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节 ?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作者: 糖果耳环 【明媚可爱小美女x清俊无双大理卿】 李靥生的明眸皓齿,天资聪慧,妙手丹青,落笔成章。被兄长捧在掌心呵护宠爱长大,是个人美心善的好姑娘。 只可惜红颜命薄,相依为命的兄长重病离世,她独自一人嫁进早已定下婚约的赵家,却在高宅大院受尽磋磨,没几年便香消玉殒。 重活一世,她才不要再困在那幽深庭院里,先救兄长,再悔婚约,将命运重新握回自己手里那一刻,她将解婚书抖得哗哗作响,眉开眼笑地要请上辈子最照顾她的义兄喝酒。 . 尚辰十七岁闯江湖,二十岁入仕途,年纪轻轻就官至大理寺少卿,掌刑狱,定疑案,心思缜密,手段雷霆。人人都道尚少卿凛如霜雪、冷峻寡言,但他心里清楚,这哪是什么冷峻,自己只是无趣罢了。 世间除了律条刑法,唯一让他觉得有趣的,便是当年那个哭起来要两串糖葫芦才能哄好的小姑娘。 . 那日大雪初晴,积雪在明媚的天色下分外耀眼,曾以为此生注定遗憾错过的小姑娘挥着解婚书蹦跳着跑过来,甜甜笑着说义兄一起去喝酒啊。 他第一次没有应她的话,低首间嘴角噙了笑,如今有机会做夫君,谁还要再做什么义兄? 阅读指南: 周一到周五日更,随榜加更。(忙碌的小可爱可以攒到周末再看呀。) 1.只女主一人重生。 2.男女主7岁年龄差,1v1,sc。 3.本文是个披着探案外衣的小甜文,细水长流的日常向。 4.私设如山,架空宋朝,架的很空。 5.文中所有,存在即合理,皆是为故事服务。 6.男女主义兄妹关系解除之前不会有超越亲情的发展。 专栏还有完结文《将军家的木头美人》《大理寺探案手札》,有兴趣的宝可以看看哦。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之骄子 甜文 悬疑推理 正剧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靥,尚辰 ┃ 配角: ┃ 其它:大理寺,破案,重生,悬疑,甜文 一句话简介:披着探案外衣的小甜文。 立意:笑对困境,寻找自我,拥抱美好未来 第1章 楔子 盛夏的东京城,熏风南来,几缕浮云流动在暗蓝天空中,遥挂在天边的月儿静静闪动着怜悯柔和的光。 夜风微凉,赵府夫人李靥一身单衣静静跪在院子里,分不出自己的膝盖跟坚硬的青石板,到底谁更凉些,许久,身后有匆匆脚步声纷沓而至。 “夫人。” 是赵府主人,他的夫君赵南叙。 成亲三载,他总是冷淡着声音唤她夫人,而她,也总是小心翼翼尊一声赵少监,相敬如宾,偏少了夫妻之间该有的情。 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中人背影伶仃单薄,赵南叙想要上前扶她起来,却被自己母亲拦住了脚步。 “吾儿快去檐下避避,莫要淋湿衣裳,染了风寒。”赵母吩咐身边丫鬟,“还不快扶你们主人去廊下避雨,再拿条干帕子来!” 人声一时嘈杂,又有门口的小厮跑来禀报:“主人,有客来访。” “有客?”赵南叙眉头微皱,有些不解,“这么晚了谁会来?” 赵母见他犹豫,劝道:“咱家最近乱七八糟的事不断,有同僚来探望也属正常,你快去前厅好生招待,这里有娘呢。” “可是夫人她……” “放心,都交给娘。”赵母扫了一眼地上跪着不语的人,神色闪过几分不耐,转而又对自己儿子和蔼道,“快去吧,莫要让客人等急了。” 脚步声远去,赵母见赵南叙走了,转过头厌恶地朝地上啐了一口:“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些动手,莫要误了时辰!” 几个丫鬟家丁赶紧应了声是,要去把李靥拉起来,没想到看起来羸弱不堪的女子此刻却似有千斤重,弓着腰死死护住自己肚子,不让任何人触碰。 “废物,晚上没吃饱还是怎的,连个弱女子都奈何不了!”赵母见状,提起裙裾两步上前,恶狠狠一脚踹在她背上,“贱妇!” 赵母本就身高体壮,这一脚更是用了十足十的力气,瘦弱的李靥当下就被踹倒在地,雨水混着泥水沾了满身,额前更是被地上粗粝的花砖磕出了血,血迹顺着额角流下来,凌乱发丝粘住脸颊,只露出一双过大的眼睛和毫无血色的双唇,显得有些渗人。 她小心翼翼护住自己小腹,一手撑地想要爬起来,却不想被一旁的家丁抓住空隙,架住胳膊将她拉起,以一个双臂展开的姿势跪在地上。 “放开我!”她终于开口,嘶哑难听,声声泣血,“你们放开我!” 她挣脱不开家丁,只好把眼神望向赵母,哀声乞求:“婆母怜悯,放过儿媳肚里的孩子吧!” 赵母垂下眼,语气冰冷:“那是灾星。” “灾星……?”李靥被牢牢抓着,听到这句话之后面色更加惨白,拼命摇着头,“不! 他是我和夫君的孩儿,不是灾星!” “天师算的怎会有错!自从你怀了身孕,家中便祸事不断,此等孽障还是早除掉的好!”赵母说着招了招手,“若蕊,把药端过来。” 回廊下阴影里闪出一人,身段婀娜如扶柳,双目泛着泪光,手里端一碗药,凄凄惨惨向赵母行礼:“婆母。” 她是赵母的外甥女温若蕊,亦是赵南叙的平妻,赵府里与李靥平起平坐的二夫人。 “不是的婆母,儿媳肚里的孩儿真的不是孽障!”李靥见了药之后疯狂挣扎起来,她挣开家丁,跪爬几步爬到赵母跟前,在她脚边重重地磕头,又抬起脸来哀求道,“我把自己关进小院不出来,孩子生下来也不会乱跑,更不会靠近元宗的!” 啪!一个耳光重重打在她脸上,打得她头歪到一边,身子晃了几晃,她咽下嘴里腥甜的血,依然死死攥住赵母裙角:“婆母,儿媳求您!” “住口,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媳!”赵母指着她怒骂:“你这脏心烂肺的贱妇,还有脸提元宗!” “你就是想害死元宗,算计我们赵家!你一个没有爹娘的孤女,这些年吃的穿的哪样不是我赵家的?忘本的畜生,怀了不知哪里的孽债野种!若不是发现的早,只怕那野种早晚要害我赵家家破人亡!” 赵母想起自己还躺在床上没醒过来的宝贝孙子,满脸是泪:“当初劝我儿不要娶你,他偏不听!如今你若还想给你李家留点体面,就自己去找个地方吊死了干净!” 她忍不住又踢了两脚,冲一旁站着的下人呵斥道:“抓住她,把药灌下去!” “不!不!”李靥被四五个家丁捉住,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温若蕊染了凤仙花汁的长指甲钳住了她的下巴,划破了她的脸,她咬紧牙关呜咽着挣扎,苦涩辛辣的药汁依然灌了进来,顺着喉咙流进她的身体,就像凶残且癫狂的杀手,不做任何停留地直奔她肚里的孩子而去。 小腹疼得像撕裂一样,她徒劳挣扎着,眼神瞥见月亮门外,她的夫君赵南叙抄手而立,神情漠然,眼神冰冷…… . 夜色渐深,房间里的黑暗浓得化不开,李靥哭了半夜,这会儿抱着膝盖缩在窗下,目光呆滞。 她也曾是高门大户的李家大娘子,秀丽聪慧,饱读诗书,虽父母早亡,但得兄长庇护宠爱,依然美好向阳。 几年前兄长高中状元,做了翰林院侍读学士,后来同科二甲进士赵南叙前来家里求亲,兄长允了亲事,却在她出嫁前重病离世。 长兄如父,她为哥哥守孝满一年,脱下孝服,嫁进赵家大门。 人人都道秘书少监赵南叙是重情重义之人,君子守诺,不嫌弃李家女儿无父无兄的孤女身份,以正妻之礼迎娶进门,却不知当日赵宅有花轿两顶,他在同一日娶了表妹温若蕊做平妻。 拜堂当晚赵南叙宿在表妹处,此后亦没有来,即便如此,她仍然兢兢业业守着妻子本分,将全部爱慕与一颗真心皆奉与他,心甘情愿把曾经的自己锁进贤良淑德的壳子里,安分,恭顺,无欲无求。 直到前些时日,他醉酒闯进房里与她圆房,自此她便有了身孕,因孩子尚不足三月,便没有与旁人说。 谁料自她怀孕之后,赵家大灾小难不断,先是失火,后又是赵南叙在上朝路上轿底脱落,险些受伤,直到三天前温若蕊的儿子元宗出了疹子高烧不退,赵母叫了道士来家中做法,那个自称天师的道士直接用剑指着她,说灾星在她肚子里,若不除掉,赵家全家必有大难。 “我的孩子……”李靥抚摸着小腹,小声啜泣着,“是阿娘错了,阿娘没有护住你。” 雨还在下,敲在屋檐上发出噼啪响动,支摘窗下隐隐约约传来交谈声。 “莲姐姐安好。”压低声音请安的是李靥的侍女紫玉。 “紫玉妹妹。”另一个声音响起,带了丝不自觉的高傲,是温若蕊的贴身丫鬟绿莲:“夫人知你今晚值夜辛苦,特意着我送些芙蓉糕来。” “多谢夫人!多谢姐姐!”紫玉听起来很兴奋,声音也高起来,“紫玉明日是不是就能去夫人房里伺候了?” “需得多等几日。” “为何?刚刚老夫人已经说了,主人明日就写休书。”如今这形势,紫玉倒也不再忌讳,丝毫不怕柴房里的人听到。 绿莲声音冷下来:“你倒是打的好算盘,休了她你便立即去夫人房里,生怕别人不说夫人闲话是不是?” “莲姐姐教训的是,是妹妹心急了,可这小院我也不敢再呆啊,总觉得阴恻恻的,你说会不会有婴灵索命啊?” “你就是心思太多,一个没成型的死胎罢了,哪来的什么婴灵?” “可我们乡下都讲未成形的胎儿也是有灵的,莲姐姐你不怕吗?”紫玉声音小了下去,带着些许颤抖,“毕竟耳房那把火是你放的,主人的轿子也是你买通轿夫做的手脚,最后却都归罪于她肚里的孩子。” “胡、胡说,我与她无冤无仇,只是替夫人办事罢了,为何要怕?”绿莲有些恼羞成怒,反击道,“别忘了是你先消掉了那日床上的处子血,让主人厌弃她,又给夫人通风报信说她怀孕的!” “我、我也是替夫人办事啊!” “你话太多了,快些吃糕点吧!” 雨停了,月光隔了窗棂照进来,映出院中树木参差斑驳的黑影,张牙舞爪如鬼魅一般。 地上鲜血蜿蜒流淌,李靥痛得蜷起身体,咬碎银牙,十根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倔强地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明日定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艳阳高照,卉木萋萋,若一切可以重来,她绝不会在这幽深庭院蹉跎年华,凄苦一生。 *** 李氏长女李靥,昔翰林院学士李栀之妹,知书达礼,温柔聪慧,奈何遇人不淑,于明佑三年夏夜香消玉碎,一命呜呼。 自此明珠佩冷,紫玉烟沉,一缕香魂随风逝,碧落黄泉再难寻。 第2章 月圆佳人还(一) 桂花皎洁,暄气初消,倏忽又惊秋。 庭院里一个年长的婆子端着药低头行色匆匆,跟边走边摇头叹气的老管家险些撞在一处,抬眼见是他,婆子低声问道:“张管家,娘子怎么样了?” 刚从院子里出来的管家叹口气:“比昨日好些,倒是不哭了,抱着本皇历翻来覆去的看,问也不说话。” “怎的突然就吓着了呢?”端药的婆子微微皱眉,抬头望天色:“好在也快到申正,郎君很快就能回来了,兄妹连心,我瞧他今早饭都没吃几口。” 向来活泼的娘子前天夜里睡觉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哭着醒过来之后就跟丢了魂似的,饭也不吃,药也不喝,就只是哭,李家老爷夫人十几年前就不在了,只留郎君与娘子相依为命,兄妹俩亲切和善,对家中下人向来宽厚,所以他们这几个府里的老人都是打心眼里对这对兄妹喜欢又心疼。 “我去给娘子送药。” “我再去街上瞧瞧有没有更好的大夫。”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各自往该去的方向去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节 李靥坐在床上,手里捧一本皇历,看风不时掀起窗帘,窗外景色熟悉又陌生,仿佛昨日才见过,又仿佛几年没见过,一时思绪翻涌,愣怔出神。 从前天夜里醒来到现在已经两天了,手中皇历反反复复看了上百遍,她也问了上百遍,所有人都坚定地告诉她,今年是景元九年。 景元是当今圣上的第三个年号,本朝规定所有年号皆为九年,明年便会行使新的年号,明佑。 而她明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死在明佑三年。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之前种种只是自己做的一场噩梦?她下意识摸摸小腹,那里平坦紧致,什么都没有。 可撕心裂肺的疼痛却仿佛还在,赵南叙冰冷漠然的眼神也记忆犹新,莫非梦中的一切,昭示了她的未来? 秋风乍起,将一片蜷曲的枯叶卷离了树梢,枯叶打了几个旋,砸在窗框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 李靥有点想不通,脑海中梦境现实交错闪现,慌乱迷茫。 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不会法术,未学卜筮,亦不能预知,此后几年发生的事如此清晰地出现在脑海里,只能有一种解释: 她死在自己的生辰夜,又回到了四年前,是上天眷顾,给了她重活一次的机会。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又斜斜照进窗,风吹树梢刷拉拉响,那些或大或小的光点就像顽皮的小麻雀一样跳来跳去,李靥瞧着瞧着,慢慢绽开一个笑,微微翘起的嘴角两个小梨涡若隐若现,给苍白的脸上添了生机。 今年是景元九年,她只有十八岁,还是那个在兄长跟前撒娇的李家大娘子,她的兄长李栀是李府主人,景元四年新科状元郎,现今是翰林院侍读学士,才情横溢,文采无双。 哥哥最疼她,昨日告假在家陪了她一天,今日一早又来看望,妥帖安排好一切之后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翰林院。 桌上的蜜饯是哥哥吩咐准备的,床头的风车是前些日子兄妹二人一起去庙会时买的,旁边的小兔子是哥哥昨日亲手做的,还有自己腕上这只如意金镯,是哥哥今年夏天送的生辰礼。 想不通的事情就不去想了,她只知道现在的自己还没有失去至亲,没有嫁给赵南叙,没有被夫家逼死。 所有厄运还未开始,那么一切就还来得及! 窗外秋阳高照,是个让人心生欢喜的好天气,李靥合上皇历,冲门外扬声喊道:“小雨,打些水来,我要梳洗。” . 李府不大,一共就两进,前院是厅堂,后院则分东西两处小院,东院是李栀住的晓窗居,西院是李靥的浅云筑。 刚才的婆子进了浅云筑,丫鬟小雨正端了面盆出来,见她来了,低头问候:“孙嫲嫲。” 被唤作孙嫲嫲的婆子轻轻嗯了声,看向屋里的方向,问道:“娘子可好?” “精神了不少,刚刚主动说要梳洗。”小雨也看向屋里,她总觉得娘子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却又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孙嫲嫲闻言总算是松了口气,嘱咐小雨将梳洗的水烧热些,端着药挑帘进了里屋。 李靥裹着被子斜靠在床头,小脸惨白,发丝散乱,一双眸子却是明亮,见她来了便神采奕奕望过来。 “娘子。”孙嫲嫲将药放在床边案几上,轻声道,“咱们喝药吧?” 李靥弯眸看着来人,眼里渐渐又起了雾,这是她的奶娘孙嫲嫲,自小疼她护她的孙嫲嫲,自哥哥去世后被强行遣散归乡,没几年便郁郁而终。 “娘子莫哭。”孙嫲嫲是真的心疼,忍不住坐过去抱住她,“不哭啊,不哭,孙嫲嫲陪着你呢,什么噩梦啊恶鬼啊咱都不怕!” “嗯,噩梦罢了……”李靥被抱着,熟悉的味道和温度让她几度哽咽,她翻着手里看了无数遍的皇历,忍不住又问,“孙嫲嫲,现在真的是景元九年吗?” 这个问题她昨天今天问了无数次,孙嫲嫲还是耐心回答,“娘子,现在的确是景元九年。” “哥哥呢?哥哥去哪里了?” “郎君去翰林院上值,很快便回来了。” “孙嫲嫲。”李靥吸吸鼻子,坐直身体,白嫩手指指向自己,“我是谁?” “你是李家的大娘子呀,新科状元的妹妹,全府上下最宝贝的人,琴棋书画样样擅长,聪慧又漂亮,心善又温柔,是全京城最好的女子。” “对对,我是李靥,李家大娘子,是哥哥的好妹妹,是孙嫲嫲的心肝宝贝!“她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清澈明艳,如三月里醉人春风。 前尘种种,如梦似幻,如今有机会重来一次,她定要护住兄长,也善待自己,李靥自己伸手端过床边案几上的药,仰起头喝到点滴不剩,刚一喝完,嘴里便被孙嫲嫲塞进一颗蜜饯。 她含着蜜饯笑出声,还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见门口小雨道:“娘子,主人回来了。” 随着话音挑帘而入的是李靥的亲哥哥李栀,李靥一见到他,直接跳下床扑过去。 哥哥还是温温柔柔的模样,笑起来暖暖的,看她的眼神满是宠溺,父母去世早,是哥哥把她养大,并且告诉她,虽然爹娘不在了,但他会代替爹娘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守护她,不让她受到半分伤害。 可是哥哥最终没能陪她走下去,自入秋淋了一场雨后,他在病榻缠绵了整个寒冬,于一个春寒料峭的早晨悄然离世,徒留最爱的妹妹独自在世间受尽磋磨。 好在,一切都回来了。 她又哭又笑,扑进自己哥哥怀里,满心欢喜地蹭来蹭去。 “你呀,还如儿时一样喜欢偷偷发点小坏。”李栀朝小雨要了湿帕子来细细给她擦脸,清朗的眉眼间尽是温柔宠爱,“将鼻涕蹭到我衣服上,特别开心是不是?” 李靥仰起脸,目不转睛盯着他,笑着嗯了一声:“欢迎哥哥回家!” “越来越傻气。”李栀刮了下她挺翘的鼻子,笑她。 “我是真心欢迎哥哥回家,比真金还真!”李靥把头埋进哥哥怀里,带着浓浓的鼻音撒娇道,“今日,明日,后日,以后的每一日,我都真心欢迎哥哥回家,欢迎一辈子!” “傻妹妹,你是要嫁人的,哪能跟着哥哥一辈子呢?” 听到嫁人两个字,李靥不禁心头一沉,将头埋得更深,哥哥早就给她定了亲,对方是年轻有为的秘书少监赵南叙,如今算来已经两年了。 “我不要嫁人!” 李栀只当这句话是妹妹随口撒娇的任性话,并没有放在心上,见她脸色红润许多,也不再如昨日惊恐失措,遂放下心来,唤了小雨给她梳洗,自己坐在一旁乐呵呵地看。 “靥儿昨日梦魇,如大病一场,可把哥哥吓坏了。” “只是做了噩梦,是我反应太大,让哥哥担心了。”李靥看镜子里的自己,额头饱满,脸颊圆润,明亮双眸带着蓬勃朝气,是无忧无虑的少女模样,与四年后那个瘦削若鬼的赵家夫人判若两人。 重活一世,她便只做两件事:一是这个秋天绝不让兄长淋雨生病,二是退了与赵家的婚约。 至于接下来的人生,她想简简单单的,吃美食,看美景,交三五挚友,做喜爱之事,为自己而活。 正想得入神,一旁李栀又温声开口道:“臣北听说你病了之后非要跟我一起回来看你,人就在前厅候着呢,靥儿出去见见?” 李靥闻言愣怔出神,沉寂片刻自铜镜中望向兄长,点头应了声好。 该来的总要来,前世断情绝义的夫君,也终归是要见的。 *** 赵南叙比李靥大两岁,今年刚二十,与李栀同科,得中二甲时年方十五,真正的年少成才。 二人定亲已两年,说好明年春天便要成婚,前世因为李栀病故的原因向后延了小半年,如今一切重来,便是婚期在即。 赵南叙是满心喜欢着自己这个娇俏可人的未婚妻,今日听说她病了,一整日都坐立难安,散值时间一到便与李栀一起急急赶来,只想见见她。 李靥远远看到正厅那个青衫如玉的身影,熟悉又陌生,一时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强自压下心中情绪,勾勒出恬淡笑颜:“赵少监万福金安。” “小靥怎的如此客气?”赵南叙连忙双手去扶,低头逗她,“连臣北哥哥都不叫了?” 她不着痕迹地躲过,假装害羞的样子藏到兄长背后,垂眸间睫毛轻颤,我见犹怜。 臣北是赵南叙的字,加上哥哥二字,便平添了几分暧昧,这是赵南叙自己定的称呼,说是小靥专属,世间唯一,可成亲后偶尔一次被赵母听见,便当着全府斥责她言语轻浮,刁声浪气,自此之后臣北哥哥这个称呼,也就再没有出现了。 “女娃娃生病就容易娇气。”李栀笑道,“还害羞起来了。” 赵南叙也笑,小女子红着脸,小小一只躲在那里,怎么看都是可爱至极。 李靥不说话,他们爱怎么想便怎么想,眼下当务之急不是自己的婚事,而是如何在八月十三那天不让哥哥淋雨,前世哥哥便是那日淋雨之后染了风寒一病不起的,今日已是八月初十,还有三日。 第3章 月圆佳人还(二) 八月十三这天,整个东京城都灰蒙蒙的,乌云在天上挤挤挨挨,酝酿着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雨。 李靥最近精神不振,她总怕自己一觉醒来,所有的人和物都会消失,自己又要回到那个闷热的小屋子里,回到那个漆黑可怕的雨夜。 便是实在支撑不住昏睡几次,也如惊弓之鸟般,一点声音就会惊醒。 昨日她缠了李栀好久,一哭二闹,撒泼耍赖,总算是让他点头答应今日告假不去翰林院,哥哥向来言而有信,她放心之余竟然真的睡了过去,一觉就睡到了将近巳时。 “都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呀?”她接过小雨手里的脸帕匆匆抹了几下,坐在妆台前梳头发,“哥哥呢?” “主人在书房。”小雨瘪着嘴,觉得有点委屈,“是主人一早吩咐说不要打扰娘子休息的,娘子最近睡得不好,大家都很担心。” 李靥也觉得自己说话语气有些重了,随手几下挽起头发,转头和颜悦色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今日对我而言非常重要,大意不得。” 小雨赶紧摇头,重又笑起来:“是小雨的错,娘子向来辰时起床,就算是主人说让娘子多睡会儿,小雨也应该问一问娘子的。” “嗯,也怪我自己睡过了头。”李靥选了一对珠花戴上,对着镜子照照,觉得都收拾妥帖了,出了浅云筑直奔书房而去。 可李栀根本不在书房,整个李府都没有,她慌慌张张在府里找了一圈,拉住正修剪花圃的老管家问:“张管家,我哥呢?” 管家张忠年近五旬,自年轻便在李府做事,是看着兄妹俩长大的,眼下见李靥急得满头大汗,赶忙放下手里工具道:“郎君半个时辰前被翰林院来的人叫走了。” “叫走了?说没说几时回来?” “这倒没说。”张忠摇摇头,又安慰她,“左不过散值时候就回来了,娘子且在家安心等着。” “不行!哥哥绝对不能有事……”李靥提起罗裙就往外跑,“我去找他!” “娘子,娘子!”张管家跟着追了几步没追上,急得跺脚,“哎哟,听说翰林院那边出事了,现在跑去也不让进啊!” 他说着冲一旁呆愣的小雨喊道:“快快快,带把伞追上娘子,这天眼瞅着要下雨,她病刚好身体还虚着,可千万别淋坏喽。” 翰林院跟李府离着倒也不远,李靥心急如焚,一路跑得飞快,很快就跑到了翰林院门口,她气喘吁吁迈步往里冲,却被拦住了。 “这位娘子,翰林院今日封禁,不许闲杂人等靠近。”门口守卫见她一脸焦急,倒也没怎么为难她,只是拦着不让靠近。 “官人是大理寺的吧?”她见守卫穿的是大理寺的官服,“能不能代为传达一声,就说侍读学士李栀的妹妹李靥有急事找他。” 守卫摇头:“不可。” “那您帮我捎个话可以吗?” “不可。” “可我要找我兄长!”李靥急得快要哭出来,她想起来了,上一世的今日也是如此,李栀一早被叫走,回家时天降大雨,人都被淋透了,当晚便开始发热,一病不起。 “不可。”守卫依然拒绝,“解禁之前,翰林院任何人都不许与外界接触。” “你们、你们大理寺太不近人情了!”李靥又急又气,跑到翰林院的另一侧,想要从小门进去。 今日也不知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十步一守卫,把个翰林院围的密不透风,别说小门了,就连角落的狗洞都有人看守。 无奈之下,她只得又回到大门口,继续苦苦哀求,见守卫还是不能通融,气得坐在门口池塘边干瞪眼。 身后小雨追了过来,手里拿着油纸伞,劝道:“娘子,马上就要下雨了,咱回去吧。”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节 这会儿对着满地白嫩可爱的蕈菇,她干脆将找尸体的事情抛到一边,只专心致志采摘起来,而尚辰看她不亦乐乎的模样,也就没提醒她本来是说要来捡柴的。 “这蕈菇好嫩,摘回去做汤正合适,鸡绒蕈菇汤,丝瓜蕈菇汤,排骨蕈菇汤……”李靥一边采一边絮絮叨叨,林边靠近河岸处,一棵大树下蕈菇白生生硬挺挺的,看起来格外肥美,她兴致勃勃挪过去,蹲在地上双手扒拉起来,只扒了几下,泥里便露出一点灰扑扑的布料。 那布料与蕈菇缠绕一起,被李靥双手一捧一起带出来,雨后泥土松散,布料牵牵连连不断,竟扯出一只青灰色的人手。 李靥觉得力道不对,疑惑低头,只见一只带着泥污的苍白人手自泥里伸出,直直指向她,顿时吓得惊叫一声扔了手里东西,一屁股坐在地上,抖着嘴唇再也说不出话。 尚辰就在她身后几步的位置,听见惊叫声便急急过来,见泥里竟伸出只苍白人手,也是吓了一跳。 他回头朝一直远远跟着自己的侍卫春和看了一眼,示意他去喊人,自己弯腰将已经吓到腿软的小姑娘拉起来,一只手挡在她眼前:“不要看。” 若有似无的松竹香气笼罩萦绕,李靥刚才快要跳出来的心慢慢平静,她一动不敢动,只乖乖被他挡着眼睛,小声问:“是、是游典簿吗?” 第5章 月圆佳人还(四) 挡在眼前的手并没有实际接触到肌肤,可女子睫毛纤长,随着眼睛的眨动时不时拂过掌心,微微的痒。 尚辰放开手,闪身挡在她面前,端一副清冷正经模样:“回马车上去。” “我不怕的!”李靥这会儿已经好了很多,好奇心大过了害怕,踮起脚想要越过他肩膀去看那只手,“尸体是游典簿吗?” “只有一只手,是不是尸体还未可知,况且游典簿只是失踪,为何会认为是他?”他探询的目光盯过来,黑眸透亮清澈,像是能把人看透。 李靥被他盯得垂下头,背上起了一层薄汗,早听说尚少卿心思缜密,自己不该多问的。 “昨、昨日刚刚说过的嘛,所以我下意识就——” 好在尚辰并未过多怀疑,只点点头:“是不是游典簿要挖开才知,你退后远观,若有不适立即回去。” “好。” 春和喊了唐君莫过来,三个人一起将松软的土堆挖开,一具尸体渐渐显露出来,死者面色青白,着翰林院官服,正是失踪三日的翰林院典簿游彦宏。 游彦宏的尸体在林子里,这跟李靥想的位置有点出入,想来四年后要么是期间人为移动过,要么就是那场雨实在太大,将尸体冲到了河堤上。 但不管怎样,尸体被尚少卿找到了,案子有了进展,她也总算不虚此行。 同行的那位吴思悠吴娘子看起来比谁都激动,只扫了尸体一眼便急急跑回马车,很快提了一个小箱子又跑回来,身上还罩了件白色罩衣。 罩衣样式简单利落,料子却是上好的飞花锦,还有那个小木箱,在阳光下竟隐隐有金丝浮现,似是极珍贵的金丝楠木制成。 李靥好奇打量,觉得她这身打扮颇像个仵作,嗯,还是个很有钱的仵作。 见她盯着自己瞧,吴思悠友好地笑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眼角微垂,小狗狗一样诚恳可亲:“我要去验尸,李娘子去不去?” “我说你怎么到哪里都拎着你的仵作箱子啊。”刨完尸体去河边洗手的唐君莫打断了她的话,“还问人家李娘子去不去,哪有女子如你这般的。” 吴思悠做个鬼脸,丢下句我乐意,蹦蹦跳跳验尸去了。 李靥眨巴眨巴眼,问唐君莫:“唐官人,吴娘子是大理寺的人吗?” “思悠不是大理寺的人,她是京城首富吴员外的独女,全东京城唯一自立门户的女仵作。” “女仵作?听起来好神气啊!” “哈哈,你是第一个说她神气的。”唐君莫不由多看了这娇滴滴的小娘子几眼,“京城的闺秀们可都对她避之不及。” “昭雪洗冤,让死者开口能言,自然神气。”李靥望着大树下验尸的吴思悠,眼神向往,“自立门户也就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往后不必依附夫婿亦可独立生活,当真让人羡慕。” “这倒是,怎么说仵作也算是门手艺。” “唐官人呢?”她问身边这位年轻郎君,“您是大理寺的人吗?” “算是吧,也不算全是,此番来投奔尚少卿,便是想入公门找个营生。” “唐官人是秀才?” “小爷可不是什么酸腐秀才。”唐君莫胸脯拍得山响,“小爷是个大侠!” 李靥吓一跳,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大侠?” “那当然,行侠仗义的唐大侠!” “哦?” “怎的不信?我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号的,听过江湖六君子没有?” “没有。” “小娘子没见识,小爷是六君子之一,很厉害的!” “哦哦。” “哎?你这小娘子哦得很敷衍呐!” . “致命伤在后脑枕骨处,伤处为长条状,轻微渗血,内部肿胀,应为钝器击打所致。”吴思悠查验完对尚辰讲道,“除此之外死者身上只有几处轻微伤,没有中毒。” “钝器击打。”尚辰眉头微皱,“长条状伤口,棍棒?” “嗯,大概这么粗。”吴思悠拇指食指圈出一个大概的粗细,“没有反复击打痕迹,一击致命,凶手力气不小。” “可还有其它发现?” “有,您看这里。”她撸起死者袖子,只见小臂处赫然几道抓痕,另一只小臂亦是。 “这几处抓痕细且浅,似是女子所为,从力道方向来看,大约是……” 吴思悠说着,抓过刚刚过来的唐君莫比划了几下,紧随其后的李靥恍然大悟:“扼颈?” “对,应是他掐住对方脖子,对方挣扎所致。” 见她过来,尚辰自怀中掏出一条面巾示意她戴上:“不要用力呼吸。” 李靥点点头,听话地系上面巾,指着死者前襟问道:“那个是首饰吗?”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尸体衣领处似乎有饰品一类的东西,细微光芒不时闪动。 吴思悠拿了镊子,小心翼翼将那个东西夹出来,是一粒黄金耳坠。 “行啊李娘子,眼力不错!”她将耳坠交到尚辰手里,“沉甸甸的,纯金。” 李靥别过眼睛不敢再看尸体,只专心盯着耳坠:“这是云佩轩的足金宫铃珰,去年的款式,跟镯子配套卖的,总共没几套。” “云佩轩?” “便是东华门外那家很大的首饰铺子。” “好。”尚辰将手中的耳坠收起来,吩咐道,“春和先送李娘子跟吴娘子回家,再去大理寺叫人过来,君莫先与我在这里守着,待大理寺的人到了,咱们便去趟云佩轩。” “我去吧!”李靥想帮忙,“我去云佩轩买过几次首饰,跟掌柜的算是熟人。” “我也是熟客,我与李娘子一道去。”吴思悠也说。 尚辰略一沉吟,觉得也未尝不可:“注意安全,只问出是谁买过便好,其余不要多问。” “嗯,记下了。”她立正站好,像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命令,极度真诚地盯着他眼睛保证道,“少卿大人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托!” 少卿大人好像有些嫌弃她,头一偏,敷衍地摆摆手:“问好之后让春和送你回家。” *** 马车一路疾驰回城,很快便到了云佩轩,两位姑娘下了车,手挽手迈进店铺大门。 “二位娘子好!”天近晌午,店里客人不多,掌柜满脸堆笑迎上来,见是熟客,更热情招呼道,“快给李娘子和吴娘子上茶!” “掌柜的不必麻烦了。”李靥客气道,“我来是想看一看,去年那套宫铃样式的足金首饰可还有卖?” “哟,这可不巧,那套首饰已经售空了,您也知道,我们店里首饰每种样式就几套,售完不补。”掌柜边说着,从柜台后面拿出个册子给她看,“宫铃那套精巧圆润寓意好,好多娘子都喜欢,所以我们今年又出了个差不多样式的,还加了折枝花纹,比去年那套更好看,您瞧。” 李靥低头看册子,随口问道:“掌柜的可还记得都有哪家娘子买了?” “这我倒是记得,总共做了三套。”掌柜不疑有他,一边给她翻册子一边随口答道,“天章阁王学士家的小妾买了一套,城北粮铺的赵员外给自家女儿买了一套,还有就是翰林院游典簿的娘子周氏,最后一套是她买走的。” “掌柜的记性可真好。”李靥夸道,顺手拉了下吴思悠,示意她可以走了,“吴娘子啊,有看中的没有?” 吴思悠是个实心眼,被她一问,指着册子上一只金钗道:“这个好看!” “吴娘子真是好眼光!这是我们店的新样子,叫做南国芙蓉,足金配珊瑚,又鲜活又贵气,最适合您这种大富之家的娘子!”掌柜说的口沫横飞,“这支金钗可是京城独一份,绝无重样。” “真的吗?”吴思悠被他说得眼睛都亮了,“给我包起来!” . 吴思悠大手笔买下了那支全东京城独一无二的金钗,坐在马车里抱着首饰盒子,百思不得其解:“明明是来查案,怎么就买了支金钗呢?还那么贵……” “一来是吴娘子人心善又实诚,掌柜的说得那么卖力,不忍不买。”李靥笑着安慰道,“二来这钗子也着实漂亮,很衬你。”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黄金配珊瑚,明艳大气,做工也是一流。” “嘿嘿,那我现在就戴上。” “我来帮你。”李靥探过身子伸长胳膊,帮她把金钗插入发髻,斟酌再三开口邀请道,“天色还早,吴娘子去我家玩吗?” 吴思悠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去我家吃午饭吧!”她眼神亮晶晶的,像只热情的小猫,“我想跟你做朋友。” “做朋友?”吴思悠歪着脑袋思考半晌,笑了,“很少有人要跟我做朋友。” “是因为吴娘子的职业吗?” “嗯,好多人都说不吉利,但还好我爹不反对。”吴思悠拍拍随身的小箱子,补充道,“这金丝楠木箱便是他送我的。” 李靥有点羡慕:“令尊真好。” “哈哈,这话我回家定是要告诉他,才满京城的李家大娘子夸他呢。” 车轮辘辘向前,车厢里两个女孩子相视而笑,吴思悠想了想,抱着箱子坐到了李靥身边:“其实我很少出来玩,也没人叫我出来玩,这次是尚少卿喊了唐小官人踏秋,还要他找一名女子相随,唐小官人不认识旁的女子,便叫上了我。” “那以后我们经常出来玩吧,秋日登高,冬日探梅,春日踏青。”李靥指指车窗外景色,真诚道,“吴娘子若是有案子,也记得叫上我。” 吴思悠疑惑:“可我听说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是个贤良淑德、珠规玉矩的女子……” “唔,人是会变的嘛,况且听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的。”李靥掀开一点车帘,阳光照进来,清风拂过发梢,她慢悠悠解释,“我前几日梦魇,险些陷入噩梦里出不来,梦醒后大病一场,突然觉得换个活法也不错。” 她这样说倒也解释得通,毕竟很多人大病过后宛若新生,吴思悠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李娘子,你跟尚少卿相熟吗?” “还好。”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节 “我觉得应是相熟吧?尚少卿的面巾从不外借,你是第一个。” 刚刚的面巾被李靥摘下收好了,打算洗干净之后再还他,听吴思悠如此说,想了想回答道:“那就是关系比旁人近些,尚少卿跟我哥哥是挚友,也是我的义兄。” “居然是义兄,那你跟他商量商量,若是大理寺再有女尸,就不要从开封府调坐婆了,找我呗。”吴思悠乐呵呵套近乎,“坐婆来了也没工钱,不情不愿的,定不如我细致耐心。” “到时去验尸,一定带着你!” “也不是不行……”李靥想想上一世尚辰对自己的照顾,觉得义兄大人应是对自己印象不错,于是笃定地一口答应,“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第6章 月圆佳人还(五) 马车行至李府门口缓缓停住,李靥看着手忙脚乱整理打扮的吴思悠,笑着打趣道:“兄长去翰林院当值了,家中只我一人,不必如此隆重。” “不成,这是我第一次登门,必然要妆容整洁,衣冠齐楚。”吴思悠举着小铜镜左照右照,“发髻有些乱了,口脂也要重新涂,早知这样今日就带着丫鬟出门了。” “不然我去叫个丫鬟上来帮你吧,顺便把这半桶虾送到厨房。” “去吧去吧,鱼也拿着,唐小官人好不容易逮的呢。” “行,中午咱们吃鱼。” 李靥说着,一手提虾,一手拎鱼下了马车,刚迈进李府大门,就有家丁过来接过她手里东西:“娘子回来啦。” “嗯,把这些都拿去厨房,鱼交给王大厨料理了,小虾先养起来,我要做醉虾。” “是。” 这边刚吩咐完,还没来得及往后院去,孙嫲嫲就打前厅出来行礼道:“娘子可算回来了,赵官人等了好久呢。” 李靥这才注意到前院放了几个箱子,皆是缎面红漆,附着海上明月,玉兔金桂一类的时令图样,想来是赵南叙送的中秋节礼。 “赵少监来了?”她说话间就要跑,“我有朋友要来,赵少监让张管家接待就好,不然……不然去翰林院喊哥哥回来吧,反正晌午了哥哥也要休憩!” “娘子不可。”孙嫲嫲拉住她,哭笑不得,“人家赵官人是来找你的,都定亲两年了还害羞呐。” “哈,我没害羞,这不是忙嘛。”李靥边说边往大门方向退,她现在还没想出要怎样才能退婚,所以不想见赵南叙。 “小靥?”赵南叙听到动静,看见自己未婚妻扒着大门要出去,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今日休沐,他一早来送中秋节礼,没想到李府兄妹都不在,细问之下得知李栀去了翰林院,而李靥则跟大理寺少卿尚辰去了城郊河边钓鱼。 孤男寡女同乘一辆马车本就不妥,何况还去郊外钓鱼约会,李靥是赵家没过门的正房夫人,更应安分守己、循礼遵矩,万不该单独与男子出行。 便算两人是义兄义妹的关系,也仍是万分不妥。 他想着,直奔门口的尚府马车而去,语气酸溜溜的:“小靥今日与尚少卿同去踏秋吗,还专程送你回来,真是照顾有加。” “赵少监!”李靥见他要掀车帘,急忙拦住他,“你要作甚?” 吴思悠正在车里整理衣服,梳妆打扮,必然不能被他看见。 “马车都到府门口了,不该打个招呼吗?”赵南叙见她拦着自己,脸色愈加阴沉,话语间也带了冷嘲热讽的意味,“还是说少卿大人知道自己理亏,不敢见人?” “你、你莫要乱说!”李靥被他胡搅蛮缠的话语说恼了,生气地瞪着他。 “那你就不要做能让人乱说的事!” “好了李娘子,不用喊丫鬟来,我自己都收拾好啦!”吴思悠一掀帘子准备下车,发现车前对峙的两个人,愣愣问道,“这位是……?” 赵南叙没想到车里居然是个女子,一时有些慌乱:“怎、怎的是女子?” “不然呢?赵少监以为车里该是谁?”李靥扶吴思悠下了车,拉着她绕开赵南叙往府里去,“厨房已经将鱼处理好了,吴娘子午饭便在我家吃,尝尝我们王大厨的溜鱼片。” 赵南叙慌乱过后便是懊恼,急忙追上去解释:“小靥莫要生气,我不是那个意思!” “赵少监哪个意思?” “我……我……我以为车里是尚少卿。” “便是尚少卿又如何?我就合该被你这般当众责问?”李靥皱起眉质问道。 “刚刚是我冲动了。”赵南叙拉住她衣袖,又被猛一下甩开,当下面子有些挂不住,脸涨得通红,“小靥!” 李靥不再看他,气呼呼拽着吴思悠往自己的浅云筑去:“今日我有朋友要共进午膳,赵少监自便吧!” “小靥!”赵南叙气得一阵怒上心头,隐隐便要发火,往前紧走两步想要拉住她,却被孙嫲嫲和张管家拦住了。 “赵官人息怒。”孙嫲嫲挡在他面前,脸上也没了笑,李靥是她一手带大的,是全府上下都宠着捧着的宝贝大娘子,哪里轮得上旁人来训斥,莫说这还没成亲了,便是成了亲,也必然是不能受丁点委屈的。 “昨日我们家娘子便与郎君还有尚官人约好一起去河边钓鱼了,娘子还专程着人去买来上好的花雕说要做醉虾,谁料今日一早翰林院有紧急事务唤了郎君去处理,尚官人怕娘子失望,便依约前来,还专门找了吴娘子陪同。”孙嫲嫲说着,意有所指地深看了赵南叙一眼,“为的就是怕有人乱嚼舌根子,坏我家娘子名声。” 赵南叙被她说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怒气更盛,厌烦地挥了下手:“你让开,让小靥亲自跟我说!” “赵官人息怒,莫跟个女娃娃计较。”张管家冲孙嫲嫲使个眼色,让她到内院去,面上堆着笑,“娘子一早就是跟刚刚那位吴娘子出去的,尚官人坐在车前驭马,都没往车里去。” “便是误会了,小靥也不应当如此说话。” “对,娘子刚刚态度是有些过,约摸着是累了发脾气呢,赵官人莫要一般见识。”张管家说着朝一旁下人吩咐道,“再换盏新茶来,饭厅收拾好,官人要用午膳。” “不必麻烦了,我先回去。”终归是在别人府上,赵南叙脸色几经变化,还是将火气强忍下去,叹口气道,“那节礼中有些珠宝首饰绫罗绸缎,都是给小靥的,还有许多点心也是她爱吃的,你与她说……唉,算了,待她气消我自己与她说。” 张管家笑着应下,毕恭毕敬将人送到大门口:“赵官人慢走。” 赵南叙回头望望浅云筑方向,轻叹一声,拂袖而去。 *** 浅云筑里,吴思悠紧张兮兮地正襟危坐,看着忙来忙去的李靥:“李娘子,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啊?” 她想了想又小心翼翼问道:“刚刚外面那个脾气很大的官人,是谁?” 李靥忙活完了,冷哼一声坐下:“那是秘书省的秘书少监大人。” “哦,长得倒是不错,就是这脾气太大了,一看就是个——” “是我未婚夫。” 吴思悠张张嘴,将后半句硬生生改了,“一看就是个年轻有为的好儿郎!” “你呀,想说什么就说,我也是觉得他脾气不好的。”李靥小心翼翼从匣子里取出各色颜料,“来来来坐好不要动,我给你画张小像,算作见面礼。” 吴思悠一听要给自己画像,连忙整整衣服坐好,摆了个妖娆的姿势:“如此可以吗?” “……坐正即可,只是小像,不画全身。”见她坐正了,李靥提笔开始作画,“吴娘子往后喊我叶子就好,小时玩伴都是如此称呼我的。” “说起来,叶子不是本地人吧?” “我在云岭国出生,父亲时任鸿胪寺丞,携母亲兄长一起长驻云岭国,一呆三年,其间便有了我,回来后被派去齐州任职,我与哥哥都在齐州长大,哥哥高中之后才来到京城。“ 吴思悠零星听过翰林学士李栀的故事,父母早亡,他不要朝廷援银救济,靠卖字画写诗文带大妹妹,讨生活之余刻苦读书,二十一岁一举高中状元,乃读书人之典范,少年人之楷模。 而他的妹妹李靥,与哥哥的聪明才智一脉相承,十五岁便以一幅渔舟晚归图冠绝京城,夺得当年丹青大赛魁首,被誉为京城第一才女。 “叶子貌美又多才,一定有很多朋友。”她由衷说道。 “齐州是有不少朋友的,可惜离开之后只能偶尔书信联系,几个手帕交也陆续嫁人生子,渐行渐远。”李靥笑笑,“吴娘子是我在京城第一个自己交的朋友。” 她来京城没几年便定了亲,此后大多时间都在内院学女红,学厨艺,学礼仪,学三从四德,学如何做一个贤妻良母,便是交友,交往的也都是些与赵家交好的人家,若不是前几日那个梦,只怕她还在即将嫁为人妇的美好期许中沉醉不醒。 “以后喊我思悠就好啦。”吴思悠莫名觉得眼前女子有些悲伤,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将话题扯去别处,“也不知尚少卿他们查案查的怎么样了,咱们打听到的情报有没有用,真凶抓到没有。” “吃过饭去大理寺问问?”李靥搁了笔,将画好的小像轻轻吹干递过去,“若是看着满意,我便找人裱起来。” “满意满意!京城才女果然名不虚传!”吴思悠高兴地看了又看,连连赞叹,“不必特意找人,百城书局有全京城最好的裱工。” “百城书局?” “是啊,那是我们家的生意,咱们去那里找裱工,然后就去大理寺!” 孙嫲嫲过来喊两位娘子用午膳,一进屋就听到两个人叽叽喳喳讨论着下午还要去大理寺,咳了声无奈道:“娘子的《妇行》还未学完呢。” “今日不想学。” “那便在院子里跟吴娘子一起练习刺绣可好?” “孙嫲嫲……”李靥鼓起腮帮子扮可怜,没敢告诉她自己今天看见了死尸。 “娘子才刚刚跟赵官人吵了架,下午便去大理寺找尚少卿,有些说不过去。”孙嫲嫲耐心哄道,“你且将心收一收,等赵官人的气消了再去,不然到时落了话柄就不好了。” 扮可怜也不管用,李靥揪着眉头生闷气,孙嫲嫲看她那气鼓鼓的样,暗自好笑:“中秋三日集会,今日已经开始了,娘子不若快快将《妇行》学完,跟吴娘子一起去集会上瞧瞧热闹。” 第7章 月圆佳人还(六) 月圆佳节,花灯万盏,笙箫盈耳,通明如昼。 中秋历来是与上元、端午比肩的大节日,集会自然是热闹非凡,沿着河岸徐徐展开的长街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叫卖声欢笑声络绎不绝。 李靥慢悠悠随着人群走,左瞧右看,见什么都新鲜。 “看,有卖透花糍的!”吴思悠拉拉她,“叶子要不要吃?” “好吃吗?” “好吃,刚从南方传过来的东西,是甜的!” “嗯,那我要尝尝。” 摊主老婆婆从一个模子里挖出几个花朵形状的糍粑,抬头问正目不转睛盯着看的李靥:“小娘子喜不喜欢吃甜?” 李靥咕咚一声咽下口水,笑出小梨涡:“喜欢的,要多多的甜。” “好!”老婆婆被她的样子逗得也笑起来,连着浇了两大勺桂花糖卤在糍粑上,又抓一把干果碎撒匀,“来,多多的甜的透花糍,小娘子拿好。” 吴思悠不喜食甜,只要了一份普通糖卤的,两人一起边走边吃。 盛透花糍的容器是用油纸折成的小纸船,拙稚可爱,童趣盎然,花朵的形状糍粑莹白透亮,乖乖躺在小船里,盖着厚厚的桂花糖,米香混着桂花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李靥用竹签叉起透花糍咬了一口,只觉得甜腻软糯,是自己喜欢的味道,顿时眉开眼笑:“我有两年没来过中秋灯会了,又热闹了许多。” “以后我陪你来。”吴思悠义气地扬扬小下巴,“陪吃陪玩,好不好?” “那便说定啦,下个月重阳节,咱们一起去金樱山登高!” “一言为定!明年后年,岁岁年年,都一起玩。” 想到明年,李靥又想起自己的婚事,一时忧愁不已,连桂花糖卤都失了甜味:“唉!” 可要寻个什么理由退婚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节 见她叹气,吴思悠几口吃完手里的透花糍,去前面商贩那里买了两个羊皮小水灯,塞一个到她手里:“拿着,放灯去!” “为何突然要放灯?” “我爹说,中秋放河灯许愿最灵了,因为这天不冷不热的,月亮又大又圆,神仙们都爱出来逛逛,你有啥烦恼就对着这灯说一说,不定哪个爱逛街的神仙路过听见了,捎带手就帮你解决了呢?” “听起来倒是极有道理。”李靥不由笑起来,“那咱们便去前面放河灯。” 吴思悠一打响指:“走!” “思悠为何不问我,有何烦恼?” “嗯——咱们今日才相识,你不想说便不说,等以后熟了,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好,待我自己把事情想明白了,理顺了,便告诉你。” 两人一人抱一盏灯,聊着,走着,随着人群往河边去。 突然身后几声锣响,不知谁喊了句:庆云斋分月饼啦!瞬间人潮涌动,一大群人转头朝着庆云斋方向跑,吴思悠躲闪不及,被人群裹挟着向后退,而李靥则被另一波人流带着往前走,两人伸手够了几下都没抓住对方,吴思悠只好扯着嗓子喊:“我去前面绕一圈,咱们起凤桥下见!” “好!好!”李靥还想回头再说几句,可是人群汹涌,转眼吴思悠已经不见了,她在人群里被挤得东倒西歪,身边两个又高又胖的大叔挤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只好紧紧护着怀里的小水灯,想转个弯去起凤桥。 这么多人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再走下去就要错过拐弯的路口,李靥努力想挤出人群,奈何身单力薄,眼睁睁看着自己离路口越来越远,她试着冲了几次,完全冲不出去,反而越来越挤。 正觉得自己就要被挤扁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胳膊,将她从两个胖大叔中间拽了出来:“人多拥挤,逆流而行很危险。” “义兄!”她大口呼吸几下,看清了来人,惊喜道,“您也来玩吗?” “我在巡街。” “巡街不是开封府的事吗。” “今夜人群密集,开封府人手不足,便叫了大理寺协助。”尚辰把她拽出来之后松了手,“你一个人?” “我跟思悠一起来的,被人群挤散了,哎哎哎——” 李靥刚说两句,又被人群带走,手舞足蹈地挣扎,尚辰赶忙去抓,这次再不敢松手,只隔着衣服紧紧抓住她上臂,提溜小鸡一样提着她,皱眉,“人太多了,送你回家。” “不不不,我要去起凤桥!”李靥被他提着,在嘈杂人群中凑近他耳边中气十足地大喊,“起、凤、桥!” 尚少卿嫌吵地把脑袋往另一侧让了让,提着她往一旁小巷子去。 小巷僻静幽深,远离了人群的喧闹,他将手松开,大步流星往前走。 李靥捧着小水灯追上:“义兄,我们去哪儿?您不用巡街吗?” “先带你去起凤桥。” “麻烦您了。”她连声道谢,没留神脚下一绊,踉跄几步,一头撞到前面男子挺拔的背上,见他回头便尴尬地笑笑,“呵呵,有点黑,不然点个灯吧。” 尚辰还是很沉默,只掏出火折子,将她手里的羊皮小水灯点着,灯火微弱却暖,映出小女子盈盈芙蓉面,他只看了一眼便垂了眸,继续大步流星地走,刚走没几步,身后脚步声又停,他便也跟着停下,转身望着她。 “那啥。”李靥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个灯,捧着有些烫手。” 灯火与月光辉映,照出少卿大人此时的无奈,他默然接过那盏羊皮小水灯托在手里,放慢了脚步:“跟上。” 李靥看着他高大挺秀的背影,提起裙角跟上去。 上一世的她嫁入赵家之后,昔日的所谓好友故交都断了来往,说来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一个已经不存在的李家,一个赵家不得宠的夫人,实在没什么好交往的。 她举目无亲,孤单地活着,唯一记得她的只有当时已升任大理寺卿的尚辰,他记得她的生辰,记得她的喜好,记得她爱吃的点心,爱看的花,他很负责地扮演着兄长的角色,虽然这一切可能只是出于对故友的承诺,但对于李靥来说,那是她暗淡冰冷岁月中最暖的光。 “义兄。”她追上来与他并肩,甜甜地笑,真诚又坦然,“谢谢您。” “不必客气。”尚辰忍不住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她跟之前有些不一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同,“要去放河灯?” “是啊,思悠说,这个天不冷不热的,神仙们都爱出来遛弯,有什么烦恼讲一讲,路过的神仙若是听到了,说不定轻轻松松就能解决。” “你有烦恼?” 上一世的时候,十八岁的李靥对这位义兄很是有些敬畏,如今重活一遍,她的敬畏全都变成了好感与信任,见他这样问自己,干脆地点点头,毫不掩饰:“是啊,很大的烦恼。” “可以说吗?” “没什么不能说的,只是我、我说不清楚。”她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小水灯的光忽明忽暗,映得两人身影摇晃。 “女子一生,当活成贤淑端庄模样,不争、不妒、贤孝、谦俭,若活出了这个壳子去,便会为人所不喜,对吗?” “百花姹紫嫣红,世人千姿百态,怎可能活成一个模样?” “可大家都说女子应当如此。” “你自己喜欢吗?”尚辰用手护住灯火,将脚步放得更慢些,侧头望向身边有些沮丧的小姑娘,“我不知你的烦恼从何而来,也不好妄加评判,但若是因为在意旁人眼光的话,倒是大可不必。” “我怕有人会说三道四。” “其实无论活成何种样子,总会有人说三道四的。” “唔——好像也是。”李靥想想自己上一世,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继而又好奇道,“义兄呢?也会有人对您说三道四吗?” “定是有的。” “说您什么呢?” “你认为会是什么呢?” 自然是黑口黑面、不通人情、油盐不进,李靥在心里马上给出了答案,却是不敢说,只偷偷去看他。 灯火摇曳,明亮的光打在少卿大人清冷的侧脸,投下棱角分明的影。 他的侧脸很好看,线条利落,长而黑的睫毛垂下来,高鼻薄唇,清朗干净,正脸也好看,尤其一双丹凤眼,眼尾微微上挑着,眸光清澈,带三分傲气…… 他比李靥大七岁,今年二十有五,跟李栀两个人是东京城闻名的单身汉,只是李栀早就有了心上人,少卿大人却像个千年老铁树,便是上一世到了三十岁也依然未成亲。 这么好看的一个人,家世又好,就没个喜欢的人吗? 李靥看着、想着,思绪满天乱飞,尚辰见她半天不吭声,只傻乎乎地盯着自己发呆,当下轻咳一声:“咳!” 她想得入神,冷不丁被咳嗽声吓一跳,心里的想法就这么顺嘴溜了出来:“您有喜欢的人吗?” 尚少卿干脆咳也不咳了。 沉默,异常尴尬的沉默。 这沉默比刚才两个胖大叔还要令人窒息,巷子狭长又安静,除了他们俩,连个鬼影都没有。 李靥不知该如何打破这种诡异气氛,只好闷着头走路,还好走了不久前方就隐约出现亮光,她如蒙大赦地跑了几步,视野豁然开朗,一座汉白玉的桥出现在眼前。 “看哪义兄,真的是起凤桥!”她雀跃地回头,小梨涡漾着一汪月色。 尚辰将小水灯还给她,看她欢呼着跑向桥下已经在等待的吴思悠,看她将小水灯放进水里,双手合十念念有词,看她弯成月牙一样的眼睛,看她明媚的笑,看她轻挽衣袖,皓腕如雪,去撩水里的月亮。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天上月可赏。 心上人,只能永远藏于心上。 第8章 月圆佳人还(尾声) 从河里钓来的小虾在清水里养了一天,已经将淤泥吐净,一个个清灵鲜活,晶莹剔透的壳子里透出点点墨色,须子跟脚细到几乎不可见,似淡淡的雾。 李靥将小虾捞出一部分,装到盆里用清水冲洗几遍,再用晾凉的熟水浸泡半刻钟,沥干水分。 又将盐、糖、花椒、大蒜、八角、香叶、姜片等佐料汇入一个大碗,倒入上好的花雕酒调和,酒香与调料香气缠绕,甚是醉人。 带盖的琉璃盘是尚少卿今日带来的,用来做醉虾最合适不过,待拌好的花雕酒静置两刻钟左右的时间,各色佐料已经在酒里充分融合,便先将沥干水分的小虾倒入琉璃盘,然后一手持盖,一手端碗,快速将酒倒入盘中,在小虾们蹦起来的前一刻盖上盖子。 琉璃做的盖子清澈透亮,可以看到小虾在里面蹦跳,她趴在上面好奇地观察了一阵,小心翼翼将盘子捧起来放入冰鉴。 只需半个时辰,活蹦乱跳的小虾们就会在香甜的美酒中醉生梦死,成为桌上美食。 . 今日中秋,皓月当空,饭桌自然要摆在庭院里,饮酒赏月,月向人圆。 忙活完醉虾,李靥洗净手,将供桌香炉一一备好,蹦蹦跳跳去找正在低头切西瓜的李栀:“哥哥,莲瓣西瓜切得如何了?” “马上好。”李栀正努力将一个西瓜刻成莲花形状,又依次摆上葡萄、石榴、大枣等应季水果,退后几步满意点头,“靥儿你瞧,哥哥雕的莲花团圆瓜好不好看?” “嗯,刀工精湛,莲瓣齐整,自是最好看的!”李靥夸哥哥一向是毫不吝啬,她小心翼翼抱起切好的莲瓣西瓜,端端正正摆在供桌前,又在旁边放了一碟月饼跟一碟桂花糕,“爹、娘,今年中秋来得早,螃蟹还太嫩,所以便没有买,不过我做了醉虾也很好吃的,一会儿给您二老端来尝尝。” 她一边摆贡品一边念叨,拿起三支香点燃,跟李栀一起跪在地上,先祭父母,又拜月神,一切仪式完毕,兄妹二人相视一笑,李栀伸手把妹妹扶起来:“我去叫丹景,咱们吃饭。” 尚辰上个月才升任大理寺少卿,少不得熟悉人事,各色应酬,是以今年中秋便没有回家,而李家只有兄妹二人,李栀干脆约了他一起过节。 “这是我给靥儿扎的兔子灯。”李栀取来一个精巧的兔子灯,笑眯眯望着自己妹妹,“一会儿吃饱了,提着去街上跑跑。”。 李靥将月饼摆在桌子正中,瞥一眼哥哥手里的灯,无奈道:“我都十八啦,提着灯满街跑,岂不像个傻姑?” “也对,靥儿是个大姑娘了,那便不要花灯,哥哥再送你其它的。” “不,哥哥都做好了,哪有收回去的道理。”她说着将兔子灯拿过来,把玩了一阵放到手边,又唤来小雨将灯点上,说要跟小兔子一起吃饭。 李栀因为她孩子气的举动笑着摇头,抬手给尚辰倒了杯酒:“第一次与丹景中秋共饮,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我才是要多谢昭延兄招待。”尚辰与他碰杯,饮掉了杯中酒,自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到桌上,推给李靥,“中秋叨扰,这是给你的。” 荷包是玉兔拜月的花样,绣工精巧,针法活泼,一看便是苏绣上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似是银两不少。 “这、这有些贵重了。”李靥将荷包放下,连连摆手,“义兄只来吃饭就好。” “这是我给的节礼。”尚辰斟酌了下,“算是兄长给妹妹的彩钱。” “既是兄长的彩钱便收着。”李栀倒是很高兴,“还不快谢谢丹景。” 李靥见哥哥发话了,重又将荷包拿起来,荷包鼓鼓囊囊,摸起来一小粒一小粒的,是绞好的碎银,这种银子可比大银锭好花多了,数额不大不小,带着也轻便,逛街吃饭买东西,一粒两粒足矣。 “谢义兄!”她美滋滋地把荷包收起来,起身布菜,“今日的菜都是我做的,因不知义兄口味,便依着哥哥的做了,您喜欢吃什么告诉我,下次做给您。” 尚辰礼貌谢过,对于她会做饭这件事略感惊讶:“深闺女子多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精通厨艺的倒是少见。” “近来厨娘风靡,是以京城深闺女子中也流行学厨艺,旁人我不知道,靥儿却是将人家厨娘的技艺学了个十足十。”李栀说着拿起一个月饼,“这桂花馅的月饼也是她烤制的,丹景尝尝。” “毕竟是付了学费的,自然是要学会学精,才不会辜负哥哥的辛苦钱呀!”李靥估摸了一下时间,吩咐小雨去厨房端醉好的虾。 醉虾做了两份,白瓷碗里的供奉父母,琉璃盘摆上了桌。 琉璃盘在冰鉴里冰了半个时辰,拿出来便带了薄薄一层水汽,盖子甫一掀开,酒香隐隐,轻盈勾人。 醉好的虾是半透明的青墨色,虾壳冰凉坚脆,只需钳住虾尾轻柔扭动,便可轻易脱出一整条紧实饱满的虾肉,馥郁的酒香与虾的鲜甜完美融合,既糯又弹,爽口不腥。 李靥吃饭的时候很专心,这醉好的虾入口甘醇,清甜滑糯,虾中有酒香,酒中有虾甜,她吃一只,又一只,只觉得回味悠长,却完全忘了自己不胜酒力。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节 李栀跟尚辰两个人倒是慢条斯理地边赏月边喝酒,不知怎的就聊到了游彦宏的案子。 “平日我跟游典簿接触不多,只知他不善言辞,少与人来往,却很是认真负责。”李栀感慨,“前段时间还聊过几句,说是中秋将至,准备动身回家过节,唉,谁料到竟遭毒手。” “尸体上遗留的耳环是他妻子周氏的,我们赶去游家时她脖子上的掐痕还未消,很痛快便招认了,说是两人发生争执继而动手,为自保一时失手错杀自己夫君。” “失手错杀?” “还在查证。”尚辰轻轻摇头,“游彦宏后脑被棍棒一类的东西一击致命,伤处凹陷极深,女子的力量很难达到,周氏瘦弱且身材矮小,不可能有这样的臂力。” “所以说杀人者另有其人?” “若没猜错,应当是个孔武有力的壮年男子,要么长年劳作,要么是习武之人。” 李栀吃了一惊:“莫不是周氏替人顶罪?” 尚辰点头表示自己也有同样的猜测:“可我们没有证据,且周氏一个人担下所有罪名之后便不再开口,事情很难办。” “呐呐呐,义兄不要只顾着讲案情。”一直闷头吃虾的李靥突然插嘴,“吃饭、喝酒、赏月!才是正经事嘛!” 她两颊飞红,眼神迷离,笑容也憨憨的,李栀见状急忙探手试她额头,见没有异样方松了口气,点点她面前的虾壳无奈道:“不胜酒力还吃这么多醉虾,不许再吃了!” “可是好吃呀,入口清甜,滋味悠长。反正有哥哥陪着,吃醉一点怕甚?”她醉醺醺地摇头晃脑,拉长了音调,“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河中小鲜也!” 琉璃盘中只余一只孤零零的小虾,躺在盘底瑟瑟发抖,许是抖得厉害,李靥瞄准几次都没有夹到,气得小猫一样伏在桌上,歪头盯着那只不听话的小虾,瞪大眼睛吓唬它,果然小虾被吓得不再抖来抖去了,她满意地点点头,还没来得及出手,突然斜刺里杀出另一双筷子,轻而易举抢走了她的猎物。 “啊我的小虾!”她伸手去拦,只觉得那双筷子入手温热,不似一般象箸,“不要抢。” 尚少卿低头看自己被死死抓住的手,默了默,将最后一只虾放进她碟子里,回头找了个月饼啃起来。 李栀尴尬地轻咳一声:“我这个妹子,一点点酒便会醉。” 尚辰正侧头看向抢到小虾之后又变得兴高采烈的小姑娘,眸子里映着月色,梨涡绽开,笑容醉人…… 听到李栀这样说,他收回目光,又啃了几口月饼,淡淡打断了对方道歉的话:“无妨的。” *** 明月高悬,夜深人静,李靥翻个身,盯着窗外的月亮出神。 哥哥亲手做的小兔子灯就挂在窗前,细致精巧,是全京城最漂亮的。 这是久违的团圆佳节,兄长康健,诸事无忧,自己还抢到了最后一只醉虾,实在没有比这更圆满的了。 她翘起嘴角,闭上眼睛,在一室月光中甜甜睡去。 . 尚府书房,尚辰临窗而坐,于明亮月色中望着自己右手发呆。 天地之大,万物皆有归属,人亦是。 有些人不属于自己,相遇相识已是上天厚待,切不可动痴心,起妄念,更不可肖想…… 半晌,他抿抿薄唇,拿起一卷《历代刑法考》读起来。 第9章 摧花(一) “哎,你们听说了吗?昨天柳家的女儿上吊死了。”城南的听竹茶楼里,说书时间还没到,一个中年男子正在跟同桌的人聊天。 “啊?为何?”同桌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问道。 “还不是因为那个采花飞贼。”中年男子摇摇头,“这都第几个了?造孽哟!” “什么采花飞贼?” “哦对,你前段时间去外地走亲戚了不知道,这段时间咱这东京城可是不太平,出了个大淫贼。”中年男子喝口茶,继续道,“好几户人家的娘子都被糟蹋了,说是那淫贼天上来天上去,来无影去无踪,一府的家丁都抓他不得,所以大家都叫他采花飞贼。” “采花飞贼?官府不管吗?” “开封府光告示都贴了半个月了,却是连个人影都没看到,不过想想也是,东京城那么大,深闺女子数不胜数,谁知道那淫贼下一个目标是哪家呢?” “这倒是,若目标只是年轻女子,可就太多了。” “就是说呢!”中年男子叹口气,“却是苦了那些受害的人家,这不前几日柳家娘子遭了难,本来都定亲了,男方得知后当日便退了婚,她不吃不喝几日,昨儿夜里寻了短见,可怜柳家老两口就这一个闺女,白发人送黑发人,惨哪!” 李靥在隔壁桌听听得直皱眉头:“这个什么采花飞贼的,太可恶了!” 今日哥哥一出门,她便跟吴思悠跑来茶楼听书,听竹茶楼新来了说书先生,说的都是新段子,还没开始人就坐满了。 “采花飞贼着实可恨,小爷抓住他决不轻饶。”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唐君莫凑过来,带起一头珍珠玛瑙叮当响。 李靥嫌弃地躲了躲,非常不想挨着他:“唐小官……唐小娘子,您这个打扮真的可以吗?” “小爷生得俊俏,扮女子自然也是绝色。”男扮女装的唐君莫撩撩头发粗声粗气地说,“朝廷下旨让大理寺跟开封府协同办案,共同捉拿采花飞贼,我怎么也得出份力不是,这样尚少卿才看得上我。” 他说着,一双勾魂的桃花眼瞟来瞟去看着两位姑娘:“美吗?” 吴思悠张了张嘴,大约不知道该从哪里讽刺他比较好,干脆眼一闭:“美!” “能吸引采花贼吗?” “必然!” “对嘛,我今日一早还去给尚少卿看了,他也如此说的。” 李靥正想问问尚少卿是不是被他胁迫了才说美的,突然台上醒木一响,说书开始了。 “月黑风高浪拂扬,黄天荡里贼猖狂。平波往复皆天理,那见凶人寿命长?俗话说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今天我就给大家说一段江湖六君子入仕的故事!” “江湖六君子!”唐君莫兴奋了,敲着桌子小声喊:“快听,我的故事!” “哎呀知道啦,不要说话。”李靥跟吴思悠被吵得头疼,一人塞给他一块点心,“快闭嘴,好好听你的故事!” “话说这六君子来头可是不小,头一位,便是上玄宫的宫主司空云天,字九宇,一把穹灵刀无人能敌,是为当今武林第一高手。” “这第二位嘛,便是‘十步杀一人,事了拂衣去’的拂衣君,姓尚名辰字丹景,十七岁闯荡江湖,挑战高手无数,没人能在他的扶光剑下过得了十招,有人就要问了,这个尚丹景与司空云天谁更厉害啊?巧了,这两位是好朋友,从来没交过手!后来拂衣君入了朝堂,在江湖上就变成了传说。” 说书先生讲的眉飞色舞,“余下几位,分别是冷月仙子凌素舒、白羽冷风、刀圣梅庭云和碎星手唐君莫……” 李靥捂嘴笑:“唐小官人,你是余下几位。” 唐君莫:“……说书老头不懂事儿。” “他说的拂衣君尚辰尚丹景,是咱认识的那位吗?”吴思悠好奇道,“尚少卿?” “就是他。”唐君莫点头,“剑术超群,招式凌厉,反正我是打不过。” “尚少卿还会打架呢?”李靥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想想自己之前爬上假山那次,他好像提溜着自己很轻松就飞下去了,应该是有点武功的。 “那是,你看他平日不爱作声,白白净净的,打架时候可吓人呢,一言不合就拔剑,出手又快又狠,十招之内抹人脖子!” 唐君莫表情夸张,一副我说的是真的你一定要信我的架势。 李靥摸摸自己细骨伶仃的脖子,冷汗流下来。 今早起床便有些头疼,像是宿醉的感觉,且右眼皮一直跳,要倒霉的样子。果然早饭时候被散朝回来的哥哥训了一顿,说她酒后失仪,罚三个月不许喝酒,还要罚抄《女论语》百遍。 她拍着脑袋怎么也想不起来昨晚究竟失了什么仪,问了几句哥哥也不说,只板着脸让她好好反省,被训得一愣一愣的她只好去问家中其他人。 小雨说:“昨晚娘子吃虾吃醉了,抓着尚少卿的手不放,要他把最后一只虾让给您,吃完之后又去吵他,嚷着要吃糖。” 张管家说:“尚少卿是个好脾气的,真就上街买了几罐糖回来,娘子见了糖眉开眼笑,也不吵了,也不闹了,老老实实抱着糖罐去睡觉。” 门房二贵说:“尚官人出去买糖的功夫,娘子就站在门口等,喊您进屋也不听,就笔直笔直站那儿,直到尚官人把糖买回来。 孙嫲嫲连声叹气:“娘子啊,以后可不兴再喝酒了,酒后失仪这种事,不是书香门第的贵女该干的。” 李靥端着茶杯,脑子里细细想过几个人说的话,她只记得昨晚抢到了最后一只醉虾,之后的事完全没有印象,怪不得一早床头多了几罐精致糖果,还以为是哥哥买的,原是自己发酒疯强要来的,真是丢人丢大了,也不知道尚少卿生气没有。 她想着,戳戳身边唐君莫:“刚刚你说的都是真的?” “啥?” “就尚少卿一言不合就杀人、抹人脖子那事儿。” “这还有假?不然你以为拂衣君的名号怎么来的?”唐君莫边说边伸手比划,“十招之内,咔嚓——!” “呵呵,真爽利。”李靥说着吨吨吨把杯子里的水喝光,站起来,“你们先看着,我出去一趟。” 第10章 摧花(二) 祥禾斋的桂花糕,清甜软糯,入口即化。 少卿大人的手,温热修长,骨骼分明。 李靥摸着下巴站在一排点心前,努力猜测尚辰到底该喜欢个什么口味,思来想去也猜不透,据说昨晚自己吃虾吃醉了,抓着尚少卿的手不放,非要人家把最后一只醉虾让给自己,还缠着他要糖吃。 如此说来,自己算不算轻薄了人家? 若是被轻薄的拂衣君尚大侠回过味来,会不会一生气杀了自己?就算不杀,揍一顿也受不了啊。 “丢人呐!作死呐!”她唾弃几遍自己的酒品,决定还是买桂花糕。 得趁尚少卿还没来找她算账,还没要抹她脖子之前,买些点心去道歉,保住小命。 尚辰正带一队手下自祥禾斋门口经过,一眼就瞥见昨天撒酒疯的小姑娘站在点心台前面,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的样,忍不住过去打了声招呼:“买点心?” 李靥回头见是他,二话不说撩裙子跪地行个大礼,拉着小宦官一样的长音:“义兄大人吉祥如意万福金安——!” “义妹安。”他倒是没阻止,饶有兴致地看她做完一整套行礼动作,这小姑娘想一出是一出,今日也不知是想到什么了,礼仪如此繁琐起来。 她行完礼,见他好像没有生气,也没有找自己算账的意思,估摸着这位昨晚大约也是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于是放松下来,笑眯眯攀谈:“义兄有公务?” “去礼部尚书府上一趟。” 礼部尚书苏裕为人和善,向来与李家交好,嫡长女苏汀兰更是哥哥喜欢的人,李靥立刻担心起来:“是苏伯伯家里有什么事吗?” “苏尚书家昨晚进了贼,所幸发现及时,未有任何损失。”尚辰低声解释,“大理寺依例要去查看、询问。” “那便好那便好,就不打扰您忙公务了。”她松口气,接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自怀里掏出一条面巾,“这是您上次借给我的面巾,已经洗干净了,物归原主。” 尚辰接过来装进衣兜,点点头:“告辞。” “义兄慢走。”李靥点头哈腰地送走他,才想起又忘了问他喜欢吃什么点心,只好自作主张装了两盒桂花糕跟两盒碧涧豆糕,交给小雨拿着,自己去柜台结账。 哥哥清廉,家中又无家底,每月的俸银除去日常开销与府中下人月钱之后所剩无几,是以她每月零花只得几个铜板,今日跟吴思悠他们出来喝茶听书,为免囊中羞涩,她便往钱袋里装了一把尚辰昨日给的中秋彩钱。 彩钱很别致,是一粒一粒同等大小的银豆,应是熔了又重新铸的,小巧圆润,每一粒银豆上面都有一个叶子的图案,许是家族徽记什么的吧,跟她的名字倒是意外的合衬。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节 看来尚少卿这人除了面冷,倒也颇为雅致。 李靥哗啦一声把钱袋里的钱都倒在手心里,挑挑拣拣选出不带叶子图案的,勉强凑齐了点心钱——既是买给尚少卿的赔罪礼,断不能用他给的钱结账。 “掌柜的,给您钱。”她将其它银子收起来,正盘算着要不要也给自己买一盒桂花糕,就看到赵南叙自门口迈步进来,当下垮了脸,转身带小雨急匆匆要离开。 赵南叙本是无精打采的状态,一见到她眼睛便是一亮,接着整个人精气神都提起来:“小靥!” “赵少监。”李靥被发现,只得无奈回身行个礼,神情淡淡。 “我记得小靥最爱吃这里的桂花糕,就告了一个时辰的假,想着买了给你送去,却不想这么巧遇到,前日之事都是我错,不要生气,原谅我好不好?” “那件事我亦有错,赵少监不必放在心上。”她福福身子,低头向外走。 “小靥。”赵南叙追出了祥禾斋,“你为何突然变得如此冷淡,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他拦住了主仆二人去路:“究竟哪里惹得你不悦,你说出来,我改便是。” 清秀俊雅的少年郎,略显卑微地弯着腰,问得认真且深情,他接连两天茶饭无思,连昨日中秋家宴都吃得心不在焉,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里出了问题,让他未过门的小妻子一夜之间对他冷淡至极。 李靥望着他,他的目光炙热缠绵,带着乞求,与梦中那个冷冰冰的赵南叙截然不同,在未理清真相之前,一切究竟是梦是真还未可知,但眼前男子此刻对自己的爱慕却是真的。 他是她的未婚夫,约好相伴一生的人,仅凭一个梦境便对他冷面相向确实有失偏颇。 她想着,语气软下来,甚至扯出一个微微的笑:“前日之事错在我言语之间过于放肆,惹得赵少监不快,当时应该好好解释清楚的。” “不,全都是我错,只要小靥不再生气便好。”见她笑了,赵南叙高兴得跟什么似的,抬手将她额前乱发理到耳后,又凑近些,“我的小靥。” 他一靠近,李靥脑海中便闪现出那个月亮门前冷漠无情的身影,她强忍下心中不适,低头轻声道:“这是大街。” “是是是,怪我高兴地忘了形。”赵南叙站直身体,却仍是忍不住用指背在她脸颊摩挲,他的小靥含羞带怯,两靥升晕,温度透过娇嫩脸蛋传到指背,滑腻微热,让他不自觉缱绻留恋。 “昨日中秋,姨家表妹专程从家乡赶来过节,会在这里小住一段时间,小靥若是有时间了,我让她去拜见你这个未来表嫂好不好?” “再说吧。”李靥被这亲昵举动弄得心烦意乱,也没来得及细究他说的姨家表妹是谁,只退后一步避开他的手,“赵少监若无其他事,我先走了。” 赵南叙恋恋不舍放下手,看了眼一旁小雨捧着的点心盒,“小靥买这么多点心,是要去看望苏家娘子吗?” 李靥本来买了点心是想去找尚辰赔礼道歉的,听他这么说,不由抬起头好奇道:“苏姐姐?她怎么了吗?” “你还不知道?昨夜苏尚书府里进了采花飞贼,苏娘子险些遭难。” 第11章 摧花(三) 礼部尚书苏裕之女苏汀兰,端庄娴静,秀雅绝俗,似一朵高贵出尘的兰花,是众多世家子弟心中倾慕的对象。 但纵使提亲之人踏破门槛,她却是不看不问,满心满眼只有一人,便是景元四年凭一篇策论才冠京城的状元郎,如今的翰林院侍读学士李栀。 上一世二人便两情相悦,只是李栀一心先顾着妹妹幸福,将自己的终身大事放置一旁,最终与心爱之人阴阳两隔。 而苏汀兰在李栀去世之后也失了生机,听从父命嫁给了金吾卫将军的长子,除了偶尔在宴会上与李靥遥遥而望相视苦笑之外,再无交集。 想到此处,刚去翰林院见过哥哥的李靥加快了脚步,回头催促道:“小雨走快些,我想赶紧见到苏姐姐。” 主仆二人一路小跑到了苏府,门口派了人去通报,苏汀兰的贴身丫鬟翠柳很快便出来迎接,将她们带去了后院绣楼。 “靥儿来了。”苏汀兰看起来精神还不错,见李靥进门就笑吟吟迎上来,“听说你前几日病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看你,怎的你倒先来看我了。” “靥儿应该再早些来看望苏姐姐的。”李靥牵着她手上下打量,此时的苏汀兰还是那个姣若秋月、方桃譬李的绝代佳人,秋水般的眸子神采奕奕,顾盼生姿,完全不是梦中心如死灰的模样。 这一世,哥哥已经躲过那场致命的秋雨,身康体健长命百岁,而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只知寻求兄长庇佑的娇娇女,她一定会竭尽全力让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琴瑟和鸣,共度白头。 “靥儿此来,可是因为听了昨夜之事?”苏汀兰拉着她坐下,吩咐翠柳奉茶,自己则低头绞着手里的帕子,“他……怎的不来?” “苏姐姐问的可是此时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自己想来又不知作何理由前来,只好遣了妹妹来探望的李家郎君?”李靥逗她,“那李家郎君可是担心坏了呢,坐卧不安的,只怕今晚要吃不下饭。” “吃不下饭岂不是要饿坏身体!”苏汀兰急得脱口而出,接着便臊的扭过头去不看她,“你这丫头口无遮拦,下次见了你哥哥,定要告你的状!” “嘻嘻,苏姐姐才不会告状呢。”李靥说着示意小雨将点心提过来,自己拿过最上面的一个梅红色小匣子说道,“这一匣什锦如意云片糕,是哥哥今早专程去清风楼排队买的,一人只能买一匣,我便没有喽。” 苏汀兰抿着嘴接过来,脸上的笑容已经藏不住了:“不然这匣给你。” “苏姐姐还是自己留着慢慢吃,吃完了就说一声,哥哥便再去排队。” “总排队也很辛苦。”她终是弯了眉眼,甜甜蜜蜜地笑起来,一双美目流光溢彩,波光盈盈,“对了,有件东西还要劳烦靥儿代我转交。” 她说着转身从自己妆奁里取出一个香囊,“这是我新制的方子,以奇楠香为主,佐以檀香,再加砂仁、豆蔻、蜂蜜,合而为丸后压饼阴干,为理气通窍,养生之用,李学士翰林院事务繁杂辛苦,随身佩戴,可安神舒缓。” 李靥拿在手里浅嗅几下:“好似还有隐隐花香。” “靥儿鼻子可真灵,我在里面配了些干花瓣,都是春日时候从自家花园采来晾晒的。” “那便是了,苏姐姐的花园可是全京城最香最美的,每每到了春天百花盛开,引得蜂儿蝶儿翩然而来。” “嗯,蜂儿蝶儿,还有一个小靥儿,全都喜欢赖在花园不肯走。”苏汀兰打趣了几句,突然想到了什么,“说起蜂儿,我倒是想起一件事。” “何事?” “是关于昨夜之事。”苏汀兰回忆道,“昨日我在耳室制香,因想到了新的香方,一时高兴忘了时间,抬眼已是夜深,许是匪徒看到床上落了床幔,觉得我应是早已入睡,所以撬窗而入,被制香归来的我跟翠柳撞了个正着。” “匪徒黑纱蒙面,一身短打,因是走个对面,所有人都很慌乱,灯火摇晃下也没看清匪徒全貌。” 李靥被她说的都紧张起来,不由得攥紧拳头放在胸前:“之后呢?护院将歹人赶跑了?” “不全是,那匪徒挥刀相向,翠柳和我都吓坏了,是一个白衣人从天而降,跟匪徒打了起来。” “白衣人?” “对,当时灯已经灭了,只能看到一袭白衣,头戴斗笠。白衣人与匪徒纠缠一阵后护院家丁才赶到,之后匪徒越过院墙逃走,白衣人也追了出去。” “后来府里所有人都醒了,大家又搜查了几圈,一无所获,我便央着父亲报了官。” “是苏姐姐主动要报官的?”李靥有些惊讶,按理说歹人闯入女子闺房欲行不轨,无论得逞与否,于女子而言皆是有损名声之事,一般人唯恐旁人得知,为何苏汀兰要主动报官? 苏汀兰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微笑道:“听闻近日京城不太平,有不少女子为采花飞贼所害,这般恶徒人人得而诛之,我今有幸从他手中逃脱,自当竭尽全力提供线索,早日将其绳之以法,女子们便早日结束这惶惶不可终日的担忧。” “苏姐姐看似柔弱,其实自有一股侠义之气。” “哪里算得上侠义之气,女子本当如此啊。”苏汀兰拍拍她手,“刚刚大理寺来人之时我太过紧张,忘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情,眼下母亲惊魂未定,也不许我出门,靥儿若有时间,能否帮我跑一趟大理寺,找今日来苏府的那位——” “尚少卿?” “对,尚少卿。”她点点头,“你转告他,我刚刚讲述的时候遗漏了一点,当时灯火晃动非常,虽未看清匪徒面貌身形,但他持刀刺来之时,我清楚瞧见他左手小臂处有一蜜蜂图样的刺青。” “蜜蜂形状的刺青?” “嗯,匆匆一瞥,只来得及看清是个蜜蜂。” 李靥听苏汀兰讲述了刺青的大概样子跟位置,又试着比划几下,“匪徒是个左撇子?” “应是吧,他是左手持刀的,而且我看他身影有些熟悉,似是哪里见过。”苏汀兰皱着眉摇摇头,“应是见过的,可一时真的想不起来。” “事不宜迟,我现在便去大理寺。”她风风火火地叫上小雨,又叮嘱道,“苏姐姐安心在家,若有新的进展,我一定第一个告诉你!” 第12章 摧花(四) 刚刚在祥禾斋买的糕点本是要送给尚辰赔罪的,结果都提去苏府做了礼物,于是在去大理寺传话的路上,李靥重又买了几盒。 到了大理寺,说了声要求见尚少卿,不多时便有差人领了她进去。 大理寺内部不得随意进出,所以小雨只能留在中堂等候,李靥自己抱着点心跟官差穿过长长的回廊,不多时便到了少卿的值房。 见她抱了几盒点心进来,尚辰觉得奇怪:“怎的买这么多点心,府上要来客人吗?” “这是给您的。” “给我?” “嗯——瑞南斋的海棠酥跟马蹄糕都很不错,甜而不腻,酥香软糯,我、我刚巧路过,便随手买来给您尝尝。” 李靥话到嘴边滚了几滚,还是咽了回去,她实在无法说出昨日我轻薄了您,买来糕点赔罪,您大人大量不要抹我脖子这种话,反正尚少卿这么聪明,话说至此,他会懂的。 尚辰见她脸颊微红欲言又止,心下好奇,又不好多问,只好客气几句接过点心,吩咐春和沏茶:“找我何事?” 总不能是为了送点心吧。 “是苏姐姐让我来的,她说您去询问的时候,说的话有所遗漏。”李靥见他收了点心,一颗心终是落了地,将苏汀兰跟她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尚辰听得认真,若有所思:“苏娘子看到匪徒手臂上有蜜蜂样刺青?” “是,苏姐姐突然记起,所以遣了我来告诉您。” “何种蜜蜂?”他抽出一张纸随手画了几笔,“如此?” “其实听苏姐姐的描述,更像是胡蜂一类。”李靥凑过去看,“身体细长且窄,腰部明显,她也只是匆匆一瞥,说不得太详细。” “若是胡蜂,我倒想到一人。”尚辰递过笔,示意她来画。 李靥自小跟着哥哥一起读书,哥哥习君子六艺,她便学琴棋书画,其中绘画一门尤其擅长,不说比肩大家,却也算是在京城数一数二,早些年没定亲之时,她还将自己的画寄存在字画铺售卖,赚点小钱补贴家用。 所以对她来讲,画个刺青图样再简单不过,当下也不推辞,接过笔按照尚辰的口述画起来。 “金环三道,尾部为黑,下露一毒针长约半寸。” “这样吗?”她将画轻轻吹干,“义兄看对不对?” “对,就是如此。”尚辰满意地点点头,亲手把沏好的茶端给她,“记得你之前喜画风俗画,细致入微,动静相宜,现在可还画吗?” 李靥双手接过茶杯,徐徐吹开浮沫浅啜一口,垂了眸子:“大婚在即,有许多礼仪训诫要学,只偶尔画点山水花鸟,陶冶情操罢了。” “女大当婚,赵家乃通礼之家,周规折矩是必然。” 他说的坦然,在李靥听来却是刺耳。 上一世她初入赵府,被冷落孤立,只在每月尚辰来探望之时得一时放松,聊一聊家常。 开始时她会哭,会委屈,会倾诉自己的不如意,这位少卿大人每每默然听完,宽慰几句,终会端着清冷正经的架子说一声。 “赵家乃通礼之家,规矩多些,你且忍耐。” 而她最终也学会了忍耐,将原本的自己生生剥离,不留余地。 想着想着,李靥咚的一声搁了杯子,站起来:“天色不早,我该回去习礼了。” 她也不知哪里来的无名火,怒冲冲而去,尚辰站在门前呆愣许久,直到前来找他的唐君莫连喊了几声才缓过神来。 “将桌上那副画拿去苏尚书府,让苏娘子认一认画的可是匪徒手臂上的刺青。” “这刺青好生面熟啊。”唐君莫摸着下巴细细端详,“让我想到一个人。”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节 “若真是他,那昨晚突然出现的白衣人便讲得通了。” “还真是一模一样,这谁画的?” 尚少卿没回答,而是沉吟半晌问了另一个问题:“你说,我是不是挺不会聊天的?” *** 李靥气哼哼回到家,摔摔打打拿出赵家专程送来的绣架,将一枚绣花针舞出了狼牙棒的气势,把个孙嫲嫲看得一愣一愣的,悄悄拉了小雨去一旁询问。 “娘子今早出门还兴高采烈的,这是怎的了?”她望向窗前那个全身上下都写着生气的小姑娘,皱起眉,“是谁欺负她了吗?” 小雨歪着头回忆道:“没人欺负娘子啊,我一直都跟着呢,先是去了听竹茶楼,又去翰林院找主人,接着去苏府看望了苏家娘子,之后去了大理寺,娘子一直都好好的呢。” “行吧,你去厨房,让他们做杯金桔茶端来。” “是。” 打发走了小雨,孙嫲嫲叹口气,自打娘子梦魇之后,这性子就一直阴晴不定的,时而欢喜时而掉泪,总感觉心里有什么事情压着。 “娘子可是有心事,还是受了什么委屈,给孙嫲嫲说说?” “我——”李靥低头盯着绣架发愣,“女子嫁人,便一定要学这些东西吗?” “是啊,自古都是如此。” “那男子学什么呢?” “这……”孙嫲嫲被问住了,摇摇头,“女子嫁人便以夫为纲,怎能要夫君学东西呢?” “若、若夫君是错的呢?若夫君冷落呢?又当如何?” “娘子是怕嫁人之后受冷落吗?”孙嫲嫲以为她是大婚将至心中恐慌,笑了笑宽慰道,“放心吧,娘子聪慧又貌美,赵官人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冷落你?” 李靥没说话,前一世的赵南叙婚前也是对她千好万好的,可成亲后不仅冷落她、怀疑她,最后还眼睁睁看她去死。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那种痛彻心扉的凉薄,现在想起,仍觉得不寒而栗。 “是谁惹我们家靥儿不悦啦?”李栀散值回来便先来了浅云筑,一来便看到宝贝妹妹满脸委屈地坐在绣架前。 孙嫲嫲赶紧行礼:“郎君回来了。” “嗯,你们都下去吧。”李栀点点头让她们都下去,自己接过小雨手中的金桔茶,走过来弯下腰瞧着李靥,“让哥哥瞧瞧,呀,怎么眼圈都红啦,哭鼻子了?” 李靥赶紧抹把脸:“没有,绣花呢,眼睛累了。” “我瞧瞧。”李栀低头细看,“嗯,针脚凌厉,锐不可当,鸳鸯戏水,水势滔天,想来刺绣之人必是怀了满腔怒火。” “哥哥!” “好好好,哥哥不说了。”他将李靥手里的针拿走,换了金桔茶塞给她,“喝杯茶静静心,这鸳鸯戏水图改天再绣。” “能否不绣?” 李栀愣了下,修眉轻挑,颇为诧异。 “算了,我说笑的。”她双手捧着杯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啜着,“女子出嫁,绣品也是嫁妆,不能不绣。” “婚期还有半年呢,靥儿慢慢来,不必着急。” “哥哥……”李靥抬眸,望着自己世间唯一的亲人,她很想跟他聊聊退婚的事,可话到嘴边又不知从何说起。 兄长一向最重承诺,定亲是两家盟约缔结,更不可轻易反悔,何况赵南叙什么都没做,自己这时候提退婚,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她思考良久,长叹一声垂了头:“唉,算了。” 第13章 摧花(五) 接下来两天,李靥赌气把自己关在浅云筑跟那副鸳鸯戏水刺绣较劲,孙嫲嫲怕她生闷气闷出病来,便趁着今天吴思悠来串门的机会,直接将人推出府,让好好散散心。 “若要我说,你就该出来走走,整日憋在家里绣那劳什子鸳鸯戏水,能当饭吃吗?”吴思悠得了孙嫲嫲嘱托,认真负责地拉着她在街上闲逛。 李靥兴致不高:“出来走走便能当饭吃了?” “走走自然不能当饭吃,但走着走着就有好饭吃啊,城南如意楼新来一厨子,芙蓉肺做的一绝,尝尝去?” “芙蓉肺?” “便是将猪肺洗净,剔去包衣之后悬挂起来沥净血水,抽掉里面的肺管筋膜,再用酒水滚它个一天一夜,猪肺便会缩成小小一片,色白质嫩,如白芙蓉那般,再放进提前熬好的高汤里,据说入口如泥,滋味绝妙。” 吴思悠讲的眉飞色舞,扯着她衣袖,“陪我去呗,去尝尝。” “当真那么好?”李靥咽咽口水,点头,“那是要去尝尝的,只是我刚刚吃过早饭,这会子不饿呢。” “不然先去我家玩会儿?爹爹这几日出城上货去了,家中只我自己,你今晚住下都可以。” “也好。”她也好奇京城首富的家长什么样子,当下愉快接受了邀请,“先去府上拜访,再去如意楼吃芙蓉肺。” 沿着宽阔的青石板路走到头,便是雕梁画栋的吴家大宅,朱漆大门又宽又阔,琉璃瓦夺目耀眼,门口两只镇宅的石狮子威风凛凛,彰显着主人家的富贵。 门房值守的家丁小虎见了自家主人,赶忙行礼:“娘子回来啦!” 吴思悠嗯了声,嘱咐道:“这是李娘子,是我挚友,可要好生记下。” “是,小的记下了。”小虎抬头,只见这位李娘子美的跟仙女一样,还很亲切地冲他笑,当即低了头不敢再看,只红着脖子又行礼,“李娘子安!” “下次若是李娘子来,不必通报,直接带她去找我即可。”她说着左右看看,觉得奇怪,“今日门房怎的就你一人?刘二呢?” “回娘子,刚刚咱府里请的花匠到了,刘二正带他去花园呢。” 吴思悠点点头,拉着李靥进了大门:“我带你四处转转。” 吴家很大,花园尤甚,奇花异草无数,游廊曲折,亭台错落,一泓池水如明镜般镶嵌于庭院正中,虽已初秋,草木仍是葱茏,可想春日必是绝好美景。 两位姑娘边逛边聊,不知不觉便走到池边,吴思悠唤了下人送来两包鱼食,指着池中道:“爹爹常说,我朝开明盛世,允商入仕,使得商人不再轻贱,这池中鱼儿便是证明。” 李靥看向池中,碧水一池波光粼粼,有数尾鱼儿游来游去,水草间穿梭嬉戏,彩色的鱼鳞在阳光下漾出一片迷离斑斓的光斑。 她撒一把鱼食,见鱼儿攒动纷纷抢食,觉得有趣:“听闻本朝之前,锦鲤为皇家所有,极其珍贵,前朝丞相有幸得了一条,还为此专门办了一场赏鱼会,引得万人观看。” “是哦,所以我爹说天家圣明,皇家御品流入寻常百姓家,与民同享,与民同乐,此宽广胸襟前无古人。” “我也常听哥哥讲起,说官家仁德,善待臣子,体恤民生。” 吴思悠站在池边,小身板挺得直直的,声音清脆且有力:“我若是男子便好了,便可入朝为官,为朝廷尽一份力。” 李靥将最后一把鱼食撒进池中,拍拍手:“女子也可以啊,你虽不能入仕,却是个好仵作,为死者昭雪,还生者清明,已经是在尽一份力了。” “说的极有道理!”吴思悠拍拍她肩,对于她夸赞自己的话感到十分满意,“走,之前有人送了两盒大食国的颜料,我不喜绘画,留着也是浪费,送你!” 大食国的颜料以青金石制成,材料珍贵,市面难求,李靥高兴地正欲道谢,忽觉一道不怀好意的目光盯着自己,让她浑身不自在。 她循着目光抬头,只见一人立在花木之中,手持斗笠,一身短打,见她望过来便低头行礼,却是目光游移,闪烁不定。 “那人是——?” 吴思悠摇摇头:“此人不是我府中之人,看他跟孙二在一起,应该是刚刚小虎说的花匠。” “花匠?” “天气转凉,家中花木要越冬,所以请了花匠来养护。”吴思悠解释道,“据说这次请的花匠经验颇丰,给许多大户人家养护过花木,像城北那几个大户,什么秦家柳家王家,还有好些个官员家,户部侍郎啊,礼部尚书啊,哦对对对,咱们前几日挖出来的那个游典簿府上也请过他。” 听到游典簿也请过这个花匠,李靥不禁又回头去看,这一看正又对上那人的阴沉目光,她心中打了个突,慌慌别过头来,只觉得那斗笠下的目光阴冷滑腻,似一条盯着猎物的毒蛇。 “这位花匠每年都会来吗?” “不,他是今年才来京城的,听说之前一直在江南。” “不知手艺如何便请来?” “嗐,这不赶个新鲜嘛,也不知道是哪个高门大户先请了他,一传十十传百,大家便跟起风来。”吴思悠说着回头看看,“手艺看着也一般,不如之前那个老花匠,呀,还是个左撇子。” 李靥闻言一愣,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拉着吴思悠快走:“去你绣楼,我要画像!” “为何好端端突然要画像?芙蓉肺不吃了吗?” “下次再吃吧!” 那边两个姑娘急匆匆跑去绣楼,这边丁小虎来寻刘二,见花匠盯着姑娘背影一直看,呵斥道:“看什么呢!” 花匠回过神来,连忙低头弯腰地请罪:“小人失礼了!” “不该看的别看,管好你的狗眼!” “是是是,小人知错,东家莫怪!”花匠陪着笑脸一直道歉,又好奇打听,“那位天仙一般的粉衣娘子便是吴娘子吗?” “那是你该问的吗?”丁小虎狠狠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卖弄刚得来的见识,“那是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书香门第的贵女,你见一眼就是三生有幸了,还敢盯着看!” “对对对,怪小人管不住自己这双狗眼。”花匠作势扇了自己一巴掌,卑躬屈膝的低头认错,阴恻恻的笑容一闪而过。 第14章 摧花(六) 大理寺,李靥说了声要求见尚少卿,便被门口差人放进来,远远望见少卿值房就急急喊道:“义兄!义兄!义兄!” 她前几日刚撂了杯子拂袖而去,今日又回来,隔着半条长廊都能听见她咋呼。尚辰被她这来去如风的行事弄得摸不着头脑,又被她一迭声的义兄喊得心惊肉跳,兀自在书房转了半圈,终是在她进门前又坐回书桌后,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何事?” 李靥抱着画一头闯进来,跑得鼻尖都冒汗:“十万火急,我想我大概找到采花飞贼了!” 她说着,把画好的画像给他看。 “这是——?” “是思悠府上请来养护花木的花匠。” “你怀疑是这个花匠?”尚辰神情严肃起来,给她倒了杯茶,“坐下说。” “是,我怀疑他!”李靥端起杯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坐到椅子上定定神,解释道,“之前苏姐姐说,她觉得匪徒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巧这花匠去苏府干过活,苏姐姐爱花护花,越冬养护这种事她是一定会去看的,所以定是见过他,才会觉得熟悉。” “而且苏姐姐还说匪徒左手持刀,这花匠就是个左撇子。据说他前些时日才来京城,在达官贵人中名气很大,许多富贵官宦人家都请他去打理花园,他不止去过苏尚书府上,也去过城北柳家,还去过游典簿府上。” 尚辰听到游典簿时眉心一跳,沉吟道:“莫非……” 李靥点头:“若游典簿娘子与他有过交集,说不定他就是真凶!” 她清楚记得,上一世游典簿的娘子被抓后招供,说游典簿是她与自己情夫合伙杀死的。 “花匠何在?” “我在思悠绣楼画完像出来时,他已经走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节 尚辰略一沉吟,吩咐差人去传唤负责花园的下人跟周氏的贴身丫鬟。 游彦宏被人杀害,周氏虽已认罪,但在判决结果出来之前游府所有人都要呆在京城内,每日早晚去开封府报到,尤其是几个重要的贴身家仆,都收住在指定的官驿里随时听候传唤,不得随意走动,擅自离开。 人很快带来了,尚辰拿了花匠的画像给他们辨认,问是否认得画中之人。 果然几个下人都认出此人便是前一阵来过府中的花匠,而丫鬟在尚辰的逼问下也招认了她陪同周氏出门与花匠私会的事实。 “夫人在城郊租了一处小院,隔几日便叫奴婢陪着去,只是每次去到门口便打发奴婢走,叫两三个时辰后再来找她。”丫鬟说道。 “花匠也在?”尚辰问。 “回大人,他每次都在。” “之前为何不说?” “回大人,奴婢、奴婢不知该如何说。”丫鬟跪在地上,吓得声音都颤抖,“毕竟主人已经不在了,奴婢以后还要靠夫人过活,所以便、便瞒了下来。” “周氏与花匠私会之事,府上除了你还有何人知晓?” “只奴婢一人知道,再无旁人了。” 尚辰点点头,又问:“八月初十那日,他二人可有相会?” “有。”丫鬟回忆道,“初十那天天气不好,晌午时候下起了雨,奴婢为此还耽搁了时辰去接夫人。” “你见到周氏时,她可有异常?花匠呢。” “花匠不在,只夫人一人,异常……好像脸色有些苍白,衣服也沾了土,其他的奴婢没注意。” “可有看到你家主人?” “这——”丫鬟仔细想了想,摇头,“没看到。” “好,你退下吧。”尚辰让人把她带回去好好看守,自己将画像卷起来,跟李靥之前画过的刺青图样一起装进画桶里,对门外扬声道:“备马,去开封府大牢。” 一直旁听的李靥举手:“我也去!” “……”尚少卿看看她,又补充一句,“给李娘子备一头驴。” . 青石板路,马蹄哒哒,尚少卿端坐于一匹黑色骏马之上,一手持缰绳,另一手持另一根缰绳。 顺着缰绳望去,一头四蹄踏雪的小毛驴慢慢悠悠走在黑马身边,步履稳健,不颠不摇。 李靥觉得这小毛驴好是好,就是没有马儿威风,她仰起脸望着马背上器宇轩昂的尚辰,抿抿嘴:“我也想骑马,您干嘛给我一头驴呀?” “骏马性烈,桀骜难驯,不会骑术容易受伤,还是驴子性情温顺,安全些。”尚辰低头看骑在驴上悠哉悠哉的小姑娘,禁不住弯了嘴角,“这头小毛驴是去年中秋节降生的,刚刚满一岁,还未有人骑过,你是第一个。” “真的吗?”她一听便高兴起来,眯起眼睛撸了两把驴鬃,小梨涡漾开:“原来是刚刚周岁的小驴驹,真是乖乖的又漂亮!它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 尚少卿顿了下,已经马上要冲口而出的母驴二字被他生生截了回去,顺着她的语气答道:“女娃娃。” 后面一直默默跟着的侍卫春和忍不住扑哧一下乐出声来,被自家主人的余光扫到,赶紧噤声低头,肩膀却是止不住的抖。 李靥不明白他笑什么,但是也不在意,她现在满门心思都在小毛驴身上,觉得这小毛驴不光长得精神,走起来也稳,稀罕地摸了又摸:“义兄,您的马有名字吗?” “黑风。” “这名字真威风!”她大眼睛眨眨,若有所思,“小毛驴有名字吗?” “唔,还没有,你给它起一个吧。” “就叫满月吧!”她脱口而出,又不好意思地捂住嘴傻乐,“行吗?” “月满中秋,不错。” “我下次还能去大理寺看满月吗?” “可。” 得到允许的李靥很开心,在驴背上东瞧西看:“游典簿的案子不是归大理寺的吗?为什么要去开封府提人啊?” “大理寺暂不设女牢,城内女牢只开封府一处。”尚辰解释道。 “原来如此,所以只有开封府才有坐婆?” “对。” “思悠说,下次再有案子,就不要请坐婆了——”李靥边说边观察着他的神色,见好像没什么异议的样子,遂放心大胆地说道,“坐婆去了也没工钱,验尸定是不够仔细,不若叫她去。” 见没有回应,又厚着脸皮再问一次:“行不行?” 一驴一马行至开封府前停下,尚辰把缰绳交给门口杂役,在去牢房之前把上次李靥还回来的面巾又给了她:“牢内潮湿,气味难闻,你将面巾带上。” 见她还是眼巴巴看着自己,点点头:“下次有案子,我会酌情考虑吴娘子的建议。” “别酌情啊!”李靥把面巾戴好,赶紧追了上去,“我觉得思悠手艺很不错的!” 第15章 摧花(七) 提审房里,周氏看着眼前的画像,苍白着脸不发一言。 “周氏,你可看好了,画中之人当真不认得?”尚辰于公案后威严端坐,问道。 周氏盯着画像,眼神似有不舍,半晌将目光移开轻声道:“民妇不认得。” “此人之前去你府上养护过花草,可有印象?” “没有印象。” “可据你府上下人说,此人常来府上,开始时是养护花木,后来便是教你如何种植花草,你二人常常在花园交流切磋,谈笑风生,可全是忘了?” “哦,民妇想起来了,他是来过几次,但是每次教完就回去了,不熟。” “不熟?眉目传情私下相会也是不熟吗?”尚辰突然猛一拍桌案,厉声喝道,“你贴身丫鬟已然招认,此人与你暗度陈仓月余,定是被游典簿发现之后,你二人怕奸情败露,于是恶从心起杀了游典簿,埋尸树林!心狠手辣,其罪当诛!” “不是!”周氏喊道,“邹郎只是失手!” “邹郎?”尚少卿冷笑一声盯着她,“所以杀人的不是你,是你的情夫。” 周氏话出口时已经后悔,当下傻了眼,颓然瘫坐在地上,面色灰败,喃喃道:“邹郎只是为了救我,他没有杀人,没有杀人。” 她自顾自地念叨着,突然向前跪爬几步,抬起头恳求:“大人,邹郎是为了救我才一时失手,当时、当时我被游彦宏掐住脖子,眼看就要死了!” 她十九岁嫁入游家,父母皆说这个女婿读书读得好,读到都去京城做官了,将来必然会有大出息,她便听了父母之命,只一心本本分分侍奉夫君。 可游彦宏读书读到痴迷,尤其来了京城之后,翰林院藏书浩瀚如海,他便如那入了海的鱼儿,上值时读书,散值后读书,吃饭时读,沐浴时读,偶尔陪她去花园散散步,眼睛也一直盯着书本,在院里读不完的书,拿回来晚上继续读,原本就少的可怜的夫妻之事干脆也渐渐消失不见。 再娇艳的花,无人欣赏也只能寂寥凋落,便如满园的花儿一般,秋风起时,枝头空空。 两月前她要打理花园,有相熟的夫人给她介绍了一位花匠,说是打江南来的,养护出的花木自带一股水乡的柔美,她当即便应下了,不为别的,只为自己少女时门前那一道弯弯绕绕江南的水。 花匠嘴甜,与她讲家乡风土人情,讲春时花开,秋时叶落,讲山间溪水,松间明月,讲女子如花,需要滋润呵护。 花匠手也巧,随便一根枯木枝,几下就能削出朵牡丹花,待打磨光滑,便是一根别致的木钗,她将木钗戴在发间,只觉得比游彦宏买的那些珍珠玛瑙都要美。 两人毫无意外地走到一起,租了城郊河边一处民宅常常私会,云雨之欢,水乳交融,是她从未体会过的酣畅淋漓。 直到那日游彦宏将书忘在家中,折返之时半路巧遇,他不知怎的就起了疑心,家也没回,一路跟踪,直到发现奸情。 游彦宏平日里少言寡语又懦弱,谁知在这件事上居然一反常态,当时便闯进来破口大骂二人不知廉耻,疯了一样掐住她脖子不放,结果被花匠用支窗的叉竿击中后脑,当场毙命。 两人将尸体埋于河边树林,又匆匆退了租,她回到家呆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装作夫君失踪的焦急样子去翰林院寻找,而游彦宏性格孤僻惯于独来独往,一时竟无人能说清他昨日究竟去了哪里。 若不是尸体被发现,她已打算过几日给游彦宏办丧事,之后变卖家产,与花匠远走高飞。 “游彦宏每日只知读书,白日在翰林院读不够,晚上吃过饭还要去书房,一呆便是一夜。”她声音逐渐变得理直气壮,“我亦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夫君日日归家却独守空房,书房与卧房仅一墙之隔,他宁愿枕书而眠都不与我同榻,若当真嗜书如命,为何又要娶亲?” “即便如此,也不是你不安于室的理由。” 周氏抬手将自己乱发别于耳后,脊背挺得笔直:“邹郎说的对,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游彦宏给不了的,我为什么不能从别人那里取?” “谬论!你既已嫁为人妇,自当安分守己,夫妻同心。若当真不合,也应先和离而后改嫁。” “和离?笑话!”周氏惨笑,“游彦宏表面功夫做得极好,孝悌忠信之典范,父母亲戚无不夸赞,家中姐妹女眷也都羡慕我找了好夫婿,便是我说要和离,又有几人能支持?” “和离与否只在你自己,与旁人无关,你既厌恶游彦宏不解风情,又舍不得翰林院典簿夫人的身份,说到底还是贪念作祟。” 周氏被他两句话说中心事,恼羞成怒道:“你胡说!” “是否胡说,你自己心中有数。”尚辰打断了她,举起另一幅画,“我且问你,花匠手臂是否有此刺青?” 周氏抬头扫了一眼,无所谓地低下头:“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 “你可知最近京城的采花飞贼?夜入民宅,侵害良家,无恶不作。” “是听说过,但与我何干,与邹郎何干?”周氏说着,脸上突然失了血色,“你是说……?不可能!邹郎不是那样的人!” “那便是有刺青了?” “同样刺青的人很多,一定不是邹郎!” “莫非你认为一个无视伦理,与□□通奸之人还能是什么良善之辈?”尚辰说着,将狱卒呈上来的口供细细看过,“通奸杀人在前,掩埋尸体在后,让她画押,听候发落!” *** 周氏画了押被带下去,尚辰拿了口供,吩咐随行的差人立刻去河边两人私会的宅子,将作为凶器的叉竿带回来。 出了又闷又潮的女牢,李靥轻吐一口气:“啊,还是外面舒服。” “是我欠考虑了,不该带你进去。”尚辰有些抱歉,虽然她说要一起,但自己实不该让她去那种地方。 “不会啊,是我自己要求的嘛。”她笑笑,跑去门口找小毛驴满月,“既然问出花匠就是采花贼,咱们下一步要怎么做?” “花匠下一家约的是吕侍郎府上,不过要十天之后,他行踪不定,没有固定居所,要么守株待兔等到十天后,要么现在发通缉令,封锁城门,全城缉拿。” “其实还有另一个守株待兔之法的。”李靥牵着满月,低着头脸儿红红,“我觉得,采花贼大约今晚就会来。” 第16章 摧花(八) 开封府门前,李靥低着头,眼睛盯着脚尖:“义兄先不必急着发通缉令,我觉得采花贼今晚就会来。” 尚辰静静等她解释原因。 小姑娘羞得耳朵脖子都红了,闷着头一下一下捋满月的鬃毛,捋了半天才开口,声音低低的,生怕旁人听了去。 “今日在思悠府里遇到那个花匠,他一直盯着、盯着我,眼神就像在看猎物,所以我觉得他大概是……”她头埋得更低,说不下去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1节 尚少卿眉宇间关心担忧一闪而过,接着又是那副清冷的态度,还隐隐带了怒气,他没说话,先扶李靥上了小毛驴,自己也翻身上马,依然是一手一个缰绳慢慢踱着,走了一段开口道:“我安排人今晚去吴家蹲守。” “您认识那个花匠?” “只是听过,从未见过。” “您认识他的刺青?”李靥记得那幅刺青便是他口述让自己画的。 “有朋友给我看过他刺青的描样,因为特别便记下了。”尚辰解释,“但我未见过本人,所以不知道是不是同一个。” “是您在江湖上的朋友吗?” 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天真又好奇,尚少卿被她盯得笑起来:“是,江湖上的朋友。” “义兄是江湖中人吗?会武功对吗?唐小官人说您在江湖很有名,是十步杀一人的拂衣君对吗?”李靥纳闷了好几天,终于逮到机会,干脆一股脑全问了出来。 “我现在是朝廷官员,不是江湖中人。”他极有耐心地逐条解释,“自小习武,年少时无聊,倒是真的闯荡过一番,若说起拂衣君的绰号,大约是因为我出招很快,不是因为杀人。” “啊啊,我记得了,那年冬天您第一次来我家,带了一把剑,特别特别好看。”李靥突然想起来,“那把剑好重,我提不起来还急哭了。” “嗯,哭了,吃了两串糖葫芦才好。” 李靥小脸一红:“那时我很小嘛,而且、而且糖葫芦很好吃!” 那年她只有六岁,尚辰也不过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后来的很多年,他与哥哥一起读书,每回来家里的时候都会给她买好吃的,最好吃的还是冰糖葫芦。 景元四年,两人一起高中,哥哥是状元郎,尚辰中了探花,哥哥被安置到翰林院,他则去了苏州做官。 再后来她就定了亲,又认了他做义兄,定亲后的女子总是诸多禁忌,这个小时候总陪着自己玩的兄长也就渐渐疏远了 初秋阳光暖暖照在身上,李靥骑着满月颠啊颠啊,与身边黑色骏马上的男子相视而笑,五年过去,二十岁的探花郎成了冷峻稳重的大理寺少卿,而自己也不在是当年那个追在他后面要吃糖葫芦的小姑娘。 但童年记忆依旧美好,美好到可以将几年未见的陌生感瞬间消弭,再加上上一世的照拂看顾,她一下觉得,旁人口中冷酷无情的尚少卿其实亲切得很。 见她盯着自己傻笑,尚辰耳朵有点红:“其实在冬天那次之前,我们就见过的,你还记不记得?” 李靥眨巴眨巴眼,老实摇头:“不记得啊。” “唔,不记得便算了。” “哎哎哎,别啊,我那时候才多大?怎可能什么都记得嘛,您提示一下,说不定我就能一下子想起来呢!”李靥仰着小脸巴巴地让他提示下,少卿大人却是端坐马上,傲娇地不肯再开口。 想起来又如何,他的小姑娘,注定已是别人的新嫁娘。 *** “这人我认得,黑尾毒蜂邹槐嘛,一说胡蜂刺青,第一个想到就是他。”晚饭后吴宅花厅,唐君莫摸着下巴看画像,他还是一身女装打扮,顶着满头珠翠叮叮咚咚,还把自己的书童福宝也带了来,扮成个丫鬟模样。 李靥也来了,正端一碗银耳羹慢条斯理地吃,好奇道:“唐小官人认得?” “此人名叫邹槐,早年在聚星岛学艺,胳膊上刺了只怪渗人的胡蜂,江湖人称黑尾毒蜂,天资一般,轻功不错,默默无闻的一个人,不知为何就做了贼。” “聚星岛……”尚辰低头想了一下,问道,“定禅大师的徒弟?” “是啊,定禅大师收了一辈子徒,估计自己也没料到能收这么一位,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聚星岛近几年确是人多且杂。” 唐君莫点头表示赞同,自己也去端了一碗银耳羹吃着:“定禅老头这几年收徒弟跟割韭菜似的一波接着一波,他是不是缺钱?” “啊?收徒弟还要钱啊?”李靥很惊讶,“不是江湖人快意恩仇么?怎么还收钱呢?” “小娘子果然天真,坊间传言也信,不收钱他吃什么喝什么?”唐君莫斜着挑花眼笑话她,“书院的先生是教学问的,他是教武功的,都要收学费,无甚区别。”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她有些失望,这江湖人跟自己想得不一样。 尚辰端起茶喝了一口,瞧瞧她:“吃过甜品便快些回去,莫让你兄长担心。” 这小姑娘自从那日翰林院门口大闹之后,整个人好像变得有些不同,往常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学做贤妻良母,现在《女诫》一扔天天泡在外面不回家,可若说是变了吧,这个满城疯跑的样子倒是跟小时候一模一样。 跟扒在墙头看新鲜的小猫似的,见什么热闹都要凑一凑。 不会武功还要凑热闹,伤到了可如何是好?他有些无奈地又扫了李靥一眼:“快些吃。” 李靥哦了一声,看似努力,实则慢吞吞地往嘴里扒拉,瞅着他去安排人布防了,赶忙放下调羹问唐君莫:“唐小官人,你说那晚救了苏姐姐的白衣人还会来吗?” 记得苏汀兰说过,那晚是个白衣人救了她。 “放心,一定会来的,说不定现在就在这吴宅外面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 “你认得白衣人?” “说起来,夜行穿白衣这么骚情的,我认得两个。”唐君莫乐呵呵的,“但打不过邹槐的,只能是那一个。” “谁?是谁又骚情又菜?”吴思悠自花厅外进来,“卧房都收拾好了。” “得嘞,唐美人去也!”唐君莫一下蹦起来,带起环佩叮当,他手翘兰花指理理鬓角,又点点屋里一众官差,娇声娇气,“要好好保护奴家啊。” 官差们你看我我看你,抖抖身上鸡皮疙瘩:“是!” 李靥笑嘻嘻地也跟着喊了一声是,悄悄跟在官差后面想混过去,却被尚辰提着脖领子拎出来:“我先送你回家。” . 夜深人静,万籁无声,各房的家丁仆役也都休息了,整个宅子除了门房,再无灯火。 一个矮小的黑影越过几个屋顶,落在绣楼上。 中秋刚过,月亮还圆着,借着月光能依稀看清矮小男子一身短打,面罩黑纱,小臂上露出半个胡蜂刺青,正是这段时间让京城百姓谈之色变的采花飞贼——黑尾毒蜂邹槐。 邹槐在绣楼屋顶站定,使了一招倒挂金钟将自己挂在檐上,抠开窗纸往里瞧,屋内无灯,只模糊看到有一女子睡在床上,还有个胖乎乎的小丫鬟,打着地铺睡得正香。 他见状,掏出一根竹管顺着窗纸上被捅破的窟窿,将特制的迷药吹了进去,又在屋顶等了一阵,约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撬开窗户,翻身闯进卧房。 月色朦胧,映着床上女子恬静睡颜,女子面容娇美,皮肤白皙,正是自己白日在吴家见到的那个。 邹槐低笑一声,喊了声小美人,伸手去摸她的脸。 李靥睡觉一向很轻,半梦半醒间觉得有什么在蹭自己的脸,她费力睁开眼睛,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正俯身贴近,顿时大惊失色,想要呼救挣扎,却发现自己手软脚软动弹不得,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小雨,小雨醒醒!”她吓得脸色惨白,拼命发出声音去喊睡在地上的小雨,“醒来啊!” “别费劲了,这小丫头睡得可比你香。”邹槐看着她,越看越觉得美,幸亏今日多问了一句,才知这貌美小娘子原是吴家客人,轻松几句话在家丁那里套出姓名来历,入夜便寻了来,如今月下观美人,这惊慌失措的小模样当真惹人怜爱,也不枉费他在城里绕了几圈甩掉追踪的人。 “你是花匠?”见小雨不醒,李靥想拖延时间。 “我是谁不重要,你只需记得过了今夜,我是你男人。”邹槐说着,掀开她身上的罗衾丢到一边,单薄寝衣下的曲线玲珑美好,随着主人紧张的呼吸起伏连绵,他不由得红了眼,迫不及待扑了上去。 第17章 摧花(九) 所有人都在吴家埋伏好,未曾想邹槐居然摸到李府来作恶。 李靥中了迷药,全身无力动弹不得,连声音都微弱,眼见黑衣人越贴越近,她惊恐地拼命挣扎,咬紧牙关试图控制无力的手脚,竟是一用力从床上翻了下去。 邹槐抱着手臂冷笑着看她在地上爬,凹凸有致的身体因着姿势而变得妖娆魅惑,让他小腹发紧。 直到李靥快要爬到门口,他才慢慢踱过去,一只脚踩住她细腕,蹲下逗弄:“中了我的迷香还能动的,小美人你是第一个。” 纷乱青丝后美人眸若秋水,泫然欲泣的小模样任谁看了要心疼几分,邹槐看得入了神,冷不防被一口咬住了食指。 “啊——!找死!”他吃痛低呼,急急将手指抽出来,薅住她头发狠狠往地上磕了几下,“贱人,老子弄死你!” 李靥被磕的满脸是血,软软趴在地上,却仍是侧过脸,一双美目仿佛冒着火,愤怒地瞪着他。 邹槐气急败坏 ,自腰后摸出短刀,手一扬便要朝她脖颈划去。 突然一道黑影破窗而入,错眼的功夫便来到近前,当啷一声格开要落下的刀。 来人力气极大,邹槐一时被震的手臂发麻,他慌乱之下挥刀去砍,却只觉眼前寒光似流星闪过,握刀的左手陡然一凉,竟是已被连刀带手整个削掉。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屋里三人竟一时诡异的静默,邹槐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地上自己的左手,猛地大叫一声,朝来人扑了过去。 月色入户,一地寒凉,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尚辰手里长剑滴着血,面色阴沉可怕,他迎着扑过来的邹槐,手腕轻晃,剑锋飞旋,寒芒过处只听一声惨叫,邹槐的右手也应声而落。 只是转眼功夫,刚才还嚣张跋扈的采花飞贼便成了无手的废人,邹槐躺在地上瞪大眼睛抽搐,发出浑浑噩噩的低声嘶吼,尚辰扔了手中长剑,急急去寻李靥。 刚刚还毫不畏惧的小姑娘面色惨白,满脸血污,见他望过来便颤着嘴唇哭出了声:“义兄……” “靥儿。”他惊慌无措下唤了她的乳名,将手脚无力的她抱回床上,看她额头被磕破的伤,心疼又自责,可安慰的话到嘴边几经辗转,也只是用衣袖擦擦她脸上的血,抬手将床幔放下,自己则立于层层幔帐之外,重归冷静疏离,“已经没事了。” 门外杂乱脚步声传来,伴随着急急呼喊,尚辰过去将门打开,李栀第一个冲了进来。 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有血和断肢,李栀脸色白了白,接着便不管不顾踏着满地鲜血冲到妹妹床前,见她好好地靠在床头,这才松了口气,红着眼眶将妹妹抱进怀里,半天没有说话。 紧随其后的孙嫲嫲一见李靥的样子就哭起来:“我的娘子啊,这是遭的什么罪!” 李靥感觉药力好像消退了一些,她试着活动一下手指,接着吃力地抬手轻拍哥哥后背,示意他松开自己,又柔声安慰:“哥哥、孙嫲嫲,我没事的,什么事都没有。” “都这样了还叫什么事都没有?”孙嫲嫲给她披上外衣,又查看她额头的伤,心疼得直掉泪,“我去给娘子拿药。” 孙嫲嫲急匆匆跑去拿药,这边有大理寺的差人进来将已经晕死过去的邹槐抬走,又另有丫鬟把还在昏迷不醒的小雨也抬出去。 所有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若不是额头的伤隐隐作痛,李靥甚至会认为这是又一场梦。 从八月十三她去翰林院找哥哥那日开始,事情的走向已经与那个似真似梦的上一世截然不同,该发生的未发生,不该发生的却接二连三发生,她秀眉微颦,心中疑惑丛生。 李栀见妹妹眼神迷茫,以为是吓坏了,自责不已:“都是哥哥错,是哥哥没有保护好靥儿!” “是那歹人的错,与哥哥无关。”她回过神来,拍拍哥哥的手,“好在抓住了他,以后再不会有女子受害了。” “是,此等贼人,应碎尸万段!”李栀想起来便后怕,“幸亏丹景察觉不对带人赶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继而又骂自己:“我这个蠢蛋,居然没有丝毫察觉!” “歹人武功高强,来去无声,哥哥自然无所察觉,何况我中了迷药,根本喊不出来。”李靥靠在哥哥肩上,目光又扫到地上血迹残肢,吓得扭过头,“哥哥,我们出去吧。” 李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觉得一阵眩晕,赶紧将她搀扶着背起来:“靥儿去我那里住,我去睡前院,明日便找人将这里重新粉刷,地砖也换掉。” “要不少钱呢,多擦几遍算了。”李靥舍不得那修房子的钱。 “满屋的血腥之气,如何住人?靥儿就莫要操心了,修房子的钱哥哥还是有的。”他故意不去讨论刚才的事情,而是假意笑话妹妹,“小管家婆。” “哼,我若是不管家,你那点俸禄只能喝粥。” 见她还有精神反驳,李栀放下心来:“是是是,持家全靠靥儿,为兄感激不尽。” 兄妹俩轻声交谈着从卧房出来,尚辰见状赶忙向前急走几步,有心想要问几句,最终却是放缓了脚步没有作声。 今晚将李靥送回来之后,他便带着大理寺众人埋伏在吴宅,未想等到夜深也毫无动静,找来家丁细问之下才知白日里邹槐竟打听过李靥住处,顿时心惊胆裂,二话不说就往李府赶。 可还是晚了一步,看到心爱的人满脸是血趴在地上,他理智全无,想也不想便挥剑斩掉了邹槐两只手。 如今小姑娘一声不吭趴在哥哥背上,尚少卿心中万般后悔,她比花朵还娇嫩,定然是见不得血的,自己却当着她面砍掉邹槐的手,血溅闺房,实属不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2节 夜风微凉,吹得秋叶沙沙作响,李靥伏在哥哥背上,望见树下那个静默而立的修长身影。 月光树影,斑驳摇曳,他朝这边迈了一步,明亮月色便完完全全洒在他身上。 仿佛约好了似的,此刻天上没有半朵云,如瀑清辉畅快地一泻而下,将他如画眉眼照得无比清晰。 那是心思缜密,救自己于危难的大理寺少卿;也是出手如电,顷刻间斩断对手双臂的无情剑客;是前世对她万般照拂,不离不弃的义兄;还是刚刚温柔唤她乳名,将她抱起掩藏好的成年男子…… 李靥心如擂鼓,脸也跟着发烫,她在兄长羽翼之下无忧无虑活了十八年,对于男女之情一直懵懂,纵使已经定亲,纵使上一世已经嫁为人妇,也只是按照书上所写,做好一个女子该做的一切。 而今她惊魂甫定,再去看救了自己的尚辰,却觉得他很是不同,与之前在小巷子里的那个他不同,与往日每一次见到的他亦不同,甚至与任何一位男子都不同。 包括赵南叙在内。 她不知该如何去面对这种感觉,干脆垂了头,任长发遮住自己脸上红晕,默不作声。 第18章 摧花(十) 大理寺擒住采花飞贼的消息一夜之间传遍东京城,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圣上龙颜大悦,不仅论功赏赐了尚辰以及大理寺众人,还破例允了唐君莫入大理寺,履寺正之职。 除此之外,圣上又特令内侍省派遣工匠将李靥的绣楼重新修缮,算作对她此番受到惊吓的安抚,只是考虑到女子名声,只在散朝后将李栀叫到了御书房宣旨,并未声张。 “臣谢陛下恩。”李栀行完大礼,耿直道,“臣妹虽受惊吓,但她天性开朗,早已恢复,恕臣直言,陛下这道旨意似乎于理不合。” 当今圣上赵琮端坐于御案之后,见他如此说,笑着摇头:“又来了,李卿虽好,只是太轴。” “陛下教训的是,可这修缮府邸确实劳民伤财,臣还有些积蓄,粉刷房屋也支付的起,古人有言曰……” “巴掌大的地方,还能担得起劳民伤财四个字?何况李卿住的本就是朝廷官舍,内侍省修缮也是情理之中。”赵琮抬手制止了他的长篇大论,“放心,钱从朕的内帑里出,不会动用国库,你一人带大幼妹不易,翰林院俸禄也有限,此番赏赐意在要你专心为朝廷工作,莫被俗事扰了心神,朕如此说,李卿可懂?” 赵琮一番话说完,李栀再拒绝就是真的太轴了,当下重新磕头行礼:“臣李栀谢陛下恩典。” . 李栀领了旨意,迫不及待回家把这件天大的喜事告诉妹妹,李靥听后也是惊喜非常,直嚷着要喝酒庆祝。 “不可,你三个月的禁酒令还未过。”李栀还记得她中秋节撒酒疯的事,摇头,“不许喝。” “唔,一点点都不可以吗?这可是官家的赏赐。” “官家赏赐是修缮府邸,不是赏赐你喝酒,莫要混作一谈。” 见说不过他,李靥鼓着脸,摸过一个石榴低头剥起来:“哼!” “靥儿乖,说好三月,便是三月,切不可坏了规矩。”李栀干脆让人把酒壶撤了,“哥哥也不喝,陪你。” 他重新倒了两杯茶,说起另一件事:“今日丹景特意在宫外等待,想托我找你问件事。” “何事?” “采花飞贼虽已归案,但他阴狠狡诈,每每以黑纱罩面,是以众多受害女子均未看到他真容,无法指认,如今审判在即——” 李靥剥了一小碟石榴籽,吃了几颗觉得清香甘甜,于是把那一碟推给哥哥,自己又拿了个空碟子来继续剥。 “尚少卿想让我作证人?” “是。”李栀点头,“这全凭靥儿自己做主。” 毕竟关系女子名声,他私心里是不想妹妹在公堂上抛头露面的,可若是无人指认采花贼,审起来程序繁琐不说,只怕那条狗命要逃过秋后问斩,再多苟且一年。 “几日公审?我去便是。”李靥将一颗石榴籽扔进嘴里,汁水砰一下在嘴里溅开,满口清甜。 只要能坐实邹槐所犯罪行,她倒是不介意旁人怎么看。 李栀见妹妹应的爽快,心中惭愧,终归自己竟不如一个小女子正义豁达:“要不要问问臣北?” “咳咳咳!”她被石榴汁呛到,咳嗽着连连摆手,刚想说赵南叙管不着,可转念一想,这说不准是个退婚的好机会,于是喝了两口茶水,待咳嗽平息了,以手抚胸,垂眸叹气,做纠结状。 “唉,我是赵少监未婚妻,此事自当告知与他,可若他不许我作证怎么办?” 李栀一愣:“这——应当还有其它目睹贼人面貌者。” “若没有呢?受害女子着实可怜,就说那柳家娘子吧,遭难后又被退了婚,一时想不开便悬梁自尽,柳员外夫妇只这一个女儿,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两口悲痛欲绝,唯一的信念便是看到恶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既如此,哥哥替你去劝他,想来赵家也是书香门第,必然通达事理,不会在这件事上与你为难。” “若赵家不应,我也还是要去的。”李靥低着头,细白手指一下一下抠着桌沿,显出十二分的纤弱无助,“到时赵少监若怪罪,哥哥可要护着靥儿啊。” 小姑娘战战兢兢的,一看就是又害怕又惶恐,却还是鼓起十足勇气为了被害女子去与恶人对质,这才是李家的女儿。 李栀拍拍妹妹的手,将刚才还未剥完的石榴塞进她手里,言语间带了几分骄傲:“靥儿只管去,若赵家真的不同意,哥哥自会与他们讲道理。” “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我永远站在靥儿这边。” 李靥没再说话,只拈起几颗石榴籽喂给李栀,见他点头说甜,眼里又泛起泪花,笑着用指背悄悄抹去。 重活一世的感觉真好,兄妹俩晒着暖融融的秋阳,吃甜甜的石榴,她才不会再嫁去赵家过暗无天日的生活。 这个证人她是一定要做的,哥哥刚才说的话也对也不对,赵家确实是书香门第,却只能算半个,因为赵南叙虽饱读诗书,却有个目不识丁还嚣张跋扈的母亲。 *** 赵府。 赵南叙恭恭敬敬站着,听赵母喋喋不休的训斥。 前夜采花贼人摸进了李府绣楼,他天亮后得知消息,心急如焚,当时便要去探望,却被闻讯赶来的母亲拦住,更派了心腹贴身跟随,不许他靠近李府一步。 如今已经过去两日,他还是未见到小靥一面,忍不住想偷偷出府,未曾想又被发现。 赵母四十开外的年纪,身材高大壮实,偏又喜欢色彩绚丽的锦衣华服,往主位一坐倒是带了些当家主母的气势,只是细长眼扫帚眉,面上自带一股戾气,看着就不好惹。 “你怎的如此没出息?被个小女子勾了魂魄!”她瞥一眼站立不语的儿子,慢条斯理地喝口茶,低声道,“他们家出了这档子事,连带着咱们赵家都跟着丢脸,事情已经过去两天还没见来上门请罪,你倒是上赶着去见她?” “母亲体谅,是那贼人夜入李府欲行不轨,不是小靥的错。” “不是她的错?她若不四处抛头露面,能引来贼人?” 赵母不喜欢李靥,这女子长得美又过于聪慧,尤其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是个有主意的。 家中凡事有自己这个当家主母便够了,儿媳妇只管生养就好,太聪明了反而麻烦,奈何儿子非要看上这一个,自己也只能答应。 李靥既然成了赵家的媳妇,那便不管她是状元的妹妹还是什么,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要立规矩。 得让她知道,赵家上下谁才是说了算的那一个,得让她知道,赵南叙到底听谁的。 赵南叙不敢顶撞母亲,可也不喜欢她说自己心爱的人不好,解释道:“小靥年少,又活泼好动,爱笑爱玩皆属正常,下次我会嘱咐她小心些,何况——” 他想了想,又道:“何况我听说贼人刚进李府便被擒住,小靥无碍,也、也未失清白。” 砰的一声,赵母将茶杯重重砸在了桌子上。 赵南叙肩膀一抖,低下头不敢再说 “旁人说什么便信什么,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赵母瞪着他,“我可是听说当夜是大理寺少卿一个人进了绣楼,等后面人赶过去时床幔早已放下,这期间发生了什么谁都不知道!她无碍?她如果真没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要藏到床幔后面不敢见人?” 赵南叙哑口无言,其实这件事他也听说了一些,那晚是大理寺的尚少卿先破窗而入,李栀带着其他人随后从正门进去,中间间隔有半刻钟的时间,他刚才那番话本是宽慰母亲,却不想母亲竟知道的比他还清楚。 赵母:“她既然藏起来,必然衣衫破烂,失没失清白先另说,那副身子必然是被贼人看见了的,说不定也被那个什么少卿看了个遍!” “母亲!”赵南叙喝止她,“不许这样说小靥!” “你这个逆子,居然为了个女的顶撞我!”赵母气得举起茶杯要砸他,却又舍不得,只抓起桌上盘里的干果朝他丢去,一边丢一边哭嚎,“你便只对着我厉害,有本事把你对付自己亲娘的狠劲儿拿到李家兄妹面前使去!他们说什么你便听什么,蠢成这样,怪不得当年考不过李栀!” 她哭的大声,门里门外下人们皆是低了头默默做事,无人敢问。 赵南叙气得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都迸了出来,他跨前半步,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垂了头轻叹一声,撩袍跪倒:“娘亲息怒,是孩儿不孝。” “这世上还能有做娘的害自己孩子不成?”赵母止了哭声,边拿帕子拭泪边道,“你就听娘的,让她去女医那里验个身。” “这我要如何说得出口!” “有啥说不出口的,我赵家书香门第,正房夫人必然得是处子,若是验出她清清白白的,我亲自给她磕头赔罪!” 第19章 摧花(十一) 中秋过后天气渐凉,东京城大街小巷飘着瓜果香,是秋天到了。 昨日卖秋梨的小贩路过门前,李靥买了一筐,打算做秋梨膏。 刚摘的梨子饱满圆润,像一个个黄澄澄的小葫芦,洗净之后去皮去核,先切成细丝,再剁成梨蓉,用粗制的绢布包起来挤出梨汁。 挤出的梨汁倒进砂锅里与红枣冰糖一起熬煮,煮到粘稠后熄火放凉,拌入蜂蜜,秋梨膏便做好了。 她忙了一早上,将熬好的秋梨膏分别装进几个小瓷罐里封好,又一个一个用网兜装起来,抬头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就拎着一把小灯笼似的瓷罐叮叮当当往外走。 小雨见了,一直追到大门口:“娘子要去哪儿?小雨陪您一起去!” “今日唐小官人如意楼设宴,庆祝他正式就任大理寺寺正,顺便请我跟思悠吃上次没吃成的芙蓉肺。”李靥解释,“小雨就不要去了,我跟思悠作伴就行。” “这样啊……”小雨怯怯揪着衣角,低声问,“那小雨在家要做什么呢?” 李靥看着她,笑笑,一条一条嘱咐道:“绣楼已经修好了,哥哥总睡书房也不舒服,咱们今日便从晓窗居搬回浅云筑去,你今日在家收拾屋子,先将绣楼开窗通风,把所有家具都擦干净,床上被褥换了,再将哥哥床上的被褥也换掉,若是不清楚他秋日用的哪套,可以去问孙嫲嫲。” 小雨认真听完又小声重复了两遍,点头道:“是!小雨记下了!” 小雨是半年前李靥跟哥哥游湖时买回来的,还不满十四岁,这丫头不够机灵,性子也慢,不适合做贴身丫鬟,但上一世李靥嫁的匆忙,陪嫁的只有小雨。 小雨人虽愚笨,却是个忠心不二的好丫鬟,跟随李靥嫁进赵府两年后,因为护主而顶撞了赵母,被赵母卖去烟花柳巷,生死未知。 当时的李靥自顾不暇,到死也没能再找到自己这个傻乎乎的小丫鬟,所以这一世她决定护好她,笨也不要紧,慢也没关系,她要将小雨留在身边,不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 李靥想着,低头微笑细语:“如意楼的玫瑰豆沙饼香甜美味,你若在家好好干活,下午便可以吃到。” “真的吗?”小雨仰起脸看着笑眯眯的主人,“娘子下午就回?” “吃过午饭便回。”她还有一百遍《女论语》没抄呢。 “娘子放心,小雨一定将绣楼打扫的干干净净!”得到玫瑰豆沙饼的许诺,小丫头欢天喜地跑回院子干活去了。 今日阳光明媚,照在光滑的青石板路上,亮的耀眼,李靥眯起眼睛,见一辆马车自那明亮处哒哒驶来。 是尚府的马车。 她低了头,心开始乱跳,那晚之后尚辰再也没来过,她也因为额头的伤一直没有出门,所有婚前该做的准备都被她以头疼为理由拒绝了,倒是余了大把时间胡思乱想。 她白日里想,夜里也想,想那晚他是如何救了自己,上一世又是对自己如何照顾。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3节 她想见他,又怕见他,偶尔听到他的名字都会脸红。 明知他是朝廷官员,救自己是职责所在,可就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去想那晚他将自己抱起时,怀里好闻的松香气息和暖暖的温度。 无法理解的情感让她慌乱,她告诉自己那是哥哥的好友,是义兄,是亲人一般的存在,何况如今自己还有婚约在身,在解除之前,绝不可动不该动的念头。 但甜蜜酸涩的感觉依然让她心口微微发胀,单单只是看见他的马车便紧张到手足无措。 马蹄声越来越近,一道影子先探过来,李靥猛然抬起头,迎上车帘后那双清冷的眸子:“义、义兄,这么巧啊。” 她笑出两个小梨涡,努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您那啥,打这儿路过?” “我来接你去如意楼。”尚辰低头望去,小姑娘脸蛋红扑扑的,脑门上还贴了块膏药,显得格外傻。 他抬手将车帘掀开,“上车。” 车帘后露出两颗脑袋,是吴思悠跟唐君莫,嘻嘻哈哈跟她打招呼。 “我家的马车太招摇,正巧尚少卿也去,便一起蹭他的了。”吴思悠说着伸出手,“来叶子,我拉你上来。” 见车里有熟人,李靥心情放松不少,她暗自压下心中悸动,上了马车,晃晃手中瓷罐:“昨日见有新鲜的秋梨,便买了些熬成秋梨膏,思悠一罐,尚少卿一罐,唐小官人一罐,余下的拿去大理寺给大家喝。” 大理寺的人抓住邹槐救了她,她送吃送喝也无不妥,其中一罐本来是想拜托唐君莫单独给尚辰的,现在本尊出现,正好直接给了。 尚辰道声谢接过来,见网兜里除了瓷罐外还有一个竹筒,筒身上画的是一个卖梨的小贩,线条流畅简练,只寥寥几笔便将小贩与梨子勾勒的栩栩如生。 他将竹筒拿出来看了一阵,问坐在身边有些拘谨的小姑娘:“你画的?” 李靥点点头:“昨日见小贩在秋阳下叫卖,只觉得意境色彩俱佳,便随手画了。” “里面是——?” “是姜霜。”李靥轻声解释,“就是将新鲜的生姜磨碎,用绢布滤过之后晒干成霜状。秋梨性凉,您喝的时候加一点进去。” “我们的如何没有?”唐君莫和吴思悠把剩下的秋梨膏检查个遍,再没有发现竹筒,“为何只那一罐有姜霜?” “你、你们年纪轻轻要姜霜作甚?”李靥结结巴巴又理直气壮,脑袋随着马车颠簸一点一点的,笃定道,“我义兄年龄大了,这时候不注意养生,老了是要吃大亏的。” 尚辰:…… *** 如意楼包厢,烹制了一天一夜的芙蓉肺终于端上了桌。 同是熬煮了整夜的野鸡汤,撇了浮油又滤去残渣,色泽清澈,毫无杂质,只一朵芙蓉形状的猪肺浮在上面,花瓣绽开,雪白好看。 李靥小心翼翼用调羹碰了下那朵花,感慨道:“没想到一整个猪肺经过搓洗炮制,能变成这么小,百里透粉,怪不得叫芙蓉肺。” 唐君莫舀起来尝一口:“嚯,东京城就是东京城,东西果然与众不同,你们都敞开吃啊,今日我请客,千万别客气!” “那我便真的不客气啦。”吴思悠吃了一口,眼睛都亮了,“店家,再来四碗这个!” 一旁的茶饭博士行个礼,脸上堆笑:“贵人担待,小店的芙蓉肺制作复杂,最少要提前三天预定才行,不然您看看我们店里其它招牌菜,也都是东京城最好吃的。” 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听能不能再来一碗的李靥闻言,将已经吃了一半的芙蓉肺又放回碗里,开始小口小口抿,既然不能再来一碗,她决定还是慢慢吃。 尚辰低头将自己碗里那朵芙蓉肺夹断,大半朵放进她碗里,正经道:“我不喜这些内脏类的,你吃了吧。” 然后又更正经地补充一句:“干净的,还没动过。” 他一副不爱吃的模样,李靥也就信了,还偷偷摸摸瞅了唐君莫一眼,见他没有注意这边,小声道:“这个好贵的,您不吃悄悄给我,不然唐小官人看见该伤心了。” 两人正偷摸着搞小动作,突然包厢门被推开,众人抬头,只见一位头戴斗笠的白衣人手持长刀闯进来。 酒楼掌柜紧随其后,赔着笑脸一直作揖:“大侠!大侠!你这样会惊扰了客人呀!我给您另开个临街的雅间,喝美酒赏街景,费用都归小店出,您看如何?” 茶饭博士见了也是摸不着头脑,正打算跟着掌柜的一起劝,谁料白衣人长刀一横,低喝道:“滚!” “这人我认得,你们出去吧。”唐君莫挥挥手,让准备高声喊人来的掌柜出去,自己起身关上门,上下打量几眼白衣人,嗤笑一声。 “哟,这不是夜里穿白衣,又菜又骚情的白公子吗?” 白衣人气得把刀架在他脖子上:“闭嘴!” “怎的,菜还不让人说?这次若不是尚少卿,恐怕你那好师兄又要跑了。” “他已被逐出师门,不再是我聚星岛的人。” “哈,定禅老头真行啊,收徒的时候不好好考量人品,等出事了就逐出师门与他无关。” “不许这样说老子的师父!” “小爷偏要说,你能怎样?” 李靥被两人小爷老子的吵得头疼,见尚辰神情淡然低头喝汤,知道没什么危险,于是转过头去问吴思悠:“思悠,这谁啊?” “不认得,看这样是唐小官人认识的人呗。”吴思悠摇摇头,凑过来低声道,“我觉得这位白衣侠士声音很好听,你猜他人长得如何?” “哎呀呀小娘子,你在悄悄想郎君吗?”李靥捂着嘴笑她,见她瞪自己,赶紧又认真地看了几眼,连连点头,“嗯,细腰乍背,肩宽腿长,不错。” 吴思悠脸一红:“我只是让你猜人好不好看,谁要你看人家身材了,呸呸呸,女登徒子!” “明明是你问我的。”李靥委屈地瞪大眼睛,“看不见脸可不就是看身材?” 啪的一声轻响,身旁尚少卿搁了汤匙,意味不明的眼神扫过来,叽叽喳喳的两个人终于噤了声,互相用眼神询问对方是不是哪句话说错了。 “尚少卿,白某奉师父之名,要将邹槐带回聚星岛。”见尚辰终于喝完了汤,白衣人不再理会唐君莫,收刀入鞘,抱拳客气道,“还请尚少卿行个方便。” 尚辰摇头:“不可,邹槐触犯国法,自当依律处置。” “可师命要白某将其带回。” “邹槐两只手已被我斩下,你可以带走,或是多等些时日,问斩后将他的头一并带走。”尚少卿轻描淡写地说完,又开始喝汤。 白衣人:…… “邹槐几时问斩?”见尚辰这碗汤喝起来没完没了,他只好又去问唐君莫。 “快了快了,过了白露就可以排队等着砍头了。”唐君莫拍拍他肩膀,“来都来了,一起吃个饭呗?” 他大大咧咧地对李靥和吴思悠介绍:“这是白泽琰,定禅大师最得意的门生,聚星岛未来的岛主,江湖人称白公子。” 李靥跟吴思悠站起来行礼:“白公子安。” 白泽琰对唐君莫不客气,对旁人倒是礼貌地很,当下摘了斗笠回礼道:“二位娘子幸会。” 吴思悠好奇抬眸,只一眼便红了脸,眼前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长发被利落地束在脑后,鼻梁高挺,脸型略瘦,如墨的浓眉下一双斜飞的狐狸眼黑白分明,神采飞扬。 她低了头,揪着衣摆小小声:“幸会啊,白公子。” 第020章 摧花(尾声) 白泽琰从谏如流,既然带不走邹槐,干脆留下吃饭。 “邹槐当年上岛,只说自己是个孤儿,师父见他可怜便收了,他天资一般但胜在刻苦,学成离岛之前找人刺了岛上特有的黑尾毒蜂在手臂上。”白泽琰边吃边跟大家讲起了邹槐的身世,“师父生辰他还回来过一次,之后便杳无音信了。” 尚辰吃饱了,放下筷子,吩咐茶饭博士沏壶茶来:“邹槐确实父母双亡,父亲早年病故,母亲在他七岁那年被邻居侮辱,悬梁自尽,他学艺便是为了替母报仇。” “既是替母报仇,为何又要做这等事呢?”李靥不明白。 “据邹槐自己交待,他学成归乡,本想手刃仇人,却不想仇人半年前已经去世,而且街坊邻居皆说此人忠厚老实,是个好人。” “他侮辱了邹槐母亲,算什么好人?” “话虽如此,但当时邹槐年幼,又无证人,加上地方官员不作为,案子也就不了了之,那邻居被判无罪,多年后得一个好人的名声,邹槐气不过,心中便起了邪念。” 邹槐学艺十年,回家后见仇人已死,而且还落了个好名声,不由得气愤难当,当晚便要将他挖出来碎尸万段,不想被村民发现,双方起了冲突,他一怒之下愤然离去,几个月后卷土重来,化身采花飞贼,□□盗窃无恶不作。 因他父亲生前是个花匠,所以他便以花匠的名义,从家乡一路往东京城来,沿途作恶数十起,直到前几日被擒获。 “邹槐武艺一般,轻功却是极佳,若那日不是遇到尚少卿,只怕还是擒他不得。”唐君莫一边说一边生气,“他说什么因为恶人不会受到惩罚,所以便不做好人了,全是屁话!若当真气不过,大可找当年判案的官员报仇去,为何要伤害无辜女子?说穿了就是骨子里坏!死不足惜!” 他越说越激动,突然一拍桌子:“叶子!” “哎哎,我在呢。”正一边嗑瓜子一边叹息的李靥被他吓一跳,连声应着,“干嘛?” “后日公审,你可要去作证人?” 李靥很坚定:“我一定去!” “好!你去了不要怕,有什么就说什么,一定要好好指认他,若是有那敢说闲话的,我就抽烂他的嘴!” 尚辰昨日托了李栀去问她,今日还未得到答复,见她如此说,既欣慰又有些担心:“赵家可乐意?” “我与哥哥说好了,无论他们乐不乐意,我都是要去的。” 尚少卿点点头,眉头微锁,有些疑惑,照理讲赵家是李靥未来的夫家,提起时就算不是满脸娇羞,也应该是温婉恭谨,为何她语气冰冷,一副急着撇开关系的样子呢? 唐君莫提问:“赵家是谁?” 吴思悠抢答:“我知道,是叶子的未婚夫!” “哦哦,甭管他,叶子你要坚定自己的选择!”唐君莫说完,又觉得这样说好像不太负责任,于是找补,“万一闹崩了,小爷我娶你!” 话音未落,本来坐得稳稳当当的凳子咔嚓一声碎成几段,他毫无防备,结结实实坐到了地上。 李靥本来被他胡说八道的脸都红了,这会见他摔个屁股墩,乐得直拍手:“让你乱讲话。” “好好的凳子怎么碎了?姓白的是不是你踢的?”唐君莫爬起来,觉得一定是白泽琰搞的鬼。 “定是你太重把凳子压坏了。”尚辰悠哉起身,“好了,歇晌结束,回大理寺。” 他说着偏头看身边乐得前仰后合的小姑娘:“送你回去。” 白泽琰被唐君莫揪着不放,觉得这家伙大约是个傻子,凳子明显是被尚少卿弹过来的一枚铜钱击碎的,却赖在自己头上。 . 赔偿了损坏凳子的钱,白泽琰说要去买些东京城特产带回聚星岛,吴思悠自告奋勇给他当向导,唐君莫也要跟着一起,李靥本来也想去,可她惦记着自己那一百遍罚抄,于是跟尚辰一起上了马车,回家。 马车悠悠拐过几条街,停在李府门口。 李靥起身,车帘一挑就要往下蹦,身子还未完全探出去,外面就响起一个甜腻腻的女子声音:“是表嫂回来啦?” 那声音甜美,听在她耳里却是阴冷,内心的恐惧如倾巢而出的虫蚁般瞬间爬遍全身,她下意识放下车帘,护住自己小腹,整个人猛地向后退去。 尚辰见她猴里猴气的样子,担心不小心摔了,便一直跟在后面护着,谁料这小姑娘人都要下车了却突然缩回来,一下撞进他怀里。 车厢矮小,他本就弯着腰,冷不防被她大力一撞,两人一起倒在车里地板上。 “……!”他心头狂跳,沉下脸来刚想问怎么了,却见怀中人脸色煞白,连嘴唇都失了血色,他一惊,试她额头,“不舒服吗?” 李靥不说话,只一味护着自己小腹,整个人缩成一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4节 这声音她认得,惊慌中仿佛又有染了凤仙花汁的长指甲向她抓来,那碗要了她性命的药,便是这声音的主人亲手灌下去的! “靥儿?”尚辰慌了,他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人在他怀里,却冰凉透顶。 车外甜甜的女声愈发近了,转眼就到了车帘前:“是李靥表嫂吗?我是赵南叙赵少监的表妹温若蕊,听说表嫂前几日遇险,若蕊特来探望。” 尚辰感觉怀里的小姑娘抖得厉害,他双手向后撑起上半身,由着她靠在自己胸前,低了头轻声问:“若不想见,我便打发了她。” 李靥摇头,有些事情是要自己面对的,虽然她怕的要死,可若这关都过不去,还谈何自救改命? 她咬咬牙爬起来,掸掸自己身上的土,又给尚辰拍打了几下:“方才不小心摔倒,义兄莫怪。” 她语无伦次想要掩盖过去,尚辰没说话,默然起身坐回去,顺手给她将衣角理平。 如此失态定是有事,她不说,他也不好问。 “是表嫂吗?”声音又起,李靥干脆直接将车帘完全打开,居高临下看着来人。 车下是温若蕊,一如前世精致的妆容,身段婀娜妖娆,不同的是现在的她梳少女发髻,着粉色衣裙,是未出阁的姑娘打扮。 她就站在车外不足一步的位置,见车帘直接被拉开,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往车里张望,最后才将视线转到李靥身上,笑道:“表嫂。” 晌午阳光正好,还有些秋蝉鸣叫,李靥攥紧车帘,浅浅一笑:“我尚未出阁,你这声表嫂未免不妥。” 她说完,自顾自下了车,向车内尚辰道别,目送马车走远了,便要回家。 “表、李娘子留步!”温若蕊出声喊住她。 “何事?” “听闻李娘子遇险,姨母和表兄遣了若蕊来探望,问是否安好。” 门里小雨听说娘子回来了,欢欢喜喜跑出来迎接,李靥将买回来的玫瑰豆沙饼给她,又嘱咐她先给孙嫲嫲和张管家送去一些,这才回了身看向一直站在原地未动的温若蕊。 若是上一世的她,必然会认为这位亭亭而立笑意温婉的表妹是真心探望,会将她请进家中,好茶奉上,将那晚经历细细讲来,还要自责几句不该抛头露面,累了赵家名声,再战战兢兢乞求赵母不要责怪,赵南叙不要嫌弃。 但经历前尘重重,她早就不是天真懵懂的少女,亦知对方看似无害的外表下心机重重。 从擒到邹槐那日算起,至今已过四日,赵南叙没来探望,赵家也未有任何表示,而温若蕊这时候突然跑来,明里说是问候,其实就是试探。 替赵母来试探未来儿媳是否恭顺安分,替赵南叙来试探那一夜未婚妻究竟被采花贼欺负到何种程度,顺便自己也试探下这位表嫂是否好拿捏。 只是如今李靥一心退婚,再多试探也是无心接招,她目光淡淡扫过温良贤淑姿态的温若蕊,轻笑一声。 “承蒙挂念,我一切安好。” *** “表嫂便只说一切安好,态度冷淡,若蕊不敢多问。” 赵府花厅,温若蕊垂了眸子,委屈不已:“我找街坊打听了几句,只说那晚李府一夜灯火通明,还请了大夫,给、给李家娘子医治。” 赵母闻言,眼锋扫过来:“医治?治什么?” “这便不知了,哦对了,据说当晚李娘子的丫鬟中了迷药,彻夜未醒。” “呵,一个丫鬟难道还不如主子警觉?只怕不是彻夜未醒,而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找个由头隐瞒吧?”赵母冷笑一声,“你没找那丫鬟细问问?” “回姨母的话,她并未让我进门,还说……” “还说什么?” “还说自己是未出阁的女子,我称呼她表嫂是大大的不妥。”温若蕊低头绞着帕子,小声道,“若蕊说了是姨母让我去问候她,她却还是不冷不热,门都不让进,若蕊受些委屈倒是没什么的,毕竟她是表嫂,我当敬着,可姨母您是她婆母,她连个谢字都没让我捎给您,这、这分明就是不把您放在眼里!” 赵母越听越气,一拍桌子尖声道,“反了她了!” “姨母莫气。”温若蕊见状,赶紧过去给她捋背,“说起来李娘子哥哥是翰林院学士,又是状元郎,瞧不起咱们也是情有可原。” “哼,两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还敢瞧不起我们赵家?” “您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李家虽说没什么根基,但李娘子那个义兄厉害啊,我可是听说,那位少卿大人是江南尚家的嫡长孙,还是瑞老王爷的亲外孙,爹是尚家掌门人,娘是郡主,舅母又是当今圣上的亲姐姐婉宁公主,势力大得很,咱们可得罪不起。” “再厉害也是义兄,八竿子打不着,不怕。” “这可不一定。”温若蕊素手握拳,站在赵母身后给她轻轻捶着肩膀,刚才还唯唯诺诺的脸上此刻满是精明,“今日她回来时便是坐的尚家马车,可是在里面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下车呢。” “车里还有人?” “有个穿官服的男子,看着挺矜贵的,不知道是不是那个义兄。” “一定是他!我早就看这小蹄子一脸狐媚,是个勾男人的货。”花厅里只她们二人,赵母在亲外甥女面前也不再端着,“认什么义兄,还不是为了方便□□!” “那、那表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被那狐狸精迷了心窍,怎么劝都不听。” 赵母说起自己儿子,忍不住一声长叹,拉过温若蕊的手拍着:“放心,你的心思姨母都懂,早都安排妥了,你就多陪陪你表哥,多在他眼前走动,男人嘛,你把他伺候舒服了,也就不想别人了。” 温若蕊被她几句话说的脸红,却也是乖巧应下了,赵母看着自己含羞带怯的亲外甥女,心中直可惜。 这孩子温柔听话又知根知底,跟自己儿子再合适不过,可如今儿子做了大官,必然不能娶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做夫人,不过她这做姨母的也不会亏待自己亲外甥女,娶进来做个平妻,既能生儿育女,也能跟她一起压制李靥,一举两得。 . 这边李靥回了浅云筑,午睡半个时辰便起来抄那一百遍《女论语》,刚拿起笔还没开始写,门房二贵就来禀告说尚少卿来了,她觉得奇怪,搁了笔跑去前院,果然刚刚告别不久的少卿大人在前厅板板正正坐着,手边还放了个油纸包。 “义兄。”她进去见礼,“哥哥还未散值呢。” 尚辰见她来了,点点头:“我找你。” “找我?” “突然想起最近收了几个无名尸体,需得画几个寻人告示,你若哪天有时间,来大理寺一趟吧。“他说完,又补充一句,“算工钱的。” 李靥茫茫点头:“其实您随便找个人来喊我一声就行,不必亲自跑一趟。” “只是顺路,不麻烦。”尚辰说完站起来,将那个油纸包塞给她,“路上见有卖稀罕小食的,粉嫩可爱,便买了些。” “谢谢义兄!” 尚少卿低头望着有了吃的就很开心的小姑娘,笑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应是刚睡了午觉起来,半边脸有浅浅的枕席印子,红扑扑惹人爱。 刚才李府门口那一幕让他怎么也不放心,干脆寻了个借口过来看看,如今见她安然无事,总算是一块石头落了地。 李靥送他出大门,提着油纸包回浅云筑,方才刚睡醒有些懵,这会儿完全清醒了,少卿大人定是因为刚才马车上的事情,不放心才来看看的,看就看嘛,说什么画死尸那么吓人。 她一路乐呵呵回了自己书房,迫不及待要瞧瞧纸包里是什么粉嫩可爱的稀罕小食:半透明的皮子裹着红色的馅,在油里炸的酥脆金黄,散发着淡淡樱桃香。 她顿时就垮了,勉强捏起一个尝尝,整张小脸都扭曲——这有卖相没吃相的樱桃毕罗,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下咽哪! 第21章 风尘(一) 朝阳初升,阳光染黄了半段墙头,巷口的丹桂树密密匝匝开满了花,秋风一吹,半个城都是它的香。 “依着我说啊,赵家那个表妹就是没安好心!”吃过早饭,孙嫲嫲麻利地收拾着桌子,嘴里念个不停,“二贵跟我说,他在门口看得可清楚,那小娘子老早就来了,一直在跟旁边的街坊聊天,东家西家的打听个没完!” 她说着站到门口望望,见院中无人,遂掩了门坐到正在写写算算的李靥身边,低声道:“昨儿个她走了之后我去问了,街坊们说她一直在打听那晚的事,打听的格外仔细,刚才郎君在这儿我没敢说,娘子你可要当心啊!” 李靥正在算账,修缮房屋的钱省了,这个月宽绰不少,去掉每月该存起来的钱之后竟然还有结余,眼瞅着冬天要到了,这些钱正好能给哥哥做几件厚实的冬衣。 孙嫲嫲可不管她在算什么,自顾自地嘱咐她小心,李靥被唠叨得算不下去,干脆搁了笔,笑眯眯的:“嫲嫲让我当心什么?” “当心那个表妹!”孙嫲嫲忍不住戳了她一指头,“娘子你也长点心,赵官人几天没来了?你就不着急?” “他不来就不来呗,关我什么事?” “你、你就不怕?” “怕什么?”李靥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眼里渐渐起了泪光,她突然倾身向前抱住了还在兀自念叨的孙嫲嫲,由衷地感慨,“我有哥哥,还有孙嫲嫲、小雨、张管家,还有大家,我才不怕呢!” 温若蕊又如何?这一世的她有家人有朋友,再不是那个举目无亲,唯唯诺诺的可怜女子。 孙嫲嫲一下被她抱的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笑着拍拍她:“对,你是全府最宝贝的大娘子,那什么表妹的要是敢欺负你,我老婆子第一个冲上去教训她。” “孙嫲嫲最好了。”她喉头一阵发紧,拼命忍住差点夺眶而出的眼泪,收起账本,打开门,“今日天气不错,我约了思悠出去转转。” “又去哪里转啊,把小雨带上!” “好。” “早些回来,你有些日子没练刺绣了。” “哎呀呀,秋高气爽,不要提那糟心事,过了重阳再说吧。”李靥头也不回,摆摆手跑了。 “这丫头,刺绣怎么就成了糟心事了?”孙嫲嫲被她气得叉腰站了半天,还是觉得不放心,盘算着一会儿忙完出去一趟,找赵府二管家的老婆沈婆子打听打听这个表妹是怎么一回子事。 . 今日是个大晴天,吴家那辆鎏金豪华马车被太阳一照,流光溢□□碧辉煌,李靥手搭在眉间,将刺眼的金光挡去一些,这才瞧见车窗里吴思悠正兴奋地挥手。 “叶子上车!我带你验尸去!” 她一听就兴奋了,不等家丁搬下车凳,自己一步跨上去:“验尸?不去山会啦?” “出门正好碰见开封府的人来找,说是出了命案。”吴思悠瞧一眼跟上来的小雨,压低声音道,“记得你说过有案子叫上你来着,所以就先过来喽,去不去?” 李靥脑袋点的像小鸡啄米:“去的去的,什么案子?” “只说是春意楼的姑娘被杀了,旁的要去了才知道。” “春意楼?” “嗯。”吴思悠挑几下眉毛冲她使眼色,见她还是一脸茫然,干脆凑过去小声耳语,“是个青楼。” “哦——”李靥听了脸先是一红,接着眨巴眨巴眼,一双又黑又亮的瞳仁里突的燃起两簇小火苗,捂着嘴一副马上要见世面的激动神情,“快去快去!” 金光闪闪的马车一进北市,立刻就有开封府的差人迎了上来,实在是这吴府的马车太扎眼,满东京城都找不出第二辆。 “吴娘子快请,我们府尹大人正在等着呢。” 吴思悠下了马车,见礼之后说了句稍等,转身塞给自己丫鬟香雪一个钱袋:“你带小雨四处逛逛,吃点喝点,再买些小玩意,晌午时候去三元楼等我和李娘子。” 