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蛇》 1、那位送你上班的先生 “嘿小妞,来一大杯琼子叶酒!” 几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进了小酒馆,穿着有些破旧,蜷曲的头发都脏兮兮的,但腰间佩戴的剑倒是里三层外三层包裹得很精心。 凯瑟琳看了一眼就确认了,这是路过的游猎者。 她赶紧端着有她脸那么大的一大杯琼子叶酒,放到了这些游猎者的所坐的木桌旁。 几个男人根本没有注意她,随意在桌边扔了几枚银币就摆摆手打发她走了。 这是酒钱以及她的小费。 她仔仔细细地将酒钱存入柜台,再把自己的小费装进胸前她偷偷缝上的小口袋里。 没办法,放在胸前是最保险防偷的方法了。她甚至为此把自己每一件上衣的胸口里侧都缝上了一个小布口袋。尽管不甚高明的针线技巧让她本来就旧得发白的裙子每一条胸前都明晃晃地露着针脚和线。 但是没关系,脸面怎么可能跟钱的重要性相比。 她毫不在意地捂了捂胸前,继续坐在柜台前打开刚才看了一半的书。 一本从城中央公共图书馆借来的、纸张又脆又黄,甚至还散发着奇怪的味道的书,厚得能有立起来的一枚硬币那么厚。 书中央有一张可以看出制作很精心的维拉树叶书签。 凯瑟琳翻开书签的位置,就见书签不满地卷了卷叶子尖,发出尖细的声音。 “太湿啦!太湿啦!晒太阳!晒太阳!” 凯瑟琳用手指按了按书签,脑子里开始思考明天得早起一会儿带书签去晒太阳。 维拉树是在中庭很常见的树。因为这种树的叶子是一种十分优良的魔法介质,几乎是研制所有魔法药剂的基础性材料,重要性几乎相当于煮粥要放水一样。魔法初学者也往往借用维拉树叶完成自己的入门练习,因此种得满大街都是。 这枚书签是凯瑟琳刚刚来到中庭上学前培训的时候,在培训班门口的地上捡起来的,回家很珍惜地做成了书签,一直用到现在。 除了赚钱,她一向都是个很懒的人,因此没用坏的话一般不会换新的。但这枚书签真的用了太久了,以至于胳膊腿都老了,越来越怕潮湿,成天跟她嚷嚷着要晒太阳。 可是她哪有空去大街上纯晒太阳? 还是扔给巴顿让他训练的时候晒一晒吧。 这条街晚上的时候安全性不太好。 凯瑟琳尽管已经很警惕了,但还是感觉到对街一个醉汉混沌地盯着她瞧。 她眼角注意着那个醉汉,脚下也加快了速度。 还没走两步,就有一只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她猛一回头,就看见了一张熟悉的脸。 “巴顿?” 眼前的男人穿着统一的战士制服,人高马大地将凯瑟琳对比得像一只小松鼠,她的头顶只到这人的肩膀往下一点。 很难想象这其实是她的弟弟。 她有点惊讶,“不是说晚上有约会吗?怎么过来了?” 巴顿眉眼跟凯瑟琳有点相似,但比她线条锐利很多,因此客观来说其实也更出色一些。 他一想起刚才自己不欢而散的一场约会,就烦躁地揉了揉脑袋。 “提前结束了,所以来接你。” 他没多说为什么提前结束,只是对凯瑟琳催促道:“我们快走吧,我都没吃什么东西,回家要好好吃一顿。” 凯瑟琳似乎明白了什么,失笑道:“不会吧?你不是说那个女孩肯定对你也有意思吗?怎么看起来约会不太愉快?” 她幸灾乐祸:“该不会是你自作多情了,人家根本不喜欢你吧?” 巴顿当时就恼了,直接伸手捂住了凯瑟琳的嘴巴不让她说话。 “胡说!才不是……” 他说了一半,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他牢牢用胳膊勾住凯瑟琳的肩膀,另一只手捂住她的下半张脸。 他一向不太喜欢在姐姐面前谈论他喜欢哪个姑娘、哪个姑娘又喜欢他这种破事,没有为什么,他就是不想给姐姐讲这些,不想让她知道。 但凯瑟琳似乎很乐意打听他的八卦,甚至可以说很乐于看他的笑话。 凯瑟琳当然乐意听,这是她辛苦奔波的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子——看弟弟出糗。 巴顿语气软了些,低头示好道:“快点回家吧,我都有点冷了,凯瑟琳。” 凯瑟琳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 巴顿去年就已经通过考核进入中庭骑士团预备队训练,是一个合格的体术者。别说中庭依赖神树庇佑维持着永恒的温暖舒适,就算真的哪一天天气不好下了暴风雨,如他一般的体术者也不会有任何类似“寒冷”的感觉。 他们各个都壮得像头牛。 但凯瑟琳没有揭穿他的借口,反而认真了起来,问道:“说真的,为什么约会失败了?” 巴顿闷闷地,含糊道:“忽然不喜欢她了。” 凯瑟琳见他这副态度,揪了揪他的耳朵。巴顿虽然很烦别人这样做,但这是凯瑟琳,他的姐姐,所以他只能忍耐,弯着腰眉头皱得死紧。 “……你前几天还在给人家准备生日礼物,现在吃了顿饭就忽然不喜欢人家了?” 凯瑟琳疑惑道:“你该不会是在玩弄人家女孩子吧?你欺负人家了?” 巴顿听她越说越离谱,赶紧道:“没有!不喜欢就不喜欢了!你管我!” 他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转而道:“……你先搞清楚自己那点事比较好。” 凯瑟琳顿了顿,明知故问道:“我有什么事?” 巴顿冷哼一声,“还用我提醒你?早上去送你上班的那位先生是谁?” 凯瑟琳就知道这小子早上看见了,心里有点尴尬,但还是没在脸上露出来。 “那是普通朋友,顺路而已。” 巴顿半个字都不信,学着她的语气和声音很欠道:“顺、路、而、已。” 凯瑟琳放开了他,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脸上得热度上升,却又骤然消散。 她没撒谎,早上送她上班的拜尔德真的只是顺路而已,他对她根本没有那个意思。 鉴于他们两个是被人强凑在一起“相亲”的苦命人,那段上班前不长的同行路程可以说十分难熬且尴尬。 要说基本不社交不出席舞会的凯瑟琳如何认识拜尔德的,这要从她刚进入第一魔法大学院时说起。 2、假的约会 刚入学时,她几乎可以说是满腔热血。 因为她为这场入学考试准备了五年,五年的辛苦终于没有白费,她考入了中庭最高学府,实现了自己的目标。 打第一天开始,她就在图书馆安了家。她实战能力一般,但理论研究比较擅长,选择的专业也是一门很冷门的雷系魔法实战武器材料学研究。 同一个宿舍的舍友其中有一个女生,叫阿雷娜,她是唯一一个跟凯瑟琳在学院里比较熟悉的朋友。因为阿雷娜生性开朗大方,跟谁都能说两句,又礼貌又真诚,入学第一天就给宿舍里每个人都送了小礼物。 凯瑟琳收到的是一盏台灯,基础火系魔法维持的火球作灯泡,外围却是漂亮精致的树叶作灯罩,往下是树干支撑着台灯主干,一放在桌子上,树干地下就立即自动生长出根系,牢牢抓住桌板。 她很喜欢,因为这方便她兼职完回来熬夜写论文。 一来二去,阿雷娜便成为了她唯一的朋友。 阿雷娜是世代魔法家族出身,以火系魔法为擅长,考入学院之前就已经得到了中庭元老院认证的初级魔法师称号。她不仅能力强,性格好,而且也很漂亮。是黑皮长腿有腹肌的那种漂亮,生命力和野性都要从黝黑的眼睛里溢出来。 因此,有莽撞的小伙子喜欢上她一点也不奇怪。 亚伯找上凯瑟琳的时候,她就是无奈地这么想的。 亚伯有一头灿烂的金发,阳光下甚至让刚熬了夜的凯瑟琳觉得有些晃眼睛。 “凯瑟琳,求你了,帮我个忙。” 凯瑟琳回想了一下他刚提出的要求。他想要追阿雷娜,但是没有约会的机会,于是找到了最近总跟阿雷娜走得很近的凯瑟琳,上来就请她帮忙跟他演场戏。 “我介绍个朋友给你,然后你就跟她说让她陪你来相亲,这样我也陪我那个朋友来相亲。到时候你们两个去约会,我就有机会和阿雷娜独处了。” 亚伯眼睛很亮,笑起来有一股志在必得的味道。他直起身,一下子就比凯瑟琳高很多了。 “可是……”凯瑟琳犹豫道,“……我不太想相亲……” 亚伯立刻道:“我那个朋友不差的。而且你放心,他也知道这场相亲背后的人缘故,肯定不会让你为难。你要是不乐意,就假装跟他走远一点,然后分开就好了。只要能给我和阿雷娜一点空间……” 他滔滔不绝地讲述着自己的计划,甚至承诺事成之后将要请凯瑟琳吃一顿大餐。 凯瑟琳直觉里觉得眼前的人很不好打发,于是只好硬着头皮道:“好吧,我答应了。” 亚伯讲到一半忽然听见凯瑟琳松口了,愣了一下就狂喜道:“嘿!谢了!” 他自顾自吹了个口哨转身离开。 “那明天见!” 凯瑟琳回去就跟阿雷娜说了这件事情。她撒谎的时候还不太顺畅,但好在在阿雷娜眼中她一直是个很老实的好姑娘,所以诚信度很高。 听说她要去结识男人,阿雷娜很高兴地捏捏她的脸。 “我们小凯特终于要交男朋友了吗?哦你这么可爱那小伙子一定会被你可爱化掉的!” 凯特是凯瑟琳的昵称。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就去世了,弟弟很少这样叫她,现在阿雷娜却把这个名字挂在了嘴边,而且说得这么肉麻,让她一阵脸红。 “呃……没有……” 阿雷娜很痛快地答应了。 “我当然要去陪陪凯特宝贝,到时候要是你不喜欢那个人,我就当他的面亲你,说你其实是我的小女朋友。” 阿雷娜狡黠地眨眨眼,再次揉了揉凯瑟琳的脸。 凯瑟琳想,那样的话亚伯还不当场爆炸。 她知道这场约会她只是个幌子,因此什么也没准备,直接在图书馆待到了晚上。直到约会前她才出现在宿舍,抱着厚厚的书,穿着长长的巫师袍,一头长长的小卷毛。 阿雷娜长大了嘴巴,“宝贝你怎么不打扮一下?” “我……” 凯瑟琳还没来得急说话,就被阿雷娜拽住了,按在椅子上。 阿雷娜亲自为她挑选了一条裙子,还给她涂了口红,颜色很淡但是涂在嘴巴上还是腻腻的存在感很强。 阿雷娜其实还是不是很满意,但时间要到了,她们只能这样赴约。 到了那家餐厅,亚伯早已经神采奕奕地等在那里了,一见到阿雷娜湛蓝的眼睛亮得像蓝宝石。 他咧开嘴,健气地笑了,看起来帅气而有活力。 “两位女士,请坐。”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阿雷娜。 凯瑟琳只是有些新奇地看着这家昂贵的餐厅,转头却注意到了亚伯身边跟他一同站着的男人。 她想,这就是她今天的“相亲”对象了吧。 那男人看起来沉默寡言,只是礼貌地向凯瑟琳点头示意了一下就不再说话了。 凯瑟琳就知道,自己今天会比想象中更无聊。 入座后,亚伯开始卖弄他的口才和幽默,逗得阿雷娜也忍不住笑起来。阿雷娜的笑更加鼓励了他,让他更激动起来。 相比之下,凯瑟琳和对面这位男士就尴尬多了,几乎是相顾无言。 凯瑟琳甚至已经开始在脑子里背基础魔法元素表,眼睛空洞地盯着前方发呆,过了一会儿,她忽地问出来:“你不无聊吗?” 对面的男士愣了一下,才道:“什么?我?” 声音低沉而柔和。 凯瑟琳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心里话说出口了。她呆了呆,才道:“呃……抱歉,就是……” 对面的男士见她一副无措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原来我让你觉得无聊了。那抱歉的应该是我,这是我的错。” 这套话术是很典型的贵族绅士话术,是个人都能信口拈来。凯瑟琳当然不会有什么感觉,只是想赶紧结束这场难熬的约会。 “既然无聊,要不,我们出去找别的地方待一会儿。” 凯瑟琳别有意指地朝那男人眨了眨眼,示意他是时候溜走给亚伯和阿雷娜留空间了。 那男人竟然看着凯瑟琳的样子笑了笑,颔首道:“好的。” 他们很顺利地跟亚伯和阿雷娜告了别。亚伯根本无暇理他们俩,阿雷娜倒是很赞同凯瑟琳尝试一下单独约会。 凯瑟琳和那个男人走出来的时候,那男人忽然开口道:“我叫拜尔德。” 凯瑟琳愣了一下才报了自己的名字。 拜尔德很礼貌地走在她的侧后方一点的位置,眉眼不像亚伯那么帅得亮眼,但也看着让人感觉很舒服。 “我们去湖边走一走吗?” 凯瑟琳本来还想趁机溜走,闻言之好道:“好吧。” 中庭的中央有一片湖,湖水湛蓝清澈,上方悬着一座空中花园,由长着翅膀的小精灵照料看护。 他们走到了湖边,隔着湖水看那座夜里更加绚烂夺目的空中花园。 拜尔德眯了眯眼,缓缓吟咏道:“‘风带走了你踝铃的丁当,仙乡里的梦婆飞过朦胧的天空,向你飞来。’” 他看了一会儿,回头去找凯瑟琳,却见她早已经被街对面的什么东西吸引住了目光,察觉到他的注视,她才礼貌地问道:“请问你会爱吃酸奶冰吗?” 拜尔德愣了愣,就听凯瑟琳有点渴望地继续道:“如果你不介意,我想去买一个。” 3、心动的感觉 最后他们竟就在湖边一边吃冰一边看小精灵和小麻雀飞来飞去。 准确来说只有凯瑟琳一个人在吃,拜尔德只是安静地看着,忍不住问道:“晚上吃这个,你不冷吗?” 回应是凯瑟琳用一双冻得发麻的嘴唇道:“还好,我身体比较好。” 她问:“你要试试吗?” 酸奶让她嘴巴上裹了一层亮晶晶的东西,原本粉嫩的口红颜色也变淡了,露出本来的唇色。 拜尔德笑着道:“不了。” 凯瑟琳只是随口一说,闻言只道:“好吧。” 他们就这样度过了一个没什么记忆点的约会。 至少凯瑟琳觉得没什么记忆点。 但其实拜尔德觉得还行,这个一头蓬松的棕色长卷发的姑娘,眼睛像是山上的野鹿,鼻梁上是点点雀斑,有点可爱。 他们俩逛回来道别的时候正好遇见了不欢而散的亚伯和阿雷娜。 凯瑟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接被阿雷娜带走了。拜尔德就问亚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亚伯说:“她拒绝我了,她说不喜欢利用朋友的人。” 他一脸郁闷,但拜尔德今晚其实心情不错,所以不太好安慰他,只是拍拍他的肩膀。 亚伯问他:“你呢?怎么样?” 出乎意料地,拜尔德认真回想了一下,竟然平静道:“还不错。” 亚伯很意外,就只看到了拜尔德微微扬起的嘴角。 他没想到拜尔德跟凯瑟琳的约会看起来竟然很愉快。因为他其实对凯瑟琳没什么特别的印象,一个个子很矮的女孩,仅此而已。她不够漂亮也不够出色,很难在亚伯的脑海里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只能一眼确定不是会吸引他的类型,没有想到拜尔德会喜欢。 虽然约会没有成功,但毕竟凯瑟琳出了力,亚伯答应好了请她吃饭,就不会食言。 拜尔德听说了亚伯答应请凯瑟琳吃饭的事,自己跟过来了。 当然,凯瑟琳并不知道这件事。 当亚伯问她想要去哪里吃的时候,她坚定地选择在了食堂。 亚伯:…… 凯瑟琳解释道:“我下午有一堂很重要的课,出去吃会来不及,只能在食堂了。” 亚伯还在犹豫,他人生中从没有请人在食堂吃饭。 但凯瑟琳又道:“更何况我也没帮上你,阿雷娜连我一起骂了一通。” 她说的时候语气很平静,但是这样的语气说自己被骂了一通,就是莫名显得好笑。 亚伯被逗笑了。 他的笑声在凯瑟琳耳朵里却显得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她有点不满,却也只是认真道:“你以后自己去约吧,我不能再帮你了,不然阿雷娜要跟我绝交了。” 其实阿雷娜的原话是“小凯特你是小傻瓜吗他在利用你啊以后再答应做这种事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亚伯只好答应了。 当凯瑟琳风风火火到食堂的时候,意外地也看见了拜尔德。但她只是以为碰巧,也没多问,打了声招呼就点了餐。 食堂是由勤劳能干的矮人族经营的,矮人腿短,但是倒腾得很快。 拜尔德偶尔能跟她说几句话,她还会回复。但是亚伯就不一样了,亚伯的话多和自来熟让凯瑟琳很不适应,回亚伯的话就只剩下“嗯啊好的好有趣”这样的应付词。 亚伯出身老牌贵族,从小嘴甜聪明帅气英俊受人欢迎,从来都没碰过这样的壁。拜尔德出身没有他好,长得也没有他帅,其实一向都不如他受欢迎的,一般女孩们都会更倾心于他。 他有些新奇,后来就闭上嘴巴奇怪地盯着凯瑟琳瞧。 没瞧出什么特别的来,只看到了一排淡褐色的小雀斑,像阳光从树叶中间洒下来的光斑。 他愣了愣,因为他发现这个小雀斑还挺灵动的,但他没有说出口。 没过几天,他跟拜尔德一起去上课的时候,路上就被人拦住了。 是一位大胆的姑娘当场向他示爱。 这位姑娘漂亮洒脱,笑起来很自信。 他很难拒绝这个类型。周围人都围过来起哄,将他和拜尔德围起来。 亚伯刚要开口说话,就眼尖地发现人群中有一个熟悉的脑袋,是一头茂盛的棕色小卷毛。 凯瑟琳只是在门口的台阶上坐了一会等上课,不期然就被层层人群围住了。等她艰难站起来的时候,已经被夹在了人群中间。 她艰难地拨开人群,却发现自己没走出去,反而被挤到了圆圈中间。 透过一个人的肩膀,她看到了安静站在一边的拜尔德。 亚伯像是一束耀眼的阳光,到哪儿都吸引目光。那位漂亮的姑娘热烈地示爱,只显得旁边的拜尔德有些尴尬和多余。 他抿着嘴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凯瑟琳看了一会儿。拜尔德似有所感转过头来,与她对上了视线。 莫名其妙她觉得有些不忍,于是她很用力地朝拜尔德挥了挥手。 拜尔德表情有了些变化。热烈的舞台中央虽然不是由他来做主角,但是台底下一位好心善良的姑娘朝他挥了挥手,像是隔绝了其他人的存在,他就有了一个可爱的、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他笑了笑,温润亲和。 但是凯瑟琳很快就挤开人群离开了。 拜尔德手插在衣服兜里,收回目光的时候正对上亚伯别有意味的眼神。 他刚才没注意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怎么了?” 亚伯摇摇头没说话。 他只是刚才将两人的互动收入眼底,莫名其妙被示爱的那点波动就消退了。 他拒绝了那位明明他很有好感的姑娘。他也没搞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干,反正他当时忽然就没有那种约会的心情了。 他觉得缺了点什么,这样直白袒露欲望有些让他发腻,索然无味起来。他觉得,他缺了点心动的感觉。 4、年轻的教授 凯瑟琳在新生入学考试中夺得了很不错的名次。 拿到了成绩她很快就忙着拜访学院里的教授,期望能够赢得心仪的教授的青睐,成为教授的门下学生。 拜尔德不知道从哪听说了这件事,特意送了她一束花来祝贺。 她还是第一次收到来自异性的花,意外地,她发现自己竟然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拿到花的一瞬间心里只冒出来一个想法:那些电影里收到花激动得大叫的女主角其实都是假的吧? 但她还是表达了感谢,并礼貌地说下次有空请拜尔德吃饭。 拜尔德想了想,“今晚就有空。” 凯瑟琳愣了,因为她只是客气。 最终拜尔德还是约到了她晚上的时间。 她拿着花,一时间也没地方放,只能暂且放在走廊,才继续去办公室拜访她相见的教授。 她拿着手中的纸条,上面是那位教授的名字、职称和办公地址。 暗黑系大魔法师兼任死物材料魔法研究方向高级教授,约书亚·斯坦。 她选这个教授是仔细思考过的。这位教授是一位很受尊敬的大法师,在中庭元老会以及教会都有挂名,甚至有时还会为皇室工作,在整个学院都是数一数二十分杰出的学者和法师。 如果能得到他的指导,那将是凯瑟琳的梦想。 她不知道这位斯坦教授能否看得上她的履历。据说他十分严格且刻薄,对学生——尤其是他自己带的学生要求极高。 但她总得试试。如果斯坦教授不愿意要她,她还有几个备选方案。 她敲了敲厚实的木门,听到了门内冷淡的声音。 “进。” 她推开了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办公桌前拎着报纸的一只手,戴着黑色的丝绸手套,修长而有力量。 手的主人似乎不满这个贸然敲门又发呆的莽撞学生,于是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桌面。 “你不是要对着我的手说话吧?” 凯瑟琳猛地回过神来,对上了这位年轻的教授的眼睛。 浅金色,泛着凉凉的光芒。 他的发色很浅,介乎于银色和浅金色之间,全部被梳到后面去,露出成熟男性的五官,深邃的右眼窝卡着一片刻花繁复的单片镜。 凯瑟琳赶紧调整状态,尽量表现得很有能力的样子。 “斯坦教授您好,打扰了,请允许我介绍一下我自己,我……” 教授似乎不耐而又带有嘲笑意味地发出一声气音,很轻,且似乎只是自言自语,但立刻就让凯瑟琳紧张起来了。 他对凯瑟琳道:“你是谁,找我什么事,希望得到什么结果,其余省略。” 一瞬间,准备好的说辞就全都一片空白了。 凯瑟琳紧张得手都在发抖,掐着手心勉强镇定下来才道:“我叫凯瑟琳·波尔,学院一年级的新生。我刚刚拿到了新生入学考试的成绩,是A+,我……” 她被打断了。 “我想你没有理解我的话。” 斯坦教授面无表情的开口,“也许是我对你的要求太高了,是我的错。” 他说“是我的错”,但凯瑟琳莫名就觉得这比起直接指责她错还要让她无地自容。 “现在,我知道了你是谁,你应该直接告诉我你要找我做什么。” 凯瑟琳咽了咽口水才稳住声音,脑子里尽量理解教授的需求,开口道:“我想请您做我的新生导师。” 斯坦教授:“这不是会说话吗?” 凯瑟琳松了口气。 教授继续道:“现在告诉我,除了你的考试成绩,你还有什么东西能说服我答应你的要求。” 凯瑟琳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了。她现在怀疑自己以往那些履历在教授眼里全都是垃圾,但是如果不说又似乎显得她毫无能力。 教授的目光很轻,却能给人莫名的压力。 凯瑟琳憋了很久,才试探道:“或许您能告诉我您的要求?” 这对于别的教授来说或许有些不礼貌,而且显得不够谦卑不够尊重,作为学生应该先将自己剖开陈列在桌面上,供老师挑选。 但她凭借一点直觉,赌对了。 斯坦教授没有任何其他反应,听了她的问题只是如实回答:“在我这,你至少得懂古语。” 古语是魔法咒语的最古老版本,学习咒语第一课就是学古语。但学是学,接下来大家就会使用现行通用语,古语就被遗忘了。 凯瑟琳想,斯坦教授指的“懂古语”一定不只是在入学第一课学过咒语学的“古语入门”。 她道:“我古语还可以……” 斯坦教授直接打断道:“会,或是不会。” 凯瑟琳的确专门学过,但她对自己的水平没有信心,于是犹豫了。 斯坦教授疑惑道:“你连自己会不会都不知道吗?你的表现大概率是会,但你又不敢说,我无法理解你。” 他敲了敲桌面的钢笔。 “如果你想做我的学生,你要学的第一课就是有效沟通。把你那些谦卑礼貌的好教养都忘掉,你要懂得怎么明确地表达信息。” “会,就告我会,我既不会嘲笑你也不会表扬你,这就是一个事实。明白吗?” 凯瑟琳握了握手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底气一些。 “明白了,教授。我懂得古语,专门学过学前培训班的古语选修课。” 斯坦教授给了她一张纸。 “把你的名字写在上面。” 凯瑟琳照做。她凑近办公桌低头写字的时候甚至能闻到斯坦教授身上的香水味,让她敬畏又紧张。 “明天上午十点,写一份古语的引魂水材料解析,字数不限,交到我这来,我会在一天内给你答复。” 出了教授办公室的凯瑟琳,狠狠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她觉得她刚才都要窒息了。斯坦教授不愧是在整个学院都出了名难搞的教授,短短几分钟就让她后背都湿透了。 回宿舍的时候,阿雷娜问了句找教授顺不顺利。 凯瑟琳苦着脸写材料解析,闻言只能说一句:“一点都不顺利,斯坦教授太可怕了。” 阿雷娜赞同道:“是呀,我有一个学长也想要选他做新生导师,刚介绍完自己的履历你知道他说什么吗?” 凯瑟琳问道:“什么?” 阿雷娜一笑。 “他说,‘当你昨晚写这个自我介绍的稿子写到这里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没有机会了。今天为什么还要来浪费你的时间?’” 5、你盯着我做什么 凯瑟琳闭上了嘴巴,惊讶于斯坦教授竟然会说这么伤人的话。她以为他只是比较有压迫感而已。 阿雷娜道:“所以几乎没人会选他做导师,因为去了就只会被羞辱一顿。” 她安慰地摸了摸凯瑟琳的头,“所以不管他说什么都没关系,小凯特都不要难过。” 凯瑟琳憋了一会儿道:“啊?可是他让我明天交一份笔试给他。” 阿雷娜愣了,“天呐他要你了?” 凯瑟琳摇摇头,“只是让我交笔试,没有说要我。” 阿雷娜惊叫道:“如果他不想要你早在你迈进他办公室的那一刻就会羞辱得你体无完肤。哇我们小凯特真是太厉害了,我就说也就只有你这样的成绩才能入他的眼。” 她已经去和其他人惊叹了。 “果然,不到A+是没有机会选斯坦教授的,上次那位拿到A的学姐都被拒绝了……” 凯瑟琳没再听了。 但她有点开心,甚至于今天被教授吓到浑身大汗的经历也不再那么可怕了。 晚上的时候,她甚至带着书去赴拜尔德的约。 拜尔德很无奈,凯瑟琳只能很抱歉道:“对不起,但是这是一个对我来说很重要的作业,明天十点就要交,我必须完成得很好才行。” 拜尔德只好道:“好吧。” 一顿饭就几乎只有他在吃,凯瑟琳心不在焉地吃一口思考很久,然后不停地地翻阅纸张。 一张维拉树叶书签吸引了拜尔德的目光。 他问道:“这是你做的吗?” 凯瑟琳说是的。 她觉得自己跟人吃饭还要写作业真的很抱歉,所以提出道:“我可以帮你也做一张,我很擅长这个。” 拜尔德笑着说好。 拜尔德与亚伯住在隔壁宿舍。 凯瑟琳做好书签交给了拜尔德,他正好拿着生命力还很旺盛的新书签在手里把玩,书签灵动地伸着懒腰,叶子都舒展开了。 拜尔德一笑,抬头就看见亚伯站在门边看着他。 亚伯状似随意问:“约会回来的?” 拜尔德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神秘地耸了耸肩。 亚伯没说话。 拜尔德回了宿舍。 亚伯这几天经常能够看到拜尔德晚上回来,总是带着那种很轻松的表情,甚至今天还对着一张很简陋的书签笑。 