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风》 第1章 《逐风》作者:喝豆奶的狼【完结】 温黎有先天哮喘,六岁时去乡下奶奶家养病,认识了一只快乐小孩。 李言风爹不疼娘不爱,在路边撒尿和稀泥时意外救下了发了病的温黎。 温黎敏感别扭又脆弱,李言风迟钝大条粗神经。 少年有双温柔的下垂眼,带这位城里的小少爷摸鱼抓虾掏鸟窝。 温黎八岁时回城,同年李言风失去了最后一个亲人。 他像只没人要的小狗,站在路边两眼茫然。 温黎独自坐了三个小时的大巴车,在垃圾堆边找到李言风。 他拉过对方脏兮兮的手,把这只小狗捡回了家。 高二一班的李言风话少冷漠冰山脸,长得帅脾气怪。 与他同班的温黎温和可爱总是笑,声音柔脾气好。 两人常年霸占年级一二,在排名表上卷得你死我活。 可没人知道。 他们在课桌下牵手,在无处人亲吻。 晚风吹过发梢,卷着的都是甜。 1.疯批但克制x病弱但娇贵 2.双向暗恋双向奔赴双向救赎 3.慢吞吞的日常,鸡零狗碎的屁事 第1章 十月初长假结束,南淮正式步入晚秋。 不冷不热的时候,就连教室后窗里透进来的阳光都特别的温和。 第二节课下课的大课间,教室外有点吵。 温黎左手拄着腮,翻过一页英语书。 他今天只穿了件薄卫衣,连帽衫显幼,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小个两三岁。 因为轻微的营养不良,唇色略微苍白,蓬松的头发被镀上一层金色的绒毛,暖烘烘的,晒得他想睡觉。 有人从他身后过来,手在他肩上轻轻搭了一下。 温黎一抬睫毛,看他们班班长绕了小半个圈,最后反跨在他前桌的椅子上坐下。 问话时的神情,很急躁。 “一班的李…言风?”温黎眉梢微挑,“不认识。” 他的语速很慢,两句话之间稍有停顿,像有在认真思考,又说得十分自然。 王强志眉头一拧:“真的?” 温黎说话时指尖点着纸张,拖长声音“嗯…”了一声。 他性子慢,也懒,可能是昨天感冒的后遗症,现在脑子都还晕乎乎的。 “温黎!” 王强志突然握住他的左手往身前一拉,惊得温黎一挺腰背,连眼睛都睁大一圈。 “他要揍你你别怕,咱们团结力量大。” 温黎愣愣:“什么啊?” “有同学说昨晚看见李言风把你带学校后门酿酿呛呛了,他是不是欺负你?” “啊?”温黎卡了两秒,“没有。” “真的没有?”王强志依旧将信将疑。 “真没有,”温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把王强志的手从自己手腕上掰下来,“昨天我生病病了,都没值日就回家了哎。” 他说话拿着腔调,最后一个语气词说得黏黏糊糊。 王强志瞬间退开老远:“再见。” 温黎眼睛一眯,笑得瞳仁弯弯,淡色的唇瓣轻轻抿起,露出嘴角两颗浅浅的梨涡。 他长得好看,又爱笑,像只温温吞吞的树獭,浑身散发着友好安定的气息。 “他没事惹我做什么?” “我想也是,”王强志稍微定了定心,“虽然那你俩天天在排名单上斗得你死我活,但也不至于为了这点事私下里出手。” 温黎点头跟腔:“就是就是。” “李言风那人,虽然拽了点、装了点、阴了点、不要脸了点,但人品…应该还是好的。” “哇——”温黎惊呼,“你好了解他。” 王强志得意:“那是,我跟他熟。” 起了个话头,王强志顺着话题就得吧开了。 校内风云人物不缺话题,光是飘飘的桃花就够人讨论。 温黎双手捧着下巴,对这些耳熟能详的八卦撇了撇嘴。 直到广播操的音乐过半,王强志这才跟想起来什么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了一盒巴掌大的水果硬糖。 “你昨天不低血糖晕倒了吗?老班特地买给你的,让你放在教室里,以后感觉头晕就含一颗。” 温黎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双手接过糖盒:“哦……谢谢。” “跟我说什么谢,”王强志摆摆手,“今早我去办公室交作业时,看她还在电脑上查低血糖什么的,你昨天应该把她吓得不轻!” “哎……真对不起,”温黎不好意思的揉揉鼻子,把糖盒握进手心,来回看了片刻,再将糖盒放进桌洞,站起身道,“我去谢谢老师。” 他昨天没吃早饭,闹了场不大不小的意外。 许老师是他们班班主任,今年刚毕业的大学生,算起来也没大他们多少。 二十出头的年纪,对着五十来个叛逆期少年少女又当爹又当妈,运气不好遇到温黎这样先天性哮喘的小病号,还得时不时受到惊吓。 比如去年刚恶补完哮喘应该如何急救,今年又在看低血糖应该如何预防。 操卖白/粉的心拿卖白菜的钱,温黎都替她心累。 到了三楼,办公室的门没关,里面五六张办公桌,老师们大多不在,估摸着是去操场看自己班学生做操去了。 许老师的办公坐在靠门边的位置,四大摞练习册后仅剩一个头顶。 第2章 温黎站在门外,礼貌性地敲了三下。 许老师从小山似的练习册中拔出了个脑袋,看见温黎连忙招招手让他过来。 “正想着叫你,”许老师给他看一个通知,“十一月有个数学竞赛,你看看有时间参加吗?” 温黎大致浏览了一下规则:“有。” “我觉得你也有时间,”许老师笑笑,“你今天脸色不错,感觉怎么样?” “应该不会晕了,”温黎也跟着笑,“许老师,你黑眼圈好重呀,是不是昨晚没睡好?” 扯了几句有的没的,又谢谢了她买的糖果,等到广播体操结束后各班班主任陆续回来,温黎从许老师那里拿了一套数学卷子,这才转身离开。 办公室外的走廊闹哄哄的,做完操的同学都回来了。 楼梯就那么窄,温黎一想到要跟人前胸贴后背地挤就头疼,耷拉着眼皮打开办公室的门,迎面就是一大摞垒在一起的练习册。 他下意识抬手扶了一把。 几乎同时,那人后仰了些许,那些练习册一股脑全压在他的身上。 等到保持好稳定,这才侧了侧身子,绕过温黎,踩上办公室的门槛。 是一班的李言风。 温黎动了动唇,那只已经抬起来的、将扶欲扶、却压根不需要他扶的手,不动声色地从对方小臂上划过。 很暖的皮肤,带了点干燥的粗糙。 李言风没有反应。 少年个高腿长,皮肤略黑。高耸的练习册一角遮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鬓边推得短短一小片发茬。 但通过擦肩而过时余光瞥见的那一处转折锋利的下颌线,已经较为淡漠的、微微下抑着的唇角。 温黎想起王强志前几分钟对李言风的评价,停了停,抿唇笑了。 笑得很淡,转瞬即逝。 李言风目不斜视,在得到老师的应允后走进最里边的一个办公桌上放下作业。 很快,他同样得到了一张数学竞赛的通知单。 十一月上旬在省会初试,考进省级就有奖金。 送钱来了。 李言风把那张通知单折了一折,出办公室就看见门口站着个小矮子。 小矮子穿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衣服不新,布料洗得多了,有点松垮,领口大了,露出颈后一片瓷白的皮肤。 太瘦了,脊梁微微凸起第一节骨头来。 李言风蹙了下眉。 温黎背对着他,挠挠鬓边,抬脚就走。 两人没有交谈,但却跟商量好似的,就这么并肩进了楼梯间。 过了早操刚结束那会儿,楼梯间的人已经没那么多了,温黎在转弯处把手术的试卷递过去,李言风自然而然接了过来。 他比李言风矮了快一个脑袋,这样往前平视时看不见眼睛。 “没穿短袖?” 出楼梯间的那个转弯,头顶传来一句很轻的询问。 完全变声之后的嗓音带了几份还未褪干净的沙哑,温黎“噢”了一声,把自己的卫衣领口收了收。 “热。” 卫衣本来就不薄,里面再套个短袖,到中午的时候就有点热了。 而且,李言风现在还穿短袖呢,他裹得像过冬,也不至于。 李言风没再说什么。 下了楼,温黎撇撇嘴:“中午会穿的。” 教学楼二楼是高二年级组的教室,按班级顺序从左到右排序。 一班在走廊最前,路上堆满了打闹哄笑的学生。 李言风有意走在温黎的侧前方,替他挡开那些疯起来乱创的学生。温黎就乖乖跟在后面,直到转进二班的教室,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 突然,教室后起了一阵骚动。 温黎扭头往后看去,听得同学瞪大眼睛惊讶讨论—— “卧槽,李言风关我们吊扇干啥?” “可能、可能风吹他们班了吧。” “啊?那还开吗?” “这个天你很热吗?” 这个天开吊扇的确有些夸张,那些裹紧衣服敢怒不敢言的同学在心底默默感恩。 温黎和他们一样,仰着脸看班里仅仅在他头顶上的那个吊扇越转越慢,越转越慢。 他不好意思地捂了下脸。 也不至于。 中午放学,温黎照例在班里看半小时的书。 等到学校里人走的差不多了,再起身从窗子往下看。 二班教室正对着学校车库,李言风手臂间搭了件校服,左脚踩着自行车车蹬,刚好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没什么表情,一副酷哥模样。 温黎撇撇嘴,收拾好书本快步下了楼。 只是还没出教学楼大门,意外看见个女生正在和李言风搭讪。 他脚步一顿,五官很夸张地拧巴了起来。 李言风视线没往他这来,也没搭理那个女生,只是随便踢开支撑脚架,踩上脚蹬往学校后门去。 很拽,很酷,很好。 温黎连忙跟上去。 李言风骑得不快,等在校门边上。 温黎跑了几步,被冷风呛了一下就开始咳嗽。 他抿着唇,努力咽下喉间的痒意。 再抬头,李言风已经走到他面前,拧开水壶递过来。 “跑什么?” 话里多了几分责备。 温黎喝了一口水,李言风替他捋了下背。 第3章 顺便把校服外套抖开,盖上他早就看不顺眼的、那一片露出来的后颈皮肤。 “你冷不冷?”温黎讨好地握住了李言风的手臂,“哎呀,比我手都热。” 李言风拧好杯盖,随他胡乱摸上一通。 自行车靠在不远处,他扶起来拍拍后座的海绵坐垫上的灰尘:“坐好。” 温黎跨坐上自行车后座,很听话地攥住李言风腰间的衣料:“你把风扇关上,他们都没敢开,一点都不冷。” 他们走的学校后门,午饭的点没什么人。 耳边传来呼呼风声,李言风一向话少。 直到他们穿过两个曲折的小道,停在一栋老旧的三层居民楼前,李言风停了车,才开口道:“不要着凉。” “我感冒都好了。”温黎从车后跳下来,飞快跑上二楼开门。 李言风单手握住车前的横杆,直接把车子提去了楼上。 两室一厅的房子,五十多平米,装潢虽然老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温黎父母离婚之后,李拂晓分到了这一套房子,温黎八岁时住进来,到现在都快十年了。 玄关的拖鞋还是夏天的,温黎换了鞋子,迫不及待地跑去厨房:“今天吃什么?” “鸡汤面条,”李言风锁好自行车,把门关上,“先把药吃了。” 每到换季的时候,温黎就容易感冒。 他嗓子细,吞不下药片,李言风就冲一小碗底热腾腾的感冒冲剂,让他站在炉灶边猫似的捧着一点点喝下去。 炉灶有些老了,打了好几次火才点着。 李言风从炖锅里舀了点鸡汤出来烧着,再打开冰箱拿了面条和鸡蛋。 “我妈还没接电话吗?”温黎问。 汤滚了,李言风倒了把面条进去:“嗯。” 李拂晓这几年在省会当住家保姆,平时为了省来回车费,不怎么着家。 八月底李拂晓离开时留了三百块钱,和平常一样,大概半个月的伙食费,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电话打不通,短信也不回。 温黎问过李拂晓的雇主,却得知对方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 总之就是找不着人。 温黎抿了抿唇,小心翼翼地问:“那咱们还有钱嘛?” 面条被筷子打乱,李言风又往里面打了个鸡蛋:“有。” 温黎嘴巴缩成一个“o”:“她给你打钱了?” 李言风“嗯”了一声,没说太多。 其实这样的情况也很常见,温黎这个妈不是很靠谱,时不时就会消失一阵子,然后在某天又突然出现,若无其事地给温黎下一笔生活费。 不过那点现金也不足以支撑两人生活,大多时候她都是通过银行卡转账的方式给到李言风手里。 “学费呢?也给了?” “嗯。” “只有我的?” “只有你的。” 温黎“噢”了一声:“果然…” 李拂晓并不怎么管李言风,这么多年李言风都是靠在外面打零工挣自己乱七八糟的生活费用。 “我这里还有点钱,暑假做家教攒的。” 李言风:“你先留着。” “哦,好。” 面条被捞进鸡汤里,上面还卧着两个温黎最爱的溏心蛋。 温黎分了一个给李言风,结果不小心夹破了蛋黄,溏心流了小片,他赶紧顺着碗沿吸溜。 李言风一筷子捞了半盆面,也不嫌烫,象征性地吹了两下,稀里哗啦就往嘴里吃。 温黎吸溜完蛋黄,被烫得吸了半天的气。 两人讨论着早上通知的数学竞赛,拿到的奖金可以留着过年。 “还有一年,等我们成年就能光明正大地去打工了。到时候大挣一笔,以后就是有钱人了。” 李言风勾了下唇,又捞了一挑子面条:“嗯。” “我听许老师说大学也可以申请贷款,还有贫困生补助,勤工俭学,负担自己的生活没有问题。” 李言风又只是“嗯”。 温黎不乐意:“你就‘嗯’。” 李言风吃完最后一点面条:“好好学习。” 他看着温黎喝下两碗热汤,出了一脑门汗,这才放人去屋里午睡。 等到把碗筷洗干净放好,温黎已经睡着了。 李言风放轻动作,把蹬到一边的被子盖上小腹。 出了卧室,又去把冰箱里的食材合计一下,省着点吃顶多再吃两天。 李言风手上的钱也不多,在负担了两人的学杂费之后所剩无几。 如果月底李拂晓再没个音信,他就得想办法出去弄钱了。 想到这,李言风皱了皱眉。 不是因为李拂晓不回来。 他倒是希望李拂晓再也别回来。 只是… 李言风看向卧室。 温黎怎么办。 第2章 温黎和李拂晓的关系不算好。 他六岁时曾被对方扔回老家,两年不管不问,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那会儿温黎还小,卡在刚刚记事的年纪。 看着自己一脸愁容的姥姥,并没有什么具体的概念。 直到村里有孩子笑话他是个没人要的小孩,温黎这才反应过来,一些即便不想承认的、却真实发生了的事情。 “我有妈妈。” 他奶里奶气地反驳,说出来的话无力又虚弱。 第4章 瘦小的身体薄得像一张白纸,站在那儿被田间的风一吹,摇摇晃晃,就快散了。 孩童以生俱来的恶意最是歹毒,嬉笑着扯下他最后一块遮羞布。 “但是你妈不要你!” 温黎呆呆地定在那儿,豆大的眼泪跟小珍珠似的,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往下掉。 衣服前襟湿了一片,下巴上还聚着水珠。 他难受极了,又不愿承认,赌气般沿着记忆中的路线去找妈妈,非要去证明不可能的事情。 小小的孩子迈着短短的腿,顶着火红的夕阳,同绵延不绝的山脉一起。 路边是被收割过的、一地狼籍的麦田,空气中像含着冰渣,吸一口剌得人嗓子生疼。 所有的一切组合成最恶劣的冬天——就像温黎以为自己活不过的无数个冬天。 冷风迎面砸进面门,温黎仿佛吸进一口剧毒,那一瞬呛着口鼻,俯身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有先天哮喘,或许这就是被抛弃的原因。 虽然病不致死,但多少有些折磨人。 温黎的父母熬了这么多年终于一拍两散,而今天,他也终于落到了个死在路边无人问津的地步。 ——真死了也就没那么多事了。 李言风是在这时从路边的草垛里钻出来的。 他穿着破旧的的棉衣,小脸冻得通红,脑袋上顶着两根稻草,天降神兵似的蹲在温黎的身前。 李言风提了提自己的脏兮兮的裤子,警惕地先看了半天。 “哇,你是不是要死了?” 七岁的李言风是个没见识的小屁孩,以为只有他家隔壁患了肺痨的死老头才会这样抱着自己的胸口咳到面红耳赤。 人老了总会死,死之前就得咳嗽。 他爷爷喝多酒时也是这样。 温黎呼吸不畅,跪在地下用尽全力才抓住李言风的衣服。 想说点什么,哪怕是救命也好,可是剧烈的咳嗽伴随着晕眩,让他发不出一点旁的声音。 李言风歪着脑袋,勾着头去看温黎。 他觉得这张小脸有些熟悉,便捧着温黎下巴凑近一看:“啊!你不是那个没人要的小孩吗?” 温黎终于发出了咳嗽以外的声音——他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后来,李言风把温黎背去了附近的诊所,村里人都有联系方式,很快就把姥姥给叫来了。 具体是怎么救回来的,温黎已经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那夜姥姥抱着他哭了很久很久,久到温黎在她怀里睡着,暗暗发誓自己再也不会离开。 半小时的午睡像过了一个世纪,被李言风叫醒后,温黎还有些恍惚。 鼻腔充斥着淡淡的药味,略苦,带着股清凉的香。 李言风坐在床边,刚拧开哮喘喷雾,见温黎睁了眼,手掌自然而然地覆上他的额头。 “怎么了?” 他睡出了一身薄汗。 温黎动了动眼珠子,调整焦距,把目光落在李言风的脸上。 他张了张嘴:“做梦了。” 感受到体温正常,李言风把手拿开:“梦到了什么?” “以前。” “嗯?” “我在路边犯病了,你骂骂咧咧一路,把我背到医院去。” 中午短暂的午休,让温黎的思绪飞出去老远。 看着面前寡言的少年,和梦里的快乐小孩有着十足十的割裂感。 李言风握着温黎的手腕,把人拉起来坐着:“然后呢?” 温黎哼哼唧唧继续说:“第二天,你兴冲冲地跑过来跟我说,你家隔壁那个跟我一样得了肺痨的老头昨晚上死了。” 李言风面无表情:“张嘴。” 温黎看着送到他嘴边的喷雾满脸痛苦:“我又不难受。” “快点。” 温黎闭着眼,拧着眉,极不情愿地把嘴张开,慷慨就义一般含住了喷雾的喷口。 “吸气。” 李言风说话的同时按出一团喷雾,温黎猛地吸气,双手握住了李言风的手臂,用力到手背青筋凸起。 透心凉,心飞扬。 温黎白眼差点没给翻脑袋后面。 “头好晕,”他吐掉喷口,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往李言风怀里赖,“想吐。” 李言风的手臂揽过他的身侧,在温黎脑袋后面擦干净喷口,再将瓶盖拧紧。 这种惯用的撒娇手段他已经见怪不怪,温黎虽然怕苦,但这么怕多半是装的。 把喷雾放好,李言风从口袋里摸出颗糖,撕开递到嘴边,象征性哄哄。 温黎耷拉着眼皮含过来,吧唧吧唧吃着糖,李言风这才起身,从衣柜里给他翻出一件短袖。 “晚上冷,穿着。” 温黎“哦”了一声,脱掉卫衣慢吞吞地穿着。 他很瘦,瓷白的皮肤直接裹着肋骨,单薄的身体一如小时候那样,孱弱,带着点苍白的病气。 李言风错开目光,把一边皱巴巴的卫衣捡起来理好衣袖。 “下午我要和学生会巡查,你自己去学校。” 温黎把脑袋从卫衣里套出来,瓮里瓮气道:“好的,会长大人。” 李言风不是学生会长,只是屁大小官。 偶尔轮流出去巡查,拿着小本本记录迟到的学生。 不过李言风一般不管,顶多绕校一周出去转转。 他怕麻烦,也不喜欢这种官僚主义,只是班主任想让他德智体美全面发展,他就听话地走这趟流程。 第5章 没李言风在后面催着,温黎做什么事都磨蹭,卡着点到学校时,预备铃正好响起。 “他迟到了。”校委会巡查小组的纪知雪指着温黎说。 李言风作为其中一员,拿着记录册停在纪知雪的身侧。 黑色的t恤袖口别着袖章,红彤彤的,彰显着老师的狗腿身份。 他看了眼温黎,轻轻“嗯”了一声。 “你怎么不记?”纪知雪问。 “等会记。”李言风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走去。 纪知雪一头雾水,瞪大眼睛盯了温黎几秒,也只好小跑着跟上李言风。 “你肯定没记。” 少年少女一高一矮,叽喳着走远。 ——他当然不会记。 温黎冲两人离开的方向撇撇嘴。 到了教室,桌洞里放着他早上塞给李言风的数学套卷,展开封面,里面夹了张纸,上面一串数字,用逗号隔开: 【98,99,100,98,100,100,100。】 七张卷子,李言风自测的分数。 温黎:真变态。 他拿出那张纸条,把试卷压回桌洞。 一下午课上的没劲,晚上太阳一落下,气温明显就降了下来。 好在温黎卫衣里面套了件短袖,衣料贴着皮肤,没那么的冷。 晚上六点半,最后一节课结束,一个半小时的吃饭时间,八点就得回来继续上晚自习。 班上的住校生大多在学校外面买着吃,两三块钱一份的炒面。 温黎喜欢,但身体受不了那个调料味,吃一口脸上就得起疹子。 就这事儿,一起玩的同学没少说他娇气,温黎自己也觉得,他都被李言风养叼了嘴。 慢悠悠从学校后门晃回了家,李言风没回来,那估计就买着吃了。 冰箱里的食材所剩无几,温黎也不知道吃什么,就和中午一样,用剩下的鸡汤下了点面条弄饱肚子。 纯粹的糊弄自己,饱了就行,不然两小时的晚自习坐下来得饿到胃疼。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临走前温黎又把校服外套给穿上。 袖子有点长,这件应该是李言风的。 他俩的校服一模一样,混在一起不穿在身上也分辨不出来。 就是温黎的尺码小了一个号,在冬天时他喜欢穿李言风的校服,里面能多罩好几件棉衣。 七点出头,到学校还早。 温黎坐在床边墨迹了一会儿,抬抬手臂,垂眸去闻外套上的味道。 有股子淡淡的皂角味,还有李言风的味道。 形容不好的味道,和被子里裹着的一样。 为了对比两者的区别,温黎特地闻了闻被子,又闻了闻衣服。 随后,他停了停,觉得自己像个变态。 但也就仅仅停了两秒。 变态就变态。 他闭上眼睛,拎起胸前衣料,把脸埋了进去。 家里非常安静,呼吸间都带着隐秘的败坏。 温黎抓皱袖口,指尖有些发抖。 突然,门口传来细微的响动,他吓了一跳,猛地从床上弹起来。 以为是李言风回来了,温黎匆匆把门打开,却不见门外有什么人影。 定了定心神,意外地上躺着一个牛皮信封,其中半截塞进了门缝里,温黎捡起来一看,里面装了五百块钱。 电光火石间,他猛地冲下了楼,左右看看无人的巷道,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妈!?” 路人瞥他一眼,无人应答。 跑得挺快。 温黎拿着那个信封,在原地站了会儿。 然后把钱折了一折,装进口袋。 整整一个晚自习,他都有点心不在焉。 题没刷多少,书没看几页,放松心情想听听八卦,结果还是李言风的桃花绯闻。 “他俩谈啦?” “真谈啦?” “谈啦谈啦!” 温黎弓着上半身,从桌上阴暗地爬行过去:“谁谈了?” “李言风和纪知雪啊!” 温黎不屑地“嗤”了一声。 他别具一格的语气吸引到了周围同学的注意,强行把温黎拉过来讨论。 “有人看到他们下午一起逛学校,李言风还给纪知雪买糖吃呢!” 家里锅都快揭不开了他还买糖? 温黎不动声色地重新坐回凳子上。 开始生气。 晚上十点,晚自习结束。 班里同学欢呼着回家,温黎跟个石头似的一动不动坐在哪儿。 值日生草草打扫完卫生,交代他临走前锁门,温黎应了一声,有气无力,像能随时断气。 “你没事吧?”值日生不是很放心。 “没事,”温黎冲他摆摆手,“放心走吧。” “看你的状态不是特别健康,”那人都走到教室门口了,又硬是绕了一圈停在温黎面前,“真没事假没事啊?” “真真真没事!”温黎抬头挺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活人,“谢谢大哥的关心,我保证活过明天!” 看人还能贫嘴,也让人放心些,温黎微笑着和对方告别,等到脚步渐远,他像泄了气似的重新贴在了桌上。 片刻后,又有脚步响起,温黎掀掀眼皮,李言风停在他的桌边。 “约会回来啦?”温黎阴阳怪气道。 李言风直接无视,坐在他的身边:“你晚上没含喷雾。” 第6章 温黎睁着眼说瞎话:“含了。” 李言风把喷嘴递过去:“含着。” 温黎:“……” 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张嘴。 “呲——” 温黎的五官都拧巴在了一起:“好苦。” 突然,嘴里被塞进来一颗奶糖。 温黎眼睛一亮,吧唧吧唧嚼了几口:“还有吗?” 李言风又掏给他两颗。 “奶白兔?”温黎皱着眉,“买得好,下次别买了。” 李言风收好喷雾,起身给他收拾书本。 “我妈晚上回来了。”温黎突然说道。 李言风的手一顿,偏了偏视线,等他继续说下去。 “从门缝里塞了五百块钱,我没见着她人。” 温黎剥开第二颗奶糖,塞进嘴里。 又剥了第三颗,给李言风。 李言风低头咬了过来。 微凉的指尖擦过唇瓣,温黎蜷了蜷手指,视线在对方淡色的唇上停留一秒。 “她是不是又不想管我了?” 李言风把书本塞进桌洞:“不知道。” “走了。”他握住温黎的手臂,把人拉起来。 温黎身上跟没骨头似的:“不高兴,不想走路。” 李言风倒是好说话:“我背你。” “被人看到怎么办?” 李言风松了松他穿着的校服外套,拎着后面衣领把衣服提起来往前一盖,兜头罩住了温黎的脑袋。 温黎:“……” 他抬手扒拉了一下垂到他眼跟前的衣领,李言风已经在他身前半蹲好了。 “上来。” 温黎像个帐篷似的顶着宽大的校服,短暂扭捏了一下,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上去。 放学有半个小时,教学楼里非常安静。 温黎的两条手臂搂着李言风的颈脖,歪着脑袋,把脸贴在他的颈窝。 李言风的肩膀很宽,路走得很稳。 他的身上很暖和,带着少年人该有的热量。 温黎正好相反,身上绕着病气,人就冷冰冰的。 秋冬时候温黎把李言风当暖宝宝,八爪鱼似的贴着他睡,手脚都被妥帖的焐着。 暖烘烘的,无论是皮肤还是呼吸,李言风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味道,此刻被校服外套拢着,箍在这小小的一点地方。 都是我的。 温黎把手臂收紧。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李言风思考片刻,淡声道:“因为阿姨?” “不是,”温黎略微有些烦躁,“他们说你谈恋爱了。” 话从耳朵过一遍,李言风丝毫没有在意。 不可能的事,他也知道温黎从未当真。 “怎么不说话?你默认了?” 温黎有些气恼,手指戳了戳他的锁骨皮肤。 “太过分了李言风,你怎么能背着兄弟偷偷谈恋爱呢?” 第3章 李言风没谈恋爱,温黎知道。 他就是嘴欠,没事找事,无理取闹,原地撒泼。 这常态了,李言风压根不搭理。 “跟你说话呢。”温黎捏住李言风的耳朵搓搓,“你怎么不理人啊?!” 李言风无奈:“没谈。” 温黎的小腿前后一荡,跟抓到什么把柄似的,话里却带着笑:“你心虚!你早不说!?” 李言风的手兜着温黎的屁股,往上颠了一下。 温黎很瘦,即便隔着衣料,骨头依旧硌人。 太轻了。 晚上十一点多,李言风关灯上床。 温黎被子一盖,嘴还在那嘚吧个没完没了。 “多大啊就搞对象?” 李言风难得回应:“成年了。” 温黎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蹭”一下就坐了起来:“对啊,你十八了!” 李言风大他一岁,农历七月底的生日,温黎暑假给他过的生日,还下血本买了个四寸小蛋糕。 按他们老家虚岁来说,李言风都成年快两个月了。 “你竟然都成年了,”温黎艰难地说道,“你不会真谈恋爱了吧?” 李言风躺下,捞着温黎的胳膊把他拖进被窝:“睡觉。” “睡什么觉?”温黎炸了毛,“你给”纪知雪买糖了吗? 李言风“嗯”了一声:“奶白兔。” 他闭上眼,看样子是不准备继续这个话题。 想起自己衣兜里的那两颗糖,温黎“哦”了一声,稍微老实了点。 但很快,他手肘支起来一点,又推推李言风,“你对她没意思吧?” 李言风扣住他的手腕,都没睁眼,就这么又把温黎拉回被窝里:“没。” “你最好没,”温黎往他身边贴了贴,像是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还孤家寡人呢,你可别跟我妈一样,一句话不说就抛弃我。” 提到李拂晓,两人都静了静。 温黎这句玩笑话半真半假,说的人和听的人都进了耳朵。 李言风那边半晌没声音,温黎以为他困了,或者单纯的不想理自己。 然而片刻后,李言风侧了侧身,突然把温黎拉进了怀里。 窗帘拉了一半,落下一地荡漾着的银霜。 夜风偶尔从窗边吹过,波纹一圈圈晃去了床尾。 李言风搂着温黎,另一只手臂垫在他的颈下,手肘从后边收起,捂住那只微凉的耳朵。 第7章 温黎自然而然靠了过去,把额头抵在李言风凸起的锁骨。 这个拥抱如拼图般严丝合缝,两人手脚胡乱纠缠,却都有平稳安放的地方。 黑暗中,温黎一呼一吸间都是李言风的味道,这种心安被他本人的手臂圈定起来,环绕着,把温黎整个人裹了起来。 那些不安与忧愁都被妥善安放。 过分敏感的神经也被温和包容。 温黎听见对方的心跳声,缓慢有力,平稳踏实。 “睡吧。”李言风手掌抚过他的后背,最后停在腰侧。 温黎指尖攥着李言风衣摆的那一点布料,轻轻“嗯”了一声:“晚安。” 隔天,温黎刚到班里就被通知要交资料费。 一人两百,光听见个数字他就一阵肉疼。 李拂晓送来的五百块钱都还没在口袋里捂热,一下就去了一半。 温黎一上午都没高兴起来。 中午回家,他把剩下的三百块交给李言风,觉得自己这双散财的手还是不要拿钱了。 “咱们买一份资料就好,”温黎小声嘀咕着,“非常时期,非常办法。” 两人的家庭情况学校里也是知道的,温黎和李言风高一时不仅共用过练习册,甚至还共用过教科书。 也没什么奇怪的。 李言风没收温黎的钱:“我用不到。” 温黎不知道他说的是钱还是书,或者两者都有。 “之前那套卷子我做了,你考98那张我100。” 他冲李言风挤眉弄眼:“厉害不。” 李言风十分配合:“厉害。” 温黎瘪了瘪嘴:“敷衍我。” 李言风在他脑袋上按了一下。 “晚上我不回来,你自己吃。” 温黎从嗓子眼里“噢”了一声:“你去魏伯店里吗?” 李言风换了件穿了很久的破短袖:“嗯。” 魏伯是附近汽修厂的老板,四五十岁老光棍一个。 李言风十岁那年在街上遛弯差点没冻死,正好碰见他招学徒,两人看对了眼,一学就学到了现在。 大门开了又关,李言风手都拎到自行车上了,想想又折返回来。 “怎么了?”温黎问。 李言风从床头柜拿过喷雾拧开:“过来。” 温黎瞬间痛苦面具:“你至于吗?!” 彻底把温黎安排明白,李言风这才放心的去了车行。 魏振国叼着烟,坐在车场门口的矮凳上倒腾一辆破自行车。 见李言风来了,只掀了下眼皮,嘴上一指节长的烟灰簌簌掉在地上。他随便抬了下手,李言风把自行车往墙上一靠,弯腰从工具包里给他捞了个扳手。 “师父。” 闷头卸下来两个车轱辘,魏振国摘了烟屁股,长长叹了口气,起身躺在他的晃椅上。 李言风自然而然接过他手里的活,熟练地把胎补上,再重新装了回去。 “衣裳破几个洞,”魏振国砸吧了两下嘴,“不知道的还以为店门口蹲了个讨饭的。” 李言风扶起自行车,垂眸做最后的检查。 “的确是讨饭的。” 魏振国嘿了一声:“咋?口袋又空了?” 李言风点了下头。 “你还上学呢吧?有时间往外跑?” “可以请假。” “不上课了?你何叔也不答应啊。” “下个月有竞赛,我那时候去。” 魏振国叹了口气,重新靠了回去:“随你,自己问去吧。” 李言风在魏振国这打了个招呼,忙活一中午,临上课前又跑了两站路,去了何叔那儿。 南淮最大的物流市场,大门里满是被轮胎轧了一道一道的黄泥路。 李言风拎着自行车往最里面走,何广源正给货车上货。 成箱成箱的土豆也不算太重,他二话没说上手帮忙。 直到货物全都上车,何广源扔给他一瓶水:“不上课啊?” “迟点没事。”李言风抹了把汗,“叔,最近有车跑吗?” “有啊,啥时候都有,”何广源仰头咕嘟咕嘟灌了半瓶水,走到李言风身边拍了拍他后背紧实的斜方肌,“怎么,你不上学了?” “老师准我请假,那课我也没必要听。” 这话有点儿太狂了,听得何广源哈哈大笑:“小子真牛,明儿就有车,收拾收拾跟我走吧。” “好,”李言风也跟着笑笑,“谢谢叔。” 折腾了一中午,到学校时已经迟到有一节课了。 温黎正在教室后排打瞌睡,听见有人讨论李言风,耳朵一抖,瞬间精神起来。 “也不知道谁又挨打了。” 温黎:“啊?” “把李言风衣服都打破了。” 温黎:“……” “裤子上还有泥呢,是个不简单的。” 温黎:“…………………” 他重新趴回桌上睡觉。 裤子上沾泥了,如果不出意外,李言风接下来几天应该都不着家。 他会请病假跟货车跑物流,在老师那也是被默许的事情。 又去送货了。 温黎心里有点难受。 晚上放学,温黎没有回家吃饭。 他一人去了附近的街上溜达,买回来两件短袖。 衣服是给李言风的,他没买太差的,当下换季正打折,两件还要一百五十六。 第8章 温黎和老板掰扯半天,也没还下来几块钱。 拿了衣服匆匆回家,随便扒拉了碗清水面条就去上晚自习了。 十点,晚自习结束。 温黎去往常一样在教室里多看了会儿书,等到教室里空无一人,李言风再过来同他一起回家。 温黎跨上自行车后座,兴冲冲地说:“回家给你个惊喜。” 李言风回头看他:“含喷雾了吗?” 温黎:“……” 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含了。”他睁着眼说瞎话。 李言风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到家后已是深夜,温黎兴高采烈拿出那两件衣服贴在李言风的身上:“试试合不合身。” 李言风轻轻皱了下眉,但很快舒展开:“别乱花钱。” 他只拿了一件,另一件给温黎。 温黎刚想抗议,就被李言风按在床边吸了喷雾。 “天灵盖都给顶开了。” 温黎闷在李言风的怀里,说话声音哑哑的。 李言风揉了下他后脑勺的头发:“洗澡吗?” 吸完喷雾也就这点奖励,温黎在李言风身上都还没赖一会儿,又被人拉了起来。 李言风:“我要洗个澡。” 浴室水声沙沙,温黎把门开了条缝,跟个鬼似的幽幽往里看。 少年人的身体发育优秀,已经是远超同龄人的健壮。 腰身精瘦,脊背宽阔,腹肌排列整齐,浅浅覆着泡沫。 李言风不遮不躲,低头冲水。 水流哗哗往下,温黎提了视线,咽了口唾沫。 “你是不是又要跟着何叔跑货啊?” “嗯。” “什么时候?” “明天。” “明天?”温黎惊讶道,“明天你就走啊?你能请假吗?” 李言风声音淡淡的:“已经请过了。” “咱家没钱了吗?” “还剩一点。” 李言风关了水龙头,拿毛巾擦身子。 温黎侧了侧目光,把洗衣机上的睡衣递过去:“那、那我们省一点,我妈都回来了,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嗯。”李言风只套了个宽松的短裤,光着上半身把卫生间的水扫了扫,“你洗澡吗?” 温黎闻着空气中一股子肥皂香味,点点头:“洗吧。” 这个季节洗澡容易感冒,李言风把门窗都关严了,又给温黎拿来了长袖睡衣。 小小的浴室里塞了两个人,李言风随手拿过洗衣机上搁着的内裤,两条一起都给搓了。 温黎背对着他,余光瞥见,耳尖红红的。 不过嘴上还要嘀咕两句:“不是说了我自己洗么。” 李言风几下洗好,又把换洗衣服扔进洗衣机里:“别洗太久。” 洗衣机“嗡嗡”的运行起来,李言风目不斜视地出了浴室。 他个子高,阳台上的衣架手一抬就能拿到。 李言风抖开拧成一团的两条内裤,温黎的那条上面印着卡通小黄鸭。 他勾了勾唇,笑容很轻。 几下把内裤晒好,回头温黎刚穿好衣服从卫生间里出来。 对方皱着个眉,手指拉开领口敞着,不满地看向他:“才几月啊你就给我拿这种睡衣了?” 李言风摘了阳台上晾晒着的毛巾,走过去搓搓他水淋淋的头发:“我出去三天,你按时吃药,不要感冒。” 温黎闭着眼“嗯嗯啊啊”一通,随便他揉着脑袋。 末了,李言风理了理他额前的碎发,双手捧出一张粉白的小脸:“听见了吗?” “听见了!”温黎撅着嘴巴,整个人蒸腾着热气,重心不稳地就往李言风身上倒。 “按时吃药,不要感冒。” 第4章 李言风离家那三天,温黎都乖乖听话。 吃饭睡觉,穿好衣服,不让自己感冒。 甚至每天都会强迫自己吸一口哮喘喷雾,哪怕从一天三次锐减到了一天一次,但还是会拧着眉闭着眼,英雄就义般完成任务。 这几天气温降得厉害,他把卫衣都换成了厚的,有时中午能热一脑门汗,但也不敢把衣服脱了。 李言风在身边时,他还能耍耍小性子。 李言风不在时,温黎活得很小心。 小心地保护好自己,尽量不要生病。 只是每当晚上放学,他打开那个空荡荡的屋子,对着空气说一句“我回来啦”,然后开火、做饭、睡觉。 机械性的一步步走下去,最后被子蒙过头顶,嘴里念着在课上刚背的文言文,守着剩下的时间等李言风回来。 三天后是周末,李言风如期回来了。 他脸上带着擦伤,侧腰青了一片。 温黎瞬间卸了笑容,眼睛红了一圈,抓着李言风的手臂掀起衣服,把人三百六十度转上一圈,上下里外都给检查了一遍。 手臂的擦伤更为严重,耳廓甚至还有浅浅的划痕。 这是跟人动手了。 “嗯,”李言风并没想着隐瞒,“遇到油耗子了。” 他们跑长途的,晚上车都停在外面。 油箱不能加太满,被偷油的惦记上了能赔得血本无归。 有的司机为了防贼在车里睡,有的养狗,还有的雇人。 李言风就是何广源雇来的人。 小子手脚勤快一身力气,他干活杂,只要能干就去干。 第9章 何广源就喜欢李言风这一点,所以总爱带着他跑。 有时一路顺畅,挣个辛苦钱。 有时出点意外,外加一些医药费。 温黎咬着下唇,在李言风淤青的腰腹碰了碰:“疼么?” “不疼,”李言风攥住他的手指拿开一些,“痒。” 伤口都两天前的了,皮外伤,没什么大事。 李言风月底还得跟着再跑几趟,温黎冬天容易生病,他得多攒点钱。 “不能不跑吗?我保证自己不生病,”温黎扯扯自己的衣领,把自己送到李言风面前,“你摸摸,我都穿加绒的了。” 李言风手指捻过衣料,又顺手摸了下他的颈脖:“穿厚了容易出汗。” 出汗后遇风就变冷,指不定更容易感冒。 温黎“噢”了一声:“那你让我穿什么我就穿什么。” 李言风有晨跑的习惯,他早上起得早,出去跑完一圈回来就知道这一天的温度。 回来做好早饭喊温黎起床,顺便提前把衣服那好放在床头。 这个时候早晚温差大,六七点穿着正好的衣服,放学就热得不行。 温黎的外套少,平日里两套校服轮换着往身上套,跟不洗衣服似的就那一个样。 李言风打算等下月打折再给他买一件厚的,就是希望今年的冬天来得迟一些。 十月底,天凉了下来。 李言风临走前不放心,给温黎买好外套,又买好药品。 那么一个话少的人,千叮万嘱,一句话反反复复说几遍,一定一定要吸喷雾。 温黎全都乖乖应下来,依依不舍地把李言风送去门口,委屈巴巴:“你也要注意安全。” 李言风穿好鞋子,看他一眼:“嗯。” 转身要走时,衣袖被人拽住。 温黎嘴巴一撇,声音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哥。” 李言风脚步稍停,回身囫囵抱住温黎。 粗糙的手掌包住对方的后脑勺,轻轻揉了揉。 他左肩上挂着书包,温黎的手臂从后腰和书包间的空隙间穿过,紧紧搂住。 说出来的话湿漉漉的,全部闷在李言风的怀里。 “早点回来。” 李言风走后,温黎自己也找了份兼职。 他本来想干家教之类轻松又挣钱的活,可惜辅导机构需要满十八周岁,私下里沟通又因为年龄太小不得家长信任。 最后也就只能去广场上发发传单,周末两天六十。 廉价劳动力,这也太廉价了。 温黎发了两天,站得腿疼。 星期一在学校坐着缓了缓,晚上放学的时候李言风已经在家里做饭了。 温黎换了鞋,走过去把他上下看了一遍。 “遇到油耗子了吗?” 说着就去掀李言风的衣服。 “没有。”李言风抬了抬手,随他检查。 垂眸看温黎穿戴整齐,便问道:“你去哪了?” 少年腰身精瘦,薄薄的腹肌隆起几块,延伸进黑色的宽松运动裤里。 裤绳没系,随意散着。 侧腰上陈旧的淤青已经很淡了,摸上去能感受到温热皮肤下坚硬的肋骨。 温黎“唔”了一声,把李言风的衣摆掖好。 洗了手,拿碗盛饭:“王强志约我们出去玩。” 李言风不疑有他:“喷雾吸了吗?” 温黎:“……你怎么就记得这个。” 厨房里炖着骨汤,咸香味已经煮出来了。 温黎吸完喷雾把脸枕在李言风的肩上,细碎的发丝挠着他的颈窝,有点痒。 李言风放下喷雾,就着这个姿势抱住温黎,理了理他压在自己皮肤上的碎发,又在背后捋了两下。 温黎闭着眼睛,也搂住李言风的身体。 片刻的安宁,谁都没有动作。 “不吃饭了?”李言风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 温黎直了直身子,从这个怀抱里坐起来。他挠了下耳廓,脸有点红:“吃。” 李言风一回家,温黎的伙食简直上了一个档次。 骨汤泡饭是他的最爱,尤其在吃了几天的水煮面条后,温黎一口气狂炫三大碗。 他打了个嗝,坐在餐桌旁摸摸肚子。 李言风收拾了碗筷去厨房:“晚上我有些事,你一个人在家睡觉。” 温黎听罢,立刻也跟过去:“什么事啊?你要走几天?” 水声哗哗,李言风轻描淡写:“魏伯生病了,我去照顾一夜。” 温黎拿过一旁的干抹布,接过李言风洗干净的碗碟:“严重吗?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我去?” “不用,别传染了。” “唔。” 这个理由无法反驳,温黎要是病起来,比一般人还费钱。 他嘟囔着:“我最近衣服都穿得很厚。” 李言风瞥他一眼:“嗯。” “那你也注意点,别被传染了。” 好不容易等到李言风回来,结果还是一个人睡觉。 温黎在自己一米五的大床上滚了一夜,隔天兴致恹恹,没什么精神。 早自习下课,一班班主任跨班级过来找他。 和二班刚上任的新晋老师不同,一班班主任朱老师是在一中为颇有威望的中年老教师。 这么多年在他手里带出来的本科、甚至重本不计其数。对学生的关注不仅是在课堂上,更是延伸到了课外。 第10章 李言风是他带的这一届最大的关注对象。 对方眉头紧皱,一脸愁容,看上去就没什么好事。 温黎顶着全班的注视出了后门,果然是李言风相关。 他周五周六请了假,但星期一的早上却到现在还没来。 两人在校内没什么交集,但彼此的老师知根知底,知道他们住在一起,平日里一方有什么问题都会去私下里找另一个。 温黎也没想到李言风今早没来,便把自己知道的说了。 “魏伯伯生病了,李言风昨晚上去照顾,可能是没抽空过来,要么我去看看吧?” 一班的班主任没让他去,只是念经似的叮嘱他作为学生还是要好好学习,这个周末的数学竞赛要好好准备之类的,唠叨几句就让温黎回去了。 重新回到教室,人都还没坐下,就被王强志捞着手臂问怎么回事。 “一班班主任怎么找你?是不是李言风找你事了?” “没有,”温黎拍开他的手,“你对李言风怎么这么感兴趣?” 王强志八卦道:“他今早没来学生会。” 话题刚起了个头,上课铃响起。 温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心已经飘到教室外了。 中午放学,温黎先回了趟家。 本想着如果李言风不在就直接去魏伯的车场,结果上了楼,见门半掩着,李言风已经回来了。 “你今早怎么没去学校?” “师父烧得厉害。” 温黎大惊道:“魏伯还好吧!” 李言风微一点头:“送了医院,已经退烧了。” 温黎这才松了口气,洗了洗手,去厨房端饭:“你们老师今天找我了。” 李言风正在阳台晒着衣服,“嗯”了一下,没有多说。 午饭吃的是昨天剩的骨汤,李言风还炒了个藕条,已经在半小时前给魏伯送去吃过了。 温黎扒拉了一口米饭,想起早上朱老师的叮嘱,又原封不动地转交给李言风。 “嗯,”李言风像是听进去了,“老师上午找过我。” “找过?”温黎惊讶道,“去魏伯的车行吗?” 李言风点了下头。 温黎放下碗筷,长长叹了口气:“朱老师是真的担心你,快把你当半个儿子养了,你可要抓紧刷题,这周末的比赛上拿个好名次回来。” 李言风的长睫微动,嘴唇轻抿,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 吃完饭,温黎又被按头吸了喷雾。 他黏糊糊地抱着李言风不撒手,李言风就干脆脱了外套跟他一起睡个午觉。 “我好久都没跟你一起睡觉了。” 温黎把脸埋进李言风的心口,整个人贴着他的身体,全都闷在被子里。 李言风把被沿下拉,露出温黎的口鼻。 温黎的脸小小的,鬓边堆着柔软的碎发,李言风用指尖把它们拨开:“三天而已。” “四天,”温黎仰头纠正,“昨天也没有,都四天了。” 那双眸子黑漆漆的,像干净透亮的玻璃弹珠。 李言风用手盖住他的眼睛,更正道:“四天而已。” “四天只是而已吗?”温黎眨了下眼,卷翘的睫毛刷着他的掌心,含含糊糊地嘟囔,“四天已经很久很久了…” 李言风:“今天回来睡。” 有李言风在身边,整个被窝都是热的。 温黎睡得很踏实,把早上丢了的精气神全都给补了回来。 三个课间他怒刷两套试题,自觉手感非常不错。 等到下午放学,又去找许老师换了套卷子,回到家先拿给李言风试试水。 李言风收了试卷,一个晚自习的时间就做完了一半。 “剩下的你不做了吗?”温黎问。 李言风坐在床尾叠衣服:“你先做。” “噢,那也行。” 温黎把试卷放回书桌上。 但他没拿笔,在桌前扭捏了一会儿,又凑到床边。 “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温黎装模作样地也拿了件衣服,和李言风一起叠。 “周末比赛是去市里,正好,我们去找我妈妈吧。” 李言风手上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温黎。 温黎无视这道目光,仿若无事发生半把他叠的歪七扭八的衣服捋平压在最上面:“我知道她在哪儿上班。” 第5章 对于李拂晓,温黎其实一直都很矛盾。 他记得很清楚,当年父母离婚时双方都不太想要自己这个病秧子拖油瓶。 所以当抚养权落在李拂晓头上时,她直接把温黎丢去了老家。 温黎不知道这算不算抛弃,因为两年后,李拂晓又去接他了。 重新回到城市,和妈妈一起生活并不轻松。 李拂晓一人打几份工,整天忙得不着家。 温黎每天都要注意不要犯病,不要感冒。 因为进了医院就要花很多的钱,李拂晓一花钱就会心情不好,他怕对方又丢下自己再次离开。 道歉已经成为了习惯,他烧得昏昏沉沉,还不忘拉着李拂晓的衣袖。 “妈妈,对不起。” 孩童含含糊糊的声线,混着病中浓重的鼻音。 李拂晓到底心软,揩掉眼角的泪,只是抱怨几句。 然后像诊所里所有的家长一样,把温黎抱进怀里,用脸贴着他的头发。 第11章 妈妈的怀里很软,也很温暖。 这是温黎全部的依靠,被抱住就很安心。 也就在那天晚上,温黎窝在李拂晓的怀里,意外听到了她和姥姥的一通电话。 母女俩说完温黎,就多聊了几句老家的闲话,比如谁谁家的老人死了,谁谁家的小孩成了<a href="" target="_blank">孤儿。 温黎恍惚听见了李言风的名字。 “他有爸爸的。”温黎弱弱地开口,“他说他爸爸在城里挣大钱,年底就回来接他了。” 李拂晓愣了愣,随后嗤笑一声,没在小孩面前说太多。 但温黎愣是从那一声不屑的笑里听懂了弦外之音。 他偷偷准备了几天,攒了点早饭钱。 鼓足勇气坐上大巴,颠簸了三个多小时,把李言风从老家的垃圾堆边捡回来了。 李拂晓下班回家,看见楼道里俩小孩灰头土脸地挨在一起时,她人都傻了。 再后来的事情,温黎也记不太清了。 他只知道李拂晓并不喜欢李言风,把人往外赶。 李言风白天在附近捡点矿泉水瓶,晚上就睡在楼道里。 晚秋气温骤降,温黎偷偷给他拿被子,李拂晓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那是温黎第一次挨打,他身体不好,皮肤又嫩,一巴掌下去脸就肿了。 李言风知道后就离开了。 温黎哭了一天一夜,体温烧到四十多度也不见好转。 李拂晓大脑一片空白,在医院抱着温黎,一度以为这孩子撑不过去了。 就在这时,李言风又突然出现了。 他身上还穿着当初离开老家时那件单薄的长袖衫,上面沾着泥灰,非常狼狈。 衣袖卷起,露出黝黑纤细的手臂,皲裂的手指洗得发白,在李拂晓的注视下擦掉温黎脸上高热的泪。 李言风照顾了温黎一夜,也哄了一夜。 李拂晓精疲力尽,身体歪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看李言风抱着温黎,不知在想什么。 只是隔天凌晨,温黎烧退下来。 她一句话都没说,就这么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回了家。 周末,数学竞赛的当天。 温黎起了个大早,什么东西都收拾好之后,李言风才告诉他自己去不了。 何叔那边缺人手,他今天要过去搬货。 这么个突如其来的通知,温黎张了张嘴,似乎有很多话,但最后却什么也没说。 他知道说了没用,李言风决定了的事一般不会轻易改动。 而且也一定有他的道理。 比如温黎年底的体检要到了。 比如温黎的止咳喷雾也快用完了。 比如温黎冬天容易生病,要准备好钱预防他随时发烧感冒。 总之都是温黎。 凭李言风的成绩,参加比赛拿奖是肯定的。 他学习一向努力,有时候温黎睡了一觉醒,李言风还在桌前刷题。 这样的少年,应该是出去打比赛、拿名次、挣荣誉,而不是在物流市场里搬货物当苦力。 那不是一个高二学生应该呆的地方。 更不是李言风本该去的地方。 但是他们急着用钱,等不了层层审批下来的竞赛奖金。 李言风没有参赛,全都因为温黎。 大巴车上,温黎把额头抵在窗框边,面无表情地看着路边往后疾驰的绿化带。 耳边是叽叽喳喳嘴巴永远停不下来的高中生,温黎捂住自己的耳朵,闭上眼睛。 近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有一点点晕车。 这让温黎想起九年前那个阴云绵绵的下午,也是这样,在陌生的、充满噪音的逼仄车厢,他回老家去找李言风的时候。 很不安,也很害怕。 但更多的是担忧和心疼,就像现在这样。 到达市一中已经快到中午了,老师带他们去食堂吃了饭,在校内自由活动一个小时就集合准备考试了。 一场考试三小时,温黎打算提前半小时交卷,然后偷偷溜出学校。 在吃晚饭之前找到李拂晓,打个时间差。 许老师如果找不到人给他打电话,他就说去妈妈那儿了,再让李拂晓回上一句话,双方都安心。 计划是这样计划的。 先斩后奏,看起来很完美。 就是实施起来,磕磕绊绊。 南淮一中小破地方,围墙矮得可怜,栏杆四处破洞,随便转一圈哪哪都能出去。 温黎穷地方住惯了,还以为市一中跟他们一样。 所以当他面对着两米多高还拉着电网的围墙,觉得妈虽重要,但命要更紧。 他守在门口保安室,好不容易熬到交卷铃响,迅速溜出学校。从口袋里掏出早就规划好的路线,就近乘坐第一班公交。 李拂晓的雇主家在一处比较高档的住宅小区,因为周围交通比较方便,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具体的位置。 可惜,他被小区大门的保安拦住,解释了半天,也只换得了一通电话。 “李拂晓啊…”对方思考了一会儿,“噢,她两个月前就辞职离开了。” 温黎愣了半晌没反应过来,差点让对方直接挂了电话。 他匆忙回过神,追问道:“那您知道她之后去哪工作了吗?” “这个我不清楚。” 意料之内的回答,温黎机械式的道了谢,挂断电话。 第12章 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都转身走了几步,才想起来回头给保安大叔也说声谢谢。 小区外的马路车来车往,不远处的路口等候着大量行人。 温黎停在那儿,停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他不知道去哪。 低头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家里就这一个手机。 李言风买给他的,怕温黎一人在外哮喘犯了联系不到人。 其实这几年他很少犯病了。 有好好学习,注意身体,就连换季感冒都能很快康复。 再过一年多他就高考了,高考后成年了,他就能出去打工赚钱,自己养活自己了。 分明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李拂晓为什么要离开。 就像当初那样走得默不作声,一句话都没留,这样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快四个月。 他又被抛下了。 李言风跟何叔在外面跑了一天的货。 到了晚上,一大帮臭老爷们在一起喝酒打牌。 他没留下,还特地去了趟魏伯那里,把自己一身的臭汗味洗干净再回的家。 本想着早上没去考试,温黎指不定要跟自己闹点小脾气。 结果回家后对方异常安静,甚至还准备好了晚饭,就等他回家来吃。 李言风放下手上还热着的米糕,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温黎盛了碗饭,声音很轻,“就是我去找我妈了,没找到。” 李言风把饭端去桌上:“没找到?” 温黎的视线在李言风虎口上的新伤停了一停,那里有一块紫色的瘀血,大概是被什么东西夹到了。 “不知道。我妈几个月前就辞职了,之后去了哪里,原来的雇主也不清楚。” 竹筷搁在碗沿,发出细微的声响,温黎用腿顶开凳子,坐下吃饭。 李言风把米糕递过去:“不着急。” 温黎:“嗯。” 米糕是校门口卖的,买时应该刚出锅,食品袋里面凝的都是水汽,把最外面一层给泡软了。 温黎喜欢吃白糖的,他喜欢吃甜食,李言风兜里总揣着两颗糖。 “下次别买了。”温黎吃完最后一口,把塑料袋团一团扔进垃圾桶里,“省一点钱,我也不用吃这些。” “不缺这点。” “反正就是别买了。” 温黎向来温和,脾气也好,语气很少这样强硬。 他说完也觉得不妥,偷偷瞄了眼李言风,生涩地开口:“我的意思是,可以不买。” 李言风顿了顿,说了声“好”。 温黎停了筷子,手指扣在桌边,纠结着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名字:“李言风。” 李言风一抬眼:“嗯?” “我只是怕花钱。” “我知道。” 温黎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柔和一些,也流畅一些:“你这么累,我们就省一点吃,万一你被我吃怕了,也走了,那我一个人就饿死了。” 他垂着眸,说完也不看李言风的眼睛,自顾自地端起碗,闷头扒了一大口饭。 “这叫可持续发展,一顿饱和顿顿饱,我还是知道选后面那个的。” 他嘴里含着饭,说话呜呜哝哝,听着不太真切。 略带调侃的语气,让这段话像个随口说说的玩笑。 温黎咽下米饭,状似无事地向李言风抬抬下巴:“你说是吧?” 李言风不去争论,只是往他的碗里又夹了一块鸡蛋。 晚上,洗漱完毕,上次睡觉。 温黎比李言风先进的被窝,他习惯睡右边,面对面抱着李言风的时候不压着左边心脏。 床上的被褥隆起一块,温黎像个蜗牛似的蜷着,把脑袋往胸前低了低。 柔软的碎发散在床单上,李言风捡起一簇,在指腹间轻轻揉搓。 “李言风。” 温黎的声音有些扭曲,像刚哭过,带着点哑。 “朱老师说了,你是学生就要好好学习,不要顾此失彼,耽误了正事。” 李言风掀开被子上床:“知道了。” “啪”的一声轻响,卧室的灯被关上。 李言风躺下的同时,温黎伸手搂住他的腰,整个人靠了过来。 他把脸贴在锁骨以下,呼吸到李言风身上清爽的皂角香后轻轻吸了吸鼻子。 “李言风。” 李言风拄着手肘,半撑起身体,如往常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嗯?” 温黎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李言风。 咽下喉间的哽咽,只觉得酸意直冲上眼睛。 “哥。” 他改了口。 “我好没用。” 温黎拉过李言风的另一只手,在黑暗中轻轻摸索着虎口处那一点新伤。 他心疼得不知道怎么办,眼泪越过鼻梁,全都砸进枕头里。 “如果你一个人,就不用这么辛苦了吧?” 如果只有李言风一个人,在魏伯的车场里就可以生活的很好。 他不讲究吃穿,身体很棒。 不用买那些乱七八糟的药,不用三个月一次的医院复查,不会那么轻易生病。 他会好好学习,会成绩优异,会去参加各种竞赛,次次都拿第一。 如果没有自己拖后腿,如果李言风一个人的话… “如果我一个人,应该已经死了。” 第13章 李言风话说得很平,就像他这个人一样,沉稳,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被子下的手反握住温黎,搓了搓他冰凉的手指,攥进手心一点一点捂热。 他们挨得很近,抱得也很紧。 李言风的唇几乎贴在温黎耳边,说出口的话仿佛一针镇定剂般推进他的心底。 “不怕,睡觉吧。” 第6章 温黎和李言风的家庭情况在学校比较特殊,两人的班主任在管理这两个学生也各有各的难处。 温黎的身体不好,春秋容易过敏,夏冬容易哮喘,刚开学时低血糖晕过去,吓得许老师差点没跟着一起送医院。 李言风倒没这个顾虑,少年身强体壮顶得了一头小牛,就是三天两头请假,问就是没钱了,他得出去挣。 多朴素的原因,都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朱老师总不能捂着嘴不让他们吃饭,把人扣在教室里天天只能学习。 这不现实。 两个小孩的艰难他们知道,尤其是朱老师,曾经家访过几次,更为了解。 虽然也会忧愁担心,但对李言风那密集的病假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老师到底年轻,经验不足,一开始只关注温黎的成绩和身体。 后来慢慢明白有些关心治标不治本,就干脆作为担保人,给他介绍了个小学生家教。 学生家长是许老师的朋友,双方知根知底,也防止意外发生。 这份工作不怎么累,教小学基本不用动脑子,风吹不到雨淋不到,一下午一百块。 温黎很是感谢许老师的介绍,也感谢愿意雇佣他的家长,所以每次都会多辅导一些时间,弄到天黑才离开。 李言风晚上在魏伯那里忙完,会卡着点过来接他。 等在小区门口,不是太近,也没那么远。 校外的米糕摊子一直都在,温黎坐在自行车后座,一手拉住李言风的衣摆,一手吃着米糕。 小脸迎着夜风,被吹得红扑扑的。 李言风到家摘了手套,用手心给他焐耳朵。 十一月底,第一场雪来的浩浩荡荡。 一中后面那片破破烂烂的居民楼经一夜粉刷焕然一新。 温黎穿着睡衣,兴奋地擦掉玻璃上的水雾,目光所及,皆是茫茫白雪。 “下雪了!” 他开心地跑去厨房和李言风分享,被对方撵回房间,又忙不迭地往身上套衣服。 衬衣、毛衣、外套,几乎把所有能穿上身的衣服都穿上了,整个人裹的严严实实,活像一个行走的毛绒大熊。 温黎怕生病,真的很怕很怕。 即便再喜欢雪天,也不会像其他同学那样在雪地里玩耍打闹。 课间十分钟,他抱着保温杯,有事没事就去许老师办公室接热水。 神神叨叨地认为,多喝热水真的有效。 然而对于温黎来说,换季生病不是偶然是必然。 当教室里有一个人开始擤鼻涕时,即便千防万防也防不住一屋子病毒挥舞着鞭毛来回飘荡。 温黎必定是第一个被传染上的。 高烧先烧一夜,再如抽丝般慢慢磋磨精神。 疲倦、乏力、头痛、鼻子不通,这些毛病几乎会陪伴温黎整个冬天。 李言风对此早有准备,拿准备好的退烧药,再熟练地给温黎扎上吊针,调节输液阀门。 久病成医,温黎不习惯诊所密闭的空气,李言风就去和护士学扎针。 他聪明,学什么东西都快,拿自己的手做练习,扎得护士姐姐看着都疼。 这些都是温黎不知道的。 他知道的是在某天,李言风拿了吊瓶回来,一针扎上他的血管,惊讶得差点没把他眼珠子瞪出来。 “你怎么还会这个?” 李言风坦诚道:“你比较好扎。” 温黎很瘦,皮肤很薄,手都不用握拳,皮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不过这不是重点。 “你刚学的吗?”温黎问。 李言风刻意背过左手:“嗯。” 都是过去的事了。 “我们班几乎都生病了。”温黎搭着睫毛,窝在被子里,瓮里瓮气地解释,“他们一直打喷嚏,这不能怪我的。” 李言风抿了下退烧冲剂,觉得温度合适,才把吸管递到温黎嘴边:“没人怪你。” 温黎喝了药,本就沉重的脑袋仿佛坠着千钧,倒在床上一沉到底。 他很快就睡着了。 李言风在卫生间忙活,把温黎汗湿了的贴身衣服洗好晾好,再湿了热毛巾擦掉他身上黏腻的汗。 他太瘦了,瓷白的皮肤隔着薄薄的肌肉贴在骨头上,李言风手握着,像握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他轻拿轻放,很快盖上被子。 温黎的脸被烧得通红,因高热从梦中惊醒。 他胡乱蹬着床铺,把刚盖好的被子踢歪一边,露出白嫩的小腿肚,匀称笔直。 “哥哥,好热。” 他小声嘟囔着,唇瓣是少见的嫣红。 李言风眼睫一颤,微微抬眸。 他许久没听见这样叠字的称呼,黏黏糊糊,像小时候那样不分彼此的亲密。 “哥哥,好热啊。” 温黎重复一遍。 李言风握住他的脚踝拿进被子,把被子重新盖好后又摸了摸温黎的额头,把汗湿后黏在皮肤上的碎发捋到后面。 第14章 他凑近些,用额头抵着他的,感受着温黎灼热的呼吸,轻轻哄着:“乖,不踢被子。” 温黎的眼皮湿漉漉的,只睁开一点,被浸了水的睫毛覆盖。 瞳孔焦距不定,目光虚无缥缈。 听见李言风的话,他下意识地照做,老实了点,却勾着手臂要抱。 李言风丢掉毛巾,俯身把温黎抱住。 “哥哥,”温黎半梦半醒间不停地念着,“你能不能别走呀?” 李言风摸着他的后背,句句有回应:“嗯,不走。” “我会跟妈妈说的…” 他又在做几年前的梦。 “她很容易心软的…” 安抚好温黎,把人重新哄睡着,李言风起身把泡着毛巾的热水换了继续给他擦汗。 屋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二手破旧的太阳扇。 因为太费电了,温黎平时舍不得开。 不过他现在睡着了,李言风就一直放床边开着。 几趟水换下来,李言风刚把毛巾搓洗完,刚才还喊热的温黎又冻得直打哆嗦。 温黎发起烧来就这样,冷热交替来来回回。 热了就疯狂出汗,冷了牙齿都在抖。 倒不是真的冷,就是觉得冷。 没必要加被子取暖,但也要采取措施。 李言风走过去,握住那只输液的手,上床把人整个抱住。 温黎搂着他,一个劲的往他怀里钻,手脚全贴在李言风的身上,还在迷迷糊糊地说冷。 李言风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努力把温黎整个都包起来。 这样有没有暖和一点他也不知道,只是温黎此刻需要他,他就由着对方的想法照着做。 一般情况下,折腾一晚上就能平静下来。 李言风提前给温黎请了病假,两人抱在一起睡到隔天早上。 楼下自行车驶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时发出叮儿啷当的声响,李言风睡觉轻,很快醒了过来。 温黎睡得很沉,两只手臂折在胸前,像还在妈妈肚子里那样,蜷缩在李言风的怀里。 晨光透过窗帘,朦朦胧胧地照进屋里。 温黎背着光,整张脸都沉浸在暗色之中。 李言风垂眸看了会儿。 经过一夜的高烧,他的脸色终于红润一些。 漆黑的睫毛被汗水凝成小撮,安静地覆盖在下眼睑,小巧的鼻尖挺立,快要戳到他的下颚。 平日里苍白的嘴唇因为呼吸微微嘟起来,上唇的唇珠饱满,看着相当诱人。 李言风眸色微沉,收回目光。 温黎长得好看,整个年级都知道。 李言风在学生会这种盛产八卦的地方,听到的十个里有八个都和温黎有关。 谁谁谁暗恋,谁谁谁告白,温黎的回应很温柔的,说“谢谢你的喜欢,以后都是好朋友”。 好朋友真多,在学校里能打一路的招呼。 李言风拇指捋了下他的眉毛,手掌箍在太阳穴。两人额头相抵,粗略感受了一下温黎的体温,同时也感受着他呼出来灼热的呼吸。 应该是不烧了。 李言风起身,给温黎擦了遍身体,支开自己那一张弹簧小床,铺上新的床铺,连着被子把温黎整个抱过去。 洗了床单,量了体温,三十七度多一些,还有些低烧,不过对于温黎来说算是正常。 中午时分,温黎被李言风叫醒。 他得吃点饭,也得吃点药。 被叫醒的温黎还有点恍惚,坐在床头缓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李…” 一个字简直堵了他的喉咙,痒意混着疼痛,让他按着被褥咳了个昏天黑地, 杯沿抵着唇瓣,李言风轻轻抚着他的后背。 “喝一点。” 温黎双手接过来,是冲好了的退烧冲剂。 李言风坐在床边,给他剥了颗奶白兔。 都说了别买盗版。 温黎在心里吐槽完,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灌完药,嘴里就被塞进来一块奶糖。 李言风接过空杯,把盖在他小腹的被子往上拉了拉。 “李言风。” 温黎清了几下嗓子,终于勉强能开口说话。 只是这声音简直就像经久失修的磁带,一出声坑坑洼洼全是刺耳的电音。 “你把窗户打开。” 李言风冲洗杯子,给温黎盛饭:“外面很冷。” 温黎艰难地用他那破锣嗓子交流:“会传染的。” 瓷碗和铁勺相碰,发出清脆的响声,李言风端着一碗骨汤泡饭出来:“不会。” 要传染早传染了。 “我退烧了吗?”温黎端着饭碗,小心翼翼地问,“应该退了吧,我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嗯,退烧了。喉咙还好吗? “好!” 因为回答太快,温黎呛了一下,不过他很快清了下嗓子,整理好状态:“我刚才只是呛到了。” 李言风并不在意这些:“吃完吸喷雾。” 说完他就去阳台晒衣服了,剩温黎一个人在床上愁眉苦脸。 “怎么就记得这个。” 下午,李言风去了趟物流市场拿钱。 何广源听说温黎生病了,多加两百凑了个整。 李言风谢过何叔,回家路上买了点卤菜白酒,顺道拎去了魏伯的车行。 他第一次跟车时还没成年,何广源能带他一起其实看的大多是魏伯的面子。 第15章 所以李言风只要从何广源那里拿了钱,都会去魏伯车行里走一趟。 不过意外的是,温黎也在。 对方穿着厚重的军大衣,像个被褥似的从脖颈垂到小腿。 脸上穿的雪地靴,裤子穿的灯绒裤,整个脑袋被连帽围巾包的严严实实,走在路上宛如一个行走的睡袋。 能看出温黎已经非常注意保暖了,但李言风的眉头依旧少见的拧了起来。 大概猜到李言风会生气,温黎甚至还心虚地往店门里站了站,企图用两扇卷闸门间的那一根柱子挡住自己的身体。 但也就起个心理作用。 “你怎么出来了?” 李言风随手把自行车靠在墙边,快步走到温黎身前,把他脖颈上本就围得严严实实的围巾又往脸上拉高了一点。 温黎自认理亏,小声说道:“我感觉好多了。” 李言风习惯性摸摸他的额头,指尖都碰到前额的碎发了,才想起来自己手凉,又赶紧收了回来。 “那也不能出来。” “哎哟。” “哎哟哟哟哟。” 魏振国的左手在空中停了半天,指望李言风过来给他递几个螺丝,结果他这好徒弟到了之后压根就没看他一眼。 不仅如此,还连人带心一股脑扎温黎身上,嘘寒问暖个没完没了。 “女人坐月子都没这么矫情!” 温黎被一句话羞得耳尖通红,没想到这师徒两人闹矛盾,刀尖还能扎自己身上。 他瞪圆了眼睛,把李言风推开一些:“魏伯,你干嘛说我啊?” “哦,那换一个。” 魏振国没好气地哼哼两声,偏头白了李言风一眼。 “媳妇儿生孩子都没这么紧张!” 第7章 换了还不如不换,下一句听得温黎头顶快要冒烟。 他动了动唇,原本雄赳赳气昂昂的架势,却在发出第一个字后半道上歇了下来。 “我…我又不是他媳妇!” 说得怪没底气。 魏振国哈哈大笑。 李言风压根没当回事,擅自落下半面卷闸门,给温黎拎了凳子,又倒了热水。 “乖乖,把我店门都关了。” 魏振国活都不干了,就盯着这俩活宝看:“好歹一米八的小伙子,玻璃做的?” 温黎抿了口水,更正道:“魏伯,我一米七五。” 他瘦,脑壳小,头肩比优秀,显得高。 “不过我会努力长到一米八的。” 李言风安顿好温黎,去自行车那儿摘了把手上挂着的卤菜。 回来时他特地把手贴在颈脖处捂热了,这才走到温黎身边,轻轻覆上他的额头。 温黎仰着脸,被刚才那一杯热茶蒸得鼻尖粉红。 他的眼睛很好看,睫毛像是也被氤氲出了水雾,乌黑的瞳孔里像藏着另一个世界,静谧安宁。 “热吗?”温黎眨了下眼。 李言风垂下目光,把手拿开一些:“还好。” 温黎闭上眼,迎着他的手把自己的前额往掌心里送了送:“你的手已经进化成温度计了吗?” 李言风把手收回,替他整理好帽子。 温黎蔫蔫地睁开眼睛,瘪着嘴道:“我猜到你会来这,但我生病了,你肯定不会留下来陪魏伯喝酒。” 这种事以前发生过一次,那天温黎也生病了。 魏振国干了一天的活,到了晚上正准备大喝一顿放松放松,结果李言风急着回家照顾温黎,放下酒菜直接走人。 一人喝酒那叫喝闷酒,视酒如命的人遭不住这种待遇,气得魏振国连跨两条街追过去骂李言风猪狗不如。 当时温黎在场,还以为这师徒间有什么大矛盾。 后来知道罪魁祸首竟然还是自己,所以这次干脆过来同他们一起吃晚饭。 而且还是擅自做主,没提前和李言风打招呼。 “我说了你肯定不答应啊。” 温黎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笑出嘴角浅浅的梨涡。 