香雪本也不喜欢看那些血糊淋剌的尸体,见主人这回竟然派给自己个领着小丫头逛街的差事,立时欢天喜地的应了,拿了钱袋拉着小雨就跑,小雨有些不放心,但终究是小孩子心性,玩心大过孙嫲嫲的嘱托,见李靥点头,也就蹦蹦跳跳跟着走了, 白日里的春意楼冷冷清清的,怎么也看不出青楼追欢卖笑的样子,门外有开封府的差人把守,楼前空地上还有血迹未干,早起赶早市的百姓围成一个圈,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位是开封府的陈捕头。”吴思悠介绍,“这位是李娘子。” 开封府捕头陈平是个五大三粗的中年汉子,不怎么会跟小娘子打交道,见是吴思悠带来的人,只当是她的助手,当下拱拱手:“李娘子!” “陈捕头安。”李靥回礼。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5节 几人迈步进到楼里,一股刺激的血腥味面而来。 开封府尹朱政刚喝了几口酽茶,总算觉得胃里没那么翻腾了,他正捋着胸口顺气,见到吴思悠进来,眼睛一亮:“吴娘子来了啊,今日坐婆家中有事,麻烦你了。” 说着看了陈平一眼,示意他来讲。 陈平会意,直接进入主题:“死者玉莹,是春意楼的头牌,昨日一夜未归,今早天不亮被人发现死在春意楼门外,死状凄惨,很凄惨!” “尸体在哪儿?” “已抬入后院北屋。” 吴思悠点点头,北屋较南屋阴冷,更适合存放尸体,她转头问李靥:“跟我去验尸吗?” 李靥听陈捕头说死状凄惨,心里有些打鼓,但又按捺不住心中好奇,纠结之下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接过吴思悠递过来的姜片,学她的样子含在嘴里:“走。” 到了后院,血腥味愈重,吴思悠在北屋门外净了手,再次跟好友确认一遍她确实要去,便示意差人开门。 北屋是杂物间,地上铺了草席,尸体躺在草席上。 见到尸体的那一刻,李靥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捕头要连着强调两遍死状凄惨。 躺在地上的女尸衣不蔽体,双臂被砍,双目被挖,脸被划烂,胸前有个大窟窿,身下草席被血水浸透,一头青丝在血里泡着,有些地方已经干涸,凝着黑黑的血痂。 她有些恶心,胃里的早饭止不住地往上涌,还好她本来胃就深,又有姜片的味道压着,恶心了一阵之后倒也没真的吐。 吴思悠担心地看着她,见她只是面色苍白却没有吐出来,不由得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接着在自己的金丝楠木箱里拿出手套和面巾戴好,蹲下身,开始验尸。 “叶子帮我记录,死者女,约十八到二十二岁之间,尸体呈现块状尸斑。”她将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在死者皮肤上按压之后又松开,仔细观察了一阵,“死亡时间大约两到三个时辰。” “双臂被砍,双目被挖,面部被毁,切割处皮肉有紧缩痕迹,是生前伤。” 李靥笔头一顿:“生前伤?” “对,她的双臂跟眼睛是活着的时候被砍掉和挖掉的。” 吴思悠说着又探向胸前那个大洞,伸手进去摸了半天:“心脏缺失,心口皮肉紧缩,也是活着的时候取出的,其他脏器都在。” 检查完表面,吴思悠抬头向陈平道:“下面我要查验死者私密处,还请陈捕头暂时回避。” 陈平正在想是什么凶手如此残忍,要在一位妙龄女子活着的时候做这种事,听吴思悠一说,立马退出去带上门,守在门口。 要说现在这小娘子可当真了不得,年纪跟自己女儿差不太多,面对如此血腥的场面居然心不慌手不抖,一个验尸一个记录,配合还挺默契。 *** 春意楼大堂里,朱政朱府尹正在跟老鸨问话,自己楼里出了这档子事,老鸨比谁都着急,自然也就出奇地配合,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和盘托出。 “昨儿个玉莹出去过夜了,说好今早再回来,谁知天还没亮,就被街道司洒扫的杂役发现死在我们楼门口,还死的这样惨。”风韵犹存的老鸨说着,竟落下几滴泪来,她用帕子沾沾眼角,叹一声,“造孽哟!” “出去过夜?去哪儿过夜了?” “是金吾卫将军沈德海沈将军府上。” “沈将军……”朱政背着手略一沉吟,接着便唤过一个衙役,略带兴奋地吩咐道,“此事牵扯官员,咱们开封府不能越权,快去大理寺叫人!” 衙役领了命,一路小跑出了春意楼,惊起路边枝头两只正在说悄悄话的小麻雀,小麻雀扑棱着翅膀飞过几条街,落在大理寺的院墙上。 院墙外,刚刚上值的尚辰门还没进便被候在门口的赵南叙叫住了,两人一前一后找了个僻静地方,低声交谈。 “尚少卿。”赵南叙施了一礼,有些不好意思,“一大早便来打扰,实在是失礼了。” 尚辰回礼:“不知赵少监找我何事?” 两人景元四年同榜登科,尚辰是探花,赵南叙是二甲进士,算是同年。 虽无深交,也算说得上话。 赵南叙犹豫了下,又施一礼:“此次是为了我妻小靥而来,多谢尚少卿搭救之恩。”他语速很快,生怕被打断似的,“听闻大理寺明日便要公审采花贼一案,小靥是证人,可否请尚少卿行个方便,不要让她作证,毕竟她是我妻,这种事情抛头露面,总归会损了名声。” “采花飞贼一案确实要公审,她是重要证人。”尚辰被对方一句一个我妻说的皱起眉头,“不过赵少监说的,尚某也能理解,届时我命人在公堂设一屏风,靥儿只在屏风后回答问题,不必出面,你看如何?” “这——”赵南叙不太情愿,却也不好再坚持,只好再次行礼,“如此有劳尚少卿了。” “应该的。”尚辰点点头,“若无其他事,尚某要去当值了。” “尚少卿留步!” 正欲转身离去的尚少卿停住脚步,回头。 赵南叙脸涨得通红,似是有什么事情难以启齿,最终还是狠狠心,向前一步压低声音:“尚少卿可否告知,那夜你破窗而入我妻闺房,究竟看到了什么?” 尚辰一时被问的愣住了,待想清楚他话中含义之后,脸色沉了下来,克制语气下怒气与责问之意呼之欲出:“何意?” “在下只想知道真相,还望如实相告。” “赵臣北!”尚辰低声怒斥,正想再说些什么,被急急跑出来寻他的春和打断。 “主人,有命案!” 第22章 风尘(二) 大理寺的人很快就到了春意楼,尚少卿甫一踏入,就被朱府尹的热情问候惊得顿住脚步。 朱政是儒生出身,集贤殿修撰干得好好的,去年吏部例行调动,不知怎的就给补了开封府尹的缺,他晕血又胆小,平生最见不得死人的事,眼下见着尚辰就跟见了救命菩萨一般,满脸堆笑迎上去。 “哎呀,尚少卿您可算来啦!照说这案子归我们开封府管,可谁想到竟牵扯到朝廷官员,不得不麻烦您。” 他边客气着,边把案子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尚辰耳朵听着,眼睛越过朱府尹,落在后面八仙桌旁躲躲藏藏的小姑娘身上。 刚刚一进门就看到她了,捧着茶碗悠哉悠哉的样,见到自己来了就赶紧用袖子遮住脸,好像这样就能藏起来似的。 好不容易朱政把案子讲完,一旁主簿递过来一沓据报,他示意春和接过来,自己则几步走到桌前,低头皱眉:“你在这里作甚?” “呀,义兄,这不巧了么不是?”见自己被发现,李靥笑得梨涡深深,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甜一点,“我跟思悠来验尸的。” “回家去。” “哎呀您不要每次见了我都叫我回家嘛,我现在有正经职业的,是思悠的刀笔吏!” 她讲的认真,就好像真有这回事儿似的,尚少卿眯起眼睛,看一对小梨涡深深浅浅,忍住想要伸手戳一下的冲动:“当心我告诉你哥。” “别别别,哥哥若是知道了,少不得又要让我抄书!” 朱府尹看半天,插嘴:“二位认识?” “这是尚某义妹。” “如此说来便是李栀李学士的妹妹?”见尚辰点头,朱政赶紧施礼,“原来是李娘子!” “朱府尹安。”李靥回礼。 有旁人在,尚辰也不好再说什么,便又把话题扯回案情,去后院查看过尸体后,开始翻阅尸格和据报。 “刚刚就问了这几句话?”他轻声问了朱政一句,抬眼看向围在二楼楼梯前的女子们。 环肥燕瘦聚了二十几个,跟没骨头似的或倚或趴在栏杆上,有意无意露出大片雪白肌肤,把几个问话的差人看得耳根子发红。 “您也看到了,这、这不好问哪。”朱府尹摇着脑袋叹气,“有伤风化,真真有伤风化!” 尚辰低头又将据报粗略扫了一遍,抬脚朝女子们走去,这样问根本什么也问不出来,需得一个一个单独问过才行。 “尚少卿。”陈捕头见他过来,让了位置。 “关系人命,我需要单独找几个人聊聊。” 眼见来了个丰神俊朗的俏官人,本还无精打采的女子们都窃窃私语起来,老鸨知道这是大理寺的官人,不敢怠慢:“可以去楼上玉莹的屋子,不知官爷要找哪位姑娘聊聊?” 玉莹的屋子?尚辰心中一动。 按照玉莹被杀害的时辰看,春意楼应该是一早就被开封府封了,若凶手在玉莹房间留下痕迹的话,此时应是来不及清理,说不定可以查到什么线索。 他环视一周,回想刚才看过的据报内容,开口道:“媚儿何在?” “是我!”一位穿水红衣裙的女子应声,摇着团扇地走过来,带起一阵浓郁脂粉香,“奴家便是媚儿,官爷要跟我单独谈谈?” 尚辰稍稍后退避开她拂过来的团扇,示意她上二楼。 李靥看尚辰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小娘子围着,只觉得嘴里的茶越喝越不是滋味,眼看着他跟那个一步三扭的红衣女子要上楼,忍不住茶杯一搁站起来:“等一下!” 她抓过刚刚的纸和笔噔噔噔跑过去,正经道:“刚刚我给思悠做刀笔吏,现在也给您做吧,您问您的,我来记录!” “哟,官爷破案还带个女娃娃呢!”媚儿朝她扇了扇风,笑道,“还是个会写字的女娃娃。” 李靥不理她,只仰着小脸问尚辰:“好不好啊?义兄?” 媚儿跟一众女子听到义兄二字,都嗤笑出声,不知谁轻飘飘说了句:“义兄?不就是情郎?” 小姑娘听进耳朵里,又羞又恼,低了头不说话,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都染成粉色,尚少卿沉了脸,目光冷冽起来,眼神缓缓扫过刚才声音传来的位置,吓得一群人纷纷拉起衣领站好,不敢再出声。 “哎呦呦,这是谁乱讲话,回头叫我查出来,拔了她的舌头!”老鸨擦擦额上冷汗,赶忙打圆场,“她们说话浪惯了,官爷息怒,息怒!” “所有人回房。”尚辰沉声道,“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来!” 他说完,低头去看不知所措的李靥:“你要记录?” 李靥脸红的发烧,还是倔强地点点头。 “好,要把所有对话都详尽记下来,不可遗漏。” “嗯。” “随我来吧。”尚辰撩袍往二楼去,李靥脸上热度消退不少,抱着纸笔昂首挺胸跟在后面,义兄便是义兄,是正经的义兄,才不是她们说的那个……那个什么呢! . 玉莹的屋子在二楼正在十分显眼的位置。 媚儿再不敢多话,只默不作声进屋子站好,等候询问。 屋子里一应器具都是上好的,床榻上铺的是一寸一金的蜀锦,桌上摆的茶具是大食国的佛郎嵌,角落里香炉将熄未熄,燃的是天竺沉香。 这些物件有的专供皇室,有的是朝廷给大臣的赏赐,玉莹一个青楼女子能轻易用在日常生活中,可见与某些达官贵人关系匪浅。 尚辰给李靥搬了把椅子坐下,自己也坐下,从一沓据报中取出一张,问媚儿:“你讨厌玉莹?” “是,我讨厌她!”媚儿倒是不掩饰,“姐妹们谁不讨厌她?” “为何?”尚辰接着问道,“是因为她貌美?让人心生嫉妒?” “就她那姿色,谁会嫉妒她啊。”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6节 “她不是你们这里的头牌?” 媚儿嘴一撇,不屑道:“她这个头牌,那是拿不要脸换的,客人让她如何,她便如何。” 李靥听的迷糊,她虽很多事情不懂,却也是知道青楼是卖笑的地方,这里的女子靠出卖色相为生,客人给了钱,不就应当是让如何便如何吗? 尚辰也不太明白,于是顺着媚儿的话往下问:“那你们便是讨厌玉莹不要脸面?” 媚儿回答了几个问题,刚刚害怕的神经一放松,干脆又倚到墙上,话也多起来:“她何止不要脸啊,那就是天生的下贱胚子!我们楼中姐妹虽说是干这个营生的,但行有行规,人说千金买一笑,哪个客人看上谁了,想带着出去过夜,不得真金白银地砸啊!她倒好,每每瞧见那有钱的,长得俊的,又或者有权势的,恨不得贴到人家身上去,连姐妹们的熟客都要抢!” 尚辰听到这里,不免好奇道:“既然行有行规,玉莹又不讲规矩,她是如何当上这春意楼的头牌的?” 说到这儿,媚儿露出更鄙夷的表情,看了一眼旁边埋头记录的李靥,高深莫测道:“官员瞅着应是已经娶妻了吧?那我也不藏着掖着,这老百姓来我们这儿啊,那是素久了,来吃肉的,达官贵人就不同了,他们吃惯了大鱼大肉,来我们这儿啊,那是寻野味的。” “我们虽做的是倚门卖笑的生意,但精通这个的可不多,玉莹算是楼里独一份,慢慢的名声就传出去了,所以她这头牌,是那些达官贵人们花钱给买上来的。” 李靥听得一脑门子问号,忍不住问了句:“什么野味儿?” 媚儿没料到她会发问,便算自己是个烟花女子,在一个陌生男子和看起来毫无心机的小姑娘面前也还是难以启齿,一时呛住,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口:“就是……嗯……就是……” 尚辰有点后悔叫李靥进来做记录了,红着耳朵轻咳一声:“咳,你知道都有哪些人来找玉莹寻过——咳,野味?” “这说起来可就多了,什么沈老将军的小儿子啊,家住城南的石司谏啊,还有万侍郎的侄子,四海钱庄的老板。”媚儿掰着指头数,“有个眉清目秀的小郎君,也来找过她!” 听着这一个又一个名字,尚少卿眉头越锁越紧,怪不得朱府尹要去求助大理寺,若是将这些人都牵扯进来,倒真是一桩大案。 “那这些男子中,你知道谁同玉莹有过矛盾吗?”他尽量将嫌疑人范围缩小。 “这倒是不多,别看玉莹在我们姐妹面前耀武扬威的,但在客人那里可是会卖乖的很,不过她跟万侍郎的侄子还有那个小郎君都争吵过。” “在哪里争吵?” “就在后面花园里,好多姐妹都瞧见了。”媚儿手指向窗外,“是为了赎身的事儿。” 第23章 风尘(三) 结束对媚儿的问话,尚辰又陆陆续续找了其它几个女子来,得到的消息都大差不差。 春意楼头牌玉莹姑娘,嚣张跋扈,不择手段,人缘极差。 她跟万侍郎的侄子和神秘的小郎君都有过争吵,昨夜宿在沈老将军府,也就是说,单明面上有嫌疑的便有三个人。 至于其他那些与玉莹有过接触的官员富商,也要一一排查。 尚少卿觉得有些头疼,干脆先送李靥离开,这种地方,他是一刻也不想让她多呆。 李靥记录了一个多时辰,对这个案子越来越好奇,她很想知道大理寺接下去要如何查,于是试图拖延:“义兄,您看我记得还有哪里不清楚的吗,或者哪个字写潦草了?” “字迹工整,非常好。” “我们要去三元楼吃炙鹅跟三鲜面夹儿,您去不去?” “我还有事要忙,你跟吴娘子去吧,记得早些回家,莫让你兄长担心。” “唔。”李靥点点头,又不甘心,“那不然您今晚去我家吃饭吧,顺便讲讲今日都查到了什么。” 她仰着脸很期待:“好不好?” “好,酉初三刻,我准时过去。”尚辰将写好的据报在桌上磕整齐,拿在手里,沉吟了下开口道,“明日公审,我会在公堂之上设一屏风,你在屏风后作证即可。” “不必如此麻烦,我不怕的!” “毕竟是有婚约的女子,还是不要露面的好。” 李靥看看他,猜测:“赵南叙找您了?” “赵家是你未来夫家,尽量不要起冲突,不然吃亏的是自己。”尚辰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只说了几句便打开门,“走吧,送你出去。” 见他这样说,李靥知道自己猜对了,心里顿时不高兴起来,上一世她倒是逆来顺受,可也没得到什么好下场不是吗? “您为什么要听他的?” 她气鼓鼓的,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尚少卿看着有趣,停下来站在门口耐心解释道:“屏风早就准备好了,便是赵少监不来,明日也是要用的,于公来讲,我是公门中人,自然希望你能出席作证,可于私我是你义兄,人言可畏,众口铄金,这种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指指点点的事情是半点也不希望你沾边的。” “可是——” “没有可是。”他忍不住用一沓据报轻轻敲她头,“在保护你这一点上,我跟你兄长,还有赵少监是一致的,屏风要用,没得商量。” 据报敲在头上不疼不痒,带起淡淡墨香,他漂亮的丹凤眼弯起来,往常总是冷冽的神情变得很暖,似乎将这阴冷的春意楼都照亮了,李靥的心扑通扑通狂跳,她低了头去掩饰,闷声:“听、听您的吧。” “尚少卿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啊?”吴思悠背着自己的小箱子站在门口等李靥,见了两人一起出来,一个闲庭信步的,一个脸红的跟什么的。 “你们去吧。”尚辰又瞧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就害羞起来的小姑娘,“早回家,不要玩太晚。” “知,知道了,义兄留步!”李靥结结巴巴行了个礼,拉着吴思悠落荒而逃,她不能再呆下去了,呆的越久,心思便越乱。 尚少卿望着那个慌慌张张的俏丽背影,想不通她到底怎么了。 许是女儿家长大,有了心事吧,他摇摇头,喊过两个差人跟他一起搜查玉莹房间去了。 . 三元楼的炙鹅最是有名,皮脆肉嫩,肥而不腻,再佐以酒楼独家秘制的酸梅酱,酸甜爽口,别有风味。 李靥上一世初来东京城的时候吃过几次,定亲之后便再没吃过了,赵家书香门第,正妻自然要讲究一个恭谨温顺,所谓温顺体现在方方面面,吃饭也算其中之一。 也就是厨房做什么就吃什么,断不可提出“我想吃哪道哪道菜”这种带了个人欲望的要求。 这一条明明白白写在赵家送来的家规上,只不过家规在李靥重生之后便被垫了花盆,她现在只想好好吃一顿上辈子没吃够的,油汪汪的炙鹅。 “你跟尚少卿审了快两个时辰,都问出什么了?” 吴思悠见她爱吃,干脆把炙鹅的盘子推到她跟前,“有什么线索?” “嗯,线索倒是不少,有几个人嫌疑很大。”李靥放下筷子,油乎乎的手指认真数着,“万侍郎的侄子,沈老将军的小儿子,还有一个神秘的小郎君,据说长得眉清目秀,好像是南风馆的小倌。” “不是好像南风馆的小倌,那就是南风馆的小倌。”一个男声突然插了进来,两个人循声望去,是隔壁桌一个胖乎乎的书生。 李靥认得这个人,他叫任海遥,是个秀才,办了份专写奇闻异事的小报,销量一般但可以糊口,除此之外好像还做些其他营生,之前就是因为帮她联系卖画才认识的。 “任秀才?” 见她认出自己,任海遥笑呵呵站起来作揖:“好久不见,李娘子安好。” “任秀才安。”她点点头算是回礼,给吴思悠介绍道,“这位是《鲜果小报》的主编任海遥任秀才,是东京城有名的能人,任秀才,这位是——” “认得认得,是东京城唯一的女仵作吴娘子,小生有礼了。”任海遥又作揖行礼,折扇一展,摇头晃脑,“在下能人算不上,消息倒是有些灵通,人称天上地下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闲不住嘴停不下腿东京城百事通包打听。” 吴思悠被他的名头逗乐了:“那任秀才都能打听什么啊?” “这可就多了,只要是发生在这东京城的事,我都能打听到。” 任海遥干脆搬了凳子坐过来,“便说你们刚刚聊的那个吧,今日一早发现死在春意楼门口的玉莹,她有个相好,是南风馆的小倌,叫做思柳。” “任秀才果然厉害。”吴思悠给他倒杯茶,“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玉莹本是大户人家的侍女,因为勾引那一户的郎君才被女主人卖到春意楼的。” “哪户人家?” 吴思悠问得起劲,任海遥低头喝口茶,抿嘴笑而不语,李靥见他如此,心思一动:“任秀才想要在自己小报上写这个案子?” “李娘子果然冰雪聪明,京城名妓惨死,多大的噱头,不止我想写,估计全京城的小报都憋着劲呢。” “可查案是官府的事。” “官府是明着查,查的是杀人凶手,我这是暗着查,查的是背后隐情。”任海遥用折扇遮住嘴,小声道,“二位刚从春意楼出来吧,里面什么情况,还望透露一二。” 吴思悠仔细想了想,好像开封府和大理寺也没说不让说出去,况且今早玉莹尸体就在外面,很多人都瞧见了,于是问道:“告诉你,我们有什么好处?” “到时将小报收入分一半给二位娘子,如何?” 李靥正想赚点钱给家里多买些炭,当下就要点头答应,却见吴思悠摆手:“我们不要钱。” “那二位娘子想要什么?” “我们想跟你一起查。” “二位如果乐意,在下求之不得。” “成交。”吴思悠不缺钱,她只喜欢验尸查案,当下左右看看,确定站在远处的小雨跟香雪听不到,凑近了压低声音兴奋道,“咱去南风馆查查?” 缺钱的李靥差点把头栽进面前汤碗里:“啥?” “你看啊,三个嫌疑人,有两个是达官贵人,咱们接触不到,就剩一个小男倌了。”吴思悠撺掇她,“你就不好奇?” “其实挺好奇的。”李靥老实点头,“无论玉莹生前是何种样人,都不该受到这种残忍的对待。” 她低头算了算:”明晚哥哥要在翰林院当值到亥时,明晚去?” “可以,只要你没问题,我就没问题!”吴思悠说。 “在下也没问题。”任海遥说。 “那好吧。”李靥不太放心,再三嘱咐,“你明晚去找我,就说咱俩去州桥夜市,可千万千万莫要说漏嘴啊!” 吴思悠拍拍胸脯:“放心,打死也不会说的!” 第24章 风尘(四) 酉初三刻,尚少卿准时踏进李府大门,门房早得了李靥吩咐,没有通报直接便将人领了进去,是以他进到正厅的时候,李栀正沉着脸跟孙嫲嫲训话。 “家里没有这种乱打听的规矩,以后莫要再做了。” 孙嫲嫲站在堂下,叹口气:“老婆子知道,郎君是堂堂正正的君子,咱们李府也是门风严谨的人家,我就是私下里闲聊天问几句,毕竟娘子是要嫁过去的,不问清楚怎么成?” “婚契既结,便不该疑神疑鬼。”李栀见尚辰来了,赶忙站起来问候,“丹景来了。” 又冲孙嫲嫲道,“你先下去吧。” 尚辰看看又摇头又叹气的孙嫲嫲,再看看一脸严肃的李栀:“这是——?” “一点家务事,让丹景见笑了。”李栀请他坐下,“赵少监的表妹前些日子来了,孙嫲嫲也是爱护靥儿,总担心人家会对靥儿不利,便托了人去打听,被我发现了。” “可是那个姓温的表妹?”尚辰想起来了,昨日马车外面那个女子,好像就是自称赵南叙的表妹。 “应当是吧,丹景认得?” “不认得,只是昨日送靥儿回来时恰巧遇见。”他说着假装不经意道,“靥儿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8节 “好!两刻钟!”赵南叙来不及行礼,转身跌跌撞撞跑去门口,上了马一路狂奔。 尚辰抬头,朝树上枝叶间正在看热闹的冷风使了个眼神,冷风会意,几个起跳越过屋脊,朝赵南叙的方向追了过去。 李栀看到树上有个人追过去,知道是尚辰江湖上的朋友,松了口气,沉默半晌叹息道:“我也知道靥儿不会受到伤害,只是赵家老夫人这手段,实在下作!” “冷风不会跟丢的,一旦发现不对,会立即带靥儿回来。” 尚少卿宽慰完这一句,也不再说话,与李栀两人在门口沉默不语,心中皆是一样的盘算:若赵南叙这个名满京城的大孝子,此番能忤逆自己母亲将李靥带回来,那这门亲事还有商量的余地。 第26章 风尘(六) 赵南叙离开大理寺, 一路策马狂奔出了城,往与龙泉寺相反的方向追去。 母亲既然有心要绑小靥,那今早说的龙泉寺便只是幌子, 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背道而驰的, 就如小时一样,经常买了好吃的藏起来,然后笑咪咪地给几个提示,他按着相反的方向去找,总能轻而易举找到。 那时候家里穷, 好吃的东西很简单, 有时是几块糖, 有时是一个肉包, 却是他吃过最香最甜的,他找出来跟母亲一起吃,母亲总会笑着说不爱吃, 会摸摸他的头再抱进怀里亲一口, 说我的叙儿真聪明, 又聪明又孝顺, 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是娘的骄傲。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找到小靥,还是不是娘的骄傲呢? 官道宽阔无人,前面自家马车的轮廓渐渐清晰,赵南叙来不及多想, 扬鞭赶上去,横在车前。 “母亲, 小靥!”他截停了马车,翻身下马拉开车帘, 果然赵母跟李靥都在。 赵母见到赵南叙有些惊讶,面上还是笑着的:“我儿今日不在秘书省做事,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母亲要带小靥去哪儿?” “娘跟未来儿媳出来踏秋,增进些感情。”赵母慈祥道,“你去忙你的,莫管。” 李靥见他来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欲起身下车却被两个丫鬟死死按住,情急之下喊道:“赵少监,我今日真的有急事,还请带我回城!” 赵南叙看着她,未过门的小妻子这次是真的着急了,脸色发白,一双美目盈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就那么水汽氤氲望过来,只一眼,他的心就化了。 他怔怔看了一阵儿,又去看赵母:“母亲,我要带小靥回去。” “嗯,过了晌午就回去。” “娘!”他急道,“李学士已经知晓此事了,我跟他约好两刻钟内将小靥带回,如若不然,大理寺就要全城通缉我们母子!” “胡说八道!”赵母一听便急了,“我带她出个城怎的了?大理寺他们家开的啊说通缉就通缉,你这孩子就是傻,人家说什么都信!咱就不回,看他们能拿咱娘俩怎么着!” “娘!小靥今日是重要证人,您不可如此胡闹!” “我胡闹?我还不是为了老赵家的名声!” “不管您怎么说,我现在必须要带小靥走!”时间紧迫,赵南叙不想再多纠缠,直接一步跨上车,拉起李靥就走,两个丫鬟不敢再拦,全都看向赵母。 “逆子!” “孩儿今日忤逆了母亲,回去任凭母亲责罚。”他将李靥抱上马,不敢回头看自己母亲的脸,“娘,我知道您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小靥既是我妻,我也要爱她护她,您和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不要让儿子为难。” 李靥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南叙跟赵母之间她是半分也不想介入,如今上了马往东京城方向去了,她才松口气,不着痕迹地坐直身体,尽量不与他触碰,轻声问:“哥哥也知道了?他着急了没有?” “兄长要急死了,所以我们需得快一些。”赵南叙将僵硬的她搂进怀里,一抖缰绳,“抱紧我。” 骏马一声长嘶,四蹄如风,马背颠簸不已,李靥几次三番差点滑下去,只好紧紧抓住他衣服不放,赵南叙感受到她的靠近,温香软玉满怀,不禁抱得更紧些,两人就这样在马背上一路抱着进了城,来到大理寺门口。 尚辰正在门外等候,见两人相拥而来,低头移开了目光。 “两刻钟,终于赶上了。”赵南叙将默不作声的小妻子抱下马,“我就不进去惹兄长生气了,让尚少卿带你进去吧。” “好。” “小靥记得替我向兄长说声抱歉,改日我再去府上请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面纱,“乖,将这个戴上。” 李靥本能想要拒绝,可转念一想他刚刚为了自己与亲娘争吵,心下不忍,默然接过戴好:“我进去了。” “小靥!”赵南叙喊住她,见她回头,诚恳道,“母亲年纪大了,有些道理说不通,但她也是为了你好,还望、还望你莫要跟她计较。” 李靥轻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波澜不惊:“我知道。” 她的态度平和,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赵南叙被她无波的眼神吓到,张张嘴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又弯下腰与她鼻尖相触,仿佛只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才能抵消心中莫名的不安。 李靥不躲不闪,好像在想事情,倒是一旁的尚少卿看了很久的地又望了很久的天,出声提醒:“时间要到了。” “去吧,不要怕。”赵南叙终于放开她,“寻个好天气,带你去金樱山看银杏?” “到时再说吧。”李靥毫不留恋转身,大步离开。 上一世的她,便曾这样被诱导,被蛊惑,被他抱在怀里安抚,说母亲只是年纪大了有些顽固,初心都是好的,要体谅,莫要计较。 她信了,也照做了,青春正好的年华,每日小心翼翼活着,在一次又一次不计较中渐渐心死。 若说刚刚在马上二人相拥之时她还想起了一点前世夫妻之情,那么这丁点的情分在他说出那句熟悉的莫要计较之后,便彻底消失殆尽。 也感谢这句话,让她从此不再对赵南叙抱有任何幻想。 *** 公审的时候,大理寺内外人山人海,百姓们都想看看臭名昭著的采花飞贼下场如何,李靥作为最重要的证人,坐在屏风后将那晚的事情一一道来。 台下议论纷纷,或惋惜或感慨,或同情或恶意,嘈嘈杂杂一直未停,尚辰也在堂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刚好可以看到屏风后面的李靥。 小姑娘并没有受到那些话语的影响,神情安然地乖乖坐着,窈窕又美好,她话语坚定,眸光澄澈,如混沌天地间一抹纯净无比的亮色,明媚可爱,蓬勃向阳。 因了李靥的证词,邹槐被判斩首,宣判的时候,台下叫好声一片,做完证人的李靥在后堂攥着自己哥哥衣角,非要跟他去翰林院。 “哥哥下午要去国子监讲学,一直答疑解惑到亥时,无法照看你,何况国子监里面也全是男子啊。”李栀知道妹妹今早受了惊吓想要他陪,可今天是轮值去国子监讲学的日子,带着她真的不方便。 不过赵母此番行为实在过分,他刚刚就在盘算着,找个日子两家见面,将此事好好说道说道,虽说她是长辈,但自己妹妹也是掌上明珠,必然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李靥早已经好了许多,她这人心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好听了叫豁达,其实就是没心没肺,早上的那些个难过失望这会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纯粹就是想找哥哥撒娇,见哥哥忙,也就懂事地松开手,却还是撅着嘴巴一副委屈样,趁机跟自己哥哥讲条件。 “那您休沐的时候带我去赶山会!” “好,带你去山会吃杏仁茶。” “还有芝麻糖跟缠蜜!” “好,芝麻糖跟缠蜜。”李栀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馋猫。” “还有——”她大眼睛转转,想起自己跟吴思悠的约定,“晚上我想跟思悠去州桥夜市转转,成吗?” “别玩太晚,早些回家,若是我回家了你还没回去——” “知道知道,就抄书一百遍!” “答应地如此干脆,看来一百遍已经吓不到你了,抄两百遍吧。” “哥哥! 兄妹俩正说笑,尚辰掀帘进来,见李靥缠着哥哥耍赖,笑道:“若是下午无事,留在这里画像吧,正巧有个案子需要画师。” “是画尸体吗?”她记得前几日他说过有尸体要画,还说过给工钱。 “画活人。”尚少卿摇摇头,进一步解释,“是沈老将军的小妾,前几日失踪了。” 金吾卫的沈老将军李靥认得,他的小儿子沈兴是昨日青楼案的重要嫌疑人,大儿子沈飞上辈子娶了哥哥的意中人苏汀兰,所以她对这位老爷子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听说他一把年纪了还养小妾,忍不住撇着嘴“嘁”了一声。 李栀又敲她头:“什么态度?不可对老将军无礼。” “就您跟义兄在,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又能知道呢,再说了,我只是嘁一声嘛,又没指名道姓。”李靥捂着脑门抗议,“坏哥哥,把我敲傻了!” “我看你伶牙俐齿,聪明的很。”李栀站起来,“既然丹景给你找了事做,你就留住这里吧,好好画,要认真仔细,听到没有?” “听到了,放心吧。”李靥把哥哥送出大理寺,回头看尚辰,“走吧义兄,画像去。” “将军府的人未时才到。”尚少卿看看院里的日晷,“马上正午了,先吃午饭吧。” 他眉眼间有按捺不住的小得意,嘴角翘起,噙了暖暖的笑:“买了你爱吃的。” “我爱吃的?”李靥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说过喜欢吃什么,她略作思考,随即身子抖了抖,颤声,“难道是~~樱桃毕罗~~?” 第27章 风尘(七) 大理寺少卿值房, 收拾干净的公案上,粉嫩可爱的樱桃毕罗摆在正中,李靥与自己好义兄相对而坐, 一人夹了一个吃的无比细致。 李靥轻咬一口, 心中愁苦,好吃的樱桃早就在成熟时节卖光了,余下口感不好的才会做糖渍,糖渍樱桃她是从来不吃的,加了许多糖, 在坛子里腌上几个月, 早就没了果香, 只剩僵硬的甜。 而糖渍樱桃中品相最不好的又会被挑出来做樱桃酱, 煮坏的,有虫的,通通挑出来捣烂, 包进这软糯的半透明皮子里, 用猪油炸到金黄, 那腌几个月也去不掉的酸配上甜到极致的苦, 再加上猪油的腻,一口下去,生无可恋…… 她想着,又轻轻咬了指甲盖大小的一口,细嚼慢咽着看向对面的尚少卿, 他那个夹起来很久了,想必也是难以下咽。 正是歇晌的时候, 外面秋风沙沙吹着落叶,衬得院子里出奇地安静, 李靥咬一小口,又一小口,突然噗嗤一下乐出声:“我受不了了,真的好难吃啊。” 尚辰愣了下,重重点头:“唔,难吃。” “不然——不吃了?” “嗯,不吃了。” 两人如释重负放下筷子,对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您之前吃过吗?” “没有,我以为是女儿家爱吃的。” 李靥一手拍拍桌子,另一只手笑嘻嘻指他:“义兄怎能这样啊,自己都没吃过就说我爱吃!” 梨涡深深的小姑娘,眉眼弯出好看的弧度,白嫩手指调皮地点啊点,每一下都点在少卿大人的心尖上。 她笑,他就看她笑。 在秋日明亮的阳光里,安静地、贪婪地、目不转睛地看她笑。 不知哪里来的野猫,从墙头一跃而下,落进院子角落的落叶堆里,喵喵叫了两声,抖落身上沾到的枯叶,轻车熟路溜去厨房。 尚辰回过神来,看看桌上漏刻,起身:“既然不好吃就不吃了,我让春和再去买些别的吃食。” 李靥见他转身,赶紧用手背贴贴脸颊,嗯,不烫,应该没有红:“别麻烦春和侍卫了,跑来跑去也耽误时间,大理寺不是有厨房吗,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也好。”他点点头,绕到书桌后坐好,拿起一份卷宗开始看,“若有馒头包子什么的,让他们热几个来。” 见小姑娘应了一声离开,尚少卿才慢慢抬起脸,修长手指曲起,指背轻触脸颊,还好,不烫,应该没有红。 已经过了午膳时间,衙厨应该是去歇晌了,厨房只一个看门的老杂役坐在台阶上喂猫。 说明了来意,老衙役放李靥进去:“小娘子自己看看想吃啥?那边小灶还热着,馏个馒头啥的火也够用,若少卿想吃新鲜的,我去把刘厨子叫回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9节 李靥表示不需要,自己进了厨房,大理寺中午吃的是干炸里脊、虾仁豆腐跟醋溜西葫,分别装在三个大木盆里,每样都剩了一些,旁边还有个两个大木桶,一个桶里是七八个馒头,另一个是半桶白米饭。 菜已经凉透,再热也不好吃了,李靥刷干净一口小锅,在小灶前试了试温度,找出几颗鸡蛋跟葱,决定做蛋炒饭。 锅内放油,葱随便切几下丢进去煎出葱油,之后将葱捞出,鸡蛋打散倒进烧的冒烟的油锅里,快速划圈炒散,直到鸡蛋由嫩黄变成土黄色,散发出淡淡焦香味道,再将事先盛出来的米饭倒进去。 米饭性黏,难免会结成小块的饭团,李靥耐心地将那些饭团一一碾碎,变得颗粒分明,又不停的翻炒让它们水汽散尽,变得油亮诱人。 葱油的香裹进鸡蛋里,将米饭打扮得金灿灿的,最后加一小勺盐,炒匀,出锅。 门口老杂役跟小猫同时闻到了香味,伸长脖子巴巴地看这仙女一样的小娘子在里面忙活,直到她端一个托盘飘然而去,老衙役才起身背着手去小灶前查看,咂咂嘴:“得,锅刷的比我这老脸还干净呢,啥也没剩。” . 李靥端着托盘回值房,低头迈步间声音清脆:“厨房今日炒的菜都不适合回锅,包子也不知道什么馅儿,我瞧这米饭还不错便做了炒饭,义兄尝尝。” 她迈过门槛进屋,抬眼才发现值房里还有一位穿窄袖锦袍的年轻男子:“这位是——” “这位是沈老将军次子,沈家二郎,沈羽。”尚少卿介绍,“这是李学士的胞妹李靥,也是我的义妹。” 李靥从不知沈老将军还有个二儿子,便是上一世也未听说过,当下放了托盘行礼道:“原来竟是沈老将军家的郎君,沈老将军英勇善战、气吞四海,是我小辈敬仰之人,今日有幸得见沈郎君,果然也是少年英雄,气度不凡。” 少卿大人扶额,如果他没记错,某娘子一个时辰前还嫌弃人家老将军养小妾是个老不修,那声不屑一顾的‘嘁’余音尚绕耳,这就又夸出个花来。 沈羽被她一通夸得不好意思起来,赶忙站起回礼:“在下沈羽,字望城,李娘子过奖了。” “沈二郎是来画像的,便是我今日给你说的那件事。”尚辰闻着满屋飘散的炒饭香,让春和给沈羽倒杯茶,“二郎先喝茶,待我们吃过饭便开始。” 李靥见他是真的饿了,见礼之后赶紧去盛饭,先是盛了满满一碗端给他,回来一边给自己盛一边瞎客气:“沈郎君吃饭没?要不要一起吃点儿?” 沈羽点头:“好啊。” 李靥:…… 尚辰瞧瞧大碗里所剩无几的炒饭,抿抿唇,有点心疼。 . 吃罢饭,有杂役来撤下餐具,李靥洗净手拿了画笔和纸,开始画像。 “要画的是我父亲的小妾,名唤阿梅。”沈羽道,“今年十八,身形瘦弱,脸型窄,眉眼细长,左边嘴角处有一颗痣。” 李靥按他说的一一描绘,时不时调整,很快便将轮廓画好:“眉眼细长,鼻子呢,是宽是窄?” “窄,鼻梁要矮些。” “嘴巴呢?” “薄,嘴角略向下。” 画像随着他的描述渐渐清晰,余下的便是细节,沈羽除了阿梅的外形之外其余一概不知,也不想多聊:“李娘子看着画就好,人就是长这个样子,沈某总共只见过她两次,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特征。” “阿梅几时入府的?”尚辰问,女子十四才能出阁,阿梅十八岁,至多在将军府四年,想来要么是很受宠爱,要么就是卷走了银钱,不然沈老将军不会一把年纪了还要请大理寺帮他寻小妾。 沈羽明白他的意思,沉声道:“阿梅入府三年,半月前不知所踪,父亲心善,只觉她年少懵懂,担心她被骗财偏色,是以才来求了尚少卿帮忙寻人。” 埋头画画的李靥闻言心中好笑,定是这阿梅出走前拿了不少银两,沈家老头心疼钱才来寻人的,还说的这么情深义重。 “嗯,老将军念旧,乃性情中人。”尚少卿一边接受来自小姑娘鄙视眼神的扫射,一边硬着头皮扯开话题,“二郎此番来京待多久?” “此番回来,一是为了父亲下个月的生辰,二是母亲大概觉得我到了成家的年纪。”沈羽笑着低头喝了口茶,“给寻了个步兵司的闲职,要我留在京城,娶妻生子。” “哦?那我要先恭喜二郎了。” “哈哈,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也要等大哥先娶妻,之后才能轮到我。” 沈羽说着,有意无意朝正在专心画画的小娘子看了一眼,“何况娶妻娶的是相伴一生之人,沈某必当慎之又慎,娶一个两情相悦的。” 李靥画完最后一笔,打断两位男子关于娶妻的对话:“画好啦!” “李娘子画技超群,此画像与阿梅一模一样。”沈羽由衷道。 画像画好,沈羽去了中堂签字,之后便可以让画工按照这副画像成批制作了,李靥见他走了,自己背起小包也要走:“义兄忙着,我去玩儿了!” “又去哪里玩?”尚辰把小鱼一样要溜走的小姑娘拉住,“回来。” 李靥溜得快,但没有少卿大人手快,被钳住胳膊跑不掉,只得乖乖站好:“跟思悠去夜市。” “真的?” “真的真的!”她可没撒谎,那南风馆也在夜市里。 尚辰直觉她在撒谎,但她不承认自己也没办法,于是放了手,拿过宝剑挂在腰间,理几下衣袍又正正头冠。 “我也去。” “啊?” “怎的?不欢迎?” “呵呵,怎么会呢?”李靥捂着心口,嘴角抽搐,“义兄大驾光临,我等荣幸之至。” 第28章 风尘(八) 汴河南岸州桥一带, 一入夜便灯火通明,热闹如同白昼,沿河岸几个一字排开的小巷人潮涌动, 巷口形成了夜市街, 卖脑子肉的,卖素签砂糖的,卖肚包羊肉的……香气浮动,叫人忍不住驻足。 其中最东边那条巷子叫做倚栏巷,若是靠近了, 便能从众多食物香气中嗅到一丝脂粉香, 这里是东京城有名的烟花之地, 穿过巷口的夜市街往里, 铺子渐渐就变成了精致的二层小楼,雕梁画栋,红灯笼高悬, 楼上美人挥舞着各色丝帕倚栏而笑。 每座小楼檐前都挂着晶莹剔透的琉璃铃, 风一过叮铃铃的响, 和着楼里的嬉笑声, 一浪高过一浪。 尚少卿拐进倚栏巷,在这烟花柳巷的调笑声中大步流星走着。 他换了身月白色长袍,外罩墨蓝色锦缎暗花大氅,腰间流云玉佩翠色温润,通透无暇, 头发也特意绾了松散的发髻,垂下的几缕发丝与如墨的剑眉一色, 衬得他面若冠玉,唇红齿白, 若不是神情太过严肃,倒真像一位风流多情的翩翩公子。 李靥也做男装打扮,穿一身白色襕衫,跟蓝色襕衫的吴思悠一起,像两个漂亮机灵的小书童,再加一个灰色襕衫的任海遥,三个人跟在少卿大人身后半步的位置,活脱脱三个跟班。 “我说,尚少卿来干嘛?”吴思悠咂咂嘴,甩开折扇掩住嘴,“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 “必然是不能的,义兄说我敢离开他半步,他就把我做过的所有事都告诉我哥。”李靥正正自己小幞头,叹气。 临来之前在大理寺值房,她思虑再三还是坦白了,一来是义兄太聪明估计瞒也瞒不住,二来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骗他。 结果倒是出人意料,除了脑门挨个爆栗之外,尚辰并没有阻止她的行为,只说为了安全要跟她一起来。 “一起来就一起来。”她大眼睛闪过狡黠的光,“这样我跟他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哥万一哪天真发现了,我就可以全推到义兄身上!” 吴思悠点头称是:“万一要是被我爹发现,我也推给尚少卿。” 任海遥也跟着点头:“小生也是如此认为的,且尚少卿看起来很有钱,不知进去后能不能点一些高档水果尝尝?” 三个人嘁嘁喳喳计划着怎么甩锅,前面的背锅侠突然侧头唤了一声:“靥儿,过来。” “来了来了。”李靥被其他两人无情地推了一把,跌跌撞撞扑过来,谄媚道,“义兄有何吩咐?” 前方又是一座精致的二层小楼,只是栏杆不是青楼常见的朱红色,而是略带神秘的紫,门口招牌上“南风馆”三个大字混了金粉写就,在烛光灯火里格外晃眼。 尚辰冲跃跃欲试的小姑娘一偏头:“进去吧。” 李靥得了允许,一马当先进到楼里,门口招待的龟公迎上来,满面堆笑:“小郎君面生,第一次来吧?不知是听曲儿啊还是喝酒啊?” “听曲儿如何?喝酒又如何?” 她刻意压低了声音,还是被见多识广的龟公一耳朵听出来是个女子,龟公好奇地朝她身后望望,只见这一行人高矮胖瘦都有,那个穿蓝衣的应当与这位一样是位女子,另一个胖乎乎的书生看起来也平平无奇,倒是那个背着手一脸冷漠的高个郎君衣着华贵,应是个有钱的主。 于是他重又堆起满脸笑,点头哈腰介绍道:“若只想听听小曲儿看看歌舞,那小的便让人在一楼大堂给您几位找个位置佳的小桌,若想找人陪着喝酒便去二楼雅间,咱二楼的小倌儿个顶个的会疼人,保管给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那、那先听曲儿吧!”李靥假装很懂的样子,也没忘了任海遥的高档水果,“有啥稀罕水果来一份,果子点心多来些,还有茶!” “得嘞,几位里面请!” 几个人在大厅位置极佳的位置坐下,极是显眼。 尚少卿天生一副昳丽撩人的好容貌,身姿修长,气质冷峻,淡然撩袍往那里一坐,引得众人侧目。 李靥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老实人,第一次来这种销魂窟,觉得有意思极了,乖乖挨着义兄坐好,小手放在膝盖上,一双灵动凤眸好奇地四处看。 突然一阵浓烈花香扑鼻而来,一只纤长柔嫩的手将将伸到李靥肩上:“小郎君。” 还没碰上,尚辰便抬手将来人格挡开,顺势把还在傻乐的小姑娘往自己跟前拉了一把:“她只听曲。” 他是江南人,官话讲的还好,只是遇到儿化音就生硬的很,李靥被他字正腔圆的曲字逗得笑起来,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正被他虚虚搂在怀里。 “义兄,是曲儿,不是曲,跟我念,曲儿——” 尚少卿扬眉一笑,竟真的跟她念起来:“曲——儿——” 两人现场教起学来,那衣着单薄的小男倌被彻底忽略,站在一边咬着嘴唇不甘心,倒把一旁吴思悠看得不忍,抬手招呼他过去:“来,坐这里吃水果。” 她说着向一边挪了挪,拍拍自己与任海遥中间位置:“聊会儿?” 小男倌年纪不大,被舅妈骗着卖来这里,他本也不喜欢侍奉男子,刚才来找李靥也是看这一桌人面善,不像是暴虐之辈,这下见吴思悠主动邀请,应了一声便小心翼翼坐过去,见左右两边的郎君都没有要动手动脚的意思,遂开开心心给俩人剥起葡萄来。 “奴名唤思好,不知小郎君想跟奴聊什么?” “嗯……随便聊点啥?”吴思悠瞧着花台上,“放那么多鼓,待会儿打算表演什么?” “回郎君的话,那是表演踏歌用的。” “踏歌?是男子表演吗?”李靥好奇道,见思好点头,更好奇了,“我还从未见过男子踏歌呢。” “男子也有踏歌的,只是跳得少罢了。”尚辰随口答道。 李靥见他东张西望好像在寻人,拉拉他衣袖,小声:“义兄在找谁?” “今日沈二郎腰间有块铜牌,是这南风馆的,你可注意到了?” “没有……义兄的意思是沈郎君他也来南风馆了?” “沈家三郎沈兴涉嫌谋杀花魁玉莹,被大理寺禁足,他这个做哥哥的肯定要帮弟弟查清楚,只是他居然这么快查到南风馆,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为了怕对面思好听到,尚辰特意压低声音与她耳语,热热的气息喷洒在耳朵上,又酥又麻。 李靥抬手捏捏耳垂,正想再说些什么,突然花台上鼓点渐起,十个打扮华丽的男子排成一队,踏歌而来。 尚少卿有些饿了,捏了块豆糕正要吃,眼神无意扫过台上一众正在表演的舞者,蓦的放大双眼,接着便辣眼睛一样转过头,捏着豆糕的手微微的抖。 李靥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便也往花台上看,只见台上一群男子扭腰拧胯,翩跹而舞,当中一人动作舒展,身姿最好,且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带着股脂粉也遮不住的英气。 正是下午刚刚找过她画像的沈羽沈二郎。 . 衣袖一扬,漫天脂粉香,寻欢地,花柳巷,男儿卖笑忙。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0节 男子们踩着鼓点起舞,时而柔弱无骨,如泣如诉,时而刚劲有力,琵琶惊弦。 一舞终了,台下看客齐齐叫好,眼中赤裸裸的欲望如蒸腾而起的潮气,笼罩着整间大堂。 李靥惊的自己喝干了一壶茶,沈羽哎,金吾卫大将军的亲儿子,在南风馆跳舞! “思好,这跳舞的是舞者啊,还是……呃……那啥?”任海遥问。 “这都是跟奴一样的小倌,他们身价高,是要竞拍的,价高者得。” “哦?我听说你们这里有个叫思柳的,也在台上吗?” “喏,左数第五个便是了。”思好指给他看,“思柳哥哥人好看舞又好,回回都是在中间。” 尚辰突然插了一句:“思柳旁边那个高个子叫什么名字?” “那个啊,那是新来的思杨,昨日才来,没想到悟性极好,人长得也好,恰巧今日本该在那个位置的思欢被客人弄、弄伤了。”思好说着低头红了脸,“嫲嫲便破例让他上了。” “悟性极好——”尚少卿手里的豆糕又抖了两抖,“不错。” 一声锣响,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上了花台,旁边有人抬上来一张小桌,桌上十块木牌依次排开,正对应台上十位小倌,女子行个礼朗声道:“承蒙各位捧场,今夜还是老规矩,价高者得,第一位:思灿。” 最左边的小倌走出来,走到女子身边站好,朝台下几个熟客飞起媚眼,很快便有人举手喊道:“三十两!” “三十五两!”另一个角落声音又起。 “四十两!” 几番下来,这位名唤思灿的小倌以六十五两的价格被人包下今夜,女子道了谢,派龟公连人带牌子给送了过去。 拍卖是自两边开始,很快台上便只剩了思柳跟沈羽两个人,只见女子拿起其中一块木牌举起来:“第九位,思柳!” “义兄,是思柳!”李靥激动地使劲扯他袖子。 尚辰被她扯着来回晃,倒也没有不高兴:“看到了。” 他说着举起手:“二百两。” “二百五十两!”对面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也举了手。 “那是索员外,家里开药铺的,西城有名的富商,他可喜欢思柳啦,每次来都要点他。” 思好给几个人解释,含羞带怯朝尚辰望过来:“这位郎君喜欢思柳哥哥?” 尚辰压根都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表情淡淡地转过头,发现身边的小姑娘竟然也是一脸八卦地看着自己:“是吗义兄?” “少想乱七八糟的。”他毫不留情冲她脑门敲下去,又举手:“四百两!” 李靥咂咂嘴,有点心疼钱,四百两银子啊,难道义兄上一世一直不成亲的原因是好男风? 她正想着,对面索员外再次举手:“四百五十两!” “五百两!” 近些时日刚对少卿大人产生那么点小情愫的李家娘子倒吸一口凉气,捂着胸口哀悼自己还未开始便要失去的感情,五百两!他果然喜欢男人! 第29章 风尘(九) 尚少卿以五百两的价格拍下思柳, 有龟公将人跟牌子恭恭敬敬送了过来,思柳见拍下他的是位俊朗公子,不由得喜上眉梢, 笑着贴过来, 却被对方的剑隔在几尺开外。 “任秀才。”他抓起托盘里的木牌扔给任海遥,“你的。” 任海遥愣了下,接触到尚辰的眼神后恍然大悟,点点头没说什么,只叫思柳坐去他那里, 思柳有些不甘心, 却又惧怕他手中长剑, 只好磨磨蹭蹭坐到任海遥身边, 跟思好一起剥葡萄。 台上女子拿起最后一块木牌,拉过沈羽高声道:“今日最后一位是我们的新人,思杨, 思杨初来乍到, 今日是临时顶了思欢的缺, 他还不懂规矩, 所以今晚只陪酒不过夜,还望诸位客官体谅。” “这等美人,便只陪着喝喝酒也是美事一桩哪!”隔壁桌一个酒至半酣的书生醉醺醺地伸出一根手指喊道,“一百两!” 对面袒胸露怀的老头左拥右抱着几个小男倌,笑骂:“段秀才, 你书读多了人也迂腐,一百两就想尝鲜儿?我出五百两!” 之前输给尚辰的索员外似乎是为了争口气, 猛地一拍桌子:“两千两!” 话音刚落,台上台下一片惊呼声, 被拍出高价沈羽似笑非笑,眼神却直勾勾盯着李靥这桌,李靥被他看的心里发毛,拉拉尚辰:“义兄,沈郎君是不是要我们救他?” 尚辰正看得兴起,摇摇头:“沈二郎武功盖世,不需救。” “唔,那便好!”她点点头,心安理得了许多,“两千两也太贵了。” “是呢,两千两太贵了。”见沈羽一脸想死的表情被送去了索员外那里,尚辰笑着扭头看向她,小姑娘正低着头,两手捏着自己的钱包嘀嘀咕咕算账,长长的睫毛微颤,像振翅欲飞的蝴蝶。 他心中一动,忍不住问道:“若是我呢?” “啊?若是您什么?” “算了,没什么。”少卿大人站起来,留下任海遥吴思悠跟思柳思好吃葡萄,自己带着李靥上了二楼。 李靥一步三回头,不解:“义兄花五百两买下思柳,就为了让他给任秀才剥葡萄?” “不然呢?” “我还以为您——呵呵。”李靥自己脑子里随便想了想,小脸就涨的通红,她使劲晃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去,捂着嘴心中暗喜。 “他好好剥葡萄,我们才能有时间。”尚辰瞪了眼明显在胡思乱想的小姑娘,带着她一路房间看过去,在挂着思柳名字的房间门口驻足,“你们说来南风馆调查,可想好要如何查?” “没、没有……是我鲁莽了,若思柳真的有罪,此番便是打草惊蛇。”李靥觉出了自己不对,低了头嗫嚅道,“义兄,我错了。” “案发当晚思柳陪那位索员外过夜,没有外出机会,凶手不是他。” 尚辰说着,轻轻推开房门,确定屋子里没人之后,拉着她闪身进去,复又将门掩上:“但昨晚有人夜闯春意楼,潜入玉莹房间不知道要找什么,被大理寺的人发现后仓皇而逃。” “啊?丢东西了吗?” “屋子被翻乱,里面物品却是分毫未丢,潜入者应是冲着某样具体的东西来的,如果东西不在玉莹那里,靥儿认为会在哪里?” “嗯——在与玉莹相好的思柳这里!” “找一找,说不定会有凶手的线索。” “好!”李靥又高兴起来,当下跟尚辰一起在屋里翻找,思柳屋子不大,大部分都是些衣服还有乐谱类的,除此之外还有不少香薰。 “看来思柳是个爱乐之人,好多乐谱啊。”她随手翻了几页放下,又去查看博古架,架子上瓶瓶罐罐不少,大多也只是好看的普通瓶子,值钱的很少,其中一个小罐子看起来灰扑扑的,形状也一般,与周围一色的白瓷瓶格格不入。 李靥好奇地拿起来打开,见里面是些白色粉末:“这是什么?” 尚辰先是凑近罐口浅嗅几下,发现没有什么味道,于是拿手指沾了一点,就着桌上茶水在指尖化开,重又放到鼻下闻了闻,随即神色大变,抓着李靥胳膊就往门口推。 李靥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闻到一股奇异的甜香,接着全身觉得从内向外一阵奇痒,呼吸都湿热起来。 她懵懵懂懂的,也大概意识到这是什么,当下惊慌失措大步向外走,刚走到门口,就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调笑声,声音停在门前: “若说这思柳也是有福气,今日买他的郎君多俊俏!” “可不?若是我啊,倒贴钱也乐意!” 大约是因为聊到思柳的关系,两道声音在门前不走,此时出去肯定不行,外面的人也不知是否会进来,尚辰情急之下端起桌上凉茶泼到自己脸上,抱起腿脚已经发软的李靥,躲进了衣柜里。 “靥儿莫怕。”黑暗中,他的声音温柔,如小时候一般轻声哄她,“义兄背对着你,什么也不会做,你若实在不舒服,便咬我。” 二十五岁的少卿大人,根本不懂女子要如何排解这种不适,伏在他背上的小姑娘热得像火,两只小手紧紧攥住他衣袍,细细地喘。 “义兄,我有些热。”李靥只觉得燥热难耐,连声音都变得娇媚,她无力的趴着,努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抱他,纤细柔软的曲线服帖在宽阔有力的背上缓缓地蹭,是另一种意义的肌肤相亲。 甜腻味道慢慢散去,他身上的松竹香气笼罩过来,清爽凛冽,让人心安。 青葱一般嫩汪汪的手指将锦袍抓紧又松开,往复几次,终是卸了力,软软地垂下来,伴着一声若有似无的“义兄”…… 门外也没了响动,尚辰轻轻打开衣柜门,将李靥又抱了出来,小姑娘人都虚脱了,扶着他手臂才将将站住,他将人扶到桌边坐好,又掏出帕子给她轻轻擦去额角的汗:“要不要喝水?” 李靥摇摇头,停了好一阵才缓过来,不好意思地从他手里抽出帕子,擦掉他脸上的茶水:“那个罐子?” “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东西,闻味道应是大食那边的,东京城大食商人做香料生意的都登记在册,查出来也不难。” “这会是夜闯春意楼的人想找的东西吗?” “不知,不过这罐子倒是有些意思。”尚辰翻过来看着罐底小字,若有所思,“怪不得冒着被抓的风险也要拿回去。” 两人默契地都不提刚刚的事,忽然窗边一声轻响,衣着华丽的沈羽翻了进来,见到形容狼狈的二人便是一愣:“你们怎么在这儿?” 尚辰不动声色将小罐装进怀里:“自然是查案。” 李靥好奇道:“索员外呢?” 沈羽耸耸肩:“被我打晕了。” 李靥:…… 两千两银子花的真冤。 尚辰走到窗前,往天上放了一支鸣镝,不多时楼下便传来一阵吵闹声,夹杂着唐君莫的大嗓门:“大理寺查案,所有人不要动!” “我的人来了。”尚辰说着打开门,“尚某先走一步,沈二郎想要查什么,请自便。” *** 大理寺的人带走了思柳,要连夜审问罐子的来历,少卿大人拐了个弯,先把李靥送回家。 “其实让思悠跟任书生送我也一样的,义兄不必特意跑一趟。”李靥在巷口与他道别,“您还有案子要查,要注意身体。” 她说完又暗自咬舌头,怎么说的这么暧昧。 尚辰好像不觉得她这话有什么问题,从怀里掏出个钱袋:今日画像的报酬。” “还真的有报酬啊!”李靥眉开眼笑接过来打开,见还是熟悉的叶子形状,不禁狐疑地眯起眼睛,“是……您私人给的?” “月底我自会去户部报了。”小姑娘一副发财了的样子,尚少卿不禁弯起嘴角,“你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这不快要入冬了嘛,朝廷每年给的银丝炭份额不多,哥哥全都给了我,自己就点便宜的杂质炭,呛人得很,他身体本就不如我壮,每年入冬便开始咳,一呛便咳得更厉害了。” 李靥捧着银子,轻声解释:“哥哥疼我,执意把银丝炭都给我,我便想着挣些钱,给哥哥也买无烟的炭,让他冬天不那么难熬。” 尚辰思索一下,温声道:“你以后每三天来一次大理寺,我给你安排些画像的活计,工钱跟这次一样。” “真的吗?” “真的。” “那我先谢谢义兄!”小姑娘高高兴兴行了个礼,“我一定好好画,绝不给您丢人!” “好。”他背着手笑眯眯的,“回家去吧。” 李靥道别转身,走了几步回头看,发现他还站在巷口,眉目如画,清俊无双,她干脆转回身:“义兄。” “嗯?”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1节 “刚刚南风馆您问我的那个问题,我可以回答的。”月光照不到的小巷,她甜甜的声音响起,“若是义兄的话,两千两一点都不贵,我一定会倾尽所有,将您买回来!” 第30章 风尘(十) 翌日清晨, 李栀前脚出门,李靥便兴冲冲背起画具跑路,孙嫲嫲在后面追都追不上, 气得跺脚:“小娘子越来越野了, 想跟她说句话都抓不到!” 她拉过正在收拾的小雨:“知不知道娘子去哪儿了?” 小雨想想:“好像说是去大理寺画像。” 听说是去大理寺,孙嫲嫲态度一下缓和许多,放开小雨自顾自念叨:“唉!一天天泡在大理寺,哪有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我看干脆在那里谋个差事得了。” 说着抬手理理发髻, 套了件厚褙子, 准备找一趟沈婆子, 打听打听赵府昨天是个什么情形:“我也出去一趟啊, 午饭前回来。” 张管家正在院子里拾掇花草,刚见李靥跑出去,一回头孙嫲嫲也跑了, 摇头叹气:“唉, 现在这世道, 我这老头子整日在家侍弄花花草草, 女眷们倒是一个两个不着家,小雨啊,你最乖,今日不出门吧?” 小雨摇摇头:“回张管家的话,小雨今日不出去。” “真是个安稳孩子, 去,搬个凳子来, 陪我晒晒太阳。” . 大理寺少卿值房,几个差人搬来一张四四方方的大方桌, 摆在门口太阳晒到的位置,李靥高高兴兴把自己的画具在桌子上铺排开,搬把椅子晒着太阳给少卿大人画像,美其名曰,练习。 她现在是大理寺的常客,人人都认得她是少卿大人义妹,加上兼着大理寺卿的右仆射魏拙魏大人十天半月不来一次,实际管事的就是尚少卿,所以这位少卿义妹在大理寺如入无人之境,没人管她,也没人敢管她。 尚辰已经忙了一早上,这会儿才得点空闲,坐在书桌前翻阅案卷,累了就抬头看一眼。 秋高气爽的天气,小姑娘安安静静坐在阳光里,淡淡笼着一层金色光晕,恬静美好,是世间最美的画。 李靥发现他在看自己,甜甜一笑:“义兄,我们中午去吃炙鹅好不好?” “好。”尚少卿干脆放下手里案卷,“喜欢吃炙鹅?” 她猛点头:“三元楼的炙鹅,醉仙居的鲤鱼焙面,清风楼的虾仁小馉饳我都喜欢,啊,再加上如意楼的芙蓉肺!” 说着又调皮的拉长音:“没有樱桃毕罗哟——” “记下了,再不给你买。”尚辰笑着摇摇头,心中将她说着这几样吃食默背两遍,记得牢牢的。 “义兄昨晚夜审思柳,有没有什么突破啊,案子查的怎么样?”她也搁了笔,尚少卿一早上都在议事间,肯定是有什么大发现,“如果不能透露就算了。” “那罐子的确是玉莹给思柳的,来自大食国的情药,叫做春香。”说起药,尚辰不由得又想起昨日在衣柜里,小姑娘趴在自己背上的绵软触感,体温升高后发散出的淡淡体香,那柔弱无骨的小手跟一声娇滴滴的义兄…… 他将桌上清茶一饮而尽,说起另一件事:“石司谏今早试图硬闯春意楼,说是在玉莹屋里落了什么东西,问他,他也不答。” “石司谏?”李靥干脆跑到他跟前来,“之前媚儿不是说他是玉莹的熟客?” “对,但玉莹遇害那晚他并未出门,他的侍妾可以作证,明明已经撇清干系了,偏还要自己找上来,靥儿猜猜,是何原因?” “嗯——石司谏向来老实忠厚,这次如此着急上火的,会落下什么呢?”她揪着眉头,“他一把年纪,没凶手那个力气,会不会是凶手同伙,帮凶手掩盖证据?” 尚辰瞧着她,她今日穿了一条胭脂色的长裙,外罩浅色绣花罗衫,衬得肤色白嫩,温柔极了,她很认真地思索,白嫩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嘴唇,唇瓣粉嘟嘟又很软,是好看的桃花色。 “义兄?”李靥轻声喊他,“我、我猜错了?” “真相大白之前,任何猜测都有可能是真的,几乎所有案子的侦破过程,都是先提出无数猜想再逐一推翻,余下的,便是真相。” 少卿大人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又一饮而尽,稳稳心神,“便如靥儿说的,石司谏向来老实忠厚,如此老实忠厚的一个人敢硬着头皮闯大理寺的封禁,说明什么?” “说明那件落下的东西被找出来,后果比闯大理寺封禁还可怕!” “朝廷官员闯大理寺封禁,情有可原者只是训诫而已,石司谏两朝老臣,为朝廷效力多年,便是真闯了,我也不能奈他何。” 尚辰耐心地慢慢讲着,“他虽只是七品司谏,却得众人尊一声石老,儿孙也因着他的名声谋了不错的差事,若有一天大家发现他并不如表面上看上去那样老实忠厚,不是那个有口皆碑的石老,会如何?” “会不再敬他,他会在朝中待不下去,他的子孙差事也会不保!”李靥恍然,“所以一定是一件可以揭开他真面目的东西!那之前夜闯春意楼的也是他的人吗?他要找回的东西会是玉莹放在思柳那里的春香吗?” “夜闯春意楼的人我们还在查,但春香的确是石司谏的,因为装春香的罐子上有石府的徽记。”尚辰看向她的目光带了几分赞许,“至于他究竟用春香做了什么,还需慢慢查。” “那其他人呢?”李靥问道。 “沈老将军的小儿子沈兴,石司谏,万侍郎的侄子,四海钱庄的老板,每个人似乎都有嫌疑,可又都没有完全的证据证明其中一人犯罪。” “沈兴当晚约了玉莹,但他说两人起了些冲突,玉莹未在府里过夜,亥时就负气离开了,万侍郎的侄子当晚跟几个世家子弟喝的烂醉,在场的几个人和酒楼老板都能证明,至于四海钱庄的老板,案发时陪妻子回了娘家,根本不在京城。” 尚辰捏捏眉心,语气带了丝疲惫:“其实这件案子若不是闹得人心惶惶又涉及朝廷官员,根本不在大理寺过问之列,可如今涉案的是官员富商,死的却是贱籍的烟花女子,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要如何因为烟花女子的死去审问朝廷官员?这才是案子艰难之处。” “沈兴也好,万侍郎的侄子也好,甚至是石司谏,我觉得他们都不太可能是凶手。”李靥见他如此,心里竟生出几分心疼,只想替他分忧,“其实我有个想法,不知对不对。” “说来听听。” “思悠验尸的时候我也在,玉莹死相惨烈,被活活砍掉双臂,剜去双目,取出心脏而亡,这不是普通的行凶杀人,凶手要么是极端的恨,要么是极端的爱,这几人是官家子弟,与玉莹云泥之别,是不会把她放在眼里的,便是玉莹真的有些什么野味,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供人玩弄的妓子,不可能有如此强烈的情感。” 她慢慢地讲着自己所想,明亮的眸子里,全是少卿大人清俊的模样,她想给他揉一揉太阳穴,或者捶捶肩膀,就像平时对哥哥一样,可义兄妹的分寸在哪里,她不知道,不知道,就不能贸贸然去做,唐突了对方,也轻贱了自己。 尚辰认真听着,凝眉:“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除了这些人之外,是不是还有一个在暗处的人,只是太过不起眼,所以被我们忽略了?靥儿说的很对,凶手一定对玉莹怀有极端的爱或恨,才会如此残忍地杀害她。” 他说着将春和叫进来:“你现在去库房将从玉莹房间带回的证物悉数搬来,我要重新看过。” “是!” 不多时,玉莹房间的证物便被搬了来,李靥把自己的画具收起来,把证物摆在大方桌上,两人一起重新找。 玉莹的物品大多华美富贵,就像她房间的布置一样,每一寸都在用力展示着主人家优越的生活。 这位名噪一时的春意楼花魁看似光鲜,实则可怜,她与思柳还有万侍郎侄子发生过的两次争吵,都是为了赎身,万侍郎侄子说她痴心妄想,而思柳则根本不想与她做夫妻, 所以在一次次被伤害之后,感情与钱财,总要抓住一个。 李靥目光掠过桌上一大堆金银玉器,定格在一沓书信上,信纸看起来有新有旧,笔迹也不是同一人,但都整整齐齐叠着,看出来主人很爱惜。 她伸手去拿,却不想尚辰也正要拿书信,两人指尖相触又赶紧分开,各自红了脸。 最后还是尚少卿硬着头皮将书信拿起来,李靥厚着脸皮凑过去,一起看。 “这都是那些爱慕玉莹的人写给她的情诗,若说情感,这些人应比其他人更强烈。”尚辰翻了翻,“只是这些署名多为化名,查起来需得费些时日。” “我倒是觉得不难。”李靥兴奋地拍拍他手臂,“咱们去找包打听的任秀才,您请他吃顿炙鹅,保管能把这些人都找出来!” 第31章 风尘(十一) 晌午, 三元楼。 任海遥吃完最后一片炙鹅,抹抹嘴,胖乎乎的手一挥:“尚少卿放心, 小生这百事通包打听可不是浪得虚名, 您就从我迈出三元楼开始计时,两个时辰之内一定办妥。” “有劳任秀才了。”尚辰拱拱手客气道,“尚某在大理寺静候佳音。” 秋日的午后,阳光照得人懒懒的,向来步履如风的尚少卿也放慢了速度, 陪身边的小姑娘散步。 李靥走得磨磨蹭蹭, 每一个摊子店铺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他倒也不着急, 就跟着走走停停,听她叽叽喳喳讲话,平日一刻钟便能走完的路足足走了多半个时辰。 大理寺门前的十字路口有个卖糖炒栗子的, 一锅栗子刚炒好, 热气腾腾, 散发着甜甜的焦香, 尚辰见她一直盯着看,问道:“要吃吗?当做下午的茶点。” “好呀!”她笑出小梨涡,随即又摇头,上一秒还扬起的眉毛耷拉成个八字,“还是算了。” 他被她变脸的可爱模样逗得笑起来:“怎么又算了?” 李靥哭丧脸:“我得回家了。” “回家为何如此沮丧?” “您不知道, 最近回家不是抄书就是被孙嫲嫲教导,要么就是学礼仪。”她不甘心地一步三回头, 被栗子刚出锅的香气勾的脚步磕磕绊绊,末了还是咽咽口水, 哼了一声转身奔向栗子摊,“不然还是买点吧,吃了再走也来得及。” 于是两人买了一大包回去大理寺,一个忙公务,一个剥栗子。 “栗子还是刚炒好的最香了!”李靥熟练地剥好一小碟推过来,几个手指尖烫得红红的,“义兄先吃。” 尚少卿拈起一颗放进嘴里,点头:“香甜绵软,好吃。” 他说着又吃了两颗,突然想起来,“对了,你昨日说昭延兄一入冬便咳嗽不止,可请过大夫?” “瞧过了,大夫只说是先天身子弱,给开了些药,让注意保暖。” “我有个朋友医术不错,正巧这几日在京城,不如今晚我带他过去,好好给看看。” “多谢义兄,可是今晚不行。”李靥双手用力,咔嚓捏开一颗栗子,“今晚赵家有宴请。” 尚辰闻言愣了下,轻轻哦了声:“那便改日。” “其实我不太想去,我不喜欢那家酒楼的菜,蟹黄包很难吃,放很多姜,很难吃,当然蟹黄是很好的,可是里面有姜就真的很烦,我不喜欢吃又不能表现出不喜欢,硬吃下去会很难过……”小姑娘闷着头絮絮叨叨,将栗子壳掰得碎碎的,心中一腔苦闷无处说,她根本不想看到赵母,也不想看到温若蕊,更不想看到赵南叙。 自己如果是只乌龟就好了,可以缩进壳里躲起来。 “不喜欢便不吃,硬吃下去除了让自己不舒服之外,没有任何人会感激你。”尚辰将她掰碎的栗子壳收到一边,亲手剥了一颗给她,“吃自己喜欢的。” 李靥目不转睛盯着那颗圆滚滚的栗子,被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拈着,在离自己嘴巴不到两寸的位置,散发着诱人的香。 她喜欢眼前这颗栗子,不喜欢放了许多姜的蟹黄包。 昨日衣柜里的短暂亲密是两人心照不宣的秘密,而今天在这个静谧无人的房间里,近在咫尺的距离,呼吸相闻的亲昵,以一颗小小的栗子为界,谁也没有进一步,谁也舍不得退一步。 “叶子在吗?”门口唐君莫大呼小叫地闯进来:“有人找!” “我在!”李靥像被撞见坏事一样猛地站起来,慌乱间还不忘拿过那颗栗子吞掉,噎得直捶胸,“咳咳,谁找我?” “是沈某来找李娘子。”后面沈羽跟着进来,他迈过门槛扫一眼桌上,笑吟吟的,“昨日炒饭今日栗子,尚少卿真是有口福哪。” 尚辰昨日就见他一直盯着李靥看,没安好心的样,今日又来,当下脸一板,义兄的样子摆出来,把小姑娘拽到自己身后不让他看:“沈二郎何事?” “为画像之事。” “画像?昨日不是画过了?”李靥自他身后探出半个脑袋,奇道。 “昨日画的是侍妾阿梅,今日想请李娘子画另一个人。”沈羽解释道,“今早我去后院询问关于阿梅的事,有个小丫头说曾在后门外见过阿梅与男子私会。” “你想让我画阿梅的情夫?” “咳,是不是情夫还不好下定论。”沈羽尴尬地轻咳一声,毕竟是自己父亲的小妾,年龄大小先不论,辈分摆在这里,他总不好妄议,何况本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还请李娘子帮忙画出来,待我找到这个人,自然一切水落石出。” 他说着又施一礼:“拜托了。” 李靥有点为难,她看看桌上漏刻,低头估算一下时间,抱起自己画具包:“好,不过要快一些,天黑前我要回家的。” 反正宴无好宴,能拖一时算一时,而且她这也是在做正经事。 沈羽看起来很高兴:“多谢李娘子,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站住。”少卿大人看看兴高采烈的沈二郎,再瞧瞧傻乎乎抱着画具就要跟人家走的小姑娘,脸色不太美好,“就在这里画。”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2节 “小丫鬟在我府里等候,没跟来。”沈羽还是一副温和的笑模样,“而且我临来时也已叫人为李娘子备好了茶点。” “那便把人接来,若是茶点备好了,带来这里吃也是一样的。” “可尚少卿公务繁忙——” 尚少卿拿起一份公文,垂眸:“不碍事。” 沈羽:…… . 最终还是将人从沈府接了来,李靥重又在值房门口的大方桌上铺开画具,按照小丫鬟的描述开始画像。 沈羽搬把椅子坐在一旁,先是不满地瞪了尚辰几眼,觉得这当义兄的管的太宽了些,见他专心公务,也就耸耸肩不再放在心上,转而继续专心看李靥。 刚回来京城就听说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协助大理寺抓了采花贼,昨日公审他也去看了,心中对这位敢于在公众面前指认贼人的女中豪杰很是佩服,没想到得见真容之后,女中豪杰竟是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小娘子今日一身胭脂色衣裙,脸颊圆圆的,百里透粉的娇嫩,笑起来还有两个小梨涡,又喜庆又好看。 做饭也好吃,又会画像,才貌双全。 性格也好,将来谁若娶了她,真是天大的福气。 他看着,想着,嘴角带笑,马上就到重阳,不知小娘子到时肯不肯赏脸,跟他去郊外登高望远,共观秋色。 “尚少卿!叶子!”又是唐君莫的声音,李靥简直怀疑他压根就是领了个门房传话的差事,她循声望去,只见这次跟在后面进来的,是乐呵呵的任海遥。 任海遥不负所托,将几个写情信的人打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将名单交给尚辰,背着手饶有兴致地去看李靥画像。 “是这个样子吗?”李靥画好一部分,举起来给对面小丫鬟看,“还有没有要修改的?” “嗯——眼尾再细长些,脸是长的,一看就很斯文,是个读书人。”小丫鬟描述道。 李靥按照她说的又修改几笔,得到肯定的答复后细细描起来,随着人像的轮廓渐渐清晰,一个斯文清秀的书生跃然纸上,正站在她身后的任海遥歪着头看半天,忍不住“咦”了一声。 “这不是季秀才吗?” “任秀才认得他?” “算是吧,之前一起读过书,此人名叫季商,很是有些才情,此次秋闱势在必得。” “季商?”沈羽忍不住问道,“兄台确定是这个人?” 听他一问,任海遥又仔细看了好几眼:“眉心相连,眼尾狭长,的确是季商。” 他说着又问小丫鬟:“你可还记得那人的衣着打扮?” 小丫鬟点点头,如实道:“穿的很富贵,衣服料子金灿灿的,太阳一照一闪一闪很好看。” “那便对了。”任海遥笃定道,“就是他!” 李靥好奇:“这个季商很有钱?” “那倒不是,他家道中落,父母双亡,比我还穷呢,有钱的是他岳丈家,北市开绸缎庄的殷员外。” “他成亲了啊?” “还没,殷娘子是他指腹为婚的未婚妻,殷员外多精明啊,怎么可能让女儿嫁个穷秀才,所以一直拖着,说是等他中了举人再说。” 沈羽站起来:“这个季商住在哪里?” “他之前住在岳丈家,后来听说搬出去了,至于搬去哪儿——”任海遥摇摇头,“这就不清楚了。” 他说着看向尚辰:“尚少卿,给玉莹写情诗的人里也有他,那个化名鸿鹄的便是。” “这倒是有趣。”尚辰也被勾起了兴趣,“唐寺正,你去点一队人,咱们与沈郎君一起去找找这个季商。” *** 李靥很想跟他们一起去找人,可眼看天快要黑了,只好乖乖坐上尚辰给她准备好的马车回家,马车很快到了李府门口,她下车跟车夫道了谢,抱着画具包准备进门。 院子里安静无人,哥哥应是先去赴宴了,正想先回自己绣楼先换件衣服的时候,只见一个婀娜身影从檐下阴影处走出来,伴着甜腻夸张的声音:“呀!表嫂可算是回来啦!” 第32章 风尘(十二) 今日赵家摆席燕喜楼, 为赵母挟走李靥一事道歉。 赵南叙为表诚意,执意要带着母亲一起,赵母自然不乐意, 可架不住自己儿子在门外跪到半夜, 最后还是妥协跟着来了。 来归来,她心中却因为这件事,给李靥又记了一笔。 小丫头年岁不大,魅惑人的本事倒是不小,怕是把儿子三魂七魄都尽数勾了去, 从前多么孝顺的孩子, 如今竟快要闹到母子不和的地步。 这哪是普通的狐媚子, 分明是个妖女, 若是成亲前不能镇住她,以后还说不准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 两家人到齐了,李靥却不在, 说是去大理寺给人画像去了, 外面天已经擦黑, 赵母喝了两盏茶, 脸色难看:“一个闺阁女子,比翰林院学士还忙,酉时都过了还不见人,李学士都不管的吗?” 李栀吩咐茶饭博士再沏茶来,温言道:“想来是有事耽搁了, 再等等,天黑前定会来的。” “您别嫌我说话难听, 咱就说这京城显贵,有几家没出嫁的小丫头到处乱跑的?”赵母对李栀还算客气, “您就不该让她出去。” “靥儿是去大理寺协助公务,不能说是乱跑,而且靥儿性子活泼,我也不想束着她。”李栀笑答,转头吩咐书童九官,“去门口看看娘子来了没有。” 九官说了声是正要出去,就见门帘一挑,先前说去迎迎李靥的温若蕊进来打起帘子,娇笑道:“快看哪,咱们的大忙人来了!” 李靥衣服上染了颜料,本想先回家换衣服的,却在家门口被温若蕊拦住,只好直接上了马车跟她过来:“赵老夫人安好,赵少监安好,哥哥安好。” “小靥来了,快来这里坐。”赵南叙站起来,拉着她坐到自己跟李栀中间,“我看外面起风了,冷不冷?” 李靥摇摇头:“坐马车来的,不冷。” “我给你带了斗篷,回去时披上。”李栀倒杯茶给她,“饿了吗?” 赵母看看被两个男子围在中间嘘寒问暖的李靥,再看看被冷落一旁手足无措的温若蕊,端起第三盏茶,笑了一声:“茶都喝了三盏,总算是见到人了。” “今日有事误了时辰,让赵老夫人久等了。”李靥站起施了一礼,“抱歉。” 她态度不能说不好,却总是透着那么一股子高傲,轻描淡写的道歉一下触到了赵母逆鳞,当下茶杯一放,冷言道:“不知是什么大事误了时辰,能否说给我这老太婆听听?” “本是要未时回的,但临时来了一位事主要画像,耽搁了时间。” “啊?之前听别人讲采花飞贼的像就是表嫂画的,我还不信,觉得他们胡说,表嫂怎可能见过采花贼的模样?”温若蕊捂满脸惊讶地插嘴道,“您、您真的是给犯人画像啊?” 赵母听到提起采花贼,更不高兴了:“女子便该好好在家做女红,去外面抛头露面,弄得身上花花绿绿全是颜料,哪有大家贵女的样子。” “李家清贫,在下也只是为朝廷效力的普通臣子,赵老夫人可莫要提贵字,且男子学六艺,女子习八雅,绘画也在八雅之中。”李栀本性温柔,却也不喜欢赵母又是显贵又是贵女的挂在嘴边,庸俗至极,更见不得她说自己妹妹不是,于是打断了谈话,“茶饭博士,上菜吧。” 赵母被他堵回来,感觉驳了面子,又不好直接发作,于是拐了个弯继续教育李靥:“画画倒是不错,不过平日里也该画些高雅的,山水啊花鸟啊什么的,给人画像还是算了,还有那什么风俗画,一听就上不了台面,以后莫再画了。” “赵老夫人此言差矣。”李靥本来见哥哥已经说话了,打算忍气吞声听几句教训息事宁人,早吃完早回家,可听到赵母连她画什么也要否定,忍不住反驳。 “画者,无声之诗,技法有高低,意蕴无雅俗,高山流水也好,市井杂物也罢,皆为意蕴,意蕴源于天地,起于心,呈于笔墨,任何物象皆可入画,只有技法高低之分,无雅俗贵贱之别,只要画者是用心去画了,便有价值。” “哎哟表嫂,姨母不过好心,随口劝几句罢了,您这之乎者也一堆,是欺负我们没读过书么?” 温若蕊站在赵母身后,作势给她捋背,“姨母莫生气,估计表嫂是累了才顶撞您的,咱先吃饭。” 李栀觉得奇怪,妹妹一向脾气温和,与人为善,不知为什么今晚像个小刺猬一样,毕竟是赵南叙母亲,闹僵了总不太好,于是悄悄在桌下按住她:“吃饭。” “对对对,表妹也坐吧!”赵南叙打圆场,“咱们吃饭!” 赵母剜了李靥好几眼,冷哼一声不再说话,直到菜陆陆续续上全,依然坐在那里不动。 她是长辈,长辈不动筷子,余下的人谁也不好意思先吃,赵南叙示意了好几次可以吃了,又给她夹了几道菜放在碗里,她看也不看,只像尊大佛一样垂眼坐着。 李靥不想哥哥饿肚子,夹起一块莲花鸭,躬身放进赵母碗里,恭敬道:“赵老夫人,请吃饭。” 见她不理自己,又道歉:“靥儿刚才一时口快,您莫放在心上。” “好了娘,小靥给你道歉了,快吃饭吧。”见李靥道了歉,赵南叙眉目舒展不少,柔声劝道,“吃饭吧娘,大家都饿着呢,我也饿呀。” 赵母到底是心疼儿子,见李靥态度还算不错,应是知道了自己的厉害,当下假意叹一声:“老太婆没读过啥书,也是为了你好。” 说着扬起眉毛自上而下乜着一桌等她动筷子的人,优越感十足,“吃饭吧。” 一群人吃着聊着,这段小插曲就算过去了,赵南叙诚心诚意敬了李栀三杯酒,为昨日之事道歉,见李栀接受了,他欢喜至极地夹了一个蟹黄包给李靥:“小靥多吃些!” 李靥看着面前蟹黄包,再看看气氛融洽的两家人,夹起来咬了一口。 还是那个味道,放了许多姜,一粒一粒藏在馅子里,无处不在,避无可避。 她默然地吃,嚼也不嚼,就这么就着水囫囵吞了进去,再也吃不下其它。 早知如此下午就多吃些栗子了,甜甜的暖暖的,比这顿饭好吃百倍。 她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发呆:义兄说吃自己想吃的,可有时候吃自己想吃的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哪。 第33章 风尘(十三) 今日依然是云朗风清的好天气, 李靥抱一个小食盒站在大理寺门口,有些失望地问守卫:“尚少卿今日没来上衙吗?” 守卫很客气:“少卿昨日出城追捕嫌犯,还没回来。” “那他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这便不好说了, 快的话二三日就能回, 慢的话一走月余也是有的。” “哦……”李靥道了谢,失望地转过身,今早特意买了好吃的来跟他分享,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叶子?你在这里作甚?”唐君莫一身官服意气风发地从大理寺晃出来,“来找你义兄?” 李靥点点头, 行礼:“唐小官人要去哪儿?” “有些饿了, 去街上买点吃的。” “吃果酪吗?刚刚从翠婆婆乳酪店买的。”她打开食盒, 里面是两碗雪白晶莹的冰酪, 五颜六色的果脯点缀其中,还冒着丝丝凉气,“不吃就化了。” “咦, 居然有果酪可以吃。”唐君莫乐了, 用袖子随便拂了几下台阶, 招呼李靥坐下, “买给尚少卿的吧?可惜他不在,出去了。” “是啊,翠婆婆家的果酪最好吃了,配了十几种蜜饯干果,甜而不腻, 又有奶香。” 李靥干脆跟他一起坐在台阶上,从食盒里将果酪端出来, 一人一碗:“特意买来给义兄尝尝的,既然他不在, 我们吃了吧。” “他昨晚去追那个什么老将军的小妾跟情夫,说是有了线索,要沿途追上去抓人。” “有危险吗?”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3节 “一个女子跟一个弱书生,能有什么危险?再说沈羽也跟着呢,放心吧。”唐君莫说着吃了口果酪,“倒是你,昨晚宴席吃的如何?” “别提了,就俩字,难吃!”李靥也学他的样子,舀起一大勺放进嘴里,眯着眼睛等乳酪在嘴里慢慢融化。 真的很好吃,等义兄回来了,还是要再买一次。 嘴里一大勺果酪还没化完,街头就传来一阵纷乱马蹄声,几匹马转眼到了大理寺门口,扬起的尘土飘飘洒洒都落在了果酪碗里和两个人身上。 “咳咳咳!”唐君莫被呛的一阵咳,站起来气道,“谁那么不长眼?没见小爷在吃东西吗!” 李靥眼里进了沙子,她揉揉眼睛连打几个喷嚏,泪眼婆娑地望着马上几个人,最前面的一个四十上下年纪,捕快打扮,身材高大威武,正是前几日刚刚见过的开封府捕头陈平。 “陈捕头?” “李娘子!”陈捕头认得这是尚少卿的义妹,连忙跳下马来,行礼道,“在下奉府尹之命来找尚少卿!” “既是公务,陈捕头先忙,只是我义兄不在。” “尚少卿不在?”陈捕头有些犯难,“事情紧急,他几时回来?” “大理寺的人说少则二三日,多则个把月。”李靥好奇道,“开封府如此急着找他,是玉莹的案子有眉目了吗?” 陈平点点头:“是,玉莹的断肢找到了。” *** 东京城西南角的剪子巷,因两条巷子交叉呈剪刀状而得名,玉莹的断肢是在东剪子巷的一处民宅找到的,据陈捕头说,是因为附近居民闻到恶臭,以为洒扫杂役做事敷衍,一群人跟当值杂役吵了起来,闹去了街道司。 “街道司派人来查看,觉得臭味不寻常,猜着是死耗子死猫什么的,撞开门一看——”陈捕头说着说着不知想起了什么,又干呕起来,“你们还是自己看吧!” 尚辰不在,这次来的是唐君莫,李靥也跟着一起来了,一行人刚踏进巷子,就闻到隐隐约约的腐臭味,越往里走臭味越浓,忍不住纷纷掩住口鼻。 李靥拿出尚辰之前给她的面巾戴上,又从包里掏出一张画纸,撕下一角团成纸团堵住鼻孔,还贴心地给唐君莫团了两个,快被熏晕过去的唐君莫感激涕零,给了她一个大恩不言谢的眼神,大气不敢喘。 又往前走了几步,便到了一户人家门口,腐臭味已经浓到化不开,七八个开封府衙役一字排开蹲在地上,呕吐声此起彼伏。 开封府尹朱政手扶门框吐得天昏地暗,一边吐一边心疼自己:“我这造了什么孽哟,好好的修撰不让干,跑这里来整日看这些——呕——” 陈平见状无奈地上前给他拍背:“大人,大理寺的人来了。” 唐君莫一脸嫌弃地行礼:“朱府尹,在下大理寺寺正唐君莫,特来协助开封府查案。” “别别别,这青楼花魁案是你们大理寺的案子,开封府才是协助。”朱政擦擦嘴,又接过一旁差人递过来的水喝了两口,“今早接到街道司报案,东剪子巷民宅里发现断肢,本官即刻带人赶来,经仵作查验,发现现场除断肢外还有眼球一对,心脏一颗,均已腐烂。” 他说着又紧喝几口水,面无人色:“于是又传唤了春意楼老鸨,认出断肢上的镯子和戒指都是玉莹生前戴的,遂派人去大理寺报告。” 朱政虽时常抱怨,但人还是认真严谨,该有的据报尸格等材料一样不少,当下一一交接给唐君莫:“吴娘子还在里面,唐寺正有甚其它疑惑都可以问她。” “思悠也来了?”李靥拉拉唐君莫,“进去看看?” 唐寺正被这味道熏得流眼泪,根本不想进去,可一听吴思悠在里面,总不好承认自己还不如一个小娘子,又见李靥也想去看,更不好承认自己还不如两个小娘子,于是坚强地挺胸迈步:“进去看看。” 这是个很简陋的小宅子,看起来很久没住人了,梁上蛛网层层叠叠,地上厚厚一层土,开封府用油布铺出一条路,除了这条路之外,其余地方还有些杂乱的脚印。 “将这些脚印拓回去。”唐君莫吩咐道,“仔细些。” 宅子不大,里外两间屋,油布细细长长一直铺到里间,一行人小心踩着进去,里面的情景便一览无遗,唐君莫第一个带头回身,扶住墙,将刚刚吃的果酪吐了个干净。 “唐小官人,你没事儿吧?”李靥关心地想要安抚他,却自己也受不住了,转身扶住另一边墙,吐得比唐君莫还厉害。 里间应该是卧房,木床上铺了块泥板,泥板上有几滩血肉,依稀能看出分别是手臂、心和眼球。 吴思悠一早就来了,对于所有人进来都哇啦哇啦吐这件事见怪不怪,看到李靥吐了才从那堆腐肉里抬起头,摘下手套拿了片姜给她:“叶子怎么来了?快出去。” 李靥吐干净后,胃里空落落的舒服许多,她把姜片含在嘴里,鼓足勇气去看泥板上那一堆红红黄黄的东西:“那是——玉莹的?” “尸体在大理寺,需要将手臂带回去。”吴思悠见她不走,干脆重又戴上手套指给她看,“你看,肉虽然烂了,但骨头完好,只要骨茬能对上,就能证明是玉莹的手臂。” 她说着又指着一滩已经看不出是什么的黏糊糊的东西:“这是眼球,玉莹化了妆,上面这层飘着的白色跟黑色便是眉墨跟珍珠粉,质地细腻,一看就是好东西,回去玉莹房间看一看她的妆奁,应是可以找到相同的。” 李靥看着漂浮的粉末又一阵恶心,她再也不想用眉墨跟珍珠粉了。 唐君莫吐完了,扶着墙虚弱道:“看这一地水,凶手起先应该是用冰保存的,只不过最近天暖,冰都化了,这才开始散出味儿来。” 他说着指指后面几个比他吐得还凶的,“吐完就干活吧,去查查京城几家卖冰的,问问最近几日都有谁去买过大批冰块,有名字的就去问,没名字的就去找。” “是。”差人们得了命令,争先恐后往外跑。 “站住,留几个人把这堆肉抬回大理寺!”唐君莫一见全都要跑,赶紧追了出去,吴思悠麻利地收拾起自己小木箱,提在手里:“我的活儿干完了,剩下的交给他们吧。” 两人一起出了巷子,李靥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才感觉自己活过来了,她揪起衣服闻闻,皱起眉:“还是有味道。” “尸臭味没那么容易散掉,需得好好泡个澡,衣服也要洗过熏过才行。”吴思悠招呼她上自己家那辆金灿灿的马车,“去我家啊。” . 屋子里雾气氤氲,李靥把自己泡在放满热水的大木盆里,掬一捧玫瑰花瓣搓搓脸,再闻一闻,叹一声:“舒服!” 不愧是京城首富,浴房比自己卧房还要大。 她自盆里伸出胳膊敲敲身旁屏风,道:“思悠,这个玫瑰花瓣好香哪!” “这是上好的红妆佳人,盛开的时节摘下来晾晒成干花,再将干花用大食国的玫瑰香露重新浸泡,泡好之后再晾晒,如此反复三次才成。”屏风另一边是同样在泡澡的吴思悠,“你若是喜欢,我让人装些给你。” “嘻嘻,那我就要一点点。”李靥欢欢喜喜用花瓣搓着自己,哼着荒腔走板的小调,“晚上睡觉前洗香香,被窝也香香。” “等你明年成亲,我送一大箱子给你,保管你也香香,夫君也香香!”吴思悠逗她,见半天没回应,忍不住敲屏风,“叶子?生气了?哎哟我这人粗俗,开玩笑的,你若是不喜,以后不说便是。” “唔,没生气。”李靥拈起一片花瓣,看水珠从上面滑落,思绪万千。 她可以肯定自己之前从未见过温若蕊,也不知赵南叙还有个表妹。 若说她之前还对重生这件事抱有一点怀疑和侥幸,那么在见到温若蕊的那一刻,她便完全确定了:梦魇那日梦到的不是幻想,是现实,是她真实经历的过往,亦是马上要经历的将来。 她已经救了哥哥,现在要救自己。 只是一个人势单力薄,想要退亲几乎不可能,哥哥肯定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义兄……看起来也古板的很,只有吴思悠心思单纯,又一心与自己交好,而且素日里也不与其它贵女来往,拉做同盟再合适不过。 她这么想着,敲敲屏风轻声道:“思悠,我想与你说件事。” “何事?”吴思悠大咧咧问了声,见没有回音,才反应过来,吩咐道:“香雪,你带所有人都出去吧,守着门口,我让你进来的时候再进来。” “是。”香雪应了一声,带着一众小丫鬟退下去,吴思悠见人都走光了,激动道:“叶子是不是有什么秘密要告诉我?” “是个秘密来着,你可千万不要告诉别人。”隔着屏风,李靥低声把自己不想嫁给赵南叙的事和盘托出,当然,她隐瞒掉了重生的部分。 吴思悠惊讶地捂住嘴,好半天才缓过来:“你的意思是,悔婚?” 第34章 风尘(十四) 今日重阳, 天刚亮,孙嫲嫲就抱着一坛茱萸酒进了屋,一边往门窗上洒一边念叨:“九九重阳, 百邪不侵!” 李靥被她吵醒, 自床幔里钻出个脑袋:“孙嫲嫲,重阳糕蒸好没?” “王大厨四更就起来蒸糕了,照旧加了你最喜欢的桃脯。”孙嫲嫲见她醒了,干脆来到床边跟小时一样给她穿衣服,“快起床去尝尝, 郎君还在门口等着给你贴糕呢。” “哥哥在外面?”李靥本来抱着孙嫲嫲蹭啊蹭地撒娇, 一听赶紧跳下床去开门, “哥哥!” 李栀今日休沐, 不过还是早早起床了,此时正端了一盘重阳糕等在门口,见她开门, 笑眯眯拿起一片专门切得薄薄的糕贴在她额头:“重阳贴糕, 哥哥祝靥儿百事皆高。” 李靥一只手小心翼翼扶着脑门上那片糕, 另一只手自盘子里拿起一片喂进哥哥嘴里:“靥儿祝哥哥百事皆高, 长命百岁!” 她说着又拿起片喂给跟过来的孙嫲嫲:“孙嫲嫲也长命百岁!” “好、好!”孙嫲嫲吃了甜甜的重阳糕,脸上笑开花,“老婆子还想给郎君和娘子看娃娃,再给你们的娃娃看娃娃,且是盼着长命百岁呢!” 早饭照旧是清粥小菜, 只是多了盘重阳糕,糕是用米粉做的, 加了松子、栗子、石榴,捏成文殊菩萨骑狮子的造型, 再用绸布剪成彩色小旗,插在狮子头上。 因为李靥喜欢吃桃,所以王大厨又加了些桃脯在里面,粉粉的很好看,还有桃子的清香。 李栀身体一直不太好,早饭吃的清淡,米糕这种不易消化的东西向来都是浅尝辄止,李靥吃了两个,手里拿着小彩旗发呆。 “靥儿若是吃饱了便收拾收拾,哥哥带你去山会?”李栀搁了筷子。 “哥哥不是约了苏姐姐吗?” 李栀面色微红:“汀兰也说带你一起。” “我才不要去打扰你们呢。”她笑着摆摆手,“哥哥只管跟苏姐姐去玩,莫要管我。” “不管你怎么行?昨日臣北来约你你便拒绝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李栀担心妹妹,试试她额头,也没见发热,“有心事?” “哎呀没心事啦,就是最近身子乏,不想爬山。” 李靥心虚地揪着小彩旗,见哥哥还想说话,干脆站起来推他出去,“你快打扮打扮跟苏姐姐去吧,莫要迟到!” “身子乏要去看大夫,我下午回来就带你去医馆。”李栀被她推着走,“这么大力气,不像是乏累的样子啊。” “快!走!”李靥一掌怒推将他推出门外,督促他重新洗脸梳头,又拿来自己香膏给他细细擦上,将哥哥打扮的清清爽爽送上马车,直到马车驶出巷子看不见了,她溜进厨房捡了几个最漂亮的重阳糕装进食盒,提着去了大理寺。 重阳节大理寺也休沐,门口值守的衙役只有一个,远远见了李靥来,笑着招呼:“李娘子来啦,今日尚少卿还是没回来。” “呵呵,我就是路过。”李靥闻言尴尬笑笑,嘴硬,“不是专门来找他!” 她说着脚步不停,路过大理寺门口又向前,直到拐进另一条街才停下来,藏在墙后面悄悄探头向后望。 “怎的还不回来嘛。”她坐在路边台阶上,失望叹气。 义兄一走好几天,日子都变得无聊了。 街上人来人往,有小贩沿街叫卖茱萸酒和重阳糕,学堂今日也不开,不少孩童在街上追逐嬉闹,很多人头上戴了菊花,手里还提着山会买来的新鲜玩意儿,喜气洋洋一派节日景象,李靥托着腮看了一会儿,拍拍怀里食盒,将脸贴在上面, 她老早就想好了,重阳节要请义兄尝尝自己家的桃子味重阳糕,还想约他去爬山,去金樱山捡银杏叶做书签,还想叫他一起吃蟹,自己剥蟹的手艺可好了,能完整剥出所有蟹肉之后再把蟹壳拼回原样。 想剥给他吃,想听他夸一夸自己…… 秋阳暖暖照在身上,李靥今日起的早,是真的觉得有些乏了,迷迷糊糊竟然打起了瞌睡,她团在墙角不知睡了多久,直到一阵清香扑鼻而来。 睁开眼,面前是一个圆滚滚的橙子,被一只白净修长的手拿着,在她鼻子下晃来晃去,抬眼望去,手的主人面带微笑,清俊的脸是她朝思暮想的模样。 “义兄!”李靥惊喜极了,“您终于回来啦!” “嗯,紧赶慢赶总算是在重阳前赶回来了。”尚辰将橙子给她,又把自己披风解下来,“怎的在这里睡?小心着凉了。” “唔——许是早上起太早,就睡着了。”她抱着橙子闻闻,傻笑,“给我的?” “进城时候看着新鲜买了两筐,先是送去你家,听门房说你来了大理寺,便又赶了来。”他给她穿上披风裹紧,“找我?” 披风还带着温度,他如画的眉眼弯弯,有掩饰不住的情愫,李靥又懂,又不懂,别扭地将头转向一边:“才、才不是!” 她说完就后悔了,连忙拉住还没来及做出反应的尚辰,手忙脚乱打开食盒一迭声地说着,“不不不,就是在等您,我想让义兄给我贴糕!” 尚辰愣了下,下一瞬又笑了,拈起食盒里那片切得薄薄的重阳糕,轻轻贴在小姑娘额头:“重阳贴糕,百事皆高,祝靥儿身体康健,诸事如意。”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4节 重阳糕早就冷掉了,凉凉一片贴上来,伴着他清冷的声音,李靥笑了笑,一低头落下泪:“谢谢义兄。” “怎的哭起来了?是不是等太久不高兴了?”尚辰慌了,蹲在地上给她擦眼泪,“不哭啊,不哭。” 小姑娘在墙角哭得缩成一团,像只无家可归的小猫,把他的心都要哭碎了,尚辰倾身向前,一手撑着墙壁,一手温柔拭泪,将她禁锢在小小角落,轻声地哄:“不哭啊,是想要礼物吗?” “这次回来匆忙没有给靥儿买礼物,都是义兄的错,我给你彩钱好不好?” 李靥摇摇头,又哭了半天才慢慢抬起头来,有些害羞地用披风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湿漉漉的眸子:“天色尚早,现在去选一件也、也来得及。” “那便去选一件,靥儿喜欢什么,我就给靥儿买什么,好吗?” “好……” “要起来吗?” “再等等。”李靥拉住他不让他走,她喜欢这个角落,隔绝开熙攘喧嚣,笼罩着属于他的气息。 他喜欢用松竹气息的熏香,淡淡的,凛冽中带着暖,就像春风吹过,冰雪初融的森林,看起来是冷的,其实只要用心去了解,就能看到冰雪下的盎然生机。 她为冰雪外表下的那个他深深着迷,聪明的、严谨的、正义的、温柔的、包容的、笑起来很好看的…… 清冷孤傲的大理寺少卿,就这么保持着倾身半蹲的姿势,锁住这方小小天地,温柔地望过来,秋风拂过他衣角,落叶飘过他肩膀,就连小飞虫都可以在他帽子上轻盈起舞,唯独她,始终要保持着距离,礼貌又克制。 他是自己的义兄,应该保持距离。 她心悦自己的义兄,不能对任何人讲。 第35章 风尘(尾声) “半月多不见, 满月好像长大不少,更结实了。”李靥哭的眼眶鼻头红红的,骑在小毛驴满月上, 傻呵呵地笑。 义兄也会哄人的, 剥橙子给她吃,又去大理寺将满月牵来给她骑,小毛驴被养的油光水滑,神采奕奕,见了她就俯身低头发出邀请, 她自然也就抹抹眼泪, 高高兴兴骑上去。 一马一驴依然是并排走, 尚辰为了哄她, 让黑风踏起了碎步,速度不快,但是哒哒哒的马蹄声很悦耳, 一旁的满月竟然有样学样, 跟着黑风一起踏起来, 把驴背上正在吃橙子的李靥高兴得合不拢嘴。 “义兄您看, 满月好聪明啊!”她笑得梨涡深深,得意地指手画脚,“跟我一样聪明!” 小姑娘有时候傻的可爱,竟然把自己跟毛驴放在一起比较,尚少卿笑着看她一眼, 嘱咐道:“抓好缰绳,不要乱动。” “唔, 抓好了,我们去哪儿?” “不是要买礼物?去云佩轩吧。” 李靥摇头, 小手指着前面:“刚刚来的时候我看到有卖香囊的,很多颜色很漂亮,义兄送我那个就好。” 尚辰觉得香囊过于简陋了,礼物还是应买些金银玉器,不过女儿家的喜好他也不懂,看小姑娘兴高采烈的样子更是不忍拒绝,遂点头:“好,靥儿选个喜欢的。” 李靥最终选了一个小小的香囊,紫色绸缎,绣着掺了金线的菊花,用五彩丝线栓着,透出阵阵香气。 她让摊主在香囊下缀了个小铃铛,欢欢喜喜系在手腕上,晃一晃铃声清脆:“我要这个!” 五色彩绳颜色绚丽,彩虹一样绕在如雪皓腕,香囊下的小铃铛跟她的笑声一样悦耳动听,尚辰笑着赞了句好看,买了下来。 “郎君要不要也买个香囊?”摊主拿起一个给他看,一样的紫色绸缎,一样绣着掺了金线的菊花,不同的是这个香囊大些,用五色丝线打了穗子,是挂在腰间的。 看起来跟她腕上那个是一对。 尚辰愣了下,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迟疑,接着便垂了眸,将钱袋收起:“不必了。” 李靥正要伸手去拿那个香囊来看,听到他说不必了,手一下缩了回去,她瞧瞧自己腕上的小香囊,再抬头看看那个大的,转身爬上满月:“义兄,今晚去我家吃饭吗?” “去我家。”他依然一手控着黑风,一手牵着满月,“来时在城外遇见昭延兄,我与他说过了。” “哥哥同意了?” “是,还说你最近身子乏累,许是在家憋久了,换个地方过节也好。” “谁、谁说我乏累了?我精神着呢!” “唔,我看也精神着呢。”他笑着瞧过去,小姑娘脸红扑扑的,精神的很,“想吃什么好吃的?我让人去准备。” “重阳辞青,吃蟹最应景,义兄又买了橙子。”李靥点着手指,梨涡微漾,“我给您做蟹酿橙吃好不好?” .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尚辰几日没回来,差点以为走错地方,这会儿晌午刚过,自家大门外已经红灯高悬,彩绸扎起的欢门立在门口,秋风一吹花花绿绿煞是好看,偶尔有路人经过,都忍不住驻足观赏,低声议论: “我一直以为是个宅子,却原来是个酒楼吗?” “就是个宅子啊,大理寺少卿的府邸。” “哟,当官的真会玩,扎的花花绿绿的,这是要办喜事?” “可能吧,不然谁会把家布置成这样?” 李靥下了驴,再三确定这就是尚宅后,张大嘴惊叹:“您家可真、真漂亮啊!” “那个白痴。”尚少卿低声骂了一句,拉着李靥进了门,“司空九宇你给我出来!” “呀,比我想的时间要晚了两个时辰。”司空正在院子里跟唐君莫一起挂彩绳,听见声音就从凳子上跳下来,扬声应道,“在呢在呢,这不正张灯结彩迎接你嘛!” “把你扎的破门拆了去!” “那不是我扎的,是冷风扎的,要拆你找他。”司空见李靥跟着进来了,拂拂衣服站好,笑得春风和煦,“李娘子来啦。” 李靥看着眼前比大美人还美的男子,行了一礼,好奇道:“郎君认得我?” “五年前见过一面,李娘子应当不记得了。”司空回礼,“在下司空云天,字九宇,是丹景的朋友。” “是那个武林第一高手司空云天吗?”李靥捂住嘴,小小地惊叹了一声,之前她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又听唐君莫说过很多次,上玄宫宫主司空云天是当今武林第一高手,只是没想到人居然这么美。 司空很得意,使劲点头:“然也然也,正是在下。” 到了家换身衣裳,简单擦洗去一路风尘,尚辰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大门一关不去管围观路人,帮李靥做蟹酿橙。 李靥从一筐橙子里选出六个一样大小圆润饱满的,切出莲花状的顶盖,挖出果肉,做成中空的橙瓮,她做的专心,腕上的小铃铛随着手的动作叮当作响,她看一眼自己手腕,抿着嘴继续挖橙肉。 她喜欢义兄,那是情之所至,心之使然,却不能强迫对方同样喜欢自己,更何况她现在是有婚约的女子,义兄不喜欢她也是理所当然。 她想着,悄悄去看对面正在专心剥蟹的尚辰,她本想自己剥的,可他说剥蟹伤手又腥,不让她碰。 新鲜的螃蟹刚蒸好,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尚辰随手拿起一只,熟练地撬开蟹壳,露出里面满满当当的蟹膏。 下午时分,夕阳斜照进来,照在他手上灵活飞舞的银质小勺上,反射出橙子一样暖暖的光,他的手修长有力,指尖修剪的很整齐,就像他的人一样,干干净净的,不张扬,但是很好看。 “李娘子。”同样在剥蟹的司空突然笑了,“你是不是担心丹景偷吃?为何一直盯着他看?” 李靥脸一下红到脖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尚辰瞪了口无遮拦的好友一眼,将刚才剥的蟹肉推过来,还有一小碟醋:“不必理他,晚饭还早,你先吃些垫垫。” “是,我开玩笑的,李娘子不要介意。”司空道歉,“丹景自小剥蟹手艺一流,可惜他只剥给自己吃,我们谁都没吃过,今日托李娘子的福,可算是能尝一尝少卿大人亲手剥的蟹了。” 李靥捧着那碗尚少卿亲手剥的蟹肉,心里乐开花,舀一勺放进嘴里,只觉得是吃过最好吃的蟹:“司空宫主来东京城玩吗?还是要定居?” “在下受郡主所托,来给丹景送冬衣。” 李靥点点头,她知道司空说的郡主就是尚辰的母亲,瑞老王爷之女子书灵均,不由得心下羡慕:“郡主可真好。” “是啊,之前丹景一直在苏州,在东京城过冬还是头一次,郡主怕他冻着,所以十月不到就遣我送了大批棉衣棉被过来。”司空事无巨细地解释,“除此之外我还有些上玄宫的事情要处理,会在这里住一阵子。” 他眨眨眼,“李娘子若是有什么需要,丹景忙的话也可以找我,我很闲。” “那我先谢过司空宫主。”李靥乖乖将尚辰剥给她的蟹吃完,擦干净手,将其余剥好的蟹肉蟹膏挨个装进橙瓮,又往每个橙瓮里浇入调配好的料汁,盖上盖顶,上锅,小火蒸透。 橙的清香混着蟹的鲜甜,再加上黄酒的醇厚,刚踏进门的李栀深吸一口气,叹道:“酒美蟹肥橙橘香,今日有口福了!” “哥哥来啦!跟苏姐姐玩得开心吗?”李靥见他来了,高兴地问。 “汀兰给你买了芝麻糖跟山楂糕,还有些稀罕小玩意儿。”李栀站在厨房门口,跟尚辰和司空打过招呼,三人一起站在门口等。 “好香啊,叶子我饿了!”尽职尽责的唐君莫终于在每一个角落都挂上了彩灯,手臂搭在司空肩上,累得直喘,“好了没?” 树上打盹的冷风也被这香气勾的睡不着,迫不及待跳下来加入门口等待大军:“还要多久。” “很快,你们耐心等等。”李靥回头冲大家笑,小梨涡深深,“不若去饭厅啊,我见那边熟食已经摆上了。” “走走走,咱们去饭厅等。”司空转身拉着冷风跟李栀,还顺便勾住唐君莫的袖子,“昭延兄是吧?听丹景说你入冬易咳,我给你瞧瞧。” 天色渐暗,厨房火光摇曳,蒸气暖热氤氲,尚辰靠着门框,看厨房里忙碌的身影,襻膊勾勒出她窈窕的腰身,与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相似,又不似。 五年未见,她终是长大了。 *** 重阳过后,一切恢复如常,青楼花魁被杀一案终于告破,凶手是马上要参加秋闱的书生季商。 “所以说这是一起由爱生妒,又由妒生恨的悲剧,从头到尾都是季商一个人干的?”听竹茶楼今日不说书,可这个故事比话本子还精彩,任海遥听李靥简单讲了一遍,运笔如飞刷刷地记,“季商对玉莹一见钟情,玉莹不理他,他就把玉莹杀了?” 李靥点点头:“玉莹初见季商时,看他衣着富贵,以为是哪位高门大户的公子,也是百般热情的,后来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便弃之敝履,季商却是着了魔一样缠着她,玉莹那夜去将军府,与沈兴起了争执负气而去,正遇见门口等待的季商,她便如往日一样将季商当成出气筒一顿痛骂,却不知怎的真正惹恼了他。” 季商被玉莹骂过之后,假意哄她,说自己买了上好的胭脂给她,让她跟自己去住处拿,玉莹贪财,便信以为真跟着去了,谁知竟是一去不回。 “季商说,他砍了玉莹的胳膊,是让她不能再去抱别的男子,挖了玉莹的眼睛,是让她不再看别的男子,最后挖出她的心,是想从此之后玉莹的心只属于他。”李靥说着不禁摇头叹息,“玉莹是被挖心之后才死的,难以想象她死前经历了多大的恐惧和折磨,季商杀了她之后趁夜色将尸体丢到春意楼门口,隔天又去买了冰块将玉莹的双臂跟心还有眼睛供起来。” “这个季节买冰的人不多,很容易就查到了,只是季商太过不起眼,玉莹也没有真正与他交好过,所以前面才会兜了那么一大圈。” “那沈老将军家的小妾怎么回事?季商喜欢玉莹,怎么还会跟她私奔?”吴思悠也听得入神,问道。 李靥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其实沈老将军的小妾没有跟人私奔,她是被沈二夫人偷偷发卖了。” “沈二夫人?” “啊啊,我知道。”任海遥小声举手,“沈老将军三个儿子,老大老二都是正室生的,老三沈兴,也就是那晚点了玉莹又吵架那位,就是这位沈二夫人生的。” “对对,知道就行了别再议论了啊,这段也别往小报上写!”李靥嘱咐他。 “行,我不写,但小妾既然跟季商没关系,为什么小丫鬟会看到季商跟她私会呢?” “因为季商无意中得知了她的秘密,以此来威胁她,勒索钱财。” “哦——怪不得季商一直花天酒地,我还以为他老丈人大度呢,看来他勒索了不少银子,不然沈老将军也不能以为自己小妾携财私奔。”任海遥恍然大悟,又追问,“到底小妾什么秘密?” 李靥捂住嘴:“这便不能说了,你别多问!” “那就不问,这些足够了。”任海遥看着记的满满当当一沓纸,开心地甩几甩,“这次青楼案,我的《鲜果报》绝对是独家!” 他自己傻乐半天又想起来,“对了李娘子,我能找你求幅画吗?当做小报的插图。” “是要玉莹的画像吧,早就画好了。”李靥说着从包里拿出一个小竹筒,长不过一乍多点,她拧开竹筒抽出一幅画展开,画上是一个翩翩起舞的女子,女子身材婀娜妖娆,竟然穿着男子的胡服,赤着一双玉足踩着鼓上,长发飞扬,虽只寥寥几笔,却将女子美艳的容貌与舒展的舞姿勾勒得淋漓尽致。 “这是——玉莹?”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5节 “我后来又去了次春意楼找媚儿,按照她的描述画了这幅像。”李靥轻轻抚过画像,“女子本如浮萍,堕入风尘也是万不得已,没有谁比谁更高费,玉莹爱财,卖力讨好权贵,也不过是希望早日离开魔窟罢了。” 若将来有一日她被人提起,希望人们想到的不是猎奇的死状,而是那个肆意张扬,旋转起舞的艳丽少女,那踏在脚下欢快的鼓点响起时,她一定也是带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与希望吧。 第36章 泥人(一) 夜深, 勾月一痕,黑云几缕,寂静无声的东京城突然西南角火光冲天, 急促的锣声夹杂着呼喊:“着火啦!剪子巷着火啦!” *** 李靥跟吴思悠赶到剪子巷的时候, 灭火的铺兵刚走,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焦黑颓墙,巷子本就狭窄逼仄,被火一烧,像条干涸的小河。 她伸手摸摸墙壁, 余温尚在。 “火是四更起的, 巷子太窄水车进不来, 只能一桶一桶往里运, 所幸这几天下雨天潮,火势没怎么蔓延,打更的发现得又早, 把附近住的都喊起来了, 总算是没出人命。”唐君莫大约是天不亮就来救火了, 脸熏得黑黢黢的, 指指身后被烧得只剩半扇门的屋子,“火就是从这里起的,里面是唯一一个被烧死的。” “是没跑出来还是自杀?”吴思悠提鼻闻闻,“这什么味儿?还挺香。” “啥,你觉得香?”唐君莫撇着嘴, 隔着一层黑灰都能看出他表情扭曲。 李靥也仔细闻了闻:“说不上来什么味道,但真挺香的。” “得, 你俩吃早饭没有?”见两个人摇头,唐君莫麻利把门口让开, “幸亏没吃……进去看看吧,这可比之前玉莹那个刺激多了。” 两位姑娘互相看看,好奇地走了进去,这座宅子比放玉莹断肢的那座要大一些,因为在两条巷子交叉的位置,除了两间屋之外还多了个狭窄的小院,院子已被烧的面目全非,但是隐约可以看出水缸、灶台等生活痕迹,屋子里面比外面烧毁得还要严重,可见火是从里向外烧的。 这是李靥第一次进到火灾现场,焦尸更是头一次见,眼前所见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承受范围,只见靠墙位置有一个人形的泥胚,已经被烧到干裂,裂缝里隐约可见烧焦的皮肉,整个屋子弥漫着奇异的香气。 人被焖熟之后的香气。 “呕——!”她再也受不了,冲出去干呕起来。 “我就说嘛,比之前什么断肢刺激多了,不过这味道是挺香的。”有差人打了水来,唐君莫抹了把脸,又重新湿了帕子给李靥,“叶子擦擦嘴,实在不行就先回去吧。” 李靥摆摆手,幸好早上没吃饭,除了几口酸水之外什么也吐不出来,她接过帕子把嘴擦干净,捋捋胸口又进去:“不行,我得帮思悠记录。” 屋子里吴思悠已经把小木箱打开了,从里面拿出一个精致的小锤,轻轻敲打几下烧干的泥胚,泥块应声剥落,露出一只人手。 “皮都爆了,这是烤制的结果吗?”她兴奋的两眼放光,贴近人手仔细瞧着,“我第一次见到熟的尸体!” 刚进来的两个人又是一阵干呕,唐君莫站在堂屋隔着被烧毁的墙大声问:“现在验尸吗?” “验!”吴思悠晃晃手里小锤,干脆坐地上跟尸体面对面,“我得慢慢把泥胚敲开,你让人找草席和白布来。” “死者葛东顺,四十一岁,家中人口五人,除他之外还有妻子武氏跟三个孩子……”李靥看几眼唐君莫手里的誊抄的户帖,“幸好昨晚他娘子跟孩子都不在,不然怕是也会遭毒手。” “据说武氏昨日去亲戚家帮忙干活没回来,三个孩子住在城外姥姥家,已经派人去找了。” 李靥点点头,好奇:“这应该归开封府管吧,大理寺不是只管官员的案子吗?” “最近不是秋闱嘛,考试的看热闹的都呼啦啦进城,城里人多事也多,开封府忙的四脚朝天,不光大理寺,连步兵司都开始巡街了。”唐君莫苦着一张俊脸解释道,“也算我倒霉,刚被分到这片就出这么大事。” “屋子被烧成这样,估计可以查的线索不多——”她来回打量被烧毁的屋子,见堂屋角落一堆废墟之中隐约透出花花绿绿的颜色,捡了根木棍走过来扒拉几下,露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泥娃娃,“这是什么?” 唐君莫也不认得:“小孩玩的泥偶吧,这家不是三个孩子吗。” 李靥又扒拉几下:“可这里有香炉,还有没烧完的木框,看花纹像是个佛龛一类的。” “这不是圣母观的娃娃吗?”旁边一个差人插言道,“这是娃娃的供台。” “娃娃还有供台?” “是啊,圣母观拴来的娃娃,招子挡灾的,要放在供台上供奉着,吃饭时候要给它摆上碗筷,逢年过节还得买玩具和衣服。” 差人解释道,“据说这娃娃可灵了,但也要小心着伺候,一旦怠慢了会招致报复。” “这么麻烦为啥要请回来?”唐君莫不解。 李靥觉得他不太聪明的样子:“招子嘛,户帖上写着呢,三个孩子都是女孩,估计夫妻俩一门心思想生个男娃。” 她想想每次吃饭都要给泥人摆碗筷的情景,心里打个寒战,虽然能理解,还是觉得怪瘆得慌。 “思悠敲泥块大约还要再等一阵,咱俩出去跟周围人聊聊,说不定还能打听到什么线索。” “也成。”唐君莫点点头,留下两个人协助吴思悠,拿着笔跟纸和李靥出去了。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纷纷,李靥挤在人群里,跟一个老婆婆聊天,老婆婆见小女娃漂亮又讨喜,自然也就乐意多聊几句。 “我就住隔壁,年纪大了睡觉轻,半夜锣声刚响就醒了,第一个跑出来,当时葛家这火也就刚起吧。” 老婆婆砸吧砸吧嘴,拉拉李靥袖子,示意她把耳朵凑过来:“我跟你说啊,这火烧的邪性,小姑娘家家的,尽量离远些。” “邪性?怎么个邪性法?” “最近这几天都下雨,天又阴冷,我们这一条巷子是泥胚墙,一下雨墙里都渗水,怎可能平白无故起那么大火?” “说的是啊 ,我也看见了,这火不得了,平地里窜起几丈高,烧的劈啪作响。”旁边另一个看热闹的妇人也过来了,“而且只烧他一家,你说怪不怪?” 妇人说着看看四周,压低声音神秘道:“我看啊,这葛东顺一准儿是让泥娃娃给杀了。” 据说葛东顺之前住城外,是成亲之后搬过来的,搬来不久就去圣母观拴了娃娃,一心想要个儿子,结果连生三胎女儿,第四胎怎么也要不上,他一生气,将娃娃摔烂在大门口,又踏得粉碎。 所以他被糊了泥巴烧死在家里,大家都说这是娃娃回来报复了。 李靥想想刚才看到的那个花花绿绿的泥人,憨态可掬的样子突然变得阴森恐怖起来,继而又觉得不太对,娃娃既然已经被摔碎了,供台上那个又是哪里来的? 她还想再问几句,就见胡同口又来了一队大理寺的人,将围观人群驱散开,尚辰随后走了进来。 “义兄!”她跑过去,“您怎么来了。” “来看看现场。”尚少卿微微侧头,“什么味道?” “呵呵,您进去就知道了。”李靥前面带路,带他进了屋,里面吴思悠泥块已经敲得差不多了,烤熟的死者被放在垫了草席的白布上,香气四溢,大踏步进来的尚辰猝不及防,一下子屏住了呼吸,面色发白。 “死者经过高温烧烤,已经看不出尸体变化,无法判断死亡时间,不过手脚关节处骨头碎裂,应是被人打断的。”吴思悠检查完体表,取出银针小心翼翼扎进尸体喉部,静待一阵后取出,“银针未变黑,不是中毒。” 她说着又掰开死者的嘴,皱眉:“喉部有泥灰,鼻内也有,看样子像被人打断手脚后活活封进泥里烧死的。” “活活烧死的?”李靥不由又看了一眼角落的泥娃娃,觉得它好像在咧嘴冲自己笑,她只觉得后背一阵凉意窜起,下意识靠近尚辰,“难道真的是娃娃复仇吗?” 第37章 泥人(二) 家住剪子巷的葛东顺被打断关节糊进泥里活活烧死, 一场大火将现场所有痕迹烧了个干净,再查不出线索,李靥看着角落的泥娃娃, 只觉得越看越恐怖, 拉拉身边尚辰衣角,小声将刚才听到的事情讲了一遍。 尚少卿侧耳听得认真,吩咐手下将泥人带走,温声道:“若当真是鬼神杀人,直接杀死便是, 何必还要打断手脚?必是人为。” “唔, 义兄说得对。”李靥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魔怔了, 不好意思地摸摸脸, “附近居民说昨晚火烧得邪性,最近秋雨连绵天气潮湿,本不易着火, 偏这火冲天而起, 凶猛异常, 照此说来, 一定是用了某些东西助燃吧?” “靥儿觉得是什么?” “要么是酒,是么是油——可是都烧光了,没有证据。” “虽然现场烧毁了,但只要是人为,总会留下蛛丝马迹, 我看了潜火铺的记录,结合昨晚天气, 想要短时间达到如此火势,他们的结论跟你一样, 要么是酒,要么是油,且数量不小。”尚辰看着眼神越来越亮的小姑娘,弯唇,“要如何查?” “嗯——走访全京城的酒铺跟油坊,看有没有可疑之人。”李靥不是很确定,“可是很麻烦,而且要耗费很多时间和人力。” “查案从来都不是灵光一现,凶手也不是坐在屋子里凭空想想就能抓到的,而是要根据线索逐一摸排,这是细致繁琐的工作,要缜密,不可遗漏分毫。” 她点点头,梨涡清浅:“义兄是在教我查案?” “只是与你分享经验。”尚辰说完,叫过侍卫春和:“带一队人去查东京城所有酒铺跟油坊近半月的售出记录,超过一坛以上的皆要追查,要详尽彻底。” “是!” “去向不明语焉不详的,带回大理寺。” “是!” 春和领命离开,又有人将尸体搬离,运去大理寺殓房,几个人站在一片焦黑的废墟里,唐君莫捂着肚子喊饿:“四更就来灭火,到现在还没吃饭呢,叶子跟思悠不也是没吃饭吗?你们若不走,我可先去填填肚子了!” “已经晌午了,一起去吧。”尚辰闻言,抬头看看天,“去清风楼。” . 清风楼的虾仁小馉饳跟点心都是最棒的,只是李靥这会儿鼻子里还满是烧熟的焦尸味,什么也不想吃。 “叶子,你这样可不行啊,验尸归验尸,验完该吃饭还是要吃饭的。”唐君莫劝她,“猪肉汤包吃不吃?” “猪肉汤包腻了点儿,我看看还有啥。”吴思悠拿起菜单,“咦,上新菜了啊,叫花鸡这名字听起来有趣,尝尝?” 一旁的茶饭博士见她问,赶忙上前介绍:“这是刚兴起的吃法,将一整只鸡用荷叶包了,外面裹上厚厚一层黄泥放入火中烤,待烤足一个时辰,烤到黄泥干裂,之后敲掉黄泥,去掉荷叶,淋上香油。” 见一桌人听的目瞪口呆,他忍不住得意,连带着整个人都眉飞色舞起来,声情并茂道:“此鸡皮色金黄橙亮,肉质鲜嫩酥软,香味浓郁,原汁原味,营养丰富,风味独特……” 他说得口沫横飞,众人听得哑口无言,沉默良久之后互相看看,突然就笑起来。 “好好好你不要再说了,我们今日不想吃这个。”吴思悠笑着打断他,将菜单传给尚辰,“给我来碗瓠羹,一份胡饼,尚少卿看看要吃啥?” 尚辰接过菜单,问李靥:“想吃什么?” 李靥也在笑,笑过之后感觉胃里没那么难受了,但也只想吃些甜的:“我吃点心就好。” 她轻车熟路报出一串点心名,“间道糖荔枝,大理鲜花饼,蜜饯李子雪花酥,再要一壶柑橘茶。” 尚辰皱眉:“你早上不是没吃饭?” “不饿,不想吃肉。” “那便吃素的,素汤包如何?” “不了,吃几块点心就好。” “点心不是饭。”尚辰看不同意,对茶饭博士道,“给她一碗素面。” 李靥抗议:“我要吃点心。” “不吃饭不可以吃点心。” “您——!”她大眼睛气呼呼瞪过来,“您比我哥——不,比孙嫲嫲还啰嗦!” 然后又生怕惹不到他似的补充一句:“像个年纪好大好大的长辈!” 尚少卿不为所动,点完自己的,又加了几个炒菜,侧目:“只有年纪好大好大的长辈才能关心你?” “也、也不是。”李靥被他眼神一扫就没了气焰,乖乖坐好,双手轻轻摩擦着膝盖,“关心这种事情……就、就都还好,嗐!就、就您关心也行。” 她喜欢他,他不喜欢她,他的关心是单纯的关心,只是她心思不单纯,那单纯的关心就多了别的意味。 吴思悠跟唐君莫在对面笑嘻嘻看她现场演绎什么叫做“怂”,看了一阵,就听到噔噔噔上楼的脚步声,两人好奇地回头看,只见楼梯口上来一位神采飞扬的白衣小郎君。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6节 “白泽琰?”唐君莫纳闷道,“你不是回聚星岛了吗?” “老子想回去就回去,想回来就回来,关你屁事!”白泽琰拽拽地乜他一眼,走到尚辰面前行礼,“尚少卿。” 又对两位姑娘一抱拳:“李娘子,吴娘子,好久不见。” “白公子好久不见。”吴思悠矜持回礼,轻声问候,圆脸蛋红的像苹果,“你此次来,所为何事呀?” “我要留在大理寺。”白泽琰说着寻了个凳子坐下,“尚少卿也同意了。” 尚辰颔首:“大理寺缺人手,白公子武艺超群头脑机智,再合适不过。” “白公子要留在大理寺?” “是,白某回去仔细想过了,这家伙说的有道理。”白泽琰四指握拳,大拇指朝唐君莫方向摇摇,“邹槐虽被师父逐出师门,但他功夫是在聚星岛学的,迷香也是聚星岛制的,归根结底是我聚星岛的错,不能一句逐出师门就了事。” “如今邹槐已死,我得替他赎罪。” “不愧是未来岛主,有气量,有担当!”唐君莫看他顺眼起来,“如何赎罪?” 白泽琰抽出腰间宝刀,手腕轻旋,锋芒如电,“此刀名曰春归,自今日起便与白某一起入大理寺,听尚少卿号令,行正道,斩恶人,守天下清明!” 他豪气干云一番话说完,也不等众人反应,自顾自拿起菜单:“白某饿了,先吃个饭,这叫花鸡听着新鲜,点来尝尝?” 第38章 泥人(三) 最近接连下了几场雨, 秋风吹尽,寒风乍起,眼看冬天就要来了。 厨房门口的架子上, 好几天不见太阳的柿子终于重又沐浴阳光, 李靥搬了个小板凳坐着,正轻轻地把它们一个个挤压成饼。 “剪子巷那个焦尸,我翻来覆去验了好几遍,实在没什么新线索了,唐小官人那里也没问出什么, 不会就此变成悬案吧?”吴思悠在一边帮忙, “呀, 这个柿子又被我捏烂了, 吃掉吧!” 李靥这几天也老往大理寺跑,除了画像,就是打听案子进展:“也不是完全没有线索, 不是说有家卖火油的铺子失窃, 丢了两桶火油吗?说不定就是凶手偷的。” “义兄说了, 潜火铺都认为火势不寻常, 必是泼了易燃之物。” “也对,那我们去抓小偷吧!” “可现在什么线索都没有,小偷也不知从何抓起……不若去问问任秀才?他不是包打听吗”李靥眼见她吃完手里的柿子又拿起一个,阻止道,“思悠不要帮忙了, 你已经吃了好多了!” 吴思悠怏怏地把柿子放回去,摸着下巴点头:“说起来昨日任秀才还来找我打听剪子巷失火的事, 说想写到小报上,咱们去找他也行。”她说着打个响指, “叫上白公子一起!” “白公子这几日正为案子焦头烂额呢,你若说有线索,一准跟你走。” “嘿嘿,那我现在就去找任秀才,问好之后明日一早叫白公子一起查!”吴思悠大眼睛亮晶晶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叶子,你说白公子好不好?” “我之前不是说了,细腰乍背,肩宽腿长,是个好郎君。”李靥嘻嘻哈哈躲着她抡过来的拳头,“旁人觉得好没用,得你觉得好才行。” “口无遮拦的女登徒子,看你如何嫁得出去?” “哈哈,我才不嫁呢,我守着我哥过一辈子!” “你哥还要娶媳妇呢。”吴思悠小板凳向前挪挪,神神秘秘凑过来,“不过你上次跟我说你不想嫁那事儿,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 “那——那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可不要跟人说是我讲的。” “何事?” “我爹不是开书局的吗,他有很多朋友都是做书籍生意的,民间书籍毕竟少,好的藏本都在皇家,由秘书省管着,所以他们很多人都与秘书省的官员来往甚密,其中就有你的未婚夫赵少监。” 吴思悠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思思量量开口道:“那日他们聊天时我恰好路过,听了一耳朵,说是秘书省的赵少监近日烦闷,有人已经请他去凝香阁喝了好几回花酒了。” 李靥闻言手一抖,捏爆了一个柿子。 “哎哎,叶子你别生气,是你说不想嫁我才告诉你的——”吴思悠说到一半把话咽回去了,因为对面好友抬起头来,满脸写着高兴。 “真的吗?他何时再去?” “你干嘛?” 李靥把捏爆的柿子填进嘴里,眉开眼笑,哥哥这人最重名节,若知道赵南叙去青楼喝花酒,一定会大发雷霆的,到时自己再哭几场,闹一闹,煽煽风点点火,退亲就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上一世自己居然不知道,赵大少监还有这喝花酒的习惯。 吴思悠见好友笑得都痴了,以为她是受不了这个刺激,正想再劝几句,就看到孙嫲嫲面色不虞地从外面进来。 “孙嫲嫲好。”她笑着打个招呼,这位孙嫲嫲虽说是李家仆役,却是将叶子一手带大的奶娘,叶子尊她敬她,她自然也要给几分面子。 孙嫲嫲正低头想事情,见到二人忙停下行礼:“娘子万安,吴娘子万安。” 李靥见孙嫲嫲来了,加快速度捏柿饼,很忙的样子:“我见王大厨忙不过来,就来帮他把柿饼弄一弄,忙完就去学礼仪!” “娘子好好玩,咱今日不学那劳什子!” “咦,孙嫲嫲今日不对劲啊?”李靥干脆站起来,歪着头围她转一圈,眨眨眼,“居然不催我,还说礼仪是劳什子?” “哪有什么不对劲儿?我是见娘子近日辛苦,心疼。”孙嫲嫲长出一口气,情绪缓下来,伸手捏捏她衣袖,“穿这么单薄,一会儿日头下去就该冷了,我给你拿件厚褙子去。” 她说着往浅云筑走,走几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回头道:“对了,今日霜降,王大厨做了羊肉煲,把尚官人也叫来一起吃吧。” . “吃羊肉煲?”大理寺少卿值房,尚少卿瞧着裹得像个棉花球一样的李靥,失笑,“我这忙的,倒真忘了今日是霜降了,多谢靥儿邀请,一会散值便过去。” “那我等您一起走。”李靥熟门熟路给自己倒杯水,坐在画桌前哼小曲,自从这大方桌支起来,就再也没有撤出去,她有一半的画具都搬来了这里,堂而皇之占据半个书架。 义兄的值房,也是她的画室,自己的水彩颜料跟他的书籍卷宗摆放在一起,看起来很亲密。 尚辰公务处理的差不多了,听她哼歌,忍不住抬头,小姑娘坐在黄昏里,眉眼弯弯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脑袋一点一点打着节拍,傻乎乎的,很可爱。 “靥儿今日看起来很高兴。” 李靥正因为自己知晓了赵南叙爱喝花酒的秘密而高兴,满心盘算着如何把这件事告诉哥哥,她越想越觉得自己退亲有望,不由得得意洋洋:“义兄,您喝过花酒没?” 尚辰被她问得一愣,摇头:“没有。” “唔,那您知不知道一般喝花酒都是什么时辰啊?” “不知,问这个作甚?” “嘿嘿,没啥,我就随便问问。”李靥岔开话题,“司空宫主在不在家?要不要叫他一起去啊?” “他去忙上玄宫的事情,已经几日未回了,不过晌午时候他派白驹使者来送了昭延兄医病的方子。”尚辰说着自书桌上拿起一个小盒跟一个信封,“信封里是药方,盒子里是司空自制的秘药,与汤剂一起配合服用。” “还有秘药,哥哥的病很严重吗?”李靥不由得担心。 尚辰想了想,摇头:“不严重,大约就是小时受过风寒落下病根,秘药与汤剂齐下,会好的更快。” 李靥不放心,取出方子看了几遍,见都是些驱寒润肺的药,这才松口气:“好,我一定会好好监督哥哥喝药的!” “也要注意保暖,不要受凉。”尚辰批完最后一份公文,将所有公文摞在一起整齐摆放好,随口问道,“我记得昭延兄曾说过,家里的佣人大部分都是老人了,是从很早就跟着吗?” “是啊,孙嫲嫲,张管家还有王大厨都是的。” “你们在云岭国时便跟着?” “张管家跟孙嫲嫲是我一出生便在了,王大厨是爹爹去齐州做官时才来的。”李靥回忆道,“义兄干嘛问这个?” “哦,随便问问。”尚辰收拾好书桌起身,“走吧,去吃羊肉煲。” “好呀,咱们坐马车吗?” “我今日骑马来的,得骑回去。” “那我想骑满月回去!” “不可,你若骑了满月走,明日定要骑着它满城乱逛,太危险。” “求您了义兄,总不能您骑黑风,让我在下面跑着吧?” “放心,不让你跑。”尚辰扶她上马,抬头看看不知为什么满脸通红的小姑娘,“你骑黑风,我来走路。” 他扶她坐稳了,便抓了缰绳,背着手慢慢走,黑风也听话,亦步亦趋慢悠悠跟着,李靥坐在黑风背上,看着前面挺拔如松的背影,小脸烧的不像话。 刚刚上马的时候,她还以为义兄也会上来跟自己共乘一骑,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准备好了迎接这份亲密接触,没想到他居然用走的。 想想也是啊……她摸摸黑风漂亮的鬃毛,失望叹气:义兄是个君子嘛,行正端方,怎可能与自己义妹乘一匹马? *** 秋意尽,冬欲来,在秋天最后一个节气里吃一锅热气腾腾的羊肉煲,带着意犹未尽的暖意迎接寒冬。 这是尚少卿的想法,而李靥站在门口拍拍肚子告诉他:“天冷了嘛,养好秋膘好过冬!” “是,养好秋膘好过冬。”尚辰被她逗得笑起来,小姑娘脸颊红润,不知是被门口灯笼映红的还是真的贴上了秋膘,看起来糯糯弹弹,好想捏一下,他用了好大的忍耐力,终究还是没忍住,抬起手敲她额头,“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反正天色还早,我把您送到巷子口吧。” “好。” “您今日睡前要记得泡脚哦。” “好。” “要加我给您的养生药包。” “好。” “我明日跟思悠还有白公子一起去查案,然后中午给您买荷包饭吃好不好?” “好。” 李靥揣个手笼絮絮叨叨,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没留神脚下一绊,直直朝地面摔去,她手笼套的紧,一时手抽不出来,惊慌失措下直接蒙住脸,两眼一闭。 预想中与地面的接触并没有到来,反而跌入一个冷冷的怀抱,好闻的松竹香气萦绕鼻间,靠近些,便能感觉到冰冷外衣下透出的暖。 是他肌肤的温度。 尚辰扶住她,借着街上灯火紧张打量,忍不住责备,“十八了还冒冒失失的。” “我、我没留神,对不起。”李靥红着脸靠墙站好,老实了。 小姑娘吓了一跳又不敢说,委屈之下奶音都出来了,正皱着眉看她有没有摔坏的少卿大人瞬间愣住,抿抿薄唇放低姿态:“有没有摔到哪里?” “没。” “活动下看看。” 李靥听话地活动几下,抬头看他:“真的没摔到,我回去了。” “我送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7节 于是刚才走到巷子口的两个人一匹马,又一起走了回来。 “我要进去了,义兄也早些回去吧。”她梨涡微漾,有些高兴又不敢太高兴,磨蹭半天,恋恋不舍道,“义兄再见,黑风再见。” 尚辰目送她走远,才牵着黑风往巷子口走了两步,静静站在黑影里,等待。 不多久,孙嫲嫲匆匆忙忙走出来,见他还在门口,松了口气:“娘子送您可是送的时间不短,我这都差点等睡着了。” “孙嫲嫲可是探听到什么消息?”尚辰开门见山,之前他给了孙嫲嫲玉佩,让她买通赵府二当家的妻子沈婆子去打听温若蕊的事,今日孙嫲嫲主动要李靥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想必是打听到了什么。 “尚官人真是料事如神,这温表妹果然不简单。”孙嫲嫲示意他多走几步远离李宅大门,压低声音道,“沈婆子买通了她的贴身丫鬟,说是人现在已经住进东厢房了。” “东厢?” “就是赵南叙的卧房。”孙嫲嫲冷笑一声,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什么表哥表妹,只怕探亲是假,借机爬床想与我家娘子平起平坐才是真。” 第39章 泥人(四) 第二天一早, 吴思悠去大理寺找了白泽琰跟唐君莫,李靥和任海遥也跟着一起,一行五人浩浩荡荡重新回了剪子巷。 “啧, 这地方可不好。”任海遥站在烧毁的葛家门口直摇头, “大凶哪!” “此话怎讲?”唐君莫问道。 任海遥随手在地上捡了根小棍,就着烧焦的墙画给他看:“您看啊,这剪子巷是两条小巷交叉而成,呈一个剪刀状,而这儿正对着剪刀刃, 就像剪刀马上要剪下去一样。” 他圈出葛家位置:“这在风水上叫剪刀煞, 住在这座宅子的人, 轻则破财损丁, 重则丧命。” 他说的头头是道,旁边一个正往外搬东西的中年人闻言,忍不住朝任海遥多看几眼:“后生有见识啊, 连剪刀煞都知道。” “略懂, 略懂而已。” “所以说这人哪不能贪便宜, 当初老葛来买这房大家还劝, 说整条巷子数着这屋便宜还就卖不出去,为啥?还不是因为不吉利!结果他偏不听,跟我们要害他似的,你看这可好,命都没了。” 中年人说着摇头叹气, “唉!我们巷子可能真是风水不好,前些日子那屋杀了个窑姐, 现在这屋又烧死人,住不下去住不下去喽!” 上次跟李靥聊天的妇人正巧出来倒水, 听见中年人的话,反驳道:“啥风水不风水的,依我看葛闲汉那就是报应,平日里喝醉了对自己婆娘和三个孩子又打又骂,天老大他老二的样儿,还敢摔圣母观的娃娃,这就是娃娃来报仇了!” “大姐,您说葛东顺平日打骂妻儿?”李靥见是她,上前问道。 “可不,打得可凶呢!街坊四邻谁个没去劝过架?那武氏——就是葛东顺的婆娘,也是倒霉,眉清目秀挺好看的小娘子,怎的就嫁了这么一户?” “葛东顺为何打她?” “还不是因为生不出儿子?他们家搬来得七八年了吧。”妇人掐指头自言自语一阵,点头,“可是有七八年,搬来时候武氏怀着她家大丫头呢,现在大丫头都八岁了。” 中年人东西又搬了一趟,站门口随口道:“老葛这人脾气是大了点,还不是没儿子急的嘛。” “呸,没儿子就打老婆?人家武氏年轻又漂亮,要不是之前出了事,会嫁给他?”妇人往地上啐了一口,“人都说死者为大,我就偏不,这姓葛的就是活该!” 她说着看几眼唐君莫的官服:“大理寺的官爷吧?要我说你们就别查了,费心劳神的,葛家就是泥娃娃复仇,圣母观的娃娃可有灵性,不然怎么这大火早不烧晚不烧,偏选着武氏跟孩子都不在家的时候烧?” 唐君莫居然跟着点头:“打老婆遭报应,挺说得通的。” 白泽琰拿刀柄捅他:“白某可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必是人为。” “你别不信啊,那晚我起夜时候葛东顺还喝酒呢,转眼就被糊上泥巴烧了,无声无息的,除了鬼神,哪个人能做到?”妇人见他不信,有点着急。 吴思悠见状问了一句:“大姐,您看到葛东顺喝酒了?什么时辰的事儿?” “就大火烧起来之前不久,更夫刚打过四更。”妇人回忆道,“他屋里亮着灯,酒气熏天的,我隔着门都闻见了!” “您刚才说武氏之前出过事,什么事?”李靥问。 妇人脸色一变,自觉失言,摆摆手就要关门:“就是随口一说,天儿不早了,我得烧午饭,你们忙,你们忙。” 砰的一声大门关上,几个人回头发现中年人也走了,唐君莫挠挠头:“什么时辰啊就做午饭,武氏之前出过啥事?讳莫如深的。” 任海遥摸下巴:“能让人三缄其口,估计跟名节有关。” 李靥想想:“大姐说四更时葛家烛火明亮,酒气冲天,但她又没亲眼看到葛东顺喝酒,会不会是凶手?” “你的意思是凶手泼的是酒不是火油?”吴思悠问。 “火油气味跟酒截然不同且更强烈,大姐不可能闻到酒味闻不到火油味,也许我们一开始就搞错了,火油坊的失窃跟凶手没关系。” 她心中默默梳理着线索,义兄说过,查案不是灵光一现,而是要细细审查每一个细节,今日查到的线索有四,一是葛家房屋格局是剪刀煞,风水上大凶中的大凶,二是葛东顺因为求子不得而常年打骂妻儿,三是武氏曾经出过事,何事暂且不知,四是凶手纵火时应是用酒助燃。 “所以关键还是在武氏身上。”她看唐君莫,“唐小官人,武氏现在何处?” “她是重要嫌犯,暂押开封府女牢。”唐君莫眼睛一亮,“对嘛,直接去问她不就行了!” *** 开封府女牢,唐君莫趾高气扬一亮腰牌,回头朝几个人招招手,大家呼啦啦就往里进,门口衙役一见这群人有男有女不似官差,连忙拦住:“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在下是大理寺官差!”白泽琰酷着一张脸。 衙役伸手:“腰牌。” 白泽琰…… “嘿,闲杂人等在门口等着小爷。”唐君莫得意坏了,张着鼻孔点名,“叶子跟我进去,帮忙记录。” “白公子莫气,莫气。”吴思悠一迭声安抚就要被气冒烟的白泽琰,“大理寺有规定,未经公开征聘便入大理寺者,期满一月登记方可造册,唐小官人来的时候也没腰牌的。” “唔,是时间长短,不是能力问题。”白泽琰被安抚住了。 “当然不是能力问题,我觉得您比他强多了!” “你听听你听听,她说的这叫什么话!”唐君莫被李靥强行拉进去,一路愤愤不平,“姓白的哪里比我强了?他打小就不如我好吗!小女子见了俏郎君就神魂颠倒,睁眼说瞎话!” 李靥边拖着他走边乐:“思悠是拿你当挚友,知道你不会真生她气,才会这么说的。” “什么挚友,我看是损友!” “损友也是因为关系好嘛,别生气了啊,待这件案子结了我请你吃好吃的。” “不给那姓白的吃!” 两个人说话间来到女牢门口,填好登记册之后便由牢头带着,来到关押武氏的牢房。 武氏果然如邻居妇人所说的,眉清目秀面容姣好,而且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冒头的样子。 见来的是前几天抓了自己的那位年轻官差,武氏连忙跪倒磕头:“青天大老爷在上,民妇真的没有杀人,民妇是冤枉的!” “武氏,我有些问题要问你。”唐君莫被她一哭有些慌,后退一步避开她要抓自己裤脚的手,“你需据实回答。” “是!民妇一定据实说!” “我这几日走访,皆说葛东顺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三十多岁才娶妻,且脾气不好对你跟三个孩子动辄打骂,可是真的?” 武氏咬着下唇,点头:“回官爷的话,是。” “你二人相差十八岁,结婚时你年方十六,在村里出了名的漂亮懂事,可是真的?” “……是真的。” “你嫁与他,是因为之前出过事,不得已才嫁给他。”唐君莫蹲下身子,漂亮的桃花眼在昏暗的监牢里出奇地亮,“何事?” “这……”武氏愣住了,低下头不再言语。 “伍氏,你要说实话,我们才好查案。”李靥也蹲下来,她不觉得眼前这个柔弱美丽的女子是凶手,“早日洗脱嫌疑,才能早日回家。” “好,我说,我打小就是村里最好看的,十三四的时候就已经有媒人上门说亲,都是好人家的郎君,勤勉好学的,踏实肯干的,都有。”伍氏轻声说着,眼里渐渐发出光彩,仿佛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爹娘只我一个女儿,跟眼珠子似的那样疼,总说不急着嫁,让我在家多待几年,多陪他们几年。” “后来为何又早早嫁了?” “也怪我,十六岁生日那天吃完娘亲手幹的长寿面,我想去摘些花来做花环,村外野花又多又漂亮,我一路摘着,越走越远,等到了花丛深处的时候,突然一个蒙面人蹿出来,就把我……把我……”武氏湿了眼眶,慢慢匍匐在地上,“我反抗,挣扎,呼救,但离家太远了,实在太远了……” 唐君莫跟李靥对视一眼,两人都不忍心再问:“那人……是谁?” “不知,我后来晕了过去,再醒来就看到阿娘抱着我哭,爹爹也在一旁掉眼泪,再没几天我便嫁了……” “就因为这事嫁给个比你爹年纪还大的老光棍?”唐君莫不解。 武氏奇怪地看他:“不然呢?” 唐君莫被噎住,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气得站起身来。 李靥接着问道:“葛东顺喜欢喝酒?” “是。” “你平日给他买酒吗?” 武氏摇头:“家里的钱都在他那里,酒都是他自己买,我、我没钱。” “家里供的娃娃可是从圣母观求的?” “是,我生完大丫头之后他便去求了,一直供在堂屋,但求来之后生的也都是丫头,前些时日他又喝醉了发酒疯,说泥胎无用,拿去门口摔碎了。” “摔碎之后呢?”李靥想起那日自己在供台前找到的娃娃,“你们又买了新的?” 武氏却否定:“摔碎之后他只说再也不信了,供台一直空着,没有再去请。” “一直都没有吗?” “失火前一天晌午,民妇临去亲戚家帮忙之前供台还是空的。”伍氏仔细回忆道,突然一惊抬起头来,“是不是泥娃娃显灵了?是泥娃娃杀了他?” 第40章 泥人(五) 时值正午, 暖融融的阳光晒进院子,又渐渐偏移到值房门口的大方桌上。 尚少卿坐在书案前,看几眼公文, 再看看手边的糖罐, 又朝外张望一番,肚子咕噜噜直叫。 说好晌午要来给自己送荷包饭,眼瞅着午时都过了还不见人,说话不算话的家伙。 他摸摸饿瘪的肚子,暗自琢磨这会饭堂还有饭没有。 门外春和提了两个馒头进来:“主人, 饭堂只些残羹剩菜的, 都凉透了, 我让厨房给您重新炒两个菜吧。” “不必, 我吃馒头就好。”尚辰洗了手,拿过馒头啃一口,不经意道, “唐寺正跟白公子哪里去了?” “一早就出去了, 刚才回来借了辆马车走, 说是要去城外查案子, 李娘子跟吴娘子也在。”春和回禀,“还一个书生,是上次那个姓任的秀才。” “他们去城外了?” “是。”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8节 “知道了。”被放了鸽子的尚少卿啃着干巴巴的馒头,不爽。 春和行礼出去,暗自叹气:大理寺果然公务繁忙, 主人忙得饭都顾不上吃,脸都饿青了。 *** 离东京城不远有个小村庄, 名曰石头村,武氏的娘家就在这里。 “要我说叶子就是好心, 武氏让你来看看她三个孩子,你就当真来啊?”唐君莫边赶着车,边回头冲车厢里絮叨,“再给我剥个橘子。” “她哭得凄惨,实在不忍心。” 李靥剥好一个橘子给他,“唐小郎君还不是第一个跑回大理寺借马车?” “小爷是为了查案!” “没想到还真让任秀才猜对了,武氏之所以嫁给葛东顺,是因为失了贞洁。”吴思悠拍拍任海遥,“不愧是写小报的啊,知人情懂事故。” 任海遥乐呵呵地抄着袖子:“吴娘子谬赞。” 白泽琰还是一脸严肃:“武氏可怜,替她去看看孩子白某没意见,之后呢?要如何查?” “我问过武氏,她说去亲戚家帮忙之前供台上还没有娃娃,所以娃娃是后来买的,只是不知是葛东顺买的还是旁人买的,若是旁人的话,嫌疑很大。”李靥说道。 吴思悠点点头:“凶手将葛东顺糊进泥里,就是想让大家误以为是娃娃杀人。” “所以咱们明日去圣母观问问,葛东顺到底拴过几次娃娃。”李靥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副画像给众人看,“这是根据剪子巷居民的描述画的葛东顺,拿着画像去问就方便多啦!” 画上之人尖嘴猴腮、面貌丑陋,与年轻貌美的伍氏实在不般配。 吴思悠看了一眼嫌弃道:“好丑,还不如熟了好看呢。” “所以我就说武氏想不开,失了贞洁怎么了?失了贞洁就随便找个什么猫猫狗狗就要嫁出去?”唐君莫想起来还是愤愤,“好好的姑娘,可惜了!” 白泽琰难得赞同他:“白某也觉得,武氏是受害者,不该妄自菲薄。” 任海遥看看两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官爷,聪明地不做声,倒是吴思悠感动地差点哭了,掐了李靥一把,小声道:“白公子心肠真好!” “他心肠好你掐我做甚?”李靥疼的龇牙咧嘴,“人言可畏,积毁销骨,尤其是在这种偏僻的小村里,武氏父母的做法虽不妥,也是无奈之举。” 马车在村口停下,几个人下了车,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下,然后按照武氏的描述,很快找到了门口有个小木马的武家。 今日天气不错,木马前围了三个小女娃,大的约摸七八岁,小的两三岁,三个人嘻嘻哈哈地你骑几下我骑几下,一旁有个四十上下的妇人端一壶水笑着看着,见哪个小娃闲下来了就拉过来喂几口。 “多喝水不生病,玩够了咱们就回家,姥爷的糖饼快烙好了。” 见有人来,妇人抬起头:“几位是——?” 李靥上前轻声问道:“这里可是武氏的娘家?” 妇人点点头:“是武家没错,您是?” “武氏安好,让我来看看三个孩子。” “您、您是官府的人?”妇人慌着直起腰,手里抱着壶不知如何是好,头一低就要跪,嘴里唤着孩子们,“招弟、来弟、盼弟,快跪下,给几位郎君和娘子磕头!” “不必如此。”李靥双手搀住她,“我只是受人之托。” 武氏在牢房里哭的凄惨,一直央她去看看自己三个可怜的孩子,她心下不忍便应了,这才来了石头村。 “小娃们,糖饼烤好啦!”院子里飘出一阵香气,一位跟妇人差不多年纪的男子端了一盘饼走出来,看眉眼倒与武氏有几分相似,唐君莫低声在李靥耳边提醒说这是武氏的父亲武海。 男子见了唐君莫不由一愣,“官爷?” “当家的,这几位说是来看看孩子。”妇人小声惴惴,“你说他们为啥要来看孩子?是不是英娘她……?” “你胡思乱想啥呢,我说过英娘无罪,咱安心等着便是。”男子说着把饼交给妇人端着,朝众人行了个礼,转身回去了。 妇人有些尴尬,赔礼道:“当家的因为姑爷的事心情不好,态度冷淡了些,各位官爷娘子包涵,民妇给各位赔罪。” “无妨的,我们就是来看看孩子,孩子好就行。”李靥摇摇手表示没关系,后退几步跟其余四人站在一起,看妇人给孩子们分糖饼。 最小的那个拿过糖饼咬了一口,拉拉妇人衣角奶声奶气地问:“姥姥,娘呢?” “你们娘去帮人干活了,忙完就回来。” 另外两个也仰起脸来问:“娘啥时候能回来?” 老妇人将小的抱在怀里,又揽过两个大的:“很快了,你们都好好吃饭睡觉,等英娘回来,咱们就一直在一起了好不好?” “姥姥,英娘是谁?” “英娘就是你们的娘啊。”老妇人笑着笑着眼里就蓄了泪,“也是姥姥的宝贝女儿。” 几个人看得不忍,吴思悠抹抹眼角,小声道:“咱们走吧。” . 几个人默不作声往回走,心情都不太好,李靥走几步就回头看看,若有所思。 “叶子可是觉得哪里不妥?”吴思悠问。 “是有些不妥。”李靥皱眉,“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总觉得奇怪。” 一直没出声的任海遥插言:“女儿惹了人命官司被押在大牢,当爹的居然不急不躁,笃定女儿无罪,这态度耐人寻味哪。” “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官府还没判呢,怎么就无罪了?”唐君莫摸着下巴,“就算是再相信自己闺女,也不该这么淡定啊——莫非他知道凶手是谁?” 白泽琰转身:“把武海抓回去吧!” “哎哎哎姓白的你别冲动!”唐君莫连忙拦住他,正拉扯之际,就见村口又出现一队人马,动作迅捷地包围了一处宅子,看打扮应是京师兵,为首马上一人着武官服饰,剑眉星目,高大英武,是前段时间为了自己弟弟跑去南风馆卧底的沈羽。 “李娘子,好久不见。”沈羽看见李靥,高兴地跳下马打招呼,“这么巧。” “沈郎君万安。”李靥行礼,见他一身袍甲,不禁凝神细看,“这是……步军司的制式?” 沈羽见她认出来了,展眉一笑,重新抱拳道:“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沈羽,问李娘子安。” “原来是沈虞候,小女子有礼了。” “沈羽这厢有礼。” 唐君莫打断了礼来礼去的两个人,拉过白泽琰勾肩搭背笑道:“沈二郎,你眼里只能看见叶子,看不到我们是不是?” “没大没小的,当心我告诉唐会长。”沈羽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身向一旁的白泽琰打招呼,“白公子也在。” 李靥好奇:“你们认识?” “沈大侠可是江湖赫赫有名的剑客,手里那把凤钧剑便是司空来了也不遑多让。”唐君莫跟她解释,“云中剑来若惊鸿,举世无双沈望城。叶子听过这句话没?” “原来沈虞候就是闻名江湖的云中剑客沈望城吗?”任海遥挤过来激动不已,稀罕地围着沈羽转来转去,“小生不在江湖却对江湖向往已久,云中剑客武功高强行侠仗义,忠肝义胆义薄云天,是位名扬四海的大侠!” 沈羽谦虚几句,期待的眼神望过来:“李娘子听过吗?” 李靥摇摇头,接着又笑起来,唇角牵出两个浅浅梨涡,可爱又明媚:“之前是没听过的,现在知道了。” 她说着又噙着笑轻念一遍,“云中剑来若惊鸿,举世无双沈望城。” 沈羽也笑起来,笑声爽朗:“正是在下。” “沈虞候此来有公干?” “秋闱放榜在即,赶考的未走,捉婿的又来,加上看热闹的,提前进城卖年货的,东京城流动人口比平时不知多了几倍,步军司除了协助大理寺巡街,还要查封私酒坊。” 沈羽说着朝被围起来的宅子努努嘴,“这里便是一处。” “我朝确实榷酒,私酒坊……“李靥看着被带出来的酒坊老板,突然想到了什么,“沈虞候,我能去跟酒坊老板聊几句吗?” 第41章 泥人(六) 大理寺, 少卿值房。 李靥回城后就迫不及待扎进来,围着尚辰絮絮叨叨讲自己今日查到的线索。 “剪子巷的大姐说她起夜时候葛家亮着灯,酒气大的隔着门都能闻见, 所以那日火势大, 八成是被人泼了酒。” “还有还有,石头村私酒坊的老板说,武海平日里不喝酒,那日却买了两大坛,您说是不是有问题?” “可这也不能说明武海就是凶手对不对?因为火是四更起的, 武海当时在石头村自己家。” “听说葛东顺在燕喜楼上工, 咱们去那里问问吧?” “义兄, 义兄?”李靥絮叨半天, 见尚辰一直低头看卷宗不理自己,将买回来的荷包饭从身后拿出来放在桌上,又往前推了推, 讨好道:“坝桥下朱家广食的荷包饭鲜咸绵软, 清香扑鼻, 义兄尝尝?” 尚辰听到荷包饭, 将目光从卷宗移开片刻,很快又移回去,嗯了一声,听不出什么情绪。 “尝尝嘛。”她不敢像对哥哥那样撒娇,只双手撑在桌上软着声音道歉, “中午忘记与义兄的约定,是我不对, 我错了。” 她说着几下将荷包饭包裹的荷叶解开,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米饭, “呀,您看,荷叶饭里还有鸡肉和鱼呢!快来吃一口。” 尚辰被她吵得看不进去,干脆将桌上一应公文都收起来——那饭包油乎乎的,滴到案卷上就不好了。 “嘻嘻,您尝一口。”李靥见他收了东西,厚着脸皮将荷包饭又往前送。 尚少卿抬手挡住了快要怼到自己脸上的荷包饭,抬眸:“你讨好我,不过是为了让我向你哥请假。” 李靥愣了下,眨巴眨巴眼,接着又嬉皮笑脸,“不是的,我是真心实意道歉。” “不必。”失约了又来讨好,当真以为他没脾气? “唔……好吧。”她被拒绝,垂头丧气,“对、对不起。” 尚辰双手抱臂,靠在椅子上表情淡淡,他的书案宽大,小姑娘端着荷包饭,大半个身子都爬了上来,被拒绝后怏怏地滑下去,整个人蔫头耷脑的,像只没精神的小猫。 他瞬间什么脾气都没了,哼了一声别扭开口:“真的好吃?” “真的真的!”李靥惯会顺杆爬,眼眉一抬又爬回来,献宝似的双手捧着递到他嘴边,梨涡深深,大眼睛里满是讨好,“您尝尝!” 重阳节买的小香包还戴在腕上,随着爬上爬下的动作叮叮当当,让尚辰有种她在摇尾巴的错觉,侧过头去轻咳一声,接过荷包饭:“下去,成何体统。” 李靥伏在书案上仰头,两人距离很近,可以呼吸相闻,他板着脸,眼神却是暖的,黄昏的光被自己遮住大半,明明暗暗地勾勒出他干净清冷的轮廓,比她画过的任何一幅画都好看。 尚少卿被盯得心慌,随手抓过本书盖在她脸上:“下去。” 又拿过手边糖罐塞给她,“给你。” “这是什么呀?”她听话地滑下去,看自己手里的小罐子,罐身是琉璃制成,里面是一颗颗五颜六色的小球,晶莹剔透宝石一样,“是糖吗?” “上玄宫的琉璃糖,司空带来的。”少卿大人咬一口荷包饭,随口答道。 上玄宫的琉璃糖工序繁杂,一年也只出几罐,他舍了脸皮找司空求来,送给爱吃糖的小姑娘。 