他不由得想,那是别人送的吗? 是那个凯瑟琳?那个小卷毛吗? 他们在约会吗? 他的眼前骤然浮现那天,小个子的卷毛努力从人群中伸出手,使劲儿挥舞的场面,看上去很有活力,像一头小牛犊。 凯瑟琳第二天到斯坦教授的办公室的时候,几乎是怀着赴死的壮志来的。 她敲开了门,忐忑地等待着斯坦教授的回复。 但斯坦教授收了她的分析报告,就继续忙碌手头的工作,过了一会才发现她还没有走。 他放下了笔,问道:“你是负则监督我的工作的吗?” 凯瑟琳愣了愣,摇摇头。 教授:“那么你还在这儿做什么?” 凯瑟琳脸都要红了,指了指她的报告,“您说,会给我答复。” 斯坦教授坐正了身体。 “我刚刚三十岁,还没有到老年痴呆的地步,因此如果我没记错,我说的是‘一天之内给你答复’,没错吧?” 凯瑟琳立即明白了,低头道歉道:“对不起打扰了,我马上离开。” 斯坦教授低头继续工作,指了指门道:“没什么好对不起的,带上门。” 凯瑟琳觉得自己以后就算真的如愿成了斯坦教授的学生,日子也不会好过到哪里去。每一次与他沟通她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才能尽量不出错。 太痛苦了,谁能保证与斯坦教授同处一室三十分钟以上而不发疯呢? 当她抱怨出这句话的时候,拜尔德却笑了。 她不明所以地问:“笑什么?” 拜尔德犹豫了一下,才措辞道:“斯坦教授其实,是一位很好的情人。他过往的女朋友都对他的评价很高,他生活中应该没有那么难以相处。” 凯瑟琳是真的想象不到斯坦教授与情人相处的场面,她一想起斯坦教授的脸都会从心底漫上一种恐惧和焦虑。 她郁闷地摇了摇头。 “算了吧,我还是不想了。” 拜尔德对她道:“别担心,他几乎不会对不满意的学生进一步交流。他允许你笔试就一定是很满意你了,你会通过的。” 凯瑟琳揉乱了自己的头发,本来就蓬松卷曲的小卷毛这下更像贵宾犬的毛了。 她不安道:“我不知道……如果他不要我,我就只好去找安德烈教授,但是安德烈教授喜欢实战,我又不会打架……”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自己的计划,甚至都已经撑着脑袋不知所云了。 “……格林教授倒是擅长雷系魔法研究,但是她已经快要退休……退休得生活好棒啊,又有钱又不必工作,我还没开始工作就已经想要退休了,到时候我一定每天都睡到中午才起来,然后晒太阳晒到傍晚,再一觉睡到中午。” 拜尔德哭笑不得,道:“那你得睡多久啊?” 凯瑟琳没反应过来,疑惑地“嗯”了一声,结果抬头就正好撞进了拜尔德的眼睛里。 拜尔德其实是很耐看的类型,很有书卷气,只是第一眼不那么亮眼,气质也很温吞无锋芒而已。 他的眼中堆满笑意,温吞的气质也显得眼中璀璨起来。 凯瑟琳熬夜熬得脑子不太清醒,她与拜尔德对视良久,最后呆呆地问道:“你看我做什么?” 拜尔德轻声问道:“你觉得呢?” 凯瑟琳想了想,“你的想法我怎么知道?” 她一脸疑惑,最后只得用书挡住拜尔德的脸。 “我只知道你不要看了,感觉有只蜜蜂在我脸上飞一样,很奇怪。” 她困倦地趴下,打算短暂地打个盹。 “一会儿帮忙叫我起来,谢谢。” 6、但是很可爱不是吗 拜尔德又晚归了。 亚伯靠在门边看走廊对面的晚霞,长腿横伸到走廊,正好看到拜尔德回来。 拜尔德冲他打了个招呼就要进宿舍,但亚伯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开口问道:“嘿兄弟,又去约会了?” 拜尔德闻言看向了他。 亚伯说完就在心里骂自己多嘴,手上掩饰性地插进了茂密的金发里,一下一下向后捋。 拜尔德没觉察什么不对,以为他想随便聊聊,就坦诚道:“还不算。” 亚伯问:“怎么叫还不算?” 拜尔德没再进门,也靠在了门口,闻言思考了下,最后自己笑了出来。 “你知道我在跟谁约会吧?” 亚伯顿了一下,嘴里念出那个小卷毛的名字:“凯瑟琳?” 拜尔德“嗯哼”了一声。 他抱着手臂回忆了一下。尽管是回忆,但也忍不住露出一点温柔的神色。 “她好像,很迟钝,她根本听不出我在示好,连跟我出去约会都要带着论文。” 亚伯当时就不可思议地笑出声来。 “哈?还有人这样干?” 拜尔德也笑了,“可不是。她还很认真地解释说第二天就要交一定要做得很好才行所以很抱歉……” 他一连串地复述着凯瑟琳的话,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离谱,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你知道我最近用的那个书签吧?” 亚伯道:“嗯哼。” 拜尔德解释道:“这就是她送给我的,说跟我出去吃饭还要写论文很抱歉,所以做了一个会唱歌的维拉树叶书签。” 他嘴角挂着笑意。 “你知道吗?我一打开书,那个书签就开始伸懒腰唱摇篮曲,我刚开始还不小心在课堂上打开了,所有人都能听见我的书签在唱‘宝宝宝宝快睡觉’,我差点退课。” 亚伯想到那个场面,忍不住跟着笑了。 拜尔德继续道:“所以我现在都把那个书签放在枕头边,摇篮曲也算用到对的地方了。” 亚伯道:“那也太有意思了。” 拜尔德:“确实。” 他收敛了笑容,脸上露出一点苦恼的神情。 “不过,她太迟钝了,好像一点也不明白我在想什么。” 亚伯大剌剌地靠在椅子上,椅子腿卡着门边。 拜尔德自顾自道:“今天我想亲她来着,可是我一直盯着她,她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她就像个淘气的小孩子,嘟嘟囔囔着奇怪的事情,嘴巴一刻不停。我当时就……” 他顿了顿,看了亚伯一眼,寻找认同。 “你懂吧?我就忽然想立刻亲亲她。但是我盯着她的时候,她就用书把我挡住了。她说,我盯着她让她感觉很奇怪,像,”说到这里,他自己也觉得很好笑,“像有只蜜蜂在她脸上飞,她觉得很奇怪,然后就不理我去睡觉了。” 他对亚伯笑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呢?” 亚伯道:“确实,太迟钝了。但是很可爱不是吗?” 拜尔德很顺畅地接道:“当然,很可爱。” 他说完,却忽然明白了什么,猛地抬头去看亚伯。 亚伯恍惚地盯着地面,过了好几秒才回过神,猛地向后一退,但椅子撞到了门板,发出刺耳的声音。 一时间走廊里沉默了下来。 拜尔德看着亚伯,身体站直,问道:“你也觉得她很可爱吗?” 亚伯不知道为什么咽了咽口水,面对拜尔德的问题,他第一次需要在脑子里转个弯才能回答。 “呃,是啊。” 他瞳仁闪烁了下,“希望凯瑟琳也有很可爱的朋友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我真的单身太久了。” 拜尔德沉默了一下,半真半假道:“她可没有什么能符合你标准的朋友,你简直是在找天使脸蛋魔鬼身材的仙女。” 亚伯打了个哈哈,“那可惜了。” 拜尔德没有再追问下去,说了声“再见”就进了宿舍。临走时,他眼神很复杂地看了眼亚伯。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宿舍门里,亚伯才猛地松了口气,向后一仰想要靠在椅背上,却一时不察后脑勺直接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门板上。 他立刻疼地窜了起来,一边跳着脚揉后脑勺一边挪椅子关门。 神啊,他真的今天脑子抽了,怎么当着拜尔德的面用那种语气说他的约会对象可爱?换位思考要是他在跟一个女孩约会,还在暧昧期,还在试探着怎么能第一次亲亲她,还在苦恼她过于单纯可爱不懂自己的心意…… 亚伯揉后脑勺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 他想,如果这一切都是他在经历,那么拜尔德在他面前说他的姑娘很可爱,他一定会恼羞成怒,严肃地警告拜尔德不准再在脑子里幻想她的影子一分一毫。 虽然拜尔德没有说什么,但亚伯相信,他心里也会是这么觉得的。 这个年纪的年轻男孩无论什么性格,在面对姑娘们的时候,心思都格外地一致。 所以,神啊,他到底在搞什么! 7、小男朋友可以待会儿再谈 凯瑟琳忐忑不安地睡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她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自己的邮箱。信鸽每天清晨都会送来每个人的信件。 凯瑟琳头发都还乱糟糟的,勉强绑着一根发带,只穿着一身斑点睡衣就迫不及待地打开窗户去检查窗前悬在半空中的绿色邮箱。 她一封一封检查,终于在其中发现了信封上写着漂亮花体的“来自约书亚·斯坦教授”的字样。 她心如擂鼓,迫不及待地拆开信封,鼓起勇气睁开眼,猛地看到偌大的一张纸上只有头两行有字迹。 “致凯瑟琳·波尔小姐, 你的导师申请通过了,请即日上午九点准时到我的办公室。” 简简单单,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甚至都没有“日安”之类的字样。 凯瑟琳先是觉得脑子里懵了一下,然后仿佛被惊喜砸中了一般,灿烂地笑出来。 宿舍里还有人没起。她只能无声地亲了亲那张简洁干净的信纸,然后仔仔细细地装好放在枕头下,小跑回敞开的窗边把其余别人的信封原封不动塞回邮箱里。 窗外清晨的阳光比金子还要灿烂。她刚一够到邮箱,肩膀上松松垮垮的发带就滑落了下去,无声地从二楼坠落。一头长长的卷发在后背和肩膀上散落开来,深棕色在阳光的照耀下有了些许亮色。 她发觉头发散了,才茫然地低头,第一眼先看到了楼下弯腰的男人。 那人穿着学院统一的巫师袍,从上往下看似乎肩膀很宽阔,一头金发几乎与阳光一个颜色。 那人抬头,额前的碎发丝跃动了一下,露出英挺的鼻梁和湛蓝的眼睛。 亚伯直接对上了凯瑟琳的目光,举起手中的发带问道:“嘿!是你的吗?” 凯瑟琳愣了愣,没想到会见到亚伯,但还是将手卷在嘴边,小声道:“是——的。” 她怕吵醒别人,用手势示意亚伯把发带扔上来。 纯仍肯定不行,但是亚伯可以用漂浮咒把发带送上来,这么简单的咒语他肯定会。 亚伯看了眼手中的发带,浅紫色的,边缘有点磨损。 他摇摇头,“我不会,扔不上去。” 凯瑟琳这下没预料到,手肘撑在窗台上,发丝从脖子和肩膀上垂下来,像是柔顺的网。 亚伯问:“你下来拿吗?”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摇摇头。她不想下楼拿,于是对亚伯道:“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亚伯握住了那条发带,缓缓放下了手。 他有点不甘心,又问道:“你刚才有什么好事吗?你笑得很开心。” 凯瑟琳顿了顿,没想到自己刚才在窗户边傻乐的样子都被亚伯看见了。 呃,有点丢人。 她没办法从头解释,也不太想跟亚伯说太多,只能将手指竖在嘴巴中间。 她小声地应付道:“秘密。” 凯瑟琳很快消失在了窗户那里,只剩下信鸽还在繁忙地飞来飞去。 亚伯握着发带,只在思考,女孩们除了在收到喜欢的人送来的情书以外,还有没有可能在其他情况下还能笑得那么甜,还把信抱在怀里亲。 凯瑟琳很快把自己收拾好了,穿上巫师袍,准备去斯坦教授的办公室。 她以为,第一天斯坦教授会跟她交代些什么,但她还是小瞧斯坦教授了,第一天他就直接带着她去上课。 “拿着记录册和点名册,现在去上课。” 凯瑟琳有些懵,抱着册子不知所措。 斯坦教授回头看了他一眼,浅金色的眼睛透着泛凉的光。 “不明白?你现在是我的学生助理,这点事不明白?” 凯瑟琳立即调整好状态,猛点头。 有了专属的新生导师,凯瑟琳只需要上报院长办公室,就可以取消所有公共课程,专门跟着导师上导师的课。其实她不必一定这么做,因为取消所有公共课意味着她将要放弃原本的研究方向完全从事他的导师的研究方向。 但斯坦导师门下学生放弃原本研究方向是必然要求。她早就知道这一点,所以已经提交了申请。 她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要担任学生助理的工作。一般情况下这个工作都是要导师用了好几年的学长学姐们担任的。 对此斯坦教授的解释是,他为数不多的优秀学生们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浪费在这种行政工作上,所以只能由新人凯瑟琳来做。 凯瑟琳没有任何办法反驳。 她想,她得再努力一点,也成为斯坦教授口中“他优秀的学生”。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适应能力。斯坦教授真的对待学生极为严格。刚开始几天她还只需要跟着斯坦教授上课点名收作业发布作业,没过几天她就又多了任务,除了上教授的公共课外,还要随时被叫到办公室一对一继续上课。 到最后,他的《死物材料学》所有上课所需道具和材料、以及作业内容都变成由凯瑟琳布置的了。 这就导致凯瑟琳必须要比上课的学生提前学很多东西,也就导致她有任何不懂的东西都必须找斯坦教授一对一解答。 这本是一个会让凯瑟琳十分开心的待遇,但真正经历之后,她才明白与斯坦教授交流是一件多么挑战人神经的事情。 她一边在纸上勾画咒语设计图,一边鬓角直冒冷汗。 斯坦教授很敏锐地发现了她的窘迫,用眼镜腿敲了敲她面前的纸。 “有什么问题,问。” 斯坦教授很烦明明不懂却不敢向老师问问题的学生,所以凯瑟琳很直接地问道:“这个咒语落在施加物上行不通,我怎么调整都会被反弹回来。” 斯坦教授只看了一眼,就直接道:“铁质的施加物容易反弹暗黑系魔法咒语,介质能调整咒语线路。” 凯瑟琳有些发懵地盯着斯坦教授的眼镜腿。 斯坦教授问道:“听明白了吗?” 凯瑟琳刚想张嘴,斯坦教授就道:“我这是一个问句,你老实回答。你没听明白就说没明白,我会再仔细地给你讲。” 凯瑟琳张了张嘴,最终老实道:“没明白。” 斯坦教授没有怎么停顿就重新平静地换种方式又讲了一遍。 凯瑟琳连一点神也不敢走,听完却冷汗冒得更多。 斯坦教授又问:“明白了吗?” 凯瑟琳只能哑然道:“对不起教授,我还是没明白。” 尽管教授喜欢诚实的学生,但此时他也不免沉默了下。 他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再次敲了敲桌面。 “不用对不起我,你学不会对不起的是你自己。不明白就再听一遍。” 就在这时,没关好门的门外恍惚闪过人影。凯瑟琳一瞧,就看见拜尔德在外面等。 她今天约了拜尔德一起吃晚饭,他可能没等到她,于是过来办公室门口看了眼。 斯坦教授只瞟了一眼就指着凯瑟琳的设计图道:“回神,继续画。” 他顿了顿,没什么温度地抬眼瞧了眼他的新学生。 “小男朋友可以待会儿再谈,你必须先完成你的任务。” 8、皇子 凯瑟琳立即觉得格外尴尬,主要是她觉得从教授嘴里蹦出“小男朋友”四个字非常不可思议,赶紧摇头解释道:“不、不是男朋友——” 斯坦教授盯了她两秒,让她自觉地闭嘴。 他问:“你觉得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凯瑟琳僵住了,就听教授继续低头指着她的设计图道:“现在把你的路线给我改一改,绕过施加物的死角……” 凯瑟琳过了很久才从办公室出来,出来的那一刻,她觉得她的灵魂都要被掏空了。 她长长舒了口气,就听拜尔德问道:“太累了吗?” 她没什么力气地点点头,又道:“我觉得我可能不适合做斯坦教授的学生,我还不够聪明。” 拜尔德皱了皱眉,“你怎么会这么想?他允许你成为他的学生就已经是对你的认可了,你很聪明。” 凯瑟琳仍然很失落,但还是对拜尔德道:“谢谢你。” 她回想起刚才离开时教授的话。 “明天准备一下跟我参加一个会议,记得不要再想着小男朋友走神了,会在外面给我丢脸。” 她现在想起来还是一阵脸红,因为她让教授觉得失望了。她想,她绝对不会再出错,要更干练一些,更优秀一些。 暗黑系魔法虽然不是主流,但却仍然有很多人研究。究其根本,无非是比起其他元素类型的魔法,暗黑系魔法更加多变,更加有可塑性。 譬如,不会有任何一种魔法会发明出一种药剂叫做“回梦药水”,主要用自然死去的负鼠尸体和白桦叶制成,能够在梦里制造出人的欲望。 不少人都曾中了这个药水大半夜因为欲望的放大梦游做出痛哭裸奔甚至自首等丑事。 这也是一门研究上限很高同时又很有趣的魔法类型,所以凯瑟琳很满意这个门类,即便要放弃了她入学选择的雷系魔法门类。 斯坦教授是暗黑系大魔法师中的佼佼者,各大会议都一定会邀请他参加。 这次的会议地点就是在中庭湖上方那座着名的空中花园里。 花园里有一座恢弘的建筑,前面是神殿,后方是大会议厅,会议厅楼上是餐厅和房间。 他们需乘坐翼鸟飞上花园中央。 这是凯瑟琳第一次乘坐翼鸟,简直要为这空中一轮金色太阳的景色感到赞叹。 斯坦教授根本懒得纠正她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只是懒洋洋地跟她对今天的日程和会议计划表。 这次的会议是由魔法师协会召开的,连元老院和议会都会派代表来参加。 凯瑟琳早就听说了这个会议即将召开,只是没想到斯坦教授会临时决定带她来。 路上斯坦教授不在工作状态,看上去好说话一点,于是她很小心翼翼地问了这个问题。 教授半眯着眼理所当然地回答道:“我的学生应该没有障碍地接触最高层、最有价值的学术资源,有什么问题?” 凯瑟琳愣了愣。 她闭上了嘴。 她之前一直都觉得在斯坦教授面前很没有底气,但今天这句话让她终于有了一种她确实拿到了学院最优秀教授师门门票的感觉。 这让她浑身充满了斗志。 所以斯坦教授在看到她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的模样,很困惑地道:“你是打算去打仗吗?” 凯瑟琳眨了眨发亮的眼睛,教授道:“收起你的眼神,这会让别人觉得你饥饿地要随机挑选一个人吃掉。” 凯瑟琳老老实实地跟在他身后,入座了金碧辉煌的会议室。 会议室的圆桌大到不可思议,凯瑟琳没有席位,只能站在斯坦教授背后。 周围都是在《大魔法师周刊》上可以见到的前辈,凯瑟琳是这个周刊的忠实观众,已经认出了好几个她很崇拜的高阶大魔法师,既激动又不敢多看。 “凯瑟琳。” 斯坦教授回身跟她说话。 她弯腰听教授的话,就听:“提醒你一下,你手中的笔是可以在纸上写出字的。” 斯坦教授推了推架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看着凯瑟琳的表情继续道:“所以你可以不发呆而是赶紧记录。” …… 凯瑟琳连忙站好,仔仔细细地听会议发言人的发言。 桌面上时时刻刻飞着翅膀晶晶亮的小精灵随时收取参会人的匿名意见纸条交给会议秘书,再斟酌后予以公布讨论。 凯瑟琳偷偷看了一下,元老院的红袍元老坐在会议桌主位周围,陈静肃穆。而主位上坐着的却是一位穿着蓝色制服和白色绶带的年轻男人,金发很短,面容深邃英俊,身材健美,同样严肃沉默。 凯瑟琳心里一惊。因为蓝白是皇室的颜色,不会有非皇室成员者大张旗鼓穿着这样的制服。 难道甚至有皇室成员参会? 皇室能够有资格在正式场合直接穿戴蓝白制服的人不超过一只手的数量。伟大而神圣的女王陛下自然不必说,大皇子阿普顿殿下与二皇子安东尼奥殿下便是少数有这样资格的人了。除此之外,皇子们的姑姑、贝丝殿下也具有这样的资格。 眼前这位,不是阿普顿殿下就是安东尼奥殿下。 凯瑟琳不关注政治新闻,因此不认识政治人物。但她还是不免在心中惊叹了下,看来皇室无比重视学术领域,否则不会直接由皇子殿下出席这样的会议。 第一场会议很快结束了。会议结束后就是今天的休息时间,在这段时间里,餐厅将会开放,一场小型晚会将在那里举行。晚会结束后所有人将在楼上房间中休息,第二天继续会议。 这样的会议要持续一周。 斯坦教授一边向楼上走一边问凯瑟琳会议记录的摘要。 凯瑟琳迅速在脑子里整理,一条一条按照她自己梳理的大纲复述给斯坦教授听。 直到她说到了一个词。 “……放逐岛治理计划。” 她顿了顿,就见斯坦教授抬了抬手,浅金色的眸子回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你觉得这个计划怎么样?” 放逐岛顾名思义,本来是不被纳入光明界版图的岛屿。 说到这个岛屿的来历,就要从整个光明界的来历说起。 光明界指的是以中庭岛屿为中心的、散落在其周围所有悬空岛屿的整体。凯瑟琳现在所在的就是最为繁华的中庭岛屿。 之所以会有这么多散落的岛屿,要归结于上古的众神之战。 世界的起源来自神树,神树创造生命,在树上诞生了重瞳的金蛇,在树根钻出了盲眼的赤蛇。金蛇与赤蛇的毒液落在树干上诞生了众神。 然而,众神不和,爆发了毁天灭地的战争。 代表秩序的金蛇惩罚了暴虐的众神,众神均在战争中陨落。而代表毁灭与重生的赤蛇则放了一把灭世大火,火中,旧世界破碎,新世界诞生。 光明界的众岛屿由此形成,并在神树的庇佑下诞育了生命。金蛇仍然盘踞在神树枝桠上,而赤蛇则盘旋在光明界最北方的天空之上。 放逐岛,就是距离赤蛇最近的一座岛屿。 这里之所以被放逐,就是因为赤蛇的红光布满了天空的每一片地方,整座岛屿都像是落入末日的死寂与绝望。 然而,尽管如此,仍然有一些无家可归的流浪者走投无路,躲到这片荒芜的岛屿谋生。久而久之,这里变成了贫民窟一样的地方。 刚才的会议上,一位教授兼员代表提出了一个治理计划,将要在放逐岛布置简易房和基础魔法学校,改变那里的状况。 这听上去是一个没什么可以讨论的人道主义计划,所以凯瑟琳很奇怪斯坦教授为什么单独问她对这个计划的看法。 但她仍然实话实说道:“我觉得这是一项很人道的计划。” 她的话还没说完,斯坦教授就没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 凯瑟琳不明所以,但教授只是道:“人道……” 他一把抽走了凯瑟琳的记录册,随手翻了翻。 “你的工作成果在我看来很不合格。记录不是一字不差地抄写,不然要你的脑子干什么用的?” 他把记录册扔回给凯瑟琳。 “明天我希望看到你用你自己的逻辑删繁就简,梳理出一份清晰明了的会议记录,有重点有细节有分析和结论——而不是一份水晶球也能做出来的台词本。” 凯瑟琳只来得及站在原地说了句“知道了”,就看着教授迈着长腿进了餐厅的大门。 9、怎么被姑娘亲也会脸红 晚会上大家明显放松了很多,相互之间喝酒交谈,不再像会议桌上那么紧张肃穆。 斯坦教授偶尔会与认识的人聊两句,但往往三句话以内就会让人下不来台。凯瑟琳跟在他身后听着都觉得冒冷汗。 “约书亚,你的臭脾气老是不改。” 一个身材有点胖的大胡子男人有些恼怒地对斯坦教授道。 他上下晃了晃手臂,酒杯里的酒就危险地上下摇晃着。 “你的新学生看上去像是要每天可怜巴巴地听你的讽刺和挖苦,还要当劳工为你工作到深夜的样子。” 凯瑟琳没想到话题转到了她的身上,她只能抿抿嘴。尽管她在心里有点认同这位大胡子的话。 斯坦教授瞥了凯瑟琳一眼,转头道:“你的新学生倒是看上去不可怜,只是看上去得每天忍受你的酒气和不常碰水的脏衬衫。” 大胡子大声地喊:“约书亚!” 凯瑟琳捧着酒杯不太愿意加入教授们的攀谈中,眼睛倒是四处转了转。 她暂时离开斯坦教授去拿食物,耳朵就灵敏地听到一道声音。 “尊敬的阿普顿殿下,请允许我向您表达歉意,对于前日的事情我感到十分不安。” 是一道很好听的女声。 凯瑟琳一回头,就见到一个金卷发的女性姿态优雅地行了个贵族礼。站在她对面的人正是会议桌上坐在主位的那个穿蓝白制服的男人。 阿普顿殿下? 她还在胡思乱想,就听见男人低沉的声音道:“不必介怀,伊蒂丝。” 被叫做“伊蒂丝”的女性只是温和一笑,精致的面容仿佛蔷薇花开,矜持而饱含情意地看着面前的人,温柔道:“您真是位宽容的绅士。” 莫名的暧昧氛围蔓延开来。 凯瑟琳有些惊奇地瞪大了眼睛,反映了一会儿才明白自己撞见了皇室成员的八卦,赶紧低头一边夹甜点一边暗自乍舌。 原来这个人是大皇子阿普顿殿下。 她有点激动。唔,也许她可以回去将这件见闻分享给阿雷娜听。 身后的声音很快消失了。 凯瑟琳将酒换成了果汁,端了一盘蛋糕想要回去找斯坦教授,却发现斯坦教授已经不见了。 她茫然了一下,不过斯坦教授也不需要她去找,可能与熟人交谈去了也可能提前回房间了。 虽然出于礼仪,她不太能提前离场,但斯坦教授可不受这些潜规则的约束。他是着名不好惹的怪脾气,提前离场也没人会觉得奇怪。 用餐时间到了最后,一个小型舞会就要开始了。 凯瑟琳不怎么会跳舞,根本不准备参加后半部分的活动。 她一个人躲在角落里吃东西,看着餐厅中心已经有人开始和着音乐缓缓起舞,优美的大提琴声与舞步融为一体。 其中就有一对凯瑟琳熟悉的舞伴,正是那位伊蒂丝小姐和阿普顿殿下。 他们相伴而舞,看起来十分般配。 凯瑟琳多看了两眼,感叹了下。 但下一刻,她的面前就落下了一道阴影。 她呆呆地抬头,就见一位她发誓绝对不认识的陌生高个子姑娘站在她面前,然后……缓缓伸出一只手。 “你愿意和我跳一支舞吗?” 语气虽礼貌,但表情莫名让凯瑟琳觉得她在压抑着什么怒火。 凯瑟琳发懵地看着这个姑娘,回想了自己前半生,都不记得自己认识过她。 “我……我不认识你……” “我知道。” 高个姑娘调整了下语气,道:“我就是想和你跳舞,可以吗?” 凯瑟琳眨巴眨巴眼睛,最后只说了一句:“我不太会,可能会踩你的脚。” 最后,她笨拙地迎合着高个姑娘的舞步跃动旋转的时候,终于搞清楚了这位陌生姑娘为什么要找她跳舞。 她的愤怒不是冲她,而冲的是舞池中央那两位十分配对的阿普顿殿下和伊蒂丝小姐。 “伊蒂丝又和殿下开场舞了。你认识阿普顿殿下吧?我简直要烦死了!每次都是这样,别人没有一点机会!” 凯瑟琳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道:“哦,这样啊。” 原来这位姑娘也是贵族,心系那位阿普顿殿下,今天阿普顿殿下却只跟伊蒂丝小姐跳舞。她拒绝了所有邀请她跳舞的蠢男人——这个评价来自于她本人的口中——一气之下在舞池边随机挑选了一个看上去空闲的姑娘,一起进了舞池。 