他的左脚踩在脚蹬上,右脚和着自行车轮轧在积雪上的声音,慢悠悠地晃。 吃完晚饭,天已经黑了。 昨晚下的雪堆在路边没铲干净,白天被太阳晒化了最外层,晚上雪水回冻,压成厚实坚固的雪堆。 李言风推着自行车不敢走快,又怕夜风把温黎冻着,时不时就会回头看看对方,像是确定他还活着。 “李言风,你生气了吗?”温黎探着身,小心翼翼地问。 李言风轻轻摇头:“魏伯抽烟,对你身体不好。” 温黎疑惑:“魏伯没抽啊?” 李言风道:“因为你在。” 温黎静了会儿,突然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的军大衣衣摆太长,不小心扯着后座,整个人踉跄了一下。 李言风连忙伸手接他,自行车朝一边歪斜,他抬了膝盖,抵住车身。 温黎站稳身子,把自行车扶好。 “我…”他低着头,“我没在意衣服。” 李言风托住他的指尖,查看手背,在确定没有划到温黎后才扶住车身。 “地很滑,别摔了。” “噢。” 李言风的手指很冰,接触时像过了一遍冷水。 他不怕冷,冬天不围围巾、不戴手套,就连穿的衣服都比平常人薄上一件。 第16章 但他身体又很好,从不感冒、从不发烧,晚上洗好澡进被窝里也是暖烘烘的,小火炉一样烤着人。 “怎么下来了?”李言风问。 温黎走在李言风的左边,抬头看他。 脑子在那一瞬间卡了壳,忘了自己要做什么。 “嗯…” 他习惯性拖长声音,想了想,摘掉挂在脖子上的一只手套,拉过李言风搭在车把上的左手。 “看看。” 李言风下意识地展开五指,手心朝上给他看。 温黎拢着他的手背,把他的手指重新攥了回去。 两人十指相错,温黎另一只戴着手套覆盖住他的掌心:“不冷吗?” “还好。” 李言风的手很大,也很凉,指节修长,指腹上的茧子很厚,摸上去有些粗糙。 他的指甲剪得短短的,皮肤干燥纹路很重,靠近小拇指处有几处陈旧的冻疮疤痕,比肤色要深一些,黑黢黢的。 “你又起冻疮了。”温黎低着头,把李言风的手捧到眼前仔细摸了摸那一处伤口,“就不能戴手套吗?” 李言风答应地倒挺干脆:“下次戴。” 温黎皱着眉,把李言风的手塞进自己的手套里:“你才不会戴。” 李言风在学校没必要戴手套,干活时又脏,不想戴手套。 身上懒得多一个物件,再说左右就这一双手,这么多年再冻也坏不到哪去。 温黎威胁他:“以后你不戴我也不戴了。” 李言风瞥他一眼,隔着手套在温黎后脖颈掐了一道。 凉飕飕的。 到家后温黎终于从一堆衣服帽子里解放出来。 因为裹得太严实,他的额头甚至冒了一层薄薄的毛汗。 温黎对此颇为兴奋,趁着那点湿意还在,小跑到卫生间给李言风炫耀。 “你摸摸我的头,出汗了!” 李言风正在上厕所,即便如此,也回头看了眼温黎。 温黎卡在门框处有些尴尬,刚才那股子兴奋劲“唰”一下全收了回去。 “我以为…你在洗手。” 李言风面不改色地冲了水,腰上的裤绳没系,一长一短垂下某处关键部位。 他洗了手,擦干净。 温黎的视线蜻蜓点水般从上面掠过,心虚地在卫生间上空来回飘荡。 都是男的,这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很快镇定下来,又把目光定格在了李言风的脸上。 “看我,出汗了。” 李言风走近一些,温黎微微踮脚,企图让自己脑门上的那点汗再清晰一点。 “嗯,”李言风指尖拨了拨他的刘海,“以后不能这样了。” 什么啊! 温黎脚跟瞬间踩实回去。 “我又不是多脆弱,吹一下冷风就会死。” 他侧身错开李言风,进卫生间洗手。 冷水浇在温黎手上,冰扎似的凉。 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我看着冷,可以吗?” 梯子递到脚底,温黎也不好意思继续矫情。 他闷闷地“哦”了一下:“也的确…有点凉。” 夜深了,温黎洗漱后就上了床。 李言风提前开了电热毯,被窝里暖烘烘的。 “明天我可以去学校吗?”温黎问。 “休息一天。”李言风坐在床边,拧开喷雾。 温黎的五官瞬间拧成了一团:“这个也能休息一天吗?” 李言风:“张嘴。” 温黎:“……” 痛苦地吸完一口,温黎搂着李言风的腰不给他走,李言风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到最后也没舍得撕下这个赖在他身上的牛皮糖。 “怎么了?” 温黎把脸闷在他的锁骨,一声不吭。 李言风放下手上的喷雾,拢了拢他身侧的被子,尽量把人包住:“没有生你的气。” 静了片刻,温黎艰难地开口:“我是不是很麻烦?” 李言风揽过他的后背,轻轻揉揉后脑勺:“不是。” “我去魏伯那他都不能抽烟了。” 温黎慢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想起来自己跳下自行车是为了什么。 “我连自行车都跳不好,”他继续说,“还差点摔倒了。” 温黎有时也觉得自己很没用,不仅不能替李言风分忧,还一个劲的扯他的后腿。 “我下次不乱跑了,要是又发烧还得花钱买吊针。” 他放开李言风,话中带了点鼻音, 像个蜗牛似的一点一点缩回被子里,像缩回他的壳中,自己一个人继续emo。 李言风揉揉他散在枕头上的碎发,晒好衣服进了被窝。 温黎赌气似的背对着他,李言风捞着温黎的一条手臂,把人掰过来抱进怀里。 “你生气了?”李言风觉得好笑。 “嗯,”温黎垂着眸,声音低低的,“我生我自己的气。” “别气了。” “就气。” 可能是这个行为太傻太幼稚,李言风沉默片刻,叹出一声笑来。 温黎“唰”一下就把头给抬起来了。 他睁大眼睛,不可思议:“你笑了?” 李言风闭了一下眼睛:“嗯。” 温黎:“我都没看见。” 李言风勾了勾唇。 明显敷衍他,温黎又颓了回去:“哪里好笑了?” 第17章 他的动作让被窝里进了不少冷空气,李言风重新把被子掖好,调整好姿势,把温黎往怀里搂了搂。 “冷不冷?” 温黎摇摇头。 少年骨骼坚硬,肌肉紧实,硌在身上存在感非常清晰。 他揪着李言风的衣摆,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受到对方身体传来的温度。 李言风的怀里一直都是不冷的。 但是…也不用离得这么近。 近得他都快有反应了。 温黎悄悄弓了弓身,完事儿后又有些挫败地想:李言风都没有。 刚才上厕所的时候也是,他都快看到了,对方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提裤子。 温黎和李言风一起睡了快十年。 小时候没什么性别概念,觉得李言风身上暖和就往他身边凑凑。 倒是李言风先抱着温黎,用他伤痕累累的小手暖对方冰凉的手脚。 后来两人关系越来越好,温黎也越来越放得开,和李言风一起睡习惯了,胳膊腿怎么摆着舒服就怎么来。 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性别意识逐渐存在,温黎有时候会听见李言风班里的一些八卦绯闻。 他们一学校的,什么东西隔着班级私下里互通,李言风肯定也不是那么懵懂全然不知。 就…一点没觉得不妥当吗? 他们两个都快成年了,每晚还这样抱在一起睡觉,就不觉得过界吗? 还是说李言风的世界太单纯,单纯得和小时候一样,只把他当弟弟。 是他自己在这内心阴暗思想龌龊,把纯洁的兄弟亲情往一些不好的方向去想。 只是,李言风他…都没被人传过小电影吗? 温黎觉得难受极了,为什么王强志只祸害自己。 “李言风,”温黎抿了抿唇,往被子下面缩了缩,遮住了半张脸,“跟你说个…大秘密。” “嗯。” 温黎咽了唾沫,其实他早就想和李言风探讨一下接下来的话题,只是一直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好像时间也总是不对。 “我班有个…嗯…同学,前几天…给我看了个…片儿。” 他吞吞吐吐,一句话能拆成几句来说。 李言风不疑有他:“片?” “就是‘内个’。”温黎刻意强调。 李言风了解:“哦。” 十六七岁的年纪,私下里都有传阅。 两个男生视线一对上,基本明白对方的意思。 “我看了…呃…出了点意外。” 李言风一言不发,继续听他说下去。 “应该是传错了,”温黎目光躲闪,满满的心虚,“肯定是传错了,有一个比较…比较那什么…特别。” “那个吧…那个…” 李言风终于忍不住打断他:“谁给你传的?” “这不是重点,”温黎捂住他的嘴巴,眼一闭心一横直接说出来,“有一部是两个男的。” 李言风眸色一沉,那一瞬间,温黎觉得自己手心捂住的呼吸都重了几分。 “我我我我我我当时吓一跳。” 温黎手有点抖,收回来后在被子下面不动声色地搓了搓。 “然后,然后他们跟我说有…有这种,两个男的那什么,我去…我还是第一次见。” 最后他尾音都跟着颤,越说越觉得自己和李言风讨论这个话题,尤其两人还在一个被窝里抱在一起时实在尴尬。 李言风会不会觉得他在暗示什么? 虽然他的确有那么点心思。 但现在不是时候,温黎也没想着让李言风看出来。 “我的意思是…我内什么…我…” 温黎一个劲的把脸往被子里缩,不敢看李言风的眼睛。 我是不是又把事情弄糟了。 他忍不住想。 然而,只是片刻,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又把温黎往怀里带了带。 “少看点。” 第8章 温黎好不容易开启的话题被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李言风不好奇不反驳不追究,一句“少看点”直接堵住了他的嘴。 这天没法聊了。 温黎有些气恼,使劲抱住了李言风。 不仅如此,还得一条腿抬起来,跨过去压着他的腰。 怎么就这!么!迟!钝! “李言风。” 温黎忍不住又开口。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碰到那种事,你会怎么办?” 李言风可能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是哪种事,先疑惑地“嗯?”了一声,然后沉默。 温黎心脏像被蚂蚁啃食,有疼有痒,还有密密麻麻的急。 “不会有的。”李言风说。 温黎磕巴了一下:“都,都说了如果…” “没有如果。” 这样强烈的否定也算是一种变相的回答,温黎仿佛被当头一棒,登时噤声,身体僵硬半天都没放松下来。 就这么排斥?排斥到提都不想提? 那以后如果知道了自己的心思,会不会……讨厌他啊? 温黎正胡思乱想,李言风却突然问道:“有男生和你告白吗?” “啊?”温黎茫然地反映了一秒,矢口否认,“没有。” 其实也不是没有,从小到大跟温黎示好的人不计其数,怎么说呢…有男有女。 只是他怕李言风介意,干脆就没有直说出来。 第18章 李言风“嗯”了一声:“睡觉吧。” 一夜睡得极不安稳。 温黎迷迷糊糊做了个噩梦,梦里李言风拧着眉,厌恶地甩开他的手离开。他一下子慌了,跌跌撞撞去追,可不知为何双腿重若千钧,只能看着对方越走越远,一点办法都没有。 隔天,温黎从梦中惊醒,床上只有他一人。 心慌延伸至现实,他大声喊道:“李言风!” 声带振动时仿佛吞了刀片,温黎按着床头柜躬身咳了个昏天黑地。 李言风急匆匆地过来,坐在床边给他顺气。 深深吸了口喷雾,症状逐渐好转。 “怎么了?”李言风捋着他的后背,把被子往上拉了拉。 温黎把脑袋压在李言风的肩上,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 “好点没有?”他随时准备带温黎去吸氧。 温黎还是摇头。 “那去医院。” 温黎攥着他的衣襟:“别动。” 李言风便没有了动作。 温黎就这么在李言风地怀里窝了会儿,慢慢地,他似乎也恢复正常了。 只是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李言风去厨房豆浆过来,坐在床边,抬手覆上温黎的额头:“又烧起来了,今天好好在家休息。” 温黎听话地点了点头,哑着声音道:“吃了药肯定就不烧了。” 生病不是件好事,可能还和他昨天下午偷偷跑出去有关。 温黎自认理亏,又有点愧疚,乖乖吸了喷雾吃了药,没有耍赖撒娇耽误李言风的时间。 大概是他太乖了,李言风去上课前不放心地多看他一眼:“不要乱跑。” 他语重心长地像个中年父亲,温黎在床上裹着被子,只露了一个脑袋出来:“我知道了!” 他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今天干脆趁病睡了个够本。 只是病中的状态很不好,梦中他依旧疲惫。 连绵的阴雨,和雾气笼罩的山脉。 温黎在路边跑啊跑啊,见不着熟悉的地方,也找不到李言风。 他的双腿像灌了水泥般迈不开步子,身上压着千钧重量,几乎是佝偻着往前爬行。 李言风呢?妈妈又在哪? 他的睫毛也在淅淅沥沥地下雨,水幕隔着视线,什么都看不清。 迷蒙间不知过了多久,他从泥泞冰冷的地面栽进柔软的被褥。 醒后脑袋昏昏沉沉,动一动手指都天旋地转。 温黎伸手去摸床柜头上的药,却不小心打翻了水杯,碎了一地混着水的玻璃。 窗帘拉着,房间昏暗。 薄纱一般的光如幽灵般在床铺上下飘荡,搅动着空气中的灰尘,弥漫起令人窒息的雾。 温黎因为低烧本就呼吸不畅,平躺时觉得胸口仿佛被压上一块巨石,他挣扎着起身,心跳加剧,拼命敲打着耳膜。 我要犯病了。 温黎抓住自己的衣服,强撑着精神去摸枕头下的手机。 他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几乎在那几秒内浸透衣料纤维。 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温黎下意识拨通李拂晓的电话,却在听见冰冷的提示音后回到现实。 是了,妈妈已经走了。 眼泪夺眶而出,啪嗒一下砸在屏幕上。 温黎按住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脏,换了个号码。 “许…许老师…我…” 李言风和许老师一起赶回房间时,温黎握着哮喘喷雾跪在床边,整个人像小虾一般蜷缩成一团。 他不停的咳嗽,喉咙仿佛一架破损的风箱,呼吸粗粝撕扯着耳膜,满透着残破与艰难。 许老师没见过这种情况,登时吓得一懵。 李言风反应迅速,二话不说一把扯过床上大衣,包起温黎后直接抱起来狂奔出去。 今天是个阴雨天,温黎出去时被一颗雨滴砸中了眉心。 室外的空气很凉,他很努力地大口呼吸,但能吸进来的氧气还是很少。 李言风似乎很急,跑起来很颠。 温黎费力地眯起眼睛,隐约能看见李言风背着光的脸部轮廓。 记忆中吵闹天真的快乐小孩,怎么现在成天板着张脸。 如果他还能动的话,一定想抚平李言风紧拧的眉头。 再摸摸他的脸,说开心点。 “……” 诊所的玻璃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混着水雾一齐扑了进来。 大厅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朝他们投来目光。 医生见是李言风,立刻放下手上的工作给温黎吸氧。 带上呼吸面罩的那一刻,温黎高热的吐息在内壁凝出一小片水雾。 李言风胸膛剧烈起伏,蹲在温黎身前,把散落下去的大衣重新拉到他的胸前,单手捧住他的侧脸。 “温黎。” 他的声音很轻,指尖却微微发颤。 像是情急之下的呼喊,或是欲言又止的祈求。 氧气在蒸馏水中咕咕作响,温黎呼吸急促,手脚发凉,微合的眸子对上目光,李言风这才缓过神来,拨开他黏在额头上的碎发,用拇指指腹一点点擦掉温黎满脸不知是汗是泪的一片潮湿。 “不怕。” 李言风贴近一些,看着温黎的眼睛,几乎与他抵上额头。 “哥哥在这。” 温黎上一次发病还是初中,当时是春天,花粉过敏。 第19章 原本整个人都好好的,也不知道哪来的妖风,直接把他给吹进了医院。 自那以后,开春温黎必带口罩。 他很注意自己的病情,尽最大可能避免。 这些年李言风在温黎身边,只比他本人更为注意。 明明三年没犯了,明明都像是好了,怎么突然就—— 和李拂晓离开时一样没有预兆。 温黎眼里蓄了眼泪,顺着脸颊聚在下巴。 是不是因为他太麻烦。 所以所有人都会选择离开。 李言风不厌其烦地替他擦掉泪水,纸巾按在温黎的眼尾,轻轻搓着他冰凉的耳朵。 他抱住温黎,紧了紧他盖在胸前的大衣。 “他好些了吗?”许老师担心地问。 感受着对方逐渐平缓的呼吸,李言风攥了一下手心里的汗:“应该是好了。” 许老师肩膀一塌,长长松了口气:“那就好。” 诊所里很快空出一个床位,李言风跟护士一起,连着呼吸机一起把温黎整个抱过去。 温黎手背上还扎着针,李言风的动作很小心。 许老师本想跟着帮帮忙,结果转了一圈愣是没有插手的份。 李言风有条不紊地整理着吸氧机和输液管,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等到起了药效,温黎呼吸平稳,昏昏欲睡,许老师这才对李言风道:“我之前听朱老师说你们是兄弟还挺惊讶,今天算是见识到了,的确是兄弟。” 都不过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如果不是长期照顾,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不会第一时间就把一切都处理妥当。 也不知为什么,李言风听后一愣,转身看向许老师,像是没反应过来似的,有那么一瞬间的犹疑。 很快,他定下神来。 所有的担忧与顾虑全都过去,李言风这才意识到温黎的班主任还跟了一路。 他诚恳地道了谢,许老师连忙摆手:“没关系,我也没帮什么忙。” 趁着温黎还在睡,李言风托许老师先照顾着,自己快速回家拿了哮喘喷雾和其他药品。 再回来时温黎依旧没醒,他睡得不是特别安稳,眉头皱着,眼皮下的眼珠不时在动。 “总觉得他睡得不好,”许老师起身,把床边最靠近的那一处让给李言风,“是不是哥哥在这里他比较安心?” 李言风微微喘着气,放下手上东西,走近轻轻握住温黎的手。 果然,温黎似乎有所感应,眉头慢慢放松下来。 “你们关系真好。”许老师说。 李言风拇指搓搓温黎的手背:“嗯。” “为什么在学校不见你们说话?” 这事说来话长。 李言风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面对许老师他又不愿意随意敷衍,正思考着怎样回答既简洁又能说清事情时,他的手指突然被勾了一下。 温黎醒了。 许老师和李言风都第一时间凑过去。 “还好吗?”李言风把手托在他的耳边,指尖触碰眉尾,语气中满是心疼。 温黎闭了闭眼,就当回应。 他的目光在李言风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再转向他身后站着的许老师。 “你就别说话了,”许老师安慰道,“好好休息,病好了再来上课。” 李言风回头道:“谢谢老师。” 温黎醒后,呼吸都恢复了正常,只是人还有点低烧,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许老师最后一节还有课,就先离开了,李言风把他送到诊所外,折返回来时温黎摘了脸上的呼吸面罩,躺在床上长长的呼气。 “我已经…好了。” 他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李言风握着肩膀重新按回床上。 “躺好。” 温黎气喘吁吁,但仍然坚持:“李言风,我已经没事了。” 李言风没有说话,只是把被子重新掖好,握住温黎那只输液的手,用暖宝宝捂在掌心暖着。 “李言风…” 温黎眼眶一热,话里带了鼻音。 “哥。” 李言风抬了眼。 “我真的好了。” 他的病来的快走的也快,只要救得及时就不会致命。 吸了这么久的氧,也差不多了。 温黎的眼泪顺着眼尾流进耳朵,他咬着下唇,努力地控制了,却依旧控不住那浓浓的哭腔。 “我想回家。” 温黎不愿意在诊所呆着,这里的消毒水味他闻着反胃。 小时候李拂晓带他来过太多次,每次开药的时候一大笔钱交出去,李拂晓地脸色就会非常不好。 所以他很怕来医院,哪怕只是个小小的诊所。 “我是不是很麻烦。”温黎问。 李言风举着吊瓶,把温黎放在家里的床上躺下。 床边还有打碎的玻璃杯没有处理,李言风替他掖好被子,认真回答。 “嗯。” 温黎眼睛本来就红,被这一个单音节字听得立刻又蒙上了泪。 李言风把窗户打开一条小缝,再把取暖器拿的离床边近一些。 他坐下来,手指拢着温黎因为输液而冰凉的左手,小心翼翼地揉着手背上的淤青。 温黎吸吸鼻涕,什么“你觉得我麻烦你可以不用管我反正我在医院又死不掉”之类的话还没说出口,他就又听李言风接上下一句。 第20章 “可以麻烦。” 第9章 哮喘的发作很玄学,内因外因都很多。 温黎这次突然病发可能因为最近的低烧,又或者是屋内空气浑浊,心情不佳,学习压力太大等等等等…… 一件普通人看着稀疏平常的事,都可以成为促使病发的原因之一。 这种事事发突然,不能提前预防。 好在及时送医,并没有造成多么严重的后果。 李言风为此在床前守了一天,哪儿都没敢去。 其实温黎挺过最开始那阵子呼吸困难也就没什么事了,不过他很乐意抱着李言风睡觉。 李言风每天不是出去挣钱就是闷头看书,其实也很少这样休息。 只是这么一睡睡上一天下来,多少有点腰疼。 李言风帮他按腰,温黎趴在床上,把脸闷进枕头里。 “啊……” 略带颤音的呻/吟听得李言风额角一跳。 “你按着我肚子了,”温黎手背贴着床铺,在被子下面摸了摸,“可以稍微往上那么一点点。” 隔着被子,李言风能感受到那一截凸起的脊骨。 他沿着骨头走向往上挪了一掌宽的距离,试探性地按了按,温黎发出短促的闷哼。 电水壶在客厅发出沸腾的水泡声,李言风停了一停,下床倒水,走得毫不留情。 温黎扭头往后看,跟条小狗似的眼巴巴地等着李言风去而复返。 他舒舒服服地继续趴回去,李言风却走去桌前坐下,已经全然忘了刚才的任务。 “李言风,”温黎提醒道,“你不帮我按腰了吗?” 李言风偏头看他,动了动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没有出声,重新坐回床边。 手刚放上去,温黎舒舒服服叹了口气。 “你……” 李言风斟酌着开口,又中途止住。 温黎回头看他:“我?” 李言风浅浅呼了口气,移开目光:“没什么。” 温黎时常请假,这见怪不怪。 只是这次请了四五天的病假,连着双休,着实有点久了, 加上许老师那天神色慌张地离开被人看见,一传十十传百,传回二班班里,还以为温黎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作为一班之长的王强志,特地挑选在星期天这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带着全班同学的心意以及极个别几个女生的慰问,敲开了温黎家的大门。 “吱——” 狭窄逼仄的楼道里,他隔着一道门槛和李言风四目相对。 “不好意思走错了。” 王强志转身就走。 李言风捞过他的后衣领把人拽了进来。 “我靠温黎?!你特么骗我?” 王强志仿佛一个被骗钱骗身的无辜少女,揪着温黎的衣领声泪俱下地控诉他这些年的薄情寡义。 “你有没有良心啊?亏得我之前还那么替你担心以为李言风欺负你!结果你和李言风住、在、一、起?你们同居啊?你们正经吗?” 温黎不知道王强志是私下里看了多少耽美小说才能把思路劈叉成这样,他握住对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压低声音:“他是我哥。” 李言风给他叩了下敞开的门板,给王强志端来一杯热茶,吓得王强志登时撒开了手,和温黎退开一定的友好距离。 “客气了,风哥。” 他笑着目送李言风出了卧室。 温黎:扑哧。 “别扑哧了”王强志又捞回温黎,震惊道,“你俩表的堂的?怎么一点都不像,总归不是亲的。” 温黎眉头一拧:“怎么不能是亲的?就是亲的。” “少唬我!”王强志瞥了眼客厅里的李言风,“你俩姓都不一样!” 温黎闭着眼鬼扯:“我随爸姓他随妈姓,我妈姓李。” 王强志陷入疑惑:“你俩长得也不是一个款啊?” “又不是双胞胎!有必要长一模一样吗?” “那你们在学校里干嘛装不认识?” “也没特地装不认识,”温黎心虚地挠挠下颚,“我跟他不熟,问到了也就是…随便否定一下吧。” 王强志:“呸。” 两人在卧室叽哩哗啦聊了一通,说着说着差点打起来。 好在门外还有尊大佛镇压,王强志略收气焰,走时义愤填膺,骂骂咧咧出了卧室。 却看见餐桌旁的李言风手上沾着面粉,腰上围着围裙,桌上整整齐齐码着包了大半盘的馄饨,整个一人畜无害的人夫模样,竟然还起身留他吃晚饭。 王强志:见了鬼了。 关键是温黎见怪不怪,甚至还走过去夸奖道:“包这么多啦!” “嗯,”李言风目光一下柔和了许多,“饿了先吃。” 不熟个毛线啊!你俩分明超熟好吗?! 王强志转身看温黎那张粉嘟嘟的小嘴,深觉长得越好看的男人越可怕。 李言风随手捡了不少馄饨在手掌里兜着,去厨房前问了句王强志:“吃葱花吗?” 王强志只觉得背后阴风阵阵,连连摆手:“不了不了不了,最近节食。” 他快步走向大门,临走前,小声对温黎说:“我那么信你。” 温黎掩唇回应:“人心险恶,上你一课。” 王强志:“不要脸!” 他在温黎面前说过那么多李言风的坏话,也不知道有多少句进了本人的耳朵。 第21章 自己还是早滚为妙吧。 温黎弯腰要换鞋子:“我送你去楼下吧。” “不用!”王强志强烈拒绝,“吃你的馄饨去吧!” 大门“哐”一声关上,温黎还没反应过来,隔了半秒,门外的王强志又“咚咚咚”把门砸开,交代了差点忘记的事。 “我带来的慰问品里有几个特殊的,分别来自一班二班三班五班等几位眼光极差的不知名女士,你记得珍惜一下,不要被问到了也不知道,她们会觉得是我的疏忽。” “哐”一声,门又关上了。 “……” 走就走呗,走之前还往他家里扔一手榴/弹。 这一通语速极快不带停顿的话听得温黎立刻戴上痛苦面具,停顿几秒,转身想去“珍惜”自己房间里放着的那几件“眼光极差的不知名女士的慰问品”时,却不经意间扫见李言风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他那下一秒恢复平静的、面无表情的脸。 “你刚才……” 温黎欲言又止,李言风投来目光,神情自若到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出现了错觉。 “没什么。” 回到卧室,温黎打开王强志放在书桌上那一大袋用结实的红色塑料袋装着的慰问品。 很多水果,还有成盒的糖果。 还有一包精致的饼干,一盒巧克力,以及…嗯……一封印着浅色小花的信封。 看字体,是熟人。 “吃馄饨吗?” 李言风突然出现在卧室门口,吓了温黎一跳。 他把那封信塞回这堆水果里:“吃。” 温黎临睡前还是把那封信拆开看了。 很短一封,趁着李言风洗澡的空荡一分钟浏览结束。 写信的女生是温黎班上同学,也是曾经和他告过白的朋友,信里没说什么不得体的话,就单纯表达一下关心,再询问询问他的身体情况。 这个年龄段对异性有好感是件挺正常的事,毕竟青春期嘛,敢想敢做才不留遗憾。 温黎其实挺佩服这个女生,最起码敢对自己贴脸开大,不过她长得就一副太阳花似的笑脸,看着就像是在家用爱浇灌长大的姑娘,也不怕被伤害。 真羡慕啊… 温黎把信收进抽屉,顺着这个女生突然就想起了和李言风同班的纪知雪。 纪知雪也是个开朗的姑娘,虽然每天叽叽喳喳还爱多管闲事,但也偶尔天真爱心泛滥,会摸摸校园里打瞌睡的流浪猫,蹲在路边给它们喂火腿肠。 李言风喜欢这样的女生吗? 又或者喜欢别的样的。 只是根据温黎的观察来看,无论喜欢什么样的,应该都不会是个男生。 他们的关系也就此时亲密,等到再长大一些,即便大学依旧在一起,也总会有毕业的那天。 亲兄弟也不能一起过一辈子,更何况他们连兄弟都算不上。 没了最坚固的血缘纽带,分开一年两年尚且还有联系,分开五年十年,还会再见吗? 真到了那个再见的时刻,也早就物是人非了。 温黎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依赖李言风,就连每晚的那一口哮喘喷雾都得对方一催再催,连哄带骗。 好像他吸喷雾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别人似的,只有小孩才这么任性。 洗衣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李言风应该已经洗完了澡。 洗完澡还要洗衣服,学完习还要照顾自己。 挣的钱大部分都去买药了,还没成年就被自己拖累。 可恨就可恨在他身体不好伤不着累不着,不然最起码也能和李言风一起,负担起自己的生活花费。 一点用都没有。 温黎拿过床头的哮喘喷雾,拧开喷头,咬咬牙就把今天的喷雾吸了。 难受也就难受之后那几分钟,味道没那么苦,没有李言风的话,也不是不能自己吸。 温黎弓着身子,交叠双臂,把脸埋进其中,感受着苦涩的药味从口腔蔓延至鼻腔和喉管。 以后如果和李言风分开了,自己就得这样吸药了。 总得习惯习惯。 有脚步经过卧室门口,稍停一瞬,李言风半湿着头发,肩上还搭着毛巾,急步走到床边握住温黎的肩头往后就是一推。 温黎瞪圆了眼睛,对上李言风略微焦急的目光。 “怎、怎么了?!” 见温黎面色如常说话流畅,李言风那颗悬在喉咙口的心脏又坠回了肚子里。 他放开温黎:“没事。” 温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你以为我又犯病了?” 李言风扯下自己肩上的毛巾,胡乱擦了下头发:“嗯。” “没,”温黎垂眸笑了下,拿起手上的喷雾展示道,“我只是自己吸了喷雾,不夸一下我吗?” 李言风迟疑两秒,有求必应:“真棒。” 温黎把喷雾的盖子盖上,放回床头。 刚才酝酿出来的伤感还没消化完,他窝进被子里,继续难受。 片刻后,李言风掀起被子的另一端上了床。 他的手臂越过温黎,拿起床头的哮喘喷雾,认真仔细研究了一下,把温黎的脸从被子里剥出来。 “真的吸了吗?” 温黎“蹭”一下坐起来:“当然!我骗你干什么?!” 李言风陷入怀疑:“可是你每天都不想吸。” 第22章 温黎硬着头皮:“我今天想吸了。” 李言风依旧不放心:“为什么想吸?” 温黎:“……” 因为他脆弱敏感玻璃心,独自emo装坚强。 “你就是不相信我,”温黎张着嘴,冲李言风哈气,“你闻闻,我嘴里还有药味呢!” 他往前倾着身体,把整张脸都凑到李言风的面前。 李言风下意识后仰了些许,但很快又重新靠近。 温黎的鼻尖小巧挺翘,像一颗 半熟泛粉的果子,悬在双唇之上。 李言风没往下看,但很认真地闻了闻:“没有。” “没有?!”温黎炸了毛,“我分明就有!” 他跪在床上,握着李言风肩膀又贴近一些。 那模样,恨不得把李言风给含嘴里让他好好闻闻。 “你再闻,再闻一下!” 李言风长睫微覆,漆黑的羽扇和下睫毛错在一起。 鼻尖快要相抵,他偏头微微错开一些。 灼热的呼吸拂面,低垂的视线里掺了浓重的墨,混杂着不可名状的情绪,深不见底。 药味不太明显,倒是李言风唇上牙膏的薄荷味四散蔓延,跟警铃似的敲着温黎的神经。 他后知后觉,握在李言风肩头的手指骤然一缩。 这个动作,怎么觉得,就像是…… 像是…… 温黎不受控地咽了口唾沫,几乎下意识地再贴近一些。 会不会…… 他就是…… “没闻到。” 李言风冰凉的声音响起,和唇齿间薄荷味道一样,在那一瞬间简直破开彷徨的迷雾,涤荡温黎的灵魂。 “再吸一次。” 第10章 温黎得感冒拖拖拉拉快一个月了,依旧没有好全。 班里隔三岔五就有人请病假,回来后又是一个全新的病毒携带者。 所有人被关在一个教室反复传染,直到大家都多多少少互相有了抗体,整体病情这才趋于稳定。 很神奇的是,即便这种全员感冒的情况下,李言风还是没有生病。 温黎真的很羡慕这种体质,钢铁侠似的百毒不侵,想往哪跑往哪跑,想什么干什么。 李言风也的确如他所想,跟阵风似的在几个地方来回往返。 魏伯的车行、何叔的物流市场、学校,还有家里。 他的时间总是不够,一个人恨不得劈八瓣来使。 唯一的休息时间还得守着温黎一起,半夜有什么动静都是第一个醒来。 李言风真的很累,温黎有时会怕这阵风突然离开。 十二月末,最难熬的三九天。 学校门口的文具店搬出了沉寂一年的老牌圣诞树,稍微妆点一下迎接年末两个挨在一起的节日。 赶着一场大雪,今晚平安夜。 青春期少年少女们那颗向往爱情的心蠢蠢欲动,渴望表达,也渴望认可。 苹果橙子巧克力,套个好看的袋子价格就翻一翻。 王强志一线快报,对温黎不可思议道:“你哥竟然收到了三个苹果?就他那臭屁扑克脸,竟然——” 温黎:“你没收到吗?” 王强志恼羞成怒:“放屁!我也有!” 温黎了然:“你没他收的多。” 王强志:“……” 在温黎的威逼利诱下,王强志虽然知道了他和李言风的关系,但很够哥们的保守了秘密。 和以前一样偶尔也会背地里吐槽,不一样的是现在还会顺便带着温黎也数落两句。 “你们兄弟俩都是狗吧?”王强志半天挤出这么一句来,“我就说李言风那欠样儿像谁来着,现在终于找到源头了,丫你娘胎里传染给他了吧,真是一个比一个欠。” 温黎笑了出来。 “说正事,”王强志言归正传,清了清嗓子,“我还是挺好奇的,为啥你俩在学校里碰着了也不说话?”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温黎并不打算在圣诞前一天和王强志促膝长谈。 “谁说不说话的,”他敷衍道,“回头我帮你骂他。” “骂他什么?” “脸臭人拽爱装逼。” “……” 温黎很忙,他有正事。 今天的平安果他也收到了几个,不过没像王强志那样被嫉妒冲昏了头脑,而是在其中发现了商机。 放学后他特地去街上搬回来一筐苹果,本想在学校门口就地倒卖,结果刚搬过来就被许老师抓了个正着。 一通听到耳朵磨茧的大道理,他又把那框苹果般回家了。 李言风从魏伯那儿回来,看见温黎蹲客厅咔咔吃苹果,跟只仓鼠似的,头顶上的呆毛都跟着用力。 他走过去把温黎手上啃了一半的苹果拿过来,也不嫌弃,直接咬了一口:“少吃凉的。” “李言风,”温黎仰起脸一脸愁容,“我打算卖的,结果被许老师扣了。” 学校不给学生私下里有金钱交易,许老师原本是想把温黎的苹果买下来的,但他没好意思,说是买来送人的,自己给兜着了。 “我花了四十五块三呢……” 温黎哭丧着脸,本来是想诉苦,但一抬头看见李言风几口吃剩个核,于是问道:“好吃吗?” “嗯。”李言风拿起框里的折叠纸盒,随手折了一个,把苹果装进去,“出去卖吧。” 第23章 说干就干,李言风和温黎没一会儿就把一筐苹果给包装好,用自行车拉去南淮市中心的广场上。 五元一个,销量还行。 温黎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眨巴着的眼睛。 没一会儿,有长他几岁的姐姐组团跑过来买苹果,三四个人站在他的摊子前,笑嘻嘻地喊温黎小帅哥。 温黎眼睛弯弯,指指自己:“这样还能看出来帅啊?” “当然啦,”姐姐笑着说,“你这么帅,买十个能摘帽子吗?” 那当然能,肯定能,特别能。 对方还没买呢温黎就把自己帽子给扒拉下来了。 姐姐们言出必行,买了苹果,还顺便要了手机号。 这一单直接回本,温黎高兴得不行,嘴巴跟抹了蜜似的,开口就来:“谢谢姐姐。” 在一片“嘴真甜”“真可爱”之类的夸赞中,温黎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也同样夸赞回去。 “姐姐也好看,裙子很漂亮,特别适合姐姐。” “姐姐回去再吃一个橙子,一年都心想事成平平安安。” 他向来嘴甜人缘好,把“姐姐”挂在嘴上,逮哪夸哪,几句话哄的买卖双方都开心,没一会儿小摊前就聚起了人堆,把苹果都给买光了。 李言风负责在后面收钱,有客人找他说话他就单音节往外蹦,再加上沉着一张看上去就不好惹的脸,基本有上半句没下半句。 全程也就充当背景人物,没什么人搭理。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温黎隔着老远还在抻着胳膊跟对方热情的比心。 脑袋突然一重,帽子被李言风从后面卡上。 帽沿盖住了眼睛,温黎抬手把帽子扶正。 他回头见李言风把空荡荡的苹果筐搬上自行车后座,兴冲冲地跑过去,抓着对方手臂小声道:“我们赚了好多钱!” 李言风把绑着筐的绳子打了个结,再转身,将温黎的帽子戴严实,顺便围巾围上。 察觉出对方的不悦,温黎表情逐渐回落:“你不高兴吗?” “高兴,”李言风用掌心焐了一下温黎被冻得发红的鼻尖,“回家吧。” 这话明显是骗人的。 温黎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为什么不高兴?” 李言风没有回答。 一路无言。 “今天一晚上挣了不少钱,都快有小两百了,如果每天都是平安夜就好了,我每天都去卖苹果。” 到家后,温黎连帽子都没摘,就这么全副武装地小跑进房间,坐在桌前写写算算清点利润。 “一百五十六!”他兴奋地说,“李言风,我们明天继续去摆摊好不好?” 李言风端来热水放在床边,似乎兴致不高。 温黎坐上床沿,躬身仰头看他的脸,说话放软了声音,明显有恳求的意味:“李言风,你理理我。” 李言风拉过书桌旁的凳子坐下:“明天有自习。” 可以旷啊! 温黎动了动唇,这句话含在嘴里,想说,但没敢。 “哦,”他呜哝一声,“那就…不去了吧。” 暖风扇晒得温黎嘴唇起皮,他坐在床边,一边喝水一边泡脚。 洗脚盆很大,李言风也脱了鞋袜,把脚伸了进来。 温黎踩着他的脚背,圆润的脚趾晃动水面。 李言风拿过桌上随意摊开的英语课本,借着台灯的光亮复习英语单词。 “李言风,”温黎清了清嗓子,“我听话吧!” 此地无银三百两,李言风掀了下眼皮:“有事?” “的确有一件事,”温黎抬手,拇指食指拉出一丁点的距离,“想和你商量。” “说。” 温黎抿了抿唇,像是做足了心理准备,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我姥姥今天给我打电话了。” 李言风抬了抬眼,看向温黎,却没说话。 “她这几天没联系到我妈妈,很担心我,所以让我放寒假之后去她那儿过年。” 温黎说完,低头用拇指摩挲着杯沿:“你知道的,姥姥身体不好坐不了车,我…我没法儿拒绝她。” 温黎六七岁都是跟着姥姥过的,每年过年也都会跟着李拂晓回老家。 李言风不一起跟着,他去魏伯那儿,两人也算搭个伴。 所以温黎和李言风过年总是分开的,上一次他俩一起过年,还得追溯到温黎九岁的时候。 那年李言风成了孤儿,可怜兮兮的活了半个多月又突然失踪,村里人都以为他死了。 所以李拂晓把人带回去的时候,不少人吓了一跳,甚至有些年龄大的老人家,直接就给吓病了。 温黎听过一些乌七八糟的话,无非就是觉得李言风不吉利。 那些都是迷信,他一点儿也不信。 李拂晓虽然不喜欢李言风,但思想也没那么落后,压根没把这些话当回事。 只是小时候的李言风在意,并且非常在意。 因此那年之后,他就没再回过老家。 这么多年春天,李言风一般都是在魏伯那混过去半个寒假,年后温黎回来,再一起补作业,等开学。 这样的相处模式一晃就是九年,直到这几年温黎高二高三关键时期,李拂晓去年还跟姥姥商量过年就不两头跑了。 当时温黎还十分笃定地和李言风保证,下一年绝对能和李言风一起看跨年的烟火。 第24章 可今年偏偏…偏偏出了意外。 “我不是故意要食言的…” 温黎的声音逐渐低落,心也揪成一团。 “只是我妈妈她连我姥姥都…我都开始担心她是不是出意外了。而且过年的话,我妈肯定会回家的吧,或许我到姥姥家的时候,她就已经在那儿了!” “去吧,”李言风的食指从他虎口插进去,打散那一处被温黎攥得皱巴巴的衣料,“我陪你去。” 温黎一愣,猛地抬起头,眼睛也睁大了一圈:“你、你陪我去啊?” “嗯,”李言风翻过一页书本,“回去看看。” 他平静得让温黎震惊。 “我没有要你陪我一起,”温黎手忙脚乱,乱七八糟地解释,“我都十七岁了,一个人可以回去,真的没关系。” “回去看看我爷爷。”李言风说。 温黎咬着下唇,没话说了。 其实温黎想的那些李言风知道,但不在意。 可能小时候还会受到些影响不愿意回去,但人都会长大的。 这些年他留在南淮,更多的原因是陪着魏伯让他不那么孤单。 至于别人嘴里的风言风语,早就不在意了。 水凉了,李言风又加了些热水进去。 蒸汽袅袅上飘,温黎吸吸鼻子,隔着泡脚盆冲对方张开双臂:“李言风,你真好,我想热情地拥抱一下你…” 李言风放下水瓶,用两根手指抵住他的额头,阻止掉温黎的下一步动作。 “水会洒。” 温黎:“……” 洗漱完毕上床睡觉。 灯一关,温黎两只手两只脚一起,像个八爪鱼似的抱住了李言风,把那个“热情的拥抱”给落到了实处。 李言风一手搂着他,另一只手替他掖好被子。 温黎刚泡过的脚丫还算暖和,皮肤滑溜溜的,一个劲往他身上蹭。 “李言风,我就是回去看我姥姥的,她联系不上我妈妈肯定担心我,怕我吃不上饭睡不好觉。只要我跟她说我一晚上挣两百,下雪了也没生病,她肯定就放心了,她一放心,我们就回来。” 温黎搂着李言风的腰,把脸贴着他的脖颈,李言风“嗯”了一声,似乎不太乐意搭理他。 “李言风…” 温黎扯着他脊梁后面的衣服:“你又不理我?” 李言风低下头,刚好对上温黎仰起的目光。 他的小脸有些太干净了,圆润的下巴泛着珠光似的白,连着修长的颈脖,一路延伸至被子下面。 温黎皱着眉,饱满的上唇镶着一颗唇珠,在微微撅嘴时尤其明显。 “你今天到底在不开心什么?” 李言风沉默片刻,拿起搁在他胯骨上的手,捂了下温黎的鼻子。 温黎:“?” “自己猜。” 第11章 温黎猜了一夜也没猜出个头绪,隔天还在纠结。 一问李言风就被捂鼻子,搞得温黎一脑袋问号。 不过看李言风睡一觉心情好了不少,也就很快把这事儿给抛在了脑后。 期末考试持续了两天,下午五点铃响收卷,也一并结束了温黎和李言风的高二上半学期。 温黎出了考场,自我感觉良好。 他和李言风一起去了趟魏伯那儿,酒菜早就备好了。 车行装修简陋,魏伯叼着个烟头,正捣鼓一台黑得仿佛刚从石油地里挖出来的汽车发动机。 他裹着个和温黎同样的军大衣,也不嫌冷,两扇卷闸门都敞着,呼呼往店里灌冷风。 李言风个高,都不用竖在墙角的铁钩,抬手垫下脚,“哗啦”一下把一扇卷闸门拉下来。 温黎先李言风一步进了店里,觉得随着耳边一声响,眼前直接暗下来一个度。 “他奶奶的,”魏振国摘了嘴里的烟,冲李言风骂道,“臭小子,又来给我关门了。” 李言风面无表情地走过去:“一把骨头也不怕冻出病。” 魏振国很应景地咳了两声。 “我这是被烟呛的。” 李言风没理他。 温黎特喜欢看李言风和魏伯互呛,怼上头了魏伯能直接上手抽李言风脑瓜子。 其实这挺没大没小的,换成温黎他是不敢。 所以他总觉得李言风在魏伯这才自在,像家人一样,想说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 还挺羡慕的。 饭桌支在店里,空空荡荡没点热乎气。 李言风和魏伯酒杯一碰,一口酒下肚人就暖和起来了。 温黎象征性地随便吃了几口,见魏伯一直没点烟,便起身去屋里倒了杯茶,跟老太太似的缩着脖子坐进休息室。 美其名曰屋里暖和。 魏伯也没说什么,见温黎进了屋,这才点着了烟,慢慢悠悠地抽着。 趁着吃饭的空闲,温黎捧着水杯,背单词打发时间。 分明挺高地一个小伙,坐在这就窝成了小小的一团,跟朵蓬松的棉花一样,风一吹就能飘飘乎乎地往天上飞。 直到李言风带着身酒气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温黎抬头:“吃好啦?”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温黎关掉手机,歪着脑袋看他:“你喝醉了吗?” 李言风聚了聚发散的目光,视线落在温黎额前蓬松的发上:“没有。” 第25章 “不用勉强,”温黎以为他是不好意思,“醉了你就在这睡会儿吧。” 车厂的休息间也是杂物间,乱七八糟的工具堆了半间屋子,剩下靠近窗口的位置支了张一米不到的钢丝小床,李言风如果在车厂过夜就睡这里。 “没醉,”李言风浅浅呼了口气,“回家吧。” 回家后,李言风第一时间洗去了身上染着的烟酒味。 浴室氤氲着热腾腾的水蒸气,他还没穿衣服,隔着门喊温黎进来洗澡。 温黎抱着衣服过去,开门时李言风正擦拭着头发。 水汽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温黎下意识看了眼对方,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他装作无事,如往常一般按照顺序脱了毛衣、衬衣,和最里面的短袖。 李言风只套了件单褂,短裤挂着空挡。偏头看温黎脱了最后一件上衣,往墙角处背了背身:“你、你不出去吗?” 水汽让视线变得模糊,目光所及像蒙了层滤镜,所有的一切都拢上了一层虚无缥缈的美好。 “要搓背吗?”李言风问。 “不用了,”温黎放下短袖,低头慢吞吞地继续脱裤子,“我这几天没怎么出汗。” 李言风“嗯”了一声,把两人的换洗衣服塞进洗衣机。 他照常拿过自己的内裤搓了,等着温黎把他的递过来。 “我都说了我自己洗。”温黎脸涨的通红,扭扭捏捏还是递了过去。 李言风两三下搓洗干净,出门前叮嘱一句:“不要洗得太久。” 洗太久容易闷,开风透风又容易着凉。 温黎曾经在浴室里洗晕过去过,“哐当”一声撞着了洗脸池,被李言风抱出来的时候身上都光着。 那段回忆简直无法回想,自此之后温黎冬天洗澡基本都是速战速决。 晚上,温黎钻进被窝。 李言风还在桌前学习,做的是高考理综模拟。 “你从哪弄的卷子啊?”温黎探着脖子,惊讶道,“朱老师给你的?” 李言风正沉浸在一道物理大题,没分太多精力应付温黎,草草“嗯”了一声就算回应。 “你都能做理综了…”温黎又重新缩回被子里,“做完给我做做。” 他用手机背单词,但没一会儿就困了。 本想撑着精神等李言风做完卷子看个分数,可李言风似乎是刚开始做,一两个小时的时间,还真没等下来。 等李言风上床时,温黎已经抱着手机睡得迷迷糊糊了。 就这样他还不忘半梦半醒地念叨一句:“多少分啊?” 李言风拿掉他握着的手机:“没算。” 温黎皱了皱眉,窝进温暖的怀里:“你是不是怕我超越你?”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嗯。” 李言风真的很喜欢嗯,每次嗯的时候多半都是在打发人。 温黎是最经常被他打发的一个,当即不太满意,搂着他的腰往他身上压。 “李言风,你背着我偷偷进步?” 他跨坐在李言风的腰间,居高临下地质问。 李言风拉好温黎两侧的被子:“不冷吗?” 他晚上喝了酒,即便已经洗了咋,但嘴巴里还是会有些微的酒味。 因为很淡,所以不难闻。 温黎闭了闭眼,像是稍微清醒一点:“还好。” 说完之后,他渐渐脱力,像是个泄了气的气球,就这么慢慢趴下来,像一瘫融化了的糖浆,淋在李言风的身上。 温黎小时候很喜欢用这种姿势抱着李言风睡觉,把自己实打实地压在对方身上,被双臂紧紧箍着,像被对方完全包裹,足以抵挡外部的一切攻击。 只是随着年岁增加,他也逐渐长大,少说也是一百多斤的人了,压别人身上睡一夜,那得出事。 “李言风。”温黎有些依恋地把脸在他肩窝里蹭了蹭,像小时候那样完完全全与他贴着胸口。 “嗯?”李言风摸摸他的头发,偏头几乎要亲在那朵薄而粉的耳廓。 “你天天那么忙,哪来的时间学习啊?” “抽空会看一看。” “就只是抽空那一会儿?” “在学校的时候也会看。” “哦,你记性可真好。” “还行。” 李言风一点都不谦虚,顺着温黎的话大大方方承认下来。 温黎撅着嘴,揪他手臂上的肌肉。 李言风随便他揪,静静抱着他睡觉。 两人的呼吸混在一起,像浴室里热气腾腾的肥皂香,在门打开后很快融进客厅的空气中。 李言风鬓边的头发被推得短短的,像胡渣似的,温黎贴着他的脸,有些扎人。 他们挨得很近,彼此的每一次呼吸,血管的每一次脉搏,都在悄无声息地夜里传达给对方。 像和谐共生的两个生命体,白天各自忙活自己的,到了晚上就攀在一起,互相从对方的身上获取能量,以便明天的一系列活动。 “我能这样睡吗?”温黎几乎是用气音问出来这么一句话。 李言风抱着他:“睡吧。” 温黎的呼吸逐渐平稳绵长,李言风却睁着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 怀里的温黎真实温暖,和小时候一样对他毫无防备。 曾经的回忆如幻灯片似的在他脑海中回放,痛苦的、绝望的,一遍又一遍磨着他的大脑。 第26章 记性好么。 可能对他来说,遗忘才更值得庆幸。 隔天,李言风起了个大早,准备把家里该洗的该刷的全部都打扫一遍。 因为可能在老家过年,所以最起码得按着一个月不回来的情况收拾。 温黎被叮叮咚咚的响声吵醒,迷茫间裹紧了自己的小被子,慢慢清醒后第一件事就是伸手去摸书桌上李言风昨晚做的理综试卷。 选择题错两个,填空题错错三个,大题……全对? 啊? 温黎再次确定了一遍。 真的全对。 他连正经的理综卷子还没做过,李言风就已经能全对了? 这何止是偷偷学习,这简直是偷偷坐航母一飞冲天。 大受打击的温黎麻溜地从床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服把自己往书桌前一放。 明明昨天才考完期末考,是放松的时间。 可李言风宛如悬在温黎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时刻鞭挞着他继续往前。 抓耳挠腮做完了物理选择,温黎撑着腮帮怀疑人生。 李言风端过来豆浆油条,顺便把那件军大衣一并搭在温黎肩上。 “这次期末我肯定考不过你了,”温黎愁眉苦脸,“你玩阴的。” 李言风揉揉他的脑袋:“别太着急。” 温黎三分钟热度,没做一会儿题目就扔了笔。 和李言风乐在其中的学习状态不一样,他一点都不喜欢学习,平时跟李言风较劲看书已经很勉强了,能闲下来就跟大多同龄人一样想着玩。 很快,温黎就参与到李言风的大扫除中。 他们空出一天收拾房间,明天一早坐上回老家的大巴。 这种日常细碎的家务,看着也没多少。 可真着手干起来,那简直没完没了。 温黎忙活一天累得够呛,晚上李言风又去魏伯那吃饭。 温黎没跟着一起,在家把李言风做过的那套理综卷子盖上答案也给写了一遍。 正确率不高,甚至有些知识点他还没印象。 温黎真想不通李言风整天忙成这样哪来的时间学习,又或者真就是天才?怪不得一班的朱老师宝贝李言风宝贝得不行。 他深深叹了口气,翻回前页开始看错题解析。 李言风此时回来,手里拎着刚出炉的米糕。 他刚进屋,身上裹着夜里的寒气,温黎仰着脸看他,发现对方额前的碎发有些湿了。 “下雨了吗?” “小雨。” “啊…”温黎扫了眼窗户,“我关了窗,没在意。” 李言风呼出一团雾气:“没关系。” 两人一起回了卧室,李言风脱下外套。 温黎像个跟屁虫似的跟过去,絮絮叨叨:“你去洗个澡吧,小心感冒。” 李言风“嗯”了一声,拿睡衣时看见桌上摊着的试卷,随口问道:“多少分。” “没你高。”温黎幽怨地说。 李言风:“哪里不懂?” “你先洗澡,”温黎推着他的后腰往外走,嘴里嘀咕咕地抱怨,“魏伯家里没伞吗?也不知道拿一把。” 李言风耐心地回复他:“那时没下。” “哦。” 两人走出卧室,屋外的雨下大了,簌簌打着玻璃。 温黎扭头看了一眼窗户,心想再晚一些李言风就得淋雨。 这个季节淋一场雨,变形金刚都要感冒吧。 细细密密的心疼从心底涌起,连带着愧疚一起堵着温黎的喉咙。 他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双手往前一伸,从身后拦腰把人抱住。 李言风脚步一顿,停在原地。 “感觉你好冷,”温黎把脸闷在李言风的背后,小声嘟囔着,“先暖一暖。” 箍在腰间的手臂收紧,李言风放任被这样暖了两秒,再抬手覆住那只贴在他小腹的手背,轻轻攥了一下:“暖了。” 李言风从不扫温黎的兴,导致对方得寸进尺,撒手绕到他的面下,又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正面也暖暖。” 李言风:“……” 他垫了脚,这次环住的是脖子,暖烘烘的脑袋埋在颈窝里,呼出来的热气糊了李言风一耳朵。 热得那么快,凉得也那么快,李言风还没反应过来,温黎就退了开来。 “洗澡吧!” 温黎原本没多在意,话说得也快。 相较而言,李言风就迟钝了许多,垂着目光半天没有反应。 “洗澡啊?” 温黎侧过身子,让开道路:“怎么了?” 李言风眨了下眼,像是反应过来,走进浴室。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隔着玻璃往外看,雨幕雾蒙蒙地罩着整座城市,也不知道明早会不会停。 温黎重新把窗子关上。 明早就要走了。 回老家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他们的衣服基本都穿在身上,没别的东西,两个书包都没装满。 抵着最后一刻,温黎才有了要离开的感觉。 只是这次李拂晓不在,剩下了李言风。 这几个月以来,他身边也只有李言风。 温黎神游似的又飘回浴室。 里面水声沙沙,李言风正在洗澡。 “李言风。” 隔着浴室的门板,温黎把额头抵在毛玻璃上,很小声的念叨着:“我和你保证,只有今年回去,不管有没有见着我妈妈,明年我们好好准备高考,就在南淮。” 第27章 他没指望李言风会听见,不过听见了也没关系。 就是心里有话憋着难受,说出来会舒服一点。 里面水声停了,温黎退开半步,以为李言风会开门。 可惜,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动静。 “李言风?你洗好了吗?”温黎有些好奇,叩了叩门,“你怎么不冲水啊?不会冷吗?” 话音刚落,水声又响起来。 “听见我说话了吗?我开门了?” 温黎有些奇怪,正准备打开浴室的门,却听“咔哒”一声清脆的声响,门被从里面反锁上了。 第12章 大晚上的洗个澡还锁门,他俩大男人洗澡就从没锁过门。 这也太奇怪了。 温黎怕李言风出什么事,把门拍得哐哐响。 “李言风,你还好吗?你是不是想开门,结果拧到锁了?” 李言风:“……” 他不说话,温黎就越着急。 正准备直接上脚破门而入时,门突然开了。 温黎睁着他那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瞬间凑了上去把李言风上上下下看了个遍:“你没事吧?” 李言风整个人蒸着水汽,连话都不想说,湿漉漉的睫毛一搭,匆匆瞥了温黎一眼,从喉咙里闷出个“嗯”,然后晒衣服去了。 温黎满腔急切的关心被一桶冰水迎头浇灭,懵了半秒屁颠屁颠跟过去:“李言风,你怎么了?” 李言风晒好衣服,折回来打扫浴室 他脸色不好,黑得活像被欠了几万块钱。 温黎停在客厅,一头雾水。 这事儿特别诡异,让他琢磨了一晚上。 隔天起来温黎精神还有点不好,被李言风裹得严严实实带去汽车站时天还没亮。 车站里人很多,都在等七点半的第一班大巴,李言风占到两个位置坐下,拉开背包极其自然地拿出了一本生物书。 李言风这次回老家跟有病一样带了三本生物必修两套数学卷子,温黎往他那边瞟了一眼,书上大标题醒目——细胞的增值。 都开始从必修一复习了? 之前说的抽空就是这种抽法儿? 那是挺会抽的。 温黎顿时觉得就算李言风考个年级第一也无可厚非,毕竟他做不到这样随时随地都在努力。 不过受到对方影响,温黎也后知后觉地在闹嚷的车站中拿出了英语书开始刷单词。 其实他不喜欢这种在公众场合下的学习,因为如此用功大概率会收到他人赞许的目光,看着非常装逼。 但李言风似乎压根不在乎,一本书已经让他翻了快一半。 温黎觉得自己才是虚伪的那个。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了一堆,八点差三分,他收到了王强志的信息。 王强志:【你们变态吧?汽车站里还看书?】 温黎看了看左右,没见着人,但王强志多半就在车站,且看到了他们。 温黎::【你根本不懂学习。】 王强志:【……】 两人贫了会儿嘴,但王强志贫不过温黎。 就在他一尥蹶子准备滚蛋时,温黎扫了眼身边坐着的李言风,悄悄打字过去。 温黎:【问你个问题。】 王强志:【别问,不想听。】 这可不行,他憋了一晚上,都快憋死了。 温黎无视掉他的话:【你洗澡会把门反锁吗?】 王强志:【谁?李言风洗澡把门反锁吗?】 温黎不知道王强志那个脑瓜子是怎么把这个问题拧到李言风身上的,虽然拧对了,但他隐约觉得有点儿别扭,于是又给强行拧回来了。 温黎:【没有,我就问问。】 王强志:【你看的片子?哪一部?浴室play?】 温黎惊讶地睁大眼睛。 不是,这人都在想什么啊? 他直接关掉了手机。 平静两秒情绪,温黎又心虚地看了眼李言风。 对方看书看得很快,一本书已经快到翻到底了。 不过生物也就那样,需要记忆的东西多一点,大致浏览在脑子里形成思路图,少量多次记忆,拼的是积累。 挺正能量一表现,温黎觉得自己多少也应该受到一些激励,可是他的脑子刚被王强志荼毒,现在全部都是浴室play。 难不成浴室里藏了个女人? 那是没可能。 男人也没可能。 所以千想万想也就李言风一人,他是在… 李言风合上书本,偏头对上温黎的视线。 温黎还在神游,目光虚虚地停在半空。 李言风抬手在他面前挥了一下,温黎回魂,视线聚拢,落在实处,也落在了李言风的脸上。 李言风好心提醒:“有短信。” 温黎惊恐地“啊?”了一声,低头摁亮手机,看到是王强志发来的,就压根没点开。 “哦,垃圾短信。” 李言风提醒:“王强志的。” “他就是垃圾。” “……” 看温黎神色不对,李言风先发制人:“怎么了?” 温黎坐直身子:“没事。” 没事没事,没想好事。 李言风没再追问,温黎越想越臊得慌,一张小脸迅速涨红。 绞尽脑汁想解释一二,结果还没开口,发车点的售票阿姨一嗓子又把温黎给吼闭了嘴。 第28章 他吓得一哆嗦,扭头一看都八点了。 李言风收起搁在腿上的生物书:“走吧。” 大巴车上没有固定的座位,李言风占了个较为靠前的位置,汽油味和颠簸感会稍微没那么重。 温黎带了晕车药和橘子,就连湿巾和呕吐袋都准备了些。 临开车前他吞了片晕车药,歪在李言风的肩头时刻准备着一路睡过去。 不过还好,开车后没他想的那么糟糕。 车上本来就有暖气,温黎脑袋上还卡着羽绒服的帽子,他有点热,把帽子摘了。 李言风的手指剥开他额前的碎发,低头询问是否难受。 温黎轻轻摇头,枕在他肩上微微仰了仰脸,对上李言风的视线,想想,又改口道:“有一点。” 李言风一手揽过他的肩膀,把人护在怀里,另一只手覆在他的额头,顺着眼尾摸去侧脸:“头晕?” 温黎闭着眼,蹭了蹭对方指腹上粗糙的茧子:“嗯。” 李言风的手停了会儿,随后又把鬓边的头发拨去耳后。 温黎不情愿地追着那只手,像只循着味道的小狗,把鼻尖拱进李言风温热的掌心。 他能感觉到那只手掌有片刻的僵硬,随即,李言风的声音从他头顶落下。 “温黎。” 汽车颠簸,温黎真的有些晕晕乎乎。 “嗯?” 他的呼吸喷薄在李言风的手上,凝成湿漉漉的水汽。 “……” 李言风抿了抿唇,艰难地把自己的手从温黎脸上拿开。 “不许撒谎。” 吃了晕车药,温黎一路昏昏沉沉到了地方。 好处是车上什么事没有,坏处是下了车什么事都来了。 “我有点儿难受。” 在李言风的搀扶下,温黎拧巴着一张脸,揪着自己的胸口衣服往外扯了扯。 “我觉得我是不是呕——” 呕吐袋终于派上了用场。 温黎吐了两次,把早饭全给吐了个精光。 第三次已经没东西吐了,嘴里尝到了苦味。 这是把胆汁也给吐出来了。 李言风皱着眉,把保温杯里的热水和矿泉水掺一起兑成温水给他漱口。 “下次不要乱吃药。” 温黎吐完了心里也好受一点:“总比吐在车上好。” 大巴车把他们放在了途经的一个车站,想到姥姥那,还要坐半小时的公交。 好在他们去的地方很偏,公交几乎没什么人,温黎挑了后排双人座坐下,脑袋一歪重新长在了李言风身上。 汽车有些老旧,看着像上世纪遗留下来的古董。 油漆斑驳的车门隐约漏风,随着油门发动的引力“哐当哐当”向远处行驶,似乎随时都能在路上解体。 公交车里没有空调,李言风把车窗拉开一条小缝,这比在大巴车上要舒服很多。 温黎慢慢缓过劲来,眯着眼睛看结了霜花的车窗玻璃,和罩了层硫酸纸一样的车外的冬天。 公交车停靠在一处垃圾回收站,空气中传来些明显的异味。 温黎定定地看着那处破旧的厂房和停在门口的几辆灰绿色的垃圾车,直到公交开走,他的手指顺着衣袖摸索往下,轻轻攥住了李言风的手指。 这样大胆的举动换做平常应该是不会发生,只是眼下温黎有点迷糊,干什么事不过脑子。 而且,他们又回到了这个地方——这个李言风不愿回来,甚至不愿回想的地方。 “你别害怕。”温黎越来越用力,最后干脆死死握住了对方的两根指节。 可他的声音又那么虚弱,枕在李言风的肩头细若游丝地说:“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 第13章 到了李家村已经是中午了。 李言风中途买补品和水果,没让自己和温黎的手空着。 两人走过一段黄泥路,终于看见路口一个略微佝偻着的身影。 温黎浅浅呼了口气,提起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精神一点。 “姥姥!” 他小跑过去。 姥姥早就在村门口迎接,看见温黎这仿佛大病初愈般的苍白脸色,心疼得眼眶红了一圈。 她把温黎抱了又抱,嘴里叫着“乖孙”,念叨着怎么又长这么高,还没笑够呢,又想到女儿,瞬间换一张脸,又哽咽了几声,哭哭啼啼起来。 温黎环着她的后背拍了拍,说上几句安慰的话。 一路把老人家扶回家里,进门后赶紧取下李言风身上属于自己的背包。 姥姥愣了愣,可能才发现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刚坐下去的身子又重新站起来,盯着李言风看了半天才不确定地开口:“这是…” 温黎连忙介绍道:“姥姥,这是李言风。我电话里跟你说过的,他跟我回来。” 李言风向姥姥微微低下了头,礼貌又疏:“您好。” “李瘸子他家的?”姥姥半张着嘴,把李言风从上到下来回巡视了好几个来回,依然还有些不确定,“长这么大了?” “十八岁了,”温黎尽量缓和气氛,把话说的轻松,“李言风比我大一岁,现在跟我一起上学,他成绩可好了。” 姥姥把嘴抿上,没再多说。 温黎事先都在电话里交代过了,姥姥提前都有心理准备,即便惊讶也没持续多久,对李言风没太多交流。 第29章 午饭有些过分丰富,大鱼大肉吃得温黎仿佛提前过年。 姥姥一个劲地给他夹菜,饭碗里堆得高高的。 李言风坐在在桌上仿佛一个背景板,只夹了几筷子面前的菜,饭也没吃多少。 他本身就是一个沉闷的人,出门大多也就这样。 但温黎还是看得出他很不自在,只是此时自己的关心只会把李言风推向更为尴尬的境地。 所有他只好低头把饭,尽可能快的结束这场午饭。 饭后,李言风很自觉地收拾了碗筷。 姥姥动作一顿,倒也没有阻拦。 温黎想跟着帮忙,却被姥姥中途打断,强行领去卧室,絮絮叨叨问了许多关于李拂晓的事情。 温黎只好有什么说什么,全都一五一十的告诉姥姥。 姥姥听后沉默许久,把脸偏向一边,无声地抹着眼泪。 顺着她的目光,温黎看见院子里的李言风。 四方的院落就那么大,雾蒙蒙的天没太阳,地上落着的都是凉。 李言风应该是洗好了碗,但没进屋,就这么坐在屋檐下的矮凳上,还不忘在腿上摊着课本,正低头看。 温黎被姥姥哭的本来就难受,看见李言风这样,就更难受了。 “你妈怎么还养着他?”姥姥冲院里努努嘴。 “我妈没养他,”温黎更正道,“他都是自己挣的学费和生活费。” 姥姥撇了下嘴,一副全然不信的样子。 “真的,他跟着一个车行的老师傅——” “那小孩不行,”姥姥打断了温黎着急的解释,“他家里人死的时候哭都没哭,心冷得很,养不熟。” 温黎皱了皱眉,就知道会听见这样的言论。 只是他没想到,第一句竟然出自自己的姥姥。 “李言风很好,”温黎耷拉着脑袋,不乐意继续听,“您就别说了。” 见他态度强硬,姥姥叹了口气,摆出一副不屑与小辈争论的样子:“算了,你俩关系好。” 温黎把剩下的话憋回肚子里,但没憋住,小声道:“关系好不好他也没花我妈钱。” 祖孙俩和谐的交流在涉及到李言风时劈了个叉,姥姥见温黎脸色不好,就让他自个儿歇歇。 “你睡觉时把东西收好。” 温黎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这句话什么意思,不明白为什么要收好东西。 可是也就一转念,他就明白了。 “我一直跟他睡一起的!”温黎的音量有些不受控的高了些。 姥姥拧着眉:“你一直都这么不注意啊?” 温黎多少有些气急败坏:“我、我跟他注意什么!” 姥姥没再说话,起身离开了。 温黎感觉自己活活像是被打了一巴掌,姥姥打的,打得他满脸涨红。 出门时姥姥又瞥了眼李言风,眼神略微怪异。 李言风礼貌地起身,她也不搭理,匆匆回到自己的卧房。 温黎心绪上下一个起伏,走过去牵住李言风的手,把对方拉进屋里。 他有些手足无措,抬手揉揉自己还湿着的睫毛,把崭新的暖手宝塞进李言风的手上。 “你傻啊!这么冷的天干嘛在院里坐着?你去里屋里也成啊,就这么干冻着?” 他话说得急,李言风微怔,说了句“不冷”,拉过温黎的手腕把暖手宝重新交还给他。 “你拿着,”温黎又推了回去,“你手都冻红了。” 李言风:“没事。” “那什么才叫有事啊?” 他说完,慢半拍地觉得自己有点暴躁,于是调整了一下情绪,再开口:“你就拿着。” 李言风垂着睫,十指拢住暖手宝:“嗯。” “我们今天哪儿都不去,就在房间里呆着。” 温黎把李言风拉在凳子上坐下,两人相顾无言了一会儿。 “你想去看爷爷的话,随时都能去,我陪你去。” 李言风轻声道:“再说吧。” “哦,那就再说。” 话题结束后有些沉默,温黎跟犯了多动症似的凑近了些看他,觉得李言风脸上也冻得有些红,就拿了自己的围巾替他围上。 李言风也不反抗,乖乖被温黎把脑袋包严实了。 “我不冷。” 李言风仰起脸,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温黎。 温黎咬了口下唇,努力抑住自己眸底的水光。 怎么说呢,他委屈,也生气。 替李言风委屈,替李言风生气。 他想过李言风回来会被议论,但觉得只要不出门就好。 可他却没想过对小辈向来慈爱的姥姥也跟村里人一样对李言风抱有恶意。 这样在同一个屋檐下住一个多月,李言风得多憋屈啊。 “别哭。”李言风抬手,拇指擦过温黎眼尾。 他的指尖刚沾上一点温热的水渍,温黎俯身抱住他,把眼睛压在他的肩膀。 “李言风。” 温黎放软了声音,像往常撒娇那样,吸吸鼻子,把话闷在两人之间。 “我妈不在这,我们明天回去吧。” 第14章 温黎想的是先和李言风回去,等到快过年的时候再自己过来。 毕竟姥姥这个态度摆在这,他实在是不忍心让李言风跟他一起呆在老家受上大半个月的委屈。 第30章 李言风揉揉他的后脑勺,手指插进发间:“车费很贵。” 可温黎没有妥协,依旧坚持:“我认真的,下午就去看你爷爷吧。” 李瘸子去世已经有九年了,村里的野坟埋得村后满山都是。 李言风凭着记忆进山找了许久,这才在一片杂乱的草丛中找到了那一块破旧的石碑。 巴掌大的一块地,凸起来一个土包,山不是山,坟不是坟。 野草长得到人腰,三四岁的小孩放进来都得切身实地地感受一下什么叫遮天蔽日。 李瘸子活着不当人,死了没人管。 李言风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没少挨这老酒鬼的毒打。 那点血脉亲情被磨得一点不剩,死了都要拍手叫好。 只是这么多年,他那混蛋儿子——也就是李言风他老子也同样不管不问,倒是多少有点令人唏嘘。 李言风拔了碑前的杂草,清理出一小块平坦地方。 温黎从书包里拿出饼干和水果,用塑料小碟摆了三个。 她记得李拂晓每年给姥爷上坟时都是这样,摆好贡品烧纸钱,得跪着烧,烧完还得磕三个响头。 只是李言风没跪,也压根没有要跪的意思。 他只是蹲着,也不像温黎那样环着双腿,蹲得结结实实,几乎折起身子。 李言风膝盖一高一低,头虽然低着,但脊背还是挺直的。 纸钱是他们随便在山脚买的,纸张有些受潮,烧起来飘着黑烟。 李言风微微蹙眉,只烧了一张就没再继续。 他用湿泥盖灭了火星,把剩下的纸钱略微敷衍地成捆扔在坟墓边上。 温黎还在惊讶于这过于快速的祭奠,李言风就已经拿过他怀里抱着的书包,把贡品稀里糊涂全收回包里。 温黎偏头躲过那最后一缕黑烟:“好啦?” 李言风拉上书包拉链:“好了。” 找墓一小时,上坟十分钟。 温黎推测不出李言风此刻心情,也没过多干涉他的决定。 没说其他,跟着站起了身。 当初李瘸子死的时候温黎已经被李拂晓接回南淮了,他不清楚老家发生了什么。 至于之后又回来找李言风,都已经是葬礼结束后几天的事情了。 李瘸子是个酒鬼,还沾了点赌,是李家村有名的混蛋。 早年讨了个傻老婆,生了个儿子也不是东西。 