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流》 第1章 《环流》作者:花开沼泽【完结】 文案: 扮(真)猪吃虎受x一生都在被拿捏的攻 楚白x邢司南 越州市刑侦支队支队长邢司南兢兢业业勤勤恳恳, 以逮捕尽天下犯罪分子为己任,没想到一觉睡醒,读书时期的死对头学长竟然空降成了自己的——下属? 好家伙,还是失忆版。 邢司南:虽然你貌美如花,但是我真的不瞎。 楚白:领导夹菜我转桌,领导喝水我刹车,领导敬酒我不喝。 于是两人自此展开了一段相爱相杀的激情岁月。抓捕中牵涉出的团伙犯罪大案,深夜的富春江惊现浮尸,轰动一时的出租屋系列悬案,这一切的背后,究竟是人性的泯灭,还是道德的沦丧?在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下,局中人正被汹涌的暗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走向早已写好的结局。 美恶相饰,命曰复周;物极则反,命曰环流。 世间种种,无外乎一条不归路。 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阅读指南: 1、一般一周三更/双更,一更五千字左右。 2、有非正常描写,接受能力差者慎入 3、人物三观非作者三观,要骂骂他别骂我qaq 标签:he、正剧、强强、双向暗恋、刑侦、悬疑、天作之合、失忆、&lt;a href=" target="_blank"&gt;年下 第1章 “报告!目标建筑物发生爆炸!重复!目标建筑物发生爆炸!” “计划中止!救援队立刻进入建筑物!无论如何,一定要把‘x‘给我带出来!”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中缅边境的深山中,枪声激烈,爆炸声与警笛交织在一起,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半边夜空。迎面吹来的风里掺杂着刺鼻的硝烟与浓重的血腥味,深红的火舌顺着风蹿上几十米高,几乎是在瞬间将整个厂房吞噬殆尽! “火势太大了,救援队进不去!” “请求支援!请求支援!” “……原来是你。” 第二次连环爆炸!整个厂房开始剧烈摇晃,碎石、砖瓦与断裂的钢筋不断坠落,水泥地面开裂,厂房内部陷入了一片火海! “‘x‘!我要求你立刻撤出!” “立刻撤出!这是命令!” “立刻……” “来不及了。” 长风悲鸣,群山震荡,惊起黑压压的群雀。一连串的爆炸声过后火光冲天,黑烟滚滚而上。原本就摇摇欲坠的梁柱再也支撑不住,整座厂房轰然倒塌,化为了一地废墟。 一年后,越州市临平分局。 黑色途锐车门打开,一身制服的男人从车上走下来。平心而论,他其实长了一张颇为英俊的脸,鼻梁高挺而眉目深刻,只不过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眯着,嘴唇也要笑不笑地弯起,便生出了一种同他身上的制服截然不同的、漫不经心的味道。 他推开玻璃大门,前台值班的警员看见他进来,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眼时间,有些意外地和他打了个招呼:“邢队,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邢司南朝他点点头,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有个追了挺久的案子有新线索了,我过来看看。” 整个分局二楼都是刑侦队的地盘。早上八点,刑侦科人丁零落,只有昨天晚上负责值晚班的杨朔还坚挺地坐在办公桌前。 杨朔听见脚步声,半死不活地抬起身:“谢天谢地,老大你可总算来了……再晚点,我八成就交代在这儿了。” 邢司南挑了挑眉:“至于么?” “……至于,很至于。”杨朔有气无力地推开椅子站起来,“哎,我咖啡呢?我记得前两天徐姐才囤了一箱,怎么找不到了……” 邢司南把桌上的速溶咖啡抛给他,关爱道:“朔啊,要不然咱还是去配个眼镜吧?” “这个倒是真不至于。”杨朔打了个哈欠,端着马克杯去接水,邢司南在他的位置上坐下,随手调出一段监控录像。 “上次那起涉毒案的嫌疑人,吴昌平,当时不是醒了跑了么?之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看到他在越州市再出现,直到昨天。”杨朔端着咖啡站在他身后,“昨天下午五点左右,他突然出现在了兴越路上,这是路口监控拍到的画面。” 画面中,一个身穿黑衣头戴兜帽的男子正在穿过马路。到达人行道后,他低下头,拉了拉帽檐,朝不远处的一条小巷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监控中。 “这里只能看见他进了小巷。”邢司南放大画面,又将监控从头到尾播放了一遍,“其他视角的监控呢?” 杨朔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着咖啡:“这是那附近安装唯一一个监控。” “附近店铺的监控呢?” “打了,以为我是诈骗电话,给我挂了。” 邢司南:“……” 他们辖区的反诈骗宣传教育真是卓有成效,深入民心。 杨朔放下杯子,两手一摊,遗憾道:“所以,大概麻烦您老人家亲自出门跑一趟了。” “兴越路那一块挺偏的吧。”邢司南撑着下巴沉吟片刻,“行,等人来齐了,我先带两个去附近看看情况。对了,让情报中心也注意着点,既然吴昌平出现在了越州市,就肯定会再被拍到。” 杨朔比了个手势:“放心,早打过招呼了。” 第2章 “这老小子在外头躲了两个月,这回突然出现在越州,准没什么好事。”邢司南推开椅子起身,“估计又要整什么幺蛾子,得提前去隔壁和萧队打个招呼。” 他走出办公室,临平分局办公室主任沈平川拿着厚厚一叠档案,从走廊尽头走了过来。 “……人事调动的基本流程已经走完了,宋局在办公室等你,对了,这里就是你以后工作的地点,我顺道带你过来熟悉一下——” “哎?邢司南!” 邢司南只得硬生生止住了脚步,转过身,皮笑肉不笑道:“……真巧啊,沈主任。” 沈平川走到邢司南面前,头也不抬地翻着档案:“来的正好,来来来,给你介绍个人。” 邢司南挑了挑眉,视线越过沈平川的肩膀——他的身后站了个人,正垂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邢司南注意到那人眼皮很薄,右眼眼角有颗明显的泪痣,削薄的嘴唇抿成平直的一条,神情非常之冷淡,仿佛他来的不是警察局,而是看守所。 光从外表很难判断他的年纪,他的五官生的很年轻,但那双眼睛却有一种不问世事的冷淡与厌倦。邢司南无端觉得他有些眼熟,便盯着他多看了一会儿。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个画面。 一双一模一样的眼睛,半笑不笑地弯着,自上而下地看着他。而他不甘示弱地予以回视,像是某种无声无息的较量。几秒后,那个人收回视线,逆着光朝外走去。 “你是……”邢司南停顿几秒,再次开口时罕见地有些犹豫,“楚白?” “这是楚白警官,刚刚人事调动到我们分局。”沈平川翻档案的手一停,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你们果然认识啊?” 邢司南:“……” 沈平川拍了拍邢司南的肩膀,对着楚白道:“认识就好办了,喏,这位就是我们临平分局刑侦队支队长,邢司南。” 邢司南有些莫名其妙:“不是,老沈你说这些干什么?最近又要展开什么跨省联动合作项目了?我告诉你我……” “哦,忘了说了。”沈平川从那厚厚一叠档案资料里费劲地抽出一张纸,邢司南接过了,定睛一看,人事调动申请表。 最底下那行,黑字白纸写着,同意调动到越州市临平分局刑侦支队的申请。 再下面,是一个红的刺眼的公章。 邢司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玩意?谁要调到我们支队?” 楚白微微一笑:“我啊。” “……”邢司南本人被这个惊天霹雳劈的目瞪口呆,企图垂死挣扎一下,“等等……为什么要把他调到我们分局?实不相瞒,我这人手挺充足的,楚警官青年才俊,还是去别地儿发光发热吧。” 沈平川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白抢先一步开口道:“是我主动申请要来的。” 邢司南:“?” 他目光缓缓上移,才发现那张申请表上竟然还有一行比同意申请更惊世骇俗的字:医生建议,稳定的环境和熟悉的人有助于本人的记忆恢复。而本人和临平分局刑侦支队支队长邢司南在公大读书时关系良好,特申请调往该分局。 邢司南:“……” 楚白对于“关系良好”的定义是否有些过于独特?要是他和楚白也能算“关系良好”,那这世界上大概就不存在“关系恶劣”了。 他一脸难以言喻地看向楚白,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楚白冲他十分友好地笑了一下:“初来乍到,以后请邢队多多指教。” “……”邢司南强忍着牙酸,回握道,“楚警官客气了。” 好一幅同事情深的画面,沈主任十分欣慰:“做了同事,以后一定要好好相处,共同维护我们辖区的和平与稳定。好了,宋局那还等着,我先带着小楚走了,你忙你的去吧。” 小楚?邢司南冷不丁听见这个称呼,内心千万头草泥马呼啸而过,踩出了一片呼伦贝尔大草原,表面上却还要维持假笑:“好,您慢走。” 经历了这一遭,他也没心思再去缉毒找萧旭东,索性回了刑侦科。办公室里,杨朔伸长了脖子,正好奇地往外张望。 “喂,”邢司南拍拍他的肩,“你小子,看什么呢?” “外面那人谁啊?” 邢司南沉默良久,艰难道:“……你的新同事。” “真的假的?”杨朔震惊了,“什么来头?让沈主任亲自领过来,别是关系户吧?” “……别瞎说。”邢司南道,“你也是公大毕业的,听说过楚白这个名字吗?” 杨朔耿直地摇了摇头。 “……算了。”邢司南随手把桌上的书理到一起,喃喃道,“真是见了鬼了,怎么会把他调过来……” “怎么?”杨朔贯彻了朝阳群众的热心精神,凑过来,“你和他有过节?” 邢司南沉默片刻,否认道:“……没有。” 楚白推开局长办公室的门。 “来了?”宋局朝他点点头,“坐吧。” 楚白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这种安静的、两人面面相对的环境让他有些不安,以至于他不得不四处打量这个办公室,来帮自己分散一些注意力,从而减轻焦虑的情绪。 “我看了你的档案。”宋局开门见山道,“你过去十年的工作地点和工作内容都属于最高等级的保密材料,即使是我也无权知晓。至于你为何突然调离原岗,来到临平分局,上面写的是身体原因。” 第3章 楚白点点头:“是。” “你入院治疗时的病历显示,你之前曾受过很严重的伤,全身上下多处骨折,脑挫裂伤引起的颅内出血等等……并且被诊断患有非常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及逆行性失忆症。”宋局道,“抱歉,我不是在为难你,对于任何一个加入或即将加入我们分局的人,了解他的过往经历是我的职责和义务。” 楚白低声道:“我理解。” “刑警的工作高强度、高风险、高难度。”宋局双手交叠,放在桌上,“说实话,以你目前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我并不建议你加入刑侦支队,后勤对你来说,也许是一个更好的选择。” “我能明白您的顾虑。”