他!”说着带了哭腔,想起他救她时,被扎了满手的刺,血流那样都不曾哼过一声,眼里含着泪,“他很倔强,一定吃了很多苦头……” 桉珊见苏雅儿这般盛怒,暗惊这货郎在小姐心中的分量,不忍看小姐心疼,安抚道:“那小姐,你打算……” “我自然要他们的命!”苏雅儿狠道。 桉珊思虑片刻,“这些人是什么人,若是良民,打杀了怕是要惊动官府。” 苏雅儿又气又急,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居然被人动私刑磋磨得浑身是伤,心里简直烂完了,闻言怒道:“我管他什么东西,他敢动我的人,定然要他拿命来偿!” 权贵的优势被苏雅儿拿捏得心应手,她心里的人受了委屈,自然是要他们以命相抵,其他什么,光是威远侯府这四个字就能想办法压下去! 那边桉楠借了鸽子过来,后面跟着个养鸽人,苏雅儿提笔飞快地写下便签,养鸽人双手接过,在鸽子脚上的管子里插入便签,放飞了鸽子,回话道:“大小姐,到姑苏的话,估计要一两日。” 苏雅儿闻言,“一两日……”她问道:“桉珊,动用爹爹的加急特权,要多少天?” 桉珊一惊,劝道:“大小姐,若是动用侯爷的特权,全府上下都会知道此事。” 苏雅儿此刻抉择犹如割肉,桉珊道:“那边陆公子还有受审的流程,断不会在一两日内有性命之忧,但若是让少爷侯爷知道……”怕不是受私刑那么简单了。 苏雅儿按下急切,坐下身思忖片刻,提笔又写了封信,搁笔交给桉楠,“这封信给驿站,加急送给姑苏的杨知州。” 桉楠道:“小姐……” 苏雅儿冷道:“若是本小姐连个小小货郎都保不住,岂不是太无能了。”言罢对桉珊道:“你告诉姑苏那边办差的人,他这次犯了大错,让他回京城领罚!然后你再挑个几个有能力能办事的去姑苏,给我把陆是臻看好了!”说到最后语气渐重,大发雷霆。 养鸽人低头噤声。 苏雅儿对他道:“今天发生的事,你不可以对哥哥说半个字,若是他问起,你就推说什么都不知道,让他亲自来找我。” 养鸽人连声称是。 待身边的人都遣出去办事,苏雅儿才慢慢呼出口气。 她走到妆奁前,养尊处优的细嫩小手拉开宝匣的隔层,是陆是臻做的绒花。 这绒花本该送给姑姑,可这竟是她唯一有的属于他的东西,舍不得送出去,自己又不能戴,便一直放在匣子的隔层里。 恍惚间又想起那个温柔的月夜。 明明已经落地,他却还抱着她走出那片带刺的藤蔓才把自己放下。 他伤成那样,也没有挟恩图报。 他说“雅儿小姐的心意,小生明白了。” 想起他拘谨又温柔地吻在自己眉心,那种虽然不爱她,但却又不忍她心怀遗憾的温柔让她欣赏。 思绪飘远,又想起春日的湖畔他抓谷喂鸟的手,想起他在雾蒙蒙的清晨叫卖杏花的嗓音,想起他在棂花窗的光影里被她指尖带起颗粒的皮肤。 想起最初的相遇,他无意中含住她的口脂。 回过神,指尖轻轻落在唇上。 唔,好像被他偷偷亲了一样,她放下手,抬指拨弄绒花。 不知他收到印有她唇印的花笺是什么样……还有她恶意寄去的抹胸,可是会觉得她孟浪不检点?转眸又想起自己的抹胸被那杀千刀的当做污蔑他的“证据”! 顿时怒气冲天,更可恶的是居然敢有除了他之外的人看到、碰到她的抹胸! 杀了!苏雅儿恼得把绒花扔进隔层里。 必须杀之而后快! 除了他和她的家人朋友,但凡敢碰她,哪怕是她用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恶心! 第三十六章山匪张焱 夏日昼长。 早早地天就亮了,陆老太太摸索着做饭的时候,陆是臻已经写了好长时间的策论了。 陆是臻一般不让奶奶干活,尤其是他越来越有钱以后,但奶奶依然每天做饭,因为陆是臻怕火。 即便是灶火,烧在膛里,但热意扑在脸上的时候,也会让他感到畏惧。 这种畏惧在受刑时陡然加深,如今已经演变成实质的恐惧,在某种程度上成为了陆是臻隐晦的禁忌。 有人大声拍门,陆是臻立刻搁笔,起身到院里,见奶奶果然从厨下走出来,对她道:“奶奶你做饭,我去。” 他打开门,见是两个陌生的男人。 其中一个带圆顶小帽的抬头看了眼他,问道:“陆是臻?” “是。”陆是臻点头,道:“请问是……张焱……” “我们大当家也是你能叫的?”另一个拿大马刀的男人不满道。 “是,小生口误,那容小生收拾一下,马上随二位去见大当家。”陆是臻拱手行了一礼,回身到了厨下,对奶奶道:“奶奶,臻儿有事出去一下,您多做几个鸡蛋烙饼,带去张鹤鸣家,张鹤鸣跟我说想吃您做的鸡蛋饼很久了,还可以和他奶奶聊聊天打发时间。” 陆老太太面带担忧,疑问的话到了嘴边却变成笑意:“好,奶奶待会去找张家奶奶聊天。臻儿,你万事小心。” “臻儿知道。” 陆是臻昨天出狱,他原本以为张焱会马上找上他,但没想到这个张焱是个耐得住性子的,竟等到第二天才找上门来。 陆是臻原本特意穿了儒生的常服,想了想,又换下来,穿上了做货郎时的褐色短打。 路过张鹤鸣家时,张鹤鸣和他爷爷正端着面碗蹲在家门口索面,见他跟着两个陌生男人走,看了他一眼。 陆是臻轻轻摆了摆头。 张鹤鸣便收回目光,一脚拦住狂吠的家犬,一边大口继续索面。 出了村儿,两个男人竟上了路边的马车,陆是臻挑眉,心道张焱这人还挺会做戏,居然派了马车来接。 马车吱吱悠悠地往前动了,陆是臻在车上摇摇晃晃,心里权衡思量。 不多时,到了斩过山门,陆是臻随二人下车,与陆是臻想象的山匪土寨不同,没有成排的尖桩木墙,也没有守卫的土匪,甚至在旁边还有几户简陋的屋舍。 越往上走,陆是臻才看出门道来。 确实不需要在下面设置屏障,这斩过山天然地势就很适合扎寨,山壁笔直,只有这条向上凿嵌的山道可以比较安全的通往山腰,遥遥可见山腰有许多临山悬支的屋棚,有几个小孩子利落地攀爬在其间。 陆是臻看得笑了下。 圆帽男人喝道:“笑什么!” 陆是臻笑道:“小生觉得这里很独特,很喜欢。” 圆帽男人不辨真假,冷哼一声。 走过山腰大量聚居的屋棚,竟是一座吊桥,往上连到对面的山上。 陆是臻暗道妙绝,这地方简直易守难攻,是个完美的天然屏障,难怪斩过山这匪窝这么多年官府都拿他没办法,到现在已经听之任之,要剿灭这里确实麻烦。 但也不是攻不下,或者说这地形有两个重大缺陷,况且这天险拦得住敌人,也断了自己的路,要防御外敌,还得改修扩建。 陆是臻一边想着一边走上摇摇晃晃的吊桥。 过了桥是两座高耸的箭楼,用石料垒砌的外墙看起来坚不可摧,陆是臻饶有兴趣地打量,被守卫的土匪恶狠狠瞪了两眼。 陆是臻收回目光,随两人进到堂子里。 堂子里果然宽大,瞧着容得下好几十人在此聚集,但两个男人却没就此止步,而是带着他往旁边的步道走去,直到走到一个院里,听到女人们嘻嘻哈哈的声音。 陆是臻目不斜视,垂眸跟着进去。 一进去,女人们嬉戏的声音陡然一静,似乎被他吸引了注意。 张焱又在看女人们打马吊,见人领着个高瘦的少年进来,直白地打量了陆是臻片刻,起身走到旁边的一副桌椅旁,朝陆是臻做了个请的姿势,道:“陆少侠,请。” 陆是臻对张焱拱手行礼,见他落座了,自己也跟着坐下。 张焱看着圆帽男人摆摆手,那两人退下,在女人们牌桌旁伺候的小厮端着茶盏跑过来,沏了茶。 那边的女人们哗笑嬉闹,想来是议论探看陆是臻。 陆是臻习惯了被女人们议论,卖货的时候被大胆的女人吃豆腐也是常事,他低头对沏茶的小厮道了声谢,便听见张焱道:“陆少侠青年俊杰,怎会想到跟我这个不入流的土匪打交道?” 陆是臻作惶恐状,“大当家折煞陆某!陆某不过一卖货郎,整日为了几个银钱起早贪黑,跟俊杰没有半点关系,大当家生意遍天下,在我等小买卖商人心里,是可望不可及的大人物。” 张焱哈哈大笑,意味深长地打量他的表情。 第三十七章掂量 陆是臻任他打量,等他开口。 张焱端起茶呷了口,道:“咱们也不整那些虚头巴脑的,你在信里说的,具体说说是怎么回事吧。” 陆是臻这才抬起一直低垂的头,对面的张焱不如人们刻板印象里的山匪,他约莫三十出头,面白无须眉目秀丽,身修体长,瞧着大概与陆是臻一般高。 陆是臻平日里倒是很难见到和自己一般高的人。 此刻张焱长发未束,闲散地披在身后,鬓边不知是被哪个俏皮的女人还是他自己,簪了朵粉色的仿芙蓉绒花,花样精巧细致,好巧不巧,正是出自陆是臻手笔。 陆是臻多看了那绒花一瞬,被张焱捕捉到,张焱抬手摸了摸,声音不辨喜怒,“怎么,没见过男人戴花?” 陆是臻笑道:“大当家的误会了,只是觉得陆某拙作能出现在大当家头上,有点惊讶。” 张焱一怔,“这是你做的?” 陆是臻点点头,“这花当时卖得比寻常绒花贵了许多,陆某有些印象。” 张焱若有所思地重新审视了陆是臻一遍,缓缓道:“陆少侠,好手艺。” 陆是臻拱手:“大当家谬赞。” 张焱手指有节奏地点在桌上,“陆少侠,你在信里说的,张某遣人去问过了,那王姓兄弟趁着前年上任知州调走,新任知州作风清廉,欺上瞒下私自昧了我赠给知州的聚庵子坊的保护费,我说新任知州怎么油盐不进。” 陆是臻道:“若不是他贪心不足要收两道保护费,这事儿还能继续瞒下去。” 张焱道:“这王姓兄弟倒是好处置,只是你后面说的……”他话音拉长,意有所指地看着陆是臻。 陆是臻接口道:“陆某不才,有些拳脚功夫,愿意代王姓兄弟替大当家做事,聚庵子坊收的保护费必定分文不少地全数上缴。” 张焱淡淡地点点头,眼神依旧若有若无地粘在陆是臻身上,带着不动声色的审视、掂量。 令人难堪。 但却是这世上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做的——掂量每个人的价值。 掂量眼前之人是谁、有什么背景,掂量眼前之人有多少钱、权、势,掂量眼前之人能带给自己什么,能让自己获得什么。 掂量,掂量。 无处不在,令人窒息。 陆是臻以前看人从不掂量他的价值,直到他当了货郎,才发现不止是货物,人、尊严、道德,通通都可以放在秤杆上待价而沽。 一路走来这么多年,他只在两个人眼中不曾瞧见这种掂量。 一个是头脑空白的张鹤鸣,一个是头脑发热的苏雅儿。 这种人的眼中会有一种异常明亮的光,让他们看起来特别美好。 陆是臻收回思绪,低声道:“听闻杨知州是常山杨家的子弟,自是对钱财不如我们这些商贾看得重,但他想走得远,还得需要些助力。” 张焱依然缓而慢地敲着桌面,沉默着。 沉默是博弈最好的武器,陆是臻如今站在下首,没有矜持的资本,他继续道:“我与她有些渊源,杨知州求不来的,我开口,或许能成。” 她是谁,他张焱应该派人打听过了。 张焱点点头,也不和这个人啰嗦,开出自己的条件:“杨知州上任后,码头那边就不好进出货了,我希望他松松手,大家都好过。” 陆是臻虽不曾涉足那些阴私的事,但听闻过,这个条件对于一个不求钱财只求政绩求仕途的人来说太涉险了,杨知州必定不会同意,再说陆是臻根本没想过去求苏雅儿,他原是打算靠献策给杨知州和他连上线,但就算真的侥幸成功,也不可能说动他放松对码头走私的管理。 张焱这个条件太难了。 陆是臻不能细想耗时,面上做出些微惊怒的神色,“这不妥,走私是大罪,不说杨知州,陆某都觉得……太铤而走险了。”是他陆是臻不认同,而不是他没能耐劝动那边的贵人。 张焱哼笑一声,“钱的话,包她和他都满意。” 陆是臻冷脸道:“她那个身份,早已不在乎钱不钱的。” 张焱脸色冷下来。 陆是臻心思电转,“要说赚钱,除了这有风险的行当,还有不少正规且高收益的途径……” 张焱扯起一个不以为然的笑意,讽道:“陆少侠有何高见?” “高见不敢……”陆是臻突然想到,其实他不必献策,一来献策不容易成功,二来张焱想连线知州只为求财,若是他这里就能解决他的问题岂不是就用不上知州?也就用不上苏雅儿的势了。 而且他甚至还可以借他张焱如今的势力,让自己可以重归故里……或许两人可以共赢! 不,加上她,是三赢! 陆是臻顿了顿,“陆某之前与那位远在京城的贵人曾经共谋过一个生财之道,前些日子我们在书信里已经慢慢厘清了思路,我和她,主要是她出钱我出面,不知大当家可有兴趣听上一听?” 第三十八章商贸设想 张焱扬眉,心道威远侯府能看得上的,倒是可以听一听,遂笑道:“自当洗耳恭听。” “实不相瞒,我祖上原在南疆一带,幼时我随父亲走过河西走廊进入中原,那时沿路驿站刚刚兴起,路途难行,往来贸易的商人稀少,物以稀为贵,直至今日,银器、璧流离、香料仍然待价而沽,是贵族才能用得上的东西,但在我们那儿却不是什么罕见之物。” 陆是臻又道:“如今东起武威至张掖、酒泉、敦煌均设了驿站,再往西至楼兰、龟兹、于阗,就不好走了,更别说大月氏那边了,但不少外域商人为了获利仍会走这条路进行贸易,我与她打算在敦煌设店,从没有时间或者没有能力走完河西走廊的商人手中购入外域货品,再与沿途驿站合作,建立一条自己的货物运输路径,将外域的货运至中原腹地,再将中原的玉器、茶叶、丝绸卖到外域,若再连上今上下旨开凿的大运河,这条线可以串起洛阳,江都,终点就设在姑苏。” 张焱在他讲述的过程中停止了敲桌,随着他的思路展开,不由震惊于此人思路之开阔野心之大。 张焱沉吟片刻,“想法是好,会不会鞭长莫及?” “小生在敦煌暂住过一段时间,了解那里,到时候可以亲自走一趟河西走廊,联系沿途驿站谈合作,驿站本来就司沿途商旅出入休憩之事,只要给的利益足够,这是长久双赢的事,没有理由会拒绝。再者今上于去年调低了商贾往来关税,想来也是有意发展通向西域的贸易。” “那设在敦煌的收购点,你怕是要亲自张罗。”张焱道。 “自然,这件事上我出不了太多钱,就得出力。”陆是臻笑道,“她一个女子不便出面做的,我都包圆了。” 张焱闻言心动不已,若这个设想能实现,那是将是巨大的利润!但他们一个出钱一个出力已经似乎不需要多一个人来分杯羹,但他陆是臻偏偏把这事儿说出来,应是别有用心。 果然陆是臻不卖关子了,“只是这条商贸线路拉得长,路途难免会遇到些心怀歹意之人,再者,河西走廊上有东突厥虎视眈眈,下有吐谷浑狼子野心,旅途艰难,大当家的做惯了生意的自然清楚,还想请大当家的保一路平安。” 张焱又开始屈指瞧桌,思忖片刻,“这事儿陆少侠提得突然,我虽然当家做主,但还得跟兄弟们商量商量,看看兄弟们的意思。” 陆是臻道:“这是自然。” 这张饼画得太大,陆是臻说完都有点心悸,不过这是他很早就有过的设想,若是有朝一日赚了钱,他就带着奶奶重走河西走廊,回南疆,回于阗,回他们的故土。 他想的是以后就在敦煌做生意,因为敦煌之后往西的路就不好走了,他在敦煌设置收购点,收购来自外域和中原的货,倒买倒卖,带着奶奶过上自由滋润的日子。 如今只是将这构想稍作改变,利益就变得更庞大了。 接下来若是能把张焱唬住,再让他出些钱,他就可以先去河西走廊探路,一切还如他所想的话,他就可以以合作者的身份去信给苏雅儿,邀请她入股,顺便用她的势力帮忙谈判沿途驿站合作。 最后的收益,三方再做分配。 三赢! 陆是臻笑得无奈,“这个设想我和她虽然一拍即合,但她一闺阁女子,我又只是个货郎,我们打算这两年先积攒些银钱,至少这个数字了,”他用手比了个五,“我们再开始。”言罢又自嘲道:“当然我只能算是零头,主要还是她出大头。” 不得不说这设想太过宏大,一时还不好考究真假,张焱不表态,一方面怕被他一个货郎诓骗戏耍,一方面又怕错失一个赚钱的良机,于是表面上倒是和陆是臻亲和互动,等把人送走了,一边暗中派人跟着陆是臻,势必要摸清这个货郎的底细,一边用自己的门路去打听河西走廊的商贸情况。 急成热锅上蚂蚁的苏雅儿生怕心上人死在牢狱里,哪里晓得此刻对方竟想着拉自己一起赚钱。 人的悲喜倒是一点不相通。 正焦急烦躁,母亲竟携着李欣安找上门来。 苏雅儿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脸,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母亲已经进来了。 第三十九章抹胸忘拿了!(三章内容补之前忘 “雅儿,左右闲着无事,娘带你和安姐儿一起去锦绣阁选点首饰,正好前儿量的夏装裁出来了,去试试。” 苏雅儿一脸不高兴,“母亲,今儿雅儿不舒服,不想出去。” 威远侯夫人疑道:“怎么了?让王大夫过府给你瞧瞧?” 苏雅儿听见姓王的就心烦,她背着她们坐春凳上,语气恹恹的:“母亲你们去吧,雅儿真不想去……” 威远侯夫人见女儿又使性子,“你看你,比安姐儿还大些,倒是一点不懂事。” 苏雅儿抬眸瞧了眼李欣安,见她手上拿着条香帕,上面落了字。 李欣安见苏雅儿望来,笑着向她道:“是我前些时候绣的,雅儿姐姐喜欢,我给你也绣一条。” 苏雅儿瞧见她上面落的字竟是表哥的表字,面上带起丝笑意:“安姐儿绣得真好,不过你年底要出嫁,准备的东西多,就先别管我了,和母亲去选点首饰吧。”她又起身挽了母亲的胳膊撒娇,“母亲,雅儿今天心里有事,待心情好些再与你说,今日你们先去吧。” 威远侯夫人自来不勉强女儿,怕她遇事了不敢说,提点道:“有什么解决不了又不方便跟父母说的,就去找你哥哥,别什么都憋心里!” “雅儿省得。” 威远侯夫人让李欣安去花厅候着,她柔声开导苏雅儿:“当初把你支到姑苏去,也是怕你和狄婉秋斗狠了,朝堂上的事你一知半解,但你爹总得替全家考虑,侯府在,你才能好……” 苏雅儿打断道:“母亲,雅儿不是因为没做成太子妃不开心,虽然雅儿平时骄纵任性了些,但这事还是拎得清!当然,一开始听了是挺气闷的,不过都过去了。”如今心里就悠着她的小货郎,太子长什么样都快忘了。 “那你是为何?” “母亲先去锦绣阁吧,晚了没时间了。” 威远侯夫人嗔她一眼,边往外走边道:“明儿晚上家宴,有什么事可与你父亲商议。” “知道了知道了!” 等打发母亲走了,苏雅儿回到里屋倒在床上,想到陆是臻此刻或许正在牢狱里被鞭打被铁烫,心里疼极了…… 突然想起偏堂里挂了副观音像,起身走到偏堂,上了一炷香,心爱的狸奴轻巧地跳到她身上,她抬手,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它的毛,神情忧愁。 青烟缓慢腾升,她想起安姐儿绣了表哥表字的帕子,忽然也想绣他的名字。 “桉珊,备针线,我要做女红。”她站起身,狸奴躬身跳下去,又轻盈地跃上窗框,跳出房间蹿花丛里玩去了。 特意让桉楠裁了上好的锦缎,桉珊正要上绣绷,苏雅儿亲自接了过来,轻声道:“我来吧,你们去忙你们的。”说着把锦缎绷紧,然后慢慢地穿针引线,选了个喜欢的位置开始入针。 桉楠见她直接开始绣,问道:“小姐,不描花样子?” 苏雅儿摇摇头,“不,我绣他的名。” 桉珊听了一愣,这不是平白给人留下把柄吗,但见小姐心绪如此低落,也不敢谏言,给桉楠使了个眼色退下了。 男子二十及冠才有表字,苏雅儿便直接绣他的名字,是臻,但他名字独特,恐被有心人利用,便只绣了个“臻”字。 一针一线,细致专注。 她从未如此认真地做过女红,每绣一针,看着臻字慢慢出现在锦缎上,竟让她觉得安心,慢慢放松下来。 想起月夜下她偷偷靠在他身边,那么羞怯,心里小鹿乱撞。 没想到那次,竟真是最后一面。 或许她这辈子永远不会再有机会和他相见,或许不久他们就将各自为媒,或许多年后她甚至难以记起他的面容。 但此刻……她是如此倾心于他。 秀美的臻字落在月牙白的锦缎上,她抬指拂过,初夏的虫开始聒噪,她起身走到大开的窗前,窗外繁星铺满银河,轻薄的夏衣被来自后院竹林的风吹起,未细心梳理的长发上下翻飞,院里玩耍的狸奴此刻正无忧地追逐着飞落的竹箨。 她忧郁地靠着窗框,“你可不能死啊……” 陆是臻从斩过山回到家中,似乎是心里悬着的事落地,身体上的伤痛反噬,回家后才发现被烫烂的皮肉发烫化脓了。 他心里虽然急于想法子应付张焱,但想到张焱可能会趁机查探他虚实,是以表面上十分泰然,回家就安安心心干自己的事,没想到没一会儿就严重到浑身发热。 他回屋躺了会儿,迷迷糊糊竟想起苏雅儿的抹胸还在姓王的手上,他腾地坐起来,穿衣出门。 已近黄昏,出门路过张鹤鸣家,张鹤鸣的爷爷见陆是臻脸色不好,问道:“伤口化脓了?来,我给你看看伤口……” 陆是臻摆摆头,慢吞吞道:“张爷爷,我有急事,要出去。” 张老爷子见他说话速度都变慢了,道:“你小子怕是烧糊涂了!”说罢喊自家孙子,“鹤鸣啊!是臻这孩子脑子烧糊涂了!” 陆是臻急忙往前走,“张爷爷,我没糊涂,我得走了!回头见。”说完脚下生风往村外跑去。 陆是臻感觉自己走得挺快,但过会儿张鹤鸣还是骑着毛驴慢悠悠的赶上来了,“咋啦?看你黑红黑红的,烧傻了?” 陆是臻觉得脑子晕乎乎的,“她的私物还在衙署,我去取回来。” “私物……”张鹤鸣一愣,“怎么那抹胸还真是你的!” 陆是臻一瞬间烧得更红了,“嗯……也才收到。”见张鹤鸣一脸坏笑,烦道:“下来,我坐会儿。” 张鹤鸣下来牵驴,“玩得真花啊,这种私物都寄给你,你们……” “没有!”