李言风他老子天天做梦挣大钱,忽悠了个女人回家生孩子。 结果孩子生完钱没见着屁事一堆,他妈干脆拍拍屁股走人了。 一处祖屋四间房,间间都是垃圾场。 剩下的祖孙三代全是臭老爷们,自己日子过得稀烂,又怎么能带好小孩。 李言风小时候那简直就是个野孩子,跑了娘没了爹,吃了上顿没下顿。 有时候饿得眼里冒光,别家吃饭他就在门口盯着。 以前的李家村还是个小土村子,各家各户都是破破烂烂的小平房,吃午饭就直接端着碗出来,左邻右舍在太阳下排排坐,边唠边吃。 这种情况下,一小孩在旁边盯着,大人们多半有点吃不下去。 有心善的人家就给他盛点,跟喂路边那小狗似的,不过是多洗个碗。 李言风能平安活到七岁,全靠村里人多剩饭多,外加脸皮厚。 至于李瘸子,那就拉倒吧。 有他李瘸子一口饭吃,吃饱了回家就有劲踹李言风一脚。 李言风傻乎乎的,被打了就跑,气消了再回,把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游击战精神发挥得淋漓尽致。 温黎那时也还小,正是被李拂晓抛下后整天怀疑人生的一年。 他搞不懂李言风为什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还那么高兴。 自己高兴就算了,对谁都都嘿嘿地笑,那黑溜溜的大眼珠子安在他骨瘦如柴的脸上,活脱脱一刚成精的水猴子,大白牙一龇,多少有点瘆人。 温黎晚上见着李言风多少也有点发怵。 但李言风曾经背他去了医院,从小受到过良好素质教育的温黎深知做人要知恩图报这一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见到李言风就会分他一点自己兜里的零食。 那时候李家村的小孩都在一起玩,跟一群疯猴子似的爬高上低。 温黎来得晚,身体差,跑不了疯不动,就融不进去。 恰好李言风也是个独来独往的,这么一来二去,两人就亲近起来。 温黎觉得李言风除了丑点脏点傻点也没什么不好。 他知道村里最高的树,最大的田,最宽的溪流,最深的沟。 他在下水道里给温黎摸泥鳅,爬树上给他摘知了,有小屁孩过来嘴欠,李言风能打的对方哭着回家。 城里小孩没见过这些新鲜玩意儿,温黎跟在李言风屁股后面玩得还挺开心。 只是好景不长,姥姥知道之后很是生气,不让温黎和李言风一起玩。 温黎很不明白,又爱较真,总是缠着姥姥问个没完没了。 对小孩没必要说太认真,姥姥把“七月半出生的鬼孩子科,克父克母克邻居”这种封建迷信简化了一下,含糊解释说李言风是个倒霉鬼,跟他一起玩会倒大霉。 当时温黎六七岁,正处于对大人的话深信不疑的年龄段。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就会倒大霉,但依旧秉承着“姥姥说的自然有她的道理”,开始有意无意远离李言风。 第31章 可惜主观上的远离并没有落实在行动上,李言风总能带点稀奇玩意儿来找温黎,温黎一次两次不搭理,三次四次就把持不住了。 小孩没什么心眼,干脆就告诉了李言风原因。 李言风也很傻很天真地点点头:“真的吗?那我离你远点吧。” 温黎“哦”了一声,看李言风跟他挥挥手,走了。 那晚上温黎特别难过,总觉得自己背叛了村里唯一一个跟他玩的朋友,也背叛了这段来之不易的友情。 他辗转反侧一夜,决定第二天去找李言风再讨论讨论有没有其他方法避免倒大霉。 只是隔天清晨他还没醒,窗框发出“笃笃”两下只能在屋里听见的声响。 温黎打开窗子,外卖放了一把还带着露水的野花。 用草藤绑住的叶茎上覆了一张边缘被撕得整整齐齐的纸条,上面歪七扭八地用炭笔写着一行字:【这个不会倒霉。】 温黎小时候身体不好,发过很多次烧,每一次发烧都像是关机重启了一次,顺带格式化了很多东西。 他关于童年的记忆不多,但大多都和李言风有关。 长大后他知道身体有一种保护机制,会自动过滤掉难过的记忆,留下愉快美好的,方便回忆时保持良好的心态。 挺好的,现在回忆起来全是李言风那傻样。 温黎想着想着,抬头看了眼走在他前面的李言风。 十八岁的李言风宽肩窄腰,身材出挑,成绩优秀,吃苦耐劳。 可能人生前九年说完了这辈子百分之九十的话,导致现在只要能用“嗯”敷衍过去就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手里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笔直的枯枝,正带温黎往山下走。 温黎撕开一包葱香饼干,递了一片给他。 “我妈说小孩吃贡品以后胆子大。” 李言风随手接过来扔嘴里吃了。 其实温黎话说一半,还有一半是“小孩吃贡品长辈会在天上保佑你”,但他觉得李瘸子别半夜鬼压床就已经很难得了,保佑什么的,还是算了吧。 他咯吱吱地吃着饼干,踩着李言风走过的路。 直到李言风停了一下,弯腰捡起捡起地上一串龇牙咧嘴长满尖刺的荆棘藤,扔进旁边的灌木中。 温黎咽下口中的饼干,发现这条路他们来时没有走过。 “这边近,”李言风看着面前荒草丛生的小路,难得叹了口气,“路太烂。” 老家天暗得比想象中还要早,李言风想早点带温黎回去,千挑万选走了这个破路。 小路之所以没人走,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温黎加快脚步,往前探着脑袋:“原路返回的话到家都半夜了。” 李言风抬手拦了他一下:“你走我后面。” 李言风踩倒了大部分生长旺盛的杂草,把会剌伤皮肤的草藤扯开。 温黎走在他的身后,踩着的地方很平整,也很安全。 他只要顺着李言风走过的路走下去,控制自己别像个二百五一样摔进坑里,什么都不用做。 温黎脑子里突然冒出个成语,他想,披荆斩棘应该是这么用的吧? 这些年来,李言风一直都是这样走在他的前面,替他摆平大部分的障碍,就这么护着他一点一点往前走。 李拂晓离开了,李言风就扛起这个家。 可李言风也就比他大一岁而已。 温黎吃奶的时候,李言风也咽不下饭。 就算是眼下,他也是个半大孩子。 可是,李言风就已经会保护他了。 几乎是情不自禁地,温黎动作没过脑子,从后面牵住了李言风的手。 李言风的手很冰,可能是穿的太少,竟比温黎的还要凉一些。 被握住时他没回头,却有那么一瞬间的停顿,但不明显,很快就反握回去,包住温黎的手指,牢牢攥进掌心。 天空被晚霞染得通红,厚重的云朵被风吹成又薄又散的泡沫,从这头洒到那头。 温黎一会儿低头看地,一会儿又抬头看着李言风宽阔的肩膀,忽然冒出一个荒谬的念头——这样一直走下去就好了。 就这样牵着手,一直走下去。 下了山时天已经黑了,一月份的天黑的也早。 买纸钱的小铺在路的尽头隐约可见,李言风松开了温黎的手。 温黎心上空落落的,多少有点舍不得。 那只手已经快被他捂热了——李言风不像他,手脚怎么暖都暖不起来。 “你今天手好凉啊,是不是穿少了?” “还好。”李言风偏头看他,“你冷不冷?” “不冷。”温黎往他身边靠了靠,“你比我少穿两件呢,我就是怕你冷…” 其实温黎怕的很多,主要是怕李言风觉得难受,还憋着不说出口。 “哎,那俩小孩。” 温黎抬眸朝声源方向看去,是之前买纸钱的小铺,里面的夫妻俩在喊他。 其中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女人冲着李言风问:“你是不是李瘸子家的啊?” 李言风没什么表情,却也不遮掩。他没过多停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就继续往前。 “哎哟哟,”旁边另一个差不多年龄的男人本是坐着的,愣是特地站起来感叹道,“李瘸子家的?真是造孽哦。” 第32章 “乖乖,”女人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言风,压低了声音对她身边的男人道,“你看那眼睛,还是鬼眼哟。” 一些没营养的废话,李言风没有停留,继续走自己的。 “哎!你爸接你没?” 温黎的眉头狠狠皱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怪异。 李言风拉着他的衣袖往前走。 “哎哟哟,不理你。”男人调笑那女人。 那女人气不过,又大声追问一句:“你妈嘞?那女人真死啦!?” 温黎猛地停下脚步。 他脑子里从进姥姥家就开始就绷着的那根弦,“啪唧”一下就断了。 第15章 温黎要发疯世界要爆炸。 他急赤白脸的转身准备骂人,却猝不及防被李言风勾着脖子往后一带,以男生们常用的一种绑架姿势给端回了身前。 温黎:“……” 铺子里的两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走远了都能听见。 以至于温黎挣扎开李言风之后,还是忍不住回了下头,看见两人的目光仍落在自己和李言风身上,似乎是撇了撇嘴。 “这些人嘴怎么这么欠?”温黎怒火中烧,“自己家的小孩肥头大耳长得像猪,还好意思说别人?” 李言风丝毫没把那些话放在心上:“别生气。” “我就生气,”温黎怒火中烧,踹了一脚路边无辜的枯叶,“去年还有人来村里普及科学知识呢,一年了也没见这群人有一点长进。封建迷信害死人,天天这晦气那晦气,就他家福星高照八方来财,村后的老坟堆我也没瞧见有几个冒青烟。” 温黎跟说单口相声似的劈里啪啦说上一堆,听得李言风勾了下唇。 他拍了下对方的后脑勺,被温黎小狗甩毛一般给甩开了:“别摸我脑袋,长不高了。” 李言风偏要上手再摸几把。 温黎扣住他的手腕,烦躁地一转身:“你——” 李言风眸中带着浅浅的笑意,把温黎给笑没了脾气。 “还笑。” “你好笑。” “我好笑?”温黎指了指自己,“李言风你真没良心。” 李言风一点头:“嗯。” 嗯,嗯嗯嗯。 温黎气得一伸手臂,勾着李言风的脖子往前走。 李言风比他高一些,被迫微微弓着脊背,倒也没有反抗。 “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想的,你在我们学校可是数一数二的帅哥啊。” 温黎一边说着,低头去看李言风的眼睛。 少年的眼型偏长,眼皮一单一双,双眼皮是内双叠进去了,没那么明显。 怎么看都好看。 “都什么年代了,我实在是——” 李言风微微叹了口气,把温黎的手臂拿开:“别让姥姥难做。” 李家村就那么大点地方,村头的狗叫一声村尾都能听见,温黎一年到头回来一次,跟个炮仗似的跟这个骂完跟那个吵,结束了,解气了,一走了之,姥姥还怎么继续在村里过日子。 温黎没想这么多,听李言风说完也明白这个理。 只是…… 只是他心里难受、委屈、憋着口气,就是不舒服。 温黎绷着脸,后槽牙都给咬碎了。 李言风在路边捡了片发黄的梧桐叶,“啪啪”几下折碎叶片,留下一个完整的叶脉递给温黎。 这是他们小时候喜欢玩的游戏,温黎没李言风手巧,一折就会把脆弱的叶脉一并折断。 现在他们已经过了一片叶子都能玩得开心的年纪,温黎接过那片叶脉,捏着叶柄转了一圈,兴趣怏怏。 “我不在意,”李言风用食指指背刮了一下温黎的耳朵,“真的。” 温黎缩了下脖子,抬眸看了眼李言风。 他知道他不说谎,可能就是真的不在意。 这些年的苦难足够多,就像他指腹上的老茧,只会被磨得越来越厚,越来越硬。 起初可能会疼,但等到麻木了,就是一种保护。 温黎不能端的热汤他能端,温黎不能干的重活他能干。 李言风早就不是那个躲在垃圾站不知所措的脆弱小孩,这点鸡零狗碎的舌根子相比于社会上那些响亮的耳光,就跟那毛毛细雨似的——尽管冬天的细雨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温黎就像个二百五狗崽子,一个劲地追自己尾巴,看着似乎全力奔赴勇往直前,其实就他一人自陷怪圈。 跑累了还得让李言风喂两口吃的,哄几句好话,完事儿后他还得浅浅犯个中二病,招呼着李言风一起骂骂咧咧,企图和世界为敌。 其实世界根本懒得理他。 “我知道你不在意,”温黎定定看着面前的路,“那些屁话对你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但我不想看你受委屈,这两者没联系。” 能吃苦不意味着就要吃很多的苦,内心强大不意味着就可以被别人随意欺辱。 李言风能忍,温黎不能忍,他就是要咋咋呼呼,就是要易燃易爆。 只可惜,他爆的有点慢,被李言风一把薅过来,闷成了哑炮。 “我知道。” 李言风勾了下唇,揉了把温黎的头发。 他知道温黎的生气,也知道他的心疼。 一些温黎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李言风都知道。 因为如此,他更无所畏惧。 第33章 晚上到家,姥姥的脸色明显没中午那么好。 她先是把温黎前前后后拍了一遍,没用多大力气,就做个样子,嘴里念叨着“除除晦气”,顺带扫一眼李言风,把他放在旁边干晾着。 “自己家的坟都没上明白呢,还跑去给别人烧纸?” 温黎咬了下唇瓣,往后退了些:“姥姥,我饿了。” 老人家可听不得这话,赶紧拉着温黎进来吃饭。 温黎吃少了怕姥姥不高兴,吃久了又担心李言风太拘谨。 他捧着碗,用了自己这辈子最快的吃饭速度狼吞虎咽,闷头干完了满满一大碗冒尖的米饭。 “我饱了。”温黎甚至还特别应景地打了个饱嗝。 姥姥眉开眼笑:“喜欢的话姥姥明天还做给你吃。” 温黎动了动唇,瞥见李言风还在场,决定暂时先不说回家的事。 饭后,温黎坚持和李言风一起收拾。 姥姥拉了半天也没把温黎单独拉走,只好把两个孩子都给拦了下来,自己端着碗去了厨房。 “别这样,”李言风对温黎说,“不能什么都不做。” 温黎耷拉着脑袋,觉得李言风说的可能有点道理,但好像又有些不对。 “我不想你一个人做,”他声音低低的,“我去帮姥姥。” 小小的厨房里,温黎过来帮忙,姥姥不让他手上沾水,他就用干抹布擦干净碗碟。 “姥姥,”温黎在闷着声,“我明天回去一趟。” 姥姥停了手里的动作:“什么?回哪去?” 温黎抿了抿唇,艰难开口:“回南淮。” 姥姥眼睛一瞪:“今天来明天就要走?不成!” “我还会再过来的!”温黎连忙解释,“等过年就来。” “不成!”姥姥眉头一皱,“你晕车晕那么厉害,来来回回折腾什么?” 温黎和姥姥说不通,但已经下定决心让李言风回去。 他干脆闭嘴把最后一个碟子放进碗橱,丢下一句“没关系”就往外跑。 姥姥攥住他的手臂,往温黎背上不轻不重地拍了一巴掌:“是不是那个?” 她说着,往客厅那边努努嘴:“他让你走的?!” 温黎顺着方向一看,李言风正坐那儿呢。 “不是!”温黎有点着急上火,还有点气急败坏,“你们干嘛这样看他?他很好,也懂事,他还劝我留下来呢。是我想回去,我就不想他在这被村里人说。” “说说怎么了?说他几句身上能掉块肉吗?” 温黎默念三百遍“和气生财”,决定不和姥姥争一时痛快。 逃似的出了厨房客厅,又拽着李言风回到卧室。 温黎闷一肚子气,拎起李言风的书包想收拾行李,却发现对方压根就没拿出来什么东西。 他泄气似的一屁股坐在床上。 “明天你必须走,”温黎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坐最早的车,什么都别说了!” 他态度坚决,李言风也没说什么,只是在温黎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自己看书去了。 温黎先进了被窝,把李言风的生物书拿到床上看。 他怕冷,姥姥特地新打了一床棉花被,厚厚的,还似乎刚被太阳晒过,暖和极了。 姥姥肯定也很高兴他回来,是他不孝顺,顾不上她老人家。 温黎心里窝着难受。 “吱”一声,房门被推开,李言风和温黎同时看过去,姥姥见俩小孩都在看书,登时没了话,又把门给关上了。 温黎揉揉眼睛,看了眼李言风。 对方正掐点刷题,他不好打扰。 南淮一中一直有李言风的传闻,说他时常旷课,不见人影,但偏偏成绩优异,考试常年稳居前三。 是天赋异禀还是晚上蒙着被子偷偷学习,谁也不知道。 只是人们喜欢塑造神话,往往越是离奇就越吸引人的耳朵。 所以风言风语传了一个高一,大部分学生都愿意相信前者。 毕竟靠努力取得成功太没看头,以讹传讹者更是希望李言风从娘胎里蹦出来就会背九九乘法表。 那终归不现实。 温黎六岁认识李言风,九岁看他被魏伯送进自己的班级。 第一次考试突破学校最低分,班主任以为他故意捣乱不愿意做卷子,还狠狠训斥了他一顿。 李言风那时已经没了在李家村傻里傻气的模样,虽然整个人还是脏脏的丑丑的,但话少了,也不笑了,老师说什么他就点头,像个没灵魂的小傻子。 也的确是个小傻子。 是温黎一点一点把他教起来,教他一二三四,教他横平竖直。 温黎一直努力学习,主要是想讨李拂晓的喜欢,对于写不完的汉字和算不完的题目,内心多是抵触的。 但李言风不同,他对于学习如饥似渴。 以前那么跳脱的一个人,现在能安安静静地在教室里坐上一天。 温黎有时也会惊讶李言风的改变,说不清好或不好。 后来还是长大一些,他同魏伯闲来无事聊了会儿天。 魏伯从温黎嘴里得知李言风上上学那小半年,惊讶地没比他少:“我就想让他认个字。” 是了,这个社会对文盲的包容性还是挺低的。 魏伯看中李言风这没爹没妈的小孩,想让他识点字长大了跟着他干车行。 第34章 只是他怕小孩玩心大,随口多说一句不好好学习就滚蛋。 温黎:“……” “小孩不经吓。”他真心诚意地劝道。 魏伯沉默片刻,表情也很凝重:“我哪知道?” 所以,当十二岁的李言风以小升初全校第二的成绩考进南淮一中时,魏伯那个“我就想让他认个字”的念头逐渐淡化,进而蜕变成了一个对于他这么个大字不识几个的老头来说比较大胆、比较疯狂的想法。 “去,”魏伯大手一挥,“给老子考个大学。” 第16章 快到十一点,李言风做完了一套数学卷子。 对答案的时候,温黎开口问道:“李言风,你想考哪个大学?” 李言风刚对完选择题,错了一个。 “没想过。” 温黎其实也没想过,但这不耽误。 “我们以后考一个呗!” 李言风答应得没一秒犹豫。 其实这挺正常的,温黎想,李言风一直都照顾着自己,就算没这一问,他们也总会在一起的。 温黎侧躺着,眼睛还在看着李言风。 总会在一起的。 就算“总”不了太久,那一年的高三和四年的大学也是在一起的。 可是… 温黎把手垫在自己的脸下,烦躁地换了个睡姿。 万一李言风大学谈女朋友了怎么办? 看着李言风谈恋爱?那他们还不如分开。 “李言风,”他斟酌再三,懒得拐弯抹角,“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李言风正在看自己唯二的错题解析,猛地听到这个问题,略微诧异地偏头看向温黎。 “就是、就是那种,”温黎目光有些微的躲闪,“我们学校挺多人喜欢你的吧?” 李言风没有否认,只是顺带着把温黎也给拉了进去:“你也一样。” 真要比人数的话,温黎甚至要比李言风更多一些。 毕竟人们都爱温暖的马尔代夫,冰冷的北极地带去一次就该跑了。 “我没有。”温黎说。 “我也没有。”李言风同样干脆。 温黎皱了皱眉,总觉得这个回答……跟粘贴复制一样,一点儿都不真诚。 他改了口:“骗你的,我其实有。” 李言风动作一顿,这次直接横了笔,扭头把手掌按在了草稿纸上:“什么?” 温黎有那么一瞬间的心虚,半张脸缩进被子下面。 几秒时间,他在黑暗中很快将勇气充值完毕,继续说道:“我其实有…有一个那什么的人。” 李言风没吭声,只是沉默着、定定地看着温黎。 温黎被他盯得实在受不了,干脆把整张脸埋进被子里:“别这么看我!” 李言风顿了顿,慢半拍地收回目光,把目光重新定格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半的解题步骤。 原本清晰的思路突然变得混乱又浑浊,他重新握起笔,悬在纸张之上,竟迟迟不知道该继续写些什么。 温黎自己闷声烧了会儿,把脸憋得通红,只露了一双眼睛出来。 可看见的却是李言风继续写题目的样子,好像对刚才的话题并不关心。 温黎突然觉得自己挺无聊的,大半夜打扰李言风好好学习。 而且就算李言风关心又能怎么样,难不成真就直接说出来?大家一起死,谁都别想过个好年? 他又不是疯了。 有些事不适合拿出来说的。 开玩笑也不行。 潘多拉的盒子一旦启开一点缝,再想压住就难了。 温黎有一点点的难过,在看到李言风时难过加倍。 他又把自己的脸蒙起来,侧身换了个面向,微微叹了口气。 隔天,温黎被自家老公鸡的打鸣声吵醒。 迷迷糊糊摸到手机,眯缝着眼一看,五点多一刻钟。 床上只有他一个,李言风不知道去哪了。 温黎一个激灵坐起来,下一秒被冻得直捞被子,把自己重新埋回去。 喊了几声李言风也没有回应,他便摸了几件衣服在被子里胡乱套上,把自己结结实实裹成一个球后出了门。 姥姥已经起床了,正在院里喂鸡,见温黎起床,连忙放下手上的活,迎上去给他把领口又紧了紧。 “天都没亮,起这么早干什么?锅里刚蒸上包子,你再睡会儿。” 温黎呼着大朵的团雾,有些着急地问:“姥姥,您看见李言风了吗?” 姥姥使劲皱了下眉:“大早上的就问这些。” 温黎抿了下唇,把那股子难受咽进肚子里。想为李言风争论些什么,话到嘴边却又明白无论怎么说都无济于事。 偏见就像烫在皮肤上落痕,不是轻飘飘几句话就可以改变的。 他不愿意挖开那层皮肉去证明和辩解。 他舍不得李言风疼。 温黎肩膀塌了半边,浅浅吸了一口气,放低了声音,拉住姥姥的衣袖:“姥姥,我求求你了,别这样对他行吗?” 温黎其实很少用这种语气跟人说话,其中九成都用在李言风身上,剩下一成全拿去恶心王强志了。 姥姥到底心软,见温黎这样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到底也不好再说什么。 李言风一大早出去了,没有走远,就只在村里转了会儿,找到李瘸子的祖屋后停那儿没动。 第35章 原本破烂不堪的四间瓦房,如今竟然盖起了三层小楼。 白墙红瓦的,看着还挺漂亮。 当然,这肯定不是李言风他家盖的。 在李瘸子死后没几天,这块地皮就被李言风他爹卖掉变了现。 李言风当初还以为自己终于要跟着亲爹去过好日子,然而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巴掌。 他那不成器的爹比他想象中更废物,到家卖完房子拿了钱就走。 李言风跟着追出去,被一巴掌差点扇聋了耳朵。 以至于时隔多年,他重新站在这一块陌生是又熟悉的地方,似乎还能听到那时尖锐的耳鸣,能感受到自己满口的血腥。 一直支撑着的信念轰然倒塌,那一刻他才真正像个没人要的野狗一般四下茫然,无家可归。 “李言风。” 晨雾里跑出来一个人,口鼻呼着团团水汽,手里抱着厚重围巾。 李言风侧身,循着声音看向身后。 温黎微微喘着,小跑到他的面前:“你怎么起来了?” 没等李言风答话,温黎抬手把围巾系在李言风的颈脖。 李言风微微低了低头,方便他再绕一道,打了个结。 “睡不着。” 李言风出来也没多久,他本就不是个睡懒觉的人,平时上学差不多也就这个时间醒。 早上气温低,刚好提神醒脑,他花了一点时间去把记忆中落后破败的小村子和眼前的新农村结合起来。 村里人起得早,大多是留在家里的老人和孩子。 这群人要么眼花耳聋,要么年幼无知,面对这么个人高马大的少年,倒还真没几个人看出来这是李瘸子家的孩子。 李言风意外没受到儿时的白眼,颇为闲适地在村里转了一圈。 这九年来李家村虽然发展迅速,但自建房居多,村民们之前划的地都没变,整体布局大同小异。 他太久没回来了,昨天出门时都已经认不出这里了。 温黎出门走得急,忘了带手套。他拢着双手,低头哈了口气,抬头看向面前的三层小楼,介绍道:“这家人姓林,夫妻俩带着两个孩子,一家四口住在这儿。他家大女儿比我小两岁,我去年还给她辅导过功课呢。” 听着像个幸福之家,李言风“嗯”了一声,握住温黎的手腕放进他的口袋里:“回去吧。” 温黎跟着李言风的脚步往回走,没走几步拧着身子又回头看了一眼:“不再看看吗?” “不用。” 不过是一些不重要的东西,倒还不值得他依依不舍。 回到家里,姥姥已经蒸好了包子。 可能是刚才温黎的恳求,姥姥对李言风的态度缓和了些,喊温黎过来吃饭的时候顺带叫上了他。 简单的米粥包子,温黎临走时还顺了个玉米。 他没啃几口,丢给李言风,再往口袋里装了几个橘子,准备一会儿坐车吃。 李言风劝他:“你走了姥姥会难过的。” 温黎耷拉着脑袋,停了两秒,把叠好的衣服装进书包里:“又不是不回来。” 温黎有时候有点死心眼,跟头倔驴似的认定什么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要是平常,李言风都会由着他的意思,反正这小倔驴心里有数,也干不出什么太离谱的事。 但有时温黎也会犯轴,李言风秉承着摆事实讲道理的良好态度,调理分析抽丝剥茧跟他论出个子丑寅某。 温黎多半说不过他,哼哧哼哧说了一堆,却被李言风两三句话把各方面思路堵死。 他最烦这种三两拨千斤的交流方式。 所以,当李言风合上手上的书本,起身坐在温黎身边,一副要跟他促膝长谈的样子时,温黎第一反应是“不行,我肯定要被他说服”,第二反应是起身就走。 李言风拉住他的手臂,把人给拽回来。 结果温黎脚上打滑,一屁股歪在李言风的腿上坐着。 他差点没直接跳起来,按着李言风的脑袋把人推床上。 两人闹腾了一通,温黎贴着李言风的身边坐下,抬手捂他的嘴,靠近了说:“不行哦李言风,说再多也——” 李言风打断他:“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坐车。” 呼出的热气闷在温黎掌心,他像烫着似的,猛地收回了手。 冻得微红的指尖拢在手掌之中,温黎垂了眸,想攥又不敢攥。 “我自己回去。”李言风说。 他神色自然,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不行,”温黎却不同意,“要回就一起回去。” 两个人一起来的,一个人怎么回? 就像被赶回家一样,温黎想想都觉得可怜。 李言风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从身边拿过书包,在里面翻找着什么。 温黎探了脑袋过去,刚好看见李言风拿出了哮喘喷雾。 温黎:“……” 李言风似乎能从任何话题拐到这个温黎的每日之痛。 他把喷嘴递过去,正经到面无表情:“张嘴。” 第17章 李言风最后还是没有离开,主要是姥姥开了口,让他在这里过年。 有了她老人家的金口玉言,那简直就是老佛爷下了圣旨,李言风就算想走也得留下来。 温黎对于姥姥的让步很是感激,午饭后屁颠屁颠跑过去帮她擦碗。 第36章 “你说他成绩好,是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温黎提起这个就满是骄傲,“他在汽车站等车时还拿出出来看呢!” 李言风的事多的说不过来,随便拿出一件那都是让长辈们夸上天的“别人家的孩子”。 温黎在学习上虽然一直和李言风较劲,但也特别佩服对方。 有时他会想,如果李言风能像自己一样安安稳稳坐在教室里看书,会不会就能甩出自己一条街来。 “其实是我拖累了他。” 两个孩子的艰难姥姥都听在耳朵里,李言风这几天超乎同龄人的稳重和懂事她也看得见。 姥姥半天没有吭声,许久,她叹了口气:“也是难得。” 从那天开始,姥姥对李言风的态度就变了。 也不是变得慈祥起来,像疼小辈一样也去疼他,只是不再故意给他脸色看,拿他当团无害的空气。 不过这已经让李言风很自在了。 在姥姥家里待上一个星期,赶着过年前两天,李言风和温黎去街上买了不少年货回来。 他不能在家里白吃白喝,李言风明白这么道理,所以东西尽量都挑好的买。 姥姥是个眼尖识货的,瓜子零嘴也就算了,她看见那几盒奶粉补品,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又没有工资,你们乱买什么?”姥姥把东西拎起来看了看,“赶紧拿去退了。” 温黎赶紧抢过来放下:“退什么呀!特地买给您的,补钙,特别好!” 祖孙俩你来我往大战三百回来,直到门口有了动静,是温黎的舅舅一家回来了。 表妹一声脆生生的“奶奶”叫得老太太魂都飞出去老远,也不跟温黎争了,赶紧“哎!”了一声就往外去迎接。 家里来了人,李言风礼貌性和他们打了招呼就回了房间,舅舅听姥姥念叨过温黎家里的事,把人拉到客厅的窗边好好问了一遍。 李拂晓走得突然,连亲弟弟都没有联系。 舅舅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说自己会留心寻找,让温黎好好学习。 温黎乖巧地应了下来,其实心里没多大指望。 他的这个舅舅不住在南淮,一年到头除了春节,也就端午中秋聚到老家才和他们有那么一些来往。 李拂晓不见后温黎都没想着去联系对方,大概估摸着就算联系了也不会有下文。 客厅里,一家三口带着姥姥一起看电视,五六岁的表妹一口一个“奶奶”叫的老人家心花怒放,喜笑颜开。 温黎在旁边坐了会儿,没滋没味地吃了几颗沙糖桔,看穿着公主裙的表妹背了唐诗又跳了舞,觉得自己挺多余的,便起身回了屋。 房间里,李言风正在桌前看书。 温黎没准备打扰,对方却率先停了手上的笔。 “怎么了?”李言风问。 “没怎么,”温黎声音低沉,踢了鞋子上床睡觉,“困了。” 隔天就是年三十,一家人吃完午饭齐齐出门逛街。 温黎本来不想去的,但还是被舅妈给强行拉出了门。 不仅如此,就连李言风都没有放过。 舅妈是个大大咧咧的山东姑娘,大手一挥笑着说:“俩大小伙宅家里多浪费啊,出门给我拎东西!” 于是温黎还真以为他是出门拎东西的。 然而让人意外的是,舅妈给姥姥买了衣服,给表妹买了衣服,最后给温黎买了,还给李言风买了。 李言风没想到还能有自己的一份,人还没来得及推辞,就被舅妈往怀里塞了件袄子:“看这盘靓条顺的大高个儿!披个麻袋都好看!” 表妹乐颠颠地拍手:“好看!好看!” 晚饭前,温黎和李言风拎了一堆购物袋回来,其中三四个是他们的,直接拿回了卧室。 温黎把纸袋放在床边,沉默了片刻。 “我舅结婚这么多年,我都没跟舅妈讲过几句话。” 李言风从书包的暗兜里抽出几张纸币,捋平整装进刚买的红包里。 温黎惊讶道:“你什么时候买的红包?” 李言风封好口,递给温黎:“路上。” 温黎指指自己:“给妹妹?” 李言风一点头。 “你装了多少钱?” “八百。” 温黎睁圆了眼睛:“八百?!” 虽然温黎知道李言风给这个红包是因为舅妈给他们买了衣服,但真就大差不差地等额把红包给出去,他真的不如不要这些衣服。 “我都说了不要衣服了,”他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手指捏着红包,用力到指甲都有些发白,“八百,都够一个多月的生活费了。” 他明白红包一定要给,但也是真舍不得。 这些钱都是李言风一点一点挣的,是他平时旷下来的课,身上带着的伤换的。 这是他们吃饭的钱,他生病看病的钱,哪里经得起这样折腾。 “我就不该带你回来。”温黎小声地说。 “没事,”李言风说,“也该给你买衣裳了。” 正说着,门外的姥姥喊他们出来吃饭,温黎使劲揉了两下眼睛,低头把红包装进口袋,出了卧室。 年夜饭非常丰盛,吃饭完大家挤在客厅一起看春晚。 舅舅舅妈被小品逗得哈哈大笑,姥姥抱着小孙女,也跟着一起笑。 第37章 温黎和李言风挨在一起,坐在木质沙发的最右边。 这种八仙椅硬得很,即便垫了软垫也不舒服。 温黎坐了一会儿就不自觉地把身子往李言风那边歪,李言风的肩膀不高不低,刚好可以抵着他的侧脸。 他眯着眼,看会儿电视,看会儿舅舅舅妈。 舅舅剥了个橘子,全给了舅妈,舅妈掰了一半,直接塞舅舅嘴里。 表妹看见了也吵着要吃,舅妈刚想把自己手上的一半递过去,姥姥直接给她又剥了一个。 这才是正常的家吧?温黎想。 跟教科书上走下来似的,一模一样。 他收回目光,心里发堵,挨着李言风又靠近了一些,又有些恶毒地想:还好李言风跟自己一样。 眼皮有点打架,换以温黎往早就回屋睡觉了。 但今天不行,他得熬到十二点给小表妹发红包。 这么想着,他又坐直身子。 李言风偏头看他一眼,抬手点了一下自己的左边嘴角。 “嗯?”温黎睡眼惺忪,下意识抬手擦了一下,“怎么…” 他擦到了自己的口水。 温黎:“……” “困了就进屋睡觉吧,”舅妈对他们说,“不过睡觉前先把红包拿了。” 她拿出两个红包来,温黎一个,李言风也有一个。 温黎“噌”一下站起来:“谢谢舅妈!” 李言风也跟着站起身。 每年都会收的红包,温黎没有过多推辞。 他只是忙着把自己兜里的红包也拿了出来:“这是我们给妹——” 还没等温黎完全把红包拿出来,姥姥直接按住他的手,把那个红包原路返回重新塞回口袋里:“还红包,你个小孩给什么红包?” “哎哟,”舅妈也笑开了,“同辈的不能给红包。” “红包!”啥都不懂的表妹跟着瞎凑热闹,“要红包!” “要红包呀?奶奶这有!”姥姥也拿出了三个红包来,对着表妹晃了晃,“宝宝想不想要呀?” 表妹眼睛一弯,“咯咯”笑了起来:“要!” 三个,表妹一个,温黎一个,李言风还有一个。 拿到四个红包,温黎甚至有点恍惚。 他没想到姥姥竟然也给李言风准备了红包。 温黎眼眶发酸,听着表妹的笑声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飞快揉了下眼睛,摸到红包比往常要更厚点。 正犹豫着不知所措时,舅舅把他揽到窗边,将温黎手上捏着的红包塞进了他的口袋里。 “你还是小孩,要好好念书,等到你以后挣了钱,记得舅舅舅妈就好。” 温黎有些迟钝地反应过来,脑子像是生了锈似的点了点头。 直到他回了房间,舅舅的那些话还荡在他的耳朵里。 这是温黎第一次感觉到血缘这种东西,即便没多少走动,但舅舅和姥姥是一样的,是时间和距离无法剪断的牵绊。 那是他的亲舅舅,他妈妈的亲弟弟。 他们的身体里留着部分同源的血,他们是某种程度上的一家人。 晚上睡觉前,温黎把红包都给了李言风。 大概是李拂晓的原因,舅舅给的红包比平时多了一倍,加上李言风的,又翻了一倍。 姥姥倒是没多给李言风,里面只装了一张意思意思。 温黎手里不能拿大钱,就全给了李言风。 两人坐在床上数了数,竟然都快小两千了。 “怎么这么多…”温黎小声嘀咕道。 李言风把钱原封不动装回红包:“可以留下来。” 临走前放枕头下面就好,给舅舅给姥姥都一样。 “拿都拿了…”温黎扭捏了一下,把红包又给拿过来放进李言风的书包里收好,“我舅都说了,以后记得他们就行…” 李拂晓至今没有音讯,他不能全赖着李言风旷课出去跑货。 按以前温黎有可能不要这些钱,可眼下却舍不得不要了。 拉上书包拉链,他扫了眼关上的房门,探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对李言风道:“李言风,我以前都没怎么跟舅舅他们说过话。” 李拂晓和自己这个弟弟关系很差,除非逢年过节回家,平时不怎么联系。 所以温黎对今天受到的善意有些惊讶,缓过神来又有些感叹:“还有舅妈,感觉她一直都不怎么搭理我妈。” 大人的恩怨和小孩似乎都是隔开的,即便李拂晓和他们闹得再不愉快,但面对温黎这么个小孩,也不会把矛盾迁怒。 想了想,温黎认真道:“李言风,咱们以后挣钱了就多去舅舅家里看看他们。” 李言风瞥他一眼,嘴唇微动,却只应了声好。 过完年,舅舅初初二一大早就赶着去舅妈的娘家。 温黎和李言风多留了两天,过了年初三才回的南淮。 他心里还存了些小小的妄想,幻想着回家就能看见李拂晓在客厅里骂他去了哪里。 可惜,家里空空荡荡。 只是靠近门缝的屋内地板上,又被塞进来一个信封。 温黎弯腰把它捡起来,里面还是五百块钱。 李拂晓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 李言风把厨房和客厅的窗子打开,穿堂风里混了冰碴,“呼啦”一下吹走了整间屋里的陈旧气味。 第38章 “李言风。”温黎脱力般在餐桌旁坐下,盯着手里的信封有些愣神,“我妈为什么不回来啊?” 他们相依为命这么多,温黎实在想不出李拂晓离开的理由。 甚至在某个难眠的夜里,温黎想过李拂晓是不是被人骗去了哪里,或者被拐卖了。 他都想去报警。 可如今,手上的信封完全打消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啊?”温黎又问。 李言风没有吭声,明白温黎并没有具体询问谁。 他只是需要问出来,问天问地问空气,除了李拂晓谁也不能回答。 温黎又发了好一会儿呆,直到李言风倒了热水放在他的面前,他才回过神来,低头用冰凉的手指虚虚拢住杯壁。 李言风用手指指背挨了一下他的脸,有点冰。 “进屋吧。” 第18章 李拂晓回不回来,温黎的日子还是要一天天的过。 回到南淮之后的寒假,李言风偶尔跟着何广源外出跑货,大部分时间都呆在魏伯的车行学车。 他聪明,又肯干,无论学什么都又快又好。 这样的人活着不愁吃穿,每一个见过李言风的人都这样评价。 而温黎则在家自习,每天下午除去双休都会上门去做家教。 天太冷了,李言风会抽空骑自行车送他。 不过十分钟的路程,却是温黎少有的轻松时刻。 他穿得严严实实,围着围巾戴着手套,手指攥不住衣料,便结结实实地把搂着李言风的腰。厚重的棉服叠在一起,扰乱了两人紧贴着的距离,温黎有时会觉得自己格外卑劣,利用李言风对他的温柔做这种越界的事情。 腰直起来不过几秒,看见少年宽阔的脊背,又没出息的把脸贴上去。 心想我就是个卑鄙小人,从来也不标榜自己伟大正义。 就这样坚持了大半个月,开学前几天,温黎拿到了一笔还算可观的薪酬。 这个冬天他几乎把所有能套在身上的服都穿着,怕生病,也还好没有生病。 过冬的新衣服是舅妈买的,又省下了一笔。 加上过年收到的红包,他们手里的钱都好好的攒着,仔细算起来也有不少。 等到开学后竞赛的奖金下来,就连高三的学费都不用发愁了。 想到这,温黎的心里就轻快许多。 他发现只要照顾好自己,不要生病,不做拖累,还是能好好生活的。 哪怕…没有李拂晓。 冬去春来,三月开学。 温黎没有像以往的假期那样恶补数学竞赛等课外知识,而是跟着李言风扎扎实实把课本内容重新过了一遍。 还有半年就高三了,念了这么多年的书,最重要的还是高考。 李言风在车行还抽空刷题呢,他在家也不能就这么落下。 以后还得考一个大学,他们得往好的地方考。 新学期报道闹闹哄哄,交完寒假作业领了新书和练习册就可以回去了。 李言风那边不知道好没好,温黎刚准备假装路过过去看看,半道上却被王强志截了个正着。 “好兄弟,”他勾着温黎肩膀,把人带去栏杆边上,“问你个问题。” “别…”温黎用手掌隔开王强志过分靠近的大脸,“预感不妙,拒绝回答。” “必须回答,”王强志打开温黎的手,“你哥和纪知雪到底啥情况啊?” 温黎花了半秒时间反应过来“你哥”是何方神圣,接着听见纪知雪的名字,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什么啊…你好关心他们…你要追纪知雪吗?还是追李言风?” 王强志瞬间炸了毛:“我可去你的!” 温黎撇嘴:“李言风也不像谈恋爱的人吧!” 王强志睁圆了眼睛,十分夸张道:“哇你是没看见今早上,他俩卿卿我我的,简直小别胜新婚啊!” 温黎沉默片刻,把王强志的脑袋又掰过来。 两人额角都快凑到一起,聊八卦时格外亲密。 “怎么卿卿我我的?细说。” 新学期报道不是正常上课,各班放学的时间取决于班主任的罗嗦程度。 李言风所在的一班本就放得比其他班要晚,结束之后他还特地被朱老师单独留了下来,带去办公室又聊了几句。 问问假期里的学习进度,新学期的学习计划。 本来也用不了多久,但中途又插进来个许老师。 两人一起对李言风进行思想教育,劝他在高三关键时期把重心放在学习上,至于生活中有什么困难,再想办法在替他申请各种补贴和奖金。 两个老师你一句我一句越说越来劲,以至于李言风到家时温黎连饭都做好了。 “还以为你去魏伯那里了。” 温黎端着碗面条刚要下嘴,看李言风回来了又把筷子放下。 他心里还憋着早上的气,屁股黏上凳子上没动:“面就煮了一碗。” 李言风瞥了一眼那碗连个油星子都没有的清水面条,摘了肩上的书包,进厨房做菜。 肉末是昨天就剁好的,裹在保鲜膜里直接扔油里炒就可以。 至于冬瓜,削皮切块一气呵成,一锅烩完倒上调料就能闻见鲜味。 肉沫冬瓜在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着,李言风盖上锅盖转身拿面条时,余光扫见温黎跟个壁虎似的趴在厨房门框上,看着他的目光格外幽怨。 第39章 “你谈恋爱了?”温黎冷不丁问。 李言风手上一顿,掀了掀眼皮:“嗯?” 听这尾音上扬的语调,翻译过来大概就是:这屁话是哪里听来的? 温黎瘪瘪嘴,捏着嗓子学王强志的腔调,阴阳怪气道:“你和纪知雪,小别胜新婚啊!” 李言风抽了一点挂面,转身下进滚水里:“没有。” “没有?真的没有?” 见李言风不搭理自己,温黎又补充道:“你们没那个意思,会有人说吗?怎么没人说我和纪知雪?嗯?” 他开始胡搅蛮缠,学着李言风平时的语气“嗯?”个半天没完没了。 李言风全当耳旁风不怎么搭理,温黎自己发会儿疯也就消停了,毕竟他打心底里还是觉得李言风不可能和纪知雪真在一起。 然而今天也不太一样,李言风用筷子捞完面条,竟然破天荒地回怼了他一句:“说你的人也不少。” 温黎往前一勾脑袋,头上的问号稀里哗啦掉了一地,人还没反应过来,李言风就端着面条从他身边走过。 厨房的门窄,他俩男生同时塞在里面,温黎还被对方肩膀挤了一道。 “说我?说我什么?” “小别胜新婚。” 温黎大惊,赶紧跟去了客厅:“我和谁小别胜新婚?王强志吗?” 李言风刚张开的嘴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名字又重新闭上了:“嗯。” “你嗯个毛!”温黎搓了搓自己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少恶心我!” 李言风揭开锅盖的手一顿,然后拿起锅铲,把冬瓜翻了几下:“会恶心吗?” 他顺着温黎的话茬,像是随口一问。 温黎闷了两秒:“当、当然!” 王强志那可不就恶心吗? 至于其他人,嗯……另说。 李言风从锅里抄起冬瓜,面无表情道:“那你还看那种片子。” 温黎张了张嘴,反应过来“那种片子”是哪种片子后,瞬间脑袋充血,差点没直接再厨房门口原地爆炸。 “李李李李李言风!” 他指向对方:“你简直丧心病狂!” 李言风拍开温黎的手:“吃饭了。” 李言风一回来,温黎的饮食质量直接上了一个档次。 炒冬瓜的菜汤很鲜,吃到最后直接连盆给他泡面条吃。 “活着真好。”温黎摸着自己的肚子,发出由衷的感叹。 李言风把碗筷收拾去了厨房,温黎跟过去,打算一起洗碗。 结果李言风重新把锅架上,在冰箱里翻出一块五花肉来。 “你没吃饱?”温黎问。 李言风放下菜板,把五花肉切块:“我晚上不回来。” “你又跟何叔出去跑货?”温黎皱了皱眉,“下午就开学了,你也不回来上课了吗?” “下午自习,不上课。我去师父那,有辆车得修。” 李言风切了半截五花肉,把剩下的重新用塑料袋裹好,扔进冷冻室。 “也不至于为了修车不上晚自习吧?”温黎皱了皱眉,“魏伯知道吗?” “不用他知道,”李言风头也不抬,“晚上你先睡,我弄好就回来。” 温黎“噢”了一声,没再多嘴,毕竟关于魏伯,李言风打心眼里还是非常敬重的。 “我都快忘了你还是魏伯的学徒,以后要继承他的车行的。” 他还是没忍住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李言风没有吭声。 “可你高考后要上大学的啊,总不能留在南淮吧?” 他们南淮是个小地方,放大到省内也只有一个重点本科。 虽然是个211,但是能考上985谁愿意去211。 “干嘛不说话,”温黎心里没底,“你要跟我一起的,我肯定不在南淮上大学。” “刺啦”一声,李言风把肉块下锅。 他不说话,就是不想讨论。 温黎撇了撇嘴,没再继续找不痛快。 回了房间,盖被睡觉。 闭上眼后脑子里都是一年后的高考,还有模糊到看不清的未来。 一点半,温黎被闹钟吵醒。 屋里空无一人,李言风什么时候走的他也不知道。 餐桌上用保鲜膜盖住的一碟红烧肉。 原来中午那顿饭是做给他的。 第19章 晚自习持续到十点。 新学期第一天没什么作业,温黎高强度复习了整整两个小时,脑子一晃里面知识乱响,放学后干脆一本书都没带就回了家。 洗漱上床不过十点半,他靠在床头用手机背单词。 眼皮打了快半个小时的架,快到十二点,隐约听见窗外有自行车碾过路面时的叮铃响声后,他麻溜地裹了件袄子下床,开门时李言风刚踩上最后一层楼梯。 “还没睡?”他的话里带了些酒气。 夜风拂面,温黎抱着手臂,被穿堂风冻得猛一哆嗦。 “在背单词,”他匆匆交代一句,赶紧跑回自己被窝里缩成一团,只露了一张脸出来,对客厅里问道,“你在魏伯那喝酒了吗?” 李言风锁好自行车,进屋“嗯”了一声。 他把门关好,走进卧室从衣柜里拿了一件老旧的短袖出来。 床头搁着哮喘喷雾,李言风扫了一眼:“喷雾吸了吗?” 温黎立刻道:“吸了。” 第40章 “吸了?”李言风颇有怀疑。 温黎在被窝里炸毛:“你还敢不信?” 李言风按着他的肩膀,俯身凑近闻了闻:“什么时候吸的?” 鼻息几乎打在了温黎的额头,他吓了一跳,为了避开对方半个身子倒在了床上:“你你你你干嘛!” 李言风的手掌按了下床铺,停顿一秒,像是也清醒了过来,重新直起了腰:“检查。” “检查你妹啊!”温黎急赤白脸地骂道,“我说吸了就是吸了!” 李言风慢悠悠地“噢”了一声,转身去卫生间洗澡去了。 他身体好,大冬天的说洗澡就洗澡,洗碗穿个短袖出来,也不会感冒。 温黎被他刚才来了那么一下,困意全无。 只是怕李言风回来又开始发酒疯,干脆被子一蒙,歪在床上装睡。 突然觉得有阴影靠近,他率先憋不住,整个人又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李言风掀被子上床,身上带着刚洗完澡的暖意:“困了就睡。” 温黎立刻贴上去抱住,把在被窝里焐了半天都没焐热的脚丫子往对方的腿上蹬:“我不困,我就是眯一会儿。” 李言风双腿夹住温黎的脚,躺下后替他掖好被子:“晚上回家吃的?” 说来奇怪,刚才温黎还觉得自己挺清醒,结果窝进李言风的怀里立刻开始眼皮打架。 他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把脸埋进李言风的心口,感觉下一秒就能直接睡过去。 李言风关了灯,所有的一切隐在黑暗中。 只余突兀的心跳,和绵长的呼吸。 温黎额角隔着单薄的衣料,压在李言风的锁骨。 李言风身上有着一股独特的味道,只要一靠近就会无比心安。 温黎十分依赖,把脸往他身上又蹭了蹭。 李言风垂下眸,黑暗中温黎的脸看不真切。 只是对方发丝蓬松,掺着微弱的月光,像落了层霜,与呼出的灼热撞在一起,氤氲出满屋的暧昧,搅得他没那么自在。 李言风忍不住抬手摸了下温黎毛茸茸的后脑勺,五指插进发里。 关节微动,用了些力气,可指尖拨过发丝,却又无比轻巧温柔。 他小幅度地调整了一下卧姿,把脸贴在温黎额前的发上。 突然,怀里的人有些意外,仰起了脸。 “李言风。” 温黎的声音闷闷的,说话时嘴唇蠕动,似乎直接碰到了他的下巴。 李言风心上一动,微微后撤,把脸挪开一些:“嗯?” “纪知雪晚自习放学找我呢。” 李言风眉头微皱:“找你?” “可能是王强志告诉她的,她问我你怎么没来上课。” 李言风抿了抿唇。 “我说你有事,她不信,说你怎么天天有事,是不是偷偷上补习班,找老师私下开小灶。” 说到这,温黎觉得有点可笑,也就勾了勾唇。 “我说没有,他去修车了,不骗你。” 温黎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散进平缓绵长的呼吸中去。 “可纪知雪…怎么都不信。” 隔天,温黎坐在李言风的自行车后座刚到学校后门,人还没从车上下来,就被突然蹦出来的纪知雪吓了个魂飞魄散。 他手里还捧着李言风给他烙的手抓饼,这么一吓直接把那半截舍不得吃的香肠给吓飞出去了。 “我的香肠!”温黎痛心疾首,“赔钱!” “给你一块五,”纪知雪掏掏口袋,扔给他两个钢镚,再扭头看向李言风,“你俩真是兄弟啊?” 温黎把钱塞进口袋,强行插进她和李言风之间:“怎么?我还能骗你啊?” 纪知雪看看李言风,又看看温黎,两人虽然长得都不算丑,但眉眼间真的一点都不一样。 温黎眼型偏圆,脸型也偏圆,不像李言风那样,骨骼线条明显,侧脸轮廓有棱有角。 “亲兄弟吗?怎么看着一点都不像?” “亲的!”温黎说,“睡一张床的那种!” 纪知雪“咦”了一声嫌弃道:“你家是缺床吗?我和我妹初中就不睡一起了!” 李言风不参与他们的对话,把自行车车头一提,拎过学校后门的门槛,直直往停车场走去。 纪知雪见状连忙撇下温黎追上去,姑娘家的马尾荡来荡去,李言风偏头看她,似乎正回应着对方的询问。 温黎眼睛一瞪,心道好哇,小别胜新婚,原来是这么来的! 他一时间怒火中烧,恨不得把两人狠狠推开,再大骂李言风是个大□□子。 说好的在他之后谈恋爱呢!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然而这火也就起了那么一瞬,温黎站在原地,看着纪知雪脚步轻快,跟在李言风的身边问东问西,突然就没什么胆量、也没什么理由上前。 两人在梧桐树下左转进停车场,他手上还拿着剩下的半块煎饼,心里难受的像活吞了一整瓶哮喘喷雾,又酸又苦。 他们怎么就不能睡一起? 有一百张床他们也睡一起。 温黎在心里默默吐槽两句,低下头,看着脚边的香肠,闷不吭声地把它捡起来,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而另一边,李言风把车停好。 纪知雪在他身后撅着嘴巴:“我哪里惹到你了?” 第41章 就在刚才,李言风头一次那么严肃的板着脸跟她说话,说出来的话还是特别无情的“离我远点”。 “我只是作为副班长关心一下我们班班长的学习,你至于这样吗?” 她有点儿委屈,还没有男生这样同她说话。 李言风声音没什么起伏:“我不需要你的关心。” 这不太正常。 李言风虽然平时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但别人同他交流时也挺和平友好。 即便不想搭理对方,也至少面无表情地“嗯”上一下勉强敷衍。 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沉着张脸,说话还攻击性十足。 李言风也没对她这样凶过。 “你怎么了?”纪知雪心里不是滋味,没了之前的活泼,就连说话都带着点闷声,“因为我知道了你和温黎的关系?放心吧,我不会乱说的。” 可能是提及了温黎,李言风一成不变的脸色终于有了些许的波动,他侧过目光,看向纪知雪。 “你这样很烦。” 李言风突然扔下这么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没多做解释,转身离开。 纪知雪呆在原地,半天没有动静。 等到身后脚步渐远,她才慢慢反应过来。 眼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红了,纪知雪手足无措地低了下头,长长的睫毛一个扑闪,掉出一颗泪来。 第20章 李言风一句话让纪知雪几天没理他,同为学生会成员得王强志见势不对,又屁颠屁颠找温黎讨要八卦。 星期三下午的公共体育课,教室里吃饭睡觉打游戏,干什么的都有。 温黎的同桌找他出去打篮球,他也不去,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靠在窗边刷理综。 王强志“哐”的一声坐在温黎身边:“他们吵架了?” 温黎手上的笔没停:“谁?” “你哥和纪知雪啊!” 温黎:“……滚。” 王强志拍拍他的肩膀,和和气气地说:“年轻人,火气别这么大。 温黎扣着他的手腕往外扔:“烦着呢,别理我。” 他这一道物理大题算了有十分钟,换是李言风早就开始写化学了。 “怎么啦?”王强志干脆直接坐在温黎身边,跟知心大哥哥似的凑近了问,“你哥拿你撒气啊?” “他敢?!”温黎怒目而视,“你把我和李言风的关系告诉纪知雪这事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现在你还过来跟我说他俩!干啥啊!他俩吵没吵架关我什么事?!” 王强志被喷得狗血淋头,愣了愣,抹了把脸上并不存在的唾沫,继续搂住温黎肩膀:“你平时慢吞吞的跟个小老头一样,骂起人来还挺带劲。” 温黎:“继续滚。” 王强志滚了,没一会儿他身边又坐下个人。 温黎以为这死胖子去而复返,烦躁地猛一抬头,结果是个姑娘。 “这么凶,”林薇声音清脆,惊讶地看着他,“大学霸,不会连我都要骂吧?” 她长得好看,巴掌大的小脸上一对杏眼,此刻盯着他看,都快给睁圆了。 温黎想笑,又长长叹了口气:“哪能啊…” 他又恢复到日常模样,说句玩笑话都拖着尾音。 看林薇带着书本来的,温黎懒洋洋地往桌上一趴:“哪一题?” 林薇展开练习册,把其中一道大题下工整的解题步骤指给温黎看:“这一步我没看懂是怎么来的。” 练习册上的题目温黎寒假就已经做烂了,他甚至都不用仔细读题,扫一眼题干就明白这道题走的是什么思路,考的是什么知识点。 他单手顶开自己的红笔笔盖,稍微往林薇身边偏了偏,在空白处边写边说。 “懂了没?” 林薇点点头:“还有一题。” 这姑娘应该是攒了几天一并过来问的,温黎连着说了半天,直到同桌抱着篮球回来,夸张地“哟”了一声,她这才收起练习册,红着耳尖离开了。 “你俩啥情况?”同桌贱兮兮地问。 温黎白他一眼:“没情况。” 同桌“哼哈”乱叫一气,隔着空气对温黎就是一顿招呼:“妖怪!还不束手就擒!” 温黎无语:“你丫有病吧…” “林薇肯定对你有意思。”同桌说。 温黎竖起套卷遮住脸:“学习呢!” 这事儿不用别人说,温黎自己都清楚。 当初林薇把他怼教学楼后面告白时,他人都傻了。 关键他傻愣着的时候还撞上了放学等他一起回家的李言风。 面对这个不速之客,温黎还在旁边支支吾吾不知所措,林薇倒坦白地是大大方方,还拜托李言风帮她保密。 李言风竟然还点头应了声好。 温黎每每回忆起这一出都得感叹一声离谱。 但他也挺佩服这个姑娘,敢想敢做,敢爱敢恨。即便被拒绝还是朋友,不越界不扭捏,相处起来很是舒服。 这让温黎想起了纪知雪。 纪知雪也是个挺优秀的姑娘,成绩好,长得也好,性格活泼,不拘小节。 李言风那个性子死气沉沉的,也应该有个活泼好动的姑娘陪在他的身边。 如果李言风也喜欢她,他们应该也能考去同一所大学。 从高中开始的恋爱应该稳定,特别是李言风,应该很难会发生中途变心的情况。 第42章 他会照顾人,温黎深有体会。 纪知雪婚后生活大抵会过的非常幸福。 想到这,温黎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他扔掉手上的水笔,偏头看向窗外抽出嫩芽的梧桐。 正常人的一生应该都会结婚的。 从李言风的言行举止来看,也是正常人,以后也会结婚。 他们现在每天都在一起,只是因为不能独立生活。 李言风需要一个落脚的地方,而温黎需要他的照顾。 等到他们再大一点,成年了,互相经济独立,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就会渐渐弱化直至完全消失。 他们的人生不可能重叠,他们各自会有新的朋友圈。 李言风会认识形形色色的女人,即便结婚对象不是纪知雪,也会是李知雪王知雪。 那个不知名的女士会接手温黎现在的生活——晚上搂着李言风睡觉,早上被李言风叫醒,她会吃到李言风做的早餐,再一起结伴出门,上学或上班。 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们可以随时拥抱和接吻,在黑暗中肆无忌惮地拥有对方。 因为他们是恋人,不是兄弟。 “铃铃铃——” 下课铃骤然响起,同桌在一边打闹,课桌晃动撞在温黎心口。 他蓦地躬身,深拧眉头,吓得几人连忙询问是否哪里不舒服。 温黎慢半拍地摇了摇头,只是胸口衣料被抓出一团褶皱,又随着他的起身而逐渐淡去。 逆着人流,温黎去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洗了把脸。 自来水很凉,他的指尖被冻得快没有知觉。 突然,有人扣住了他的手腕。 温黎诧异地抬头看去,李言风皱着眉,握住他的手,抹掉上面的水珠。 李言风的手和记忆中一样的热,他并没有说话。 温黎低着头,退了半步。 也从李言风的手中抽出了手指。 身边有男同学经过,好奇地打量了一下两人。 温黎用袖子抹了把下巴上的水珠,抬头看向李言风:“有点困了,出来精神精神。” 他强撑着的笑容李言风一眼就能看穿,温黎撒谎时目光闪烁,骗不了人。 只是李言风并没有拆穿:“会着凉。” “我错了,”温黎胡乱擦了擦脸,“走了。” 他没等李言风有什么反应,径直出了卫生间,往教室走去。 冷风吹得他脸皮发紧,温黎有些后悔,开始怕自己生病。 回到教室,他猛灌了一瓶热水。 窗外的风起了又停,麻雀从树顶蹦到窗沿。 温黎拿出之前没写完的理综卷子,继续刷题。 晚上,温黎如往常般迟走了半个多小时,和李言风一起回家。 今天他们彼此都很沉默,从见面到温黎跳下车后座,竟然没说上一句话。 而更让他意外的是,家里二楼的灯竟然开着。 温黎几乎一步四个阶梯,风一般的冲向楼上,房门半掩着,他“哐”的一声猛地推开。 冷风卷着凉意倏地灌进房间,客厅里的李拂晓被吓了一跳,瞪着他拍了拍自己心口。 李拂晓竟然回来了。 就在温黎几乎已经适应了没有李拂晓的生活时,这个消失了大半年的女人又奇迹般的回来了。 和她走时一样,李拂晓回来的也悄无声息。 她扎着低马尾,容貌没什么变化,身上穿了一件米色的大衣,温黎没见过这件衣服。 李拂晓似乎也刚到家,手里的皮包还没有放下。 温黎站在门框里,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心底翻涌着的巨大情绪堵着喉管,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看见李拂晓的那一刻,温黎差点脱口而出一声“妈妈”,只是他的声带暂时罢工,继而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 他眼眶通红,鼻根发酸,只要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就能直接落下泪来。 李拂晓心虚到不敢和温黎对视,换了责怪的语气,让他赶紧进来。 “你去哪儿了?”温黎听见自己的声音,因为极度压抑而沙哑得不成样子。 李拂晓脸色不好,把手上拿着的皮包“砰”一声砸在了桌上:“你进不进来?!” 温黎只觉得自己胸腔中的愤怒呼之欲出,整个人不受控地走到她面前,质问道:“你去哪儿了?!” 这句话说得非常大声,几乎可以用“吼”来形容。 李拂晓被温黎这一反常行为吓得不轻,一连退了两步。等到缓过神来,这才用更大的声音反问:“你还想打我不成?!” 温黎死死盯着李拂晓,只觉得耳鸣尖锐,如钢针般扎进他的大脑。 他的呼吸逐渐急促,整个人像是被几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撕扯开。 身上的神经和血管正“啪嗒”、“啪嗒”一根一根连皮带肉的断掉,李拂晓的脸在眼泪中扭曲变形,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开始颠倒缠绕。 温黎头重脚轻,抬手捂住嘴巴,用力一个咳嗽,整个人头朝地直接栽了下去。 再醒来时已经在医院里,温黎带着吸氧机,呼吸已经恢复了正常。 他的目光虚虚地定格在天花板上,很快,就被闯入视野的李言风吸引去了视线。 李言风摸了摸他的额头:“慢点呼吸。” 温黎闭了闭眼睛,表示自己没事。 第43章 接着,李拂晓出现在了李言风的身后。 她往前探着脖子,细眉轻蹙,脸上写满担心,双手兜着,怀里还抱着一件羽绒服——是温黎新买的那件,他一直挂在柜子里舍不得穿。 温黎闭上眼,慢慢消化李拂晓已经回来的事。 他的担心在看到对方平安无事后全部化为浓浓的愤怒,还没宣之于口就把自己气到呼吸不畅。 口鼻的毛细血管因为春秋干燥齐齐爆裂,鲜血在剧烈的咳嗽下喷涌而出,给李拂晓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 他太生气了,闭上眼睛不想去看李拂晓。 很委屈,很想哭。 眼泪止不住,顺着眼尾无声地流进耳朵里。 等到温黎呼吸顺畅,李言风把人重新背回家后就准备先行离开。 毕竟他们母子二人的对话,他不好参与。 而然,也就在李言风刚出门、还没走出几步远时,李拂晓深吸一口气,淡淡道:“我结婚了。” 她平地一声雷,直接把温黎给炸懵了。 “这房子我准备卖,你跟我走,去新家。” 第21章 温黎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反应过来也不能接受。 当然,李拂晓也没指望他原地送上祝福。 可能是说完自己都觉得过分,她故作镇定地理了下头发,稍微 放柔了点声音,又对温黎道:“这是妈妈想了很久后的结果,你跟我一起过去,我们还在南淮。” 楼道外的李言风蓦地抬起了头。 温黎卡在门框里,遮住屋内大部分的灯光,只留给他一个灰暗的背影。 李言风下意识想要快点离开,却听得温黎的声音灌进耳朵:“那李言风呢?” 许久的沉默后,李拂晓抽了下鼻子,侧过脸不去看他。 问题的答案隐在心照不宣的安静中,温黎甚至有些站不稳当。 他不死心,又问一遍:“妈,李言风呢?” 李拂晓破罐子破摔,干脆直直地看向他:“我管不了。” 温黎额角猛一突突,眼眶一热,视线瞬间模糊。 他咬着后槽牙,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温黎沉着声,嗓音略显沙哑:“那我不去。” 李拂晓同样红着眼眶,几乎快要把食指戳在温黎的脸上:“不去?你想去哪?去睡大街?我能回来接你就已经不错了,你还指望我继续带着他!?” 温黎没指望,他也知道不可能。 只是知道是知道,接受是接受,这两个不是一回事。 “他又不是没地方去,轮得到你来收留?” 温黎捏着拳头,后退半步。 他死死地盯着李拂晓,片刻后轻轻摇了摇头。 李拂晓红了眼睛:“温黎,你不要不识好歹!” 温黎转身,抓过李言风的手腕跑下了楼。 泪水被冷风一吹,贴在皮肤上冻成冰霜。 温黎用袖子胡乱擦脸,粗糙的布料蹭着脸颊,宛如刀割。 他还拽着李言风的手腕,闷头往前走着。 嘴里嘟嘟囔囔说了些什么,被低低的抽泣声模糊到完全听不清,温黎没有回头,不知道是说给李言风听,还是自言自语。 转过巷口,李言风停住了脚步,反手握住了他冰凉的手。 下一秒,温黎被拉进一个怀抱。 李言风捋了几下他的后背,抱住了他。 温黎低头把眼睛压在李言风的肩上,先是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才隐约漏出些许的抽泣。 李言风的声音很沉:“我可以去车厂。” 温黎摇头,先是很小幅度的摇头,然后又使劲摇了两下。 他有点头晕,双手按住李言风的手臂,说出口的话缓慢而又坚定:“不行。” 李言风的确有地方住,他这样的人在哪儿都能住。 小时候或者被李瘸子打得大冬天会不了家,不也照样活得好好的。 但是那不一样。 温黎知道那不一样。 “你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的。” 他反反复复地重复这一句话,手指抓着对方的衣袖,低头一遍又一遍地念着。 “李言风,我不会抛下你的。” 当晚,李言风在魏伯的车厂凑合。 温黎冷静下来后还是回去了,有些事无法逃避,需要解决。 李拂晓的态度异常坚定,她不可能带着毫无血缘关系的李言风一起嫁过去。 温黎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也明白这不是李拂晓自己可以决定的事情。 所以他没打算真带着李言风一起,只是对于未来的日子总要有个规划。 “你什么时候卖房子?” 他也已经做好了其他打算。 “我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申请宿舍,如果不能的话,我需要一点时间出去租间房子…” “温黎!”李拂晓一拍桌子,尖叫起来,“你疯了!我是你亲妈!你不跟我走跟他过?!” 这种容易产生误解的陈述让温黎的五官有些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但很快,他又重新镇定下来。 “妈,”温黎闭了闭眼睛,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他呼吸都发着抖,放慢语气尽量让自己说话语气平和,“你怎么不问问这半年我是怎么过的?” 李拂晓的气势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来。 她不想问,因为知道答案。 第44章 “是!是他李言风养活了你!但他养了你多久?我养了你多久?温黎,你跟他什么都不是,你跟我才是亲的!” “妈妈,”温黎放低了声音,几乎是恳求着说,“你照顾了我这么多年,我知道你的不容易,所以你要结婚,要卖房子,都可以,我没有别的想法。以后还是会孝敬您,给您养老送终。但我现在不能跟你走,李言风除了我没家人了,我不能抛下他。” “所以你要抛下我吗?!”李拂晓声音发颤,大声质问。 温黎低下头,没有吭声。 “你真是疯了,”李拂晓指着他,激动地指尖不停颤抖,“一个外人,你为了一个外人连自己亲妈都不要了……” 她欲言又止,看向温黎的目光中掺杂着别样的揣测。 被那种眼神注释,仿佛被扒光衣服巡游一般,能一眼看穿内心所有想法。 温黎难受极了,身上仿佛有飞蚁啃食,蚀骨灼心。 ——那不是外人,李言风怎么会是外人。 他胸腔内的血液沸腾,撕扯着咆哮,几乎要有什么破土而出。 “你跟他过吧,”李拂晓突然颓败下来,心灰意冷般塌着肩膀坐在那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房间的一个角落,“随便你,反正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这话听得温黎心上一酸,眼泪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流下来,在下巴上聚成湿哒哒的一片。 突然,他站起身,“噗通”一下跪在李拂晓的面前。 没有说话,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 李拂晓猛地一拍桌子,对着温黎肩头打过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 她一个女人,力气也小,拳头砸在身上其实不怎么疼。 温黎被她推倒数次,又撑着地面重新跪直身子,不妥协,也不迁就。 到最后,李拂晓终于忍不住眼泪,嚎啕大哭起来。 她额前的头发散了,几缕碎发遮眼,显得格外狼狈。 等到那段情绪发泄完毕,李拂晓红着眼眶,盯着温黎看了几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进自己卧室,“砰”一声关上了门。 李拂晓的结婚对象是个南淮本地人。 他们在他乡相识,因着老乡的由头渐渐走近。 男方在外地做着小本生意,这么多年也有些积蓄,李拂晓一个人打拼惯了,好不容易遇着一个合适的,没处多久就去领了结婚证。 本以为自己这辈子终于有了个依靠,却未曾想那男人给她看的都是表面,这几年经济不景气,那点家底早就败得差不多了。 李拂晓后知后觉自己上当受骗,但一根绳上的蚂蚱,再分开也难。 她听信了那男人的鬼话,打算合伙投资,卖掉房子当是本钱。 这件事她犹豫了很久,毕竟她还有个孩子,需要一个住所。 每每想到温黎,总是要以泪洗面。 最后她下定决心回了家,本想一气呵成把这事办成,却又事到临头狠不下心。 这是李拂晓离婚时分过来的房子,也是这么多年他们母子二人安身立命的唯一住所,如果真的卖掉,去跟风豪赌一场,赢了还好,输了就连最后的保障都没了。 温黎还要念书,明年就是最关键的一年。 她的孩子在学校争气,名次从未掉过前三。 李拂晓哭了一夜,也想了一夜,作为一个母亲,在自己和孩子间依旧选择了后者。 她又离开了,走得悄无声息。 “卖房子”成了一句空话,客厅餐桌上的水杯下面压了五百块钱。 温黎醒后在旁边沉默着站了许久,直到垂眸时眼泪打在衣袖上,这才把钱折好收进口袋。 李拂晓走后几天,李言风又回来住了。 温黎像被一下抽走了精气神,在三月渐暖的春天里生了场大病。 