楚白解释道,“在来这里之前,我已经在疗养院里呆了一整年。在那里,他们教会了我各种必要的生活技能,我的身体状态和精神状态也已经完全恢复到了出院前。” 他将两份装订好的文件递给宋局:“这份是我离开疗养院时的体检报告,这份是心理医生出具的证明,您可以看看。” “你这是有备而来啊。”宋局接过,翻了两页后递还给他,像是随口道,“我听说,你和邢司南那小子是大学校友?” 这个问题不在楚白的意料之内,他怔了怔,但还是很快回答道:“是,我是他的学长,之前有过一些交集。” “原来是这样。”宋局又将他的申请表从头到尾扫了一遍,而后拿起一旁的签字笔,在空白处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大名,“如果身体有什么不适,第一时间向上级汇报。” 签完字,宋局站起来,朝他伸出手:“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你就是临平分局的一员了。我代表整个临平分局,欢迎你的加入。” 楚白走出办公室,轻轻地带上门。他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回归正常人类社会的生活,走在临平分局窗明几净采光良好的过道上,总有一种他似乎依然身处疗养院之中的错觉。 说话声,电话铃声,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一层接警大厅的吵闹声……他的生活中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充斥过如此多种类的声音,每一个声音都生动而鲜活,以至于他光是听着,就有些应接不暇。 刑侦科办公室的门敞开着,他听见邢司南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出来。 “楚白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很特别。” 后头还跟着一个人捧哏似的道:“嗯?展开说说,哪特别了?是特别的帅,还是特别的牛,还是对你来说很特别?” “都不是。”邢司南的声音忽然变得非常冷漠,“他特别的……讨人嫌。” 楚白走进去,泰然自若地回答道:“谢谢夸奖。” 邢司南:“……” 楚白在邢司南旁边的一张空桌前坐下:“这是给我准备的办公桌么?” “不是。”方才给邢司南捧场的那个人指了指角落里一盆叶子蔫黄的吊兰,“本来是放它的,不过那地方太晒,就给移走了。” 楚白“哦”了一下:“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也不知道邢司南之前跟他说了什么,那人竟然露出了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在下杨朔,想必您一定就是邢队提过的楚白警官吧?” “嗯。”楚白朝他笑笑,“以后就是同事了,还请您多多关照。” “您太客气了。”杨朔拿胳膊肘捅捅邢司南,挤眉弄眼,“邢队说了,你的加入是咱们临平分局的荣幸,是不是啊邢队——” 邢司南双手抱臂,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杨朔立刻就蔫了:“咳,突然想起来我的监控录像还没查完,你们聊你们聊。”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将椅子转了回去,楚白只好问邢司南:“我的办公桌在哪?” “……”邢司南没好气道,“你想坐哪就坐哪。” “那我就坐这了。”楚白淡定地伸出两根手指试了试桌上的灰,而后从旁边那张桌子上强行征用了一整包餐巾纸,边擦桌子边道,“你们在看什么?” “之前一个案子的线索。”杨朔打算把电脑屏幕转过去,被邢司南伸手制止了。 杨朔:“……?” 他这个动作有些突兀,显然他本人也是这么觉得的。邢司南抿了抿嘴唇,手在空中晃悠了几下,最终掩饰般地从桌上抓起汽车钥匙:“管好你自己……我出趟现场。” 杨朔尔康手:“等等——” 邢司南回过头,眼带杀气,杨朔默默往后退了一步,以八倍的语速强撑着说完了后面的话:“你忘了吗老大局里今年出的新规定现在出现场必须要两个人以上……” 他说完,端起电脑一溜烟地跑了,留下邢司南和楚白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邢司南磨了磨牙,假笑道:“看来我们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楚白卖力擦桌子的动作顿时一停。他头也不抬,发自内心地抗拒道:“……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 “……” 事实证明,胳膊拧不过大腿,螳臂挡不住打车,下属斗不过领导,十分钟后,楚白坐在警车副驾驶上,神情恹恹地看着窗外。 车辆启动,倏地一闪而过的行道树连成一片浓密的绿色残影,临平分局高大的办公大楼被远远地甩在了后头。邢司南打开音响,车内立刻响起了一首不知名的广场舞金曲。 “梦里我把月亮摘下送你做宝贝,那辽阔的豪情打开我心扉,我的爱都是为你准备的,我的情都是被你陶醉……” 第4章 “……”楚白幽幽道,“邢队的口味……果然非同一般。” 邢司南面无表情地关了音响。 没了热情火辣的广场舞金曲,车里的气氛陡然一下子微妙而尴尬起来。楚白将手机里寒酸的联系人列表从头拉到尾,又从尾拉到头,正在他试图去默背电话号码以打发时间时,邢司南忽然开了尊口。 “你到底为什么会来我们分局?” “说来话长。” “长话短说。” “我受了伤,醒来以后被告知不适合再在之前的岗位继续工作,作为补偿,我可以在最大范围内自由选择调动地点。”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你被发配了?” “……”楚白有些无奈地摊开手,“邢队,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在讨人嫌这件事情上,我们应该是旗鼓相当,不分伯仲。”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怎么受的伤?受了什么伤?” 楚白懒洋洋道:“据说是目标建筑物发生爆炸,不巧的是爆炸的时候我正处在中心……” 邢司南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据说?” “我醒来的时候在医院里,记忆停留在了二十二岁离开公大的那一年。”楚白道,“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说,我失忆了。” 第2章 兴越路位于滨江区和临平区的交界处,带了一点三不管地带的意思,再加上附近有好几个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人员流动频繁,向来是鱼龙混杂,牛鬼蛇神混迹。 戴着安全帽的工人汗流浃背,三五成群地蹲在路灯边上抽烟,时不时往他们的方向投来好奇的目光。邢司南把车停在距离嫌疑人最后出没地点十几米开外的马路边上,楚白推开门,刚下车,就被盛夏过于热烈的阳光晃到了眼睛。 他眯了眯眼,回过头对邢司南关心道:“你停这真的不会被贴罚单么?” “公务需要,可以理解。”邢司南掏出手机,将上头的监控画面与眼前的场景对比了一番,在确认几个要素一一对应后,将手机塞回兜里,“过去看看。” “监控?……没有,装那玩意干啥,浪费钱的。” “几年前倒是想过,不过一问价格,嗨,就算你把我店偷空了,那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您看看我这,像是有装监控的必要吗?” 这里的店面大多是依赖建筑工地而生,主要经营低廉快餐、小卖部、平价日化用品超市等等,根本没有什么安装监控的必要。 邢司南去小卖部里买了两瓶冰镇矿泉水,丢了一瓶给楚白,朝他抬了抬下巴:“你倒是适合去那里工作。” 楚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工地上黄沙茫茫,大堆建材堆积在一块儿。挖掘机与塔吊机齐飞,混凝土共搅拌器一色。 他真诚问道:“你是想把我浇成混凝土么?” “不,是让你发挥长处去抬杠。” 还剩下道路尽头的一家小旅馆。旅馆招牌颇有些上了年纪,金黄色的底漆斑驳脱落,几个字东倒西歪,靠最上面的几根铆钉勉勉强强地固定在金属板上。 旅馆门脚处垫着一块石头,撑出半人宽的缝隙。楚白甫一推开门,迎面扑来一股又潮又闷、还混着呛鼻陈年灰尘的夏日限定气息。 屋子里没开空调,只有一架破旧的电风扇呼呼地对着前台猛吹。老板娘仰面躺在柜台后的躺椅上,脚跟在空中一点一点。 邢司南走到柜台前,敲了敲桌子:“警察。” 老板娘恍若未闻,邢司南只好把声音提高了一点:“醒醒,警察!” “哎!”老板娘被他一嗓子吼的直接从躺椅上跳了起来,“谁啊!” 她揉了揉眼睛,伸手在柜台上摸索了一会儿,摸出幅老花眼镜带上了:“您二位……”她上下扫视了两眼邢司南和楚白,语气微妙地顿了顿,“也要住这?” 楚白:“……” 他看了一眼泛黄的墙皮与落满了灰的桌椅,发自内心地摇了摇头。 邢司南掏出证件,往桌上“哐”的一拍:“什么住这住哪的,看看清楚,警察办案。” 老板娘整个人瞬间哆哆嗦嗦地往后退了一大步:“我说警官,我可是良民,我们这家店在这开了十几年,一直是老老实实遵纪守法,从不偷税纳税,不信、不信您去查税务局的缴税记录……” “我们对你缴没缴税没兴趣。”邢司南调出监控视频,“昨天下午五点,这个人经过了你们店门口,你有印象吗?” “这……”老板娘搓了搓手,为难道,“警官,您也看得出来,我这每天人来人往的,那么多人,我哪能每个都记住呢……” 邢司南本来也不指望她能给出什么重要线索,收回手机:“你这门口装了监控没有?” “没、没有。”老板娘言辞闪烁,“不对,装是装了……但、但是它很久以前就坏了,看不了了。” “说清楚点。”邢司南抬了抬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冷冷道,“到底是装了还是没装?” 他身量极高,眉眼线条冷峻锐利,这么压下眼睛看人的时候很有压迫感。楚白“啧”了一声,把他往旁边推了推,自己凑上去,和颜悦色道:“您好。” 老板娘愣愣地看着他,有些弄不明白这是在演哪一出。 “是这样的。”楚白耐心解释道,“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治安管理处罚法》第五十六条规定,旅馆业的工作人员对住宿的旅客不按规定登记姓名、身份证件种类和号码的,处二百元以上,五百元以下罚款。” 第5章 “您应该不介意把登记信息给我们,”楚白瞄了眼楼上,略微加重了语气,“然后我们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去对比您有没有遗漏吧?” 邢司南适时插进来,补充道:“这位女士,我必须提醒你,我们是在侦办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刑事案件。任何阻碍人民警察调查取证、不配合警方调查工作的行为,都是不可取的,我们将会根据治安法给予相应的处罚。” “……行、行!”老板娘妥协了,“我这里的确装了监控,毕竟这地方的治安情况,你们也知道的。