李靥好奇打开,挑一颗粉色糖果放进嘴里,清甜的桃子味自舌尖蔓延开来,充满整个口腔,她高兴得弯起眼睛:“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糖!”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29节 *** 沈羽将捉回来的几个开私酒坊的送去尚酿局,换了衣服去找自己大哥沈飞,沈飞承了父亲荫庇,在金吾卫当差,也是刚刚放衙,兄弟俩在街上碰个正着。 “看你喜上眉梢桃花满面的,是遇见什么高兴的事了?”沈飞瞅了自己弟弟几眼,见他眼角带春的样,笑道,“还是说,遇到了喜欢的女子?” 沈羽一惊,摸摸自己脸:“大哥莫开玩笑。” “跟亲哥还瞒着?”沈飞见他如此更加笃定,“是哪家娘子,说与大哥听听?” “八字还没一撇呢,何况大哥还没成亲,弟弟怎能抢先。” “先莫管我,你若是能成亲,娘亲心事便放下一半。”沈飞掉转马头与弟弟并肩,“总不能被老三抢了先。” 沈羽不言,他们兄弟俩的亲事是娘亲一大心病,自己今日说了喜欢谁,爹娘明日一准就派人上门提亲。 他抿嘴笑,若真的明日去提亲,李娘子会不会吓一跳? 沈飞见他这样,忍不住大笑,直到自己弟弟几次三番瞪过来,才堪堪止住:“打你降生至今,几时有过这种模样?看来这女子真真是拿捏住了我们二郎的心。” “大哥!” “行行,我不问,等今晚回府你自己去与爹娘说。” 兄弟俩骑马并肩而行,渐渐行至燕喜楼下,二人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门口伙计,沈飞带头迈步往楼上去:“你初回京城,又刚谋了官职,少不得要交际,今日大哥为你约了些官场上的朋友,大家一起喝喝酒,认识认识。” 沈羽性格随和,虽不喜官场的人,但自己往后总要与他们打交道,谋生活,何况这酒局是大哥安排的,面子自然要给够:“多谢大哥!” 幸亏阿娘连发十几封家书催他回来,也幸亏自己就听话回来了,不然若是错过了心爱的姑娘,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 李靥拉着尚辰去给哥哥请好假,就跑到燕喜楼来。 葛东顺生前是个闲汉,专管着给别人置办宴席送饭什么的,算是半个燕喜楼的伙计。 “老葛啊,他出事那天晌午便走了。”燕喜楼门口一个刚送完饭食回来的闲汉道,“我当时问他傍黑还来不,他说不来了。” “那他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干嘛?”李靥问。 “说了,说是老东西来赔罪,他要好好敲他一笔什么的。” “老东西?” 闲汉挠挠头有点尴尬:“嗐,就是他老丈人,咱不知为啥要这么称呼,可能是关系不好还是咋?” 尚辰问道:“那他有没有说自己岳父几时来?” “晌午呗,说是好酒好肉在家等着他,还说老东西——老丈人村里的酒跟咱这儿不同,劲头大还好喝。” 李靥闻言与尚辰对视一眼,看来那天武海买了两坛酒,是拿去了葛家。 “义兄,会不会是武海先将葛东顺灌醉,然后打断手脚封进泥里,之后泼酒放火?”李靥问完之后跟尚辰来到街对面,找了个馄饨摊子坐下,揪着眉头使劲想,“可火是半夜起的,武海并不在场。” 尚辰望着桌边灯盏出神,许是为了怕翻倒洒了灯油,又或者怕被人顺走,摊主将灯盏用麻绳绕了几圈,又将麻绳绑在桌子上,左边一根,右边一根,刚好维持平衡,灯盏稳稳当当。 “火是半夜起的没错,却纵火之人却不一定非要亲临现场。” 刚煮好的馄饨端上来,热气腾腾冒着白烟,小姑娘藏在白烟后面,好奇不已:“不在现场要如何纵火?” “先吃饭,吃好了我带你去做个实验便知。” . 燕喜楼包厢,沈羽喝着酒,时不时往窗外张望,沈飞见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也朝外看了一眼,诧异道:“那可是大理寺新上任的尚少卿?” “我看看。”一同喝酒的柱国公之子狄嘉平凑过来,点点头,“是他没错,对面一起吃馄饨那女子是谁?” “看着眼熟,好像是——”沈飞说着望向对面正在喝酒的赵南叙,“李学士的妹妹。” 同桌有好事的,趁着几分醉意趴到窗前:“还真是呢,哎臣北兄,那是你未婚妻吧?怎么跟尚少卿在一起?” 沈羽差点把酒杯吞了:“未婚妻?” “是啊,定亲好几年了吧,我记得明年春天成亲来着。”几个人嘻嘻哈哈,“臣北兄,不下去管管?” 赵南叙摇摇晃晃来到窗边,对面街角的小馄饨摊上,他的未婚妻跟旁的男子相对而坐,言笑晏晏。 她有好久没对自己这样笑了。 “尚少卿是小靥义兄,一起吃饭也属正常,无妨的。”他扶着桌子又坐回去,“来,接着喝酒。” “虽说是义兄,但也太亲密了些,还是要管的。”有人过来拍他肩膀,“小女子不听话,咱不有的是办法让她听话?今晚回去就让她哭——” “李娘子还未与臣北成亲,慎言。”沈飞开口制止几人接下去的污言秽语,看了已经呆掉的弟弟一眼,头疼。 刚说弟弟有了喜欢的女子,难不成是楼下那一位? 夜深宴散,宾客尽欢,软呢小轿稳稳停在赵府门口,书童阿凉将自家主人搀扶出来,一迭声喊着快去煮醒酒汤。 赵南叙脚步虚浮,几欲摔倒,却仍固执地跌跌撞撞向前:“我要找小靥,我要去见小靥!” 赵母被他吵起来,气得直嚷:“大晚上又发酒疯!阿凉!你怎么照顾的你主人!” “娘——娘!”赵南叙见了她,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你不要逼我娶表妹,我不想娶她!儿子答应过小靥一生一世一双人,不可食言的!” “什么一双人?胡说八道!”赵母气得踹他一脚,“没出息!” “姨母莫要生气!”闻讯赶来的温若蕊连忙阻拦,心疼地扶起趴在地上的赵南叙,“表哥,我扶你去休息。” 赵南叙茫然地看着眼前女子,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小靥?” “是,我是小靥。”温若蕊柔声应着,“我扶你回房。” “小靥你听我说,我只喜欢你的,只喜欢你,表妹她只是表妹,我对她没有半点男女之情。”赵南叙听话地跟她走,一路上絮絮叨叨,“我从很早前就喜欢你了,一直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也不会娶表妹,所以小靥不要生气,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好,我不生气。”温若蕊掩下眉间冷意,将他扶到床边,给他脱掉外衣跟鞋袜,“你躺好,我去端醒酒汤。” “小靥别走!”赵南叙扣住她手腕,大力将她拉进怀里抱住,“你不许走,我不放你走!姓尚的没安好心,他要抢走你!” 温若蕊冷不丁被他抱住,愣了一瞬之后也抱住他:“我不走。” “今日席间他们都笑话我,怪你,让我被人嘲笑。”赵南叙抱着她,心满意足长叹一声,忽而又皱起眉,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小靥不乖,臣北哥哥要罚你。” 温若蕊衣衫半褪,媚眼如丝抚上他的脸:“臣北哥哥,要如何罚我?” 秋月如霜,春宵暖帐,卧房蜡烛燃尽,冒几缕青烟,赵南叙面色潮红,因为过于兴奋的缘故,清秀的脸有些扭曲,他重重地咬,用力地吮,时不时故意大力几下,听她哭泣求饶。 “坏小靥,下次还敢吗?” “不敢了,不敢了,好痛!” “痛是要你记住。”他亢奋起来,一手将女子两只柔荑反剪到身后向后拉起,迫使她折成方便自己予取予求的样子,另一手朝浑圆大力拍下去,“叫你不听话!叫你不听话!” 第42章 泥人(七) 东京城北角的圣母观一直是个热闹地儿, 围绕着圣母观大门展开的几条街上商铺林立,吃喝玩乐应有尽有,形成了繁华的市集。 李靥跟吴思悠约在这里, 是想查关于泥娃娃的事。 观里供的是“庇佑众生, 灵应九州”的碧霞元君,向来香火鼎盛,每日香客络绎不绝,各地的善男信女不远万里来到这里,虔诚地祈求神明, 保佑自己家族香火得以延续。 进了观门, 一条笔直的参拜大道直通正殿, 正殿旁有个摊子, 皆是卖的泥塑小人,表情动作各异,憨态可掬。 卖泥人的是个三十上下的道士, 三绺髭髯, 道骨仙风。只见他拿一截红线绑了个泥人递给一位妇人, 低声念了段经文, 最后拂尘一甩说了句早生贵子,妇人便喜滋滋地给了他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 送走妇人,道士转头看过来,字正腔圆念声道号,问道:“二位娘子可是想拴个娃娃回家?” 吴思悠看看李靥, 李靥去看道士:“拴娃娃?” “便是求子。” 李靥拿起一个来看,见这里的娃娃跟葛家供台上那个一模一样, 于是问道:“道长,这附近只您一家卖泥人的吗?” 道士垂眉, 不悦道:“怎能说是卖呢?这叫请。” “那附近只有您一家请娃娃的吗?” “那是自然。”道士拂尘甩来甩去,扫着摊子上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娃娃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请的,你从外面请了也不灵啊。” “那最近这人来请过吗?”李靥把葛东顺的画像给他看。 “没有。” “那这人呢?”她又把自己画的武海画像给他看。 道士念声道号闭了眼:“贫道这里是求子的,两位娘子若不求,还请不要挡着贫道的摊子。” 李靥想想,低头掏钱袋:“对对对,不能挡道长生意,我这里有些银钱……” 啪的一声,吴思悠自怀中摸出几粒金豆拍在桌子上,财大气粗:“想要钱就直说,磨磨叽叽的!” “娘子说笑了,贫道岂是贪财之人。”道士动作麻利将几颗金豆扫进手里,掂掂之后揣进怀里,笑容和善,“刚才一阵风沙迷了眼睛,这会子清爽了,画像拿来,贫道再细细看过。” 李靥答应一声,赶忙将包里一沓画像掏出来,这都是她连夜画的,有伍氏,有伍氏母亲,甚至还有昨日燕喜楼门口那个闲汉:“麻烦道长了!” 道士接过画像,一张一张细细端详,半晌后挑出武海的:“此人来过。” “何时?” “大约七八天前了吧,我记得那天刚下完雨,大约——九月二十。” 九月二十,正是剪子巷起火那日。 “可还记得九月二十什么时辰?” “下午吧……申时左右,这人来时慌慌张张的,拿起娃娃付了钱就跑,我连经文都没念完。” “多谢道长。”李靥谢过,拉着吴思悠出了圣母观,马车早就在观外等候,一见两人上来,唐君莫迫不及待问道:“如何,是不是他?” “跟咱们想得一样,是武海买走了娃娃,且他买的时候神色慌张,应是临时起意。”李靥答道。 白泽琰宝刀在手,吩咐一声马夫赶快些:“咱们现在就去石头村。” 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石头村,武海正带着三个外孙女摘柿子,见到他们,和颜悦色哄着三个孩子回屋,转头不悦道:“你们怎么又来了,有这来回奔波的功夫不如早日把我女儿放了,她无罪。” 唐君莫笑笑:“爱女心切人之常情,只是武氏有罪无罪,要审过才知。” “审?你们要如何审?”武海激动起来,又怕屋里的孩子听见,向外走几步关了院门,压低声音吼道,“我儿英娘无罪,难道你们官府还要屈打成招不成?” “起火那日武氏与你并未碰面,你又如何笃定她无罪?”唐君莫盯着他,“莫非,你知道凶手是谁?” 武海一愣,随即怒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凶手,你不要胡说八道!”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0节 “那我问你,九月二十那日你一早在隔壁酒坊买了两大坛酒,可有此事?” “那又如何,买酒犯法吗?” “买酒作甚?” “自然是用来喝。” “你撒谎!村里人皆说你平日里滴酒不沾,那日买来烈酒分明就是起了杀人放火的心思!”唐君莫步步紧逼,“你杀了葛东顺,又泼上烈酒烧了房子!” “我没有!” “好,你说没有,剩的酒何在?酒坛何在?” “我喝光了,酒坛扔了!” “我们在葛家发现烧坏的酒坛,已经找酒坊老板辨认过了,确认是他家坛子!” 武海气急败坏,“是,那日我是去找他喝酒了,因为我想求他对我女儿好些!他自作孽被回来报仇的泥娃娃活活烧死了,与我何干!” 唐君莫抓住他言语间的漏洞,进一步逼问道:“活活烧死?你怎知是活活烧死?你看到了?还是说根本就是你烧的!” “我没有!是圣母观的娃娃烧的!” “你说的可是这个娃娃?”李靥自身后拿出一个憨态可掬的泥人,把武海吓得后退好几步,“你害怕?” “少拿泥胎来唬人!” “你也知是泥胎,泥胎怎会杀人呢?只不过是被有心之人利用,掩盖自己罪行罢了。” “听不懂你在说啥!”武海脸色发白,“火是半夜起的,我下午就回来了!” “本来我们也想不通为何半夜突然起火,直到昨晚看到馄饨摊上的油灯。”李靥将娃娃放在地上,双手比划着,“两根棉线,皆拴在油灯底部,向两边拉牢固定,拴在桌腿上。” 她一手向左,一手向右,抬眸看向武海:“若拴的是蜡烛呢?若棉线浸满酒呢?若棉线一头连着的是泼了酒的泥胚,又会如何?” 武海不敢看她,只别开眼神一味重复:“根本听不懂你说啥!” “很简单的机关,只需将浸满酒的棉线拴于蜡烛底部,待蜡烛燃到一定位置,棉线受到拉力影响回缩,就会被瞬间点燃,成为引线。”她轻声叹息,“你是因为葛东顺虐待妻女所以杀了他吗?可如此一来你也沾了人命,是犯法的。” “因为那个畜生该死!”武海突然咬牙切齿痛呼一声,“他欺负我的女儿,他该死!” “我的英娘,聪颖又乖顺,笑起来多好看,就跟她出生那天村头的石榴花一样,是我贪心,我想多留她在身边呆几年,若早早把她嫁出去就好了,嫁给一直喜欢她的二牛,或者隔壁村张员外的儿子,那样她十六岁生辰那天就不会一个人去采花,就不会被人……” 英娘出事后,武海夫妇怕村里人嚼舌根,匆匆把英娘嫁给了村尾的老光棍葛东顺,拿家里所有家产做陪嫁,让葛东顺带着英娘去东京城定居。 最开始葛东顺对英娘还算说得过去,可在英娘连生两胎女儿之后就完全变了,每日非打即骂,英娘从小哪受过这种罪,时常就要跑回家里来哭诉,武海心疼女儿,也生气葛东顺的态度,可毕竟女儿嫁过去时已非完璧,他总觉理亏,所以每次等女儿哭够了还是要陪着笑脸把人送回去,后来更是包揽了三个外孙女的全部吃穿用度,老两口每日起早贪黑,挣来的钱全交给葛东顺,只求他能对自己女儿和三个孩子好一点。 “那日英娘又被那畜生打,带着三个孩子跑回来,哭着说再也不想回去了,她娘也哭,正巧有个亲戚那边干活缺人手,我就让英娘去帮几天忙,然后自己买了酒,进了城。” 武海买好酒菜去了葛家,对葛东顺好言相劝,表示若是他嫌吵嫌烦,自己可以养着三个孩子,葛东顺一边喝酒一边骂骂咧咧,喝到兴起时忘乎所以,拍着桌子问他究竟知不知道当年在村外糟蹋英娘是谁。 “那畜生说是他干的!是他干的!他说他早就盯上了英娘,那日一路跟踪她到了野外,四下无人就……” 武海说到这里狠狠扇了自己几个耳光:“我糊涂!我该死!我把自己女儿嫁给了糟蹋她的畜生!我亲手把她送去给畜生欺负,还让她给畜生生儿育女!” 他顺着墙无力滑下,瘫倒在地上:“我该死啊,我对不起英娘的信任,我配不上那一声爹,我不配啊!我不配当爹!” 旁边大门吱呀一声打开,武海妻子从门里出来,定定望着武海,不可置信:“当家的,你说的都是真的?” “是!是!我对不起你们娘俩!咱们孩子这么好,我却害了她!”武海抱着妻子的腿,放声大哭起来。 他一哭,三个孩子也从门里跑出来,围着他边劝边抹眼泪:“姥爷不哭,姥爷不哭,我们都乖乖听话,也帮你干活,你为什么要哭呀?” “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武海止住哭声,跟妻子一起将三个孩子揽进怀里,“姥爷哭是因为要出趟远门,可能很久很久才回来。” “姥爷也要走了吗?跟娘一样不要我们了吗?” “怎么会呢,姥爷最疼你们三个。”武海轻刮一下最小孩子的鼻梁,强笑道,“你们娘很快就会回来的,等她回来了你们要好好疼她,孝顺她,不许惹她生气,更不许让别人欺负她,记住没?” “记住啦!” “真好,都是姥姥姥爷的乖孙女。”武海挨个摸摸孩子的头,又抱了抱妻子,站起来冲几个人点点头:“走吧,我跟你们回去。” 第43章 泥人(尾声【已修】 热热闹闹的秋闱已结束三日, 今天是放榜的日子。 虽只是乡试,可中了举人就有了做官的资格,且可以参加会试, 是平步青云的第一步。 榜棚前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背着书袋的学子跟从城外赶来捉婿的人皆是伸长脖子翘首以盼,等待张榜的那一刻。 李栀是今日放榜的官员,身着朱红色官袍,与两位手持榜单的官差站在一处,既不似贵家子弟那般雍容华贵, 也没有寒门弟子的清高孤傲, 一身安静淡泊气度, 温润如晨曦, 清雅如朝露,不言不语,却吸引了大半目光。 “我猜, 若不是李学士那身官服跟旁边的官差, 只怕早就被捉婿的抢走了。”吴思悠趴在对面酒楼二楼窗口, 啧啧不已, “叶子,你们家的人都这么好看吗?” “母亲很美,哥哥随她。”李靥递给她一块米糕,“我跟父亲就长得很普通。” 吴思悠白她一眼:“你还普通?若我能如你这般样貌普通,怕是做梦都会笑醒。” “思悠也很美啊, 脸儿圆圆眼睛大大,多可爱。”李靥一手托着腮, 拿小调羹把自己碗里的的米糕捣得碎碎的,心不在焉。 尚辰刚刚到, 自然而然挨着她坐下,见小姑娘一副魂不守舍的样,重新夹了一块放进空碗里,把她面前的碗换掉:“好好吃饭,不要浪费粮食。” “义兄。”李靥见他吃掉了自己捣碎的米糕,脸红起来,“都、都弄碎了。” “没关系,味道还是一样。”他两三口吃完,“有心事?” “算是吧,总觉得……自己多管闲事了。” 尚辰有点听不懂:“什么闲事?” “就是剪子巷的命案,其实葛东顺不是什么好人,死了便死了,当个悬案又如何呢,如今查出真相,倒害了伍氏一家。” 那日武海被抓,武英娘被放回了家,得知父亲因为她而杀人后天天以泪洗面,整个家中一片愁云惨雾,武家没了顶梁柱,娘五个以后生活必定艰难,自己只一心想着伸张正义严惩凶手,却不知事情真相竟是如此复杂沉重。 “葛东顺犯了罪,自有官府来管,武海纵火杀人,不管起因为何,终归是犯了罪,犯罪之人应当受到律法惩治,靥儿不必自责。” “可他也是情有可原……” “靥儿可知若要平法,依何而论?”他望向身边愁眉不展的小姑娘,见她摇头,温声道,“(1)平法当先论生,天地之性,唯人为贵,杀人者死,三代通制,对杀人者心生怜悯,人断高于法断,反开杀路。” “执法者,若因行凶者仇杀而悯其情,令真相蒙尘,令量刑有差,那往后杀人者便能找到借口,执法官员也会找到漏洞,所以情有可原四字,于理可通,于法不容。” 酒楼喧嚣,他声音却清冽,如山间泉水,又如风穿竹林,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安抚了她焦躁自责的心。 “义兄说的对,若要平法,当先论生,杀人者死,三代通制,我只觉武海冤屈,却忽略了他私自处刑之错。”她抬眸,“可伍氏一家五口日子只怕是不好过,听哥哥说宫里最近要新招一批绣娘,报酬丰厚,可不可以介绍伍氏去?” “好,我做保人,明日你带她去尚服局的司衣那里报名。” “谢谢义兄!”小姑娘经过一番开解,心事放下大半,笑意盈盈,“刚才忘了问,义兄来此有事?” “找昭延兄有些事情。”尚辰往窗外张望,“张榜吉时马上到了,又是几家欢乐几家愁。” 李靥对于谁中举兴趣不大,她顶喜欢看捉婿的:“记得景元四年,张榜时候您拉着我跑得飞快,把哥哥都弄丢了。” “后来不是找到了?当时人潮汹涌,我若不拉着你快跑,怕是要被人群淹没。”尚少卿回忆起往事,嘴角噙笑,眉眼弯弯望向她,“就跟昭延兄一样狼狈。” 李靥想起那一天,哥哥后来好不容易逃出来,外袍帽子都没了,连内衫都扯得破破烂烂,三个人在城外一座小破庙里躲了一天,天黑透了才偷摸回去。 “那个时候真好。”她由衷道。 那时她只有十三岁,还没有定亲,可以没心没肺地靠着义兄呼呼大睡,在睡梦中被他和哥哥轮流背回城里。 “张榜了张榜了,捉婿开始啦!”一直趴在窗口的吴思悠兴奋地大呼小叫,“喔喔,捉住一个!” 李靥跟尚辰闻言也向外看,只见本就围满人的榜棚前人头攒动,人群乌央乌央地一会儿齐齐向东一会儿又齐齐向西,不时有衣衫不整的书生被几个家丁喜气洋洋扛出来,还有的甚至当场就套上新郎服拉去一旁拜堂。 尚辰看得心里直后怕:“这榜下捉婿当真愈发狂野了。” 楼上看的热闹,楼下更热闹,李栀张榜之后迅速离开,此刻站在人群之外,心中感慨:捉婿一事愈发狂热,虽顺了民意,却有失体统。 他正想着是不是该写道奏折,提议明年张榜时加派人手和护栏,拥挤的人群突然一阵骚乱,有一书生跌跌撞撞冲出人群,发髻散乱形容狼狈,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包袱,他几步跑到李栀面前,又被后来的家丁追上,扑通一声摔倒在地。 后面追过来的人见他摔了,连忙搀扶,书生却见鬼一样挥手驱赶:“滚开!我已有发妻,莫要碰我!” 扶他的人悻悻,说了声不识抬举就重新冲回人群,李栀见状伸手将书生扶起来:“诚济无事吧?” 这人是云霞书院的学生,叫做邱诚济,因李栀去书院讲过几次课,所以认得。 “恭喜诚济高中,你的试卷我看过了,字迹有力,文辞不凡,想来会试之时必定功名有望。” 邱诚济愣了愣,大概是没想到李栀这样名满京城的大才子竟然能记得他,受宠若惊地作揖道:“学生拙作怎能入李学士的眼,谬赞,谬赞了!” 李栀笑笑:“诚济谦虚,既已通过乡试,回家后还需加倍用功,期待三年后咱们朝中相会。” “学生定不负李学士期望。”邱诚济说着突然想起了什么,将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包袱打开,拿出里面的一个纸包,只见里面各色花花绿绿的糕点碎了个一塌糊涂,顿时整个人垮了下来。 “完了,全碎了……” 李栀见状往纸包里瞧了一眼,了然道:“这是祥禾斋的果子?是买给尊夫人的吧?” “是啊,我离家近一年,此番回去也买不起什么贵重礼物,只能买些点心果子的哄娘子开心。”邱诚济托着纸包叹气,“没想到居然碎成这般模样,可叫我如何是好。” 祥禾斋的点心好吃,价格自然也高,李栀看他表情沮丧,想来是囊中羞涩买不起第二份,略沉吟之后自衣襟里掏出钱袋:“既是给尊夫人的礼物,碎了总是不好,家妹也爱吃祥禾斋的点心,不如诚济将这包卖给我,另买一份完整的。” “这——”邱诚济迟疑道,“总归是碎了。” “碎了又不是脏了,味道还是一样的,正巧我也要去买,如此倒是省了一趟。”李栀说着将纸包拿过来,又将钱袋塞进他怀里,“快去吧,去晚了好吃的点心就卖光了。” 其实李栀大可以直接将银子给他,但读书人多清高,沾了铜臭怕有损邱诚济颜面。 邱诚济看出来李栀的用意,当下也不再推辞,只拿了钱袋道声谢,辞别而去。 “瞧瞧,给自己妹妹买碎点心吃,怎么会有这么坏的哥哥。”见邱诚济走了,李靥自墙后探出个脑袋,对自己哥哥指指点点,“义兄可要作证,这次是哥哥欺负我。” 尚辰站在她身后,点头附和:“是过分了。” “靥儿?”李栀回头见是妹妹,招手,“来来来,吃点心。” “你下次再发善心的时候,不许拿我当幌子!” 李栀笑眯眯的:“那靥儿吃不吃呢?” “吃啊,花钱买了为啥不吃?”她接过纸包捏一捏,更气了,“都碎成渣啦,你还把整个钱袋给人家。” “因为不知这一包点心要多少钱,且人多眼杂,总不好当场数铜板。”李栀好脾气地解释,“邱诚济家有贤妻,省吃俭用才将他送进云霞书院读书,他一向用功,平日里三句话不离爱妻,倒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好吧,看在他对自己娘子情深义重的份上,这包点心我收了,但是哥哥这个月的零用钱没有啦!” “靥儿才舍不得。”李栀迎着妹妹假装发怒的眼神,笑得春风和煦,“再绣个新的钱袋吧,这次想要腊梅傲雪。” “李学士要求还真多。”李靥冲他做个鬼脸,让到一边,露出身后的尚辰,“义兄找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1节 “丹景找我何事?” “是有些私事。”尚辰示意他又向外走了几步,远离喧闹,“昭延兄可还记得小俊?” “记得,瑞王府的子书小王爷。” “是,他马上十八岁了,开春要来京城读书,国子监那边已经安排好,但舅父的意思是除了国子监,还想让他拜昭延兄为师。” 他说的舅父是自己的亲舅舅,本朝五大异姓王之首的瑞王,子书鸿永。 “这——”李栀有些意外,“能得王爷青眼相待,李栀感激不尽,只恐才疏学浅误了小王爷。” “你可是才冠天下的状元郎,如何误得。”尚辰见他没有反对,松了口气,为自己终于能交差暗自庆幸,“小俊还是个孩子,格致诚正,修齐治平,慢慢来。” 李栀点点头,一板一眼,倒是颇像个老夫子:“那便先从《大学》讲起,立其规模,之后才能悟中正,激发越,尽精微。” “一切拜托昭延兄了。” “丹景客气。” 因为李栀还要回宫复命,聊了几句便匆匆告辞,临走前不忘嘱咐妹妹几句早点回家。 李靥嘴上嫌弃着,末了还是怕哥哥没钱不方便,拿了自己的钱袋给他,她的钱袋粉粉嫩嫩,是个可爱的小兔子样式,就这样被李栀堂而皇之挂在革带上,摇来晃去,格外显眼。 尚辰盯着小兔子钱袋很是羡慕了一阵,见他走远了,低头看看不知在想什么的小姑娘:“去哪?送你。” “唔,回家给哥哥绣钱袋去。”李靥轻声回答,跟着走了几步,有点不高兴,“义兄。” “嗯?” “您、您知道我今年多大吗?” “十八。”尚辰放缓脚步,有些不解。 “十八很大了,不是孩子!”她紧走几步跟他并肩,仰起小脸声音清脆,“是跟您一样的大人!” 她早就不是小娃娃,是可以跟义兄并肩站立的成年女子。 小姑娘幼时稚气的模样早已褪去,出落的明眸皓齿,玉立亭亭,明澈如水的灵动双眸就那么直直望过来,让少卿大人慌了神。 他不知所措地抬起手,揉乱了她的头发:“好,义兄记下了,靥儿是跟我一样的大人。 第44章 算计(一)【已修】 大理寺出门向东的兴隆大街, 是处繁华所在,从早到晚人流不断,大街最南头的梨花巷, 因巷口一树梨花得名, 闹中取静,古朴雅致。 小巷向里有处宅子,黑色大门与旁边人家无异,细看却是上好的木材,极细的做工, 与汉白玉台阶一起在冬日暖阳下晕出淡淡的光。 宅子不大, 处处精致, 粉墙黛瓦青石板, 与院中的小池塘辉映出一派江南景象,屋顶金碧辉煌的琉璃瓦,檐下雕梁画栋的小回廊又是庄重的北派风格, 除了东边卧房, 所有的屋子都有一扇落地格子窗, 原本应该糊窗纸的位置嵌了透明的琉璃, 晴天暖阳,一室明亮。 西北角是厨房,此刻炊烟袅袅,一阵阵饭香飘出,李靥系着围裙, 正在忙活午饭。 这是她跟吴思悠合伙买下的宅子,修缮了月余终于完工, 搬进来的第一顿饭,只邀请了唐君莫一个人。 “因我是你们的挚友, 挚友懂不懂,就是有了好东西要第一个分享的人。”唐君莫倚着门框站没站相,怀里抱了一盆小蜜橘边剥边吃,“而且叶子之前答应我来着,说请我吃好吃的,不给姓白的吃。” 吴思悠过来抢他的盆,拽了几下没拽动,只好从盆里摸了两个,剥开喂给李靥:“你俩啥时候商量的?我怎么不知道?” “就前段时间去开封府提审武英娘的时候,你当时眼里只看见你的白公子了,哪有闲心听我们说话?” “胡、胡扯!”吴思悠红了脸,将手里的橘子皮朝唐君莫砸过去,“你们就没当我面说!” 李靥翘着嘴角听两位好友拌嘴,低头忙手里的活,冬笋剥好,滚刀切块,三四个冬菇洗净,顶部划出十字,浸泡过的金华火腿切成薄片。 一大早从集市上买来的现杀活鸡,拆骨切块,鸡肉裹了面糊炸的酥脆金黄,鸡骨焯水之后丢进砂锅,加两勺黄酒、一个葱结、几片生姜,与冬笋、香菇还有火腿一起炖。 “嗯,是进了开封府之后说的,思悠没听到。”她笑着回了句,重新拿过一口锅烧热,往里滴了几滴油,剥出咸鸭蛋的蛋黄碾碎,扔进去小火慢炒。 炒到没有明显颗粒的时候,把炖好的汤捞出鸡骨,整锅倒进炒咸蛋黄的锅里,煮开之后再重新倒回砂锅,加入几颗青菜煮熟,又依次将炸好的鸡块摆进去。 “三鲜笋炸酥鸡好了!开饭!” 饭菜摆上桌,唐君莫抱来一坛果酒,这是他专门跑了好几家店才买到的桃子酒,清香甘冽,桃香四溢,而且酒劲很小,正适合李靥这种酒量不好的小娘子。 “喜到门前,福临宅地。”他举起杯,“思悠,叶子,迁居大喜。” “嘻嘻,多谢唐小郎君。”李靥浅浅抿了一口,只觉入口酸酸甜甜,不由得眉开眼笑,“真高兴能认识你,认识思悠,你们教会了我很多。” 她是发自肺腑地感激,这一世遇到的两个朋友,皆是顶好顶好的人,志同道合,情意相投,又各自独立,彼此尊重,尤其是思悠,让她看到了身为女子的另一种活法,离开父家与夫家的庇护,凭自己的本事立身天地间,从容惬意,潇洒自在。 “说这肉麻兮兮的做什么?”吴思悠一口将酒喝光,指着院子里兴奋道,“唐唐你看,全是叶子设计的,不愧是当年丹青大赛魁首,京城第一才女,这绝对是整个东京城最漂亮的宅子!” “也是思悠找的工匠好,手艺高收费低,再加上这宅子本来设计就很合理,才能修缮的这么好。” “工匠是百城书局的老工匠嘛,自然要给个友情价,还是叶子的设计好。” “可以了可以了啊,两个小娘子还互相吹捧起来了。”唐君莫羡慕地看着琉璃窗外漂亮的院子,咂咂嘴跟两人打商量,“反正你俩晚上也不在这儿住,我搬进来怎么样?付三倍租金,还能帮忙看家。” 李靥跟吴思悠对视一眼,放下筷子一起摇头:“想都别想!” . 冬笋鲜甜,鸡块酥软,汤底浓郁可口,加上几个可口小菜,三人把一锅米饭吃了个干净,李靥摸摸圆鼓鼓的肚子,打算出门遛食。 巷子向左转,走上百十步再右转,唐君莫侧眼瞧瞧提食盒的小娘子,笑道:“你到底是遛食还是要找你义兄?” “遛食!”她理直气壮,紧走几步超过去,回头晃晃手里食盒,“顺道给义兄尝尝我的手艺!” “说起来你这食盒里装的是什么好吃的,跟我中午吃的一样吗?” “不告诉你。” “嘁,神神秘秘。”唐君莫假装不稀罕,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我尝尝。” “不给!再说你都吃饱了。”李靥把食盒护得紧紧的,“一大锅米饭哪,一点儿没剩。” “你这小娘子有没有礼貌,哪有嫌客人吃得多的?快,打开给我看看究竟什么好吃的。” “不要,这是给义兄的。” 尚辰与太史局的司马局正因为元宵灯会的事议了一上午,终于定下了初步方案,正要一同进宫复命,刚出大门就看到门口两人拉拉扯扯,他顿住脚步看了几眼,忍不住出声:“靥儿。” “义兄!”李靥见到他,当下清脆地答应一声跑过来,一张小脸喜笑颜开,“义兄万安!” 尚少卿点点头:“去哪里?” “瞎溜达!” “她专程来找你!” 她跟唐君莫抢着回答,嗓门不如人家大,红着脸急急分辨道:“就是、就是做了些吃的,趁热送来给您尝尝。” 说着探头看看他身后一大群人,泄了气,“不然还是等下次……义兄先忙。” 小姑娘失望全都写在脸上,偏还要装出副无所谓的样子,尚辰回头对司马局正说了句稍等,接过食盒往一旁去:“什么好吃的?” “可您不是有公务要忙——?” “你不是说要趁热?”他走到离人群十几步的距离,微垂着头望向跟过来的小姑娘,漂亮的丹凤眼蕴了盈盈笑意,“是什么?” “是百花糕,不是点心铺的那种百花糕,是虾糕来的。”李靥被他一笑勾走了魂,连声音都嗲起来,打开食盒盖子给他看,“就是将新鲜虾肉跟猪肉一起剁成泥,调好味之后再加青豆、玉米、胡萝卜,放进花型模子里蒸熟,取百花盛开多姿多彩之意。” “嗯,名字好听,糕也好看。”他单手将食盒抱在怀里,另一手拿筷子夹起一个吃掉,“也很好吃。” 他夸几句,她就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唇角的小梨涡明媚甜美:“今日新居落成,应当请义兄吃饭,您日理万机,我便做了送来!” “还有您送的乔迁礼,我特别特别特别喜欢!” 少卿大人出手豪气,送她一整套顶级画材不说,连画室的家具都包办了。 “喜欢就好,靥儿下午若是无事,可去值房喝茶画画。” 喝茶,画画,等他回来。 “今日不成,下午有旁的安排……”李靥低下头,有点心虚,“约、约了别人。” “唔,那就将剩下的百花糕交给门卫,放到我书房。” “好。”李靥重新抱过食盒,乖巧地点点头,大眼睛满是不舍,“义兄慢走!” 然后又忍不住问一句:“明日我能来找您画画喝茶吗?” 已经转身离开的少卿大人头也不回,云淡风轻丢了一句:“靥儿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 大理寺门口以司马局正为首的一群人抄着手,正经严肃,十几双眼睛俱都看稀罕一样瞧着素日不苟言笑的冷面少卿,看他眉眼弯弯,一展笑颜。 别说,还真挺俊的。 第45章 算计(二)【已修】 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夕阳的余晖从花格窗铺洒进来,给地板镀了一层淡淡的金。 李靥坐在妆台前, 一手持笔, 一手持黛粉,认真仔细地给自己画眉。 精致浓密的眉毛加黑加粗,画成哥哥那般英挺修长,鼻翼与两腮也要扫些阴影,让脸型看起来方正锐利。 长发盘起, 一丝不苟全塞进幞头里, 再缠紧束胸, 套上白色襕衫, 将折扇拿在手里敲一敲,迈着方步踱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白衣小书生傻乎乎的,一笑两个小梨涡, 看着还挺清秀。 拉拉衣服再左右照照, 李靥满意地点点头:虽说没啥男子气概, 但应当看不出是个女子。 一切收拾停当, 她哼着小曲等太阳下山,瞅着外面挂起了灯,这才蹑手蹑脚开了房门,准备从后墙翻出去。 “谁?”小雨从前院端了水果来,见自家娘子屋里溜出个小书生, 吓得就要喊,李靥赶紧上去捂住她嘴, “别喊别喊,是我。” “娘子?”小雨眨眨眼, “您怎么打扮成这样啊?” “出去办点事,你别告诉别人。”李靥接过果盘,“给我搬个绣墩来。” 小雨将屋里绣墩搬了来,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到后墙边,李靥重又将果盘给她,顺手摸了两个橘子,踩着绣墩上了墙。 “娘子小心些别摔了!您为啥不走正门啊?” “嘘——!莫要声张,你先回屋吃水果去,记得给我留门。” “那您几时回来?” “差不多亥时。”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2节 “要是孙嫲嫲来了怎么办?” “你便说我已经睡了。” “若、若是主人来了呢?” “放心放心,翰林院最近很忙,哥哥还要额外准备开春小王爷的功课,不到子时不会回来的。”李靥安抚了她几句,双手一撑翻出了院子,“拜托啦小雨,我给你带好吃的!” *** 入夜的倚栏巷热闹非凡,上次来还是跟义兄一起,在南风馆看沈羽跳舞。 李靥蹲在卖签子肉的摊子边吃橘子,签子肉的香气飘来飘去,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买了一小份趁热吃起来。 摊主大哥正热情地跟几个食客聊天,聊的是最近开封府最近一桩命案,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便拼凑出个大概。 说城外七里村有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昨夜醉酒闯进一女子家中施暴,把人给掐死了。 人命,奸杀,沾了桃色的命案历来被人津津乐道,几个人聊的吐沫横飞,李靥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眼睛紧紧盯着对面凝香阁。 根据思悠提供的可靠消息,今日凝香阁有个宴请,做东的是墨香书坊老板周员外,请了几位秘书省的重要官员,包括秘书少监。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哥哥洁身自好,最看不得这些,自己若能在凝香阁找到赵南叙,拿了他喝花酒的证据,再加上之前赵母掳走自己的事,说不定这亲就退了。 她越想越高兴,眯着眼睛又往角落里蹲了蹲,就见凝香阁前有辆马车停下,车上下来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男子,其中有个眉清目秀穿宝蓝色圆领袍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赵南叙。 几人在凝香阁前站定,寒暄几句便走了进去,李靥将最后一块签子肉吃完,拍拍手起身跟上。 她进去的刚刚好,一行人刚上了楼,她抬头往楼上瞧瞧,对着热情招呼自己的龟公道:“要间房,就要刚才上楼那群人隔壁的——” 话音未落,身后又来一人,将一大锭银子啪的拍在桌上:“我要刚才那伙人隔壁的房间!” “这位兄台,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要的!”李靥生气回头,与身后之人四目相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啊了一声猛然转回去,朝龟公笑笑,“让、让给他吧。” 身后的那位不依不饶,挤过来使劲往她脸前凑,声音有些诧异,却也是带着笑:“小兄弟好生面熟,可是李家二郎啊?” “哈哈,沈——大哥!”见自己被认出来,她认命地转过身,对着笑眯眯的沈羽深施一礼,“这么巧?” “在下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来玩?” “呵呵,见见世面。” “见世面?” 沈羽上下打量她几眼,小娘子一身男装,特意画了很粗的眉毛,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有些黑乎乎的印子,可纵使这样也还是漂亮得不像话,那水灵模样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是个女子,这副样子就敢往凝香阁跑,万一要是碰上哪个喝醉酒不长眼的…… 他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后怕地倒吸一口气,拉住了李靥的袖子:“李娘——贤弟留步,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 . 最终两人要了一间房,守着隔壁的歌声乐声调笑声,尴尬地相对而坐,沉默良久,还是沈羽先开了口:“要不要喝茶?” 李靥正全神贯注听着隔壁的动静,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抬头:“啊,都行!” “沈某许久不回京城,现在的小娘子都时兴来青楼见世面了吗?” “呃,就是好奇,随便逛逛。”李靥挠挠头,为自己的出师不利懊恼,恳切道,“沈虞候,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哥!” 沈羽被她诚恳的目光看得心头狂跳,侧了头轻咳一声保证道:“好,我替你保密。” “也别告诉我义兄,他会骂死我的!” “尚少卿那么凶吗?”他有些不可思议,接着又笑起来,“那就不告诉他。” “说好了,您可不能出卖我。”见他答应,李靥松了口气,扬声喊了门外伺候的伙计进来,“要一壶碧螺春,两盘点心,再——” 她看了沈羽一眼,轻声问,“大哥,您要几个姑娘?” 沈羽被她的话呛到咳嗽不止,边咳边摆手:“不不不,一个也不要!” “不是,您不必因为我扫了兴致。” “一壶碧螺春,几盘上好的点心,要甜一些的。”沈羽将看热闹的伙计赶出去,关了门,“我来是有事情,不是来——咳,寻欢作乐的。” “那您是来干嘛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你呢?”他试着回望她,努力装出淡定的样子,“是为了隔壁的人而来?” 刚刚他看得很清楚,赵南叙就在隔壁那群人里面,小娘子非要这间房,想必是为了他,还未成亲便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这姓赵的不是良人。 李靥知道自己与赵南叙的婚事早就满城皆知,当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反问道:“您呢?刚刚为何非要这个房间?” “自然也是为了隔壁。”沈羽倒是坦然,“我来这里,是为了追查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有个朋友惹了人命官司。” “人命?是城外七里村那桩案子吗?”李靥想起自己刚刚在签子肉摊主那里听到的,“奸杀?” “李娘子如何知晓?” “刚刚在路上听说的,据说闹得很大,您的朋友是——?” “他叫丁勇,就住在七里村,死的是他未婚妻。”伙计送来了茶点,沈羽给了些银钱让他守好门口,自己倒了两杯茶,递给李靥一杯,又把两碟点心摆到她面前。 “未婚妻是从墨香书坊老板周光家里放出去的,之前是周家的丫鬟。” 李靥恍然大悟:“所以您怀疑周员外?” “也只是怀疑,没什么确凿证据,可那女子刚从周家放出来不久便被人杀了,怀疑也是合理的吧?开封府至今也不查周家,问就是没有证据。”沈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丁勇是我朋友,在这里举目无亲,我得帮他。” 第46章 算计(三)【已修】 皓月当空, 美人如玉,沈羽端一盏茶靠在窗前,看小娘子抿着嘴, 神情专注地趴在墙上偷听, 忍不住嘴角上扬。 “将碗扣在墙上,能听的更清楚。”他指点道。 李靥想了想,从善如流地拿起一个碗扣到墙上,重新把耳朵贴上去,片刻后投过来崇拜的眼神:“真的管用!” “他们在聊什么?” “唱曲儿, 喝酒, 聊藏书跟印刷, 如何将墨香书坊的人带进秘书省的藏书阁……”她揪着眉头仔细听着, 长长的睫毛半垂下来,在脸上投出一小片浅浅阴影,形状美好, 惹人怜爱。 “原来这些都是可以交易的吗?” “秘书省掌天下图书经籍, 这样的交易早就心照不宣, 毕竟藏书浩瀚如海, 重要的又全在宫里,所以他们只要不是太明目张胆,官家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沈羽解释了几句,忍不住自己也拿个碗贴到墙上,跟李靥面对面。 隔壁很吵, 有男子的谈话声,夹杂着女子劝酒声, 还有时不时的调笑,李靥本来一个人听觉得没什么, 沈羽一加入就不自在起来,毕竟男女有别,何况两人也就认识不久,一起听喝花酒的墙根还是过于刺激了。 她红着脸刚想把碗拿开,就听到隔壁清楚传来一句:“赵少监,听闻您未婚妻是咱们东京城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真的吗?” 于是她又把碗放了回去,耳朵贴的更紧些。 “是啊,大才女,状元郎的妹妹,聪明!也好看!”这是赵南叙的声音,听起来带了几分醉意。 “又聪明又好看,那就是才貌双全呗!”娇滴滴的女声,不知为什么听起来有点熟悉,“她好看还是奴家好看?” “自然是她好看,她在我心里是天下第一好看。” “哼,既然有了天下第一好看的娇妻,还来找奴家作甚?” 一众人大笑起哄:“哈哈,家花可没有野花香哪,是不是啊赵少监?” “对,美则美矣,却是少了媚儿的媚。”赵南叙轻笑一声,“是我说错话,自罚一杯,大家随意。” 沈羽听不下去了,收了碗,抿着唇忐忑看着对面小娘子,心里打好几遍安慰的腹稿,生怕她下一瞬就哭出来。 “怪不得声音耳熟,原来是媚儿。”李靥又听了一阵,确定这个媚儿就是之前春意楼的媚儿,怎么又跑到凝香阁来了? “李娘子。”沈羽见她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不由得有些担心,安慰的话在嘴边几经辗转,因为既没立场也无身份,最终还是咽了回去,“喝茶。” “您刚才说七里村凶案的事主是您朋友,是很好的朋友吗?”李靥想不通媚儿为什么从春意楼到了凝香阁,干脆就放弃了对这个问题的思考,继续跟沈羽聊命案的事,“他找您了?” “江湖上的朋友,他也没找我,是我昨日去找他,才从邻居那里听到的。”沈羽收回心思,拿了块点心给她,“丁勇父母早亡,跟着叔叔婶子过,十几岁就离家讨生活,先是在哪个王爷府上当了几年府兵,后来伤了腿就被遣散了,在关南开了个小饭馆,味道好,价格也公道,我每次路过关南都会去吃,一来二去就熟了。” “因我是东京人,跟丁勇是老乡,所以他跟我念叨的就多些,常说的就是想念家乡,想念叔叔婶子,想回家,婶子说家中不富裕,让他挣够钱再回去,我也不知所谓的挣够钱是多少钱,但去年再去饭馆的时候,发现已经易主,人家告诉我说,丁勇回家了。” “我很为他高兴,所以前些天回来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他,他叔叔家的确如他所说不甚富裕,有几个堂弟还有侄子侄女,一大家子人张嘴等着吃饭,大约是他赚的钱还不够,于是去了河边码头做工。” “然后就是两天前,丁勇托人捎信来说他马上要成亲了,时间定在下月初六,邀请我去喝喜酒,我就想着提前过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没有,谁知他竟然摊上这样的事。” “据说那姑娘之前在周家当丫鬟,耽误了年岁,如今被放出来,就想成个家,说是看中丁勇老实本分,只图这个人,聘礼也不要。” “两人又不认识,就匆匆忙忙要嫁吗?”李靥捏着点心,想了又想,“感觉怪怪的。” 沈羽点点头:“我与丁勇相识多年,他不是急色之人,奸杀女子更是绝无可能。” “所以您觉得问题出在周家?” “急匆匆要嫁一个素未谋面之人,不要聘礼,只求对方老实。”他话说的婉转,“逝者已逝,我们不便过多讨论,但问题已经很明显了。” “仵作验尸的结果呢,尸格有没有看过?” “当日没有坐婆,只叫了一个男仵作去验,得出女子确是被掐死的,至于其他,并未查验。” “哦,那尸体怕是要重新验,沈虞候可有什么头绪?” “实不相瞒,打架我在行,查案就不太行,今日没头苍蝇一样转了一天,毫无头绪,何况我还有步军司的差事,总不能一直告假。”沈羽放下茶杯叹口气,望向对面小娘子,“李娘子可有好办法?” “义兄说,查案不是灵光一现,凶手也不是靠空想就能抓到的,要根据线索逐一摸排,要缜密,不可遗漏分毫。”她慢慢重复着尚辰之前说过的话,不自觉流露出温柔神态。 若是义兄去查的话,应当会先见当事人,了解案情大概之后再去走访现场,尸体也要重新验过,他那么严谨一个人,估计不仅要查周家,丁勇的叔叔婶婶也会一并调查。 “应该先去见一见丁勇,问问他案发那日究竟发生过什么,之后再回七里村看看,还有尸体,可以叫思悠来验。” “听起来甚是有理。”沈羽点头道,“你说的思悠可是京城唯一的女仵作吴思悠?” “是啊,沈虞候若是不嫌弃,可以将这个案子交给我们探案小分队。”李靥笑笑,“不过思悠验尸是要收费的。” “请人验尸自是要付钱,探案小分队又是什么?” “就是我跟思悠还有任书生,还有唐小郎君跟白公子五个人。” “哦,那也应当收费才对。”沈羽没有丝毫犹豫,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这是定钱,一切拜托了。” . 夜深人静,只零星几盏灯火透窗而出,月色不够明亮,映出巷口桂花树影影绰绰的轮廓。 “明日一早我们便去开封府见丁勇,有什么进展都会及时告知沈虞候。”李靥对身边的沈羽说道。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3节 “好,辛苦李娘子。” “不不不,拿钱办事,这是我们应该做的。” “但还是要谢的,不然我一个人真不知该如何是好。”沈羽背着手,迈着小步配合身边的她,觉得如果能这样一直走下去该有多好,“之前听闻李学士的胞妹是个冰雪聪明的姑娘,知书达理,温婉端庄。” “实际呢?” “实际也是如此,只是这个李娘子要比传闻中更鲜活,也更可爱。”他趁着夜色,笑得柔情四溢,鲜活的,可爱的,顶好顶好的姑娘。 “嘻嘻,多谢沈虞候夸奖。”李靥停住脚步,“我到家了,谢谢您送我回来。” “嗯,很晚了,快回去吧。”沈羽在桂花树下站定,声音温柔,“李娘子是世间少有的好女子,万不可妄自菲薄,更不要委曲求全,有些事情是一辈子的,需得思量再思量。” 他顿了一下,轻轻吐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沈某都站在你这一边。” “好,我记下了,谢谢沈虞候安慰我。” “在江湖久了,总觉得不能适应官职称呼。”他握了握拳,手心因为紧张出了些汗,“不然还是如刚才在凝香阁那样,你叫我一声沈大哥。” 李靥闻言笑起来,嘴角漾出两个小梨涡;“好啊,沈大哥。” 第47章 算计(四)【已修】 对于尚辰而言, 能被喜欢的人打扰,是件愉悦的事。 所以当一迭声甜甜的义兄从大理寺门口喊到少卿值房,大清早就开始处理公文的少卿大人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 嘴角也翘起一点浅浅的弧度。 小姑娘总是充满活力, 每天有很多新鲜有趣的见闻要跟他分享,只是听听心情就会很好,更不要说她在讲述时一惊一乍的小样子,时不时扬起的笑,还有各种奇奇怪怪的小礼物, 每一次都能准确戳中他的心。 而他也在不经意间发生着改变, 伏案一天偶尔抬头看到的夕阳, 上朝之前待漏院门口热气腾腾的小笼包, 又或者是回家路上铺了满地的金黄落叶,曾经习以为常或者一直被忽略的寻常景致,他通通都想讲给小姑娘听。 他二十岁的时候离开, 与小姑娘五年未见, 回京之前也曾心生忐忑, 不知她如今会变成什么样, 是名满京城的扫眉才子,还是端庄温婉的大家闺秀。 可没想到的是,小姑娘还是那个小姑娘,如小时一样,勇敢、善良、带点傻气, 似一团明亮的阳光,热烈却不刺眼, 温温暖暖,蓬勃又美好。 而且, 她好像很依赖他。 这样想着,尚少卿眼眸愈发温柔起来,语调都染上几分轻快:“今日来的比往常要早,不睡懒觉了?” “义兄,您在忙吗?”李靥迈步进来,颦着眉头,可怜巴巴的语气,“我需要您的帮助……” 她看起来很委屈的样子,尚辰愣了一下,站起身从书桌后面大步走过来,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见他这么严肃,李靥吓得连连摆手,“就是想借您腰牌用用。” “腰牌?” “呃,是这样,我在帮沈虞候调查他朋友的案子,需要去一趟开封府大牢,但唐小郎君的腰牌不管用,说是权限不够,所以——嘿嘿!” 尚辰:…… “帮帮忙吧义兄。”她厚着脸皮求道。 探案小分队都是些不仁义的,一说找尚少卿借腰牌,全都等在外面,只推了她进来献祭。 “腰牌岂是随便借的?”尚辰不同意,“让沈二郎自己去查。” “可是我定金都收了,总不能第一件案子就砸招牌。”李靥被他兜头一盆凉水浇个透心凉,眼泪汪汪扯他袖子,“求您了呜呜呜。” 尚少卿一脸无奈,什么定金,什么招牌?这家伙又搞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好好说话,究竟怎么回事?” 于是她就把沈羽拜托自己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省去了凝香阁喝花酒的部分。 “你答应了?”尚辰突然生出一种自己天生就该给她收拾烂摊子的觉悟。 “嗯。” “还收了钱?” “嗯……” “……” “……” “下不为例。”他松了口。 李靥感恩戴德,差点跪下磕头:“太好了!谢谢义兄!” “不过腰牌不能给你。”少卿大人捏捏眉心,拿了自己的斗篷给她,“我跟你一起去。” . 开封府尹朱政虽说一介书生,胆小晕血,害怕尸体,却也是个秉公断案的好官,听尚辰说明来意,又遣人拿了案子的据报来看,思索良久,皱眉道: “如此看来此案确有疑点,是我大意了。” 尚辰略一拱手:“开封府事务本就繁杂,朱府尹又事必躬亲,有些瑕疵也是在所难免。” “唉,实不相瞒,最近我这里是一个命案接一个命案,此案当时有人证,有物证,我便没有多考虑。”朱政想想这几天连着看了两具尸体,面色愁苦不已,“既然尚少卿亲自前来,这个面子朱某不能不给,我给您义妹写一张文牒,以七天为限,七天内她可自由出入开封府,权限同开封府官差,如何?” “多谢朱府尹!” “尚少卿不必客气。” 开封府大门外,探案小分队五个人一字排开,翘首以待。 唐君莫:“尚少卿这次居然这么好说话,不但没骂人,还来帮咱们求情?” 白泽琰:“少见。” 任海遥:“不可思议。” 吴思悠:“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唐君莫:“主要是叶子的面子大。” 白泽琰:“没错。” 任海遥:“言之有理。” 吴思悠:“叶子出马一个顶俩。” 唐君莫:“所以说下次在遇到这种事,还得叶子去。” 白泽琰:“同意。” 任海遥:“不谋而合。” 吴思悠:“以后跟尚少卿打交道的事都让叶子去吧。” 李靥:…… 正聊着,就见朱政跟尚辰一起出来,几个人连忙迎上去,朱政将文牒给了李靥,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便回去接着忙了,李靥又被四个人推出来,让好好谢谢少卿大人。 “文牒期限只有七天,但也不可滥用,记下了?”尚辰走到小黑前,又不放心地嘱咐道。 小姑娘这会儿高兴坏了,蹦蹦跳跳跟着他,头点的跟小鸡啄米似的:“记住了记住了,谢谢义兄!” “那便去吧,注意安全。” “义兄慢走!”她心思早就飞了,满脑子都是查案,说了声再见转身就跑,让习惯性等待她再磨蹭几句的尚辰有点失落。 不过这样也好,他上了马,拨转马头。 说到底只是义兄而已,不该有的期待生太多,难免要起贪念。 *** 有了文牒,自然顺利进了开封府的大牢,牢房昏暗,味道也不好。 领他们进来的狱卒清清嗓子,冲着其中一间嚷道:“丁勇,有人来看你!” 牢房里的人下意识站起来,见有男有女好几个人,表情迷茫:“几位是……” 李靥冲他笑笑:“是沈羽沈大侠让我们来的。” 丁勇愣楞地哦了一声:“他知道了?” “是,他知道了。”李靥向前走了一步,见狱卒走远了,急急低声道,“只有一刻钟的时间,所以长话短说,我们是来帮你的,你告诉我,案发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前前后后都仔细说清楚。” 见丁勇还是愣愣的,她又向前,盯着他的眼睛:“沈大侠说,他信你没有杀人。” 丁勇双眼骤然放大,喉头上下滚动,他与沈羽只有数面之缘,算不得什么深交,或者说他不敢奢望有什么深交,毕竟一个是闻名天下的云中剑客,现在的步军司虞候,一个是毫不起眼的饭馆老板,现在的码头苦力,一云一泥,天壤之别。 他从来没有想过,沈羽会帮他。 “你仔细回忆下案发那日,从起床开始,一天都发生过什么?可有异样?” “那日我如往常一样早起上工,下工后回家。”丁勇踟躇着开了口,声音嘶哑,“那日活计多,下工晚,到家时家里人已经睡了,我随便洗漱了下,就也回房歇了,没遇到任何人,之后一觉醒来不知为何就到了春妮床上。 春妮是他定亲不久的未婚妻,就只相亲那日远远见过一面,再见到的时候,就是案发那日早晨,她全身□□的躺在自己身边,双眼瞪着,眼珠子突出来,直直看向屋顶。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衙门的人就来了。 李靥觉得很蹊跷:“谁报的官?” “不知道。” “你半夜从自己房里到春妮房里,什么都不记得吗?” “我就是睡着了,什么也不记得。” “睡前可吃过什么东西?” “码头管饭,我都是吃饱了才回家,家里也从来不留饭。”丁勇说到这里,突然心头有些颤,缓缓道,“那晚,桌上留了一罐甜汤。” 第48章 算计(五)【已修】 “死者面色赤黑, 粪门突出,便溺,为压塞口鼻窒息而死, □□没有交合痕迹, 不是奸杀。”吴思悠在殓房呆了小半个时辰,拿了张尸格交给李靥,“她的指甲缝里有皮肉屑跟血渍,应该是凶手的。” “还有,死者怀孕了。” “怀孕了?” “嗯, 大概两三个月, 还没显怀。”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4节 “怪不得急急忙忙要成亲……”李靥抿着嘴思索一阵, 把尸格叠起来放进包里, “走,去七里村!” 七里村离城门七里,马车跑起来很快就到, 丁勇说他们家是村头第一个, 破败篱笆茅草房, 还未走近就闻到一阵阵炖肉的香气。 “嘿, 这丁家看起来穷嗖嗖的,吃的倒是挺好。”唐君莫提鼻子闻闻,“冬笋炖鸡。” 任海遥不同意:“小生闻着像是山菌炖鸡。” “鲍鱼炖鸡。”不怎么爱说话的白泽琰也加入讨论。 “其实我刚刚也想说是鲍鱼。”吴思悠脸颊微红,飞快瞥了白泽琰一眼又移开,“不过这家不像吃得起鲍鱼的样子啊。” 任海遥笑着摇摇头:“应该是连鸡也吃不起才对。” “真的假的?还会有人连鸡也吃不起?”吴思悠惊讶地脱口而出, 见大家都看自己,不好意思地捂住嘴, “抱歉啊,我真没见过……” “按丁勇所说, 他叔婶有四个孩子,两个小的在家,两个大的成婚之后又把孩子送回来,一家老小七八口子等吃饭,能吃饱已经很好了。”白泽琰轻声解释道,“你家境与他们不同,不知道也正常,不必在意,更不必抱歉。” 他突然说了这么长的句子,声线醇厚低沉,与意气风发的少年模样并不相符,却又异常和谐,吴娘子彻底红了脸,愣愣地点点头:“嗯,好。” “就是,没见过就没见过呗,这说明你爹将你保护得很好,该高兴才对,有啥好抱歉的。”唐君莫大大咧咧说了几句,又搂过白泽琰的肩,“走,去丁家瞧瞧?” “把手拿开。” “啧,又不是大姑娘,搂一下怕什么?” “二位等一下小生。”见两人进了丁家大门,任海遥跟过去,吴思悠扯扯好友衣服:“叶子,刚刚白公子什么意思?” “唔,是很温柔的安慰吧。”李靥也不知道,她上一世只活到二十二岁,对男女感情还没来得及开窍就死了,而且上辈子她不认得吴思悠,也不认得白泽琰、唐君莫、任海遥,这些人的将来如何一概不知,不过这样也很好,充满憧憬,并肩而行。 “那我就当做很温柔的安慰。”吴思悠轻轻拍打几下脸颊,眼角眉梢带着少女的娇俏,“走啦,做正事。” 丁勇的叔叔婶子跟几个孩子都在家,见官府的人突然造访,一时有些慌乱。 “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据报上有几个不太清楚的问题需要补充一下。”李靥给他们看过自己的文牒,“我需要一张桌子。” “哎哎,您里面坐!”夫妻俩打发了孩子出去玩,把几个人让进屋。 李靥在桌前坐好,拿出纸笔:“二位说亲眼看到丁勇半夜出了门,是谁看到的?” “我。” “我。” 丁家叔婶异口同声,对视一眼后又急急指向对方。 “他!” “她!” “到底是谁?” “是他!是我们当家的看到的!”丁家婶子抢道。 李靥点点头,又看向丁家叔叔:“你看到的?” 丁家叔叔狠狠瞪了自己婆娘几眼,点头。 “把当时看到的情形讲一讲,要详细,不可疏漏。” “就是那天晚上我起夜,看到小勇披了衣服出门。”他看着对面低头唰唰写字的小娘子,咽咽口水,“你这个,在写啥?” “哦,我得把你说的话一字不落记下来。”李靥抬眸,表情异常严肃,“起夜是什么时辰?” “丑时吧。” “确定?” “也、也可能是子时。”丁家叔叔见她又开始写字,额头渗出汗来,“反正、反正月亮挺亮的,我一眼就看见他了!” “好,这个我记下了。”她仔细写好,又问道,“那晚你们吃的什么?” “吃的……不记得了。” “丁勇说,他回来时桌上有一罐甜汤,那甜汤——” 李靥还没说完,门外一个小男孩突然跑进来,轻车熟路地从屋角五斗橱里抱了个点心盒出来。 点心盒子红木漆成,精美大气,在简陋寒酸的屋子里里,仿佛破衣服上镶明珠一样别扭又显眼,李靥抬头跟吴思悠交换一下眼神,认出点心盒是城里瑞南斋的。 丁家婶子慌忙起身,冲过去将盒子夺过来放回柜子,迅速将柜门关上:“你这孩子乱翻什么!” “奶奶奶奶我饿了!”男孩冲着丁家婶子嚷道:“什么时候才能吃鸡腿啊?” “什么鸡腿?哪有鸡腿?没看大人在说话吗,快出去!”她慌慌张张把男孩往外推,男孩见她不承认,哇的一声哭起来,边哭边喊道:“有鸡腿!就是有鸡腿!你说的!” 他哭着挣开自己奶奶,跑过来冲着唐君莫拳打脚踢:“我奶奶给我做的鲍鱼炖鸡,你们不许抢!” 白泽琰眼眉一挑,颇为得意:看吧,就说是鲍鱼炖鸡了。 唐君莫莫名其妙被打,干净挺括的官服上瞬间多出好几个脏乎乎的鞋印,气得他单手把小男孩拎起来,吓唬道:“哪里来的小娃娃,再撒泼小爷可不让着你!” “官爷息怒,官爷息怒!”丁家叔婶吓得跪下磕头,“小孩子不懂事,您千万别怪他!” “看好你家孩子!”唐君莫本来也没真打算跟个小孩计较,这会儿见他吓得哭都忘了,也就松了手,“叶子,你继续问。” 李靥看了会儿热闹,低头将纸笔收好:“没什么要问的了,咱们走吧,莫耽误了人家吃饭。” 她说着朝躲到丁家婶子身后大气不敢出的小男孩笑笑,“小郎君别害怕,我们不会抢你的鲍鱼炖鸡吃的。” 出了丁家,几个人分成两路,一路去找当天的报案人,另一路去春妮家,春妮是一个人住,院子还是保持着出事时的样子,没人来,也没人敢来。 李靥跟吴思悠屋里屋外搜索一阵,在后窗户那里发现了半个脚印。 “说不定是凶手的。”李靥小心翼翼将脚印拓下来,抬头发现窗框上有根木刺,木刺上挂了一小片墨绿色的布料,“这是什么?” “这颜色倒是少见。”吴思悠接过来,对着阳光仔细看了一阵,“不过料子就很普通。” “说不定也是凶手的,还是先收起来。” “叶子,你今日又是早起又是收集证据的,很积极嘛。”吴思悠碰碰她,“是因为案子,还是因为委托案子的人?沈虞候侠义心肠,对个普通朋友都这么好,长得也好,高高大大又有安全感,比赵少监强。” “想什么呢?”李靥将拓片跟布料收进包里,见好友一脸八卦的样,忍不住捏她脸,“沈虞候可是付了钱的,谁会跟钱过不去?” “可我觉得沈虞候明显对你跟别人不同啊,他看你的时候,眼神亮的跟什么似的。” “跟什么似的?跟你看白公子似的?”她不以为意,乐呵呵往外走,“我可是有婚约的人,你必然想多了。” 一行人在村口集合,唐君莫他们把村里都打听了一个遍,也没问出谁是报案人。 “据报上写着报案人叫金保,可村里根本就没有叫金保的。”任海遥道,“村民说那天领官差进村的是个生面孔,没人认得。” “据说春妮回来快两个月了,半月前突然张罗着找婆家,找的很急。”白泽琰道。 唐君莫轻笑一声:“那可不,肚里的孩子总要找个爹不是?” “所以问题还是在周家。”李靥右手握拳敲了下左手手心,“咱们就从这个叫金保的开始查!” 第49章 算计(六)【已修】 接下来的几天, 探案小分队的人都忙碌起来,查卷宗,理线索, 走访调查, 收集证据,随着时间推移,真相也越来越近。 这一日天色将晚,开封府门口点起了灯,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 摇曳出昏黄色的光圈。 深秋傍晚沁凉如水, 李靥搓搓肩膀迈出府门, 想着快点回家。 门口立了两匹马, 一匹黑色,一匹枣红色,中间一头小毛驴, 溜光水滑, 精神抖擞。 “呀, 满月!”她高兴地扑过去, 刚跑到跟前脑门就挨了一下,捂着头乐道,“义兄!沈大哥!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刚巧碰到。”尚辰拿了件厚衣服给她,这个笨蛋,居然第一眼看到的是毛驴。 还有, 她什么时候给沈羽换了称呼?沈大哥听起来未免过于亲密了些。 沈羽抱着肩膀乐呵呵的:“听闻李娘子近日为了案子颇为辛苦,沈某想请你吃个饭。” “请吃饭就不必了。”尚少卿又摆出义兄的架子, 一口替她回绝,老气横秋的, “早点回家。” 李靥一喜:“我哥回家了?” “没有,还在忙,所以托了我来照顾你。” 年前年后是节日庆典最多的时候,也是翰林院最忙的时候,各种庆典的筹备,祭祀的考据,祭文的撰写,都要同礼部共同商议,尤其礼部的苏尚书是苏汀兰的父亲,对李栀极为看重,很多事情都指名让他做,而李栀又是个认真细致之人,忙到半夜是常事。 “我知苏尚书器重哥哥,可也不能太劳累了。”李靥鼓着脸,心疼自己哥哥,“累坏了怎么办?” “你早回家,我就去帮他。” 有文采斐然的探花郎帮忙,哥哥一定可以轻松许多,她二话不说爬上满月:“我现在就回去!” 又转头看沈羽,“沈大哥,不能跟你一起吃饭了,不过案子有了一些进展,我们边走边说?” 沈羽点点头上了马,两匹马一左一右,将小毛驴护在中间,马背上的两个人一个清冷端方,一个眉目温润,皆是微侧着头,认真听毛驴上的小姑娘讲话。 “思悠重新验了尸,不是奸杀,但死者已有两三个月的身孕。”李靥讲着这几天查到的线索,“村里人说,她是两个月前从周家放回来的。” “两个月前?也就是说死者在周家时候便有了身孕?”沈羽道。 “是,只是月份小看不出来,我们还在她房里找到了几包药,问了几家药铺,确定是安胎药。” “而且死者指甲缝里有血肉,这说明她死前与凶手发生过搏斗,凶手身上应该有伤才对,但丁勇没有。” “任书生也打听到了一些关于周家的事,据说春妮不是被放出来,而是被周家夫人赶出来的,具体事由周家的人讳莫如深,想来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除了药,我们还在春妮家里的后窗处找到半枚脚印跟一块碎布,猜测是凶手留下的,另外我们去的时候丁家正准备吃饭,午饭是鲍鱼炖鸡,他家还有瑞南斋的点心,可是丁家很穷,不像是负担得起的样子。” “还有就是丁勇的叔叔在证词上撒了谎,他说半夜看到丁勇披衣出门,月光很亮,可那日明明是十月初三,是上峨眉月,傍晚便落下了,半夜哪来的月光?” “最可疑的就是报案人,我们根据据报上留的线索去查,一查才发现报案人的名字地址都是假的,好在那人来报案的时候很多人看到了,我这几日根据差役跟村民的描述给报案人画了像,可以按照画像找人。” 李靥一条一条说着,看尚辰:“义兄,这些可以作为证据,让开封府重新查案吗?” “单只丁勇叔父作伪证一事,便可翻案重审。”尚辰投过来的目光带了些赞许,“不错,查的很仔细。” “您教过的话,我全都清楚记得呢!”小姑娘指指自己脑袋,笑得很开心,“那我明日便把证据呈递开封府,沈大哥,咱们一起去?” “好啊,明早我去接你。” 见小娘子点头,沈羽笑得春风得意,咧开的嘴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对面少卿大人悠悠开口。 “你哥知道你查案?” “啊,他不知道!”李靥被一语惊醒,马上转头就拒绝了沈羽,“您别来我家,被我哥发现就糟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5节 “我明早倒是不忙。”尚辰抖抖缰绳,脸上有一闪而过的笑意,“我去接你。” . 案子是三天后破的,先是根据画像蹲到了化名金保的报案人,是周家院里一个家丁的堂哥,接着顺藤摸瓜查到周家,扯出一桩深宅后院的腌臜事。 其实这事说起来跟周员外关系不大,春妮是书房伺候的丫鬟,因着心思不正,被周夫人处处提防,而周员外本身也不是好色的主,一直相安无事。 可春妮一腔算计落了空,难免心有不甘,正巧周员外的三儿子到了找通房的年纪,她便瞅了时机,制造了一场失足落水,美人湿身的偶遇。 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是血气方刚,哪里受得住这种诱惑,一来二去,通房还未找,他俩倒是先好上了。 周家老三是姨娘的儿子,姨娘伏小做低半辈子,却是最看不上春妮这样的人,得知后二话不说,直接将人赶了出去。 原本是要发卖,可自己儿子死活不依,非说春妮怎么说也是跟过他,给些银钱放出去也就是了。 周员外家大业大,除了嫡出的大儿子指定要接手祖业外,其余几个庶子皆是每日盯着祖业之外的几间门头虎视眈眈,老三若是在女人身上栽了跟头,被人笑话不说,搞不好连继承都会受影响。 祸害留不得,所以姨娘表面答应,背地里吩咐自己亲信找机会将春妮除掉。 亲信心思细,做事也周到,找到春妮后先是在装成货郎在村里打听了几日,又买通丁勇的叔叔婶子,夜里先是潜入春妮房里将人捂死,又与自家堂哥一起将中了迷药的丁勇抬过来。 接着他便回去周家,而堂哥则一早顶着个金保的化名去报了案。 窗台上的脚印,窗框上的碎布,还有手臂上的抓痕,全都对得上,铁证如山,抓到便直接将人下了大狱。 至于指使杀人的周家姨娘,财迷心窍的丁家叔婶,需得一一审过,再行定罪。 春妮家里的安胎药是她自己去买的,想来是已经知道自己有孕,担心显怀之后风言风语不好说,才急着要找个人嫁了,至于是真心要过日子还是等周家三郎继承家业后再做计较,便不得而知了。 而整件事里面最无辜的便是丁勇,先是被春妮算计着当了冤大头,又被自己叔婶算计着险些成了替死鬼。 他去找沈羽道谢,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 “沈大侠大恩大德,丁勇没齿难忘!” 沈羽赶忙去扶:“丁兄不必如此。” “府尹大人还把我这些年挣的钱判给了我。”丁勇低头从怀里掏出一大袋钱,双手举过头顶,“请沈大侠务必收下!” “我收下了,你靠什么吃饭?” “丁勇以后就留在您身边做牛做马!” “我可不需要,既不需要你的钱,更不需要你的人。”沈羽摆摆手,双手一用力将他搀起来,“兴隆大街南头梨花巷口原本有处小饭馆,掌柜的年岁大了要回家乡养老,正到处寻着合适的人把店盘出去,依着他的意思,若盘下来的人还是干饭馆的话,里面的陈设都一并送了。” 丁勇愣了下,接着眼里便起了泪花:“沈大侠……” “哎哎,男子汉大丈夫,哭可不好看。” 沈羽笑笑:“回来这些时日,还真是怪想念关南小馆那口驴肉火烧的,若你能将饭馆重新开起来,便每日都能吃到了。” 他伸出三根手指:“到时算我便宜些,让个三分利如何?” “不不不,这钱您还是……” “你觉得沈某帮你是图你的钱?再啰嗦我可连驴肉火烧都不吃了。” 于是丁勇重又跪下磕了个头:“都听您的!” “这就对了。”沈羽扶起他,“其实这案子我没怎么出力,你如今冤屈得雪,当真该感谢一人。” “沈大侠说的可是常来狱中看我的李娘子?” “正是,案子能这么快查清,全是她的功劳。” “没想到李娘子年岁不大,却是聪慧过人。”丁勇说了一句,见沈羽瞬间高兴起来,心中一动,“还有倾国倾城之姿,当真是才貌双全,跟沈大侠——绝配。” 沈羽乐得跟什么似的,大力拍几下他的肩膀:“换身衣服,我带你去见她!” *** 夕阳斜照,李府大门开了又关,丁勇瞧瞧坐在台阶上垂头丧气的沈大侠,努力消化着刚才那个小胖丫头说的话。 那是李娘子的贴身丫鬟,她说:娘子看今日天气不错又恰巧得闲,便约着我们家未来姑爷赵少监喝酒去了。 第50章 算计(七)【已修】 城东的小春鹤酒馆, 是家东瀛人开的馆子,除了清酒之外,鱼脍也是一绝。 似这种深秋天气, 秋风卷着所剩无几的落叶来敲打窗户, 大堂生起火炉,持筷挟薄如蝉翼的鱼片在酱油碟子里掠过,趁酱汁将滴未滴之时快速塞进嘴里,再喝一口温好的清酒,鱼肉的甘甜与酱油的鲜便被这酒香尽数勾出, 再妥帖放在舌尖。 咬起来嫩滑轻柔, 像吃下一朵温热鲜甜的云。 李靥坐在靠窗的小桌前, 一手托腮一手持筷, 鱼片在酱油里滚了好几滚,直到面前伸过一只手晃晃才回过神来。 “小靥是不是累了?”赵南叙收回手,将她碟子里那片已经完全变成酱油色的鱼片丢掉, 重又夹了一片新的, 蘸好喂给她, “心不在焉的, 想什么呢?” “可能最近睡得不太好。”她硬着头皮吃掉喂到嘴边的鱼,顺着他的话说道。 “现在送你回去休息?” “不不不,不着急走。”她看看窗外天色,扯出一个笑,“这会子又不困了。” “那就好, 小靥还想吃点什么?”见她笑了,赵南叙也笑, 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高兴得像个吃到糖的孩子, “记得你最喜欢这家的饭团,加了鸡蛋跟火腿,放到炉上烤出焦黄的锅巴来。” 李靥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赵南叙居然还会记得自己的喜好,溏心蛋一剖两半,覆上薄薄一片咸香的火腿,然后裹上米饭烤到外皮焦香,是她最爱吃的食物之一。 可赵南叙不喜欢,每次她想点来吃,他总要阻止,说此种吃法过于粗放简单,难登大雅之堂。 上一世的她虽不认同食物有高低贵贱之分,但未来的夫君不喜,她便小心谨慎,顺他的意,如托于乔木的丝萝,乔木向哪里,她便向哪里,最终迷失了自己,落个枯败凋零的下场。 却原来不是不可以,只是看谁爱的更多而已,自己过于乖顺依附的爱让对方理所当然,一旦察觉到这份爱不再牢固,便是骄傲固执如他,也会低头挽回。 何苦呢? 她浅笑着低头,温柔眸光化出几分冷意来,抬头时却又尽数散去,淡薄得毫无痕迹。 “那个饭团啊,我早就不爱吃了。” . 大堂有几个人边喝酒边聊天,嗓门不小。 “今日开封府那案子听说没?本以为是光棍见色起意,没想到背地里一出两出的还挺热闹。” “那人也是惨,媳妇还没娶进门就戴了绿帽子,又被诬陷杀人,白白在大牢里蹲了这么多天,这不倒霉吗。” “可不,我邻居的外甥就在周家做事,听说这春妮生前可媚着呢,一双眼睛到处勾人,老的没勾到就去勾小的,肚里怀了种,憋着以后当大夫人呢。” “她也不想想自己那身份,周家什么人?做生意的个顶个是人精,还能被她算计了?这可倒好,算来算去,把自己命算计没了。” “嘿,奸夫□□,合该没有好下场。” “你猜周员外知不知道这事儿?” “说是不知道,但他家后院儿的事他能不知道?左右这案子从头到尾都没他,如今东窗事发,倒也能撇个干净。” 他们明显说的是丁勇的案子,李靥今日没去开封府旁听,只听任海遥告诉了一句,说朱府尹判的不错。 那几人讨论完了案子,又兴致勃勃小声议论起春妮如何媚,跟周家三郎如何苟合,又如何被姨娘发现,赵南叙看着对面明显在听的未婚妻,皱皱眉将责备的话咽回去,又喂了一片鱼肉给她:“凶手是周家家丁,今早抓起来的。” “赵少监如何知道?”她大眼睛忽闪忽闪,嘴角沾了点酱油。 “今日跟同僚闲聊时候听来的,据说死者生前是周家的丫鬟。”他笑着用指腹将她嘴角那一点酱渍抹去,“你若好奇,我再去问问。” “随便听听,不必这么麻烦。”李靥摇摇手,话音未落,门口有道号传来,接着蓝布棉帘掀起,进来个道骨仙风的道士,她眼神一亮,又不动声色垂了眸,“赵少监,我给您盛碗汤。” 道士三十上下,三绺髭髯,一身道袍仙姿飘逸,他进来环顾一圈,找了张桌子迤迤然落座,点了几个饭团细嚼慢咽。 旁边有人好奇打量,他也笑着打量回去,随口道:“小兄弟喜事将近,恭喜啊。” 他说的是隔壁桌一位青年,青年听到后惊讶地放下筷子,奇道:“你咋知道我要成亲?” “贫道还知你正为良辰吉日发愁。”道士还是笑眯眯的,“初八比初十好。” “哎,真神了,我跟爹娘正为挑日子发愁呢!”青年惊得站起来,“您是神仙!” “哈哈,什么神仙,能掐会算罢了。” “那您也给我算算呗。”跟青年一桌的矮个汉子也起了身,“算算我啥时候抱个大胖小子!” “命中无子,求也无益。”道士一句话让汉子白了脸,他将手里半个饭团慢悠悠吃完,又道,“但善信素来与人为善,将来四个女儿皆能嫁得好姻缘,你与尊夫人也能安享晚年。” “嘿,真准哪,我真有四个女儿!” “道长,您看我呢?” “道长,给我也算算!” 大堂一时喧哗起来,李靥伸长脖子跃跃欲试:“赵少监,算算吗?” 赵南叙摇头:“靥儿也信?” “左右也无聊,算算呗。” “我是朝廷官员,不可随意参与占卜之事。” 两人一个要算一个不让,争执不下,道士听到声音,转过脸来冲这边念了声道号:“两位皆是富贵之人,一个旺妻,一个旺夫,早已定下终身,是前世注定的缘分。” 大堂众人的目光全都聚过来,李靥一下羞红了脸,倒是赵南叙看起来很高兴,矜持地点了下头,表示他说得对。 “只是——”道士长叹一声,手拈长须,“可惜啊,可惜!” 有四个女儿的矮个汉子纳闷道:“小两口一看就般配,道长可惜啥?” “缘分虽是前世注定,但注定是段孽缘。”道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端的是一个冰天雪地,大雪封山。” “听起来就惨。”要成亲的青年搓搓胳膊,“咋个孽缘啊?” “这——”道士拉着长音还是看向赵南叙跟李靥,“二位要听吗?” “呵,成语都不会用的江湖骗子,谁会信你的鬼话?”赵南叙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拉着自己的未婚妻起身就走。 李靥被他拽的一路踉踉跄跄,边回头喊,“我虽不信,还是要听听的!你这道士别墨迹!” “前世恩怨今生还,家财败尽人离散!”道士看两人就要出门,扯着嗓子道,“那郎君别不信,你与这小娘子前世的冤家,今生的孽缘,勉强在一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李靥扒着酒馆大门:“什么下场?能有什么下场你倒是快说啊!” “呵呵,若一味强求,少不得落个家财散尽,亲人横死。”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赵南叙铁青着脸,直接将李靥拦腰抱了出去。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6节 第51章 算计(八)【已修】 今日一早, 东京城街头巷尾都在议论两件事,一是昨晚小春鹤酒馆来了个神秘的云游道士,神机妙算, 料事如神, 给酒馆大半数客人都算了命,没一个不准的,简直就是活神仙。 第二件也跟算命有关,据说昨日秘书少监赵南叙跟未婚妻也在酒馆吃饭,正巧被活神仙看到, 铁口直断两人是前世孽缘今世偿, 人财两空哭断肠。 也不知是谁先传出去的, 反正今早街上孩童蹦蹦跳跳, 唱的都是这两句。 沈羽沈虞候下朝路上听到,打听清楚缘由之后不知为什么就高兴起来,乐呵呵哼着小曲, 喜气洋洋的样子倒像是遇到什么大喜事。 同行的尚少卿对他这种幸灾乐祸的行为很鄙夷, 思索了下, 进糖铺买了兜糖果, 叫过路边几个唱歌谣的小孩:“歌谣谁教的?” 几个小孩你看我我看你,为首一个女娃娃站出来拍拍胸脯,奶声奶气:“我们都是讲义气的好汉,才不会出卖大姐姐!” 尚辰忍俊不禁,“要不要吃糖?” “我们只是想请几位好汉吃糖。”沈羽也跟过来, 抓了块糖剥开放进嘴里,砸吧出很好吃的声音, “好汉,大姐姐漂亮吗?” “大姐姐可漂亮啦, 就跟仙女一样!”女娃娃说了两句停住,生气地瞪他,“不告诉你!” “不必理会他。”尚辰将一兜糖递过去,努力和颜悦色,“你只要告诉我,大姐姐腕上是不是有个小铃铛?” 女娃娃盯着眼前一大兜五颜六色的糖果,摸着头上的小发揪揪想了很久,大姐姐只说不要告诉别人她的样子,可没说不能告诉别人她手腕上栓了个小铃铛。 没说,应该就是可以吧? 她想着,点点头:“嗯,有个叮叮当当的小铃铛。” 尚辰道声谢,将糖果给了她,起身上马。 沈羽也跟着上马,追上去与他并行:“歌谣是李娘子教的?” “……” “她手腕上有个缀着铃铛的香囊,紫色的,对吧?” “……” “她不想嫁?” “沈虞候。”尚辰被烦了一路,终于在快到大理寺的时候勒住马,“步军司不在这边,而且这是靥儿的私事,与你何干?” 沈羽一时被他问住了,沉默半晌,抿抿唇:“沈某的意思是婚姻大事强求不得,你又是她义兄,若小娘子真的不想嫁,也别勉强,万一有比赵家更合适的呢。” 他说着抬手指指自己,红着脸,“比如——嗯?” 尚辰不可置信地瞪了他半晌,骂了句荒唐,一拨马头走了。 . 城外琼林苑向西不远有座道观,名叫玉仙观,供的是南华真人。 道馆很小,香火也不旺,后院静室里,一炉白茅香烟柱袅袅,有三人正在喝茶。 “这是余款。”李靥将一个钱袋放到桌上,轻轻推到对面,“道长数数。” 昨日在小春鹤酒馆大出风头的道士一改仙风道骨的模样,拿起钱袋掂几下,乐呵呵揣进怀里:“不必数了,善女子给的定不会错。” “不过你昨天那几个成语用的可是不怎么样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吴思悠轻敲几下桌面,“也就是叶子心善好说话,若是我,这余款铁定是要扣掉的。” “贫道就这点学问,能想到的成语也就那么多,再者昨晚那位赵官人也没按咱们预先想好的那样来,走得太急太快,编好的词险些没说完,也是多亏我嘴皮子溜,换个人只怕真的来不及。” 道士拿起茶壶给李靥和吴思悠的茶杯倒满,“当然,二位若是下次再有委托,贫道可以算便宜些。” 他是玉仙观的观主,道号凌尘,因为观中香火太差,平日里都靠着在圣母观给人拴娃娃来赚钱养活观里的七八个小道士。 上次因为剪子巷泥人的案子几人相识,李靥想要谋划着让赵家主动退婚,第一个就想到了他。 关于如何退婚,李靥想了很久,虽说赵南叙去了凝香阁喝花酒,但怎么向哥哥开口是个大问题,若说自己跟过去亲眼见了,亲退不退得成暂且不提,单是偷偷摸摸跑去青楼这一项,一顿戒尺是免不了的。 所以她思来想去,觉得还是从两人八字不合这处下手最为稳妥,她故意让凌尘道长往严重里说,说两人姻缘不合天冲地克,强行成婚要死于非命,虽说哥哥不信这些,但这种近乎诅咒的话传到耳朵里,为了自己妹妹的安危,也是要细细琢磨一番的。 何况赵家还有个爱子如命的赵母,若是听到了,还不得闹下大天来。 而且赵南叙也是出了名的大孝子,昨日听到亲人横死四个字的时候脸都青了,直到送她回家都不发一言。 如此看来退亲一事,指日可待。 她越想越高兴,笑眯眯地举起茶杯:“合作愉快!” . 告别凌尘道长,两人出了道观,因为吴思悠那辆金光闪闪的马车过于扎眼,所以特意停到了一里开外的泊马驿,路程不远,阳光又好,两个姑娘一个蓝色斗篷,一个红色斗篷,肩靠着肩慢悠悠走着。 “思悠,这是给你家下人的,谢谢他们帮忙。”李靥掏出另一个钱袋。 昨日小春鹤酒楼的客人一半都是吴府家丁,要成亲的青年是门房丁小虎,有四个女儿的矮个汉子是家丁刘二,其余还有什么护院洒扫粗使丫头,俱都换了衣服扮做客人配合着,凌尘道长的占算才能百算百灵。 “你怎么老是这么客气,那是我的人,发月钱的时候让管家多发他们几吊便是。”吴思悠将钱袋推回去,“再说了,我爹可是东京城首富,被个小娘子打赏府里下人,他老人家还要不要面子了?” 见她执意不收,李靥倒也没勉强,只将钱袋又收起来,点点头:“好吧,那等我有时间了,给他们每人画幅小像,算作谢礼。” “这个好,他们一准高兴,对了,刚刚我没来得及细问,昨晚赵少监情绪如何?” “看不出来,就是不说话,脸色阴的跟什么似的,大约是往心里去了。” “你觉得能成吗?” “嗯——”李靥也不确定,“一次肯定够呛,最好多来几次,但我暂时想不出什么好点子,且等等看呗。” “那咱们接下来去哪儿?去如意楼吃好吃的吧!” “唔,还是算了,我要去大理寺,昨日答应义兄去找他,若是不去,估计又要生气了。” “尚少卿还会生你的气?”吴思悠怀疑地侧目,突然福至心灵,“哦——你没钱了!” 李靥被她戳穿,气得用肩膀撞她:“是啊是啊,如意楼那么贵,总不能次次都让你请!” “沈虞候不是刚结了请咱们破案的酬金?” “沈大哥的酬金,小报的抽成,还有之前给大理寺画像也挣了些,加上义兄中秋给的彩钱,数额是不小。”李靥一笔一笔记得很清楚,“先是在青婆婆那里订了车银丝炭,余下大半与你合伙买了宅子,然后又雇了凌尘道长演戏。” 她唉一声:“花光了。” “嗐,这还不简单,钱花光了再挣便是。”吴思悠挽起她,“那便不吃如意楼,你请我在路边吃碗馄饨,吃饱了,咱再合计合计怎么赚钱!” *** 晌午过后,少卿值房,发了半日呆的尚少卿终于等来了他相见的人。 小姑娘看起来很高兴,脸蛋红扑扑的,双手捧个点心盒,进门就扑到书桌前,连声喊着义兄。 “义兄万安!吃午饭了没?” “嗯。”他应了声,拿起笔,开始批改一字未动的卷宗。 “义兄义兄,我刚刚跟思悠吃饭时,想到一个赚钱的好法子,要不要听?” 少卿大人眼皮都没抬:“说吧。” “上次帮沈大哥破案,我们探案小分队出师大捷,也给了我启发,是不是可以挂个牌子,专门帮人探案?” “当然像今次的杀人案还是应该由官府查的,就查查其他一些官府不管或者管不过来的事情,什么寻人啊,调查啊,搜集证据啊,您觉得如何?” “嗯。” 李靥觉得不对劲,更向前爬了爬,歪着头去观察他的表情:“义兄怎么了?是不高兴了吗?” 尚辰抬眸,看着面前一脸担忧的小姑娘,欲言又止。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她 ,比如昨晚小春鹤酒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算命的道士哪里来的,又或者今早街上唱歌谣的孩童所说的大姐姐究竟是不是她,还有沈羽,他们究竟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会对自己说出那番话? 其实他最想问的,是小姑娘对与赵家这桩婚事究竟满不满意,想不想嫁。 可千言万语从何问起,是个难题。 “义兄是为了公务烦恼吗?”李靥见他沉默不语,干脆将刚刚提过来的点心盒打开,“这是沈大哥给我的,说里面是我喜欢吃的点心,我喜欢吃的点心可多啦,你猜是桂花糕呢,还是海棠酥?又或者是碧涧豆糕跟荔枝饼?” 她笑出两个小梨涡:“不管是什么,我都分给义兄一半!” 尚辰也被她的情绪感染,眼底升起暖意,接过盒盖放到一边,看向盒里的点心。 不是桂花糕,也不是海棠酥,不是市面上普通点心的任意一种,胭脂色的糕点小巧玲珑,似女子的口脂,又似眉间红点,糕点旁还有张撒了金粉的花笺,上书精致秀气的三个簪花小楷:凝香阁。 第52章 算计(尾声)已修】 新鲜的花鲢杀好处理干净, 一剁两段,鱼头部分对半切开,淋上黄酒, 再均匀抹一层细盐, 腌制一刻钟。 锅内放油烧热,将鱼头放进去两面煎至金黄,沿锅边淋入黄酒,烧干。 李靥切了几片姜丢进去一起烧,然后又把一大壶热水倒进锅里, 水开之后换了砂锅, 把豆腐也放进去, 添了两把柴, 坐在小板凳上发呆。 昨日沈羽给了她一盒点心,说是她爱吃的,她没细想便提着去了大理寺, 谁知那点心竟是凝香阁的凝香糕。 义兄看见凝香阁三个字就变了脸, 她又实在无法在明察秋毫的大理寺少卿面前解释自己为什么爱吃凝香阁的点心, 干脆落荒而逃。 好在他没追来, 但她也没敢再出门。 “沈大哥这个笨蛋,哪有这么明目张胆送青楼点心的!”她愤愤地又往灶里扔几根柴火,“害死我了!” 火烧的旺,锅里鱼汤咕嘟咕嘟沸腾着,渐渐变成了奶白色, 散发出诱人香气,她转头望望门外, 哥哥说今日要回家吃饭的,怎么天擦黑了还不见人? 鱼汤煮了两刻钟, 豆腐都煮成了蜂窝状,直到四菜一汤端上桌,李栀才带着一身寒气踏进家门。 “哥哥回来啦!”李靥高兴地扑过去,“今日好冷的,快来喝碗鱼汤暖暖。” 她话说一半突然僵住,望向哥哥身后的高大身影:“义、义兄?” “正巧碰见,便叫了来家里吃饭。”李栀将斗篷交给九官,拉着妹妹坐下,“丹景也坐。” 尚辰也解了斗篷,撩袍坐下:“叨扰了。” 他说着,定定看向跟受到惊吓的小猫一样坐立不安的小姑娘,意有所指,“靥儿一天都未出门,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是鱼汤……还有几个小菜,不、不成敬意啊义兄。” 李栀被自己妹妹逗乐了:“怎的突然客气起来了?快给你义兄盛一碗。” “义兄喝汤。”李靥哆哆嗦嗦盛一碗给他,又给哥哥盛了一碗,乖猫一样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好,一言不发。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7节 “嗯,鱼汤好香,一闻便知是靥儿的手艺,可是有日子没喝到了。” “我前段时间只顾着玩,时常不在家,是我不对。”李靥抬眼瞧瞧对面端坐喝汤的义兄大人,再看看明显瘦了的哥哥,低头忏悔,“之后不会了,靥儿每天都在家给哥哥做好吃的。” 司空宫主说了,哥哥的病要靠养,每天吃饱穿暖按时服药,养一个冬天就能大好,寒冬将至,她要放下一切,专心照料哥哥。 “哦,那感情好。”李栀慢条斯理喝了几口汤,笑眯眯的,“鲜果小报不办了吗?” “什、什么小报?”李靥冷不丁听他提起,吓得手里调羹啪嗒一下掉进碗里,惊恐地瞪大眼睛。 “鲜果小报最近风靡一时,闲暇时粗略浏览过几份。”李栀接过孙嫲嫲递来的帕子给她擦溅到脸上的汤,“我再两耳不闻窗外事,自己妹妹写的文章,画的画,总是能认出来的。” “唔,还是瞒不过哥哥。” “写文章又不是坏事,喜欢写便写,还有帮大理寺画像,只要靥儿喜欢,都可以去做。” “真、真的吗?” “自然,丹景跟我说,你画的像可是帮了他不少忙呢。”李栀说着笑看了好友一眼,“有你义兄看着你,我放心。” 一顿饭吃下来,有说有笑,倒也不尴尬,吃饱后李栀要去书房处理完手头最后一点公务,嘱咐妹妹送送尚辰。 李靥磨磨蹭蹭不肯送,捧一碗鱼汤喝了小半个时辰,对面义兄大人老神在在地坐着,一副你不送我我就不走的样。 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厚脸皮了,李靥又喝一口已经凉透的鱼汤,仗着这是自己家,胆肥道:“义兄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回去的吧?” 尚辰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起身:“天色尚早,我去找昭延兄聊聊祭祀用的点心。” “哎,别别别,我送您!送您!”她慌得放下碗追过去,小手拉住他腰带,被瞪了一眼又赶紧松开,“还是别打扰哥哥了,呵呵。” 她说着,又跟小太监似的弓着腰,做个请的姿势:“少卿大人请——” 少卿大人无语地看她一眼,迈步出了饭厅。 *** 月色朦胧,巷子里静悄悄没一点声响,李靥背靠墙站好,像个犯了错被先生责罚的学生,耷拉着脑袋不吭声。 尚辰站在她对面,倒真像个清冷雅正的夫子,只是看起来脸色不是太好,薄唇抿成一条线,本就棱角分明的下颌骨也跟着绷起来,少见的严厉。 他问了几个问题,小姑娘一个也不答,就只是闷着脑袋靠着墙,小手背在身后,又犟又怂。 他看着看着心就软了,轻叹一声:“罢了,你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那种地方鱼龙混杂,往后还是少去。” “嗯。”她嗫嚅着答应一声,点点头,“记下了。” “回去吧。” 李靥如蒙大赦,转身就走,走了几步又回头看,发现义兄还站在巷口,瑟瑟寒风中的高大身影看上去有点寂寥,有点……失望。 是对她失望了吗?是以后都不想管她了吗?是不是觉得她去了那种地方,再也不是好女子了? 她当下心乱如麻,数个让她惶恐害怕的想法在脑海中闪过,干脆一跺脚又回去。 尚辰目送着她,若说之前还有些生气,如今就只剩酸涩与无力,说起来他也不是她的谁,兄长不是兄长,朋友也非朋友,巴巴贴过去,又小心谨慎保持应有的距离,这似是而非的感情是进是退,是亲密是陌生,全凭小姑娘说了算。 “义兄!”李靥怕他走掉,急急喊了两声跑到跟前,不由分说扯住他袖子,一口气说道:“我不是不想告诉您,只是有些事情现在还不能说,我也没有跟沈大哥约好,是他去调查丁勇的事情恰巧遇见了而已,您信我!” 她说着又靠近一些,仰起小脸恳切道,“去凝香阁是我不对,以后不会了!” 尚辰愣了一阵,点头:“我知道了。” “您不要生气,也不要不理我,我以后再也不逛青楼,再也不乱跑,也不乱吃点心了!”想象力丰富的她脑补着义兄生气以后不理自己的画面,越说越难过,竟低声呜咽起来,“呜呜呜是我错了……” “我没有生气。”尚辰也不知她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态度,顿时又心疼又好笑,低头给她擦眼泪,“不哭啊,义兄没有生靥儿的气。” “那您还管我吗?” “你喜欢我管你吗?” “喜欢!虽然您很啰嗦,又古板 ,可我很喜欢!”她也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大约是重生之后秘密压在心头太重太久,又或者满腔爱意无处宣泄,只能借着汹涌而出的泪水,以这种方式告诉他,“我喜欢!喜欢!喜欢!” “好,喜欢喜欢,义兄也喜欢照顾靥儿。”他的声音温柔清润,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她离不开,戒不掉。 “那您以后不可以那么凶地瞪我。” “好。” “也不能叹气,也不能拿告诉哥哥来吓唬我。” “好。”他整颗心都泡在小姑娘眼泪里,就是再提千百个要求也会无条件答应,“靥儿还有什么要求?” “还有——”她泪眼朦胧地抬头,望着面前如月光般清俊,却又独独对她柔声细语的男子,鬼使神差说了句,“义兄抱抱。” 万物静默,只剩下如雷的心跳,天上云彩也掩住了朦胧月光,半晌,李靥在一片漆黑中低头,将下唇咬出深深的齿痕:“我、我的意思是……” 她话没说完,对面那个迟迟未动的身影蓦的覆了上来,清冽的松竹香铺天盖地,将她拢入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 “好,抱抱靥儿。” 他并没有完全贴过来,只弯下腰,双臂将哭个没完的小姑娘轻轻环住,像小时候那样轻声哄着:“乖,不哭。” 克制有礼。 可李靥觉得这样就很满足,她不敢去回抱他,只双手捧在胸前,食指偷偷戳着他衣服上的刺绣,哼哼唧唧:“要吃糖葫芦,两串。” “我现在去买。” “这会儿不想吃,明天才想吃。” “那我明日放衙后买了,给靥儿送来?” “要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 “好。” “义兄……” “嗯?” “您明晚在这里吃饭吧。”她抬头,哭过的眸子亮晶晶的,带着小算计的狡黠,“反正也要送糖葫芦的,好不好?” 她想每天见到他,只要他在,呼吸都是蜜糖味。 有脚步声自巷口传来,两人皆是一惊,慌乱中各自退了半步,红云爬上脸颊。 “不、不哭了?”尚少卿难得结巴。 李靥捂住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夜空的星星一样眨呀眨:“嗯,不哭了。” “那我走了。” “嗯,义兄慢走,明天——” “明日傍晚来吃饭,带两串糖葫芦,一串普通的,一串豆沙的。”他在夜色中弯起眉眼,“都记下了。” 她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眼神,每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他都要刻苦铭心地记下。 等她坐上花轿,开启另一种人生,他会祝福她,远离她,会在夜深人静时独自想念一次要吃两串糖葫芦的小姑娘,直至终老。 第53章 立冬(一) 要说这十月的天变起脸来也不比六月差, 昨晚盖被子还嫌热,今早就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丝被风一吹冰碴子似的凉, 直往人领子里钻, 一众刚散早朝的文武百官皆是抱着肩缩着脖子,哆哆嗦嗦边走边抱怨这说冷就冷的天气。 李栀裹了件极厚的斗篷,看那鼓鼓囊囊的厚度大约是能抵两床被子,早上来的时候同僚们还都笑他带了被窝来上朝,这会见他打着伞怡然自得走在雨里, 又忍不住羡慕起来。 “我说李学士, 你这莫不是能掐会算?明明四更天出门时繁星满天, 怎的就能披了如此厚的斗篷还带了雨具。”有几个路过的同僚问道。 李栀裹得像个球, 一张脸还是清风霁月,带点小得意:“都是家妹准备的。” 旁边为了蹭伞跟他并肩走的尚辰盯着棉被斗篷一直看,满脸艳慕:“靥儿当真体贴。” “嗯, 有妹如此, 夫复何求。” “这么厚的棉花, 重不重?” “可是暖和呀!” 他显摆的表情赫赫然摆在脸上, 尚少卿一时又羡慕又嫉妒,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紧了紧自己衣服,继续蹭伞。 倒是李栀主动聊起来:“刚上朝时没看到赵少监,他今日没来?” “听说告了假。” “原来如此。”李栀点点头, “估计天气不好,染了风寒吧。” “听说是为了些其他事。”尚辰想了又想, 欲言又止了半天,干脆直接问, “为了些坊间传言,昭延兄可知道?” “是说前些时日云游道士算命的事吧。”李栀叹一声,“其实我也心中犹豫,虽说枯骨死草做不得数,但事关靥儿,心里还是有些打鼓的。” 他说的坦诚:“双亲去世的早,我一手将靥儿带大,不怕你笑话,我看她比自己的命还重要。” 两人走着聊着,皆是满腹心事,孙嫲嫲霜降那日跟尚辰说了赵南叙与表妹二人甚为亲密之事,尚辰开始不信,又叫最擅暗访的冷风去查,最终确定此事为真,据说表妹夜夜宿在赵南叙卧房,同吃同睡,与夫妻无异。 他先是震惊,继而愤怒,之后则陷入两难,赵家家风不正,上有赵母蛮横无理,下有表妹不知廉耻,靥儿若嫁过去少不得要受委屈,他接连几夜辗转难眠,想直接指出赵南叙并非良人,又担心李靥用情太深,恐她伤心难过,告诉也不是不告诉也不是,只垂了眸低头赶路,脑子里百转千回。 李栀爱妹如命,云游道士的事情传了好几天,他面上一笑了之,心里却是不安至极,既怕妹妹有丝毫闪失,又怕自己疑神疑鬼误了妹妹好姻缘,兀自长吁短叹。 前面转弯便要出第一道宫门,有撑着伞的内侍候在那里,见人来了,迎上来道:“尚少卿,奴婢可算等到您了。” 尚辰停了脚步,这内侍他认得,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当下回礼:“不知公公在此等候尚某何事?” “皇后娘娘托我给您捎几句话。”他示意尚辰靠边说话,又对李栀行礼道,“只几句话,李学士稍待。” 李栀点点头走去另一边,尚辰跟着内侍到屋檐下站定,不解道:“皇后娘娘有何吩咐?” “是私事来的。”内侍笑眯眯的,“您的终身大事。” 尚辰:…… 见他不说话,内侍也见怪不怪,自顾自聊起来:“这要从哪儿说呢?便从前几日公主殿下来信说起吧,你也知道的,公主殿下就子书小王爷这一个儿子,眼瞅着十八了,自是要张罗着娶妻生子开枝散叶的。” 尚辰点点头,内侍说的是他的舅母婉宁公主跟表弟子书俊,只是舅母要给表弟娶妻,娶便是了,扯上自己做什么? 内侍似乎猜出他心中所想,轻声解释道:“子书小王爷打小就视您为榜样,事事处处总爱学着您,如今公主催他成亲,他竟放话说表兄不成亲,他也不成亲。” 他几句话说的婉转:“公主殿下应是觉得小王爷对您手足情深不可辜负,遂连夜写信给娘娘,又遣了八百里加急送来,希望能全了小王爷望表兄尽早成家的心愿。” “劳烦公公回禀皇后娘娘,有娘娘和公主挂念,臣不胜感恩,更是对小王爷如此关心感激涕零,只是臣——没有这个心思。”尚少卿哭笑不得,婉拒道。 “娘娘知尚少卿一心为公,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所以也不强求。”内侍还是笑吟吟的,不紧不慢,“娘娘为您物色了几家娘子,其中吏部尚书杨尚书的孙女杨梦芝最为合适,杨家娘子今年刚满十八岁,知书达理温柔婉约,您可先相处着看看,若是不成,娘娘也不勉强。” 尚辰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他爱慕李靥多年,满心满眼都是她,哪能容下旁人:“多谢娘娘好意,婚姻大事臣自有安排。”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8节 “您安排您的,见见也不碍事。”内侍弯了腰,“皇后娘娘的意思,过几日沈将军寿宴,让您接了杨家娘子一起去。” *** 李府绣楼,新修缮好的地板下埋了地龙,今日天气骤冷便烧起来,李靥烘得小脸红扑扑的,窝在床上不肯下来。 “这个时节,就该热一壶上好的甜酒,在暖和的被窝里从早上呆到天黑,等天彻底黑了,就可心安理得再从天黑睡到天亮。”她拥着被子听窗外雨声,又滚两个滚到了床边,梨涡深深,“孙嫲嫲,我说的对不对?” “那可是对,我们娘子高兴起来,能连着几日不下床。”孙嫲嫲正站在窗边看雨,回头笑道,“多亏了娘子今早坚持让郎君穿那件厚斗篷出门,还戴了伞,不然还真是担心他着凉了。” 她好奇:“你怎的知道今日一定会下雨的?” “因我能掐会算,是个奇女子!”李靥厚着脸皮夸自己,她当然知道今天会下雨,因为上一世的今日气温骤降导致哥哥的病急转直下,晚上便咳了血。 不过今次不会了,哥哥躲过了秋雨,又吃了司空宫主的药,眼瞧着脸色一日比一日好,原先是个清瘦俊雅的书生,如今竟愈发挺拔英朗,引得那些没出阁的贵门娘子频频示好,风头竟隐隐盖过了东京城第一单身郎君尚少卿,苏姐姐都要吃醋了。 也不知道义兄今日穿的多不多……她隐隐有些担心,今早应该让哥哥多拿一件斗篷出门的,义兄虽是练武之人,但大概是文官的缘故,看起来没有沈大哥跟唐小郎君结实。 其实也挺结实的,上次在南风楼抱着他的时候,感觉衣服下面硬邦邦的呢。 还有前几日巷子口那个抱抱,又暖和,又有力量,又好闻…… 李靥满脑子胡思乱想,配合着地龙的热度,整个人简直要烧起来。 她正想的起劲,捂着脸在床上乱扭,刚出去不知做什么的孙嫲嫲又推门进来:“娘子,沈家二郎君求见。” “沈家二郎君?”李靥坐起来想了一阵,才反应过来说的是沈羽,奇道,“这一大早的,是有事找哥哥吗?哥哥去翰林院当值了。” “我说过了,但人家说就是来求见你的。”孙嫲嫲也觉得奇怪,“前几日才听说沈老将军的二儿子回来了,现在是步军司的什么什么——” “侍卫亲军步军司都虞候。” “对对对,是这个!娘子跟沈郎君很熟?” “嗯,算熟吧。”一盒点心换了义兄一个抱抱,此等大恩大德,不熟也得熟。 所以尽管李靥想不出沈羽大早上来找她做什么,还是利落地穿上衣服挽起头发,踩着绣鞋冒雨去了前院。 . 沈羽来过李宅几次,都是在门口,这是第一次进到院里,他一手提了刚出炉的红糖小饼,一手接过小雨端来的茶,好奇地四下打量。 院子不大,布置倒是清雅秀丽,家中佣人不多,四处都很安静,只廊下横木上一只玄凤鹦鹉见来了人,自顾自说着话。 “兄台来啦?” 他瞧着有趣,干脆端了茶凑过去,点头:“嗯,来了。” “久仰久仰!幸会幸会!谬赞谬赞!” 鹦鹉见有人理它,高兴地扑棱着翅膀,“靥儿是傻瓜!靥儿是傻瓜!” “你个碎嘴子鹦鹉,又在背地里说我坏话!”李靥刚从浅云筑出来就听到鹦鹉在骂自己,气得从墙角摸根棍子吓唬它,“快道歉,不然打你!” “靥儿是傻瓜,靥儿是傻瓜!” “你给我闭嘴!” 一人一鸟站在回廊下旁若无人地对骂,沈羽笑着看着,喝光了手中的茶:“咳,李娘子。” 李靥这才想起沈羽是来找自己的,连忙放下棍子行礼:“沈大哥万安。” 她应当是刚睡醒,头发虽然梳过,但是挽的很随意,大约过来时候淋了雨,发丝笼了一层薄薄的水汽,没有化妆,整个人清凌凌俏生生的,像清晨枝头上刚开的小花。 其实沈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大哥最近总爱找他聊天,说是闲聊,却是句句有所指,李学士的妹妹是个好姑娘没错,但这好姑娘早就许了人家,李家赵家皆是书香门第,门当户对,这几年上元七夕,总有人看到二人把臂同游。 郎有情妾有意,又早已定下婚约,名花已有主,再喜欢也只能放弃。 可他不甘心,赵南叙贪声逐色,流连烟花之地,非是可以托付终身之人,这么好的小娘子,不该受这种委屈。 他那日跟尚少卿说的话,不是闹着玩。 “沈虞候找我有事?”李靥见他发呆,忍不住伸手在他眼前晃晃,笑道,“是又要画像吗?” “不,不是画像。”沈羽否认,将手里的红糖小饼给她,“刚买的,还热着呢。” 李靥接了纸包,有点不知所措。 “咳,其实我是来送请帖的。”他也觉得自己这小饼买的莫名其妙,慌着低头从怀里拿出张请贴来,语无伦次地解释,“父亲生辰,邀请了李学士,也邀请了尚少卿,这一份是我专门写来给你的。” 他说着微微弯下腰,双手递过去,态度恳切,“父亲五十大寿,还望李娘子拨冗。” “沈虞候言重了,我一个小女子怎担得起拨冗二字。”李靥见他给得郑重,行了礼双手接过,撒了金箔的请帖上,只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瞬间有种被重视的感觉,眉眼弯弯地点头,“我一定去!” 第54章 立冬(二) 连着两日阴雨连绵, 今日总算放晴,太阳照在水渍未干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眼的光。 赵府上下一众佣人皆是放轻脚步低头匆匆, 大气不敢喘, 倒衬得花厅里赵母的怒吼声愈发响亮起来。 “逆子!你这个逆子!看你那点出息!”赵母将八仙桌拍的咣咣响,“你是不是要气死我才肯罢休,啊?” “孩儿不敢惹母亲生气,实在是生无可恋,苟活世间无益, 不如早日死了, 您也落个清静!”赵南叙坐在桌前, 头上缠着细布, 有气无力。 赵母忍不住哭起来:“你这说的叫什么话?娘没了你可怎么活!那个狐狸精就真的那么好?值得你为她去死?” “我不管旁人如何看,小靥在我心中就是最好,若不能娶她, 不如去死。” “你是聋的吗!那活神仙说的话你当耳旁风是不是!家财散尽亲人横死, 我看你就是从心底盼着你老娘我横死!” “母亲大福大贵, 长命百岁。”赵南叙少见的坚持, “算命的胡言乱语根本不可信,退亲一事母亲休要再提。” “你——!”赵母气得脸色发紫,抓起桌上茶杯就冲他丢过去,“你真是迷了心窍了!” 茶杯砸在头上又弹开,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半凉不热的茶混着茶叶兜头泼下,淋湿了赵南叙额头的细布。 一直站在角落面色苍白的温若蕊走过来, 扑通一声跪倒,不偏不倚跪在摔碎的瓷片上:“姨母, 您不要怪表兄了,外面童谣唱得清楚,前世孽缘今世偿,既是缘分,总是躲不掉的……” 她说着忍不住嘤嘤啜泣,“定是若蕊的错,是若蕊不知羞耻,才让表兄的良缘便变孽缘,明日若蕊便离开这里,不再回来。” 听到她要离开,赵南叙竟隐隐松了口气:“此事与你无关,一切都是我错,不过你离开也好,我会给你补偿的。” “若蕊不要补偿!”温若蕊摇头,抬起脸来将他望着,泪光盈盈,万千不舍,“若蕊只愿表兄安康,与表嫂恩爱白头,若蕊离开后会寻一处古庙寄身,早晚诵经,与孩子一起祈愿姨母与表兄表嫂身体康健,福寿延绵。” “孩子?什么孩子?”赵母表情骤变,“小蕊,你说什么孩子?”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温若蕊揉皱了帕子,咬破了下唇:“若蕊失言,姨母莫怪。” “我问你什么孩子!” “是……是表兄的孩子。”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别跪着快起来!”赵母着急忙慌双手去搀她,这才看到她跪在瓷片上,“呀,膝盖都流血啦!快来人,将娘子扶去东厢房郎君那屋歇着,多加几个软垫,再请个大夫来!” 一群人七手八脚扶走了温若蕊,赵母跟着后面一迭声地喊着小心些,行至门口回头,伸手一指自己儿子:“若蕊现在怀了我宝贝孙儿,你敢再提一句让她走,我就收拾包袱跟她一起回老家!” 说着一甩手,再不管没头苍蝇一样满屋乱转的儿子,急急跟去了东厢房。 她不喜欢李靥,这个女子过于聪明又擅媚术,还未过门就将自己儿子弄得五迷三道,将来若入了赵府,必然是个说一不二的主,所以她要留住温若蕊,二对一,胜算才大。 可若说要让温若蕊做正妻,她第一个不同意,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容貌,温若蕊都跟李靥没法比,何况李栀如今在朝中风生水起,随时都可能高升,到时必然要帮扶唯一的妹夫。 李栀没有妻儿,只这一个妹妹,这样的人在老家叫做绝户,不吃才是傻瓜。 而且他那个病秧子的样,顶天再活个十几年,到时财产拿到手,再寻个理由把李靥休了赶出去,再重新给儿子娶个年轻漂亮的又有何难。 可如今活神仙说李靥是个扫把星,那便要另做计较,成亲是不可能了,她可不想被克到横死,可就算退亲,也得让李家剥一层皮才行。 赵母皱起眉,眼珠子骨碌几圈,心中有了主意。 东厢房一阵忙乱,温若蕊被人小心翼翼扶到床上,大夫很快就到了,细细诊过之后告知要好生养胎,她斜靠着铺了几层的软缎靠枕,惶恐地像只无辜白兔:“姨母,我……” “都下去吧。”赵母吩咐所有人都离开,坐到床边拉住她的手,慈祥道,“好生养着,什么都别想。” “可若蕊是要离开的,表兄不喜欢我,李娘子——也容不下我。”她头一低,眼泪落在手背上,“与其到时被人赶走,不如自己走了体面。” “只要我在这个家里一天,就没人能赶走你!”赵母冷笑几声,“那个扫把星,休想进我赵家的门!” “可是表兄喜欢,还为了她去撞柱!” “他撞死我倒省心了!每日读那么多圣贤书,一点出息都不长,被个女人迷得命都不要!” “姨母莫说气话,虽说父母之命最重要,但咱家就表兄一个男子,他若是执意要娶,谁还能拦住?”温若蕊细声细语道,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只是若蕊担心姨母安危,算命这种事都是宁可信其有,若李娘子当真嫁进来……” “傻孩子,这世上也就你是真心关心我这老太婆。”赵母抬手给她擦眼泪,凑近了低声道,“其实我刚刚想了个主意,保管那小贱人嫁不进来。” “什么主意?” “像李家这种世代读书的,最重名节。”赵母说着回头朝门口看看,确定没人之后将声音压得更低些,“找个人睡了她,不就什么都解决了?” “这、这可行吗?”温若蕊惊讶摇头,“若是表兄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又如何?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他会娶个别人睡过的烂货?”赵母扭曲的脸上带着宣泄的快感,咬牙切齿道,“她清高,她书香门第,她看不起我这不读书的老太婆,哼,我倒要瞧瞧,眼睛长在头顶的李大状元妹妹被几个男人轮番睡了,还狂不狂的起来!” “总、总归是不好。” “这事儿你甭插手,我都想好了,到时小贱人失了贞洁,李栀也没脸把她嫁过来,不光不嫁,还得赔咱家一大笔银子,一举两得。” 赵母越想越高兴,拍拍自己外甥女的手,“你就好好养胎,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既然如此——”温若蕊咬咬嘴唇,强忍住快要压抑不住的笑意,乖顺道,“若蕊都听姨母的。” 第55章 立冬(三) 金吾卫将军沈德海是两朝老臣, 除了喜欢养小妾这个嗜好之外,风评还是不错的,他为官多年, 一手创建了飞羽营, 两个儿子如今也都在朝为官,大儿子沈飞稳重练达,交际甚广,二儿子沈羽虽带了些江湖气,却是豁达开朗, 待人真诚, 回京不久就赢得满朝上下一致好评。 是以今日寿宴, 上门贺寿的人加起来竟是占了半个朝堂, 沈府门口车水马龙,道贺声欢笑声不绝。 李靥跟着哥哥一起来,攥着自己的请帖, 摇头晃脑得意得很:“哥你看, 是我的名字呢!不是李栀之妹, 也不是李学士之妹, 是李靥!是我!” 她举着请帖,不知道第多少次显摆。 李栀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笑着摇头:“你这话三天说了八百遍,若被旁人听到,还以为你有多讨厌当我妹妹呢!” “我才不讨厌当哥哥的妹妹, 只是第一次收到这么郑重的请帖,稀罕嘛!”她今日穿了件梅红色的小袄, 下着墨蓝色百褶裙,蹦跳间裙摆飞旋, 小鸟一样围着哥哥叽叽喳喳。 李府没有马车,所幸离得不远,兄妹俩干脆用走的,一路说说笑笑走到沈府门口,有相熟的官员上前来跟李栀打招呼,几个人就这么站着寒暄起来,李靥笑意盈盈站在一旁,被相熟的女眷拉了去。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39节 拉走她的是之前的手帕交,翰林院典籍金河海之女金玉叶,两人一向私交甚好,只是重活一世,李靥选了不同的路,来往自然少了。 “你最近在忙什么呢?也不跟我联系。”金玉叶抓着她的手摇来摇去,娇嗔道,“该不会是李学士明年要高升,李娘子看不上我这小小典籍之女了吧?” 李靥低眉浅笑:“最近忙了些。” “那咱们可说好了,便是李学士将来做了掌院,咱们也是好友,到时可莫要装作不认得我呀!”金玉叶说着抬手翘起小指,“拉钩!” “净讲些不着边际的胡话,无聊不无聊。”李靥笑骂一句,拍掉了她的手。 哥哥才冠古今,深得圣上赏识,早已内定为下一任掌院,她作为哥哥唯一的亲人,自然是各府女眷拉拢的对象,金玉叶做出此举也在情理之中。 可讽刺的是上一世哥哥去世,李家坍塌,她在赵府又失宠,金玉叶却是当真做到了自己说的那般,装作不认得她。 此一时彼一时,人情冷暖,瞬息万变。 李靥兀自感叹,只听得几声马嘶,循声望去,是尚府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帘一掀,一道熟悉挺拔的身影跨下来。 她高兴地想上前打个招呼,却见尚辰下来之后原地没动,好像在等待着什么,片刻后先是一只纤纤玉手伸出,接着便打车里出来一位娇娇柔柔的蓝衣女子。 “那是杨尚书的孙女杨梦芝,听说是皇后娘娘点了名要撮合给尚少卿呢。”金玉叶见李靥看得入神,奇道,“尚少卿不是你义兄吗?你居然不知道?” “我不知道。”李靥捂着胸口,只觉得那里像堵了棉花一样难受,“义兄罢了,哪能告诉我那么多。” 尚辰受了皇后旨意,将杨梦芝接来沈府,这会儿见人安然下了车,便再也不理,只大步流星朝站在门口发呆的小姑娘走去。 两日未见,很想她。 李靥见他向自己走过来,慌得后退两步,行礼:“尚少卿万福金安!” “靥儿也安。”尚辰在她面前站定,眼角眉梢皆是笑意,“天寒,为何不进去?” 他边说边解斗篷,小姑娘今日这小袄真好看,哪里哪里都是最好看,只是看起来单薄了些,千万可别着凉了。 “对啊,李娘子快进去暖和暖和。”后面杨梦芝追过来,乖乖巧巧立在尚辰身边,温柔体贴,“尚家哥哥也快进去吧,一早就在我家门外等着,一定冻坏了。” “义兄进去吧,我等哥哥。”李靥听杨梦芝喊得如此亲密,又听他一早就在杨府门外等候佳人,只觉得心越来越难受,低了头又退一步,喃喃重复,“我、我等哥哥。” 又一辆马车停下,这次是赵府的,赵南叙下了车,一眼就看到被一群人围着的李靥,兴高采烈走过来,解了自己斗篷给她披上:“小靥,天寒地冻的等在外面做什么?” 他眼神扫过尚辰手里还未递出的斗篷,看向杨梦芝:“杨家娘子跟尚少卿一起来的?” “是啊,是尚家哥哥去接的我呢。”杨梦芝行礼,甜甜地笑,“赵少监对李娘子可真体贴。” 金玉叶惯会察言观色,见此情景笑道:“尚少卿,人家杨娘子挑理呢,您手里拿着的斗篷还不快些交出来?” 杨梦芝被她说的红了脸,满怀期待地抬头望向身边高大英俊的男子:“尚家哥哥……” 李靥只觉得一刻也看不下去,垂了眸转身:“我先进去了。” “我陪你。”赵南叙跟她并行,顺势揽住了她肩膀。 “哎呀,真真是好的蜜里调油呢!”金玉叶见两人转身走了,做出一副很熟的样子调侃道,“叶子啊就是脸皮薄,说什么等哥哥,其实就是在等赵少监。” “女儿家总是害羞嘛。”杨梦芝掩嘴轻笑几声,去扯尚辰手里的斗篷,“尚家哥哥,我说的对不对?” 尚辰回过神来,抿抿薄唇没说话,冷着脸跟了进去。 *** 李靥浑浑噩噩进了沈府,只觉心乱如麻,赵南叙连唤了她几声才反应过来:“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清梦茶庄有山有水,是个闲暇好去处,最近还有白狐出没,据说谁能寻到它,便有一年的好福气。”赵南叙紧紧她肩膀,“咱们也去寻寻看?” “赵少监不是已经与哥哥说好三日后去那里小住吗?”李靥挣脱几下,轻声道,“我听安排便是。” “那咱们一起去寻白狐,你煮茶给我喝,好不好?”赵南叙倒也没有勉强,笑着放开她,“很久没喝小靥煮的茶了。” “嗯。” “母亲也去,最近外面风言风语很多,我好不容易才安抚好,你可要谨慎些,莫要惹她老人家生气。” “啊?”李靥懵了,前几日还听说赵母因为算命之事大吵大闹,怎的这么快就被安抚好了? “你也很惊讶对不对?我可是十八般招数都使上才换来这个结果,得来不易,且得珍惜。” 他看起来特别高兴,伸手捏捏未婚妻脸蛋,“所以小靥也暂时收敛下脾气,顺着母亲些,等顺顺利利成了亲,什么小性子为夫都依着你。” “……” “怎的不说话?是不舒服吗?”赵南叙见她眉头皱着很难过的样子,不由得担心,伸手摸摸她额头,“没有发热,是肚子疼?” “不不,没有,许是早上起太早,有点犯困。” “小懒虫,吓死我了。”他点点她的鼻头,又把斗篷给她裹紧些,“犯困就去花厅眯一会儿,那边有几个同僚,我得打个招呼。” “赵少监慢走。”李靥木木地低头行礼,再抬头时冷不丁被他在脸上亲了一口,整个人愣在当场。 “小靥真甜。”赵南叙满意的直起身,表情愉悦,“待会儿宴席上见!” 他转身离开,李靥呆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抬手在他亲过的位置用力地擦,又把他的斗篷脱下来揉成一团。 她边擦边走,行至无人处忍不住掉了眼泪:“今日真是倒了大霉,我就不该来!” “李娘子说这话就有点让人伤心了。”突然一道声音响起,沈羽从廊柱后闪出来,“今日可是家父寿辰。” “沈大哥?”李靥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是我失言,您莫怪!” 她说着就更想哭,真是倒霉,背地里说句话还能被主人家听见。 “不不不,我没怪你,哎呀,真的没怪你!”沈羽被她哭得心慌,急得团团转,“你别哭啊,别哭。” 他将小娘子拉到一旁坐下,手忙脚乱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条手帕,干脆从自己袍子上撕了块布条下来,“你,你别哭!” 李靥本来哭得伤心,这会儿眼睁睁见上好的锦袍就这么白白撕掉一条,竟一时止住了哭声,她目瞪口呆将布条接过来,有点懵:“不、不会被骂吗?” “唔,我就说不小心刮的。”沈羽见她不哭了,一高兴又撕下一块,“呐,这条也给你。” “我不哭了,您别撕了。”李靥手里攥着两个布条,又想哭又想笑,干脆捂住脸,“别撕了,太浪费。” “你不哭,我就不撕了。” 李靥点点头,象征性用布条擦擦眼泪,有点不好意思:“沈大哥如何、如何在此?” “刚刚厨房送来上好的荔枝,居然是新鲜的,我恐被旁人吃光了,便特意装了些,来寻我邀请的客人。”沈羽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罐打开,里面是一颗颗饱满鲜红的荔枝,纹理细腻,散发着甜香。 “真的是新鲜荔枝啊!”李靥抹抹眼泪凑过去瞧着,“这个时节很少见呢。” 她哭过之后带了点鼻音,囔囔的像个小娃娃,沈羽笑着将瓷罐放进她手里:“都是你的。” “可你说是给客人的。” “是给我邀请的客人。”他看看小姑娘快要被擦破的脸颊,不动声色,“我初来东京城没几个朋友,只邀请了李娘子一位客人。” 第56章 立冬(四) 宴席尚未开始, 有专门的花厅供女眷休憩饮茶,尚辰跟李栀找了两趟,没有找到李靥。 “八成跑去哪里玩了。”李栀倒是不怎么担心, “臣北说跟靥儿是在回廊分开的, 估计是那里风景好想多呆会儿。” 尚辰眉头微皱,还是觉得不安:“我再去找找。” “靥儿这么大了,不会跑丢的,我看你这义兄倒比我这亲哥更小心仔细。”李栀说着眼神一瞟,乐呵呵指着远处道, “这不是来了?” 尚辰转头, 穿红袄的小姑娘抱了个白瓷罐, 时不时打开看一看, 又对旁边的沈羽笑着说几句,沈羽抱着赵南叙的斗篷,跟着她身后半步的位置, 微微弯着腰, 边听边点头。 两人一路说说笑笑, 和谐般配, 刺眼得很。 “哥哥!”李靥看见李栀,欢叫着跑过来,“你吃荔枝没?” 李栀先是跟沈羽打过招呼,又摸摸妹妹的手,只觉得比自己的还要温热些, 这才放了心:“荔枝?” “就是席间客人都有的——”李靥说着疑惑回头看向沈羽,“荔枝呀。” “许是数量少, 李学士进来又晚,没吃到。”沈羽笑笑, 面不改色地瞎扯,这荔枝是大理国进贡而来,全府上下就赏赐了这一点,全被他端了,旁人哪能吃到。 李靥倒是信了,点点头打开小瓷罐,大方地跟哥哥分享:“沈大哥给的,咱们一起吃,是新鲜的呢!” “这季节能吃到新鲜荔枝也是稀罕。”李栀拈了两颗,给尚辰一颗,“丹景也尝尝。” 尚少卿接过那颗荔枝细细端详,如果他没记错,这是大理国昨日才送来的贡品,圣上将其中一筐赏给了护送有功的金吾卫,拿回去上上下下一分,怕是沈老将军跟沈家大郎加起来也就能得这么一罐。 居然拿老爹跟大哥的赏赐来讨好小姑娘,他无语地瞥了一眼春风得意的沈二郎,低头将荔枝剥开,送到李靥面前。 “我有一大罐呢,义兄自己吃吧!”李靥并没有领他的情,鼓着小脸断然拒绝,又低头掏出几颗给了李栀,“哥哥再吃些,我先进去了。” 说着昂首迈步进了花厅,看都不看少卿大人一眼。 他自有他的杨家妹妹,剥荔枝什么的,不稀罕! 尚少卿莫名其妙被冷落,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了她,一时愣住,倒是沈羽地跟李栀攀谈起来:“听李娘子说,过几日要去清梦茶庄小住?” 李栀点头:“是,赵少监邀请的,说两家聚聚。” “听说清梦茶庄最近有白狐出没,白狐祥瑞,见者皆福。”沈羽见李栀点头,笑道,“正巧在下也想去见识见识,可同行。” . 宴席是男女分开的,在花厅呆了不一会,李靥就跟着一众女眷在沈府女使的引领下去了偏厅女席,跟贵妇娘子们坐在一起,金玉叶找人换了位置挨着她坐下,巧的是杨梦芝也在这一桌。 京城的女眷总共圈子不大,来来往往差不多都认得,有与杨梦芝交好的问起今日她跟尚辰一起来的事情,杨家娘子脸儿红红,羞涩默认了大家的猜测。 “杨妹妹好福气呢。”有熟悉尚家底细的夫人聊起来,不无羡慕,“尚少卿家世显赫,又是瑞王爷的外孙,里里外外哪里都尊贵,你若嫁过去,可真是享不尽的福了。” “莫要乱说,皇后娘娘还、还没做主呢。”杨梦芝抿着嘴,笑意却是藏不住,“尚家哥哥今个儿也只是送我而已。” “哎呦呦,都点名让他送你了,跟指婚有何差别!” 杨梦芝羞得用帕子捂住脸:“快别说了,真真羞死个人!” 李靥冷眼旁观,一口一个糯米圆子,不多时就吃进去大半碗,越吃脸颊越热,本来垮着的小脸悄无声息浮上一丝茫然:这些人又在聊什么?怎的声音越来越远了? “叶子?你不舒服吗?”一旁的金玉叶发觉了她的异样,这才看到那碗糯米圆子被她吃了大半,“呀,这圆子是酒酿的,莫不是吃醉了!” 李靥眨眨眼,觉得有些晕,她拍拍脸站起来:“不打紧的,我出去透透气。” “还是我扶你去吧。”金玉叶见她脚步迟缓,赶忙扶住她,两个人踉跄着走了没几步,就被进来的尚辰拦住了。 “义、兄?”李靥停住脚,抬头仔细辨认了一阵,发现果真是他,冷笑:“呵呵!” 尚少卿被这句呵呵噎得不轻,皱眉:“喝酒了?” “吃了大半碗酒酿圆子。”金玉叶解释道。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0节 “给我吧。”他把小姑娘拉过来,“我带她去找她哥。” “那好,麻烦尚少卿了。” 金玉叶松了手,重新回到席位,众人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小声议论纷纷: “尚少卿来干啥,怎的来了又走了?” “来找杨娘子的吧,半路碰见李娘子喝醉了,就先扶了去找李学士。” “兴许吧,就是看着不像呢。” “李娘子不是他义妹嘛,照顾也是应该的。” ………… 杨梦芝耳朵里听着这些窃窃私语,眼睛往门口望着,就见两人一路拉拉扯扯,心中不适。 李娘子是定了亲的女子,这样做,不合礼数。 “放开我!您这样成何体统!”李靥努力想要甩开钳住自己的手,奈何力气不够,被他一路拉出了偏厅。 “放开我呀!哥哥不在这边!你放开我呀。” 尚辰一路无言,只管沉着脸拉着她大步流星地走,李靥挣脱不开,被拽的一路小跑,小声嚷道:“您若再这样我就喊人啦!” “你尽可大声喊,把所有人都喊来。”他把她拉到一处无人角落,停下脚步转身,好看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不怒自威,“喊。” “我、我才不喊。”小姑娘被他一吓,气焰矮下去大半,后退一步靠上了墙。 她酒意上涌,只觉得墙壁凉凉的很舒服,于是哼哼唧唧拿小脸在上面蹭,“您让我喊,我偏就不喊,反正哥哥找不到我,总会寻来的。” 然后还不忘斜斜瞪他一眼,娇娇地甩出个“哼!” 尚辰被她这副态度气得半死,双手抱臂看了她半天:“我今日得罪你了?” “哟,尚大少卿家世显赫文韬武略的,我等巴结都来不及呢,何来得罪一说?” “你——!”他倒吸一口凉气,“好好说话。” “我就是在好好说话呀!”她把脑门抵在墙上,不想看他,干脆面壁。 “靥儿,你究竟在别扭什么?” “没别扭什么啊,您如今身份不同,是被指了婚的人,便是义妹也当保持距离,我之前属于破罐子破摔,巴不得赵南叙退婚才好,您不一样,您又不是破罐子。” 墙壁冰冷,丝丝缕缕渗入额头,进入身体,凉了她的心,“杨梦芝知书达理,又温柔贤惠,重要的是她父母双全,是个有福之人……跟您很合适。” 她面冲墙,朝后摆摆手:“您快走吧,当心被人说闲话。” 小姑娘带着醉意的一番话如巨石入海,在尚辰心中瞬间掀起惊涛骇浪,他上前一步将兀自面壁的小姑娘转过来,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眼睛:“说清楚,什么破罐子破摔,什么巴不得退婚?” 李靥自觉失言,捂着嘴瞪他:“不关您的事!” “快说!”他有些急了,俯身靠近,低喝道,“说呀!” 与之前那个克制温柔的拥抱不同,这次他失了往日的理智,急切地靠过来,双臂撑在她身侧,像要捕获她的牢笼。 李靥整个人贴在墙壁上,有些失神地盯着近在咫尺的他,斜飞入鬓的眉,中正高挺的鼻,那双平日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此刻仿佛酝着两团烈火,要把倒映在里面的小小自己燃烧殆尽。 他的唇,偏薄,也不是跟自己一样的红,而是淡淡的,像清艳的霜。 两人的唇之间只有一个指尖的距离,近到只要抬抬下巴便能吻到,但又隔山隔海,远到一生都不可逾越。 她猛然用力将他推开:“我说了与您无关!” 松竹香气陡然消散不见,下一瞬又围拢上来,执拗地,坚定的,围拢上来。 尚辰拉住转身欲逃的小姑娘,温声开口:“你说你的事情与我无关,我便不问,可我的事情,桩桩件件,都想说与你听。” “皇后娘娘下旨,命我今日接杨家娘子来沈府,皇命不可不从,仅此而已。” “没有赐婚,我也没有心悦任何人。” 他自始至终深爱着的,只有眼前这一个。 温热的触感从被他握住的手上传过来,像肆意生长的藤蔓,自手臂蔓延而上缠绕心间,满满都是他的温度。 “义兄……”半晌,李靥才从巨大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别扭道,“真的没有赐婚吗?” “没有。” “唔,我知道了。”她抽出手,仰起小脸看他,“咱接着回去吃饭吗?” “你肯理我了吗?”他如墨的眸子望过来,极认真的神情。 李靥点点头,又用力点点头,见他还是看自己,红着脸轻轻跺脚:“理、理您。” 认真的少卿大人这才如释重负地松口气:“回去吃饭。” 于是两人并肩往回走,平平淡淡的交谈间,多了几丝心照不宣的小暧昧。 “您吃完饭是不是还要送杨娘子回去?” “是啊,礼数要周全。” “哼!” “我也送靥儿回家好吗?” “哼!” “哼是什么意思?” “哼就是生气的意思!” “刚刚不是已经好了?为何又要生气?” “义兄是笨蛋!笨蛋!” 第57章 立冬(五) 去时曲折幽长的回廊, 来时却变得很短,尚辰看着终于裹上了自己斗篷的小姑娘,恋恋不舍:“回去吧, 多吃些。” 斗篷是尚夫人专程差人送来的, 昂贵且保暖,严格按照尚辰的身形裁剪制作,穿在比他矮了一头的李靥身上,显得又大又长。 她像个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孩童,小心翼翼捧着半边斗篷在怀里, 不时回头看看, 生怕拖到地上弄脏。 “义兄也要多吃些, 少喝酒。” “好。”他弯了眼睛, “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嗯……也要哥哥少喝酒。” “好。” “还有这个。”她裹在斗篷里,小手窸窸窣窣半天,变出几颗荔枝来, “刚才只顾着给哥哥了, 这是义兄的。” 尚辰笑着拿起一颗, 剥了壳, 如刚才一般送到她面前,还未来得及说话,小姑娘就低了头,将脸埋在他手心,啊呜一口吃掉了那颗晶莹剔透的荔枝。 少卿大人僵住了。 身后转弯便是喧嚣热闹的酒席, 不绝于耳的觥筹交错声瞬间变得遥远,天地间安静到只有柔软唇瓣擦过掌心的轻微摩擦声, 带着凉凉的湿意,像春日清晨沾了露水的花。 “谢谢义兄, 我吃掉了哟。”李靥自他掌心抬起脸,甜甜地笑,见他呆愣不语,红着脸将手里剩下几颗荔枝塞给他,转身跑回偏厅去。 酒席已经过半,金玉叶见她回来了,高兴地招招手:“叶子回来了,头还晕吗?” “吹了阵子冷风,这会儿清醒多了。”李靥将斗篷脱下来妥帖叠好放在身后,“多谢关心。” “这么客气作甚,刚你没来,上了道果子怪好吃的,我给你留了两个。”金玉叶殷勤地端过两个精致的果子,又给她添了杯茶,“吃点喝点,冻坏了吧?” 李靥抻着小袄袖子给她看:“没关系,我穿的厚。” “李娘子这袄面是宫里御赐的料子吧?”有同桌的娘子问道,见她点头,便多了几分羡慕,“都说李学士出了名的疼妹妹,今日一见果然不假。” 另一个也凑过来摸:“就是说呢,我们家赏赐的料子都给了男丁跟几位夫人姨娘,再贵重些的便存进库房,哪里轮得到我们。” “这斗篷也是上品呢,也是御赐的吧?” “这是今年刚时兴的花样,外面是蜀锦,里子是羊毛织的,贵着呢,我哥有一件,宝贝得紧,旁人都不许碰。” 杨梦芝打刚才就一直盯着那件斗篷瞧,她认得那是尚少卿的,刚才在沈府门口当着众人的面求而未得,如今就这么堂而皇之披在李靥身上,心中难免不忿。 这会又见大家都围着她吹捧,忍不住搁了筷子,假意笑道:“小袄花花绿绿的真好看,不像我们家,祖父规矩多,从不让穿太招摇的颜色。” 李靥被她的招摇一词说的微微皱了眉,却还是礼貌回应:“杨府家风严谨,是楷模。” “祖父的确教导我们严谨低调。”杨梦芝不由得挺直腰板,微微昂着头,傲然接受了这份赞誉,“衣贵洁不贵华,简单大方便好。” 她说着话锋一转,看向李靥身上小袄,“不过话说回来,这梅红小袄色彩艳丽,也只有如李娘子这般热情奔放不拘小节的女子可驾驭。” 这番话出口,火药味顿起,桌上霎时没了动静,刚才还互相笑着打趣交谈的一干女眷全都不再说话,只等被说成热情奔放不拘小节的李家娘子要如何回应。 李靥正拿起一个果子往嘴里送,还没来得及咬,一顶这么大的帽子就扣下来,她若是就此认下了,今日回去后各家后宅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 想到这儿,她放下果子,温婉道:“杨娘子言重了,哥哥只我一个妹妹,自然把瞧着鲜艳好看的都给我,且这是宫中赏赐,艳丽与否,也都是官家与皇后娘娘选的。” 杨梦芝没想到她会搬出圣上,一时不敢再妄言,只闷闷地哼了一声:“李学士年近三十未娶妻,一颗心果然全系在妹妹身上,也不怕人笑话。” “杨娘子的哥哥不也是同样年近三十未娶妻?只是那颗心系在哪里我们便不知了,你可回府试着去找令兄讨了料子来,也做件小袄穿穿。”李靥重又拿起果子,咬了一口,突然笑出声,“哦对,令兄富贵闲人,没有赏赐,令、尊、也、是。” 她一笑,桌上有知道杨家底细的也跟着笑,众所周知,杨尚书年逾六旬还未致仕,除了圣上的一再挽留之外,就是一大家子人都要靠他挣的荫恩过活。 杨老爷子官居一品,又是阁老,年轻时也是名噪一时的才子,寒门清流的典范,这么一位才情横溢的人物,却有个平平无奇的儿子,杨梦芝的父亲杨光赫考了半辈子科举,屡试不中,全靠着老爹的脸面在六部当个闲散差,而杨梦芝的哥哥则干脆连书都不读了,整日里跟些纨绔子弟混在一起,喝酒打架,调戏民女,除了不务正业,什么都做。 同样年近三十未曾婚娶,李栀与杨家这位长孙,可谓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杨梦芝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一张脸涨的通红,双目泛起泪来,李靥可不管这一套,吃完果子又去舀鸡汤,哼着小曲悠哉悠哉。 今日这是在别人家寿宴,总要收敛些,若是平日里有人敢说哥哥一句不好,她可是要撸袖子上去干架的。 . 宴席结束,宾客尽欢,除了杨家娘子。 杨梦芝眼眶红红地跟在少卿大人身后,像个甩也甩不掉的尾巴,委委屈屈带着哭腔:“尚家哥哥,您会送我回家吧?” 尚辰无奈点点头,看向神清气爽的李靥:“靥儿,我送你回家。” “那倒不必了。”李靥把他那件据说很金贵的斗篷团成个团,“我跟哥哥坐沈大哥的车回去,您去送杨家妹妹吧!” 她笑着,声音清脆,把杨家妹妹四个字咬的极重,跟斗篷一起没轻没重丢给他,转身上了沈羽的车。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1节 沈羽在车前笑得见眉不见眼:“尚少卿还是送杨家娘子要紧,旁的事就甭操心了哈。” 李栀喝了酒,打开半个车窗透气,问刚上车的妹妹:“杨家娘子得罪你了?” “没啊,她得罪我干嘛?”李靥矢口否认,凑到车窗前去看,就见杨梦芝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垂着头跟着尚辰后面,满头珠翠叮叮当当,时不时就要蹭上他的衣服。 “你看,俩人还挺般配的。”李栀杵着头饶有兴致看了一会儿,乐呵呵地评价道。 “可真是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呢!”李靥气得刷一声关上窗,“沈大哥,我们走吧!” 沈羽乐坏了,马鞭一扬绝尘而去,只剩个尚少卿在原地吃了一嘴灰:小姑娘怎么阴晴不定的?自己这又是哪里得罪她了? 第58章 立冬(六) 入冬之后东京城一直没下雪, 可天气是越发冷了,护城河畔的青云巷有处小院子,门口木牌写着《鲜果小报》四个大字。 院子不大, 中间一棵柿子树, 树上零星挂着几个柿子,给萧瑟的冬天平添几分喜庆颜色。 屋子里倒是暖意融融,小泥炉里木炭劈啪作响,炉箅子上陶壶里的茶正煮着,围着陶壶摆了一圈花生橘子, 还有三个刚摘的柿子。 “海遥, 柿子烤好没?”吴思悠吸吸鼻子, 抓了把已经烤的酥脆的花生, “好香!” “别急嘛,所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美味的东西总是需要等的。”任海遥说着, 慢吞吞又给柿子翻了个个。 李靥捧一杯热茶吸溜着, 百无聊赖:“最近也没案子, 也没人要画像, 日子都变无聊了。” “我可是听说李娘子生活有滋有味,沈府寿宴上两句话讲的杨家娘子当众下不来台,回府之后哭到现在呢。”吴思悠分一把花生给她,摇头,“啧啧啧, 她怎么得罪你了?” “她说我哥坏话。”李靥放下茶杯,伸手在脖子上比划几下, “被我灭了。” “怪不得,就说我们叶子温柔善良, 怎可能会当众把人说哭了?如此看来是杨梦芝活该。” 任海遥烤好了柿子,拿来两个小瓷碟,分给两个女孩一人一个,建议道:“中午去吃暖锅怎么样?今日这么冷,最适合吃热乎乎的羊肉了。” “我赞成我赞成!”吴思悠举手,“咱们叫上唐小官人跟尚少卿一起去!还、还有白公子!” “最重要就是白公子。”李靥端着烤好的柿子嘻嘻哈哈,“别急别急,我去叫还不成嘛。” “去!现在就去!” “嘻嘻,等我吃完柿子就去。” 任海遥几口吃完自己那个柿子,抹抹嘴,指着院子里的鸽笼:“大冷天别跑来跑去了,飞鸽传书多好,前段时间征得尚少卿同意,在大理寺放了个鸽笼,正好试试。” 李靥高兴坏了,跑去鸽笼前面看稀罕:“这个这个,可以飞鸽传书?” “远距离不行,到大理寺还是没问题的,它们认得自己的笼子。” “下次也在金兰居放一个,咱们就能传纸条玩了。”她找来纸笔,写了张小纸条拴在鸽子腿上,“中午清风楼吃暖锅,速来。” 鸽子放出去不多时就飞回来了,同样栓了张小纸条:“国子监出了命案,速来。” . 正值晌午,明晃晃的太阳晒着,国子监后院一间屋子里传出男子悲呼声。 “吾妻啊,你就这么去了,让我跟儿子如何是好?” 众多学子在屋外围成个圈,小声议论着: “是傅司业的夫人。” “师娘昨日才从老家来,今日怎的就——?” “谁知道呢,听说是心口突然疼,来不及送诊人就不行了。” “是病了还是中毒?” “傅司业哭得这么伤心,应当是突发恶疾吧。” “呵呵,且看看吧,不能妄下定论。” 李靥跟在吴思悠后面穿过人群来到屋前,白泽琰正抱着刀靠在门口,一脸不耐烦,见两人来了,挑起棉门帘:“快让苦主出来吧,都哭了半个时辰了。” 吴思悠红着脸点点头,迈步进了屋,屋子里炭火已经熄了,冷冰冰的,阳光照不到的里间,隐约可以看见一个女子直挺挺躺在床上,外间八仙桌旁坐了位儒生打扮的男子,三十上下的年纪,拿了个帕子哭得凄凄惨惨。 唐君莫坐在另一边苦口婆心地劝:“人死不能复生,傅司业莫要过于伤心了。” “唐寺正有所不知,我们夫妻成亲十余载,伉俪情深,如今她先我而去,实在是心中难过……” “是是是,可以理解。”唐君莫劝得一个头两个大,抬眼看到吴思悠跟李靥进来,激动得见到救星一样站起来:“仵作来了,咱们出去吧!” 吴思悠打了声招呼,往里屋看:“那里就是死者吗?” “是,死的是这位傅司业的妻子袁氏。”唐君莫介绍道,“据说是早上吃过饭后心口发闷,很快就不行了。” 傅司业抹了抹眼泪,点头:“是,拙荆早上说胸闷,不太舒服,吐了两回,因我上午有课,便说下午时候再陪她去医馆,谁知……早知如此,便是不上课也该先带她去看大夫的啊!” “胸闷,吐了两回?可还有其它症状吗?”吴思悠取出两片姜,含了一片在嘴里,另一片递给李靥,戴上面巾准备验尸。 “说是有些腹痛,我急着上课,没细问……”傅司业说着又哭起来,门口白泽琰不耐道,“若无事就出来吧,别妨碍仵作验尸!” “对对对,咱们先出去。”好脾气的唐君莫连拉带劝,总算把人带了出去。 李靥也戴上面巾,只露一双大眼睛好奇打量着屋子,屋子不大,应是国子监的官舍,里里外外收拾得很干净,纤尘不染的桌上有个白瓷瓶,里面插了几枝将开未开的香雪兰。 吴思悠也看到了花瓶,冷笑一声:“课业繁忙没空带妻子看病,却有时间去早市买一束新剪的兰花。” “傅司业是个精致人呢。”李靥拿起桌上一盒透明口脂,“这是上个月落霞阁新上的秋冬口脂,专给男子用的,我想给哥哥买一盒,去了两次都缺货。” 两人进了里屋,来到死者身边,吴思悠将自己的金丝楠木箱打开,戴上手套,开始验尸。 “叶子记录一下,死者袁氏,生前胸闷气短,腹痛呕吐,死时口腔、鼻腔皆溃烂,喉部肿胀,痛苦不堪。” 她拿起死者的手细细观察:“指甲里有木屑,与床板痕迹吻合,应是胸闷时抓挠所致,除此之外无明显外伤。” “真的是突发疾病死的吗?”李靥在一旁记录,好奇道。 “我查不出死因,至少表面看来像是天气骤冷后心口不适造成胸痹加剧,引起呕吐,进而窒息。”吴思悠摇摇头,皱眉,“不过这个死状已经是本月第三起了,据说是一种诅咒。” “什么诅咒?” “城外新起了一座狐仙庙,供奉的是白狐仙,据说这位狐仙专门保佑那些被主母欺负的侧室,十分灵验。” “你刚才说这是本月第三起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已经……” 吴思悠压低声音:“是,这是第三位死者,都是我验的,死状几乎相同。” “如意楼掌柜安员外的夫人是第一个死的,我去验尸的时候他那小妾当场就疯了,直说狐仙显灵。” 李靥悚然:“狐仙显灵?” “据说是她去狐仙庙求了符,发了愿,说是主母虐待她,求白狐仙能将让主母死掉,这样安员外便只宠她一人了。” “这样的愿望也太恶毒了吧!” “谁说不是呢,估计当时也就是说狠话,谁知主母竟真的死了,她一时承受不住便发了疯,现在还在开封府女牢关着呢。” 李靥看着床上的死者,跟傅司业差不多的年纪,平平淡淡一张脸,没什么特色,属于扔进人堆就找不出来那种,刚才傅司业满口夫妻情深,却是端坐桌前,不曾往这边看过自己亡妻一眼,让人不禁怀疑他的悲伤到底几分真。 可傅司业没有妾室,若真的是诅咒,又是谁诅咒了她呢? 第59章 立冬(七) 虽然傅司业百般不情愿, 袁氏的尸体最终还是被带回了大理寺,吴思悠把自己关在殓房,非要验出个所以然来。 “思悠的意思是, 三具尸体死状相同, 应当不是巧合。”李靥对殓房门口一脸严肃的白泽琰解释道。 白泽琰疑惑:“三具尸体?” “在袁氏之前还有两位死者,都是家中主母,也是胸闷,腹痛,窒息而死, 因为只是普通百姓, 所以由开封府受理了。” “开封府没查出来?” “没有头绪, 只说是白狐仙的诅咒。” “白狐仙的诅咒又是什么?” “据说是城外狐仙庙供奉的白狐仙, 专门保佑妾室,对主母不利。” 李靥想起来了,之前沈羽说过, 沈老将军的小妾之所以被二夫人发卖, 是因为她去拜了不该拜的神, 如此看来, 应当是狐仙庙。 “白某不信这些,况且为何会有这种庙?”白泽琰不解,“歪门邪道,一把火烧了才是。” “嗯,我也觉得这庙邪气, 明天去看看?” “可以是可以,但要先打听庙在哪里。” “沈虞候肯定知道, 我去问他。” 两人正聊着,远处尚辰走过来, 后面跟着白衣飘飘如谪仙的司空云天。 李靥迎上去行礼:“义兄万安,司空宫主万安。” “卿卿——李娘子安。”被尚少卿踢了一脚的司空及时收声,抚抚衣摆笑眯眯回礼,“丹景喊我来帮忙。” 李靥也笑,心里直犯迷糊:青青是谁? “司空是来验尸的。”尚辰看着眼神迷惑的小姑娘,心虚地轻咳一声,解释道,“今日的女尸看起来像是中毒,所以叫他来看。” “是了是了,尸体何在?” “在里面。”白泽琰指指殓房,一偏头,“吴娘子在检查,我跟你一起进去。” “呀,小白也在啊。” “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喊白某小白!” 眼见两人进了殓房,李靥挠挠头,琢磨着是不是应该也去,可里面已经有三个人了,自己又不会验尸,进去也帮不上什么忙。 她想着,回头看站在原地没动的尚辰:“义兄不跟着看看吗?” “有司空就可以了,我要去趟开封府。” “那我能跟您一起去吗?” 尚少卿点头答应,转身朝马厩的方向走,李靥赶紧跟上去,一路讲着自己的发现:“思悠说她这个月已经见了三起同样死法的女尸了,据说是一种诅咒,跟城外狐仙庙有关,义兄听过狐仙庙吗?” “听人提起过。”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2节 “据说里面的白狐仙是妾室的守护神呢,可傅司业只有一位妻子啊,难道他还有外室?” “现在还不知,会去查。” “若是查到有外室,会是外室下毒吗?可思悠说验不出来,司空宫主会验出来吗?还有还有,您去开封府干嘛?是要去找朱府尹吗?还是去女牢提审如意楼掌柜的小妾?” 她好像有问不完的问题,义兄长义兄短,围着他叽叽喳喳。 尚辰一路话都很少,似有心事,直到走到满月跟小黑跟前,才站住身形,将一直紧握的左手松开,耳根泛红:“吃糖吗?” 他骨节修长的手掌摊开,掌心躺着一枚小小糖果,李靥歪头看了半天,想要伸手去拿,却被他灵活躲开,她一下便想起前几日在沈府寿宴上,自己借着酒意吃掉他手心荔枝的样子,猛然红了脸:“干、干嘛?” 晴朗的冬日午后,阳光洒下来,小小糖果晶莹剔透,有光点在上面跳舞。 少卿大人将手向前送了送,疑惑:“不吃吗?” 小姑娘红着脸,连声音都变得软糯,带着不自觉的娇嗔:“您这样像在喂小狗小猫哦。” “……”他有些无措,向来冷峻的脸上竟带出几分青涩少年模样,“抱歉,我——” 他想缩回手,却被抢先一步拉住袖子,小姑娘仰着脸,灵动凤眸清澈如水,眼底泛起明媚笑意。 “下不为例呀。” “好。” “因为是您我才吃的,若换成别人,我可是会很生气。” “嗯,我记下了。” “您、您千万不能这样喂别的女子,人家会骂你的。” “不会,只喂靥儿。” “那我吃了?” “嗯。” “您、您洗手了没?” “洗了,很干净。” “……我真的吃了?” “好。” 李靥盯着那枚糖果,心砰砰直跳,不知该如何下口,正犹豫间,一旁等候许久的满月打了个响鼻,脖子一伸,帮自己主人解决掉了这个难题。 . 从大理寺到开封府这条路,小毛驴满月再熟悉不过,它如往常一样悠闲地跟在黑风身边,四蹄哒哒,和着自己背上的呜呜声。 “呜呜呜,我还没有满月嘴快。”李靥刚才磨磨蹭蹭,结果糖被等的不耐烦的满月吃掉了,这会儿垮着脸垂头丧气,“呜——” 尚辰瞧着有趣,小姑娘一路呜呜呜,像个小茶壶。 “糖是云岭国进贡的百花糖,有百花香气,久食可香体。” 李靥闻言,俯下身子在满月身上嗅来嗅去,又嗅嗅自己,更难过了,“真的呢,满月变香了呜呜呜。” 尚少卿失笑:“不可能。” “您闻闻呐,真的变香了,呜呜呜,我没吃到,我没变香。” “我那里还有好多,明日都拿给你。”他弯了眼睛,温温柔柔望过来,“所以茶壶小娘子,不要再呜呜呜了。” 意识到自己在跟他撒娇,李靥一下将撅着的嘴抿起来,红着脸眨眨大眼睛,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那个,您去开封府作甚?” 她瞬间变脸的样子引得尚辰笑出声:“自然是公务。” “什么公务?” “去看看另两具女尸,是不是像吴娘子说的那样,跟今日的死者死状相同。” “若是相同,是不是要并案?” “不可,至多是协同调查。” 李靥哦一声,乖乖将自己计划和盘托出:“我想着,明日跟思悠,白公子还有唐小官人一起去狐仙庙看看,看是不是真的那么神。” “可以,你们知道狐仙庙具体位置吗?” “不知道,不过沈大哥肯定知道,我去问他。” “沈二郎如何会知道?”尚辰皱眉,“还有,你几时认他做大哥了?” “大哥只是个称呼嘛,他说不喜欢官职称呼,所以希望我按照江湖习惯,喊他沈大哥。”小姑娘在毛驴背上颠来颠去,笑出小梨涡,“义兄若是喜欢,那我以后也喊您尚大哥。” 她掰着指头算了算,坏笑:“您年纪大,应该叫尚大大哥!” “我看你是越来越没大没小了。”他忍不住策马靠得更近些,抬手敲了下她头,佯装生气,“叫义兄。” “嘻嘻,义兄。” 第60章 立冬(八) “今日立冬, 为冬季之始,冬者,终也, 万物皆收藏也。” 鲜果社小院里, 任海遥摇头晃脑边喂鸽子边念叨,“冬天来了,咱们都应该好好休息,你也休息,我也休息。” 李靥跟沈羽刚到门口, 笑道:“任秀才果然惬意, 探案小队人都齐了, 就差你一个, 是跟我们走呢还是好好休息?” “哈哈,那自然是跟你们走。”任海遥听到她的声音转身,见沈羽也在, 连忙行礼, “沈虞候。” 沈羽微笑着颔首回礼:“任秀才。” “沈虞候也去狐仙庙?” “是啊, 沈大哥说今日不忙, 可以陪咱们一起去。” 沈羽点点头,笑得春风和煦:“狐仙庙位置偏僻,沈某怕画了地图你们也不好找,反正今日无甚大事,出去走走也不错。” 心仪的小娘子一大早在步军司门口专程候着自己, 那今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是无甚大事。 “太好了,有沈虞候一起, 必然事半功倍!”任海遥很崇拜这位江湖闻名的云中剑客,当下乐得跟什么似的, 抄起自己书袋就走,“出发出发!” 狐仙庙在城外一个小山坳里,几个人为了避免暴露,在距离山坳不远的位置下了马车,改为步行。 李靥边走边观察,往山坳去只有一条小径,来来往往人员不断,不由感慨:“这里偏僻隐蔽,路上却是人来车往,看来这白狐仙倒真是名声在外。” “又不是什么好名声。”白泽琰不屑道,“旁门左道。” “妾室与主母是天敌嘛,所以我们李家才会留下一夫一妻的祖训,以免家宅不宁。” “一夫一妻?”吴思悠好奇,“那就是说李学士以后只能娶一位夫人喽?” “对啊,哥哥是李家血脉,自然要守祖训。” “那叶子你是女子,应当不用吧?” “李家女儿也要遵祖训的。”李靥上一世虽遇人不淑,却仍对情之一事抱有美好期待,更何况如今心中有了喜欢的人。 吴思悠一问,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穿黑色官服的清冷身影,不由得梨涡微漾,眼神温柔:“我也自当与心爱之人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沈羽被她的温柔笑意晃花了眼,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只听身后一阵马车声传来,不由得回头望去。 马车就是很普通的样式,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熟悉,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身旁的李靥便小小的“呀”了一声,捂着脸微微靠近他胸前:“挡住我挡住我。” “唔,好。”沈羽不假思索想要抬起袖子遮住她,却发现今日穿了步军司的官服,袖子窄又贴身,毫无遮挡的余地,他情急之下干脆将人拉进怀里,扯起自己斗篷将小娘子捂了个严实。 马车隆隆而过,未作任何停留,待马车声音走远了,李靥才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马车驶去的方向,疑惑不已。 沈羽激动又害羞,努力压下小鹿一样乱撞的心跳,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云淡风轻地低头,却发现怀里的小娘子只顾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咳,李娘子在看什么?” “啊,抱歉抱歉。”李靥这才发现自己跟他离得太近了,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连连道歉,“刚才那是赵家的马车,我怕车上的人看到我。” “赵家马车?就是你未婚夫家里的马车?”唐君莫问。 