他烧得晕晕乎乎,躺在家里挂吊针的时候,时常盯着一处发呆。 脑子里的回忆乱七八糟堆成一团,他会想以前和李拂晓的种种,想李拂晓提到的结婚。 其实温黎并不反对这段婚姻,如果对方是个适合过日子的男人,那再好不过。 自己是个累赘,温黎知道。 当初他的父母离婚时都不想要他,温黎也知道。 李拂晓虽然把他抛在乡下两年,可也的确又把他接了回去。 从八岁到十七,九年的时间,李拂晓一个女人靠打零工一点一点把温黎拉扯长大。 “我是不是不该那样对她?” 温黎有点后悔,他对李拂晓的态度似乎不是很好。 他那么大声和自己的妈妈说话,而李拂晓只是又一次回来接他。 “我怕她遇见坏人。” 李拂晓回来是想卖房子的,房子没有卖掉,回去要怎么说? 那个男人对李拂晓不好怎么办?李拂晓一个女人,被人骗了怎么办? “我妈她…” 下半句话哽在喉咙里,鼻根酸涩得难以开口。 那是他血脉相连的至亲,生他养他的妈妈。 “我很想她。” 温黎这场高热来势汹汹,像是把整个冬天所有的分量全部堆在一起来了场大爆发。 李言风特地请了假在家里照看,温黎低烧不退,时而飙到三十八度。 他干脆把人抱去了医院。 挂号、门诊、住院。 第45章 李言风按着流程依次跑下来,折腾了半天,才被安排在一个床位。 医生初步诊断过,不排除高烧和哮喘有关,建议做一系列的检查。 李言风乖乖听话,把温黎包裹严实,背着他辗转于各大科室。 温黎迷迷糊糊还以为是放学,搂着李言风的颈脖问有没有人看见。 “没人。”李言风说。 温黎含糊着声音,嘟囔了句没人听懂的话。 “什么?”李言风问。 温黎在他背上往前探了探身,李言风双手兜着他的屁股颠了一下。 “那就好,”温黎捂着李言风的耳朵,小声说,“我们以后装作不认识,别人就不知道你住在我家,也不会问你为什么没有爸爸妈妈。” 李言风睫毛微垂,目光柔和几分。 这是温黎小时候对他说的话,看来是真的烧糊涂了。 “李言风,你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温黎紧紧搂着他,把低烧发烫的脸贴上李言风的颈脖:“我要你,你别害怕。” 温黎每年一次的体检拖到现在,趁这个机会刚好一起做了。 医院跑上跑下,全套做下来两千多块钱,结果也没查出什么毛病来。 李言风没觉得亏,心里只是庆幸。 期间李拂晓来医院看了一次,她没进病房,只是隔着玻璃远远看了一眼正在输液的温黎。 李言风把门打开,连续几天的通宵照料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 李拂晓欲言又止,李言风也没什么精力去应付,两人当天并没有什么语言交流。 只是当晚,李拂晓又来了一次,依旧什么也没说,飞快地塞给李言风一叠钱便转身离开了。 老老实实住了几天的院,温黎的体温终于降了下来。 他的精神还不是很好,醒一会儿就很累。 李言风给他捏腿、按腰,看得邻床的老爷子羡慕的紧,让李言风也给他按按。 “哎哟,这手劲,真舒服。” 老爷子舒服得直抽气,转头对温黎说:“你们兄弟俩真不错,我俩孙子,凑一起就打!” 温黎勉强勾了勾唇,却也没见得多高兴。 在医院里他怎么也不会高兴。 随着温黎的病情稳定下来,李言风有时回家做饭。 隔壁老爷子趁着这点空档,就和温黎说说这几天他昏睡不醒时李言风对他的照顾。 其实温黎能想得到,这么多年李言风一直都这么照顾他。 但当听见他自己深夜发热,折腾得李言风几天几夜没合眼时,还是会忍不住心疼。 本以为也就是场过敏感冒,温黎起初甚至还抱怨李言风小题大做,诊所挂挂吊针就能好的,怎么送到了医院来。 然而,直到出院回家,他有意去找李言风藏起来的缴费清单,清点上面一项项检查,累计一个个数字,温黎心还是深深地刺疼了一下。 这么严重吗? 他的一场发热。 年前攒下的钱还是派上了用场,他生一场病,花掉了他们小半个积蓄。 温黎难过了很久,把那些单据原封不动地放回原处。 只是当晚睡觉时,温黎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被子下抱住李言风,把脸闷进他的怀里,不说话,也没有动作。 李言风掖好被子躺下,掌心覆在他的后脑勺上揉了揉:“怎么了?” 温黎没有吭声,只是把他抱得更紧一些。 李言风没再过多询问,同样揽住温黎的后腰把脸贴在他的额角。 他们相互依偎取暖,像两只伤痕累累的小兽一般,在这个残酷又冰凉的社会里艰难求生。 他想起了李拂晓,自己的妈妈竟然要结婚了。 结婚了就会有新的家庭,有新的丈夫,自然也就会有新的孩子。 所有的一切,都和他无关了。 如果李言风是他亲哥哥该有多好。 如果李言风是他的亲哥哥,他们两个人无需设定很多前提,用条条框框约束。 他们血脉相连,只要两人在一起,就会是一个家。 “哥,”温黎闷着声问,“你以后会结婚吗?” 久违的称呼让李言风先是一顿,思考片刻后回答道:“不会。” “为什么?” 他并没有得到答案。 在温黎的记忆中,他的父母似乎永远都在争吵。 这是他对婚姻最初的印象,也是残留至今无法改变的负面影响。 所以当李拂晓再一次宣布自己要结婚时,温黎第一反应其实是不能理解。 “人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温黎好似自言自语般说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在得到李言风的沉默后又仰着头问他:“如果我结婚,你会高兴吗?” 李言风没有立刻回答。 他贴在温黎后背的手动了动,缓慢思考中轻轻拍了两下:“会。” “会?” “如果她对你好。” 温黎眼眶一热,抿了下唇。 “我不会结婚的。”温黎说。 李言风回得很慢:“为什么?” 为什么?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温黎在被褥下攥着李言风的衣摆,用力到指尖血色尽褪。 他闭上眼,任眼泪横流,浸湿枕巾。 “因为我不能和他在一起。” 第46章 鼻音浓重,李言风拍着温黎后背的手渐渐停了下来。 他斟酌着,话里略有迟疑:“…谁?” 回应他的只有易碎的呼吸。 在夜里缓慢而又安静。 温黎病好已经四月初了。 他在医院躺的没个时间概念,回到教室大家都已经脱下了厚重的棉衣。 桌洞里放着一摞崭新的复习资料,询问同桌才知道在自己住院期间已经交了一轮资料费。 一百八十六,上三位数了。 温黎叹了口气,希望李言风没和自己买同一份。 他们原本还算富裕的小金库被一场全身检查给消耗回了艰苦时期,温黎揣着他口袋里剩下的几百块钱,去许老师办公室准备补交。 结果他人刚到,还没来得及说话,许老师就眼睛一亮,连忙招呼温黎过来。 原来是去年十一月竞赛的奖金发了下来。 温黎从许老师那里把钱接过来,几张百元大钞叠进掌心,第一反应是这钱李言风应该也有一份。 他道了谢,难免有些失落。 “怎么了?拿了奖金还不高兴呢?” 许老师拉了张凳子过来,准备和温黎聊会儿天。 温黎乖乖坐下,耷拉着脑袋:“也没有不高兴吧…” 只是这钱杯水车薪,还不够他拍一次核磁共振。 许老师大概能明白他的不易,微微叹了口气,拉过他的手拍了拍,语重心长地说了些肺腑之言。 内容无非就是让温黎好好学习,这些话他从高一就开始听,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但温黎还是听得很认真,把这些话全部记到心里。 “……至于生活方面有什么困难,我和一班的朱老师都会尽全力帮助你和李言风。好孩子,高三真的非常关键,要认真学习了,千万不要眼高手低,耽误了自己大好的未来。” 温黎眼眶发热,吸了吸鼻子。 许老师是真的在为他打算,他知道。 对于自己这个破烂的人生,温黎有时觉得自己很不幸,可有时又觉得很幸运——她的母亲重新把他捡了回来,他遇见的老师都在拉着他往前。 李拂晓没念过几年书,但也知道把温黎往学校送。 温黎聪明乖巧,也肯努力,他的每一任老师都喜欢他,愿意好好教他。 像是手把手的牵着他往前走,在某一个年龄节点,又交给下一位老师。 可能过程略有风险,但身边有李言风保驾护航,温黎一步一步走到了高二,稳稳当当。 他越顺利,越是自责。 觉得愧疚,尤其对李言风。 上课铃响了,温黎有些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许老师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他叫住:“你妈妈前几天来了趟学校,把这学期的资料费垫付过了。” 温黎愣了愣,慢半拍地想起自己来办公室的目的,只是又点了下头,说知道了。 走廊上,学生哄笑着打闹跑回教室,温黎走在靠墙一侧,心里乱七八糟想些事情。 李拂晓怎么来了?她还管自己的事吗? 保送的事她知不知道?是不想过问,还是让他自己决定? 温黎盯着地砖闷头往前,视线中突然闯进一双熟悉的球鞋,下一秒他来不及停下,不偏不倚和迎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衣服上是熟悉的味道。 李言风扣住他的手臂,把温黎扶正站稳。 “上课铃响没听见吗?”纪知雪戴着红袖章,在一旁皱眉道。 今天有课前小组巡查,刚好轮到她和李言风一起。 温黎移过去目光,“噢”了一声:“不好意思。” 他的声音低沉,整个人有些魂不守舍。 李言风放开他的手臂,温黎便绕开两人继续往前。 “你怎么了?” 绕是纪知雪也看出温黎情绪反常。 温黎跟没听到似的,并未搭理。 纪知雪不爽地撅起嘴巴,抬头瞥了眼李言风,见对方直直盯着温黎的背影,直到他折进二班教室,消失在走廊之上。 温黎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持续到中午放学。 他的脑子很乱,一直在想李拂晓的事情。 大病初愈的人本就没什么精神,在教室烦了一上午更显憔悴。 按照往常那样,李言风会在半个小时后去停车场推了自行车等在楼下,他们一直都是这种相处模式。 所以温黎也不急着收拾书本,就这么叠着双臂闷头睡觉。 好几个同学路过,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上前拍醒他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温黎笑着摇头,再道一声谢谢。 然而今天有些不同,没等班里同学全部离开,李言风竟然就这么直接从二班的后门进来,快步走到温黎的身侧握住他的肩头。 睡眼惺忪的温黎猛一抬头:“?!” 班里只剩下几人,目光“唰”一下全锁定在了李言风的身上。 “怎…怎么了?”温黎声音很轻,甚至还带了些微的恐惧。他用书遮住自己的半张脸,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露出自己的一双眼睛,“还有人呢!” 李言风压根不在意那些目光,只是安静地看了几秒温黎,随后转身离开。 二班一男生疑惑着走到温黎身边:“那是李言风吧?他要揍你?” 碍于许老师平时的叮嘱,班里的同学对温黎这么个身娇体弱的学霸一直颇有关注。 第47章 一班的李言风莫名其妙跑过来,冷着张脸不说话还直接动了手,他们第一反应都是过来揍人的。 十七八岁的高中生正是热血上头的中二年纪,班级荣誉感那比天大。 一人被打,全班出动,尤其还是他们班的重点保护对象。所以当第一个人开口询问之后,其他人“呼啦”一下都围了过来。 温黎沉默两秒,清了清嗓子,有气无力地说:“应该…不是吧?” “他找你约架?”另一个男生问。 “没,”温黎连忙摆手,“我哪里惹得到他?估计是认错人了吧…” 因为心虚,他的音量逐渐降低,最后沉进单词书里,却像是怕了一样。 “你别怕,我们都在呢。要不这样吧,一会儿我送你回家。” “不用不用不用,”温黎连忙推辞,心里发暖的同时又觉得愧对了大家的好意,“没关系的,我真没惹着他!” 好说歹说了一通,男生们这才将信将疑地离开。 温黎有点儿受宠若惊,还有点儿良心不安。 他卡着半小时,等所有人都离开后,从窗户往下看见李言风推着自行车等在梧桐树下,这才收拾好书本,锁好教室门准备离开。 然而没想到的是,下楼时巧撞见了林薇迎面上来。 对方似乎是小跑来的,脚步很急,还微微有些喘。 温黎停下脚步,询问道:“你落什么东西了吗?教室门我刚锁上。” 林薇看见温黎,倒没之前那么着急。她往上走了几阶楼梯,停在与温黎同层的那一阶上:“没关系,我不回教室。” 温黎不明所以地“噢”了一声,觉得自己也不好问姑娘家的事,便试探着说:“那我走了?” 林薇直言道:“我以为你身体不舒服,而且听说你和李言风发生了一些矛盾。” 温黎先是一愣,然后牙疼的“嘶”了一声,抬手抓了把头发,解释道:“没有,我和李言风没矛盾。” “那就好,”林薇似乎也松了一口气,她抬手理了一下自己跑乱了的刘海,又道,“不过你今天放学脸色不怎么好,当时人多,我就没问。” “噢,那个…”温黎迟疑了些,“也没什么事。” 他没说出原因,林薇就没继续追问。 两人一起下了楼梯,温黎差不多就明白这姑娘大概是担心自己出事,特地急匆匆跑回来的。 挺感动的,还有点过意不去。 “那是李言风?”林薇看着不远处的梧桐树下的人影皱了下眉,“他好像在看你。” 温黎叹了口气,面对这样的林薇他实在是说不了谎。 “因为…他就是在等我。” 半小时前,刚放学。 李言风离开温黎的班级后提前出了教学楼,推了自行车在楼下等了很久。 放学时他去办公室给老师送教具,回来时路过二班,看温黎整个人伏在桌子上。 当时李言风没想太多,直接过去查看,还好最后只是虚惊一场。 即便如此,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心有余悸。 现在他们的班级挨着,下了课走几步就能看见。 那以后呢?如果意外真的发生,自己不在温黎身边,谁去了解他的病情,谁又去学习急救。 那个他“不能在一起”的人吗? 李言风的眉头猝然皱了起来。 正想着,教学楼里模糊走出两个人影。 温黎今天下来的比以往要迟一些,而且身边还多了一个女生。 那女生李言风认识,黑板报画的好看,高一曾经被朱老师拉来一班后黑板上画画。 她喜欢温黎,告白时还被自己撞见了。 这姑娘长得瓷白干净,性格却比他们两个男生还要生猛。被撞破了告白也毫不胆怯,甚至还能开口让李言风替她保密。 李言风那时也有点懵,点头就给应了下来。 现在想想都蛋疼。 “……那就再见了。” 林薇向温黎告别后,又转身朝李言风的方向也挥了挥手。 李言风微一点头,连个表情都没有,纯属礼貌回应。 温黎走到他的身边,微微叹了口气。 “要不中午放学就别载我回去了吧,学校后门到家也不是很远。” 李言风推着车子,和他一起并肩走着。 “好。” 温黎抬了下眼,有些意外对方竟然答应得这样干脆。 “李言风,你放学来我班里找我,是不是以为我身体不舒服?” 李言风依旧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嗯。” 温黎抿了抿唇,同他实话实说:“我没有不舒服,只是有点烦。许老师跟我说了些事情,还有,我妈在我住院时来过学校,给我交了这学期的资料费…”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今天上午发生的一切,直到出了学校后门,坐上自行车的后座。 风在耳边一吹,说出来的话就听不真切。 车子停在单元楼下,温黎松开李言风的衣摆,跳下了车。 “你怎么不说话?” “说什么?” 李言风冷淡得有些突兀了,温黎微怔,看对方握着车头,把自行车拎上了二楼。 或许…是他的错觉。 “说什么都行啊,朱老师有没有找你谈话?” 温黎开了房门,嘴上继续喋喋不休地说着。 第48章 李言风心里想着别的事,话从耳朵里过了一遍,压根没进脑子。 “你高三打算怎么办?还跟何叔一起跑货吗?” 他刚弯腰把车锁好,一抬头就迎上温黎的问题。 李言风看着他,脑子里全是对方和林薇一起走出教学楼时脸上挂着的笑容。 是林薇吗? 李言风很想问问温黎。 “什么?”温黎愣在客厅。 他似乎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把话说了出口。 “没什么。” 李言风垂了眼睫,不与温黎对视。 他转身关上房门,快步走进厨房。 水盆里泡着化了冻的猪肉,李言风打开水龙头,洗手的同时把肉捞起来。 砧板打横放下,菜刀拍了葱蒜。 老旧的油烟机嗡嗡作响,“呲啦”一声,猪肉下锅。 李言风尽量用厨房的噪音盖过客厅里的沉默。 那里还站着一个人,也本不该那么安静。 第22章 莫名其妙起来的冷战,温黎连原因是什么都没弄清楚。 只是李言风中午实在反常,两人沉默着把午饭吃完,谁都没有率先开口说话。 厨房传来水声,瓷碗相撞发出声响。 温黎就坐在餐桌旁一动不动,直到李言风甩着手上的水从厨房出来,停下脚步站在门边。 “我做错什么了?”温黎不解,盯着桌面自顾自地询问,“因为我在班里装作不认识你吗?” 李言风抬了抬眼:“没有,去睡午觉吧。” 可温黎依旧执拗地坐在原位,继续说着:“我没想到我妈会来学校,我以为她不管我了。而且我们都快高三了,我在想你也不能像以前那样天天旷课。” 他说着说着,音量逐渐放低。 可能觉得自己的说法立不住脚,李言风不出去挣钱,他们吃什么呢? “我妈不是会用银行卡给你汇钱吗?你跟我一样周末去带带家教,我们吃穿省一点,凑合着过不行吗?” 温黎本就两眼茫然,想讨论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偏偏这时候李言风还跟他闹小情绪,说出口的话没几句搭腔。 “你为什么不理我?因为我把钱都花掉了吗?” 他有些情绪上头,话不过脑子。 李言风瞬间抬了视线,温黎在下一秒就立刻噤声。 他大概回过神来,又慌乱地补充:“我不是那个意思。” 李言风拉开凳子,在他身边坐下。沉默片刻,开口道:“没有不理你。” 但是不一样了,温黎想。 虽然李言风平时话也不多,日常沟通能用“嗯”解决的就不会多说其他,但是那种交流很轻快,也很开心。 温黎从来不需要李言风成段成段的去回应自己,他在乎的是对方的神态和语气,同样也应该是轻松愉快的。 “我只是一开始和你说了几句我妈来了学校,之后就一直讨论下学期的事情。可是你呢,根本没听我说的话,还问我…” 温黎停了一下,总觉得李言风那一句莫名其妙的“是林薇吗”一点逻辑都没有,大概是自己听错了。 “还问了我什么我也没听清,反正驴头不对马嘴。” 不知为何,李言风听后似乎松了口气。 他微微抿唇,思考片刻后开始认真和温黎商量这件事情。 “暑假我会跟着何叔去一趟北边,大概需要一个多月,挣够了钱就好好在学校上课。” 温黎对这些没什么概念:“挣多少钱才算够啊?” “一万吧。” 那是个大数字,温黎“噢”了一声,评价不上嘴。 他想了想,又问:“去北边应该很危险吧?” 时间少钱又多,总归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虽然李言风能吃苦,但温黎也舍不得让他太遭罪。 李言风风轻云淡地说:“还好。” “还好,”温黎嘀咕一句,“你说什么不好…” “暑假会去考驾照,能开车的话钱会多一些。” 温黎惊讶道:“你都能开车了?开什么车?” 李言风:“货车。” 温黎大惊:“货车?!” “……”李言风遮住他的脸,“眼睛要瞪出来了。” 何广源从前几年就开始念叨,念叨到现在终于给盼到了。 李言风比温黎大一岁,今年周岁成年,可以考驾照了。 温黎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十八岁就能开货车了吗?你可别为了挣钱违法犯罪啊!” “不会,”李言风轻叹一声,“一年内不能上高速,其他都可以。” 絮絮叨叨说了一通,午睡的时间就剩不了多少。 温黎抓紧时间在床上眯了一会儿就醒了,出卧室时看见李言风靠近窗边,正坐温暖的阳光里看书。 今天的天气不错,阳光带着实打实的热量,从窗外一泻而下,洒了满室金黄。 李言风的头发有些长了,乌发散落在鬓边,被阳光镶上了一圈毛茸茸的金边,衬得那张饱经风霜的脸都白了不少。 他喜静,要是没什么事情能一直坐在那里。垂眸看书时整个人沉稳又安静,身上黑色的衣服像是吸满了热量,看起来暖烘烘的。 还有一年半不到。 温黎在心里默默算着。 明年六月高考,今年已经三月了,也就十五个月的时间,他们就能从这个小城市解放出去。 第49章 一线城市的薪酬高得吓人,家教一节课都上百块钱。 温黎想想都馋,觉得自己得考个好点的大学,出去代课都好听一些。 他可以自食其力,可以养活自己。 和李言风一起,生活在另一个陌生的城市。 或许… 也没什么或许。 “怎么了?”李言风抬头朝他这边看过来。 温黎揉着眼睛过去,看对方膝上搁着一本生物书。 “怎么总看生物?” 李言风慢慢翻过一页:“记不住。” 理综三门只有生物需要多看看书,虽然温黎觉得化学方程式也很繁琐,但是放在李言风这,现推现用大概不是问题。 他微微叹了口气:“这句话很茶。” 李言风微微挑眉。 “考完试说自己考砸了结果考第一的就是你这种人吧。” 李言风:“……” 下午上课,温黎揣了盒牛奶和李言风一起去学校。 “不怕被看见吗?”李言风问。 “看见就看见吧,”温黎咬着吸管,“谁说闲话你揍他。” 温黎和李言风的关系并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只是这么多年他习惯这样保护对方,却已经忘了他们已经不是小学时被人取笑欺辱的年纪了。 没爹没妈又怎么样,文能考年级前三,武能一拳把人揍趴下。 温黎隔着衣服捏了捏李言风的二头肌:“你都能开大货车了,显摆死了。” 两人边说边走,一路上没见着熟人。 温黎心里正犯嘀咕,结果好巧不巧,刚进后门就和纪知雪迎面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温黎刚开口准备打声招呼,就见对方“哼”一声把头扭向了另一边。 温黎:“……” 什么鬼? 他扭头看向李言风:“你们吵架了?” 李言风脸上没多少表情:“没有。” “没有。”温黎学着他的语气,撇了撇嘴。 没有人家啊女生对你这个态度?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关他什么事,莫名其妙还被迁怒。 温黎沉着个脸走进教室,抬眼就撞见班里一对男女打打闹闹。 十六七岁的小屁孩用招惹吸引异性的关注,打闹之间陡然而生出一些不可名状的暧昧情愫。 喜欢一个人就在他面前犯贱——这就是温黎在此刻顿悟出来的人生真谛。 所以……李言风在纪知雪面前犯了什么贱? 这种问题起个头就忍不住往下深想,虽然李言风也就大了他们一岁,但真要让温黎构想一下李言风跟这群小屁孩一样,被女生揍了还乐颠颠地傻笑,他就跟身上长刺似的坐立难安。 怪膈应的。 温黎一下午脑子里没想正事,放了学也郁郁寡欢。 他在教室里闷了一会儿,等到班里人都走得差不多了,这才慢悠悠地站起身,习惯性地从窗口往下看。 教学楼对面的梧桐树下,李言风站在那儿。 不过他似乎没在等谁,连自行车也没推,就这么垂眸看着树桩,只是站在那。 梧桐叶在几月前落了满地,现在枝桠上光秃秃的,细看能瞧见几撮嫩绿的小叶。 温黎趴在窗前,上一秒刚想李言风会不会抬头看他,下一秒对方就抬了头。 李言风长得高,脊背挺直,四肢匀称。 他里面穿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拉链拉到最上边,竖起来的衣领挡着下巴的末端。 大概早就步入社会,感受过象牙塔外的风霜,相比于校园内的其他同学,李言风身上总想有着一股同龄人所没有的沉稳。 嗯……看起来就像王强志说的那样,有点傲有点拽。 而此时,李言风仰着脸,碎发搭在前额,阳光在他的山根处投出小片阴影,显得眉眼深邃。 温黎忍不住扣着窗框,把身子往窗外探了探:“你在等我吗?” 李言风微一点头。 阳光好似在他的鼻尖跳跃,温黎莫名觉得舒心,坏心情一扫而光,连桌上的书本都没有收,急匆匆地小跑出教室。 李言风还在原地,让他不要着急。 “我以为你要去车厂。”温黎抬手抓了把自己的刘海,“你晚上回家吃吗?” 李言风走在他的身侧:“师父今天跟车。” 和李言风一样,魏伯时不时也会跟着何广源出去跑货。 虽然他已经快六十高龄了,但身体硬朗能跑能跳,真让这小老头长时间在车厂,他也闲不住。 “魏伯可真行,大冬天的,又去哪了?” 温黎挨着李言风的手臂,触碰时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心里就觉得特别踏实。 “再过一年我们就能出去打工了,到时候攒攒钱,把我妈接回来,再带魏伯去看海……” 到家时天已经黑了,楼道里闪烁不定的感应灯在今天终于罢工。 温黎“砰砰”跺了两下都没让它成功亮起,李言风没他那么执着,率先走上楼梯。 温黎连忙摸黑跟上去:“走那么快干什么?” 他双手攀上李言风的肩膀,由于对方比他多踩了一层阶梯,原本就存在的身高差被一下拉大,手臂都快给抻直了。 李言风稍稍停了脚步,背过手去,蹲身护住温黎。 温黎原本只是随手一搭,类似于男生们走一起时自然而然地身体接触。 第50章 只是李言风这么一通反应,倒是让他有些得寸进尺,脚上跟踩了弹簧似的,蹦着就往人身上扑。 李言风双手兜着屁股,自然是把他稳稳地接住了。 “很危险。” 完事儿还不忘教训温黎一句。 温黎笑嘻嘻地搂着他的颈脖,把脸往前凑凑:“对了,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 “没想着回来。” 黑暗里,有些过界碰触可以理所应当地归为“不小心”,温黎把脸贴在李言风的耳下,感受着对方温热皮肤下规律跳动着的脉搏。 几句话的功夫,李言风背着温黎上了二楼。 停在门口找钥匙时,他空出一只手掏口袋,没有要放温黎下来的意思。 “你怎么不放我下来?”温黎歪歪脑袋,头发挠在李言风的脸上。 钥匙插进锁孔,李言风说:“看你不想下来。” 温黎笑了,小腿轻轻荡着:“怎么看的?我有那么懒吗?” “吱”一声,房门突然被从里面打开。 明亮的灯光猝不及防迎头直照,温黎一愣,抬头便对上了李拂晓的目光。 惊愕、诧异、疑惑、不解。 李拂晓微微张了张嘴,视线在温黎和李言风的身上来回巡视。 温黎还赖在李言风的背上,亲昵地把上半身贴在他的后背。 他的心跳几乎在那一瞬间戛然而止,慌乱不堪地从李言风身上跳下来,往旁边挪开一点距离。 “妈…你怎么回来了?” 李拂晓似乎非常震惊,握着门把手半天没松。 隔着一道不足半人的窄窄的门缝,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没说什么,只是松了手,转身走进屋里。 短短半分钟的时间,温黎的掌心已经被汗湿透了。 分明什么都没说,什么也都没做,可是李拂晓看他和李言风的眼神,总让他觉得难受极了。 “还好吗?”进门前,李言风问他。 温黎吓了一跳,连忙道:“好啊,怎么了?” 略微慌乱的语气当场就戳穿了他强装出来的镇定,李言风微一皱眉,抬手想探他的呼吸。 “没事!”温黎推开他的手,飞速踢了鞋子进屋,“就是有点热了,真没事。” 厨房的油烟机响着,李拂晓正在做饭,温黎快步走过去帮忙盛饭,剩李言风一人站在门边。 他愣了会儿,再慢吞吞地弯腰换鞋。 李拂晓把汤盆放在餐桌,对李言风道:“我和温黎有事要说,你先出去吧。” 温黎又从厨房出来,忙碌得两头打卡:“什么事?吃完饭说不行吗?” 而玄关处,李言风只是点了下头,出去后顺便把门关上。 “总要吃饭吧!”温黎往门口追了几步,“魏伯不是不在家吗?!” “温黎!”李拂晓在餐桌坐下,语气严厉,“坐下!” 其实压根没什么好说的。 事情还是之前的事,李拂晓要带温黎走,这次是心平气和跟他商量。 “李言风又不是没地方去,你们分开,他去车厂反而生活得更好,” 温黎愣愣。 “高三了就好好学习,你们俩小孩凑一起怎么学?你跟我每天吃好喝好,李言风也不用花时间照顾你。” 见温黎不再吭声,李拂晓知道自己是劝到了点子上。 她没再趁热打铁,而是端起碗吃了几口饭,给对方反应的时间。 “而且你也不想想,你和李言风非亲非故,他怎么就愿意养你?你们不是兄弟,更不是其他关系。还是……你愿意让他养着?” 最后一句话字字淬毒,如针尖般猛地按进温黎的心里。 他慌乱地抬头,对上李拂晓探究的目光,呼吸似乎和头脑一起混乱,纠缠着他的思绪和情感。 温黎不清楚李拂晓这话只是表面意思,还是另有所指。 但无论怎样,都在他的心底掀起了轩然大波,惊涛骇浪。 “我和李言风…”他掌心冒汗,不住地用指腹搓揉,嘴上磕磕巴巴,说出来的话都没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妈,你不是给李言风打了钱吗?我们还让他住下了,所以他才会——” “什么,”李拂晓微微蹙眉,“打钱?” 温黎半张着嘴,本应开口解释,却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没有给他打钱。” “……” 短暂地沉默后,温黎的身体陡然放松下来。 他愣愣地盯着餐桌边缘那一处磕碰的缺口,往后靠在了椅背上。 心绪翻天覆地,在这一刻全部沉静下来。 半晌,温黎长长呼了口气。 果然是这样。 他就说么……怎么可能。 对于李言风说的李拂晓会给他银行卡转账一事,温黎一直存有怀疑。 他妈天天放李言风跟防贼似的,怎么会跳过自己把钱交到李言风手上? 可是转念一想,那些钱都是他的学费资料费,动辄几百上千,数目不小,如果不是李拂晓给的钱,李言风从哪弄来那么多。 温黎每每想到这件事,脑子里的小人总要打上一架。 双方据理力争,各自都有道理。 最后也争不出个所以然,干脆就不让自己去想了。 如今,当事人就在面前,简单的一句话,直接解开了困扰温黎这么长时间的疑惑。 第51章 “我这学期的学费是李言风出的。”温黎哑着声音,努力让自己吐字清晰,“妈,他这么对我,我不能抛下他。” 都无所谓了。 李拂晓怎么看他,这么看他和李言风的关系。 全都无所谓了。 温黎只想知道李言风是怎么在一个暑假凑齐了他们两个人的学费还这样若无其事。 他又吃了多少苦,还要费心思来瞒着自己。 “你的学费我会给他。” 温黎小声道:“他不会要的。” 即便要了,最后也是花在自己身上,李言风就这样,他根本不在意这些。 温黎看着桌上的饭菜一点胃口都没有,胃里和心里一样空落落的,整个人悬在那里,不上不下。 他起身,打算去车厂看看李言风去没去那里。 “嘭!” 李拂晓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比温黎想象中要更为激动。 “你今天出了这个门就别再回来了!” 温黎鼻腔一酸,大声质问:“妈,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在你和他之间选一个?” 李拂晓也有些崩溃,以同样的音量吼回去:“我是你妈!你本来就应该跟着我!我看你是疯了!满脑子都是别人,怎么不想想这半年你妈是怎么过的!” 温黎愣在原地。 李拂晓的眼泪夺眶而出,却偏偏倔着不去把它擦掉。 两人隔着一张餐桌,她死死地盯着温黎,牙齿都有些不受控地发抖。 僵持着的沉默里,温黎意外发现李拂晓的侧脸隐约有着不正常的红肿。 他刚侧过去一些目光,李拂晓就低下头,抬手抹掉自己脸上的眼泪。 她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破罐子破摔道:“你跟着我,咱娘俩还能好好过日子,你不跟着我,那都别过了。” “为什么?” 温黎不太明白这个因果关系是怎么得来的。 李拂晓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淡淡道:“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个“以后”是多久之后,温黎也不知道一个具体的时间。 他觉得李拂晓有些不对劲,脑子里总是会想起对方哭红了的脸颊。 他本来想去找李言风聊聊,只是晚自习卡着时间,收拾好碗筷就得赶着去学校。 短短的晚饭时间整理不好什么情绪,温黎眼睛红得不太正常,刚进教室就吓了同桌一跳。 他没有解释,起身直直出去,躬身在厕所外的水池边洗了好几把脸。 额前的碎发湿了,软趴趴地贴在皮肤上。自来水很凉,管道里像藏着冰渣一样,浇在手指上刺刺的疼。 勉强处理好情绪,没想到出门便遇着了李言风。 对方似乎就等在走廊那儿,见温黎出来了,也就这么盯着他。 “怎么了?”温黎走近些问道。 “林薇说你不太舒服。” 第二次从李言风嘴里听见这个名字,温黎先是一愣,然后摆了下手:“没什么,你跟她怎么还聊起来了?” 李言风看着温黎湿漉漉的手指,微微皱眉:“办公室外面遇到了。” 温黎点了下头,想到中午的事,张了张嘴:“李言风……”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对方,比如“你哪来这么多钱”“为什么要骗我”之类压根没什么价值的问题。 而且温黎也都知道答案。 钱自然是一点一点挣的。 骗他是让他心安理得,没有负罪感。 温黎之前的确没那么多负罪感。 可眼下,当真相在他面前揭露,那些他该承受的愧疚宛如过去数年里欠下的高利贷,利滚利滚利,一股脑砸过来,压得温黎喘不过气。 温黎扶了下墙,冰凉的瓷砖仿佛顺着他的指尖冻结成冰。 李言风走上前,握住他的手臂:“你怎么了?” “李言风,”温黎搀住对方。他低着头,胸膛起伏,呼吸有些急促,“对不起。” 我竟然…没早点发现。 李言风旷了晚自习,直接带温黎去校外的诊所吸氧。 晚上没有床位,两人依偎在房间角落的靠椅上。 换季容易生病,诊所里每天都坐的满满当当。 周围大多都是抱着小孩的家长,时不时就有几个举着吊瓶穿过走道去外面撒尿。 有时难免会不小心,磕磕碰碰到旁边的人,李言风每次都会有意护着温黎,把盖在他身前的校服外套再往上提提。 氧气从水里冒出,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温黎半阖着眼,把脑袋再往李言风怀里蹭蹭。 室内开了空调,不算太冷。 小幅搭在胸前,盖住了大腿,也一并遮住了两人相握着的手。 温黎动动手指,下一秒就能感受到李言风指间的回应。 他靠在对方的肩上,像吸取能量一般,慢慢恢复精神。 大约半个小时后,两人从诊所离开。 李言风已经向两个班主任请过病假,今天可以直接回家。 温黎心里难受,嗡着声音:“我又耽误你学习了。” 李言风把温黎的帽子戴上:“在家也能看书。” 晚自习期间学校不给进出,两人只能沿着学校绕了大路回去。 刚进巷口,听得里面一阵喧哗,温黎和李言风都不是爱凑热闹的人,头也不抬地往家走,然而越往里动静越大,最后发现这热闹竟然就在他们家楼下。 第52章 一个尖细的女声隔着人群嘈杂的议论,从最中心传出来:“打小三啊,都来看打小三了!李拂晓啊,是个小三!” 那三个字像根针一般打进温黎的脑子里,他一怔,整个人傻在了原地。 李言风眉头猝然皱起,上前几步拨开人群。 李拂晓佝偻着身子,长发凌乱,被那女人死死抓住。 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得不成样子,好在现在是冬天,穿得多,也没露出什么。 李言风二话不说,一把扣住了那女人的手腕。 他的手指稍微用了些力气,就惊得对方尖叫一声,猛地撒开。 那女人围在一旁的帮手见状,纷纷上前想要出手,温黎红着眼睛,疯了一般推开她们:“别碰我妈!” 两个人高马大的小伙子往这一杵,这些女人的气势明显弱了许多。 尤其是李言风,表情一沉下来,眸中戾气尽显。 这些年他跟着何广源闯南走北时练就的一身匪气,在此刻暴露无遗。 相比于他见过的魑魅魍魉,眼前这几个女人不过是花拳绣腿,根本用不着他动手,光是眼神扫上一圈,都没人敢迎上来对视。 李言风把暴怒中的温黎拉至身后,护着他们上了二楼。 楼下的女人骂了几句,也就没趣地散了。 李拂晓跌跌撞撞扑了屋里,把自己关进卧室嚎啕大哭。 温黎没有吭声,在门边守着。 李言风怕温黎身体不舒服,也跟着等了一会儿。 直到李拂晓哭声渐弱,温黎也没出现不适,便独自下了楼。 这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他不便在场。 温黎任由李拂晓发泄,直到屋内没了任何动静,他才叩了叩房门,打开进去。 李拂晓披头散发,瘫坐在地上,半个身子伏在床边,眼泪已经浸湿了一小片床单。 温黎蹲在她的身边,替她理好头发,又拿了纸巾,擦掉李拂晓脸上的泪。 “看到了吗?”李拂晓目光平直没有焦距,她哑着声音,机械式的开口,“谁也别想好过。” 温黎低头折了下纸巾,在许久的沉默后开口:“妈,我跟你走,又能怎么样呢?” “你妈被人打了!你妈刚才被人打了!!”李拂晓猛地推开温黎,指着窗边大骂道,“你不帮我教训那帮人吗?你喊着李言风帮我教训他们!” 温黎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线:“可以,但是你得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李拂晓被人欺负了,他肯定不会袖手旁观。 无论占理或者不占理,他都会向着自己妈妈这边。 但他总要弄清事情的原委,最起码与人对峙时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而李拂晓却误解了温黎的意思,情绪崩溃地大骂道:“怎么了?你也要骂我是吗?好啊,你骂啊,你跟他们一起骂!看看我生了个什么东西!联合外人一起骂他妈的小畜生!” 她连着破了几个音,几乎撕心裂肺般质问着。 温黎听得眼眶通红,满蓄泪水。他死死盯着李拂晓,也有点控制不住心里的怒火:“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被人骂?!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要没底线!” 李拂晓指着温黎,口不择言:“你有什么资格来问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跟李言风有底线吗?你问问自己有底线吗!?” “哗啦”一声,温黎仿佛迎头被泼下一盆冷水。 满头满心的怒火瞬间被灭了个彻底,只剩下从双眼里流露出来的惊愕与铺天盖地的恐惧。 “……什么?” 第23章 温黎八岁时把李言风领回家,转眼间也快十年了。 这十年里,李拂晓算是看着这两个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 她需要上班,工作占据了她很大一部分时间。 那时她分不出多少精力去照顾温黎,所以留下李言风,也是让温黎身边有个照应。 温黎体弱,手脚暖不起来。 每到冬天睡觉,都是李言风帮他捂着。 有时李拂晓下了夜班回来,看俩小孩抱在一起已经睡着了,也会感觉一丝丝的安心。 他们关系好,小时候不奇怪。 小孩嘛,怎么黏糊都可以。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到如今快要成年依旧如此,两个大男孩就有些奇怪了。 起初李拂晓没往其他方面想,就单纯的觉得这哥俩关系好。 毕竟她就温黎这一个孩子,也没接触过兄弟间的相处。日子马马虎虎地往后过,顾不上太多。 但慢慢的,她总莫名觉得别扭,觉得不对,觉得不应该。 因为这哥俩关系有点儿太好了。 青春期的小孩一天一个样,温黎和李言风竹节似的拔高,渐渐脱离幼态,那些过于频繁的肢体接触,就显得非常突兀。 可李拂晓找不到头绪,只能将那些奇奇怪怪的念头暂时堆积在心底。 直到某天,她接触了一些从未了解过的新鲜事物。 那种感觉,就像突然打通了五脏六腑,从前那些堆积如山的怪异感统统可以归结为一个比较客观的原因。 只是那种情况对于李拂晓来说实在是太离经叛道。 她不愿意往自己的孩子身上套,思来想去,也只是隐约怀疑。 然而眼下,温黎给她的反应太剧烈了,那种错愕与慌乱,简直就是正中靶心才会出现的、不受控制的自然反应。 第53章 她说对了,那些她不愿意细想、更不愿意承认的事情,都是真的。 这无疑是一记比方才楼下争吵更重的打击,李拂晓在那一刻心如死灰。 “滚,”她似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虚虚地抬手一指屋外,“滚出去…” 温黎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卧室,呆呆地站在客厅,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办。 抬头看了看玄关,房门紧闭,还好李言风不在。 可是…… 他又回头看了眼卧室。 可是李拂晓怎么就…… 剧烈的心跳疯狂敲打着他的耳膜,整个世界仿佛都在发疯尖叫。 温黎捂住耳朵,剧烈的吵闹中又混杂了凌乱的呼吸。 他强撑着精神,脚步凌乱地走进自己卧室,拿过放在床头的喷雾深深吸了一口。 呼吸不住地发抖,波浪线似的从喉咙里发出“嗡嗡”的颤声。 温黎坐在床边愣好一会儿,回想着最近发生的所有,像这样抽丝剥茧般寻找出现问题的地方。 李拂晓怎么看出来的? 应该是他和李言风太亲密了。 早该察觉的。 温黎惊恐之余后悔不已。 从高中、或者更早一点,当他身边有了正常且非常要好的同性朋友后,他就发现自己对待李言风是不一样的。 有了对比,才有认知。 只是温黎总想把这一点“不一样”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那一点点的侥幸,一点点的甜头,一旦尝到了,就不想放开。 是他贪心太甚,还想要更久一些。 “吱——”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门响,李拂晓从卧室里出来了。 温黎攥紧了拳头,短短的指甲陷进掌心,也感觉不到疼。 他站起身,脚步缓慢,走至门边。抬手扶住门框,像个罪犯一般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可李拂晓什么也没说,她只是随手撩了一下自己的长发,拿过搁在餐凳上的挎包。 她似乎很累,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显得格外疲惫。 额前的几缕碎发散了下来,像衰败下来的花蕊,枯瘦着在鼻尖悠悠的荡。 这几年她苍老的厉害。 不仅仅是容貌上的衰老,更是神态上的颓废。 温黎不知道李拂晓经历了什么,但无论经历什么也不是自甘堕落的借口。 她看着温黎,红肿的眼睛里带着怪异的笑:“瞧不起我?你真好笑。” “你花着我的钱,瞧不起我?” 温黎声音沙哑:“我没有。” “那你瞧得起李言风吗?你花他的钱,你还……” 李拂晓说到这顿了顿,然后很轻地笑了一下。 “我的好儿子,你可比我会多了。他还不知道呢吧?你可要保密啊,不然把人恶心走了,谁挣钱给你花呢?” 温黎跑下楼时天已经全黑了。 低功率的路灯悬于头顶,于地面印出一片小小的浅黄。 温黎一脚踩中,肩头光亮一闪而过,在下一秒重新投进黑暗中去。 他呼吸急促,牙齿打颤,“咯吱咯吱”,老鼠啃噬一般入侵大脑。 眼前忽明忽暗,耳中一片嘈杂。 头晕目眩,胃液上涌。 他觉得恶心,不分方向地往前冲撞,在某一时刻被突然抓住手臂。 “叮——” 时间仿佛都停了下来。 “温黎!” 李言风音量略高,他很少有这样强烈的情绪。 “怎么了?” 温黎停顿一秒,突然发力,猛地甩开手臂。 他连退几步,后背撞在了墙上,躬身干呕了几下,最后跌坐在地上,双臂抱膝,把脸埋进手臂之中。 李言风蹲下身,连忙拿出随身带着的喷雾。 只是手指刚触碰到温黎的肩头,他又惊恐地擦着地面,一连退开半步远。 “别!” 几下重重的喘息后,温黎将话补全:“别过来…” 手指摸到实处,凹凸不平的砖墙让他稍微回神。 耳边的声音逐渐清晰,在李言风急切的讯问中,模糊的意识一点一点回笼。 他抬头,视线定格于一处,焦距聚拢,开始重新接受这个世界。 唇边放着喷雾,温黎张嘴,深深吸了一口。 他闭上眼,缓慢吐息,也重新调整好自己的情绪。 “还好吗?” 李言风的手指探去他的前额,被温黎偏头躲过。 那几根指节在空中一顿,随后收了回来。 “温黎。” 温黎不敢抬眼,只是垂眸盯着地面上一个凸起的石子,轻轻“嗯”了一声。 “能走吗?”李言风又问,“我背你。” “不用!”温黎几乎接着李言风的最后一个尾音,拒绝得有些急不可耐。 两人皆是一愣,李言风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 “我没事…”温黎扶着身后的墙壁,强撑着站起了身,“我就是跟我妈、跟我妈吵了一架,没事的,没别的什么事。” 他一再强调,反而有些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味。 李言风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虚虚地扶着温黎,生怕他有什么不适。 “没事,真的没事。” 温黎推开李言风的手,指尖触碰温热的皮肤,他宛如被灼伤般猛地收回,捂在胸口不停搓揉。 第54章 “你今天要不要先去魏伯那里?我妈她可能有点、有点不方便,我——” “温黎,”李言风扣住温黎的肩膀,低头逼近了些,“怎么了?” 温黎猛地一怔,肩膀都跟着往里缩了几分。 他直直地看着李言风的眼睛,那些慌乱得不着边际的话像一团能噎死人的馒头,顺着他的咽喉一点一点滑下去。 “李言风……”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温黎苍白的嘴唇不住地颤抖。 “求求你,别问了……” 当晚,温黎在魏伯那儿凑合了一夜。 杂物间的小床并不暖和,薄薄一层垫被,不足以御寒。 李言风皮糙肉厚,偶尔在这睡上一夜不怎么打紧。 但换成温黎就哪哪都不太行。 床板太硬被子太薄,李言风回了趟家,把厚被子直接抱了过来。 温黎睡得很轻,一丁点声音都会被吵醒。 他哭肿了眼睛,哑着声问李言风今天睡哪。 李言风压根没考虑这个问题,因为照常来说自己应该和温黎睡在一起。 但他明显感觉到了温黎的排斥,干脆从外面拎进来魏伯平时躺着的摇椅,拿了军大衣盖着,暂时凑合。 三四月的天,冬天都还没走干净,这么睡上一夜能活把人冻死。 温黎到底不忍让李言风受冻,抓着被子往床边挪了挪:“一起睡吧。” 李言风也没推辞,把军大衣盖在被子上,挤在了温黎的身边。 暖风扇就在旁边,暖黄色的光亮很足,照得李言风睡意全无。 他朝温黎那边侧过身,还没彻底躺下,却见温黎也同样侧了身子,缩起肩膀背对着他。 李言风动作一顿,随后替他将颈后的缝隙填上被子。 没再说话,分享着一个枕头躺下。 片刻后,温黎的声线混着浓浓的鼻音,像被装进罐子里似的,隔着层厚厚的水膜,听不真切。 “你看到…看到我妈了吗?” 李言风如实回答:“没有。” 温黎浅浅呼了口气,“嗯”了一声,像只蜗牛一般,往被子里缩了缩。 小床不堪重负,支架连接处发出“吱”一声磨人耳朵的声响。 “她不在家?” “应该走了。” 温黎抽了下鼻子,把脸埋得更深。 李言风回去时屋里空空荡荡,他看了眼李拂晓的卧室,床上随意躺着几件衣服,应该是收拾过行李。 李拂晓又走了。 对于这个女人,李言风的感情非常复杂。 他感激这个对方当初的收留,却又在日复一日尖锐的苛待中逐渐磨灭那份最初的善意。 两人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彼此默认着一种相处方法——互不打扰。 就像系在绳子两端的铃铛,各忙各的事情。 李拂晓上她的班,李言风上他的学。 一个月的固定时间,李言风会交给李拂晓一些钱做伙食费,哪怕李拂晓压根做不了几顿饭。 而温黎则是那根把他们系在一起的绳子——他需要李拂晓,也需要李言风。 于是三个人就这么生拼硬凑在一起,组成了一个奇奇怪怪的“家”。 而作为家里唯一的成年人,李拂晓无疑是这个“家”的核心。 李言风则更像是附属、是“非正规”,是“编外人员”。 他被温黎这根线死死地系着,看起来既牢不可破,又摇摇欲坠。 李言风有时会阴暗地想,如果这个女人彻底消失就好了。 这个家里只剩他和温黎就好了。 可时至今日,当看见李拂晓被人狼狈地拉扯时,他发现自己的良心还没彻底泯灭,第一反应是冲上前把人护在身后。 到底是因为她是温黎的妈妈,还因为她是李拂晓,李言风也分辨不清。 也懒得去分辨。 一夜无眠。 隔天五点,天还没亮,温黎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变了朝向,此刻正窝在李言风的怀里。 取暖扇开了一夜,空气中充斥着干燥的温暖,以及李言风身上特有的味道。 他们挨得很近——就像以往的无数次清晨醒来时那样的近。 近到只需要稍稍抬一抬眼,就能感受到李言风的呼吸,看见他轻颤的睫毛,还有嘴唇干燥的纹路。 大梦初醒,万物模糊。李拂晓刺耳的劝诫如同钢针一般,破天开地地扎进他的耳膜。 阴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爬上发旋,温黎哆嗦着手臂想要推开对方。 只是还没来得及使劲,就被突然攥住了手指。 他被揽住后背,拥进了一个更暖的怀抱。 李言风手上扯着被子,结结实实地裹住温黎:“时间还早。” 被窝里的热气随着动作从两人的胸膛间往外溢出,像团暖云似的扑在温黎脸上。 他茫然地抬起头,下巴快要抵在李言风的锁骨,李言风垂眸看他,把略带胡渣的下颚隔着碎发贴在他的额前。 他们挨得太近,呼吸绕在双方的口鼻之间。 气息混杂缠绕,分不清谁比谁要更加热烈。 小小的杂物间里满溢着浓浓暖意,像被褥触及皮肤一般,带着令人心安的舒适。 温黎攥着李言风的衣摆,用力到指甲发白。 第55章 可下一秒,李言风似有若无的触碰,脸颊仿佛无意识般的轻蹭,却又让他的手指蓦然放开。 他闭上眼睛,任鼻腔酸涩,上涌大滴泪珠。 “李言风…” 他喊他的名字,喊得满是哭腔,鼻音呜哝。 李言风抱紧温黎,那声应答几乎直接从心口隔着薄薄的意料传进他的耳朵。 “嗯。” “李言风……” “嗯。” 漫无目的地低喃,每次都会得到回应。 温黎心口被撕扯得血肉模糊,他的手指绞紧胸前衣料,却能感受到热量随着呼吸不停往外流失。 “李言风……” 我该怎么办。 平心而论,温黎不是个思想落后的小古板。 从他意识到自己对李言风的感情发生转变时,并没有如眼下一般惊恐慌张。 这的确不是一件很容易接受的事,温黎自己也否定过很长一段时间。 只是这个意识一旦存在,后续所有起伏的心绪似乎都能与之挂钩。 再怎么自欺欺人,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到了某个节点,破罐子破摔般接受现实。 李言风很优秀,和这种人朝夕相处,喜欢上也不奇怪。 温黎很会和自己和解,在隐藏情绪的同时也会偷偷索取。 相拥而眠的夜晚,略微过界的触碰。 他会借着弟弟的身份撒娇,坐在自行车后座时紧紧抱住李言风的后腰。 温黎怀着仅自己可知的负罪感,宛如一个卑劣的小偷,私自割取李言风正常的生活,在脑海里加工炼化,最后变成一些暧昧不清的、不该存在的回忆。 那是离经叛道的肖想,是不见天日的狂欢。 是他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秘密。 他懊恼过,自责过,在发泄之后不敢看李言风的眼睛。 可他从未想过会在这些心情之前加上一个定语——恶心。 李言风会恶心吗? 他的那些…那些装聋作哑、明知故犯的靠近。 会的吧。 “对不起。” 他的千言万语堵在喉间,最后只凝成一句道歉。 小声低喃,不断重复。 “李言风,对不起。” 李拂晓自那晚后又消失不见,李言风不知道她和温黎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而,他却能明显的感觉到,自那天之后,温黎开始有意和他保持距离。 这段距离并不是一下拉得很远,甚至在最初的几天,那些变化小到让李言风怀疑是不是自己多虑。 “他只是心情不好”“最近不爱撒娇”“天气转暖睡觉不用焐手脚”。 李言风替温黎找了很多借口,在每一次被避让后努力说服自己。 然而,直到四月份的某一天,温黎坐在床上,突然提议:“我们分开睡吧。” 李言风没有表态。 “因为有点太热了。”温黎多余地解释着,“而且你不觉得我们这样睡很别扭吗?” 李言风只是看他,看他因为不自在而躲闪的目光,在心虚的怂恿下节节败退。 “李言风,我在跟你说话。” 李言风面色发沉,盯着温黎的双眸如幽幽枯井,没有一丝光亮,漆黑且深不见底。 半晌,他开口,一如空井回音,低哑沉闷:“我不觉得。” 第24章 李言风很少对温黎说一个“不”字。 或者说对于很多事情,他几乎不怎么表态。 这么多年,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几乎都按着温黎的意思走,李言风习惯了沉默,在能力范围内纵容对方。 因此,眼下温黎得到一个否定意味的回答时,他甚至有那么几秒钟没反应过来,还磕磕绊绊地反问:“什、什么?” 李言风没再重复,只是捞过温黎手上的被子,像以往那样躺下。 然而,他的沉默的抗议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温黎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依旧像蚂蚁搬家似的,把属于两人间的亲昵与自然一点一点全部搬走。 以至于春末夏初,天气渐热,温黎睡觉时连挨都不挨李言风一下了。 这种无力感逐渐让李言风变得焦虑,他不停地反思自己有哪里做错了,也更在意自己平时的言行。 但依旧无用。 再后来,李言风的焦虑暂缓。 他发现温黎的反常并不仅限于自己,而是已经渗透进生活的方方面面。 高中的新课学习完毕,老师们开始陆陆续续进入复习阶段,越来越繁重的学业占据了温黎大部分时间,他开始沉默,课间时常盯着教室外的梧桐树发呆。 周末的家教依旧会去,只是时间调整到了晚上,赶集似的拼上那两个小时。 结束后李言风过去接他,老旧的自行车载着两个人,松动的车龄在水泥路上发出“嗬啷嗬啷”清脆的响声。 温黎不再赖呼呼地把整个人都贴在李言风的后背,他的手握着车后座多出来的那一截上,像极了不太熟悉的同学,连碰触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 他开始不用被人提醒,一天三次主动去吸哮喘喷雾。 吸完也不会苦到皱眉,而是面无表情地擦干净喷头放回原处。 王强志吐槽他怎么越来越像李言风,温黎呆愣片刻,也不反驳。 后来,连林薇都发现了他的异样,忍不住趁着询问题目的空档过来关心几句。 第56章 温黎脸上挂起笑容,摇摇头说没事。 中午放学,李言风路过二班后门,温黎刚好出来,两人对上目光,又很快错开。 午休时间的缩短让他们放学后不再迟上半个小时离开,而两人私下里相识,也如捕风捉影的流言一般,在年级内传开。 有人好奇他们的关系,但再也没人敢凑到李言风的面前,说他是个没爹没妈的小孩。 是了,他们已经长大了。 五一小长假,作为高三预备年级组,温黎并没有假期。 他们被“自愿”来学校自习,又被“意外”上了四节课。 晚上卷着好几张卷子回去做,还有一大堆需要梳理的知识点以及花样百出的错题等着总结整理。 不仅如此,温黎还要抽空设计家教课上需要讲解的习题和知识框架。 好在小学的东西没什么营养,花点时间也容易搞定。 就是有时候会很累,趴在桌上小憩时真睡过去了,眼一闭就是几小时,再醒时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十有八九是李言风把他挪过去的。 还有李言风。 温黎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他只是觉得两人以前的确不正常,所以李拂晓才能看出来。 李言风是当局者迷,还摸不着头绪。 或许他只需要一个契机,就像李拂晓那样,从一个崭新的角度重新审视这段关系。 温黎一直很怕这个契机的出现会毁了他和李言风之间的所有,所以在此之前,他只能努力地拉远距离,让两人相处的回忆中也有偏向于“正常”的日常琐事。 或是冲淡那份异样的亲昵,或是扰乱他正确的判断,只要不是最坏最糟的结果——涉及真相。 温黎变得敏感而又多疑,就像李言风起初揣测他的想法那样,他也不停地反思自己的行为。 焦虑折磨得他身心俱疲,还有一件事同样令他担忧不已——李拂晓已经快两个月没有消息了。 温黎不知道去哪找她,期间给舅舅打过电话,但也没有什么作用。 他去派出所询问过,主要是担心李拂晓的那个结婚对象是否安全。 但作为一个长期不在家的成年人,这种情况并不足以立案。 最终也就此作罢。 六月,高考前夕,全校放假。 温黎刚结束了上午的家教,打开手机就收到了舅舅的好几通未接来电。 李拂晓找到了。 李拂晓在当天下午被送回了南淮,温黎舅舅亲自开车送来的。 温黎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兴师动众,然而当他见到李拂晓的那一刻,却什么都明白了。 之所以要送,是因为不能走。 她的左脚打了石膏,需要人抱着坐上轮椅。 温黎愣愣地站在那里,平静到自己都觉得可怕。 李拂晓太狼狈了,即便长发遮面,但不难看出身上的淤青和伤痕。 她信错了人,输得彻彻底底。 被骗、被三、被唾骂、被抛弃。 不过好在她一时心软,没把房子一并赔出去,以至于眼下还能有个落脚的地方。 她的孩子也依旧在那,会因为她的样子气得浑身发抖,但怎么也不会不要她。 李拂晓抱住温黎,嚎啕大哭。 安置好李拂晓,舅舅自己找了个宾馆先住着,有事睡一觉明天再说。 温黎道了谢,他也只能道谢。 当晚,他辗转反侧,在黑暗中悄无声息地下了床。 李言风不动声色地起身,看温黎光脚走进了厨房,拿起了悬于挂钩上的菜刀。 夜凉如水,他的眸色一沉。 越过那一片瘦弱的肩膀,李言风探过去手,捏住了刀背。 稍微用了些力气,指甲血色褪尽。 “温黎。” 温黎后仰着脸,月光落在他小巧的鼻尖。 李言风的另一只手臂环过他的身侧,握住了温黎那只拿着刀的手腕:“会着凉。” 他从背后把温黎拢在怀里,很轻易就把刀刃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再轻轻搁在料理台上。 “嗒”的一声,是金属与石板相碰撞时发出的脆响。 很轻很轻的声音,被安静的夜晚放大数倍。 宽厚的手掌覆着薄茧,轻轻包住温黎冰凉的的五指。 李言风的棉拖抵在温黎的脚跟,片刻后被他踩上。 他们交错着手臂,李言风把脸贴上温黎冰凉的的耳廓。 一个久违的拥抱,温黎都快忘了李言风皮肤灼热的温度。 很静,月光流水般淌过两人互相交握的手指。 温黎脑子里那根从见了李拂晓就开始绷起的弦,被慢慢的化开、散掉。 短暂的清醒,他转身把人推开一段距离。 “李言风,”温黎后腰抵着台边,垂着睫毛,不看对方的眼睛,“你能不能帮帮我?” 李言风沉默片刻,应道:“好。” 那个人的信息很好查,顺着李拂晓的住院清单一路找过去,用小孩的身份和医院套套话。 温黎找到他时,他正在一家麻将馆里打麻将。 李言风沉着脸进去,二话不说直接踹翻了桌子,“哐当”一声,麻将稀里哗啦散了一地。 一桌牌友吓得四散而逃,他抓着那人头发往桌角一磕,一声惨叫后即刻见了血。 事情结束时一行人去了医院,另一行人去了警局。 第57章 两个未成年,这是个很棘手的事。 派出所里的警察叔叔被折腾得焦头烂额,而当事人的却意外轻松。 午夜,温黎舅舅开了三小时夜路赶过来接人。 看到两个混小子先往后背上一人给一巴掌,办理好手续后拎着后衣领胡乱塞上车,到底也没说什么。 这事儿最后是舅舅处理的,温黎打电话想问一问赔偿,结果隔着网线劈头盖脸挨了一顿臭骂。 温黎耐心听完,不忘补一句“舅舅再见”。 好一出“舅慈甥孝”。 这次的阵仗闹得很大,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怎么受伤。 温黎头一次动手打人,力道没拿太准,手背关节处齐刷刷破了层皮,看着血呼啦擦的,格外可怜。 不过那些都是皮外伤,抹药之后没几天就结了痂,恢复时伤口很痒,他总忍不住用手去挠。 挠破了出血,顺着指节往下淌。 温黎静静地看着,觉得自己快成精神病了。 突然,身旁的椅子被人拉开。 浅蓝色的裙摆轻荡,不是同桌。 他下意识抬头看过去。 “你手出血了,”林薇递给他一包纸巾,“需要我陪你去医务室吗?” 温黎微怔,摇了摇头。 “我就知道,”她微微叹了口气,扭头看向教室后门,“我喊了李言风来,他陪你去吧。” 去医务室的路上,温黎手上的血已经止住了。 李言风要了碘伏和纱布,小心翼翼地替他的伤口消毒上药。 两人的手指搭在一起,温黎看着看着就掉了眼泪。 “李言风。” 他木讷地开口:“我怎么了?” 这几个月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像源源不断的气体,不停打进温黎的身体里。 他宛如气球一般膨胀、变形,表皮被撑的越来越薄、越来越脆,可能会在下一秒炸成一团血肉,又可能不会。 等待的时间格外熬人,温黎能感受到自己心态的变化。 远离李言风像是直接抽掉了他的主心骨,浑浑噩噩地活着,逐渐趋于极端。 极端的怨恨、极端的痛苦。 这些阴暗的东西流窜于他的四肢百骸,附骨之蛆一般蚕食着他的精神。 他坚持了两个多月,终于受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劈里啪啦掉在了李言风的指背。 李言风手掌捧着他的侧脸,用拇指抹掉眼泪。 掌心湿润一片,他无奈,把温人拉进怀里抱住。 温黎恨自己半途而废的软弱,也恨李言风没有底线的迁就。 他的手臂折在两人的胸膛之间,推不开,也不愿推开。 咬着牙想说一句“不要碰我”,却只能蠕动唇瓣,发不出声。 他的呼吸都带着哭腔,即便说除了声音,估计李言风也不会真的照做。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 李言风感受到温黎细微的挣扎,把他抱得更紧。 双臂环在身侧,鬓发擦过耳廓,温黎思绪被熟悉的气息裹挟着回到过去——那个还可以肆意拥抱的过去。 “我能抱你吗?”温黎抖着声音问。 李言风单手扣着他的脑后,偏头在零碎的乌发上印下蜻蜓点水般的亲吻:“嗯。” 得到了许可,拿到了道德意义上的免死金牌。 他装模做样地安慰自己是李言风主动,再自暴自弃般闭上眼,把脸埋进李言风的颈肩。 温黎的鼻尖微凉,蹭过跳动的脉搏,久违的体温让整个人都微微战栗。 心跳震耳欲聋,在他的肋骨之下大肆喧闹,叫嚷着破土而出。 胸口闷得发痛,宛如窒息一般,急急地抽泣,偏头不着痕迹地吻上李言风的领口衣料。 失而复得的温暖让温黎脑子里蓦地闪过一个念头——我可能只是失去他了。 在这几个月里,他同时失去了李言风和李拂晓。 这太可怕了。 “你会离开我吗?” 温黎有些混乱地问。 “不会。” 他回答地意料之中,且异常坚定。 “不会…”温黎小声地重复,低垂着睫毛思索片刻,“无论发生什么?”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无论发生什么。” 李言风的怀抱提神醒脑,温黎在他身边窝了会儿,整个人都变得正常许多。 当晚,趁着李言风去车厂的空档,温黎去了李拂晓的房间,打算把这件事跟她摊开了聊聊。 李拂晓经过这几日的休养,人已经恢复了大半的精神。 她的视线落在温黎的手上,接着,温黎背过手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妈,你之前想带着我,是怕他打你。” 李拂晓偏过头,努力逼退自己眼里的泪。 “离婚吧,”温黎呼了口气,“你不去工作也没关系,我能挣钱养你。只是这一年吃穿可能会差一点,等高考后我成年了,到时候出去打工就会容易点。” 李拂晓坐在床头,闭上眼,不接话。 温黎似乎也没指望她能有什么反应,继续说着:“我们换个房子,去别的城市,有李言风在,他不敢再来找你。我每个月挣的钱都给你,我们就像以前那样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或许是提到了李言风,李拂晓睁开眼睛,看向温黎,质问道:“以前?以前什么样?” 第58章 温黎的喉结一动,并不做声。 他或许知道李拂晓的意思,但不愿提及。 “让他搬出去。”李拂晓突然扔下这么一句。 温黎垂着眸,没有反应。 李拂晓拿起枕头砸在温黎的身上:“我说让他搬出去!” “你怎么就不能放过他?”温黎哑声问,“这次要不是他——” “我放过他,谁放过你?!”李拂晓刻意提高了音量,用来掩饰话里的哭腔,“我再怎么样混蛋,我也是法律允许的,我明明白白嫁过去的,谁也不能说什么!但你那又算什么?被人嚼一辈子舌根,笑一辈子,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她哽咽着,到最后双手捂脸,泣不成声。 “我当初就不应该让他进屋来,他那个小孩邪得很,沾上他准没好事,我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祥林嫂一般的碎碎念,车轱辘话翻来覆去地说着。 温黎面无表情地听了一会儿,起身想走,但又停了下来。 “我哪样?”他反问,“我规规矩矩挣钱,认认真真上学,我还不够好吗?我和李言风又哪样了?我怎么就不能和他在一起?!” 李拂晓诧异地看着他,半张着嘴,愣了许久:“你真是疯了。” “我是疯了!”温黎大吼出声,“我真的快要疯了!为什么你一定要逼我!我是没他不行,我就是没他不行!凭什么你可以莫名其妙和别人结婚,我就不可以和他在一起?” 李拂晓呆呆地看着温黎,像是被他不受控地音量给吓到了。 温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快要站不住脚。 耳边警铃大作,他脚步凌乱的转身扶住门框,想要出去吸一口哮喘喷雾。 然而,在他推开半掩着的卧室房门后,却猛地定在了原地。 玄关里,李言风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 此刻他静静站在那里,像是不解地思考着什么。 温黎脑子里“嗡”的一声,霎时间天旋地转。 重重摔下去的那一瞬间,他听见了李拂晓的尖叫。 像隔着汪洋大海,遥远又模糊。 第25章 温黎送去诊所时情况不好,张口呼吸,伴有轻微意识障碍。 短暂地吸氧不能缓解后,医生建议即刻转送至医院急诊。 李拂晓脸上的泪水未干,整个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不轻。 她的腿还没好全乎,只能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跟在后面。 李言风背着温黎大步流星,很快就甩开她一大截。 医院里人来人往,科室繁多,李拂晓紧了紧手里的挎包,准备随时听医生的话去哪哪窗口交钱。 然而一系列流程下来,李言风压根没让她插手,就这么穿过急诊,转至呼吸内科,跳过了挂号充值等一系列繁琐的步骤直接进行鼻导管中流量氧疗。 医生根据温黎的哮喘病史先行用药,在问及既往病例时,李言风微喘着气,脱口而出。 时间精确到某年某月,做了哪些检查,接受了哪些治疗,多久出院,效果如何。 甚至这次病发前的刺激因素,最近的感冒发烧,以及无糖尿病高血压肺结核等特殊情况都一一告知。 办公室里的几个医生都抬了目光,其中一人问道:“你是医学生吗?” 李言风停顿片刻:“目前高二。” 雾化紧跟着安排,输液也再同一时间扎进血管。 李言风找来了一个落地的吊瓶架,这么一手背着温黎,一手拿着架子,去不远处的大厅抽血。 没走两步,身侧突然探过来一只手,握住了吊瓶架。 李言风微一回头,发现是李拂晓。 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身后还跟着个人,便放手把背上的温黎又往上背了背。 抽血时温黎根本坐不住,李言风只好抱着他坐下,让对方靠在自己怀里,虚虚地稳住身形。 他熟练地握着温黎小臂,探进玻璃窗口给护士消毒。 温黎手腕皮肤很薄,青色的血管交叉相错。 针头刺进腕间皮肤,温黎眉头一拧,被李言风捂住眼睛。 “没事的,”他垂眸小声安抚着,“再一下就好。” 抽血抽的不多,分别扎了手腕和手臂。 李拂晓看得心疼,便多嘴问道:“怎么扎两针啊?” 