凯瑟琳看了看眼前的高个姑娘,又看了看不远处金发的伊蒂丝小姐,心中觉得都很漂亮,分不出上下。 她想,那位阿普顿殿下好幸福啊,有这么多漂亮的女孩倾心于他。如果是凯瑟琳,她根本一个也选不出来。 似乎是凯瑟琳的舞步太糟糕了,高个姑娘只跟她跳了一场就分开了。但畅快淋漓地跳一场舞效果似乎不错,她临走时似乎不那么气了,对她说了声“谢谢”。 虽然理由很奇怪,但凯瑟琳莫名跳了场舞,还是很开心很兴奋。 她刚预备结束今晚最需要体力的活动去寻找她刚才放下的盘子。还没反应过来时,眼前就又伸出一只手。 带着手套的、漂亮精致的手。 她抬头,又是另一张陌生女孩的脸,但神情莫名让她觉得熟悉。 “你好,请问我也可以跟你跳一场舞吗?” …… 凯瑟琳觉得一定是那个一开始的高个姑娘向别人传授了她解压泄气的办法,以至于那一场舞会凯瑟琳真切地知道了到底有多少女孩倾心阿普顿殿下——她们几乎都来跟她跳舞了。 起初只是好奇,后来就完全是觉得有趣,一个一个轮着上来邀请她跳舞。 “你难道要单单拒绝我吗?不行,我也要试试,这太有意思了,她们都试过了。” 凯瑟琳就不知道怎么拒绝了。 她在舞会开始前还是个踩别人脚的半吊子,舞会结束后已经基本熟悉男女步不同的走位了。 她的舞蹈技术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也见识了健美、可爱、柔弱、热情不同类型的漂亮姑娘。 真是……可喜可贺。 凯瑟琳一向体力不错,但结束的时候她真的已经累得不行了。 她疲惫地走到场边,还没有来得及跟最后一位舞伴道别,就忽地感觉脸颊上被人吻了一下。 她呆呆地回头,就见最后一位舞伴抿嘴温柔地笑着,对她道:“你跳得很好,谢谢你。” 凯瑟琳捂着脸,莫名有些脸红。 怎么……怎么亲她啊? 她还在发呆,就骤然听到了一声笑。 她猛地回头,就见到了一个带着眼镜的男生,面带笑意地看着她,忍俊不禁地问她:“你怎么被姑娘亲也会脸红啊?” 他刚问出声,周围就有更多人看向她,目光带着好奇。 她才发现,竟然有很多人都注意到了她! 当然,任何一个舞会上出了一个从头跳到尾还每一次都很不同漂亮舞伴跳舞的姑娘,都很难不被人注意。 毕竟……这很像个没有理智的跳舞狂魔。 凯瑟琳愣愣地看着周围的人,余光中甚至她都看见那位伊蒂丝小姐也笑意盈盈地站在不远处端着酒杯看着她,阿普顿殿下就沉默地站在她身后。 呃……神啊她宁愿不出这个风头! “我、我没有脸红。” 她匆匆丢下一句话,就抱着盘子溜走了。 其实周围的人都只是善意的笑,觉得她很有趣而已。每一场无聊相似的舞会都急需一个足以娱乐所有人神经的乐趣。 不过她太不善于应对这种场面,直接慌里慌张地溜走了。 往楼上走的时候,她还在悔恨今天没能在一开始拒绝那个高个姑娘,但马上想起最后那个舞伴给的一个好意的吻,就又释然了。 好吧,至少,她练了练舞,不是吗? 她顺着四楼的走廊向自己的房间走去。她的房间就在斯坦教授房间旁边,要经过斯坦教授的门口。 经过的时候,她隐约听到了斯坦教授房间里有什么声响,听着不太对劲。 犹豫过后,她还是谨慎地敲了敲斯坦教授的门。 “教授,您在吗?” 回应她的是一片安静。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于是准备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回房间。 也许是她搞错了吧。 10、不如趁早换个导师 门内的约书亚黑着脸去卫生间洗手,眼镜被摘下来仍在桌面上,便毫不掩饰其长相的攻击性。 他今天有些醉意,便提前回了房间。躺在床上的时候他浑身都在燥热,昭示着他需要做一件人人都会做的事情——安慰自己一下。 这本来是很常见的情况。 但不常见的意外发生了。 就在他即将释放的档口,他那位没什么眼色的新学生敲响了他的门,还兀自问他“在不在”。 被这么一打扰,他一个哆嗦直接弄在了手心里。 ……满手的黏腻。 私人领域被公务同事闯入的感觉一点也不好,他脸色当时就很精彩。 真是见了鬼了,他从来没经历过这么尴尬的事。 凯瑟琳睡得很不好,因为她不仅要在第二天的会议开始之前按教授的要求整理好头一天的会议记录,还要抽空完成开完会后回学校就要交的论文。 她的论文现在都要直接交给斯坦教授评阅。这就意味着每一个课程的论文布置都要扒下她的一层皮,不然就是鲜红的不合格评价。 她为这篇论文熬了个大夜,却也只完成了一个基本框架。 只睡了几个小时后,她就勉强打起精神提前到斯坦教授门口等着。 斯坦教授出门的时候看她的眼神莫名叫她觉得有点奇怪。但她没多想,因为斯坦教授每天的情绪都不是很愉悦。 今天的会议仍然漫长而充满凯瑟琳需要聚精会神才能听明白的名词。 她打起精神,一边猛灌咖啡一边仔细地听发言者们的发言内容。 结束的时候,她整个人都犹如经历了一场恶战,由内而外都是浓浓的疲惫。 斯坦教授一边起身一边询问她的记录。 她只能继续维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状态,声音平静而果断地向教授陈述她的记录内容。 “……放逐岛计划将会被纳入内阁明年重要的议程之一,此举需要各大学府的鼎力支持,更需要设置专门的项目计划吸引毕业生作为基础师资力量……” “……除此之外,其他平民区域的初级魔法学校也将被重视,元老院——” 她还没说完,就骤然被斯坦教授打断了。 教授挂着一点令她心凉的笑,毫不留情地开口道:“你就记了这些?你是失忆了吗?我昨天说了什么难道没在你的脑子里留下那怕一丁点的印象?” 凯瑟琳心里猛地一沉,惶惶然闭上了嘴巴。 斯坦教授眼尾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也许我没有向你强调过我的原则。我对你说过的话不会说第二遍,也就意味着每一句话你都要牢牢记在脑子里并很好地将之完成。我的学生没有完不成的任务,如果你有,那么——” 他平静地道:“——那么我建议你最好为了你的前途趁早换一位适合你的导师。” 凯瑟琳咽了咽口水,声音发虚道:“……抱歉,教授。” 斯坦教授道:“我不想也不需要听你道歉,如果这是你的口头禅那你最好改掉。我只需要你完成我的要求并成长为一个合格的魔法师。在这条路上学会做记录只是最简单不过的入门技能。我昨天就已经明白地告诉你要怎么做,你还做不到的话,就好好想一想为什么。是你七岁的时候语言没有学好以至于现在理解不了通用语,还是我对你判断有误,其实应该手把手教你每一笔在纸上怎么落笔才能教的会。” 凯瑟琳唇色发白,没有说话。 斯坦教授问道:“是吗?你需要我那样做吗?” 凯瑟琳道:“不用,教授。” 斯坦教授点点头,“那么很好,回去把你这两份垃圾都完整地改掉,这样的事不能发生第二次。我允许你做的不完美,因为如果你都能做得完美就不需要我了。但你不能让我看不到你的一丁点工作内容和尝试的努力。但凡你昨晚睡前脑子里过一遍我的话今天都不会给我读这样的一份东西!” 凯瑟琳攥紧了纸张,道:“我明白了,教授。” 教授道:“你有没有明白等我看到两份新的会议记录时就不言自明了。” 凯瑟琳只能敛着眉眼僵硬地站着。 “约书亚,你还是一如既往地如此严苛。” 一道优雅的女声传来。 凯瑟琳望过去,就见一位年长的、身着正装礼服手持手杖的女士微笑着与斯坦教授说话,她的身后正跟着面色沉静的阿普顿殿下。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就听斯坦教授倾身行了个礼道:“尊敬的阿普顿殿下。” 他的动作与言语没有任何错处,但他平稳的语调就是让凯瑟琳听在耳朵里觉着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 她赶紧垂下眼,跟着行了个礼。 阿普顿殿下微微点头,以作回礼。 那位女士微笑着看着凯瑟琳,问道:“这是你的新学生吗?约书亚。” 凯瑟琳原本听到这个名头冠在自己头上会十分开心。但刚才,听到斯坦教授明确地让她“做不到就趁早换一位更合适的导师”之后,她就对这个名头感到一阵心慌的低落。 她低着头,听到斯坦教授回答道:“是的。” 女士很亲和地握住了凯瑟琳的手,看着她道:“真是乖巧的孩子。你跟着约书亚一定会受很多气。” 凯瑟琳立即小声道:“没有。” 斯坦教授就立即在一边道:“好了莉薇安夫人,我想您应该改一改老是爱说我坏话的毛病了。如果她受不了我她自己自然会跑掉的。” 凯瑟琳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莉薇安夫人似乎看出了她的紧张,动作很小地握了握她的手心,便放开了她。 “别这样说,约书亚。你的学生们已经足够优秀到能够每天面对你了。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他们需要很强大的心理素质。” 她笑道:“阿普顿殿下当年都没能完全做到这一点。这还不够你为你的学生们自豪的吗?” 她的话令凯瑟琳有些惊讶。 她并不知道斯坦教授还曾经教过皇子殿下。 阿普顿殿下终于开了口,声音低沉而华贵,对莉薇安夫人道:“老师,我当时年纪还太小。” 莉薇安夫人笑着点点头,“是啊,年轻的孩子们总有沉不住气的时候。但他们总会长大的,不是吗?不要着急。” 莉薇安夫人与阿普顿殿下离开的时候,凯瑟琳还在垂着头。 她全程都没有怎么吸引注意力,只顾盯着自己的脚尖看。 斯坦教授敲了敲她的头顶,“回去做好你的事。如果你控制不好情绪或哭出来,影响你今天的工作效率,后果将由你自己承担。我只看最后的成果。” 凯瑟琳道:“我知道了。” 她回到房间的时候还在想,她到底跟斯坦教授、斯坦教授其他的学生,甚至于这世界上其他优秀的人差了多少呢?曾经拿到过的成绩、进入斯坦教授门下的惊喜都离她远去,她甚至已经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能力。 他觉得斯坦教授的要求离她有几万公里,还隔着一层结实的厚玻璃,任她怎么追也追不上。 她曾经还以斯坦教授为人生目标。但现在看来,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连一份会议记录都做不好。 而斯坦教授呢?他甚至曾教过皇子,而这一项光辉事迹甚至从来没有被宣扬过。 凯瑟琳莫名相信,斯坦教授这样这样做的理由,恐怕是因为根本不认为教授皇子在他丰富的履历中是什么值得大说特说的经历。 她越想越灰心,连动笔都很难,像一个木头人一样坐在桌子前。 11、来自地狱之火的欲望 凯瑟琳又熬了一夜。 她几乎没怎么睡觉,怀着一种壮士断腕的心情小小睡了一会儿,就要起来继续工作。 整理到半夜,她已经头昏眼花了,望着桌面上满目的稿纸,忍不住短暂地发呆。 除了放逐岛计划,其实会议上还有一个很有趣的项目提议,叫做“旧神纪课程合作计划”。这个计划预备由几个学院合作,共同建立一个额外的短期课程。内容为教授旧神纪的古语魔法,重现陨落的诸神的辉煌。 说来,众神虽在万年以前就陨落了,但旧神纪并不是完全被摧毁。神圣庄重的神树是赤蛇的业火灼烧不到的所在,神树每七天落下一片叶子,无边无垠地记载着诸世过往,而未掉落的叶子就是诸世不为人知的命运与未来。 中庭最优秀的占卜师致力于破译神树落叶的内容,并据此预测神树尚未掉落的叶子。 旧神纪的种种就记录在神树落叶之中。 旧神纪由三大主神主宰,其中众神之王为金蛇第一滴毒液诞生的女神奥古斯都。奥古斯都拥有与金蛇相同的重瞳,据说其他神均不敢与之对视,因为与重瞳对视即会陷入虚假的幻想之中,丧失理智。 强大无比的奥古斯都能够在任何战争中令敌人不战而降——只要你长了眼睛。 而另外两大主神,分别为雷神与火神。雷神与火神不满奥古斯都的独裁统治,联合起来发动战争。为了应对奥古斯都的能力,他们甚至造就了一个盲眼军团——所有人的眼睛都被刺瞎,仅靠听指挥与奥古斯都作战。 最终,这场战争没有胜负,众神均陨落。 但奥古斯都匪夷所思的能力、雷神与火神强大的元素调用能力,都是现在找遍整个光明界都无可复刻的,只存在于辉煌的远古历史书中。 现在,有人正打算复兴这样的辉煌,虽然手段竟然只是开设一个实际上只有历史部分能与旧神纪有关联的课程。 凯瑟琳对历史也很感兴趣,对古语也有一定的了解,所以多看了一会。 写到半夜,她越来越困,不自觉地咬紧了干燥的嘴唇,甚至烦躁地咬破了一点,内心是无尽的疲惫。 只是在她眨眼的一瞬间,她忽地仿佛看见了眼前一片金色,遥远而古老,足以让她莫名脊背震颤。 她以为自己熬夜熬多了出现了幻觉,猛地又眨了眨眼。 眼前恍惚出现了熟悉的房间和乱糟糟的桌面,但下一刻,这些就都被金色吞噬了。 这种感觉与某些致幻魔法或瞬移魔法很像。但凯瑟琳敢保证她没有发觉到任何人对她施法,她也搞不清这是什么状况。 难道是有什么厉害到她无法察觉的犯罪者在违法对人施法? 她后背直冒冷汗,试图念出咒语中止施法,但试过所有她会的咒语竟然都没有任何用处!她还是被猛地拽入另一个空间,睁开眼,就是一片昏暗,只有她手中举着的一盏烛火发出微弱的光。 凯瑟琳不善于实战,她第一次面对这种被动的状况,甚至不知道她被拉入到了什么地方。 真是该死!不会有什么人靠这种办法杀人抢劫吧?可是她也并没有什么钱,为什么要选她? 凯瑟琳脸色都是白的。但她发现她似乎也没有被绑住,反而浑身上下都穿得很严实,长袍袖口盖到了手掌。 她举着烛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谨慎地观察周围。 手中的烛火一动,就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谁?” 凯瑟琳猛地向声音的来源望过去,举起烛火慢慢在黑暗中向那个方向靠近。 烛火照亮的范围很小,她连自己的脚都看不清,只能看见自己手上黑色的手套。她感觉自己像个修女一样穿着格外宽大的袍子,兜帽遮住了眉毛的地方,脚面也被盖住。 上个世纪人们就不穿这样的衣服了。 ……她到底在哪?为什么穿着着这样古老的衣服? 浓稠的黑暗被烛火破开一个洞。 烛火所及之处,照出了凹凸不平的石墙以及一扇拱形门,类似于监狱一样的门。 监……狱? 凯瑟琳动作顿住了。她将手中的烛火从监狱门的栏杆中伸进去,亮光逐渐照到了一双腿,跪在肮脏的地面上,上半身隐没在黑暗里。 凯瑟琳吓了一跳,猛然收回手,就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铁锁链响。 这在寂静中简直足以让她汗毛倒竖。 她后退几步,正打算自卫,就再次听见了那道声音。 “不要后退!上前来!” 凯瑟琳犹豫着没说话,就听那个声音继续道:“上前来!我不会做什么!” 嘶哑而焦灼。 凯瑟琳再后退也只是黑暗。她想,反正有一道门挡着,说不准这人就是她被拉到这里的关键,她必须赶紧做决定。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再次走上前,慢慢照亮了那扇门背后的场景。 昏黄的烛火能照亮的不多,但凯瑟琳还是猛地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看见了一张她极为熟悉的脸。 那人浑身衣物都破破烂烂的,像是经历过什么严刑拷打一样,脸上带着些许伤痕,浅金色的眸子在烛火照耀下偏向橘色。 竟然是……斯坦教授! 不,或许不是斯坦教授。因为凯瑟琳认识的斯坦教授一向体面而优雅,不会如此狼狈得被铁链拴在,跪在脏兮兮的牢房里像是恶犬一样盯着她。 她僵住了。 “……凯瑟琳?” 沙哑的声音近距离响起。 凯瑟琳不可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听见他皱着眉头再次问了一遍:“说话!你是凯瑟琳?” 凯瑟琳想要张口,但此时的她才发现,自己竟然说不出话。 她试了几次都无果,只好闭上嘴巴,眼睛藏在宽大的兜帽后观察着眼前的男人。 她无法将他与自己的导师联系在一起。几个小时之前斯坦教授还在布置她的任务,严厉而强干。但现在,被拉入这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凯瑟琳却见到了狼狈不堪的斯坦教授,眼神是她没见过的凶恶。 见眼前的女孩不说话,约书亚闭上了嘴。 来自永恒的地狱之火生生不息地催化着每一个牢笼中被关押的犯罪者的欲望。嗜杀、焦躁、色情、暴虐,让约书亚没有办法保持冷静和理智。 他看着眼前一身肃穆黑袍的女孩手举着一根蜡烛,全身上下只能看到宽大的兜帽下小半张脸,脸颊边垂着卷曲的发丝。 那小半张脸被兜帽对比得小得可怜,又白得让人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中移不开目光。 凯瑟琳安静地举着蜡烛。约书亚只能看到她抿了抿嘴巴,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因年轻而格外饱满的纯肉如何相互挤压,又回弹。 凯瑟琳退后了。因为她敏锐地察觉到眼前斯坦教授的状态很糟糕。如果说刚才的眼神是暴戾,那么现在的眼神可以说让她毛骨悚然。 她开始冷静地思考,这到底是哪里?为什么她能在这里见到截然不同的斯坦教授?这是另一个空间还是纯粹的幻象? 想到这里,她有些尴尬。 因为如果这是她的幻想,她就必须承认自己其实怨恨斯坦教授的严厉,所以才幻想出他这样的惨状。 她难道是这么小肚鸡肠且心理脆弱的人吗? 12、罪犯的躁动不安 昏黄的烛火无声地燃着,映出凯瑟琳纯黑的袍子。 鉴于她发不出声音,也就念不出咒语,没办法试一试空间咒语能不能逃离这里。 她的沉默却好像让牢房里的约书亚更为焦躁。 约书亚沉沉地呼吸着,忽地克制不住一样猛地向前挣脱了一下,铁链发出铮鸣的巨响。 但结实坚固的铁链牢牢锁住他的上半身,他的挣扎除了能让破烂的上衣更破烂、胸前的伤痕更多几道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哦,还让凯瑟琳又谨慎地后退了一步。 约书亚嘶哑道:“别走。” 凯瑟琳打量着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手心。 约书亚的脸在黑暗中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几丝垂落的浅金色发丝,悬在鼻梁上方,投下阴影。 “你靠近一点。” 他压低了语气,带上了循循善诱的意味。 “让我看看你。” 凯瑟琳发誓,如果这是她的幻想,那她一定是疯了,竟然幻想斯坦教授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话!这无异于天方夜谭! 她没有动。约书亚用所剩不多的耐心,再次开口道:“我需要你的帮助,你靠我近一点。” 凯瑟琳在犹豫,巨大的黑袍让她像是一座雕像。 约书亚压抑住胸腔的呼吸,缓缓道:“好姑娘,帮帮我。” 他的语气太诚恳了。凯瑟琳从来没听过教授这样讲话,因此尽管听起来有两分奇怪,但她还是犹豫了,缓缓上前了两步。 约书亚危险的眸子眯起来,道:“对,是这样,再近一点。” 凯瑟琳一点一点走近,慢慢伸出手用手中的烛火照亮地牢内。 如果这真的是教授,那他是也在同一时间被拉入这里的吗?教授怎么会—— 凯瑟琳脑子里纷杂的想法立即停滞了。 因为一只关节带着血痕的大手忽地抓住了她的手,手腕上拴着冰凉牢固的铁链,温度灼热得让她生理性抖了下手腕。 烛火闪了闪,发出“哔剥”的声音。随之而起的,是男人低沉喑哑的一声喟叹。 凯瑟琳愣了愣,才反应过来,立即抽手想后退。几乎是她动的同一瞬间,地牢里昏暗的影子就猛地冲了上来,那只手徒劳地抓了一下空气。 铁链发出巨大的铮鸣声。 “凯瑟琳。” 教授从来没有这样叫过她的名字,明明是没什么波动的语气,但每一个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力道。 “回来。” 沙哑的,带着不明欲望的,黏腻的。 凯瑟琳顿了一下,退得更远了,最终转头快步往另一边走。 她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教授看上去很不正常,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 她仔细地在记忆里搜寻相关的魔法,只想起有一种暗黑魔法与这种情况相似。 那是一种比较鸡肋的魔法,使用某样东西作为容器,在容器上施加咒语创造出一个里世界幻象,再通过某种关窍将人封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但之所以说它鸡肋,是因为它没什么用。这个里世界幻象最大的作用就是把人关进去玩一会,等魔法自动失效人就出来了。倒是有不少商家用这个搞沉浸式展览体验什么的。 难道是有人用了这个?可是教授最擅长这个,怎么会跟她一样中招? 她警惕地举起烛火向周围照,却只能隐约看到狭窄的过道密密麻麻排列着黑黝黝的牢房,生锈的铁门里幽深不见底。 ……这到底是哪里? 她越走,心底越惊。 直到前方出现了一道火光。是尽头墙上的火把。 她压抑住因为快步走而有些杂乱的呼吸,慢慢靠近那个更大的光源。 火把嵌在拐弯的墙上,她谨慎地贴着墙角满满往里面转,就看到火把红色的光照亮了一把厚重的大铁门。 她手扶上铁门想要继续往里面走,那扇本来牢不可破的铁门却在她碰上的一瞬间打开了,发钝的声音在漆黑安静的过道中十分清晰。凯瑟琳差点因为向内开的铁门摔了一跤。 她愣了愣,以为这是间空牢房没人,但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量就拽住了她的胳膊,彻底拽开了铁门,也将她整个人拉近黑暗的牢房中。 凯瑟琳心漏了一拍,但嗓子里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一个黑影抓住了她的脖颈,用绝对危险的姿势笼罩住她,鼻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热度。 她觉得仿佛被一只野兽逮住了,头上的兜帽被猛地扯下来。 她试图掰开掐住她脖子的手,死死盯住眼前浓稠的黑暗。 烛火掉在地上却没有熄灭,似乎会这样永恒地燃烧下去,永远燃不尽。 凯瑟琳被推着抵在了墙上,外面火把的光透过铁门照在她面前人的脸上。 金色的短发,雕塑一样的五官,在火光的阴影下却跳跃着形状不规则的阴影。 凯瑟琳大惊,因为眼前比他高一个头像是真的能掐死她的男人正是她今天刚见过的阿普顿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阿普顿殿下也在这里? 阿普顿沉默地喘着粗气,腰上和手脚上绑着和约书亚一样的铁链,原本精美的制服早已破烂不堪,肌肉几乎爆出,同样带着血痕。 “侍者,竟然还有侍者……” 凯瑟琳痛苦地皱眉,恍惚间看见阿普顿的手,因为强行扯住铁链而磨出深刻的血痕。 她想都没想,立即用尽最大的力气扣住他受伤的地方。她本以为他会松手,但没想到她扣住伤口死肉带来的疼痛感反而刺激得男人又痛又舒服地眸光涣散,直接打了个哆嗦,手上力道自然放松下来。 凯瑟琳立即抓住机会逃走,果断地关上了铁门。 奇怪的是,门竟然锁上了。 凯瑟琳一愣,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阿普顿晃了晃铁门,没有任何反应,暴躁地直接用身体撞上来。 他的眼神让一向觉得蓝眸优雅温柔的凯瑟琳,第一次发现这个颜色的眼睛可以如此凛冽可怕。 像是残忍的暴风雪。 她不再乱动了。因为她失去了光源——烛火。 她只能小范围地活动在火把照耀的区域,离阿普顿的牢房远远地,避免再次打开他的那扇门。 没有日夜交替的判断,凯瑟琳完全失去了时间概念。她没有嗜睡感,也没有饥饿感,时间在这里仿佛静止了一般。 她不知道怎么打破这个幻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她等待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决定再次在周围看一看,看看有没有什么咒语标记之类的标志。 第一件事,就是取回她留在阿普顿牢房中的烛火。 她很谨慎地靠近那扇牢房门,刚刚小心地蹲下来向里面看,就借着倒在地面上的烛火的一点光看见了一双腿,一条腿屈起一条腿放平,肌肉紧绷。 她瞪大了眼睛仔细看,想要判断一下此时的阿普顿攻击性还强不强,耳边就忽然听见了一声非常糟糕的低喘声。 她愣了愣,下一刻,那种声音就更加明显了,带着不加掩饰的欲望。 她怀疑自己听错了,但依据她本人的一点经验,这很明显像是……呃,人做一些私密事情的时候会发出的声音。 ……都这个环境了,难道还会有人兴致好到可以有这样的需求吗? 她没有碰门,蹲下来直接向里面伸手去够那盏烛火。 手指尖一点一点向前伸,还差一点碰到烛火的时候,一只脚直接将那盏烛火踢走了。凯瑟琳敏捷地收手,却还是慢了一步,猛地被人捉住了手腕。 “脆弱又无能的低级侍者。” 他醇厚的声音说出了凯瑟琳并不理解的话。 “你为什么敢待在这里这么久?” ——明明待得越久,越会刺激被关押的犯罪者躁动不安。 “你不怕……我杀了你吗?” 吐出残忍话语的男人忽然像是因此而感到激动一样,浓重地呼吸着,眼中闪烁着光。 “你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我们见点血吧,侍者。” 13、咬穿我的喉咙 地狱之火,永恒不灭。 代表秩序降下惩罚的火焰折磨着每一个罪犯的灵魂,令其坠入无尽欲望的折磨之中,寸步难行,却欲望缠身。 阿普顿现在想要杀戮、想要暴力、想要做爱,想要生生扯开任何一个活生生的人的肚子,又或是被别人活生生地撕扯开;想要毁掉什么,又渴望被暴虐地摧毁。 像是蒸腾着沉埋了几亿年岩浆的火山,却无法喷发,令整片大地都感到震动、颤抖的不安。 这是惩罚。每一位身负罪孽的犯人都会在无尽的监禁中渴望宽恕,或是直截了当的毁灭。 