李靥点点头:“是啊,不会认错的。” “赵家的人来这里作甚?去狐仙庙还是路过?” “不可能路过。”沈羽否定了他的另一种猜测,“这条路的尽头只有狐仙庙。” “那便是去狐仙庙了?”吴思悠伸长脖子往前望望,又去看李靥,“叶子,赵家不是只有赵老夫人一人吗?她去狐仙庙?” “也不一定就是赵老夫人,可能是别人呢。”几人往前又走了一段,看到前方出现一座庙,庙宇不大,香火缭绕,进进出出的香客提着水果香烛,颇有些热闹。 刚刚的马车停在小庙门前,车帘掀起,下来一位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李靥眼眉一挑,一副果然是她的样子:“温若蕊?还真的是她。” “这是赵少监那个表妹?”吴思悠听过这个名字,“她来作甚?” “都来这里了肯定是拜狐仙呗。”任海遥摸摸下巴,“这表妹是谁家妾室?” 白泽琰板着一张俊脸:“谁家妾室也不该来这里,居心不良。” “这倒是,来这里的大多没安啥好心。”几个人躲进树丛后面,吴思悠指着刚出来一位少妇,小声道,“那人我认得,是我爹一个朋友家的三姨娘,仗着得宠跟大夫人天天吵,没想到也来这里。” “不行,我得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万一真有诅咒,那家大夫人岂不是很危险?” 冬天的树丛没几片树叶,干巴巴的枯树枝时不时会刮到衣服,李靥耳旁听着大家的小声议论,低头将自己袖子从一根枯枝上轻轻扯下来。 “叶子,叶子?”唐君莫小声喊她,“你还没说赵家表妹是谁的妾室呢,她要诅咒谁?” 几个人全都好奇地望过来,李靥摸摸鼻子,干笑几声:“哈,要是猜的没错,温娘子要诅咒的人大约是我。” 诡异的静默,过了好一阵,吴思悠才捂着嘴倒吸一口气:“真的假的?” “我猜的,温表妹爱慕赵少监多年,憋着劲儿让我腾位置,如今有了这个狐仙庙,还不得来朝圣啊。” 沈羽低头看自己身旁讲未婚夫家秘辛讲得眉飞色舞的李靥,这小娘子不仅毫无悲伤之意,甚至还带了点雀跃,仿佛自己未婚夫与别人有暧昧是件多么欢喜的事情一样。 小娘子行事有些捉摸不透,但结合这些天来她的种种所作所为,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她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 既然赵南叙并非良人,退亲才是上上选,她刚刚说过李家祖训是一夫一妻,若当真坐实了赵南叙收表妹做妾,退亲一事就顺畅多了。 想到这里,沈羽解了斗篷给李靥抱着,原地活动几下筋骨,将腰间凤钧剑抽出来,精神抖擞:“我去探探,你们去马车等待。” “白某也要去。”白泽琰不甘示弱,春归刀握在手,“何况这本就是大理寺的案子。” 唐君莫看看刀光剑影的两个人,抄手往马车方向走,乐呵呵等着坐享其成:“你俩去吧,我保护这仨不会武功的。”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3节 吴思悠撇嘴:“唐小郎君,你是不是偷懒?” “嘿,这怎么能叫偷懒呢,我是给白公子创造立功机会。” *** 去了庙里的两个人很快就回来了,还捆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一脸惊恐,大气不敢喘,一被扔进马车就低声求饶:“各位施主,小和尚穷的叮当响,你们绑我干啥啊?” “哟,还是个出家人。”唐君莫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小师父怎么没有戒疤啊?要不要我帮你烫几个?” 他说着自怀里掏出火折子来,“我也不太懂你们和尚的规矩,烫六个还是九个来着?不然九个吧,多了总比少了好。” “别别别,好汉饶命,大爷!大爷!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和尚感到头皮一阵灼烧感,吓得缩紧脖子哀嚎,“我就在这里讨口饭吃,不知哪里得罪了好汉们?” “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再好好想想?” “小的,小的想不出来啊!” “跟他废什么话?”白泽琰不耐地把唐君莫挤到一边,刀架在小和尚脖子上,“我问你,最近几起白狐仙杀人的案子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白狐仙杀人?小的不知啊!” “这些人在你庙里求了符,回去没几天家中主母就死了,还说你不知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杀人元凶!” 白泽琰手上略一用力,锋利的刀刃立刻在小和尚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不说实话,送你下去见阎王。” “好汉饶命,饶命!”小和尚吓得鬼哭狼嚎,闭着眼睛喊道,“我就是个小乞丐,人家给我钱让我在这里扮成假和尚,至于您老人家说的什么白狐仙杀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靥战战兢兢把白泽琰的刀推开一点,问道:“说清楚,谁给你钱?谁让你在这里扮成假和尚?” “我、我不认得。” 李靥松了手,刀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算了,还是公子你来吧。” “我认得他的住处,就离这里不远,真的!”小乞丐只觉得刀比刚才割得还要深,吓得一迭声地求饶,“姑奶奶您别走!我带您去找他!” “先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沈羽按住了白泽琰想要松开的刀,另一只手将一沓纸递到小乞丐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来求符的人留下的她们主母的生辰八字。” “我进去之前走的那个穿紫衣服的女子,她也留了?” “留了留了,最上面这张便是。” “看一下,跟你可有关系?” 沈羽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李靥,李靥接过来扫了一眼,点点头,这最上面一张纸上所写的生辰八字,正是自己的。 “说,紫衣女子除了买符,还说什么了?” 小乞丐悄悄抬头看一眼,只觉得这位气势比拿刀的白衣公子更吓人,连忙低了头说道:“她、她说她怀了身孕,想求白狐仙保佑一举得子,母子平安,还求……还求……” “继续说!” “还求白狐仙让这纸上所写之人生不出孩子!这都是她求的,跟我无关呐!” “好,我问完了,带他去马车前指路吧。”沈羽起身,坐到李靥身边,见她把那张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收了起来,低声问道,“是要拿回去给李学士看吗?” 李靥想了想,摇头:“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哥哥,他身体不好,生不得气,还是要从长计议。” “但赵家两面三刀,背着你与自己表妹做下这等事,你——” “我不会嫁的。”她目光坚定,花瓣一样的嘴唇抿起来,竟显出几分决绝,“虽然还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但我绝不会嫁入赵家。” 上一世她忙着照顾病重的哥哥,完全不知道外面都发生过什么事,原来赵南叙在成亲前不仅出入青楼,还早就背着她跟温若蕊苟合在了一起,如今抓到证据,说不定后日的清梦茶庄小聚就是契机。 第61章 立冬(九) 有小乞丐指路, 马车很快来到城郊一所宅院的后门附近。 “你确定那人今日在这里?”沈羽抱着剑,一脸似笑非笑的阴险表情,“莫耍花样。” 小乞丐被几个人威胁了一路, 早就吓得腿都软了, 哭丧着脸保证:“不敢不敢!小的绝不敢对大爷您耍心眼!今日是该交钱的日子,他一定在!” 沈羽点点头,又换唐君莫吓唬了几句,让小乞丐去叫门。 “这宅子看起来还挺富贵的嘛,之前有吗?”李靥不记得这里什么时候有个宅子。 沈羽摇头:“沈某离开东京时此处还是一座废宅。” “的确是座废宅子来着。”任海遥肯定了他的回答, “去年还是, 看来是最近才开始住人。” 几个人议论着,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探头探脑出来,见是小乞丐便松了口气,招呼一声让他进去。 “他进去了。”白泽琰悄声道。 唐君莫点点头, 将腰间软鞭抽出来, 缠在手上绕了几圈:“跟上, 看看主谋到底是谁。” 他说着看向一动不动的沈羽, 奇道:“你不去?” 沈羽刚才一马当先冲进庙里是要找赵南叙纳妾的证据,如今找到了,余下的事情自然也不再关心,当下不紧不慢道:“这是大理寺的案子,我一个步军司虞候也不好多插手, 还是你们去吧。” 唐君莫眨巴眨巴眼,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但也来不及多想,跟白泽琰一起翻墙进了院子。 “沈虞候, 您不跟着,他们会不会有危险?”吴思悠有些担心,“这院子看起来不小,里面若是有护院什么的,被发现就糟了。” “不会,以他二人的身手,三四十个护院也不在话下。” 话音未落,突然砰的一声巨响,院子里起了白烟,隐隐约约带了点蓝色,顺着风快速朝这边飘过来,紧接着三个身影陆续蹿上屋顶,朝远处跑去。 沈羽见到白烟后脸色突变,迅速拉着李靥蹲下,又把她拽进怀里伸手捂住她的口鼻,对吴思悠跟任海遥喊道:“屏住气息蹲下,这烟有毒!” 李靥冷不丁被抱住又被捂住嘴,吓得手舞足蹈地挣扎,听到沈羽喊有毒才安静下来,僵直着身体被他抱着,一动不敢动。 白烟来得快散的也快,没一会儿功夫就被风吹的无影无踪,吴思悠憋得坐在地上直喘,一边喘一边指着沈羽:“快、快把叶子松开!” 沈羽看向怀里的小娘子,只见她小手无力地挥着,一双眸子潋滟如波,眼底泛着泪花,他吓得赶忙松了手:“刚才一时情急,抱歉!” “咳咳咳!您力气也太大了些!”李靥被松开的一瞬直接跪到地上,她擦擦溢出来的泪,抚着心口大口喘气,刚刚沈羽捂得太紧了,差点把她闷死。 喘了好一会儿,她抬起头,“唐小官人他们呢?抓住人了没有?” “看起来是没有。”任海遥示意她看身后,只见唐君莫扶着一瘸一拐的白泽琰回来了。 “这个傻子从屋顶摔下去。”唐君莫眉头紧锁,一脸嫌弃,“人跑了。” “老子也不是故意的,怎知那烟居然有毒,一时大意吸了两口,腿一软就……”白泽琰红着脸,懊恼得很。 “那可是上玄宫的烟毒,你不认得?” “那么快哪来得及看!” 吴思悠抱着小药箱过去,把唐君莫挤到一边:“好了好了,这次跑了下次再抓便是,白公子伤到哪里了?快坐到这边我给你检查检查。” “你说刚才的烟是上玄宫的烟毒?这院子里是司空宫主的人吗?”李靥听着奇怪,“司空宫主不是住在义兄家?他跟狐仙庙有关系?” “上玄宫出了叛徒,百兽堂堂主承焰偷走了灵兽白狐,司空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唐君莫解释道,“没想到居然跟狐仙庙有关。” “难道说狐仙庙的白狐仙就是上玄宫的白狐?” “不知,不过刚刚那人的确是承焰,可惜被他给跑了。”唐君莫说着,有些不满地看沈羽,“沈二郎,你怎么不跟我们一起追?” “毒烟来势汹汹,沈某得保护三位的安全。”沈羽理直气壮,“若真是上玄宫的人,就更不便插手了。” “你明明就是害怕司空找你麻烦。” “那是必然,司空宫主天下无敌,沈某何苦得罪他?” 说话间,宅子里突然一阵骚乱,接着后门打开,两个大理寺的差人出来一左一右站好,看架势,像是接管了这座宅子。 唐君莫露出满意的笑,一手叉腰一手摇晃着腰牌:“还是尚少卿动作快,走,进去看看!” “义兄也来了吗?”李靥高兴了,“他怎么没告诉我呀。” “啊哈哈,我们大理寺内部行动,怎会告诉你?” “嘁,把我当外人。” “没有没有,叶子不是外人,行动是今早才定下的,你义兄没见到你,自然无法告诉你。” 李靥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哼了一声,扬着小脸迈步进院,差点与准备出来的尚少卿撞个正着:“嘿!义兄!” “走路要看人,毛毛躁躁。”尚辰嘴上嫌弃,一双眼睛却是温柔,盯着大早上就活蹦乱跳的小姑娘看了几眼,皱起眉头,“脸上怎么弄的?” “脸上?”李靥摸摸自己脸,没觉出异样,可看义兄这样好像是有什么问题,于是低声问吴思悠,“思悠,我脸怎么了?” 吴思悠看看她,白白嫩嫩的脸上赫然几道指印,赶紧给她把碎发拨下来几缕遮住,边遮边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句:“刚刚沈虞候捂你嘴时候留下了印子。” 李靥无语,这沈大侠手大力气也大,刚才若是再多捂一会儿,怕是要把自己当场送走,现在居然还留了印子,这可要怎么解释? 她想着,忍不住瞪了沈羽几眼,沈羽摸摸鼻子有些尴尬,自己之前行走江湖接触的都是些五大三粗的汉子,女子很少,也不熟。 他真的不知道小娘子原来是这么软的,抱在怀里又香又柔,小脸嫩的跟水豆腐一样,碰一碰都会留下痕迹。 他想着就红了脸,有心要道歉,可当着这么多人实在说不出口,只好递过去一个充满歉意的眼神,赔罪的话留着单独说。 李靥也不是计较的人,更何况事出有因,这会儿见他脸色发窘,也就没再说什么,只给他一个下不为例的表情,转头看向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的义兄大人:“呵呵,没什么的,一点点小意外。” 尚辰见两人当着自己面眉来眼去,这家伙居然还护着沈羽,心中难免不适,当下别过眼不再看她:“无事便好。” 他把不高兴三个字明晃晃挂出来,李靥心虚得像是被当场抓住偷吃的小猫,迈着小碎步挪过去,谄媚着搭讪,“这大冷天儿的,义兄辛苦哈。” “李娘子辛苦。” “义兄雷霆速度,这宅子里的人都抓起来了?” “嗯。” “他们可能跟狐仙庙有关,是要好好审审!” “自然。” “唉,可惜主犯跑了。”她惋惜地咂咂嘴,见他还是不看自己,开始自我批评,“都怪我们太笨。” 少卿大人总算垂下尊贵的眼帘施舍给她一眼:“是挺笨的。” “对对对,您说的全都对。”李靥没出息地点头哈腰,余光瞧见唐君莫跟吴思悠在旁边捂着嘴偷笑,见她看过来,两人一起伸手,一人朝她比了个小王八,笑话她见了少卿大人怂的跟个缩头乌龟一样。 这俩人根本不知道,义兄面上说来是兄长,但却是她悄悄放在心尖上的心爱之人,她喜欢哄着他,喜欢对他认怂,只要他能高兴,当个小王八又如何。 李靥想着,朝两位好友做了个鬼脸,就见唐君莫突然抬手指向远处:“看,司空回来了!” 众人循着方向去看,远处一道白影凌空而来,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近前,司空云天一手持刀,一手提着一个人,看衣服好像是刚刚唐君莫跟白泽琰追的那一个。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4节 李靥还没细看,尚辰便跨了半步将她挡在自己身后,对司空问道:“这便是百兽堂的承焰?” 司空点点头,像丢什么脏东西一样把承焰扔在地上,森然开口:“白狐何在?” 承焰全身抖成一团,哆哆嗦嗦跪好,大气也不敢出,只一味求饶:“宫主饶命,宫主饶命,白狐丢了,不知去了哪里啊!” “丢了?” “是,月初时候有一天夜里不见的,属下每日都在找!真的在找!可怎么都找不到!” “狐仙庙可是你所为?” “属下……属下就想赚点钱……宫主饶命!” “细细讲来,一丝一毫都不可疏漏!” “是,是!”承焰似乎很害怕,一直抖个不停,“是属下一时糊涂,想看看这花花世界,才趁您闭关的时候偷了白狐跑出来……跑出来之后属下就想着东京城最是热闹繁华,于是就来了,没想到这里处处都要用钱,盘缠很快花光了,就利用灵兽搞了点噱头,找了间废弃的破庙,说是狐仙庙……” 第62章 立冬(尾声) 司空一身白衣立于院中, 手中穹灵刀寒芒闪烁,周身发散着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一时间谁也不敢出声。 李靥有些害怕, 整个人躲到尚辰身后, 司空宫主看起来并没有怒目横眉,却莫名有一种压迫感,她汗毛都立起来了,地上跪着的那个什么堂主更是直接吓成一摊泥,跪都跪不住, 这就是天下第一的气势吗。 “我问你, 那些女子可是你杀的?”司空云天沉声问道。 承焰匍匐在地瑟瑟发抖:“属下是鬼迷心窍骗人钱财……但属下不曾杀人啊!” “白狐仙呢?” “是属下利用灵兽胡、胡编的……” “若是有一句不实, 你该知道下场。” 他说得云淡风轻, 听的人却瞬间抖如筛糠:“属下绝对不敢说半个字的谎话!” “继续说。” “是、是,属下逃出宫之后,来到东京花光了盘缠, 本想做点小生意, 正巧喝酒时认识了一个叫做邓硕的, 他见白狐能通人性懂人语, 就要与属下合伙。”承焰跪在地上擦着不断冒出的冷汗,“邓硕说如今东京城有钱人家生活糜烂,都是少则三五个,多则七八个的妾室外室,不如打打她们的主意。” “于是我们就找到了一座破庙, 花了点钱打扫修缮,还编了个白狐仙的传说, 邓硕认识人多,交际面广, 很快就传开了,那些做小妾的一听自然是要来拜,加上我让灵兽时不时在庙附近出没,她们更是信服,每日大把真金白银往庙里送,邓硕后来又制了一批符来卖,赚了不少钱。” “赚了钱我就不想再住在破庙里了,从城里雇了个乞丐冒充和尚,让他三天往这交一次账。” 司空云天与尚辰对视一眼,又问道:“邓硕何在?” “他这两天身子不适,去了城里颐养堂小住,说是调理几日。” 尚辰闻言,转头对唐君莫道:“你与白公子速去颐养堂,捉拿邓硕。” “是!” 他又看向司空:“我得把疑犯带回大理寺。” 司空点点头,垂眸看向还在不停发抖的承焰,“我再问你一次,那些人家主母的死究竟与你有没有关系?” “真的没有!属下对天发誓!就只是骗、骗钱,绝不曾害人性命!” “好,我姑且信你。”司空说着手腕一晃,原本架在承焰脖子上的穹灵刀刀背向下,点在他的肩膀,只听见一声骨头断裂的声音,承焰的肩膀瞬间塌了下去,他疼得满头大汗,整个人伏在地上,脑门磕着地面:“属下句句都是实话,还请宫主饶命!” “你偷走灵兽私自下山,又招摇撞骗敛不义之财,这条条桩桩先记下,待大理寺了结这案子,自有惩戒堂的人与你细算。” “不!不要把我交给惩戒堂!”承焰被他一句话吓得面无人色,额头磕出血来,“属下知道错了!” “来人,给他上枷。”尚辰反手拍拍躲在自己身后吓坏了的小姑娘,不满地瞪了司空一眼,吩咐手下,“带走!” 承焰被带走,任海遥跟吴思悠跟着大理寺众人一起回城,尚辰跟司空上了沈羽的马车,还有个被强行扣下的李靥。 司空云天眉头紧锁,倾国倾城的脸上愁云惨雾:“白狐丢了,有点糟糕。” “若真是走丢还好说,只怕被别有用心之人抓了去,又是一场血雨腥风。”一直沉默不语的沈羽突然插言。 “上玄宫会派人去找,找到之前,莫要外传。” 沈羽一抱拳:“这是自然,司空宫主请放心!” 李靥根本不知道白狐跟血雨腥风什么关系,但摄于司空大侠今日的气场,也不敢多问,只跟着点头。 “不论几位死者是否跟承焰有关,起因都是上玄宫管教不严,才有了这狐仙庙,给杀人者可趁之机,也给丹景和大理寺添了诸多麻烦。”司空轻叹一声,“我这便告辞了,你们若有什么需要,找东京城的白驹使者便可。” “你要去找白狐?”尚辰问。 司空点点头:“得白狐者号令武林的说法虽荒谬,却是江湖人人皆知,必须在惹出更大的乱子之前找到。” “司空宫主。”李靥怯怯地插了一句,“听说清梦茶庄近日有白狐出没,不知是不是您要找的那只,要不要去看看……?” “清梦茶庄?” “是个庄园,可以游玩也可以小住,距离也不远,最近好多人都说在那里看到了白狐。” “这样啊——”司空低头沉吟片刻,再抬头又恢复了原本春风和煦的模样:“丹景,咱们去茶庄玩吧!” “没空。”尚少卿断然拒绝。 “我有空的,我跟哥哥也要去!”李靥举手,“司空宫主若是不嫌弃,可以跟我们一起。” 沈羽附和道:“沈某也去,一起吧。” “咦?沈大哥也去吗?” “是啊,我跟令兄都说好了,到时咱们茶庄见,我带你去探梅。” “好好好!那我要带个瓷瓶去,清梦茶庄好大一片梅林呢!” “在下给李娘子带个琉璃瓶吧,是自己烧的。” “好啊好啊!谢谢司空宫主,我到时请您吃好吃的,清梦茶庄的茶点很好吃的!” 谈话内容很快从如何寻找白狐变成了如何在茶庄吃喝玩乐,少卿大人看着讨论热烈的三个人,抿了抿唇,没说话。 白狐不见了这么大的事说不找就不找了?还有步军司年底忙得要命,堆积如山的事务不做,就为去探梅? 可小姑娘笑得好开心,大眼睛都眯成一条缝,果然她这么活泼的性子,还是要有趣的人陪着才好。 . 马车停在大理寺,尚辰下了车,后面李靥跟着跳下来。 “不回家?”他看着正跟车上两人挥手作别的她,清冷寻常的语气。 李靥摇头,转过脸来冲他笑:“我喜欢跟着义兄。” “又说胡话。” “就是喜欢嘛。” 她连说了两个喜欢,声音清脆甜美,尚少卿努力压下想要翘起的嘴角,傲娇转身:“喜欢便跟着。” “义兄义兄,大家都去清梦茶庄,你也去吧。”她果然蹦蹦跳跳跟上来,像只欢快的小兔子,“一起玩!” “大理寺公务繁忙,走不开。” “唔,一点点时间都没有吗?” “不是有司空跟沈二郎陪你?” “嗯!我们约好一起去探梅,还要一起吃点心!”李靥跟着越走越快的他一路小跑,小嘴也叭叭叭越说越快。 “这么冷的天,最适合燃起红泥小炉煮一壶酒,酒得是即墨的黄酒,加进青梅、荔枝、杨梅、橘皮还有山楂,咕嘟咕嘟煮上小半个时辰,等到酒里透出果香来,酒香渗进果子里去,一碗下肚暖乎乎的,另外再烤些柿子、年糕、大枣、栗子什么的,一边喝酒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别提多惬意了!” 她叽叽喳喳说一路,一直说到少卿值房,尚辰坐到书桌前拿起一本卷宗,见她还在说,捏捏眉心:“听起来不错,玩得开心些。” “今日都立冬了,连任秀才都说,冬者,终也,万物皆收藏也。”小姑娘趴在书桌前,双手托腮,摇头晃脑,“义兄忙碌一年,偶尔也要放松下嘛。” “立冬只是冬季之始,还没到年末,而且年末时盗窃抢劫最为猖獗,不可放松。” 李靥被他堵回来,眨巴眨巴眼,想不出反驳的话,义兄一向勤勉,定是瞧不上自己这虚度光阴的懒怠样,不由的垂头丧气,站直身体将双手背在身后,哼哼唧唧:“唔,义兄教训得是……” 值房里暖烘烘的,炉火劈啪作响,小姑娘没精打采耷拉着脑袋,失望全写在小脸上。 “我没有对靥儿说教的意思。”尚辰见状干脆把手里卷宗放下,起身去拿昨日答应给她的百花糖,随口解释道,“一则是真的忙,二则是我既不擅诗词,也不通舞乐,又不会讲笑话,便是去了也无趣得紧。” “你去跟司空他们玩,还能玩的更开心些。” “我就觉得义兄好,义兄就算是只在一旁背律条,都是顶有意思的!”李靥突然就生气了,红着脸大声反驳,“才、才不无趣呢!不许您这样说自己!” 他一时被小姑娘凶的愣住了,低头盯着手里的糖发了会儿呆,轻声问:“几时煮酒?” “义兄又不去,不煮了!”她气呼呼回道,又突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望向他,“您、您要去?” 阳光是灿烂的金色,透过花格窗照进来,点缀了他本就足够好看的眉眼,也柔和了他冷峻的轮廓,捧着百花糖的少卿大人似乎有些害羞,嘴角噙了暖暖的笑。 “靥儿给我煮一壶酒,我背律条给靥儿听。” 第63章 莲心茶(一) 今日是个大晴天, 天空是浅浅的蓝,有一线雪白的云直直划过天空,从天的这头, 到天的那头。 因为相约一起去清梦茶庄, 司空云天的马车一大早就到了李宅门口,李靥跟小雨一人抱一个大包袱,被孙嫲嫲拉着絮絮叨叨。 “娘子可要仔细些别着凉,外面终归不比家里,你跟郎君的吃喝都要多上心, 尤其是郎君身子骨弱, 那些生冷的千万莫让他吃。” 李靥闷在大包袱后面直点头:“放心吧孙嫲嫲, 我全吃了, 一口都不给哥哥留!” “你也不许多吃!”孙嫲嫲气得拍她手,“吃着好吃回来让王厨子给你做,谁知道外面东西干不干净啊!” 又转头嘱咐小雨:“照顾好娘子, 她最贪玩了。” “是。” “唉, 一走三天, 老婆子我还真是不放心, 不然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别别别千万别,有司空神医跟着呢,您就放宽心,好好在家跟张管家晒太阳喝茶,年轻人的事还是别掺和了哈哈!” “好你个小娘子, 嫌孙嫲嫲老是不是?看我不挠你痒!” 孙嫲嫲说着作势要去挠她,李靥躲了几下, 抱着包袱嘻嘻哈哈往外跑,边跑边回头, 没留神被脚下一块翘起的花砖绊到,跌跌撞撞向前趔趄几步,扑倒了一个人。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趴在软乎乎的包袱上抬头,看见一张清冷俊朗的脸,“义兄?”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5节 尚辰特意赶在上衙之前来送她,刚进门就看见一个大包袱冒冒失失冲过来,那架势不用猜都知道是谁,他想去扶,没想到直接被撞得坐在地上。 “走路要看人。” “对、对不起,义兄有没有摔坏?”小姑娘猫一样趴在包袱上,歪着脑袋瞧他,“疼不疼?” 尚辰摇头:“靥儿摔疼没?” “没事儿,我结实着呢!”李靥高高兴兴隔着包袱跟他聊天,“义兄要一起去吗?” “只是来送送你。” “那义兄几时去找我?” “明日午后。” “好呀,我等您,不见不散。”她梨涡微漾,身子更往前倾,巴巴地伸出小指,“拉勾!” “答应你的便不会反悔,你先起来。”少卿大人微红着耳廓看向别处,虽说两人之间隔了一个厚厚的包袱,但小姑娘这个前倾的动作还是很像要扑进他怀里一样,让他有些无措。 正想着,冷不防包袱被抽走,还在等他拉勾的李靥一个收不住,真就结结实实扑进了他怀里。 “哎呀,抱歉,我是想帮忙提包袱的。”司空云天单手拎着包袱,一脸无辜,“先放马车上去?” “……”尚少卿云淡风轻地挥挥手示意他快滚,垂眸看向怀里满脸通红的小姑娘,方才躲闪不及,嘴唇擦过她的额头,虽只是一瞬的事,触感却分外清晰,滑嫩软糯,有淡淡花香。 李靥趴在他怀里不敢抬头,果然人不能太得意,刚刚还在欣赏义兄难得的害羞样,接着就生生撞进人家怀里,脑门擦过的温热湿润,应当是他的唇。 她低着头红了脸,余光瞧着四下无人,索性贴得更近些,听着他胸口怦怦的心跳,装死。 与自己喜欢的人亲昵相依,世间所有嘈杂都消弭不见,寂静无声的院子里扬起春天的气息,将光秃秃的桃树催出了花,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化作一场温柔浪漫的花雨。 她悄悄伸出手,先是一只小手试探着放在他腰侧,见没有反应,便慢慢滑过去,抚上他的背,再大胆地放上另一只手…… 尚辰僵直着脊背,瞳孔微微放大,小姑娘的手不怎么老实,摸来摸去好像是要抱他,他双手向后撑着地,一时不知怎么回应才好。 李栀进来的时候,刚好看见这一幕,不由得眉头微皱,提高声音喊了声:“靥儿!” 就像平地里起了炸雷,一下将那些粉色花瓣炸的无影无踪,李靥瞬间清醒过来,慌慌张张起身:“哥、哥哥。” 她脸红得像熟透的苹果,瞪大眼睛掩饰自己的慌张,“我……我……” “刚刚走路时候没注意,撞到了靥儿。”尚辰看出她的窘迫,对李栀解释道。 说着,低头帮她掸掸裙摆的土,心无旁骛的正经模样,就像小时哄她一样,“是义兄的错,靥儿有没有摔疼?” “你撞到靥儿?”李栀狐疑地盯着两个人,刚才的姿势怎么看也是自己妹妹撞到人才对。 一旁的司空干咳一声:“李娘子啊,你那大包袱里装的何物?该不会是棉被吧?” “就是棉被呀!”李靥脸上热度下去些,点点头强作镇定,“不知茶庄有没有厚被子,哥哥畏寒,总要准备着。” “我身子骨哪有这么弱。”李栀想起刚才那个大包袱,定是妹妹抱在怀里看不见路,两人才撞到的,他目光柔和起来,“那么大一床棉被,怎的不喊我抱?” “棉被又不重,我自己就可以,还准备了一小箱银丝炭呢,已经让九官去搬了。” 李靥定定神,上前挽住哥哥手臂,“外面冷,哥哥快上车吧。” . 马车一路出了城,往清梦茶庄的方向去。 司空的马车除了外观没有吴思悠的马车那么招摇,内里是一应的富贵奢华,脚下是上好的波斯毯,座椅是昂贵的黄梨木,又配了丝绒软垫,中间支了小方桌,茶盘里摆着精巧剔透的白瓷茶具,一位红衣美人跪在桌旁给三人斟茶,吹弹可破的雪肤与白瓷杯不相上下。 “贵人请用茶。”美人声如莺啼。 李靥道声谢双手接过,满脑子都在琢磨这小美人跟司空什么关系,带去茶庄必然是要住在一起的,如此看来应是他的侍妾。 不愧是武林第一,侍妾都那么美。 她笑意盈盈地想着别人的八卦,突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奇怪的想法,义兄的家境与司空宫主相比只好不差,他虽未婚娶,府里侍妾通房之类的应当是有的吧? 应当也是个美人,每晚红袖添香,佳人伴眠……她越想越具体,越具体就越难过,上好的茶都不香了,喝到嘴里苦兮兮的。 唉——她心中叹一声,难过又能如何,还能跑去告诉义兄说自己嫉妒不成? 李栀坐在车上与司空闲聊,不时看向身边的妹妹。 小春鹤酒馆算命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大街小巷的童谣就算不想听也不行,何况这是关乎自己妹妹的大事,他也心里打鼓。 可赵南叙却坚定得很,直接上门表明态度,说此生非靥儿不娶,甚至还说服了赵老夫人,约着两家一起茶庄小聚,用行动来堵悠悠众口。 如此深情,倒当真难得。 他想着,挑帘看向车外,只见清梦茶庄的大门就在前方,还有赵府的马车停在那里,于是放下帘子温和笑道:“看来臣北跟赵老夫人倒比我们先到了。” 马车缓缓停在茶庄门口,李靥跟在哥哥后面下了车,对迎过来的赵南叙行礼:“赵少监安好。” “给兄长请安。”赵南叙看起来很高兴,对李栀行完礼之后便来拉她的手,“小靥冷不冷?” “还好。”她抽了两下手,没有抽出来。 “你呀,总是贪凉,穿的这样单薄,着凉难受的时候又该哭鼻子了。”他宠溺地刮了下未婚妻挺翘好看的鼻梁,拉着她往自家马车去,“来,母亲在这边。” 李靥一点也不想见赵母,木着一张脸被强拉过去,行礼:“赵老夫人万福金安。” 赵母淡淡嗯了声,眼神一直在打量司空的马车:“本想顺道接你们的,叙儿说你有朋友一起来。” “是,所以便没有麻烦赵少监。” “什么朋友?” “是给哥哥治病的神医。”李靥敷衍道。 “神医?”赵母嗤笑一声,“李学士果然气派,出行还要带着大夫,可比我这老太婆精贵。” 李靥一听她阴阳怪气就生气,忍不住出言反驳:“哥哥每日忙碌,为朝廷殚精竭虑,身体自然不如您每日闲暇无事来的健壮。” 赵母沉下脸:“你说我闲的?” “我是夸赵老夫人您身体康健。” “靥儿!”一旁赵南叙小声喝止她,“不许这样对母亲说话!” 李靥翻个白眼,还想再说几句,那边马车已经停好了,李栀跟司空一起过来,礼貌地向赵母问候。 赵母昂着头,上一眼下一眼打量这位所谓的神医,年纪轻轻,长相妖孽,一看就不是稳重之人,只怕治病是假,跟这小狐媚子勾勾搭搭才是真。 “哟,老身活了半辈子,还第一次见这么年轻的神医呢。” 司空耳力好,刚才虽离得远,李靥与赵母的对话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当下笑嘻嘻回道:“老夫人过奖,某的确是年轻的神医。” 赵母没想到对方居然就这么大大方方应下,还想再讽刺几句,突然对上了他含笑的一瞥,那藏在盈盈笑容下的森然冷意让她不自觉打了个寒战,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别开目光不敢再说。 众人在门口寒暄一阵,正要进去,只听得远处传来阵阵马蹄声,转眼就到了跟前,身着晴山色胡服的沈羽跳下马,精神抖擞一抱拳:“诸位早!” 他笑着一一问候,最终眼神停在李靥身上,小娘子不知道是不是起太早,看起来恹恹的。 “沈虞候,这么巧?”赵南叙移了一步挡住他望向自己未婚妻的目光,略有不满。 沈羽倒是不甚在意,笑道:“听闻此处有白狐出没,沈某好奇,特来小住几日,瞧个新鲜。” “一个人?沈虞候当真好闲情。” “遇见诸位,不就热闹了?” “既如此,那就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赵南叙一手牵着李靥的手,另一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沈虞候请。” 沈羽盯着两人相握的手看了几眼,撩袍迈步:“赵少监这般热情,沈某可就不客气了。” 第64章 莲心茶(二) 清梦茶庄有梅兰竹菊四个可以住宿的园子, 每个园子都有七八个小院,赵南叙早早就提前订好房间,他与李栀住在竹园, 而赵母与李靥则住在相隔甚远的梅园。 李靥先是将哥哥住的地方收拾好, 简单吃过午饭后又留了小雨伺候着,自己才磨磨蹭蹭回梅园,老远就看到沈羽在园子门口站着,长身玉立的,一身胡服格外精神。 “沈大哥。”她笑着打招呼, “好巧。” 沈羽见了她好像很高兴, 笑着迎过来:“我是专程来寻你的, 想问问几时探梅?” “探梅哦。”她歪着头想了想, 小梨涡很甜,“我要稍微整理下房间,还要——” “还要睡午觉?” “您怎么知道?” “刚才见你在门口无精打采时便猜到了。”小娘子瞪大眼睛惊讶的样子可真好看, 沈羽别过头去轻咳一声, 脸上不自觉起了红晕, “那便等你睡醒。” 李靥点点头:“我们约在未正好吗?梅林那里见。” “好。” 两人约好时间, 李靥继续往园子里走,刚走没两步,身后沈羽又喊她:“李娘子。” 她回眸:“嗯?” “……前日之事,抱歉了。” 她一时有些懵,仔细一想又笑了:“沈大哥是说毒烟的事吗?您是好心救我, 不必抱歉。” “总归是我下手没轻重。” “您武功高强,力气自然也大。”她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反而笑着转开话题,“刚刚在茶庄门口就想说, 沈大哥今日这身衣服可真好看。” “就只是衣服好看?” “人也好看,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得到表扬的沈羽嘴角笑容渐盛,挥挥手跟她告别,其实刚刚喊住她是想问那日马车上她说的不会嫁入赵家一事是否当真,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问不出口,只好临时换了别的。 小娘子人美心也善,不仅没有怪他,还夸他好看。 刚把住处收拾好的司空出来透气,正巧遇见一路傻笑而来的沈羽,对身边伺候的侍女红鸾小声道:“沈二郎八成中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看起来不太聪明了。” “你才不聪明。”沈羽瞥他一眼,继续傻笑,“司空宫主也该把这身白衣换换,换成晴山色什么的,一定会有好事发生,哈哈!” 司空:“……看吧,他真的不聪明了。” . 李靥回了住处,见隔壁赵母的房间静悄悄的,不由松了口气,自随身小包里将狐仙庙那张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拿出来,呆呆看了一阵之后又叠好放回包里。 这张纸她带了两天,一直想找机会告诉哥哥,可思来想去不知该如何开口,哥哥的病才见起色,若这时动了肝火,只怕要前功尽弃。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6节 她和衣躺在床上,一时琢磨着长痛不如短痛,干脆就直接跟哥哥说自己不想嫁,一时又琢磨着等哥哥再好些,过了这个冬天再说。 冬日的午后很安静,她今日起得早,这会儿困意袭来,上下眼皮止不住打架,不一会儿便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也不知是什么时辰,窗外好像起了很大的雾,她诧异地起身查看,推开屋门才发现外面景致完全变了。 隔壁赵母的房间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棵石榴树,看起来像是初夏时节,树上开满了火红的石榴花,树下石桌上放着一副未完成的刺绣,低头望去,素白色的尺绢上,是半卷《妙法莲华经》。 这场景似曾相识,李靥抬头茫然四顾,发现这里好像是上一世自己在赵府的住处,顿时惊慌失措,慌乱间想要逃,身后却传来说话声。 “夫人醒了?”声音也似曾相识,好像是丫鬟紫玉。 她悚然回首,却看到房门大开的屋子里坐着另一个自己。 那是上一世的她,消瘦憔悴,声音轻柔,就像枝头将败未败摇摇欲坠的海棠花:“嗯,醒了。” 两个人好像都看不到院子里还有另一个人,只自顾自说着话,紫玉将茶盘里的茶端给上一世的李靥,她喝了一口眉头微皱:“今日的茶比往日苦些。” “回夫人,这是莲心茶,是有些苦头。” “原来如此。”上一世的李靥没有再说什么,默默喝掉了杯里的茶,礼貌道谢,“我喝完了,谢谢紫玉。” 李靥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看着眼前一切,突然心中不安起来,她快步跑进屋子,试图拉起另一个自己的手:“快,你不能呆在这里,快跟我走!” 两只一模一样的手不停交错重叠,一只徒劳地想抓起另一只,她急得哭出声:“你快走啊!离开啊!” 院中传来脚步声,是大醉而归的赵南叙,他摇摇晃晃进了房,盯着给他恭敬行礼的李靥端详了一阵,猛然将人打横抱起,进了内室…… “你不许碰她!放开她!”李靥冲过去拦在赵南叙前面,想要救下曾经的自己,却被轻而易举穿身而过,顿时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回到了清梦茶庄。 窗外依旧是冬日艳阳,她坐在床上缓了一阵,擦擦额上冷汗,翻身下床,身上衣服已经被冷汗湿透了,得换件干爽的。 月白色锦缎烟笼梅花棉裙,配素白月白两色折枝梅花暗纹小袄,梳好的发髻上宝石簪子叮当作响,李靥看着镜中神采飞扬的少女,再也不是梦里枯槁凄楚的模样。 “都过去了,只是梦而已。”她对着镜子喃喃自语,想了想,将小包里的纸拿出来,放进贴身的衣兜里。 刚放好,门口就传来敲门声:“娘子醒了吗?” 不是小雨的声音,但听起来很熟悉,李靥过去打开门,待看清来人后,脸色一下变了。 门外站着的,正是刚刚她梦里的丫鬟,也是上一世背叛了她,将她逼上绝路的帮凶之一:紫玉。 紫玉笑容满面站在门外,手里端了一个茶盘,见她开门,低头行礼道:“娘子万福金安,奴婢是清梦茶庄的侍女。” “你是清梦茶庄的侍女?”李靥皱起眉,觉得有些费解,却也不动声色,“有事?” “茶庄新上的茶跟茶点,给每位客人尝尝。” 李靥看向她手中茶盘,心中突然一动:“什么茶?” “莲心茶。” 第65章 莲心茶(三) 上一世背叛过自己的丫鬟紫玉自称是清梦茶庄的侍女, 还送来了莲心茶,李靥只觉得事情不太对,但又说不上究竟哪里不对, 只侧了身让她进来:“放下吧。” “是。”紫玉重新行礼之后进了屋, 将茶盘放在桌上,站立一旁。 她心里一阵烦躁,抬手扶扶簪子,冷冷开口:“还有事?” “无、无事了。”紫玉前几日才在人牙子那里被人买了,去别处学了几天规矩, 今天才来这里, 派给的第一个活计就是给住在这间房里的客人奉茶, 可这位素未谋面的小娘子看起来好可怕, 说话冷冰冰的,眼神也阴森可怖。 她害怕地低下头,像抓救命稻草一样抓了桌上抹布在手里, “我给您打扫下房间!” “随便你。”见她不走, 李靥干脆自己离开, 跟沈羽约定探梅的时间快到了, 与其在这里待着不如早点过去散散步,至于紫玉为什么自称茶庄侍女而不是赵府丫鬟,她一点探究的心情也没有。 紫玉随便擦了几下窗台,从窗户缝瞧着人走远了,这才松了口气, 这位小娘子跟她之前见过的都不一样,一点高门贵女的温婉端庄都没有, 望过来时那个犀利的眼神倒像是自己曾经得罪过她似的。 “哼,有钱有什么了不起, 也不见得多漂亮,只不过穿的好些罢了。”她不屑地嘀咕两句,走到门前左右看看,见外面一个人也没有,目光又落在自己端来的茶跟茶点上。 这可都是好东西,自己活了十几年从来都吃不到喝不到的,那下巴昂到天上去的小娘子看都没看一眼就走了,如果倒掉得多浪费啊,而且自己到现在连午饭还没吃呢。 她又再次往门外观察一阵,确定没人之后,干脆坐到桌前吃喝起来。 *** 李靥出了茶庄,一路往梅林的方向去,脑子里总是忍不住去想紫玉跟莲心茶,梦里的那个午后,午觉醒来的她喝了紫玉送来的莲心茶,之后赵南叙就来了,趁着酒意跟她圆了房,她也因此怀了孕。 那是她的心结,一辈子也不愿回想的苦难记忆,如今紫玉还有那个梦一起把这段记忆带到她面前,是不是冥冥之中预示着什么? 她摸摸心口,刚刚收起来的纸还好好放在里面,今日探梅是没有心情了,不如跟沈大哥说一声,直接去找哥哥坦白。 就说赵南叙已有良人,自己亦另有所属,双方不若就此一别两宽,好说好散,至于哥哥到时打也好骂也好,认罚就是了。 所谓长痛不如短痛,况且现在司空神医也在,不会出什么问题的。 她想着,脚下也轻快起来,连步子都迈的快了些,眼瞅着梅林就在前面,突然一个白色影子蹭的一下从她面前蹿了过去。 是白狐!李靥一下想起司空要找的神兽,急忙提起裙摆去追,跑了几步没留神被地上的枯枝绊倒,扑通摔在地上。 “白狐!白狐在这里!”后面呼啦啦一大群人跑过来,将她围在中间,李靥被这个阵仗吓到,红唇微张,坐在地上说不出话。 等到人群都围过来,才发现坐在地上的是位如花似玉的女子,一时间有些迷茫,纷纷看向一位年轻人。 年轻人看起来只有十六七,一身骑射服,应该是哪位富贵人家的小郎君,他愣愣地看了李靥一会儿,越出人群将她扶起来,弯腰行礼,态度恭恭敬敬,说出的话却让人摸不着头脑:“白狐姑娘在上,小生有礼了。” 李靥左右看看,确定他口中的白狐姑娘就是指的自己,不禁有些好笑,这小郎君怕是志怪异闻看多了,见女子穿了身白衣就认为是白狐:“我是人,只是路过。” 她说着纤手一指,“你们要找的白狐刚刚往那边去了。” “你不是白狐?” “自然不是。” “对不住对不住,是小生唐突了!”他又连连作揖道歉。 “无妨的。”李靥见他道歉,也没多做计较,笑出两个小梨涡,“快去追白狐吧。” 年轻人被她的明艳笑容晃了眼,脸上升起红晕,又行一礼:“小生颜季明,是清梦茶庄的少东家,请教娘子芳名。” 原来是茶庄少主人,只是看起来怎么有点呆呆的,李靥正要回礼,突然被人抓住了手腕,是赵南叙。 “小靥,你跑来这里作甚?”他看起来有些不悦,面色阴沉。 “阁下是——?”颜季明问道。 “本官是秘书省秘书少监,她的夫婿!” “夫婿?”颜季明一时愣住了,旁边一个年龄大些的人赶忙过来行礼,“原来是少监大人与夫人,失礼了,失礼了!” 赵南叙也不多话,冷哼一声,拉着李靥冲出人群往回走。 他力气很大,李靥手腕被死死攥住,腕上铃铛硌得生疼,不由得生了气:“放开我!” “放开你?放开你再去招惹陌生男子吗?” “赵南叙你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两人经过一处泰山石,赵南叙停下脚步,猛地将她推到泰山石后面的墙壁上,自己也靠了过来,撩起她一缕头发,“小靥,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是有婚约的女子,是我的未婚妻,嗯?” “我说过多少次,头发要盘起来,不许再梳少女发辫,还有这衣服,以后要全部换成深色,既为人妇就要守规矩,你是我的妻子,应当遵我赵家家规。”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遵守!”他的气息逼近,上一世的事情仿佛就要重演,李靥吓得脸都变了色,用力推他:“你放开我,你要做什么!” “你我定亲三年,我一直守着该有的界限,克己守礼,尊你,敬你。” 赵南叙将她发丝绕了几绕,顺势抚上她的脸颊,又自耳后握住她后颈,沉声呢喃:“大婚在即,我想提前行一行作为夫婿的权利。” 衣裙下曲线起伏的身体柔软美好,想到很快就要完全拥有她,赵南叙便有些忍不住,所有的挣扎与眼泪全都被他无视,小靥是醉人的美酒,只是靠近嗅一嗅,便有了三分醉意。 “小靥乖,我们本就是要成为夫妻的,这种事不必害羞。”他抱着香甜的未婚妻亲了个够,终于松开手,低头亲昵地笑,“去我房里?还是去你房里?” 李靥一双凤眸含泪带怒,抬手便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登徒子!” 她用了十足的力,赵南叙没有提防,被打的偏过头去:“我是登徒子?你是我妻子!” 第66章 莲心茶(四) 赵南叙挨了记耳光, 恼怒不已,一手将她双腕交叠着举过头顶,另一手钳住她小巧的下巴, 低吼道:“你骂我登徒子?我是你夫君!” “你不是!”李靥怒瞪着他, “我不会嫁给你!” “不嫁我?你想嫁谁?姓尚的还是姓沈的,还是今日跟来那个什么神医?”赵南叙脸色阴暗得可怕,“娘亲说的没错,你就是不安分。” “你不要胡说八道!” “是不是胡说都无所谓,从今日起你只能是我的。”赵南叙整个人压过来, 手沿着盈盈一握的细腰揉捏向上, 勾住小袄脖领处的珍珠盘扣, “说, 去你房里还是我房里?” “你放开我!” “答非所问是要受到惩罚的。”他单手将扣子解开,指尖在她锁骨处摩挲,慢慢滑向第二颗, “去哪里?回答我。” 李靥衣衫凌乱, 漂亮的眼睛起了雾, 有倔强也有哀求:“我哥哥不会放过你!义兄也不会放过你!” “不许在我面前提别的男人!”赵南叙俯身咬在她白玉无瑕的颈侧, 感受到怀里小女子的颤抖,眼神渐渐狂热:“小靥好美啊,美到很多人都喜欢,但你是我的妻子,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只属于我。” 李靥双腕被束着,在粗糙墙壁上磨出血痕, 她拼命挣扎,换来更有力的禁锢, 赵南叙的身体紧贴过来,无处可躲的危险气息让她无助又绝望,上一世的结局在脑海里反复重演,前所未有的恐惧海潮般袭来,她惊惧之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开束缚,跌跌撞撞向外跑。 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好不容易走到现在,自己绝不要再回到那四四方方的幽深庭院里,凄苦哀怨地度过余生。 身后脚步声追上来,比吃人的猛兽还可怕,她拼命向前跑,不敢回头,忘了呼救,只一刻不停拼命跑着,直到有人抱住她。 . 尚辰本来说好明日午后来与小姑娘煮酒,但今日查案的地点就在茶庄附近,他实在忍不住那种抓心挠肝的想念,只想着忙完顺路看她一眼,却碰到满园子寻人的沈羽。 沈羽说两人约好未正梅林见,早已过了时辰,茶庄少东家颜季明说曾看到一位女子等在梅林,后来被自称秘书少监的男子拽走了,从他的描述来看,女子就是李靥。 两人觉得不妙,决定先去赵南叙的住处找人,谁知刚走到一半,就看到李靥衣衫不整满面惊惧地跑过来,他来不及细想,飞身上前将人抱进怀里。 熟悉的松竹气息一瞬间笼罩,李靥惊愕抬头,接着便大哭起来:“义兄!” 她发髻凌乱,小袄微微敞开着,露出纤弱细长的脖颈跟秀气的锁骨,细腻雪肌上几处红痕清晰可见,两只手都受了伤,皮被蹭掉一大块,渗出鲜红的血,狼狈不堪的样子一看便知遭遇了什么,尚辰脱了外衣裹在她身上,又将人抱得更紧些,抬眸怒视着追过来的赵南叙。 跟过来的沈羽一脚将赵南叙踹倒,剑尖抵在他咽喉处:“你做了什么!” 赵南叙被剑抵住,有一瞬间的慌张,看清来人之后反而冷静下来,他看看拔剑相对的沈羽,又看看将自己未婚妻抱在怀里的尚辰,冷笑一声:“我管教我的妻子,与二位何干?” 尚辰抱紧怀里哭个不停的小姑娘,眼泪将他胸口濡湿一片,冰凉凉的,他现在心里无比后悔早上为什么没有跟她一起来,如果一直陪着她,她就不会受到这种伤害。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7节 “靥儿不怕,有我在。”他将李靥身上衣服裹紧些,嘱咐她呆在原地不要动,抽出宝剑几步走到赵南叙面前,二话不说刺进他心口。 赵南叙顿时疼的大叫一声:“姓尚的,你想杀我?” “靥儿不是你的妻子,现在不是,以后也不是。”尚辰居高临下,目光凛冽如冰,面无表情地压下手腕,剑便更往里进了一分。 那日寿宴时候小姑娘说的很清楚,她不想嫁,是自己患得患失,不敢确认,没有提早帮她摆脱这桩婚事,才酿成今日之祸。 沈羽察觉不对,连忙制止:“杀害朝廷官员是大罪,别冲动!” “一个从四品的京官,杀便杀了,至多我脱了这身官服,回江南便是。” “义兄住手!”李靥突然从后面抱住他,“我无事的,真的无事!您不要杀人!” 她死命抱住他的腰,拼尽全力将他向后拖,尚辰想掰开她的手,却发现她双手冰冷,整个人都在发抖,应该是吓坏了。 他轻叹一声收了剑:“我带你去找你哥。” “不行,他会担心的。”李靥松了手,轻声央求道,“哥哥身体不好,千万不可让他知道。” “他是你兄长,必须知晓,而且有司空在,不会有事的。”尚辰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小姑娘心思敏感又太过善解人意,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不行。 李栀是她唯一亲人,必须出面解决此事,越快越好。 “可是……”李靥还想说话,被义兄大人凌厉的一瞥吓得闭了嘴,乖乖低头跟他走。 沈羽简单检查过赵南叙的伤口,发现伤口不深,也没有过量出血,不由得松了口气,拉起他跟在尚辰后面。 李栀午睡起来正在喝茶,屋里就呼啦啦闯进这一群人,自己妹妹一头扑过来就只是哭,他心下着急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抱着她轻轻拍着,抬头去看跟进来的好友。 尚辰大致将事情经过讲了一遍,李栀默不作声听完,点点头,出乎意料地平静。 “不哭啊,哥哥给你出气去。”他说着用袖子给妹妹抹干眼泪,走到刚包扎完伤口的赵南叙跟前:“赵少监,刚刚丹景说的可属实?” 赵南叙胸口被刺了一剑,虽不致命,却也疼痛非常,这会儿包完伤口坐在椅子上,苍白着脸呼吸急促,见李栀问自己,无力地点点头:“是,我唐突了小靥。” 话音未落,李栀突然自腰间抽出防身的短剑,猛地刺进赵南叙肩膀。 这是父亲留给他的短剑,虽非宝器,却也日日擦拭,锋利异常,眼下他又用了全力,短剑没入皮肉又透骨而出,鲜血顷刻间便染红了赵南叙半边衣衫。 赵南叙痛到几近昏厥,张大嘴说不出话,李栀将剑拔出来,冷冷开口:“这是爹娘与我一起给你的教训,下次再敢欺负我妹妹,我会杀了你。” “还有,李赵两家婚约作罢,我即刻去户部退婚,靥儿与你再无关系。” “我不会同意的。”赵南叙捂住伤口,扶着椅背勉强站起来,一张脸苍白惨然,“两家婚约早已缔结,想解除可以,兄长悔婚便是。” “赵南叙你简直无耻!”李栀举剑就要再刺,这才回过神来的众人赶忙拦住,正混乱间,闻讯赶来的赵母跨进门,一眼就看到自己儿子满身是血的样子,撕心裂肺地大喊一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怎的了!”她踉踉跄跄冲进屋,眼神恶狠狠地环视四周,看到李栀手里染满鲜血的剑,怒叫着一头撞过去,“姓李的,我跟你拼了!” “赵老夫人。”正忙着给赵南叙止血的司空云天见状,示意红鸾过去拉住赵母,“令郎失血过多,需得抬去我那里医治,你是跟着去呢?还是留在这里跟李学士拼了?” 赵母被红鸾钳住手,这红衣美人看着柔弱,实则力大无穷,高壮的赵母竟被制的动弹不得,她诧异地看看屋里众人,又回头看看已经昏迷不醒的儿子,识时务地没有再挣扎,只指着李栀破口大骂:“天杀的短命鬼你等着,我跟你没完!” 转而又对门口几个惊呆了的下人吼道:“都瞎了吗!还不赶紧过来帮忙!当心回去我剥了你们的皮!” 赵府跟来的几个丫鬟小厮七手八脚将赵南叙抬去了司空的住所,屋子里只剩下李栀兄妹跟尚辰还有沈羽。 李靥被哥哥刚才的样子吓到了,生怕他气急攻心再出现什么问题,红着眼眶站在一旁,担忧地望着他。 李栀倒是看起来没什么大碍,找来药箱给妹妹处理手背上的伤,一边温声细语安慰:“靥儿可有受伤?都是哥哥错,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不怪哥哥。”她轻轻摇头,“可赵南叙受伤了。” “靥儿担心他?” “不不不,我是怕他报官。”见哥哥误会了自己,李靥急忙解释,“他是个官员啊,伤害官员之罪可大可小,他若是不依不饶,只怕要影响哥哥前程。” “影响前程我不怕,现在只问你是如何想的。”李栀给她上好药,合上药箱认真道,“若就此退婚,靥儿心中可有遗憾?” 第67章 莲心茶(五) 李栀双手放在药箱上, 担忧地注视着妹妹,毕竟她十六岁就与赵南叙定亲,少男少女, 两情相悦, 两年多的感情怎会说忘就忘?诚然是赵南叙有错在先,但现在冷静下来细想,自己是不该如此冲动的。 “我刚才是一时气急,你与赵南叙毕竟定亲已久,感情深厚……。” “哥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李靥也严肃起来, “你担心我会怪你?还是担心我舍不得他?” 她知道哥哥在担心什么, 自己之前与赵南叙燕约莺期, 把手同游, 确实是有感情的,可那些感情早就在上一世消磨殆尽,此世相见, 只余怨怼, 哥哥不知前世, 只知今生, 此刻应是在担心她心中仍有余情。 她干脆跪在李栀面前,仰起脸真诚道:“靥儿还小,对男女情感知之甚少,之前我与赵南叙有婚约,他便是未婚夫, 如今既然要退婚,他便是陌生人, 对靥儿来讲,亲疏之间, 只一纸婚书而已。” “当真?” “当真!” 屋里竖着耳朵听的尚辰跟沈羽同时放下心来,看来小姑娘在男女之情方面还未开化。 继而又一起开始发愁,都十八了怎么还未开化? 李靥可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只面带愁容喃喃道:“可赵南叙刚刚说他不同意退婚。” “那便悔婚。” 沈羽忍不住插嘴问道:“悔婚的意思是——” “我朝律法规定,婚约一旦缔结,悔婚者不问缘由,杖一百,若夫家执意要娶,则女子必须嫁,不娶,则返还双倍彩礼,徒一年半。”李靥低声解释,“赵南叙若执意不肯退亲,哥哥就是悔婚者。” “下狱便下狱,就是倾家荡产,也不能让你嫁给他。”李栀斩钉截铁。 还未成婚便急不可耐,置礼义廉耻于不顾,而且还伤了靥儿,如此急色暴戾之人,必然不能嫁。 “我知道哥哥疼我,可那样就中了他的计。好在成亲还有几个月,会找到办法的。” 她说着向前挪了两步,伏在李栀膝头,小梨涡浅浅绽开,“我们慢慢想办法。” “不必等这么久。”一直没说话的尚辰突然开口,沉稳笃定的口吻,“事已至此,退亲便是。” “对啊,退亲就是了,李娘子不必担忧,我们能保李学士周全,也不会让你嫁进赵家。”沈羽倚在门口,给了她一个明亮的笑。 李靥望了一圈,眨眨眼还想再说话,额头突然被点了下,又点了下,李栀食指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戳,目光宠溺温柔:“哥哥现在便去户部,我们千好万好的李家大娘子,一刻也不能让人拿捏了去。” “哥哥……”她红了眼圈,重生后为了不再重蹈前世覆辙,每一日都过的小心翼翼,前世受过的苦让她变得隐忍宽容,却忘了自己本也是有亲人疼爱的姑娘,是哥哥万般呵护的娇娇明珠。 “好了好了,天塌下来有哥哥替你顶着呢,不哭啊。” “嗯,我不哭。”她笑着应了声,将已经夺眶而出的眼泪抹去,从怀里拿出那张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来,“赵南叙眠花宿柳,又与表妹有私情,其表妹在狐仙庙里亲口说自己已经怀有身孕,并以赵南叙平妻自居,还、还诅咒我福薄命浅,永无子嗣。” “这便是证据。” 李栀将纸接过来,不由得怒从心起:“我只当他性情冲动,却竟然无耻之尤,还未与你成亲便与其它女子私通,还要纳妾,堂而皇之置我李家祖训于不顾!” 他说着将妹妹扶起来:“你为何不早说?” “我怕哥哥气坏身子,总想着徐徐图之,是靥儿错了,应该早就实情相告的。” 李靥起身,后退几步又重新跪下,认真且郑重:“我对赵南叙并无情意,亦不想嫁入赵家悔恨终生,求哥哥做主,罢了这桩婚事吧!” . “想退亲?行啊,彩礼钱还来,还要再加十倍才行!”赵母突然推门闯进来,高门大嗓地嚷着,“七夕还跟我儿游玩看灯待到半夜,该干的都干了,这会子又说没啥情意,人家说婊子翻脸无情,我看你这个书香门第的大娘子啊,比婊子还不如!” 赵南叙刚才鲜血淋漓看着吓人,但也只是皮肉伤,止住血又吃了药,也就没什么大碍,赵母见儿子性命无虞,直接转头就奔李氏兄妹而来。 归根究底是李栀伤了自己儿子,既然已经撕破脸,亲事也作了废,这笔账必须要好好算清楚。 “信口胡言!”见她将自己妹妹骂的如此不堪,李栀气得一拍桌子站起来,“泼妇!” “啥?我泼妇?你拿刀捅我儿子这事儿还没找你算呢!我告诉你咱们没完,我就算拼上这条老命也得去告你!去告御状,扒了你的官服,让你身败名裂!” 赵母冲上去指着李栀鼻子就要蹦高,忽觉一道冰冷视线扫过来,她看到正盯着自己的尚辰,咽咽口水,气焰矮了三分:“你们别想仗着人多欺负我这老婆子!” 尚辰瞪了她几眼,将气到发抖的李栀扶了坐下,又把地上跪着的李靥拉起来,一指椅子对赵母沉声喝道:“坐下。” 赵母被他一吓,不自觉就坐下,接着又站起来:“这是我们两家的事,跟你无关!” “赵老夫人稍安勿躁,先坐。”沈羽笑眯眯地拍了下她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把她拍回椅子上,“不要那么大火气,有话慢慢说。” 赵母被这一掌拍的半边身子发麻,不由得心下害怕,兀自嘴硬道:“说、说就说,我倒要看看他们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赵南叙心性不纯,罔顾廉耻,还伤我妹妹。”李栀捂着心口缓声道,“赵李两家亲事就此作罢。” “哟,李大状元好大的威风啊,你说作罢就作罢?”赵母眼里射出精光,“作罢也行,还我们家十倍彩礼,再加利息!” “只偿还双倍彩礼罢了,哪有十倍的道理!”李靥急道。 “除了十倍彩礼,还有我儿子受的伤,起码要赔一套宅子。” 赵母腿一盘,讨价还价,“十倍彩礼一套宅子,少一分我们都不答应,否则不光你要嫁过来,你哥还要蹲大狱!” “明明是赵南叙与温若蕊私通在先!” “那又怎么样?哪条规定男的成亲前不能找女人了?你去打听打听,谁家成亲前不是先找几个通房纳几个小妾的?” “他背信弃义,辜负我兄妹信任!” 赵母翻个白眼,一副蛮横不讲理的态度:“什么背信弃义我老婆子不懂,就是去官府说下大天来,也是你们悔婚!” “你——!” 李栀拦住快要哭出来的妹妹,冷着脸说道:“赵南叙求亲那日我便说的明白,李家祖训,一夫一妻,只寻有缘之人,绝不强求,是他言之凿凿说此生只与靥儿白头,我才允了亲事,如今这番作为,与背信弃义的小人又有何区别!” “小人不小人的,反正悔婚的是你们,你要不想坐牢,就老老实实按我说的赔。”赵母见兄妹二人都说不过自己,洋洋得意,愈发口无遮拦,“再说你们老李家都要绝后了还提啥祖训啊,实话告诉你,当初我之所以答应我儿去求亲,就是想吃你们家绝户,不然我儿子大好前程,干啥找这么个缺爹少娘的丧门星!” 赵母一番恶毒的话说出来,李靥陡然间大彻大悟,怪不得上一世哥哥离世后赵家便急着接手财产,赵南叙对她态度也判若两人,她只以为是自己不够好,却原来是这恶毒母子早有预谋,这桩亲事一开始就充满了算计,只有利益,没有情爱。 李栀听在耳里,只觉得心肺剧痛,是他识人不善,非但未给妹妹寻得良人,还让她今日遭人谩骂,平白受辱。 他气愤又自责,一口气憋在心口,腥甜涌上喉头,张嘴便呕出血来。 “哥哥——!”李靥见哥哥吐了血,顿时大惊失色,赶忙扶住他,又喊着让九官去叫司空来,众人正忙乱之时,门外去梅园给李靥拿衣服的小雨白着脸慌慌张张跑回来,像是受了很大惊吓。 “娘子不好啦!你的屋里有人上吊!” 第68章 莲心茶(六) 开封府尹朱政领着人匆匆赶来, 一行捕快脸上全是疲惫和倦怠,眼眶下还带着隐隐的乌青。 “一天天的有完没完,从早到晚没个消停。”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48节 “嗐, 咱这活不就这样?看着光鲜威风的, 其实还不如小百姓自在。” “谁说不是呢,眼瞅着入冬了,我家烤火的炭还没买呢!这不今早又是天不亮就开始忙活,中午刚吃了口热乎饭,又出事了。” “对了, 今日一早来击鼓的是什么案子?” “金员外的老婆昨天不是死了吗?今天娘家来人了, 说自家女儿死得蹊跷, 要报案。” “又是啥狐仙杀人?” “是呢, 这都传遍了,东京城的正房夫人现在是人人自危,有那手段狠的直接把府里小妾都发卖了。” “嘿嘿, 我说倚栏巷最近咋多了这么多姑娘, 这次又是啥案子?还是狐仙?” “这个更晦气, 上吊。” 几个捕快越聊声音越大, 引得前面陈捕头回头,板着一张脸看过来,被他一瞟,大家纷纷噤了声,低头不敢再言。 朱政也是一脸倦色, 最近案子实在多,虽说在其位谋其政没什么好抱怨的, 他作为府尹保一方百姓平安也是本职,但隔三差五见死人这个事儿还是不能适应, 想到一会儿又要看到一具吊死的尸体,不由得长叹一声: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哟。 . 清梦茶庄最近因为白狐出没的事情,生意格外红火,左右冬日无事,都想来凑个热闹,一行人到梅园的时候,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围成一圈议论纷纷。 “官府办案,都让一让,让一让啊!”陈捕头高门大嗓喊起来,围观人群很快让出一条路,一行人来到客房门口,清梦茶庄的主人颜柏正抖着手急得转圈,见到朱政,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迎上来行礼。 “哎哟我的府尹大人,您可算是来啦!” 他与朱政偶尔会一起喝茶谈天,也算熟识。 朱政抬手制止他再靠近,严肃道:“先说案情。” “对对对,先说正事,先说正事!”颜柏寒冬腊月出了一脑门汗,“咱先说哪件?” “哪件?”朱政皱眉,怎么这还好几件案子? “先说命案。” “命案就在这屋里,是个吊死的小丫头,茶庄的婆子下午打扫房间时候发现的,紧接着就报了官!” 颜柏弯着腰把他往屋里让,“您进去看看?” 朱政后退一大步,冲陈平摆手:“陈捕头带仵作进去查看。” “是!” “发现尸体的婆子何在?” “一直在这儿候着呢!”颜柏赶忙将人喊过来,朱政问了几句,觉得没什么问题,让衙役将人带到一旁去做据报,又问道,“死者是这间房的客人吗?” “不是,客人被我安排到后院去歇着了。” 朱政点点头:“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除了这件案子之外,还有其它?” 颜柏见他终于问到这里,哭丧着脸道:“也该着我走背字,实指望借着白狐的名气赚一笔,谁知接二连三出事,今日住进来几位大爷,不知怎的一言不合打起来了,一位被捅的满身是血,一位被气到昏迷不醒,你说这这这这——” 他急得使劲拍了几下大腿,“大人你可要做主,这都不关我事啊!” “人呢?” “都在后院呢!” “带我去后院。” “是,大人这边请。”颜柏喊了个家丁在前面引路,自己也跟着,“天寒地冻的辛苦大人跑一趟,真是麻烦了。” “分内之事,谈何麻烦。” “是是是,大人勤政为民,是我等百姓之福。”颜柏陪着笑,见朱政不理他,转头看向旁边一直不说话的书生,搭讪道,“阁下是——?” “颜庄主幸会。”书生三十上下年纪,蓝色长衫,斯文有礼,“在下赵方亮,是开封府主簿。” “原来是赵主簿,幸会幸会!”颜柏赶紧回礼,又寒暄几句,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这案子——不用封茶庄吧?” “要等仵作验过之后才知。”赵方亮答道。 作为主簿,他一般都在开封府书房做事,这次是人手实在不够,才临时喊了他来替个刀笔吏的活。 当然开封府人手不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时不时就要拆东墙补西墙,一个人当几个人用,赵方亮看看前面一脑袋官司的府尹大人,再看看后面无精打采的官差,咂咂嘴。 活没少干,饷银没多给,连轴转也没有辛苦费,也难怪大家怨声载道。 前面转弯就到了后院,所谓后院其实是一处花园,比前面几处更精致奢华,也不知从哪里移来的奇花异草,明明已入冬的天气,竟是郁郁葱葱,百花盛放。 朱政心念一动,似笑非笑看向颜柏:“看来这几位客人还都是贵人?” 颜柏也笑,带几分无奈:“反正都是小的得罪不起的。” 朱政开始头疼,颜柏得罪不起的人他也够呛得罪得起,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破事儿! 前面就是园子的正厅,离近了能隐隐听到里面交谈声,朱政带赵方亮和几位差人挑帘进去,看见屋内众人先是一楞,接着便行礼问候:“尚少卿、沈虞候。” 这两位都是官场新贵,官家面前的红人,颜柏说的没错,当真得罪不起。 尚辰正忙着安慰李靥,哥哥吐血的事情让小姑娘受了很大惊吓,好劝歹劝才将她从李栀床前带离,见朱政来了,礼貌地点点头算是回礼,沈羽倒是很热情,先是让座,又亲手给递了盏茶。 朱政赶忙道谢,接过茶来寒暄几句,方才落座观察四周。 除了二位官员,屋里还有一位五十上下年纪的妇人,衣着华丽,满脸严肃地端坐着,估计是谁家的长辈。 此外还有之前见过几面的尚少卿义妹,几个丫鬟仆人,看来看去也不知谁是被捅了满身血,谁又被气到昏迷不醒。 他转头看颜柏。 颜柏本来装作看不见,可他咳了一声又一声,眼瞧着几个人都看过来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还、还有两位大官人受了伤,在厢房歇着呢。” 于是朱政又去看尚辰跟沈羽。 沈虞候笑容和煦:“是李学士跟赵少监,一点小伤,两人都无碍。” 尚少卿神色淡淡:“朱府尹无须担心。” 两人意图明显,就是让他少管闲事,朱政求之不得,当下不再多问,只专心关注自己的案子:“此番前来,是为了梅园那位死者,听说她并不是茶庄客人。” “发现尸体的房间是尚某义妹的房间。”这次尚辰倒是主动开了口:“死者之前去梅园给我义妹送过糕点,自称是茶庄侍女,但颜庄主说他不认得。” “我找了管家还有下面分管的管事来辨认,都说不认得。”颜柏着急解释道,“真的不知道那小丫头哪里来的啊!” “全都不认得?”朱政好心提点,意味深长,“这位大人可是大理寺少卿,断不会撒谎,你可问仔细了?” “我、我问仔细了!真的就是凭空冒出来一个小丫头!”颜柏慌得跪下,“小的可不敢骗少卿大人呐!” 见他如此,朱政有些为难:“尚少卿,案子还是要查的,可否方便我问您义妹几句话?” “当然可以。”尚辰说着侧头看看身边默不作声的李靥,又补充一句,“只是我义妹这会儿正害怕着,若您不介意,我陪她一起接受问询。” 李靥低头坐着,神情木然,长睫毛微颤,本以为躲过八月十三那场秋雨就可以无恙了,可哥哥刚才竟然吐了血,这让她已经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 ,虽然司空宫主跟义兄一再保证只是气急攻心,没有性命之虞,但她就是没来由的心慌。 他们说的梅园房间里上吊而死的那个小丫头,是紫玉,紫玉自称茶庄侍女,可茶庄的人都说不认识她。 此事太过蹊跷,紫玉为什么要冒充茶庄侍女,她究竟是不是赵府的人,还有她为什么要吊死在自己房里,原因是什么?目的又是什么? 她兀自心神不宁,听见义兄这样说,定定神坐正身体,轻声道:“我自己可以的。” “脸色这么难看,还逞强?”尚辰不同意,“我陪你。” 沈羽也满是担忧之色:“是啊,不若先不要问询了,待休息好了,明日再说。” “开封府是官府衙门,该如何审问几时审问都是有规矩的,哪能由着性子来。”一直冷眼旁观的赵母突然开口,“是不是啊,他二叔。” 她突然一开口,所有人都朝她望去,又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朱政身后位置,朱政疑惑地回头,见赵方亮一脸尴尬:“大人,这位是赵少监的母亲,我的大嫂。” “原来是赵老夫人。”朱政一介文人,不喜打听家长里短,从不知自己主簿还跟赵家有这一层关系,当下朝赵母拱拱手,笑道:“老夫人言重了,我就是找李娘子问几句话,不是审问,尚少卿跟沈虞候也不必担心,想陪同自是可以的。” “不必麻烦义兄与沈大哥,我无妨的。”李靥站起身朝朱政福了一福,“朱大人要在哪里问?” 朱政也起身,想了想道:“去偏厅吧,我让人安排。” 第69章 莲心茶(七) 后院偏厅, 朱政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递给对面李靥一杯,温和道:“李娘子也不要紧张, 本官只是例行问询, 毕竟这案子疑点还是挺多的,而你又是这园子里唯一跟死者说过话的人。” 他说着将另一杯茶递给寸步不肯离的尚辰:“尚少卿喝茶。” 尚辰道声谢,依然心疼地盯着面容憔悴的小姑娘:“靥儿别怕,就如实说说今日来到茶庄后到遇见我们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今日一早来到茶庄, 先是帮哥哥收拾好住处, 吃过午饭, 我把小雨留在竹园, 自己一个人回了梅园。” 李靥双手握着热茶,慢慢回忆道,“进梅园之前, 我在门口遇到沈大哥, 约好未正去探梅, 之后我便回房午睡, 睡醒后……就有人敲门,说是来送茶点。” “是死者吗?”朱政问。 李靥点头,紫玉没有说自己的名字,所以她也不能表现出知道她的名字。 “是,就是死者。” “你们可有交谈?内容是何?烦请李娘子说仔细些。” “她自称清梦茶庄的侍女, 来送茶跟茶点,说是茶庄新上的, 每位客人都有。” “之后呢?还说什么了?” “当时时间快到未正,我着急赴约, 便问她可还有其他事,她说要打扫房间,我便没有管,先行离开了。” “可有证人?” 李靥摇摇头:“只我一人离开,并无其他人看见,不过我在梅林附近遇到了茶庄少东家跟家仆,还说过话。” 朱政转头吩咐一旁记录的赵方亮:“记下来,过后叫颜小郎君也来问话。” “是。” 李靥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缓口气继续道:“说过话之后赵少监就来了,后来义兄跟沈虞候也来了。” “未时之后靥儿一直跟我们在一起,我可以作证。”尚辰怕朱政再细问,插言道。 朱政点点头,李娘子是尚少卿的义妹,李学士的亲妹妹,机灵活泼一个小姑娘,本来也没什么嫌疑,他询问一来是例行公事,二来是看看能不能找到关于死者的线索。 “既然有尚少卿作证,本官就不再多问了,李娘子若是能想起死者更多信息,还望及时告知。” 李靥起身行礼:“多谢朱府尹。” 赵方亮记录完,见朱政出去了,拉住李靥悄悄问道:“方才我见大嫂神色凝重,臣北跟李学士也不在,究竟出什么事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0节 可如今想来,她毕竟是赵府的大夫人,赵南叙的正妻,院子再破旧也是内院,不该有外男出现。 且祖辈教导刻骨铭心,纵使当时哥哥已故,李家再无香火,她也恪守不与他人共侍一夫的祖训,对赵南叙只有夫妻之礼,无夫妻之实。 她不会忘情纵欲,更不可能白日宣淫。 是茶,是那杯据说赵母亲手泡的莲心茶。 前世记忆不停翻涌冲击,很多苦难的,不愿回想的一幕幕,逐渐串联得完整清晰,掩埋在记忆之下的真相慢慢浮现,让她心惊胆寒,遍体生凉。 前世若不是赵南叙回府,今世若送茶的不是紫玉,只怕被玷污之后悬梁自尽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赵母歹毒,赵家歹毒,决不可再与他们有任何牵扯,一刻也不能等。 她要自救。 紫玉的身世她知道,是赵母从人牙子手里买来照顾温若蕊的,只是后来小雨被发卖,才从温若蕊的院子派到她的院子来。 至于紫玉究竟是因为心生不满而背叛,亦或本就是温若蕊蓄谋安插的眼线,她无从知晓,也已经不想探究。 这件事本身,就是自救的最好契机。 画像很快画好,李靥轻轻将墨迹吹干,送到沈羽手里,郑重其事:“一切拜托沈大哥了。” 第71章 莲心茶(九) 夕阳躲在山后喝酒, 将天际染上一抹微醺的红。 有风从回廊那头吹过来,带着冬日的凛冽,李靥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阿嚏——!” 她揉揉鼻子, 抬头看向马上把外衣披到自己身上的男子, 有些不好意思,“没关系的义兄,我不冷。” “披好。”尚辰给她披上,“回去叫人煮碗姜汤喝,记住了?” “嗯, 我记下了。”她点头, “义兄是要出去吗?” 下午大家在梅园商量好之后, 各自领了任务就离开了, 她被送回来照顾哥哥,义兄跟朱府尹在前面等消息,这会子来找她, 想必是有什么变化。 “案子有了些眉目, 我得回大理寺一趟。” “什么眉目?” “玷污死者的几个人抓到了, 是城外的泼皮, 没问几句就和盘托出。”他似是不忍,眼睛看向别处,说的含蓄,“跟赵家有关。” 果然如此,李靥意料之中地哦了一声, 继而又想起另一个问题;“那要告诉哥哥吗?” 赵南叙临时起意意图轻薄是一回事,赵母蓄谋要害自己是另一回事, 哥哥知道后必然震怒,一定会追查到底。 “我也在想这件事, 昭延兄平日才高识远,但一遇到与你相关之事便完全不能冷静,若执意追究下去,不好收场。” “我明白义兄的意思,如果两家撕的脸面不在,最坏的结果可能就是赵家入狱,哥哥流放,而我还是要嫁……” 婚约也是契约,男方咬死不放的话,女方是一定要嫁的,若双方真闹到这一步,不止她要嫁过去,还要赔上哥哥的前途,可如果不查下去,赵母要求的十倍彩礼跟一套宅子,他们倾家荡产也赔不起。 她低着头,迷茫又不安,尚辰想了想,将声音放得更和缓些:“案子要查,亲要退,靥儿若是信我,就一切听我的。” “我信您!” 怎么会不信呢,这是她偷偷爱慕的人,曾经苦难岁月里唯一的光。 “信我就好。”他眼神温柔,“先不要告诉你哥,一切等我回来。” “好。” “回去吧,好好吃饭睡觉。”他一如兄长般轻轻揉几下她的头顶作为安抚,转身离开。 还没迈出一步,衣角就被拉住,小姑娘软软的身体从背后贴过来,带着少女馨香,他低头看紧紧箍在自己腰间的纤纤素手,慌了神:“靥儿?” “您一定要快些回来。”李靥不安地将脸贴在他背上,熟悉的松竹香气让她安心落泪,“我怕。” “哭了?”他着急想要转身,却被死死抱着,“别哭啊。” “快些回来。” “靥儿是在撒娇吗?”厚厚的冬衣似乎不顶用,连她的每次呼吸都感受的清清楚楚,尚辰只觉得后背像是火灼一样,脸都烫的红起来。 他侧过头,强自镇定地哄着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姑娘,“义兄向你保证,天亮前一定回来。” “一定回来啊。” “一定。” “说话算话。” “算话。” “义兄。” “嗯?” 她在他后背蹭了几下,好像找了个很舒服的位置,声音娇娇的带着哭过的沙哑:“我不想嫁。” “好。”他用心感受着身后的心上人,清冷的侧脸被夕阳余晖映得温柔,“靥儿不想嫁,那就不嫁。” . 上一世的时候,每次义兄离开,都会约定好下次来探望的日子,即使公务再忙,哪怕是去了很远的地方,也一定会在约定的日子里准时出现,问靥儿近日过得好吗。 他从不失约,这一世依然如此。 李靥睡睡醒醒,一夜不能安稳,外面刚刚有些光亮就迫不及待打开门,只见门口廊柱下,高大身影挺拔而立,带一身清晨露水气息。 “义兄!”她扑过去,差点扑进他怀里,最终在一个适当的距离堪堪停住,仰头,“您真的在天亮前回来啦!” “嗯,拿到证据就赶回来了,还好离得不远,不然茶壶小娘子又要呜呜呜。”尚辰低了头笑着逗她。 “那现在要怎么办?” “咱们一起去找赵氏母子聊聊。” “咱们?”李靥歪歪脑袋,顺着他的目光向右看,长长的回廊下,五六个人一字排开,俱都冲着她笑。 她也笑,露出甜甜的小梨涡,“大家都在呀。” “这是近一月来东京城内所有买过九曲莲心的人的名单,包括二道贩子买后又倒卖出去的,全在这里。”司空云天还是一身白衣,随便往墙上一倚就是副美人图,“别说,买家里还真有跟李娘子关系特别近的。” 唐君莫也来了,跟白泽琰站在一处:“放心吧,卖春香的□□香的都被我们抓了,一个没跑。” 沈羽手里提着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矮小男人,笑道:“寻了半夜才抓到,急急绑了赶来,还好赶得上。” 吴思悠上前来挽住她:“走吧叶子,退亲去。” “思悠……”李靥眼里起了雾,一个一个望过去,“司空宫主,唐小郎君,白公子,沈大哥,大家——” “李兄睡前喝了我的安神药,剂量不多,巳时就会醒。”司空笑着打断了她的感慨,“抓紧时间。” 一行人往赵南叙的住所去,赵母正在吩咐人准备早饭,见一下来了这么多人,先是有些发愣,见到李靥之后就沉了脸:“你来做什么?” 李靥落落站定:“我来退亲。” “哈,李栀是不是快死了?自己不来让你一个小丫头来。”赵母看看其他人,冷笑几声,“你找再多人吓唬我也没用,十倍彩礼一套宅子,少一分这亲都退不成!” “死老太婆满嘴放炮,不看你年纪大小爷都想揍你了!”暴脾气的唐君莫一脚踏碎了太师椅,嚷道,“叫姓赵的出来!” 赵母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哪来的没教养的杂种!敢在我家撒野!” “嘿,老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兔崽子,老娘撕了你的嘴!” ………… “昨日茶庄死了个叫紫玉的小丫鬟,你可认得?”尚辰上去分开了骂的难分上下的两个人,转向赵母问道。 赵母脸色大变:“不认得!” “这就怪了,我们昨日找到了拐卖紫玉的人牙子,这人口口声声说将人卖给了赵府。”沈羽说着将人从门外提进来扔到赵母面前,还有几张银票,“你再好好认认,这是不是你赵府的银票?” “那、那又咋了?说不定这人是个贼,是去我家偷的!” “好,我们先不说这银票是不是偷的,紫玉被人玷污后上吊自杀,开封府连夜抓住了那几个歹人,他们说是受人指使,指使之人是赵府管家。”尚辰盯着她,“你可知道?” 赵母眼神躲闪,兀自嘴硬道:“我不知道!你别诬赖我!” “你可要想清楚再回答。” “我啥都不知道!”赵母急得冲过去,食指直直指上了尚辰的鼻子,“你少吓唬我,老娘可不怕你!” “放肆!”尚辰面色一沉,袍袖一挥打开她杵到自己面前的手,赵母顺势坐到地上,拍地大哭起来。 “几个狗娘养的小王八羔子,大早晨跑来闹事,欺负我这孤儿寡母,简直没天理啊——!” 她在地上又蹬又踹,满嘴污言秽语骂的难听至极,屋里的人都变了脸色,白泽琰低头抽出宝刀,握在手上掂掂就要去砍,吓得吴思悠死死拉住他:“白公子,使不得啊!” “使不得使不得!各位息怒息怒!”来看看侄子伤势如何的赵方亮没进院子就听见自己大嫂的哭嚎,吓得赶紧冲进来拦住,“有话好好说!” 赵母见他来了,一骨碌爬起来,重又指着尚辰跳脚道:“这狗娘养的欺负我们娘俩!他二叔你可要做主!” “大嫂慎言,慎言!”赵方亮瞬间冷汗就下来了,对着尚辰连连作揖,“乡野粗妇口无遮拦,您千万莫怪!” 这位少卿大人的娘可是郡主,狗娘养的……老嫂子不要命了。 尚辰冷着脸没说话,赵方亮见他没有追究的意思,小心翼翼道:“少卿大人这么早来,所为何事啊?” 昨日查案时他正在这里探望赵南叙,加上后来朱政的刻意隐瞒,所以对紫玉的死因毫不知情。 赵母也不说话,只狠狠瞪着对面几个人,恨不得冲过去咬下块肉来。 双方对峙良久,尚辰垂了眸,正当赵母欣喜自己赢了之际,漠然开口:“既然你不认,也许是真的不知,但证据确凿,我现在就回大理寺立案,私自买卖人口,买□□药,雇凶作恶,逼死良家妇女,赵南叙秘书少监不用做了,等着下狱吧。” “你敢!” “这不是敢不敢,而是铁证如山。” “与我儿子无关!” “那就是与你有关!” “姓尚的!”赵母脸色青了又白,“你到底要干啥!” 尚辰将李靥牢牢护在身后,居高临下盯着赵母,还没来得及说话,只听内屋门帘一响,赵南叙虚弱地倚着门,捂着肩上伤口震惊道:“娘,你们在说什么?”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1节 第72章 莲心茶(尾声) 赵南叙昨日虽无大碍, 终究是失血太多,所以一直在休息,中间迷迷瞪瞪醒过来几次, 也是喝过药继续睡了, 他做了很多梦。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高中那一年,跟几位同科去新科状元家里拜访,谈话间有人推门闯进来,豆蔻年华的少女穿了鹅黄色的衣裙, 不知为什么跑得满头大汗, 头发湿漉漉粘在脸上, 见到他先是一愣, 接着就绽开一个明媚的笑。 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的笑。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到有人在争吵, 还有阿娘的哭喊声, 他挣扎着睁开眼, 果然外面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小靥被她义兄护在身后,与被二叔拦着的母亲对峙。 赵南叙只觉头痛欲裂,掀了门帘看着外间众人:“你们在吵什么?” “儿啊,你怎的醒了?”赵母立刻过来扶他,“没啥事, 娘跟他们说话呢。” “何事啊娘?” “没啥没啥,你快回屋躺着吧。”赵母扶着他往里屋走, “等饭好了娘给你送进去。” “不,一定有事, 二叔?”赵南叙挣开赵母,回头看赵方亮,见他同样不解,又看向李靥,“……小靥,究竟发生何事?” 李靥见他问自己,便从尚辰身后走出来,走到他面前站定,轻声道:“昨日在我住所上吊自尽的小丫鬟,其实是赵府的人。” “赵……我府上的人?”赵南叙迷茫地望着她,“小靥,我听不懂。” “靥儿。” “李娘子。” 身后尚辰跟沈羽两个人同时出声,这种事毕竟牵涉到男女之事,李靥又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由她来讲总是不太好。 李靥回头冲满脸担忧的两个人笑笑,表示自己没问题,这是她的事情,她要自己做了结。 赵南叙望着面前徐徐道来的未婚妻,她那么好看,声音那么甜美,他很喜欢听她说话,抑扬顿挫的语调配上灵动的小表情,再平淡无奇的事情也变得动听。 她饱读诗书不喜卖弄,精通书画也只当寻常,从不絮絮叨叨,也不咬文嚼字,更不会像有些女子那样说话颠三倒四,无论事情有多复杂纷乱,都能简明扼要,直取重点。 这是他的小靥,从容淡定落落大方,如往常一样三言两语将事情完美概括,只是这次,他真的听不懂。 “你说紫玉误喝了本该给你的莲心茶,药性发作被人玷污,清醒后悬梁自尽。”他摇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有人故意挑拨?” “没有误会。”李靥花瓣一样的嘴唇抿起来,顿了下还是继续说道,“九曲莲心跟春香的交易记录已经拿到,玷污紫玉的人也被抓了,还有拐卖紫玉的人牙子就在那边,赵南叙——” 她挺直脊背,昂着头,一字一句道:“我要退亲。” “不,我不同意退亲,这里一定有误会!” 见他还是执迷不悟,沈羽将角落的人牙子拉过来,扯开了他嘴上的布条:“把你做的事一五一十讲来,遗漏一句我就杀了你!” “大爷饶命啊!小的讲就是了!”人牙子昨晚在相好那里过夜,半夜睡得正香呢就被几个拿刀拿剑的人绑了,简单问了几句后把他嘴塞起来交给了这位爷,这爷力大无穷,提溜着他跑了半宿,他也想了半宿,直到见到赵母才明白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下扑通跪倒,喊起冤来。 “冤枉啊各位爷,小的虽是人牙子,却也丛不干丧天良的事!那个紫玉是我从她爹娘手里买来的,卖身契上有她爹摁的手印,双方自愿不是拐来的啊!” “你把紫玉卖给谁了?”李靥问。 “卖给城里的赵府,就是秘书省赵少监的那个赵府!”人牙子用下巴指向赵母,“是这位老夫人跟一个管事模样的男的来挑的人!” 赵母见人牙子指她,气得上去踹了一脚:“胡说八道!” 人牙子被踹倒,躺在地上龇牙咧嘴喊着:“我可没胡说,你那日虽戴着帷帽,但手上这几个大金镏子我可是看得真切,就是你,绝不会错!” 沈羽威胁地瞪了赵母几眼,将人牙子提起来重新跪好:“接着说,既然是赵府买了人,为何又送来茶庄?” “当时那个管事多给了我一笔银子,说让调/教几天直接将人送去茶庄,我还以为又是给哪个当官的送去玩呢,结果是给个小娘子奉茶。” 李靥又问:“紫玉知道她是赵府买下的吗?” “她不知道,管事不让我说,说如果紫玉问起,只说让她去茶庄当侍女就行!” “你那几天都教她什么?” “就教她奉茶!教她进屋说什么话!” “什么话?” “就两句,一句是娘子万福金安,奴婢是清梦茶庄的侍女,还有一句是茶庄新上的茶跟茶点,给每位客人尝尝!” “什么茶?” “莲心茶!是莲心茶!” “你可知紫玉喝了莲心茶死了?” “死了?”人贩子一愣,接着拼命摇头,“不不不,这不关我事啊!全都是管事让我教的,我连莲心茶什么样都没见过!” “若见了管事,你可认得?”尚辰问,“还有,你确定那日跟管事一起去的是这个人?” “没错就是她,这位老夫人戴了帷帽,捂得挺严实,可手上珠光宝气太显眼,我一下就记住了!那管事我也能认得!” 人牙子看出来尚辰是说了算的,拼了命表现,“对了,那天这位老夫人还说了句话,说紫玉看着屁股大好生养,过后给她儿子当个通房丫头也不错,还说什么李家臭规矩多,哪个男人不是三妻四妾的,还说那个小贱货——” “够了!”赵南叙喝断他,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自己母亲,颤着声音试探:“娘?” 赵母早已面无人色,望着儿子失望又震惊的眼神,突然大喊一声,一头朝李靥撞过来。 赵南叙想也不想就挡在了前面,赵母这一撞力道不小,将他还未愈合好的伤口再次撞裂,血很快浸湿了衣服。 “娘,不要闹了。” “儿啊!我的儿——!”赵母慌了神,抱着儿子大哭不止,“娘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一直在旁边听完整个过程的赵方亮只觉得双腿发软,谋害官员家眷未遂,累及无辜百姓致死,当朝圣上仁治天下,这若是被知道了,可不止赵南叙被罢官这么简单,搞不好整个赵家都要一起流放。 大哥当年为什么要娶一个这么蠢的女人,又蠢又恶毒,拉着全家陪葬。 “尚少卿。”他在一片混乱中硬着头皮过去,低声下气道,“我看您今日来也没穿官服,应当也不是正式审讯,是、是有什么要求吗?有要求您尽管提。” “要求刚刚我义妹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尚少卿面无表情甩出两个字,“退亲。” “退……”赵方亮咬咬牙,“行!退亲!” “赵主簿可做得了主?” “您放心,我是他亲叔,这主自然做的!” “好。”尚辰摆摆手示意屋里众人都出去,只将李靥留下,“赵老夫人说要十倍彩礼一套宅子。” “不不不,我们什么都不要!是赵家无德配不上李娘子,自愿退亲,愿以十倍彩礼作为补偿!” 尚辰点点头:“巳时过后李学士会亲自来退亲,若顺利,这桩案子便到此为止,是几个混混跑进女客聚集的梅园偷窥,见到正在打扫房间的紫玉便起了歹念,紫玉被玷污后羞愤自缢。若不顺利——” 他话锋一转,言语间冷意森然,“所谓书香门第的赵家,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赵方亮打个寒战,连连鞠躬允诺:“您放心,一定顺利,一定顺利!” “还有,李学士对此事一无所知,赵主簿应该知道怎么做吧?” “明白,我们也只字不提!” “如此咱们巳时再见。”尚辰拉着李靥向外走,到门口时将春和喊了进来,“险些忘了件事。” 他眼神越过赵方亮,朝正抱着赵南叙默默流泪的赵母看过去,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同情,“赵范氏以下犯上,辱骂郡主,掌嘴五十,春和,给我狠狠地打。” “是!” . 门外朝阳初升,天光已大亮,大家匆匆赶来又各自散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尚辰将李靥送回住处,见她一直默不作声,不由得心中忐忑:“靥儿一直沉默不语,可是觉得刚刚的事情不妥?” 他垂眸,“的确不怎么光彩,这也是我主张不让昭延兄知晓的原因。” 若李栀主导此事,必然会陷入两难,若委曲求全退了亲,就不能为妹妹讨公道,也不能让真正害死紫玉的人受到制裁;可若执意将赵氏母子绳之以法,却免不了个鱼死网破,两败俱伤。 而且李靥一直以哥哥为傲,所以这种不光彩的交易,还是他来。 也许从此在小姑娘的眼里,自己再也不是那个秉正无私的大理寺少卿,也不是她推崇备至的义兄了。 不过只要她自由了就好,往后无拘无束,会遇到更好的人,尚辰想着,抄起手站直,又端起最初那副不近人情的冷厉模样:“朱府尹还在前院等我,若无事,尚某告辞。” “义兄去哪里?”李靥回了神,见他要走,急忙追上去,仰着小脸看他,“谁惹您不高兴了吗?” “没有。” “那您干嘛说话冷冰冰的,还自称尚某?” “我本来就这样。” “不对,肯定有事。”她绕到前面张开胳膊拦住他,“不说不许走!” “你——!”他停下脚步,无奈地瞪着丝毫不怕自己的小姑娘,“我以紫玉之死与赵家做交易,不公正,不光彩,你若就此看不起我也无妨,不必勉强。” “可您是为了我啊!”李靥被他的思路惊到了,瞪着大眼睛,“我感谢您都来不及,怎可能这么不识好歹?” “那你发什么呆?” “我想事情呢!” “何事?” “就……就觉得没亲眼看到赵母被掌嘴很遗憾!” “……”尚少卿彻底无语,伸手去推挺着胸理直气壮的小姑娘,“快回去看你哥吧。” 清梦茶庄依山而建,园中大大小小的山坡无数,比如两人现在就站在一个斜坡上,李靥在上坡,挺起小胸脯将将比少卿大人高一点。 站在下坡的尚辰被她气得心烦意乱,按照往常推她脑袋的位置推过去,却接触到与往常不一样的绵软。 像云朵,像棉花,像安静睡着的小胖兔子,蓬蓬的,弹弹的,带着体温跟心跳。 一直到小姑娘落荒而逃,少卿大人还保持着伸手向前的姿势,泥塑木雕一样动也不动,过了很久才回过神,忍不住涨红着脸去看自己的手。 已经长成大人的小姑娘……真的,很软。 第73章 狐惑(一) 冬日, 越是响晴,天气越冷,李靥趴在金兰居画室的琉璃窗上哈出白雾, 用手指迅速画了只小麻雀。 入冬以来一直不下雪, 今日天空依旧是耀眼的蓝,院子里树枝光秃秃的,只有几只灰雀跳上跳下,跟她画的一样。 两天前在清梦茶庄,哥哥顺利退了亲, 拒绝了赵家十倍彩礼的赔偿。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3节 “见过的,记得年龄不算大,三十冒头吧,脾气好好的样子。”李靥回忆道,“是病故吗?” 李栀摇摇头,带着点不可思议的语气:“是意外,说是吃糕的时候被卡住,窒息死的。” “啊?” “也有人传言说是被白狐仙杀了,虽说怪力乱神不可信,但聂侍制毕竟好几房小妾——”李栀说到这里神情严肃起来,“不是说赵南叙的表妹也去拜过狐仙?靥儿也要小心些。” “放心吧,义兄都查出来是中毒了,一定是人为。”李靥安慰他,“当然我也会很小心,不乱吃来历不明的东西。” “希望大理寺跟开封府能尽早破案,年关将至,不要再出什么乱子才好。”李栀将肉包子吃完,又把豆米羹喝干净,擦擦嘴,“我去上值了。” *** 送走哥哥,李靥抱着还温热的瓦罐去了大理寺,尚辰下朝后被皇上叫去御书房议事,议足一个多时辰才被放回来,两人刚刚好在门口遇见,一个饥肠辘辘,一个来送饭。 “义兄慢些喝,早知我就带两个包子来了。”李靥眼看他喝了两大碗,可比哥哥能吃多了,“不然我去小厨房给您烙个饼吧?” “不必。”尚辰两碗粥下去,肚子总算有了着落,“粥很好吃,又甜又润,比羊脂膏还管用。” “嘿嘿,您喜欢就好,真的不要烙饼吗?” “不用,粥就很好。” 他把瓦罐跟碗放到一边,打算过会儿再吃,拿了张公文纸铺在桌上,弯了眉眼看盯着自己的小姑娘,“我要起草一份公文,靥儿是自己画画,还是帮我研墨?” 李靥正想着找个什么理由赖在这里,一听立马回答道:“我帮您研墨!” “来,站到这边。”尚辰拿了砚台跟墨锭给她,“很快,半个时辰就写好。” “那我半个时辰都不说话。” “说话也可,只是不要那么多。” “哼,您也嫌我话多。” “还有谁说过?” “我哥啊,说我比如意——就是我们家那只玄凤鹦鹉,比如意话还多。” 尚辰差点笑出来,抿着嘴点点头,严肃道:“李学士过分了。” “就是,我也觉得,明明如意比较聒噪。” “不然我把公文写坏点,这样一会儿送去翰林院交给你哥润色的时候,他就要多费时间。” “……算了,您还是好好写,给我哥省点心。” 正闲聊着,门外春和说有人求见李娘子,两人对视一眼觉得奇怪,能跑到大理寺来找李靥还这么有礼貌的,实在猜不出是谁。 尚辰吩咐把人领进来,李靥一看就高兴了:“沈大哥万安!” 她又看跟沈羽一起进来的人,看着面熟,好像刚刚见过不久,“颜庄主?” 来的正是清梦茶庄庄主颜柏,他进到屋来行礼道:“草民拜见少卿大人,李娘子。” “颜庄主此来可是有事?”尚辰看了眼身边小姑娘,见她也一脸迷惑,干脆去看沈羽。 沈羽倒是很高兴,隔了两天终于又见到小娘子了:“李娘子安,尚少卿安,沈某是带颜庄主来找李娘子画像的。” 他轻车熟路地找了把椅子坐下,解释道:“今日一早去开封府对巡城的士兵名单,碰巧看见颜庄主跟朱府尹在吵架。” “不不不,草民只是当时声音大了些,可不敢跟府尹大人吵架的。”颜柏小心翼翼纠正。 “唔,碰巧看见颜庄主在大声跟朱府尹说话,我一时好奇就去问了几句,原来是颜庄主要报案,朱府尹不立案。” “是啊,草民要报案,府尹大人说开封府忙得要命,又不是什么重要事情,不给立案,之后草民一时情急,说话声音可能就、就大了,打扰了这位沈大人。” “无妨无妨,朱府尹不是说你若能画出来,他就帮你找吗?”沈羽乐呵呵一指李靥,“这位李娘子是丹青高手,帮大理寺画过不少画像,只是收费可能高点。” “无妨无妨,只要能画出来,能找到,多少钱我都乐意啊!” 李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扶扶发簪,又将一绺乱发抿到耳后,矜持道:“不知颜庄主要给什么人画像?” “不是画人,是画个物件。”颜柏又拱手行礼,“是我们家祖传的宝贝——如意龙凤镯。” 第75章 狐惑(三) 清梦茶庄庄主颜柏说自己要找的不是哪个人, 而是传家宝如意龙凤镯,屋里几人顿时都来了兴趣,示意他展开说说。 颜柏干脆也不藏着掖着, 哭丧着脸将事情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原来那如意龙凤镯是颜家祖辈传下来的,历来是传给长媳,虽不是价值连城,却也传承数代,历经百年。 到了颜柏这一代, 龙凤镯的主人是他的发妻, 颜家主母颜夫人。 “拙荆一直将镯子戴在手上, 昨日去庙里上香, 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颜柏抖着手,“那可是祖上一辈辈传下来的,真要是在我们夫妻手里丢了, 以后下去没脸见祖宗啊!” “怎么个莫名其妙法?”李靥已经拿了画纸摊开, 好奇道, “镯子不是一直戴在手上的吗?” “是一直戴着的, 拙荆说她只是在焚香之前净手时摘了下,谁知洗个手的功夫就不见了!” “那就是被人偷走了。”沈羽也问,“当时附近都有谁,可查过?” “查过了,就两个丫鬟还有犬子, 丫鬟打也打了搜也搜了,什么都没有。” 尚辰写完了公文, 搁了笔问道:“尊夫人的意思呢?也是要追查到底?” “那倒不是,她一直劝我说这镯子是在庙里丢的, 可能就是跟我们家的缘分到头了,草民可不信,这是祖宗传下来的,就算是缘分到头,也不能在我手里到头!” 颜柏现在想起来还带着气,“我俩今早还为报案的事吵了几句,我说不管是在哪里丢的,必须找回来!” “也对,既是传家宝,自当竭尽全力寻回。”李靥想了想,请颜柏坐下,“颜庄主坐,跟我具体说说那镯子什么样。” “是福镯的样式,上面有花纹,花纹是……” 颜柏详细描述着如意龙凤镯的样子,李靥听得认真,提笔画了草图给他看,又根据他说的不停修修改改。 “这样吗?” “花纹再细些,我记得这里带翠。” “这样?” “对对,再大点儿,对,就是这样,哎呀李娘子当真妙笔丹青!” 那边画的投入,这边沈羽接过春和送来的茶,轻轻将上面茶叶吹开浅啜一口,眼神朝桌角的瓦罐瞟:“什么好吃的?” 尚少卿没说话,把瓦罐拉到自己跟前,抬眸给他一个眼刀,沈羽好奇心更盛,干脆抬了椅子坐到他对面:“到底什么好吃的?” “……” “我尝尝。” “不给。” “……之前在江湖上,我可从未听说拂衣君竟是个小里小气之人。” “我也不知云中剑客如此不拘小节。” “彼此彼此。”沈羽自觉跟他很熟了,也就不再拘谨,满脸笑意盯着全神贯注绘画的小娘子,斜斜朝这边靠过来,端起茶盏遮住嘴,“还有八日,应该没问题吧?” “所有手续皆合理合规,只需按既定流程等各司审核盖章便可。”尚辰也不自觉压低声音,“没问题。” “赵南叙告了半个月的假,说是在家养病,希望他就安心养着,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 “无须担心,赵方亮会看住他。” “那就好,那就好。”沈羽点点头,又喝一口茶,“希望一切顺利。” 只要退了亲,他马上就上门提亲。 “一定会顺利的。”尚辰指尖摩挲着还有余温的瓦罐,眉宇间带一丝浅笑。 等小姑娘退了亲,他也不想做义兄了。 李靥按照颜柏的描述画好了龙凤镯,疑惑道:“颜庄主是想要开封府如何帮您寻回呢?恕我直言,便算是您将此画交给朱府尹,开封府也只是个全城张贴见者举报,而偷镯子的人十有八九是为财,若就此断了财路,将镯子卖去更远的地方或者直接毁掉,到时您想找就更难了。” 颜柏也是急糊涂了,被她一提醒,眨巴着眼睛想了想,深以为然:“李娘子所言极是!如此我便不去开封府了,这就回家拟个告示,张榜悬赏!” “颜庄主慢走!”李靥将人送到门口,一转身蹦跳着回来,三两步跳到书桌前喜气洋洋,“义兄!义兄!义兄!” 在沈羽面前被小姑娘一迭声地喊着,少卿大人相当受用,自然要拿拿架子,故作深沉,矜持中透出三分无奈,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在呢,不用大呼小叫也听得到。” “您刚刚特意问颜夫人的态度,是觉得她有问题对不对?” “靥儿觉得呢?” “唔,我觉得有!颜家富贵之家,出门皆有随从,怎可能被人从眼皮子底下偷走东西,且丢了之后不急不躁,也不许报官,怎么想都很可疑。” 尚辰没说话,只是肯定地看着她。 “嘿嘿,那看来我猜的没错,此事与颜夫人有关,她定是知道镯子下落,心中有数才会处变不惊。”李靥看见义兄大人的眼神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由得有些得意,摸着下巴乐呵呵的,“探案小分队很久没开张了,这下可算来个大活儿!” “什么大活小活,哪里学的这些话。”他无奈,拿了公文绕过书桌在她面前站定,忍不住去敲她头,“就不能安分几日?” “因为在家很难熬嘛,找点事情做时间还能过得快些。” 毕竟还有八天才能拿到解婚书,一味闲着难免胡思乱想,李靥打定主意,就开始收拾自己小挎包,“我先去茶庄附近打探打探,顺便看看悬赏告示贴出来没有。” 尚辰将公文交给门口差人,吩咐速速送去翰林院,回身道:“中午有事不能陪你,万事要小心,不然等我忙完一起去?” 她摇头,才发现门口衣架上挂了件很朴素的黑色斗篷,“您也要去聂侍制夫人的丧礼?” “是,要去一下。” 聂侍制的夫人死得蹊跷,他这次去主要是为了说服聂侍制同意开棺验尸。 “那义兄忙正事要紧,我自己没问题的。” 沈虞候倚着门,看两人聊了半天,插一句:“沈某今日不忙,可陪李娘子同去。” 小姑娘高兴坏了,转身就去找沈羽:“哈,我就知道沈大哥最靠得住!” 沈羽乐得合不拢嘴:“李娘子过奖,不过沈某的确是可靠之人。” “世间第一可靠之沈大侠!”她小嘴抹了蜜一样甜,“快走快走,晚了悬赏被别人揭走就糟了。” “听说颜夫人昨日是在妙莲寺上香,要不要顺路去瞧瞧?” “好啊,揭了悬赏告示就去,运气好还能赶上午饭,妙莲寺的斋饭可好吃啦!” 看她连蹦带跳的兴奋劲,若能长出个小尾巴,怕是要摇上天,尚辰在人蹦出值房前抓回来,板起脸吓唬她:“早些回家,不然告诉你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4节 李靥:“……您能不能不要每次都用同一招?” “招不在多,管用即可。”他手指点啊点地威胁小姑娘,明目张胆,“记住没有?” “记住了!” *** 妙莲寺的斋饭清淡可口,沈羽跟李靥一人领了一碗,在长廊上寻了个僻静处慢慢吃。 “三千两!三千两啊!”李靥一手端碗,另一手拿着在茶庄门口揭的悬赏告示翻来覆去地看,被上面的悬赏金额惊得张大嘴巴,絮絮叨叨算着,“三千除六商五百,一人五百两,发财了发财了。” “你们探案小分队不是五个人?三千除五商六百才对。”沈羽疑惑,“还是说又有新成员加入?” “还有沈大哥你啊!是你先带颜庄主来找我画像,才有这三千两可以赚。” 她露出甜甜的小梨涡:“给你五百,理所应当。” 沈羽闻言笑起来,干脆放下碗,双手抱臂靠在身后廊柱上,温润的眉眼弯着,闲适且优雅:“此言有理,我也算是合伙人,不过这个合伙人是甘愿帮忙的,不计酬劳。” “不可,若沈大哥这次不收,下次我就不好意思再叫你帮忙了。” “你跟我何必如此客气。” 两人正说着,有几个应当是跟着主家来上香的小丫鬟领了斋饭过来,就坐在离他们不远的位置,边吃边聊得热闹: “哎,你们听说了吗?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退亲了。” “何止听说,这事儿都传开啦,据说是八字太旺,男方受不住。” “八字旺还有受不住的?” “那可不,俗话怎么说的,命中四两难求半斤,福薄的人强要了福气去,可是要遭天谴的!” “这么吓人?看来福气太大也不好,怕是没人再敢娶李家娘子了。” 沈羽看看眼前默不作声的小娘子,温声安慰道:“所谓有福之人不进无福之门,李娘子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不要被那些闲言碎语干扰。” 李靥笑笑,她倒是真的没放在心上,而且这些所谓闲言碎语,听起来倒很像吴思悠吴大娘子编的。 “是那赵家郎君没福气罢了,有福气的可是要抢着娶呢!”不知是哪家的丫鬟,声音都带着喜气,“我们家夫人昨日才找人来给家里没成婚的郎君挨个算了,说三郎君福泽深厚,若能娶到李娘子这般万里挑一的旺夫之人,将来必定大福大贵!” “夫人高兴坏了,三郎君也高兴,说是过几日赵李两家一解婚,马上就上门求亲!” “我们大郎君也是,聘礼都备好了!” “我们府里也是!大夫人跟二夫人为这事儿都吵起来了,都想给自己儿子求这门亲事呢!” 李靥:……确定是吴大娘子编的没错了。 第76章 狐惑(四) 由于京城首富之女吴家大娘子的持续发力, 李靥夫星当旺且只旺有福之人的说法很快就传遍整个东京城,高门大户那些尚未婚配的郎君们蠢蠢欲动,有动作快的已经开始准备聘礼, 只等户部解婚书一发便上门提亲。 毕竟李家娘子本就艳若桃李, 才情无双,皎皎若明月,灼灼胜桃花,若不是当年被赵南叙捷足先登,一众世家子弟们怕是早就踏破李府门槛了。 而且豪门贵族的郎君, 谁还不是个有福之人了?李栀又是内定好的下一任翰林掌院, 要知道翰林掌院可是堪比内阁首辅的存在, 这个时候谁若能抱得美人归, 指不定就真的旺上加旺,不说青云直上,起码也得步步高升。 “娶妻当娶李家女, 日转千阶上青云。我这两句编的还不错吧?”吴思悠美美吃了一口馄饨, 眯起眼睛评价, “别说, 这小摊上的馄饨味道还真不赖,可以跟清风楼比上一比。” “是啊,编的真好,所以请你吃馄饨。“ 李靥低头将自己碗里的又分了两个给她,似笑非笑, “托吴娘子的福,我哥这几日快把全东京城的媒人都见了个遍, 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咱们京城有这么多中馈犹虚的年轻郎君。” “呵呵,应该的, 应该的。”吴思悠埋头吃馄饨,桌子下踩一脚唐君莫,示意让他说话。 唐君莫被踩得挺疼,咧着嘴咽下最后一口,慢吞吞开口道:“小爷最近可没闲着,有空就去城里各个珠宝店什么的转悠,昨天夜里还拉着小白去了趟鬼市,没看到你画的那个镯子。” 白泽琰点点头:“古董店跟当铺最近回收的旧物里也没有镯子。” “茶庄颜夫人那里也没啥异常的,一切都是照旧,就是之前死过人的那个梅园封了,说是专门请高人在里面摆了法坛,要封七七四十九天。”任海遥说,“除此之外还有件稀罕事,你们要不要听?” 四个人八只眼睛一起瞅他。 任海遥对大家的反应很满意,舀一个馄饨分成三口吃,每一口都细嚼慢咽,终于是赶在吴思悠翻脸之前吃完,讲道:“清梦茶庄的少庄主颜季明,被白狐迷了。” “迷了?” “据说是白狐化形,变成一美艳女子与之幽会。” “真的假的?”唐君莫不信,“还有这好事儿?” 白泽琰皱眉不屑:“这是好事吗?” 吴思悠正经脸附和:“就是就是,这是好事吗?啊?” 唐君莫被两个人鄙视,委委屈屈找李靥:“叶子你说,这不是好事吗?” “我就说颜季明有问题,果然有问题!”李靥没理他,自顾自用小拳头敲着桌子,“说不定镯子就是他拿了去给白狐精了,颜夫人护子心切什么都不说,颜庄主呢就蒙在鼓里,哼哼,一家人各怀心事。” 她说着理理身上粗布衣裳,再摸摸头上两个发髻:“所以我今天就要潜入茶庄,看看龙凤镯到底在哪里。” 关于潜入茶庄这件事,李靥也是好生谋划了几天,她跟沈羽去妙莲寺调查过,寺庙僧人说颜夫人净手时,离她最近给她舀水的只有颜季明。 而且茶庄的下人们也说颜夫人平日里是个严厉的人,对待下人也苛刻,这次传家宝丢了这么大的事,居然高抬贵手没追究任何人的责任,还压着颜柏不让报官,原因只可能有一个——偷镯子的是她亲儿子颜季明。 “颜庄主儿女不少,颜夫人生的就这一个,偏偏还不争气,做学问学经商都不如其余几个姨娘生的儿子,本就不怎么讨颜庄主喜欢,若再被发现偷东西,会被扫地出门也说不定。”吴思悠说。 “而且据说颜氏夫妇关系向来不好,貌合神离。” “这个我知道。”任海遥又开始卖弄,取出他的折扇摇一摇,“他们夫妻关系不合是因为很多年前一桩旧事,你们要不要听?” 于是继续四个人八只眼睛盯着他。 “这就要从清梦茶庄的名字说起了——思悠你不要那么凶地瞪我,我快点说就是。” 任海遥清清嗓子,语速果然快起来,“话说十几年前颜庄主也是个风流浪荡客,万花丛中过的主,不知怎的就迷上了当时凝香阁的头牌清梦姑娘,爱到发狂,赎了身带回家不说,还要休了颜夫人,扶她为正妻,被当时还健在的颜老庄主大骂一顿才作罢。” “纵使这样,颜庄主也是把这清梦姑娘宠到没边儿,指东不往西,要星星不敢给月亮,连祖辈传下来的庄子都改了名,叫清梦茶庄。” “东京城大户人家的女眷我基本都认得,没听说颜家有这么一位啊?”吴思悠奇道。 “那是因为早在十年前清梦姑娘就跟人私奔了,但是据说,据说啊。”任海遥折扇一摆遮住嘴,探身过来压低声音,“其实没有私奔,而是颜夫人趁着颜庄主去外地进货的时候把人赶走了。” “没去找吗?” “找了,找不到,所以夫妻俩这些年一直感情不好,可颜夫人娘家本就家大业大,颜庄主心中有怨也不能奈何,就这么凑合过呗。” “原来如此。”李靥更肯定了自己的猜测,“这么说颜夫人一心护着儿子也是情有可原,我这就去茶庄,调查调查这个颜季明究竟把镯子弄哪儿去了。” *** 清梦茶庄每日都会招些短工,打扫园子修缮房屋什么的,李靥没有化妆,只把脸涂的黄黄的,看起来像个穷人家吃不饱饭的小丫头,没怎么费力就通过了门房问询,放她进去找管事嫲嫲领活。 “瞧你这小丫头脸色蜡黄的样,估计也没什么力气,去拿把扫帚扫步道去吧。”管事嫲嫲给了她一个牌子,“内院门口那段步道,有时夫人要走的,仔细些打扫听到没?” “是。”李靥怯怯应了一声,拿了牌子领了扫帚,小步往里去。 她打扫的那段步道不长,路上也没什么行人,路的尽头就是内院,是颜府自家人的住所,颜夫人跟颜季明都住在里面,李靥拿着大扫帚在地上划来划去,就划到了门口。 门口有两个守卫,五大三粗很凶的样子,一靠近就会瞪眼,她试了几次觉得这样不行,干脆绕开大门,另想办法。 内院另一侧有个小门敞开着,门口停了辆小推车,一位老婆婆佝偻着腰,正吃力地从车上往下搬炭,李靥认得这是卖炭的青婆婆,赶紧上前去帮忙:“婆婆,我来帮您吧。” 青婆婆抬起头,露出满是疤痕的一张脸,看起来有些吓人:“你是这里的丫鬟?” 两人总共见过两面,本就不熟,李靥这次又特意易了容,所以没有被认出来:“我是打扫园子的短工,这炭这么沉,我帮您一起搬吧。” “哟,那感情好。”青婆婆笑起来,疤痕遍布的脸更显狰狞,“谢谢你啊小丫头,帮我搬到里面厨房就行。” “好嘞。”李靥笑着低头去搬已经装满炭的小筐,上手才知道这小小一筐居然这么沉,她咬着牙把炭筐搬起来,才走两步就觉得胳膊酸到不行,勉勉强强跟醉酒一样踉跄了七八步,胳膊跟腿开始一起抖。 突然一双粗糙的大手将筐子接了过去,她惊讶抬眸,对上一张陌生的脸,是个皮肤黝黑健壮的年轻后生,忠厚老实的长相,见她看自己,就憨厚地笑笑:“小丫头搬不动这些,给我吧。” “谢、谢谢!”李靥迷茫道了声谢,只觉得这人莫名熟悉,年轻人接过炭筐转身大步流星就走,她歪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半晌,突然福至心灵。 “小郎君等等我。”她捡了几块炭扔进筐子,抱在怀里追上去,跟年轻后生肩并肩,仰着脸小小声确认,“义兄?” 年轻人愣了下,低头望过来的眼神满是不可思议:“你如何认出来的?” ……李靥望着他,红了脸。 义兄大人的背影她前后看了两辈子,简直再熟悉不过了,除了高大挺拔,细腰乍背,还有个最显著的特点。 没错,义兄大人屁/股很翘,这是可以说的吗? 第77章 狐惑(五) 清梦茶庄中午是管饭的, 李靥在人群里挤了半天,领了几个馒头两碗菜,跟尚辰一起爬上他修缮了一半的屋顶, 边晒太阳边吃。 午饭是大白菜跟豆腐, 零星有几片很小的肉,尚辰细细把肉挑出来,都夹进小姑娘碗里。 她倒是会装扮,不合身的衣服,蜡黄蜡黄的小脸, 刚才搬炭又沾了些灰, 看起来弱小可怜又无助, 纵使知道是假的, 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你多吃些。”他又挑出一块肉给她,“瘦了。” “一天不见怎可能瘦了,是衣服肥。”李靥夹起他给的那片肉, 肥的多瘦的少, 看起来有些腻, 但她还是笑着一口吞下去, “我今日穿了小雨的衣服啊,您前几日去我家她就穿的这件,忘了?” “不曾注意。” 依旧清冷不食烟火的声音,如今却顶着一张憨厚淳朴的脸,黝黑油亮的, 虽然违和,却莫名好亲近, 李靥端着碗更靠近些,问道:“您这是易容术吧?谁弄得?” “是冷风。” “原来是冷大侠。”她哦了一声, 冷大侠天天在大理寺的树上睡觉,却原来是个易容高手,不如下次跟思悠偷溜去玩的时候先找他易个容,就不用提心吊胆怕碰到哥哥了。 “义兄打扮成这样来这里查案子吗?” 尚辰点头:“昨日给聂夫人开棺验尸,她也是中了铁屑虫毒而死。” “可是狐仙庙已经毁了,难道说狐仙杀人跟狐仙庙没关系,跟白狐有关系?” “不知,但清梦茶庄白狐之说甚胜,要查。”他将手里馒头一掰两半,分一半给小姑娘,“靥儿来作甚?查龙凤镯?” “是呀。”李靥将自己怀疑颜季明的事和盘托出,顺便八卦了一遍今早刚听来的清梦茶庄秘闻,“那个清梦姑娘不知去了哪里,也不知是死是活,是个可怜人,可颜夫人也很可怜啊,说起来全怪颜柏这个老不羞,拈花惹草不安分!哦不对,他那时候还年轻,不能说老不羞,呸,不要脸!” 尚辰:“……你生的哪门子气?” “我就见不得男人三妻四妾,看见就生气!”她突然就想起自己上辈子的窝囊事来,恶狠狠咬了一大口馒头,“哼!”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5节 小姑娘不知哪里来的气,气得脸蛋通红,就像要跟谁打架似的,尚辰看着好笑,温声劝她:“好了,不要为别人的事情气坏身体。” 李靥端着碗扒了两口,哼哼唧唧:“义兄这么大年纪还未娶妻,应该有妾室吧?又或者像司空宫主那样,有几个美艳的侍女?” “我比你哥还小一岁,怎么就大年纪了?”尚少卿气得用筷子敲她,“还有你说的那些,通通没有。” 他今日是来做短工的庄稼汉,抛去了大理寺少卿的壳子,连眼神都变得直接起来,憨厚面孔下那双漂亮的丹凤眼目光灼灼,烧得李靥全身发软。 “没有就没有嘛,干嘛这么凶哦。”她怂到再不敢跟他对视,红着脸看向别处。 屋顶视野开阔,半个园子都尽收眼底,李靥眯起眼睛看到内院侧门打开,鬼鬼祟祟出来一个人,“那是谁?” “是颜季明。”尚辰目力好,一眼就认出那人是清梦茶庄的少东家。 “鬼鬼祟祟准没好事,去看看!”她把碗一放就往下爬,两人一前一后下了屋顶,拿起扫帚装作干活的样子在园子里拐几个弯,终于追上了东张西望的颜季明。 颜季明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张望,谨慎又警惕,李靥一开始还是拉着尚辰走,几次三番差点被发现之后,尚少卿干脆背着她上了房,一路施展轻功跟着,跟到了梅园门口。 “咦,不是说梅园设了法坛要封七七四十九天吗?他来这里干嘛?”李靥趴在义兄大人背上,小声嘀咕,“难道把龙凤镯藏这儿啦?” 小姑娘糯糯的声音像个小猫爪,挠得尚辰耳朵有些痒,他把耳朵往肩上蹭蹭,没说话,见颜季明进了梅园,便几个起跃从房上跟了进去。 颜季明进了梅园便加快了步子,走到紫玉自尽的那间屋子前,轻轻敲了两下门,里面很快响起一个娇滴滴的女声,妩媚婉转:“进来吧。” 两人落在屋顶上,听到有女子声音,不由得好奇心大起,揭开瓦片往下细瞧,只见房间里昏黑一片,只有豆大的烛火,还有股浓烈的香气。 “不要闻!”尚辰拉了李靥一把,见她神色已经开始迷茫,从袖子里摸出个小圆盒子,挖出药膏抹在她鼻下。 李靥只觉得一股很强劲的辛辣气息直冲天灵,刚才被那股浓烈香气熏得迷迷糊糊的神智瞬间就清醒了,不由疑惑道:“刚才是什么?” “是曼陀罗,会让人产生幻觉。”尚辰自己也在鼻子下抹了,两人重又低头往房间里看。 少顷,女子声音又起:“颜郎好坏,让奴家等了这许久,手都冻僵了。” “是阿娘找我,耽搁了时间,白狐姑娘莫怪。”颜季明陪着笑,“小生给你暖暖手。” “颜郎晚来一时,奴家就冷一分,冻僵的可不止是手,心啊肝儿啊都冻僵了呢,都要暖才行!” “好好好,都暖、都暖。” “这里,还有这里,也要暖,我要颜郎的……那里来暖。” 屋子里人影晃动,一阵窸窸窣窣宽衣解带的声音,接着就是粗重的喘息声:“我的小骚狐狸,还有哪里冷?小生帮你暖啊……” “都冷,都要颜郎来暖……”女子低声□□,“嗯……啊啊,坏郎君……” 屋顶上的两个人一时静默,李靥小脸比糖葫芦还要红,一时也不知道该捂眼睛还是捂耳朵,倒是尚辰比她冷静了一点,直接脱了外衣兜头罩住她:“走、走吗?” “可可可是还没看到白狐姑娘长什么样呢。”李靥忍不住好奇还想看,被他强行掰过脸去。 “不许看了,那是人家私事。” “我要找如意龙凤镯——” “我帮你找,不许看了。” 两人正争执不下,突然园中两道白影一前一后朝这边跑来,速度快得像乘风掠过地面的云,眨眼功夫就到了近前,是两只白狐。 前面的白狐似乎很惊恐,慌不择路一头撞开房间的窗户蹿了进去,后面一只白狐个头明显更大些,绿幽幽的眼睛朝屋顶望了一眼,跟着追了进去。 “是上玄宫的白狐!”尚辰直起身子,还没来得及跳下去追,就听见屋子里一阵杂乱响动,接着又是破窗声,大个的白狐撞破窗子稳稳落地,一转身跃上屋顶直奔两人而来。 李靥眼神不是太好,等大白狐上了房才看清它嘴里叼着另一只小白狐,尖利牙齿洞穿了小白狐的身体,血滴滴答答直淌。 她简直要被吓死了,当下也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只搂着义兄的脖子一股脑往他怀里钻:“义兄我害怕!” “靥儿不怕,它不会伤害你。”尚辰将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小姑娘抱抱好,抬手朝白狐做了几个手势,示意让它就停在那里,不要靠近。 白狐在外独自流浪这许多天,好不容易见到一个熟人,却抱别人不抱它,当下委屈地呜咽一声,把嘴里的小白狐吐出来,趴在离两人几步远的地方,眼神哀怨。 刚刚一番追逐,打破了两扇窗,冬日的风穿堂而过,吹散了房间里浓烈的曼陀罗香,室内也变得明亮,房间里□□的颜季明狂热的眼神渐渐清明,他低头看向身下的女子,神情温柔。 女子身材姣好,骨肉匀停,一身吹弹可破的肌肤白瓷般细腻,她纤纤玉手捂着脸,怕光似的身体微颤,颜季明小心翼翼拨开她如墨的秀发,拿起她的手轻吻指尖,有些羞涩地慢慢抬眸望向心上人的脸。 这是一张小巧的鹅蛋脸,脸型精致,只有巴掌大小,几十道大大小小的伤疤纵横遍布,像蜈蚣一样爬了满脸,随着女子一笑,愈发狰狞可怖。 颜季明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了床,惨绝人寰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茶庄:“鬼啊!” 第78章 狐惑(六) 颜季明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茶庄, 外面很快有家丁进来查看,屋顶上两人一狐找不到机会下去,只好继续趴在房上, 李靥透过瓦缝看见床上女子的脸, 惊讶不已:“青婆婆?” “怎会是她?”尚辰也认出这是刚才送炭的老妇人,可现下看来,这妇人除去被毁的容貌,完全是个年轻女子。 青婆婆下了床,旁若无人地开始穿衣服, 一边穿一边对着颜季明娇笑:“颜郎, 你为何不抱我了呀?不喜欢你的白狐姑娘了吗?” 颜季明全身颤抖不止, 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有家丁上前把他的衣服都捡起来让他穿,他也只是没看见似的在床脚缩成一团。 “曼陀罗花的花香可以致幻, 刚才这屋子里香气浓烈, 想来是灯油里加了曼陀罗花的精油, 再加上光线昏暗, 让他产生了幻觉。”尚辰解释道,“刚才给你闻的定魂膏便是专门稳定心神,保持灵台清明的。” 这会儿房间窗户破烂,房门洞开,香气早已散尽, 几个家丁将青婆婆团团围住,一时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上前。 此时的青婆婆身姿窈窕,曲线妖娆, 嗓音婉转动听,除了脸上依然可怕的疤痕,跟那个身材佝偻声音沙哑的卖炭老妇判若两人,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其实她一双眼睛生的极美,勾魂摄魄,盈盈流转,似烟波,似雾霭,好像藏了很多故事。 李靥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今早听到的关于清梦茶庄的秘闻来:“青婆婆…清梦…难道是她?” “清梦?!”正在午睡的颜夫人听到儿子惨叫后急匆匆跑来,连发髻都未来得及梳整齐,踏进屋子看见青婆婆的一瞬间,忍不住后退两步,指着她惊骇道,“你是人是鬼?” “你觉得我是人是鬼呢?”见自己被认出来,青婆婆干脆大大方方撩撩头发,“好久不见啊,颜夫人。” “清梦小娘?”颜季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脚爬起来,他□□着上身,抖着双手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清梦小娘,我、我是明儿啊!” “嘻嘻,明儿认出我了?没错,我就是从前抱你荡秋千,给你做砂糖梅子吃,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的清梦小娘。”青婆婆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你跟你爹可真像,连在床上的小动作都一样,哦对了,快告诉你娘亲,你这些日子天天与当年勾引她夫君的清梦小娘睡在一处,可是快活呢,哈哈哈哈!” 颜季明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捂住耳朵不想听,颜夫人冲上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冲青婆婆骂道:“阴魂不散的贱人!十年前就该打死你!” “哈哈,当年你划烂我的脸把我扔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根本就没想我活吧?可是我活下来了!我没死!我没死!我要毁了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青婆婆厉声尖笑,脸上错乱的疤痕显得更加可怕,“你当年骂我是狐狸精,说我不要脸勾引男人,可结果如何?结果就是你丈夫你儿子全都喜欢我这狐狸精,他们喜欢跟我睡,喜欢抱着我,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说给我听,喜欢哄我,讨好我,只要我高兴,做贼都乐意!” 她说着扬起手腕摇几下,皓腕间一抹碧绿,正是颜家的传家之宝龙凤镯。 颜夫人脸色铁青,看见龙凤镯后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无力地捶打着怀里的儿子,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悲怆声。 有人去叫来了颜柏,他进门先是安抚几句妻儿,才把眼神转向屋子正中的青婆婆,不可置信看了半晌,向前两步轻声试探道:“清梦?” 见他来了,青婆婆安静下来,狰狞可怖的脸上有泪划过,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低头苦笑:“一别十年,颜庄主看起来安好。” “清梦,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我一直在找你。” “当年承蒙颜庄主错爱,为我赎身,脱了妓籍,我以为只要安安生生跟着你,过几年再生个一儿半女,便能此生安稳,再无苦难,却没想到赎身才是噩梦的开始。” 青婆婆扯起兜帽遮住自己脸上疤痕,只露出一双美目,泪眼朦胧看着眼前人。 她当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书香门第的深闺娘子,父母恩爱,兄长宠溺,一家人其乐融融,只因父亲被牵扯进一桩大案,父母兄长皆流放北地,她则没入教坊,成了最低等的烟花女子。 她也挣扎抗争过,但终归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慢慢也就认了,学艺,接客,被捧上花魁的位子,她想着大约是自己命该如此,就在烟花柳巷了却残生,认命便是了,可谁知颜柏来了,对她一见钟情,爱得不管不顾,给她赎身,又给她名分。 “我其实一开始不太喜欢你的,只是不讨厌。”青婆婆望着颜柏,仿佛看到当年那个为她痴狂的身影,“但你给了我希望,带我出泥沼,连家里最大的生意都要用我的名字命名,我就爱上你了,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十年前那个冬天,记得明儿七岁,我刚满二十,你去外地进货,颜夫人,你的正妻,说我偷了她的龙凤镯,要用家法罚我,我试图解释,被她的丫鬟婆子按住掌嘴,掌嘴的木板上全是细细密密的铁片,每打一下,都能勾下几块皮肉来。” 青婆婆捂住脸,双手微颤,似是又想起那天的痛苦,“铁片打的好疼啊,我几次三番晕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后来也许是风太大雪太冷,打到最后的时候,竟然不觉得疼了……” “她打完我,要我在院子里罚跪,我低着头看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红艳艳的,就跟我被赎出来那天坐的红轿子似的,又好看,又耀眼,我看着看着就晕了,晕过去之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镯子丢了只是个借口,她就是单纯的恨我!” “后来呢?”颜柏竟然哭起来,哽咽着又向前一步,“清梦,你受苦了……” “后来?后来我就被扔出去了,扔到郊外一处荒地,雪埋了大半个身子,真冷,彻骨的冷,我闭上眼睛等死,她应该就是想让我死的。”青婆婆指着颜夫人,笑得很苍凉,“可巧的是雪停了,那日头明晃晃地透过眼皮直照我眼,睁眼看见亮堂堂一片天,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要报仇!” “我一直在计划这件事,带着这满脸疤痕去极寒之地求药,求一种叫铁屑虫的药,这药外敷可以祛疤,内服可以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我攒了许多年,终于攒够了剂量,先找几个欺负妾室的贱人试了试,她们果然就死了,官府查不出来,还说什么白狐仙杀人,哈哈哈,一群蠢货,真是可笑!“ 颜柏愣了下:“你是说最近死掉的那几位夫人都是你杀的?” “是!谁让她们仗着所谓正妻的身份欺负人,这是报应!”青婆婆表情狰狞,恶狠狠地啐道,“可她们居然死的轻飘飘的,根本没人在乎,于是我改主意了,我不让她死,我要变成她一辈子的噩梦!” “我买了只白狐养在后山,又随口编了几个白狐成精的故事,如今的明儿还是如十年前一样单纯好骗,竟然深信不疑,真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傻小子,都不想想这世上若真有这等好事,又怎会轮到他!”青婆婆继续说着,带着宣泄的快意,“我正愁没有合适的地方,你们就封了梅园不许人靠近,不得不说一切都是老天有眼。” “我把他引到这里,给他用了迷药,他就真的把我当成了故事里的白狐姑娘,跟当年的你一样极尽温柔缠绵……” “你住口!”颜夫人突然暴起,冲过来对着她连撕带打,“你为什么不毒死我!为什么要害我儿子!贱人!贱人!” “你才是最下贱的!”青婆婆这些年做的都是体力活,力气不知大过养尊处优的颜夫人几倍,当下狠狠将人掼到地上,骂道,“你心胸狭隘容手段毒辣,活该一辈子夫妻不睦离心离德,活该一辈子没人爱!” “没人爱又如何?我是正妻!将来要进颜家祖坟的!你一个婊子拿什么跟我争?凭什么跟我争!” 颜夫人爬起来又冲上去,两人撕扯间只听当的一声,青婆婆手腕挥到身后青铜烛台,如意龙凤镯应声而落,掉到地上碎成数段,颜柏大喊一声扑上去,心疼地捡起镯子,回手给了颜夫人一个耳光:“全都怪你!” 镯子的断口自颜夫人脸上划过,由左至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满屋的人都傻了眼,颜季明见母亲受伤,哭叫着过去抱住她,对着自己父亲破口大骂,一时间乱作一团。 李靥趴在屋顶从头至尾看完这出闹剧,整个人都呆住了,身边尚辰从怀里掏出块白色布巾抹了把脸,顷刻间又变回原本清俊的模样,他把外衣给手已经开始变凉的小姑娘裹在身上,又耐心哄着她跟白狐靠近一点好取暖,温柔叮嘱:“我现在下去见颜柏,捉拿清梦,很快便来接你,你若冷就抱着白狐,等我。” “那您可要快些。”小姑娘吸吸鼻涕,还是壮着胆子把白狐抱过来,屋顶真的好冷啊。 第79章 狐惑(七) 狐仙杀人一案终于告破, 凶手就是十年前被颜夫人赶出府的清梦,如今城西卖炭的青婆婆。 清梦谋划多年,以治疗脸上疤痕为由多次求药, 得铁屑虫数只, 研磨成粉伺机下毒。 又因在白狐庙无意中听到如意楼安掌柜小妾的祷告,联想到自身遭遇,遂趁着去安宅送炭之际将毒下至安夫人茶中,自此一发不可收拾,连杀数人, 百姓惶惶。 “清梦对自己所犯罪行供认不讳, 她借着送炭的名义潜入各家厨房, 先后毒杀了安员外的夫人张氏, 傅司业的夫人袁氏,聂侍制的夫人王氏等共七人,罪行滔天, 已判绞刑。” 听竹茶楼二楼, 尚少卿慢条斯理吃完一碗阳春面, 放下筷子暗自长出一口气——连续三日不眠不休, 终是赶在今日之前顺利结案,而今日,是户部发放解婚书的日子。 李靥今天很早就醒了,既紧张又兴奋,户部还未开衙, 横竖在家也是胡思乱想,干脆跑出来找大家一起喝茶:“青婆婆把多年怨恨发泄到无辜的人身上, 实属不该,如此判决也是罪有应得。” 她拈起一块栗子糕, 又问,“那颜柏一家要怎么算?” “颜家私事不归大理寺过问,不过颜夫人当年欠的债始终要还。”尚辰淡然道,“清梦怀孕了,是颜季明的孩子。” “真的?” “这还能有假?”一起来的唐君莫接过话题,“依本朝律法,女死囚若是孕妇,需得等生产之后一百天才能执行死刑,而且生下的孩子要送去颜家。” “那颜夫人还不得疯了,她最恨的女人生下了她的亲孙子,颜庄主肯定也不好过,这辈子最爱的女子的儿子居然是自己孙子。” 吴思悠掰着手指头算辈分,“还有颜季明,我现在太同情他了,他一定不想要这个孩子!而且这孩子长大了会不会给自己的亲娘报仇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6节 “青婆婆说要成为颜夫人一辈子的噩梦,还真是做到了……不过这说到底也是他们当年造下的孽,只是可怜了颜季明,这个打击太大了。”李靥叹口气,“唉,我也可怜,费心巴力查了半天,结果龙凤镯也碎了,三千两也飞了,还白给茶庄扫了大半天的园子。” 说着,抬头看看对面沈羽,“沈大哥的五百两也没有了。” 沈羽见她栗子糕吃得香,自己也拿了一块,笑着摇头:“我本就说是自愿帮忙,不计酬劳,所以李娘子不必挂在心上。” “如此说来若沈大哥本就不要酬劳,我岂不是损失了一千两?”李靥夸张地单手捂住脸,“更心疼了!” “你心疼啥?明明昨天还借着给颜庄主出主意伙同凌尘道长敲诈了人家五千……唔唔。”心直口快的吴思悠被她用栗子糕堵住嘴,噎得直咳,一旁白泽琰递了杯茶过来,顺手帮她敲了几下背。 吴大娘子被敲得通体舒畅,满脸通红,立刻打心底原谅了好友的野蛮行径,“咳咳,叶子能帮颜家排忧解难,是个乐于助人的好女子。” 尚辰闻言眉头一挑,还没等问是如何排忧解难,外面突然一阵嘈杂,众人趴到窗边去看,只见大街上居然摆起了法坛,老百姓挤挤攘攘围成个圈,议论纷纷。 “今儿什么日子?不年不节的摆法坛干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是颜家请的法坛,给颜小郎君驱邪的。” “哪个颜小郎君?” “就是清梦茶庄——哦,如今改叫熙乐茶庄了,熙乐茶庄的少庄主颜季明啊。” “哦,那个我知道,不是跟自己小娘好上了吗?” “据说不是小娘,是狐妖,前阵子不是说茶庄闹白狐嘛,这颜小郎君就被狐妖给迷了,多亏城外玉仙观的凌尘道长路过茶庄,见里面妖气冲天,问过缘由之后选了今天这个黄道吉日,做法收妖!” 人群正中,是一张四四方方八仙桌,摆满贡品,还有一个正在燃着的香炉,颜季明面色苍白,垂首阖目跪在桌前,三绺髭髯的凌尘道长右手桃木剑,左手乾坤袋,脚踏七星罡步,口中念念有词:“天雷奔地火,破除世间邪。急急如律令!收!” 收字出口,凌尘道长手腕一翻,桃木剑直刺向颜季明心口,紧接着左手的乾坤袋也覆了上去,众人只觉眼前一花,再定睛看时乾坤袋居然鼓了起来,且不停晃动挣扎,明显是个活物。 道长桃木剑在手,隔空画了几个符印,喊了声“镇”,伸手将袋子里的活物掏出来,真的是一只雪白的狐狸。 “呔,你这妖孽,为何作恶?” 狐狸挣扎几下,竟口吐人言:“臭道士!休要多管闲事!” 见狐狸居然会说话,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围观的人瞬间后退好几步,但又忍不住好奇,终究还是慢慢聚拢过来。 凌尘道长挽了几个剑花,横眉立目:“死不悔改,看我斩妖剑送你上路!” “道长且慢,我说便是!”白狐求饶,“那清梦茶庄修的太大,占我巢穴扰我清修,是以报复。” “你这狐妖,心胸太过狭窄,留在人间恐会继续作恶,念你未伤人命,我便暂且将你带回玉仙观好好磨磨性子,待日后再做打算。” 凌尘道长说着,把狐狸重又装回乾坤袋,冲一旁观看的颜柏跟颜夫人念声道号,“狐妖已收,令郎只是亏空了些精气,无甚大碍,回家多吃些补品,好生将养即可。” 颜柏连连道谢,又叫人拿来银两酬谢,凌尘道长也没推辞,让身边跟着的小道士收了起来,颜夫人脸上疤痕未愈,蒙着面纱,见白狐已收,扑过去搂着颜季明大放悲声:“儿啊——我的儿!你听娘一句劝,都过去了,咱们便忘了吧!” 她哭得伤心,围观的人无不动容,纷纷议论着父母不易,又感慨这小郎君也是倒霉,平白被狐妖迷惑至此,这狐妖可真真是气量狭小。 又议论着玉仙观的凌尘道长道行高深,改天得去拜一拜,求个平安符才好。 李靥趴在窗边瞧着,心满意足的样,冷不丁耳边传来一句:“这就是小春鹤给你算命的凌尘道长?” “义义义义兄!”她吓了一跳,结结巴巴回头,正对上义兄大人黑亮的眸子,不由得心虚,“呵呵,我跟他不熟。” “既会幻术又会腹语,倒是有些本领。”尚辰目光越过她,朝窗外望去,“五千两?” “那个,颜季明吧实在可怜,梅园的事情之后就一直神志不清的,本就是父母造的孽,何苦要让他来还呢,于是我就给颜庄主夫妇出了这个主意,毕竟颜家以后还要在东京城混,被狐妖迷了总比真相要好听许多。” 小姑娘嬉皮笑脸,“我们还治好了小白狐呢,以后它就住在玉仙观了。” “嗯,颜柏花五千两买个脸面,不贵。”尚辰弯起嘴角,看向小姑娘,“时辰不早了,我陪你去户部。” “不用不用。”李靥摇头拒绝,见他不解,又轻声解释道,“今日是去取解婚书,若被人看见您跟着一起去,难免会有闲言碎语,再说昨日沈大哥他们都去看过了,解婚书已经审完盖章,只等今日去取,不会有问题的。 她言语温柔坚定,梨涡甜甜,“还有哥哥跟我一起呢,您今日休沐,且放宽心好好休息。” “好,都听你的。”他倒是异常随和,点点头没再多说话,直到翰林院的马车停到楼下,李栀从车上下来,才状似无意说了句,“我今日就在家里,咳,哪里都不去。” 李靥见哥哥来了,正准备下楼迎接,义兄清冷的声音传过来,就像翠婆婆家的冰酪似的又冰又甜,她停住脚步,没敢回头:“等我拿到解婚书,就去找您喝酒。” *** 婉拒了沈羽等几个好友要陪同前往的好意,李靥跟哥哥上了马车,李栀拿了汤婆子给她暖手,一直眉眼弯弯地笑。 “哥哥笑什么?我脸上有脏东西吗?”李靥被他笑得发毛,抬手摸摸自己脸。 “没有,就是觉得以前的靥儿又回来了,很高兴。” “什么以前的我,我一直都是我呀。” “不,不一样。”李栀摇摇头,“自从来到京城,我每日忙于公务,只看到靥儿一天比一天懂事,一天比一天温顺,却忘了曾经的你是个多么活泼的小姑娘,你曾经有很多朋友,有管不完的闲事,用不完的精力,使不完的鬼点子。” 他把手轻轻覆在妹妹手上,柔声道,“是哥哥错,是哥哥忽略靥儿,今日看到你有这么多朋友,都关心你爱护你,我是打心里高兴,靥儿终于又像以前那样开怀地笑了。” “哥哥怎么那么傻?”李靥笑他,“你们这些读书人哟,读书读多了就悲春伤秋,胡思乱想,乱担心一些有的没的。” “对,是我乱担心,以后不会再束着你了,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 “真的?那我能女扮男装跟思悠去游山玩水吗?” “太危险了,不可。” “切,我猜就是这样。” 马车很快驶到户部,门口赵南叙落寞而立,见李靥出来,一双眼睛就粘了上来,哀伤地将她望着。 他瘦了许多,肩膀的伤应该还没好,摇摇欲坠的样子,迎着兄妹俩走了两步,讷讷开口,声音晦涩难听:“小靥……” 李靥叹口气,拍拍把自己护在身后的哥哥:“哥哥去前面等我吧,我跟赵少监说几句话。” 这一世两人的姻缘就此结束,她要亲手画个句号。 李栀回头看看妹妹,见她眼神坚定,略一点头:“有事喊我。” “好。” “小靥。”见李栀离开,赵南叙又向前一步,想去握她的手却被躲开,只贪婪地看着她,他的小靥,曾经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小靥,如何就变成这样? “你最近……好吗?” “多谢赵少监关心,我很好。” “我——不好,我很想你,每一刻都在想你。”他双目泛红,哀求道,“我后悔了,小靥,咱们重新来过好不好,我什么都不要,你不喜欢我娘,我就另买院子咱们搬出去住,你不让我娶温若蕊,我就让她回乡下去永远不出现在你面前,这辈子就咱们两个人,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玩什么就玩什么,我都依着你,我记得你喜欢爬树,喜欢下河抓鱼,喜欢吹草笛,喜欢养乌龟,喜欢……” “赵少监!”李靥打断他,“都过去了。” “小靥?” “去日不可追,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她稍稍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大片乌云遮住太阳,天气变得阴沉,好像在酝酿一场雪。 “你也该为自己做过的事负起责任,毕竟孩子是无辜的。” “你如何知道孩子的事情……”赵南叙神情恍惚,突然瞪大眼睛道,“小靥是不喜欢那个孩子对不对?我现在就让她把孩子打掉!马上就去!你跟我一起去,你看着好不好?” “够了,你清醒点!”李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目光鄙夷,“我劝赵少监仔细想想清楚,不要忘了紫玉是如何死的。” 她话一出口,赵南叙半张着嘴愣了许久,重重垂下头:“抱歉,我这就去签解婚书。” 签字画押,解婚书拿在手,李靥在院中站定,仰望天空,玉立亭亭。 今日终是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是风雨的落幕,又酝起新的希望。 她终于不用再活在前世的阴影之下,与赵南叙一别两宽,此生陌路。 第80章 狐惑(尾声) 这是入冬的第一场雪, 临近正午才停,白雪细致温柔地覆盖了整个东京城,太阳出来, 到处都闪闪烁烁的, 镶满碎琉璃般的金色细芒。 尚府门前早就扫出一条干净的小路,笔直通往远方,尚辰在门口静静站着,鼻头跟脸颊冻得有些泛红,他毫不在意, 黑曜石一般净澈的眸子里只有远处那个梅红色的窈窕身影, 那身影蹦跳着向他跑来, 结结实实撞进他心里。 “义兄——!”李靥挥着解婚书跑到近前, 扶着膝盖喘了几口,哈出一团团云朵一样的白气,“我拿到解婚书了!” 她说着, 举起来给他看, 大眼睛笑意盈盈, 蓦的炸开喜悦的烟花, “您看!” 的确是白纸黑字签字盖章的解婚书,尚辰仔细看了会儿,低首间嘴角噙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酒已备好,李靥娘子, 请。” . 尚府后院的凉亭,几个炭炉烧的劈啪作响, 天上又下起了雪,漫天卷地的雪花还没靠近就被这暖意融化, 倏地一下蒸腾消失不见。 “这么冷的天,最适合燃起红泥小炉煮一壶酒,酒得是即墨的黄酒,加进青梅、荔枝、杨梅、橘皮还有山楂,咕嘟咕嘟煮上小半个时辰,等到酒里透出果香来,酒香渗进果子里去,一碗下肚暖乎乎的,另外再烤些柿子、年糕、大枣、栗子什么的,一边喝酒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 少卿大人拿腔拿调学着小姑娘之前说过的话,顺手往红泥小炉里又添一勺炭。 “义!兄!”李靥几杯果酒下肚,显出三分娇憨醉态,跺着脚撒娇,“不许学我说话!” “我这是在提醒某娘子答应过什么。”尚辰笑着去拿她手里的酒杯,“酒量不佳就乖乖煮酒,不许再喝了。” “再一杯,最后一杯,好不好嘛义兄。”她耍赖不肯给,见他要来夺,干脆一仰脖咕咚咕咚全喝下去,长长舒一口气,“喝光啦!” “你——!”尚辰被她气得没话说,酒也不煮了,拉着人坐到小凳上,紧张地仔细瞧着,“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姑娘胡乱摇着头,傻乎乎地笑:“我很开心!” “傻瓜,开心也不能纵酒。” “几杯果酒,怎么能叫纵酒呢?”她试图狡辩,“您也喝了好几杯呢!” “我又没醉。” “骗人,没醉为什么脸这么红?” 李靥白嫩手指在他脸上点来点去,“这里、还有这里,都红了!” “你看错了。” 指尖触及的温度升高了些,李靥疑惑地眨眨眼,干脆捧住他脸凑近,关心道:“义兄病了吗?” “别闹。”尚辰看着快要抵上自己鼻尖的小姑娘,连脖子都红起来,“你醉了。” “没有,义兄才是醉了,脸红的跟猴屁股似的。”她眼底浮上醉意,小梨涡漾开,明媚又可爱。 “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您,您的脸就是这么红的,可那时候也没喝酒啊……” 小姑娘眉头皱起来,努力回忆着往事:“那个时候的义兄,还不是义兄,脸蛋圆圆的,说话很温柔,摘海棠果给我吃,还笑眯眯的。” 她突然向前一扑趴进他怀里,双手勾住他脖子,仰着小脸甜甜笑起来,“是好脾气的辰哥哥!” 她说完这句话就靠上他肩膀,在熟悉的松竹香气中安心地闭上眼睛,而尚辰始终沉默着一动不动,直到怀里的小姑娘呼吸均匀绵长。 “小傻子,还是没想起我为什么要脸红?”他侧头望向在自己肩头熟睡的心上人,忍不住在她额间落下一个羽毛般轻柔的吻,“因为当时只有六岁的你跟我拉勾说要嫁给我,而十三岁的我,当真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7节 李靥喝醉了,睡睡醒醒,唱唱跳跳,闹腾了一个多时辰,尚辰给她喂了醒酒汤,哄着劝着上了马车送她回家,马车停到李府门口,小姑娘又开始闹,趴到他背上要他背进去。 “孙嫲嫲、小雨、张管家、王大厨、九官,我回来啦!”她在他背上中气十足地跟每一个人打招呼,傻得要命,小手指指画画,在他耳边喊着,“辰哥哥,我的房间在那边!” 尚辰:“……好。” 两人进了浅云筑,停在绣楼前,这次李靥倒是没闹,乖乖从他背上滑下来,安安静静站在绣楼门口看着他笑。 俊美无双的少卿大人,气度不凡,眉目如画,雪白的衣领高高束过喉结,更衬得他清冷矜贵如天上明月。 她歪着头,调皮地勾勾手指,朗朗明月便低眉浅笑,俯身靠过来:“何事?” “谢谢辰哥哥送我回家。”她踮起脚,在那张觊觎了很久的俊脸上吧唧亲了一口,转身进了屋,一头栽到床上呼呼大睡。 真好,心满意足。 *** 下过雪的夜晚很冷,连月亮都不乐意出来挨冻,只意兴阑珊洒下点清辉,映出个高高瘦瘦的人影。 “你说,卿卿今日让我背她,是什么意思?” “卿卿拿到解婚书马上就来找我了,没去找任何人,是不是说明我很重要?” “还有,她叫我辰哥哥,会不会是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卿卿还说我不无趣,说喜欢听我背律条,嗯——还吃我喂的荔枝,吃我喂的糖,还有啊,卿卿她……” “你让我睡觉行不行?”司空云天再也受不了,抓起枕头朝窗户砸去,“烦死了!闭嘴!” 窗外安静下来,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清冷的声音又响起来:“对了,之前卿卿还给我买过点心吃,是瑞南斋的海棠酥跟马蹄糕,挺好吃的,我们还一起吃过馄饨,是猪肉莲藕馅,那个馄饨摊就在燕喜楼对面。” “打住!少卿大人我错了,我不睡了!”司空坐起来,烦躁地抓抓头发,打开窗户,冲抱臂倚窗的好友作个揖,“您唠叨了半夜,到底想说什么?” 尚辰见他开了窗,竟是有些羞赧:“你说我明日去李府提亲如何,卿卿会拒绝我吗?” “提亲?”司空一下不困了,跳到窗台上坐着,“这事儿宜早不宜迟,你明日一早就去,就说……” 冬夜寒风呼啸,带走屋内所有温暖,又将窗边两人不小的谈话声送进来,床底的白狐呜呜叫了两声,烦躁地用爪子捂住了耳朵。 十月三十,是个晴朗的好天气,明媚朝阳下的积雪分外素净,地上,房上,树上,举目皆是疏疏朗朗的白。 今日是才貌双全夫星当旺的李家娘子退婚第二日,李府门口比待漏院都热闹,京城众多世家子弟带着聘礼里三层外三层围着,沈羽排在最前面,穿着簇新板正的上好锦袍,跟大家一起疑惑地看着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的尚辰。 尚少卿同样从头到脚一身新,一夫当关,正经严肃:“诸位都是来求亲的?” 众人点头。 “想求亲,要先过尚某这关。” 众人深以为然,毕竟尚少卿是李娘子义兄,今日来求亲的人又多,由他来把这第一关也属正常,于是后退几步空出位置,且等这位义兄要如何出题。 谁料义兄大人见众人退去,转过身面冲大门一揖到底:“江南尚家长孙尚辰,对李家娘子倾慕已久,愿以全部身家为聘,求娶为妻,自此相伴,共赴白首,还望李学士成全。” 众人:…… 沈羽第一个反应过来,两步跨上台阶,瞪了不按规则来的尚辰一眼,同样的一揖到底:“东京沈家次子沈羽,对李家娘子倾心久矣,今特备三书六礼,前来求亲,赤诚真心,日月可鉴,望李学士成全!” 有他带头,其余世家子弟也不甘示弱,一时求亲声此起彼伏,正热闹间,大门吱呀一声开了,老管家张忠自门内迈步出来,看看下面乌泱泱一群人,拱拱手高声道:“我家主人有话!舍妹初还闺中,此时提及婚嫁之事未免太过草率,还请诸位郎君散去!” “这——”众人瞬间安静下来,张管家陪着笑,一一行礼,“尚少卿,沈虞候,各位官人郎君,请回吧。” 一阵冷冷的风卷起地上残雪,打几个旋掠过门口呆立的两位男子,越过院墙,吹进了后院,后院祠堂牌位前,李靥抽抽搭搭跪着,清脆的戒尺声不时响起。 “去凝香阁喝酒一事还未追究,昨日竟又喝的大醉,你当哥哥脾气好,便可没有规矩了是不是?”李栀狠狠心,又在妹妹手心敲了一记,“跪好!我今日若不正一正家法,你早晚要惹出事端来!” “呜呜,靥儿知错,哥哥不要打了。”李靥眼泪汪汪,“我再也不喝酒了!” “今日二十戒尺,一下都不可少!你要以此为戒,不可再犯!” 众人倾慕的李家娘子,眼见求饶无望,白嫩嫩的掌心几下便肿的跟馒头一样高,终是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第81章 寻娇(一) 几场大雪过后, 就到了最冷的腊月,被禁足月余的李靥终于盼来了解禁,在腊八节这天被放了出来。 出来的第一件事, 就是约了吴思悠一起去大相国寺吃粥。 腊八粥又叫佛粥, 自然是寺庙里的最好,大相国寺又是好中之好,是以东京城的百姓天不亮就来排队,长长的队伍蜿蜒几道弯,一眼望不到头。 不过也不是人人要排队的, 旁边就有专为不适合抛头露面的闺阁娘子们搭建的暖棚, 里面是同样食材的腊八粥, 却是小锅慢熬, 精细得多。 东京城闺阁女子成千累万,想要进到暖棚里,需得有邀单, 这邀单也有规矩, 于腊八前一天由礼部派人亲自送呈, 只四品以上官员才有且只有一份, 所以每每未进腊月,有女儿多的人家就开始为这份邀单的归属费尽心思,明争暗斗,毕竟嫡女也好庶女也罢,谁能坐进这暖棚里吃粥, 谁就是家里最受宠的。 作为翰林院最有前途的李学士的胞妹,李靥倒是从没有过这种烦恼, 大喇喇甩着手里两份邀单,给了吴思悠一份:“哥哥给的, 走,吃粥去!” “咦,你怎么有两份?”吴思悠翻来覆去地看,“这是——尚少卿的?” “对啊,六部九卿人手一份,义兄说他家没有女眷,就托哥哥给了我,说让我邀请朋友一起。” “叶子的朋友可不就是我?尚少卿大恩大德,吴家思悠感激涕零。”吴大娘子珍而重之地把请柬双手递给暖棚门口守卫,验过无误之后欢天喜地进了暖棚。 暖棚已经坐了不少人,火炉烧着,熏香袅袅,各处笑语吟吟。 “你一个多月不见人,李学士又拒绝了我们所有人的拜帖,可是把大家吓坏了。”吴思悠挽着好友的手,捂嘴轻笑,“尚少卿跟沈虞候急得跟什么似的,差点就约着去你家硬闯。” “别、别胡闹。”李靥面色微红,“哥哥气我喝酒,让我闭门思过,自然是不许见人的,倒是你,这些天我不在,可有什么新奇的案子说来听听?” “最近太平得很,连小偷小摸都很少,我的小木箱都没用了,毕竟年关将至,官印封存在即,大理寺跟开封府都想过个好年,所以铆足了劲搞治安。” 两人一人领了一碗粥,正想寻个桌子慢慢喝,旁边有一温婉声音唤道:“靥儿?” 李靥端着碗循声望去,看清是谁在喊她之后很惊喜:“苏姐姐!” 喊她的正是礼部尚书苏裕之女苏汀兰,她拉着吴思悠过去,简单介绍几句之后便在那桌坐下,“月余未见,苏姐姐更美了!” “就你嘴甜。”苏汀兰笑道,又命自己的丫鬟翠柳把带来的食盒打开,“家里最近请了位专做江南点心的厨娘,跟咱们这边的味道很是不同,你俩尝尝。” 她又怕吴思悠拘谨,干脆拿了白瓷碟亲手把每样装了几块,“吴娘子多吃些。” 