陆是臻还不知道他脑子里想的啥,“我们清清白白的。” “有多清白?牵过手没亲过嘴没?” “你问那么多干嘛!” “那就是亲过了。” “没……”陆是臻想起月夜下吻在她眉心,顿了顿,“就亲了一次,还是额头。” “啧啧啧……” 二人行至衙署,陆是臻下了毛驴,对守门的衙役行了一礼,道:“官差大哥,之前捕头误抓了小生,取了小生的私物,如今已经证明小生的清白,现在小生想拿回私物。” 衙役看他一眼,“我记得你,是王捕头抓得是吧?” “是。” “你随我来吧。”衙役说着,领着他去了存放证物的库房,对库房的衙役道明原委,衙役找到所属案卷,把对应的证物从库里找出来,一条粉色的抹胸,在场几个大男人都愣了下。 陆是臻面不红心不跳地接过,揣怀里,“劳烦大哥了。” 毛驴不安分地小步踏着,张鹤鸣拍拍毛驴脖子,不多时,陆是臻出来了。 “拿到了?” “嗯。” 张鹤鸣跳下毛驴让陆是臻坐,自己牵着驴走,“真是个大小姐?” 话没头没脑,但陆是臻自然听懂了。 许是烧得久了很疲惫,也许是心里泅过莫名的忧郁,他吐气般叹了一声,“嗯。” 张鹤鸣听他叹气,八卦的心思被浇灭,不再多问,转了个话题:“待会回我家让我爷爷给你抓点药。” 陆是臻没有拒绝,“嗯,可能得躺两天。” 此时天已全黑,张鹤鸣打了个呵欠,突然想起个事,“对了是臻,我想找你借钱。” 陆是臻脸烧得红红的,闻言“嗯?”了一声,“要多少。” 张鹤鸣算了算,“得五六两吧。” 陆是臻道:“待会随我回家去取。” 张鹤鸣惊道:“是臻,你现在这么豪横的吗,五六两想都不想就借了?” 陆是臻笑道:“所以想不想和我一样做个货郎?” 张鹤鸣心动不已,想起自己不争气的爹,气恼道:“我爹戒不了赌,把爷爷的积蓄都快败光了!我真想把那赌坊烧了!” 陆是臻道:“烧了一个还有新的,阿叔只要还有暴富的妄想,烧多少都没用。” 张鹤鸣想了想,大咧咧的性格难得沮丧,道:“是想和你卖货赚点银钱,但我脑子不如你好使,怕做不好。” “你能做好,这又不难,再说有我带你,怕什么。” 张鹤鸣听好友这么笃定,笑道:“那我没本钱,就先帮你卖,在我自己起本前,赚的都给你。” 陆是臻伸手搡他肩膀,“兄弟是那种人?” 夜路漆黑,张鹤鸣咬了咬嘴角,低头无声地笑。 陆是臻是看不到他表情,但他能猜到,“别羞涩了,多少年的朋友了。” 张鹤鸣又道:“那你可千万别让我爹知道,但凡他有半个子儿都得送给赌坊。” “明白。” 陆是臻先是跟着张鹤鸣去了他家,张老爷子给他看了病,怕他病得急,直接给他制了几副丸剂,方便他带回家吃。 张鹤鸣又随陆是臻去他家取银子,等陆是臻吃了饭又吃了药,歇下时已经很晚了。 脱衣服时摸到衣服里的抹胸,陆是臻拿出来看了会儿,想起这抹胸被姓王的摸过,心里突然觉得挺不自在,以她娇蛮高傲的性子,若是被她知道自己贴身衣物被外男摸了定然不开心。 陆是臻起身走到厨下,舀了水缸里的水到盆里泡抹胸,顿了顿,又回身去翻自己的箱箧,从里面找出一个澡豆,他平时买卖这些,但自己穷惯了舍不得用,不过给她洗却觉得反而委屈她了。 虽然他发着热头昏脑眩,但洗东西却洗得很细致,甚至带着些虔诚。 反复漂洗,好像把那些企图玷污她的气味都洗掉了,他才捏着湿哒哒的抹胸回了屋。 是不敢晾在外面了,只能在自己屋里绷了根绳儿把抹胸搭晾上去。 昏昏沉沉。 他脱衣上床。 晾晒着的抹胸在他昏昏欲睡的眼睑上朦胧地勾了个销魂的影儿,随着他滑进梦里。 第四十章梦 “是臻哥哥。” 她解开的抹胸像飘落的树叶落在她脚尖,她狡黠地看他一眼,像灵巧的小猫飞快地缩进他怀里团着。 陆是臻宠爱地把她抱紧,轻轻吻在她发顶。 “是臻哥哥,冷。” 她冰冰凉的小手委屈乖巧地交迭在他心口,他伸手握住她,又扯了被子把她裹好,才又重新躺下,把她抱好。 光是这样搂她入怀都觉得是世间最幸福的事。 忽然门外好像有响动。 怀里的女子动了动,随后毫不留恋地起身下床,而他却只能静静地看着她穿戴,然后她探身亲吻他一下,转身离去。 她打开的门发出刺眼的白光,随着门关闭,她也消失在白光里。 而他只能…… 静静地目送她。 陆是臻陡然惊醒,苏醒驱散梦魇,却驱不散萦绕在心头的遗憾。 他抬手扶额,缓缓呼出口气。 多少次了,反复梦到这个女子。 他从前以为这就是自己梦想的伴侣,是以常常梦见,但那天受刑时却让他感受到,这是一个可怕的警示。 这个叫他“是臻哥哥”的女人,是灾厄。 但在梦里……他好像…… 把毕生所有的爱都给了她。 梦里跟她相处时强烈的幸福、她离去时刻骨的痛苦是那么尖锐清晰,还有一种被禁锢的囚徒之感萦绕在心头,让他很压抑,难以呼吸。 他揉了揉太阳穴,摸到自己还没退热,天已经擦亮,抹胸静静地垂悬在那里。 他忽然心头一梗。 梦里的女子顷刻间和她重合! 陆是臻猛地捂住眼睛,不会吧,不会……但梦里搂她入怀的身形,那么柔软娇小,是和她…… 很像。 很像很像! 一旦意识到这个,梦里所有模糊的轮廓通通清晰起来,全是她的模样! 苏雅儿吗? 不,不可能,她比他还大一岁,她怎么会唤他“是臻哥哥”? 陆是臻心里没来由地慌乱,不会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他与她…… 云泥之别,哪怕她说过喜欢他,但彼此心里都清楚,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 梦里的人怎么会是她呢。 陆是臻如此想着,感到一阵令人心酸的轻松与失落。 “是臻!”张鹤鸣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陆是臻撑着身子起床,张鹤鸣已经熟门熟路地进到他的屋子,快得陆是臻连收抹胸的时间都没有。 于是陆是臻默默把抹胸收下来,夏日气温高,抹胸已经干了。 张鹤鸣揣着大消息,哪有空去管这些,他走到陆是臻身边压低声道:“是臻,王捕头兄弟死了!” 陆是臻一顿,“什么?” 张鹤鸣又重复了一遍,“王捕头和他堂弟王樟,都死了!被溺死在小南渠,今早发现的!” “你怎么知道的?” “刚刚卖豆腐的到村里来了,他说的。” 陆是臻沉下脸,谁杀的,总不可能是张焱吧,虽然他们骗了他,但也不至于狠下杀手,再说杀人犯法,张焱想巴结上知州,不可能去触知州的霉头在他眼皮下杀人,杀的还是衙署里的捕头…… 而他刚和王捕头兄弟有龃龉,才出狱几天他们就死了,不查他都说不过去。 但这几日他都在村里,最多去了斩过山,一路都有人证,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诬蔑他吧?陆是臻一番思虑,“那我可能会被带去审问,到时候若是那边来人,你帮我照顾奶奶。” “我晓得,趁现在他们还没查到你头上,你先把药吃了,烧退些才有精力和他们周旋。” “周旋什么,”陆是臻烦道:“我昨夜……”顿了顿,完了,昨夜他去过衙署……回程路上只有张鹤鸣,没撞见什么人,但若真要屈打成招,他就算有证人也没用。 他坐到床上,“鹤鸣你先回去吧,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 张鹤鸣提醒道:“记得吃药。” 陆是臻心事重重地点点头,起身去拿药丸。 第四十一章家宴 下午,苏雅儿总算接到了从姑苏来的信。 她迫不及待地撕开,信中详细地写了陆是臻如今的状况,看到人全须全尾地出狱了,苏雅儿悬着的心才总算落下了。 她慢慢坐到圈椅上,舒了口气。 信里写着那边已经下手处死了王姓兄弟,她勾笑冷哼一声,又问道:“那边杨知州还没收到信吗?怎么没给我回信?” 桉珊道:“算时间,差不多昨日才到,最晚今日也能到。” 苏雅儿点点头,抱怨道:“这一来一去时间拉太长了,那边的情况需要提前预知,这次派去的人机灵不?” 桉珊道:“是之前府里的谋士,瞧着行事还算稳妥。” “嘴巴紧吧?别让爹和哥哥知道了。” “自然的。” 苏雅儿撩了下耳发,“行吧,给我换身行头,今晚家宴。” “是,小姐。” 苏雅儿突然想起个事儿,“中了秀才就要入国学了吧?” 桉珊回想了一下,“应该是的。” “你遣人去问问,姑苏城有没有国学堂。”苏雅儿一边吩咐,一边配合着穿戴。 桉楠正好办完事回来,进门听到苏雅儿的吩咐,回道:“小姐,姑苏城没有国学堂的,离姑苏最近的国学堂在江都。” 苏雅儿道:“你怎么知道的?” 桉楠笑道:“之前听说陆公子考了秀才,就去打听了一下。” 苏雅儿笑,“你倒是个小机灵鬼!”她转眸想了想,道:“那他若是要考举人,就得去江都了,也不知道他如何打算的,还莫名其妙和土匪头子打上交道了。” 桉珊在她发髻上簪上珍珠头饰,道:“陆公子能自己想法子脱身牢狱之灾,想来是个心里有主意的。” 苏雅儿叹口气,“可惜他人微言轻,整日在泥地里打滚,我总担心他受人磋磨,真想叫人把他绑到京城,搁在我眼皮子底下还放心些。” 桉楠和桉珊闻言俱是一惊,对看一眼,生怕自家主子将这个胆大的想法付诸实践。 苏雅儿百无聊赖地拨弄桌上的猫眼儿石吊坠,想了想,“不如送他些玉佩衣裳,穿得好些免得叫人小瞧了去,总被欺负。” 桉楠道:“陆公子身后没有人,只怕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反而招来祸事。” “说说罢了,反正我送他什么他都不碰的,上次寄过去的鞋我还亲自纳了几针底儿,他倒是一动不动,哼。连锦囊里的银钱被他之前用来应过急,听那边的人说,他又将自己卖货的银子补了进去,这是摆明了想和我划清界限。”她冷笑一声,按下心里的酸楚,讽道:“估计等着哪天合适,找理由通通退给我呢!” 苏雅儿拉开抽屉把自己绣的锦帕递给桉楠,“桉楠,你帮我锁个漂亮的边吧。” 桉珊一看手帕上独独绣了个“臻”字,觉得太扎眼,道:“单字未免有些单调,不如再绣点花草?” 苏雅儿挑眉,“他哪适合绣花草……绣半个风车算抬举他了。”说着抬指在锦帕的一角画了个弧,“就绣半个风车吧,他箱箧里那种。” 桉楠道:“是,小姐。” 收拾好了去家宴专用的落霞轩,遇见哥哥和李欣安叙话,苏言叙见她走来,对苏雅儿道:“雅儿,明日你去公主的宴席,若是时机合适,可以让安姐儿同恩源见见面,到时候你陪着她。” 恩源是她表哥的字,也是李欣安的未婚夫婿。 苏雅儿笑道:“那是自然,我前儿个遣人去跟恩源表哥说过,他知道这事儿。”见安姐儿羞怯,打趣道:“恩源表哥也是个面皮薄如纸的人,到时候可不要两厢都羞得话都说不出来……”说着拉着安姐儿进了落霞轩。 苏雅儿带着李欣安刚进去没多久,威远侯就携夫人入了厅堂,威远侯夫人对身边的姑姑道:“开宴吧。” 李欣安见上首的两个座位空着,是出门远游的老侯爷和吃斋念佛的老夫人的位置,老夫人身子骨不太好,平日里也不喜荤腥,除了重大节日,平常普通家宴都不出席。 众人也习惯了,依次落座后,身边候着的奴仆便都动起来,佳肴美酒流水一样端上来,李欣安还是第一次参加侯府的家宴,见桌上菜色种类繁多,宴上加她不过五个人,却有起码四五十个菜,但每样量倒是极少,摆盘精巧,有的菜肴雕花装饰比食材本身还繁多,盛放食物的器皿用料金贵、造型独特,也颇有讲究。 到底是侯府。 入宴后,李欣安觑着苏雅儿的动作开始漱口擦手,苏雅儿余光扫到她拘谨,笑道:“都是一家人,不讲那些虚礼,自在便可。” 李欣安笑着应是。 上菜的时间里,威远侯也问候了几句姑苏李家的事,李欣安应答如流,威远侯夸她礼仪教养俱佳,威远侯夫人也附和了几句,苏言叙也和苏雅儿说了会儿话,最后一道收尾的菜上桌,众人便不再说话。 如今世家大族的饮食文化讲究食不言寝不语,仆从伺候吃席,但威远侯府倒是不假人手,连远些的菜都不用仆从端,自己抬手便夹了。 仆从全都立在静静地立在身后,威远侯没有姨娘,桌上没有姨娘伺候侯爷和夫人,少爷小姐也是自己动手夹菜,倒是让李欣安觉得有些特别。 席间除了清脆的杯碟相碰之声,倒是安安静静的。 忽然苏雅儿“嗯”了一声。 第四十二章家宴2 李欣安抬眸,便瞧见苏言叙从旁边拿了干净的小碗倾身舀了半碗蟹黄羹放到妹妹面前。 苏雅儿笑着执勺吃起。 没多久,李欣安瞥见侯爷给自己盛了碗蟹黄羹,又重新拿了个碗,给夫人盛了些。 李欣安赶紧敛眸,心头惊诧,且不说少爷伺候小姐,就这老爷伺候夫人她还是头一次见! 侯府的家风倒是……很温馨。 如此想着看了眼那一锅煨着小火的蟹黄羹,它是桌上最大的容器,立在正中间让桌上所有人都够得着,可见侯府这一家子人都比较爱吃这蟹黄羹。 这么揣测着,便瞧见苏言叙也给自己舀了一碗。 李欣安到底是新客,席上吃得少,见苏雅儿放下筷箸,便跟着放下了。 苏雅儿用完膳漱口,然后就要喝茶,名茶不少,但她嘴刁,只喝雀舌和六安瓜片,桉珊算着时间沏好了六安瓜片候着,见苏雅儿吃好了便端上,众人也都吃罢了开始漱口。 威远侯夫人见不得女儿用完膳就吃茶的习惯,活脱脱一个小老头子,轻声嗔道:“用完膳就喝茶,当心伤胃!” 苏雅儿抿了一口,笑道:“喝了这口茶,雅儿才算用好了!” 用完膳,这家宴也不算完,宴后一家人聊天叙话才是家宴的核心,桌上的菜一一被撤下去,处理得大小刚好入口的水果和精致漂亮的点心又挨着端上了桌。 威远侯问儿子,“今日圣上叫了我和几个内阁的近臣一起商议了你们这批年轻人的去向。” 威远侯夫人一听,急道:“是去哪儿?” 威远侯道:“江都,可能要呆个一两年了。” 威远侯夫人失望道:“富庶又如何,那么远……” 苏言叙也料到差不多就是江南一带,闻言道:“母亲,江都风景秀丽名声在外,儿子调去那儿上任是好事,母亲还可以带妹妹一起到江都小住,赏尽江南烟雨。” 威远侯夫人摇摇头,“你妹妹今年都十六了,”她看向李欣安,“安姐儿十五都 要出嫁了,你妹妹再留就是老姑娘了。” 苏雅儿兄妹俱是一惊,苏雅儿道:“母亲,不是说要把女儿留在身边在养两年?” 威远侯和苏言叙也疑惑地看向她。 威远侯夫人拧着眉,看着宠女宠妹的父子俩,无语道:“是要养两年,这不都一年过去了?就算现在开始相看,且不说要挑选合适的人需要时间,单是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等一系列流程,没个一年半载完得了事?” 此话一出,众人顿时哑口无言。 苏言叙支手扶额,郁卒道:“妹妹纯真可爱,这京中谁配得上?” 威远侯夫人知道自己儿子护妹,直接开怼:“在你眼中神仙都配不上你妹妹了!”她扫视了眼丈夫儿子,“雅儿美名在外,你们在朝中可有同僚相问?” 威远侯和儿子故作沉吟,被威远侯夫人一眼看穿,质问道:“你们倒是说啊?我看有好几家不错的儿郎,竟没向我们府提过亲,是不是你们说了什么!” —————————————————————————— 周末出去玩没带电脑更不了,现在给大家表演一个爆更,谢谢你们的支持和珠珠!这篇文前摇比较长,谢谢你们的耐心! 威远侯和儿子对望一眼,选择了沉默。 威远侯夫人算是看出来了,“就知道是你们俩,若是耽误了雅儿的婚事……”她睃了眼爱女,“雅儿,看看你父亲和哥哥!” 苏雅儿却笑道:“雅儿不恨嫁,养在父母身边多尽几年孝不是更好?再说了,再好的夫君比得上家人待雅儿好?” 威远侯被爱女的话熨帖得心头舒畅,真没白疼她。 威远侯夫人还以为苏雅儿得帮着自己说说这爷俩,没想到反水了,她拧眉训道:“合着你们仨都是拎不清的,行吧,以后让她成老姑娘养府上吧,看人背后不戳断威远侯府的脊梁骨。” 威远侯笑着打哈哈,“这不是你先提的,等雅儿养大些再出嫁嘛……” 桌上还有外人,威远侯夫人不好发作,侯爷在外的脸面还是要给的,遂乜了侯爷一眼,低头吃了口莲花露。 威远侯夫妻二十载,侯爷见妻子如此,知道是要翻篇了,便又问起儿子最近在职的事务,威远侯夫人也开始与李欣安商量年底嫁娶的细节,徒剩苏雅儿一个人戳着水果怪无聊。 她想着陆是臻考上秀才必然要考举人,正好姑苏没有国学堂,他少不得要去江都进学,恰好哥哥外放到江都任职,若是跟去岂不是能再会! 这个想法一旦生成就再难摈弃。 苏雅儿听哥哥谈到江都,故作兴意盎然状,“听闻瘦西湖荷浦熏风景致秀雅,雅儿也想去瞧瞧……” 苏言叙笑道:“这有何难?雅儿随哥哥一同去江都,玩几天再回来也使得。”他话音刚落,余光瞥见自己母亲瞪来,默默垮了肩。 苏雅儿可不允许哥哥在这时候认怂,但她也不敢看母亲脸色,水盈盈一双妙目孺慕地望着哥哥,听哥哥一说完,明眸蹙然炸出璀璨的光华,瞧着欣喜之极。 他苏言叙就是死,也不能让妹妹这双眼黯淡下去。 顶着母亲凌迟的目光,苏言叙俊美的脸上表情微僵,却仍梗着脖子道:“到时候哥哥让好手护送雅儿回来,安全自是无忧。”这话是说给母亲听的。 太弱了哥哥! 你这气势不太行啊! 苏雅儿眼看哥哥要废,烁烁星眸幽幽转到威远侯身上,侯爷陡然接到爱女柔弱幼犬般的眼神求助,下意识就要应允,威远侯夫人插嘴道:“这一年要给雅儿相看,你把妹妹带走万一选的人不合她眼怎么办!” 苏雅儿无法,只得直面母亲,在母亲面前可不是眉眼官司那么简单,她撒娇委屈:“母亲,等雅儿从江都回来再相看也不迟……” 苏言叙附和道:“是啊,也不差那几天……”接到母亲骇人的眼神,顿了顿改口道,“那十几天……” “你也知道此去江都要耽搁半个月,若是你妹妹玩性大发,你又惯是顺她意的,少说不得一个月!” 苏雅儿想,陆是臻,为了你本小姐也是拼了! 第四十三章卖货心机 她手在桌下狠狠拧了大腿一把,她哪吃过这种苦,顿时眼里泪光闪烁,惆怅道:“雅儿知道母亲为雅儿的婚事操心,只是雅儿想着……若是就此嫁人,以后再回娘家……”她眷恋地看了看家人,“也只能是小住一两日,再不能长久地陪在父母哥哥身边共享天伦之乐……” 她顿了顿,望着母亲柔声道:“雅儿见母亲为家操劳半生,自己从未有过舒心玩耍的时刻,雅儿心疼之余,明白以后雅儿若做了当家主母也会如母亲这般,为丈夫为孩子,难有为自己活的时候……再者……”她悲伤地将目光转向哥哥,“雅儿和哥哥自小相亲,如今我兄妹尚未成亲是最亲的一家人,他日哥哥娶妻雅儿嫁人,便是两家人了……再不能徜徉哥哥身边肆意撒娇……” 这话说得苏言叙心如刀绞,妹妹嫁人,他要看上一眼都要先下帖子去府上相问,时机合适才可登门,哪能想见就见。 知女莫若母,威远侯夫人看惯了苏雅儿的把戏,但听她如此情深意切也有些惆怅,谁不想儿女承欢膝下,若不是为了苏雅儿以后的日子,她哪里想让她出嫁?她这女儿娇气得紧,她也想把她养在眼皮子底下护着啊! 威远侯在外威仪俨然,听爱女此言,不由得叹息一声,对苏雅儿道:“想玩就去玩,”又转头对夫人柔声道:“便是多养两年在家又怎么了,我威远侯的女儿还愁嫁?夫人也别太焦虑,好好享受儿女绕膝的福。往后我们越来越老身体逐渐衰败,儿女各自成家,再难有现在这般轻松欢聚的时刻了。” 威远侯夫人点点头,“侯爷说得是。” 虽然苏雅儿奸计得逞,但害得父母哥哥忧愁,她心里自责,便请缨道:“说起来,女儿最近练了一支从西域传来的新舞,还未在人前展示过,不如趁此家宴献舞一支?” 苏雅儿爱美,也爱跳舞,世家大族的女儿不抛头露面,学的舞都跳给家里人看了。 苏言叙知道妹妹的心思,连忙道:“是上次要我学的那首曲子吗?” “对!哥哥你奏琴!”苏雅儿起身,仆从熟稔地把摆在堂**的巨大摆件挪开,大堂就成了苏雅儿的舞台。 苏言叙着人取来他新买的竽,吹调试音后,苏雅儿给了哥哥一个眼神,苏言叙起调,苏雅儿应声踮脚,抛袖起舞。 威远侯夫妻俩见儿子女儿能歌善舞,仪态蹁跹,又体贴孝顺,心里甚是安慰。 那边苏雅儿舞态生风,这边陆是臻正把货物匀给张鹤鸣,一边放入他的箱箧里,一边说着大致的价位,张鹤鸣听了,大部分记不住。 陆是臻道:“没事,你大概知道哪些精贵哪些便宜就行,卖过几天你自然就记住了。” 张鹤鸣把箱箧整理了,“那明日你早点来喊我,不要惊动我爹!” 陆是臻点点头,“你早上吃饱点,上午得跑好几个村。” 张鹤鸣应是。 翌日一大早,陆是臻喊了张鹤鸣一起出发卖货,两人取道后山,路过尼姑庵,他看了眼桃林。 上次来,桃花绯然,这次再来,已硕果累累。 张鹤鸣道:“咋啦,想吃桃?” 陆是臻摇摇头,“你知不知道那桃林后面有个很陡的山坡。” 张鹤鸣作出嫌弃的表情,“我咋不知道?我掉下去过!” 陆是臻笑道:“摔断骨头了?” 张鹤鸣摆摆手,“这倒没有,落到那种长刺的白花藤蔓里,扎了一身刺,又爬不上去,搁那儿等我爹来找的。” 陆是臻道:“前些日子我也掉下去了,扎了一手的刺。” 难兄难弟互看一眼,笑了。 忽然从庵门里走出一个比丘尼,招呼他们,“卖货郎,有没有杵臼?” 陆是臻露出阳光笑脸,“正巧带了一个!”说着把箱箧取下,从里面翻出个杵臼来。 比丘尼道:“多少钱?” “六十文。” 