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墙》 高墙 第1节 《高墙》 作者:张叙 简介: 沈昱宁喜欢顾逢晟时,他是大院里的天之骄子。 顾逢晟放弃梦想时,沈昱宁孤身拥护了他的梦。 两人背道而驰,再重逢时早已各自调换了身份。 当年跟在顾逢晟身后,费力背法语发音的小姑娘,如今已经成为独当一面的外交官。 他坐在台下听她演讲,身后有人谈起他们的过去。 “这对金童玉女怎么现在看起来像是陌生人一样?” “道不同不相为谋呗!” 楔子 一首旧歌独唱十载光阴,一潭静河孤念寥寥半生。 这场闹剧,终于要落幕了。 2007 年 2 月 17 日 除夕夜 沈昱宁回大院那天,院内灯火通明,喜庆的挂了一整晚的夜灯。 人进屋时,先看见的是坐在侧厅打牌的二哥沈谦晔。 “刚才还念叨你,这么快就到家了!”半年没见妹妹的沈老二飞快走到她跟前揽住肩膀,笑着:“听说你被分在了西欧司,在法国这几个月过得怎么样?” 有意热情,也是有意让她放松。 “还行。”她把包放在角侧的沙发上,神色淡淡。 老宅是传统的中式建筑,这侧厅挨着花园,地方不算太大,墙四周放了檀木座椅,地面中央是深红色的织花地毯,颇有古味。屋内四个人,有两个是沈谦晔同岁的发小,另一个是沈昱宁的表哥周钦。都是院子里一起长大的发小,她小时候常跟在他们身后,只是现在,实在是没什么话可说。 “大家新年快乐。” 她象征性的向三人打了招呼,正准备找个借口离开,就被沈谦晔拉着入了座。 “你手气向来好,正好帮哥打两局。” “我去见爷爷,不然不太好。”她很不喜欢这个纨绔的二哥,更讨厌这样的游戏。 沈谦晔慢悠悠的告诉她,“你见不到的,爷爷奶奶去玉山拜佛了,要小住一个月,你也知道家里的规矩,拜佛的时候是不能打扰他们的。” 她回来的不是时候,又没提前告知,如今偌大的房子里,也只有他们五个同龄的年轻人而已。 拒绝无果,沈昱宁硬着头皮感受这久违的“声色犬马”。 沈谦晔撤了座位,按她坐下椅子,“你好不容易回来,哥带你回味一下人间烟火气。” 这些个世家子弟们的烟火人生,不外乎吃喝享乐的无数种消遣方式。 扑克牌被塞到手里,沈昱宁调整座椅,无奈笑笑。 “工作怎么样还顺利吗,法国有些地方不安全,你一个小姑娘出门了要注意安全啊!” “我住在使馆的宿舍里,不怎么出去的。” “那就好,这回能待多久?我听徐衍说探亲假有三十天的。” 她接了牌,兴致淡淡的应付大家意兴阑珊的提问。 “待几天就走了。” 沈昱宁还只是个新人,本来连这次假期都没有的,是她辛苦工作攒来的,本来想用在新年后的,但使馆里倒腾不开人手,又加上事出有因,她便匆匆忙回来了。 说起工作,她倒还真是没什么心思跟这群大少爷谈论这个问题。 这群人声色犬马惯了,跟他们说了也是不懂。 由此可见,此时此刻坐在价值不菲的檀木椅上的人们,心中的悲欢并不相通。 “我听说,逢晟也回来了。被顾爷爷流放美国特训商学半年,结果进公司第一天就晕倒住院了,真是笑话。” 话题也随着牌局转向下一方。 听到熟悉的两个字,沈昱宁拿牌的手顿了顿。沈谦晔凑过来替她看牌,云淡风轻的纠正她即将要打出的错牌,“顾爷爷的手段你还不清楚吗,这是刻意培养这个未来接班人。” “这叫什么接班人?一自私自利的小人罢了。”坐在两人右侧的赵方濡面色凝重,“也是活该,那么好的前程不要,跑去争家产。” 说到这,抬眼看一眼沈昱宁,黑框眼镜下的瞳孔闪了闪,笑着:“幸亏你俩没订婚,跟着他得受多少罪,平白无故拖累沈家的名声。” “行了你!”沈谦晔抬手打了一下胡言乱语的赵方濡,“您放弃家产您高尚,但也别这么说别人。” 赵方濡是圈内出了名的二世祖,因为舍弃家产一心求学甘愿所以在院里格外出名。他自恃清高,看不惯这种豪门斗争。所以固步自封,认定旁人只是为了钱。 沈昱宁被这一番话搅得失了神,打错一张牌,最后满盘皆输。 赵方濡得意扬扬的去勾沈谦晔面前的车钥匙,那是此局的赌注,沈二公子昨个新提的跑车,结果被她妹妹这一走神,给了别人了。 “谢谢昱宁了,这做大事的就是大气,不像你哥。改天我请你吃饭!”赵方濡拿着车钥匙在她眼前晃了晃。 她这才回过神来,神情发愣,扔下牌没说一句,转身就上了二楼阳台。 她不允许任何人诋毁他,哪怕现在两个人已经分道扬镳了。 桌上的四个人面面相觑,努力回想着刚才是说错了那句话惹得这大小姐不快。沈谦晔宽慰说没事,先散了局,没再参加他们之后要去的下一场。 “你今天怎么了,看起来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累到了?” 沈谦晔泡了杯热茶放到她跟前,这个妹妹,他如今一点都看不清楚。明明跟顾逢晟断了,可今天还是甩了脸子,旁人一句话都说不得。 夜晚风寒,沈昱宁披上大衣。 “有段日子没回家了,不适应这样的场合。” 她神情冷淡,一双秀眉蹙着,沈谦晔知道,这是生气了。 “是不适应还是不想听见那个人的名字?”沈谦晔不傻,他这妹妹从小到大都把情绪写在脸上,离开半年对家里不闻不问,如今这个时间点回来。 这是别有用心。 恐怕是知道了什么消息,着急才跑回来的。 茶香清幽,随着寒风飘起来。 “这跟你无关。” 沈昱宁话里有寒意,同这深冬里的风一样,来势汹汹。 “既然如此,那我多说你一句。”沈谦晔心里堵得很,但看她这个样子,还是不得不说。走到她跟前,伸手把她快要从肩上滑下的大衣往上提了提,轻声提醒:“离顾家远点,别做出打自己脸的事!” 声音温柔,像极了一个关心妹妹的兄长。 但沈昱宁却觉得,她这血浓于水的亲哥哥,如今伤她都知道该往最痛的地方戳。 方才在屋内令她缄默不言的名字,才是心底里埋藏最深的伤口。可他这一句话,就把那处新伤旧伤连着混在一起的疤痕,轻轻撕开了一个口子。 她有点厌烦这个人前一副好皮囊的二哥。 “是吗?”沈昱宁不依不饶的问他,“我看新闻,你最近和一个小演员打得火热。” 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过来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长得还挺漂亮,可惜是没资格进咱们家的门了,我听说她有一个感情稳定的未婚夫,哥,你怎么能做这么不道德的事呢?” 沈谦晔忘了,自己这个妹妹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离开京平半年,却也丝毫不耽误她知道这些消息。 她突然笑了笑,目光颇有深意,“你说你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啊?那些人的做派你学了个遍,别总是在人前丢我们沈家的脸。如果需要金屋藏娇的话,海棠园那套房子随你住,就一点要求,离我的事远点,也别跟别人议论我和他!” 最后几个字,沈昱宁加重了语气,在冷风里将她的冷漠凸显的更加彻底。 “沈家有你撑着不就够了吗?”沈谦晔反应过来,也笑了笑。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根正苗红的外交官,沈家永远都会为她骄傲,不管是已经去世的沈谦叙还是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 都比他在沈家有话语权,而他,永远是被遗忘的那一个。 这段谈话最终是不了了之了。 沈谦晔离开阳台时,楼下园子里有人放起了烟花。她回过头来看,天边绚烂的光亮就映照在她脸上,一张极其疏淡冷漠的脸,甚至是没什么情绪的,在喧腾之下默默扯断了自己手腕上戴着的一串珠子。 那串鸡油黄的蜜蜡手串断了线,稀稀落落散到地板上,碎得四分五裂。 手机里躺了一条明熙刚刚发来的短信—— 【人在一院,正做手术呢。】 她裹紧大衣,飞速下楼离开了寿泉大院。 - 晚上十一点,顾逢晟被推着从手术室里出来。 急性胃穿孔,幸亏送来的及时,再晚恐怕就有生命危险了。赶上农历新年,医院里有名的专家都在休假,一听是顾家的病人,又急匆匆赶来加班。 顾逢晟醒来时,病床前只剩下他的助理林则。 “您感觉怎么样,疼吗,疼得话的我调一下止痛泵。” 他气息微弱,语气也低迷,“我没事,你回去休息吧。” “这怎么行,我已经答应老董事长好好照顾您直到痊愈了。”林则看了看悬挂的点滴,拉过椅子坐下来。 顾青山刚从医生办公室回来,看到他苍白病弱的脸,到底还是心疼的。这孩子父母早逝,长到八岁才被接回到他身边,从小小心翼翼看人脸色,未曾有过一天痛痛快快的日子。好不容易有了个好前程,又遇上个自己喜欢姑娘,门当户对的他也同意。可因为一场意外,将所有他为之努力的人生悉数付之一炬。 人也好,梦想也好,如今全都消逝了。 “我知道你怪我,但是逢晟,你姓顾,这些产业有我和你父亲多年的心血,我只有你一个后人,你让我怎么办?” 顾青山共有一儿一女,顾逢晟,如今是他膝下唯一的孙辈。也是这个老人心存于世,仅剩的慰藉。 “我从没怪过您,我只是怪我自己。”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喟叹道。 一切都是天意,天意违抗不得。 手术是微创,但麻药过了之后刀口会很痛很痛,林则怕他痛得睡不着,送走了顾青山后,主动跟他搭话,要不然就是找来他喜欢的电影放映。顾逢晟有些麻木,也没力气敷衍,最后在林则的呼吸声中渐渐闭上了眼。 高墙 第2节 但也可以说,是彻夜难眠,因为他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 凌晨一点,沈昱宁总算到了医院。 寿泉大院离这里的路程整整两个小时,她下车时,天空已经飘起细小的雪花了。 门口的石阶上落了层薄薄的雪,她穿着高跟鞋,在雪中留下脚印。除了雪,大概没有人知道她这晚来过医院。 顾逢晟住在高干病房,她路过护士站时,值班的护士还问她需不需要帮助,她摇摇头,径直往走廊深处走去。 她在门口踌躇良久,最后还是没有勇气推开那扇门。 最后只好隔着那块小小的玻璃,望向漆黑一片的病房里,她试图能寻到他,但病床边的围帘拉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到。 希望你平安,希望你健康。 即使我们没办法再同路,即使我不能再爱你。 沈昱宁站在几近黑暗的医院走廊,双手轻轻在胸前交叉,对着墙壁给了他最真诚的祝愿。 我的爱人,我只能走到这步了。 她的心事,只有那晚的雪知道 第1章 曾经的金童玉女 /2015.4.5 这一觉仿佛睡了很长时间。 沈昱宁恍惚中,好像回到了达木赞。那个位于非洲边境的一个小城镇,常年干旱无雨水,又因为富有矿产,所以多年来被各方势力盘踞暴动,一直不算太平,百姓生活的也很痛苦。 空气是炙热的,她因为穿了防弹背心所以身上几乎湿透,也因为长时间徒步,体力所剩无几,脚底下像是灌了铅一样难选难行。 “沈参,这里还有人!” 身后有人在叫她,听声音像是临时搜救队的成员,使馆里临时组建的,由她带头,前往震中一带撤离侨民。她转身想看清方向,却发现太阳在直直的刺向她的眼,朦胧不清中,她往废墟中走去。 到处都是房屋倒塌后的断壁残垣,这场地震,被称为二十年来最大震级的一次地震,因为震级高,震源浅,再加上达木赞这个贫困小城用的建筑多为抗震性差的砖石,所以破坏力十分惊人。已经造成将近八千人死亡,超过两万人受伤。而滞留在达木赞的中国人,还在废墟中用手机呼救大使馆。 总算走到了声音传来的地方,她跟着人一起搬开石板,却发现怎么也看不清废墟中的人脸。 她努力想看清楚,但始终模模糊糊,视线不明。 再之后,就是身边的人一个个消失不见,只剩下她自己孤立无援,在确认废墟中再无人员而返回使馆时,又一次遇到交战双方,周遭子弹横飞时,她发现自己身下也中了子弹。 “好疼。” “好多血。” 躺椅上的女人眉头紧锁,出了很多汗,手也在身上乱动个不停。 傅颜看了眼手表,她才睡了二十分钟。 京平市第三医院精神心理科的咨询室内,纯白色办公桌上的木质沙漏已经全部到了底,眼前的女人很漂亮,患者资料上的履历和职业更是不简单。 可纵使这位见多识广的医生已经遇到过无数病例,但她没想到,这光鲜的人生背后,竟是如此严重的心理障碍。 沈昱宁醒来时,觉得头痛欲裂。 反应了好一会儿,环顾四周一圈,看到屋子里陌生的陈设这才想起来,如今是在心理咨询室。 “不好意思傅医生,我是不是吵到你了?” 她确实没想到,初次来看医生,自己故事都还没听完就睡着了,屋内的温度让她舒适,所以难得的睡了这几个月来第一次不用借助药物才入睡。 尽管,梦里还是那样痛苦混乱的场景。 “没事的沈女士。”傅颜拿起桌子上的纸巾,抽出几张递给她,“您平时休息时也会出这么多冷汗吗?” 沈昱宁接过纸巾,折好轻轻按压脸上的汗。之前噩梦不太频繁,只是成宿成宿的睡不着,也有半夜惊醒的情况,要僵持到凌晨或者靠褪黑素才能勉强睡着。 “一开始的时候,我没把这些情况当回事,那阵子工作很忙,我以为是太累了才会失眠多梦,偶尔出些汗也很正常,毕竟在热带地区,但是最近确实头晕的厉害,每晚都失眠。”她如实回答。 傅颜低头整理观察表,在该填写的情况栏里一一记录。写好后又仔细看她,心里干预中,往往也会把一个人的外在视作一种精神,判断一个人心理是否健康,外在的精神和打扮也是一个观察的重要方向。 今天这位沈女士一来,她就仔细观察过了,从上到下一身的名牌,无论是脚上的高跟鞋还是手上提着的包,还包括她衬衫袖口处不易显露的名贵手表。都是些低调的奢侈品,没什么 logo 但是价格高昂,她见了很多有钱人,这么低调打扮的还是第一次。 这是一个物质富足且精神丰富的人,有钱但是不张扬,或许是因为工作原因? “沈女士,您是京平人?” 傅颜打算先跟她聊聊天。 “是的,我家在寿泉路那边,从小到大没离开过京平,后来因为工作原因所以很多年没有回来。”她依旧如实回答。 寿泉路,京平市最神秘的一带,背靠京海公园,那里有片别墅区,传说是高官退休后的居所,住在此地的多是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 傅颜会心一笑,给她到了杯茶,又同她一起坐到窗边的沙发上。 咨询室里开着暖光灯,百叶窗拉下来,完全是一个私密且安全的场所。沈昱宁从事外交工作这么多年,聊天的本事一等一,既然决定来看病,那得好好配合方不辜负。 “我预感您是个学霸。” “你们医生都是这么会说话的吗?”沈昱宁笑了笑,“我小时候有点叛逆,一直都是中游水平,高中的时候有个邻居被保送到了外院挺羡慕的,所以自己也发愤图强了。” 傅医生顿了顿,“您也是因为这个邻居所以成了一名外交官?” “当然。”她双手交叉于胸前,语气低了下来,“他算是我的指路明灯,如果当时没有他,我恐怕也无法找回自己。” 傅颜依旧在观察眼前这位的一举一动,肢体动作要比语言更加诚实,哪怕是极其微小的动作。这位沈女士气质实在斐然,即使是这样普通的交谈她也有种特别的气势,但谈及这个邻居,她内心应该是有些逃避的。 所以她很快转移了话题,“您真的很优秀。” 沈昱宁却笑了,“傅医生,其实您不用刻意引导我说什么,只要对治疗有帮助的,我都可以告诉你。” 沈昱宁完全知道,来这里是部里推荐的,所以医生肯定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她的情况。她虽然是人生第一次来医院的精神科,但也知道今天这位医生过分耐心,左不过是顾着她的身份,所以才一直旁敲侧击的聊天。 傅颜惊讶之余也敬佩她的坦率,“那我们从你第一次做噩梦开始说起好吗?” “第一次噩梦……” 她重复着,有些无奈的感叹一声,“那是 2008 年的事了。” 从医院走出来时,已经接近下午。 春日太阳略微有些灼眼,街道上车水马龙,周遭路过的行人们也都行色匆匆,世间百态,医院门口的路上能看见的要更多一点。 她许久没感受到这样喧嚣热闹的人群,站在台阶下面,抬头望望天,之后轻轻合上眼感受这久违的安定和平。 直到,一辆黑色老式奥迪停在自己面前。 来的人是她的秘书程宣,穿了一身黑色西服的年轻男人走下车,微微低头到她跟前提醒:“沈司,外院那边的活动快开始了。” 她这才想起来,自己下午还要去母校外院参加一个外语比赛。最近头脑实在是不太清楚,出了门什么都容易忘。 “不好意思程秘书,耽误你时间了。” 沈昱宁抬手看表,距离活动开始已经只剩下不到半小时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赶到。 “不碍事,我给您买了点快餐,先上车吧。”程秘书拉开后车门,十分稳妥的开口。 她点点头,径直上了车。 宽敞的车后座,放着一份还热着的汉堡和薯条。沈昱宁没什么胃口,强撑着吃了几口,又从包里翻出药放在掌心,拧开矿泉水瓶将药吞了下去。 不知道要吃多久,但她隐约觉得,这是个长期的对抗。 沈昱宁靠在座椅上,闭上眼默默想着,幸亏她今早出门时刻意搭配过,长度到小腿处的灰色风衣里面搭了一条黑色的正装裙,参加今天这样的场合刚刚好,也不至于显得太过随意。 到外院时,礼堂外面负责迎宾的学生们都站不住了。学校里的停车场难得的热闹起来,顺着目光看过去一水的黑色豪车,车牌号更是不乏惊艳者。沈昱宁这辆公车算得上低调,只是车牌惹眼,不过刚驶进停车场,一旁门口的人们都看见了。 沈昱宁先下了车往礼堂那边走,程秘书停车这一会儿,校领导们已经往她这边走了。 “欢迎沈司长!”为首的校长欢迎着。 沈昱宁笑着同其握手,热情的聊了几句后跟着走进礼堂。 因她的身影出现,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有的学生坐在靠后的位置,硬是站起身瞧她,目不暇接的看着这位几乎封神的人物。 沈昱宁在校长的带领下坐到台下第一排,笑着对后面学生们打招呼,坐下时,看见她右侧座位上一位熟悉的面庞撞入视线里。 男人穿着一件深灰色西装,矜贵规矩的坐一旁,金框眼镜下的眼有些漠然,在一众聒噪中淡然处之,丝毫不沾世俗。但那双狭长清澈的眼在看到她时到底还是闪了闪。随即,露出一个笑来。 他礼貌的点头,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打招呼的神情。 “好久不见啊,顾总。” 沈昱宁顿了顿,用周围人几乎都能听见的声音开口问候。她没打算装陌生人,既然上天给了他们两个紧挨的座位,那她也没必要装模作样的演戏。 “好久不见。” 顾逢晟回应一句,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默默移开视线。 将近十年未见,确实算得上是好久不见了。 “顾总和沈司是旧相识?那就太好了,看来这个座位安排的很合适。”校长很有眼色,以为他们两个认识,自己还办了件好事。 但下一秒,沈昱宁冷冷道:“不太熟。” 说话间,她已经坐下了。顾逢晟看着她此刻冷漠到极点的样子,眼底逐渐暗淡。 她没怎么变,就连对他的态度,都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厌烦。 身后的学生们依旧热闹的很,直到校长上台宣布开始,礼堂这才安静下来。座无虚席的一层和二层,满厅静默,全都期待的看向台前。 “现在,让我们欢迎外交部非洲司副司长沈昱宁女士——致词!” 掌声雷鸣,沈昱宁起身鞠躬,在追光中缓缓走上台。她站在发言台上,先跟大家郑重的打了个招呼。 “大家好,我是沈昱宁。” 下面的学生又沸腾起来。 她笑了笑,温和叙述:“在来之前呢,江校长让我跟大家讲讲驻外的事,我工作时间不长,到今年是第八年,有过很多国家的驻外经历,最长是是在非洲,我在那里待了四年。” 台下,顾逢晟目不转睛,聚光灯照到站在红色背景板前的沈昱宁,她这会脱了外套,及肩长发掖在耳后,正装裙穿在身上又显得她干练几分。他没由来的,想到十九岁的她。 那时他们组了个队,在老校区的礼堂里为一场辩论赛彩排数十次。沈昱宁作为旁观者,就坐在台下认认真真看着他们几个大男人吵作一团。梳了高马尾的姑娘穿着她最喜欢的白色衬衫,笑容比花灿烂,眼里爱意清澈。 如今怎么看,好像也回不去了。 即使那张脸未变分毫,可她再也不会对他露出那样的笑了。 高墙 第3节 身后有学生小声交谈,一字一句传到他的耳朵里。 “哎,我怎么听说沈师姐上学的时候有个青梅竹马啊。” “不就是前面这位顾总吗,以前的学长学姐说,这对是外院的金童玉女,怎么现在看起来道不同不相为谋了呢!” “你这不是废话吗?冲锋陷阵的外交官怎么能跟资本家走同一条路呢!” …… 那些话像电流一样令人无法忽视,他回过神来,台上沈昱宁的演讲已经进入到最后阶段。 “别人眼中的外交官是光风霁月的,在谈判桌上舌战群儒,其实不然,当外交官如同站上蹦极高台,希望你们年轻一代,在未来某一刻深感无力孤独的时候,以今时今日的意志去激励自己,用视死如归的勇气,去坚守我们的国家。” 台下再次响起掌声时,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驻足在一排正在鼓掌的顾逢晟身上。他也看着她,眼里似乎有光。 那一瞬间,两人都恍如隔世。 第2章 这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 回到座位时,程秘书第一时间把外套递给沈昱宁。 “您讲得真好!” 程宣大学毕业刚一年便分给了她当助手,一直做一些琐碎的工作,从前在部里听说了许多人讲述沈昱宁从前的种种事迹,但他今天,才算是见了大世面。 一个受了那么多委屈,饱受伤痛和折磨的人,还能做到不忘初心坚持工作。他刚才的赞许完全是发自内心的,他是真佩服这个女人 “我听说你在青年干部班里,一会儿你就回去吧,别耽误你学习,这边结束了我自己回家就行了。”沈昱宁轻声道。 程宣当然不愿意,但想到这位的行事风格,还是点头确定了。之前部里的人说这位年轻领导没架子,果不其然。 顾逢晟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却始终没说一个字。 直到比赛结束,他们一行嘉宾需要上台给获奖的学生们颁奖,他们两个这才得以走在一起。最后有人提议合影留念,沈昱宁被迫站在他左侧,看着他如今成熟的轮廓,一时感慨万千。 台下的学生渐渐离场,身后有个获奖的女学生快步走她跟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学姐,我冒昧想要您一个签名可以吗?我特别特别想成为您这样的人!” 她回过头,看着眼前模样乖巧的小姑娘,笑着说当然可以。 于是看着那姑娘不知道从哪拿出了一本教材书,恭敬的放到她面前。 “没有笔吗?” 那姑娘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尴尬的笑了笑。 沈昱宁宽慰她不碍事,然后摸索自己的外衣口袋,她从前有在衣服里放钢笔的习惯,但今天,显然是忘了。在女学生急的不行的时候,顾逢晟把胸前别着的签字笔拿了下来,递给沈昱宁。 “谢谢。”她没抬头,继续问姑娘的姓名,然后认认真真在书的扉页写了几句祝福语,最后的末尾处,一笔一划的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她低头时,有几缕碎发散下来,显得侧脸更加柔和。 那姑娘拿到签名后笑得灿烂,连离开时都是一跳一跳的。沈昱宁被她感染,终于露出一个发自内心的笑。 “不怕一会儿所有的学生都来找你签名? 顾逢晟开口,语气拐了个弯,有点打趣她的意思。 “我又不是明星,再说了,我是看着刚才那姑娘得了第一名才答应她的。”她有理有据,挺认真的回答他的问题。 但是说完后,沈昱宁也有些诧异。 大概是在这里的经历太多了,学校里的一草一木都有记忆,所以总是不自觉将人带到回忆里,甚至先入为主,以为眼前的人还是从前,从没有变。 但实际上,早已经物是人非了。 她清醒过来,把手上的笔盖上盖,捏着一头还给他。 “这次回来,就不走了吧?” 顾逢晟接过笔,温和对上她的眼。其实他刚才已经找人打听过了,也从她的演讲听出了些意思,如今回来是十有八九的常驻,但他还是想亲口听她说。 “嗯,不走了。” 从前是一直不回来,以后估计想出去也没这个机会。沈昱宁没什么情绪的回答他,然后往外走。 “我送你吧!” 他快一步跟在她身后。 “不用了,明熙来接我了。” 而后,就是头也不回的消息在他的视线里。 礼堂的大灯灭了时,特助林则走到他跟前,有些着急。 “顾总,您耽误了太多时间了。” 他面无表情,有些怅然。确实不该来的。 至少,不该回到这个伤心地自取其辱。 学校里的丁香花开得正好,沈昱宁走在甬道上时,感觉自己的衣服上都沾染了丁香的香气。走出校门时,看见外面小巷里已经有些小摊开始出摊了。她以前常吃校门口的煎饼果子,一吃两年也吃不腻,后来到了国外再也没吃到过了。 “昱宁!” 一辆明黄色法拉利停在了校门口,女人穿着热裤短袖,站在车前,摘下墨镜冲她摆摆手。 要多显眼有多显眼,这人还一点都不自知。 沈昱宁以最快的速度走上前,拉着明熙进了车子里。 “快走,别在这停留太长时间。” “毛病,你在外面呆傻了?我这是校门口又不是在你单位门口。” 驾驶座上的人不紧不慢的发动车子,慢慢把车开出了小巷子。 “影响不太好。”沈昱宁系上副驾驶的安全带,总算能歇一歇。坐了一下午,感觉她的骨头都快散架了。幸亏中午吃了药,要不然估计真坚持不到这个时候。 “你回来都一星期了吧,我不联系你你永远也不知道联系我,这算什么朋友?”明熙开口兴师问罪,“我可是把例会都推了来见你,晚上请我吃点什么好吃的弥补啊?” 车子上了高架,落日余晖照进来,晒得她困意袭来,沈昱宁闭上眼睛,慢悠悠的说:“随你,我请客。” “那我可得好好想想吃什么。” “嗯。” 明熙再看向沈昱宁时,她已经靠在座椅上睡着了。她歪着头,两只手环在身前,是极其没有安全感的姿势。明熙把座椅往低调了调,尽量让她睡得舒服点。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方才离开学校时,她在后视镜里看见了顾逢晟的车。 这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不知道还要再闹到什么时候。 明熙选了一家新开的私房菜,据说味道不错,她一直没机会来尝。车子驶进地下停车场时,沈昱宁醒了过来。 “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不舒服?” 明熙停好车后看她,有些不放心的摸摸她额头。 沈昱宁拂开她的手,嗓子有点沙哑:“我没事,衣服穿多了热的。” “你确实不正常,这都夏天了还穿风衣。” 她没说话,拿完包后下了车,沈昱宁刚踩到地面时甚至有点站不稳。她扶着车门,确认明熙没看见后慢慢放开了手。 “今天我肯定会好好宰你一顿的。”明熙挽上她的胳膊。 两人并肩走着,沈昱宁笑笑,“没问题!” 明熙点了两个素菜三个肉菜,沈昱宁又补充了一道笋汤。等菜上桌这会,明熙问向她之后的工作情况。 “那你这次是不是就不走了?” 沈昱宁点点头,反问她,“你这话怎么跟顾逢晟问的一模一样?” 她说这话时没什么表情,就是平平淡淡的一句叙述,但明熙惊得不行,甚至连水都没喝进去。拿起纸巾擦了擦刚才被她洒到桌布上的茶,装作不知道的问她:“你见到顾逢晟了?” “嗯,今天在学校里见到的,华清出资给这些优秀的学生奖学金,校长请他当颁奖嘉宾去了。” “那你有什么感受没?”明熙有些好奇。 “什么什么感受?” “就是,就是再见到他有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比如,心里有没有释怀一点?”她小心翼翼看向沈昱宁。当年的事,毕竟是这两个人分道扬镳的主要原因,也是心病,久病未愈。又僵持了这么些年。 说话期间,菜已经慢慢上齐了。 沈昱宁吃一口小炒,在她快要以为自己得不到答案时突然回答了她。 “其实,我早就就释怀了。” 但释怀,也始终没法往前走。 撂下筷子,她看向餐桌边角的白瓷瓶里面的几枝香槟玫瑰,从前最喜欢的,想到这,她默默垂下视线。 明熙没再说话,看着此刻认真吃饭的沈昱宁,觉得自己心里发堵。 这么多年,她一意孤行离开京平,不远万里到异国他乡,将自己投入工作中,一刻也不停歇。甚至连一年三十天的休假都不回来,旁人都以为她还放不下当年的事,所以这些年从未回国,但如今,她已到而立之年,事业算是稳定,也做到了令旁人艳羡的位置。 可明熙觉得,她实在是苦。 “那你回来这几天住在哪?”她转移了一个话题。 她小口小口喝着汤,“前几天忙着给新人培训所以一直住在宿舍,今天静海的公寓应该收拾出来了。” 沈昱宁在京平房产不少,大多都是她还没成年时家里给添置的。沈家家大业大,她母亲宁茵女士又是著名企业家,对这个唯一的女儿是宠爱的不行,别人该有的她都有。但她自己物欲很低,用明熙的话来说一整个就是一无欲无求,衣食住行这方面没什么讲究,只是偏好于用惯了的牌子和东西,后来又因为工作原因需要俭朴,所以很多从前的东西她都不用了。 “这样也好,那一会儿我送你回去。”明熙看着她认真吃饭的模样,笑了笑。 “好。” 九点多,京平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明熙开着车带她上了高架,开着敞篷,胡闹着同她在夜风里飞驰。外面是辉煌锦绣的各色霓虹,沈昱宁突然来了兴致。 “要不,带我去看看你新开的酒吧?” 明熙子承父业,继承了他父亲手下的诸多产业。娱乐产业完全司她自己小打小闹开起来的,但是两年过去了盈利不错,所以便开了许多家分店。明熙带着沈昱宁去了市中老城区的新酒吧,在胡同口里面,门口还有一颗上了年头的老槐树,装潢一点不像酒吧,反而像是个中式的茶馆。 “怎么这么人少啊。” 大厅里没几个人,沈昱宁有些疑问,她这生意是做到哪去了,竟然连客人都如此稀少。 高墙 第4节 “这家是会员制,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 生意人的营销手段,沈昱宁佩服她挣钱的本事,仔细打量着屋内的陈设。中式风格明显,沙发背后甚至挂着水墨画,连茶几也是简单静雅的实木桌。 “你这是挂羊头卖狗肉吧。” 两人相视一笑,包间门却在这时候被推开。 “明总,我们三缺一,救个场行不行?”男人话音清冽,带着些混沌酒气,但不像是混迹酒场的二世祖们。沈昱宁转头看了看,发现是张熟悉的脸。 来的人是小时候一同住在大院里的发小。 方延愣了一下,见到她也在酒立刻醒了大半,于是走上前说什么也要带着她过去一同玩。沈昱宁推脱不过,被他连推带拽的进了他们的包间。 一进门,又有些傻眼了。 顾逢晟正坐在偏里的沙发上,在隐隐绰绰的灯光中,抬眼望向她。 下一秒,看到方延放在她胳膊上的手,脸色沉了沉,压低声音开口提醒。 “我又没说不玩,你怎么还去搬救兵了?” 这话一出,方延蒙了。明明是他一来就坐在一边发呆,他们三怎么叫他都不听,但他现在却又反悔了。 沈昱宁看到他在这,便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跟着其他人简单打了个招呼就拉着明熙离开了。 全程连三秒后不到,逃避瘟神一样的速度。 第3章 他酒精过敏 包间内的气温低至零点。 方延对上顾逢晟快要吃人的视线,试图解释:“我喝得有点多了,但我这不是想着昱宁回来了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吗?” 顾逢晟拿起桌上倒满的酒,仰头灌进嗓子里。 屋内的这几个人,除了明熙都不知道他和沈昱宁当年分开的真正原因,有些话无从谈起,在这一刻更没法解释。 前尘旧事,如今也不该在她风光无两时提起。 - 演讲过后,沈昱宁整整休息了三天,不出门也不化妆,饿了就点外卖,颓废至极。但她食欲不佳,睡眠更是依旧很差,半梦半醒的时候常常怀疑自己没在京平。 傅医生给了她开了几样药,嘱咐她这些天先静养,不要多思多想,按时吃药,一星期后再去见她。 下午六点,沈昱宁喝过粥后吃了药,坐在沙发上,心里乱得很。 想到那天去看医生前,她的领导张司长叫她去办公室。 “你现在的情况,还是不能太累,我给你两个月的假先好好休息一阵子,等你精神好些了再来工作。” 张清五十出头的年纪,对这个年轻人心有不忍,又听说了她的事,所以主动给她介绍医生,并且还对别人保密。 她还有话要说,但在办公桌前正襟危坐的领导伸手按住红木桌上的辞职报告,仿佛预料了她还未出口的话,低声道:“至于这个,我就当没看见。” 他们这样的人,什么都见过,有些人的生命甚至都牺牲在异国他乡。沈昱宁回国前,部里的人几乎都知道她在一场政变中营救了几十个华侨,子弹在头上飞,她带着人穿行过交战区。说不流血是不可能的,听说她被弹片划过,腿也受了伤,醒过来之后,便开始做噩梦,也出现了头晕干呕的症状。可医生来问,她又对那片记忆十分模糊,几个月前的事甚至都混淆了。 使馆里的医生思虑良久,当着大使的面跟她说了实情。 “沈参,鉴于您现在的情况,我认为您应该尽快回国接受心理干预,您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不足以支撑您在一线工作了。” 那个医生平常跟她走得很近,拿到她的检查单时,红了眼眶。 她那时躺在床上,听到这个消息时没有露出太多的情绪,只是将视线看向窗外。往日陈旧的小城如今全是废墟,甚至还有因为流弹击中着火而还没熄灭的硝烟。 病房里沉寂许久后,她轻声开口,语气笃定。 “我愿意回去。” 沈昱宁背对着两人,竟然想着自己要是死在这里顾逢晟会不会知道。 人生总有遗憾,但她过去遗憾里的桩桩件件,如今的每一件小事都能将她击溃。 她想改变,更重要的是,她想彻底疗愈自己。 不管是身体上的疾病,还是心里上的。 - 两个月的休息时间,她把自己准备要做的事安排的很满。 虽然只是在京平,也有很多她从前来不及做的事要弥补。隔天沈昱宁起了一个大早,慢悠悠开着车去京郊看外公宁玉安。 外婆过世的早,宁玉安说自己一个孤家寡人得住在疗养院,单位分给他的房子也不愿意住,子女们拗不过,便答应了下来,好在疗养院里配备专门的营养师和医生,这样也让人放心些。 只是人员进出管理的很严格,外来车辆不允许入内,沈昱宁停好车下来在门卫处登记,签好字后,这才走了进去。 进屋时,宁玉安正坐在院子中的凉亭里练字。 “外公!” 她笑着,提着东西迈上台阶。 “是宁丫头吗?” 宁玉安眼神不太好,练字时戴了眼镜,抬眼看过来时额头上的皱纹都多了些。直到沈昱宁到他身边,这张严肃的脸才露出笑容来。 “我调回国内了,所以今天来看看您!” 她买了很多营养品,宁玉安看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急忙拉着她进了屋。疗养院的格局类似独立的小洋房,一共二层,功能区一应俱全,宁玉安住的这栋花园最大,是当初女儿宁茵多花钱选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一个人吃不完的。”宁玉安泡了茶,又让阿姨切点水果给沈昱宁吃。 大概也只有在外公这里,才能感受到家的温暖了。 “您年纪大了,该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的。“ 沈昱宁喝了茶,在房间内环视一圈。宁玉安爱书法,客厅完全被他当做书房来用,书架上挂着许多字,有些被裱了起来,有些就那样随意的放着。她认真的走到书桌前看了看,视线定格在一张有点折了的纸上。 上面是陈与义两句诗。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宁玉安的字一向洒脱潇逸,不拘一格,唯独这两句,风格跟其他的差别很大,倒是不太像他的字。 “外公,这幅字送我好不好?” 宁玉安背着手走到跟前看了看,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 “这是我瞎写的,不太好,你要喜欢就拿去吧。” 沈昱宁小时候跟着练过一段日子,但是写得不太好,她没什么耐性,宁玉安索性也不教了,后来她也明白,写字这事讲究个天分,有些人靠临摹,而有些人重在风骨。 她就是没什么天赋的那类人。 “去年你那个外院的老师梁任年搬到我们这了,你一会儿要不要过去看看,他们夫妻俩身边没个人陪着,我看了都不落忍。”宁玉安看着她,试探道。 沈昱宁收起那张宣纸,小心翼翼卷起来,声音低下来竟然带了点哭腔,“外公,梁老师不会想要看到我的,我作为他的学生,已经够失败了。” 她垂眸,眼里暗了暗。 “好好好,你不想去外公不逼你,那你告诉我中午想吃什么,外公给你做好吃的。“ 宁玉安七十有八,但看她仍旧是个小孩子,一来跟前就要问吃什么喝什么,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吃的都放到外孙女面前。老人疼爱孙辈的心大多如此。 “可不敢麻烦您,一会儿我来下厨,您正好尝尝的最近刚学的手艺。”沈昱宁笑着把宁玉安带到沙发上,又给他打开电视机,然后卷起袖子进了厨房。 她厨艺一般,也就凑合能吃的水平,但是念着这份心意,沈昱宁发誓要在阿姨的帮助下好好做完一桌子菜,她在厨房忙得热火朝天,炒完菜端上桌时,发现客厅里多了一个人。 不知道顾逢晟什么时候来的,沈昱宁出去时,他正坐在宁玉安对面,专心致志同他下着象棋。 “外公,吃饭了。” 她走到两人跟前,没什么情绪的叫人吃饭。 宁玉安输了一盘棋,反倒开心的笑了起来,低头看着棋盘同她开口:“丫头啊,今天太热闹了,逢晟也来看我了,我真是好久没这么开心过了。” 顾逢晟也笑着,浅褐色的瞳孔下淡淡晕了层温柔。 “你怎么来了?”她看向他,话里没什么温度。 “在科技园有个合作,正好路过这边就想来看看外公。”他如实回答。 沈昱宁离开的这些年,顾逢晟一直不间断的来疗养院看宁玉安。他知道她跟沈家老人关系不好,唯一在乎的就是这个外公,所以他也一直像对待自己的亲外公那般,时时刻刻陪伴在身旁。 “行了丫头,快开饭吧我饿了。”宁玉安起身拍拍衣服,“逢晟也来吃饭。” 顾逢晟应了一声,起身跟上。 他慢条斯理脱下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坐在宁玉安右手边,“前些日子得了两箱有年份的陈宣纸,今天出来急忘了拿,改天我给您送来。“ 宁玉安视书法如命,顾逢晟这几句话让人笑得合不拢嘴,老爷子看着沈昱宁正在倒饮料,急忙开口:“昱宁啊,去酒柜里拿瓶酒来,我跟逢晟喝几杯。“ 她下意识反驳:“他酒精过敏。” 再抬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 宁玉安疑惑的眨了眨眼,“我记得逢晟是能喝酒的啊。” 沈昱宁把果汁放到他跟前,低下头不语。顾逢晟飞速看她一眼,眼里情绪流转瞬间,最后移开视线解释,“小时候确实过敏,现在已经好了。” 当年第一次喝酒,还是因为沈昱宁。 顾逢晟高考结束后那一晚,方延江敛他们组了个局,包间里除了他们这些人外,还有这两个刚成年的二世祖找来的一群妙龄少女。沈昱宁在家里听沈谦叙说他们在喝酒,着急的不行,央求着哥哥带自己过去,沈谦叙以她还没成年为理由拒绝了。但是怎么能拦得住沈昱宁,她出门打车就去了那家酒吧。 从前沈谦叙对她管控颇多,这样的地方几乎不让她涉及,长到十六岁也没踏足过夜店酒吧一步。 今天这第一步,是因为顾逢晟。 酒吧里灯光隐隐绰绰,侍应生带她到了几人的包间门口,深灰色大理石的墙壁上,门口上方写着【朗月】包间名的提示牌。 沈昱宁没敲门,几乎是迎着里面震耳发聩的摇滚乐,直接进了包间。 “晟哥!” 她喊了一声。 沙发上正拿着酒杯的方延和江敛停住动作,反应过来后让人把音乐掐了。顾逢晟坐在沙发最边上,光线昏暗中,他越过数道视线望向沈昱宁。 小姑娘眼神清澈,笑容爽朗。只是,这笑似乎不是发自内心的。 到处都是喧闹聒噪,顾逢晟应了一声,起身拉着她出去。 高墙 第5节 这样的地方,小姑娘到底是不该踏足的。 “你怎么到这来了,让你哥知道不气死?” 两人站定在走廊尽头,他俯视她,话里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但嘴角一直噙着笑意。 “我担心你啊,上次在你家吃饭姑姑非要你喝酒,结果你喝了之后全身都是疹子,现在忘了?酒精过敏很严重的。” 当时她全程目睹后吓得不行,看着他后来整整喝了一星期的中药,心疼的很。 所以大半夜听说他在酒吧,立刻就不顾一切赶来看他。顾逢晟跟沈谦叙关系亲密,两人是那一群世家子弟中少有的清醒人,又加上顾沈两家自来亲近,小辈们也都常在一起,沈昱宁也算是顾逢晟看着着她长大的,虽然两人只差了两岁,但十九岁的顾逢晟,真真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照顾。 有什么都纵着她。 尽管,沈昱宁一直不是这样想。 她少女时期幸而忧伤,隐秘心酸的日记本,字字句句都写满了顾逢晟。 这些事如今想来,也只剩下个吁叹。 第4章 “一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 不过顾逢晟到底还是喝了酒。 就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宁玉安自己去酒柜里拿出来陈放许久的佳酿,美曰其名难得有人陪着,所以得痛痛快快喝一点。沈昱宁哪里阻拦得了,只是静静坐在一旁吃饭,看着对面顾逢晟的酒杯空而复满,重复了许多个来回。 她实在看不下去,抢先在那瓶酒就要悉数灌进他的胃里时,伸手拿了过来。 “外公,您今天真是有些高兴过了头,他下午要是有事怎么办,这一身酒气您怎么让人家工作!”沈昱宁到底是有些情绪的。 宁玉安当然也能看得出来,上了岁数但是眼明心亮,且几杯酒喝下去心里美得很,于是也想起来点什么别的话。他含糊着怪她,“昱宁啊,你这是怪罪外公不懂事?可你从前不是叫逢晟哥哥的吗,如今一口一个他他的,简直比我还要没有礼貌。” 她本来还想再反驳几句,但脑中一阵天旋地转,胃里也翻江倒海的酝酿着,她急忙起身,在下一秒就要吐出来的时候,捂嘴离开座位跑去了卫生间。 傅医生说吃了药后会有些副作用,恶心呕吐感会增强,但是为了治病,这点副作用还是可以忽略不计。 沈昱宁打开水龙头洗脸,那双纤长的手在镜子里用水在脸上揉搓了许久,最后停下时,眼里的光也终于暗淡了。 又过了一会儿,眼角有泪落下来,她伸手抹去,看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笑。 原来现在连眼泪都控制不了。 她有些自嘲。 “还好吗?” 顾逢晟依旧悄无声息的,站在卫生间的门框处低头看她。 这个角度,沈昱宁是仰视他的。 他容颜未曾更改,棱角更明显了,眼里也多了岁月沉淀的味道,温和持重,气质更胜从前。 “没事,刚才油烟味闻多了。” 她很快移开眼,胡乱抽了两张纸巾擦脸,而后将身子站直准备出去,但顾逢晟却还是定定的站在她面前不挪步。 “我要出去。”沈昱宁说。 他仔细看着她,眼角微红,眼下乌青严重,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即使这几天再倒时差也不会这样憔悴。 “昱宁,你哪里不舒服,我看你的脸色很差。” 顾逢晟喝了酒,衬衫上沾染了些酒气,但她却并没觉得难闻,这轻微的酒气跟他常年清冽的气质所混合,反而给他此刻蒙上了一点别的意味。 连带着,跟她之间的距离,也让她觉得有些过近。 “没事,生理期。” 她轻描淡写,让他所有还未说出的关心话语都缄默在喉。 也是,他现在连个关心她的立场和身份都没有了。顾逢晟看着她挺拔的背影,胸口一阵钝痛。 两个过去那么熟悉的人再见面,竟然也觉得如天寒遇火光,即使浑身被冻得僵硬,也是因为生怕被烫着而不敢上前。 - 司机来接顾逢晟时,沈昱宁也正准备离开。 宁玉安慢悠悠的送两人出来,看着顾逢晟从他车里搬出一个四方的纸箱。是他在饭桌上说好的宣纸,他让特助去家里取了一趟,正好能赶得上回来。 他把箱子搬进屋,拿上外套出来。 “你这孩子,这也太多了,我写个一年也用不完啊。”宁玉安满脸堆笑着,话外还是夸他过于客气了。 “外公您才客气,我好歹跟着您学了点皮毛,总不能不交学费吧?” 顾逢晟为人处世滴水不漏,每一句话都是让别人感受到诚意和尊重。他前些日子心烦,频繁的来找宁玉安练书法。老一辈人讲究修身养性,如此才能平心静气解决问题。宁玉安久来没有人陪,所以跟他也说了许多。 他这番说辞,倒也是没法让老爷子拒绝。即使这箱宣纸颇为金贵,他也是满怀开心的收下了。 “以后有空了常来,我对你就跟谦晔是一样的,都是我的外孙。” 临上车时,宁玉安又嘱咐道。 顾逢晟笑着点头,坐上车后降下车窗跟宁玉安挥挥手。沈昱宁被迫站在外公跟前,一起目送这辆不菲的车离开了疗养院。 “你回国的事还没跟家里说呢吧?”宁玉安回过头来问她。 沈昱宁点头不语。 “丫头,不管怎么说,你爸妈的事是他们两个人的事,你还是他们最宠的小女儿,他们是离婚不离家,你不能当做没有这个父母一样,那样是不行的。” 沈宗和宁茵的这场婚姻,曾经也是一对势均力敌的典范,两人家世相当又青梅竹马,谁人都说一句顶配。但沈昱宁六岁那年,他们两个离婚了。具体原因不得而知,但是或多或少也有感情破裂的原因,所以自那之后,沈昱宁被变着法的扔给长辈们,不是在爷爷家,就是在外公家。这么些年,她也始终无法理解父母的自私。 宁玉安见她不说话,试图继续开解:“谦晔前些日子来找我,说挺想你的,不管怎么说,你这二哥到底是你血浓于水的亲人,不要因为当年还对他有什么想法,这么些年他也不易,有空了你该回去看看。” 上了年纪的人都想着说合,即使是一段空有其表的虚无关系,他们仍然觉得要好好经营,再不济,总是不能撕破了脸面。道理她都懂,但是做起来总得费些时辰。原生家庭的不幸,终究还是得身在其中才能知晓。 回到家里吃药休息后不久,沈昱宁又被一通电话从梦中吵醒。 “听说你回国已经好几天了,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联系我呢?” 她还没完全清醒,脑中混混沌沌的,一时没听清来电人是谁。刚想开口,那边又叫了声师妹,声音清润带磁性,她立刻就想起来了。 这是从前学校里比她大两届的师兄徐衍,如今也是她的同事,只是岗位不同。 “不好意思,我最近在休息,一直也没怎么出去。”她从枕头下面摸到窗帘遥控器,摁键后打开了完全遮光的窗帘。 暮色透过玻璃照了进来,已经是晚上七点了。 这一觉,睡得实在有些长。 “我跟你开玩笑呢。”徐衍顿了顿,“我也刚下会,要不要一起吃个晚饭?” 沈昱宁停了几秒,还是答应下来。 “好,那你把地址发我手机。” 七点半,简单洗漱后她出了门。徐衍定的餐厅离她家很近,是家老字号,藏于繁华人烟中,她们以前常来。老板是南方人,江南菜做得很出名,在老城区这一片经久不衰。沈昱宁步行到了餐厅,徐衍站在门口台阶上等着她。 他穿了件驼色的翻领夹克,下面搭配了条平常上班穿的黑色西裤,随性简单,背对着人低头交代一个工作电话。 听到她的高跟鞋声音,转身挂断电话。 “师妹!” 久别重逢,徐衍放下手机后冲她伸开双臂,笑容爽朗。 他一直都是恰到好处的热情,很容易感染旁人。沈昱宁停了两秒,还是轻轻上前完成了这个拥抱礼仪。 “还没恭喜徐司,成为史上最年轻的发言人。” 两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她十分艳羡的看着他道贺。这话虽然冠冕堂皇了点,也确实是她的肺腑之言。徐衍从小到大都是老师们眼中的优等生,那时候顾逢晟和他在同一个班级,大家都说他们两个是并列的学霸校草。徐衍温润顾逢晟倨傲,老师们各有所爱,只是顾逢晟稍稍比他多获得了那么几分欣赏。 她最近确实容易多思,以前的事总是不知不觉就映到了眼前。 徐衍按照记忆点了几个她从前喜欢的菜,都是偏清淡的,最后又嘱咐侍应生加了道甜点。 “我请客你得多吃点,感觉你好像更瘦了,女孩子不要减肥,健康还是很重要的。” 方才在外面视线昏暗,进到屋里才能看得清楚,徐衍眼中的沈昱宁,一直很追求完美,即使忙得脚不沾地也要精致见人。但她现在素着一张脸,虽然也是另一种清冷的美,看着还是不太有精神。 “没减肥,只是在睡午觉的时候被你一个电话叫醒,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 她下意识拿起手机看看自己,又很快放下。这些个小动作,真是得在完全熟悉的人面前才能如鱼得水。 这么些年她在工作上志同道合的朋友不多,徐衍算一个。上大学后到外派,他是唯一能联系上沈昱宁的人。两个相同理想的人话题广得很,上学时谈天说地,工作后从国际形势到哲学理论,也无一不是讨论的话题。对沈昱宁而言,徐衍亦师亦友,是她最敬佩的师兄 “我也是今天在外院官网上看到你和顾逢晟的照片这才知道你回来,要说你这回来的可是够安静的,怎么回母校也不叫我一声,咱们好歹也是同门啊。”菜上齐,徐衍给她夹菜时,说起今天约她的缘由,津津乐道的感叹道。 她愣了愣,“我和他的照片?” “当然啊。”徐衍不明所以,迎着她过于直白疑虑的视线打开手机点开网页放到桌前,伸手指着页面最上给她看,“就这里,有你们两张照片,下面好多学生评论,我还以为你知道呢。” 沈昱宁看过去,只觉得周身起了点凉意 顾逢晟和她被摄像头捕捉到了两个画面,一张是两人坐在台下,目光郑重看向前方的。另一个画面,是同在台上颁奖,和站在两人中间的一位学生笑着合影。照片里算不上有多亲密,说是平平无奇也不为过,可或许是因为他俩这张脸和周身的气质太过相似,所以让这两张照片有种浑然天成的般配感。连她看了,也不禁生出一种错觉。 那些热烈的回帖,大概也是因为这样。 “碰上他真是没有一点好事。” 最后她没什么感情的总结道。 徐衍见她这样笑了笑,反倒看得更起劲了,伸手滑到最下面的评论区,细细琢磨着这些学生堪称记者般捕风捉影的本事。 然后放下手机,端详起她此刻的神情。 “别说,你们俩这两张照片不错,那张颁奖的还有点结婚证件照的感觉呢!” 面无表情,他佯装低头。 “你们两个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有点活成对方的样子了呢,你看人笑得多好,你一直板着一张脸多显老。” 依旧面无表情。 她不吃这套插科打诨。 最后知道无效,徐衍便也不再开口了。 一段感情走到穷途末路,说不遗憾后悔都是些小孩子的气话。当年的事,他作为一个旁观者都惋惜的不行,就更别说裹挟其中多年的当事人。 - 高墙 第6节 第5章 往事不堪曲折 顾逢晟受邀来谈合作。 觥筹交错,酒足饭饱后上了车,司机照例去买解酒药。也就是这么凑巧,甚至不偏不倚,多一会儿都不差,他就看见了那幕。 那家他从前常带着沈昱宁去吃的餐厅门口,她抱了一个男人。 街道对面的宾利车内,顾逢晟有些无望的摘下了眼镜。面具戴的久了,难免要成为真正的面具,长在骨血里,最后拔也拔不出来。方才在饭桌上,那些人几近讨好谄媚,无一不是要将他哄好方能得个合作顺利长久。成句成句的吉祥话说下去,数不尽的酒精进了肚,谁还能辨别虚拟真伪。 这样的生活,其实他一天都不想再过。 司机打开车门进来,刮进一些稀薄的冷风进了车内。 他清醒过来,接过解酒药时告诉他先别开车。 司机不明所以,“可林特助说了您八点半还有一个行程的。“ 他突然就不想再好脾气下去,拧着眉,用难得冰冷的语气开口:“他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当然是您。” 最后司机只得讪讪的转过身去。 解酒药很快会让人清醒,顾逢晟觉得这样没什么趣味。他坐在后座,找了个便于倚靠的位置,目光直直望向那边餐厅的门口。 他想等等看,一如这数年来日复一日的自己。 手机响了一下,方延连着发了好几条微信。 输入密码,点开微信后看了过去。 【我可算知道你往学校投这么多钱是为啥了,合着是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图片.】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学生都是你俩曾经的 cp 粉呢!】 他反应了一会儿,点开照片放大看,是他们两个的合照。酒精麻痹心智,令人暂时飘然享受。他笑了笑,而后点开自己相册里的最近照片。 那天他们两个大大小小的照片,如今都在他的手机里。 想到这,他也觉得自己有些荒唐了。 - 餐厅里,徐衍默默转移了话题,但依旧滔滔不绝讲述着他回国这两年的奇闻趣事。在沈昱宁面前,他似乎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好在两人私下里很少谈论工作,他所说的也不过是些从前相熟人们的近况和故事。 倒不至于索然无味,只是她脱离京平太久,很多人和事听起来都有前尘往事之感。 “话说你最近忙什么呢,我前两天想去办公室找你,后来张司说你最近都在休假。”徐衍好奇,也是疑虑这个工作狂如今怎么反倒休息下来了。 沈昱宁看着方才侍应生摆在自己面前的甜汤,用汤匙搅了搅,她的思绪跟着转动的漩涡想了想,还是决定跟他说出实话。 “师兄,我最近想了很多事。”她放下汤匙,双手不安的搭在一起,有些为难,“这些年我固执己见,咬牙撑着走到如今,是不是根本就是个错误的事?“ 徐衍敛了神情,听着她前所未有的这番话。 他太了解沈昱宁了,正因如此,他能立刻警觉到她是遇到了什么事。沈昱宁从来不会摇摆不定,更不会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后悔。 她一直活在当下,奋力前行,可这番话,竞也让他有些怀疑。 “昱宁,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 徐衍关怀看向她,每一个表情都不想错过。 “我生病了,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好,心理上的问题,好像还挺严重。“沈昱宁话语平静,几乎是对上他此刻错愕的目光开口:“调任之前我打了个辞职申请,被驳回了,张司大骂了我一通,我是觉得自己这些年来做了太多错事了……” 她垂下头,失意到了极点,将自己所有的脆弱悉数摊开给他看。这个拥有她同样理想的,曾经在不见光影的战场上把后背都交给对方的战友,这个知晓她所有走过的路的师兄,在那一瞬间僵住了。 他何曾见过这样的沈昱宁,破碎,柔软,甚至是千疮百孔。 徐衍缓了好一会儿,心里像是被放了一个定时钟表一样摇摆不停,连话也难以说出口。 是没想到,也是前所未有的一记重创。 他鼻一酸,想到多年前学生会团建在京郊西山,枫叶一样火红的秋季,他们一行人在山顶豪言壮语,诉说着自己未来将拥有的无数梦想,但如今,那些人已经离开了一半了。 “这件事我一直没跟任何人说,家里也不知道,他们都以为我回来是正常调任,不知道我身体的事。” 看他好一会儿没出声,沈昱宁再度开口。 “你放心,我替你保密,但你也要听我的,先别放弃。” 徐衍知道,沈昱宁一向不愿意麻烦别人,自尊心更是强得要命,如今能跟他这样坦然,也是真正相信他。他虽然现在不清楚她病到什么程度,但他已经在这一刻发誓,尽自己最大的力保护好她,起码要让她在工作上再无后顾之忧。 可想到这,他又不得不再多想一点。 “师妹,我知道自己没什么资格劝说你,但是既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如果真是放不下的,那咱们就这辈子都别放手,好不好?” 他说的是顾逢晟,这也是方才拿出照片玩笑的最初原因。他太清楚这两个人了,都是不愿意低头的人,可感情里,无论谁对谁错,只要放不下,那就应该有一个人先站出来缓和。 至少,别给自己留下后悔的事。 徐衍第一次见沈昱宁,是在他大一刚开学的第二个星期。 那天是周六,他和顾逢晟被分到一个小组,在图书馆里查询资料一直到晚上七点。顾逢晟途中接了个电话,说一会儿自己的妹妹来送晚饭,叫他跟着一起吃点。十分钟后,两人走出图书馆大门,沈昱宁穿了条衬衫裙站在一辆惹眼的跑车前,见到顾逢晟时笑得眼里都开了花。 后来听同学说起顾逢晟家里,言语中又透露出沈家。他这才知道,那天那个小姑娘,原来是沈家的女儿。 人生禁不起推敲,过了两年沈昱宁成了他们的学妹。可又不到半年,顾逢晟就退了学。 2006 年,徐衍和沈昱宁一起被分到了驻法使馆做随员。那时候她刚出国不久,还沉浸在至亲离世和感情受挫的巨大悲伤中。她吃不惯那些甜腻的法国菜,他就把她拉出来,在使馆狭小的宿舍里吃了一次又一次她爱吃的火锅。 沈昱宁从前明媚肆意,想要的永远都能得到,可那是徐衍第一次见她那般失魂落魄,没有生气。整个人周身带着一股颓唐,任何事都是淡漠的一张脸。 他担心的不行,可她只是把生活过得乱七八糟,考评成绩依旧是全 a。元旦那天,使馆难得放松,大家围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包饺子,他卷起衬衫准备擀皮时,瞧见远在窗边的沈昱宁站在那里发呆。 巴黎的深冬很冷,屋内热气腾腾,透明玻璃上起了雾,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在上面写了字。 他很快收回视线,装作没看见,热情的叫她过来帮忙。 使馆里热热闹闹,可她心事重重。 - 顾逢晟待了快一个小时,总算在自己即将失去耐心时,看见沈昱宁走出了餐厅。 许是因为酒精作祟,他几乎是第一时间下了车。 但很快,一向眼神清明的他隔着川行的车流看到跟她并肩行走的男人是徐衍。方才那颗波澜的心,这才稍稍平静下来。 他又看到,沈昱宁衣着单薄,只是穿了条长度到膝盖上的裙子,露出一小节如玉般的小腿,虽是春天,可想到她今天下午的难受,不免还是泛起涟漪。 顾逢晟笑了笑,像是认了栽,这替她担心的毛病一直没有好。从前是看不见偷着揪心,如今在眼前,反而更是七上八下的折磨。 挂断了无数次特助打来的工作电话,他有些眷恋的再看一眼她所在的方向,心底躁郁不止。 人生第一次,有了想将自己浸染在烟草中的冲动。但他没有,想从前有过这样的时刻一般,神色自若,独自在内心里煎熬。 手机屏幕亮着,是微信里和方延的对话框。他那个好兄弟正愤愤不平的替他心疼,断断续续给他打了很多字。 【之前我是觉得你根基不稳,所以在集团才一直收敛锋芒,现在既然已经挑明了,怎么还不好好收拾他们。】 【还有,昱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别跟我说你这些年不是在等她!】 【人都回来了,你再不出手人家又该跑到天涯海角了。】 …… 当年他们两个分开的真正原因被长辈们彻底封锁在沈顾两家,所以即使是这些朋友们,知道的都是寥寥无几。在方延眼里,他以为他们分开只是因为沈昱宁的一时任性,没成想,这一走就是九年。 顾逢晟听着此起彼伏的鸣笛声,在夜色中转身上了车。 他从前想过关于两人的很多结果,各种各样的,甚至在午夜梦回时,还会梦见沈昱宁嫁给别人。那次是她离开第三年的生日,他被合作对手灌了许多的酒,凌晨才回到家里,睡了没到两个小时又被梦惊醒。 梦里沈昱宁穿着红色的旗袍,在玉云楼里举行婚礼,席间敬酒,她带着个陌生男人走到他跟前,一脸幸福的跟新郎介绍这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那一个梦,彻底将顾逢晟击溃。 可他第二天,又要马不停蹄的投入到刀剑无眼的商海里。 有些事无从说起,更没有缘由提及,也就是最近,因为想见到她,所以才出现的频繁了些。可这些,倘若不是沈昱宁想要的,倘若她只想他消失在自己的世界,那他也愿意就当一个幼时看她长大的哥哥,以兄长的身份来忘却前尘往事。 尽管,往事不堪曲折。 第6章 是他还放不下 2015 年五月底,沈岳南七十九岁的生日。京平这边都有八十过七十九岁大寿这一说,所以今年沈老爷子的生辰要求是大操大办一场。 沈岳南膝下有两子一女,沈昱宁的父亲沈宗是长子,原本操办大寿这样的事应该由他做主,但这位每日忙于公务,连接个电话的工夫都没有,更别提筹备宴会。沈昱宁的二叔沈哲也从政,倒是能在百忙之中接家里的电话,可也是抽不开身。 最后,这件大事只好落到了小女儿,也就是沈昱宁的姑姑沈慈身上。 沈慈纵横商海几十年,在投资圈风生水起,办个生日还是大材小用了。不过沈家沈家严谨,沈岳南又一直低调惯了,所以依旧还是按照最传统的中式寿宴,来叫上平日里关系亲近的人们热闹热闹也就罢了。 请柬写到一半,沈慈突然想起来了什么,放下毛笔问向沈岳南,“顾家那边,要去送吗?” 她顿了顿,“虽说顾叔现在躺在医院里,可咱们应该也要给顾家一个请柬的,要不然就让逢晟来吧,好歹是从您手底下长起来的孩子,总不能因为昱宁的事一直冷着人家,顾家的产业,以后多半是要他来继承的。” 沈岳南坐在沙发上,拿起茶桌上的紫砂杯抿了一口茶,深思着,“昱宁回来了,跟家里断了这么多年,我也不想看她再难受,要是她回来,就别叫逢晟了吧。” “丫头回来了?那她怎么不说一声呢,这孩子,气性也太大了,还能一辈子不回家,她到底是姓沈的。” 沈慈一向喜欢这个侄女说一不二的性格,像极了年轻时的她,可现在来看,这丫头一点没学会她的变通,倔强的像头拉不回来的牛。 也好,人总是要经过岁月的磨砺,才能真正有所长进。总要舍弃一些陈旧的,再换取一些崭新的。 “我是听老许说的,他家那小子不是在外事局吗,说咱们丫头调回来是高升了,我看她这按耐不动的意思,倒是真想把自己从沈家摘出去。” 到底是从小养大的孙女,上大学前一直在自己跟前生活着,如今走了这么些年,沈岳南思念的厉害。 他也清楚,不回来的原因在他。是对他这个爷爷有成见。沈岳南是老思想,这么多年背地里没少偷偷保护她,在战乱国家时,他甚至动用自己的老部下,再三要求保护好自己这个唯一的孙女。沈昱宁当然对这种行为不齿,后来见领导几次三番不安排自己上前线,到底也能从中察觉到是家里的原因。起初还按捺下不满,但之后因为一件事,彻底跟家里闹翻了天。 当时甚至说,自己以后不会说自己是沈家人。 这也就有了沈慈方才那番言论。 “您别这么想,横竖都是您亲孙女,怎么可能会记恨你,到时候我肯定让这丫头回来。”沈慈宽慰沈岳南道。 高墙 第7节 虽是这么说,可沈岳南心里还是犯起嘀咕,过寿那天,巴巴的坐在一旁露出气定神闲的样子接受祝贺,但眼睛,一直往院门口的方向溜过去。 宾客渐至,孙女没等来,顾逢晟却来了。 他是个会做人的,跟着亲家宁玉安一起来的,即使是心有不愿,但表面上还是得热烈欢迎。而且,顾逢晟办事圆滑,送了礼又说了好听的话。 “我爷爷病着,但还是惦记着您,以前他常跟我说沈爷爷是他此生唯一的知己,我替我爷爷来给您过生日,也算完成他一个心愿,您别嫌我吵就好。” 当着大厅里一群长辈,他十足恭敬十足奉承。 这一番话说得沈岳南想起往日和顾老爷子的情谊,到底还是满心愿意的把顾逢晟给留下了,他以为沈昱宁不会回来,所以一直让顾逢晟陪在跟前聊天。没成想,快开饭时,他那个孙女才姗姗来迟。 “生日快乐爷爷,我亲自给您做了个蛋糕,用的代糖,一会儿您吃一块?” 沈昱宁拎着蛋糕盒子走进前厅,看着待客椅上的长辈们,大大方方的走到沈岳南跟前。 顾逢晟坐在沈岳南身旁的黄梨木椅上,手指搭在椅背上,不动声色看向她。 天气渐热,她穿了一件素色长裙,款式简单,长发在身后挽起,显得神采奕奕,初看时觉得惊艳,再看,总觉得气质里沉淀了些岁月流过的痕迹。 “刚才小慈还说呢,我这孙女最惦记我了。”面子上还是得过去,沈南一脸慈祥的笑着,还不忘跟众人炫耀。 欢腾中,宾客入了席。 餐桌整整容纳了三十人,长方形条桌,铺着暗红色的桌布,餐具被擦得发亮。算不上大场面,已经是按照沈岳南的意思刻意低调了,以往这样的宴席,都是传统的圆桌,按照长幼辈分坐好几桌,从前她们都是坐在最远的晚辈桌上。今天变了形式,大家也得以都聚在一起。 厨师是沈岳南从前的故交,一位从事国宴几十年的老厨师,退休后专门研究厨艺,带了几个徒弟,跟着在沈家的厨房里忙碌一天,全是为这交好的情分,换了别人是再也请不动的大人物。 顾逢晟和沈昱宁被安排在主位沈岳南的两边,饭桌上的话题自然也就随着他们两个而开展。 “前些日子财经新闻的记者采访我,还问起华清,说现如今的顾总大刀阔斧,还开设了几个新兴领域,逢晟,你现在很能干啊!” 这话意有所指,顾逢晟笑了笑,模样云淡风轻,“那都是姑姑的功劳,我一个根基不稳的后生,也就尽力完成长辈们的意愿了。”说这话期间,手下动作没停,将刚上桌的木瓜一品燕窝移到沈昱宁面前。 她埋头吃饭,再抬头时看见顾逢晟从谈笑间将那个绘花的白瓷碗挪到她面前,两人目光交汇微微怔了一下。 再回神,方才那位长辈已经把话题引到她身上了。 “宁丫头这次回来想必是高升了吧,老沈有你这样一个优秀的孙女可是做梦都要笑醒了。” 这些常年养在壹号院里的老人们,虽然退了休,可仍然世事洞明,就连沈昱宁这样隐秘调动的微末小事,竟然也一字不落的传回了大院。 沈昱宁没什么心思,半真半假的回答,“您说笑了,我只希望,我爷爷能为我少生一些气。” “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会聊天了。” 她这话逗笑了众人,沈岳南也放下筷子拿餐巾掩嘴。吃到一半,沈昱宁的二哥沈谦晔擦着天黑回来。他刚下飞机,在英国那边有个重要合作,提前安排人布置好了一切,打算在壹号院外的一处湖心空地上给老爷子放一场盛大的烟花秀。就等着人都吃完饭,好让人移步过去。 “对不起爷爷,我回来晚了,先喝一杯给您和诸位长辈们赔罪!” 沈谦晔风风火火,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英式定制西装,站在沈岳南跟前致歉。空酒杯从他手里放到桌上,目光瞥向一旁的沈昱宁,有些激动,眼眶也微不可查的热了热。 “小宁回来啦,哥都好长时间没看见你了。” 沈昱宁颔首不语,除了嘴角上扬外都是疏淡冷漠。 这对兄妹一向美名在外,沈谦晔是投资界杰出的年轻企业家,沈昱宁虽然选了另一条路但也是扶摇直上,任谁看都是各有千秋,但实际上,沈昱宁是看不起这个唯利是图的虚伪兄长。 要不是念着在场的人,她恐怕连装都不屑。 沈岳南怕再多待下去会僵持起来,于是急忙问沈谦晔是什么惊喜。沈谦晔爱出风头,得意写在脸上,伸出手让诸位长辈移步到院外。沈岳南的院子是首屈一指的宽敞明亮,众人站在庭院中间,目光齐刷刷看向前方。 沈谦晔拿出手机,低声说了句开始。十几秒后,数不尽的定制烟花攀上天空,点亮了这处几十年来的沉静和寂寥。 “谦晔真是有心了,你爷爷真是好些年没办这么热闹了!” “老沈你总是低调低调的,如今都这岁数了也该有些场面,何况孩子们又都这么优秀。” 沈岳南听着老朋友们一句接一句的奉承和赞许,心里到底也是欢喜。寿泉路这边已经有许多年没有放过烟花,沈谦晔这一场烟花秀,是彻底在这个封闭陈旧的院里给了一场前所未有的热闹。 人声鼎沸时,顾逢晟在暗处默默看向沈昱宁的背影。 她在夜色中要显得更加清寂一些,尤其尤其,这场烟花让他也想起来从前的事情。 “最近忙什么呢?”长辈们渐渐离开时,沈谦晔揽住顾逢晟的肩,“看你一脸疲惫的,南淮那边的事还没解决?” 半年前,沈谦晔合伙跟顾逢晟投资了个项目,沈谦晔因为游戏公司出名,手下紧握着国内顶尖的游戏 ip,乏味了,他便也就转战了一些旁的领域。比如,两人初次合作的医疗器械,顾逢晟算是有些情怀的人,盈利之后悉数捐给了贫困山区的一些医院。 沈谦晔是个十足的商人,他不会做自损利益的事情。前两天听说华清集团在南淮的分公司一个副总差点闹出人命,在新闻上大肆吹说华清弹压下属,把这位新上任的继承人贬低的一无是处。沈谦晔在国外两个星期,消息闭塞仍然不忘给他出主意,所以他这句问题是以为他还没有处理好这件事。 “早结束了,总裁办那边早出了公关文件,只是前两天林则刚查清楚,那个人是顾若清授意的。” 顾逢晟刻意放缓了脚步,难得跟他说起这些。他神色自若,倒是沈谦晔听完之后,愣了愣。 “你姑?” 顾若清是典型的女强人,离婚后顾青山心疼她所以让她到公司参与管理。但顾逢晟这个亲姑姑,一直对他不怎么样,小时候不闻不问,长大后让自己儿子随她姓也安排进了公司任职,怎么看,都是想跟顾逢晟争一争。 “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你就打算一直这么装下去?”沈谦晔了解顾逢晟,这个人善于隐藏,太过深沉,不到万不得已是不会撕破脸的。 “现在还不是时候。” 顾逢晟又怎么不知道,公司里上上下下都是顾若清的耳目和手下,如今他不过刚刚坐稳位置对方就急不可耐要他犯错,他这时候露出真面目,也只是徒劳。 沈谦晔笑他瞻前顾后,停下脚步靠近,有意指引他看向前方的背影。 声音低下来,“那昱宁呢,也一直这样下去?” 他想了想,到底还是没回答。 要说过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怎么也该坦然些,可顾逢晟做不到,他在她面前,永远只有愧疚。即使那些爱被他深埋了许多年,此刻,他仍是踌躇不前,像一个得不到答案的少年。 太久了,他不确定她还喜不喜欢自己,更准确的说,是他还放不下。 第7章 夜雨话往昔 九点多,外面落了细细的雨。 宾客渐散,餐厅里的阿姨们忙着收拾餐具,叮叮当当的响起。即使多名贵难得的餐具最后还是发出一样的声音,如同这陈旧的老宅子,几十年如一日,阴沉又发闷。 沈昱宁看一眼窗外要变大的雨势,一时有些犯了难。 她没开车,图方便是直接从蛋糕店打车来的。没想到会耽搁到这么晚,下了雨又加上寿泉路的特殊属性,外面这个时候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出租车。但如果叫程宣来接,又是一件很麻烦别人的事。 “在家住吧,你都多久没回来了。”沈慈送完客人回来,走到她跟前对她说。 沈昱宁看着客厅里不得不迎合着沈岳南高谈阔论的顾逢晟,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明天部里还有工作呢。” 她找了个借口,实在是不想回到这个家。 “那要不让你二哥送你,我去给他打个电话。”沈慈知道留不住,于是打算让沈谦晔送沈昱宁回去。但她怎么肯,两人无话可说,回去的路途快一个小时,如果让沈谦晔送她,那沈昱宁无异是公开受刑。 一个小时前,宁玉安看完烟花回来跟沈岳南再见,说自己年纪大了禁不起闹腾,得赶紧回去休息。沈岳南闻言急忙同意,吩咐了家里仅剩的一个司机送亲家回家。寿泉路到京郊疗养院往返要四个小时,等那个司机回来已经是凌晨了。 像是认命,她把视线定格在沙发上的顾逢晟。 “我跟晟哥一起回去就好。” 这句话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但却像一个平地惊雷,让沈慈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断断续续的说了两个好。眼下这个称谓说起来确实别扭,可也不知怎么的,总是轻而易举就脱口而出了。 “逢晟!”沈慈笑着走到客厅,冲他交待道:“要劳烦你把我们小宁送回家了。” 他起身,手臂上搭着方才脱下来的西服外套,颔首答应。 “我肯定把昱宁安全送回家。” 出了壹号院的大门,顾逢晟撑着伞带她走出去,壹号院外车禁止入内,即使是他也要把车放在大院外面的停车位。 要走上一小段距离,两人身形悬殊,他的一半肩膀还露在伞外。夏雨潮热,雨滴打在衬衫上闷闷的。 他们之间有多近呢? 近到,两人身上截然不同的香气都在若有似无中交织在了一起。顾逢晟从前几乎不使用香水,他过去常说那是花里胡哨的东西,身边要好的方延喷了一点他都要说上好久。也很神奇,即使他从来不用,可沈昱宁每次都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香气。 他说那是衣物清洗剂的味道,她却斩钉截铁的说不是。好几年后看了一篇报道,上面说喜欢的两个人会因为对方好闻的气息而互相依恋。大概她也是这样。 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可彼此的气息早已经变得陌生了。 “冷不冷?” 他率先开口。 “还行。” 这话依旧是平平淡淡的,只是下一秒,沈昱宁不由自主缩了缩肩膀。 顾逢晟停下脚步,抬眼示意她披上他的外套。 她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目光里都是错愕。但很快,他就搭上她的手让她拿好伞,然后十分迅速的把外套披到了她的肩膀上。 动作行云流水,像是一个自然的不能再自然的一个行为。 生疏了九年,有些东西却是在骨子里的。 他今天开了辆黑色宾利,以他现在的身价来说竟然还有些低调了。 “听他们说,你这几年挺好的?” 车窗外夜色正好,雨也越来越密,沈昱宁坐在副驾驶,在一个接一个的路灯光影里终于跟他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什么算是好?”顾逢晟看她一眼后很快别开视线,“一个千亿集团的继承人,如果在世俗层面来说的话,那确实算得上是挺好的。“ 话至此,他轻笑了声。 沈昱宁知道,那些话里带了些自嘲。 万贯家财,也换不回他最初的梦想和悸动。 当年两人分手,顾逢晟背道而驰,在遴选即将面审前选择了放弃。这么多年来,有很多只知一二的人反反复复把他的这件事拿出来当酒后佐料,他也明里暗里听了许多人讽刺自己,都是这样说的。 说他贪恋荣华,最后还是不能将家产拱手于人。 “你别多想,我这话没有别的意思。“ 顾逢晟又开口解释,实际上也是怕自己会无形中给她压力。他明明很清醒,可见到她,又觉得自己像是喝了酒,胸膛里有满腹的委屈要倾诉。 他明明不是这样的人。 大概是黑夜,又遇上一场冰冷的雨,心也被雨逐渐淋湿。 “我以为,你至少会比我快乐的多。” 高墙 第8节 她顿了顿,还是看向他此刻认真专注的侧脸。 顾逢晟开车很稳,如同他这个人,十几年如一日的温润严谨,从未出过差错。他几乎没发过脾气,至少沈昱宁从未见过。他今天摘了眼镜,看起来没有那天在外院时那样斯文冷寂,显得随性了很多。但听完她这句话,眉头还是微不可查的,皱了皱。 即使车内光线昏暗,可她还是看见了。 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沈昱宁很熟悉。 从前自己追着问他课业上的问题时,他都是这样一副微皱眉头的神情,像是在怀疑她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不会,可下一秒还是会对她露出一个笑来然后再耐心的讲解给她。 如今…… 如今夜雨话往昔,怎么说都是不值一提。 “我弄丢了我此生最珍贵的东西,还能有什么可快乐的呢?” 车窗上滑落越来越多的雨,沈昱宁好像也被寒气封闭,逼仄得快要喘不过气。大概是心理原因,她对雨总是很刻意的担忧和恐惧。 尤其,是在这样的路上。 顾逢晟见她不再说话,只是倚在窗边看雨,于是也很识趣的不再多说,默默点开音乐,又将空调温度调高。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他这才想起来问她到哪。 “你回哪,是静海那边吗?” 她点点头。 “我以为你会住在海棠园的。”顾逢晟打了转向,慢悠悠开向主街道。 海棠园是沈岳南给她的,在二环里的豪华四合院,是座极好的院子,周边的很多都被博物馆收回了,只有这一座是沈家的,如今成了沈昱宁的私人房产。 “离单位太远了。”她轻飘飘的回答,实际是嫌弃那里太过奢侈。更何况她当年都说出了不再是沈家人的狠话,好像也没什么必要再去贪恋家里的金玉之物。 雨依旧在下着,没有要停的趋势。 到静海时,这场雨已经快要停了。 路上的积水映照着道路两旁高垂的路灯,闪闪点点,在水的倒影里宛若星星。沈昱宁被车里的暖气烘得几乎晕晕欲睡,解开安全带后跟他说了句谢谢就匆匆下车了。 他在车里看着她慢悠悠走进大门,收回视线准备起步返回时,发现她落在脚垫上的黑色链条包。 款式是几年前的季节限定,油边甚至有些轻微开裂,她似乎不是这么念旧的人,但还是和从前一样冒冒失失。 顾逢晟嘴角噙着笑,弯腰捡起来,结果包盖没盖严,里面的东西七零八碎掉出来散到座椅上。 化妆镜、口红、单位通行证…… 最后,是一个白色药盒。 上面一大串医用术语,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关键信息。药盒最下方的一行小字上写:用于治疗精神分裂症。 他愣住了,像是五雷轰顶,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担忧和恐惧。手也好像抖了抖,甚至怕是自己看错,于是又用力拽出里面仅剩下两颗的锡箔药板,连着背面密密麻麻的字,也都一字不落全部看完。 这是沈昱宁的药。 而且看样子,她已经在吃一段时间了。 顾逢晟用最快的速度反应过来,思考着她回国的契机,还有她这些天一改往常的状态和精神。那天她借口说是生理期,想来也是因为生病。 顶楼亮了灯光,他向后仰了仰,数种情绪在心中翻涌折腾。 没多犹豫,很快拿出手机给她打电话。 响了两下后接通,这么多年,他们竟然从没换过电话号。 “是我。” 她说:“我知道。” 顾逢晟看着她所在的房间,若无其事压下情绪,“你的包落在我车上了,要我帮你送上去吗?” “你帮我放在一楼的物业前台吧,我明天去拿。” “好。” 挂断电话后,顾逢晟降下车窗,从储物格里翻出一包烟。 那是林则留给他应酬专用的,他从不吸烟,从前认为这是不良嗜好。可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需要冷静。所以想试试,这样令旁人轻易成瘾的东西,在他这里是否也能薄弱他坚定的意志力。 2006 年,这里还只是一个刚建成的私人楼盘。 那天他刚办完退学,迎着落日跑到这里找她。沈昱宁那段日子整天宿醉不醒,完完全全把自己隔绝在这个密闭的空间,以此,来逃避沈谦叙去世的事实。 也逃避,她无法面对的,爱人。 他到公寓的时候是傍晚五点,屋内被她拉了厚厚的遮光窗帘,宛若黑夜。地上散落着各色各样的易拉罐酒瓶,顾逢晟拉开窗帘,替她收拾干净屋子,又把买好的晚餐放到餐桌上。 落地窗外是城市傍晚的美景,晚霞透过玻璃照到屋内,照到两个毫无生色的脸上。 他没说话,她也是。 只是难得无言的陪她吃了一餐简饭,这才提起自己的来意。 “我今天去学校办退学了,小宁,以后你可以不用躲着我了。” 沈昱宁穿着睡衣坐在他对面,那双冷漠如枯井的眼终于看到了他。她披散着头发,面和唇都是苍白的,反应了好一会儿,才露出一个含着眼泪的笑。 那笑里情绪很多,但他只看到了恨意和失望。 “为什么退学?” 不是说好要为外交事业奉献终身的吗? 这是他年少时的梦想,也是他们两个人共同找到的方向。 可他,还是要放弃了。并且放弃的这么彻底。 “我没得选。” 他眼里有万千种情绪,又有许多说不出来的心酸委屈。要怎么说呢,怎么说他们曲折不易走来的这段路,可如今,人生的分叉口又紧紧将两人裹挟其中,连呼吸都困难。 “好,那我祝你前途似锦。” 至此,算是告别,也算是一段感情名副其实的消亡。他们两个,是真真正正在分岔路口各奔东西了。 甚至是,漠然的,平静的,跟过去的一切说了再见。 一支烟结束,他整理衣服后下了车,把她包里所有的小物件一一装好,而后迈进熟悉的门。一楼大厅二十四小时有人值班,他走过去时,椅子上的女人认出他,急忙起身露出个标准微笑。 “顾先生,您很久没回来了。” 他放下东西,熟练的从桌上拿出一支笔,俯身写下她的门牌号,礼貌回答,“之后应该会常在这边了。” 女人正忙欣赏他此刻露出手腕上的全球限量手表,依旧笑容满面的看着他。 顾逢晟写好后连包带纸条递给她,“这是 2301 业主的,你明天有时间了帮我转交给她,谢谢。” 他在这里买了一栋跟她隔壁的房子,但一直没踏足过一步,就连那间屋子也是,空空荡荡,从没住过。 从前是近乡情怯,即使知道她人不在,但仍然是没法面对从前她生活过的地方。那段日子,他连经过外院时都会绕道走,更别提是搬到跟她对面的房子里。 可现在,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了。 第8章 解铃还须系铃人 京平的圈子很小,顾逢晟做事低调,除了公司那些事私下里几乎很少惹人注目。但沈昱宁是什么人物?一个离经叛道又回归正途的大小姐,一个时时刻刻都走在话题中心上的人,如今仕途顺遂,自然又成了这群公子哥望尘莫及的塔尖。 所以她回国的事,经由沈岳南寿辰之后,彻底传了个遍。 而当年和顾逢晟的过去,不免也就要再被人拿出来闲话。 顾逢晟这阵子赶一个跟政-府的合作项目,忙得昏天黑地,白天在公司连轴转,空闲时间还要去医院看望老爷子。就连半夜,也都被一个接着一个的酒局宴会困得脱不开身。 醉香楼是近几年在京平颇有名气的一家餐馆,主打中式菜肴,主厨堪比国宴水平,所以很受达官贵人的喜好。顾逢晟那天跟城建部门的领导吃完饭,离开包间走出走廊途中,听见靠右侧半开着门的包间里正谈论得热闹。 “听说了没,沈家那位回来了,这京平城可又要热闹了。” “如今可要称呼人家为一句沈司了,说话都注意点!” “当年到底是因为什么啊,消息封锁的太严实了,根本不知道她和那位顾家太子爷是怎么崩的。” “要说一个离开九年一个另选他路,怎么看也像是有深仇大恨的样子,可他俩前些日子又在校庆上同台了,也不像传闻中那样啊,看起来还像有情的样子,真是想不明白,这么般配的一对,一分开就是这么多年。” “诶诶诶,我可听说了,他们两个分手的原因恐怕跟沈家长子的死也有关。” “害,沈谦叙多好个人,可惜了。” 声音有些熟悉,仿佛在某个饭局上见过,但顾逢晟这刻没工夫去想。他也确实不想听见这些,有心想忽略,可最后一句话,还是像魔音一样扎进他心里,萦绕在耳边,久久不散。 所谓人生境遇,大概就是在某一瞬间幡然醒悟,然后发现过去无丝毫根据所言。 耳边是林则在汇报此次合作的具体利润,顾逢晟看着他的嘴张张合合数次,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最后他抬起手腕看看时间,有些心不在焉。 “明天的行程你替我去吧。” “那您呢?” 顾逢晟继续往前走,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身影。 