他浑身浴血,却丝毫不在意铁链造成的伤口,冰冷的蓝眸盯着牢房门外的凯瑟琳,口中吐出沙哑的话语。 “……让我杀掉,或是杀掉我,侍者,选一个。” 凯瑟琳在他的注视下感受到了强烈的不适感,萌生巨大的逃走的意愿。但她还没有光源,她还不能走。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为手腕上的触感而发抖,尽量直视阿普顿,然后缓缓点了点头。 阿普顿似乎毫不觉得她不会说话很奇怪,而是稍微侧头,问道:“让我杀了你?” 凯瑟琳顿了下,摇头。 阿普顿再次问道:“你要杀了我?” 凯瑟琳缓缓点头。 ……她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激怒眼前的人,但她怎么也不会答应让别人杀了自己吧?她只祈祷眼前的人是个完全的疯子,疯到甚至愿意被人杀掉。 阿普顿机械性地勾了勾嘴角,脸上的伤口让他本来很英俊很正派的长相显得可怕起来。 “那么请履行你的承诺,侍者,用最暴力最残忍的放式杀了我。你甚至可以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只要能带给我彻骨的疼痛——” 他的嗓音像是深山中雪夜的鬼魂,冷静地陈述着最可怕的话,甚至为此而露出愉悦的神情。 凯瑟琳暗自咬紧了牙关。即便是听,也难免为这种残忍血腥的描述而感到不适。 阿普顿道:“打开牢房门,进来,咬穿我的喉管。” 他似乎很笃定凯瑟琳可以打开明明已经锁上的门。凯瑟琳犹豫了一下,知道她不动就没法让阿普顿放手。 她尝试性地像刚才一样碰了碰牢房门,果不其然,那扇原本紧闭的铁门又温顺地打开了。 凯瑟琳一顿,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进来,侍者。我被拴住了,走不远。” 凯瑟琳打开了门,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离门比较远的地方——以阿普顿身上铁链的长度绝对够不到的地方,指了指地上的烛火。 阿普顿顺着她的手指看去,了然地问道:“你希望我递给你吗?” 他庞大的身躯半跪在地上,像是猛兽被拔了爪牙。 “不行,那样你会逃跑,你必须先履行你的诺言。等我死了,你可以做你想要的任何事。” 凯瑟琳身形顿住了。 阿普顿坦然地跪坐,仰起脖颈。 “过来,咬穿我。” 凯瑟琳头皮发麻。她不太相信眼前的人真的不会伤害她,也根本不想杀了谁。她对这样残害同类的行为没有任何兴趣。但阿普顿似乎对她出尔反尔的行为十分不满,冷冷地盯着她,然后在她面前—— 折断了自己的手。 生生折断。 凯瑟琳听到了令她毛骨悚然的骨头的声音,从脊椎骨升起不妙的战栗感。 “现在,过来。” 阿普顿的手臂呈现诡异的折迭形状,额头冒出冷汗,但仍然盯着凯瑟琳,让她一步也难迈出。 “侍者,我已经没有威胁了,过来。” 烛火安静地燃烧。凯瑟琳缓缓地靠近他,直到站在他面前一臂的距离,黑袍庄重而肃穆,像是要去参加什么宗教仪式,而不是在这里、预备着咬穿别人的喉管。 她犹豫了一下,转身直接去捡烛火,但手还没碰到,就有一具沉重的身体猛地扑上来,压住她所有的动作。 烛火滚了几圈,滚远了。 凯瑟琳汗毛倒竖地近距离看着半压在她身上的阿普顿,血腥气扑面而来。 “侍者,你不讲信用。” 他眼中闪烁着怒火。 凯瑟琳从没有与疯子交往的经验,现在简直是赶鸭子上架。她硬着头皮用带着黑手套的右手效仿阿普顿的姿势掐住他的脖子,迟疑地用力。 “唔……” 阿普顿没有反抗,沉沉道:“继续。” 凯瑟琳一只手掐不住他的脖子,换了两只手一起,犹豫半晌,才慢慢凑近,脑子里忍不住回想起看过的电影里杀人狂的血腥镜头。 ……不,她不会这么做。 这是出于人的同理心本能,她不想尝到同类的血,不想杀掉任何一个同类。如果他有罪,刽子手会行刑,但在那之前绝对不能是由她来杀人。 她的牙齿并不锋利,只是在阿普顿暴露给她的喉咙上咬了咬,留下了一点印子。但阿普顿却催促道:“咬破,快咬破。” 他的身体都开始急促地起伏,说话的时候喉结快速地上下滑动,声音带着不明显的微颤——是激动的微颤。 凯瑟琳几乎要因为这样浓重的血腥气吐出来。她本能地排斥血的味道,因为那代表着受伤和死亡,是人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阿普顿舔了舔干燥的唇,期待让他兴奋地闭上眼。 凯瑟琳歪了歪头,在不致命的地方发狠地叼住皮肉咬了下去。一瞬间,舌尖就尝到了血的味道,恶心得凯瑟琳想要立即吐出来。 但阿普顿忽然剧烈地打了个冷战,然后猛然用力压住她,不让她逃走,在皮肉被牙齿咬穿流血的瞬间愉悦地眯起了眼,喉咙中溢出低沉的呻吟。 他一瞬间就勃起了。 疼痛与欲望交织,幻想中的血腥场面反复在脑海里上演,一下一下地刺激他的神经。 他的呼吸急促,忍不住睁眼,一下子就看见宽大兜帽下的侍者沉默地看着他,嘴角沾着他的血。 下一刻,他就看见侍者举起了那盏烛火,威胁性地靠近他的脸。 他立即闪避开了。 那是地狱之火,是任何罪犯痛苦的来源,而死亡则是解脱。 侍者站起来,左右看了看,最终摘掉手套,用手擦掉了嘴巴上的血,然后认真地全部蹭在角落里稀薄的干草上,直到手指上的鲜红淡到看不见。 然后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块沾了血的干草撕了下来,顺带擦干净地上漏下的血痕,然后拎在手里带出去,似乎想扔掉,但是找不到地方。 阿普顿亲眼看着她挑了个什么墙角破损的缝隙塞了进去,火把下橘红色的光投在黑袍背影上。 阿普顿想,她是什么时候趁他不注意拿到的烛火?又是什么样的榆木脑袋才会在这种情况下还想着找垃圾桶? 在这儿吗?肮脏的地狱,邪恶的罪犯。她该不是觉得干草脏了吧?可是这儿的一切都比一块沾了血的干草脏一千倍。 阿普顿还在讽刺地想,这位侍者可真是个道德无瑕疵的圣者。 他浑身都是血迹,半仰躺在地面上,手臂折断。他看着侍者远远地走来走去,好像在寻找什么,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移开。 阿普顿在那一瞬间浑身震了一下。 他觉得好像黑袍的侍者在审判他,高尚的侍者在用自己的纯净审判肮脏的罪犯,即便沾了他的血,也饱含肃穆、宽容与怜悯。 “你不应该死亡,你应该得到拯救。” 这是他最讨厌的神之契约书中的第一句话。 他想,如果是这位侍者向他布道,那么他会对这句话的讨厌少一些。 他会愿意为了这位棕发的侍者稍微忍耐漫长的唱诗会,忍耐奥古斯都的洗脑,忍耐她颐指气使的独裁统治。 他会—— 他并不是疯子。 他并不是。 他开始感到晕眩,无可抑制地闭上眼睛,感受到抽离的痛苦。 再次睁眼时,眼前是干净的天花板。 阿普顿猛地坐起来,喉咙感受到了一丝粘腻。 他伸手去摸,摸到了靠近锁骨位置的一点牙印,沾着血。 14、吃饱了再下去 凯瑟琳猛地苏醒过来,却因为动作太剧烈而差点摔下椅子。 她近乎是完全放空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低头看见了自己桌上的一堆纸张,上面有些是抄写的工整的记录,有些是她自己勾画的凌乱的起稿。 她…… 她回来了? 前一刻,她还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里,面对着状态都不太正常的教授和阿普顿殿下,甚至可以说经历了对她冲击很大的画面,以至于她举着烛火走出那间牢房的时候,胃里还在翻涌。 她仔仔细细地在漆黑的走道里找了很久,直到她看见了地上一点似乎是什么雕像的碎片,被石块和杂草以及破碎的陶罐盖住。 碎片上带着未褪干净的金色。她捡了几块,终于找到了雕像破碎的头部。 那是一条蛇的头,肃穆古朴,破损得只剩下一只的眼睛是完好无缺的金色,形状有些怪异。 金…… 凯瑟琳愣住了,下一刻,她就陷入了晕眩,从自己的房间里醒过来。 她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是空中花园提供的睡衣,很舒适。 那是梦,还是…… 她觉得那不像是梦,她清楚地记得教授和阿普顿殿下的样子是多么真实,又是多么不正常。 她下意识舔了舔唇,尝到了一点铁锈味。她顿了一下,立即反应很大地跑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去用手捧着水倒进嘴里。 血腥味儿一下子就冲淡了。 她下半张脸都打湿了,在镜子里仔细看了看自己,才发现那只是嘴上太干燥,被她自己咬破了皮,挂着点血珠。 根本不是像她想象的一样沾满血色。 第二天,凯瑟琳抱着修改好的记录册早早站在教授门前等他。 她根本没睡,也根本睡不着。这反而导致她工作效率奇高,焦虑也不见了,很早就等在这儿。 但她心情很复杂,因为她忘不了教授浑身铁链跪在牢房里的样子,以至于她现在觉得站在教授的门前都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 但甚至都等到了早餐时间,教授还是没有出来。 这很不正常,因为教授喜欢早起,绝不会现在还不起床。更何况早餐后就要开始会议了,他再不出门就要来不及了。 凯瑟琳觉得很奇怪,常识性地敲敲门。 但她刚敲两下就发现教授的门没关好,是虚掩着的。 她觉得更奇怪了。教授很注重隐私性,不会粗心到忘记关门。难道他早就出去了?又或者谁来过没关好门? 她又等了一会,还是没有反应。 她担心教授一会儿就要迟到了,在门口喊了声:“教授!您预备下楼了吗?” 没人回应她。 她心里开始没底起来,犹豫了许久,还是蹲在地上打开本子,撕下一张纸,不太熟练地折成了一只青蛙的形状,然后念附灵咒语,那只有点丑的青蛙就笨拙地从门缝里蹦进了教授的房间。 青蛙从地板一下一下向安静的床上跳,呆头呆脑地攀着床柱跃上了床,在柔软的被子上跳了几下,然后…… 然后,凯瑟琳猛地觉得一阵窒息,下一瞬间,她就不可控地从门外瞬移到了门内,一睁眼就失去重心地摔了下来。 摔倒了柔软的地方。 “唔……” 是另外一个人的声音。 凯瑟琳立即坐起来,就猛地看到约书亚半支起身子,手肘撑在身后,被子盖到了胸前,没有戴眼镜的眸子沉沉地看着她,左手攥着一只熟悉的青蛙。已经压扁了,咒语早已失效。 “凯瑟琳,你……” 糟糕。 凯瑟琳立即反应过来了,手忙脚乱地从他的腰上爬下来,小心翼翼地避免自己的鞋碰到他的被子。 “对不起教授,呃,这是我的青蛙。我以为您没起床,担心会迟到,但不太敢直接进来,所以折了只青蛙看看您有没有起床。” 她说了一通,脑子里回忆了一下教授的性格,又加了句道:“这是我的失误,以后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会用更稳妥的办法,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她闭上了嘴,看着约书亚。 约书亚在学术上很严格,个人又非常注重私生活的隐蔽性,公事和私事分得非常开,非上班时间就算是他的学生也找不到他的影子。 凯瑟琳没想到教授直接抓住青蛙反向施咒把她瞬移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她不礼貌的冒犯而恼怒,心里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但很令她难以置信的是,约书亚只是看了她一会儿,摸到床头的眼镜戴上,平静问道:“几点了?” 凯瑟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回答道:“八点五十六。” 然后低头看了眼又加了句,“哦已经五十七了,教授。” 约书亚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我又不是准备去中央塔楼报时。追求精准是一种好的品德,但你不必浪费在这种事上。” 凯瑟琳心说又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了,一阵发苦,嘴上道:“好的教授。” 似乎她的表情实在是有点难看,约书亚看了她好几眼。 她忍不住问道:“教授?还有什么事吗?” 她比较想立刻出去等他收拾好了再去开会,但似乎约书亚没有想她立即离开的意思。 约书亚看着她,忽然问道:“你吃早饭了吗?” 凯瑟琳觉得她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教授的关心让她感觉不到慈爱,只能感觉到突兀。 她老实道:“还没有。” 约书亚指了指不远处的桌子:“那儿有饼干。没时间吃早饭了,你吃这个。吃不完带着在路上吃,进会场之前吃干净就行。” 凯瑟琳本来都准备饿着肚子了,但这下却受宠若惊。她不太自在地回头看了看,又看了看约书亚。 约书亚正在扣扣子,感受到她的目光顿了顿,道:“再浪费时间你就连吃饼干的功夫都没有了。我可不会允许我的学生沾着满手没吃完的饼干渣进会场。” 凯瑟琳自在了点。她觉得这才是教授正常的语气。 她没磨蹭地去端饼干盘子,小心翼翼地避开约书亚桌上其他的文件。饼干带着奶味的香气,她很小口地咬了一下,尽量避免发出声音打扰约书亚。 但吃了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欲言又止地看着约书亚。 约书亚看着她,道:“有话,说。” 凯瑟琳嚼了几下咽下去,礼貌问道:“那您不吃早饭了吗?” 约书亚正在戴手表,闻言看了她一眼。 凯瑟琳紧张起来,开始反思自己有没有说错话。 但约书亚仔仔细细地戴好手表,然后不急不缓地走过来,让凯瑟琳停止了咀嚼。 嗯?为什么要过来,难道教授也想吃?也对,他刚起床,应该也很饿。 凯瑟琳很尊敬地双手端着盘子,向约书亚的方向递了递。 “您要吃吗?” 约书亚看了那盘饼干一眼,竟然真的伸手抽了一块,放在了嘴里。 凯瑟琳觉得有些新奇,跟约书亚分享同一盘食物非常新奇。但她有点高兴,因为这种行为似乎拉近了她与教授之间的关系,也许以后他们会更熟悉一些。 比起冷冰冰的师生关系,其实凯瑟琳很羡慕约书亚更高年级的学生与他的相处方式,更随意更默契,像是朋友一样,甚至可以相互开玩笑讽刺对方。 她可不敢这么干,她还没成为教授合格的学生,不在能够像学姐学长一样可以与他那样相处的人的范围里。 她很小心地将盘子放在桌上。 “那我们一起吃吧。” 约书亚没说什么,吃了两块就不吃了,反而看着凯瑟琳吃。 凯瑟琳就如芒在背起来,头都不敢抬。 良久,约书亚忽然开口道:“你可以大口一点,照你这么松鼠啃橡子一样的吃法,一年之后我都还要站在这等你吃完。” 凯瑟琳顿住了,然后立刻吃得快了一点。她又搞错了,教授不会嫌弃她发出声音打扰他,只会单纯地追求效率。他一向不会在意小节,只看重实在的东西。 她几口吞掉手中的饼干,不太敢拍掉手中的一点饼干屑,怕掉在地上,对约书亚道:“好了,我吃完了。” 约书亚问:“吃饱了吗?”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 约书亚道:“我让你快一点,不是让你不吃了。吃饱再下去。” 凯瑟琳觉得自己又用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认真地吃完了剩下的饼干,然后舔干净嘴唇上沾的碎屑,一转头就看见约书亚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不知道为什么看她,只是如实道:“吃饱了。” 约书亚垂眸看了眼她的手,拇指和食指沾了一点饼干的油和碎屑。 凯瑟琳刚想收回来,下一刻,约书亚就掏出了衣服口袋里的一张手帕,动作迅速地擦掉了她手指上的一点脏污,隔着布料的接触很用力,像是怕擦不干净一样。 凯瑟琳有点僵硬,就看到约书亚动作自然地迭起手帕重新塞回衣服里。 他道:“走吧,带上你的记录册。” 凯瑟琳愣了愣,跟了上去。 她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教授真的只是外冷心热而已,甚至见她尴尬会帮她擦掉手上的碎屑。她很小就没了父母,很久没有感受到这样的感觉。 她犹豫了很久,还是对约书亚道:“教授,您的手帕交给我来洗吧,毕竟是我弄脏了,给您带来了麻烦……” 约书亚抬眼看她,只说了两个字:“不用。” 凯瑟琳闭上了嘴。 她觉得,可能,也许,教授不喜欢别人碰他的私人物品,就像手帕这样的私人物品? 大概吧。 15、今晚来我房间 凯瑟琳本以为教授心情感觉不错,她不会挨骂了。 但只看了她修改过的记录册几眼,就直接问道:“我说的分析和结论指的是你经过思考过程得出的结论,不是指让你用另外一种方式阐述一遍别人的论述。” 他把记录册扔回给凯瑟琳,“你不必展示你通用语的词汇量,换一种叙述方式不会让这句话的核心有什么变化。” 凯瑟琳当时就觉得分享一盘饼干的革命情谊真的只是她的幻想。 她硬着头皮道:“明白了教授,我会再修改。” 约书亚道:“不必了。这些就这样,从今天起你的记录内容就应该有一个质的变化。” 一周的会议,凯瑟琳过得比在学校里上课还累。 来这里之前她还想着或许有机会与同年龄的不同学校同学认识一下,交个新朋友。但直到结束了她也没时间认识新朋友,不是跟在约书亚身后复盘会议,就是窝在房间里写论文。 有一回她太困了,走路没注意差点踩空台阶。 她扶着墙稳住了,抬头却看到约书亚刚刚收回手。 约书亚皱眉问道:“怎么注意力这么不集中?” 凯瑟琳道:“呃,我会注意的。” 约书亚看着她有点泛红的眼睛,问:“没好好睡觉吗?为什么熬夜?”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没直接说。 约书亚再次道:“说实话。” 凯瑟琳老实道:“……因为要准备您布置的论文,回去就要交,所以忙了点。” 约书亚回忆了一下,问道:“那只是个期中论文,你完成这样的作业也要每天熬夜?” 凯瑟琳本来还想委婉地提醒一下教授她目前课业压力很大,暗自期待他能网开一面,没想到又引到了她的个人能力问题上。 她赶紧自证:“我只是想做得更好,想让您满意。” 她眼神很真诚,心里惴惴不安。 约书亚微微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说了句:“你这样的状态恐怕也也不好。” 凯瑟琳听完这句话心里当时就升起一大股期望。难道教授心地善良打算给她延期了吗? 约书亚转身道:“今晚你来我这里,我指导你写,效率和质量都会更高。” 凯瑟琳当时就原地呆住了。 约书亚走了两步回头看她。 “有什么问题?” 凯瑟琳的常识让她觉得这样不太好。教授很年轻,让她晚上去房间里教学怎么听都会第一时间觉得有问题。 但这个念头转瞬即逝了。把这样的想法安在教授身上怎么都有一股违和感。与其想教授对她这么一个学生有不妥当的企图,不如好好想想她接下来几天的晚上要挨多少骂。 本来那是她为数不多独处放松的时刻。 ……唉。 当天晚上凯瑟琳就抱着自己的书敲响了教授的房间门。 里面的人一开门,凯瑟琳就猛地看到一身严密浴袍的教授。 虽然裹得很严实,但这样着装的教授还是让凯瑟琳觉得不太真实,感觉跟她平时认识的教授不是同一个人。 她有些局促,紧张道:“教授,我来了。” 她这句话说得约书亚立刻别有意味地看了她一眼。但这个眼神消失得很快,约书亚让开门口,对她道:“进来,现在给我讲讲你的选题。” 他平时穿着西装,显得精致优雅,但一换上别的衣物就能显出他其实长得很高大,在视觉上的压迫感更强了。 凯瑟琳还没开始,就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无比希望自己有什么办法能跳跃时间直接穿越到今晚指导结束的时候,然后好好回去睡一觉。 “我选择研究蝙蝠。蝙蝠尸体通常是高攻击性的药剂制作材料,与此同时……” 约书亚靠在桌子边,手中端着一杯水。 “很好,从选题开始就一团糟。” 凯瑟琳悻悻然闭嘴。 她等了一会儿,问道:“……那,意思是我要改吗?” 约书亚道:“先说说你的选题依据,以及你看了什么文献,做了什么实验。选题第一步范围确定得很糟糕,但不至于完全打死,你继续说。” 凯瑟琳彻底呼吸不上来了。 她都不知道那一个小时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几乎是被迫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自己的选题、框架建立过程,连她当时预备糊弄过去的细节也没被放过。 最后从头到尾被教授推翻了。 到最后她甚至已经习惯了这样高强度的问答过程,萌生出一种混沌的知识在脑子里被教授打理清楚的畅快感。 ……真是喜乐参半。 “你的实验结果明明就有偏差,你是怎么得出蝙蝠血液提炼的结论的?” 凯瑟琳被问得心虚,一时间没回答。 约书亚再次盯着她问道:“你不觉得你在虚构结果吗?” 凯瑟琳咽了咽口水,脑子里卡壳了一下。 约书亚手撑在桌子上,弯腰严厉道:“我给你五秒钟时间思考,然后立刻回答我是,或不是。五,四,三……” 凯瑟琳强迫自己快速思考,高声打断了约书亚的倒数。 “不是,我认为结果没错。” 约书亚顿了顿,并没有因为她的坚持而恼怒。 他平静地问道:“说说为什么。” 凯瑟琳开始从她实验的最开始解释。 “……最后数据结果的偏差只是在对照分析的时候意义比较大,对于蝙蝠血液提纯研究的结果影响不大。因此尽管我没有得出理想的实验结果,也不影响我结论的成立。” 她说完,抿着嘴唇看着约书亚。 约书亚道:“我接受你的这个解释。” 凯瑟琳暗自松了口气,放开了攥紧的手掌心。 她问:“那,我继续讲?” 约书亚此时却看了她一眼,问:“你困了吗?” 凯瑟琳在这种环境下怎么可能会困? 她道:“不困,教授。” 约书亚转身去打开了冰箱,口中问道:“晚上有喝牛奶的习惯吗?” 凯瑟琳见他似乎打算停下来了,浑身上下都放松下来,脑子也舒服地停止运转。 她坐在椅子上,道:“呃,不太喝,但是都可以。” 约书亚回头看了她一眼,隐约勾起了一点嘴角。 凯瑟琳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下一刻,她就听约书亚用那种一贯的语气平静道:“难怪你长不高。” 凯瑟琳闭上了嘴。 她很想说她长不高是小时候睡眠不充足,但教授肯定没兴趣听她的陈年旧事。 约书亚倒了杯果汁,递给了凯瑟琳。 “喝完回去睡觉吧,明天再过来。” 凯瑟琳乖巧地接过来,抿了一口。她对教授的观感一直都上下波动,有时觉得的他给的压力大到让她想去跳湖,但现在,原本一团乱麻的论文忽然脉络清晰起来,虽然过程艰难,但那种经过高强度思考最终答出教授极难的问题的感觉,很不错,很有成就感。 现在教授还会给她喝果汁,味道很甜。 她想,教授只是工作认真,说不定生活中其实人也很好。 她捧着杯子,眼睛澄澈地看着约书亚。 约书亚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就这么看着她,忽然伸手按住了她的杯子,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的母亲没教过你要有防备心吗?” 凯瑟琳没听懂,什么防备心?她只好道:“我的妈妈很早就去世了。” 约书亚顿了顿,收回了手。 他想,他是个多么糟糕的老师,才会用这样的借口让学生晚上到他的房间里来。而这个笨姑娘甚至看到他穿着睡衣都没有任何防备,这样干净地看着他。 很难相信她竟然是侍者的后裔。 那帮利欲熏心的侍者的后裔。 16、复活 一连几天,凯瑟琳都是在约书亚的房间里待到半夜才离开的。 说实话,这句话单拎出来看上去十分不正常。 但实际上她只是晚上还要加班加点地工作,以至于后来她干脆带着所有参考资料过来自习了。 这件事情唯一的好处就是她开始习惯了教授的存在,哪怕教授就在旁边一边喝咖啡一边看她的论文纸,她也能泰然自若地继续写。 不算是什么坏事。 会议结束预备回学校的时候,凯瑟琳收到了一份主办方送来的礼物。 是一枚胸针,中央镶嵌着两颗对称的、个头很小的红色珠子。 凯瑟琳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但能看出来应该颇为贵重。 主办方特意告诉她,这是阿普顿殿下特意送给所有与会者的纪念品,请大家在最后一天的舞会上佩戴它。 凯瑟琳稍微有些晃神。阿普顿殿下并不每天都会出席会议,哪怕是出席也坐在遥远的会议桌另一头,以至于她都快忘了地牢里鲜血的味道。 她预备回学校后去图书馆查一查资料,确定一下有没有一种魔法可以将人困入另一个空间,且能够改变人的装束和身份,甚至造出逼真的幻象。 是的,具她这几天对教授的观察,他真的不像是有那场记忆的样子。或许那只是她能看到的幻象。 最后一天的舞会要更加盛大,但对于凯瑟琳来说,区别不大。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消遣方式,却在学会了交谊舞之后迅速对这种消遣失去了兴趣。 她带着那枚胸针,一边吃小蛋糕一边在脑子里想假期要做什么。 期中过后会有一个短暂的假期,是“女王寿辰日”。弟弟巴顿也会放假,就是不知道他有没有和同学有别的安排。 她漫无目的地想着,眼前忽然凑过来一个人。 她眼神聚焦过去,就看见摊开的手掌伸到她面前。 “凯瑟琳小姐,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请您跳一支舞。” 凯瑟琳一抬头,就看见一脸笑意冲她眨眼的亚伯,金发灿烂如光。 她有点惊讶,问:“你怎么在这儿?” 亚伯道:“当然是被邀请的了。” 他注视着凯瑟琳,“最后的舞会会邀请一些未参会者,我同我母亲一起来的。真巧啊,正好碰见了你。” 他说得很谦虚,但凯瑟琳知道,能够受邀的所谓“未参会者”决计不简单。但她知道亚伯应当出身很好,因此也没有太意外。 她好奇地问道:“你真的要邀请我?” 亚伯挑挑眉,“当然,为什么这么问?” 