比丘尼皱眉,“去城里买也就五十文,你这不坐地起价吗?” 陆是臻笑道:“师父,您看这天气多热,我们行脚商买卖就是让人图个方便,杵臼主要是太重了,您看我出门都只带一个,若是您自己去城里买,就算不坐车省下回来车钱,也要沿路花几文钱喝口茶歇歇脚吧?” 比丘尼想想也是,这大热天的,这两小伙子也辛苦,但是一分钱不少心头又不爽利,又道:“那你总得给我少点吧?” 陆是臻道:“给您少两文钱。”说着把杵臼递给她。 比丘尼数了五十八个钱给他,陆是臻收下,比丘尼转身离去,陆是臻扬声送道:“您慢走。” 张鹤鸣道:“我箱箧里还有两个呢。” 陆是臻趁机教他,“这就是买卖的心机了,这杵臼我一次性收的多,成本三十五文一个,比着城里高十文的价定六十文,到时候还可以让她们砍价。像这种出家人,一般不会砍得很厉害。” 张鹤鸣道:“赚二十三文,还不错。” 陆是臻道:“但这东西重,也不靠它赚钱,主要是让货物品种多,让人觉得我们啥都有。” 两人说着下了山,来到山脚就是另一个村,陆是臻一进村,动静故意搞得很大,还趁人不注意的时候用眼神挑衅村犬。 村犬看他就吠,一只犬吠引起另一只犬吠,不多时整个村的狗都叫起来了。 狗叫了就有人探头出来瞧,这一瞧,原来是卖货郎进村儿了,有需要的就从自己院儿里走出来。 张鹤鸣笑道:“这还怪方便。” 陆是臻把箱箧展开,展示自己的货物,笑道:“一有机会就要省嗓子,有的村儿狗少的,还得自己叫喊。” 张鹤鸣也跟着把自己的箱箧打开,他这箱箧大了陆是臻的许多,也不知是他爷爷从小喂给他的补药有功,还是他天生如此,一把子力气不说比得上牛吧,也差不远了。 就陆是臻这种野蛮生长的少年,被他打上一拳,也得躺床上几天起不来。 陆是臻见他学自己摆货品,指导道:“把绒花首饰吸引妇女的东西,和孩童喜欢的小玩意儿,放上面显眼的地方,盐啊针线那些日常需用的,倒是不用展示出来。” 张鹤鸣依言码放好了,见迎面走来的小姑娘妇人,还有小孩,道:“难怪你多卖女子和小孩的东西,这来买东西大多是妇孺。” 陆是臻点点头,夸奖好友,“嗯,你倒是一眼就摸到规律。” 村里的妇孺大多认识陆是臻,知道这个卖货郎好颜色,这次见他又带了个同龄的少年,瞧着都是挺拔活力的,看得未出嫁的小姑娘脸红。 陆是臻掏出个拨浪鼓,清润的少年音扬声叫卖:“今儿有京城来的时兴绒花,姐姐们来瞧一瞧嘞!” 张鹤鸣第一次出来卖货,倒是不好意思叫卖,多几个女孩子瞧他,还给他瞧脸红了。 陆是臻笑脸招呼客人,少不了被几个大胆少妇捏捏小脸儿,掐掐胳膊的,等买卖完了去下一个村,陆是臻的箱箧已经轻了许多。 张鹤鸣一脸苦色,“是臻,你是怎么忍住不给她们一拳的?” 陆是臻面无表情,“把她们看成一个一个行走的银钱就行了。” 张鹤鸣“嚯”一声惊叹,“是臻你倒是好觉悟。” 陆是臻扯起脸皮拉了个笑,淡淡道:“以前走投无路的时候,还打算卖身呢,这算什么。” 张鹤鸣知道陆是臻早年生活艰难,但他不怎么提及,没想到竟惨成这样,他不再多问,跟陆是臻默默走在田埂上。 陆是臻见张鹤鸣沉默,搭上他的肩膀,“肃着脸干嘛,都过去了,我那时候想卖身,没想到反把人家给害了。” 张鹤鸣疑惑地看他一眼。 陆是臻望着满眼绿茵茵的水稻,想起那个炎热又阴冷的夏天。 第四十四章小女娃 那时他还住在姑苏城内,父母因祸过世不久,奶奶为了能让他念私塾,拼了命地做绣活儿,晚上也不停,好不容易有银子让他去私塾启蒙,没多久奶奶的眼睛却坏了。 奶奶看不见东西,却还要照顾他,一次在外劳作时摔断了腰,瘫痪在床,他到处求医馆救救奶奶,但人嫌他们老弱妇孺,怕还不上银子,都不愿治。 他那时不过五六岁,因为父亲血统的缘故,个子特别高,看起来像七八岁的孩子,长得还挺漂亮,陪奶奶走在街上小姑娘大嫂子都喜欢逗一逗,也遇到过骚扰他的人,其中就有一花钱捐官的杜员外,那杜员外是个变态,喜娈童,很早就盯上过他。 听闻他父母去世,那员外便来逼胁他,他当时引吭大呼,引来左右邻居,好在杜员外虚荣爱面,只得悻悻离去。 但那杜员外心思阴毒,一边明面上给他允好处,一边又暗里着人使绊子,他和奶奶过得异常艰难,而后奶奶眼瞎瘫痪成了压死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必须救奶奶,郎中说奶奶瘫久了就没得治,所以他决定卖身给那杜员外。 杜员外听了倒也不急色,先请医馆的人把奶奶的病看了,让他安了心,又遣人给他梳洗打扮,穿了上好的衣衫,让他陪着一起游园。 姑苏城多名园,父母在世时他也随父母游过不少,如今选的这个东园,他来过,那时父母健在奶奶身体康健,一家人赏园吃茶,好不惬意,如今故地重游,却是家破人亡,奶奶瘫痪在床,而他……卖身为娈。 杜员外祖上就富,他包下了东园里的菡萏山房,山房两面临水,山房后白墙黛瓦贯通东西,其上开了几个雅致的漏花窗,时值夏日,阳光被树荫裁得稀碎,乱洒在这江南园林中,将雅致二字诠释得淋漓尽致。 他穿着轻薄如少女衣饰的夏衫,头发按杜员外的喜好被束成一束马尾,插着一根玉簪,老老实实跟在杜员外身边,随他逛园子。 杜员外四十好几,长相已经在他刻意的遗忘中被模糊成一团,但他牵着他的手,揉着他手心的感觉时至今日都让他战栗、恶心。 他记得清清楚楚,就在菡萏山房背后的白墙上,那男人按他在墙上,摸他,他那时虽然年幼,但遭逢变故后被迫学会了很多事明白了很多道理,如今不过是将这个身体割舍,只要奶奶能得救,那就是值得的。 虽然他看起来高,但他其实也才五六岁,内心太抗拒太害怕,只能咬着牙别过脸,一边放空自己去想别的事一边忍耐着。 忽然墙上的花窗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 他至今记得那个画面。 那是个柿蒂纹的花窗,阳光从花窗斜射进园里,在地上投下一个完整的花纹,那顶着两个花苞发髻的脑袋出现,打破了完整的花纹。 毛茸茸的脑袋左右看了看,转过脸瞧见了他,她一张小脸本来好奇欣喜,见到他甚至笑了笑,突然她就不笑了,一双圆圆的眼睛瞪得老大。 陆是臻那时候觉得自己要死了。 他羞耻、害怕,闭上了眼睛。 因为那个人罪恶的手伸向了他的下面。 他不但被猥亵,还被人目击了全过程,他也才五六岁,他做错了什么,要受这种罪。 那个时候,那个年纪,他就想到了死。 “哪里来的淫贼!给本小姐住手!看不打死你!” 奶声奶气的娇叱将杜员外吓了跳,手缩回去,陆是臻才觉得自己能呼吸了。 他畏惧地睁眼,刚刚还软萌的娃娃脸此刻小眉头皱得老紧,面色严肃像个小大人,但她脚下踩的东西似乎滑了下,那小脑袋缩下去,不见了。 陆是臻被杜员外拽着往菡萏山房走,忽然身后又响起一声呵斥,音质虽奶,但气势十足:“给本小姐站住!” 杜员外一顿,陆是臻回头一看。 那个毛茸茸的脑袋又艰难地冒出来了,她摇摇晃晃,似乎踮着脚,虽然只够她露出一双灵气的眼睛,但她的气焰嚣张,让人不敢小觑,“歹人休走!看本小姐不打死你个无耻之徒!” 杜员外冷笑一声,“哪里来的黄毛丫头!”言罢扬声向山房里喊道,“来人,去给我把这个野丫头轰走!” 接着他被杜员外拽回山房,杜员外见他身体抗拒,心烦,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他被打翻到地上,那人不解气,又抬脚踹了他心窝一脚。 他拍了拍身上的灰,立刻爬起来,再痛也不能倒在地上,必须站起来! 他知道站起来或许会被打,但至少不方便他再用脚踢打,手的力气比之腿脚小了许多,受伤也会更轻,奶奶的病还没好,他不能受重伤也不能死。 他得活着,他还有奶奶。 奶奶需要他。 杜员外生着气,又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两步走出去,“吵什么!一点雅兴全被扫光了!” 手下的奴仆回道:“有人要进来。” “这里我包下了,谁敢进来!”杜员外烦道。 “好像是包下隔壁绿茵轩的人,是个世家大族的小姐。” 杜员外一愣,心里开始打鼓,能包下绿荫轩的,怕是比他还有钱有权,该不是刚刚那个小丫头吧? 他思虑间,奴仆已经匆匆跑进来了,“老爷,他们闯进来了。” 走在前面的是几个穿着绫罗绸缎的少男少女,锦衣少年们大概七八岁,身后跟着各自的仆从侍者,站在中间为首的却是一个矮矮小小的瞧着似乎只有五六的女娃,她梳着两个像包子一样可爱的花苞头,绑着的饰带缀着老种翡翠,饱满的小肉脸神态俨然气势凌人。 她站定,瞧见杜员外,又看了眼陆是臻,确认自己没认错人,小手一指,下令道:“就是这个老匹夫,给本小姐狠狠地打!” 杜员外一惊,急了,“我是捐了员外郎的官儿,你什么身份敢打我!” 小女娃冷哼一声,嫌弃道:“区区捐钱买的破烂货,也配在本小姐面前提?本小姐看得清清楚楚,你猥亵男孩,碰人家的**,就你这种恶棍,我爹说了,见一个打杀一个!给本小姐打!” 一声令下,身后的护卫壮汉便上前将弱鸡一样的杜员外压住。 小女娃看身边还有小姐妹,贴心安排道:“拖出去打,别脏了姐妹们的眼!” 杜员外大嚎:“你敢!你个黄毛丫……”突然被人捂了嘴拖下去。 陆是臻愣在原地,正不知如何自处,那小女娃眼神凌厉地扫向他。 那眼风犀利,吓得他抖了下。 第四十五章怂恿好友出游 “我瞧你也七八岁的大男孩了,怎么连保护自己都不会!你爹娘没教过你,不可以让任何人碰你下面吗?”她气呼呼地走近他,仰着小脑袋继续教育他:“以后别人再欺负你,你就反击!去打他,咬他,去挣个鱼死网破!明白了吗!” 陆是臻被她大声呵斥吓得缩了缩脖子,点点头。 小女娃见他瘦弱胆小,露出一种恨其不争的眼神,“怕什么怕?本小姐很凶吗?连本小姐这么可爱的女孩子都怕,你以后能干什么!把背打直!站稳了!” 陆是臻被她劈头一顿骂,只得按她的话站直了身。 “哼,本小姐只能帮你一时,不能帮你一世,想不被欺负,遇事就不要怕,就算怕,也不能让人看出来!一定要敢于反抗!明白了?”她圆嘟嘟的脸表情分外正经,说着的道理却赤裸裸血淋淋,让人觉得很违和。 却有种奇异的可爱。 陆是臻被她吼得发懵,愣愣地点了点头。 她扫他一眼,雄纠纠气昂昂地甩头走了。 那群少年少女簇拥着回归的她。 “哇,你好神气啊!” “真厉害啊!” “你就像个豪侠!” 陆是臻边走边讲着从前的事,张鹤鸣道:“那后来呢?” 陆是臻道:“那小姐是个思虑周全的,后来她的哥哥来过我家,替我出钱治好了奶奶,还告诉我杜员外亵玩娈童被抓了,但担心我被打击报复,建议我搬家,我才和奶奶搬到了乡下,你家附近。” “那他兄妹两还怪好的。” “嗯,那时候我才知道他们的爹是当时暂住姑苏监管江南地区的巡抚大人。” 陆是臻想起那场景,心生向往,“他们兄妹不但良善,容资也佳,那女娃尚小看不出来,但他哥哥那风姿确实俊逸,多年以后,我读到‘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 张鹤鸣道:“比你还俊?” 陆是臻点点头,“我可不必上他的风采。” 他记得他举止文雅,但唯独提到妹妹的时候画风就变了,陆是臻笑道:“他应该很溺爱幼妹,一说起幼妹雅儿眼神都亮了……”忽然他脚步一顿。 张鹤鸣驻足看他,“是臻?” 陆是臻脸色大变,雅儿…… 苏雅儿?! 不,不对。 年岁对不上,他仔细回想当时的小女娃的模样……看不出是不是现在的苏雅儿,但那个女孩那么小那么矮,撑死了也就五六岁,但苏雅儿比他还大啊。 不过……苏雅儿确实体态娇小,会不会……小时候也比较娇小,当时的小女娃其实比他还大? 张鹤鸣见他拧着眉傻站着,忽然他表情一凝。 张鹤鸣急道:“怎么了?” 陆是臻记得那个少年公子的名讳,苏言叙! 苏姓……是她! 竟然真的是她,苏雅儿! 他背脊一凉骤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种缘分实难细品……加之他做的莫名其妙的梦,心里总觉得怪怪的。 苏雅儿手中的杯盏被纱袖一绊,淡黄的蜜露撒了些在裙角,桉珊连忙去擦,但仍留下了水渍。 她回头看了眼月亮门后露出的衣角,表哥正在和李欣安低声叙话,她饮下盏中蜜露,垂眸。 桉珊接过她手中空掉的杯盏,道:“小姐不如去换身衣裙,这里奴婢看着就好。” 苏雅儿看向裙角的水渍,摇摇头,“无所谓了。”女为悦己者容,如今她想悦的人远在天边,一点水渍算得什么。 一阵喧哗,苏雅儿回眸,太子正携手狄婉秋那个蠢妇众星拱月般走来,太子瞧见她,面上带了儒雅笑意,“雅儿,怎么不去那边投壶,你可是投壶的一把好手!” 苏雅儿看了眼在太子身侧故作姿态的狄婉秋,又转眸瞧着眼前的男子,神思飘忽,她从前也曾在他面前惺惺作态,想博得他怜惜。 苏雅儿屈膝行礼,“雅儿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殿下。” 太子虚扶一把,“雅儿不必多礼。” 京城双姝都在他身侧,但单论美貌,狄婉秋远不及苏雅儿,以往她活泼明艳,张扬如绝色牡丹夺人眼球,如今再见,觉得她忧思泅于心头,眉眼都笼着郁色,这还是他第一次成亲后再见她,莫不是因为错过了与他的因缘难过? 但他有意纳她为侧妃,心道到时候京城双姝常伴他左右,岂不妙哉。 此时睿王也聚过来,对太子太子妃行礼,太子又和睿王叙些闲话。 高位者叙话,身边的众人自然作陪,苏雅儿无聊,心思又下意识继续云游,她目光乱洒,落到太子身上,想到自己曾和狄婉秋争夺太子目光,暗自把他跟陆是臻比了比,比完却又兀自好笑,一个是知情识趣的天之贵胄未来的帝王,一个是个不长眼的臭卖货郎,二者云泥之别,她竟拿他们作比较?岂不是让那臭卖货的高攀了! 虽然他一张俊脸她瞧着倒是比太子还讨喜,虽然他那身姿比太子还高还挺拔。 她忽地笑了,她的卖货郎会念书会耕地会卖货,还会打架会做绒花,太子只会衣来张口饭来伸手,哪比得上他? 哈哈哈,呸!被知道了她怕是要被打板子! 苏雅儿心里好笑,面上也笑出来。 正在叙话的太子和睿王一行人,包括狄婉秋,都好奇地看来,见苏雅儿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笑得唇齿轻启,一双烟水眉眼弯且亮,仿佛沉了一整个银河碎星的湖泊,盈盈惑人。 狄婉秋见太子看得愣神,暗骂苏雅儿简直媚骚狐狸转世,面上却笑道:“雅儿不知想到什么了这么开心,可愿与众人分享?” 偏苏雅儿想起姑苏来信说陆是臻发着热都要去拿回她的抹胸,还亲自洗了,想得入神羞怯好笑,狄婉秋又是个扮惯了柔弱美人的,声音柔且细,一下还没把苏雅儿唤回神。 于是场面一下尴尬了起来。 “雅儿?”睿王偏头探看。 苏雅儿一抖,这才回过神,见一众人目光好奇的打量她,顿时大窘,脸儿羞红了,低声道:“雅儿在,睿王殿下……” 落入狄婉秋一众女子眼中只觉得好笑,但落入男子眼中却别有一番娇憨可爱之感。 正巧尤锦颜姗姗来迟,苏雅儿瞧见了,尤锦颜便也上前给太子殿下等人见礼。 她行完礼凑到苏雅儿身边,二人对视一眼,今天太子在,狄婉秋那个蠢妇可磋磨不了她们。 慢慢地越来越多的子弟贵女入了春日宴,给太子殿下见礼的人也多起来,苏雅儿趁机拉着尤锦颜脱逃,见月亮门后走出恩源表哥,和表哥打了个眼神,等了一会儿李欣安才出来,她便与李欣安、尤锦颜找了水榭坐着吃茶。 此行目的达到,她和尤锦颜开始聊自己哥哥外放的事:“要去江都呢!我跟母亲说了,也跟哥哥去一趟!” 尤锦颜闻言笑了笑,眉间却郁郁寡欢,“出去就可劲儿玩,可劲儿享受着大好的时光。” 苏雅儿剥了个橘子,把橘瓣递给尤锦颜,“怎么了?我看你心情不太好。” 尤锦颜在好友面前也不掩饰,她接过橘子,低沉道:“我爹为我相好了一个将士。” “可是不喜欢?” 尤锦颜想起那将士的样子,慢慢道:“长得……挺好,武艺也好,身世背景干净,爹说他为人耿直,是他麾下得力干将,也有前途……入赘我们家以后也不会怠慢我。” 苏雅儿见好友如此,拧紧了眉道,“那是有什么问题让你这么不开心?” 尤锦颜摇摇头,利落直爽的性子难得迟疑,“没有问题……就是好像少了点什么,觉得就这么嫁人了,总感觉……” 苏雅儿接口道:“少了分悸动!少了男欢女爱!” 李欣安听苏雅儿如此直白,脸微微一红,想起自己的未婚夫,他们……虽是媒妁之言,却难得投缘。 尤锦颜想了想,“对!雅儿你说的对!也不是不喜欢他,就是喜欢不上他!” 苏雅儿道:“想起他心里无波无澜?” 尤锦颜笑看苏雅儿,“你倒是把我也摸得透透的。”她凑近苏雅儿,耳语道:“我近日总想起你提起那个货郎的模样,心有所思所念,倒是叫人羡慕。” 苏雅儿见好友愁眉不展,心头也跟着蒙上了层低迷的雾,想了想,“若小颜不想现在嫁人,直接告诉将军,将军视你若珍宝,哪能逼你?” 尤锦颜以手托腮,“倒无所谓嫁不嫁人,我也不怎么想这些事。” 苏雅儿妙目轻移,“我瞧你浑浑噩噩,不如随我出去散散心!” “去江都?” “对啊!”苏雅儿拉着好友的手,“我们去江都,去瘦西湖划船赏芰荷!” 闻言尤锦颜也有些憧憬,毕竟江南二字就充满了魅力,却有些犹豫,“不知我爹愿不愿意,他想在他回戍边前把婚前的流程走完。” “你好好和他说道说道,他还能勉强你这个宝贝疙瘩?” 第四十六章下江南(6000补更) 那边苏雅儿竭力说服好友一同远游,这边陆是臻和张鹤鸣算是终于结束疲惫的一天,刚走回村口,见村口停着辆款式讲究的马车。 陆是臻二人看了眼,没在意。 往里陆是臻冲张鹤鸣道别,在家门口瞧见个穿着整洁淄衣的男子,大门旁有石凳他却不坐,恭恭敬敬地站着。 见陆是臻朝这儿走来,朝他走了几步,躬身作揖,“是陆是臻陆公子?” 陆是臻点点头,“请问有何贵干?” “小的是姑苏知州杨大人的随从,在此等候公子,是想给陆公子递个话。” 陆是臻一歪肩膀把背上的箱箧垮下来,放地上,“请讲。” 男子恭谨道:“杨大人听闻陆公子考中了秀才,有心结交,想推荐陆公子进江都的国学堂,今日本想邀公子去城里细谈,奈何事先没告知公子,公子出了门,大人说若是公子出门,便明日再邀,还请公子腾出些时间。” 陆是臻心道杨知州不找他查王姓兄弟的死因,竟要推荐他入国学堂? 这是刮的哪阵儿的风? 只是不管是什么鸿门宴,这姑苏知州的约他还真不敢不去,遂道:“那小生明日在家候着。” 男子又作揖,“那明日小人再来接陆公子,陆公子,小人今日便不叨扰了。” “嗯,那你慢走。”陆是臻说着送了两步。 男子诚惶诚恐:“公子请留步,小人自去便可。” 回了家陆是臻细想这事儿,怎么想怎么古怪…… 他考中秀才要继续考举人确实需要进国学堂,但是姑苏没有国学堂,他本想不如自己在家学习,但考举人这事儿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自己学可能浪费时间又考不上,但要去江都进学,他又不放心奶奶。 但这杨知州怎么会突然想推荐他?这姑苏城那么多秀才,总不能全都推荐吧? 而且王姓兄弟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死了,衙署那边对他却连盘问都没有,这二者,怕不是有什么关联。 杨知州…… 他怎么会搭上杨知州这个人,绝不可能是张焱,张焱想尽办法都巴结不了他,陆是臻一愣,莫不是苏雅儿的手笔?! 杨知州认识苏雅儿,而且她手眼通天该是知道他中秀才需要入国学堂,所以请杨知州帮忙推荐,甚至…… 陆是臻汗毛倒立,甚至王姓兄弟可能也是她命人下的手!因为什么…… 因为……他吗?为了给他出气?打杀了王姓兄弟? 实在太匪夷所思了,那可是两条人命!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她那么小只那么柔弱,虽然有时候气势汹汹,但最终也不过雷声大雨点小,到底是闺阁弱女子,想来也不敢碰人命。 那这个杨知州突然找上他,怕不是什么好事。 但他可以利用这一次机会,给张焱那边演场戏,若是唬住张焱……他便不考举人了,直接去河西走廊提前实施计划。 第二天一早,陆是臻穿了直缀,打开院门,门口已经候着昨日的淄衣男子。 他随淄衣男子上了马车,马车直驱姑苏城,目的地到了,好巧不巧,还是他打短工的地方,永福酒楼。 看来杨知州怪喜欢这个地方。 随淄衣男子上楼,眺望湖面的最佳位置已摆了桌酒,屋檐一角的灯笼轻轻摇晃,陆是臻看了眼,嗯,当初修的灯笼到现在也没坏。 淄衣男子对他道:“陆公子先入坐,知州正在处理事务,已经快了。” 陆是臻点点头,入了坐。 与此同时,京城。 尤锦颜遣人知会苏雅儿,说她终于磨得她爹同意她出嫁前出去玩一趟,苏雅儿高兴极了,立刻开始着人收拾行李,那声势浩大,比去做一两年官的苏言叙阵仗还大。 