声音淡淡的,但是林则听出了痛苦。 “我明天有事。” 是个平常不过的答案,但林则察觉端倪,他打开手机看一眼日历,是个熟悉的日子。 - 京郊众愿寺坐落于城郊的山上,自清朝修建起便是佛家清修之地,也不知是从何时起传出哪里拜佛求愿最为灵验,引得本地外市的香客纷纷前来,络绎不绝,一年里的每一天都门庭若市。 但每年的 6 月 4 日,众愿寺都会大门紧闭,甚至在门口放上一块暂不见客的提示牌。 于是山空静寂,寺内也只能听见浅浅的佛钟声。 沈昱宁开车赶到时,山间寂寥无声,寺庙大门紧闭,深红色的墙壁隔绝纷扰,像是伫立在这墨绿间的唯一静止之物。 她没叩门,跨了门槛径直走进去。 庭院里站了十几个黑衣保镖,正殿门口,打扮贵气的中年妇人站在台阶前。 这是沈昱宁的母亲,生下她却从未尽到一日义务的亲生母亲,也是如今商界鼎鼎大名的铁娘子,宁茵。 高墙 第9节 宁茵潜心佛法,在寺院的捐的钱不在七位数之下,今日是她长子的忌日,每年她都会来此上香。 “怎么迟到了?” 宁茵打量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儿,没工夫诉说思念之情,只是对她的时间观念略有不满。所以这句的语气格外平淡,让人不禁怀疑她责怪下属时是否也是如此这般。 沈昱宁闭了闭眼,很想对这个问题置之不理。但她深呼吸,再度睁开眼时,还是回答了。 “玉潭路那边出了交通事故,堵了一会儿车。” 宁茵嗯了一声,颇为赞同的开口,“那边的道路规划是有些问题。” 沈昱宁没再回答,她甚至有些想笑,两人数年未见一面的骨肉至亲,再重逢时竟然只是谈论些无关痛痒的问题。 旁人羡慕她的出身,于她而言只是一重另一重枷锁。 两人进了内殿,在住持的陪同下跪在蒲团上,凝神会意的听着诵经。 期间沈昱宁还侧目看了看宁茵,她似乎一点都没老,只是眼角处多添了几处皱纹。在如今这个处处都要医美的社会圈层,她这位母亲依旧保持着最初的审美。 黑色真丝衬衫裙将整个人的气质都刻画的凌厉,像是商场上杀伐果断的女强人,可偏偏手腕上戴了支满绿色的翡翠镯,又刻意中和了些。一言一行,乃至穿搭上的一个小细节都无一不再彰显品味。 修身养性,吃素十数年,坚持运动身材一直维持在标准之内,高度自律,让沈昱宁都佩服不已。 “听说你调回来了,怎么没回东弥看我?” 起身拿香这会儿,宁茵突然停下手上转动的佛珠,开口问她。 沈昱宁颔首,将那三根细细的香举过头顶,无比虔诚。 “您的耳朵风倒是很灵。” “我闺女的大事,我自然得多关心,你现在风头正盛,我逢人就要听人夸赞一句说我生了个好孩子为我长脸,可你这样肆无忌惮的行事不可,容易让人拿捏把柄,还是稳妥点,要爱惜羽毛。” 宁茵长篇大论,口气也是一如既往的说教,沈昱宁听得有些不耐烦,念着是在佛祖面前,还是屏声静气的应了声好。 待到把手中的香放入香碗中,沈昱宁悬着的心总算稍稍平静下来。 住持是旧相识,上香过后邀请宁茵到厢房小叙。临走时,宁茵看了她一眼,沈昱宁对住持行了个礼,借口自己上山,总算有能离开宁茵的这会儿空子。 她不想面对这个母亲,疏离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众愿寺周围风景很好,山顶处也建有凉亭,时值夏日烈日炎炎,但山间有绿影丛丛遮蔽太阳,沈昱宁走上石板路,一步步登了顶。 越过最后一个石阶时,她看见一抹熟悉的背影。 顾逢晟穿了件黑色冲锋衣,站在凉亭前俯视山间。 她愣了愣,随即走上前。 “我记得你从前是不信神佛的。” 顾逢晟转身看她,目光颇深,“从前是不信,不过现在,我信了。” 他没说,她在战乱国家待的那几年,他看新闻的诸多不安时都是靠着什么缓解。这些事放得有些久远,可见了她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想起来。 记忆骗不了人,深爱更是。 沈昱宁今天为了轻便,特地选了最简单的白 t 和深蓝色牛仔裤,十分青春的搭配,但她唯一的独特是卷了头发,并且在手腕上戴了串珠子。 顾逢晟打眼望去,是串鸡油黄的蜜蜡手持,成色极好,价格不可估计,衬得她肌肤白嫩。 应该是宁茵给的,她这个母亲收藏品众多。 “你是不是跟我妈一起来的?”沈昱宁问。 他点点头,没打算瞒着。 “有个项目需要阿姨帮忙,所以我自作主张跟来的。” 宁茵上香要求清场,一贯都是不留任何外人的。顾逢晟能进来,想必也是她母亲格外关照过的。 还没等她说话,顾逢晟便转身来拉她的手腕,他手指温热,触到她微凉的手臂时两人都顿了顿。迎着她惊诧的目光,他坦然道。 “走吧,陪我上柱香。” 然后,沈昱宁就这样被他拉着,离开了凉亭。 风并不柔和,她身上也有些热,但他的手,她始终没去拂开。 …… 下午三点,沈昱宁准时到了第三医院。开始了第二次心理咨询。 “最近睡得怎么样?” “还好。” “药有按时吃吗?” “有的。” “感觉怎么样?” “很难受,这几天胃口很差,但是记忆不那么恍惚了,对于有过创伤的那些记忆,我现在能够慢慢分辨清楚。” 沈昱宁坐在沙发上,认真回答傅颜的问题。屋内陈设又变了变,上次她来是花草植物多一点,今天周围的布置,是玩偶和积木多了些,之前放置鱼缸的地方也已经换上了一台崭新的沙盘游戏。 傅颜看到她的眼神,笑着问她:“怎么样?” 她环视一圈,最后如实回答。 “还挺好的,让人感觉很放松。” 傅颜合上百叶窗,打开暖光灯,“上次您跟我讲了您的少年时期,我很受触动,童年是一个人接触世界最初的地方,今天介意跟我谈谈您的幼年阶段吗?” “幼年阶段……” 沈昱宁重复着,有点感叹,依旧坦率开口:“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他们都是精致的利己主义,事业在他们眼里永远是第一,感情这样美好的事只能算是绊脚石,他们两个很优秀,但作为父母,他们连及格都到不了。” “我真正的家长应该算是我大哥,他大我四岁,一直用心教我,陪伴我,我对他的依赖比较深。” 许是想到今天的日子,她不自觉哽咽。 “我大二那年他去世了,这事对我打击很大,这么多年一直没能释怀,也因为他的死,所以一直不肯原谅我喜欢的人。” 对面的傅颜很贴心的递上纸巾,十足的倾听者,“就是您上次说的那个邻居?” 沈昱宁有些惊讶,“你怎么……”她想说这医生难道都是神算子吗,还是她上次言语中透露出来的。但仔细想想,自己上次没多提到这里一点,恐怕也是猜到的。 “这是我的专业。”傅颜说,“上次我看您提到这位邻居时的神情不太对。” 她自己无法发现,但一个人的微表情,是骗不了心理医生的。 “我大哥是车祸去世,那天是下雨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亲眼目睹他在我眼前离世,所以我一到雨天总是会紧张,甚至会感觉到窒息。” 那天在顾逢晟的车上,她也是不受控制,看到车窗外的雨就想起了从前。 这是某种心理阴影,严重来说,甚至会伴随她的一生。如果得不到干预,那她此后的所有雨天,都只能是出现越来越严重的症状。 “沈女士,在我看来雨只是个外在条件,你只是把真切受到的痛苦转移到了环境上,这是你自己的意识主导的,如果你能够战胜雨天,那我们或许可以从这上面来根治。” 解铃还须系铃人。 解决问题最好的办法,就是直面伤口。可这位的伤痛新旧叠加盘根错落,又有着非常致命的过去。傅颜也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完全医好这位病人。 “我给您的建议是,先从让自己有恐惧感的事上开始,慢慢战胜自己,比如,您可以试试在雨天静坐,或者是,见见那个让您无法释怀的爱人。” 沈昱宁随即笑了笑,“我刚跟他见过。” “那您感觉如何。” 这个问题让她想到方才在寺庙,殿内香火熏眼,顾逢晟长身玉立在她身侧敬香,她那一刻望向神明,心中的愿望是他们二人平安。 沈昱宁沉思着,拿起桌上离自己最近的一个小鹿玩偶,心不在焉的想起这些日子,跟顾逢晟已经见过好几次了。 而且,她都还算理智稳妥,并没出什么差错,也没到剑拔虏张的地步。 “我见他的状态难道也代表我现在生病的状态吗?”沈昱宁不解。 “多少是有影响的,如果您始终无法释怀的话,或许可以问问自己跟他相处时的状态,不过人往往会说谎欺骗自己,所以您要真诚的面对自己。” 这次的问诊结束,傅颜又给她开了另外两种药,副作用会小一点,让她睡眠尽量好一些。人只要能睡个好觉,那么将会解决生活中百分之七十的疲惫和问题。 走出咨询室,沈昱宁内心平静了一些。相比于上次,她现在已经能够直面自己的问题了。 她默默想着,进了电梯也还是在思考,丝毫没注意身后站着的人。 男人轻拍她肩膀一下,露出个微笑。 “沈昱宁?” 她回过头,发现是顾逢晟的表弟乔望轩。他西装革履身后带着助理,气场强大,站在逼仄的电梯里有点鹤立鸡群的出挑。 “是你啊。” 沈昱宁尴尬笑笑,不是很想搭理。即使她这么多年在外面,但也听明熙说了,乔望轩和顾逢晟一直明争暗斗,仗着他亲妈顾若清在公司里的人脉和资源,胡作非为,表面上对顾逢晟恭恭敬敬,背地里却也没少给他下绊子。一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二代公子靠着母亲,竟然也坐到了副总的位子。 “昨个才听说你回国今天就见到了,可见是有缘分,我刚给外公送了财务报表,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乔望轩将她从上至下看一眼,最后停在了她手上提着的药袋上。 “没事,睡眠不太好我来开点药。”她下意识把药往身后藏了藏。 滴的一声过后,电梯稳稳停在了一楼。沈昱宁看了一眼,在缓缓开启的电梯门中看见了顾逢晟。 他换了件西装,深灰色暗色条纹款,将整个人的气势衬托得凌厉些,一副十足的精英姿态。 看向乔望轩时,那双深潭般的眼里仿佛多了几分杀气,跟在寺庙里截然不同。当然,这是沈昱宁的猜想。因为她从来没看见他这个样子过。 “哎,表哥您怎么来了?”乔望轩露出张阴森的笑脸,迈出脚步到他跟前。 两人站在对立面,顾逢晟气势愈发明显。他比乔望轩要高半头,抬眼直视时有种目空一切的威严,像是一座耸立的冰山,无法忽视更不可亵渎。 就连沈昱宁,也忍不住侧目。 “听说你拿了报表,怕你说不清楚所以来看看。” 话表面温和,实则压抑着怒气。顾逢晟最恨别人沾手他的东西,小时候就锱铢必较,维护自己的东西,更何况如今是这么重要的文件。 乔望轩依旧没脸没皮的笑着,甚至还四两拨千斤的开口玩笑。 “看我有没有携款私逃?” “今天心情差,倒也不至于这么不近人情。” 高墙 第10节 第9章 不信命运 沈昱宁走到停车场,想起来上次明熙跟她提过一嘴华清如今的架构。顾逢晟虽是老爷子钦点的继承人,但因为资历尚浅所以得不到老臣的支持,他费尽心思把公司建设的更好,也总有人想在背后捅刀子动摇他的位置。 她虽不懂企业里的这些弯弯绕,一个当家人要面对那么多暗流汹涌,可刚才乔望轩十足挑衅的模样,还是让沈昱宁心里多了些别的情绪。 上了车调好座椅,她拿出手机给明熙打了个电话。 “今儿怎么想起宠幸我了?” 明熙刚忙完一家新店的开业仪式,裙子上被人喷了彩带,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整理。看到沈昱宁来电,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忙不迭拿起。 “我问你个事儿。”沈昱宁顿了顿,“乔望轩这两年很嚣张吗,他在华清现在是什么职位?” 这两句话没头没尾的,明熙听完之后脑子都要死机了。 第一秒,乔望轩? 再之后,华清?顾家? 反应过来后,这才明白,于是起身踱步到吧台前,熟稔的点燃一支烟。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这是想起来关心顾逢晟了?” 这人总是没个正经,沈昱宁无奈轻笑,让她快说。 “他当然嚣张了,他妈手里捏着多少老臣的命脉呢,倘若顾爷爷出点什么事,遗嘱被人篡改的话,顾逢晟恐怕真得卷铺盖走人了。” “华清现在一团乱麻,顾逢晟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完全被架空了。” “乔望轩这个人心机深沉,顾逢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怪不得,怪不得刚才那么一副讨厌样子,还假惺惺问她怎么了。 不过沈昱宁对他的讨厌是很早之前就有的,读高中时她和乔望轩是同届,子弟学校里他是出了名的混不吝,翻墙打架成绩差,世交圈子里名声最差的就是他。就连女朋友也是,一天换一个比翻书都勤。沈昱宁高中时出落的清秀标致,颇有几分电影里白月光的味道,为这,乔望轩这混子甚至还公开过要追求她。 可沈昱宁那两个哥哥可不是吃素的,听说这件事之后气得不行,连带着顾逢晟也教育了一番,最后乔望轩在这三个人的威胁下,还是灰溜溜的离大小姐远远的了。 今天这一面,沈昱宁也意外。 “我看乔望轩,倒是不像以前那样了,但是顾逢晟对他好像挺有敌意的,而且你知道吗,他看见我和乔望轩从医院电梯里走出来,脸都黑了!” 沈昱宁回想着刚才顾逢晟的神情,将手机拿得更近一点。 明熙听得津津有味,突然反应过来,“你今天去医院了?是身体不舒服还是看望别人?” 到底是好朋友,在一大串不相关的话里捕捉到关键信息,也是多年了解,明熙隐隐约约发觉沈昱宁这次回来之后很不对劲。 下意识的关怀,最让人感觉温暖。 “没,没什么大事,我可能时差还没倒过来所以睡眠不太好。”她看着方向盘,含糊着。 “我看你就是工作太忙累的,今天晚上要不要来酒吧放松一下,江春路这边新开业的,晚上有活动,你需要接受一下国内新鲜的地气。”明熙觉得她这些年活成了一个苦行僧,完全只忙工作没有私人生活,以她及时行乐的人生观点来看,这样是要出大事的。 人只有在工作之余选择尽情生活,才是不留余地的快乐。 “毕竟上次来酒吧的观感不太好,今天我保证没有别人!” 想到上次,明熙又急忙补充了一句。 她不记得今天的日子,沈昱宁想了想,还是答应下来。 她二十出头时那般随心所欲,就是要天上的星星也都有人去够,可如今,她觉得一切都乏味至极。 回去的路上堵了车,慢悠悠停在路口等红灯时,她若有所思的想着傅医生说的话,没注意变了绿灯,后面的车子猛地鸣笛,她又一阵头晕目眩。 过了路口,将车停在路边,解开安全带后深呼吸了好久才缓解。 她方才记忆错乱,恍然还以为现在是在达木赞。拥挤的车流挤在关卡前需要一一查验身份才能通过,突如其来的鸣笛只会是发生枪战的提前预警。当然,也有很多是无法预警的。 有些人还在照常生活,下一秒就被淹没于炮弹之下。 沈昱宁降下车窗,用力感受新鲜空气,感受国内祥和安定的生活,她确实像明熙说的那样,需要接接地气。 开业典礼来了几十个网红和小明星,明家在业内颇有建树,明熙前前后后也投资了不少拿过大奖的电影,背靠明家又作为唯一的独女,在娱乐圈出名的很。 她又是一个爱玩的性格,没少公开露面惹人议论,也被记者写了许多豪门八卦,但说到底,那些艺人们还是趋之若鹜的想要讨好她。 若能得了明家的投资,大火可是不愁了。 沈昱宁赶到时,明熙正被好几个打扮鲜艳的人围住敬酒,看到她来这才脱身。 “我可等你好半天了。”明熙走过来热情的拉她的胳膊,然后将人从上至下打量一遍,“你怎么来酒吧还穿西装?” 沈昱宁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回答。 “穿习惯了,有点改不了。” 她来的时候在衣帽间翻来翻去,从前的衣服都太鲜艳不符合她现在的年纪,近两年穿的最多是就是各种各样的正装套装。她没什么心思打扮,内里随便穿了条细肩带的吊带裙,外面穿了件黑色修身西装。 明熙只觉得沈昱宁活得太累,没有一点自己的生活。像大院里那些古板陈旧的老人,来酒吧放松也要注意影响。 “你这还没到三十岁,已经完全是四十岁的心态了。”明熙笑着,带她进了最靠前的包间里。 上次来这里时还是中式布置,如今似乎是为了开业活动,所以特地换了新风格,暗色系的搭配,更显得冷。 “今天外面有几个记者,要不要我去交代一下别拍到你。”明熙倒酒时想起来这件事,她这位好闺蜜身份敏感,还是应该注意。 沈昱宁想了几秒,而后赞同的点头。 “那你先坐一会儿。”明熙拉开门走出去,沈昱宁坐在沙发上看起了台面上摆着的几瓶酒。 离她最近的是瓶 05 年的罗曼尼康帝,顶级年份,价格要十几万,估计是明熙从自家酒窖里拿出来给她喝的。这人一贯享受自我,吃穿用度都是顶级。 沈昱宁没什么兴致,身体原因她现在更是要少碰酒精。 大约十分钟后,明熙乌泱泱带了一群人回来。七八个年轻帅气的男人,笔直的站在两人面前。 沈昱宁抬眼时皱了皱眉。 “你这是干什么?”她有点摸不准现在明熙的脾气了,虽然她顽劣,但应该也没有到这种程度。 明熙穿了条黑色断面抹胸鱼尾长裙,是件老古董,胸前最下方有颗金色的装饰扣,她一直都是及肩利落的短发,如今拿着酒杯走到她跟前,竟然有种风情万种的慵懒感,丝毫不输电影里的女明星们。 “带你认识几个新朋友啊。”明熙揽住沈昱宁的肩膀,朱唇凑到她耳边压低音量,“这都是电影学院的,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一会儿找个拔尖的陪你喝酒怎么样。” 沈昱宁侧眼看着她此刻玩世不恭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神情疑惑,“你不是喝多了吧?” “胡说!”明熙一口否决,“我这是怕你无聊,来我这不就是为了放松的吗?虽然我知道你对男人不感兴趣,但这可是男大学生诶,没有人能拒绝男大学生!” 歪理还说得义正言辞,沈昱宁被她气笑也不再理论了。任由这位明总行事她声色犬马的生活,不过也算不上什么,比起那群荒唐的少爷们,明熙也只是开了高昂的薪资给这些为她倒酒的男人们。 看沈昱宁一滴未进,明熙有些不满,“你怎么不陪我喝?” “明天还有个会,我怕起不来,以茶代酒行不行?” 明熙笑了笑,没多说什么,推杯换盏后,带了些醉意跟她开口。 “前两年我捧了个男演员,电影学院编导专业的学生,第一次见他还只是个在副导演身边打杂的助理,我看上了他那张脸,花了一年时间给人捧红了,三个月前他在国外拿了大奖,丫的一回国就跟我摊牌了,合着是拿我当跳板。” 明熙挥挥手让那些人出去,包间内恢复安静,沈昱宁看着她隐在暗处微带泪痕的脸,心空了一瞬。 她还在继续说,只是声音被酒浸哑。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不该招惹这样的人,我是要联姻的,我的婚姻和爱情无法自主选择,但昱宁,遇见他之前,我以为自己是没有真心的。” 沈昱宁顿了顿,“买醉是为了他?” “也不算,就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我始终得不到圆满。” 在明熙眼里,她们两个有着云泥之别。沈昱宁如今已经是长辈们眼中可以撑起责任的年轻一代,没靠家里走到现在完全是自己的能力。而她一直都是长辈饭桌上令人头痛的存在,说她不务正业,好好的产业不做竟选一些乌七八糟的糟乱生意,总而言之,是天上地下的差别。 可感情从来不问这些缘由,更无关家世金银。 “圆满这两个字,太难了。” 最后,沈昱宁举起酒杯,看着头顶上错落琳琅的吊灯,喝了今晚的第一杯酒。 清醒太过也是无趣的。 第10章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两人这酒喝得时间有些长了。 期间,经理来找过明熙一次。沈昱宁晕晕乎乎的,看着一个穿着西装的平头男人走到两人跟前轻声轻语问拐角最里的包间什么时候开。 明熙仰在沙发上休息,眼睛微微睁开,“谁来了?” 经理往后站了站,弯着腰恭敬回答,“是方总他们。” “知道了,那件包间就是留给他们的,你先去替我招待。”明熙醉得迷离,但是还保持着些清醒。 常喝酒的人都不会轻易醉,即使是这样度数很高的烈酒。不过沈昱宁从前酒量就很一般,工作后因为要求更是滴酒未沾,许久未喝,也就使得她不过才喝了两小杯,就醉倒在沙发上。 “我先去打个招呼,一会儿回来我找人送你回家行不行?”明熙站起来整理衣物,又拿来毯子给她盖在腿上。 她嗯了声。觉得自己从没这么难受过,眼睛好像被雾气浸湿,脑海里飘飘悠悠的,外面的声音也都变得空灵。酒精游走在她的血液里,令人稍稍放下些痛苦的记忆。 所想所念,倒都是此刻在身体里叫嚣的酒精。 明熙出了门,径直往走廊最里面的包间走。还没进屋,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欢笑声。这群人每次来,都是这样,好像有说不尽的玩笑要闹。 “明老板可来了,有什么重要客人值得你旷我们几个的约啊?”方延看她一眼,挑眉微笑,有那么点意味深长。 他以为会是个男人,才会让明熙如此盛装。 “方总这是挑我的不是了,可我还真觉得陪昱宁比你们重要的多。”明熙上前端起桌上的酒杯,“这杯酒当赔罪了,我今天实在是喝了太多了,一会儿还得去送她。” “昱宁也来了?” 明熙点点头,“是啊,她那一杯就倒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吗?”说到这,她摆摆手,“我先过去把她料理了,等我回来再说。” 方延拉住她的胳膊,不放心的问:“你这样能去送她?” “让司机送,我指路,要不然我不放心。”明熙甩开他的手,急着离开。 “你先等等。” 身后的方延想了个主意,开口叫住她。 - 高墙 第11节 接到方延电话时,顾逢晟正在医院的高干病房里听着医生长篇大论的嘱咐。老爷子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如今记忆也开始不行了。 他跟医生说了句抱歉,带着手机走到窗前才接通。 “你在哪?” “医院。” “我给你个和沈昱宁破镜重圆的机会,在明熙的新酒吧你赶紧来,她喝多了。” 方延说得很着急,顾逢晟皱起眉头。 挂断电话后他交代好护工,然后匆匆忙忙离开了医院。 这一路上他都在想,想他们白天的会面,想沈昱宁尚未表露出的隐晦情绪,还有她现在的身体状态是否允许她碰酒精等等。内心那些担忧显露出来,司机将车开得飞快,他还是一句接着一句的说再快一点。 这么些年,没有人能让他失了理智分寸,除了沈昱宁。 赶到包间时,沈昱宁正睡着。 他下意识放缓脚步,关门时也轻手轻脚。 走上前站了好一会儿,暗红色的沙发将她的肤色对比的更加苍白,她睡着时最安静,让人忍不住心疼。 顾逢晟难得有这样可以仔细看她的时刻,他俯身坐下,默默将她那张如今不能再憔悴的脸看了个遍。方才在来的路上,他设想了无数种与她破冰的方式方法,如果她愿意,低头他也心甘情愿,只要沈昱宁别再不理自己。 至少,他希望能陪着她痊愈。 沈昱宁醒来时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酒精令人意识低迷,她揉着太阳穴,朦胧中,看着侍应生端了杯蜂蜜水进屋。 不过两分钟,明熙又走进来说要送她回家。 “你喝成这样了真没事?”她渐渐清醒了。 明熙点点头,“司机开车我护送,太晚了别耽误你时间。” 最后,沈昱宁披着明熙过于宽大的大衣离开了酒吧。 隔壁包间里,方延和顾逢晟争论不休。 “合着我这半天白忙活了呗?” 方延自作聪明以为自己找了个借口把明熙留在包间,又偷偷告诉了顾逢晟沈昱宁在这的消息,为两个人创造了独处的机会,怎么这也该说开这误会了吧。 结果他这兄弟油盐不进,愣是在一边看着,看着人整整睡了快两个小时。 “你当年做手术,不会也把脑子摘出去了吧?” 方延撂下酒杯,十分不解的看向顾逢晟。 他跟明熙是同类型的人,认为没有什么比自己的情绪更重要,很少为别人考虑,所以他不理解,像他们这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人能有什么遗憾。 再不济,遗憾也是可以弥补的。 总不会是像顾逢晟这般小心翼翼步步为营,这么些年还都只是徘徊不停。旁人说他如今掣肘,方延看他完全是将自己困住了。 “我可问过明熙了,昱宁这么多年没再谈过对象,除了那个徐衍关系好点,其他人再也没有过,徐衍你了解是个什么人,跟你完全没有可比性,你的胜算还是很大的。” 方延还在替他分析。 什么都能成为用来计较得失利益的,原是他们最擅长的事。 过了好一会儿,顾逢晟才缓缓开口。他的语气压得很低,在空调房里也不免让人感觉有些寒意。 “还记得昱宁的大哥吗?” “当然记得了,沈谦叙,他去世都得七八年了吧?”方延不确定的回忆着。 “九年。” 顾逢晟斩钉截铁的说了个答案,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抬眼对上他的目光,眼里写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 又轻描淡写的说了句。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方延木了。 他应该想到,沈谦叙意外离世后不久顾逢晟就退了学,而沈昱宁,也在葬礼一结束就离开了京平。 是了,他们两个分道扬镳的前夕,是沈谦叙的葬礼。 看着他此刻的样子,方延脑海中第一个涌现的想法是,那顾逢晟得多难过啊。他现在才觉得自己刚才自作主张简直愚蠢至极。 怪不得明熙百般阻拦。 “逢晟……”方延心疼的看着他,鼻间一酸。 “你们都以为是她心狠,其实原因在我,当年我退学,主要原因虽然在老爷子,但其实也是因为无法面对她。” “所以方延,别在做这些无用功了,我们两个的过去是个死局。” 除了当事人自己往前走,不然怎么都是徒劳的。 方延很了解顾逢晟,他们一起长大,每个人的脾气秉性都摸得清清楚楚。顾逢晟长到八岁才被接回京平,圈子里关于他的传闻并不少,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最为著名的,就是说他是于家产无望的一枚弃子。 这些话听得多了惹人厌烦,但顾逢晟不予理会,高中时成绩优异,高考都没参加,直接被保送到了外交学院。这才让那群人对他彻彻底底改观。 他这一路艰难又心酸,他置身事外都于心不忍。 “可你真的甘心吗?”方延想了想,还是直说了,“沈家的女儿,再加上昱宁现在扶摇直上的身份,多少人想跟她结亲,难道你就想这么看着她以后和别人结婚而无动于衷?” 顾逢晟不语,低头喝酒。 这个话题是禁忌,可方延觉得,既然已经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也没必要再遮着藏着。他们都不是十几岁的孩子了,面对问题还要推三阻四找寻理由。 成年人,应该直面问题,而不是越拖越迟。 可他如今又能改变什么呢? 公司还有一堆人等他料理,到处都是一团乱麻,老爷子的身体也每况日下。 末了顾逢晟叹了口气。 “方延,我不甘心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他欲言又止,方延不用想也明白,徐衍如今事业蒸蒸日上,对他来说也是另一种隐形打击。 前些日子看新闻,是徐衍新任发言人的第一场记者会,记忆里谦和温吞的少年变了性子,穿着一身西服笔直的站在蓝厅的讲台前,身后是鲜艳的国旗,身下是无数藏起来的刀枪剑戟。 而他自始至终态度坚定,话语从容,回答问题不卑不亢,处处都有恰到好处的分寸。因为这些,网上很多人喜欢这位新人。 说来奇怪,那或许是从前他设想过的未来。 但如今,完成的人并不是他。 大学时,顾逢晟的成绩是全系第一,徐衍虽然是第二名,但跟他之间仍有很大差距。大二下学期,部里来学校选派人才,顾逢晟是第一个被选中的,梁任年提议他参加遴选十有八九稳妥通过,但他那时候觉得自己资历尚浅,说还需要再见识世界,最后以自己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学习而拒绝了。 徐衍比他有勇气,递上资料参加遴选,最后在面试环节被刷下来。顾逢晟问他到底是哪出了问题,他说是测谎的时候太过紧张所以回答的问题磕磕巴巴。 末了还笑了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要是你去参加,肯定不会像我这样。” 他当时没想太多,只是宽慰他几句,遴选凤毛麟角,能通过的人终究是少数。徐衍努力了两年,最后在大四时和顾逢晟一起通过了面试。 那天是六月一号,盛夏的太阳炙烤炎热。顾逢晟穿着白衬衫,料子很闷又束缚,但他走出教室时,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顺利的话,九月份他们就可以公派出国学习,只不过,命运先替他抉择了。顾逢晟在政审前签了自愿放弃。 人这一生最难写的是自己的名字,倘若这名字是写在放弃梦想的申请单上,提笔时更是千斤重。 夜深忽梦少年事,仅剩下的也只是一重又一重心酸和不甘。 第11章 “没人能比上她” 一周后,沈昱宁因工作原因不得不参加了个贸易峰会。 举办地在京平市国际会议中心,主要是为了研究下一步援非的一些政*策,国内几家大型企业都派了人来出席,声势浩大。沈昱宁在非洲待了四年,部里派她来的原因也是因为了解当地形式,所以能更清晰直观的知道具体缺些什么。 会议是一早就定好的,即使她在休假,也不得不来出席。 第一项是圆桌会议,由政*府和企业代表组成,主要探讨相应的建筑工程。而华清作为近几年援非工程最多的企业,自然也是座上宾。 沈昱宁飞快扫了一眼华清的方向,却并未看见顾逢晟。 这一周里,顾逢晟忙着清理老臣留下的一些首尾,自从那天过后,便再也没见过沈昱宁。 他有必须要做的事,实在分不开身。 企业代表都逐一落座后,乔望轩作为华清代表出席了圆桌会议。他视力很好,率先看到对面正襟危坐的沈昱宁,全桌上唯一的一位女性官-员,穿了件白色正装,格外瞩目。 乔望轩想起那天在医院暑热难耐的傍晚,病房里的空调调的很慢,冷气稀薄。 顾青山病中多思,没什么力气,可说起他唯一的孙子顾逢晟时还是慈祥满意,不像他,就算跟着母亲一道去,听见的夸奖也寥寥无几。 “逢晟怎么没来?”老爷子躺在病床上,疑问着看着衣着光线的顾若清和乔望轩。 顾若清笑了笑,上扬的嘴角并不柔和。 “今天是沈谦叙的忌日,想来逢晟应该是去祭奠了。” “表哥一向这样的,对沈家的事可比咱们要上心多了,前两天我在寄云天吃饭还听人说起沈家姑娘,如今,人家已经是副厅级了。” 他们母子俩在顾青山面前一唱一和,意思不言而喻。 沈家这两个字眼,一向是不能提及的。 顾青山躺在病床前,呆呆的望向面前雪白的天花板,喃喃道:“都走了这么多年了。” “他倒是长情,怎么,难道还记挂着沈家那丫头?” 病重之人气若游丝,但说到这时尾音微微上扬。 “只要我还活着,他就别想再跟沈家掺和到一起!” 乔望轩当然也知道,他刻意为之给顾逢晟下马威,不外乎是借着外公的名义提醒他现在还并不是名正言顺,所以公司里大大小小的决策不是都由他顾逢晟来做主。但是怎么这,这位准太子爷一点好脸都没给他,乔望轩禁不住挑衅,随后就动用老臣给个他一点苦头吃。 如今来参加峰会,也只是因为顾逢晟无暇分身。而他替他前来,正好也能打这个心高气傲顾总的脸。 这会儿,乔望轩还正做着美梦,以他参加这样盛大公开的场合来给顾逢晟施压,不过他轻敌了。 因为还没过两分钟,顾逢晟就带着人麻利的走到了他跟前。 目光交汇时,他曲指轻敲桌面,笑容意味深长,内敛中也不妨带了几分挑衅。 高墙 第12节 “乔副总。” “辛苦你替我占座了。” “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的语气很轻,慢条斯理的挪完椅子后坐下,双手交叉,将乔望轩从上至下扫视一眼,然后听着会场里正在试音的同传组,挑眉示意他离开。 顾逢晟很少这样,毫不掩饰的露出从前骨子里最不可一世的面孔,可他这人气势颇高,做什么都会有种底气十足的感觉。 乔望轩看了眼对面记者群里的长枪短炮,没多停留,也没再说什么,十分优雅的从椅子上离场。这会儿会议尚未开始,停留在他们面前的镜头和记者也不多,所以注意到华清变化的人没有几个。 除了,这边的沈昱宁。 方才她抬眼将目光从厚厚的文件上离开,准备转移一下视线时,看见了顾逢晟。 说来也奇怪,他们之间隔了十几个人,会场内也说不上安静,可她还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看到他并不谨慎的赶走了乔望轩,也看到了,他身旁跟着坐下的短发女人。 她离顾逢晟很近,穿了件浅蓝色西装套裙,身材高挑。 沈昱宁在心里一一排除助理和翻译的身份,思绪被这个小插曲打断,迟疑了好一会儿,程宣叫她第三次时才听清。 “沈司?” 她回过神,“怎么了?” “礼宾那边的人问您这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沈昱宁收回视线,垂眸,“没有了。” 程宣很少看她在工作时走神,以为她是身体不适,于是主动将她的包拿来放到地上,临走时还不忘提醒她记得吃药。 沈昱宁道了谢,拧开一瓶矿泉水,简单润了润嗓子之后开始投入工作,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上。 这边,顾逢晟瞥了她一眼,又不动声色的垂下目光。 今天的事,完全是权宜之计。 乔望轩想故意买通新闻乱说一通,在公司里给他设了绊子不让他来,顾逢晟一开始本来想遂了他的心愿,但想到外面对他本就诸多的流言蜚语,还是选了个不成熟的方法来处理。 甚至,破天荒带来了公司里能力最出众的铁娘子。 副总叫季娴,三十岁,进公司已经五年了,原本是被人派来制衡他的。一开始的时候没少给顾逢晟找麻烦,是个强而有力的对手,但他这个人别的没学会,化干戈为玉帛的外交策略倒是得心用手,最后彻底让这位敌人倒戈自己阵营,如今也是个好帮手。 “一会儿表态了你替我总结。”顾逢晟侧过脸,俯身到她耳旁低声交代。 季娴调整好翻译器,干脆利落的说知道,再一抬眼,看见沈昱宁正在瞧这边的方向。她方才可听说了,这位是新调任非洲司的历史上最年轻的副司长,震惊之余还没感叹这位的美貌,全场再也找不出这么惊艳的人了。 她是气质和容貌都出众的人,尤其气质,惊为天人,很难在娱乐圈找出来。像是玉兰花,高贵优雅,不受世事浸染一丝一毫。 “季副总?” “跟你说的话听见没?” 顾逢晟看她发呆,出声提醒她。 季娴缓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将目光从她身上挪下来,大脑放空这会儿,盯着手里的发言稿,却突然想起了点什么。 “我怎么看那位领导那么眼熟呢?”她轻声问。 顾逢晟低头不语,忙着看文件,他不知道季娴问的人是沈昱宁,还以为是什么别的人,所以不好奇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自然也不想回答。 但季娴执着的很,听着旁人发言这会儿,悄声凑到他跟前。 “我好像在你办公桌上的合照里见过这个人。” 他猛地转头看她,这才知道她刚才发呆是在看谁。 顺着视线看过去,沈昱宁正在低头工作,他很少看见这样的她,不自觉被吸引,目光多留恋了几秒。 最后强制回过头,轻声提醒。 “跟工作无关的话不要说。” 季娴笑了笑,“这怎么能是无关呢,好不容易找到一个你的短板,我可得好好打听打听。” “只不过我是觉得她好像误会了你我,她看我的眼神不太对,这样好像对你不太好。” 这个人是个人精,若不是她点醒,顾逢晟应该也不会想到这层,他仔细回想刚才沈昱宁的样子,虽然隔得远看不太清,但女人的第六感总归是没错。 他有点不确定,“你说真的?” “真的,她看到我的时候眼里很悲伤,也是,无论是谁见到喜欢的人身边坐着个大美女都会难过的。” 季娴爱玩爱闹,性子也洒脱,也就工作时候还认真点,顾逢晟念着她马上要调岗了所以懒得理她。但听完这些话之后,还是又望了一眼她的方向。 “你那快三百度的近视眼,能看到她的眼神?” 这人的毒舌,季娴原是领教过的。 “我说真的呢!”她还是有点不死心。 顾逢晟想了想,说道:“在我眼里,没人能比得上她。” 原是他心里的话,但他还是说出来了,似乎是为了反驳季娴那句玩笑话,他当了真,不想让别人窥探到她一分一毫。 季娴自知没趣不再多说,只是想起很久之前道听途说过这位的心酸历史,一个顶级出身根正苗红的世家子弟如今仍要面对荆棘丛丛,可想而知,他们这样的人,得到完美的感情又是件多么困难的事,几乎微乎其微了。 想到这,便也没什么好奇的,专心致志投入工作。 沈昱宁把在会议上的事当成一个小插曲,尽量让自己不要太在意。中场休息时,她到休息室里吃了点工作餐,然后拿出手机,在网页上搜索顾逢晟近几年的新闻。 跳出来几十条大大小小的新闻,很多都是公司上的战略调整,要不然就是一些慈善义卖,应该是有意控评过,负面新闻几乎为零。 她耐着性子翻到底,看到一个时间为三年前的帖子。 题目是,华清准继承人疑似与手下员工恋爱,女方靠着不正当手段升了副总。 配图是一张顾逢晟和女人在酒会上并肩站立的照片,两人面上都带着笑,虽然姿态并不亲昵,可看着确实关系很近。 他们分开将近十年的时间,十年里日月更迭春去秋来,没有什么能敌得过时间。有些事是天命,无可奈何。 倘若他真再遇见喜欢的人,她觉得,自己也是能接受的。 她已经三十岁了,不是大学里怀有心事的青春少女,自然知道小说里纯白如月光,分开后守身如玉的男女主在现实中少之又少。顾逢晟若能走出来,她反而也能释怀。 但想着想着,还是不由自主想到那天在寺庙。 他指尖的温度,悉数传到她手腕上,当真是分开的太久了,所以这样一个再自然不过的动作也能多想。 沈昱宁放下手机,疲惫的揉了揉眼。 大概是因为药效的原因,情绪总是不受控制,就连记忆也是,会间断不停的跳入她脑海。 初恋这个坎儿,还有点难跨过。 第12章 “她这人有点精神洁癖” 会议结束时,沈昱宁被记者们拦在大厅采访。 为首的是个男记者,模样清隽,对她伸出话筒前还笑着做了个自我介绍。 “您好,京华社记者周怀生。” 沈昱宁避开镜头礼貌回应,耐心聆听。提问的记者很有分寸,选的问题也都很合适,她便挨个认真回答了。采访时间没超过十分钟,细节各处都拿捏的很好,结束时,甚至还鞠躬感谢她抽时间参加采访。 沈昱宁莞尔,说了句不用客气。 然后拿上背包,走出会场,程宣先她一步去停车场开车。沈昱宁站在台阶上等,再抬头望向前方时,看见顾逢晟站在车前。 他背影挺拔背对着门口的方向在打电话,只留下一个侧脸,风很大,她包手柄上的丝巾被风吹起来,在她身边飞舞着。 她抬手看了看时间,踩着高跟鞋径直走出大门。 “昱宁。” 顾逢晟挂断电话,急忙叫住她。 “耽误你几分钟,有个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他很自然地将手机放到西服口袋,露出几分为难的眼神来。 “梁老师——退休了。师母刚才打电话来叫我晚上去家里吃饭,就当是退休宴,我本来想在寄云天定一桌的,在家里也好,还自在些。” 梁任年是他们的恩师,对两人都有知遇之恩,沈昱宁后来能讯速成长也全都是从前老师的栽培。可梁任年唯一的儿子牺牲在了非洲,老师唯一的一个孩子为了保护她而牺牲,怎么说这事都过不去,是沈昱宁跨不过的一个坎儿。 所以回来这么久了,也一直没去拜会老师。 她心里过不去的事,怎么样都是徒劳。 顾逢晟也知道她为难,但她不想沈昱宁日后会后悔,执念顽固活在过去里的人没法走向更好的未来,这句话放在他们两个身上一点都不差,他现在也想替她稍作弥补。 哪怕,只是一点点而已。 可她只是静静看着他。 沉默了三十秒后,沈昱宁还是没有回答。 周遭冷了冷,闷热的空气仿佛都凝结,就在顾逢晟以为气氛要一直僵持不下时,徐衍出现在了两人面前。 他也是来这里找沈昱宁,在门口碰见了就赶紧下车了,唯一没想到的是,这两个人之间氛围如此奇怪。 “逢晟也在啊!”徐衍笑容温和,总算给这冰冻的场面破了冰。 顾逢晟看他一眼,也露出个虚与表面的笑。 “我来接昱宁,师母叫咱们去家里吃饭,今天是梁老师退休,我还替你买了点东西,咱们早去早回,晚上九点还可以赶回来看话剧。” 徐衍对上沈昱宁的眼,很清楚明了的示意。 沈昱宁笑着,干脆的说了个好,转身就上了徐衍的车。 这举动有些刻意,徐衍是个聪明人,能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的不对劲,但他不是那么多嘴的人,所以上车后也没主动问她。 在车后座静静看着沈昱宁独自发呆盯向窗外,一个多余的字也没问。 车子行驶一半,沈昱宁突然开口。 “师兄,我有个问题。” “怎么了,你说。” 高墙 第13节 她将视线从窗外移开,若有所思转过头来看着他,不确定的问:“要是你身边有一个能力出众又漂亮的女同事,你会喜欢上吗?” “你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问题?”徐衍无奈的看着她,“如果你说的是咱们单位,那我不会的,我们的工作性质太特殊了,如果两个人都在一起会很累。” 部里的离婚率一直很高,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驻外聚少离多,两个人无论感情多深,另一方离开一年两载没有消息,恐怕也是会被消耗完。对于子女,也是有很多亏欠。不能在父母妻儿身边照顾,生活上会有诸多困难。 这个问题,徐衍算是客观回答的。 不过这不是沈昱宁想听的答案,她在设想如果把单位的形式换成是公司,那么这种可能性是否成立。 想了想,又觉得自己是真没劲,都前尘往事了,还死死拽在手里不肯放手。 她这人有点洁癖,心里固执己见的认为是她的,别人就碰不得。就算是沾了一点,她都是千百个不愿。 可若真要她往前走,她又瞻前顾后的犹豫徘徊,倒也怪不得别人,是她沈大小姐的脾气太大了些。放不下这段感情,但又不肯低头。 这事儿,恐怕真是急不得。 到疗养院时,天渐暗了,最后一抹晚霞在天边蜿蜒,仅剩下为数不多的光。 车子稳稳当当停下时,徐衍看了眼沈昱宁,她似乎还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为难悉数写在脸上,原本是为了逃开顾逢晟,没成想还是要给自己架在这。 徐衍很了解这个师妹,从来心事都昭然若揭,藏不住事儿,即使脸上不明显,那双秀眉也是会在无声中述说着她的情绪。 “下车吧,你得往前走了。” 这句话像是突然撞击而响起的钟声,于她内心也狠狠敲击了一下。 沈昱宁看到正在门口等候他们的师母江渠,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拉开了车门。 “是昱宁吗,你回来啦?” 头发近乎花白的师母快走一步拉上她的手,眼里亮闪闪的,声音轻缓,“我们从望山居搬到疗养院是已经有两年了,孩子,你怎么样,这几年还好吗?” 师母还不到六十岁,但容颜面貌跟从前大不同,苍老至极,全然看不到从前半分的风韵。江渠是历史学教授,二十多岁起一直在京大教书,前些年因为身体不济办了病退,自那之后便一直在家修养。 大学时,沈昱宁第一次见到师母,就觉得师母有种不输岁月的气韵,谈吐文雅气质温柔,怎么看都是一个娴静富有知识的独立女性。 可现在,她眼里看到的,只是一个孤独的母亲。失去至亲的痛苦是深远的,会在日后每一个莫名时刻突然想起,然后不断侵蚀记忆。 想到这,沈昱宁觉得胸口很闷,连带着说出来的话,气音都低了。 “我一切都好,就是抱歉没能早点回来看您。” “我和你们梁老师也都好得很,劳你们这些学生记挂,三天两头过来送东西,逢晟也是,每次都带两份,说是替你拿的,他也刚到,跟老梁在后院摘菜呢,你俩也去看看吧。” 江渠满脸慈祥,像是父母见到了很久不归家的子女,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又急忙带着他们两个到后院。 他们所住的这栋没有宁玉安的屋内面积大,但是后花园确实额外赠送的,多出来的一块地用来种菜栽花刚刚好,适合老人居住。走过去时的栅栏两旁种了两行月季和绣球,在夏日中盛放着。 后院凉亭里,梁任年穿着灰色条纹 polo 衫,仰头靠在藤椅上乘凉,胸前扇风的扇子停下,指挥着站在菜地里的手下摘菜。 “逢晟啊,你再摘点油菜,晚上我再添一道油菜香菇。” “那太好了。” 顾逢晟这会儿脱了外套,卷起衬衫袖口,方才在会上光风霁月的华清代表人如今踩在满是泥土的菜地里,忙得像个农夫。 那双平时总来签文件的手,现在正忙着在一行新出的油菜群中逡巡。 这场景实在太过新奇和违和,徐衍看到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看来顾总的车比我们的好的不是一星半点,老师您也真是的,让这么一个大人物给您干农活。” 他是存心打趣,也是缓和气氛。 “你别胡说,这可是逢晟心甘情愿的,他心疼老师,不像你们两个,踩着饭点来了。“梁任年作势要问罪,但仍然挡不住他脸上的高兴。 起身从藤椅上离开时看见沈昱宁杵在徐衍跟前,停下脚步到她跟前,露出个欣慰的笑。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没再说别的,解了沈昱宁不知该如何开口之困。 她也笑了笑,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看着梁任年,其中深意万千,但这一刻,都化作了无声的信念。 希望老师平安顺遂,喜乐长安。 进了屋,江渠给三人倒了茶,让他们师生四个好好聊聊,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梁家没有保姆,沈昱宁觉得师母一个人做饭会很累,便也跟着去了厨房帮忙。 “你这丫头,不用帮我的。”江渠好脾气,一边洗菜一边让她赶紧出去,“你好不容易来,跟你师父多待一会也好。” 她笑着系上围裙,“没事的师母,我以后可以常来。” “你一个女孩子,在外面终究是不成的。” 江渠站在水池前,若有所思,“老梁前些天看见达木赞地震的消息担心了好几晚都没睡好,半夜了还在到处打电话问你的消息,他常说你是一个不合格但是在他这里拿了满分的学生,就你和逢晟这两个最得意的弟子,你还去了那么危险的地方,幸好,幸好你回来了。” 半年前达木赞内战的消息传回国内,着急的不止是梁任年,就连沈家,也都在背地里给她捏了一把冷汗。 沈昱宁摘菜的手一顿,脑中浮现从前不好的回忆。 达木赞,她对那里的记忆好像是前世今生, “师母,老师最近的身体怎么样?” “去年总觉得头晕,逢晟带着他去做了个全身检查,医生说是血脂高,这不,今年就开始种菜了。” 江渠动作很快,跟她说话时已经在切菜了,只是年纪大了不太专心,切菜时又忙着说话,一不留神切到了手指。 沈昱宁急忙送师母进屋,梁老师责怪她不小心,拿了药箱紧急处理伤口,最后决定让徐衍去帮忙炒菜。 江渠不解的看向丈夫,又跟三个孩子说你们梁老师也会做菜。结果下一秒就被梁任年冷言驳回。 “我那手艺给你尝尝还行,怎么能拿出来见客呢?” 徐衍也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连忙摇头拒绝。 “老师您这可高估我了,我哪会做饭啊。”眼神又扫过一旁从洗手间走出来的顾逢晟,笑着提议,“要不让顾总试试?” 沈昱宁本来还想说大家不嫌弃的话她去做也可以,但却被梁任年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逢晟去,逢晟做菜好吃。” 梁任年笃定吩咐,你一言我一语的,最后总算是把这种顾总送到了厨房。 而客厅的三人,看着背影登对的两人离开视线后,各自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第13章 从未有过别人 客厅里一片祥和,欢声笑语,跟厨房完全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空间。   沈昱宁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自己没什么立场,于是继续将冷漠持续到底,自顾自站在砧板前继续切师母还没解决完的菜。   她的手很好看,古书里描述如葱段般白玉的手,柔弱无骨,白皙又纤长。   唯一有点显眼的是,右手虎口处有一小条深色的疤痕。   不知道是从哪受的伤,看颜色应该是过了很久了。但他如今看,仿佛能隔开那层表皮,窥探到她鲜血淋漓的伤口上。   伤口稍轻的结了痂,再掉下,之后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化。可伤得重的,即使抹了再多祛疤药物,也始终会留有一条印记。   顾逢晟觉得,这个比喻也像他们两个。   最后他默默看她一眼,轻声提醒:“注意安全。”   她嗯了一声,想起记忆里他的厨艺,倒是有点怀疑。   “你真会做菜?”   “你不信?”   他靠在料理台前,挑眉反问她一句。   有几分玩味,也像刻意逗她开心。   沈昱宁背对着他,切菜的动作没停,不疾不徐的节奏,她做什么都是这么认真,连带着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也被这场景带入了点别的。   她说:“我住校生病那次,你煮了一锅快糊了的粥来看我,你觉得我能信吗?”   “看来这事让你很难忘啊。”   沈昱宁转身看他,视线交汇时,两人都笑了笑。   那时候她为了参加一场外语比赛,将自己闷在学校里闭关修炼,一连半个多月都不回家。那阵子家里的人也都忙,寿泉路大院里的沈家老宅空无人影。忙生意的忙生意,游玩的游玩,工作的工作,总之也是没人还记得她在学校。   生了病,高烧快到三十九度,沈昱宁打不通沈谦叙的电话,只好找到顾逢晟。   她自小处理问题的方式都是这样,遇到事儿了永远先找大哥,如果找不到,那再找顾逢晟。   他一直是她除了家人以外最依赖的人,这件事没得辩。   当时顾逢晟在家里和顾若清吃饭,挂断电话后有点无措,从医药箱拿了常备的退烧药后,又告诉家里的阿姨赶快煲汤。   顾若清问他怎么了,他还有点为难,生怕让家里人知道自己昭然若揭的心事。   最后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轻描淡写说:“昱宁生病了联系不上家里人,问我在不在京平。”   “煲汤恐怕来不及,你给她煮点粥吧,很简单的,一会儿我帮你把米都泡好,只要看好火候就行。”   看到他紧张的神色,顾若清又说:“昱宁这姑娘跟你很般配,她生病了你就多照顾点,自己煮粥才有心意。”   那时候两家交往甚为密切,婚事也就差搬到明面上来说,但顾逢晟始终守着礼数,没在家里主动谈起这件事。因为是顾若清先开口,所以他难得流露出了点真情实感。   顾逢晟那时候还不懂,从小到大对自己如亲生母亲般一样照顾的亲姑姑,会是他人生风暴的始作俑者。   那碗粥也像是预料了他们二人之后的结局,因为火候太大差点烧干。那是顾逢晟唯一一次下厨,给沈昱宁留下了阴影。   所以现在,她仍然持有怀疑态度。   顾逢晟没急着反驳,而是卷起袖口准备炒菜,他这个人一向重视行为比起描述的天花乱坠,还是当下的行为最有力度,所以急忙证明自己,大刀阔斧的开在厨房里操作,沈昱宁在一旁怔怔的看着,还要时不时替他递上调料。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些的?”   一盘素炒出了锅,她眨了眨眼后开口问道。   油烟机有条不紊转动工作,厨房内杂音很多,顾逢晟轻笑一声,接下来的话让她颤了颤。   “很久了,08 年冬天的时候在巴黎分公司工作了半年,被爷爷丢在公司宿舍里自生自灭,我又吃不惯国外的菜,所以只好自己动手在小公寓里做一点。”   他双手环抱在胸前,低眸看她,目光柔和,柔情暗暗藏匿。   他没说是因为胃做过手术,所以自那之后他的饮食都格外注意,甚至有专门的人负责,但被人处处照顾这事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残障人士,所以空闲时间就自己学了。   过了一会儿,沈昱宁也突然笑了笑。   “你公司那个副总,挺漂亮的,我以为你是为她才学着下厨,毕竟感情这件事,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她还是记恨着那个有待考证的新闻贴,和那张照片里两人过近的社交距离。   顾逢晟还疑惑她这话题转得如此生硬,听完后面的话时瞬间明白了。想起季娴的话,他也有了点试探的心思。   “你说季娴?”   “嗯。”   “她的能力也很出色。”   他不置可否,心底里却乐开了花。   沈昱宁以为他这句话便是承认了,心脏猛地坠痛,也不顾什么别的,将高跟鞋踩得声声作响,急忙离开了厨房。   她来到洗手间,心情难以平复,深呼吸过后,与镜中的自己对视。   还有不到两个月,她就三十岁了。   三十岁是人生的一个分水岭,应该是从青春走向成熟的一个拐点,可她在感情经历上,几乎是一张白纸。   这么多年,她从未喜欢过别人,就是连稍有好感的异性都不曾有过,唯一喜欢的人是顾逢晟,也因为他重新选择了自己的人生。   可惜他们两个缘分实浅,经历了那么多事走到现在,仍是得不到什么美满结局,想来,世间大多是不圆满的。   有些事既然过去没个结果,那多年之后,也没必要再执着。   想明白后,沈昱宁回到了厨房。   本来也是为了替老师庆祝,不要为这些身外事影响心情,她如是安慰道。   然后继续帮顾逢晟打下手,只是全程再无言语。   顾逢晟看着厨房内突然冷寂的空气,后知后觉到自己这玩笑真是开的有点太大了,于是趁着给鱼收汁儿时跟沈昱宁解释。   “季副总一开始是跟着我姑姑的,两年前才到我手下工作。”   这话官方,称谓都变得严谨,有那么点儿着急摘出来的意思。   他紧盯着沈昱宁,生怕错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情绪。   可她只是板着一张脸,冷漠开口。   “公司的事就不用跟我这个外人说了,小心牵扯到商业机密。”   她一个前女友,能有什么立场关心现任?   沈昱宁没工夫去想,也不想再回答他的任何一句话,自顾自忙着拿碗盛饭,就这么僵持着,气氛一路凝结到了饭桌上。   顾逢晟做了一大桌子菜,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徐衍上桌时惊讶的不能自已,倒是梁老师夫妇神色自若,像是早就知道他有这水平。   “顾总这水平可以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去进修过。”徐衍环视餐桌一圈,彻底心服口服。   他将筷子逐一分下,只是淡笑。   餐桌是普通的长方形餐桌,梁任年照例坐在主位,师母坐在主位旁的右侧座位,对面空着两个座位,徐衍本来想跟师母坐在一起然后把那两个相近的位置留给顾沈两人。   徐衍刚准备拉开师母的椅子时便被沈昱宁抢了先,她板着一张脸,生硬的坐在了师母右手边的座位。   最后他只能和顾逢晟一起坐在对面。   这两个人之间的氛围,就是离着八丈远也显而易见。   席间徐衍还在背地里踢了踢顾逢晟的鞋子,打算在无声中找到点蛛丝马迹。可下一秒,就被沈昱宁一记眼风给彻底偃旗息鼓。   梁任年也看出来了,于是随便寻了个话题。   “昱宁,你现在在哪个部门?”   “非洲司。”   梁任年扶了扶眼镜,“哦那今天的峰会你也参加了?”   “是,有一些非洲的工作我比较了解,所以司里派我来了。”沈昱宁面色如常的夹菜,回答道。   梁任年点点头,“你还是优秀的,国外形式不好,还是要在国内才好。”   说起这些话,那可就没有停的时候。   徐衍也是来了兴致,跟梁老师谈起最近的一些事,大大小小感兴趣的新闻都说了,末了又谈起梁任年的外甥。   “我总能看见怀生,他现在级别也不低了,可还总是在跑采访,每次主持记者会的时候都能看见他。”   沈昱宁顿了顿,“怀生?”   徐衍一笑,“梁老师的外甥,叫周怀生,你不记得了?咱们大学的时候来见过一次,他那时候还是个中学生,现在已经是京华社的记者。”   她想起来今天在会场里拦下自己的记者,当时就觉得名字熟悉,原来是梁老师的外甥。   “我今天还见到了,怪不得觉得眼熟呢,就是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   他们谈起工作,自然是有许多的共同话题,徐衍实在是个很难冷下场子的人,有他在的氛围肯定不会差,只是说着说着,就变成了他的主场了。   说到学校前不久的活动,徐衍还迫不及待的拿出手机,将那天沈昱宁和顾逢晟的照片举起给梁任年看。   “老师,你这两个最得意的学生现在也算是各自为王了。”   梁任年视力不好,一直戴着老花镜,闻言还是仔细接过徐衍的手机,认认真真看了一遍。   最后还不忘了点评,说他们两个也不笑笑。   沈昱宁无奈,目光幽怨的盯向徐衍。   他这人缓解冷场的水平一等一,但是总喜欢拿着主角别的事混淆视听。也是心情好,她也想起了点什么别的。   方才在厨房听到师母问及徐衍的个人问题,还热络的准备给他介绍,但是徐衍言之凿凿的拒绝了。   沈昱宁收回目光,笑意顿开的看着江渠,“师母,您刚才是不是想给徐师兄介绍相亲对象啊?”   江渠点头,有点恨铁不成钢的开口:“可你徐师兄说自己还不急,都三十一岁了还不急,忙事业的时候也不能忘了婚姻。人不能总是飘着啊!”   老一辈人都这样,有操不尽的心。   徐衍单身也许多年了,在部里他的风言风语也不少,若不是因为他履历实在优秀,单位也不可能放一个未婚人士担此大任。   说到底,还是有风险的。   “师母我跟你说,在法国的时候,我亲眼看见有一姑娘追着他出了国,还在我们使馆对面的公寓楼住了好一阵子……”   沈昱宁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这次,无奈的人换成了徐衍。   他收回手机,笑着埋怨,“你倒是真不给我留点余地。”   晚饭就这么欢声笑语的揭了过去,而他们两个的那点小插曲,全然算不得什么事。   不过徐衍哪儿就不一定了,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记挂着沈昱宁方才在饭桌上掀他的短所以生气了,离开时借口跟她住得太远不顺路,把这个人托付给了顾逢晟。   沈昱宁拉开车门,怨气写在脸上。   “徐师兄这个小气鬼,我说两句都不让。”   晚上八点钟,蝉鸣阵阵,夏日里蚊虫也多,沈昱宁穿着露腿的正装裙,弯下腰给腿上泛红的地方喷驱蚊水。   她这个时候最像从前,眉眼间的小表情都和小时候一样多,鼻间是她手里拿的驱蚊水的香气,顾逢晟借着月光看向她,表情郑重。   “昱宁,不存在什么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我从没有过别人。”   “无论是十年前,还是现在。”   她突然停下动作,心下一颤。   像是尘埃落定,又像是翻了一张崭新的书。 第14章 “邻居” 他说他没有过别人。 车内静了好久,沈昱宁也是。 这种感觉很难描述,像是一件事你明明知道结果,可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敢确定。又庆幸,又劫后余生。 可她实在没办法在当下直截了当的告诉顾逢晟她的心意,她还有许多药要吃,而她如今的情况,也显然不适合。 “季娴的事本来有点复杂,但我还是要说,我们两个之间只有上下级关系,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而且她马上就要辞职去国外结婚,你别多想。” 顾逢晟的话又像一剂强心针,治愈了她几乎荒芜的创口。 他可以不用说这么详细,但他发现自己无法忍受沈昱宁这样疏淡,他们之间刚刚缓和了一点,他还不希望自己现在就前功尽弃。 “我姑姑和乔望轩在争夺继承权,季娴一开始是被她安插过来的,所以你能看到我和她之间的一些绯闻,那些也是她们的手段,不过现在季娴已经对我不再构成威胁了,今天她也在会议上,也纯粹是因为工作。” 公司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顾逢晟本不想跟她说,人都有自己的私心他也不例外,他不希望沈昱宁看到如今他掣肘难捱的日子,更不想让她担心。 可这些无论是浮于表面的还是掩藏至深的,她都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 不过现在,她也不想见他这样。 想起师母的话,她顿了顿开口。 “听说你逢年过节都帮我拿一份,你这样,好像我从来都没离开京平一样。” 这些年,有人几乎快要忘记她的存在,只记前尘。圈子里的人来来往往,她最后也变成了几句传说,除了关系好的几个,大概真没人记得她沈昱宁。 这样更好,她从来都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 “这些年,我一直想找一个答案,梁润的事是我的一道创伤,你知道的,有些伤口留了疤,看着总是触目惊心,所以不愿再回想这道伤的前因后果。” 大概是气氛太安静了,安静到她愿意跟他剖析自己。 甚至是,讲讲过去。 顾逢晟目光停在她的手背,想问问她这道伤口的来历,思虑再三还是没有开口。 有些事她若不愿说,强问也得不到个答案。 只是徒增伤心罢了。 就像她如今的病,她还是只字未言,人前人后,都还是强撑着镇静。一如往常,可她不说,他也没有理由去问。 更何况,她离开的原因自己也掺杂了一二。 顾逢晟正犹豫如何开口时,驾驶座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车内寂寥,这两声格外明显。沈昱宁也有点吃惊,跟着缓缓降下的车窗去瞧,发现是沈谦晔。 他站在车前,神色惊喜的看向顾逢晟。 “我还以为看错了,话说你这个大忙人——” 原本是正在上扬的嘴角,可目光看到副驾驶上的沈昱宁时突然中断了,剩下一句看似热情的问好。 “小妹也在啊。” 沈昱宁点点头,不是很想回答。 “今天在峰会上遇见了,我们来看梁老师,你呢,总算休息了?” 顾逢晟知道这兄妹二人不对付,怕气氛别扭,所以率先开口以至于不那么尴尬。 “是啊,sv 的项目忙完了,给自己放个假,也是顺便来看外公,听他跟我夸了你无数次,说你的字比我写得好。” 高墙 第14节 沈谦晔自然也懂,于是四两拨千斤的回答问题,姿态随和话语轻缓,颇有闲聊的意思,说到他的字,还刻意露出个不快的神情。 虽是玩笑话,但也半真半假。 他这一生都在被比较,从来都是落了下风的那个。而顾逢晟,不用站在天平的另一端,就可以轻而易举让对立者倾斜到底。 比如沈谦晔跟着外公练了二十几年的书法,竟然还比不上“半路出家”的顾逢晟。也比如,他在自己的亲妹妹眼中永远也比不上那个已经死去的大哥。 顾逢晟笑笑,“那是外公抬举我,我先走了,昱宁明天还有事,我先送她回家。” 沈昱宁被他的话提醒,也笑着跟沈谦晔说了个哥哥再见。然后,坐着顾逢晟的车,看他带自己慢慢逃离这个地方。 “谢谢你。” 她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背影,淡淡道。 顾逢晟倒不是真想要她这一句不咸不淡的谢,主要还是不忍心看她跟沈谦晔那么剑拔弩张的,怎么说都是亲兄妹,不管是什么原因也不能把骨肉至亲舍弃不顾。 他从小没什么亲人,也没感受到过来自亲人的陪伴和爱,对自己好的家人在顾逢晟这里,是稀缺物资。可沈昱宁从小众星捧月,享受着来自亲人丰盈的爱,她不该这样冰冷。 “听说宁阿姨在给沈谦晔物色联姻对象。”顾逢晟装作才知道,把这个消息讲给沈昱宁听。 “也正常,他都三十二了,我记得他比你大一岁。”她靠在座椅靠垫上,倒是真情实意的回答,“我妈那个人,什么都可以用利益得失去计算,婚姻这件事在她眼里是利益最大化的双赢,肯定是要好好选一选。” 从小到大,他们见多了这样的事,对包办婚姻早已经见怪不怪了。就是唏嘘,沈谦晔毕竟是个过惯了自由散漫日子的人,若让他挑一个相同背景但没有趣味的女人结婚,估计他不会从了心。 想到这,顾逢晟又想起那天方延在酒吧说的话。 他在疑虑顾逢晟能够眼睁睁看着沈昱宁同别人联姻而无动于衷,他那时候还没有答案,但现在却十分笃定。 那天在寺庙,宁茵已经给了个十足明确的答案。 沈昱宁去外面添香灯这一会儿,宁茵已经跟住持续完旧,走出禅房,看见顾逢晟站在一旁,显然是在等她。 “你知道我上香的规矩吧,逢晟?”宁茵倒是没意外,只是微微挑眉看他。 顾逢晟点头,“当然知道,宁阿姨您不喜欢被打扰,每年都要清场,我是跟着昱宁的车来的,我想多见见她。” 他这话让宁茵有些感触,到底是两个孩子,又念着对方放不下彼此,蹉跎了这许多年,也浪费了人生二十几岁最美丽的几年,以她的阅历来看,为着旁的放弃自己是不值得。 可若是此生只有一次的感情,那便也值得赴汤蹈火。 “她现在不比从前,你们两个也都不是小孩子了,对彼此之间,要仔仔细细的思量,别再因为过去而伤着对方。” 宁茵看了看他,说话这番话就转身离开了。 也正是因为宁茵的这句话,顾逢晟才要考虑着,一点一滴都得在意,不能像从前那样,可也正是因为如此,往前走的这步路,总是显得束缚。 沈昱宁照例是回静海,不过这次,顾逢晟没有把车停在门口,而是直接将车开去了业主停车场内。 她看着他畅通无阻的将车停放在了专用停车位内,满脸不可思议。而他只是飞快下了车走到她这边替她开车门,笑容含蓄的看着她。 “你想问我为什么吗?” 顾逢晟自问自答,“或许我有个秘密你不知道。” 沈昱宁觉得他有点发神经,拿好包后下了车,问他是什么秘密。 “我在这里也有一栋跟你差不多的房子,不对,严格来说,我应该是你的邻居。” “怎么样,这算不算是一个秘密?” 他跟着她一起走进了电梯,期间,沈昱宁回头看了他两次,表情耐人寻味,似乎是有点生气。 但最终,她也只是笑笑。 “挺好的,你可以每天步行上班了。” 沈昱宁只当他是一时兴起,所以找了个离公司近的住处,也没仔细想,这几年静海早就没有已经出售的房源了,他的这栋房子,同她那栋是同时期购入的,只是她一直不知道。 直到沈昱宁发现电梯一直上升而顾逢晟始终不出去时,她才后知后觉,原来他是自己的对门。 怪不得她前几天总能陆陆续续看见有人搬东西进去,原来都是顾逢晟的。 他背对着她去开门,想起什么,又转过身看她。 “昱宁,我近期都会住在这里,你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找我,门锁的密码是 860907,你记着点儿。” 那句密码让她差点慌了神儿,数字太熟悉,是她的生日。 顾逢晟若无其事关上门,她听着声音,猛然回神,进了屋脱下高跟鞋,坐在玄关衣帽间的沙发上,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换好睡衣后,她的第一件事是吃药。 她从前的习惯是睡前背几个西语单词,所以会在书房待很久,如今,这个习惯显然已经被替代了,而她的记忆,也时好时坏。 傅医生让她尽量少熬夜,也不要喝咖啡这类饮品,她今夜实在睡不着,于是跑到书房打开电脑,盯着屏幕想了快五分钟,最后还是搜索了外院的官网。 过去两个月,她演讲的照片早已经被换下来了,只是往下翻一翻,还是能在论坛里找到她和顾逢晟的合影。 当初没仔细看,现在她偷偷将那几张保存到了电脑里。 打算找个机会去洗出来,跟书架上的照片摆在一起。 想到这,沈昱宁回过头,看着书架上林林总总的相框,目光瞥到最边上,弯唇笑了笑。 她说她早已经释怀了,如今,是该往前走了。 人生路纵使曲折,但人永远有此生不可舍弃之物,有的是金钱,有的是地位,感情总排在末尾。 可对沈昱宁来说,她总跟旁人不同。 顾逢晟,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在他心中的顺序似乎一直没怎么变。 沈昱宁拿起桌上和沈谦叙的合照,手指轻轻抚上镜框,轻声开口。 “哥,你肯定也不想我们两个这样吧?” 夜渐渐深了。 第15章 他生出一种渴望 隔天一早,顾逢晟提着两份热气腾腾的早餐来敲她家的门。 沈昱宁开门时满脸写上了被吵醒的不耐烦,目光看向他时也有点哀怨。 “你干嘛?” 她昨天整理资料到凌晨,睡得晚而且睡眠浅,如今骤然被他叫醒,自然是一百个不愿,小时候常常发作的起床气在今天也被迫开了闸。 顾逢晟穿着运动服,冲她晃晃手里的牛皮纸袋,“槐花胡同的那家小馄饨,我跑步到那的时候想起来你以前很爱吃。” 他额头上还有细细密密的汗,应该也是怕耽误太久就不好吃了。 沈昱宁看他一眼,情绪渐渐稳定,于是侧过身让出过道,对他提议。 “一起吃吧。” 顾逢晟弯弯嘴角,即将上前时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回头看他,全然了解他未说出口的意思,于是转身到鞋柜里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到他面前的地板上。 “很久之前买的,阿姨没扔掉你就先将就穿。” 他低头看了看,发觉她给自己找台阶的本领真是越发娴熟了。换了鞋走到餐厅,又很熟稔的从中岛台下面的柜子里拿出餐具。 沈昱宁从卫生间刷完牙这会儿,他已经把袋子里所有的食物都拿出来一一摆放好了。 两碗馄饨,几根油条和一屉小笼包。 气味钻进鼻腔时,沈昱宁脑海里第1回 忆起来的,也是高中时每天早晨上学前跟他在一起吃早餐的事。记忆里的某样东西,无论是气味,食物,还是什么别的,总是能很容易就唤醒沉睡的过去。 “我是不是打扰你休息了?” 她拉开椅子坐下时,顾逢晟突然后知后觉的问她。 “你说呢?我还做着梦就被你的敲门声吵醒了。”她拿起一个包子咬了口,味道没变,微皱的眉头慢慢舒展了。 他笑了笑,将她的小动作悉数收尽眼底。 “做了什么梦?” “忘了,都是些比较混乱的。” 沈昱宁还认真想了想梦里的情形,都是些没法拼凑完整的片段,完全记不起来内容。不过这也算是一种好转吧,她之前做梦都是沉重的,而且隔天一早都无比清楚,甚至还会混淆。 记起来痛苦的,也自然不用再去记得。 今天,大概也是得益于在一直好好吃药。 “你不怪我打扰你就好。”过了一会儿,顾逢晟缓缓的说。 他原也没想能这么顺利,虽然确实算不上是路过,而是刻意为之,但也没想到沈昱宁能这么平淡的让他进屋,而且两个人久违的坐在一起吃早餐。 像是一个不能再平常的场景了。 他甚至生出一种渴望,眼前的他们仿佛已经结婚许多年了。 “没事,我还得谢谢你给我带早饭,确实很久没尝到了。”她专心致志埋头吃饭,倒是真感谢他。 顾逢晟食欲不佳,在她面前便更浅淡了,看她全神贯注吃饭时的样子,倒是想起来一件事。 “昱宁,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过几天南淮那边有个慈善拍卖,精品数不胜数,参会者都是商界内有名的大佬。顾逢晟之前曾被宁茵帮助过,如今也是想着该感谢,所以想去拍卖会上寻几件谢礼。 这事儿,自然也少不了沈昱宁帮他掌掌眼。 毕竟是亲生母女,眼光也都相似,而且她这么多年没回来,也是想带她放松放松。 顾逢晟把来龙去脉跟她讲了个清楚,沈昱宁认真听完后果断拒绝了。 “这种场合我去不合适,到时候被人拍到了麻烦。” 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主要还是因为不想去。 “慈善拍卖,而且是不公开的,这点你可以放心。”他开口解释,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能答应,但还是尽力争取。 “而且我需要一个女伴。” 这话说完,他平静的对上她的眼,两人目光交汇,周遭空气都变了味。 他这话言外之意,就是没有人比她更合适去。 高墙 第15节 沈昱宁许久不参加这种场合,从前她辗转各地名利场那是肆无忌惮的年少无知,如今时过境迁,她的心态也完完全全被改变,还真是想不到自己有什么好的理由愿意去看别人挥金如土。 她脑中所想的,全都是这不值当,这没必要。 但碍于顾逢晟此刻的神情,她还是半应不应的说自己再想想。 他听到后,眉眼都带着笑,仿佛她是彻底答应了一般一样开心。 要说此行的私心,也是有的。 南淮那个地方,是他少年成长的第二故乡,那里有许多他的回忆,从前没机会带沈昱宁去看,如今,也算是圆他旧时的一个心愿。 带着自己爱了这么多年的姑娘,去看看自己长大的地方。 - 顾逢晟走后,沈昱宁不太放心的给明熙打了一个电话。 她觉得自己答应的好像有点快了,不太像是他们两个如今该有的距离和身份。可她也没料想到,自己竟然无法拒绝顾逢晟。 她对他,始终还像从前那样。 即使表面上看着还有芥蒂和疏离,但听到他一点风吹草动,内心的所有种子还是纷纷淋淋向他悉数倾斜。 “你说他为什么要叫我,而且我也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我最近跟他虽然有所缓和但也没到从前那样的状态吧!” “那天他说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都没有别人,今天一早就来敲我的门,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沈昱宁难得失去理智,电话接通后就把一大段的心声倒出来。 明熙听得云里雾里,很快捕捉到重点,突然尖叫出声。 “你说什么?” “顾逢晟现在住在你隔壁?” 她不自觉把手机从耳边拿远一些,坐在餐椅上,默默看了眼门口,“嗯,我也是昨天才知道,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他还真是沉得住气,估计还是在你出国之前买的。”明熙认真回答,想起问题,又笑了笑,“你现在让我分析有什么用?我希望你俩赶紧和好如初,免得各自受煎熬。他叫你陪他去哪,南淮?是不是望晋的慈善拍卖会?” “是,他说想让我帮忙参谋参谋,他想给宁女士准备一件礼物。”沈昱宁不自觉玩起指甲,眸光一闪,“要不你也去吧。” 她这是病急乱投医,主要也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顾逢晟,说来也是奇怪,不经意间碰到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但一到了只有他们两个的时候,沈昱宁总会有种紧迫感,内心焦灼着,自己也说不清理由。 “我还真没资格参加这个活动,不过顾逢晟应该有办法,我陪你也不是不行,可我觉得这样不行,你要是真不想去,那就拒绝他,反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明熙虽然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企业家,但跟顾逢晟这种还是没法相提并论。望晋的慈善拍卖全都是金融界叫得上名号的人物,她这种上不了最大排行榜的二代还是得靠边站。 沈昱宁不置可否,挂断电话后也没个定论。 最后仔仔细细思考了好一会儿,准备拿出手机给他发短信拒绝时,又接到了宁茵的电话。 宁女士言简意赅,连寒暄都没有,单刀直入进入话题。 “十五号南淮有个慈善拍卖会,我在英国赶不上,你帮我参加一下,以我的名义随便捐几样东西。” 生意场上的惯用手段,用慈善事业拉好感,当然,也有用高昂艺术品来衬托自己身价的收藏家。 不过宁茵都不属于这两种,而是面子上的问题不得不去。拍卖会的举办人是她的一个老朋友,照例是要捧场的,她人不在国内就只好找个代表,原本是要沈谦晔的,可他也是闲不住,在京平待了没两天就满世界闲逛去了。公司里的人显得没诚意,思来想去,也只有沈昱宁一个合适的人选了。 应该是怕她拒绝,宁茵又紧接着开口。 “我想着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衣服首饰肯定也都旧了,前些天给你定了些衣服,一会儿让人给你送过去。” “妈,我真的很忙。”沈昱宁找了个借口,“从前您不是说过吗,生意上的事不会让我掺和的。” 听筒那边静了静,一向雷厉风行的宁茵在这一刻难得柔和。 她说,“昱宁,这件事妈妈只能让你帮我,那天是周六,你会有时间的。” 许是从小到大听多了疾言厉色,这两句温和的话让沈昱宁内心某一处变得柔软,她沉默片刻,轻声答应下来。 “那好吧。” “你也很久没去南淮,叫上明熙去放松放松。” 宁茵挂断电话。 一个小时后,宁茵让人送来的东西完全占满了她衣帽间的空余空间。 整整十几件私人订制的礼服和大大小小的限量款包包,连高定珠宝也都成套的配着礼服颜色逐一分类好,实在不像一时兴起给她选的。 逐一开封,简单整理好过后,沈昱宁选了最素的一条礼服。 她在无形中改变了许多,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影响,彻彻底底跟变了新面貌。从前喜爱鲜艳的颜色和衣裙,如今对黑白灰爱的深沉,那些价值不菲的名牌包,她从前拿着当帆布袋用,如今,她用上了真的帆布袋。 若说内心充实,那她已经完全修炼成一个看起来从容强大的人了。 第16章 有些事是宿命 明熙最后还是答应了。 为此,沈昱宁付出了两款稀有皮手提包和一件比利时高定礼裙。 当晚,明熙带着一身酒气来敲她家的门。 见到沈昱宁,便兴致冲冲的拉住她聊天,两人有段日子没见面,话题有点多,谈天说地,最后聊到了凌晨一点。 电视里放着无聊的深夜节目,访谈类的。明熙强制要看,沈昱宁却觉得有点吵,但看她神情认真,竟然连拿着遥控器的手都忘了放下来,也就没多说什么,任由她去了。 “那天我说的人,就是他。” 过了好一会儿,明熙才缓缓跟她说。 沈昱宁回过头看她,她失魂落魄的,眼妆花了个彻底,也因为没涂口红所以显得格外没精神。 她想起来那天在酒吧里的事,目光转向电视机,屏幕里,男明星正在侃侃而谈作品解析,还通过故事里的情节感叹到了人生。 倒不是什么人神共愤的面容,只是气质独特,谈吐也温和,反而为这个人加了一份特别的光晕,大概也就是人们常说的氛围感。 “长得还行。” 沈昱宁默默点评了句。 明熙却突然笑了笑。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光线柔和,她蜷缩着坐在沙发上,将头埋进身体,听着电视里熟悉的声线在耳边一道一道传来。 沈昱宁也做不了什么,只是走上前,轻轻拥住她。 “昱宁,我饿了。” 明熙抬起头,眼里闪了闪。 她从酒吧里喝得不多,只是小酌,并没到醉的程度,只是红酒太沉,需要时间消解,如今她胃里正翻江倒海的难受。 沈昱宁替她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也想尽尽地主之谊。 于是一边走到冰箱前一边问她,“你想吃什么?” “汤面吧,我记得你之前煮面很好吃。” 明熙在高中时有幸吃过一次沈昱宁煮的面条,不过她那次是作为试毒的人,味道不错,所以她记忆里能记得的也就是她煮面条还行。 毕竟工作这么忙,平时肯定也不会去厨房晃悠。 沈昱宁在冰箱里翻了翻,准备随便用蔬菜做个汤底,但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冰箱里空空荡荡,除了几样水果之外再无其他的食物了。 “家里没菜,要不你随便吃点零食?”她不好意思的笑了,翻开零食柜的门,随手拿了几样扔到茶几上。 当然也是玩笑。 “我都这么难过了你还糊弄我?” 明熙不解的看着她,又要求了一遍。 “反正我今天晚上必须要吃到你煮的面条,要不然明天我就不陪你去南淮了。” 这人倒是会找理由,沈昱宁无奈扶额,最后只能去打扰顾逢晟。 穿着拖鞋出了家门,在他家门口犹豫了几秒后,这才伸出手轻轻敲了敲。 一分钟后,顾逢晟开了门。 他忙完工作洗了澡准备睡觉,刚躺到床上就听到了清晰的敲门声,想了想,猜到会是沈昱宁,于是急忙下床开门。 沈昱宁难得笑着,似乎是在对深夜叨扰他表示歉意。 “你家里有没有番茄?” 顾逢晟撑着已经发重的眼皮,挑眉看她,“你要做什么?” “明熙在我家,她喝多了胃不舒服,想吃我做的面条。” 他笑了笑,“那你家里有调料吗?” 沈昱宁想了一圈,发现他这个问题真的很有水平,她家里别说调料,恐怕连挂面都没有。 她是哪来的勇气答应下来的,想来也是深夜放肆。 顾逢晟看着她的神情,不用想也知道答案,她从来都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如今要是看她洗手做羹汤,他心里也不太好受。 “你要是不介意,就去我家做吧,明熙不是还在等着吗?” 见她为难,他对她提议。 沈昱宁看他穿着睡衣拖鞋,倒也不好打扰的太彻底。 “你还是先休息吧,借我一些材料就好。” 她倒是难得为别人考虑,顾逢晟答应下来,从冰箱里拿出东西一一交到她手上,末了又嘱咐她注意安全,看着她进屋关了门,这才回到卧室里。 现在,倒真像是把他当成一个邻居了。 顾逢晟临睡前,又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不放心的给林特助发了一条微信后,这才沉沉睡去。 而这边的沈昱宁,倒也没有因为许久没进厨房而生疏。 煮面是最简单的了,她一直习惯先做汤底,调好味道后再下面,考虑到明熙的口味,她还特地把口味调淡了一些。 明熙吃了满满一碗,后来躺到床上还在夸她。 沈昱宁替她盖上被子,看了眼钟表后将灯关掉。 高墙 第16节 她倒是羡慕眼前这个人的随性洒脱,有些东西她失去后便很难在找回了,比如从前的很多记忆,也比如,她肆意明媚的过去。 这晚沈昱宁又做了个梦。 意外的,她记得很清楚。 梦里是下了很久很久的雨,一个急促而尖锐的刹车声过后,是倾盆不断的雨声和救护车的鸣笛声在耳边交错呼应。 她坐在救护车后面,看着担架上的沈谦叙气息越来越微弱,而从身上流下的血,已经染红了她雪白的裙摆,触目惊心的一片红。 