吴思悠起身道了谢,淑女一样小口小口细嚼慢咽,这位尚书女儿与李靥不同,是真正的名门闺秀,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风范,与她同桌吃饭,压力很大。 “听说你被禁足,如今可是解禁了?”苏汀兰把一小碗粥喝完,拿了帕子擦过手和嘴,侧头看向李靥道,“我瞧着小脸红扑扑的,应是没受什么罪。” “苏姐姐有所不知,我今次可是受罪呢。” 李靥干脆放下调羹,张开手心给她看,“哥哥打了我二十戒尺,一点力气都没留,你看这红印子,现在还没消下去呢。” “如此严重吗?”苏汀兰闻言赶忙抓过她的手细看,“李郎也是的,怎的还真下重手?现在还疼不疼?” “不疼了。”李靥摇摇头,撒娇,“一开始可疼呢,连筷子都拿不起来,需得孙嫲嫲喂饭才行。” “可怜见儿的,靥儿这次可要长记性,以后莫再喝酒了。” 李靥吸吸鼻子,摆出副可怜样,还没等再说话,旁边就传来一个略带刻薄的声音, “听说李娘子喝酒被罚闭门思过,还以为今日见不到了呢,这是被放出来了还是偷跑出来了?” “杨娘子?”李靥闻言抬头,见来人正是前段时间在沈家寿宴跟她起冲突的杨梦芝,不禁皱起眉头,“自然是哥哥让我出来的。” 杨梦芝本就对俊朗矜贵家世显赫的尚辰颇多好感,又在皇后的可以安排下有过几次接触,情意萌动,芳心暗许,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稳稳嫁入尚家,明里暗里也以尚家长孙媳妇自居,谁料这位少卿大人不按常理出牌,顶着皇后娘娘半指婚的压力跑去李府,在众目睽睽之下求亲,让她成了东京城各家后宅的笑话。 李靥禁足月余,她也在家没有出门,估摸着大家应该忘得差不多了,这才出来参加这一年一度的腊八粥会,谁料冤家路窄,一来就遇到了最不想见的人。 她居高临下乜了几眼,眼神扫过李靥正被苏汀兰抓在手里的掌心,不由勾起嘴角,脸上带了几分幸灾乐祸:“这是被打了吗?李学士可当真下得去手。” “与你何干?” “倒是没什么关系。”杨梦芝嗤笑几声,“只是听闻李学士一向最疼妹妹,如今看来,不过传言罢了。” “杨家娘子慎言。”苏汀兰淡淡一句,打断了她的话,转而又对李靥柔声道,“所谓爱之深责之切,李学士只是太过疼爱你,才会对你严格要求,时刻提点约束,生怕你行将踏错半步,这道理靥儿可明白?” 李靥微笑点头:“苏姐姐放心,靥儿虽才疏学浅,爱则计深远的道理还是懂的,断不会因此与哥哥生了嫌隙。” 她说着抬头朝杨梦芝望过来:“只是有些号称家风典范,诗礼正统的闺秀居然不懂,倒真是有些骇人听闻。” “你都这么大了,还被自己哥哥惩戒,才是骇人听闻。” 杨梦芝故意不说打戒尺而说惩戒,倒显得李氏兄妹不懂男女大防似的,此言一出,周围几桌都看过来。 李靥却是丝毫不以为意的样子,坦然道:“长兄如父,尤其我的兄长,既如父又如母,既要读书上进报效朝廷,又要看顾着我,哪里有杨娘子的兄长那般自在呢?” 李栀少失怙恃,独自一人带大幼妹,又勤勉好学,二十一岁一举高中状元郎,早就传为佳话,连圣上都因此对他格外尊敬些,李靥话里话外的意思,我哥含辛茹苦带大我,自然是不如你那混世魔王的兄长自由自在。 暖棚里不少人见过沈家寿宴两人争执,见杨梦芝这次又不知死活拿人家兄长说事,拿自己兄长祭旗,一点记性都不长,不由得都低头掩口笑起来。 杨梦芝气得满脸通红,当下甩了脸子扭头遍走,李靥笑语相送:“杨娘子不喝粥就走,岂不浪费了杨老尚书的邀单?” “你这丫头,嘴上惯是不饶人。”苏汀兰朝周围望了一圈,见所有人都不敢再议论了,这才回过身来,给李靥拿了块点心,叹气道,“杨梦芝这是在尚少卿没讨到好处,把火撒在你身上了。” “她还想找我义兄讨好处?”李靥不高兴了,“什么好处?” “就是邀单呗。”一旁伺候的翠柳忍不住插言,“杨娘子早早就放出话来,说将今年的邀单让给二房家的妹妹,自己要尚少卿尚官人那份,谁料尚官人根本不理她,邀单自然也没给,于是她又反悔将本已送去二房那边的邀单要了回来。” “偏二房妹妹是个实诚人,提前约好了自己要好的姐妹说今年可一同来吃粥,事到临头邀单被夺,气愤之下一股脑把杨娘子如何被拒一事全抖搂出来,这不才一夜的功夫,几乎都传遍了。” “如何被拒?我却没听到。”李靥捏着点心啃了两口,高兴地两眼放光,“好翠柳,给我讲一遍呗。” *** 吃完粥,听完故事,李靥心满意足跟苏汀兰告别,拉着吴思悠出了暖棚:“今天去哪里玩?先去金兰居看看吧,我好久没去了。” “叶子……”吴思悠拉拉她,欲言又止,“对不起啊。” “什么对不起?” “你刚刚跟那个杨家娘子起争执,我、我没有帮你说话。”她低着头,有些懊恼。 “那是杨老尚书的孙女,你如何帮我说话?”李靥弯下腰去瞧她,“自古民不与官斗,我朝虽说重文亦重商,吏部尚书与京城首富也是天壤之别,莫说你今天没说话,你便是说了话,我也会让你收声的。” 她戳戳吴思悠的圆脸,笑道,”我猜你来之前,吴员外应该嘱咐了要谨言慎行吧?所以刚才才那么乖。” “爹爹确实叮嘱了好几遍,可总觉得对不起你。” “你不说话是对的,听爹爹的总没错,再说吵架这事儿我还没怕过谁呢,就杨梦芝那样的,我一个骂她十个。” “叶子你真好!”吴思悠突然抱住她,“呜呜你真是世上最善解人意的小娘子!” “行了行了,好肉麻啊。”李靥笑着拍拍好友的背安抚道。 领粥的人依然络绎不绝,长长的队伍缓缓移动着,她眼神往队伍那边扫了几眼,突然看到一个很熟悉的东西,“诶?那不是哥哥的钱袋吗?”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8节 第82章 寻娇(二) 因着今日腊八, 散朝后皇上特意叫了几个亲近的臣子去御书房,议事,喝粥。 粥是御膳房早早熬好的, 一直拿小火熥着, 早就煨到软烂,盛在白玉瓷的粥罐里端上来,散发着阵阵甜香。 “熟七宝,调五味,为腊八粥。”赵琮亲自动手给每个人盛了一碗, 命内侍分下去, 笑道, “今与诸位爱卿共食之, 祛疫迎福、喜迎瑞祥,祈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乐。” “祈官家福寿万年, 祈来年五谷丰登!” 众人大礼谢过, 开始吃粥, 盛粥的小碗本就不大, 几口就能吃完,其中又以尚少卿吃的最快,用狼吞虎咽来形容都不为过,吃完又去小声催别人,赵琮看得有趣, 故意道:“朕瞧着尚卿今日好胃口,再给他一碗。” “谢官家!”尚辰也不敢推辞, 只好接过第二碗来,同样几口吃完, 赶在赵琮说话前行礼,“臣吃饱了。” 他有些着急,今日小姑娘终于解了禁足,拿了邀单去大相国寺喝粥,若自己巳时之前出不了宫,怕是又要见不到人。 很想她,迫不及待想见她。 一旁的李栀自然知道他怀的什么心思,低头慢吞吞喝粥不吭声。 那日尚辰第一个登门求亲,是他没有意料到的,义兄求娶义妹,这超出常理,也不合规矩,何况尚家门第高贵,不是他们这种寒门攀得起的,倒是沈老将军的次子沈羽性格开朗,跟靥儿很合适。 赵琮对于李赵两家退亲一事略有耳闻,也知道尚辰跟沈羽上门去求亲,民间有家叫《鲜果》的小报将此事披露得很详尽,仿佛亲身经历一般,他看着下面两位臣子,有心想开个玩笑探探虚实,怎奈两个人皆是一脸严肃,逗不起来的样子,何况赵南叙也在场,说多了估计要闹情绪,只能拐弯抹角,聊聊家常。 “点心局今日制了一批八宝糖,算是应个节景,朕尝着酸酸甜甜的,颇合小姑娘口味,诸卿家中有女眷的,可一会儿去装两盒带走。”赵琮随口说着,不经意看向李栀,“记得李卿的妹妹年纪不大,给她也拿些。” “臣代臣妹谢陛下恩典!”李栀谢恩。 赵琮抬手让他平身,再看其他两个人,果然尚辰一听到妹妹两个字眼睛都亮了,而赵南叙则抿着嘴,看起来有些哀怨。 如此看来小报写的十有八九是真,赵琮拈拈胡子,心满意足挥手:“行了,年关在即,众卿多辛苦,都各自去忙吧。” . 从御书房通往宫外只有一条路,李栀领了两盒八宝糖,与尚辰并肩而行,没走几步就看到了赵南叙。 “李学士。”他似乎专程等在这里,见人来了就赶忙行礼,卑微又小心翼翼。 李栀没看他,哼了一声算是作答,为自己妹妹跟同僚撕破脸,也没什么丢人的。 赵南叙看起来很颓废,见他不理自己,便垂了头站在那里,等了一会儿才迈步,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 尚辰回头看了几眼,对他这种行为也是无可奈何,于是转过头来盯着李栀手里的糖:“今日翰林院忙吗?” “忙得要命。” “昭延兄自去忙,这八宝糖我给靥儿送去如何?” “尚丹景!”李栀瞪他,“八宝糖乃官家御赐,怎可假他人之手?” 他最近被狗皮膏药一样的尚辰跟沈羽缠着,还有个凄凄惨惨的赵南叙阴魂不散跟在身后,每日除了公务,还要时不时抽出精力来应付这三个人,简直要抓狂。 尚辰倒是好像已经习惯了他这个态度,点点头:“今晚可否去府上讨顿饭?” “不可!” “为何?” “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心中所思,从未相瞒。”尚辰自求亲后不知道第多少次认真道,“之前因为靥儿有婚约,所以尚某除了义兄的身份外,未敢有一丝一毫非分之想,如今婚约无存,我求亲也是合规合矩,为何昭延兄要拒我千里之外?” “退亲一事,靥儿虽什么都不说,却也是受了诸多委屈,再次结亲必当慎之又慎。” 李栀轻叹一声,推心置腹,“丹景,长兄如父这件事,真的难当。” 他看向好友,同样认真道:“靥儿向来懂事,若我真的从你们之中择一,她也不会有异议,但是否是中意之人,我却不知道,所以这次我想等一等,等个一年半载,等靥儿心情平复了,让她自己做决定。” “不只是你,沈虞候跟其他来求亲的郎君也一样,若只是想娶妻,东京城适龄的闺阁娘子里自有良缘,若是真心喜欢靥儿,等又如何?” “好,莫说一年半载,多少年我都等得。”尚辰躬身行礼,“求亲之事,暂且不提,只一片真心待昭延兄检验。” 三年五年,十年八年,哪怕是一辈子,他都等的心甘情愿。 他抿抿唇,再次执着道:“所以今晚可否去府上讨顿饭?” 李栀再次被他的厚脸皮气得倒吸一口气,哼一声拂袖而去:“想来便来吧!” 真是烦死了! *** 李靥在大相国寺门口排队领粥的人群里发现了哥哥的钱袋,好奇不已:“那不是哥哥的钱袋吗?怎的会在这里?” 她拉着吴思悠往前走了几步,走到那个年轻男子附近,低声道:“就那个,墨蓝色上面葫芦图案的!” “李学士的钱袋?”吴思悠看了半天,“你确定?” “不会错的,那可是我亲手绣的如意葫芦。”李靥摸着下巴细细回忆,“哥哥前阵子秋闱张榜的时候把钱袋给了个书生,然后书生就回老家了,为何又会出现在这个人身上?书生呢?” “许是书生丢了,人家又捡到了呗。” “也有可能。”她点点头,总是觉得别扭,“可,可那个是我绣的,哥哥还答应说下次再见书生时候要回来呢,这可倒好。” “不若你现在去要回来?” “这怎么开口啊?” 两人越说声音越大,年轻男子被声音吸引,回头看了一眼,诧异道:“吴娘子?” “杜大郎?”吴思悠乐了,“怎么是你啊?” 她说着对身边一脸茫然的李靥介绍道,“叶子,这是杜大郎,大理寺的狱卒。” 又转头对杜大郎介绍:“李娘子,尚少卿的义妹。” 全大理寺上下谁不知道尚少卿有个最是宠着纵着的义妹,杜大郎慌忙出了队伍,恭敬行礼:“给李娘子请安!” “杜郎君客气了。”李靥回了礼,忍不住问道,“冒昧问一句,你的钱袋——是自己的吗?” “钱袋?”杜大郎一愣,低头看看自己腰间,变了脸色,“回、回李娘子,这钱袋是——是牢里死囚的,小人瞧着好看,觉得就此扔了怪可惜的,就、就捡了来。” 他擦擦额上冒出的冷汗,求道,“小人这就交回去,您千万别告诉尚少卿!” “死囚?”李靥愣了愣,“是个白净瘦弱的书生吗?” “血糊糊的看不出白净不白净,身材挺瘦弱的,应当是吧。” “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邱诚济。” . 尚少卿今日很高兴,李栀虽然只是含糊其辞说提亲之事要缓一缓,具体缓多久也没说,但终归是不再回避,有了个明朗的态度。 情丝万缕,来日方长,他一定会把小姑娘娶回家,然后用一辈子的时间对她好。 告别李栀,少卿大人骑着小黑踟蹰满志地回大理寺,才踏进小路,就看到门口站着的心上人。 他惊喜地翻身下马,把缰绳扔给春和,大步流星向她走去,好看的眉梢因为高兴而微微扬起:“靥儿?” 李靥闻声转身,大眼睛倏地一下亮起两团小火苗,脆生生喊了句:“义兄!” 她迎着他跑,一迭声喊着义兄,没几步就跑到跟前,扬起脸笑道,“义兄近来可好?” “一切都好,多谢靥儿挂念。”尚辰笑着低下头,温柔凝望。 月余不见,小姑娘脸蛋圆润了些,更显白嫩,就跟又软又糯的雪团子似的,让人想咬一口。 他耳朵微红,侧过脸咳一声:“咳,找我有事?” “是有件事。” “何事?”他继续温柔地望过来。 “您可还记得邱诚济?” 见面第一件事就是关于其它男子,尚少卿被打了个猝不及防,温柔笑容凝固在脸上,缓了好一阵才开口道:“榜下捉婿那日的书生?” “对对对,就是他!”李靥见他一下想起来,高兴地点头,“义兄真是好记性!” “靥儿问他作甚?” “嗯,事情是这样的……”小姑娘踮起脚,凑在他耳边小声讲了遍来龙去脉,末了拉拉他袖子,又摇一摇,“既然人都关进了大理寺,我能去看看吗?” 第83章 寻娇(三) 按本朝律法, 地方发生命案,凡流刑以上者,需审定无误后将卷宗送至大理寺复审, 复审无误后再交由刑部, 刑部勾押后,死刑犯由地方移送京城,等待秋后问斩。 据杜大郎讲,邱诚济犯的是十恶不赦杀妻之罪,且已签字画押, 供认不讳, 前日由下面县衙送到大理寺, 此时正关在大理寺死囚牢中。 “可我记得哥哥说过, 这个邱诚济爱妻至深,那日的点心也是他省吃俭用买给妻子的,怎么会杀妻呢?”李靥不解, “您说会不会是哪里弄错了?” 尚辰若有所思了片刻, 问道:“靥儿觉得此案有内情?” 李靥摇摇头:“我不知道, 但哥哥的朋友, 应不是坏人吧?” “人就在大理寺,看看也无妨。”尚辰表了态,迈步进了大门,“我带你去。” 地方送审的案卷,都是由寺丞复审, 因着邱诚济这件案子并不复杂,人犯认罪, 又无人喊冤,所以很快便复核完毕, 关押收监,如今少卿大人要抽阅此案,有人便将负责的寺丞庄文昊叫了来。 庄文昊为人仔细谨慎,虽对上头突然复查有些不解,还是将此案做了详尽的讲解,躬身道:“人犯已带到,大人可是要审?” 尚辰认真听完整个案子,点头道:“庄寺丞辛苦了,把人带进来吧。” “是。” 一个蓬头垢面的瘦弱男子被狱卒架了进来,低垂着头看不清面目,身上囚衣破烂,满是干涸的黑色血迹。 尚辰表情严肃起来:“谁用的刑?” “回少卿,人犯移交时已是如此。” 李靥一时也看不出这个人究竟是不是那日跟哥哥说话的书生,只好转头去看尚辰,见他点头,心中不禁恻然,还没等开口询问,跪在地上的书生便嘶哑开口,声音晦涩,无丝毫生机。 “小生邱诚济,杀了惠华,已签字画押,何须再审?” “惠华是你妻?”尚辰问道。 “是,是我结发妻子。”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59节 “为何杀她?” “为何……为何……?”邱诚济喃喃一阵,又重复道,“是我杀了惠华,我已认罪,无须再审。” “案宗上说,你秋闱结束后从云霞书院返回家中,发现惠华已死,首级不翼而飞,之后便报了官?” “是!是!惠华究竟犯了什么罪,何至于落个身首异处?”邱诚济掩面痛哭起来,声声悲切,“我去报官,县太爷要我回家等,我等来等去,等到差人来抓我,说我是杀害惠华的凶手!说我杀妻,十恶不赦!” “我妻惠华那么好,贤良淑德,任劳任怨供我读书,我专程从东京城最好的点心铺子买了点心给她,谁知一进门就看到——老天无眼,老天无眼啊!” 他语无伦次,状似癫狂,伏在地上痛哭一阵又爬起来跪好,继续死气沉沉念道,“是我杀了惠华,我已认罪,无须再审。” 李靥见他状态不对,好像是疯了,试探道:“邱诚济,你可认得翰林院李栀李学士?” “李学士?”邱诚济身子一颤,终于抬起头来,茫茫然道,“你是谁?” “我是他妹妹。” “你、你是李学士的妹妹?”他表情诧异,空洞的眼神似乎有了点生气,“是李学士让你来的?他知道了我的冤情?” “你只管讲,某要牵扯他人。”尚辰按住了还要说话的小姑娘,冲她微微摇头,转而对邱诚济沉声道,“若真有冤情,我自会为你做主。” “那、那我讲,我讲。”邱诚济抓住了一线希望,这位身穿官服的男子看起来身份不低,说不定真的能为自己昭雪,为惠华报仇。 “好,回答我的问题,你秋闱结束返回家中,看到了什么?” “从东京城赶回家中,需得两日光景,我紧赶慢赶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只想早点见到爱妻,赶到家时正是午后,家中安静,我只当惠华在午睡,便轻手轻脚推门而入,谁知家中竟是一片混乱,惠华横卧在床上,只有身体,头、头竟不见了!” 他看起来诧异悲伤,轻轻摇着头,似乎仍是不敢相信那日见到的情景。 “既然没有头颅,你如何确定尸体是惠华?”尚辰问道。 “那尸体虽衣衫凌乱,穿的却是我去年给惠华买的过年新衣,不是我妻又能是谁?” “接着说,发现尸体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当时人都傻了,等缓过神来的时候天都黑了,便守着惠华的尸体过了一夜,第二日天亮,便去县衙报了案。” “报案之后,县太爷让我先回去,又叫人把惠华的尸体抬走了,再后来他们就说我杀妻,把我抓进大牢,严刑逼供!我、我实在撑不住便认了,想着这样也好,可以早些下去跟惠华团聚。” “根据案宗来看,你从报案到被抓,中间有二十天的时间,这二十天你在哪里?做什么?” “我、我一直在家等消息。”邱诚济突然想起了什么,直起身体向前膝行两步,“对对!我还去了两趟县衙,送了些证据!” “什么证据?” “惠华与我成亲前,曾在京城大户人家做过绣娘,大约做了半年的时间,她跟我说是因为那户人家有个人总是骚扰她,她不堪其扰才辞了工。” “后来我们成了亲,惠华便一心一意跟我过日子,我们夫妻恩爱,互相扶持,她节衣缩食供我读书,指望我考个好功名,我也不负她,发奋图强,中了乡试。” 他说着又哭起来:“我已经中了乡试啊,好日子就在眼前了,我的惠华,我的惠华,她死的好惨啊!” 尚辰见他又哭,敲敲桌子:“你前后去了两趟县衙,送了什么证据?” “是凶手的证据!惠华死后我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日日都在想究竟是谁杀了她?我将家中每一处都细细找过,终是在床下找到几片菊花花瓣,那是金丝菊的花瓣,我们乡下根本没有,一定是那个人的!我将花瓣送去县衙,县太爷只说查,却始终没有结果,我只当证据不够,于是又找,终于在离家不远处找到一把折扇,于是又将折扇送了去,结果当晚就被官差抓了去!“ “可这上面并无你所说的证据。”尚辰翻着案宗,眉头紧皱。 邱诚济情绪激动起来,将身上铁镣抖得哗啦啦作响:“一定是那个人,他趁我不在,跑来我家侮辱惠华,惠华不从便痛下杀手!还买通了县令,两人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杀了惠华又诬陷于我!” “你说的那个人,究竟是谁?” “便是当朝吏部尚书杨立的孙子,杨元魁!” 第84章 寻娇(四) 邱诚济说他怀疑杀死惠华的凶手是吏部尚书杨立的孙子杨元魁,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尚辰让狱卒把人带下去, 跟李靥出了牢房。 “靥儿可是想去找杨元魁?”见小姑娘若有所思的样子, 尚辰主动问道。 李靥点头又摇头,末了又点点头:“嗯。” “不可。” “为何?”她猛然抬头,秀气的眉毛拧着,看起来不太高兴,“邱诚济都已经指认是他了!” 杨元魁是杨老尚书的孙子, 也就是杨梦芝的亲哥哥, 今早刚被李靥当着众女眷嘲讽了一通的自在清闲浪荡子, 如今与命案扯上关系, 尚辰却拦着不让查,难免不让人怀疑是因为杨老尚书的缘故还是因为杨梦芝。 尚辰不可明查四个字还未说完就被她打断,不由愣了下, 耐着性子解释道:“按说人犯提告, 大理寺应当传唤杨元魁, 但邱诚济所说的两样证据在案宗上丝毫未提及, 送来的证物里也没有,只凭他一人之言,不可作数。” “那是县令从中作梗!” “不可空口诬陷朝廷官员。”尚辰也不高兴了,三十八天未见,一见面就没完没了讲这个书生的事, 还对他凶,委实过分。 见他为了杨家那点事一句接一句否定自己, 小姑娘红了眼眶,“那就不查了!” 她硬邦邦扔下这句扭头就跑, 被尚辰两步追上抓住,皱眉道:“你发什么脾气?” “我才没有发脾气!”她用力去掰他抓着自己的手,发现根本掰不开,于是很生气地用力瞪着他,“左右这案子您说了算,您要护着杨家护着杨梦芝,护着便是!” 她说着说着眼里就起了雾,哽咽道:“您放开我,我不查总行了吧……” 尚辰立刻慌了,下意识松开手,见她又要跑,急急上去拦住,手忙脚乱掏帕子给她擦眼泪:“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 大理寺来来往往人不少,有些已经开始往这边看,李靥扭着头躲开他的手,吸吸鼻子:“我才没哭!大庭广众,您又是少卿,莫要拉拉扯扯,失了威仪。” 自己也真是没出息,明明很难过,居然还要顾及着他。 对少卿大人而言,小姑娘的眼泪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武器,哪怕是只在眼眶里打了两个转,也让他慌到无所适从,刚才那股气全都泄了个干净,只觉得千错万错都是自己错,温声细语一味哄着,姿态低到了尘埃里:“我刚才态度不好,向靥儿道歉。” 李靥咬咬嘴唇,从他手里拿过帕子遮住脸,只露出一双大眼睛气呼呼盯着他,声音却是软了许多:“哼!” “怪义兄刚才说话急了些。”见她不跑了,好像也不生气了,尚辰拉着她向旁边走了几步,找了个石凳坐下,低声下气解释道,“我没有护着杨家,只是杨老尚书三朝元老,连官家都要给几分面子,我们无凭无据传唤他至亲,不妥。” “哼。” “而且县令再小也是朝廷命官,不能仅凭邱诚济一人之言就说他为官不正,纵使此事为真,也该找到证据后交由御史台处理。” “哼。” 李靥坐在他身旁哼哼唧唧,小手将尚辰的帕子放在膝头灵巧地叠着,不一会儿就叠了个活灵活现的小老鼠出来。 她不是不讲道理的人,义兄说的这些她都明白,只是如今退了婚换了个身份,之前那些不太在意的事情,就开始变得在意了。 比如,杨梦芝与义兄之间的那些或真或假的传言。 “所以只能暗访,不可明查。”他说了半天,见小姑娘只一味哼来哼去,忍不住用胳膊肘轻轻碰她,“我记得,哼就是生气的意思。” “哼!”李靥鼓着脸,瞪他。 三十八天未见,义兄还是那么好看,干净俊朗的脸,冷冽好闻的松竹香,还有清冷好听的声音,都跟自己每日梦见的一样。 她看着看着也就不生气了,拿手里的小老鼠砸他:“义兄大笨蛋!” “嗯,我是笨蛋,又惹靥儿不高兴。”他笑着把小老鼠接住,眉眼弯弯看着她,“给你准备了礼物。” “什么礼物?” “是几盒颜料,大红、明黄、松枝绿、天青……”尚辰慢慢说着,每说出一个颜色,小姑娘的眸子就亮一分,忽闪忽闪落满了星星。 “都给我吗?” “都给你。” “可是您说的这些颜料很贵重,又难买。”她歪歪头,好奇。 “是江南家中库房新入的,写在递来的清单上,我全勾了让他们送来,前日才到。”见她喜欢,尚辰高兴地站起来,“走吧,去值房拿给你。” 他说着走了两步,看小姑娘还坐在原地不动,又退回来,疑惑道:“靥儿?” “今时不同往日,我如今是个正正经经的小娘子,所以不能贸然去您值房。” 李靥理理衣摆站起来,金灿灿的冬日阳光在她肩头上熠熠跳跃着,“您得邀请我。” “说什么傻话,你以前不是正正经经的小娘子吗?”尚辰对于小姑娘的用词很无奈,瞪她一眼,又忍不住笑起来,“既然靥儿提了要求,那我可不可以也提一个要求?” “您说。” 他也同样理理衣摆,温温柔柔将她望着,认真道,“我今年二十五,长你七岁,虽不是少年却也还年轻,所以跟我说话的时候,不用说您。” 李靥愣了下,眨眨眼试探着开口:“您——你介意?” “从前不介意,今后介意了。” 尚辰见她改了口,后退一步略微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请李娘子前往在下值房一叙。” 李靥收腹挺胸,小脸一扬,得意地笑:“本娘子接受‘你’的邀请!” *** 下午的时候李靥去了金兰居,而大理寺又来了新的公务,待少卿大人处理完已是日暮,他迎着一点夕阳余晖到了李府,在满院饭香中遇到了同样来讨顿饭的沈羽。 两人见面皆是一愣,目光相接处刀光剑影。 “沈虞候?你来作甚?” “尚少卿来作甚,沈某便来作甚。” 李靥听到声音迎出来,高高兴兴喊人:“义兄!沈大哥!” 两人瞬间收了眼中锋芒,换上一副温柔神情: “靥儿。” “李娘子。” “今日王大厨做了许多好吃的!”她站在台阶上招手,甜丝丝的小梨涡漾开,“快来!” “哦?都有什么好吃的?”沈羽一个箭步跨上台阶,跟她并肩走着,侧头看着她笑,许久未见,小娘子更好看了。 “八宝莲花鸭,两熟紫苏鱼,葱泼兔,金丝肚羹……”李靥一边讲,一边给跟上来的尚辰让了让位置,左右看看两个人,信誓旦旦,“全都特别好吃!” 李栀站在饭厅门口,揣手而立,看着左右护法一样跟在妹妹身边,眼神还时不时隔空厮杀的两位,无语地把头转向一边。 今早才到翰林院,沈羽就来求见,问能不能来家里吃晚饭,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都是诚心求亲,他也不能厚此薄彼,于是把对尚辰说的话又对沈羽说一遍,求亲之事暂且放下,一切要看靥儿自己意愿。 他只希望妹妹快快忘掉那些不愉快的过往,而后再择一个两情相悦之人,共度余生。 王大厨是个好厨子,道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堪比酒楼,李靥只管埋头吃饭,不忘放一只耳朵听哥哥他们聊天。 李栀居然主动提起邱诚济之事,说是云霞书院有他的同乡,杀妻一事在本地传得沸沸扬扬:“县衙已将邱诚济定罪,想来不日就会移送大理寺吧?” “人犯已在大理寺了。”尚辰看了明显在听的李靥一眼,放下筷子道,“昭延兄对此案有何看法?”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0节 李栀思索了下,摇头:“我与邱诚济并无太多深交,也不知此案内情如何,只是他听过我几次课,算是师生一场,若方便的话,我想去看看他,送些过冬衣物。” 李靥听了半天,忍不住插嘴:“可哥哥说过邱诚济是爱妻之人。” “是,不止一人说过邱诚济对发妻用情至深,平日里言行也可见一斑。”李栀见妹妹愤愤不平的样子,笑着给她夹了块鸭肉,“我到现在也觉得他不像杀妻之人,但官府判案不是靠直觉,要讲证据。” “那哥哥就不觉得蹊跷吗?” “李学士若是不觉得蹊跷的话,为何要去大理寺探监啊?”沈羽也笑眯眯地夹了块鸭肉给她,“挺聪明一个小娘子,怎的突然就傻了?” “我明天安排下昭延兄探监的事,邱诚济的案子也会查清楚。”尚辰夹了个鸭腿放进小姑娘已经堆到冒尖的碗里,“靥儿一点都不傻,吃饭。” 李靥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看着面前的小山又添一根鸭腿,摸摸肚子哭丧着脸,真的太多了…… 好不容易吃下那一大碗饭,李靥撑得在前院来回溜达,李栀唤人撤了饭菜,重新沏了茶摆上。 “靥儿要不要喝茶?”他问妹妹。 李娘子摆摆手,喝不下。 “茶可消食。”沈羽看得有趣,干脆端了两杯茶过来,跟她一起在院子里散步。 廊下的玄凤鹦鹉见今晚这么热闹,高兴地扑棱着翅膀:“靥儿是傻瓜,靥儿是傻瓜!” 李靥一手端茶,一手悄么揉肚子:“沈大哥莫要理那只碎嘴鹦鹉,我早早晚晚拿它炖汤。” 沈羽赞同:“嗯,确实要好好管教,可这句话是谁教的呢?” “肯定是我哥呗,但他不承认,而且这傻鹦鹉只会这句,人越多它越喊,气死我了。” “莫气莫气,李娘子又不傻。”沈羽笑着安慰她,看小娘子被灯笼映得红扑扑的脸蛋,说不出的娇媚可爱。 “我前些日子托人弄了条狗,是真正的赤兔犬,打算开春田猎的时候带去比赛,你去不去?” “我要去!”她兴奋地拍拍手,“小狗叫什么名字?” 尚辰也出来了,端着茶站在回廊那里看两人聊天,见小姑娘果然一张嘴就先问狗的名字,不禁哑然失笑,她惯喜欢问名字,什么小狗小猫小马小驴,到她这里都得有个名,不知道这次又要给人家的小狗起个什么。 正想着,就听见沈家二郎朗声一句:“小狗名叫吉祥。” 少卿大人一口茶险些喷出来。 “吉祥?”小姑娘果然惊喜地提高了声音,指着那只碎嘴鹦鹉道,“它叫如意,吉祥如意,好巧啊!” “真的?那真是太巧了。”沈羽笑了几声,捏着茶杯建议,“不如找个时间让吉祥如意见一面?” 尚辰深深为他的厚脸皮所折服,吉祥如意?还要见一面?真亏他想得出来。 大约是被盯得太久,沈羽才突然发现旁边有人存在似的,看向尚辰道:“尚少卿家中可有宠物?” “有一只白狐。” “是上次清梦茶庄那只大白狐吗?”李靥问,“叫什么名字?” “是上次的大白狐,叫做梨花。” 沈羽惊讶:“梨花?上玄宫的白狐是母的?” “不,是公的。”尚辰站累了,闲闲靠在廊柱上,“但司空觉得梨花这个名字好听,就叫了。” “梨花很聪明,也会捕猎。” “不然田猎时候义兄也带梨花去参加吧?” “可以,到时跟沈虞候的赤兔犬比个高下。” “那我猜梨花会赢,因为它很聪明!” “吉祥也很聪明的,而且狐狸怕猎犬。” “也是哦,那我猜吉祥会赢!” 李栀一直没说话,听妹妹高兴地叽叽喳喳,两个男子都是不错的人选,一个严谨一个开朗,他倒是更中意沈羽些,只是不知道靥儿怎么想。 . 转过来第二天,李栀去了大理寺狱见邱诚济,也知晓了李靥去过狱中的事,居然破天荒的没有过多责备,只嘱咐了几句注意分寸,这事就算过去了。 “我觉得我哥最近很奇怪,他居然没有骂我。”清风楼大厅角落的一张桌子,李靥手舞足蹈跟对面吴思悠讲着,“这若是在往常,我早就被骂个狗血淋头然后去跪祠堂了!” 吴思悠乐:“那你究竟是想让李学士骂你还是不想啊?” “当然是不想!只是觉得奇怪嘛。” “我倒觉得,是因为退婚的事让你哥心里有愧疚,毕竟亲事是他定的,自己的妹妹却因此郁郁寡欢好几年,还差点被人算计。”吴思悠分析道,“所以呢他想要补偿你,想让你高兴,不想再用之前的规矩束着你。” “那是赵家的问题,跟哥哥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过少了许多规矩倒是挺开心的,尤其是再也不用绣什么鸳鸯戏水图了!” “是啊,你之前还为这事发脾气,孙嫲嫲还让我带你出去散心呢。” 吴思悠回忆道,“其实叶子你绣的刺绣很好看啊,我见唐小郎君昨日拿了个钱袋,说是你给他的?” “对啊,绣的是唐小郎君本人鞭打流星的英姿。”李靥说着,从袖子里又摸出两个钱袋,捏在手里叹气,“为了感谢大家在清梦茶庄对我的帮助,我给每个人都准备了礼物,有的是九九消寒图,有的是钱袋,眼下所有人的都送出去了,只剩下义兄跟沈大哥的不知该如何处理。” “为何?” “其实提亲那件事之后,哥哥虽说此事暂且不提,只让与平日一般相处即可,但我总觉得有点别扭,不、不太好意思。” “唔,你要这么说也不无道理,之前是朋友就还好,如今表露了心事再送这种随身小物,有点暧昧。”吴思悠点点头,往前凑近了些,低声问道,“尚少卿清贵,沈虞候温良,叶子喜欢哪个?” 李靥一下红了脸,嗔怪道:“乱说什么呢?” “这如何是乱说?东京城早就传遍了,十月三十那日两位俊俏郎君在李府门口求娶李家娘子,俯首躬身直到太阳落山,谁也不肯先起来。” “啊?” “在场其他求亲者大为感动,纷纷退出,不再相争。” “啊?” “啊什么啊?你居然不知道?” 李靥捂脸:“我真的不知道!” “总之就是现如今你没得选,哦不对,有的选,只能从你的义兄跟沈大哥里面选。”吴思悠见她听明白了,又向前凑凑,“快告诉我,选哪个?” 李靥;…… 那边有茶饭博士提了食盒过来,行礼道:“二位贵人点的菜好了,火腿冬瓜夹,文火老鸭汤,已经都给您放在这食盒里,下面拿汤婆子熥着,到晌午也不会凉。” “有劳了。”李靥打开看了眼,见是自己点的两道菜,于是接过食盒抱在怀里,叫着吴思悠一起出了清风楼。 “火腿冬瓜夹,文火老鸭汤,这不是你的口味啊……”吴思悠摩挲着下巴,“给尚少卿点的?” 李靥点点头:“义兄来京城才半年,饮食方面还未习惯,有时大理寺厨房的菜不合胃口就只吃馒头,所以——” “所以贤惠的小娘子就去送饭。” “我是怕他不吃菜影响健康!” “某些小娘子啊,嘴上不说,身体却诚实的很哟。” 吴思悠眼睁睁看好友整个人都红了,趴到她耳边悄悄问,“其实你喜欢尚少卿对不对?” “嗯。”李靥抱紧食盒,承认了。 “天哪!那你俩不就是两情相悦?” “哪里来的两情相悦?”她望望天,表情复杂,“我解禁好几天,义兄待我一如往常,没有丝毫变化,你们说的那个在我家门口躬身俯首到天黑的俊俏郎君,是不是另有其人啊?” *** 李靥抱着食盒一路小跑,进到大理寺的时候饭菜还是热的,尚少卿高兴地命春和去厨房拿两个馒头,还没来得及吃,下面就有差人来报,说去邱诚济家乡调查的人回来了。 被派去的是白泽琰,他快马加鞭行了半日,还未进县城大门就遇到了两个刚出城的官差,手里拿着县令大人给杨元魁父亲杨光赫的亲笔信,还有一把印有杨元魁私章的折扇。 白公子干脆利落,直接连人带东西一起带了回来。 李靥有点失望,毕竟食盒很重她又提了这么远,满心欢喜只想看他吃一口,可说到底义兄正在当值,还是公事更重要,于是懂事地站起来:“义兄去忙吧。” 尚辰让白泽琰稍等,自己掰了半个馒头,就着将那盘火腿冬瓜夹吃了半盘,又喝了一大碗鸭汤,接过小姑娘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笑道:“想不想去会会杨元魁?” “可、可以吗?” “自然可以,只是要稍微打扮一下,扮个小衙役跟着我如何?” “好!”李靥高兴了,她想穿大理寺的衣服想很久了。 见她同意,尚辰转头吩咐春和去库房领一套小号的差服给她,自己则去了前院审问带回来的两个县衙官差,问了约小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带着小衙役打扮的李靥直奔杨府而去。 大理寺尚少卿亲自登门,虽品级不如杨老尚书,却是身份贵重,杨家不敢怠慢,当下杨元魁亲自出门迎接,堆笑道:“尚少卿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我即刻着人去请家父回来……” “杨家郎君不必客气,我此番来是有几句话想问你,问完便走。”尚少卿回礼道。 身穿差服的李靥垂手站立,细细观瞧,这杨家长孙倒是长了副好皮囊,细皮嫩肉自带风流,只是跟义兄大人一比,就显得有些俗气。 杨元魁听说尚辰是来找自己,颇有些迷惑,但还是客气地将人请进去:“花厅略备薄茶,尚少卿,请——” 几人来到花厅,寒暄落座,尚辰开门见山道:“杨郎君可认得云霞书院的学生邱诚济?” 听到这个名字,杨元魁先是一愣,接着表情不自在起来,端起茶喝了一口,没说话。 “那惠华呢?” 还是不说话。 见他如此,尚辰笑笑,又问:“杨老尚书几时回来?” 轻描淡写,却是赤/裸裸的威胁,意思就是你不说清楚,我就亲自去问你祖父。 杨元魁有些不悦,却也不敢过于表现出来,放下茶杯点头道:“认得。” “烦请杨郎君说清楚些,是都认得,还是只认得其中一个?” “我认得惠华,她之前是我们府里的绣娘,邱诚济只听说是惠华的丈夫,却是从未见过。”杨元魁好歹也是尚书长孙,被人捧惯了的,当下带了情绪,“尚少卿大老远跑来就是为了问我这个?” 尚辰倒是不急不恼,见他说认得,缓言道:“惠华死了。” 此言一出,杨元魁神色变了几变,明显慌乱起来:“死、死了?如何死的。” “被她丈夫邱诚济所杀,身首异处,头颅至今未找到。” “既已查出是姓邱的杀的,依律斩了便是,来说与我作甚?” “邱诚济由地方移交大理寺,在大理寺公堂当堂翻供,说自己冤枉,他的妻子惠华乃是被你所杀。” “他胡说!”杨元魁一拍桌子,变了脸色。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1节 尚辰也严肃起来,目光定定落在他脸上,像是能把人看透:“邱诚济说,你之前多次骚扰惠华,还欲养她为外室,是也不是?” 杨元魁被他看得心慌,面色变了又变,一咬牙点头道:“是!我是给惠华写过几次书信,但她嫁人后就未再联系过!” “刚来的路上,见府上花草繁多,尤已金丝菊最盛,巧的是邱诚济说他在他家床下也发现了金丝菊花瓣——” “一派胡言!我从未去找过惠华,怎可能在他家遗落什么花瓣!”杨元魁矢口否认,颇为恼怒。 尚辰对他的否认丝毫没有意外之色,不紧不慢道:“不仅是金丝菊花瓣,邱诚济还在家门外拾到一把折扇,上面盖有你的私章,若杨郎君没有去找过惠华,又为何会将此物遗落在邱家门外?” 他话音未落,杨元魁已是脸色惨白,强自镇定地端起茶杯佯装喝茶,手却是抖个不停:“没有证据,尚少卿怎可听一个穷书生信口开河!” “杨郎君怎知没有证据?”尚辰冷笑一声,“不过若是县令有意包庇,倒是有可能销毁证据。” “你、你不要血口喷人!” “起初我也不信,只派人前往邱诚济家乡调查,可我的人走到半路就遇到了由县衙往京城来的差人,想来是县令邀功心切,除了两样证物外还附有一封书信,洋洋洒洒将如何对邱诚济屈打成招,又如何在案卷上动手脚之事讲的一清二楚!” 他说着,把截获的折扇扔到桌上,“杨郎君好好认一认,这可是你的东西?” “这、这……”杨元魁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尚辰见状,拍案厉声喝道:“说!为什么要去邱家,可是你杀了惠华!” 杨元魁被他一吓,手中茶杯落地,惊慌失措间脱口而出:“我没有!我只是把惠华藏起来了!” 尚辰余光瞥见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的小姑娘,放缓了声音:“藏在哪里?” 杨元魁低头盯着地上茶杯碎片,不做声。 “杨郎君,我想你应该是个聪明人。”尚辰起身,和缓道,“县令篡改卷宗屈打成招一事已坐实,届时交由御史台查办即可,但那封书信可是写給你父亲杨光赫杨大人的,贿赂朝廷命官,滥用职权,曲造事实,诬陷良家百姓,私藏他人妻子,随便哪一条都是大罪,我劝你还是如实告知惠华现在何处,莫要因你一人给整个杨家招来祸端。” 杨元魁怔了半晌,整个人颓然瘫倒在椅子上:“是我假借了父亲的名义,授意县令将杀妻之名扣在邱诚济头上的,父亲与祖父对此毫不知情。惠华——她在我西京一处别院里。” “速派人去西京杨家别院将惠华娘子带来。”尚辰点了点头吩咐道,又看向杨元魁,,“你假借令尊之名串通县令诬陷他人一事,本官定会详查,春和,将杨郎君带回大理寺。” “邱诚济因杀妻之罪入狱,如今惠华未死,杨元魁也承认是嫁祸,那是不是就说明邱诚济无罪,可以放了他与惠华团聚?” 看着杨元魁被带走,李靥跟着尚辰身后问道。 尚少卿摇头:“不可,既然惠华未死,那邱家出现的无头女尸就是另有他人,邱诚济仍有嫌疑。” 李靥哦了一声,低头想想,轻声道:“疑狱集第二卷 中的从事对尸一案,义兄可知晓?” “是说有人杀了家中仆人,将头埋在院子里,身体却藏到一户商人家中,且穿上商人妻子的衣服,真正的商人妻子却被那人掳走藏了起来,后来商人归家看到尸体以为妻子被害,遂报官,却被当做杀妻凶手。” 尚辰明白她的意思:“靥儿认为杨元魁效仿此法,杀旁人来取代惠华?” 两人正在小声讨论,突然前方有人拦住了去路,是听到消息从内院急急赶来的杨梦芝。 “尚家哥哥?”杨梦芝跑到近前又踟蹰起来,似乎是对尚辰有些畏惧,带了几分哭腔问道,“我兄长他、他犯了什么罪吗?” “案情未明,不便细说。”尚辰说完脚步不停,想要绕开她。 “尚家哥哥!”杨梦芝张开双臂挡住他,“可否等祖父回来再议?” “大理寺拿人,不需与任何人商议。” 杨梦芝急得落了泪,若哥哥就此被尚辰从家中带走,怕是祖父与父亲都不会善罢甘休,她受几句责备倒是无所谓,可如果家中因此事与尚辰结怨,她的婚事怎么办? 她泪眼朦胧拦在当中,突然瞧见尚辰后面那个小衙役很面熟,待看清是谁后不由气上心头,恶狠狠瞪着李靥道:“我说尚家哥哥为何无缘无故来杨府抓我兄长,想来一定是有人挑唆,有意陷害坏我杨家名声!” “杨娘子慎言,大理寺拿人一向讲真凭实据,绝不会罗织构陷。”尚辰见她眼神不善,轻移身体挡住了小姑娘,“请让开,不要妨碍公务。” 杨梦芝见他当着自己面就这么护着李靥,顿时气急败坏,伸手朝他身后一指喊道:“我没有妨碍公务,明明就是她——!” “我说慎言!”尚辰沉下脸,原本清冷的声音陡然结了冰,“让开。” “可是!”杨梦芝还想再说,却被他的眼神吓到不敢开口,只抹着眼泪让到一边,恨恨盯着李靥的背影。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把祖父跟父亲请回来!” . 杨元魁被抓进大理寺,眼见三日过去无人来救,心理逐渐崩溃,终于招认是他垂涎惠华美貌,趁其独自在家时将其掳走,又恐邱诚济寻来,遂在半路随手买了一个烟花女子带至邱家,命其与惠华交换衣服后杀之,又将她头颅砍下,扔进河里。 恰好当时又临近冬日,河水逐渐冻结,所以暂时无人发现。 后邱诚济归来,以为惠华被杀,查到证据交给县令,却不想引祸上身,被急于巴结杨家父子的县令反咬一口,成了杀妻凶手。 案情陡然生变,本已定罪的邱诚济无辜受冤,被当场释放,送去客栈与被接回来的惠华团聚。 而杨元魁以尸易人,杀人嫁祸,私藏□□,被押入大牢择日宣判。 至于县令篡改案宗屈打成招,已罢去官职交由御史台处置。 饶是尚辰再三叮嘱不可声张,杨元魁一事还是被好事之人传得满城皆知,毕竟是三朝元老的嫡长孙,怀疑者有之,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亦有之,甚至有些平日里与杨老尚书政见不合的人开始放出他包庇孙子草菅人命的流言,一时沸沸扬扬,甚嚣尘上。 杨府书房,年逾花甲的杨立杨老尚书双手拄着拐杖狠狠敲击地面,对着跪在地上被泼了满头脸茶水的杨光赫疾声痛骂:“没出息的东西,功名考不上也就罢了,居然连个儿子都养不好,闯下此等滔天大祸,是要拉着整个杨家陪葬吗!” “父亲息怒!都怪那个县令太蠢!”杨光赫连声求饶,申辩道,“我让他直接将证据烧毁,怎料他竟为了邀功给我送了来,还半路被大理寺的人截获,这——这儿子也是万万没想到啊!” “没想到?你打一开始就不该瞒着我这么做!”杨立气得连连咳嗽,“蠢货!你们都是蠢货!杨家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是,父亲教训的是,千错万错是儿子错了,要打要罚怎么样都行,父亲可莫要气坏了身体!” “你如今认错又有什么用?这等内院里的龌龊事情,竟叫大理寺查了出来,如今整个朝廷都知道了!如今能做的,就是要证明此事与你无关!” “可、可元魁怎么办?” “怎么办?人是他杀的,杀人偿命的道理还用我教?” “杀人偿、偿命?”杨光赫呆住了,反应过来之后泪流满面,抱住杨立的腿失声痛哭道,“父亲不可!元魁可是您的亲孙儿啊!” “亲孙又如何?平日里不学无术放浪妄为也就罢了,如今竟干起这杀人的勾当!我总不能为了这个不孝子葬送所有人。” 杨立气得用拐杖砸了儿子几下,仰天长叹道,“我明日就舍了这张老脸去求官家,是我教孙无方,让他做出这等丧尽天良之事,请求从重发落,杨家绝无半句怨言!” “父亲!” “好了,此事到此为止,休要再多言。”杨立冷静下来,“那日大理寺来人,只元魁和梦芝在家,你有没有问过她,大理寺的人可曾去过偏院?” “回父亲,儿子问过了。”杨光赫擦擦眼泪,也不敢反抗,低眉顺眼道,“梦芝说那日他们只去了花厅,既没有进偏院,也没有在附近逗留过。” “那便好,那便好,你去将偏院巡逻人手再加派一倍,务必不要让人靠近。” 杨立吩咐几句,又想起来,“梦芝跟尚家的亲事如何了?” “目前看来,尚家孙子对梦芝好像毫、毫无兴趣。”杨光赫愤愤,“而且就是他亲手抓的元魁!” “是你儿子自己造的孽!”杨立忍不住又咒骂起来,“儿子蠢,女儿也蠢!我运作多久才能把她推到皇后娘娘面前去攀尚家这门亲事,要是给我搅黄了,你们大房一家就给我滚出府去!” 第85章 寻娇(尾声) 杨老尚书大义断恩, 主动要求重判杨元魁以正法度,当今圣上在朝堂之上亲口说了洁己自修,刚正不苟八个字, 一时间朝内风向又转, 本已呈衰败之相的杨家再度变得车马盈门。 “要说这杨老尚书也是狠角色,眼见自己孙子犯下大罪在劫难逃,干脆断臂求生,反正他孙子也不止一个,舍了杨元魁, 给自己全家赚个好名声, 瞧瞧, 现在又是那个人人称颂的三朝元老了!” 金兰居里, 任海遥大冷天摇晃着他的折扇,对当朝吏部尚书的心理活动一通分析,摇头晃脑道, “叶子你说, 是也不是?” “我才不说呢, 说不好传到哥哥耳朵里, 又要教育我。”李靥端上最后一道菜,“鱼头豆腐汤,沈大哥帮帮忙把那个小炭炉拿过来,这汤要一直炖着才好喝!” 沈羽依言搬来炭炉,随手掰了块饼喂给蹲在身边的赤兔犬:“吉祥, 去找如意玩去。” 吉祥如意总算是见了一面,碎嘴鹦鹉如意好不容易出门一趟, 见了这么多生面孔,人来疯一样在屋里飞了一圈又一圈:“靥儿是傻瓜, 靥儿是傻瓜!” 李靥:“吉祥,看见那只满屋乱飞的傻鸟了没?那是你今天的午餐。” 吴思悠笑得东倒西歪,倚在好友肩上建议:“叶子,你出嫁的时候得把这只鹦鹉也带上吧?不然它跟别人说你坏话怎么办?” “那可是,天涯海角,我与此鸟不离不弃。”李靥说着拿起一颗花生米去砸它,被唐君莫一筷子夹住,扔进自己嘴里。 按照规定,每年的腊月二十,各级官署要进行封印仪式,将官印贴好封条收起来,直到正月二十再开印复工,京城里六部五寺皆是如此,大理寺也不例外。 只是今年因着杨元魁的事,让大理寺的年尾着实忙碌了一阵,如今尘埃落定,离封印也只剩一天了。 “忙了这些时日,总算是能放假了,这可是小爷自打出生以来最忙的半年!”唐君莫坐没坐相地翘着二郎腿,身心舒畅,“其实往年过年时候我都不爱回家,因为老爹总是教训我,拿我跟哥哥们比,今年就不同了,这半年做了不少正事,我倒巴望着回家后他老人家多问问我!” “唐会长说的也没错,你之前是没做什么正事。”吴思悠点头表示赞成唐君莫父亲的话,笑道,“但跟了尚少卿之后就开始做正事了。” “我早就说要来大理寺,尚少卿怎么也不同意,后来跟你们去河边抓了次鱼——就是挖出游彦宏尸体那次,他就同意了。” “唔,大约那次之后看你顺眼了些。”尚辰也不否认,接过李靥盛给他的鱼汤,“今年留守京城,不能去唐府拜年了,记得代我向唐会长问好。” “尚少卿不回家?”白泽琰问。 “事情太多处理不完,我已经跟家里写信说过了,新年留下当值,等年后你们都回来了,我再回去。” “如此说来这就是年前咱们最后一次聚会,再见便是上元节了。”司空说着从怀里掏出两个钱袋来,“来,李娘子,吴娘子,这是给你们的压胜钱,讨个彩头,莫要推辞。” “谢谢司空宫主!”李靥跟吴思悠惊喜地接过来,精美华丽的小钱袋鼓鼓囊囊,竟然是满满的宝石! “我也准备了,你俩一人一个。”唐君莫也拿出两个红色钱袋,“拿去买糖吃!” 白泽琰准备的钱袋是蓝色的,绣的是一副星空图,大约是聚星岛独有的:“愿两位娘子来年吉祥如意,富贵安康。” 大家热热闹闹互道着过年的吉祥话,尚辰举起酒杯:“大家辛苦了,明日封印之后便可回家过年,咱们来年再见!” *** 腊月二十的封印仪式要进行一整天,各府官员皆要到齐,从最高一级开始逐次封印,互道辛苦,之后便收拾行囊踏上返家路程,李栀家在京城,不必远行,便担负起了送行的职责,需得在翰林院设在城门口的帐篷里呆一整天,发放文书,准备干粮,随时应对返乡同僚们各种各样的突发状况。 李靥去给哥哥送了午饭跟小毯子,见那里热水充备,炭火烧的也足,算是放下心来,唐君莫他们已经出城了,尚辰跟沈羽还在封印仪式的队伍里,吴思悠套了马车跟着白公子十八相送,她带着小雨在城里无聊地转了两圈,决定去鲜果社看看。 往青云巷去要穿过市集,李靥走走逛逛,还没看几个摊子,就遇见了昔日旧人。 秘书省的封印是在上午,赵南叙级别又高,结束后便回了家,下午时候温若蕊说想吃点心,他便陪着来了祥禾斋。 祥禾斋的桂花糕最好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偏偏温若蕊不喜欢,她更喜欢咸口的椒盐麻叶,还买了一袋酸杏干,说着什么酸儿辣女,要一举给赵家生个大胖小子。 儿子有什么好?他暗自腹诽着身边这个身材开始变得笨重的妇人庸俗至极的言辞,若要他说还是女儿好,香软可爱,说话也甜,一笑两个小梨涡,会拉着他撒娇,说爹爹我们一起去给阿娘买甜甜的桂花糕…… 身旁嚼麻叶的酥脆声将他拉回了现实,赵南叙低头苦笑,爱吃桂花糕的那个人已经不要自己了,这么可爱的女儿永远也不会有,一切都是臆想罢了,是他咎由自取,事到如今再后悔也没用。 温若蕊最近胃口很好,肚子也渐渐大起来,往日纤细的腰肢变得臃肿,赵南叙已经彻底搬出了东厢房,三不五时就要在凝香阁过夜,她去找赵母哭诉,可赵母告诉男子都是如此,她现在应该把全部心思都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好好养胎,好好吃饭,给赵家生个儿子。 未娶妻先纳妾是读书人的大忌,所以温若蕊到现在也没有个名分,肚子里怀着赵南叙的孩子,却还要喊他表哥。 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表哥不是喜欢凝香阁,他只是不喜欢自己。 今日官府封印,表哥不到中午就回了家,下午时候她反复求了很久,才求得他勉强挤出一个时辰,带她出来买点心。 买完点心,她还想再逛逛,却迎面看见了同样在逛街的李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2节 这个女子,无论在哪里都能吸引到很多目光,偏偏自己就毫无察觉似的,悠悠闲闲逛着,美不自知。 温若蕊脚步一顿,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赵南叙,观察他的反应。 赵南叙果然脸色变得忧伤起来,怔怔望着,甚至推开她挽着他的手。 温若蕊很难过又不甘,事到如今,纵使自己成为表哥最亲近的人,哪怕肚里已经怀了他的骨肉,却仍然无法取代李靥在他心中的位置吗? 李靥买了一包瓜子,又买了些核桃,放进小雨提着的布兜里,一转身,就看见了赵南叙跟温若蕊两个人。 她毫不犹豫掉头,快过年了,没必要为这两个人破坏了心情:“小雨,咱们走这边。” “是!”小雨转身跟上,还不忘回头哼一声,又啐了一口:“狗男女!” “你——!”温若蕊是个不吃亏的性格,当下脸色一变就要骂回去,却被赵南叙猛地向后一拽,险些摔倒,“表哥?” “既然买到了想吃的,就回去吧。”赵南叙话是对她说的,眼睛却一直盯着李靥瞧,那个纤细窈窕的背影,本来是属于他的。 “我突然想起还有点事,你先回去吧。”他说着向前迈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对跟着的阿凉吩咐,“快去买两盒桂花糕。” “你是想买桂花糕送给她吧?不可以!”温若蕊拉住他,却被他阴冷的眼神吓到,诺诺道,“表哥,她、她已经跟你没关系了。” “所以我只是去跟她说几句话你也要管?”赵南叙厌恶地甩开她的手,“绿莲,带娘子回家去!” 温若蕊不服,眼一瞪还要再说,被绿莲拖住:“娘子,娘子我们回去吧,主人就是去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回家的!” 她小心翼翼拉着已有三个月身孕的温若蕊,低声劝道,“娘子莫再说了,大街上拉扯起来不好看,而且传到老夫人耳朵里,少不得最后挨骂的还是您。” “可是你看他!”温若蕊气得手脚发麻,整个人虚弱地靠在绿莲身上,盯着迫不及待去追李靥的赵南叙,心有不甘。 “李家娘子应是不会给主人好脸色,咱们现在回去,好好梳洗打扮一番,等主人吃了瘪回家,就知道娘子您的好了。” “真的?” “自然是真的,所以娘子快跟我回去吧。” 不管绿莲说的有几分可信,温若蕊好像也只有这一条路可以选,她振奋振奋精神,在周围人探究的眼神里昂首挺胸:“走,回家。” . 赵南叙走了不远,就追上了李靥。 她大约是又被什么新鲜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来跟挑挑拣拣,不时还抬头跟摊主说几句。 夕阳照过来,她的侧颜恬静美好,像一幅画。 这么多天过去,他没有一天不在后悔。 他再没有碰过温若蕊,一个人去凝香阁放浪,他每每喝得大醉,看那些或妩媚或清纯的女子柔软着身段,娇媚着声音,莺声燕语中裙摆飞舞纷扬。 可那些都不是他的小靥,他行错一步,他的小靥就决绝转身,再也不要他了。 李靥并没与发现赵南叙,是小雨告诉她,说那个坏蛋跟过来了。 于是她抬眼去看是哪个坏蛋,然后就笑了。 她笑得很甜,小梨涡就像盛了美酒,赵南叙一时被她笑得呆住了,接过阿凉手里的桂花糕傻笑着就要走过去,才刚迈出一步,就听到李靥甜甜地喊了声:“义兄!” 尚辰从远处大步流星走来,越过赵南叙径直走到小姑娘面前,低首浅笑:“靥儿在买东西?” “不啊,我只是随便逛逛,当然也买了点东西的,买了瓜子跟核桃。”李靥掏出布袋子里的东西给他看,又指指青云巷的方向,“我是要去鲜果社。” “好,我陪你一起去。” “好啊!”她高兴地一口答应,又看看天色,“奇怪,今年封印仪式结束的这样早?还是说义兄偷溜出来了?” “还剩几处没有封印,不过也差不多了,所以现在离开也不算偷溜。” “太好了!那咱们去鲜果社砸核桃吧!我还买了麦芽糖,可以做琥珀核桃!” “好。” “义兄武功高强,是不是可以徒手把它们咔嚓咔嚓都捏碎?” “唔,可以是可以,但如果有锤子的话还是要用锤子的。” “啊?为何啊?明明上次沈大哥就是徒手捏的。” “……你把这一大包给沈二郎,他也是会选择用锤子。” 两人闲聊着离开,谁也没往这边看一眼,赵南叙在原地愣了许久,突然将手里桂花糕狠狠摔到地上,又用脚踩得稀碎。 他恶狠狠瞪着离开的两个人,面色阴沉可怕,像是要噬人的野兽,“回家!” *** “任书生居然也这么不仗义,工作都交给我不说,还敢抓义兄的壮丁?”李靥有点抱歉地看着尚辰,“不然义兄去忙正事吧。” “都封印放假了,哪里来的正事?”尚辰随手从架子上取了根襻膊绑上,笑得眉目舒展,“印刷我不懂,靥儿教我。” 两人进到鲜果社的时候,任海遥正急得蹦高,见到李靥就高兴地把东西往她手里一塞,说了句十万火急,一溜烟跑了。 “也不知是什么十万火急的大事,连小报都不印了。”李靥摇摇头,认命的开始排版,“义兄,麻烦你把墨递给我,就在右手边架子上那个瓷盆里。” 尚辰取来墨,在一旁负手而立,看她纤纤十指灵活又准确地找出一个个字模嵌进字盘里,又给排好的板刷上一层油墨。 “今晚夜市上有牛肉出售,限时限量,先到先得。”他说的很正经,“一年只有两次,称得上十万火急。” “啥?你说任书生这么着急忙慌离开是去买牛肉了?”李靥瞪大眼睛,“怎么不早告诉我,炖牛肉可好吃啦!” 尚辰被她的样子逗乐了,笑出声:“我已经拜托任书生了,所以说他去买肉,我们来帮他印这今年的最后一份小报,合情合理。” “我就说嘛,义兄这么精明,怎可能无缘无故帮忙。”李靥知晓了事情原委,理直气壮起来,比比划划指挥道,“去,给刷子涂上蜡,再把那边的白纸抱过来!” “好。”少卿大人乖乖听话,抱来一大摞白纸,一张一张递给她。 “义兄不回去过年的话,要在哪里过呀?”李靥一张一张拓印着小报,拓好一张就递给尚辰,尚辰再将小报一一摊开晾干,仔细地收在一起。 两人很有默契的配合着,一时谁也没有说话,直到白纸都快用光了,尚辰才轻声问了句:“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能不能跟靥儿一起过年?” “太好了!”她高兴地抬起头,“就来我家!说好啦!” “嗯,说好了。”尚辰也抬头,就看见小姑娘一张脸跟个小花猫似的,下意识伸手去给她擦,“笨蛋,印个小报还能印一脸。” “若是义兄来我家,那就得多准备几道菜,你想吃什么?我让王大厨给你做!”李靥还沉浸在义兄要来家里过年的喜悦中,仰着小脸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东京城过年特别热闹,有很多很多好吃好玩的,要挂桃符,放鞭炮,还要守岁,等天亮了,就穿上新衣服挨家挨户去拜年。” 小花猫一样的脸上墨痕左一道右一道,尚辰小心翼翼擦着,像在擦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小姑娘还兀自讲着过年的各种趣事,丝毫没有发现义兄大人指尖的缱绻留恋。 “这么喜欢过年?” “嗯!所有的节日里,我最喜欢的就是过年!”她大眼睛亮闪闪的,“而且今年义兄也在,一定是个最好的年!” 暮色四合,夕阳收起最后一点光,临街的商铺灯火渐次亮起,沈羽骑着他的枣红马穿街而过,在临近家门的地方被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拦住了去路。 “杨娘子?” 第86章 劳燕(一) 临近年节, 东京城一派喜庆忙碌的情景,家家户户都忙着浆洗衣物,扫屋除尘, 裱糊窗户, 很多人家的院门都开着,院子里的晾绳上,挂着灌好的香肠跟各种干货,还有一个个圆形方形的竹篮,蓝花盖布下面飘出一阵阵炸货的香气。 今天是封印的第一天, 李栀早上吃过早饭, 去城南的三元楼买了一些灶糖, 这是李靥嘱咐的, 据说三元楼的灶糖最好吃,灶王爷最喜欢,而且一年只做一回, 一般等不到小年就会卖光了。 等他买完灶糖回到家, 李靥正守着个小风炉做琥珀核桃, 把水跟油混合倒进锅里, 加入麦芽糖、白糖、一小点盐,小火煮到白糖全部融化,再加入核桃跟芝麻,等变成焦糖色了,就倒进一个抹了油的大瓷盘上面, 平铺,晾凉。 寒冬腊月的冷风呼啦啦刮几遍, 核桃很快变成了漂亮的琥珀状,她扭头瞧见哥哥回来了, 开心地跑过去往他嘴里塞了一块:“哥哥尝尝甜不甜?” “嗯,又甜又脆。”李栀笑道,“灶糖买到了,还买了靥儿最喜欢的桂花年糕。” “太好了!我刚刚还跟孙嫲嫲说,哥哥一定会给我买年糕回来的。” “嗯,一定会买的。”李栀低头刮了下妹妹的鼻子,“因为家里有个小馋猫,每年过年都盼着吃年糕,什么要煎到两面金黄,要浇红糖卤,要把盘子舔干净……” “哥哥!”李靥被他说的不好意思起来,低头把晾好的琥珀核桃分出一半用油纸包好,抱在怀里扭头就跑,“哼!不理你!” “你去哪儿?” “去给义兄送核桃。” “今日丹景轮值,在南市巡街——就是三元楼门口那条长街。” 李栀点点头,好像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忍俊不禁道,“看起来,嗯,心情不太好。” *** 李靥一口气跑到南市,才明白哥哥为什么说义兄心情不太好。 “大家的摊位都往两边收一收,留出两辆马车的距离。”少卿大人面无表情地喊着,喊到哪里,哪里的摊位就象征性的挪一挪,他一走远又马上挪回去。 李靥乐呵呵跟在后面,蹦蹦跳跳像头轻盈的小鹿,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样打招呼比较好,是说吃了吗?忙着呢?这么巧?还是直接说我专门来送糖给你吃? 正想得入神,冷不防前面突然停住脚步转身,她来不及躲闪,就这样直接蹦跳进他的怀里。 尚辰早就看到她了,小姑娘傻乎乎跟了一路,也不知道想做什么,他回头正要问问,谁料到这个笨蛋竟然一头撞上来。 “义兄,早啊!”她揉揉被撞疼的脑门,“那啥,吃了吗?忙呢?这么巧?呵呵呵呵!” 尚少卿接住她这一记头槌,揉揉被撞疼的胸口:“吃了,在忙,是挺巧的。” “嘿嘿,昨日砸好的核桃仁,我做了琥珀核桃。”李靥红着脸解释,“当、当然这会儿也不是特别专程来找你送这个,就是普通的顺路,我是来做正事的,嗯——” 她眼神转了一圈,看见卖莲藕的摊子,“是王大厨让我来买块莲藕,好回去炸肉盒!” “哦。”他慢吞吞点头,“王大厨厉害了,居然能使唤主家出来买菜。” “因着我平易近人,是个好女子。”她厚着脸皮夸了自己两句,转身从旁边摊位讨了杯热水,“少卿大人亲自巡街,真是辛苦,快喝杯水润润喉咙,前面且有的喊呢。” “我从前竟不知巡街原是个苦差事。”尚辰无奈地叹口气,接过水一饮而尽,真就继续喊起来。 往前走了一段,道路越来越堵,竟慢慢走不动了,李靥蹦着往前瞧了几眼,发现前面围了一大群人堵住了去路,正对着天上指指画画。尚辰不耐烦地皱眉:“都让一下,不要聚集,不要堵住道路!” 他分开人群走进去,发现齐家豆腐坊的屋顶上坐了个人。 “咦,这不是刘娘子吗?”李靥跟在他后面,低声介绍道,“这是豆腐坊的老板娘刘氏,下面那个男子是老板齐二郎,旁边那个抱孩子的是齐二郎的妹妹齐三娘,她怀里的孩子是刘氏跟齐二郎的儿子,叫齐小毛。” 尚辰听她介绍这一大串,侧头:“你怎么那么清楚?” “都是街坊嘛,这条街上大部分我都认得。”她唠唠叨叨,“隔壁字画店那个书生姓张,再往旁边那个布店两口子是外地来的,孩子在月白书院读书,再往旁边,是调料铺的张大娘……” 尚辰:…… 刘氏正坐在屋脊上痛哭流涕:“这日子真是过不下去了,每日每日没个好脸色,不是摔摔打打便是不理人,时时刻刻摆一张臭脸,也不知我是哪里得罪了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3节 齐三娘在一边抱着孩子,急得直劝:“嫂子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你先下来,别吓到小毛!” 又着急地去碰齐二郎,“哎呀哥,你倒是说话呀!” “我说什么!她自己做的恶心事,她有脸闹,我还没脸说呢!”齐二郎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屋顶大声吼道,“你自己做了什么好事自己不知道吗?还有脸来问我!” 刘氏听了愈发激动,直接在屋顶上站起来:“街坊邻居们都听听他说的这叫什么话,这一年多了!只要一问便这样说我,今天当着大伙儿的面,你倒是说说我究竟做什么好事了!” “你!你自己心里有数!”齐二郎拉着齐三娘要回屋,“回去,她不嫌丢人,让她自己待着吧!” 隔壁字画店的张书生赶忙过来拦住:“齐老板别动怒,这天寒地冻的,还是把嫂子劝下来,她刚生产完不久,当心冻坏了身子。” 齐二郎横眉立目,双眼通红,咬牙切齿道:“你算什么东西?少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 张书生被他吓得后退了一步,摇摇头:“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谁知他话音刚落,齐二郎就像疯了一样冲过来:“你骂谁是狗?骂谁是狗?” “刘嫂子说的没错,你这人就是阴阳怪气的,天天摆张臭脸,平日里和你聊个家常也是连讽带刺,还往我铺子前泼水!刘嫂子跟三娘也真是命苦,摊上你这样一个夫君和兄长!” 张书生被揪住领子,嘴上可是不饶人,劈哩叭啦一顿说,气得齐二郎眼珠上的血丝都爆裂开,抡起拳头就要揍他。 尚辰赶紧上前,一手一个将两人分开:“大街上禁止斗殴。” 又一指屋顶,“快快去把你的妻子接下来,带回家好生安抚,不要在这里妨碍通行。” 这时齐三娘怀里的小毛哇一声哭了起来,越哭声音越大,齐三娘哄不住,也快落下泪来:“哥!你快把嫂子劝下来啊,有什么话咱们回屋说!你这又骂人又打架的,还扯上不相干的人,往后街坊四邻该怎么看咱们?” “不相干的人?”齐二郎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跺着脚怒吼道,“都是因为这个姓张的,我们家才变成这样的!” 他说着一指齐三娘怀里的孩子,“这不是我儿子!” 围观的人群顿时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齐三娘大惊失色:“哥!你怎么说这话?你失心疯了吗!” 齐二郎不理她,指着屋顶上呆呆愣住的刘氏喊道:“去年清明回家祭祖,因为你说你不舒服,我一个人回去的,你还记得吗?” 刘氏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怔怔地点头:“记得,你说好第三日中午回来,结果一大早便回来了,还大病了一场,病好之后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我知道你怕黑,紧赶慢赶的第二日晚上便赶了回来,谁知你……你!”齐二郎伸手一指张书生,因为极度气愤,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连着声音都在发抖,“你跟他两个人半夜在家里嬉笑私语,我全听见了!定是那日你们二人做下好事,才有了孩子!” 人群中又发出一阵倒抽冷气的声音,大家齐齐看向张书生,张书生脸色涨红,羞愤中带着一点不自在,齐三娘先反应过来:“哥,你误会了,张大哥不是那样的人,再说……” “我不会听错的!那日院子里传出一个男人轻浮的笑声,就是他!” 刘氏从刚才开始就楞在哪里,这会儿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你想赶我走直接说就好了,凭什么拿我没做过的事情污我清白!那日三娘一直陪着我,她是你亲妹子,你不信我,总该信她!你问问她我有没有偷会男人!” 说到这里她脚步前移,“姓齐的,我对天发誓,齐小毛就是你亲儿子!既然你不信我,败坏我名声,那我今日便死在这里,自证清白!” 尚辰看了半天,终于不耐烦地大喝一声:“别闹了!成何体统!” 又冲着齐三娘喝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齐三娘被他严厉的样子吓得呜哇大哭起来:“我错了!嫂子没有偷会男人,是我偷会男人!那晚跟张大哥在院子里笑闹说话的人是我!” 人们再次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阵惊叹声,李靥也钻进人群,跟着一起哇哦哇哦地惊讶。 张书生涨红了脸,扭扭捏捏走过来深施一礼想要说什么,尚辰捏捏眉心抬手打断了他:“剩下的事情你们关起门来说,先把刘氏接下来。” 屋顶的刘氏觉得自己无端端受了这许多日的冤枉,心里更加委屈,见大家这会儿齐齐看向她,站在屋顶梗着脖子说:“我不下去,你们一家和乐融融便好,这个家我是再也待不下去了!” 说着又向前迈了一步想要吓唬齐二郎,谁知脚下一滑,哎呦一声仰面摔倒,连着被踩碎的瓦片一起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尚辰便飞身过去在半空接住了刘氏,稳稳落地,李靥带头给他鼓起掌来,在大家热烈的掌声中,尚少卿神色严肃地叫过齐二郎:“夫妻本该同心,不该妄加猜忌,更不该迁怒无辜小儿,快带着你的妻子妹妹回家去吧,不要阻塞道路。” 又回头驱散人群,“没什么好看的!大家快些散去把路让开!” 人群开始慢慢散去,偶尔传来小声几句抱怨: “这俊俏小哥是新来的官差吗?之前巡街的老刘哪里去了?” “小哥长得还真怪好看的,就是太严肃了没意思,若是老刘在,一定会等张书生把话讲完,咱起码还能再看半个时辰。” “谁说不是呢,张书生跟齐三娘到底咋回事啊?可纳闷坏我了!” “若一直都是这小哥巡街,咱岂不是以后没热闹看了?” “我听说老刘回家过年,小哥暂时替班。” “哦哦,那还好,老刘啥时候回来啊?” 尚少卿:…… 他叹口气,伸手抓住从他身边经过的一个哼小曲的半大小子:“偷的东西拿出来!” “疼疼疼!”半大小子被他抓的龇牙咧嘴,“官爷,您抓错人了吧?” “我抓错人?”尚辰一翻手腕把他摁到地上,“刚才便见你躲在人群鬼鬼祟祟,一会儿功夫偷了三个钱袋,技术不错啊!” “啊,我的钱袋不见啦!”还没散尽的人群中有一个老妇人惊呼,尚辰低头从半大小子腰间掏出三个钱袋扔到地上,“哪个是你的?” “这个,这个黄色的是老婆子我的!”老妇人低头捡起自己的钱袋连连道谢,“谢谢官爷!这是我家买年货的钱,若是丢了,回家儿媳定会没完没了的闹。” “这是我的,多谢官爷!” “这紫色的是我的,何时被偷走的竟然没有察觉,真是多谢官爷了!” 看钱袋被认领走,尚辰松开手:“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官爷,小子叫牛小牛。”半大小子揉着被他捏肿的手腕,低着头老老实实回答道。 “牛小牛?”尚辰乐了,“我看你手脚倒是快,一两银子雇你新年那天帮我去投名刺怎么样?” “一、一两银子!?”牛小牛不可置信张大嘴巴,“真的?” 尚辰点点头,从钱袋里摸出一个银元宝给他:“除夕中午去河畔尚府找我拿名刺,若是做得好,年后我给你找个营生,这几日老实些,切不可再偷了。” 牛小牛接过元宝,激动地跪下磕头:“小子一定老老实实的,不给官爷惹麻烦!” 尚辰挥挥手让他走了,回头去找李靥,小姑娘正在一家菜摊那里买菜,见他都忙完了,赶紧跑过来:“义兄忙完了?” “嗯,可以回家了。” “刚刚那个偷儿就这么放了?” “我听陈捕头提起过这个牛小牛,他爹是地方兵,几年前染了瘟疫死了,叔叔趁机夺了他们家的房子,连朝廷给的抚恤金也抢走了,他娘被气得一病不起,缠绵病榻至今,是个可怜人。” “正巧我府上要招个新的门房,这小子手脚麻利,是个不错的人选。” “嘿嘿,我就说义兄是个大好人。”李靥笑眯眯地夸他,见他一直揉腰,关心道,“你的腰怎么了?” “没什么。”尚辰扶着腰直直身子,“刘氏委实沉了些。” “人家刚生完孩子嘛,刚生完孩子都会胖乎乎的……”李靥想起他刚才飞身去接刘氏那一下,有点担心,“义兄可是伤到了?” “抻了下,一会就好。” 见小姑娘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腰看,少卿大人红了脸,“你不是要买莲藕?” “莲藕没有义兄的腰重要。” “说什么傻话,快去买。” 李靥哦了声,走几步又回头,见义兄扶着腰玉树临风站在那里,忍不住卖弄自己不知哪里听来的见识:“不然还是去医馆看看吧,男子的腰可是很重要的。” 街上行人闻言纷纷侧目,尚辰只觉得不仅是腰,连头都开始疼起来:“别说话了,快走。” *** 过了小年,很快就到除夕,一大清早李府上下就忙碌起来,挂灯笼,贴福字,洒扫院子,准备年夜饭,王大厨更是忙得脚不沾地,真的就遣了李靥出去买菜买肉。 “今年立春跟除夕赶在了一天呢!”肉铺的李婶一边切肉一边聊着家常,“都说除夕立春不好,明年是个无春年,也就是寡妇年,这一年最好别成亲,不吉利。” “我也听人这么说。”隔壁鱼行的老板娘杀好鱼递给李靥,“李娘子明年成亲不?不行就找玉仙观的凌尘道长做做法事,心里也求个舒坦。” “多谢老板娘提醒,我记下了。”李靥笑着接过鱼,又来到李婶的摊子,“李婶,我要一块小肋排,剁成小块。” “好嘞!李娘子今日不去看开封府打牛啊?” “呀,我都忙忘了,几时开始?” “好像说是巳正时分。”李婶麻利地将肋排剁好包起来,解了围裙,“时间差不多快到了,咱一起去吧。” 早在刚进腊月的时候,开封府门口就立起了一头五彩斑斓的大土牛,那是立春当天用来祈福的春牛,要由朝廷派来的官员亲手持长鞭将它打碎,打得越碎,越预示着一年好收成。 春牛打碎后,大家还会去抢被打碎的土,据说土里带着一年的好运,谁若是抢到了,这一年无论是种庄稼还是做生意,都会顺顺利利。 开封府门口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满满的人,李靥也挤进去找了个位置,这会春牛前面已经设起了祭祀农业之神的先农坛,只听一声锣响,开封府大门打开,身穿朝服的尚辰带着各级官吏从里面走了出来,在先农坛前叩头祭祀,吟唱祭文,求农神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接着在供案上拿起一根五彩长鞭,手腕一抖,长鞭落地一声脆响,打春牛开始了。 李靥在人群里傻傻看着,今年打春牛的居然是义兄?平日里他总是一身黑色官服,清清冷冷的样子,没想到穿朱红色的朝服这么好看,唇红齿白,面如冠玉,是跟往常不一样的好看。 尚辰徐步缓行,英俊的脸上表情庄重虔诚,他绕着春牛慢慢走了一圈,最后停在牛尾处,举起长鞭运足力气,啪啪啪三声鞭响,春牛应声而碎。 围观的人群一阵欢呼,李婶高兴地对李靥说:“这位小官爷长的白白净净的,没想到力气还真大,三鞭子就碎成这样,真是大吉啊,来年定是个丰收年!” 李靥也跟着欢呼,不愧是曾经江湖有名的拂衣君,力气实在大,这么大一头春牛转眼就成了渣渣。 三鞭打完尚辰带着众人回府了,围观的百姓一拥而上去抢春牛碎成的土块,李靥拎着肉和鱼不敢去挤,李婶多抢了一块给她,她高兴地连连道谢,捧在手里喜滋滋回家去了。 等到家的时候,府里已经到处都挂上了漂亮的花灯,一派喜庆年景,李栀正在客厅支了长桌写春帖子,沈羽也在,见她回来了,笑着拿出一个小牛给她看。 “今日立春节,我来给李娘子送个小春牛。” “呀,这个小牛真可爱,花花绿绿的。”李靥把小春牛捧在手里仔细瞧着,“颜色跟开封府门口那头一模一样。” “春牛是依照五行之色绘制的,每年由太史局推算出来,再按照天干地支纳音的排布上色。” 李栀低头写着春帖子,随口解释了几句,问道,“靥儿去看打春牛了?” 李靥点头,很兴奋:“你们猜打春牛的是谁?绝对猜不到!” 李栀跟沈羽对视一眼,都笑起来:“某人千防万防,就是没算到你居然会在除夕这天跑出去看。” “啊?义兄是不想告诉我吗?为什么啊?” “大约觉得害羞?”沈羽摸摸下巴,趁机说坏话,“这人总是这样,嗯,心思深沉。” “说什么呢。”尚辰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立在客厅门口,手里也拿了一个小春牛,听说李靥看到他打春牛了,莫名觉得不好意思,于是别开眼不去看她,盯着沈羽道,“今日除夕,沈二郎怎的还不回家?” “尚少卿呢?除夕不在自己府里过?” “唔,我府里的人都回家过年去了,只剩我一个人。”尚少卿清冷眼神闪过一丝得意,“今年在这里过。” “……”沈羽默了默,竟然有点羡慕。 “义兄,我今日看到你打春牛啦,好威风啊!”李靥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卖肉的李婶还帮我抢了块春牛土呢。” 尚辰脸一红,把小春牛给她:“送你的。”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4节 外面许是哪家的孩童等不及夜晚到来,砰的一声有烟花在空中炸开几缕白烟。 小姑娘捧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小春牛,犹犹豫豫看向哥哥,李栀写完了春帖子,兀自徐徐吹着,见妹妹求助的眼神望过来,笑:“既然都是送给你的,就把两只都摆去你的书房吧。” 第87章 劳燕(二) 新年除了吃喝玩乐, 就是没完没了的拜年,李栀大年初一入宫朝拜,圣上亲自给他戴了银幡, 更坐实了他是下一任翰林掌院的传闻, 各级官员潮水一样涌到家里,不亲近的想亲近,已经亲近的想更亲近,再加上李栀还在几个书院授课,学生也有小几百, 自然要来拜拜年说几句吉祥话, 一时间李府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门里门外熙攘热闹非凡。 今日已经初六了, 家里客人还是一波接一波,依着这个架势看,上元节之前怕是都不得消停, 李靥躲在浅云筑都嫌吵, 干脆跑来听竹茶楼喝茶。 小银勺挖下一小块熬好成冻的桃子酱, 放入白瓷盏中, 上好的绿茶倒进去,浅浅至杯边,深桃红的果酱在滚烫的茶水中很快融化,变成淡淡粉色,绿茶的清香与桃子的果香混合在一起, 袅袅而上。 这是听竹茶楼新上的瑶池醉,绿茶配桃酱, 甜中微苦,桃香满口, 虽不是酒却比酒更胜一筹,喝一口便让人眉眼生醉,满口生津。 自然价格也是不菲。 “我最近得了不少压胜钱,请你。”听竹茶楼二楼临窗的位子,李靥倒了一杯递给对面的金玉叶,“不要客气啊。” 金玉叶从初一到今天送了不知多少次帖子,只说见一面叙叙旧,想来是因为哥哥的事想跟李府亲近,虽说上一世两人最终友情不在,但当时李家大厦已倾,众叛亲离也是意料之中,李靥早就看得通透,所以哥哥的朋友也好,她的朋友也罢,她从未真正怪过谁。 所以今日金玉叶又来送帖子的时候,李靥干脆大大方方叫了她一起喝茶。 金玉叶站起身双手接过,连连道谢,高兴之情溢于言表:“邀了这些回,叶子——啊不,李娘子总算是理我了。” 李靥给自己也倒了杯,又加了颗冰糖进去,用小勺慢慢搅着,笑道:“我只是不爱出门,不是不理你。” “也是,连着几个娘子的聚会都没看见你。”金玉叶见她对于自己喊她李娘子这件事并没有在意,不由得讪讪,“昨日沈老将军府上办的投壶比赛特别热闹,奖品也好,你没去可惜了。” 说起沈府的投壶比赛,李靥就忍不住想笑,正月里很多官员的女眷都会在自家花园举办一些小型聚会跟比赛,斗茶投壶蹴鞠,参加者皆有奖品,博个过年的好彩头。 邀请的自然也都是官员女眷,明里是联络感情,实为给自己夫君积攒人脉,为日后升迁搭桥铺路。 她很早就接到了沈老将军夫人的帖子,说好昨日要去的,可偏偏一大早义兄就来了,莫名生出许多病来,又是头疼,又是胃疼,又是心口疼,还说之前闪到的腰痛又复发了,急得她团团转,完全忘记了还有聚会这件事。 直到错过时辰,她遣小雨去沈府说一声抱歉失约,义兄大人那些个病痛突然就全好了,腰不酸腿不痛,中午吃了两大碗饺子,她才后知后觉怀疑,这人大约是装病。 最终的结果就是沈大哥上门来找义兄吵架,哥哥实在看不下去,直接让九官拿扫帚将两人都赶出去了事,李靥想起昨天鸡飞狗跳的场景,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听说了,不过我有事耽搁没有去成,只初三那日去了苏姐姐的斗茶会。” “那正月初十云香郡主的牡丹宴你去不去?。” “要去的要去的,听说郡主府满园的牡丹都开了。”李靥连连点头,“我还没见过正月开花的牡丹呢。” “太好了!”金玉叶拍拍手,试探道,“常与你一起的吴娘子也去吗?” “你说思悠吧,她最近很忙,应是不去。”吴大娘子最近神神秘秘不知在捣鼓什么东西,只初一拜年见了一面,之后便闭门不出,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 “爹爹不知从哪里要来一张帖子说是要我去,我正忐忑着呢,郡主身份高贵,邀请的必然也都是高贵之人,我就是个小小典籍之女,纵使去了也无人理睬,搭不上话。” 金玉叶说着有点不好意思,站起来给李靥续上茶,“叶子就不一样了,李学士正月初一大殿朝拜,得圣上亲戴银幡,如今风头无两,你是李学士亲妹妹,到哪里都是贵客中的贵客,若是吴娘子不去,能不能——能不能让我跟着你?” “圣上垂爱,哥哥自当加倍勤勉克己,风头无两这种话莫要再提。”李靥抬眸看过来,神情有些不悦。 “对对对,是我说错话,不说了,不说了。”金玉叶慌着道歉,“我、我错了。” 李靥本也没怎么生气,见她认了错,便低头喝茶不再说话,缓了好阵子,才淡淡道:“初十我与哥哥同去,估计会早到些,陪郡主在花厅用茶,你若去了在后院寻我不着,可让人去花厅喊我。” “好!我记下了!”金玉叶松了口气,忙不迭应下,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如今的李靥好像与之前不太一样了,不再顺从依赖、被别人做选择,而是变得强大冷静,刚才恩威并施的样子竟然有点可怕,让她不自觉臣服。 街上有鼓乐声由远及近,两人往窗外望去,只见一支花车队伍踏着舞步而来。 “好多漂亮的花车啊,是舞乐坊的游行庆典吗?”李靥趴在窗前好奇张望。 “这是凝香阁的花车。”金玉叶解释道,“车上是十二花仙。” “十二花仙?” “就是十二个头牌,是凝香阁自己选出来的,号称十二花仙。” 李靥点点头,饶有兴致地看,队伍缓缓经过楼下,每一辆花车上都有一位身姿妙曼的女子,半遮半掩在轻纱后面,或弹唱,或起舞,引得路人纷纷围观。 看着看着,她就发现了问题:“咦,为何十二花仙,却有十三辆花车?” “客人有所不知,这凝香阁最后一个月出了两个花神。”前来添水的茶博士闻言,忍不住卖弄几句自己听来的见闻,“据说腊月末的时候,本来梅花仙子都选好了的,谁知突然来了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莫说梅花仙子了,十二花仙就没一个比过她的,而且这大美人能歌善舞,人美嘴甜,来凝香阁才三天,赚的就能抵旁人一个月,老鸨一看,也别跟什么梅花仙子争了,干脆多加一个,就叫百花仙子!” “百花仙子?” “对,百花仙子雪儿,最中间那辆花车上就是。” “原来如此……”李靥被勾起了好奇心,睁大眼睛使劲盯着中间的花车,想看看茶博士说的倾国倾城大美人究竟有多美。 正月里的风已经不再冷得刺骨,吹拂间带了丝丝缕缕春的气息,微风穿过队伍,掠过轻纱,一起一落间,轻纱下的面庞便显露出来,虽只是匆匆一瞥,却足以叫人过目难忘。 眉如画黛,唇如点朱,双瞳似水,肤白胜雪,是倾国倾城的绝色。 “这……”李靥皱起眉,似乎有点不敢相信,“这不是邱诚济的娘子惠华吗?” 第88章 劳燕(三) 凝香阁的百花仙子是邱诚济的发妻, 也就是上个月才从杨元魁别院里救回来的惠华,李靥盯到眼眶发疼,确定那个雪儿就是惠华之后, 不由得有点懵, 邱诚济去哪里了?惠华是被他卖到青楼的吗? 她只觉得脑子不怎么够用,眼见着花车走了,挠挠头坐下继续喝茶,心中好奇怎么也按捺不住,只想快些找个明白人搞清楚才好。 任海遥说不定能知道点什么, 又或者义兄是不是也有内幕消息?不若自己去打听打听, 好歹凝香阁也是有熟人的, 之前春意楼的媚儿现在不就在凝香阁吗, 找她问问说不定就能知道了。 正托腮望着窗外胡思乱想,突然听到金玉叶低声问候:“杨娘子安好。” 李靥眉头一皱,转过脸来, 果然杨梦芝正站在桌前, 双手抱臂瞪着她, 眼睛红红的, 像是刚哭过。 她身后还带了两名女子,李靥认得其中一个是吏部郎中的女儿霍楚云,另一个不认得,但也瞧着面熟,应是在哪次聚会上见过。 如今差不多半个东京城的女眷都知道她跟杨梦芝不合, 李靥也就不再讲那些虚头巴脑的客气话,同样地双手抱臂, 向后靠在椅背上,瞪回去:“有事?” “你——”杨梦芝看起来有些气急败坏, 开门见山道:“你为什么悔婚!” 李靥眨眨眼,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关你什么事?” “订婚就是许下终身,应该从一而终,你半途悔婚,这不合礼数!” “哦,那又如何呢?” “你、你出尔反尔!”杨梦芝被她的态度气得半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不知羞耻的再醮货! “杨梦芝,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且不说我退不退亲都与你无关,单你刚才骂的这句若是传出去了。”李靥说着,故意往皇宫方向望望,又冷冷盯着她,“当心祸从口出。” 她往皇城方向望的那一眼,让在场几个人都变了脸色,朝中人人皆知,当今皇后早年另有婚约,因察觉未婚夫德行有亏,退婚作罢,后又被太后看中,诏聘入宫,册为皇后。 如今杨梦芝怒气上头,全然忘了皇后才是全天下最大的再醮之妇,她拍着桌子骂李靥那些话,若真被有心之人添油加醋传去皇后那里,纵使皇后娘娘再宽厚仁慈,怕是也不会给杨家好果子吃。 霍楚云害怕了,拉着杨梦芝小声劝道:“杨娘子别吵了,当心隔墙有耳。” 另一位女子也劝:“是啊,大婚前发现夫家不好,退亲也是情有可原,杨娘子莫要再骂了。” 杨梦芝气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狠狠瞪着李靥。 婉宁公主去年秋天的时候来信,拜托皇后娘娘给自己驸马的外甥尚辰寻一门合适的亲事,此话一出,朝中大臣家有适龄女子的无不跃跃欲试,毕竟尚辰是江南尚家长孙,母家又是五大异姓王之首的瑞王府,身份尊贵,而且他二十岁就高中探花郎,现已官至大理寺少卿,可谓学识渊博,前途无量,是最佳的夫婿人选。 祖父为此事费尽了心思,动用了多少人脉才将她推到皇后娘娘面前,眼看指婚已是板上钉钉,谁知半路竟杀出个李靥来,今早皇后特意宣她进宫,只说指婚一事要搁置,待日后给她寻个更好的。 可放眼望去世家子弟里哪有比他更好的?何况祖父已经给父亲下了最后通牒,如果自己不能嫁入尚家,未来就要把杨家交给二房,到时他们大房一家就要收拾包袱灰溜溜滚出去。 她绝不要搬出杨府,也绝对不会认输,她杨梦芝看中的夫君,谁也不能抢走! 李靥茶喝的差不多了,起身与杨梦芝面对面站着,她身高略高些,气势上也就强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受了气,要跑来找我发疯,杨家尚书三朝元老,已经折了一个长孙了,怎么长孙女也不知收敛?还有,刚才你辱骂再醮女子的那些话我先记下,咱们最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不然今天在场的——” 她眼神淡淡扫过杨梦芝身后两个人,见两人都惴惴低了头,便也没再说话,昂着头扬长而去。 *** 出了茶楼,她拒绝了金玉叶乘马车送她回家的邀请,只说想一个人沿着河边走走。 杨梦芝居然那样骂她,再醮货什么的实在难听,难道说女儿家许了不好的人家,明知对方不是良人,也要为了所谓女德从一而终吗?再说了,她是再醮货,那赵南叙是什么?凭什么他跟自己表妹私通,却没有人说他错? 李靥气得一脚将岸边的小石子踢进河里,发出扑通一声,紧接着是巨大的水花声,前面高喊着:“救命啊,有人落水啦!” 她循声望去,只见河里有个人浮浮沉沉,这几日天气回暖,河里的冰已经融化了,但还是有不少将融未融的冰凌顺水漂流,若不小心撞上怕是会有生命危险。 她想着心也跟着揪起来,赶紧往前跑了几步想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已经有热心人跳下河去将人救了,就在河堤石阶上,看衣服是个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脸,但那个抱着她哭得满脸是泪的侍女她却认得。 是温若蕊的贴身丫鬟绿莲。 绿莲抱着怀中女子,一边徒劳地给她擦着湿透的衣服,一边哭道:“不过寻常夫妻拌几句嘴,娘子哪里来的那么大气性要跳河,您还怀着孩子呢!” 李靥心中一凛,是温若蕊,她不是落水,是要自杀? 正值年节,许多无事之人揣了手,或远或近站着,对全身湿透的温若蕊指指点点,绿莲听到了,窘迫而又徒劳地给自家娘子遮挡着,低了头不说话。 李靥咬着唇犹豫了一阵,还是看不下去,上前解了自己斗篷递给她:“披上吧。” 绿莲连声道谢,把斗篷接住了才抬头,发现是李靥,一时愣住了。 “快些,别等我反悔。”李靥皱着眉,小声嚷了一句,作势要把斗篷拿回来,绿莲不敢再犹豫,果断把斗篷展开裹在温若蕊身上。 一直呆怔不出声的温若蕊开口:“看见我这副狼狈样子,你一定很得意吧?” 李靥见她还能开口说话,应是没什么大碍,叹口气转身欲走,温若蕊像被刺激到似的,突然激动道:“你想笑便笑,但你没赢,我也没输!” 探究的目光顿时从四面八方投来,李靥只觉得一股怒气直冲天灵盖,她低头深呼吸了几下,又走回去,走到温若蕊面前,盯着她朗声道:“你与你表哥二人,男盗女娼,卑鄙龌龊,天造地设的一对,我能摆脱你们,简直谢天谢地谢佛祖菩萨过往神明,巴不得这辈子都跟你们再也不见,又哪里来的什么输赢?” 她目光下移,盯着温若蕊已经隆起的小腹,又道,“我今日帮你是因为你有身孕,是因为我有善念,是因为肚里孩子无辜,不该因你们那些腌臜事受牵连,你既然要做母亲,就该负起一个母亲的责任!” 她一口气说完扭头就走,却在转身后看到一个人。 那人挺拔如青松,朗朗如明月,漆黑的眸子温柔望着她。 “义兄?”她瞬间恢复了小女儿神态,捂住嘴小小地惊讶,“你怎么在这里?” “我专程来寻你。”尚辰说着解了斗篷披在她肩上,“回家?” 李靥点点头,被他拉着袖子出了人群:“义兄都、都看见了?” “没有,只看到后半段,从你二人男盗女娼那里开始看的。” “啊……我不是故意要说脏话的。”她红着脸解释,嘴角却是翘了起来,就算拼命咬住嘴唇,还是没能阻止笑意越扩越大,最终还是把两个可爱的小梨涡笑了出来,“其实我想这样骂他们想了很久了!” 尚辰看她笑,自己也笑,牵过拴在路边的小黑,扶小姑娘上马:“靥儿骂得对。” “嗯,我就骂这一次,以后不会了。” “若有人惹你生气,该骂还是要骂的。”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5节 “可是哥哥会不高兴。” “我们不告诉他。” 两人一个端坐马上,叽叽喳喳讲个不停,一个牵着缰绳慢慢走着,时不时附和两句,就这样边走边聊,遇到了立在路边的杨梦芝。 李靥见又是她,极轻极小声的“哼”了一声。 旁人都没听到,可是尚辰听到了,少卿大人勾起嘴角,目不斜视向前走。 但杨梦芝还是走了过来,盈盈一拜:“尚家哥哥。” 尚辰淡淡点头,准备侧身走过。 “尚家哥哥才智过人,不会看不出我是特意等在这里的吧?” 尚辰抬眼看她。 杨梦芝抬眸扫过马背上的李靥,笑问:“送李娘子回家?” “有事请说。” 杨梦芝幽幽叹了口气。 “我还真挺羡慕李娘子,有个义妹的身份便能与您多接触,不像我,就是个没用的,怕是要辜负皇后娘娘和祖父对我的期望了。尚家哥哥——” 她上前一步,贴近了些,尚辰后退半步,皱了皱眉。 “梦芝能不能求您件事?若您真的不喜欢我,就去皇后娘娘还有祖父面前说清楚吧……” 杨梦芝吸了吸鼻子,声音听来楚楚可怜,“祖父为朝廷半生效力,皇后娘娘垂怜于我,让我跟你……我是闺阁女子,既不敢违背旨意,也不能像李娘子这样毫无顾忌贴上来,但您这样对我不理不睬的,我、我——旁人要怎么看我?” 尚辰默然听她讲完这一段话,开口:“旁人如何看你,与我何干?” 杨梦芝噎住了,结结巴巴解释道:“可是皇后娘娘说——” “皇后娘娘什么也没说。”尚辰声音冷然,“杨娘子不必有顾虑,你我只是陌生人,还有,我义妹如何,轮不到你来说。” 说完,抬脚就走。 杨梦芝原地站了半天,一张帕子揉的皱皱巴巴,转身上了自家马车,嘤嘤而泣。 李靥坐在马背上看了一出戏,嘴都合不拢:“义兄。” “嗯?” “你、你就这样拒绝了人家,多可惜啊,那可是杨老尚书的孙女,寒门清贵,不得了呢!” 尚辰抬头看看笑得傻子一样的小姑娘,挑眉:“靥儿说应当如何?” “嘿,我怎么知道。” “我的心意你不知道?” “什、什么心意?”李靥冷不丁被反将一军,闹个大红脸,瞪大眼睛装傻,“我我我,我不知道呀!” “唔,不知道算了。” “义兄说说看?” “不可。”他摇头,“答应你哥不提,就不能提,君子守诺。” “你——!”李靥见他这节骨眼上提什么君子守诺,气得差点仰面从马上翻下去,捋着胸口顺了半天气,认命地抱住了小黑的脖子。 哼,狗屁的君子守诺。 第89章 劳燕(四) 正月初十这天, 李靥早早起床梳洗打扮,去参加云香郡主的牡丹宴。 她今日梳了温婉的垂鬓髻,穿了条缃色梅花绣边的罗裙, 上身是一色内衫搭月白色褙子, 外罩天青色织锦斗篷,一双凤眸清灵如水,俏生生似阳春三月枝头抽出的娇嫩新芽。 李栀见了她便一直笑,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 当年那个在他怀里哭着要找阿娘的小娃娃,终于长大了。 “哥哥?”李靥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晃,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在想很少见靥儿穿青色, 清丽脱俗, 很好看。”他收回思绪, 扶妹妹上车。 小雨跟在后面嘀嘀咕咕:“可我觉得娘子穿红色好看,这个太素了。” 李栀上了车,先把小盖毯给妹妹盖好, 又拿了汤婆子给她, 这才转头道:“云香郡主的牡丹宴, 主角是郡主跟牡丹, 旁人若穿了红色去,恐有喧宾夺主之嫌。” “哥哥说得对!”李靥眉眼弯弯点头,“我等小女子都是去衬托郡主的,莫要失了本分。” 兄妹俩生于书香门第,但终归少了父母护佑, 直面过太多人间冷暖,所以虽饱读诗文知书明理, 却也习得不少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本事,当下相视一笑, 默契十足。 小雨不太明白,但见两个人笑,自己也傻傻笑道:“其实娘子穿什么都好看的,是全京城最美的女子!” 李栀也笑:“我的妹妹,便是布衣荆钗,也会将全京城的女子都比的黯然失色。” 赶车的九官也凑热闹,在车帘外高声道:“娘子最美!” 李靥被几个人说得红了脸,嗔道:“你们这个啊,叫做偏见!” *** 云香郡主赵静宜,是康王赵炎的大女儿,康王封地远在江右,独独她在京城,据说是因为云香郡主的母亲早亡,只留了她这一个女儿,康王续弦再娶后又育有二子一女,终归格格不入。 而早逝的那位康王妃又是当今太后的表侄女,算是中表之亲,太后心疼她,遂问过她的意愿后将人接到京城居住,一住便是十年。 郡主今年二十有五,有过一个短命的仪宾,十七成亲,十八不到便死了,之后便无人敢娶,她倒也乐得逍遥,在府里养了不少面首,或玉面郎君,或英武男儿,每日追欢取乐,倒也快活。 虽有些风言风语,但终归也算讲规矩,既不强抢民男,也不霸占人夫,加上太后疼惜,当今圣上赵琮也觉得自己这个表外甥女可怜,索性睁只眼闭只眼,随她折腾去吧。 换个角度解释就是,郡主生性风流,爱好美男,皇帝不管。 譬如这牡丹宴,表面是邀请各家贵女前来赏花,但邀请的男子数量与女子不相上下,参加这样一场宴会,作为女子打扮起来自当十二万分的注意,既不能太隆重艳丽抢了风头,也不能太普通随意显得不尊重,所以李靥今日看似朴素,却着实费了不少心思。 牡丹宴的时间是午时,郡主差人来送请帖时特意嘱咐了让李栀早到些,去花厅饮茶叙话,李栀不敢拒绝,拉上了妹妹一起。 两人到时,明堂里已经几位年轻官员在饮茶聊天,文武都有,皆是长相出挑或身材健壮的,李靥瞧着有趣,跟着哥哥后面看他们苦笑着寒暄,还没说几句,便有家丁来行礼,说郡主花厅看茶。 李栀面皮一紧,躬身说了声烦请带路,拉着妹妹一路到了花厅,花厅里除了郡主之外再无旁人,见兄妹俩同时进来,倒也没有什么不悦,只笑吟吟道:“李状元都多大的人了,喝个茶还要带着妹妹,怎的还怕在我这郡主府迷路不成。” “家妹年幼,有些怕生。”李栀一本正经到不能更正经,“臣在景元四年有幸得中状元,此后景元八年又有新科状元冯凯冯修撰,所以状元这个称呼,臣不能再用。” “在我看来,只有才貌无双的李状元才是实至名归的状元郎。”云香郡主不急不恼,看起来好像甚是喜欢李栀这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才懒懒将目光移到李靥身上。 略一打量,郡主对这位状元妹妹的打扮颇为满意,于是抬手道,“李娘子,坐。” 又指指自己旁边的那把椅子,“来,李学士坐这里来,最近读书有颇多不解之处,正好找你这状元郎解惑。” 于是李靥看自己哥哥生无可恋地坐去郡主身边,对着捧一本书半靠在自己肩上的郡主无可奈何,鸡皮疙瘩起了一层又一层。 茶是上好的龙凤团,入口甘醇,她喝了两杯,数着哥哥回答了两个问题,起了五层鸡皮疙瘩,乐呵呵正准备叫人给她倒第三杯的时候,门口家丁禀告说尚少卿来了。 尚辰一进郡主府就听说李栀被郡主叫去小半个时辰还未回,于是主动来救好友,谁知一踏进花厅,除了上座被调戏的面红耳赤的李学士,还有在一旁悠哉喝茶看戏的小姑娘。 “郡主万安。”他行了礼,“李学士安好。” “我还有几个问题没请教完,丹景稍待。”郡主见他来了,笑着解释了几句,顺手拉住了要起身的李栀,“状元郎,这里还有几处,你再细细讲来。” 尚辰也不多礼,一撩袍子坐到小姑娘身边,小声道:“你来作甚?” “我来看圣僧误入盘丝洞。”李靥掩口道,“义兄既然来了,我就带哥哥走了。” “……我来你便走?” “啊?义兄不是来救哥哥的吗?” 少卿大人莫名有些生气:“我怎么办?” “你武功高强又是皇亲,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郡主不会如何的。”李靥瞧瞧上面鸡皮疙瘩已经没地方长了的哥哥,觉得不能再等了。 她把第三杯茶喝光要起身,却猛然被一股大力拽回椅子上,低头才发现幼稚的义兄大人悄悄压住了她的裙摆,她毫不犹豫,绝情地将自己裙摆抽出来,起身行礼道:“听闻郡主园中牡丹凌霜含苞,傲雪盛放,乃千年难得一见的奇景,小女自听说之日起便心向往之,如今茶过三盏,牡丹园近在咫尺,实在按捺不住想与兄长一同去看看。” 云香郡主此刻心情极好,闻言抬眸望过来,笑道:“午时的牡丹宴本就设在牡丹园中,既然李娘子迫不及待想看,那你们兄妹便先去吧。” “多谢郡主!”李靥高兴地行个礼,李栀也起身与妹妹站在一处,躬身道,“臣告退。” 兄妹俩出了花厅往牡丹园去,就听身后郡主又笑:“丹景作甚绷着张脸?过来,坐到这里来。” 李靥低着头,心里默念了八百遍义兄对不起,抬头看哥哥:“那个……郡主不会真的……” 她出门就后悔了,抓心挠肺地难受,只想冲回去把义兄拉出来,刚才看哥哥被郡主调戏是一个滋味,这会儿想到义兄要被调戏却是另一个滋味,光是想想心口就要爆炸,她一跺脚急急转头往回走,“我后悔了,不能把义兄单独留在那里!” “你回来!”李栀急忙拉住她,“不许去!” “可是可是可是——”李靥急得结巴,挣扎着要回去,被自己哥哥钳住手腕连拉带拽拖着往前走,一路拖进了牡丹园。 苏汀兰正与一众女眷互相引见问候,有一句没一句闲聊着,忽见李氏兄妹来了,便笑意盈盈走过来,唤道:“靥儿如何才来?” 又娇羞着行礼,“李学士安好。” “苏娘子安。”李栀落落朗朗回了一礼,再抬头时修眉俊目脉脉含情,只瞧着心上人。 苏汀兰被他看红了脸,不好意思地将目光移到一边,倒是李靥主动绕到另一边,把她往哥哥身边推推,笑道:“奇景难得,咱们去赏花吧!” 郡主府的牡丹园据说是全京城最大的,各种珍品皆有种植,此时正值正月,檐上积雪将融未融,园子里却自是一派撩人春色,牡丹盛放,花香袭人。 苏汀兰与李栀边聊边走,时不时驻足观赏一番,李靥心不在焉跟在后面,眼睛自始至终没离开园门的方向——义兄这么久还不回来,不会真被郡主吃了吧? 她正第无数次后悔自己刚才做的事,忽见门口闪出两道身影,是沈飞沈羽两兄弟。 沈羽一进园子就瞧见了东张西望的小娘子,毫不犹豫迈步走过来,同行的沈飞似乎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过来。 “沈大哥。” “沈大哥。” 有一道声音与她同时响起,李靥疑惑回头,发现是苏汀兰。 沈家兄弟同时答应了,对视之下,沈羽摸摸鼻子,行礼:“李学士,李娘子,苏娘子。” “李学士。”沈飞不苟言笑的样子,问候完李栀又看向苏汀兰,“在赏花?” 李栀点头,态度也不怎么美妙:“牡丹傲雪难得一见,自是要细细观赏。” 李靥直觉这三人不对劲,联想到上一世苏汀兰最终嫁给了沈飞,不禁心中警铃大作,可现在有件事比这事更紧急,于是她示意沈羽往旁边走了两步,小声问:“沈大哥,你见过郡主了吗?” 沈羽脸色突然难看起来,就跟在南风楼被拍卖的时候一样:“呃,拜见过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6节 “那你看到义兄了吗?” “尚少卿?未曾看到。” “那就奇怪了。”李靥觉得不安,“我与哥哥离开时,义兄正与郡主喝茶,这会儿去哪里了呢?” 正担心间,只听得院门口一阵喧哗,一队侍卫踏步而入,整齐站立两旁,片刻后云香郡主在侍女簇拥下款款而来,招呼大家落座。 牡丹宴开始了。 *** 郡主府后院厢房,尚辰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歌舞之声,神情不耐:“杨大人,尚某已经说的很明白,令郎触犯的是律法,审判他的也是律法,我不会因他是杨家长孙而网开一面,亦不会因他犯法而对杨家其他人有偏见。” “对对对,尚少卿铁面无私秉公执法,令人佩服!”杨光赫连连称是,倒了一杯茶端给他,“请用茶。” 尚辰想着快些去园里与小姑娘一起赏花,接过茶杯一饮而尽:“如此,尚某便去赴宴了。” 他说着起身,却突然一阵头晕目眩,恍惚间只觉得周身燥热难耐,连呼吸都粗重起来,心下顿觉不妙,勉力支撑着走到门口,却被进来的人迎面抱住,曲线妙曼柔软,娇媚声音如沙漠甘泉。 “尚家哥哥,你要去哪里?” 第90章 劳燕(五) 牡丹宴上, 各处笑语吟吟。 李靥没什么心思吃饭,抱一个暖手炭炉,不安地东张西望。 义兄一直也没有出现, 可他明明就是来赴宴的, 就算突然有事离开,依照往常也会先来跟自己说一声,如今既没来宴会也没打招呼离开,究竟是去哪儿了呢? 她心中忐忑,坐立不安, 只觉得哪里不对劲, 却又一时想不出哪里不对, 干脆告个方便离席, 想要四处找找看看。 沈羽在另一桌,瞧见李靥离开,立刻起身要追过去, 却被沈飞拉住, 疑惑低头:“大哥?” 沈飞抬眸, 用眼神示意他坐下:“吃饭。” “可我见李娘子恐是要去找尚少卿, 我去陪她一起。” “莫管闲事,吃饭。” 大哥发话,沈羽只得又重新坐下,眼神望向主桌的李栀,李栀也看到了妹妹离开, 正对云香郡主说着什么,大约是要暂离告退之类的, 郡主笑着摇头不允,唤人倒了杯酒给他。 眼见那边一时摆脱不了, 沈羽又往回廊看去,小娘子抱一个手炉走走停停,每一间屋子都凑过去望望,很明显就是在找人。 “大哥,我还是得去。”他对自己大哥从来也不藏什么心事,“郡主府可不是咱家后院,你看她毛毛躁躁的,我若不陪着,万一闯了什么不该闯的禁地就糟了。” “禁地自有守卫,李娘子又不会武功,闯不出什么祸的。” “可是——”沈羽不明白自己大哥为什么要一直阻拦,焦急间念头一闪,惊问,“莫非大哥知道尚少卿去了哪里?” 沈飞没说话,夹了筷子菜给弟弟。 沈羽见他如此,心下了然,试探道:“杨梦芝找过您?” 封印那日傍晚,杨梦芝在家门口拦住他,说要两人合作,各取所需,他只觉这不是君子所为,也违背了小娘子意愿,当时便一口回绝,没想到这女子贼心不死,居然去找了大哥。 “我是个粗人,不懂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那一套,但也知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既然想娶心爱的女子,用点手段又何妨。” 沈飞说的坦然,“你既为她痴迷至此,娶回家加倍对她好便是,不必纠结。” “可那终究是错的。” “情爱之事向来都是独占,哪来的什么对错?”沈飞耐着性子说服他,“何况出手的是杨梦芝,与你没有丝毫干系,你且坐在这里好好吃饭,坐等渔翁之利即可。” 沈羽被他几句话说的皱起眉头,心里也忍不住动摇,目前看,李靥明显喜欢尚少卿多些,若杨梦芝此番真的得手了,小娘子少不得要哭一阵子,难过一阵子,到时自己专心陪着她,总能忘记的。 可忘记的那个过程,应该很难吧,她会哭很久,比上次被赵南叙欺负了哭的还要久…… “大哥说的,望城心里都明白,可我就是见不得她被人辜负,见不得她落一滴泪,情爱之事确实没有对错,可手段却有光明卑劣之分。”他还是站起来,推开沈飞的手,“不论将来如何,我都想一辈子能堂堂正正,心胸坦荡地面对她。” “尚少卿究竟在何处?还望大哥告知。” 沈飞若有所思,摇头:“确实不知。” “我陪她去找。” 沈羽后退两步深施一礼,果断朝已经消失在回廊尽头的窈窕身影追去。 云香郡主目光瞥见一前一后相继离开的两个人,勾唇一笑,喊住了也想跟去的杨光赫:“久闻杨大人承杨老尚书衣钵,文采斐然,何不趁着今日这牡丹宴的美景赋诗一首,给大家伙儿助助兴?” *** 李靥离开宴席并没有多远,沈羽追过去转个弯就看见了她,她正一间屋子一间屋子找着,遇见开着门的就探头进去瞧一瞧,没开门的就把耳朵贴在门上听听,像个好奇的小猫。 若是在往常,他一定会悄悄跟在后面,饶有兴趣地看一阵,然后再伺机假装很有缘分地不期而遇,可今日事态紧急,他急步走过去,喊道;“李娘子!” “沈大哥?”李靥回头,“你怎么来了?” “在找尚少卿?” 小娘子点点头,神色不安:“义兄明明来了,这会儿却不见人,他绝不会跟我不告而别的,而且刚刚我问过几个侍卫,他们说客人中还未有人离开。还有金玉叶今日也要来,还约好了跟我一起赏花,却也迟迟未出现,照理说她应该不会错过这次宴会才对。” 她眉头越皱越紧,迟疑道:“我说不上来哪里不妥,但总觉得不对劲,饭也吃不下,就想快点找到义兄……” “既然没离开,我陪你一起找。”沈羽抬手打断她的话,屏息凝听了一阵,“这一排房间都没有人,再去别处看看。” “好!”李靥急着找人,一路越走越快,竟小跑起来,“沈大哥,你说义兄会不会有危险?” “不会的,尚少卿武功高强,而且这是郡主府,不会发生什么危险的。”沈羽见她跑得鼻尖冒汗,欲言又止道,“听说杨梦芝来了。” “杨梦芝?”她猛然停下,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为自己的猜想心慌不已,“可、可是宴会上并未看到她!” “其实——”沈羽正欲开口,忽然前面月亮门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女子,见到两人便急急喊道:“叶子!叶子!” “是金玉叶!”李靥赶忙跑过去,只见金玉叶面色发白,满头是汗,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回事,就见后面又有两人追过来,正是那日在听竹茶楼跟杨梦芝在一起的霍楚云和另一个女子。 两名女子追到门口,见是李靥,不禁脸色大变,急忙转身向回走,被沈羽追过去拦住,顿时吓得倒退几步,战战兢兢行礼道;“沈虞候万安。” 李靥见人被沈羽拦住了,便向金玉叶问道:“发生何事?” 金玉叶捋捋心口,似乎受到不小惊吓,颤巍巍道:“我今日来得早,本被安排在偏厅等候,后来想起你说过若寻你不着可去花厅,于是我便找了个借口离开,想自己去花厅找你,谁知郡主府太大,走着走着我就迷了路,不小心撞见了杨梦芝跟、跟尚少卿在、在房间里。” 她擦擦汗,心有余悸,“我吓坏了,当时就想跑,然后就被这几个人追着到了这里。” 李靥只觉得双腿发软,扯住她衣袖追问道:“你看到义兄跟杨梦芝?” “不、不是看到,是听到房间里传出的说话声,是尚少卿跟杨梦芝没错,只是尚少卿的声音……”金玉叶是个闺阁女子,当时只觉得害羞,现在细想便发觉了不对,“好像、好像很难受。” 李靥还没明白,茫然眼神望向沈羽,沈羽摘下腰间长剑,威吓道:“究竟怎么回事?” 他利刃在手,横眉立目,霍楚云两个人当即吓得哭起来:“是、是杨娘子,她给尚少卿下了药!” “在哪里?” “就在后院厢房!” 李靥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松开金玉叶就往后院跑,才靠近后院厢房,就听得其中一间传出不小的响动,好像是摔了什么东西,伴随着女子嘤嘤哭泣,接着便是男子低声怒斥:“滚出去!” “不,我不走!尚家哥哥你很难受不是吗?为什么不要我?” “出去!” 沈羽松了口气,在那间厢房前站定,拉住李靥道:“是尚少卿跟杨梦芝,你且退后,我先……” 他话没说完,就见身边如花似玉的小娘子提起罗裙,怒冲冲一脚踹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凌乱,桌子椅子横七竖八倒着,泪人一样的杨梦芝衣衫不整坐在地上,尚辰双手握拳,勉力站着,面色是不自然的潮红,见她进来,先是盯了一会儿,不确定道:“靥儿?” “义兄!” “不可靠近,他现在很危险。”沈羽紧跟着进来,眼疾手快拉住要上前的小娘子,厉声问杨梦芝:“你给他下了什么药?” 杨梦芝似乎吓到了,满脸泪痕呆呆坐着,一句话也不说。 “快说!” “是合欢散。”门外沈飞声音传来,他终归是不放心弟弟,一路寻过来。 要说这杨梦芝也是笨,这么久了,看起来还没得手。 李栀跟云香郡主也紧随而来,见到眼前一幕大为震惊,郡主当下也顾不得兴师问罪,先派侍卫封锁后院,任何人都不许靠近。 “听说合欢散药性凶猛,无药可解。”云香郡主沉吟片刻,吩咐,“叫个侍女来,要年纪小的,漂亮的。” “多谢郡主美意,但我义兄不需要。”李靥回头望望门里门外这许多人,挣脱开沈羽的手,到水井边提了半桶水,跑回屋里朝着尚辰兜头泼下,“义兄可清醒了?” 见他不语,又跑去提了半桶,依样泼了,“现在可清醒了?” 一时间,屋里屋外全都静默了。 所有人默契地让开一条路,看李靥一个人提着水桶来来去去,一连泼了七八桶后,尚辰拉住了还要去提水的小姑娘,轻声道:“靥儿,我好了。” 第91章 劳燕(六) 少卿大人病了。 据说是着凉, 染了风寒,李靥连着拜访三日,吃了三顿闭门羹, 郁闷地拉着吴思悠去小春鹤酒馆喝酒。 “唉~~~”她喝一口被吴大娘子加了大半壶白水的清酒, 叹气叹出十八个弯,“思~~悠~~” 吴思悠正专心捏饭团烤饭团,闻言笑道:“干嘛?” “我、好、烦!” “烦啥?”她把一盘烤好的饭团推过去,“尝尝我的手艺。” “不想吃。” “尝尝嘛,我捏的很用心的!”吴思悠伸出食指一一点过去讲解道, “这是大腿骨, 这是小腿骨, 胸骨、盆骨、上臂、小臂……还有这个最费时的是头骨。” “谁会把饭团捏成骨头啊!”李靥扭过头, “哼,不吃!” “哎呀吃点吃点,莫要烦恼, 尚少卿只是一点小风寒, 已经大好了, 我昨日才跟唐小郎君一起去探望过, 面色健康,不咳不喘,无碍的。” “问题就出在这儿,你们都能进府去探望,就我进不去, 那个新来的门房牛小牛,老远瞧见我就关大门!”她愁得把脑门砰一声磕在桌子上, “完蛋了,义兄生气了。” “我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他浇成个落汤鸡, 他肯定不会再理我了。” “浇了几桶?”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7节 “八桶。” 吴思悠乐得不行:“你这八桶水下去,都把人浇得着凉了,还不兴人家闹两天脾气?” “闹脾气也不是不行。”李靥不服气地嘀嘀咕咕,“但我也是为了他好啊,即便是生气要找人算账,也该找杨梦芝才对。” “放心吧,杨梦芝此番是逃不掉的。” “可我听哥哥说,义兄并没有深究。” “尚少卿不深究,不代表别人不深究啊。”吴思悠把那个头骨形状的饭团小心翼翼夹给她,顺便放出个惊天大消息,“尚少卿的郡主娘亲前日进京,一来就先去宫里拜见了皇后娘娘,估计是给尚少卿讨公道去了。” “啊?你听谁说的?” “司空宫主说的啊,他跟郡主一同来的,昨日在尚府碰见了。” 尚辰的母亲是瑞老王爷唯一的女儿子书灵均,据说自幼不喜琴棋书画,只爱舞刀弄枪,老王爷本就武将出身,对女儿想要习武的要求自是全力支持,给她请来最厉害的高手做师父,如此学了十余年,十七岁的子书郡主手持双刀杀入江湖,只用半年时间就坐上了武林第一的宝座,独步天下,未逢对手。 后来游山玩水时偶遇江南尚家长子尚正则,对其一见钟情,自此便敛了锋芒嫁作人妇,退出江湖,专心相夫教子。 双刀已封,传说仍在,这位子书郡主,是自前朝至本朝,几百年内武德最充沛的郡主。 而尚辰尚少卿,是郡主的独子。 李靥一哆嗦,精致的头骨饭团就裂成了两半,她只觉得那就是自己的头,双目无神绝望不已:“完了完了,义兄的阿娘解决完杨家,一定会来找我算账的。” *** “我是一定要找他们算账的。” 子书灵均把晾好的药端给儿子,又拿了颗梅子给他,“什么三朝元老清流典范,居然用下药这种下作手段,这事必须得给个说法!” 尚辰见自己母亲气愤难平的样子,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娘亲莫要气伤了身体。” “你这傻孩子,京城从来都是明争暗斗,风谲云诡,太宽厚了可不行,会被人以为好欺负。” “我不是宽厚,只是此事追究起来太过麻烦。”他耐心给母亲解释,“杨光赫父女所行之事固然下作,但最终也未造成任何后果,且我是男子,揪住此事不放未免显得小肚鸡肠,再者这件事杨老尚书是否知晓,知晓多少,根本无从判断,他若一口咬定不知情,便是官家也不好说什么,娘亲如果是想借此事敲打敲打杨家,让他们以后跟我保持距离,那我赞同,若说非要闹到官家面前争个对错黑白,还是算了吧。” 子书郡主努力听完儿子这一长串弯弯绕绕的话,眨巴眨巴眼,大气挥手,“此事你莫管,交给为娘!” 这模样一看就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尚辰叹气:“父亲呢?如何没跟您一起来?” 全天下能让子书郡主听话的,也就只有父亲了。 “你爹忙着呢,再说我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子书灵均一巴掌拍在儿子背上,“过年不回家,让人算计了吧?” “是,母亲教训的是。”尚辰被她一掌拍的后背生疼,咳了两声低眉顺眼,“儿子清明就回家。” 他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太多纠缠,自是有自己考量,除了刚才说的原因之外,还有几件事情令人费劲。 首先是沈氏兄弟,中毒那日自己虽神志不甚清醒,却也记得靥儿闯进房间后是沈羽先说了危险不要靠近,接着便是沈飞说出茶中之毒是合欢散。 此外还有云香郡主,是她叫了杨光赫来,说要做个和事佬,又将两人引去后院厢房详谈,才有了茶中下毒一事。 沈氏兄弟跟合欢散的事他自会查清,到时该如何便如何,只是云香郡主贵为皇亲,又得太后疼爱,地位不俗,她若真的与此事有关,被母亲知道了,必要掀起大风浪。 母子俩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门外春和禀告说杨梦芝来了,要求见郡主。 “不见,让她走!”子书灵均一口回绝。 春和挠挠头,为难道;“可杨家娘子跪在门口,说郡主若是不见,她就一直跪着。” “那就一直跪着吧,让她跪远一点,别挡了门口通行。” “这——”春和偷偷看尚辰,“主人?” 尚辰端起药,略一思索,笑了:“就照母亲吩咐的去办。” “是!” 他对杨梦芝厌烦至极,但一来自己是男子,二来是朝廷官员,加上又有皇后娘娘的面子在,总不好太过分,若母亲此番能让杨梦芝吃到苦头自此退避三舍,那真是再好不过。 他正想着,就听见母亲大人又道:“那个用凉水泼你的义妹,这几日怎的没来探望你?” “咳咳咳!”少卿大人一阵心虚,被药呛的仪态全无,“兴许是没空吧。” 牛小牛说李靥每日都来,但他觉得自己那日过于狼狈,无脸相见,又怕母亲兴师问罪吓到小姑娘,所以便连拒了三日,想着明日上元节,宫宴结束后悄悄去约她出来赏灯。 “哦,没空。”子书郡主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瞧着这两日门口总有个漂亮的女娃娃转来转去的,你不认得?” “唔,没看见,不知道。”他低头喝药。 “你喜欢人家?” “咳!”又呛一口。 “之前你写信回家,说的含含糊糊的,又是要我们准备聘礼,又是要我们不可声张,就是她吧?” 尚辰喝不下去了:“娘亲就莫要操心了。” “婚姻大事,我这做娘的不操心谁操心?”子书灵均气得又拍他,“说吧,是不是她?你的义妹,李栀的妹妹,郡主府泼你八桶水的那个女娃娃?” “出手倒是果断,只是太狠心了,寒冬腊月的八桶凉水浇下去,好人都浇坏了。” “我这不是好好的?” “那是你身强体健!若是换做旁人——就说你爹吧,少不得要病上十天半月!” “若父亲处在当时情境,娘亲会如何?” “既然笨到着了别人的道,我直接把他扔进水里清醒清醒!”子书灵均脱口而出,愣了下后噗嗤笑了,又朝自己儿子后背拍了一掌,“你在这儿等着我呢是不是?行,我不怪她了,你把人叫来让我见见。” “想见也行,您得把脾气收一收,莫要吓到她,而且不能随随便便就叫了来,要选个好日子,洒扫除尘,整洁庭院,再备好香茶点心,暖炉熏香。” 尚辰碎碎念着,手里拈着那颗梅子,清俊的眉眼温润柔和,他抬眸对母亲笑笑,羞涩得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 “娘亲,我想娶她。” 第92章 劳燕(七) 下午回家的时候, 李靥特意绕到街市,想买几个花灯。 明日便是上元节,灯会繁华, 游街各人基本都会持一盏花灯, 她的花灯历来是哥哥亲手做的,想必今年也已早早准备好,只是小雨前几日提起说约了思悠的丫鬟香雪一起去走百病,那可要提一盏漂亮的花灯才行。 街市上已经搭起了花花绿绿的彩棚,五颜六色的小旗子从街头连到街尾, 沿街商铺门上桃符还簇新着, 门口又架起挂花灯的竹架, 热热闹闹忙忙碌碌, 一派节日喜庆气氛。 在这般场景里,心情都变得愉悦起来,李靥一路小声哼着歌, 笑眯眯地在每一家花灯摊子前驻足, 想选个最好看的。 花灯琳琅满目, 各式各样都有, 她磨磨蹭蹭来回看了好几遍,最终决定买那盏梅花灯,小雨喜梅花,连帕子上都绣了腊梅迎春,这盏买回去一定合她心意。 摊主见她选好了, 将梅花灯摘下来给她,又从货箱里拿了把小花伞挂到空出来的位置上, 李靥看着好玩,随口道:“这小花伞倒是有趣, 看起来与普通的伞不太一样。” “小娘子好眼光。”摊主挂到一半,听她问了,又将伞取下来撑开,讲解道,“是与咱这里的伞不一样,这也是灯,是云岭国的伞灯。” “伞灯?” “我也是进货时瞧着稀罕就随手要了两件,想着如果卖不出去,拿回家给孩子玩也挺好的。”摊主撑开伞,只见里面别有乾坤,竹制的伞柄上半段是镂空的,里面嵌了蜡盒,花伞若左右摇晃,蜡盒便也跟着摇摇晃晃,始终是都是烛芯朝上。 “云岭国善出能工巧匠,这伞灯做的也精细,里面这蜡盒尤其有趣,怎么晃都不会倒,是个小机关,叫做——”他想了半天,急得拍大腿,“嗐,我昨天还记得呢!” 李靥出神地看着那个小蜡盒,脱口而出:“是同心圆机环,设双轴相连,轻微晃动时不会倾斜翻倒。” “对对对,就是这个,同心圆机环。”摊主连连点头,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小娘子真是见多识广!” “爹爹曾讲过的,如今见到便想起来了。”她轻声回答。 云岭国多雨,晴天的日子很少,就连上元节也都是细雨蒙蒙的,那里的百姓为了在这天能高高兴兴出门看花灯,便发明了这既能当伞又能燃灯的伞灯。 她那时太小,只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阿娘抱在怀里,爹爹持一把大大的伞,罩住她,罩住阿娘,罩住哥哥,街上大约也是很热闹,到处都是亮晶晶的小花伞,雨滴啪嗒啪嗒落在伞上,溅起的水花也亮晶晶的。 她搂着阿娘的脖子,看爹爹给哥哥讲伞柄里的蜡烛为什么不会倾倒,哥哥边听边点头,时不时还要冲她做个鬼脸,她被逗得咯咯笑起来,然后阿娘也笑,爹爹不明白怎么回事,但见他们都笑了便也跟着笑,一家人就在这伞灯下嘻嘻哈哈笑作一团…… 记得远处还有个人也跟着一起笑来着,是孙嫲嫲还是张管家?终归是时间太久年龄又太小,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李靥望望湛蓝的天,摇摇头笑着掏出钱袋,“多少钱,我买了。” *** 付了钱继续走,前面有不少干活的匠人在建一个竹架,看形状应该是明天要用的大型花灯,她放慢脚步多看了几眼,突然发现其中有个匠人很面熟。 是邱诚济?李靥皱起眉,有些不解,初六那日在听竹茶楼喝茶的时候,正巧看到凝香阁的花车游街,而他的发妻惠华也在其中,只是摇身一变成了半个东京城都为之倾倒的百花仙子。 她还以为是藏娇之事后夫妻离心,邱诚济将惠华卖了,本想着去打听打听,结果发生了义兄这档子事,搞的她心里乱糟糟的,也就没顾得上。 可邱诚济为什么会在这里扎花灯呢?书不读了?不回家了?她边琢磨着边往前走,脚步不由自主拐个弯,溜溜达达就到了尚府门口。 牛小牛就坐在门口晒太阳,这次见了她倒是没跳起来关门,李靥觉得这是个好兆头,于是又厚着脸皮凑过去:“小牛啊,尚少卿今日能见客了吗?” “能见能见。”牛小牛见她过来,连忙起身行礼,咂咂嘴道,”可您来的不巧,主人刚出去了。” “出去了?去哪儿了?” “这我可不知道,要不您进去等会儿,我们郡主老夫人在家呢。” “啊,算了算了!”李靥吓得连连后退摆手,“我还是改日再来拜访!改日哈!改日!” 她后退两步,后背就撞上了什么,回头一看是个黑乎乎的马脸:“义兄?” “……”尚辰跳下马来,“靥儿找我?” “其实也没、没什么事,就是买花灯路过,想看看你风寒好了没有,结果小牛说你出去了,挺不巧的。”她抱着两个花灯,语无伦次地解释。 “我去你家找你了。” “哦,原来是去我家……”李靥眨眨眼,才反应过来,“你去找我?” “他们说你不在,一大早就出门了。”他笑着看她,问道,“去了哪里?” “先跟思悠去小春鹤喝水,然后又去了街市买花灯,小雨约了小姐妹明日一起走百病嘛,我就想给她买个好看的灯提着。”她唠唠叨叨,红着脸,“义兄找我有事?” “无事。” “无事?”她疑惑抬头,义兄应当是病好了,看起来神采奕然,好看清亮的眸子里除了笑意,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她不懂那是什么,却被看得低下头。 “无、无事找我干嘛?” “因为想见你。” 心跳好像停了几个拍,接着便疯狂起来,咚咚咚咚震耳欲聋,李靥徒劳地将怀里花灯抱紧些,妄图掩住这声音,生怕对面的人听见。 “你、你再说一遍?” “唔,母亲从江南带了点心来,我每样都拿了几个。”少卿大人顾左右而言他,慌慌张张从小黑的褡裢里拿出个盒子给她看,两只耳朵通红,“要吃吗?”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8节 李靥等了半天,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懵懵点头:“吃。” “那咱们找个地方。”他接过小姑娘手里的灯笼,扶她上马,“去大理寺?” “好。” “你刚刚说跟吴娘子去小春鹤喝水,喝什么水?” “嗯,本来是去喝酒的,结果思悠怕我喝醉,一壶清酒兑了五壶白水,我喝到第三壶就喝不下了……” “喝白水对身体好。” “是啊,现在一肚子水呢。” “为何突然想去喝酒?” “心中苦闷呗。” “苦闷?” “嘿嘿,刚刚是苦闷来着,现在已经好啦!” 牛小牛一句话也没插上,连句主人您回来了都没找到机会说,眼睁睁看俩人眉来眼去眉来眼去然后上马走了。 他挠挠头,心里打鼓,这要是以后李娘子成了家里的夫人,不会因为他连着三天见了她就关大门的事记仇吧? 天地良心,那可都是主人让他干的。 . 大理寺还未开印,只中堂两个值守的差人,整个后院空荡荡的。 没有开印,厨房自然也没人,尚辰亲自动手烧了壶热水,给小姑娘泡好茶,又将盒子里的糕点一一摆出来让她尝。 李靥被义兄大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殷勤弄得有些无措,只觉得他好像很高兴,但又不知道他为什么很高兴,只得乖乖拿起一块糕点咬了口,然后就眉开眼笑:“好吃!” “芙蓉酥、合意饼、吉祥果、云片糕……”小姑娘吃不动了,盯着大方桌上各色美味糕点,摸摸肚子意犹未尽:“义兄,我休息一下,再来个蜜饯菱角尝尝。” “你已经休息过好几回了,再吃肚子要痛的。”尚辰无视她可怜巴巴的目光,低头收了点心,将晾好的茶端给她,“饱了便是饱了,不可贪食。” “呜——”她试了几试,感觉实在吃不下了,遗憾地端起茶,“那个蜜饯菱角我没吃过嘛,是只有你们那里的糕点铺才有的卖吗?” “这些都是尚家厨房的厨丁自己做的,母亲来时带了几盒,你若喜欢吃,我可直接把人要到京城来。” “不不不,这太麻烦了。”李靥摇头拒绝,想了想又坐直身体道,“郡主远道而来,不知几时有空?我想去请安问候,当面道、道歉。” “道歉?” “就是初十那件事。”她低头,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声音诺诺,“是我不对,害义兄着凉生病,让郡主担心。” “当时情形,靥儿只能那样做不是吗?” “可是……” “靥儿不必自责,你没有做错,我丝毫不怪你。” “可总觉得还是要道歉的。” “既然如此——”尚辰笑着看一门心思非要道歉的小姑娘,知道她的倔劲又上来了,于是清清嗓子理理衣服,板正坐好,“咳,这里也没有旁人,靥儿给我道个歉,此事就算过去了。” “真的?” “说到做到。” “那行。”李靥是个好女子,做了错事总要道歉才能心安,虽然义兄一直说着不怪她,但总归是自己泼的水让他病了一场。 她站起来,走到正襟危坐的尚辰面前,鞠躬:“义兄对不起,我那日不该泼你八桶凉水,是我鲁莽了,便是你中了那种毒,我也应该动动脑子想旁的办法,就像上次在南风馆,我中了春香,你就没有泼我,不但没有泼我,还让我抱你,还……” 她还了好几遍,越说声音越小,小脸红的像着了火,义兄就这么静静望着她,好像在等她说下去。 “还——”她张不开嘴,干脆向前一步,“不然我也给你抱抱吧!” 第93章 劳燕(八) 天色渐晚, 夕阳慵懒地爬上院墙。 李靥眯起眼睛看看门外空无一人的院子,觉得腰有点酸。 她说完那句不经大脑的话之后就后悔了,哪有女子上赶着说给人家抱的, 多不正经。 义兄好像也有点懵, 但只懵了一瞬,接着就顺理成章把她拉进了怀里,像之前那样温温柔柔抱住了她。 所以现在的姿势就是她站着,身子微微前倾,而尚辰坐着, 双臂环着她的腰。 两人都还挺端正, 彼此之间保持了大约半臂的距离, 义兄舒不舒服不太清楚, 她的腰却是快断了。 “义兄?”她红着脸,两只小手虚虚搭在尚辰肩膀,悄悄舒展下僵直的身体, “还生气吗?” “从未生过靥儿的气。” “那你之前为何不见我?” “……” 李靥眨眨眼, 突然福至心灵:“你不怪我, 又不见我, 难道是因为害羞吗?” “……” “没什么好害羞的。”见义兄不说话,她更肯定了心中猜测,善解人意道,“虽然那天义兄像个落汤鸡,但还是很好看。” 尚少卿还是沉默, 只是警告似的将手臂收紧些,小姑娘可真是爱说话, 都这种时候了还猜来猜去说个没完。 李靥没有防备,一下被他箍的向前倒去, 她慌着挣扎,但许是刚才僵了太久,腰酸腿麻竟使不上力,反而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义兄,我我起不来——”她有些着急,声音便染了哭腔,“腿麻了。” 尚辰无语,扶她坐到椅子上,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低头查看:“左腿还是右腿?动动看。” “就是刚才站太久有些僵硬,休息一下就好。”她看着蹲在自己面前满脸担心的男子,双手捂住了脸,“我是怕义兄生气不理我才说抱抱的,不是、不是每个男子都这样,是只有义兄才这样!” “我知道。”尚辰将她的手从脸上拿下来,握住自己手里,仰脸看着坐在椅子上的她,“靥儿自小待我就与旁人不同。” “我们第一次见面是个初秋,不是靥儿说的冬天,那天你穿了白色的衣裙,裙子上染了许多颜料,还滚了些土,不打招呼就冲进你哥的书房,喊着树上的海棠果熟了,要摘来吃。” 他娓娓道来,没有任何停顿,像在讲一个已经烂熟于心的故事,“昭延兄不在,你就拉着我去摘,小手脏乎乎的,一抓一个黑印子,我很嫌弃,说我是来读书不是来陪你玩的,还没说完你就哇哇哭起来。” “有,有吗?”她不好意思起来,“我不记得了啊。” “你哭得很大声,我怕你哭晕过去,就陪你去了,摘了很多海棠果,都是最红最甜的,还给你洗干净手和脸,在海棠树下办了一场海棠果鉴赏大会。” 鉴赏大会结束后,当时还是个小娃娃的小姑娘抱着他的腿,努力伸出胖胖的小指去够他,说小哥哥温柔又好看,给我做夫君好不好。 他应了,自此沦陷。 “我小时候很调皮又爱哭,可你还陪我玩,有时候哥哥不陪我你也陪我。”李靥想起两个人很多往事,甜甜地笑,“所以说义兄只是嘴上凶一些,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我从小长到现在,就只陪过靥儿一个人玩,秋天摘果子,春天摘花,冬天带你堆雪人,夏天带你去抓鱼,陪着陪着我就先长大了。”他抬眸,定定望着也已经长大了的小姑娘,清冷的声音如初春的风,蕴了无尽柔情暖意。 “我一直有些心事想说给你听,但又很犹豫,因为我比你足足大了七岁,七载时光说长不长,却足够让人长大、成熟,变成一个无趣又狡诈的大人。” “我不想用这种年龄的差距来压制你,利用你不谙世事的懵懂引导你做选择,所以就静静地等,想等到你也长大,能真正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的时候,再来问,再来求一个真心实意的答案。” “我太自负,自以为尽在掌控,却险些一辈子错过你。”他想起来依然揪心,忍不住将她的手握紧,“还好上天又给了我一次机会,让我有生之年还能将心事说出口。” 李靥低头望着他,亦望着清澈黑眸里倒映出的小小自己,突然将头扭向一边,哼道:“七岁,七岁也不大呀。” “……”尚辰一时有些无措,直到看见小姑娘嘴角抑制不住的笑意,才反应过来她是在逗自己,坦然笑道,“是,是我自以为是了。” “那你有什么心事?”虽说早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她还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傻乎乎昂着下巴,摆出副傲娇的小样子,“说吧,本娘子洗耳恭听。” 少卿大人轻轻吐口气,好像是因为紧张,又好像是为她不合时宜的犯傻而无奈:“从十三岁第一次见面,至今已有十二载,不管是常常见面的前七年,还是在苏州任职的后五年,春夏秋冬,清晨黄昏,我心中思念的、牵挂的、爱慕的,自始至终都是你。” “靥儿,我心悦你,却不知你是否也心悦我。” 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李靥总是偷偷躲在被窝里自编自演几出小戏,其中演的最多的就是如果义兄表白了,自己应当如何回应? 或者是羞涩地低头不语,又或者干脆直接抱住他,最差最差也得是傻乎乎笑着点头,可真真事到临头,她却拧着小眉头,别扭到不行:“若我没有退亲,义兄当如何?” “只字不提,守靥儿一辈子。” 暮色四合,院中有风扬起,屋顶雪微融。 李靥怔怔坐着,听见自己的心跳。 前世种种困惑,至今日总算有了个答案。 清冷寡言的义兄一直未娶,不是没有喜欢的人,而是喜欢的人已经嫁做人妇。 他执着守护,不是因为挚友所托,而是因为遗憾错过。 错过了心爱的人,却又不想离去,只埋藏起全部的思念与情愫,保持着最礼貌的距离生疏问候着。 她怪他,也怪自己,怪他为什么不说,怪自己为什么从未察觉,自己死掉重生,留在上一世的那个他,该有多难过? “谁稀罕你守一辈子。”她心中酸涩,垂了头落下泪来。 “靥儿哭了?”尚辰慌了神,“是我说错什么吗?” 小姑娘使劲摇头,揪着他衣襟哭得天昏地暗,外面太阳渐渐落山,通透亮堂的值房也陷入黑暗之中,他有心想去点灯,可她一直哭个不停,干脆在一片漆黑中倾身抱住她,轻轻拍打着后背:“乖啊,乖啊,不哭了。” “义兄大笨蛋!”她又心疼,又后怕,心疼上一世那个总是看起来孤冷寂寥的大理寺卿,后怕自己这一世又险些错过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泪开了闸一样。 “若是我嫁人了,你就应当忘了我,另寻心爱之人,生儿育女开枝散叶,过很好的日子。” “能见到靥儿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 “笨蛋!” “我不觉得笨。” “就是笨!” “好,靥儿说笨便是笨。”他摸索着去给小姑娘擦眼泪,“所以刚刚问题的答案呢?靥儿心中有没有笨蛋?”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又哭又笑,连骂了好多声,最终扑进那个温暖好闻的怀抱。 “义兄不是笨蛋,是这世间最好最好的郎君,我心里一直有你,全都是你。” . 回去的时候,李靥骑在小黑背上,披着尚辰的斗篷,俯下身子戳他的发冠玩,青玉材质温润通透,一看就是好料子,她老早就想摸摸看了。 尚辰被连戳了十几下,无奈回头,见小姑娘傻乎乎冲他笑,不觉也笑起来:“坐好。”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69节 “可是义兄啊,你不是答应哥哥不提——不提这件事吗?怎的今日又提起了。”她好奇,又感觉自己抓住了他的小把柄,洋洋得意,“哼,前几日还说什么君子守诺来着。” “唔,事情有了些变化,母亲来了,想见你。”他牵着小黑慢慢走着,时不时就抬头看看她,“之前求亲时,只是简单告知了家里一声,如今母亲来了自然要刨根问底,我招架不住,便说了。” “你说什么了?” “说你是我心爱之人,想娶之人。” “啊……”李靥被他两句话说得扯过斗篷蒙住脸,瓮声瓮气道,“说了之后呢?” “之后母亲便问我你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忍不住想来问你。”街边灯火映在他好看的侧脸,映出明亮的笑,“真好,靥儿跟我心意相通。” “待你哥说的期限一到,我就再去提亲,靥儿且不要着急,耐心等待。” “谁、谁着急啦?”她气得又去戳他发冠,“我才不急!” “好,靥儿不急,是我急。” 两人穿过熙攘吵闹的街市,白日里那些竹架已经完全扎好了,提前挂了不少彩灯,百姓们已经迫不及待,提前相约着来感受上元灯会的热闹气氛。 闹市中,俊俏的郎君牵一匹黑马,噙着笑自人群中悠悠而过,马背上的小娘子面容娇美,笑起来的两个小梨涡,比花灯还要喜庆好看。 “义兄你说,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呢?” “自然是心意相通的关系。” “不行,我觉得还得是义兄妹的关系。” “为何?” “因为你要君、子、守、诺、呀!” 第94章 劳燕(九) 灯市流光, 星河璀璨,上元夜向来是人间最繁华。 新年过后,大家陆陆续续都回来了, 这会儿所有人齐齐坐在清风楼二楼的包厢看灯会吃圆子, 除了尚辰。 “丹景真是可怜,居然要去宫里陪着看灯。”司空云天吃着圆子,姿态优雅地啧啧啧,“所以说做官有什么好,过个节也不消停。” “哥哥也去宫里了, 不知道几时结束, 我想等他还有义兄一起看灯……”李靥翘着嘴角, 点点自己那盏琉璃灯, 这是尚辰今早遣人送来的,做工精致,玲珑剔透, 放了蜡烛进去, 便透出绚丽的光来, 随着烛火晃动流转, 煞是好看。 她当即舍了哥哥的兔子灯,决定提这盏。 吴思悠瞧她笑得满脸春色,忍不住凑过来小声问:“叶子这是得了什么好事?怎么笑得跟刚逛完南风馆似的?” “粗俗!”她瞪过来,自己先红了脸,“我先不能告诉你!” “哦, 那我就先不问。”吴思悠见她那样,不用想都知道跟尚少卿有关, “你不是也有帖子?为啥不跟着李学士一起去?” 李靥属四品以上官员家眷,也在进宫赏灯之列, 之前几年为了赵南叙的人脉交际,上元节都是在宫里过的,虽龙灯彩凤,又有珍馐盛宴,却得矜持拘束,处处小心,哪有宫外来的热闹自在。 “进了宫也见不到哥哥他们的,女眷只可在后宫花园赏灯,我平日里也不怎么跟那些娘子们接触,去了总觉尴尬。”她满眼里只有那盏琉璃灯,左瞧右瞧看不够,随口解释道,“所以告了病假,跟大家在一起吃圆子逛灯会。” “不去便不去吧,还是宫外热闹些。”唐君莫吃完圆子,抹抹嘴指着下面热闹的人群,“叶子,我带你去投壶,咱们赢那盒最贵的玫瑰胭脂如何?” 他趴在窗边看了会儿,咋咋呼呼往楼下跑,“哟,还有蹴鞠比赛呢,姓白的你敢不敢跟我比比?” 白泽琰碗一放追上去:“比就比。” 吴思悠见白泽琰跑了,拉着李靥提起灯笼就跟着跑,司空云天生怕两人被人群挤到,赶紧跟上,任海遥见大家都下去了,摇摇头慢条斯理吃圆子:“这些个小郎君小娘子,毛毛躁躁,太不稳重。” 上元节比新年要热闹,街上人群挤挤攘攘,川流不息,沿路的花灯彩棚一眼望不到头,彩车表演、各式杂耍轮番登场,一群人走着看着,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唐君莫投壶果然赢了那盒最贵的玫瑰胭脂,据说是云岭国宫里流出的,仅此一件,贵重非常,大家都稀罕地围着看,李靥大方地给每个人的脸上都抹了两道,几个人看着彼此的红脸蛋,互相笑着打趣。 前面就是套圈的摊子,地上琳琅满目摆了不少好东西,李靥钻进去买了一把圈,回头招呼大家:“快来快来,我请客,想要什么自己套!” 唐君莫拿一个圈扔出去:“我看那块玉不错,正好给我的新剑做个穗子。” “在下要那块墨。”任海遥扔了两个圈之后也套中了。 白泽琰看中了远处一个青瓷摆件,不声不响就套了来。 “李娘子想要什么?”司空云天看两个小娘子天女散花一样扔了满地的圈,实在看不出真正的目标。 李靥笑笑,有点尴尬:“哈哈,我们想要两串糖葫芦。” 她话音刚落,司空手腕微晃,竹圈便不偏不倚稳稳套中了两串糖葫芦,他从摊主手上接过糖葫芦递给两个欢呼雀跃的小姑娘,又掏出几锭银子给了快哭出来的摊主,倾城一笑让周围的人都看傻了眼。 “大过年的图个开心热闹,祝老板生意兴隆啊。” 穿过彩灯与摊位交织的商街,前面就到了巨型花灯区,各式花灯做工精细,装饰考究,辉煌灯光亮如白昼。 每个花灯前都立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某府或某宅敬制,以贺上元,若是商户扎制的,还会附上自家的商铺地址,做个宣传。 其中最显眼的是一个巨大的海浪造型花灯,精细逼真的滔天巨浪,就像千万匹奔腾的战马,漫天卷地汹涌澎湃而来,在最高的那朵浪花上,立了一个小白狐狸,手持宝刀,威风凛凛,若是仔细端详,长得竟然还有些英俊。 众人围过去看,只见前面牌子上写着: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百城书局敬制。 “这是思悠家的花灯啊,做的可真好。”任海遥摸着下巴细细观赏,“海浪栩栩如生,还有上面那只白狐狸,活灵活现,看起来甚是威风。” “哎哎,这只狐狸跟你很像啊。”唐君莫看了一会儿,碰碰身边白泽琰,“你看那眉眼,那个欠揍的表情,越看越像……叶子,你说像不像?” 李靥捂着嘴笑:“吴娘子过年约不出来,想必就是在家埋头扎花灯,小狐狸端的是英俊潇洒,神采飞扬,这是花了多少心思?” 吴思悠被他们说得红了脸,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见白泽琰也看他,傻愣愣举着没吃完的糖葫芦小步挪到他跟前:“那、那个,我没以为你这么早回来,所以——所以这花灯不是给你看的。” 众人:…… 白泽琰板着一张俊脸,定定看了她半晌,弯弯腰,低低头,咔嚓在她手里的糖葫芦上咬下一颗山楂。 “味道一般,大理寺街口那个老婆婆卖的更好吃些,明日买给你。 众人:!!! 白公子说完一甩袖子往前去了,原地石化的吴思悠好半天才回过神来,先是激动地捂住嘴蹦跳,接着又抓住好友使劲摇晃:“他什么意思?他什么意思!” “别~摇~了~”李靥被她摇得快散架,“这意思这不很明显吗?” “不明显不明显!我什么都看不出来!” “那明日他给你买糖葫芦的时候,你再问一问,或者约他单独吃顿饭,若他答应的话……” 李靥正给她出主意,突然听道身后一声巨响,来不及回头便被热浪推出去好几步,此起彼伏的惊呼声随之而起。 观灯的人霎时间乱了起来,哭喊着四散奔逃,李靥被挤得踉踉跄跄,好不容易站定回头,只见身后不远处大火熊熊,烧的劈啪作响,火苗嚣张地舔舐着花灯,借着风势要往街边去。 “若是街边的花灯失火可就糟了,这一条街都得烧着!”任海遥急得脱下衣服来扑火,唐君莫和白泽琰从隔壁商铺拎来水桶不停地浇着,沿街花灯连成一片,商铺又紧挨着花灯,若是真燃起来,后果不堪设想。 “不行,火势太大,潜火兵怎么还没到?得用巨桶才行!”司空云天焦急地往远处张望。 李靥插不上手,急得四处看,想找找有没有能灭火的东西,无意中扫到墙角一团堆得乱七八糟的黑布,她顿时眼睛一亮,跑过去将那团黑布拖出来,喊道:“司空宫主!司空宫主!” 这是街角卖菜的杨大爷平时用的雨篷,正月里街上要统一扎彩棚,他便把篷布扯下来暂时堆到了一边,前几日下小雪的时候还跟来买菜的李靥念叨说这彩棚太薄,沾点雨雪就湿了,不像他的雨篷又厚又密,雨雪不透。 “用这个把着火的花灯罩起来!”李靥费力地把篷布展开,自己跟吴思悠合力拉住一个角,然后给了司空另一个角抓好,又把其它两个角交给唐君莫和白泽琰,两人拉着篷布纵身从燃着的花灯上越过,五个人往四个方向一起抖动篷布,终于把整个花灯罩了起来。 冲天的火势被厚重的雨篷盖住,慢慢小了下去,只零星几处小火苗还在燃着,潜火兵终于冲破人群来到近前,一巨桶的水浇下,彻底将火熄灭。 几个人累得瘫坐在路边,脸都变成了花猫,黑一道红一道,黑的是刚才扑火时沾的灰,红色是李靥大方分享的玫瑰胭脂。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忍不住互相指着哈哈大笑起来。 “这大过年的,可真是红红火火啦。”任海遥擦着汗感叹。 “多亏叶子找来雨篷罩住。”唐君莫心有余悸,“不然周边商铺的损失可就大了。” 司空点头:“李娘子冰雪聪明,竟能想出用篷布扑火的法子,佩服。” 吴思悠让下人从自己家铺子里端来脸盆让大家洗脸洗手,李靥随便洗了两把,闭着眼睛去摸脸巾。 才刚伸出手,就摸到一方丝丝滑滑的帕子,她睁开眼睛,只见刚刚从宣德楼陪皇上观灯归来的尚辰身穿朝服,正面带微笑望着她。 “义兄!”她高兴地喊出声,“你怎么来啦?哥哥呢?” “还在陪官家聊天,我听潜火队的人说灯市着火,便先行赶了过来。” “嗯,有一个很大的花灯突然烧起来了,幸好大家都在这里,火势才没有蔓延!”李靥激动地讲着,“你没看见,我刚才可厉害啦,那么大的雨篷一个人拖出来的!” 她说着低头看自己的手,才发现刚才因为太过用力,折断了几根指甲,指尖也渗出了血。 尚辰心疼地用水浸湿了帕子给她轻轻擦着:“平日里娇娇气气的,磕一下都要哭,居然去拖雨篷……下次遇见这种事情离远一点,有潜火兵,有官兵,有我们,你保护好自己就行。” “我没关系的!就是你给我的琉璃灯不见了。” “无妨,再买一个便是。”尚辰把她花猫一样的脸仔细擦干净,手指包扎好,围着烧毁的花灯灯骨仔细查看起来。 李靥好奇地跟上去:“有什么问题吗?” “蜡烛是断烛拼接起来的,很容易爆灯花。”他在地上捡起几根没烧完的蜡烛,又拿起一段烧黑的灯骨,放到鼻下嗅嗅,“这是——火药?” 第95章 劳燕(十) 灯会上有人蓄意纵火, 不仅用了断烛拼接的蜡烛,还在花灯上放了火药,若火药剂量再大一点, 炸到街边的花灯架子上, 怕是从州桥到御街,半个东京城都要陷入火海。 大理寺跟开封府的两位长官正巧都在京城,这下也不用休息了,提前开印坐衙,查案要紧。 所以李靥一大早去到大理寺, 看到的就是一个忙到焦头烂额的少卿大人。 “把火药局库房送来的进出人员名单誊抄一份送开封府, 再告知朱府尹, 巳正左右我会过去, 共议灯会纵火一事。” “是!” “街道司的名单拿来没有?” “回少卿,还没有。” “再去催。” “是!” “失火花灯周围的商铺酒楼都要查仔细,多派些人, 不够就去刑部借, 务必今日酉时之前坐好所有据报。” “是!” 忙了一阵, 值房的人渐渐散去, 尚辰这才松了口气,勾起唇角冲门口那一角忽隐忽现的杏黄色罗裙招招手:“进来吧。” “嘿嘿,义兄忙完啦?”李靥自门外闪出,双手背在身后,笑意盈盈, “吃饭了没?”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0节 “没顾得上。”他看着一大早就朝气满满的小姑娘,也笑, “靥儿吃饭没有?” “吃过啦,王大厨今早做了特别好吃的金银鸡丝卷饼, 就是土豆丝跟豆芽还有鸡丝分别炒好,配上王大厨独家酱料,再用热腾腾的烙饼卷起来,土豆绵软,豆芽清爽,鸡丝软嫩,哥哥吃了一个,我吃了两个!” 尚辰被她说的更饿了,忍不住咽咽口水,想叫春和去厨房热两个馒头来。 “听哥哥说,官家连夜召义兄跟朱府尹进宫,议事到天亮,就猜着你一定没吃早饭。”小姑娘两步走到书桌前,献宝一样从身后拿出一个油纸包,“所以我就卷了一个馅料特别足的,用油纸包好,这样拿在手里吃的时候也不会弄脏手。” 她说着将油纸撕掉一半,露出半个卷饼来,又把下半截油纸裹紧,送到尚辰手里,“还是热的,义兄快吃!” 两日前二人刚刚在这里互通了心意,今日再见,自是与之前不同,少卿大人公务繁忙,接过饼来道了声谢,又开始伏案忙碌,李靥倒了杯茶给他,又开始研墨,看他一手持笔落笔如烟,一手持饼啃得香甜,竟也格外赏心悦目。 被看得无法专心处理事情的尚辰几口将饼吃完,放下笔侧身看过来。 “靥儿有话要说?” 他声音一如往常的清冷好听,可今天不知怎么就弄得耳朵痒痒的,李靥红了脸,心虚地别开视线,低头研墨佯装镇定。 “啊?” “没有话想跟我说吗?” 她咬咬嘴唇,还是将手里墨锭一丢,小步挪到他跟前:“不会打扰你吗?” “不会。”他回答得很干脆。 “是、是这样,我回去想了很久,义兄龙章凤姿、仪表不凡,如朗月似青松,是很多闺阁娘子心中仰慕之人,如今虽你我二人表了心意,却碍于与哥哥的约定不能公诸于世,所以义兄如今在众人眼里还是东京城最抢手的单身郎君,所以我心中不安,所以——” 小姑娘脸上红霞升起,支支吾吾,“所以我想在义兄身上做个记号!” 尚辰安静听完她这一大段话,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微抬下颌,修长手指松松衣领,淡然道:“嗯,做什么记号?” “你同意?” “咳,靥儿喜欢的话,没什么不可以的。” “嘻嘻,就知道义兄最好啦。”李靥说着,从随身小包里摸出个粉嫩嫩的东西,轻轻一抖,是根粉色发绳,“我把这个系到你手腕上,算是个记号。” 尚辰;…… 他刚刚差一点就要解扣子了。 “是不是不太好?不然还是算了,我说着玩的。”她看他脸色不太对,不由得又把手缩回去。 想想也是,堂堂大理寺少卿手腕上拴个头绳像什么话,何况现在没名没分的,是自己僭越了。 可越是没名没分,她就越担惊受怕,生怕哪天再有第二个杨梦芝出现,这小粉发绳虽说也拴不住什么,但总算是自己贴身之物,戴在义兄腕上,就当是一种别样的亲密。 尚辰盯着发绳静默片刻,将手伸出去:“左手可以吗?” “可以可以!”小姑娘又高兴了,翘着嘴角将发绳在他手腕绕了两圈,打了个漂亮的结,然后又使劲将他袖口向下拉了拉,“呐,这样就遮住啦!” 他由着她在自己手腕忙活,噙了暖暖的笑:“不是要给别人看的?怎的又藏起来。” “可你一会儿要去开封府啊,被朱府尹什么的官员看见,成何体统。”她板着小脸振振有词,好像这发绳跟她无关似的,“遇见女子时候再露出来也不迟。” 他乖乖应了,还是忍不住提提衣袖,将那三月桃花般的粉色稍微露出来一点,这是小姑娘的贴身之物,如今拴在自己腕上,便是带着她的信任、依赖、喜爱,是种别样的亲密。 门外唐君莫拿了沓纸迈步进来,一眼就看到尚少卿手腕那抹骚情的粉,再看看书桌后面表情不自然的两个人,心里大大的嘁了一声。 昨晚灯会上尚少卿给叶子擦手的时候他就觉得不正常,那股子心疼劲儿,赤裸裸明晃晃,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街道司的名单送来了,因为年假的关系,人兵有半数回乡未归,所以临时雇佣的人特别多。”他把手里名单递过去,“好消息是雇佣的杂役基本都是本地人,查起来方便,坏消息是由于人手不足,雇佣时未及详查户籍,很多假名字对不上号。” “好,知道了。”尚辰接过名单大体翻了翻,见上面足有二三百人,很多只记了一个姓或者干脆就编了个号,不由得头疼,“这都是谁登记的?把人喊来,跟着一起查,能找到多少算多少。” “明白!” 李靥见唐君莫走了,心虚地拍拍心口,凑过来看:“要街道司的名单做什么呀?” “上元节花灯扎制归街道司管辖,具体到哪一盏是哪位匠人所制都应记录在案,以便查找,只是近年许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也懈怠起来。” 他叹口气,“起火的花灯很大,非五六人不能完成,若能认认真真做好记录,找到这五六人实非难事,到时火药也好断烛也罢,皆有迹可循,可现今名单上只潦草写了‘制灯者六人工钱已结’,再想找出这六人,却要凭白费不少功夫。” “会不会是供应的竹架或者蜡烛有问题呢?” “这些昨日已经查过了,负责运送竹篾跟蜡烛的人兵已经连夜问询,并无可疑。” “所以问题还是在这六个人制灯匠人身上?”李靥摸着下巴看书桌上的花灯分布图,“这里是街市入口,这里是思悠扎的白公子,这里是起火的花灯……啊啊义兄我想起来了!” 她兴奋地指着地图讲道,“那日我跟思悠在小春鹤分别后去找你,去了这里给小雨买灯,买完灯转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了有匠人在建花灯的竹架,就是这盏花灯。” 尚辰闻言眼睛一亮:“靥儿的意思是,你看到了那六个工匠?” 李靥点点头:“上元节那日人多又挤,且布置与白天大为不同,我便没有想到那里去,如今见到地形图,可以确定几个匠人扎的就是这盏花灯。” “可否看清匠人样貌?” “匆匆一瞥未及细看,但画出其中两三人还是没问题的。”李靥说着回了自己方桌,闭上眼睛凝神回忆了片刻,便提笔画起来。 “我画不得太详尽,只能帮助义兄在比对名单时参考,不过其中倒是有个熟人。” “熟人?” “对,是你我都认识的,云霞书院学生邱诚济。” *** 正月过半,屋檐上积雪半融,树枝抽出丁点嫩芽,太阳一照,青青白白煞是好看。 