给,你们拿去吧,我是良民,正正经经做点小生意,没什么可查的!” “不用了。”邢司南点点桌子,“你这有电脑吧?我们就在这里看。” 楚白:“……” 也不知道邢司南是吃什么长大的,连他这一瞬间的停顿都能感觉得出来。他转过头,乜了楚白一眼:“怎么?你有问题?” 楚白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是有一点。” “有问题就去克服它。”邢司南摁着楚白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别总那么矫情兮兮的成不成?就你事多。” 楚白:“……” 这小子忒烦人。 老板娘还在絮絮叨叨:“这摄像头五六年前装的了,当时还花了我二百块钱……我们平时都当它不存在,也就丢东西了才会看。” “不过您猜怎么着?这玩意儿也就能勉强拍出来门口路过的是个人,别的什么都看不清。我说您二位,要是待会什么都没查到,可别怨我。” 邢司南没搭理她,把监控录像的进度条拉到下午四点半左右,然后开了倍速快进。右上角的数字飞快闪动,很快,一个与吴昌平身高体型相似的人便出现在了监控范围内。 邢司南把播放速度调回正常,和楚白一起凑到电脑前。监控画面中,戴着兜帽的人行色匆匆地穿过街道,从始至终一直低着头,双手插在口袋里。 “咦,这嫌疑人的反侦查意识很强啊。”楚白感叹道,“又挡脸又低头的,连五官都看不清楚,行为举止也没有任何明显的特征标志。这要丢进人群里,转个头的功夫就找不到了。” 邢司南把进度条又拖回原点:“再看一遍。” “你再看十遍也没用。”楚白道,“这个人的正脸始终没有出现在监控中,你都没办法确定就是你的嫌疑人吧?也许,这只是一个和嫌疑人身高、体型都较为类似的路人,凑巧在这个时间点路过了这里,又凑巧被‘天眼’拍了下来,送到了情报中心。” “我不相信世界上有那么多‘凑巧’。”邢司南盯着监控画面,略微加重语气,“再看一遍。” 楚白耸耸肩:“你是领导,你说了算。” 台式电脑的屏幕太小,两个身高腿长的大男人挤在一起,不得不肩挨着肩,腿挨着腿。邢司南忍了片刻,还是没忍住拿膝盖顶顶楚白:“你能往后退下去点么?” 楚白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行,我有点近视。” “……”邢司南忍无可忍,“楚白同志,我明明记得你大学体能考核表上每一项都是优秀,包括视力。” 楚白谦虚道:“我只不过是把视力表背下来了而已。” 邢司南:“……” “倒是你,”楚白回过头,目光自上而下,缓缓扫了一遍邢司南后,蓦地笑了,“我真的没想到,原来邢队你这么关注我啊。” “......那是因为你太出名了。”邢司南挤牙膏似的从牙缝里往外挤了几个字,“给我看监控!”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白一边感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一边又陪邢司南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监控。只可惜光看监控画面,能得到的线索寥寥无几。 嫌疑人身上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地方,他两手空空,没带背包或挎包,走姿也同常人无异——微微佝偻着腰背,迈步时膝盖自然弯曲再伸直,看起来不像是受过外伤。 “好吧,我们换个思路。”楚白沉吟片刻,开口道,“假设他就是那起涉毒案的嫌疑人,为什么要离开了又回来?总不能是千里送人头礼轻情意重吧?他是来提货,还是来送货,亦或是来寻找上线?存在很多种可能,介于他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因此我更倾向于,他的临时落脚点就在这附近。” 邢司南把监控进度条拉到末尾,嫌疑人闪进不远处的一条小巷,然后彻底消失在了监控范围内。他摁下暂停键:“老板,问您个事儿,这巷子是通往哪的?” 老板娘原本在闷声不响地擦桌子,闻言,抬起头瞥了一眼,不情不愿地开口道:“这种巷子,我们这儿遍地都是,绕来绕去的,谁知道是通往哪的。” 邢司南又问道:“巷子后面是什么地方?小区?” 老板娘敷衍应道:“估计是吧。” 她一甩抹布,上头沾着的灰尘、墙皮一类七零八碎的小玩意簌簌地往下掉。被迫目睹这一幕的楚白太阳穴狠狠跳了跳,他摁住眉心:“我说……” “好了。”邢司南打断他,转过身对着老板娘道,“你店门口的这段监控拍摄到了有与案件相关的重要线索,按照规定,我们现在要把它带走。” “快带走吧。”老板娘耷拉着眉眼,一副“今天出门没看黄历撞上扫把星”的表情,“只要你们别隔三差五地来一趟就行。” 第6章 “好。”邢司南拿着监控录像带站起来,“先带回去,发给技侦处理一下,看看他们能不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楚白点点头,心里悄悄松了口气——可算解脱了。 他昨天晚上刚从首都飞的越州,行程匆忙,飞机还晚点了大半夜。五点多从机场出来,几经辗转后到达临平分局,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又被邢司南拉出来做这劳什子“人口调查”。东奔西走地奔波了一早上,这会儿肚子饿的咕咕叫。 也不知道邢队有没有请下属吃饭的好习惯。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心不在焉地推门出去。路边长着一排高大的梧桐树,宽大的树叶随着风轻轻摇晃,荡漾出层次不一的黄绿色渐变波纹。楚白摸了摸肚子,心中开始默念越州市的各种特色小吃。 虾爆鳝面、片儿川、鲜肉小笼、糯米素烧鹅、芙蓉水晶虾、八宝鸭…… 这时邢司南忽然转过头看着他,一水儿的阳光便穿过梧桐树的叶子,斑驳地落在他的眉眼上:“你有洁癖?” 楚白正神游到蟹黄汤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轻轻“啊”了一声。 “在半小时的谈话时间里,你一共皱了两次眉。”邢司南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一次是在我让你坐到椅子上的时候,另一次是看到老板娘抖抹布——好吧我承认看起来确实有点令人不适,不过,我有些意外。” 楚白沉默片刻:“也不能说是洁癖吧……只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而已。” 邢司南加重语气,重复道:“下意识的反应?” “或者说是条件反射,随便你怎么称呼它。”楚白道,“具体是怎么形成的我已经忘了,也许和我消失的记忆有关。正如你所说,在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会出现一些非常轻微的反应。” 邢司南反问他:“只是非常轻微?” “怎么,你认为我的症状很严重?”楚白笑笑,“放心,我能够克制住,也咨询过心理医生,这种反应不会对我今后的从警生涯造成任何影响,满意了么?” “有没有影响不是你来判断的,”邢司南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一停留,随后浮光掠影般很快掠过了,“是我。” 楚白失笑,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会留给你足够的判断时间的,但是现在——我们可以先停止这种没有意义的背景调查吗?” 邢司南又看了他一眼,才指指不远处的巷子口,沉声道:“过去看看。” 两人一前一后走到巷子口。巷子很窄,一次仅能容纳一人通过,两边矗立着的高大楼房不给阳光一点可乘之机,风刮过时发出类似于长泣呜咽的声音。 再往里走一点,正如老板娘所说,这里的巷道交错纵横,五步一个岔道十步一个拐角,宛若一座大型立体迷宫。楚白跟着邢司南尝试着在里面走了十分钟,被绕的头晕眼花,一时不知身在何处今夕何夕。 “算了。”邢司南放弃了,“这样根本没办法找到吴昌平究竟去了哪,只能寄希望于‘天网’还能再次拍到他了。” 楚白摸了摸肚子,提议:“所以我们不如先回去。” “走吧。”邢司南辨认了一下方向,沿着他们来时的路往回走,楚白赶紧跟上,走了没几步,前面忽然飘来一句闷闷的:“你是不是没吃早饭?” 楚白差点以为是自己饿出幻觉了。 此时此刻他正好站在邢司南背后,不禁有点遗憾没办法看到邢司南说出这句话时的表情。那人安静了几秒,又道:“哑巴了?问你话呢。” “……没吃。”楚白老实道,“出门太赶了,来不及。” 邢司南“啧”了一声,不知道是嫌弃还是别的什么:“走快点。” 他们三步并两步,很快走到了巷子口。楚白还在诧异这小崽子这会儿怎么转了性变得如此和蔼可亲招人喜欢,便看见邢司南一脸高贵冷艳地走向了一架早餐车。 红色的塑料招牌,上面整整齐齐地印刷着几个白色大字,“杂粮煎饼”。 楚白:“……” 他眼睁睁看着老板轻车熟路地摊了个比他脸盘子还大的饼,而后往上放上各种加料,只觉得神情一阵恍惚,仿佛虾爆鳝面与片儿川都插上了小翅膀,正在逐渐离他远去了。 “愣着干什么?”邢司南朝他走过来,把冒着热气新鲜出炉的大饼往他手里一塞,“多吃点,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楚白幽幽叹了口气,接过大饼:“多谢领导关心。” “不用。”邢司南手机响了,他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摁下接听键,“喂?” “老大!”杨朔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你们还在嫌疑人出没地点附近不?” “在。”邢司南打开免提,“怎么了?” “你们先别急着走,吴昌平又出现了。”杨朔的声音如同一道惊雷,炸醒了意兴阑珊的二人,“就在他上一次出没地点的附近!” 第3章 “感谢苍天,感谢大地,感谢现代科技,感谢‘天网&lt;a href=" target="_blank"&gt;系统’,感谢兢兢业业坚守在岗位上的情报中心工作人员。”杨朔连用一长串排比句,颇有要来一段即兴演讲的阵势,“说真的,那个监控摄像头放的位置太刁钻了,我要是吴昌平,打死我都想不到那还能有个监控。” 邢司南对故事发生的背景没兴趣,冷漠道:“说重点。” 第7章 “好吧好吧,长话短说就是,吴昌平临时居住的小区前段时间发生了一系列电瓶车盗窃案,经该小区住户的强烈要求,街道派出所在该小区里新安装了一个临时监控。” 邢司南掀了掀眼皮,“嗯”了一声。楚白竟然从他这一个细微的动作里成功解读出了他想要表达的意思:你这算哪门子的长话短说? 杨朔无疑是个讲故事的好手,三两句话就能概括的情节,硬是被他讲出了跌宕起伏波澜壮阔的效果:“好巧不巧的是,那个监控正对着我们亲爱的嫌疑人居住的楼道。于是,我们成功获得了嫌疑人高清无码正脸大头照一张,要不要我发过来给您欣赏欣赏?” “……”楚白觑了眼邢司南的脸色,委婉而友善地提醒道,“杨警官,你应该庆幸你现在跟邢队隔了一个手机屏幕。” “咳。”杨朔悬崖勒马,及时止住了这个逐渐跑偏的话题,“总之,我们现在不仅确定了这个人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嫌疑人,还免费附赠一份超详细嫌疑人居住地址哦。” “……”邢司南打断他,“把地址发过来。” “好嘞!”杨朔不知道抽了什么风,戏瘾大发,“亲,你要的商品已经发送至您的邮箱,请查收哦。