她可是算得清清楚楚了,有杨知州举荐,陆是臻入国学堂那太简单了,等他来江都,她便可以找机会偷偷见他,就算他因为一些事耽搁了,她也可以从江都顺着大运河往下去姑苏寻他,左不过一两个时辰,有尤锦颜在,对哥哥说想去姑苏李家玩,那还不是轻轻松松! 她喜滋滋地打着小算盘,那边陆是臻被杨知州相邀去永福酒楼的事,就被盯梢的人传到了张焱耳中。 张焱饶有兴趣地嗤了一声,“那知州态度如何?” 下首的人回道:“那知州以礼相待,二人席间相谈甚欢。” 张焱点点头,“可听到他们说什么了?” 手下回道:“多是聊些学问上的事,那陆是臻肚子里似乎有点墨水,还给知州提了一个驿站运转的议案,杨知州听了很感兴趣,还说稍作修改可以作成策论。” 张焱指尖轻敲堂椅扶手,沉吟片刻,“席间可曾提到过威远侯府那位?” “不曾。” 张焱点点头,道:“继续盯着。” 陆是臻被杨知州送上马车后收了笑,他实在是被这个知州给搞糊涂了,这宴席就纯粹是文人雅士的清谈,对其他事只字不提,倒是让他真不好揣测了。 不可能他一个知州突然待见他一个穷秀才,到底是什么原因…… 除了苏雅儿以外,他真想不到其他缘由,但席间他多次暗示,杨知州也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什么,没有回应。 但他也不虚此行,与杨知州的这次会面必然会让张焱再多信他几分,这种赚钱的好事前期他不插一脚,后面就进不来了,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况且他山匪一个,谨慎有之胆量也不会太小,说不定过两天就会来找他。 两日后,苏言叙正式启程赴任,队伍里一顶华丽马车格外庞大,苏雅儿和尤锦颜嬉笑着跟父母告别,欢欢喜喜地踏上了去江都的行程。 马车摇摇晃晃,苏雅儿眼底眉梢的兴致让尤锦颜惊讶,“怎么出个门这么激动?” 苏雅儿团扇遮面,红着脸小声道:“到时候让你见见他。” “谁?” “我的卖、货、郎!” 尤锦颜瞪大双眼,下一刻回过味儿来,眯眼坏笑:“你想从江都偷溜去姑苏找他?” 苏雅儿皱皱琼鼻,一本正经道:“人家只是想带你去姑苏玩儿而已!” 尤锦颜附和道:“是啊是啊,是为我!”她捻了块红杏干吃,忧愁起来:“我要是和你一样,也能遇到自己心仪的人就好了……” 苏雅儿小脸一垮,“好什么好,又不能在一起……还不如不遇见,徒增烦恼!” 尤锦颜盯着苏雅儿看了会儿,慢声道:“可我感觉你身上有种期待与悸动,让人心生向往。” 苏雅儿一怔,垂眸笑了笑,“有时候……”她轻轻撩起帘子,外面暴烈夏日灼热的光晒出蓬勃的生机,“确实令人着迷。” 她话音落下,陆是臻打了个喷嚏。 张鹤鸣道:“风热了?” 陆是臻摇摇头,“不是吧。”他看向对面的张焱,继续刚刚的话题,笑道,“大当家的亲自登门,只陆家寒酸,没有什么好招呼的,不如一起去姑苏城找家饭馆,我们坐下慢慢聊。” 张焱摆摆手,豪爽道:“我专门来就是想和陆公子道明心意,不用慢慢聊,我信陆公子,这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听说陆公子似乎要进国学堂……这事儿不知……” 比起重走河西走廊归故里,上国学堂算什么,这机会千载难逢,好不容易诓得张焱信了迫不及待地想入股,这时不动更待何时? 陆是臻道:“我和她本来想多存着银钱,争取今明两年把这事儿落实的,如今又有大当家的帮忙,时间便可再提前……主要是我其实对读书一事没有什么热情,”说着他憨笑一声,“心思都用在做买卖上了。” 张焱闻言心中一喜,“若陆公子要去河西走廊,我这里有个小兄弟可以随公子差遣。”言罢往身后一望,一个面容清秀的少年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恭谨道:“陆公子。” 张焱介绍道:“这是我夫人的兄弟,唤作商追,会些拳脚功夫,人也机灵好使唤,陆公子此去西域道长且阻,有他在也方便些。” 陆是臻一愣,心道张焱出了银子,不放心他想找个人看着,也是人之常情,遂对唤作商追的少年拱手道:“别说什么使唤不使唤,一道上路的就都是兄弟,以后有钱大家一起赚!” 张焱笑着拍拍他的肩,“陆公子,打算什么时候走?兄弟好给你准备准备。” 陆是臻思虑片刻,道:“西域以干燥气候为主,四季分明,夏季炎热干燥,冬季寒冷漫长,春秋短暂,春季出发最好,现在也不晚,若是再过几个月,那边就该冷得很了。” 张焱蹙眉,故作忧虑:“那确实不能耽搁了……只是现在走会不会太仓促。” 陆是臻道:“那倒不会,我只是担心我走了奶奶一人在家不方便。” 张焱打包票:“放心,有我派兄弟照看着呢!” 陆是臻笑了笑,这“照看”是其次,拿住他软肋差不多吧。 张鹤鸣道:“接到我家一起住不就是了,我走了我的房间反正也空着,陆奶奶一个人也懒得烧饭了,还可以和我奶奶说说话。” 陆是臻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 张焱神色微妙地看了眼张鹤鸣,没出声。 反正都是为利,表面和谐就行了,大家心知肚明。 接下来陆是臻便开始和他们商议具体的行进路线、时间安排等等。 苏雅儿这几日行程疲惫,但因为心有所盼,是以沿路也不见她喊累,苏言叙带着尤锦颜和妹妹一路游山玩水似的走着,尤锦颜的心情也好了许多。 现三人离江都还剩不到一两日的路程,苏言叙带着两个姑娘包了当地一个小酒楼,正在试吃当地特色美食。 烈日当空,蝉鸣声热烈盛大,这小地方没有冰,桉珊桉楠一直给苏雅儿打扇,愣是如此也热出了一身香汗,尤锦颜打趣道:“在室内你都热成这样,待会怎么上路?” 苏雅儿见尤锦颜淡定吃茶,似乎不如她这般躁热,“小颜你怎么不热?” 尤锦颜道:“当然热,但小时候跟爹在边关的时候糙惯了,比起你来说,应该是更耐寒更耐热些。” 苏言叙见尤锦颜如此,轻笑着夸她:“听说小颜身手也好,不愧是将门虎女。” 尤锦颜汗颜:“也不是多好,就是练来强身健体,倒是听闻言叙哥舞得一手好剑,不知何时能有幸一睹风采。” 苏雅儿秀气地翻了个白眼,“都那么熟了,你们还互吹什么!” 尤锦颜、苏言叙乜她一眼。 苏雅儿拆哥哥的台,直言不讳道:“哥哥你想什么直接问啊!” 尤锦颜疑惑偏头。 苏言叙尴尬地清了清嗓,“听说尤将军已经给你定好夫婿,等这次回去就纳礼成亲?” 尤锦颜闻言垮了肩膀,懒散地把脑袋耷拉在苏雅儿肩上,“嗯……” 苏言叙叹道:“你这么早出嫁,确实为难你了。” 苏雅儿嫌热,把尤锦颜推开,娇声道:“安姐儿比我们还小一岁呢,你怎么不觉得她出嫁早?” 苏言叙俊脸一皱,“你们长在我眼前,不一样。” 尤锦颜幼时没少跟着苏雅儿吃苏言叙亲手做的吃食,笑道:“言叙哥也到了娶妻的年纪,倒是一点不慌。” 苏言叙道:“只是还没有遇见心仪的姑娘。你呢,喜欢尤将军找的夫婿吗?” 尤锦颜有种回长辈话的感觉,正措辞回答,忽然苏言叙的贴身侍卫从外面小跑进来,躬声在他耳边低语几声,苏言叙的眉头微拢,顿了顿道:“派人去没有?” 侍卫回了话,苏言叙点点头,对苏雅儿二人道:“雅儿,小颜,附近的县城夏汛发水了,这里隶属江都,是哥哥权责范围内的事,我得去看看,江都那边也派人过来了。你们就先按照既定路线走,护卫哥哥会安排好的。” 苏雅儿和尤锦颜对看一眼,道:“不如我们在这里等哥哥。” 苏言叙扫了眼周围,“这里小县城,住着不舒服,哥哥也不知道要耽误多久,你们先去,那边的住处父亲已经命人准备妥当了的。”言罢对身边的亲信道:“你亲自带人,务必把她们安安全全地送到江都。” 亲信道:“那公子身边……” 苏言叙道:“我带两个小厮就行。” 苏雅儿担忧道:“也不知灾情严不严重,哥哥还是多带些人。” 苏言叙摆摆手,“哥哥是来体察民情解决问题的,又不是去做少爷,带那么多人不好。” 于是苏言叙把护卫留给苏雅儿,安排了行程以后便下到受灾的县去了。 苏言叙一走,尤锦颜道:“再歇会儿,我们便出发吧。” 苏雅儿点点头,见桉珊立在身后,突然想起个事,因道:“之前不是让姑苏那边的人把消息递过来吗?怎么还没收到回信,他去江都的国学堂没?” 桉珊愣一下,连忙低下头,低声道:“还没收到……” 苏雅儿抬眸觑了眼桉珊,眼睫微压,“桉珊,你平时说话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今天……气势不太足啊。” 尤锦颜转眼看去,桉珊眉目纠结,身形有些僵硬。 苏雅儿没再说话,清清冷冷地注视着桉珊,端了茶来吃。 站在桉珊身侧的桉楠抬肘捅了下桉珊,桉珊仍旧迟疑,见苏雅儿沉默着不开口质问,知道她在等自己主动交代,叹了口气,把袖子里的信拿出来,“小姐……” 苏雅儿也不生她气,接过信,问道:“信都没打开,你就知道里面的内容了?” 桉珊道:“那边的人觉得有必要让我也知道,所以……单独给我也写了一封。” 苏雅儿默了默,慢斯条理地展开信纸,尤锦颜也把脑袋凑过来。 苏雅儿不避讳,让她一起阅览。 尤锦颜看了几行,忍不住惊道:“你这货郎胆子是真的大,他是不是没去过敦煌,不知道那里有多远!河西走廊有多难行!从姑苏出发到敦煌少说也要一两个月!” 苏雅儿倒是沉得住气,把信看完了,冷着脸将信纸狠狠往桌上一拍。 桉珊连忙跪下,“小姐……” “什么时候收到的。”苏雅儿冷道。 桉珊低声道:“前日。” 苏雅儿转眸看她,“姑苏来信的人还专门给你写一封,怎么?你们是怕我做出什么?合着就你们有脑子,我是没脑子是吧?!前日收到……那现在他们怕是早到江都,从江都坐船往金陵的路上了!” 她气极,站起身,讽道:“真聪明啊,本小姐的手下们。” 桉珊伏身,音色发颤,“还请大小姐责罚。” “责罚?怎么,觉得我不敢吗?”苏雅儿扬声道:“来人,给我把她拖出去打***板!” 桉楠急忙跪下,求道:“小姐……桉珊私自瞒下信件实在该罚,但二十个板子她受不住的!小姐……” 苏雅儿无视桉楠,转过身,尤锦颜拉住她的手腕把她拉到身边坐下,“气什么,桉珊你用得这么顺手,打坏了谁顶上?” 苏雅儿面无表情,“不教训一下以后怕是要欺上瞒下。” 尤锦颜见好友如此,对进来的护卫道:“打十板子吧。” 护卫没应,抬头看苏雅儿脸色,候了片刻见苏雅儿没反驳,便应了声“是”,把桉珊拉了下去。 桉楠也不敢再劝,守着奴婢的规矩继续起身伺候。 苏雅儿叹口气,“你们统统下去。” 桉楠福身退下,护卫也撤到外间守卫着。 尤锦颜抬手揽住苏雅儿的肩,上下搓着安抚:“哎,一个卖货郎而已,见不着就见不着吧。” 苏雅儿垂着脑袋,糯声糯气的回了句:“我才不想见他。”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点没有刚刚的凌然。 尤锦颜偏头,原来都要委屈得哭了,已经多少年没见她哭了,着急道:“那个卖货郎自以为是,他能去敦煌才怪了,这一路不知多艰辛,你和他这种自妄的人错过才是好事!” 苏雅儿忽然想起陆是臻奶奶说他们原是南疆那边的,道:“他祖上是南疆的,他可能走过那条路……” 尤锦颜一噎,搜肠刮肚地想着安慰的话,“那他就是命不好,没办法再见到你这样的美人儿!” 苏雅儿一路的期盼被这封信摔了个粉碎,她是万万想不到她已经把路给他铺成这样,他居然还能不去国学堂去什么敦煌?!他是卖货卖到钱眼里去了不知道考科举有多重要吗!听说那个土匪头子资助了他不少银钱,可他怎么会去堕落到跟一个土匪打交道! 她远道而来难道真是为了看个瘦西湖?她就是想见见他,可他居然…… 她恼怒一起,不禁骂道:“臭卖货的!” 尤锦颜见她双目含烟,盈盈欲坠,忧道:“雅儿,你还……真挺喜欢他呢。” 苏雅儿背过身哭,“不然呢!但他是个蠢货,不折不扣的蠢货!”泪珠儿一颗一颗砸在手背,她委屈道:“这次能出来也是好不容易才求来的……若是错失这次机会……回去母亲便要为我相看夫婿,哪还有机会再见?” 他到底何德何能,臭卖货的一点不知情识趣,他有什么好的!苏雅儿一边怨他一边安慰自己,不过是贪他好颜色,觉得新鲜,等过了这阵儿就不稀罕了! 门外护卫进来,对主子道:“车马已经准备妥当,看主子们什么时候出发。” 尤锦颜对护卫道:“先出去候着,不急。” 护卫看了眼苏雅儿的背影,回道:“是,属下一直在门外候着。” 苏雅儿心绪不佳,尤锦颜觉得也不适合上路,但若是现在不出发,下午也走不了多远,若是在晚上之前到不了下一个城镇怕是要走夜路,她们两个女子走夜路也不好,遂道:“若是今日不想走,就安排明天出发,左右也不急,顺便看能不能等到言叙哥。” 苏雅儿点点头,尤锦颜递给她一个手帕,她捏着帕子一角轻轻拭泪,叹了口气打起精神,扬声道:“来人。” 护卫去而复返,“属下在。” “今儿不走了,等明日一早出发,你们该休息的休息,李英,你是哥哥的心腹,你自安排哥哥的人,我的护卫我来安排,你让詹护卫进来一趟。” 李英应声:“是,大小姐。” 未几,詹护卫进来回话,“大小姐。” “哥哥留了多少护卫?”苏雅儿问道。 詹护卫回道:“少爷这边就跟去了几个小厮,护卫一个没去,一共二十人。” 苏雅儿想了想,“那边水患情况如何?” “听从那边来的灾民说很严重,公子怕是一时半会儿脱不了身。” 苏雅儿想了想,“你把李英叫来。” 没一会儿詹护卫领着李英进来了。 “李英,你也知道,府上给我和哥哥各配了二十个护卫,如今哥哥竟将人都留了下来,身边一个护卫都没有,我知道他一来担心我和小颜安危,二来也是想着初来乍到,其他的官员见他带那么多护卫觉得不好,若是处理寻常事务他带几个小厮也就罢了,但天灾不比其他,我担心灾情严重了他那边人手不够,我这里有詹护卫,还有尤将军派的几个人,不用担心。” 李英躬身回话:“公子有吩咐,必须护送小姐到江都。” 苏雅儿眉头一蹙,“合着你这意思是哥哥的话在我之上了。” 李英垂首,沉默。 ———————————————————————— 我明明记得我用了自动发布,结果没发出去,抱歉抱歉,补更前两天的! 第四十七章策划出逃 苏雅儿揉揉眉心,缓了缓,“不如折个中,你依旧履行哥哥给你的命令随本小姐去江都,但你要调十人去支援哥哥,如何?” 李英其实也担心公子,但公子宠妹护妹,大小姐就是他的命,若是大小姐出了闪失公子一定寝食难安,所以他才没有异议,如今既是大小姐安排,他便顺势而为。 李英道:“大小姐说得是,属下这就安排人去支援公子。”言罢躬身退下。 尤锦颜看着苏雅儿目露欣赏,“刚刚还哭唧唧呢,转眼就把大小姐的做派拿捏得有模有样,不愧是高门嫡女的教养。” 苏雅儿嗔她一眼,她其实心里已经有了一番思虑。 苏雅儿对詹护卫道:“詹护卫,李英我是使唤不动了,桉珊也敢按下我的信件,如今……你我可还能使唤?” 詹护卫屈膝半跪,连忙表忠心,“自老爷将我指派给大小姐,大小姐就是我唯一的主子,自当唯大小姐马首是瞻。” 苏雅儿眉目微颦,轻慢地哼了一声,“说得好听,背地里不喜我做的决定还不是想方设法阻拦。桉珊是,你怕也是!”说到最后,口气渐重。 詹护卫知道苏雅儿的脾气,大小姐基本不会找下人的茬,尤其是伺候在她身边的,连敲打都少,如今这般怕是被桉珊给气着了,除了打十个板子,也只能拿他出气了。 城门失火,池鱼何辜…… 苏雅儿见他额上浸出薄汗,也不知是天气太热还是被她唬住了。 正好。 她面色清冷地乜他一眼,“行了,下去吧。把你的人都清点一下,晚些时候本小姐有事要他们做。” “是,大小姐。”詹护卫退出房间,见桉楠守在门口,桉楠看他一眼,他摇摇头,示意她现在还不能进去。 桉楠焦急,小姐这次是真动气了……她低声道:“你去看看桉珊那边,该上的药好好用上,小姐随时会用的她。” 詹护卫道:“小姐要我清点人数,待会可能有吩咐下来。” 桉楠有些着急,但她不能走,小姐待会还要用人,便对詹护卫道:“那你派两个信得过去找大夫。” 詹护卫道:“早去喊了,应该快到了。你安心陪着小姐,桉珊那边我会好好看着的。” 桉楠点点头。 屋内苏雅儿已经收了高高在上的姿态,缩在椅子像个小怨妇,不知想些什么。 尤锦颜嗅出阴谋的气息,问道:“你清点护卫干嘛?” 苏雅儿眼波幽幽撞过来。 尤锦颜一看她这种狡猾狐狸的眼神儿就知道不对劲,“你想干嘛!” “你猜不出来?”苏雅儿反问。 尤锦颜一怔,装傻道:“我怎么知道你想干嘛!” 苏雅儿风情摇曳地理了理鬓发,“难不成我还能让一个小小货郎逃出我的手心?” “你还没放弃啊!你……”尤锦颜打住话头,生怕万一她不是这样想,自己说出来岂不是提醒她。 苏雅儿看出好友已经猜出自己的想法,软身靠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求道:“陪不陪我?”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尤锦颜肃着脸道。 苏雅儿把脑袋往她肩上靠,“小颜最好了,有你保护我我才不怕,护卫一点靠不住。” 尤锦颜终于明白言叙哥为什么常常皱着张俊脸,为什么常常眉头拧得很夹死蚊子,有这个妹妹,那是一点不省心! “你怕是皮痒了,这事被你哥知道,被侯爷侯爷夫人知道,你以后再也别想出门了!”尤锦颜提醒道。 “我还出什么门?我回去就要准备相看,你回去就要准备嫁人,以后咱两就是养在深闺里的怨妇,还能出什么门!” 尤锦颜叹口气,“你说得也没错,不过这太危险了,我确实有些武艺,但你长得这么招人,我怕保不住你。” 苏雅儿急道:“我戴着帷帽不见人,再说护卫还在呢,你难道不想在跳进婚姻这个火坑之前自由自在地玩一把?” 尤锦颜扬起爽朗的笑脸,“我其实去哪都无所谓,但若是能你开心,便陪你去。” 苏雅儿感动地抱紧好友,“唔……不愧是我十多年的知己!” 尤锦颜叹息,“桉珊肯定也是算到你会追去,不然也不会冒大不韪按下信件了。” 苏雅儿气恼道,“桉珊若是早些告诉我,我何必去追,直接能派人去把人堵住了!他跑都跑不掉!” “你和他又不能在一起,你这么执着就图个此刻舒坦?”尤锦颜转眸看好友,“我看你也不是这种目光短浅之人……” 苏雅儿垂下头,失落道:“我……我也不知道,”她声音渐弱,“我只是很想见他,很想他……”这种渴望像绳一样缠着她,越勒越紧,甚至……感到焦灼。 如果这就是爱,那也太折磨人了。 尤锦颜越发好奇,“我倒是得见见这个卖货的,看看是什么样的公狐狸能把你迷成这样!” 苏雅儿笑,“他才不是狐狸精,他凶起来……”她脸色微红,赧道:“可厉害了,他救过我,力气大、流血了也不喊疼,还会打架!” 尤锦颜兴致盎然,“那我可得跟他比划比划!” 苏雅儿趁机哄道:“那我们总得追上他吧!先把哥哥的护卫摆脱了。” 尤锦颜道:“你确定你的护卫不会拦你?” 苏雅儿噘嘴道:“我待手下的人那么好,又是他们唯一的主子,若是我的意愿都罔顾,以后便再不要了。”又问尤锦颜:“你呢?你带的几个人怎么样?可信吗?” “你知道我在边关跟我爹糙惯了,没有贴身侍卫,这几个是我爹选了跟来的,不熟悉。” “那麻烦了……”苏雅儿愁道,顿了顿,打定主意道:“就和我哥的护卫一起扔这里吧。” 尤锦颜没有异议,只道:“那你想到怎么甩掉这些护卫了?” 苏雅儿拉着尤锦颜到窗边,推开窗户,二楼视野极佳,她说道:“这条街的房子我瞧着他们都是在前面开店,后面住家的。” 她遥遥指了指街道排远处的一个院子,“那家人,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看见了,他们是卖布料的,店里也有些成衣,正好我们需要些粗布衣服,而且你看,他们家后院后面开了门,到时候我先让我的人去他们后院外等着,我们从里面换了衣服直接从后门出,哥哥的护卫就让他们在前门等着。” “可是你那么多护卫不见了李英不疑心?” “我就带四个忠心的。” “桉珊桉楠呢?” “不带了,她们若跟着,我还要着人保护她们,带的人就更多了。” 尤锦颜点点头,“到时候我们两女四男,走在路上倒也不惹眼。只是……见着那卖货的就回吗?” 苏雅儿知道尤锦颜在边关野惯了,喜欢四处游玩,不然她也不敢这么公然拉着她想溜,她眯眼笑道:“你若是想玩,我也可以陪你去其他地方逛逛。” 尤锦颜嘿嘿一笑,“你是我肚里蛔虫!” 打定主意,苏雅儿便唤来詹护卫,“詹护卫,你是看着我长大的,我如今想做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你是随我去做,还是违背我的心意阻拦我?” 詹护卫今天罕见地被苏雅儿敲打了两次,心头难受,闻言道:“属下守护小姐多年,忠心可鉴日月!” “詹护卫,我相信你,正是因为相信你,所以我才独独和你说这件事。” 