凝香阁门口小贩不少,卖早饭的收摊前总爱来这里转转,因着青楼的姑娘们起得晚,这会子刚刚梳洗完毕,总会三三两两遣了自己丫鬟出来买吃的。 媚儿的丫鬟小燕买了碗胡辣汤,准备转去隔壁摊子买胡饼,突然觉得有人在看自己,她侧头,就见一个漂亮的小娘子冲她笑。 “我认得你,你是媚儿的丫鬟对不对?”小娘子看起来挺友善,“我是媚儿的朋友。” “朋友?”小燕有些怀疑,她可不记得自己姑娘什么时候有个这种一看就是良家女子的朋友。 “真的,你别不信啊!”小娘子说着就走过来,拉着她从卖胡饼的摊子离开,“胡辣汤啊,配酥琼叶才好吃,这家的就不错,香酥松脆,色泽金黄。” 她一边说着,一边买了两包,“来,一包给你,一包给你们媚儿姑娘。” 小燕咽咽口水,犹犹豫豫接过来,她馋这酥琼叶很久了,但粗使丫头一年到头工钱也没几个铜板,更不像姑娘们那样有私房钱,只能吃点厨房的剩菜剩饭,或者哪日姑娘好心,赏个点心什么的解解馋。 “你、你究竟要干啥?” “我想见见你们姑娘。”小娘子低头又掏出两块碎银,上面还有叶子图案,看着怪贵重的,“这两块银子给你,你帮我给媚儿传个话,就说——就说上次在春意楼那个会画画的刀笔吏找她。” “可姑娘不一定乐意见你啊。” “无妨无妨,她若是不想见我,你出来告诉我一声就行。”小娘子见她盯着银子看,连忙塞进她手里,“见不见银子都归你。” “行,那你在这里等我,可别乱跑。”小燕示意她帮忙提着早饭,自己蹲下把银子藏进了鞋里,又不放心地嘱咐一遍,“别乱跑啊!” “放心放心,不会乱跑的。”见她收了,小娘子眉开眼笑,“快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 . 尚辰拿了画像,派人去按照画像找人,顺便查邱诚济的下落,之后便匆匆忙忙去了开封府,李靥想起在凝香阁做了百花仙子的惠华,总觉得事出蹊跷,说不定跟这次灯会失火有关,于是决定一个人跑来看看。 她常年绘画练出的眼力,见过一面的人总是能记个大概,比如匆匆一瞥的几个工匠,又比如上次跟沈羽一起来凝香阁的时候看到的媚儿身边那个小丫头。 小丫头看起来比小雨还小,倒是个爽快人,拿了自己的银子就回去报信了,只是不知道媚儿还记不记得她这个所谓的朋友。 她本来是想去再找沈羽一起来的,结果义兄阴阳怪气说什么你的沈大哥如今自顾不暇,不要去添乱,那个语气,那个酸劲,明显就是醋了。 “这大过年的,年假还没结束,步军司还没开衙,沈大哥能有什么好忙?”李靥乐呵呵站在太阳地里自言自语,“吃醋就吃醋嘛,我不找就是了。” 正乐着,刚刚的小丫头急匆匆跑了出来,朝她招招手小声喊道:“小娘子,这边来。” “怎样?媚儿姑娘同意见我没?” “嗯,她说让我从后门带你上去。”小丫头领着她进了一扇小门,七拐八拐上了二楼,停在一间房门前,轻声道,“姑娘,我把人带来了。” “进来。” “是。” 小丫头答应一声推开门,李靥道了声谢迈步进去,只见媚儿正托着腮坐在一张八仙桌前,桌上还有未吃完的胡辣汤跟酥琼叶。 媚儿应是刚起不久,粉黛未施,素着的脸上显出几分清纯来,见她进来,懒懒换了个姿势,笑道:“会画画的刀笔吏?这称呼绕的,若不是我记性好,还以为小燕这丫头耍我玩呢。” “但媚儿姑娘最后还是想起我来了。”李靥笑着坐到她对面,“我叫李靥。” “认得,翰林院李学士的妹妹,大理寺少卿的义妹,秘书省赵少监的未婚妻——哦不对,是以前的未婚妻。”媚儿故意调侃两句,见对面还是不急不脑盯着她,不禁有些无聊,“李娘子找我有何贵干?” “打听个人。” “谁?” “你们这里新来的百花仙子雪儿。” 听到雪儿的名字,媚儿不屑地翻个白眼:“你这巴巴来找我,又是送吃的又是攀关系的,就是为了打听她?别不是又有谁看上她了吧?莫非是上次那位冷清清的义兄?” “别胡说!”李靥气得一拍桌子,把一旁的小燕吓一跳,“我有正事!” 媚儿也愣了,讪讪挥了挥手让小燕出去,坐正身体强笑道:“说两句还急了,行,看在你之前给玉莹画像的份上,说说啥正事。” 李靥想了想,暂时没有提灯市失火的事,只是问道:“这位雪儿姑娘的来历你可知道?” “不算清楚,只知她与旁的姐妹不同,是自愿来这凝香阁的,听说也不是完全卖身,但背后赚的钱如何跟妈妈分成我们便不清楚了。”她末了还是好奇,“你究竟打听她作甚?” “嗯——上次花车游街时遇到,感觉跟我一位朋友的娘子颇为相像,心下好奇,所以打听打听。” 媚儿闻言笑起来:“李娘子可真是闲,莫不是打听好了又去写到那小报上?” “哈哈,差不多,差不多。” “早说要猎奇,我不就早告诉你了?何苦来这弯弯绕绕。”媚儿误解了她的意思,只以为她要写小报,便也没有隐瞒,“你说那位朋友,可是个瘦骨伶仃的书生?” “正是!”李靥激动了,“你见过?” “雪儿刚来的时候,那书生天天来闹,嘴里嚷着我妻什么什么华——” “惠华?” “对,我妻惠华!说雪儿是他妻子叫惠华,又哭又闹地让妈妈把惠华还给他。” “那雪儿什么反应?” “不承认呗,说他胡说八道,然后找人把他打出去了。”媚儿回忆道,“开始天天来,来了有十来天吧,天天来天天打,再后来就三五天来一次,自打过了年就再没见过了。” 她不由倾身向前小声道:“如此说来,雪儿真的就是什么惠华?” 李靥点头:“书生过了年就没再来?” “是啊,花车游街那天妈妈还怕他捣乱,特意多派了人跟着,结果也没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1节 媚儿说完,自顾自从里屋拿了个匣子出来,“还有没有要问的?若是没有我可要忙了。” “唔,暂时没有了,若是还有要问的,还能来找你吗?”李靥挠挠头,探头看她的匣子,只见里面小锤子小剪刀一应工具很齐全,“这是——打首饰的?” “我亲爹生前也是个手艺人来着,如今家里就剩我一个,虽说沦落到这里,但只要活着一天,这手艺就不能丢了。”媚儿将匣子里的东西依次摆上桌,抬头看看她,“你爱来就来呗,反正白天也无聊,不过我不爱吃酥琼叶,隔两条街有家炸糕倒是不错。” “好,我记下了,下次有空来找你吃早饭。”李靥笑笑,“多谢媚儿姑娘给我说了这么多,告辞了。” “好走不送!”她低头继续摆弄自己的工具箱,余光瞥见人走到门口了,又赶紧追上一句,“你说找我吃早饭,我可是会当真的!” “放心,绝不会食言。” 告别媚儿,李靥沿着来时的路,打算从后门出去,下楼的时候正巧遇见有人上楼,两人不经意间目光撞到,都是一愣。 “惠华?”她脱口而出,又改口道,“雪儿姑娘?” 惠华显然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她,一时有些慌乱,不过很快便恢复了冷静:“这位小娘子认错人了。” 说着莲步轻移,款款上楼。 李靥眼见她要走,忍不住问道:“雪儿姑娘昨晚可去过灯市?” 雪儿停了脚步,回头:“去过又如何?” “你可知昨晚灯市起火?” 楼梯上的女子闻言脸色白了白,强笑道:“关我什么事?” *** 出了凝香阁,李靥一路低头沉思,雪儿就是惠华没错,可她为什么就是不承认呢?而且看她的反应像是知道些什么,难道说纵火之事她也有份? 还是快些回去把这个发现告诉义兄,趁惠华还没做出反应前将人带回去讯问,说不定就能找出纵火真凶。 她想到这里,快步拐进旁边小巷,想抄近路去开封府,步履匆匆间丝毫没有注意身后有人尾随,等听到脑后风声时候已是回头不及,只觉一阵钻心的疼痛,接着便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96章 劳燕(十一) 尚少卿戴着他家靥儿的粉色发绳在开封府晃了一中午, 跟朱府尹研究下一步应该如何查。 李靥画的画像已经被拿着去街道司查问,果然就找到了扎制花灯的匠人,据匠人描述, 当天一起干活的人里的确有邱诚济, 而且蜡烛跟竹篾都是他去领的,也就是说如果做手脚,邱诚济的嫌疑最大。 “全城搜捕邱诚济,根据李娘子绘制的画像张贴通缉令。”尚辰吩咐道。 “是!” 一旁朱政高兴地捋着胡子:“能这么快找到真凶,全靠李娘子妙笔。” 他又瞥一眼少卿大人腕上的小粉绳, 调侃道, “尚少卿觉得呢?” “靥儿的确妙笔, 不过邱诚济未到案, 尚不能完全定论,还需——” 尚辰话没说完,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鼓响, 不由得一愣, 问道:“这是——鸣冤鼓?” 朱政略感头疼, 手上这案子还没破, 又有人击鼓鸣冤,话说鸣冤鼓响,官必上堂,当下他倒也没有过多抱怨,只叹了口气, 急匆匆迈步往前院去,尚辰来东京半年, 从未听过有人击鼓,一时心中好奇, 便也跟着去了。 才走到一半,前院值守的衙役就匆匆跑过来,险些与这一行人迎面撞上,朱政后退一步避开,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到少卿大人在这儿吗!” “大人,有人击鼓!” “本府听到了,这不正往前赶着呢吗。” “不不不,击鼓之人说,她不是来鸣冤的!” “不是来鸣冤的?”朱政有点懵,“那是要作甚?” “她、她说——”衙役看看朱政又看看尚辰,喘口气道,“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求见少卿大人,说是与少卿大人的义妹有关!” *** 李靥昏昏沉沉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勺疼得要命,她下意识要抬手摸摸看是不是流血了,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四周光线昏暗,不知是什么光景。 “醒了?”头顶有声音传来,她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削憔悴的脸,她眼神迟钝地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邱诚济。 “是你?” “是我,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邱诚济蹲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李学士的妹妹。” 李靥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见此处应是一座破庙,身后神像结了厚厚的蛛网,透过虚掩的庙门向外望去,依稀能看到夕阳。 “这是……月老祠?” “没错,月老祠,三年前我初次进京,便是在这里系了我跟惠华的同心结,祈我夫妻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邱诚济抬头望着破败不堪的神像,眼神有些涣散,“却不想今次再见,竟是凋落至此,想来惠华离开我也许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这庙中风水坏了我们姻缘。” 他说着,眼神慢慢移到李靥脸上,直勾勾盯着她:“你懂风水吗?” 李靥摇头,向后挪挪身体:“天地不老,人心易变,跟风水无关。” “不!就是跟风水有关!不然惠华怎么会变心?怎么会甘愿去当个……去当个……” 他张张嘴说不出口,眼神渐渐变得疯狂,“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善良、贤惠、善解人意,丝毫不嫌弃我是个穷书生,心甘情愿嫁给我,给我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供我读书,促我上进,你说这样一个好娘子会变心吗!会吗?!” 李靥不说话了,瑟缩起自己努力减少存在感,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个疯子。 邱诚济冲她吼问了几句见没有回应,也浑然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可她渐渐就变了,日日唠叨我穷,没出息,没完没了跟我讲她之前在尚书府过的日子有多好多舒服,这些我也忍了,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有出息,惠华的心早晚会回到我这里,到时她还会对我好,我们还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别人串通要置我于死地!” 他说着掩面痛哭起来,哭了好一阵,突然站起来指着李靥狰狞道:“这全都怪你!怪你多管闲事!惠华既然想要我死,那我去死就是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把她找出来?” 他好像找到了发泄口,弓下腰贴着她的脸,声嘶力竭道,“你若不管闲事,我便当真以为惠华死了,她死我也死,大不了地下做对鬼夫妻,可你偏要我活,不光要我活,你还把惠华找回来了!结果闹到如今这个田地,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他弓着腰扯着自己头发,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现在是天下第一号乌龟王八蛋!我娘子宁愿在妓院做婊子都不要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想死就去死好了,抓我做什么!”李靥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因为我要用你换惠华!”邱诚济突然抬头,枯草一样的乱发下双目猩红,“我让人给惠华送了信,让她来这里,来这里救你!” “她又不认识我凭什么救我?” 邱诚济疯狂怒吼:“因为她善良!” 李靥也疯了:“她善良会跟杨元魁联手陷害你?她善良会一次次让人把你从凝香阁赶出去?邱诚济你醒醒吧!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呢?” “若、若惠华不来,我就炸了这月老祠,用我的命来祭神!”邱诚济双手挥舞着,状若癫狂,“我一个人的命不够,就加上你的,再加上东京城这么多人的命,一定能破掉这里的风水,让我的惠华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李靥试图把他的理智拉回来,“如果死了的话,就算惠华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也看不到了啊。” 邱诚济摇头,坚定道:“没关系,若是惠华变回来了,她一定会为我殉情,到时黄泉路上,我等她便是。” 他说着又高兴起来,指着庙里大大小小的破箱子道,“你看,这里面全都是火药,我放了很多很多,到时轰的一声,不会有痛苦的。” 李靥闻言,吓得脸都白了:“灯会的火药也是你放的?” “是啊,可惜当时火药放少了,不然上元节那么多人,怎么也得烧死百八十个。”邱诚济絮絮叨叨算着,“得官员士秀,谓之聪明人,一可当三;师僧道士,谓之修行人,一可当二;此外妇人及小儿,则一而已,若这样算来——” 他猛回头,盯着李靥:“对,审我案子那个官员,是你义兄对吧?他一条命可当三条命,把他也算上,咱们一起死!” “我呸!”李靥索性也不劝了,“你想死自己死,拉着我死我也认了,大不了变成鬼我咬死你!但你别想拉上我义兄,你要敢招惹他,我就诅咒你的惠华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你敢!”邱诚济气得举起供桌上满是尘土的香炉,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地上捡起一片最尖锐的碎片,举起就要朝着李靥脖子扎下去,“我杀了你!” 千钧一发间,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庙门轰然而开,邱诚济惊讶回头,继而狂笑起来,他拎起李靥后退几步,把香炉碎片抵在她细细的脖颈上。 “看,你哥跟你义兄都来了啊,正好,大家一起死吧!” 第97章 劳燕(十二) 昏暗的破庙突然有人闯进来, 李靥眯起眼睛向门口望去,金色夕阳斜照,将来人镀了一层淡淡金光。 “哥哥!义兄!”她被邱诚济拉着后退了几步, 尖锐碎片抵在脖子上, “你们不要过来!” “靥儿!”李栀看到妹妹被挟持,顿时失了冷静。 “你放开她!” 尚辰拉住就要冲过去的李栀,强压住怒火,缓声道:“邱诚济,你究竟想要作甚?” “我要见惠华!” “惠华随后就到, 你先冷静。”他试着向前走了两步, “放开靥儿, 我带你去见她。” 邱诚济闻言, 手上不由松了力道:“惠华——她肯来?她肯见我?” “是,她肯来,肯见你, 所以你先放开我妹妹, 换我替她好不好?”李栀也恢复了冷静, 小心翼翼跟他商量。 “不, 我要等惠华来了,来了我才放!” 邱诚济看看身材高大的李栀,摇头,“你们退后!” “好好好,你不要冲动。”两人连忙退了一步, 正欲再说什么,门外突然传来人语马嘶声, 接着便有人在门口喊,“启禀尚少卿, 惠华带到!” “速速带进来!” 门外应了一声是,少顷便有一女子被带至门口,云鬟雾鬓,容貌出众,正是当下名噪一时的凝香阁头牌雪儿,邱诚济的发妻惠华。 邱诚济一见她,便两眼流露出悲伤来,哀哀唤了声:“惠华——!” 惠华并不理会,一双美目冷冷看过来,绝色的脸蛋甚是不情愿:“你将这女子放了。” “好、好!娘子让我放了她,我便放了她。”他唯唯诺诺,又欢喜至极,“我什么都听娘子的,放了她,咱们回家,回去好好过日子,好不好?”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呢?”惠华柳叶眉扬起,本如莺啼婉转的声音也变得刻薄起来,“邱诚济,你究竟要我说多少遍你才能明白,你我之间已经什么都不是了,你要回乡下那个破家自己回去便是,为何非要带着我?” “可我们是夫妻啊,拜过天地祖宗,行过大婚之礼,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是我娘子啊。” “住口!谁是你的娘子!” 惠华倾城的容颜逐渐扭曲,狰狞且狂热,“老天给了我这副容貌,生来就是享福的,若不是当年我涉世未深见识浅薄,你一个穷秀才何德何能会娶到我?你看我如今的打扮,哪一样不是千金难买?就是把你乡下那个破祖宅卖了,都抵不过我一盒胭脂钱!你又凭什么再舔着脸来说是我的丈夫!” 邱诚济被骂的愣住了,喃喃道:“惠华,你、你为何会变成如此模样?” “我本来就是这样!你自己没出息,就不要拉着我一起受罪!” 眼见两人又吵又嚷,尚辰觉得情势不对,冲惠华喝道:“你住口!” 又朝邱诚济道,“你先把靥儿放了,其余的事情你们夫妻再慢慢商议不迟。”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2节 “不……不不不,惠华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邱诚济不可置信地低声自语,“对,是风水,一定是这月老祠的风水有问题,还是要破掉风水才行,破掉风水惠华才能变回来。” 他说着抬头,盯着正在慢慢靠近的两个男子,握着碎片的手一用力,李靥雪白的脖子便渗出血来:“别过来!” 李栀吓得魂飞天外,当即停住脚步:“不过去,我们不过去!你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你,千万别伤害她!” “是你们不好,你们多管闲事,才让我的惠华着了魔道,越陷越深!”刚刚惠华的话已经让邱诚济彻底疯了,他将碎片抵得更深些,冲李栀吼道,“我要你死!我要用你的人头来祭神!” “好!我死,我马上死!”李栀毫不犹豫抽出腰间佩剑,横在自己脖子上,“我把头给你,你放了我妹妹!” “还有他,他也要死!”邱诚济又指向尚辰,“你们一起死!都死了我就放过她!” 尚辰也没有丝毫犹疑,抬手把剑横在颈间;“邱诚济,你可不要食言。” “哥哥!义兄!他是个疯子,你们不要信他!”李靥眼见两个人都要拿命来换自己,急得哭出来,顾不得抵在颈前的尖利,猛然一仰头向后狠狠撞去。 邱诚济个子不高,毫无防备间被她的后脑撞到了鼻子,一时间酸痛无比涕泪横流,忍不住惨叫一声松了手。 尚辰瞧准时机,上前挑掉他手中碎片,又一剑刺穿他的大腿,将李靥拉过来推给了李栀。 “哥哥!”李靥获了自由,扑进哥哥怀里,抬手抚向他已经流血的脖子,“疼不疼?你怎么这么傻啊!” 李栀见妹妹得救,全身的力气仿佛一瞬间都卸掉了,丢了佩剑抱住她,颤声:“情急之下那顾得上许多,若我的命真能换靥儿的命,尽管拿去便是了。” 尚辰这边见邱诚济已经不能再站起来,转身朝兄妹俩走去:“外面随行的有医卒,快去包扎止血。” 李靥听到他说话,喊了声义兄回头,正看到他身后的邱诚济点燃了火折子,火光中映出诡异的笑。 她猛然想起邱诚济说过这里的破箱子全是火药,不由得大骇,转身就去推李栀:“哥哥快跑!快跑!” 兄妹俩本就站在门口,李栀被她用尽全身力气地一推,后退两步被门槛绊倒,直接跌出了月老祠,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到邱诚济放肆狂笑,继而砰的一声,尘烟四起,砖瓦乱飞,年久失修的月老祠轰然倒塌。 李靥眼见哥哥被自己推出去,心便放下一半,正想回头去喊义兄的功夫,邱诚济已经扯断引线,直接用火折子点燃了火药,巨响后先是大门塌下挡住去路,接着屋顶巨梁便砸了下来。 尚辰就在她身后,巨梁倒下的一瞬,没有丝毫犹豫便朝她扑去,整座月老祠开始坍塌,碎砖瓦块落雨般砸下,他紧紧护住身下的小姑娘,转眼间两人就被掩埋在了废墟之下。 一时间,周围陷入了黑暗,李靥整个人被尚辰护在怀里,用胸膛与手臂为她圈出一方小小的安全区,而他背上则是无数瓦砾砖块,透过缝隙依稀可见光亮。 “义兄?”李靥颤巍巍伸出手,去确认他的鼻息,“你受伤了吗?” “被砸了几下,不过没关系。”他不敢乱动,只低头用下巴轻触她额头,“靥儿呢?有没有被砸到?” “没有,一点都没有。” “那便好,不要怕,你哥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两人身体紧紧贴在一起,彼此能感受到对方的心跳,小姑娘乖乖地一动不动,外面很快就传来搬动石块的声音。 尚辰松了口气,轻声哄着她:“靥儿你听,他们开始清理废墟了。” “辰哥哥。”她柔柔喊着,让少卿大人心跳漏了半拍,“你疼吗?” “唔,有一点疼,不然靥儿给我唱支歌吧,我很久没听到你唱歌了。” “你想听什么歌?” “就唱你小时候经常唱的那首《小小新娘》。” “春水满池塘,春风过村庄,池边大树下,有个小新娘。”李靥轻声唱着,小手抚上他的脸,“小小新娘真漂亮,大大眼睛水汪汪,她笑脸盈盈远处望,在等她的小新郎。” 不多时,外面的人循着歌声找到了他们,压在上面的砖瓦石块很快被搬开,焦灼万分的李栀带人将全身是血的尚辰跟毫发无损的妹妹救了出来。 第98章 劳燕(十三) 大理寺尚少卿为追查上元节纵火一事, 放弃休假提前开印,只用一天时间便锁定了真凶,并将其缉拿到案。 圣上龙颜大悦, 嘉奖赏赐自不必说, 还亲自前往尚府探望在追捕过程中受伤的尚少卿,连赞几声尚卿夙夜在公尽职尽责,实乃朝臣楷模。 写了这件事情的《鲜果小报》一经刊印,就传遍了京城各宅邸,虽说文章写的虚虚实实, 但圣上赏赐是真, 御驾亲临尚宅也是真, 恰逢尚少卿的母亲子书郡主也难得来了京城, 于是这几日的尚宅便成了个热闹所在,东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贵族,无论之前认识不认识, 相熟不相熟, 皆来拜会。 一则探望尚少卿病情, 二来参见郡主, 得幸进去的便兴高采烈,进不去的也要留下拜帖送上礼物,千叮咛万嘱咐门房一定要送到少卿大人手里,说自己来过了。 子书郡主带着整个尚府上下忙得团团转,待客的茶水点心备了一轮又一轮, 客人来了一波又一波,说话说到口干, 喝茶喝到水饱。 而少卿大人把自己卧房的门一关,养伤, 谢客。 “丹景的伤只当时看着可怕,其实全是皮外伤,这两日伤口结痂,已无大碍。”司空云天仔细检查后对子书灵均行礼,“郡主大可放心。” 子书灵均点点头,又端了一大碗药过来:“皮糙肉厚的,不愧是我儿子,快把药喝了。” “既然已经无碍,大理寺还有许多事务要处理,我就不在家陪娘亲了。”尚辰面无表情喝完那满满一大碗药——自从娘亲来了,药就没断过。 “前厅还有许多访客,您去忙就好。” “大理寺离了你还不运转了?”子书灵均示意下人把碗收了,又亲自拿了颗梅子给他,“访客都是冲你来的,有的还非要见你,见见如何?” “不见。” “听话。” “孩儿不想见。”尚辰拒绝,他那日跟李靥一起被埋在月老祠废墟下,所幸很快被救了出来,接着就送去医馆医治。 当时人多忙乱,两人甚至都未来得及说话便被各自接回家,如今已过两日,也不知道她怎么样了,有没有砸伤?有没有吓坏?自己要亲自去看望一趟才行。 至于什么无关紧要的访客,他可没心思见。 子书郡主看他那板着脸一本正经的样,呵呵两声,再问道:“当真不见?” “不见。” “哦——不见便不见,我去辞了她,你可千万莫要后悔啊。” 尚辰闻言抬眉,直觉这话有深意,正疑惑间,一旁的司空乐呵呵开口道:“我劝你还是见见,不然李娘子又该哭了。” “是靥儿来了?”尚辰掀开被子就要下床,“我去见她!” “人家是来探病的,你这生龙活虎像什么话?给我躺回去!”子书灵均见他这没出息的劲,眼睛一瞪命令道,“躺好,小心伤口裂开!” 司空把急着下床的好友按回去:“李学士也一起来了,兄妹俩在前厅跟郡主喝了小半个时辰的茶,后来李娘子提出说想看看你,郡主才来问你的。” “兄妹俩我还是头一次见,李栀不愧是开朝以来第一华彩美状元,文采样貌皆出众,还有妹妹也是一样出众,我好久没见这么灵的女娃娃了。” 子书灵均来京一趟,对李靥初始印象并不好,毕竟自己儿子先是被她兜头泼了八桶水,后又因为救她弄了一身伤,红颜祸水,大抵如此。 可今日一见,小姑娘水灵灵的喜庆样,一笑两个小梨涡,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是个好孩子,人也知书懂礼,嘴也甜,她瞬间就改了想法,觉得儿子眼光一流,这要是有了小孙子,得是个多可爱多招人喜的娃娃。 她光是想想就觉得高兴:“你且躺着,我找人去前厅传话,把人带过来。” “不可。”尚辰一口拒绝,还是下了床,“我无碍,去前厅。” “为何?”子书灵均皱眉,“你为救她受了伤,来看你也是合情合理。” 尚辰摇头,接过司空递过来的外袍穿好,端端正正给母亲行了个礼:“孩儿已经好了,还是去前厅,方为待客之道。” 子书郡主双手抱臂盯了他半晌,笑着摇头:“我当初让司空带你入江湖,就是想让你活泛些,别跟你爹一样死板,如今看来是没什么用。” “父亲也不死板,只是守礼。” “你——!”她抬手就要拍他后背,想到他后背有伤又忍住了,但还是气不过,朝后脑勺拍了一巴掌,“行行行,就当我白操心,咱现在就去前厅,守你的礼,当你的君子!” 然后又踹一脚,“榆木脑袋!” 少卿大人被揍一顿,弯着眉眼大步流星往前厅去,前厅果然被打扫的一尘不染,暖炉熏香,茶与点心皆是最好的。 李靥跟哥哥已经等候多时,见他突然出现,忽一下站起来,红了眼眶。 李栀对于他亲自过来也很惊讶,赶忙起身相迎,细细问过确定真无大碍后才松了口气,深施一礼道:“此次前来一是探望,二是感谢丹景对靥儿的救命之恩,若不是你护住她,只怕瓦砾之下,生死难测。” 他说着把妹妹叫过来,“靥儿,快来谢谢义兄大恩。” 李靥提提裙摆就要跪,被尚辰一把扶住:“你无事便好,不必行此大礼。” “义兄真的好了吗?”李靥声音有些抖,那日搬开石块重见天日,夕阳下她看到义兄面色苍白如纸,大理寺的衣服是黑色的,染了血也看不出,只后来听医馆的大夫说伤口很多,流了很多血。 “真的好了,皮外伤而已,不伤筋不动骨,休养两天足够了。”尚辰看着快哭出来的小姑娘,笑着轻声安慰,“我身体结实,明日就能去上衙。” “对,他结实得很,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们兄妹也不用把这事放在心上。”子书灵均随后过来,对李靥和蔼道,“他是你义兄,保护你是应该的。” 郡主如此说,李靥也不好再说什么,还想多问几句义兄伤势,却也找不到机会开口,众人闲话一阵,李栀婉拒了郡主共进午膳的邀请,带着妹妹告辞。 “既如此,我也不多挽留了。”子书灵均拉过李靥的手,慈祥无比,“你是我儿义妹,便也不必拘礼,我以后也喊你靥儿好不好?” 李靥点头,乖顺道:“都随郡主喜欢。” “靥儿真是乖孩子!”子书灵均笑得眉目舒展,越看这小姑娘就越喜欢,“我一直都想要个女儿,偏偏只有个臭小子,如今见了你可真是心生欢喜,这里你就当自己家一样,没事常来玩。” “多谢郡主,靥儿记下了。” 尚辰跟李栀到大门口,回头见母亲跟李靥还在拉着手聊天,不禁笑笑:“看来母亲跟靥儿还没聊完,咱们且先等等。” 李栀也笑,拍拍他:“伤真的好了?” “自然。” “说真的,我刚才还在担心郡主派人叫靥儿去你卧房探视,还在想要如何跟着一起去。” 李栀实话实说,妹妹是闺阁女子,虽说尚辰是她义兄又救了她,终归也是外男,外男的卧房怎是可以去的,但探望是妹妹自己提出来,若郡主真的派人来请,又没有不去的道理。 尚辰很认真:“在昭延兄同意我的求亲之前,绝不会做任何逾矩之事。” 他不会让小姑娘因为他而受到任何流言蜚语。 李栀眼睛一瞪:“同意了也不能逾矩!” 见好友高兴地望过来,叹口气,“你对靥儿用情之深呵护备至,我如今也看到了,只是江南尚家与瑞王府皆是望门贵族,她做你义妹你可护她,若做夫妻——” 他摇摇头,再次叹气,尚辰为了妹妹以身挡险,是爱她护她,今天又带伤相见视若上宾,是尊她重她,这些他都看在眼里,也知道他的心意,只是这位大理少卿家世太高,高攀不起。 他们现在是朋友,是义兄妹,这种种关系归根结底都只需要面对尚辰一个人,但成亲则不同,妹妹嫁给他,面对的是江南最大的氏族还有一个郡主,她自小市井长大,性格不拘小节,若真成了尚家长孙媳,只怕今□□院深锁,规矩束缚,快乐不再。 “做夫妻我更能护她,不会让她被规矩束缚,只让她比如今更自在逍遥。”尚辰见他态度松动,表态道。 李栀还是摇头:“靥儿才十八,你都二十五了,终归年龄大了些。” 尚辰:…… 那边郡主跟李靥终于聊完,挽着手走过来,李栀迎过去,经过被自己堵得没话说的好友身边,轻描淡写丢下一句: “而且也没有义兄娶义妹的道理,若真有心,先把这件事解决吧。” *** 正月二十大理寺正式开印,简单的开印仪式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重审杨元魁杀人藏娇案。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3节 上元节灯会纵火真凶已抓到,邱诚济被发妻背叛,由爱生恨,心理已经扭曲不堪,先是冒充匠人悄悄在大型花灯内装入火药,利用断烛易爆的特点将火药引爆,目的是引起火灾烧毁街市,杀害无辜百姓以泄私愤,所幸火被及时扑灭,未酿成大祸,于是他又将仇恨目标转移到曾经帮助过他的李靥身上,将其绑至月老祠,想引来惠华,同归于尽。 只是后来月老祠被炸毁,惠华因为逃离及时毫发未损,邱诚济却被巨梁砸中,双腿生生砸断,如今在牢中日日哀嚎□□,也算自食恶果。 “惠华当年在尚书府时便与杨元魁有些暧昧,只是不甘心做个通房,一气之下出府,嫁给看起来很有前途的邱诚济,是想指望他日后平步青云,自己做个正房夫人” 鲜果社小院,李靥支了个小炉子,一边炖鸽子汤一边讲着,“但邱诚济实在太穷,又总是在书院读书,一年到头也回不去几次,惠华便渐渐生了旁的心思。” “既没钱,又不见人,是挺难熬的吧。”吴思悠搬个板凳,守着小炉子取暖,“后来呢?她就去找杨元魁了?” “对,她想起在杨府做丫鬟时的锦衣玉食,便按捺不住给杨元魁写了信,美人投怀送抱,杨元魁自然是乐意,反正邱诚济不在家,两人隔段时间就要幽会,一来二去惠华就怂恿杨元魁带她离开。” 任海遥也坐在小板凳上,时不时用自己的折扇给小炉子扇扇风:“如此说来,惠华是自愿跟杨元魁走的?” “何止是自愿,她为了能逃离邱诚济,特意买来本《疑狱集》放在显眼处,有意无意当着杨元魁的面翻看几遍,果然她再次哭闹着要离开时,杨元魁便买了个女子来,仿效着书中从事对尸一案,给女子换上惠华的衣服,又砍掉了她的头。” “后来东窗事发,杨元魁被抓,惠华被接了回来,却再也不肯跟邱诚济回去,自愿卖身进了凝香阁,化名雪儿,成了艳动京城的百花仙子。” 鸽子汤已经炖足两个时辰,香气四溢,任海遥吸吸鼻子,赞道:“都说一鸽胜九鸡,果然这鸽子汤连香气都要比鸡汤浓烈些。” “义兄受了伤,虽然他说无碍,可我总看他脸色苍白。”李靥将汤盛到一个可以提的瓦罐里,又小心得在外面套了个自己缝的棉套,乐滋滋的,“鸽子大补,要好好补补!” 吴思悠指挥任海遥去拿小碗分分剩下的,自己坐小板凳上看好友忙活:“有没有一种可能,尚少卿他本来就这么白。” “嘿,有吗?”李靥想了想,摇头,“以前也白,最近几天格外白,要补的要补的。” “刚刚海遥也说了,一鸽胜九鸡,这东西可是补阳益气佳品。”她捂着嘴嘿嘿坏笑,“你都给人家连炖了三天了,别给补坏了。” 李靥脸一红,回头呸她:“呸呸呸,说什么让人听不懂的荤话。” “哎你这小娘子,听不懂还能听出来是荤话?” “我、我半懂不懂!” “嘿嘿,我就信你是半懂不懂。” 俩人一个通读医书涉猎甚广,一个上辈子已经成过亲,聊起这等事情来倒是荤素不忌,彼此彼此。 所以少卿大人中午的时候,就收获了一个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靥儿来了。”他收起桌上卷宗,给瓦罐腾位置,边问道,“还是鸽子汤?” 李靥将瓦罐放在书桌上,犹犹豫豫打开,犹犹豫豫盛了一碗,又犹犹豫豫递给他,最后犹犹豫豫道:“不然别喝了吧。” “为何?” “因为——因为——”李靥踟躇半天,脸更红了,干脆心一横,直截了当,“会不会躁?呃——上火?” 尚辰拿调羹的手顿了顿,没抬头:“不会。” “真的?” “嗯。”他放了调羹,一气闷掉了那碗汤,生怕小姑娘不相信似的又强调一遍,“不会!” “哦哦,不会就好,不会就好。”李靥看他干了,犹犹豫豫又盛一碗,思悠说鸽子大补,这肯定没错,义兄连喝了三天也没错,可他说不上火。 她看看又在埋头喝汤的义兄大人,心情复杂,难道说年纪大了,有那么一点点虚? “杨元魁的案子再审,惠华属教唆杀人,性质恶劣,要重判。”尚辰伸手在红着脸神游天外的小姑娘眼前晃晃,“在想什么?” 李靥回过神来,掰了半个馒头一点一点揪着吃,努力控制自己不去胡思乱想:“那杨元魁呢?” “人是他杀的,当然还是跟之前一样。” “哦,那杨老尚书那边呢?既然是被教唆,没有再来求情?” “这件事就有些奇怪,按说杨元魁是杨家长孙,又是杨光赫唯一的儿子,便是再不济,也该想尽办法留他一条性命才对,若说之前还是因着朝中舆论断尾求生,如今风头已过,又查明是被教唆,怎么也该来问问才是。” 尚辰眉宇间有些不解,“总之杨家安静得诡异,好像已经完全放弃掉杨元魁了。” “义兄~~”李靥把馒头放下,伏在桌子上翻两个白眼,压低声音颤颤巍巍的,“你~~听过杨府院中院的传说吗~~?” “没有。”他被小姑娘这个样子逗得笑起来,“说来听听。” “据说,几年前有一日夜里下雨,一个小丫鬟忘了收衣服,害怕挨骂便冒雨跑去收,回来时就发现花园小路尽头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座院子,门口屋檐底下还坐了个小孩,背对着他,小丫鬟害怕又好奇,就小声问了句谁家孩子,结果那个小孩身体纹丝不动,只是把头转了过来正对他。一张脸上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张嘴……” 李靥说着自己害怕地搓了搓肩膀,“然后小丫鬟就病了,没几天就死了,大家都说她撞了鬼,再后来又有几个下人在雨夜看见了那个神秘的院子,要么吓得大病一场辞工回家,要么就跟小丫鬟一样病死了,久而久之,杨府的下人们再也没人敢在雨夜去后院了,而那个只在雨夜出现的神秘院子,被称为院中院,是谁也不敢提的禁忌。” “没人敢提,你又如何知道的?”尚辰见她吓得那个小样子,好心拍拍自己肩膀借给她,“而且这跟杨元魁有什么关系?” 李靥扭头看看院子里没人,小心翼翼把头靠了上去,高兴地蹭了又蹭,像个撒娇的小猫。 “当然有关系呀,你不是说杨元魁是杨光赫唯一的儿子吗?” “嗯,既是长孙又是独子,不该轻易放弃才对。” “若杨老尚书其实有很多很多儿孙呢?”李靥靠在他肩上,挥着小手比划,“据说那个院中院啊,里面有很多仙女,那些仙女生了很多很多孩子,每一个都是杨老尚书的后代!” 第99章 劳燕(十四) 月上柳梢头, 人约黄昏后。 倚栏巷依旧是红灯高悬,酣歌醉舞,李靥带着哥哥还有义兄, 三人一本正经站在凝香阁门前, 等人。 此次李靥能顺利从邱诚济手中脱险,全赖两人,舍命相救的尚少卿只能排第二,第一位的是探知邱诚济给惠华的信之后跑去开封府击鼓报信的媚儿,李栀说两人皆是妹妹救命恩人, 无论身份贵贱, 因此特地在清风楼定下谢恩宴, 要宴请两位恩人。 不仅要请, 还要亲自来接。 两位清清朗朗的贵公子加一位娇俏少女,这样的组合站在青楼门口,显得格外奇怪, 来来往往的人经过总是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靥有些不自在, 偷眼瞧瞧左右两位哥, 皆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 她挠挠头,咳几声:“咳,说好戌时整,媚儿怎的还不来?梳洗打扮的时间忒长了点。” 李栀今天在翰林院又忙到过点,衣服也未来得及换, 只在宝蓝色的官服外罩了件牙白色外衣,气质清雅, 风姿翩然。 “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我们再等一刻钟, 不行便遣人进去问问。” 尚辰也同意:“且再等等,反正时间还早。”说着朝小姑娘笑笑,“靥儿饿不饿?我带你去买点吃的。” “不行,要留着肚子吃暖锅。”李靥摆摆手表示不去,却悄悄朝他挪了半步,义兄身上的味道真好闻,清冽醒神,让人上瘾。 她趁哥哥往旁边看的功夫,猛地凑过去吸了一大口,然后又快速立正站好,看义兄耳朵通红的窘迫模样,咧着嘴傻笑,“嘿嘿嘿嘿。” 少卿大人瞪她一眼,漂亮的丹凤眼眸光潋滟,带出三分娇嗔,跟个被轻薄了的小娘子似的,李靥就笑得更开心了,正在想还有什么逗弄他的好主意,突然凝香阁里传来一阵女子的骂声。 “你这狐狸精,勾引有妇之夫,不得好死!” 接着便是摔砸东西的乒乓声,间或夹杂几声女子痛呼,听声音是二楼传来的,估计又是哪位男子醉死温柔乡,被家中妻子寻了来,把满腔怒火发泄到青楼姑娘头上。 李靥听了一阵,只觉两个声音都耳熟,骂人的她暂时还没听出来,但那个痛呼的女子分明就是媚儿,她想了想,还是迈步进去:“是媚儿,我去看看。” “一起。”尚辰也听出来了,护着小姑娘往里走,一楼楼梯位置围了一大群人,正仰着脸往二楼看热闹,两人穿过人群上二楼,就见老鸨带着几个彪形大汉站在一间屋子门口,想上前又不敢上前。 余光瞧见又上来位女子,老鸨心里一哆嗦,待看清楚是谁之后,甩着帕子就扑过来:“哎呀李娘子你可来了,救命啊!” 李靥被她香粉熏得想打喷嚏,揉揉鼻子:“是媚儿吗?” “可不就是我那乖乖媚儿?”老鸨知道媚儿救了她,也知道她的身份,当下拉住她急急讲道,“我今日知道您要请媚儿吃饭,真是什么人也没给她安排,可临了出门前赵少监来了,非要拉着媚儿喝杯酒,赵少监是媚儿的常客,又是个当官的,我们不敢得罪,就寻思着时间还早,喝两杯也无妨。” “赵南叙?”李靥愣了,“那里面的女子是——?” “就是赵少监那个什么表妹啊,没名没分的,也不知怎的就从后门偷溜进来,又哭又闹。”老鸨帕子甩的呼呼作响,“我倒有心找人把她抬出去,可她她她,她大着个肚子,这谁也不敢碰啊!” 李靥回头看看尚辰,两人一起来到媚儿房间前,只见房门大开,里面一片狼藉,能摔的东西全摔了,花瓶茶具碎了一地,媚儿发髻散乱缩在墙角,狼狈地招架着丢过来的东西,温若蕊挺着肚子怒气冲冲,正举起一架古琴要砸过去。 而作为始作俑者的赵南叙则靠墙站着,垂着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尚辰赶在小姑娘冲过去之前夺下了古琴,顺手扔到赵南叙脚边,冷声:“赵少监,你的家事还是回家解决,莫要误伤旁人。” 赵南叙闻言终于抬起头,见到他先是一凛,又在人群中扫视,看到李靥后终于站直了身体,迈步就要过去,却被挡住去路。 随后跟来的李栀挡在妹妹前面,漠然道:“大庭广众莫要做的太难看,速速带你表妹离开。” 温若蕊古琴被夺,看清来人后先是愣了下,接着便掀翻了桌子,又抡起板凳摔了几下,嘴里还是不干不净地骂着,只是不再把东西往媚儿身上砸。 李靥觉得温若蕊跟上一世差别很大,不再是那个妆容精致,工于心计的美艳妇人,而是变成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怨妇,她不知这种变化从何而来,只不做声地躲在哥哥身后疑惑观望。 周围人亦在观望,投来的目光有嘲笑,有鄙夷,有猎奇,交头接耳,指指点点,赵南叙在一众目光中面红耳赤,擒住温若蕊手腕吼道:“闹够了没有!” 摔砸声终于停了下来,温若蕊住了口,像是突然被叫醒一样,呆滞望着他。 表哥还是那么好看,跟小时候一样,只是他英俊的眉眼几时变得如此忧郁?而他忧郁眼睛里倒映出来的那个自己,又几时变成了一个浮肿憔悴的妇人? 她想哭,想尖叫,想揪着他衣领问一问究竟哪里出了问题,为什么她憧憬的好日子过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周围的人都在看热闹,其中有双眸子格外熟悉,那个她这辈子最讨厌的人就这么跟其他人一起望过来,眼神里没有嘲笑,也没有鄙夷,就像突然看到什么奇怪东西的猫,带着漫不经心的探究。 她突然就没了什么力气,低下头任由赵南叙拉着自己向外走,人群也渐渐散去,周围慢慢安静下来。 媚儿缩在墙角,一直垂着头,今日本该漂漂亮亮去赴宴的,是李娘子的哥哥亲自写的请帖,上面端端正正是她媚儿的名字。 名满京城的状元郎,写了一手好漂亮的字,听说还是个美男子,姐妹们都羡慕坏了,塞给她许多帕子,千恩万谢拜托她一定要找这天下第一才子要个签名。 好处费都收了,接自己的马车都已经到了楼下,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呢? 刚才应该是李娘子来了,不然事情没这么快结束,只是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做朋友?媚儿烦躁地想拢拢头发,却带动了身上伤口,疼的“嘶”一声。 “媚儿姑娘?”有个声音自头顶响起,就像上好的玉笛,清越动听。 她慢慢抬头,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着是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眸,眼睛的主人笑容浅浅,温润如玉。 “你是媚儿吧?”来人见她抬头,温声道,“我是李栀,李靥的兄长。” 李栀说着将自己帕子递过去:“靥儿去喊人打水了。” 媚儿接过帕子,轻轻道了声谢,扶着墙站起来,将额前乱发别到耳后,行礼道:“媚儿给李学士请安。” “我今日是来宴请恩人的,媚儿姑娘不必如此客气。” “可我今日这副模样,妆也花了,衣服也……”媚儿不知怎的就羞涩起来,将衣领一拢再拢,皱着眉头语无伦次。 李栀还是很温和:“时间还早,媚儿姑娘可将妆容重新画过,若是今日觉得疲累了,改日也可以。”他被自己妹妹千锤百炼出来的好脾气,早就对小姑娘爱别扭这事见怪不怪,“都随媚儿姑娘喜欢。” 他说着,几步踱出了房间,站在栏杆处等妹妹。 不远处赵南叙正拉着温若蕊要下楼,不知又起了什么争执,温若蕊着急着要甩开赵南叙的手,两人在楼梯口拉扯起来,猛然间只听温若蕊一声惊叫,接着便滚下了楼。 李靥找了一圈,终于在一楼找到了小燕,她让小燕打盆热水给媚儿送去,自己则回去找哥哥。 楼梯口又围了很多人,这次不知在看什么热闹,她拉着尚辰挤过去,就看到温若蕊躺在地上,面色苍白一动不动,秋香色的裙子已经被染透,大片血迹在她身下蔓延开来,与被打翻的酒混合在一起,蜿蜒着朝低处流淌。 人群不时发出唏嘘声,龟公找来了平日里给姑娘们看病的大夫,大夫踩着满地鲜血过去,先是翻翻眼皮,又号了脉,重重叹了口气:“人还活着,孩子没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4节 第100章 劳燕(尾声) 温若蕊就这样无声无息躺在血泊里, 面色苍白,没有丝毫生气。 李靥愣愣站着,听到赶来的大夫说孩子没了, 周围的人都在摇头惋惜, 大厅闷热嘈杂,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突然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出去,在街边大树下干呕不止。 “靥儿, 你还好吗?”尚辰跟旁边摊主要了杯水来, 小姑娘脸色很难看, 应当是吓坏了, “要不要喝水?” 李靥摇摇头,突然用力抱住了他。 “是不是害怕了?”尚辰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拢住她, “乖啊, 不怕, 义兄在呢。” 他略微弯着腰, 温声细语地哄,冲追出来的李栀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靥全身冰冷,刚才的一幕在脑海挥之不去,苍白的脸, 鲜红的血,失掉的孩子, 自己上一世死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她控制不住要去想, 记忆潮水般涌来,前世的种种苦难,濒死的恐惧无助,还有许多许多她已经淡忘掉的事情,全都在脑海里翻涌,这种感觉让她不适,就像被人捏住了心脏,痛到喘不过气。 她是恨温若蕊没错,这女人上一世抢她夫婿,害她性命,这一世若不是自己醒悟得早,只怕还要重蹈前世覆辙。 她会因为赵南叙不给温若蕊名分而幸灾乐祸,也会因为两人失和闹得赵家鸡犬不宁而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如今温若蕊没了孩子生死未卜,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就算上辈子自己是温若蕊亲手杀死的,也丝毫没有报仇的快感。 “义兄。”她抱了好一阵,闷闷开口,“温若蕊这么坏,如今遭了报应,我为什么很难过呢?” 尚辰低头,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小姑娘微颤的长睫毛:“因为靥儿很善良。” “嗯,我很善良。”她睫毛忽闪忽闪,嘴里絮絮叨叨,“所以她的孩子死了,她也快要死了,我很难过。” “对美好之事憧憬向往,对不幸之事包容谅解,这是你的天性,也是大善。”他如小时一样摸摸她的头,“天性是无法改变的,所以靥儿也不必勉强自己不难过,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抬头哦了一声,慢吞吞想了很久:“我现在没有不舒服了,所以咱们还是去吃暖锅吧,我想吃涮羊肉、涮河虾,涮蕈菇。” “好。” “再加个冻豆腐吧!” “好。” “再加个丸子?” “好。” 李靥笑起来,前尘往事什么的都去他的吧,那是人家赵家的家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靥儿没事了,咱们现在就去?” “不嘛。”她抱着尚辰蹭了又蹭,撒娇,“趁哥哥不在,多抱一会儿。” “如果哥哥在呢?”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惊天巨雷直直劈在脑子上,被劈傻了的李靥战战兢兢回头,只见媚儿抬头望天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旁边是脸色黑的快跟夜色融为一体的李栀。 她啊了一声,想也不想就躲到尚辰身后:“义兄救命!” 李栀的脸更黑了:“我数到三,你给我过来!” *** 忙乱纷杂的正月终于结束了,今天是二月初一中和节,李靥天不亮就被孙嫲嫲喊起来,在太阳饼上画公鸡。 “王大厨画的小鸡吃米多好看啊,为什么要折磨我。”她打个哈欠,“孙嫲嫲,我好困。” “娘子听话,等歇晌时候再睡哈。”孙嫲嫲给她按摩肩膀,随手又拿过两块饼来。 “把这两块饼也画了,要画的威武雄壮。” 李靥拿毛笔沾了王大厨调好的胭脂红,几笔就勾勒出一只引吭报晓的大公鸡,一边往上加着细节一边问道:“往年都是小鸡吃米也没见你嫌弃,今年为何就看不上了?” 她哟了一声,回头,眉毛一挑一挑的,“跟王大厨吵架了?” 孙嫲嫲气得拍她:“我跟王大厨吵什么架,你就盼着你孙嫲嫲跟人吵架是不是?这饼我是要送人的!” “早说嘛,送人我就好好画,不能给孙嫲嫲丢份儿。”她说着认真起来,“送谁?” “沈婆子,就是那个赵府二管家的婆娘。” “嗯,听说过,为啥要送她太阳饼?” “那不前阵子我老找她打听事儿,趁着过节送点东西谢谢她呗。”孙嫲嫲闲不住,见她答应认真画了,又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李靥听她这么说,笑着摇摇头:“那都跟咱没关系了,打听来作甚?” “赵家出了这档子事,全京城都知道了,还不兴让人打听打听?”孙嫲嫲拿个鸡毛掸子掸着灰,“温表妹从楼上摔下来,差点就一尸两命,后来她的命救回来了,孩子却没了,听说那娃娃都成型了,是个男孩。” “赵家老太婆一听就晕过去了,醒过来那通哭哟,几次背过气去,啧啧啧,咋不哭死她呢!” 孙嫲嫲掸完灰又开窗:“沈婆子说,赵家现在死气沉沉,日子过的跟鬼火似的,赵南叙一个院子躺着妈一个院子躺着自己女人,着急上火,嘴上燎泡都没断过,依着我说啊就是活该,谁让他们当初欺负你!”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李靥给每个太阳饼都画了公鸡,又细心地用油纸把饼包起来,“当心哥哥听到。” “放心,当着郎君的面我是一个字也不提,其实我也知道不该幸灾乐祸,但听着赵家倒大霉,心里就是舒坦。” 孙嫲嫲拎起油纸包准备出门,“对了,娘子今天是不是也要出去?” “是啊。”李靥点头,“沈大哥今日要走,我去送送他。” *** 沈羽自郡主府牡丹宴之后就再也没露面,今日再见,便是要启程去远在关南的飞羽营。 他走得急,只知会了相熟的好友,今早开始一一拜别,最后一站便是李府。 李靥为了送沈羽出城,昨日缠着尚辰软磨硬泡把满月借了出来,十八般招数都用上,又说中午前一定回来,才让义兄大人点了头。 此时出城路上,小毛驴满月昂首挺胸哒哒走在前面,后侧跟着沈羽的枣红马。 “珠珠脾气可真好,黑风就不乐意让满月在前面。”李靥骑着驴背上扭过头,探着身子伸长胳膊去摸枣红马,“好乖哦珠珠。” 沈羽控着□□本叫赤珠的千里马凑近些好让小娘子摸到,一边跟着喊她给自己爱马起的小名:“珠珠虽温顺,跑起来可不比黑风慢。” “所以说珠珠才是最乖的小马。”李靥拍拍英武健壮比自己还高的小马赤珠,“出门在外要保护好沈大哥啊,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她说着抬头看沈羽,“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关南很远吧?” “说远也不远,一千里而已,且飞羽营是父亲当年一手创建的,我们沈家男儿都要去历练几年。” 沈羽还是温润地笑,“再不走,娘亲又要催婚了。” 杨光赫下在尚辰茶里的合欢散是大哥给的,他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却终是在这场三个人的感情里,站到了阴暗处。 子书郡主放出话,要将合欢散一事追查到底,自己若不放手,早晚要被怀疑,若顺着查过来,只怕自此沈家无宁日。 他也不能怪大哥,毕竟大哥的初衷是为了他好,若真的因为这件事跟郡主结怨,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良心不安。 可这么好的小娘子,他是真心喜欢,喜欢到想娶回家,捧在手心宝贝一辈子。 两人来到城门,沈羽勒住马:“就送到这里吧,出城不安全。” “今日中和节,也不知沈大哥有没有吃太阳饼,我从家里拿了几个,还有昨日专门做的五仁酥,椒盐饼,鹿肉脯,都是能保存不怕坏的,你留着路上吃。”李靥见他坚持不让自己出城,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将满月身上的包袱取下来给他。 沈羽接过来掂几下,笑道:“还真是不少,我会好好吃掉的。” “那——沈大哥保重。”小娘子学着书上看来的大侠风范,双手抱拳,小梨涡漾起一个明媚的笑,“后会有期!” 他也抱拳,眼睛里满是不舍:“后会一定有期!” 李靥送完沈羽,自己骑着满月往回走,刚走几步,就看到城墙根下倚墙而立的某人。 “义兄!”她高兴地从驴背上下来,“你怎么来了?” “怕你回城不安全,所以来看看。” 少卿大人别别扭扭的,“早知你不出城,我就不来了。” “我本来是想送到前面十里的长亭的。”李靥实话实说,“沈大哥说出城不安全,没让我送。” “嗯,是不安全。” “但义兄来接我,我很高兴。”她把缰绳给他,左右看看,见没什么认识的人,便高兴地将脑袋抵在他胸前,“抱一下。” 他也不笑,却红了耳朵,乖乖抱住她,又拿斗篷裹了,生怕别人瞧见,“怎的就你一人来送,其他人呢?” “不知道呀,我没看到别人。”小姑娘摇摇头,小脸在他胸前左贴贴右贴贴,又满足地闻了几下,“沈大哥此去飞羽营,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 “要这么久啊?” “……靥儿舍不得?” “不是哦,只是觉得很好的朋友突然就走了,不习惯。”李靥趴在他怀里,低低地笑,“好像闻到了酸酸的味道,是谁家醋坛子翻了呀?” “……” “说嘛说嘛,是不是吃醋了?”她动作夸张地嗅着,踮着脚,鼻尖贴上他脖颈,热热的气息扑上来,让少卿大人一下有了反应。 “别闹。”他僵直着身体,喉结上下滚动,也不舍得真就动手推开她,只冷着声音吓唬道:“当心又被禁足。” “不怕不怕,义兄把斗篷裹严实些。”她说着抱得更紧,在他怀里高高兴兴仰起小脸,“这样就没人看到啦!” 尚辰手忙脚乱地遮,虽说李栀已经默许了两人在一起,但没有订婚之前,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这样在大街上抱着,终归不妥。 可小姑娘好像很喜欢,躲在宽大的斗篷里,小猫一样蹭来蹭去,一直傻笑。 他被这傻笑传染,再也绷不住,翘起嘴角:“掩耳盗铃。” “嗯,掩我的耳,盗你这个铃。”她皓腕轻晃,腕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我把世间最好的铃铛偷到手了,厉不厉害?” “不是偷,我本就属于你。”他笑着抓住小姑娘调皮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既然到手了,可要看好、握紧,不许丢,也丢不掉。” 斗篷很暖和,升腾而起全是好闻的松竹香,李靥闭上眼睛,嘴角小梨涡浅浅浮现:“好,看好,握紧,永远都在一起。” 第101章 牡丹(一) 万点杨花春尽时, 雨生百谷夏将至。 今日谷雨,淅淅沥沥连下了几天的小雨早上终于停了,天开始放晴, 憋了好几天没出门的李靥娘子迫不及待要出去转转。 “春雨惊春清谷天, 夏满芒夏暑相连,秋处露秋寒霜降,冬雪雪冬小大寒。”她愉快地哼唱着节气歌,换上了裁缝铺前几日刚送来的新衣服。 月白色褶裙,荼白色抹胸, 浅桃色百花图案的长褙子, 配一条与褶裙同色的披帛, 铜镜里的小娘子明眸皓齿, 是个美人。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5节 李靥美滋滋照了半天,见外面太阳出来了,吩咐小雨道:“去把窗子打开, 连下了这几天雨, 可得好好通通风, 晾晾干。” “是, 娘子。”小雨答应一声,拿了叉竿去开窗,雨刚停不久,窗棂上还有些水滴,甫一推开便垂着排成一排, 将落未落的状态,她看着好玩, 用叉竿哗啦啦去扫,扫完一排又垂下一排, 一连扫了好几次,不知怎的手里一滑,支窗的叉竿嗖一下扔了出去。 李靥绣楼坐南朝北,上下有两层,一楼起居,二楼是个小阁楼,用来放衣服跟画具,兼具画室的功能,天气好的时候,她会坐在窗边一边饮茶一边作画。 窗户自然是采光好的南向,临着僻静的后街,平日里鲜少人过,偏巧今日小雨的叉竿飞出去,砸在了后街此刻唯一的路人脚前。 她吓得哎呀一声关了窗,回头对李靥求救:“怎么办娘子?我好像砸到人了!” 李靥也吓了一跳,说了声小丫头毛毛躁躁,连忙跑到窗边去看,只见那路人正捡了叉竿抬头往这边望过来,眼神对了个正着。 路人穿了国子监的衣服,是个高高瘦瘦的少年郎,浓密的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微抿,一双好看的丹凤眼清冷贵气,除了年纪,神态样貌跟大理寺那位不苟言笑的少卿大人竟有六分相似。 李靥乐了,这人她认得,正是尚辰的表弟,哥哥的学生,前阵子才来国子监读书的瑞王府小王爷,子书俊。 她松了口气,冲窗外大喊:“小王爷可有伤到——?” 子书俊被她中气十足的吼声镇得愣了一下,摇头。 “你是来找哥哥吗——?”依旧很大声。 点头。 “哥哥在家呢,你来吧——!” 这次没什么回应,直接转身走了。 李靥不以为意,拍拍小雨肩膀:“无妨无妨,都是熟人,咱们现在去前院,跟小王爷道个歉。” 她说着就要下楼,见小雨不动,诧异道,“怎的?害怕了?” 小雨摇头,红着脸揪着衣角,扭捏道:“原来那就是娘子跟郎君常说的小王爷吗,真、真好看,就跟画里的神仙一样。” 李靥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凑过去俯下身子看她羞红的脸:“哦?却原来不是害怕,是害羞吗?” “娘子!”小雨嗔一声,羞得脸更红了。 “哟哟哟,我们小雨长大了,知道看俏郎君了。”李靥笑着来拉她,“小王爷今日来交功课,你去给他奉茶如何?” . 前院地上还很湿,张管家正拿了大扫帚,刷刷刷地往院墙下的排水口里扫水,孙嫲嫲则拿了一沓谷雨贴,无遗漏地贴在每一间屋子的门口。 门房二贵用几块木板铺出一条路,引了前来拜访的子书小王爷进来,小王爷一手拿叉竿一手提了个纸包,落落朗朗迈步进了前厅,问候李栀:“先生安好。” 由尚辰牵线,李栀受了瑞王府的拜师礼,做了子书俊的老师,除了每五日要检查一次他在国子监的功课外,每月还要额外给他布置四篇文章,批阅讲解,手把手地教导,尽职尽责。 今天是检查功课的日子,李栀恰好休沐,便早早等候在家,见他拿了个叉竿进来,不由得诧异:“这是?” “是我的是我的!”李靥拉着小雨追进来,行礼,“小王爷万安。” “李娘子。”子书俊端正恭敬回了一礼,将叉竿还给她。 这可是未来表嫂,若是不恭敬了,表哥是要找他麻烦的。 李靥接过叉竿递给小雨,朝一脸疑惑的哥哥解释道:“方才小雨开窗失手掉了叉竿,正巧小王爷路过捡了来。” “小心些,万一砸到受伤怎么办?”李栀板起脸训了两句,“小雨,跟小王爷道歉。” 小雨往前挪了两步,小声期期艾艾:“小王爷恕罪。” “无妨,下次小心。”子书俊不喜欢跟不熟的人说话,随便敷衍一句,转头提起手中纸包对李栀道,“这是父亲派人送来的明前龙井,今日刚到,让我送与先生品尝。” “王爷太客气了。”李栀站起来双手接过,交给一旁的九官,寒暄几句直入正题,“小王爷可带了功课?” “带了。” “好,拿来我看。”李栀自他手里接过功课,认真看了一会儿,抬头发现妹妹还没走,笑道,“不是约好了要跟吴娘子他们一起去走谷雨?再不去可就要晌午了。” “马上就走。”李靥应着,歪头看他,“哥哥不去吗?” “一会还有翰林院的人要来,有些公务需要处理,没时间。”他想了想,对子书俊道,“这些我需得看一阵,小王爷若无事,跟着靥儿一起去玩玩吧,东京城虽不比江南灵秀,但此时草长莺飞,春色辽阔,也别有韵味。” 子书俊觉得出去走走也不错,于是点头:“好。” “记得酉时前回来吃饭,叫着丹景一起。”李栀摆摆手,“好了,去玩吧。” *** 雨过天晴,正是出来走走的好时候,又恰逢谷雨节气,郊外热热闹闹,全是出来踩青的百姓。 李靥他们在河堤上找了个干爽的位置,铺上一块巨大的油布,将带来的各色吃食摆上,吹着雨后清爽的风,赏景,吃饭。 “估计再下几场雨,夏天就要来了,就有冰酪跟冰雪冷元子可以吃啦!”吴思悠手持一把小刀,在认真分解一只鸡,手法干脆利落,手起刀落间,骨肉分离。 “每年夏天的时候,宫里就会赏赐好吃的冰饮,其中有道伏日蜜沙冰特别好吃,等三伏天的时候,我带你去翰林院找哥哥吃去!”李靥热情邀请道。 任海遥夹起一块鸡骨,感慨:“思悠啊,你不要剔的那么干净,贴骨肉其实是最好吃的。” “呐,这鸡翅还没剔,给你啃了吧。”吴思悠用小刀扎个鸡翅给他,又扎起个鸡腿给子书俊,“小王爷,吃个鸡腿。” 子书小王爷道声谢,还是有些不适应:“所谓走谷雨,就是吃东西?” “这可不是普通的吃东西,是在郊外,在无限春光中愉快地吃东西。”唐君莫自来熟地搭他肩膀,指点江山,“年轻人,要多出来走走,才能长得高。” 白泽琰:“……人家比你高。” “闭嘴,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你让谁闭嘴呢?啊?”吴思悠举着小刀冲他比划,“你才闭嘴!” 唐君莫假装害怕地躲:“仵作大人快把刀收起来,莫要吓到小王爷。” 子书俊:…… 李靥捏一块桂花糕小口小口吃着,笑问道:“今年的牡丹花会设在兴隆大街,就离金兰居不远,咱们吃完饭要不要去看一看?我想买一朵大的戴在头上。” “谷雨三朝看牡丹,自有人间第一香。”任海遥摇头晃脑吟了两句,突然想起来,“啊对了,说起牡丹,你们知道云香郡主的牡丹园吗?” “知道啊,我还去过呢。” “对啊,叶子去过,那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 李靥想了想,摇头:“说实话那天我没仔细看,只觉得很大很漂亮,没什么不对啊。” 她吃完了桂花糕,拍拍手上碎屑,凑过去好奇道,“说来听听?” 任海遥摇着他的折扇,咳了两声,见大家都看过来了,才慢悠悠讲道:“云香郡主的牡丹园是京城之最,就算放到全天下也是数一数二,除了品种全,品相好之外,还有个最大的特点,就是常开不败。” 子书俊赞同:“云香郡主府的牡丹甲天下,一年四季常开不败,异香扑鼻,我虽远在江南,亦有所耳闻。” “是了!”任海遥折扇一收,轻敲手心,“不对就不对在这常开不败上!” 这下连白泽琰都被勾起了好奇心:“怎讲?” “所谓四季有时,花开有序,全天下牡丹都是谷雨这会儿开,怎的郡主府的就这么特别,一年四季都开呢?” 他说着也向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一堆脑袋挤在一起,“据说啊,那牡丹园里不是花,是妖怪。” 众人嘁了一声,脑袋又散开。 吴思悠气得小刀虚划两下:“我当什么稀罕,结果你整出个妖怪!” “哎哎哎你别不信,所谓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这话自古就有,难道凭空编的?”任海遥见她不信,有点着急,“我这是正经小道消息,这事好多人都知道,说是牡丹花妖晚上就会出来,专门找年轻男子,吸他们的精气来修炼。” 他用折扇点点三个年轻郎君,又点点自己,语重心长:“咱们四个有一个算一个,可都要小心啊!” 第102章 牡丹(二) 牡丹花会是个看美男的好地方, 年轻的郎君们或壮硕,或清瘦,或粗犷, 或文雅, 高矮胖瘦皆有之,都在头上簪几朵牡丹花,三五成群,赏花吟诗,养眼得很。 李靥买了一朵最大最艳的戴在头上, 跟吴思悠手挽着手, 小团扇掩住口, 低声讨论哪个郎君最好看。 “这个不行, 太瘦,这个也不好,太黑, 这个背面看着还行, 正面就一般。”吴思悠看了一圈, 下了定论, “白公子最好看。” “是是是,白公子天下第一好看。”李靥团扇点啊点,示意她看另一边,“你看那个小书生,白白净净的, 不就挺好看?” 她话音未落,小书生突然转了身, 径直朝这边来,两人以为自己议论人家被听到了, 吓得后退几步,躲到了唐君莫后面。 唐君莫幸灾乐祸:“你夸人家好看,人家找来了。” 李靥很惊恐:“别啊,我随便说的。” “哈哈,瞧你吓那样,这小哥一准是遇见了认识的人,忙着打招呼呢。” 小书生果然是看到了熟人,高高兴兴小跑过来,停在一行人面前,朝子书俊拱拱手:“子书兄,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子书俊还礼:“蔡兄。” “何必如此客气,喊我文达就好。”小书生又还礼,看看几个人,“都是子书兄的朋友?” 子书俊点点头,看起来不太想多说话,但小书生也不走,几个人就这么尴尬地站着,最后还是任海遥呵呵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任海遥,是个秀才,是子书小——咳,的朋友。” 他看小书生的穿着,不像是富贵人家的郎君,可又称呼小王爷为子书兄,想来大约是不知道小王爷的身份,于是避开了称呼,“这几位是唐小郎君,白小郎君,李娘子,吴娘子,大家一起来赏花的。” 小书生笑着一一见礼,礼貌又热情:“小生蔡文达,国子监陪堂,见过各位。” 李靥觉得这小书生很好玩,还想再聊几句,余光就瞥见几个穿大理寺官服的人从隔壁巷子里走出来,当下呀了一声:“糟糕,现在什么时辰了?要去接义兄散值的!” “现在申时三刻,差一刻钟到申正。”吴思悠指指街边凉亭里的铜壶滴漏,“若此时过去,刚好赶上尚少卿出门。” “那我就先去了,你们慢慢逛!”她胡乱告个别,拔腿就跑,子书俊愣了下,跟大家说了声告辞,抬腿追过去。 这未来表嫂大大咧咧的,跟他想象中表兄应该喜欢的类型完全不一样。 任海遥看俩人跑了,打个哈哈,对楞在当场的蔡文达笑道:“蔡兄若是不急,咱们一起再逛会儿如何?” *** 大理寺近日不忙,所以散值都很准时,申正时分,少卿大人将书桌上的卷宗整理妥当,牵着黑风出了大理寺。 刚出大门,就看到他的小姑娘眉眼弯弯,头上簪了朵又大又艳的牡丹花,站在门口冲他笑。 二月的时候,尚辰办了场很隆重的仪式,解除了与李靥的义兄妹关系,之后便与母亲一起去了李府,商定求亲的良辰吉日。 求亲定在六月初,婚仪定在八月底,再有不到半年,他就可以把小姑娘娶回家了。 子书郡主已经离京,回家去准备一应事宜,李靥不需要绣什么鸳鸯戏水,不需要习什么礼仪训诫,也不用学《妇行》,背《女德》,万事都由尚家来,她只要开开心心等着出嫁就好。 “义兄散值啦?辛苦辛苦。”小姑娘背着手,身子微微晃着,小梨涡甜甜。 时至今日,她还是习惯喊他义兄,这熟悉的称呼,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小暧昧。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6节 尚辰见到她就高兴,也跟着笑起来:“靥儿是专程来接我的?” “是啊,哥哥说让你回家吃饭。”她点点头,“小王爷也来了,在巷口。” “对,今日是小俊交功课的日子。”他往巷口望望,也不急着走,抬手戳一下李靥头上的牡丹花,这花大的都快赶上她的头了,不过戴上还是怪好看的,这么艳的红色也很衬她,小脸白里透红,人比花娇。 “义兄义兄,我今天的衣服好看吗?”见他看自己,李靥转了个圈,给他展示自己的新衣服,“云裳阁刚送来的,是今年的新样子。” 衣服自然是好看的,小姑娘很适合粉色,云罗面料质地柔软轻薄,勾勒出她窈窕身姿。 她转个圈,裙摆也随着散开,花瓣一样绽放,再慢慢合拢,最后定在原地,像明媚春光里一朵亭亭玉立的海棠花。 这个季节的新衣自然是春装的款式,高高的交领中衣变成了抹胸,露出大片白玉一样的肌肤,精致的锁骨下方尤其雪白,一道起伏的阴影渐渐隐入抹胸里…… 他一下就想起在清梦茶庄时不小心触碰到的绵软,偏过头去轻咳两声,红着耳朵,皱眉:“冷不冷?” 李靥正满怀期待等着他夸自己好看,结果这人一句好听的话都没说,只顾问自己冷不冷,就有点不高兴,哼哼唧唧摇头:“不冷!” “看起来单薄了些,太阳下山就会冷了。”尚辰想起自己值房里还有件外衣,于是把黑风的缰绳给她,“我去给你拿件衣服。” “不要!我不冷!” “那——”他抿抿唇,还是上前将她敞开的褙子合拢,把露出来的遮了个严实,“还是要小心着凉。” “不要,这样好土!” “不会,我觉得很好看。” “才不是呢,就是很土!”小姑娘真的不高兴了,自己爬到黑风背上,重又把裹起来的褙子敞开,露着雪白的脖颈跟锁骨,还有让少卿大人脸红心跳的起伏阴影,昂起下巴哼一声,“义兄年纪大了,根本不懂年轻人时兴什么。” 尚辰:…… 所以两人相差七岁这件事,她到底还是介意的对不对? 第103章 牡丹(三) 晚春近夏, 白日里艳阳高照,可到了暮色时分,风里还是带着凉意。 李靥骑着小黑背上连打了两个喷嚏, 揉揉鼻子, 哼了一声。 尚辰叹口气,决定不跟小姑娘计较,脱了自己外衣递给她:“披上。” “不要,我不冷。” 他被她的倔脾气噎得没办法,好声好气地劝:“靥儿乖, 若是着了凉, 要喝药不说, 还不能出去玩。” 小王爷还在一旁跟着, 李靥也不好再说什么,噘着嘴接过衣服,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你都没夸我好看……” 她声音小小的, 带着撒娇的口吻, 就像春日池塘里活泼泼一尾鱼, 只轻巧地摆摆尾巴, 溅起的水花便噼里啪啦打在他心尖上。 少卿大人温柔地笑起来,眼角眉梢遮也遮不住的爱意与宠溺:“好看,因为太好看了,所以总担心别人看了去。” 小姑娘闻言愣了愣,乖乖把衣服穿起来, 裹得严严实实,红着脸翘起嘴角:“傻瓜。” 小王爷望望天, 觉得自己很多余。 继而又惆怅,因为表兄好像变得不太聪明了。 . 今天的晚饭是盖浇面, 就是煮好的白面条浇上自己喜欢的码子,面是手擀面,肉码很丰盛,有红烧羊肉,红烧鸡块跟酱爆肉三种,菜码更是用了最新鲜的当季嫩菜,什么荠菜韭菜空心菜豆芽菜,都是单独炒熟了,盛在一个个白瓷盘里,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有荤有素,随意搭配。 李靥不怎么喜欢吃面,但她很喜欢吃这些菜码,每次都是很少的面配一大碗菜,所以这么多年王大厨也就随了她的性子,菜码样数多且清淡,因着今日来了客人怕嫌味道不够,又特意炒了一大碗酱摆上。 李栀盛了碗面,浇了两勺红烧羊肉慢慢拌着,随口问道:“今日走谷雨,都有什么好玩的?” 嗯……吃东西、赏春景、投壶,还去了牡丹花会。”李靥往哥哥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不许只吃肉!” “丹景也只吃肉啊!”李栀抗议,李靥眼刀扫过去,尚辰赶紧夹了几片菜叶子放到自己碗里,子书小王爷看看自己的碗,默不作声向后撤,离青菜更远了些。 “牡丹花会要连开七天,后三天有傀儡戏表演,特别热闹。”李靥将盘子换了换,蔬菜放到自己面前,红烧羊肉则摆到了尚辰那边,“还听说云香郡主的牡丹园也要开了,咱们去看吧!” 尚辰挑了几块特别软烂的羊肉给她,示意她好好吃饭:“不是正月时候去过了吗?” “那次我没好好看,而且这次不一样。” “不一样?” “这次的牡丹园,带了些诡异的味道,诡异哟~~”她神神道道地眨巴着大眼睛,一副你快向我请教的样子。 于是尚少卿也就遂了她的意,好奇道:“如何诡异?” “说是郡主府的牡丹园里闹妖怪,专吃年轻男子,有好多好多小郎君都被吃掉了。” “市井传闻罢了,若真有这么多人被吃掉,开封府大理寺怎的一个报案都没接到?”子书俊吃完了一碗,把碗交给小雨,让她再给自己盛一碗,插话道,“今日任秀才讲的太离谱,不可信。” “海遥从不说谎的,我倒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李靥干脆放了筷子,“其实在海遥讲之前,我也略有耳闻,是媚儿告诉我的,只不过当时忙着选首饰样子,就没往心里去。” “据说有郡主府的下人半夜听到若有似无的歌声,好奇起来查看,发现牡丹园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座戏台,戏台上两个小郎君,扮了相在唱《黄鹤楼》,那人觉得奇怪又骇人,也没敢上去询问,转头回屋待到天亮,等太阳出来想再去牡丹园一探究竟,却发现戏台没了,小郎君也没了,只一丛丛牡丹花开的又大又艳……” “这件事与杨府的院中院并称东京城两大鬼事,杨府是进不去了,郡主府倒是可以探探。”李靥重新拿起筷子,看到小雨给小王爷盛的那满满一大碗,乐道,“小王爷你才多大?年轻人要多些好奇心,过几日抽出半天时间,咱们一起去啊!” *** 鸡蛋打散,倒进冒烟的油锅里煎成金黄色,待边缘微微变焦就翻个面,用锅铲横七竖八划成小块,再煎一会儿。 金兰居厨房里,李靥切了两个番柿,一个切大块,一个切碎,分别装到两个小碗里,见子书俊把鸡蛋盛出来了,就一手一个小碗送过去。 子书小王爷长身玉立的,腰间围裙系得极板正,先往锅里续了点油,试着油热起来了,就先把切碎的那碗番柿倒进锅里,等差不多炒成糊状,又把另一碗切大块的倒进去,翻炒几下冲李靥伸手:“糖。” 李靥哦了一声,把盐罐给他。 “这是盐。”小王爷打开看了一眼,又退回来,“要糖。” “糖?”李靥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换了糖罐,一双眼睛好奇地盯着,眼瞅他打开糖罐舀了满满一勺白糖就要往锅里放,忍不住大喊一声,“停!” 子书俊被她喊得心里一哆嗦,抬头:“怎的?” “你你你,你这是要做什么?番柿炒蛋?” “没错。” “番柿炒蛋为什么要放糖?” “本来就要放糖啊。” “不对不对不对。”她摆摆手连说三个不对,拿了个小碗战战兢兢把那悬在锅上的满满一勺白糖接了——番柿可贵了,绝对不能这么糟蹋。 “番柿炒蛋,是咸的,要放盐。” 小王爷丹凤眼微微放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咸的?” “对!” “不对。”他摇头,“是甜的。” “咸的。” “甜的。” “我比你大,听我的,放盐,咸的。” “这跟年龄大小没关系,番柿炒蛋只能是甜的。” …… “这俩人,炒个鸡蛋炒了小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好啊?”唐君莫饿的趴在院子中央的方桌上,“小王爷究竟会不会做饭?若不会就让叶子做呗,王爷不会做饭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白泽琰也饿的肚子咕咕叫:“大理寺的歇晌时间快结束了,不然去吃点别的吧。” “白公子先吃些点心垫垫。”吴思悠抱了个点心盒子放在桌上打开,“我去厨房看一眼。” 事情说来也简单,子书俊今日心血来潮,说要请大家吃饭,但瑞王府平日给他的零花有限,吃不起太贵的酒楼,于是清贵俊朗的小王爷挽起袖子系上围裙,说要给大家做几道家乡菜尝尝。 任海遥饿得有气无力,折扇都摇不动了:“说起来小王爷一个月的零花还不如思悠多,瑞王府真真家风严谨,俭以养德,佩服佩服。” 几个人正说着,厨房里的两个人终于走了出来,一人端了个托盘,边走好像还争辩着什么甜的咸的。 唐君莫第一个起身去接:“我的天哪终于可以吃饭了,看起来不错啊,都是小王爷做的?怎么两道番柿炒蛋?” 李靥把托盘给他,追问:“唐小郎君你说,番柿炒蛋是甜的还是咸的?” “在家吃的是甜的,来了东京吃的是咸的,都还行吧,我不爱吃这菜,我爱吃肉。” “思悠呢?” “啥?有甜的炒蛋吗?那我得尝尝。”吴思悠举起筷子准备好,“我这人不挑,甜咸都行。” 白泽琰跟着点头:“白某饿了,饿了什么都不挑。” 任海遥虚弱地摆摆折扇:“小生可以咸甜一起吃,不挑,真不挑。” 饿了半天终于开饭,自然是风卷残云,除了一直争论不休的李靥跟子书俊,其余人根本不管什么咸甜,只顾埋头苦吃,两人争了许久没有结果,低头再看发现菜都快吃没了,于是赶紧休战,抢饭要紧。 “别说,小王爷手艺真不错,这几道菜都是色香味俱全。”唐君莫吃饱了,感觉自己还了阳,骑着凳子晃啊晃的,问道,“王爷府应该有很多厨子吧,怎么还自己动手呢?” 子书俊没抢到几筷子,只好拿着个馒头干啃,解释道:“厨师很多,可还是自己做的最合心意。” “你跟厨子说不就得了?咸了淡了,老了生了的,让他们改呗。”唐君莫不解,“多说几次他们就摸索到你的口味了。” 小王爷盯着馒头想了一会儿:“唔,懒得说。” 众人:…… 合着是因为不想多说话才学了做饭,这得是多不爱说话啊。 吴思悠也吃饱了,双手合十念念有词:“娘啊,女儿出息了!居然吃到了王爷做的饭!” 白泽琰侧头看看她,将自己面前的甜瓜掰开,分给她一半,又看向子书俊道:“小王爷为何突然邀我们吃饭,有事?” 他问的开门见山,子书俊也不墨迹,干脆利落一点头:“有事。” 众人来了兴趣,纷纷放下筷子好奇道:“何事?” “有个同窗三日前离开国子监,不知所踪。” “是小王爷的好友?”任海遥问。 “不算好友,只是点头之交,就是之前牡丹花会上遇到的蔡文达。” 李靥一下就想起了了,点头道:“记得记得,那个白白净净的小书生,他失踪了?” “说不好,但总感觉不对劲。”小王爷吸了口气,眉头微皱酝酿一会儿,打开了话匣子,“蔡文达家境一般,托了关系才进到国子监做个陪堂,陪堂的束脩很高,半年一交,他上半年就拖了两三个月,最后还是找我借了钱才交上。”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7节 “过了三月,就该收下半年的束脩了,蔡文达为此一直很烦恼,直到大概十二天前吧,他突然很高兴地回来,跟我说他找到挣钱的营生了,是去人家里教书,说是那户人家开出的价格不菲,只要做足一个月,不仅能交束脩,还能把欠我的钱还了。” “国子监陪堂的束脩可高了,一年下来少说也得上百两吧?”任海遥忍不住插嘴,“真的是找了教书先生的活?” “我去问过了,陪堂束脩一年一百二十两,半年就是六十两,蔡文达没有功名又没有教书经验,应该不会有人出这么高的价格请他,除非——” “除非他根本不是做教书先生!” “虽不该妄加猜测,但确实太过可疑,我问了与他同寝室的人,据说蔡文达失踪前几日就早出晚归,也很少看书,不知在忙些什么,偶尔嘴里还会哼唱几段戏曲,听着像是周瑜设宴讨荆州那段——《黄鹤楼》。” “除此之外,我还在他书箱里发现了郡主府的腰牌。”子书小王爷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看看李靥又看看任海遥:“所以你们说的郡主府闹妖怪那件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104章 牡丹(四) 街市繁华地, 新开了一家首饰铺子,叫做春风阁,店铺的主人是媚儿, 东京城第一位被女客赎身的姑娘。 李靥来到春风阁的时候, 媚儿正趴在桌子上聚精会神地给一对耳环绕花丝,见她来了,笑着招呼道:“哟,金主来啦!” “嗯,来看看我的媚儿今日漂不漂亮。”李靥摇着自己小团扇做轻佻状, “啧啧啧, 怎的黑眼圈还出来了?又熬夜了?” “有套头面催得急, 就赶了几天工。” “那可不行, 夜里灯烛昏暗,伤眼睛的。” “倒也不打紧。”媚儿揉揉眼,将桌上东西收起来, “行, 左右你是金主, 我听你的。” 邱诚济的案子尘埃落定后, 李靥豪气地拿出三千两去凝香阁给媚儿赎了身,之后又帮她开了这间首饰铺子,收入就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 两人闲聊几句,门口又有人来, 是装裱店的伙计来送做好的牌匾,字是李栀写的, 春风阁三个大字苍劲有力,放在这嫣红翠柳的首饰铺子里, 倒也相得益彰。 媚儿高兴地看了又看,夸道:“改天找人算个日子,我得敲锣打鼓把这字挂上去。” “值得值得,这可是我哥头一回给人写招牌,必须大张旗鼓!”李靥背着手欣赏了会儿,自己搬了个凳子坐下,环顾四周,“这几日生意怎么样?” “还不错,天气暖和了,出游的人多,进店来的客人自然也多,再加上你给介绍的几位娘子都成了回头客,还介绍了些新客人,这里里外外加起来啊,可是不少。” 媚儿慢慢打着算盘,看起来还不太熟练:“这钱我算了三遍,应是没错的,上次你教的口诀也都背过了,一去九进一、二去八进一……还有这个,一归如一进,见一进成十,二一添作五,逢二进成十……” 李靥笑眯眯地听了一阵,点头:“看来都记住了,那今天再教你最后两个,《退商口诀》跟《商九口诀》。” 她说着走到媚儿身边,嫩白手指拨弄着算盘,一字一句教着,“无除退一下还一,无除退一下还二……” 连教了几遍,又找来纸笔写下,压在柜台下面,以备媚儿记不住的时候翻看。 媚儿学的认真,嘴里不住念着,直到背的差不多了,转身从柜子里拿出账本和银票来:“上个月的帐已经算好了,还是一人一半,这是你那一半。” “那我就不客气啦!”李靥接过银票看了眼,眉开眼笑,“嘿呀呀,可真是不少!要好好存起来。” 去年给清梦茶庄除狐妖,她跟凌尘道长一起要了颜氏夫妇五千两,俩人一人分了两千五,再加上平时攒的钱跟过年时候的压胜钱,全都拿出来给媚儿赎身和开铺子了。 见她财迷的劲儿,媚儿不由笑出声:“我现在高门贵女也算见了不少,还真是没见过如你这般爱存钱的,照说亲哥是三品大员,未来夫婿更是名门望族,我若是你便每日吃喝玩乐就好,存钱做什么?” 李靥摆摆手:“我哥虽官至三品,却是穷人一个,我这钱存起来啊,是给他娶妻用的。” “就是那位尚书的女儿吗?” “你怎知道?” “铺子刚开时她来过,当时太忙忘了跟你说了。”媚儿还是笑着说话,眼里的笑意却慢慢褪了下去,“那会儿风言风语挺多的,毕竟女子给妓子赎身的事情太过离奇,便是说出去了也无人信,而你又是李学士的妹妹,所以她担心也正常。” 她笑得云淡风轻,心里却是难过,那位玉兰花一样美丽高贵的女子,慌慌张张赶了来,盘问了她许久,确定她与李栀毫无关系后才放下心,温温柔柔说了句打扰,又留下不少银钱。 对方越知书达理,她就越难过,若真是那种嚣张跋扈的女子也就罢了,她还能安慰自己说只是出身不同,那人也没什么好,可对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教养,生生把她比到了泥里,让她自惭形秽。 “怪不得后来我跟苏姐姐提起的时候,她说她来过店里——苏姐姐没难为你吧?” “没有,苏娘子人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李靥挠挠头,傻笑两声,“其实这次来,是有事情要找你打听。” “就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跑来。”媚儿收起情绪,起身倒了杯凉茶给她:“什么事?” “上次你说郡主府闹妖怪,是从哪里听来的?” “是小麻子告诉我的。” “小麻子?” “是南风馆的仆役,前阵子买东西打这儿路过,随便聊了几句,郡主府闹妖怪这事儿就是他说的。” *** 从春风阁出来,李靥在自己一个人去南风馆还是伙同小王爷他们一起去之间纠结了很久,最后决定去大理寺。 开玩笑,如果被义兄知道她去逛窑子,逛的还是男窑子,后果绝对比哥哥知道还可怕。 况且她有能耐瞒住哥哥,可没能耐瞒住明察秋毫的少卿大人。 李靥叹口气,有点委屈,明明是自己选的如意郎君,怎么越来越像选了个祖宗呢? 但祖宗那张脸还是极好看的,所以她在踏进值房见到人的那一刻,什么委屈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甜笑着扑了过去:“义兄!” 尚辰正忙着,老远听见她的声音就起身去迎,结果被扑的踉跄,见春和知趣地带上了门,干脆乐呵呵顺着小姑娘的力道靠在了大方桌边上。 “义兄义兄义兄!”她一迭声喊着,脑袋直往他怀里拱,小狗似的嗅了半天,喟叹一声过瘾,然后就开始嘿嘿傻乐。 尚辰被她一连串的动作弄得来不及反应,好不容易等她安静下来,摸摸她脑袋笑道:“今日怎的有空来找我了?” “我哪日都有空的呀。”她小脸红扑扑的,看起来有点害羞,“以前是义兄妹,我来找你玩便找你玩了,不在意旁人说什么,可如今关系变了,再这么频繁地来往,总觉得不太好意思。” “唔,那如今是什么关系呢?” “如今——如今——”她拖长声音,逗他,“就是很普通的朋友关系啊。” “乱说,普通朋友可以这样抱着吗?”尚辰忍不住抬手敲她额头,“调皮。” 怀中的小姑娘梨涡微漾,柔软发丝擦过他脖颈,软乎乎的身体贴上来,带着淡淡体香,一向严谨持重的少卿大人总算是明白了那句“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含义。 他嘴角笑容愈盛,揉揉小姑娘圆润可爱的头顶,将下巴搁了上去,眯起眼睛安静不语。 爱人在怀,谁还管什么公文卷宗? 这个想法持续了不到一盏茶,外面春和就敲响了门,犹犹豫豫地说有人来报案,需要尚少卿亲自定夺。 尚辰叹口气,有些舍不得这难得的独处气氛,倒是李靥松了手,体贴地将他衣服理平整,红着脸小小声:“公事要紧。” “在这里陪我?” “嗯。” “一起吃晚饭?” “好。” 见她都答应了,少卿大人笑着又揉揉她的头,重新端起清冷肃正的架子,转到书桌后坐好:“进来吧。” 门口已经等僵了的春和松口气,推开门让来禀告的录事进来:“卑职见过尚少卿。” “何人报案?” “回少卿,是步军司虞候许彦平。” “许彦平?”尚辰略一思索,记起这是年后刚调任上来的一位年轻官员,顶了之前沈羽的缺,人一向老实,也不爱说话,是个不显眼的存在。 “他报的什么案?” “这——”录事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回少卿,大约是感情方面的。” “感情?” “他、他状告云香郡主暮翠朝红,戏耍于他,玩、玩弄他的感情,几位寺正都不敢接,所以来报给您。” 尚辰:“……许虞候人呢?” “在中堂候着呢。” “且让他等在那里,据报拿来我看。” 录事答应一声,将刚刚写好的据报呈上,说了声告退回去了。 李靥见他离开,迫不及待就把脑袋凑过去:“我瞧瞧我瞧瞧,这许虞候怎么就被玩弄感情了?” 两人凑在一起看,只见据报上写的清清楚楚,步军司虞候许彦平,在某次郡主府宴会上与云香郡主一见钟情,许下三生,谁知半月不到郡主便翻了脸,对于之前的山盟海誓全盘否认不说,还让侍卫将找上门来问个清楚的许彦平打了一顿。 “我想起来了,许彦平就是顶了沈大哥缺的那个人对吧,巡逻时候见过几次。”李靥也见过许彦平,评论道,“还挺痴情的。” 尚辰笑笑,指着下面的诉求一栏:“要求郡主府赔偿医药费五千两,痴情吗?想要钱罢了。” “可云香郡主不会给的吧。” “所以他来大理寺报案,大约想以郡主的名声做要挟。” “哈,云香郡主会受这种要挟?果然是初来乍到,天真哪。”她想想见了美男就两眼放光的云香郡主,摇摇头,“全东京城谁不知道郡主的行事作风?没用的。” “许虞候一直未娶妻,大约真以为得了郡主青睐吧,毕竟仪宾这个位置很诱人。” “也对,做了郡主仪宾,便可平步青云了。”小姑娘胳膊杵在书桌上,支着下巴,脑袋一点一点的,“可许虞候这般年纪了,不该如此。” 尚辰听她这样说,不知怎么就来了兴趣,也学她支着下巴问道:“许虞候这般年纪当如何?靥儿说说看?” “云香郡主何许人也,随便打听打听就知道,许虞候其貌不扬年纪又大,而且文不成武不成的,郡主干嘛要找他?”李靥见他问,也就认真分析起来,“依我看呐,郡主纯粹就是小鲜果子吃多了,想喝口老鸭汤漱漱口,没想到人家居然当真了。” “……”尚少卿笑容渐消,重又端正坐好,喊春和进来,“去告诉许彦平,此案驳回不予受理,还有,大理寺乃司法重地,他敢再拿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来捣乱,直接扣押!” 他说着,将刚才的据报扔给春和,“让他回去!” 旁边李靥吓了一跳,眨眨眼想了半天,小心翼翼道:“义兄,你、你怎么了?” “无事。”他也不抬头,自顾自拿起一份案卷批阅起来。 “是、是我说错话了吗?” “没有,靥儿说的很有道理。”少卿大人手里的笔顿了下,淡然道,“只是你说的那位老鸭汤,年龄跟我一样大。” 第105章 牡丹(五) 平日, 捧一盏热茶书桌旁看少卿大人批阅卷宗,是件赏心悦目的事。 但如果他好看的侧脸绷着,只低头在纸上刷刷刷的写, 事情就变得难办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8节 李靥上辈子加这辈子, 总共也没接触过几个男子,所以心爱的人生气了要怎么哄,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那个——义兄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跟许虞候一样大,他看起来比你老多了。”她着急着解释, 双手捧在胸前, 是抱歉的姿势, “义兄英俊潇洒玉树临风, 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好多,真的!” “皮囊而已,内里还是老鸭汤。”他眼睛都不眨, 语气淡漠。 李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 猛摇头:“没有没有, 老鸭汤什么都是我胡说的, 义兄千万别往心里去!” 她干脆厚着脸皮俯下身,把脑袋硬塞进尚辰与卷宗之间,想要看清他究竟什么表情。 四周异常安静,浅浅的呼吸近距离交织在一起,小姑娘动作来得突然, 鼻尖蹭上了尚辰的下颌,他不闪不避, 握着笔的手却停了下来,任由笔尖在纸上洇出墨色, 如天空淡淡的黑云。 “义兄,别生气了,原谅我好不好?”明亮眸子望过来,热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脖颈处,有些痒。 尚辰的喉结微微上下,面色还是沉稳:“我没有生气。” 这么明显的口是心非,李靥只觉得怎么看怎么可爱,青葱一样的手指点上他眉间:“骗人,这里都写川字了。” 她手指微凉,点在眉宇间轻轻柔柔的触感就像小猫的爪子,软哒哒的,挠得人心底发痒。 少卿大人坐直了身体,缓缓靠向椅背,将那支昂贵的宣城紫毫勾在修长的指节间,定定望过来。 他薄唇微微抿着,好看的丹凤眼眸色深沉,酝着意味不明的情绪,曾朗朗如天上明月的男子,此刻有了不同的模样。 是在如玉君子,端方守礼之外,藏也藏不住的成熟男子的情动。 小姑娘一脚踏进了禁忌之地却浑然不觉,小手随着他的动作而动作,依然软软覆在他眉间,见他这么严肃地看自己,好像更生气的样子,干脆心一横,探身过来,隔着手指在他眉间印下一个浅浅的吻。 “这样,还生气吗?” 尚辰红了耳朵,抬手将她的手拉下来,握住,不说话。 这动作带来的暗示不言而喻,李靥脸红的不像样,重又将嘴巴贴向他眉间,没有任何阻隔的,蜻蜓点水的一个吻:“还、还生气吗?” 她一味只顾着哄,认真专注,好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会引来什么后果,直到被拉了一把跌坐在他腿上,才小小地呀了一声。 尚辰温热的掌心轻扣住她后脑,将还来不及反应的小姑娘整个人搂入怀中,修长手指在她发间缓缓滑动,带着温柔且酥麻的触感,像一张绵密的情网,丝丝缕缕,蔓延铺开,将两人包裹其中。 互通心意后的男女,很多本能反应是无法克制的,李靥就很坦诚,会不自觉地想要拥抱他,嗅着他的气息汲取能量,会说想他,会大方地流露对他的依赖和眷恋。 而尚辰一直是被动的一方,至多就是在小姑娘扑过来的时候接住她,又或者在某些水到渠成的时刻拉拉她的手。 不是不想,更不是不喜欢,他藏在心底十几年才汹涌而出的爱意,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亲密些,再亲密些,但克己守礼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有些事情纵然想了千百遍,不能做还是不能做。 所以他只是低了头,拨拨小姑娘额前乱发,然后轻轻的,依样在她眉间落下温柔一吻:“我不生气,只是害怕,你我之间没有什么不可逾越,除了年龄。” “我终归比你大了七岁,怕被嫌弃。” 李靥第一次被他亲,整个人都红起来,一双眼睛水润迷离:“义兄是最好的,我只喜欢义兄。” “我也只喜欢靥儿。”他满足地抱着心爱的人,忍不住又亲了下,“所以靥儿今日来找我,究竟为了何事?” “嗯——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中午小王爷请吃饭,说有个同窗失踪了,想拜托我们找一找。” “拜托你?” “嘿嘿,我这不是想让他专心读书嘛,毕竟他是你的表弟,又是哥哥的学生。”李靥侧身坐在他腿上,倚在他怀里,心虚地抠他官服上的刺绣,“所以打算帮帮他。。” “如何帮?” “小王爷说,他的同窗失踪前有些异常,说是找了教书先生的差事,但给的酬劳却远远大于普通教书先生,而且同寝室的人之前还听到他在学唱《黄鹤楼》,还有还有,小王爷在这个人的书箱里找到了郡主府的腰牌。“ 尚辰噙着笑,听小姑娘东一句西一句说着,边听边点头:“郡主府?” “对啊,郡主府,是不是跟我之前讲的牡丹园闹妖怪的事联系上了?” “嗯,还真是环环相扣。”他温柔应着,去抓她一直乱抠的手——再抠下去,怕是要交给绣娘补绣了。 “所以靥儿打算怎么办?” “郡主府闹妖怪的事是媚儿告诉我的,我去问过了,她说消息是从南风馆传出来的。”李靥手被他握着,抬眸,硬着头皮谄媚地笑,“若晚上无事,咱去南风馆吃饭呗?” *** 南风馆有两大名菜,一个是美男,另一个是糖醋小排。 为了防止小姑娘心血来潮吃第一道菜,尚辰亲自陪她来吃了第二道。 “这糖醋小排酸甜咸味搭配得恰到好处,初入口时酸爽开胃,咀嚼后又有回甘。肉质软硬适中,有嚼劲又不塞牙,唔唔唔居然还加了话梅。” 南风馆包厢里,李靥扮成个小书生,与少卿大人相对而坐,边吃边评论,“义兄多吃些,这是我在京城吃过最好吃的糖醋小排了。” 侍奉的小倌被赶到了门口,心中迷茫,两位客人一个俊朗矜贵,一个俊俏灵动,来了半个多时辰了只顾埋头吃饭,这是把南风馆当饭馆子了? 再看一会儿,那位高个子的客人应当是吃饱了,正拿方丝帕给小书生擦嘴,还时不时喂口茶,小倌顿时心下了然,怪不得俩人刚刚进来时候目不斜视的,原来是一对。 李靥吃饱了,在盘子里夹了个话梅含着玩:“义兄,咱办正事儿吗?” 尚辰仔细给她把脸擦干净,又拿过手来擦,点头:“好。” 其实他也不知道小姑娘想要做什么,但好好跟着她就对了。 “那咱把媚儿说的那个人叫来问问?” “好。” “媚儿说,告诉她郡主府闹妖怪的人是这里的仆役,是个麻子脸,所以叫小麻子。”李靥捂着嘴坏笑,“我能说你喜欢脸上有麻子的吗?这样就能找到他了。” 少卿大人默了默,招手喊过门口小倌,掏银子:“把小麻子叫来。” 小倌喜出望外,又有点不确定:“后厨买菜那个小麻子?” “你们这里几个小麻子?” “就、就他一个。” 于是尚辰把银子给他:“叫来。” “好来,奴马上去给您喊!” 打发走了小倌,尚辰又端起茶盏,老神在在地喝了两口,悠然开口:“我不喜欢有麻子的。” “哈,哈哈,原来还能这样啊。”李靥也端起茶盏,尴尬地干笑两声,“还是义兄聪明。” 小倌很快就回来了,带来个麻子脸的小仆役,年纪也就十四五,因着不知为何突然被叫来,所以神色看起来有些紧张。 “去门口守着,不要让任何人进来。”尚辰又拿出一锭银子给小倌,同时也没忽略掉小麻子瞅着银子放光的眼神。 小倌拿了银子去守门,这边小麻子看看喝茶的两位,咽咽口水,行礼:“见过两位贵人。” “不要紧张,叫你来是想问几个问题,据实回答即可。” “什、什么问题?” “是关于郡主府牡丹园闹妖怪的。”李靥接过话题,“是你说的吧?” “这——”小麻子不承认也不否认,眼睛滴溜溜乱转。 尚辰见状,慢条斯理插了一句:“你只需照实说,说好了有赏。” 小麻子想想刚才他给小倌的那一大锭银子,心里动摇:“我要是说了,你们可别出卖我。” “放心,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 “那、那我说!”小麻子心一横,点头道,“是我说的。” “你又是听谁说的?” “不用听谁说,这事儿南风馆里谁不知道?只是不敢拿到明里议论罢了。” “什么意思?” 小麻子终是小孩子心性,见眼前这个俊俏小书生瞪着个大眼睛好奇,忍不住卖弄:“据说南风馆在郡主府丢了好几个小倌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丢了好几个?”李靥瞪大眼睛,“在郡主府丢的?为何不报官啊?” “报官?是报开封府还是大理寺啊?人在郡主府里丢的,哪个官会为了几个男倌去搜郡主府啊!” “可、可也不能就这么丢了呀!” “肯定不能白丢啊。”小麻子不屑地冷笑一声,“给封口费呗,郡主府银子给的足足的,南风馆自然不声张,只是连着几个有去无回,再也无人敢去,这才消停了。” “我还听说如今郡主找不到合适的小倌,又盯上良家男子了,小书生你这模样勾人拿魂的,可莫要别骗了去!” 第106章 牡丹(六) 谷雨过了不久就是立夏, 李靥一大早把自己的竹躺椅找出来,喊着小雨擦了好几遍,这会儿躺在树荫下摇着蒲扇, 舒服得直叹气。 “小雨呀, 冰鉴里的杨梅给我洗一盘来!”她手里大蒲扇挥来挥去,“孙嫲嫲,我躺在这里有些冷,要盖被。” 孙嫲嫲被她气得叉着腰,又忍不住笑:“我的娘子啊, 今日才立夏, 实打实的入夏头一天, 天儿还没开始热呢你就又是竹椅又是蒲扇的, 还吃冰鉴里的杨梅,能不冷吗?” “不管,我要避暑, 我要盖被。”李靥竹椅上翻个身, 耍赖。 “行行行小祖宗, 孙嫲嫲去给你拿被。”孙嫲嫲嘴上叨叨着, 却是笑得一脸慈祥,李靥对她而言就跟亲女儿一样,自从跟赵家定了亲,这几年眼瞧着人是越来越沉闷,整日郁郁寡欢的, 她也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好在郎君当机立断, 娘子这才恢复了往日活泼开朗的样子。 所以说还得看人,同样是提亲, 人家尚少卿啥要求也没有不说,还换着花样地哄娘子高兴,这不才刚入夏,尚府的第一批新鲜杨梅就快马加鞭送了来,把小姑娘吃得眉开眼笑。 若是一切顺利,八月份娘子就会出嫁,成为尚家的长孙媳,未来的主母,到时自己跟郎君好好说说,陪着娘子一起嫁过去,还跟现在这样照顾她。 孙嫲嫲想着,转身去屋里拿被子,正碰见李栀打前院进来,停下行礼道:“郎君来了。” 李栀还没进院子就听见自己妹妹在里面吆五喝六的,笑问:“孙嫲嫲去拿被子?” 孙嫲嫲也笑:“是啊,这才刚立夏,人就跑树荫底下乘凉去了。” “去吧,拿那床御赐的百草被,驱虫避暑,树下虫子多,别咬着了。” “好。” 李靥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听哥哥跟孙嫲嫲就站在不远处讨论给自己拿什么被子,乐得小梨涡深深的,前世之事恍若一梦,她到现在也分不清是真是假,但真也好假也罢,终是都摆脱了。 如今天高云阔,与至亲之人相伴,与至爱之人相随,夫复何求。 “哥哥怎的回来这么早?”她招呼哥哥坐下,把小雨刚端来的杨梅推过去,“吃杨梅。” “今日立夏,所以只上了半日便散值了。”李栀坐在一旁小板凳上,拈起一颗杨梅放进嘴里,点头:“嗯,这杨梅入口生津,倒比往年吃的都新鲜。” “这是义兄专程叫人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自然新鲜。”她蒲扇掩住嘴,笑得春风得意。 杨梅太凉,李栀只吃了两颗便不吃了,他虽病愈,体质还是偏寒,吃不得寒凉食物,司空说这是因为病了太久伤及根本,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慢慢调理。 “怎的还叫义兄?该改口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79节 “可义兄说没关系呀,称呼而已,叫什么都行。” “丹景一向是由着你胡来,过些时日就要定亲了,还义兄义兄的,旁人听了不像话。” 李栀宠溺地说了她两句,从袖子里掏出张帖子来,“今日云香郡主府送来的牡丹花会请帖,专门有你一份。” 李靥稀罕地坐起来,伸手:“居然有我的?是专给我的吗?” “李娘子郡主府连泼尚少卿八桶凉水,郡主印象深刻,是以这次特意写了请帖来请。” “讨厌,不许再提那件事。”她接过请帖,见上面果然写了自己的名字,奇道,“我还以为云香郡主今年不会再开牡丹花会了呢,毕竟牡丹园闹妖怪的事传的沸沸扬扬,好多人都开玩笑说今年若再有牡丹花会,那就应该改个名字,叫试胆大会。” “云香郡主是个聪明人,外面传言愈烈,牡丹会才更应该如期举行,事实永远是攻破谣言最快的方法。”李栀道。 “她甚至还改了时间,将花会改成了晚宴,晚宴后可在牡丹园随意游玩。” “所以靥儿去吗?”李栀问道,见妹妹点头,又追问,“是去赏牡丹,还是去查蔡文达失踪一事?” 听哥哥提起蔡文达,李靥将手里请帖放下,正经道:“不止蔡文达,还有南风馆的几个小倌,他们的失踪都跟郡主府有关系,没有传言是空穴来风,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那日南风馆回来,义兄便去了郡主府,但是问来问去,云香郡主只说自己的确叫过几个南风馆的男妓来喝酒,喝完酒都送回去了,若说失踪,兴许是回去路上丢的,总之跟郡主府无关。 至于蔡文达,云香郡主只有三个字,不认识。 一没证据二没证人,郡主府不认,南风馆也不认,大理寺毫无办法,所以此事只能搁置,而蔡文达也一直没回来。 大家都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寻找真相,这不机会就来了? 李栀见妹妹目光炯炯,知道她不查明白肯定是不罢休的,叹了口气,缓言道:“蔡文达是国子监陪堂,听过我讲学,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学生,如今失踪了,总不能坐视不理。” “靥儿若真的想查便去吧,但有一点,点到即止,不许涉险。”他摸摸妹妹的头,“有什么需要哥哥帮忙的,尽管开口。” *** 立夏之后,天气一日热似一日,牡丹本是暮春初夏时节盛放,花期极短,如今暑气渐盛,京城的牡丹都已经开败,唯有郡主府的牡丹仍是花姿雍容,韵压群芳。 今日牡丹花会,时间设在了晚上,申时开始园中便陆陆续续有人赏花,李靥拿了请帖,与小王爷一起在傍晚时分到了郡主府。 大概是之前尚辰来郡主府调查的缘故,这次的牡丹花会并没有邀请他,而李栀忙于经筵日讲,抽不出空,加上李靥本也不想让哥哥卷进来,所以干脆让他专心讲学,自己则喊了子书俊一起。 与小王爷一起赴宴,李栀自然放心,毕竟这位小王爷是当朝最得宠公主的独子,身份尊贵,又一贯行事谨慎,内敛稳重,有他相护,妹妹自然安全。 却不知小王爷再稳重也只是个少年,也架不住自己妹妹鬼点子多。 李靥自从退亲,算是将压在心头最后一块石头卸了,本就是个古灵精怪的性子,加上有个宠她宠的上天的少卿大人跟在后面兜底,愈发无法无天起来。 在得知子书俊从来没到过京城也没跟云香郡主见过之后,她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这位小王爷身上。 “小王爷,咱们再确认最后一遍,云香郡主没见过你,这里的官员都不认得你,对吧?”临下马车,李靥再一次问道。 子书俊点点头,笃定再笃定:“我自小没离开过江南,这是第一次来京城,未跟云香郡主见过面。” 他说着看看自己身上衣服,补充,“而且今日这身打扮,更不会有人怀疑。” 李靥摸摸下巴,上下打量,小王爷俊美清朗,公子无双,长相是极好的,就是怎么看都不像个书童。 “一会儿你抱着礼物,肩膀塌一塌,腰不要这么笔直笔直的。”她嘱咐一遍,又语重心长道,“小王爷可想好了,云香郡主不是一般人,多少男子都被她收入石榴裙下,你今日这一去,万一坏了名声……” 子书俊默了阵子,开口:“只要能找到真相,我不在意名声。” “……行,咱走。” 门口递了请帖,有下人将两人领到上次的花厅,云香郡主正跟某位年轻官员讨论些学术上的问题,见李靥来了,招呼一声,目光就落到了后面的子书俊身上。 “李娘子来啦。”郡主起了身,款款走到近前,笑道,“李学士呢?没跟你一起来?” 李靥行了一礼,回道:“郡主万安,哥哥最近刚好轮到经筵日讲,忙碌非常,实在抽不开身。” 她说着侧身,示意身后的子书俊上前:“哥哥不能亲自前来郡主宴会,深感遗憾,特意嘱咐我准备了礼物送给郡主,聊表歉意,还请郡主莫怪。” 云香郡主点点头,盯着抱礼物的子书俊:“这位看着面生,是何人哪?” “回郡主,这是我们府上刚买的书童。” “书童?眉清目秀的,倒是长了副好皮囊。”云香郡主围着他转了两圈,笑吟吟的,“你叫什么名字?” 李靥暗叫一声糟糕,光顾了计划怎么混进来,却忘了给小王爷起个名字,子书这个姓氏太特别了,说出来八成要露馅。 她正着急,就见子书小王爷恭恭敬敬弯了腰,低沉声音波澜不惊:“回郡主,小的名叫唐君莫,醉卧沙场君莫笑的君莫。” “还是个有典故的名字,如此说来,你是识字的?” “回郡主,小的读过几年书。” “行,你也别小的小的了,说我就可以。”云香郡主越瞧这书童越喜欢,怪不得看起来带了点贵气,估计是哪个书香门第家道中落,迫不得已才出来谋生的。 她这样想着,掩口打个哈欠,妖妖娆娆,媚态横生:“这一下午坐的,竟是有些乏了,李娘子,张大人,你们自便啊。” 说着便不再管已经目瞪口呆的李靥跟尴尬的年轻官员,扯了子书俊的袖子,“唐君莫,来,把李学士的礼物搬到内室,顺便陪本郡主聊聊天,解解乏。” 第107章 牡丹(七) 夏季昼长, 尚未到夕阳晚照的时分,满园姹紫嫣红的牡丹在天边云霞映衬下格外绚丽,李靥面对美景无暇欣赏, 背着手焦急地踱来踱去。 小王爷被云香郡主留了半个多时辰了, 也不知是怎么解乏的?万一真发生点什么事,可要如何跟义兄交待? 她唉声叹气,愁死了。 有相熟的女眷见她急得上蹿下跳的样子,忍不住打趣:“李娘子今日这是怎的了?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嗯——”李靥挠挠头,半真半假解释道, “今日哥哥没来, 给郡主带了礼物赔罪, 结果送礼物的书童到现在还没回来, 若是迷路倒也罢了,就担心他莽莽撞撞冒犯了郡主。” 众女眷点点头表示理解,又好心安慰道:“郡主府这么大, 多走一阵子也正常, 你且再等等, 若是晚宴开始还不见人, 可跟郡主说说,派几个护卫去找。” 正聊着,身后一道声音响起:“小靥?” 李靥闻声回头,只见身后站了两个人,一个是跟她解除婚约许久未见的赵南叙, 另一个则是杨梦芝的父亲杨光赫。 她暗自抱怨了句冤家路窄,温婉行礼:“赵少监, 杨大人。” “你如何一个人?李学士呢?” “哥哥公事繁忙。” “若我没记错,这个月刚好轮到李学士讲学。”赵南叙望着她, 笑得柔情四溢,“小靥近来可好?” 李靥被他看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随便应了声还好想应付过去,偏这人又不走,只好没话找话:“温娘子最近怎么样?” “应当还好,我许久没回家了,不曾见面。”他语气淡漠地像在讲一个陌生人。 一旁杨光赫咳了声,插言:“赵少监,那边还在等。” 赵南叙被他一喊,这才回过神来,恋恋不舍地又盯着李靥看了会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赵少监慢走,杨大人慢走。”李靥再次行礼,望着远去的两人有点摸不着头脑,每次来郡主府总能看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赵南叙什么时候跟杨家走的这么近了? 见赵南叙走了,几个默不作声看热闹的女眷又叽叽喳喳围上来,你一言我一语,小声议论着:“还真是在一起了啊?我当谣传呢。” “就说是真的了,还能骗你不成?” “主要是觉得讲不通嘛。” “男未婚女未嫁,这还有啥讲不通的?” 李靥被她们说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忍不住好奇道:“你们说的谁?” “啊?李娘子你还不知道吗?”议论最起劲的一位女眷团扇掩住嘴,神神秘秘压低了声音,“杨老尚书家的杨梦芝杨娘子,马上就要被指婚了,据说是——端午节,龙舟会之后就会宣布。” “杨梦芝?指婚?”李靥心头狂跳,“谁?” “说来也奇怪,本以为会是尚少卿,毕竟之前大家都这么传的,可谁曾想竟然不是。” 她松口气,心放下来:“那是谁?也是京城官员吗?” 女眷点点头,说话间带着探究,好像在观察她的反应:“是赵南叙赵少监。” 李靥眨巴眨巴眼,缓缓抬起手里小团扇,遮住自己张得老大的嘴巴:“啊?” *** 去年沈府寿宴,有璧人两对,一对是旁人看来亲密无间的李学士之妹李靥与秘书省少监赵南叙,另一对则是马上就要水到渠成的大理寺少卿尚辰跟杨老尚书的孙女杨梦芝,大家甚至都想好了来年去喝哪家的喜酒,谁知过了个年一切都变了,赵李两家解除了婚约,李尚二人解除了义兄妹关系,眼瞧着就快要成的两对璧人掉了个个儿,李娘子跟尚少卿打得火热,而本要娶李靥过门的赵少监则成了杨梦芝的指婚对象。 “这内里的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若是写出来,比街上最热销的话本子还好看,一波三折,曲折离奇,可惜不能写。” 任海遥摇着终于派上用场的折扇,叹出个一波三折的调,“可惜呀——” 兴隆大街南头的关南小馆,店主人是之前七里村杀人案里险些被冤枉的丁勇,做的一手正宗关南菜,其中以驴肉火烧最为出名,这店还是沈羽离京前帮忙张罗着开起来的,李靥他们也经常来吃,一来是照顾生意,二来味道确实不错。 子书俊这是第一次吃驴肉火烧,觉得还挺好吃,优雅地吃完一整个,擦擦嘴,道:“姑母知道表兄被下药的事情后大怒,告到御前,官家亲自下了封口令,说此事不许外传。” “听见了没,是皇上亲自下令不许外传的。”吴思悠戳戳任海遥,“你敢写吗?” 任海遥老实摇头:“不敢,小生还没活够,所以打算把这事儿烂在肚子里。” 李靥捧一个驴肉火烧小口吃着,边听他们聊天,昨日她问了小王爷,才知道原来义兄被下药的事并不是看上去那么毫无波澜,子书郡主跟尚家都不肯罢休,一定要个说法,最后还是杨家认错,杨老尚书亲自道歉,又找了皇后娘娘做说客,这才将将把事情平息下去, 此事之后杨梦芝便被禁足,某天夜里寻了短见,险些一命呜呼,杨夫人心疼女儿,哭着去求与杨家本就沾亲带故的皇后娘娘,求她给指个婚事。 至于为什么要指婚,自然是因为下药之事,虽说官家下了封口令,但在此之前朝中却也明里暗里传了个七七八八,凡是有点家世背景的,谁也不想娶个这样的女子回家被人指指点点,杨夫人又不想让女儿远嫁,所以跟皇后娘娘两个人合计来合计去,便看上了赵南叙。 赵南叙年龄与杨梦芝相当,又是京官,十五岁便得中二甲,算得上年少才俊,而且他无权无势无所倚仗,被指婚也就只有谢恩的份,如此好捏又恰好合适的软柿子,放眼整个东京城也找不出第二个。 不过赵母应该很高兴吧?她最喜欢家里有权势的,杨老尚书位高权重,杨府又堆金积玉的,正正合了她的心意。 李靥想着,把最后一口火烧塞进嘴里,含混不清道:“小王爷,你当真要去郡主府?” 昨日云香郡主拉着小王爷解了很久的乏,末了给了一块跟蔡文达书箱里那块一模一样的腰牌,说随时可以去找她,李靥也在牡丹园里发现了搭戏台的痕迹,这说明蔡文达的确去过郡主府,而且牡丹园半夜有人唱戏的传言极有可能是真的。 小王爷的意思是打铁要趁热,今天就去郡主府卧底,听见李靥问他,点点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可万一有危险怎么办?毕竟好几个人都失踪了。” “无妨,我会武功。” “叶子放心吧,小王爷可是司空的亲传弟子,郡主府那些个侍卫还不是他的对手。”唐君莫故作成熟地挑挑眉,口无遮拦,“小王爷此一去,万一云香郡主要跟你那样怎么办?” 子书俊已经起了身,见他问便低头望过来,高高大大,天真烂漫:“哪样?” “咳咳咳……!”在座几个人低着头咳成一片,唐君莫懵了半天,挠挠头,“嘿,我那意思是送送你。” 于是大家一起把子书小王爷送到了郡主府附近,在府门正对着的巷口扒着脑袋看他如何进去。 只见小王爷昂首挺胸、气宇轩昂,大步走到门前,掏出腰牌朗声道:“烦请禀告郡主,唐君莫求见。”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0节 巷口众人:…… 唐君莫一双桃花眼都要眨抽筋了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结结巴巴:“他他他他说他是谁?” 李靥哼着歌望天,任海遥折扇摇出了虚影,只有吴思悠安慰地拍拍他肩膀:“一个名字罢了,别放心上。” “我说他怎么这么无所谓,原来坏的不是自己的名声——”唐君莫气得直吸凉气,“太过分了!” “主要是忘了起个化名,云香郡主问得又突然,所以便抓了个来用,莫生气,莫生气哈。”李靥劝道。 “抓了个来用?那他怎么不叫任海遥?怎的不叫白泽琰?干啥非要用我的?”唐君莫自己捋着胸口,气不顺,“叶子!” “啥事?” “把我也带进去,我就说自己叫白泽琰!” 吴思悠气得踹他:“你敢!” 几个人正闹着,就见郡主府门口一阵吵嚷,几个护卫七手八脚抬了个不停挣扎的人,毫不留情地扔到了大街上。 那人摔得哎哟一声,从地上爬起来又扑过去,蹦着高又叫又嚷:“郡主,云香郡主!你怎能如此绝情,难道之前的山盟海誓都是假的吗!?” “这里是郡主府,你再大喊大叫,休怪我们不客气!”为首的护卫棍棒在手,喝道。 “我要见云香郡主!我要见她!” “郡主说了不见,再纠缠打断你的腿!” 李靥看了几眼,认出这是步军司虞候许彦平——被她称作老鸭汤的那位,还没来得及感慨几句人间自是有情痴什么的,就见这位痴情种子被推倒后再次爬起来朝郡主府大门冲过去。 这次侍卫再没有任何犹豫,棍棒高高举起狠狠落下,许彦平一声惨叫,左腿折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 所有围观的人都吓坏了,唐君莫一个箭步窜过去:“光天化日目无王法,跟我去大理寺走一趟!” 第108章 牡丹(尾声) 步军司虞候许彦平在大街上被郡主府的护卫打断了腿, 来来往往起码几百号人都看到了,一时传言四起,众说纷纭。 有说郡主始乱终弃的, 也有说许彦平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 更有甚者,说这位在大街上涕泪横流喊着静宜不要抛弃我的男子,是被郡主之前那位短命的仪宾附了身。 尚辰翻看着手下人搜集来的各种流言,手指不轻不重敲击着桌面,半晌才抬起头, 将目光投向面色灰败的许彦平。 “有什么想说的?” 许彦平摇头, 抿着嘴一言不发。 “既然没有, 那我就直接讲了。”他清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情感, “许彦平,步军司虞候,从五品的朝廷官员, 当值时间不在其位, 玩忽职守, 罪一也;云香郡主乃皇室宗亲, 郡主府视同王家重地,你擅闯寻衅,以下犯上,罪二也;至于引起的百姓议论,造成的恶劣影响, 这些在将你收押后,会根据轻重来判定。” “收押?”本还斜躺在春凳上的许彦平直起身, “你凭什么收押我?” 尚少卿将手里一沓纸放下,直起身子靠向椅背, 犀利目光扫过来:“本官刚才说的不够清楚?” 许彦平不由得瑟缩一下,却又是不服:“我腿伤未愈!” “狱内有狱医。” “云香郡主呢?也收押吗?” “本官刚才说了,你玩忽职守、擅闯寻衅,此二条足以将你收押定罪,还是早些通知家人来送些换洗衣物,休管他人。” “不,这不公平!我才是受害者!” “大理寺最讲公平,不谈感情,只判对错。” “但是云香郡主玩弄我的感情!”许彦平急了,挣扎着要从春凳上下来,受伤的腿刚一着地便疼的大叫,满头大汗地直抽搐,“我、我不服!” 尚辰见他如此,叹了口气,差人去喊医卒:“我说了大理寺只判对错,你们之前什么爱恨情仇我没兴趣,当值期间擅闯郡主府闹事的是你许虞候,将你收押入监也是有法可依,你若当真不服,可提请刑部重审。” 许彦平苍白着脸,半个身子支起来,摇头:“都说尚少卿秉公直断,这个结果也没什么好申辩的,我不服的是云香郡主玩弄感情,如何就无事?” “感情之事属于私事,约束情感的应该是自身的道德,而不是律法。” 换言之,道德底线越高的人,在感情中越容易受伤害,尚辰看着垂头丧气的许彦平,也觉得有点可怜,兴许是自己跟小姑娘呆久了,连心肠都软起来,“我会再去郡主府,看云香郡主是不是可以出具一份谅解文书,若她不再追究,则此事只是个擅离职守,听几日训诫即可。” “希望如此吧。”许彦平自嘲地笑笑,“实不相瞒,我今年已经二十有五,按说早该娶妻生子的年纪 ,却还是独身一人,说出去都让人笑话。” 尚辰:…… “所以郡主说她喜欢我,我便真是信了,魔怔了,直到那日当街被打断了腿,痛入骨髓才幡然醒悟,我们之间天差地别,她与我交好,不过是看我年纪大,猎个奇罢了。” 尚辰:…… “是我傻,我从乡下来,没见过什么世面,不知这繁华的京城遍地都是诱惑,女子三从四德好像都被忘了,那男妓馆子就这么光明正大开在最繁华的大街上!”许彦平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我被赶出府之前,还看到进去了一个小倌,说是来找郡主的,那小倌高高瘦瘦,长了副好皮囊,你说他干点啥不好,非要卖笑讨好女人?” 尚辰皱起眉,已是不想再听:“许虞候,慎言。” 许彦平此刻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顾自摸着伤腿,冷笑几声:“呵,一个小倌也配趾高气扬?等过几日被玩腻了,且等着送去东园做花肥吧!” 他话音刚落,门口传来响动,尚辰抬眼望去,只见李靥白着脸从门后转出来,一副被吓坏的样子。 “靥儿?”尚辰赶忙起身,大步走到她跟前,关切道,“怎么了?” 李靥双手颤抖着抓住他衣袖,抬起头带着哭腔:“义兄,我闯大祸了!” 三天前子书俊偷偷进了郡主府卧底,说好每日未时后墙处以虫鸣为暗号报平安,可今日李靥在后墙蹲了半天,什么也没听到。 她害怕小王爷遇到危险,犹豫了半天还是跑到大理寺来,想着认个错,让义兄帮忙想想办法,谁知一来就听到了许彦平说的那番话。 尚辰听她哆哆嗦嗦讲完,后背冒出了冷汗,也来不及再责备什么,只对许彦平厉声问道:“告诉我东园在哪!?” *** 黑夜沉沉,街上行人已经散去,热闹的街市也熄灭了灯火,只余昏暗月光。 夜幕下,一辆骡车自郡主府后门驶出,向东行去,隔着很远就能闻到臭烘烘的味道。 司空怀里的白狐在风中嗅了几下,接着便呲起牙,冲骡车方向发出低低的吼声,尚辰见状说了声跟上,带人追过去拦住了骡车。 赶车的人凶神恶煞一甩鞭子:“哪里来的不长眼的,敢拦郡主府的马车?” 唐君莫掏出腰牌怼到他面前,金漆写就的大理寺三个大字在月光下格外显眼:“大理寺办案!” 赶车的顿时吓蔫了,连滚带爬从骡车下来:“小的见过大理寺的官爷!” “你们是哪个郡主府的?车上是什么东西?” “回官爷的话,我们是云香郡主府的仆役,奉主人家的命令,往城外的东园运肥料,车上是培育牡丹的花肥。” “花肥?”唐君莫钢刀一挑掀了上面盖的稻草,一股奇臭无比的味道扑面而来,是粪便与河泥混在一起发酵的酸臭,除此之外还隐隐带了点血腥。 白狐突然动起来,从司空怀里跳到骡车上,在臭烘烘的花肥里刨了几下,便刨出一只惨白的人手来! 赶车的腿一软,扑通跪下磕头如捣蒜:“官爷!官爷!小的就是个拉肥料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尚辰见到人手,眉宇间戾气横生,抿着唇一言不发走过去,只见那人手骨骼宽大明晰,分明是个男子,正欲细看,忽然东边一道火光亮起,转眼就映红了半边天,隐约听见有人呼喊:“着火啦!东园着火啦!” 火是子书俊放的,他一把大火烧了满园牡丹,于冲天火光中翻墙而出,落地后还没等站稳,屁股上就挨了两脚。 是尚少卿跟司空宫主。 两个人都用了十足的力,小王爷捂着屁股缓了半天,低头:“兄长,师父。” “你这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想要吓死我跟你哥是不是?啊?”司空撸着袖子还想揍他,被唐君莫拦腰抱住,“行了行了,你刚才那一脚就够他屁股肿半个月了,再说小王爷也不是为别的,这不是查案嘛。” “你给我松手!不然我连你一起揍!” 尚辰瞪了自己表弟一会儿,决定以后再算账,吩咐春和快马加鞭速去给潜火兵引路,这火势太大,里面又都是树木,烧下去恐怕要殃及周遭民居。 有人引路,潜火兵很快赶到,全城的巨桶都调了来,倾桶而下,终是在天亮前将火扑灭。 火灾伤亡不大,却是烧尽了园中牡丹,半个城都飘着馥郁的牡丹香。 而在那被大水冲成一道道深沟的花泥里,泥水混合着草木灰烬,呈现出诡异的血红色。 曙光初露,阳光穿透薄雾,昔日繁花绚烂不见,目之所及皆是人间炼狱。 泥泞的废墟下,到处都是断肢残骸,溃烂的皮肉,死不瞑目的尸首与泥污血水混在一起被水冲了出来,恶臭翻涌。 血肉滋养了花盘,根茎扎进了白骨,在不起眼的角落,身穿国子监衣袍的蔡文达脖子弯成诡异的角度,仰面朝着天空的方向,年轻稚嫩的脸庞还保持着不解与惊恐,未烧尽的花根在他脸上盘绕…… 朱门笑颜欢,贱民埋花田。 . 因着一场大火翻出的累累尸骸,东京城多了许多神情悲戚的妇人跟男子,相互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去大理寺认尸。 那些如蔡文达一样的稚嫩脸庞,里面有他们的兄弟,他们的儿子。 认领了的,抱着尸体大放悲声,没找到的,则忍着悲痛去看那些已经辨不出来的残骸白骨,一脸茫然地跟着来回忙碌的差人,想得到一个确切的消息。 云香郡主被关进了宗正院,郡主府也被抄了个干净。 天子震怒,龙袍扫了碎瓷满地,早朝的大殿上鸦雀无声。 “尚卿,东园尸骨查了多少?”赵琮压着怒火问道。 尚辰已经几天不眠不休,人也瘦了一圈,见皇上问自己,打起精神躬身道:“回陛下,东园已是一片焦黑,大理寺与开封府的人正在日夜不停地清理,除了上层半腐的尸首外,下面还有枯骨,所有挖出来的都已收敛,张贴了告示,也给附近县分发了告示,全部查清身份还需要些时日。” “给我彻底地查!怎么死的,死于谁手,每一个尸骨都要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臣遵旨。” 第109章 结发(一) 东园一场大火, 使东京城整个四月都笼罩在淡淡阴郁中,尸骨不断被挖出,大部分是年轻男子, 除了南风馆的小倌, 其余都是些普通百姓,家中贫困急于用钱,便像蔡文达一样被骗了来,以为只是陪酒卖笑唱唱小曲,谁知竟是不归路。 已成焦土的园子下尸骨累累, 跨度达六七年之久, 许多死者生前都曾遭受过不同程度的虐待, 有的甚至被生生打断四肢塞进瓮里, 活埋之后又在上面栽了花。 那花根自眼眶钻入,又自下颌伸出,缠缠绕绕包裹整个头颅, 阴森可怖, 诡异至极。 吴思悠不让李靥相随, 关了殓房的门, 与几个仵作一起没日没夜地查验尸体,李靥知道她是怕吓到自己,便也没有强求,摆了桌子在门口,帮前来认尸未成家人又失踪已久的百姓画像。 任海遥也叫了几个相熟的秀才在对面支了张桌子, 李靥画好一张,他们便写一张寻人启事, 再誊抄描摹上十几份,好让苦主一路张贴分发。 就这样忙了大半个月, 大理寺门口聚着的人渐渐少了,炎炎夏日已经到来,端午龙舟会近在眼前。 *** 午后,金兰居。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1节 杨柳依依小池塘,浮瓜沉李树下凉。 吴思悠躺在池边藤椅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跟李靥吃冰闲聊:“听说今年的龙舟会格外隆重热闹?” “是啊,除了龙舟赛跟龙舟表演,还加了歌舞跟画扇比赛。”李靥坐在另一张一模一样的藤椅上摇晃,“都是官家为了太后娘娘准备的。” “太后娘娘?” “说起来也跟这次的事有关系,东园是七年前太后娘娘赐给云香郡主的,那时郡主仪宾刚刚去世不久,太后娘娘恐她忧思过重,便赐了这座园子,让她闲来无事打理打理,散散心。” 吴思悠想了想,面露惊恐:“七年前?我验的尸骨里面最早一具就七年前!” 李靥点点头:“验尸结果报上去太后娘娘就病倒了,只说全是自己的错,一味纵容酿成大祸,将自己禁足在慈宁宫,也不许人探望。” “说的也没错啊,云香郡主不就是仗着太后娘娘威仪横行霸道嘛,之前有几个报失踪的,官府一听是云香郡主,查都不敢查,生怕惹怒太后,招祸上身。” 吴思悠想想那些死状凄惨的尸体,愤愤道,“若是早几年便察觉,哪会枉死这么多性命?这可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小娘子,你慎言,当心隔墙有耳。”李靥忍不住拿起团扇拍了她一下。 “知道知道,我也就是随口说说,而且这里也没别人不是?” 吴思悠说着回头望望一旁伺候的小雨跟香雪,关心道,“小雨,你不舒服吗?” 李靥闻言也回头望去,见小雨一副魂不守舍的焦急样子,“怎的了?” 见所有人都看自己,小雨涨红了脸,扯着衣角走到李靥面前,眼睛盯着脚尖嗫嚅道:“娘子,咱们几时、几时回家呀?” “我跟孙嫲嫲说好了,吃晚饭的时候再回。” 小雨一听便有些沮丧,急急道:“今日郎君休沐,娘子还是早些回去吧!” “哥哥休沐也只半日,且忙的没时间陪我,况且今日小王爷还要来交功课。”李靥说到这里顿了下,团扇摇摇,恍然大悟,“哦——今日小王爷要来!” “娘子!”小雨先是羞得跺了几下脚,又来摇她衣袖,“回去好不好?” “好好好,现在便回,你去把我遮阳的帷帽取来。” 见她答应了,小雨高兴地跑去屋里拿帽子,吴思悠瞧着她进了屋,忍不住凑过来小声:“小雨喜欢小王爷?她疯啦?那可是王爷!” “小丫头才十四,什么都不懂,情窦初开喜欢俏郎君罢了,做不得真。” 李靥端起自己那碗冰仰脖倒进嘴里,冰的脑袋一阵发懵,她摇摇头缓了缓,笑道,“过两年长大了就好了。” “呵,乡下人家十四都该嫁人生娃娃了,有啥不懂的?你就惯着吧。”吴思悠翻个白眼,又忍不住提醒,“还是好好说说,别到时着了迷,再往回拉可就难了。” “不能吧,小雨又不傻。”李靥沉吟了下,还想再说什么,拿了帷帽的小雨一阵风似的跑出来。 “娘子我们走吧!” 送走主仆二人,吴思悠又躺回到藤椅上,跟自小一起长大的丫鬟香雪絮絮叨叨:“我觉得叶子还是要讲清楚的,否则就像她刚才说太后娘娘那样,一味纵容酿成大祸,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 子书小王爷潜入郡主府,一把火烧出个惊天大案,差点没把自己表兄吓死,他倒是也知道错了,接下来这一个月除了在大理寺帮忙就是在国子监读书,今日是四月的最后一个休沐,他依例要交上李栀布置给他的四篇文章。 李靥被小雨拉着一路小跑回了家,迈进大门气还没喘匀,抬眼就望见一脸尴尬的小王爷跟面色不虞的哥哥,心里咯噔一下,结巴道:“哥、哥哥万福金安。” “嗯,靥儿很久没这么正经给我请安了。”李栀手里拿着一沓纸,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她:“还有点不习惯。” “呵呵,哥哥说笑了,那啥,您跟小王爷聊着,我先回屋。” “回来!”李栀喝住要跑的妹妹,一沓纸甩给她,脸也沉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怎么回事?” “不要若无其事。”李栀简直要被她装傻的样子气乐了,“小王爷前几次的文章我便觉得熟悉,字里行间隐隐倒像是你的风格,我只当你们偶尔交流过,也想过你可能帮他提供些思路,没想到这次居然过分到一字不改便交上来。” “哥哥教你学问,没教你捉刀代笔!” “……”李靥偷眼瞧瞧子书俊,见他丢过来一个抱歉的眼神,顿时心头一凉,扑通跪倒,“靥儿错了!” 这错认得痛快,李栀一下被噎住了,气得瞪了她半晌:“错哪里了?” “错、错在不该帮小王爷做功课。” “你这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今日功课你替他做了,明日当如何?将来又当如何?瑞王殿下跟公主殿下千里迢迢把小王爷送来这里是读书的,不是来偷懒的。” 李栀不好骂子书俊,只能对着自己妹妹旁敲侧击,“去祠堂跪着好好反省,吃晚饭才能起来!”又转向想要张嘴求情的子书俊,“请小王爷现在就去书房,四篇文章写不完不许出来,也不许吃饭!” 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李靥哭丧着脸,只觉得自己真倒霉,这么热的天儿在金兰居吃冰乘凉多好,干嘛非要上赶着回来跪祠堂。 她对着自己爹娘牌位唉声叹气:“爹爹、阿娘,哥哥最近脾气好差的,动不动就要生气,你们能不能托个梦给他,就说靥儿虽然做错事,但好歹也是个大姑娘了,别动不动就跪,这样不好……” 正念叨着,身后传来响动,她惊得猛然回头,看到了迈步进来的少卿大人。 他最近忙碌非常,人也清减了许多,一身黑色官服更显身姿修长,眉如墨,眸如漆,昳丽出尘似幽谷松烟中走出的仙人,带着不属于凡间的清冷沉静。 可他的唇是好看的红,手里还提了一把莲蓬,嘴角噙了暖暖的笑,这一笑,仙人便入了凡尘,成了俗世中最脱俗的那一个。 李靥嘴一瘪,带着哭腔拉长声音:“义兄——!” “刚来就听说你在受罚,膝盖痛不痛?”尚辰蹲下来,心疼地擦擦小姑娘额前的汗,看她委屈巴巴的脸,不由得好笑,“这次又犯了什么错?” “为什么要用又字?”她气得鼓鼓腮帮子,照实回答道,“我帮小王爷写功课被哥哥发现了。” 尚辰:…… 李靥歪头看看他,又蹭蹭,闻一闻,傻笑:“义兄今日怎的有空来了?” “本也没时间,只是刚刚回大理寺的路上看到有刚采摘的莲蓬买,便买了几个先给你送来。” 李氏夫妇的牌位在上,尚辰干脆撩起袍子陪小姑娘一起跪着,掰开莲蓬剥了颗莲子喂给她,“我只能呆半个时辰,还要回大理寺议事。”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单独相处了,李靥往他身边挪了挪,将头靠在他肩膀,哼哼唧唧:“不吃晚饭吗?义兄都瘦了。” “来不及,端午节之前很多事情要忙,但好在已经接近尾声了。”尚辰剥着莲蓬,侧头碰碰她,“乖啊,忙完这阵子,我便专心陪靥儿。” “好。” “说说,为何要帮小俊写功课?” “因他叫了我两声表嫂,我便忘形了……” 少卿大人忍俊不禁:“那又如何被发现了?” “我怎知道啊,之前写的那几篇,小王爷都是改过才交,今次居然只誊抄一遍就交给哥哥了!”李靥觉得义兄这位表弟好像不太聪明,“我可是哥哥一手教出来,一字不改还不就等着被发现啊,笨。” “这是作弊,还什么笨不笨的?”他又喂了她一颗,沉思片刻,温声道,“小俊与我们不同,平日里相处如何都好,但他毕竟是小王爷。” 李靥知道他说的是小王爷去郡主府卧底的事,其实事后她也后怕得不行,万一当时真的出了什么差池,她跟哥哥只怕都要陪葬。 “义兄,我知错了,以后不会自作聪明。”她直起身体,在他脸颊亲了一口,“真的记下了。” 尚辰一下红了脸,慌乱道:“伯父伯母灵位前,成何体统。” “嘻嘻,义兄害羞了。”小姑娘探身到他面前,左手扶着他右臂,右手撑住地,仰起脸冲他笑,“爹娘若是活着,一定对义兄这位女婿非常非常满意!” “真的?” “自然,我的爹娘,我最了解了。” “那便好,我还担心二老会不喜欢。” “不会,因为我喜欢义兄喜欢得不得了。” 尚辰看着她笑意盈盈的小脸,突然俯身靠近,迎着那双因为害羞而突然睁大的眼睛,偏偏头,在小姑娘软软的唇瓣上留下一个温暖且轻柔的吻。 带着莲子清甜的,两人之间第一个吻。 “我也喜欢靥儿,喜欢得不得了。” 第110章 结发(二) 今日端午, 宜画虎。 按照习俗,端午这天长辈要在孩子额头画一只老虎或者写一个王字,保佑孩子百毒不侵, 平平安安。 “唐小郎君, 你不要乱动!这样就画不好了!”大清早的李府院子里,李靥正拿毛笔沾了雄黄酒,在年纪最小的唐君莫额头画一只老虎。 唐君莫坐在小凳子上,嘴不闲着:“叶子你画太久了,屁股都要坐麻了。” “我这只虎厉害了, 威风凛凛, 纤毫毕现!” 李靥抿着嘴, 全神贯注勾勒老虎的毛发, “别动!不然就画歪了。” “我的脑门不是画布!随便画画讨个彩头就行,还纤毫毕现,好像谁能看见似的。” 吴思悠乐不可支:“虽说这雄黄酒画的虎旁人看不到, 却自在虔诚之人心中, 唐小郎君你且忍忍, 一会儿叶子要进宫画扇面的。” 白泽琰点头:“李娘子的画市面上可值千金, 你莫要不知足。” 任海遥摇着折扇:“哎呀呀,可惜小生比李娘子大些,不然高低要让她给我画一只。” “你们少说风凉话,大家都是来找状元郎写字的,为什么偏我就要被叶子当个画稿子练手。”唐君莫晃来晃去地躲, 正热闹着,下朝回来的李栀溜溜达达走进来, 后面跟着尚辰。 “在写字吗?”李栀乐呵呵的,“还未进院子便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哥哥回来啦!”李靥匆匆几笔画完那只威风凛凛纤毫毕现的大老虎, 把笔往哥哥手里一塞,挤走唐君莫自己坐在小凳子上,“哥哥给我写个王字!” 李栀手拿毛笔沾了沾雄黄酒,在妹妹额头比量几下:“王字过于阳刚,还是给靥儿写个安字。” 风华绝代状元郎,提笔间尽是潇洒,笔走龙蛇酣畅淋漓,虽看不见字迹,却也知道一定是了不起的好字,一时间余下几人全冲上去,指着自己额头嚷道:“李学士也给我写一个,给我写一个!” 李靥被挤出来,两步退到看热闹的少卿大人身边,将另一只沾好了雄黄酒的笔给他,仰起脸眼睛微闭:“义兄给我画只大老虎!” “好,给靥儿画只猛虎。”尚辰接过笔,三两下就在她光洁的额头上画好一只虎,“今日端午休沐,我在清风楼订了包厢,等宫宴结束叫上大家一起吃饭?” “好呀好呀,咱们晚上解粽赌酒!”要论玩,谁也强不过李娘子,她拉拉尚少卿的衣袖示意他弯腰,从腰间口袋里拿出个小艾虎给他插到发髻上,又拿了合欢索系在手腕,最后把一个红白相间,里面装了稻子和李子的小荷包挂在他腰间。 “头戴小艾虎,臂缠合欢索,额头画雄黄,腰挂道理袋!佑义兄百毒不侵、百病不生、百邪不入!” “多谢靥儿。”尚辰低头笑着拉拉她的手,“愿我的靥儿端午安康,诸事顺遂。” *** 吃过早饭就要进宫,文武百官皆去大殿,由皇上亲自簪花,女眷们则被领着去了御花园,参加今年新增的画团扇比赛。 李靥元宵灯会已经告过病假了,这次再不来便说不过去,再者皇后娘娘不知哪里听来的说她丹青了得,指了名要她来,所以纵使有一百个不情愿,李娘子还是盛装打扮进了宫。 “靥儿如何看起来有些忧愁?不舒服吗?”太后与皇后还没来,众女眷都在互相寒暄着,苏汀兰跟周围人笑吟吟打过招呼,便过来关切她。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2节 李靥摇摇头:“没,只是天气太热,提不起精神。” “这倒是,你自小就怕热,夏日鲜少出门。”苏汀兰说着拿团扇给她轻轻扇着,又从端着托盘在一旁侍候的宫娥那里拿了杯喝的来,“这是冰豆汤,且喝些,莫要中暑了。” “谢谢苏姐姐。” 李靥接过杯子小口啜着,站在一边看苏汀兰跟其他夫人娘子说话,苏姐姐出身名门,举手投足皆是大家风范,举止进退分外得体,尤其是端庄温柔的浅浅笑容,叫人如沐春风,令观者无不舒心。 这样美好的一个女子,是自己将来的嫂嫂,她不由得也跟着挺直了身板,优雅起来。 “李娘子。” 身后一道声音响起,李靥光是听到就皱起了眉头,慢腾腾转过身,果然是杨梦芝。 “杨娘子。” 杨梦芝看起来并不开心,盯着她的眼神也满是愤恨,面上却是笑着的,甚至过来牵了她的手,热络道:“许久不见,李娘子近来可好?” “确实许久不见,杨娘子也还好吧。”李靥被她恶心的一身鸡皮疙瘩,虚情假意地笑,演戏谁不会?画团扇的桌子已经摆好,宫人也搬了冰来,照这样看不出一刻钟皇后娘娘就会来,自己若这时候甩脸子,才是最大的傻瓜。 可演戏归演戏,该说的话一句也不能少,李娘子一张小脸笑得人畜无害:“从正月初十到现在都未见过了,还真是怪想你的。” 正月初十是云香郡主的牡丹宴,也是杨梦芝在众目睽睽之下诱惑义兄不成,丢人现眼的日子。 果然杨梦芝笑容一僵,再抬眸面色更沉了几分:“最近忙着婚仪之事,一直未出门,对了,李娘子听说我要成亲的事了吗?” “听说了,还未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我也听赵少监讲了你们之前的事,当真是有些遗憾,不过缘分这事讲究水到渠成,强求不来,前日赵老夫人还托人捎话,问我温家表妹该如何安置,说一切都凭我做主。” 杨梦芝笑着,凑近些低声道,“要说这女子哪,还得娘家强势才行,若是没爹没娘没个倚仗,嫁给谁也保不齐不被欺负,你说是不是?” 李靥闻言愣了,接着便垂了头,倒退两步捂着脸,嘤嘤哭起来,她哭的声音不小,周围的夫人娘子全都停止了聊天,或疑惑或询问的目光投向这边。 杨梦芝也愣了,张嘴结舌:“你、你干嘛?” “我不知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你,结了什么深仇大恨,让你说出这般剜心的话。”李靥抬起头哭得梨花带雨,眼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颊滚落,但吐字清晰,每一句都清清楚楚传进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我自幼失了双亲,全靠哥哥养大,这对女儿家已是不易,你看我不顺眼骂我便是了,为何要说我没爹没娘……” “杨梦芝你太过分了!”苏汀兰过来搂住李靥肩膀,对杨梦芝怒斥道,“你与靥儿有何恩怨直说便是,为何要说人痛处揭人伤疤?亏杨家还是书香门第,家风楷模,真是丢脸!” 她说着又拿出帕子给李靥擦眼泪:“靥儿不哭,你还有我们呢,往后苏家也是你的娘家,我阿娘就是你阿娘,不哭了啊。” “苏姐姐!”李靥听了她的话,哭得愈发伤心起来。 见苏家娘子出面,本还打算作壁上观的女眷们一瞬间分了三派,一派自然是苏家这边的,以礼部跟翰林院的官员家眷为主,纷纷指责杨梦芝说话太过刻薄,有失大家风范。 另一派是吏部官员还有杨老尚书门生们的家眷,虽然不占理,却也一味护着,只说杨娘子无心之言,让李靥切莫太过计较。 剩下的便是中间派,两边都不得罪,只在中间劝和,一时间御花园里吵吵嚷嚷热闹无比,正吵着,就听见一声尖锐高亢的:“皇后娘娘驾到——!” 大家立刻噤了声,纷纷肃正站好行礼:“皇后娘娘万福金安。” “免礼。”皇后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下款款落座,含笑道,“在远处便听到你们说话声了,聊什么呢这么热闹,也说给本宫听听。” 她说着,点了个平日里亲近的夫人,“陈娘子,你来讲讲。” “是。”陈娘子略一思索,上前几步到了皇后跟前,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讲了一遍。 方才风波余韵未散,趁着陈家娘子与皇后私语的功夫,不少人又转头朝李靥跟杨梦芝看过来,李靥手里攥着苏汀兰的帕子,时不时轻轻抽搭几下,杨梦芝则是头也不抬,只垂下的手微微颤抖,似是紧张害怕。 陈娘子一番话讲完,皇后再抬眸时目光便带了威仪,她在人群中扫视一圈,目光停在不敢与她对视的杨梦芝身上,沉声:“梦芝,陈娘子刚才所讲可是真的?你骂了李娘子?” “臣女……臣女一时口快,无心之言。”杨梦芝吓得冷汗直流,“臣女已经知错了!” 见她承认了,皇后脸一板,斥责道:“杨家乃书香门第,素来家风严谨,你如此做未免太过失礼,不成体统!” “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臣女知错,请娘娘责罚!” “既已知错,还不向李娘子道歉?”皇后又看向抽抽搭搭的李靥,换了副慈爱模样,“李娘子莫要伤心,本宫替你讨回这个公道,你看如何?” 李靥红着双眼,勉强笑了笑,行礼道:“臣女不怪杨娘子,只是想到父母若是在天有灵,见我因为他们而被人责难,必然伤心难过,而我又与他们幽明永隔,无法安慰,一想到这些就……“ 她说着又轻声哽咽:“臣女在皇后娘娘面前失仪,还请娘娘责罚。” “你是个孝顺孩子,你父母泉下有知,也当欣慰。”皇后听了这一番话也忍不住湿了眼角,招招手让她过去,拉到跟前仔细瞧着,小姑娘本是个喜庆的长相,这会儿哭得眼皮都肿了,看着就格外招人疼,杨梦芝是她远房亲戚不错,但眼前这女娃娃可是子书郡主相中的儿媳,也就是婉宁公主的外甥媳妇,不久前还在牡丹园的案子里立了功,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何况这件事本也是杨梦芝有错在先,皇后想到这里,缓缓开口:“梦芝,给李娘子道歉。” 杨梦芝不敢反驳,只低着头走到李靥面前,规规矩矩行了礼:“梦芝口无遮拦,李娘子切莫见怪。” 李靥回了礼,小梨涡微漾,温婉道:“杨娘子知错即改,善莫大焉。” 第111章 结发(三) 宫宴就设在御花园的金明池边, 沿岸早早搭好了木头看台跟凉棚,看台四周摆了盛满冰块的铜盆,宫娥们举着巨大的宫扇, 对铜盆轻轻扇着, 整个看台清风习习,沁凉舒爽。 李靥画完团扇,便跟着引路的宫人上了看台,看台沿湖而建,分为东西两个, 正中是坐南朝北的御亭, 女眷都在西看台, 与坐满文武百官的东看台遥遥相望。 刚刚御花园里一场风波, 最终以杨梦芝道歉算作结束,她也没有再多计较,只专心去画团扇, 皇后娘娘倒是对她的大度赞不绝口, 团扇画完还未评出名次, 便赐了冰蚕丝一匹, 算作抚慰。 说起来她刚刚哭的时候是带了些演戏的成分,但至少有九成是真的,自小就有人骂她跟哥哥是没爹没娘的野孩子,哥哥教养好,她却要次次打回去, 打不过就咬,咬不到就骂, 总之一定要到对方道歉为止,今日在宫里不能打不能骂, 却也要杨梦芝跟所有人都知道,爹娘是她的底线,碰到了绝没有好果子吃。 方才哭的太用力,嗓子便有些不舒服,这宫里的冰梅汤比外面好喝,酸甜适中,入口清凉不黏腻,喝下去喉咙冰冰的又很舒服,不知御膳房用了什么秘方。 李靥喝完一碗,又找宫娥要了碗,才举到嘴边,就对上杨梦芝的目光。 杨梦芝刚被宫人领上来,眼眶是红的,不知是被皇后教训了还是自己偷偷躲起来哭了,看过来的目光怯怯的又带着几分怨恨,与李靥目光相触的瞬间,又转而看向了别处。 李靥也移开目光,喝着冰梅汤看对面,见东看台正襟危坐的百官们每人头上一朵又香又白小茉莉,唯独哥哥一枝艳红大朵的蜀葵,便忍不住想笑。 本朝尚风雅,簪花是自上而下的一种风气,奈何哥哥就是不喜欢这种看起来花里胡哨的东西,觉得过于柔美,有失男子气概,每逢簪花必写折子,官家也是喜欢逗自己这个老古董一样的状元郎,次次跟他辩论不说,驳回折子时必随一朵花,说是君之赐不可拒,让他必须簪上。 估计这次又是君臣之间聊了什么,官家才会在这满朝洁白中给了哥哥一个如此引人注目的红。 她正笑得开心,就听一阵鼓乐齐鸣,皇帝赵琮带着太后与皇后登上了御亭,在一片山呼万岁中笑眯眯地摆手示意大家落座,宣布宴席开始。 今年为了哄太后开心,特意在龙舟赛前加了歌舞表演,教司坊的伶人衣着清凉,裸露在外的肩膀手臂肌肉贲张,模拟着划龙舟的姿势,跳起一曲慷锵有力的龙舟舞。 尚辰在东看台与李栀坐在一处,他对歌舞不感兴趣,眼睛只盯着对面的小姑娘。 这些衣着暴露的伶人就这么好看?看她端着碗梅汤眉开眼笑的傻样,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少卿大人抿抿嘴,忍不住抬手捏捏自己胳膊——硬邦邦很结实,难道是因为最近瘦了?所以小姑娘不喜欢了? 他这么想着,从面前点心碟子里挑了个最大个的,边吃着边继续盯着对面眼睛都错不开的某人。 一轮歌舞结束,有宫人将刚才画扇的比赛结果呈了上来,皇后接了,对赵琮跟太后行礼道:“官家,母后,刚刚花园中众娘子所画的团扇已经评选完了,皆是用纸条遮了名字,交由画院评定的,只待官家与母后揭晓。” 赵琮一听来了兴趣,倾身向前,道:“这倒有趣,呈上来。” 皇后应了声是,回头让宫人将选出的团扇送了上来,大约有十几把,每三把放在一个托盘里,由宫人端着,其中又有三把是单独放的,分别是评出的一二三名 赵琮邀了太后一起来看,自是赞美一番画功娴熟构思精巧之类,一一揭了纸条,叫人上来领赏。 第二名是杨梦芝画的墨梅疏影,书香世家的她画工自是不俗,画中梅花枝干瘦劲,枝上疏花秀蕊,又添了一只鸟儿俏立枝头,与梅花动静相宜,画法精细纤巧,敷色厚重,自有一种富贵气息,是高门贵女惯用的技法。 赵琮召了杨梦芝前去,依例赏赐之后皇后便将她留在那里,大家便心知肚明,这是等着一会儿好宣布指婚之事。 团扇只剩下一把,上面盖了锦缎,大家都伸长脖子,等着看第一名究竟花落谁家。 赵琮与太后谦让一番,最终还是亲手将覆在上面的锦缎揭开,只见鎏金托盘里的小巧团扇上,赫然是一副猛虎图。 “朕还未见有女子画虎,今日倒是头一遭,却不知是谁家女眷,有这等磅礴胸襟。”赵琮将盘中团扇拿起,细细端详了一番,点头赞叹,“人说画虎画皮难画骨,朕看这副《长啸兴风》倒是画出了精髓。” 太后在一旁笑道:“官家就别卖关子了,大家都等着看名字呢,快把那纸条揭了,让我们认识认识这第一名是哪位才华出众的娘子。” “好,那朕就不逗你们了。”赵琮说着揭了纸条,了然笑道,“久闻李卿之妹画功了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李靥何在?” 李靥早早就做了准备,听见点她名字,急忙站起来行礼,又随着来传唤的宫人一路进了御亭,叩头道:“臣女李靥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今日宴席,不必如此拘谨,起来说话。” 赵琮让她起来,“朕刚才说了,从未见过女子画虎,你一个女娃娃居然画了幅《长啸兴风》,还能凭此画拔得头筹,可否讲讲有何不同之处啊?” “臣女遵旨。”李靥站起来,又行了礼,娓娓作答,“世人画虎,大多工笔,或威风凛凛,凶猛异常,或毛皮华丽,通身富贵,故有‘俗人爱虎’之说,但臣女觉得这俗是世人赋予的,虎为百兽之王,自有百兽之王的气质与风骨,所以尝试以水墨画虎,去掉俗世赋予虎的种种刻板印象,留清存雅,归还本真。” “哈哈,好个留清存雅,归还本真,这文采倒真与李卿一脉相承。”赵琮抚掌大笑,看向太后,“母后觉得如何?” 太后只觉得这扇面上的虎与平日里见过的不同,画虎的女娃娃讲的也好,人也长得干净好看,一笑两个小梨涡,瞧着就喜欢,于是拿起团扇轻摇几下,慈祥道:“这团扇大气,老身甚是喜欢,今夏就用它了。” “多谢太后娘娘,臣女荣幸之至。” 赵琮见太后高兴,自然欢喜,示意宫人把第一名的奖品拿上来:“前几日准备奖品时朕就想着,第一名必然是爱画之人,所以从库房拿了文房四宝一套,你可喜欢?” 他问了,李靥就老老实实去看,只见笔墨纸砚皆是上品,顿时眼睛就是一亮:“回官家,臣女喜欢。” “你画的扇面深得太后心意,也算替朕尽了一份孝心,所以除了文房四宝,朕还想赏你点别的东西。”赵琮说着,背着手陷入沉思,“再赏赐点什么好呢——”他眼神无意间瞥到皇后身边的杨梦芝,顿时有了主意。 “朕赐你一段姻缘如何?” 李靥不想要什么赏赐,可又不敢说话,正低头发呆的功夫听见皇上说的话,惊得“啊”一声,接着又扑通跪倒:“臣女失仪,官家恕罪!” “无妨。”赵琮毫不在意,眼神看向东看台,就见平日里最是冷静无聊又庄重的大理寺少卿跟总爱上折子教育自己的翰林院学士刷一下站起来,惊慌失措的样子倒真是头次见,不由得拉长声音,“朕要给你赐婚——” 李靥快要吓死了,哆哆嗦嗦看向东看台,发现哥哥跟义兄同样一脸惊恐,想来也是不知道这件事:“官、官家,臣女不想要这个赏赐。” “不想要便是抗旨。”赵琮沉了脸眯起眼睛,不怒自威,周身帝王气势散开来,余光瞥见自己两位臣子脸都白了,顿时只觉通体舒泰,刚才被李栀怼的几口恶气全出来了,于是重又笑得风和日暖,冲已经快哭了的李靥道,“朕听说你与尚爱卿自幼相识,情投意合,今日一见果然男才女貌,很是登对,现做主将你许配与他,如何?” 第112章 结发(四) 对于当今圣上, 李靥了解不多,无外乎就是哥哥来来回回讲的宽厚仁恕,克己纳谏, 爱民如子, 是圣明之君,但今日御亭一见,她觉得这位圣明之君大约还有些爱热闹。 这边心血来潮金口一开,少卿大人二话不说跑上来谢恩,比中探花那日还要春风得意, 一口一个官家圣明, 把皇上乐得跟什么似的, 金银玉器绫罗绸缎赏了一堆。 