护士瞥她一眼:“就是扎两针的。” “什么?”隔着玻璃,李拂晓没听清。 她探着身子,还想再问几句,李言风用棉签压着针口,淡淡道:“一个做血气分析,一个查血常规。” 李拂晓没听懂,却闭了嘴。 抽完血,他们又赶着去雾化。 很快,检查结果下来,低氧血症伴高碳酸血症。 不算特别严重,但人还在轻度昏迷。 氧气在水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护士扎完点滴,随手递给李言风一个温度计。 每隔一小时量一□□温,这些小事都已经不用出声交代。 李拂晓微微佝偻着身子站在床边,看李言风解开温黎的衣领,把温度计夹进腋下。 温黎紧拧着眉,好似痛苦地偏过脸去,李言风摸了摸他的额头,把输液管理好,又揉揉温黎的掌心。 她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切,仿佛看到这几年间两个孩子是如何相依为命,甚至于他们之间根本插不进去第三个人。 第59章 时间过的太快了,不过几年的光景,当初那个蜷缩在单元楼走道里骨瘦嶙峋的小孩就已经抽条成现在能够独当一面的模样。 李拂晓对于温黎病发时的记忆还停留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温黎都没到她的胸口,两只手能抱得过来。 在诊所里充满消毒水的空气中,窝在她的怀里烧得迷迷糊糊,还不忘攥着她的衣服喊妈妈。 那时的温黎除了李拂晓无人可依,李拂晓心疼过,也厌烦过。 想过如果有谁愿意要这小孩,她就不养了。 可想归想,却也就这么一年年养了下来。 一晃眼,两个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她不再是温黎唯一的依靠,即便已经离开了有一段时间,他依旧好好活着。 李拂晓竟莫名感到了恐慌,她按着床边上前,用那一双枯瘦无力的手臂把李言风往外推开一些。 仅仅只是半步,李言风与床铺之间生生插进来一个女人。 李拂晓手指抓着被褥,死死盯着床上的温黎,只留给对方一个后脑勺。 她不敢去看李言风的眼睛,也生怕激怒对方。 可李言风什么都没做,他只是又退开了一点,停顿片刻,转身出了病房。 等到身后安静下来,李拂晓额角有汗,虚虚地回了下头。 她不知道李言风去了哪,但心里隐约觉得并不是离开。 李言风的确没有离开,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先是回家拿医院的充值卡,还有之前各项检查的片子,再把医生办公室都跑一趟。 病房里有李拂晓照顾着,他放心了许多,楼上楼下跑了一圈回来,温黎还没有醒。 医生走过去查看病情,李拂晓连忙站起身让开位置,探着身子忧心忡忡地问:“医生,他这次怎么这么严重?以前都不是这样的啊?他很久没有发病了。” “很久?”医生扭头诧异道,“几个月前我才见过他。” 李拂晓登时闭上了嘴。 李言风站在床尾,远远地看上一眼。 温黎皱着眉,额前的碎发都湿透了,软趴趴地贴在皮肤上,看上去有点可怜。 医生离开后,李拂晓也跟着出去询问病情,李言风这才得到一点空当,上前把厚重的被子往下拉了拉,手指抹过额头,擦掉那些黏腻的汗。 李拂晓去而复返,小跑着回来,像鸡妈妈护小鸡一般横插进李言风的面前:“你在干什么?” 她有些害怕,最后一个字都泛着不正常的颤音。 李言风依旧是往后退开一步:“他很热。” 李拂晓转身,把被子又往上提了提:“他有点烧,不能着凉。” “他流了很多汗,需要擦干。” 这是常识,李拂晓不是不知道。 只是面对李言风,她下意识地否定,非要和他背道而驰。 “我不用你教我怎么带我的孩子。” 李拂晓加重了最后几个字,听得李言风额角一跳。 两人在无形中僵持着什么,谁都不愿意在对方的面前服软让步。 温黎的呼吸沉重,刚擦过汗的额头似乎又有濡湿的迹象。 最终还是李言风率先偏过脸,喉结上下微动,转身往外走去。 他没走远,就停在了病房外的走廊里。 这里没有座椅,他便靠墙站着,不吭一声。 入了夜,走廊的灯关了几盏。 白色的瓷砖镀了银霜一般,同他的心底一般冰凉。 李拂晓拿着盆出门准备洗漱,被门边的李言风的吓了一跳。 目光相接,李言风眸色深沉。 脸部轮廓锋利的人看起来比较凶狠,加上他有点上三白,拧眉时瞥上一眼,跟三九天的冷风似的,含枪带棒地迎面给你一刀。 李拂晓心里一寒,不由得想起李家村里那些骇人听闻的风言风语。 这小孩家破人亡没落得一个好下场,如今她沾到了,自己儿子也进了医院。 “你…”李拂晓急急地吸了口气,“你放过我吧!” 李言风目光闪烁不定,只当李拂晓脑子有病,也不屑于和她争一时之气。 可李拂晓偏偏从其中品出几分克制与压抑,慢半拍地发现自己那头铁的傻儿子似乎也不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想到这,李拂晓的冷汗瞬间就浸湿了里衣。 “你把我儿子带坏了。”她压抑着音量,小声对李言风说道,“如果没有你,温黎会跟我走,也不会受这份罪。你能挣多少钱?又凭什么留下他?” 李言风垂眸看着眼前这个几乎快要崩溃的母亲,咬肌紧绷,努力把有些话咽回肚子里。 他也很想质问,想抱怨,想咒骂。 想愤怒地对李拂晓发泄情绪,问她为什么一次又一次抛下温黎。 可转念一想,自己又用什么身份去责怪温黎的母亲。 他什么也不是,在这个家里如同附属的累赘,永远也没有立场去点评一二。 “温黎很珍惜您。” 他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怒火,甚至愿意作为一个传声筒,去修复这对母子的感情。 “我和我儿子的事情轮不到你插嘴,”李拂晓重重地打断他,“你以为养他几个月就能代替我吗?我是他妈,他永远都离不开我,你是什么东西?你们——” 李拂晓话说一半,突然毫无预兆地停了下来。 第60章 李言风从这一个突兀的停顿中感受到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果然,下一秒李拂晓话锋突变:“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 李言风一怔,猛地抬起头来,那张向来“天崩于前而不改色”的脸上意外露出些许慌乱的神色,在接触到李拂晓的目光后又飞速隐于漆黑的眸中去。 李拂晓后退几步,指向他的食指抖得厉害。 “你…你这个混蛋!” 李言风压住胸口起伏不定的情绪,重新冷静下来,沉默地看着李拂晓。 “我好心收留你,你、你竟然……” 她把手里的塑料盆往李言风头上掷去,对方不躲不闪,被打的偏了下脸。 值班的护士听见声响,连忙过来:“干什么啊这是?都停一停!不然叫保安了!” “恩将仇报的东西!”李拂晓被气得面红脖子粗,整个人按着心口“呼呼”地喘着粗气。 李言风想直接走人,又怕真把李拂晓给气到哪儿了。 护士扶着李拂晓查看情况,拍拍她的背。 她还以为是当妈的教训自家小孩,不明所以地劝了几句。 李拂晓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 隔着泪水,她之前那么强势的态度慢慢软化下来,最后她几乎有些崩溃的恳求着。 “你要真为了温黎好就让他跟我过吧,我是他的妈妈,我不会害他的。” 面对一个痛哭流涕的母亲,李言风的表情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的破裂。 他的嘴角往下耷了一下,脸侧腰肌紧绷,眉头骤起,眉尾跟着往下趴。 这样的表情多存在几秒,应该就能顺着直接哭出来。 但李言风只裂了那么一秒,就立刻恢复原样,甚至速度快到都没人发现。 “我可以离开,”他几乎用尽所有的力气来稳住自己的声线,哪怕旁边的护士一耳朵就能听出话里的颤音,“但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第26章 李言风说完就离开了,他也不可能在走廊里站一晚上。 魏振国听见店里卷闸门“哗啦”一响,迷糊间跑出来,看见李言风沉着张锅底似的臭脸,登时也一脑门火。 “大半夜的你鬼打墙跑我这?” 李言风一声不吭,又“哗啦”一声把卷闸门关上。 他也没搭理魏振国,直直走去那件小破储物间,把自己“哐”的砸在了床上。 魏振国骂骂咧咧跟过去,粗暴地掰过李言风的肩膀,确定这混账东西是否还全须全尾。 “怎么了?死了?明天你何叔的车还能跟吗?” 李言风进皱着眉,把被子蒙在脸上,胡乱“嗯”了一声。 魏振国觉得奇怪,又伸手去扒拉他的被子:“怎么了你?出什么事了?” 李言风烦躁地一偏头,这回闭上眼连话都不说了。 魏振国看他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就来气:“不吱声就给我滚出去!” 说滚就滚,李言风直直地起身出了门。 盛夏的夜里闷热无比,车厂门口的路灯在这段蜿蜒曲折的水泥路边一枝独秀。 蚊虫飞蛾逐光而上,在那一点点低功率的钨丝灯外聚团飞舞。 李言风皮糙肉厚,蚊子都懒得叮他,大半夜绕着他嗡嗡直转,有时扑到脸上还是挺烦人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以李言风眼下杂乱无章的心境来看,压根都不值得在意。 他定定地站在路灯下,垂着视线,直勾勾地盯着脚边一颗兵乓球大的土渣子。 蝉鸣骤起,听声儿像是只有一只,“吱儿吱儿”地叫着,格外欢快。 李言风收了目光,抬头动了动颈椎,又重新看向电线杆上的一处磕碰。 焦距虚实不定,他在想半个小时前和李拂晓之间的约定,说不好是庆幸还是后悔。 “你他妈驴啊!”魏振国猫着腰,在半拉着的卷闸门下探出个脑袋来,“要滚就滚远点,老子眼不见心不烦!” 李言风闷不吭声,转身走回店里。 他拿了自己的背包,似乎真要滚远点。 魏振国气得一脑袋火,正纳闷这小子今天吃错药就跟他对着干时,李言风开口道:“明天有事,何叔的车我不跟了。” 隔天,温黎醒时天还没亮。 睁开眼,病房里只亮了门口的一盏灯,昏昏暗暗的环境,还有略微刺鼻的消毒水味。 这几个月他整夜整夜的失眠,这次算把那些缺了的觉一并补上。 就是睡久了人也跟着有些反应迟钝,他眯着眼睛躺了许久,这才一点一点顺出昨晚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挣扎起身时床铺受力发出轻微的声响,李拂晓从梦中惊醒,也跟着坐起了身。 “怎么了?” 她的声线沙哑,说出口的话里还带着几分未醒时的茫然。 温黎移过目光,见李拂晓睡在病床之间的走道撑起来的折叠小床上。 她甚至连个被子也没有,只是盖了一件大衣,看起来并不暖和。 那一瞬间,他为自己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李言风呢?”而感到愧疚。 李拂晓缓了下精神,揉揉眼睛坐起来。 天将亮未亮,晨间熹微的光给窗框拢上一层寡淡的浅黄。 雾蒙蒙的早上,一切都还在晕晕欲睡。 李拂晓拿过床头柜上的温度计,用力甩了一下,举起来仰头对着光亮看看,再递给温黎。 第61章 温黎接过来,垂眸夹在腋下。 “早上想吃什么?”李拂晓抓了一把自己的长发,起身轻声道,“我去买,你再睡会儿吧。” 温黎沉默片刻,开口说话时声带震动,像一根筋连着他脑子,整个人都跟着一起疼。 “都行。” 李拂晓撑着床起身,走路时还有点坡脚。 温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呆愣片刻。 亲人身上总有一种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宿命感,即便上一秒吵的昏天黑地恨不得当场掐死对方,可下一秒又能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一瘸一拐地去给对方买早饭。 温黎觉得心酸的同时,也没想到自己醒来之后和李拂晓相处的画风竟然是这样的——这样的正常。 夹着冰凉的温度计,他抬眼看向窗外,甚至都开始有点怀疑之前的崩溃和争吵、以及意外出现在客厅里的李言风,到底是不是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可这种想法仅仅只在脑中一闪而过,温黎又在下一秒很清晰地意识到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他和李拂晓的争吵,李言风不知道听没听见。 想到这,温黎心底就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 他按住心口,微微弓腰,拿过床头的哮喘喷雾猛吸一口,再一点一点捋平自己的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肯定是听到了的,不然李言风不会不守在医院。 在他昏迷的这段时间,李拂晓对李言风又说了什么?还是李言风他…自行离开。 会恶心吗? 他莫名其妙想起当初李言风问他这一句话的语气,很平常的询问,如今却像魔音入耳一般反复纠缠。 会恶心吧! 所以离开了吗? 李言风有这么绝情吗? 还是对于这种事情的容忍程度远远低于温黎所想? 温黎紧紧握着喷雾的瓶身,死死盯住床铺一角,眼神空洞。 直到李拂晓去而复返,温黎这才恍如梦醒。 他疲惫到了极点,也不想一个人闭着眼胡乱猜测。 问李拂晓大多也是没有结果,倒不如直接去见李言风。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痛快点面对。 “妈,”他低低地喊了一声,“我的手机呢?” 正在摆弄小米粥的李拂晓警觉地一抬头,虽然心里多少清楚对方此刻询问手机是要做什么,但还是不死心的偏偏要问一句:“要手机做什么?” 温黎与她对视,目光几欲躲闪,最终却咬咬牙,平静地说:“我要给李言风打个电话。” 他的手机丢在家里,李言风没拿过来,李拂晓也就没在意。 现在开口要了,李拂晓给不了他,也不愿意给他。 “你还要给他打电话?”李拂晓说着就来气,“你给他打什么电话!?” 这话明知故问,温黎答不上来。 他没明目张胆跟李拂晓对着干,毕竟对方才辛辛苦苦出去买了一顿丰盛的早餐。 而且从李拂晓随时能气爆炸的状态来看,现在明显并不是提及李言风的最佳时间。 温黎选择沉默。 可惜,李拂晓却偏偏不依不饶:“问你话呢!你找他干什么?” 此时还是早上,三人病房里的其他两个床位被窗帘遮挡,也不知道还在不在睡。 温黎轻轻皱了下眉,但很快松开,他垂下睫毛,不再多嘴。 吃早饭时医院里的保洁阿姨过来例行打扫,消毒水的味道很重。 温黎没有表现出太明显的排斥,只是安安静静把饭吃饭,等着八点医生的查房。 他没什么事,烧退了之后没什么事就应该可以出院。 久病成医,自己的身体状况自己都已经摸清楚了。 然而,这样乖巧的状态让李拂晓坐立难安,她知道温黎在想些什么,知道对方一出院对方就会去找李言风。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 温黎沉默。 李拂晓几乎尖叫起来:“是不是!” 曾几何时,那个窝在自己怀里叫妈妈的孩子开始有了比自己更重要、也更亲近的人。 对方甚至是个男人,而且还对他抱有同样的感情。 李拂晓一想到就慌得不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让他们见面。 “我不许你和他见面!温黎你听到没有!不许和他见面!” 如果不是在医院里,温黎真的想再和李拂晓吵上一架。 但他又明白这种争吵没有意义,只会让矛盾更加剧烈。 “妈,你别刺激我。”温黎呼吸有些乱了。 他虚虚指着自己,咽了口唾沫:“我死不掉只会浪费钱。” 李拂晓一怔。 有时候温黎都搞不明白自己对于李拂晓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家人?或者不是。 不然怎么会一次次不告而别,把他丢在家里一年半载没个消息。 明知道他有先天性疾病不能受到强烈刺激,却反反复复不顾他的感受,让白白花出去的医药费提醒他是个身体残缺的废物。 “我要见李言风。” 温黎弓着腰,把额头抵在了被单上。 他的声音沙哑,极度痛苦。 “今天见不到他明天也会见,明天见不到他后天也会见。除非你让我别出这个医院,别下这个床,不然我有手有脚,爬也会爬过去……问个究竟。” 第62章 而在几个小时前,相距几十公里的临市。 早上四点,天还没亮。 狭窄的巷道里,趴在门口睡觉的黄狗耳朵一竖,蓦地直起了脑袋。 它笔直地盯着前方——一栋破旧的三层居民楼下,有个带着黑色鸭舌帽的身影隐在了最边角的巷道中。 没过一会儿,赌了一晚上的男人带着一身酒味,摇摇晃晃从那头走过。 他的脸上还带着不久前的旧伤,温黎一拳差点把他的颧骨给砸裂开。 狗警觉地站起了身,“汪”地吠上一声。 那男人眼睛一瞪,骂骂咧咧踢翻了路边的狗盆。 “嗬啷”一声脆响,又连带着吐出几句不三不四的浑话。 他摸黑上了三楼,从皮带上取下那一大串钥匙,“哗啦啦”理了一下,借着稀薄的月光在里面选出一个插进锁孔。 “咔哒”两下,门锁打开,他左手握住门把,打开至他一个身形可以进去的宽度。 突然,楼梯口的月光消失一瞬。 一个人影几乎贴在他的身后,鸭舌帽的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只觉得被人猛地往前一推,一头撞进了房间里。 “砰——” 门被关上了。 第27章 温黎不可能一直呆在医院里,李拂晓更不可能一根绳子把人绑在身上。 医生前脚查完,温黎后脚就收拾着回了家。 脚步虚浮地走回卧室,在枕头下找到手机,先给魏伯打了个电话。 温黎还有点低烧,走几步就喘,忙音响了几声,他暂时缓了口气。 李言风不在车厂,也没去何广源那儿,说是有事,具体什么事不清楚。 这么多年,魏振国对李言风一直都挺散养的,除了实在没地儿落脚了给个地方睡觉,其他什么事一律不管,全靠自觉。 李言风这么多年没有长歪纯靠温黎拉扯,不然车厂那儿又抽烟又喝酒的,指不定把小孩带坏。 挂了电话,温黎有些茫然。 门口传来轻微的动静,他抬眼看去,李拂晓正倚着门框,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伤筋动骨一百天,李拂晓其实都还没有完全康复。 温黎放下手机,站起来,侧身让出床铺:“妈。” 李拂晓没有动作,她就这么原地站着,看着温黎,像是仔仔细细审视着他的每一根头发。 “我不让你找他,你当耳旁风。”李拂晓淡淡道。 温黎抿了下唇,垂下目光。 他以为李拂晓会像之前那样爆发,歇斯底里的咆哮,心里已经做好不对着干,也不生气的准备,却意外没有听到想象中的尖叫。 “你都在干些什么啊?”李拂晓哽咽着问他,“你以前很乖的,听妈妈话好不好?” 温黎怔怔地抬头,隔着满眶热泪,他接不住李拂晓的目光。 “妈妈尽快把婚离了,以后就在家里,不走了,”李拂晓低头抹掉自己的眼泪,抽了几下鼻子,重新看向温黎,“小黎,就这样吧。” 每个小孩都会有个小名,温黎也有。 以前在老家的时候姥姥会喊他,小黎,黎黎,很普通的小名,没什么特色。 李拂晓不怎么爱这么叫温黎,温黎记得好像只有在自己生病时,李拂晓哄他睡觉的时候听过几次。 模模糊糊的,听见了就会心安许多。 后来温黎长大了,李拂晓更是没喊过。 她每次喊温黎都连名带姓地喊,至于李言风,翻个白眼,差不多就知道指的是谁。 所以,这一声“小黎”仿佛在尘封的记忆中蓦地掀开一个角落,上面落下的浮灰呛得温黎鼻根一酸。 李拂晓太累了,几句话耗费完她所有的精力。 倚着门框,看着曾经那么瘦弱的孩子已经比自己还高,那一瞬间她的心底也产生了某种深深的无力感。 或许这时她还可以为之抗衡,可等到一年后温黎成年,小鹰扎起了翅膀,就不会窝在巢里。 她管不住的。 “正常点,”李拂晓闭上眼,恳求道,“妈求你,正常点就好。” 当天下午,李言风回了车厂。 不知道去哪了,跟个没事人一样回来修车。 魏振国觉得这孩子神情不对:“跑哪野了?” 李言风没吭声,魏振国气得用螺丝钉砸他。 “出去一趟哑巴了?温黎找你呢!” 李言风这才稍稍停了手上的活:“我给他打个电话。” 接到李言风电话时,温黎还没从李拂晓的恳求,以及那声“小黎”中缓过神来。 他不知道怎么选择,是拉着李言风和李拂晓抗争到底,还是就这样…默许着他人已经安排好的进程。 换做以前,他肯定选择前者。 只是出了上次的变故,他有点不敢了。 然而,正当他纠结焦虑之时,有人给他做出了选择。 魏伯身体突然不适,李言风暂时过去照顾。 温黎不疑有他,甚至还在某一瞬间有过暗暗的庆幸。 他庆幸自己可以因为突然的事故暂时逃避这个两难的境地,也没人怨他。 这个想法的冒出,让温黎觉得自己仿佛阴沟里的老鼠,他犹豫不决,左右难舍。 自己没有如最先所预设那样果断决绝,让温黎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第63章 入了夜,房间只他一人。 他忽而坐起,看了眼时间,麻溜地下了床。 出门时刻意放轻了脚步,没有惊醒主卧的李拂晓。 温黎一路小跑,在盛夏的夜里往车厂跑去。 路边的烧烤摊热闹非凡,结束了考试的高三生肆意言笑,灯火通明。 时间催着他往前走,温黎频频回头,看着那一桌桌长他一岁的少年。 片刻后,他又收回目光,低头一点一点计算着自己在南淮的日子。 李言风还会跟他考一所大学吗? 他曾经无比期待的夏天,会不会让他们彻底分开? 他 们或许需要见上一面。 即便是最糟的情况,也得听李言风亲口去说。 没什么不敢的。 温黎心脏“砰砰”直跳,连带着呼吸一起吵着耳膜。 他穿过马路街口,转进羊肠小道。 远远看见路边那晦朔难辨的路灯,魏伯的车厂就在对面。 他急匆匆地过去,脚步踏得结实。 心里想着魏伯生病了,自己是不是应该拎箱牛奶,或一些水果。 时间来不及了,他可以和李言风一起去买。 转过一个墙角,脚步戛然而止。 车厂外停着几辆越野车,魏振国满手黑色的机油,正赤/裸着肩背,大剌剌地站在车头和车主讲话。 内容涉及到一些修车的专业术语,温黎没听太懂。 他在旁边站了会儿,没见着李言风。 等到几分钟后魏振国闲下来,温黎这才上前询问:“魏伯,李言风呢?” 魏振国正用抹布擦着手,听这话抬了抬头:“我怎么知道?” 温黎微愣:“他说你……” 话只说一半,又被重新咽回去。 温黎大概是明白了什么,支支吾吾敷衍过去,没再多说。 魏振国不像生病的样子,最起码,生的不是什么大病,也不至于让搬过来照顾。 很明显,李言风在躲着他。 温黎失魂落魄地回了家,给何广源打了通电话,李言风也不在那边。 突如其来的心慌,他甚至都想去隔壁敲开李拂晓的门好好问一问,只是最终他还是停在了客厅。 黑暗中沉默了片刻,再转身回房。 一夜未眠。 隔天天还没亮,温黎早早起来,赶着去学校。 装模做样地拿了本书在走廊,等到早自习的上课铃响,也没见着李言风的身影。 他去一班溜了一圈,李言风座位是空的。 “温黎?”朱老师用书本点了下他的肩头,“上课了,怎么还不去教室?” 温黎慌里慌张地回头:“朱老师,李言风他——” 说来也巧,就这么一转身的功夫,他看见了朱老师身后的李言风。 温黎整个人一顿,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般直勾勾地盯着对方:“李、李言风?”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他如往常般穿了件黑色的短袖,偏过脸能看见高挺的鼻梁。 颧骨处似乎又不正常的血痕,李言风侧身避开温黎的目光,跟着朱老师走进班里。 “温黎?”许老师也在二班门口喊他,“回来上课了。” 一节早自习上的浑浑噩噩,下课铃一响,温黎就又跑去一班后门。 只是这次,他看见纪知雪站在李言风的桌边,微微躬身,似乎正查看着他脸上的伤痕。 温黎脚步一顿,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和突然转身的纪知雪对上目光。 对方十分兴奋地“哎”了一声,但似乎是碍于身边同学,又很快收敛了音量。 她小跑着过来,站在门边压低了声音问道:“李言风脸上怎么回事啊?和人打架了?” 温黎慢半拍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你都不知道?”纪知雪惊讶道,“干部犯错罪加一等,看我不狠狠记他一笔。” 温黎动了动唇:“别……” “你当真啦?”纪知雪连连摆手,“开玩笑的,不过我准备去校医院拿点碘伏过来,一起吗?” 温黎依旧只是摇头,纪知雪还想追问,他却忙不迭地转身,匆忙走回自己的教室。 早自习后的课间很短,温黎一去一回,屁股刚挨着板凳,上课铃就响了。 同桌看他神色不对,敏锐地凑上前来:“你还好吧?” 温黎胡乱“嗯”了一声,翻开下节课的课本。 他在一半后门站了半天,纪知雪都过来了,李言风不可能不知道。 以往温黎过去,李言风怎么都是主动出来见他的,怎么今天就…… 还有,李言风昨天到底去哪了? 这些问题如乱麻般搅在他的脑袋里,本想问问清楚,结果却越理越乱。 是不是不想见他? 说不出口,所以用这种别扭的借口来搪塞他。 温黎一想到就心疼得没法儿呼吸,可他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次次的失落而归耗尽了他的勇气,无数的明示暗示让他不得不把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去想。 分明前一阵子他才决定离李言风远一些,可当对方真的开始避让时,他却心慌到不知所措。 整个上午,温黎伏在桌上,一个字都没听进耳朵。 这种状态对一个准高三生是比较致命的,他心里明白,就是控制不住。 第64章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温黎闷在原位,等最初放学的人流散进,这才慢吞吞地站起身,从窗口往下看去。 梧桐茂盛,在阳光下摇曳着宽大的叶片。 树下偶尔走过几个学生,除此之外就只剩绿化带里零散的草木。 李言风没有等他。 温黎给李言风找了借口,可能对方和自己一样,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面对。 只是一天、两天,整整一星期下来,依旧如此。 两人心照不宣般地在彼此之间筑起高墙,李言风住在车厂,没再回家。 “魏伯生病”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欺骗,谁读知道,却无人揭穿。 他们缄默不语,岁月静好地继续每一天的日常。 温黎被这股虚假的美好揉圆搓扁,努力保持着外表正常,但整个人已经乱成一团浆糊。 一切都在变糟,只有李拂晓在慢慢变好。 她前些天把婚离了,过程流畅到让温黎诧异。 李拂晓的身体逐渐恢复,已经可以收拾家里,做做家务。 阳台上又晾起了衣服,厨房的油烟机嗡嗡作响。 唯一能安抚他的,也就只剩每次放学回家后桌上做好的饭菜。 他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好像生活在这一刻重新回到了正轨。 可是不应该这样的。 “李言风去找他了吗?”温黎冷不丁问道。 李拂晓猛一抬眼,呼吸一窒:“什么?” “不然你怎么可能就这样离婚了?” 温黎不是傻子,他能看得出身边的那些反常都是有联系的。 那一天的不知所踪,还有隔天清晨脸上的伤口,时间线串在一起,一切都说得通。 李拂晓沉默片刻,并不否认。 “可那又怎么样?温黎,这样不也挺好的吗?你还想干什么呢?” 温黎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片刻后,他垂了眸,喉结上下一滚,点了下头。 “不想干什么。” 和李拂晓把话说开了,温黎心里也稍微好受一点。 最起码李言风临走前还惦记着自己,并不是最坏的预想那样,带着十二万分的嫌恶。 你还想干什么呢? 李拂晓的话一遍一遍回响在他的脑海里,这个问题的答案温黎也不清楚。 他还想干什么呢? 都这样了,自己和李言风之间还能怎么样呢? 以前那样肆无忌惮的相处是不可能了,以后…以后就更别想了。 都说祸从口出,怎么当时火气上头不过脑子,搞成现在这样,彼此都尴尬。 就这样了吗? 还能怎么样呢? 不被当成异类就已经非常难得了,还能指望李言风对自己有所回应吗? 温黎低着头,踢开路上一颗石子。 石子滴溜溜地滚远,撞在旁边的墙脚。 有一道影子在转角处骤然出现,虚虚地被拉得老长,几乎要挨到温黎的脚边。 “已经走了。” 熟悉的声线听得温黎猛一抬头,窄窄的道路那边,李言风背着单肩背包,如往常那般握着自行车车把手。 他手上正拿着手机,抬头看向温黎的那一瞬间,说出口的话也跟着顿了一下。 “嗯,马上就到。” 挂电话时,李言风的视线低垂,有片刻的躲闪。 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收起手机继续往前走去。 “你、你买手机了。”温黎磕磕巴巴地说。 李言风迎着他走近几步,表情看不出有什么其他异样:“嗯。” 温黎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只是简单的一问一答,却无形中在两人之间横下难以逾越的鸿沟。 李言风买了手机?什么时候买的?他怎么不知道? 而且都能打电话了,也没告诉他号码。 “你要去哪?”李言风停在温黎的侧前方。 温黎慌乱地抬了头:“哦,随便逛逛。” 他僵硬地转过身子,却又发现和李言风同路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 “早点回家。” 温黎耷拉着脑袋:“嗯。” 李言风没多说什么,当即推着车子就要离开。 温黎看着对方走出去四五米远,又忍不住几步追上去。 “你、你的电话号码…” 他的手指勾住李言风的自行车后座,那个曾经属于他的位置。 李言风回过头,报出一串数字。 温黎低头存好,收起手机:“那…再见。” 他上一次和李言风说再见,久远得都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李言风只是应了一声,走得没有回头。 温黎在原地站了会儿。 他有点没反应过来,直到重新打开手机,翻到李言风的那串号码。 哦,不是幻觉。 回到家,李拂晓问他去了哪。 温黎愣怔一会儿,想要回答时对方已经回了卧室。 老天爷多少有些缺心眼,让人们在合适的时机茫然,又在足够清醒后错过。 那些没能问出口的问题,过了某个时间节点,就不需要答案了。 温黎回到房间,坐在桌前打开手机。 点开李言风的手机号,发过去一条信息。 温黎:【你去何叔那儿了?】 李言风平时生活娱乐活动匮乏,常去的地方除了学校就是车厂和物流市场。 第65章 六月没几天就要放假了,温黎猜测李言风大概要去跟着何广源开货车。 果然,对方回复过来:【嗯。】 温黎不自觉弓了弓腰,李言风的冷淡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反复编辑着下一条信息,温黎小心翼翼,生怕祸从口出,再说些个什么狗屁东西。 温黎:【去多久吗?】 李言风:【一个月。】 一个月。 温黎顿了顿。 他开始有些庆幸晚上闲的没事出去走了一圈,又恰巧撞见李言风正在通话,要来了电话号码。 虽然之后或许也能从魏伯口中得知,但能被李言风亲口告知,都足以减少即将而来的分离焦虑。 温黎:【我能给你打电话吗?】 李言风:【可以。】 对方恢复的很快,几乎像是同他一样握着手机等着回信。 温黎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难过全都被这寥寥几条短信给牵引出来,没出息地落下几颗眼泪。 温黎:【可以现在打吗?】 信息发送过去,他紧张地用指尖反复按压手机边缘。 一秒、两秒、三秒。 就在温黎懊悔于自己又说错话时,手机突然进来一条电话。 他吓得一个哆嗦,双手一起捧起手机。 李言风的声音像裹着沙砾一般,粗糙的刮过温黎的耳廓。 “喂?” 温黎嘴巴一瘪,险些哭出声音。 他捂住话筒,深深吸了口气:“喂,李言风。” 那边的背景音有些嘈杂,能听见车来车往的笛声,还有在远处大声说话的人声。 李言风似乎走到了一个相对比较安全的地方:“还不睡?” “就睡了,”温黎立刻踢了鞋子爬上床,“你已经走了吗?” 李言风道:“没有,在上货。” “哦哦,那你忙,”温黎连忙道,“注意安全。” 他觉得自己应该挂断电话,但又实在舍不得直接说出来。 如果李言风要去忙的话应该会开口的,如果李言风开口的话—— “吸喷雾了吗?” 温黎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在瞬间定格,急急忙忙地回应着:“吸了,晚上出门前就吸过了。” 平常的小事在在不知不觉中拉近了些距离,温黎把手机换了一个耳朵贴着,咬咬唇,问道:“李言风,你还会回来吗?” 他紧张得手心出汗,听得话筒那边回答:“师父那边会有些忙。” 温黎肩膀一塌,片刻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应允。 他急急地吸了口气,又道:“其实那天,我、我跟我妈吵架了,说出来的话可能不是那个意思……” 他都不知道自己在解释什么东西,但说话总比不说好,他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可李言风却轻轻“嗯”一声:“我知道。” 知道?知道什么? 知道那个“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意思吗? 还是知道他这句话只是想要掩饰原来的含义? 温黎自己都不知道。 “那、那我们…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吗?” 他干脆不再纠结,重新抛出去一个新的问题。 李言风没有立刻回答,温黎能听见对方的呼吸顺着话筒传递过来,像有了重量一般,压着他的心口,听得呼吸困难。 李言风:“嗯。” 那一瞬间仿佛心脏骤停,温黎再次开口,声音都有点发抖:“是、是好朋友吗?” “嗯,”李言风缓缓地舒了口气,把他的话用肯定的语气重复一遍,“是好朋友。” 第28章 距离暑假还有一段时间,李言风就已经不在学校了。 纪知雪来问过温黎几次,不过每次都无功而返。 其实这事儿温黎多少有点心虚,因为李言风最近几天都和他有短信联系。 每天一睁眼就打开手机看看,十有八九会收到一句早安。 晚上临睡前吸了喷雾,再告诉李言风换一句夸奖。 虽然联系的内容都是些日常没有营养的问候,但就是这简单的几条信息,足够在极大程度上缓解了温黎的分离焦虑。 七月,放了暑假。 温黎这一届准高三生没那么舒服,学校偷偷补课,他们的假期浓缩成了一周不到。 班里同学大多怨声载道,温黎却如坐定老僧般捧着书本如饥似渴。 也就是在这个盛夏,他比往年要迫不及待,想快点长大。 他一面觉得愧疚,一面又想要补偿。等不及要羽翼丰满,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家庭。 八月,李言风并未如期归来。 外出的时间不能确定,甚至安全也不能确定。 终于,在八月上旬,李言风的号码断了联系。 温黎前几天还在反思是不是自己哪里说错了话,后来发现连何叔的电话也打不通之后才反应过来出了事。 他急急忙忙去找魏伯,老大爷一点都不着急,慢悠悠看温黎一眼,说没消息就等着。 于是温黎耐着性子又等了两天,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他往物流市场跑了几趟,和那边的叔叔伯伯问东问西,也问出了点头绪来。 李言风这次跑的并不是以前那种两三天就能跑完的普通的一趟货,他是是往远了跑,往没人的地方跑,沿路倒手倒卖,哪儿有钱往哪扎。 第66章 通常情况下,去的地方没有网络也很正常,一般等个个把星期,等人回来也就好了。 温黎那颗心忽高忽低,被悬得实在难受,他又眼巴巴等了几天,坐牢似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劲。 直到八月底,暑假都快结束了,李言风曾经承诺的一个月活活翻了一倍。 温黎实在是坐不住了,想去派出所报案,却被警察叔叔喊了李拂晓带回家。 “你们俩是不是还联系着呢?” 温黎不答。 “天天捧着手机,书也不看,习也不学。” 李拂晓絮絮叨叨地说了一路,温黎安静地听着,也不搭腔。 进了家门,他直直地朝着房间走去,大门却“哐”的一声被用力关上,李拂晓快步走到温黎面前,掰过他的肩膀:“你想怎么样?” 温黎往后一个踉跄,依旧不答。 “你们两个男人想怎么样?!”李拂晓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在他的耳边嘶吼着质问,“你是要把我逼疯吗?!” 温黎后退半步,手指死死扣着掌心:“这么多天了,我就是——” 李拂晓的手指戳在了他的下颚:“他就是死外面也轮不到你管!” 温黎垂着眸,不躲不闪。 “你不要脸我还要脸,你让周围邻居怎么看你!” 温黎动了下唇,气话都冲到了嘴边,却在对上李拂晓含泪的目光时生生咽了回去。 “你看什么?你想说什么?”李拂晓声音发抖,“你想骂我吗?” 多说无益,温黎即便站在这里杵成个木桩,李拂晓都能自言自语把自己说的内心崩溃。 这种对峙没有意义,他侧身躲开对方,进了房间。 李言风依旧失联,已发未读得得信息越来越多。 就在温黎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何叔的手机来电,电话那头是李言风。 他的手机坏了,现在正在回南淮的路上 接到电话时温黎正在上晚自习,他站在走廊里,几乎说不出话来。 隔天,温黎早早就去物流市场等着。 李言风的车中午到,他站了几个小时,望眼欲穿。 他幻想着无数种迎接对方的方式,可当货车停下,李言风拎着包从副驾下来时,温黎却眼眶一酸,只会呆呆地站在那儿。 不过两个月没见,李言风仿佛过了边油漆似的,整个晒得黑了好几个度。 他的头发被推成短短的板寸,原本正合适的短袖套上身上都有些空荡荡的。搭在大臂的袖口被他卷去肩头,露出巴掌大一片血呼啦擦的伤口,简单的涂了些药水,就这么大咧咧敞在八月的阳光下。 这么一个形象配上他微微骤起的眉头、看人时锋利而又戒备的目光,整个人猛一看过去活像个刚出狱的少年犯,温黎夜里走路上看见这类人都得绕着走。 而李言风看见温黎,意外地一怔,随后快步过去,在路上还不忘把衣服放下来。 “你怎么在这?”他的嗓音沙哑,带着晨起时还未开嗓的模糊。 温黎慌乱地左右看看,沉了沉呼吸,道:“我听魏伯说你今天回来。” 这是他们自上次分别后的第二次相见,温黎始终低着头,他有些不敢看李言风的脸。 “说啥呢,”何广源在几步远的地方吆喝一声,“不睡觉啦?” 李言风闻声回了头。 温黎趁着这几秒抬头看了眼李言风,被对方下巴上的一片胡渣,以及眼下浓重的淤青给吓了一跳。 “认不出来了?”何广源逗了温黎两句,“别黏糊了,放你哥睡觉去吧。” 两人之间发生的事情,别人并不知道。 何广源随口一说,是按照温黎和李言风之前的相处模式来的,他说完就走了,剩下温黎站在那儿,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放哪。 “我不是…”他磕磕巴巴地解释,“我就路过…来看看,你睡觉吧。” 说完他就要离开,别扭地转过身,连句再见都忘了说。 “等等。”李言风在后面叫住他。 温黎立刻回头:“怎么了?” 李言风低头掏了掏手上的背包,拉开最里面那层内兜,拿出两张银行卡递过去。 温黎愣愣:“给我?” “嗯,”李言风把背包随手甩在背上,“密码是你生日。” 温黎有些不明所以地眨了下眼:“你给我干什么?” 李言风只好解释:“这是暑假挣的。” 答非所问,温黎还是不明白:“所以你给我干什么?” 李言风似乎也有些费解地微微皱了皱眉:“给你挣的。” 九月入秋,夏秋换季时,温黎容易生病。 往年李言风都会在暑假结束之前给温黎攒一笔医药费,不至于感冒发烧甚至引发哮喘时会因为缺钱而得不到及时医治。 这似乎已经成了他的习惯,即便不在一起,也会继续把这个习惯践行下去。 只是这次,温黎摇摇头,把卡还给李言风:“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李言风的手臂缓慢垂下,他看着温黎,沉默许久。 温黎能感受到那道视线,仿佛混着千钧重量,这么直直地压在他的发旋。 他想抬头,想多看看李言风。 只是这头被愧疚压得怎么都抬不起来,甚至恨不得把脸埋进土里。 第67章 “李言风,你在魏伯那里,就算不看眼下,也要为自己的未来打算。高考之后要用到钱的地方多着呢,你现在攒一点,以后就轻松一点。至于我……我有我妈呢,你就别替我担心了。” “还、还有,我都知道了,上学期的学费是你替我交的,我妈也从来没给你打过钱。” 他磕磕巴巴地表达着自己这些天的想法,只是原本条理清晰的大脑宛如一团浆糊,想到哪说到哪。 “那些钱我都会还给你,只是需要一点时间,等高考结束之后,我会出去打工,到时候——” “不用。” 李言风出声打断了他的话。 温黎即刻收了声。 下一秒,他被李言风握住手腕,掌心里强行塞进了两张薄而硬的卡片。 李言风转身就走,温黎反应过来,又急急追上去,把银行卡塞进他背包侧兜,也忙不迭地转身离开。 他跑得很快,没有回头,直到出了物流市场,又跑了许久,这才敢回头看上一眼。 人行道上行人车辆来来往往。 里面没有李言风的影子。 当晚,李言风回了车厂。 他中午困得想死,瘫在何广源小屋里的小沙发上光速入睡。 再睁眼时天就黑了,他做了个不太好的梦,醒后浑身就像被车轮碾过一般,很累很累。 “哎哟,怎么还搁我这呢?”魏振国正叼着烟修车,对李言风这个要死不活的样子极度不满,“丢了半条命?一脸虚样!” 李言风:“……” 他径直走进杂物间,把背包往床上一扔,拿了件换洗衣服先把澡给洗了。 身上的伤口还没好全,热水一淋,火燎一般的疼。 李言风只穿了件短裤,打着赤膊给自己上药。 魏振国在后面瞧见了,拿过他手上的药瓶,边抹还边絮叨:“怎么样?没少受罪吧?” 李言风躬身搓了把脸:“还好。” “还好?”魏振国撇了撇嘴,“高原反应吐一天。” 李言风:“……” 魏振国:“嘴比鞋底硬。” 稍微恢复了点精神,李言风把胡渣剃了,随便翻出来个黑背心套上,出来接过魏振国干了一半的活,看会儿就能直接上手。 刚洗的澡也不嫌脏,拿了工具直接往板子上一躺,脚一蹬地,“呲溜”一下滑进车底。 魏振国把摇椅拉过来,在旁边悠闲地抽着烟。 李言风偶尔问他一两句,他就眯缝着眼“嗯”一声,没一会儿这车就被李言风给倒腾明白了,滑出来躺着和魏振国说该怎么修。 “修吧修吧。”魏振国随便一摆手。 他对这个半道上捡来的徒弟格外满意,李言风聪明肯干能吃苦,脑子灵光学什么都快。 就是有一点不好,他太优秀了。 甚至优秀到让魏振国觉得这么一个小小的车厂根本留不住,他这么多年的栽培都喂了狗。 “你是不是明年考大学?”魏振国突然问。 李言风应了一声。 “能考上吗?”魏振国又问。 在他们这一辈老文盲眼里,大学就是个笼统的称呼,就跟以前念私塾似的,要么上,要么不上。 上了就牛,就厉害。 上不了,那也正常,毕竟他们又不是读书的料。 李言风一时间也不能给他从头科普,所以也就只是又应了一声:“能。” “那温黎呢?” “也能。” 魏振国“啧”了一声,小声念叨了感叹了几句“怎么这么有出息”。 “你俩在一起念不?” 李言风停了片刻:“不知道。” 之前互相承诺过的话不知道算不算数,李言风莫名其妙想起林薇来,又心烦意乱地把这个姑娘从自己脑海中赶出去。 “大学念几年?” “四年。” “四年,”魏振国琢磨着,“那你上完还回来不?” 李言风拧着螺丝的手一顿。 他重新从车底滑出来,然后坐了起身。 “大学毕业我应该能找到其他工作。” 魏振国愣了愣,也从摇椅上直起身:“你念过大学就不跟我干啦?” 李言风抿了下唇,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不回来我厂子谁接?”魏振国睁大了些眼睛,用夹着烟的那只手指着李言风,“你给我老实点,别想跑咯!” 第29章 八月下旬,高三年级开学比其他年级要早。 他们已经进入了总复习阶段,新学期没有新书要发,只有成捆成捆的习题和资料。 光是卷子就有十来套,温黎一本一本数着,心想以前还能和李言风用一套省点钱,现在却只能是老老实实买两套回去。 前些日子他家教的钱下来了,只是因为生了病,课上的少,钱相比于之前足月的要少一些。 温黎自己交了一部分资料费,剩下的打算给李言风买个生日礼物,算起来也没几天了。 李言风出生的时间很巧,卡在了农历七月十五。 七月半,中元节。 也就是鬼节。 李家村的人因为这个不怎么待见李言风,不过温黎受过高等教育,他不避讳这个。 往年他都会给李言风买个巴掌大的小蛋糕,两人不回家,在哪买的就站店门口吹蜡烛许愿分了吃。 第68章 不买礼物,因为比较穷,但是仪式感拉满,庆祝对方又长了一岁。 今年应该是李言风周岁成年的日子。 温黎想着一个人买蛋糕应该会有一点难过,倒不如买件礼物送给对方,给完就走,也省的面对面没话说,双方都尴尬。 不知不觉中,他和李言风不说话会产生“尴尬”,这样的认知多少有点陌生。 那些不需要过多言语,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的记忆,好像都离他越来越远。 温黎不想忘记,又不忍回忆。 他总是安慰自己说先熬过这一年高三,把高考好好给考过了,有大把时间去说以后的事情。 星期六的晚上,温黎独自一人跑去商场溜了一圈,给李言风买了一副手套。 说来可笑,正值八月的大暑天买这种东西。 温黎出了商场也有点沮丧,主要是反季促销的价格实在是太诱人。 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年前说过要给李言风买手套,这一拖就是大半年,以至于眼下真的着手去做了,倒显得不合时宜。 温黎把那副手套收进书桌抽屉里,暂时不去想它。 步入高三,温黎的学习状态并没有太大的改变。 可能是他从高二就开始绷着精神,又可能是相比于每天都见不着李言风的暑假,这种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没走几步就能偷看到对方的日子让他的精神状态稍微舒缓了一些。 总之他慢慢开始尝试着接受李言风和自己新建立起来的微妙关系,把所有的烦心事都推迟了一年,留在高考后再去纠结。 等到填志愿的时候,如果李言风还愿意跟他考一个大学那最好。 如果李言风不愿意,那他就偷偷去一个离李言风近一点的城市,也好有什么急事互相照应。 他们实力相近,应该也都大差不差。 就如李拂晓说的,他们两个男的还想干什么呢? 或许什么都不干才是最好的。 温黎整天用这种思想给自己洗脑,以至于他都觉得自己的心态都足够捧着朵莲花原地出道。 喜欢是约束爱是放手,看着李言风正常顺遂地度过一生,这才是他毕生所愿。 ——温黎希望自己能有这样的精神觉悟。 但现实是很残忍的,都不说什么正常顺遂的一生了,温黎单是看见李言风和某个男生勾肩搭背,和某个女生说话频繁,那心里仿佛藏了几百缸陈年老醋,稍微晃一下就能泼他一眼眶的酸水。 尤其是纪知雪,哪怕温黎知道她和李言风之间什么都没有,但看见两人走在一起时,那个酸度简直就是成千上万倍的往上翻。 最开始,温黎还觉得这是吃醋。 但到后来他逐渐发现,吃醋里面还掺了点嫉妒。 他嫉妒纪知雪有一个足够合适的性别,可以正常且合适的出现在李言风的身边,去表达自己的喜欢和热爱。 可是转念一想,他又何尝不是用自己的性别去牟取另一些亲近,把那些不正当甚至丑陋的思想包装成亲情和友情。 有得必有失,温黎这么安慰自己。 他努力放平心态,去接受李言风身边出现的每一个可能替代掉自己的角色。 人是群居动物,李言风也应该有朋友。 只是,当温黎在八月底的晚自习下课后,看见一班的同学给自家班长组织的生日惊喜时,心脏还是狠狠的抽痛了一下。 一墙之隔。 教室里灯火通明,笑声不断。 走廊上感应灯明明灭灭,脚步零星。 温黎拿着一个不合时宜的礼物,站在教室后门,像一个窥探别人精彩人生的小丑。 他理性上告诉自己,李言风能有给他过生日的朋友是件好事。 可感性上却怎么都不能接受原本只属于他一个人的李言风如今身边变得这样拥挤。 温黎失落地转身,冷不丁对上林薇的目光,一时间手足无措,把那副手套背在了身后。 林薇看了眼一班的教室,奇怪道:“你和李言风怎么了?” 温黎没有吭声,垂眸要走。 “等会,”林薇拉住他的衣袖,“李言风,温黎找——”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温黎粗暴的甩开手臂。 力道很大,林薇整个人甚至往旁边踉跄了半步。 温黎的性格温和,从未这样对待过女孩子。 他本人也有点懵,匆忙说了声对不起,就低着头离开了。 走廊的尽头是男厕,温黎脚步凌乱,推门进去。 给李言风的礼物没地方放,他干脆一只手拿着,另一只手拧开水龙头,偏过脑袋,直接把脸放在水流下冲洗。 水声沙沙,暂时淹没了一切声音。 有一双手覆在他的手背,把水龙头关掉。 温黎诧异地睁开眼,是李言风。 他的衣领湿了大片,下巴上还聚着水珠,白色的棉布被水渍茵出略深的灰色,紧紧贴在皮肤上。 李言风眉头微皱,伸手替他抹掉那一小点将坠欲坠的水珠。 温黎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李言风的手指僵在空中,又收回来。 “会着凉。”他艰难开口。 温黎闷闷地“哦”了一声,低头看见自己拿着的东西,随手递给了他。 一句“生日快乐”哽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第69章 李言风接过礼物,却见温黎神色不对,于是问道:“你怎么了?” “不知道,”温黎只觉得自己仿佛生吞了十斤砂纸,每一句说出口的话都在打磨着他的嗓子,“发烧了吧。” 他脑子乱糟糟的,说话没头没尾,一点逻辑都没有。 李言风听罢,走近一些,抬手覆上他的额前。 掌心的温度陌生而又熟悉,温黎微微一怔,随后闭了闭眼,知道李言风还是会关心自己。 然而很快,这份温度又被重新拿开。 “不怎么热。”李言风说。 温黎睁开眼睛:“哦,那就不烧吧。” 他抓了把自己的刘海,面无表情地和李言风擦肩离开。 走路时他有点恍惚,觉得自己脚下发飘,心疼得整个人快要裂开,即便刚才发生的一切都那么正常。 然而,在他转回走廊时,却发现刚才给李言风过生日的那些同学有不少都跟过来了。 其中一人得意洋洋地说着:“怎么样,我就说李言风和温黎认识吧?” 另一人诧异道:“还真是的?温黎你藏的也太深了吧!平时都不见你们说话!” 温黎抬了抬眼,较为少见的没有搭话。 他直直地穿过走廊,转身走进楼梯间,身后传来窃窃私语,听不清具体内容。 认识? 他和李言风何止认识? 那么多年的相依为命,现在也就归结于一个“认识”。 这就是正常朋友相处吗? 或许他真的做到了。 可是怎么就这么难过。 难过得就快死掉了。 温黎回了家,刚巧碰见李拂晓在客厅。 她似乎正在等他,见人回来了也没个好气。 “怎么回来这么迟?是不是去找了李言风?” 温黎定定地看着她,绕开,想要回房。 李拂晓暴躁地走过去扯他的手臂:“是不是找他了!” “没有!”温黎甩开李拂晓的手,一连退开好几步,数十分钟前的委屈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他靠着门框,无力地嘶吼着:“我都回家了!你还想我怎么样!” 他默许了李言风的离开,也并没有非要对方留下。 没有挽留没有挣扎,只是在一场病之后,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分开了。 温黎选择了李拂晓,他选择留在了家里。 可即便如此,也不得安生。 “我没想要怎么样!我根本不敢想怎么样!我都不能见他了吗?你把我关起来算了!” 李拂晓指着温黎,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了,”温黎后退两步,握住门把手,“也别管我了。” 关上房门,温黎一头把自己扎进枕头里。 床铺换了新的,洗衣液是李拂晓买的,带着股陌生的香味。 李言风的痕迹似乎正从他的生命中一点一点的被抹去,而温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那些他舍不得的东西,被这么连血带肉地从自己身上撕扯下来。 好疼,疼得他快要发疯。 我不发烧你就不关心我吗? 我不生病你就不来看我吗? 我做个正常人我们就要分开,那我不想变得正常。 不正常的话… 李言风怎么能跟着你不正常。 温黎撑起身子,这才发觉自己刚才都在乱想些什么。 他后怕地往后捋了下额前的碎发,脑子昏昏沉沉的,需要清醒一下。 卫生间里已经没了李言风的毛巾和牙刷,当初他们两人站这儿都嫌挤的地方,如今仿佛空得可怕。 热水器突然跳闸,花洒中的冷水浇过头顶。 温黎的五指按在瓷砖之上,清楚地看着自己发疯,又开始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 我需要李言风的一个抱抱。 温黎绝望地想,希望他不要觉得恶心。 被冷水浇了有半个钟头,温黎的体温直逼四十度。 李拂晓照顾到凌晨也不见好转,没办法,只好准备把人送去医院。 只是温黎虽然偏瘦,但少年骨架在那,一米七几的个头轻不到哪去。 李拂晓弄不动他,又舍不得叫大几百块的救护车,最后没有办法,只好喊来了李言风。 温黎迷迷糊糊被颠醒,鼻尖贴着一处温热的皮肤,闻到熟悉的味道。 巨大的喜悦从心底把他掀翻在地,他像一个弄丢玩具后又失而复得的孩子,紧紧搂住能够触及到的所有。 “李言风…”温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李言风的耳廓,声音中带着难以忍耐的哭腔,“你别走…” 医院床位紧张,他们被安排在走廊的临时病床上。 夏天的气温还没降下来,温黎这场高烧来的蹊跷。 李言风和李拂晓对上视线,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些许不满。 李拂晓:“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李言风:“热水器和空调同时开会跳闸。” 李拂晓抿了下唇,再开口已经没什么底气:“管好你自己。” 她照顾了一夜,身心俱疲。不仅要为了几百块低头找这臭小子不说,还得看他脸色? 温黎是她的儿子,就算照顾不周也轮不到李言风说三道四。 “我也不用你教。” 面对李拂晓铺天盖地的敌意,李言风并没有做出同样的反应。 第70章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放在了床头柜上。 “密码是温黎生日。” 话只说了一句,就足以让李拂晓惊讶。 李言风垂眸看着温黎,视线停顿片刻,转身离开。 中午,天气转阴。 黑云压城,风雨欲来。 两瓶吊针下去,温黎的高烧稍退,整个人仿佛被烙煎饼一般,大火小火来回地翻面。 他听见李拂晓的哭声,费力地睁开眼,被走廊顶上的照明灯刺得眼疼。 “热水器停了你怎么都不说?水冷了你就冷水洗吗?” 李拂晓吸吸鼻子,气恼地推了一下温黎的肩膀。 力道很轻,没什么感觉。 温黎沉默着受着她喋喋不休的抱怨。 雨下了一夜,他继续听了一夜哗哗的雨声。 隔天早上雨势见小,成了细细密密的秋雨。 温黎被转进双人病房,靠近窗户的床位,他一偏头就能看见玻璃上冲刷出来的道道水痕。 他想起昨天闻到的熟悉的味道。 很想问问李拂晓,李言风是不是来过。 只是话到嘴边,又觉得即便问出来了,也不会得到答案。 再说,就算是又能怎样。 他来过,又走了,简单的生病已经不能把李言风留下了。 他又不能一直照顾他。 于是温黎开始后悔,觉得自己实在太过任性。 他的每一场病痛都要耗费掉大笔大笔的钱,可他却还不懂事地去洗冷水澡。 愧疚在清醒后占据了他的所有情绪,他不停地流泪,就像窗外的雨天,漫长而又潮湿。 晚上五点多,李拂晓回家做饭。 温黎在一片嘈杂声中睡着,不知过了多久,又猛然惊醒。 他的皮肤又变得滚烫,整个人烂泥似的瘫回了床上,半阖着眼,看向窗外。 雨势很急,豆大的水珠混着疾风,“啪啪”砸在窗户上。 这样恶劣的天气在温黎的记忆中非常少见,却印象深刻。 思绪回转,他的焦距虚虚定在半空中的某一点。 九年前的某一个雨天,也就是这样无比糟糕的天气。 小小的温黎作出了一个格外大胆的决定,他拿了自己攒的早饭钱,坐大巴车回了老家。 他是半道上车,直接在售票员那里买票。 小小的个头,买了个半票。 到了地方,忍着晕车的恶心,撑着伞一步一步往李家村走。 他不记得还要坐公交车,这么走要走好几个小时。 那时天已经黑了,温黎越走越害怕,最后边哭边走,边走边哭。 雨水浇透了他大半个身子,最后被路边的垃圾清洁工看见,带回了附近的垃圾站。 于是小小的温黎在那里找到了小小的李言风,对方灰头土脸,整个人脏兮兮的,浑身散发着一股酸臭味,完美的和垃圾场里的垃圾融为一体。 温黎本来是想抱他一下的,但因为太臭了没能抱得下去。 可他又怕李言风察觉到自己的嫌弃,挣扎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抱上去了。 “李言风,你别怕。” 温黎被李言风臭得直流眼泪,即便这样还不忘咬着牙把该说的话说完。 “你跟我回家吧。” 第30章 李言风暑假挣来一小笔钱,一半给了李拂晓,一半给了魏振国。 他手上只留了几百块钱,以备学校随时交资料费。 开学前朱老师找过他谈话,他也保证高三一年会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学习上。 毕竟快要高考了,最后一年还是挺关键的。 不过这都不是什么事,李言风想做的事都能做的好。 他就是有点放心不下温黎。 李拂晓虽然是温黎妈妈,但压根就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人。 温黎从小到大基本都是李言风照顾过来的,以至于对方的身体状况他甚至比本人还要了解。 而且最重要的是,在这短短几个月的功夫,温黎已经被送进医院好几次了。 次次都是被李拂晓给刺激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被别人接手后一个劲糟蹋,他都怕哪天自己要是赶不及过去,耽误了最佳急救时间,轻则落下病根,重则……他都不愿去想。 不过也有好处,自从李拂晓回来之后,李言风手上宽裕了不少。 魏振国这边几乎不用他花钱,对方甚至还能偶尔包揽他的一日三餐。 只是李言风还是习惯性给温黎攒钱,哪怕被拒绝之后、被朱老师要求好好学习之后,他还是想着逢年过节利用假期,去何广源那里再挣一点。 未雨绸缪,有钱总比没钱好。 今天是个暴雨天气,没什么客人,店里的卷闸门都给拉了下来。 李言风难得空闲,靠坐在杂物间那一个都不足以让他翻身的折叠小床上,翻着日历计算着怎样分配接下来小半年的节假日。 正犹豫着要不要趁着十一最后再跟一趟货,店外忽然传来了“哐哐”几声巨大的砸门声。 车厂里空旷,本来就静,卷闸门稍微碰一下都“嗬啷啷”的震着耳朵。 “这他妈谁啊?!”魏振国在隔壁骂了一句。 李言风踩上鞋子下床,还没有出杂货间的门,就听得尖锐的女声传来:“温黎!温黎你给我出来!” 第71章 他整个人一顿,加快了脚步过去,弯腰猛地把卷闸门拉了起来。 雨帘倾斜,被风吹的糊他一脸。 李拂晓自肩膀以下几乎全被淋湿,她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直直地逼向李言风:“温黎呢!温黎呢?!” 她等不及回答,随手扔掉雨伞,跌跌撞撞冲进了店里。 魏振国从房间里出来:“咋了这是?” 店里一片漆黑,她在杂物间找了一通,出来时差点撞上折返回来的李言风。 “温黎不在医院吗?” “你把他藏起来了吗?”李拂晓用尽全力推开李言风,“你把他藏哪儿了?!” 就在半个小时前,她不过是回家做了个晚饭。 稀饭都是煲在电饭锅里做好的,一来一回不过十来分钟,等到她回到病房时,温黎就不在了。 李言风简直感到诧异,短短地盯着李拂晓看了几秒,转身冲进了雨幕中。 一路赶去医院,护士们比他更为着急。 保安室调取了监控,许多工作人员已经开始在医院周围寻找。 “病人是打车离开的,你知不知道他经常去的地方?或者想要去的地方?” 他们的生活两点一线,如果说其他地方,那无非就是学校、车厂、物流市场。 李言风顶着大雨,连着跑了好几个地方,魏振国和何广源都出来找人了,可是就是找不到温黎的影子。 夜幕四合,气温骤降。 道路两旁路灯亮起,就连稀稀拉拉下了两天的雨,此刻都停了。 一个还带着烧的病人,能跑哪儿去? 万一又给冻得呼吸不畅,倒路边有没有人能看到救救。 李言风的心被悬上万米高空,整个人全靠那一口气紧绷着精神。 他沿着温黎在监控画面离开时的方向一路向前,仔仔细细地寻找。 哪怕被雨淋了个透彻,仿佛从水里捞出来一般也无暇顾及。 整个人精神失常一般反复叨念着温黎的名字,吓得路人连连避让。 他快疯了。 路径一个街口,不小心碰倒了路边的一个垃圾桶。 桶向一边倾倒,砸中了一只正在刨食的流浪狗。 小狗“吱儿吱儿”惨叫着离开,风似的窜过李言风的脚边,倒让他停了下来。 需要打车的地方。 他们俩为了省那几块钱车费,能走路就走路,不能走路就骑车。 在南淮,就没有需要打车去的地方。 除非不在南淮。 看着散落在地的一堆垃圾,李言风恍惚间想起了什么,随后立即抬脚跨过绿化带,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二话不说上了车。 天已经黑了,车窗玻璃上倒映着李言风的脸。 低眉压眼,嘴角下抑,他习惯性没有表情,略微锋利的脸部轮廓让整个人看起来凶神恶煞。 出租车司机于乡野小路上加满油门,视线时不时偏向右侧,生怕这个少年犯一样的乘客在某个荒无人烟的路段直接掏出一把刀来把他给挟持了。 不过还好,平安到达目的地。 六十多公路的路程,打表不到两百,李言风按照事先约好的来回路费,丢下四张钞票下了车。 车门关闭的瞬间,车辆飞驰而去。 不远处的垃圾站已经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好几辆垃圾车停在站门边,遮住了部分视线。 李言风大步过去,在每一辆车后仔细查看。 没有温黎的影子,他又马不停蹄地进了站内。 在遥远到有些陌生的回忆里,他记得垃圾入站口有个挺空旷的屋檐用来避雨。 九年前,他找了很久才找到这个地方。 就是脏了些,臭了些,但看守垃圾站的一对老夫妻人很好,每天都会给他一点吃的。 李言风有段时间以为自己以后只能这么活着—— “温黎…?” 他的心脏猛一抽痛,不远处抱膝缩成一团的人影像记重拳一般捶在他的心口。 果然在这。 短短几米远的距离,李言风腿都要软了。 “温黎。” 李言风几乎是直接跪了下来,膝盖“咚”一声磕在了地上。 他的双手抖得不成样子,轻轻包住对方肩头。 温黎恍如梦醒般缓慢抬头,冷汗已经湿了他的全身。 本就没有血色的嘴唇就要和肤色融为一体,温黎的视线焦距不定,费劲地眨了一下,都没能定格在李言风的脸上。 李言风用掌心贴了一下温黎的侧脸,冰凉一片。 他的声音带着不正常的颤抖,揽着对方的肩膀,把人抱进怀里。 温黎穿着件短袖,衣料已经湿透了,紧紧地贴在皮肤上。 虽是八月盛夏,可夜风一吹,活像开到了十六度的空调冷风,竟也能让人打个寒颤。 他发烧了,外界的温度甚至没那么重要。 李言风把温黎抱去了附近宾馆。 小地方没那么正规,只要钱给了,就算没有身份证也给住。 他拿了房卡,又多给了些钱,让老板去附近的药房买些退烧药来。 进房间后,李言风第一时间脱掉温黎身上湿透了的衣服,用被子裹住他的全身,整个抱进怀里。 温黎皮肤白,此刻因为高烧染上一层淡淡的粉。 他又很瘦,锁骨陷得很深,被子在肩头滑落,露出一半舒展着的锁骨。 第72章 李言风重新把被子裹好,温黎整个人软绵绵的没有力气,像个破布娃娃似的随便别人摆弄。 李言风心疼得红了眼:“温黎,说话。” 隔着被子,他把温黎抱住。 “说点什么,听话。” 他用脸去贴温黎滚烫的皮肤,只觉得心脏仿佛被捏扁揉圆,酸得他呼吸不畅。 “温黎?听见我说话了吗?我是李言风。” 李言风絮絮叨叨跟他说了会儿话,几乎快把他这一年的发言次数给全部用完。 好在就这样抱了会儿,温黎稍微缓过点精神,也知道往李言风身上贴。 他又抱着对方去了浴室洗澡。 身上过遍了热水,温黎终于开始发抖,手指抓着李言风的小臂,眼珠子偶尔转一下,看着他。 “李……” 他哆嗦着唇,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名字。 李言风用被子包住他,小心翼翼地擦着他的头发。 “李、李言风……” 屋里没开空调,现在开始热了起来。 温黎苍白的唇逐渐有了些血色,他握着李言风的手腕,急急地喘息。 “嗯,我在这,”李言风双手捧着他的脸,额头抵着额头,“慢慢呼吸。” 两人的呼出的热气交融在一起,李言风尽量放缓节奏,让温黎下意识和着他呼吸。 这是他们小时候喜欢用的方式,在温黎做噩梦时偶尔会心悸,呼吸不畅,李言风就这样帮他调整。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温黎的身体不再像幼时那样脆弱。 每当呼吸乱了节奏时,他自己也有意识地去调节,再加上这个动作几乎挨着鼻尖,眼下倒是有些太过亲昵。 李言风垂了视线,目光落在温黎薄薄的嘴唇上。 因为有些营养不良,温黎嘴唇日常没什么血色。 像现在这样的艳红色,多半都是在病中。 以前也没这么看他的嘴巴。 李言风心烦意乱的错开目光。 温黎都快烧成傻子了自己还能想这些有的没的,真是…… 正想着,他的双颊突然被轻轻捧住。 灼热的呼吸拂面,温黎蓦然靠近,像只猫似的,用自己的脸蹭了蹭李言风的脸,只是两下,又很快离开。 李言风有几秒的时间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李言风,你别怕。” 温黎看着他,认真又混乱地说。 李言风同他目光相接,在那一瞬间甚至以为温黎是清醒着的。 但很快,他故技重施,又凑上来贴了贴脸颊。 李言风:“……” 他依稀记起这是他们小时候常有的动作。 那时候李拂晓还没让他进家门,李言风在楼道里时常被冻得浑身冰凉。 温黎偷偷跑出来给他送衣服,用自己的小手给李言风焐着脸。 只可惜,他自己都是个手脚热不起来了,没一会儿温黎的手也凉的像块石头,便干脆脸贴着脸,好像也能传过去一点温度。 后来李拂晓让李言风进了家门,晚上睡觉时,他偶尔也会这样给温黎暖着小脸。 不过这实在是太亲密了,自从上了初中就没再做过。 所以时隔多年,温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下,李言风都没反应过来。 片刻后他皱着眉,强迫自己回过神来。 温黎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反常,两只滚烫的手在他耳边乱摸一通:“没事的,你来我家。” 李言风:“……” 这是烧糊涂了。 他缓缓往后仰了仰下巴,对于这个过分亲昵的动作有那么一些些的抵触。 温黎的手指划过下颚,以为他要离开,便扑过去搂住了李言风的颈脖。 “真的,我妈妈很好的!” 生病的人没个轻重,整个人扑了上来,压得李言风呼吸一沉。 在一瞬间,他仿佛沉溺进无数翻涌着的回忆。 当年的温黎不过小小一只,在那一个雨天也这样整个把他抱住。 突然,房门被叩了两下。 “笃笃”两声,遥远的就像是从深海底漂上来的浮木,在浮力的作用下一路向上,最终“哗啦”一下,破出水面。 是老板买药回来了。 李言风得以喘息,握住温黎的手腕。 只是还没拿开一些,就遭到了当事人的强烈反对。 他整个人光溜溜的,跟个八爪鱼一样面对面挂在李言风的身上,死死搂着不放手。 没办法,李言风只好把温黎裹成一个粽子,连人带被一起抱住,托着他的屁股过去开门。 一小塑料袋的药,胶囊和冲剂都有。 李言风回到床边,把粘他身上的温黎稍微分开一点。 “温黎。” 温黎捧着他的脸,又想过去蹭蹭。 他的视线焦距不定,像是透过李言风,看着别的东西。 