沈昱宁想喊,想让医生快点救救他,缺说不出话来。 只能眼睁睁看着医生抢救许久,却始终救不回来已经沉睡的他。 醒来时,眼泪不知不觉蓄了满脸。 - 下午两点的飞机,沈昱宁和明熙差点睡过头。 中午时,顾逢晟打来电话,告知她车子在楼下等着,收拾好了就可以出发。沈昱宁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揉揉发困的眼后看了眼时间,这才猛然清醒。 于是赶紧叫醒明熙,两人以最快的速度下床洗漱,收拾。 静海在市区中心,离京平机场有一个半小时的路程,两人下楼时,顾逢晟在车里已经开了两个视频会议了。 上了车,明熙颇有眼色的坐在了副驾驶,把后座留给了沈昱宁。 她还真是努力的紧,为了这两个人能多相处,甚至把自己车子都落在停车场也不理会,直言坐顾逢晟的车一起去方便,实际全都是为了沈昱宁。 但好像,并没什么用。 沈昱宁困得厉害,一路上都差点昏昏欲睡。 顾逢晟几次侧头看她,最后也只是轻声嘱咐司机把空调调低。 “她穿了很多,不会冷的。” 明熙悠悠提醒,觉得他此举有些多余。 方才两人出门前特地在衣帽间选了选舒适适合长途飞行的衣服,明熙替她选了条很惊艳的深绿色吊带长裙,可沈昱宁非说太冷受不了,于是又穿上 t 恤和阔腿牛仔裤,普通又普通的搭配。 想到这,她又感叹一句。 “昱宁现在太怕冷了,怎么看也不像是从非洲回来的。” 这话当头一棒,又讯速点起了他内心那些不知名的阴霾情绪。她身上的痛,在他这里总是加了注的。 他无法忽视,沈昱宁这些年来所受的苦楚,不外乎有他在其中掺杂的缘故,也正因此,才悲痛难捱,只要是一想到她会变成如今这样子是因为自己,怎么说服都是徒劳。 中途堵了几次车,车子停在机场停车场时,沈昱宁被明熙叫醒。 紧赶慢赶,在快要过了安检时间的最后几分钟前登了机。 头等舱人员稀少,沈昱宁坐在靠窗的位置,扣上安全带,听着广播里一句又一句的播报后看着渐渐缩小的地面,内心有点怅然。 南淮对她而言,算得上是一个有过重要回忆的城市。 经年未到,也难免会有感慨。 所以将近三个小时的航班里,她一直置身于舷窗前,看雪白柔软的云朵和穿透云层的耀眼金光。 触景生情,总是女人才会有这样那样的感性。 “在想什么?” 顾逢晟坐在她右手边,见她看得出神,忍不住开口问道。 她回过神,差点忘记自己一直安静坐着的人,于是回答,“没什么,想起上次来南淮时下了很大的雪。” 上次来南淮,也是因为顾逢晟。 她大一寒假时本打算出国旅行,但是赶上顾逢晟的外公病重,不忍心看他消瘦,偷偷买了机票去南淮陪他,那年冬天,南淮的雪大的罕见。 而眼下,晴空万里,说起来倒有点不合时宜。 她想事情出神了就会这样,多思过甚,便会出现很多回忆。 “是啊,那天你穿的很少,可南淮自那之后,数年没再下雪了。” 顾逢晟几句无关轻重的回答打断了她原本的思绪。 两人对这天气,倒好像还真不会气氛尴尬。 听说很多旧日的情侣再相见总是会刻意规避从前的回忆,因为往事不堪回首,说再多也只剩下那一丁点感伤,也不会存在着用过往的点滴回忆就能将人冲劲追回的本事。 即使存在,也是少数。 但他们两个似乎并不担心被过往的事触及伤心。尤其沈昱宁,听完他这句话后竟然还真的想了想,试图从记忆里找到自己那天穿了什么,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么久远的事你都记得,怪不得从前老师总夸你有天赋。” 沈昱宁随口赞叹一句,全然是闲聊。 但顾逢晟听进去,颇有她打算彻底放下过去之意。 他们两个之间唯一的联系就是过去,那些经历,那些回忆,无一不是他无法忽视,无法忘怀的,可如今沈昱宁两句话全然没半点感情,只剩下漠然。 着实令他慌了神。 “这算不上什么天赋,只是因为是你的事,所以记得深刻了一些。” 顾逢晟眉头紧锁,因为着急所以脱口而出。 沈昱宁迟疑瞬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太适合,但若现在解释,反而更加明显。 思前想后几番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缄默。 而与他们两个隔了一个过道的明熙,看完电影拿掉耳机后看向他们两个的方向,只见两人各自为座,神色凝重,非但没缓和反而更加僵持了。 她轻声叹气,最后默默转过头。 - 第17章 没有什么值不值得 到南淮机场时是下午五点二十分。 拍卖会的举行地在南淮国宾馆,建在南淮远郊的一处湖泊之上,风景不俗,只是路途有些远。顾逢晟提早安排人在机场等候,怕时间来不及,下了飞机后便没再过多耽搁,替沈昱宁和明熙拿上行李,就坐上了南淮分公司的车。 · 晚上八点,拍卖会正式开始。 主办方为了前来参会的贵客能居住方便,直接把住处定在了宾馆里的燕云楼,离着活动会场的主厅步行不过十分钟。 他们的房间都是顶级套房,传统的中式风格,深红花纹的地毯和实木家具,以及床头墙面上挂着的风景图,无一不再彰显低调又矜贵奢华的底蕴。 沈昱宁和明熙住在同一间,明熙一进屋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自己。她本来还打算叫个造型师来化妆,但是时间太赶也来不及只好自己上手。 沈昱宁倒是没有她那个劲头,只是把衣服换好后简单化了个淡妆。她最近休息的不错,皮肤状态也好,浅浅扫个粉底再涂上口红就很惊艳。 她穿了条香槟色抹胸裹身长裙,裙下摆微微开叉,裙身是大面积的细碎亮片,是很纸醉金迷的“盖茨比”年代的风格。这已经是宁茵送来的那些礼服之中最简单的一个款式了。 这条裙子把沈昱宁身材的所有优点都集中放大了,凸显曲线却不刻意,没有半分迎合的味道,反而只是相得益彰,裙身摇曳的薄纱像流星一般划过身体,无数碎钻在一呼一吸中闪耀。 明熙看得舍不得移开眼,脑海中涌现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才是沈昱宁啊! 她不该穿那些沉闷古板的深色,她应该时时刻刻都耀眼夺目,就像现在。 “昱宁,你太美了!” 她由衷的发出感叹。 沈昱宁反而有点不自在,许久没有穿过这样的衣服,从头到脚都有点束缚,连带着呼吸也觉得不那么畅快。 “会不会不太合适?” 她有点怀疑,那双手下意识攥紧裙摆,有点没自信,也是有点时隔久远了。 明熙嗔她一眼,走上前给她鼓励。 “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这简直太合适了你知道吗,这样珠光宝气的裙子当然要在这种场合穿啊,你别怀疑你自己。” 倒也不是怀疑,只是她太久没经过这样的场合了。 从前那些事回想起来,倒像是前尘旧事,不过即使久违,但到底也是见过大场面的人,没别扭太久,带上外套和邀请函,提着包跟明熙一起出了房间。 会场在距离不远的湖心,划船过去不到十分钟,私密性强也雅致,那些有钱人就偏好这一套。沈昱宁参加过不少大型活动,遇见过很多次类似的情况,都是绘声绘色为了活动而创设的环节,参与者只能尽力配合。 华灯初上,夜色朦胧,幽静深邃的湖面在月色中泛出冷寂的光。 抵达现场时,他们三个是最后的宾客。 负责安保的人在门前揽住沈昱宁和明熙,示意她们出示请柬,顾逢晟刚想上前说他们一起,便看到沈昱宁从随身包里拿出一张金色的请柬,这种活动都会在请柬上大做工夫,甚至还会稍作区别,以资产和交情来判别尊贵和极其尊贵。 顾逢晟不用想也知道她是代宁茵来的,毕竟以他自己一人之力,是没办法请得动她到南淮的。 沈昱宁被请到了第一排就座,明熙跟在她身后时竟然生出一种难以形容的得意感觉,落座时的姿势也不同以往了。 “我还是第一次仗宁阿姨的势了,托你的福才能让我有幸目睹顶级圈层的纸醉金迷。”明熙夸大其词,悄悄附在她耳边说道。 沈昱宁目光直视前方,正在看台上蒙了黑色丝绒布的展台,闻言笑了笑,“那我更是托你们的福了,我一个圈外人也能有幸一见。” 她这玩笑逗得明熙差点笑得前仰后合。 顾逢晟和明熙一左一右,将沈昱宁圈在了两人中间,他能清晰的看到沈昱宁脸上细微的情绪变化,一颦一笑都尽收眼底。 说实话,他只有这一刻才能毫不掩饰的将目光侧向她。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偷偷看了沈昱宁数次,也打量了她那条裙子数次,甚至在上船时,自作主张脱下外套要给她御寒,但她自己带了外套,他的动作也只能解释为多余。 他有很久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沈昱宁了。 第一件拍品是个乾隆时期的珐琅彩花卉瓶,色彩艳丽,刚揭开幕布便吸引了全场的视线。 沈昱宁觉得古董花瓶没什么意思,她不擅收藏,宁茵虽然也喜欢年代陈旧的好东西,但像花瓶这类的家里已经不少了,所以便没把注意力全然放在前面的展台。 顾逢晟看她东张西望,怕她舟车劳顿身体会吃不消。 “要是累了就回房间休息。” 他微微侧身,到她耳畔低声道,话语被放大,前所未有的蛊惑和柔和。 “不是累。”沈昱宁认真回答,也压低音量,头稍微往他那面偏了偏,抬手捂嘴,“我也是带了任务来的,我妈让我挑两件价格合适的捐出去,我太久没看这些了,一会儿你记得给我参考啊。”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尾音上扬,带了点小俏皮,看起来真是心情很好,不然也不会跟他说这么多。 顾逢晟被她影响,许是因为看到她的笑,心情也好起来。 高墙 第17节 于是专心致志,继续看向接下来的拍品。 沈昱宁和明熙对观赏性强的拍品都兴致寥寥,只有为数不多的珍贵首饰上台时才会眼睛一亮。 明熙是做过攻略来的,多少听说了今天会有一颗镇馆之宝的黄钻,所以到首饰专场时便一直目不转睛,生怕错过。沈昱宁倒是没她那么神通广大,只是没有女人不爱珠宝,更何况是旷世奇缺的,放在面前时哪能保证一眼都不多看? 沈昱宁自以为从小到大见过无数珍品,可那颗黄钻项链上台时,她还是被小小的震撼到了一下。 30 克拉的浓彩黄,方形切割,净度和镶嵌都无可挑剔,就连陪衬的钻石都是极品,几乎是堪称完美的艺术品了。 明熙看得完全移不开眼,拍卖师一字一句仔细讲解时她就差点忍不住举牌叫价。 最后,还是硬生生被沈昱宁按下了那只蠢蠢欲动的手。 “你冷静点!” 沈昱宁听着报价,慢慢恢复了理智。 这条项链已经远远超出历史了,世界级的拍卖会上这样的价格也是头一次,所以她,还是冷静的按下了冲动上头的明熙。 “这个颜色和净度都绝了,我今天必须要得到,你可别阻拦我。”明熙挣开她的手,飞速的举起手牌。 顾逢晟听到她们两个的谈话,到底也是觉得有趣。 他从不贪恋金钱,今日想放肆一回,也是想为沈昱宁博一次开心。可她兴致泛泛,对这些身外之物好像都修炼成了无欲无求的人。 那双眼里始终是平淡没有波澜,直到这条项链出现时才稍微看见一些光亮。 “喜欢么?”他低声问。 沈昱宁没听清他的话,忙着去拉明熙的手,听到声音后转身看他一眼,眼里有些茫然,纯粹的彻底,反问他一句。 “你说什么?” 顾逢晟笑笑,“我说,你喜不喜欢这条项链?” 她听清后抬眼又看了展台一眼,认真思索后回答,“这太奢靡了,跟我如今的生活不太相符。” 其实是变相承认了喜欢,顾逢晟也没再多说,直接眼神示意身后的助理举牌竞拍。沈昱宁还没反应过来时,他这边已经加价到快要九位数。 在场内的人大多认识顾逢晟,看到他举牌竞拍后无一不是好奇,于是纷纷想要看清他身旁坐下的是何方神圣,怎么让一个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不顾旁人目光公开竞拍首饰。 很多人以为沈昱宁是他未曾公开的未婚妻,所以千金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斥巨资拍一条项链。不过也有京平圈内的知情者,偷偷在背后嘀咕,说这位就是沈家那个出国好几年的女儿,今天是代表母亲宁茵来参加的。 可是不管背后传出来的是什么流言,大多还都是对顾逢晟有利的,如今顾家风声鹤唳,公司里的股东又虎视眈眈,这时候若传出他即将要跟沈家联姻,那对他也是一番助力。 这个问题不止一次有人在他面前点出来,顾逢晟都是置之不理,可今天到了这步,想解释恐也无力。 这场浑水还是无法控制的,将会溅到她的身上。 第十五次加价时,沈昱宁拦住了顾逢晟即将向后告知助理的手,她眼里看不到一点欣喜,反而充满了担忧。 “你现在买已经是不合适了,这条项链价格超过市场价太多了,完全不值得。” 她竟然还知道市场价,顾逢晟笑笑,示意助理继续。 沈昱宁瞠目结舌,“你疯了?” 他难得这般肆意,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台上尘埃落定时,顾逢晟的话缓缓传入她的耳边。 “小宁,从来都是喜不喜欢,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要你喜欢,千金无悔。” 第18章 “这项链很配你” 两小时后,拍卖会结束。 沈昱宁被顾逢晟这条项链搅和的没有心情记得宁茵的嘱咐,最后只草草选了两件字画将钱捐了出去。 顾逢晟一骑绝尘,加价时丝毫不给旁人留有情面,结束时被几个相熟的人叫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半开玩笑的说他有些过分,完全是冲冠一怒为红颜。 他站在中间接受圈内长辈们的不满,笑着应对众人的八卦问题,开口解释:“是我恰巧想要收藏珠宝,沈小姐只是来陪我掌眼而已。” 生意场上的人个个是人精,一听他这话太过官方,便又更加好奇,问题也纷纷接踵而至。 “瞒着可就没趣了,早听说沈家的子女个个出众,不知道这位沈小姐芳容如何?” “能让我们顾总不留情面,想必也是天仙般的人物了。” “顾总,您可真是好福气呀。“ …… 各种各样的言语落入耳中,顾逢晟一时有点无措,要放在平时他的一些绯闻,他这会儿早就断言隔绝,可这些人好奇的是沈昱宁,他多说多错,也就没办法再想从前那样随心所欲的回绝。 他思索片刻,还是觉得不说为好。有些人就是这样,越解释反倒越觉得真实,想着沈昱宁还在离他不远的座位上,便也不再开口,这些人猜忌得不到答案,也就不会再多言了。 得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后,这些人渐渐离了场。 方才偌大的会场,如今整个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宾客,有工作人员从后台走上来收拾展台和布置,场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沈昱宁环顾四周,起身准备离开,却被一个突然赶来的工作人员挡住了她的去路。 “沈女士,恭喜您拍得这件极为罕见的黄钻项链!” 女人穿着黑色工作服,戴着洁白如新的手套,恭恭敬敬的将手上层层包裹好的首饰盒子递到她面前。 那一瞬间,沈昱宁完全放空了。她没有动作,只是盯着那个盒子发呆。 顾逢晟今天这一出,她想不明白,这么贵重的东西他随随便便就拍下来给她,沈昱宁怎么想,也觉得这太不合适。 所以现在,她没法从这个人手中接过这条珍贵的项链。 明熙见她为难,看一眼顾逢晟所在的方向后揽住她肩膀,半真半假的在耳边同她玩笑道:“人家送都送了你就拿着,反正他现在那么有钱。” 这话虽然是胡闹,但也是有真实依据。顾逢晟如今春风正盛,即使偶有小人作妖,也始终改变不了他是准继承人的事实。何况这几年他大闹改革,促成了许多新兴行业的项目,哪一笔都是赚的盆满钵满,一条项链以沈昱宁的工资来说是望尘莫及,可对顾逢晟而言,这点钱实在是九牛一毛。 他鲜少这么大张旗鼓的奢侈,今儿这一回,全是为了讨她的好。 明熙眼力见百倍,而且方才顾逢晟也送了她一件拍品,是个古董胸针,她接过东西后跟着工作人员一起离开,没多停留,给这两个人留下独处时间。 沈昱宁看她一溜烟儿离开会场,在心里愤愤明熙见利忘义,又见跟前的姑娘站了好一会儿,不得已接过项链,提着裙子快步走到顾逢晟面前。 “你这到底什么意思?” 说这时,又不忘把手伸到顾逢晟面前,好让他看到首饰盒里闪闪发光的项链。 顾逢晟笑了笑,不置可否,只是把项链从盒子里拿起,甚至顾不上她还未同意,便自作主张到走她身后,帮她戴上了这条项链。 流苏裙和钻石的光芒在灯下耀目璀璨,戴在她身上完全是相得益彰,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有这种气质,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慢慢移开眼。 “这项链很配你。” 在沈昱宁微怔的表情中,他坦然自若的对上她的目光。那眼神太过直白热烈,前所未有。 过去两人在一起时,顾逢晟一直都是个将分寸拿捏准确的兄长,做什么事都会替她考虑,感情上两人都是白纸,但他年岁摆在那里,长她两岁到底也算是个阅历,所以很多时候,他都刻意隐藏自己的情绪和爱意,怕吓着她,也是怕自己太过明显反而让她厌烦。 可今天,顾逢晟觉得自己无法控制,重逢这么久,他胸腔里那些压抑多年的爱意在这一刻四溢蔓延。 有那么几秒钟,他想紧紧拥住她,同她说尽这些年他有多么难捱,但看到她手上的伤口,突然清醒过来。 顾逢晟闭了闭眼,将视线从她身上偏离。 “其实也不是白送,明天恐怕还有个忙需要你帮。” - 南淮是顾逢晟的第二故乡,从八岁到十七岁的这九年时间,顾逢晟一直随外公住在这里。 他对南淮一直很有感情,比起京平的纸醉金迷和繁华喧嚣,南淮的温和平静更让他记忆深刻,许是因为经历不同,所以他如今回想时总带了点情绪的记忆,这里给过他快乐,也下过悲伤的雨将他淋湿,可内心深处,南淮始终有一席之地。 自从外公去世,他也有好几年没回南淮了。 人最怕触景生情,更何况是在一个见证过自己大喜大悲的城市,太过熟悉,所以每一个街道,每一个拐角和胡同,都能清清楚楚的记得从前在这里的所有。 一个人面对,多少还是有些凄凉,所以顾逢晟邀请沈昱宁同往。一来是闲逛散心,二来,也是在是因为他的私心想看着她在身侧。 顾逢晟还推掉了第二天所有的行程和酒局,原本到南淮不是私人行程,有很多合作对象提前定好地方翘首以盼他大驾光临,没想到等了半晌,最后接到他助理的致歉电话,说顾总今天有家事,所以一切行程都暂缓了。 那些企业家在饭店包间内懊悔不已,是绝对不会想到这头的顾逢晟像个导游一般亲密陪同沈昱宁。 南淮老城区,江南风情最浓厚的地方。 两人悠闲的散着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顾逢晟从前居住的地方。 外公齐长礼是个学者,痴迷于中式建筑,他生前所居住的别院也是白墙青瓦的中式园林,又融合了徽派建筑风格,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 京平的老宅虽然也是中式风格的别院,但还是跟此处有明显的不同,站在门前,她能感受到古色古香的韵味。 顾逢晟却沉重起来。 “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自从知道要到南淮,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轻声开口,似是感叹,但沈昱宁听出了点悲伤。 齐长礼去世后,这座房子归到了顾逢晟名下,他一直没动过,里面的一草一木和摆设都是从前的样子,这座如今空空荡荡的房子,已经送走了他两个的至亲,所以这几年,他一直没敢回到这里。 怕想起从前,也怕徒添伤感。 “今天带你来,其实也就是想找个人陪着我进去,就像你说的,伤口总要痛一阵子。” 顾逢晟难得在她面前这样,他少时自傲,从没在谁面前低过头,遇到了天大的事也都是自己强撑着,很少有开口求人的时候,可今天,在沈昱宁面前,他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情绪。 甚至让沈昱宁有一瞬间恍惚,眼前的顾逢晟,仿佛是个易碎的。 心里那点柔软被触动,她也不太忍心陪他揭开伤口。 “你带我去你之前的学校走一走吧,毕竟上次来我也没去看。” 跟他重逢这么久,还没看到他失神到这样过,沈昱宁随便找了个话题岔开他的思绪。 顾逢晟何其聪明,在她说第一句时便有了答案,知道了她的意思后,倒也没急着回复她。 只是静静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弯弯嘴角夸赞她身上的裙子。 沈昱宁下意识低头,反应过来后觉得心事被戳穿,不知不觉间着了他的道。 今早出门前,她确实对着行李箱里面的衣服挑挑拣拣,几番选择才最终确定好,最是条素白色的衬衫裙,款式简单有收腰,长度直到小腿肚,修饰身材的同时也很舒服。 按明熙的原话来说,这是条初恋裙。 沈昱宁对穿搭不屑一顾,全是考虑自己舒不舒服,但今早,她还是有了那么一点点为悦己者容的想法。 高墙 第18节 碍于面子,却又不得不故作冷淡,说了句随便穿的就敷衍了事。 顾逢晟没再多言,心情有所缓解,最后还是带着她进了院子里。 两人坐在院中的凉亭里,没过两分钟,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年轻男生走上前放下一壶新泡好的热茶。 这人置身院落仿佛古人,与世隔绝。 沈昱宁有点新奇,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给自己倒茶的男生,他起身时看见沈昱宁的眼神,对其淡淡笑了笑。 她也笑着,说了句谢谢。 男生不言,对着顾逢晟微微鞠个躬便离开了。 茶香四溢,沈昱宁尝了尝后说不错。 “这房子倒是照顾的很好,池塘定期换水很麻烦的,雇人花了很多钱吧?能够照顾的这么精心不容易了。” 她想起在京平的四合院,恐怕院子里的杂草都长了好几米了。 “人看着倒是挺稳重的,但是好像不太爱说话,难道你找的人都要这样吗?” 沈昱宁看了一眼男生离去的方向,若有所思的同顾逢晟谈论着。 顾逢晟品着茶,模样从容,可说出的话却如同平地惊雷。 “他听不见。” 第19章 “你凭什么自以为是?” 泡茶的人叫从晏。是顾逢晟出钱资助的学生,出身孤苦,自小在贫困山区里缺吃少穿,靠着华清爱心工程的资助金考入了南淮大学。 顾逢晟不知道他的耳朵到底是什么原因,也从没问过,他的学校离这里很近,所以顾逢晟让他住在这里,一来不用去挤学校里的宿舍,二来也是院子里需要有人在。 “他是我资助的学生,现在大二了。” “刚开始的时候,他连话都不愿意说,很封闭自己。” 顾逢晟看着沈昱宁诧异的目光,跟她解释方才从晏不太礼貌的原因。 “大概是童年阴影,他小时候长期遭受家暴,我不知道听力是不是那时候受损的,反正他一直都这样,现在能跟你笑笑,已经很不容易了。” 沈昱宁没想到,那些新闻里感动颇深的慈善报道,竟然是真实存在的,并且,远远要比华清官方报道出来的还要感动。 顾逢晟是个善良的人,但她没想到一个人浸在名利场许久,却仍然能保持这样的清澈的初心。 她原以为,他现在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商人,为钱财杀伐果断,忘记了,他还是从前那个少年。是那个在小巷子里看到蹲在地上叫卖烤地瓜的老奶奶都会第一时间包圆所有的地瓜的人。 想到这,她有些动容。 顾逢晟看她半晌不说话,笑着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走神了?” 她摇摇头,“我是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没想到我还是个大善人?” 顾逢晟看她眉头紧皱,没忍住笑了笑。 这人看着心似冷铁一般,人前人后都是一张冷静理智的面庞,可他知道,沈昱宁骨子里还是从前那个姑娘。 会对细微之事动情不已,也对众生总有悲悯,他都知晓。 到这一刻,他还觉得自己能够完完全全将她和从前一一对照。 十分钟后,顾逢晟要等的人总算到了。 来的是个中年女子,莫约四十岁左右,一身黑色连衣裙衬得气质沉稳,从晏带着人过来时沈昱宁第一眼觉得这人气质出尘。 沈昱宁还没想明白时,顾逢晟已经起身同她握手。 “麻烦您了。”顾逢晟说,“知道您时间紧迫所以我特地赶来南淮见您。” 女人笑了笑,眼角的皱纹看起来反而另有一番平和。 “能被顾总麻烦是我的荣幸。” 下一秒,顾逢晟转身介绍两人认识。 “这位是蒋医生,她是心理方面的专家。” 沈昱宁刚想要伸出手,但却突然被当头一棒。 大脑飞速运转时,眼前的蒋医生已经同她两手相握了。 “听说沈小姐是外交官,这样的工作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 这话说完,蒋秦拉着他们两人坐下,又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一份文件放到桌面上。 “这里面是国内近几年的治疗数据和研究报告,我觉得你们可以看一看,先了解一下这个病情,再进行有针对性的治疗。” 至此,沈昱宁算是彻底明白了。 今天这一遭,根本就是“鸿门宴” 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是顾逢晟别有企图。 怪不得他从昨天起就一反常态,花了那么多钱来买她的好,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沈昱宁头昏昏涨涨,看着眼前人的嘴张张合合,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 顾逢晟坐在她对面,及时察觉她的情绪,又急忙倒上一杯茶递到她面前,甚至露出一个笑。 那笑容里应该有安抚和宽慰的成分在,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太过刺眼。 她忍无可忍,直接将那杯茶摔到了地上。 突然讲话的蒋秦被吓了一跳,停下来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顾逢晟。” 沈昱宁突然开口,脸色阴郁地看着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万分悲痛不解,数种复杂情绪涌上心头,语言不受控制,悲伤更是从心底蔓延出来。 顾逢晟神色落寞的闭了闭眼,到底还是这样了。 他不想让外人看笑话,先略带歉意的看向蒋秦,开口道歉。 “不好意思蒋医生,今天恐怕不是时候,您先去忙吧。” 当心理医生的自然察言观色的能力也是一流,眼见着情况越来越不可扭转,自然还是走为上策,于是便礼貌的同两人说了再见,便离开了。 午间的风带有凉意,沈昱宁认真看着顾逢晟,觉得心里的寒意比此刻的凉风还要更甚。 她刻意说服自己冷静,又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知道的?” 顾逢晟揉了揉眉心,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昱宁,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他自从那天在她的包里看见她的药之后,心里便一直有个问号,他甚至发动了两人从前认识的所有人,有几个还跟沈昱宁在相同的领域,但外派的地方天南海北,沈昱宁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知。 顾逢晟找了一圈,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一开始就闭嘴不言的徐衍身上。 对方工作忙得很,他想见一面还得预约,而且始终问不到什么,他找了个理由约人出来,旁敲侧击跟徐衍玩心理战,没几个回合徐衍就败下阵来。 徐衍看着他,本来不打算开口,后来也慢慢说了。 “你也是学这个出身的,你当然知道达木赞是个什么地方,我们那一群男人在外派时听到枪声还会腿软,更别说她一个女人,那里可不止有枪声,她在那里立了两次二等功你知道吗?” 这话虽没明说,可也大差不差的让顾逢晟都了解了。 沈昱宁的病应该早就存在只是一直不明显,后来在达木赞战场上的事彻底刺激了她,所以才到了如今的程度。 国内在这个领域上始终是浅显的,他只能重金找到专家,蒋秦很早就移民美国,这一趟是为他回来的。 可如今,说什么也是没有用了。 “是不是徐师兄告诉你的?还是张叔?”沈昱宁见他不说话,一字一句逼问他,“顾逢晟,你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了?” 像是万念俱灰,她连声音都有些发颤。 “顾逢晟,你是不是以为我还跟从前一样任你拿捏?还是说你觉得我们两个的关系可以让你自作主张为所欲为?” 沈昱宁看着他,眼底全是失望。 “是我自己知道的。” 顾逢晟避开她的目光,声音渐渐低下来。 “那次送你回家,你的包落在车上东西掉了一地,我看见里面你在吃的药,找人问了之后才知道的,跟别人都没关系。” 说到这,他又不放心的补充了句。 “昱宁,我真的没别的意思。” 他是关心则乱,所以一直慌不择路,选了最让她下不来台的方式。 就连徐衍都知道沈昱宁性格如何刚强,心里那点自尊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她不说出来的事谁也别想强行让她去做,但凡逆了她一点意思她都会锱铢必较,更不用说现在顾逢晟,是结结实实碰到了这姑娘的痛处。 当时徐衍也阻拦过他,让他一定三思后行,可顾逢晟哪儿还顾得上那些。他只想着早点治好她的病,恰恰忽略了一个合适的方式,非但没好,还伤着了彼此。 沈昱宁觉得他这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碰完伤口之后还大摇大摆的在创面上抹药,即使看起来是对伤口有利的一面,可当下的痛和难以接受是真实存在的。 她一时之间,实在是失望到了极点。 “我问你,是不是来南淮的一切都不重要,只是为了带我看病?” 沈昱宁问出这句话时,顾逢晟沉默了。 沉默便是答案。 拍卖会是个可有可无的幌子,没有拍卖会也还会有别的理由。总而言之,这些都不重要了。 他顿了顿,将要说出口的话变得无比艰难,苦涩在口腔中蔓延。 他们两人离得很近,可他觉得,内心的距离仿若银河般遥远,像是永远隔着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 高墙 第19节 “顾逢晟,你真是好大的本事。” 沈昱宁的眼变得漠然,像是下定决心,拿上包准备离开。 他在她转身时突然开口,不吐不快的将心声和盘托出。 “是,我是自以为,我自以为是到看到你吃的药以后整整一夜没有睡好,我问了那么多人,打听了那么多消息,我想帮你,我只想你能好。” 看着她过于瘦弱的背影,顾逢晟的心四分五裂,顾不上什么别的,只希望她能原谅自己这次的关心则乱。 他期待着沈昱宁能转过身来看看他。 可她没有,只是义无反顾,更加坚决同他断开距离。 “你要真为我好,那就离我的世界远一点,也别找什么对门的理由,我都嫌俗套。” 沈昱宁没再回头,径直往前走去。 顾逢晟心急如焚,却也无济于事,他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彻底底断了他们之间那点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 想到这,又懊悔不已,觉得自己真是太过鲁莽,明明对别的事都能三思后行,可在沈昱宁的事情上,总是无法控制自己。 如今这一步走到现在,也怨不了别人。 顾逢晟想了想,又给蒋医生发了一条致歉短信。 南淮的烈日依旧炙烤,他看着池塘里游得愈发欢快的锦鲤,面色惨淡地离开这里。 第20章 “战争后遗症” 沈昱宁回酒店时,明熙隔着大远都能看出她的情绪不对。 她想开口问问是怎么回事,结果被沈昱宁过于激烈收拾行李的动作吓到,于是立刻闭嘴,不再强行问她不想说的事。 “你也收拾东西,我们一起回去。” 拉上行李箱的拉链,沈昱宁抬头看着全程紧盯着她的明熙,神情严肃的说。 “现在就要回去吗?” 明熙小心翼翼对上她写满怒气的眼,低声抱怨,“可我还没玩够,好不容易来趟南淮住在风景这么好的地方,应该好好休息几天。” 倒也不是明熙不关心沈昱宁,实则是她前些日子失恋,消沉低迷了一阵子,如今好不容易有所缓解,还不太想回到伤心地。 沈昱宁这气来得有些突然,她还没功夫细想,眼见着她麻利的收好背包,又把妆台上置放那条黄钻项链的首饰拿下来时,明熙这才确定自己的猜想。 是顾逢晟惹了沈昱宁,所以她才急匆匆的想要离开。 明熙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早晨高高兴兴出去的,下午回来时就成这样了。如同南淮气候多变的天,上午晴空万里,如今已经乌云密布,他们二人之间远比天气还要变化莫测。 最后,明熙还是乖乖收拾东西准备跟沈昱宁一起回去。 临走前,沈昱宁将那条黄钻交给了顾逢晟房间的私人管家,留下一张纸条就匆匆赶往机场。 此刻,至少是现在这个时间里,她不想再见到顾逢晟了。 路上,明熙数次开口问她。 但每次,都被沈昱宁驳回。 最后提到顾逢晟,她鼻尖一酸,眼眶里强撑着的情绪还是败下阵来。 两人坐的是出租车,司机是个五十左右岁的大叔,见她们两个从国宾馆里走出来,整张脸都写满了好奇,开车中途没少打量后视镜里的两个人。 看到人哭,又急忙从车前递上纸巾,甚至还暖心宽慰。 “姑娘,你们别怪我多嘴啊,我这一打眼就知道你们不是一般人,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是过不去的,人过一辈子,总得往前看不是?” 明熙笑了笑,觉得这司机很有趣,接过纸巾时突然存心逗趣,“那您可看错了,我俩是这的服务员,她今儿是被老板骂了。” 司机会心一笑,不再多说。 反倒是沈昱宁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将视线从窗外移到车内,目视前方,跟司机道一声谢。 大抵是因缘际会,或许也是命运在无形之中提点于她。 她心里有了想法,觉得是时候有个了断。 _ 顾逢晟接到管家电话时,就赶忙回到南淮国宾馆。 看着她的房间里空空荡荡,而那条项链也被归还到他手上,他此刻惆怅难言。 “沈小姐,还给您留了张纸条。” 管家顿了顿,将那张纸奉到他面前。 红色纹路的信纸,沈昱宁用钢笔写了“受之有愧”四个字。 她的字迹一改从前,不再是洋洋洒洒的涂鸦,反倒规矩很多,显得穹劲有力,写起来时估计还带着情绪。 顾逢晟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眼下的心境竟然比八年前还要痛苦。 那次是在命运的分叉口上不得已同她分道扬镳,如今,却全是因为自己的胡作非为才导致刚回暖的关系再度陷入严寒。 懊悔不已,但现在也只能想尽办法补救。 查了最快回京平的航班,打算赶过去与她再碰一面,至少得让他道个歉,要不然这心里始终难安。 南淮机场 vip 待机室。 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前往京平的航班全部延误。沈昱宁和明熙被工作人员带到休息室,两人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除了玩手机也想不到其他打发时间的方式。 偏偏机场信号差得要命,明熙看了五分钟手机便又放下了。 雨天易发感慨,她起身看向一旁闭目养神的沈昱宁。 “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上次你来南淮,是不是也航班延误了来着?” 沈昱宁睁开眼,听着窗外雨声淅沥,轻声说了个嗯。 “上次好像是因暴雪才延误的,我看雨势还好,没准过一会儿就能起飞了。” 她显然不想过多谈起从前,所以有意无意的岔开话题。 明熙看了她好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好奇向她发问。 “今天到底怎么了,你有不开心的事应该跟我说说,别一个人憋着。是不是逢晟惹你了?” 她实在是了解沈昱宁,出国前,沈昱宁的所有事情明熙几乎全都知晓,她见证了她青春时期的所有故事,当然,也包括和顾逢晟之间众人皆知的惨烈曲折。 纵使知道沈昱宁说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她还是问了,她实在见不得她这般沉默,就连脸上的情绪都阴沉的不行。 周围静止了几十秒后,沈昱宁淡淡开口。 她说:“明熙,他早变了。” 女人声音温和,但语气之中不免带着愤慨。 “我一直对他还抱有期待,觉得时间不过只是时间,就算是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是我们之间经历的事彼此都不了解,可我依然愿意相信他不会变。” 沈昱宁是个理想主义者,正因为那一点点超于常人的理想主义,才能让她远在非洲也能苦中作乐,工作上需要她这样的人,可放到现实里,她也只不过是一个百孔千疮的普通人罢了。 沈昱宁黯然,疲惫的搓了搓脸,双手拂在额头前支撑。 “来这一趟也好,至少,是认清了现实。” 她说完后缓了缓,觉得头还是晕晕乎乎的,耳朵也听不太清,视线逐渐模糊,在快要闭眼时强撑着从包里翻出了药。 也顾不上明熙还在,拧开瓶盖倒出两粒,打开茶几上的矿水泉急忙吞咽下去,而后,躺在沙发上休息。 她今天情绪起伏太大,估计病情又要加重了。 明熙看着沈昱宁愈发苍白的脸色,十分心疼。看着她体力不支以为是低血糖,拿出包里常备的口香糖放到她跟前,又拿来毛毯给她盖下。 “你很难受吗,要不我们明天再回去,我估计还会再延误一阵子。” 明熙觉得她现在的情况应该找地方休息,而不是持续奔波。 沈昱宁却拉住她的手。 “没事,我自己待会儿就好了。” 她没说,其实自己早就习以为常了。 - 顾逢晟赶到机场时,她们的航班状态依旧是延误。他凭着直觉跑到休息室,因为暴雨,休息室里几乎坐满了人。 除了头等舱的区域安静异常,其他休息区完全是人满为患。各种各样的乘客围坐在一起,好像丝毫没被雨影响心情,反而三两成群的闲聊天。 顺着人群,顾逢晟先看到最里面座位上的沈昱宁。 深灰色沙发上,她盖着一条厚厚的毯子,将下半张脸都埋在毛毯里,起先以为她是怕吵,走近了才看见,她正在睡觉。 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正在看手机的明熙一跳,看到来的人是顾逢晟,这才松下一口气,于是连忙捡起掉在地上的手机。 “你也不出个声。” 明熙白了他一眼。 “昱宁怎么了?” 顾逢晟并未理会她的吐槽,直接开口问他。 这话有点居高临下,明熙听得有些不爽,虽然拿人手短,但她也不缺底气,于是直接起身,用了个冷漠的眼神看向顾逢晟。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明熙有点激动,话音不自觉提高了几度,说完后又突然想起来沈昱宁还在睡觉,于是赶快回头看她一眼。 确定了她还在睡,再度说话时压低了声音。 “你还好意思问我啊?昱宁怎么回事,你干什么了让她这么难过,刚才她的脸色差点吓得我要给她找医护!” 顾逢晟很快捕捉重点,“她刚才晕倒了?” “没有,应该就是低血糖,我看她吃了药没什么事这才放下心。” 明熙如实回答,看着眼前的男人神色逐渐凝重,心里也存了疑虑,于是开口问他,“我怎么感觉你俩有事瞒着我?” 高墙 第20节 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话少,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明熙实在是读不懂了。 “她不是低血糖,是生病。” 顾逢晟看着在喧闹中睡颜安静的沈昱宁,一句话如同深钟突然敲醒。 “什么病?” 明熙想起回国后一反常态的沈昱宁,心中有不安在晃动。 “ptsd,又叫创伤后应激障碍。” 顾逢晟思虑再三,还是跟明熙说出来了。 “你问我她为什么生我的气,我无意中知道了她的病,把她骗来南淮治病,她知道后接受不了,跟我发了一通脾气就走了。” “这事确实是我的不对,可那个医生今晚就要回美国,再见到不一定又是什么时候,她如今的身份又出不了国,我只能出此下策,又因为事出紧急我一直没机会跟她说,所以她知道后才这么生气。” 他也懊恼,恨自己为什么昨天到今天有这么多合适的机会都没说出来,偏偏要等到最关键的时候让她自己猜出来,还是用那样的方式,换谁都会生气。 可他顾不了那么多了,按照蒋医生所说的,她现在的病情已经到了非常严重的地步,不采取干预她的状态会越来越差。 他看了那么多真实的案例,在战争后遗症这一快治愈的人少之又少,有很多患者终生都在不断回顾惨痛的经历,一遍一遍直至忘记,可遗忘哪那么容易? 末了,顾逢晟看看时间,不放心的说了最后的嘱托。 “我在南淮还有很多事需要处理,估计一时半会也回不了京平,回去以后,昱宁就拜托你多照顾。” 明熙百感交集,一时间竟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听着广播里播报航班恢复的通知,目送着顾逢晟的背影离开了嘈杂的休息室。 南淮的雨停了,可他们心中的雨落了许多年。 第21章 沈司火了 回京平后,沈昱宁过了几天闲云野鹤的日子。 明熙赖在她家不肯走,说自己现在失恋需要陪伴,身边没有人会觉得孤独。她哭笑不得,最后只好将家里的客房收拾出来供她入住。 不过两个人在一起也有好处,无论做什么都有人陪着。明熙原以为按照沈昱宁的性子先会难受一阵子,然后再摆正心态逐渐淡忘,却不曾想她如今自愈能力如此反常,下飞机后大睡一晚上便全好了,第二天甚至还兴高采烈地带她去逛商场。 沈昱宁久不逛街,还真有点要把各大门店一扫而空的气势,明熙在她身后跟着陪吃陪笑,动动嘴皮子就得了五个新款香奈儿包包。 结账时她半开玩笑的问沈昱宁。 “这点会不会花了你一年的工资啊?如果那样我可是会心疼的。” 沈昱宁从包里拿出银行卡递给导购,目光严肃看着她,“一年哪够啊,你这几个包就得我挣两年的工资。” 明熙听完后更来了精神,看着手提袋上的蝴蝶结,心满意足地笑了笑,“那就当你送我的失恋礼物喽,反正宁阿姨给你那么多钱你也不用光靠这点工资过日子,别以为我会心疼你!” 沈昱宁也笑着,跟导购礼貌再见后拿着东西离开。 宁茵确实对沈昱宁很宠,从小到大在物质条件上几乎没断过她,但也因为太过奢靡,所以跟丈夫沈宗感情破裂。他们两个在对子女的教育观念上十分不同,甚至可以用大相径庭来形容,这也就导致沈昱宁在十几二十出头的年纪活得比较割裂,尤其是金钱这方面。 那时候她没少跟明熙“夜夜笙歌”,很多钱都填了奢侈品的陷阱里,现在想想,倒还真是花了许多冤枉钱。 后来在非洲那几年,见到了最底层的百姓,见识到了贫困不堪的生活,她慢慢也对自己的生活做减法,减掉了多余且华而不实的外在轮廓,更加注重内心是否充实。 对于宁茵的钱,她也慢慢不再去动了,在国外没什么开支回国也更是花不了多少钱,今天这一次史无前例,全凭着内心。 她如今,是在真诚接纳自己的成长。 - 临近端午,沈昱宁提前回单位报道。 从领导办公室销完假回来,路过翻译司的时候听见里面谈得热火朝天。 六月初各大高校会校招一批大学生来,这些新人都是特别出色优秀的,分配到各司培训之后会公费留学,年轻的大学生们一来,工作的氛围自然也有变化。 沈昱宁从办公室经过时,收获了一片小小的惊叹。 她停下脚步,看向工位上正在望着自己的几个人,有点不解。 程宣恰好也在这,于是主动开口解释她的疑惑。 “您还不知道吧,您在峰会上的视频火了,在网络上有好几万的点赞。” 迎着众人的目光,沈昱宁不得不看向程宣递到眼前的手机,微博热搜榜上过于显眼的挂着她的名字,点进去,最热的一条微博是峰会那天的新闻图,她坐在一众男性官员中间,气质特别眼神坚定,被镜头捕捉到时脸上也仍然是严峻的神情。 她不知道这张照片有什么是值得挂上热搜榜的,所以又随手往下拉了拉。 最热门的评论数以万赞—— 【爱吃葱的姜姜の:看了一下百度百科上的履历,这也太牛了,颜值超高的学霸,史上最年轻的副司长,而且还是女性,为了未来更多女性站上决策层,这个星我追定了!】 沈昱宁看得云里雾里,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自己这是吃了一波颜值的的红利,之前在国外时倒也没少公开露面,只不过因为活动有限所以几乎都是一些小型会议,国内的媒体速度实在太快,这样的露面似乎也不太好。 因为下面那些评论里,不乏也有些键盘侠,不知道是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吹说沈昱宁能有这样的履历不过都是靠着家里,最后还讳莫如深,可以说是什么样的消息都有。 “网上的事还是别太关注,好好工作吧。” 沈昱宁将手机还给程宣,默默走出了翻译司。 工作以来,她没少听到过这样的消息,有些是密不透风,有些便是隔着了层微不足道的窗户纸,知情人稍加打听就能知晓。她没办法,出身不能是自己选择的,若真狡辩起来,旁人恐怕也不会信,所以她一直都是冷处理,后来调到非洲,除了逃避以外,也是违背家人的意愿急于向别人证明自己。 证明她不是靠着家里的根基往上走,证明她沈昱宁是个独立的个体。 可就算脱离沈家许久,逃不过的依旧还是逃不过。 回到办公室不久,沈昱宁接到个电话。 是她那位忙于工作多年不曾归家的父亲,如今履新回了京平,叫她回老宅吃个饭,正好一起过个节。 这样的家宴从前沈家没少举办,甚至频繁到一周一次,后来沈宗离了婚,家里的其他人又都忙碌,也就渐渐搁浅到一月一次,甚至是半年一次了。 沈昱宁回国后从没联系过沈宗,要这位高高在上的父亲给自己闺女主动打电话邀请还是纡尊降贵了。 所以她也没理由拒绝,答应过后就断了电话。 下午,部里举行端午节庆活动,每个司要出人去食堂包粽子,自告奋勇的人不少,最后沈昱宁不得不也被推了出去。 找了根皮筋将头发扎了个低马尾,戴上围裙跟着食堂的阿姨一起学,算得上是人生第一次包粽子,对于手生的沈昱宁来说,粽叶合上之后总是不老实,怎么裹都裹不紧。 她正有点着急时,徐衍走到她跟前,从容不迫的从她手里接过残次品,然后默默替她修缮残局。 “休息好了?” 徐衍看她一眼后问道。 “嗯,歇了这么多天也好多了,就来上班了。” 沈昱宁目不转睛盯着他此刻手上过于缭乱且规整麻利的动作,还想着学没学明白之后,徐衍就将一个包好的粽子放到了桌上的盘子里。 她简直惊讶,抬眼时眼里多了些不可思议。 “徐师兄,你怎么什么都会?” 徐衍闻言笑了笑,再度拿出几张粽叶交替放好,递到沈昱宁面前。 “你要是像我一样年年参加端午节庆,那你也能学会。” 末了又挑眉看她,“再试一次?” “行!” 沈昱宁颇有点发愤图强的意思,她自认是个胜负欲很强烈的人,还没遇见过什么事能让自己主动放弃,包粽子不过是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了,可她还是想要学。 她对感兴趣的事一直很认真,认真做事时眼里甚至闪着光,徐衍看一眼桌子旁站立的其他人,确定他们在认真包粽子后往她身边凑了凑,压低音量开口。 “沈叔叔刚才打电话给我说让我明天跟你一起回去吃饭,我怎么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呢?” 徐衍也不是大院里一起长起的孩子,跟沈家几乎没什么交集,也算不得是他们那么圈子里的人,要不是因为当初跟沈昱宁一起外派到法国使馆,估计也不会有现在这样成为沈家座上宾的机会。 别说他自己费解,就连沈昱宁都想不明白沈宗是出于什么原因。 要说当年因为她在法国工作时生了病徐衍照顾了一回,那完全不至于,也没必要在过了这么久之后邀请,当年就已经有所表示过了。 “可能只是想跟你叙叙旧吧,毕竟他很久没回京平了。” 沈昱宁想了想后开口,实际这话她自己也不信。 徐衍是个懂规矩的,出身平庸的他也知道自己能走到现在不容易,何况那是沈家,就算作为一个日常交往的朋友他也完全触碰不上,又更别说是过节的日子。 他有什么立场,有什么身份去参加人家家里的聚会? 思考一番,他还是决定拒绝。 “我找个理由回绝了吧,这不太合适。” 原本跟沈昱宁说出来也没什么别的意思,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从她这儿听到什么消息,没想到她比自己还茫然,所以徐衍也就作罢了。 “你明天一个人也要吃食堂,跟我一起去吧,就当是跟我一起吃顿饭,我正好也想请你吃饭的,我们就当是吃集体餐了。” “行,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 他们两个说说笑笑,惹得一旁的同事频频侧目。 有好奇者率先开口八卦起来。 “徐司平时跟谁说话都是淡淡的,怎么见到我们沈司就有这么多话要说呢?” “我看徐司这么多年没打结婚报告也是因为沈司吧?” 开口的是跟徐衍关系较近的同事,平时也爱插科打诨,是个小太阳的人物,没少八卦这些同事的感情问题,今天好不容易见到他们两个露面,不说恐怕也不现实。 沈昱宁有心解释,将包好的粽子缠紧而后放到盘子里,笑着看向对面一脸八卦的女同事。 “那可不行,你们徐司眼高于顶,怎么能看得上我呢?” 末了又望向徐衍,试图他也给个明确的肯定,徐衍心领神会,无奈地感叹一句。 “是啊,沈司这么要强,我无福消受。” 他们两个开起玩笑怎么都成,三两句间一唱一和就把旁人的好奇心在最开始处熄灭。只不过待他们两个离开食堂,身后的人又继续不间断的八卦猜测。 “诶我可听说了,沈司的家里叫徐司过去吃饭呢,这两人都是外院的又师出同门,依我看倒是金童玉女呢!” “算了吧,以沈家的背景来看,徐司进去八成是倒插门,这俩人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心里清楚的很,要不然能这么多年都追求无果?” “这话你可别瞎说,人家徐司不是这样的人。” “得了吧,谁还不想找个有权有势的老丈人?” 高墙 第21节 第22章 相亲鸿门宴 老宅又着人布置了一番,池塘里所有的锦鲤换了新,水更是清澈见底,为了喜庆,连过年时才会用的古董灯笼都拿了出来,院子地面上的小夜灯也早早就亮了起来。 沈昱宁到家时是七点半,天刚慢慢黑下来,进到院里时灯火通明,比白昼更多了一份气氛,徐衍跟在她身后,内心不自觉发起感叹。 “大门口那可以放博物馆的灯笼就那么挂那了?” 她没回他,只是小声提醒他注意台阶,领着人走过游廊,最后迈下台阶,总算是到了屋子里。 今天的人没有上次沈岳南寿辰时的人多,都是家里人,但沈慈和沈哲抽不开身,所以家里只有沈岳南、沈宗和沈谦晔。加上他们两个,也不过只有五个人而已。 这个端午节,还是冷清了点。 “小徐来啦,快请坐!” 沈岳南看到沈昱宁带着徐衍进屋,满脸都是笑意。人老了愿意子女陪在身边,这个孙女是他从小到大最宠的,如今能时不时看见她,心里也欢喜。 不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儿,他们都是一家人。 “沈爷爷,好久不见了,您身体还好吗?” 徐衍很懂礼数,虽然是被邀请,但还是提前准备了礼品,他将手中提着的礼品袋放在茶几上,走上前关怀的看向沈岳南。 “都好都好,我一切都好,你怎么样啊,我现在可是总能在新闻上看到你啊,就连我从前那几个刁钻的老同事都说你特别出众啊!” 沈岳南寒暄之余,也没忘记恭维这个后辈,话术拿捏的十分妥帖,沈昱宁算是彻底甘败涂地,不佩服都不行,恐怕老爷子的话挑挑拣拣都能编成一本说话的艺术。 她把从单位拿来的粽子拿到厨房,跟阿姨交代好加热后就离开了,听见客厅里的徐衍还在不得不回答问题。 “沈爷爷您谬赞了,我现在还差得很远,我会努力向前辈们学习的。” 沈昱宁被徐衍这一本正经的回答逗笑,下意识转身想要逃开两人时,目光突然对上正在下楼梯的沈宗,于是,她只能急忙收回笑容。 徐衍也看到了沈宗,正犹豫该怎么打招呼,大脑忙着头脑风暴,没料到,沈宗却先他一步开口。 “小徐呀,我可等你好一会儿了,一会儿陪叔叔喝点?” 这句话听起来简单,但沈昱宁心下一震。 这么多年,沈宗是个观念阶级都很明确的人,除了对待大院里的后辈时自称为长辈,其他时间无一以官职为称,还是第一次让一个跟家里无关的人叫他叔叔,她内心隐隐约约觉得今天的饭没那么简单。 上了桌,徐衍被沈宗要求坐到了身边,沈岳南坐在主位,沈昱宁不得不跟沈谦晔坐在一起。 沈谦晔刚从外面回来不久,一直在厨房帮忙,他为尽孝心特地炒了几个菜,坐下时看到沈昱宁脸上藏不住事,于是在沈宗热络地跟徐衍倒酒的空档,悄声在她耳边开口。 “今儿这顿饭,主角是你。” 迎着沈昱宁突然吃惊的眼神,沈谦晔笑了笑。 “他俩撮合我不成,也想着管起你的婚事来了。一会儿你要是想跑,给我个眼神我帮你。” 沈宗的如意算盘不用想他都知道,沈昱宁如今仕途顺利,只缺一门合适的婚事,但大院里这些门当户对的同龄人大多还靠着家里,且都是做生意的偏多,玩物丧志不说,也没几个值得托付的,所以他把主意打到了徐衍身上。想起他们两个经历的差不多,而徐衍如今又蒸蒸日上,性格也温和,是个标准适配做女婿的合适人选。 尽管,他们不会考虑这两个人的意愿。 沈昱宁听完后觉得不可思议,不过也能多多少少想到这种可能,徐衍那样的人,没有长辈会不喜欢。 只是她多感觉有些荒谬,离开京平那么久,不曾想自己回来第一件事是被催婚。 满桌佳肴,她也没有心情动筷了。 而对面的沈宗还在同徐衍高谈阔论,讲起政治讲起形势,甚至还讲起了非洲的局势。 最后,总算将话绕到她身上。 “昱宁这丫头随我,性子太倔,这么多年悄无声息在非洲外派,一直瞒着家里,当年要不是我们从新闻里看到她,还一直以为她跟你在法国呢。” 末了,沈宗意有所指的说。 “我一直希望她能找个志同道合的伴侣,彼此理想相同,这样才能走得长远,小徐,你认不认可叔叔的话?” 徐衍加菜的手顿了顿,反应过来后即刻对上沈昱宁游离的视线,有些慌乱。 “沈叔叔,您说的都很有道理,不过我更认可互补的两个人能走到最后。” 他笑了笑,趁机岔开话题,看着桌上离他最近的糖醋排骨随即赞叹。 沈谦晔也极有眼色的给徐衍加菜,热情热络的对待客人。 “你尝尝这道狮子头,我特地去醉香楼求了经才做的。” 沈昱宁也加入话题,一脸惊喜地看向沈谦晔,倒是难得的兄妹同心。 “哥这菜是你做的?怪不得这么好吃呢!” 沈谦晔装得若无其事,一本正经跟沈昱宁和徐衍科普这道菜的做法和工序是如何如何麻烦,有意打断沈宗,话不间断的从头说到尾,就连勾芡那部的细节都说了。 沈昱宁一边吃一边听他说,时不时抬眼望一下沈宗的脸色,然后继续低头吃饭,嘴角不自觉上扬,心情好了很多。 她或许需要改观,这个二哥也并没那么讨厌,至少,他们两个是一致对外的。 说完菜品,沈宗打算找时机再开口时,沈谦晔又借口拍照,举起手机跟沈昱宁和徐衍自拍,三个年轻人热闹的很,沈昱宁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笑笑闹闹,这顿鸿门宴也就这么翻了篇。 饭后,沈谦晔仍是不忘关键,拉着徐衍兴致冲冲到院子里下围棋,还冠冕堂皇的说沈宗和沈岳南棋艺出众,所以找个手生的先练练手。 沈宗戳穿他何时学过围棋,他过于明显的笑着说现在学也不晚,然后带着有些茫然的徐衍出了门。 两人走到凉亭,摆好棋盘,徐衍打算同他对弈时,沈谦晔却停下动作。 “不是说要练手吗?”徐衍问。 沈谦晔拿出手机,当着他的面发了个信息,末了抬头看他,笑得直白。 “这话恐怕也就只有你信,我是故意带你出来的,怕你在屋里不自在,你不自在昱宁挨骂也就不会自在了。” “她,她会被骂啊?” 徐衍不放心的往后看了看,隔着客厅那扇过大的透明落地窗往向里面,发现沈昱宁还好好的站在茶几附近。 心下一松,紧接着,听到沈谦晔颇为玩味的话语。 “你好像挺关心我妹的?” 沈谦晔突然来了兴趣,目光紧盯着此刻正襟危坐的男人。 徐衍长相不俗,但跟顾逢晟比起来还是稍微逊色,他是那种温润如玉的气质,任谁看都是谦谦君子,没什么坏的想法,旁人一眼都能看穿,跟这样的人在一起会很舒服。要是他真成了妹夫,相处起来应该也很自然,不过他那个妹妹,一向都是个叛逆的主。 她看上的人,看上了就很难再改变。 徐衍被他的眼神打量的有些不自然,下意识摸摸鼻子,正思索着如何开口。 却不想沈谦晔下一秒笑出了声。 他看着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眉眼带笑的按了接听。 “你说的是真的?” 电话那面的顾逢晟有些着急,语气变得生硬,挺像兴师问罪的。 沈谦晔一手打开棋盒,存了心思刻意为之,不紧不慢地说了句。 “当然了,我还能骗你不成吗?” 黑色棋子被摁到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我爸可是铁了心想撮合昱宁和这位青年才俊,我看你啊,恐怕是没什么胜算了。” 徐衍一脸不解,对上沈谦晔的眼想要解释,却被他一个眼神给收了回来。 他觉得手机里的声音很耳熟,有点不确定到底是不是顾逢晟。 沈谦晔长吁短叹,说完后又添油加醋的说了许多,电话那旁的顾逢晟静了静,半天也没开口说一个字。 在南淮的事沈谦晔不知道,按沈昱宁的性子肯定也更加不会让家里人知道,顾逢晟想了想,还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 想起她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她是厌烦自己到了极致,若再步步紧逼,反而适得其反。且经了南淮这么一遭,他自己也有所怀疑。她的事,他越掺和她就会离他越远。 “嗯,我知道了。” 顾逢晟说完,就挂断电话。 沈谦晔反应过来,意识到自己这个玩笑可能闹大了。 于是他急忙点开微信,找到相册里方才在饭桌上拍的照片,给顾逢晟发了过去。 还附言: 【奈何这青年才俊瞧不上我妹,所以你暂时还安全。】 沈谦晔放下手机,抬眼看着徐衍,意味深长地笑笑。 “放心,本来想拿你当挡箭牌吓吓他,结果这人不领情,白忙活一场。” 言罢又卷了卷衬衫袖子,示意棋局可以开始,徐衍说了个好,决定认真同他下一局。 微风习习,院内蝉鸣更甚。 第23章 “还惦记着他呢?” 二楼书房,沈昱宁不得不硬着头皮跟沈宗独处。 书桌前放了盆文竹,估计是许久没有修剪所以枝条弯了下来,看起来十分显眼。沈昱宁站在沈宗对面,趁着他背过身这会儿盯着那盆歪了枝条的文竹发呆。 她觉得,在沈宗眼里,自己也是株不受控制便会旁逸斜出的花草,总是需要时时纠正,时时提点,稍微有点错处便要痛彻心扉的修剪。 “你现在倒是本事很大,不声不响就回了国,家里半点风声也没听见,怎么,还因为当年的事记恨我们?” 沈宗转过身看她,眼镜下的目光冷似冰霜,仿佛不是在见女儿,而是在跟下级交代工作。 沈昱宁垂眸,“没有,调回国是机缘巧合,我还没来得及跟家里说。”她本不打算回答,但想了想,还是说了。 她也能想到,刚才在饭桌上沈宗定然也有许多话要说,只是徐衍在侧不好开口,所以才叫她到了书房。 从小到大,沈昱宁在这个书房里听过的教训数不可数,如今见到满屋书架上堆得高高的各色书籍,她便下意识紧张,反应过来后,又觉得自己早已经过了那样的年纪了。 反正忤逆的事也没少做,如今再怎么说,她也不会像从前那般难过了。 “你就准备一直在非洲司干下去了,不打算再往前走走?” 高墙 第22节 “我现在挺好,用不着您操心。” 她冷冷开口,反驳了沈宗对她的关心。 沈宗看着眼前的女儿,内心感慨万千,他们父女俩数年未见,按说见面应当温情叙旧,至少,也得心平气和的交谈聊天,可在他们两个面前,做到平心静气似乎都是一件很难的事。 屋内静了静,沈宗放缓语气再度开口。 “好,那我们不谈工作,来说说你生活。” “你已经快三十岁了,可到现在还没个着落,女孩子总是要成家的,立业那都是男人的事,部里放你回来肯定也是因为你一直未婚的身份,要不然怎么都这么久了还是个副的,你好好想想我说的对不对?” 见她不开口,沈宗又说。 “我看徐衍就很合适,虽然他的出身不算好,但结婚也未必要门当户对,你们两个认识多年有共同话题,他也足够优秀,尽管家庭差强人意,那我也认了,这样的女婿,带出去总是长脸些。” 这番话说完,沈昱宁突然笑出了声。 她听着这一片长篇大论,确实感觉到沈宗观察了好一阵子,甚至连什么时候做的背景调查都不知道,把人家家里查了个底儿朝天,她有点心烦,直接怼了回去。 “您还用别人给您长脸?” 沈昱宁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书桌桌面,神色认真决绝。 “徐师兄和我不合适,我对他没有一点意思,他对我更是没有,您一回来为什么对我的婚事这么着急呢?难道是眼看着我二哥的婚事您做不了主,所以到我这来找存在感,以此彰显您作为父亲的威严吗?” 沈谦晔商业联姻的事板上钉钉,这是宁茵为他选择最合适的一门婚事,他是个合格的商人,这么多年完全跟宁茵趋于相同,没有什么能够舍弃,婚姻对他也不过就是合作书上日益增多的筹码,没什么反对的理由。 可沈昱宁不是,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可让她顺从的事是难上加难,更何况是婚姻这样重大的事,在她心中,可以单身一辈子,但是绝对不能为了委曲求全而放弃自己喜欢的人。 家里再怎么折腾,她不同意的事没人能做主。 沈宗也很清楚,这个女儿一直倔强,小时候尚且不撞南墙不回头,可他不明白的事,既然已经撞了这么多年,为何不迷途知返,再创新生。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想法,是不是还惦着顾家那个?逢晟并非良配,虽然他是个长进的,可他太过扎眼,你如今的身份和他天差地别,他的婚姻给不了你任何助益,反而还会成为别人攻击的把柄!” 沈宗为她分析利弊,话里话外都是算计,沈昱宁听得厌烦,抬头看看顶上的吊灯,深深叹一口气。 “爸,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您的政治资源。” 她觉得憋屈,偌大的书房此刻却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宁茵眼中,一切都是金钱,沈宗眼中,全部都是资源,人站在高处太久,也会为权势所迷失,沈宗正值力年,离休前还能再往前走一步,对他而言,若是徐衍成了女婿,犯不上冲突,他也能多提携。 他们眼中,真心都是最不要紧的东西。 这场谈话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沈昱宁态度坚决,自始至终都不希望家里插手自己的事,沈宗劝说无果,在她即将推门离开前提醒了最后一句话。 她那日上微博热搜的事他也看到了,最后还是让宁茵花钱撤了热搜,沈家一直谨慎低调行事,沈宗说人受到的关注越高越不利,外人关注这个人太多,很容易让他们忽略这个人背后的才学,久而久之,会限制发展。 沈昱宁听着沈宗让她低调谨慎的话,离开时用力将门关上。 今天这一遭,她全是自己受虐,怨不得旁人。 原本想着回家会开心,过节也重在团圆气氛,不曾想会是这样。 院内灯火通明,屋檐下琉璃灯笼随风微动,夜色中,沈昱宁拎着包,踩着高跟鞋缓缓走到曲廊中间。 沈谦晔败局已定,只差最后一颗棋子便定了输赢,听到声音后抬头,看到她孤寂的身影。 想来书房内的对弈,她也是输了的。 “我们走吧。” 沈昱宁走到徐衍跟前,轻声提醒道。 “好。”徐衍应一声后起身,看向对面的沈谦晔,“这局我赢得胜之不武,下次有机会再来领教。” 沈谦晔垂眸,自顾自整理棋盘,也没回应。待两人走出院子时,他才突然回过神。 看着棋盘上仅剩下的白子,感慨自己一向落子无悔。 棋局如命局,每一步路都是冥冥之中注定的。 _ 两人走出大院时,沈昱宁跟徐衍说想散散步。今天是她开车来的,她的牌照没有登记,所以停在了大院外面的公共停车场,离门口要有一段距离。 “好。” 徐衍没多犹豫,立刻就跟她说可以。他看得出来,沈昱宁阴沉着脸,已经能大概猜测出父女两人的谈话不太顺利。 但她不说,他也没理由问她。 唯一能做的,就是跟她换个位置,让沈昱宁走在靠里的甬道上。 “今天的事给你添麻烦了,早知道我爸居心不良,我就不让你来这一趟了。” 沈昱宁放慢脚步,同他开口。 院里有人种了茉莉花,经风吹过幽香阵阵,徐衍心情舒畅,倒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麻烦。 “这算不得什么事,沈叔能有这样的想法说明是看得起我。” 他笑了笑,试图宽慰她。 “你也别多想,若是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就全推到我身上,我帮你解决这个麻烦,不让你有一点顾虑。” 沈昱宁看了眼路灯下的身侧的徐衍,今天来得急他还没时间换衣服,下了记者会就跟着她匆匆忙忙地上了车。 穿的是部里特别为记者会置办的服装,私人订制的整套西装,偏藏蓝色的西服,白衬衫上系了条与之相称的蓝色领带,衬得人如远山,温和平静,连带着望向她的目光,也格外温柔。 “徐师兄,你怎么这么好?”沈昱宁鼻尖一酸,停了下来,“你这样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了。” 徐衍也停下,站在她对面,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真想谢我就好好治病,争取早点痊愈。” 她心下触动,认真地点点头。 生活里有很多值得的事,她应该不留余力的配合医生,彻底痊愈。 “逢晟前两天给我打电话,特地问起了你的近况,你们两个最近怎么了?” 徐衍看她渐渐缓解,眸光一闪,问向她另一个问题。尽管他已经知道答案,甚至从顾逢晟那听到了一知半解,可她想听听沈昱宁的回答。 他受人之托,当年跟着去了法国也有顾逢晟的原因,他一直让他好好照顾她,如今,却又不得不来麻烦他了。 徐衍不爱多管闲事,可偏偏这个人是顾逢晟,大学时他没少受顾逢晟恩惠,后来成功过了遴选也有他的功劳,怎么说,这个人的事他都没理由不帮。 沈昱宁听到徐衍说顾逢晟,下意识有些抵触情绪。 “师兄,我和他没什么。” 急忙开口撇清关系,可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他现在在南淮,那天跟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在医院吊水,旁人都说他优柔寡断,我觉得,他是没办法。” “昱宁,我知道我说这些话很不应该,但你若设身处地想一下,如果今时今日你们两个身份互换,他生了病,那你的所作所为又该如何?” “他是关心则乱,在工作上尚且能快刀斩乱麻,可到了你这,总是犹豫不决。” 第24章 “顾逢晟要订婚了。” 顾逢晟自认体质不错。 也是稀奇,南淮作为他第二个故乡,他竟然生了病,许是因为水土不服,自从沈昱宁走后没两天他便开始难受,起初还能坚持,后来症状越发严重,没办法,只能跑到医院输液。 这趟来南淮只有他自己,林则原本要陪着,但被顾逢晟按在京平总公司掌舵,如今生病倒是麻烦,也幸亏他不是什么娇贵的公子哥,非要到有人寸步不离照顾的程度,大多时候自己还能照顾的挺好。 而且从晏时不时来给他送饭,除了工作上不太方便,倒也落个清静。 唯一的一点不好,大概是因为病中多思,身处江南烟雨中,也总三番五次的想起远在京平的沈昱宁。 输完液已经将近深夜,顾逢晟开车回到家已经晚上十点,南淮夏雨连绵,没一会儿又下起骤雨。 他换好衣服后站在廊下听雨声,中途看了手机数十次,都没得到什么有效的信息。他表面上装着不在意,可听到沈谦晔说明沈宗撮合徐衍和沈昱宁时,他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沉了沉。 所以一直不间断地给徐衍发去短信,想要弄清楚缘由,可徐衍迟迟不回他的消息,他也说不好自己的心理,不是不放心他,若徐衍早对沈昱宁有这个心思,那他也不用过了这么多年。 顾逢晟耿耿于怀的点在于,一向眼高于顶的沈宗竟然看中了徐衍,他只是为自己而担忧。 雨声潺潺,从晏在屋内睡不安稳,推开门走到廊前,似乎能看穿了他比夜色还要朦胧的心事。 他听不见,却眼明心亮,哪怕是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也能看出顾逢晟和那天来的那位女子之间纠葛颇深,两人眼中藏匿了许多故事,往前往后都很难。 “睡不着吗?” 顾逢晟见他穿着拖鞋跑出来,以为他是辗转难眠。 从晏轻轻对他摆手否定,然后伸出手从外衣口袋里掏出助听器,戴上后对他指了指,示意他再说一次。 顾逢晟觉得他这个动作很可爱,于是笑着看他,不厌其烦地继续问道。 “睡不着吗?” 从晏也笑了笑,目光向上看了看屋檐上不间断落下的雨,轻声开口:“雨声太大了,我被吵醒的。” 末了又很快看向他,“你呢?也是被吵醒的吗?” 从晏的声音很好听,且口齿清晰,每个字都很有韵律,顾逢晟从没问过他失聪的情况,但也能或多或少从他为数不多的开口中察觉到应该是后天原因导致的。 所以说话才会这么流利且清楚。 他听了问题,认真思索后摇了摇头。 夜色朦胧,两人仅靠着廊内微弱的小地灯看向对方,从晏觉得,顾逢晟的心事写在脸上。 “你应该回去!” 雨声淋漓,他很用力地说了这句话。 顾逢晟回头望他,双眉上挑,有些疑问地看着他。 “我说!你应该回京平,到你爱的人身边去!” 在少年清澈干净的双眸中,他仿佛看到一团火焰,也正是这一刻,他坚定了自己内心原本决定好的下一步。 是啊,他隐忍这么多年,不是为了到如今要看着沈昱宁会沦为政治婚姻的棋子,尽管京平风雨未明,尽管他依旧掣肘难捱,可无论如何,他也要陪在沈昱宁身边,哪怕是用她最厌倦的方式,哪怕是要放弃多年苦苦经营这一切,他也得去沈家争一争。 - 高墙 第23节 节后第二天,沈昱宁带了些小礼物继续去见傅医生。 上次一别已经是一月前了,她迫不及待想找人聊一聊这短短一个月内发生的事情,其实最重要的还是听听别人怎么说。 正式问诊前依旧是按部就班的各项检查,她做完检查后已经将近中午,傅颜问她要不要一起吃个午饭,就在医院外的餐厅,她忙了一个上午实在是累到极点,这会儿再不吃饭恐怕就要晕倒在办公室了。 沈昱宁欣然接受,拿上包跟着她一起出了门。 “这一个月怎么样,按照我上次说的做了吗,感觉如何?” 进了餐厅,选好座位坐下后,傅颜开口问了今天的第一个问题。作为医生她几乎理性的有些苛刻,可面对这位病人,她心里总多了点别的感情,尤其是听完沈昱宁的那些事,她有几分共情,也有几分惺惺相惜,优秀的人总是会互相感触。 “一开始的时候还好,确实按照你说的跟他多接触了几次,他甚至住到了我家隔壁,不过后来我没控制住情绪,吵了一架,估计是又发病了吧。” 沈昱宁穿了条灰色的褶皱连衣裙,未施粉黛,素着一张脸,稍长的头发散在身侧,将她衬托的更加清冷。 就连说这话时的语气,也落寞几分。 “方便跟我说说吗?” 等菜间隙,傅颜倒了杯柠檬水推到她面前。 “谢谢。”沈昱宁下意识伸手摩挲杯壁,感受冰块带来的寒意,轻声道:“他知道了我生病的事,而且也没问我的意见就找了个医生来,还借口是带我散心离开京平,甚至拍下了九位数的珠宝讨好我,我有点恼羞成怒,当时就发作了。” “我一直都是个很骄傲的人,自尊心也很强,不愿意看到别人用特别怜惜的目光看着我,这个人要是换成是自己爱的人,就更难冷静,其实我就是在跟自己较劲罢了。” 她迫切地想要跟人倾诉,尽管面前的傅颜是未知全貌的局外人,她也想说说憋在心里的这些话。 沈宗昨天的相亲局还是刺激到了她,有那么一瞬间沈昱宁竟然真的在想,如果她拒绝无果要被迫联姻怎么办?就像沈谦晔那样,要听命于宁茵,跟一个自己连面都没见过一次的人订婚。 徐师兄很好很好,可她内心里觉得,自己从没想过能真正步入婚姻,她从小到大看到的那些,都是虚与表象的虚伪关系,外人眼里她众星捧月,可只有顾逢晟知道,她在亲密关系中得到的温情和感动少之又少。 若真要她结婚,这么多年她在心里想过的人选,便也只有顾逢晟一个。 傅颜看她想得出神,连桌上不知不觉上了菜都不知晓,于是开口转了个话题。 “最近睡得怎么样,还做噩梦吗?” “还好,这几天在忙工作所以睡眠比较少,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这些。”沈昱宁对上傅颜温和的目光回答。 她拿起筷子,给沈昱宁碗里夹了菜。 “这都是我应该的,毕竟我收了您的咨询费。” “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不要太疲劳,免得身体负荷过大,对恢复不利。” 傅颜看了她的检查单和心理问卷,虽然表象上看是在逐渐好转的趋势,但战争后遗症带来的刺激还是深深根治在她内心,她甚至会对周围的一切声音都产生很强烈的反应,工作强度太大人也会产生幻觉,长此以往,就算是心理干预也没用了。 沈昱宁吃了几口西蓝花,没什么胃口,听到她的建议后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确实打算换个方式生活,让自己不那么紧迫。” 只是她当下还没有办法做到完全离开,也离不开一个奋斗了这么多年的地方,要不是身体原因,她还真没有勇气写下那封辞职申请书。 一餐饭接近尾声,沈昱宁借口跟傅颜上洗手间时走到前台结了账,她站在柜台下等待店员现金找零时,一道身影渐渐靠近身旁。 “又见面了。”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看见乔望轩突然站在她旁边,正笑容可掬,满面春风地看向她的脸。 沈昱宁被这突如其来的身影吓了一跳,几乎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 “是你啊,乔副总不忙吗?就连工作日也跑到医院看望病人啊。”她缓了缓后很快站定,露出个虚假的笑容对上乔望轩。 他却笑容越发明朗,仿佛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甚至跟她讲起自己来这的真实原因。 “原本是忙的,不过外公突然想吃这家餐厅的排骨汤,所以我只好从南淮赶回来伺候。” 沈昱宁听起南淮,隐约觉得他这话意有所指,这人一直敌对顾逢晟,想来碰见她也不过要是再踩踏他几句。 她懒得再多搭理,离开时却突然听到身后的人再度开口。 “你还不知道吧,顾逢晟很快要订婚了。” 两句简短的话,却仿佛在平地里投了个惊雷,她的心被拨动,下一秒就急忙转过身来看着他。 “这是外公亲自定下来的婚事,就和那个做核电的宋家,听说那个宋小姐倾慕他多年,当年还追着一起去上了商学院,如今也是公司里的一把手,这门婚事依我之见倒是合适。” 乔望轩迎着她的目光,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同她继续交谈。 “那位宋小姐你二哥也见过的,他当时还很赏识她的才干呢,你不知道我哥在公司的难处,他现在啊,处处都被挑错,一个人在华清撑着,要是能得一门有力的婚事做依仗,那也可以不用像现在这么累了,你说是吧?” 沈昱宁努力保持镇静,对上面前挑衅的目光,笑了笑。 “他在华清这样,不也是因为你吗?” 乔望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沈昱宁尚且不去辨别这番话的真伪是不是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也懒得再同他这样的人再多交谈,开口讽刺两句后,径直转身离开。 出了餐厅,外面阳光大的刺眼。 沈昱宁后知后觉把傅颜忘记了,心里正懊悔自己这该死的记性,刚要转身走回来,眼前一黑,身子一软就倒了下来。 第25章 “他是她的紧急联系人” 顾逢晟落地京平时,发现自己的手机里有十几个来自沈昱宁的未接电话。   他还以为她是原谅了自己,内心欣喜若狂,顾不上前来接机的林特助,将行李箱递给他后急急忙忙往外走,他甚至等不及,就走在人潮汹涌的机场大厅里将电话回拨过去。   听筒那边响了很久的忙音,接通时,却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您好,是顾逢晟先生吗?”   他停下脚步,心中有种不安感油然升腾。   “对,我是。”   “不好意思打扰您,我姓傅,是沈女士的医生,她刚才突然晕倒了,我看您是她手机里的紧急联系人所以就给您打了过去。”   顾逢晟听得拧起眉,“她晕倒了?她现在在哪?”   “她现在在三院,您方便现在过来吗?”   “我马上过去,麻烦您照顾好她。”   林特助走到他身边,对他突然巨变的脸色表示疑惑,刚想开口问问,却被顾逢晟一个眼神给压制住了。   “林则,送我去三院,下午的会议你推了吧。”   顾逢晟从未有过如此冷寂的模样,林则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没见他这样过,眼里写满了担忧,上车后便一言不发,坐在车后座一动不动,高峰期堵了车,他露出了不耐烦的神情,顾不上别的,一个劲儿让他开快点,最后闯了两个红灯才赶到医院。   按照傅颜在手机上传过来的信息找到病房,见到沈昱宁双目紧闭躺在雪白的病床前时,顾逢晟的心被揪了起来。   “您是顾先生?”   傅颜给沈昱宁调好滴速,回头时看见突然出现在门口处的两个男人,她没多思考,目光最先对上为首的顾逢晟。   有些人的气质骗不了人,就算两个人都西装革履,她也能一眼认出,又更何况,她看到了沈昱宁手机屏保里的照片。   “我是。”   “她现在怎么样?”   顾逢晟看了眼病床上正在输液的沈昱宁,沙哑着嗓子问。   他的感冒还没好,担忧一路很是着急,声音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了。   “没事,是低血糖,等她什么时候醒来就可以走了。”   得到傅颜的回答后,他这才松了一口气,轻轻走到病床前坐下,也没顾着屋内还有人,双手握住她没有输液的另一只手,攥在手中一秒也不想放开。   林特助心领神会,借口去楼下缴费的理由出了门。   顾逢晟看着沈昱宁苍白的脸,渐渐恢复冷静后又问她晕倒事情的整个经过。   傅颜看着吊瓶里缓慢变少的葡萄糖,将餐厅里她看到的事一五一十都讲了出来,“我们吃饭的时候她中途出去,我去找她的时候看见她在前台和一个男人聊天,应该是相熟的人,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说了什么,她出门没一会儿就晕倒了。”   沈昱宁怎么会有什么相熟的人,顾逢晟很快捕捉到关键信息。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吗?”   傅颜是医生,记忆里惊人,甚至到了过目不忘的程度,她双手插兜仔细回想,最后冷静沉着地给了他答案。   “穿着西装,个子很高,单眼皮,手上戴着限量款的手表。”   末了她又补充道:“我听沈女士叫他乔副总。”   顾逢晟一惊,抬眼时眸中多了几分戾气,他心中愤怒,一路上压抑的情绪在即将到达顶峰。   “傅医生,麻烦您再替我看她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   住院楼六层的高干病房里,乔望轩俯在病床前喂顾青山喝汤。   顾逢晟推门而入,倚在门边打量此刻的孝顺懂事的好外孙,此时,他仍在庆幸自己回来的及时。   “呦,晟哥回来了。”   乔望轩放下手中的汤匙,拿了纸巾给顾青山擦嘴,看他时,眼里多了几分挑衅。   “回来的可真是时候,外公正在跟我说您的大喜事呢!”   顾青山半靠在床边,看到顾逢晟时眼里多了些笑意。   “逢晟啊,是不是想爷爷了,不是说要在南淮多待些日子吗?”   “那边的事忙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顾逢晟一步一步往前走,脱下西服外套放在沙发上,凌厉的对上乔望轩的眼,嘴角没有感情的扬了扬。   “回来的正是时候,刚回来,就看见你做的好事。”   话锋一转,顾青山还没听明白时,顾逢晟已经冲到乔望轩跟前,他怒着眼,双手用力的揪住他的衣领。   “你针对我在公司搞搞小动作也就算了,为什么要牵扯到她?”   “你到底跟她说了什么!”   顾逢晟歇斯底里,想要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在乔望轩身上,脖间的青筋暴起,声音沙哑也抵不住他质问的气势。   顾青山看着眼前这一幕,差点气得背过身去,不知道这两兄弟今天是怎么了,尤其是顾逢晟,他从小到大连发脾气都屈指可数,从未有过这么忤逆的时候,竟然什么都顾不得了,在医院里要对自己的兄弟大打出手。   “逢晟!”   “你是要活活气死爷爷吗?”   顾青山急忙开口制止,生怕下一秒顾逢晟就动了手。   “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清楚,非要在病房里大不敬?”   乔望轩猜到了他是为沈昱宁来的,他一进病房时他就感觉到了,但他不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有什么不对,心坏到一定程度,是冷漠到底的。   他甚至笑着看向顾逢晟,“我能跟她说什么呢?左不过是聊聊你,讲讲你的工作,生活,还有你即将订婚的事,她看起来也没怎么样啊,怎么,沈大小姐跟你发脾气了?”   