他一向不喜欢参加这种无聊的舞会,一群搞学术搞政治的人无聊地凑在一起一边跳舞一边继续严肃地搞学术搞政治。 但他这次请求母亲带他来了,因为他知道凯瑟琳跟着她的导师在这参会。 他有些心急。 他的笑容差点盖不住忐忑与紧张,但下一秒,凯瑟琳就把手放在了他的手心。 ”哦,正好,我最近舞技增长了很多,不然准要踩你的脚。” 她跳起来,带着点在陌生的地方发现一个熟人的兴奋与跃跃欲试。 “来吧。” 亚伯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他带着凯瑟琳步入舞池。凯瑟琳本来还在信誓旦旦要给亚伯展示一番。但她刚跳了几步就失误了一次,踩到了亚伯的脚。 亚伯忍不住笑了一声。 凯瑟琳觉得自己刚才有些吹牛,解释道:“……比起女步,我更擅长男步一些。” 亚伯不解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练男步?” 凯瑟琳被噎住了。 她三言两语难以说得清阿普顿殿下以及他的追求者发生过的事情。 她只能简短道:“因为跟我跳的都是女孩们。” 亚伯:“嗯?你不喜欢和男的跳舞吗?” 凯瑟琳苦恼道:“呃,也不是。总之那是一个意外。” 亚伯忽然咧开嘴笑了,“那我很荣幸了,居然能够成为少数与你跳舞的男士之一。” 凯瑟琳觉得他这样故意恭维她有点显得假,只好道:“……谢谢。” 他们跳了一场舞,下场休息的时候凯瑟琳一眼看见了舞池边独自一人站着的男人,挺拔而高大,严肃得令人心生敬畏。 是阿普顿殿下。 凯瑟琳下意识多看了两眼,阿普顿殿下就像是鹰眼一样敏锐地转过来锁定了她的方向。 凯瑟琳吓了一跳,以为是自己冒犯到殿下了,赶紧低头。 但下一刻,她的余光就看到面容沉静的阿普顿殿下远远地朝她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皇室礼。 他的动作规范至极,但抬头的那一瞬间眼神像是锋利的钩子。 亚伯也是金发蓝眼,但他帅气洒脱,叫人看上去就心生好感。阿普顿殿下却不同,面容冷峻,湛蓝的眼睛也不会让人觉得有亲和力,反而能让人联想到终日冰封的极地海面。 ……她并不是什么与皇室有亲缘关系的贵族,阿普顿殿下的这个礼不仅让她呆在了原地,更让亚伯愣了愣。 他侧头问凯瑟琳:“你与大皇子殿下相熟吗?” 他问出口也觉得荒谬,眉头皱得很深。 凯瑟琳摇摇头,心里闪过地牢里的画面,但又将所有疑问压下去了。 “应当是殿下的绅士礼节。殿下待人和善,无分贵族与平民。” 这话其实有几分政治正确的意思。贵族与平民的鸿沟存在了几百年,无论皇子殿下如何想要竖立自己亲民的形象,也不会无缘无故像平民行礼。 亚伯对这一点再清楚不过。他下意识笑了一声,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奥古斯都可要气到复活了。” 众神之王奥古斯都崇尚律令和规则,划分出天翼、羽翼与无翼三族。天翼族是奥古斯都的亲信,无翼而能飞,在奥古斯都的统治下执掌权力。羽翼族是雷神的部族,后背生翅膀。而无翼族则真的无翼而不能飞,为火神的部族。火神一向神出鬼没,强大但钟爱自由与玩乐,不擅治理,无翼族地位低下。 严格划分等级的奥古斯都听到这样的话可不是要气得复活了? 凯瑟琳无奈道:“好在她不会复活。” 亚伯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了她一眼,嘴角含笑。 凯瑟琳问:“怎么了?” 亚伯看了她一会儿,才道:“真有意思,我遇见过的所有人都很肯定不会。但,上古神都诞生于金蛇齿牙之下,与金蛇一样不灭不死。他们只是受罚陨落,又不是真的湮灭。说不定哪一天他们就重生或是复活了。这也不奇怪吧?” 凯瑟琳觉得自己像是在听什么古代神话故事,装作思考了一下的样子,道:“你的想法很有意思。” 亚伯笑出声来,“你是不是觉得我说的很无聊?” 他拍了拍脑门,“糟糕,我怎么能让女孩觉得无聊呢?完了完了,我真该死!” 凯瑟琳觉得他真的是一个很有活力的人。 亚伯为她端了一杯酒,道:“一会儿一起回学校吗?” 凯瑟琳不喜欢酒的味道,但她还是抿了一口尝了尝。 “唔,这我要问过我的导师。如果你想跟我们一起回学校,恐怕你得与斯坦教授同行了。” 她委婉道。 亚伯顿时感觉不太好。斯坦教授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倒不是在钱上抠门,是在给分上抠门。直到现在学院了还在私底下流传他的一张简笔画,是他站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一张写满东西纸,指给讲台下的人看。 这张画叫做“这就是你写出来的屎?” 有人将之贴在床头以做激励。 亚伯也怕他,更别说跟他同路回学校了。 凯瑟琳道:“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 亚伯立刻咬牙道:“不不不,没什么不方便的,我……都可以。” 希望斯坦教授今天已经开会开到疲惫得不想搭理任何一个人了。 神树保佑。 17、他是你的哥哥吗 当凯瑟琳说有一位认识的同学要一起回学校的时候,约书亚多看了她一眼。 她以为自己要被拒绝了,但下一刻,约书亚就道:“随你。” 她其实挺高兴的,因为结束了这场漫长的会议,她终于可以稍微放松一下了。再加上假期的来临,她还可以暂时离开学校,回家去好好休息休息。 但在看见自己账户上的余额后,她的所有高兴的情绪就都消失了。 ……她得去赚点钱。 亚伯一路上都很收敛,余光注视着约书亚的侧脸直冲凯瑟琳使眼色。 凯瑟琳就笑着在他手心写道:“不要怕。” 亚伯盯着自己的手心发了会儿呆。 分别之前,亚伯拦了她一下,问道:“你假期要回家吗?我可以去找你玩吗?” 凯瑟琳仔细想了一下。 实话说,她不太想在假期的时候见到任何一个学校里的同学。但亚伯看上去很热情,让她不知道怎么拒绝。 她只好含糊道:“到时候看你有没有空吧,再联系。” 她在课上是教授的代言者,也就是说,教授的所有要求都要由她来执行下去。 这也就导致了课上有部分学生其实对她很不满。 这点不满在交过期中作业后达到了巅峰。 因为教授的评判标准极为严格,凯瑟琳照着执行,给出的分数让很多人直接脸色铁青到摔门而走。 她很快听到了她的外号:三头犬。 三头犬是神话之中,地狱之主的最忠诚的伙伴,驻守在地狱的大门前,执行主人的命令。 ……啊,是有点难听的。 凯瑟琳听到后第一反应是想:还蛮贴切的。 但接下来她就感受到了像是粘稠的蜂蜜缓缓倾倒如心口的那种闷。 她想,她只是按照教授的要求做事。她只能尽力,但她又不是金币,不能让所有人满意。有人讨厌她很正常。 可是道理是这么说,实际上不好听的话听在耳朵里还是不太好受。 放假前夕,她的状态有些安静。 拜尔德是第一个感受到她的变化的人,因为作为她为数不多关系比较近的朋友之一,他竟然也完全约不出来她了。 这让他有点不放心。自从凯瑟琳跟着导师去出公务,他们就已经很久没见了。他感觉他们已经有点疏远了。 他有点着急地打听凯瑟琳出了什么事,到时候原因没打听出来,倒是将稍微能跟凯瑟琳说上话的、她的室友私下里认识了个遍。 以至于很快,她的室友就都知道有个高年级的学长正在追求凯瑟琳。 拜尔德很无奈,怕传到凯瑟琳的耳朵里让她不满,只能解释道:“她并没有接受我,请不要乱说,更不要对她说我找过你们,谢谢了。” 其中,阿雷娜反应最为激烈。 因为她知道拜尔德和凯瑟琳是怎么认识的,怀疑拜尔德是不怀好意。 拜尔德不得不解释了很久,才让阿雷娜打消了一些疑虑。 她不确定道:“她平常不和我们一起上课,只上她导师的课。我也不知道小凯特最近为什么看上去有点消沉。” 她想了想,又加道:“不过她一向很有主意,既然不想告诉别人就说明没什么大事。” 拜尔德向她道了谢。 凯瑟琳不答应他的邀约,他就不太好去打扰她。 他等了很久,终于在放假那天等到了凯瑟琳的回应。 “……要出去吗?可是我那天要上班,没有时间。” 拜尔德疑惑道:“你刚刚一年级,上什么班?” 凯瑟琳解释道:“兼职,在酒馆,要工作到很晚。” 拜尔德才反应过来,凯瑟琳的家境不太好。 他暗自反思自己的失误,又忍不住觉得街边小酒馆那样的地方,实在是不太安全。 他试探道:“那么……也许我可以送你去上班。你看可以吗?” 他实在太执着,凯瑟琳只好道:“那好吧,不过我上班很早,你可以吗?” 拜尔德笑了,“当然,我会在你家门口提前等你。” 他的确很少起这么早,但偶尔一次也无妨。 凯瑟琳的家比较偏僻,是国会的慈善基金会房产区。拜尔德是知道凯瑟琳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的,这样看来,她似乎是靠基金会住进这里的。 但她依然拮据。 拜尔德有些微弱的不忍,是出于良善的怜悯。但很快他就忘了这么点不太好的、居高临下的怜悯,因为清晨第一个打开房门迎接他的,是一个可以称之为高大威猛的男人。 拜尔德顿住了。 他看了看生锈的门牌号,确定没有走错。 眼前的男人比拜尔德还要高,意外看见他,第一时间警惕起来,原本睡意迷蒙的眼睛立刻凶得像野熊。 他戒备地开口问道:“你是?” 拜尔德道:“您好,请问凯瑟琳住在这里吗?” 他刚说出凯瑟琳的名字,眼前男人的语气就更不好了,直接问他道:“你有什么事?” 尽管他的态度并不友善,但拜尔德还是从他的神情和语气中看出他的年轻和鲁莽。 他得体地笑着,解释道:“我与凯瑟琳约好了一起送她去工作,不知道她起床了吗?” 眼前的男人直接挑了挑眉,还没张口说话,就从他身后传来了凯瑟琳的声音。 “巴顿,是送报纸的吗?” 被喊做“巴顿”的男人回头,别有意味地喊道:“不是送报纸的,是送你上班的。” 他看都没看拜尔德一眼,不太有礼貌地转身进了客厅,眉目冷淡地坐在沙发上,冷着脸看着拜尔德,嘴上却道:“你自己出来看!” 拜尔德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 他只是很包容地朝巴顿点点头,下一刻,就看到了穿着深色裙子的凯瑟琳。 他很少看到凯瑟琳穿除巫师袍意外的衣裳,因此多看了两眼。 凯瑟琳看见他有点发愣,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道:“哦!拜尔德!抱歉,我还要再吃点早饭,你要一起吗?还是已经吃过了?” 拜尔德吃过了,但还是道:“如果你允许的话。” 他明显能感觉到,他说完这句话之后,沙发上那个年轻的男人立刻不太和善地盯着他。 哦,真是不太顺利。 拜尔德想。 凯瑟琳没想到拜尔德来得这么早,有点不好意思让他等,所以随便抓了面包就一边吃一边跟他出门了。 临走时还提醒巴顿洗碗。 拜尔德走在她身侧,很礼貌地错后半个肩,问道:“他是你的哥哥吗?” 凯瑟琳看着他,“哦,不是的,是弟弟。” 拜尔德笑了声,“弟弟吗?我还以为是你的哥哥,所以保护欲和占有欲才这么强。” 凯瑟琳疑惑地皱了皱眉,问:“什么意思?” 拜尔德简短道:“你的弟弟刚才对我十分戒备,似乎很担心我是什么会伤害你的坏人。我也有三个妹妹,通常面对妹妹们认识的陌生男人也会多少有这样的心理,所以以为他是你的哥哥。” 他顿了顿,“不过他可比我强烈多了,我刚才几乎以为自己要被他的眼神给杀死了。” 他笑着看着凯瑟琳,玩笑道。 凯瑟琳不太赞同地皱眉,“巴顿?他才不会,他就是个没长大的臭小子。他有时候就是有点烦人,你见谅。” 拜尔德笑笑,没说话。 18、你打算交男朋友? 晚上进家门之前,巴顿还在问:“你干嘛还去那上班,我看也赚不了多少。” 凯瑟琳一边进门一边道:“但是我可以一边上班一边看书,没什么别的工作更合适了。” 她看了巴顿一眼。 “而且就算赚得不多也是钱。你没钱了吧?比我穷还好意思嘲笑我?至少我今天又赚到了八个铜币。” 巴顿脸黑下来了。 他确实最近手头比较穷,被戳到了痛处。 凯瑟琳喝了一大口水,道:“而且我不会借钱给你,因为我看不到你还钱的希望。银行都不会贷款给资格不够的用户。” 巴顿一字一顿道:“我、不、借、钱!” 他个头很大,但只能勉强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地解释道:“我出现经济问题主要是因为上一次的订单还没给我打款,我连成本都收不回来,要不然我怎么会停工?” 凯瑟琳不太想浪费学习的时间去赚钱,一般对兼职工作要求不高,能开小差还能赚点小钱宽裕手头就行。相比于这点钱,她更想成绩好看一点毕业之后赚更大的钱。 但巴顿不一样,他是真的享受赚钱的过程。他自己花了大价钱购买工具,在屋后建了一个小作坊,靠接锻造订单赚钱。 他甚至为此退了骑士团学员的宿舍,不惜每天步行去训练也要回来守着作坊。所有时间都能看见他一身脏污地在狭窄昏暗的小屋里呆着,电火花“滋啦滋啦”地响个不停。 因此他一般都会比凯瑟琳有钱一点。 但前不久他接到了一个很大的订单,雇主要求制作一把纯黑铁锻造的骑士剑,配饰要求又细节又麻烦,甚至有些材料一时间在市场上都买不到。 例如红猩石,这种东西只会在放逐岛最北端少量产出,是赤蛇周身的火光烧灼而成的。 赤蛇盘桓在放逐岛最北端,那片区域没人能靠近。赤蛇的存在让这片岛屿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火山,光秃秃的岩石被赤蛇的灭世之火灼烧,天然地被锻造为各式各样的锻造材料,坚韧好用。 这也是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浪者聚集到放逐岛的原因。只要能忍耐住高温、干燥、昏暗、荒芜与暂时的饥饿,就能够靠拾荒用岩石换钱和食物。 而其中,红猩石无疑是最珍贵、最稀少的材料之一,只集中出现在赤蛇所在的中心区域,只有火山喷发时才能将少量红猩石带到山脚下。 因此这种石头十分稀少。 但雇主出的价格实在太高,巴顿咬咬牙自掏腰包流窜在二手市场里找门路。凯瑟琳都觉得他是在异想天开,但没想到的是,一个月的时间,还真的让他找到了一个自称有货源的人。 他的运气好到不正常。但这种市场上什么人都会有,说不准那人就是冒着生命危险在放逐岛拾荒倒卖稀有材料到中庭的人呢? 巴顿直接掏空钱包买入,回去兴奋地埋头在作坊里待了很久。 凯瑟琳感觉十分不真实。这样珍贵的材料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巴顿找到了,总感觉很不正常。 但巴顿对此并不担心:“我本来也在干非法的买卖,还怕什么?” 呃,是的,严格依照国会颁布的管理条例,没有资格证书的私人不允许私营锻造师作坊。 巴顿的锻造术只是在骑士团学院学的,还没到能够申请资格证书的时候。 “但直到现在雇主都没来拿货,我所有的钱都用来买材料了,现在连下一单都开不了,好烦!” 巴顿揉了揉脑袋,整个人放空地躺在沙发上。 凯瑟琳开始检查家里还剩什么吃的,一边看一边道:“如果你求求我,说不准我就愿意借你点钱让你开下一单了。” 巴顿动都没动一下,平静道:“你猜我信你吗?” 凯瑟琳将青菜和蘑菇拿了出来,道:“去煮一锅汤,我想喝蘑菇汤。” 巴顿脱掉外套盖在脸上,声音发闷。 “不想动。” 凯瑟琳过去推了推他,“快点,我今天都要累死了。” 巴顿被她怼了怼也一动没动,反而长腿放在了沙发扶手上,手掀开一点盖在脸上的衣服边,露出与凯瑟琳如出一辙的绿眼睛。 “凯瑟琳,你求我给你做饭,就不能态度好点吗?” 凯瑟琳歪歪头,真心实意地不解道:“我的态度不是很好吗?” 巴顿摇摇头,眼神示意道:“你都把我胳膊怼疼了,你手劲儿怎么这么大?” 凯瑟琳又照着原地方掐了一下,问道:“这才叫疼。” 巴顿痛苦地嚎叫了一声,衣服遮住了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对翡翠一样的绿眼睛。 他控诉道:“你就回家对我这么凶!我看你跟那爱送人上班的男的说话可一句比一句温柔!” 凯瑟琳纠正道:“那是礼貌。说起来你今天的确非常不礼貌。” 巴顿眉毛一竖,“礼貌?我都让他进门了,也没揍出去,怎么不礼貌了?” 凯瑟琳无奈道:“他是我朋友,你就这么对待你姐姐带回家的朋友?” 巴顿委屈道:“你也说了就是朋友,我是你弟弟!” 他理所当然道:“要是我带朋友回家,你不喜欢直接把人赶出去我都不会说什么。谁亲谁远你还不知道吗?” 凯瑟琳不解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巴顿愣了一下,皱眉问:“为什么?为什么不会?” 凯瑟琳反问:“为什么会?我干嘛要讨厌你的朋友?” 巴顿凑近了一点仰头看着她,万分不解道:“为什么不会!你不在乎我吗?凯瑟琳,你怎么这样?就这样还想让我给你做饭?” 凯瑟琳不懂他莫名其妙的思维,“……我就是在乎你才会对你的朋友友善。以及这跟你做不做饭没有关系,因为轮到你了。” 巴顿面色不太好地盯着她,忽然毫无预兆地用额头撞了一下她的肚子。 “嘶,你的脑袋很硬!” 巴顿却挑衅地挑挑眉,手绕到她背后按住了她不让她躲开,然后又撞了一下她的肚子,手顺势放松地揽在后边。 他咧着嘴角,盯着凯瑟琳看。 凯瑟琳叹了口气。 “你真的很幼稚,难怪追不到女孩。” 巴顿道:“你管我追不追得到,你自己别被人骗了就行。” 凯瑟琳不想再跟他这样无意义地争吵下去,无聊地直接揪了一丁点菜叶子垫肚子。 巴顿得不到回应,不甘心地问道:“喂,你打算交男朋友吗?” 凯瑟琳瞥了他一眼。 巴顿有点着急,追问道:“说啊。” 凯瑟琳拎着菜叶子,“这不是看运气的事情吗?我怎么‘打算’?” 巴顿沉默了一会,忽然评价道:“俗气。” 凯瑟琳问:“你不俗气?” “我当然不俗气,我又没谈恋爱。” “那不是因为追求人家失败了吗?” “……” 巴顿深呼吸一口道:“我没失败——反正不是那么回事,你别瞎想。” 凯瑟琳举了举手中残留的菜叶,“我并不瞎想,我只是很饿,你该去做饭了。” 巴顿莫名气闷了一会儿,但还是去了厨房。 好烦,没钱,没恋爱,还要做饭。 拿青菜的时候看到了有一片菜叶上有一个很明显是撕开的豁口。 ……最嫩的部分已经被人偷吃掉了,烦。 怎么这么烦? “凯瑟琳!你过来陪我!” 凯瑟琳不解道:“我坐在这儿距离你就不到二十米。” 巴顿一边洗菜一边道:“你过来陪我!自己搬个凳子,就坐门口。” 凯瑟琳拒绝道:“不,我要回去看书了。” 一阵脚步声,巴顿就听见了卧室门关上的声音。 本来拥挤的客厅一下子空旷下来。 他无声地骂了句。 好了,现在更烦了。 19、我是她男朋友 本来前一天晚上巴顿的心情就不怎么愉快,等到第二天他如往常一样出门跑步回来预备吃早餐的时候,一打开被人敲响的门,就看见了一个陌生的男人。 一脑袋黄毛。 “呃,凯瑟琳是住这里吧?” 巴顿忍不住看了眼日历,确定自己没有在重复同一天。 他打量了一下门外的人。那人长着很标准的贵族式金发碧眼,同时也在打量他。 “你又找她什么事?” 似乎是他不太有礼貌的用语让金发男人不太舒坦了,那人隐隐皱起眉,语气也冷淡下来。 “你是她什么人?” 巴顿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道:“我是她男朋友,你谁啊?” 亚伯:“……” 亚伯惊恐地瞪大眼睛,忍不住拉高声调问道:“你是谁!?” 凯瑟琳刚洗漱完穿好衣服,就听见了门口似乎有争吵的声音。 她疑惑地跑出来,霎时间门口两个人都“唰”地扭头朝她看过来,一里一外跟守卫一样牢牢堵着狭窄的门框,脸色都不怎么好。 她没太搞懂这是什么情况。 “呃,巴顿,这是怎么回事?” 她先质问的巴顿,余光就见亚伯脸色更加差了,几乎是有点带着怒气地瞪着巴顿。 巴顿无辜地耸耸肩,“有人找你,我问他找你什么事,他就生气了。这可不怪我。” 亚伯立即忍不住反驳:“明明是因为你说你是——” 他卡住了,这时候巴顿理所当然道:“啧,我说你就信,这怪谁。” 亚伯刚要说出口的话咽回了肚子里。他品味了一遍巴顿的话,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他大声问道:“你不是凯瑟琳的男朋友吗?” 凯瑟琳:“……”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巴顿,“你跟别人胡说了些什么!” 巴顿毫不悔改地朝凯瑟琳挑了挑眉尾,靠近她低声警告道:“纯种贵族,小心点,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 凯瑟琳没理他,让他赶紧去吃早餐。 亚伯站在门外看着凯瑟琳问道:“我能进去吗?凯瑟琳。” 身后正是翘着二郎腿将脚搭在另一只椅子上,一边涂面包一边面无表情看着他们俩的巴顿。 凯瑟琳权衡了一下,道:“我们还是直接出发吧。” 女王寿辰日的时候,中庭会有一场盛大的庆祝礼,就在中央空中花园对面的皇宫前的街道上,古老的四匹马马车会载着礼仪官经过,整齐划一的礼乐方阵会喧闹一整天。 凯瑟琳对于这种政治活动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今年不同。今年的庆典过后还会有一场演讲,是元老院白袍元老的演讲。 元老院分红袍元老与白袍元老,白袍元老数量少且权力大。目前整个元老院只有两位白袍元老,都曾经是名动一时的优秀魔法师。尤其是汉克先生,几乎变革了火系魔法一支,十分受人崇拜。 据说汉克先生年轻时就不拘小节,脾气古怪,最不爱参加这样的活动。现在他年纪大了些反而和平了许多,破天荒地同意在女王寿辰日这一天出席庆典并演讲。 庆典是公开的,但演讲不是。凯瑟琳不可能不想见一见这位名人,但她没有入场券。 亚伯听到后立即说他有,并且邀请她一起去参观庆典,然后再听演讲。 凯瑟琳想,亚伯真的是很好的人。 这就是亚伯一大早出现在她家门口的原因。 女王寿辰日是全民欢庆的节日,就连酒馆也不营业。凯瑟琳放假一天,很期待地对亚伯说:“我们快走吧,一会儿花车游行就要开始了!” 亚伯看了眼她刚关上的家门,问了句:“他是谁?你的……室友吗?” 凯瑟琳解释道:“不,他是我弟弟。呃……他比较莽撞,很抱歉。” 亚伯皱皱眉头道:“弟弟?那你们也太不一样了。” 他觉得凯瑟琳聪明又可爱,一动不动注视他的时候老是让他觉得心脏开始颤抖。但她那个弟弟……仿佛是“凯瑟琳”的反义词。 凯瑟琳点点头,“我们是长得不太一样。” 这一天的中庭十分热闹,街道上的房子都挂上了鲜花装饰,许多人都穿上了传统的长袍上街,一边跳舞一边欢庆女王陛下的生日。一些自发的乐队开着改装的喷漆跑车、卡车,在路上一边行进一边弹奏经典的祝祷歌,甚至有的时候会扔拨片和鼓槌给路边的人。 凯瑟琳在喧闹声中也被感染了,捂着耳朵在人群中瞪大了眼睛。 亚伯凑近她的耳朵,大声道:“你头上有彩带!” 凯瑟琳松开了一点捂耳朵的手,问道:“啊?” 亚伯笑了,胸腔都在颤动。 “彩带!挂在你头发上,你都要变成垂耳兔了凯瑟琳!” 凯瑟琳困惑地随便抓了抓,就抓到了缠绕在手指间的彩带,一扯却扯到了头发,拽得头皮发痛。 “嗷!” 亚伯笑得弯了腰,一边笑一边帮她解开卷发上的结。但他手也很笨,解了半天只拔下来好几根头发,挂在手指上。 凯瑟琳恼怒地捂住脑袋,“我还不想变秃。” 亚伯不放弃地哄道:“再让我试试,保证给你解下来。” 他捏了捏凯瑟琳的头发,认真评价道:“你的脑袋很像烤焦了的小面包,都一样膨胀起来,而且很软。” 凯瑟琳听了他的形容,想了半天,皱眉问道:“……你是不是饿了?你没吃早饭吗?” 亚伯反驳道:“不是!我是真的这样觉得的。” 他笑着低声问:“凯瑟琳,你爱吃小面包吗?” 凯瑟琳还没回答,耳边就猛地响起一阵刺耳的尖叫声和欢呼声。 他们一齐回头,就见到一辆彩绘着夸张扭曲的抽象人物画的卡车缓慢地经过,卡车车厢被拆卸掉了,几个年轻人组成的乐队正在演奏,脸上都画着夸张的彩色图案。 其中的鼓手脸上画着油彩,是猴子的样子,色彩强烈夸张,滑稽而有喜剧色彩。鼓手站了起来,红发非常显眼,身上穿着皮质的夹克和阔腿裤,搭配很奇怪。 他故意扮丑学猴子的作态,路边很多人都笑了。 鼓手便洋洋得意地行了个标准的绅士礼,胳膊很结实,突出的肌肉块上纹了一圈文身。他花样百出地转了转鼓槌,惹来一片叫好。 他再次行礼,然后从胸口的口袋抽出一朵无茎的玫瑰花,捏在指尖,然后低声念了句咒语,那朵玫瑰就摇摇晃晃地漂浮起来,朝路边飞去。 但鼓手的漂浮咒似乎用得很不熟练,玫瑰飘到半路差点掉下去。有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而鼓手似乎表现得十分懊恼,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直跳脚。下一瞬,他直接猴子一样敏捷地跳下卡车,跌跌撞撞地在路上翻了个跟头才笨拙地接住了玫瑰,停下来的时候正好…… 正好半跪在凯瑟琳面前,手举着一朵玫瑰。 鼓手夸张地拍拍胸脯松了口气,朝凯瑟琳滑稽地扮了个鬼脸,殷切地将玫瑰朝她送了送。 是表演,一连串的动作都是表演。 周围响起叫好声和起哄声。 凯瑟琳呆住了,倒不是觉得惊喜,主要是有些惊讶。因为她认出了眼前的鼓手是谁。 呃,严格来讲,这应该算是她的, 前男友。 20、可以抱抱我吗 凯瑟琳是在十四岁那年获得了国会孤儿慈善基金会的资助资格,跟弟弟一起搬到了中庭的。 在这里,她和巴顿都受资助进了集中的培训班,五年之后再参加不同学校的入学考试。巴顿上到第三年就提前进入了骑士团学院,凯瑟琳打算从事理论研究,因此没有参加任何提前招录面试,一直在培训班扎扎实实待了五年,最后通过了魔法学院入学考试。 得到录取结果的时候,距离入学还有大概半年的时间。 凯瑟琳感觉自己就像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一样,感受到了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是轻松的感觉。 这半年的时间,她先是查阅了大魔法学院所有教授的公开信息和研究成果,打听了一下历年入学考试的内容和重要性,提前选好了入学以后的导师才放心地玩了一段时间。 她用两个月的时间打工赚钱,然后拿着这笔钱去一个人旅游玩乐。 