第四十八章上贼船 她慢慢起身,走到詹护卫身边,蹲下身,漂亮的杏眼无辜惹人怜爱,“自我记事开始,詹护卫就一直以保护者的姿态出现、守护我,有时候父母哥哥不在身边,一个人害怕的时候我也会想起詹护卫……” 詹护卫想起初见苏雅儿时,那个可爱得像观音坐下童女的小娃娃,侯爷对他说,以后她就是他的主子,她的一切都是最优先的,他领命。 自此便一直陪伴雅儿小姐长大,他也是打心底喜欢雅儿小姐,虽然越长大越娇气、越难伺候,但好在她不磋磨他们,甚至还很护短。 苏雅儿继续动之以情,“我还记得小时候怕打雷,想去找哥哥,但桉珊桉楠跟我说兄妹长大了,不可再同塌而眠,那时我多害怕啊,谁守夜我都怕,最后还是詹护卫守在我床头才能安然入眠……因为在雅儿心中,您始终、永远都会保护我的。是不是,詹叔叔?” 詹护卫一愣,心头软下来,多少年了,自打那一年侯府整顿奴仆纪律之后,雅儿再也没叫过他詹叔叔了。 但他看着苏雅儿长大,知晓她的脾气,她这么一通话还能没个算计?多半是要被侯爷治罪的大事要来了,“小姐,您直说吧,属下会一直保护小姐支持小姐的。” 尤锦颜噗嗤一声笑。 苏雅儿面色不改,拉着詹护卫站起来,情真意切地恳求帮助,“詹叔叔,我想去追陆是臻,我想见他,非常想,”说着她眼中泛起泪花,“詹叔叔可能觉得雅儿任性鲁莽,可您也知道,此次回京母亲就打算将我嫁人,我怕是再没机会见着他,虽然他只是个货郎,可也是雅儿真正放在心上的人……” 詹护卫闻言大惊,“小姐……”这简直是让侯爷处死他啊! 苏雅儿连忙道:“只要雅儿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保下你的!詹叔叔,我向你保证,若是我尚且安好而让你替罪受苦,我必天打雷劈死……”詹护卫抬手止住她的誓言,“雅儿小姐,不可再说这种话,属下一直盼着你好。” 苏雅儿低声道:“若是我爹真要治你们的罪,我会寻由头把你们撇干净的,而且你是我的人,到时候会随我一起出嫁,我爹以后也拿捏不了你。” 詹护卫摇摇头,“若是小姐全须全尾回府,就是侯爷治罪也无所畏惧,只怕此路危险重重,若是让小姐有半分损伤,属下如何自处!” 苏雅儿闻言,任由眼里的泪落下,点点头,漠然道:“詹叔叔说得对……是雅儿……”她缓缓背过身去,纤弱的身姿微微发颤,仿佛要随风去了,“是雅儿痴想罢了……” 苏雅儿小声啜泣,隐忍凄切,长得漂亮连哭起来都是梨花带雨般的唯美,尤锦颜知道她做戏都忍不住跟着低落,何况詹护卫。 “小姐……”詹护卫叹息一声,认命道,“小姐别哭了,如果小姐真那么想见他,属下听命就是。” 苏雅儿身体一僵,转过脸惊喜的望着詹护卫,“多谢詹叔叔成全。” 詹护卫道:“还是叫我詹护卫吧,不然乱了规矩老太太又要整顿了。” “嗯……”苏雅儿拿起帕子压住眼角的泪,“詹护卫,你把顾铎和杨勤兄弟也叫上,我就带你们四人。” 詹护卫一愣,垂眼想了想,摸清了苏雅儿的想法,应道:“是。” 苏雅儿随即又跟他说了自己的打算,詹护卫知晓后便先去安排。 詹护卫出去后尤锦颜笑她,“你倒是把我们这群人拿捏得游刃有余。” 苏雅儿狡黠一笑,抱住好友,嘚瑟道:“那还不是仗着你们疼我喜欢我!” “哼!” 不多时苏雅儿就让人准备启程,走到一家布庄,苏雅儿一时兴起,便拉着尤锦颜下去买花布,李英只当是小姐想体验一下平民生活,没在意,老老实实守在布庄门口。 苏雅儿又瞧见两套成衣,要去试穿,李英连忙进里间检查,见无甚异样,对苏雅儿道:“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小姐请。”说着让出位置,守在门外。 苏雅儿和尤锦颜进去以后对看一眼,连忙换上靛蓝的细布衣服,然后继续往后走到院子里,后门守着顾铎和杨勤兄弟,听见她们轻轻叩门,连忙飞进院子把两个大小姐接走。 李英守了会儿见守在铺面门口的詹护卫走了进来,詹护卫对他道:“还是我来守着小姐吧,你在这里,小姐怕是不习惯。” 李英点点头,和他换了个位置,走到铺面外。 过了好些时候,詹护卫觉得时间也太长了些,便敲了敲门,“小姐?还没好吗?” 里面没应声。 詹护卫扬声道:“小姐?属下进来了!”言罢抬起一脚踹开房门,进去竟空无一人。 李英听他说话的时候就飞快地蹿了进来,“怎么了?” 和詹护卫往里一看,人竟不见了! 大小姐和尤小姐都不见了!!! 李英大惊失色,连忙喊人:“来人,以此为中心向四周搜捕!快!” 詹护卫面色惊慌,强行沉着气道:“应是从后面走了,也不知是什么贼人如此胆大包天,我先去追!你再检查一下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暗道!” 李英不疑有他,直接上手翻屋子。 詹护卫飞奔而出,往后看去,李英没有跟来,他小心翼翼错开其他护卫,一路七拐八拐终于在一处民房里停下来。 屋里苏雅儿和尤锦颜一身朴素民女装扮,顾铎和杨勤兄弟也已经穿成民夫模样,詹护卫犹豫了一下,还想再劝,却见苏雅儿一直盯着他,还未开口她秀眉一拧,詹护卫只能无奈一叹,接过顾铎手上的衣服去另一个屋子换上。 陆是臻毫不留恋地放弃了去国学堂的机会,将奶奶安顿到张鹤鸣家后,带着张鹤鸣和张焱指派的一名小兄弟商追,三人轻装踏上了去往陇西的路。 此刻三人已经在去金陵的船上,陆是臻站在船头眺望,他穿着行商时的短打,但这一身质地更佳,配了轻便的皮靴,额上绑了根防汗的黑带,高马尾用南疆特色的饰品扎紧,左耳戴了个坠子耳饰。 这一身瞧着就像常年行走在西域与中原间的商人,他个子高又挺,身边的两个兄弟也是年轻力壮的,让人不敢小觑。 陆是臻故意穿成这样,主要怕有人见他们都是少年人,心起歹念,只要路上安全,其他都不算什么,他身上带着一千多两银票,其中一千是张焱为表诚意主动出资,剩下的几十两是他这么多年积攒的,可得好好保住了。 张鹤鸣正在吃馍,又硬又干,嚼了半天没咽下去,商追见了递给他一个水囊。 张鹤鸣笑着道谢:“谢谢兄弟!” 陆是臻走到二人身边坐下,从张鹤鸣那儿拿了两个馍,一个递给商追一个自己咬,“商追,你多大了,我都瞧不出你年纪,我和鹤鸣十五了。” 商追笑道:“和陆公子同龄。” 陆是臻道,“那我们也不用那么讲究,我就一穷卖货的,你直呼我姓名就行,陆是臻。” 眼前的少年皮肤极白,眉清目秀,身量颇高,但瞧着很瘦弱,像得了什么病还未痊愈一般,不过张焱山上那么多人他独独选了这个瘦弱少年,想必定有些过人之处。 陆是臻从不小看谁,诚然以他的身份他也不敢小看谁,且他也是真想做成此事,是以待商追也诚心,只是这商追瞧着谦恭有礼,与人谈笑时和煦温柔,但他独自一人时,却是个颇为冷淡沉默的性子。 张焱托商追去金陵的路上去他拜把子的兄弟顾无言那里拜访一番,顺便把陆是臻和他的生意跟兄弟知会一声,毕竟张焱山匪势力虽大,但前往南疆还是太远,若沿途有其他朋友相助,想必事半功倍。 木船靠岸,商追对陆是臻二人邀请道,“是臻兄鹤鸣兄,不若一起去拜访?” 陆是臻心道张焱如果想反水没必要等到现在,早在姑苏城他的势力更大,那时候便可动手,此行就算他不去,如果张焱拜把子的兄弟要为难他,在这山匪地界他也无计可施,不如作出信任的姿态,遂道,“倒是可以,只是不知我们去,会不会叨扰当家的。” 商追笑道:“顾无言与姐夫相交甚好,是臻兄是姐夫座上宾,应是要夹道相迎的。” 陆是臻给了张鹤鸣一个眼神,张鹤鸣点点头,跟着商追上了山道。 商追不愧是土匪出身,一路也不用刻意跟谁解释,几句暗话三人就畅通无阻地上了顾无言的山寨。 到了山寨,商追将身上携带的张焱亲笔书信交给守卫,不多时顾无言竟亲自出来迎接他们。 与此同时,苏雅儿和尤锦颜也踏上了追人的路,苏雅儿有的是钱,一路良驹宝马,速度比之陆是臻不知快了多少,直到水路截道。 詹护卫下马和船夫攀谈,未几,仍未谈妥。 苏雅儿撩起帷帽,对身侧的顾铎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顾铎领命而去。 不多时两人一道回来,詹护卫道:“小姐,现在晌午,只有那种小船接客人,”他指了指远处那几只小舟,“那种大船的,要下午些了。” “多给银钱可行?” “属下提过,那边不愿意,是官家运营的,时间都是定好了的。” 苏雅儿颦眉,目光忽然落到不远处一艘大船上,“那个呢?” “好像是私人的,正在修缮。” “去问问吧,多些钱也无所谓。” 詹护卫点点头,他也想尽快让小姐见到那杀千刀的货郎,了结了心愿赶紧回程,不然他真怕被大少爷把皮给掀了。 他走到大船旁,看一老叟正指挥人敲敲打打,对老叟道:“大叔,这艘船现在能走吗?我们想去金陵。” 老叟调头,见眼前这壮士虽然穿着随普通但身形板正威武有形,多年行走江湖的老辣眼光让他嗅到了油水的味道。 第四十九章匪寨 他满脸褶子的脸笑得堆起,“爷一人?” 詹护卫摇摇头,“我们六个人。”说着朝苏雅儿那儿扬了扬下巴。 老叟远远瞧见那一行人,心里咯噔一声,虽然看不清面目,但那两个女子身姿绰约气度非凡,她们身边的男性下意识围着她们做保护状,想来……是块肥肉! 老叟浑浊的双眼一眯,正愁该献些什么宝让二当家的提携提携儿子,这不,机会来了! 老叟谄媚道:“能走能走,等这块板上好,马上就能走。只是么……”他向詹护卫做了个钱的手势。 詹护卫本来见他油滑猥琐,心里已经不想坐了,但见他似乎只求财,道:“这都好说,你这船……修完没有,没问题吧?” 老叟打包票,“那肯定没有问题,我自己也随行在船,老朽也还想多活两年呢!” 詹护卫点点头,“那你准备一些物资,这船我们包了,坐到金陵。” 老叟点头哈腰,“是是,爷可以先上船,采购的马上就回来了。” 苏雅儿一行人上了船,那老叟动作果然麻利,很快把物资补齐了,还张罗了一桌好酒菜招待苏雅儿几人。 苏雅儿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尤锦颜见了,“多吃点,没有力气怎么赶路,若不是顾着你,我们还能更快。” 闻言苏雅儿脸色更苦,嘟起嘴抱住尤锦颜的胳膊,“我已经很忍了……”小声嘀咕道:“屁股都疼麻了!” 尤锦颜给她夹了一块肉,“吃肉!” 下午一行人入了船舱休息,苏雅儿和尤锦颜睡在一起,迷迷糊糊觉得船晃得厉害,她撑起身,门口詹护卫叩门,低声道:“小姐,醒醒!” 苏雅儿感觉天旋地转的,爬不起来,她拉身边的尤锦颜,尤锦颜已经不省人事了,苏雅儿心道不好,门外詹护卫准备强行进来,但忽然响起金石相击之音,外面似乎打了起来。 苏雅儿很想把尤锦颜拉起来,无奈她自己也晕得几乎看不清周遭,强行挣扎了两下,终是失去了意识。 外面詹护卫和几个护卫因为有保护大小姐的职责,不能保证的饭菜他们也不敢多吃,虽然银针试过没毒,但银针辨不出蒙汗药。 他们吃得少,药效不大,但那行船的老叟率先发难,又偏偏选在船侧身绕山转弯的时候,想是常做此事。 老叟虽然行船抢劫几十年,但詹护卫四人是侯爷悉心为女儿挑选的好手,武艺自是高超,几个回合交手下来,老叟一行盗匪愣是没讨个好。 詹护卫牢牢守着苏雅儿的卧房,那老叟见此,心道里面的女子必然不是一般人物,那女子的美貌他瞥过几眼,若是送给二当家那个好美色的,儿子的事儿必定能成! 只是眼前几个壮士实在难办,眼看船就要行过弯道,若不趁着此处险要,拿捏住对方不擅船上作战一举拿下,等船行到平缓处自己怕是反要被灭,再者这船的龙骨坏了,反正也要换新,不如就此鱼死网破! 老叟大喊一声:“兄弟们上!弃船无妨!” 弟兄们听他这么喊,嚷嚷着冲上去,船舱一时间刀光剑影。 船匪不再投鼠忌器,肆意挥舞刀棍,本就陈旧的船经不起这种动静,发出吱吱呀呀的垂败之声。 护卫顾铎急道:“不好,他们要弃船!我不识水性!” 詹护卫正与人厮杀,满头大汗,闻言道:“赶紧救出小姐!” “咚!”一声木门爆裂的声音,顾铎踹开木门,进去一看,小姐和尤锦颜已经不见了! 顾铎急道:“詹护卫,他们从其他暗门带走小姐了!” 詹护卫大惊,“追!死也要把小姐找回来!” 突然火光大盛,护卫杨勤兄弟被火逼退回来,“詹护卫,他们放火烧船了……” 詹护卫喘着粗气,连忙将门抵住,“你们谁不会水?” 顾铎道:“我。” 杨勤兄弟道:“我们兄弟倒是会。” 詹护卫点点头,“你们抓紧顾铎,我们冲出火场,这船马上要沉了!一定要留意劫匪的去向,找到小姐!” 此刻江都那边苏言叙接到李英来讯,他看罢信纸一惊,连忙打开里面夹带的另一封苏雅儿留下的信,又惊又急,还来不及阅完,急得直咬牙,“胆子也太大了!这世道艰险她是一点不知!来人,给我去追!” 苏雅儿感觉脸被拍的啪啪的,她迷迷糊糊睁眼,一个荆釵布裙的大妈出现在眼前,“醒了?” 她头脑昏乏,不知身在何处,缓了好一会儿才支棱起来。 身边还有尤锦颜,已经醒了,肃着脸看着她。 苏雅儿揉着脑袋,发现自己在一处脏污的厨房一角,身边全是柴火,她连忙拍了拍自己的衣裙,发现衣衫脏污,“怎么回事?” 尤锦颜沉声道:“雅儿,出师不利,我们被船匪截道了。” “啊!”苏雅儿大惊失色,愣了好半晌,开始后怕:“怎么办……他们要做什么……” 尤锦颜拧着眉,“我们是女子,应该不会杀了我们,只是……” 苏雅儿浑身发颤,“只是什么?” 正在做大锅饭的大妈见苏雅儿吓得直掉泪,皱着眉道:“哎哟,看娇滴滴的,跟我们二当家有什么不好,吃香的喝辣的!” 苏雅儿闻言更是被吓得唇色发白,见尤锦颜沉吟,心头愧疚,“对不起小颜,怪我任性,害你也跟着一起受罪,都怪我……”她怕得发抖,却最在意自己害了朋友。 尤锦颜就是喜欢她这点,拉住她冰冷的手轻声安慰:“我不怪你,你哥哥、詹护卫都会来找我们的,别怕,只要我们活着,就一定会出去。” “是……”苏雅儿应着,牙齿却打着颤,怎么活……她什么都不会,她离了父兄什么都不是…… 天啊! 她居然被匪徒截了,以往听说这些事只觉得离自己很远,从没想过有一天居然会发生在她身上…… 都怪她任性! 先是设计甩掉了哥哥的护卫,还逼迫詹护卫,如今自讨苦吃了吧,谁都怪不得,反而还害了小颜。 她心里怕得不行,浑身抑制不住地发颤,刚刚那个大妈说什么跟了二当家,难道要以色侍人?! 不不不,她怎么能配个山匪!不如直接给她一刀了结她! 可、可小颜呢? 小颜因她遇难,她死了倒是一了百了,可万万不能带上小颜……而且,她死了父亲母亲哥哥不知该多难过,她不能死…… 她摇摇脑袋,冷静下来苏雅儿!死这个选项除非万不得已她绝不能考虑,正如小颜所说,她能活,她活着就是对父母哥哥还有小颜最好的选择!如果要说以色侍人,她…… 她给自己打气,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万不能害了小颜,她得撑起来! 第五十章跳舞 尤锦颜与苏雅儿相交多年,知道她远比看起来坚强,见她颤抖着打直背脊,心里竟有一丝可以依靠她的感觉,虽然平时都是她软软地靠在自己身上撒娇,但她心智其实比自己坚韧多了。 尤锦颜受到鼓舞,也打起精神,“别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活着还能做事干活,又没有跟他们结仇,总不能专门绑我们来就为了杀了我们。” 话不无道理,苏雅儿点点头,她不怕。 她咽了咽口水,她不怕…… 这边山寨里歌舞升平,顾无言本人有些着江湖绿林汉子的豪爽,“陆公子既是张贤弟的兄弟,那也就是我顾无言的兄弟,商路买卖若是需要我们相护,陆贤弟喊一声,我们没有不应的!” 陆是臻心里是明白了,原来这张焱不知是怕自己被下套,还是真想和拜把子兄弟有钱一起赚,把这事儿在信里跟顾无言说了,不过听顾无言刚刚的意思,是想把他这份和张焱的合在一起。 事只要能成,他其实不在乎多个人来分这杯羹,反正前期他什么也没有,需要很多帮助,是以陆是臻也对顾无言颇为热情,几人把酒言欢,歌舞一直没断过。 山寨里不像城里崇尚文雅恪守,他们推崇大口喝酒大块吃肉,陆是臻入乡随俗,在这里不讲文人那套,撸了袖子跟寨里的大当家二当家拼酒,引得众人兴致高涨,张鹤鸣帮陆是臻挡酒已经倒下,商追也快架不住了,陆是臻脑子晕乎乎的也快了,但这两个当家的看起来兴头不减,显然还能喝。 忽然有一随从附耳在二当家身边说了什么,二当家喝得昏聩,没听清,“你说啥呢!” 那人只得又重复一道。 二当家大着舌头:“哦,漂、漂亮的女人啊?有、有多漂亮?比……比得上……我那……老四不?” 陆是臻见二当家快不行了,心道不如趁此机会把他干倒,不然他二人一起灌他喝,他是真吃不消,遂举起酒碗到二当家跟前,“二当家身强体壮,真是好生惹人羡慕,我要是能有二当家一半的体格,行走江湖也就半点不怕了!以后行商还得仰仗大当家二当家,这碗酒是臻先干为敬!二当家自便!”说着喝干了碗里的酒,倒过来,一滴不剩,半点不作假。 大当家顾无言一开始本来看不上陆是臻文人样貌,但交谈下来发现陆是臻直率坦诚,又有好生意,心里高兴,对二当家道:“人家陆贤弟都干了,你也不能丢份儿了!” 二当家也端起碗,豪迈道:“干……肯定……干!刚刚,得了个女人,听说挺……漂亮!我……给陆兄弟玩玩!” 陆是臻哪里玩过女人,但拒绝就有不认可他们做派,或者不给兄弟脸面的意思,而且那样显得他没有碰过女人没见识,似乎就落下他们一层,想着女人虽然可以来但他醉得厉害也可以直接倒头就睡,也就无所谓来不来了,遂道:“二当家抬爱,兄弟也不装,这就收下了!” 二当家大着舌头拍拍他的肩膀,“好家伙……就喜欢……你这种耿直的兄弟!听说会、会跳舞,叫那女人上来,给……给兄弟跳个舞!”说着灌下了碗里的酒。 这碗酒下去,二当家算是撂了。 场上就剩顾无言和陆是臻还清醒着,拼酒也拼够了,交情也深了,正事自然可以谈了,顾无言带着几分醉意几分豪爽开始问起打通西域商贸之路的具体事宜。 陆是臻兴意酣然地细细回应。 几个穿着暴露的舞女兀自跳着舞,倒是没半个人观赏。 苏雅儿极力用仅有的布料遮住自己细白的腰身,眼里还包着泪,但面对尤锦颜时却笑了,“小颜没关系,我就是去跳个舞,迷倒了他们,以后我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 尤锦颜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不放,对几个粗鄙的大妈道:“你们放开她,我去!” “你可没她腰身软和,她这身段一看就是练过舞的,啧啧,这身皮肉,生来就是伺候男人的!”那大妈鄙夷道,见尤锦颜还拽着不放,使劲掐她,竟还不松手! “快点,别让当家的等急了!”外面的人催促着。 大妈眉头一皱,直接挂了她两个耳光,见她还死死拉着不松,焦急起来上嘴咬尤锦颜的手,苏雅儿见她咬得极深,心疼极了,“小颜我去跳个舞没事的!” 尤锦颜的手都被要流血了,她无声地流着泪,仿佛苏雅儿这不是去跳舞,是去上刑场。 苏雅儿面色平静,“放心!”她努力掰开尤锦颜的手自己起身理了理舞衣,昂首挺胸地走了,没敢转头看尤锦颜一眼。 一出门刚刚停止的脊梁就抖起来,咬着牙无声地哭,想着自己待会就要失身于莽夫,又怕又恨,想死的心都有了…… 被押着到了大堂边的小房间准备,里面是正在休息或者换服的舞妓,瞧见她,嘈杂的房间静了片刻。 那押解的男人把她往里一推,对里面的一个女人道,“交给你了。” 浓妆艳抹的女人一看她,“哟,这细皮嫰肉,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姐被截了道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苏雅儿身上被迫换的舞衣拉扯得更风骚,扎起她的裤腿,把小巧白皙的脚露了出来。 苏雅儿第一次面对这种审视的目光,好像她不是个人,是一堆白花花的肉。 她本该气得脸发青,但一想到接下来的遭遇,此刻也不算得什么了。 女人把她胸口的衣襟解开,露出半片白肉,“你那是什么表情,二当家的不要你,送给那个新来的客了,人长得是罕见的俊俏,未必委屈了你!哼,清高什么!”她嘴上嫌弃她,手上倒是把她捯饬得又浪又露骨。 她见苏雅儿如丧考妣的脸,心头厌烦,抬手给她戴上一面纱巾,叮嘱道:“要是笑不出来就别把纱巾取下,别败坏了当家的兴,也不许得罪了贵客,若是你敢乱来……”她嗓音压低威胁道:“山寨的弟兄们可是好久没沾荤腥了,那么多弟兄,我怕你这身子扛不住!” 这话果然奏效,苏雅儿狠狠打了个寒颤。 “识相点,我不管你是什么小姐公主,只要你没出去,在这里你就是个可供玩弄的女人,听话,才有甜头,明白?” “明白……” “明白了就把眼泪擦干,准备好!”女人推着她到一道门前,“我瞧你身子骨柔软有劲,该是能跳得一手好舞的,会跳什么?” 