这人一脸无畏神情,顾逢晟气急了,拉着他出了病房,将人带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伸手就是一拳。   “她生病了你知道吗,她要是因为你这些胡言乱语的话有什么影响,我不会放过你的,也不会顾着我们的血缘。”   顾逢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失去理智,完完全全由情绪主导,他小时候受到的教育一直是做事前三思后行,可今天,乔望轩是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他自己怎么样都好,可只要沈昱宁被伤到一根手指头,他就会要对方付出全部代价。   冷静下来后,他警告了乔望轩离沈昱宁远点,点到即止,不再多费唇舌。走到一半,却突然想起来什么,复而折返回去,见乔望轩嘴角带血,也没多看他一眼,直接开门见山问他。   “你刚才好像说了我订婚的事?”   顾逢晟起初这是他瞎编的鬼话,但仔细想想觉得不对。   乔望轩伸手揩了下嘴边的血迹,露出个笑来。   “你不知道啊?老爷子有意要你跟宋家联姻呢,你还得谢谢我,要是因为我这么一个善举让你和沈大小姐重修于好,那也不失为好事一桩啊!”   至此,顾逢晟才算是明白。   乔望轩这个人丧心病狂,上次在医院见到沈昱宁时估计就猜到了她如今的情况,所作所为不过都是为了这一天,他无法击垮顾逢晟,那就从他身边最在意的人开刀。   原本没想让沈昱宁怎么样,他只是想看昔日恋人分道扬镳的故事,没料到她如今这么不禁吓,也没想到顾逢晟能这么着急找他算账,甚至多一会儿都等不了,非要在病房里动手。   乔望轩站在楼梯间门口,看着顾逢晟渐渐远离的背影,人生第一次觉得自己胜券在握,是真的掌握到了这个人的命门。   但同时,他也突然明白,他们两个之间爱得有多深。   这样奢侈的东西,他不配也不会有,从小到大,都不会有。   -   “联姻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顾青山病房时,顾逢晟死气沉沉地开口,他的不悦写在脸上,甚至没有关心,直接问向了病中的顾青山。   “你这是质问我?”   顾青山目光锐利,看向眼前的顾逢晟。   “你现在根基不稳,有个稳固的婚姻助力也是好的,我总得为你铺一条平坦的路,这样我也放心,”   顾青山对沈家的态度一直大差不差,以前说起她们两个的婚事,那是觉得志向相同门当户对,全是为顾逢晟考虑,希望他有个懂自己的爱人。但发生过当年那件事后,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考虑沈家了。   且不说今时今日地位不同,就论沈家对顾家如今的态度,他都不想再去招惹这样的家庭。   何况他们两个如今,也不怎么般配了。   从商者最怕家属从政,在外抛头露面,沈昱宁又是个清水衙门的职业,日后她越走越远,对顾逢晟的事业也越发不利,两个互相制约对方发展的人,又怎么能结为夫妻?   “跟宋家的事,你好好想想。”   看着顾逢晟半晌不说话,顾青山放缓语气宽慰他,“沈家的任何事你都别去掺和了,沈家那丫头当年已经耽误了你一次,如今不能再耽误下去了!”   顾逢晟默默听完这些话,心情却前所未有的平和。   多年前,他已经顺从了一次,那次的惨痛是放弃梦想,这次,他是无论如何也要自己做主了,他们两个人已经错过了那么多年,如今绝无可能,也绝对不能再继续错过了。   他等不起,也不会再坐以待毙。   “可我除了她,从没想过要娶别人。”   良久,顾逢晟总算开口,终于讲起自己沉寂多年的心事。   “爷爷,我知道您不喜欢我,把我接回来也不过只是为了不让旁人说顾家寡恩,可是这么多年,我为您牺牲了太多太多,当年是您非要我放弃外交部从商,可您又嫌弃我仁慈太过说我没有天资,为此把我送到商学院特训,您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个普通人,为了保住您和我父亲的心血,我连自己最爱的人都守候不了,可您呢?”   他情绪太过,从未这样对抗,倔强着,眼底泛红。   “您纵得乔望轩无法无天,他仗着姑姑在公司里横行霸道几番对我下手,如今,又牵扯到了昱宁。”   “我娶她,从来都跟沈家没关系,我爱这个人,想照顾她一辈子,仅此而已,您,阻拦不了。” 第26章 “不要告诉顾逢晟” 沈昱宁醒来时,病房里只有傅颜一个人。   像是做了数不尽的噩梦,清醒之时不亚于劫后余生,意识逐渐回笼,她想起自己晕倒前的最后情景。   乔望轩说了顾逢晟的婚事,想到这,她抬眼看了看床边站着的傅颜。   “傅医生……”   “顾逢晟来过了。”   还未等她说完,傅颜已经快她几秒先开口。   怕沈昱宁听不明白,又跟她解释道。   “我本来是想联系你的家人的,但是我看你手机通讯录里都是长长的电话号,唯一备注了姓名的就是一个人,所以我只能给他打了电话。”   当时事出紧急,傅颜作为医生也不能判断她晕倒的原因,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需要家属在场,她只能去试试沈昱宁的手机,原本她以为她这样的身份会给手机设置层层密码,可她并没有,她的通讯录记录密密麻麻,紧急联系人只有顾逢晟一个。   或许在她内心深处,他仍然是她遇到事情时第一个想起来的人。   “没关系的。”   沈昱宁回答傅颜,看着病床前悬挂的点滴,觉得身子很沉,虽然全身上下都没有痛感,可她模糊着,仿佛回到了中枪前的那个下午。   也是雪白刺眼的天花板,睁开眼时的茫然,同此情此景无比相像。   有那么一瞬间,她生出了点悲戚之感,连带着接下来欲说出口的话,也都变得有些矫情起来。   “傅医生,如果我病得很重,你千万不要告诉顾逢晟。”   沈昱宁语气缓慢,有气无力的。   下一秒,顾逢晟进了屋,听到这句话,走到病床前看着她。   “不要告诉我什么?可我已经知道了。”   他缓了缓神色,对着沈昱宁扬了扬嘴角。   “你是低血糖,很快就会好的。”   顾逢晟声线柔和,渐渐抚平她内心深处断裂许久的旧伤。方才在顾青山面前大起大落,他并不好受,甚至也受到这份悲伤情绪的影响,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再想到沈昱宁在外的日子,心里的那些无言恨意加剧数次。   可到了她面前,他又生出许多柔软。   傅颜见他一来,就主动离开了病房,她甚至还贴心地为两个人关好门,屋内被隔绝成一个安静的小空间,两人默默看着彼此,相顾无言。   沈昱宁原本有很多话想问他,可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   他们错失了许多机会,都没能像现在这样好好看看对方。   “订婚的事,不打算跟我解释解释吗?”     就算是天大的误会,也得先问清楚了,何况这事听起来不像空穴来风,她肯定要听听他的意思。   “宋家是爷爷选的,这事我完全不知情,虽然我不知道乔望轩是怎么跟你说的,但是,我不会跟别人结婚,联姻更是想都别想。”   话说到末尾,他突然加重了语气,目光犹如深潭之中的月光,直白的对上她的眼,像是个承诺,态度也变得坚决。   “不管乔望轩说了什么,那都不重要,昱宁……”   顾逢晟牵住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拇指轻轻触碰虎口处的那条伤痕,这些年,他不止一次去找过她。   在法国街角,在她使馆宿舍的对面街道。   在非洲,在达木赞。   很多时候,在很多个她全然都不知道的瞬间里,他也曾出现在她当下的生活里的,只是他们没有碰面,她无从知晓,而顾逢晟,只是自认为是一场梦境,他缄默多年,一直不敢上前增添她的烦乱。   如今,她快要破碎了,命运让他们走到这步,那他也想要再往前试一试。   “顾逢晟,如果你真的要联姻的话,那你也考虑考虑我吧!”   他还在组织语言时,沈昱宁已经微微晃了晃他的手,笑容明艳,眼里带着细碎的光。   “顾逢晟,我在问你问题呢。”   她又开口,尾音拖得长长,声音里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他想问沈昱宁真的假的,可又怕说了什么她再反悔说是玩笑,于是将她的手拉得再紧一些,笑意不经意间爬上眉眼。   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在一瞬间被破坏的。   顾逢晟刚要开口时,病房的门被火急火燎地推开了。他回头去看,发现来的人是宁茵和沈谦晔。   沈昱宁比顾逢晟先看到,对上母亲那双精明的眼时下意识松开了他的手,若有似无的氛围戛然而止,顾逢晟反应过来,也起身跟两人打了招呼。   宁茵脸色难得变了变,从前生人忽近的气场转了变,走到病床前看沈昱宁时,眼里多了几分柔和。   “现在怎么样了?”   沈昱宁有些怔愣,还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看到这样的母亲,从小到大,宁茵对她温柔的时刻少的她都能数过来,成年之后更是再也没有见过她对自己笑,如今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她还有点不知所措。   “我和妈本来要去你家送些东西,过去以后发现没人,打了电话你又不接,最后总算接了,可却是个医生,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幸亏我听得清楚,知道是你生病晕倒了,这才赶紧来医院看你。”   沈谦晔察觉到气氛不太对,于是开口跟沈昱宁解释。   一则是怕她多想,二来也是想要缓和宁茵在她心中的距离。   “我没事。”   沈昱宁听完这一大段话,急忙回答道。   她看一眼脸色阴沉的宁茵,“就是低血糖,输完这瓶就可以回去了,你们两个不用特地跑这么一趟。”   她还从没享受过宁茵为自己的事着急慌乱的情景,以前遇到再多事也都是由两个哥哥出面解决,总之,这个母亲从没露过面。今天这么郑重其事,沈昱宁突然生出了点受之有愧的心思。   宁茵站在一旁默默打量她,一张本就小的鹅蛋脸被折磨的苍白,没有血色,露在被子外面的手也瘦得过度,仿佛一碰就要断掉。   沈昱宁 1 米 67 的身高,如今体重也就九十多斤,怎么看,都是受了很多苦。   这一瞬间,宁茵内心涌出些愧疚的情感。   为眼前的几乎只剩下一副骨头的女儿,也为自己不管不顾她这么多年,甚至还动了些插手她感情这样的心思,宁茵彻彻底底恍然自己是做错了太多。   她开口,声音里满是心疼。   “明天晚上去东弥,煲汤给你补补,你看你现在瘦成什么样了,我把你生这么漂亮不是让你年纪轻轻就活得像个苦行僧。”   宁茵从手提包里翻出一张银行卡,放到病床前的床头柜上,末了转过身,言辞激烈地看向状况外的顾逢晟。   “你明天也去,她就听你的话,你帮我说说她!”   这话说完,就拽着一脸意外的沈谦晔飞速消失在病房。   沈昱宁反应过来后笑了笑,拿起那张薄薄的黑色卡片,人生第一次觉得她妈这么有喜剧天赋,冰释前嫌这样的事也能说得高高在上,还把自己放在台面上不肯下来。   “其实宁阿姨一直都很关心你的,他们长辈都是这样,表面不说,可心里是一直记挂着你的。”   顾逢晟也难得看沈昱宁这么高兴。   以前她还小时,就很不愿意跟他提起宁茵,那时候沈昱宁固执己见,认为父母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全然只顾着自己的利益而放弃维护家庭,她从记事起,就以为自己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父母在她眼中,不过是户口本亲属栏上的关系证明,除此之外,他们什么也没有给过她。   到了今天,沈昱宁也能贴近那时候他们两个人的想法尽量去理解他们了。   人长大后学的是宽容,对自己宽容,对周遭所有人都宽和。   -   回去的路上,沈谦晔开车,宁茵坐在车后座,脑海中翻来覆去想了许多事。   最清晰的,当属两个月前在寺庙,顾逢晟见她时对她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阿姨,昱宁走到今天是当初因为我的缘故,要不是因为我,她不会执意学外语,也不会执意进了外交部,她竭尽全力想向众人证明自己不是靠着家里往上走,所以选了最艰苦连抽签都没人愿意去的非洲,瞒着所有人,在那一待就是四年,每天提心吊胆的工作,甚至受了很多次伤。”   宁茵听到话末尾,捕捉到关键信息,手中正在转动的佛珠突然停下,下一秒,她看向顾逢晟欲言又止的面庞。   他犹豫着,话里多了些后悔。   “是我毁了她原本美好祥和的一生,也毁了我们两个之间可能会有的很多可能。”顾逢晟讲起从前,百感交集。   看着宁茵自始至终都没开口,他在身后攥紧拳头,打算做最后一搏。   “可我是真喜欢她,我心疼她从小到大众星捧月可依然还是孤独缺憾,所以我想一直陪着她,当年那场车祸,该死的人其实是我。”   他自戳伤口,丝毫不在意将鲜血直流的创面暴露给旁人看,也正是这份勇气,让宁茵松了口。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了,你不要总是放不下,这样折磨的只有自己。”   她作为一个长辈,也作为一个过来人,不希望看着他们固步自封,甚至因为当年的事折腾自己到如今,沈昱宁放不下,顾逢晟也放不下,宁茵是真心疼。   心疼他们两个至今都困在那场雨里出不来。   也心疼,那场雨一下就是这么多年。 第27章 青葱过往 17 岁,沈昱宁人生路上的分界点。 遇见顾逢晟之前,她一直犹如行尸走肉在世间混行。 中考前夕,沈昱宁发现了父母离婚的事实,也因为这场过大的灾难使她无法承受,所以中考考得一塌糊涂,成绩创造了沈家历史以来的最低,高中被迫疏通关系,上了个离家近的公立学校。因为这,一起长大的那些人没少嘲笑她,明里暗里,都讥讽过她数次,但她不为所动,成绩这东西,也奈何不了她。 为此,沈岳南把她接回寿泉大院严加看管,主要是学习,连着请了许多个老师都束手无策,不是被她气走就是无能为力。 沈昱宁当时叛逆期,叛逆的有点彻底,甚至跟人学了骑摩托车,最后差点没出事故,沈谦叙在国外读书,请假赶最早的一班飞机回来,语重心长的劝说,倒也只是尽了一点微薄之力。 这大小姐,却依旧我行我素。 跟顾逢晟重逢,大概也是命运中安排好的冥冥注定。 那天是暑假最后的一个周末,沈昱宁气走最后一个补习老师后被老爷子押解在侧厅写反思笔记,百无聊赖的时候,听见前面的会客厅欢声笑语,忍不住好奇,悄悄溜过去看,透过雕花花架去看,顾逢晟坐在两个老人右手边,身形挺拔,一个背影都看得她着迷。 此后很多年,她都很难形容这一天。 像是宿命般的遇见,满满当当的人生书籍上,早已经在注定的页数上写满了爱情。 那一刻,她鬼使神差,自作主张的把那个俊朗的背影认作了她下一个补课老师,越过屏风走上前,倒是一点不觉得自己是打扰。 16 岁的姑娘水汪汪的一双眼,看他时像在看猎物,小心翼翼又处处考量。 沈岳南责怪她太过无礼,冲她介绍:“这是小时候跟咱们住在一个院的顾爷爷,你还认识吗,这位是你顾爷爷的孙子,你该叫哥哥的。” 末了又算算年龄,说起排序,说顾逢晟比沈谦晔还要再小几个月。 沈昱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没仔细听方才那两句话,只是礼貌的跟长辈打了招呼后就落座一旁,那双眼,仍是在暗处悄悄打量他。 老爷子又说。 “你们小时候见过的,不记得了吗?” 她这个人忘性比较大,哪里还能记得小时候只有几面之缘的人,何况就是记得也没法在现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从脑海里翻出来,实在荒谬,也实在太考验她的脑容量了。 顾逢晟见她这样,也是怕状况会尴尬,于是急忙替她解释。 “小时候的事,想起来也得费些时间,我是顾逢晟,你好!” 他对她伸出手,白皙修长,骨节匀称的手。 后来的许多年,她都觉得这是沦陷的最开始。 “你好,我是沈昱宁。” 因他这只手的思绪,完全把她的想法带偏了,坐下时又拘束又不自在,连说话也不能随心所欲,全都仔仔细细听关于他的事了,生怕自己错过了什么重要信息。 沈谦叙在一旁看她难得正经,倒也觉得有意思,脑海里正想着该找什么人搓搓她的脾气,也好好治一治这个自由散漫的毛病,现成的人选这不就来了吗? 所以他临走之前,特地跟爷爷交代了这件事。 “逢晟的学习成绩也很好,而且我听说他回来是参加保送考试的,他来教昱宁也合适,我也放心。” “就是一点问题,咱们肯定不能像对待补课老师一样给人开工资,毕竟咱们两家的关系在这,要不您给顾爷爷送点礼物,这样咱们也好让逢晟常来给昱宁补课,他的话昱宁还是能听进去几句的。” 有这个一个人物压制她,到也好过他远在天边还有操不完的心。 沈岳南犹豫犹豫,最后还是照办了。 沈谦叙和沈谦晔很早就被送到国外上学,照顾沈昱宁这事,不可避免的落到了他的头上,她那时候在九中,顾逢晟的学校离她的很近很近。 沈谦叙临走前千叮万嘱,除了学习,也得在她私人生活这块看严点,别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交往,更不能早恋。 顾逢晟笑他实在荒谬,最后也是答应了。 就这样,沈昱宁这个累赘被扔到他身边。似乎是命运的安排,但也不乏人为的创设,总而言之,他们的关系自那之后突飞猛进,不再仅仅局限一个世家好友,而是,一个温暖如兄长般的好朋友。 沈昱宁的成绩倒还真有所上升,因为这,两人关系也慢慢熟络起来。 她是个直率的性格,话尤其多,问题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有一次还问及他回京平的原因,还半真半假的开玩笑:“他们都说你是回来争家产的。” 他当时笑得不行,曲指弹弹她额头,“你都从哪儿听来的这些?” 对上她茫然的眼,心下不忍,又解释道。 “我是回来参加保送考试的,因为户口的原因耽搁的有些久了。” 她似乎对这个答案充满了好奇,陌生之余,也想听他讲讲故事。顾逢晟待她坦诚,像亲妹妹一样,一五一十的跟她说起自己回来的原因,当然,也添油加醋的说了一些有的没的。 他那时候常常带着一本法语教材,见她听得目不转睛时又感叹:“其实我也没什么把握的,这个专业需要大量的文化积累,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最后还是要回到家里才行。” 高墙 第24节 有点示弱,也带了些真情。 “你别担心,从下周开始我不用你给我补课了,你自己抓紧时间好好学习,你的事比较重要!” 末了,又像发誓,“我可以管好我自己。” 顾逢晟笑了笑,最后摸了摸她的头。 这个人,精明又糊涂,当然,也不乏清澈的可爱。 后来,他带她去看了自己想上的学校。 沈昱宁受到触动,尤其是听了他的故事,竟然有那一瞬间热血上头,也想跟随他一起走这条路。 当然,那只是最初的构想。 也是一个伟大意识的萌芽阶段。只不过,16 岁的她,完全把这当成了一时兴起,至少没想过,自己此后的很长时间,都将为了这一个瞬间而倾尽心力,甚至是,生命。 第一次月考成绩,沈昱宁排在了中上游,按照沈家的标准差的还很远,但比照她之前,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沈岳南得知后满心欢喜,全然把这归结到了顾逢晟辅导的功劳,所以叫人备下一桌菜,颇有谢礼的意思。 顾逢晟全身心准备不久后到外交学院的测试,一直清心寡欲,也很少出门,但为了这,到底还是来了趟沈家。 席间沈岳南夸夸其谈,不外乎是说他优秀云云,脾气性格也好,真是有他父亲从前的姿态。沈昱宁听得云里雾里,专心致志吃离自己最近的一盘樱桃肉。 吃完饭送顾逢晟出门,看他心情似乎不怎么好,也是多嘴,多问了他几句。 “我在犹豫自己的选择到底对不对。” 他难得,跟一个小姑娘说起这些。 沈昱宁不解,质问他为什么会这样想,气鼓鼓的看着他。 “你知道我有多羡慕你吗?我甚至,连我自己喜欢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最后她借用了一句电影台词。 “如果你有喜欢的事物,那你就要去捍卫他!” 末了,顾逢晟笑了笑。 这个人,不知不觉快要成为了她的心灵寄托了。 -- 沈宗和顾从原是战友,后来被分到了一个大院里居住,妻子也都认识。顾逢晟和沈昱宁小时候的渊源在这里,他们自从父辈甚至是祖父那辈,都有密不可分的缘分在暗中拉扯着两人。 顾从下海经商后,搬离了大院,两家走动的不像从前,后来顾从离世,母亲带他回了南淮,这是彻底断了联系,自此,也再没回过京平。 宁茵曾跟沈昱宁说过顾逢晟的母亲齐惠。 “逢晟他妈妈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我们那个年代,她在南淮名媛圈子里的贤名数一数二,人长得漂亮,学习成绩更是出众,结婚前曾经是外交部驻德使馆的二等秘书,后来当了顾家的儿媳妇,便辞了职。” “我当时还没结婚,听人说劝她不要为了男人放弃事业,她听不进去,自认为找到了完美爱情,不过顾从对她是真好,伉俪情深,两个人恩爱那么多年,丈夫骤然离世,对她的打击也是真大,所以才郁郁寡欢,不到四十岁就弃了世。” 宁茵是真心疼这个女人,以她的眼光来看,她那么优秀的人,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没有?事业也好家庭也罢,她总会有发光的那一天,可偏偏在顾家这个院子里,消磨了心智和生命。 想到这,倒也心疼顾逢晟那个孩子。 “逢晟这孩子的性子,其实很像他妈妈,看着温和周到,实际上心里有一个拧着的劲儿,不肯轻易服输的。” 齐惠带着顾逢晟回到南淮后,一直没忍心告诉家里,一来是不想父亲为自己担心,二来也是传出来的话实在难听。受了委屈自己扛着,带着顾逢晟住在出租屋里,南淮多雨,他们住在破旧的家属楼里,又阴暗又潮湿,他因为水土不服,连着起了好些日子的湿疹,抹了多少药膏也不管用。 梦里梦了很多次顾家的院子,想回京平。 但醒来后,又想到他母亲受到的种种委屈,和几个瞒着他落下泪的瞬间,便再也不想京平了。 第28章 外院往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快一年,直到外公齐修礼来接她们回家这才开始好过了。 齐修礼是个文人,得知自己闺女所受的委屈了之后,发了好大的火,家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被告知不要再提京平和顾家,一个字都不能提。 齐惠病重,最后也是自己放弃了自己。 她活到现在是为了顾逢晟,也为了父母,但却不是为了她自己,所以,她解放了。 消息传回京平,顾青山千里迢迢来吊唁,最后被齐家的人拦在了齐家的外院,连大门都未曾让他踏入。 顾青山生平第一次束手无策,连带着后车里带来的无数珍贵礼品,也都被淋湿了雨。 最后拉住在门口戴孝的顾逢晟,让他跟自己回京平,他当时沉默不语,目光直视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对您的记忆,实在是太过稀薄了。” “除了姓氏,我实在想不到你我之间还有什么联系。” 他这话冰冷,像南淮的雨,闷闷的,直接淋湿人的心窝子。 他又说:“我母亲是外公膝下唯一的孩子,如今她走了,我自然要替她侍奉在前,以尽孝道。”末了又顿了顿。 “京平,就不回了吧。” 顾青山伤心欲绝,也是觉得自己愧对这个孙子,留下一车子的好东西,被管家带着离开了。 那些珍贵的,宝贝,最后全都悉数被齐家扔了出去。 外公是个通达的人,伤心了一段日子后慢慢走了出来,也劝他要向前看。 他那年十四岁,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世上如今只剩下自己孤身一人了。 收拾母亲的遗物时,发现了她生前的最后一本日记,打开来看,发现里面记了密密麻麻的外语,很多他都不认识,也有很多小语种。后来想起从前她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再联想到她从前的工作,发现她还有尚未完成的梦想。 悲伤到了一个极点,也需要一个情绪支撑。 顾逢晟想要替母亲完成,也是延续,学外语,大概也是他的宿命。 百度百科上有她为数不多的工作照,顾逢晟洗了出来,夹在那本日记里,自此,更加奋发图强。 上中学时,外公给他找了个外语学校,他成绩很好,中考时考上了南淮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但高二时突然来了问题,因为户口原因,他想学的那个专业,必须要回京平去考才有胜算。 后来,他又带着那本日记从南淮到了京平。 他的整个少年时期,都在下一场盛大淋漓的暴雨,连绵不绝,偶尔停下也只是片刻间歇,天空始终是阴沉的。 直到,遇见她。 她是他的救赎,命运交交错错,终究他也变成了一场雨,最后彻底熄灭了她。 - 回京平全是为了梦想,也是为了释怀。 他试着忘记那些过去的阴影,试着将自己重新投入到这个圈子里,试着做一个顾家人。 所以当顾青山开开心心迎他回来甚至还举行宴会时,他也试着坦然接受这份爱意。 怕他一个人没意思,带着他到世交沈家见见那几个同龄人,他一见到沈谦叙,就有一种自来的熟悉感。 有些人是一见如故,这个事无解。 他们两个有许多话题都意见统一,谈天说地好不痛快,得知他现在已经在国外读书,顾逢晟也是感触。他们要是一起长大,现在自然会更加亲近。 “我还有个小妹,十六岁了,头疼的很,她今天跟人去郊外放风筝了,改日带来让你见见。” “我记得的,小时候有点印象。” 沈谦叙笑着:“她现在叛逆期,家里没人能管得了她,在寿泉路这一片恐怕是臭名昭著了。” “听说你外公齐家家风严谨,对这种孩子有没有什么好办法说来听听?” 顾逢晟被他逗笑,“对一个姑娘家,还是得宽容点吧。” 小姑娘千娇万宠的,不就是用来骄纵的吗? 不过这个最初的想法,在见到沈昱宁本人后还是全部坍塌了。他怎么也没想到,不拘一格在沈家长大的姑娘,能是这样的性子。 那双眼有种独树一帜的矛盾感,望向你时总让你觉得这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可再瞥向你,眼里有多了些别的东西,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觉察和敏锐力。 怎么看怎么矛盾,也想不明白,怎么会变成这样。 沈谦叙拿他当朋友,一五一十的跟人说了自己家不该提及的家事。 “前几年我爸妈离婚了,但是一直装着没事人一样,在我们面前都还是恩恩爱爱的,跟从前没有两样,但是后来被她发现了,从那之后她就开始叛逆了,对什么事都是这样一个态度。” “我尽力开导她,但她不闻不问的,一点不上心,学习也是一落千丈,爷爷气得差点没关她禁闭。” 听起来倒是很新鲜,顾逢晟没这个心思改变这位大小姐的人生,也没放在心上,后来见过面之后,才不得不感叹世事变迁。 小时候那么乖的一个姑娘,如今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后来相处下来,发现这个人是个人精儿。 表面上看着对什么都不屑一顾,但其实,心里想的挺明白的,她所叛逆的原因,不外乎是找些存在感。 “凭什么我就得成为他们延续家族的牺牲品呢?你看我那两个哥哥,那个活得都不快乐,我不要想他们那样,我要快快乐乐的过我的日子。” 她是被保护的太好了。 反而适得其反。 “他们想把我培养成一个守礼谨慎的人,但是我做不到,你呢?你会那么多东西,是不是没少挨打?” 那是他们好感不太多的时候,顾逢晟觉得这姑娘他劝解不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离经叛道的大小姐会因为自己而改变,甚至,还追了他相同的梦想。 他那时怎么也不懂,能让少不更事的姑娘拥有一往无前勇气的归根结底,是因为爱。 — 2003 年 9 月 14 日,沈昱宁开学的日子。 那日京平的天格外热,虽刚刚进入秋天,可依旧热似蒸笼。 寿泉路壹号院,沈家上上下下都为沈昱宁入学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爷爷沈岳南更是嘱咐阿姨大清早做得丰盛些,让孙女吃饱了再去学校报道。 沈昱宁起床时,沈谦叙已经替她准备好所有材料。八点钟,她在两个哥哥轮番作法中打断了睡个懒觉的美梦。 “丫头都一大学生了,还这么不靠谱儿。”沈谦晔下楼在餐厅摆好餐具,跟正在帮忙端菜上桌的沈谦叙讨论道。 “他多大都是你妹,毕竟还是个孩子,昨儿个被江敛他们拉着去玩儿,估计喝多了,让她多睡会儿吧!” 沈谦晔走到他跟前,微微睁大了眼,“喝酒?”他拧了眉,一副上了年纪的模样,不放心的问,“你怎么让她喝酒呢,虽说过了十八岁生日,可是到底还是不行,喝了多少?” 高墙 第25节 “没多少,丫头开心,逢晟陪着的,就喝了一丢丢。” “顾逢晟倒是比他亲哥说话还好使。” 两个哥哥宠爱这个老小,是个姑娘更加金贵,从小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要星星把银河都摘到手一主。 沈谦叙性子温润,沈谦晔虽比他小了一岁但也成熟的过早,两人都读了商学院,跟沈昱宁这个离经叛道的妹妹完全不同,他们两个存在的意义,原本就是要把自家妹妹未来的生活铺设的更美满一些。 可她偏偏不愿意过得舒服,随性散漫几年被顾逢晟改了性子,又像是被下了迷魂汤,一意孤行去学外语了。 到底是世家,既要根基深重,又要枝繁叶茂,长辈们说了几日也就随她去了,没打算靠着这个姑娘添光添彩,只是想让她平安一生,所以即使违背了原本想让她平稳美满的志向时,到底也是遂了她的心愿。 入学第一天,沈昱宁因为这两个颜值出众又开着豪车来送她的哥哥,在新生圈里小小热闹了一番。当然,这确实非她所愿,二哥沈谦晔一向爱出风头,放着家里低调的车不开,偏要兴师动众的高调,还声称是为了她。 要在开学时就断绝掉一切不该有的桃花,这是沈谦晔的原话,沈昱宁听了之后只摇头,怒斥他瞎操心,学校里这些人她根本看不上。 沈谦叙在一旁静静听着两人胡闹,拿着行李箱进了宿舍楼。 宿舍设施一般,四人间更是挤得要命。沈谦晔只看了一眼就咂舌,他最近创建了一家游戏公司,手里有点闲钱,用自己人生第一桶金在学校附近给沈昱宁买了套单身公寓,但买完之后听顾逢晟说起外院管理严格,除非周末要不然不能出门。思来想去,还是不能让她这兴风作浪的妹妹闯祸,回头再因为这公寓偷跑出去背个处分,那可就真是丢了沈家的脸。 当然当然,这一切都是沈谦晔脑中天马行空的想象。沈昱宁自从改邪归正,现在还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乖乖女。 “爷爷说你换了床容易睡不着,他托方奶奶给你开了点助眠的中药,学习太累的时候泡水喝一点。”沈谦叙弯腰帮她铺床,轻声开口。 宿舍内很安静,除了他们一家子之外再无别人。许是她们来的太早,所以还没有别的人来。 沈谦晔倒是也很尽责,帮着她收拾书桌和橱柜,沈昱宁坐在另一张空床上,笑着给他们两个指派工作。 “二哥,这衣柜应该是共用的,你就把我那两件真丝的裙子放在柜子里吧,其他的就不用了。” 末了又看看床铺,有些挑剔的开口:“大哥,你得把床单铺平一些啊,好歹我也是个姑娘家。” 沈谦叙和沈谦晔冒着汗,在头顶上只有老式风扇的寝室里忙得昏天黑地。最后收拾完,寝室里其他三人也到了。 总归是小姑娘的地方,沈谦叙和沈谦晔觉得不合适,让沈昱宁跟舍友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她出去吃饭。原本想着带沈昱宁去外面再吃一顿好的,但校门口的路堵的不行,车开都开不出去,最后好跟着沈昱宁去了食堂。 第29章 此事无解 顾逢晟今天在临市有个比赛,赶回来的时候是晚上八点,沈昱宁在宿舍里洗漱,已经准备要休息了。 他打了电话,就在宿舍楼门口等着。 她下楼时,看见他站在梧桐树下,遗世孤立,身边往来的女生看他许多次,但他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她的方向。 要说姑娘家的心动,也就是在情窦初开的时候有过这么几次电光火石的瞬间。虽然沈昱宁也说不清楚,可有几次平淡温和的瞬间,她也记得很清楚。 顾逢晟这个人对她而言,是真的有特殊的意义存在。 “我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新生学妹呢!” 她穿着睡衣拖鞋,倒真是没一点顾忌。他无形中影响了她很多次,大小姐脾气渐渐少了很多,也可能是近朱者赤,她的性子在慢慢变得温和。 顾逢晟笑了笑,“怎么可能,立交桥那边堵了车,我是跑回来的。” 他看向她,眼中有闪闪星火燎原。 沈昱宁好像突然就长大了,在他不知不觉的时候,而他们两个之间,好像也有在慢慢改变。 “我今天听同学说,法语系的校草学霸顾逢晟要在迎新会上演讲,方不方便我到时候带相机去观看啊,我想当你唯一的摄像师。” 沈昱宁听人说了一整天,同学八卦时她在一旁听着,还不忘问上一句顾逢晟是谁。对方一脸看外星人的神情,讳莫如深的说这是个传奇。学院里最光风霁月的学霸男神,出身高长得好云云。她听得津津有味,把他这两年在学校里的事听了个七七八八,不过,关于私人感情这方面,说的就有些离谱了。 有人说顾逢晟大一时曾被一位副院长的女儿追求,对方在大会上对这位优秀学生一见钟情,之后拜托父亲求着见面,但都被顾逢晟一一回绝,结果这位越挫越勇,不顾一切跟在他身后,甚至还辅修了他的专业课。 这件事是沈昱宁不知道的,她听得很认真。 顾逢晟给她的回答是,“没有的事儿!” 确实爱慕他,他也确实在第一时间表达了拒绝,并且还刻意臭脸,营造自己孤高冷漠的样子,用来避开那些想主动接近他的人。 后来那些人知道,这位冰山学霸不是不爱笑,是不爱对别人笑。 在沈昱宁面前,那笑得叫一个欢。 徐衍也吐槽过他,“我都怕你会精神分裂,平时一张冰块脸,见到你那妹妹就笑融化了,这可怎么行。” 他当时没回答,只是扔给他一本书让他不要多嘴。 后来的迎新会上,徐衍又是彻底见识了这位沈妹妹的手段。 人山人海的座位席,她也不知道是怎么说服那些人,竟然真的让给她前排最好的一个位置。相机也是,是学校里没人见过,但是前不久刚在杂志上面世的一款德国相机。 顾逢晟穿了件白衬衫,左边胸口戴了枚鲜红的徽章,倒真有点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深切之感。 她也很刻意,选了件白色的长裙,简约款,有意他搭配同样的,脚上踩了双最普通的帆布鞋,及腰长发散在身后,脸上始终挂着笑。 沈昱宁如今的模样介于清澈和成熟之间,像一轮初升的弯月,只是浅浅看着你,你也会不自主停下驻足。 她没怎么听清楚顾逢晟在台上都讲了什么,专心致志忙着鼓捣相机,偶尔起身给他拍照之前,还会不好意思的跟身后的人们致歉。 顾逢晟站在话筒前,看着那抹忙碌的笑身影,内心泛起波澜。 他原本觉得这样的场合没什么意思,但现在看着沈昱宁为他忙前忙后的样,倒是还挺享受。 下台时,她甚至在候场区等着他,看到人走过来,笑嘻嘻拧开手里的矿泉水递上去。 “其实你……” 话说到一半,顾逢晟也顿住了。 其实你什么? 不用为我这么累? 但他也有那么些卑劣的时刻,希望沈昱宁只对自己好。爱总是藏不住的。 后来,那些照片被沈昱宁在校外最近的一家照相馆花大钱洗了出来,她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自己那天竟然拍了他许多照片。 寝室里,她坐在书桌前,看着桌面上摊开的照片,一时间有些犯了难。 舍友陈疏从食堂吃过饭回来,开门之后看着她纠结的样,走上前去问她怎么了。 “我觉得哪张照片都挺好的,我舍不得送给别人。”沈昱宁聚精会神的低头看着,终究还是难以抉择。 陈疏不解,“别人?” “就是这照片里的人,他找我要照片,我才不想给他。” 她这个样子让陈疏笑出了声,寝室里就她们两个关系好一点,陈疏是小镇考出来的大学生,初入学时已经听说了自己寝室里这位出身高贵的千金小姐,一开始还对沈昱宁多了些偏见,以为她会是那种骄纵挑剔的人,但相处下来,发现这个人一点架子都没有。 非但如此,陈疏跟她说起这样的话题时,她还会反问一句。 “我能有什么架子,大家不都是来上学的吗?” 自那之后,两个人关系才真正好了起来。 “可这是人家的照片,你总不能一张都不给吧?” 陈疏对她和这位顾学长的事相知甚少,但她也多多少少能看出来沈昱宁喜欢顾逢晟。在她的观念里,既然把喜欢放到了明面上,那就要勇敢坦荡的告诉对方,结果如何就随了天意,总是不能让自己憋屈。 “你或许可以借这个机会写一封动人的表白信。”陈疏骨子里还是个文艺女青年,高中时就在家乡那边大大小小的杂志上发表过文章,典型的文人思想,倒是也挺浪漫。 她郑重其事给沈昱宁提议,反倒让沈昱宁觉得无从下手,更无所适从。 “我写不出来这种东西,我感觉太不真实了!” 她一土生土长的京平大妞,还真是拿捏不好这江南女子的似水柔情。 沈昱宁托着腮,“而且,而且我们两家长辈有让我们两个结婚的意思。” 那是她十八岁的生日宴,沈岳南在寿泉路壹号院简单摆了一大桌子,请了从前一起交好的战友和老同事,席间顾青山看着沈昱宁坐在顾逢晟右手旁,笑着提了一嘴两人的亲事。她当时被人戳中心事,当即借口溜出去拿菜。顾逢晟跟着她一起走出来,两个人在花园里看颜色多样的培育菊花。 顾逢晟跟她说了许多,唯独没说两人之间的事,只字未提,她便也搁浅。 没过几日宁茵回来,沈岳南简单提了几句,宁茵笑得开了花。 “我一直都很喜欢逢晟这孩子的,这孩子优秀,又选了这条路,以后必然是有出息的,一起长大又知根知底,我是很愿意的,要不明年找个好日子先定了亲?” 沈岳南笑着,“你这一年到头在外面做生意也不回来,现在想起来管自己闺女了?” “我那也是为了昱宁,不多挣点钱怎么让她以后过好日子!” 这个儿媳妇虽然跟自己儿子缘分不深,但沈岳南早已拿她当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了。 “你那都是妇人之见,咱们丫头以后不一定看得上你那几个钱。” “老顾说先不着急,且让两个孩子先过两年自由的日子,早晚的事。” 宁茵笑着,感慨说从前跟齐惠关系最好,如今看着她儿子长大,以后还能成为一家人,到底也是不辜负这段缘分了。 …… 长辈们的想法他们不得而知,但沈昱宁隐隐约约在心底里认定,顾逢晟早晚是自己的人,所以上了大学后越发不顾忌,经常跟在他身后。 而顾逢晟,慢慢也习惯了她在自己跟前的日子了。 比如,沈昱宁没来学校的时候,顾逢晟一向是自己去食堂吃饭,偶尔徐衍也会主动凑上来与他结伴,但他大多时候觉得麻烦,说还是自己一个人方便。 但现在,他每天去食堂,都要等着沈昱宁。 有时候课不一样,他就主动帮她打好饭等她,食堂里乌泱乌泱涌进来一大批下课的学生时,顾逢晟总能收获一些目光。 久而久之,那些人都以为沈昱宁拿下了这枝高岭之花。 时间在长一点,沈昱宁跟着顾逢晟也学到了很多,大一上学期结束,她的所有成绩是第一。同届的新生佩服的五体投地,渐渐也发展出了她和顾逢晟是对金童玉女。这个称号让她笑得不行,有天吃过晚饭散步时还跟他说起。 “他们是不知道我们两个认识,要不然应该加上一个青梅竹马的前缀吧?” 他们俩都笑了,在对方的目光中寻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和安静。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为什么学了这个专业?毕竟,这条路比家里给你选的要艰难的多。” 顾逢晟认真看向她,内心还是希望她能说出一知半解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她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了。 “我不想当一个废人。” 这就是沈昱宁,永远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当然,即使有,那也左右不了她最初的想法。 “不过也有别的理由的。”她又开口,这次认真对上他的眼,有些庄重,“我不想让你一个人太孤单,至少,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我也不至于会听不懂。” 后面的话,声音轻了轻。像是不确定,也像是,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高墙 第26节 傍晚暮色中,离学校最近的居民楼里烟火升腾,灯光亮起,而校内的学生们步履匆匆,青葱真挚。下一秒,顾逢晟走上前抱住了她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附在她耳边,轻轻说了句谢谢。 两人前所未有地近,彼此的心脏跳动得热烈,沈昱宁换了个姿势倚靠他,伸出手抱住他的后背。 那是十九岁的沈昱宁,和二十一岁的顾逢晟。 是他们内心深埋的青葱往事。 也是此生真挚,每每回望也觉无解的唯一爱情。 第30章 爱别离 2004 年 6 月初。 两家人定下了顾逢晟和沈昱宁的婚事,选定在 6 月 9 日在京平国宾馆订婚,那日是个黄道吉日,在此之前,沈昱宁和顾逢晟依旧是各忙各的。像是两个毫不熟悉的联姻对象接受了家里安排后的随波逐流,可实际上,这两人这几天都因为过于激动而不敢去见对方。 顾逢晟是真抽不开身,因为忙着遴选事宜被弄得焦头烂额,结束了面试后,这才有了稍微空闲的时间。 而沈昱宁因为腿扭伤不得不请假休息,所以在期末前的这段日子里,她一直住在老宅。 宁茵让她趁此机会好好学学规矩,别等到嫁到顾家了什么都不懂,沈家的女儿虽用不上贤良淑德围在灶膛打转,可最基本的东西她得学。请了几个专门给名门千金上婚前课程的老师,十个小时的课程把每天都排得满满当当。 沈昱宁听课听得心烦,最怕学东西,厨艺老师讲课的一半时间几乎都用来发呆,弄面粉时也心不在焉,替顾逢晟惦记起他的遴选成绩,一整天都不在状态。 沈谦叙听到她和顾逢晟的喜事,还没来得及参加期末考试就定了张机票飞回来,沈昱宁几乎是被他宠大的,对他也颇为依赖,如今有了顾逢晟倒还好些,只是空闲时仍然要他陪着自己。 沈谦叙不得已跟着她一起听课,老师教了最简单不过的烤饼干,可沈昱宁依旧做得一团糟,饼干过了火候被烤得有些焦,她无奈地叹气,身旁的大哥却拿起了烤盘里的饼干放到嘴里。 “挺好吃的,正好你糖放到多,有点焦糖饼干的味。” 他笑着评价,生怕沈昱宁再多皱一下眉头。但他也知道,饼干烤得不好只是个理由,她心情低落的原因是担心着顾逢晟的成绩。 如今被宁茵的这些规矩困在家里,已经将近一个星期没有见到顾逢晟了,她本就是个缠人的性子,现在两个人又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夫妻,自然是想多看看心爱的人在面前,这些个小姑娘的心事,沈谦叙明白的很。 所以他想了个由头,悄悄将沈昱宁带了出去。 当时顾逢晟在图书馆翻译一个重要的文献资料,全神贯注低头看向手中的书和笔记,他认真时会不受控制忽略周遭的一切,且图书馆本就安静,沈昱宁走过来时他完全没听到声音,再一抬头,她已经坐在了他的对面。 “你怎么来了?” 他的心情在极短的时间里风云变化,如今艳阳高照,唇边的笑容也在持续上扬。 爱人是治愈疲惫精神的良药,顾逢晟对此十分认同且深信不疑。 沈昱宁穿了条鹅黄色的裙子,头发盘成一个可爱的丸子头,整个人的身上都散发着青春洋溢的朝气和活力,听完他的问题后,有点委屈的开了口。 “在家里太无聊了,我就是腿伤了一下请个假休息,也不至于被困在家里吧,要不是因为要订婚,我才不会学那些乱七八糟的课呢。” 话说到最后,她渐渐放低了声音。 顾逢晟听力惊人,光看她口型也能知道她是在发牢骚,他觉得这样的沈昱宁有点可爱,是自己从前没见过的另一种风景,存了心思想逗逗他,突然严肃,有点忍俊不禁的样子。 “你要是真觉得订婚麻烦,那我们……” “哎你这可就不对了啊!” 他故意留了一半,沈昱宁听到后急忙开口打断,事出紧急,她没控制好声量,这话一出后,馆内其他低头的学生纷纷抬头看向她这边的方向。 她被自己蠢到,于是开口道歉,弯腰鞠躬时,一面拉过顾逢晟的手直接往外走。 两手交握,就一直这么走着,微风吹拂的夏日傍晚,他们走在操场外面的甬道,另一面被铁丝网隔起来是离校很近的住宅区,居民楼里热热闹闹,烟火气四起,顾逢晟又将她往自己身边拉了拉。 “时间过得可真快。” 他看向楼下三两成群的儿童,突然就有些感慨。 顾逢晟从没想过,他们两个的婚事会如此顺利,以至于他都在怀疑自己,这到底算不算是心意相通的联姻? 沈昱宁对他的他看在眼里,可他自始至终都不敢去表达自己,也一直,没对她说过自己最确切的心意,旁人眼里,这门婚事无异于是两家关系上的更近一层,却也有商业联姻的可能所存在,顾逢晟想了许久,还是觉得自己欠缺一个何时的时机。 他觉得,结婚是两家人的意思,可他总要说明,对沈昱宁的喜欢和爱并不简简单单因为这一纸婚约。 - 6 月 4 日,顾逢晟接到了外交部的最终消息。 他又一次以第一名的成绩通过了面试,之后的政审环节相对来说比较简单,这通消息,基本已经是敲定了。他急忙告诉沈昱宁,自己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电话那边的沈昱宁也替他高兴。 “恭喜你啊,顾逢晟。” 她得意忘形,最近时常连名带姓的叫他,顾逢晟无可奈何,人也到不了面前,只能在电话里告诫两句,不过是情侣间的小把戏。 挂断之前,他又真挚地开口邀请沈昱宁来佟山别墅看满院子的花,顾逢晟鲜少故弄玄虚,沈昱宁便答应下来。 那日是个艳阳天,顾逢晟叫来方延明熙等人帮他在别墅内装饰,一行人热热闹闹在布置他今晚的求婚现场,大家从没这么开心过,明熙甚至对沈昱宁瞒得严严实实。 待沈家三兄妹到达现场时,这才知道这是他别出心裁的“圈套” 沈谦晔轻声附在沈谦叙耳边,“幸亏你没回去吧,丫头被求婚这么重大的时候你可不能错过。” 顾逢晟甚至破天荒弄了许多烟花来,那时候城中还在禁放,只有京郊几个特别的区域能够放烟花,京平城内连新年都平静寡淡,可在佟山别墅内,他几乎找来了全城的烟花。 沈昱宁完完全全是意料之外,佟山别墅是顾青山在顾逢晟回京平的第一年时送他的生日礼物,建在京郊风景秀美的佟山,别墅伫立山顶,来往之间唯有一条弯曲悠长的盘山公路。这两年,顾逢晟一直没到这里。 今天,也是完完全全为了沈昱宁。 院中种了满院的玫瑰,如今尽数开放,顾逢晟牵着沈昱宁的手,陪她上前点燃烟花。 夜空寂寥,升腾之上时照亮长空。 沈谦叙在身后看,沈昱宁是前所未有的开心,脸上洋溢着感动和幸福,到今天,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放心了。 求婚环节被放最后面,几个人进了屋内吃饭,晚餐也是顾逢晟准备好的,因为今天全都是他们同龄的年轻人,所以大家都待得很舒服自然,中途明熙接了个电话有点急事要赶紧回市里,窗外即将落雨,她怕自己开车水平有限所以特地叫上了方延一起陪同。 两人中途离开,别墅里边只剩下他们四个人。 沈谦晔没被即将落下的雨影响心情,自顾自又打开一瓶香槟,举杯对上顾逢晟,玩笑着开口。 “这以后,就得叫你妹夫了。” 顾逢晟只比他小一岁,这称谓多少是有点占便宜,沈谦叙坐在一旁不禁笑出了声。 “逢晟啊,某些人的算盘我可是听明白了。” 沈谦叙一晚上都沉默寡言,也不同他们喝酒,他自来滴酒不沾,旁人饮酒时他只静静地坐在一旁,今天也是如此。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沈老二,肯定也想让别人叫他哥试试。” 他看着沈谦晔,眼神中多了几分意味深长。顾逢晟有点不理解他们兄弟二人之间的气氛,但也没把察觉到这一微妙变化放在心上,看着沈谦晔即将在喝多的范围上试探,觉得自己现在再不表白该晚了,于是准备拿出戒指进行今晚最重要的一个环节。 可他或许是太过紧张,大概也是因为人生第一次,所以不小心把戒指落在了学校的宿舍里。时间紧迫,他登时变了脸色。 沈谦叙看出他的不对,走上前问他怎么了。 顾逢晟皱着眉,低声对他说了来龙去脉,紧接着,他便打算开车去取。 “你疯了?” 沈谦叙拉住他的胳膊,刻意压低声音,生怕沈昱宁看出他们两个的古怪。 “喝了这么多酒还想开车,你是不是嫌弃自己命太长了?” 他一向欣赏顾逢晟冷静持重,不曾想他遇到事了也会这样,但想起是关乎昱宁的,所以也能理解,最后,他看了眼手表,主动拿起顾逢晟的车钥匙说他去拿。 顾逢晟起身想从他手中夺过钥匙,说外面下雨了还是算了,却被他继续按在椅子上。 沈谦叙穿上外套后对他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好沈昱宁,又问向他舍友的联系方式,这才出了门。 不到半小时,就出了意外。 手术室外,两家人乱作一团,顾青山忙着给沈家人道歉,宁茵忙着封锁全部的消息,只有顾逢晟和沈昱宁,自始至终呆呆地靠在墙壁旁。 沈昱宁目光空洞,裙子被血染红,整个人狼狈至极,顾逢晟的西服外套披在她身上,当然,也都沾了血。 警察打来电话时,他们是第一个赶到的现场的,沈昱宁眼睁睁看着血肉模糊的沈谦叙,跟着一起上了救护车。 她在内心祈祷了数万次,恳求上天能够完成她的心愿。 可最后,还是无用。 沈宗赶来时,手术室的灯也灭了,医生走出来宣布死亡时间,走廊里瞬间死寂下来。 下一秒,沈宗看向沈昱宁,上前给了她一个巴掌。 她如梦初醒,看向身旁护住自己的顾逢晟,轻轻推开了他的手。 沈昱宁手上还凝固着沈谦叙的血,双目冰冷如寒冬,平静地,对上顾逢晟的眼。 “咱俩的事,还是算了。” 她留给两家人一个颜面,也是为沈顾两家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温和平静地,终结了他们两个的婚事。 沈昱宁知道,沈顾两家再难回到从前,这门婚事也不过是个交代,她安抚了两家人,封锁了消息,两家人的体面需要有人维系,她也愿意,结束这段从一开始就不纯粹的婚姻。 没过多久,顾青山生了场病,清醒过来时,劝顾逢晟放弃外交部。 他那时也不死心,在找沈昱宁无数次仍旧无果后,还是不得不向顾青山妥协了。 于他而言,自从他被接回顾家时,他这个人,就再难自主。 其他人眼中穷极一生不可仰望的东西,在他这里不过是一重又一重枷锁。 沈昱宁意志消沉了好一段时日,整个人瘦了一圈,眼窝深陷,仿佛行尸走肉一般住在她学校附近的公寓。后来是因为学业,硬生生打起精神从悲痛中抽身。大二时,她也成功拿到了出国学习的通知。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进入外交部工作后,沈昱宁先后在礼宾司,亚洲司工作,后来是她主动请缨,将自己调任到非洲地区。 她那时候想的是,越远越好。 所以当跟顾逢晟重逢时,她心中百转千回。 一个伤心欲绝的人,走过那么多的路,看过那么多衰败丰盛的景色,兜兜转转,还是与他重逢了。沈昱宁内心坍塌多年的废墟,在那一刻开始清理遗迹,重建。 这条路,他们两个人都走得太过艰难了。 第31章 只有痛感能让她保持冷静 高墙 第27节 沈昱宁无形之中察觉到很多变化,这次生病过后变了很多,就连宁茵对她也比从前好了很多。 出院后她回到静海,顾逢晟抛下一切工作陪着她,虽是住在隔壁,可不免也太勤快了些,每日三餐都提早准备好,而且还有各种各样的理由和借口赖在她家。 宁茵更是,按时按点的叫人送来补汤,甚至还让阿姨亲眼看着她喝完。 沈昱宁不习惯被当成病人,但也不好直接违背她这么多年来第一次关心自己的母亲,所以每次的补汤都喝得尽数不剩,但到了顾逢晟这,就有点困难了。 她食量本来就不大,喝了汤便再也没有胃口吃下他做的饭,可看着顾逢晟在她家空洞似的厨房里忙碌来去,她也没办法将他的辛苦熟视无睹。 处理完最后一个工作文件,沈昱宁慢悠悠走到餐桌前坐下。 顾逢晟做菜很有天分,她觉得至少比她强,从前从没将他与这样的事联系在一起,如今看着顾逢晟系上围裙在厨房里转悠,心中多了点旁的感动。 有几次短暂的瞬间,她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如果当年跟他结了婚会是什么样子,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样,细心照顾在她身旁,甚至不畏洗手作羹汤。 “怎么走神了?” 顾逢晟解开围裙收纳好,轻轻拉开椅子坐在她对面,对上她有些呆滞的视线,问:“是不是今天的菜不爱吃?” 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只了解彼此的当年,对于如今和分开之后那些日子的两人,浑然不知。顾逢晟为保稳妥,做的都是沈昱宁当年爱吃的口味,看着她低头发呆了好一会儿,还以为她是变了口味。 “没有。” 沈昱宁摇摇头,为自己方才天马行空的想象感到荒谬,看着顾逢晟的眼,她也不忍他辛苦半天还得不到个回应,于是拿起筷子夹了口离自己最近的鲜蘑菜心。 “我挺喜欢的,都是我喜欢吃的菜。” 她神情认真,这边的顾逢晟也端起碗准备吃饭,两人相顾无言,沈昱宁还是将自己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其实,你不用为我这样的,我点外卖什么的也很方便,而且过两天上班了就去食堂吃了,你在公司又那么多事,还要照顾我,这样我有点过意不去。” 这番话有点别扭,但大体意思也是差不多的。 在沈昱宁眼中,从前他们两个在感情里,她付出的总是要多一点,或许是性格原因,沈昱宁那时候敢爱敢恨,大方热烈地追求自己所爱的。而顾逢晟性格内敛,几乎很少主动向她表达,那时候年纪小哪里懂得感情路上的弯弯绕,她乐在其中,甚至觉得就是要这样的感情才有意思。 以至于,如今顾逢晟稍稍对她付出她便觉得很难接受。 这会让她生出一种强烈的错觉,仿佛如今他们走到一起,是因为沈昱宁的特殊的病。 她自以为自己现在早已经脱胎换骨跟从前判若两人,其实有些东西在骨子里,是很难改变的,就像她对顾逢晟的这些小心思,跟以前暗恋他时也没什么不同。 “昱宁,可我想陪着你。” 即使什么都不做,只让他看着她在身边也好。 顾逢晟好不容易求得了她的原谅,两人能相安无事的住在隔壁,他时不时还能在生活上照顾照顾他,对他而言,他已经没有太多奢求了。 他们两个错过了太多年,如今在生活上能有这样的细微相处已经很不容易了。相爱的人,总是在为对方多考虑一些。 “你吃不下的话就不要吃,如果不忙的话就在旁边跟我说说话。” 他太了解沈昱宁了,了解她每个小动作和特殊的表情,饭一上桌她就轻轻皱了眉,即使是几秒,顾逢晟也看到了。 女孩子食量总是小的,他做饭的时候没考虑到这点,全是想着她爱不爱吃,自然也就多做了些,沈昱宁坐在对面,时不时跟他说一点有的没的,顾逢晟食欲大开,那些菜几乎全都进了他肚子里。 其实他不吃碳水已经很长时间,可看着她高兴,自己也就高兴了。 吃过饭,沈昱宁主动起身帮他收拾餐桌,却被顾逢晟百般阻扰。 “你在我家忙了这么久,我理应收拾的。” 顾逢晟收好盘碗悉数放进洗碗机,回过头来轻车熟路擦起桌子,看向她跃跃欲试的手,有些无奈地被她逗笑。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 他声音格外柔和,暖色调的餐厅吊灯之下,将他的轮廓蒙上一层薄薄的光。沈昱宁视线向上,毫无阻碍地四目相对。 “以前我就说过,有我在,你可以一直躺在沙发上休息。” 他今天戴了副眼镜,沈昱宁喜欢的款式。她无端想起,从前两人不在一个年级,偶尔能见到也是在一些大的课堂上,有特别嘉宾来给演讲诸如此类。有一次上课,他在讲台下帮梁老师放多媒体,阶梯教室里大概有二百多人,女生偏多,沈昱宁坐在最后一排,听着前排女生窃窃私语。 “哎,顾师兄真的长了一张好禁欲的脸啊,好想看他戴眼镜,那种银边的,肯定好看死了。” 沈昱宁听她们讨论的入神,还真的在脑海里幻想了一下顾逢晟戴上眼镜时的模样。嘴角轻勾,看向台前一本正经的顾逢晟,两人视线相对,他也浅笑一下,惹得台下女生再度混乱。 不过她知道,顾逢晟是对她笑的。 因为昨晚两人一起在佟山别墅里学习到凌晨两点,早晨回学校时沈昱宁在车上睡了一路,头发都没好好梳,胡乱扎了个马尾,顾逢晟,大概是笑她此刻的“蓬头垢面” 课上完后,她在人群中溜到前面被女生团团围住的顾逢晟,书被一手拍到讲台上,沈昱宁笑嘻嘻的,在一众叨扰的声音中说:“顾师兄要去跟我吃早饭啦,我可排了四十天了,姐妹们注意一下先来后到。“ 他被气得不行,将自己手上刚合上笔盖的钢笔轻轻敲了她头一下,还不忘跟大家解释。 “你们别听她胡说,我这师妹脑袋受过伤。” 那时候,年轻气盛,顾逢晟的毒舌和幽默也都为他加过很多烟火气。 沈昱宁怔愣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怎的,就想起来这件事了。她看着如今金丝眼镜下目光清澈的顾逢晟,意识逐渐恢复清醒。 夜晚很长,她却觉得,两人心中的距离前所未有地近。 也是这一晚,沈昱宁接到了傅医生熬夜发给她的邮件,是一封有点长的信,最后还附上了她前天的检查单。 傅颜给她下一步的治疗建议,是她需要离开强度过大的工作,尤其是她如今的领域比较特殊,战争后遗症最怕回想从前,即使已经回了国,不管怎么样还都是会从日常工作中不受控制想到从前的创伤。 而她如今的精神状况,已经不容乐观了。 沈昱宁盯着电脑屏幕里检查单最后治疗建议上的一行小字,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拉开睡衣袖口露出胳膊,入眼的是触目惊心的伤痕。 正如傅医生所说,她如今的病,已经没法再耽搁下去了。 沈昱宁无法控制,更没办法控制,那些记忆如同长了触角的藤蔓,总会在深夜寂静无人时爬上她的脑海。 唯一能冷静下来的方式,便是让自己清晰的感受痛感。 …… 晚上十点,明熙直接输了密码进到她家。 前些日子她兢兢业业,一直紧跟在沈昱宁身边,吃住都在一起,唯一不太好的是,两人之间的作息有点不太相同,一起住有些麻烦。 明熙本就三分钟热度,后来看她一切正常也就没继续留下,正逢她那位心心念念的前男友回了国,她不死心的去露了个面,也就耽搁了几天来陪沈昱宁,突然想起她,这才急匆匆赶到她家。 进了屋,书房里的灯还亮着,明熙走进书房,有点疑惑她怎么还不睡。 “你前两天不是九点就上床的吗?” “今儿怎么都这么晚了还不睡。” 沈昱宁眼睛受过伤,视力受到点损害,所以看电脑时不得不多注意防护,她书房里常备眼镜,现在戴着一副细边的边框眼镜,看着多了几分书卷气,明熙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跟平时完全是两种样子。 就连那些百度百科上的工作照,也没有这一刻令人觉得惊艳。 她甚至觉得,沈昱宁要是不从事这样的工作进个娱乐圈,那必定会圈粉无数人,尽管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沈家的子女连公开露面都不允许,家规如高墙。他们这样的人,自己的能力和功劳永远是摆在家族之后的。 “你还能记起来找我啊,真不容易。” 沈昱宁笑了下,摘下眼镜放到桌上,打量明熙此刻的神情。 大概是被她看穿,明熙也走上前对她笑了笑。 ”好吧,我承认我见色忘义,不过我只是打算给前男友一个下马威,差点被记者拍到,所以只能来你这避避风头。” 明熙出师不利,差点被拍到正脸,为了躲避那群记者不曾间歇的追着车子,她只能先到沈昱宁这。她这人三分钟热度,今也是来给她赔罪。 受人之托,她到底还是得好好陪着。 沈昱宁想起她一进门时的问题,起身从书桌上离开,踱步到明熙面前。 “之前那是上班的时候才要控制作息。” 她顿了顿,“现在,我辞职了。” 书桌上的电脑屏幕还在亮着,蓝白色的光同屋内柔和昏黄的光线交相辉映,屏幕上是沈昱宁发给领导的邮件—— 对不起,张司长,恐怕我要半途而废了,最新的诊断表明,我的病情已无法支撑如今的工作,因情绪不受控,也怕您见了担忧,故于书面再提离职,学生没能走到最后是我无能,辜负了您的信任。 望今后天高海阔,亦能有再度展翔的一日,不尽欲言,再拜而别! 学生沈昱宁 敬上! 第32章 当下的才重要 辞职的事,沈昱宁照旧瞒了个密不透风。   工作交接了大概两天,全部结束时程宣负责帮她收拾办公室里的私人用品,再次跟着他走到门口的那一瞬间,她心里真是有点舍不得。   看着只有三十几平的小屋,距离刚分给她也没过几个月,好像就是在眼前,她缓缓走近停下脚步,将屋内的四周都认真看了一遍。   最后将视线定在窗台上的一盆兰花上。   “记得给花浇浇水。”   从程宣手中接过纸箱时,沈昱宁抬抬下巴告诉他。   她这话很自然,仿佛就是随口一说,就像老板出差前跟下属的一句嘱咐,再正常不过的一句话。   可这话说了不到三秒后,对面一米八的大男人眼睛一热。   因为那盆花,是他送的。   在程宣眼里,沈昱宁最开始给他的印象,是一个冰山一样的人,工作上处处严谨要求精准,一步都没有行差踏错,就连精神都是时刻高度集中。在她跟前工作,其实是很吃力的。   而秘书的职责,也不单单只有工作。   沈昱宁跟别的领导都不太一样,她不吝啬带他成长,甚至还会单独给他讲解,从不让他除了工作外还浪费太多私人时间帮她处理她的事,就连她约定不准时她都要说上一句抱歉。   对程宣而言,她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好领导。   好到,他想不通这么好一个人要受这些病痛的折磨。   “沈司……”   他微微低下头,应该是不太想让她看到自己感性的一面。   “跟着您学到了很多东西,希望您以后一切都好。”   程宣原本还想说点别的,可最后话到嘴边也只剩下这句祝福。末了,他走到窗台前,拿下那盆兰花递给沈昱宁。   当初这花是他恭喜她履新送的,如今,算是个分别礼物。   兰花花语有很多种,程宣最希望的,便是沈昱宁能早日恢复健康。   沈昱宁接过带了些重量的花盆,跟他道声谢后便转身往外走,刚走出门,便看到慢悠悠围上她门口的一行人。   都是司里跟她差不多同龄的年轻人,之前在办公室里忙忙碌碌,倒是很难像今天这样整齐。   她正疑虑时,徐衍从人群后慢慢走上前跟她答疑解惑。这几个都算是学弟学妹,在学校时就听说过沈昱宁,工作后机缘巧合分到一切,但却一直都没有机会好好相处,如今她要走了很不舍,所以想自作主张跟她吃顿饭。   按徐衍的话说,算是全个缺憾,补一个所谓的仪式感。   沈昱宁觉得这算不上什么告别,而且她一直以来遵循的都是无声无息的离开,真正的告别其实也未必需要人声鼎沸,可看着面前一个个期盼的目光,她到底还是答应了。   末了又叫上了程宣,直接将吃饭地点选在了离单位不远的醉香楼。   夏季天长,晚上六点还很明亮,太阳慢悠悠落了山,街道上渐渐拥堵,鸣笛声此起彼伏。   顾逢晟刚从华清出来,在会议室听那些股东聒噪了整整两个小时,前些日子他投了援建非洲的项目单,几乎是受到了所有人的反对。股东们大多是从前跟着顾青山打拼下来的老臣,纵横商海多年经验丰富,他们觉得顾逢晟花几百亿在非洲做项目实在是有点意气用事,投资大周期长且回报慢,为了个虚名做慈善不值得。生意人分析一针见血,顾逢晟决绝却也被僵持在场。   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顾若清一派,直接冷言冷语奚落他。   直言他虽然全权主持工作,可一切的决策还是要老董事长说了算,顾逢晟听得厌烦,可也不得不顾着不能撕破脸。   整场下来,完全是精疲力尽。   旁人或许有休息的时间,但他马不停蹄,还要去赶下一场。   车子行驶在光华路,林则突然从副驾驶上转过来看他一眼。   “到沈小姐单位了,这么早就亮了灯啊。”   他被这句话打断沉思,揉着眉心睁开眼,隔着车窗望向对面,静静看着,一言不发。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林则复又开口,像是不吐不快似的,得不到问题就不瞑目。顾逢晟看他一眼,倒也没嫌他多嘴,不冷不热的语气让他直说。   “就是……您有没有后悔当年放弃了这里?”   他犹犹豫豫半天,这会儿车早已经过了,顾逢晟没有当即回答,沉思许久,直到车子即将停下前这才有了回答。   “有过,但那已经过去了。”   前些日子他或许还会为此苦闷,甚至是多思,但这一刻,顾逢晟的语气里多了坦然和释怀。   人生不可能没有遗憾和后悔,可除此之外,总还有更重要,更值得的事。过去的,应该彻底过去。   过去不重要,当下的才是最重要的。   -   包间里热热闹闹,大家都不约而同选择了闭口不谈她辞职的这件事。许是因为年轻人聚在一起有无数话题,没什么是不能谈的,谈天说地聊八卦,气氛一点也不冷淡。   沈昱宁被迫坐到主位,也暂时搁浅思绪,笑嘻嘻地跟他们玩闹。席间有年龄小她两岁的女生谈及自己最近的感情问题,她甚至都认认真真的从头听到尾。   “如果这个人也不合适的话那我只有孤独终老了。”   “一个人多好啊自由自在,有了家庭反而是羁绊,想做什么做什么,也没人管,也不用操心别人。”   “可我很喜欢他,而且我也觉得他性格很好。”   “结婚性格好有什么用,要看硬件条件怎么样!”   ……   都是些女生间的话题,沈昱宁听得入神,最后还有点不解的提出了一个问题。   “硬件条件是什么?”   她这话让方才谈论的两个姑娘笑了,可看到沈昱宁真诚茫然的眼,还是收敛神色跟她解惑。   话毕,又问起她对另一半的要求。   小姑娘常聊起的话题,沈昱宁没打算随便敷衍过去,想了想,在周遭几乎都快安静下来后回答。   “没什么要求,但至少得是能让我决定迈入婚姻的人。”   她神情认真,说这话时眼里甚至带了些坚定。大家听得好奇,坐她左手边的姑娘又忍不住问道。   “那沈师姐找到这个人了吗?”   沈昱宁笑了笑,不置可否。   徐衍以为她不想回答太私人的问题,借口夹菜让大家吃饭,菜上了桌,包间内能听到的也只是餐具轻轻碰撞的声音。   窗外暮色渐浓,天边最后的那点微亮染了墨色。   酒过三巡,沈昱宁没什么胃口,包间里空气也很闷,她找了个理由出去透透气。   没成想刚走出包间大门,便在走廊里撞见了顾逢晟。   他也很意外,甚至顾不上林则在身后,毫不掩饰走到她跟前。   “你怎么在这?”   话刚落地,他脸上有几分惊喜,可紧接着,顾逢晟便闻到了她身上的酒气,很轻微,应该是喝了不多,但无论是什么原因,她现在都不该饮酒。   “怎么喝酒了?”   他在不经意间皱了眉,自己都没发觉,看向沈昱宁的目光里多了些担忧。   “怎么这么巧啊。”   她还没反应过来跟他突如其来的见面,下一秒,顾逢晟已经上前曲手轻轻碰上她的脸。   “你脸很红,喝了多少,跟谁喝的?”   他问题实在多,沈昱宁甚至觉得他有点大惊小怪。她本来也不想喝酒,可后来看大家情绪实在不舍这才跟着喝了两小杯度数不高的白酒,她如今也不用再报备,打算结束后直接回家休息,唯一没料到的,就是会在这遇见顾逢晟。   他是个意外,偏他又过于关切,沈昱宁整理语言刚打算回答,徐衍正好走出包间找她。   三人站得很近,但气氛有点诡异。   顾逢晟看他一眼,目光几乎能剜人。   “你带她喝的酒?”   徐衍急忙摇头,“她自己要喝的我没按住,你来了就行了,离结束还有一会儿,要不你陪同一下,一会儿把她送回家?”   话说完,顾逢晟跟着他们两个一起进了他们的包间,这两个男人决定起来非常快,全程不给她一点时间,甚至都不问她的意见,直接决定了。   沈昱宁被迫跟着两人回到包间,再进去时又收获了一群不太正常的目光。   屋里七个人,几乎是齐刷刷第一时间将眼神转到了顾逢晟身上,徐衍看着大家充满深意的目光,先她一步对大家介绍道。   “这位是我的同学,也算是你们从前外院的师兄。”   连名字都不说,实在不算怎么正式。沈昱宁还想顾逢晟会不会对这几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介绍自己的姓名,可下一秒,他就浅笑着开了口。   “你们好,我是顾逢晟。”   话一说完,就跟着沈昱宁落座在她旁边的椅子上。   距离实在近,有点“家属”在侧的感觉,想起方才席间的问题,沈昱宁倒是难得的有点如坐针毡。她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不然怎么一看见顾逢晟就不由自主的心虚,喝了酒也像是做了错事怕被他抓包一样,明明都过了这么多年,可在他面前依旧还是这样。   她自诩没出息。 第33章 “要不要重新回答我?” 十一点半,顾逢晟带着几乎快站不稳的沈昱宁回了静海。 她一进屋,就先踢掉了累赘的高跟鞋,顾逢晟把人放倒在沙发上,离开时她却率先勾住了他的后颈。 两人距离极近,呼吸打在彼此的脸,她甚至能看到他浓密的睫毛。 沈昱宁笑了笑,在下一秒后闭眼吻上他的唇。 他滞了一瞬,大脑一片空白,感受唇间属于她的温度和触感。停下来时,顾逢晟有些慌乱,起身整理自己早就乱的一塌糊涂的呼吸和仅剩下为数不多的理智。 拉开沈昱宁在他身上作乱的手,试图让她冷静。 “你喝多了。” “我没有。” 她睁开眼,急于向他证明自己。 “我今天才喝了我酒量的三分之一都不到,真的没醉!” 又怕他不相信,对他伸出手就要发誓。 顾逢晟气极反笑,有点无奈的看着她。 “为什么喝酒,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 他太了解沈昱宁了,所以他从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能察觉到她很不高兴,她今天,情绪应该低落到了最低点。 高墙 第28节 顾逢晟猜不到,只能这样问她。 “我辞职了。” 沈昱宁散着头发,就这么躺在沙发上,眼神干净地瞧着他。 他想听她说,于是耐心的等,不多问一句。 屋里没开灯,只有门口玄关处的一盏吊灯亮着微弱的光,两人就这么静静看了一会,在幽暗深夜中四目相对,难以掩饰的,是胸腔里数次翻涌折腾的感情。 “顾逢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他的目光实在炙热,沈昱宁先他一步移开了眼。 顾逢晟不解地看向她,“什么问题?” “那天在医院我跟你说的,你这么快就忘了?” 沈昱宁带了点情绪,语气气愤,不满意的指摘顾逢晟忘性实在大,这样的事她开了太多次口,如今就这么说出来,还显得扭捏了。 最后心一横,带了点意气用事,斜着眼再度看向他。 “我说…” “昱宁,要不要跟我在一起!” 话刚开了个头,就被顾逢晟打断了。 他似乎是一早要料到她说什么,将她脸上的所有小表情尽收眼底,然后全程在旁边观看她炸毛,等到她快要没什么耐心时再扔下一记重磅炸弹。 沈昱宁突然安静下来,怔怔的看向顾逢晟。 他嘴角含笑,眼眸里全是柔情蜜意,她不由自主望过去,他的眼睛实在好看,像一汪神秘的深潭,处处引人深陷。 “表明心意这样的事当然要我来开口,当年就是因为太犹豫不决了,所以错过了好几次机会。” 顾逢晟放缓语速,慢慢低下头。 “当年我问过你同样的问题,但是当时你睡着了。” “现在呢,要不要重新回答我这个问题?” 下一秒,沈昱宁主动凑了过来。 距他唇间不到一厘米时,她又突然停下来。 “其实当年我是装睡的。” 他笑着,伸手环住她盈盈一握的腰。 “那现在呢?” 沈昱宁笑而不语,只是继续自己方才未完成的事,唇齿相依,呼吸交织,大约是酒壮怂人胆,沈昱宁总算借着酒劲把这些年隐藏下的爱意悉数揭开,意乱情迷时,她甚至解开了顾逢晟的衬衫纽扣。 他们耽搁了太多年,如今她一刻也不想再等。 最后,周遭温度越来越高时,顾逢晟抱着她进了卧室。 - 凌晨两点,窗外落了雨。 沈昱宁醒过来时,倒是难得没有头疼。最近这段日子她一直不间断的在做噩梦,有时候是光怪陆离的妖兽,有时是断断续续的过去。今天或许是因为顾逢晟在身边,所以她才安然顺利的从梦中醒了过来。 想到这,她下意识将他抱得更紧。 顾逢晟睡眠很浅,一点声音都能让他惊醒,而且穿着衣服,衬衫料子闷闷的,躺在床上束缚禁锢,睡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 沈昱宁一醒,他也就醒了。 “是不是做噩梦了?” 他声音很低,带着些刚醒过来的沙哑,听起来有点慵懒。 她还闭着眼,听到这话时只是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头还疼不疼?” 黑暗中,顾逢晟伸手触上她额间的皮肤,确定温度正常后这才放心下来。方才她胡闹太过,他都是念着她喝了酒,才任由沈昱宁为所欲为,她肆意热情,几次三番要脱他的衣服,前所未有的大胆和主动,最后是他刻意理智这才好不容易将她哄睡。 温香软玉在怀,他睡得极不安稳。顾逢晟自认定力尚可,但面对沈昱宁时,又总是功亏一篑,他惦记着她辞职的事,在床上跟她纠缠时又看到了她手臂上的新伤,如此情景,实在没法不为沈昱宁担心。 “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辞职?” 安静片刻,沈昱宁问他。 在她印象里,顾逢晟应该和从前一样,事事为她考虑,见她遇到困难,不留余力为她解决,帮她分忧。但现在,好像不是这样了。 “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跟我说,要是你不想说,那我多问一句都多余。” 在顾逢晟眼中,沈昱宁早就不是从前的小姑娘了,如今她聪明,睿智,甚至勇敢,已经彻彻底底成为一个独立优秀的个体,她有自己的思想,也该为自己权衡,遇到问题时应该要自己抉择。他愿意永远在身后她托底,却不能以爱为由伸出手干涉她的诸多选择,她永远是她自己。在他身边,他也竭尽所能让沈昱宁永远做自己。 雨声淅淅沥沥,打在玻璃上悄无声息,能见的,便是窗外逐渐氤氲的城市。沈昱宁忘了拉上窗帘,卧室里观景绝佳,密密麻麻的雨滴从上至下划过宽大透明的玻璃窗,可惜听不见雨声。 她突然翻过身,看着近在咫尺的顾逢晟。 “其实我也想了很长时间,调回国第一天的时候我就给过张司辞职报告,但是他当时没同意。” “我就是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不好再白占位子,跟我同职位的两位副司长无论谁都比我更有能力,我只不过是因为运气好在非洲那几年又恰好立功,一开始是没想好,昨天突然就想明白了。” 沈昱宁难得同他这样言辞恳切地剖析自己。 两人总算是没了阻碍,真真正正又站到彼此跟前。 顾逢晟从头到尾听得认真,见她说完又摸到她的手腕,小心翼翼碰到她手臂,温柔开口:“要不要跟我说说这些伤是怎么回事?” 他指尖带着温度,每碰一下都是轻轻柔柔,甚至不忍心直接碰上伤口,他一直没问,也是在给她空间。 沈昱宁忘了这茬,下意识想缩回手,结果直接被他拉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逢晟已经先她一步开了灯。 突如其来的灯光刺眼,她急忙闭上了眼。 可这回,沉默的人变成了他。 手臂上有七八道刚要结痂的伤口,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看起来触目惊心,他不敢想,沈昱宁是多么痛苦才会这样伤害自己。 “我没事的顾逢晟,这些一点都不疼的。” 她再度睁开眼时,看见顾逢晟冷寂神情里透出心疼的目光,于是急忙解释,怕他生气她这样对自己,也怕他担忧。 顾逢晟直接下了床,没理会她的话,穿上鞋子直接往外走,沈昱宁以为他要离开,于是也赶紧下床,拖鞋顾不上穿急忙追着他到了门口。 “你怎么出来了?” 他回过头,拧着眉看她,显然是生气到了极点。 沈昱宁被他这番神情吓到,光着脚站在玄关处的地毯上不敢开口。 “连鞋也不穿,着凉了怎么办?”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逢晟已经弯腰将她抱起。 “我以为你要走……” 沈昱宁伸手勾住他的脖子,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小声开口。 顾逢晟笑了笑,倒是第一次见她这么惊慌失措,想来也是误会,他应该先跟她说一下的,于是也跟她解释。 “我是想回家帮你拿药。” 他的声音格外柔和,像是在哄她,可看到沈昱宁的小表情,又存了心思想逗逗她。 “怎么,就在一起睡了这么一小会就舍不得我了?” 顾逢晟语气转了个弯,嘴角也多了几分玩味的笑。 沈昱宁又气又羞,直接拧了他一下泄愤。 “你能不能正经点!” 他又笑着,抱着人回了卧室,将她放在床前时,顾逢晟突然俯身靠近,沈昱宁下意识闭上眼,他却在离唇不到几厘米时停下动作,偏过头,柔声在她耳边低语。 “昱宁。” “怎么能是我不正经?你弄得我到处都是你的口红,咱俩谁比谁过分?” - 最后沈昱宁直接将自己蒙进被子,再也不去看他。 顾逢晟看她这样,于是也不再胡闹,跟她说明自己一会儿回来,转身离开回家拿药。 进了屋翻到药箱,看了眼钟表上的时间后,又拿出手机打了个越洋电话。 听筒响了几下,对方很快接通。 “顾总,午睡时间打扰人可不太好。” 美国此时是下午一点一刻,确实是午休时间。 顾逢晟低声开口:“对不起蒋医生,我还想再问问你关于战争后遗症的事。” …… 第34章 “一直以来想娶的人只有一个。” 创伤后应激障碍,最难的其实便是后期。   沈昱宁已经跨越了很长时间,从非洲回到国内其实也无异于是另一种治愈手段,离开创伤地,回到自己心心念念的祖国和家乡,但其实她忽略了,京平也曾带给过她创伤,只是远远没有战争直接。   蒋秦给顾逢晟的最后建议,是要他最近陪着沈昱宁,最好寸步不离。挂断电话,他又给林则发了一条微信。   【除了必要工作,其他的暂时由你代劳。】   眼下还不是可以松懈的时候,乔望轩那边也一直在蠢蠢欲动,就等着找他的过错。援建的项目他是顶着压力在做,前期准备好后便能开工,华清实在离不开人,可他怎么想,都是沈昱宁排在前面。   若她出了什么意外,他要这公司和财产又有什么用?   当年是他无形中影响甚至改变了她的人生,也是他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他再怎么弥补也改变不了她受伤的事实,所以现在,他想好好照顾她。   跟她结婚,照顾她,永远看着她在自己身边。或者只要沈昱宁开心,他可以陪着她周游世界,只要她愿意,只要她开心。   他做什么都是甘愿的。   娶她是深埋压抑许多年的幻想,他也期盼着能早点成为现实。   -   7 月 7 号,沈谦晔订婚的大日子。   订婚宴摆在老牌酒店,很是隆重,宾客人数很多,几乎是京平权贵圈内顶尖人物的关系群碰头。   吃过酒席,沈昱宁跟着宁茵回了东弥。她们母女俩有段日子没见,宁茵一见她就连忙检验她是不是喝了那些她日日送去的汤,见她没再消瘦,脸上这才露出笑容。   “你得休息,可不能再熬夜了。”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也好,宁茵心情愉悦,见到沈昱宁更开心了。她今天穿了件香槟色的中式旗袍,脖间戴了串大颗数的澳白珍珠,显得人素雅又温柔,少了些杀伐果断的凌厉。   这样的宁茵,比从前看起来要柔和很多。   她给沈昱宁递了杯茶,两人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沈昱宁接过茶杯,突然就多了些心事。   方才在订婚宴上,沈宗和宁茵时隔几年一起露面,两人之间毫无别扭,相处起来舒服自然,跟宾客应酬时还是一副模范夫妻的样子,她着实不理解,为什么这么相敬如宾的两个人会离婚。   所以她没忍住,问了这么多年始终没问的问题。   “妈,当年你跟我爸为什么离婚啊?”   宁茵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放下茶杯,对上沈昱宁的眼,“我和你父亲,是一对再合适不过的夫妻,当初是父母包办,但也有商业联姻的成分在,我们眼中都是利益大过天,喜欢可以稍稍放后,可是后来我生下你哥,又冒死生下你,其实我已经发现自己很爱这个人了,但当我发现我爱他时,我已经在委屈求全,他的工作没法让我彻底放手去做事业,所以我选择了分开,这是我跟你爸都赞成的选择。”   “昱宁,爱不是要牺牲自我的,当你为一个人放下自己,那这段感情就是不对等的,不对等的爱强求无用,不如放过。”   宁茵本就是利己主义,婚姻对她不过是锦上添花的加持,可若是有朝一日成了枷锁,那她会瞬间逃开,对沈宗是深爱,却也不能为他牺牲自己的事业。这么多年,沈昱宁每每提及父母的婚事都是一脸苦大仇深的样,她一直以为沈宗在外有了旁人宁茵才会离婚,所以他们两个离婚后的装模作样才更让她恶心,以致于这么多年让她在面对父母时总有破碎的滤镜在。   到这一刻,沈昱宁才真正恍然大悟。   “我一直以为,当年你们离婚,是因为我爸那个秘书。”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蹙着眉开口。   宁茵笑着,脸上是早就释然的神情。   “离婚有很多原因,这只是个误会,我一直没说过,其实你很像我,自己认定的事就再也不去改变。”她也没承认过,自己对这个女儿表面严厉,可实际上,她是骄傲的。   骄傲于她年纪轻轻走到这个位置,更骄傲她当年一意孤行的勇气,选定一件事,孤注一掷往前走,无论多难也不会回头。   