满意的话,请给客服小杨一个五星好评!” “还五星好评?我给你一个去隔壁扫黄打非钓鱼执法的机会你要不要?”邢司南冷漠无情地怼了一句,然后道,“知道他上我们这干嘛来的了吗?” 杨朔:“……不知道。” 邢司南微微一笑,朝着话筒极其温柔道:“什么?不知道?不知道你还不快点去查?还有空在这跟我唠这些有的没的?” “……嗻。” “顺着时间线去查他可能的行动轨迹,再找几个便衣过来蹲着。”邢司南简明扼要地吩咐完,按照流程,习惯性地问了句楚白:“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楚白大概是没想到他会突然喊自己的名字,握着饼呆呆地抬起头:“啊?” “……”邢司南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有什么话要说的么?” 楚白腮帮子动了动,将饼囫囵咽下后,终于慢条斯理地开了金口:“那什么,我觉得吧……这饼有点干。” 邢司南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 楚白只好把‘大饼有点干‘放到一边。他微微俯下身,凑近手机话筒:“杨警官?” “哎!”杨朔大概这辈子没被人用如此正儿八经的语气喊过这个称呼,一时受宠若惊,“我在呢,您说!” “嫌疑人今天是第一次出现在小区的监控上么?” “不是。”杨朔回答的很快,“他第一次出现是在昨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拍到了房东领着他上楼的画面,这与路过人行道应属同一段行动轨迹,他很有可能是昨天才到的越州。” “嫌疑人不可能是凭空出现在越州的。”楚白想了想,“查一下在这个时间段附近有没有可疑车辆吧,顺藤摸瓜,也许能……” 他话还没说完,邢司南忽然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把手机从他面前移开了。楚白莫名其妙地抬起头,便看见邢司南紧皱着眉盯着他,仿佛遇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这就去办!”杨朔的声音喋喋不休地传来,“哦对了,吴昌平从昨天进入到房间后,一直到今天才是第一次出门,我现在去调行动轨迹,希望能发现点什么……” 楚白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邢司南,后者额头青筋狠狠一跳,把手机往楚白手里一塞,侧过了身。 楚白拿着手机沉默片刻,手指抵着嘴唇低低咳嗽了一声,神情无辜道:“咳……其实我没什么别的要说的了。” 邢司南:“……” 他脸上的表情在介于咬牙切齿与无言以对之间变幻莫测,几秒后他收回视线,漠然地往旁边一指:“上车。” “知道了知道了。”楚白生怕自己第一天上班就横尸当场,忙不迭拉开车门,并十分自觉地钻进去扣好安全带,“回局里?” “等等。”邢司南一手扶住蓝牙耳机,“杨朔,吴昌平的行动轨迹查到了么?” “我在查了我在查了我在查了!”杨朔那边传来一阵急促的键盘敲击声,“但是没那么快。嫌疑人有意无意地躲开了我们的监控,要排查起来有点困难……有了!嫌疑人是从华侨南路上那个口子出去的!目前往西北方向……” “华侨南路往西北方向?”邢司南皱了皱眉,“那不是往市外去了么?” “无奖竞猜抢答成功!嫌疑人路过了公交站和地铁站,很明显他打算采取步行的方式前往目的地……嫌疑人在华侨南路和石灵西路的交叉口停下了!他左拐了!进入了石灵西路!” “他沿着石灵路走了五分钟,拐进了一个居民区里……见鬼,那个居民区里没有安装监控,我们无法获得更多的信息。”杨朔的声音听起来颇有些无奈,“我快进了监控,大概过了二十分钟后嫌疑人从居民区里出来,重新回到了石灵路上。” 邢司南问道:“这二十分钟里有人进出过居民区么?” “有。”杨朔回答,“但是不多,基本上都是在附近散步晨练的居民。” 邢司南思考了一会儿:“这样吧,做个人脸识别,看看前后二十分钟里有没有吸毒前科的人员进出该小区。我们的嫌疑人大早上出门,总不可能是为了心血来潮徒步拉练吧?” 第8章 “也没准啊。”楚白随口道,“不能因为他是嫌疑人,你就剥夺人家锻炼身体的权利。” 邢司南幽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为了缓和一下他们本就恶劣的关系,楚白赶紧改口道:“邢队说的对,他要起个大早只是为了锻炼,那他还能是我们的嫌疑人吗?” 邢司南没理会他的谄媚:“我更好奇的是,他的货是从哪来的?这是他到达越州后第一次出门。”他眯起眼,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敲了两下,“难不成……吴昌平是在外省进的货,再跑到越州来卖?” “抓到以后问问不就知道了。”杨朔摩拳擦掌,很有要大显身手一番的意思,“邢队,兄弟们已经在路上了,就等您一声令下……” 是就地抓捕,还是放长线钓大鱼? 嫌疑人有极强的反侦查意识,贸然出手,很难保证不会打草惊蛇;但若是按兵不动,嫌疑人又很有可能利用时间差金蝉脱壳,再次消失在越州市茫茫的人海之中。 片刻后,邢司南缓缓开口道:“我和楚白去搜他的临时住所;杨朔,你和徐皎一组,务必要找到吴昌平今天的交易对象;再让齐桓带着人在小区门口蹲着,吴昌平一旦冒头,立刻拿下。” 这几个指令下的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充分展现了临平分局刑侦队支队长的精神与风采。楚白看着邢司南的侧脸,眉眼轮廓和他记忆里某些零碎的片段一点一点地重合了起来。 十八岁的邢司南,年轻的邢司南。 他本以为过去十年,那些记忆都该像是浸满了水的旧报纸,文字和图片都模糊不清了。但不知道是不是托失忆的福,他竟然奇迹般地回忆起了他大学时与邢司南相关的、屈指可数的几段经历,如同他如今的眉眼轮廓一般鲜明且深刻。 “姓楚的,你他妈是不是有病!” “你早晚会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 “在想什么?” 楚白回过神,看见邢司南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目光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前方的路——可见是在开车的间隙,争分夺秒地抽空关心了他一下。 “哑巴了?刚刚不还挺能说的吗?” “……”楚白笑了一下,答非所问道,“我觉得你副驾驶旁边应该挂个标识牌。” 邢司南挑了挑眉。 “请司机勿与乘客攀谈。”楚白说完,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杨朔把嫌疑人的详细地址发过来了,华侨新村12栋3单元506室,房东在楼下等我们。” 邢司南纳闷道:“他怎么有你联系方式的?” “系统里查的吧,”楚白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尽量一点不带情绪地把手机屏幕展示给邢司南,“杨朔还把之前那起案子的卷宗发给我了。” 邢司南:“……”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说,但是从面部表情推测,他应该在心里把杨朔连同其祖上十八代都挨个亲切问候了一遍。 楚白收回手机,指指前方的挡风玻璃,友善提醒道:“好好开车。”而后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浏览起杨朔发过来的电子卷宗。 案件发生在今年三月,是一起由毒品引发的故意伤人刑事案件。嫌疑人杨某和连同其他四人在某小区出租屋内聚众吸毒,因金钱纠纷和毒品幻觉,杨某从厨房找来菜刀,对其余四人进行追砍,共造成一人重伤,二人轻伤,性质极其恶劣。 案发后,嫌疑人杨某为减轻处罚量刑,积极配合警方的各项调查工作,并提供了卖家的信息和联系方式。临平分局警方根据线索顺藤摸瓜,牵扯出了一个以越州市为主要活动区域的贩毒团伙,并顺利将其中的几名主要成员抓捕归案。 然而,在进行收尾阶段的抓捕时,一名毒贩通过手机传递消息,致使贩毒团伙的几名核心人物成功逃脱,而这次出现在越州市的吴昌平便是其中之一。 楚白一目十行地扫完笔录和报告,十分笃定地下结论道:“所以我们就是来擦屁股的。” 邢司南“呵”了一声:“我冒昧问一句,你是怎么活到这么大还没被人掐死的?” “大概是因为他们的心地都十分善良。”楚白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继续往下翻卷宗,“根据已有的口供来看,这个贩毒集团的结构十分严密复杂,不仅分了好几个层次,而且下线只能联系到他上一层的上线,因而给嫌疑人逃脱争取了不少时间。” “以及,关于售卖的毒品究竟来自于何处,似乎也并没有得出一个准确的结论。已经抓获的几名嫌疑人对此的口供高度一致,均声称自己是从上线处获得。至于他们的上线从哪里搞来的,他们则一概不知。” “怎么?”邢司南在人行道前踩下刹车,“你觉得他们是在撒谎?” “现在还不好说。”楚白笑了一下,“邢队。” 邢司南“嗯”了一下:“怎么?” “导航显示,你应该在前方路口左转。” “……” “你现在在直行车道上。” “……” “直行也不是不行,只不过会比左转多绕五分钟的路……”他话还没说完,邢司南干脆利落地一打转向灯,而后一记猛龙摆尾,将车开到了左转车道上。 “……”楚白鼓了鼓掌,真诚夸赞道,“车技不错。” 在邢队超乎其神的车技下,他们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一个有了些年头的拆迁安置小区。邢司南按照保安的指示找到了12栋,楼下,一名大约四十岁上下的中年男子正揣着双手,在阴影处焦急地来回踱步。 第9章 邢司南下车,朝男人径直走去:“李先生?” “是我,您好您好。”房东费力地抬起胳膊擦掉自己额头上的汗,而后朝邢司南伸出手,讪笑道,“真是辛苦二位警官了,这么热的天,还得到处跑来跑去。” 邢司南跟他短暂地握了握手:“嫌疑人是短租还是长租?入住的时候登记身份信息了吗?” “……”房东硬着头皮回答道,“他在我这登记了。” “什么叫在你这登记了?”邢司南冷冷地瞥他一眼,“跟房管部门报备了吗?” 房东不说话了,邢司南又道:“租房合同和身份证复印件带了吧?” “带了,带了。”房东忙不迭从包里取出一整叠文件,颇有点戴罪立功的意思,“都在这儿呢。” 邢司南接过,扫了两眼,笑了:“陈宏亮,这厮还挺会给自己取名字。” 在后面安静当了半晌背景板的楚白凑上去:“给我看看。” 他凑过去的时候,邢司南恰好也停下脚步,回了过头。楚白没收住力,直直地撞上了邢司南的后背——两人挨的过于近了一些,他甚至能够闻到邢司南身上一点微弱的、仿佛冰天雪地里矗立着的一片雪松森林似的、沉静而又冷冽的味道。 楚白愣了愣,刚想说话,就看见邢司南明显地一皱眉,而后伸手把他推远了一些。 那几乎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只停留在大脑皮层表面,没有经过任何思考,顺理成章地折射出邢司南最真实地一面——他讨厌和人身体接触,或者说,只是单纯地讨厌自己? “我……”邢司南抿了抿嘴唇,看起来想解释一下自己刚才的行为。但片刻后,他只是自暴自弃似的摇了摇头,“……你要说话就好好说,别靠那么近。” “抱歉,”楚白沉默几秒,还是没忍住道,“您是罹患什么不能和他人肢体接触否则就会立刻暴毙的怪疾吗?” “那你呢?”