苏雅儿垂眸,没说话。 “会新流行的胡舞吗?” 见她不说话,女人在她纱裙遮住的地方狠狠拧了一把,苏雅儿疼得直飙泪。 “人问你,就立刻答话!会跳胡舞?”女人显然没什么耐性。 “会一些。”苏雅儿战战兢兢回道。 “那就跳胡舞,大老爷们也看不懂舞步,你随便跟着节奏跳就行,姿态妖娆一些,跳错了他们也不会挑你毛病,但要浪,知道吗!” 第五十一章舞姬 苏雅儿沉默。 大腿又被狠狠一掐,苏雅儿含泪瑟缩了下,女人冷道:“知道了吗!” “知道了……” 该说什么呢? 人生的境遇就是如此天差地别,如此突兀。 昨日还是贵小姐,今日就要摆弄姿色,说不得…… 还要失身于人! 她真是养尊处优惯了,不知天高地厚,辜负了哥哥辜负了家人,不知他们何时才能寻来,怕到时候她都已经不洁,又如何有颜面面对他们…… 她这辈子,被她亲手毁了! 该怪谁呢? 只能怪她自己,是她鬼迷心窍居然对一个卖货的心心念念,还真胆敢去追,追到了也不能做什么,就为了了结她一个风花雪月的心愿! 却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吗! 她恨他,若不是他罔顾自己一番心愿非要去南疆,她何至于此! 真真儿是恨极了自己!恨极了他! 她被推到门口,这支舞过了就是她了,马上就要出卖色相以身侍人,此刻犹如踩在刀尖上心如死灰,却忽然瞥见大堂里,和坐在正中大虎椅上粗狂大汉喝酒的,可不是她恨极了的卖货郎陆是臻! 她恍然间想起,她要去侍奉一个贵客,但纵观席间,其他几个已经醉如烂泥,看人的眼里都没了神儿,莫不是…… 那该死的要被服侍的狗东西就是他陆是臻! 这人生境遇之玄妙,不走都最后是一点看不清呐! 她一路辛苦追赶、只为多看一眼的心上人,搁这儿和人喝酒吃肉睡美人呢,而她却为此孤身犯险在所不辞。 可笑可叹,可悲可叹。 而此刻陆是臻心里只有重回南疆,为此不达目的的单纯想法,哪里知道离他不过几丈的苏雅儿心里的百转千回。 一曲舞罢,陆是臻和顾无言的谈话也告一段落,两人都挺满意,正事了结也有了心思谈天说地了,正好二当家和张鹤鸣、商追小眯了会儿也醉醺醺地立起来了,顾无言又叫搬酒上肉,不醉不归。 张鹤鸣倒在陆是臻肩头,“是臻……我……想吐……” 陆是臻把他无情地拨开,“吐远点。” 鼓点密集,咚咚锵锵,弦乐丝滑地加入,一瞬间将人拉至塞外,直奔西域。 陆是臻已经很久不曾听过故土的西域曲风,闻声举酒碗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柔韧细白的腰身盈盈一握,小巧白嫩的玉足如踏莲花,一双媚世的大眼勾魂摄魄,端的是妖姬现世,祸国殃民。 在场醉的不醉的都愣住了。 舞姬们挤在门口看,发出不屑、惊叹的声音。 苏雅儿纤细的手腕轻转,凌空玩了个花,她幽幽朝他望去一眼,心里骂道:“喝喝喝,就知道喝!本小姐为了你这个不中用的东西沦落至此,你可得百倍偿我!” 起势抬腿,后仰折腰,看得一众男人直迷了眼。 她舞姿随性,忽而急忽而缓,“看直眼了?你当初对本小姐百般推辞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脚尖轻轻点地,扭腰摆胯,妖娆得像个盛世妖姬,她一步一步逼近他,“伺候你?呵,臭卖货的,沦为本小姐的裙下臣还差不多!” 陆是臻忽然感到一阵寒意,这种走路的步态,这种豺狼虎豹的气势…… 忽然与她对视一眼。 !!! 苏雅儿! 陆是臻心下大为惊骇,但理智告诉他绝不可能,苏雅儿现在在京城,怎么会出现在匪窝里,再说她那样娇矜的性子不可能会跳这么浪荡的舞以色侍人。 不可能,怎么说都不可能。 只是…… 很像。 太像了!他无法直视了! 好想逃…… 好想回避! 女人如蛇般蜿蜒至他身边,陆是臻脖子上滚下一颗汗珠,不可能是苏雅儿,绝不可能是她,冷静点。 就算真是她苏雅儿他也不该心绪起伏如此之大,太不正常了…… 放轻松陆是臻,陆是臻在心中对自己说。 但他却只能垂眸假意吃酒。 那女人的脚步还是不停!哦哦他知道了,她就是二当家说给他的女人,难怪如此,难怪她朝自己走来,别慌别慌。 忽然细嫩的小手轻轻压住他的肩膀。 而他就真被她压住了! 动不了,内心的抗拒回避已经逼至极点,但这种场合他怎么能回避! 他到底在怕什么? 就算真是她苏雅儿攀上来,他也不该如此之怕啊! 到底! 在怕什么! 忽然眼前一阵血红的光,他猛地低头,怀里是浑身带血的苏雅儿,一时间痛彻心扉,他背脊暴汗,忽然一声轻唤,将他从幻象中拉出来。 她说,“可让我好找。” 陆是臻回神,惊愕抬眸。 她双目微眯,满是怨怼。 陆是臻一惊,心头震颤,仿佛带脓的创口被刀片划开,罪恶肮脏的脓血争相涌出。 一种难以言喻的欲望从心里破土,望着这双眼睛,他突然生出一种极端扭曲的情感,类似破坏,类似占有,想要将这双眼聚拢,让它只看得到自己,又想要将它捏碎,让它烂在自己手心,甚至…… 有点垂涎它的美味,想吃下它?! “绝世美人啊!”二当家痴痴一声赞叹唤回陆是臻的神智,他顿时对自己刚刚涌现出的诡异感情感到一阵恶寒。 他是怎么?喝多了?这怎么可能是威远侯府的苏雅儿。 肯定是喝醉了脑子糊涂,不然怎么会产生这种恶心的想法……而且他还幻听了…… 他和这个女子素不相识,她怎么会说让她好找这话。 二当家踉跄起身,似乎想一亲美人芳泽,苏雅儿见他喷着酒气的庞大身躯心头一泠,她心里怨着陆是臻想狠狠让他也吃一堑,但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必须先想法子带小颜逃出这个土匪窝! 于是她轻巧地旋身,一边舞动身姿一边凑近陆是臻,像个真正的舞姬一般, 她绕到陆是臻身后,用他的身形阻挡来自二当家狼一般的视野,心里却抑制不住地生气,不识好歹的卖货的,若不是造化弄人她恰好被被劫来这里,只怕他今日是要跟个舞姬好上了,偏在她面前装时还装得一本正经! 陆是臻眼见女人就要攀上来,心里打鼓,他想躲开,但当着大当家的面怎能露怯,只得硬着头皮装作不为女人所动的模样,端起酒碗嘬了口。 眼看二当家魁梧的身形越逼越近,苏雅儿心头害怕,柔软的腰肢一折,丝滑地缩进了陆是臻怀里。 陆是臻刚刚还举着酒碗,也不知她是怎么扭的就一下就抱着人了,他愣了一下,头晕沉沉地看着怀里女人的发顶,她贴着他,正在发抖。 太像她了。 一样的杏仁眼,一样的娇小身形,连气质都很相似。 第五十二章怜爱 ye h u a 4.co m 怜意一起,他端酒的手不着痕迹地别开二当家的行进路线,朝他敬酒道:“二当家竟舍得将如此妙的女子赠予陆某,可见二当家的是极为看重陆某,陆某此次西行定然不负使命,将事儿办得漂漂亮亮的!”说着举碗豪饮。 大当家顾无言见陆是臻吃这套,既好财又好色,跟他们确实是一路人,心下稍安,又唯恐老二被美色迷昏了头跟陆是臻争女人,比起大把的银子,这个女人算什么,遂硬声道:“老二,说了给陆公子,不可染指!” 二当家玩女人玩得多,一看就知道这是个万里挑一的好货,心下恋恋不舍,但却还是知道不能忤逆大当家的,只能颤巍巍地又坐回去。 陆是臻有心相护,却让苏雅儿更气,想起他三番两次拒绝自己,却要留下一个舞姬!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 ehu a2 .c om 怎么她还比不上一个舞姬?! 可恶的陆是臻,她真想打他板子,打到他跪地求饶! 气煞人了!肺都要气炸了! 她心里气得要死,在心里已经把他打得不成人形,但在土匪窝的大堂里,身子却老老实实缩他怀里不敢冒头。 陆是臻软玉温香在怀,莫名又想起苏雅儿,想起她闭上眼让他亲一口,想起她的唇印,想起她娇俏的模样,心里竟感觉一阵不适。 他佯作夹菜,轻轻推开苏雅儿,甚至移开一点,保持距离。 苏雅儿被他拒绝的姿态弄懵了,什么?! 他竟然把她推开了! 是她身子不够软还是她姿态不够妖? 个天杀的狗东西,等出了这里看她不把他打死! 她兀自气得要炸,却忘了彼时在他眼里她只是个舞姬,更不知道他就是因为想起她苏雅儿,才下意识地避开和其他女人的肢体接触。 等陆是臻晕晕乎乎砸在桌子上,顾无言仍然一点醉意也无,见陆是臻醉得不作假,顾无言心下轻松也有些轻蔑,心道这是个有心机的,但城府还不够深,敢在他这地界醉得不省人事,也不怕他把他们绑了,不过换个角度想,这或许是他信任他们的表现,可见张焱功夫还是下得深。 顾无言扫了眼苏雅儿,吩咐道:“好好伺候陆公子,得罪了贵人……”他顿了顿,口气轻慢:“你会很惨。” 苏雅儿咽下这口恶气,垂头敛眸,低声应是。 一个膀大腰圆的老妈子跟着苏雅儿一起把陆是臻架回了屋子,陆是臻人高,两个人着实费了些劲,等人弄上去躺着了,那老妈子见苏雅儿畏畏缩缩,心道这贵客醉了,不若她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抬手利落地把她身上轻薄的舞裙扯下,嘴里骂骂咧咧,“你可听清大当家的话了,好好伺候,若是不周到,打死你还算轻松的!” 苏雅儿紧拽着最后的抹胸不撒手,老妈子抬腿给她下腹一脚,直接把她踹倒在地,然后卷了卷手上的衣服出去了,顺手把门闩上。 苏雅儿捂着小腹爬起来,这辈子还从没被人踹过肚子!该死的狗奴才! 她又恨又疼,转眸瞧见床上睡得不省人事的陆是臻,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都是为了这个杀千刀的东西,诚然……也怪她,不知道是脑子出问题了还是吃错药了,竟然喜欢他喜欢得不顾危险不惧责罚来寻他。 苏雅儿咬牙站起身,陆是臻在床上睡得正酣,喝多了酒,俊逸的脸泛着微红,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眉眼让人挪不开眼,若不是她现在不着寸缕她该是要好好欣赏一番的,毕竟为了看这张脸她可是吃了大苦头,但她现在只想把他从床上撂下去! 虽然知道他烂醉如泥是醒不过来的,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躲着他,缩到了床上,扯了被角把自己的胸口盖住。 还想多扯些,他的身子却沉得像山,压得被子拖都拖不动。 苏雅儿只得去推他,没想到这货看着瘦还挺沉,苏雅儿推了半天推他不动。 陆是臻迷迷糊糊被人推醒,他茫然睁眼,他记得自己是注意了酒量的,应该不会醉得不省人事才是。 此刻头痛欲裂……他勉力撑起身子,果然还是低估了匪窝的酒…… 余光瞥见一截白玉般的什么,他凝起醉眸细看,像截胳膊,但又不太真实,感觉太细腻了。 忽然那段白玉缩回去,陆是臻视线追过去,瞧见苏雅儿正红着脸抱着被子。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是不是私下里偷偷想起她的时候太多,怎么看谁都像她? 哦,他知道了,他又在做梦了…… 自打心里觉得梦里喊他是臻哥哥的女子像苏雅儿以后,再做梦,就真的会梦见苏雅儿了,要说不习惯倒是一点没有,只是觉得不现实的东西,梦多了不好。 苏雅儿压着眸子,低声道:“虽然我喜欢你,但你可不能对我动手动脚!不然我爹我哥哥能扒了你的皮!”说是威胁,但她抱着被子缩成小小一只,反倒显得有点可爱。 陆是臻脑瓜子翁翁的,听不太清她的话,只见她一脸警惕,跟平日梦里不太一样。 他抬手去摸她的脸,软软的嫩嫩的,这触感倒是和往日相同。 他把脸凑近她,细细欣赏她漂亮水润的大眼睛,大手顺势捏住她的脸往自己这边带。 苏雅儿的脸儿被他捏着只得跟着他的牵引过去,最后被迫整个人歪他身上,陆是臻抱着人躺下,轻轻叹了口气。 苏雅儿被他拉出来,离了被子,羞得脸爆红,她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被搂在他心口上动也不敢动。 她心跳得砰砰直响。 这是什么情况!他…… 虽然瞧他醉眼朦胧,但不至于连自己都不认识了吧?他都那么认真的看自己了,还摸了她的脸…… 不对不对!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 是…… 他…… 他怎么敢这样……抱着她啊! 苏雅儿是一点不敢动了,脑子已经过度运转快炸了。 不行啊,得先离开他才能思考。 苏雅儿推开他刚立起身,陆是臻察觉她跑掉,长臂随手一捞,一侧身,把人压身下,眼睛都没睁开,低声安抚道:“别闹了,睡吧。” 这语气……仿佛她跟他已经睡了千百次似的! 苏雅儿娇气惯了,人小只力气也小,推不开他,只能压着嗓子骂他,“陆是臻,你醒醒!你……”又想到自己没穿衣服,喊醒了不是给他看光了? 真是!可恶啊! 她只得努力把自己从他怀里拽出来,好不容易逃开他,扯了被子把自己卷成只毛毛虫了才稍微有点安全感,忽然他一只手伸过来,瞎摸瞎探片刻,终于摸到她了,他整个人挪过来,将她连人带被子抱紧了,长腿一压,苏雅儿又被他摁在身下了。 “你……”苏雅儿羞恼,小声啐他,“你好重啊!” 真是作茧自缚,如今让被子这么一裹,陆是臻再泰山压顶盖她身上,她是真逃不脱了……好气自己平日养尊处优半点力气没有,不然她定然把他撂下去! 他灼热的呼吸吹她脸上,真的太近了…… 苏雅儿敛眸,别过脸,目光斜觑着床帏,脸儿通红不敢看他,瞅着这床帏灰扑扑旧兮兮的,这匪窝也不见得多了不起,可恶!等她回府,要让爹和哥哥来把这匪窝给剿了! 陆是臻这个不长眼的东西居然还敢跟土匪打交道,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放弃国学堂去南疆多半是受其蛊惑,瞧瞧,都对他这个少年郎做些什么事!又是酒肉腐蚀又是舞姬陪睡的,不变坏才怪呢! 是不能全怪他,他也不过是个才束发的少年郎,被贼人带坏而已! 苏雅儿搜肠刮肚地给自己心上人找借口,被他吐息吹了半晌的那半边脸已经烫得能煎蛋了。 补更!周末愉快! 第五十三章是梦还是真实 那边睡得安稳如山,这边苏雅儿心里已经乱成了一堆麻。 她扭了扭身子,他真的好沉啊! 但……心上人英挺俊逸的面容就近在迟尺,她憋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转眸去瞧,利落的下颌线往下是性感凸起的喉结,耳上还戴了个坠子…… 她还是第一次见男子戴耳饰,唔…… 这可真是…… 苏雅儿敛眸抿唇,心里暗骂自己情人眼里出西施出得太离谱!她竟一点也不觉得他戴耳饰女气,反而还增添了些异域的魅惑气质。 瞧着真是帅极了! 陆是臻真是……长到她心坎儿上了啊! 可恶! 一双美目又滴溜溜转到他身上,盯着他弧度优美的唇眯了眯眼。 也不知是被她灼热的目光影响还是巧合,睡梦中的陆是臻动了动,漂亮的桃花眼轻轻挑开,眼珠转过来瞧见她,便倾身把脸凑过来,离她不过一寸。 他在细细端详她,苏雅儿瞪大眼睛不敢妄动,任他看了会儿,忽然他大手钳住她的下颌捏她的脸,稍一用力,苏雅儿的嘴被捏得嘟起,像只鸭子。 然后她见他竟慢慢伸舌舔了舔干涸的唇,张嘴过来! 唔…… 还以为他要轻轻吻在她唇上,没想到他直接把舌头伸她嘴里了,给她把嘴堵住! 他……他好讨厌啊!为什么要伸舌进来乱搅! 苏雅儿又羞又臊,想捶他两下又怕把胳膊伸出来露了春光。 讨厌!哪有这样亲人的…… 软绵绵的舌头竟能这么粗暴,横冲直撞,硬要往她嘴深处钻。 讨厌死了! 还往她嘴里灌口水!恶心死了陆是臻!你是狗吗怎么口水那么多! “唔唔!”她要被憋死了,疯狂摆头,下颌却被他卡主跑不掉,讨厌啊陆是臻! 陆是臻似乎很喜欢她挣扎,却反抗他吻得越深,而且居然还吸她嘴里的口水! 怎么这么恶心! 眼看苏雅儿快要被他弄哭了他才罢手,唇齿分开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双目失落地低垂着,像是自言自语:“雅儿小姐,以后别给我写信了……” 苏雅儿一愣,杀千刀的东西这不是挺清醒的嘛!还给她装? “你老是出现在我生活里,我就总梦你……”他手指一松一弛地捏玩她的脸,弄得她的嘴一嘟一嘟的,“梦里倒是随性舒坦了,醒来我会很失落的……”捏够了脸儿又拿食指轻轻点她的鼻头,与她四目相对,哑声道:“雅儿小姐……好生过你的日子,别招惹我了。” 苏雅儿被他微眯的魅惑双眼锁住,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想反驳,又被他偏头吻住了。 这次倒是不那么霸道了,轻又软的舌头不停舔她,连吮吸的动作也放柔了。 苏雅儿双目水汪汪的。 陆是臻…… 陆是臻在亲她哎。 这个念头在脑袋里炸开,让她几乎晕厥。 可恶啊她怎么这么弱! 虽然但是,她想过和他再见时说什么做什么,唯独不敢想和他的肌肤之亲,此刻他的气息悉数渗透过来,逐渐侵蚀了她的理智。 陆是臻。这是她的心上人,在吻她啊! 苏雅儿被动承吻,心念起时,已经主动回应他。 唇齿交缠,情潮涌动。 喜欢你,陆是臻。 也说不上为什么……总觉得他哪里都好,就算他只是个卖货郎,就算他什么都给不了她,她也……她也愿意飞蛾扑火地喜欢他。 若不是怕婚前失贞让父母蒙羞,便是他如今不明不白地侵占了她,她怕是也不会抗拒…… 陆是臻……人家可喜欢你了。 她的手臂如藤蔓慢慢缠上他的双肩,动情地与心爱的人拥吻,忘却一切,即便要坠入地狱。 陆是臻含着她的舌吮了好久,想将怀里人拆骨入腹的心思越发沉重,梦里她与他浑事做尽,早该攀上他身的,如今却乖乖地任他亲了这么久。 “今日你倒是乖巧。”他分开,气息轻喘,抬手捋着她的发丝,她丝滑冰凉的发缠在指尖的感觉……特别真切。 忽然他一愣,猛地起身,“完了。” 苏雅儿被他吓一跳,立刻把双臂缩进被子。 陆是臻心头惊怕,完了,他不但又梦见苏雅儿了,又是在床上,现实里该不会和那舞姬……他摇摇脑袋,头痛欲裂,他不会睡了那舞姬吧,快醒醒! 可…… 他忽又顿住,可睡了又怎么样……她…… 她就算不高兴,也不能真拿他怎么样,他是怎么了?他居然……他居然下意识地在替她守身?!可笑,他为什么要替她守身?他们又没有什么关系,他们又不能在一起!就因为他觉得她知道了会吃醋会生气? 可笑!可笑!他…… 陆是臻呼吸沉重起来。 他从没痴心妄想,他从没想过攀她这根高枝,他也从不没去幻想过她。 只是梦里实在身不由己,梦见什么不是他说了算的,他真的…… 他真的没有想过要、或者敢,去爱她…… 猛地回头,她受惊地蜷在被子里,水盈盈的双眸含春带露,多么真实多么……惹人怜爱。 看着被他蹂躏得绯红的唇瓣,他暴燥的心情被压下去,他深吸口气,又沉沉地叹出来。 枯坐了会儿,他倾身过去摸她的小脸儿,拇指抚过她的唇,这么漂亮的姑娘说喜欢他,他怎么能忍住不心动。 这不怪他。 不怪他。 他正直少年,美人如斯君子好逑,做这些梦实属正常! 陆是臻不停地安抚自己,可压在心口的阴郁不合时宜地像烂泥一样涌出来,他讨厌自己无权无势,讨厌自己痴心妄想,讨厌自己无能为力,讨厌心底明明想要得不行却还要冠冕堂皇地假装不喜…… 的这个自己! 他明明…… 明明很渴望她? 是的吧,不然为何夜夜梦她,还是在…… 床帏之间。 醒来就好了,醒来这种自我憎恶就会消失,醒来就还是那个清醒冷静的自己。 第五十四章云泥之别 陆是臻突然跪坐而起,朝床柱磕去,连磕了好几次,吓得苏雅儿觉得自己如果不起身阻止他还会继续磕下去,可她没有衣服啊! 眼看他额头磕出血痕,苏雅儿心疼之下顾不得其他,急忙起身用手捂住他的额头,“陆是臻,你干嘛?!就因为亲了我后悔得要发疯?!” 额头的痛意袭来,陆是臻疑心道,为什么这么疼还不醒? 苏雅儿浑身白得像光,刺得他眯眼,他抬手把她捂自己额头的手抓下来,见她手心有血,又自己摸了摸额头,摸到一手血。 这都不醒? 苏雅儿心里委屈愤恨,见血要流到他眼睛里,却还是忍不住抬手替他擦去,“你若是这么见不得我,把我扔出去就是,何必如此做派!” 外面有人走动的声音,似乎是他刚刚磕脑袋的动静太大,把守在外面的下人惊动了。 陆是臻一时有些懵,看着赤身裸体的苏雅儿歪了歪头,“雅儿小姐?” 苏雅儿见他直愣愣盯着自己,慌忙抓了被子来遮蔽,恨道:“你装什么懵!” 陆是臻这算是终于清醒了,“你是那个舞姬?我没有做梦,真的是你?!” 苏雅儿气急,“真是不好意思啊是我!你知道……”说着突然委屈起来,眼中汇满泪,盈盈欲坠,“你知道我为了见你一面,吃了多大的苦,受了多大的罪,你还……”她哽咽一声,咽下委屈,“你既然这么讨厌我,我可以立刻消失,但我求你,把我带出这里好不好?