李言风用两指抵住温黎额头,阻止了他的进一步靠近。 没有如愿以偿得到贴贴,温黎一时间乱了手脚。 他慌乱地重新搂住李言风的脖子,像只受了惊的小动物,不停往他怀里扎:“你不要我了吗?李言风,你别不要我。” 李言风瞬间收了手,囫囵把人抱住:“没有不要你。” 温黎紧紧贴着李言风,整张脸都埋进对方的颈脖,蹭上去一小片温热的泪。 第73章 “我找不到你了。” 他找不到李言风在哪。 分明按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来的,怎么就是找不着人。 “李言风。” 他急得不知所措,双脚焦急地蹬了下被子。 “你别讨厌我,别觉得我恶心。” 温黎整个人都在发抖,他的手指胡乱揪着能抓到的被褥,用力到指甲发白。 “你不要这么对我!你不能这么对我!” 温黎提高了些音量,眼泪顺着脸颊不住地流着,滴滴答答聚在下巴。 他像是在恳求,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求求你了李言风,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温黎的挣扎让李言风稍稍回过了些神。 他的手臂环过温黎肩膀,侧脸贴着他的耳廓。 “好,”李言风也不敢再违了他的意思,只好安抚道,“我不这样。” 哪怕他压根就不知道“这样”是“哪样”。 温黎的下巴硌在他的肩头,李言风能感受到那一串泪水掉在自己的背上,烫得像是把他灼了个对穿。 他就这么抱着温黎,反反复复说着那几个字,大脑宛如一团乱麻,思考不了任何东西。 直到温黎呼吸逐渐放缓,嘴里呜呜哝哝的话也能听得具体。 “我们走吧。”温黎哽咽着说。 李言风拍着他后背的手一顿。 温黎蹭了下他的侧脸:“李言风,我们走吧。” 李言风的手重新落在他的背上。 走?走哪? 家在这里,又能走到哪去? 温黎还有家人,有妈妈,有个法律意义上的家。 他孑然一身,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 即便是现在的日子,都跟偷来似的,他或许应该死在李瘸子去世的第二年。 就像李拂晓说的那样,他恩将仇报,不是东西。 其实李言风也不想这样。 他无所谓,离开就离开了,在哪都没关系。 只要温黎过得好,他愿意就这么看着对方结婚生子,平平安安过一辈子。 幼时玩伴、高中同学、至亲朋友。 哪一个身份都好,只要能陪在温黎身边,李言风不挑。 只是…… 难免会想些别的。 李言风抱住温黎,闭上眼,把所有的思绪打散,清空。 不该想那么多的。 等温黎睡一觉醒,他就不记得了。 自己又在这纠结什么。 只是眼下,温黎还没睡着。 他嘴巴跟个小喇叭似的,凑在李言风耳边叭叭叭个没完没了。 “李言风,我们走吧。” “李言风,我们走吧。” “……” 迷迷糊糊的,不停重复。 李言风深吸一口气,就当没听见。 他拿了一盒退烧胶囊,正看着纸盒侧边的服用提示。 温黎按着他的手腕,又贴了贴他的脸,把鲜红的嘴唇凑到李言风耳边,一如前几次那般,轻轻说着。 “我喜欢你,我们走吧。” 第31章 李言风懵了很久。 久到温黎从被窝里爬出来坐在他的腿上,把他手里的药盒给拿开扔到地上。 少年的锁骨羽翼般舒展着,泛粉的皮肤几乎晃了他的眼睛。 不过几分钟前,温黎严重过界的举动就让他有点怀疑自己的精神状态。 在确定不是自己做梦发癔症之后,又努力压抑住情绪,试图说服自己那只是发烧后的无意识举动。 都快心如止水了,结果温黎又来了这么一句。 李言风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拉过被子给温黎重新裹上。 他的动作很慢,同时不敢置信地问道:“你……说什么?” 隔着被褥,李言风握着温黎的肩头,把人推开一些。 他微微弓着上半身,像是听不清声音似的,把脸靠的很近,盯着对方的眼睛。 “温黎,你刚才说什么?” 李言风声音发颤。 他的反复质问并没有得到一个像样的回答,温黎勾着手去抱他,重新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病中的胡言乱语而已。 李言风自己先给那句话下了个定义。 他几乎是从喉咙里叹出一口气来,双臂突然卸了力气,整个人茫然地坐在那里,呆呆地盯着床尾发呆。 “我们走吧。”温黎还是重复着同一句话。 李言风疲惫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沉默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温黎肯定是不知道的。 他以前生病就这样,迷迷糊糊什么幺蛾子都能干的出来。 等一觉睡醒退了烧,又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完全不记得自己病中有多折腾人。 “你是故意的吗?” 李言风有些自暴自弃般把温黎抱紧,能感受到自己疯狂跳动着心脏,一下一下重重敲击着肋骨。 那些深埋在心底,以为会永不见天日的情愫,浓烈的就快要破土而出。 温黎竟然说喜欢他。 就算是胡言乱语…… 就算是……是胡言乱语。 李言风无力地闭上眼睛,把唇贴在温黎的颈脖,感受着这一层薄薄的皮肤下面缓慢又微弱的脉搏。 “也别…这样对我。” 温黎发个烧嘴上跟安发条似的,叭叭叭搅得李言风也跟着心神不宁。 第74章 不过好在他分得清轻重缓急,不至于一巴掌把温黎拍醒逼他说出个子丑寅卯。 生病就得吃药,即便说喜欢了,那也得吃。 只是这药明显不对温黎胃口,那两粒胶囊都递到嘴边上了,却怎么都不愿意张嘴。 李言风身心俱疲,愁得眉头都拧一块去。 他捏住温黎的侧脸,看着嘟起来的嘴巴,恨不得直接上手去掰。 然而下一秒,出乎意料地,温黎双手握住李言风的右手,直接张嘴含住了他的食指第一指节。 李言风:“……!” 温热的口腔包裹着皮肤,刺激得他头皮一麻。 李言风有些慌乱地把手收回来,指尖刮过温黎的嘴角,带出来一点潋滟的水光。 温黎伸出舌尖舔了一下。 鲜红一扫而过,看得李言风额角猛一抽抽。 “……温黎!” 温黎置若罔闻,勾着手臂又要抱,像只猫似的把脸在他耳廓上蹭来蹭去。 李言风深深呼了一口气,只觉得自己心里烧了一把火,已经快窜上天灵盖了。 再这样下去真的不行。 “吃药。” 李言风不管三七二十一,掰着温黎的嘴就往里面塞胶囊。 暴力解决问题,药的确是塞进去了。 不过温黎含着药,半张着嘴,就这么搭着睫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李言风抬了一下他的下巴:“咽。” 温黎闭上嘴,喉结也很配合的上下一滚。 李言风以为他吃下去了,端着水喂他,他又把药吐杯子里了。 看着杯子里滴溜溜打转的胶囊,李言风都快被气笑了。 “温黎。” 他总喜欢喊他名字,喊一半又半天没有下文。 温黎盯着李言风的嘴巴,整个人跟没骨头似的,往前靠一点,再往前靠一点。 李言风垂着视线,看着他一点一点靠近,最后近到能看清对方卷翘的睫毛。 漆黑浓郁,根根分明,扑闪起来像一把漂亮的羽扇,温黎总是漂亮的。 他动了动唇,嗓子眼里发出呜呜哝哝的声音,像是说了什么。 李言风把他额前的碎发往后捋了捋,下意识地回应:“嗯?” 这个字的声音太轻了,轻到连声带都没有震动。 像是从喉咙里溢出来的气音,分明最后是上扬的疑问,听在温黎耳朵里却像是默许的肯定。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像是不可思议。 甚至于停了好几秒,这才抬手搭在李言风的肩膀,错开鼻尖,偏头轻轻贴了一下他的唇瓣。 “……” 一触即分的亲吻,灼热呼吸拂面,宛如盛夏时操场上干燥的暖风。 李言风瞳孔倏地缩小,只觉脑子里“轰”的一声。 在……干什么? 温黎尝到了一点甜头,又凑上去,在同样的位置贴了贴。 他很喜欢李言风身上的味道,靠近了还能感受到不同于自己身上的体温。 李言风抬了抬自己的手臂,抵着温黎往外推了一下,没推开。 他大概是被刚才颅内爆炸的冲击波给震到了,虽然身体已经开始下意识躲避,但大脑还处于严重宕机的状态。 而温黎趁着这点时间又亲了几下,不再满足于单纯的触碰。 柔软的舌尖舔进唇缝,李言风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自己头皮一炸,风吹麦浪似的根根往外窜着麻。 温黎在吻他。 病中的……胡作非为。 “李言风。” 温黎的嘴唇殷红,折射着水光。 状似可怜地请求,眼里都是喜欢。 “你亲一下我。” 指腹触及温热的皮肤,李言风脑袋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陡然破裂。 他的胸口在下一秒剧烈地一起一伏,那只原本想要推开温黎的手突然扣住他的后脑勺,随后追着狠狠吻了回去。 单人小床不堪重负发出“咯吱”一声闷响,李言风反客为主,微微前倾着身体,让这个吻加深到温黎不曾涉及的深度。 野心勃勃,但意外青涩。 牙齿被磕到了好几次,碰撞时发出细微的响声,温黎颤着睫毛,沉浸在这个缱绻又迷幻的亲吻中。 后腰被覆上温暖的手掌,他整个人在不知不觉中被放平在床上,枕上柔软的枕头。 飘在云里似的,周身都奔溢着李言风身上好闻的味道。 他浸在里面,呼吸都快被剥夺。 唇瓣在下一刻分开。 温黎茫然地睁开眼睛,还未来得及有什么动作,李言风欺身而下,重新含住了他的唇瓣。 接吻真的很舒服,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和体温,温黎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他不自觉地挺腰,把李言风抱得更紧,迷迷糊糊发觉唇齿间被抵进来了什么东西,也没多想,喉结一滚咽了下去。 李言风找到了窍门,用这种方法不仅把药给喂了下去,还多喝了半杯温水。 挺好的,就是有点废嘴。 温黎的嘴唇被吮出了鲜艳的绯色,唇珠甚至还破了皮,染上了一点深红。 他还在病中,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这让李言风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畜牲,错开目光不去看,感觉自己快要爆炸。 他提了提被子:“睡——” 第75章 “觉”字都还没说出来,温黎就仰着头去亲他。 只是亲没亲对地方,被他的胡渣扎的眉头一皱。 “李言风,我难受。” 两人之间只隔了床被子,温黎现在没脑子,李言风还是清醒的。 真是疯了。 他的脑子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温黎…” 李言风的声音沙哑,心跳如雷鸣般在耳边轰轰作响。 他抖着手,去摸温黎的眼睛。 温黎像只猫一样,把鼻尖拱进他的掌心,讨要抚摸。 如果他记得。 李言风忍不住想。 如果温黎醒后还记得。 他闭上眼睛,把手探进被子下面。 “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温黎做了个很好的梦,虽然不记得具体内容,但梦中愉悦的心情一直延续到他醒过来。 陌生的房间,但有熟悉的气味。 他记不住梦,在这短短几秒内能感受到记忆如流水般从脑海里流失。 视线左偏,看见李言风走过床尾,并未察觉他已经醒来。 他们这是……在宾馆? 温黎头还有点晕,闭上眼缓了会儿。 等到他休息好,再费劲地拄着手肘,让自己稍微坐起来一些。 盖在胸前的被子滑落,小腹以上坦诚相见。 恰巧此刻李言风听见细微的动静,转身看过来。 四目相对,气氛有些尴尬。 温黎闹了个大红脸,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这才发现自己身上都光着。 “咳……” 他以一声尴尬的咳嗽打开话题。 “李言风?” 不知为何,他也就单单只说了个名字。 虽然嗓音沙哑仿佛被老黄牛拉着犁耙耕了两百遍,但到底还是能听清楚,李言风却突然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温黎有些不明所以。 “怎、怎么了?” 李言风并未搭理他,只是起身,去了浴室。 沙沙水声响起,温黎呆呆地坐在床上。 这很反常。 他努力回忆着昨天发生的一切,却只能记起病房里那一扇布满雨痕的窗。 然后自己趁着李拂晓不在,就去找李言风了。 水声停下,李言风从浴室里出来。 他手里拿着温黎洗净后的衣服,走至床尾,脸上还挂着水珠。 依旧没有说话。 温黎四肢仿佛刚装上去的,抬一下就累得厉害。 好不容易把衣服穿好,觉得嗓子还有点疼,便把搁在床头柜的那杯温水喝了。 喷雾就在旁边,于是顺手拧开也给吸了。 李言风就这么看着温黎干脆利落地吸了喷雾,目光复杂。 温黎把喷雾收好,掀被子下了床。 病后浑身乏力,他起身后脚步虚浮地扶了下墙,李言风就在旁边,竟然也没伸手扶他一把。 温黎站在李言风身边停了停,终于忍不住开口:“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李言风皱着眉,他很少在温黎面前表现出这样的情绪。 “没有。” “那就是我妈……她说你了?” 李言风喉结一滚,走去窗边小桌去摆弄买回来的早餐:“没有。” “没有,”温黎低低地重复,不是很信,“是吗?” 分明就是一句明晃晃的假话,却偏偏要撒这个谎。 温黎“噢”了一声,耷拉着脑袋进了浴室。 他拧开水龙头,刚想洗把脸,却意外在镜子里瞥见自己上唇有一处明显不同于周围皮肤的深色。 觉得奇怪,温黎探身仔细看了看。 破皮了。 他舔了下唇瓣,能感受到轻微的刺痛。 “李言风。”他从浴室探出半个身子,“我打你了吗?” 李言风正在桌边搅着稀饭,闻声抬头看他:“什么?” “我嘴破了,”温黎指了指自己的嘴,“是你打我?” 第32章 温黎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能把嘴给弄破,可看李言风身上似乎也没别的伤口。 “到底怎么了……” 李言风越是不说话他就越觉得不对,诡异的气氛蔓延,周围都变得阴冷起来。 终于,李言风长长呼了口气:“过来吃饭。” 早饭是托老板随便买的,白米粥小笼包,冷了有十几分钟,现在入口温度正好。 碍于李言风的反常,温黎洗漱完毕乖乖吃饭,没敢多问什么。 所以直至两人出了宾馆站在路边,温黎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昨晚竟然回了老家。 “你带我回来的吗?”他小心翼翼地问。 李言风瞥他一眼,没有吭声。 温黎颤抖着声音,指了指自己:“我、我一个人回来的?” 李言风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 温黎差点没吓出一身冷汗。 这里没到李家村,肯定不是去看姥姥的。 他可真行,为了找李言风不光跨越空间,还跨越了时间,找到几十公里外的垃圾场这了。 他昨晚没乱说什么吧? 或许……已经说了? “李李李…”温黎整个人都开始结巴起来,“昨晚、昨、昨……” 李言风打断他:“要去看姥姥吗?” 温黎:“……” 这也太刻意了。 第76章 来都来了,不看不合适。 就像李言风断都断了,他再追问也不一定有结果。 温黎暂时把他那一肚子的疑问压在心底,和李言风一起在附近买了点水果和牛奶,一起去了趟姥姥那。 对于自己小外孙的突然到来,姥姥很是惊喜。 前前后后看了好一会儿,这才忙着杀鸡做饭。 李言风也留了下来,自从上次过年,姥姥对他的态度就转变了。 院子里,李言风拎了瓶热水出来烫鸡毛。 温黎惊讶地蹲在他的身边:“你还会干这个?” 李言风闷头干活,没有吭声。 温黎识相地闭了嘴,看他用铁盆装着杀好了的鸡,再浇上开水。 血腥味混着鸡毛的臭味并不好闻,温黎捂着半张脸,下意识就去抿自己唇瓣上的伤口。 伴随着轻微疼痛,一些混乱的记忆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身子僵了僵,似乎也不太明白为什么会有刚才那些……嗯……不太好的画面。 “当”的一声轻响,盆底碰撞地面发出的声音。 拔了半边毛的鸡被李言风在热水里翻了个面,光秃秃的鸡屁股于淼淼水汽中傲然挺立。 李言风干活麻利,修长的手指划过鸡皮,看的温黎脸上一红。 我靠,我不是变态吧? 温黎捂住了自己的整张脸。 为什么看李言风拔鸡毛会想到某些十八禁的场面? 他是不是小黄书看多了脑子进化了,稍微给点关键词就能自动生成……嗯……一些不好的东西。 太可怕了。 温黎抱着自己的头回了屋里。 客厅里,姥姥正在打电话,见着了温黎,就招呼着他过来。 “跟你妈妈道个歉,在姥姥这保证以后不乱来了。” 温黎抿了下唇,接过电话。 只是贴到耳边时,却只听到那头传来滴滴的忙音。 李拂晓生气了。 温黎垂着睫毛,把电话交还给姥姥。 姥姥只当他是生了病乱跑,板起脸装装样子,教训了温黎几句。 温黎耷拉着脑袋听训,明白压根就不是姥姥说的那样简单。 等他回去了,高低有场世界大战在等着他。 不过这次的确是他错了,承认错误也是必要的。 “你这嘴怎么了?”姥姥突然问。 李言风端着拔完毛的鸡回来,一只脚踩进客厅,刚好听见这么一句。 温黎舔了舔上唇,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不知道,上火吧?” 他又迈进来一只脚,左转往厨房走。 “上火就上那一块儿啊?”姥姥凑过去仔细看了看,“被什么咬了吧!” 李言风脚步一顿。 “啊?”温黎大惊失色,“我床上有虫子了!” 很好,不愧是你。 吃完午饭,温黎在客房眯了一会儿。 醒来时没到三点,屋里静悄悄的,姥姥和李言风都不在。 换以前,他或许就“李言风李言风”地叫开了。 只是现在多少有点张不开那个嘴。 不知道为什么,李言风不理他了。 过生日的事?还是银行卡的事? 那都多久之前了,隔着夜地,他俩倒也不至于那么记仇。 回到房间,温黎百无聊赖地躺了会儿。 这个屋子是温黎小时候住的,小床边有个小窗,双开的窗门是往外推的,还用着以前的木头格子。 他想起小时候,姥姥不让他和李言风一起玩,李言风就时不时偷偷在窗框上给他送点小玩意儿。 好看的落叶,脱下来的蝉壳。 路边的野花,甚至是一把金灿灿的麦穗。 有一段时间温黎甚至养成了习惯,每天都要期待那么一下下,开窗时会有什么新礼物。 这么想着,他走到了窗边。 老式的木窗还用着记忆中的铁质插销,可能是许久无人居住,已经爬满了斑斑锈渍。 温黎低着头,把插销往上一提。 “吱”一声,窗子慢悠悠地往外打开。 窗台空无一物,被昨晚的雨冲刷得干干净净。 温黎浅浅呼了口气,说是失落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小半年所发生的事情已经给他做足了心理准备,桩桩件件都在阐述着同一个事实:他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也总不能一直停在小时候。 温黎探出去手臂,准备把窗关上。 只是这手臂刚探了一半,却意外听得细碎的脚步,像是踩着落叶,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李言风。” 他眼睛一弯,笑了出来。 李言风手里不知道从哪摘的一根狗尾巴草,挺长一根,得有半米。 见温黎的目光一直黏在上面,就干脆把这根草递了过去。 “你在干什么?”温黎心情似乎很好。 李言风眉目舒展:“随便看看。” “看到了什么?” “麦子熟了。” 暴雨冲刷掉了夏末的燥热,就连空气中都仿佛氤氲着凉爽的水汽。 李家村树多人少,空气比南淮要清新许多,偶尔出去走走也挺舒适。 “我姥姥呢?”温黎把身子探出窗外,左右看看,“不在这吧?” 李言风扫了眼周围:“不在。” 温黎手掌在窗台上一撑,膝盖抵着窗沿,直接从屋里翻了出来。 第77章 李言风下意识地去扶了一把,两人的手掌相贴,只是一瞬,又很快分开。 温黎双脚落地,稳稳跳在李言风的身边:“要去看看你爷爷吗?” 李言风把窗户关好:“不去。” 温黎想了想:“也是,我不想在山脚那家小店里买纸钱。” 两人绕去前门,把门锁好后去了村子后山。 那边有大片的田野,此刻正值初秋,麦苗成熟,金灿灿的一片,尤为壮观。 温黎手上还拿着那根狗尾巴草,捏在指间转啊转。 “李言风,生日快乐。” 李言风偏了偏脸,没有说话。 “其实那天就想跟你说了,但是当时…当时有点不舒服。” 温黎尴尬地挠了挠鬓边,偷偷瞄了眼李言风,看对方神色如常,才把话继续说下去。 “你身边也有很多朋友了,挺、挺好的。” 李言风虽然看上去不怎么好相处,平时也不爱说话,但真和他认识久了,就会发现他其实是个性格很好的人。 高中以前他除了和温黎呆在一起,就去是车行学习,李言风很少有属于自己的空闲时间。 高中之后他成了班长,车行的工作基本也都可以上手,空闲时间多了,接触的同学也多了,李言风的好就这么一点一点被人发现。 他就快要不属于我了。 温黎悲伤地想。 或许李言风本就不应该属于他。 温黎很清楚自己这种强烈的占有欲并不是源于什么狗屁朋友,他坦然接受,平等地嫉妒李言风身边的每一个人。 “那你呢?还好吗?”李言风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太过笼统,温黎茫然了一瞬,也同样笼统地回答:“挺好的。” “那为什么还会生病?” 温黎顿了顿:“换、换季了。” 李言风一点不留情面地戳穿他:“为什么用冷水洗澡?” 温黎停下脚步。 他站在原地,垂着视线,直直地盯着自己手里捏着的那根狗尾巴草。 刚才翻窗时轻松愉悦的心情一扫而光,心里有些难受,甚至带了点怨恨。 多好的时间和地点,没有李拂晓,也没有高三沉重的学业。 他们就不能好好走走路?好好说说话?非要扯掉那层遮羞布,撕开眼前这种和平的假象吗?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你不是想让我和我妈住吗?” 温黎的话平淡而没有起伏,像极了一串人工合成的电子音。 谁都没有继续说话。 当天两人一起坐车回了南淮。 他们第二天还有课,在一起也尴尬。 车上温黎把脑袋抵着车窗,道路崎岖不平,他“哐哐”砸了一路,也坚持不往李言风肩上倒。 有点晕车,下车时精神萎靡,像困得八百年没合眼。 李言风把温黎送到楼下,距离单元门几步远的距离,没再过去。 温黎闷闷地告了个别,走回家时咬着牙硬是没回头。 屋里亮着灯,李拂晓应该在家。 他站在门口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做了些许的心理准备,打算一会儿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反正李拂晓能说出什么话他多少也能猜到了。 抬手正准备敲门,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 李拂晓如温黎所想中那般铁青着脸,他硬着头皮喊了声妈,都还没反应过来,李拂晓抬手直接给了他一耳光。 一声脆响,温黎的脸被打偏到一边。 “你还回来干什么?!”李拂晓一改她之前大吼大叫的发泄方式,整个人压着声音,气到浑身颤抖,“你又去和李言风鬼混,还有脸把他带到家门口!” 温黎愣了会儿神,片刻后才把脸转回来。 他还记得刚才给自己做的心理准备,就这么静静地站在原地,随便李拂晓怎样。 “你不觉得恶心吗?你自己不觉得恶心吗!” 温黎的眉头一点一点皱起来,他抬眸,看向李拂晓。 “我不觉得。” 李拂晓一愣。 “我就是喜欢男人,改不了,也不想改,你要觉得丢人就别认我这个儿子,反正我早就觉得自己没妈了。” 温黎麻木地说完,没等李拂晓有所反应,转身径直下了楼。 他漫无目的,不知道去哪。 踩下最后几层阶梯,抬眼看见刚才分别时的位置,李言风还在那。 第33章 学校的后门开着,现在正是晚自习的时间,整个校园空荡荡的,除了教学楼里没什么人。 温黎脸上顶着五根手指头印,热风一吹火辣辣的疼。 他没好意思乱跑,进学校后闷头走了半分钟,在操场边找了个台阶就地一坐,把脸埋进双臂间装鹌鹑。 李言风站在他的身前,蹲下来。 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敢直接触碰,就这么看着对方被风吹乱的蓬松的发丝,和他一起心烦意乱。 “你刚才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温黎没有抬头,只是从臂弯里闷出一道声音。 李言风沉默片刻:“没有。” 没有。 这两个字在温黎的脑子里过了一遍。 也是,怎么可能听到。 李言风不过只是在楼下,离单元楼的大门还隔着十几米,李拂晓说话刻意压低了声音,真能听见那才奇怪。 第78章 可分明一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温黎却就像是陷在里面一般,左思右想怎么也想不明白。 为什么没听见? 他甚至希望李言风听到算了。 他开不了的口让别人开口,讲不出来的话让别人来问。 藏着掖着生怕被人猜到的情绪,就这么大咧咧摊在对方的面前——凭什么我因为你这么痛苦,你却游离在外,无动于衷? 温黎真的有一种把李言风拖进来的冲动。 哪怕他们因此相看两厌,分道扬镳。 我还能在你身边多久呢? 等到真正分开的那天,就真的只剩他一个了。 到那个时候,爱和恨都无所谓了。 他这么小心谨慎,压抑愤懑,不过想在李言风的身边久一点。 哪怕只是以弟弟的身份。 “哥,”温黎酸涩地开口,“你——” 一句话只冒了个开头,李言风的手机突然进了通电话。 他给温黎看了眼屏幕,是朱老师打来的。 “你快接吧。”温黎生生把刚才的话给咽回肚子里。 李言风按键接听。 电话的时间很短,朱老师问他在哪,温黎病情怎么样,明天两人还能不能准时回来上课。 李言风把问题都一一回答完毕,这才结束通话。 “朱老师知道我乱跑了?” “嗯。” “那许老师肯定也知道了。” “……嗯。” 温黎深深呼了口气,沮丧道:“我又给你们添麻烦了。” 李言风看他一眼:“……” 深有体会。 对于自己这样的毛病,温黎本不怎么在意。 可能因为每次都有李言风在身边给他兜底,造成了他没一点收敛的习惯。 直到李言风不在身边,开始发着烧往外跑。 事后想想是挺可笑的一件事,可当时活生生的一个人没了,换谁都得着急上火。 这么一想,温黎也稍微明白了李拂晓今天出了奇的愤怒。 自己妈妈的巴掌,受着呗,谁让他胡乱跑呢。 温黎试图与自己和解,脸上仿佛都没那么疼了。 他撑着膝盖站起来,道:“都高三了,你还是专心学习吧,朱老师真的很重视你,别让他失望。” 李言风也起了身:“你要回去?” 这话问得可笑:“不然呢?顶着巴掌印去教室自习?” 李言风沉默。 都到这个时间了,身边的同学一个比一个用功,老师一个比一个着急,他们却还在这里闹情绪,纯纯浪费时间。 如果耽误了高考,是要后悔一辈子的。 一想到这,什么事都可以往后推一推。 温黎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平和道:“你不你不用担心,我妈估计是气急了,这是她第一次打我。” 然而李言风却道:“不是第一次了。” 温黎愣愣:“我妈平时真不——” 话说了一半,戛然而止。 他突然想起李拂晓的确之前也打过他的脸,那是他把李言风带回家的时候,八岁的年纪,都快忘了。 温黎笑了笑:“那都多久的事了。” 李言风皱眉:“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 “那我去哪啊?”温黎耸了下肩头,“我总不能怕她打我,连家也不会吧?再说,我又能去哪呢?” 李言风好歹还有个车厂的杂物间,他除了回家哪都去不了。 李拂晓是他为数不多的牵绊,也是拴住他无法脱身的牢笼。 有时候温黎也会想,如果自己和李言风一样没爹没妈,生活可能会更苦,但心态上大概会轻松一些。 但这事也讲不定,未选择的路永远无比美好,只有真正走上去了,才知道其中的艰辛。 都是一样的,没有谁比谁好。 温黎踩下台阶:“我回去了。” 九月,正式开学。 在此之前,温黎一直都在努力找回以前的学习状态。 高三太重要了,许老师来来回回找他谈了好几次的话,可见其重视程度实属罕见。 温黎每个两三天就要去办公室喝一碗心灵鸡汤,时而耳提面命,时而语重心长。 直到年级走廊满是标语,教室后面挂上横幅,黑板上的倒计时正式启动,明晃晃的数字就在那里,每过一天都能直观的感受到时间的流逝。 虽然年年都有高三,可非得自己过上一遍,才能感知到其中细枝末节的紧张。 即便李言风依旧是温黎梗在心头上的一根刺,每每想起时还是会忍不住心酸。 但当对方的姓名与他一前一后挂在年级周考的成绩单上时,温黎的那股心酸就只剩往前的冲劲。 我不能被他甩下。 他每天早出晚归,在家也尽可能挤出时间看书学习。 李拂晓每每看温黎这样用功,也不忍出声打扰,母子俩的交流少了,矛盾自然也就跟着少了。 九月中旬,李拂晓在外面找了份零工,给饭店里做做配菜员,一个月能有个小几千。 之前被人找到家门口闹事的风波已经慢慢淡了,她的腿也好全乎了,人总不能一直窝在家里。 她买了辆二手自行车,早上做了早饭,等温黎上学后做好午饭再去饭店。 中午是最忙的时候,她不回来,温黎自己把早上做好的午饭热一热吃。 第79章 等到晚上,还能顺便从饭店里打包一些没有用掉的食材,一来一回省掉不少钱。 母子俩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平衡,他们对“李言风”这三个字缄口不言,所有的一切都在井井有序的步入正轨。 九月中旬,温黎生日。 他没什么仪式感,对生日这种东西也不太在意。 刚好这天正值第二次周考成绩下来,温黎只顾着对着卷子分析错题,甚至压根就没记起来。 直到中午放学,教室里的人走了大半,温黎解决完今天早上的所有任务,翘着板凳前腿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正眯着眼睛享受难得的空闲,意外感受到身边有人靠近。 温黎“嗒”的一声把凳子前腿压回去,坐直身子一转头,是林薇。 “生日快乐呀。” 她把一袋包装精致的曲奇饼干轻轻放在温黎桌上。 温黎张了张嘴,像是反应迟钝一般,缓慢地睁大了眼睛。 林薇被他的表情逗笑:“你是忘了吗?” 温黎尴尬地挠挠鬓边:“还真猜对了……” 今天是他生日,怪不得李拂晓早上说中午回家做饭。 “谢谢你还记得,”温黎把那袋饼干捏到自己面前,“这是你做的?” 林薇点点头。 一小点饼干,也不是多么贵重,温黎欣然地收下,又道了谢。 “要不你尝尝?”林薇拉开他前桌的凳子,面朝走廊侧坐下来,“我也是新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吃。” 饼干带着很浓的牛奶甜味,温黎小心翼翼地拆开包装袋,先分了一块给林薇。 “没看出来你还挺厉害,饼干都能自己做。” 温黎喜欢吃甜食,两口把一块饼干解决掉,看起来对味道应该比较满意。 林薇笑弯了眼睛,舔了舔唇上的碎屑:“温黎,你有没有目标院校?” 温黎思考片刻,摇摇头。 目前他只了解了几所大学的皮毛,对于专业和发展前景都还没有过多思考。 不过以他的成绩,能选择的范围很广,高考是出分后填写志愿,一切等到六月定夺也不算太迟。 林薇鼓了鼓腮帮,浅叹一口气:“那你有了能跟我说吗?” 温黎先是迟疑着“嗯”了一声,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好。 他把那袋饼干重新系上,瞥了眼周围,班里就剩几个不怎么爱凑热闹的同学。 “我……” 尝试着开口,但中途失败。 抿了抿唇,还是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我觉得选择学校这种大事,还是自己拿主见比较好。” 林薇也是一怔,点了下头:“嗯,我只是做个参考。” “没有什么好参考的,”温黎有些紧张地捏了下自己的指尖,“其实我一直都很想谢谢你——” 林薇直接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你是准备再次拒绝我吗?” 温黎:“……” 这姑娘总在一些意想不到的地方格外勇猛。 她瘪了瘪嘴,似乎有些不高兴:“何必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我又没做什么越界的事。” “不是你的问题,”温黎连忙解释,“是我的问题。” 他根本就不喜欢女孩子,这样一味的给人希望不就是耽误别人吗? 可当林薇问他有什么问题时,温黎又不知道怎么回答。 当场出柜?或许有点难度。 虽然林薇也不是个大嘴巴的人,但这种事……温黎还没主动告诉过谁。 “你不喜欢我?还是有喜欢的人?” 温黎在两者之间衡量取舍,毅然决然选择了后者。 “你还有喜欢的人?”林薇有些诧异,“不会是李言风吧?” 第34章 林薇一句话差点没把温黎吓傻。 他坐在那儿仿佛被瞬间石化,紧张地眼珠子都不知道朝那边转比较自然。 林薇微微后仰了身子:“真、真的?” 温黎动了动唇,下意识想去否定,可那句“不是真的”却怎么都没说出口。 僵持片刻,教室里最后几个人也离开了。 其中一个临走前不忘打趣:“给你俩二人世界哈!” 二个世界个鬼。 温黎蓦地清醒过来。 “活久见,遇到真的了。”林薇自我感觉良好,还能自己开自己玩笑,“那我之前都在干些什么?李言风他会介意吗?” 温黎的脑子一时半会儿没跟上她的趟。 “他、他不是……”温黎磕磕巴巴地说了一半,又连忙更正,“我和他不是。” “啊!?”林薇比刚才惊讶多了,“你俩还不是?” 温黎:“……” 怎么这么让人难受啊! “我走了,”他把桌上的书本胡乱合起来往桌洞一塞,站起来走出去一步,又回头拿过桌上的饼干,“谢谢!” 林薇在后面“哎”了好几声也没把人“哎”回来。 她茫然地坐下,看正午的阳光把走廊外正对着的梧桐照得郁郁葱葱。 温黎有喜欢的人了。 林薇之前还总觉得没这个可能。 班里女孩子就数她和温黎走得最近,也真没觉得温黎会喜欢谁。 结果半道上插进来个李言风,好吧,那她的确比不上。 震惊在心底缓缓下沉,那些失落、悲伤现在一并全都浮了起来。 第80章 她的初恋呢。 没开始就结束了。 林薇嘴里的饼干还剩着点甜,她抿了下唇,看见温黎桌下面遗落的水笔,便蹲身替他捡起来。 就要放回桌洞时,心里有点微微的难受,垂眸盯着那支水笔,干脆直接握进了手心。 都被彻底拒绝了,拿他一支笔也什么吧? 下午和温黎说一声就好,也算是给自己这快两年的暗恋一个交代。 林薇良好的个人素质让她对于这种定义模糊的行为有点儿愧疚和心虚。 她把水笔装进自己的口袋里,转身刚准备从教室后门离开,却在下一刻直接撞上了李言风的视线。 对方目光沉沉,面无表情。 林薇:“……” 她这是走的什么狗屎运。 口袋里的水笔突然就变得烫手起来,林薇拖长声音“嗯…”了一声,正纠结着要说些什么,可李言风却在下一秒收回目光,宛如从后门路过一般离开了。 温黎一路小跑回了家,上楼时捂住心口,努力让那一颗活蹦乱跳的心脏安分一点。 他是真没想到,林薇的嘴里能冒出李言风的名字。 自己表现的很明显吗? 怎么有一种全世界都知道,但就是当事人不知道的错觉? 进门前,他搓了搓自己的脸,平复了一下情绪,这才把半掩着的房门打开。 李拂晓已经做好菜了,刚才在楼道里就能闻到饭香。 三菜一汤,两荤两素,旁边还摆了一个四寸的小蛋糕,看得温黎一愣。 按周岁来算,今天是温黎的十七岁生日。 也是李拂晓第一次给他买生日蛋糕。 “妈。” 温黎把门关上,小心翼翼地走去厨房。 李拂晓端了两碗饭出来,让他饿了先吃。 “哦…”温黎洗了洗手,紧张得就连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也、也没那么饿。” 李拂晓把碗放下,看温黎的视线总落在那个蛋糕上,于是便道:“饭店里老板送的。” 温黎笑笑:“谢谢妈。” 他们先吃的饭,吃完后温黎自己点了蜡烛,许了个愿。 李拂晓本是想直接进屋,但看温黎兴致勃勃的样子,便又回到了桌边坐下。 温黎把蛋糕一分为二,推给李拂晓一半。 李拂晓摆摆手没吃,问了温黎一些关于学习上的事情。 可能是到了高三关键时期,又可能是温黎前几次发病让李拂晓心有余悸,母子俩在午饭后难得和谐相处了片刻,简单的几句交流就足以让温黎身心舒畅。 事后,他把剩下的那半块蛋糕装回原包装盒里,打算下午提早一点出门,去车厂带给李言风。 结果却赶巧,去的时候那师徒俩还没喝完酒,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温黎顺便听了一耳朵。 讲的是十一跟车的事儿。 “你当那大货车跟开小三轮一样啊?六个镜子十二个档位,你少看一个都不行。油门加多少刹车带的劲,每一趟货都不一样,你空车都没开几趟呢就想拉货,我看你这龟儿子是想死,还要坑你何叔。” 一段话不光把李言风听沉默了,温黎也沉默了。 他磨磨唧唧挪去店门口,让闷头喝酒的两人同时注意到了自己。 “那什么…”他身后背着蛋糕,不好意思的挠挠下巴,“需要加餐吗?” 魏振国不喜欢吃这种甜腻玩意儿,于是剩下的半块蛋糕就全落在了李言风那。 本来是想送完就走的,结果魏伯掐了烟,招呼温黎过来。 “怎么了?”温黎搬着个小凳,茫然落座。 “这不是看着挺精神?”魏伯看着温黎,“以后少生点病。” 温黎被说得一讪,不好意思地低了头:“知道了。” “师父,”李言风给魏振国把酒满上,“喝完我去上课了。” 魏振国把李言风当空气人,依旧对着温黎道:“我问你,李言风给了你妈一张卡,里面大几千块钱,你知道不知道?” 温黎诧异地抬头,愣愣地看着魏振国几秒,很快移开目光,盯着李言风:“你给我妈钱了?” 李言风微微蹙了下眉,搁了手上的筷子。 魏振国“啧”了一声,端起酒杯美滋滋地抿了一口。 “行了,我心里舒坦了,你们该滚哪滚哪吧。” 没等李言风表态,温黎起身,头也不回地回了家。 李拂晓不在家里,估摸着去店里上班了。 这事儿便往后推到了晚上,正好也给温黎留出一下午时间做个准备工作。 这事儿不好问,因为有关李言风。 这三个字简直就是李拂晓的狂暴开启按钮,问得不恰当可能就会引发一场腥风血雨。 他才和自己老妈平安无事相处不到一个月,温黎实在不想打破眼下的温馨。 可是,也不能就这样装聋作哑地过下去。 李言风的钱也是钱,是辛辛苦苦挣出来的,他不能拿。 温黎是真没想到李拂晓会收李言风的钱,她竟然还好意思收李言风的钱?! 温黎想到这就一头的火。 一边是自己的亲妈,一边是…是李言风。 温黎趴在桌上,扯自己的头发。 星期三下午的公共体育课,整个年级这一层楼都很吵。 第81章 全体师生似乎都默认了这个一星期一次的“超长课间”,时不时就在教室里原地发疯。 大家的精神状态都挺美好。 温黎叹了口气,继续薅自己的头发,正起劲呢,同桌用手肘戳他一下:“你哥来找你了。” 温黎一愣,“唰”一下就坐了起来。 如他所想,李言风这次过来是商量银行卡的事。 温黎早就准好心理准备,这事儿谁说都不好使,是肯定要把这钱还回去的。 他已经欠了李言风很多很多钱了,不能一而再再而三的继续欠下去,他怕还不起。 走廊闹闹哄哄的,在这说话都费劲。 温黎搓了搓胳膊,眼神乱飞:“你别说了,不如回教室看书。” 话音刚落,巧的是林薇正好路过。 和温黎对上视线,又睁着她那双圆圆的杏眼。看了一眼他对面的李言风。 温黎:…… 林薇:…… 这别有深意的目光,这欲言又止的神态。 温黎脑内警铃大作,当时就想往教室里逃。 只是身体还没转个全乎,手腕却突然被人握住。 李言风的手劲很大,只稍轻轻一拽,温黎就跟片树叶似的,乖乖巧巧重新落在他的面前。 “你要为阿姨考虑。” “我妈?”温黎不解,“她现在有工作了,我周末还带家教课,也能挣一点。” “阿姨刚离婚,手上没有钱,家里需要的开支有很多,高三的学杂费很贵,马上入冬,也要为你准备。” 温黎沉默片刻,把自己的手腕从对方手中抽回:“那、那也用不了这么多钱。” 李言风皱眉:“阿姨这次回来,你少惹她生气。” 温黎动了动唇,刚想说什么,却又被李言风打断:“卡里的钱不多,你记着数,以后还我。” 这话几乎把聊天给堵死了,温黎无法反驳,僵硬地后退半步,避开李言风的视线. “我说不用就是不用,你都已经不在我家了,就不要再管我的事。” 李言风一怔。 温黎刚把话说出嘴,下一秒自己就后悔了。 他想表达的似乎不是这个意思,可是说出来的话却格外引人误解。 “我的意思是……” 他磕磕绊绊想要解释,话却像堵在嗓子眼里一般,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不想连累你,不想让你那么辛苦。 我可以照顾好自己,也希望你对自己好一点。 这样的话是不是太亲密了? 软话要比硬话更难从嘴里说出来。 而且他以前也不是没说过这种话,李言风不还是当做耳旁风,压根不往心里去。 温黎憋了半天都没成功开口,最后干脆硬着头皮,直接转身回了教室。 其实误会也没什么不好的,李言风要是真觉得他这么不是东西,指不定也就不管他了。 等高考完了再解释就好了,反正李言风应该也不会真的跟他生气。 温黎深吸了口气,捡起夹在练习册里的水笔,努力清空自己的大脑,让所有的精神都集中在题目上。 六月初高考六月底才填志愿,到时候他有一个月时间去解决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急在这一时。 他又深深呼了口气,小声嘀咕着:“高考最重要。” 第35章 晚上放学,温黎回家后几经纠结,还是去问了李拂晓。 本以为会是场难打的硬仗,可对方却非常坦然地承认了。 “我是收下了,钱也花了,你想怎么样吧?” 话说的这么直白,温黎想怎么样也不行。 他手头上又没那么多钱,凑不齐再还给李言风。 面对李拂晓这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温黎着实有点生气。 “那是他一点一点挣的,你拿别人的钱不会心虚吗?” 李拂晓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停了片刻后冷笑一声:“你清高,有骨气,你舅那儿还欠几万块钱呢,你有本事给还了。” 温黎喉咙仿佛被噎了一下,半天没吭声。 这事儿他不知道。 “就这一年了,”李拂晓扶着桌边起身,往卧室走去,“今天你生日,看会儿书就睡吧。” 不知道为什么,和李拂晓这样平和的对话之后,竟然也跟之前吵了一架一样心累。 温黎一个人在客厅坐了好一会儿,也明白或许不仅仅是自己在等明年的六月,李拂晓也是。 大家似乎都在忍耐,像一个气球一样,不停地往里面吹着气。 等到高考结束,大家一起爆炸。炸完了,又归于平常,也就这样一天一天捱着继续过下去。 人活着需要一个盼头,那高考之后的盼头又是什么呢? 温黎洗了把脸,回到我是已经快到午夜。 他翻开课本看了一会儿,脑子昏昏沉沉地也记不住字。 心烦意乱地关掉台灯,正准备上床睡觉,枕边的手机进来一条信息。 李言风:【睡了吗?】 来信人让温黎动作一顿,他坐在床边打字。 来来回回删了几次,最后只发了一个“没”,看上去格外高冷。 温黎觉得不妥,又跟过去一句:【你呢?】 李言风:【开门。】 开门? 李言风不会是来了吧? 温黎心上一跳,赶紧起身去了客厅。 第82章 李拂晓卧室的门关着,屋里漆黑一片,他心脏跳得厉害,等不及似的几步走去玄关,放轻了动作悄悄把门打开。 从一掌宽的门缝里看去,单元楼里空无一人。 温黎有片刻的呆愣,再将门全部打开。 门外的地上,放着一个膝盖高的纸袋,他弯腰拿起来,里面鼓鼓囊囊的,不怎么重。 他拿着纸袋出了门,一路去了楼下,也没见着李言风的影子。 夜里冷,温黎又穿得薄,没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冷,又灰溜溜地回去了。 轻轻关上大门,做贼似的缩回卧室。 温黎:【你放的东西吗?】 李言风:【嗯,生日快乐。】 温黎鼻子一酸,抬手使劲揉了揉。 他坐在桌前,把纸袋拆开,里面是一条围巾,还有挂脖手套。 毛茸茸的棕色,是小熊套装。 因为是新的绒毛,所以摸上去十分暖和。 自己都多大的人了,李言风还给他买这种小孩的东西。 温黎一边嫌弃,一边又拿在手里舍不得放下。 他抱着围巾,给李言风发信息:【你还是省一点钱,不要乱买东西了。】 很快,对方回复:【好,晚安。】 握着手机,温黎几经纠结,最后还是没有回复过去。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的自己和李言风之间越发生疏。 大概是今天下午的话说得过分了一些,生气也是应该的。 温黎把围巾叠好收进衣柜,突然就开始自我厌弃起来。 要远离李言风的是他,要生疏起来的也是他。 李言风一直都顺着他的意思来,结果他反而不高兴了。 人就是这样,特喜欢犯贱,温黎拧开喷雾深吸一口,努力平复自己的心情。 等等吧,就这一年了。 十一前夕,第一次月考成绩下来。 李言风罕见的掉下前三,以十三分之差和温黎拉开距离。 吵吵闹闹的公示牌前,温黎在周围同学的推攘下发了会儿呆。 随后他转身上楼,直奔许老师办公室。 刚巧,李言风也在。 朱老师似乎正在就月考成绩一事和他谈心,温黎路过时脚步都慢了。 许老师看着他走到自己桌边,眼睛还盯着几步远的隔壁办公桌,忍不住觉得好笑。 “你要不然过去听听?” 温黎脸上一热,赶紧收回目光。 许老师停下手上的活:“怎么了?找我有什么事?” 温黎磕巴了一下:“我……” 其实他来就是想看看李言风的卷子,那十三分到底是怎么扣的。 只是现在碍于当事人就在他几步远的地方挨训,他反而有点不好意思了。 “没什么,”温黎揉揉鼻子,“就是来问问,问问这次考试……” 就要编不下去了。 他的心思全都放在脸上,许老师从他一进门就看出来了。 见温黎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干脆轻叹一声,拿了排名表出来:“李言风这次退步挺大,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黎心里一沉,睫毛随着视线一起耷拉下来。 许老师瞥了眼不远处的李言风,把温黎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李言风十一又要请假,这事你知道吗?” 温黎茫然地摇了摇头。 “十一我们高三都是正常上课的,落下进度可不好。而且再过段时间助学金应该就发下来了,你要不要去劝一劝李言风?还是在学校里跟着老师复习比较好。” 温黎闷声“嗯”了一下。 回教室的路上,温黎恍惚间想起自己生日那天,魏伯正劈头盖脸地骂李言风关于跑货车的事。 应该不能吧?李言风才拿证几天,就敢开货车去了?胆大也没有这个大法儿的。 而且李言风这次月考退步这么厉害,大概也跟平时练车有关。 都高三了还搞这些东西,万一出了事耽误高考,那可怎么办? 温黎琢磨了一上午,中午放学后没急着回家,而是赶在李言风之前溜去了车厂,想打个时间差先去找魏伯聊一聊。 为此,魏振国也很无奈:“你去说呗,我讲他又不听。” 温黎叹气:“我讲他也不听啊!” 魏振国乐了:“你说的话都不好使啦?你不是最能治他了吗?” 这话说的多少有点含糊,温黎愣是从中品出几分暧昧。 脸上正热着,店外的小路上传来破自行车“嗬啷嗬啷”的声响。 温黎当即想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看见李言风心里就犯怵。 “走啦?”魏振国觉得好笑,“你俩吵架了?” “对!”温黎连忙道,“别说我来过!” 温黎前脚刚走,李言风后脚就从那头拐了弯。 魏振国看了眼李言风,道:“十一的车还跟啊?” “跟。”李言风停了车,没一点犹豫。 魏振国“嘶”了一声:“何广源不是不让你跟吗?” 李言风进了店里:“缺人,他让我跟。” 即便周围所有人、甚至包括啥也不懂的魏振国都在劝他好好念书,但李言风偏偏就跟中了邪一样,非要在最关键的高三时期抽那几天的空出去跑长途。 魏振国气道:“你非要挣那点钱?” 第83章 李言风进了厨房:“少上几天课不耽误。” “我听温黎说你这次考试退步了。” 李言风特地从厨房里出来:“他来了?” “那是,”魏振国对于自己转头就把人卖了这事儿丝毫没有愧疚之心,“说你被老师骂了一上午。” 李言风:“……” 他继续回厨房做饭。 “我说啊,你要念书就好好念,明年不就考试了吗?考完了你再去跑货不行吗?” 厨房里没有动静。 “个龟儿子,”魏振国扔了手里的扳手,气冲冲地跑去厨房门边,“耳朵不好使?聋了?!” 李言风热了锅,把切好的肉片“哗啦”一声倒进锅里:“考上了不还是回来帮你修车?” 魏振国:“……” 话是这么说,但学费都交了,不考总觉得亏得 慌。 “那大学生修车和小学生修车还是不一样的,你大学去学修汽车,我都帮你问过了,有这个学校。” 李言风手上一顿,随后端起炒锅翻炒两下。 “怎么?不想学?” 李言风应下:“好。” 魏振国满意地点点头,又开始说起自己的往事。 “当年我同村有个人,去上了个什么技术学校,哎呀,现在想想,我要是借点钱也去上就好了……” 就这样,各方人士该劝的劝,该说的说,李言风还是要去。 不明所以的朱老师甚至还跑温黎家家访了一次,迎面撞见李拂晓,学生名字一报出来当场就黑了脸。 后来朱老师摸对了地方,又去车厂跑了一趟。 两个年龄大差不差的小老头一见如故,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真情实感起来。 “老大哥,我也是为他操心啊!高一高二他天天旷课,我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来了,但是高三真的不能再这样了。今天请一天,明天请一天,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啊,李言风是个好苗子,以后有大出息的。最后一年了,无论是我们老师还是家长,都要尽量给孩子一个好的学习环境啊!” 魏振国一辈子没文化惯了,对于朱老师这个正经大学毕业的高知识分子尤其尊敬。 特别是听完这一段双眼含泪的肺腑之言,他当即就给应允下来,绝对不会让李言风出去跑货了。 对此,李言风有一种在外辛苦打拼,回家后发现家被偷了的感觉。 “何叔那边已经说好了,临时不去,谁顶上去?” 魏振国用筷子指了指自己:“我。” 李言风:“……” 看魏振国这语气这态度,认定了的事大概是没法变了。 挺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那钱挣来挣去,还是挣回了这师徒俩的口袋里。 李言风叹了口气:“你那腰你还能跟车吗?” “我腰好得很!”魏振国一瞪眼,“你给老子好好念书,知道没?” 经过众人的努力,李言风的“病假”并没有成功批下来。 他和高三年级组所有苦逼的同学一样,仅仅只有十一当天早上一上午的休息时间。 不过他没在家放假补觉,而是卷着书本去了教室。 出乎意料的,超过半数的学生都在埋头苦读。 李言风:被卷到了。 路过二班后门,视线瞥向后窗,温黎跟团年糕似的趴桌上寻死觅活。 早起不是他的强项,但还是坚持过来了。 走廊上贴着各式各样的励志语句,什么“拼搏白天,决战高考!”什么“志之所向,一往无前!” 平时看着都是些烂大街的废话,李言风以前路过高年级的走廊时也见过这些标语。 可如今身临其境,真的处在高三这个时间段里,看着却又是另一种感觉。 朱老师跟他说过很多次,高考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努力就能获得想要的生活。 李言风倒也不是完全不信这些鸡汤,他就是怀疑过自己是否能有这个殊荣。 他苦惯了,小时候经历过太大的绝望,才会在长大后质疑所有。 而当他走进那个闹闹哄哄的教室,抬眼看见黑板上日渐减少的倒计时,心里或许有个声音告诉着他——再试一次吧。 再试一次,好好学习,好好考试。 相信高考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也相信努力可以获得想要的生活。 人总是要有点希望,被催着往前走。 不然就这么麻木地活着,想想实在也是太累了。 不过是一年,熬过去就好。 第36章 另一边,温黎还沉浸在休息日早起的痛苦里。 本来在桌上趴着回魂,结果被同桌一句“李言风来了”又立刻爬了起来。 “什么?”温黎恍如梦醒。 同桌指了指前排的两个姑娘:“她们在打赌李言风今天来不来。” “你骗人的吧!”其中一个姑娘扭头道,“李言风这种假期都不来的。” “我刚看到了,”同桌对着教室外努努嘴,“不信你去隔壁看看。” 温黎直接起身出了教室。 走过一班后门时,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在看见里面老实坐着的李言风后,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恰巧此时,仿佛心有灵犀似的,李言风刚巧也偏了视线,正好落在龟速前进的温黎身上。 第84章 少年依旧一身黑衣,蓬松的发丝被晨光镀了层明亮的暖黄。 温黎心头重重一跳,连忙收回视线,“嗖”一下窜走了。 下午的“自习”,李言风依旧留在学校。 隔天、再隔天,连续三天李言风都乖乖上课。 温黎简直不可思议,来来回回把一班后门外的走廊都快给走烂了。 看来朱老师的家访的确有用,还真把李言风给访回来上课了。 然而第四天正式上课时,李言风却不见了。 温黎早自习下课去了一趟,没人。 第一节课下课又去了一趟,还是没人。 李言风逃课了?不至于吧? 回教室发了信息,没人回。 又跑去楼上办公室,企图从朱老师那里套出点话来,结果朱老师都没了。 这么多反常的事情撞在一起,给温黎一股莫名其妙的诡异感。 他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丝丝凉意,这种未知的恐惧让他心惊。 终于,中午饭学后,李言风仿佛掐着点似的,信息回了过来。 李言风:【放学了吗?】 温黎坐在教室里回复过去:【放了,你在哪?怎么没来上课?】 他等了片刻,直到李言风的信息又一次发来。 李言风:【我在医院,师父出事了。】 魏振国是昨晚上出的事,原因是高速路上小车在经过岔道时实线变线,导致后面的大货车来不及刹车直接变向冲出了道路。 当时魏振国一人从外地回来,万幸走的是空车,不然货物前冲,人怕是当场就没了。 经过一夜的抢救,命是保住了,魏振国在第二天送进了icu,现在情况不明,能不能挺得过来就看魏振国本人了。 医院走廊里,李言风、朱老师、何广源等人都在。 温黎匆匆赶到时,大家似乎都镇定了下来,只有他扒着玻璃不停流泪,想哭却又直到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医药费是何广源垫上的,朱老师来了后也补了一些。 好在李言风自己手里也攒了些钱,加上赔偿金,七七八八的勉强能应付上目前为止的医药费。 不过icu这个烧钱的地方,住一天就要往里投一天的钱,这些都是讲不定的,不知道会有多少。 温黎远远看过了魏伯,又走到李言风的身前。 他小心翼翼地看他眼睛,李言风双目猩红,布满血丝。 “你别担心。” 温黎笨拙地安慰着,哪怕自己都明白这些都是废话。 “我再找我舅舅借一点,你放心,魏伯会没事的。” 他控制不住地落泪,却又努力忍住话里的哭腔。 李言风闭了闭眼:“嗯。” 这事李言风本来不想告诉温黎的,但是第二天朱老师来了,他就知道这事瞒不住。 与其让对方提心吊胆,倒不如直接说出去,也省得自己吓自己。 中午,何广源和朱老师一起出去吃饭,李言风留在医院里。 他累得很,不想动。 六座的椅子靠墙,铁质的,坐着很凉。 温黎坐在李言风的身边,手足无措了半分钟,这才轻轻勾了一下他的小拇指。 李言风垂着眸,没有动作。 温黎握住他的两根手指。 “别怕,”温黎轻轻地说,“还有我呢。” 此后的一个多星期,温黎一直在学校家里医院来回跑。 李拂晓中午给他一人的饭,温黎自己再添一道菜,带去医院和李言风一起吃,。 晚上李言风在医院守着,他偶尔会旷了晚自习跟着一起。 许老师也来看过一次,和朱老师一起带来了学校老师自发募捐的钱。 所有人都等着事情往好的方向发展,就连李拂晓都默默地把午饭的分量变成了双人份。 终于,在这样熬了有一个星期,魏振国终于醒了。 第三胸椎以下的脊髓损伤所引起的截瘫,换句通俗点的话说,就是双腿还在,但这辈子是站不起来了。 如果家里仔细照料,恢复好的话还是可以在轮椅上行动,并且照顾自己的下半生的。 这对一条老光棍来说无疑是个晴天霹雳。 魏振国醒后躺了有两天没吭声,后来断断续续找来了几个亲戚,这才勉强尝试着跟人交流。 他这辈子虽然没有成家,但老一辈生得多,乱七八糟的亲戚不少。 人要死不死正在抢救时没见几个来的,现在人醒了,一窝蜂都过来看。 李言风站在病床边上,甚至都没资格扒到床边去。他就这么麻木地看着一批人走一批人来,再受着这些人朝他投来的略带恶意的打量着的目光。 等到人都走了,李言风打了热水过来给魏振国擦身子。 突然听到床上的人长叹一声,用他那虚弱的声线道:“没死掉哦!” 没死掉,活受罪。 李言风没有接话,只是垂眸仔仔细细把魏振国能擦到的皮肤擦拭了一遍。 他放了尿,又洗好了毛巾,魏振国现在还不能进食,暂时还用不到便盆。 入了夜,病房里都静了下来。 李言风在病床与病床之间支了个折叠床,坐在坐在上面打开手机。 温黎发过来了几条信息。 【到家了。】 【你也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第85章 李言风把手机换掉。 借着病房里仅剩的灯光,他刷了两篇阅读理解,夜深了,只能听到床边仪器偶尔发出的滴滴声,以及魏振国因为疼痛而沉重的呼吸。 “花了不少钱吧?” 魏振国原本微弱的声音被深夜放大,李言风抬头看去,见对方依旧闭着眼睛,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小金库空啦?” “何叔垫了点。” 李言风把最近收到的钱都说了一遍,这些人情往来都得记住,也是让魏振国心里有数些。 “温黎…”魏振国颤巍巍地睁眼,“他有什么钱?” “舅舅给的,”李言风说,“他舅对他很好。” 对话在此中断,李言风蹬了鞋子,准备睡觉。 人都躺下了,又听魏振国缓缓道:“我的钱,你没动啊?” 李言风实话实说:“不知道密码。” 这是真人真事,魏振国的银行卡李言风翻出来过,但是不知道密码,也没有直系亲属的身份去重置,压根不能用。 “啊?”魏振国惊讶道,“我要是死了,我的钱咋办?” 李言风思考片刻:“不知道。” 他和魏振国没有亲缘关系,就算一方昏迷不醒,另一方也没办法通过证明直接拿到银行卡里的钱。 魏振国似乎压根没想过这个问题,他茫然地“啊…”了一声,没了下文。 隔天,温黎拎着午饭过来时,李言风干脆被挤出了病房,直接坐在走廊里。 魏振国的病床边围着几个人,温黎在病房外远远望上一眼,似乎正在激烈地讨论着什么。 “她们是谁啊?”温黎坐在李言风身边,把带过来的饭盒分一个给他。 李言风接过筷子:“亲戚。” 温黎觉得奇怪:“以前都没见过魏伯的亲戚,怎么最近几天都来了?” 李言风夹了一筷子米饭塞进嘴里,味同嚼蜡。 “那些人应该不是要钱的吧?”温黎探着身子往病房那边看了一眼,确定那些亲戚没有出来,接着说道,“”要也没有,我们都这么可怜了。” 李言风垂眸盯着饭盒里的一块青椒,并未搭话。 突然,病房里传来“哐当”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紧接着稀里哗啦,似乎是不少东西被打翻了。 李言风和温黎皆是一抬头,立刻盖上盒饭,端着去了病房。 “滚!” 魏振国气得不轻。 李言风放下饭盒,拨开那几个亲戚上前,发现这小老头的输液针头已经被当事人那一巴掌给甩掉了。 鲜血流了魏振国一手背,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揭下浸了血的胶布,在按响护士铃的同时抽出两根棉签按在对方手背止血。 温黎端着两个饭盒,也腾不出来手。 床尾的大妈尖着嗓音:“干什么发这样大的火,我也是为你好啊!” “都给我滚!”魏振国一点脸面都没给她。 “怎么了这是?”护士匆匆赶来,挤进病床边处理了后续工作。 “医生你评评理啊,他起不来了,又没儿没女的,我想着让我儿子媳妇来照顾,他不领情,还想打人!” “啊?”护士惊讶地看了李言风一眼,“你不是他孩子啊?” 没等李言风说话,那亲戚抢着说道:“不是不是,怎么能是呢,没有亲戚关系的,就是一个外人。” 李言风低头搓了一下指间捏着的棉签,扔进了垃圾桶里。 “怎么是外人?”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温黎突然插了句嘴,“李言风是魏伯的徒弟,这么多年也早把魏伯当爸爸看了,他俩现在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温黎这一番天真烂漫的发言成功逗笑了那几个亲戚。 “你说一家就是一家?这是我亲大哥,我能害他?” 原来还是这份亲近的关系,温黎登时闭上了嘴。 “知人知面不知心,现在这个社会,没有什么是靠得住的,我儿子是他的亲外甥,有这份关系在才能让人放心。” “哟,”护士给魏振国扎完针,临走前人都笑了,“没见亲外甥来啊。” 他说得极快,又走得极快,没给对方反应时间,气得那大妈原地跺脚。 “大哥,你给我个准话吧,你要愿意我明儿就让他们来南淮,把你接回家去,端茶倒水伺候你。” 温黎诧异地瞪大眼睛,不相信会像这个人嘴里说的那么好。 魏振国还是那一个字:“滚。” 温黎:“……” 兄妹关系还真是融洽。 眼见着这商量谈不拢,那人干脆装都不装了,直接摊开来说。 “大哥,你这次是醒了,下次呢?你那些东西是带不走的,得留在这儿,万一有些人起了歪点子,故意使点坏把你给送走了,东西不就成他的了吗?你是我亲大哥,我儿子的亲舅舅,咱们都姓魏,他是绝对不会有这个想法的,哪头轻哪头重,你自己掂量掂量。” 这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话,温黎一开始都没绕过来这个弯。 等到他发觉李言风和魏振国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这暗示得都快成明示了,简直就是往李言风脸上抽巴掌,而且还是啪啪响的那种。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温黎实在是忍不住,“哪头重?你重吗?那几天前魏伯没醒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我和李言风四处凑医药费的时候你们怎么不来?现在人醒了没事儿你们过来了,一口一个一家人说的倒是亲,魏伯的车厂我去了快十年都没见过你,天下姓魏的多了去了,再说你姓魏你儿子又不姓。” 第86章 “温黎,”李言风打断他的话,“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就要说,”温黎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蹦跶最欢的一人道,“你就是想要魏伯的钱,怕他留给李言风,所以在这血口喷人恶人先告状。我看你是魏伯的亲戚给你几分脸面,你嘴上最好也放尊重一点,别蹬鼻子上脸当别人都是傻——唔!” 李言风捂着温黎的嘴巴,搂着腰把人给端出了病房。 第37章 病房外,温黎哼哧哼哧喘着粗气,压根都还没有骂够。 “你拦着我干什么?有什么好拦的?!你不好说的话我好说,反正我又不和魏伯住一起,得罪了他的亲戚又怎么样?” 他就是见不得李言风被人这么欺负,没有这样的,他气得脑壳都快冒烟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温黎越想越生气,干脆半道上直接回头,“不行,我还得进去骂两句。” 李言风又把他抱起来,挪去了更远一点的楼梯口。 温黎按着他的肩头,挣扎道:“你干嘛你放我下来!” 李言风本来也挺生气的,但是看温黎气成这样,他竟然有一点点想笑。 “那就是几个泼妇,”温黎咬牙切齿,还盯着病房的方向,“市井小民,流氓无赖。” “好了,”李言风把他的脸掰过来,“别气了。” 转过墙角,他们进了相对密闭的楼梯间。 住院部基本都走电梯,楼梯宽不过两米,平时没人走动。 温黎吸了吸鼻子,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掏出口袋里的喷雾,深深含了一口。 李言风坐在他的身边,替他顺了顺背。 “你在笑?”温黎突然发现这一问题,成功地让原本就很生气的情绪更加暴躁了。 “没有,”李言风立刻严肃表情,“我只是……” 他只是觉得温黎这样很好笑。 分明就是一件跟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甚至两个当事人都没有任何表态,他一个局外人气得原地爆炸,不分青红皂白把人骂了一通,跟把冲锋枪似哒哒哒往外喷着火星子,把那几个大妈说得脸都绿了。 李言风又努力压了一下唇角。 他呼了口气,心里那股笑意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很快又被另一种情绪所代替。 一种说不好的感觉。 有人替你生气,有人替你出头,有人知道你的委屈,还为你愤愤不平。 李言风瞥了一眼身边的温黎,对方屈着两条腿,手臂搁在膝盖上,背弓着,像一把蓄势待发的箭。 他又伸手在温黎的背上摸了摸。 “李言风,”温黎一改刚才的火气冲天,声音突然低沉了下来,“你刚才一句话都不说,不会以为魏伯也这么想吧?” 李言风:“没有。” 如果魏振国也这么想,就不会骂出来那一个“滚”字。 但这也仅仅是停留在他不愿意认这个亲戚,至于怎么看自己,李言风也不知道。 “这就对了,”温黎突然站起来,“魏伯都把你当儿子养了,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他们就拿捏着魏伯没有孩子,才欺负到人头上,李言风,我们以后好好照顾魏伯,老了给他养老送终,不让他过得比谁差一点。” 这么一通规划后,温黎感觉舒服多了。 等他和李言风回到病房时,就只剩下魏振国一个了。 温黎弯腰收拾了一下刚才被打翻的水杯,洗好放回床头柜上,再坐到床边,认真对魏伯说:“魏伯,你不要多想,也不要担心。以后我和李言风就是你儿子,我俩伺候你,害你养老送终。” 魏振国闭着眼,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单纯地不想理他。 温黎瘪了瘪嘴,求助般扭头看向李言风。 李言风揉了下他的脑袋:“让他睡吧。” 吃完饭,温黎也在医院里睡了会儿。 病房里恒温,不冷。李言风怕他着凉,给他盖了件外套。 等到温黎差不多睡着了,病床上的魏振国反而睁开了眼。 “天天跑过来也不嫌烦。” 李言风坐在床尾,正支起小桌看书。 “说话呢,”魏振国又道,“他不是晕车吗?” 李言风抬了眼:“他骑我的自行车。” “可别了,再把那疯婆娘招过来。” 李言风稍静片刻:“我会跟他说的。” 当天下午,李言风送温黎出去。 两人在楼下,顺便说了魏伯不久前的诉求。 当然,李言风稍微含蓄了些。 “两头跑耽误时间,在学校好好看书吧。” 温黎担心道:“那你吃午饭怎么办?” “我自己做,”李言风说,“医院里的饭也不贵。” 温黎打断他:“那没营养。” “回去吧,”李言风直接无视他的争取,“明天不用来了。” 温黎眉头皱着,嘴角也跟着一起耷拉下来:“我刚跟魏伯说会给他养老送终,你这就告诉我明天不用来了?” 李言风摸摸他的脑袋:“听话。” 温黎顿了顿:“李言风。” “嗯?” 他只是觉得,李言风好久没有这样跟我说话了。 “没事,”温黎垂着眸,低声道,“那你吃好一点。” 温黎回虽然被两人告知别再来了,但他还是会隔个一天就跑来医院。 第87章 有时带点新鲜水果,有时做点排骨炖肉。 每天跟送快递似的,生怕李言风少吃一顿饿瘦了。 十一月,天气转寒。 魏振国能坐在轮椅上四处看看,月底再做个检查,没事就可以回家了。 这真是个好消息,对于李言风来说,他已经一个多月没睡过一场好觉了。 