邢司南一把把文件拍他手上,凉凉道,“你是有什么不嘴欠一句就会把自己憋死的毛病吗?” “是啊。”楚白翻开文件,“陈宏亮,1985年出生,身份证号450103198503286172,籍贯粤西省桂州市……嚯,这身份证造的还挺真。” 他又翻到下一页:“甲方与乙方定下房屋租赁合同……地址华侨新村12栋3单元506室,租期三个月,每月租金三千,共计九千,一次性结清……三个月,他是准备在这里打持久战么?” 房东苦笑道:“嗨,我哪知道呢,看上去挺正派一人,谁知道是干这个的……不瞒您说,我上个租客就是进去吃公家饭了,所以这次租房子之前,我特地千挑万选,挑了个看起来最老实的……” 千挑万选,结果挑了个贩毒的。楚白颇为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这房子下次还是别租出去了。” 老式楼房的楼道又窄又矮,稍有不慎就会撞到头。受潮严重的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底下深灰的水泥墙,上面横七竖八地涂、印、贴满了各类牛皮癣小广告。 邢司南站在506室门口,垂着眼观察了一会儿。这扇门看上去和普通的大门别无二致,才搬进来一天,嫌疑人应该还来不及做什么手脚。他转过头问房东:“带钥匙了么?” “带了。” “把门打开。” 房东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上前开门。也不知道是因为邢司南的眼神,还是知道因为自己房子里住了个毒贩子,房东抖抖索索地开了三回,也没成功把门打开。 邢司南看不下去了:“把钥匙给我。” 房东把钥匙递给他,而后飞快地蹿到了楚白背后,扒着楚白的肩膀往外看。邢司南动作一顿,刚要去开门的手硬生生在空中拐了个弯,抓住楚白的胳膊把他拽到门口:“站在这别动。” 楚白:“……?” 他直觉有哪里不太对劲,但邢司南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而是径直到门前把钥匙插进锁眼里:“往左转还是往右转?” “往右。” 邢司南缓缓向右转动钥匙,钥匙齿与锁孔严丝合缝地对上,“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第4章 屋里没开灯,从门外看,只能看见一个不甚分明的、隐隐约约的轮廓。几缕阳光从没完全合拢的窗帘缝里溜进来,在客厅光滑的地砖上留下了一道长而直的明黄色亮块。 邢司南打开执法记录仪,率先走了进去。屋里的摆设与寻常人家没什么区别,甚至要更简陋上一些。客厅里冷冷清清的,除了一张仿木沙发外别无他物。灰尘在阳光中飞舞,楚白象征性地挥了两下,跟在邢司南后面一起进了屋子。 房屋的构造十分简单,一室一厅一厨一卫。厨房很干净,灶台上没有一丝油垢,碗筷杯盘都整整齐齐地放在橱柜里。最角落里放着油盐酱醋,楚白毫不犹豫地伸手,拿过了贴着“盐”标签的罐子。 他打开罐盖,看着里头的灰白色粉末,眼皮狠狠跳了跳。 “邢司南!”楚白动作迅速地把罐盖盖回去,转头朝门外吼了一声,“找到了!” “不不不不是,找到什么了?”门外的房东大惊失色,一下子连说话都哆嗦了,“两位警官,你们不管找到什么,都跟我没关系啊!我就是租个房子,我这、我这不会……” “有没有关系是警方调查以后才知道的。”邢司南提着两个箱子从卧室走出来,“放心,警局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罪犯。” 第10章 楚白走过去,邢司南递给他一个证物袋:“装进去。” 楚白依言把罐子装进证物袋,然后朝那俩箱子抬了抬下巴:“那是什么?” “在卧室床底下发现的。”邢司南顺着他的眼光看过去,“管制刀具,好像是卡簧刀一类的吧,没仔细看。” 楚白“咦”了一下:“年轻人,玩挺大啊。” 邢司南按下蓝牙耳机,开门见山道:“杨朔,吴昌平目前在什么位置?” “吴昌平从石灵路出来后,沿着石灵路继续往前,又去了另外一个居民区。目前‘天网’最近一次捕捉到嫌疑人出现是在五分钟以前,他经过了石灵路和兴越路的交叉口——你那边怎么样?” “我们在吴昌平的临时居所里搜出了大量管制刀具和毒品,让痕检带着人尽快来一趟。” “好嘞!对了,老齐已经带着人蹲在小区门口了,准备等吴昌平一露面就直接拿下。交易对象也有进展,一名叫张立华的吸毒前科人员在吴昌平离开后五分钟也离开了该小区,根据他的登记地址,徐姐过去找他了,这个点,应该能人赃俱获吧。” “好。”邢司南道,“嫌疑人有可能随身携带武器,让老齐他们注意安全。” 楚白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饶有兴致地看着邢司南和杨朔隔空对话。打完电话,邢司南半跪在地上,戴着手套开始整理证物。他背对着光,五官轮廓在阴影里显得愈发深邃英挺。 一小缕阳光落在他的肩膀上,两杠两星的肩章被照的微微发光。 邢司南忽然开口道:“好看么?” “还成吧。” “再看收费。”邢司南冲他招招手,“过来。” 楚白从善如流地走过去,邢司南指指地上的证物:“拍个照。” 楚白定睛一看——好家伙,三把卡簧刀,一把生了锈的柴刀,两把折叠刀,甚至还有一把封在盒子里的kabar1217。 难怪邢司南要说大量管制刀具。楚白发自内心地感叹道:“……他其实是来h市参加斗殴的吧?” 话音刚落,邢司南从另外一个箱子里依次取出了十几个巴掌大小的塑料密封袋,而后在地上一字排开,排成了一个蔚为壮观的小方阵。 “……”楚白喃喃道,“这还真是条大鱼啊。” “不止这些。”邢司南随手拎了个密封袋掂了掂,“这些都是分好准备拿去交货的——吴昌平从哪搞来这么大量?” “吴昌平上面还有人。”楚白对着缴获的毒品和管制刀具分别拍了两张照,“按照目前的情况看来,他很有可能只是下面一个负责分销的,甚至只是送货跑腿的。” “真是个好消息。”邢司南站起来,顺手摘掉手上的一次性橡胶手套,“把这案子破了,今年就用不着为了那几个钓鱼执法的名额,再跟老王他们争个你死我活了。” 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做起来就平白无故比别人多了几分赏心悦目。楚白强行把自己的视线连同思绪一道从邢司南身上移开:“……关于这个吴昌平,我们了解多少?” “不多。只知道他是粤西省邕城人,出生于1987年。高中毕业后跑到越州打零工。八年前,他曾因为聚众吸毒,被送进戒毒所强制性戒毒两年,出来以后就失去了消息。直到半年前,他因为涉及一起团伙贩毒案件,被越州警方立案调查。” “婚姻状况呢?有孩子么?他家里还有别的亲人吗?” 邢司南一怔,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我去让杨朔查。” 楚白点点头,溜溜达达地往卫生间走,打算再去查探一番。正在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响动,虚掩着的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浅蓝色警服的年轻男人带着几名痕检员走了进来。 邢司南跟他打了个招呼:“过来这么快?” “这个点过来路上不堵。”年轻男人探究的目光在楚白身上停留片刻,冲着邢司南耐人寻味地一笑,“邢队,不介绍一下?” “这是楚白,今天刚加入临平分局。”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这是江陆鸣,临平分局刑侦队的一员,平时主要负责各类案件的技侦和痕检。” “欢迎欢迎。”江陆鸣走过来,同楚白握了握手,“楚警官真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不知道之前在哪里高就啊?” “……”楚白道,“我忘了。” “……”江陆鸣由于过于震惊,一时间遗忘了表情管理,“忘了?!” 即使是楚白本人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个听上去十分蹩脚的借口。他只好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之前……” “他之前在一次行动中受伤失忆了。” 楚白转过头,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俩中间,将两人一左一右隔开:“好了,别在这聊这些有的没的了,各忙各的去。尤其是你江陆鸣,别怪我没提醒你,今天的工作量不小。” 江陆鸣看了眼地上码着的管制刀具和塑料密封袋,深沉地叹了口气,脸上写满了忧郁:“我看出来了。” 吴昌平在这个屋子里停留的时间过于短暂,以至于他根本来不及留下什么痕迹,大部分摆设都还维持着他入住前的原状。楚白一手拿着手机,仔细比对着房东出租前留底的照片和眼前的房间。 一张垫着席梦思的木板床,左右放着两张上了粉漆的床头柜。一人高的衣柜门被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在最下面胡乱堆了几件换洗衣物——这大概是整个屋子里唯一属于吴昌平的东西。 第11章 一个33岁的中年男人,没有做过任何正经工作,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四处漂泊,辗转于几个城市。他隐藏在茫茫人海里,警惕地走在街道上,不敢抬头,不敢与人对视,对周遭的一切满怀防备。 与此同时,贩卖毒品的钱又足够让他过上挥金如土、穷奢极欲的生活。楚白的视线扫过那几件换洗衣物,不出意外地在上面看见了几个眼熟的logo,甚至还带着崭新的吊牌和标签。 烟与酒,笙歌与燕舞,纸醉金迷,这是大多数毒贩的真实写照。他们活在当下,享受着当下的狂欢与放纵,醉生梦死,不知春秋,全然不在乎自己是否还有明天。 楚白带上手套,将衣服一件一件从衣柜里拿出来。最下面是一个压扁了的旅行包,外形看起来像是吴昌平最开始入住时带过来的那一个。 楚白小心翼翼地取出旅行包,拉开拉链,最大的那格已经空了,他在夹层里摸索片刻,指尖突然碰到了一张又薄又硬的塑料纸片。 “哒哒。” 有人轻轻扣了扣门,楚白就着坐在地上的姿势回过头,看见邢司南站在门口,一副公事公办的告知语气:“吴昌平抓到了。” 楚白“唔”了一声,手指发力,将那张纸片从夹层里抽了出来。那是一张封了膜的照片,照片上,一个包裹在襁褓里的婴儿正新奇地瞪圆了眼睛,对着镜头笑。 邢司南也看见了他手上的照片,走过来:“发现什么了?” 楚白把照片递给他:“一个孩子。” “吴昌平有个孩子?” “不能说百分之百,但很有可能。无论这个孩子是谁,他对吴昌平来说一定很重要,否则吴昌平没道理随身携带这样的一张照片。” 邢司南点点头:“这条线索很重要,我会让杨朔去跟进。” “可惜上面看不出拍摄时间和地点,也看不出这小孩儿多大了。”楚白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究竟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不一定非要根据这张照片去推测。这世界上的任何事,只要发生过,就一定会留下痕迹。”邢司南将照片拍下来,而后装进证物袋,“把这里交给江陆鸣吧,我们先回局里,准备吴昌平的第一次提审。” 楚白点点头,刚打算站起来,突然“嘶”的倒抽一口冷气:“完了,蹲太久了,腿麻了……” “……”邢司南难以形容地看了他一眼,朝他伸出手,“起来。” 楚白握住他的手,借力站起来,随口道:“你的病治好了?” 