我哥哥……我爹,都会报答你的,我……还有我一个朋友。” 陆是臻沉默地看着她,她明明委屈得要死,却还倔强地抿着嘴不让泪落下来。 她的话听起来乱七八糟没有逻辑,但只要细想便可知道她说得是什么,也能猜出她经历了什么。 她…… 她竟然来找他了? 她一定很固执,不顾很多人反对,偷偷跑出来,吃了许多苦,还被土匪抓住,阴差阳错地送到了他的床上。 如果不是这个阴差阳错,她今晚会经历什么,他简直不敢去想! 陆是臻脱下外袍披她身上,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雅儿小姐,你……” “你为什么不好好地去国学堂求学,要和土匪混在一起?”苏雅儿垂着眼,问出她始终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她明明都把一切给他准备好了,他为什么不去,他真以为谁都能进国学堂的吗? 陆是臻不料她突然问这个,随即明白过来,杨知州那边果然是她的手笔。 陆是臻现在清醒了,刚刚混乱中对她狂热的渴望如阴私的兽退回昏暗的巢穴,不再作恶。一时间他有些不明白自己对她到底是疯狂的喜欢,还是现在这样心如止水。 奇怪,好奇怪的感情。 混乱,冲突,时有时无。 但当务之急不是这个,陆是臻道:“你是被抓来的,还有个朋友?在哪儿?” “在柴房,你帮我们出去,好不好?”苏雅儿该对他生气的,她为他吃了这么多苦,但说到底还是她自己一意孤行,一厢情愿。况且现在还困在匪窝没有脱困,她和小颜身陷囹圄,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小颜,她也不该骄纵任性,她必须求得他带她们逃离。 陆是臻蹙眉,他现在酒醒了许多,“我要带你走倒是不难,说出去也是我看上了你这个舞姬,但你朋友就有点麻烦了。” 苏雅儿心思电转,“或者你让人递出消息,我的护卫肯定在外面找我,我们在这里拖延时间,还……还可以找我哥哥!” 陆是臻沉吟片刻,突然计上心头,“你就呆屋里别乱走,放心,我一定带你们走。”言罢起身,偏头看了眼窗外,快要天明了。 他回头看了眼苏雅儿,得给她找身衣裳。 苏雅儿正悄悄咪咪把手穿进他外袍的衣袖里,被他看一眼,尴尬地背过身去。 陆是臻走过去安慰她,“别担心,天亮了我就把你们带出去。”他坐到床沿边,“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苏雅儿背着他拢了拢衣领,“我怎么知道你在土匪窝,我是追着你去金陵,被土匪下药抓了……” “我是说你怎么知道我要去南疆。” 苏雅儿抿抿唇,非要她承认是吧?她转眸睇他,“我一直派人看着你,你不是知道吗!” 陆是臻一噎,没想到她派人监视他还能怎么理直气壮,他不和她计较,好言相劝道,“我们……我们身份云泥之别,你以后……” “我还不知道我们云泥之别?”苏雅儿声音拔高许多,带着怒意。 她还不知道他们不能在一起?非要他来提醒她?谁都可以骂她,但…… 唯独他不行。 陆是臻被她一凶,也没生气,想起刚刚以为是在梦境,对她又亲又压的,心里一阵羞赧抱歉,遂起身道歉:“刚刚……脑子不清醒,多有冒犯,还请……” “别说了!”苏雅儿打断道,末了片刻,又带着哭腔委屈地重复着,“你别说了……” 陆是臻急道:“对不起,我……” “我叫你闭嘴!”苏雅儿转身吼道。 陆是臻这才见她已是满脸泪,原来被他亲近,这么委屈么。 苏雅儿见他抱歉,以为他后悔对她的亲昵,心里正难过,一想却又不对劲,他明明没有把她当个舞姬,清清楚楚地喊着雅儿小姐,知道自己亲的是谁,怎么现在对她差别这么大? 她凝眸打量他,此刻谦和有礼,和刚刚那个霸道的陆是臻,真是一点也不像。 但他八面玲珑油腔滑调她是见识过的,哼,如今不过是多个道貌岸然罢了。 臭卖货的! 苏雅儿想通这个,倒是不那么难过了,这个臭卖货的简直就是她的克星,让她哭让她恨,还让她头脑昏聩,不给他点眼色怎么行,肚子里坏水一晃荡,她狡黠地眯了眯眼。 陆是臻见她不哭不闹,似乎情绪稳定了许多,便试着坐在她身边,柔声安抚:“雅儿小姐,这一路,你受苦了……” 苏雅儿正想整治他,他却这么一说,愣了下,委屈猛地漫上心头,忽然就哽咽了,“陆是臻……我……” 她其实……从头到尾,都只是想见他一面,想在步入永远的牢笼前再放肆地看一看心上人而已。 投石入水,苏雅儿的心池就这么被他轻飘飘一句话荡起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刚刚竖起的尖刺耷拉下来,她跪起身靠近他,“陆是臻……你、你抱抱我吧。” 陆是臻一怔,见她满眼委屈,温柔地笑了笑,展开手臂,“来。” 苏雅儿依偎进他怀里,眼泪不争气地滚落。 陆是臻……你这个臭卖货的! 可这真的,是最后一次见你了,想到往后你再不会出现在我生命中,你将要求娶她人,你的眼里再也没有我,我真的…… 好难过。 第五十五章多烦忧(猛猛补更) 她好小只啊。 一只手臂就能把人圈完。 陆是臻一手轻轻圈住她,另一只手下意识抬起就想捋她的发,梦里他常常这么做,但这不是梦,于是他克制地把手又放回腿上。 忽然她轻轻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指白皙柔嫩,宛如白玉凝成,莹润粉嫩的指甲像桃花瓣,漂亮极了,这是一双养尊处优细心呵护的手。 她双手慢慢拢住了他的,他的手修长,骨节分明,却又黑又糙,做惯了各种各样的活,执过笔握过锄,捻过针拿过称,这是一双为刨食奔波不停劳作的手。 这双手给不了那双手富足优渥的生活。 陆是臻下意识要收回,被她两只小手抓紧,慢慢抱进怀里。 外衣没有拢紧,露出片雪白贴着他的手背,可谁都没有半分猥亵的想法。 他何德何能,能入了她的眼,蒙她垂青。 他的食指上有一道当初救她时,被刺扎得太深留下的印记,纠结着,成了磨灭不了的疤痕。 苏雅儿爱怜地拂过这道痕迹,偏头轻轻吻在上面。 陆是臻心跳漏了一拍。 他连忙转过头回避,一瞬间浑身战栗,又是那种感觉,又是那种感觉! 那种不知道在畏惧什么的感觉! 苏雅儿见他偏头避开,轻笑一声,若不是他醉酒痴痴地吻她,她是真一点看不出他对她的喜爱。 你也喜欢我的吧?陆是臻。 那你看看我啊! 我愿意给你看。 苏雅儿展臂,倾身拥住他的脖子,陆是臻猝不及防,身形不稳,被她压在床上。 她长发铺了一床,衣襟大开,明媚的眉眼带着笑,却像在哭,“陆是臻,你看看我。” 陆是臻看着她,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她就像一只绝望的蛾,扑向他。 忽然视野一黑,烛火燃尽了。 黑暗似乎助长了她的胆量,漆黑一片里她轻轻将头靠在他胸口,轻柔的呼吸呼在他脖子边,她衣衫半褪,他隔着衣物都能感受到她的柔美。 “雅儿小姐。”他握住她的肩想把她扶起来。 她推开他的手,抬臂缠上他,低声命令:“陆是臻,像你之前那样,再吻我一次。” 陆是臻顿了顿,笑道:“那样会使雅儿小姐满足吗?” 苏雅儿没有回答,两人沉默了半晌。 “陆是臻,当初我一意孤行,只是想来见你最后一面。”她枕在他肩头,耳朵贴着他胸口,能听到他的心跳声,怦怦,怦怦,强劲有力。 真好听。 她转头换了一面脸来贴,“京中能与我相配者,不是太子殿下,就是皇子,再不济,也该是个侯府世子……但听着荣耀,嫁过去,却是一生的牢笼,我左思右想,还是想在这之前再瞧一瞧我的心上人……”她抬指,指尖滑过他的下颌线,声音清清淡淡,“为此我不惜忤逆哥哥,忤逆父母。” “如今我终于见着了……”她叹息一声,手心贴到他心口,感觉到掌下充满活力的心脏律动。 “可我又贪了,我又想,要心上人再抱抱我,再亲亲我……或者……”她撑起身子看着他在黑暗里也清亮灿然的桃花眼,妩媚轻笑,“像我喜欢他一样,喜欢我。” 陆是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苏雅儿也看着他,细白的指慢慢地将发丝捋到耳后,妩媚如妖。 她趴到他胸口,倾身要吻他,在她要贴向他时,他抚上她的脸止住她的动作,以往清雅的声音此刻变得低醇、厚重,“雅儿小姐金枝玉叶,怎么能向我这种低贱的卖货郎献吻。” 苏雅儿闻言心头一颤。 陆是臻,你! 他揽着她的腰轻巧地旋身,将她压在身下,他慢慢靠近她,低声篡改事实:“雅儿小姐冰清玉洁,是迫于无奈,被逼承吻……”说着含住她的双唇,轻柔地辗转。 苏雅儿被他灼热的气息吻得意乱情迷,她紧紧贴着他,柔媚的躯体无声地引诱他,吻到深处她抬腿缠上他紧窄的腰身,陆是臻气息不稳,分开与她纠缠的唇齿,哑声低喝:“雅儿小姐!” 她却不停,抓住他的手探向自己的身体。 陆是臻手心贴着她的肌肤不敢挪动,厉声道:“雅儿小姐,你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 “你不知道!”陆是臻从她身上仓皇撤离,清雅的嗓音染上了浑浊的欲色,“外面快天亮了,我去给你找身衣服。”言罢他开门离去。 苏雅儿慢慢坐起身,合拢外衣,看着他败退逃离的背影轻嗤一声,“胆小鬼……” 不过…… 哎,她却又舒了口气,好在自己脑袋昏聩时他还有几分理智,若是真和他成了那事,不说他要被父兄如何惩治,只怕她也是落得个千夫指万人唾的骂名。 陆是臻出了门,见天蒙蒙的,莫不是要下暴雨? 正好守门的大妈起身了,陆是臻喊住她,“麻烦你去找身女子的衣裳来。”他笑眯眯说着,从兜里掏了几两碎银给她。 老妈子一喜,心道看来那妮子昨晚伺候得这个爷舒服了,连忙应承:“好好,我一定找身好看的!”说完麻利地小跑去办事。 陆是臻背着手在院里转悠,一边凉被她撩拨出的热血,一边想她实在是脑子发热竟然会来找他,难以想象她是顶着多大的压力做出的决定,还为此身陷囹圄,只是这事儿也太巧了…… 偏偏……就是她送到了自己床上,她是自己幼时的恩人,又是…… 又是什么,陆是臻顿住脚,她其实……不是他的谁,硬要给她下个定义,也只是个脑子不清醒的爱慕者而已,他不需要对她负有责任,等出了山寨,他把她送去驿站便可。 乱我心者多烦忧……陆是臻揉了揉眉心,竭力让自己不要去细品、不要去深究那些混乱的感情。 第五十六章救命(猛猛补更) 天擦亮了,山寨里的女人们已经起身为男人们准备吃食了。 厨房里人进人出热火朝天,尤锦颜被锁链绑得牢牢地,捆在柴房一角。 她一夜没合眼,硬是没把苏雅儿盼回来。 自打昨日被船匪药晕了后她就没再进过食,昨晚他们怕她逃跑,一个老妈子不知给她灌了什么药粉,浑身都使不上劲。 “张大娘,红薯没有了,快去地窖里捡一筐来。” “哎哟,我才不去,那个地窖上面塌了,到现在还没人去拾掇呢!眼看要下雨,若是垮了怎么办!” “哪能怎么巧把你压下面了,快去,急着要呢!” “我不去,那里土石太松了,你是不知道!” “你不去谁去?大家伙都在忙,我还要看着灶上呢!” “那……”张大娘转眼瞧见缩在角落的尤锦颜,指着她,道:“让她去!” “怎么能让她去,她虽然不如昨天那个狐媚,但也是个好模样,回头二当家说不定还要纳来做妾的!” “这有什么关系?山寨的女人哪个不干活?我让她捡筐红薯而已,若是出了事,二当家也没机会知道她好模样了,不会怪罪我们,若是不出事,那也就是给山寨做个活儿而已!” “哎呀随便你,搞快点,待会赶不上了!” 张大娘一边拿起竹筐一边到尤锦颜身边,捡起她的链子一拖,尤锦颜被迫踉跄起身。 踏出柴门,尤锦颜疲惫抬眼,此刻天光隐晦,云青欲雨。 张大娘领着她加快脚步,二人身侧走过一个高瘦的身影,尤锦颜余光扫到他黑色的窄靴靴口,上面环着一圈儿金色的环。 奇怪,这个人在靴子外套了个金脚环? 那身影与她擦身而过后顿了顿,随即转头扫了她一眼。 到了地窖口,地窖上方果然出现过坍塌,除了有大量松散堆积的石土外,还有一些乱石散乱地分布在地窖口附近。 张大娘把封地窖口的柴堆抱开,地窖口传出一阵潮湿阴冷的气息。 “快下去,捡一筐赶紧上来,这看着要下大雨了。”张大娘催促着。 尤锦颜没动,只道:“你告诉我,我朋友怎么样了,我立刻下去给你捡。” 张大娘在山寨几十年,见多了这种新来的硬骨头女人,笑道:“你先给我捡上来,我再告诉你。” 尤锦颜默了默,道:“若是你说话不算话……” “若是我说话不算话你也奈何不了我,”张大娘打断道:“别磨蹭了,快下去!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 如今沦为阶下囚,早已没有谈判的资格。 她拿起竹筐,探脚踩到梯子上,一步一步下了地窖。 地窖里阴暗潮湿,空气稀薄,尤锦颜知道这种地窖里的空气有毒,不能久待,于是她拖着竹筐往前,就着地窖口探进来的微光找到了堆积如山的红薯。 她蹲身拾捡,忽然一阵白光炸开,照得黑暗的地窖一片雪白,紧接其后一阵轰隆雷鸣。 要下雨了。 尤锦颜加快了速度,外面雷声滚滚,地窖里时不时被闪电照得一片惨白。 “快点,要下暴雨了!”张大娘在地窖口催促着,“记得捡满一筐,麻利点!” 尤锦颜已经很快,等她拖着沉甸甸的竹筐回到地窖口下,外面已经“噼噼啪啪”地砸下豆大的雨点。 “麻利点麻利点!”张大娘焦急道。 尤锦颜被灌了药身体使不上劲,又带着镣铐,若不是如此,早在路上她就能把这个大妈打晕逃走,以往她随父亲操练时能提起好几袋砂石,此刻提着一筐红薯却力不从心。 正艰难往上攀,张大娘从地窖口伸出个脑袋,她把手伸过来,“快点快点!下大了!” 夏汛期的暴雨来得急,雨势又大,很快便汇聚成溪,不断地往地窖里灌。 雨水飘落进来打在尤锦颜脸上,她眯着眼向张大娘伸出手,眼看就要够着,忽然张大娘一声惊呼,伴着一阵闪电的惨白,尤锦颜下意识闭了闭眼。 等再睁眼张大娘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灭顶而来的巨大石块!尤锦颜当即舍弃竹筐往下一退,所幸那大石太大没砸下来,却卡在地窖口把洞口封住了! 张大娘摔倒在泥水里,后怕地呼出口气,还好她跑得快! 这山石太大了,若不是赶紧找人来救,那妮子怕是要憋死在地窖里!她连忙起身跑去喊人,跑了一段雨实在太大、迷人眼,隐隐约约瞧见旁边厢房屋檐下立着个高瘦的人影,她急忙跑过去。 近了一看,却不是熟人,是一个陌生的少年郎,她认出是大当家的贵客,躬身打招呼:“公子爷早啊。” 见他面色苍白瘦弱不堪,想来也帮不上什么忙,张大娘拧了拧自己身上的衣裳打算奔出去喊人。 商追眼眸淡淡地望着淅淅沥沥的雨幕,他不喜欢和人说话,能不交谈就绝不开口,只是刚刚见这个大娘拉着那个戴铁链的姑娘一起过去,回来却不见了姑娘。 那个姑娘给他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说不上来是什么。 他咳嗽两声,天气稍有变化他这个肺就难受得紧。 越来越严重了…… 他已经十五了,陆是臻到现在丝毫没有找到欲眼的迹象,他估计……永远拿不到药了。 他这一脉,最长的活了多久?父亲说过,但他不记得了,反正父亲……只活到了二十。 嗓子发痒,他忍不住又轻咳一声。 心里想着其他事,脑海里却又浮现起那个姑娘的背影,想起她会有一种很奇妙很特殊的感觉。 “要相信你的直觉。” “我们是付出了代价的,我们和其他人不一样。” 父亲的话犹在耳畔,她一定有什么特殊之处,他有必要确认一下。 商追对一脚已经踏入雨幕的张大娘道:“那个姑娘呢?” 张大娘正被大雨冲刷,她一边跑一边匆忙回道:“被困在地窖里了,我就是去喊人救她的!” 漆黑的地窖里,尤锦颜竭力推动山石,但这点力气,犹如蜉蝣撼树…… 她要出去,她得出去…… 她不能死在这里! 如果她死了,她无法想象外人将如何同情爹白发人送黑发人?雅儿又将如何带着悔恨度过一生?还有她自己,尚且豆蔻年华,还没遇见过心仪的人,还没能真正地去爱过恨过,还没感受过这世界的种种美好,怎么能就这样殒命在这里? 不能在这里!她咬紧牙关使劲推石头。 她尤锦颜可以死,但不是这样潦草地死在这地窖里! 空气越来越稀薄,呼吸逐渐艰难,尤锦颜死死敲打山石,山石却纹丝不动。 空气的严重缺失让她意识开始模糊,她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喊道:“救命!” “救命!救救我……”声音渐弱,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 谁来……救救我…… 她不想死,不能死在这里…… 谁…… 谁……来救救她…… 第五十七章天神降世?(猛猛补更) “救救我……”尤锦颜已经无法呼吸,她努力攀着梯子不让自己掉下去,执着地推着石头的胳膊渐渐脱力垂下。 “救我……不管是谁……”黑暗中她气息奄奄,“救……” 忽然一阵碾碎死神的石块相磨之声从头顶訇然而来,霎时天光骤现,清新潮湿空气挤入胸腔,尤锦颜犹如溺水之人骤然破水,本能地大口呼吸! 从来没觉得时时刻刻都能呼吸到的空气是如此清甜!如此珍贵! 劫后重生的她抬眸。 天幕蔓延出树枝般的闪电,苍白的背景勾勒出一个神一般的身影。 尤锦颜有一瞬的致盲,而后她穿透层层雨幕看清了他。 苍白如纸的瘦弱少年,细碎的额发淌着雨水,无数雨珠往下顺着他的下颌汇聚到尖削的下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病态的双眸淡淡瞥了她一眼,朝她伸出手来。 尤锦颜收回惊愕,惊喜地朝他伸出求救的手。 两只手要接触时他的手却斜开一点错过她,继续往下,抓住她的领口把她提上来,提上来后往后一扔,尤锦颜在泥水里打了个滚。 粗暴! 尤锦颜气愤地爬起来,这才发现他正用腾出的那只手抵着巨大的山石往后退步,慢慢地将山石放回窖口靠稳。 好大的山石!起码有三四人合围之粗! 他那么瘦弱一个少年,竟有这种力气! 军中多勇士,不乏力大无穷者,但她还尚未见过这种量级的…… 她惊呆在原地,商追也趁此机会打量她。 有鼻有眼,长得应该算是常人眼中的标致,但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 他不死心,又走近两步,垂眸睇她。 刚刚那种异样的感觉,没有了。 尤锦颜被恩人用这么直白的目光打量有些赧然,她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迎着他的目光,丝毫不怯。 雨水打湿了他的衣衫,更显出他的瘦,甚至可以称得上伶仃,像是得了什么重病,马上就要不久于人世了。 啊呸,她怎么能这么想恩人呢! 商追眸光淡淡的,他的直觉出错了。 见他转身要走,尤锦颜急忙追问:“恩人,你姓谁名甚?” 商追没有回话,雨幕中他脚步不停。 尤锦颜连忙追上他,“恩人,留下姓名可好?我怕日后报恩无门。” 商追不喜欢说话,淡着脸往回走。 尤锦颜无奈,她真的只是想知道他的姓名想报恩! 见尤锦颜伸手拦他,商追有点烦她,按下暴躁的情绪答道:“不需要。” 尤锦颜一愣,商追已经绕过她走远了。 此时暴雨已经声势渐小,尤锦颜遥遥望着他的背影,因为高却瘦,看起来好纤细,仿佛一折就要断了。 这么想着,她忽然觉得胸部有点不适,下意识抬手揉了揉。这种不适的感觉很奇怪,说不上痛也说不上难受,就是很不适。 尤锦颜心道既然恩人做好事不留名,那她也不勉强了,正好她可以趁机找找雅儿,若是被人抓住她只说自己找不到路乱转就行,于是她转身朝一处隐蔽的小路走去。 商追已经走远,忽然他心头一跳,猛然回头,远处的少女身影模糊在雨帘里,他心里又腾升起那种仿佛酥麻仿佛牙酸的怪异感觉。 然后这种怪异的感觉化为生理上的实质体现……他竟然开始……分泌口水了。 不会吧…… 他抬手捂住嘴,默然片刻,喉头起伏,咽下一大口口水…… 父亲说,如果他有朝一日能有幸遇到欲眼,就会产生这种不可控制的口欲! 是她! 不能让那个女人跑掉! 商追连忙追上尤锦颜,见她捞起铁链钻进一个狭窄小路,便缩在原地到处张望,商追若有所思,她可能是山匪掳来的女人,看衣衫脏污情况,应该才掳来不久。 他身上有的是钱,现在的身份又是张焱的妻弟,向顾无言讨个女人应该不在话下。这么想着商追兴奋起来,若是她就是欲眼,那他的药终于有着落了!再也不必日复一日、时时刻刻地忍受病痛! 这种不可治愈的病症真的让他,太痛了…… 尤锦颜察觉身后有人的时候,商追已经几乎贴着她的后背。 尤锦颜吓了一跳,见是恩人,心下稍安,只道:“恩人何故去而复返?” 