魏伯出院那天下了场雪。 温黎过去帮忙,拎着日常用品。 出院前几天李言风就已经把东西一点一点往家里运,以至于真正出院这一天,收拾完发现也不剩什么了。 他们打了辆车,一趟全运回来。 车厂最里面的房间已经被收拾好了,魏振国不想上床,他要坐在他的晃椅上。 “不能坐吧?”温黎摸了摸晃椅靠背弧度,“会不会伤着腰啊?” 魏振国嫌他事多,自己撑着就要往上挪。 温黎大惊失色,最后还是李言风把他抱了过去。 “唉…舒服。” 魏振国没完全靠下去,就这么硬挺着腰,保持着坐在轮椅上的姿势 李言风进屋拿了个枕头出来,垫在他的后腰,他这才往后面靠了靠,又叹了声气。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魏振国眯起眼,用他那已经没知觉的双腿努力地晃了晃。 看着自己努力了大半辈子才挣来的车厂,心里五味杂陈。 “魏伯你也不嫌冷,”温黎又进屋拿了个毯子出来,“我盖上了啊。” 魏振国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又觉不着冷。” “那也要盖着,”温黎蹲在他的身边,隔着毯子替他捏了捏腿,“医生说了还是要注意的,每天泡泡脚,有助于血液循环。” 魏振国闭着眼嗤笑一声。 “魏伯,你是不是不信啊?”温黎委屈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只要你想,我每天都来给你捏腿。” “每天?”魏振国冷哼一声,“我问你,明年你考试走了,怎么给我捏?” 温黎手上一顿,接不上话。 “毛头小子。”魏振国道。 温黎咬咬牙:“我可以把你接过去。” “我去哪就把你带到哪,校外租房也不是很贵,每天放学还是能给你捏腿。” 短暂的沉默后,魏振国不屑道:“你愿意租,我还不愿意去,我的店不要了?就为了让你给我捏个腿?” 温黎没想到魏振国都这样了还惦记着他这个店。 这还怎么修车?坐着修?躺着修? “魏伯,我明年就成年了,学校有奖学金,还能出去打工,能养活你。” “得,”魏振国对温黎摆摆手,“你别跟我在这说,我不听你的。” 温黎嘴巴一瘪,站起来:“我说的都是真的。” 魏振国瞥他一眼,嫌弃得不行:“毛都没长齐还养这养那的,小病秧子,养好你自己吧。 温黎的话魏振国没当真,或许就连李言风也没当真。 他现在这个年纪这个状态,也的确难让人信服。 没有工作,也没有钱,甚至都没有个特别明确的未来,自己都难养活了,还养活别人。 温黎想到这就特别沮丧,想要快进时间的念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强烈。 晚自习下课,温黎看着黑板上的倒计时,被纪律委员又减去一天。 只剩一百八十多天了。 时间说快也快,前几个月还叨念着不过一年,转眼间也就剩半年了。 他解决完手上的作业,收拾收拾回家。 客厅里,李拂晓似乎正坐着等他。 温黎稍感不妙,反手把门关上。 李拂晓开门见山,没有一点废话:“你在你舅那里拿钱了?” 温黎没想到会这么直白,但很快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啪”的一声,李拂晓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拿给李言风?谁让你拿的!” 温黎浅浅吸了口气,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我和舅舅说好了,我会自己还的。” “自己还……”李拂晓自言自语般小声地重复一遍,随后又用力瞪向温黎,“你用什么还?!” “我高考后会出去打工的,如果考上好的大学,学校也有奖金。” 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玄关换了鞋子。 和李拂晓多说无益,温黎现在只想回房睡觉。 “你长本事了,”李拂晓果然非常生气,“你现在翅膀硬了,也用不着我这个妈了,那么大一笔钱说给就给,别人说还你了吗?” 李言风不还最好,温黎压根没想着要还。 只是这话说出来李拂晓多少又要发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保持沉默才是最稳妥地避免争吵的方式。 温黎顶着满屋的沉默,硬着头皮走到卧室门边。 他听见李拂晓略微沉重的喘息,最终还是忍不住停了脚步。 “妈,”他握住门把手,垂着眸,“我困了,你也早点睡吧。” 而在几条街之外的车厂,李言风刚替魏振国擦好身子。 魏振国现在戒烟戒酒,整个人嘴里发苦,活得实在没意思。 不过这都是次要的,真戒了也就戒了。 让魏振国难以接受的,是日常地排泄问题。 虽然李言风照顾有加从不嫌弃,但他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上厕所还得打报告。 第88章 这比扒了他的衣服游街还让人难受,是一刀一刀的凌迟,生不如死。 屋外水声沙沙,李言风正在洗换下来的尿垫。 其实相比于一个月前,魏振国的状况已经好了许多。 最起码有意识能开口,上厕所的时候甚至撑得起来自己身子,不需要李言风的过多帮助。 作为徒弟,李言风也跟着魏振国有些年头了,自己的师父什么性格,心里也都有个数。 他尽量顾及着魏振国的感受,能不帮就不帮,能不看就不看。 只是就算这小老头再怎么要强,身边没人是肯定不行的。 明年自己高考后怎么办,是个很棘手的问题。 魏振国大概率不会跟着自己,可留在南淮,他要怎么照顾。 难不成真让他妹家的大外甥过来? 算了吧,李言风真的怕那一家子合伙把魏振国弄死。 拧干尿布晾好,魏振国在屋里叫他。 他进了屋,倒了杯水放在床头。 魏振国盯着天花板:“我跟你说个事。” 李言风轻轻应了一声。 “我干不动了,车厂总不能空。” 李言风猛地抬起眼。 魏振国苍老的声音仿佛一张枯槁的草纸,一字一句刺进李言风的心头,燃起灼心之痛。 “你别念了,在店里照看着吧。” 第38章 隔天,温黎起床后发现李拂晓发了烧。 他把人送去诊所挂上吊针,给饭店的老板说明了情况,等到李拂晓稍微有了点精神,这才急急忙忙跑去学校。 照顾病号的感觉不怎么好,温黎在大冬天热出一身汗。 他卡着点到校,走廊里都没人了。 本以为要被许老师教训,结果却差点在教室后门和正准备出来的朱老师撞了个正着。 “朱、朱老师?” 温黎下意识抬头看了眼班级标牌,是二班没错。 疑问还没问出口,朱老师一改平日里的沉稳镇定,握着温黎的手臂把人拉出了教室。 他甚至来不及把人带去办公室,就这么在走廊里直接问道:“李言风怎么回事?” 温黎一懵:“他怎么了?” 朱老师眉头紧拧:“他要退学。” 温黎简直是懵着过得早上四节课。 李言风那边电话不接信息不回,一副与世隔绝心意已定的模样。 这怎么可能呢?! 他们年级前三,小破一中难得一遇的重本的苗子,别说是温黎和朱老师了,就连年级主任都下场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温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魏振国。 可是不应该啊,魏伯前一段时间不还让李言风好好学习吗? 到底怎么回事? 放了学,他连书本都没收拾,直接窜出了教室。 到车厂时,李言风正在和几人一起搬轮胎。 温黎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李言风的身边:“你在干什么?!” 李言风顿了顿,似乎并不意外对方的到来,他就事论事,听不出这话外之音:“搬货。” 那是之前魏振国的订单,客人选好的货,他进回来要换的,只是中途被意外耽搁,以至于客人换了店家,他们得把货再给退了。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温黎瞬间红了眼,“我听朱老师说你要退学,你退什么学?” 他的音量有些大了,听得一旁工人频频回头。 李言风微一抿唇:“你等一会。” 温黎被这几个字晾在一边,失魂落魄地站在那里,看李言风把所有的轮胎都搬上货车,这才摘了手上的尼龙手套往店里走去。 “进来坐。” “我不坐!”温黎大步追上去,“李言风你怎么回事?你不会是认真吧?” 李言风把手套扔在操作台上,垂着眸,没有去看温黎的眼睛:“嗯。” “你疯了?!”温黎几乎是不受控地大叫起来,“还有半年就高考了,你现在退学,你是不是疯了!” 李言风并不反驳,也没回应。 他拿起跳了闸的烧水壶,把水倒进一旁的水瓶里。 “李言风!”温黎急得快掉眼泪,“李言风我在跟你说话!” 李言风倒完水,把木塞塞上。 烧水壶硌在台面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李言风浅浅呼了口气,转身对温黎道:“我已经决定了。” 温黎愣愣地杵在原地。 李言风拎过水瓶,进了屋。 魏振国眯着眼睛,似乎还没睡醒:“把我门带上。” 李言风应了一声,给床头的保温杯里续上热水,临走前把门关上了。 “魏伯!”温黎直接就要往里进,“魏伯!是不是你让李言风退学的?你为什么啊?他还有半年就高考了!” “温黎,”李言风拦住他,低声道,“别吵。” 可温黎充耳不闻,只想着进屋和魏振国好好说道一番。 没办法,李言风只好又把人给囫囵抱起来往外走。 “你放开我!”温黎推着李言风的肩头,奋力挣扎着,“我要跟魏伯说话,是不是他让你退学的?!” “温黎!”李言风陡然加重了语气,温黎整个人一抖,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还被抱着,这两个字就像是炸在耳边一样,听着生疼生疼。 李言风从没对他讲话这么大声过。 第89章 “别闹了。” 闹?他是在闹吗? 温黎被李言风放开,人也稍微冷静了下来:“是魏伯让你退学的吗?” 除此之外,他想不到任何原因。 “不是,”李言风回答,“我得留下来照顾他。” 温黎摇了摇头,不能理解:“你上学不能照顾他吗?你要怕照顾不过来,我也可以帮你照顾啊,为什么一定要退学照顾呢?” “车厂总要有人。” “为什么就总要有人?!我们高考之后干什么都可以,为什么就现在一定要有人?” 两人根本不是一个频道,再怎么说也说不通。 “温黎。”李言风耐着性子,“我需要钱,师父后续的康复费用不是一笔小数目。” 温黎短暂的思考几秒,他吸了下鼻子,慌里慌张地说:“这些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还有许老师和朱老师,他们也都会帮我们。你就算为了钱,有一个好的学历以后赚的也多呀!” “我等不到。” 温黎被这几句话噎得难受,可有的确没有什么能有效劝诫的办法。 他病急乱投医,甚至搬出了朱老师企图道德绑架。 李言风:“他上午来过了。” 温黎呼吸一窒。 朱老师都来过了,李言风还是这个态度…… 就连朱老师都没办法了吗? 两人对视片刻,李言风率先收回目光。 “就这样吧。” 李言风几乎油盐不进,温黎说得再多也是对牛弹琴。 他想越过李言风去找魏振国,可对方像是料到会有这么一出,干脆大门紧闭,压根不见客。 温黎最后是揣着一肚子气走的,他快气疯了,甚至像个小孩似的威胁。 “你要是退学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他把话说完扭头就走,看似十分强势其实屁用没有。 李言风的态度坚决到不愿多说,温黎自己心里清楚,对方认定的事大概是没法儿劝动。 可是这不行。 怎么都不行。 高中辍学也就是个初中文凭,在现在这个社会,初中文凭能干什么? 更别提李言风那么优秀的成绩,不考个重本他都觉得可惜。 得想个办法。 温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时间还有,得好好想个办法。 他闷着头回了家,屋里静悄悄地,不像有人。 温黎去了厨房,李拂晓没给他留饭,便自己煮了点面条,打算随便应付。 抽油烟机嗡嗡想着,锅里的水嘟嘟冒泡。 下进去第一把挂面时,温黎突然想到,李拂晓还在病着。 她去上班了吗? 还是在诊所里? 随便用筷子打散面条,温黎盖上锅盖,去了趟主卧。 出乎意料的是,李拂晓正躺在床上眉头紧皱满脸通红。 温黎一下慌了神,忙不迭地伸手在她额上一摸,烫得吓人。 “妈!” 他猛地缩回手指,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知所措。 随后,又急急跑去卫生间,湿了毛巾给李拂晓擦掉脸上的汗。 厨房的面条还在煮着,温黎半道上想起来,又去把火关掉。 他来不及吃午饭,找了件衣服胡乱给李拂晓胡乱套上,再一次背去了诊所。 诊所的护士看见温黎,等不及似的开口跟他抱怨。 李拂晓早上打完一瓶水就要回家,退烧药都没拿,根本不听劝。 现在烧得更厉害了,又回来了,何必呢。 温黎抿着唇不说话,他心里隐约明白,李拂晓可能就是舍不得钱罢了。 早上他光去操心李言风的事,自己妈妈还病着,他竟然给忘了。 愧疚一窝蜂地涌上心头,快要把温黎淹没。 他坐在李拂晓的床边,看着护士重新给他扎上吊针,轻声道:“这次我看着她。” 李拂晓睡了一下午,烧也逐渐退了下来。 温黎已经有预感自己会紧接着生病,在诊所猛灌热水。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雪上的霜太多太多,温黎就这么抱着保温杯,熬了一下午,体温正常的离开了。 回到家,他先把李拂晓安置好,再忙着去打水,好让她擦擦身子换衣服。 李拂晓浑身没劲,但总算是醒过来能动弹。 她搭着睫毛,看温黎递过来的毛巾,没有接。 “你还知道有个妈。” 李拂晓的声音哑得刺耳,听得温黎低了头。 “对不起,我……” 想解释一下李言风那边的事,但又觉得说出来李拂晓可能更糟心,干脆就给咽了回去。 “随便吧,”李拂晓侧过身,把脸埋得很低,“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当晚,温黎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他来来回回地想李拂晓的话,怎么都觉得不对劲。 半夜起身,上厕所顺便去主卧看了眼。 门半掩着,李拂晓没睡,正坐在床边盯着窗外发呆。 分明是夜里,却穿得正式。 衣服裤子一件不少,甚至连鞋子都摆在床边。 窗子开了一半,夜风宛如阴暗的鬼魅,撩起窗帘尾端,在屋内留下蔓延开来的痕迹。 一股诡异的冷意顺着温黎的脚底窜上天灵盖。 他几乎是没经过大脑反应,几步走上前,一把握住了李拂晓的胳膊。 第90章 “妈。” 声带振动,带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颤抖。 “你在干什么?” 李拂晓转身看着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睛聚了好一会儿,这才把焦距定在了温黎的脸上。 看了会儿,李拂晓依旧没有说话。 她只是缓缓抬手,把温黎握着她的手拂开。 温黎又往她身前走了一步,关掉那扇呼呼漏风的窗。 他转身,站在李拂晓面前。 李拂晓一直低着头,两人都保持着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萦绕在温黎心头的冷意并没有消失,甚至越发明显。 他有些害怕,蹲下身来,抖着指尖想去触碰李拂晓的手指。 “妈……” 然而就在即将触及的那一刻,李拂晓却收了手,抱住自己的双臂。 温黎走的动作一僵,片刻后才蜷起指尖,讪讪地收回来。 茫然到不知所措,他一时间就连呼吸都乱了。 “妈,我、我错了。” 胡乱地道着歉,也不知道为什么。 心底不断溢出恐慌,大股大股地上涌,淹到喉咙,浸湿瞳孔。 “妈……” 温黎再一次伸手,拉住她的衣袖。 “对不起,对不起……” 他一遍遍地说着,整个人混乱到有些错乱。 “李言风突然说要退学,我实在是有点担心,还有魏伯的事,他出院了,但是后续需要很多的钱,我不知道怎么办了,我……” 温黎哽咽到说不下去,停顿了些时间,短暂地稳定了情绪,又接着说。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我也很想过快一点,想快点高考,就可以帮你们,让你们别那么辛苦。” 他想照顾的人太多了,李拂晓、魏振国、李言风。 甚至于老家的姥姥,还有压根不需要他照顾的舅舅。 可是他一个都没照顾到。 “对不起,”温黎忍住喉间翻涌着的哽咽,“是我拖累了你,对不起。” “但是妈妈,你能不能再等等我。只要半年就好,求你等等我。” 第39章 温黎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会这样,曾经他和李拂晓相依为命,生病了还会往妈妈怀里钻。 怎么长大就变成这样了。 因为李言风么? 还是自己太任性了。 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温黎感觉自己被劈成了几瓣,每一瓣都在焦虑,整个人都筋疲力尽。 即便不停地用高考暗示自己,无数次加油鼓气,但那剩下的半年仿佛被无限延长,仅仅一天都难捱到无以复加。 李言风真的不来学校了。 魏振国一反常态,借病卧床拒绝和任何人交流。 朱老师来来回回跑了几趟都无功而返,对于李言风退学这个结果没有改变分毫。 甚至温黎近几天都被频繁叫去办公室,和一众老师一起愁眉苦脸。 最后,温黎决定还是再去劝劝。 这事儿只找李言风是没用的,他得捏住关键人物,得跳过李言风去找魏振国。 于是当天中午,温黎火急火燎赶回家。 在确定李拂晓正常上班且厨房有饭后,又飞快把饭扒完。 去到车厂时,他没走大门,而是绕去了店铺后面,做贼似的趴在窗子外往里看。 李言风正在车厂前面干活,魏振国吃饭早,这会儿估摸着已经午睡了。 温黎扒拉了几下窗户,没锁。 他犹豫片刻,干脆就这么推开窗子,“哗啦”一下撩开窗帘。 “魏伯!” 温黎压着声音,怕被李言风听到了。 床上的魏振国闭目养神,不搭理他。 “魏伯!我看见你眼珠子动了。”温黎隔着防盗窗,把手臂伸进来胡乱挥挥,“我知道你醒着,你能不能别让李言风退学?他成绩很好能考重本的!你这样毁了他的前途对谁都不好,魏伯!” 听着温黎说话,感觉急得都快哭了。 床上的魏振国勾唇笑笑,慢悠悠地睁开眼睛。 “我毁了他的前途?小子,说话要讲良心。当年不是我收留他,他早冻死在路上了,命都没了哪来的前途?” 温黎一哽,不相信这话竟然是从魏振国嘴里说出来的。 他收回手臂,抓着两根栏杆,急切道:“我知道、我知道您对李言风有恩,所以他听您的话,真的就不去上课了!” “不然呢?我这端屎端尿的,总得有人吧?” “魏伯!”温黎都快要急哭了,“我给您端屎端尿行不行?我以后、我以后……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都不现实,但您总知道李言风是什么样的人吧?他真的把您当亲爹一样,也从来没想过要您的什么东西。医院里你亲戚、你亲戚那么说他他都忍着,魏伯你都不心疼吗?” “我心疼什么?谁跟你似的?”魏伯好笑的抬抬下巴,“我不让他上学,又不是不让你上学,你在这着什么急?还是他有话说不出来,想借着你这张嘴跟我抱怨呢?” 温黎惊讶地睁大的眼睛,他半张着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魏伯,你怎么能这么想李言风?他——” “吱”的一声,房门被人打开了。 温黎鼻根一酸,偏头狠狠揉了下眼。 再抬头时李言风已经走到床边,温黎张了张嘴,还没来及的说话,就见对方面无表情地关上窗子,再顺便“哗”一下重新拉上了窗帘。 第91章 温黎:“……” 他后退半步,咽下翻涌着的委屈,转身跑去店前。 李言风刚出魏伯的房间,抬眼瞥见气喘吁吁地温黎,又垂眸躲开目光。 “李言风!”温黎冲到他的面前,抓着他的手臂,“跟我回去上课!” 李言风不躲不闪,却也毫无动作。 视线直直越过温黎肩头,落在他身后的地面。 温黎不死心,非要去对他的目光。 可当两人四目相对,又从心底生出一种无助的恐慌。 李言风的眸中漆黑,茫然而又空洞。 半阖着的眼睛覆上长睫,像是遮住了能投进来的所有光亮。 温黎似乎见过这样的李言风,在很久很久以前。 那时也是这样,李言风抱着膝盖在垃圾站旁缩成一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某处,不吭声也没动静。 “李言风……”温黎捧了捧他的脸,心疼得胸口发疼,“求你了,别放弃自己。” 李言风闭了闭眼睛,像是短暂地呼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睛对温黎说:“别再这样了。” 温黎不敢置信地把手松开。 他后退几步,与李言风拉开距离,满眼通红地盯着他看。 “李言风。”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我们不是说好了考一个大学吗?你凭什么说不考就不考?” 那么多难捱的日子,温黎都是靠这个念想挺过来的。 他一点一点算着时间,满怀希望地憧憬未来。 总觉得只要过了这个坎,一切都会好起来。 可是李言风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单方面击垮了他的精神支柱,也一并捣毁了那些隐约规划好的未来。 “你给我回去上课!”温黎一把抓住李言风的衣领,几乎是哭着喊出来,“我不许你这样!你不能这样!” “温黎……”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强迫着他安静下来,“你不过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念书。” 温黎吼道:“不行吗?!你不该念书吗?” 李言风呼吸急促:“你问过我的想法吗?” “你不想吗?”温黎崩溃道,“你别跟我说你不想!” 如果不想的话,为什么要起早贪黑的学习? 李言风就连坐大巴都要在车站抽空看会儿书,这会儿要是说不想,温黎一个字都不信。 “我不想。” 温黎愣住了。 即便在上一秒,自己脑内已经铺垫了那么多如果。 可是当李言风无比清晰地说出这三个字时,温黎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地抽痛了一下。 “你不想。”他呆呆地重复,随后又大声地质问,“你不想和我一起吗?” 李言风抿唇不答。 压抑在心底的担心宛若滔天巨浪,在这一瞬间翻涌而起。 温黎被打得措手不及。 他惊讶,也害怕。 自己憧憬的没梦成空,原来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温黎一步步后退,李言风就目送他离开。 直到他脚下被门槛绊了一下,这才转身,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回到家,温黎把自己闷在房间里。 他喘得厉害,含着喷雾吸了好几口,手指不停打颤,总觉得自己要生病了。 去厨房烧了热水,放在床前。 感冒冲剂先喝上一杯,再把退烧药分成一次的量,用纸巾小心包好。 最后他泡了会儿脚,上床睡觉前给许老师发了条信息。 心慌得拿不住手机,他胡乱按下发送,整个人栽进枕头里迷迷糊糊地睡去。 再醒过来已是晚上,李拂晓坐在床边,问他想吃什么。 温黎晕晕乎乎,只觉得自己一身的汗,这会儿恶心地只想吐,更别提吃了。 “妈……”温黎闭着眼,怕李拂晓走了。 可他又想,李拂晓前段时间生病才好,留在这可能要被传染。 “嗯?”李拂晓用毛巾擦掉他胳膊上的冷汗,“热吗?还是哪里难受?” 温黎眼眶一热,努力忍了还是没忍住,眼泪顺着眼角往外滑,一路滑进耳朵里,听声音都像是隔着层海。 李拂晓给他擦了一下:“哭什么?” 温黎喉咙痒,轻咳一声后发出了点声音,像针尖似的戳破最初的沉默,一点一点小声地哭了起来。 “哭,又为了李言风。”李拂晓语气平静,像是不惨任何情绪,“图什么呢?他领你的情?” 温黎还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李拂晓看他被烧得皮肤通红,就连骂都懒得骂了。 “搞不懂。”她也忍不住抹了下眼尾,“两个男的……” 不是的,温黎模模糊糊地想。 不是因为李言风不能跟他一起念书,而是李言风不能念书。 他宁可李言风考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宁可半年后两人再也难能一见,也不想李言风就这么被埋没在那个车厂,就这么放弃掉他原本闪闪发光的大好未来。 不行不能不可以。 温黎咬着牙,他绝对不能让李言风这么做。 温黎烧了一夜,隔天起床时头脑仍不清醒。 李拂晓劝他在家休息,他没听,把自己包裹严实出了门。 扑面而来的凉意,仿佛进了冰窖一般,无风也足够寒冷。 温黎几步下了楼,意外发现屋外竟然落了雪。 第92章 雪下的不大,堆了约有两个指节的厚度。 头顶上的天阴沉沉的,似乎还有继续飘雪的征兆。 温黎呼出来的热气散进围巾里,他围着李言风送他的围巾,把脑袋裹得仅仅露出来一双眼睛。 好好保暖,不能生病。 他又把双手塞进手套里。 一路小跑去了车厂,李言风也刚拉开店门。 昨天预约过的客户一大早就来了,他正给对方检查车况。 温黎也不打扰,跟个粽子似的端了个凳子,就这么坐在魏伯的房门边上,跟个吉祥物似的啥也不干。 李言风瞥他好几眼,都忍着没有询问。 最后还是魏振国要起身上厕所,这才放下手上的活,越过温黎开了房门。 他也跟了进去,只是没再和以往那样大喊大叫。 魏振国要上厕所,李言风去给他端便盆。 温黎凑到床边把魏振国那条胳膊接过来,顺便还给他拉了拉被子。 魏振国“嘶”了一声:“你要干嘛。” “不干嘛,”温黎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围巾,“伺候你。” 第40章 温黎打算跟李言风耗上了。 不是不去上课吗?不是车厂有人吗?不是要伺候魏伯吗?他也来干。 学不上就不上了,都别上,都别考了。 对此,魏振国的态度是:“随便你。” 而李言风蹙了下眉,没有立刻表态。 等关了门,温黎又坐回原位,李言风回头看了一眼,动了动唇,似乎有话要说。 “李言风,我回去想了一下,觉得我并不是想让你跟我一起念书。我只是想让你念书而已,至于跟不跟我念,都无所谓。” 他还带着点烧,呼出来的热气被围巾一捂,重新扑在脸上。 来来回回,想被扔进蒸锅里似的,忍不住又抬手把围巾往外拽了拽。 “我还是不能接受你退学,你不应该退学。如果你要坚持退学,我也不上了,我俩就一起烂在这里,谁都别好过。” 温黎说到最后,声音都跟着抖。 他是在赌,用自己去赌,赌李言风对他那点从小到大的情谊,也在赌魏振国那为数不多的良心。 哪怕这种行为极其幼稚,也只能拿捏住在意他的人。 但他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想破脑袋也就只能想出这么个歪点子来。 “对,”温黎干脆自己承认了,“我就是威胁你。” 这是一场持久战,单纯的一天两天并没有用。 温黎和许老师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他也没把握这一个星期能不能让李言风和魏振国两者之一回心转意。 他甚至不知道这一个星期过去之后要怎么办,自己灰溜溜地回学校上课,还是继续头铁再请一星期的假。 温黎什么都不知道。 他现在破釜沉舟,一门心思全在李言风身上。 就硬耗,看谁先扛不住。 于是偌大的一个车厂,温黎就坐在那儿,看李言风时而与客人熟练交谈,时而拎着扳手敲敲打打。 快中午时,魏振国被推出来在躺椅上晒太阳,温黎挪去他的身边,时不时给他杯子里倒点热水。 “你瞪我干什么?”魏振国觉得好笑。 温黎一点都笑不出来:“我没瞪你。” 他的目光太过尖锐,让人觉得有攻击性,倒不是主观上去瞪谁,而是从心底散发出去的情绪。 非人为,不可控。 “生我的气?”魏振国悠悠道。 温黎没说假话:“生。” “我知道我说的话你听不进去,觉得有个挣钱的路子就能活。但魏伯,现在时代变了,凭李言风的能力,不应该在这个店里修车。” “噢,不应该,”魏伯若有所思地点了一下头,“那我捡他回来做什么?” 温黎沉默了。 “是吧,”魏振国又笑了笑,“我带了他这么多年,都能上手接生意了,这不挺好?” “不好,”温黎死死盯着店门口的李言风,“他高考后念个大学,是能去修飞机修坦克的人才,你却让他在这里修这些破车。” 魏振国轻轻地“哎呀”了一声,偏头看着不远处正在检验胎压的李言风,似乎颇为得意:“怎么了?就算能修飞机修坦克又怎么样?我的徒弟,我让他修车他就得老老实实在这修车。” 温黎猛地转头,又死死盯着魏振国。 小老头还在笑,眼尾的纹路很深。 “道理你都明白,却一定要毁了他!” 魏振国哈哈大笑。 温黎气得额角一抽一抽的疼,忍不住起身怒斥道:“这很好笑吗?!这是李言风的一辈子!他每天起早贪黑努力读书不是奔着修车去的!你为什么就——” 肩上突然搭了一只手臂,温黎一个机灵,话音戛然而止。 “回去吧。”李言风在他身后。 温黎把快要溢出来的眼泪硬生生憋回去,他含着自己那一肚子的火,“吨”的一声重新坐回矮凳上。 “回什么回?”魏振国心情不错,“放他在这陪我说说话。” 温黎都快被气哭了,还陪他说说话。 他是真的搞不懂,魏振国为什么要这样对李言风。 这些年师徒二人的相处他都是看在眼里的,双方都是实诚的人,没有一边是带着假心思。 第93章 魏振国收留了李言风,教他技术,供他上学,这些年也没指望往回收一个子。 而李言风更没话说,几乎就把魏振国当爹孝顺,出了事之后倾家荡产给他治病,出院了又端屎端尿好生伺候。 甚至只要对方的一句话,就连自己大好的未来都不要了。 想到这,温黎就替李言风委屈。 退一万步说,魏振国一个小老头不知道孰轻孰重,那李言风跟他一样受过义务教育的,能不知道吗? 李言风不仅知道,还很重视。 可是却依旧选择了放弃。 温黎似乎都能想到在做下这个决定时李言风内心的痛苦,那必定是经过千般犹豫万般纠结,在无数次辗转反侧中才得到的结果。 所以,温黎最开始才会那么绝望。 然而这样的舍弃和牺牲并没有换来尊重和理解,魏振国只是欣慰于他的徒弟足够听话,把一切视为理所应当。 这不行。 劝解需要对症入药。 “魏伯,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耽误李言风出去挣大钱。他要是考了大学,原本可以给你买燕窝鲍鱼补身子的,现在在这修车,只能给你买馍馍馒头凑合吃。” 魏振国果然来了兴趣:“考了大学就有燕窝鲍鱼?” 温黎见其上钩,连连点头。 “那你去上,你给我买呗。” 温黎:“……” 他差点没给气笑了。 “你这样对他,还指望我给你买燕窝鲍鱼。” 魏振国依旧乐呵呵的:“我这样对他,你就不孝敬我了?” “不孝敬,”温黎板着脸,“你都把他一辈子要过来了,还轮得到我孝敬吗?魏伯,我跟您说实话,如果李言风真留在这里,我会怨您的。” 他甚至不敢去想几年后的场景,当高中同学纷纷大学毕业,对即将触摸到的未来或期许或焦虑时,李言风却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车厂,埋头干了四五年苦工。 “瞧不起修车的?”魏振国道。 “没有,”温黎喉间发哽,“他太苦了,我只是想让他好过一些。” 一上午的蹲点威胁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魏振国和他聊得还挺开心,问温黎下午还来不来了。 温黎顶了一头的火回家,把李拂晓早上留的饭热热吃掉。 接着再回到车厂,往矮凳上一坐,继续当他的店内吉祥物。 魏振国回屋睡觉不管他,李言风做不到那么狠心,最终还是率先妥协,屈膝蹲在了温黎面前。 温黎正眯着眼睛打瞌睡,他昨晚就没睡好,今早起的又早。 中午不睡,下午崩溃,现在眼皮直打架。 不过李言风一过来,他立刻就精神了。 “干什么?”温黎警惕道。 他真挺害怕李言风一言不合把他端走。 李言风蹲着,比他矮一点,视线微仰着看过去,很容易就察觉到了温黎脸上不正常的红。 他轻轻皱了下眉,抬手盖在温黎的额头。 温黎吓了一跳,下意识后仰身体,从矮凳上“吨”一声坐在了地上。 好在他穿得厚,这样摔也不疼。 “你发烧了。”李言风把他拉起来。 扣住手腕的同时,指尖往温黎的袖口里拱了一截,能感受到明显的体温偏高。 他瞬间变了脸色:“回家去。” 温黎缩了缩手,没缩回来,于是干脆用另一只手摆正小凳,重新坐好:“我都说了,你不回去我就不回去。” “别闹了,”李言风握着温黎的手腕站起身,“你在发烧。” “没关系,”温黎使劲往回收着手,决定原地耍无赖,“那就让我生病好了,我病死算了。” 李言风的五指倏地一僵。 “反正你只听魏伯的话,那以后就别来管我,我怎么样,也不关你的事。” 温黎低着头,只觉得这几句话说得他心里难受极了。 可李言风却依旧没有动静,就像听不见一样。 这些无赖手段是不是对他没用了? 温黎忍不住心酸,果然是魏伯更重要一点吗? 李言风以前一直都惯着他的。 即便是耍赖,那也惯着。 “你觉得你做这些有用吗?” 突然,一道沉闷的声线从头顶传来。 温黎诧异地抬眸,还没来得及看清对方,就猛地被抓着手腕一下给提了起来。 那一瞬间,他几乎听到了自己胳膊骨节发出“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李言风的手劲比他想象中要大。 温黎疼得咬了口下唇。 “你不念了?你妈那边怎么办?你姥姥你舅舅,又怎么给他们一个交代?” “还要和我一起烂在这?我手上有技术能挣钱,这个厂子以后都是我的。你在这能干什么?等死吗?” 温黎嘴唇狠狠哆嗦了一下,他盯着李言风的眼睛,发觉对方眸中浓郁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其中湿润晕染,越扩越暗。 李言风的语气算不上严厉,只是很少说这一长串的话,猛一听有些震撼。 温黎视线发直,一动不动地盯着他,像是被吓到了。 “你应该和许老师请过假了,不然就凭你旷课一天她早就跑我这儿问情况了。” “请了多久的假?之后打算怎么办?” 温黎浑身的血都像是被冻住了。 第94章 他的呼吸发颤,静静看着李言风,一双眼睛湿漉漉的,似乎正在等他还能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可李言风却没再说了。 他把温黎缓缓放开,几乎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从对方微热的皮肤上拿掉。 李言风声音发哑,眸中闪烁着别样的情绪。 “高三的时间很紧,你应该不想真的影响到高考吧。” 温黎有点高估自己,他早上甚至还在想一个星期后要怎么办。 结果不过才在车厂坐了一上午,李言风两三句话直接就把他给打发了。 温黎被气得不轻,蹲在路旁边拧开兜里的喷雾,哆哆嗦嗦吸上一口。 他知道李言风跟在他的身后,也都知道对方正看冷眼看着一切。 所以吸完喷雾后硬是扶着墙站起来,挪着双腿往前走。 李言风聪明,什么都瞒不过他。 温黎就那点小心思,拿什么去做威胁? 怎么办? 温黎低着头,眼泪噼里啪啦就往下掉。 他怕李言风看见,甚至不敢抬手擦一擦脸上的泪。 冷风呼呼地吹,温热的泪珠变得冰凉,皮肤仿佛被剌了道口子,带着刺刺的钝痛。 他硬着头皮走回家,上了楼,偷偷在窗台看李言风在不远处站了会儿,然后转身消失在街角处。 终于,温黎确定没人看见自己,这才蹲下身,抱住自己低低地哭出了声。 第41章 一下午,温黎就在家里坐着。 他哪都没去,坐着想到底该怎么办。 魏振国和李言风两个人,哪一个他都撬不动,哪一个他都说不服。 这事儿仿佛板上钉钉,没法儿改了。 他越想越难受,最后后来坐不住了,就回房间躺着。 躺着躺着就开始哭,眼泪淹着耳朵,晃一下就感觉脑子里都是水。 收到林薇短信时温黎正烧得迷迷糊糊,他眯着眼睛,知道是字却读不出信息。 烦躁间,干脆回了个电话过去。 林薇那边刚下最后一节课,于闹哄哄的教室里接通电话,又被话筒那头沙哑的声音听得一愣。 拿下手机看了眼屏幕,是温黎没错。 “温黎?”她略感不妙,“你怎么了?” “林薇?”温黎努力翻了个面,用手肘撑起身子,“你…有事吗?” 林薇皱着眉:“我没事,但是你好像有事。” “我…?”温黎缓慢地说着,“我没事。” 他的嗓子像吞了碳一样,出点声音就一把火烧到了喉咙口。 “你病了?还好吗?身边有没有人?”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随后温黎极快的说了句“没事”,直接将电话挂了。 林薇听着电话里拖长了的忙音,茫然地拿开手机,心情略微有些复杂,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王强志突然在她面前冒了出来。 “你咋了?” 林薇眨了下眼,突然有那么些许的福至心灵。 “你放学有时间吗?” 王强志一听这话,眼睛都瞪圆了。 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挺直腰背,一改刚才那吊儿郎当的模样。 “有,你有什么事吗?” 林薇微笑道:“我的确有点事。” 挂了林薇的电话后,温黎躺床上发了会呆。 他先是思考了一下这样突然的掐掉电话对一个女孩子是不是不太礼貌。 随后又觉得既然没有结果就不要给人希望。 想通后,他艰难地坐起身,就着温水吞了几粒退烧药。 也不知道是不是晚上没吃饭饿的,温黎喝水时手有点抖,就在他端着自己手腕努力保持平稳时,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拂晓回来了? 没带钥匙? 也不应该这么早啊。 温黎按着床沿下了地,整理好床铺,打开台灯,把自己假装成也刚到家的样子。 晕晕乎乎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不是李拂晓,而是三个人。 林薇、王强志,还有温黎的同桌。 “我去,”同桌看见温黎,率先大叫起来,“猴屁股!” 温黎:“……” “你真发烧了,”林薇往前探了探身,看屋里安安静静,于是猜测道,“阿姨不在家?” 温黎还没来得及回来,王强志就握着他的手臂挤进屋里:“你是不是烧傻了?我听我爸说过,我家那边有个小孩发烧不吃药,最后烧哑巴了。” 温黎:“……” “你别胡说,”林薇瞪他一眼,“刚才温黎还跟我打电话呢。” “哇哦,原来是你,”同桌双手捂嘴,故作惊讶状,“什么情况什么情况?老实交代!” 林薇皱着眉:“你别招人烦。” 虽然温黎一直推脱说自己没什么大事,可是当同桌和王强志双双上手,和平时一样小打小闹,做样子要把他架走时,温黎却腿一软,有一瞬间的眼前发黑,“噗通”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好在王强志“卧槽!”一声,手疾眼快接了一下。 温黎胃里一阵恶心,捂着嘴就要吐出来。 “厕所厕所!”林薇连忙指挥着几人进了厕所。 “哐”一声推拉门被关上,林薇一人在客厅,犹豫着要不要打120。 余光扫到门口,出现一道身影。 她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可疑分子,刚准备扭头喊人,就见对方从屋外的黑暗中走进玄关明亮的灯光下。 第95章 黑色的帽檐投下阴影,遮了一半的脸。 只剩那一小处下巴还露在光里,下颌线格外消瘦。 林薇愣了愣:“李言风…” 温黎把刚才吃的药全给吐了出来,苦味从喉咙蔓延到舌苔,那感觉,要多酸爽有多酸爽。 耳边全是王强志和同桌此起彼伏的“你没事吧”“你还好吗”“你哪里不舒服”的询问,听得温黎头晕眼花,像是被塞进了鸡窝,叽叽喳喳全在他跟前叫唤。 关键时刻,林薇“唰”一下拉开卫生间的推拉门。 “王强志,你背着温黎去诊所!” “还有你,帮忙扶着别让人摔下去。” 吩咐完两个傻的,林薇又折去温黎的房间。 半掩着的房门前,她轻声说了句“打扰了”,这才握上门把手,进去寻找哮喘喷雾,顺便也拿了一件厚衣服在路上给温黎披着。 三个人慌慌张张下了楼,林薇走在最后,刚准备锁门,往口楼去的楼梯又冒出来一个身影。 “你没拿鞋子。” 林薇又吓了个半死,捂住自己的心口:“你们怎么回事啊?你为什么不能给他拿呀?” 李言风不答。 林薇气得跺脚,又重新把门打开,拿了双鞋出来。 李言风:“帽子围巾也拿上。” 林薇:“……” “你们吵架了吗?”林薇抱着温黎的围巾出来,看着那双运动鞋发愁,“我还没给男生拿过鞋子。” 李言风轻车熟路地从玄关的抽屉里拿出一个买菜用的塑料袋,弯腰把那双棉拖鞋装进去递给林薇。 林薇:“……” 我到底在干什么? 她不禁从心底发出疑问。 “你们怎么了?”林薇接过塑料袋,疑惑道,“你不是一直都很照顾温黎吗?” 李言风没接她的话,握住门把手,看样子是要关门送客。 林薇像个贼似的,怀里抱着手上拎着,往单元楼里没走两步,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身看向李言风:“你是不是知道他——” 她把话停顿的恰到好处。 李言风“咔擦”一声关上了门,抬眼看她。 黑暗的楼道里,林薇被拿到目光吓了一跳。 她也不敢再多问,哆哆嗦嗦转身要走,却听得身后一声很轻的托付:“麻烦你照顾他。” 林薇停下脚步,颇为不解地转身看去。 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对着脸比锅底还黑的李言风,竟然开口道:“我是温黎的朋友,不需要你的麻烦。” 温黎发烧烧出了急性肠胃炎,和他这几天吃饭不规律有很大关系。 在诊所里,他吸了氧,也吃了王强志买回来的粥,整个人也都舒服多了。 “谢谢。” 他很诚恳地和自己的三位朋友道谢。 其中两个叽哩哇啦就开始复述温黎当时晕过去的场景,或许是没经历过这种情况,两人都非常激动。 他说一句他又接一句,来来回回叭叭叭个没完没了。 倒是林薇安安静静坐在那,看温黎低头盯着怀里的围巾发呆,她也盯着温黎发呆。 突然,王强志瞥到了诊所墙上的钟表:“我去!晚自习要开始了!” 林薇陡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似乎也忘了这一茬。 “我…我请个假吧?”她看向温黎,“我感觉你的精神还不是很好的样子。” 温黎微一摇头:“我没关系。” 他的皮肤少见的红润,就连嘴唇都带着鲜艳的红。 林薇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心说如果温黎身体健康的话,应该也会和王强志这些臭男生一样,每天跑八百里地都不累,回教室还能抱一快打来打去。 可惜,他又跟这些臭男生又不一样。 温黎竟然喜欢李言风!!! 苍天啊—— 林薇恨不得仰天长啸。 有人求而不得,有人不知好歹。 她莫名就想到了不久前李言风目送自己离开的背影。 分明就那几步远的路,分明就担心的要死,可却怎么都不愿意走过去。 跟生离死别一样,还交代一句“麻烦你照顾他”。 林薇恨不得抓着李言风的衣领使劲晃啊晃啊,一边晃还一边说:“你行不行啊不中用的东西!” “林薇,你不走吗?” 听到自己名字,林薇勉强回过神。 王强志正看着她:“你干嘛呢?后槽牙都咬碎了。” 林薇:“……” 她深深吸了一口,礼貌微笑一下:“你们先走吧,替我跟许老师请半小时的假。” “哟哟哟~”同桌一秒周董上身,捂着嘴企图来段rap。 “得了吧你,”王强志把人推出诊所,嘴上还不忘骂骂咧咧,“就你最来劲。” 温黎身边就只剩下林薇。 “你有事?”温黎问。 “啊…”林薇顿了顿,“你怎么知道?” 温黎:“刚才看你想什么想的出神。” “噢,”林薇面无表情道,“我在想李言风。” 温黎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们去你家的时候李言风也来了,他让我们把你送来这里,也是他让我给你拿的衣服围巾和鞋子。” 温黎愣了会儿,不敢置信道:“他和你们一起来的?还是你们喊他来了?” 第96章 “没有,”林薇摇了摇头,“我们来你家的路上都没看见他,后来王强志他们扶你去厕所的时候李言风突然出现在门口的。” “啊对了!”林薇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王强志把你背出去之后,他是从去往三楼的楼梯间下来的。是不是他一直在那里守着你啊?” 温黎张了张嘴,惊讶已经让他无话可说。 “我不知道你们发生了什么,但他好像不是很乐意让你看见。不过我没有什么义务帮他保守这个秘密,毕竟我看他挺不爽的。” “为什么?”温黎不理解。 “你现在这样是因为他吧?他是直男?我看不像。” 温黎抽了抽嘴角:“你怎么什么都懂?” “这有什么好不懂的?两个相互喜欢的人,一眼就看出来啦。” 温黎诧异地睁大了眼睛:“你说……” 互相喜欢? 他和李言风? 不应该吧? “李言风要退学的事我隐约也知道一些,虽然不清楚其中具体原因,但也觉得挺离谱的。” 温黎轻轻点了下头:“我想劝他,但是没用。” 李言风退学这件事其实牵扯了很多,具体内容不太方便和林薇细说。 只是这些天发生了这么多事,温黎一直都是一个人憋着,像个无头苍蝇似的,没有方向的乱撞。 所以当眼下突然出现一个看待事情格外通透,且分析问题一针见血的人,就忍不住想多听她说上几句。 而林薇果然不负众望,当即就给温黎支招:“这还不简单,你就说‘如果你不参加高考,我们以后就不要见面了’,李言风肯定会着急的。” 温黎有些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其实这话我已经说过了。” “不会吧?李言风无动于衷?” 温黎想了想:“我说的是‘我以后就不理你了’。” 林薇:“……” 她静了两秒。 “你有必要把威胁说的像撒娇吗?” 温黎:“……” 他也静了两秒。 “这像…撒娇吗?” “真稀奇,”林薇捧了捧下巴,眼巴巴地看着温黎,“你能不能对我撒一个娇啊?” 温黎“唰”地往后退了有半米远的距离,视线扫过周围同样挂着吊针的病患,紧张道:“别了吧,还有人呢。” “没人就可以撒了?” “你别混淆概念。” 诊所输液区有一块很大的玻璃,上面用绿色的不干胶贴着医院的牌匾字样。 人行道上,行人来来往往。 有一道纤长的身影立于树后,透过那块玻璃,能看见诊所里一对男女生正并肩说笑。 “李言风在外面呢,哎你别往外看!” 林薇的手指抵着温黎的耳后,把他的视线掰回来。 又顺便用身体挡住温黎,也一并遮住了李言风的视线。 “看吧,他真的很担心你,不喜欢就怪了。” 温黎看着林薇,难得有些不解:“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哎,这很难讲,”林薇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想告诉你,但你好像很喜欢他,他好像也很喜欢你,你们两个好像当局者迷,且都不长嘴。” 温黎:“……” 他有些不明白。 “你不是喜欢我吗?我和李言风彻底闹翻你不就有机会了?” 林薇一双杏眼瞬间瞪得滚圆:“少臭美了,你当你是香饽饽?我非得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温黎迟缓地动了下唇:“现在你不喜欢了?” “什么啊…”林薇无语了,“喜欢是喜欢,但是也不至于非你不可。” 温黎抿了下唇:“为什么?” “哪来这么多为什么?”林薇都快被问烦了,“听我的,之后威胁李言风时表情严肃一点,不然真的很像撒娇。” 温黎板了板脸:“好。” “不过对我还是正常一点,”林薇抿唇笑了一下,冲他低低地张开手臂,“我去上晚自习了,需要抱一下吗?” “啊?”温黎有点没反应过来。 “谢谢你每天都给我讲题,”林薇探身,避开输液管,虚虚地抱了温黎一下,“你真是个不错的男生,以后我想起初恋大概不会悔恨。” 姑娘家身上带着浅淡的香味,温黎一时间屏住了呼吸,僵硬着身体被抱了那么一下。 同时,他的视线终于越过对方肩头,看见那片几乎霸占了整面墙的玻璃的另一边,人来人往的走道上,有个熟悉的身影隐在了树荫下,然后转身离开了。 第42章 温黎在诊所坐了大概有四十分钟,直到李拂晓过来,又把他接了回去。 晚上八点多,开始下雪了,温黎围着厚厚的围巾,仰头时能感受到眉间落下的冰凉。 雪下的不大,薄薄的一片,落在皮肤的瞬间就化开了。 李拂晓穿了一件深色的长款羽绒服,跟个睡袋似的遮到大腿。 她不说话,也不看身旁的温黎,就这么顶着雪闷头往前走。 温黎侧了侧视线,看李拂晓掖在耳后的发丝上坠了层银白,本以为是覆上了雪花,却在经过一个路灯下时,发现那是新长出来的白发。 他的心口一沉:“妈,你前几天病好了吗?” 李拂晓紧了紧衣领,偏头看向温黎:“嗯。” 第97章 看起来不太想说话,温黎默默地闭上了嘴。 路灯把两人的影子缩短又拉长,薄雪覆盖地面,砖块缝隙中隐约发灰。 温黎抬了好几次目光,总觉得最近李拂晓的状态不好。 这半年对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下来,每天都过得异常疲惫。不知是不是太冷了,她的背佝偻着,整个人和这漫天雪花似的,风一吹飘飘欲坠。 温黎解了自己的围巾,往李拂晓身边凑了凑:“妈,给你围。” 李拂晓下意识想躲,却在瞥见围巾后脚步一顿。 她皱着眉,没有去接,反而呵斥道:“把你自己管好!” 温黎“噢”了一声,又把围巾胡乱围在自己的脖子上:“妈,我们今年过年回老家吗?” 李拂晓步子加快了些:“你不是不想回吗?” “没有,”温黎连忙道,“我想回。” 和以往不一样,他听想见见舅舅舅妈的,还有姥姥、小表妹,都很想见。 而且很重要的一点,自从上次李拂晓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后,温黎总隐约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眼下李言风已经离开了,家里就剩他和李拂晓,他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家人了。 李拂晓抬手往耳后掖了掖头发:“到时候看吧。” 到了家,温黎先回了趟房间,把厚睡衣换上。 然后拿了两包退烧冲剂出来准备烧水,却发现烧水壶已经开始呼呼作响了。 李拂晓正在厨房忙活,看样子是准备做饭。 温黎好奇问了一句:“妈,你没吃饭?” 李拂晓头也没回:“做给你吃。” 温黎“唔”了一声,他晚上除了喝了碗粥,好像的确没有吃饭。 水声哗哗,李拂晓洗了一颗青菜,又拿了两个鸡蛋。 温黎自己从冰箱里拿了根火腿肠,站在李拂晓身边把肠衣撕开。 “我能不能吃溏心蛋?” 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李拂晓在锅沿“咔”一声敲碎一个鸡蛋:“事挺多。” 温黎揉揉鼻子,笑了。 从厨房出来,水正好烧开。 屋外风雪大作,屋内热气滚滚。 他站在餐桌旁吃了药,扭头看厨房里正给他做饭的李拂晓,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吃完面,温黎把碗刷了。 李拂晓今天睡得早,已经关了卧室的门。 温黎人都已经走回房间了,想想又出来,敲敲隔壁的房门。 很快,屋里传来李拂晓的声音:“干什么?” 温黎有点不太好意思,但还是硬着头皮说出来了“妈,上次期中考我成绩不错。” 何止不错,他超了市里划定的重本线三十分,是再努努力能去上清北的成绩。 之后的家长会,温黎怕耽误李拂晓上班就没告诉她。 虽然温黎挺鄙视这种炫耀行为,也不知道私下里许老师有没有打过电话,但此刻他大概是想证明一下自己曾经说过的话,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房间里静了片刻,随后李拂晓道:“知道了,睡觉吧。” 温黎握了握拳,虚空中给自己打了气,回房间去了。 坐在床上,还没到九点。 晚自习还差一小时下课,温黎从桌上拿了本书。 刚翻了一页,就听得夜风如泣,卷着雪花在寒夜里翻涌哀鸣。 他不由得想起李言风。 中午故作凶狠的激怒,以及晚上隐在暗处的关心。 当时听着悲愤欲绝的话,现在仔细想想,心里也压根没了那么大的起伏。 很明显李言风就是见他生病了想让他离开,也的确是达到了目的。 人果然不能被情绪左右,不然就容易被别人牵着鼻子走。 不过也不能怪他。 那是李言风第一次凶人。 凶的还是自己。 温黎想想就无语。 林薇还信誓旦旦说李言风喜欢他。 谁喜欢一个人是这样的。 虽然是这么想,但温黎的心跳的有些快了。 “唉……” 他把手上的书放下,长长叹了口气。 晚上九点,李言风还在车厂忙碌。 快到三九的天,他身上只穿了件单薄的长袖,袖口捋至手肘,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 两扇卷闸门都关着,风吹不进来,但店里空旷,有股阴阴的寒。 他刚掀了一辆车的前盖,附身在一片弯弯绕绕中接上机油压力表。 摘了手上脏兮兮的尼龙手套,随手塞进腰间挂着的工具包里,几步绕去车里坐下,启动汽车,油门踩到三千转。 汽车的压力很低,大概是汽油泵坏了。 他又把手套戴上,想着要不要拆了发动机看看。 这些都是小毛病,李言风现在已经能够完全处理,只是这辆车的车型他是第一次过手,魏振国不在身边看着拆车多少有点忐忑。 正犹豫着,卷闸门突然传来两声“嗬啷嗬啷”的轻响。 他起初以为是被风吹的,没理,但很快那嗬啷声又响起来。 “李言风。” 是温黎的声音。 李言风立刻放下手上的活,去把卷闸门拉开。 冷风“呼啦”一下涌了进来,跟面墙似的结结实实砸在李言风的腿上 他刚拉至齐腰高的地方,就只见门外包裹严实的温黎猫着腰,宛如一个大型毛绒玩具似的滚到了他的身边。 第98章 “好冷。” 温黎围巾帽子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他把手拢在面前,说话呼出一团白雾。 虽然知道是这个人,也无比清楚对方的样子,可但当温黎实打实出现在自己面前时,李言风还是有些愣怔。 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一个垂眸的空档,温黎就拉住他的指尖:“你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吗?” 李言风的手上还有机油,下意识抬了下手,将温黎的手甩开。 两人都有片刻的僵硬,很快,温黎率先开口:“李言风,我们别这样行不行?” 李言风没有吭声,只是转身走去水池,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 自来水里像是混了冰渣,流经皮肤寒冷刺骨。 温黎把卷闸门放下,也跟上来:“我知道你中午说那种话是想让我离开,我也打了针吃了药,我们好好说一说,真的好好说。” 李言风关掉水龙头,转身道:“说什么?” “说说你退学的事。” 李言风这事儿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无论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他已经做出的决定。 而且,事情已经发生了,他都接手车厂有一阵子了,没必要再继续纠结。 “可是分明只要半年,”温黎坚持道,“哪怕你就留在省内上一个普通大学呢?你也可以照顾魏伯啊,而且大学只要肯努力,赚的奖学金也不比修车要少,你什么都没尝试过,为什么就一定要铁了心选那一条最难走的路?” 李言风摘了腰间的包,把手套丢在操作台上。 他低头浅浅呼了口气,这才重新看向温黎:“人不一定就会选好走的路,你不是我,你不懂。” 温黎不解:“那你让我懂啊?你说出来,你说出来我就懂了。” 可李言风却微一摇头:“你不用懂。” “为什么?” “这是我的事。” 他再一次和温黎划清界限,就好像曾经相依为命的过去都是假的一样。 “我不能过问你的事吗?”温黎只觉得自己喉间发堵,就连说出来的话都带着股哽咽,“李言风,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但别这样,我心里会很难受。” 李言风的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一下,他偏开脸,微微皱眉。 “如果你是因为魏伯后续的医药费,我可以和你一起挣,我一个月花不了多少钱,剩下的都给魏伯治病。而且我现在就算是生病,挂一次吊针也就好了——” “温黎,”李言风打断他的话,“不是师父我活不到今天,我该在他的床前尽孝。” 温黎急了:“我没不让你尽孝啊,你分明可以一边尽孝一边念书——” “我就在这,哪都不去,懂吗?” 温黎不懂,他就是不懂,为什么李言风一定要放弃自己的大好未来,停在这个一眼就看到头的车厂。 “这世上多的是比我前途更重要的事,你不是我,你不理解。” 魏振国突然让李言风放弃学业留在车厂,温黎觉得是因为这个小老头目光短浅没有远见。 所以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念书的好处,企图用这种办法让魏振国回心转意。 可并不是这样。 这一场飞来横祸突然插进李言风与魏振国两人之间,在使得两者相互扶持的同时,也同样破坏着原有的平衡。 温黎感受不到,但李言风能感受到。 魏振国被那些奇葩亲戚搅和一通后,开始考虑自己忙碌了大半辈子的资产。 他自然不会留给自己那个十来年见不着一面的大外甥,但是同样也不会直接留给李言风。 毕竟他们什么关系都没有。 所以,魏振国很有可能是故意的。 他在逼着李言风做出抉择。 回头看,或者往前走。 温黎发疯一样想让他往前走,这么多年,他们一直都在并肩一步一步往前走。 可李言风知道,他走不了了。 他不在意魏振国到底把不把那些钱留给他,但他必须让魏振国心安。 他没办法对过去的恩情视若无睹,他必须回头。 哪怕前途一片大好,哪怕距离想要的生活就差最后一步。 都不重要。 温黎轻轻摇了下头,眼里水淋淋的,全是憋回去的泪:“没有什么东西比你的前途更重要。” 李言风一怔。 温黎见对方不答,便哑着声重复着:“李言风,听见了吗?你的前途就是最重要的。如果魏伯真的为你好,他就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李言风喉结上下一滚:“别说了。” “有哪个家长不想孩子有个好的未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可他却非要困着你,不顾你自己的意愿留你在身边伺候他。这和在路边捡一只狗,每天喂点剩饭让他一辈子看家护院又有什么区别?” “温黎!” 魏振国还在房间睡着,病后他时常痛得睡不着,睡眠比以往要浅上许多,现在肯定是醒了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言风压着音量,呼吸有些重了,他握住温黎的手臂,把人往门口拉。 温黎用尽全力地挣扎着:“我自己会走!我说完就走!我告诉李言风,你如果不听我的话,以后就别想再见到我。” 温黎说得认真,话里都带着颤。 李言风脚步一顿,回头却对上温黎坚定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一眨不眨。 第99章 “我是一定要考省外的大学的,如果你留在南淮,我高考后绝对不会回来。” 温黎咬着牙,努力克制住自己颤抖的声线。 “我会把我妈接走,在别的城市生活,这辈子我都不会再见你一面,我发誓。” 第43章 温黎连莫须有的发誓都给用上了,甚至临走前摘了自己的帽子围巾,一股脑全砸在了李言风的身上。 他跑进茫茫大雪中去,回家后牙齿冻得打颤。 抱着杯子猛喝了两大杯热水,温黎把自己裹进被窝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心软了。 即便他做不到一辈子不见李言风,但一个月不见还是可以的。 如果这样李言风还无所谓的话……那就无所谓吧。 温黎吸了吸鼻子。 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隔天,他如往常般去了学校。 人在教室里,心已经不知道飞到哪去了。 想想之前在车厂说的话,魏伯听了不知作何感想,他实在是有些过分了,其实那些话应该私下和李言风说的。 “你还好吧?”同桌忍不住关心道,“你脸色很难看。” “是吗?”温黎坐直了一些,“昨天已经吃过药了。” 最近感冒高发区,无论什么时间段,班里总有那么几个人在咳嗽,此起彼伏的,接力一般散发着感冒病毒。 “你还不趁机多请几天假,反正老许肯定会同意吧?” 温黎蔫蔫的,摇了摇头:“还是在这吧,我比较想你。” 同桌:“……” 在家无所事事,睡着了醒过来就只会乱想。 他是个没出息惯了的,想多了指不定又巴巴跑去找李言风了。 “话说……”同桌竖着课本,把脑袋凑到温黎的脸边,“你和林薇到底怎么回事啊?昨天咱班长都快把后槽牙给咬断了。” 温黎瞥他一眼:“别拿姑娘家开玩笑。” 同桌瘪瘪嘴,又原离开:“这么严肃做什么?谁不知道林薇喜欢你?” “过两天就月考了吧?”温黎及时转移话题,“你能过一本线吗?” 同桌:“……再见。” 第二节课后的大课间,班里的人大都去操场上玩雪去了。 温黎端着他的保温杯,去办公室接了满满一杯热水。 朱老师见他过来,招了招手,给温黎一份奖状。 那是李言风上学期申请的省级优秀班干部。 温黎鼻子一酸。 朱老师似乎也不愿多说,只是把奖状递给温黎:“你拿给他吧。” 回了班里,温黎放下保温杯,垂眸把奖状展开。 打头的名字似乎用软毛笔写的,字体劲瘦有力,如李言风这个人一般,打不倒压不断。 温黎以前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是李言风做不到的事。 直到今天。 他有些明白了什么叫做忠孝不能两全。 而在对方心里,自己或许也并没有那么重要。 奖状在温黎手里搁了几天,直到周末也没能送的出去。 他还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干脆咬咬牙把奖状给了纪知雪。 “你们吵架了?”纪知雪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题所在,“你怎么不去?” 温黎也不藏着掖着,就这么大方承认:“嗯,吵架了。” 李言风和温黎吵架是件稀罕事,最起码知道的人都挺惊讶。 纪知雪本来还想再询问一二,但温黎不愿提及,随口敷衍几句就离开了。 当天晚自习前,送完奖状的纪知雪又跑了回来。 她就这么直接进了一班,按住温黎的板凳靠背,紧张兮兮地说:“温黎,李言风生病了。” 铁打的李言风竟然生病了,温黎拧着身子,惊讶地看向纪知雪:“生病?” 他竟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生什么病。 “我把奖状给他的时候他脸色很不好,感觉特别……特别的红。” 这是发烧了! 温黎按着桌边站起身:“那、那他去医院了吗?” 纪知雪拧巴着五官,看起来不爽极了:“别提了,我就随口、真的是随口关心他一句,哇,他根本不理我,拿了奖状扭头就回店里了。” 温黎又“敦”一下坐回了座位。 “你要不要去看看啊?”纪知雪磕磕巴巴地问,“虽、虽然他的死活跟我没关系,但好歹是一条生命……” 温黎垂着视线,闷声道:“我知道了。” 晚自习上课前,温黎去楼上和许老师请了假。 原地听了十分钟的淳淳教诲,出了办公室后撒蹄子就往校外跑。 他先去药店买了些退烧药,去车厂的路上心里一直念叨着这次不算。 平常不生病的人生起病来那不得了,李言风指不定舍不得花钱在吃药,现在在家里硬扛着呢。 他只是想想就心疼的要命,屁颠屁颠跑过去的同时又暗暗骂自己一点骨气没有。 温黎算是看透了,他根本就做不到自己说的那些,就算李言风真的留在南淮,他该回来还是得回来。 “没出息。” 他咬了口下唇,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往心底压压。 就算真就这样了,眼下也不能表现的太明显,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就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路上落了新雪,薄薄的一层,踩上去吱吱作响。 第100章 出了巷口就是大路,周围白茫茫一片,浅色把雪夜反衬没那么黑暗,所有的一切像镀了层月光,泛着冷色的凉。 车厂的卷闸门关着,温黎喘匀了气,和往常一样“哐哐”砸上几下。 耳边卷着风声,温黎被冻得没有知觉。 他用手捂着耳廓搓搓,听见“哗哗”的摩擦声,直到卷闸门被猛地掀起,李言风半弯着腰,在看到温黎时突然愣住。 “你喝酒了?” 温黎躬身钻进店里,闻到李言风身上浓浓的酒味。 对方披着厚重的军大衣,高热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你病了还喝酒?” 李言风又把卷闸门“哗啦”一声按下去。 他没说话,只是看向温黎裸/露外在的半截颈脖,转身去房间拿了前几天对方摔在他脸上的帽子围巾,抬手给温黎戴上。 上次那样的争吵似乎就这么被见面后的几句话给翻篇了,谁都没有提,也没有因此记恨。 “李言风,”温黎的眼眶一热,“你生病了。” 李言风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我带了退烧药,”温黎进了杂物间,把手上拎着的东西放在床边的矮桌上,“你吃过药了吗?有些药不能和酒一起吃的。” 李言风坐在床上,小床发出了“吱”一声轻响。 他沉默,看温黎垂眸,仔仔细细看了药物成分,然后抠下两粒,再拿杯子倒水。 “你不是不见我吗?” 他的声音嘶哑,像被砍了一半的拉风箱。 就连呼出的空气都有棱有角,听进耳中能刺得人耳膜生疼。 温黎放下水瓶,不与他争辩,只是将手中的药递过去,说话时多了几分委屈:“你先把药吃了。” 李言风抬手捡起那两粒胶囊,扔进嘴里直接吞了。 温黎递给他水,他不接,只是垂着眸,不去看他。 “你还生气?”温黎忍无可忍,“我才应该是生气的那个。” “我没说不见你。” 温黎气得手抖:“我犯贱行吗?” 李言风动了动唇,没有说话。 温黎搁下水杯,转身要走。 李言风拉住他的衣摆,依旧坐在床边,没有其他动作。 温黎按着他的手背想要推开,可李言风却攥得很紧,怎么都不松开。 “放手”温黎推到他的手臂,扯着他的衣袖,“李言风,放手!” 李言风反扣住他的手腕,起身一个用力将温黎拉到自己面前。 他的声音压抑,眸内宛如深井般漆黑:“不是说再也不见吗?现在过来又做什么?” 对上李言风沉重的目光,温黎呼吸一窒。 他们离得很近,温黎手腕处与李言风相贴的皮肤可以感受到对方身体的灼热。 李言风喘息有些不稳,略带燥热,温黎很熟悉这种感觉,发热时好像能把自己的脑袋也给烧得一塌糊涂。 他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你在生病,我不跟你吵。” “是吗?”李言风又靠近一些,“你来是看我笑话?” 看他如何凄惨失魂落魄,因为一句威胁高烧不退。 还是看他活该自讨苦吃,离了谁整个人都要疯掉。 “温黎,你怎么忍心?” 温黎呆愣愣地看着李言风,愣是从那双深色的眼眸中看出一片心力交瘁的红。 李言风呼出的气息不稳,带着酒气,他也同样看着温黎,几乎咬牙切齿:“我恨不得把你——” 他说话一半,停了下来,睫毛颤了几下,竟掉出一滴泪来。 温黎僵住了。 “我恨不得把你关起来。” “关起来…只给我看见。” 李言风的指尖从温黎的耳侧绕过,扣住后颈。 温黎被推着往前半步,下一秒灼热的呼吸拂面,他被咬住嘴唇。 牙齿磕碰,有些轻微的疼。 温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李言风的眼泪落在他的鼻梁上,滚烫滚烫。 唇舌相接,熟悉的感触让温黎蓦地想起曾经出现在他脑海中的画面。 