邢司南莫名其妙:“什么病?” “绝症,和别人接触就会暴毙那种。” “……”邢司南的表情在有一瞬间看起来是很想不管不顾地撒手好让楚白自生自灭,楚白赶紧死死地抓住他的手,宛如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邢队你听我解释……” “我们干刑警的,不相信解释,只相信事实。”邢司南冷酷无情地打断他,“走吧。” “……脚还麻着呢。” “怎么?”邢司南挑眉,“你的意思是要我抱你出去?” 楚白靠在墙上,冷静地回击道:“没有别的意思,但我对你能抱得动我这件事保持怀疑的态度。” 邢司南听完就是一声冷笑,然后身体力行地向他展示了什么叫行动胜于言语。他向前一步逼近楚白,单手撑在墙壁上,居高临下道:“是吗?” 这种距离,他们之间身高和体型的差距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楚白整个人都被笼进了邢司南的影子里,而邢司南垂下眼,目光似是有实体一般凝在他的身上。 他即使是垂眼的时候,眼尾也是向上挑的,这使得他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分外锐利又气势逼人。楚白笑笑,忽然仰起上半身,凑近了在邢司南耳边低声道:“是、啊。” “说话的时候注意点。”邢司南看着楚白,声音纹丝不动,眼神波澜不惊,“当心以后领导给你穿小鞋。” “真要论资排辈?”楚白似有若无地笑了一声,“那你是不是该叫我一声师兄?” 邢司南眯了眯眼,正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江陆鸣的声音。 “邢司南我跟你说……”下一秒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被推开,江陆鸣当场石化,“卧槽!” “……” “这是犯罪现场,你们、你们别乱来啊!” “……”邢司南松开手,不耐烦地回过头,“你鬼叫什么?” 江陆鸣混迹职场多年,深谙官大一级压死人这个道理。他干笑一声:“那什么,当我没来过,你们继续。” “隔壁老王昨天跟我说他那缺个钓鱼执法的人,”邢司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正在考虑,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应该交给谁。” “我错了哥!”江陆鸣瞬间老实了,“其实就是我在阳台的花盆里发现了一些不太一样的东西,想叫你过来看看。” 邢司南跟着江陆鸣出去了,楚白站在原地,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出了会神,脑子里忽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邢司南那双眼睛。 上挑的、锋利的眼尾,要笑不笑地勾着,看人的时候常常带着一点看透一切、无所遁形的意味。 ……和它的主人一样烦人。 楚白捏了捏手指,力度之大,仿佛他正把邢司南握在手中捏扁搓圆。片刻后,他长出一口气,也起身走了出去。 第12章 “你看这个,我刚从那花盆里发现的。” 楚白到的时候,那盆几分钟前还翠绿欲滴的富贵竹已经惨遭毒手,连根带茎一起被刨出,横尸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江陆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从花盆里夹出了一个密封的塑料袋。 ……真是一个敢藏,一个敢找。 江陆鸣甩了几下,抖落干净塑料袋上附着的泥土和碎石,于是塑料袋里的东西终于得以露出它的庐山真面目——那是小半包漆黑如墨的粉末,随着江陆鸣的动作而不断地滚落分散又重新聚集。 “你看看,这什么玩意?我之前从来没见过。” 楚白看着那一小袋粉末,倏地皱起眉。生活中可见的大部分黑色虽然称之为黑色,但还是或多或少地能够反射一些光线,可这种粉末的黑色却浓郁到……它似乎可以吞噬掉一切。 “看见这个了吗?” “他们给它取了个名字,tektite,黑陨石。或许是因为它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天外来客;又或许是因为,它如同黑陨石一样罕见,而价格也如同黑陨石一样昂贵。” 男人站在落地窗边,俯瞰着这座风雨飘摇中的灯火城市。 “你说它有什么用?呵,它能够让你得到……一切。” 明明是完全陌生的场景和完全陌生的人,为什么在回忆起这个画面时,他突兀地感受到了排山倒海而来的紧张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楚白无从分辨这种紧张和恐惧的情绪究竟来自于哪里,是因为那个人,是因为那样东西,又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受伤之后他遗忘了一切,但身体恪尽职守地替他记住了,并且一遍又一遍重复地提醒着他——那很危险,不能靠近。 不能靠近,不能触碰,甚至根本不能去想…… “楚白。” 楚白回过神,邢司南站在不远处。阳光路过阳台顶层的玻璃天窗落在他身上,他垂下眼,静静地看着自己。 好像在很久以前的某一天,某一个黄昏,邢司南也是站在不远处这样看着他。那是日落前的最后时刻,他的身后是正在缓缓坠下的巨大红日,身侧是绚烂如火的流云和晚霞。 他朝他走过来,喊了他的名字。 楚白犹豫几秒,开口道:“……‘tektite’。” “这名字……”江陆鸣“啧”了一声,“听起来就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tektite’?”邢司南神情瞬间一变。他皱紧了眉,大步走向楚白:“什么意思?说清楚点。” “我应该曾经见过它,但是我想不起来更多了……我只知道它叫‘tektite’,黑陨石,很罕见也很昂贵,他说它能够帮助人得到一切。”楚白顿了顿,“它很危险。” “他是谁?” 楚白眼神迷茫了一瞬:“……我不知道。” 他唯一还能记得的就是在落地窗前,男人背对着他的背影。黑色衬衣包裹下的肩胛骨随着他的动作而微微起伏,像是隐藏在黑暗里伺机而动的野兽。 “抱歉。”楚白深吸一口气,“我想不起来了。” 他有种深深的无力,觉得这个解释即使是他自己听来也糟糕透顶,更遑论第三者。邢司南以一种审视的目光,足足凝视了他一分钟之久,才收回目光,不置可否道:“是么?” 第5章 “姓名?” 审讯椅上的男人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陈宏亮。” “还不老实是吧?”齐桓冷笑一声,“我告诉你,警察敢把你带到这里来,不说掌握了百分之百的证据,至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 “我要是你,我就会学聪明点,别耍那么多有的没的的花样。” 男人闻言,激动地抬起手,镣铐与铁链发出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我、我没耍花样!不信,不信你去看我的身份证!” 齐桓懒得和他再多说废话,把打印出来的监控截图往他面前一拍:“今年三月,越州永乐宫,门口这个人是你吧?” “昨天下午五点半,华侨新村12栋,这个人也是你吧?” “这个呢?”他翻到下一页,八年前吴昌平在越州市聚众吸.毒后被强制送进戒.毒所的画面赫然在上,“是你吧?” 铁打的证据面前,吴昌平无话可说,只得低下了头。 齐桓收回文件夹:“你来越州干什么?” 吴昌平低着头沉默,一副油盐不进的死猪不怕开水烫样。齐桓皱了皱眉:“你知道我们在你临时租的房子里发现了什么吧?你已经不是初犯了,那种剂量的毒.品……足够把你在里面关到死。” “呵呵。”吴昌平嘶哑地笑了一声。他突然抬起头,恶狠狠地盯着齐桓,咬着牙一字一顿道,“那就让我在里面呆到死吧。” 齐桓一拍桌子:“你!” “何必呢?”方才一直没说话的江陆鸣开了口。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劝道:“你今年才多大?三十?三十五?你的人生才过了一半,往后至少还有几十年。早点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在里面老老实实把这毛病戒了,出来以后找个正经工作,重新做人不好吗?” 江陆鸣苦口婆心,循循善诱:“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该为你的父母想想吧?他们如果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外面做这种事,他们会开心吗?你觉得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进了这里,谁也帮不了你,能帮你的就只有你自己,你想一下是不是这个理。现在就两条路,一条,你在里面关上个三四十年;另一条,你在这好好交代,进去了好好表现,再过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第13章 江陆鸣说的口干舌燥天花乱坠,可惜吴昌平对此置若罔闻,自始至终只是木然地坐在审讯椅上。他的情绪在短短几十分钟内几经波折,大起大落,此时此刻的他看起来平静的可怕,无论你对他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得到任何回应。 “先让他们出来吧,”指挥中心里,邢司南摘下蓝牙耳机,“他不会交代的。” 楚白认同地点点头。吴昌平贩毒多年,早已丧失了正常人应有的感情和同理心。指望吴昌平突然良心发现,倒不如指望能从他手机里获得新的有关线索。 他们从吴昌平的微信里发现了数百个微信好友,最近联系的列表甚至无法一下子从头划到尾,其中大部分都曾经与他有过交易、或即将要有交易。 “这些账号没办法全部确认身份信息。”杨朔拿着一张名单走进来,“聊天时间主要集中在昨天和今天,这也符合我们之前对他离开越州躲避风头,最近才回到越州重新开始交易的推测。” “这名字取的……”楚白随便扫了两眼,就被上面那一串符号闪瞎了眼。他一言难尽地把名单塞回杨朔手里:“能查到多少人?” “不超过一半吧。”杨朔叹了口气,“互联网实名制迫在眉睫啊。” “把能查的先查了。”邢司南道,“必须要想办法让吴昌平开口——那个孩子查的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杨朔就一个头两个大:“哥,你真是我的亲哥——你知道现在总人口多少么?你知道一年有多少新生儿么?你让我查这个,你还不如让我去大海里给你捞针得了!” 邢司南不为所动:“那就查他这些年都去过哪些地方,分别停留了多久,高铁站、机场、大巴、顺风车,把他所有的行动轨迹都给我调出来!这个孩子对他这么重要,他不可能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杨朔哭丧着脸道,“要不你还是把我杀了吧。” 邢司南重新戴上蓝牙耳机,监控画面上,齐桓和江陆鸣看起来似乎拿吴昌平毫无办法,正收拾资料,准备离开审讯室。 “老齐,试探他一下。” 齐桓站起来,冲摄像头的方向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走到门边,转动门把手,在推开门的那一瞬间,他突然回过头看着吴昌平:“你有孩子么?” “……”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有墙上挂钟的指针还在沿着既定的轨道一点一点往下走。