商追没回答她,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尤锦颜讪笑一声,见商追穿着体面,又想到他力大无穷,极有可能是山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心下一番计较,露出感激的模样道:“实不相瞒,我是昨天被他们劫进来的,与我一起来的还有我的朋友,我想找到她,虽然无颜求恩人再施援手,但……我实在无计可施……” 商追面无表情地看她谄笑,目光像是端详,直勾勾盯着她的脸。 就在尤锦颜以为自己说错话的时候,他忽然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她瞧见他喉结上下滚动,听见了他咽口水的声音。 尤锦颜一愣,不知恩人何故。 商追瞥开眼,他感觉到了! 不像刚刚那样飘忽!是实打实的嗅到了她身上某种奇妙的味道!这种味道刺激得他嘴里不停地分泌口水! 是香甜……很美味的感觉……这毫无疑问就是他食欲被激活的反应! 多少年了,时隔多少代了!他们一族终于又找到欲眼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要带回南疆去才行呐。 他力求不动声色地咽下口水,这是陆是臻的欲眼,他要学着遏制自己身体里被激发的食欲。 尤锦颜在看他,他必须要表现得平静些。 商追对她扯起一个清淡的笑意,“救你朋友当然可以,只是……” 尤锦颜道:“只是什么?钱等出了这里我都可以给你!” 商追摇摇头,苍白的病容眉眼压低,有一丝病态的可怖,“只是我又救你又救你朋友……总得要点报酬,钱嘛……我多得是,不稀罕那个。” 尤锦颜道:“那你稀罕什么?” 商追微微弯腰凑近她,低声道:“我要你。” 在她命悬一刻时他救过她,尤锦颜视他为恩人,对他很有好感,闻言脸刷地红了,就像被他调戏了似的,气势一下弱了许多,“我……恩人是想……让我以身相许?” 以身相许? 商追拧着眉,她是陆是臻的欲眼,他不要她以身相许,遂道:“倒不是,我马上要去一趟南疆,你随我一起去一趟。” 南疆? 雅儿追的卖货郎也是要去南疆…… 不会吧! 不会这么巧吧?她心有好感的恩人是雅儿的卖货郎! 尤锦颜急道:“你是陆是臻?” 商追眉头一紧,“你怎么会认识陆是臻!你见过他!” 第五十罢章激发(猛猛补更) 尤锦颜听他这么反问,道:“你不是陆是臻?你认识他?” 商追也急了,莫不是她见过陆是臻?或者说陆是臻见过她?陆是臻见过她却没有被激发吗?!难道他真找错了? 尤锦颜生怕他是陆是臻,急于确认,“你到底是不是陆是臻!” 商追闻她此言,心知她定没见过陆是臻,暗吁口气,“我不是,但我认识他,你找他有事?” 尤锦颜也跟着暗吁口气,还好还好,他不是雅儿的卖货郎。 尤锦颜道:“我才不找他,但我朋友要找他,你可知道他在哪里?” “朋友?”商追转眸思量,默了片刻,道:“陆是臻就在这里。” 尤锦颜一惊,“就在这里?” “对。”商追竭力拉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也要去找他,我们商议一下怎么救你朋友,但你要先答应我刚刚的条件。” 尤锦颜想起雅儿要找的陆是臻要去南疆,恩人也这么巧要去南疆,他莫不是跟陆是臻一起去南疆的同伴? 尤锦颜问道:“恩人,你是不是和陆是臻结伴一起去南疆?” 商追垂眸,静默一瞬,应道:“嗯。” 尤锦颜心道果然如此,若是雅儿能安全,去趟南疆又算什么,道:“不瞒你说,我朋友就是来找陆是臻的,你说的条件……若是我朋友见到陆是臻了却心愿,我确保她安全后,可以随你去南疆一趟,但恩人你要保证一定能救她。” 商追低声承诺:“我答应你,一定救她。” 尤锦颜好奇道:“可恩人让我跟去南疆做什么?去了做什么呆多久?” 商追冷道:“你向我提要求我不过问你的缘由,你也不必过问我的。” 尤锦颜被他这么一噎,也不知说什么,见他转身要走,只得跟上去。 商追找到陆是臻时,他正站在门外,里面苏雅儿正在穿衣服。 此刻暴雨已过,陆是臻见商追一大早带着个女子来找他有些意外,“商追兄,刚刚被雨淋了?赶紧回房换身衣服……” 商追瞧着面色平静,其实心里急于知道尤锦颜到底是不是陆是臻的欲眼,他将尤锦颜拉到两人之间,“陆兄,可是觉得这个女子眼熟?” 尤锦颜莫名其妙被拉到陆是臻面前,愣一下。 陆是臻也懵一下,看了眼尤锦颜,疑道:“不认识,怎么了?” 商追密切注视着陆是臻的反应,见他竟真毫无异常,大为不解,“陆兄……不觉得她很……特别?” “特别……”陆是臻又打量了下尤锦颜,没觉得哪里特别…… 锦颜终于见到雅儿口中的卖货郎,只见他身材颀长,长相俊美,却没有京中推崇的清雅美感,反倒沾染了俗世烟火气,眉眼挑然,自带几分富有攻击性的痞坏,微黑的皮肤配上西域特色耳饰,又增添了丝来自异域的魅惑…… 果然很独特的少年郎。 不过现在不是肯定好友品味的时候!尤锦颜紧道:“陆是臻?你是陆是臻!雅儿为了找你被掳到这匪窝来了,昨天被抓去跳舞一夜未归!你帮我找找她!” 话音刚落,陆是臻身后的门打开,苏雅儿瞧见尤锦颜愣了下,“小颜!” 尤锦颜偏头一看,苏雅儿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只衣服却换了身,她连忙上前,一边检查她是否有异一边急道:“雅儿……” 苏雅儿见尤锦颜眼泪都急出泪来,心疼道:“小颜,我好好的,好好的!” “真的?”尤锦颜的泪落下来,生怕苏雅儿为了安慰她骗她。 苏雅儿用袖口擦去好友脸上的眼泪,故意做出惊诧的模样吸引她的注意,“你猜,我昨天要去伺候的那个狗男人是谁?” 陆是臻闻言眉头一挑。 苏雅儿纤细的小手指向陆是臻,“没错,就是他这个狗东西!” 尤锦颜一怔,一时不知该为好友喜还是忧,“那你们……” “他敢吗?”苏雅儿嗤笑一声,眼神轻蔑地斜了陆是臻一眼。 苏雅儿又问尤锦颜的事,尤锦颜便将早上发生的事说了遍,最后总结道:“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里。” 陆是臻没想到商追还是个助人为乐的性子,对他道:“我本来想了个挺迂回的法子,不过经你这么一掺和事情反而好办了,尤姑娘如此好颜色,你只需说自己倾心于她就行,这样最快最直接,今天我们就能离开这里。” 商追道:“山寨的女人可以买卖,带了两个女人走,私下还是要给大当家些银钱。” 陆是臻道:“我这里出。”言罢拿出几张银票给商追。 商追也不推辞,只不死心又问了句,“陆兄,你真不觉得她有什么不一样?” 陆是臻觉出些味儿来,商追似乎很在意苏雅儿的这个朋友,“商追兄是指……” 商追垂眼,“没什么。” 陆是臻一行人向顾无言辞行,言语间十分自然地讨要了两个女人,大家都是绿林兄弟,又有几百两钱票作伐,这个过程自是再顺利不过,当天下午一行人就被送出山寨,登船顺水而上去往金陵。 张鹤鸣一脸茫然,望着站在船舷的两个女人,“怎么我就醉了一场你们就各自找了个女人?” 陆是臻睨他一眼,“乱说什么,这是正经门户的贵女,到了金陵就会和我们分道扬镳。” 苏雅儿听了没说话,只垂眸看着船身破开水面激起的水花。 她没有意见……她能有什么意见,她已经达到最初的目的,还害得小颜跟着受苦……轻轻拂过尤锦颜被铁链磨破的手腕,现在最优先的是找到哥哥或者詹护卫,保证小颜安全。 商追见陆是臻真的对尤锦颜没有半点反应,而他捂着嘴角已经口水四溢。 已经几百年不曾遇见欲眼,难道记载有误? 可他明明…… 多看一眼尤锦颜,他都快要忍不住扑上去了! 会不会是陆是臻出了什么问题? 尤锦颜他不能放,就算不是欲眼说不定也有别的用处。 商追突然开口道:“尤小姐,你还记得对我的承诺?” 尤锦颜转头看他,“当然记得。” 商追眼眸微垂,声调微冷,“还请尤小姐践行。” 尤锦颜见他明明对她无情,却点名要她陪着走一遭南疆,实在猜不出他想要什么,但她不能食言,遂道:“自当践行。”她转头对苏雅儿道:“雅儿,待会到了金陵,我们立刻着人传信给言叙哥,等确认你安全无虞,我得跟恩人去一趟南疆。” “什么?”苏雅儿惊愕地拔高音调,和陆是臻不约而同道:“你要去南疆?” 陆是臻问商追,“商追兄,你们这是唱得哪出?” 第五十九章约定(猛猛补更) 商追瞧了眼灼热的太阳,像是怕晒似的把帷帽的纱帘放下,其暗自吞了吞几乎溢出的口液,他侧过脸不看尤锦颜,道:“我与尤小姐约定,我救出她朋友,她就随我去一趟南疆。” 陆是臻大为震惊,“为什么?” 商追看着陆是臻惊愕的样子,冷着脸,心道还不是为了激活你,你当真一点反应也没? 会不会经年累月,陆是臻血统已经被冲淡了?他……难道被解放了? 那他为什么没有被一同解放? 为什么他还在承受罪孽的报复? 为什么他还要自出生就沉沦在病痛的折磨中! 商追压下心绪,低声道:“我有我的原因。” 此话一出,陆是臻倒是不好追问了,只道:“那小姐身份怕是不妥,若是她家人寻来……” 尤锦颜站起身,将门虎女自有威严,郑重道:“恩人不必担心,我自会写信对父亲言明,若是他真让人找来,我也会挡回去。答应恩人的事,必然做到。” 苏雅儿急道:“小颜,外面太危险了!我们刚刚才出狼窝你又要入虎穴不成!” 尤锦颜看着好友,叹息一声搭上她的肩,“可是我答应了恩人。他一来对我有救命之恩,二来又兑现了救你的诺言,我怎能食言而肥。” 苏雅儿急道:“那我也跟你去南疆!” 陆是臻闻言一惊,“雅儿小姐,不可胡闹!” 苏雅儿扭头对陆是臻道:“我是小姐,她就不是了吗?你知道她是谁吗?” 陆是臻就算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苏雅儿圈子里的都是些达官贵人,瞧着尤锦颜英姿飒爽,举止大方又信守诺言,多半是哪个武将家的掌上明珠,他真真是一点不想招惹,可这是商追自己的事儿,商追不松口,他手再长也管不到那边去。 苏雅儿私心自是不想被陆是臻送走,但她明白有时候情爱还是要放在家族前途之后,但如今尤锦颜不走,那家族命运这种遥远的事就得放一放,先保证眼前好友安全才要紧。 苏雅儿脆生道:“小颜是我带出来的,我对她负有很大责任,要么我们一起回去,要么我们跟你一起去南疆。” 见她挑着眉抛出难题,陆是臻一个头两个大,他不能让商追知道眼前这个蛮横的小姑娘就是威远侯府的小姐,如果此事败露,让张焱知道威远侯府那边和他不过是这种交情,这个生意多半要黄,让苏雅儿跟着去南疆是万万不可的。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商追对偶然相遇的尤锦颜这么上心,他还反复问他对尤锦颜有没有特殊感觉,难道……这其中还和他有点关系? 尤锦颜不愿苏雅儿跟着以身犯险,试图说服她:“雅儿,你乖乖回去,我有武艺在身,只要一路小心不会有什么问题。” 苏雅儿急了,“我们昨天才被掳了,现你跟我说这个我是半点不信!” 这僵持不下,陆是臻找商追商量,“商追兄,你看……我们带着姑娘上路好像也不太方便。” 商追此行就是为了带陆是臻回南疆寻欲眼,如今尤锦颜极有可能就是欲眼,他怎么可能放手,直接道:“她是我带的人,我自会负责她的一切,陆兄安心便是。” 一句话把路都堵死了。 陆是臻无奈扶额,忽然听见嘈杂的马蹄声由远及近,遥遥望去,沿河竟有几个骑马的人追船而来。 苏雅儿也瞧见了,道:“是詹护卫!” 陆是臻大喜,对船夫道:“寻个合适的地方靠岸。” 船轻轻撞到石滩,苏雅儿一个踉跄,尤锦颜抓住了她的胳膊。 詹护卫几人策马到了石滩,瞧见苏雅儿,急匆匆翻身下马,“小姐!” “我没事,毫发无损!”苏雅儿见詹护卫神色焦急,面容憔悴,连忙安抚道,“好巧不巧,陆公子救了我们,詹护卫安心……” 詹护卫悬着的心总算落下,“小姐真是吓死属下了……”说着眼角竟泛出泪花,见周围人都盯着他,赧然地别过头。 苏雅儿见顾铎和杨勤兄弟浑身脏污满脸倦容,想必是找了她一整晚,柔声道:“你们辛苦了……我一切都好,有惊无险。” 护卫们屈膝半跪,詹护卫道:“还请小姐和尤小姐立刻回京,去江都与公子汇合也可。” 苏雅儿敛眸,眼角轻轻拂过陆是臻静默的衣袍,默了默,轻声笑了笑,“这是自然。” 她牵过尤锦颜的手,坚定道:“小颜,跟我回去。” 尤锦颜犹豫了下,商追长腿一跨,黒靴踏在船头,伸手拉过尤锦颜,冷眸的光透过帷帽的缝隙射向苏雅儿,“她跟我走。” 尤锦颜被两人一左一右拉着,眼看僵持不下,她叹息一声,“不如……这样,我送和雅儿回江都,写信禀明父亲后,再设法追上你。” 商追冷声道:“我怎么保证你会来?” “如果父亲知道我承人恩情未报,一定会允许我来的,”尤锦颜道,她扭了扭手腕,商追松开她,她从脖子上取下一个刻了字的虎牙,“这是父亲给我的护身符,先给你,我会找你取回来。” 苏雅儿见尤锦颜取下贴身带了多年的护身符,“这是你最珍贵的……” “没关系。”尤锦颜道。 苏雅儿一脸不赞同,担忧道:“去西域太危险了!就是尤伯伯答应我也不能答应!” “我会带上父亲挑选的护卫,雅儿,虽然之前被药晕让你对我失去了信心,但我其实还是挺厉害的。”尤锦颜无奈地笑了笑。 商追收下她递出的虎牙,“那你怎么追上我们?” 尤锦颜凝眉,低声道:“我会努力追上的。” 商追凑近她细细端详,那种感觉一直都在了。 不能放走她。 商追偏头,追问她,“如果你没有追上,我该拿你怎么办?” 咄咄逼人。 在场所有人都感受到了。 实在奇怪。 陆是臻是三人里做主的人,见此觉得自己若是不劝怕是要僵住,遂走向商追,劝道:“商追兄,这个折中的法子挺好的,就这样吧……”又转头对尤锦颜道:“尤小姐,按你说得做。” 商追倾身要阻止,被陆是臻抬手抵住了肩膀,他冷肃着脸,“商追兄,别勉强一个姑娘家。” 商追与蒙在鼓里的陆是臻不同,尤锦颜对他们来说非常重要,他不能让步。 他抬手拍开陆是臻的手,还要前进,陆是臻旋身阻挡,两人迅速过了两招,陆是臻不想和他撕破脸面,厉声道:“商追兄!” 商追见陆是臻真动气了,忍了忍,撤了手上的招,他转头对尤锦颜道:“名字。” 尤锦颜一愣,回过神明白他在问她名字,道:“尤、尤锦颜。” 商追道:“我记住了,如果你不践行承诺,我会找到你的。” 这话听着怎么有点别扭,尤锦颜默了默,“那……你的呢?” “商追。”他说完就朝船舱走去。 陆是臻见尤锦颜跟苏雅儿下了船,心里才算松了口气。 第六十章哥哥!(猛猛补更) 苏雅儿恋恋回眸,却见陆是臻一脸轻松,莫名的气不打一处来,娇叱一声:“陆是臻!” 陆是臻被点名,往船头走了两步,“怎么了雅儿小姐。” 苏雅儿气鼓鼓道:“就算知道我要走了也不必表现得如此轻松吧!你就不能再继续装一下!” 凶神恶煞,却透着委屈。 陆是臻蹙着眉,俊美的脸作担忧状,“雅儿小姐,路上一定要注意安全!尤小姐也是,多保重!” 苏雅儿、尤锦颜:“……” 苏雅儿冷着脸,拉过尤锦颜背身走了几步,又觉得这样离去太仓促,转眸望了眼陆是臻,见他穿皮靴的脚飒爽地踏在船头,在她望来时满脸真诚,还对她温柔地笑了下,她忽然感觉自己很傻。 太傻了。 明明知道他不喜欢自己,明明知道他巴不得自己赶紧走……她还觍着脸来找他,还……舍不得他。 昨晚那个对着自己又亲又压的陆是臻,像是一场梦。 无所谓了,她这么大费周章地跑来见他一面,总得落下个圆满的句号。 “陆是臻,你要好好跟我道别。”苏雅儿对他要求道。 陆是臻一怔,好好道别……他现在不就在恭送雅儿小姐吗。 尤锦颜知道苏雅儿是放不下陆是臻,但他们之间……罢了,她都陪她到这儿了,也不差这点了。她冲陆是臻扬声道:“陆是臻,好友归去,不说把酒相送,赠物相别,总得拿点诚意吧!” 陆是臻被说的一懵,脑子转过弯后明白了,他轻声笑道,“雅儿小姐此去,怕是再无相见之日……”他从身上搜了半天没搜出什么东西,给了张鹤鸣一个眼神,张鹤鸣把包袱扔给他。 陆是臻接过包袱,从包袱里捞出一个缀着绿色宝石的坠子,“陆某身无长物,唯一拿得出手的就这一只玉石耳坠,这玉算不上好玉,权当一片心意了。” 苏雅儿噘着嘴瞟他一眼,看起来像是嫌弃,但知她如尤锦颜,自然知道她是落不下面子,于是举步向前,从陆是臻手里接过这只耳坠。 “哼,送个东西都不是成对的,你让本小姐怎么戴?”苏雅儿挑三拣四,见他仍赔着笑脸,心里不喜,她不喜欢他用商贾的这幅嘴脸应付自己。 不喜欢! 每当他这么应付她时,她就想做点什么扯破他的假面。 她忽地笑了,“这些东西身外物不好,朋友送行讲究心意,”她朝船头走去,“本小姐赠你一个拥抱吧。” 在场所有人都惊了下。 詹护卫给自己小姐强撑面子:“小姐真乃女中豪杰……” 撑了不如不撑…… 但苏雅儿已经不在乎那些了。 她定定地望着陆是臻。 陆是臻眼中的怜惜一闪而过,随即哈哈大笑,意态风流地挑了挑眉,痞气十足,“雅儿小姐怎知陆某所愿?” 他脚下一蹬,轻盈地落到石滩上,“雅儿小姐,那……陆某不客气了!”说着一甩衣袍,长臂一捞,倜傥不羁地将苏雅儿揽入怀中。 他很高,搂她在怀时她脑袋只能贴着他的胸膛,听见他心口的音律,“怦怦、怦怦!” 心音沉稳有序。 哪像她。 怦怦怦怦地乱了心绪。 这大概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没关系,苏雅儿大胆地抬手抱住他紧窄的腰身,低声呢喃:“没关系,我喜欢你就好了。” 陆是臻眼帘低垂。 他听见了,但只能装作没听见。 河畔静拥,众人装聋作哑,扣指甲的扣指甲,看天色的看天色,谁人也没去打扰,唯有蝉鸣一浪高过一浪地涌来。 几声骏马嘶鸣之声,随即前方转角出现一大堆人马,乌泱泱朝众人奔来。 这是最后的时刻,苏雅儿不想被打扰,她闭上眼埋首在他怀里,他的味道……对她有独特的催迷作用,闻了就沉沦。 詹护卫定睛一看,为首的可不就是自家少爷! “小姐,少爷来接你了!”詹护卫大喜,这下算是彻底安全了。 苏雅儿惊愕抬眸,正巧与为首的哥哥对上视线,心道遭了!慌忙松开陆是臻,甚至还推了他一把。 陆是臻见此,回头一看,竟是昔日恩人苏言叙,见他骑着骏马飞驰而来,不禁心中暗赞,他果然是龙章凤姿的人物。 苏言叙远远瞧见自家亲妹被个陌生男人大庭广众之下搂在怀里还以为自己幻觉了,直到苏雅儿慌慌张张推开男子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当即震惊无比!气愤万分! 最可恨是那男子看到他还对他轻蔑一笑?! 可恶可恶! 詹护卫还在此,居然任由贼人作乱! “来人,保护小姐安全!抓住那个贼人!”苏言叙一声令下,身后几十个护卫气势汹汹策马而来,到了近前纷纷翻身下马把石滩的几人团团围住。 苏言叙气得七窍生烟,一落地连忙冲到妹妹身边检查,扭头看向陆是臻,喝道:“给我绑起来,狠狠地打!” “谁敢!”苏雅儿扬声阻拦,转头对苏言叙道:“哥哥你冷静点!” “我冷什么静!”苏言叙难得暴怒,见苏雅儿和尤锦颜都在,除了穿着粗糙身上也没什么不妥,心下稍定,对苏雅儿厉声道:“你给我老实呆着,我待会来和你说道!” 他两步走到陆是臻面前,打量了眼贼人,竟是个少年郎?呵,倒是好手段,“你什么人,叫什么,住在哪,怎么接近我妹妹的!” 陆是臻见此,心道他和以前倒是不一样了,脾气暴躁了许多,唯一没变的还是谈妹变色,正要躬身作揖,苏言叙打断道:“别跟我整这套,不回话是吧,来人,给我打!” “哥哥!”苏雅儿疾步走到两人中间,“哥哥,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救了我!” “呵,挟恩图报是吧!我当你用什么手段骗得雅儿!”苏言叙咬牙切齿,“不管怎么样,你碰了你不该碰的人就得死!来人!” “哥哥!”苏雅儿还想拦,被苏言叙抓住胳膊拉到身后,护卫上前一脚要踢他膝窝使他跪地,陆是臻身形灵活地躲开,急道:“言叙兄,有话好说!” 苏言叙冷笑一声,“谁准你跟我攀亲带故!登徒贼子直接乱棍打死!”红着眼睛直接下了死命。 陆是臻不料苏言叙碰上亲妹的事直接脑子都不要了,见护卫动手,无奈之下只能接招自保。 苏雅儿急死了,跺脚道:“哥哥!你若是伤着他我就……” “你就如何!”苏言叙扬声打断,见妹妹被人占便宜气都气死了,没想到妹妹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更是火上浇油,“这才不过几天你就向着外人了!”说着心头拢上丝委屈,自己亲自带大、呵护了一辈子的妹妹竟然为了个外人忤逆他!!! 此人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