赐婚自然少不了许多繁文缛节, 礼仪院的内侍一丝不苟,从拟旨到谢恩,李靥跪的腿都麻了, 才听到一声礼成。 她满怀感激真心实意磕了三个头, 匆匆就要离开——那两大碗冰梅汤已经在身体里走完了全程, 叫嚣着要出来。 还没迈步, 皇后站起来,先是道了几声恭喜,笑言道:“今日可真是个吉日,臣妾这里也有一对佳偶,想斗胆借着官家赐婚的喜气, 一并指了,凑个喜事成双如何?” 赵琮点点头, 大手一挥喊住正欲告退的两人:“这可是好事,你俩且住脚, 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李靥揣着一肚子冰梅汤又回来了。 尚辰觉得她不对劲,在一旁站定后悄悄问道:“靥儿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就是——”她摇摇头,苦着脸压低声音,“我、我冰梅汤喝多了。” “……要去茅厕?”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3节 “嗯……” “不然说一声告退吧。” “别别别,那样太失礼了。”李靥急忙拦他,头也不抬,低声挤出一句,“我还能忍。” 尚辰反转手腕,轻轻勾住她拉着自己衣服的手,又靠近些,低头:“忍耐下,过会儿结束了我陪你去。” 这下小姑娘抬头了,红着小脸:“谁要你陪?不害臊!” “你我如今是天子赐婚的未婚夫妻,陪着去个茅厕有甚害臊的?” 李靥实没想到他角色转换如此之快,一下噎住,瞪大眼愣了半晌,无力反驳地轻哼了声:“反正不要你陪。” 她越害羞,尚辰就越觉得可爱,眼神错也不错盯着已经是自己未婚妻的小姑娘,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盛夏炎炎,小姑娘自然也是着了轻薄夏装,春芽色的抹胸配艾绿色百褶裙,外罩鹅黄色半袖短衫,活泼灵动的少女打扮,那春芽色格外显白,尤其胸前一片,从他的位置看过去白得耀眼,白得夺目,白得人心神荡漾,颈上一枚小小玉坠沿锁骨垂下,恰恰好停在沟壑之间…… 少卿大人耳廓微红,喉结滚动几下,别开了眼。 因着前面李靥跟尚辰的赐婚仪式已经耽误了太多时间,天气太热大家已经累了,加上后面还有龙舟赛要比,所以赵南叙跟杨梦芝的指婚就显得格外繁琐,眼见太后脸色已经不耐,皇后只好化繁为简,说了几句祝福的话便草草收尾,让二人谢恩退下。 有皇上亲自赐婚的珠玉在前,皇后的指婚也就变得平平无奇起来,四人一起出了御亭,一路上羡慕祝福声不断,自然全是冲着尚辰跟李靥去的,眼瞧着原本属于自己的瞩目时刻被她抢尽了风头,杨梦芝不由得心中怨恨不已。 可怨恨归怨恨,她面上还是堆满了笑,跟在赵南叙身后半步的距离,怎么看都是夫唱妇随一对璧人。 “李娘子若不嫌弃,可否赏脸晚上一起吃顿饭?”赵南叙打刚才出现就好像一直魂游天外,直到出了御亭才回过神,开口第一句便是邀请李靥一起吃晚饭。 尚辰皱了皱眉,刚想说晚上没空,就见小姑娘一溜烟跑得比兔子都快,他不由笑出声,对尴尬的赵南叙说了句抱歉,迈步追过去。 李靥觉得自己快要憋不住了,好不容易熬到可以离开,自然是能走多快走多快,刚刚赵南叙好像说了句邀请她什么什么的,她没听清,反正有义兄在呢,总不会太失礼。 一路飞奔到茅厕解了手,这才感觉自己还阳,她仔细把手洗干净,茉莉味的胰子抹了三遍,香喷喷哼着小曲往回走。 御花园的小路四通八达,讲究个三步一景五步一园,李靥刚才跑得急,也不记得自己来时有没有经过这么一堵花墙,正想在附近找个宫人问问明白,却听到花墙后传来说话声。 “是李栀不识好歹,你这又是何苦?” 准备离开的她脚步一顿,耳朵贴了过去。 . 尚少卿在茅厕与金明池的必经之路等了半天,始终不见人影,他沿着另一条岔路寻过去,转了个弯就看到花墙下偷听的李靥。 小姑娘听得全神贯注,直到他走到近前才察觉,吓了一跳的她先是比划着示意不要出声,又拉拉他衣袖让他弯腰,凑到耳旁说悄悄话:“是苏姐姐跟沈飞。” 尚辰挑眉,对这件事表示惊讶。 李靥偏偏头,示意他一起听。 “你把我当备选我认了,挥之即去我也毫无怨言,可现在明明是他负你,你为何还要执迷不悟?”沈飞听起来有些愤愤。 “沈大哥,事情不是您想的那样。”这是苏汀兰的声音,“若说之前父亲做的事情让您有误会,那我替父亲向您道歉。” “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在跟你讲李栀!” “李郎很好,对我也很好,沈大哥就不要操心了。” “对你好?对你好会拒绝官家赐婚?我看他就是心中有怨!” “是我们家有错在先,李郎便是有怨也是应当。” “可他现在甚至把这个机会给了自己妹妹,你仍要跟着他?” “他有怨我便一直等,等到他气消为止。” “你简直是疯魔了!” “疯魔又如何?我从见到他的那天开始,便已经疯魔了!” 花墙下,刚被赐婚的两人面面相觑,那边聊了半天,每个字都能听清,连在一起就属于听不懂的范畴,李靥急得垫着脚,想看清对面到底什么情况,但花墙就是比义兄也是要高点的,她的个头根本够不着。 尚辰看小姑娘急得要跳起来的样子,弯腰将她抱了起来。 他是竖着抱的,被抱起来的小姑娘比他高了一头还多,趴在围墙上刚刚好。 李靥陡然升高,先是吓了一跳,接着便红了脸,低头向他看去,见他笑着示意自己去看,也就稳稳心神,扒住墙头偷看起来。 花墙另一边果然是苏汀兰跟沈飞,两人面对面站着,沈飞好像很生气的样子,苏汀兰也不示弱,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苏姐姐,不温柔,不端庄,不冷静,叉着腰像只好斗的小公鸡:“我自己的事,不劳你沈大人费心!” 沈飞气得脸都红了,还想再说什么,突然耳朵一动转头朝这边看过来:“谁?!” 李靥吓得嗖一下缩回去,来不及让尚辰放下自己,只俯下身子抱住他的头,大气不敢喘。 少卿大人躲闪不及,一头埋进小姑娘的软雪里。 毕竟孤男寡女花园相会不是什么好听的事,见好像有人偷看,沈飞跟苏汀兰匆匆说了两句就慌张离开了,李靥等了好一阵,再听不到任何响动,这才小心翼翼压低声音道:“义兄,他们好像走了。” “唔。” “苏姐姐为什么会跟沈飞在一起呢?” “唔。” “他们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哥哥拒绝官家的赐婚?我怎么不知道呀。” “唔。” “不要总是唔唔唔的,我在跟你说话呢,什么赐婚?到底怎么回事嘛。” “我大约知道些,却也不够完整,不如靥儿先放开我?” 忍俊不禁的轻笑从下方传来,还有热热的气喷在胸口,李靥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个姿势有多暧昧,顿时窘的红透了脸:“放、放我下来!” 她人还被抱着,只上半身使劲向后张,却又怕真的摔下去,所以两只手还是把着他的肩膀,无处安放的小胸脯左躲右躲,怎么也躲不开他的视线。 尚辰也红了脸,呼吸微微急促,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眼前晃来晃去的雪团看了许久,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来,伸出食指轻轻点上去,给这对雪白可爱起了个名字。 “两只小胖兔。” 第113章 结发(五) 御花园, 花墙下,有人影一对。 从双唇的轻触到唇舌交缠,由浅浅的轻吻到更深入的探索, 从生涩到熟练, 从试探到挑逗,素来力学笃行的少卿大人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他的唇跟他的气质完全相反,火热且柔软,贴在小姑娘花瓣一样的唇上亲昵地厮磨,温柔的, 激烈的, 力道轻或重, 短暂或是绵长, 都令人沦陷沉醉。 李靥被亲的全身发软,顺着墙直往下滑,又被箍住腰捞起来, 只一双美目湿漉漉的, 盈盈望着他。 “登徒子。” 他不做声, 只是盯着她看, 深邃的眸光里是掩盖不住的爱意。 她被看得又羞又急,忍不住去咬他:“登徒子。” 尚辰依旧望着她,被咬了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声音有些哑:“小狗一样……” “我才不是小狗。” 小姑娘声音软软的, 在他怀里仰起小脸反驳,努力做出一副凶巴巴的表情, 然而瞪得大大的眼睛却是那样明亮,反而有种虚张声势的可爱。 这可爱让他着迷, 心也跟着鼓噪起来,在盛夏的阵阵蝉声里,怦怦直跳。 他的小姑娘当然不是小狗,她是他的宝贝,是他的一切,是他无论如何也藏不住,永远也没办法少一点的,刻骨铭心的喜欢。 . 诚然少卿大人是非常喜欢那对小胖兔的,埋进去时那种绵软的感觉是他从未体验过的美好,但诚然他也知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所以也只是吻着,双手规矩地抱着,至于小胖兔子什么的,还是等到新婚之夜再虔诚拜会。 李靥可不知道他内心在想什么,只被他吻得七荤八素,羞得快晕过去了,腰间力道一松就要跑,又被他拉回怀里。 “跑什么?”尚辰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轻吻下白嫩指尖,温柔地笑,“一起回去。” “义兄是坏蛋!” “唔,如何坏了?” “就是、就是——”她红着脸轻轻跺脚,“哎呀不说啦!” “哦。”他点点头,又忍不住去逗她,“小胖兔。” “义兄!” “好,不说啦。”他闭了嘴,眉眼弯弯牵着她的手往回走,李靥乖乖跟着他走了几步,忍不住问,“刚才苏姐姐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赐婚?怎么还有沈飞?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具体不清楚,只知道前段时间苏尚书突然求官家做主自己女儿与翰林院李学士的婚事,众所周知李学士很轴,于是官家便提前找他问了,问的时候我也在场。” “那我哥是怎么回答的?” “他拒绝了官家,也不说理由,为这事还被罚写了万字自省文。” 李靥:“……哥哥明明最喜欢苏姐姐了呀!还有沈飞是怎么回事?” “我刚到京城时沈飞与苏府来往频繁,后来不知为何就不再走动了,大约跟今天他们说的有点关系吧。” 尚辰侧头看看眉头紧锁的小姑娘,思忖道,“其实此事不难猜,不外乎就是苏娘子钟情昭延兄,但早前昭延兄身体实在不好,苏尚书担心女儿幸福,便想撮合她与旁人,比如金吾卫大将军的长子。” “但苏姐姐不愿意,哥哥后来身体也好了,所以此事不了了之,沈飞就记恨上了?” “后来应该是昭延兄无意中得知了此事,有些伤心,一时难以接受吧。”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猜测着事情大概,李靥最是了解自己哥哥,若此事为真,哥哥知道后应该是心中别扭又无从说起,只自己跟自己较劲,而苏姐姐又因为心中有愧也不敢问,两人就这么僵着。 上一世的时候,哥哥病逝,苏姐姐几度要随他而去,最后是苏夫人以死相逼让她嫁给了沈飞,仅有的两次在宴会碰到,皆是一副郁郁寡欢的模样。 那么这一世呢? 她抬头,看向正牵着自己手迈步向前的英俊男子,忍不住勾起手指,轻挠他的掌心,见他明亮的眸子含笑望过来,便也弯起眼睛对他笑。 有情人不再生死相隔,都该有个好的结局。 *** 晚上的时候,由尚少卿做东,大家都去了清风楼,苏汀兰也被李靥死缠烂打拉了来,说是一起过端午。 端午自然少不了解粽赌酒,每人选一只用菰叶裹成的粽子然后剥开,谁剥开的菰叶最长,谁便胜出,胜者可以罚负者饮酒,也可以罚些别的。 唐君莫端了一大盘粽子咋咋呼呼跑进来:“来来来,一人挑一个啊,然后两两对赌,输了的要完成赢了的人一个指令,谁也不许耍赖!” “对,愿赌服输不许耍赖!”李靥兴奋地拍桌子,“快快,唐小郎君,我先挑一个!” 唐君莫端着粽子转了一圈,让每人选了一个:“谁先来?”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4节 “我先来我先来!”任海遥举手,“谁跟我赌?” “我跟你赌!”吴思悠拎着自己的小粽子,“你若是输了,便罚酒三杯。” “哈哈,你若输了,也要罚酒三杯。” 于是两人一起开始剥,比较之下任海遥的菰叶短了一点,老老实实喝下三杯酒,折扇摇一摇:“下一个谁来?” “我来。”司空云天托着自己的小粽子笑眯眯道,“谁跟我赌?小俊跟我赌如何?” “好。”子书俊把自己粽子拿起来,“输者罚酒三杯!” “啧啧啧,小王爷你太斯文了,你怎么这么斯文哪!”李靥恨铁不成钢地劝,唯恐天下不乱。 “这是谁?这是江湖第一高手司空云天,怎么能轻易用掉这个机会呢?你让他围着酒楼跑个十圈二十圈,跑完再翻几个跟头……” 子书小王爷认真考虑了下,摇头:“不可,这是师父,要尊师重道。” “赌场无大小知不知道?” “还是不可,万一我输了怎么办?”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小小年纪这么谨慎可还行?” 眼见没忽悠成功,李靥又去撺掇苏汀兰,“苏姐姐,你跟我哥赌,你若输了就罚作诗一首,我哥若输了,就让他围着包厢跳三圈,一边跳一边学狗……” “咳!”李栀威胁的眼神扫过来,她缩缩脖子,忽闪着大眼睛装无辜。 苏汀兰被这群人热闹的气氛感染,也渐渐放松下来,听了李靥这坑哥的建议,掩着嘴笑道:“不好吧?” “放心,我哥是谁?那可是风华绝代状元郎,不光文采好,身子骨也结实,让他跳!”她卖力夸着自己哥哥,“好不好嘛苏姐姐?” 苏汀兰想了想,又抬眸去看李栀,见他好像没什么异议,红了脸小声道:“李郎若输了,便围着包厢跳一圈好了。” 比的结果是苏汀兰的菰叶更长些,于是李学士二话不说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围着包厢开始跳,大家铆足了劲儿起哄喝彩,李栀跳完一圈,脸不红气不喘,端起茶喝了一口,笑笑:“靥儿跟谁赌?” 尚辰看了好半天热闹,见终于轮到小姑娘,笑着抬手:“我跟靥儿赌。” 李靥瞧瞧他,又偷偷捏了捏自己的小粽子,硬邦邦的很厚,菰叶应该很长,于是咧着嘴答应:“好!我们来赌,谁输了谁就跑出去挨个包厢学狗叫,要不然就到路对面那户人家的花圃里摘三支芍药回来!” “怎么样啊尚少卿?敢不敢?” “可。” “一言为定不许耍赖!”她说着解开了自己的粽子,果然是今天所有菰叶中最长的,瞬间乐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催尚辰快解。 尚辰见她剥完了,慢条斯理地开始解自己手里的粽子,拆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只剩丸子大小的糯米跟一片超长的菰叶,大约有她的三倍那么长。 “靥儿自己选,学狗叫还是偷花?”尚辰看小姑娘目瞪口呆的样子,心情愉悦。 “……”李靥举着那片超长菰叶仔细检查了半天,确定没有拼接痕迹之后咬着嘴唇扮可怜,“义兄……” “刚刚不是还喊我尚少卿?” “义兄~~” “快选吧,一会回来吃饭。” 李靥没那么厚的脸皮挨个包厢学狗叫,只好灰溜溜下楼去摘花,围着那一丛芍药绕来绕去,这是人家私人种的,实在不知该怎么下手。 苏汀兰下来陪她,见她踱来踱去抓耳挠腮的样子,不禁笑道:“靥儿这叫作茧自缚,本想坑尚少卿的,结果把自己坑了不是?” “苏姐姐。”李靥过去拉她,“你这么聪明,帮我想个办法呗。” “我能有什么办法,最多就是敲开人家家门,好言好语讨要三枝,再补些银钱。”苏汀兰歪头看看那丛芍药,“倒也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价格应当不贵。” “这样算不算作弊?” “你方才说摘三枝芍药,又没说如何摘,自然不算作弊。” “那行,我去敲门。”李靥掂掂自己钱袋,踌躇满志要去敲门,还没等敲,就听身后传来一阵哒哒马蹄声,两人同时回头,就见一辆马车缓缓停在了花圃前。 苏汀兰一喜:“兴许是这家主人回来了,正好,咱们跟人家好好说说。” 于是两人又朝马车走了两步,等待马车的上的人下来。 等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车里毫无声响,李靥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若真的是主人家回来了,前面怎么也该有个赶车的车夫才对,可刚才这马是自己过来的。 她不由得又走近些,借着对面清风楼的灯火,只见有些深色的液体从马车里滴滴答答淌出来,好像是——血。 第114章 结发(六) 马车是最普通的一类, 没有某府的徽记也无任何配饰,灰扑扑的棉布帘子放下来,里面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李靥抬头, 朝二楼包厢正探出头看热闹的吴思悠跟唐君莫打个手势, 示意他们下楼来,然后拉住了不明所以要上前查看的苏汀兰:“苏姐姐莫要靠近,马车有问题。” 包厢里的人悉数下了楼,唐君莫找酒楼借了个灯笼,手持长刀挑开车帘, 只见车里安安静静坐着一名女子, 瞧着不过十五六岁, 一身桃粉色长裙, 金丝绣的缠枝玉兰光泽温润。 女子阖目垂首,斜斜靠着车厢壁,若不是泛着青白的面皮跟脚下蜿蜒的血迹, 还以为是谁家出游的小娘子玩累了在马车小憩。 李靥只觉得女子面熟, 应是在哪里见过的, 但一时想不起名字:“这是——” “这是雅诗……”身后的苏汀兰低低惊呼一声, 面色因恐惧而变得苍白,“是户部员外郎梁大人之女梁雅诗!” 吴思悠踩着血迹钻进马车,伸出两指探在梁雅诗脖子上,面色凝重:“人已经死了。” . 夏夜,蝉声与蛙声连成一片, 晓窗居的院门吱呀一声推开半扇,李靥自门外探了个脑袋进来, 目光跟刚刚冲完凉准备回卧房的李栀对个正着。 “哥,你睡了吗?”她还是探着脑袋, 大眼睛忽闪忽闪。 李栀忍不住笑:“明知故问。” “晚饭没吃,我饿的睡不着,就去厨房煮了两碗面。”见他笑了,李靥迈步进来,手里端个托盘,“哥哥若是也不困,不如一起吃点儿?” 书桌收拾干净,两碗清汤面摆上,兄妹俩相对而坐,一样的握筷姿势,一样的吃面节奏。 李栀习惯性把荷包蛋的蛋黄夹了一半给妹妹,埋头认真吃面,倒是李靥吃了几口停下,托着腮轻声道:“苏姐姐怎么样?没有吓到吧?” 马车里发现尸体,又是朝廷官员的家眷,自然是要将尸体带回大理寺,通知其家人前来认尸,所以端午晚宴也就这么草草结束了,苏汀兰好像受到了惊吓,李栀不放心,一路跟着护送她回府之后才回来。 “看着脸色还好,我也跟苏尚书讲过了,待明日找大夫开些安神的药。” “太医局的王太医医术高明,尤其擅长治疗四不正病,不若哥哥明日抽空去找他讨点药,给苏姐姐送去?” 李栀吃面的动作顿了下,摇头:“苏夫人会找大夫的。” “那不一样嘛,你去送了,苏姐姐一定高兴。” “明日翰林院公务繁忙,大约是没空。” “那不然我帮哥哥送去?” “靥儿。”李栀终于吃不下去了,搁了筷子盯着妹妹,“汀兰自有苏府的人照顾,有苏尚书跟苏夫人,我们不可打扰太多。” 李靥也盯着他,半晌突然噗一下笑出声,“哥哥还是跟从前一样,带着脾气说话的时候就会攥拳头。” 她说着用筷子点点哥哥无意中紧握的手,“让我猜猜,是哥哥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了旁的小娘子,开始嫌弃苏姐姐了对不对?” “胡说八道。” “那哥哥为何不去送药,也不许我去?是跟苏姐姐闹别扭了?” “……大人的事小孩少管。” “我、我都定亲了,不是小孩子啦!”李靥气得眼睛瞪老大,“哼!我有未婚夫,你有未婚妻吗?” 李栀被她这莫名其妙的攀比惊呆了,愣了好一阵,清秀的脸上泛起温柔笑意,伸长胳膊揉揉妹妹头顶:“好,靥儿不是小孩子,其实是我自己这边出了点小问题,与汀兰无关。” 他说到这里,见妹妹还在盯着他,大有今天不说清楚谁也别想睡觉的架势,忍不住笑着摇头:“好,我说,前些日子偶然得知苏尚书去年曾意图撮合沈飞与汀兰,心中别扭,有些气闷。” 李靥点点头,心想果然被自己跟义兄猜中了:“可据我所知,苏姐姐心中只有哥哥。” “是,苏尚书后来便作罢了,前几天还求官家为我跟汀兰指婚,但被我拒绝了。” “为何?” “沈飞家世好,在京城背景深厚,人也体壮康健,他比我更合适做汀兰的夫君。”李栀在自己唯一的亲人面前也没什么好隐藏的,右胳膊杵着头,天生惯用的左手挑起几根面又夹断,像个闹别扭的少年郎,“我除了读书比他好,哪里都不如他。” “怎么就不如啦?哥哥现在病已经好了,是个身强体健的好男儿,而且二十一就高中状元,未满三十便官至三品,单这一点古往今来能有几人做到?沈飞是家世深厚,可哥哥前途无量!而且哥哥长得也好看,本朝第一华彩美状元可不是吹出来的,人又温柔体贴,沈羽算个啥?” “你是我亲妹妹,自然看什么都是好。” “哥哥本就什么都是最好!”李靥不遗余力地夸,真诚恳切,“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苏姐姐只喜欢你,你也只喜欢苏姐姐,哥,两情相悦多难得,你不要因为一时犯傻抱憾终身。” “可是……” “没有可是!”她拍桌,“家中除了哥哥就是我,这等事情自然我来做主!明日我就让张管家去采买,等我跟义兄的订婚宴一结束,马上去苏府提亲!” “我们家是不如沈家有钱,但这些年也算是攒了些家底,我自己也存了不少钱,还有媚儿那边的首饰铺子,都是聘礼,都给苏姐姐,若是还不够,我再去卖画。” 李栀看着激动地算家底的妹妹,眼眶有些热:“傻靥儿,你全都给了我,自己怎么办?” “我?”李靥眉毛一挑,咧嘴傻笑,“我未来夫婿有钱哪!” *** 李娘子有钱的未来夫婿最近又开始忙起来,说好了端午之后好好陪她,结果云香郡主的案子刚平息,端午当晚便发生了凶案,死者是户部员外郎的女儿,被人下了迷药又割了手腕,放进无主马车里鲜血流尽而死。 那血从护城河边到清风楼门口,滴滴答答流了一路,第二日天一亮便引来百姓围观,都说这是护城河里河妖作祟,专杀未婚女子,仿佛要证明这传闻是真似的,接下来几天又死了两名未婚女子,都是官宦人家未出阁的女儿,于是河妖专杀未婚贵女的传言一时甚嚣尘上,家中有待嫁女儿的大户人家人人自危,不少已经开始给自家宝贝女儿张罗婚事了。 京城首富吴员外便是其中之一。 一场相亲流水席进行到最后,李靥已经开始打呵欠了。 她擦擦因为闭嘴打呵欠而被逼出来的眼泪,认真思考自己替吴思悠相亲这件事究竟是不是一个正确决定。 进而开始思考东京城哪里来的这么多普通且自信的未婚男子,乡试都不中便认为自己是旷世奇才,寸功未立便笃定自己可封侯拜相,一事无成全是因为不得志,怨天怨地怨世道,众人皆醉我独醒…… 也不知吴员外找的媒婆是不是故意的,相看了十几个全是这种奇葩。 她正想着,屏风对面那位夸夸其谈了小半个时辰的仁兄终于从自说自话中抽离出来,开始提问:“吴娘子,听闻你擅医术?” 李靥压低声音柔弱道:“皮毛而已。” “不错,我娘年轻时为了供养我,积劳成疾,如今年纪大了也该享享儿女的福,等咱成亲了,你可每日给她老人家按摩、药浴,尽儿媳本分。” “只是除了医术,刺绣女红做饭洗衣也都是要学的,将来我一定会很忙,且男子是不能做家务的,所以这家里家外还需要你操持,家仆就算了,找两个通房丫头帮帮手就行,过日子嘛,不能太铺张。” 李靥翻个白眼,心里暗暗骂了句脏话,没接茬。 大约是觉得气氛有点冷,对面仁兄干笑两声,又故作亲切道:“当然这都是以后的事,既然吴娘子精通医术,那不妨让我来考考你,《黄帝内经》分为哪两个部分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5节 李靥开始烦躁。 她想起方才媒婆对这位仁兄的介绍: 老实木讷,适合过日子——不会说话,小气。 时间自由——游手好闲。 孝顺,对自己老娘唯命是从——呵呵呵呵呵。 再加上一句经典的“让我来考考你”。 这是相亲吗?这不找爹呢吗? 见她久不作答,对面来了兴致:“吴娘子可是答不上来了?那便让我来教教你。” 外间门帘突然掀开,一个高大人影迈步进来,李靥立刻抓了桌上团扇遮住脸,四下打量这屋里有没有其它能出去的通道。 仁兄不乐意了,嚷嚷:“排队知不知道,还没轮到你呢,谁让你进来的!” 少卿大人久居上位,不怒自威,此刻丝毫不敛锋芒,只淡淡瞥了一眼,对方便冷汗涔涔。 “滚。” 仁兄夺门而逃,剩下一个李靥后退几步,想跟他绕着屏风玩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只可惜老鼠跑得太慢,没几步就被猫捏住后脖子。 她被提着转了个身,低着头大气不敢喘,就听头顶上清冷男声咬牙切齿:“这才赐婚没几日,我的未婚妻当真好兴致。” 第115章 结发(七) 拿捏义兄大人, 李靥自有一套心得,成熟男子冷冰冰的外表下,有颗纯情小郎君的心。 “我、我也是迫不得已, 河妖之说愈传愈烈, 吴员外担心思悠安危,非要给她安排这场相亲,可思悠忙着在大理寺验尸,白公子又去了聚星岛未归,左右就我一个闲人, 所以……所以……” “所以你就来替她相亲?”尚辰抬起她的下巴, 抿着唇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反正她也不喜欢那些人, 随便相看几眼而已。”小姑娘拉着衣角摇晃着扮可怜, 娇娇软软的声音把少卿大人怒火浇灭了一半,“我也是为了让思悠不分心,协助义兄早日破案嘛。” “嗯, 我是不是还要多谢你?” “你我之间哪里用得到谢字, 只要义兄不生气就好。”她眉眼弯弯扯他衣襟, 示意他弯低些, 然后踮起脚在他板起的俊脸上“吧唧”一口,“别生气啦!” “不够。”他努力压住想要翘起的嘴角,将小姑娘抱到桌子上坐好,双手撑在她身体两侧,“再多些诚意。” 李靥红着小脸亲了好几下, 见他还是岿然不动,又把自己的唇贴到他的唇上, 不得其法地乱咬一通,直咬的少卿大人笑出声:“笨蛋。” “我、我是不熟练, 等熟练了也能跟你上次那样……唔……” 后脑被托住,腰也被紧紧扣住,她还未惊呼出声,唇齿间便被强势侵入,带着□□的热烈缠绵,充满爱怜的缱绻辗转,时而温柔,时而汹涌。 她被吻得昏昏沉沉,无意识哼几声,声音小小的又娇,就像被翻过肚皮无力抵抗的小奶猫。 掠夺的力道陡然加重,失控的眩晕感不加控制地袭来,莫名有种叫人溺毙的恐慌,李靥拼命摆头想要挣脱,却被扣住吻得更深,这种种深入让她害怕又沉迷,就像置身波涛翻滚的大海,除了紧紧抱住眼前这根浮木,没有任何办法。 等这个吻终于结束,尚辰擦擦小姑娘眼角被逼出的泪,唇边笑意更深:“熟练了吗?” 小姑娘拍开他的手,伸手搂着他的脖子,将滚烫的脸埋进他颈窝里,装死。 本来想要拿捏人家的,结果反被拿捏,真是丢人。 尚辰觉得她怂怂的样子可爱极了,笑得双肩微微抖动,侧头去亲她白玉一样的耳朵,看那抹酡红不断晕染蔓延,直到连白皙的脖颈都变成粉色,他忍不住抬手揉揉小姑娘后脑勺,心底一片柔软。 “义兄,你还生气吗?”怀里的人动了动,窸窸窣窣掏出一个平安符,“北城门外来了个云游道士,都说他的护身符可灵啦,保平安,保姻缘,好多小娘子都去求给心上人,我便也去求了。” 她仰起脸,讨好撒娇,花瓣一样的嘴唇因为刚刚激烈的亲吻而微微红肿:“不生气了好不好?” “符我收了,谢谢靥儿。”少卿大人接过平安符,珍而重之放进贴身衣兜,俯身,用自己挺直的鼻梁去蹭她的,带着还未完全平复的急促呼吸,“但两件事不可混淆,今日的错姑且记下,待八月成了亲,再一笔一笔好好算。” 李靥先是被惊到,继而反应过来,不由夹紧双腿呜咽一声,自从赐婚后义兄好像变了,领了未婚夫的身份便开始对她行凶,再不是那个清冷持重的冷面少卿,身体里好像有头刚被解除封印的蛰伏已久的猛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只待成亲那天张开血盆大口,将她吃干抹净,渣都不剩。 *** 春和在外间守了很久,才见志得意满的主人领着小乖猫一样的李娘子出来,连忙上前行礼:“主人,马车已经备好了。” “好,先回大理寺,”尚辰点点头,拉着小姑娘下楼上了马车,一副正经样子。 倒是李靥自己满脑子胡思乱想的,红着脸捏捏耳垂,总算平静下来,这才疑惑道:“义兄今日不在大理寺忙,怎的有空出来?莫非是案子破了?” 尚辰摇头:“发现了新的线索,需要靥儿帮忙。” …… 大理寺殓房。 吴思悠见李靥来了,一脸震惊,忙不迭过去给她个面巾戴上,低声问:“你咋来了?” “别提,被抓了个正着。”李靥红着脸,还不忘吐槽,“吴员外都给你找了些什么人哪,一个好的都没有。” “被、被尚少卿抓了?”吴思悠看看尚辰再看看好友,想不通,“他怎么知道的?” “全京城都知道首富之女吴娘子今日相亲,结果你在殓房验尸,尚少卿又不是个傻子,用脚丫子想想也能猜出来是谁替你去了啊。” 正帮忙抬尸体的唐君莫忍不住吐槽,“两个傻女子。” 尚辰白了唐君莫一眼,他才用脚丫子想事情呢,又冲那边刚刚恍然大悟的傻姑二人组道:“来,吴娘子给靥儿介绍下尸体情况。” 殓房简易木床上,三位死者并排躺着,都是豆蔻年华的少女,让人惋惜。 李靥虽与三人不熟,但总归是见过几面,如今见她们成了冰冷的尸体,难免面露悲戚。 吴思悠也敛起笑容,走到尸体旁,一一讲道:“户部员外郎梁斌之女梁雅诗,死于五月初五酉时左右,被一辆马车送至清风楼门口后被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左司郎中贾大林之女贾新静,死于五月初七酉时左右,尸体丢弃于城北平安巷角落,初八早上才被早起的小贩发现,死因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都水使者丁耳之女丁如霜,死于五月初八酉时左右,尸体被藏在城北一户农家柴草垛后,死因同样是腕部被割,失血过多。” “我记得梁雅诗的马车血迹也是从城北的护城河那里开始的……”李靥沉思,“如此说来,都是城北?都是酉时?” 吴思悠点点头:“而且都是割腕流血而死,但除了这些之外,我还发现了其它线索,你看。” 她说着,轻轻拿起梁雅诗手腕,将伤口反转朝上,“之前清理伤口时便觉得这割痕有问题,看似凌乱,但又好像有些规律,另外两位死者也是如此,三人腕上的伤口一模一样,而且越来越清晰,看起来好像是一幅画?” “是霓裳花。”李靥俯下身,细细端详着三位女子手腕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其中最重也是致命的一刀为花枝,其余伤口或深或浅,是疏密有致的一枝花,也是一幅画。 “清风曳广带,彩云映霓裳,传说霓裳花开在南国最高的山上,花开之时,彩霞满天。”她将三位死者手腕一一看过,“三枝花一模一样,凶手应是擅长丹青之人,只是一开始不会用刀做笔,所以线条显得凌乱,到了第三个人的时候明显看出娴熟了。” “靥儿能看出这花是何人所画吗?会不会是熟悉的画师?”尚辰问道。 李靥摇头:“这是前朝云泉山人所画《风引霓裳图》中的一枝,是凶手临摹的,不是自己的画风,凡是学过两年画的学童都可以画,之所以说他擅长丹青是因为以刀代笔并非易事,需得手腕有力,下笔精准,你看这枝枝蔓蔓,稍有不慎便会走偏。” 唐君莫一听有点泄气:“好不容易有个线索,难道又断了?” “也不能说断了,虽说临摹,但还是能看出些端倪的。”李靥将三枝花来回比对着,“临摹也会带些画者影子,这朵霓裳花虽是刀刻,却极度规整,有几处偏移也都修改了,从这风格来看,画者应常画工笔类。”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揪着眉头犹豫半晌,欲言又止,尚辰见她思思量量的样子,问道:“靥儿有话要说?” “端午画团扇,太常寺卿秦寺卿的长女秦霓裳也参加了,我与她相隔太远看不真切,如今仔细回忆,好像画的就是《风引霓裳图》。” “秦寺卿?” “对,秦寺卿是太常寺卿,精礼乐书画,秦娘子也是自幼习画,画技不凡,可端午那日被选中的团扇里居然没有她的……” 尚辰闻言,低头沉思片刻,突然道:“团扇是谁人评选?” “记得皇后娘娘说是翰林图画院的画师共同评定的。” “事不宜迟,马上去图画院。”尚辰拉着李靥就走,边回头吩咐唐君莫,“你带几个人去太常寺卿秦申府上,把秦霓裳带来。” “是!” 第116章 结发(八) 李靥跟尚辰两人赶往翰林图画院, 素来清高的掌院莫为脸上竟罕见地显出笑模样:“李娘子近来可好?” 李靥行礼:“莫掌院万安。” “嗯,李娘子安。”他春风和煦地招呼完,这才好像刚刚看到尚辰似的, “呀, 尚少卿。” 尚辰知他一向眼高于顶,只看得上书画出众之人,加上自己是来查案的,所以也懒得跟他计较,一拱手开门见山:“莫掌院, 请问端午御花园画扇比赛的评判画师今日可在?” “画扇比赛?”莫为负手而立, 沉吟片刻, “宫中最近要选秀女, 有两位出去给待选秀女画像了,余下几人倒是在,不知尚少卿找他们何事?” “与案情相关, 其余不便透露, 还请莫掌院将去画像的画师召回来, 大理寺有话要问, ” “画像讲究一气呵成,不被打扰,便是大理寺问话也应等画完之后,岂有半路叫回来的道理。”莫为好像看他格外不顺眼似的,衣袖一摆, 沉下脸来。 尚辰闻言面色微寒,正要说话, 旁边李靥拉住他,笑道:“真的是事情紧急, 师兄帮帮忙。” “算你心中还有我这个师兄。”莫为看看她,神情缓和许多,吩咐下面人去把两位外出的画师叫回来,转向尚辰道,“图画院直属翰林院,不受六部五寺管辖,大理寺突然造访本可不予理会,某今日破例,全看小师妹面子。” “多谢师兄!”李靥抢在尚辰开口之前道谢,又道,“还有画扇比赛的扇子,也请师兄拿来吧。” 扇子除了被评出来的一二三名,其余都在图画院库房,很快便有人都搬了来,李靥翻了几下,找到了那副《风引霓裳图》。 “义兄你看,是这朵花。” 尚辰被莫为气得缓了半天,这才接过来扇子,见上面果然有一朵跟死者手腕上一模一样的花:“霓裳花?” “此画工笔细腻,色彩淡雅,是为上品。”莫为闲闲扫了两眼,忍不住好奇道,“虽不及师妹的《长啸兴风》,却比第二名也是高出不少的,如何没有入选?” “咦?团扇评选不是师兄主评吗?” “端午那日我另有别的事情,只派了几个资深的画师去,如此看来倒是疏忽大意了。”莫为在书画之事上向来认真,见如此好画竟被遗漏,不由得着急,“此扇何人所画?” “是太常寺秦寺卿之女秦霓裳。” 莫为点点头:“怪不得,秦娘子自幼习画,功底非常,未能入选确实可惜,等她病好我必亲自登门致歉。” 李靥跟尚辰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开口问道:“秦娘子病了?” 莫为见两人几乎同步的表现,面上有伤感的神情闪过,转瞬便消失不见,答道:“说是急症。” “师兄如何知道?” “你也知我本不理这些俗事的,但秀女要画像,需得一一排期,所以才知晓。” 尚辰好像想到了什么,追问:“秦娘子是秀女?”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6节 “是,早在三月初就定下了。”莫为不想让他误会自己懈怠失职,补充道,“秦娘子的画像本是已经画好了的,但我审阅时觉得过于忧愁,恐送入宫中冒犯天颜,这才要重画。” “过于忧愁……”李靥想了想,抬头,“我能看看之前秦娘子那副画像吗?” 于是莫为叫人把秦霓裳的画像取了来,展开给两人看:“神情哀怨,满面愁容,若做普通画像自是别有风情,只是送去宫中给官家看的话,甚为不妥。” “确实不妥。”尚辰看了几眼,随口道:“此画也是院中画师所画?” “自然,看笔法应是常雪松常画师。” 正说着,门外有几个画师被人领进来,对莫为行礼道:“见过掌院。” “你们来的正好,这是大理寺尚少卿,这位是我经常跟你们提起的我的师妹李娘子。”莫为介绍道,“大理寺有话要问,你们配合便是。” 几名画师见是大理寺来人,不由得有些紧张,其中一人上前行礼:“不知尚少卿唤我们前来,所为何事?” “几位莫要紧张,本官只是问几个关于画扇比赛的问题。” 尚辰说着,将那把画了《风引霓裳图》的画扇拿起来,“这把扇子诸位可见过?” “回少卿,见过。” “可在评选之列?” “在。” “既然如此。”他将手中画扇转了转,意味深长,“可否跟本官讲讲此扇落选的原因。” 听他问画扇为何落选,几名画师面色有些尴尬,互相看着,谁也不说话。 尚辰见状,冷言道:“莫非还有猫腻不成?” “不不不,尚少卿误会了,我们几人皆是持公而判,绝没有偏向,只是这把画扇——” 刚刚带头行礼的画师又站出来,见尚辰面色不善,犹豫道,“这画扇上的《风引霓裳图》笔法精妙,在一众画扇中实属上乘,我们都将此扇评为第二,在李娘子之后,可结果交上去之后被常画师驳回了。” “常画师?” “是常雪松常画师,端午画扇比赛的主判。” “秦霓裳的画像也是他画的?”尚辰说着看向莫为,见他点头,又问,“他人在哪?” 带头的画师又一行礼:“常画师告假,已经几日没来了。” . 翰林图画院供职画师常雪松嫌疑很大,与秦霓裳还有《风引霓裳图》之间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靥跟尚辰离开图画院后,打算先去秦府看看。 秦府门口站了一队大理寺的人马,为首的唐君莫叉着腰,正与一个管家模样的男子争论。 “我再说一遍,大理寺办案,要请你们秦大娘子去一趟。” “那小的再回您一遍,娘子病了,不便走动。”管家满脸堆笑,就是不让他进。 “我见见人总行吧?” “娘子也不便见人。” “你——!”唐君莫气得两眼冒火,“你这是妨碍公务!” “那您倒是说说,我们家大娘子犯了哪条律法?小的又妨碍了什么公务?” 管家见他答不上来,拉长声音道,“官人答不上来便请回吧,这里是太常寺卿的府邸,不是你们大理寺仗势欺人撒野的地方!” “好一个太常寺卿的府邸。”尚辰从马车下来,几步走到管家面前,冷声:“大理寺办案,什么时候需要跟你一个小小的管家报告了?” “尚、尚少卿?”管家认得这位冷面煞星,直觉他一出现准没好事,退后一步躬身行礼道,“小的见过尚少卿。” “我有事要见秦家娘子,给你一炷香的时间安排,一炷香后见不到人,大理寺便要入府搜查。” “我们娘子有病在身,正卧床休息,不能……” “休要啰嗦。”尚辰扬声打断了管家的车轱辘话,偏偏头示意他去看旁边春和已经点燃的线香,“快去。” 管家止住话头,看着袅袅燃起的香,跺脚长叹一声,转身跑进府去了。 李靥有点害怕,凑过去小声道:“义兄,这样好吗?毕竟是太常寺卿,万一在官家面前参你一本……” “人命当前,顾不得这许多。”尚辰敛起眼中锋芒,低头望向身边忧心忡忡的小姑娘,轻声,“若我因此丢了官职,不再是大理寺少卿,靥儿还嫁我吗?” “办案呢说什么胡话!”李靥用肩膀扛了他一下,小梨涡漾开,“嫁呀,你若被罢官了,我卖画养你。” 时值午后,蝉声聒噪,少卿大人片刻愣怔之后扬起嘴角,笑容渐盛:“如此,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 一炷香燃到尽头,秦府大门打开,刚才趾高气昂的管家恭恭敬敬弯了腰:“少卿大人,我家主人有请。” 太常寺卿秦申告假已有几日,形容憔悴,愁颜不展,隐隐有病容,见尚辰来了,有气无力抬抬手:“尚少卿,坐。” 尚辰对他的样子有些惊讶,行礼道:“秦大人不必客气,尚某只是想问令嫒几个问题,问完即走,秦大人也好早些休息。” “唉,非我不想配合,只是——霓裳不见了。”秦申说完这句话,无力地向后靠在椅背上,仰着头闭了闭眼,好像在平复情绪,“端午宫宴之后就不见了,至今未归。” “你是说秦娘子失踪了?”尚辰讶然,“如何失踪的?” 秦申没说话,只连连叹气。 尚辰心中有了数,吩咐唐君莫带人去外面等,冲秦申问道:“私逃?” “端午那日宫宴结束,马车本该直接回家,霓裳却执意要去北市玩耍,随行几个仆从不敢违逆,便跟着去了,到了北市她让其他人原地等候,只带了腿脚不便的乳母同行,据乳母说霓裳一路疾走,她追赶不及,拐了几个弯便不见了踪影。” “为何不报官?” “选秀在即,我不想把事情闹大,只派了几个可靠的家丁去打探,霓裳失踪的那条巷子周围前前后后搜了十几遍,一无所获。”秦申搓了搓脸,挤出点苦笑,“这点事情我们自己处理就好,不必麻烦尚少卿。” 李靥在一旁听着,只觉心惊,秦霓裳是候选的秀女,若真是跟人私奔,那可是大罪,不光不能入宫,秦申这个太常寺卿也会被革职,严重了还会全家流放。 “选秀时日已近,到时再称病便有欺君之罪,所以如今当务之急是找人。”尚辰明白秦申的顾虑,现在情况紧急,他话也说的直白,“秦娘子之前可认识一位叫常雪松的画师?” 秦申听到秦雪松的名字,脸色变了几变,把头扭向一边。 “我只问一次,秦寺卿若还想救你女儿救你全家,最好说实话。” “是!是认识那个画师!”秦申瞪过来,嚷道,“那又如何?一个小小的画师罢了,居然妄图娶我女儿?” “他来提过亲?” “是!被我打出去了!我告诉霓裳已经做了秀女,不日便会进宫,会光宗耀祖,会荣华富贵,我还让他断了那些痴心妄想,莫要再纠缠!”他拍着桌子气道,“谁知霓裳这个逆子居然跑了,她一定是跟那个什么狗屁画师私奔了!” “秦霓裳是在哪里失踪的?” “北市,桐花巷。” “靥儿出去传我命令,让唐寺正带人封锁北市,重点搜查桐花巷。”尚辰说完,又对秦申道,“马上把当日随行的仆从都叫来,我要审问!” 李靥急急忙忙跑出去传话,却看见李栀也在,正一脸焦急地跟唐君莫说着什么,见她出来便像见到救星一样跑过来,拉着她急声道:“靥儿!汀兰不见了!” 第117章 结发(九) 苏汀兰是中午时候走丢的, 她端午那晚受到惊吓,在家养了几天已是大好,于是今日便想出门逛逛, 临近午时那会儿出的门, 只带了一个丫鬟翠柳。 “当时天正热着,到了北市没逛一会儿娘子便说口渴,要喝汪家饮子的冰梅汤,我便赶紧去买,也就是掏钱付钱的功夫, 再转头人就不见了!”翠柳拉着李靥的袖子哭哭啼啼, “我找了好久都找不到娘子, 也不敢回府告诉夫人, 实在没办法了才去翰林院找李学士!” “李娘子,你可一定要帮帮我!我们家娘子平日里性格你也了解,绝不会一声不吭就乱跑的!” 李靥只觉得后背发凉:“你说苏姐姐是在哪里丢的?” “北市!是北市!” 尚辰也讯问完了当日几个跟随秦霓裳一起出行的仆从, 未发现可疑之处, 听到翠柳说苏汀兰也在北市走丢了, 不由得眉头紧皱, 抬手撩起马车帘示意众人上车:“去北市!” 李栀看起来还算镇定,一路上什么话也不说,到了北市便拿着苏汀兰的小像挨个商铺路人询问,可因为过于用力而泛白的指节跟颤抖的手还是出卖了他,李靥走过去连着喊了几声哥哥, 他才停下脚步,漆黑的眸子闪过失措与慌张。 她轻轻去握他的手, 在这炎炎暑天里,哥哥的手冰凉刺骨, 不带一丝温度:“哥?” 李栀没说什么,只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便转过身接着去询问,李靥站在原地愣了会儿,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 她回头,见莫为骑了匹快马疾驰而来,转眼就到了跟前,跳下马来丢了个包袱给她:“常雪松的画,怕你们不好找人,我顺手给他画了副像,□□成像吧,足够用了。” “多谢师兄!”李靥急忙打开包袱查看,她从图画院离开时,特意拜托了莫为去找几幅常雪松的画,尤其是看他的房间里有没有临摹的《风引霓裳图》。 “《风引霓裳图》没找到,霓裳花他倒真是画了不少,有满满一书箱。”莫为指着包袱里厚厚一沓画稿,“空白处写满了霓裳两个字,细看看还是挺渗人的。” 起码这事他干不出来,再喜欢也不能把心上人的名字写得到处都是。 李靥拿着画稿仔细看了很久,果断去找尚辰:“义兄,凶手就是常雪松!” 尚辰正叫了北市的几个里正,询问这里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见李靥这样说,问道:“靥儿确定?” “确定!”她重重点头,“刚刚师兄拿来常雪松的画稿,上面的霓裳花无论是运笔勾线还是力道收放,都跟死者腕上一样,那就是常雪松画的,错不了!” “好!”尚辰见她如此笃定,朗声命令道,“所有人,以桐花巷为起点,扩至整个北市,再至全城,逐户盘问画像上三人下落!” “靥儿,你再将画像另描几份送去各城门,让守城士兵严加审查。” “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李靥担心。 “城门那里没有常雪松的出城记录,而且秦霓裳失踪后,秦申就已经派了家丁在城门蹲守,没有任何发现。”尚辰望着熙攘热闹的北市跟不时好奇驻足的行人,目光灼灼,“我敢肯定他就在这里,就藏在某个不可见天日的角落。” . 人是在傍晚时分找到的,在桐花巷某个民宅的地窖里,那地窖上面盖了稻草跟杂物,看上去像是荒弃已久,再加上入口很小,所以秦府的人来来回回探查了几遍,都没有发现。 “所以说还是尚少卿聪明啊,东京城最热闹的北市,寸土寸金的地方,一个荒院子就显得特别不合理。”唐君莫白着一张脸站在巷子口透气,“要说变态还是你们这些搞风雅的变态,那满身的画满身的字,把个好好的女子糟蹋成那样。” 李靥没理她,只焦灼地看着人一趟趟从地窖里往外搬东西,然后一遍遍追上去查看,喃喃自语:“没有苏姐姐的东西,这里也没有。” 闯进地窖的时候,常雪松跟秦霓裳都在,地窖的墙上刻满了霓裳花,花与花的缝隙之间横着竖着,密密麻麻全是霓裳两个字。 秦霓裳赤身裸体被固定在墙上,变成了墙的一部分,那霓裳花与字,自然也刻满了她的身体。 常雪松大约是用了胶一类的东西,把她跟墙壁粘在了一起,一扯便疼得大叫,差人们没有办法,只好从附近借来工具,一点一点连人带墙皮一起铲下来。 惨绝人寰的叫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安静下来,已经昏迷的秦霓裳被裹在被子里抬出来,露出的脖颈像被鲜血浸透的斑驳城墙,墙皮与血肉混在一起,坑坑洼洼,破败不堪。 莫为破口大骂,骂常雪松不是人,又骂秦申荒唐,若是早早报了官,何至于把女儿害成这样,更何况还害了三条无辜枉死的人命。 李栀守在地窖门口,常雪松一出来便冲过去扯住他衣领,颤着声音追问:“汀兰呢?你把汀兰藏到哪里去了?!” “汀兰是谁?”常雪松歪着头,直勾勾看了他半天,笑了,“原来是状元郎啊,翰林院见过几次面,怎的?你的女人也不要你了?” “我问你有没有见过她!”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7节 “有没有呢——还真记不清了,不然状元郎给我磕几个头求求我,说不准我一高兴就想起来了呢。” “你——!”李栀瞪着他,突然松了手,后退一步双膝跪地,哀声恳求道,“求你告诉我,今日有没有见过一个女子,很个漂亮的姑娘,穿了蓝色的衣裙,头上簪一支玉兰发钗。” 李靥想去拉哥哥起来,又怕常雪松真的知道苏汀兰下落,一时不敢上前,急得小声直哭,正当所有人都不知该怎么办好的时候,人群外围传来一道温婉的女声:“李郎?” 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炸响,李栀猛然回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人群不远处,苏汀兰一身蓝色衣裙亭亭玉立,头上的玉兰发钗在夕阳下流淌着柔润的光。 见所有人都望过来,苏汀兰颇有些疑惑,看看早就哭得一塌糊涂的翠柳,再瞧瞧同样在哭的李靥,最后把目光落在正定定望着她的李栀身上:“李、李郎,你们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跪着?” 李栀一言不发站起来,大步走到她面前,眼神晦涩难辨。 苏汀兰冰雪聪明,一圈看下来也能猜个大概,低下头像个犯了错的小姑娘,嗫嚅道:“听说城北来了个云游道士,平安符特别灵,好多人都去求了,我便也想给李郎求一个,可你刚跟父亲闹得不愉快,不好大张旗鼓的,所以才借口说出来转转。” “我本想趁着翠柳去买冰梅汤的功夫求的,谁知那道士竟然不在她们说的地方,我便有些着急,一时上来脾气头脑发昏,就……” 她小声说着,给李栀看那个她一直紧紧捏着手里的平安符,冷不防被用力一拉,脸颊贴上他胸膛。 这是两个人第一次拥抱,力道重的她肋骨都发痛,熟悉的味道与陌生的温度交织,让她欢喜,又有些无措:“好多人看着呢。” “是我错了,是我患得患失,心生怨怼,全是我的错。”李栀心情大起大落之后死死抱住失而复得的爱人,喃喃重复着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唐君莫抱臂看了半天,挑挑眉毛,吹了声颇为不合时宜的口哨,被李靥狠狠踩了一脚,他还没来得及喊疼,就见这疯女子抹抹眼泪跑到常雪松面前,扬手就是两记耳光:“王八蛋,你敢骗我哥下跪!” 那声音清脆响亮,常雪松半边脸瞬间就肿了起来,唐小郎君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脸,斜眼瞧向一直没吭声的某少卿,见他跟自己一样动作,忍不住笑出声:“哈,叶子下手可真狠啊,这要是成亲后你一个不小心惹她不高兴了——哎哟疼疼疼!” 少卿大人冷哼一声撩袍迈步,踏着唐君莫另一只脚,找他的小姑娘去了。 *** 人心惶惶的河妖杀人案告破,三名女子被家人领走,入土为安,几日前还鲜活灵动的生命转眼变成冰冷僵硬的尸体,让人不免唏嘘。 故事的开始很平常,就像话本子里常写的那样,喜欢书画的少女爱上了画技高超的画师,情投意合,花前月下,最终因身份悬殊而被拆散,少女肩负着家族荣耀入宫选秀,画师则一蹶不振,在每一个悲痛欲绝的夜里一遍遍写下爱人的名字,画下代表爱人的花。 这故事到这里本该结束,可偏偏端午宫宴时出了差错,秦霓裳画扇比赛求胜心切,画了那幅常雪松曾经手把手教她的《风引霓裳图》,却不想被当日临时顶替主判之位的常雪松认为这是对他余情未了的信号,遂扣下画扇,又悄悄给她递了条子,约她小院一叙。 小院是两人早早就租下的,看起来破败不堪,却是内有乾坤,地窖就是私会的地方,秦霓裳是谨慎的性子,这个地窖除了她跟常雪松,就是连最亲近的乳娘跟贴身丫鬟都不知道,那日她收到条子心中惊慌,急急甩掉乳娘独自赴约,想跟他说清楚,谁知两人言语间起了争执,她被早就准备好的常雪松一棒敲晕,再醒来,人已经变成了墙…… 常雪松被判了斩立决,据他讲,三名女子是被他盯上后乘其不备用迷药迷晕掳了来,他当着秦霓裳的面,在被掳女子有意识又身体麻痹的时候,一刀刀由浅入深,由轻至重,先细细描绘花瓣花叶,最后一刀才是深可见骨足以致命的花枝。 至于为什么要杀她们,常雪松不说,或者他也答不上来。 而秦霓裳昏迷三日之后醒来,已然是疯了。 第118章 结发(十) 六月, 太常寺卿秦申辞去官职,带着女儿回乡下养病,临走前不忘参一本, 说大理寺少卿尚辰仗势欺人, 私闯官员宅邸。 皇上批了他的参本,责令尚辰停职半月,闭门思过。 少卿大人领了罚,得半月空闲,高高兴兴开始准备订婚宴。 大门口司空跟冷风扎的欢门一直没拆, 原因很简单, 因为小姑娘喜欢。 李靥隔段时间就要弄一堆花花绿绿挂上去, 都是些浓烈的色彩, 偏被她搭的格外相得益彰,雅俗共赏。 挂的东西则顺应着四季变化,秋天是果子跟麦穗, 冬天是红彤彤的山楂还有灯笼, 春天自然是各种花草, 如今入了夏, 她又不知从哪里找人弄来几串贝壳做的风铃,风一吹哗啦作响,煞是有趣。 就这样冬去夏来,住在附近的百姓也都习惯了,若是有亲戚朋友问起家里住址, 总会在告知后追加一句:“就是河边那户扎欢门的人家附近,对, 东京城里独一份。” 尚辰也习惯了,嘱咐门房牛小牛每日记得将欢门擦一遍, 若是有孩童好奇要摸就随他们去,只要别把小姑娘挂上的东西摘跑就行。 今日绸缎庄的人来了,给欢门绑了些喜庆的红绸子,是订婚时候要用的。 尚辰就一直站在门口看着,脸上挂着笑。他觉得自己好像变了,从前最不爱热闹的人,现在每天看一群人吵吵闹闹竟也不烦,曾经最习以为常的四时三餐,看惯了的人间烟火,全都变得很有趣。 他的小姑娘像一团暖阳,明亮又不刺眼,亮堂堂照进他的生活,填满他心里每个角落。 有她在,万物可爱。 *** 李府,饭厅。 李靥起个大早,迷迷糊糊叼着个包子,听把自己从床上挖起来的吴思悠絮叨。 “这都快一个月了,白公子到底去哪儿了?唐小郎君只含含糊糊说什么尚少卿派他去执行秘密任务,到底什么任务也不说,真真急死个人!” 吴思悠扯着她晃,“到底是去哪里了呀呀呀呀!” 孙嫲嫲看着都心疼,上前拦着:“吴娘子小些力气,我们家娘子这细胳膊细腿的,你可千万别给晃散架喽!” 李靥摆手让孙嫲嫲出去,配合着好友的动作来回摇晃,“我是真的不知道,帮你问过好几次了,义兄什么都不说。” “那你告诉我,有危险不?”吴思悠可怜巴巴。 “没、没有吧——我真的不知道。” “唉,咱俩一起求的平安符,尚少卿早就带上了,白公子到现在还没见人影呢……”她垂眸低首,咬着嘴唇从怀里掏出平安符,在李靥面前缓缓抚摸着。 李靥差点被催下泪来,捂着心口泪汪汪地保证:“思悠你放心,我这次就是豁出自己,也一定给你问出来! “机密任务,不能说便是不能说,莫要再问了。”门口清冷男声响起,身着便服的少卿大人迈步进来,风姿清朗,白衣胜雪。 今日是刑部侍郎梅庭云儿子满月宴,尚辰接了请帖,要带李靥一起去。 “义兄!” “尚少卿。” “不是说巳正吗?怎的这么早?”李靥赶忙将手里半个包子吃了,拉了凳子让他坐。 “想趁着上午凉爽,带你去花市转转,挑些喜欢的花草盆栽。”尚辰坐下,给塞了满嘴包子的小姑娘倒杯水,“选好了再去赴宴。” “也好,思悠去不去?咱们去买小乌龟?” “不去,没有心情。”吴思悠摇摇头,托着腮哀怨:“这世道,有的人浓情蜜意,高兴地一顿饭能吃四个大包子,有的人嘛就茶饭不思,因她不知自己心上人去了哪里,任书生经常怎么说来着?苦也——苦也!” 尚辰忍俊不禁,轻笑道:“人很安全,月底可归。” “真的?”吴思悠激动地站起来,见他不再开口,捂着嘴连连点头,“晓得晓得,秘密任务嘛,我再不问就是了。” 她说着后退两步转身,蹦蹦跳跳出了饭厅,“你们且去双宿双飞,我回家给他绣荷包去!” 李靥看她跑出去,笑着摇摇头,还想再拿个包子吃,想了想又把手放下:“唔,我吃饱了。” “吃够四个了?”尚辰逗她。 “我只是偶尔吃四个,今日只吃了三个!” 她被说的红了脸,低头看看,“义兄,我好像长肉了,会不会……会不会胖了?” “胖点好看。”他看着自顾自摸肚子的小姑娘,只觉得心下一片柔软,起身将她抱起来,掂几下,“嗯,还是昨日的重量,没胖。” “登徒子,你的手是秤吗?” “是靥儿的秤。” “尚少卿闭门思过,花言巧语的功夫倒是精进不少。”她吃过包子的手油乎乎的,不敢去抓他雪白的罗袍,只好用胳膊环住他脖子。 尚辰低头方便她搂住自己,眉眼弯弯靠近:“刚刚进门便听到有人说豁出自己也要问出白公子去向,如今我说了,那要豁出自己的某人是不是也该有所表示?” “是你自己要说的,我都还没问呢,不可以这样耍赖。”李靥嘴也油乎乎的,使劲摆着头要躲开,被趁机在脸上亲了好几口,见他不管不顾就是要亲,红着脸急急喊道,“我、我还没擦嘴。” “无妨。” “不行不行。”她小声恳求,“义兄等我重新洗漱,然后上了马车再亲、亲……” 尚辰修眉轻挑,嘚瑟:“嗯?” 眼见怀里小姑娘要翻脸,又赶紧降了两个声调,“嗯。” 结果当然是小脸洗的香喷喷的李娘子在马车里被亲了个够,缩在角落可怜兮兮地求饶,义兄在这方面可谓天赋异禀,又敏而好学,尤其是这几日得了闲,每日都要亲个三五次,那叫一个融会贯通进步神速。 “呜呜呜,义兄放过我吧。”她身体敏感又诚实,靠着车壁微微喘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望过来,像枝头上摇摇摆摆等人采摘的小桃花。 尚辰自然不想她这副模样被旁人看见,整整衣服正经坐好,把小姑娘拉到身边,又是喂水又是扇扇子,等她脸上红晕完全褪下去,两人才下了马车。 花市买好花便去了梅府,见过梅侍郎送上礼物之后,李靥被请到花厅女眷那里喝茶。 满月酒宴自然热闹,请的女眷也格外多,大多是已婚或者将要成亲的,也没什么拘束,老远就听着欢声笑语不断。 李靥甫一踏进花厅,就听到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李娘子来啦!” 她循声,见是杨梦芝,微微一笑问候道:“赵夫人。” 许是杨家怕夜长梦多,又或是赵母实在太中意这个门第高贵的儿媳,总之赐婚半月不到,杨梦芝的花轿就抬进赵府的门,与赵南叙两人大婚礼成,成了赵夫人。 杨梦芝今日穿的格外惹眼,桃红色金缕百蝶穿花罗春衫,嫩黄色苏绣八宝灿锦折枝芙蓉百褶裙,再加上满头让人眼花缭乱的珠钗,走动间香风阵阵,活像个花蝴蝶成了精。 李靥平日见惯她素雅的打扮,乍看之下有些不适应,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杨梦芝见她看自己,扶扶头上金钗,解释道:“倒也不是抢风头,只是夫君疼惜,这都是他买的。” “哦。”她点点头,真心实意,“看着挺贵重的。” “夫君买的,自然贵重。”杨梦芝笑笑,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皱眉,“李娘子怎的如此素雅?我瞧着竟比上次宫宴时更朴素了些。” “这样凉快。”李靥最怕热,一整个夏天都是蔫的,就连这次出门也是强打着精神陪义兄,若要再穿上花里胡哨的刺绣衣服,戴上几斤重的首饰,还不如直接要她的命算了。 “原来如此。”杨梦芝点点头,左手撑着右肘,右手有意无意去撩自己的玛瑙耳珰,嗤笑,“我还以为是尚少卿失了势,李娘子没心情收拾自己了呢。” 李靥眯起眼,心中顿时了然,怪不得一进门她便迎上来,想必是因为御花园之事怀恨在心,如今听到义兄闭门思过的消息,专门等着落井下石来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碍,左右尚家家大业大,就算丢了官职,还能经商不是?商人虽说是不入流的行当,但也总归饿不着。” 杨梦芝看似劝慰实则嘲讽,不由分说执起李靥手腕,“来,给你看个人。” 她说着,侧头对自己随身丫鬟耳语几句,丫鬟点头急匆匆离开,不多时便带了个人来。 是个身材臃肿的妇人,一身粗布衣裳,弯腰驼背,花白头发乱糟糟的,随意用一根简陋的木钗别起来,露在外面的一双手又红又肿,粗糙得像开裂的蛇皮。 妇人弓腰走到近前,先是跪下,又跪行几步把头抵近杨梦芝绣鞋前,磕头:“贱婢给夫人请安,夫人万福金安。” 声音卑微,却很熟悉,李靥低头细看,惊讶道:“温若蕊?” 妇人闻言抬头,正是温若蕊,只见她面部浮肿,脸色蜡黄,毫无生气的眼睛在看到李靥时好像闪了下,接着又变回一潭死水,只挪了两步趴在她脚边:“贱婢给李娘子请安,李娘子万福金安。” 李靥被吓到,后撤两步看向杨梦芝,杨梦芝笑得花枝乱颤,满头珠翠叮当作响:“李娘子怎的了?被吓到了?” “成亲前婆母说让我给她寻个去处,本想把她嫁给个乡下老鳏夫的,可谁知大夫说她伤了身子不能生育,人家一听就不要了,既然没人要,夫君又是顾念亲情之人,我也就只能把她留下做个粗使婢子,白日里就给我当马凳,晚上帮忙推推腰抬抬腿什么的。” 温若蕊好像也没什么反应,只保持着磕头的姿势趴在那里,李靥愣了一会儿,慢吞吞哦了声,轻声道:“调教得不错,别在这里跪着了,怪别扭的。” 她说着矜持转身往人多的地方去,不想与这位赵夫人过多纠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8节 同时心中好奇不已:推腰抬腿是什么?也不知义兄懂不懂,一会儿见了问问他。 第119章 结发(十一) 满月宴进行到一半, 尚辰寻了来,身材高挑白衣飘飘,手里拿了把精巧好看的折扇, 慢展轻摇, 公子无双。 众女眷俱是眼前一亮,只觉得这满屋闷热都驱散许多,继而又可惜,一是可惜这绝世佳公子马上就要为人夫,二是可惜本来大好的前途却被停职思过, 怕是仕途到头矣。 尚辰可不管她们在想什么, 径直走到小姑娘跟前, 殷勤地给她扇扇子:“热不热?” 李靥摇摇头, 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还好,义兄不在正厅吃酒,跑来这里作甚?” “梅侍郎与我相交甚笃, 这会儿酒过三巡, 显摆着要带我们几个好友去看看他刚满月的儿子。”尚辰眉眼弯弯望着她, 满眼里都是宠溺, “我说让他稍等,赶紧跑来问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小娃娃?” “咦,可以看的吗?”李靥高兴了,一般满月的孩子除了最亲近的人之外, 是不给外人看的,主要是孩子太小, 怕人太多受了惊吓或者过了病气。 她熟悉的人里也没几个生孩子的,哥哥又不成亲, 所以这么些年,见过的小月娃娃屈指可数,偏偏她又格外喜欢孩子,见尚辰点头,立刻兴奋地站起来:“我要看。” 梅夫人跟孩子在厢房,几个被邀请的人站在门口小声说着话,司空跟冷风还有唐君莫居然都在,这让李靥很惊讶,陡然想起曾经在茶楼听说书先生讲过的“江湖六君子”,好像里面是有一位姓梅的。 “刀圣梅庭云啊,记性真差。”唐君莫小声笑话她,“刑部侍郎梅庭云就是刀圣梅庭云,怎的,就许你未婚夫做官?” 李靥白他一眼:“惊讶一下都不行?” 她数了数,提问:“六君子到了五个,另外一个怎的没来?” 大家不说话,一起看尚辰。 少卿大人正巴巴地给小姑娘扇扇子,见大家望过来,有点不明所以,还是好好解释道:“另一个是冷月仙子凌素舒,不在京城。” 李靥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太对,还没来得及多想,厢房的门开了,丫鬟出来轻声行礼道:“娘子跟孩子这会儿都醒了,各位进去看看吧。” 于是大家又一窝蜂涌进厢房,先是跟梅夫人道一声恭喜恭喜,就全都围到了摇篮边。 小娃娃胖乎乎的,胖胳膊胖腿,像一节节白生生的小藕瓜,倒也不怕生,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瞅着围在自己上方的一圈脑袋,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几个大男人心都要化了,纷纷从怀里往外套东西,你送个玉佩我送个扳指,争着抢着往孩子眼前送,小娃娃肉嘟嘟的小手摸摸这个碰碰那个,抓住了李靥的手指不放。 “叶子,这小孩喜欢你。”唐君莫有点羡慕,“我手多白啊,为啥不抓我的?” “这位娘子许是跟我们小郎君有缘,除了夫人,我还从未见他这样抓过谁呢。”专门照顾孩子的嫲嫲笑道,“娘子,你要不要抱一抱小郎君?” “我?我怕抱不好。” “没关系,让嫲嫲教你。”一旁的梅夫人也走过来,“哟,还真是,抓着李娘子的手不放呢,快让李娘子抱一抱我们小元宝!” 李靥本来正勾着手指跟孩子玩闹,闻言抬头:“元宝?” “大名还未起,夫君说需得好好思量,但小名是老早就定下的,叫元宝。”梅夫人扶着腰直起身,轻轻靠在梅侍郎肩上,温柔道,“我怀这孩子的时候做了个梦,梦见得了个圆滚滚的小元宝,金灿灿亮闪闪,怎么看都是圆润可爱,我在梦里舍不得花,就藏到枕头底下,结果没多久就诊出有了身孕。” 梅庭云跟着点头,笑:“所以我们夫妻就说好,孩子不管是男是女,小名都叫元宝。” 听了他的话,几个人都笑起来,李靥也跟着笑,在嫲嫲的帮助下把小元宝抱了起来,抱在自己怀里,轻轻呢喃:“小元宝,我是李靥,是你爹娘的朋友,我很高兴认识你。” 尚辰见她一个人抱着孩子自说自话,也笑着凑过去:“小元宝,我也很高兴认识你。” 元宝呱唧呱唧吃着小手不理他,乌黑的眼睛只盯着李靥,盯了好一会儿,突然咯咯笑起来。 “我的天哪,刚刚是小郎君在笑吗?主人、夫人,小郎君会笑出声啦!”距离最近的嫲嫲惊喜地喊着。 梅夫人赶忙过来从李靥手里接过孩子,欣喜道:“真的吗?元宝,元宝再笑一个给娘听听!” 于是元宝又笑起来,笑声清脆,带着婴儿特有的稚嫩,他在梅夫人怀里朝李靥张开双手,像在邀请她更靠近一些,李靥低下头,脸颊贴上他软乎乎的小手。 甜甜奶香扑鼻而来,元宝小手轻轻摸着她的脸,嘴里抑扬顿挫地咿呀着,好像在说什么。 “这是元宝第一次笑出声呢,看来他是真喜欢李娘子。”梅夫人笑着看向自己夫君,小声建议,“我瞅着咱们元宝跟李娘子有缘,想替儿子认个干娘行不行?” “这得要夫人跟李娘子商量了。”梅庭云爽朗地笑,“只要李娘子不嫌弃,我明日就登门替元宝敬茶。” 大家嘻嘻哈哈一通讨论,尚辰看看默不作声的小姑娘,附到她耳边轻声问:“靥儿的意思呢?若是不喜欢,我帮你拒了便是。” “不,我挺喜欢的。”李靥答了句,轻轻闭上眼,睫毛微颤,她面上是笑着的,喉咙却阵阵发紧。 前世的她,不是懵懂无知的少女,已为人妇,也算是为人母,因为上一世她死去的时候,肚子里有个小生命。 这个小生命是当时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对未来所有的憧憬与希望,她被温若蕊害死,小生命也跟着消散。 后来她重新活过一次,救了哥哥,毁了婚约,跟对的人走到一起,唯一让她放不下的便是被她连累不能出生的孩子,那个在自己肚子里孕育了几个月的小生命,究竟去哪里了呢? 她牵肠挂肚,一直都在自责,责备自己不够强大,没有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孩子,若天地茫茫真有轮回,她希望这个孩子能跟她一样重新回来这个世间,换一个身份过自己的人生。 这个孩子,有个响亮又喜庆的名字。 元宝。 她的元宝,一直在心里,那是阳光照不到的角落,一扇遗憾伤心的门,门后小小的影子不声不响,带着淡淡哀伤。 那是她最大的执念,永远不能宣之于口的痛。 小元宝咯咯笑着,小手柔柔地抚摸她脸颊,咿呀咿呀,像在唱一支歌。 这声音是李靥听过最好听的,如春风,似艳阳,明明亮亮照进那个角落,小小的影子挥挥手,变成暖暖的阳光。 他说再见了阿娘,我们都要好好的。 *** 宴席结束时,尚家马车跟赵府马车一前一后停在大门前,李靥眼睁睁看着温若蕊跪趴在车前,把自己摆成一个凳子的形状,被杨梦芝一脚踏上。 “还是硌脚,回去再多吃些肥肉。”杨梦芝红唇轻启,对身边侍从冷冰冰吩咐一句,又突然瞥见隔壁看呆了的李靥,换上副笑模样,“李娘子有空去家里喝茶啊!” 李靥用力摇了两下头,转身钻进马车,对跟进来的尚辰张开手:“义兄抱抱。” “好,抱抱。”尚辰坐过来轻轻抱住她,“是被吓到了?” 她没说话,抱了好久,直到马车都动起来了,才皱着眉头忿忿嘀咕,白嫩食指轻点他心口:“温若蕊很坏。” 小姑娘这副背地里讲人小话的样子实在可爱,尚辰忍不住笑起来,在她额头亲一下:“对,她很坏。” 她又愣了会儿,抿抿嘴,温柔道:“小元宝很可爱。” 尚辰有点跟不上她跳跃的思路,但还是点头道:“是,小元宝很可爱。” 李靥说完这两句又去抱他,抱得很用力,热热的呼吸急促:“义兄,我想哭。” 尚辰彻底傻了,他不懂温若蕊跟小元宝还有想哭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他什么也没问,只是轻轻拍着小姑娘的后背,柔声道:“想哭便哭吧,我陪你。” 马车行到一处藏书阁前,赶车的春和跳下车,听着车厢里不时传来的抽泣声,有些挠头。 如果没听错,李娘子是从马车驶动就开始哭,一路从梅府哭到这里的,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哭声没停过,这会子倒是消下去些,他也不敢问,只好安静地在马车旁垂手而立,等待主人命令。 正是下午日头最毒的时辰,大太阳简直要把人晒化,春和脸跟脖子红通通的,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却还是笔直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旁边买冰豆汤的老婆婆看不下去了,招手道:“孩子来喝碗冰豆汤吧,不要钱,婆婆送你。” 见他不吭声,老婆婆提高了声音,“这样要晒坏的,你来喝一碗,不打紧。” 春和也觉得有点渴,主要是太热了,他正犹豫着要不要听婆婆的话去喝一碗,突然车帘刷一声拉开了。 “主人。” “天气太热,你去阴凉下歇着。”尚辰拿出一吊钱给他,“去喝碗冰豆汤。” “主人,冰豆汤只要一文钱。” “春和侍卫,你就拿着吧。”李靥自尚辰身后冒出个脑袋,面有愧色,“抱歉啊,我刚才只顾了哭,没注意马车停了,让你晒了这么久。” 她哭得一抽一抽的,说话带着鼻音,两只眼睛肿的像两颗小粉桃,春和低头行礼:“主人,李娘子,藏书阁到了。” . 春和最终收了那吊钱,高高兴兴去喝冰豆汤,而藏书阁里,李靥跟尚辰两人红着脸大眼瞪小眼,谁也不说话。 起因是李娘子那旺盛的求知欲,非要弄明白什么是推腰抬腿,她去问学识渊博的少卿大人,少卿大人表示他也不知道,并觉得自己学问受到了挑战。 于是两人商定满月宴一结束就去最近的藏书阁,查到天黑也要查明白。 结果天还没黑就查到了,一本不知名的杂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夫妻行房,丫鬟可在侧,男无力则推腰,女无力则抬足。 李靥悔的只想咬死那个兴致勃勃要查书的自己,伏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胳膊里,半晌听到义兄咳了一声:“咳,我不需要,咳,那个推的,靥儿呢?” “我、我也不需要。” “哦,那就好,那就好。” “嗯,那就好,那就好。” 第120章 结发(十二) 六月十五, 尚李两府订婚宴。 李靥一早被小雨拉去洗了澡,此刻坐在妆台前,被几个人围着。 “今日要梳单螺髻, 显得庄重大方。”苏汀兰纤纤玉手在妆奁里扫过, 挑了几个首饰给她一一比量,“这个活泼些,这个嘛就淡雅,好看归好看,却总觉得欠点什么。” 吴思悠凑到跟前看看, 又退后几步瞧瞧, 变戏法一样从身后拿出个盒子来:“苏娘子看我这个呢?” 她将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只赤金累丝并蒂海棠步摇, 镶一颗拇指大的南海珍珠,阳光下转一转,莹润光泽直晃人眼, “呐, 送给叶子的礼物, 快戴上试试!” “嗯, 这个好,贵重又典雅,最适合今天的场合。”苏汀兰满意地点头,“就戴这个。” 李靥一看那大珍珠就知道这步摇价值连城,连连摆手:“不行不行,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给你你就收着, 这珍珠我们家有一筐呢!”吴思悠不由分说按住她肩膀,“小雨, 给你家娘子戴上!” 小雨喜气洋洋拿了步摇给李靥戴在头上,捧起粉盒兴奋道:“娘子,小雨跟翠柳姐姐新学了最时兴的珍珠妆,绝对把您打扮得比仙女还美!” “仙女靥儿打扮好没有,马车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房门被推开,李栀自外面刚迈进一只脚,就被苏汀兰推了出去。 “出去出去,没打扮完不许进来!” “为何啊,又不是大婚,而且我是亲哥哥。” “亲哥哥也不行,都要在外面等!”苏汀兰笑着推他,手抵在他胸前,虚张声势,“再不出去我可要生气了。” 状元郎挺挺胸,双手按在心上人手上,笑得柔情四溢:“好好好,我出去等,你们可要快些啊。” 李靥在铜镜里看门口哥哥与苏姐姐打闹,笑得梨涡深深,地窖杀人案之后,哥哥终于放下心结,一心一意对苏姐姐好,而苏姐姐好像也变了,在哥哥面前不再是那个端庄温婉无懈可击的尚书府千金,而是个鲜活灵动,会生气会撒娇,会跟他嘻笑打闹的小娘子。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89节 哥哥说,等入秋她跟义兄成亲之后,就去苏府提亲,到时会换个大一点的宅子,而这个陪伴兄妹俩很多年的小院则要交还朝廷,等待下一任主人。 虽说舍不得,但来来去去人生常态,总归要告别过去,迎接更好的未来 . 尚辰很早就来了,安安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等他的小姑娘,他的未婚妻,他要携手一生的爱人。 绣楼大门打开,他抬眼望去,一院夏日葱茏中,小姑娘亭亭玉立,对他绽开一个明艳又美好的笑。 北方有佳人,遗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 他痴痴看着,冷不防被佳人撞进怀里,李靥高兴地抱住他:“义兄今日真好看!” 又仰起头指着自己,“我也好看!” “靥儿最好看,是倾国倾城。”尚辰眼睛眨也不眨盯着她,弯下腰想讨一个吻。 “今天不可以。”李靥伸出食指堵在他唇上,调皮地眨眼,“口脂涂了三层,弄花了小雨要生气的。” 尚家长孙的订婚宴,排场气势堪比大婚,子书小王爷亲自在府门口迎接,满朝文武来了大半,绑了大红绸子的欢门下人来人往,就连来看热闹的孩童都可以领到一包鼓鼓囊囊的糖果。 子书郡主在家忙着准备八月底的婚仪,无法抽身,只派了尚家最好的厨师佣人十几个,自江南日夜赶来,务求少主人的订婚宴尽善尽美。 所以今日的尚府是整个东京城最热闹的所在,在满院敲锣打鼓欢声笑语中,李靥终于擦去了厚厚的口脂,坐在内院厢房尚辰专门为她准备的宴席前捧着脸傻乐半天,准备吃饭。 “尚少卿可是太体贴了,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哪个准新娘躲屋里偷偷吃席的呢。”一直陪着她的吴思悠拿起筷子夹了块糖藕,“喔,好吃!” 李靥对着一桌好菜,嘴都咧到耳朵根:“义兄说这都是他们家厨的拿手菜,让我吃着那道好,就把哪个厨子留下。” “啊,你这个好命的女子,要记得常常叫我来吃!”吴思悠毫无形象地挥着筷子,“对了,你成亲后住哪里?留在江南还是回来?” “义兄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呗。” “小娘子,尚少卿今日都是你未婚夫了,怎么还义兄义兄的,换个称呼。” “也对哦,换个什么称呼好呢……”李靥托着腮眨巴着眼睛想了半天,抿嘴笑,“辰哥哥。” “呕——好肉麻。” “讨厌,不许呕。” 两人正笑闹着,窗户那里突然“咔哒”一声,好像有个什么重物砸在窗棂上,吴思悠起身去查看,刚一推开窗,一个全身是血的人猛地翻了进来,两个姑娘吓坏了,抱成一团正要高声喊人,就听来人虚弱道:“别喊,是我。” 吴思悠闻声立刻捂住李靥的嘴,不可置信地看向靠在墙边的血人:“白公子?” 李靥瞪大眼看过去,见果然是白泽琰,惊讶道:“白公子受伤了?” 白泽琰一身是血滑坐在地上,白衣染成了红色,有几处破烂的地方,露出的皮肉外翻着,还往外渗着血,吴思悠扑过去扶住他,又手忙脚乱要去拿药箱,哭道:“你不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吗?怎的搞成这样?” “皮外伤而已,哭什么?”白泽琰见了她,嘴角扯出笑来,“任务失败了呗。” “尚少卿骗我,他说没有危险!” “不是他骗你,是我也没想到。”白泽琰给她擦擦眼泪,抬头,“李娘子。” 李靥看着他。 “你去找尚少卿,告诉他说康王谋逆,聚星岛……是康王养兵屯粮之地。” *** 明佑元年三月,京城东园失火,露出满园焦骨,大理寺查实云香郡主赵静宜草菅人命数十条,证据确凿,移交宗正院。 同月,关押在宗正院的云香郡主突发重病,临终前告发自己亲生父亲康王赵炎谋反,皇帝赵琮即刻密宣几个心腹之臣进宫商议,决定先派密探去查明虚实。 被派去的白泽琰在探查过程中发现康王与自己师父定禅大师过从甚密,遂按捺不住心中疑问中途转往聚星岛,果然发现了定禅与康王私通,借收徒之名替康王招兵买马的秘密,但同时也被聚星岛的人发现,关了起来。 后来他凭着对岛上地形的熟悉逃出来,日夜兼程赶回京城,一路被康王的人追杀,直到闯进尚府订婚宴。 东窗事发,康王以替女报仇为借口在江右起兵造反,因太过仓促,不到半月便被朝廷军队镇压,当场服毒自尽,而聚星岛也被围剿,岛上搜出武器军械,龙袍龙椅等确凿罪证,还有些与朝廷官员密谋来往的书信。 书信八百里加急送到京城,赵琮将书信交给大理寺,命大理寺按图索骥,依照线索彻查到底。 尚辰领命,大理寺当天便以雷霆速度展开行动,随着调查深入,康王背后巨大的关系网被揭开,他先以金钱诱之,再以自己登基后可共享荣华富贵许诺,竟引来不少朝臣卖命,而其中最让人惊讶的,是寒门清流的领军人物,德高望重的三朝元老,吏部的杨老尚书杨立。 杨家被抄,民间流传已久的杨府院中院的传说大白于天下,一个暗藏机关曲曲绕绕的小院子,巧妙隐藏在繁茂花木中,大理寺官差闯进去的时候,里面十几个妇人都抱着孩子,悄无声息,安静得诡异。 “义兄说那些妇人都被喂了哑药,孩子也是,所以才会一直安安静静,没人发现,仅有几个发现的也被灭口了。”浅云筑树荫下,李靥躺在竹椅上摇着蒲扇唏嘘道,“康王还真是惯会揣摩人心,杨老尚书一把年纪,平生就两大憾事,一是终其一生未能入内阁,二是子孙不成器。” “康王便投其所好,找来女子给他生了几十个孩子——一个儿子不成器,这几十个儿子总得有个成器的吧?还许诺拜他为相,世袭罔替。” “丞相哪有世袭罔替的?这老头怎么这么天真?”吴思悠终于吃到了翰林院的伏日蜜沙冰,正美美地趴在另一张竹椅上跟好友闲聊。 “说的就是呢,人老了,还妄想抓住一些根本不可能抓住的东西,结果落了个满门抄斩,听说杨梦芝也自尽了。”李靥说起杨梦芝,还是有点遗憾,“本来她已出嫁,不在满门抄斩之列,谁知竟如此刚烈,以前是我小瞧她了。” “可我听人讲,杨梦芝不是自尽,是被人杀了。” “真的假的?我怎么听说是自尽呢?” 孙嫲嫲在一旁洗着衣服,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听着:“我的两位娘子啊,都是那要嫁人的人了,练练女红学点规矩不好吗,聊什么又砍头又自杀的,听着就怕人。” “义兄说尚府多的是绣娘,也没什么繁琐规矩,让我专心吃饭就行。”李靥乐得翻个身,伸长胳膊用蒲扇去拍吴思悠,“思悠你呢?” 吴思悠乐呵呵挖一口冰:“哦,我也是,小白说喜欢干啥就干啥,乖乖等他回来就行。” “那他啥时候回来?” “应该快了吧,说是处理完师门的事情就回来。” “那就是很快,夏天结束前一定能回来的!孙嫲嫲,我还要吃冰。” “不许吃了,吃多肚子痛。” “最后一碗,保证最后一碗!” “不行。” 几个人嘻嘻哈哈聊着天,隐约一阵女子嚎哭声从府门方向传来,孙嫲嫲站起来张望,甩甩手在围裙上抹几下:“我去瞧瞧。” 她说着往外走,跟急匆匆跑进来的二贵差点撞上,二贵吓得收住脚步拍拍心口,朝正跟吴思悠抢冰吃的李靥道:“娘子,赵南叙跟他老娘来了,在门口哭着喊着要见您!” 第121章 结发(尾声) 盛夏, 树木疯长,繁花怒放,热烈的阳光毫不掩饰, 将地面炙烤得升腾起虚幻的影。 李靥看着跪在地上自扇耳光的赵母, 恍惚间仿佛回到重生前那个闷热的夏夜,自己也是这般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最终却只落了个身亡命殒的下场。 赵母下手很重,嘴角流出血来,她一边喷着血沫子一边含混不清地道歉:“是我该死, 我该死!您大人不记小人过, 帮忙说说情, 放我母子一条生路吧!” 一旁跪着的是温若蕊, 还是那套婢女的衣服,也不知几天没洗了,散发着浓郁的酸臭, 她絮絮叨叨说着讨好的话, 不停地磕头:“李娘子人美心善, 看在与表哥曾经的情谊上, 救救他吧!” 而赵南叙,她曾经的未婚夫,躲在两个女子身后闷着头,一声不吭。 李靥当然知道他们来的目的,赵家自从与杨家结亲, 不可谓不招摇,在朝中风生水起不说, 生活也是日渐奢靡,人人都道赵南叙是靠上了杨老尚书这棵大树, 如今杨家抄斩,大树已倾,赵家在劫难逃。 至于赵家与杨家勾结多少,又与康王有无关系,都与她无关。 莫说义兄跟哥哥早就叮嘱她不要管,便是不叮嘱,赵家到了这个地步,她不踩一脚都算心地善良,怎可能相帮。 “我不知赵少监都做过些什么,但国有国法,若真犯了罪自有朝廷发落,依律便是。”李靥神情冷漠,“我只是一介女流,求也无用。” “主办案子的尚少卿是你未婚夫,复核官员里又有你哥哥李学士,怎么能说求你无用呢!”温若蕊急得哭喊,“李娘子,你是不是还在记恨我?当时我是蒙了心,一心要害你,我承认我都承认!” 她一指赵母,“清梦茶庄的那个小丫头是姨母安排的,是我买了药,姨母买了人,又找来几个泼皮想要奸污你毁你名节,但表哥完全不知情啊,他是清白的!” 赵母见她出卖自己,破口大骂:“你个不下崽的烂货,明明都是你出的主意!你自己脏心烂肺,屎盆子倒要扣到我头上!”她骂了几句,突然又哭起来,狠狠抽了自己几巴掌,懊悔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听信这贱妇的话,明明是这么好的儿媳妇,怎么就看不顺眼呢!” “对,儿媳妇!只要你乐意,我马上就让叙儿娶你,往后你就是赵家主母,老婆子听你的,全听你的!”赵母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妙计一样,爬过来要抱李靥的腿,被孙嫲嫲跟吴思悠拦住。 李靥看这三个人只觉得想吐,吩咐道:“二贵,把人赶出去!” 李府佣人本来就不多,书童九官跟着李栀去上值了,王大厨刚刚上街去买菜,只剩下一个门房二贵跟岁数不小的张管家,两人一个拉赵母一个来拖温若蕊,霎时间院子里乱作一团,温若蕊见李靥翻脸,突然高喊道:“李靥,我知晓你的秘密!你若不救我表哥的话,我就将这个秘密说出来,大家谁也别想活!” 正往外拖她的二贵闻言停住了动作,抬头看自家娘子,只见李靥皱着眉头摆手:“莫被她唬住了,赶出去!” “是!”得了命令,二贵不再犹豫,使出全身的力气将她往外拖,温若蕊双手扒着地,路过赵南叙身边时紧紧抓住了他的衣服。 “表哥,表哥,你快说话呀!杨梦芝怎么死的?是不是跟她有关?你们密谈的那些事情我都听到了,我听到——!” 喊声戛然而止,温若蕊不可置信地低头,看向插进自己腹部的那把匕首,“……表哥?” 匕首插进去又拔出来,血汩汩涌出,二贵吓得松了手,温若蕊弓起身体,徒劳地抽搐着,已经涣散的眼睛望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 那是她从小就喜欢的表哥,心心念念想嫁的人。 娘说表哥最聪明,跟着他以后能过好日子,她便老老实实跟着他,一开始只是想过好日子,想有肉吃,可后来有肉吃了她又觉得,以前跟表哥在一起没有肉吃的那些日子才是好日子,美好的日子。 表哥出息了,他去了京城,遇到一个很喜欢的女子,每次回来讲起时,眉眼里全是羞涩与欢喜,后来他定亲了,他要娶那个女子,他说那女子家里有祖训,一夫一妻,白头到老。 她明明已经退让了,做不了妻做妾也好,是这女子不给她活路,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唯一后悔的便是没能保住表哥的孩子,事到如今,表哥大概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吧…… 温若蕊吃力地伸出手,想再去摸一摸那张清秀,最近又总是愁云遍布的脸,可脸的主人只是冷冷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看一块被丢弃的抹布,接着便转过头,痴痴望着那个毁了他一生的女子。 “……表哥,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到底……哪里……” 温若蕊没了声息,所有人全都慌了神,孙嫲嫲跟张管家两个人紧紧将李靥跟吴思悠护在身后,喊道:“报官,快去报官!” 小雨跟香雪跌跌撞撞跑了出去,二贵战战兢兢拦在赵南叙面前,赵南叙满身是血冲李靥笑了笑,反手将匕首扎进自己心口。 屋里的人都惊叫起来,赵南叙在一片惊叫声中倒下,用力推开扑过来的母亲,眼睛眨也不眨盯着他的小靥,笑道:“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不要我了,直到大婚当日,我做了一个梦……” 那梦跟杨梦芝无关,在梦里他跟李靥成了亲,又从后门将温若蕊抬进来,最终他的小靥死了,被他娘亲跟表妹联手害死了,带着未出生的孩子死在了自己的生辰夜,死后又重生,重生在他们成亲前一年。 这梦太过真实,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应当也是重生了,但苍天不眷顾,没有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隔着这么多人,赵南叙遥遥看见李靥听完他的话后眼神变了,于是欣慰地笑,原来那不是梦,是真实发生过的,他们共同经历的过往。 为什么不早点醒来呢?是不是老天爷都觉得他活该,所以一点弥补的机会都不给? 不过一切都没关系了,他杀了杨梦芝,现在又杀了温若蕊,上一世他没能守护好自己心爱的姑娘,这一世一定可以。 就让那个秘密随自己尘封入土,不见天日。 他喜欢小靥,从第一眼见到她,直到此时此刻,若有来世,希望两不相欠的他们能重新开始。 结发为夫妻,敬她爱她,永不相疑。 *** 因为动静闹得太大,有街坊去报了官,开封府的陈捕头先赶来,尚辰跟李栀随后也到了,一番问询之后大理寺将尸体收走,府里众人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惊吓,每人拿了几副安神的药回去歇着了,李靥则一直呆呆的,从头至尾没说话。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0节 她心里很乱,赵南叙死了,温若蕊也死了,只剩下一个因为受了刺激而疯疯癫癫的赵母,昨日还人人称羡的赵家转眼间烟消云散。 赵南叙临死前说他做了一个梦,是关于前世的梦吗?跟自己的梦是一模一样的吗?若赵南叙做了同样的梦,是不是意味着他也是重生的?那哥哥呢?义兄呢? 她用力敲敲头,想要想得清楚些,冷不防手被抓住,包裹进一双温暖掌心。 李靥愣了下,茫然抬头,正对上尚辰担心的目光:“义兄?” 尚辰一直守着她,见她不言不语还要敲自己的头,简直要心疼死了,不由分说把人抱进怀里,拍着哄着:“不怕啊,靥儿不怕。” 依然是淡雅的松竹香,李靥伏在熟悉的怀抱里,渐渐平静下来:“义兄。” “嗯?” “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你会伤心吗?” “说什么不吉利的话!快呸三下!”尚辰气得轻轻打她,“快!” “我就说如果嘛,假如呢?假设。” “没有这种假设!” “都说是假设啦!”李靥被他少有的胡搅蛮缠气得跺脚,刚才的混乱心绪也好了大半,“回答我!” “好,回答你。”尚辰弯腰扶住她肩膀,跟她面对面,好看的丹凤眼里是无可奈何的宠溺,“我会尽最大能力挽留,如果无力回天,那便只身孤影了此余生,在下一个轮回的时候,找到你,守护你,好好爱你。” 他回答完,忍不住弹她额头:“以后不许再有这种乱七八糟的想法,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起好好活着,就算白发苍苍,牙齿都掉光了,也会在一起。” “好。” “快点呸三下。”少卿大人有些事上特别执着。 “讨厌。”小姑娘想哭又想笑,重新扑进他怀里:“呸呸呸。” 她应该想到,无论重生的人是谁,是义兄或者是哥哥,都会像她一样去努力改变命运。 这一个轮回,他们注定好好在一起,永不分离。 (正文完) 第122章 一个过渡的小番外 清晨, 尚府。 淅沥春雨下个不停,叮叮咚咚像在奏乐,掩盖了支摘窗下隐隐飘出的娇泣, 墙角一朵刚开的小嫩花被砸得一下一下点着头, 院子里都是春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卧房的门被打开,又砰的一声关上。 “你走,再不想见到你!”李靥气哼哼关上门,腿一软打个趔趄。 被推出来的尚辰摸摸脖颈, 尴尬地轻咳一声, 敲门:“靥儿开门。” 房门又打开, 飞出来的是他的官帽, 他慌忙接住再抬眼,就见小姑娘叉着腰鼓着脸,气势汹汹站在门口, 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只是那刚哭过的小花脸跟颈下星星点点的红痕, 让他只想把人抱回屋里再多疼几次。 “我告诉你尚丹景, 再一再二不再三, 我如果再理你我就是小狗!就是小猪!” 房门再一次被甩上,差点撞了少卿大人高挺的鼻子。 李靥揉着腰在屋里转了几圈,又倒杯水咕咚咕咚喝了,深呼吸几下,还是生气。 在成亲之前, 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看起来清冷矜持又严肃禁欲的义兄, 变成夫君后竟然是最大的登徒子,刚开始还小心翼翼有点怕弄坏她的样子, 后来就愈发过分起来,尤其是过年那段时间,他一整个月都闲着无事,就变着花样地折腾,他体力又好,身强体壮,每回不把她弄到求饶绝不算完。 李靥为此特意厚着脸皮找他谈了一次,隐晦地表示了自己受不住这件事,他也同意今后收敛些,可谁知他昨晚有应酬喝了点酒,回来就抱着她没完没了的求,还变本加厉把她弄哭了。 必须要给他个教训!让他知道自己也不是好惹的! 外面传来压低的交谈声,她竖起耳朵去听,却怎么也听不真切,她又好奇又不想认输,抱着双手倚在门上,又忍不住把一只耳朵贴过去,只听见自己夫君严肃地嗯了几声,一阵轻轻的脚步声过后,门外归于平静。 她悄悄拉开一道门缝,环顾四周发现尚辰已经不在外面了,这才打开门溜了出来。 是不是有点太凶了?虽说他昨晚是过分了点,但这毕竟是夫妻之间的事,实在算不上什么罪大恶极,不应该冲他吼…… 李靥想着,扬声喊过内院门口值守的景明:“景明,义——夫君哪里去了?” 跟春和长得一模一样的景明行礼:“回夫人,刚刚大理寺来人请主人去议事了。” “哦。”她点头,站在回廊下看细雨绵绵,天空轰隆隆滚过几声春雷,雨点噼里啪啦密集起来。 “他带伞没有?” “回夫人,带了。” “那就好,他、他几时回来?” “主人说这几日会住在大理寺,暂时不回来了。”景明挠挠头,“主人还说都是他错,让夫人消消气。” 李靥:…… *** 冷战就此拉开帷幕,开始的两天还挺自得其乐的,画个画看看书,无聊了就去找思悠他们吃喝玩乐,晚上自己一张大床,想睡哪边睡哪边,再也没人非要挤过来抱着,也没人非要一天三遍问候小胖兔了。 可夜深人静睡不着的时候,好像又有点寂寞,李靥低头看看小胖兔上快要消失的吻痕,心中怅然若失。 “哟,南嘉郡君来啦。”春风阁,正忙着算账的媚儿见李靥来了,笑着调侃道,“是来跟我告别的吗?” 转过年各府衙开印的时候,尚辰被赵琮召进宫,让他准备准备去江右上任,履江右巡抚一职,任期五年,主要是肃清康王余党,安定民心。 巡抚是三品的官职,家眷也要一起受封,所以上个月任命书一下来,李靥便与尚辰一起进宫受封为郡君,赵琮亲自赐号“南嘉”,取“南有嘉鱼”之意,寓意夫妻和睦,子嗣延绵。 见媚儿这样说,李靥长叹一声摆摆手:“莫提莫提,走不走还不一定呢。” “怎的?是有什么变化?” “变化倒是没有,行李也都收拾好了,就是——”她自己搬个凳子坐下,胳膊杵在柜台上,托着腮,愣怔好一会儿才犹犹豫豫道,“我有个朋友,她、她最近跟她夫君闹了点小别扭。” 媚儿闻言抬头,见她一脸纠结,心里也就大概明白了怎么回事,放下手头账本凑过来,“闹啥别扭?说来听听?” “啊,这要怎么说呢……”李靥烦躁地敲桌子,最终还是红着脸将事情来龙去脉简略讲了一遍,当然,是以她‘那个朋友’的口吻讲的,说到最后自己还生气了,义愤填膺问了句, “你说,是不是她夫君错了?” 媚儿听完点头:“嗯,就是那男的错了,就该赶出去!” 她说着转身倒了杯水,递给还在愤愤不平的李靥,“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之前在凝香阁的时候,这样的男人多了去了,说什么家里老婆不给碰才来青楼找姑娘,还不就是自己忍不住想偷腥?” 李靥被水呛到:“咳咳咳,什么?什么偷腥?” “就那些狗男人呗。”媚儿漫不经心说了句,拿了几副头面给她看,“我刚做好的,怎样?好不好看?” “嗯,挺好看的。”李靥心不在焉翻看一会儿,又喝了两杯水,站起来,“我、我得回家了。” “这么早回去?还想让你陪我吃午饭呢。” “不了,我突然想起答应任书生的小报插图还没画完。” 她退了两步,咬着唇想了想,果断转身,“下次再一起吃饭吧!让我夫君请你吃饭!” “傻姑娘,说什么都信。”媚儿见她跑了,笑着自言自语,“若真是重归于好,尚少卿且得请我吃顿饭。” 一口气跑到大理寺,正赶上唐君莫溜溜达达出来,李靥一个箭步上去拉住他,把人拽到僻静处问道:“我夫君呢?” 唐君莫一脸莫名其妙:“在里面呢。” “这几天一直在?” “一直在啊。” “没、没出去吗?出去玩啊喝酒啊什么的?” “他忙着交接呢玩什么啊,嗯——我想想啊,进宫了一趟,还去了两次开封府,然后好像就没了,不对啊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唐君莫讲着讲着突然住了嘴,歪头看她,“你这疯女子,成了亲越来越疯,守在大门口就为了问这个?你自己去问尚少卿不就好了?” 李靥瞪他。 “哦,我知道了,你们吵架了!” 唐君莫像是发现了什么稀罕事,高兴地手指点啊点指着她,“我说尚少卿怎的这几天连家也不回,天天埋在卷宗堆里,都快把下个月的活儿干完了,顶着两个大黑眼圈,饭也不好好吃的,原来是离家出走了啊!” “闭嘴。”李靥听他说完,心里又酸涩又心疼,思来想去,解下自己手腕上的那个香囊手绳,稍一用力便把上面的小铃铛拽了下来,“你去跟我夫君说,就说我的小铃铛坏了,让他回家帮我修修。” 这理由真是拙劣到她都不忍心再重复第二遍,也不管唐君莫看傻子一样的目光,两掌把他推回大理寺:“快去!” . 李靥前脚进家门,后脚少卿大人就回来了,两人相差不到一盏茶。 尚辰左手提着祥禾斋的桂花糕,右手抱一把将开未开的珍珠李,跟在自己小娘子身后进了书房。 “买了你最爱吃的点心,又买了些好看的花。”他把点心放下,花插进书桌上面的青瓷冰釉花瓶,“我来修小铃铛。” 李娘子傲娇的昂着小下巴,将自己亲手弄坏的小铃铛丢在桌子上,努努嘴:“呐,掉下来了。” “嗯,是环扣松了,紧紧就好。”尚辰找来工具,三两下把铃铛重又拴回香囊上,双手拇指与食指捏着手绳两端,轻声道:“修好了,我给靥儿戴上吧。” 他是恳求的口吻,言语间似乎又带着些许委屈,李靥伸出手腕,悄悄打量他。 几天不见,他看上去似乎真的过的不太好,好看的丹凤眼也不知怎么看起来湿漉漉的,连长长的睫毛都透着几丝可怜,更不用说眼下浅浅的青黑,下巴隐隐冒出的胡茬…… “你……你回来吧。”她喃喃开口,话音未落,熟悉的怀抱就将她牢牢圈住,热热的呼吸喷洒在颈窝,尚辰贪婪地嗅着属于她的味道,一言不发。 李靥笑了,伸出手环住他的腰,轻捋他的背,像在哄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对不起,我不该对你那么凶的。” “大理寺的饭不好吃。”他小声,很委屈。 “我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床也不舒服,又窄又硬。” “嗯,回来睡。” “没有靥儿,我每天晚上都睡不着……” 向来冷傲的少卿大人难得撒娇,李靥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一叠声安慰着,又亲又哄,直到自己被抱起来放在他腿上才察觉到不对:“你要干嘛?” “我也要向靥儿道歉,没有节制,惹你生气。”他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清澈明亮的黑眸认真凝望着小姑娘,“以后不会了。” 李靥不说话,低头牵起他的手。 尚辰的手很好看,手掌宽厚,指节修长,微微用力的时候手背青筋隐现,一如他本人凛冽凌厉的气质。 但只有她知道,那看起来沉稳有力的手掌掌心火热,抱着她的时候,会灼得皮肤都发烫……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1节 她摇摇头,红了脸,将他修剪得干净整齐的指尖捏来捏去:“我、我当时是有点生气的,但很快就好了,而且——”她拉着他的手环在自己腰上,搂住他的脖子,“我有时候喜欢夫君没有节制,只是不要一直没有节制就、就可以。” 她大眼睛望过来,里面有春潮荡漾,“你不在,我很想你。” “我也是,无时无刻不在想靥儿。” 淅淅沥沥的春雨又下起来,墙角的小嫩花似乎长大了一点,绽开粉色的花瓣,舒展着枝叶随风雨摇摇摆摆。 就算是被骂一百次有辱斯文,尚辰还是喜欢在书房里抱他的小姑娘。 坐在宽大的椅子上,手掌握住她纤细的腰,耐心细致引领着她,看她随着自己每个动作起伏,她仰头时的样子很好看,脖颈的线条流畅且紧绷,像是随时可以奏出清音的琴弦,发丝微乱,眼神迷离,微微上扬的眼尾泛着灼灼桃花色,这一切都因他而起。 单是想到这一点,他就情难自控。 几天的暂时分别换来的是更凶猛的亲密,李靥呜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火热掌心沿脖颈缓缓上移,捧住她的脸,尚辰仰头,深深吻上去。 他很喜欢这样自下而上地吻她,仰头亲吻的动作带着虔诚的乞求,像是奋不顾身的献祭。 他的小姑娘,是需要仰望的。 因为她是他的信仰,他的月亮。 但尚辰不知道,其实他无需仰望,这一轮皎皎明月,此生就是因他而来。 第123章 错付(一) 五年后。 夏末秋初。 东京城右掖门向南临近桥边的尚宅, 白墙黛瓦,秀丽雅致,颇有江南味道。 宅院溪边的凉亭里, 坐了两个粉妆玉琢的小娃娃, 正头靠着头在读一封信。 他们是一对龙凤胎,哥哥尚云起,妹妹尚云舒。 “云起吾儿,云舒宝贝。自为父接任大理寺卿一职,日夜忙碌, 动辄离家, 饱受离别之苦。” 尚云起的小胖手一个字一个字地指着念给妹妹听, 他虽已经识了不少字, 但父亲的信之乎者也一堆,又龙飞凤舞的,读起来还是吃力。 好不容易磕磕巴巴读完, 两个小娃娃沉默一阵, 尚云舒瞪着乌黑乌黑的大眼睛看云起, 小奶音委屈巴巴:“哥哥, 爹爹说的什么意思啊?阿娘呢?” 尚云起抬头望天,胖乎乎的小手摸着下巴,老成地叹口气:“老爹把阿娘拐走了,不要咱们了。” 他话音刚落,云舒就哇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高亢直冲云霄,吓得墙上小猫跑回了家, 溪里乌龟缩进了壳,屋顶信鸽飞上了天, 就连角落的梨树都被震得顫了几颤,抖下一颗黄澄澄的梨子…… 云起见妹妹哭得伤心,捂着耳朵大声哄她:“云舒别哭了,爹娘不要你,哥要你,哥带你要饭去!” “哇——!云舒不想要饭,云舒想要阿娘!” *** 西京郊外的官道上,一辆马车疾驰。 马车上是同样在掉眼泪的李靥。 “云舒一定会哭的,两个小人儿从来没离开过阿娘。”她扒着车窗眼泪汪汪,想要跳车回家。 “靥儿乖啊,不哭,云起会哄好云舒的。”成功把云起云舒阿娘拐跑的尚辰强行把人抱过来放在腿上,弯弯的眸子里除了高兴得意就是得意高兴。 “孩子们长大了,白天在学堂有朋友,下学后有大哥跟嫂嫂照料,有景明小雨贴身跟着,还有司空他们几个,吴娘子夫妇也说要去帮忙,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可是——” “还有孙嫲嫲呢,孙嫲嫲你总该信得过。”他抱着她,一边擦眼泪一边温柔细致地哄,“我们很快就回去,好不好?” “呜呜呜都怪你,非要叫我出来。”李靥气得大眼睛瞪着他,忍不住抬手打几下,“坏蛋!” 尚辰笑呵呵接下,厚着脸皮又凑过去亲:“唔,我是坏蛋。” 他在江右做了五年巡抚,任职期满,年初被一道圣旨召回京城,入主大理寺,任大理寺卿。 曾经的少卿大人成了寺卿大人,正是三十出头的好年纪,娇妻在怀、儿女双全、仕途通达。 若是说这顺遂的人生有什么不满的,那就是李靥实在太疼孩子了,事事都以两个娃娃优先,他几番抗议都被无视,便是说与旁人听,旁人也只会笑他跟两个孩子争风吃醋。 这次是他舍出脸皮求了好久,两个孩子已经来了东京城半年,各项事物都已熟悉,也有了自己的朋友,白天在学堂上学,晚上又托了李栀这个亲舅舅帮忙照看,还有小雨跟景明贴身跟着,再加上一个事无巨细都能照顾到的孙嫲嫲,李靥才勉强答应陪他。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在他心里,靥儿永远都是那个娇娇的需要他呵护的小姑娘,清澈明亮的大眼睛,嘴角甜甜的小梨涡,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就算见了一万次,第一万零一次见到的时候还是会心动。 李靥被他抱在怀里,也不知是哭的还是害羞,小脸红扑扑的。 她十九岁成亲,二十岁生下云起云舒,直到两个孩子长到四岁,从未分开过。 “我就是被迷了心窍才会答应你。”她哭得哼哼唧唧,双手抹着眼泪,“坏蛋,义兄是坏蛋!” 成亲五年,李靥早就改口叫了夫君,义兄则成他们之间暧昧的小情趣,而有了孩子后独处时间少之又少,义兄这个称呼起码有半年没听到了,寺卿大人当下被叫的心花怒放,捧着她小脸亲了又亲。 “可靥儿为何又要选择坏蛋呢?” “因为、因为我也心疼你。”李靥抬起朦胧泪眼望着他,当初清俊的少年郎俨然已是成熟男人的模样,只有看向她的眼神深情如初。 她抬手轻轻抚上他好看的眉眼,柔声道:“我自知这几年忽略了夫君,想要好好补偿。” “你照顾一双儿女才是辛苦。”他心疼地给小姑娘拭泪,又因为她心疼自己而忍不住勾起嘴角,“如今回了京城,身边都是信得过的人,何况大哥也在,所以偶尔也该放下,过过我们两个人的生活。” 李靥自知这几年自己确实是全部身心都扑在了孩子身上,诚然是因为孩子小需要娘亲,但也有一部分是因为她自小缺失父母之爱,便将小时候的求而不得投射到了一双儿女身上,事无巨细都要亲力亲为。 尚辰跟哥哥看在眼里,虽不说什么,却也想找个机会让她离开家庭这个小环境,出门透一透气。 她懂大家都是为了她好,所以哭了一阵,吸吸鼻子抹干眼泪,靠上夫君肩膀,小梨涡微漾:“好,都听你的。” “但补偿还是要的。” “好,给夫君补偿。”她情绪平复了,笑着点点头,又好奇道,“西京倒是不远,马车一天便到,是什么案子呀?一定要你这个大理寺卿亲自去?” “河南府府尹的夫人被杀了,唯一的目击证人是府尹本人。” “府衙里没有人敢审他,所以叫你去?” “靥儿真聪明。” “可我去做什么呢?哪有带着自己娘子办案的官员啊。”李靥觉得自己去了没什么用,“倒是可以画一些西京的风土人情,回去刊在小报上。” 鲜果小报办了这些年,口碑销量都不错,任海遥还是老样子,去年娶了媳妇,马上就要当爹了。 吴思悠跟白泽琰成了亲,还是提着她的小木箱到处跑,现在是京城最有权威的女仵作。 唐君莫还是咋咋呼呼的,跟司空还有冷风合伙在大理寺旁边买了座宅子,算是定居京城。 探案小分队一直都在,虽然她跑去江右呆了五年,倒也没被开除。 哥哥现在是翰林院掌院学士,跟苏姐姐终成眷属,生了个虎头虎脑的男娃娃,比云起云舒小一岁。 一切都很好,安安稳稳,是最好的样子。 “靥儿是陪我去办案。”见她又去想别的,尚寺卿漂亮的丹凤眼眯起来,将人抱得更紧些,“要一直跟我在一起才行。” “本来就一直在一起呀。”李靥转过头仰起脸,在他面颊上亲一口,“好,那我什么都不做,只一心侍奉寺卿大人。” . 东京到西京只一天路程,一行人是早上出发,晚上便到了,马车直接去了洛阳城中心的馆驿,安排好住宿后,尚辰让人去河南府衙把捕头叫来,他要了解一下案情。 房间在二楼,李靥喜欢热闹,便选了临街的一边,此刻她沐浴完毕,头发松松挽着,趴在窗边看街景。 “怪不得都说天香富贵洛阳城,这西京也跟东京一样繁华,且看起来更闲适些。” “此处是□□龙兴之地,龙气汇聚之所,离东京城不过一天路程,许多退休官员都在此处买房置地,颐养天年。” 尚辰走过来跟她一起看,“所以东京城的花样,西京一样不少,还能更翻新,若是靥儿喜欢,明年春天我们来此处赏花可好?听说洛阳城的牡丹花富贵堂皇,每年的赏花节倒比东京城更好看。” “要带云起云舒一起来。” “自然是一起来。”娘子洗得香喷喷的,他凑过来就忍不住要亲,孩子们不在,终于可以在灯火明亮处好好亲近他的小姑娘了。 “三十多了还不知羞。”李靥被亲得有些痒,笑嘻嘻地躲,“当心被人看见。” “不许躲,再亲一下。” 夫妻俩正卿卿我我,外面有人敲门:“尚寺卿,林捕头到了。” “……”尚辰恋恋不舍松开怀里的娘子,帮她理理头发,自己又掸掸衣服,一幅君子端方的正经模样,“进来。” 来的是河南府衙的捕头,叫做林松,府尹夫人被杀的案子一直是他在查,案子不算复杂,可唯一的目击者是自己的上司,不能恐吓,不能哄骗,更不能用刑,只能和颜悦色地在花厅里喝着上好的香茶,一遍一遍听他前言不搭后语地讲着那晚发生的事情。 一个坐着,一个站着。 坐着的是王府尹,站着的是他。 说不憋屈那是假的。 “这是王府尹的据报。”林松恭恭敬敬把据报呈上,“请尚寺卿过目。” 尚辰翻看了一下,面色不虞:“三天了,就问出这些?王府尹说屋子里有个黑衣人,除他之外可有其他人看到?” “回尚寺卿,属下问了府里上上下下所有人,并无第二人看见过黑衣人。” “凭空消失了?” “是……” “可有留下痕迹?” “并无……” 李靥好奇地凑过去看:“王府尹和夫人都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膝下一儿一女,儿子远在魏州,女儿住在洛阳,想必平时王夫人都是女儿陪伴吧?” 林松好奇地打量她,并没有回答,尚辰见状面色一沉:“这是我妻南嘉郡君。” 李靥是五年前封的诰命,四品郡君,赐号南嘉。 “属下眼拙,南嘉郡君恕罪!”林松赶紧低了头行礼,“王府尹的女儿叫做王泽雪,今年二十有三,已婚配,跟夫婿一起住在府里,的确经常陪在夫人身边。” “王府尹的女婿也住在府里吗?” “是,王府尹的儿子王胜在魏州做县令,经常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夫人觉得寂寞,便让女儿找了个上门女婿,也好有个照应。” 尚辰继续翻看据报:“王府尹受伤了?伤在哪里,严不严重?” “回尚寺卿,王府尹的伤有两处,据说是匕首所伤,一刀在心口,一刀在腹部,但都不致命。”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2节 “据说?可有验伤?” “并未验伤,只喊了大夫来看,说伤口不深,开了几副药让好生休养。” “那王夫人的尸体呢?可有验尸?尸格拿来我看。” “也未验尸……” “为何不验?” “……王府尹不许。”见尚辰眉头紧锁,林松擦擦额上冷汗,深施一礼道,“王府尹是属下上司,河南府衙最高长官,他说不许,属下等人自是不敢强来的。” “他人现在何处?” “告了病假,在家养伤。” “河南府府尹王文博现在是最大嫌疑人,伤要验,据报也要重做。”尚辰递给他一张公文,“这是派遣公文,河南府衙暂时由我接管。” 林松接过公文有些兴奋:“是!全府衙上下皆听候尚寺卿调遣!” . 林松走后,李靥趴在桌上翻看据报:“这个王府尹说黑衣人没杀他,让他自己撞桌子,又让他喝酒,听起来就匪夷所思,卧房门窗也没有破坏痕迹,凶手应该是从屋门正大光明进去的,可王夫人死的时候只穿了肚兜……若真有黑衣人的话,什么情况下才会只穿着肚兜去开门呢?” “这些要等明日去了府衙再做讨论。”尚辰弯腰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俯身压了上去,“良宵苦短,还是做正经事。” “尚丹景!你这什么正经事?!” “这是我与靥儿四年来的第一次独处。”他有些委屈地轻啄着她的眉眼,“没有小娃哭闹,不必半夜起床查看盖被,不用提防有人突然喊阿娘,我可以安安心心抱着靥儿一直到天亮……难道不是顶正经的事吗?” “对不起……”李靥突然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大坏蛋,身子软下来,配合着随他摆布,“是我疏忽大意,让夫君受委屈了。” “嗯,我不知道有多委屈。”尚辰一遍又一遍亲吻她,雪白的颈,秀气的肩,光滑的背,“靥儿许久没管我了,出门办案,带的衣物都要我自己收拾。” “以后我一定亲手帮夫君整理行囊。” “饭桌上都是云起云舒爱吃的。” “以后也做夫君爱吃的。” “靥儿很久没有亲手给我穿衣服了。” “我明日就帮夫君更衣,以后日日如此。” 尚辰看着身下难得乖巧的小姑娘,一口咬住小胖兔:“坏靥儿,再不许忽略我!” “嗯……我错了。”李靥被咬的轻叫一声,轻轻抱住了他的头,身体也有了反应,“夫君想要如何?我都满足你。” …… ……… 夏末的夜有些凉,尚云舒盖着小被子,望着窗外满天冲她眨眼睛的星星,又转过头去,小手拉拉一直坐在床边哄自己的尚云起:“哥哥,你说现在爹爹跟阿娘在干嘛?” 云起困得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听见妹妹问自己,强打起精神摸摸她的头:“爹娘去查案子了,查案子是正经事,我猜这会儿啊,他们一定在做顶顶正经的事。” 第124章 错付(二) 翌日清晨, 李靥早早起床,借驿馆厨房做了自家夫君爱吃的云吞面,伺候他吃饱了, 又低眉顺眼给他穿衣。 寺卿大人志得意满, 眉眼弯弯望着她,漆黑的眸子亮晶晶的,像个终于吃到糖的孩童。 他终于抱着小姑娘睡了一整晚,当真是一夜好梦。 “夫君,我昨晚细细想过, 这几年忙着照看云起云舒, 的确是忽略了你。” 李靥帮他把官服穿好, 仰起脸, 真心悔过,“以后再也不会了。” 清晨阳光照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花骨朵般的粉白柔嫩, 尚辰忍不住低了头, 在她小梨涡上轻轻一吻:“原谅你。” “谢谢夫君大人大量, 既往不咎。”她配合着踮起脚也在他脸上亲一下, 转身从行囊拿出件蓝色长衫:“我今日扮男装跟你去办案好不好?还像从前一样做你的刀笔吏。” “好。”尚辰站在那里充当挂衣服的架子,看小姑娘换了衣服,又拿出一个小盒子,从里面挖了些白色膏体抹在耳垂上。 “这是什么?” “这个啊,是冷风送我的易容膏。”李靥贴过来乐呵呵指着自己耳垂给他看, “冷大侠说了,扮男装最简单就是把耳洞遮上, 你看是不是消失了?” 尚辰依言看去,白玉般的耳垂果然变得细腻平滑, 一点耳洞的痕迹也看不出来,他忍不住伸手去戳:“真可爱。” “轻点轻点,别蹭掉了。”李靥笑着躲开,又翻出把折扇抓在手里,摇头晃脑地扇着,踱着小方步,“如何?风流不风流?” “嗯……风流又俊俏。”寺卿大人摸着下巴打量许久,总结道,“胸肌还很大。” *** 河南府衙,林松带着人早早候在门口,看见尚辰来了就赶紧迎上来见礼:“尚寺卿!” 然后又看见了跟在他后面扮男装的李靥,“南嘉郡……” “人都到齐了吗?”尚辰不动声色截住他的话,林松心领神会,“回尚寺卿,都到齐了,相关人等属下都找来了,王府尹一早就在花厅等候。” “好,先去验尸。” 一行人风风火火往殓房去,王文博的夫人秦氏就在那里,尸体已经停了三天,虽说是初秋天气,但暑气并未完全消退,尸身在白日炎热的温度下渐渐开始腐败,散发着不好闻的味道。 一旁有杂役拿了面巾过来,尚辰取了一个先给李靥戴妥帖了,自己才又拿一个戴上,回头示意仵作开始。 “死者四肢柔软,触之冰冷,尸僵消退,死亡时间超过三十个时辰。” 仵作抬了抬尸体的四肢,“颈部一处勒痕,面部有淤血点,眼中有淤血点,初步判断死因是勒住颈部窒息而亡,除此之外,死者额头处有淤伤,膝盖手肘处皆有淤伤,但都不严重,应是挣扎反抗所致。” “死者被发现时是何穿着,何种姿势?” “回尚寺卿。”林松回答道,“夫人当时仰面躺在卧房妆台旁,身上只穿了肚兜,属下觉得夫人如何说也是女子,如此赤身露体不太好,就自作主张给她穿了件衣服……” “无妨。”尚辰戴上手套跟仵作一起查看尸体,随口问道,“王府尹当时在做什么?没有要求给秦氏遮挡一下?” “没有,王府尹只让属下把尸体抬走,然后通知儿女前来处理后事。”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低头仔细查看,尸体膝盖和手肘部位都是轻微擦伤,可见反抗并不激烈,要么是凶手与死者力量悬殊,要么是死者没有防备,总之凶手没有费多大力气就杀掉了这位妇人。 “秦氏平日里性子如何?可曾与人结怨?” “夫人性子温和,又不爱出门,不曾得罪过谁,具体属下也不太清楚。” 林松回头看看站在外面等候的丫鬟,“小莲,你来说。” 小莲是王夫人的贴身丫鬟,见京城来的官差要问自己话,战战兢兢上前道个万福:“回官爷的话,我们夫人待人亲切,温柔敦厚,也不太与外人打交道,平日总是一个人在宅子里,只有大娘子偶尔陪她出门逛逛,交往的人很少。” 尚辰抬起秦氏的手,保养得当,指甲干净整齐,手掌没有老茧,他示意仵作拿白棉布将指甲缝擦拭一遍,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疑的痕迹,自己又去查看尸体的躯干部分。 秦氏死时只穿了肚兜,胸前有血迹,应是挣扎时蹭上的,除此之外,她身上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可究竟是什么原因,能让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穿着肚兜去开门呢?尚辰想不通,继续问道:“他们夫妻感情如何?” “这……”小莲有些犹豫。 “照实说。” 小莲偷眼看林松,见他微微点头,这才回答道:“老爷公事繁忙,经常半夜才回,夫人进进出出都是一个人,看不出好不好,可是若说不好,老爷也从未纳妾,所以、所以奴婢不好说。” 深居简出,无欲无求,性情温和,存在感不强…… 李靥看着秦氏的尸体想得入神,一个与世无争的五旬妇人,是谁要杀她呢? 尚辰摘了手套,拍拍发呆的娘子,牵起她的手:“走,咱们去见见这个王府尹。” . 河南府府尹王文博,进士出身,为人谨慎谦逊,官运也不错,虽说不是平步青云,却也扎扎实实一步一个脚印走到现在,河南府府尹是从四品的官职,若能顺利呆到致仕,便可每月领四品的俸禄,安心在家颐养天年。 尚辰在上座坐定,看着下手位面容恭谨的男人,白面微胖,个头适中,五十开外的年纪,看起来也就四十出头,依稀可见年轻时候的清秀俊朗。 “头上的伤怎么来的?”他看向王文博额头包扎的细布。 “不知道……” 尚辰朝后面仵作抬手示意:“验!” “等一下!寺卿大人这是要仵作给我验伤吗?”王文博一脸不情愿,“下官不是尸体!” “不然还要我亲自验吗?” 王文博不说话了,早听说这位尚寺卿脾气不好,今日一见果然如此,自己好歹也是个受害者,竟被他一个年轻后生吆五喝六。 “回尚寺卿,王府尹额上的伤长不足一寸,边缘淤青,伤口处凹凸不平,应是被什么带花纹的物品砸中所致。”仵作查看之后回禀道。 “找两个人去王府尹卧房查看,所有带花纹的东西都要拿来比对。”尚辰吩咐林松,手里翻着昨晚送来的据报,“王府尹说自己晕过去了,晕了多久?” “下官记不清了。” “如何晕的?” “被黑衣人掐晕的。” 尚辰又一抬手:“验!” “回尚寺卿,王府尹脖子上确有被掐过的痕迹,但——”仵作擦擦额头的汗,想了想还是据实回禀,“但不足以让人昏厥。” “许是王府尹年纪大了又受到惊吓,一时晕过去也说不准。”尚辰让仵作在一旁等着,又继续问王文博,“把当时的情况讲一讲吧。” “我那日回来很晚,本来打算直接在书房歇了,是小莲来说夫人找我,这才去了卧房。”王文博努力回忆着三天前的那个晚上,“当时卧房黑着灯,门虚掩着,我以为夫人等我等睡了,就轻手轻脚进去,谁知一进去就被人掐住了脖子,拿刀扎了我两下。” “你没喊?” “我一开始吓坏了,后来被扎了两刀,疼的、疼的喊不出声。” “可看清伤你的是何人?” “那人一身黑衣,带着面罩,下官只能看出是个男子,身材瘦高,力气很大。” 尚辰眉心一跳,就是那个全府上下都没人看见,只存在于王文博口中的黑衣人?他看向王文博,示意他继续说。 “他捅了我两刀之后站在那里发愣,我看出来他并不想杀我,就一直求他,后来他就让我自己撞桌子。” “撞桌子?” “是……那人说,他不想杀我,让我自己撞死算了。” “你照做了?”尚辰觉得不可思议。 “我、我想着把自己撞晕过去,说不定他就以为我死了,可以逃过一劫。”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3节 王文博说到这里,不由得抬手摸摸额头,“可怎么撞也撞不晕,黑衣人很生气,就扑上来掐我,然后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之后家丁发现了你?” “不是,是我自己醒过来的,点了蜡烛,才发现我夫人已经、已经——唉!”王文博说着抹了抹眼角,长吁短叹。 尚辰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为何那日你身边没人?你的侍从呢?你夫人的丫鬟又去了何处?” “回官爷,那日夫人说有事情要与老爷商量,谁也不许听,让我们都撤出后院。”小莲在一旁解释。 “何事?” 王文博语气悲伤:“下官也不知道啊,夫人还什么都没说就……” “好,情况我基本了解了。”尚辰站起来冲林松点点头,“林捕头,你从府衙抽几个人跟着我查案。” “是!” 他又对自己从大理寺带来的差人吩咐道:“你们几个跟着王府尹,贴身保护,不可懈怠。” “尚寺卿何意?”王文博有些生气,“是要把下官看管起来吗?” “王府尹不要误会,既然黑衣人想要取你性命,难免不会再来第二次,派人贴身保护是为了以防万一,也是为王府尹的安全着想。” “下官不需要!” “好,既然王府尹不需要人保护,那我便换个说法。”见他敬酒不吃,尚辰也不再客气。 “案发之时,整个后院只你夫妻二人,还有个只你一人见过的黑衣人,秦氏死于窒息,被人活活勒死,也就是说凶手杀她时下手极狠,而你呢?你身上的刀伤全在致命处,伤口却极浅,脖子有勒痕,却不足以窒息,头部有伤口,却说不出从何而来,凶手先狠辣后仁慈,对你与对你妻判若两人,王府尹可也觉得荒唐?” “你……你怀疑我?” “还需要本官说的更明白吗?”尚辰负手而立,朗声命令道,“来人。” “在!” “看好王府尹,寸步不离!” “是!” 第125章 错付(三) 府衙后院, 李靥斜倚着廊柱折扇轻摇,一副浪荡公子样,压低声线拦住了丫鬟小莲的去路。 “小娘子, 有没有时间跟我单独聊聊?” 见拦住自己的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小郎君, 小莲脸一红,低下头绕过他,脚步匆匆。 “哎哎哎,别走啊。”见她不理自己,李靥赶紧两步追过去, “你别害怕, 我不是坏人。” “啐!浪荡子!” 被啐了一口的李靥眨眨眼, 低头看看自己装扮, 恍然大悟:“怪我怪我,我没说清楚。” 她拍拍自己的胸大肌,凑到小莲身旁, “咱俩是一样的。” 小莲疑惑, 看这自来熟的小郎君凑过来的侧脸, 睫毛浓密, 鼻子挺翘,嘴唇红润,一副小女子姿态,可是耳垂白嫩光滑,没有耳洞, 必然不是女子。 她愣了半天,想起听大娘子讲过最近京城男风盛行, 有钱人家都养娈童,刚刚见那个京城来的高官对这人照顾有加, 想来是他府上养的,可惜这副好容貌,居然就这样做了别人的玩物,比她个丫鬟还不如。 她这么想着,不禁心生怜悯,语气也放柔了:“你、你莫要离太近,想与我聊啥?” 李靥以为她明白了自己是个女的,神秘地拿折扇掩住嘴:“别声张,我想打听打听关于你家老爷的事。” . 府衙前厅,尚辰正听王文博的女婿马玉川在讲秦氏的后事当如何处理,李靥打听完事情兴冲冲跑来,进屋的时候脚下没留意,被门槛绊了一下。 “当心!”尚辰眼疾手快地扶住踉踉跄跄差点趴到地上的小姑娘。关心道,“有没有扭到脚?” 李靥一头撞进他怀里,双手扶着他手臂,晃了晃脚腕,摇头:“就是吓一跳。” “冒冒失失。”他宠溺地敲她额头,“走路要看路。” “我方才打听到了一件事……”她把他拉到一边去讲悄悄话。 除了知道李靥身份的林松,府衙众人皆是抖落一身鸡皮疙瘩,一个个鼻观口口观心,眼睛却没闲着,看这个娘娘腔的小郎君拉着尚寺卿的手又攀上他肩膀,红润润的小嘴一张一合,踮起脚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尚寺卿居然还顺势揽住了那盈盈一握的小细腰…… 不愧是东京城来的高级官员,养个娈童都比西京明目张胆些。 尚辰弯着腰,听她在耳边说完,好看的侧脸嘴角微弯:“还有些事情要谈,你在一旁等我。” 李靥点点头,自己找了个凳子坐下,旁边有人要给她上茶,她摆摆手:“不用麻烦了,我跟尚寺卿喝一杯就成。” 说着拿过尚辰那杯茶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完,抹抹嘴,捧着脸看自家夫君一脸认真地谈事情。 这几年忙孩子忙的团团转,很久没有这么专注地看过他了,清冷俊朗的样子还是那么好看。 大家也看的很带劲,啧啧啧,用一个杯子喝水,这小郎君还真是不避嫌啊。 “依在下内人之意,还是希望岳母早日入土为安。”马玉川面带疲色,“冒昧问一句,尚寺卿可有怀疑对象?” 尚辰眼底精光闪过:“怀疑对象?不是黑衣人?” “对对对,是黑衣人,你看我这都累迷糊了!” “马郎君这几天忙前忙后照顾王府尹,确实劳累。”林松道,“既然尚寺卿派了大理寺的官差帮忙照应,马郎君不妨回家休息休息,毕竟过几天王夫人下葬,还有葬礼一例事宜需要操持。” “明日内兄王胜应该就能回来了,他才是家中主事之人。” 马玉川站起来对着尚辰做了个揖,“如此在下先回家换身衣服,岳父大人就劳烦尚寺卿了。” 尚辰点点头:“案件若是有进展,我会派人去府上通知。” “多谢尚寺卿,在下先行告退。”马玉川又行了一礼告辞,路过李靥身边的时候好奇地看了几眼,也冲她拱拱手,带着家丁离开了。 *** “我问过府衙的人,衙门酉正便放衙,王文博几乎每天都是准时离开,可据王家的人说,他回家的时间一般都在二更。”李靥挽着自家夫君的胳膊走在街上,“从酉正到亥时末,中间有两个半时辰呢。“ “靥儿觉得有问题?” “是啊,你想秦氏死的时候只穿了肚兜,而且死的毫无防备,这就很像是亲近的人做的。” 她说着自己的判断,“而王文博呢,早出晚归,睡在书房,除了每月跟女儿女婿一起吃顿团圆饭之外,夫妻几乎碰不到面,说一句感情不和都不为过。” “确实,王文博与秦氏多年夫妻,又无妾室,便是再勤于工作,也不该疏远到如此地步。” “所以我认为其中肯定有隐情,就去问了秦氏的丫鬟小莲。” 李靥仰着小脸,一脸邀功的表情,“小莲告诉我,王文博每晚都会去一家叫做文如酒家的小酒馆喝酒,酒馆的老板娘是个三十来岁的美人,叫做张如云。” 根据小莲的叙述,秦氏的娘家是远近闻名的富商,王文博早年是个穷书生,能读书读到考取功名全靠秦氏娘家的资助,后来的步步高升也跟秦氏上上下下的打点有关系,所以夫妻二人之间很微妙,秦氏有些看低王文博,王文博近些年也有意疏远秦家的人。 李靥在小莲那里问来了酒馆的位置,心里想着会不会是那天王文博喝醉了,回家之后跟秦氏因为什么事情起了争执,错手杀了她?或者说因为什么不可告人的隐秘原因,跟旁人一起合谋演了一出黑衣人杀人的戏码? 听完她的分析,尚辰沉吟一下:“合谋有可能,不过秦氏不是王文博杀的。” “为何?” “秦氏是被人从后面勒住脖子窒息而亡,手肘与膝盖处的擦伤,还有额头的淤痕,显示当时秦氏应该是在慌乱间摔倒,正面着地,是趴在地上被凶手骑在身后勒住了脖子。” 尚辰道,“但她的尸体腰间跟背部都没有太多压迫痕迹,只肩膀处有淤伤,王文博的个子不高,身材偏胖,若是从后面勒住秦氏脖子用力,势必会坐在她身上,而人死后血脉不通,以他的重量,应当会在秦氏腰背处留下大片青紫淤痕才对。” “这样啊。”李靥想了想,自己又比划,“秦氏的腰不算细,王文博的腿短还粗,如果跨在秦氏身上,从背后勒住脖子……” 见小姑娘那么认真,尚辰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声:“靥儿想想昨晚,你跨在我身上时是何种样子?我跪在靥儿身上时又是何种样子?” “……!”李靥被他一句话臊得满脸通红,“老不正经!” 尚寺卿不乐意了:“不正经便不正经,为何要加个老字。” 两个人一路聊着,终于找到了小莲说的文如酒家,店面不大,里面有两个伙计忙着招呼,柜台后面站了个三十左右风姿绰约的女子,应该就是老板娘张如云了。 两个人坐下点了些饭菜,味道出乎意料的好,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尚辰又点了一壶茶,说要找老板娘过来聊几句。 “客人,您是刚来西京吧?”酒馆伙计皮笑肉不笑,“我们老板娘可不是随便就能聊几句的人,您二位要是想找乐子,出门左转迎春楼,那里的姑娘随便聊。” 尚辰也不生气,拿出一锭银子给他:“老板娘为何聊不得?” “看您也算是人模人样的,怎么这么不听劝呢?”伙计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揣进怀里,“您说,这西京最大的地方是哪里?” “河南府衙。” “河南府衙最大的官是谁?” “自然是河南府尹。” 伙计满意的点点头:“对嘛,河南府尹每晚都在这里呆到打烊,我们老板娘的话只跟他聊,懂吗?” “可据我所知,河南府尹起码四晚没来过了。” 伙计脱口而出:“那是因为他家夫人死了,等葬礼结束,就能名正言顺娶我们老板娘——你是何人?打听这个干啥?” 尚辰与李靥对视一眼,掏出腰牌:“我乃东京城大理寺寺卿,想找你们老板娘聊聊王文博夫人秦氏的死因。” 第126章 错付(四) 文如酒家老板娘张如云, 成熟妩媚,风姿撩人,她看着面前这位从东京城来的大理寺卿, 纤纤素手提起酒壶, 抬眉敛目间横生万种风情。 “官爷赏脸,尝尝小店的洞庭春色。” “本官不饮酒。” “这位小郎君呢?”她又转头问李靥。 李靥提鼻一闻便知酒是上好的黄柑酒,清香四溢,想来味道定是不差,刚想拿起杯子说尝尝, 却被尚辰按住了手:“她也不饮酒。” 张如云收回酒壶, 眼神扫过两人交握的手, 低头抿了口酒轻声笑道:“这酒馆是王府尹给我置办的, 酒是他从各地找来的最好的,厨子也是从洛阳城最有名的如意楼重金挖来,河南府的官员近一半都是我这里的常客。”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帮我办妥帖, 作为不能娶我的补偿。” 李靥好奇:“为何不能娶你?” “小郎君有所不知, 王府尹的发妻秦氏, 娘家早年间做麻油起家, 是陈州一带有名的富商,王府尹少时家中贫寒,幸得秦家资助,苦读十几载才得以高中。”张如云又给自己倒杯酒,“王府尹念旧又知恩, 发誓此生除秦氏外,再不娶旁的女子。” “嘁, 什么念旧知恩,为了自己的名声罢了。”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4节 “他每日都来, 呆到二更便走,无论下雨下雪,哪怕刚刚还在床笫缠绵,下一刻便要离开。” 张如云并不在意她的态度,自嘲地笑笑,“只因秦氏与他约法三章,三更之前必须回家,我撒娇也好,撒泼也罢,二更一到他头也不回就走,这许多年我也倦了,随他吧,我就守着这小酒馆挺好的。” 尚辰心中了然,张如云这是撇清自己,表明自己跟秦氏的死没有关系。 “王文博平日与秦氏可有矛盾?”他问道。 “他俩能有什么矛盾?秦氏要的是府尹夫人的位子,王文博要的是知恩图报的好名声,两人各取所需,默契的很。”张如云想了想,“对了,前几日他还说,要跟秦氏商量着再运作运作,看能不能调去西京留守司……你们官场的事我不懂,不过他总归是需要秦氏,不会谋害她的。” “好,我大概了解了。”尚辰拍拍李靥肩膀,“咱们走吧。” “官爷。”张如云把两人送到门口,又忍不住喊了声,见尚辰回头,行了个礼补充道。 “王府尹他是谨小慎微的性子,官职看的比天大,不管是休妻还是妻子被杀,对他来说都是影响仕途的事情,而且他胆子小,平时连只鸡都不敢杀,断不会去杀人。” “那……你有过不甘心吗?”李靥忍不住问。 “不甘又怎样?”张如云低头看看两个人牵着的手,“比如小郎君你,就算这位官爷再喜欢,总不能休了家里的正妻娶你过门吧。” 李靥被她一句话噎住,抬头看看身边的尚辰,只见寺卿大人满面笑容望着自己,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小郎君不说话,其实心里应当是清楚的,咱俩是同样的人,王府尹再娶也轮不到我,所以我也犯不上去招惹秦氏。” 张如云回头喊伙计抱来一小坛黄柑酒,“方才见小郎君对这酒甚是喜爱,白天不许喝,或许晚上可以喝来助助兴……?” “不不不,不用了!”李靥尴尬地连连后退,语无伦次道,“我们那个啥,那个、不需要助兴!” 话音刚落,身边看热闹的某寺卿突然轻笑一声,她顿时窘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干脆破罐子破摔,拉着他落荒而逃。 尚辰也不挣扎,就这么笑呵呵被小姑娘拖了一路,低头去看她通红的小脸,一本正经附和:“我也觉得与靥儿之间不需要喝酒助兴。” “闭嘴!”李靥气得一口咬在他手上,“再说咬你!” 两人在大街上腻腻歪歪,引得行人纷纷侧目,感慨世风日下,两个如此俊俏的郎君怎的就有这断袖分桃的癖好。 “尚寺卿?”王文博的女婿马玉川正从一处宅子出来,还没上轿就瞧见了两个人,赶紧上前深施一礼,“这么巧在这里遇到,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抱着自己胳膊的手突然松开,尚寺卿心里有点点失落,板着脸点点头算作招呼:“回府衙。” “我正赶着去岳父那里,内兄要回来了,还带了不少家眷仆人,需得多收拾出几个房间来。” 马玉川正说着,从宅子里又出来一位女子,眉清目秀的,细看与王文博有几分相似,马玉川招手把她叫到近前介绍道:“这是拙荆王泽雪。泽雪,这是东京城来的大理寺卿,尚寺卿。” “泽雪见过尚寺卿。”王泽雪道了个万福。 “王家娘子有礼。”尚辰回礼。 “早上我去府里看望父亲的时候,听林捕头说尚寺卿的娘子南嘉郡君也来了洛阳城,不知现在何处?” 尚辰一愣,转头看看李靥,笑道:“她今日乏累,在驿馆休息。” “可有大碍?要不要找个大夫瞧瞧?” “无碍,休息便好。” “既如此,我明日想去拜望一下南嘉郡君,不知……” 李靥眨眨眼,悄悄捏捏夫君的手,尚辰心领神会:“可以。” “那劳烦尚寺卿转告,泽雪明日午后便去拜会。”王泽雪又拜了一拜,转头看马玉川,“夫君……” 马玉川作揖道:“既然我家娘子去拜望南嘉郡君,我也斗胆想请尚寺卿赏脸,明晚一聚。” . “这对夫妻好奇怪,怎么吃个饭还要分开约?”告别了马玉川夫妇,李靥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于是继续挽起尚辰胳膊,“马玉川约你去哪里?” “不知,不过既然张如云那里没有线索,或许可以从他们夫妇身上找找头绪。” 尚辰回府衙要了匹马,这次出门没有带小黑跟满月,别的马不知脾性,他不敢让小姑娘单独骑着,干脆将她揽在怀里,共乘一骑。 河南府衙的差人算是饱了眼福,小郎君不光娘娘腔,身子也软,寺卿大人往怀里一带,高高兴兴就贴过去,乖顺的跟小猫似的。 李靥侧坐在马上,窝在自己夫君满是松竹香气的怀里,舒服的翘着嘴角,小脑袋颠啊颠的,她最喜欢这样骑马了,不用去握粗糙的缰绳,也不用认路,一切都交给夫君大人就好。 有孩子之前,两个人经常如此,后来这种机会就慢慢少了,如今再次重温,她高兴地侧身抱住他的腰,絮絮叨叨讲个不停:“夫君。” “嗯?” “我们去哪儿呀?” “去王府尹家,再去秦氏卧房检查一遍,看是否有所遗漏。”尚辰看看拱在自己胸前的小姑娘,笑着低头蹭蹭,“累不累?送你回驿站?” “不要,我要跟你一起。” “那抱紧我,闭上眼睛休息下。”见怀里小人儿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他干脆单手把着缰绳,腾出一只手来抱住她,“到了叫你。” “好。”李靥抱得更紧些,双手在他腰后交握,听话地闭上了眼睛,嘴角小梨涡浅浅浮现,“真高兴能一起出来,我们很久没有这样了。” “我也是,靥儿能陪我,很开心。” “可我还是有点担心云起云舒,也想他们……” “咱们尽快破案,尽快回去。” “夫君,你说真的有黑衣人吗?” “不好说,但如果有,一定会留下痕迹。” 秦氏的卧房分里外两间,陈设简单,外间是一张八仙桌跟两个绣墩,少许橱柜等家具。 经过仵作反复比对,已经确认王文博额头的花纹型伤口是被绣墩砸中所致,除此之外桌上地上有零星血迹,应是他身上那两处不深的伤口造成的。 里间是秦氏遇害的地方,床上散落的衣服还没动过,衣橱门开着,里面是叠放整齐的衣服。 两人进了卧房,每一处都细细检查,李靥瞧着床上的衣服,又看看打开的衣柜,推测道:“床上这几件常服堆叠凌乱,明显是刚脱下来的,而寝衣相对整齐还没有褶皱,估计秦氏当时正在换衣服,换到一半凶犯突然出现,勒住了她的脖子……” 尚辰点头:“所以她便只穿了肚兜。” “之后秦氏开始挣扎,摔倒在妆台附近,头磕在地上,被凶犯从后面勒住脖子窒息而死,死后凶犯又将她翻过来,试她的鼻息。”李靥边说着,边蹲在妆台前反复演示,想以此找到所谓黑衣人的痕迹。 她演示了几遍,余光突然瞥到妆台与衣柜夹角处,那是个平时打扫不到的死角,厚厚一层灰尘上面,好像有两个浅浅的鞋印。 “这是什么?” 尚辰闻言赶紧来看,小心翼翼用手丈量着:“鞋底长近九寸,穿着者身材应该很高大,这不是王文博的鞋印。” 两人对视,皆是同样疑惑:“真的有黑衣人?” 第127章 错付(五) 又一日清晨, 李娘子强撑着腰酸背痛的身体爬起来去厨房做了早饭,又愁眉苦脸给看起来神清气爽的尚寺卿穿衣服。 尚辰张着胳膊,低头看小姑娘苦着脸睡不醒的样, 忍不住就笑出声。 “笑什么笑?你、你不困吗?”李靥给了他一拳, 这人精力也太足了,昨天发现鞋印后光是比对就弄到很晚,又跟林松他们讨论案情,好不容易回到馆驿,她困得只想洗澡睡觉, 谁知刚上床他就缠上来, 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夜…… “登徒子!” 寺卿大人笑着接下这一拳, 抬抬她下巴:“不困, 还有精力抱靥儿。” 李娘子目瞪口呆半晌,愣是没勇气接这个混账话茬,老老实实给他穿好衣服, 小鹌鹑一样挪到桌边诺诺:“夫君大人万安, 夫君大人请用早膳。” 见她怂了, 尚辰得意洋洋坐下, 夹起一个蒸饺喂给她:“逗你的,今天很多事情要忙。” 李靥摇摇头:“不想吃,好困……夫君,我今日能不能不去府衙,我想睡觉——” “好, 那就睡觉,我把春和留下守门。” “嗯, 真的好困。” 她一开始还靠在他肩膀撒娇,结果吃了两个蒸饺的功夫就睡着了, 尚辰侧头看看小姑娘恬静的睡颜,对昨晚的索求无度有些自责,可自己实在是情难自控,有孩子这几年,她坚持要自己带,两个小家伙从没离开过身边一天,就连夫妻间好好说几句话都成了奢望。 想到这里,尚寺卿俨然又理直气壮了许多,他把睡得香甜的小妻子抱起来轻轻放在床上,在她额头落下深情一吻:“乖乖睡觉,等夫君忙完买冰酪回来给你吃啊。” *** 李靥一觉睡到将近中午,懒洋洋起了床,随便叫了盘点心,又让人沏了壶香茶,靠在床头又吃又喝看起话本子来,夫君孩子都不在,偷得浮生半日闲。 一直到春和来敲门,说王府尹的女儿王泽雪求见,她才想起跟人家约好今日一起吃饭。 急急忙忙叫了女使进来梳洗,打扮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这才端庄秀丽地下楼。 王泽雪正在楼下等候,见到李靥先是行礼问安,待抬头看清她的长相后明显愣了下,想仔细看看又不太敢,有一眼没一眼地偷偷瞧着,倒是李靥大大方方开口:“王家娘子,咱们昨日见过的。” “您,您是昨日跟尚寺卿一起的……” “是啊,我是那个娘娘腔的小郎君。”李靥笑道。 见她性格开朗平易近人,王泽雪暗暗松了口气,上前扶住她,出门上马车:“南嘉郡君容貌绝美,昨日见到时我便想着,若这位小郎君是女子,该是怎样的风华绝代、国色天香,今日再见郡君,方知妾猜测不假,只是——” 她指了指自己的耳垂,疑惑道,“郡君昨日如何没有耳洞?” “用了点小小的障眼法。”李靥矜持道,心里却乐得不行,冷大侠说的果然没错,耳洞才是扮男装的不二法门,自己就这么娘里娘气堂而皇之晃了一天,居然没人怀疑。 她高高兴兴上了马车,盘算着易容膏一定要省着用,下次跟思悠约着去东京城现在最大的青楼金凤阁长长见识。 . 洛阳城最好的酒店如意楼,虽然被王文博重金挖走了一个厨子,菜品依旧是色香味俱全的绝顶佳肴,每一个来洛阳城的达官贵人少不得要来尝一尝。 王泽雪要了间上好的包厢,让家丁都退下,只留一个贴身丫鬟在旁伺候。 “牡丹饼,牡丹茶,牡丹燕菜,都是这里的特色,南嘉郡君尝尝。” 王泽雪坐在李靥身侧,一边介绍一边拿起筷子给她布菜,“若是吃着好吃,过几日您跟尚寺卿一起来。” 李靥点头道谢,夸赞道:“看王娘子布菜,进退有度菜量适宜,你家夫君真有福气。” “自幼娘亲便亲自教导,如何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侍奉夫君,贤良淑德……”王泽雪有些伤感,“可惜阿娘走了,再没人教导我了。” “令堂的事当真令人难过,王娘子还请节哀。” “若是那日我陪着阿娘就好了,说不定她就不会遇害。”王泽雪伤心地抹眼泪,“我实不该跟阿娘吵架的!” “娘亲最疼孩子,便是真的吵架了,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怨怼,王娘子不必太过自责。”李靥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莫要哭了,王夫人在天有灵,见你这个样子会心疼的。” “真的?” “真的,做娘亲的都是如此,我有两个孩子,你信我。” “那我不哭了,不能让阿娘心疼。”王泽雪吸吸鼻子,“父亲对娘亲的死不闻不问,只一味嫌麻烦,我一个女子也插不上话,蒙官家圣明,派了尚寺卿来查案,泽雪只求南嘉郡君能多跟尚寺卿说说,可一定要查出凶手,给我娘亲报仇啊!”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5节 “那是自然,王娘子放宽心,大理寺一定会查出凶手的,不知王娘子有没有怀疑对象?” 王泽雪摇头,又一次念叨:“若是我不跟阿娘吵架就好了,若是那日陪她就好了……” 见她再次提及吵架的事,李靥忍不住好奇道:“王娘子和王夫人究竟为何事争执?” “因为孩子。” “孩子?” “是孩子。”王泽雪叹口气,“前些日子娘亲去了趟陈州看兄长,回来便跟我讲两个小侄儿如何机灵可爱,催着我也快快生一个。” “老人催生倒也正常,年龄大了,总喜欢儿孙绕膝,我刚成亲那会儿也是时常被催着去拜送子观音呢。”李靥点点头表示理解。 “但生孩子也不是一人之事,一个催生,一个不生,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索性在外租了宅子,少去娘亲那里走动,没想到几天不去,娘亲找上门来说我记仇,我俩大吵一架,她负气离开,没过几天就……” 王泽雪抱住头后悔道,“我真的不该与娘亲吵架的!” 李靥又劝了几句,问道:“记得林捕头提过,说你与马郎君成亲已三载,是他不要孩子吗?可曾问过原因?” “他只说不想要,他不想要,我一点办法都没有。我们成亲三年,夫君从不在外留宿,每日三更前一定回来,回来也不说话,草草洗漱一番倒头便睡。” 李靥好像明白了王泽雪为什么说生孩子不是一个人的事,她有些尴尬地挠挠脖子:“或许是马郎君每日过于忙碌吧。” “南嘉郡君脖子上这是……?”王泽雪无意中一瞥,被她脖子上的点点红梅吸引了视线。 这是尚辰留下的吻痕,这两日他已经疯了,天黑就上床,上床就开始啃,层层叠叠留了好多个,今日梳头发费了不少心思才盖住,这会儿被发现,李靥尴尬地无处遁逃,她硬着头皮把头发整理好,强装镇定:“呵呵,蚊子咬的。” 王泽雪好歹是已婚妇人,很快就反应过来那是什么,一时红了脸,见李靥这样解释,哀伤地咬咬唇:“南嘉郡君跟尚寺卿琴瑟和谐,当真令人羡慕,不似我们,家里处处一尘不染,唯一落满灰尘的便是我自己……” 李靥看着她,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似一朵快要枯萎的花,她虽然没见过秦氏生前的样子,却感觉这母女两代人,渐渐走到了同一条路上…… 两个人适时转移了话题,云淡风轻聊着无关紧要的事,天色渐晚,华灯初上,王泽雪将李靥送回驿馆,在门口正道别的时候,马玉川的轿子到了。 “夫君!”王泽雪见了他很高兴,介绍道,“这是南嘉郡君。” “拜见南嘉郡君!”马玉川紧走两步一揖到底,抬起头时却傻了眼,“您是……” “南嘉郡君便是昨日的小郎君,我初见时也是吓了一跳呢。”王泽雪挽着自己夫君胳膊,关心地望着他,“夫君如何出了这许多汗?” 马玉川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挡住王泽雪帮他擦汗的手,自己接过帕子擦着:“无事,天气太热了。” 李靥觉得他反应有点不寻常,好像在害怕,又像是紧张,正纳闷间,紧随其后的第二顶轿子也到了,尚寺卿轿帘一掀跨步出来,满脸写着不高兴三个大字。 看来这顿饭吃的不愉快啊——她摸摸下巴望着大步走过来的尚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揽住肩膀带回了房间。 寺卿大人黑着脸,回房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洗完之后倒是平静许多,吃着小姑娘中午剩的点心,安安静静聊天:“靥儿晚饭吃的如何?好不好吃?” 李靥没接话,朝他伸出手:“我的冰酪呢?” “……忘记了,现在去买。”他起身就要出门。 “夫君辛苦一天还是好好休息,我不吃也不打紧的。”李靥拉住他,“不过作为补偿,你要跟我讲讲今晚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不开心。” 尚辰身体一僵,似乎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我还是去买冰酪。” “不行不行,我今晚不吃冰酪,就要听故事!”她更好奇了,把人按到椅子上坐好,自己搬个小凳凑到跟前,托着腮一幅听故事的架势,“讲嘛,到底怎么了?” 尚辰被她缠得没办法,扶额叹气:“今日马玉川约我吃饭,我想着可以从侧面了解一下秦氏遇害的背景,便跟他一起去了金玉堂。” “金玉堂大约是个酒楼,菜还不错。” “嗯嗯,然后呢?”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他问我昨日的小郎君如何没来。”他恨恨捏着小姑娘笑眯眯的脸蛋,“我说小郎君今日有约,他便说找人陪我,然后叫来了十余个——咳,十余个男妓。” 第128章 错付(六) 驿馆客房里, 寺卿大人双手捏着自己娘子软乎乎的脸,气道:“都怪你,旁人以为我有龙阳之好。” 李靥被他捏着, 惊讶又好笑, 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那夫君有没有被占便宜?” “当时没提防,被摸了几下。”他老老实实回答,又赶紧补充,“但随后我就翻脸了,马玉川也不敢再造次, 散了那些人将我送回来。” “哇哇哇, 这个马玉川厉害啊, 察言观色投其所好, 估摸着是想巴结你来着,没想到马屁没拍好,拍在了马腿上。” 小姑娘被捏的龇牙咧嘴还不忘说话, “怪不得他见了我脸色一下变难看了呢。” 尚辰又捏了一阵, 把人抱起来往床上丢, 耍赖:“我今日受了刺激, 需要靥儿安抚。” “才不要,你都被男人摸过了,我嫌弃你啊。” 她笑着挣扎,却被剥了个干净,火热结实的身体压上来:”不可嫌弃自己夫君。” “就要嫌弃, 唔唔放开我……” . 夜深,街上梆声敲过三下, 打更人拉长声音喊着:“子时三更,平安无事——!” 李靥软软趴在尚辰怀里, 月色映出雪肤上深深浅浅红痕,她有气无力动动手指头,突然想起个问题:“夫君。” “嗯?” “你说马玉川今天找了那么多男妓,是给你一个人的,还是他也要?” “不知。”尚辰一下下轻啄她的眉眼,声音有些慵懒。 “我今日跟王泽雪吃饭,她说——她说马玉川都不碰她。”李靥捧住他的脸不许他再亲,“会不会其实马玉川他喜欢男人,不喜欢女子?” “夫妻私密事,不好妄加揣测。” “就随便猜猜嘛,这两天接触下来,夫君有没有觉得他娘里娘气?我看刚刚他擦汗的时候好像翘了兰花指呢!” “……”尚辰仔细想了想,摇头,“真的没注意。” “好吧。”李靥失望地叹口气,突然又精神起来,兴奋地撑起上半身,小手拍的他胸脯啪啪作响,“不不不,马玉川不对劲,他肯定喜欢男人,以为你跟他是同好!” 尚辰被拍疼了,抓住她手摁在自己胸前:“谁跟他是同好。” “他以为是啊,男夫人嘛,我知道的!男夫人就喜欢那种高高瘦瘦看起来很阳刚的男子,咱们昨日发现的鞋印无人能对上,大家都推测鞋印主人身高应是近六尺,再加上夫君之前说嫌犯腿很长。” 她一条一条数着,好像很了解:“身长六尺,瘦高体型,力气很大……是男夫人会喜欢的类型。” “靥儿的意思是马玉川——?” “若真如我想得那样,马玉川他其实是喜欢男人,不喜欢王泽雪,一开始成亲便不是真心,现今被秦氏逼着生孩子,王府尹儿子又远在魏洲,你说会不会是他……” “不无可能。” “那我明天就去打听!” “如何打听?” “夫君借我几个侍卫,剩下的我自有办法。” “好,我把大理寺一队都给你,还有春和也跟着,靥儿要注意安全,不可涉险。” “知道。” *** 洛阳城西的金玉堂,雕檐映日,画栋飞云,镀金的招牌在太阳底下金光闪闪,招牌下一队官差手持轻刀,横眉立目站在门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正该是宾客盈门的正午时分,富丽堂皇的一楼厅堂空空荡荡,满头大汗的金玉堂掌柜正满脸堆笑,对一位美貌女子连连作揖。 “南嘉郡君恕罪,小的真不知道昨日那位大爷是大理寺卿,是您的夫君啊!马郎君带他来吃饭,小的可是尽心尽力的招待,一点都没怠慢!” “确实没怠慢,而且过于热情了。”李靥漫不经心地低头吹吹自己刚染好的指甲,一副嚣张跋扈的欠揍样,“既然掌柜这么热情,我打算这几天都来照顾你生意。” “别别别!”掌柜看看门口持刀的官差,欲哭无泪,“承蒙南嘉郡君抬爱,小的受不起啊。” “把你们那十几个小男妓叫出来一起,便能受得起了!” 话说到这里,掌柜终于明白了这位东京城来的郡君为何一大早就来找自己麻烦,当下哭丧着脸跪倒。 “郡君明查,那些人都是马郎君带来的!” “马玉川带来的?” “是!是马郎君带来的,跟小的一点关系也没有,而且、而且昨日大理寺卿大爷好像也不喜欢,把人都呵退之后就生气走了。” 李靥点点头,对自己夫君昨日的表现很满意,但面上还是板着脸:“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刚说马玉川是你的常客,他的人你不认识?” “要是认识也算是认识。”掌柜擦擦汗,陪着笑指路,“那些小男倌是清欢馆的,要不然郡君你辛苦去那里——?” “住口!我就管你要人!” 李靥扬扬下巴,旁边春和立刻掏出一根香来点上,“本郡君给你一炷香的时间,把昨日那些个小男倌都给我叫过来,一个也不许少!” “这——”掌柜有些不情愿。 “快去!不然我拆了你的金玉堂!”她一瞪眼睛,春和手里的马鞭就啪一声甩了出去,屋顶的琉璃挂灯应声而碎,琉璃碎片洒落一地。 金玉堂掌柜心疼地差点哭出来:“是是是,我马上去!郡君您老人家高抬贵手,千万不要动怒!” . 兴许是清欢馆跟金玉堂距离不远,又兴许是害怕李靥着急起来再把另一个琉璃灯打碎,总之不到半柱香的时间,清欢馆的人就都到齐了,李靥让掌柜找了个包厢,十几个小男倌挤着站成一排,战战兢兢,谁也不敢说话。 还是一个看起来年纪大些的男倌先试探着开口:“不知贵人要问我们什么?昨日,昨日我们什么都没做。” “马玉川叫你们来的?”李靥端起茶杯慢条斯理的问道。 “是……” “他经常叫你们这样陪客人吗?” “时候不多,都是固定的几个人,昨日那位大爷倒是第一次见。” “不过那位大爷长得可是真好看哪。”另一位长相妖媚的男倌插嘴,“相貌身材都是一等一的好。” “我夫君自然是最好。”李靥嘚瑟地喝口茶,又赶紧板起脸,“你说固定的几个人是哪几个人?” “回贵人,都是河南府衙的人,还有几个商人。”年纪大些的男倌规规矩矩答道。 “河南府衙的人?马玉川不是河南府尹的女婿吗?如此招摇,不怕他岳父岳母找他麻烦?” 妖媚男倌掩嘴轻笑:“瞧您说的,那马郎君又不傻,当着外人的面自然是正正经经啊!” “如此说他还有自己人?是谁?” “这——这不能说。”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6节 “不能说?”李靥回头示意,春和从怀里摸出几个元宝整齐码放在桌子上,她放下茶杯,白嫩玉手点点桌子,“现在开始,一个问题一个元宝,谁能答上来谁就拿走,一个问题也不回答的,赏十马鞭。” 道具人春和又配合地举起马鞭抽了几下。 见下面的小男倌一个个乖乖称是,她想了想问出第一个问题:“马玉川他是不是……嗯……那啥?” “哎呀,瞧贵人您害羞的样儿。”妖媚男倌抓起一个元宝塞进怀里,“我来答了吧,他是!而且跟我一样是个男夫人,喜欢高大伟岸的男子。” “不错。