沈昱宁骨子里的倔强大概是遗传。   晚饭时,顾逢晟来了。   因为工作他耽搁了些时间,没能赶上正宴,刚一进门,就被沈谦晔冷嘲热讽了一通。   “顾总还记得我啊,我以为你连我送你的请柬都扔掉了呢!”   沈谦晔今天应付完两家数不清的亲戚和宾客,这会已经是疲惫到了极点,但为这订婚的习俗,还是不得不带着未婚妻回了家。   他这未婚妻粘人的很,一路上聒噪他许多次,并且事事体贴,完全是已经提前适应了贤妻身份,处处照顾他,完全不像是一个联姻应该有的态度。   为这,沈谦晔的烦躁也是有原因的。   他能接触两个毫无真心的人为了利益各自维系,反而接受不了这样一点一滴的付出。   “怎么会?公司突然有点急事走不开,我紧赶慢赶的,还是迟到了,不好意思啊谦晔。”顾逢晟走上前对两人致歉,又示意身后跟着的林则拿出礼物。   是副难得的画,他找了有些日子,沈谦晔看到后眉开眼笑,立马拉着未婚妻介绍两人认识。   “这是顾逢晟,我一起长大的发小。”   末了又顿了顿,揽过身旁温柔可人的女人。   “任夕,我未婚妻。”   顾逢晟微笑着点头,刚想开口称赞一句两人般配,就被任夕的一句话打断了。   “听说过,宋慕跟我是好朋友,她经常把你挂在嘴边,你们两个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沈谦晔嘴角抽动,听完后立马松开了手,脸色突然严峻起来,回头盯着笑容天真的女人,有点措不及防。他对这个未婚妻完全不了解,但这一句话下来,就让他原有的那丁点好感瞬间消失了。   心里那点反叛冒了出来,也顾不上看向沙发那边的沈昱宁,直接不耐烦的说了句。   “宋慕是谁我不认识,你能不能别跟我朋友说我不认识的人?”   短短一句话,沈谦晔说完后,任夕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差了,也没在强颜欢笑,直接转身坐到了宁茵身旁。   沈昱宁当然也听到了,而且不止她听到,从始至终一直没开口的宁茵也知道了,她还一直不信,在订婚宴上听说了些风言风语,可她没放在心上。但这会儿,看着顾逢晟没开口回绝,宁茵隐约察觉这事八成是真的了。   “逢晟,既然你忙就先回去,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宁茵看一眼默默坐在一旁的沈昱宁,突然来了情绪,强忍下想在此刻痛骂顾逢晟一顿的心理,语气平淡地下了逐客令。   “没事我不忙。”   顾逢晟飞速开口,生怕宁茵给自己赶出去,目光瞥到沈昱宁的神色,看出她的不开心,顾不上有旁人在他便急忙解释。   “我跟宋家一点关系都没有,宋慕跟我也只有同学关系这一层。”   顾逢晟神情决绝,眼神清澈像汪静河,他又道:“宁阿姨,我不管您听到了什么消息,那都不是真的,我想娶的人一直都是一个人,无论谁来劝我,我都还是那个答案。”   这话是跟沈昱宁说,也是给了宁茵一颗定心丸,上次在寺庙里,他已经跟宁茵发过誓,佛祖面前,他说过这辈子除了沈昱宁谁也不娶。无论是顾家还是别的他都不在乎,他只在乎沈昱宁。   宁茵听完后只是沉静地对上他的眼,眼中的情绪不明,旁人也看不明白那其中的深意。只是屋内安静了许久,最后是宁茵破冰给了台阶缓和。正逢阿姨来说饭准备好了,顾逢晟这才得以从方才的迷局上逃脱。   不过上了桌,气氛依旧还是古怪。   宁茵作为长辈以示尊贵,自然是坐在主位,沈谦晔因为刚才的事冷着任夕,直接拉开沈昱宁跟顾逢晟坐在了一起,最后沈昱宁不得已只能跟任夕坐在另一侧,对这个名义上的二嫂,她今天是第一次见。   第一次见,就不是很愉快,因为她刚才的话受了些影响,但到底今天是订婚,沈昱宁还是为此多照顾了一下,吃饭前没少嘘寒问暖,吃饭时甚至也主动帮着夹菜,她都佩服自己的气度。   顾逢晟坐她对面,时不时看她一眼,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意。   她读不懂,直接瞪了回去。   沈谦晔看他们两个这样,渐渐发觉出一丝不对劲,于是侧了侧身,低声问向顾逢晟,“我看你跟我妹最近好像缓和了很多啊?”   餐桌很大,沈昱宁忙着回答这边任夕时不时脱口而出的问题,偶尔抬眼看一眼顾逢晟也只是见他在认真吃饭,所以沈谦晔的这句话,她完全没听见。   唯一能看见的,就是沈谦晔越来越明亮的笑脸。   她也不知道这两个人说了什么,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开心。   顾逢晟没怎么把沈谦晔的话放在心上,只是偶尔应对一下他比较无趣的问题,他惦记着自己来的真正目的,没什么心思关心旁人。 第35章 “我和顾逢晟在一起了” 晚饭结束,已经是八点钟了。   沈谦晔借口还有酒局,带上任夕就急匆匆离开东弥。   两人上了车,他却不着急走,伸长手臂从储物盒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点燃,最后慢悠悠降下车窗。   眼中尽是漠然,是数九寒天里干涸的枯井,墨一般化开的夜色中,他的话也带着稀薄的寒意。   “任夕,你比我明白,我们两个之间只是利益,所以你别希望我对你会有一丝真情,你的事我不会过问,但我家的事,你也别插手,听明白了吗?”   他厌烦真心,却也被真心背叛。   如今走到这步,一切都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任夕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就算是商业联姻,那也应该有最基本的尊重和理解,可沈谦晔没有,她今天只是稍稍越界一点他便大发雷霆,看来外界传言非虚。   “我那话没有别的意思,顾家既然提了婚事,那还不允许别人说吗,顾逢晟也是,他有什么了不起的,自己再怎么有主意不还是得听老爷子的,要不然他能得到顾家的财产吗?”   任夕是家中独女,从小是千娇万宠长大的,说好听点是单纯,说不好听是没脑子,要不是看中任家的势力,宁茵也不会选一个这样不懂事的儿媳妇,不过这样的性格也有好处,有什么说什么,起码不会背后下刀子。   她这话也是直言直语,沈谦晔说话点到为止,也不愿意再跟一个女人多费唇舌,显得心胸不宽广,掐掉烟,直接驱车开出别墅区。   宁茵早年留学法国,家里的装修和陈设都带着浓浓的法式风情,置身期间仿佛宫殿。   吃过饭后三人到花园里闲坐,宁茵看出顾逢晟有话要说,于是支开沈昱宁让她去后院浇花。   待人走后,宁茵这才给了他一个开门见山的眼神。   顾逢晟心领神会,也珍惜这不太容易能给他的机会,想也不想就直接开口,丝毫没一丁点隐瞒,全盘托出。   “宋家的事是我姑姑闹出来的风波,您也知道老爷子如今的身体已经是江河日下,他为我权衡了半辈子,如今想在最后关头为我选一门合适的婚事,这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   他话里有话,其中的深意宁茵明白。顾若清这个人在集团纵横谋划了一辈子,岂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侄子登上大位,所作所为皆是不甘心,人拥有数不尽的财富时,便会想要点石成金的权利。   这么多年,顾逢晟的很多绊子都是因为这个姑姑,可老爷子视而不见,仿佛还只当两人姑侄情深,很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导致了如今顾若清势力过大,要想处理得当恐怕是不能。   顾逢晟本不想将这些糟乱的事说与宁茵听,他很少在人前示弱,就算是长辈也从来没有,这么多年能让他不顾痛苦自揭伤疤的除了沈昱宁便也没有旁人了。   如今跟宁茵说出来,也是另有原因。   “宋家的事我会赶紧处理,也会跟昱宁好好解释清楚,我们两个能到现在不容易,我也不希望旁的事影响到她,宁阿姨,当年您曾肯定过我一次,如今,我希望能得到您的支持。”   他鼓足勇气,但还是难免紧张。   垂眸片刻,很快抬头,诚恳的对上宁茵的目光。   “宁阿姨,我想娶她,这辈子除了昱宁,我不会有别人,也不会跟别人结婚。”   他这半生经历了许多惊心动魄的事,可没有哪次,像今天这般纠结不安。就连跟沈昱宁表明心迹,也没有这样过。   顾逢晟站在一旁,静静等宁茵开口。   这段时间里,他觉得格外漫长,甚至就连院内的风,也都变得闷热了起来。   宁茵倒是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么正经的事,即使能猜到他今天来的原因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会这般直白。刚听完这会儿还有点吃惊,看了顾逢晟数次,确定他眼神坚定后,突然来了点别的心思,于是故作严肃板起一张脸。   “要是我反对呢?”   她语气变了变,紧盯着后院庭灯下弯腰浇水的沈昱宁,“说实话,我不认为你们两个结婚能够幸福,昱宁的性子跟我一样,得不到的永远耿耿于怀,可要是真得到了,那也未必有多欢喜,你们两个分开了这么多年,中间的这段空白不是轻易能弥补回来的。”   作为沈昱宁的母亲,宁茵希望她能跟最爱的人在一起,可作为一个置身事外清醒的长辈,她又觉得这两个人太过鲁莽,许是感情总如此,人生也总需要不顾一切往前冲的某些时刻。   她这话没有别的意思,也只是希望顾逢晟能三思后行。   结婚不是两个人的事,对于他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掣肘更多,而且顾沈两家当年不亚于是完全闹僵,如今是为着各自的颜面还不得不维持体面,可真再到谈婚论嫁,只怕也是困难重重。   单单顾青山一个人,恐怕就很难让他如愿。   宁茵的这段话杀伤力极大,顾逢晟又岂能不知道这背后的事,可无论怎么样,他都不想再犹豫不决下去,他已经错过她这么多年,如今多等一天都没办法忍受。   更何况,沈昱宁的病,也没办法让他再这样熟视无睹下去。   “我知道您的意思,您是怕有朝一日我们两个会后悔,这事我想了很久,不是临时起意,也不是因为昱宁的病,我是为了我们两个自己。”   这些年他们一个投身工作,一个远赴他国,若真放下了,也不会两个人这么多年都在感情路上停滞不前。有些时候恰恰是因为放不下。   顾逢晟还想再说,可沈昱宁已经浇完花回来了。   她到花园绕了一圈后心情大好,就连干活时的累也都忽略了,一进凉亭里,便觉得两个人之间气氛不对。想了一圈可能后,还是猜不到他们两个之间谈什么能这么投入,沈昱宁了解宁茵,看她皱着眉头这样估计是在刁难顾逢晟,也没想太多,走上前轻轻拉住顾逢晟垂在身侧的手。   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沈昱宁已经先他一步开了口。   “妈,我和顾逢晟已经在一起了,跟你说一下,之后要是还有人想介绍我相亲,你记得直接帮我回绝。”   她眼睛亮亮的,在庭灯的映射下发出细碎的光。这段话,完全不亚于开诚布公,更是直接把顾逢晟藏在了身后。   有那么点护短的意思,宁茵看着沈昱宁认真的样子,被她弄得哭笑不得。   笑的是,她此刻做的事要是换成男人的做法那必然是勇气可嘉,可换成了沈昱宁,就有点说不出的滑稽。   怎么她都三十岁了,保护顾逢晟时还是十几岁的智商。   宁茵笑而不语,算是答应了这件事。在她心中,她也愿意自己的女儿是真正开心幸福。至于世俗之中的东西,还是能舍则舍吧。   沈昱宁见母亲情绪不错,简单道过别后就拉着顾逢晟往外走,宁茵本想让她留宿,但刚才饭桌上听她说明天还有别的事也就没再坚持,嘱咐沈昱宁注意身体后,目送两人在夜色中出了大门。   夜凉如水,两手交握,心中的隔阂渐渐消失不见。   想起她方才的神情,顾逢晟忍不住的嘴角上扬。   “你在笑什么?”   沈昱宁看他一眼问。   “我在想你刚才,怎么就这么直白的说出去了,一点思想准备都不给我。”他语气带笑,多了几分玩味。   她突然拧眉,“你还要什么思想准备?”   这事该准备的明明是她,不过她也确实很久没有随心所欲了。今天倒是能找回点从前的感觉,也的的确确是她心甘情愿。   顾逢晟不置可否,心下却也动容,想了想后轻声开口:“昱宁,我不用你为我做什么,做你自己就好,”   夜色中,两人在月光中对望,他眼底眷恋很深,更有无限柔情,就连接下来脱口而出的话,也都格外缱绻。   “这些事我都可以处理,不用你为我出头。”   “我知道沈大小姐现在很了不起,可我更希望是我来解决所有。”   “你开开心心的,什么都不要想,好不好?” 第36章 从未被爱的顾逢晟 凌晨一点,沈昱宁睡着后不久,顾逢晟接了个急匆匆的电话。 高墙 第29节 是医院那边打来的,说顾青山情况危急,恐怕撑不过今晚。急忙挂断电话后,他立即起身,掀灭台灯,又轻手轻脚关上卧室门,拿上外套后往外面走。 临上车前,又给明熙打了个电话。 他这一去恐怕没时候,沈昱宁这段日子睡眠不好,需要有人在身边,他也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会不会还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所以找了明熙过来陪她。 那大小姐收了她的礼,自然是随叫随到,但明熙这个人玩心太重,加上最近因为感情的事搅合的情绪不好,也无暇顾及沈昱宁,没办法,事出紧急,顾逢晟只能在电话里再三叮嘱她不能离开半步,得到明熙信誓旦旦的回答后,这才放下心来。 顾逢晟到医院时,顾青山正好被医生从抢救室里推出来。 医院走廊的灯一盏盏在眼前光速划过,白炽灯光微微刺痛双眼,顾青山在稳步前行的病床上,渐渐睁开沉重的眼皮。 他已经是癌症晚期,靠着高昂的特效药已经撑了七年之久,俨然算是个奇迹了,如今再度复发,大罗神仙怕也无力回天,生命走到油尽灯枯时人是有预感的,这过去的一幕幕会像电影一样在脑海中闪现,抢救时,顾青山做了个长长的梦,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离去,可心里还执念着,没有见到顾逢晟,有很多事还没有跟他一一说好,所以他在医生奋力抢救后暂时脱离了危险。 病房外聚集了一群人,有公司的股东,顾若清和乔望轩母子,还有顾青山用了几十年律师事务所的两名律师,这番神情,倒真像是交代后事。 顾青山被推进病房后,顾逢晟这才停下脚步,方才他是一路跟着跑过来的,站在原地平复呼吸,看着眼前这群人的架势,沉默不语。 “来的这么晚,你心里还有爷爷在吗?”乔望轩当着众人面开口,不外乎只是想再将他在旁人眼中的形象一踩再踩,直到完全成为一个自私自利负恩冷血之人。 他甚至一直在外人面前称呼顾青山为爷爷,以此证明自己也是顾家人,自诩和他一样,身上流着相同的血脉,不过都是为了争权罢了。 一旁的顾若清听到乔望轩的话后故意白了他一眼,假惺惺打起圆场,“逢晟,林特助说你最近在忙私事,有什么事是比你爷爷的病还重要的?” 她这话表面是关心,可也都无一例外是让他看起来更加不像话。 顾逢晟本不想在医院跟他们争执,但看着眼前这样不说也是不行,于是直接盯上顾若清的眼,“当然有,查一件关乎顾家声誉的陈年旧案,姑姑您说这算不算重要的事?” 他话里有话,眼神更是毫无余地的看向顾若清,目光中带着震慑和已知,令人寒意顿生,顾若清被这话点醒,错愕的看向顾逢晟时,后背已经起了层鸡皮疙瘩。 是啊,顾逢晟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处处受限的傀儡,一言一行都要按照老爷子的意思去照做无误,如今他虽差了个身份,可对外已经掌了权,华清大改许多,也刮骨疗伤换了片新鲜血液,光是商业造诣,他早已经青出于蓝。 可顾若清后知后觉的,是他一直隐忍到今天,想到这,她心里多了几分后怕。 过了一会儿,医生从病房里走了出来。 顾若清像是抓到一根救命稻草,急忙上前询问,得知顾青山如今无恙已经清醒,她立刻就进了屋。 紧接着,是身后那一行居心不良的人。 顾青山刚从昏迷中醒过来,还很虚弱,全身上下更是没有一点力气,环望四周一圈,最后将视线放在顾逢晟身上。 他没开口,只是露出一个费力的笑,是欢喜的神情。 “我想跟逢晟单独说点事情。” 顾青山气若游丝,说起话来有气无力,但语速还正常。看到顾若清身后站着的几位中年股东,他缓缓道。 “劳烦诸位了,不必特地来看我,人总有这么一天,公司有你们,我很放心。” 顾青山在集团劳心劳力的工作了半辈子,成绩有目共睹,手下的这群人是真心敬仰,眼看着他到了这种关头,心中也多有感慨,上了年纪的人感怀生命,不外乎也是追逝时光。 “那您好好休息,等您精神好点了我们再来探望。” 为首的中年男子说完后,领着顾若清身后的几位股东离开了。 顾若清看了眼站在顾青山病床边没有一点要离开意思的律师,察觉到老爷子定是要交代后事,人一少,她就开始忙前忙后,倒了水又准备切水果,十分殷勤。 看护慢慢将病床摇起,顾青山坐直身子,看一眼顾若清,淡淡开口。 “若清,你和望轩也出去吧,一会儿我再叫你们。” 这话一说,再怎么装傻也得明白了,顾若清没想到自己父亲会这样背着自己,惊讶之余很快恢复理智,微笑着说了个好,拉着乔望轩往外走。 于是病房内,只剩下他们爷孙和律师三个人。 顾逢晟若有所思,也不知道顾青山要对他说什么,一直站在一旁没开口,时而盯着窗台上的一盆水仙发呆,他想起,沈昱宁家里空空荡荡,要是在阳台种些花草应该会好很多,人正想着,顾青山却看出他已经走神了。 “这些日子都没来看我,是不是还怪着我?” 跟宋家要联姻的事闹得满城风雨,顾青山以为他是为这事才一直不来看他,到底也是伤心。 顾逢晟摇摇头,“不是。” “宋家那边我都派人去解释了,男未婚女未嫁,就当是个流言,你犯不着再动气。”顾青山知道答非所问,直接解释。 可这句话,却突然触到了顾逢晟心底拧巴的一股劲,他当即反对出口。 “我哪敢动气,我的一切都是爷爷给的,哪容我有半点想法?” 律师是个中年男子,跟集团那些股东看起来年龄差不多,自始至终站在一旁从未多说一句。 “逢晟啊,爷爷纵使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可我那都是为了你,今天幸亏你来了,我也还命大,没被阎王爷收去,不管你愿不愿意,有些事总得交代于你。” 顾青山气息不稳,没说一句就要缓一小会,说完这段话后再也没有力气,半靠在病床上,抬手示意律师可以开口。 深蓝色文件夹被打开,律师一字一句道: “兹证明,顾青山,生于 1937 年 8 月 8 日,现住于京平市西江区拢玉别墅一号,于 2008 年 10 月 1 日立下遗嘱,遗嘱内容具体如下……” 顾逢晟头皮发麻,上前阻止他继续开口,想要夺过遗嘱让顾青山收好,可那律师是一副早就料到了的神情,直接摊开文件,将里面的内容直接放在他眼前。 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 本人名下占股百分之七十的华清集团有限公司及附属所有分公司的股份由长孙顾逢晟继承,名下十五套房产由顾若清继承,寿泉路熙山四合院及佟山别墅房产由顾逢晟继承,其他人不得对此提出主张,任何人无权过问。 他不得不承认,那一瞬间百感交集。 顾逢晟甚至想到,自己那年刚从商学院毕业,进入集团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几次三番被他骂得狗血淋头,更是直接撤职让他从头做起。 如今再想,好像已经是前尘旧事。 看看遗嘱写好的时间,正是他刚进入集团的那段日子,顾逢晟对一切丧失希望,也是那段时间,他离开自己热爱的外语,转身投入一个自己从来都没接触也不了解的行业,还要学着在觥筹交错时谈成项目,那时候的每一天,对他来说都是在下雨。 可却很难想象,顾青山已经在那时候就决定好要将公司交给他了。 他看着那张纸发呆,“我记得您从前说过,我没有经商天分,华清在我手里会毁于一旦。” 赞美的话很难记住,可直戳心窝的话一辈子都能记得,就算是再亲的人,也都很难保证不在某些时候伤过彼此。 对顾逢晟而言,自己成长路上顾青山的每一声叹息,都曾让他无数次怀疑自己,如今是雨过天晴,可那些伤害没有随着时间渐渐消去。 “这也怪我,对你期望过高,总是拿着你父亲的标准去要求你,却忘了你不是他,没有像他那样在商学院读了六年之久,其实你很聪明,华清现在你做的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若我明天就撒腿去世,我是放心的。” 顾逢晟很像他父亲,长相到性格都几乎一模一样,这些年来,顾青山每每面对他,心里想起来的总是他的父亲,毋庸置疑,顾青山最爱的只是顾逢晟的父亲,他只是下意识把他当成一个影子,去培养,去塑造,直到雕刻成一个几乎相像的替代品来以此慰藉自己早年失孤的痛楚。 顾逢晟是谁,他不那么在乎。 也是,一个从小没被养在他身边长大的孙子,能有多少感情呢? 第37章 从此以后,我是你的盔甲 病房内安静了许久,律师交代完遗嘱所有内容后将文件递到顾逢晟手上,他心里很乱,这封文件犹如盖棺定论,直接将他这些年的所作所为换算上了价值。 顾青山只不过是在竭力培养一个接班人,不是长辈对晚辈的美好期许,他只是为了华清的未来考虑,没了这层血缘,他又算得了什么呢? 眼前这张薄薄的纸,几乎买断了他的后半生。 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他似乎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人生路途遥远,他一直在一条路上幽暗独行,始终望不见前路。 吃了药,顾青山总算想起门外的顾若清。 在他心中,对这个女儿始终怀有一丝愧疚,顾若清当年婚姻不幸生了场大病,究其源头也是因为顾青山包办婚姻的下场,为这,他才在遗嘱里留了许多钱财和房产给这个唯一的女儿。 公司的事她虽然插不上手,可手里有钱日后也能过得自在。只要顾逢晟他们两个互相辅助,那华清自然越来越好。 顾若清一进门瞧见屋内的形式,已经知道了老爷子是在交代后事,走到病床前,低头掩面流泪。 顾青山见她伤心,也料到了医生肯定在外面说了他现在的情况,于是也顾不上去看从方才到现在都一言不发的顾逢晟,直接开口跟顾若清说想回家住一阵子。 生命的最后尽头,他想自在快乐的在家里,而不是四周发白的医院病房。 “若清,我只有你和逢晟两个亲人了,如今我已经时日不多,我希望今后你好好照顾逢晟,你们姑侄俩互相依仗,把华清经营的更好。”顾青山的话别有深意,目光更是直接指向了顾逢晟,这两句话虽然简短,可话里话外都是要他们两个好好相处,务必要念着对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顾若清听完后拉上顾青山的手,在父亲面前真挚的答应了这一要求,并且承诺了自己会好好照顾这个侄子。 得到顾若清这句话,顾青山这才说了接下来的话。 “公司的事,以后都由逢晟做主,你只需要在旁辅佐,时时提点他就好,千万别自作主张,你如今年纪也不小了,该好好生活,不要总是盯着年轻人的事,更别传出来你们姑侄俩不对付这样的言论,这样对华清没有一点好处,知道了吗?” 他虽病得没力气,声音中气不足,可这段话还是震慑到位,顾若清听完后差点傻眼。她一直以为自己千娇万宠,就算做了什么错事顾青山也会宽恕她,何况他缠绵病榻又何有精力来公司盯着她,但她千算万算,没算到顾青山会戳穿她。 她以为无论怎么样,在顾逢晟跟她之间顾青山还是偏向于她这个亲女儿,可怎么想也没想到,顾青山在意的只是顾逢晟,简而言之,他在意的是华清的名声。 落子无悔,她这盘棋,只怕也即将输掉了。 - 凌晨四点,天光微亮时,顾逢晟带着一身疲倦回到了静海。 他刚出电梯,就听见沈昱宁家的大门突然被打开,再一抬眼,看见她穿着睡衣站在门口,眼神幽深饱含关切的瞧着他。 “你怎么醒了?”他往前走,不自觉拧起眉,“明熙呢,她怎么不好好陪着你?” 他话里也是浓浓的关心和担忧,即使他脸色很差,可永远是先问向她。 沈昱宁没回答,自顾自穿着拖鞋往他的方向走了走,在离他很近时,主动伸出手拥抱。 “你别说这些没用的,让我先抱抱你。” 她声音很轻,发间还有好闻的香气,环抱时香气轻飘飘的飞到他鼻间,在这万籁俱寂的凌晨时分,竟然难得让人觉得安心。 这个拥抱实在温柔,顾逢晟一时间有点不想离开。但想起明熙还在屋内多有不便,他只是抱了几十秒后就松开了手。 他放低声音,垂眸看她,“你还没跟我说怎么这个时候醒了,是不是又做噩梦了?” 顾逢晟一直担忧着她的病,也是怕病情会突然加重。而且看着她此刻的样子,显而易见就是大梦初醒,若不是做了噩梦,又怎么会一见到他就突发粘人? 也是他太没经验了,不知道恋爱中的女子原本就是如此。 沈昱宁对上顾逢晟担忧的眼,摇头否定,“刚刚送走明熙,她酒吧里有人闹事,我让她先去忙了,听到电梯声音就想着出来看看是不是你回来了,明熙说顾爷爷不太好,怎么样,他没事吧?” 原本只是一句再平常不过的关心,可沈昱宁问出口的语气,仿佛是已经知晓他在医院所受到的种种,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及,伤得一塌糊涂。 顾逢晟突然低下头,看着她穿得单薄,直接将人拉到屋子里,目光再度交汇时,沈昱宁看到他眼里似有泪光。 在喜欢的人面前示弱总归是有点难为情,他自尊心过高,更何况从前在沈昱宁面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到底还是不想让她知道。 “顾逢晟,你怎么了?” 她却敏锐地捕捉到他一反常态的不对,隔着那双清澈的眼,几乎想要将他看穿。 屋内光线很暗,只有卧室里开着灯,沈昱宁不死心的确认着顾逢晟的情绪,踮起脚认真地望向他的眼。 高墙 第30节 很快,他在昏暗的玄关处捧起她的脸,在她即将说出口前,主动用唇堵住了她所有还未说出的话。 他很少这样热烈,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来让她差点窒息,沈昱宁知道他情绪不高,于是乖巧的回应,不再多说一句。 五分钟后,顾逢晟理智回笼,慢慢松开她。 天渐渐亮了,他看着窗外,叹息一声后缓缓开口。 “昱宁,或许一直以来,我的决定从根本上就是错的,我放弃梦想,在华清兢兢业业这么多年,到头来也不过就是一个笑话。” 他话里带了几分感伤,说完后又自嘲的笑笑。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一直以来我不过都是一个棋子,是个被筛选成功的继承人,也是个一无是处的替代品。” 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呢,从回京平的那一天起,结局早就已经注定了,他注定要在已经行差的错路上手脚并行的爬至终点。 原本今天这一番话,还不足以让他自醒到这种程度,可顾青山对顾若清的包庇已经彻底让他寒心,这么多年,他对他的委屈都是视而不见,所作所为,只是让他为了公司一再隐忍。 当年沈谦叙的车祸,也是牵扯到顾家内争的罪魁祸首,顾若清甚至想在顾逢晟羽翼未丰时就彻底处理掉他,这件事他查了许多年,最后得知害自己的人是自己的亲姑姑时,他才彻底明白。 所有细心照顾的从前,不过只是假象。 可顾青山今天的行为,是彻彻底底让他难过了。顾逢晟甚至联想到,要是当年车祸去世的人是他,说不定他们还会有几分伤心,但今时今日,他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在顾青山嘴里,也只是一句所谓的责任和重担。 没有人管过他的死活。 他是谁,他的想法又如何,一切都没那么重要。 沈昱宁何其聪明,从顾逢晟这两句不太直白的话中大概已经明白了所有,她拥着顾逢晟,心中替他升起了许多不公。 是真心疼,也是真的替他无力。 想要为她做什么,可想来想去,到此时此刻,都只变成了一句。 “顾逢晟,我们结婚吧。” 怕他以为她在胡闹,她认真的对上他的眼又重复了一句,“我们明天,不,今天就去领证,你说好不好?” 她不想再看他一人穿梭于悲戚哀伤,也不忍再看他孤立无援,当年学外交义无反顾是为了他,如今想要站在他身后支撑,也是为了他。 他太孤独了。 沈昱宁都觉得,换了她自己,她可以忍受,可真要是顾逢晟受折磨,那他无论如何也忍受不了。她自己可以受委屈,但顾逢晟不行。 在爱人面前,心疼总是加剧的。 所以沈昱宁没法忽视,顾逢晟在她面前自揭伤疤,将这些年的苦衷一一说给她听时会是怎样的痛苦,她也好像破碎到了极点,脑海中仅剩下的理智告诉她,就是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 长长久久的在一起,任何人,任何事也无法分开他们彼此。 周遭安静了好一会儿,沈昱宁见顾逢晟迟迟不回答,有些情急的再度开口。 “顾逢晟,你到底敢不敢跟我领证?” 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错愕、感动,甚至是,有些后知后觉。 怎么也没料想到的,这句话会是她先开口。 想着想着,看她神情严肃时不自觉笑了笑。 “这有什么不敢的?但昱宁,这样不太妥当,我应该先提亲。” 都这种时候了,顾逢晟竟然还拿大院从前的那套标准来回答,她不理解,也不想遵循。 民政局八点半上班,吃过早饭后,沈昱宁连哄带骗把人带到了民政局,手续办起来很快,红彤彤的结婚证拿到手中时他让然有种深切的不真实感。 他循规蹈矩了三十年,第一次叛逆,竟然留给了沈昱宁。 两人走出民政局大门,顾逢晟有点后知后觉。 “我应该去见见沈叔。” 宁茵那边倒是好说,但沈宗,似乎不太会同意他。 沈昱宁收起结婚证看他,“你是跟我结婚又不是跟我爸结婚,有时间我跟他说一下就行了。” 他认真地看向她,仿佛下一秒又要说出些不用你这样为我考虑之类的话。 “顾逢晟,我想这么做。” 沈昱宁了解他的欲言又止,直接开口反驳他。 “你作为男人的自尊心我可能维护不了,但作为你的妻子,我不会允许有一个人说你不好,谁说一句我都要跟他拼命,你现在有盔甲了,从此以后,我就是你的盔甲。” 第38章 只有死别再无分离 沈昱宁这番话,是彻彻底底将她内心的所有真实想法一一和盘托出。 从前或许对他还有隐瞒,也因为生病而变得敏感,可经过了这些事之后,她渐渐看明白了很多,纵使有旁人无法窥觊的心事,但对顾逢晟的感情,自始至终都没有变,依旧圣洁,容不得一点亵渎。 他已经在往她的方向走了九十九步,那这最后一步,她又何尝不能快走一步到他面前呢! 感情中若总是计较得失,那这段感情必然不会成功,沈昱宁不是什么小女人,她精神强大甚至独立,作为沈家独女,她知道如今两人结婚不算是一个会受到祝福的事情,甚至会有不同的声音在,这个行为算得上有点疯狂,可她也想疯这么一次。 就算被知道,被反对,她也不在乎了。 从民政局出来后,沈昱宁央求着顾逢晟带自己到顾家,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探望顾青山,但他却执着的很,义正言辞的拒绝,半分都不让着她。 在顾逢晟看来,现在这样已经是委屈沈昱宁了,他不能在这种时候让她还是在为他考虑,更何况顾家现在一潭浑水,他也不希望她受到影响。 上了车,沈昱宁闷闷不乐。 顾逢晟自顾自开着车,依旧没给她一个准确的回答,她脸色沉下来,终于忍不住开口。 “刚才宣读的结婚誓言你都忘了吗?爸妈走得早,你现在就剩下爷爷一个亲人,虽然他对你不好,但我也要去看看,这是一个孙媳妇最基本的礼数了吧!” 沈昱宁改口十分自然,有理有据跟他掰扯,试图说服顾逢晟同意。 “老爷子今天下午出院,现在我姑姑跟乔望轩都在身边伺候,我不希望他们非议你,最重要的是,我现在这样已经是委屈你了,我没有理由再让你为我多做些什么了。” 他们都想为对方多做一些,也永远都是最先考虑对方。 也只有在彼此面前,他们是在真真正正做自己。 顾逢晟到最后还是没拦住沈昱宁,将她送回静海后,林则给他打了个工作电话,顾青山已经彻底放权,公司里处处都在等他签字,援非项目的会议也需要推进,尽管他这些天已经尽量推掉了不少工作,可还是有很多事必须要去做,他不能为了沈昱宁就放任这些工作,手底下养着几千人等着吃饭,这是他必须要承担的责任。 沈昱宁见他出了门,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 十分钟后,她拿上车钥匙,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人进到病房里时,顾青山和一旁的顾若清看到她都明显的愣了一下。 最后还是顾若清先反应过来,放下手中正在收拾的衣物,对她露出一个有些刻意的笑,“昱宁来啦,早就听说你回国了,今儿怎么有空……” 她虽精明,但却是猜不到沈昱宁来这的心思,从上至下将她打量一遍,想要从她脸上寻找点蛛丝马迹,但这小姑娘变化太大,气质沉稳,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藏不住事的小孩了。 所以眼下,顾若清也不知道沈昱宁来这一遭是为什么。 “好久不见顾爷爷,其实应该早点来看您的,但我前阵子生了场小病最近才好,逢晟说您今天出院,我也是顺道来看看您。” 说是看望,但她两手空空,意思不言而喻,唯一能辨别的,就是此时她对顾逢晟的称呼。 “逢晟这孩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这点小事还要告诉你。” 顾若清很快捕捉到她话里的不同,于是也急忙看向她,“劳烦你惦记,今儿就出院了。” 沈昱宁笑笑,不理会顾若清的话,反倒将目光对上病床上的顾青山。他已经换下了病号服,估计她再晚来一会儿,也就见不到了。 顾青山看着她,也没懂她的来意,甚至还在寒暄。 “宁丫头啊,难为你还记得爷爷,等不忙了来家里吃饭。” 沈昱宁听完后摇摇头。 “顾爷爷,今天其实除了来看您,我还有件喜事想跟您宣布。” 她没去理会顾若清诧异的目光,伸手从包里拿出鲜红的结婚证,走到顾青山面前。 “我和逢晟结婚了,过去的遗憾,我们两个人都不愿意再放下,他现在就您一个亲人,结婚是大事,您也得知晓。” 迎着顾青山有些茫然的眼,沈昱宁鼓足勇气再度开口。 “我想跟您说,从前他或许孤独,但现在,我会站在身后陪着他。” 他不再是一个人,也不再是什么都没有,从今以后,沈昱宁会好好爱他。 不管后面再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松开他的手,这辈子,他们只有死别,再也没有分离了。 顾青山躺在病床上,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从沈昱宁手中接过结婚证,打开后仔仔细细看了那张红底照片。 他们两个般配的靠在一起,怎么看都是一对璧人。 此时此刻,顾青山倒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为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面对眼前这个始终如一对待顾逢晟的小丫头。 恐怕也只有她,才能让顾逢晟步入婚姻,也只能是她。 “你们年轻人做决定太快,这样大的事情应该先跟家里说,至少也要让两家人知道一下,这么着急领证,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顾青山半响不说话,顾若清冷言冷语开了口,末尾,还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 沈昱宁没理会这话,直接越过顾若清,完全视若无睹,也不回应。 顾青山不满顾若清这句胡闹的话,不满的眼风一扫,示意她安静后,这才笑了笑看向沈昱宁。 “你是自己偷偷来的吧?” 顾青山睿智,看她拿出结婚证时已经全明白了,他昨天才公布了遗嘱,眼下这会消息定会传得京平到处都是,旁人或许还以为顾逢晟是赢家,得了股权和公司,但内情人明白,他只会失去自由,并且越来越掣肘。 沈昱宁并没想藏着掖着,点头直接肯定了顾青山的问题。 “他原本不让我来,是我自己非要来的,顾爷爷,顾逢晟真的为华清付出了太多,我希望您对他不要太苛刻,他是华清的掌舵人没错,可他也是您唯一的孙子啊。” 这些话她本不该说,今天来这一遭也全是试试,并没打算能靠着自己唤醒顾青山这么多年的严苛和冷漠,可事情只有做了才放心,沈昱宁说完这些话,自己心里的石头也随之一落。 有些时候,结果真的不那么重要。 顾青山沉默良久,最后在沈昱宁离开前给了她一个文件袋。 打开来看,是一把钥匙和产权证书,最上面一行的权利人里,写的是她的名字。 “这是梨花江苑的房子,04 年年初的时候我就改到了你名下,宁丫头,这是迟来的新婚礼物,等我身体好一点了,再亲自登沈家门。” 梨花江苑,二环内的老院子,顾家如今最值钱的一处房产,是祖上留下来的,价值不可估计。 高墙 第31节 沈昱宁把文件袋里的东西一一收好还了回去,离开医院时心里感触颇多。 - 晚饭时分,顾逢晟从公司回来了。 林则跟着他一起进了屋,将手上提着两大包刚从超市买回来的食材放到餐桌上,笑着跟沈昱宁打过招呼后就要离开。 沈昱宁觉得林则跟顾逢晟时间最久,想要打听他这几年的情况,又看人累的上气不接下气,想着做他特助肯定是件残酷的事,于是也微笑着留他在家吃饭。 “我们两个吃饭也没什么意思,正好你一起热闹热闹。” 怕人不答应,沈昱宁又找了这么个理由。 “这不好吧……” 林则满脸写着为难,目光飘向一旁的顾逢晟。 他才刚听老板说了自己领证的好消息,觉得自己此时此刻实在是有些多余,但也不好直接违背沈昱宁的意思,于是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顾逢晟身上,让他给自己个理由赶紧消失。 顾逢晟却一反常态,笑容温和地同意了沈昱宁的提议,最后还嫌他不知好歹,说了句。 “让你留下就留下,哪那么多犹犹豫豫的。” 林则被架在这,只能坐立难安的同意了这对新婚夫妻热情的邀约。 沈昱宁来了兴致,到冰箱里拿了水果洗好装盘,放到客厅茶几上示意林则随便坐,之后,她看着顾逢晟慢条斯理脱下西服外套系上围裙,动作熟练的将超市袋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最后,从容不迫地走进厨房。 她觉得自己什么忙都帮不上也不太好,于是也前后脚跟着他进了厨房。 “你来干嘛?” 顾逢晟站在水池前洗菜,听到脚步声后回头。 “我来帮你啊,总不能在外人面前让你忙前忙后,这样不太好。” 她神情认真,走上前夺过他手中的芹菜,站在他旁边就要伸手。 “你这是什么歪理?” 顾逢晟哭笑不得,“林则又不是外人,再说了,我做菜给我妻子吃是天经地义的,也没什么不好的吧,你是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哪来的歪理一定是要女人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 他拉住沈昱宁的手,语气温柔。 “你不要总是为我着想,我要从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凡事只考虑自己的沈昱宁,就算是在我面前,我也不要你替我委曲求全。” 他不要她刻意的在他面前有所表现,他要的是最真实的沈昱宁。 “所以现在,请你离开厨房,去看会书或者跟林则聊会天,我很快就好。” 第39章 沈昱宁,现在是2015年 顾逢晟厨艺实在娴熟,推开她到客厅后不过四十分钟,做了半桌子菜,且荤素搭配,更有爽口解腻的凉菜,他这个人一直以来看起来都像是个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可在做菜这方面,沈昱宁觉得自己实在没法跟他比。   她那是不得已而练习的生活技能,但顾逢晟的水平实在不像是随便学学的。   林则倒是对自家老板的厨艺抱有自信,他也算是见证了顾逢晟从无到有突飞猛进的厨艺,最开始在美国那年,他因为胃病折磨,不得不需要吃些养胃的中餐,但他这个人口味刁钻,华人街里的中餐馆尝了不下十几家,最后也没选出个自己喜欢的。   没办法,只能自己做。   林则一直跟在他身边,他除了只会熬粥别的一概不会,更做不出他心心念念的南淮菜,也是压力过大,他自己选了做菜这个法子疏解,慢慢适应过后,竟然也习惯了自己动手煮食的日子。   回到京平后虽然没了那样自由的时间,大多时候都在应酬,但顾逢晟仍然保持着从前的厨艺水准,也是因为这两年没少到梁老师家里探望,所以厨艺也有了新的长进。   现在在沈昱宁面前,他也想多表现。   桌上的菜大多是遵循着沈昱宁口味,她不吃辣,就是个标准的小孩子胃口,喜欢吃甜食,也爱吃肉,只不过后来因为青春期的时候被宁女士要求着控制身材,再加上工作后忙忙碌碌,她的口味也有所偏好,人长大后应该都会下意识替自己选择,吃一些对身体好但却不那么美味的食物,只有偶尔才能随心所欲。   今天算是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所以在顾逢晟端上最后一道莲藕排骨汤时,沈昱宁起身从酒柜里拿了瓶红酒。   是一个月之前明熙来时带来的,她那阵子情绪低迷,每天都要靠着酒精寻求安慰,跟沈昱宁住了几天后发现她家里一滴酒都没有,于是只好在第二天把家里的酒置办了一些过来。   那时候她还不知道她生病,所以当她还跟从前一样。   顾逢晟之前也一直没注意,直到此刻看到她拿出来后这才发现身后酒柜里几乎摆满了各色种类的酒。   “林则,你对红酒有研究吗,偏好什么口味的?”   沈昱宁拿了高脚杯放在桌面,认真询问坐在一旁的林则,倒真像是一副即将喝酒的状态。   “我没什么研究,我都可以。”林则很快脱口而出,但他说完后才发现顾逢晟正盯着自己,于是讪讪的缩回即将触碰酒杯的手,低声回绝:“要不还是不了吧,一会儿我还要开车。”   “这有什么的,难得你来,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沈昱宁依旧热情,让林则有点无力招架。   她开了酒,在即将倒下时被顾逢晟伸手拦住。   “你现在吃药还是别喝酒了,要不然胃会难受的。”他看向沈昱宁执着的眼,声音柔和下来轻劝。   沈昱宁却突然笑了笑,挣开他的手,认真的反驳他。   “我哪里有吃药?你是不是糊涂了。”   她眼神坚定,语气平淡的诉说着顾逢晟闻之一震的事情。   “我怎么可能会吃药,我为了这个休假可等了好长时间,明天我就回达木赞了,顾逢晟,你要保重身体,不要再去医院了。”   他目光紧锁,死死盯着沈昱宁,内心跌宕起伏涌现了无数种可能。大概也是怕自己听错,他低下声,再度试探的开了口。   他说:“昱宁,你说什么?”   就算是心里闪过一千种念头,可他还是不敢肯定,也不愿相信,沈昱宁如今的障碍,到了这样危急的程度。   那天深夜,蒋秦长篇大论的论述发了过来之后,也跟他说起了之后病情可能会有的发展,里面包括记忆错乱这一项,所以自那之后,他一直寸步不离,直到确定沈昱宁目前看起来一切正常,可如今,他没想到,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昱宁看看林则,又看看顾逢晟,有些无奈地叹息一声。   “我再重复一遍会很累,不是你们说好是要庆祝我成为一等秘书的吗?”   她不解的开口,执着到一遍又一遍的确认,末了放下那瓶酒,酒杯却在不知觉时被打碎在地。   清脆的玻璃碎在地面上,发出响亮的声息。   沈昱宁第一反应捂住耳朵,双腿不自觉颤抖蹲了下来。她全身发抖不可控制,想要起身却浑身无力。   她抬眼,惊慌失措的看向顾逢晟。   “是不是子弹打到使馆的玻璃了?外面没事吧?”   “梁润呢,我去找梁润,他还在外面!”   沈昱宁拉住他的手,清澈的眼眸里几乎溢满了泪水,顾逢晟小心翼翼靠近到她身前,用力抱紧眼前破碎不堪的爱人。   这顿饭到底是没能吃上,林则看见事情发展成这样,收好打碎的玻璃之后就赶紧离开,他原本也是想着庆祝两人新婚,却不曾想会遇到这样的情况。跟在顾逢晟身后这么多年,他从没见过他失态。   可刚刚在屋内,那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悲伤和无力。   是怎么努力,仿佛都无法挽救的模样。   -   饭桌上的菜逐渐变凉,沈昱宁蜷缩着深蹲在地,好长时间都没有缓过来,她甚至嫌客厅的灯太过刺眼,要顾逢晟关掉屋内所有的灯,他一一照做后,准备将她从地上抱起来。   “地上凉,我们回屋里好不好?”   屋内只有一点月光,前所未有的黑暗,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捕捉到她雾蒙蒙的眼。   无尽黑暗中,那双曾经盛满汪洋的清澈目光也慢慢消失不见了。   沈昱宁没回答,也没动作。   顾逢晟上前试探,见她不再抗拒,安静下来后,找准时机抱着她向卧室走近。整个家里几乎一片黑暗,没有光线行动不便,更需要注意安全,他甚至在进门时撞到床脚,怕她发现,便强忍着疼痛,最后将她轻轻抱上床。   准备脱鞋时,沈昱宁突然一震。   “我们一起回京平,梁润,我等着你跟我一起回去。”   她话里带了哭腔,在黑暗中抓住他的手。   顾逢晟心疼不已,心脏更是不可控制的抽痛,听着沈昱宁不间断的话,他大概也明白,她现在是在回忆 2010 年在达木赞的记忆。一遍又一遍喊着的梁润,是她这几年内心最深处不愿面对的惨烈过去。   沈昱宁,从前你说伤口结了痂不愿再揭开,那到底是什么样的伤疤呢,能让一向冷静的你镇痛不止?   他听着,想着,她如今的每一句话都让他痛苦不已。   若真能重来一次,顾逢晟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换回沈昱宁平安,可如果没有他,她也不会想学外语,更不会有后面发生的这些事。   命运的齿轮无声前进,卷着人拼命往前走。他们两个人,不过都是齿轮上不起眼的两枚小小螺丝钉。   人生也只有发生过后,才会万分感慨来去。   顾逢晟想起蒋秦的话——   【记忆错乱时,你必须要极力改正,不间断的提醒她那已经过去,如果她能明白过来,那么很快就会恢复冷静,如果不能,那她只会越陷越深。】   他看向沈昱宁,双手按住她的肩膀。   幽静无声中,顾逢晟开口。   “沈昱宁,你看着我,现在是 2015 年,你已经回京平了,现在我们就在京平。”   见她没反应,他又上前拥住她,在她不做声时,俯身在她耳边柔声提醒。   “我们已经结婚了。”   “沈昱宁,你和顾逢晟结婚了,达木赞已经离你很远,你不要再怕了。”   话说到最后,他竟然觉得鼻间一酸。   “我陪着你好不好?”   沈昱宁觉得自己被困囿在深海中,水草缠住手脚动弹不得,呼吸困难,想说话也说不出来,每上游一步就会被绑得越紧,周身无光,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堕落深陷,离岸边越来越远。   准备放弃抵抗时,顾逢晟的声音传来,隔着幽暗深邃的黑暗中,一道光照到她身上,再之后,她有了温度,如梦初醒一般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沈昱宁没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抱得更紧。   眼泪滑到顾逢晟脖子上,他反应过来,有些不确定的侧了侧身看向她。   “昱宁……”   “顾逢晟,我说我没事你会相信吗?”   她强颜欢笑,急忙伸手擦掉脸上的泪。就算是他已经知道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可沈昱宁也不愿意让他见到自己这副样子,她心里始终保留着那么一点自尊,最痛苦的事都交由自己默默承受,绝不让身边人有一点担心。   更何况,这个人是顾逢晟。   她那么爱他,也不想见他因为自己而暗淡。   “我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他红着眼,替她擦干剩下的泪痕,露出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给她看。   “那下次,你能不能也听我的,去好好治病好不好?”   不管怎么样,她都应该到最权威的地方,接受最顶尖的心理治疗,京平的医生没用,那就去国外,找最专业的专家。   就算路程漫漫,治愈的可能性又微乎其微,但只要有一线希望在,他就不会放弃。 第40章 毫无生气的家庭 这晚,顾逢晟始终小心翼翼陪在沈昱宁身边,他几乎一夜未眠,坐在床边看着沈昱宁沉沉睡去,一步也不愿离开。 她也一直未曾开口多说一句,沈昱宁不说,过去的事他也不敢多问,即使是他能从旁人的言语中猜测揣度一二,但也不能就这么武断的下了结论。 直接揭开尚未愈合的伤口是有会疼一阵子,那也总比一直痛着强,顾逢晟看着沈昱宁渐渐平稳下来的情绪,他自作主张去了她的书房。 静海的装修是她年纪不大时自己考量的,整体采用浅色系,偏温暖的色调,书房里也是,书架和书桌都采用了浅色的原木风格,门口和窗户附近放了两盆绿植,开了灯,在窗外浓墨般的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 书架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书籍,其中外国书籍较多,有一整面甚至全部放上了原版的法国书籍,最中间的格子里,放着几张相框。 他们两个的合照摆在最前面,那是两人的第一张合照,是沈昱宁在他辩论赛过后拉着他拍的,在学校的凉亭里,两个一身白衣的少年少女在镜头前笑容灿烂的靠在一起。 紧接着,是她的单人照,她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站在话筒前,身姿挺拔,如皎月般遗世而独立,更带着蓬勃的朝气。 下一张是沈家看似祥和但疏离冷漠的一张全家福,什么时候拍的他也不知道,只是照片上,已经没有了沈谦叙,中式风格的全家福,沈岳南和宁茵坐在最中间的两张红木椅,她穿着一件青色旗袍,面色冷淡地站在宁茵身后,跟另一旁笑容满面的沈谦晔天差地别。 再之后,便是在非洲使馆的工作照,她跟着领导去视察援建医院的项目进程,穿着西服戴着安全帽,被人随意拍下一张伸手指挥的照片,尽管是远景,可她眼里多了坚毅,更带着从容不迫的沉稳。 是顾逢晟从未见过的样子,他拿起照片仔细看,默默看了好一会儿也舍不得放下。他错过了她从前太多耀眼的时刻,如今怎么安慰自己,都觉得这是个天大且无法弥补的遗憾。 与此同时,他也很快发现,这些里面没有沈谦叙的照片,大概是怕睹物思人,所以她直接选择不去放,可思念又哪是随随便便就能遮掩的? 顾逢晟正在思索时,听见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放下相框回头,发现沈昱宁光着脚站在门口。 看着他,她眼里再度淌满眼泪。 “你怎么到这来了,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梦里……”沈昱宁径直往前走,一面走一面说:“顾逢晟,我梦见你上了我哥的那辆车,盘山公路上那么大的雨,我怎么跟你说你都不听,我就眼睁睁看着你们两个离我越来越远,但我却说不出话。” 这些话,无疑是让他更加难受,顾逢晟很快抱住她,感受她断断续续的清醒和梦魇,沈昱宁的眼泪浸湿了他的衬衫,他像哄小孩一样的去轻轻拂上她单薄的后背。 “那是梦,昱宁,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站在你面前吗,不要怕,梦里的都是假的。” 她大梦初醒,在顾逢晟一遍又一遍低声柔和的声音下,渐渐被拉回了现实。抬眼望去,窗外已经泛起微光。 天,亮了。 没有什么黑夜是不可跨越,正如同太阳永远不会消失。 - 沈昱宁精疲力尽,被顾逢晟再度抱回卧室,将她放到床上后,又给林则发了信息,她现在的情况实在没法让他安心工作,他也不能离开,就算是公司现在离不开他,那他也只能先顾沈昱宁。 安顿她吃过药之后,顾逢晟去厨房准备早饭。 大概七点钟,沈宗打来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听起来很不悦,冷淡的提醒沈昱宁该回老宅,话末尾又强调一句,带着顾逢晟。 沈昱宁猜想他已经得知了两人领证的消息,此番回去,少不了要受一顿数落,她自己倒也没什么,反正这么多年也习惯了,但要是眼睁睁看着顾逢晟在沈宗面前被骂个狗血淋头,那她多少还是不忍心。 怎么说也是她拖他下水的,挨骂也应该是她。 她答应下来,想着一会儿回去了还得瞒着顾逢晟,挂断电话,心不在焉的跑到衣帽间里选衣服。 吃过药情绪缓解,没那么低落,白天跟黑夜截然不同,只要她自己稍加控制,在旁人面前没人能发现她如今是个病人,也只有顾逢晟,才能清晰的察觉到她病情发作时的不同。 “我听到你接电话了,这是要去哪?” 裙子穿到一半,顾逢晟走到衣帽间门口问她。 隔着门,她第一时间披上了件外套,反应过来后,看到关着门,这才长舒一口气。 “有点事,回壹号院看看。” 她拉上身侧的拉链,整理好后打开门。 “你忙你的吧,我看林则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公司现在正是需要你的时候,你别总是顾着我。” 这话义正言辞,要是没发生昨天的事,恐怕他真会被她蒙蔽。 “不碍事,公司有林则就够了。” 顾逢晟从上至下打量她一眼,“你是不是,还少跟我说了点什么啊?” “没,没有啊。” 她不会撒谎,每次骗人的时候都会不受控制的结巴。 他露出个无奈又宠溺的笑,拿出手机翻到通话记录给她看,最上面一栏的来电人,是沈宗。 甚至比给她打电话的时间提前了整整一个小时。 顾逢晟看她,一脸的意料之中。 沈昱宁掩饰不过,只好带着顾逢晟一起回了寿泉大院。 在路上,她开口解释了很多次,甚至说起了解决问题。 “我主要是怕我爸发起疯来会吓到你,所以才没告诉你。” “而且,结婚本来就是我一个人的主意,他们说我也就算了,没道理说你的,一会儿你就在我身后,我来解释。” 她时好时坏,思绪时而清晰时而糊涂,但都这种时候了,却还总是惦记着把顾逢晟藏在身后,不想让家里的风波祸及到他身上。她甚至怕家里一会儿会大闹一场,于是偷偷求助沈谦晔急忙赶回去。 这对兄妹俩僵持许久的关系,在最近总算是破冰了。 车子开进壹号院,顾逢晟却在停车前接到了家里的电话,是照料顾青山几十年的管家,接通电话后颤抖着开口。 “顾老先生,怕是不行了,您还是赶紧回来吧。” 沈昱宁看他神色突然变得慌张,问他怎么了。 他挂断电话,照实回答。 最后不得已,在即将进入沈家门口时,他将车子转了个弯。 沈昱宁也放心不下,想着赶紧进屋听完沈宗的教训后就去陪他,千算万算,她都没有想到沈宗见她时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为什么辞职。 眼前这个位高权重的父亲,如今正居高临下的质问着自己的女儿,他也是昨天在一场应酬上听别人提起,起初还不相信,甚至一度认为是自己听错,直到给自己的老同学张清也就是沈昱宁的直属上司通了电话,这才知道她已经离了职。 “你刚三十就已经有了现在的身份,比我当年不知道要顺利了多少,你怎么能眼见着即将步入康庄大道就中途放弃呢?” 在沈宗心中,权利永远是第一名。虽然他要的是决策权而并非转达权,可沈昱宁原本已经站上了一个不太容易跌落的位置了。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沈家枝繁叶茂的果实骤然落地,更不能直视自己无法左右子女的选择,他想要拥有她们对自己的绝对服从,可无论是沈谦晔还是沈昱宁,一直都在跟他的期望背道而驰。 宁茵笑话他是个失败者,似乎也不外如是。 “您一大早把我叫回来就是因为这个?” 沈昱宁冷笑一声,不可置信的看向沈宗怒不可遏的眼。 “爸,是不是在你心中,我一定要成为您为沈家后辈铺设前路的垫脚石呢?” 她太寒心,也太失望了。这么多年,沈宗对她不闻不问,得知她一人到非洲外派后也没有问过她一次,国内兴师动众在网络上传播着达木赞的残酷战火,他也当做一个没事人一样,旁人问起这个女儿,他只说是为国奋斗,沈昱宁有时候甚至会想,若是自己牺牲在战场上,那沈宗会不会高兴他们家又出了个一等功。 想到这,她鼻一酸,眼眶里有泪在打转。 沈宗看着她此刻倔强的模样,放缓语气,心下有几分懊悔但也无济于事。 “不说工作,那说说你为什么结婚?背着两家人就这么稀里糊涂的领证,你看看你如今像什么样子。” 高墙 第32节 提起这件事他更来气,看着沈昱宁一个人进屋,又有些不满。 “顾逢晟呢?不是跟你说了叫他一起来吗?” “拐了我闺女,如今连见一面也不肯,我看他真是太不像话了,你最好想清楚,以后是不是要跟一个这样没有责任的人生活一辈子。” 沈宗动了气,说出来的话越来越没个边界,末了总结沈昱宁太过荒唐。 她站在一旁,听到最后也忍不下去,连带着这些年的种种不满,都一一发泄出来。 “这么多年,您有尽过一天父亲的责任吗?” 第41章 病因 沈昱宁从记事起,在父母身上受到的爱是匮乏的,严格来说,她从未真正得到过父母的爱,就算有,也都是那么屈指可数的几次。   她说话早,懂事也早,幼儿园是在军区里上的,班里百分之八十都是大院里的邻居。五六岁的小孩什么都不懂,但也有攀比心,别人的父母放学时都一水排在学校门口等着接孩子时,她总是自己默默站到队伍最后。   那时候她就知道,自己的爸爸妈妈是不会来接自己放学的。他们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而她的事根本不重要,偶尔心里过意不去时,这两个人又不约而同的只会用一件又一件别人得不到的礼物来搪塞她。   所以她年轻的时候对金钱没有概念,多贵的东西在她眼里也只不过是件再寻常不过的物品,旁人眼里她一出生就站在了终点,但没人知晓,太早看到了终点,便会对过程丧失兴趣。迷失,也是必然。   她曾经在一条错路上混沌茫然的走了许久,好不容易清醒过来,如今又怎么会再回到过去?   “从小到大,你和我妈都没有管过我一天,你们在乎着沈家的名声,在乎着自己的身份,却从来没记起过我也是个女孩子,我还是你们唯一的女儿,我需要陪伴需要温暖,而不是你们永远都在反对我,操控我。”   沈昱宁气得急了,丝毫没顾着沈家的规矩,直接在客厅里跟沈宗吵闹起来,没想着退路,也没想着还要在这种时候留着家族颜面。   他们这些人活了一辈子似乎也没明白,而只是一直在世俗眼中做认为该做的事,沈昱宁偏偏不这么认为。   “爸,你只知道我当年跑到国外是因为顾逢晟,但你不知道因为你们我要在单位里受多少风言风语,我就算拼尽全力去努力也会始终被别人冠以二代子女的称呼,在他们眼里我永远都是关系户,即使去达木赞那样的地方也只会说是去镀金,这些年我拼命想要逃离沈家,其实都是因为你们的原因。”   她知道自己作为沈家人,无从选择,这番言论在沈宗眼里也只会是不知足,可沈昱宁最深切的痛,还没有完全说出来。   看她一鼓作气说完这些话,沈宗也怒不可遏的开了口。   “我当年本就不愿意你去学外语,更没想让你进部,当时是你让我成全你的梦想,我成全了,我是念着这么多年对你疏于照顾再加上那阵子你伤心欲绝所以不得不心软同意,外派的时候,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到了那么远的地方放心不下,这才把你放到你吴叔手下,你现在是在怪我吗?要不是我找人护着你,你现在能不能回京平还都两说!”   沈昱宁憋着一口气,万念俱灰的看着眼前义正言辞的沈宗,父女两人总算是将心里话悉数说尽,可有些话说到最后,除了伤心还是伤心。   她痛得几乎快要心悸,眼睛也酸涩的不行。她无力的坐在沙发上,抬手捂住眼,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话。   “可梁润是为了救我才牺牲的。”   他是梁老师唯一的孩子,为了救她死在达木赞的无辜战火下,可若不是因为沈宗在一开始给她的嘱咐,那梁润的人生绝不会停滞在 2010 年。   沈宗失了神,停滞一瞬。   沈昱宁闭上眼,任由脑海中断断续续的记忆在此刻全部浮现在眼前。   沈昱宁对梁润的印象,还是通过顾逢晟才有的几面之缘。   她先前在课上听说了,梁老师就这么一个儿子,还很早就送到军校,人很优秀,军校刚毕业不久就拿了二等功。   顾逢晟是跟谁都能谈得来的类型,有一次去梁老师家里问课业的问题,遇见了休假回家的梁润,那是两人第一次见。后来慢慢相熟,才了解到两个人都喜欢历史,尤其是梁润,他说自己对顾逢晟有种惺惺相惜之感。   沈昱宁只知道梁润很优秀,见过几次之后便再也没遇到过。   直到,两人在达木赞重逢。   她带着程宣一起去搜救队员,遇上了也在执行任务的维和部队。别人叫他梁队长时,沈昱宁突然停住了视线。   他摘下面罩,有些晒黑的脸上露出个爽朗的笑。   “沈丫头?”   大概是梁老师常这样叫她,梁润也不由自主喊出了声。   程宣疑惑的看向沈昱宁,“沈秘,您认识?”   梁润听到对她的称呼,于是顿了下,敬了个礼。   “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来了?”沈昱宁听说过,梁老师的儿子被分在了特种部队,怎么现在,在这个蛮荒之地相遇了。   “我主动报名的,要往最危险的地方去,保护这些人。”   他们两个都笑了,在将近四十度的天气,在满是废墟的灰烬中找寻遗留之下的人们。   第二天,交战没有因为地震而停止。   而震中地区,还有十几个人被困在那里。沈昱宁主动请缨,却得到了吴大使的拒绝。   “这不成,你一个姑娘家!”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可用的人手了,您就让我去吧。”   最后拗不过,拍拍她肩膀示意交给她了。沈昱宁带了几个人轻装上阵,当然,梁润还跟在她们之后。   他甚至主动跟沈昱宁搭话。   “话说你一个小姑娘,怎么也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沈昱宁目视前方,没多迟疑,“你能来我就不能来?”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逢晟的事闹得沸沸扬扬的,我上次回家听我爸说他现在很不容易,你们两个,是因为志向不同分手的吗?”   沈昱宁没回答,更准确的是,她不知道该怎么说。   他们两个之间太过曲折,当事人都未必能叙述的清楚,而现在,显然也不是该闲话家常的地方。   破碎的废墟,数不清的飞尘和残存的建筑,她要带着搜救队一点一点去找剩下的人。   途中要穿过交战区的村子,村口有处河流,他们在乱石坡上停下来,坐在地上吃压缩饼干。   沈昱宁体力不及他们这些男人,额头上出了密密麻麻的汗,靠在石头上大口大口喝着水。   梁润走过来,给她扔下一个苹果。   烈日当空的非洲大陆,他竟然还能找到水果。   “你从哪得来的?”   他笑容爽朗,格外瞩目。   “来的时候从宿舍拿的,我自己都舍不得吃,你快吃了吧,你看看你这张脸,现在哪还像个小姑娘?”   其实没那么夸张,梁润也是存心逗她,虽然她皮肤被稍微晒黑了一些,但五官依旧不改分毫。   她这个人的倔,脸上都透的明显。   沈昱宁接过苹果,用劲掰开了两半,把另一半递给他。   有限的时间里,她竟然难得放松一次。   “你还是挺出乎我的意料的。”   梁润开口感叹。   “你说你一个女孩子,有这样的家世,想过什么人生过不到?一定要走这条路吗,在外熬上这么多年,受苦受累,到底值不值?”   他觉得,他一个男人家付出是责任也是义务,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跑到离家万里且动荡不安的国家,着实太需要勇气了些。   沈昱宁也没成想自己坚持了这么多年,一步一步,也熬到现在。   她当时只是想迫切的离开京平,并未打算去建设非洲,后来也是在工作中慢慢被感染,愿意到这样危险的地方来。   “我都没问你值不值得,你还先问起我来了?”   “那你呢,放弃那么好的工作是为什么?”   梁润笑笑,成功被她说服。   点燃一支烟,眺望远方,说了句。   “人生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无所谓为什么,只是因为坚持了。   -   沈昱宁清醒过来后,第一感觉是疼,浑身像被重物压过,又撕裂,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她看看四周,视线逐渐聚焦。   “梁,梁润呢?”   “您说谁?”离她身边最近的程宣凑上前问她。   她努力想发出声音,嗓子里呜咽许久,“那个维和官兵,他叫梁润,他是我老师唯一的孩子!”   大使吴国谭走上前,一脸悲痛。   “你先好好养病。”关于他的只字未提。   沈昱宁有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腾。   “吴,吴叔。”沈昱宁眼角流了泪,她伸出手,“您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求求您告诉我,梁润在哪?”   她有气无力,眼泪扑簌簌落到白色的被罩上。   “他牺牲了。”   ……   为了救她,替她挡了一枚飞来的流弹。   记忆里,她昏迷的前几秒,梁润扯下纱布替她止血,他的声音断断续续:   “好丫头,别哭,没想到咱俩能在达木赞相遇,你和逢晟是我爸最得意的学生,我肯定要保住你……”   “记着点,以后回国,代我看看我爸妈。”   那么一个完美无双的人,为了救她而牺牲了。沈昱宁怎么肯。   她哭了好些日子,但护送烈士的骨灰回国,她还是提出要自己去。   那是辆专机,抵达京平的时候天刚微亮。   清晨六点中,她在一众人群中下去敲了梁家的大门。   师母当时就哭得跪下了,沈昱宁找来他宿舍里最后仅剩的遗物,放在一个黑色的木箱子里,递给二老。   最后,她也跪下了。   当着部里许多同事的面,她泣不成声。   “梁老师,是我没用。”   梁任年瞬间苍老,眼镜之下的双目闪烁着眼泪,伸出手去扶她。   “孩子,这不怪你。”   “谢谢你,送他回家……”   她觉得天地都昏暗,连同那日的雨也是,阴沉到底,看不到光亮和明天。   这是沈昱宁生病的最初诱因,因为那场战争,也因为一个跟她息息相关生命的离别。 第42章 夫妻应该同心协力 父女两人僵持着,屋内的温度很快降至冰点。沈宗知道沈昱宁的性子,可他怎么也想不到,是自己的无心之失导致她这么多年离家里越来越远。 听完沈昱宁这段委屈的话,他沉默了。 沈岳南原本在餐厅吃饭,听到外面争吵不休,放下筷子就急忙走了出来。 杵着拐杖,他一步一停,看着眼前剑拔虏张的情形,开口打起圆场。 “宁丫头,这事已经快五年了,过去的事,咱们就放下行不行?” 老人总是执着于让年轻人往前看,可有时候爱回谈过往的也总是他们自己。沈岳南再怎么辩解,也只是在掩饰自己不太磊落的所为。 得知沈昱宁外派达木赞,是他第一个知道的,当初也是沈岳南屡次阻止她上前线,甚至在暗中动用自己老部下的人脉要他们对她诸多照顾。可以说,沈昱宁这些年遭受的非议,确确实实都是家里带来的。 所以沈岳南这句话非但没能熄火,反而让她的怒气更甚。 “在我这,这事过不去了!” 从前没能释怀的事,今后也未必能够风轻云淡的揭过去。 这一句话,让沈宗和沈岳南彻底停在了原地。 沈昱宁不管不顾继续开口:“结婚是我自己的主意,不存在顾逢晟什么事,他是被我拉下水的,你们都没必要对他有旁的看法。” 说到这,她又停下来,思索片刻后垂下眼眸。 “我在战场上生了病,调回京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告诉家里是不想看你们担心,一开始我从没想过再跟他有什么,也不想再耽误任何人,但如今,是他在慢慢治愈我,我也只有在他面前,才能短暂放下那些痛苦的记忆。” 她鼓足勇气,全部都说出来后发现也没有那么难,这么多年她早习惯了一个人抗,不愿意让别人发现自己的脆弱,就连家人也不是可以坦然托付的放心地,沈昱宁一直紧绷绷的将自己束缚在内心的安全区里。 如今,她在试着将心中的这片废墟清理。 最后,沈昱宁没再去看沈宗的眼,留下一句话后就转身离去。 她说:“爸,夫妻要同心协力,如今顾逢晟需要我,就算顾家是一片荆棘丛,那我也要义无反顾的踏进去。” 她的背影决绝,一点一点离开沈宗的视线,他后知后觉,心中生出猛一阵钝痛。作为父亲,他实在失败透顶。 - 顾逢晟赶着见了顾青山最后一面。 如同那日在医院里医生所说的,他现在不过就是回光返照,人活一世,到了总是有执念,为此执念不惜留着一口气,不完成不愿意闭眼。 顾青山将公司和财产一一交付后,内心的石头松了下来,他借口想回家,其实也就是想让自己在最后时有个体面,能够死在家里,总比在医院凄凄凉凉的好。 顾逢晟到之前,他已经在说胡话了,顾若清拉着父亲的手一遍遍提醒,好不容易才将最后的理智拉回来,看到顾逢晟时,顾青山总算有了点精神。 他说不出话,就伸手拿出枕头下面藏着的一个藏蓝色丝绒小盒给他,看着他疑惑的目光,努努嘴示意身旁的顾若清打开。 四四方方没有花纹的首饰盒被打开,一颗椭圆形切割的红宝石戒指发散出耀眼夺目的光芒。 顾若清认得这枚戒指,显然有些吃惊。 迎着顾逢晟同样不解的目光,她淡淡开口解释。 “这是你母亲的遗物。” 齐惠和顾从当年结婚时,顾从曾重金购得过一枚昂贵的古董戒指,齐惠出自书香世家不喜金银,结婚后戴得机会不多,这枚戒指一直被收在顾家,而顾从离世后,这枚戒指又被收到了顾青山手里。 没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因为这原本是顾逢晟母亲的东西,他已经嘱咐了太多,但最后的最后,还是想再替他多做一点。 顾青山说不出话,只是情绪有些激动,看着两人拿出戒指,几乎是用尽了全部力气去指向顾逢晟。他想说的话很多,可此时此刻,一个字也是无法吐出了。 “你爷爷应该是想说,把这枚戒指重新交还给你。” 顾若清将戒指放回到盒子里之后再交到顾逢晟手上,顾青山这时候才露出一个放下心来的笑。 那盒子小巧,放到手心时带了些重量,顾逢晟感受表面细腻的纹理,说不清此刻是伤心更多还是感慨更多。 最后他只能看着顾青山期盼的眼,重重的点了点头。 得到这句回应,顾青山似乎已经再没有要说的了,他静静感受身体逐渐放空,最后慢慢没有知觉,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 顾家乱作一团,天空阴沉沉的,中式庭院显得凄凉萧肃。 沈昱宁进院时,人们到处忙忙碌碌,院中已经央人挂上了黑色的长纱,目光所至皆为缟素。 听着主屋内传来的哭声,她停下脚步,到底还是来晚了一步。 也顾不上旁人来问自己是谁,加快速度直接冲向屋内。顾家跟顾青山差不多辈分的长辈在帮着穿寿衣,顾逢晟眼中带泪,自己拿起孝布系在身上。 他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不得不面对眼前,顾青山已经在方才去世的事实。 顾家算是大家族,旁支颇多,光是顾青山一辈就有六个兄弟姐妹,京平的葬礼风俗条框很多,顾家作为老牌家族更是有数不清的规矩和忌讳,不论别的,光是吊唁这一项,顾逢晟就要受罪很多,按照京平风俗,他这个长孙要在灵前敬孝,旁人来灵位前吊唁时,他要一个不落的磕头回礼,更别说除此之外的其他事项。 顾逢晟原本打算给沈昱宁发消息让她在家里多待几天,有人陪着他也放心,但他没想到,自己不经意间一回头,会在顾家的院子里看见她慌忙赶来的身影。 “不是说好等我去接你吗?”他问她。 “我想陪着你,虽然还没办婚礼,顾家的人我也不太认识,但我是你妻子,我要陪在你身边。” 沈昱宁自动忽略在家里不太愉快的那一部分,她不太希望在这种时候还让顾逢晟分心。 “走吧,我和你一起去给爷爷磕头。” 她甚至等不及顾逢晟回答,便拉住他的手,再不给他一点拒绝的空隙。 他本来也是不愿意让她受累,葬礼要持续很久,沈昱宁的身体也位期间会吃得消,她现在体质本来就纤弱,更操劳不得,如今这么一个耗费心神的事摊在她面前,光是想都替她累。 所以顾逢晟打算,只带她祭拜过后就找个由头送她回去。 他更是找了个天衣无缝的借口,以沈昱宁穿白色为由,让她回家换黑色的丧服再来。 两人争执不下时,顾若清正好路过。 “小宁,我带你去换我的衣服吧。” 她眼底情绪不明,只有猜不透的冷寂和寒霜,顾逢晟不知道她是何居心,于是下意识将沈昱宁护在身后。 “不碍事,她回去换了再来也赶得及。” 他早早已经体会到这个佛口蛇心的姑姑,且这个人是沈昱宁,他不会让她犯险。 顾若清看着顾逢晟立即警戒的模样,突然笑出了声。 “一件衣服而已,逢晟你有必要这么防着我吗,而且马上要开始了,你跟你媳妇不得一起敬孝?” 她从前一直觉得顾逢晟聪明,每次都能轻而易举逃出她的圈套并且神不知鬼不觉,可现在看来,她似乎一直没找准一个可以一举命定的之死软肋。 是人哪有没有缺点的呢? 从前她一直失手,是因为一直没找对。 如今,顾若清看着顾逢晟紧张兮兮的神情,心中总算舒下一口气。她苦心孤诣经营多年的一盘棋,如今只差一个关键点便能开局了。 沈昱宁看了眼时间,发现是不太够用,只是一件黑色的丧服而已,穿谁的都是一样,更何况,她也不能让顾逢晟在今天这样的场景上跟顾若清发生龃龉,所以她很快答应下来。 看着顾逢晟关切的眼,她又柔声安抚。 “姑姑是好意,我换了衣服就过来,你先去灵堂吧。” 顾逢晟点点头,最后不放心的在她耳边嘱咐了一句,这才依依不舍的看着沈昱宁跟着顾若清离开。 两人进到二楼卧室,顾若清推开衣橱仔细选衣服,沈昱宁在身后无言时,她拿出一件纯黑色的连衣裙递给她时突然开口。 “你比我想象中还要勇敢啊,当年逢晟替你挡酒,他是不是也没想到你们两个会有这么一天?” 房间内只有她们两个人,顾若清索性也不再伪装,她看着沈昱宁,突然笑了笑。 “你说,你跟这么一个即将成为弃子的人结婚,是不是太对不起你沈家独女的身份了?老爷子偏爱逢晟,但他是老糊涂了,忘了一个掌权人最重要的是无心无情,你看顾逢晟现在这个样子,你觉得他能服众吗?” 沈昱宁自顾自看着连衣裙的尺寸和款式,不太想理会她这几句风言风语,她何其聪明,又怎么不知道顾若清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帮她找衣服,不过是找个机会使劲冷嘲热讽,好让她知难而退。 她选定好摊在眼前的几件裙子,勾唇笑了笑。 “您不了解别人,还不了解我吗?我这个人胡闹惯了,没准真会为了顾逢晟再跟你们这些人大拼一场呢?” 第43章 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她倒真不是危言耸听。 沈昱宁骨子里是个锱铢必较的人,作为沈昱宁而并非沈外交官的那几年青春叛逆期,她肆意妄为了好长时间,一度成为圈里面议论纷纷的对象,也就是“割裂”那两年,她夜夜笙歌找不到方向,更无心在自己应该专注于此的学业上面,只是迷失,只是冷情冷漠。 顾若清这几句带刺的话,寻常小姑娘听了肯定会肝颤,可她又不是从小被吓大的,几句旁敲侧击的话就想让她知难而退,实在是太不了解她沈昱宁。 “您要是真为顾家好,就别在这种时候搞出背刺亲侄子这样的事,传出去毕竟不好听。” 沈昱宁拿了件黑色长裙,在身上简单比量过后,直起身走向面前脸色光速变差的顾若清,笑着开口,眼里闪过几分清醒。 “你说对吧,姑姑?” 在很早之前,沈昱宁已经找人把顾若清这几年在集团大大小小浑水摸鱼的事查了个底朝天,那时候没想过是为顾逢晟,如今事已至此,那也没理由不去成为他日后坚固路上的一件盔甲。 她永远愿意为他托底。 若她屡次想抛开的身份能为如今的顾逢晟略微助力,那她愿意为他再世俗一次。 高墙 第33节 “公司的事虽然我不懂,但沈家总有能帮他的人,从前他是一个人,如今不是了,姑姑若还想再考验他,那得先问问我同不同意。” 她话说的直白,顾若清不用多思索也能听明白,她不认为眼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如今能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却也不得不为着沈家的权势所顾忌。顾家从前或许能担得门当户对,可如今顾青山一死,很多地位也都不复存在了。就算顾逢晟在商界翻云覆雨,但跟沈昱宁结婚也不免还是要落了下乘。 沈昱宁点到为止不再多说,换好衣服后直接赶往灵堂。 她走后不久,乔望轩急匆匆上楼找到顾若清。 “沈家来人了,带了很多东西。” 他看向自己精明算尽的母亲,终究还是有没算到的一天。 顾若清惊讶不已,“都有谁?” “能说上话的人几乎全都来了,就连一向不出面的沈宗都来了,听说他前不久回京平履新一直很少露面,就连沈谦晔订婚也只是草草应付,当年那档子事出了之后沈家完全是跟咱们断了联系,可现在,怎么一个个全都来了。” 乔望轩也是个聪明人,他知道光凭顾青山去世是不足以来这么多人的,他们完全可以派人送东西来慰问,完全没必要携家带口声势浩大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毫无疑问,是为了沈昱宁。 更准确的说,是为了顾逢晟。 _ 九点刚过,院子外停了许多车,院里也乌泱泱围了一群人。 灵堂里,顾逢晟从始至终一直笔挺地站在一旁,并没按照顾家的规矩跪坐在地,有人前来吊唁时他也只是鞠躬回礼。 他深恶一切表演给活人看的形式主义,也不愿配合,人死如灯灭,再怎么情真意切也是无用。 他一个人在身后的黑白背景里显得无比落寞,沈昱宁心下不忍,快走两步到他身旁与之并肩。 她甚至也学着他的样子,对前来吊唁送花的人一一鞠躬回礼,直到起身时看见一双熟悉的高跟鞋映入眼帘。 再一抬眼,发现眼前站着同样面色沉重的沈岳南,沈宗和宁茵。他们三个换了纯黑的衣服,不约而同齐刷刷地看向顾逢晟和沈昱宁。 “妈?” 沈昱宁下意识开口,声音哑了下来。 “我不是叫你在家等我?”宁茵向前拉住女儿的手,话里不免有心疼。她刚回家就看到沈宗和沈岳南冷着两张脸,不用想也能知道肯定是这父女俩谈崩了。 她有心维护两人的关系,打算打电话叫沈昱宁回来,却听说了顾青山去世的消息。 看着对面迟迟不说话的父子俩,她冷静地开了口。 “咱们得去顾家,外人不知情,难免会传出些不太好听的风言风语,这时候咱们得去给昱宁镇场子。” “对外就说两家订了婚,只是碍于顾老爷子身体抱恙,所以迟迟没办婚礼,相信顾若清也说不出来什么。” 宁茵思虑稳妥,在来的路上已经想明白了所有的说辞,沈昱宁行事鲁莽,做事一腔热血顾着自己的心意,那她作为母亲便要提前帮她想好对策。 沈宗就算原本还有顾虑,可听说了沈昱宁生病的事,心里也再没有旁的想法。 这下无论外人怎么议论两家的婚事,他们作为长辈都能尽力为这两个年轻周全周全。 “我本来是想等你的。” 沈昱宁看了看一言不发但脸色缓和的沈宗,自动忽略了刚刚的不愉快,回答了方才宁茵的问题。 顾逢晟见眼下情形,有心想说些什么,但话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被他咽下去了。 最后只能分别看向三人,逐一打了招呼。 “宁阿姨。” “沈叔。” “沈爷爷。” 话刚说完,沈宗突然看向顾逢晟,温和着摆摆手,用只有他们五个人能听见的语气低声说。 “这是嫌弃我还没给改口红包?” 顾逢晟突然一愣,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他目光紧缩,沈宗看着他不可置信的样子,再度开口。 “领了证受法律保护,如今你们是夫妻,跟着昱宁一起称呼我们就好,别生分。” 沈宗这句话无疑于是松了口,算是彻底同意了两人的婚事,顾逢晟自小对沈宗充满敬仰,更有点怵这个不怒自威的沈家叔叔,尤其是两人当年的事闹僵后沈宗的态度一直让他畏惧了许多年。 他甚至不敢抱有幻想沈宗会同意他们两个人在一起,可这一刻,他内心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更是生出了些许感动。 葬礼雇了人来唱哀乐,拉着二胡坐在亭中,唱些思念忧伤的曲调。 在这场景的渲染下,顾逢晟坚定目光,沉沉地唤了声爸妈。 宁茵听了欣慰,也感慨这两个人眼下总算没了阻碍,眼眶不禁有些湿润。她心疼这两个孩子,也是心疼沈昱宁眼下的病情如此严重。 沈宗不懂她藏在眼角的泪,只是及时给宁茵递上纸巾,末了又拍了拍顾逢晟的肩膀示意他振作,这才进入灵堂开始吊唁。 顾逢晟看着三人即将离开的脚步,松了衣服扣子慢慢跪下,最后对着沈宗和宁茵,不畏旁人费解的目光,轻轻磕了个头。 这一跪情绪很多,他抬头后拉着沈昱宁的手,也是无声的一句承诺。 他骄傲半生,从没在谁面前低过头,男儿膝下有黄金,从前他就算是挨了顾青山的家法也从未跪在地上,可为了沈昱宁,他想也不想就这么做了。 已经是让她再受委屈了,这一跪是承诺更是不变的坚定,沈昱宁看他这样眼睛一热,下意识也要陪着他屈膝跪下。 顾逢晟却突然拉住她,示意她不用这样做。 