有一次她偶然买到了一张打折的音乐会的票。音乐会在一座遍地绿荫的雨林岛上举办,岛上高大的建筑物背靠着雨林,环绕着海边,鳞次栉比,浅蓝色的海水有规律地冲刷着沙滩。 音乐会就在海边的夜晚开始。 凯瑟琳刚好在那度假,既然买到了票就打算去看看。海边咸湿的风吹着她的头发,沙滩上的听众高举双手随着音乐舞动,啤酒和烧烤都在票价里。台上一轮一轮换着不同的乐队,凯瑟琳都不认识,但不妨碍她很喜欢这个氛围。 整场音乐会像是一场海边派对。 但表演结束之后才是真正的派对。所有的乐队都下台来一起喝酒跳舞,年轻人们无处散发的精力在跃动的音符里慢慢消耗。 凯瑟琳跟其他人一样围坐在篝火边,新奇地看着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一起到中间跳舞,虽然自己不怎么会,但仍然会很大声地为其他人鼓掌,手掌都拍红了。 火光照亮了她的脸,映在眼睛里好像是眼睛在晶亮地放光一样。 人群中间的一对正在跳当地的一种舞蹈,步子热情狂放,很有当地独特的风情。 穿过舞者之间的缝隙,凯瑟琳发现坐在对面的一个人正在看她。 她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她过了一会再看过去,发现那个人就是在一动不动地看她,与她对视的时候还大大方方地笑了一下,红发很好认,笑起来干净帅气。 凯瑟琳下意识也回了一个笑容。 但对方似乎被鼓励了,因为没多久凯瑟琳就发现对面红发的人不见了,过了一会儿,有人在她身后对她说话:“嗨!” 她回头,就看见那个人从人群中挤过来,蹲在她身边冲她打招呼。 她有些惊讶,也回:“嗨,你好。” 那人笑了,近看可以看到一边一颗明显的犬齿,笑的时候眼睛也会眯起来。 “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沙滩上大家都是随便坐的,凯瑟琳又没办法管别人坐在哪。她理所当然道:“当然可以。” 红发一屁股坐了下来,没一会儿就扭头问她:“你喜欢昆杜舞吗?” 凯瑟琳有点诧异他找自己说话,但仍然配合着点点头。 红发“哦”了一声,笑着道:“我也觉得很好看,健美热情,可惜我不会跳。” 凯瑟琳点点头,顺应道:“好可惜。” 红发笑眯眯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道:“你会跳吗?” 凯瑟琳摇摇头。 红发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刚想好了说辞张开嘴,就见凯瑟琳转过头来,很认真地看着他。 “你是在跟我搭讪吗?” 红发愣住了,过了半晌才点点头,“呃……是、是这样的。” 凯瑟琳皱眉不解地问道:“那你应该先问问我的名字,为什么要聊半天的什么舞蹈呢?” 红发顿了顿,才问道:“那,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凯瑟琳。” “凯瑟琳……” 红发低声念了一遍,然后才认真道:“我叫弗兰克,很高兴认识你。” 凯瑟琳听了他的名字,却笑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光映在眼睛里,弗兰克盯着她的笑容,毫无原因地忍不住跟着笑起来,然后才问道:“你笑什么?” 凯瑟琳凑近了他一点,解释道:“我有两个同学都叫弗兰克,看来有很多跟你重名的人。” 弗兰克看着她的眼睛,顺着道:“是啊,这个名字很常见。” 凯瑟琳又道:“跟我一样倒霉。我的名字也很常见,一个班里有五个凯瑟琳,每次老师叫这个名字大家都不知道在叫谁,站起来好多人。” 弗兰克被逗笑了,问她:“那怎么办呢?” 凯瑟琳解释道:“所以我们每一个凯瑟琳都给自己起了个中间名,这样就能区分了。” 弗兰克柔声问:“你呢?你的后中间叫什么?” 凯瑟琳抱着膝盖含着笑问:“你猜?” 弗兰克苦恼地摇摇头,请求道:“我猜不出来,你告诉我吧。” 凯瑟琳笑起来,“我叫凯瑟琳·卷发大富翁·波尔。怎么样?帅气吧?” 弗兰克忍着笑问道:“为什么?你很想做大富翁吗?” 凯瑟琳重重地点头,下巴就埋进了厚厚的一圈围巾里——刚下过雨的海边夜晚还是有点冷的。 “也不完全是。小时候我想要赚钱,但是年纪小没办法打工,我就在班级里做小生意,自己手工做了一张大富翁的游戏盘,每一个商店里都放着手链、面包、糖果之类的小礼物。同学们玩五次我就收费一枚铜币,玩游戏的时候投骰子走到了对应的商店,就把对应的小礼物送给他们。” 她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创业经历”,嘴巴很灵巧地动着,下巴会戳到围巾。 弗兰克注视着她,问道:“那你赚钱了吗?” 凯瑟琳道:“当然呀,最大的一个商店我摆了一枚银币呢!很多同学都冲着那枚银币来玩我的大富翁游戏,我赚了很多钱!” 弗兰克舔了舔嘴巴,耐心地问:“所以你才给自己起名叫大富翁?” 他看了她一眼,又加道:“还是卷发的?” 凯瑟琳有点小得意地笑了,“我当时想纪念一下自己的第一桶金,梦想着以后做成真人大富翁产业。但——” 她歪头,叹了口气,有点忧愁道:“但后来老师说这是赌博,没收了我的大富翁游戏盘,不让我做生意了。” 弗兰克手肘撑在膝盖上,拳头撑着脸,歪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凯瑟琳的侧脸看,看她的嘴巴一开一合地念叨着:“所以有一段时间我就失去了经济来源,很穷,也很痛苦——因为第一个梦想破碎了,唔现在想起来还是——啊!这个人跳得真棒,她好像是这儿的名人,你认识吗?” 弗兰克没回答她,她就扭头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弗兰克,又问了一遍:“哎,你认识她吗?” 弗兰克忽然感觉自己呼吸都停滞了一瞬间,心脏迅速膨胀,胀大到充满胸腔,·堵塞住了血管的流动。 他克制不住地前倾,轻轻的吻落在了凯瑟琳的侧脸,一触即分。 凯瑟琳顿住了,诧异地回头。 时间静止。弗兰克愣了一下,控制住情绪道歉:“对不起,我……” 他顿了顿,一时间没想出任何借口,干巴巴道:“对不起。” 凯瑟琳眨着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才说道:“没关系。” 弗兰克安静了下来。但他比刚才还要难耐起来,像是坐在了火山熔岩旁边,手脚都焦躁地不知道怎么放。明明是微凉的海风,但他却感觉从胸口到四肢都蔓延开一股热气,蒸腾得他坐都坐不住。 他换了好几次姿势,余光注意着凯瑟琳。只能看到凯瑟琳认真地看舞蹈,眼中专注地映出舞者的身影。 直到派对都散了,他也没再能跟凯瑟琳说上什么话。 周围人渐渐散了。凯瑟琳也站起来,仔细地整理自己的围巾,拍掉身上的沙子,转头就看到弗兰克欲言又止地盯着自己。 她问道:“怎么了?” 弗兰克上前一步,垂眸问道:“你……生我气了吗?” 他有些忐忑,下一秒,就听凯瑟琳疑惑道:“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 弗兰克猛地抬头,就对上了凯瑟琳一片疑惑的眼睛。 他磕巴道:“那你……为什么不理我了?” 凯瑟琳更不解了,“我没有不理你。” 她回想了下,才尝试解释道:“哦你是说刚才吗?刚才我以为你聊累了呀。” 她惊讶地问:“啊?你以为我生气了吗?” 弗兰克觉得血管里的血液从没有流得这么快过,他简直觉得自己呼出的气都是灼热的,因此放轻了一些,避免喷到凯瑟琳皮肤上。 “嗯,我以为你因为我的失礼生气了。”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笑着道:“哦,没有……呃,还好吧,因为你道歉了。” 弗兰克听完立刻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凯瑟琳点点头,“没关系。” 海风掠过脸畔,周围的人一个一个经过他们离开。 凯瑟琳犹豫了一下,想说点什么但又闭上了嘴。 弗兰克问:“你想说什么?” 凯瑟琳好奇地问:“你是不是有点喜欢我?” 弗兰克呆住了,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然后又认真道:“是的,我……对你一见钟情。” 凯瑟琳新奇地盯着他。弗兰克以为她觉得自己在轻浮说谎,于是迅速道:“你很可爱,也很有趣,我当时一眼就看见你了,觉得你像是……小精灵一样。” 凯瑟琳挑了挑眉,忍不住翘起一点嘴角,像是觉得他的描述很幼稚很好笑。 弗兰克只能闭上嘴,语言描述不出他千分之一的情绪,只能坚定道:“真的。” 凯瑟琳没有说话,只是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样看着他。 他咽了咽口水,低头小心翼翼地问道:“我可以……至少先跟你做朋友吗?” 他盯着凯瑟琳,怕被她拒绝。但凯瑟琳仰头看着他,忽然毫无预兆地垫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 弗兰克呆住了,连眼睛都忘了眨。 凯瑟琳轻声道:“嗯……我感觉,我不讨厌你。” 但弗兰克一点反应都没有。凯瑟琳不明所以道:“嘿!你不想说点什么吗?” 弗兰克忽地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突出三个字:“说……什么?” 凯瑟琳见他这副样子,只好放弃道:“算了……那你抱抱我吧?好吗?” 弗兰克依旧没有动作。 凯瑟琳皱眉又问了一遍:“好吗?” 结果下一秒,两只结实的手臂就立即箍住了她,带着灼热的体温,将她整个人完全包裹住。耳边响起两声急促的呼吸,接着,她就感觉自己悬空了。弗兰克直接托着她的大腿将她抱在了怀里,头埋在她的手臂上一动不动,宽阔的后背山峦一样起伏。 凯瑟琳有点没安全感地抓住了弗兰克的衣服,犹豫道:“弗兰克!你……你这样……会抱不住吗?” 弗兰克过了很久才抬头,喉结动了动,惜字如金道:“不会,我不会摔到你。” 他想,今天真的是他人生中格外美丽的一天。 21、我可以亲你吗 凯瑟琳觉得弗兰克有一点笨笨的。明明是自己先过来搭讪的,却比她还要紧张。 但弗兰克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导游。 凯瑟琳其实对这座岛并不熟悉,只是听说了这里的海滩很漂亮才过来的。但弗兰克似乎很熟,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她就知道了什么时间在海边看日出最漂亮,什么地方聚集着最有天份的街头艺术家,什么地方有最漂亮的神殿,什么地方有最安静古老的村落。 弗兰克似乎是个常常旅行的人,像个万能钥匙一样什么都会。 当凯瑟琳说出自己的这个比喻的时候,弗兰克笑得直不起腰。 “那真幸运遇到你之前我有足够的时间积攒一些简单的技能。” 晚上的时候,他们已经在海边玩腻了,跑到了曲折小巷子中间的一条石子路上,背靠着古老建筑的石墙,用弗兰克的吉他伴奏,学着当地的街头艺术家一样唱歌。 凯瑟琳不太会唱,所以就跟着弗兰克的声音一起合唱。 这儿的人们大多很热情,甚至有路人跟着音乐在原地跳起了踢踏舞,狭窄的小路便聚集了一圈人。 “随着鼓点起舞 世界在我之后 让我们为自己干杯 于蓝紫色的月光下” “在她的卷发间插着玫瑰 让你转身凝视 尝试在桥上接吻 在蓝紫色的月光下” 弗兰克的歌声淳厚沙哑,如同多年酿造的葡萄酒一样流淌。凯瑟琳在旁边忍不住无声地为他鼓掌。 “我们将舞至天明 回到我们相识的时候 在蓝紫色的月光下” 具有节奏的音乐利落地收束,凯瑟琳与弗兰克手牵手鞠了个躬,然后在人群的哄闹声中一起沿着斜坡的石子路跑掉。 凯瑟琳甚至跑得有些岔气,停下来拍打着弗兰克的手臂问:“我们为什么要跑?” 弗兰停下来,“不知道,你拉着我跑的。” 凯瑟琳道:“不对。明明是你拉着跑的。” 弗兰克背着吉他,闻言解释道:“我没有。” 凯瑟琳问:“明明是你拽住我的,你不承认吗?” 弗兰克点点头,“我承认,但我没有想带你跑,我只是想牵你的手而已。” 凯瑟琳平复了呼吸,看着弗兰克。 “你低头。” 弗兰克听话地弓背低头。凯瑟琳的左手轻轻扶住他的脸,“啵”地一声吻了他一下。 弗兰克一动没动,仿佛伏在阴影中的狩猎者。 他忽然也用手捧住了凯瑟琳的脸,然后学着她的样子轻轻在她嘴巴上吻了一下。 他吻完近距离盯着凯瑟琳,不说话也不动。 凯瑟琳眨着眼睛,疑惑地抬头又亲了他一下。 还没完全分开,弗兰克就像是被上了发条一样立刻追上来亲了她一下,然后又盯着她不说话。 凯瑟琳笑了,“我们是在模仿啄木鸟吗?” 弗兰克顿了顿,问:“我可以亲得更久一点吗?” 凯瑟琳道:“嗯……可以的。” 弗兰克又问:“那我可以更凶一点吗?” 凯瑟琳不明所以地笑了声,“啊?这是什么问题?” 弗兰克执着地问:“可以吗?” 凯瑟琳道:“应该可以的。” 她又道:“但你也不要太凶……不过,你应该也不会那样的。” 弗兰克抿了抿唇,沉闷地“嗯”了一声。 “我会控制自己的。” 下一刻,凯瑟琳就猛地被按进弗兰克的怀里,后脑勺也被手掌托着,仰头接吻。 她一直觉得弗兰克是一个很有礼貌很好的人,但她现在才发现,刚才弗兰克问“可不可以凶一点”不是玩笑,她现在甚至呼吸都有点困难。 弗兰克的手在后脑勺上很细腻温柔地抚摸,但嘴上却贪婪地吮吸她的每一滴口水,气势汹汹地在她的口腔里巡逻。 短促的声音隐没在昏暗的小巷里。 凯瑟琳尝试着调整呼吸,甚至学着他的样子回应。但她的舌头只是稍微动了动,弗兰克就激动地用力抱了抱她,重重地喘息着更过分地撕咬舔舐,结实的手臂跟铁的一样。 凯瑟琳试图扶住他的手臂,但摸上去又硬又烫,让她忍不住缩了一下。 弗兰克却在此时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胳膊上,求道:“凯特,摸摸我。” 他的语气倒是请求的语气,但半秒都没过就又劈头盖脸地亲了上来,像是饿了一样。 凯瑟琳开始缓慢地抚摸他的颈侧和胳膊,安抚他的情绪。 “不要……不要着急,慢一点。” 弗兰克的胸膛剧烈起伏。凯瑟琳轻轻把手放上去,一点一点抚摸。 “弗兰克,不要紧张,我允许你亲,慢一点,好吗?” 弗兰克似乎终于缓了缓情绪,捧着凯瑟琳的脸稍微分开,动作很小地压住她的唇碰了碰。 “凯瑟琳……凯特……” 凯瑟琳感觉到手掌下的胸膛平复了一些,于是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弗兰克的额头。 “你太笨了,把我咬疼了。” 弗兰克闻言却莫名打了个哆嗦,从喉间低音出一个短促的音节。 他克制道:“……对不起。” 凯瑟琳的手放在弗兰克的颈侧,一瞬间就感受到了动脉强有力的搏动。 她垂眼很温柔地含住弗兰克的唇吻了一下,弗兰克刚想闭着眼追上来,凯瑟琳就后退躲开道:“要这样,知道吗?” 弗兰克扑空有点不满,但还是回想了一下听话道:“我知道了,我会学。” 他学着凯瑟琳的样子开始缠绵地含住她的唇辗转磨蹭,呼吸开始缓慢地交缠。 凯瑟琳笑着问:“是不是比刚才舒服?” 弗兰克认真地想了想,沉默着没说话。 凯瑟琳问:“没有吗?” 弗兰克犹豫了下,还是道:“也很好。” 凯瑟琳叹了口气,“好吧,那你按你的方法再试试?” 弗兰克停都没停一下就再次亲了上来,这回凯瑟琳找不到什么档口说出完整的话了。 她抓住了弗兰克的前衣襟,但弗兰克竟然奇迹般地放开了她的唇,挪开了她的手。 “不要摸这里。” 凯瑟琳问:“为什么?” 弗兰克低哑道:“……我难受。” 他捧着她的脸再次请求道:“凯特,我们再亲一下,就一下,好吗?” 凯瑟琳用一根手指点了点他的脸侧。 “好,但是不要咬我。” 弗兰克立刻贴过来道:“我不会,我不会的。” 远处的海滨仍然灯火通明,音乐声穿过街道,但弗兰克的耳朵里只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 比音乐更能让他心脏鼓动。 22、好久不见 弗兰克觉得,他心血来潮来雨林岛一趟是他做过的最正确的决定。 凯瑟琳很好奇地问他为什么来这里,他老实道:“因为无聊。” 说完,他又加了句:“不过还好我来了。其实在启程之前我险些因为感冒发烧而错过火车,但就在出发的前一天我奇迹般地好了。否则我就要推迟好几天才能来了。” 凯瑟琳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一边道:“那真是太神奇了。假如你晚来几天,恐怕我已经回家了。” 弗兰克步子顿了顿,歪头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你要回家了吗?” 凯瑟琳点点头,“是呀,我快要开学了。” 弗兰克问:“你在……哪里上学?” 凯瑟琳回答:“中庭第一大魔法学院。我的梦想。” 弗兰克沉默了下,才道:“你真的很厉害,凯特。” 凯瑟琳歪头看着他,“为什么用这样的语气呢?难道不为我高兴吗?我可是费了很大劲儿才考进去的。” 她笑道:“弗兰克,夸夸我嘛。” 弗兰克笑得有些勉强,“你很棒,做到了很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我只是有些难过。” 凯瑟琳问:“为什么要难过呢?” 弗兰克盯着她,缓缓道:“因为那意味着,你会离我很远。” 凯瑟琳没想到是这个回答。她想了想,问道:“那,你的家在哪里呢?我似乎还没有了解过你。” 弗兰克平静道:“我在南部岛,刚刚毕业,是一名药剂师。” 凯瑟琳“哦”了一声,“听说那里晚上的时候能看到天边有金蛇的金光,是真的吗?” 弗兰克道:“是的。” 他问:“你要去看吗?” 凯瑟琳想了想,“有机会也许会去的,我很喜欢自己到处走走。” 弗兰克沉默了一段路,忽然问道:“凯特,你,你预备什么时候回中庭呢?” 凯瑟琳道:“后天。” “后天……” 他忽然拦住了凯瑟琳继续前行的脚步,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道:“或许,我可以去中庭找你。” 凯瑟琳愣了愣,然后道:“你不是在南部有工作吗?” 弗兰克抿了抿嘴,“但是那只是一份工作。我想去找你。”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忽然抬手摸了摸弗兰克的头发,硬硬的有点扎手。 “别这样,弗兰克,你应该以自己的人生计划为主。你这样太冲动了。” 弗兰克低着头让她摸,眼皮垂下。 “所以……你要跟我分开了吗?” 他说出这句话,呼吸就有些艰难。 “凯特,不要这样,我舍不得你。我们在一起这么愉快,我不能想象如果再也见不到你,我该怎么适应这件事。” 凯瑟琳摸了摸他的脸,“嗯……我也舍不得你。但是,这看起来是没办法的事,不是吗?” 弗兰克闷闷道:“我说,我可以去找你。” 凯瑟琳笑了,“别这样,我们只认识了几天,你难道就要为此改变你的人生计划吗?弗兰克,别难过,这几天过得很愉快不就够了吗?” 她小声道:“其实这是我第一次谈恋爱,你都没发现吧?我没想到第一次谈恋爱就可以这么愉快,谢谢你。” 弗兰克却笑不出来。他盯着凯瑟琳,问:“你这么轻易就可以放得下吗?我只是……只是你旅途中的一点消遣?凯特,是这样吗?” 凯瑟琳摇摇头,“当然不是的,遇见你是一个意外。但,我们谁都没有办法改变事实,不是吗?” 弗兰克执拗道:“我都说过了,我可以放弃一切去和你在一起。” 凯瑟琳也认真道:“你不能这样。或许……或许你只是现在太难过了,所以才会作出这样冲动的决定。” 她试着解释:“其实,这很正常,没有谁和谁可以永远在一起的,任何人最后都只会剩下自己。我们只不过是时间短了一点而已,但我们一起度过的记忆是不会消失的,那很珍贵,这不就够了吗?” 弗兰克哑声问:“为什么不可以?你没有想过和谁永远在一起吗?” 凯瑟琳苦恼地歪歪头,“可是……这是做不到的呀。” 弗兰克逼问:“为什么做不到?永远相爱就可以了。” 凯瑟琳不解地问他:“可是,如果相爱就足够,我们怎么会没有办法继续呢?人生有很多选择,不一定要和谁永远在一起的。” 弗兰克问:“相爱?所以你爱我吗?” 凯瑟琳笑了,“当然。” 弗兰克却没有感受到喜悦。 “那么我们的爱完全不一样,凯特。” 凯瑟琳的头发在海风吹拂中有点乱,遮住了脸。她笑起来其实很灵动,很有感染力,看起来像是天真无知的小女孩。但弗兰克此时才真切地知道,她其实有多么坚定的想法和多么固执的性格。 “也许吧,弗兰克。我只是觉得,感情是没有结果的,只有我们一起的经历才有意义,无论长短,无论在哪里分手,都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她再次踮脚去吻了吻弗兰克冰凉的唇。 “还是很开心能够认识你。” 开心? 弗兰克并不开心,他甚至在那一瞬间充满了恶意。他想,凯瑟琳或许只是在说谎,她就是毫不在意他,将他当作是旅途中一场风花雪月的临时约会,根本不希望他去打扰她真实的生活。 但他又想,凯瑟琳不是喜欢这样做的人。大概率她的话是真的。 如果是前者,弗兰克只需要设计一个浪漫的方式再次与她相遇,很轻易就能再来一场约会,这甚至还是好的情况。 但如果是后者,那么就意味着,或许凯瑟琳在对待任何一段感情都是如此干净利落且逻辑自洽,没有任何人能打乱她的生活。 那么他就像是一个被挡在外面的门外汉,找不到任何开门的办法。 “弗兰克,也许你还愿意送我一个吻吗?” 凯瑟琳仍然记得,当时弗兰克的脸色有多么差。但他仍然尽其所能地送了她很美好的一个吻。 凯瑟琳回过神来,看着喧闹的街道上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恍惚,但久别重逢的喜悦还是让她接过了那朵玫瑰。 作为鼓手的弗兰克见她接过了玫瑰,便作出激动的样子捂住了胸口,跳起来张开双臂向所有人欢呼。周围的人都配合地回应他,为他惟妙惟肖的表演鼓掌吹口哨。 他跑了一圈,向所有人敬礼,作为表演的谢幕。新一波街头表演者到了,人群的注意力被吸引走。鼓手脚步慢下来,慢慢走回到了凯瑟琳面前。 这次他收起了角色表演的痕迹,脸上带着厚重的妆,但很自在地笑了。 他轻轻拉起凯瑟琳的手,郑重地弯腰吻了一下她的手背,带着笑意低声道:“嗨,凯特,好久不见。” 23、好孩子 xit ong89.co m 凯特? 这是一个十分亲密的称呼。 亚伯立刻敏锐地将目光射向了眼前陌生的表演者,还没开口说话,身后弗兰克的同伴们就已经在招呼他了。 “嘿!老兄!我们要走了,你还不上车?” 弗兰克转过头来,眼神定定地看着凯瑟琳,匆匆说了一句:“一会儿见。” 然后他便转身矫健地跃上了缓慢行驶中的卡车,但目光一直看着凯瑟琳的方向。 亚伯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凯瑟琳:“你认识他吗?” 凯瑟琳看了他一眼,没有过多解释。 “嗯,是一位认识的朋友。” 亚伯觉得不对劲,还想再问些什么,但凯瑟琳却已经有些等不及了,雀跃地回头对他道:“我们快去入场吧!演讲要开始了!” 她回头的时候,发尾甩了一下,像是跃动的光斑。 亚伯一下子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了,而是上前一步走在她身边,笑着低头道:“要不是你,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听这种演讲,我会半路睡死过去。” 这是实话。只有战斗和对决才能唤醒他的精神,所有的实战课他都名列前茅,但一旦到了药剂学、材料学、魔法理论学这种课,他都得拼了命才能坚持每天出席而不逃课。 但凯瑟琳却对此十分精通,在他眼里,这简直跟奇迹没什么两样。 演讲现场尽管有很多人,但偌大的一个会场里竟然称得上十分安静。 亚伯与凯瑟琳的位置是挨着的,不在前排但也不算太远。 他们刚落座,亚伯就忽然身体僵了一下。凯瑟琳小声问他怎么了,就听亚伯苦恼道:“嘶……我遇到我老师了。” 凯瑟琳瞪大了眼睛,问:“你的老师?学院里的老师吗?” 亚伯摇摇头,“皇室家教,莉薇安女士,你应该听说过吧?” 凯瑟琳愣了一下,回想起在空中花园的会议上短暂见过的那位年长的女士。夲伩首髮站:po 18 vs.co m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莉薇安女士……她是……皇室家教?” 亚伯摇头道:“我曾经跟着一起上过她的课,那真的是……很可怕。” 凯瑟琳回忆了一下,不太敢相信道::是吗?可是莉薇安女士看上去很和善。“ 亚伯低声对她道:“那只是因为你不是她的学生。如果你做过她的学生,你就会理解那有多么痛苦。” 他皱了皱鼻子,看上去像一只小狗。 “跟你的导师——斯坦教授不相上下。” 凯瑟琳震惊地看着前排落座的那个身影,沉静而优雅。她记得,这位莉薇安女士还曾安慰过她来着,可是亚伯竟然说她是一位与严厉刻薄的斯坦教授不相上下的老师? 难……难以置信。 演讲开始时,凯瑟琳才终于亲眼见到了那位鼎鼎有名的汉克先生。 汉克先生看上去年纪很大了,头发和胡子都已经花白,身着肃穆的白袍,却很不相配地随意靠在了讲台边,甚至衣角都踩脏了一点。 “神圣的、光明节最强悍的保卫者、统治者,女王陛下的寿辰日就在今天。很荣幸能够与诸位相会于此,庆祝这伟大的一天。” 汉克先生拎着一片薄薄的演讲稿,声音浑厚而缓慢地读着上面的内容。 读完这一段后,他才缓慢地放下那张纸,手肘撑在讲台上,抬头看着台下,茂密胡须背后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好了,演讲的正式部分结束。” 凯瑟琳抬头,盯着台上。 汉克先生顿了顿,道:“接下来是一些,不太正式的聊天内容。” 他讲话很慢,带着浑厚的鼻音,从远古时期开始讲述火系魔法的变迁。 在世界伊始,从赤蛇破开神树根须的土钻出来的时候,火源的力量就诞生了。与代表着维世秩序的金蛇不同,赤蛇是毁灭与重生的象征。 