你这算是回答了俩问题。”李靥又拿了一个元宝给他,“下一个问题,他经常去清欢馆吗?”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倌站出来:“回贵人,马郎君每十天才去一次清欢馆,去了也只是喝酒听曲,我们这些人他都看不上。” “可我听说他每日三更才到家,他又没什么正经营生,这么晚都去哪儿了?” “是去他相好家里了。”那个年纪大些的男倌也忍不住伸手拿了元宝,“他们每日都在一起,喝酒听曲也是一起来。” “哦?他有相好?”李靥终于等到这句,冲小男倌们招招手,“来来来,说说他相好长什么样?住在哪里?说的越详细越好,说好了都有赏!” 小男倌们互相看看,一拥而上把李靥围在中间,七嘴八舌嚷嚷着,生怕自己知道的事情被旁人说了去。 “他那个相好叫杨刚,住在东竹竿巷。” “我去送过吃的,往里走右手边第三个小院子,黑漆大门的就是!” “杨刚挺瘦的,可是结实有力,上次一下就把我抱起来了!” “他个子高,比昨日那位大爷还要高些,长得就比那大爷差远了。” “他俩每日都呆到二更,马郎君很喜欢他,他也喜欢马郎君。” “就是可怜了王家娘子,挺好的女子,偏偏喜欢个男夫人!” 第129章 错付(七) 东竹竿巷, 巷如其名,是条细细长长的小巷子,从大街拐进去右手边第三户, 是个黑漆大门的小院, 林松朝左右使个眼色,看差人们都埋伏好了,轻轻叩门。 “谁?”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不耐烦的脸,“正睡觉呢, 你有事……” 开门的人话说到一半, 看清林松的官服之后突然瞪大了眼睛, 然后猛地将门一摔, 朝院子后墙跑去。 林松踢开院门,就见一个黑色身影正在翻院墙,他助跑飞踹一气呵成, 黑影惨叫一声从墙上摔下来, 是个高高瘦瘦的男子。 . “说!王夫人是不是你杀的?!”抓住黑衣男子带回府衙, 林松拍桌子大吼, 把旁边看热闹的李靥吓了一跳。 黑衣男子摇摇头:“什么王夫人李夫人的,我不认识。” “不认识你跑什么?” “我赶着上工,有些急躁便跑了。” “上工需要翻墙吗?” “你不是堵着门吗?” “你最好老实点!”林松气得揪住他衣领,“少油嘴滑舌的!” 黑衣男子一点也不怕的样子,歪着头混不吝地用手指他, “你最好放手啊,小心吃不了兜着走。” 尚辰坐在一旁看着, 此人身高六尺,身材瘦长, 尤其是腿,看起来比寻常人要长些,他喝了口茶,在两人争吵最激烈时淡淡插言:“王府尹额头重伤,几近致命,可是你伤的?” “那是他自己撞的!” “哦。”尚辰站起来,示意林松放开手,“他是如何自己撞的?” 黑衣男子傻了眼,片刻之后低下头:“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马玉川无关。” *** 杨刚第一次跟马玉川在一起的时候,根本不会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了这个男子去杀人。 他自幼家贫,爹娘只他一个孩子,每日辛劳也就勉强能够糊口,后来到了二十岁上,爹娘想给他说门亲事,问他有没有心仪的女子,他才惊觉自己好像对女子不感兴趣,他喜欢男人。 发觉自己有这个倾向之后,杨刚开始觉得处处低人一等,村里人说什么他都觉得是在议论他,歉疚不安之下干脆辞别了父母离开家乡,独自来到洛阳城讨生活,洛阳城人多工作也多,他没什么志向,只是到处做些零工,挣些小钱度日,直到某天帮字画店老板送货时遇见了来卖画的马玉川。 马玉川是个书生,一个穷书生,一个喜欢男子的穷书生,两个人当天就约了去酒馆喝酒,不到半月,杨刚就爱上了他。 从来没有一个男子对他像马玉川对他那么好,体贴又温柔,从身体到灵魂,一切都契合的完美无缺,杨刚相信,这个斯文白净的小书生,就是月老给他安排的有缘人。 可惜好景不长,两个人在一起不久,马玉川在一次诗会上被河南府府尹的千金看中,成了上门女婿。 两个人有半年没联络,半年之后马玉川又找到了他,给他租了这处院子作为两个人私会的地点,每日呆到二更便走,三更之前必须回家,马玉川说,这是王泽雪给他定下的规矩。 “上个月他心情不好,喝酒喝到深夜,他搂着我脖子哭着抱怨,说真想杀了那两个老东西……他既然想,我就帮他做了。” 杨刚跪在偏厅的堂上,情绪平稳,“是我一人杀的,与他无关。” 堂案后,尚辰目光如炬:“如何杀的?” “我先潜进卧房等着,趁秦氏更衣之时勒住她的脖子,她还以为我是求财,让我饶她性命,拿钱走人,呸,谁稀罕她的臭钱!” 杨刚啐了一口,接着说道,“之后王文博就回来了,我捅了他两刀没捅死,他就哭,哭得丑死了,我让他自己撞桌子撞死,结果这老东西舍不得下大力气,我等不急,就拿绣墩砸死了他。” “王府尹的宅子有护院日夜巡逻,你是如何进去的?” “我翻墙进去的!” “从何处翻墙?” “……忘了。” “忘了?你分明就是有人接应,从正门而入!我们不止在秦氏的卧房发现你的鞋印,马玉川与王泽雪的卧房衣柜里也有!你分明是先进入马玉川的房间伺机等候,之后才潜入秦氏卧房,作案后又让马玉川带你离开。” 尚辰对差人吩咐,“把他带下去,带马玉川过来。” 马玉川被带来的时候很是费了一番周折,因为王泽雪一直阻挠,她不相信自己深爱的夫君居然是杀害娘亲的主谋,可是马玉川一直到被戴上长枷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 “每次看到她,我都会感到屈辱。”这是马玉川说的第一句话。 诗会上的第一眼,马玉川就不喜欢王泽雪,庸脂俗粉罢了,他喜欢阳刚结实的男子汉,就像人如其名的杨刚。 马玉川的老家在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子,他是家中老小,也是村里最会读书的孩子,他一路考到了秀才,来到洛阳城,想要找立足之地。 洛阳城繁华,车水马龙,莺歌燕舞,马玉川喜欢这里,可是他在村里鹤立鸡群的才华到了这里便不值一提,就算是参加诗会,也连个前十都拿不到。 他只是乡下来的土包子,偏偏王泽雪一眼看中了他,含羞带怯跟在他身后,旁人给介绍说这是河南府府尹的女儿,然后这个清秀书生的眼神瞬间就亮了。 凭着清秀干净的外表和跟女人一样细腻体贴的心思,马玉川轻而易举地让王泽雪对自己死心塌地,不顾父母反对,寻死觅活的要嫁给他。 王文博夫妇疼女儿,虽然看不上这个满嘴空话自视甚高的穷书生,但架不住女儿一哭二闹的威胁,只好同意了两个人的婚事,条件只有一个,马玉川要做王家的上门女婿。 王泽雪不在乎,从小锦衣玉食不食人间烟火的她只知道嫁给了心爱的男人,马玉川的爹娘也不在乎,家里还有两个儿子,生的孩子都姓马,何况亲家是朝庭的大官,有权有势,以后儿孙大事小情,少不得要仰仗。 唯一在乎的马玉川,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想站的高些,看的远些,河南府尹女婿的身份,跟乡下来的小书生简直是云泥之别,他只要把这个角色演下去,死死拿住王泽雪,总有一天能借着王家的家世出人头地,一飞冲天。 “你们知道躯体腐烂的感觉吗?我感觉自己虽然活着,身体却已经慢慢死了,由内及表,一点一点慢慢溃烂。” 马玉川眼光扫过堂上的每一个人,这些人都不能理解他,他的心里住了一个女人,每次行完夫妻之事,他都会去沐浴,把自己泡在热水里里里外外洗刷干净,他觉得恶心,越来越想念杨刚结实的胸膛,有力的拥抱…… 马玉川很快就受不了这种生活,半年之后再次找到了早就思他成狂的杨刚,两个人干柴烈火抵死缠绵,比之前更疯狂,可是无论多晚,他总要回家,躺回妻子身边,睡在一张床上。 上个月秦氏从魏州回来,又开始催着王泽雪要孩子,话里话外的嫌弃他没出息,考不了功名不说,连个孩子都不会有,若是这样下去,她就把所有家产都给儿子,马玉川这个上门女婿一分钱也得不到。 “他们一家人都不是好人!王泽雪每日只知道涂脂抹粉,看些才子佳人的戏,庸俗至极!秦氏看不起我,她眼里只有她儿子,那我这个当牛做马伺候了他们家三年的上门女婿又当如何?”马玉川清秀的脸扭曲着,尖着嗓子控诉。 “还有王文博,他最龌龊,靠着秦氏娘家爬到如今的高位,满嘴的知恩图报忠贞不渝,却背地里跟酒馆老板娘勾勾搭搭,不知廉耻!” “所以你就让杨刚去杀了他们?”林松忍不住问,他万没想到这个几乎每日都能见到的王府尹女婿居然是如此面目可憎之人,恶毒至极。 “杀了他们,王泽雪就只能任我摆布,到时我把她养在后院,让她日日看到我,多好,反正她不就喜欢我这张脸吗?” 林松气得抽出刀要砍他,被好几个差人抱的抱劝的劝,马玉川还在一旁扯着脖子大喊:“来啊,来砍哪!我早就看出你对王泽雪有心思,你砍死我试试,看她会不会嫁给你!” “肃静!” 尚辰气的摔了惊堂木,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看来河南府衙的确是要好好整治整治了。 李靥在旁边刚刚还很生气,这会儿又激动起来,整个公堂闹出了菜市场打架的氛围,端的是一个自由奔放不拘束。 她运笔如飞刷刷地记着,这可都是上好的素材,回去不光可以写小报,连带着自己准备画的连环画都有灵感了。 “马玉川,你教唆杀人,是本案主谋,该当死罪。”见周围都安静下来,尚辰翻看着刀笔吏递上来的口供,随口说道。 “凭什么?人是杨刚杀的,又不是我杀的!你们不能这么判!”马玉川大声嚷嚷着想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官差死死按住。 “你教唆杨刚杀害自己岳母,又重伤岳父,属伦常之罪,十恶不赦,应判凌迟。” “你诓我,我朝律法没有凌迟!” “看来你也算是读过书的,不过《刑统》里没写,不代表没有。”尚辰将口供收了,摆摆手,“先把他押进大牢,找几个人看好了,凌迟之前不许死。” 差人应了声是,把马玉川带下去,他一路死命挣扎着,声嘶力竭地大喊:“不是我杀的,是杨刚杀的,若要凌迟也应是他!” 马玉川被带走,尚辰让人把一直押在耳房的杨刚带上来,看着他悲痛又不可置信的样子,叹了口气问道:“现在可要说实话?马玉川是如何谋划,又是如何接应你的?” 杨刚面如死灰:“是……是马玉川让我杀人的,都是他让我做的。” 第130章 错付(八) 关于马玉川跟杨刚谋划杀害王文博夫妇这件事, 最终的审判结果还没有出来,据杨刚交代,马玉川本来半年前就是要下毒的, □□都买好了, 可是因为王文博跟秦氏几乎不碰面,更不在一起吃饭,所以始终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直到一个月前,秦氏催生的事情彻底惹恼了他,他不依不饶让杨刚去杀了他们, 威胁说若是不去, 便再也不理他。 “他说我若是这都做不到, 便是心中没有他。”杨刚扯起嘴角, 轻蔑地笑笑,“我可以为他付出所有,杀个人又有何难。” “若易位而处, 你会让马玉川为你去杀人吗?”尚辰淡淡问出一句, 也不等他回答, 吩咐将人押入大牢, 转头问埋首案前写个不停的娘子,“晚上想吃什么?” 还是男装打扮的李靥抬头冲他笑笑,小梨涡格外甜美:“我想去逛逛洛阳城的夜市!你还欠我一份冰酪呢!” 尚寺卿想也不想便应下,温温柔柔的,跟刚才堂审时判若两人:“那便去夜市, 买冰酪。” 堂上一众差人默契地不吭声,心里都在猜测这个娘娘腔的小郎君到底何许人也, 也在暗暗叹息这位大理寺卿的夫人怕不是与王家娘子一样可怜。 尚辰察觉到周围人目光,头疼抚额, 他与李靥并肩向外走,小声道:“靥儿不然还是换回女装?” “不要!”李靥突然抱住他胳膊,一脸恶作剧得逞的坏笑,“尚寺卿不喜欢小郎君吗?” 尚寺卿愣了一瞬,突然低头笑起来:“喜欢,小郎君我也喜欢的紧。”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7节 *** “夫君,辰哥哥,义兄大人哪!求求您放过我吧!” 入夜,逛了夜市也吃了冰酪的李靥跪在床上,死死抱住寺卿大人的腰,脸贴上去,闭着眼睛干嚎。 “您是拂衣君,扶光剑威震江湖,又自幼练武,底子好也有力气!不像我从小就只爱画画不爱蹦跳,偷懒耍滑什么也不练,我连八段锦都做不好,跟个鸡崽子一样弱,您就可怜可怜行行好,饶我一回吧!” “我是真的不行了,腰都要断了!” 尚辰哭笑不得:“靥儿来时马车上说过要给补偿的。” “我没想到补偿是这个啊!”李靥快哭了,自从出来她就没好好休息过,每晚都是最少一个时辰打底,这已经是第四晚了,实在是受不住。 “您龙精虎猛,龙马精神,咱们来日方长,我以后一定每天都好好服侍夫君,再也不会忽略您了!” “可是真心话?” “真心!绝对真心!”她指天指地的发誓,“我已经在努力改了,前三晚每晚都要起来看您好几次!” 尚辰当然知道,小姑娘每次窸窸窣窣一起身他就醒了,知道她会很温柔地给他盖被,还会亲他额头。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勾起嘴角,故作矜持又略有得意:“嗯?靥儿为何半夜偷偷看我?” “因为夫君已经三十多岁了,再不是年轻时候。”见他松了力道,李靥也就顺势伏进他怀里,甜甜道,“我担心您纵欲过度,万一夜里猝死,我们孤儿寡母……” 正享受绵绵温情的寺卿大人闻言脸都黑了,一把将口无遮拦的小娘子抱起来,剥莲子一样将她青莲色的寝衣剥了,白生生的抵在了墙上。 “啊——你干嘛呀?”李靥冷不丁悬空,吓得两条腿盘住他的腰,被狠狠几下弄得哭出声,“呜……夫君轻一点!” 尚辰一手托住她,一手放在她后背与墙之间护着,低头在她耳边咬牙切齿:“我看前几日就是太轻了,让你还有力气半夜起来担心我。” 他这次没留力气,又凶又重,墙壁光滑又没有支撑点,李靥想要逃却又控制不住下落,她死死攀住他,颤着嗓子哀哀乞求:“夫君慢些,隔壁还有人呢……” “若是不想被人听到,靥儿就乖乖把小嘴闭上,嗯?” “呜呜,尚丹景你混蛋。” “谁混蛋?” “啊啊,是我,是我混蛋,我是小王八呜呜——” 在墙上抵了会儿,见小姑娘老实了,尚辰伸手将挂在衣架上的男装取下来,哄她套在身上,又扯几下弄成半遮半掩的魅惑模样。 他将人放在梳妆台上,双手撑在她两侧,从光亮的铜镜里看两条白玉样的腿挂在自己肘弯,配合着娇滴滴的咿呀声一晃一晃。 “还有那个败坏我名声的小郎君,也要一并收拾了。” ……… 月色很美,与屋内烛光相辉映,那烛火在架子床旁明明暗暗,帷帐内外便有了皮影戏的感觉。 层层帷帐里,一道窈窕身影被掐住腰,骑马一样上下颠簸,李靥不停摇着头,被重重按下时脖子骤然抬起绷出优美的弧线,小胖兔也跟着颤抖。 她哭叫着,含混不清地求饶,终于等到尚辰大发慈悲放开手,立刻软软倒进他怀里,哭的满脸泪痕。 “夫君老吗?” “不老!”她哭哑了嗓子,“夫君最年轻了。” “真乖。”他跟小姑娘交换了位置,亲亲已经红肿的小胖兔,将她翻个身,“继续。” “呜呜呜,义兄放过我。”李靥哭得真心实意,嫩汪汪的十指揪着枕头,说着只有两人才懂的私房话:“靥儿饱了,真的饱了,靥儿吃不下了呜呜。” 一声义兄,是夫妻的情趣,也是她讨饶的信号,往常只要义兄二字喊出口,正经端肃的夫君总会觉得不好意思,然后放过她。 可今日这招却失了效,铁了心要收拾小姑娘的寺卿大人在一迭声甜腻到拉丝的义兄中俯身,热热呼吸扑到耳畔:“义妹香甜,义兄如何吃都吃不够呢。” 第131章 错付(尾声) 向来凛如霜雪的寺卿大人, 在对待小姑娘的时候总是温柔深情的令人着迷,他有无限的耐心将她抱着,星星点点地撩, 低声细语地哄, 直到她心甘情愿。 除了今晚。 他是铁了心要证明自己还年轻,急切又凶狠,天快亮时才将将停息,李靥在他怀里抽泣着睡去,就连说梦话都是义兄不老, 义兄真的真的不老。 “我要陪你很多年, 不会老。”他打来温水给她擦洗, 又把人重新搂进怀里, 心满意足亲吻着小姑娘的额头。 他要陪她一辈子,这一生都要健健康康的,爱着她, 护着她, 做她随时随地的依靠。 *** 早上尚寺卿很自然没吃到娘子亲手做的早饭, 不过他一点都不介意, 亲亲小妻子睡得无知无觉的红脸蛋,哼着歌去府衙了。 等李靥醒来已经过了晌午,她腰酸背痛爬起来,简单梳洗之后吃了一大笼包子,打了两个饱嗝决定去街上转转。 明日大概就要回去了, 要给一双儿女买点小礼物。 “拨浪鼓、小瓷哨、磨喝乐……”李靥在玩具摊子前挑选着,自言自语, “这些玩具两个小家伙都有了啊。” “小娘子要不要看看这个?”卖玩具的货郎从货架上拿下一个琉璃做的小球,用小竹竿挑着, 像一盏晶莹剔透的小灯笼。 她弯了腰仔细看着,发现几近透明的琉璃球里有几尾小鱼游来游去,球的底部都有一棵水草,摇曳生姿,鲜活灵动。 “这个真好看,叫什么?” “这叫囚鱼,小娘子若是喜欢,我给您算便宜些。” “好啊,我要两个。”她又拿起一旁的谷板来看,这个跟东京城卖的不太一样,上面多了许多牡丹雕刻,买回去云舒一定喜欢,“再加一个谷板,还有这个孔明锁。” “阿娘—!”清脆熟悉的童声自身后传来,李靥还没来得及回头,就被两个冲过来的小团子撞了个趔趄,“找到你啦!” 她惊喜地蹲下抱住了自己两个宝贝:“云起云舒,你们怎么来啦?” “云舒想阿娘!”尚云舒紧紧搂着自己娘亲的脖子,啪嗒啪嗒掉眼泪,“阿娘是不是不要我跟哥哥了?” “怎么会呢?你跟哥哥可是爹爹和阿娘的宝贝啊。”她给女儿擦眼泪,轻声哄着,又指指身后的玩具摊子,“瞧,阿娘正在给云舒选玩具,小云舒喜欢什么呀?这个小囚鱼好不好看?” 尚云起开心地从摊子上拿起一把金丝大环刀耍了几下:“阿娘,我能来把这个吗?” 李靥点头,摸摸儿子胖乎乎的脸蛋:“谁带你们来的?” “是司空伯伯。” 李靥将云舒抱起来,看向站在街对面华丽马车旁边的白衣男子,笑着打招呼:“辛苦司空宫主跑一趟,云起云舒给你添麻烦了。” “哪里话,我最喜欢跟云起云舒玩了。”司空云天闲适地靠着马车,还是白衣飘飘的谪仙模样,一笑倾城。 近日东京城出了大案子,开封府跟大理寺都忙得不可开交,两个小家伙又一直吵着要娘亲,这不正赶上学堂旬休,大家见我最闲,便让我带着他们来西京找你。” “什么大案?” “听君莫讲,大约是发现了尸体什么的,其中一具是云岭国的使臣,昨日派了人给丹景送信,这会儿估计已经送到了。” 李靥付了钱,一手抱着云舒,一手牵着云起:“我带你们去找他,正好这边案子结了。” 几个人上了马车来到河南府衙,司空云天带着两个小娃娃站在门口等李靥把尚辰喊出来。 夫妻俩很快手挽着手出来了,远远看见门口一大两小三个人,尚寺卿笑得眉眼弯弯,平日里清冷的声音带着融融暖意:“云舒。” “爹爹!”云舒迈着哒哒哒小短腿跑过去,抱住了他一条腿,仰起脸甜甜的笑。 “云起。” “老爹!”云起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云天。” “……!”司空云天倒抽几口冷气,忍住拔刀的冲动,“尚丹景!当初起名时我就该察觉你没安好心!” . 傍晚,如意楼包厢。 尚辰点了一桌洛阳水席招待司空跟两个小娃娃,还叫上了河南府衙的捕头林松。 “今日一到府衙便收到了消息,现在是苏少卿带着人在查,还没有头绪。” 席间几人聊起这次京城的案子,尚辰道,“过几日大理寺会有新人来,到时人手就多了。” “听说小王爷要来东京?”李靥正专心喂云舒吃饭,听见他说来新人,抬头问了一句。 “这几日就到,还有中书侍郎家的大郎君李乐康,一并来大理寺报到。” “乐康?”司空云天乐呵呵的,“那可是个好孩子,比小俊有趣多了。” 尚辰气的瞪他一眼:“对对对,我们家的人都无趣。” “不啊,凌素舒就很有趣,哈哈!”冷月仙子凌素舒是尚辰的远方表妹,对表哥情有独钟,一直未嫁,时不时就要出来刷一下存在感,李靥没少为这事生气。 见夫妻俩都不悦地拿眼刀扫自己,司空云天别过头去清清嗓子,抛出一个劲爆消息,“红鸾回上玄宫了。” 李靥果然瞬间被转移了注意力:“啊?为何呀?” “不知……大约是跟沈二郎吵架了,我也劝不住,一劝就哭。” “沈大哥这么好脾气的人也会吵架吗?”李靥眨眨眼,看尚辰,“夫君知道原因吗?” 沈羽年前也回了京城,掌步军司,任步军都指挥使,与司空的侍女红鸾颇有些暧昧。 尚寺卿不想让自己娘子去想沈二郎的事,夹了块红烧鱼,仔细剔掉鱼刺后直接喂进她嘴里:“好好吃饭。” 然后继续拿眼刀扫司空。 司空吃好喝好,给云起夹两块大肉,避开好友眼神,转头看林松:“兄台面生。” 见他终于看自己了,林松举着酒杯站起来:“在下林松,河南府衙捕头,久闻司空宫主乃天下第一高手,是我习武之辈望尘莫及之巅峰,只是近几年深居简出,鲜有消息。” “我现居京城,闲来无事帮尚寺卿看孩子。” “哈哈,司空宫主真是——呃,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林松挠挠头,又问,“刚刚您与尚寺卿说的要去大理寺任职的李乐康,可是近两年江湖声名鹊起的飞雪残影李乐康?” “正是。” “那还有沈——” “云中剑客沈望城,也在京城。” “京、京城果然是英雄聚集之地!”林松激动坏了,今天尚寺卿叫他来吃饭,到了才发现是很私人的家宴,这意味着这位年轻的大理寺卿有意将他当做自己人,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他想到这儿,重新倒了杯酒,双手举起朝向尚辰,躬身道,“几日相处,属下对尚寺卿行事断案心悦诚服,方才又听您说大理寺要招新人,属下斗胆自荐,不知需要什么考核?” 尚辰端起酒杯,冲他笑笑:“林捕头思维敏捷,身手不凡,正是我大理寺需要的人才,若林捕头当真有意,我回去就写调任请文。”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8节 “当真,自然当真!属下乐意之至!”林松高兴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把手里的就一饮而尽,“尚寺卿抬爱!属下先干为敬!” *** 夜深,李靥终于哄睡了两个孩子,轻手轻脚爬起来,想看看被赶到外间的夫君睡熟没。 她才刚刚靠近就被抓住了手,接着便被轻轻一带搂入怀中,尚辰晚上喝了酒,呼吸间有淡淡酒香,他捏捏小姑娘的脸,嘴角调皮地勾起:“想我了?” “就是想看看你被子盖好没有。”李靥乖乖伏在他胸前,轻声,“怎的还不睡呀?” “明日就要回去了,我在想这边还有没有什么需要处理的事情。” “案子判了?” “还没,不过证据确凿,死刑无疑。” “马玉川真可恨,王泽雪先是没了娘,如今又没了夫君,好可怜。”李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继续抱着他,“世间痴男怨女从来不缺,两个心怀鬼胎的男人,两个出身富贵的女子,这个家脆弱的像纸一样。” “今日看你写了许久,可是给小报写的文稿?” “最近京城流行连环画,就是话本子配插图,我想先将这个故事整理成文字,回去后再画出来。”她慢慢解释着。 “就叫《错付》如何?两代人,两场悲剧,秦氏错付了王文博,王泽雪错付了马玉川,还有杨刚,就如夫君昨日在堂上说的,若马玉川真的对他用情至深,又怎舍得让他杀人?” 李靥想起这家人的悲剧,幽幽叹口气:“如今只剩文如酒家的老板娘,希望王文博莫要再负了她。” “王文博若只是平头百姓,靥儿猜张如云还会不会跟他在一起?”尚辰一下一下梳理着她散开的长发,“他靠着妻家的财力,贿赂官员,钻营取巧,如今东窗事发,官途也到头了。” “……那他那么多年的经营都要白费了?” “做官如做人,靠的是品行德操,真才实学,只靠经营人脉必然不能长久。”月光下,他英俊眉眼格外端正清朗,“云起云舒睡了?” “嗯,都乖乖睡了,小云舒睡前还要我拉勾,让我保证永远都不扔下她单独跟爹爹出门。” “靥儿应了?” “没有呀。”李靥伸出食指在他脸上轻轻划着,勾勒出他好看的轮廓,小梨涡漾开,“根本做不到的事,怎么能答应呢。” 尚寺卿松口气:“没应便好,我还想着深秋时节,跟靥儿去金樱山看银杏呢” “只你我二人?” “自然,到时秋高气爽,咱们骑马去。” “嘿嘿,我最喜欢跟夫君一起骑马了,特别特别喜欢。”她轻轻傻笑几声,又趴到他耳边讲悄悄话,“我们这样偷偷扔下两个孩子,是不是不太好。” 尚辰拍拍小姑娘圆乎乎的脑袋,侧过头去亲她:“不会,等他们再长大一些便会知晓,父母恩爱,才是这个家最重要的事。” 第132章 两不疑(一)【已修】 “话说那日屠户晚归, 路过池塘时影影绰绰看到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他杀猪卖肉多年,提鼻一闻便知是血腥气, 耐不住好奇上前细细观瞧, 待看清水中物件后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嘿呀!大事不好!” 说书先生惊堂木落下,满意地瞧瞧周围一众伸长脖子竖起耳朵的看客,卖个关子,“诸位猜猜, 这池塘里究竟藏了什么古怪?” 外面天色昏暗, 轰鸣雷声从天边滚滚而至, 狂风暴雨敲打着窗户, 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李靥怀里抱了个画桶,坐在角落的空位子上,听外面风雨飘摇, 有些着急。 最近京城出了大案, 五日前, 一位屠户归家途中发现两具无名尸体, 当场吓破了胆,凄厉喊声传出去好几条街,正是夜市热闹的时候,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人人都看到了那□□的男尸, 无头的女尸。 等开封府差人赶到的时候,此事已经传了半个京城, 经查实男尸是前些日子云岭国遣来的使臣,女尸身上则有当朝太傅张京墨府上的玉佩。 于是案件转到大理寺, 尚辰从西京回来后就马不停蹄开始查案,她看着心疼,便想着去帮些忙。 这几日大理寺的印台车坏了,她一大早将云起云舒送去学堂后就去了鲜果社,借社里的印台印好了要张贴的告示画像,准备给大理寺送去,却不想中途遇上瓢泼大雨,不得不躲进茶馆暂避。 又一道闪电亮起,接着便是隆隆雷声,看客中一位少年站起来径直走到说书先生面前,往桌上扔了一锭金子。 “换个故事。” 说书先生木着脸,慢条斯理地将金子拿起来咬了一口,接着便挂上谄媚的笑:“伙计,给小郎君沏壶上好的香茶,记在我账上!” 他将金锭揣进怀里,自桌下摸出一摞话本子,双手奉上,“小郎君过目,这都是最新的话本,您喜欢哪本,小的就给您说哪本。” “《双姝记》” “啊?” 少年似乎有些不耐烦,曲起手指敲敲桌子:“我就爱听这个。” 李靥探出半个身子去瞧,想看看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傻小子,放着新鲜出炉的命案不听,非要听反反复复讲了好几年的老故事。 终究给钱的才是大爷,说书先生收了人家的金子,纵使周围的人再不满,也能视若无睹地打起十二分精神,绘声绘色讲起已经讲了快一千遍的姐妹俩命运迥异的故事。 “老话说同人不同命,就是一个娘生的孩子,到头来境遇也大不相同,话说有对姐妹自小分开……” 少年看起来有十七八岁,抱着胳膊站到一旁,静静听故事,上好裁剪的墨色锦袍,也无多余装饰,只腰间坠一块通透碧绿的玉佩,打眼望去便知不是凡品。 李靥瞧他面熟,应是今年哪次宴会上见过的,但她离京五年,回来后不认识的人太多,所以一时也想不起是谁。 喜新厌旧是人的本性,老故事终归不再吸引人,大家兴趣缺缺听了阵子,外面雨势渐消,也就各自散去了。 雨过天晴,太阳蒸腾的地面有些热,李靥抱着画桶,蹦蹦跳跳躲着地上的水坑,时不时回头看几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茶馆里的少年好像在一直跟着她,走走停停,时快时慢,终于在快到大理寺的时候上前几步拦在了面前:“南嘉郡君。” 见她疑惑,又道,“咱们上个月才见过的,在太傅府的寿宴上,在下是张太傅之子张芫。” “张小郎君。”李靥问候一声,心中倒是想起件事,朝中太子新立,由张太傅教导,他又推荐了小儿子张芫做太子伴读,而师兄莫为也被选中做了太子的书画老师,若认真论起来,这位伴着太子一起读书习礼的张小郎君,算是她的半个师侄。 果然张芫开始套近乎:“之前竟不知郡君与恩师莫掌院是同门,寿宴上未曾拜见,真是太失礼了。” 说着恭恭敬敬行个大礼,“师侄张芫拜见师姑。” 李靥点点头,算是应下了这个称呼。 大礼行毕,张芫起身,似是有些着急,开门见山道:“师姑可是要去大理寺?” “正是。” “可否带我一起去,我想——”他吞吞吐吐,低头看脚尖。 李靥盯着他腰间玉佩,那无头女尸腰间也有块一模一样的,这位张小郎君一向与大理寺无交集,如今在大街上拦住自己,想必与此事有关。 “张小郎君是要认尸吗?张太傅已经辨认过了,说是他的甥女范清茹。” 尸体抬回来后便第一时间通知了张太傅,据张太傅辨认,说死者是老家表姐的女儿,寄养在他府上。 也就是张芫的远房表妹。 “不敢瞒骗师姑,徒儿是有所怀疑。”张芫抬头看了她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手也微微握起来,“我怀疑死者不是清茹。” “不是?” “因为清茹一向很乖,她是远房表姑的女儿,五年前因家中遭灾,孤苦无依才来投奔父亲。”他低声解释着,“十日前她突然离开,父亲说她回老家去了,再后来便有人告诉我她死了,还跟个、跟个赤身裸体的男子死在一起。” “许是路上遇到劫匪,被人谋害。”李靥安慰道,“张小郎君节哀。” “不!不是的!”张芫激动道,“清茹是因为家中没有其它亲人了才来投奔的,五年来家乡从未有人找过她,如今又回去作甚?” “而且她便是真要离开,也应当好好跟我道个别,怎可能不声不响便走了!” “呃——也可能是走得急?” “再急……再急也应当知会我一声的。”少年郎弯了腰声声哀求,“求您带我进去看一眼,我只想亲眼确认那究竟是不是她!” 李靥琢磨半晌,叹口气:“也罢,反正明日张太傅就要将尸体接走下葬了。” 她又嘱咐,“你跟着我,咱们直接去殓房。” *** 两人一前一后到了大理寺门口,见门口不少人围着,为首几个外族打扮,叽里咕噜大声说着什么。 张芫看着好奇:“这是云岭国的人?” “是云岭国使团在抗议呢,要我们交出使臣尸体,咱们走这边。” “师姑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幼时跟双亲在云岭国生活过,我奶娘也是云岭国人,教过一些。”李靥带他绕过人群准备往侧门去,突然使团最前面带头的男子高喊一声,接着便背对大理寺高举双手跪了下来,看样子像是在祷告,李靥皱起眉头听了两句,转头把画桶扔给张芫,朝门口怒冲冲走去。 张芫不明就里跟在后面,只见这位看起来温婉柔和的南嘉郡君此刻像个炸了毛的猫,一手叉腰一手指上那位云岭国使者的鼻子,叽里咕噜一顿输出,虽说听不懂,但看架势八成是在骂人。 那使节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张着嘴瞪着眼,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尚寺卿的夫人在门口与云岭国使团吵架,守门差人不敢怠慢,快速将事情通报进去,寺卿大人闻言急匆匆往外就走,生怕自己娘子吃了亏。 他心里着急,一路大步流星,待赶到门口的时候,使团已经走了,小姑娘涨红着小脸,胸口上下起伏,看样子生了不小的气。 “靥儿。”他走过去,将人拉到面前上下打量着,“没事吧?如何气成这样?” “郡君本来说带我绕过去,不知怎的突然回转,与使团那个领头的吵了起来。”张芫在旁边解释道。 说的啥他一句听不懂,但肯定是吵架了。 尚辰奇怪地看他一眼,认得这是张太傅家的小儿子,只是不知为何跟自己娘子在一起。 “刚才那个领头的在祷告,向他们的神祈祷大理寺卿死无葬身之地,告慰他那什么小将军在天之灵!”李靥拢拢头发,还是气不过,“他们诅咒你!” 她说着又朝使团离开的方向高喊了几句云岭国语,已经走远的几个人明显身躯一震。 “好了好了,靥儿不气,莫跟他们一般见识。”尚辰笑着安抚还在蹦高的小姑娘,“原来只知你会说云岭国话,却不知竟熟练到可以用来骂人,你看那几个使节被你骂的头都不敢回。” 李靥几下就被捋顺了毛,抱着自己夫君的腰撒娇,直到张芫尴尬地咳了几声才想起旁边还有这么位师侄,赶紧站好理理衣服,正经道:“张小郎君是来认尸的。” 第133章 两不疑(二)【已修】 大理寺殓房, 尚辰将盖尸体的白布掀开,沉声道:“令尊已认过,你确定要再认一遍?” 张芫站在门口踟躇片刻, 点头:“若不能亲眼确认, 我必是不甘心的。” “好,上前来吧。” 尸体是在池塘里被发现的,捞出来时已经被泡得肿胀,脖颈断口处浮肿发白,尸体腰间那枚跟张芫一模一样的玉佩完好挂着, 凶手必然不是谋财。 张芫走近, 颤着手提起尸体手腕, 心惊胆战扫了一眼, 紧绷的身体突然放松下来:“不是她。” “何以见得?”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99节 “清茹右手小指有颗朱砂痣。”张芫长舒一口气,“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许是父亲没注意过,所以才会认错, 幸亏我来了, 不然这不知谁家的可怜女子下了葬, 她家人可要往何处去找。” “你确定这不是张太傅甥女?”尚辰问道。 “自然确定。”张芫看起来如释重负, 连声音都轻快许多,“这姑娘手背还有道疤,一看便是陈年的伤,清茹没有。” 他许是想哭,嘴角向下撇着, 后来又想笑,眼睛弯起来, 最后原地蹦了两下,小声欢呼道, “太好了,不是她!” “我回去跟父亲讲一声,说这姑娘不是清茹,莫要弄错了。” “不是便好,快些回家去吧。”李靥将人送到门口,笑眯眯端着个师姑的架子,“张小郎君心悦清茹小表妹?” 听她这样问,张芫红着脸支吾半天,点头:“此事表妹还不知道,您千万莫要说与别人。” *** 自家娘子出门送个人送了小半个时辰,寺卿大人从一堆案卷里不时抬头,想着要不要出去看看。 可若真出去看了,会不会显得自己格外小气,嫉妒心强? 正纠结着,小姑娘高高兴兴回来了,一边往里走一边念叨着:“刚刚忘了说,早上要的画像都印好拿回来啦,记得下个月给鲜果社结账啊。” 她蹦跳着进来,见尚辰桌上厚厚一摞卷宗,不由放稳了脚步,小声道:“夫君在忙?” “这会儿不算忙。”他搁了笔,假装无意道,“在门口与张家的小郎君聊什么了?” “也没聊什么,就聊了会儿画画的事,你知道吗?张小郎君是莫为师兄的徒弟,论起来我是他师姑呢!” “哦?”尚辰勾起嘴角,“我瞧瞧有没有师姑的样子。” “你瞧呀,是很正经的师姑呢!”她绕过书桌到他面前,立正,挺胸收腹。 “唔,没瞧出来。”他轻笑,“倒是有个傻乎乎的小姑娘。” “我才不傻!” “不傻不傻,靥儿是世上最聪慧可爱的女子。”他笑着接下小姑娘砸过来的拳头,瞅个机会将人拉进怀里,轻吻她梨涡,“既然死者不是张太傅甥女,那就要继续查。” “是啊。”李靥点头,“既然不是,为何又带着张府玉佩呢?” “也许是那人捡到的,又或者有别的隐情,可是张芫表妹又去哪了?” “据说是回老家去了。”她歪头看着他,抿着嘴,大眼睛亮晶晶,好像憋了什么话,但是没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凑到他耳边小声,“夫君,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哟。” “什么秘密?” 她压低了声音,温热气息洒在他耳畔颈边,一字一顿道:“张小郎君喜欢他的小表妹,他让我千万千万莫要说与旁人。” 尚辰忍俊不禁:“你现在说与我了。” “夫君又不是旁人,而且你也不会说出去啊。”小姑娘理直气壮戳他心口,“千万莫要说出去!” 他点头,一本正经应下:“不说出去,我是靥儿的树洞,所有秘密都止于此。” “嘻嘻,那为了奖励树洞,我再说一个秘密吧。” “好。” 李靥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头靠在他肩膀,仰起头,柔软双唇贴上他耳垂,甜甜道:“我呀,最最最喜欢夫君啦。” 第134章 两不疑(三)【已修】 泡软的粉丝均匀铺在盘底, 新鲜河虾去掉虾线又开好背,在上面摆出芙蓉花的形状,锅内放油烧到四成热, 下蒜蓉爆香, 放生抽、盐、蚝油、一点点糖,炒好后铺在虾肉上。 放入蒸锅蒸大概一盏茶的时间,出锅撒上切好的葱花,再浇一勺热油,小小的厨房里瞬间鲜香四溢 “我喜欢阿娘做饭, 阿娘做的饭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尚府厨房, 小云舒扒着灶台边, 一边看李靥忙活好吃的, 一边奶声奶气聊着天。 李靥蒸虾的时候特意用小碟单独装了两个,这会儿拿出来放到宝贝女儿面前,笑着应和道:“那云舒就多吃些, 长得壮壮的。” “哥哥才是壮壮的, 云舒要瘦瘦的, 就像阿娘一样。”云舒认认真真剥出个完整的虾肉, 踮起小脚喂给她。 她眉眼随了父亲,偶尔严肃起来的小模样还挺深沉,脸型却是随了母亲,虽然现在还奶呼呼圆鼓鼓的,但那个尖尖的小下巴颏已经依稀能预见长大后的精致。 “阿娘小时候也壮壮的, 还会爬树呢!”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呀,我还爬树摘果子给你爹爹吃过呢。” “阿娘好厉害呀, 云舒也要壮壮的,爬树摘果子给爹爹吃!”小云舒把另一个大虾塞进自己嘴里, 腮帮子鼓鼓囊囊的,弯着大眼睛天真地笑,“真好吃!” 李靥将虾端出来,又烧了一壶水,顺手捏捏女儿小脸蛋,“好了,阿娘现在要炒菜啦,油烟太大,云舒出去找哥哥玩。” “好!”云舒吃完了虾,自己乖乖洗干净手之后跑去院子里玩乌龟,李靥跟出去看了一眼,见孙嫲嫲在小溪边陪着她,云起拿着前几天买回来的金丝大环刀跟前来蹭吃蹭喝的唐君莫比划招式,于是放心地缩回厨房继续忙。 处理好的鱼用清水浸泡去腥,加少许盐、胡椒、黄酒、姜丝涂抹均匀,轻轻揉搓一小会,再用清水冲掉。 锅里倒少许水,放几块瘦肉和干贝煮一会儿,再加入葱、香菜、老抽、生抽、蚝油一起熬成小半碗,放在一边备用。 处理好的鱼底部铺好葱姜,上面盖葱跟香菜,上锅蒸熟后只将鱼取出放入盘中,重新铺好新鲜的姜丝、葱丝、香菜,淋一勺热油在上面,待香气散发出来,浇上熬制好的调料。 李靥做菜很专注,以至于有人进来都没发现,直到被人从后面抱着才陡然一惊,接着便笑起来:“夫君。” “好香啊,是清蒸鱼的味道。”尚辰低头在她耳边蹭蹭,“我回来了。” “夫君辛苦,欢迎回家。”李靥侧过头去亲他,“想你了。” “我也想你。” 尚云起蹦蹦跳跳进来,他跟父亲长得一模一样,活脱脱一个小尚辰,只是嘴角两个小梨涡随了母亲,笑起来可爱又喜庆,而且话多且密,半分清冷气质也无。 他想来问问什么时候开饭,正撞上爹娘腻腻歪歪,哎呦一声小胖手捂住眼,转身就要跑,被尚辰薅住领子拎回来:“看见爹娘跑什么?” “舅舅教我的,非礼勿视!” “舅舅教你的是君子之风,在爹娘面前可以不用。” “那不行,舅舅说了,便是小儿也要避讳些,不然就是……”云起仰着小胖脸想了半天,“伤风败俗!” “云起把虾端出去吧。”李靥笑着挡住了气得要教训儿子的丈夫,“准备吃饭了。” *** 吃过饭洗过澡,李靥哄两个小娃娃睡着,轻手轻脚去了外间。 尚辰还在忙,埋首间眉头微皱,似是有什么难题,见她出来了,便笑着勾勾手:“靥儿,来。” 她自是被那清俊笑容晃花了眼,不由自主就乐颠颠走过去。 “夫君还在忙呀?”她在他肩上轻轻揉捏,“还是无头案?” “无头案倒是真让人头痛。”尚辰摇摇头,愁道。 “那具男尸除了云岭国使臣的身份之外,还是云岭国大将军最疼爱的儿子,此人向来专横,经常擅自离开使馆玩乐,故而他失踪几日使团也无人在意,只当是他又出去游山玩水,直到发现尸体才知道是死了,至于死前去了哪里,又与何人接触,竟是无一人知晓,偏他又身份特殊,不可大张旗鼓张榜征集线索,只能私下调查。” “还有无头女尸,张太傅一口咬定说那就是范清茹,要带回家安葬,甚至请来了太子手谕,所以明天还要去趟东宫,当面向太子殿下解释清楚,请求宽限几日。”尚辰事无巨细跟她讲着,干脆放下笔向后靠进她怀里,略仰起头,抱怨道,“好烦。” 她帮他轻轻按压太阳穴,附和道:“嗯,是好烦。” “我想辞官,回家做生意去!”赌气的口吻。 李靥笑了:“辞官好啊 ,我喜欢江陵那套宅子好久啦,要是搬回去了,便在园子里挖个小水潭,引了活水进来,春日煎茶,暑天泡瓜,夫君也有时间陪我。” 她白嫩手指点上他眉心,轻轻将那皱起的川字抚平,柔声道,“可若说现在辞官,我却是不赞同,你如今是受了委屈才不想做了,等哪日气消了,定是要后悔的。” 尚辰也就是发发脾气,见她这般温柔劝慰,那点不快便烟消云散,舒展了眉眼笑起来,抓住她手放到唇边轻吻,又将人往怀里拉:“让我抱抱。” 李靥被他一拽,整个人向前趴去,那对小胖兔就这么巴巴送到人嘴边,被结结实实咬了一口。 “你干嘛呀?孩子睡觉呢!“她红着脸推他,小声叫道,“轻些、轻些咬。” “靥儿不叫就不会吵醒孩子们了。”他弯了眉眼坏笑,手指勾住小姑娘藕荷色的寝衣用力一扯,白嫩嫩的小胖兔便蹦出来一个,顶着枚小红果子颤啊颤的邀请他。 李靥手忙脚乱地挣扎,咬着下唇不敢发出声音,最终还是被抱进怀里,由着寺卿大人把红果子吃了个够。 “登徒子。”她红着脸将衣服拉好,微微喘着,软软靠着他,“心情有没有好一些?” “唔,好多了,小胖兔真乃灵丹妙药。”尚辰亲亲她绯红脸颊,赶在她翻脸之前右手一晃,变戏法一样变出一枚亮晶晶的戒指来,见小姑娘一副看傻了的可爱模样,他笑着将戒指戴在她左手无名指上。 “这是哪里来的?”李靥低头看,戒指是金镶宝石的样式,戒托上的极品祖母绿被打磨成了一枚叶子的形状,精巧别致,在烛火下熠熠生辉。 尚辰很喜欢她的反应,将人在怀里紧了紧,眉眼愈发柔软,他微微低头,凑近她耳边:“自然是专门为靥儿打造的。” 夜风拂过,支摘窗微晃,窗外桂花簌簌落下,琉璃风铃轻灵作响。 李靥没抬头,翘着嘴角听他说话,那清冷音色有暖意缠绕,在夜色中听来格外撩人,直直就撞进了心窝。 “今日是我们成婚六年的日子,这是礼物。” “这样呀——”她抿抿嘴,喉咙发紧,“我还以为夫君最近太忙,忘记了……” “再忙也不会忘,况且靥儿今日还特意打扮那么好看,还做了一大桌子菜。”他去捧她的脸想要亲亲,却摸到几滴湿润,“怎的哭了?” “我真的以为你忘记了,还在心里劝了自己很久。”她哭着打他两下,“坏蛋,为什么不早说?” “是想给你惊喜的。”尚辰笑着去吻她眼泪,“我错了,我给靥儿赔礼道歉好不好?” 小姑娘一哄就好,抹抹眼泪就原谅了他,继而又开始发愁,揪着眉头声音糯糯:“怎么办呀?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那就送我这个。”他抓过她小手,将自己的手覆在她掌心,再拿开时,她的掌心中央便多了一枚银色的戒指。 李靥低头看,只见那戒指戒圈大些,是男子的款式,但一眼便能看出跟自己手上这枚是一对。 她抬头,笑得很开心:“这是你的吗?” “嗯,两枚戒指是一对,我自己画了图样找司空打的,起名同心环,取与靥儿永结同心之意。”尚辰伸出手,温柔且深情,“靥儿给我戴上。” 他的手很大,指节修长,被牵住的时候能感受到令人心安的温度和力量。 李靥郑重地把戒指套进他左手无名指,又把自己左手与他放在一处,小梨涡漾出美酒。 “呐,你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这辈子都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夫君哟,契约生效!” “此生不渝。” “喜欢你!” “喜欢你。” “嘻嘻,爱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0节 “我最爱你。” 两人喃喃说着情话,终是吵醒了里屋睡觉的小人儿,尚云起叹口气翻个身,捂住了妹妹的小耳朵。 舅舅是怎么说的来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 转过天来,刚跟小白从外地回来的吴思悠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就被李靥拽去了大理寺。 “两具尸体,快快快!”李靥理直气壮把好友拉进殓房,又把背了一路的金丝楠木箱给她放好,“验吧。” 吴思悠翻个白眼,拿了姜片分给她,穿上罩衣戴好面巾,边戴手套边说:“我说尚夫人啊,我这脚还没迈进家门呢就被你拖来帮你夫君验尸,是不是过分了点?” “确实过分,我唾弃我自己!” “你知道什么叫重色轻友吗?” “知道啊,就是我这样的呗。” 李靥殷勤地给她在罩衣后面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李靥重色轻友,小人一个!” “你——脸皮是越来越厚。”吴思悠叹口气,“行吧,尸体在哪儿?” 吴大娘子历练多年,验尸功夫愈发精进,她手法利落地给两具尸体检查完,对闻讯赶来的尚辰讲道:“两具尸体都是十七八的年纪,死因想必仵作都验过了,男尸被人刺中背心,一刀致命,女尸同样,从背后被刺死后砍头,刺中两人的凶器为同一种,看形状应是长三寸余,宽一寸半的柳叶小刀。” “女尸是先死后被砍头的?” “是,虽脖颈断口有收缩伤,但不明显,应是死了的半个时辰内被砍掉的。” “先被杀死,后被砍头,又带了玉佩……”李靥想了想,“死者有什么明显特征吗?” “左脚骨头断过,陈年旧伤了,走快的话应该会略有些跛。”吴思悠顿了下,又道,“□□没有被侵犯过的痕迹,死者元红完整无缺,是处子。” “那就是没嫁人的大姑娘,这位姑娘生前是做什么的?能不能看出来?” “做什么看不出来,但这手必不是大户人家娇养的娘子,而且死者拇指与中指指腹有老茧,推断应是——”吴思悠猜测道,“应是个赌徒?” 第135章 两不疑(四)【已修】 吴思悠将尸体重新验过, 缩小了搜查范围,尚寺卿重新振奋精神,去了东宫求见太子殿下。 小王爷他们说是傍晚就到, 夫妻俩商量着在三元楼订了接风宴。 景明来送信, 说小雨今日请假,不去学堂接两个孩子了,于是李靥下午的时候便去接了云起云舒一起回家,进府就瞧见孙嫲嫲在内院的月亮门前叉着腰,边叹气边摇头。 “小丫头不听话, 真是不听话。” 李靥好奇地看向门房牛小牛, 见他摆手表示不知道, 领着云起云舒走过去:“这是谁惹我们孙嫲嫲不高兴了?” “哟, 小郎君跟小娘子下学了呀!快让孙嫲嫲看看!”孙嫲嫲一见两个娃娃,立刻换上了笑模样,蹲下来捏捏这个抱抱那个, 连眼角的皱纹都堆满了笑, “中午送去的红烧肉好不好吃?那是王大厨的拿手菜, 我专门跑去找他做的。” 尚府李府相距不远, 自从李靥搬回京城,孙嫲嫲就喜欢两头跑,这边有云起云舒,那边有李栀跟苏汀兰的儿子李言风,三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活泼可爱, 她是瞧了这个瞧那个,越忙活越欢喜。 两个娃娃也喜欢孙嫲嫲, 这个摸摸她脸,那个拉拉她手, 奶声奶气喊着婆婆:“孙婆婆,明天还有红烧肉吃吗?” “有!云起小郎君想吃多少就有多少!” “云舒也喜欢红烧肉,云舒还喜欢杨梅。” “哟,京城杨梅不好买,云舒小娘子吃不吃大西瓜?孙嫲嫲明日中午切成果盘给你送去?” “好——!谢谢孙婆婆!”云舒凑过去在孙嫲嫲脸上亲了一口,让她瞬间乐开了花。 李靥看着一老两小其乐融融,也不禁笑起来:“刚进门瞧见您唉声叹气,这会子又好了,究竟什么事?” “呶,娘子自己看。”孙嫲嫲朝内院努努嘴,就见小雨打扮得花枝招展,指挥着几个丫鬟婆子在客房进进出出忙碌着,比过年还欢喜。 “刚给娘子和姑爷新做的被子,倒被她拿去了客房,让她换一床旁的新的也不肯,说什么小王爷尊贵,而且你看那吆五喝六的架势,倒比你这夫人还像主子,真是气死我了!” “别气别气,明日找织坊再做一床新被子就是了。”李靥给她摩挲后背,“等会儿我带你去三元楼吃好吃的去!” 孙嫲嫲哭笑不得:“我跟你说小雨呢。” “小雨那点心思你我都知道,许是高兴过了头,由着她吧。” “娘子啊,你可不能由着她,那小王爷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人?依着我看这心思早断早好!” 云起云舒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好奇:“阿娘,什么心思啊?” “没什么,是长成大人以后的心事。”李靥低头对两个孩子笑笑。 她当然知道小雨的心思早断早好,小丫头马上二十岁了,早就到了许配人家的年纪,不能一直沉浸在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可她每次想要劝,又总会想起前世小雨因为护着自己而被发卖的惨状,便狠不下心,开不了口。 孙嫲嫲见她犹豫,知道她心软:“娘子若是为难,我去劝她。” “还是我去吧。”李靥想了想,“我好好跟她聊聊。” . 两人在门口又聊了几句,孙嫲嫲去忙自己的活,李靥则换了衣服,带着云起云舒在院子里玩跳索。 一根长长的绳索缀了五颜六色的彩绸,云起跟云舒一人握住一头摇着,跟自己阿娘一起唱童谣:“太平鼓,声咚咚,彩光如轮舞索童,一童舞,一童歌,一童跳入彩光中!” “云起舞,云舒歌,阿娘跳入彩光中!”两个小娃娃嘻嘻哈哈地唱着,看李靥灵巧地跳上跳下,“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阿娘加油!” “九十八、九十九、一百!哎呀累死我了!”李靥累得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石凳上擦汗,“云起,给阿娘倒杯水。” 上好的白瓷杯子自耳畔绕过来,跟耳环发出叮叮当当的碰撞声,她转头,正对上尚辰含笑双眸:“靥儿何苦把自己累成这样?” “夫君从东宫回来了?一切顺利吗?”李靥接过杯子喝口水,这才看见门口站了几个人,除了常来的司空跟唐君莫,还有一身紫衣的子书俊,一年不见,小王爷愈发俊秀挺拔,他上前两步行礼,恭敬道:“表嫂安好。” “小王爷万安。”李靥回礼,有些嗔怪地看了一眼自家夫君,“你怎的不喊我呀?让我在大家面前跳这么久……” “我们来时见郡君跳得正顺,童谣也悦耳动听,便没有打扰。”子书俊旁边一位白衣男子笑着开口道。 他大概二十三四的模样,有双月牙样的眼睛,见人先带三分笑意,李靥见过他几次,认得这是中书侍郎的大儿子,江湖人称飞雪残影的李乐康。 “李郎君万安。” “南嘉郡君万安。” 尚辰拿了帕子给她仔细擦汗,又将她额前几缕乱发别到耳后,温声道:“太子只给了三日期限,时间紧迫,咱们就不去三元楼了。靥儿跟云起云舒再玩会儿,我先跟他们说说案情。” 说着回头招呼几个人去书房。 小雨听见声音欢欢喜喜跑出来,却只瞧见一抹紫色背影,她看着关上的书房门,拧着身子跺脚:“主人真是——什么案子呀这么急。” “老爹真是,什么案子啊这么急。”云起有样学样,扭成个麻花,“我还没跟表叔说句话呢!” “云舒也没来得及说话呢!”云舒也跟着小脚丫跺两下,“爹爹都没抱云舒……” 李靥看三个人整齐划一的动作,挠头:“他的脾气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是真的遇见难题了才会如此着急,三元楼也去不成了,小雨,你带云起去街上买些吃的吧,什么梅家的炙鹅,徐家的瓠羹,曹婆婆的肉饼,都买些来,还有藕夹茄夹也买些,我让厨房炒几个青菜。” “阿娘,能给妹妹买份滴酥鲍螺吗?”云起看看云舒,大声问道。 “那是你爱吃的吧?”李靥捏捏儿子小脸,“滴酥鲍螺买些,再给妹妹买一份樱桃酪,咱们今晚在凉亭里吃饭。” *** 初秋,晚风还残存着一丝夏日气息,乌兰的天空透着些微亮光,院子里小溪旁,云起跟云舒一人拿一朵甘菊洗的很认真。 “阿娘,云舒洗干净了。”云舒将洗好的甘菊放在手心,两只小手合在一起,用力甩了几下。 “阿娘,我也洗干净啦!”云起学着妹妹的样子也甩几下。 李靥抱来一个琉璃罐,里面已经装了很多洗好的菊花,看一双儿女把手里的甘菊也放进去之后,她将旁边早就准备好的一大碗酒酿倒进去,又拿起糖罐。 “来,云起加一勺糖,云舒也加一勺糖,我们一起把酒封起来,等到过几天重阳节就可以喝啦。” 两个小娃娃认真做着,好奇地问:“会变成甜甜的菊花酒吗?” “会的呀,变成甜甜的菊花酒。” 尚辰靠在凉亭栏杆上,眼神温柔地看自己娘子跟一双儿女其乐融融,唇角上扬。 “兄长。”子书俊一脸严肃,碰碰他,“你刚刚说无头女尸是个赌徒?” “啊,是啊。”他回过神来,咳了一声端肃道,“吴娘子说尸体手上老茧应是常年玩骰子所致,所以咱们就从赌坊查起。” “赌坊?有范围吗?” “没啥范围,但死者腿脚不好也走不了远路,所以就打算先从城内查起。”唐君莫道,“索性京城赌坊也不多,明的暗的大大小小加起来总共十来处,要查也快。” “那行,何时开始?”李乐康问,“明日?” “时间紧迫,一会儿吃过饭你们跟着唐寺正先把赌坊位置认好,分配一下,明日一早逐家排查。”尚辰道,“辛苦小俊跟乐康了。” 子书俊摆摆手:“兄长不必客气。” “今日还是要客气的,等明日你们去大理寺履新之后,我便不会客气了。” 正聊着,小雨换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红着脸端了洗好的水果过来,还没等说话,就被眼疾手快的唐君莫拿走了仅有的一小碟荔枝。 她有些气急地嘟起嘴:“唐郎君,您干嘛呀?” “啊?我干啥了?”唐君莫张大嘴把荔枝一股脑倒进嘴里,心满意足地抹抹嘴,“小雨这回可真体贴,居然把荔枝都剥了壳。” “这是夏末最后的荔枝了,今儿一早特意去城北的凌室托人买的!”小雨把托盘放在桌上,委屈地要掉眼泪。 “我就说这个季节怎么还有荔枝?还挺新鲜,保存的不错。”唐君莫笑呵呵的,“辛苦小雨啦!” “可是——可是——”一听很好吃,小雨绞紧手里的帕子,更想哭了。 唐君莫等了半天,见她还是一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恍然大悟道:“难道你剥荔枝的时候没洗手?” 小王爷刚拿起一颗葡萄放到嘴边,闻言又默默放了回去。 “唐郎君!你太过分了!”小雨终是哭了出来,帕子一摔,一跺脚跑回屋,只留下一桌人莫名其妙干瞪眼。 过了良久,唐君莫吐干净嘴里的荔枝核,小心翼翼:“我是做错什么了?” “许是那丫头也想吃荔枝吧?”李乐康摇着扇子猜测,“唐寺正把荔枝都吃了,所以不高兴了。” 司空深以为然:“你好歹分一分,自己怎的就全吞了?” 唐君莫被他们说得有些不好意思,挠头道:“那我明天再买些荔枝回来赔她好了。” 子书小王爷没说话,眼睛一直盯着那颗葡萄:不知道到底洗干净没有,很想吃。 尚辰捏捏眉心,暗自叹气: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1节 因为小雨心情难过闹罢工,李靥一个人给两个小娃娃洗了澡,收拾妥当后正侧躺在床边轻轻哼着歌哄他们睡觉,沐浴完的寺卿大人轻手轻脚走了进来。 “爹爹!” “你们怎的还不睡?”尚辰假装生气,两个小家伙一点也不怕的样子,嘻嘻哈哈招呼他:“爹爹一起睡!” 他假装思考了一瞬,接着便从谏如流上了床,将他的小姑娘拢在怀里,又越过她去拍两个孩子:“乖,闭上眼睛。” 李靥整个人被他抱住,熟悉的温度自后背传来,不由一阵耳热心跳:“夫君。” “嗯?” “小王爷住的还习惯吗?” “我刚刚去看过,一切都很好。”尚辰亲亲她,“辛苦靥儿了。” “其实我也没有很辛苦,都是小雨收拾的。”她想了想,试探道,“你知不知道小雨她……” 尚辰知道她想说什么,思索一下开口:“人要知本分,小雨今日无论是收拾客房还是发脾气闹别扭,都已经越矩了。” “她是你的陪嫁丫鬟,我不好说什么,但靥儿也不可太让她由着性子来。” 李靥鼓起脸,怎的为了个小雨,一个两个都来教育她?不过她对尚辰可没有对孙嫲嫲那么好脾气,抬手就朝后面打过去,小声嚷道:“坏蛋,不许教训我!” 尚寺卿莫名其妙挨了打,在她后颈埋头笑起来:“看来不止我一人劝过,靥儿这么好的脾气都变成小炮仗了。” “讨厌。”李靥脸颊微红,“我知道了,等忙过这一阵,会跟她好好聊聊的。” “好。” “你离远一点,好痒。” “不行,再远就要掉下去了。”他得寸进尺贴上来,装睡的云起云舒见爹娘抱得这么紧,兴奋地爬起来就扑,“我们也要抱抱!” 两个小娃娃养的胖乎乎又结实,没轻没重扑过来,夫妻俩本就挨着床沿,再加上毫无防备,直接被一双儿女撞下了床。 可怜的寺卿大人本来可以躲开,但又怕自己娘子磕到,老老实实垫在下面当了肉垫。 “不好了哥哥,爹爹阿娘掉下去啦!” “别怕,我数一二三,咱们一起跳下去救爹娘!” “不不不别跳,千万别跳啊——!” 第136章 两不疑(五)【已修】 京城赌坊不多, 李靥平日里也没机会去,这次听说要调查,便缠着自己的亲亲夫君软磨硬泡来两个位置, 跟吴思悠一起高高兴兴扮了男装。 “这是冷大侠给的易容膏, 扮男装一流,绝不会被人认出来。”她妥帖地用易容膏将好友耳洞封住,“走吧,吴大郎。” “走着,李二郎!”吴思悠高兴得摇头晃脑:“早就想去赌坊见识见识了, 但先是我爹不许, 后是小白不许, 今次总算是得了机会, 为了公事进去赌一把,总没人不许了吧?” 她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好奇道, “记得昨日商量的时候尚寺卿还言之凿凿不许你去的, 怎的又改口了, 你咋说服他的?” “呵呵,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呗。”李靥干笑两声,悄悄揉了揉腰。 她昨晚为了让尚辰同意自己去赌坊,算是豁出去了,主动献媚不说,还被他半哄半威胁地说了好些个羞人的话, 摆出各种平日里不敢想的动作,寺卿大人就像吃了两大碗春香一样要她要到半夜, 若不是怕浪费掉这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今早还真就不想起床了。 “不过我听说最近京城查赌查得严, 有几个赌坊都被抄了,大理寺抄的?” “不是,据说是步军司抄的,毕竟沈大哥刚回来,新官上任三把火嘛。” “原来如此。”吴思悠学那些纨绔子弟的样子将一把折扇插在腰间,双手合十拜拜,“希望沈都使今日不要那么积极,咱们刚进去玩就把赌坊抄了。” . 一个时辰后,李靥抱头蹲在赌坊角落,使劲瞪着对面吴大娘子。 “乌、鸦、嘴!”她用口型抗议。 “我也不知道今日这嘴怎么就这么灵啊。“吴思悠同样抱头蹲着,“刚换好筹码,不知道还能不能换回来?” “唉,出师未捷,等他们忙完来捞我们吧。” “你们两个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老实点!”一个军差突然指着两人呵斥道,“谁都不许说话!” 沈羽正带了人在柜台清点,闻言朝这边扫了眼,接着便是一愣,招手叫过身边护卫小声说了几句,将账本一放,迈步走过来。 “李二郎?”他走近些便更加确认,笑着喊出她的名字。 李靥正认命地蹲着,听到声音不由得惊喜回头:“沈大哥!” 她一时忘了隐藏,嗓音甜美清脆,旁边几个赌徒惊讶眼神望过来,继而就是愤怒,其中一个矮个子的中年男子突然暴起,指着她骂道:“怎么还有个女的?真是晦气!” 接着下面便响起嗡嗡议论声: “怪不得被查了,原来是混进了女的!” “看门的怎么回事,怎么能让这种晦气东西混进来?” “我就说一进来眼皮子就跳呢?原来有晦气,呸!” 李靥被突如其来的咒骂声惊呆了,也忘了反驳,就这么愣愣站着,听众人愤愤骂着自己。 沈羽听得心烦,手中长枪挥出,堪堪停在正高声咒骂的矮个男子鼻尖:“住口!” “谁敢再说半个字,拖出去先打五十军棍。” 屋内鸦雀无声,他看看涨红了脸的小娘子,吩咐手下将里面雅间腾出来,将两人带进去,关了门温声道:“二位娘子如何在这里?” “我们是来调查的,谁知这么巧遇到沈大哥。”李靥平静了些,解释道。 “调查?可是为了无头女尸?” “正是,沈大哥也知道?” “略知一二,不甚详细。”沈羽道,“跟赌坊有关?” “算是吧,思悠验尸发现女尸生前可能是个赌徒,所以想来查查看。” “李娘子意思是死者生前频繁出没赌坊?”沈羽问道,见李靥点头,又想了想说,“既是女子,出没这种赌坊的可能性不大,刚才你也看到了,这种地方赌徒穷凶极恶,不会允许女子进入赌场。” “为何呀?” “嗯——理由大约就是刚才几个人嚷嚷的那些,全是无稽之谈,不要放在心上。”他安慰道,又小心翼翼观察着她的表情,“你——不要在意。” 李靥想想刚才那些人的反应,不由得又有些庆幸沈羽来查抄,不然万一自己跟思悠被认出来是女子,还不知会落个什么下场。 想到这里,她心有余悸地拍拍心口,小梨涡漾起:“不会,我才不在意!” 她笑容明媚,是被悉心呵护的那种无忧无虑,于是沈羽也笑了:“不在意便好,早些回去,莫要让尚寺卿担心了。” *** “其实我很在意,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骂晦气。”大理寺书房,李靥关起房门,挂在自己夫君身上求安慰,“啊啊,气死了,好难过!” 尚辰正站在书架前找东西,闻言摸摸拱进自己怀里的小姑娘,轻声安慰:“我一会儿就去步军司要人,把骂靥儿的几个坏蛋关上十天半个月,以示惩戒。” “要关一百天!” “好,关一百天。”他干脆低了头,笑着去捏她脸,“所以靥儿跟沈都使说不在意,又回来找我求安慰?” “那是自然。”她抱着他劲瘦的腰,仰起小脸任他捏着,大眼睛里是坦荡荡的依赖与喜欢,“对旁人要大度矜持,对你便不用,因你是我夫君,就要跟我一伙儿!” “嗯,我自是跟靥儿一伙的。”他郑重点头,又补充道,“永远都是一伙的。” 又抱了会儿,闻够了他身上好闻的松竹香气,李靥自他怀里扭过半个身子,回头去看书架上的书:“夫君要找什么?” “有本赌坊册子,我记得上面有些相关的东西……”尚辰修长手指扫过几排书脊,抽出其中一本,“找到了。” 李靥好奇看着:“京城赌坊记册?” “大理寺不管京城赌坊事务,这是开封府的,前些日子我在朱府尹那里见到,便让人抄录了一本,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他说着牵过小姑娘的手坐在大方桌前一起翻阅,“记得上面有家专门接待女客的赌坊,叫做——弄玉轩。” 弄玉轩说是赌坊,其实也不尽然。 京城多的是有钱人,自然也多的是有钱的女人,如今男风盛行,无数柔柔弱弱的小郎君为金钱折下杨柳腰,做了男人的娈童,而另一些想挣这个钱又觉得自己雄风抖擞,不想对男人卖笑的,就去做女人的生意。 弄玉轩便是专门开给女子的,据说里面的小倌吹拉弹唱无一不精,个顶个的讨人喜欢,常常引得那些家财傍身却寂寞的女子们一掷千金。 赌场生意是弄玉轩众多生意中的一个,并不如抖搂雄风来钱快,自然也就没那么显眼。 “弄、玉、轩——”李靥小声念了,扭头趴到尚辰肩上轻轻捶了他两下,“这名字听起来好那个哦。” 尚辰:…… “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抬起头,一脸大义凛然,“我愿意前往!” “不行。”寺卿大人面无表情否定了她。 “呜呜,我便知道嫁了人就不得自由。”她眨巴眨巴眼,竟聚起水光来。 “话说景元九年,我还是李家人见人爱的大娘子,活泼天真,娇柔可爱,说要去南风馆,义兄二话不说便陪我去了,如今义兄变夫君,也就失去了当初的耐性,只简单不行二字便随随便便打发了我。” 她掏出帕子在眼角拭几下,幽幽叹口气:“也是,谁会给篓里的鱼喂饵呢?” “想什么呢?不让你去是怕有危险。”尚辰气得敲她脑袋,“什么篓里的鱼?越说越离谱。” 她哼一声头扭到一边,不再说话。 寺卿大人拉拉她衣袖,被无情甩开,哭笑不得道:“那靥儿总要回家换身衣服,这样一身男装要如何去?” *** 弄玉轩的小倌到底与别处不同,一个个黝黑健硕,穿着暴露,胳膊比李靥大腿还粗。 除了这些过分雄风洋溢的小倌,整个弄玉轩的装饰也是富丽堂皇得令人惊叹。 成匹的锦缎从房梁垂下,有些甚至是宫里才有的样式,大厅廊柱上镶嵌着各色宝石,来自西域的鎏金烛台燃着上好的鲛人泪。 李靥往门口小倌怀里扔了锭金子就迈步往里,乡巴佬一样四处看着,只觉得眼睛不够使。 门口迎客的花郎看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以为碰上了土财主,拎着匹晨雾绡介绍道:“这都是我们掌柜的私藏,绫罗绸缎珍珠玛瑙的,全是好东西。” 说着,叫了个身高八尺还有余的小倌过来,“好生伺候姐姐!” 非要跟着一起来的尚辰剜了这人一眼,被叫过来的壮汉小倌硬生生挤进他与李靥之间,发出雷鸣般的娇笑:“姐姐来找奴家,怎的还带了个家养的郎君啊?” 寺卿大人身躯一凛。 李靥踮起脚,伸长胳膊轻挑地抬抬小倌下巴:“他被我宠坏了,非要跟来见见世面。”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2节 寺卿大人又是一凛。 “见世面啊,依着奴家看,姐姐这位家养郎太瘦了些,看起来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倌拇指食指捏了把团扇,掩住半张嘴,“奴家一个能打他十个。” “嚯,小花郎厉害啊。”李靥瞧着他一身鼓鼓囊囊的腱子肉,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又转向迎客花郎,“你这有啥好玩的?” 迎客花郎堆起笑:“我们这儿吃的玩的可多了,看姐姐想怎么玩?这边是茶艺馆,歌舞馆,喝茶听曲都随意,吟诗作对也可以,那边就是些武的,武艺馆,角力棚,你若喜欢也可以去看看。” “姐姐去角力棚玩玩吧,奴家给您表演摔跤,奴家摔跤可厉害呢!”壮汉小倌笑得憨厚,看过来的眼神也赤裸裸。 这小娘子长得可是太漂亮了,莫说春宵一度,就是让她亲上一口,都够自己回味半个月的。 李靥是个妥妥的文人,对摔跤这种光膀子活动没兴趣,刚想摆摆手说不去,冷不防被一直默不作声的尚辰攥住手腕:“我想去。” “啊?” 尚寺卿大步流星拉着她往角力棚去:“奴想跟这位花郎比一场。” “啊?” 李靥被拽得一路小跑,还不忘跟追过来的壮汉小倌解释:“宠坏了,宠坏了,呵呵!” . 角斗场里热气蒸腾,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围着角斗场的雅间燃着上好熏香,铜制冰扇缓缓转动,冷香蔓延,将棚内不怎么好闻的汗臭味隔绝开来。 壮汉小倌要去换衣服,临走前抛个媚眼:“奴家一定能拔得头筹,姐姐别忘了下注啊!” “原来是可以下注的,那就是赌博喽。”李靥见他出去了,兴奋地转头对尚辰道,“夫君早就知道对不对,说不定死者就是来这里赌的——不对啊,这里也没骰子,手上老茧哪里来的?” 尚辰抱着小姑娘的脑袋,从满头珠翠里拆了两根发带下来,将自己宽大的袖口系紧:“我不知道可以下注,只是单纯想揍他。” 李靥:“……查案要紧。” “先揍再查。” “可那小倌又高又壮的。” “靥儿觉得我打不过?” 寺卿大人将一身宽袍大袖整利落,歪头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 李靥被他迫人气势吓到不敢再多嘴,脑袋摇得像个拨浪鼓,尚辰又盯了她一阵,缓缓行个礼:“奴去了。” 拂衣君自是威风不减当年,三招之内便将人高马大的小倌打到爬不起来,他朝场边指了指李靥的方向,便有捧着托盘的小花郎来敲门。 “恭喜姐姐,您家郎君得了头筹,这是彩头。”小花郎喜气洋洋。 李靥自托盘里拿了锭元宝给他,笑道:“这倒是无心插柳了,我头次来,听说这里能下注,还以为是玩骰子呢,却原来是这么个玩法。” “姐姐喜欢玩骰子?” “是啊,之前是听人说你们这里有的玩我才来的。”她回忆着无头女尸的打扮,“瘦瘦小小一个姑娘,青色衣裙,裙边绣朵莲花,有点跛脚。” “哦,您说的是莲娘子吧,她倒是常来,不过进不来这里,都去那边角落的博戏坊。” 小花郎拿了银子,高高兴兴给她指路,“那边可以玩骰子。” “莲娘子?” “嗯,她叫陈莲,是博戏坊的常客。”小倌点头,“不过最近几日却是没见到,兴许是又去步军司上工了吧。” “她一个女子怎的去步军司上工?” “姐姐有所不知,莲娘子是军士遗孤,腿脚又不好,步军司照顾她,除每月定额的抚恤金之外还会给她些轻松的小活,让她额外多挣些银钱养活自己。” . 李靥得了消息,迫不及待要告诉尚辰,谁知左等右等不见人,她耐不住开门查看,却见走廊上自己夫君跟个女子面对面站着。 那女子轻纱遮面,姿态婀娜,袅袅细腰不盈一握,面纱上一双凤眸灵动妩媚,水汪汪盯着她的夫君,款款下拜:“民女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第137章 两不疑(六) 雅间门外, 尚辰被一蒙面女子叫住:“尚寺卿。” 他淡淡扫过一眼,不记得自己何时认识这里的人。 女子见他疑惑,主动行礼道:“民女香香, 是这弄玉轩的掌柜。” “香香见过寺卿大人。” “香掌柜。”他点头。 女子闻言轻笑出声:“香掌柜听起来怪别扭的, 您叫我香香就行。” 尚辰端肃道:“尚某没有称呼女子闺名的习惯。” 身后房间门打开,李靥探出半个身子,疑惑看着两人。 她想了想,还是走出来,站到他身边, “这位姑娘是——?” “弄玉轩香掌柜。”尚辰见她来了便温柔起来, 侧过头坦然轻声:“之前不认得。” 他刚打完一场架, 衣服还未来得及整理, 发髻也有些松散,额前垂下几缕碎发挡在如墨眉眼前,像蹴鞠场上恣意随性的薄媚郎。 只是那碎发后眸光专注, 满心满眼只望着一人。 李靥哦了声, 抬手将他衣襟抚平, 抿着嘴冲他笑。 “好吧, 香掌柜就香掌柜,随您高兴。”香香看着柔情蜜意的两个人,将目光定到李靥脸上,“南嘉郡君?” 李靥只觉得这双眼睛看起来很熟悉,好像哪里见过:“你认得我?” “不认得, 只听说尚寺卿夫妇伉俪情深,能让他心甘情愿扮做家郎的, 必是他的妻子南嘉郡君无疑了。” 香香低头,轻轻转着小指上猫眼戒指, “二位突然造访,是为了查案吧?我听小花郎说郡君在打听莲娘子的事。” 李靥点点头,算是默认了。 “莲娘子是博戏坊的常客,七日前带了个生面孔来,是个男的,个子不高,说话又听不懂,好像是个外族人。” “外族人?”李靥跟尚辰对视一眼,见他点头,从随身小包里拿出云岭国使臣的画像来,“是这个人吗?” “对,就是他。”香香扫了眼画像,点头,“莲娘子说带他来见见世面,还赢了点银子。” “之后可还见过?” “那倒没有了,这人再也没来,莲娘子也没再来。” 如此看来张莲跟云岭国使臣并非素不相识,只是一个军士遗孤跟外国使臣有交集便有些说不通。 “若是有人来寻这二人或是有什么其它情况,可随时向大理寺报告。”尚辰说着拉过李靥的手,“走吗?” “好。” 两人手挽手离开,直到上了马车,李靥才轻声道:“我打听过了,莲娘子叫陈莲,是军士遗孤,每月靠抚恤银以及从步军司做些杂役过活,小花郎说她赌技不错,赢得多输得少,人也开朗爱笑,还说她把每月赢来的银子分给了几个独自带孩子的军士遗孀,是个挺仗义的姑娘。” “还有——” 尚辰正静静听她说着,见状低了头凑到她跟前:“还有什么?” 他方才略有薄汗,松竹香气更浓,李靥靠近他脖颈闻了闻,将他一缕乱发压到耳后:“夫君与那位香掌柜,当真不认识吗?” “未曾见过。” “哦。”她轻轻捏他耳垂,喃喃道,“看眼神还以为是故人……” 寺卿大人闻言转过头来,抓了她手放在脸侧,唇角噙了暖暖笑意:“我不认得这个人。” “嗯……” “靥儿醋了?” “才、才没有!”小姑娘被说中心事,脸一下红起来,“我才没有吃醋呢!” “我不认得这位香掌柜,之前也从未见过。”他亲亲那粉嫩脸颊,极有耐心地又解释一遍,“春和日日都跟着我,还有大理寺几位门阍,靥儿还有哪里担心的,问我问他们都可以。” 夫君如此坦荡,李靥自然是放了心,只是还有件疑惑之事一时也无法问出口:为何那位叫香香的姑娘看起来似曾相识,自己之前当真没有见过吗? *** 大理寺很快就查到了张莲的户籍册,身高体型足长特征全都对得上,确认是张莲无疑。 两人趁着天色未晚,直接去了步军司。 “你们说的这位莲姑娘我倒是听说过,父亲早年战死沙场,母亲又病逝,家中只剩她一人,七日前——”沈羽凝神想了片刻,“七日前恰好是发抚恤银的日子。” “都使大人说得没错,七日前正是发抚恤银子的日子,莲丫头那份还是我亲手给她的。”步军司下面派活的老军差被叫了来,回忆道,“要说这小丫头好赌是好赌,但也真是个好孩子,每回赢了钱全都接济几个孤儿寡母了,她腿脚不好找不到什么合适的活计,所以这边有些边边角角的杂活就叫她来。” “说起来领银子时候我还跟她说了,让她第二天来帮忙整理架阁库,晾晾晒晒啥的,结果也一直没来。” “你可知张莲平日里都有什么人来往吗?”尚辰问道,“可有夷人?” 老军差皱起眉摇头:“大人莫要开这种玩笑,莲丫头的爹就是被夷人杀死的,死在十几年前那场咱们与云岭国的边境之战,她恨那些夷人都来不及,怎可能有来往?” “抱歉,是我唐突了。”尚辰认真道了歉,“她可有什么仇家?” “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仇家?”老军差试探道,“莲丫头是不是……出事了?” 月色渐渐与暮色交替,风起,带进些许凉意。 良久,尚辰点点头。 沈羽让老军差退下,拿了手下送来的张莲父亲籍册给夫妻俩看:“张莲父亲在她四岁那年死在云岭国战场,如今她又与云岭国使臣死在一处,你们怀疑她是细作?” 李靥摇摇头,她不觉得这样的姑娘会是细作:“也许是她知晓了使臣身份,想为父报仇,最终两人同归于尽。” “但张府玉佩又是怎么回事?”尚辰觉得还是不对,“报仇也好细作也好,有个玉佩便讲不通,而且张太傅为何一口咬定张莲尸体就是范清茹?这背后肯定有问题。” “若说到云岭国跟张太傅,我这里倒当真是有些问题。”沈羽似乎想到了什么,回身在书桌上找出本手札,正要翻开突然又停住,看看李靥,又看看尚辰。 尚辰略一思索,将小姑娘拉到门口,温声道:“靥儿先回家,嗯——煮一碗云吞面等我好吗?今日想吃莲藕云吞。” 李靥笑眯眯看他,沈大哥不给她看,想必是什么朝廷机密,她没什么好纠缠的,更不会让自家夫君为难:“要不要加个煎蛋?” “好,加一个煎蛋。” 商定好了晚饭,李靥坐马车先回府,没进门就听到里面咋咋呼呼的争吵声,她还没来得及问发生了什么事,就见景明急急跑过来,礼都顾不上行:“夫人您可算回来了,孙嫲嫲跟小雨姑娘在后院打起来啦!” ,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3节 第138章 两不疑(七) 听说孙嫲嫲跟小雨起了冲突, 李靥二话不说就往内院去,她一路脚步匆匆近乎小跑着,还不忘问紧跟着自己的景明:“怎么回事?” “回夫人, 下午时候小雨姑娘在书房熏香, 孙嫲嫲正好去了,便说小雨姑娘熏的香不对,然后不知怎么就吵了起来,后来就动手了。” “动手?”她不由提高了声音,“受伤了没?” “嗯——孙嫲嫲倒是没啥事, 小雨稍微、稍微挂了点彩。” “云起云舒呢?” “我怕吵得太凶吓到两位小主人, 从学堂接到他们后就送去李掌院府上了。” 听到两个孩子在哥哥那里, 李靥松口气, 又怕一会儿天黑了孩子们会找自己,于是吩咐景明现在就去把人接回来,自己则加快脚步往书房方向走。 书房外, 小雨抹着眼泪嘤嘤哭着, 几个小丫头围着她低声劝慰, 另一边孙嫲嫲叉着腰怒视着她, 嘴里还在骂着:“得寸进尺的小丫头,拎不清自己身份,娘子性子宽和不代表好欺负,她不教训你我替她教训你!” “娘子都没说什么呢,你算老几?”小雨突然把手里帕子一摔, 冲她吼道:“大家都是奴婢,你凭什么管我!?” “我凭什么?就凭你以下犯上, 擅自动主人东西,凭我是娘子的乳娘, 凭我是真心实意护着她!”孙嫲嫲气得又要冲过去打她,被几个丫鬟婆子拦住,一迭声劝着。 “孙嫲嫲消消气,别跟个小丫头一般见识。” “是她失了本分,孙嫲嫲今日教训她也是应该。” “但小雨姑娘到底是夫人贴身丫鬟,咱不好多说的。” 几人正说着,有眼尖的看到李靥来了,赶忙行礼道:“夫人回来了。” 大家一时都噤了声,低头请安之后站到一旁。 李靥几步走到跟前,先是左右扫视一遍,接着便拉过孙嫲嫲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关心道:“受伤没有?” 孙嫲嫲气得脖子都红了,见了她好一阵子才缓过来,规规矩矩请个安:“娘子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李靥拍拍她手,又转头找了个丫鬟吩咐道,“去厨房让他们煮碗安神静气的百合鸡蛋汤来,孙嫲嫲不喜甜,记得不要加糖。” “是。” 安抚完这边,她又去看小雨,小雨还在哭着,两只眼睛肿的像桃一样,见她望过来便有些胆怯,微微向后退了半步,诺诺道:“娘子。” 李靥叹口气,转过身来面对她,又走近两步,轻声问:“伤到哪儿了?” 小雨没抬头,抽抽搭搭挽起袖子给她看,只见手腕上几道抓痕正往外渗着血,除此外还有到青紫的手印子,不知是打的还是攥的:“都是她给弄得!” “你们两个,一个去拿药箱来,另一个去外面请个治跌打损伤的大夫来给小雨瞧瞧,快去。”她又叫过两个丫鬟。 “是。” 当着内院众人的面,李靥将两个人安排妥善,然后挥挥手让大家都各自散去,拉着孙嫲嫲跟小雨进了书房。 “好了,说说吧,究竟发生什么事?”她踏进书房先是一愣,又提鼻嗅了几下,坐到书桌前皱起眉头看着小雨。 这书房是主人书房,从来都是她跟尚辰两个人用,一应铺陈摆设也是按照两人习惯来的,但这会儿她甫一踏进,还以为走错了地方。 还有房内这香气,本朝以香为雅,文人雅士皆有自己喜好,这间书房一直燃的都是尚辰惯用的明月香,以松竹香气为主,取明月松间照之意,也是他身上熏香的味道。 而今日松竹香气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冷梅香,李靥对这味道倒也算熟悉,当下食指曲起敲几下书桌,缓缓道:“小王爷可是要用书房?” 孙嫲嫲见小雨不应,回道:“我下午来书房想给小郎君跟小娘子拿些画画的纸,谁知一进来就闻着味道不对,根本就不是平时姑爷用的明月香,再看这摆设也都乱了套,我问小雨怎么回事,她说是小王爷要来看书。” “客房那边也有书房,是不合小王爷心意吗?他一定要用这个书房?”李靥盯着低头不语的小雨,语气严厉起来,“小雨,我在问你话!” 小雨被她吓得一抖,直接跪倒在地,坦白道:“不是,不关小王爷的事!是、是我觉得这间屋光线好也通透,所以……” “所以你就擅自做主,拿自家主人的东西来讨好男人!”孙嫲嫲骂道。 “我没有!” “还说没有?我问你这是什么?这又是什么?”孙嫲嫲气冲冲抓起罗汉塌上的锦缎枕头丢到她面前,又拿起塌前一双黑色软靴砸过去,“这根本就不是娘子跟姑爷的东西,你摆到这里什么意思?我看你这丫头就是失心疯了,怎么劝都劝不听,你干脆去跟着他,别在这里碍眼!” “我不走!你也没资格让我走!”小雨对孙嫲嫲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敌意,尖声叫了起来。 “好了,别吵了!”李靥捏捏眉心,心中不免烦闷。 她自幼父母双亡,除了哥哥没什么旁的亲人,越是亲情缺失,就越是渴望亲情,所以不管是自小带大她的孙嫲嫲还是后来跟了她的小雨,对她而言都是家人一样的存在,她全都分外珍惜。 冷静了一会儿,她向后靠在椅背上,轻声吩咐:“我刚刚让景明去接云起云舒,这会儿估计差不多快到了,孙嫲嫲去门口迎一下吧,两个孩子找不到我再找不到你,该不高兴了。” “好,那我去门口接小郎君跟小娘子去。”孙嫲嫲倒也没再多纠缠,瞪了小雨两眼,告退了。 窗外天色彻底黑下来,李靥自己拿了火折子把灯点上,盯着火苗发了会儿呆,才把目光缓缓移到还在跪着的小雨身上。 “起来吧。”她指指角落绣墩,“搬过来坐,咱俩聊聊。” “小雨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你虽名义上是我丫鬟,但我在心里却是将你当个小妹妹一样看待,如今小妹妹长大了,也有了怀春心事。” 她看向这个跟了自己八年的小丫头,温声问道,“你喜欢小王爷?” 小雨不说话,只低着头,绞紧手中帕子。 “你若不回答,我便当是默认了。”她思忖一番,又道,“你跟了我八年,尽心尽力,功劳苦劳都有,按理说我应当与你寻一户好人家。” 小雨闻言,猛然抬起头,年轻的眸子在灯火下闪着期待的光:“娘子?” “小王爷身份尊贵,是未来瑞王府的主人,他的妻子必然是高门贵女,皇亲贵胄,你可明白?” “我明白我都明白!”小雨激动地站起来上前几步,将帕子紧紧攥在胸前,“小雨从没想过能做他的妻子,小雨只想到他身边,做个、做个通房丫头便好!” 李靥整个人愣住了,好像是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诧异道:“你要做通房?” “我——我……”纵使灯光昏暗,也能看出小雨羞红了脸,她吞吞吐吐几句,好像豁出去似的,扑通跪下,乞求道,“小雨自知身份低微,小王爷高贵,我便是做妾都不够格,所以小雨也从没奢望过,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仰仗娘子,求娘子将我送给他做个通房!” “你可知道通房是什么身份?” “小雨知道!小雨只要能呆在小王爷身边伺候他就好!” 小雨终是大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又朝李靥磕了几个头,“求娘子成全!” 李靥看着她,想起当年游湖时初见,那时候的小雨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因为常年挨饿的缘故,已经十来岁的年纪,身量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哥哥看她可怜便将她买回来,给自己做丫鬟。 上一世小丫头没来得及长大便被恶毒的赵母发卖了,生死未卜。这一世终于长成大姑娘,心里有了喜欢的人,如今跪在自己面前乞求成全…… 她心情复杂地轻叹一声,终是点点头:“好,我今晚便求了夫君,去找小王爷说和此事。” “多谢娘子!”小雨高兴地不知怎么好,只一味磕头。 “好了,起来吧,不过此事成与不成在小王爷,你可明白?” “小雨明白!” “不过一码归一码,今日的事情还是要讲的。” 李靥左手轻轻支着下巴,看着兴高采烈的小雨,还是决定把事情说完,若是将来小雨真成了小王爷通房,王府规矩森严,也没人如自己这般纵着她,她这样行事少不得要吃苦头。 “是哪家的奴婢,就要守哪家的规矩,莫说这是主人书房,便是任何房间,只要主人不说话,你便不能动里面任何东西,更遑论将旁人物品搬进来,擅自做主将房间开放与他人。” “小雨,今日之事,是你错了。” “是,小雨知错。”小雨低头认错。 “还有,孙嫲嫲不是奴婢,她是内院掌事,是我乳娘,况且今日之事是你有错在先,你不该与她吵。” “可是娘子——” “没有可是,错了便是错了,要认罚。” 李靥想了想,“罚你三个月的月钱,明日早饭时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孙嫲嫲道歉,可有异议?” 小雨咬咬嘴唇,摇头:“没有,小雨认罚。” “好,下去吧。” “是。” 小雨退出去关上了房门,李靥捶捶累了一天的腰,没骨头一样趴在桌上,长吁短叹。 把自己丫鬟送给夫君的表弟做通房,这话可要怎么开口哟! 第139章 两不疑(八) 今日是子书小王爷正式上任第一天, 簇新的官服刚换上,还没来得及照照镜子,就被寺卿大人叫去了书房。 尚辰正坐在书桌前捧着一本账册发呆, 见他来了便将册子递过来:“步军司下属马市的账本, 沈羽给的。” 他说着起身把门关上,回了头继续道,“春末时候境北送来一批战马,到现在为止死了大半,沈羽派手下去查, 最终查到了太傅府。” “张太傅?” 尚辰点头, 马市管事是沈羽上任前新换的, 因为这次马匹大量死亡被撤了职, 之前的老管事被沈羽找回来官复原职,一眼就看出这批马不是境北战马,而是一批驽马。 “什么意思?有人偷偷将马换了, 还是说从境北出发时候就是驽马?”子书俊不解, “与张太傅有何干系?” “沈都使查了月余, 每一个环节都细细筛过, 发现整个过程中几个关键线索皆断在太傅府。” “所以沈都使觉得此事是张太傅做的?” “这只是猜测,张太傅位列三公,是太子恩师,朝中势力庞大,若再查下去阻碍巨大, 所以他选择与我联手,你先将账册与手札看完, 之后我们再议要如何查下去。” 尚辰拍拍表弟肩膀,“此事非同小可, 牵涉到战马跟敌国细作,一定要万般谨慎。” “明白。” 两人又商议一阵,子书俊拿了账册跟手札准备离开,就听尚辰道:“稍等,还有一事。” “表兄请讲。” “靥儿的贴身丫鬟小雨倾慕你已久,靥儿说想将她送与你做个通房,你意下如何?” 小王爷抿抿唇,还以为是关于案子的事,却原来是这等小事,他知道表嫂有个贴身丫鬟叫小雨,但却从未注意过,而且他也不想要通房,那种事情,需得找个两情相悦的人才好。 他默了默,脑子里想了好几种拒绝的说辞,最终还是选了个最干脆利落的:“不要。” “那就算了。”寺卿大人比他还干脆,手一挥,“去忙吧。” . 大理寺殓房,吴思悠用镊子捏了块米粒大小的白色膏体,聚精会神看着:“这是什么?”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4节 这几日虽然查到了无头女尸身份,但线索又断了,李靥不甘心,一早又拉了吴思悠来,两人重新将两具尸体仔仔细细检查几遍,终于在男尸头发里找到了些不一样的东西。 男尸全身□□,捞起时已经在水里泡了很久,全身肿胀,头发也是湿的,里面有些水草浮萍,但靠近发际线处还有几粒很小的白色膏体,不仔细查找根本注意不到。 李靥凑过去看:“不是石头,不是沙子,不是贝壳……” 吴思悠也念叨:“不是颜料,不是食物,不是纸张……” “啊,能想到的全都不是,那会是什么呢?”李靥苦恼地抓抓头,突然间福至心灵,低头在包里翻出个盒子打开,兴奋道,“是易容膏!” “易容膏?”吴思悠从她打开的盒子里挖了一点轻轻捻开,又将尸体头发里的白色小颗粒捻开一颗,闻了闻,“没错!” 两人细细比对半天,确定男尸头发里的白色颗粒就是易容膏,李靥看好友小心翼翼将剩下的白色颗粒装进一个小铁盒里,疑惑道:“如此说来,这位云岭国使臣易了容?” “是,只是后来被水浸泡,将易容膏冲走了。” 吴思悠说着又从男尸鼻洼里夹出一点,“你看,仔细找还是能找到的。” “他易了容,然后跟莲娘子去了博戏坊……”李靥总觉得哪里别扭,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猛然惊道,“弄玉轩掌柜在说谎!” *** 尚辰知道李靥一早跟吴思悠去了殓房,眼瞅着一个时辰过去了,他担心小姑娘在里面待太久不舒服,决定过去看看,刚出书房没走几步,就看到她从殓房那边过来,很着急的样子。 “夫君!”李靥见了他,赶忙跑了两步,抓住他胳膊急切道,“思悠查出云岭国使臣死前易过容,那个香掌柜在撒谎!” 香香看到的画像是李靥画的,那时候死者脸上的易容膏已经被水冲掉了,她又是如何确定画像上的人就是跟张莲在一起的人? 尚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朝春和吩咐道:“备马,去弄玉轩!” 弄玉轩人去楼空,金碧辉煌的大厅空空荡荡,门口贴了个停业的告示,不少百姓在门口围着,议论纷纷。 香香跑了。 她故意向前来调查的大理寺卿提供假线索,将嫌疑转移到张莲身上,趁着所有人注意力都被吸引时安然离开,这一招金蝉脱壳用的巧妙且有胆量。 “线索又断了。”回去的路上,李靥有些沮丧。 尚辰安慰她:“也不是全无所获,起码确认了无头女尸的身份,张太傅不会再纠缠,太子也不会施压了。” “夫君,你说香香会不会就是范清茹?她杀了跟自己身形差不多的莲娘子,砍下她的头,又将自己的玉佩系到她身上,想要以桃代李。”李靥思忖道,“记得张芫说过他表妹小指有颗朱砂痣,而香香戴了尾戒,小指被遮住了。” “确实有可能。”尚辰想了想,调转马头,“咱们去太傅府。” 张太傅这个时辰自然不在,听说尚辰夫妻来访,张芫带人出来迎接。 “尚寺卿,南嘉郡君。”他上前行礼,又忍不住问道,“听说已经查清女尸身份了?” “基本查清,但头颅尚未找到,不能完全确认。”尚辰道。 “那清茹表妹的玉佩——” “找你正是为了此事,我们还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情,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方便。”张芫将人往里让,“不然去我院里吧。” . 张芫的院子奇花异石,倒是颇有些赏玩之处,李靥称赞几句,抬头发现廊下居然挂了几个伞灯。 这是云岭国特有的花灯,京城甚是少见,没想到太傅府里居然有。 “这是张小郎君哪里买的?做工很精致呢。”她问道。 见她问这灯,张芫笑得很温柔:“这是清茹表妹自己做的,说是她们老家那边祈福用的,我赞了句好看,她便送了我两盏。” “表妹哪里人?” “江南人,好像跟尚寺卿是老乡。” 夫妻俩闻言对视一眼,心中大约有了数,这表妹怕是跟云岭国脱不了干系。 “其实这次来,主要想多问些关于令表妹的事,比如她的长相,声音,或者张小郎君有没有她的画像?”李靥问。 “清茹长得很乖,眼睛大大的,圆脸蛋,不过她没有画像,我几次想给她画她都不乐意,许是小姑娘害羞……”张芫说着说着突然顿住,有些无措地望着两人,“是、是有她的消息了?” “我的家乡从来没有这种灯。”尚辰眼神从廊下移开,沉声道,“这是云岭国用来祈福的伞灯。” “我们之前见到一位姑娘,猜测大概跟清茹表妹有些关联,所以想来问问。”李靥将画纸铺开,对从刚才就一直默不作声的张芫说道,“那姑娘蒙着面,我只能画出她的眼睛。” 她说着提笔勾了个轮廓,边回想边细细描绘那双让她过目难忘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灵动的凤眸,黑白分明,眼尾上扬,几分像猫,又有几分似狐……她画几笔便停下想了想,之后提笔再画,如此反复几次,心中惊慌不已。 怪不得她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原来那种强烈的熟悉感不是来自别人,而是她自己。 香香面纱之上的秀丽双眸,跟自己的眼睛一模一样! 第140章 两不疑(九) 李靥画了香香的画像给张芫看, 张芫端详半晌,摇头:“看不清全貌,单看眼睛是不像的, 表妹是单眼皮, 眼尾略下垂。” “既然有易容膏,说不定表妹或者香掌柜也是易了容?”从太傅府出来,李靥揪着眉头上了马,在自己夫君怀里坐好,“我还从没遇到过这种事呢, 画像好像也不管用了, 因为模样会变来变去的。” “若是易容高手的确不好捉拿, 便是发了海捕文书也是徒劳, 不过普通的易容术只能改变容貌,身形步态却不会变,多费些时间而已, 总会找到的。”尚辰低头蹭蹭怀里垂头丧气的小姑娘, 安慰道。 李靥点点头, 又把画像展开, 不太确定的样子:“夫君,你也见过香掌柜,有没有、有没有觉得她的眼睛跟我很像?” 寺卿大人听话地认真看了几眼:“不像,靥儿最好看。” “说正经的!”她气得用脑袋撞他,“我怎么觉得跟照镜子似的呢。”。 “许是眼型有几分相似, 但神韵完全不同,不像。”尚辰又看几眼, 笃定道。 “对了,你昨晚让我问的事, 问完了。” “真的?那小王爷怎么说?几时把小雨送去?咱们得置办嫁妆吧?我想了,陪嫁小雨一间铺子如何?她随便想做点什么生意,我可以手把手教她,等教会了就雇几个人看着,算是份自己的收入,可这丫头脑筋太直,不然还是陪嫁套宅子吧,可以租出去收租子,虽然不如店铺挣钱多,但好在稳定。” 她兴高采烈说一堆,仰头看他,“夫君觉得哪样好?” 尚辰默了阵子,又默了阵子,艰难开口:“小俊不乐意。” 又一阵沉默,李靥泥塑木雕一样一动不动,半天才反应过来,嘴张得老大:“啥?” “他拒绝的很干脆,应是完全没这个心思,所以靥儿还是好好劝劝小雨,她若真想嫁人,便找个门当户对或者两情相悦的。”尚辰言辞间尽量含蓄,若这不是小姑娘的贴身丫鬟,他才懒得说一个字。 “哼,小王爷凭什么不乐意啊,小雨人那么好,又好看,性子又好,还那么喜欢他!” 小姑娘愤愤不平,回身捶了他两下,又心疼地摸摸,抱住:“好吧……我想想要怎么说。” “嗯,早些说明白的好。” . 夫妻俩骑着小黑慢慢走着,看着天色不早,决定去学堂接一双儿女放学。 御街东侧栗园巷,紧挨着大相国寺有一处学堂,叫做栗园蒙馆,夫子是位和蔼可亲的老先生,专门教幼童识字开蒙,尚云起跟尚云舒就在这里上学。 其实按着惯例,以尚家这般身份地位,李靥又有个状元哥哥,自是应该在家里教,可夫妻二人都觉得小孩子童年短暂,应该多跟同龄人接触,栗园蒙馆他们考察了很久,老夫子为人亲切又有耐心,学堂里学生不算多,身份也都简单,是个启蒙的好地方。 这会儿学堂刚放课,小娃娃们叽叽喳喳玩闹着,等待家里人来接。 云起云舒最喜欢李靥来接他们下学了,可以不坐马车,而是一左一右牵着阿娘的手,慢悠悠地走回家。 春天的时候去河边看花放纸鸢,夏天就撑起油纸伞,一人一碗水果冰酪捧着边走边吃,冬天便更好玩了,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红艳艳的,咬一口又酸又甜,厚厚的小靴子踩得积雪咯吱咯吱响,若是赶上爹爹放衙早,一家人还能在路上打雪仗。 所以今天的学堂门口,尚辰跟李靥手挽着手一出现,两个小家伙就像见了肉骨头的小狗狗,立刻扔下手里的玩具欢天喜地扑过来,李靥被他们扑住,后退一步撞进自己夫君怀里,一家人笑作一团。 尚辰笑着扶住小姑娘,先是问问一双儿女今日过得开不开心,又去跟老夫子寒暄几句,谢谢他对两个孩子的悉心教导,完事大手一挥:回家! “爹爹阿娘一起来,云舒可真高兴啊。”云舒被抱上马,跟李靥一起舒舒服服骑在小黑背上,看着地上跑来跑去的云起,“哥哥,你要不要骑马?” “不要。”尚云起皮猴子一样翻几个跟头,做鬼脸,“在学堂坐了一天,屁股都坐麻了。” 尚辰牵着小黑,时不时应付着突然对他出招的儿子,顺便再教他几个简单的招式,马上云舒靠在李靥怀里,小手东摸摸西摸摸,不知怎的就把那张香香的画像抽出来。 “阿娘,这是谁啊?”她好奇地展开,“一个漂亮的大姐姐!” 李靥点头:“是个漂亮的大姐姐,你看她的眼睛,跟阿娘像不像?” 小云舒闻言,一本正经摸着小下巴端详好半天,又回头看看自己娘亲,小奶音清脆:“一点也不像!” 她是个善良的孩子,小小年纪说话便很有分寸,“虽然这个大姐姐也很漂亮,但她不如阿娘漂亮,阿娘是全天下最好看的!” “我看看我看看?云起听见了也来凑热闹,在地上蹦跳着,“我也要看!” “就是这个姐姐。”云舒拿着画像给他看,“跟阿娘像不像?” 尚云起扫一眼,又去翻跟头了:“一点都不像!阿娘最好看!” “爹爹觉得呢?” 寺卿大人特别认真,抬头盯着马背上自己娘子,端肃道:“一点都不像,靥儿最好看。” *** 吃过晚饭,小雨带两个孩子去洗澡,李靥在书房继续画她还没画完的连环画,一边跟忙活着收拾的孙嫲嫲聊闲天。 “我今日去了张太傅府上,见了个稀罕东西。”她笑眯眯抬头,手托着腮,“猜猜是什么?” 孙嫲嫲正搬了个书箱出来,想把云起云舒写的字收一部分进去,笑道:“你这没头没尾的,叫人上哪儿猜去?” “哦,那我缩小一点范围哈,是云岭国的东西,快猜快猜。” “酥糖?云缎?香椿茶?”孙嫲嫲把云岭特产猜了个遍,见她还是摇头,好奇道,“那是啥?真猜不出来了。” “是伞灯呀!”李靥干脆搁了笔,双手捧着脸,小梨涡暖暖绽开,“就是我小时跟爹娘还有哥哥一起玩的伞灯。” “哦,那可是稀罕,多少年没见过了。” 孙嫲嫲继续低头收拾书箱,“张太傅买的?” “是他远方外甥女做的,做了好多呢,我去看了,在绣楼檐下挂了一排。”李靥说着又想起来,拿起桌上画像给她看,“孙嫲嫲你看,这姑娘的眼睛跟我像不像?” “夫君还有云起云舒都看过了,你也看看嘛,看看嘛~! 孙嫲嫲被她缠得没法,只得把画像接过去,看了几眼:“这是哪家姑娘?” “这个啊,她说她叫香香,好像跟云岭国有点关系,大理寺正在找她呢。” “找到了吗?” “还没,哎呀你不要管这个,先看看像不像。”她干脆把自己脸也凑过去,“像不像?”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5节 “娘子也给姑爷看了?”孙嫲嫲大约是嫌她吵,把画像塞回她手里,转过身又收拾起来,“他说像不像?” “他说不像,云起云舒也说不像,可我就觉得很像,孙嫲嫲觉得呢?” “我觉得不像,一点都不像。” “这样啊……那大概是我搞错了。”见所有人众口一词,李靥眨巴眨巴眼,觉得应该是自己的问题,正要把画像收起来,给孩子们洗完澡的小雨来了,一眼就看到了她手里的画像。 “咦,这是娘子年轻时的画像吗?我怎的没见过啊。”小雨端了茶进来,随口道。 李靥又疑惑起来:“你觉得像?” 小雨点头:“跟您成亲前一模一样。” “是吧,我也觉得像,孙嫲嫲你看小雨也说——” “不像!”孙嫲嫲突然把手里东西丢下,转身提高声音打断两人的话,冲小雨气道,“你这小丫头怎么回事?这画像明明就跟娘子一点都不像,少睁着眼睛说瞎话!” 小雨被她突如其来的火气吓着了,结结巴巴解释道:“不、不是,这画明明就……” “有完没完?我说不像就是不像!” 孙嫲嫲看起来生了很大的气,胸口距离起伏着,李靥见状连忙过去给她捋着后背抚慰道:“哎呀,不像不像,我就随口问问的,孙嫲嫲别生那么大气。” “我就看着娘子最好,跟画里的人没有半分相似。” “对对对,没有半分相似。”李靥哄孩子一样哄她,“我也看孙嫲嫲最好,真好看一个大美人!” “你就惯会哄我,越来越油嘴滑舌。” 孙嫲嫲被哄得哭笑不得,板起脸朝她伸出手,“画像拿来,我扔了去。” “行!扔了!只要孙嫲嫲不生气,怎么都好。” 李靥颠颠把画像交给她,又把她送出书房,回头朝小雨笑笑,“可能孙嫲嫲这几日不舒服,所以脾气大了些,小雨莫要放在心上。” 小雨摇摇头,满怀期待上前,轻声问道:“昨日娘子答应我的事,可、可跟小王爷说了?” 第141章 两不疑(十) 小雨问得直白, 李靥也就不好再隐瞒,想了想关了书房门,回头道:“说了。” “那、那小王爷怎么说的?” “小王爷他——”李靥艰难开口, “他不同意。” 此时天色已晚, 府里佣人也都结束了一天工作,半开的支摘窗外不时传来脚步声与轻松的欢笑交谈声,更显得屋内寂静。 半晌,小雨点点头,一句话也没说。 “小雨。”李靥见她这模样不由心疼, “天下好男子很多, 其实你也不必非要如此执着, 小王爷毕竟是皇亲, 远在云端……” “小雨明白,小王爷高高在上,不是我这种小丫鬟能攀得起的。” “不不, 我不是那个意思!” “娘子不用说了, 小雨告退。”小雨低头后退几步躲开她的手, 推门跑了出去。 尚辰怀里抱了个锦盒, 急匆匆往这边来寻自己娘子,恰巧看到小雨低头冲出来,他往书房看,果然小姑娘站在门口眉头紧锁,闷闷不乐的样子。 “靥儿跟她讲明白了?”他一手将锦盒藏在身后, 一手将人揽进怀里,低头亲亲她眉梢, “这么不开心,可是小雨讲了什么冲撞你的话?” 李靥摇头, 勾住他脖子抱着:“小雨什么也没说,她看起来很难过,所以我也很难过。” “她可能会难过一阵,但很快也就过去了,当断则断,对她来讲是件好事。” 在尚辰看来,这件事本就是小雨一个人的妄念,子书俊是当朝公主唯一的儿子,未来的瑞王爷,两人之间云泥之别,而小雨认不清自己身份,非要绑架着李靥来求自己说和,给主人制造难题,已是忘了身为奴婢的本分。 偏小姑娘傻乎乎的当局者迷,还真就费心张罗,如今小王爷拒绝得干脆,他倒也松了一口气,小雨心思浮躁,不够踏实,等过几日这事淡了,让管家给她找户人家,早些嫁出去。 李靥在他身上挂了阵子,心情好了很多,歪着头好奇地朝他背后瞧:“刚才就见你神神秘秘的,藏了什么好东西啊?” “嗯,是个极好的东西,刚在衣柜里找到的。”尚辰说着将锦盒从身后拿出来,然后看着小姑娘表情从好奇到惊悚,小脸蛋先是煞白,又迅速红成熟透的樱桃,笑呵呵拦腰抱住要跑的她。 “跑什么?” “我去看看云起云舒睡了没有。” “我来时刚看过,两个小家伙已经睡着了,孙嫲嫲陪着呢。” “那、那我看看其它还有什么要忙的。” “靥儿眼下要忙的事只有一件,就是好好跟我解释下这锦盒的来历。”他直接将人扛起来,“从这里到寝室有段距离,我尽量走慢些,给你时间慢慢想。” . 尚辰喜静,所以卧房周围除了每日必做的洒扫外,极少有人靠近。 很静,甚至能听到锦盒打开时细微的啪嗒声。 锦盒里是一段圆柱形的玉,上好的料子,光滑剔透,水头十足,在烛火照耀下发着莹润的光。 是一根玉势。 李靥咽咽口水,在床脚更缩了缩,哆哆嗦嗦开口:“夫君,这是个小摆件。” 尚辰盯着她。 “是个玉质摆件,有点丑我便丢到一边了,没、没来得及告诉你。” 继续盯着她。 李靥大眼睛骨碌转着,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侥幸道:“这、这是个茶宠,会喷水那种!” 寺卿大人笑了,低头将那根玉势附带的注解书抽出来展开,看看已经开始胡说八道的小姑娘,缓言道:“哦,茶宠,我们今日用用如何?” 小姑娘整个人都傻了,这是前阵子尚辰总是不在家的时候思悠送她的,说用来缓解相思之情,可她想得是这个人不是那件事,所以东西收下也没再打开过,后来又怕他知道了会生气,才藏到衣橱角落里,怎么就能被翻出来了呢? 尚辰对他的小姑娘一贯好脾气,可以说百依百顺,却唯在一处霸道专横,莫说不许任何人染指,就是物件也不行。 他认真将注解书读完,按步骤准备好,将试图逃跑的小姑娘摆成跪趴的姿势,又将她双手绕过床柱绑住,然后用她的衣带遮住了那双楚楚可怜的大眼睛。 “靥儿说是茶宠,我便信它是茶宠。”他俯身将人抱住,在白嫩后颈不轻不重咬了一口,“你喜欢它吗?” “呜呜呜我不喜欢,一次都没用过,真的!” 因为眼睛看不见,李靥全身的感觉都被放大,她能感受到牙齿在自己后颈的轻微撕咬,也能感受到他的大手在各处游走,掌心薄茧摩擦着小胖兔头顶红果,引起她一阵战栗。 尚辰抱了她一阵便松开,很快又回来,这次他手里多了件东西,又凉又硬,是那根玉势。 “我跟靥儿玩个游戏好不好?”他在耳畔呢喃,清冷声线掺杂许多魅惑,“试试我跟茶宠哪个更好。” ………… …… 夜色浓稠,烛火摇曳,放下帷帐的架子床里人影交叠晃动,李靥抱着床柱,小胖兔在光滑冷硬的木柱上不断摩擦,豆腐一样的白嫩红了一大片,一条腿被抬起,全身只靠跪在床上的左腿支撑着,摇摇欲坠,凄凄惨惨:“夫君、夫君最好!呜呜呜夫君最好!” “夫君如何好?”尚辰轻吻她秀气肩膀,又贴近她耳畔,将她整个人折的妖娆无比,“说。” 她说不出口,只抱着床柱呜咽。 尚辰见状退出来,重又拿起玉势,手腕晃动不止:“那靥儿再好好感受一次,我与它,哪个好?” “义兄,义兄放过我……”她实在无法讲出哪里好这种羞人的话,只一遍遍求饶。 那凉硬的东西快速且角度刁钻,就在她快要攀上顶峰的时候突然又停下,气还没喘一口,炙热又再次进来。 她哭得头晕脑胀,泪水浸湿了蒙在眼上的衣带:“夫君最好,义兄最好,辰哥哥最好,呜呜呜。” 明明凶狠得要将她撕裂,清冷的声音却温柔至极:“如何好?” “……” “不急,靥儿再感受一次,慢慢想。” “啊啊,靥儿求求义兄啊……” 月亮渐渐升高,烛火燃尽,眼前衣带突然就被扯下,眼前男子眼中的柔情比月色还美。 “义兄好,义兄最好。”李靥失神喘息一阵,红着眼睛去吻他,“我只要你。” 尚辰温柔回应,抹去小姑娘脸上泪水,又轻吻她眼角。 “我也只要你。” 第142章 两不疑(十一) “这是库房上半年新进的藏品, 郡主选了些让给郎君送来,因着有些易碎怕碰的,所以路上耽搁了些。” 江南来的尚家管事毕恭毕敬道, “两辆车总共一十八箱, 请郎君跟夫人过目。” 尚家做的是市舶贸易,商品往来,库房里多的是奇珍异宝,而尚辰又特别喜欢给小姑娘跟两个孩子搜罗些各国的新奇小玩意,所以每半年江南那边总会送新的东西过来, 充实这边库房, 最主要是哄夫人跟两位小主人开心。 李靥后宫选妃一样背起手挨个看着, 大眼睛弯成月牙, 看哪个都好看,她随手拿起一个圆溜溜的紫砂摆件问道:“这是什么?” “回夫人,这是茶宠, 但又与旁的茶宠摆件不同, 郡主觉得好玩便让送来了。”管事见她问了, 赶忙介绍, “这茶宠会喷水。” 一旁安静听着的尚辰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别过头笑得肩一直抖。 李靥一下从脸到脖子根全红了,她昨晚被尚辰跟“茶宠”轮番折磨到半夜,醋劲上来的寺卿大人不依不饶,非要她讲出哪个好, 为什么好。 她说不出口,就没完没了的来, 冰冷与火热交替着狠狠贯穿,最后床单都湿透了, 又被逼着讲了一大堆荤话,这才堪堪被放过…… 茶宠……听见这个词就屁股疼。 碍着有人在不好说什么,她拿出最凶的眼神瞪着笑个没完的始作俑者。 尚辰厚脸皮地跟她对视一会儿,笑着对管事道:“舟车劳顿一路辛苦,先下去休息吧。” 管事刚离开,满脸通红的李靥就冲过来,像只急了眼的小野猫一样连打带咬:“坏蛋!你笑什么笑!” “原来靥儿没有撒谎,真的有会喷水的茶宠。”他笑着任由小姑娘捶打,等她打的差不多了就把人拉进怀里抱着,顺手将没喝完的茶水泼到那紫砂茶宠上,等了一阵,果然从上面一个小孔里喷出水来。 李靥一下被吸引,全神贯注看着,高兴道:“真的喷水啊,好有趣,好好看!” 尚寺卿埋头在她颈边嗅着,轻笑:“还是靥儿喷得最好看。” “尚丹景你就是个登徒子!”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6节 “靥儿昨晚明明说夫君勇猛,夫君容姿雄壮,夫君野性……” “啊啊啊闭嘴不许再提!”她红着脸去捂他嘴,大眼睛因为害羞而泛起水光,“那是你逼我说的!” “唔,原来不是真心?” “你——!” 夫妻俩正闹着,小雨来敲门:“娘子,前阵子从锦绣阁订做的衣服送来了,您要现在看吗?” “呀,是我的大袖衫做好了。”李靥看起来很高兴,对尚辰解释道,“下个月太傅府暖炉会,京城大半女眷都去,我为此专门做了件今年最时兴的大袖衫。” “既然做好了就去试试,我陪你。”他看一眼漏刻,时辰还早,先陪小姑娘试了衣服再去大理寺也不迟。 大袖衫用了昂贵的浣花锦,雍容富贵,李靥将一整套穿戴好,俨然一副大家贵妇姿态,寺卿大人就这么看着她,眉眼里全是笑:“好看!” “可我觉得腰这里有些紧。”李靥低头拉拉腰带,又吸吸肚子,回头问小雨,“咱们几月量的尺寸来着?” “回娘子,是六月。” “呜,这才九月,竟然胖了这么多……” 她捏捏自己腰间小肉,叹气,“今晚不吃饭了。” “不吃饭可不行。”尚辰觉得小姑娘一点都不胖,劝道,“秋天了,靥儿不是一向都是贴秋膘吗?” “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之前秋天涨一点小肉肉,春天少吃点就会消失掉,现在许是年纪大了,贴上的秋膘就算到第二年秋天也甩不掉。” “暖炉会近在眼前,减也来不及,而且太伤身体,不若先让锦绣阁将尺寸放宽两指。”尚辰建议。 李靥想了想,事到如今好像这样最好,于是将衣服换下来交给小雨:“辛苦小雨跑一趟,跟锦绣阁掌柜说将腰围放宽两指——嗯,一指半吧,不能再多了。” “是。” “那个,你送去后也不必急着回来,随便走走逛逛,听竹茶楼新上了菊花茶,去尝尝好不好喝呀。” 小雨今日看起来跟平时无二,但越是这样李靥就越是担心,喜怒哀乐总写在脸上的小丫头突然默不作声,希望不要着了心魔才好。 她从屋里拿了银子,强行塞进她手里:“我今日要把剩下的连环画画完,就不能陪你一起去了,这银子拿着,回来时帮我买杯蜜茶。” “是,娘子。” *** 听竹茶楼依旧很热闹,说书人又说起新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小雨听了会儿觉得没什么意思,喊伙计打了杯蜜茶准备回去。 她知道娘子担心她,变着法哄她高兴,说起来这是也不是娘子的错,是自己没本事,得不到小王爷喜欢。 可她真的好喜欢小王爷啊,那个被她用叉竿砸到也不生气的温柔少年,是那么那么好看,她第一眼看到就深深沦陷,虽然知道他高不可攀,可总想着踮踮脚能够一够他的衣角也好啊。 孙嫲嫲问她要不要嫁人,说会给她说门好亲事,什么样的亲事才叫好亲事呢?找个跟自己差不多的小厮、书童,生几个孩子,普普通通过完一辈子,就是好亲事吗? 她靠着柜台发呆,冷不丁听到有人喊自己名字,回头找去,只见一个戴面纱的女子弯起眼睛冲她笑:“小雨娘子安好。” “你是谁?”小雨觉得这双眼睛很熟悉,好像昨日娘子那张画像。 女子没有回答,而是向外走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示意她跟上。 小雨犹豫了下跟上去,两人一前一后走到背街的小巷子停下,她追问道:“我看过你的画像,你到底是谁?” “是南嘉郡君画的吗?”蒙面女子还是笑着,声若莺啼,“她画我做什么?” “我们娘子自有她的道理,你把我叫来这里干啥?” “我呀,我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作为回报,我也帮你一个忙。” 小雨警觉起来:“什么忙?” “很简单,你帮我给尚寺卿送封信,不要让郡君发现。” “你做梦!让我瞒着娘子,一定没安什么好心!”小雨啐了一口,扭头就走。 女子毫不在意,笑言:“这么快就走了?不问问我能回报什么吗?” “不稀罕!” “若是说能让你跟了小王爷呢?也不稀罕吗?”女子拉长了音调,见小雨身形顿住,又道,“我知道你想做小王爷通房,此事不难,只是需要筹谋一二。” 小雨深吸口气,转回身走到她面前,定定问道:“如何筹谋?” “很简单,子书小王爷为人冷漠不好亲近,唯一亲近的人便是自己表兄尚寺卿,他处处以表兄为榜样,就连进大理寺都是在走尚寺卿走过的路。” “他言行皆受表兄影响深远,表兄来京城他便来京城,表兄入大理寺他便入大理寺,表兄只娶一人他便不要三妻四妾……” 蒙面女子话锋一转,娓娓间带了蛊惑:“若是——自己最崇拜的表兄迎了旁的女子进门呢?” 小雨震惊,后退半步:“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若尚寺卿三妻四妾,那子书小王爷自然有样学样,到时你想做通房也好侍妾也好,自是简单。” 小雨沉默了,她知道小王爷素来以主人为榜样,这女子说的话不无道理,但主人与娘子夫妻情深,根本不可能纳妾,更何况若主人当真让旁的女子进门,娘子一定会伤心的,两位小主人也会跟着难过。 “你、你别胡说八道,小王爷才不会学这个呢,再说了,我家主人对娘子一往情深,看都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 “尚寺卿与南嘉郡君自是夫妻情深,郡君倾城容貌,一颦一笑都是绝色,佳人在侧,尚寺卿当然不会看别人,可红颜易老,美人辞镜花辞树,郡君已经生了两个孩子,也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女,若这时有位长得与年少时的她一模一样的少女出现,花样年华,娇软可人。” 女子说着轻轻将自己面纱摘下,嫣然一笑间嘴角梨涡浅浅浮现。 “你猜,寺卿大人是依旧心如止水,还是心旌摇曳、无法自持?” 第143章 两不疑(十二) 明明已是初秋, 今日却格外燥热,李靥在院子里跑了几圈,准备出门。 自从生了孩子, 身材的确是大不如前, 尤其腰身这块,再不复少女紧致窈窕,尚辰好像并不在意,但她自己却是极度在意的。 她喜欢他,总想把最美好的一面给他。 管家见她要出门, 恭谨道:“夫人稍等, 老奴马上叫人备车。” “不必麻烦了。”李靥摆摆手, “我去锦绣坊找小雨, 路途不远,走着正好活动活动。” 一指半也是太放纵了,她得赶去说一声, 大袖衫放宽至多一指, 自己真的不能再胖了。 出门走不远就冒了汗, 她摇着扇子沾沾自喜, 盘算着这样走到锦绣坊能瘦个几两几钱。 前面转个弯,就看见小雨低着头没精神地往这边走着,估计还在为小王爷的事伤怀,她几步迎过去拦在前面,突然喊了声:“小雨!” 小雨正低头想着心事, 冷不丁被拦住去路,抬头见是自家娘子, 吓得跪倒,结结巴巴道:“娘、娘子万安!” “哎呀呀快起来, 这是做什么呀?”李靥也被她夸张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赶忙把人扶起来,弯腰给她拍着膝盖上的土,“你这小丫头想什么呢?见了我跪什么跪?” “我——我——”小雨低头揪着衣角,吞吞吐吐。 “我的蜜茶呢?”她歪着头伸手,见小雨又是一脸惊恐,笑道,“是不是忘记了?忘了也好,蜜茶太甜,喝了会发胖。” 她说着下意识吸吸肚子,“衣服送去锦绣阁了?” “回娘子,送去了。” “唔,陪我再去一趟吧,尺寸再改改,我啊方才想了半天,放宽一指半还是太多了,至多一指,束紧些也能时刻提醒自己不可再吃了。” 李靥一边往锦绣阁方向走,一边自顾自唠叨着,小雨跟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走了一段,忍不住伸手拉住她衣袖。 “娘子。” “嗯?” “我、我有件事……”她踟躇半晌,小声开口道,“是关于主人的。” “夫君的事?”李靥停下脚步,转身,“他不是去大理寺上衙了?” “我刚刚去听竹茶楼买蜜茶,遇见了您昨日画的那个蒙面人,她让我给主人送一封信,说、说不要告诉您……” 李靥听着,笑容收起来:“是香香?她人呢?有没有伤害你?” “没有。” “信呢?” “已经送给主人了,主人看见后没说什么,只说让我回来陪着您,然后我藏在大理寺门口等了会儿,看到主人离开了。” “你可知信的内容?”她想不出香香为何要给自己夫君写信。 小雨摇摇头:“我没看,但左不过是些情啊爱的,那姑娘说她喜欢主人,想给主人当小妾。” 李靥眉头越皱越紧:“什么妾?小雨你究竟在说什么?” 小雨被她盯得有些心虚,握了握拳头,硬着头皮道:“那个姑娘长得跟娘子您十七八的时候一模一样,主人一定会喜欢她的,若主人娶了她的话,娘子能不能再跟小王爷说说?毕竟小王爷最崇拜主人,总是模仿他……” “你就为了这件事?”李靥不可置信看着她,不敢相信这是那个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小丫鬟。 “娘子不要生气,那位姑娘说了,她只想做小,不会威胁到您。” 小雨试图解释,李靥摇摇头后退两步转身就跑,突然又停下指着她,冷言道:“你不要跟过来!” 香香究竟是什么人还没弄清楚,她利用小雨的弱点骗她给尚辰送信,一定另有所图,而且小雨喜欢小王爷这件事香香怎么会知道?是府里的人说出去的? 眼下最要紧的是尚辰已经去找香香了,他会不会有危险! 李靥心急如焚,没头苍蝇一样在街上乱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春风阁,媚儿刚巧出来门口透气,见了她笑着招呼道:“哟,今日这吹的什么风?尚寺卿刚路过你就来,夫妻俩出门还分两波?” “你看见我夫君了?”李靥闻言急急问道。 “是啊,方才急匆匆打这门口过去。” “他过去多久了?” “也就一刻钟?”媚儿见她着急忙慌的样,也严肃起来,“出什么事了?” 李靥摇摇头,又拉着她追问:“我先不能说,你告诉我,他往哪边去了?” 媚儿犹犹豫豫给她指了,回头叫过伙计:“李娘子不太对劲,你看着店,我出去一趟。” 问清方向,李靥继续往前去寻,这次长了心眼,毕竟城里认得他们夫妻的人不少,一路找几个相熟的店铺打听着,竟慢慢摸到一处僻静民宅附近。 宅子外观老旧,像是无人居住,但大门明显是干净的,门槛上还有脚印,她站在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此处无人,倒是方便些。” 是尚辰,她的夫君。 李靥鬼使神差收回要敲门的手,贴近已经关不严的门缝往里瞧着,只见尚辰与一窈窕女子相对而立,女子身姿婀娜,纤纤细腰如扶风弱柳,一双美目盈盈望了他许久,抬手摘下面纱。 她肌肤胜雪,乌发如云,凤眸灵动,玉鼻挺秀,粉嫩双唇犹如带露的花瓣,说话间唇角梨涡若隐若现,俏丽明媚如春日雨后清凌凌一朵海棠。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7节 这是张与李靥几乎一模一样的脸。 “寺卿大人,好久不见,香香有礼了。” “香掌柜久违了。” 尚辰点头,握住了她的手。 李靥还未从香香容貌带给自己的震撼中缓过神,又见自己夫君与她执手相望,一时惊怒交加,正想推门而入问个究竟,心中却不知怎的就想起小雨那句话: 那姑娘长得跟您十七八岁时候一模一样,主人一定会喜欢她的。 人说红颜易老,人心易变,她却一直坚信夫君自始至终都是爱她的,纵使她韶华已逝,青春不再,他也会一直爱她,就像第一次见面就陪她玩家家酒那样宠她、爱她。 他说靥儿是我的小姑娘,世间独一无二的小姑娘。 李靥从没想过有会有这样一位女子出现,顶着一张跟她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比她年轻,比她有活力,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与柔弱,盈盈拜倒在自己夫君面前。 此情此景,世间独一无二的小姑娘,还会独一无二吗? . 门里,尚辰敏锐听到了踉跄而去的脚步声,那是靥儿的脚步声,他眉头皱起,声音更显冷冽:“你果然是张太傅甥女。” 香香右手小指尾戒被强行取下,露出一颗朱砂痣,她吃痛得嘶了声,咬着下唇委屈:“尚寺卿太不懂怜香惜玉了些。” 尚辰没理她,朝树上望了一眼,立时便有三支利箭呼啸而来,一支穿透她发髻,两只穿过她玉玦耳环,香香大惊失色,惨白着脸质问道:“你埋伏我?” “三餐会有人来送,从此刻起,不可踏出院子一步,冷风,看好她。” 树上传来不情不愿一声嗯,又有三支箭飞出来,拦住了想要追过去的香香。 “还有一事尚某需要说明。”寺卿大人走到门口回头,盯住已经面无血色的少女,缓缓道,“我妻独一无二,你与她毫无相似之处。” *** 蝉声裹进秋风,带了些悲凉凄切,无端端让人心伤。 李靥捂着心口走了好一阵,才觉得重又活了过来,她不想去回忆刚刚那两人执手相望的情景,也不敢去想若尚辰真的违背诺言迎娶侧室她要何去何从,六年,她不是当年与赵南叙当断则断的无畏少女,她是两个孩子的母亲,羁绊越深,顾虑越多,勇气就越少。 她不想回家,只一味在街上闲逛,心乱如麻,前方围了许多人,还有步军司的军士大声说着什么,张芫也在,惶惶然东张西望着,见了她便惊喜地奔过来,先施一礼:“师姑!” 她被一喊回了魂,才发现被围观的是太傅府,稳稳心神镇定道:“发生何事?” “据说步军司接到线报,说有人私制炸药要谋害朝廷官员,是以进入各官员家中排查。”张芫解释道,“上午他们已经去了两家,我们家是第三家。” 李靥心下也好奇,向前走了几步,就听步军司的人喊道:“步军司例行排查,旨在保护官员及百姓安全,大家不要围观,速速散去!” 张芫拉拉她,轻声问:“听闻师姑与步军司沈都使是旧识?” 李靥瞧他一眼。 “您别生气。”他连忙解释,“家中藏品众多,父亲又不在家,万一磕了碰了恐要责罚于我,您能不能帮我说说好话,让他们搜查时候轻些……” 他说得诚恳,又可怜兮兮的,李靥正好心里烦闷不想回府,遂点点头上前找到了沈羽侍从,请代为通报。 沈羽侍从自然认得她,当下直接请了人进去,沈羽正站在花园一处树荫下跟几个手下说着什么,看样子是在划定搜查范围,远远看到李靥来了,高兴地挥挥手打招呼:“李娘子。” “沈大哥。”李靥也挥了挥手,又觉得自己就这样冒冒然带张芫过去有些不妥,于是回头交代道,“你先在此等候,我说完你再过去。” 见张芫点头,她向树荫那边疾走几步,没留神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只听咔哒一声,脚下瞬间出现一个大洞,她惊叫一声,整个人往洞里坠去。 沈羽正满面笑容等她过来,见此情形,没有丝毫犹地飞身扑进洞里,借势在石壁蹬了几下,终于赶在小娘子坠地前接住了她。 李靥被沈羽抱住,就地滚了几滚,惊魂未定地抬头观瞧,只见头顶亮光渐消,周围陷入漆黑,方才两人掉落的洞口又紧紧闭合起来。 第144章 两不疑(十三) 李靥踩中机关, 与沈羽一起掉进太傅府花园的陷阱里,头顶机关闭合,周围陷入漆黑。 “沈大哥?”她在黑暗中摸索, “你有没有受伤?” 沈羽常年习武, 目力自然好于常人,黑暗中虽看不真切,却也能朦朦胧胧看个大概,见小娘子张着双手挥舞,便上前轻轻拉住她的袖子, 引导着她把手放在自己剑鞘上, 自己则握紧剑鞘另一头。 “抓好, 不要怕。” 李靥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抓住, 忙不迭问道:“沈大哥有没有摔到?”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她瞪大眼睛试图看清周围,却还是漆黑一片, “这是哪儿啊?” “不知道, 看起来像是个密室。”沈羽靠近些, 轻声安慰道, “上面的人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有人陪着总是安心些,更何况还是位武艺超群的高手,李靥渐渐放松下来,蹲在地上扒拉一阵,扒出个干净地方坐下等着人来救。 “为什么这里会有密室?” “这就要问张太傅了, 步军司最近不太平,许多线索与他有关, 但碍于张太傅三公之位不便明查,所以跟尚寺卿一起想了个法子。” “如此说, 刚刚外面军士喊什么排查炸药都是假的?”李靥恍然大悟。 “对啊,找个由头罢了。”沈羽挨着小娘子坐下,看她在黑暗中迷茫地瞪着大眼睛,觉得有些可爱,“为了逼真,今早还随机先去了两位官员家里,逢场作戏一番才轮到正主,没想到还没开始查,就被李娘子一脚踏破机关,佩服。” “啊啊,我就好像踩到了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她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估摸着大概方向看过来,“幸亏沈大哥抓住我,要不然一定会摔伤的。” “多谢沈大哥救命之恩。” “不必客气,而且你谢错方向了。” “呃,沈大哥能看得见?” “差不多吧,不是太清楚。”沈羽环顾四周,“这里空间很大,上窄下宽,呈瓮状,有些像——” “像什么?” “也没什么。”沈羽摇摇头,又想起小娘子根本看不见,遂笑道,“像个瓮井,但应是荒废了。” “瓮井?” “嗯,瓮井就是……”他正想解释,突然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瞬间闭了嘴,侧耳凝听着。 李靥也听到了,这声音密密麻麻,就像许多虫子在地上爬一样,她瞬间汗毛倒竖,颤声问:“什、什么声音?” “不要说话,跟紧我。”沈羽站起来,又把她也拉起来护在身后,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只见视野所及之处渐渐出现几个贴地游走的黑影,慢慢黑影越来越多,声音也越来越大。 李靥吓得要哭出来,拉着他衣角的手都在抖:“是虫子吗?” “不是虫子。”沈羽沉下声音,将她拽得离自己更近些,凤钧剑琅琅出鞘,剑身嗡鸣不已,“是蛇。” 话音未落,最前面几条蛇已游走到跟前,猛地从地上弹射而起朝两人扑来,沈羽手腕一晃,黑暗中剑芒闪过,将扑过来的几条蛇斩为两截。 这一会儿功夫,后面大批蛇蜂拥而至,皆冲着两人而来,沈羽一手持剑,一手护着李靥,很快被蛇群逼到了角落:“贴紧墙!放轻呼吸!” 李靥听话地屏住气,贴紧墙壁的手肘突然间碰到了什么硬邦邦的东西,她好奇摸索,发现是个圆形凸起,用力一拧,身后墙壁竟然动起来。 “沈大哥,这里有暗室!”她使尽全力转动凸起,随着墙壁移动,渐渐出现一个能容一人进去的门。 蛇群越聚越多,沈羽来不及细想,转身将她推进暗室,自己也跟着进去,蛇群跟着朝暗室涌动,他用力推上暗门,听见身后一声风声,一条蛇躲过他的剑锋,挤进来朝李靥扑去,他赶忙回身去刺,冷不防被身后另一条蛇狠狠咬住肩膀,剧痛不已。 他咬牙忍痛,将扑向李靥的蛇斩成几段,又回手削掉自己肩膀上那条,过了一阵紧紧咬住的蛇头才松了力道,僵直落地。 暗室里依旧一片漆黑,但好在面积不大,李靥在墙上摸索一阵竟然摸到了壁灯,她尝试着用壁灯旁悬挂的火镰打了几次,呲的一声,微弱的灯火亮起,映照出一小片范围,她眯起眼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又将剩余几盏点燃,室内终于变得明亮起来。 “沈大哥,你受伤了!”她看到沈羽肩膀在流血,焦急道。 沈羽伤口附近的位置已经开始麻木,偏那个位置他自己够不到,不能封穴止血,只好点了心脉几处穴位,盘腿坐下,轻声道:“不碍事。” 李靥凑近看,初秋衣物本就单薄,又被蛇撕咬过,沈羽肩膀处的布料已经破破烂烂,能看到伤口处开始肿胀发黑。 “这蛇有毒!” “嗯,不过不是剧毒,撑几个时辰还是没问题的,不必担心。”他回头想要安慰小娘子,却不小心牵到伤口,疼的皱起眉。 李靥满心愧疚,若不是自己,以沈大哥的身手绝不可能受伤,记得思悠说,中了蛇毒的话,最好在半个时辰内将毒逼出来,不然侵入心脉,不死也会落下病根。 可眼下他们进到暗室,上面又毫无响动,除了等没有任何办法。 时间又过去约莫两刻钟,沈羽脸色渐渐发青,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咳了几声,虚弱道:“这里是瓮井,饲养毒物之所,想必刚才你说的那咔哒声响是误触了防止陌生人入侵的保护机关,闭合后再难开启,需得有主人解锁才行。” “若张太傅是这瓮井主人,还真是——要费一番波折了。” 他看向身边焦灼得快要哭出来的小娘子,想了想:“我说与你后背几处穴位,可封住经脉防止毒性蔓延,此是无奈之举,非沈某有意唐突……” “沈大哥千万别这么说,你都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李靥吸吸鼻子振作起来,学着他的样子双指化剑,点在相应穴位上。 但她终归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娇娘子,连试几次,力道都相差太远,沈羽心中叹口气,刚想说算了,却不防已经麻木的伤口处一阵温热传来,他大惊之下想要躲开,被死死抓住了胳膊。 “李娘子?!” 李靥没说话,只全神贯注吮吸他伤口,见他不再挣扎了,便用双手食指拇指将伤口圈起,一边吮吸一边用力挤压着。 她虽不懂医术,却也知道毒液是可以吸出来的,虽说男女授受不亲,但眼下情形,真的顾不上那么多了。 沈羽也沉默,随着蛇毒被吸出,他后背的感觉越来越清晰,小娘子温热柔软的唇,挺翘好看的鼻梁,甚至颤巍巍的长睫毛,他全都感觉得到…… 他的心怦怦直跳,跟着头也一阵晕眩,还好小娘子这时松开了嘴,将毒吐出去后又蹲到他面前查看。 “沈大哥有没有感觉好些?”李靥靠近些仔细观瞧,松了口气,“看起来脸色好多了,呼吸也平稳许多。” 沈羽心都要跳出来,脸烫的像火烧一样,他趁着暗室内灯光昏黄看不清,掩口咳了几声,道了声谢:“已是大好,李娘子救命之恩,沈某没齿不忘。” 李靥笑起来,毫不在意抹去嘴角血渍:“哪里用得到如此客气?何况沈大哥是为了救我才受伤的。” 她给沈羽处理好伤口,抱膝坐下,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语气也轻快起来:“你说大家什么时候才能来救我们啊。” “若花园的机关打不开,应是派人去找张太傅,其余人则在府内寻找其它入口,哦,还应该有人去大理寺通知尚寺卿,尚寺卿若是知道你掉下来了,定是心急如焚,那样我们很快就会出去了。” “唔,希望如此吧……”李靥幽幽叹气。 沈羽察觉她情绪不对,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担心出去太晚,云起云舒放学见不到我。”她勉强笑笑,扯开话题,“之前听司空宫主说,红鸾回了上玄宫。” “……嗯。” “怎的?吵架了?” “没有。”沈羽摇头,见小娘子狐疑地斜眼盯着自己,挠挠头,“也不算吵架吧,起了点小争执。” 红鸾与他相识多年,他一直是将她当做妹妹看待,上元佳节相约赏灯,红鸾突然表白心迹,他震惊之下断然拒绝,被指出依然对某人念念不忘。 他被说中心事,颇为羞恼,两人当即起了争执,他只说我自念念不忘我的,又与你何干?而红鸾愤愤离去,第二日便说要回上玄宫。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8节 “红鸾是女孩子呀,你要让着她。”李靥劝道,“出去后写封信道个歉,把人哄回来吧。” “……好。” “不然沈大哥亲自去一趟,更显诚意。” “不可,步军司公务繁忙,抽不出这许多时日。” “哦,那就写信,诚恳些!” “好。” *** 两人聊了一阵,四周还是毫无动静,沈羽将墙壁都仔细敲过,没发现什么出口,再回头就看到小娘子脸色发红,手抚在心口细细喘息,看起来很不舒服。 “李娘子?”他赶忙过去,伸手探她额头,只觉得滚烫,“你发烧了!” “我有些冷……”李靥难受得蜷起身子,“好冷啊。” 沈羽推断应该是她刚才帮自己吸毒时不小心将蛇毒咽下去一些,如今毒性发作起来,才会突然高烧,他赶紧脱了外衣铺在地上,让她躺下后又脱了自己衣服给她盖在身上。 蛇毒发作迅猛,李靥很快就恍惚起来,茫茫然坐起拉住他,娇声唤夫君:“夫君,你抱抱我。” 沈羽大窘,知道这是高烧引起的幻觉,躲闪道:“李娘子,你清醒些!” “夫君不抱我吗?”她手被推开,呆愣片刻,眼泪涌出来,“你、你果然不要我了,是吗?” 她哭得伤心,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砸在沈羽心上,把他一颗心砸得不知所措:“夫君、夫君你别不要我……呜呜,你别推开我啊!” 她说着又尝试着来抓他胳膊,见没有躲闪就抱进怀里,仰起哭花的小脸讨好地笑:“靥儿很乖的,夫君不要纳妾好不好?” 沈羽被她一番话说的惊疑不已,迟疑间见她又哭起来,心里不忍,柔声道:“我只喜欢靥儿。” “那——香香呢?小雨说你一定会喜欢香香,我也看到你牵了她的手。” 她絮絮叨叨讲着自己从见到他们在一起那一刻后的所感所想,讲自己看到了什么,如何心碎,又如何失望,她哭着轻声质问,“我好难过啊,真的好难过啊!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背叛我?” 沈羽听得皱起眉,这世间最好的小娘子,他拱手相让的心爱之人,尚辰怎敢如此待她?! 他抬手擦去她眼泪,温柔轻哄:“不哭,我只喜欢靥儿。” 在李靥看来,眼前是她最爱的夫君,她连续得到两遍肯定回答,心中稍稍安定了些,但这些还不够,她还想要更确定,确定夫君的心,夫君的人,都只属于她。 她倾身向前,像往常一样搂住他脖子,凑近耳边娇羞却执着地第一次主动发出邀请:“夫君,要我。” 沈羽只觉气血翻腾,这些年被他深埋心底的爱恋在此刻化为滔天巨浪,铺天盖地奔涌而至,将他彻底淹没。 他贪婪地感受着心爱之人热烈深情的拥抱,抚平她不安紧皱的眉,声音温柔得如同春日最轻暖的风。 “好。” 第145章 两不疑(尾声) 很久之后, 还是有人会偶尔提起明佑七年的九月十一那个晚上,权倾朝野的张太傅一朝覆灭,大理寺卿与翰林掌院学士持了圣上金牌, 与大将军沈飞率领的金吾卫一起将整个太傅府掘地三尺, 救出了一男一女。 据说男子是步军司都指挥使沈羽,而那昏迷不醒的美丽女子,是大理寺卿尚辰的夫人。 *** 李靥昏迷一夜后转醒,司空说她吞食了少量蛇毒导致高烧,服了药之后已经没什么大碍, 好好休养便是。 “这个药很苦, 但可以治病。”尚云起双手端了药来, 小手烫得发红, 他倔强地不让任何人接手,皱着小眉头心疼地看着李靥,一本正经, “阿娘要一口气喝掉, 病就会好了。” 小云舒眼泪汪汪, 抱了一个大糖罐, 没说几个字就哭出来:“阿娘乖乖喝药,云舒把所有的糖都给你。” “乖啊,阿娘只是染了风寒,几天就好,很快就能跟云起云舒一起玩了。”李靥给云舒擦眼泪, 又摸摸云起的头,眼神望向尚辰。 “好了, 药给我,云起带云舒出去玩吧。”尚辰接过儿子手里的药, 示意孙嫲嫲将两个孩子领出去,“阿娘要多多休息才好得快。” “那阿娘喝完药快些睡觉,等你醒了我跟哥哥再来看你。” “好。”李靥笑着目送他们出了房间,回头拉拉自己夫君,“夫君去忙吧,我好了。” 尚辰摇头,舀起一勺药徐徐吹凉,送到她嘴边:“靥儿最重要。” “可你已经三日没去上衙了,只哥哥一人撑着,当心他骂你哦。” 张太傅突然东窗事发,朝中文官尤其哗然,纷纷上奏表示不解,官家为此派了在官员中有威望又素有清誉的李栀进驻大理寺,监理案件进度,堵住悠悠众口。 她病了三日,笑起来更显清减,尚辰看着心疼,喂好了药又拿糖给她,忐忑道:“靥儿那日去太傅府,可是因为生了我的气?” 他那日辨认出小姑娘脚步声,待安排好一切追出来,外面早已空无一人,随后不放心的媚儿拉着小雨寻了来,他才知道小姑娘误会了,匆匆忙忙去找,却得到她与沈羽一起掉入太傅府瓮井的消息。 太傅府花园的瓮井里,养的是云岭国独有的欢蛇,有毒,蛇皮可入药,是春香中不可或缺的成分。 这是本朝禁药,欢蛇更是严禁饲养 ,但重利之下总有人铤而走险,而张太傅位列三公,高官厚禄,平时的赏赐不计其数,却还要甘冒风险在自己花园饲养欢蛇敛财,背后原因值得深究。 许是知道事情败露翻身无望,张太傅竟紧咬牙关不说出如何打开瓮井的方法,他气急之下跟李栀一起带人拆了太傅府,半夜才将李靥救出来。 沈羽跟她在一起,上身赤/裸,肩膀有伤。 而他的小姑娘,高烧昏迷,被救出时还在皱着眉呓语他的名字。 尚辰愧疚不已,衣不解带地日夜照料,生怕一个错神,小姑娘又会消失不见。 “是我错,当时我们正在追查弄玉轩掌柜的事,正巧小雨送了信,我便将计就计去赴约,忘了该先跟靥儿报备。” 他说着起身,面冲她单膝跪地,举起手郑重道:“我对天发誓,绝没有做任何对不起靥儿的事,亦没有片刻分心,若有半句谎言——” 李靥倾身,纤纤玉指按上他薄唇:“好了,我都知道。” 她娇羞不已,“夫君单枪匹马来救我,像个从天而降的大英雄那样,还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情话,我早就不生气了。” 尚辰一时愣住:“什么……情话?” “就是只喜欢靥儿,靥儿世间最好什么的呀。”李靥红着脸,“咱俩还……” “还如何?” “还能如何啊?坏蛋!明知故问!”她急得咳起来,“那可是我第一次主动,你你你——” 窗外风清云朗,秋色正好,尚辰却只觉一股寒意自膝下青砖而起,瞬间侵入五脏六腑,令他如坠冰窟。 半晌,他轻轻握住按在他唇上的小手,苍白着脸扯出一个笑,探身吻住不知所措的小姑娘:“逗你的,我当然记得。” . 李靥恢复得很快,没几日便完全康复,又被尚辰强行精细照料了半个月,身体比之前还要更康健。 尚辰在她痊愈之后也回了大理寺继续审理张太傅的案子,也许是过于劳累的缘故,看起来消瘦许多,但好在案子进行得很顺利,随着案情推进,已经知道了弄玉轩掌柜香香与张太傅甥女是同一人,除此之外,她还有个让人意想不到的身份。 “香香的真名叫做云灵,是云岭国的公主。”尚府饭厅,尚辰跟难得早起陪他吃饭的李靥道,“她这些年一直假借张太傅甥女的身份住在太傅府,一来传递信息,二来监视张太傅,如今部署得差不多了,便想要金蝉脱壳,换个新的身份进行下一步计划。” “所以使臣跟莲娘子都是他们杀的?” “是,现在云岭国想要迎回他们的公主,便派人来说和,使臣之死一笔勾销,公主接回后也不再踏足中原。” “可是莲娘子的死呢?” “自然也要追究到底,靥儿大可放心。”尚辰简单吃了几口便搁下筷子,“我去上衙了,你乖乖的。” “嗯,夫君不要太过操劳,你最近瘦了好多……”李靥帮他整理着衣服,有些担忧,他最近也不知怎么了,每日除了忙案子就是在书房发呆,吃的也不多,入夜之后又缠着她要个没完,有时白天也会突然回来,二话不说就抱着她往床上扔,若说是发泄,偏偏又很温柔,但若说温柔,这一日几次谁也受不住。 她想着,红了脸与他轻声商量:“不若今晚我陪云起云舒睡吧,夫君也能睡个好觉。” “为何?”尚辰闻言皱眉,不知想到了什么,消瘦的俊脸半掩在晨光投下的阴影里,带了几分阴郁,“靥儿厌弃我了?” “我只是想让你睡个好觉,我、我也……”李靥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怎么会厌弃你?” “跟我一起睡便不是好觉?”他盯着她,目光沉沉如水,突然将人打横抱起,大步朝卧房去。 “不许你有这样想法。” 李靥不知第多少次被这样扔到床上,她快速爬到床角,又被抓回来,惊恐地与他对望,小声乞求:“不要了好不好?你要去上衙了,迟到的话就……” 回答她的是布帛撕裂声,直到最后一件小袴轻飘飘落地,尚辰欺身而上,薄唇堵住她未说完的话。 熟悉的气息随着他探入的舌灌满口腔,唇齿相依的暧昧氛围晕散到房间每个角落,李靥整个人被束缚在他的怀抱里,一寸也无法逃脱。 他很急切,每个动作都极具侵略性,小姑娘细腻光滑的肌肤还残留着昨晚的痕迹,被他粗糙的外衣摩擦而过,忍不住嘤咛一声。 “嗯……” 外面依稀传来走动谈话的声音,春和好像在询问主人去了哪里,而此时应该去大理寺上衙的寺卿大人却正压在自己身上索吻,李靥想到这里就莫名有些紧张,偏过头想要躲开,却被他掐住下巴扭回来继续亲。 “等等……唔,夫君等等。” “等不及。” “可是春和在找你……” “不管他。” 他手上用了力,强迫她嘴巴张开来,在她口中攻城略地。 晨光渐亮,太阳升起,照着来不及落下帷帐的架子床。 尚辰一只手扣住她双腕,另一只手顺着腰线蜿蜒而下,两根手指勾出昨晚残存的滑腻。 这是他的妻子,他的小姑娘,他知道如何取悦她,他知道她身体每一处的秘密,只有他知道,只能他知道。 他不去想那夜在瓮井的暗室里发生过什么,靥儿认为那是他,那就是他。 “小乖,求我。” 李靥在他掌心渐渐起了变化,连眼角都泛起桃色,咿咿呀呀求着他:“求求夫君,啊——” 小胖兔突然被含住,温暖湿润的感觉传来,她拼命扭动身体也逃不脱,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奇怪的声音溢出口。 膝盖被折到胸前,细白的大腿被死死钳住,连喘息都破碎。 李靥额前碎发已被汗水打湿,双手交叠捂住嘴不让自己出声,红着眼睛看他,终于忍不住松开一只手,软软搭上他结实小臂,声音又娇又柔:“轻、轻一些。” 小姑娘委委屈屈的模样未免太可爱,尚辰捉住她的手轻吻她指尖,又俯身亲她的眉眼,结实的腰身耸动:“乖,我是谁?” “你是夫君啊。” “叫我的名字。” “尚辰,尚辰!” “靥儿要好好记得我。”他将已经快要晕过去的小姑娘抱起来,强势地抓住她手,一遍又一遍在她耳边呢喃:“这是我的手,你摸摸看,还有这里,这里,记住了没有?” 重生后我和义兄he了 第109节 两个人的呼吸交织纠缠,在腾腾升起的爱的氤氲中融化,李靥意识已经模糊,耳边是他暗哑又带一丝悲凉的低语:“记住我,靥儿记住我。” “嗯,记住你。” “我是谁?” “你是尚辰,是我最爱的夫君啊……” 第146章 终章 秋去冬来, 很快就临近腊月,云起云舒已经放了年假,大理寺也封印在即, 李靥这几日在府里收拾行囊, 准备跟尚辰一起回江南过年。 “小雨,别忘了把云舒晚上睡觉抱着的小花被带上,没有那个她睡不好。”她自门廊下检查着要装车的箱子,“还有上个月宫中赏赐的两件银鼠袄也装上,包仔细些。” “是。”小雨应了声, 又去忙了。 瓮井的事情发生后, 小雨在府门外跪了几天几夜, 忏悔不已, 李靥最终还是念着前世之情,见她是真心悔改,训诫之后依旧留在身边, 一切如常。 空中开始飘起零星小雪, 李靥望望天, 转头下意识喊道:“孙嫲嫲, 记得把护膝戴戴好,仔细些别受寒了。” 没人回应,她愣了半晌,才记起上个月孙嫲嫲已经走了,说是家中亲人来信, 要接她回去颐养天年。 “孙嫲嫲不止是我的乳娘,也是别人的娘亲呢。”她像是安慰自己, 又像是念叨给身边玩耍的一双儿女听,“我霸占了她许多年, 是该让她回家了。” “云舒陪着阿娘,永远都不离开!”小云舒见阿娘好像很难过,扔了玩具过来抱她,云起也过来,两个孩子一左一右陪着她,奶声奶气安慰,“我们会一直跟阿娘在一起的!” “嗯,阿娘也会永远跟云起云舒在一起的。”李靥笑起来,唇角梨涡漾开,“还有你们爹爹,我们一家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好不好?” “好——!” . “云灵公主已经顺利回国,唐寺正也拿回了张太傅里通外国的证据,这些往来书信,随便一封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大理寺书房,子书俊将厚厚一摞书信交给尚辰,又看看一直在大理寺监理案件的李栀,迟疑道,“此外还有件事。” “何事?” “咱们的人回来时,云岭国边境的东望河恰好捞起一具女尸,唐寺正好奇去看了看,说是——孙嫲嫲。” 尚辰正低头与李栀一起查阅书信,闻言愣了下,抬眸:“靥儿知道吗?” “还未告诉表嫂。” “你速去告诉唐寺正以及所有知道此事的人,保守秘密,千万不可让她知晓。” “是。” 外面天色阴霾,飘起小雪,尚辰放下书信,踱到门口望着天色,幽幽叹气。 李栀走过来,负手看着门外飘雪,亦是伤怀:“她只说叶落归根,却不想竟是如此……” “你不计较是对她最大惩罚,她过不去自己心里的坎,是赎罪,也是对靥儿的保护。”尚辰轻声道,“只愿云岭国那边能将她好好安葬吧。” “年后我就要循着父亲的路,出使外域,扬我国威,保边关百姓安居乐业。”李栀看向他,“希望靥儿在京城能无忧无虑,夫妻和睦,儿女绕膝,我李家最宝贝的大娘子,这次真的要全权托付与你了。” “兄长放心,我定爱她,护她,敬她,不让她受一丁点委屈。” “好,拜托了。” . 飘飘洒洒的小雪下了一天,给京城铺上一层棉絮,尚辰牵马出大理寺,准备回家。 门口有人勒马而立,是沈羽。 见他出来,沈羽策马向前,招呼道:“尚寺卿。” “有事?”并不友好的口吻。 “明日封印,来年我便不在京城,特来告个别。” 尚辰冷冷打量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绕过他向前:“我要回家了。” 沈羽无奈,追上他开口道:“你还真是能忍,从瓮井出来到现在小半年,当真就没有什么想问的?” “没有。” “你不问我还偏就要说,那天在暗室——” “沈望城!”尚辰勒住马,寒光一闪剑尖直抵他咽喉,通红着双眼,“你住口!” “看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在家还不知给了李娘子多少委屈受呢。”沈羽毫不在意迎着剑锋,也端肃起来,“暗室里什么事也没发生,她中了毒出现幻觉,把我当成了你,哭着叫你不要娶什么香香,我心下不忍便安慰了几句,之后点了她昏睡穴,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娇娘子,一直睡到你来救她都没有醒。” 尚辰皱起眉愣怔在那里,好像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很讨厌你没错,想拆散你们也没错,毕竟尚寺卿当年那手段也不光彩,但我不是你,不会趁人之危,你误会我倒是无所谓,可李娘子不能无端端被你冤枉。” 沈羽一口气说完,格挡开他的扶光剑,控着缰绳后退几步,抱拳:“告辞!” 尚辰在雪里呆了很久,知道天彻底黑透,才茫茫然往家去。 李靥见他过了时辰还未回来,只当他公务繁忙,看两个孩子吃过饭后便撑了伞在门口等,见他身影遥遥出现就小跑着迎上来,谁知刚跑到近前这男人就开始发疯,突然从马背上跳下来,抱起她原地转了好几圈。 她被吓得小声惊叫,一手攥紧差点被甩飞的油纸伞,另一手搂住他脖子,嗔怪道:“干嘛呀?街上还有人呢。” 尚辰此刻有种卸掉心事的轻松,又或者是隐忍后的豁然,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又或者他什么也没想,只是想抱抱他的小姑娘。 他将怀里的人向上掂几下抱紧,抬头笑得眉目俊朗:“靥儿来接我?” “是哦,看看夫君回来没有。”李靥给他拍打着头上肩上的雪,揪起眉头心疼,“雪又不大,怎的落了这么厚?冷不冷呀?” 他摇头,只一味的笑,看起来有点傻气。 李靥也笑,歪着头看他:“我今天整理书房,发现两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件呢,是七年前重阳节那日集市上与你买给我的小香囊相配的大香囊,我说第二日再去买怎么没有了呢,原来是被你买走藏起来了。”她笑望着红了耳朵的夫君,拉长声音,“第二件嘛——是一首诗,看落款是夫君得中探花那年写的。” “一见卿卿念卿卿,心有卿卿不敢惊,清酒一壶共月色,醉也卿卿,梦也卿卿。” 小姑娘摇头晃脑背着,嘴要咧到耳朵根,整个人前前后后的摇晃,“怪不得司空宫主有时喊我卿卿呢,你快说这是不是我?写的是不是我?” 寺卿大人竟破天荒害羞起来,别过头:“别晃,当心摔了。” “那究竟是不是我嘛?” “……是。” “什么?听不清哦。”她俯下身子凑近,学他平日里强势的样子与之额头相抵,压低声音模仿他的声线,“乖,再讲一遍。” 有冷冷的风吹过,夹杂着细雪,尚辰腾出一只手,跟小姑娘一起握住被吹得东倒西歪的油纸伞,两枚同心环戒指在夜色灯火中有细微光亮。 红梅迎春图案的油纸伞转个方向,风雪便被隔绝开,他偏头,轻轻吻上还在傻乎乎盯着他的小姑娘,笑意温柔。 “此生遇卿卿,无人进吾心。” (全文完) *** 后记—— 李栀篇: 我一直是爹娘唯一的孩子,直到八岁那年突然多了个妹妹。 我叫李栀,她叫李靥,爹爹说是枝繁叶茂的意思。 阿娘说妹妹是她生的,骗人,没有怀胎十月,怎可能生下婴儿,不过欺负我小不懂罢了,但我懂我也不说,一是怕爹爹知道我偷看了他的藏书后挨揍,二是妹妹实在可爱,粉妆玉琢一个小人儿,咧嘴一笑,我们全家人的心都化了。 妹妹跟我性格不太像,她活泼外向,爱动不爱静,她天生还是带了云岭国女子的特质,勇敢无畏,会很直白的表达自己的感情,她露着小豁牙说靥儿喜欢哥哥,喜欢爹娘,一家人要永远在一起。 可是我们没有永远在一起,在我十二岁的时候,爹娘因为意外去世了,我也因此大病一场,差点随爹娘而去,是妹妹抱着我一直哭,哭了三天三夜,生生把我哭醒。 从那之后我们就相依为命,我担起长兄如父的责任,她担起家里所有内事,就这样年复一年,她嫁了人,我也成了亲,日子平淡且安详,直到我那做大理寺卿的妹夫来找,问我靥儿究竟是不是李家女儿。 怎么不是呢?她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时就来到我家,在阿娘怀里撒娇,骑在爹爹肩膀上看灯,学会爬树后摘的第一个果子就献宝一样给了我,她自然是李家的女儿。 孙嫲嫲,靥儿的乳娘,她来找我,说当年爹娘是因为她才出了意外,我大病一场也是她下的毒,不过因为妹妹实在太伤心了,她不忍,便收了手。 我妹李靥是云岭国女王的长女,云岭国长公主云璃,孙嫲嫲则是为保护长公主隐姓埋名二十几年的云岭国第一影卫。 *** 孙嫲嫲篇: 我是云岭国第一影卫,无名无姓,为保卫皇家血脉而生。 二十岁那年云岭国政变,首辅夺了政权,他杀光云姓所有男子,将先皇唯一的女儿云敏献给了□□皇帝,公主生死未卜,我们影卫也所剩无几,躲在一个破旧茅屋里,等待机会匡复云氏。 我接到一个很重要的任务,跟在公主刚出生的女儿云璃身边,保护她,直到她长大。 于是我杀了一个刚生产完的女子,用她的名字进入鸿胪寺丞李德翰府邸,成了云璃小公主的乳娘,大家喊我孙嫲嫲。 我没有孩子,乳汁是用药催出来的,我对小公主也没什么感情,我们影卫没有感情。 再后来李家一家人回了中原,小公主四岁那年,李氏夫妇知晓了我的身份,他们约我去山上一叙,我当时有些着急,怕他们以为我是细作,又怕他们派人抓我,争执间李夫人脚下一滑摔下山崖,李寺丞慌乱之际紧紧抱住她,夫妻俩双双殒命。 我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哥哥李栀也杀了,带着小公主换个地方生活,于是我给他下了药,但他很坚强,昏迷三天三夜后居然醒过来了,小公主几次哭晕过去都不许别人碰哥哥,我见她实在伤心只好做罢,但李栀也从此落下了病根,孱弱不堪。 云岭国那边十几年杳无音信,我也安心呆在李家,看着兄妹俩一天天长大,从未敢忘自己使命。 就是豁出性命,也要保护公主平安长大。 小公主长得可真好,人漂亮又聪明,性格也好,她有了未婚夫,但后来又退亲了,嫁给了一直喜欢他的义兄,云岭国那边也有消息传来,云氏复辟,公主成了云岭国自古以来第一位女王。 很快公主的二女儿云灵公主就来到京城,我们私下见了一面,她跟云璃公主长得很像,现在隐姓埋名潜伏在太傅府,身份是太子太傅的远房甥女。 女王野心很大,她要拓疆。 再后来云灵公主失败了,驸马——也就是姑爷,亲手抓了她,我怕她当众说出什么不利的话,便找了姑爷坦白,之后又去见了李栀,承认了当年的事。 他们都说会保护我的小公主,那我就放心了,虽然李栀原谅了我,可我再也不能在这里呆下去。 我去辞行,随便扯了个家里人要接我回去养老的理由,傻公主就信了,抱着我哭了几场,纵使万般不舍还是放行,抹着眼泪将自己大半的积蓄全给了我,生怕我受苦。 我把那些银票分成两份,悄悄塞进云起小郎君跟云舒小娘子的存钱罐里,一人一马走了大半月,终于到了我自小生长的东望河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