院子外的众人看见屋里这般形式,纷纷诧异不已,更有甚者已经小声谈论—— “顾逢晟身边那姑娘莫不是就是那个早年间出了国沈家闺女?” “没看错,就是沈昱宁,听说她调回国内工作了,看这两个人这样,他们这是好事将近了?” “沈宗都来了,看沈家对顾家的重视程度,估计也是早晚的事吧。” “看来我等之辈是没机会跟沈家攀亲了,可惜喽。” …… 顾若清回到院子里时,正好将众人议论的话全都不落的听到了耳朵里。碍于两家人的脸面,她也不能有什么表现,只能淡淡回应。 她没想到顾逢晟这么快就搞定了沈家人,她原本还想在葬礼上大做文章以两人结婚的事为由使劲儿用流言打击顾逢晟,可如今来看,怕是一点可能都没有了。 沈宗看见顾若清,走上前热络地打了招呼。 “招待不周,还请您们见谅。”顾若清没什么情绪的道。 宁茵这会儿已经缓了过来,换上一副刻意亲近的面孔,凑到顾若清面前装出亲亲热热的样子。 “这是哪里的话,咱们是一家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余光瞥到一旁看戏的众人,宁茵又真情实意地开口:“逢晟这孩子可怜,多亏有你这个好姑姑这么多年精心照顾,如今他成了家,你也能安心了。” 到底是久经商场沉浸的女人有阅历,宁茵这一番话表面奉承,实则是在拐弯抹角的骂顾若清。 她清醒的很,虽然自己对华清了解甚少,但凭着这么多年的了解和各项新闻都没少看,顾若清表面上一副和和气气的任慈模样,但背地里下尖刀子的筹谋可是一点都不手软。 宁茵看不上她,自然也不想违着心夸她,这话主要的意思是点醒顾若清少打他们两个的主意。 她话的真实意思是说,虽然顾逢晟这些年颇为可怜,但如今结了婚不再是一个人,他身后绑着沈顾两家,顾若清再想动手,也得仔仔细细地思量着。 这边,沈昱宁扶着顾逢晟缓缓起身,她看到院里正在说话的几人,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顾逢晟,从此以后你不止有我,还有我的家人,虽然你没有家人了,但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沈昱宁在心里这样说。 第44章 “一个普通的戒指戴八年” 葬礼快要结束时,阴沉沉的天已经落了细朦朦的雨丝。 顾青山的墓地是早就选好了的,前两年为着冲喜顾若清特地找高人算过,最后敲定在京郊的一处高档墓园,墓园三面环山,依山傍水,是难得的风水宝地。 只是上山路颇为不平坦,送葬的一行人走起路来要费力许多。顾逢晟抱着骨灰盒,沈昱宁在他身旁搀扶着,一步一步缓缓上了山。 他始终一言不发,低头看着沉甸甸的黑色盒子,想起当年在南淮为母亲送葬时的情形。 那天也下着雨,寒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像冰块,他想大哭一场自己失去母亲的悲伤,可回头看看满头白发的外公齐修礼,到底还是强行忍住了。 如今他也悲伤,可眼下没有让他发泄情绪的机会,身后跟着许多顾若清找来的媒体记者,长枪短炮一直对准着最受瞩目的顾逢晟身上,他的一点情绪甚至是一举一动都会被放大无数,为了让后面的事顺利,他只能冷着一张脸面对。 这么多年,他很少能随心所欲,就算是至亲离世,也都不得不镇静理智,因为葬礼结束,公司里的纷争才刚刚开始。 顾青山离世之时,华清集团对外已经第一时间发布了讣告,并把公司官网上的所有页面都换成了黑色,顾逢晟作为新任 ceo 的消息也在此时公布于众。 仪式彻底结束时,沈昱宁站到一旁偷偷看了眼手机,现如今网络上对顾逢晟继任的消息已经彻底传扬开,比较热门的几个大软件甚至变成了首页推送,就连随便打开一个网页,也能看到华清集团新任继承人的种种消息。 她看着方才记者们的架势,想要嘱咐几句别把她拍进去,毕竟刚刚辞职身份敏感,放大到网络上不定又要被人怎么说。 顾逢晟看出她的顾虑,一早就交代林则对今天所有公布的照片保留优先选择权,记者们他都花钱打点过,只放些他能同意放出的照片,其他的,一概不许外露。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对方时,顾逢晟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回答。 “你放心,我已经提前说过了,不会对外公布你的照片。” 他之前了解过,网络上对沈昱宁关注的人不少,甚至远远超过那次峰会之前,最早在网络上引起轰动还是因为徐衍调任,这位新任发言人热度空前绝后,还有人申请了微博超话,专门发一些这些年大大小小公开露面的照片。沈昱宁出现在网友视野,还得追溯到在法国使馆工作时跟徐衍的一张合照。 当年是无人知晓,但如今因为徐衍,她也连带着收获了很多关注。 网络始终是玄学,顾逢晟看到时觉得不可思议,有一群人专门给她也建了一个合集,有些时间久远的照片他连见都没见过,也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找到的,单单论这一件事而言,舆论的力量不可小觑,虽然他们两个已经是夫妻,但在很多事上,顾逢晟还是想多保护一下沈昱宁。 但保护重要,名分也更为要紧。 葬礼过后第二天,顾逢晟到华清召开了新一次的股东大会。 在会议上,他彻底确定了援非项目的落成时间,紧接着,顾逢晟应允了一个财经杂志的专访。 来访的是两个人,为首的是个衣着干练的短发女记者,另一个是紧跟在她身后的年轻男摄影师,他们两个一进到会议室后就开始投入工作状态。 调好镜头角度,女记者看向顾逢晟简单做了个自我介绍后便直奔主题。 “据我所知顾总,这是您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接受对外采访,请问您答应的原因是不是因为自己现在在集团身份上的转变呢?” 采访的话大多冠冕堂皇,明明一句话能说清楚的事非要转弯说个好几遍才能让人回答。 顾逢晟回答了句不是,耐着性子听完之后关乎公司下一步战略发展的问题,他挑了几个重点的一一回答,二十分钟后采访即将结束时,记者目光停留在他左手的无名指上,试探着问了个私人问题。 “我看您戴着婚戒,顾总您结婚了?” 女记者满脸惊讶和不可思议,挑着眉看他,颇有点匪夷所思,但更多的是好奇。她作为一个顾逢晟万千颜粉的一员,想不到他这样的高岭之花能为谁甘愿走下神坛。 高墙 第34节 顾逢晟抬手看一眼戒指,笑容含蓄地点了点头,,他甚至严谨的纠正了一句。 “虽然不是婚戒,但我确实结婚了。” 许是因为讲到私事,他的语气也变得柔和,记者会心一笑,收起设备起身同他握手感谢,采访到此结了束。林则送完两位记者离开后,看见顾逢晟坐在主位椅上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发呆。 他在心里默默感叹一句,而后看着副总季娴迈着高跟鞋走进会议室。 “知道你跟初恋结婚了现在高兴,那也用不着逢人就说吧,还有,你这戒指都戴了多少年了,一个入门款还是该换就换,别让人看见一这么大的领导戴一个便宜婚戒,八卦新闻上能写你整整三天。” 季娴刚打完辞职报告,后天就要飞国外,想着日后估计也没什么机会再回来,于是打算找顾逢晟吃个散伙饭,怎么说也是并肩几年的战友,告别还是应该的,但她在总裁办公室找了一圈也没见人影,问了秘书之后才知道他在会议室里接受采访,没成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他那句话。 所以她之后的这段话,纯粹是为了揶揄他。 毕竟能在顾逢晟身上的乐子不多,好不容易看他枯木逢春,又想着自己无所顾忌,她的话也就放得更开了。 “要说这戒指怎么也都戴了七八年了吧,之前没结婚有别人追上来你还能假模假式的告诉人家你名草有主,那现在呢,合着是纪念过去?” 季娴看顾逢晟戴这戒指的时间比她在华清工作的时间都长,那时候公司的女同事私底下没少议论顾逢晟这戒指的事,更有人认为他隐婚多年,他从没解释过,但只有林则和她知道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顾逢晟听完她这话,也难得好心情的同她玩笑一句。 “你说你怎么都要离职了还这么多事?” 他温和笑笑,不经意间转动了一下戒指,突然想起什么,于是认真问向季娴。 “结婚对戒买什么牌子的要好一些?” 他和沈昱宁太仓促,顾逢晟才发现他们两个如今连一个像样的戒指都没有,本来就缺了仪式,如今这样,显然是更不像话了。 季娴想了想,说自己回去列个单子再发给他。顾逢晟答应下来,抬手看了看时间准备回家,身后的季娴再度叫住他。 “晚上吃个饭吧,我后天一早的飞机,来找你也是因为这件事。” 她在这东扯西扯的,差点忘了最重要的事,想到单独叫他不太好,又急忙补充一句。 “带上你家那位领导,我俩也互相认识认识,就当是给我践行了。行不行?” 这事还得问沈昱宁,顾逢晟简单应下来后就开车回了静海。 许是昨天在葬礼上太累,她今天的睡眠开始明显变多,吃了顾逢晟让林则送来的午饭后就躺到床上,从两点一直睡到现在。 金黄落日透过玻璃从外面照到屋内,沈昱宁感受到刺眼后缓缓睁开双眼。 “有没有做噩梦?” 顾逢晟静静坐在床边,看着她还带着些许困意的眼。 她摇摇头,直起身,“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公司不忙吗?” “放心不下你,没什么事就早点回来。” 他仔细辨认沈昱宁目前的状态,看她没什么反常后柔声开口跟她说了这件事。 “季娴今天离职,她马上就要去美国了,刚才她在公司问我们有没有时间晚上一起吃个饭。” 顾逢晟如实叙述,沈昱宁听完后有点疑问。 “我们?我们两个吗?” 他点头,“当然了。” “可我跟你这个副总也不熟,见了面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去应该不太合适吧。” 沈昱宁有点扭捏,她觉得自己之前错怪过季娴,如今这么像朋友一样坐在一起吃饭,她怕自己会想起自己前不久小人之心的往事。 但想起这毕竟是顾逢晟的朋友,且之前在公司里帮他的事比较多,她只停顿了几秒后就答应了,末了问起晚餐的时间,兴致冲冲的下床洗漱,换好衣服后又在衣帽间久不拆箱的礼品篮里选了个小礼物。 七点左右,顾逢晟跟沈昱宁到了季娴提前定好的餐厅。 好巧不巧,就是他们上学时经常去的那家老字号的江南菜。 沈昱宁有点感慨,顾逢晟倒是一脸见怪不怪,揽过身旁笑着的沈昱宁,还未替她跟两人开口介绍,这两位女士已经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互相握住彼此的手了。 “你真的好漂亮啊!” 季娴笑容灿烂,一脸欣赏的看向沈昱宁。 “上次在峰会见那一面我过了很久也没忘记,实不相瞒,我还去新闻里保存了你的照片。” 沈昱宁尴尬笑笑,有点不太适应着铺天盖地的热情,但看着眼前神情认真的女人,她也发自内心的开口称赞。 “你也很漂亮,逢晟说你帮了他一个大忙,初次见面,我带了一个小礼物,希望你今后在国外一切顺利,生活美满!” 第45章 爱意浑然不觉 女人之间的情谊总是要比男人们来得更加真诚,大概是因为同性相吸和天生自带的感性颇多,遇到事时总会更宽容,友谊产生的也会莫名其妙。 季娴再见到沈昱宁,跟上次在峰会上隔着人流遥遥相望的感觉截然不同。新闻里她始终是一张寡淡严肃的面庞,偶尔的笑容看起来也很疏离,像一弯可望不可及的明月。 但眼下,她无论是衣着还是表情都从容柔和,目光看向她时甚至多了饱含真挚的欣赏。 实在没法令人忽视,也实在没法不喜欢。 所以她难得的,想要跟沈昱宁说一说心里话。她原本不是这样真挚热烈的人,季娴自认久经商场身上沾染了圆滑和市侩,在他们两个这样光风霁月的世家子弟面前应该自惭形愧,可她一见到沈昱宁,便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感。 或许是受她影响,总能让人放下所有戒备。 季娴脸上挂着笑,当着两人的面拆开沈昱宁带来的礼物,是一款手提包,外形简约皮质上乘,她只看一眼就爱不释手。 “第一次见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想着上次见你穿的衣服类型,感觉你会喜欢,所以选了这款。” 沈昱宁看着她解释。 季娴说过谢谢,将包放回袋子里收好,再度看向沈昱宁,“这怎么能是第一次见?算上今天,这应该是我们第三次见面了。” 迎着她惊讶的眼,季娴笑着再度开口,声线轻柔将她拉到回忆里。 “12 年达木赞华人医院竣工,国内出资的三个企业都派了代表,我和他当时就在现场,我还记得很清楚,那天出席仪式的是吴大使和一位参赞。” 沈昱宁下意识感叹,想不到还有这层渊源,按照季娴所说的时间线,她很快想起来那时的场景。 与此同时,她很快捕捉到这句话的关键点。 “所以那时候你也在达木赞?” 她转头看向顾逢晟,神情无比认真。 说实话,这么多年里,沈昱宁不是没想过回来,可很多时候都被自己内心的犹豫不决给击垮。离开京平以后她很少想家,唯一惦记的人就是顾逢晟,她骨子里骄傲,况且当年的事始终是个难跨过的坎儿,工作忙起来更是没时间让她想这些,她分身乏术,不知不觉就这么过了好多年。 顾逢晟也没想告诉她,就算是现在两人结了婚,他也没打算把过去这些事跟她和盘托出。在他心中,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他自己想要做的,跟沈昱宁无关,她也没必要因为他的选择而倍觉不安。 季娴这个人实在是藏不住秘密,眼下他只能不得已的承认。 “竣工仪式我没露面,媒体采访也都是季娴去的,当时是想看看你,但一下飞机就怂了,水土不服生了病,最后只能躺在酒店里从当地重播的新闻里看你。” 顾逢晟语气轻松开起了玩笑,刻意在此时此刻缓解氛围,也不想让沈昱宁心情受到影响。不知者不罪,季娴不过是不经意间的随口一提,只是单纯跟她分享起从前的过往。 沈昱宁听得认真,仔仔细细在脑海中搜寻着那时候的记忆。 餐桌上突然安静下来,直到上了菜,季娴热络招待两人,气氛这才好了一点。 只不过满桌佳肴,她此刻也没心情吃了。 梁润去世后不久,沈昱宁正式被提为使馆参赞,因为那场伤亡惨痛的撤离行动,她得了二等功,也因此,在达木赞工作的越发顺利。 后来战争过去,很多国内的援助项目得以继续推进,原本整整花了三年时间的医院总算能彻底落成了。 这算是喜事,更是两国友好外交的体现,所以竣工仪式那天,国内的很多投资人都来了,达木赞的领导人们也参加了盛大热烈的竣工仪式。 沈昱宁甚至清清楚楚的记得,那天是中秋。 她当时的身体状况也不太好,犯了肠胃炎后几乎吃不下一口饭,偏偏达木赞的天又是持续不断的高温,步入九月份也依旧是蒸笼一般,那天她几乎一整天没吃下饭,从早到晚忙了整整一天,差点就要晕厥。 最后还是吴大使身边的翻译递给她一盒月饼,说是国内一家公司送的中秋礼物使馆里的每个人都有,她当时饿的不行,也顾不得什么,打开包装后就直接吃了,直到回去的路上,她才后知后觉方才吃过的月饼口味熟悉,像是从小吃惯的老字号,只是心里存疑,以为是自己味觉失灵。 记忆渐渐回潮,沈昱宁突然恍然大悟。 “顾逢晟,当时给使馆送中秋礼物的人是不是你 ?” 她记得很清楚,只有自己那一盒里全部都是枣泥馅的月饼,从小到大她也只吃这一种口味。 还是她太不警觉了,当时也没想到不对,更不会联想他会到这,以至于这事儿过了快三年才被知晓。 顾逢晟半天不言语,季娴却一脸震惊的看着沈昱宁。 “这件事你居然才知道?” 她也笑了,大概是在笑这两个人怎么能蠢到这种地步,一个是偷偷摸摸在背后悄悄付出不求回报,另一个是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完全也不知晓。 天底下怎么能有这么傻的两个人! “你都不知道他当年为了送这点月饼有多困难,一开始准备的是中秋节礼,一些实用物品和钢笔之类的,但是你们使馆有规矩不能随便收受礼品,最后磨破嘴皮子才能把这点月饼送进去,他就是怕你想家。” 季娴不吐不快全都说了个干净,连菜也顾不得吃了,眼神滴溜溜在两人面前打量来去,最后露出一个大彻大悟的笑容。 认识顾逢晟这么多年,她倒还是在今天才第一次看清他。 这人表面对谁都淡漠高冷,可实际上他也只是个在爱里迷失的普通人,也会不远万里去见一面自己喜欢但是无能为力的爱人,甚至为了制造机会相遇做出许多努力。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在怎么努力也总会有意外从中作梗。 沈昱宁感慨颇多,内心更是生出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和柔软,她看向顾逢晟,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感动。 多神奇呢? 有时候你以为只是偶然的一个瞬间,却不想命运早就在此埋下了伏笔。 你甚至想不到,甚至浑然不觉继续去过接下来的日子,命运也慢慢往前走,走到一个既定的节点,然后在某一天突然顿悟,最后你也只能感叹一句,原来是这样啊。 回到静海后,沈昱宁的心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她不是容易回望过去的人,更不是那种会在时过境迁之后大谈后悔的那类人,可今天,她是真的后悔了。 后悔当年自己太过随心所欲,一意孤行离开那么远,也后悔,自己跟顾逢晟竟然错过了这么多年,就连她以为他们二人之间留白的那些时间,其实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长。 看着沈昱宁一到家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顾逢晟倒了杯热水后又拿了药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季娴是不是话太多了,让你想起从前了?” 他弯下腰蹲着地上,用与她平行的视线望着她,小心翼翼开口。 她没选择立刻吃药,就连看也没去看,只是沉浸在自己脑中所想的事情中。 高墙 第35节 过了一会儿,沈昱宁冷静的提问。 “顾逢晟,如果今天不是季娴提起,那你会跟我说这些事吗?” 他摇摇头,很笃定的说了个不会。 在料想到沈昱宁下一句会说的话时,他又很快解释。 “这些事没必要让你知道,我自己知道就好了,而且,当年你偷偷到医院看我的事不是也没打算让我知道吗?” 他笑了下,伸手牵住她放在膝盖上的手,那天她情绪激动时说了一通记忆错乱的话,他当时把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她身上,完全没时间仔细去想她的那些话,也是这几天突然才发现,沈昱宁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自己闹出了漏洞。 她也曾在他浑然不觉时偷偷跑回来看他,她也没有一刻忘记过他。 这样想想,过去的那些时间都值得。 “怎么能是偷偷,我当时是很光明正大的。” 沈昱宁被他一语点醒,突然还有点难为情。于是忽视他炙热的目光,转身拿起水杯后吃药。 顾逢晟看穿她此刻的小动作,起身坐到她身旁,最后看着她放下水杯即将离开时,俯身攫住了她的唇。 两唇缠绵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像鼓。 也不知道是怎么到了卧室,最后沈昱宁隐隐记得,他关了灯。 黑暗中,顾逢晟将她压到身下,停下动作望着她。 “小宁,可以吗?” 他留给她一个安全距离,鼓足勇气开口问她。刚才气氛实在迷离,如果他不停下的话很可能会控制不住。顾逢晟并非是模棱两可的人,这么多年身边也没有过别的人,沈昱宁是他第一个喜欢的人,如今两人又结了婚,他始终把沈昱宁的感受放在第一位。 周遭安静一刹,她对上他的眼,害羞的点点头。 他再度吻上来时,两人都是一震。他一面吻,一面伸手从她上衣的下摆里探进去,沈昱宁也替他解了衬衣。 她突然想起,自己刚上大学那年,社团组织体育活动,顾逢晟被篮球社强拉着去参加比赛。那天体育馆里人很多,来的多数女生大概都是为了看他。沈昱宁在座位最后一排,气定神闲的看着那些女生因他有时候因为动作激烈而露出一晃而过的腹肌后叽叽喳喳的讨论不休。 “顾师兄真的好禁欲,不知道他这样的人在床上什么样,也不知道以后谁这么有福气。” 那时她只是个小女生,听了这话后酸得不行,连比赛结束都没撑到就匆忙离开。 如今…… “怎么走神了?”他轻轻咬了她一下。 沈昱宁笑了笑,“没什么,想到点从前的事。” 这话大概让他有些不满,便更加卖力,用唇探索到她锁骨处,重重留下痕迹,似乎在惩罚她刚才的不专心。 “家里是不是没有那个。”她突然开口,想到了这件非常重要的事。 顾逢晟恢复理智,视线迷离望着她笑笑,伸手替她把碎发拢到耳后,最后默默下床到卫生间去冲冷水澡。 第46章 良药 顾逢晟再回来时,他们两个都有点尴尬,四目相对的第一瞬间,沈昱宁下意识伸手将被子盖过头顶,甚至翻身过去不再打算看他。 这一动作到底是欲盖弥彰,看她这样,顾逢晟也忍不住笑了笑。 方才是情难自抑,再加上被她得知从前的小秘密,心中情绪起伏过多,更有无限感慨,两人从前在一起时,他总怕亵渎了沈昱宁,一丝一毫的逾越都不曾有,始终保持着长辈们口中所言的发乎情止乎礼的良好标准。这些日子或许是离她过近,他一直在她的房子跟她同吃同住,完完全全是老夫老妻的行为模式,这也就间接导致了,他总有不那么清白冷淡的时候。 想到这,顾逢晟又开始仔细思考起接下来的事情。 虽说已经领了证,但没有办婚礼始终是缺个仪式,这些日子他一直忙着在公司和家里斡旋,差点耽误了最重要的事。?? 她的病,可能今后始终没办法让她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无论如何,顾逢晟都要想尽办法医好它。 他轻轻走到床边,拿起被子上被他遗忘的白色衬衫,方才沈昱宁解了半天纽扣,到后面渐渐没了耐性所以一扯了事,价格不菲的衬衫如今满是褶皱,纽扣也散了两颗。 “你要去哪?” 听到声音,沈昱宁把被子往下拉了拉看向他,目光澄净。 她只有头露在被子外,那双清澈的眼左顾右看的转了好多遍,像个小孩子一样紧张兮兮的神情,大约是很怕他离开但又觉得难为情。他到底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沈昱宁,看着她这样突然来了点旁的心思想逗逗她。 “当然是回家。” 顾逢晟语气淡淡,不去看她,将自己的衬衫和外套一一收好后就准备转身往外走。 “回家干嘛,不是说好以后都陪我睡的吗?” 沈昱宁急了,一个挺身从床上坐起,说话的声音也不自觉放了大。 最近也是跟他在一起太过频繁,何况两人结了婚,她现在完全是按照妻子的身份同顾逢晟相处,一个好的爱人胜过无数良药,沈昱宁能察觉到自己除了吃药的作用之外在慢慢变好。 当然这一切都要归功于情绪稳定的顾逢晟身上。 他对谁都沉稳,对谁都温和的性子让他这个人浑身上下都没有一点戾气,就算是这么多年在商场里违心的交际让他在外表上看起来跟从前是有很大的不同,但骨子里,他一直是从前那个正义真挚的顾逢晟。 在他身旁,沈昱宁拥有绝对的安全感。也恰恰是因为内心安定,所以她的情绪并没像前些日子那样的糟糕。 但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她自己也不清楚。 “你这个人怎么言而无信,这才刚在一起几天就腻了?” 沈昱宁看出他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明白了他只不过是想存心逗逗自己,于是也装模作样的开了口。 话说完,她还随手拿了床边的抱枕扔了下去。 顾逢晟身手敏捷地躲过她推出来的“武器”,想了想也是觉得再闹下去没什么意思,放下东西回到床边,最后拥着她躺在身侧。 “我们认识已经十几年,如果以新鲜感来判定,那我们早就过了会腻的时候了。” 他这话不假,新鲜感应该用在时间不长的人身上,可她们两个之间兜兜转转漫长的时间,怎么看也没法用新鲜感来形容。 沈昱宁感叹他总能自圆其说,转过头看着顾逢晟闭着眼躺在她身旁,他侧脸比正脸还要多几分卓然,眼睫毛根根分明,鼻梁高挺,她想到方才的情形,轻声跟他开口。 “顾逢晟,其实我挺惶恐的,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做一个妻子,在你面前我总想着要向你展现好的一面。” 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太喜欢了,所以总是小心翼翼,沈昱宁生病后也敏感,这几天清醒过来后甚至生出一种隐隐约约的错觉。 她觉得自己现在这样的情况,其实是不该耽误顾逢晟。 他没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紧,静静听着她接下来的话。 “我不喜欢小孩子,但我隐约记得,你从前说你很喜欢孩子,或许我们两个之间有很多不合适的地方,只是因为分开了这么多年还有执念所以才冲动的结了婚,我怕你以后会后悔。” 在沈昱宁眼中,婚姻所履行的责任远远不止互相扶持这一项,生儿育女赡养老人,每一项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她不是什么二十四孝的好女儿,也惶恐自己日后会成为一个像宁茵那样强势的母亲,还有她的病,这些事情夹杂在一起,总是没办法让她平静。 她永远相信顾逢晟和旁人不同,他也只会是唯一的那个例外,可现在,她不信任的人是自己。 “你说的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话?” 顾逢晟仔细听完她这两大段纠结别扭的话,在她停下之后第一时间反驳回去。 他睁开眼,认真的对上她的目光。 “我说了我不要你为我去做什么好妻子,外界的声音你不要听,就连想都不要想,我们结婚不是冲动,是早晚的事,就算那天你没有拉着我去民政局,那我迟早也会按照该有的规矩去沈家提亲,你不要自己给自己这些莫须有的压力,我只要你快快乐乐在我身边,什么都不要想。” 顾逢晟耐心安抚沈昱宁自我怀疑的情绪,替她盖好被子,末了想起什么又靠她更近,低声在耳边宽慰道。 “小孩子麻烦的很,我们照顾好彼此就够了。” 他们走了这么远的路,他现在还不想让任何人打扰他和沈昱宁。 时间快到凌晨,顾逢晟却突然来了精神,抱着沈昱宁讲了许多有意思的事,是真心实意想要逗她开心好让她不那么紧绷,说到最后她几乎快要睡着,意识完全放空后,沈昱宁沉浸在睡梦中。 最后她只记得自己困得迷迷糊糊的时候顾逢晟往自己手上戴了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她那时眼皮很沉,想要睁开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 这一晚,沈昱宁又做了个梦。 梦里是炙热炎烤的非洲大陆,她一个人走在漫无边际的沙漠之中,看不见方向,也辨别不清楚前路,每走一步,脚下被磨出血的水泡就会更疼一步,她求助无门,可内心却在没有惶恐,甚至鼓起勇气靠着自己仅有的方向感选择前路,最后总算走出那片迷雾。 视线一转,再一回头时,她出现在了顾家的院子里。 十八岁的顾逢晟站在她面前,笑容灿烂的看着她,她往前走,他也往前,两个人笑着笑着,彼此都红了眼。 第47章 家宴 沈家有个规矩,每月一次的家宴人数必须要到齐。老人上了年纪,总想着子女们都在跟前,沈岳南也不例外,自从老伴去世后,他一个人住在壹号院的老宅里,时常感到孤寂,所以要求家人每个月聚一次,就算是工作再忙也都要腾出时间回来。 前些日子是一直不得空,如今家里凭空多了两件喜事,沈岳南欢欢喜喜的选了个好日子让大家回老宅吃饭,而顾逢晟作为已经认可的沈家姑爷,自然也得是座上宾。 这段时间沈昱宁一直配合吃药积极治疗,整个人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就连精神头也比以前足了,虽然睡着了还是会做噩梦,但已经比前些日子有了明显的改善。 也多亏顾逢晟时时刻刻陪在身边,忙完工作更是想法子逗她开心,空闲时间就带着她到外面多转转,甚至为了弥补他们两个从前的缺憾,把以前脑海中想了但没有时间完成的事一一落地。 接到沈岳南的邀请电话的时候,他们两个正在外院食堂里大快朵颐,几番感慨。 节气才过大暑,京平热似蒸笼,中午十二点,食堂里熙熙攘攘,下了课的学生们三两成群凑在窗口前选择午饭。 沈昱宁点了炸酱面和汽水回到座位后不过三分钟,挂断电话后,脸色很快沉了下去。 “不想回去?” 顾逢晟一面问一面贴心的给她递上餐具。 方才沈岳南的电话是直接打到他这的,估计就是怕沈昱宁不去,所以才选了这么一个办法让两个人都没办法拒绝,他现在毕竟也算是沈家人,怎么好意思拂了老人的心意,而且吃个饭也不是什么难的事,他尚且还没工夫紧张自己第一次面对沈家所有的人,沈昱宁的不悦就写在了脸上。 她撂下筷子,突然也没什么胃口了。 “我最烦家宴,以前被迫应付过几次,爷爷叫回来一大群大忙人凑在一起瞎热闹,明明心里没有半分开心但还是得装出特别高兴的样子陪着他。” 倒不是沈昱宁夸张,实在是这些早就该成为糟粕的老旧规矩应当早就废除,而不是在如今还在日复一日的循环重复。她的家庭意识实在淡薄,若不是因为顾逢晟的原因,那她肯定就选择不去了。 吃过午饭,顾逢晟带着沈昱宁到了院长办公室。 他今天来一是打算陪陪沈昱宁,二来也是因为有公事。华清一直在奖学金上做了很多完善的慈善项目,这些年帮助家庭困难的学子们陆陆续续读完大学的人也不在少数,但现在,顾逢晟想要多做些事情。 院长看出两人之间跟上次截然不同的氛围和状态,心中早已有了定论,笑着打了招呼,给他们两个各自倒了一杯茶。 “逢晟啊,你这次来是有什么指示?” 这话是玩笑也有恭维的成分在,但称呼其名显然还是私交甚秘。 顾逢晟拿起茶杯,笑着回答,“指示可谈不上,就是有点想法想问问您的意见。” 他想为母校多做点贡献,除了慈善奖学金的设置外,他还想建一个校企合作项目,为学生们开拓广泛的就业实习渠道和就业岗位。谈起工作上的事,顾逢晟和院长滔滔不绝,当场就敲定了之后的一些项目落实,沈昱宁在一旁坐着喝茶,谈话中途他时不时回望看她,很快便又继续,她想,她到底还是爱这样的顾逢晟。 高墙 第36节 即使违心的选择了并不属于自己梦想范畴难得工作,可也担负起应有的责任,为公司,乃至千千万万的人们创造利益。 —— 下午六点,顾逢晟和沈昱宁回到大院时大家已经都在等他们了。 就俩一向忙于工作的二叔沈哲和姑姑沈慈也都携家带口的回家吃饭,餐桌上已经布了菜,沈岳南坐在主位提醒他们赶快落座,顾逢晟跟着沈昱宁对两位长辈一一打过招呼,而后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宁丫头,你怎么结了婚都不告诉我和你姑姑,这么大的喜事我们两家居然是最后才知晓,你一会儿自罚一杯啊!”沈哲看着两人坐下,故作不满的开了口。 沈慈在一旁也笑了笑,“就是,你表哥听说了你这么大的喜事,连晚上的庆功酒会都不去了,赶着回来见你们两个。” “昱宁,今天你们夫妻俩不敬我一个可有点说不过去。”周钦坐在母亲沈慈身边,面色温和地看向对面的顾逢晟和沈昱宁。 这个表哥算是能跟沈昱宁聊得来的,他读大学时也是一身反骨学了电影专业,毕业后原本打算做导演,却机缘巧合拍戏入行当了演员,十年过去,周钦已经是家喻户晓的影帝了。 今天来赴宴之前,他刚刚拿了新一座奖杯。 “不用我们两个,我自己也要敬你的,看到新闻了,周大演员又拿了奖,是该为你庆贺。” 沈昱宁许久没见周钦,两人自 2007 年以后一直再没见过,亲人之间总要有很深的血缘联系,看就算是许久不见看到了也觉得无比开心。 她笑着,准备给自己倒酒时,身旁的顾逢晟和主位下面的沈宗突然齐声开口拒绝。 沈宗见到弟弟妹妹和侄子侄女们不解的目光,自顾自开口替沈昱宁解释。 “丫头现在身体不好,还是别让她喝酒了。” 也怕扫兴,顾逢晟替沈昱宁拿了酒杯放到自己跟前,而后看向对面。 “二叔,姑姑,前些日子忙着料理家里的事一直没得空去看你们,我这个侄婿实在是太不像话,昱宁喝不了酒我来代劳,多少杯都行。” 沈宗大约还在为沈昱宁刻意隐瞒着她的病情,所以站在她的角度上考虑,秉持着越少人知道越好的原则,虽然都是家人,但也不可避免有不能提及的事。顾逢晟也是,今天到底算得上是一个合家团聚的日子,他也不希望沈昱宁有不好的情绪。 所以这话刚一说完,他就起身敬了一杯酒,仰头喝下。 沈昱宁在桌布下拽拽他衣角示意他少喝点,被他一个眼神安抚下来。 放下酒杯时,沈谦晔从客厅外面走进来,他看起来比订婚那天还要憔悴不堪,整个人的状态由上至下都透露着深深的疲累,脱下外套挪了椅子,沈谦晔面无表情姿态懒散的坐在顾逢晟身边。 “怎么就你自己,任夕呢?”沈昱宁低声问向沈谦晔。 毕竟刚订婚不久,不参加家庭聚会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更何况前些天的订婚宴,沈哲和沈慈因为有事并未到场,今天来见见家里的其他人也是应有的礼貌。 沈昱宁不问还好,一问,沈谦晔彻底炸了毛,他一直都是个没心没肺的样子,这么多年都,鲜少被情绪左右,可现在能当着长辈和弟弟妹妹们的面前垮着一张脸,那看来确实是生了气。 “任大小姐脾气大的很,我伺候不了,带到家里也怕见笑,反正也是商业联姻,之后有机会我会带她出来的,今天就算了。” 沈谦晔这一番不管不顾的话说出来,主位的沈岳南恨不得对他翻白眼,看着孙子这般无所顾忌的模样,他有点恨铁不成钢。有心想训诫几句,但顾着眼下的情形还是没说,只是轻描淡写接过话题,让大家动筷吃菜。 原本凝重的气氛被这句话缓解,大家纷纷动筷开始吃饭,一家人聚到一起也是开心事,况且各自都有段时间不见,话题自然也多。 不过席间被谈论最多的,还是沈昱宁顾逢晟的事。长辈们倒不是那么八卦的人,但是比她年轻的两个小辈就没那么冷静了。 沈斯言和沈斯棠作为沈家年纪最小的两个人,从落座时就一直不言不语,这对龙凤胎从小的时候就讨喜,如今兄妹俩长到十八岁,却跟小时候的性子截然不同了。沈斯棠有点沈昱宁从前的影子,很是不服输,她高考完也报考了外语专业,有心想走她的路,所以一见到这个优秀如神抵的堂姐,话自然就不受控制的多了起来。 沈哲为人正派严谨,教育起孩子来丝毫不手软,于是在两个人意识到自己话多了之后,便很快将话题转到了一旁默默吃菜的周钦身上。 “哥,我可看了你得奖的那个电影了,里面跟你演对手戏的女演员也太漂亮了,她叫什么来这?” 沈斯棠放下筷子,绞尽脑汁搜寻,最后总算想起来,情绪激动直接开口。 “我想起来了,叫傅澄!她太好看了,哥你能不能帮我要一张签名?”小姑娘到底年纪小,也追星心切,没觉得这是在饭桌上束缚过多,反而更加随心所欲。 周钦却闻言一震,没什么情绪的,对上沈谦晔的目光 傅澄,一个熟悉的名字。 就连沈昱宁,在这话之后也很快看向沈谦晔。 她记得,这是沈谦晔当年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女人,也是这兄妹俩不和多年的一个小小导火索。 如今时过境迁,他订了婚,她成了大明星,往日那些纠缠惨烈,如今看来也不过是一场黄粱梦境。 第48章 暗涌 吃过饭,院里热热闹闹,长辈们在庭院里避暑,几个年轻人凑在一起打牌。 沈谦晔心不在焉,玩了两局就找个由头离开,周钦紧跟其后,当着顾逢晟的面撒了牌。 沈昱宁看出两人的端倪,给了顾逢晟一个眼神,而后收拾起桌上散落的纸牌。沈斯棠伸手阻拦,说自己还没玩够。 结果手背轻轻被沈昱宁拍了一下,颇为语重心长的教导道:“小小年纪不要沉迷,进屋看书去。” 沈斯棠吃了瘪,不情愿的跟着沈斯言进了屋。身后沈昱宁看着兄妹俩并肩同行的背影,心下生出无限感慨。 从前,沈谦叙也是充当一个默默在旁照顾她的兄长角色,纵容她但也保护她,甚至在她想不清楚的时候替她答疑解惑,如今看着眼前的两道背影,倒是怀念起从前在大哥身后无法无天的自己。 凉亭里的石桌已被清了空,顾逢晟起身准备跟沈昱宁离开时,沈宗拿着棋盘和棋子走了过来。 “逢晟啊,咱们爷俩下一盘?” 沈宗笑着越过他,坐在对面摆好棋盘,顾逢晟见状,也不得不在此落座。 “当然可以,不过我的棋艺比不上您,一会儿恐怕要让爸您见笑了。” 顾逢晟是谦虚也是恭维老丈人,但他当年的围棋还是跟着沈宗学的,当时年纪小所以只入了个门,后来是跟着外公精进不少,自从外公去世,他也有好几年没再碰过围棋了。 再度拿起时,也觉得有点生疏。 沈昱宁不忍离开,打算在一旁看着两人下棋,沈宗不想留她,借口让她去看看屋里的茶好了没,她转头走到一半,正好碰见沈谦晔站在池塘边抽烟。 方才在席上他喝了许多酒,如今酒意上头,意识低迷,夜色和亭灯的光影将他此刻衬托得更加颓唐。 最后他将烟熄灭,伸手拂了拂自己衣袖两边沾染的烟味,直直看向沈昱宁。 “跟我出门散散步。” 他今天失意到了极点,从前自己最珍而重之的利益,如今竟然比不上无声无息中走了心的真情,他刻意遗忘的,装作不在乎的,在多年后密密麻麻爬上他的心脏。 沈昱宁看着沈谦晔这幅模样,没多说,跟着他一起出了门。 走在路上,他却又沉默下来。 “还放不下她?” 她看穿他的心事,直接问向沈谦晔。 当年的事,多半也有她的原因,一向冷情薄幸的公子哥爱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演员,任谁看都是玩闹的成分颇多,可沈谦晔走了心,甚至有那么几次,想要真正给她一个婚姻。但这事被宁茵知道,他自然没能如愿。 女人看女人最准,宁茵自觉历尽千帆,阅尽了无数人,不过是个容色出众的女演员,给点钱打发了事,可这位心高气傲的小明星并没收下一分钱,反而义正言辞,撂下一句今后跟沈谦晔再无瓜葛的话,隔天就出了国。 沈谦晔找过,求过,最后被人当场羞辱,将这段不作数感情彻底粉碎了。 如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历历在目。 他沉默半晌,始终没个答案。 何谈放下呢,无论放下放不下,这个人都曾确确实实在他心中,这几年,从未易主。他觉得自己一向冷漠,可这些日子看着沈昱宁和顾逢晟出双入对,心中竟也生出许多悔意,他后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但后悔,如今也是没用了。 “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没心的人,现在看来,是我错了。” 沈昱宁也没想到能见到这样的沈谦晔,看他一直未开口,她低声感叹了一句。 沈谦晔听到后却笑了笑,他突然停下脚步,看向她的目光里也多了寒意。 “是不是在你们心中,我怎么都比不上沈谦叙?即使他已经死了多少年,我也依旧比不上他一根手指头?” 这个话题是个禁忌,这么多年,只要一提起沈谦叙,他便总要疯上一阵子,沈昱宁没想到自己一句随口的话能引得他动了气,一时也有不悦。 “你这话好没道理,是你自己非要跟大哥比,当年明明喜欢钢琴,可最后还是跟着大哥去了商学院,你不就是怕妈会把公司交给大哥吗?” 在她心中,大哥的分量更重,沈谦晔平日胡闹也就算了,刚才竟然说了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实在没法平息怒气。 原本还想宽慰他往前走,别总停在过去而忘记当下。可现在,她也不想多说了,撂下这句话转身就要往回走。 刚迈开脚,身后的沈谦晔开了口。 “他根本不姓沈,也根本不是你大哥!” 沈昱宁瞠目,呆呆转过头。 两人四目相对,周遭的空气仿佛都静止。 - 院内凉亭,这局棋如火如荼。 沈宗棋逢敌手,有些日子没这么畅快了,顾逢晟虽然许久未碰,但棋艺并没落下半分,甚至还吃了沈宗几招。旁的人跟老丈人下棋或许恭维几句再刻意装傻卖乖,哄着老丈人开心自毁棋局。 但顾逢晟却没这样做,沈宗见他的黑子步步紧逼,对他颇为赞许。 “你倒是真诚,我说同你对弈,你就真的不留一点余地。” 沈宗还是第一次这么畅快,他这个年岁,跟同龄人下棋多为无趣,但小辈们上了座又开始想起其他的,顾忌着长幼次序和身份权利,连这么简单的小事也能前前后后思虑许久,永远定不下心。 顾逢晟,如今显然是胜出的那一个,无论是他从一开始就气定神闲的态度和落子无悔的干脆,都让沈宗觉得骄傲。 闻言,顾逢晟笑了笑。 “我的棋可是您教的,师承一脉,当然要尽心尽力。” 听到这话,沈宗放下棋子抬眼打量他好一会儿,目光从他的脸流转到了棋局,沈宗想了想,还是开口,他希望这番话不会来的太晚。 “我一直没跟你说过,从前你们这几个同龄人里,我最属意的就是你。” 顾逢晟顿了顿,停下手中的动作,也直直看向沈宗,眼神里也有疑惑。 下一秒,他坦然发问:“您既同意,为什么还要撮合昱宁跟徐衍?” 这话有点兴师问罪的意思,沈宗被他的坦率逗笑。 “你这是在怪我?” 顾逢晟很快别开目光,“不敢,只是有点疑惑。” 他这个人一直坦坦荡荡,就算久经商场,他在为人处世上也没有变得圆滑世故,反而带着一份与众不同,独独属于顾逢晟本人的初心。 沈宗看他这般坦荡,也打算同他好好聊一聊。 两人对立而坐,倒是难得的平和轻松。 “我欣赏徐衍没有别的原因,只是看中了他的好脾气,昱宁从小到大都是骄纵长大的,我和她妈也没有管过她一天,她需要一个如兄长般温和平静的人生伴侣,徐衍无论是从工作还是性格,都很符合我的标准。” 高墙 第37节 这话确实是他的心里话,这么多年沈宗心有愧疚,他对这个女儿本就亏欠过多,想要让她在婚姻上多些照顾,能有个尽心爱护,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两个人也有共同话题,这样生活在一起没有波澜,平静到头便是幸福。 话说完,沈宗又停下,微微叹了口气。 “我承认,我是对她干涉了过多,我这样一个人,总是想要替别人掌握选择,甚至是直接干预她们的想法,我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丈夫。” 顾逢晟听着沈宗这番颇为伤心的言论,一时也有点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沈宗应是也看出了他的意思,于是很快又自顾自开口。 “徐衍再怎么样,那终究都不是昱宁的选择,她自始至终,都没有一天放下你,更何况这两个人同仇敌忾,当时就驳了我的想法,大概是天意吧,让你们两个人又重新走到了一起。” 当年未完成的事,在时过多年后也总算是完成了。上了年纪的人爱感慨缘分,沈宗最后也以一句缘分做了结尾,说完这些话轻松许多,回过神继续方才未定的棋局。 顾逢晟若有所思,目睹眼前一盘棋自己已经快要赢时,不慌不忙的跟沈宗讲起了另一件往事。 “当年徐衍抽到的地方其实不是法国,是我让他跟着昱宁一起去的,其实也是我不放心她自己,所以想要她身边有个相熟的人能照顾她。” 这件事,他从未跟任何人提起,只有徐衍和他才知道。徐衍作为局外人,也不忍心看着这两个人就这么走到绝路,是他自己想要帮顾逢晟,所以才改了自己原有的想法,陪着沈昱宁一起外派到法国使馆。 顾逢晟也记得,两人离开京平那天,京平的烈日差点让人中了暑。他在人群熙熙攘攘的机场里,看着沈昱宁和徐衍被欢送着离开,一点一点目睹了,她最后出现在他眼中的背影。 现在想起来,倒好像觉得是昨天。 沈宗来了精神,觉得有点意思,反问一句。 “你就不怕这两个人因为你再走到一起?” 当然是玩笑,可话聊到了这个地步,顾逢晟也没什么不能回答的了。 “我当年也没想着这辈子还能有幸跟昱宁在一起,当时只想着她能好,她过得快乐,我也就没什么缺憾了,毕竟当年的事,都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沈宗听完后,倍觉感动。 第49章 一个秘密 错不及防将秘密宣之于口,沈谦晔逐渐后悔起来。 沈昱宁看他许久,满脸都是荒谬和不可置信,她的眼神里更带着无尽怀疑和猜想,没说出话那几分钟,他觉得这个亲妹妹仿佛要将自己看穿,再狠狠撕裂,大卸八块。 在她心中,沈谦叙永远都是她最好的哥哥,这般放在高处小心翼翼守护的人,自然不愿意受到旁人一点玷污和中伤,就算这个人是她的亲人,也不能容许。 想到这,沈谦晔只剩下一声叹息。 方才在院里,他跟周钦在一起也是一个鲜明对比,拿了奖的周钦意气风发,而沈谦晔失意落寞,截然不同的两幅景象。 周钦知道他的意思,于是一五一十交代起傅澄的近期状态,“看起来还不错,前段日子在市中心买了栋房子,也算是熬出来了,一个外行能走到现在的一线,已经算是不容易了。” 当年沈谦晔一掷千金,为了傅澄在娱乐圈里砸下了许多产业,也硬生生的,将一个几乎是寂寂无名的十八线小演员捧红了。只是后来宁茵的手段,导致舆论上对她很不利,所以跟沈谦晔的那段感情,也被冠上了“金主包养”等等难听的字眼。 他那时年轻,哪里会在乎不真切的流言蜚语,所以只是冷处理,并未给女主角正名,这后来也就间接导致了,两人的关系自始至终都是不对等,为最后的结局,一早埋下了伏笔。 周钦看沈谦晔沉默不语,目光瞥到游廊里的沈昱宁身上,想到这兄妹两人从前的剑拔弩张和今日的情形,渐渐觉出不对来。 “你跟昱宁好像缓和点了?要我说你也是太记仇,你跟她一个孩子计较什么,不知道我是不是太久没见她了,她现在的精神好差。” 周钦随口一句话,也是作为许久未见的哥哥关切妹妹,纵使他已经有日子没回大院,消息闭塞,但有些消息还是不胫而走,比如这两个人众说纷纭的感情史和顾家的一些八卦,背后传言的夸大程度不禁让他这个娱乐工作者咂舌。他对顾逢晟没有太多了解,仅有的印象也不过是因为沈昱宁,怎么说都是院里长大的孩子,无论经历多少事最初的性格都是纯良的,不会因为世俗而轻易改变。 这两个人既然能重新走到一起,不外乎是证明彼此这么多年未改分毫的事实。 周钦胡乱想着,丝毫没注意身旁沈谦晔的脸色已经越来越沉,末了甚至连招呼都没打,直接找向沈昱宁。 这兄妹二人心中始终有着一根刺,叫沈谦叙。 若沈昱宁从小在沈家没感受到过家庭的温暖,那沈家对于沈谦晔来说,是数十年如一日冷漠和多余。自记事起沈宗便一直在外地工作,他们兄妹三个自小便被养在爷爷奶奶身边,大院里的孩子性子难免顽劣任性,两个老人更是管不了三个孩子,所以等到沈宗调回京平时,沈谦晔的成绩已经几乎快到了无力回天的程度,沈昱宁且不说也是中流水平,他那时候觉得女孩子可以稍稍放松,但对沈谦晔,到底还是没有半分纵容。 于是看到成绩单后,抄上家伙就开始教育。 沈谦晔几乎是在父亲无情严苛的棍棒教育下长大的,他原本觉得也没什么,院里的孩子谁也都是这么被打过来的,但他身边却有个处处满分的标准答案。 沈谦叙跟他不同,这个长兄次次名列前茅,为人更是稳重,在院内的名声跟他完全是一上一下,他小时候就活在他优秀的阴影之下,每次沈宗总是要在他面前夸赞沈谦叙无数次,就连家里的其他长辈也是如此,对沈谦叙毫不吝惜的赞扬,但到了他跟前,便也只剩下沉默。 那点小小的落差感在他心里扎了根,随着年月和时间逐渐蔓延,总算到了能驱动自己因他而努力的时刻,沈谦晔甚至生出一种病态,他觉得自己的存在只是要比得过沈谦叙,哪怕就超过他一点也就好。 他不甘心成为沈谦叙阴影之下无人注视的沈家老二,沈谦叙的优秀只会显得他一无是处。 寻常亲人兄弟不会因为这些事给自己留下不满,但沈谦晔不同,他在心里早有成见,怀疑沈谦叙的血缘和身份,在心里疑虑了许多年。 最初还是因为院里其他长辈们的随口一句,说沈家这三个孩子,沈谦晔跟沈昱宁比较相像,沈谦叙似乎跟他们两个不太沾想,他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时还只是个孩子,哪里知道这些,后来中学时学校组织体检,他无意中在化验单上看到了沈谦叙跟他们两个完全不同的血型。 沈宗和宁茵都是 o 型血,沈谦晔跟沈昱宁也是,但沈谦叙的血象单上清清楚楚标注着他是 ab 型。就算他那时候只是个四六不懂的小孩子,也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更何况沈谦晔那时已经十六岁了。 他没说出自己心里的疑虑,就这么一切如常的过了下去,后来,沈谦叙高考成绩不错,宁茵生意也蒸蒸日上,跟沈宗商量送他去国外读商科,学成归来后也能着她打理生意。那时候父母早已经离婚,但一向极其珍视自己羽毛的沈宗却同意了,两人敲了定,直接送沈谦叙到了国外首屈一指的大学。 这事在沈谦晔心里留了底,他不理解父母这么做的原因,他骨子里,甚至病态的怕沈谦叙抢走了自己的一切,所以高中毕业时,他也自作主张跟沈宗说想跟大哥一起去读他的学院。 沈宗看了看他的高考成绩,摘下眼镜看他。 “可你的成绩,离他们的分数线还是有点距离。” 他毕竟不是学霸,能考上现在这样的成绩已经算是不错了,几乎是拼着一口气才有了这样的成绩,所以沈谦晔希望,自己在父亲面前能稍微得到些表扬。 “我知道还不够,但爸,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做这行,我想读完大学后自己创业,我妈从前不是常说,人得清楚的找到自己想做什么,我现在决定好自己以后要做的事了。” 沈宗听完他这番话,倒是在目光里多了些许欣慰,他拿起沈谦晔的成绩单,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缓缓语气说了另一件事。 “你能这样想很好,但我个人觉得,从商不应该成为你之后的路,我打算送你去军校,你以后还是跟在爸身后稳妥点。” 沈宗这番考虑,也是他一早对沈谦晔的规划,他希望能有一个孩子为自己分忧,以沈家之子的身份为国尽忠,继续延续沈家先前四代人的荣光。一个家族,总是要有人这样做,一代兴旺不算本事,代代兴旺才是兴,到了他们这代,沈宗希望这个为家族付出的人是沈谦晔。 但显然,父亲的安排他不理解。看着沈宗一脸认真的神情,沈谦晔差点慌了神。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日后的人生路就这么三两句话被他安排明白。 “爸,可读军校并不是我的意愿!”他加重语气开口拒绝。 可下一秒,沈宗却罕见的动了气。 他伸手一挥,拂掉了书桌旁茶水已经见底的青色盖碗。 “你不从军你要干什么,难道你想让别人戳你父亲的脊梁骨吗?”沈宗对上沈谦晔茫然的目光,试图让他明白自己。 “这是你必须要担负的责任,难道你想让你妹妹一个女孩子为沈家的日后出力?谦晔,一个家族不能没有根基,你爷爷当年下海经商是为了寻找出路,你妈妈是为了追求利益,但你,不能就这么舍弃了。” 说来说去,他都是可以被选择牺牲的那一个,沈谦叙能够遵从内心追求梦想,可他却不能,想到这,沈谦晔心中生出一股无名怒火。 也是人生第一次,他愤愤回怼了自己一向视作神抵威严的父亲。 “凭什么?” “告诉我凭什么?凭什么他沈谦叙就能随心所欲的做自己,想学什么就学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凭什么我要为了沈家牺牲,他不过就是一个私生子,你和我妈为什么总是要处处维护他?” 话刚落音,沈宗伸手重重地打了他一个耳光。 沈谦晔错愕,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嘲讽的笑了笑。 “怎么,被我说中了?您和我妈离婚的原因,恐怕也是因为他吧。” 沈宗气急,转头看了看身后想要找东西教训此刻出言不逊的儿子,再回头时,发现书房里除了书也没有什么,于是又伸出手打了他一个耳光。 “他是烈士的儿子!” 沈宗涨红着脸,扯下自己脖颈下的领带,看着沈谦晔,一字一句道。 “任何时候,我都不允许你说出这种话,今日,你便去跪祠堂,我不让你出来你不许出来!” 他真是愤怒到了极点,说完这话后就重重摔了门离开。 沈谦晔愣在原地,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在祠堂里跪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宁茵回家。她听说了家里的事,放下工作便急忙赶了回来,祠堂里,沈谦晔红肿着半张脸,眼神呆滞的跪坐在地上,看到宁茵时,眼里突然亮了下。 ? “妈?” 十七岁的少年,蜕掉稚气后也还是个孩子,受了委屈,见到母亲,心中那些不甘和痛苦被一一放大,化解成了眼泪。 宁茵抱住沈谦晔,任由他此时此刻发泄情绪。 待他渐渐冷静下来,宁茵轻声开口,同他讲起沈谦叙的事。 “你大哥很苦,他原姓陆,单字一个叙,是你爸在西岐时一个战友的孩子,那时候我们两个刚订婚不久他就离开京平工作,西岐气候恶劣,他刚到的那阵子过得不安生,多亏有那个战友照顾,你爸跟他关系也很好,这个人实在是苦,家里在云南的一个小山村,无父无母,只有一个在家务农的妻子,当兵也只是为了谋个生路,那时候全国都很贫困,你爸受他照顾,看他每月都把津贴全都汇到家里就时常接济他,两个人关系很好,几乎是形同手足。” 她的语气平缓,沈谦晔听得入神,在母亲柔和的目光下渐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宁茵看他一眼,继续讲。 “后来,他牺牲了。那时候他已经结婚两年了,你爸跟部队的人去到他的老家通知家属时,发现她的妻子也因为难产去世了,孩子被寄养在福利院,没人知道这是烈士的后代。” 故事讲到最后,宁茵不免怅然。 沈谦晔一字不落听完,神情认真,“所以,我爸把那个孩子带回了京平?” 宁茵轻轻点头,“他看这孩子可怜,想起老战友心里有愧,于是自作主张揽下了这件事,可养一个孩子哪那么容易?那时候我跟你爸也刚结婚不久,看他带着一个孩子回来差点气得背过去,后来听他说完这件事,我决定帮着你爸把这个孩子养大,对外就一致宣称这是沈家的长子。” 宁茵那时候甚至蒙受了未婚生子的流言蜚语,但为了沈宗她忍下外人编排的所有委屈,只是尽力帮他分忧,甚至视如己出养好这个孩子。连沈谦晔听完,也觉得母亲是真的好。 看着沈谦晔若有所思,宁茵再度开口。 “你爸说不会插手你今后人生,你想做什么就做吧,但这件事,你是真做错了,所以日后不许再提及,更别跟你妹妹说起。” 他最后,答应下来。 - 棋局毕,顾逢晟以毫厘之差险胜一局。 沈宗定定神,看着棋盘上被团团包裹住的棋子,笑容越发明朗。 “逢晟啊,这局到了还是你赢了。” 其实下棋如人生,机会稍纵即逝,若在开局时没能拥有好的条件,那便要不顾一切抓住机会逆风翻盘。 顾逢晟下棋的水平跟他这个人一样,运筹帷幄也敢作敢当,很少鲜明凌厉的直来直去,但每一步都在重视全盘棋局,很有大局观,关键时刻也能出手,如此果决,方能不得辜负。人生,也是如此。 他最后还要再谦虚一句。 “我只不过是沾了点运气。” 沈宗知道再怎么夸他也都是这番言论,便也不再说这些旁人爱听的客套话,他默默收起自己的棋子,突然想到一件事。 “听你姑姑说,顾老先生给昱宁留了套房子?” 葬礼那天,结束时顾若清特地留下他们两个,以亲家的名义招待了两家人的第一次会面。期间讲起顾逢晟所获的遗产和股份,最后意有所指的讲起给沈昱宁的这套房子。 他们也都不是傻子,知道顾若清的算盘,无疑是盘算着两家结亲,沈昱宁带过来的嫁妆,可顾逢晟已无长辈,就是给再多的东西也不过是到宁茵手里,所以宁茵毫不掩饰的粉碎了顾若清的如意算盘。直言说这些身外之物怎么样都要看他们两个的意见,说起那栋房子,宁茵更是想不也想就拒绝。 高墙 第38节 顾逢晟倒是没想到沈宗这么快会知道这件事,但想了想很快也能知道原因,于是一五一十回答。 “这事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昱宁不想收下,我问过她的意思,她希望我们两个的婚姻不被家里的事影响,我知道,她这是在为我考虑。” 沈宗点点头,发觉顾逢晟真是心细如尘,每一步都在为了她,想到这露出一个笑,看他的眼神,也多了些欢喜。 “昱宁虽然辞了职,但现在还是敏感时期,你现在资产丰厚,对她来说确实算是个负担。” 顾逢晟也笑了笑,“这是哪里的话,我的就是昱宁的。” 末了,沈宗又问他公司之后的打算,他正要开口,目光看到沈昱宁从大门口走进来,顿了顿道。 “我想带昱宁去治病,不管去哪,我都得治好她。” 说完这话,他已经起身走到院里迎她。黑夜中,两人的身影被院里的灯光拖得老长。他看向沈昱宁,轻轻拉过她的手。 “去哪了,好像没看见你进屋?” 夜晚中院内的光线虽不如白日,可凉亭内特地放置在庭顶的灯带和屋檐下的八角镂空灯都让这个小空间在黑夜中亮如白昼,所以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和情绪,都能很快发现。 沈昱宁对上他的眼,看起来有点无力,像是疲倦到了极点。 “顾逢晟,我想回家。” 他知道,沈昱宁说的是静海。 两人走到凉亭里,沈宗也看出了不对。顾逢晟解释沈昱宁有点累了,打算带她先回去,沈宗很快同意,但顾逢晟转身走到一半又停下脚步。 “我去屋里跟大家说一声。” 毕竟是家庭聚会,吃过饭后默不作声的离开有些不妥,顾逢晟顾着礼仪,准备跟沈昱宁一起进屋知会一声再离开。 沈宗看了看沈昱宁的状态,很快给了顾逢晟一个眼神,急忙开口。 “我一会儿去跟他们说,你带着昱宁回去吧,开车注意安全。” 沈宗发觉沈昱宁神色不对,上次虽然听宁茵说了她的病,也查询了一些资料,可他还是没办法面对自己女儿已经病了的事实,不愿相信,也为着沈昱宁的自尊心考虑,她如今不喜欢人多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原因,想到这,沈宗给他们两个的离开寻了个理由。 顾逢晟得到回应,这才带着沈昱宁离开大院。 第50章 不再是一个人 从寿泉大院到静海的这段路程,顾逢晟开车途中回头看了沈昱宁数次。他也欲开口数次,想要问清楚原因,但见她抗拒的神情,还是就此作罢。 车子驶进主城区,路况逐渐拥堵,时走时停,周围空气几乎快要凝结时,沈昱宁看向顾逢晟淡淡道。 “我没事,你放心。” 是她一贯的习惯,即使发生了了天大的事的会先安慰别人,自己故作坚强,甚至是,一直在暗处隐藏。从前是她自己,可现在她不再是一个人了。 她说要他放心,可这些日子,他根本没有一刻是放心的。 “你有心事?跟我说说。”顾逢晟不想看她这样,温和同她开解,也是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 “夫妻之间要坦诚,万一你是因为我不开心呢,我当然有这个义务去哄好你,要是不是因为我,那我也得第一时间知道是谁惹了你生气。” 他很少这么风趣,连带着这番话经他刻意的描绘之后也变得有趣。 她被逗笑,“你怎么还油嘴滑舌啊?” “这怎么能是油嘴滑舌呢,这是真诚,在你面前难道我还要装样子啊?”他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脸上也是一副义正言辞的模样。 沈昱宁不可思议,复又看向他。 “你跟我爸那会儿说什么了,怎么你们两个看起来那么高兴,下棋赢了输了?” 她以为是顾逢晟输了沈宗,所以他们才会那么高兴,沈昱宁有时候也是不理解,只有上了年纪的人才愿意沉下心来玩的围棋究竟有什么魅力,能让顾逢晟陪着沈宗坐了整整半个小时。 她没什么耐心,忘记了顾逢晟最恒久的品质便是耐性,所以围棋于他而言,应该跟沈宗是差不多的。并非一个消遣玩物,而是时时鞭策的筹谋。 顾逢晟成功转移了沈昱宁低落的情绪,唇边扬起一抹微笑,但很快,他拧着眉看向一旁的沈昱宁。 “什么叫你爸啊?怎么,跟我结婚快一个月了腻了?” 当然只是为了逗逗她,但他这人演起戏来也颇为认真,她了看他此时突变的神情,急忙纠正。 “我表达有误,是咱爸,你跟爸都聊什么了?” 他很快移开视线,认真看向前方,在拥挤的车流里缓缓找到一条出路。 顾逢晟开口,语气难得松散下来。 “瞎聊,谈天谈地再谈谈你。” 这人没一句实话,沈昱宁白了他一眼,“我有什么可谈的?” 他原本也只是刻意逗她开心,但方才在沈家,顾逢晟确实心情不错,这几天他一直在处理华清老臣的去留问题,顾若清时不时就要在董事会上露面恶心他,甚至拿葬礼上他不流一滴泪的事做舆论,说实话,他很累很累。可刚才同沈宗的一番话,让他心中的阴霾逐渐拨开,沈宗对他没了意见,彻底承认了他的身份,怎么说,都是值得开心的。 想到这,他伸出空下的右手去拉住沈昱宁放在膝盖上的手,丝毫不掩饰自己现在的好心情,他笑时脸颊上梨涡也稍稍露了面。 顾逢晟放低语气,“那当然有啊,爸怕我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会怠慢了他的宝贝女儿,再三吩咐我要好好对你,不然有家法等着我。” 车外是京平永不褪色的瑰丽夜景和万家灯火,她看着窗外不断闪过的车辆和人影,听见顾逢晟用很轻的语气同她说。 “昱宁,你可以让我跟你一同承担的。” 这是一个丈夫的责任,也是他爱一个人最真挚热烈的愿望。 沈昱宁没回答,自始至终都沉默。 半个小时后,车子总算稳稳当当停在了静海的停车场,顾逢晟默默跟着她下了车走进电梯,直到进了家门,她依旧不打算同他开口。 人人心中都有一片深渊不足为外人道,可顾逢晟始终认为,他此生唯一的软肋不过就是沈昱宁,他愿意揭开过往的伤疤让她看,也希望她能同意自己为她疗伤治愈。从前她在任何人面前都裹着层外壳,只有在他面前能真诚坦然的做自己,可到了现在,她身上的所有盔甲仿佛都是为了抵御他才制作的。 她从前不留余力的去爱他,但如今,顾逢晟自己也分不清了。 分不清她是在圆从前的那些遗憾还是执念,也分不清两人这段感情以婚姻开始是否掺杂了太多,她总跟他强调纯粹,可今时今日他们两个的身份,就算怎么努力恐怕也做不到。 他爱她,所以他也希望她如今是真的幸福快乐,而不是要在他面前还要顾着旁的。 思虑至此,顾逢晟在玄关处慢慢停下了脚步。 “今天也挺累的你早点休息,我还有点工作就先不陪你了。” 话说完,他轻轻把沈昱宁方才落在座位上的包放到玄关柜上,转过身后又告诉她,“记得吃药。” 准备推门离开时,身后的沈昱宁突然叫住他。 “顾逢晟,我饿了。” 她多聪明,他话音刚落她就听出了他的意思,她想说,却又不知道自己该从何说起,难道让她就这么空口白牙的跟顾逢晟掰扯沈家的秘辛吗,沈昱宁做不到,心理上更是完全没准备好。 她没想到沈谦晔对自己的恨意这般深刻,也没想过,原来自己看似父母兄弟都在,实则身后空无一人,顾逢晟这阵子为她已经牺牲了太多,她不希望他还要时时刻刻将她的情绪放在首位,有些负能量和想不开的事,自己想想也就总能消解了。 可他方才这一句话,也让她有些无措。她也怕他会真的离开,就算知道他是想留给她空间,她也不愿。 他转过头,无奈地笑了笑。 “你方才不是吃了很多吗?” 她不自然的挠了挠耳边的碎发,义正言辞的强调,“宴席你还不知道,吃又吃不好,我怕我一个劲儿的吃听不到大家说话啊。” 顾逢晟笑得宠溺,松了领带脱下外套走进厨房,穿上围裙后看向她,“那你想吃什么?” “长寿面,你会不会做?”她想了想,“我要那种一大根不会断掉的长寿面。” 他也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然来了兴致想吃这么古早的食物,想着也不难,很快应下来,让她边看电视边等他一会儿。 面粉材料都有,调完面再擀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大概十五分钟,他就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放到沈昱宁面前。 她拿起筷子,眼眶被蒸汽熏到,逐渐氤氲。 “顾逢晟,我想我大哥了,他最会煮面条了,有一次我在法国生病,高烧烧得人迷迷糊糊的,那时候就特别想吃一碗他做的面条,但我跟使馆里的厨师长讲了半天,他还是做不出来那道最简单的面条,病好了之后我才知道,其实也不是他的厨艺有多高超,只是我对他的记忆忘不了。” 沈昱宁低下头,完全陷在回忆里。 那会儿在壹号院,沈谦晔跟她说了沈谦叙的事之后,她缓了半晌都没反应过来,最后理智回笼,对他说了句胡说。 沈谦晔喝醉了酒,也是气急败坏,顾不得一点清醒,瞠目看着她反驳道。 “我没有胡说,他不是爸妈的孩子,他是爸从前部队里一个战友的遗孤。” 人借着酒劲不吐不快,沈谦晔更是恨不得将这数十年的委屈一一倒给沈昱宁,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开了口。 “沈昱宁,这么多年你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无视你的亲哥哥也就算了,我知道他对你好,可我作为你的亲人,我哪一次不都是为着你好?你心里有过我这个哥哥吗,你根本没有,你满心满眼看到的都是他,就算他现在成了一个死人,在你心里是不是依旧比我强上百倍!” 有些话一旦开了闸,就再难收回。 沈昱宁静静站在他对面听完这些话,最后面无表情的离开了。他们两个之间差一次这样面对面的对峙,闷在心里这么多年的话说了出来,人也就痛快了。 尽管,这段话落在她身上并不那么痛快,反而还像是一片又一片降落的风刀利剑。 面条没那么热了,沈昱宁擦擦眼泪开始吃面。 顾逢晟坐在一旁静静看她吃完,最后细心递上一杯水。他以为是她是想起沈谦叙了,可这个名字,在他心中也只剩下无尽悔恨。 他想不出应该怎么在这时候安慰沈昱宁,更准确的说,他不知道沈昱宁情绪低落的真实原因。 “明天我们去墓园看看他好不好。” 想了好一会儿,顾逢晟试探的问了问。 她总算回过神,对上他小心翼翼的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顾逢晟,幸好有你。” “这么多年,我表面上看着有个完满的家庭,可实际上我一直孤身一人,今天,我第一次对家有了个概念。” 有些话或许无法跟他提及,但此时此刻,她不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不再一个人奋力在深渊中拯救自己。因为她知道,无论自己走向那条路,身后都不再是一个人。 顾逢晟会像从前那样,一如既往陪在她身后。 第51章 风波 这晚顾逢晟没走,两人将那天未完成的事完成了。 这些天沈昱宁总是没个章法,也不知道对他是不是还有从前的滤镜在,似乎一直觉得他还是从前那个冷静持重的翩翩少年,丝毫意识不到他现在作为一个成熟男人的危险。两人在一起时,三番两次在不经意间惹火的人是她,可到了最后,迫于心理没有胆量的人也是她。 感情的事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更多时候是一个水到渠成的事。顾逢晟心里有自己的打算,原本想着再慢一点,在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可有时候人总得接受与自己计划外的事务。情到浓时,耳鬓厮磨,也就不必再等下去。他们已经是夫妻,如今再也没什么阻碍。 高墙 第39节 结束时,窗外渐渐落了雨。 沈昱宁眼皮发沉,顾不得再去清理,拿了枕头便合眼躺下,顾逢晟替她拨开黏在耳边沾上湿汗的发,穿上睡衣下床用湿毛巾为她清理,她很快睡着,迷迷糊糊中感觉他动作轻柔的为自己擦拭,睡得越发沉了。 顾逢晟目光柔和,最后躺在她身侧将她往自己这边搂了搂。 半夜,沈昱宁被渴醒。 她靠着顾逢晟,从他怀里醒过来,眼皮依旧沉得像要打架。 “顾逢晟……” 她去推他,手太软了,嗓子也有些沙哑。 他很快睁眼瞧她,“怎么了昱宁?” 两人距离很近,沈昱宁看着他放大数倍的脸在自己面前,好心情的用手碰了碰他的睫毛。 “我渴了。” 刚经历一场情事,她体力不济,到这会儿脸颊旁依旧泛着些许红晕,直面他的视线时,甚至还有点躲避。 这些小女生的心思,她也只有在他面前才如此。 顾逢晟急忙起身到楼下倒了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沈昱宁靠在床头,头发散下来,姿态慵懒的勾了勾嘴角。 “谢了。” 她看向眼前的男人,穿着深灰色睡衣站在床头,头发微乱但脸依旧俊朗,而且因为刚睡醒带了些随意,是白天没见过的另一种模样。 他那双眼很深邃,且带着光,注视着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他用情至深,明熙早年间甚至跟她调侃过顾逢晟这双眼看什么都觉得深情。 她笑着接过水杯,想到方才在他身下,他那双眼在自己身上克制的逡巡数次,像是在看一尊易碎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他情动时目光翻涌,沈昱宁被他蛊惑,大着胆子同他沉沦。 顾逢晟见她笑,有些不解。但他大概也能猜出来她此时笑容的含义,他来了精神,如今也不太困了。 于是放下杯子,侧过身子打量她,始终带着笑意,末了还刻意逗她,俯身到她耳边轻声问她刚才如何。 这话实在孟浪,沈昱宁睨他一眼,被这话彻底打乱思绪,脑海里闪过方才断断续续的片段,脸色泛红,最后只能气急败坏地瞪他一下泄愤。 他笑了笑,看着她越发生动的样子,心满意足的再次将她拥进怀里,卧室里最后一盏夜灯被关掉,周遭万籁俱寂只剩下黑暗,沈昱宁靠在他胸膛,听着他的心跳声再度入睡。 她睡眠很浅,但这会儿却很快睡着,大约是累着的缘故,窗帘半开半掩着,从玻璃里透出些外面的光,顾逢晟来了精神,借着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光静静看着她的脸。 这是他的妻子,是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会陪在他身旁的人。 想到这,顾逢晟也慢慢睡去。 - 凌晨三点,一个论坛的贴子突然被顶到了热度最高的榜单上。 林则打来电话时,顾逢晟刚睡了没一会儿,他以为是工作上的事,怕吵醒沈昱宁,拿起手机就蹑手蹑脚下了床,直到走到书房里关上门,这才示意林则继续说。 “这么晚还打扰你我实在过意不去,但有个事关乎夫人的名誉,我觉得还是要第一时间告诉您。” 作为下属,林则算得上尽心尽力,他今天一直在公司加班加点,打来电话前不久还在火急火燎地赶方案,中途休息的时候上了个网就看到了那个帖子,犹豫几秒,最后还是飞快地拨通了老板的电话。 顾逢晟听到关键点,眼神一凛,“到底怎么了?” “有个帖子在扒你和夫人,似乎是冲着你来的,但是下面的网友都在攻击夫人,我把链接发你你去看一下。” 林则不疾不徐,很快发给他。 顾逢晟挂断电话,点开林则推送给他的新闻页面,最上面的标题起的颇为显眼,用加粗的红字写着—— 【根正苗红的红四代能看得上资本家吗?】 他继续往下翻,标题之下的是两张他和沈昱宁的合照,第一张是在南淮拍卖会上的一张背影,两人在镜头面前露出侧脸,靠近彼此低声耳语,经由场内的灯光一照显得暧昧之极,怎么看都是格外亲密。 第二张是从未对外公开过的葬礼照片,两人同穿丧服,一前一后跟在送葬的队伍之中。 发帖人也很讽刺,在每张照片下都配有小字和时间线,像是刻意让网友发现,引得他们争先恐后的去八卦。 网友们凭借着自己只看到表面的理解程度将他们虚构成两个面目全非的人,更有网友扒出了顾逢晟陈芝麻烂谷子的新闻,说他私生活混乱不堪,还扬言两人之间有利益往来,说沈昱宁不过是看重了他的钱。 顾逢晟全程皱着眉头看完,翻完所有评论后气得不行,当即交代林则以最快的速度去撤掉新闻。网络上的事一直如此,一点点小事发酵起来也能变成毁人城池的灭顶之灾。 旁的倒也没什么,这么些年他受过的污蔑不在少数,也不差这些流言,但沈昱宁不行,这么多年她为了工作兢兢业业付出那么多努力,不应该,也绝不能让这些人用三言两语的揣测就毁了她所有的辛苦付出。 “你查查这个发帖人的 ip,还有下面这些乱七八糟的号,看看能不能直接禁言,或者让律师直接出面。” 微信语音发出去不过五秒钟,顾逢晟又撤回了。 这边的林则盯着手机表示不解,默默发过去一个问号。 他冷静下来,想了想那些公关处理的最优方案,撤掉显然是最下成,也就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越解释越乱,在网络上互相扯皮也只会浪费时间。 顾逢晟思索过后,最后还是嘱咐林则先不要管,只让律师拟定了一份声明,若是这个新闻热度持续不下,那他就发出公告,如实表明他们两个的关系,就事实来说,这个事处理起来会有点麻烦,因为不管怎么解释,在那群人眼里都是只是下一个话题的噱头。 四个小时后,这张帖子被顶到了热搜榜的榜首,沈昱宁和顾逢晟这两个名字也双双登上了热门新闻,与此同时,网络上对她的风向很快转变,由此前在非洲峰会上发言的“美女外交官”形象纷纷倒戈,甚至无端指责,污言秽语,对他们两个的关系揣测来去,流传出了各种各样的版本。网友们觉得自己扒到了权贵人士的背后的私生活而津津乐道,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也在暗处洋洋得意。 沈昱宁睡到快十点,起床后看见顾逢晟做好早餐后在餐桌前等她,像往常那样一如既往地把她喜欢吃的东西摆在她面前,温柔体贴,只是两人吃饭时,他一直把目光聚焦在自己面前的平板上。 他从前在她面前很少工作,也都是抽出不多的时间跟她相处。她虽疑惑有什么工作这么紧急,但想了想还是没再过问。 事件发酵的越来越快,而沈昱宁全然不知。眼瞅着两人的热度居高不下,顾逢晟立即让林则发布声明,他的消息刚发出不久,沈宗忍无可忍给他打来了电话。 顾逢晟放下手里的电脑,第一时间摁了接通,只是突然手滑又开了免提,结果那旁沈宗对他一通劈头盖脸的骂就这么清晰的传了出来。 “昱宁在网上让人说成那样你屁都不放一个是什么态度?哪有你这样的,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自己老婆还无动于衷,你是要气死我!” 网络时代消息迅速,沈宗又是个关注时事的老网民,起床后很快就看到了消息,按照他的原则和历来的经历,他都是二话不说直接撤掉新闻,让别的人无路可查,也无处可证,时间一长,流言自然也就慢慢消解了。 在他心中,制裁流言最好的方法就是让众人说无可说。今天,他原本也想这样做,在不知不觉中把这件事平息下去,但宁茵的一番话及时提点了他。 她说:“这事不单单是丫头自己,你想她一个人也不抛头露面能惹出什么祸事?八成是冲着逢晟来的,这事咱们解决有失偏颇,还是让他们两个自己商量该怎么做,你也不能总是不问昱宁的意见就这么替她决定她自己的事。” 也就是因为这几句话,沈宗才决定放任他们两个不再多管,可他左等右等也等不到一个解决办法,一时间怒火上头,觉得顾逢晟没有担当,情急之下这才打来电话。 顾逢晟意识到沈昱宁在面前,想要关掉免提时已经晚了,她把方才沈宗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听完后甚至还泛起疑惑看向顾逢晟。 “我爸在说什么啊?” 这边,沈宗也突然哑了声。 顾逢晟没再瞒下去,当着她的面回答沈宗,“您别生气,面对舆论,不回应才是最好的回应,刚才我已经让华清的官方号发了声明,相信这件事很快会过去。” 他挂了电话,跟沈昱宁讲起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她听完后也拿出手机看了那个帖子,当然,也包括恶语连篇的评论区。她们诋毁她这个人还不够,还要诋毁她的工作,有知情人在官网查询到她离职的消息,便更肆无忌惮的说起她的种种。 看到最后,她一点食欲也没有了,于是放下筷子转身回到屋里。 顾逢晟跟着他到了门口,沈昱宁已经先他一步反锁了门。 “昱宁,这件事我会处理好。” 他敲了敲,示意她开门,他实在不放心她自己一个人独处一室。 屋内好一会儿没有声音,沈昱宁听着他越来越短的敲门声,轻声开口告诉他没事。 她只是想自己待一会儿。 第52章 我同我太太相爱十余载 人是没办法完全做到不被外界影响的,无论修炼到何种程度,内心如何强大,可真面对身临其境的困境时,一样难挨。 沈昱宁自觉没那么脆弱,这么多年也不是没见过风雨,但事到如今,她扪心自问,自己做不到那么强大。她能够做到不去关注,不去看那些一遍一遍中伤自己的言语,但她都无法忽略掉那些声音。她记忆力一向惊人,放下手机后过了好一会儿,那些评论都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会不会后悔?” 她正想得出神时,顾逢晟隔着门问她这么一句不着边际的话。 沈昱宁开了门,看着他倚在墙边看自己,眼眸深黯,看不到情绪。这样的目光,她只在两人刚重逢时能见到。 孤寂,漠然,幽静的如同望不见底的深潭。 “你说什么?”她问。 顾逢晟笑了下,看起来却有点违心,他顿了顿,似乎是鼓足勇气才将眼睛与她对视,连带着接下来说出的话,语气也都低了下来。 他一字一句。 “跟我结婚,会不会后悔?” 怕她听不明白,他又很快解释道:“爸刚才说的也没有错,要你因为我遭受非议,我大概是这天底下最没用的人了。” 在他心里,沈昱宁一直都在为他付出,可他却一次又一次将她卷入不该有的争斗之中。爱是常常觉得愧疚,顾逢晟对此深有体会。他不愿意让沈昱宁因他受这么多磨难,可现在,这些偏偏又都是他带给她的。 他没能成为一棵树为她遮蔽风雨,反倒是又在她平静的生活中添了许多波澜。他不是这么不自信的人,可在她面前,却也总是不由自主为她多考虑。 沈昱宁听完这句话,却突然笑了。她现在已经恢复冷静,自然也能知道这件事肯定不是空穴来风,再加上顾逢晟的这句话,就是再笨也能联想到背后的人肯定是冲着他来的。她知道他这话的意思,多少还是因为他的原因拖累了她。 但思前想后,都觉得他方才的话有些荒谬。 “你看我什么时候后悔过?” 她神情认真,宽慰他道。 “这些不过就是一些子虚乌有的小事,我不放在心上你也别放,昨天不是答应我要去看大哥吗,走吧,我刚才已经换好衣服了。” 要不是她提醒,顾逢晟还真差点把这件事忘了,虽然他心里隐约觉得现在出门不太好,但已经答应她的事不能出尔反尔,于是也回家换衣服。 十分钟后,两人彻底收拾好准备出门时,却被林则的一通紧急电话给打断了。电话里,他的语气前所未有地焦急,甚至透露出一丝不安,顾逢晟让他冷静,仔仔细细听他说完了所有。 那篇声明发出之后,网络上的声音虽然小了点,但华清却突然被匿名者以贿赂罪名举报,公司里这会儿乌泱泱来了一群调查组的人,亮明工作证后表示要见到法人。实在是有些令人无措的大场面,一向冷静理智的林则也露了怯。 顾逢晟表示自己已经知道,说很快会过去,挂断电话后看向沈昱宁,他眉心紧锁,十分为难。 “公司那边有点事需要我去解决,今天可能要失约了。” 他没说得太直白,尽管沈昱宁方才在他身旁已经将电话听了给一清二楚,但顾逢晟还是选择了一个委婉的方式开口。 沈昱宁知道事关重大,他必须尽快去处理,于是让他放心去公司,送他出门时,还特地让他放心。 他进了电梯,看到她脸上难以掩饰的担忧,伸手按了开关按钮,在电梯门即将合上时突然走出来抱住她。 人还没反应过来,顾逢晟已经近在咫尺,他安抚地摸摸她的头,语气很轻凑到她耳边开口:“我很快回来。” 像是丈夫出门工作前交待在家的妻子,宠溺温情,十分自然的一副景象。 她心下一动,双臂微微用力抱了一会儿,最后笑着目送他离开。 高墙 第40节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原本以为今日会放晴,但顾逢晟出门时,天依旧还是一片灰白,车载广播里播报着京平接连一周的暴雨,他开着车无心听,也没注意到车外渐渐落了细细的雨丝。 到华清是二十分钟后。 路况算不上通畅,但他加快了车速,将原本半小时都费力的路程硬是缩短到了二十分钟。 待客室里,已经等了快四十分钟的人们明显没了耐心。 进门前,顾逢晟透过半开的百叶窗看了一眼,一共来了三个男人,年龄不大,穿着浅色衬衫,十分中规中矩的体制内打扮。 他收起视线,气定神闲进了屋,看向三人时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甚至很快伸出手介绍自己。 整套流程下来,他都从容不迫,十分淡然。 为首的男人同他相握,松手后朝他亮出工作证,“京平 x 局调查组一组组长,我叫陈建平,今天来是想找您了解点情况。” 顾逢晟坐在对面的沙发,吩咐助理再换一壶新茶,没开口也没拒绝,直到新茶送进来,他主动起身给这三位倒茶时,这才回复了方才的问题。 “您放心,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着,一面把刚刚倒好的茶双手递到男人面前。 这旁的男人对茶没兴趣,跟身侧的同事对视过后,很快开门见山对他表明来意。 “是这样的顾总,前两天有位城建的大领导犯了纪律被组织处理,这位领导靠着权力大肆敛财,通过城建的各处项目从中捞取提成,引得不少企业家为了拿到项目而纷纷献策送礼,他落马后他的秘书主动交代,送上了一份整整有几十个企业家的礼品清单,这其中你的名字占据榜首,且礼品价值已经远远超过九位数,我想听你说一说,华清这几年的各类项目,是否真是靠实力获得?” 话毕,他又递上来一份有名有据的“证据清单”,顾逢晟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从纸上移开。 “当然,华清的每一个项目都是我们员工自己真刀真枪凭着实力一步步拼来的,我也从来没有给任何人送过价值昂贵的礼物,您拿出来的这份所谓证据,我还真是有点茫然。” 他双腿交叠,看起来有点不可一世,但又因为在笑,又徒添了几分平和。 来之前在路上,他就想明白了,今天这一场无论是什么原因,最后都逃不过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可别人怎么会拿华清的未来去赌,就算是那些心有不甘的股东们想要赢得更多的利益,也不会选择用这样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赌,想来想去,能这样不惜一切牺牲掉华清和顾逢晟的人,也就只剩下顾若清了。 眼下这场无稽的调查,不过就是想给他再蒙上一个致命的负面新闻罢了。