每到一个世界走向尽头的时候,赤蛇都会吐出灭世业火,业火熊熊燃烧,整个世界笼罩在火光之中,一切都将走向毁灭。 大火熄灭后,新的世界将在灰烬中重生。生命与覆灭,周而复始。 火神是金蛇毒液落在神树上诞生的主神之一。诞生于金蛇的火神,却因为生而被赋予这样的毁灭之力,而转而信仰赤蛇,成为了赤蛇的信徒。 火神乖僻自傲,终日饮酒,衣衫褴褛,行走在旧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带着一众随行者,走到哪,就狂欢到哪。 “他是个没什么统治头脑的家伙。” 汉克先生如是评价道。 他似乎是笑了一声,但听着不确切,而且胡子太茂密了,看不见他的表情。 “这个小故事,呃,我们姑且称之为,火系魔法的前身。我们能从中得出什么道理呢?” 汉克先生缓慢地讲着,语气没什么起伏,人也懒懒的,一动不动。 “想要驾驭火系魔法,就得让欲望驾驭你。” 凯瑟琳记笔记的手顿了一下,笔尖在纸上划出一点黑色的墨迹。 亚伯早就听得昏昏欲睡,转头问她:“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凯瑟琳也摇摇头,“我也弄不太懂。” 演讲没多长,就结束了。也或许是汉克先生太善于讲故事,凯瑟琳觉得时间过得尤其快。 她很快地跑到前面,想要排队问汉克先生一些问题。这样的机会可太不容易遇到了。 但想要与汉克先生交谈的听众多得能排队排出场馆。凯瑟琳无望地垫脚看了看,只能泄气地退出人群。 “你是,约书亚的学生?” 凯瑟琳猛地转过头去,就看见了莉薇安女士正在友善地对她笑。 “哦,您好,莉薇安女士。” 她恭敬地行礼,心中差异莉薇安女士竟然记得自己。 “你叫……凯瑟琳,对吗?希望我没有记错。” 凯瑟琳应道:“是的。” 莉薇安女士看了一眼她手上捧着的笔记,亲和地拉住了她的手,“很好学的孩子,真希望我的学生们都这样好学。” 一想到她的学生们都是皇室贵族,凯瑟琳就觉得额头上冒冷汗。 她道:“谢谢您,但我怎么能跟您的学生相比?” 莉薇安女士脸上的皱纹都一道一道规整至极。她平和地笑着,眼中的光芒镇定而从容。 “不要这样,凯瑟琳。你是好孩子,但过分谦虚是你唯一的缺点,你应该强硬一些。” 凯瑟琳莫名觉得莉薇安女士对她亲热到了一个很不正常的程度,甚至有些隐隐的教导意味。但事实上她只是莉薇安女士见过一两面的陌生学生,不应该有这样的待遇。 莉薇安女士凑近了一些,问道:“好孩子,做约书亚的学生,恐怕不容易吧?” 凯瑟琳实话实说道:“其实还好。我能跟教授学到很多,教授的严厉是对学生应有的要求。” 莉薇安女士轻轻“哦”了一声,再次摸了摸她的头,称赞道:“好孩子。” 她道:“是的,严厉一些会让你成长得更快。你会成为最优秀的魔法师。” 她莫名安了一个很大的头衔在凯瑟琳身上。这让凯瑟琳觉得十分不安,赶紧道:“不……这怎么可能呢?” 莉薇安女士忽然收了收笑容,问道:“为什么不呢?你难道不想成为最优秀的魔法师吗?你是一个这么上进的好孩子,难道甘愿平庸吗?” 凯瑟琳开始紧张,她迟疑道:“呃,不是这样的。我只是……还不太清楚自己以后想要怎么样,我只是想……” 她诚实道:“想赚钱,想成功。” 但“最优秀的”实在是太过了。 莉薇安女士终于又满意地笑了,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凯瑟琳,最终道:“是的,你应该有这样的志向。” 凯瑟琳一头雾水,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莉薇安看着眼前面的女孩,爱怜地摸了摸她的脸颊。 她还如此年轻、稚嫩,还不够强大、不够成熟。 但没关系,她虽年纪小,却已经长成了侍者应该有的样子。 她迟早会像她的妈妈一样,学会热爱权力与力量,成为强大无匹的侍者,成为神圣的奥古斯都的左膀右臂。 凯瑟琳,真是个好孩子。 24、你有新男友了吗 亚伯一直等不到凯瑟琳,正在四周寻找她,就看见她自己从人群中穿行回来了。 亚伯松了一口气,两步跨上前,“你去了好久,我都找不到你。” 他问:“要到签名了吗?” 凯瑟琳抬头,“没有。人太多了。” 亚伯“哦”了一声,低头轻声道:“没关系,以后有机会我帮你要一个!” 他们出了场馆,凯瑟琳才忍不住轻轻拍了拍亚伯的胳膊。凯瑟琳不经常碰他,以至于只是碰了碰胳膊亚伯就很大反应地扭头去看她,反而吓了她一跳。 “怎……么了?” 凯瑟琳小心地问。 亚伯咽了咽口水,才“哦”了一声,轻声道:“没事,我有点受不了……” 后半句他是自言自语的,凯瑟琳没听清,但也没追究。她问道:“亚伯,莉薇安女士是一个很热情的人吗?” 亚伯一头雾水,“热情?怎么可能?” 凯瑟琳也觉得自己的形容不太恰当,苦恼道:“好吧,你当我在胡说。” 她这么说,亚伯就忍不住想问到底了,扭头一个劲儿看她。 “怎么就是胡说了?你说嘛,为什么觉得她热情?” 凯瑟琳躲开他的脸,“随便问的。” 亚伯眼神熠熠地盯着她,笑了,故意道:“你敷衍我。凯瑟琳,你总是是敷衍我,你太坏了。” 凯瑟琳对他的控诉不以为然,“小孩子才会说别人‘坏’。” 亚伯长长地“哦”了一声,“你比我还小呢。我是小孩,你是什么?” 凯瑟琳丝毫不被激怒,反而歪了歪头,问他:“你管我是什么?” 亚伯立刻接道:“你是坏人。” “我怎么是坏人?” “你就是,你敷衍我,伤我的心了,多坏啊。” 凯瑟琳呼了口气,评价道:“那你有点太容易被人伤心了,亚伯。” 亚伯挑了挑眉,“那可不是,伤我没那么容易。” 凯瑟琳无奈道:“你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亚伯骄傲道:“我不骗你,我在学校里跟谁比试都是赢的。想伤到我很困难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 凯瑟琳往旁边挪了挪。 “……不必了。” 似乎她的拒绝让亚伯有点失落,所以对上亚伯的目光她又加了句:“我知道你很厉害。” 亚伯一下子眼神又亮起来,“嘿嘿”地笑着。 “当然,我跟在你身后保护你,去哪儿你都是安全的。” 亚伯还要送凯瑟琳回家,但被凯瑟琳拒绝了。因为她还记得,弗兰克说要来找她。如果亚伯也在,可能不太方便。 她还在一个人走在人头已经稀疏的街道上四处张望,就在鼓手表演的那个街口转了半天,才忽地被人拽住了手腕。 她猛地回头,就看见了弗兰克的脸。 已经卸了妆的脸,五官张扬但其实性格绅士有礼。 他似乎是跑来的,胸口微微起伏,第一时间牢牢抱住了凯瑟琳。 “凯特,好久不见。” 他的声音听在耳朵里有一种久别的熟悉感,带着胸腔的震动,让凯瑟琳萌生无措。 她只能也轻轻拍拍弗兰克宽阔的后背,“嗯,好久不见。” 弗兰克放开了她,却反而用一种更为热切的目光盯着她看。 凯瑟琳简直都要捂住脸了,笑了一下道:“你……你干什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吗?” 弗兰克盯着她,缓缓开口:“怎么会呢?” 怎么会不认识呢? 凯瑟琳其实看见他很高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呀?” 弗兰克解释道:“和朋友一起来玩。” 凯瑟琳摇摇头,“不是呀,我是问,你怎么在中庭?特意过来玩的吗?” 弗兰克沉默了一会儿,终于笑了,“不是,我打算在这儿定居。” “定居?” 凯瑟琳有些惊讶,但很快反应过来。 “哦,那很棒!等你安顿下来或许我可以请你吃饭!” 但弗兰克却问:“你没有别的什么想跟我说吗?凯特。” 凯瑟琳愣了一下,问道:“嗯?说什么呢?” 弗兰克比她要大一个号,但这样俯视她却并不叫她觉得冒犯,反而真诚而热切。 “……你,想过我吗?”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弗兰克忽然低头,轻轻地用额头碰了碰凯瑟琳的额头。 “你有新的男友了吗?凯特。” 他的声音很轻,但却能听得出急躁。 凯瑟琳本是来叙旧的,没有想到弗兰克一见面就这样问。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很轻地用指尖碰了碰弗兰克的额头。 “为什么……要问这个呢?” 弗兰克身体僵了一下,低声问道:“……是刚才和你同行的人吗?那个金发的贵族?” 凯瑟琳无奈道:“不是的,弗兰克。” 弗兰克又盯着她问:“那是谁?” 还没等凯瑟琳说话,他就又急切问道:“这次是认真谈恋爱吗?还打算分手吗?要多久?” 凯瑟琳呆了一会,才向后退了一步。 “见到你很高兴,弗兰克。但这是我的事情,或许我有权不向你解释。” 弗兰克站在原地,像是一头沉默的狼犬。 凯瑟琳看了他一会,才试探道:“你还有别的要问吗?” 弗兰克哑着声音回答:“……没有了。” 凯瑟琳又问:“那么,你还想去吃饭吗?” 弗兰克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摇摇头。 “下次吧,凯特。”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拒绝了,但凯瑟琳没有多问。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上前一步很礼貌地抱了抱弗兰克的手臂,但由于抱不住所以只能抱了抱他的腰。 弗兰克就一动不动任由她抱,只是脑袋跟着她的动作转。 她笑了一下,“无论如何,很欢迎你来,弗兰克。” 只是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凯瑟琳就后退了两步,冲他摇手。 “再见了,弗兰克。” 再见? 上次分别她也是这样,笑得甜甜的,对他说“再见”,全然不管他能不能接受“再见”。 再见,一定会再次见。 25、我会赢给你看 凯瑟琳开学后得知的第一件噩耗,就是来自教授。 约书亚在假期结束的第一天,就给了凯瑟琳一份申请表。 是几大魔法学院合办的课程项目,凯瑟琳曾经在魔法师协会上听过的项目——旧神纪课程计划。 约书亚只对她说这是特邀名额,让她自己填表申请。 凯瑟琳只看见了那张申请表的末尾是已经签好字的推荐人名字,莉薇安·怀特。 她不明所以,问教授:“我要参加吗?” 约书亚抬起眼睛,简短道:“是。” 凯瑟琳看了一眼课程时间,为难道:“可是我还有学校的课……” 约书亚挑了挑眉,“我是你的老师,我比你更清楚你有多少课。” 凯瑟琳闭上了嘴,良久才道:“那……好吧。我会好好参加的。” 约书亚却在此时打断了她。 “不必。” 凯瑟琳不明所以,疑惑地盯着教授。 约书亚道:“没什么意义的课程,你随便应付。但你的论文得给我好好写,我会用很高的标准要求你。” 他看了凯瑟琳一眼,就给她带来了莫大的压力。 她暗自打了个激灵,说了句“好的”就溜走了。 她其实有点奇怪,既然教授看不上这个课程计划,为什么要让她参加。但后来她就想通了,因为那张申请表上的推荐人是莉薇安女士。 特邀名额,就是这个意思吗? 凯瑟琳不理解莉薇安女士怎么会无缘无故给了她这么一个推荐名额,但毕竟是从教授手里拿到的,她只疑惑了一下就没有多想。 亚伯是实战魔法师,课程中排得最多的就是实战训练课。 凯瑟琳刚交过期中论文,终于不那么忙了。亚伯便缠着她让她来看他的实战表演。 说是表演,其实就是公开的对战。擂台就在学院里最高的维拉树下,时常有实战魔法师课余时间上去切磋。 凯瑟琳一直觉得这跟自己主动加课没什么区别。 但亚伯求了她很多次,她也不好一直拒绝,就答应了下午去看他。 结果去的时候,擂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她被挤在外围,懵懵地看着亚伯慌张地从台上跳下来,艰难挤过人群到她面前。 “抱歉凯瑟琳,我没想到围过来这么多人!” 他顿了下,发誓道:“我只邀请了你!真的!” 凯瑟琳眨了眨眼睛,才道:“……好吧,但是,我要站在哪儿呢?” 亚伯立即道:“我给你留好位置了!” 擂台周边没有座位,大家都是随意围起来站着的。 亚伯却带着凯瑟琳到了树干旁边的位置,周围空了一圈。 “你在这儿!看我怎么打赢的!” 凯瑟琳不忍心打击他,只是笑着道:“嗯,那你加油。” 亚伯愣了一下,觉得就这一句话他就一定能打赢所有人。他睡三天都不一定像现在这么有精神。 “嘿嘿,等着看吧!” 他一步跳上擂台,跟对手行过礼,就开始念咒。 凯瑟琳上次见亚伯听汉克先生的演讲那么困,以为他对火系魔法不感兴趣。但结果亚伯上台招招都是火系魔法,没有任何防御,铺天盖地都是巨大的火焰圈,准确地套在对手身上,发出灼烧的声音。 对手很快不敌,认输下台了。 亚伯第一时间很得瑟地看了凯瑟琳一眼,凯瑟琳只能给他竖了一个大拇指。 更多的实战魔法师忍不住上台来试试,一时间这方角落倒也热闹起来。 凯瑟琳抱着胳膊靠着大树站着,闲适地观看对决,颇有些放松。 “凯瑟琳。” 她回头,就看见了拜尔德。 “嗯?拜尔德!假期过得好吗?” 拜尔德看了台上意气风发的亚伯一眼,然后才含笑道:“很棒。你也是来看亚伯的吗?” 凯瑟琳确实是亚伯邀请来的,因此点了点头。 但拜尔德却因此收敛了笑容,声音很轻道:“嗯……亚伯实战一向很漂亮,很多……很多女孩也会专门来看他。” 凯瑟琳却疑惑地“嗯”了一声,“是吗?他这么厉害?” 拜尔德敛了下巴,“是的,很少有人能打得过他。” 他又加了句:“我从来没打赢过。” 凯瑟琳想了想,笑道:“他是实战法师,你们又不一样。” 但这样的安慰却似乎不能安慰到拜尔德。 他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你好像更喜欢看实战法师。” 凯瑟琳疑问道:“啊?并不是,你怎么会这样想?” 拜尔德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亚伯此时已经再次赢了一场,在欢呼声中短暂地跳了下来,一下子就把手搭在了拜尔德肩膀上。 “嘿,趁我不在,聊什么呢?” 他笑盈盈地看着凯瑟琳,又看了看拜尔德。 凯瑟琳觉得他问得很怪,但是回答道:“再聊你打架很厉害。” 亚伯眼睛亮了一下,“哈?你觉得我很厉害?” 凯瑟琳:“是拜尔德说你很厉害。你还跟拜尔德打过?怎么能欺负理论学学生呢?” 拜尔德沉默着。亚伯却很夸张地反驳:“我可没有!是拜尔德要跟我试试的。嘿,是不是这么回事?” 他拍了拍拜尔德的肩膀,拜尔德只能笑着道:“是的。” 亚伯冲凯瑟琳道:“你看,不怪我吧?” 他又回到台上。拜尔德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开口问凯瑟琳:“凯瑟琳,你觉得,我有可能打赢亚伯吗?” 凯瑟琳有点惊讶地回头,心中觉得不太可能,但还是道:“这……我不懂实战,不知道怎么说。” 拜尔德却很执着地看着凯瑟琳,问:“如果我赢了呢?” 凯瑟琳迷茫了一下,拜尔德又道:“如果我赢了,你就……你就抱抱我,行吗?” 凯瑟琳不明白他怎么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要求。但这个要求过于简单,所以她只是说:“可以倒是可以。但……你真的要去跟亚伯比试吗?会受伤吗?” 她的这个问题却让拜尔德更加被激起斗志。他低声道:“不会。我会尽力赢给你看的。” 凯瑟琳愣了一下,道:“输了也没关系。” 拜尔德却摇摇头,在下一轮的空档上了擂台。 亚伯看见他的第一时间就是回头盯住了凯瑟琳。 凯瑟琳无辜地看着他,就见他莫名笑了,回头斗志昂扬地看着拜尔德。 凯瑟琳没有想到,拜尔德竟然也颇为擅长实战。 他基本上可以熟练使用雷系魔法,只是强度和准度都不够,往往没中目标就被亚伯躲开了。 反观亚伯,就游刃有余许多。他的咒语释放往往比拜尔德快很多,命中概率也很高。没过多久,拜尔德就没什么悬念地败了。 他微喘着,步伐很缓慢地下台。 他其实个子很高,一向都很挺拔。但此时凯瑟琳莫名觉得他的身影格外沉默。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主动上前走到了拜尔德面前。 拜尔德发色很深,此时有些微微散乱地落在鬓角。 凯瑟琳笑了笑,尽力温和道:“怎么这么失落?只是输了一场你本来就不擅长的比赛而已。” 拜尔德抬头,安静地看着她。 “……对不起,我没有赢。” 凯瑟琳不解道:“没关系呀。” 她忽然想到拜尔德刚才提出的要求,很轻地抱了他一下,又很快分开。 拜尔德紧紧盯着她。 “没有赢也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这么在乎呢?” 拜尔德轻声问:“你不是喜欢实战魔法师吗?” 凯瑟琳莫名其妙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笑了,“我又不是裁判,怎么会谁赢就喜欢谁呢?” 拜尔德轻轻问:“是吗?” 凯瑟琳道:“是的,你是我很喜欢的朋友。” 拜尔德忽然毫无预兆地又抱了她一下,一瞬间用力又一瞬间松开。 他克制道:“好的,我明白了,凯瑟琳。” 凯瑟琳虽然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但见他不再失落,还是很欣慰。 只是她一回头,就看见金发的亚伯一个人靠在她刚才靠着的树边,罕见地一脸面无表情,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凯瑟琳回去,问他:“你不继续打了吗?” 亚伯只是硬邦邦道:“我赢了。” 凯瑟琳习惯了他这个样子,无奈道:“我知道,你很厉害,好了吗?” 亚伯这次却没有笑嘻嘻地插科打诨,而是又认真说了一遍:“我、赢、了。” 凯瑟琳莫名其妙道:“我知道啊,我看见了,你确实打得很漂亮。” 亚伯咬了咬后槽牙,忽然扭身大步走了,一句话也没和凯瑟琳说。 他莫名生气了,凯瑟琳完全想不通,只能茫然地站在原地。 26、这是惩罚 亚伯好几天都没有来找凯瑟琳。这其实不太正常,但凯瑟琳忙于准备申请旧神纪课程,暂时也没空去思考亚伯是怎么回事。 申请这个课程不仅要填个表,还要准备一系列繁琐的证明文件。凯瑟琳甚至要跑到行政办公大楼去办理孤儿身份证明。 她不理解一个学术课程为什么需要这么多报名信息,但约书亚似乎对此没什么阻拦的意思,凯瑟琳只能压下疑惑,听从教授的安排继续报名。 这个月约书亚空闲时间比较多,经常待在办公室里。凯瑟琳就只能跟他一起待在办公室,埋头学习,大气都不能喘一下。 因为她正预备投稿期刊,而约书亚就天天坐在她对面看她写论文,却冥思苦想写不出几十个字来,眉头皱得死紧。 “……在写什么?凯瑟琳,在写诗歌吗?十四行诗?” 凯瑟琳闭紧了嘴巴,不敢反驳。 约书亚用钢笔帽点了点桌面,发出缓慢而悠长的声音。 “你这样的进度,很明显根本对题目没有任何思路。你从哪儿选的题目?从什么三流期刊末尾页的选题推荐上选了一个吗?” 凯瑟琳干巴巴道:“不是的。” 约书亚的钢笔疏忽停下,被他夹在指间。 他上身微微前倾,带着一点男士香水的味道,很淡的香味,所以凯瑟琳没有觉得鼻子不适。 “不是的,所以呢?” 凯瑟琳不太明白地“嗯”了一声,眼神里有些许迷茫。 约书亚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你现在应该问我要怎么写,而不是这样像个小傻瓜一样看着我发呆。” 凯瑟琳立即心领神会,迅速调整状态将自己的计划简练说了一遍。 约书亚一边喝咖啡一边垂着眼睛听,衬衫袖口向上卷到胳膊肘的位置,小臂修长而不乏力量,左腕带着一块手表。 他全程没什么表情,这让凯瑟琳越讲越不自信。 她声音逐渐小了,到最后只能有点忐忑地看着约书亚。 约书亚缓缓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想了想,只是抬抬手道:“你先写吧。” 凯瑟琳拿不准这是合格了还是没合格,只能犹豫地继续慢慢挤论文。 她埋头写到了中午,才听到约书亚喊她的名字。她一抬头就见教授浅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天然十分清冷贵气。 “你打算写到饿晕过去吗?” 约书亚挑了挑眉,“去吃饭。” 凯瑟琳看了看时间,才发现已经快要一点了。她看着约书亚,为难道:“呃……不用了教授,现在应该已经没有饭了。” 约书亚从没吃过学校的食堂,对此并不了解。他轻轻反问了句:“是吗?” 凯瑟琳乖乖点头,“是的。” 她没放在心上,但刚低头就听见了约书亚的声音。 “起来,跟我走。” 她问:“去……哪儿?” 约书亚理了理外套,平静道:“去吃午饭,以免你在我手底下一天比一天瘦,让别人以为做我的学生要遭到什么样残酷的压榨。” 凯瑟琳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教授面冷心热,有的时候其实也是个很好的老师。譬如此刻,教授就会体贴学生没吃饭而外出请客。 自助式的餐厅,离学校很近,甚至里面就有不少学生过来吃午饭。方便且不贵,这让凯瑟琳吃得比较心安理得一些。 约书亚似乎对这里也并不陌生,挑了些一看就没什么油水的鸡肉放在盘子里,浇上清淡的酱汁,凯瑟琳都怀疑那是否能尝出味道。 但她不敢提出任何疑问,自己端着盘子去取餐。 只是等她回来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原本独自用餐的教授身边落座了一位陌生的女士。 凯瑟琳迟疑地停下脚步,耳边就不太清晰地捕捉到了那位笑意盈盈的女士盯着约书亚说的话。 “先生……晚上……内衣……” 短短几个词汇,就让凯瑟琳的大脑停滞了一瞬。 她霎时间僵住了,就见约书亚仍然慢条斯理地用餐,从背面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挺直的后背。 凯瑟琳从没有这么尴尬过。但当她看着那位女士很轻地将手搭在教授的胳膊上,她就在心里告诉自己,教授在非工作时间有自己的私生活很正常,她应该报以理解的态度。 因此,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坐回自己原来的位置,而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挑了一张空桌子一个人开始吃。 只是她还没吃几口,面前的桌子就被一只手用指骨敲了敲。 她抬头,就看见了约书亚表情不太好的脸。 “你坐这儿干什么?是在桌椅中间迷路找不到座位了吗?” 凯瑟琳赶紧咽下食物,下意识看了一眼他们原来的位置。那个陌生的女士已经不见了。 她小声解释道:“呃……教授,我以为,您遇见了朋友。” 约书亚反问:“所以呢?” 凯瑟琳想了想,委婉道:“我想,我不适合打扰您的……呃……约会?” “约会?” 约书亚不带笑意地勾起嘴角,“那不是约会,是一个陌生人莫名其妙纠缠我,为我的午餐时间带来了很不愉快的经历。” 凯瑟琳心想原来是这样,她还以为那是教授的女朋友之类的。 她没有说话,左手抓着叉子,右手抓着袖子,看着约书亚。 “而与我同行的学生还自作聪明地躲了起来,我不来找你甚至你都要吃完饭了。” 凯瑟琳心虚地用指甲抠了抠叉子,“抱歉,教授。” 虽然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大错,但毕竟是她误会了,舍弃了同伴。 约书亚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盯得她不知所措起来。 “呃,教授,要不然您坐在这儿吃吧?” 凯瑟琳想要站起来去拉椅子,但下一刻,约书亚就简短道:“伸手。” 凯瑟琳懵了一下,但还是伸出了右手。 约书亚解下了自己腕上的手表,对她道:“手心朝上。” 凯瑟琳把手心转过来,就见约书亚拿着金属的表带,很轻地在她手心打了一下。表带尚且带着人体的温度,并不凉,也不疼。 凯瑟琳有些意外地看着约书亚,就听他一边缓慢扣上腕表,一边道:“这是惩罚,下次不管看到谁都不能自己溜走,明白吗?” 凯瑟琳迟疑地点点头。 “……嗯,明白了,教授。” 27、我们的母亲 晚上临走之前,凯瑟琳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教授,我的论文……就这样继续写,行吗?” 约书亚正在扣袖子,闻言头也不抬道:“写吧,能投中。” 凯瑟琳愣了一下,问:“啊?什么?” 约书亚看了她一眼。 “你只需要做两件事,按你的水平正常发挥,以及署好你指导老师的名字。两件事都做好就没有任何问题。” 凯瑟琳呆呆地“哦”了一声,“……这是,什么意思?” 约书亚问:“什么什么意思?” 凯瑟琳犹豫了很久,还是委婉问:“意思是……您的名字能……能保证我投中吗?” 约书亚冰凉的眼神落在她身上,良久,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能。” 凯瑟琳没说话。 “我有这样的能力,但不会做违背职业道德的事情。能否投中全凭能力,优秀者中选。” 他看着凯瑟琳,“但你要知道,优秀的人有很多,你也只是其中一个。如果你比你的竞争者优秀很多,你将毫无疑问中选。但如果你与你的竞争者水平差不多,那么……你导师的名字就能在这个时候能保证中选的是你不是别人。” 约书亚收好了文件,抬眼看她,“好了,回去吧。明天早点到,带上我前天让你找的药剂材料。” 凯瑟琳吃过夜宵回到宿舍的时候,已经很晚了。 她洗过了澡,披着满头的卷发坐在床上,抱着腿看画册。 画册上是暗黑系魔法药剂图鉴,图鉴上标明了各个药剂的材料解析和用量,翻页的时候要谨慎小心,不然那些画上的瓶瓶罐罐就会倾倒,濡湿纸页还是小事,产生魔法效果就不好了。 其实暗黑系魔法来源很杂,融合了多种上古魔法体系。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神树落叶记载的零星有关神王奥古斯都的能力。 那是金蛇赋予的掌控之力,操控精神,控制行为,制造幻境,无所不能。