他手足无措地推开李言风,手上根本没多大力气,却看对方无力地跌坐在床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 温黎急急地喘息,混乱间推开房门,漫无目的地往店外跑去。 不知为什么,曾经的记忆涌入脑海。 他想到了自己抓着李言风的手,往被子下面探过去。 那些都不是幻想。 温黎羞耻得想要尖叫。 卷闸门被重新拉开,冷风灌进衣领,吹得温黎一个哆嗦。 他离开了,在十一月的雪夜。 李言风静静地坐在那儿,直到唇上的阵痛消失,这才起身出门。 隔壁房间,魏振国已经睡了。 他不由分说打开房门,没有开灯,就这么直直地在床边跪下。 “师父。” 李言风给魏振国磕了个头。 “我想念书。” 他的声音冷得像水,在这一个冰凉的夜里翻不起任何波澜。 他离不开温黎,他怕的要死。 他还是想念书,还是想考大学。 地上很凉,李言风就这么跪着,不再吭声。 屋里静悄悄的,魏振国的呼吸短促而急躁。 许久,直到李言风的膝盖都快没有知觉,魏振国这才伸出手臂,打开房间的灯。 第101章 “啪”的一声,他微微眯上了眼。 魏振国费劲地探着尚且还能活动的上半身,打开床头的抽屉,抖着手指拿出一张银行卡来。 “念吧,”魏振国把卡片扔到李言风的面前,破罐子破摔般长叹一口气,“念去吧。” 银行卡上用透明胶黏了一串六位数,打眼一看,大概是密码。 李言风眼眶一热,胸膛猛地起伏。 魏振国把他的家底交在了自己手上,这算是认可,也算是放手。 “我会孝敬您的。” 他一字一句地保证。 “谢谢师父。” 李言风并没有拿那张银行卡。 他把上面的胶布撕了下来,把卡片放回魏振国的抽屉里。 出了房间,又径直朝店门走去。 温黎走时没把卷闸门关严,屋外的路灯泛着黄光,此刻正从最底端和呼呼的冷风一齐送进店里。 李言风的膝盖还有些疼,走路一瘸一拐的。 不过这些都不碍事。 他俯身握住冰凉的拉手,因为带着病,往上猛提的瞬间眼前发黑。 那一刻,李言风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追上温黎,再告诉他。 “哗啦——” 雪花混着冷风,劈头盖脸向他砸来。 店门外的路灯一如既往发出昏暗的暖光,把天空中那一片洋洋洒洒的大雪给镀上了金色。 隔着一条不足两米的路,温黎像个毛绒团子一般蹲在路灯下,长长的围巾几乎包住了他整个脑袋。 看见了李言风,他慢半拍地反应过来。 想站起身,第一下都没站起来。 之后用手撑了一下地面,这才艰难地站起了身。 四目相对间,没有人说话,却都好像已经明白。 李言风率先抬脚,向对方走去。 温黎蹲得腿麻,也哆哆嗦嗦迈出去一步。 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两人抱了个结实。 “李言风,”温黎话里带着哭腔,“你是不是醉了?” “嗯,”李言风闭上眼睛,“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把脸贴在温黎的耳边,用手暖着他冰凉的耳朵。 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团团白雾包裹着彼此,李言风此刻好像才重新活了过来。 他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起伏不定的心绪,这才捧住温黎的脸,看向他。 “我听你的,回去念书。” 温黎一愣,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李言风眼底也有湿润,他勾唇笑笑,重新抱住温黎,把鼻尖拱进他的围巾里,深深吸了口气。 “别离开我。” 第44章 温黎当晚都不知道是怎么回去的。 他被久违的亲昵给蒙蔽了双眼,满脑子全都是李言风朝他走来的样子。 楼下,李言风把他帽子上的雪花轻轻掸掉一些,手掌下滑扣在温黎的侧脸,拇指蹭了下他发红的眼尾。 “回去泡个脚,睡觉。” 温黎糊里糊涂地点头。 他一步三回头地上了楼,打开大门,李拂晓的卧室门关着,整个屋子黑漆漆一片。 温黎暗暗松了口气,放轻脚步走回房间。 “咔哒”一声,房门落锁,温黎快步走到窗口,打开窗子往下望去。 李言风果然停在楼下,正抬头看他。 奔涌着寒风仿佛都成了暖意,温黎手指扣在窗框,从骨子里发散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愉悦。 这或许是失而复得后的欣喜,又或许是心意相通后的青涩,他看见李言风抬手在耳边比了个电话的手势,这才蓦地反应过来,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最近上课,手机都是静音模式。 “喂?”温黎激动得声音都带着点抖,“李言风。” 话筒那边传来低哑的嗓音:“窗户关上。” 温黎听蜷了手指,只觉得脑子都跟着发麻。 他探身最后一次看了眼李言风,对方的肩上堆着雪,就这么站在天寒地冻的冬天里举着手机给自己打电话。 “你也回去。” “嗯。” 李言风没有转身,只是后退着远离。 他仰着头,无奈道:“关窗了。” 他们之间终于不再是硬撑着的虚假与强势,说话间似乎正慢慢回到从前的温柔与娇惯。 温黎抿着唇,看李言风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影只剩一个指节的长度,正等着他。 “听话。” 温黎把窗子关上。 他凑近了玻璃,鼻尖抵在上面,手掌拢着眼边,努力去看大雪里那道纤长的背影。 “李言风…”他咕哝一句。 “睡吧,”电话那边传来声音,“明天还要上课。” 温黎突然想起这茬,于是急急忙忙地询问:“你明天回去上课吗?” “嗯,我给朱老师打个电话。” 听到朱老师这个名字,温黎脑内联想到那个人,这才有了一点真实感。 他握紧手机,虽然知道要快点结束通话,可是却怎么也舍不得。 “李言风,魏伯让你去上课了吗?怎么就突然同意了?好快,我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 李言风缓缓呼了口气,他那边风大,刮进话筒里成了纷乱的杂音。 “他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让我辍学。” 一晚上,温黎兴奋地怎么也睡不着。 第102章 他不停地打开手机,看到李言风临睡前给他发的“晚安”,才稍微安心下来一点。 只是这份安心只能短暂存在,他睡一会儿就会从梦中陡然惊醒,害怕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是做梦。 于是又翻开手机,看见和李言风的通话记录,重新定下心神。 反反复复来上几次,一夜就过去了。 温黎几乎没怎么睡,隔天早上精神萎靡。 他的眼睛里布满血丝,耷拉着眼皮的样子仿佛丧尸附身,格外吓人。 李拂晓扫他一眼:“昨晚没睡?” 温黎支支吾吾,没敢告诉她实话:“睡得不好。” 吃完早饭,温黎迫不及待就去了学校。 他甚至都没有进自己的班级,先去一班后门溜达一圈,班里只零零散散坐了几个人,时间还早,李言风不在。 距离早自习还有十来分钟,温黎在自己的位置上如坐针毡。 他看不下去任何书,所有的心思都在教室外的走廊。 李言风如果回学校应该会经过他们班里,可外面人来人往,却始终没有那一个熟悉的身影。 温黎拿出手机,想给李言风发条信息,又觉得自己这样非常事多,硬是重新忍了下来。 刚强迫自己拿起书本往脑子里进,结果林薇从他身边经过,轻飘飘扔下一句:“我看见李言风了。” 温黎原地起立:“在哪?” 林薇愣愣:“楼上办公室。” 朱老师专门搬来了一个板凳,和李言风促膝长谈了半个多小时。 直到早自习的预备铃响,这才浅浅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 李言风微抿了下唇,觉得这个负责任的老教师经此一事像是苍老了不少。 “老师,对不起。” 朱老师摇摇头:“你自己的未来,没有对不起谁。” 李言风起身将板凳放回原处,开门正离开时和门外的人撞了个正着。 对方吓了一跳,后退半步,微仰起脸,是温黎。 李言风的心上蓦地软了一块。 走廊上,学生们都在四处奔回教室。 办公室里,老师们也拿起了书本,准备去收拾自己班里的学生。 温黎张了张嘴,正想着要不要说些什么,李言风就已经抬手按住他的后颈,替他转了个面向,推着人往前走。 他们不在避讳着什么,略微亲昵的动作显示出关系亲密。 温黎拧着脑袋回头看他,在对上李言风垂着的视线,心头一跳。 “昨天没睡好?” 李言风把话说得格外自然,好像之前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未存在。 “还好。”温黎迈下一层阶梯,心跳陡然加快。 他突然想起昨天那个突如其来的亲吻,还有两人之间紧密的拥抱。 那句“别离开我”到底代表着什么,他们现在又是彼此什么样的存在。 这些他都不太清楚。 “中午阿姨在家吗?”李言风又问。 温黎摇了摇头。 “来车厂吃饭吧。” 放学后,温黎急急忙忙往教室外面跑。 下课铃刚过,走廊上堆满了学生,所有人都在往楼梯口涌去,只有温黎一人如逆流而上的小鱼一般,挨着墙边一点一点地努力往一班后门挪。 纪知雪看见了他,伸长了手臂拍拍温黎的肩头:“你真神了,李言风今天回来了。” 温黎扭头回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他的肩膀突然被人从一旁揽住,温黎猛地回头,看见李言风后瞬间停了脚步,宛如被一只缚住手脚的小鱼,这回也顺水漂流了。 李言风的小臂横在他的身后,从另一边握住肩头,少年宽阔的胸口在拥挤的人群中形成一个小小的保护屏障,阻挡了身后人群的推搡挤压。 “怎么不在教室等着?” 温黎脸上飞红,一会儿看着前面,一会儿又抬眸看看李言风。 他蠕动嘴唇,正想说些什么,却在下一秒看见李言风的下唇唇角处的一点殷红,像颗小痣一样留存其上。 昨天那个亲吻在脑子里画面重现,他甚至想起了几个月前自己嘴巴上的类似伤口。 姥姥说那不是上火,像是被什么咬的。 被什么……咬的。 温黎脑子里“轰”一声,就这么僵硬着身体,被李言风一点一点带下了楼。 久违的自行车,久违的后座,温黎抓住李言风的衣服,把脑袋上的帽子往下扒了扒。 小路颠簸,温黎歪着身子,看见李言风戴着他买的手套,心里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意。 他那些或敏感或自卑的小心思,都被对方妥善的保管着,即便是有了矛盾,吵得头破血流,也无法改变他们彼此依靠,不能分开。 “李言风,”他把额头抵在李言风的背上,“魏伯生我气了吗?” “没有,”李言风安慰道,“不要想那么多。” 虽然温黎也觉得魏伯那种性格不至于跟自己这么个火气上头的人置气,可当初他说话的确有些过分,现在要去和魏伯吃饭,还真有点心虚。 别扭了一路,温黎想了一肚子的话,可真到了魏振国面前,却连个屁都蹦不出来。 “魏伯,”他讨好地蹲在魏振国的晃椅边上,“对不起,我错了。” 魏振国冷哼一声:“怎么回事?我就养了一条狗,怎么又来一只?” 第103章 温黎:“……” 这话跟劈头盖脸打他一巴掌似的,温黎脸上通红,坐立难安。 他站起身,磨蹭磨蹭去李言风那里。 临时搭建的小厨房里飘着饭香,李言风刚盛了三碗饭出来,和温黎一起端了上去。 一顿饭吃得心惊胆战。 温黎怕被魏振国阴阳怪气,连声都不敢再吱一声。 他许久没有吃李言风做的菜了,今天又再次吃到,恍惚间觉得时间飞快,不过短短半年,就已经经历过这么多事。 好在他们分分合合,吵吵闹闹,到如今还能坐一起吃饭。 真是难得。 饭后,李言风收拾碗筷,温黎本想帮忙,却被魏伯叫住让他推自己去门口晒太阳。 “魏伯,”温黎又蹲在了同一个地方,这次还乖乖地把脑袋递到了对方手边,“要不你打我一巴掌吧,你打了我心里也舒服一点。” “那我可打不得,”魏振国身上盖着毯子,把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 ,“你就难受着吧。” 温黎:“……” 他愁眉苦脸,搬来一旁的小凳,坐下给魏伯捏腿。 隔着被褥,捏起来很费力气,魏振国的双腿时不时就需要动一动,不然坐久了就容易上身发麻,起褥疮。 不过李言风把他照顾得很好,每天早晚都会给他擦身泡脚。 即便在学校,两节课后的大课间也会抽空回家看看。 朱老师知道李言风家庭情况,也上报给了校领导,据说高三的学杂费或许都能一并退回来,得看后续申请情况和考试成绩。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温黎觉得鼻子一酸:“魏伯,谢谢你让李言风回去念书。” 出了奇的,这次魏振国没再嘲讽他。 他只是悠悠叹了口气:“念吧,能念就念吧。” 魏振国依旧眯着眼,在阳光下舒舒服服地躺着:“你们哥俩彼此照顾着,也挺好。” 一个“哥俩”让温黎受之有愧,他忍不住低下头,去数被单上印着的深色花样,想着昨晚和李言风之间的亲吻,仿佛偷偷做了什么错事一般,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突然,魏振国拍了拍温黎的脑袋,很轻,像长辈对晚辈那样,揉了一下就拿开了。 “以后出了南淮,也别忘了一路都是苦过来的。你和他,都是。” 温黎鼻根一酸,泪意上涌。 他重重地一点头:“嗯!” 魏振国说是晒太阳,结果晒着晒着就睡着了。 外面有冷风,李言风把人推进房间,抱去了床上。 魏伯躺久了后腰疼得厉害,他在床上侧躺着身体,被子盖了半边,露出后背一片脊梁。 李言风从尾椎丈量了几指距离,屈起指节揉在关键穴位,几圈下来,舒服得魏振国只抽气。 温黎在一旁观看了全程,忍不住也想动手学艺。 李言风把魏振国的被子盖上,出了房间,在他的后背直接笔画。 “嘶…好酸…”温黎拧了下腰,“你都在哪学的?” “医院,”李言风把温黎的外衣放下,“这几个穴位活血的。” 以前有个温黎,现在有个魏伯,李言风一个身体健康的人,硬是走了条久病成医的路。 “你怎么学什么都会,干脆当医生算了。” 温黎把外套的拉链拉上,转身看向李言风。 车厂只开了一扇卷闸门,魏伯的房门关着,偌大的空间,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 李言风不言,似乎正在考虑。 迟到了许久的尴尬终于落在两人的头上,温黎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他的目光总是忍不住往李言风的嘴角飘去,整个人身上像是生了跳蚤,看上一眼哪儿都痒。 “我…”温黎挠了挠鬓角,“我回家睡一会儿。” 他昨晚就没睡好,今早已经在犯困了,中午要是再不睡会儿的话,下午估计就崩溃了。 “在这睡吧。”李言风走进他的小杂物间,把床上的被子理了理,摆好枕头。 温黎跟过去,站在床尾:“你不睡吗?” “睡。”李言风把门关上。 随着“吱”一声轻响,温黎三魂六魄仿佛刚刚归位。 他反应过来。 “嗯?” 被李言风牵着抱进被窝里时,温黎还有点恍惚,他仰着下巴,枕在对方的手臂上:“李言风。” 想想,又换了个称呼:“哥。” 李言风掖着被子的手一顿:“怎么?” “那个,”他结结巴巴,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昨、昨天…”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抱住温黎长长呼了口气。 温黎猝不及防窝进对方的怀里,独属于李言风身上熟悉的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随后心脏重重一跳,像是突然活了过来,继而大力地敲击着肋骨。 “砰砰——砰砰——” 心跳声震耳欲聋,就连呼吸都一并染上了焦急。 李言风这个“嗯”到底是什么意思,温黎其实很问清楚,可是看着对方已经闭上了眼睛,又怕惊扰到午休的宁静。 内心纠结片刻,他在温暖的怀里晕晕欲睡,最终抱住李言风的腰身,把脸埋进对方颈窝。 不管了,先抱一会儿。 第104章 下午一点四十,温黎被闹钟惊醒。 李言风还没有起,正抱着他在睡梦中皱眉。 真是稀奇,李言风也会赖床了。 温黎小心翼翼地抽出手臂,关掉闹钟,静静地看了李言风一会儿,虽然不忍心,但还是要把人叫起来。 “李言风,”温黎推推对方胸口,“起来了。” 李言风睫毛微动,眯了眯眼。 他好似半梦半醒,整个人还不怎么清醒。 温黎有些舍不得,便抬手摸摸他的眼皮。 指尖划过浓密的睫毛,酥酥痒痒的麻从指纹传进心底。 他的胸口仿佛被烫了一下,温暖的血液奔涌,满涨到快要溢出。 “李言风,”温黎又喊他一声,“起来了。” 李言风捉住温黎的手腕,侧身把他重新拥进怀里。 脸闷在暖暖的颈窝中,被褥遮了半张脸,暖和得往外冒着热气。 温黎没乱乱动,直到第二声闹钟再次响起,李言风这才松开一点,从嗓子眼里应下一声轻哼:“嗯。” 短暂的午休比睡了一天一夜还让人精神。 温黎洗了把脸,围上厚重的围巾出门,感觉拂面而来的寒风都那么可爱,吹得让人神清气爽。 李言风把魏伯照料好后出了门,一边戴着手套,一边走向墙边的自行车。 温黎蹦跶着过去,握住后座的最末的横杆。 老旧的自行车驶上路面,车龄颠得“嗬啷啷”直响。 温黎原本只拉住了李言风的衣摆,半路胆子大起来,伸手环住了对方的腰。 他把脸贴在李言风的后背,看不见路,也不需要看见。 “李言风,”温黎的声音很轻,“我们以后别吵架了。” 这么多年他们都没真正闹过矛盾,就这一次差点没折了他半条命。 本以为对方听不见,可隔着衣服,那道应允却像是从骨肉间传进耳朵。 “好。” 到了学校后门,温黎跳下了车。 距离上课还有几分钟的时间,虽然不算太宽裕,但锁了车再走去教室应该能来得及。 温黎头一次和李言风一起存车,他乖得很,在车棚外等着,李言风弯腰上了锁,回头就能看见。 “存好了?”温黎眨巴着眼问。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干嘛老是‘嗯’我。”温黎抿了抿唇,低声抱怨着。 本来就有点尴尬,嗯来嗯去的,他都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李言风突然停下了脚步。 温黎走出几步才发现,诧异地扭头看他。 “我……” 李言风似乎有话要说,却又堪堪只开了个头就停住。 “你……” 温黎也学着他的语气。 “怎么了?” 胶着中,李言风似乎有些局促。 温黎心里似乎生出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不自觉地摒住了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再次开口。 而李言风也如他所愿,在温黎的注视下重新张开了嘴。 “叮铃铃——” 预备铃在这一瞬间响彻云霄。 李言风瞬间抿起双唇,目光一转看向教学楼。 “上课了。” 第45章 时间巧得就像故意的,温黎严重怀疑是不是李言风在搞他心态。 他一下午想了八百种可能,最后又一个个排除,只剩一种。 这话不问不行。 下午放学,温黎又一次激流勇进逆游而上,中途被李言风逮了个正着。 两人拐去教学楼旁边的窄梯,虽然这边人也不少,但最起码不用和别人前胸贴着后背。 温黎比李言风多踩了一节楼梯,回头仰着下巴问他:“你现在怎么这么早就出教室?” 李言风沉思道:“我想你会出来。” 两人目光相接,似乎在想同一件事。 温黎赶紧把脑袋转回去。 “我妈晚上回来,我得回家吃饭。” 他摸了下自己的脸,还好,烫得没那么明显。 李言风又只是“嗯”了一声,他垂着眸,有些心不在焉。 中午那一茬过去后,就有点回不到两人那种心知肚明的状态。 温黎也不知道要怎么把话题引回去,只得把话憋在心里,也同样的心不在焉。 周围不同有同学跟他们打招呼,其中二班的居多,纷纷惊讶于他们班柔弱不能自理的小白花竟然被一班的班长按着脖子走。 不过这都不重要。 两人走到学校后门,暂时分开。 温黎动了动唇,还是想把话说明白。 “晚上吧,”李言风竟出声打断了他,“我再考虑一下。” 考虑?考虑什么? 温黎一时间有点懵逼,整个晚饭都处于神游状态。 他不知道李言风和他说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情,但好像除了那件事他们之间更没有需要考虑的事。 但即便如此,这件事也是需要考虑的吗? 温黎没考虑过,他不知道。 原本沸腾翻涌着的心绪像是突然被泼上一盆冷水,短短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温黎就突然冷静了下来。 他想了很多,关于李拂晓说的话,还有林薇说的话。 甚至很久很久前他和李言风的问答,李言风说如果温黎结婚,他会很高兴的。 温黎跳出自己原有的思维,开始重新审视自己和李言风之间的感情。 第105章 在这个包容度不是很高的社会里,是否一定要挑明说清,的确是一个让人纠结的问题。 可是…… 温黎只觉得心口有什么纷繁杂乱,绕成一团。 原本一个劲往外撞的勇气与决心,现在失了方向,像只无头苍蝇一般在体内胡乱冲撞。 对于李言风来说,他是需要考虑的。 是一个选择,也有可能被放弃。 冬天在此刻真正来临,温黎如坠寒窖,在教室冻得手脚冰凉。 他有些怪自己自视清高,又有点没有自知之明,想来那些热血上头可能是一厢情愿,就突然对李言风充满怨恨。 “你怎么了?”同桌歪着脑袋问道,“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温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没事。” 他说话几乎不过脑子,整个人像丢了魂。 同桌忍不住靠近一些,把脸凑过来:“你和李言风……” “咔擦——” 光是听见这三个字,温黎就觉得自己的大脑碎掉一半。 临上课没几分钟,教室里乱哄哄的,充斥着校门外小摊上的各种饭香。 其中参杂着炒面的孜然味、饭团的海苔味,以及红烧牛肉面。 温黎闻着想吐,或许跟他最近肠胃炎有关系。 突然,靠门边的同学喊道:“温黎,有人找。” 温黎抬了视线,看见教室后门外站着一道纤长的身影。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透过取得目光,那人稍稍顷了些身子,是李言风没错。 “啊,果然是李言风,”同桌好似早有预料,“你们哥俩又吵架了?” 温黎随便敷衍了一个“嗯”,按着桌边往外走去。 有不少二班的同学被李言风吸引,路过时忍不住瞥一眼过去。 眼见着就要上课,温黎打算长话短说。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却被李言风握住手臂:“我们下去说。” 温黎:“……” 他被拉上楼梯,这才反应过来,磕磕巴巴地说要上课了。 “嗯,”李言风头也不回,“旷了,我可能要说很久。” 很久?安慰他吗? 温黎心里无比悲怆地想。 “李言风,你不用这样,”他咬了口下唇,心里的委屈快要满溢出来,“我都知道,也能理解。” 李言风不解地回头:“什么?” 两人出了教学楼,停在了操场后的绿化带旁。 这里人少,也安静,周围有茂密的树丛做遮挡,也不容被老师发现。 “你说你要考虑,我就已经不在意结果了。” 温黎别扭地从李言风手中抽回自己的手臂。 他有点难受,低着头,不想看对方的眼睛。 “我是需要考虑的,但我从来没有把你放在需要考虑的位置上,我们一点都不对等,你可能只是怕离开我。” 就像当初温黎自欺欺人一般把对李言风的感情视作亲情,眼下李言风也错误地将对他的感情视作/爱情。 就连昨晚他们互相拥抱时说的话一样,李言风只是怕温黎离开。 想到这,温黎有种破罐子破摔的挫败感。 他干脆又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把膝盖一抱,开始沉浸于自我封闭似的郁闷。 “我不需要被考虑,我需要的是……” 是绝对坚定的选择。 “还不如不说。”他小声嘀咕着。 还不如就当哥哥弟弟算了,最起码相处的时候也不会这么尴尬。 短暂地沉默后,李言风蹲在了温黎面前。 他摘下自己的围巾,系在了温黎的脖子上。 费劲地从对方掌心中掰出来几根手指,轻轻握着。 “我想你误会了。” 温黎讪讪地抬起头。 “我……”李言风深吸一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揉搓着的温黎的手指,“我是……” 他似乎有些难以开口,喉结上下一滚,又重新抬起目光。 突然,上课铃响彻校园。 “我是喜欢你。” 温黎:“……” 他的耳朵似乎有点不太好使,便趁着脑袋,问道:“你说什么?” 李言风唇角一勾,竟然笑了出来。 “我喜欢你” 温黎重心往后,把整个屁股给坐结实了。 不久前才冷掉的心绪又开始在他体内肆意生长起来。 李言风很少笑,或者说,他很少会有表情。 温黎似乎是第一次见他眼睛笑弯了的样子,看起来……很可爱。 他忍不住伸手去摸,指腹触及到温热的皮肤,像被火燎似的,又猛地收回去。 李言风握住他的手腕,拇指抵着柔软的掌心,自己将脸重新贴上去。 “我在考虑要不要说出来,是因为……这条路很难走。” 他还带着低烧,脸颊的温度高于温黎的手指。 像是格外依赖一般,李言风闭上眼睛。 “你不像我,你有家人,我不敢保证会没有被发现的一天,到时候——” 温黎抱住了李言风。 厚重的围巾隔在两人之间,针线中藏着彼此呼吸出来的温热。 “我不怕。” 温黎把垂在胸前的围巾绕上李言风的颈后,抵着对方的额头,语气坚定的重复:“李言风,我不怕。” 第106章 李言风静静地听着。 片刻后,温黎听见一声似有若无的轻笑。 李言风的呼吸带着略高于体温的热热度,萦绕在温黎的口鼻。 “我就知道。” 温黎向来坦率赤诚,像一只随时在他面前翻开肚皮的小狗,李言风都知道。 所以对方没有考虑到的事情,李言风就得替他考虑。 只是他考虑了一天一夜,总觉得不应该这样轻率的将温黎带来这条路上。 有初遇对方考虑的,也有出于自己的。 没有得到时尚且可以忍耐,如果得到后又失去,他没自信能够扛得住那种痛苦。 然而左思右想,直到最后,理性最终还是败给了感性。 当温黎委委屈屈在他面前坐下,把自己抱成一个团子,李言风就会想起昨晚路灯下的那一幕。 他什么都不想管了。 “可是李言风,你真的是喜欢我吗?会不会只是习惯了,不想离开我?” “不是,”李言风的手指绕上他的耳廓,轻轻揉了揉,“怎么证明呢?” 温黎缩了缩脖子,把声音闷在围巾里:“不知道。” 这种由心而证的事,要怎么证明。 “你想好了吗?”李言风的指尖探进发间,捧起温黎的脸。 对上李言风漆黑的眸,里面浓重的情绪像化不开的墨。 温黎呼吸停了一瞬,也就是这么一瞬后,全都乱了。 “我……不用想。” 对于他来说,这是件早就定下来的事情。 “不应该的,”李言风声音很轻,和呼出的雾一起散进风里,“我还带着病……” 灼热的呼吸拂面,温黎下意识闭上眼睛。 一个温柔的亲吻,止于唇齿,片刻分开。 他们依旧抵着额头,甚至围着同一条围巾。 鼻尖偶尔会因为呼吸的起伏而触碰,热气蒸腾着温黎的脸,火烧似的红成一片。 他抿了下唇,视线落在李言风的唇上。 原本干燥的唇瓣略显湿润,即便月光黯淡,却也能看见上面的水光。 温黎只觉得火气上涌,头皮发麻,整个人都变得迷迷瞪瞪。 很快,李言风扣住他的后脑勺,微微偏头,错开鼻尖重新吻了上来。 这次不止留于唇齿,舌尖撬开齿关,粘腻又湿润。 熟悉的触感席卷大脑,温黎的手指死死攥着李言风的衣袖,被坠下来的围巾盖住手背。 轻微的喘息拂过耳侧,李言风的吻落在他的鼻尖眼尾。 温黎握住围巾尾端,连带着自己的手臂,一并缠上李言风的颈脖。 眼泪润湿睫毛,被对方轻柔地吻掉,妥帖收好。 混乱又迷醉的喘息交融在一起,编织成一段荒诞又美好的梦。 温黎睁开眼睛,对上李言风沉沉的目光。 对方向来正经,此刻难得调笑一句。 “上了贼船,下不去了。” 第46章 被李言风牵回教室时,温黎脖子上还系着对方的围巾。 晚自习期间,走廊空空荡荡,没有一个人,直到停在教室门口,李言风将他的手放开,温黎这才反应过来他们牵了一路的手。 有摄像头的。 温黎脑子一炸。 盯着讲台上许老师的灼灼目光,李言风微微俯身,在他耳边说道:“放学跟我一起走。” 温黎木讷地“噢”了一声,同手同脚淌进教室。 屁股挨上板凳,他整个人往桌上一趴,开始安安静静地装鹌鹑。 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李言风的体温,轻咬时的触感。 在经过巨大的刺激后,他的心脏终于后知后觉地跳动起来。 “砰砰——砰砰——” 不要命似的砸着他的肋骨。 感觉都要跳出来了。 “你……怎么了?” 同桌猝不及防地靠近,贴着耳边的低语。 呼吸搔过耳侧,温黎吓得直接蹦了起来。 “哐当!” 板凳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晚自习中尤为刺耳,正被作业摧残的全班巴不得来点热闹,瞬间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聚集在教室后排一角。 温黎:“……” 同桌:“……” 温黎作为站着的一方,尤其显眼。 他在半秒内想出个借口:“有、有、有虫。” 借着这个理由,温黎溜出了教室。 他啊脑袋都快烧熟了,需要尽快降下温。 然而就在他拐进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时,却和正准备出来的李言风撞了个正着。 两人四目相对,温黎看着李言风湿润的眉眼,以及下巴上还挂着的水珠。 抿唇忍了忍,没忍住,笑了。 他把脸偏了偏,余光扫见对方似乎也勾了唇。 躁动不是他一人专属,李言风似乎比他还要严重。 不过这也算是人之常情,私下里偷偷躁会儿也就算了。 只是当两人撞到一起,彼此对视一眼就心照不宣,还是多少带了点喜感。 “你的围巾。”温黎低着头,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给他。 李言风接过来,拿在手里:“冷不冷?” 冷?温黎诧异地想。 他现在分明都快熟了。 “没,我…上厕所。” 装模作样的去了趟隔间,本以为就这么躲过去了,出来后却发现李言风还在外面站着。 第107章 温黎拧开水龙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格外自然:“你怎么…不去自习?” 李言风慢慢悠悠地说:“在等你。” 温黎清了清嗓子。 他把水龙头重新关上,觉得这样不行。 都什么时候了,别人在教室奋力冲刺,他们却在这里浪费时间。 别到最后双双落榜,连个大学都考不上,那才叫真离谱。 脑中不合时宜地响起教导主任曾告诫学生的话:他如果真喜欢你,会耽误你的前途,在最关键的高中跟你谈恋爱吗? 嗯…好像有点道理。 “好好学习,”温黎装模作样地甩了一下手上的水珠,“我先——” 话没说完,被李言风握住肩头,低头含住了那双喋喋不休的嘴唇。 温黎大惊,瞪圆了眼睛,却又在下一秒被放开。 “你你你——” 他紧张得话都说不利落。 “不应该,”李言风又叹了口气,“我还带着病。” 多么熟悉的话,嘴上说着不应该,实际上不应该的事一件没少干。 温黎后退一步,慌乱地看了眼周围。 没人。 李言风闭了闭眼,道歉:“下次会忍住的。” 温黎:“……” 这是什么话。 他逃似的回了教室。 “你的围巾呢?”同桌小声问道。 “啊?”温黎似乎比他还要茫然,“围巾呢?” 同桌拧巴着脸,痛苦道:“别在考前变弱智啊!” 考前。 温黎抬头看了眼黑板上的倒计时。 只剩下一百五十多天了,他的确不应该变弱智。 虽然和李言风坦诚心意很让人激动,但现在的确不是一个沉溺其中地好时间。 他们还有高考。 温黎坐直身子,拍了拍自己的脸保持清醒。 用半分钟把自己快神游去外太空的思绪都收回来,拿出今天刚发下来的试卷准备刷题。 “呼——” 他长长吐出一口气。 学习。 虽然已经很努力了,但他的精神仿佛一盘散沙,好不容易堆起来,又很快散回去。 不过半小时前的亲吻,被记忆折叠成画面,在他脑海中来来回回播放过无数遍。 温黎痛苦地握着笔,恨不得直接闯进自己脑子里把那些有关于李言风的东西全给扔出去。 早恋果然耽误时间。 早恋简直太耽误时间了! 两个小时的晚自习,掐头去尾也就一个半小时。 温黎只刷完了一套数学卷子,正确率还不是很高。 他宛如一个被抽空的躯壳,在人潮涌动的教室的角落里放空自我。 直到周围同学几乎散尽,桌边空着的凳子被人拉开。 温黎转头看去,李言风在他身边坐下。 “……” 温黎用他刚刷完的那张试卷遮住了两人的视线。 短暂的沉默后,李言风把卷子拿了过来。 “三阶导反推就想不到了?这应该是你的强项。” 温黎没想到这人还能雪上加霜损他一句,瞬间有点憋不住想要爆炸。 “你怎么好意思说我。”他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 李言风把试卷对折一道,笑盈盈的目光落在他的眼底:“怎么不好意思?” 那一刻,温黎对李言风之前那句“上了贼船”开始有了更加深刻的认知。 他收拾了纸笔,准备回家。 就要起身时,却瞥见李言风依旧坐在那里。 视线再次相接,眸中笑意却减了不少。 温黎的屁股又黏凳子上了。 “怎么了?”他放轻了声音,问道。 “没什么,”李言风起身,“走吧。” 两人去车库推了自行车,因为走得迟,周围已经没什么学生了。 温黎本来在自行车的另一侧扶着后座,特地绕到和李言风同一边,轻轻挨着他的手臂。 “你是不是有点不高兴?” 李言风垂下目光:“有吗?” 温黎也不知道:“可能?” 两人靠得很近,像从前那样,又区别于从前。 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无法用言语和思想表达出来,那只能算一种感受,而感受毫无依据。 “李言风,我今天只做了一张卷子,效率很低。” 李言风微一点头:“我也是。” 一听李言风与自己相同,温黎的愧疚稍减,却也依旧忧心:“早恋很耽误高考,我们应该收一收心。” 李言风脚步一顿,语气随即轻快起来:“早恋?” 温黎甚至没能及时品味出对方这上扬的尾音包含着什么情绪,还自顾自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是啊,怪不得年级主任天天跑操场后面抓小情侣,那的确是——” 他突然停住了自己叭叭往外冒的话匣子。 一抬头,果然对上了李言风似笑非笑的目光。 早恋、小情侣。 这些词乍一听没什么,但如今安在他们两人的头上,怎么就这么让人难以启齿。 然而,李言风倒是没这个心理负担:“小情侣?” 温黎脑子里“轰”地炸了那么一下。 他干脆不说了,闷头往前走。 李言风笑着握住温黎的手臂,把他拉了回来。 第108章 “在早恋么?” 温黎捂住耳朵就走。 李言风又把他拉回来:“谁早恋?” 温黎干脆去捂李言风的嘴巴:“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话!” 李言风顺势在他掌心亲了一口。 温黎一通吱儿哇乱叫,屁股着火似的收回了手。 李言风目光柔和:“我只是有点开心。” 温黎瞬间哑了火,甚至还有点觉得自己太扫兴:“是、是吗?” 李言风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走过学校后门,停在了分岔路口。 温黎心里有些过意不去,磕磕巴巴地说着:“那、那你再高兴一会儿,我不说你了。” 难得有什么事能让李言风高兴,最近发生的事遭了,温黎也想多看李言风笑一笑。 李言风坦诚道:“看见你就很高兴。” 温黎茫然地站着,脸在几秒内飞速涨红。 “你怎么……” 他有点想皱眉,又努力压着唇角,整张脸看上去似笑非笑,特别怪异。 “李言风,”温黎推了一下李言风的侧腰,小声嘀咕着,“你清醒一点。” 李言风稍加收敛,又是“嗯”了一声:“回去吧。” 理都懂然并卵。 温黎觉得经过一个晚自习的反思,自己特别清醒特别理性。 可真和李言风分开了,他又一步三回头,恨不得在这几十米的路段上摸着地砖一格一格挪回去。 分明睡一觉就会再见了,在这矫情什么呢? 一咬牙一跺脚,温黎扭头小跑回了家。 李拂晓正在给水瓶里倒热水,见他回来,眉头皱了皱:“今天怎么这么晚?” 温黎支支吾吾:“找老师问了问题。” 他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打开手机想给李言风发信息,却又在点击发送键的前一刻停住了。 都说了集中精神好好学习,大晚上的不抓紧时间背会儿单词洗洗睡觉,还在这里发什么信息?不是打扰李言风休息吗? 温黎立刻删掉短信关闭手机。 他以最快的速度洗漱完毕,坐在床上闭上眼深呼吸。 努力让自己心如止水后,再次睁眼,温黎仿佛能感受到自己后脑勺上顶着一圈看破红尘的光晕。 就在他翻开单词册的那一瞬间,搁在枕边的手机震了震。 温黎“唰”的一下转身过去掏出手机,脑袋后面刚亮起来的光环在这一刻轰然倒塌。 竟然还是电话。 温黎心脏砰砰直跳,觉得有必要指责一下他的大胆。 “下雪了。”李言风说,“你在家吗?” 温黎立刻从床上弹下来,趿着拖鞋去窗边。 “当然!不然我在哪?” 话筒那边传来李言风略带笑意的声音:“我总觉得你在路灯底下等我。” 温黎抿了抿唇:“你不会在店门口吧?” 仰头看被路灯照耀下纷纷扬扬的金色雪花,李言风的唇角眉梢都落下冰凉。 “温黎,昨天冷吗?” 温黎鼻子一酸,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手掌狠狠捏了一把。 “不冷,我想你一定会来找我。” 就算再急再气,他也仅仅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 回头看半掩着的卷闸门,总觉得李言风不会放下他不管。 “就算我真的回家了,你也会到楼下,看见我房间里的灯亮着才安心。” 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快比分开要久,甚至于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对方。 “你还生着病,不要着凉。” 李言风低下头,轻轻笑了:“好。” 他走进店里,卡下卷闸门。 魏伯已经睡了,他也进了房间。 “早点睡吧。” “嗯,明早见。” 温黎有些不舍得握着电话,同样缩进了被窝里。 “挂了吧。”李言风说。 温黎的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手机边缘,几经纠结,最后弱弱地开口:“李言风,你还高兴吗?” “高兴。” 听见这个回答,温黎仿佛也高兴起来。 “李言风,我还没跟你说喜欢你。” 话筒那边静了片刻,随后传来李言风略微沙哑的嗓音:“你说。” 温黎有些不好意思的酝酿了几秒:“我喜欢你。” 许久的沉默后,只有被褥摩擦时发出的簌簌轻响。 温黎觉得奇怪,试探着开口:“李言风?” 李言风长长呼了口气,直到把气喘匀了,这才慢悠悠地说:“早恋的确误事。” 李言风几乎一夜没睡。 只要想到温黎,就跟窝着心似的,胸口空了一块。 中毒了,没救了,想见着人,抱着亲着才能缓解症状。 为此,他隔天起了个大早,路过二班后门,发现连门都还没开。 有点太早。 他有一班的钥匙,开门进屋,拿书自习。 今早他跟魏振国商量了一下,准备把银行卡里的钱拿出来,减掉年前这两个月的康复费用,先把外面的欠债还掉一部分。 至于剩下的,他寒假再出去挣点。 这没办法,魏振国一出事,李言风说什么都得去挣钱。 所以趁着现在还在学校,能够问得着老师,他不仅要跟上学校现在的复习进度,还要尽可能的超前复习,以便寒假结束后不和别人差的太多,在最短时间内赶上大部队做最后的冲刺。 第109章 每一个时间节点李言风都已经计划的明明白白,他不能掉队,不然温黎肯定会浪费时间帮他复习。 到时候影响的是两个人的进度,他不能耽误对方。 想到温黎,李言风的心软了一块。 他暂时收起自己这些令人头秃的计划,脑子里第无数次回想那声一字一句无比清晰的“我喜欢你”。 唇角不自觉地上扬,很快被他压了回去。 片刻后,李言风的产品恢复正常,从桌洞里拿出一张卷子,计时刷题。 温黎到学校的时候教学楼还很安静,教学楼的走廊上偶尔响起脚步声,走得很急。 他揣了一盒温牛奶,一步三阶往楼上去。 其实温黎今天起得也很早,但碍于李拂晓在家,只好憋了会儿才出的房间。 没给李言风发信息,觉得太黏人了没出息。 所以才这么急不可耐地跑来学校,连自己的班级都还没回去,就先跑去一班后门看见了李言风。 对方正坐垂眸刷题,整个人看上去一心只有学习。 温黎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自己,没有打扰,也回教室背单词去了。 刚谈恋爱的小情侣火急火燎跑来学校,却各自闷在教室里埋头苦读。 温黎在铃响之前订正完昨天的试卷,并总结出类似的题型整理归档。 顺便刷了两篇完形填空,默了几段英语范文,早自习上保持住英语听写全对的记录,下课后收到了许老师来着楼上的召唤。 温黎小跑着上了楼。 学校最近有拨款,他们贫困生过年都有一笔现金补贴。 虽然也就几百块,但是意外之财,还挺让人惊喜。 温黎把钱收好,乐颠颠地往外走。 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去,朱老师半道上把他叫住:“正好,你把李言风喊过来。” 这可太正好了,温黎听见李言风这三个字就开心。 他去了一班后门,刚露了个脑袋,还没叫人呢,就被正在收作业的李言风看见了。 “朱老师喊你去办公室,”温黎搭在额前的刘海被他一路跑来稍显杂乱,碎发搭着眉骨,下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可能是学校发补贴了。” 李言风抬手替他里可以下头发,指尖触及皮肤,带着温热。 “嗯。” 他们一同上楼。 “你退烧了吗?”温黎问。 李言风:“退了。” “魏伯呢?魏伯早上还好吗?” “挺好的,我两节课后会回去。” 他们说着细碎的日常,直到李言风停在办公室门口。 “我进去了。” 温黎眼睛一弯:“嗯嗯。” 李言风稍停片刻,抬手在他的双颊捏了一下。 虎口卡在下巴,温黎嘟了下嘴。 李言风走进办公室时像是笑了。 温黎:“……” 他顿了顿,摸摸自己两边的脸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心虚地左右看看,好像也没什么人在意他俩。 上课铃在此时响起,他脸上泛红,灰溜溜地跑回了教室。 中午放学,温黎合上书本,长长呼了口气。 同桌评价他:“我觉得你今天格外用功。” 温黎充满了信心:“真的吗?” 同桌点点头。 温黎闭上眼,极为享受的呼吸了一下教室内浑浊的空气:“因为这个世界很美好。” “……” 同桌连忙起身远离。 这大概是学疯了。 “看来你最近很顺嘛。” 林薇路过温黎的课桌,随口说上一句。 温黎也不想瞒着她,很含蓄地点了下头。 “你和他…”林薇非常上道地一挑眉,“嗯?” 温黎略微羞涩地转了一下目光:“嗯…” “咦!”林薇嫌弃地直皱眉,“酸臭味,再见!” 强忍着内心泛起的点点酸涩,结果一回头就撞见了李言风。 林薇都不知道自己走的是什么狗屎运,脸瞬间拉了下来,连装都不想装了。 李言风倒是无所谓对方的态度,在接到姑娘家的一个白眼后依然面不改色心不跳。 直到温黎出了教室,这才提上一嘴。 “在说什么?” “什么?”温黎不解。 李言风目视前方:“没什么。” 他们同昨天一样一起取车,出校。 李拂晓给温黎留了饭,他准备端去车厂和李言风一起吃。 到了单元楼下,温黎下了车。 他的手还搁在李言风的腰上,看左右没人,俯身抱了抱对方。 李言风笑着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心里裹着蜜似的,爬楼梯都格外有劲。 温黎开门后连鞋都没脱,正准备奔向厨房端菜,却猛地发现客厅的床边立着道人影。 太突兀了,他吓了一跳。 窗帘只拉了一层薄薄的白纱,遮住了外来的目光。 那一道瘦弱且微微佝偻着的背影,就这么一动不动地倚在那里。 李拂晓没看温黎,而是从白纱的缝隙垂眸向窗外望去。 温黎心上一惊,李言风还在楼下等他。 刚才他们之间的动作,李拂晓…都看到了? “妈…” 他有一瞬间的腿软。 第110章 前几分钟有多欣喜,现在就有多后怕。 那些丝丝缕缕的甜堵在喉咙,快要了他的命。 李拂晓面如槁木,缓缓转过来的目光仿佛一口干涸的深井。 她看向温黎,不形于色。 许久,等到温黎脊背的冷汗浸透里衣,李拂晓这才仿佛无事般向他走来:“吃饭吧。” 第47章 温黎连手机都没敢拿出来,就这么心惊胆战地去了厨房,和李拂晓一起把饭菜端出来。 中途他去了趟卫生间洗手,趁机飞快地给李言风发了条信息。 没等回复,发完就出去了。 本以为接下来会有一场腥风血雨,再不济也是血泪控诉。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们非常安静地吃了一顿晚饭。 温黎把上午的补贴拿出来交给李拂晓,李拂晓没有要,让他自己收着。 甚至于吃完饭后,李拂晓还问温黎下了晚自习冷不冷。 温黎摇摇头,翻着袖口给她看了自己穿的好几件衣服。 这几天雪停了,他几乎把能上身的衣服都给套在了身上。 自从入冬之后,温黎就一直游离在感冒和低烧之间,整个人脆弱得跟把稻草似的,但凡飘来个火星子就能直接燃起来。 而原本应该充满火星子的李拂晓又异常冷静,导致他自己都觉得平静得不太正常。 不过平静总比爆炸好,温黎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追根究底。 吃完午饭,他回房间睡了会儿。 只是这一觉注定睡不踏实,在床上征性的躺了躺,看时间差不多就起身准备去学校。 李拂晓卧室门半掩着,人已经离开了。 温黎心里直犯嘀咕,没去学校,转而去了车厂。 李言风正给魏振国擦身子,使唤温黎往盆里加点热水。 事毕,他洗净了毛巾晾好,回屋里拿了课本,两人一起走出店门。 李言风扫了眼火急火燎的温黎:“怎么了?” 温黎抱着他的课本,皱着眉,不知道要怎么说:“我总觉得,我妈有点不对劲。” 没脾气了,不吵架了,时不时还会关心他。 虽然表面上似乎在慢慢变好,但内里却像是失了血肉一般,没有人气。 自行车平稳地前行,温黎拽着李言风的衣摆,边想边说。 “之前有一天晚上,她穿戴整齐坐在床边,天很冷,她却开着窗……” 路径巷口,李言风捏了刹车。 温黎一头撞在他的背上,仰头便看到李言风垂下来的目光。 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四目相对见,温黎背后一阵发寒,忙不迭错开李言风的视线。 “不、不会吧,”他自己都有些不敢确定,“之后都好好的。” “嗯,”李言风重新踩上踏板,“你多注意。” 其实不用李言风叮嘱,温黎也有注意。 只是李拂晓要上班,他要上学,他不能绑着李拂晓,也不能不去学校。 两人共处的时间实在太少,温黎能看出来的异样基本就是这些,约等于没用。 “李言风,”他几番纠结,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妈其实早就知道我对你…她不同意。” “嗯,”李言风并不意外,“我们先分开。” 无论是正在进行的高三,还是格外抵触的父母,他们也都应该考虑到。 学校后门,温黎从后车座上下来。 “那我以后还是自己在家里吃饭吧。” 他有点失落,但很快调整好心态。 李言风抬手,用手指指背蹭了一下他的侧脸。 “好好看书。” 一个早上,温黎时不时就用手背蹭蹭自己的脸。 最后他同桌都看不下去了:“你脸怎么了?” 温黎被问的一愣,反应几秒才反应过来。 他的脸没怎么,就是有点烧得慌,嗯嗯啊啊敷衍过去,又忍不住摸了摸。 奇怪得很,以前他和李言风吃住一起睡一起,搂搂抱抱是常事,摸摸头摸摸脸也经常,他从来没在意过。 可眼下两人分开了,关系也变了,偶尔的一次触碰仿佛就沾染上了什么其他的意味。 李言风的手指刚从手套里摘出来,带着暖暖的体温,碰到温黎吹了一路冷风的脸颊上,触感格外清晰。 会让他想一些有的没的。 “唉……” 温黎轻轻叹了口气,闭了闭眼,打散脑子里的乱七八糟,翻开课本,开始学习。 整个十二月,温黎一直和李言风保持着距离。 不仅如此,他还重点关注了李拂晓的精神状况,在仅有的相处时间里努力拉进两人的关系。 还好,李拂晓照常上班下班,除了没什么精神之外,一切照旧。 圣诞节前夕,温黎搬回家两箱苹果,在客厅里折了纸盒包好准备拿出去卖。 李拂晓看见了,端着凳子过来帮忙。 她散着长发,鬓边掺了些许银丝。 岁月终于开始在李拂晓的脸上大刀阔斧起来,她像个吹鼓了的气球,在这几个月飞速干瘪了下来。 温黎是心疼的。 “还记得你爸爸吗?”李拂晓冷不丁问道。 温黎一懵,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什么?” 李拂晓放下一个苹果,顿了顿,摇头道:“没什么。” 第111章 在温黎的印象中,父亲是一个比较空白的形象。 或许在他们离婚之前,这位父亲也疼爱过自己的儿子,可温黎那时候还小,记不太清。 小学老师布置以“我的爸爸”为题的作文时,他也有想过自己的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对比周围,一想到李言风那个混蛋爸爸,又觉得没爸爸可能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么多年都这么过来了,李拂晓今天突然可提起这么个人,还真有点突兀。 温黎忍不住和李言风说了这档事。 那是圣诞节后的一个午间,温黎没睡午觉,吃完饭跑来教室刷题。 李言风刚好没走,两人撞上了,干脆就一起去操场上转了一圈。 “是不是我爸找我妈了?”温黎猜测道。 李言风也不清楚。 “怎么好意思呢?”温黎摇头,又叹了口气,“我要是我妈,不会理他。” 虽然两人当年是和平分手,但这么多年对方从没关心过他们母子二人。 最难熬的时候都过去了,现在生活好不容易有点起色,也不需要谁来锦上添花。 “我是不是挺冷血的?”温黎扭头问。 冬天的正午阳光很暖,晒得他头发蓬松,毛茸茸的,看起来很好摸。 李言风抬手,揉了把他的后脑勺:“不是。” 人的一生就那么点路,如果自己都已经好好走了一大半了,也就没必要硬让别人插进来。 温黎的父亲是这样,李言风的父亲也是这样。 或许还是有点区别,前者没有后者混蛋。 他的手很自然地落下,搭在温黎的肩上。 卫衣的帽子垫在手肘,撑起一点高度,刚好足够他手指触碰到对方耳垂,忍不住捏住搓搓。 温黎惊讶地一缩脖子,睁着眼看他:“你干嘛…?” 问得怪没底气。 李言风长睫轻覆,浅浅呼了口气。 指尖虽然离开了那一块柔软的耳垂,但还绕着对方的发梢。 “没事,”他声音很低,“回去吧。” 只是就在李言风收手的瞬间,温黎却拉住了他的衣袖,靠近些,用身体贴着他的手臂。 “等、等一会。” 午休的时间很短,温黎挤掉今天的午觉,本来是想用来刷题的。 只可惜遇到了李言风,挨着对方就算是浪费时间也不太想离开。 “我知道这样不好。”温黎耷拉着脑袋,有些痛苦,“但是——” “没什么不好。”李言风反手握住他的手指,把人带出了操场,“别崩得太紧。” 他们去了操场后的那一处阶梯,温黎弯腰用指尖拨开上面的几片落叶,和李言风并肩坐下。 “还有多久上课?” 温黎含糊地问上一句,身子歪了歪,闭上眼靠进李言风的怀里。 “十五分钟,”李言风揽过他的肩膀,把下颚贴在那一处蓄着阳光的头发,“睡会儿。” 李言风的身上带着温黎喜欢的熟悉的气息,他闻到就莫名的心安。 “我挺想抱你的。”温黎说。 李言风轻笑道:“抱吧。” “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没关系。” 温黎磨磨唧唧,黏黏糊糊,把手臂伸进李言风的外套里,从后面搂住对方的腰。 “这样就看不见了。” 他有点自欺欺人。 抱完了,又有点惆怅。 “我耽误你时间了。” 他们这和教导主任抓的谈恋爱的小情侣又有什么区别? “偶尔放松一下,”李言风理了理温黎的头发,“压力别太大。” “或许吧,”温黎把脸埋进李言风的怀里,深深吸了口气,“等我满血复活。” 李言风侧过身,把唇在他额角贴了贴:“好。” 不过十几分钟,温黎却仿佛做了一个非常漫长的梦。 具体的内容在醒过来的一瞬间以可以感知到的速度飞快被遗忘,但又能清晰体会到从梦境中遗留下来的,还未消散的喜悦与轻松。 嘈杂的自然音灌进耳朵,他的眼睛被手掌盖住,掌心温热。 “上课了。” 李言风微沉的嗓音几乎贴在他的额角,温黎下意识抬头,那只覆在眼前的手便落在了鼻梁上。 他扣住李言风的手腕,闭上眼把脸往上蹭了蹭。 “是吗,怎么没打铃?” 距离打铃也就一两分钟,他们还得有段时间走回教室。 可眼下的情形,李言风也懒得提醒。 温黎几乎整个人都靠在他的身上,手臂环着他的腰,跟块年糕似的,暖烘烘、软趴趴,被筷子一夹就能对折瘪在一起,甜呼呼的,看起来十分可口。 他低头亲了亲对方的眼皮。 温黎睫毛微颤,很快睁开。 那只楼在他腰间的手臂上移至颈脖,勾着李言风的脑袋向下,有些急躁地吻上对方的唇。 临近铃响,校园安静,没什么人。 郁郁葱葱的灌木被修建得平整,恰巧遮住两人互相依偎的身影。 “铃——” 预备铃骤然响起。 温黎在微喘中与李言风的唇瓣分开。 冬天的空气干燥,呼吸间带着丝丝清爽的凉意。 李言风抵着他的额头,用鼻尖左右蹭了蹭,有些无奈,却又认真地放纵:“要迟到了。” 第112章 “满血复活,”温黎笑弯了眼睛,“走吧,大班长。” 第48章 元旦之后,时间就过得飞快。 一月底,上半学期最后一次模考,温黎发挥稳定,超出本科线近三百多分,基本可以在全国的大学里挑着念。 他回家后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了李拂晓,看对方几近干涸的脸上露出笑容。 时间很短,转瞬即逝,继而北替换上比以往更为忧愁的面容,看向温黎。 “你要去哪里上学?” 温黎没想好,但具体的城市倒有几个。 好的大学基本都在发达的一线城市,那里物价高机会也多,只要肯吃苦,总归是饿不着的。 李拂晓听后点点头,又魂不守舍地回了房间。 温黎看着她掩进卧室的背影,不知道为何,心里越发没底。 告诉李拂晓自己的成绩不过想让对方安心,但却有一种适得其反的压抑。 他又把所有的事情压在了高考上,和李言风那次一样,不断地后推着矛盾,好像等到了六月考完后,一切矛盾就可以随着时间迎刃而解。 或许不是这样的,无论李拂晓还是李言风,都不是这样的。 问题需要主动解决,被动的等待总会失望的。 温黎这么想着,敲开了李拂晓卧室的门。 “妈,”他站在门边,没有进去,“你之前跟我提到我爸,他是来找你了吗?” 李拂晓坐在床边,似乎有些愣怔。 短暂地垂眸,思考片刻,又抬起目光,轻轻点了点头。 “我和他年底复婚。” “我不知道我妈在想什么,突然之间说要和我爸复婚。” 走廊的侧边,温黎压低了声音,整个人被气得不轻。 李言风揉揉他的脑袋,这事他不好插话,只能做个忠实的情绪垃圾桶,听温黎琐碎的抱怨。 “为什么啊?一定要跟个男人过日子吗?” “已经确定了吗?”李言风问。 “年底回老家的时候,他们两人去领结婚证。” 温黎说完,自己也不能理解:“他甚至都不在此前抽出个时间,就这么直接——” 酸意涌上喉咙,打断他的话音。 努力咽也咽不下去,反而吞了满嘴苦涩。 “我和我妈又不是什么物件,他想扔就扔,想要就拣回来吗?” 察觉到温黎话中的哽噎,李言风侧身把人揽进怀里抱住。 “他不会对我妈好的,我妈也没高兴,”温黎同样抱住李言风,把脸枕在他的锁骨,声音闷闷的,“等我走了,我妈会被他欺负的。她前半辈子已经很辛苦了,我不想她再受委屈。” 不仅如此,出于一些私心,温黎也不想这个家里再有多余的人参与。 李拂晓近期似乎已经开始慢慢接受自己和李言风的事情,如果他那个爸加进来,横插一脚非要搞破坏,到时候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姥姥那边怎么说?”李言风问。 温黎摇头:“我不知道。” 这种婚姻大事,长辈们应该都被告知了。 他也不过刚从李拂晓那里听到消息,没多想就跑了出来。 “找时间问一下吧。” “好。” 回了家,温黎先是给舅舅打了电话,那边并不知情李拂晓要复婚的事情。 接着他又去问了姥姥,被严肃地训了一句“小孩别管大人的事”便挂了电话。 看样子姥姥是支持的。 但是为什么? 温黎想不通。 他和李拂晓说了自己的想法,对方错开目光,充耳不闻。 整个世界都像是被捂住了耳朵,即便温黎再怎么吵闹也没人听见。 分明他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却无人关心他的想法。 那一刻,温黎甚至怀疑这到底算不算一个家,李拂晓有没有考虑过他。 “妈,那我呢?”他忍不住问,“你又要丢下我吗?” 李拂晓依旧只是偏了偏脸,看向窗外。 直到温黎离开,也没说什么。 二月初,放了寒假。 李拂晓打算不带温黎,自己回家。 “你不是想跟李言风一起过年吗?去吧。” 温黎一愣,没听出来这话是不是带着情绪的气话。 可李拂晓又重复了一遍,无论是从语气和神态来看,都挺像是认真的。 “去吧,放松一下。” 温黎从迷茫到震惊,再到隐隐约约的高兴。 他小跑着去车厂,看见李言风正在检查车辆,几步蹦跶过去,跳上了对方的背。 “哎,”李言风弯下腰,把手上的仪表放在车盖上,反手兜住温黎的屁股,“身上脏。” “我妈竟然让我来找你,”温黎几乎把嘴巴贴在了李言风的耳朵上,“真是稀奇,她说让我放松一下。” 李言风似乎也有些诧异:“就这样?” “就这样!”温黎紧紧搂着他的脖子,“好奇怪啊,我妈是不是同意了?” 温黎被喜悦冲昏了头,即便意识到了奇怪,也自动忽略掉了那些微不可查的怪异。 不过李言风尚且清醒,他把温黎背进了店里,放在了晃椅上。 “魏伯呢?”温黎往里面的房间探了探脑袋。 李言风去洗了手:“在医院做康复训练。” 魏振国恢复得不错,现在做训练已经不需要李言风在旁边守着了。 第113章 “车厂就你一人吗?”温黎从晃椅上起身,小猪似的拱到李言风的身边,“我想抱你一会儿。” 李言风把手上的水擦干净,刚脱下外套就被温黎搂住了腰。 “只想抱吗?”李言风微微屈膝,扣着他的大腿把人给抱了起来。 温黎差点被他扛在肩上,一时间忍不住笑出了声:“李言风,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东西?” 杂物间的门被“砰”一声关上。 在温黎被放在床铺上之前,李言风的吻已然落在他的唇上。 单人小床不堪重负,在两人交叠着压下来时发出轻微的抗议,温黎的手臂缠在对方颈脖,微微仰起下巴,沉迷于这一个久违的亲吻。 事闭,空气中飘荡着让人脸红心热的暧昧。 温黎不好意思地往下扯扯自己的衣服,小声嘀咕几句“不要脸”。 李言风眉梢一挑:“这就不要脸了?” 温黎整个人就快要被烧熟了:“我、我又没有、没有那里,怎么还上嘴呢?” “怎么没有?”李言风的手隔着毛衣,附在温黎地心口,极其认真地说,“还是有一点的。” 温黎低头看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脑子一炸。 这都是什么话。 他扣着李言风的手腕,忙不迭地拿开:“你再耍流氓?” 李言风只是笑:“都耍完了。” 李言风五官立体,深邃的眉眼比较显凶,面无表情时看着像在瞪人。 以前他不常笑,温黎都习惯了。 可现在一笑起来,眼睛弯弯的,眼尾下垂,让温黎想起了小的时候。 七八岁的李言风其实是个挺爱笑的小孩,像只没人要的流浪狗似的,无忧无虑地在村里乱跑。 如果他出生在一个幸福的家庭里,不用为了生活和爱人奔波,或许也和王强志他们一样,是个整天嘻嘻哈哈,偶尔讨人嫌的男高中生。 “李言风,”温黎跪在床边,捧住李言风的脸,“你以后多笑一笑。” 李言风凑近些亲亲他:“有奖励吗?” 温黎气恼着躲他:“你认真点!” “嗯,认真,”李言风分开一些,目光柔和,“有奖励吗?” 温黎:“……” 在一起之前没觉得对方这样死皮赖脸。 他在李言风的唇上贴了贴:“这样算奖励吗?” “算,”李言风勾起唇角,“再奖励一下。” 年前几天,温黎还是跟李拂晓一起回了老家。 虽然他也挺想和李言风一起过年,但更想见见自己这个十多年没音讯的爹,弄清楚对方到底盘算着什么。 李拂晓为此没作任何表态,就像要结婚的不是她一样。 甚至于汽车到站,温黎看见等在车站的男人,李拂晓也依旧垂着视线,如一潭死水般毫无生气。 温黎却停住了脚。 他看着那个朝他走来的高瘦的男人,整个人像被定在了原地一般,动弹不得。 “是小黎啊,”温邵也有些不自在,说话间扯出一抹笑容,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都长这么大了。” 那一刻,温黎才发现,自己对这个“父亲”并不是毫无印象。 小时候的记忆被熟悉的音容相貌开启,那些尘封的画面翻涌着闯进他的脑海。 他甚至记得对方抱着自己的样子,男人肩背宽阔,把他顶在后颈,笑着颠了颠。 虽然现在的模样苍老了不少,却也依稀有那时的影子。 多少年前,他们原本也是幸福的一家。 “我来吧。”温邵伸手想去接温黎手上拎着的背包,对方却在下一秒被毫不遮掩地避开。 他诧异地抬了眼,少年眸中带着警惕的疏离,开口也是变声后低沉的嗓音:“不用。” 横亘在父子两人间的鸿沟在这一刻“呼啦”一下猛然拉开距离,连风带雨的,听得温邵一愣。 李拂晓站在温黎的身后,终于抬眼看向这个抛下她们母子二人的男人。 十几年的时光如流水般在眼前淌过,当年那个歇斯底里几近疯狂的女人变得无比沉默。 而她牵走的那个病弱的孩子,却如一座山似的挡在她的身前。 大巴启动,“嗤”一声关闭车门。 李拂晓的视线移向不远处等待他们一辆出租车,抬手往耳后掖了一下头发。 “走吧。” 第49章 温邵坐在前排,上车后并未说话。 直到到达李家村,车内都不约而同地保持着诡异的安静。 姥姥出来接他们,把人全招呼到家里喝茶。 温黎没跟他们大人一起,自己回了卧室整理行李。 他给李言风打了个电话,本想吐槽自己那个木了吧唧的爹,但话到嘴边上,却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我本来以为我会生气,但见着了,就剩冷漠。” 对于温黎来说,“爸爸”这个词终于有了具体的形象。 可他同时也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这个形象的存在了。 “我不跟他说话,他好像也不是很想理我。我妈也不怎么吭声,我搞不懂,就这样他们为什么还要复婚……” 絮絮叨叨说了一会儿,房间外传来动静,是温邵离开了。 碍事的人走了,温黎这才出了房门。 只是还没走进客厅,却听见里面母女俩的谈话。 第114章 姥姥叹了口气,对李拂晓说:“女人总要有个家的,他愿意重新跟你好,你就别想东想西。” “我无所谓,”李拂晓打断姥姥的话,“钱到了怎么来都行。” “你怎么就这么犟啊?”姥姥有些着急,“你们结了婚就是两口子,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非要着急要那七八万的,你图什么?” 李拂晓不留余地:“没钱就免谈。” 姥姥气急败坏地在她肩上打了两下:“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见钱眼开的!你以为你还二十多岁大姑娘吗?!” 李拂晓没再说话。 温黎不知道李拂晓在想些什么,为了钱和温邵复婚。 七八万不是个小数目,就算对方东拼西凑把钱弄到手,结了婚不还是要两个人一起还? 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多大的人了,吃了一次结婚的亏,还想着吃第二次。 “那你不为了自己,也要为温黎想想,那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父母健全的家庭就算是以后谈婚论嫁也是有好处的,他就不想要爸爸吗?”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温黎推门进去,停在李拂晓的身边:“姥姥,我不想要什么爸爸。” 屋里的两人都朝他看过去。 李拂晓只是轻轻扫了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姥姥一愣,眉头瞬间拧了起来:“你知道什么?!” “我妈明明就不想结婚,您干嘛要逼她?我们就这样过日子挺好的,也不需要别人参合进来。” “现在是好,你以后成家了怎么办?难不成跟我一样,一个人守着个空房子,死家里了都没人知道!” “我…我不成家,”温低着头,不敢去看李拂晓,“我不会成家。” 姥姥什么也不知道,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似的,反倒松了口气:“多大的人了,说话还跟小孩一样。” “妈,你知道的,”温黎被她笑得心里发堵,蹲在李拂晓的身边,把手搭在对方的膝盖上,“我妈在哪哪里就是我家。” 李拂晓听后,缓缓抬起了头 她的眸中闪烁不定,视线停留在温黎的脸上,久久不语。 这样的注视让温黎有些别扭,却还是定了定心神,也同样看向对方的眼底。 “妈,也就不到四个月时间了,我毕业后可以挣钱给你。所以你不想结婚就不结,没关系的,我们不差那点钱。” 李拂晓动了动唇,欲言又止。 “不差那点钱?”姥姥怀疑道,“你的大学学费怎么办?” “考上重点学校有奖金,我也可以申请助学贷款,现在国家政策都很全面,不会有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辍学的情况了。” 这些姥姥都不是很懂,干脆也就不管了。 客厅里只剩温黎和李拂晓两人,温黎手一伸拽来一个马夹塞自己屁股下面:“妈,你最近一直魂不守舍的,能跟我说说吗?” 李拂晓只是看着温黎,许久,才开口道:“你和李言风考一个大学吗?” 猝不及防提到这个名字,温黎有些惊讶,也有点无措。他紧张地垂了目光,眨了眨眼,又抬起视线:“应、应该吧。” 李拂晓对李言风的态度其实还很模糊,虽然已经慢慢好转了不少,但心里总有个坎,也不是那么好迈过去的。 “你们想过以后吗?” 温黎抿了抿唇,郑重地点了点头。 关于魏伯,关于李拂晓,关于两人的大学,甚至毕业之后,温黎都有和李言风讨论过。 “我们不走远,以后回到省内,他方便照顾魏伯,我方便照顾你。” 如果李拂晓愿意跟着温黎一起,他也可以考虑其他地方。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你们都是男的…” 李拂晓声音很轻,只开了个头就没能继续说下去。 或许这些话她已经在心里来回念叨了无数遍,但见到了温黎,还是忍不住像祥林嫂似的絮絮叨叨再说一遍。 “妈,婚姻到底是什么呢?你和我爸就算复婚了,又会幸福吗?” 李拂晓深深吸了口气,又颤抖着呼了出来。 “算了吧妈,”温黎搓搓李拂晓的膝盖,“就这样吧。” 李拂晓和温邵到底也没复得了婚。 不过不是温黎那几句话起了作用,而是温邵压根拿不出李拂晓要的那几万块钱。 没钱就不领证,他们也的确没有领证。 为此姥姥发了好一通火,直骂李拂晓掉钱眼里了压根没想好好过日子。 舅妈无奈上前劝架,外面闹哄哄的,温黎把强忍着泪的李拂晓带去自己卧室坐下。 母子俩什么都没说,温黎拿了点纸给她擦眼泪。 只是眼泪越擦越多,最后李拂晓把额头抵在温黎的肩头,低低地哭了出来。 从什么时候起,那个窝在自己怀里总是生病的小孩子,已经抽条得比她还要高大。 他可以挡在她的身前,替她擦掉眼泪,给她肩膀依靠。 “就这样吧。” 李拂晓闭上眼睛,喃喃道。 她实在是太累了。 温黎年前匆匆忙忙过来,年后又匆匆忙忙要走。 就在他趁着午休收拾行李时,他那个只见了一面的爹找来了。 温邵从大门大咧咧进来的,竟然没惊动家里的任何人。 温黎略微有些诧异,以为他要找谁,正纠结着要不要开口询问,对方却飞快地拉开外套拉链,从里面拿出一个牛皮纸信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