集团掌权人的国民印象一旦变差便很难拉回,整个公司的声誉受到影响不说,所有正在进行的政-府项目也会就此停滞。口碑会一落千丈,想要挽救也无力回天。 调查组有备而来,听完顾逢晟这话以为他是在诡辩,于是又拿出一个在他们眼中强而有力的直接证据放到他面前。 “来之前我们已经调查好了,今年元旦在东湖饭店,你给这位领导送上了一副名家的书法真迹,这恐怕跟顾总说得有些出入。” 明黄色的卷轴缓缓展开,清晰的摊在他面前,顾逢晟从上至下看了看,迎着眼前男人坚定不移的目光,笑容愈发明显。 “这副只是我私下临摹之作,不信您可以去派人查验,我有个外公平生最爱书法,收集了很多名人的真迹,我看得多了,跟着学了几天,没成想学得这么像,还惹来了误会。” 男人嘴角抽动,似乎是没想到,一时哑然。 “这……这是假的?” 顾逢晟点头为他解惑,“我当时并没有要送出去,只是那位领导推说自己酷爱书法想要学习,我这才主动割爱。” 话说完,他又从鉴赏角度跟这三位细细分享了这副跟真迹在笔法上的不同,一番解释到最后,顾逢晟差点让这三个人忘掉自己的来意。 不得已收回那副字画,调查组的组长又从文件夹中拿出了下一张王牌。 沈昱宁跟他的照片被放到茶几上,顾逢晟突然变了脸色。 “那我们继续下一个了解的问题,你跟她认识多久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交往的?她在职期间是否为你提供便利,让华清在援非项目上屡次顺利做成?” 一开始的问题还算正常,但话到了这里,顾逢晟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他压抑着满腔翻涌的怒火,语气突然冷了下来,直直看向提问的男人,“此话怎讲?” “您怀疑我贿赂但没有证据,眼下又拿我太太从前工作的事来跟我说了吗?” 顾逢晟觉得自己的好脾气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同我太太相爱已经十余载,我们自幼相识,她是一个公私分明到近乎无情的人,她不会为任何人放下原则,这是绝不可能,也根本不会发生的事,如果没有证据,还请您慎言。” 第53章 车祸 顾逢晟动了气,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的三人,似乎不想再继续客气下去。 茶杯里的茶再一次凉下去之后,他直接挥挥手叫人收走,助理端着茶杯退下去时,他抬手看看时间,系上外套扣子从沙发上起了身。 他微微侧身致歉,沉静开口:“诸位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了,我太太还在家里等着我。” 逐客令一出,调查组的人也就没办法再心平气和的坐下去,他们今天来也只不过是了解并非取证,且顾逢晟句句回应都有理有据令他们无法反驳,为掩饰目的,也为了给大家留个颜面,三人说了句再会就很快离开。 顾逢晟颔首,并未打算礼仪性的送一送,反倒是林则看他一脸不快,主动上前,热情礼貌的将这三位送下了电梯,看着电梯显示屏里缓缓下降的数字,方才那颗紧绷着的心这才总算舒了一口气。猫?柚 “瞧你那点儿出息。” 一声轻笑传来,林则突然回过头,只见乔望轩双手插兜,一脸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怎么,跟顾逢晟这么久了,胆量也变得像他一样了?” 乔望轩从上至下看他一眼,嘴角露出一抹轻蔑。他本来是打算看顾逢晟出丑,却不想他这么快就能摆平,就连网上的舆论也都被他那封言辞真诚的声明所平息,乔望轩跟他明争暗斗了数次,还是不甘心每次都以全程落败的下场输了他。 可人生很多事都是如此,你奋力想要赢得的事,总是事与愿违。 林则没料到会在这时看见乔望轩,自从上一次调整高层架构会之后,顾逢晟将他调到了在南淮的分公司,算是彻底把他踢出了华清的中心位置。林则不知道他出现的原因,但也能猜测到别有居心,正打算开口回击他时,顾逢晟慢慢走到两人跟前。 见到乔望轩,他很快露出一个看起来充满真诚的笑容。 “几天不见都会调侃人了,看来你在南淮过得不错?” 顾逢晟这话是明知故问,南淮跟京平的气候天差地别,现在当值雨季又无比潮湿,乔望轩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平人,在那完全是无法适应,甚至因为水土不服,他几乎彻夜难眠。 这一切当然是他的精心安排,当然,也只有顾逢晟才能有权这么做,收回他原先手中的所有职责,在分公司安排一个空有头衔的副总,每走一步都要看他下面人的脸色,完全没有自尊可言。 想到这,乔望轩便恨得牙痒痒。尤其是,看到顾逢晟此刻一脸云淡风轻的模样,他便更为嫉妒,这一切,原本可以是他的。 “托你的福,我在南淮一切都好,不过看你好像遇到了点问题,网上的事我都看了,还真是热闹,估计你现在也抽不开身回家了吧。” 今天是顾青山的头七,乔望轩也是因为这才有了机会从南淮赶回来,不过刚下飞机,便已经得知顾逢晟当下的局面,于是他撂下行李就急匆匆到华清。 为的是看他的难堪,心里也存了那么几分落井下石,不曾想他解决的这么快,但无论如何,言语上他还是不打算就这么认输。 他靠近顾逢晟,突然又想到了什么,唇边勾起一个讥讽的笑来。 “不过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你回不去,你老婆也是可以代劳的,毕竟她是顾家的孙媳,理应在祭祀的事上为你尽点心力。” 言罢,乔望轩转身离开,只留下一个嚣张的背影。 林则看到,顾逢晟克制垂在身侧的手,不知不觉中攥紧了拳。 …… 大雨倾注,由上至下冲刷着灼热多日的大地,一时之间,整个城市被乌云笼罩成灰色,到处都是氤氲的湿气。 沈昱宁站在落地窗前犹豫许久,最后还是拿上车钥匙出了门。 十分钟前,顾若清特地给她打来电话,说及今天是顾青山的头七,按照京平的习俗要郑重对待,家中的一切事都需要顾逢晟回去主持大局,但她打不通顾逢晟的电话,只能先来告知于她。 沈昱宁开口解释,说公司里有点急事需要处理,一时间顾不上看消息。本是一句该有的礼仪,但顾若清听到后却意有所指的说了旁的事。 “我都听说了,你还在替他瞒着呢?网上你俩的事沸沸扬扬,听说调查组都去华清了,差点把公司翻个底朝天,这也没什么,咱们公司行的正坐的端也不怕被查,可我听说他们疑的是逢晟和你的关系啊。” “援非的项目公司里本来就不同意,调查组也不知道是从哪得到了你离职前正好负责的地方,怀疑逢晟和你有利益输入,你说说你俩结婚这才几天,网上闹一场也就算了,现在还惹了这么多的麻烦,逢晟可怎么跟股东们交代。” 顾若清似有似无的跟她感慨,但沈昱宁也能听出来她的弦外之音,可现在,她也顾不得再冷静理智的分析了。 顾逢晟如今受了困境,也有她的原因,沈昱宁想要为他多分担,公司的事帮不上忙,也只能在家里为他略尽绵力。 雨很大,车子行驶起来有些费力。雨刷器在车前挥舞着手臂,翻滚波浪的雨滴落到车窗前,她在雨中辨认方向,小心翼翼驱车往老城区赶。 下了雨,车内空气很闷,空调开到最低,沈昱宁觉得冷,等红灯的间隙,她披上后座的小毯。 沈昱宁有段日子没开车,许是因为雨天所以浑身不适应,就连视线也变得朦胧。路况拥堵严重,车子走走停停,浪费了很多时间。 她出门急忘了看时间,中途拿出手机后发现顾逢晟给她打了六个未接电话。她怕着急,戴上耳机后很快拨了回去。 “昱宁!你现在在哪?” 顾逢晟焦急的声音传来,他从未这么紧张过,联系不上她时他差点慌了神,内心七上八下。直到沈昱宁的这通电话,才将他方才那颗悬起的心稍稍放下。 “我在开车,今晚不是爷爷的头七吗,我回顾家帮帮忙,你怎么样,公司的事处理的还顺利吗?” 沈昱宁实话实话,直接告诉了顾逢晟,她本来还想说他赶不回来也没关系,她替他代劳旁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车载导航开着,广播里是个年轻的声音,灵动且富有磁性的女性声音正在提醒前方即将变道。耳机那旁安静一瞬,过了几秒,顾逢晟思考清楚后很快开了口。 “公司的事已经解决完了,你不要担心,你现在就回静海,顾家的事你不用管。” 他甚至带了点急切,很不愿意让她过去,末了又问了一遍她现在所处的地址,他过去接她。 沈昱宁刚想回答,车后传来一声急促地鸣笛声,她走了神,耳朵里泛起空鸣。 大脑发白那一刹那,她追了尾。 猛烈地撞击声过后,她第一感觉到的是头晕。逼仄的车内空间空气仿佛也变得稀薄,压得她快喘不过气,心跳加速。 耳机掉在车底,彻底跟顾逢晟断了联系。 他听见声响,对着手机又喊了好几声她的名字。 窗外雨依旧下着,视线逐渐迷离,玻璃上拍打的雨声也越来越大,沈昱宁强撑着下了车,顾不得瓢泼大雨,连伞也没打,只身上前询问前车车主的伤势。 幸好人没事,沈昱宁主动留下联系方式,揽下所有责任,约定好雨停后去处理,前车车主看她额头上流着血,急忙替她打了 120。 再回到车里,她早已精疲力竭。 靠在座位上任由眼皮越来越沉,闭眼前的最后一瞬间,她看到慌乱赶过来的顾逢晟。 可就那短短的几秒钟,她便晕了过去。 紧接着,是数不清的噩梦,三番五次她想从雨中醒来,都无法再张口说话。 京平已经许久没有下过这样的雨了。 沈昱宁醒来时,是三天后。 她整整昏睡了三天,医院为她做过所有检查,万幸的是车祸对她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只是在外的一些皮外伤,但真正危险的,还是她因车祸变得紧绷的情绪。 她憔悴着一张脸躺在床上,看起来丝毫没有生气,那双眼里也只剩下茫然和无措,她对任何人都没有表情,看谁都是冷冷淡淡的,对待突如其来的声音时反应剧烈,整个人像一个惊慌失措的小鸟,呆滞笨拙地躲在角落,看得顾逢晟心疼不已。 他一直陪在沈昱宁身边,这三天里都寸步不离,陪着她从外科病房又辗转到傅医生的心理治疗室,他一刻也没有休息过。 可他试图跟她说了无数次,她竟然一次都没回应他。 傅颜说她已经进入了失语状态,意识模糊的时候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沈昱宁精通四门外语,如今连母语恐怕都说不出来,现在她的情况,显然是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顾逢晟懊悔到了极点,心如刀割。 高墙 第41节 第54章 你叫我怎么忘? 沈昱宁被转到了心理科的特殊病房,在这里,病房内所有的布局和陈设都跟普通病房差别很大,且不说房间内那些看不懂的机器,墙壁上甚至留了一扇透明的玻璃,视线正对病床,不知道是故意为之还是方便家属探望。 如今,顾逢晟也只能隔着这块玻璃望向屋内的沈昱宁。方才她情绪过激,傅医生给她打了针镇定剂,如今她躺在病床前沉沉睡去,屋内和屋外的空气一样死寂。 沈昱宁竟然连他都会忘,刚才他小心翼翼到她跟前,试图聊天陪她缓解情绪,她刚换了病房,额头上的纱布也还未拆,看到他靠近自己,情急之下把床头柜上的玻璃杯打了个稀碎。 “我不要回去!” “我不要回京平,我要留在达木赞,我要留在这里!” 她抵触到了极点,说到一半就觉得头痛,最后只能伸手捂住额头,弯腰蹲在墙边的小角落上。 傅颜见她失控到如此境地,只能让顾逢晟暂时离开病房。 他盯着屋内发呆许久,手机响了无数次也没理会,末了直接关了静音。 “这是她自从看诊以来的所有病情记录,你看看吧。” 傅颜站在他身后也看了一会儿,想了想后还是决定让他知情。虽然之前沈昱宁再三嘱咐病情的事对任何人保密,包括顾逢晟,可这些日子跟两人相处,帮沈昱宁一步步重建,都让她对这个女人敬佩不已,为她的坚忍,也为了两人之间不容亵渎的爱情,她想违背一次沈昱宁的意思。 淡蓝色文件夹从她手中递交到他面前,顾逢晟顿了顿,很快打开去看。里面纪录了沈昱宁这小半年以来的所有病症,密密麻麻,他看得心惊。 4 月,第一次问诊,出现入睡困难,间接性头晕。 5 月,患者出现恶心呕吐,听觉异常,对类似爆炸声响极为敏感,应激反应强烈。 6 月,无法专注,严重失眠。 7 月,患者记忆出现偏差,怀疑自我分裂人格意图,入睡好转。 8 月,间歇失语,抵触加重,缺失部分记忆。 …… 傅颜轻轻叹了口气:“除了她自己,大概没有任何一个人能跟她感同身受,我原本以为她的意志力可以让她渡过难关,但现在的情况来看,恐怕是难了,就算我加大药的剂量可我的能力终究有限,而且医院里的设备也不是最先进的,能试的办法我几乎全试了。”话说到最后,她也有些无力,尽管这不该是一个医生应该有的情绪和态度,可这个时候,傅颜很希望自己能帮到他们。 即使,那点希望看起来微乎其微的渺茫。 直到这时候,顾逢晟才后知后觉的明白,鸣笛,玻璃杯掉在递上发出碎裂的声音,甚至是开香槟酒瓶时发出的响声,都会直接或间接刺激到她。过往的那些悲伤,无力和痛苦,被她选择性忽略或者埋葬在最深处的那些回忆,都会像被一根引线牵引,这些东西,会在日后她不确定的某一天,突然随着一个个轻而易举的开关一涌而出。 看着那些描述严重的医学术语,顾逢晟内心几近绝望,他也是在这时候才想起,过往她所表露出来的一幕幕细节,都是她努力压制的结果。她怕发病了会吓到他,所以拼命坚持下去,希望那些阴霾不要让他已经悲伤的脸上再添愁容。 但最终,这片阴霾还是不受控制的出现了。 沉默了将近两分钟,顾逢晟才开口。 “带她去国外会不会好很多,我之前联系过蒋秦医生,她跟我说昱宁的情况只能去长期入院治疗,当时我怕她不同意,一直没跟她说。” 可现在她的情况,显然也不能适应长途飞行。而且到一个她根本就不熟悉的地方去治病,顾逢晟还是有所担忧。 傅颜听说过蒋医生的名号,当即让他好好考虑,早做打算。他犹豫着,看向病房里好不容易安静睡着的沈昱宁,还是打去了越洋电话。 这次,那边很快接通。 “蒋医生我……” 他话刚说到一半,就被她打断。 女人语气坚定,轻声向他宣布了自己接下来的决定。 “逢晟,我想了想还是应该听你的。”她顿了顿,“你说得对,不管这个世界多不堪,我们都要有点理想主义的。成立私人医院的我考虑清楚了,希望这个决定不会来的太晚。” 顾逢晟听完,满是感动。 他努力了很长时间,都希望蒋秦能留在国内,他甚至在一开始开出了丰厚的条件为她筹备,但她最后都拒绝了,而且还十分决绝。他以为怎么也都是不可能了,可如今,她却同意了。 人生境遇和意外,总是会在不经意时突然出现。 顾逢晟确定好蒋秦回国的时间,仿佛牢牢抓住一根救命稻草,不管怎么样,他都要为了沈昱宁做最后一博。 有些事隐忍了许多年,如今,也不必再忍下去了。 - 接近午夜,顾家所有的祭祀仪式全都结了束。 习俗说人死后头七的这天魂魄会回到家里见亲人的最后一眼,为了让他们能清清楚楚的看到,所以要在屋内点亮所有灯。 长辈们祭祀结束各回各家,整个家里只剩下顾若清和乔望轩。顾逢晟回去时没有声音,更不打算去客厅同这两个人打声招呼,只身走进祠堂。 这里他只来过三次,幼年时父亲意外离世,他就是在这里被母亲带走的。后来母亲也走了,葬在南淮,顾青山却偏偏要在祠堂里为她立了个牌位,夫妻俩挨在一起,没能同穴而眠,可在另一种程度上也算达成了。 可他现在看着,只觉得那是永远也逃离不开的禁锢。 祠堂中央摆了个长桌,顾青山的牌位供奉在中央,旁边放了两根蜡烛,屋内亮着灯,烛火飘忽闪烁。 顾逢晟站在香案前,默默看着,想着,他如履薄冰的这些年。 明明是自己的家,但走每一步都要看人脸色,每一个决定都要受制于人,他在顾家像给傀儡,也不枉旁人编排到他身上的诸多流言。 身后有脚步声缓缓走进,他没回头也知道是谁。 顾若清穿着丧衣,一步一步走到他跟前。 “回来的这么晚,也不给你爷爷上柱香?”她话里生冷,大概是装也懒得装。 他回过头,看着此时站在自己面前,从头到脚都精心装扮过的,他名义上不得不喊,也是不得不承认血缘的亲姑姑。她看他毫无亲情,眼里的锐利和冷漠仿佛只想把他生吞活剥。 顾逢晟盯着她,还是打算问出口。 “这么多年,您为什么总是拿我当一个敌人呢?”他不理解,也想不明白究竟是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一个姑姑不惜血缘想要杀掉自己的亲侄子。 更不明白,为什么她已经演了这些年,怎么不能一直再演下去? 顾若清笑了笑,嘴角淬着恨意和嘲讽。她越过他,从一旁的桌上拿了三根清香,点燃后举到头顶,跪在地板上故作虔诚的上了这住香。 “你为什么一定要问个答案呢?”她起身,将手指上沾到的香灰一一拂去,“你知道,我一向欣赏你聪明,小时候你就已经习惯了凡事不问原由,怎么现在好像越活越回去了?” 她带过这个侄子几年,在他刚回京平时更是给了他许多温暖,顾逢晟年少时一度认为,自己虽然早早没了母亲,但有这样一个姑姑也是万幸,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当年的那场车祸,背后的罪魁祸首会是他从前尊敬的姑姑。 “我从南淮回来那年,因为水土不服,整夜整夜的做噩梦,爷爷没空,是您一直陪着我。” 顾逢晟对上她冷寂的目光,陷入回忆里。 “我对母亲在世的记忆不多,心里那些渴求的母爱,都是您来满足的,那时候我真觉得,我把这个姑姑当成母亲。” 顾若清面色冰冷,听到这番话后却突然变了变脸色。如今站在她面前的顾逢晟,已经是华清的掌权人了,得天独厚,也终于如愿以偿。 可她却觉得他不应该这样说,他应该愤怒,应该狂怒,甚至是歇斯底里质问她当年为什么想要加害他的性命。他不该这么平静,平静的好像只是在看一个疯子的独角戏。 “你……” 她想开口,却说不出来什么,这一刻,顾若清后知后觉,自己好像因为一念之差,毁掉了他内心最重要的东西。 “我从来没想过要跟你争什么,顾家的财产和地位我更是不屑一顾,你们眼里最珍而重之的权势和地位,在我这连一张白纸都不如,我只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完成我的梦想,再和心爱的人相守一生。” 他想,如果没有当年那场车祸,他现在应该也和沈昱宁在一起并肩,而不是眼睁睁看她离开多年,却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她又变成了这样,这一切的一切,命运究其枯烂的根头,都在她这里。 窗外起了风,蜡烛摇曳不停,最后还是熄灭。 顾逢晟闭了闭眼。 “我念着您是我的亲人,公司上的事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沈家的事,您让我怎么忘?” 他沉思良久,对着顾青山的牌位,还是心软了。 “昱宁是我妻子,但她不是顾家人,顾家的一切跟她无关,您也不必处心积虑要借她来对付我,您要是伤她一分,我会不惜一切。”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再给她一次机会,与此同时,也罢黜了她在华清的所有权力。 “公司的事您不用操心,望轩已经到了南淮分公司,相信有他在,姑姑您也会放心,爷爷临终前交代我要您安度晚年,您还是——好自为之。” 第55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京平断断续续的雨持续了快一个多月,进入九月份,闷热的雨季总算是过去了。 在这段时间里,顾逢晟大刀阔斧地推进了援非项目,也正式开了工,华清将所有参与项目的工人和成员都用专机送往达木赞,举行开工仪式那天,他也不远万里前往了达木赞的建筑工地。 这算是风波过后的首次露面,援非项目万众瞩目,国内外都在第一时间进行了报道,且转发的多是官媒,网络上还是赞许的声音多过质疑,网友们夸赞他的慈善作为时,也会有一小部分人将关注点放在新闻图上他从未取下的婚戒。 他在工作中忙碌,却也放心不下沈昱宁,开工仪式过后第二天,顾逢晟就赶了最早的一班飞机回到京平,十六个小时的飞行令人疲惫到了极点,可下了飞机第一件事,还是雷打不动先到蒋秦的医院里看望沈昱宁。 这一个多月她也不好受,蒋秦一直在用系统脱敏疗法控制病情,药物治疗和心理治疗作为辅助,沈昱宁持续性的回避,治疗最初还大闹了一场。ptsd 影响最大的症状是逃避行为,逃避回忆和创伤有关的刺激物和环境,蒋秦了解她的病史,但对她的创伤过去一知半解,就算是听说了,在治疗开始前也要再重新了解,可再提及,她就要再受一次刺激,刚开始的几天她几乎歇斯底里,对达木赞的事闭口不提,顾逢晟束手无策时,还是徐衍来帮忙才能让她开口讲起那些过去。 沈昱宁的毅力胜于常人,潜伏期长至三年,也就给治疗时增加了许多难度,幸而蒋秦是这个领域首屈一指的专家,潜心钻研此病症数十年,治疗时因人而异,又将她的那些过去一一了解,为她单独制定了跟从前截然不同的治疗方案,一个月过去,总算有了些成效。 她已经从最初的逃避逐渐正视那些过去,虽然在听到特殊声响时还是会下意识惊恐,但她已经能心平气和的同旁人讲起在达木赞的过去。 晚上七点半,顾逢晟来医院的时候她已经吃过晚饭,正直起身子靠在床上看着面前电视。沈昱宁视力受损严重,现在已经发展到不戴眼镜就看不清任何事物了。 关门声响起时,新闻联播里正好在播送华清在非洲工程的新闻,主持人报道过后还连线了当地的驻外记者。她侧头看向他的身影,电视屏幕里跟眼前从上到下都穿着一致的男人正在镜头前接受采访。 他不疾不徐,目光坚定,在身后嘈乱的喧嚣中开口:“华清一直坚持,所有的对外援助都不附加任何条件,都是为了切实造福非洲人民,进而加强两国的繁荣发展。” 她还想听下去,下一秒,他已经上前关掉了电视。 “怎么没听医生的话?你现在的眼睛不能长时间盯着电子屏幕。”顾逢晟大步流星走到床边坐下,伸出手替她摘了眼镜,收好后放在枕旁。 他声音又轻又缓,有点问罪又像在哄她,沈昱宁搭上他的手,看着此刻跟方才电视机里判若两人的他,下意识弯了弯嘴角。 “我没有不听医嘱,是林则跟我说你这两天很火,我这才找出来看一看。”她有心辩解,很快转移了话题,凑到他跟前眨眨眼。 “顾总的采访条理非常清晰,外交措辞也很严谨,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我在想你当年要是没放弃会怎样。” 沈昱宁逐渐明媚,唇边上扬的弧度也愈发爽朗。 她拉起他的手在身前,眼眸亮着,“说不定也会跟我一样,被分到非洲的某一个地方。” 这话大概是无心,也或许也只是一句若有若无的感慨,但他听完,只是另有原有。 毕竟去的是达木赞,顾逢晟怕会影响到她所以才一进门就关了电视,放低声音是思念过度,他不过离开两天,却觉得漫长至极,若是去了别的地方还好,偏偏是达木赞,那里的一切仿佛都有她的印记,他在那片土地上每走一步,想起她时也就更为炙热浓烈。 想到这,他也顾不上自己还没换过衣服,伸手环抱将她揽在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那我肯定会不如你,没准还要被梁老师骂说他看错了人。” 沈昱宁听得入迷,额头抵在他下巴处,她笑了笑,抬眼瞧他,“哪那么夸张?” “我这说的可是真的,刚到达木赞的时候是大使馆里的一个外交官来接的我们,他是使馆里的三等秘书,姓白,应该是你从前的同事,跟我说起你时满脸都是骄傲。” 这件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他却记得认真,顾逢晟甚至默默想到,若真如此,说不定他真的不如沈昱宁。也正是因为见识过那里的凶险,才知道她那几年何等艰难。 高墙 第42节 他原本没想说到这件事,跟她提起也不过是想变着法的夸她,蒋秦说起她病情好转过几天可以出院,他是一时开心突然就想起了这件事。说与她听,也不过是希望她能多笑笑。 毕竟这些日子她自己待在这里孤单的很,偶尔来人来探视但要严格遵循蒋医生制定的时间,长此以往,她比从前安静很多。 想起她出院后密密麻麻的注意事项,顾逢晟还是决定先跟她说起点轻松的事。 “前些天我让人把梨花江苑收拾出来了,从前你在后院里载的那两颗桂花树长得很好,现在开了花,要不要跟我回去住段日子?” 蒋医生说换个环境有利于她,当初顾青山把这处房产交给沈昱宁时她百般拒绝,老爷子去世后,这些东西又都落到顾逢晟手上,他了解沈昱宁,她不愿在他如今的名利上多拿一分一毫,尽管这些身外之物他都心甘情愿想要奉到她面前。 既然她不要,那他便换个方式让她接受。 出院那天是九月七号,正好赶上沈昱宁三十岁的生日。老话说三十而立,况且又处在一个具有特殊意义的整岁生日,顾逢晟原本打算为她大办一场,但这些天她一直住院,再多的仪式到这时候好像都显得刻意。 最后问过沈昱宁后,顾逢晟遵循了她的意思只是请几个朋友来小聚,地点就选在梨花江苑。这也是结婚后他们第一次以两个人的名义请朋友来家里。 沈昱宁朋友不多,斟酌来去也就只给明熙打了电话,她倒是难得痛快,对过时间后就答应了下来。顾逢晟有心为她热闹,但也纠结人太多会吵闹,且两个人的朋友圈几乎透明,翻来翻去还是找了方延和江敛这两个常跟他联系的发小。 晚上七点,生日宴准时开始。 被邀请的三人几乎是掐着点先后到达,明熙和江敛来得稍早一点,两人一起下了车后直奔屋内,还都不约而同给沈昱宁准备了礼物。 她接过东西,有些惊讶。 “话说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江敛比沈昱宁小两岁,算是大院这群人里最正经的一个,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国外回来后接手了家里的医疗生意,性子沉稳谦和,是长辈们口中知礼懂事的谦谦君子。 可明熙是个混不吝,这两个人之前很少联系,现在看起来颇为亲密,大概是有不足为外人道的故事。 沈昱宁略有深意的看了两人一眼,有点好奇。明熙仿佛能从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中看出她的想法,立即打断她。 “我找江敛有事帮忙,所以一起来的。” 有点着急撇清关系,但这话说完,站在她身后一直沉默的江敛突然笑了笑,语气有些无奈:“是,假冒现任去气前任,这样的忙也只有明姐能想得出来。” 此话一出,沈昱宁算是明白了,分手许久,明熙还是不肯放下执念,现在反倒是有点走火入迷,什么手段都想用上。 人的执念有时候往往比爱更长。 这也幸亏江敛是个好脾气的,这样离谱的事都能答应下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小时候一起长大的情分重,就算是当下联系不多,可彼此遇上什么事,也都能第一时间出现在跟前。今天的事就是个例,虽然这几个人平时忙到碰面的机会少之又少,但关键时刻没一个会迟到。 方延落了单来得最晚,一见面就埋怨顾逢晟太不够意思,竟然连结婚这么大的事都瞒着他,落座后不忘数落,最后从外套里拿出一封红包递给沈昱宁。 “密码你生日,生日快乐昱宁!” 这是他一向的惯例,方延怕麻烦,从来都是拿红包了事,从前是见不到人,现在总算有机会给她过生日,一高兴就补齐了之前落下的所有红包。 沈昱宁不打算收,找了个话茬准备揭过去,她坐在主位,笑容和煦的开了口。 “我跟逢晟结婚后还一直没机会请大家喝喜酒,今天在一起也只是聚聚,不单单是为了过生日,所以你们都不用这么客气。” 她穿了条浅杏色的荷边长裙,跟院外挂在树梢上金黄点点的桂花颜色相近,整个人看起来都柔和明媚,状态好到不像一个还在进行心理治疗的人。 顾逢晟安静听她说完,最后自作主张替她收下了被方延放在桌上的红包。他也高兴,末了还不忘打趣告诉方延说这是份子钱。 方延一个独身许久的人,听完后气的不行。 “我结婚了你得还回来!” “行行行,你明天就结婚,我奉上双倍的。” 顾逢晟有日子没见他,也是存心玩笑,方延倒是认了真,闻言又看向对面只顾着吃菜的江敛,声称道他有女朋友应该先结婚,好看看顾总是不是如他所说这般财大气粗。 谈笑间,饭桌上气氛轻松融洽。 自离开京平,过了这么多年的生日,这是沈昱宁第一次感受到这般的温暖,现如今她不再是一个人窝在使馆宿舍里吃一碗卧了鸡蛋的面条,朋友和爱人都在她身边。 - 吃过饭,方延来了兴致想玩牌,叫上明熙和江敛到客厅里坐下,顾逢晟对这些东西兴致淡淡直接拒绝,三人凑不上局心急如焚,最后只好把牌技一塌糊涂的沈昱宁拉上来充人数。 她心情大好,虽然不喜欢这些,但还是坐下了。 顾逢晟搬了把椅子坐在沈昱宁身边,百无聊赖时拿出遥控器打开电视,这个时间段所有台都是新闻,他调低音量准备就这样打发时间。 很快,便被下一则新闻吸引了视线。 “据悉,非洲达木赞病毒肆虐,截至到九月份,感染病毒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两千人,对此,中国驻达木赞大使馆提醒在非公民近期尽量避免前往达北地区,如确需前往,请务必提高防疫意识,如有不适及时就医。” …… 第56章 我亲自去达木赞 沈昱宁打牌很不专心,连输两局也没能唤醒一丁点斗志,眼睁睁给对家的明熙喂牌铺路,丝毫没有一点竞技意识。再次推翻重来时,方延瞥她一眼让她认真点。 她心不在焉的码着牌,只含糊地应了声,跟随着江敛的指引去摸牌,中途走神几秒望向顾逢晟时,发现他正匆匆忙忙关掉了电视机。 他脸色好像也不太好,可就是那么一瞬,两人目光交汇,他又很快对她露出一个微笑。末了还提醒她好好玩,一会儿再吃蛋糕。 他抱着一丝侥幸,以为方才沈昱宁没看见,走出客厅时顾逢晟还在想,到底应该用怎么样的理由瞒着她再次去到达木赞,又能怎么样才能让她安安心心待在国内治病。 再回头时,看见麻将桌上的热火朝天,这回,心不在焉的人换成了顾逢晟。 他坐在沙发一角饶有兴致的看着此刻言笑盈盈的沈昱宁,她这个人就算是面对自己不喜欢的事也总能找到乐趣,因为聪明所以熟能生巧,打到第六圈的时候她总算能摸到一些关窍,也是运气使然接二连三的上牌,最后总算赢了一把大的。 撂下全部牌时,她笑容肆意,侧头看向目光灼灼的顾逢晟,眼角眉梢都是自豪,此情此景像从前她在外语比赛上得了奖后的神情,雀跃欢喜,小动作里尽是满意。 墙壁上的挂钟摆动起来,时针指向八点,顾逢晟觉得时间差不多了,转身去厨房拿蛋糕。等他推着蛋糕走出来时,这旁的桌子已经被他们很快清了空。 明熙更是第一个关掉了客厅内所有的灯,只有蛋糕上的蜡烛浅浅照亮四周。 周遭瞬间黑暗那一刻,沈昱宁很下意识的去抓身旁顾逢晟的胳膊,他将蛋糕放好,手指轻轻抚在她的手上方,隔着细碎跳跃的烛光,沈昱宁渐渐放松下来。 听着耳边四人熟练唱着的生日歌,她双手合十轻轻闭上了眼。 沈昱宁没那么贪心,她只许了两个愿望便匆匆吹灭蜡烛。 “都许了什么愿望?” 灯光亮起,顾逢晟笑着看她一眼,温和开口。 他自然不信什么说出来就不灵了的话,南淮的习俗就跟京平的天差地别,南淮的人过生日时生日愿望都是要说出来,他以前就曾这样问过沈昱宁,当时她年纪小又唯他是从,就连生日愿望这样私密的事也都能同他分享。现在看来,她无论什么时候对他都是纯粹的。 “这当然不能告诉你。” 沈昱宁直截了当的拒绝他,收起手,看他一眼,又没忍住笑了笑。 她想起从前,附身到他耳边低语,“当年被你骗过一次,现在可不能再上当。” “好好好,你今天说什么都行。” 顾逢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方延他们在切分蛋糕时,他拉起沈昱宁的手悄悄带她到了院外。 梨花江苑是栋小洋楼,前院栽满了梨树,因此得名。不过现在梨花早已经过了季节,满园梨树也只剩下茂盛的绿叶。沈昱宁当年就是因为花期太短,又因嘴馋想吃奶奶做的桂花糕,所以才自作主张替顾逢晟移栽了两颗桂花树,只是无心插柳,没成想现在那两个小小的桂花树早已变成参天大树了。 夜深人静,顾逢晟隔开喧嚣,牵着她一步步走到后院。路灯幽暗,只有月光长明洒在地上,周遭只能听见草丛中偶尔传来的蝉鸣声。 “他们三个在屋里不太方便,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你说。” 顾逢晟停下脚步,在桂花树下的石板路上站定。他有很多话想说,虽然现在心里还没完全想清楚,但唯一能确定的,便是为她过一个没有缺憾的生日。 其他事情都留给明天,今天最大的事,是沈昱宁。 “这些日子,我看你实在辛苦,有好几次我都想进去替你承受。”他抬眼,眼中有易碎的伤感,声音也哑了下来。 “我一直以为自己承受能力不错,蒋医生很早就跟我提过你的病情,在你陪我去南淮之前其实我已经简单了解过这个病了,可真面对起来又是一回事,我看到你病情记录单里密密麻麻的症状和情况,那一刻我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们结婚的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不是那么执着,你是不是就不会坚定的选择这一行了?如果,如果你不是那么拼命的想要通过遴选,是不是也不会生病?” 他总是固执己见的认为,沈昱宁如今身上的这些痛苦,几乎全都是因为他才带来的,所以他总是不死心的设想,人若是有执念,便会钻进一个死胡同里出不来。 顾逢晟现在,就是这样。 他想弥补沈昱宁,可无论怎么做,能给她的好像都是些虚名。 沉默片刻,顾逢晟从外衣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盒子里面,是他买了很久的结婚对戒,男戒他已经戴了许多天,可剩下那枚,一直没机会给她。 “昱宁,我一直都觉得自己很愧对于你,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我为你做的都还不够多。” 他一面说一面将戒指戴入她的无名指,冰凉的触感从手指上传来,沈昱宁借着月光看了一眼,是枚款式简单的素圈戒指,牌子有点来历,甚至说得上是身份特殊,这个品牌是个只给皇室做珠宝的品牌,工艺精湛,每次买首饰都要提前一年定制设计师才会安排出时间。就连顾逢晟也都是稍稍费了些力气才赶着让人家设计师一个月完成。 要是按照正常的排队顺序,这戒指恐怕要后年才能放到沈昱宁手上。 沈昱宁目不转睛盯着戒指,还在思考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想了想后刚要开口,他便又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她手里。 她摊开手心去看,发现是一个很有分量的钥匙。 “这是我保险柜的钥匙,里面有我个人名义的全部财产和一些房产,从今天起,这些都交给你保管。” 顾逢晟自顾自说着,最后迎着她错愕的目光抱住她,轻轻对她说了句生日快乐。 他在弥补过去的那些时间,尽管尽管,那已经都过去了。 沈昱宁想回答他的也有很多,她现在已经在慢慢变好,身体一日比一日要好一些,精神状态也要缓和很多,她想跟顾逢晟说不管遇到什么两人都可以一起面对,可他没给她这个机会,也没留给她太多时间。 - 一周后,顾若清到董事会大闹了一场。 与此同时,非洲那边出了问题,负责达木赞工程的总设计师因为感染了病毒诱发基础病意外离世,整个项目被迫停滞,所有的工人也都人心惶惶,甚至有违反纪律跑回来的。 公司里乱成一团,股东们各执一词,怎么说的都有。 顾逢晟跟非洲那边打完电话后回到会议室,看着顾若清正襟危坐气定神闲在主位时,心里那些不快突然开始加剧。 林则用力敲了敲桌子示意安静,方才聒噪得仿佛如同菜市场的屋内总算安静了下来。 “我以为诸位都是来帮我解决问题,而不是特地跑来给我出难题的!”顾逢晟随意拉了把椅子坐在,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这些人都是如此,拿钱的时候满脸笑意,遇到问题了便只会推卸责任,他原本已经解决好了大部分的股东,可如今出了这件事,这群墙头草又纷纷扬扬向顾若清那边靠拢了。 “逢晟,你到底年纪小,姑姑怕你经不起这样的大事所以赶来帮你出出主意,大家也都是为了公司好,非洲那边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着急,家属们的安置费你发了吗,因公殉职,公司里怎么样也要有个交代的,不然孤儿寡母的多可怜。” 顾若清端起茶杯,装模做样若无其事的开了口。无论什么时候,顾逢晟永远佩服顾若清,明明都已经撕破了脸,可她在众人面前,还是一副姑侄和顺的模样。这点,顾逢晟永远也不及她。 他不屑在会议室当着众人的面跟她演大戏,没那个兴致也懒得跟她去维护在外的体面,顾若清毫无顾忌就坐在他的位置上,是挑衅也是故意。 所以最后,他只是在会上跟股东们通报了一下家属的安抚事宜,说完后便再也不多提一句,甚至连看都不看顾若清一眼。 会议继续开,其间有股东提议,非洲项目现在风险过高,华清留在那的工人将近六百人,为确保安全,应该及时撤回所有项目,再把员工们都一一接回。 这些顾逢晟当然也知道,可这些他做不了主,签订合同时也说明了,不管出现任何事都应以项目为准,在预定时间按期完工。员工们的人身安全自然非常重要,要不然他也不会在一开始还派遣了两支医疗队跟着,项目施工地在达木赞北部,那里有华清出资建造的医院,能最大限度保障这些在外员工的基本问题。 可倘若现在违约,无论从哪个方面考虑都是下策。 高墙 第43节 “我知道那里现在很困难,可这个机会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如果现在放下,那华清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顾逢晟思虑再三,都觉得不能中途放弃。 “可是我们要为员工们的生命考虑,怎么能老板在后方坐享其中,员工们却要冲锋陷阵?天底下似乎没有这样的道理呢!”顾若清突然起身,缓缓走到顾逢晟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说对吧,逢晟?” 她不过就是希望顾逢晟失信于人,华清现在撤出项目损失不少,她就等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浑水摸鱼,顾若清笃定自己了解顾逢晟,知道他格外惜命,所以不会想出来什么好的办法。 她静静坐在一旁看戏,等着看他百口莫辩无颜面对股东们时的慌乱情形。 可他却反其道而行之,沉默良久,平静地说出了当下最优的解决办法。 “自然不能,这个项目是我一手促成的,我有责任保护我的员工,过两天我就启程,去达木赞找办法解决。” 当地没有工作的人民那么多,何愁找不到为项目增砖添瓦的普通工人?他早就有了打算,眼下是被顾若清架起,所以不得不说。 顾逢晟知道,现下这趟浑水他是避不过去了,无论如何他都要从中淌过。此话一出,会议室彻底安静下来。 “不知道这个解决办法,诸位可满意?”他很快起身,看也不看站在身后的顾若清一眼,直接走向主位彰显主权。 顾若清只是气愤他目中无人罢黜了她在华清的所有职权,她现在几乎等同一个一无所有的废人,没资格,更没名义在会议室里参与决策,不过是靠着的名声才能大喊大闹,她只是气不过,所以才存心想跟顾逢晟斗到底。她这一生只为权势,无情无义也无心。 顾逢晟本想留给她最后一个颜面,没想到她剑走偏锋到了这步,甚至还想在公司横插一脚,到了这种时刻,他也就顾不得什么家族脸面了,给了林则一个眼神,他心领神会,直接开口宣布。 “顾若清女士现在是华清的无关人员,以后的董事会您还是不要来了。” “我们顾总心疼您,想让您好好享受退休生活,所以特地给您在郊外置办了一处房产,一会儿我让人带您过去。” 林则的话音刚落,会议室的大门被五六个黑衣保镖推门而入,顾若清惊讶不已,她万万没想到顾逢晟会这样心狠,情急之下她又破口大骂,最后被拉出了门外。 自始至终,顾逢晟都未曾看她一眼。 股东们无比错愕,震惊,面面相觑后又低下了头。 他们心知肚明,顾若清大势已去,而这位一直韬光养晦的掌权人,总算在这一刻露出了他真正的面目。 第57章 贫瘠之地 会议一结束,顾逢晟就让林则订了最快去达木赞的机票,但现在形势特殊,最早的航班也是在三天后。   林则定好机票,跟着顾逢晟一起去接种疫苗,可排到他要打针的时候,他这老板却及时制止了他将要卷起来的衬衫袖。   “你不用去,你留在京平看家。”   他打算单枪匹马一个人去,毕竟眼下跟从前的出差不同,要真有个万一的事,他不能再让多一个人跟他冒险。   林则当即拒绝,“您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么多年跟他出生入死,别说非洲,被流放到美国时入室抢劫也遇到过,他林则不是胆小怕事的人,在他有生之年也只想多为顾逢晟做一些事,所以这趟达木赞,他非去不可。   就算是他不同意,他也得跟着。   “我是想让你照看好公司,也帮我照顾好她。”   顾逢晟急忙开口,但林则已经麻利的打完了针。他是不放心沈昱宁,所以才想留下他在京平。   他心知肚明,沈昱宁如果知道他去达木赞,肯定会一百个不同意,不同意也就算了,没准还会自作主张陪他一起去。   这恰恰是他最担忧的事,现在那里的情况还不明确,贸然前去危险很多,她身体还在恢复期,又怎么能跟他到那样的地方去冒险,更何况,那里才是她生病的根源。   去非洲虽是不得不行使的责任,但这是他作为掌权人必须要做的事,沈昱宁作为他的妻子,没道理要跟着他一起。   他不允许,那天过生日也只是想着该怎么跟她开口,这些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偷偷瞒下这件事。他太了解沈昱宁了,若是跟她就这么直截了当的开口,她肯定是不会同意。为了她的安全,也为了他能专心解决麻烦,顾逢晟不得已说了一个谎言。   他不擅长说谎,犹豫磨蹭了两天,总算在离开的前一天晚上跟沈昱宁开了口。   两人缠绵过后,沈昱宁穿上睡衣下床找水,她回来时看见顾逢晟靠在床头意味不明的瞧着她。   “澳洲那边有个项目出了点问题,我可能要出趟短差。”他声音低哑,似乎还带着欲望,方才在床上时他露出从未有过的模样,跟以往每次都不同,深情又蛊惑的拉着她沉溺其中。   沈昱宁掀开被子上了床,他又将她抱在身侧,一会儿也不想撒手。   她看着他的眼,认真地问他,“要去多久?”   “快的话一周,慢的话一个月。”   顾逢晟随便说了个期限,其实自己心里也没底。   “蒋医生说我现在每周都要进行创伤重建的疗程,恐怕是没办法陪你过去了,不过也没事,你工作的事我本来也帮不上忙,那我就在家好好等着你回来。”   沈昱宁没多问,眼下她也确实不能离开京平,说完这话后,她又伸手将他抱得更紧一些。   “你这两天一直在皱眉头,是不是问题很大?用不用我帮忙,妈妈在澳洲的公司不少,要不要我联系她问一下?”   到底是夫妻,就算是这两天他忙于工作回到家只是在深夜,她也能看出他不同以往的疲惫。   顾逢晟本来不是这么藏不住事儿的人,可沈昱宁总是能轻而易举看穿他的心思,有时候两个人太了解,好像也不是一件特别好的事。   “不用,这事我自己能解决,我就是放心不下你,我走了之后你回大院住吧,要不然让明熙来陪你,你一个人我会不放心。”   他怕说多了露馅,很快转移了话题。   沈昱宁让他放宽心,信誓旦旦向他保证能照顾好自己,肯定不会让他在工作之余还要为她分出心力,末了又想起了什么,问他何时走。   “明早九点的飞机。”他回答道。   她一脸震惊地看向他,“这么匆忙吗?”   顾逢晟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后点点头,沈昱宁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觉得他跟她说得时机有点太晚了。   “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只剩下七八个小时了。”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后知后觉有点舍不得,他看她一眼,下一秒伸手关了床头灯。   屋内只剩下黑暗,被子里情潮翻涌,两人都不知疲倦。   ……   翌日沈昱宁受着困意起了个大早给顾逢晟准备早餐。   她做饭水平实在不怎么样,所以最后只是简单弄了三明治和牛奶,端上桌后她又去查看了一下他的行李箱,怕他落下什么东西,所以不放心想要替他再多准备。   行李箱被顾逢晟放在衣帽间,沈昱宁打开后看他几乎就装了几件单薄的夏装后突然清醒过来。   联想到这些日子他的心不在焉,她的心里便早就有了答案。他一直以为自己掩饰得天衣无缝,可他忘了沈昱宁对那里的了解,她早发现了不对,只是一直没有说出来。   想到这,沈昱宁只是叹气。   听到顾逢晟起床洗漱的声音时,她很快合上行李箱,装作若无其事的从衣帽间走出来,最后提醒他去吃饭。   顾逢晟换好衣服出来后却先走到她跟前抱了抱她,又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下次不要这么早起,我随便吃点就行。”   沈昱宁有些心不在焉,推开他转身去拿切好的水果。   “我也不会做什么,本来打算包饺子给你吃的。”她声音放低,他以为是还没睡醒。   “没事,这也很好。”顾逢晟坐下开始吃饭,沈昱宁坐在他对面,脸色几乎是第一时间垮了下来。   她眼下乌青严重,实在是睡眠不足,他看她这样,又有点后悔自己昨晚的不知轻重。   吃完饭他拿上行李箱准备出门时,顾逢晟拒绝了她一开始要去机场送行的请求。两人走到玄关处,他放下东西拉住她的手。   “你在家好好休息,我到了之后第一时间给你回电话,林则跟着我一起去,我如果忙的话会让他联系你。”   沈昱宁沉思许久,抬眼望向他,还是想要听他说句实话。   “顾逢晟,你还有什么其他要跟我说的吗?”   她知道他依旧不会说出来,可还是想要这样问问他。顾逢晟目光暗了暗,很快又对她露出一个微笑。   “没有了,你在家好好吃饭,等我回来。”   最后,他附身在她唇边落下一个绵长的吻。   进入电梯时,沈昱宁强撑着对他笑笑,在电梯门即将关上时对他摆摆手,两人隔着仅剩下的空隙相望,直至那扇门完全隔绝。   从静海到机场这段路顾逢晟一直心神不宁,脑海中仔细回想着沈昱宁方才不太对劲的神情,他放心不下,于是直接给沈谦晔打了电话。   明熙还是不太靠谱,所以还是交给亲人比较妥帖。那旁一接通,顾逢晟就将来龙去脉讲了个清清楚楚,沈谦晔听得认真,好半晌才反应过来。   “什么?”   “你要去达木赞?”   他这大舅哥一直一惊一乍,顾逢晟早就见怪不怪了。   “是,所以昱宁那边你多照顾她,虽然家里有阿姨,但我还是放心不下,所以只能找你了。”   虽然顾逢晟也知道他们兄妹二人闹了矛盾,但他了解沈谦晔对沈昱宁的爱护之心,他这人表面上总装着一股纨绔相,可实际上他是最疼沈昱宁的。   也是因为爱之深责之切,所以这么多年始终放不下那点童年阴影里的执念。   沈谦晔刚想斥责顾逢晟这一行为太过鲁莽,万一在那边出了个好歹可怎么办,可听他说完眼下华清的处境,对他这份勇气和胆识也是不得不佩服起来。   他跟自己那妹妹一样,都是一个纯粹的理想主义者,为了骨子里追寻的这点理想不惜牺牲放下一切,想到这,沈谦晔很快就答应下来,还让顾逢晟放心他会照顾好昱宁。   最后的最后,又嘱咐他注意安全。   顾逢晟挂断电话,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飞行时间很长,中途在巴黎转机时又因为天气原因不得不耽搁了快两个小时,将近十五个小时过后,飞机才总算平稳地降落在达木赞机场。到达时是当地时间早晨五点,天刚蒙蒙亮,从头等舱的舷窗往外看时,所见到的也只天边泛起微白色的光,达木赞位于非洲中南部,算得上是一个稍微发达的国家,可是机场很旧。飞机在跑道上滑行时,甚至可以看到跑道上的条条裂缝,候机楼也只有一排简陋的二层小楼,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破败不堪。   这虽然已经是他第三次来达木赞,可每次来的感慨都差不多,这是一个极其荒莽,贫瘠又不安的地方。   每年的八到十月份是达木赞的雨季,当下正值雨季,林则以为会潮湿多雨,临走前将雨伞放在了行李箱最外的小隔间里,想着要是下飞机时有雨了方便实用,结果过了海关到机场外面时发现正在发亮的天上月朗星稀,没有一丁点要下雨的迹象。   “这天气还真是怪,我听人说达木赞在雨季时几乎每天都在下雨,现在看来应该是太干旱了。”   林则拿着他的行李在他耳边絮叨,跟随着顾逢晟的脚步出了机场,两人走到柏油路上,停在路边的一亮黑色的丰田越野车里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走到两人跟前,接过林则手中的行李箱,低下头喊了声。   “顾总。”   林则打量起眼前的男人,穿着普通的黑背心和工装裤,脚上踩了双棕黄色的靴子,肌肉紧实轮廓分明,从头到脚看起来都很有安全感。   顾逢晟微微点头,顺势向他介绍。   “这是项目二组的组长你不认识,他以前一直在南淮分公司。”   男人对他伸出手,礼貌开口:“林特助你好,我叫白屿,很高兴认识你!” 第58章 跟自己的初恋结婚了什么感觉? 顾逢晟和林则上了车,一个坐在后座一个坐在副驾驶,依旧按照在京平的习惯,白屿绕到车后将行李放入后备箱,关上时顺手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原可以不用这么急切,但他连着熬了两个大夜,这会儿实在是没有精神,不得已需要借用尼古丁来提神。 五分钟后,他总算上了车。车里放着摇滚乐,音乐狂响音量惊人,白屿十分自然的跟着节奏哼唱。 顾逢晟听得直皱眉,不得不忍受片刻在他无法欣赏的音乐声中将车子缓缓从唯一一条是柏油路的主干道上开离。 达木赞的公路更是极其简陋,除了市中为数不多的几条主干道颇有门面,其余全部都是土路,汽车驶过时尘土飞扬,大风天气里更是遮天蔽日的黄沙。干旱时还好,若是遇上雨季通行更是难上加难。 车速逐渐加快,与此同时,坑坑洼洼的土路也颠簸的不行。 白屿看一眼后视镜里就快不耐烦的顾逢晟,伸手关掉音乐,又从储物格里拿出一盒口香糖递到他面前。 “托您的福今天没下雨,但凡要是下了一点,这条路会比现在还要颠上十倍。” 他这是玩笑话,纯粹为了逗他一乐,他也不想在人一到达木赞就满面愁云,就算是眼下已经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但在他白屿的人生信条里只要天不算塌就不会完。 “照你这么说我好像比消雨弹还厉害了?”顾逢晟嚼了片口香糖,看不上他这个时候还在贫嘴,于是半真半假地回他:“你要当年入职的时候早说你对气象感兴趣,我肯定马上放你去隔壁气象站当个播报员,每天研究云彩多好,省着现在不务正业,干一行的时候还要想着另外一行。” 林则坐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眼睛转了许多次也没把这两个人的关系想个明白,他之前主要负责京平,每次到南淮公司时也只是跟在顾逢晟身后参加会议,能见到的都是参会的高层领导们和核心项目成员组的人员,其他员工一概不识,所以今天他见到这位才如此惊讶。 惊讶的同时,又想不起来以前是否见过他。林则忙着头脑风暴时,白屿主动将两人的过去交代了。 “早知道你这么无情,我就应该占着副总的位子不放,到时候看你怎么把乔望轩发配边疆。” 这话说出来后,林则算是彻底明白了,眼前这位行事粗犷的项目组长就是一年前在南淮例会上出言顶撞顾逢晟而被他当即处理到国外降职的那位工程部副总。 想到这,林则下意识笑了笑,总算发现了他这几年草蛇伏线灰延千里的层层布局,甚至连他这个特助都瞒了下来。或许这才是真正的他,为了守住华清不惜一切。 车子行驶在路中间,车窗外是一片接近丘陵的地貌,太阳升起时照耀到远处茂盛浓密的绿地,零星的大树构成独特的稀树草原,蔚蓝的天空之上漂浮着朵朵白云,大地之下广袤神秘,震撼的景色下也藏匿着危险。 华清的办事处设在达木赞相对繁华的市中街道,虽说地处城市中心位置,但论起繁华还是相对有些夸大其词,达木赞只是个边境小国,只是因为临近港口矿产又多所以相对发达一些,可走在为数不多的几条街道上时,依稀能看见的是国内小县城的影子。 尽管周围如此,但整个办事处的环境和设施还是很全面的,不止有医务室,健身房和超市等基本的,还包括图书室运动馆及 ktv 的娱乐设施。为了确保安全,大门口有警卫轮流站岗,每辆车都有专门的通行证才能进,不管谁来,都要下车登记检查。唯一不太好的一点,就是距离大使馆有些远,需要绕过半城临海城区才能到达。在安全感上,肯定是有些差距。 驶进市区时,白屿第一时间关闭了所有车窗,车窗贴了防窥膜,将外面的人群和景物显得更暗。林则觉得车内空气逼仄,有些不解。 “是太吵了吗?” 他这问题有点小儿科,闻言白屿笑笑也没回答,只是专注开车,慢悠悠打着方向盘,时不时望向后视镜两眼,十分谨慎的模样。 顾逢晟靠在后座闭目养神,听到他这话后睁开眼,看着窗外人流熙攘的街道,淡淡回答了他的疑虑。 “不关窗的话,会突然从外面伸进来一支枪顶在你脑袋上让你拿钱,给了第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 “等哪天你拿不出来了,就会一枪崩了你!” 顾逢晟话还没说完,白屿轻描淡写地突然接过了这个话题。他语气玩笑,末了还配上一个手势,可林则听完后直接把头从窗外缩了回来。 “你别胡闹。”顾逢晟白了一眼此刻咧开嘴角大笑的白屿,对他这个散漫的样子实在是看不上眼,于是冷冷开口提醒他,“我就带了这么一个帮手,吓走了你自己想办法。” 达木赞不是别的地方,在这里一举一动都要注意,很有可能一个自己没注意到的地方出了问题就会惹来杀身之祸。顾逢晟不想说得那样直接,只是想留有余地提醒林则一定不要轻视周围的一切,本意是好的,结果被白屿这么一说出来鲜血淋漓,将此地所有未知和掩埋的危险都被这一句话给带了出来。 “没事儿,怎么说也是跟着你这么久的人了,肯定什么都见过了。”白屿主动为自己开解,又很快看向林则,“我说话就是比较直接,没有什么恶意,在国外这些年直来直去惯了,你不要害怕,我们住的地方很安全。” 话音刚落,车子一个转弯后总算畅通无阻的驶进了办事处的大门,林则刚想回答他没事,就被车窗外露出的风景吸引了视线。 下了车后,他更是有点傻眼。 眼前是片别墅区,地方很大,房屋整体的装修风格跟国内有很大差别,若看不到院中高高升起的红旗,旁人辨别此处的方法只有绿化和园林中与众不同中式风情的布局。 四年前,华清第一次在达木赞驻扎援建,建设办事处前找了不少地方,最后还是当地政府为了表示华清援助医院的情谊后特地帮忙找了这里,甚至扬言直接免去了租金。顾逢晟当然不能那么做,于是签好租赁协议,每年都一分不少的交了租金。 白屿轻车熟路,停好车后帮着把行李也拿了下来,林则收回吃惊接过行李,跟着顾逢晟一起走进办公楼。 此时已经是上午九点,达木赞初升不久的太阳俨然已经成了烈日。 中央空调温度适宜,被汗水浸湿的衬衫后背渐渐没那么潮湿。这会儿大家都在办公,工地上现在还在照常开工,办事处的主任也因为项目的各项手续没能完全落实而跟当地部门多次协商。白屿带着两人回宿舍,一边上楼梯边跟顾逢晟说起近期的工作进程。 “你是不知道,就一监工手续我跟老赵跑前跑后快半个月,丫跟一孙子似的陪着人喝酒,这才算是签了下来,他们政府部门可以说全都烂透了,自己不做实事,内部腐化严重,只等着坐享其成,就你在大马路上遇到一交警人家看你是外国人都想着要敲你点钱,这样的地方,你说还有救吗?” 白屿两手拿着行李箱一鼓作气往前走,上到三楼后这才停下脚步回过头,他满头大汗,说完后站在原地沉默。 他是个实心眼的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当地情况越来越糟糕,一天不如一天,如果真按照顾逢晟最初预定的那样按时完工,恐怕未来这里也不能成为达木赞人民很好的避难所,恰恰相反,这里会变成当权者为谋私利的手段和营地。 北边为了争夺矿产的开发权一直不断内战,时有暴乱,若有朝一日达木赞的政权彻底被瓦解,那这个国家也只剩下任人宰割的局面了。 他能这么说,也是希望顾逢晟来是能带着深思熟虑过后的结果,而不是热血上头还要坚持在这样的地方完成项目,他没那么无私,他来非洲也只是想要挣更多钱。 顾逢晟没回答他原先的问题,过了一会儿看他气喘吁吁,只是伸手拿出口袋里的方巾递到他面前,“我带了国内上好的茶给你,进屋歇一会吧。” 白屿点点头,不再多说一句。 办事处连员工宿舍都是单人单间,里面配备厨房和卫生间,是标准的公寓宿舍。顾逢晟住得地方自然没那么逼仄,但也没有宽敞多少,是一个小套间,里面两间屋子,进屋时先看到的是办公的书房,再往里有一间小卧室。 达木赞蚊虫很多防不胜防,卧室床上挂了蚊帐,屋里时时刻刻都点了驱蚊香,只推开门一会儿便觉得刺鼻。 顾逢晟出了一身汗,放下行李后第一件事是直奔卫生间淋浴。白屿没离开,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着,十分钟后,他洗完澡换好衣服后出来,茶几上已经放了壶他刚泡的新茶。 “我让林特助住你隔壁,中午在食堂随便吃点?” 白屿熟门熟路的,直接替顾逢晟安排了,他也没拒绝,坐下后很快谈起工作,从项目进程聊到当地局势,话越说越多,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沉重,顾逢晟从头听到结尾,逐渐沉重。 很快,白屿眼光一扫,定格在他无名指间的戒指上,笑容意味深长,瞬间转移了话题。 他问道:“跟自己初恋结婚什么感觉?” 顾逢晟想了想,轻声回答。 “挺好的。” 像是突然被他提醒,顾逢晟第一时间看向自己右手的婚戒,在他自己也不曾注意到的时候,嘴角已经带了笑,在旁人眼中是一幅很特别甚至有点难以置信的画面。一向如同冰山般冷颜冷漠的男人,竟然也能有这样温和柔情的时刻,白屿起先还不信,现在,总算是信了。 爱这东西,大概真是人生之中不可或缺的。婚姻或许可有可无,但爱似乎远比这些外在契约要永恒的多。 第59章 “望妻珍重” 白屿原本也不知道他结婚的消息,在国外每天忙得要死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更何况是国内的消息。这事最初还是他从刚在国内来外派的女员工听说的,一开始也不信,后来看了国内沸沸扬扬的消息,这才知道他结了婚。 那条帖子他翻看了无数次,是打心里真替他高兴,这些年他孤立无援,最爱的人也分道扬镳。如今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中午是一起吃的食堂,白屿美曰其名是接风,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方便。 办事处的伙食不错,每人四菜一汤的份例,按照个人口味选择荤素,算是比较不错了。达木赞这边的蔬菜种类少之又少,一直都是从国内空运。当然有些员工也会在离家时带上一些蔬菜种子,只不过土质和气候完全不同,生长完全都是靠运气,遇上干旱时节全部种不出来,偶尔有运气好的时候,宿舍楼后面的空地也会变成一小块绿油油的菜地。 厨师是从国内一直跟着过来的,手艺自然没得说,就算是一盘普通的凉拌空心菜也能做成国宴水平,林则初到这里看什么都新鲜,吃饭时对着菜色赞不绝口。 “这儿的菜可比国内的好吃。” 吃到一半,他十分忘我地喝着眼前的一碗四喜丸子汤,说完后才后知后觉自己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了。 末了抬眼看一眼坐在对面的顾逢晟,他神色如常,不冷不热,只是目光黯淡,吃什么都好像是没胃口一样。 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差到了极致。 白屿看着顾逢晟几乎没动几口的米饭,伸手夹了块肉放到他碗里,“你是不是水土不服,怎么看起来这么没精神?” “可能是来这一路太颠了不太舒服,没事。”他这阵子疲劳过度,估计也是不太适应这里的气候,闷热异常,压抑束缚得仿佛要让人喘不过气。 过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将手机从外衣口袋里拿出,走远几步到窗口处站定。 在通讯录里找到第一个联系人,即将拨出时却又想起来现在京平还在夜里。想到这,他只是编辑了一条短信发了过去—— 【冰箱里有你上次想吃的冰激凌和蛋糕,注意别吃太多着了凉,我一切都好,望妻珍重,等我回来。】 离开她不过才十几个小时,可他却觉得仿佛觉得一分一秒都格外漫长。 但没关系,他早就习惯了等待,这些年也都能很好的克制自己,眼下这点困难算不得什么。只是这一次等待的人换成了她,所以顾逢晟才这般难捱。 放下手机回到座位,却看见白屿身旁坐着个女人,走进再看,这才看清楚脸庞。 来的人是宋慕,他从前在商学院的同学,当然也是前阵子闹出联姻绯闻的宋家之女。 顾逢晟正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会在这时,对方已经率先一步走到他跟前,还挂着一幅明媚灿烂的笑脸看向他。 高墙 第44节 “好久不见啊逢晟,白屿跟我说你来我还不信呢,没成想你真来了。” 他们三个在商学院时曾是同班同学,白屿跟宋慕更是同一个课题小组的,那时候顾逢晟跟他们两个关系平平,只是偶尔才在一起学习,大多时候独来独往。 真正有了交集还是因为白屿家里突然破产,他创业失败,人生失意到了极点时是顾逢晟帮了他一次。后来白屿毕业后回国,为了还清家里的债务四处碰壁,最后还是无意中被华清录取,这些年他从基层做到副总,为了数不尽的钞票空洞而努力,人活得像行尸走肉,只有在他身边,才能稍稍清醒。 “好久不见,你怎么到这来了?”顾逢晟露出一个疏淡的笑容,“你一个女孩子,在这多危险。” 他这话还有别的意思,言外之意也是为了提点白屿,办事处一向禁止外来无关人员进入,她在这里一副熟门熟路的样子,让旁人看到了实在是不妥。 “我们公司在这边有个发电项目,我是来盯工的。”宋慕自然也听出了他没直说的意思,于是也直截了当表示自己来达木赞的原因。 她也是个聪明人,先前他们两个联姻的流言弥漫成那样子,就算是她不在国内想要不知道也难,顾家的解决方式虽然是以流言盖棺定论,可宋家到底还是落了层口舌,也要被人质疑是否是攀附顾家而未能如愿。长辈们的事她懒得掺和,但也能清楚的看出来顾逢晟这是在刻意避嫌。 本打算再解释一下来他地盘的原因,没成想一旁的白屿先她一步开了口。 “前几天达木赞下暴雨,工地的电源都断了,当时也联系不上国内,是宋慕帮的忙。” 要不是她在,恐怕工地的情况会更加糟糕。 顾逢晟没想到这一层,白屿要是不跟他说他也不会知道这件事,闻言很快看向宋慕,认真同她道谢。 “谢谢你啊宋慕。” 他诚恳的目光中还多了一丝为自己方才的小人之心生出的几分愧疚,是很少见的模样,宋慕不自觉笑出了声。 “老同学说什么谢不谢的,我今天是刚好路过所以顺便带人帮你们检查一下办事处的线路,加固一下,要是再遇上大雨能好一点。” 达木赞这里的基础设施不好,信号差也就算了,就连电压都极其不稳定,时常停电,碰上恶劣天气更是频繁停电,有时候平均每周需要五个小时来减载负荷,企业要想维持生产,就不得不依赖柴油发电机。办事处和工厂虽配有当地购买的柴油发电机,但质量实在是参差不齐。 宋慕正好在研究柴油发电机在非洲的出口方向,公司里也在做这个,于是直接免费给华清换上了他们还未面市的新款发电机,因为她的帮助,工厂这才没因停电而停工。 最后,这趟午饭从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 而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平,沈昱宁正在忙着收拾行李。 她失眠一整晚,思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去达木赞,当然,这个决定不单单是为了顾逢晟,也是因为她自己。 达木赞那样的地方,她就算说服自己一千次也没办法安心,更何况顾逢晟是瞒着她去的,归期未定,她在国内想帮他也是束手无策。所以这趟达木赞,沈昱宁是非去不可。 沈谦晔到静海时,她的行李箱已经收好放在门口了。 “你怎么来了?” 沈昱宁开门时脸色突变,对他的到访表示惊诧。毕竟两人从上次家宴后就一直僵着,兄妹俩谁也不去联系谁,一直冷了这么些日子了。她以为沈谦晔对她彻底生了气,不会再认她这个妹妹了。 但显然,不是这样。 “听说我妹夫出差了,我怕他放心不下你所以来看看。” 沈谦晔心虚的摸了摸鼻尖,说起谎有点不太自然,怕她看出破绽,他急忙走进屋里,还在玄关换了拖鞋。 “你怎么知道他出差了?” 沈昱宁很快反问一句,看向眼前从上到下都一反常态的沈谦晔。 “当然是他告诉的我,要不然呢以为我吃饱了撑得来看你啊,我是不想让我妹夫为你担心。”沈谦晔语气轻松,慢悠悠走到客厅。 他们兄妹两个有时候还是挺像的,比如有什么事都是不愿意先低头。好像在他们面前,先低头就代表落人一等,所以很多时候因为嘴硬生了很多误会。 这么些天,沈昱宁自己也想明白了,她也设身处地站在沈谦晔的角度想了想,过去的事既然已经成为过去,好好活着的人不能因为过去而停在回忆里。想到这,她主动开口跟沈谦晔道歉。 “那天我不该那么说你,这些年你为我担惊受怕的,我不应该说出那样伤人的话来。” 按照外公说的话,这两个人怎么说都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妹,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是真有什么隔阂也不过是一时陷在死胡同里想不开,总有转过弯儿来的时候。沈谦晔对这妹妹的爱护之心众人皆知,上次他醉酒后说得那些话自己回忆起来觉得很不成体统,如今听完了沈昱宁这几句话,他更是觉得自己上次过了分。 于是也开口道歉,只不过语气渐低。 “之前的事我也不对,过去的就别提了。” 一向孤傲的人低头认错,还是很新鲜的场景。沈昱宁看了看沈谦晔在沙发上如坐针毡的样,不免被他逗笑。 他们这些人习惯了仰头,以至于现在在自家人面前低头好像都成了一件很没面子的事。不过到底是兄妹,气氛一过便很快恢复祥和。沈谦晔叫人送了早餐上楼,陪着沈昱宁一起吃了顿早饭。 沈谦晔精致惯了,一日三餐都要吃顶级佳肴,他是醉香楼的常客,在那里有专属他一个人的包厢。早餐自然也是叫人从醉香楼里送来的,味道不错名字也都别出心裁。 蟹粉脆茄子,鸡茸烩鱼肚,豆皮素包,翡翠烧麦等等。 吃饭时沈谦晔给她夹菜时,突然问起她门口的行李箱。 “你这是要去哪啊?” 沈昱宁知道瞒也瞒不过,索性直说了。 “哥,我得去找顾逢晟。” 第60章 你这是胡闹 沈谦晔停顿一瞬,再度看向她时眼神复杂。   “我知道是他让你来陪我的,我也知道他没去澳洲出差,你就别想瞒着我了,就算瞒也瞒不过去。”   她似乎已经料到他还未开口的话,直接地把一切都挑了明。沈昱宁当然清楚,如果不是顾逢晟跟他说,那她这个一向重视脸面的哥哥不会主动给自己找台阶下。也因为顾逢晟正好开了口,所以他才能顺着这个话茬走下来。   沈谦晔沉默片刻,没去问她你怎么知道的这些废话问题,她当然聪明睿智,可尽管她多决绝,沈谦晔都没办法同意她去达木赞的事实。   这也是顾逢晟交代她最重要的一件事。   他试图阻止,想要点醒此刻有点不太理智的沈昱宁,很快,沈谦晔捕捉到在餐桌对面柜子上摆放着的荣誉证书,突然想到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你离职才刚不到半年,在这两年的脱密期内禁止出国,也不能跟境外人员有任何接触,这件事你都忘了吗?”   她听完后,半晌没有说话。   这些她当然都知道,也当然没有忘记。时至今日,她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也会想到从前工作的日子,她不想离开的,那是她努力多年总算能实现的梦想,可是因为她的病,她不得不选择离开。   “我没忘,我会去打申请报告的,你放心,我不会做违法乱纪的事。”   无论如何,她都要去试一试。   沈谦晔拦不住沈昱宁,也没打算拦着她。他虽然是个外行人什么都不懂,可最基本的东西他是知道的,且不说层层审批需要时间,就算通过了她也还要在重新办理签证,以非洲大使馆的工作速度,没准等她处理完所有的时候顾逢晟早就已经回来了。正因知道这些,沈谦晔才没理会沈昱宁的忙忙碌碌。   但他显然小看了沈昱宁。   她出国又不是游山玩水,是有正儿八经的事要去办,返回部里跟领导说明情况后就同意了,拿完手续讲了安全教育后,张司跟她在办公室里小叙。   张清有些日子没见沈昱宁,看到她比先前稍好一些的状态,心里总算好受一些。关心她最近的身体情况后,又同她讲起前不久她给非洲慈善基金会捐款的事,这位从前的领导满口称赞。   “达木赞那边给我回馈说把你捐助的资金都用于孤儿院生病患儿的救治上,小沈啊,你真是给那些孩子带去了一束光啊!”   她哪担得起这样的赞扬,连忙摇头说这都是应该做的。她在那里工作了四年,当地人们有多贫苦显而易见,慈善是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只不过现在总算是有了机会。   从南淮跟顾逢晟吵架回来的那次,她就已经将自己这些年攒下的所有工资凑整捐了出去,一开始本想不留署名,但因为一百万资金过大,基金会打来电话确认,她这才被迫填上了姓名。   这事儿原本都快忘了,要不是张司长提起,恐怕她想起来还得废些时候。话说到最后,张清又问起她去达木赞的原由,沈昱宁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去找我丈夫。”   她很快说完,怕听不清,又开口解释。   “他是华清集团的负责人,达木赞的援助项目开了工,前些日子遇到些困难他就跟着去了,那边常有暴动,我是关心则乱。”沈昱宁说到后面,声音渐渐低下来,似乎也是怕这番话会让人觉得自己太过矫情。   张司长只是温和地笑笑,表示理解。   “援建的公司都不容易,你毕竟也在那里待过几年,过去了也能帮上忙。只是小沈,你结婚了怎么都不告诉我们一声,好歹让我们跟着热闹去喝杯喜酒啊!”   沈昱宁闻言也露出了微笑,拿起桌上已经签署好的审批手续,后退两步鞠了个躬。   起身时,她眼睛渐渐泛光。   “还没来得及办婚礼呢,等办酒席的时候一定第一个给您发请柬!”   ……     一周后,中秋节的前两日,所有出国的手续均已落定。   走的时候京平下了小雨,炎热的秋老虎渐渐过去,天气转凉。她给蒋医生留下一封短信,提着行李箱登上了前往达木赞的飞机。   沈谦晔缓过神来赶到机场时,她那架飞机已经离开跑道飞往天空了。他第一时间给顾逢晟打去电话,那旁却迟迟不通。最后他气急败坏,也只能在机场大厅的玻璃前看着那架飞机消失在视线里。   再次踏上这片熟悉的土地,沈昱宁内心反而平静很多,甚至她也说不上来这是因为什么原因,当飞机进入非洲境内她看着舷窗外高空之下的荒漠时,她竟然欣赏起了景色。   从前每一次坐飞机,她都惴惴不安,尤其是刚调到达木赞的那年,她第一次坐埃航的飞机,遇上强气流时感觉颠簸到五脏六腑都要出来,那次她差点以为自己不能顺利抵达达木赞履职。大概也是因为这件事,她对飞机始终有点抵触情绪。   可如今,那些过去好像都随着时间烟消云散了。   达木赞连续下了四天的雨,沈昱宁下飞机时雨势依旧不见好转,天空阴得可怖,乌云黑压压的一点也不像是在中午。   她对这样的天气早已见怪不怪,出了海关后拿上行李准备离开,却在一众繁乱的法语中听到两句很气愤的中文。   沈昱宁停下脚步,转身来看,是两个年轻的男学生在出境口被扣下行李,海关员气势汹汹声称行李箱里有违禁物品需要没收并且交罚款。这是当地一贯的作风,在落地时百般刁难,要么是从签证上找问题,要么是抽查行李,总言之他们碰上什么都想着要小费。   两个男生语言不太流利,磕磕绊绊解释没有带违禁物品,沈昱宁听得着急,直接走到两人面前替他们解释。海关员依旧不依不饶,只是被她的气势所惊到,语气渐渐放缓,伸手拿出一个绿色的小药瓶递给她看。   是瓶风油精,实在算不上是什么违禁物品,估计这人也只是想借机索要小费。沈昱宁打算继续开口时,身后的两个男生提醒她大使馆的人来了。   她回头一看,竟然是程宣。   程宣看到她也有点不太敢相信,目光缓和几秒后恢复冷寂,拿出工作证,一脸严肃地看着眼前的海关员。   他一出面,这事只交涉了三分钟不到就被解决。出到机场外,一直压抑着有数不尽问题的程宣总算先开了口。   “您怎么来这了?”   这个问题沈昱宁也想问他,但还是笑笑,如实相告自己前来的原因,说完后又问向他怎么回到这了。   程宣替她接过行李,回答道:“是我自己要来的,这边的使馆缺人手,我打了调职申请就过来了。”   “您现在身体怎么样,好些了吗?”   沈昱宁有些感动,看着身旁跟几月前变化颇大的程宣,一时间五味杂陈。   她再开口时,鼻腔微微有些发酸。   “好多了。”   “那就行,我送您去华清的办事处吧,现在达木赞不太安全,您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最后,程宣开车带着沈昱宁和这两位学生在雨中离开了机场。   一路上格外艰难,雨天视线不清,土地更是泥泞不堪,车子行驶颠簸不说,还会有陷入泥地的风险。幸亏程宣车技不错,虽然颠簸却也未曾出现什么状况。   那两个学生是刚从国内医学院毕业来实习的医生,程宣还要送这两个人到华人医院,到达华清办事处时他没多停留,拿下行李时递给她一把伞,最后留下了他现在的手机号后就匆匆离开。   沈昱宁看着他上了车后降下车窗,她道了声谢,看着车子驶远后这才转身走到大门口的安保室。   保安也是中国人,将近一米九的身高,站立时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听她表明身份后很快向屋内打了电话。   那旁接电话的是白屿,这会儿他们几个正在办公室里开会,冷不丁接起电话听保安义正言辞的说门口来了顾总的家属时根本没放在心上,目光停在眼前办公桌上的地图,过了几秒后,他突然惊讶出声。   “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顾逢晟也被他这一句大叫转移了注意力,再度看他时眉头微皱,对他的不稳重十分不满。   保安也迷茫了,于是也大着嗓子再说了一遍。   “一个自称是顾总家属的女士在门口,要放她进来吗?”   这话隔着听筒传过来,顾逢晟也听到了。   他立即起身,拿上雨伞就下了楼。   雨以及没有一丝要停的意思,周遭雨声急促,落在人心里也让人着急,顾逢晟几乎是跑着到了门口。   漫天的雨水之中,沈昱宁单薄的身影拿着行李箱站在其中,眼前几乎是发白一样的视线,他看她撑着伞,周身渐渐被雨淋湿一大片。那一瞬间,顾逢晟觉得自己要疯。   站到她面前时,他强忍着即将爆发的情绪,沉默地从她手中接过行李箱,自始至终一言不发带着她进了自己的宿舍。   进门前,白屿和林则也从楼梯走下来,看到眼前这一情景也都傻了眼。   “这位是?”   白屿目光一转看向沈昱宁,试图让顾逢晟主动介绍,毕竟是第一次见面,他想着要礼数周全。   结果顾逢晟听完他这句不合时宜的话后脸色又严峻几分,板着脸告诉两人会议暂停,而后直接进屋锁上了门。   沈昱宁反应过来后,人已经被他拉进屋子里。   再回身时看向他时,能看出他此刻已经明显动了气。   “你先听我解释。”   她冷静开口,小心翼翼对上此刻他那双只能看到怒气的眼。   两人并肩而立,仿佛是即将对峙的姿势,沈昱宁眼眸柔和,跟顾逢晟此时的冰冷形成鲜明对比。   他冷了许久,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还是主动败下阵来。   最后顾逢晟走上前将她抱在怀里,话里带着些无奈。   “你这是胡闹。”   他太想她了,即使被她气得不行可还是不忍心对她发起脾气。这么多年,他都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方才他也是情绪上了头,这会儿冷静下来,对她还是不免愧疚。   要不是因为他来,沈昱宁也不会冒着危险来这找他。   “不是答应了乖乖在家等我吗?”   他轻轻摸了摸她的发,将她抱得更紧。   “你能来我为什么不能来,而且明明是你先骗我的,夫妻之间要坦诚,顾逢晟,你已经欺骗我一次了。”   她总有这样那样的理由,叫人听了也无法反驳。   他被气笑,向后退了半步,垂眸瞧她。   “你讲讲道理,我如果实话实说你还会让我来吗?”   沈昱宁:“当然不会。” 第61章 黑暗中的微光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刻,顾逢晟扪心自问自己不是急躁的脾气,这么多年来就算遇上再难的事也从未发过脾气。 可她一来,就完全让他乱了所有章法。什么也顾不得了,什么也管不了了,只想不惜一切让她回去。 顾逢晟抱了她好一会儿才放开,沈昱宁伸手碰了碰他紧锁的眉头,柔下声来开口,哄小孩子一样的语气。 “顾逢晟,我可以为你分担的。” 他们是夫妻,没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一定要瞒着她的,婚姻的真谛也不应该是彼此有了软肋,更多时候,她希望自己站在他身后是支持。 “可现在跟以前不一样,这里是达木赞,这里很危险。”顾逢晟语重心长,还是打算好好将她劝解离开。 不过就算眼下全都说破也改变不了如今的事实,她又怎么会不知道,这里是她待了四年的地方,地震、瘟疫和暴乱都让她遇到过,可这个国家经历了这么多,如今依然还在坚持着。 如今任谁说服也无用。 沈昱宁淋了雨,湿了的布料站在皮肤上透不过气,她在屋内环视一圈,将行李箱里的洗漱用品一一拿出后就去了卫生间。 顾逢晟看她不想再说,于是也不再提起,听着卫生间里淅淅沥沥的水声和窗外依旧滂沱的大雨,转身去烧了壶热水。 回来时坐在沙发上等,最后百无聊赖拿起茶几上放着的当地报纸,非洲语言庞杂,达木赞这个小国还是说法语较多,他离开学校已经很多年,法语对他而言好像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偶然拿起,竟还觉得些许生疏。顾逢晟秉持着勤奋好学的心态,打算试试自己是不是彻底荒废了这门语言,认认真真从头看到尾,每一个单词和语句甚至都在心里默读了一遍。 有些时候这语言跟感情一样,藏得越深越难忘,十一年过去,法语早已融成他骨子里的一部分,随着时间渐渐成为不可分割的烙印。 “在看什么这么入神?” 沈昱宁洗完澡,一边擦着头发一边走出来。 顾逢晟放下报纸,抬手看了看时间,十五分钟都还没到,他有点惊奇,想问她今天怎么这么快就洗完了。刚要说话时窗外突然打了个闷雷,这才想起来两人如今不是在京平,沈昱宁对这的生活了如指掌,自然能知道最近频繁停电,若是洗到一半没了水,那还不如一开始就速战速决。 “当地的商报,没什么意思。” 他起身到她跟前,十分自然且熟悉地从她手中拿过毛巾替她擦,男人动作轻柔,双手包住毛巾从上至下一点点擦干。沈昱宁头发长了些,乌黑柔顺的秀发垂在腰际,像绸缎一样光滑。这几年因为工作原因她一直很少烫发染发,除了定期修剪和做营养,头发几乎没再收到过任何外界的装饰,如今这样散在他面前,倒跟小时候没什么两样。 末了,顾逢晟又拿来吹风机帮她吹干。 “你就这么关上门是不是对人家不太礼貌?” 吹风机被他关掉后她问起方才在走廊里站在林则身旁的男人,尽管不认识但也能猜出来这个人跟他关系匪浅,于情于理她都应该打个招呼,而不是这样被他一个动作就拉到屋里。沈昱宁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 顾逢晟却不觉得这有什么,摸着她被他吹到七成干的头发,笑着往她耳边靠了靠,玩笑着同她说:“有什么不礼貌的,不礼貌的是他,明知道咱们两个小别重逢还非要凑上来瞎说话。” 他被思念驱使,如今一步也不想离开她。 沈昱宁饿得不行,换了件衣服后直言让顾逢晟带她去吃饭。他们俩刚走出门口,白屿和林则就从隔壁屋子里出来。 与此同时,正来找白屿的宋慕也跟他们直接碰了面。 两个女人各自对上视线,周遭空气有些变了变。 宋慕个子不高,160 出头但气势很强,久在商场锤炼,周身上下都环绕着一股强大的力量,只是第一眼,便能发觉这位难以掩盖的女强人气息。跟季娴还不太一样,季娴是柔中带刚,可她,是刚中无柔,眼角眉梢都带着杀伐决断的锐利和狠劲,凭着这股非同寻常的气质,任她站在谁面前都仿佛是胜利者。 顾逢晟察觉冷场,拉过沈昱宁的手就对着宋慕介绍。 “这是我妻子沈昱宁。” 宋慕微笑点头之际,没等着顾逢晟替她介绍,主动往前走了走,在离她很近的位置站定后伸出了手。 “你好顾夫人,我叫宋慕,是顾总在商学院时的同学。” 她的自我介绍可以说是十分聪明,短短的两句话就把他们两个之前的绯闻解释的一清二楚。不管家里那边是什么态度,在她这里流言便只能是流言,为了杜绝后患,也是为了眼下能在第一时间同顾逢晟这位新婚妻子留下个好印象,宋慕直截了当的把两人的关系摊在明面上,三言两语就终结掉一场今后可能会存在的麻烦。 就连沈昱宁也不禁感叹,这样滴水不漏的功夫,她是怎么学成的。 白屿没感受到这边两个女人之间不动声色的氛围,向前走了两步,还颇为自恋的整理了一下衣服,看着沈昱宁一脸状况外的神游,他还轻轻咳嗽出声给她提了醒。顾逢晟不愿意看他这般耽误时间,于是打断他直接跟沈昱宁介绍他的名字。 就在白屿人还没反应过来时,顾逢晟已经拉着人走了。 食堂里空空荡荡,刚过饭点。 他们两个走进时里面安静的只能听见师傅们正在收拾碗筷的声音,沈昱宁没想到这么不凑巧,松开他的手将所有窗口从前往后全看了一遍,每个窗口里的台面都干干净净,看起来应该是没剩下什么饭。 