吴昌平静静地坐在阴影里,神情木讷,眼神空洞,像是一座沉默的大理石雕塑。 然后,他那张自打坐下开始就油盐不进的脸第一次出现了一道裂缝。他垂下头,肩膀像糠筛一样小幅度地颤抖着,继而是全身。 “别停,继续问。”邢司南低声道,“问他是女孩还是男孩?” “是男孩?” 吴昌平垂着头,一动不动,齐桓反应很快地改口道:“女孩?你应该更喜欢女孩吧?” 吴昌平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哑着嗓子道:“……我没什么好说的。”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再开口说什么,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杨朔一把抓起桌上的资料:“我这就去查!” 警察办起案来没有时间观念,有时候遇到大案要案,连着好几天不眠不休连轴转都是常有的事。夜色渐浓,微凉的晚风轻盈地掠过钢筋水泥,灯火长河逐渐隐去了,只剩下点点星辰还在广袤无垠的夜空中闪烁。 凌晨两点,杨朔端着碗新鲜出炉的红烧牛肉面从茶水间出来。他深吸一口气,感叹道:“分局是我家,我们都爱它。” 徐皎头也不抬:“出去吃。” 楚白原本正看着张立华的笔录材料昏昏欲睡,不曾想杨朔的红烧牛肉面威力无穷,硬生生给他熏清醒了。他忍不住抬起头,眼巴巴地看着杨朔手里的红烧牛肉面。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楚白叹了口气,继续看笔录——和吴昌平的一言不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张立华的事无巨细全部告知,连中午和朋友搓了顿烤肉点的什么菜都要一五一十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 什么秘制猪五花,碳烤牛舌,法式羊排……楚白越看越饿,“啪”一下合上文件夹,举起水杯猛灌了三大口凉白开压惊。 “咳。”邢司南皱了皱眉,开口道,“杨朔,你那还有多的方便面么?” 杨朔端着泡面震惊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健康饮食,宁可饿死也不吃这种‘垃圾食品’的吗?” 邢司南否认道:“……我不吃。” 杨朔更纳闷了:“你不吃你问我干什么?” 邢司南也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毫无缘由且莫名其妙。他抿了抿嘴唇,低下头,继续翻卷宗:“……没什么,你当我没说。” 杨朔是真饿,难得地没有继续跟他掰扯,端着泡面碗推开门出去了。楚白的视线一路追随,等他出去以后还巴巴地望着门的方向,半天没挪窝。 邢司南:“……” 半晌后,他认命似的开口道:“今天晚上加班,大家都辛苦了,饿不饿?一会儿我请客吃夜宵,武林路上那家海鲜火锅怎么样?” 江陆鸣刚推门进来就听见这一句,没忍住嘴欠道:“得,武林路上的海鲜火锅——我们邢队这个月又得贷款上班了。” “什么邢队,叫邢哥!”杨朔在门外也听见了,当机立断抛弃了泡面,一个箭步凑到邢司南身边,亲热道,“哥,咱爸最近身体怎么样?有没有再养一个的打算?” 第14章 “有啊。”邢司南转了转手里的笔,随口道,“老头子最近闲的没事,天天吵着要我给他找个儿媳妇,好早点抱孙子呢。” 江陆鸣闻言,差点没笑抽过去:“朔啊,听见没?你是打算给我们邢队当媳妇,还是打算给我们邢队当孙子啊?” “卧槽!”杨朔身为一个钢铁直男,怎能忍受此等奇耻大辱,顿时勃然大怒,“江陆鸣,你自己听听你这说的是人话吗?求求你做个人吧!” “哎哟,你这话说的,我们邢队有什么不好?”江陆鸣分条列举,逻辑清晰,“邢队青年才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钱有颜。不是我说你啊杨朔,邢队还没嫌弃你呢,你倒是先挑三拣四起来了?” 杨朔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可是我们型号不兼容啊,你没听说过一句话吗?两个攻是不会有未来的!” “没有,我只听说过另外一句话。”江陆鸣忍着笑,意味深长道,“两攻相遇,必有一受。” “江!陆!鸣!” 办公室里一阵鸡飞狗跳,楚白撑着下巴看了一会儿热闹,忽然转过头:“邢司南。” 邢司南“嗯”了一声:“怎么?” “攻和受是什么意思?” “……” 邢司南手里转得正欢的笔掉了,杨朔正准备要去殴打江陆鸣的动作停了。像是一幕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电影,整个办公室里安静的落针可闻。楚白不明所以道:“……这个问题不能问吗?”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邢司南终于抬起头,把视线从案卷移到了楚白的脸上——楚白为自己精挑细选的宝座就在邢司南隔壁,他眼皮生的很薄且透,被顶上冷白色的灯光一照,连皮肤表层下汩汩涌动的血管都历历分明。 怎么娘们儿兮兮的。邢司南心里一动,觉得这个口头便宜是不占不行了:“攻和受……就是我和你呗。” “卧槽!”杨朔惊恐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没听错吧?老大刚刚是不是对着姓楚的耍流氓了??” 江陆鸣沉痛地点了点头:“是的,你没听错,我也听见了。” 当事人楚白:“……?” 邢司南说完,也觉得自己刚刚那话说的挺不是那么回事儿的。他赶紧找补道:“我的意思是,受就是像你这样弱不禁风的小白脸,攻就是像我这种……” ……怎么感觉越描越黑? 邢司南干脆放弃挣扎,拿出领导的架势,威严道:“得了,都该干嘛干嘛去。要是觉得自己太闲了,隔壁老王随时准备对你俩的加入表示热烈欢迎。” “老大就会威胁人。”杨朔幽怨地叹了口气,和监控录像大眼瞪小眼去了。 邢司南转向楚白:“……你刚刚什么都没听见。” 楚白飞快地关掉手机上百度百科的科普页面,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嗯,我什么都没听见。” 越州市的夏天天亮的早,还不到五点,万道霞光便已迫不及待地穿透云层,影影绰绰地落在城市上空。星与月的轮廓逐渐隐去,旖旎的粉色朝霞自天际线一路延伸,直至没入钢筋铁骨搭建而成的钢铁森林里。 徐皎在最后一个微信账号后面打上勾,站起来:“邢队,吴昌平微信里的联系人身份核验完毕。在478个微信联系人中,有35个在最近两天内和他有过交流,其中有7名在聊天内容中透露出了足以辨认身份的信息——包括张立华在内。” “辛苦了。”邢司南从她手上接过名单,扫了两眼,“赵培新,李恒……一会儿把这份名单给萧队,让他们跟据名单去抓人。” “好。”徐皎道,“从聊天记录来看,吴昌平十分谨慎,想要从他那里购买毒.品的,必须有一位‘推荐人’。不仅如此,他只在居住地附近送货,有好几个他的老客户找他要货,都被他以距离太远为理由拒绝了。” “他也知道越州警方在盯着他。”邢司南盯着聊天记录,若有所思,“……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冒着这么大的风险跑回来?” “他到底有什么非来越州不可的理由——楚白?” 等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应声,邢司南疑惑地回过头,楚白仰面靠坐在椅子上,脸上盖着本摊开的《犯罪心理学》。 邢司南挑了挑眉,走过去,拿开楚白盖在脸上的书——某些人缩在宽大的办公椅上,正披着件不知道从哪摸来的外套睡的正香。 邢司南瞧着那外套的款式十分眼熟,应该是他某天不巧遗忘在办公室的。他心情复杂,随手将手上的资料卷成一个纸筒,敲了敲楚白的额头。 楚白的睫毛颤了颤,眼睛睁开一道小缝。他丝毫没有在工作时间开小差被领导抓了的心虚感,迷迷瞪瞪地看了眼邢司南,脑袋一歪,又睡过去了。 邢司南有些无奈,只好稍稍用了点力,又推了一把楚白:“喂,别睡了,醒醒。” 这回楚白终于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他抬起头,睡眼惺忪地看着面前的邢司南,声音带着刚起床的倦怠和喑哑:“……做什么?” 邢司南乐了:“工作时间睡觉你还有理了?” 楚白和他对视片刻,冷静道:“劳动法第三十六条规定,国家实行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八小时,平均……” “平均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四十四小时的工时制度。”邢司南顺口接了,然后关切道,“那怎么办?要不然你报警把我抓走吧。” 第15章 “……”楚白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你真的是……” “别说废话。”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吴昌平最近几年的行动轨迹图分析的怎么样了?” 楚白打了个哈欠:“分析的睡着了。” 邢司南:“……” “我看了杨朔发给我的行动轨迹图。”楚白敲了两下键盘,一张错综复杂的巨大地图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加载出来,上面布满了交错纵横的线条,“不同的颜色代表了不同的交通工具,红色是高铁,蓝色是飞机,黄色是私家车,绿色是大巴。” “吴昌平这几年的足迹不说环游世界,至少也走遍了大半个中国。我做了分类以后发现,他的行动轨迹非常没有规律,经常是在某个地点停留一长段时间后离开。不过最近两年内,他曾多次往返相邻的九江省,频率高达两个月一次。” “除此之外,就是他的老家,粤西省邕城市。从吴昌平18岁离开后,便一直保持着一年去一到两次邕城的频率。这样看来,也许他同他父母的关系,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样糟糕。” 邢司南点了点头:“继续说。” “吴昌平是从两年前开始高频率往返九江的,而在更之前,他也高频率往返返皖南省和申城一段时间,因此我认为,无论是皖南、申城还是九江,都只是他‘拿货’的地点。” “如果吴昌平真的有个孩子,并且他还和这个孩子保持着联系的话,孩子很有可能就在他的老家,粤西省邕城市。” 在他说话的时候,邢司南一直单手支着脸,神情严肃地看着正前方,像是在思考些什么。等他说完,邢司南问他:“出差吗?” “……”楚白委婉拒绝道,“我晕车,晕船,还晕机,我看还是……” “来回路费住宿费全免,一天二百伙食补贴,其他费用报销,奖金另算。” 楚白把“算了吧”三个字吞回去,斩钉截铁道:“我看为了工作克服一下这些小毛病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6章 “离我远点!我爸妈说你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楚晦,你的名字取得可真好——楚晦楚晦!果然就跟你、你爸妈、你们家一样!