自从旧神陨落,这样恐怖的能力就被后代避之不及,直到近几十年才重新崛起,为人所认可。 因此,暗黑系魔法通常与精神控制能力相关,施咒者通常要有极强的自我认知能力和坚定的自我信仰,才能够自如地操控他人。所用药剂材料多为蝙蝠、毒蛇、啮齿类小动物尸体。 尽管只能复刻十分之三,也已经十分厉害了。凯瑟琳根本无法想象真正的奥古斯都有多么强大。 传说,她有十位侍者守卫身侧,每一位都是奥古斯都的半个分身,同时拥有奥古斯都的能力,铁面无情,肃然强悍。 十侍者也是整个天翼族的上层掌权者,是奥古斯都的口舌。 奥古斯都陨落后,十侍者中似乎有人并未随之陨落,而是不知为何受到了神树的庇佑,躲过了灭世大火的侵袭,但至今已不知所踪。 凯瑟琳读过很多亦真亦假的神话传说,都很夸张。有关奥古斯都的无非是她如何如何施展强大的能力,以及今天爱上这个小王子明天看上那个侍酒的男神的一长串风流史。 有关十侍者的,就精彩很多了。她们各个都是奥古斯都锋利的爪牙,做过的残忍的事情不计其数,搅弄一场又一场的争端和祸乱。 在羽翼族和无翼族看来,十侍者简直如同吮血磨牙的野兽。 凯瑟琳扣上了画册,很爱惜地放在床头。收手的时候却觉得手掌一侧被划了一下,轻微刺痛。 她翻开被子,发现一枚胸针掉落在里面,刚才划到了自己的手掌。 她拿起来,想起早上穿衣服的时候从衣柜里掏出了这枚大皇子殿下赠送的纪念品,因为走得太急扔在了床上。 她看了两眼胸针,翻开手掌就看到了一条隐隐泛血丝的划痕。 她没有当回事,躺好了就睡了。 只是睡前,她又在恍惚之间看到了一片金色的光芒。这让她感到了一丝不妙,但意识很快沉沦,下一瞬间,她猛然睁开眼睛,就看到了熟悉的一丝火光。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她手中举着的一点烛火微光,微弱,但永不熄灭。 “跟紧。” 凯瑟琳猛地抬头,就着烛火的光芒看到了面前站着的一个背影,比她略高一些,后背挺直。 “跟紧我。” 那人又用粗哑的声音重复了一遍,听上去像是滚落的沙砾,但仍能听出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凯瑟琳尝试出声,但失败了。 她发出了“嗬嗬”的空气的声音。面前的人听到后缓缓转身,一双金色的眼睛犹如暗夜中鎏金的砂石。 那女人伸出手,手上戴着和凯瑟琳一般无二的黑色手套,带着冰凉的触感碰到了凯瑟琳的喉咙,宛如蛇的鳞片缠绕住了喉咙口。 “我的孩子,凯瑟琳,张口吧。” 凯瑟琳觉得喉头猛地一紧,剧烈地咳嗽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那人也浑身穿着长长的黑袍,面容冷峻,明明嘴上说着“我的孩子”,却听不出任何温柔的意思,反而像是重重的枷锁扣在肩头。 她仔细辨认这女人的样貌,但与幼时记忆里母亲的样子相去甚远。哪怕时间太久她的记忆已经模糊了,也绝对能肯定,这人并不是她的妈妈。 那为什么要叫她“我的孩子”? 她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艰涩的声音:“你……你是谁?” 女人没有任何表情,反而垂眸看着她,如同庞大的毒蛇低头圈住自己毒牙尚且稚嫩的幼子,因为天性而冷酷残忍,又因为同类相通的血液而怜爱期待。 “你已经不记得了,多么可怜啊,我的乖孩子忘记了自己荣耀的出身和使命的传承,与无能的卑劣下等人混在一起。” 女人伸手抚摸凯瑟琳的头顶,声音在寂静的空间里如同神明低语。 “你是强大的侍者,你是我王奥古斯都的利刃。你将传承我等的血脉,为我王之荣耀而战斗,为我族荣耀而战斗。” 她轻轻将自己的额头抵在凯瑟琳的额头上。 “我的孩子,你是我们唯一的后代,唯一的继承者,你不记得了吗?” 凯瑟琳近乎失神地近距离盯着女人那对金色的瞳孔,迷失在茫茫的金色中。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了上古时的旧影,女王手持神圣的权杖,面容隐没在圣光之中,脚下身侧侍立十个雕塑一样的人影,黑袍如玄铁,一模一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云层中传来阵阵歌声,听在耳朵里却不真切。凯瑟琳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分辨,直到最后的一瞬间,才骤然听清了一句悠扬的赞歌。 “献给我王,奥古斯都,永恒的统治者、我们的母亲!” “献给我王,奥古斯都,永恒的统治者、我们的母亲!” “为母亲献上心脏!” “为母亲献上心脏——” 28、情书吗 凯瑟琳是惊醒的。 她猛地坐起来,脑子里一瞬间如同骤然失重又骤然落地一般一片空白。几秒之后她才找到自己的手,往额头上一碰,就碰到了细密的汗珠。 第二天,她需要很早到教授的办公室。 因为昨晚没睡好,她一大早差点坐在桌边睡着。 约书亚发现了她的异常,在她下一次差点用额头磕在桌子上之前,卷起一本书及时抵住了她的头。 额头触碰到有点泛凉的书皮封面,让凯瑟琳猛地惊醒。 她看着面无表情的约书亚,第一时间道:“抱歉,教授。” 约书亚看了她两眼,问:“又没睡好?我仿佛记得最近我并没有给你留什么很急的任务。” 他想了想,又加了句:“除非你背着我在外面接了私活。” 凯瑟琳赶紧解释道:“没有没有。只是……噩梦。” “噩梦?” 约书亚不像是会对别人的什么鬼梦境产生好奇的性格。但很离奇的是,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开口追问道:“什么梦?” 凯瑟琳没想到他会接着问,但其实她也说不清那没头没尾的梦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道:“呃,有一点离奇的梦,很难描述。” 约书亚听完却很轻地挑了挑眉尾,兀自重复了一遍。 “很难描述?” 凯瑟琳想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教授,我能问您一些关于历史的问题吗?” 约书亚道:“不然我作为你的老师是干什么用的?问。” 凯瑟琳已经习惯了他的说话方式,继续问道:“您了解,奥古斯都王以及十侍者是什么关系吗?” 约书亚缓缓抬眼皮看着凯瑟琳,几秒之后,他给出了回答:“非我的专业研究领域,我只能给你复述历史书上的内容。” 他虽然这么说,但其实他的回答基本整合了现有的所有资料,可见其阅读面之广。 “《光明界实录》以及《占卜录》记载,奥古斯都诞生后,使用极权确立统治。为延伸统治的爪牙,用自己的一只眼睛塑造十位黑袍使者,代替奥古斯都发声、行事。因此奥古斯都有一只眼睛是假的,只是没人知道是哪一只。除《实录》与《占卜录》外,其他资料来源都相对不可信,总体上来说,有几种说法。一是十侍者是奥古斯都自繁衍的女儿们,一脉相传奥古斯都的能力;二是十侍者由奥古斯都十根手指所塑造,为奥古斯都延伸出去的手掌。” 约书亚平静地讲述着不同来源的历史推定,嗓音如同在播音一样沉静流畅。 “以上就是我给出的参考。” 凯瑟琳垂下眼,了然地点点头。 约书亚并未问她为什么忽然问了一个似乎与专业研究无关的问题,反而毫无好奇心地催促道:“现在你该好好打起精神了,希望你不要在课堂上睡着。” 凯瑟琳保证道:“一定不会。” 但保证是这样保证的,结果真到了课上,凯瑟琳一个人坐在最前方的角落里靠着墙,忍不住就犯困。 眼前的记录册逐渐开始晃动,好几次她猛地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刚才不小心睡了一两分钟。 到最后她实在忍不住,偷偷用额头靠着墙,本想用墙面冰冷的温度让自己清醒一下,结果靠着靠着就真的睡过去了。 她下一次醒来是墙面太滑,没靠住,“唰”地一下向前倒。 她猛地睁开眼,一下子就与讲台上的约书亚对视了。 约书亚鼻梁上架着镜片,双手背到身后,手掌心卷着这节课的教案——他是从来不按照计划授课的。他的授课计划在他的脑子里,具体讲什么就要看他的当场发挥了。 凯瑟琳立即端正好坐姿,暗自掐了掐自己的大腿。 下课的时候,约书亚还在整理材料,凯瑟琳就被一群学生围住了。 尽管她和约书亚名声都不怎么好,但约书亚实在看上去太难讲话,实在是有不懂的地方或者有什么特殊情况要报告,还是跟凯瑟琳说比较靠谱。 再加上凯瑟琳一直态度很好,认真负责,因此上此期中论文的评分事件很快就过去了,一下课就会有不敢直接跟约书亚说话的学生们围住凯瑟琳。 “呃……助教,我们期末作业和期末考试的时间是不是压得太紧了啊?只有几天的时间……我实在忙不开……” “助教,你看上节课的咒语结构,我怎么都弄不对……” 凯瑟琳其实自己也不敢说多么精通多么厉害,但在约书亚手底下干了这么久,怎么也对他的课程比别人了解多一些。 更何况一群面露可怜表情的同学们这样看着她,莫名让她多了些膨胀的责任感。 她心中有些鼓动,但脸上挂着标准的笑容,一个一个解答。 等到同学们都逐渐散去了,她才看到等在一边的约书亚平静的脸色。 她愣了一下,赶紧收拾好桌面,小跑到他面前,宽大的袍子和乱七八糟抱在怀里的文件笔记让她跑起来有点笨拙,像是兴冲冲的一只仓鼠。 “教授,我们走吧。” 约书亚垂眸看着她,盯着她亮晶晶的眸子,道:“以后再有人对我的课程安排有什么意见,让他直接来找我。” 凯瑟琳扶了扶手臂,“哦”了一声。 “明白了,教授。” 约书亚又道:“你的给分就代表我的给分,如有人对分数有什么不满,让他自己找上级走审批程序查阅、修改分数,不用多费口舌。” 凯瑟琳又点点头,“明白了,教授。” 约书亚回头看了她一眼,轻飘飘问:“你难道是我的士兵吗?不用这样说话。” 凯瑟琳“哦”了一声,换了种表达:“知道了,教授。” 约书亚没再说话了。 凯瑟琳下午在自己的储物柜里,惊喜地发现了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一封小信,信封是淡粉色的。 信是匿名的,内容也很短,但凯瑟琳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看完的。 “助教学姐, 您好。 我并不确定您是否是学姐,但您学识渊博又大方从容的样子似乎应该是学姐。我想说,您真的好优秀!那么难的东西您都能听懂,真的好厉害!我每次上斯坦教授的课都要疯了,根本听不懂!您一定是脑子里比我多一个发动机在运作吧…… 我听说了您的奖项和成就,很崇拜您,所以给您写了信,希望没有打扰到您。我会很努力地成为像您一样的人的!我还不好意思告诉您我是谁,等到我觉得能与您比肩了,就堂堂正正署名给您写信! 来自一位还不那么优秀的学妹” 凯瑟琳翻来覆去看了好多遍这封短短的信,信纸上散发着很淡的香味。 她觉得自己认识的自己和别人嘴里认识的自己是很不一样的,如果从旁观视角来看,这位信中的“学姐”恐怕得是多么魔鬼优秀的一个人。但实际上她不是的,她只是个普通人,经常写不出论文。 尽管如此,她还是很高兴能收到这么一封带着善意的信。 她小声地拿着信暗自道:她以后恐怕得更用功一些了,以免在这个课上露出马脚,让这位不知名的同学幻想破灭。 她很珍重地将信封放在一堆书本的最顶端,抱着回约书亚的办公室。 结果约书亚只轻飘飘看了一眼,就开口问道:“那是什么?” 凯瑟琳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约书亚随手指了指,声音没什么起伏。 “你怀里的东西。是什么?” 他歪头随意猜了猜,“小男孩的情书?” 29、意义 59w t.com 约书亚其实不经常开这样偏私人的玩笑,以至于凯瑟琳第一时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不,不是的。” 她回答得比较大声,约书亚轻飘飘瞥了一眼那个信封。 “别紧张,我对我学生的私生活没有窥探欲。你现在应该好好想想初稿什么时候交给我。” 旧神纪课程计划在一周之后就开始了。这个课程几乎相当于一个交流项目,凯瑟琳需要到元老院学堂交流半个月,最终会以所有参加者累积的学分评出优异者给予奖励。 凯瑟琳这段时间为了方便通勤,就暂时搬回家住。 回家的时候却发现巴顿根本见不到一个影子,偶然回一次家还是匆匆吃了顿早饭就走了。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iyuz haiw u.xyz 凯瑟琳问了下他在忙什么。 巴顿只能疲惫地揉揉脑袋。 “保密任务,别问了。这几天我都回不了家,要去北境岛。” 凯瑟琳疑问道:“北境岛?做什么?” 巴顿重新着好佩剑。 “保密。” 他临走时,还是嘱咐了凯瑟琳一句:“最近别到处跑,留在中庭,别的地方不安全。” 凯瑟琳皱了皱眉头,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但既然没有任何风声,估计也不是什么大事。 元老院学堂说是学堂,其实更多只是一个地标建筑物。此次项目能够动用这块地方,也真的可以看出其实力了。 凯瑟琳在课程开始前就看到了项目主创,莉薇安女士赫然在其列。 前两天的体验其实还不错,由不同的业界名人为参加者轮番讲述旧神纪创世史、战争史、语言等。似乎只是个没什么难度的文化性课程。 凯瑟琳上约书亚的课上习惯了,第一次上课下意识坐在了第一排,周围没有任何人和她坐在一起。自此以后,这个座位竟然就这么属于她了。 也正是因为她坐在第一排,于是负责项目的组织老师直接第一堂课就点她做临时课代表,负责协助老师们做一些事情。 有的时候老师会课前发放一些资料以供参考,有时候也会布置一点简单的课堂反馈。这些都由凯瑟琳发放。 其实这也并不是没有坏处,至少凯瑟琳通过这份工作很快与别的参加者相互看熟了脸,路上遇到了还会相互微笑着打个招呼。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这么友善。譬如那对总是坐在一起的双胞胎,态度就不怎么样。 那对双胞胎长着一模一样的脸,笑的时候也是一模一样的倨傲且恶劣,都喜欢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长腿完全放不下。 凯瑟琳说不出他们一丝一毫的分别。 呃……这么说也不准确,因为每次发资料发到他们的时候,那个哥哥还会说一句“谢谢”,但弟弟看都不看人一眼。 但说他们“恶劣”,可不是因为这点小事。 是因为第一堂课上,所有人彼此都不熟悉的时候,组织老师请大家向所有人自我介绍一下。有一位黑发男孩似乎极为害羞,一直揪着衣摆,说名字的时候一时口误,将“大家好,我叫布林”说成了“大家叫布林”。 他刚颤巍巍说出口,全场就是一阵寂静。 他的样子太胆小,很多人想笑但觉得不道德,所以没立即笑出来。但那对双胞胎却一前一后毫无顾忌地笑出了声,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一下,很多人跟着笑出来了。 那个双胞胎弟弟笑着举起手喊了句:“我可不叫这个。” 更多人笑起来了。 凯瑟琳其实一开始也觉得有点好笑。但她忍住了,此时看着那个叫“布林”的男孩低着头不安的模样,心头有些难受,甚至为自己刚才想笑而感到愧疚。 她坐在第一排,是第一个自我介绍的,介绍完就被任命为课代表了,此时跟着老师一起站在前面记录名字。 她拿着表格走到了布林身边,冲他笑了笑,低声道:“不要紧张,再跟我说一遍你的名字吧。” “布林……布林·维。” 凯瑟琳听到这个姓氏却愣了下,但很快掩饰过去了。因为这样单音节姓氏不属于传统姓氏,大多拥有这种姓氏的都是来自放逐岛的二代孩子,因为他们的父辈流落在那垦荒,大多随意给自己起了个姓氏,因此奇形怪状。 凯瑟琳面色如常道:“我记住了,布林,希望以后可以做朋友。” 她对布林笑了,但是转头就对上了双胞胎的视线,似笑非笑,只是在打量她。 她在心底为这两个人打上了很不好的印象。 事实证明,布林的确不太擅于交朋友。就在大家多少都彼此熟悉了一些的时候,布林还是安安静静,行影单只。 凯瑟琳有时候会特意和他搭话,甚至会特意在课堂讨论的时候选择和他一组。 久而久之,布林几乎像是一只小流浪猫找到了主人一样跟着她。 熟悉了一些之后,凯瑟琳才发现,布林并非看上去那么寡言少语,其实他颇为健谈,甚至有时候和凯瑟琳很谈得来。 他说,他的家乡其实很混乱,街道脏乱,治安糟糕,妓女塞满了大街,很多小孩生下来却没有父母养,婴儿冻死在冬日早上的街道的事情都会发生。 凯瑟琳很惊讶,问他怎么会这样,挖掘锻造材料不是暴利吗? 布林苦笑道:“暴利是暴利,但,钱这种东西怎么会落到普通人口袋里呢?就算折断了翅膀也会自己爬到那些戴高帽的先生的口袋里的。” 凯瑟琳哑然,又问:“那么,政府没有救济金吗?” 布林只是笑:“应该有的,只是我们从来没见过。” 凯瑟琳此前没有遇到过来自放逐岛的人,也从未如此真切地了解到这样的现实。 不够文明的地方,强者会更强,弱者会更弱。她无法想象女人、老人、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而这些从未被报道过。 因此她回家路上,路过一条狭窄的巷口时,她隐约在巷口看到了一条削瘦的身影,苗条而脆弱。 凯瑟琳以前也经常见到她,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小巷口贫穷的妓女,嘴唇红得像残血,会笑会骂。 凯瑟琳脚步慢下来了。她摸了摸口袋里的硬币,犹疑地看了那个妓女好几眼,看得那妓女甚至奇怪地一边倚着墙一边盯着她瞧。 良久,凯瑟琳还是快步走了过去,在妓女惊讶的目光下,将自己全身上下所有的钱都掏给了她,连半个铜币都没留下。 妓女愣着没说话,凯瑟琳抿嘴道:“送给你的,不用还。” 说完,她就跑掉了。 她一路跑回了家,跑得气喘吁吁,跑得浑身发热。等到了家门口的时候,她扶着门框,发丝都黏在了鬓角。 她进门将自己摔在了沙发上,忽然畅快地舒了口气。 她一直以为她爱钱,但此刻将那把钱给出去,却仿佛是将她背上的枷锁卸下来了一样,一下午的憋闷尽数散去。 她拨了一下额前的发丝,忽然冒出来一个想法。 如果有一个机会给她,去那些诸如放逐岛一样的地方派援,或许,她并不会拒绝。 或许,她还会觉得这是一份挺好的、挺让她快乐的工作。 或许,她没那么想要名利和成功,她只是需要一份意义,足以支撑她信仰与理想的意义。 —————————— 30、别讨厌我 按照巴顿的话来说,凯瑟琳是一个“十分理想化”的人。 她并不否认这个评价,因为她有时候确实是理想化到愤世嫉俗,容易被一丁点小事所煽动,同理心极强。 因此等她冷静下来的时候,才捂着脸意识到自己忽然上前去把那几枚有零有整的硬币塞给那位妓女,是有多么的莫名其妙。 以至于等到下一次在上学路上再次偶然遇到妓女的时候,她几乎落荒而逃。 似乎是她紧张的样子太明显了,那位妓女懒懒地倚着墙吃糖块,看着凯瑟琳的背影忍不住笑出声来,笑声悦耳爽朗。 凯瑟琳被笑声吸引,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见她一半站在墙的阴影里,一半站在阳光下,卷发似乎是早起还没打理,嘴唇很丰满,眼睛很明亮。 那一瞬间,凯瑟琳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高贵和低贱到底是如何划分的呢?此刻她感受不到高贵和低贱的区别,她只能感受到眼前的阳光很好,那位陌生的姑娘很漂亮。 她一整天脑子里都在回放这一幕,以至于不小心对布林说出来了。 布林听到之后几乎惊讶地跳起来。 “你碰到妓女了?” 他的声音太大,甚至让旁边坐着的同学们也惊讶地看过来,目光不住地在凯瑟琳和布林身上转。尤其是坐在前桌的艾萨克——也就是那对着名的双胞胎中的弟弟,闻言也回头,若有所思地看着凯瑟琳。 凯瑟琳发懵地回答:“哦,是的。怎么了吗?” 布林皱紧了眉头,讪讪坐下来,小心地觑了一眼艾萨克以及他旁边的双胞胎哥哥吉拉姆,才低声对凯瑟琳道:“你怎么能靠近妓女呢?” 凯瑟琳问:“……有什么问题吗?” 布林道:“那种人,让你感染什么病怎么办?” 凯瑟琳其实很少见布林这样表现出明显的攻击性,因为布林一向都是胆小且内向的,这样的话让凯瑟琳十分奇怪地看了一眼布林。 “你很少这样说别人。” 布林道:“是吗?” 他摇摇头,良久,才缓缓道:“你太善良了,你不懂。我的父亲……他不是个好父亲,他经常找那种白天里就把人往巷子里拉的妓女快活,不仅乱花钱而且一身病,总要喝得醉醺醺地才肯回家。我母亲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抱着我……在晚上偷偷哭。” 凯瑟琳没有想到布林会说这些。她一时哑然,安慰性地握住了布林的手臂。 布林似乎说到了很伤心的事情,张了张嘴,却没能立刻说出来什么。 “我的母亲对我说,绝对不能长成父亲的样子,绝对不能喝酒嫖妓,那是世上最恶心的事情!她叫我好好上学,我听她的话。” 他咬着嘴唇,看着凯瑟琳道:“你是个好姑娘,千万别去那种地方。她们就算知道客人有妻子有孩子,也还是会毫无廉耻地破坏别人的家庭。肮脏且无耻!” 凯瑟琳不知道怎么安慰布林,只能沉默下来。 她其实不太懂布林所说的“好姑娘”是什么意思,她不知道这算是什么褒奖,相对于妓女来说她是“好姑娘”吗?如果布林不是如此伤心,她一定会问到底。但布林削瘦的肩膀已经在发抖了,似乎沉浸在回忆里无法自拔。 凯瑟琳只能轻声道:“很抱歉听到这些。但是一切都过去了,你已经长大了,不用面对那些了,不是吗?” 布林似乎很努力地忍,但还是忍不住眼泛泪花。 他只好趴在桌子上,避免当众哭出来。 凯瑟琳轻轻拍拍他的后背,也不知道应当怎么安慰他。 这时,一道嗤笑的声音却飘过来。 “你是他妈吗?干嘛忍受他哭哭啼啼的。” 布林肩膀抖了一下,没有抬头。凯瑟琳却奇怪地转过头去,正好对上了艾萨克的眼睛,张扬且放肆,灼灼地盯着凯瑟琳。 凯瑟琳对他印象一直不太好,只是出于礼貌从未发作。此时看着艾萨克,她不悦于他无礼的话,但还不想跟这样的人吵起来,因此压抑着脾气,只是平静地看着他。 艾萨克见她不说话,甚至扭身用手指关节敲了敲桌子,“你那么闲吗?理他干嘛?” 凯瑟琳:“……” 她缓缓拍着布林已经紧张地绷起来的肩膀,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才忍住了没说话,轻飘飘地敛下眼皮,不再看艾萨克。 她弯腰轻声对布林道:“要去喝点什么吗?一起吧。” 布林趴在桌子上,良久,才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凯瑟琳便开始有条不紊地收拾桌上他们俩的东西,拉着布林的胳膊预备离开。 艾萨克的目光一直随着她的动作动,见她真的准备走,才露出焦急的神色,喊了额一声:“凯瑟琳。” 这其实是他第一次喊凯瑟琳的名字,凯瑟琳甚至离谱地从中感受到了一丝青涩。 但她很快就将之当作是错觉。 她抬头,看向艾萨克,问:“嗯,怎么了?” 她的语气是克制着情绪的平静,因此听上去其实有种诡异的平和。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但艾萨克却眼神闪了一下,虽然仍然保持着大马金刀的姿势坐在椅子上,神情却莫名有些紧张。 “你跟谁说话都这样吗?” 凯瑟琳不明所以,疑惑地“嗯”了一声,眉头微皱。 艾萨克手里来来回回拨弄着自己的一枚装饰戒指,舌头顶了顶腮边,眼睛有一下没一下躲闪地看着凯瑟琳。 “嗯……你刚才好像生气了,但是说话还是很温柔。” 凯瑟琳更加发懵了。 艾萨克眼神微闪,没有像往常那样毫不在意地笑,而是颇有几分认真的意思,声音很轻,但是周围的同学们都可以清晰地听见。 “我刚才的意思是说,你对他真温柔。” 凯瑟琳几乎没理解他的话是什么意思,沉默地看着他。 周围的人几乎已经放下了手头的事情都看过来了,看戏一样盯着艾萨克。 他毫不在意,依旧只顾盯着凯瑟琳。 “哎,有人说过你皱眉的时候挺好看的吗?” 有人惊奇地笑出声来,为艾萨克这张嘴里能吐出这样的话而惊奇。有人开始起哄,一时间这里竟然成为了礼堂的中心。 凯瑟琳迟疑地看着艾萨克,不太能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消遣吗? 他的哥哥吉拉姆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脸,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边,此时才拍了拍艾萨克的肩膀。 “你吓到她了。” 艾萨克扭头看了吉拉姆一眼,又猛地回头盯着凯瑟琳。 “真的吗?我吓到你了吗?” 凯瑟琳收起了疑惑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点点头道:“谢谢,如果那是赞美的话。” 她拉着布林去喝咖啡,身后却听见了艾萨克的声音:“你今天下午有空吗?” 起哄的声音更大了,凯瑟琳感受到了落在她后背上探究的目光。 她只能回答:“有事吗?” 艾萨克挑起眉,抿嘴笑道:“你要是这么问的话,那肯定是有。” 凯瑟琳问:“什么事?” 艾萨克却转而问:“这是拒绝吗?” “……你并没有说清楚找我做什么,客观来说我还没有拒绝的机会。” 艾萨克注视着她良久,最终喉头动了动,道:“看来是拒绝。” 凯瑟琳不置可否。 艾萨克收敛了表情,颔首道:“对不起。” 凯瑟琳问:“对不起什么?” 他道:“都对不起。” “……什么?” 艾萨克罕见地很认真解释道:“不知道为什么让你讨厌了。但无论是因为什么,都很对不起。别讨厌我。” 起哄的人都安静下来了,面面相觑。 凯瑟琳失声了一会儿,最终只是点点头。 “没关系。” 她带着胆小但还是很好奇地盯着艾萨克和她的布林出了礼堂,长呼了一口气。 空气里是干净温暖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