她垂头丧气往回折返,打算回去把行李箱里拿着的方便面吃掉,想着想着大脑放空,身后的顾逢晟叫了她两遍也没听到。 最后一声,他快步走上前去牵她的手。 “往哪走?” 沈昱宁回过神,“这不是没有饭了吗,我回去找吃的。” “谁告诉你没有的,我给你做不就行了。” 顾逢晟大步流星地拉着她往操作间走,一进去,他却有点后悔自己刚才说出口的话。 他到底还是低估了这些做饭的家伙事。 厨师长是个慈眉善目的阿姨,她的儿子在工程部做项目,算是拖家带口来到这里,这会儿刚刷完餐盘和碗筷准备去午休,便看见他们两个进了屋,上了年纪能认得总裁,却实在认不清楚他身边这位女子,于是只得和颜悦色地看着顾逢晟,问他是不是饿了。 顾逢晟连忙摆手,笑容可掬。 “不是我阿姨,是我媳妇,她刚下飞机这会儿还没吃饭呢。” 顾逢晟说话没有口音,一直都是标准的普通话,即使在京平生活这么多年也没有像方延他们一张嘴就是标准的京片子。可他方才这两个字咬的很松,就像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带了几分熟悉又迷人的语气,不经意间令她心下一动。 “这是您夫人啊,怪不得这么般配。”阿姨也笑开了花,夸赞过后问向沈昱宁,“您想吃点什么,我去给您做。” 高墙 第45节 沈昱宁哪还好意思点菜,温和笑笑说都可以。 “行,那您稍微等会,饭一会儿就好。” 操作间的机器被打开,十分聒噪。沈昱宁带着他离开到外面大厅,两人一前一后时,她趁着他专注走在她前面时伸手掐了他后背一下。 顾逢晟吃痛,回过头看着在他身后作乱的沈昱宁,压低声音开口。 “你这要谋杀亲夫?” 这人今天脸皮格外厚,沈昱宁听得脸热,于是也愤愤不平的控诉。 “不是你说给我做饭的吗?干嘛还让别人替你代劳。” 他伸手摸了摸她刚才掐到的地方,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 “那些锅我实在是驾驭不了。” 听完他这话,他们两个人都笑了。 - 下午,沈昱宁驱车前往贫民窟。 顾逢晟问起缘由,她只说去孤儿院做义工,得到回答后他也没说别的,一路陪在她身边。 车是办事处里的,白屿找了个当地员工给他们两个人当司机。离开办事处时雨已经停了,只是地上依旧泥泞不好行驶。沈昱宁熟悉路况,车子每行驶到一个地标建筑时她就转头跟顾逢晟介绍,自作主张给他当起向导,顾逢晟听得津津有味,没注意时间,不知不觉就抵达了孤儿院。 ? 他们去的是当地贫民窟村部里的一个小型孤儿院,全院的人数也只有将近五十人,都是周围部落里生了病没人照料的孩子,最小的不过才两岁。这处孤儿院建立时间不长,因为孩子生病需要救助,物资极其有限,两处没有粉刷的土屋平房,便是这些孩子们学习和生活的地方。 大门口处挂了个蓝色的牌子,上面用法语印着圣经中的一句话——— que la justice soit rendue aux pauvres et aux orphelins; que la justice soit rendue aux nécessiteux et aux nécessiteux. (当为贫寒的人和孤儿申冤,当为困苦和穷乏的人施行公义。) 沈昱宁看了一眼,跟着顾逢晟走进去。 院里围了很多人,其中包括拿着摄像机的记者们,是大使馆也来举行了捐助活动,狭小简陋的院子里布置过后,竟也有了些颜色,孩子们围坐在院中,为给他们带来物资的人们唱感谢歌。 他们两个的出现十分显眼,接受采访的吴大使更是第一时间看到了沈昱宁,跟记者们说了声抱歉,激动不已走到沈昱宁面前。 “小沈!” 吴大使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看到她那一刻眼里似有动容。 “你身体好些了吗?小程同我说今早在机场遇到你,我还在想你来这干什么。” 沈昱宁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她原本还想着找时间去看看的,如今没曾想在孤儿院遇到了。她微笑着:“我一切都好,身体现在也都在慢慢恢复,您放心。” “老张跟我说你辞职了。”吴大使看一眼她身侧顾逢晟,话里有不舍,“也好,你总算能考虑你自己了。” 这番话像是一个长辈爱护晚辈的语气,沈昱宁眼眶微热,还来不及向他介绍顾逢晟,记者们便蜂拥而至到她这边。他们听闻捐赠者是一位来自中国的女士,误打误撞到了沈昱宁面前。 吴大使也没替她隐瞒,直接说明沈昱宁便是捐助达木赞当地二十余家孤儿院的背后出资人。此话一出,还在一旁的女院长很快走到她跟前,当着镜头面前,深深地对她鞠了一躬。 “我代替孤儿院孩子们感谢您!谢谢您对这些孩子们的关爱和付出。” 沈昱宁迟疑一瞬,再度回过神来时记者们已经将他团团围住了,话筒纷纷被伸到她跟前,后面的镜头也在这时对准了她。 吴大使示意她但说无妨,做了好事当然是要宣扬出去的。 院内的孩子们也在此刻安静下来,沈昱宁看向众人,缓缓开口:“我在达木赞工作了四年,见证了这片土地的艰难和不幸,所以当我离开这里我希望能用自己微不足道的力量去帮助这些还在挣扎的孩子们,即使我是一点点微弱的光,只要能给孩子们带来一丝丝希望,我想让他们知道他们并不孤单,这个世界上依然有人关心着他们。” 话音落下,掌声鸣动。 顾逢晟在她身后注视着,最后也伸出手为她鼓掌。 他这个老婆真是很有本事,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将他瞒了个滴水不漏。 回去的路上,他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沈昱宁看出他的不对,向他靠近后轻声问:“你生气啦?” “为什么不和我说?” “什么?” 顾逢晟面无表情看她一眼,一字一句开口:“我说,你捐款的事为什么不和我说?” 沈昱宁那点工资他是知道的,一百万对她而言不是小数目,他只是觉得她没把他当丈夫,两人结了婚却还总是生分,遇到事不跟他讲也就算了,就连他给她的卡,她也一次都没有用过。 他只是不喜欢被沈昱宁当成一个外人,明明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 第62章 边境之乱 车内气氛几近凝结。 顾逢晟好半晌没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窗外。这种感觉还是很微妙,他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大概也是因为如今身份转变的缘故,他总是多出来一些似有似无的小心思,好像因为在一起稍久一点就要患得患失。 “捐款是几个月前刚从南淮回来那几天,你还不知道我这个人吗?想做的事就要赶快做,钱大部分都是工资,这么多年一直在外面也很少花钱,这事做了也就忘了,结婚之后也就没顾上跟你说。” 沈昱宁语气平和,将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讲了个清楚,她自然看出了顾逢晟眉间久不散去的那点愁态,于是收起方才玩笑的样子认真同他解释。 虽然她也不知道顾逢晟心情差的真正原因,但以两个人这么多年的了解和他方才的话来看,不知情大概就是他有情绪的源头,他这人从前还没这样强势,如今结婚了反倒跟从前大不一样了。 想到这,她又往他身边凑了凑,就连看向他的目光,也都柔和下来。 “你要是因为我没告诉你生气,那确实是我不对,但我只是忘记了。” 言罢,她又轻轻晃晃他的手臂,想让他开心点,不要心情一差就沉着一张脸。 “我给你的卡你怎么不用?” 顾逢晟嘴角抽动,到底还是温和下来,手微微移开同她的手交互在一起,对上她的视线。 她生日当晚他们住在梨花江苑,那天两人都喝了酒有点亢奋,磨蹭到凌晨才准备休息,最后躺在床上不知疲倦的说了许多话,沈昱宁也不同以往,断断续续在他怀里跟他讲起自己驻外这些年的点点滴滴,顾逢晟听得心疼,盖上被子后又下床去拿了钱包,抽出那张被他压在最底下夹层里的银行卡放到床头柜上。 她什么都不缺,但在婚姻里外在赋予的这些东西,他希望她全都拥有最好的。 可她不仅一分没动,还将自己这些年所攒的积蓄全数捐出也不告诉他,没听到她方才这句话之前,顾逢晟还真要被自己那点身为丈夫的自尊心伤害到。 “就因为这事你不高兴?” 沈昱宁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笑出声。 这算是什么荒谬的理由,他现在奇奇怪怪的想法还真是很多。 “顾逢晟,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小心眼?” 再一次四目相对时,两人都笑了。沈昱宁看着车子渐渐行驶到市区,放松下来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今天她奔波了一天,到现在确确实实是困得不行了。隐隐约约记得是顾逢晟把她抱下车又抱上楼,她有意识想醒,却越睡越沉。 再醒来是晚上八点,沈昱宁被一阵喧闹声吵醒。屋内空无一人,床头也只开了一盏暖色的小夜灯。 她穿上鞋正打算去找顾逢晟,刚出门就被林则带到了食堂里。 沈昱宁还想着林则今儿怎么好像一反常态似的,跟着他进到食堂里时发现大家在布置环境。食堂里多了气球和彩带,过节的氛围很足。 她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中秋节。 林则也在她身旁解释道:“一会儿有中秋晚会,顾总让我叫您来一起热闹热闹。” “那他呢?” 沈昱宁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顾逢晟的身影。 “可能是跟阿姨们一起做月饼呢,夫人您也去看看吧。” 他还会做月饼? 沈昱宁小声腹诽,想着顾逢晟今天是怎么了竟然这般新鲜,还想起了做月饼,也是出于好奇,她没顾上再看外面这些忙碌的人们,直接越过进了操作间。 烹调室里,顾逢晟穿上围裙和手套站在案板前揉面团,桌上放了几小盆馅料,阿姨们在他身后帮忙,各自忙着自己的准备工作。他这番模样看起来倒架势很足,好像真要大刀阔斧地在厨房干一场。 她走上前,阿姨们很自觉地给她让出一条过道。 “睡醒了?” 听到脚步声,顾逢晟回头看了她一眼。 “林则说你在做月饼,我没见过,所以来看看你。” 她眼里笑意很深,且目光一直追随在他身上,说话这会儿面团已经彻底揉好,只等着分割馅料就可以开始包了。 “夫人要不要也试试?” “顾总的手艺很好的,之前我们给大使馆送的月饼就是他亲手做的。” 阿姨们也连忙开口,你一言我一语的告诉沈昱宁,末了也不等她回答,直接动手帮她系上围裙。 顾逢晟切好剂子,再看向沈昱宁时她已经被阿姨们推到他身边了。她有点局促,难得的开始不自在,也是太过惊讶的原因,还在认真想两年前的月饼是不是也是他这样做出来。 “你这手艺到底跟谁学的?” 沈昱宁仔细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好奇到了极点。她在问他调月饼馅和面皮的味道是怎么学的,竟然跟他们从小到大吃的老字号一个味道。 “想知道啊?”顾逢晟笑笑,并没打算在这时候告诉她,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戴上一次性手套,“跟我学我就告诉你。” 这人有时候幼稚的很,跟她开起玩笑来也是丝毫不顾及两人的身份,当着厨房阿姨们的面也没有收敛。沈昱宁不懂他的小情趣,但偶尔也觉得他这样很好,虽然今天刚到,但办事处的员工们对他都是笑意满满,他在国内一直囚着性子,估计是在这里才能真正的做他自己。 这样想,就算是高兴的事她也有点难过。 “月饼有什么难的,我之前也包过。” 沈昱宁伸手将面团擀成薄一点的面皮,又把阿姨们弄成圆圆的馅放到面皮中间,最后合上面皮包好揉圆再放到模具里,只等着所有的都包好后放到烤箱里就成功了。月饼简单,难的是把味道做成跟记忆里相差无几,顾逢晟表面上风轻云淡的说简单,实际上当年为了这个月饼学了很长时间,每一步配比都有专门的数据,一步一步按照要求来,甚至温度都有严格要求,这才能做出来勉强相似的月饼。 在异国他乡工作的这些员工,平时除了过年也就是盼着像端午中秋这样的节日,办事处的假期跟国内的天数一样,唯一不同的就是每年的晚会形式都不相同,在这一天大家都聚相聚在一起,简单的节目过后会在电视机上连接到国内的频道上,员工们说说笑笑,吃着食堂里准备好的丰盛饭菜,对着这片陌生土地上的月亮思念家乡。 沈昱宁在外多年,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节日对她而言只能算是短暂的休息日,但这些工人们不一样,他们离开家人和儿女到万里之外工作,仅有的那点空闲也就是在过节时能彻底放松下来。 九点钟,晚会准时开始。 白屿是主持人,他为了晚会还特地换了件红色的西装,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看起来十分喜庆。 顾逢晟带着沈昱宁坐到离台很近的第一排,看着白屿在上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讲话,他主持水平一般,完全凭着自己不屈不挠的意识和脸皮才惹得台下轮番大笑。 “你这同学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还有宋慕,你怎么连提都没跟我提过?” 沈昱宁看着台上自作主张唱起歌来的白屿,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也是她心大,忙了一天后竟然才想起关键问题。 高墙 第46节 “宋慕我俩就是单纯的同学关系,商学院的时候偶尔会被分到一个小组完成作业,回国之后就没什么联系了,就有那么几次在宴会上遇到过,但都是寒暄。” “白屿跟我稍微近一点,是我招他进的华清,他来达木赞也是为了帮我。” 顾逢晟开口解释,细枝末节也都说了个清楚。周围吵闹,时不时就有掌声响起,他怕她听不清,于是稍微低下头在她耳边同她讲起。 两人坐在第一排十分显眼,白屿正愁找不到机会调侃,看到这一面后直接跳下台,拿着话筒走到他们跟前。 “顾总前两天在工地忙的直转圈,大家知道今天为什么没去吗?” 他一开口,后面坐着的员工们便纷纷将视线移到这边,起哄声不断。 “顾总好像忘记给我们办事处的员工发红包了,大家说是不是啊!” 身后的众人都欢笑着,闻言连忙祝他新婚之喜。 周围笑声更大,白屿做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冷静,将话筒放到顾逢晟面前。 “每个人的过节红包再多加一千,包括保卫科和后期部,除了白组长之外大家都有。” 他没有犹豫当即开口,大家欢呼雀跃,只有白屿一脸哀怨。 晚会结束,大家都开开心心地领了月饼和红包回了宿舍。沈昱宁跟顾逢晟在最后,走出食堂时看到一轮皎洁的月光。 他们俩一前一后速度放慢,像是散步一样悠闲。 “我以前每次想家的时候,也都是到使馆外面看看月亮,就像现在这样站在红旗下面,想象着自己是在京平。” 沈昱宁停下脚步,跟他说起自己的过去,刚才在食堂里看到那些员工们一齐给家里打了电话,她也是突然想到自己在外这些年家人的心情。 顾逢晟拉住她的手,月光下,他的目光也被镀上几分柔情。 “要不是因为你们的坚守,那这些在外的人又怎么能像我们刚才那样高高兴兴的过节?” 这话是事实,但她现在听起来倒有些伤感。 因为她现在已经不属于那里了。 他看出她不太对,刚想开口安慰时手机突然响了下。 打开来看,是大使馆紧急发来的一条短信: 【当前,达木赞边境安全形势严峻复杂,矿区内暴乱升级。对此,驻达木赞大使馆提醒在达中国公民、企业务必提高警惕,密切关注当地安全形势,避免前往边境地区。如遇危险情况,请及时报警并与大使馆取得联系。】 顾逢晟脸色突变,把手机拿到沈昱宁面前。 她看了一眼,很快也严肃起来。 回到房间,沈昱宁凭着多年的经验和危险意识让顾逢晟早做打算。现在达木赞还算安全,但能安全到什么时候也说不定,边境的暴动若是能压制遍也不会构成什么威胁,可达木赞政府一向尸位素餐,两年前经过那场大地震后已经几尽边缘,就算是一场小风波也很难说不会危及国内。 “倘若有朝一日真的到了最糟的情况,办事处就会成为这些叛军争抢物资的地方,在我看来,项目停掉恐怕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 沈昱宁直言不讳,把这些潜在风险跟他说了出来。 她见过太多次了,一旦遇上战争所有的东西全都成了泡影,项目损失巨大且不说,人身安全都没法保证。整个办事处和工地上有六百多人,他必须要对这些人负责。到了如今,顾逢晟心里也知道这个项目到现在这样也是油尽灯枯,眼下没有什么比生命还重要,于是急忙联系国内,重金以华清的名义租了两架客机。确定好飞行时间后,在深夜十一点跟办事处的所有员工发布了这条消息。 这一夜,办事处的大楼里灯火通明,许多人都失眠了。 第63章 生死考验 凌晨五点,办事处里的大巴车一辆接着一辆驶出大门。 此时天还未亮,整个城市还在沉睡,街道上寂静无人,偶尔路过转角时也会看到早起散步的人们和商贩,看起来一切如常,也应该是一切如常。 暴动发生在边境,达木赞市区并未受到一点影响,虽然新闻每天都在播,但他们一点不觉得害怕,这个国家仿佛已经习惯了在风声鹤唳朝不保夕的周围里安安静静过自己的日子,只要战火不蔓延到他们面前,便没什么能让他们惊慌失措,他们还依旧过着他们最普通的生活。 一路上畅通无阻,但机场里跟街道上完全是两个世界。 达木赞机场虽然小且条件有限,但毕竟也算是这里唯一的机场,想要出去也只能走这里。机场里几乎是前所未有的人潮拥挤,出境口排了一条长长的队伍,折腾了快三个小时,最后白屿和顾逢晟才总算目送着员工们都上了飞机。 再转身时,顾逢晟松了一口气。 自昨晚起一直紧紧绷在他脑袋上的一根弦儿,到这一刻终于松了下来。 他有点无力,转身时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宋慕听我说你停了项目,这会儿也忙着带人回国呢,我说你怎么突然想通了?一星期前我苦口婆心的跟你说那么多次你都不理会,昨晚突然通知吓得我以为你怎么了呢!” 机场里人满为患,顾逢晟位置旁边还坐着人,到处都挤得满满当当,白屿没地儿可坐,只能双手叉腰站在他对面。他想问一个答案,也是心里真有不安,达木赞越发平静,他就越觉得异常。 顾逢晟一夜没睡头痛欲裂,坚持着送完人可算能歇下来,周围聒噪也就算了,偏偏白屿也很话多,一个又一个问题像他抛了过来,想不回答都不成。 他缓了一会儿,伸手支住额头,“边境那边恐怕要出事,我前几天是一直没想好,昨天被昱宁一提醒这才下了决定。” “合着撤离这事儿是你老婆决定的?” 白屿再度开口,语气里却多了几分轻笑。 他想着自己之前说了那么多次顾逢晟都无动于衷,眼下他老婆的一句话就能让他这般动员,人和人之前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你不知道,她之前是一名外交官,在达木赞工作了整整四年,连她都说现在最重要的是保证员工们的安全,我再怎么犹豫也不能再犹豫下去了。” 顾逢晟对这个项目颇有眷恋,左不过也是因为从前沈昱宁在此工作的缘故,她回国后都能想着这里的贫穷,那他也想为这个她曾经生活过的土地做一点事情,无论是之前建造的医院还是现在不得不停止的医疗中心,他愿意把大量的时间精力和物力都用在这里,究其原因,只是他真心希望这里终有一天能变得更好。 既然能在灾难后重建,亦能在风雨中屹立不倒。 当然,人无论怎么强大都是抵不过天意的。 办事处里只剩下五个管理层的人员和两名保卫科的警卫,顾逢晟没跟着员工一起走是因为办事处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料理,而他们也有两位还在生病的员工在当地的中国医院住院,不能抛下任何一个人,所以剩下的这些就成了坚守在岗位最后的人们了。 顾逢晟和白屿从机场回来时已经到了中午,食堂里没剩下一个人,只有仓库里还存放着很多的物资。 沈昱宁不怎么会做饭,想着现在时间比较紧张所以打算给大家煮方便面,整个办事处只剩下他们十个人,饮食解决起来倒也容易,只不过大家吃起饭时,每张脸上的表情都十分严峻。 最后,还是顾逢晟先开了口。 “下午我去见一下达木赞这边的项目负责人,商讨一下违约的事。” 昨晚他给国内通知的时候也跟这边商务部的人说了一下,不管怎么说,现在都算是华清中途停了项目,按照协议约定,这些责任都是必须承担的,已经走到这步,就算金额再怎么巨大也只能如此了。 办事处空空荡荡,仅剩的这些人也死气沉沉。 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达木赞的局势紧张到来不及让他们反应。 下午两点,随着达木赞总统病重入院的消息不胫而走,一声枪响率先划破天空,与此同时,达木赞市区内发生恐怖袭击事件,叛军的武装力量已经从边境渗透到市中,反叛军前进的速度前所未有,封锁了城镇大大小小的道路,飞机跑道第一时间被炸毁。 政府军很快反击,但寡不敌众,市区内陷入混战,商铺里的东西被抢劫一空,大街小巷都在交火,各处建筑接连被炸毁。 还不到半小时,办事处外的枪炮声不绝于耳。 沈昱宁反应最快,她对这样的声音太过敏感,几乎是本能驱使着她保持冷静,将在场的人一一分工。 很快,办事处的大门被彻底关上,并且还搬了重物在后面死死顶住。 “从现在开始,咱们轮流看住大门,不能让任何人进来。” 危险尽在咫尺,顾逢晟交代了在场的人员,拿出手机准备打给大使馆。他脚步虚浮,往前走两步好像都要不稳。 沈昱宁看他拿出手机便能猜想到他要干什么,于是直接上前夺过手机。 “这会儿大使馆的电话肯定都打爆了,接不通的!” 她的手碰到他的,却突然发现他手背温度滚烫,沈昱宁以为是错觉,于是再度触碰,试探性的去摸了摸他的额头。 顾逢晟身上的温度简直骇人,到处都烫得像枚火炭。 “你发烧了?” 她竭力保持冷静,跟自己对比过后又反复摸了他几遍,最后确认无疑,他真的高烧了! 沈昱宁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可到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 她急忙去卷他的衣袖,仔细检查手臂和露在外面的肌肤,神色慌张的问:“你有没有被蚊子叮到?有没有?” 顾逢晟防范意识一直都很强,来的这些日子一直在穿长袖长裤,随身携带驱蚊水,就连每晚睡觉前也都小心翼翼的检查卧室里有没有蚊子,他觉得自己已经不能再安全了。 可突然发烧,他自己也开始怀疑起来。 “你说话啊顾逢晟,到底有没有?” 沈昱宁急切地看向他,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慌张,她在外这么多年,见过不少死于疟疾的人,这种病因人而异,一旦病情严重便是在世华佗也无力回天。 “我没事,宿舍里有感冒药我去吃点。” 顾逢晟不想在这种时刻还让大家为他担心,一直强忍着身体的不适到了现在,他早晨到机场时就觉得全身发冷,那时候他隐约就猜到了。 这病有潜伏期,他也说不好是上次来还是这次。 刚开始的时候他没在意,只是浑身乏力,关节不适,有时候也会想吐,强烈的身体不适感很快提醒他这绝不是普通的感冒。 沈昱宁跟着顾逢晟进了屋,她几乎心急如焚,可为了顾逢晟她还是不得不镇静下来,把药找好拿出来,接了杯温水递给他。 看他吃完药,她又把他外衣和脱掉让他休息。 他一夜未合眼,眼角生了些红血丝,如今因为发烧脸色发白,整张脸看起来没有一点血色,她也是在这时候才发现,他这几天是肉眼可见的消瘦了。 “我没事的,你别这么紧张,就算是疟疾,也没事。” 沈昱宁给他盖上被子时,顾逢晟伸手拉住了她的,看着她在床前照顾,心下愧疚,但还想着安慰她。 “反正这辈子我已经娶了你,对我来说已经没有遗憾了。” 就算让他现在死去,他也是心满意足的,想着想着,顾逢晟嘴角的弧度更甚。 “你别说胡话了,我是要跟你白头偕老的,我们还没有办婚礼呢,回去之后咱们就办好不好?” 沈昱宁急忙打断他,感受着他身体越来越高的温度,起身去拿湿毛巾为他擦身。 两个小时后,顾逢晟开始出汗退烧。 沈昱宁一直陪在他身边,把毛巾洗了数次为他擦汗。 大使馆那边来了消息,让他们先待在办事处,交战区在市区,港口这边还算安全,国家已经开始商议撤侨事宜,不久后便会把所有人群都聚集到那里。 “您一定要顾好自己的身体,等我们过去。” “好。” 程宣最后在电话里嘱咐她一定不要出去,沈昱宁答应了。 …… 晚上六点,顾逢晟突然开始发烧,高烧不退,甚至开始昏睡。 高墙 第47节 沈昱宁顾不得什么了,就算外面大街小巷都在交火她也必须要带顾逢晟去医院。 白屿也是真着急,情急之下找了办事处里有点功夫的保安开车,他拿了几根电棍坐在副驾驶,胆战心惊也心急如焚,怕顾逢晟有什么意外,所以不顾一切往前走。在战火硝烟,枪声四起的街道上一路疾驰,每过一个路口,他都要机警敏锐地看向周围。 高烧已经令顾逢晟神志不清,他开始断断续续的抽搐,沈昱宁抱着他坐在后座,将他放平躺在她怀里,这一次,流泪的人变成了她。 “顾逢晟,你得醒着。” “你看看我,我们马上就要到医院了!” 她从来没有这么无助,车窗外是交战过后的建筑残骸,街道上还有浓烟,她不受控制手微微发抖,一遍又一遍用湿毛巾在他额间擦拭降温。 他躺在她腿上,沈昱宁在他眼中成了一个朦胧的影子,怎么看也看不清,车速又快又颠,偶尔还能听到零星枪声,黑暗中,顾逢晟听到她的抽泣声,颤颤巍巍去摸她的脸。 沈昱宁紧紧地抱着顾逢晟,感受着他身上透过布料传到她这边火烤一样的温度,慌张到了极点,有那么几个瞬间,她不止控制不住手的应激反应,就连心里也在发抖。 顾逢晟可能也清醒过来,嘴里不停地说着她听不清的话,声音极小。 沈昱宁俯下身,靠近,他断断续续不成句的话,都是在叫她不要哭。 幸好一路上还算安全,或许也是因为车子上贴着显眼的红旗,到医院时,白屿松了一口气。 这家医院是华清出资建造的,医生们都认识顾逢晟,看到他那一瞬间后都到了跟前。疟疾需要静脉抽血检验,证实之后才能用药物治疗,但顾逢晟高热不止,医生们只能先用退烧药降温。 20 分钟后,血液检测出了结果,是疟疾。 医生们又是一番用药,最后将顾逢晟安置在病房。 时间过去,天也渐渐黑了,街道上突然静谧下来,那些人仿佛想要因黑夜而休战。 沈昱宁不知疲倦,寸步不离地守在顾逢晟跟前。 她突然想起自己那年溜回京平,半夜跑到医院偷偷看刚做完手术的他,明熙当时让她直接就此说开误会,留在京平,她那时说自己只是看他是否平安。 只要他平安,她就心安。 年少时,沈昱宁总觉得天高地宽,情情爱爱应该放在梦想后面,可现在经历过生死,也经历过战乱,再让她选一次,她的答案应该会变了。 她要顾逢晟平平安安的活,这比她的梦想还要重要。 因为那个梦的最初,是因他才起。 第64章 你睁眼看看我 到了第二天,顾逢晟的病有了好转。 沈昱宁衣不解带在他身旁,悬着的那颗心一直到他退烧清醒过来后这才稍稍放了下来。 在这天,她更深切的理解了患难与共这个成语。 早晨六点,达木赞的晨光透过玻璃打到病房里,医生们刚结束夜班,走廊里时不时传来脚步声。他醒过来的第一眼,便是看到沈昱宁靠在床边,她太累了,眼皮沉到睁不开眼,得到他没事的消息,这才能小小打会儿盹。 晨曦映到她额间,阳光把她的头发照耀得变了颜色,顾逢晟伸手,轻轻拂上她微乱的头发。 爱是时常心疼愧疚,到这时候,他仍然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 沈昱宁睡眠很轻,察觉到他的动作后立刻睁开眼,机警敏锐地看向四周,确认无事后,这才看向顾逢晟。 “怎么样,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她问完后又伸出手去试他的额头,伸到一半很快被他截住,顾逢晟笑着,轻声道:“我很好,不觉得难受。” 或许是打了针的缘故,他现在觉得有力气了很多,身上也少了昨天轻飘飘的感觉。疟疾因人而异,也因体质强弱所以反应不同,顾逢晟刚感染来势汹汹,但因为体质不错,稍加用药便能平稳很多。 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好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医生说要肌肉注射五天青蒿素,嘱咐你多喝水。” 沈昱宁对疟疾始终是恐惧的,她曾亲眼见过病情加重不治而亡的人,十分警惕,给他量了次体温又叫来医生,医生仔细检查过后直言好好休息坚持用药就会没事,她这才真的放下心来。 “顾先生吉人天相,昨夜凶险但是已经过来了,您可以放心了。” 医生是国内京平第一医院驻外十年的专家,跟沈昱宁是旧识,看出她眼中的不安后又开口宽慰道。 “听您这话我就放心了,还要谢谢您这一晚的精心照料,您也辛苦了!” 昨夜事出紧急,哪有时间留给她感谢叙旧,这会儿顾逢晟脱离危险,她如释重负,看着眼前的人,连连感谢。 沈昱宁话音刚落,白屿步履匆匆走了进来,紧跟在他身后的,是个身穿西装的年轻男人。 一进门,直接走到沈昱宁跟前。 “我是领保中心的,接到上级命令带你们撤离。” “现在所有人都跟我离开,包括医疗人员,这里随时都有可能被炸毁。” 男人面色严峻,连自我介绍都忘了说,交代完重点后让医生们赶紧去收拾东西,就连还在住院的病人也都要尽快撤离。 沈昱宁刚想问他的名字,下一秒,他看向沈昱宁。 “程宣他,牺牲了。” 男人强忍着情绪,试图避开她错愕呆滞的目光。 “现在使馆里分不开人手,吴大使让我先带你们到华清办事处,那里离港口近,等所有人聚集后就能撤离。” 他语气冷静,一字一句跟她解释。 可她站在对面,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耳边仅剩下的,便是方才他说的那句。 程宣牺牲了。 这怎么会,他是她见过最有天分的人,他又聪明又机灵,他怎么会? 沈昱宁如同五雷轰顶,整个人都被劈中了。 “怎么牺牲的?” 她开口,嗓子却哑了,连带着问出的话,也都带了哭腔。 她这话一说出来,击溃了他心里的最后一道线,男人低下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 “边境,边境那有几个去义诊的医生被困在山上,我们两个去带他们回来,回来的路上他一直在前面为我们查看安全,不曾想遇到流弹就……” 他断断续续,悲痛不言而喻。 沈昱宁听到最后,泪水也在不经意时肆虐而出。 顾逢晟闻言,急忙下床到她跟前,他脚步虚浮,用手在她身后拥住,想要用这样的方式给她力量。 她恢复冷静,没有时间留给他们伤心难过,叛军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再次发动攻击,这场政变毫无疑问会成为达木赞史上规模最大的暴动。 大使馆离医院不远,只隔了两条弯弯曲曲的街道,路程很短,原本可以自行集中赶到大使馆,但这些外派的医生们都格外重要,医院附近的信号塔被炸毁联系不上,他们只能亲自派人来接医院里还没来得及撤离的人。 大使馆找来了两辆大巴车,除了医院里的十五名医生护士和四名患者,还有使馆里先聚集的七十多人一起撤离到办事处。沈昱宁熟悉路况,她们的车自发在前当其导航,众人提心吊胆,一路上回望数次,最后平安抵达时都松了一口气。 撤侨的军舰停在帕那湾港口,十年前,这里是中方出资援助的,华清的办事处离港口非常近,这里自然而然成为撤侨暂驻的营地。 顾逢晟下了车就叫人帮忙,把所有已经空无一物的员工宿舍重新整理,又将所有贮存的蔬菜和食物拿出来为这些等待撤离的人员吃。 半天过去,办事处成了有模有样的营地。有人做饭有人收拾,院内一切都井然有序。 使馆里的人将人一批一批送到这里,当然,也有接到消息后自发想办法赶来的公民。此时,达木赞市区已经已经混乱不堪,各国使馆陆续宣布撤离,很多建筑物的玻璃也被炸毁。尽管这样,使馆里能用的人几乎都用上了,达木赞还有剩下的人没能接到消息,他们必须将所有人一个不落带回撤离。 吴大使一把年纪又有遗传性心脏病,因为商讨撤侨事宜忙得一天一夜没有休息,连饭也顾不上吃,最后是被人强制摁在了办事处休息。 众人打完饭休息后,顾逢晟盛了一份送到他面前。 吴大使坐在塑料凳上,见到办事处里这番场景,称赞顾逢晟有一颗仁心。 “你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顾逢晟却说这时候无论是谁都会这样做,一切都要率先紧着撤离的人,华清责无旁贷,有责任有义务。 “战乱下,所有的项目可以说都泡汤了,你这趟损失惨重,会后悔吗?” 他笑了笑,目光坚定:“我从不后悔。只要是能帮到人,无所谓价值,也无所谓后不后悔。” 顾逢晟发自内心觉得,没有什么比生命更重要,当然,他也觉得虽然现在这个项目没能进行,可未来说不定还会有机会再来。 大使吃了两口饭后抬眼看着他,也想起来一些往事。 “你们两个倒真是很像。” “小沈来这的第一年,我一次都没派她出过任务,她就在使馆里做日常工作,一个三等秘书被我当后勤使唤,有一次她终于忍不下去了,跑到办公室来找我,那是我第一次见她发脾气。” “这丫头算是我看着她长大的,沈老先生对我有提携之恩,老人家临出国前交代我让我保护好她,你说我怎能不答应?” “她一个姑娘来到这已经是旷古未闻,我又怎么能让她的家人为此担忧,可她却犟的很,后来的几次危险任务,都是她自发去的,这丫头豁达,每次出任务都在我们面前插科打诨的写好遗书,她生病这事我也挺愧疚的,但我们没有选择,作为一名外交官,这是使命也是职责。” 吴大使感慨万千,跟顾逢晟说完这些往事时,沈昱宁在搭建的临时篷里忙得像个陀螺,没闲下来一会儿,她做饭帮不上忙,就帮着包扎伤口,满营地查看受伤的人,期间有个抱着孩子的妇女,孩子吃不上奶一直哭,她又从厨房找了些米汤送过来,喂着孩子一点点喝下去。 大使馆这些人习惯性称她沈参,叫她时也总是突然反应过来不对。沈昱宁只是笑笑,隔着满地的人群,内心竟然前所未有的坚定。她甚至来不及对那些枪声恐惧,心里的唯一一个念头,也只是保护好所有人。 顾逢晟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里为她骄傲。 下午一点,达木赞上空被轮番轰炸。 所有人躲在办事处的地下室里,听着外面几近癫狂的战火轰鸣,只期待着还没赶来的人们能安全到达。 但很快,传来一个不好的消息。 宋慕和她手下的几个员工还在市区外的坎瓦村部,一直没能联系上所以没人知道她滞留在达木赞,她几经波折打来求救电话,电话接通不久信号就中断了,再打过去,信号彻底断了。 这时候,使馆里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了。 现下只剩下两名对达木赞完全不熟的翻译,还都是刚毕业不久的年轻人,吴大使一脸为难,沈昱在一旁听说之后毫不犹豫站起身。 “我去吧,这里没有任何人比我还要了解这里,我去带他们回来集合。” 她的神态和目光甚至都跟当初一模一样,绝决又坚定。 吴大使直接拒绝,“这绝对不成。” 她现在也不是大使馆的工作人员,而且就算她是,他们也再不会让她去冒险。 顾逢晟看着她一脸无畏站在面前,下意识上前牵住了她的手。 他心里也有过自私的念头,可他也了解她,她想做的事想来没人能拒绝,但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在这样的时候没办法对危险做到完全淡然,也会害怕她遇到危险,更怕失去自己的妻子。 他想说很多话,可看到沈昱宁坚毅的眼,到底还是沉默了,只是将她的手攥得更紧,试图提醒她,他现在也很需要她。 吴大使犹豫许久,还是答应了,脱下防弹衣交给沈昱宁,嘱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 沈昱宁接过防弹衣,回头看向身旁的顾逢晟说了句对不起。 高墙 第48节 他却笑了,帮她穿上防弹衣,也顾及不到此时此刻众人皆在,轻轻托起她的脸。 “不要跟我说对不起,是我耽误了你,如果可以我甚至想替你去。”顾逢晟自知拦不住,但希望她能放心,强忍住晕眩和不自觉打起的寒战,尽力让她看自己还算正常。 即使她不再是一名外交官,可到了这样危险紧张的时刻,她还是要做第一个冲在前方的人,作为丈夫,他别无选择,只能给予支持。 她是他的妻子没错,但她先是她自己。 她不再是从前那个需要庇护的小姑娘,如今,她成为了庇护别人的人。 枪炮渐停后,在众人的目光下,沈昱宁带着使馆里的一名武警开车离开了。 她走后不久,顾逢晟再度陷入昏迷。 - 坎瓦算是位于达木赞沿岸的一个偏僻地方,是一个古老的村部,居住着当地特色的民族,当地居民爱用颜料将房屋装饰涂鸦,远远看去色彩缤纷,从远处看去十分梦幻,因为色彩和风景备受欢迎,也一直成为达木赞最盛名的旅行地点,许多人来达木赞旅行也只是为了到这个小镇看看。 但现在因为战争,斑斓的色彩也只剩下被轰炸后的残垣。往日深蓝的湖水如今也被炮弹浸染成灰色。 进入村庄只有上桥一条路,车子刚开上桥头,便被关卡处的叛军拦住。对方看到车子外面贴着的五星红旗,放下胸前环抱的步枪后走到车窗前查看。确认完身份后,很快放行。 村子里到处都是饱受战争的不停逃窜的流民,看到车子过来就以为是反叛军,所有人都拼命往前跑,没有一个人停下来。看着人越来越远,沈昱宁急忙跳下车,拉住一个步履蹒跚的老太太,用法语轻声询问。 老太太见她是女子,又是截然不同的面孔,放下警惕告诉她这几个人的下落。幸亏当地百姓心善,知道这么多年来中国对达木赞的援助之情,收留了他们还帮助躲避。 最后,沈昱宁成功将宋慕他们带回了营地。 三点半,撤离的军舰也抵达了港口附近,大使馆在办事处建起临时签证处,搭了帐篷让大家排队来填信息。 大家露出了劫后余生的欣喜,收拾行李拿好东西往外走,人流潮涌不断从院子里一涌而出。沈昱宁逆着人流往里面走,看了一圈也没找到顾逢晟。 就连白屿和林则也没找到。 她有点着急,跑到屋子里找了一大圈,发现顾逢晟在医务室的担架床上躺着。 他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整张脸看起来苍白至极。 “顾逢晟,我回来了……” 沈昱宁呆住了,泪水不受控制流下来,跑上前蹲在床边,伸手抱住他哭个不停。 “这一路都很平安,那些叛军见到我们都没有刁难,我,我的病好像好了,手没有抖,也没有因为枪声应激,你睁眼,睁开眼看看我好不好?” 她断断续续,话里带着颤音,一遍又一遍说着,再抬眼时,泪水成线一般掉了下来。 沈昱宁用力去推他,强撑多日的情绪在这一刻彻底崩盘。 “我可以直面那些过去了,顾逢晟!” 第65章 尾声 云消雾散 万物澄澈 沈昱宁哭了好久,埋在他胸前快要将外衣浸湿,顾逢晟睁开眼,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面。 她揪着他的肩膀哭得撕心裂肺,满是灰尘的脸混了泪水,伤心到了极致。 他伸手,轻轻替她擦了眼下的泪。 “不要哭。” 顾逢晟刚醒,嗓子还带了点沙哑,又很轻微。 他原本想着多帮些忙,结果自己先倒了,医生及时救治,确认他没有发热不是疟疾加重,只是过度疲劳的原因。林则这才找了张床放到这里让他休息,他是真累到不行,躺下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没听见一点她进屋的声音。 直到她哭得声音太过强烈,他才突然被惊醒。 沈昱宁感知到他指间的温度,猛地抬起头看他,顾逢晟见她泪眼盈盈,唇色发白但还是对她笑了下。 她还在哭,只是非常迅速的起身,将他从上至下检查了一遍,确认到他无事后这才稍微冷静下来。 “你干嘛不说话!” “我刚才,我刚才差点以为自己见不到你了,我叫你那么多声你也没听见吗?” 她又哭又说,觉得委屈却也好像劫后余生一般。唤他未回应的那一瞬间,沈昱宁甚至把自己的后半辈子都想了一遍。 若他真有什么意外,那她对父母亲人尽完该尽到的义务后也会去陪他,这些年,她都是为她自己而活,学外交虽是因为他,可追寻梦想是她的决定,顾逢晟无论从什么时候,都是沈昱宁选择之外最重要的那一个。 “是我不好。” 顾逢晟起身,将沈昱宁抱在怀里,天知道他有多舍不得,如果不适因为她强制要求,他真是不忍心让她受一点风险。这趟达木赞,两人经历了生死和战火,如今劫后余生只有庆幸,拥抱的力度都加了重,紧紧拥在一起,力气重到像是要把彼此嵌进身体里。 “你刚才说你好了,是哪里好了?听到枪声反应还剧烈吗,闻到血腥味的时候还有没有流泪?” 他低下头,胸腔起伏着,怀抱里宽厚温热,鼻间全被彼此的气息所占据。 沈昱宁的下巴搭在他的颈窝,听着顾逢晟一句又一句急切的问题,没回应,只是轻轻抚摸着他的脊背。 这一瞬间,两人的世界里都被彼此所占据。 过了好久沈昱宁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怀抱,对上他的眼点点头。 是。 顾逢晟,我真的好了。 这里是她灵魂深处里最不想面对的一片记忆,就连回想时都要自己欺骗自己,日日夜夜只要想到就会流血哭泣的地方,在梦里都要拼命逃离的地方,如今,她自己走出来了。 那些困境和难题,那些已经过去的种种伤痛和经历,在这一刻彻底释怀放下。这段时间里他们经历生死,拯救旁人的同时也在反思修正自己的过往,废墟需要整理,战后的残骸也需要重建,她也如此,破碎的灵魂得到共助,迎来新生。 今后的每一天,都会是最好的日子。 - 顾逢晟他们是最后一批离开的,跟大使馆的工作人员一样,在最后关头撤出了达木赞,登上军舰后,他们一行人站在甲板上眺望,整个城市陷入烟熏火燎的黑暗,到处都是燃烧的火焰和炮弹。这样一个国家,终究是被毁了。 十天后抵达国内,此时此刻,达木赞的战争国内也陆续开始报道。 非洲项目损失惨重,几乎是血本无归,公司凭空多了一百亿的亏空,资金链有些紧张。顾逢晟休整过后去召开了会议,原以为股东们会怨声载道,没想到这些往日里锱铢必较利益为先的人们没再多说一句,甚至听闻他这趟不容易,扬言说亏了就亏了,只要人平安就好。 经过此次,这些人是彻底服了顾逢晟。原本只是以为他逞口舌之快回应不会抛下这些在外工作的底层员工,不曾他真是去了,遇上战争又宁可自己花高额租金也要让员工们全身而退。 光是这两点,旁人便没什么话再说出来了。 会议到了最后,顾逢晟表态亏空的事会另想办法,现在最主要的是下一部的战略调整。 他为了赶这个计划在回程的路上都在想,跟白屿和林则商讨的全是之后的合作,于是马不停蹄打算跟大家说一说分工,林则不过刚打开 ppt,会议室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 顾若清拿着刀冲了进来,直接跑到顾逢晟跟前。 她的状态已经接近疯癫,双目无神面色灰暗,仿佛是刚从地狱里逃出来的亡魂,只剩下一副充满仇恨的躯壳。 顾逢晟反应很快,在她用力之前先一步躲闪,众人吓得不行,纷纷如鸟兽散,一面大叫保安快来一面飞速跑出了会议室。 她形似傀儡,看到顾逢晟时大笑出声。 “都是报应!” “达木赞那么乱你都有命回来?看来我当年还是不够狠,我应该让你不得降生,或者在你没有去南淮之前就把你毒死!” 保安很快上了楼,四五个偷偷跑进来将她钳制住,顾若清没有力气,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任由他们将自己按倒在地。 那把尖窄的刀很快掉在地上,金属反光面里,她看到了此时此刻狰狞的自己。 她笑着,越发显得可怖。 “你们谁敢动我!我是顾若清,华清是以我命名的,你们放开我!” 顾若清挣扎不断,可越用力就越无法挣脱。顾逢晟见状,伸手示意他们放开,起身走到她面前,将那把刀轻轻捡起来。 他沉默着,对上此刻顾若清猩红憎恨的眼。曾几何时,这双眼里有他见过最慈爱的目光。如今,全都变了。 没有家族能完全逃脱利益制衡,顾逢晟以为自己到不了这种境地,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从小到大都温和善良的亲姑姑指刀相见。 人生又到底是什么呢,他始终想不通。 保安们放下她,顾若清瘫在地上,看着眼前顾逢晟锃亮的皮鞋,仰头大笑,只是笑着笑着,眼泪也流了下来。 “九年前我曾设计想让你变成残废,却被沈家那小子拦住了,你命大有人替你,可今天,断腿的是我儿子!!!” 顾若清抬头,“你说,这算不算报应?” 自从被顾逢晟以养老之名囚禁在京郊别墅,她没有一天不在后悔当年,若是她当初做的绝一点,那就不会有今日顾逢晟来毁她的局面,顾逢晟做绝到了极点,日日叫人看着她不出门,变着法的看着不让她作乱,就连自己的亲儿子来看她,也都要寻找机会。 顾若清不甘心,不甘心自己就这样退出,她想要顾逢晟彻底离开华清,再也阻不得他们娘俩的道,想着兵行险招,于是跟乔望轩说起联姻之事,她想在最后的时候利用自己的儿子谋求最大的利益,想要借此对顾逢晟施压,这事在她看来是天衣无缝,在外人眼里不过是死前濒临的荒谬笑话。 乔望轩听到这件事后也是直接拒绝,他被压制禁锢了三十年,想做的事不能做,想爱的人守护不了,就连自己最后的一点价值,也都要被榨干殆尽,他厌倦了,真真正正的厌倦了。所以在他顺从了三十年的母亲跟他说完这件事后的第一瞬间,他做出了拒绝。顾若清不解,很快了解到乔望轩跟一个女子往来密切,经人查验过后发现两人十分亲密,这个女人甚至还有了身孕,她忍无可忍,找人料理了这件事,那个未出世的孩子也彻底没了。 他万念俱灰,跑到京郊别墅里跟顾若清大吵一架,回去的路上就出了车祸,人捡回来一条命,但此后生命的每一天,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乔望轩一生都是她意料之外的降生,自然而然被当成棋子,被当成武器,总之,不会是一个孩子,他这半生如同行尸走肉,按照顾若清的意愿去活,从未自由鲜活过一次,如今总算能为自己选择一回,可惜,宿命并未让他就此解脱。 折磨自己,也折磨了他这个本就精神不正常的母亲。 如今,顾若清是彻底没了指望,看着顾逢晟风风光光的回国,她咽不下这口气。当然,疯子的行为和思想旁人是无法揣度的。 顾逢晟从头至尾安安静静听完,一句话也未曾说出,直到林则报了警,警察前来带走顾若清,走到会议室门口时,他才说了句等等。 语气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最后,顾逢晟捡起方才她发疯时从头发上滑下来的丝巾,放在了被手铐之下枯柴般紧握的双手中。 她这一生作恶无数,如今,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 …… 从达木赞回来后,沈昱宁第一时间去了蒋医生的医院,经过十几项大大小小的检查后,确认她如今已经大体治愈,那天是顾逢晟陪着去的。两人离开医院时阳光正好,进入十月也一点不觉得冷。 回到家,沈昱宁着手开始准备自己的书,她打算把这些年的驻外经历集编成册,也算是对逝去时光的纪念。于是瞒着所有人,默默实施自己的任务。 只是有些事想起来十分简单,做起来却非常非常难,这个念头一开始有,她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日忙到半夜都不回屋。 有时候顾逢晟忙到凌晨回家,进门见书房还亮灯,也会好奇她到底在忙什么,有那么几次偷偷凑到跟前去看,甚至动用美男计试图让她转移,结果这大小姐不为所动,三言两语敷衍他几句就匆匆忙忙回到屋里。顾逢晟想着夫妻间有秘密也正常,于是不再过问,全凭着她的心意去了。 沈昱宁奋笔疾书写了快半年,总算在年底截了稿,正好赶上冬至那天,随便找了个出版社投了出去,没成想刚发出去不到半天,对方就联系她签了合同,见面时认出她更是惊讶的连连尖叫出声。 进入 2016 年,元旦过后的第二天,顾逢晟受邀到外院签署合作协议,他强烈要求沈昱宁也跟着去了。 当天出门前十分费劲,一向不重视外表的顾逢晟在衣帽间给她选了半天的衣服,沈昱宁心下不解,直言大冬天穿什么都一样,可他言之凿凿,说好不容易回了趟母校,必须要注意形象。 沈昱宁白他一眼,最后不得不穿了件跟他同色系的大衣出了门。 京平冬日里寒风料峭,车子刚到外院大门顾逢晟就停下了,迎着沈昱宁错愕不解的目光,下车带她一步步走进院里,末了怕她冷,又把臂弯上的围巾戴在她身上。 高墙 第49节 他当然是故意的,如今恨不得时时刻刻把她挂在身前,出席活动了第一时间亮出婚戒,跟朋友们聚会时更是一句不离沈昱宁。 多年后,明熙刷完手机跟沈昱宁分享起新兴网络词恋爱脑时,总会想起这年的顾逢晟。 协议签署过后,学校里来了几个记者,华清提前撤侨甚至腾出办事处让给所有撤离人们的新闻几经报道,十分热烈,顾逢晟一直没有声张,记者们对他提起专访的邀约他也都一一拒绝,没成想再回到母校,还是没能逃掉。 地点还是在上次沈昱宁演讲的礼堂,只不过这一次,在台上的人换成了是他。 沈昱宁坐在台下,看着被几个话筒架在那的顾逢晟,一瞬间恍如隔世。顾逢晟听着这旁记者们过于捧场的问题,只草草回应两句就看向台下。 他笑着对记者们致歉,目光快速定格到沈昱宁,柔声道:“我太太还等我回家呢,有机会咱们下次再聊。” 话说完,直接越过记者和台下坐着的人群,快步走到沈昱宁面前。 众目睽睽下,牵着手一前一后的离开。 沈昱宁在他身后笑着,想起多年前带他逃课也是这样,她溜到他的教室里装作同班同学,结果被教授一眼看破,情急之下,她也是这样不管不顾拉着他离开。 她当年也不会想到,小时候被自己抛诸脑后的一个发小,会在自己十六岁那年以极其难忘的姿态同她重逢,屏风后偷看的那小小一眼,此后让她一生都难忘。 幸好幸好,人生道路曲折蜿蜒,再多艰难,他们都没有放开彼此的手。 正文完 2023.8.2 顾逢晟番外——爱越沉默,越沸腾 2007 年 2 月 18 日 顾逢晟手术后,方延是第一个来瞧他的人。 来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拿了一筐过于显眼的花束和果篮,盛装来到他病床前。 “你这人也是,做手术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我?”方延指责他不算朋友,连这样大的事他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 他本来要去瑞士滑雪,原本就差一点就上飞机了,结果在赶往机场的路上听说了他的事,心疼的不行,立马取消了航班。 怎么说也是一个院里长大的,方延再混不吝,可他对顾逢晟是真的好。 看他如今苍白着脸躺在病床上,身边还只有一个四六不懂的助理,实在放心不下,陪着在医院待了一下午。 末了又问他需不需护工,他可以找一个合适的人来。 顾逢晟一口回绝。 “过两天就出院了,不用那么麻烦。” 他一贯自己撑着,什么时候也是这样,不习惯麻烦别人。 方延想了想,沈昱宁回国的消息还是跟他说了。 “昨儿个,听说昱宁回来了。” “沈二和赵方濡他们那一帮人在老宅打牌,眼睁睁看见昱宁回来的,只不过闹得不太愉快,这丫头差点和她亲哥哥吵起来。” 他一字一句把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一字不落讲给顾逢晟听,期间还不忘关注他的表情。顾逢晟的脸色虽然不太好,但听到沈昱宁的消息时到底还是有触动的。 这么一节骨眼儿上回来,很难说明原因。 顾逢晟甚至都把自己带入到了她没明说的原因之一,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 她不是这样的人,自然也没有这样讯速的小道消息。 而且他才听说沈昱宁转了正,现下正是忙碌的时候,又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赶回国? 毋庸置疑,沈昱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牵动他的情绪。 一丝一毫,也无法忽视。 方延和赵方濡关系一直不错,这两人身上都有对方最讨厌的特质,比如铜臭气和清高,但能中和的这么完美,并且还丝毫不影响友谊,也是破天荒了。 赵方濡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也一向善察人意,他在牌桌上已经感觉到了沈昱宁回来的时机很不对,而且也寻到了些蛛丝马迹。原本没打算跟方延说。 是他酒后逼问,又加上为了顾逢晟,这才不得已做了回伪君子,将沈昱宁和沈谦晔的吵架内容删删减减说给了他听。 方延当时满脑子都是为着顾逢晟,自然也来不及思考。 “昱宁心里是有你的,要不然她不会那么生气,他们只是玩笑你几句话,但她跟沈二吵架的时候就差掀桌子了,话里话外都是不让他们议论你,你们两个……” 他做和事佬做惯了,这些话也是信手捏来。 他想说不管怎么样都是两个相爱的人,没必要因为家里闹成这个样子。 但这些,现在跟一个病人说显然也是不合适。 最后方延抓了狂,自己掰开果篮里的一个香蕉,一边吃一边打圆场。 “你当我没说。” 看他这样,顾逢晟笑了笑。 “知道你是为我好,方延,我现在有一件事需要你帮忙。” 他从枕头下面拿出一个红色的丝绒布包,伸手递给他。 这是昨天顾青山求回来的平安符,老爷子也是真心疼他,冒着雪也要上山去众愿寺上香。虽然对他严厉,但也会在应该疼爱的时候慈祥守护。 昨天顾青山杵着拐杖说,“你也别怪爷爷迷信,住持说你这几年都难免磋磨,给你求的平安符也是为着顺遂,你带在身边就好。” 他不信神佛,但若心诚则灵,那他愿意把这份平安顺利给沈昱宁。 毕竟,她以后还会远在大洋彼岸,分隔千里。 “这是爷爷给我求的,你随便找个理由给昱宁,别说是从我这来的,就说你自己求的,让她在外面一切小心,注意安全。”顾逢晟嘱托道。 方延接过东西,掂了掂,露出个十拿九稳的笑。 “你放心,我肯定给她送到。” 沈昱宁返程是 2 月 21 号,那天京平暴雪,机场外的路堵了个水泄不通,但方延还是冒着危险把东西送到了。 他也是,唯一前来送她的人。 沈昱宁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戴着毛线帽,脸上仍未脱去稚气,只是不爱笑了。 见到他来,眼睛亮了亮。 “你怎么来了?” 方延笑了笑,带了周身的寒气,“特地来送你的,你哥说你今天三点的飞机。” 沈谦晔他们关系一向不错,沈昱宁也就没多怀疑什么,就连方延寒暄过后拿出平安符,她也一丁点都没多想。 “前两天陪人去上香的时候求的,给你。” “国外不安全,虽然你在使馆但是也要多注意,出来进去的多留个心眼,好好吃饭,注意安全。” 方延没全按照顾逢晟的话来说,因为那样太过明显了。 沈昱宁接过后差点湿润眼眶,然后伸手抱了方延一下,对他道谢。 她那个亲人哥哥如今不知道在那个包间天昏地暗,自然也不会想到这些,那天在大院里,两人说话虽然是剑拔弩张了些,可她到底还是渴望亲情的。 正如同,渴望有人能够这样记挂着她。 也像她无声中依旧记挂着顾逢晟一样。 “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应酬的时候少喝酒。” 沈昱宁留下这么一句话,跟他道别后就上了飞机。 很多年后,方延都很难忘记这一天。 沈昱宁穿着宽宽大大的羽绒服,慢慢消失在他的视线。 他那一刻的心情着实难以形容。 就像是旁观者看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悲情电影,每一个环节都跟着主角醉生梦死,体验悲欢离合和起承转折,故事结束,主人公也都走出了各自的生活,可观众,还停留在原地。 旁观者清醒,旁观者也悲伤难抑。 他们之间的故事,任谁看都是哀哀感叹的。 从那之后,顾逢晟出院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真真正正学着做一个杀伐决绝的商人,将自己投入一个又一个项目中,他学着不那么诚实,学着像其他人那样,为一个高回报的项目上前厮杀,锱铢必较。 07 年夏天,顾逢晟开拓海外市场。 年底时,他在华清的话语权已经远超顾青山。 有一次到法国参加一个香水项目的会谈,吃过饭后他跟林则散步到了使馆区,那天很冷,巴黎下着很大的雨。他路过大使馆,看见里面灯火长明。 最后竟停下脚步,目光也随之驻足。 林则看他这样,心里也止不住的难过。 他在上锁的抽屉里见过一张照片,顾逢晟和一个穿了白裙子的漂亮女生并肩挨在一起拍照。 场景在学校的亭子里,格外般配,格外耀眼,他从没见过这样的顾逢晟。 带着少年风发不止的意气,和蓬勃的生命力,远山也如明玉。 可如今,他只能看到悲悯。 “要不要我在附近找一个酒店?” 最后,林则在身后撑着伞,在淋漓不断的雨声中开口问他。 顾逢晟说不用,收回视线径直跟他离开。 那是林则第一次读懂他。 他越沉默,爱在无人时就越叫嚣。 这东西藏在骨血里,想拔出来也是困难。 - 这么多年,他过分清醒,知道自己与她再无可能,也知道他无论查出什么来两个人都再难回到从前。顾家的丑闻辛秘,桩桩件件都束缚手脚,公司的盘根错节,顾逢晟那时候经常怀疑自己不是做生意的这块料。 从商学院毕业刚回来时,他作为总经理进了公司,大小决策都由他处理,那时候没什么经验,没少被顾青山骂。气急了的时候常说他,以这样的性子就算做了外交官也是不成的,什么难听说什么。他不是电视剧里天赋异禀的主角,只是一个足够努力勤勉上进的普通人。 高墙 第50节 偶尔能从长辈们口中听闻沈昱宁的消息,大多是一知半解。 上学那会习惯了每天看国际新闻,如今他全然将这个作为他知晓沈昱宁是否平安的窗口。 后来听方延他们说她升了职,常驻非洲,别人笑着祝她前程似锦的时候,只有他在心底里为她担忧。那是个什么地方,他比旁人清楚百倍,当然,她也清楚。 时间滑到 2011 年。 梁润牺牲的这个消息,顾逢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那是三月份的京平,气温还没从寒冬中出来,昼夜温差偏的厉害,甚至出人意料的来了好几场沙尘暴。 最后,是下了场寒雨。 顾逢晟醒来后不久,就接到了梁家的电话,那头是满院子的萧肃,但他还是敏锐的听到了抽泣声。 江渠强撑着精神给他打来电话,说梁任年身子不太好,没办法操持葬礼,恐怕要麻烦他几天。 他太阳穴突突跳着,没听清前半句。 “梁润,他去世了。” “我和老梁都不知道,今天他单位来人我们才知道。” 他立刻清醒,简单洗漱后就开车往梁家老院子去。 顾逢晟没有时间去思考,更没有时间去想,他推掉了一切工作,打算帮二老办好这件事。 梁润的葬礼很盛大,也全是顾逢晟尽心尽力。 葬礼结束,梁润单位的人来洽谈抚恤金的情况,也对着对失孤夫妻表示了慰问和哀悼。可这些事再怎么体面,也始终换不回来一个孝顺的儿子。 梁任年强忍着悲痛,拒绝了那些。 他说自己还能动,还可以自食其力吃饭,他们夫妻两个也都有退休金,不会落到一个凄惨的地步,以此,拒绝帮助。 顾逢晟当时也是那天看新闻,里面正在播报烈士牺牲的通讯,镜头对准拿盖有国旗的骨灰盒上的人,他也才看到那是沈昱宁。 师父师母缄默不言,只字未提。 顾逢晟几番求问,他们才总算说了出来。 “他被分到坎瓦那个地方,不知道怎么这就跟昱宁重逢了,两个人一起去营救那些被困在废墟中的华人,回来的时候遇到交战区,替昱宁挡了一枚流弹。” 梁任年拿出梁润生前的日记和一张泛黄的纸,“这是他的遗书。” 他颤巍巍接过那张纸,看着梁润有力的笔触。 爸,妈。你们总问我为什么选择成为一个维和官兵,我以前说没有理由,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了我的理由。这次任务,我来到了一个更动荡贫穷的城镇,大旱连年,百姓生活的很苦,有些平民连树皮都吃不饱,可他们不止要为生计发愁,就连安全也是难以保障,你们无法想象我们去营救的时候难民们眼中对我们的感激,那是这世上最简单的美好,我要挽救的人还有很多,这是军人的使命也是责任,谢谢你们二老一直不留余力的支持我,儿子也在努力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人,对了,我还在达木赞遇到了昱宁,她现在已经是大使馆的二等秘书了,她答应我假期的时候跟我一起回去看你们,我知道你们也很想她。 顺利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回去,若不顺利,请逢晟代我尽孝。 梁润 顾逢晟看完,强忍着自己不再长辈面前落下眼泪。 他也不曾想,会是这样的结局。 “葬礼那天你来得晚,昱宁送他回来后就被带走了,她也难过,哭着给我跪下了,逢晟,换了谁,梁润都会救,救了昱宁,我心里也还好过些。” 梁任年任由泪水从眼里夺眶而出,“你们两个可是我最得意的学生,要是就这么牺牲在离家万里的沙漠,我会更难过。” 他那天心情复杂,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他才不顾众人反对在达木赞做项目,为了见她一面,不惜跟顾青山翻脸,只是命运不眷顾,没能见到沈昱宁,而他回国不久,又看到了达木赞传来地震的消息。 达木赞大地震的消息传回国内,顾逢晟揪心的不行,国内的航班全部暂停,大使馆也呼吁在达华人赶紧撤离,新闻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坍塌仅剩的残骸。 他冒雨去京郊的寺庙,山路重重,台阶又湿又滑,他摔了一跤才赶到那里。 住持是旧识,劝他放下过往,向前看。 他摇摇头,不想放下唯一跟她存在联系的过去,哪怕如今都不复存在,哪怕只是一群烂在角落里的回忆。 哪怕她放下与否,他就这样了。 困在回忆里,大概也是做不成什么事情的。 大殿里神佛长明,他像个普通香客那般,穿了件黑色衬衫,跪坐佛像前。 “佛祖在上,弟子顾逢晟前来请愿,我这二十几年来小心翼翼如履薄冰,遇见很多人,也辜负了很多人……“ 住持在他身后站立,看着顾逢晟闭目持香,神色严肃。他的声音在这昏暗的大殿内格外清晰,一字一句格外真挚。 “如今顾家尘埃落定,我别无所求,只求她平安。” 他说沈昱宁在很远的地方,佛祖定要保佑她平安归来,只要她平安,哪怕他这辈子与她再不相见,他也心甘。 惟愿爱人岁岁平安,即使此生不见。 他们这些人原本最不信因缘,顾逢晟在回京平前从没来过寺庙,是因为沈昱宁才有了结缘,她受母亲的影响从小佛缘很深,也对这些深信不疑。最叛逆的那阵子家里的话一句不听,只有到寺庙里方能静下心。 他们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怎么会没有遗憾和所求的东西,当初来这时,唯一没所求的是顾逢晟。 住持瞧他眼明心亮,笑着提议要看他的手相。沈昱宁起劲的很,忙不迭拉住他将手心摊在住持面前。顾逢晟不解,一瞬间到底也好奇住持会说出什么话来。 可她只是摇摇头,转动手中的佛珠,说了两句云里雾里的话,便离开了。 “施主少年波折,亲人缘浅,今后切记不要意气用事,有始有终才好啊。” 如今想想,不外乎一语成谶。 他确实失去了自己从前最为珍视的人。 这么多年,他在暗地里为她做过许多事情,顾逢晟心甘情愿的为她默默付出,她没必要知晓。 他自始至终都觉得,这些是他应该要做的,是守护她的使命,也是他不受控制的心。 又过了两年多,在新闻里看见徐衍任职的消息,过后徐衍主动联系他,并且还告诉了沈昱宁即将回来的消息。两人约在一家离他单位很近的餐厅,那时已经是 12 月,街道上到处都是红色,一片辞旧迎新的氛围。 带给他的,也是崭新的消息。 “昱宁快升了,就这一个月吧,估计很快会调回国内,以后应该不会再去外面了。” 顾逢晟端杯喝水的动作一顿,看向徐衍,眼中有欣喜,也有不安。 分别了这么多年,回来了估计也是一样的,跟从前不会有太大变化,她厌恶他至极,不会再愿意见到他了。 可看着徐衍良久,还是做不到不去在意,徐衍看他这个样子,把自己全知道的都撂了个干净,包括外院给她寄去邀请函这样没影子的事都说了。 听到最后,顾逢晟情真意切对他说了声谢。 徐衍笑笑:“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部里的人以为我一直追着昱宁是有什么隐情,都默认我俩关系匪浅,我想解释却也无力,这样也好,省得旁人再去追求她。” 回到家后,他把书房抽屉里压在最底下的邀请函翻了出来,分别了这么多年,他思念了这么多年,理应见一见的。 就当是他放不下吧。 他想。 - 婚后番外—— 你永远都有我在你身边了 临近春节,顾逢晟变得越发忙碌了起来。华清忙着开年度总结会,余下的子公司一个接一个上交工作总结和下一年的计划项目,他从早忙到晚还要加班,总裁办公室里几乎彻夜长明。 沈昱宁书写完后难得清闲,整日里插画品茶十分自在,也时常去看望梁任年和江渠,每天充实快乐,倒也乐在其中。 偶尔不太好的一点,是她有时候会忘记顾逢晟。 按照明熙的话来说,他们两个结婚还没到一年就已经进入老夫老妻状态了,除了必要的露面,几乎是各忙各的。这样也好,无论是单身还是已婚,总要是以自己最舒服自在的状态去生活。 大年三十那晚,将近半个月没见的两个人一起回老宅吃年夜饭。 这么些年,沈家的年夜饭从没把人聚齐过,要么是忙着在外地工作,要么就是在国外合作,别人家都是热热闹闹儿孙满堂,沈岳南跟前没一个人陪着,家宴左不过都是换个陪伴形式,中国人最看重的就是春节,若大年夜都不能合家团聚,就是满桌珍馐也变得索然无味。 沈岳南盼热闹盼了这么久,总算是盼来了人最齐的一次,他原以为不会都有时间回来,怕一个人孤独没趣,提前告知了司机去疗养院把宁玉安接来,他们两个孤寡老人凑在一起还热闹些,没成想大家全都回来了。 长辈们聚在一起除了谈论小辈们的成绩工作也没有什么旁的话题,就连沈家也未能免俗,沈昱宁和顾逢晟在吃饭时被旁敲侧击催生数次,末了还是宁茵开口制止,说他们两个还不急,再怎么样也应该先办婚礼。 宁茵语气平淡,但在场的人也都能看出来意思,这是想要顾逢晟有个态度,总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过去,寻常家庭且还要注重仪式,更别说他们这样的家里。他们两个在达木赞的经历沸沸扬扬,京平上上下下都传遍了,就连沈宗单位的同事们也都知晓,若是没个婚礼,到底看起来不成体统。 闻言,沈昱宁放下筷子,直接拒绝。 “婚礼不过就是个形式,他现在事忙分不开身,以后有时间再说吧,至于孩子,等我自己活明白了再考虑要不要生孩子。” 她这话过于率性肆意,沈斯棠听完后更是没忍住附和了一声对。姐妹俩相视一笑,饭桌上的其他女性也都笑出了声,包括,离婚后一直孑然一身的姑姑沈慈。 顾逢晟坐在她旁边,看着她笑似春风般的举杯到对面,竟也被她感染。抬眼对上丈母娘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主动将过错揽在自己这边。 “妈,您别听昱宁的,婚礼我一直都在筹备,我想时间多点也能准备的更好,这个仪式肯定是要有的,就是地点还没敲定好,等一切都准备好了马上就办婚礼,您放心,不会委屈了昱宁。” 至此,席间的话题才总算翻过去。 不过到底是新年,大家再操心也越不过节日氛围,大院里前所未有的热闹,吃过饭自行活动,长辈们都坐在客厅里看春晚,上了年纪的人似乎总有这个执念,就算节目一年不如一年却还是要看,仿佛没了电视机里欢腾热闹的气氛,这个春节就不算圆满。 沈昱宁不太愿意守岁,很多年也没有感受过这样的气氛,以往在国外都是被工作填满,要不然就是直接睡过去,辞旧迎新对她来说没什么意义,今年唯一不同的是身边多了顾逢晟。 弟弟妹妹拉着人玩牌,在堂厅里支了个桌子,他们两个没什么趣味,拉着手出了门。 京平今年的烟花管控依旧严格,甚至修订了烟花爆竹零售新规,限制区域更加严格,寿泉路这一片自十年前起就是高危管控区,明令禁止不可燃放,即使是大年三十,周边除了安静也还是安静。只有路过别家的院子时,才能透过窗户看到里面合家欢乐的热闹景象。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大院,走在马路旁的甬道上,这条街实在静谧,他们走在挂满红色彩球树下的小路,眼里只能看见彼此。 今年,他们都不再是孤身一人了。 - 沈昱宁那本书意外的不错,或许是主流市场需要,也或许是近些年来国外形势动荡鼓舞了爱国心,出版后销量十分不错,六位数的稿酬打到她手里时她还有点不真切感。 当天她还煞有介事的跟顾逢晟宣布了这件喜讯,也总算是瞒着他把那本压在保险柜里的书拿了出来,封面是简洁的线条,深黑加粗的书名颇有意思,叫《险峰》,若是放在书店里,旁人恐怕还会以为是一本悬疑小说。最下方的著名是还明,这应该是沈昱宁起的笔名。 她兴奋不已,拿出手机亮出短信里的转账消息到顾逢晟面前,“我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靠文字吃饭啊?你说我这算不算是天赋?” 这会儿两人都准备休息了,沈昱宁穿了件香槟色的睡衣,刚洗完澡发尾还湿着,露出肩膀和锁骨。她不爱用香水,但沐浴露却格外的好闻,顾逢晟鼻间充斥着属于她的香气,戴上眼镜认真看了看转账后面的几个零,最后笑着捏了捏她脸颊。 “这就是你忙了半年多不理我的原因?” 他虽然大致能猜到,但还是不理解她怎么这么久才把这事告诉他。沈昱宁笑容灿烂,放下手机拿起书看了又看,也没把他这句话听进去。 对她而言,这本书的意义是无法形容的。 顾逢晟也没再问,直接拿了书来看,第一篇是前言,沈昱宁用平静的文字叙述了一名战乱国驻外外交官的工作经历,整篇下来没有密密麻麻的煽情,但他看到还是为之一震。 想到关键的,开口问她,“怎么起了这么一个笔名?” 闻言,她嘴角上扬,好像是提前预料到的一样,下床跑到书房里拿刚才被她放在桌上的东西,是一年前在外公家里拿来的那两句书法作品,她保存不当,书房里有时忘了拉窗帘,被阳光晒过,宣纸已经有了微微泛黄。 高墙 第51节 沈昱宁展开放到床上,“我是被你的字感染了,正好当时编辑问我笔名,我就随口说了这么两个字。”话罢,她垂眼仔细看着这幅字,感叹道:“我最喜欢这两句。” 海压竹枝低复举,风吹山角晦还明。 人生在世,骤雨黑夜过后总会有光明。 “你怎么知道是我写的?”顾逢晟完全没想到,只是跟着宁玉安潦草写的几个字,竟然被她拿走并且珍藏。 她只是笑,伸手拉住他,声音渐渐低下来。 “我知道很多呢,我还知道方延那个平安符是你送的。” 她当时猜想到了,以方延诸事不信的观点,他根本不可能会这么做,思来想去觉得最有可能的是沈谦晔和顾逢晟两人中的其中一个,她那时候的心境,就算知道是顾逢晟让方延送的也无可奈何。 现在说起来,倒也像是前尘旧事。 - 婚礼是在 2016 年的五月份,此时京平春光明媚,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候。顾逢晟着人提前准备了大半年,诸事繁杂时间不太够,最后是加急才完成了所有。 沈昱宁一概不管,对婚礼也不闻不问,丝毫没一点要当新娘子的真情实感,反倒是顾逢晟比她尽心许多,从婚纱到喜糖大大小小的一应事宜都是他决定的。因两家长辈都在国内的缘故,沈昱宁索性也就敲定在京平,按照长辈们一贯的喜好,将婚宴定在了百年历史的京平饭店,浓郁的中式宫廷风格,恢弘却也低调。 顾逢晟筹备婚礼的这些日子她吃吃喝喝玩玩,可婚礼日期临近,她这才总算有了点紧张。 婚礼前一晚,明熙和妹妹沈斯棠来大院帮忙,沈谦晔也是从未有过的好脾气,帮着一起把沈昱宁的卧室一一布置好,忙完后已经快十二点,她们两个各自躺在她一旁,她却难得失了眠。 小时候曾幻想过无数次自己结婚这天,可真到了这时候,心里又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明熙和沈斯棠问她是不是紧张,她表面说不可能,实际也是有的。任何人在这一天都会不受控制的紧张,顾逢晟也是如此。 仪式开始时,他站在对面看着沈宗牵着沈昱宁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眼眶里一直有泪在打转。台下的亲友们以为他是激动过甚,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想的是这一路来的种种艰难。 顶棚的灯光变暗,顾逢晟拿起话筒,对上她的眼缓缓开口。 “我们认识二十几年,人生的前半程,我看着你从活泼开朗不知世事的小姑娘变成一个独立坚韧的人,你常说自己人生的契机的改变是遇见我,其实这样说的应该是我,是你让我觉得我是幸运的,也正是因为有你,才让我觉得余生的每一天都是美好的……” 话到最后,他带了些颤音,举起戒指单膝跪地。 台下掌声雷鸣,沈昱宁默默流着泪,戴上戒指后同他亲吻。 终于成为了彼此的唯一。 - 婚后第二年,沈昱宁受邀成为外院的特聘教授。 沈昱宁人生第一次上课,头天晚上激动且紧张了好半天。 洗完漱后拿着备课笔记回到卧室,看着顾逢晟靠在床头看书,凑到他跟前,有些纠结。 “你说我讲这个内容行吗?” 他放下书,银框眼镜下的眼温柔看向她,轻声道:“我觉得你太紧张了,我们昱宁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两国谈判你也参加了无数次,怎么还对上课这件事这么犹豫?” “在讲台上看着那些年轻学生,到底是不一样嘛!”她把手拂上他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冲他眨眨眼,“作为沈老师的家属,你应该为你夫人的课程出些力,快帮我看看这个备课本。” 她最近对他温柔的很,脾气渐渐变回了从前的模样。顾逢晟倒是十分享受她这样黏着自己,任由她在自己跟前撒娇,含着笑在一旁静静看她。 “好好好,我帮你看看。” 到底是耐不过她这个样子,于是拉着她上床,靠在他身边。 台灯下,年轻夫妻倚靠在一起,顾逢晟那双拿钢笔签字的手在她的笔记本上勾画。 沈昱宁把头埋进他肩膀看着他,夜渐渐深了。 隔天顾逢晟开车送她去外院,沈昱宁早起耽误了好长时间,在衣帽间里犹犹豫豫到底穿什么衣服,他站在一旁认真给她建议,结果她还是按照自己的想法搭配了。浅杏色西服套装内搭驼色高领羊毛衫,西裤偏阔腿款,将她身形挑高,带了点精英气质。沈昱宁最近视力不太好,一直在戴眼镜,金丝方形眼镜戴在她脸上,又这一身填了些气定神闲。 他对现在的沈昱宁很满意,因为她在慢慢找回从前的自己。他们两个之间缺失的那些年,她人生路中最柔软的一部分,如今再慢慢回来。 顾逢晟从上至下将她看了一遍,把视线定格在她脚上的高跟鞋上,夏季款,整个脚背都露了出来。 “你这样会受凉的,生理期又该喊痛了。”他提醒道,又伸手指向鞋柜上的一双白色球鞋,“穿那个就挺好。” 沈昱宁回头看一眼,当然不肯,拉着他往外走。 “你不知道,这个叫搭配,那双球鞋太休闲了。” 她说什么都是有道理,顾逢晟笑笑不再多说,同她出了门。 一路上,沈昱宁还在想自己的上课方式,到底是随和一点还是严厉一点。顾逢晟瞧她这样子,真是觉得可爱的不行。 想来她这么多年怕过什么,从小到大都没有这样的时刻,改变身份,到底也算得上是人生关键点。他安抚了一路,最后下车帮她解开安全带时还亲亲她额头。 “我老婆干什么都是最棒的,好好工作,下班了我来接你。” 他眼里是另一番柔情,这称谓前些日子沈昱宁央求他许久,但是顾逢晟就是不说,还借口解释太过肉麻。但此刻,他这句话再自然不过,她听了都觉得心口温热。 沈昱宁动情,飞速亲他一口后下了车。 按照课程表的排课,她急匆匆去办公室拿了教材和点名表就去上课了。 登上讲台那刻,有一种恍然的不真实感。 她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和邮箱,迎着众人的目光开口介绍自己。 “我是你们本学期的国际关系学老师沈昱宁,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大家可以记一下,遇到不懂的问题欢迎课下用邮箱联系我。“ 台下有学生举起手,她抬手示意可以提问。 “沈教授,您以后都会给我们上课吗?”学生满脸惊喜,有点不可置信的样子。 沈昱宁被她这样一个问题逗笑了,语气轻松着说:“当然,以后你们每周都能看到我了。”她看看手表,脸色恢复严肃,“好了话不多说,我们开始上课,今天的课程是中国外交历史与发展。” 她打开 ppt,站在讲台一侧开始上课。 那些知识都是从前在这所学校,梁老师一一讲予她们的,如今再看,她比从前多了些感悟,在讲课时也融合了一些自己的想法和言论。台下坐着的是新一代的少年,朝气蓬勃积极向上眼里都有闪烁的光芒。 沈昱宁在台上看着默默想,当年梁老师看他们上课时,应该也是如此自豪,感慨万千。 她也被这种情怀感触到,晚上回家后还是激动不已的状态。入睡前回忆纷飞,拉着顾逢晟讲他们从前上学时候的事迹,他不厌其烦的听着,直到她自己困得不行后睡着。 如今这样的日子,从前真是不敢想。 他把她往自己跟前搂了搂,心满意足的进入梦乡。 - 得知沈昱宁怀孕的那天,顾逢晟在临市验收一个合作。 她的学生们用她的手机打来电话跟他说,他只听见人在医院,哪里还顾得上别的,挂断电话后让人开车回去,一路上急得差点超速。 到了医院,看着沈昱宁躺在病上,笑意盈盈的跟床边的三个学生聊天,看她脸色无恙,那刻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来一点。 “医生说怎么回事了吗?哪里不舒服?” 他看着她,眼里尽是关切。 沈昱宁看他此刻慌乱的神情,拿纸巾伸手给他擦去额头上的汗,笑着:“你是跑着来的吧,在医院里也得注意点,人家病人休息呢你在走廊里哒哒哒跑过来,多热闹。” 顾逢晟急的很,不得不回答她此刻的操心。 “我就是走得快了点,一点都没打扰别的病人休息,你快点告诉我怎么了!”他难得有些急切。 看他这样子,沈昱宁反而多了些想要逗逗他的想法了。 她示意他看向站在身旁的三个学生,“我当时在布置课后作业,眼一黑就晕倒了,幸亏他们三个把我送了来。” 顾逢晟抬眼看过去,一个男生和两个女生,都是很学生气的打扮。 他弯弯嘴角,郑重开口:“谢谢你们了,一会儿我让司机送你们回学校。” “不不不不用,我们打车回去就好。” 他们哪知道大名鼎鼎的顾总是自己老师的丈夫,如今脑子都快死机了,怎么待着都难受。 “你们先回去吧,等我休息好了邀请你们去我家里吃饭。”沈昱宁笑着,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把自己的二维码亮到他们面前,“加上我的微信吧,老师今天真是太感谢你们了。” 这回那三个学生才露出笑脸,麻利的拿出手机扫上她的微信,让后让老师好好休息,说完后跟着林特助出去了。 病房里恢复安静,沈昱宁看着他皱起的眉。 “医生说我怀孕了。” 顾逢晟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激动的看着她,“你说真的?” 她点头。 下一秒,他伸手抱住她。 这个孩子,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可置信的,沈昱宁更是没想到过自己有生之年还能有做母亲的这个机会。她之前在战场上受过太多伤,子宫有过损伤,婚检时才发现,当时医生说今后受孕会很难,沈昱宁虽然不喜欢孩子,可当时得知这个消息时还是难过了许多天。 是顾逢晟一直安慰她,又说对他最重要的人是她,他没有那么迂腐,不生孩子她更少受苦,沈昱宁这才对这件事慢慢放下来。大概也是命运,不曾想会有这一天。 方才医生看过她的检查单子,说孩子已经两个月了。那一瞬间,她生出了许许多多的感慨。更是因为自己的体质再加上从前接受过心理治疗,不知道孩子会不会有不好。 开了一堆检查之后,医生确认她的身体没问题,她这才放下心来。 当晚,顾逢晟高兴的提前给集团的员工多发了一倍的年终奖。 “我觉得我不能一个劲的工作了,从现在开始到咱们的孩子降生,我都尽量在家里办公,除非必要场面我才出门,要不然我不放心。” 沈昱宁觉得他有点过度关怀了,连忙说没必要,而且她还是要按时上班的。 “你上课累不累,要不然先请假吧。” “没事,我一周就一节课,而且也就两个小时,等月份大点了再休假。” 自此,沈昱宁按时去学校上课,而顾逢晟,做起了她的全职保姆。 他一开始还担心她的身体状况,甚至拿着她的检查单又跑了一趟季医生那里,得到确定健康后,他这才放下心来。但是生孩子,怎么说都是一个危险的事,顾逢晟趁着她不在家的工夫找了许多医疗纪录片观看,甚至自学了许多孕期知识。 孩子六个月的时候沈昱宁请了孕假休息在家。她闲不住,空下来了还是愿意写写东西。顾逢晟不愿意她受辐射,于是主动承担了打字员的工作,沈昱宁在旁叙述,他在电脑前转达成文字。 明熙听说她怀孕之后,更是想每天都赖在她跟前,连着跟沈昱宁住了一个月,顾逢晟被她们两个赶到了客房。宁茵也是整天让阿姨送补品过来,一有时间就到跟前伺候。 2018 年 10 月 1 日,顾煦出生了。 护士将孩子抱到顾逢晟跟前时,他眼里竟然有些泛泪光。 这前半生的诸多坎坷,在那一刻仿佛突然消失不见。 满月酒,顾逢晟甚至邀请了沈昱宁的学生们来家里。半山别墅里难得挤满了人群,大厅里一众欢腾,他脸上也洋溢着难得的笑脸。 沈昱宁自小体质比较弱,宁茵一开始担心她孕期会闹腾得厉害,但这个孩子非常乖,仿佛是知道她母亲的苦楚,所以一直安安静静,并没给沈昱宁太多折腾。 也因为这样,所以她整个孕期体重并没有大幅度的增长,生完孩子之后体重也只是稍微比从前胖了一点点,肢体依旧纤细,穿着顾逢晟派人从比利时空运回来的高定,姿态从容如前,只是眼角多了些母性的慈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