晦气!” “老师——楚晦又动手打人啦——” 小男孩的哭嚎声响彻走廊,教师和家长闻声匆匆赶来,抱住抽泣的小男孩安慰个不停。楚白低眉顺眼地垂头站在办公室的角落里,一言不发。 “老师你看看,这都不知道第几次了!这种家庭能养出什么正经孩子?!”中年女人一手护住自己的心肝宝贝,唾沫横飞地控诉着,“有这种人在班级里,只会带坏整个班的风气!他家长呢?把他家长叫过来!” “他家长……” 女人转过头,看了一眼站在阴影里的楚白,恨恨地啐了一口:“什么样的家庭养出什么样的小孩,上梁不正下梁歪,有这种爸妈,难怪能生出这种不要脸的小杂种!” 楚白又往角落里缩了缩。他削薄的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几乎要与阴影融为一体。 “您先别激动,坐下来好好说……” “不激动!你说的倒容易!你看看,看看我儿子的脸!医生说了,再往上偏一点就划到眼珠子,要是真伤到眼睛,你们赔得起吗?!” 楚白略微侧过头,看着他左手边的窗。窗外,一盆绿萝稳稳当当地立在窗台上,宽大的叶子舒展,正迎着风和阳光肆意生长。 而更远一点的地方,他看见和他一般年纪的男孩和女孩们三三俩俩地聚在一起嬉闹,在开阔的空地上迎着风奔跑——那是他这辈子都不曾拥有过的自由。 如果可以,他也想成为一缕飘忽的风。 小小的楚白爬上窗台,伸长了手,想去抓住窗外的风。他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个重心不稳,整个人向下栽去。 就做一阵风,在天地间流连。 风中传来遥远的声音,似乎是有人正在喊他的名字,但是他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了。他放任自我,极速下坠,坠落向一个似乎永远也不会到达的终点。 长风刮过大地,在地平线与天际的交界处,半是熊熊燃烧着的烈火,半是火焰燃烧过后留下的深灰色余烬。巨大的爆炸声响彻云霄,枪声与警笛声混战在一起,盖过了声嘶力竭的呼喊声。 “你回来——” 楚白从梦中惊醒。 “……飞机正在下降。请您回原位坐好,系好安全带,收起小桌板,将座椅靠背调整到正常位置。所有个人电脑及电子设备必须处于关闭状态……” “哟。”邢司南将宣传杂志折好,塞进座位后的收纳袋里,“终于舍得醒了?” 楚白低声咳嗽了两声:“快到了?” 邢司南随手拉起遮光板,示意他看窗外。楚白顺着他的动作望去——山川河海,牧野千里,飞机正在穿过云层,飘渺的云和雾散去后,底下的景色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城市和建筑群成了简陋的积木,广袤大地看起来像是用彩色布条随意拼凑的拼贴画。楚白看了一会儿,小声自言自语道:“怎么这么快……” 邢司南差点被他气笑了。 他看了眼手表:“不是我说这位小同志,我们下午一点四十上的飞机,现在是四点三十,你足足睡了三个小时,还嫌没睡够呢?” 第16章 楚白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刚睡醒,思维还有些迟钝,反应了一会儿才慢吞吞道:“准确来说,是两个小时五十分钟。” “有差么?”邢司南抄起飞机上免费送的矿泉水递给他,“喝口水,清醒一下。” 楚白接过矿泉水瓶,“嗯”了一声。 他们除了工作,似乎无话可谈,话题结束后的沉默也在情理之中。伴随着动听悦耳的广播铃声,楚白低下头摆弄了会儿手机,刷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是在飞机上,压根没信号。 楚白自暴自弃地放下手机,开始反思自己到底为什么要答应邢司南这倒霉催的请求,偌大一个临平分局刑侦支队,难道还找不出一个愿意陪队长一起来出差的人吗?这种后悔的情绪在他下了飞机后达到了顶点—— 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胡乱揣摩上意,在出口处拉了个五米长的大红色横幅,上书几个大字:“热烈欢迎楚白、邢司南两位同志莅临我所参观交流!” 横幅迎风飘扬,甚为壮观,煞是好看,招摇地立在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人流中。 楚白目瞪口呆片刻,拎着背包迟疑地往后退了一步:“……你安排的?” “……”邢司南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觉得像?” 楚白看了眼大红色横幅,又看了眼邢司南,诚恳道:“我觉得挺像的。” 邢司南朝他温柔一笑:“快过去吧,楚白同志,人家找你呢。” 楚白:“……?” “那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邢司南忽然用力推了他一把。楚白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前,和举着横幅的二愣子对了个正着。 楚白火冒三丈地回过头:“邢司南你……” 他看着面前空空荡荡的走道,声音戛然而止。 这溜的也太快了吧。楚白郁闷地转过身,举横幅的人非常热情地迎上来,和他握了握手:“您好,您就是……”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楚白心领神会接道:“我是楚白。” “楚警官,幸会幸会!我姓李,您叫我小李就可以了!”小李在他身后左顾右盼了一会儿,没忍住开口道,“楚警官,那什么,我接到通知说你们是两个人,另外一个好像是叫邢、邢司南?” “哦,他啊……”楚白的手机振了几下,他掏出手机,屏幕上两条明晃晃的新信息。 未知联系人:咳,我先去趟厕所。 未知联系人:你记得让他把横幅收起来。 “……”楚白抬起头,小李正目光殷切地看着他。他沉默片刻:“他去厕所了。”而后又指了指头顶的横幅,“你要不然先收起来?我们队长他……比较低调。” “好嘞!”小李依言收起了横幅,楚白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给邢司南发消息:他收起来了。 几秒后,他的左肩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楚白下意识地回过头,但身后莫要说人影,连个鬼影也见不着。他疑惑地转过身——邢司南站在他右手边,一手插袋,一手拎包,仗着个高腿长身材好,硬把身上那件朴实无华的黑色短袖凹出了一股子国际大牌秀场款的时尚感。 他漫不经心地冲楚白抬了抬下巴:“手。” 楚白大概是睡傻了,没过大脑,顺从地张开了手。邢司南笑了一下,往他手掌心里放了个东西。 楚白定睛一看——一块塑料包装的牛奶巧克力端端正正地躺在他的手心正中央。 ……邢司南的心,真像六月的雨,阴晴不定。 “刚路过便利店随手买的。”邢司南收回手,“你低血糖?看你这脸白的,我都担心你哪天在路上走着走着晕过去。” 他说话的时候有轻微的气流刮过楚白的耳廓。楚白耳垂发热,不自然地偏了偏头:“哪有这么夸张。” “您一定就是邢警官吧!” 小李兴冲冲地走过来,握着邢司南的手死活不肯放,宛如失散多年的亲兄弟:“邢警官您好!我是上面派来接二位的,您叫我小李就行!” “好。”邢司南婉拒道,“我们过来的目的,陆队应该都跟你说过了吧?” “说了说了。”小李说完这句话,忽然停顿了一下。随后,他搓了搓手,有些羞赧又有些期期艾艾地开口道,“那什么,邢警官,陆队说的投资,您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们啊?” 楚白有一瞬间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投资?什么投资?给派出所投资?邢司南的业务范围涉及这么广的吗? “……”邢司南的表情像是被雷劈了,“投资?什么投资?” 小李闻言,顿时有些急了,说话的舌头都打结:“就是、就是两百个摄像头啊!陆队说,您打算给我们局里捐赠两百个摄像头,不会是骗、骗我们的吧?” 邢司南:“……” 三人面面相觑,一时竟无语凝噎。 “等等,你让我捋一捋——”邢司南摁住眉心,“这两百个摄像头,是陆昭那小……咳,不是,陆队跟你说的?” “对啊。”小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慌忙翻出手机递给邢司南,“您看,我还有当时的聊天记录呢!” 邢司南沉默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看起来很像是想杀人。 片刻后,小金杯从地下车库驶出,摇摇晃晃地上了大马路。邢司南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低下头拨了个号码。 第17章 对面很快接通,像是对这个电话早有预料。一个陌生的男声从话筒里传出来,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喂?司南,下飞机了啊?” 不知为何,楚白总觉得那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陆昭。”邢司南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别给我在这装,你干了什么好事你自己心里清楚。” “嗯?”陆昭的声音恰到好处地一顿,充分显示了他的无辜和诧异,“我什么也没干呀。” “……投资是什么玩意?两百个摄像头又是什么鬼?给派出所投资,亏你能想得出来!” “哎,这话不是你自己说的么?我说那地儿很偏没摄像头拍不到嫌疑人,你说好办,你自掏腰包给人家捐两百个摄像头,还要保证齐贤镇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所有罪恶无处遁形。” 邢司南:“……” 他头疼道:“陆昭你给我正常点,我是带着任务来的,时间很紧张,能别整这些有的没的了么?” “放心,耽误不了你们办正事。”说到案件,陆昭笑意收敛了一些,正色道,“根据我的前期调查,嫌疑人老家就在齐贤镇那一块儿,但目前还不能确定具体位置。我这儿最近还算太平,一会儿我下了班就过来帮你,争取早点把你送走。” 邢司南麻木道:“我真是谢谢你了。” “应该的。”陆昭笑道,“好了,我挂了,别忘了那二百个摄像头。”说完,还不待邢司南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挂了电话。 邢司南:“……” 他握着不断发出“嘀嘀”提示音的手机,表情冷漠,心情复杂。 楚白简直叹为观止。 也不知道这位叫陆昭的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叫邢司南在他面前如此吃瘪。邢司南大概是看出了他的疑问,解释道:“陆昭是我大学室友,毕业以后分配到邕城,现在在邕城刑侦支队工作。当初知道吴昌平是邕城人后,我就发了消息给他,让他帮忙调查吴昌平在邕城的地址。” “他人其实挺好的,能力也很强……就是有时候有点不靠谱。” “看出来了。”楚白揶揄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人家以为金主爸爸来了,难怪这么客气,还拉横幅……” 邢司南转过头,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楚白立刻闭上嘴,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并且不露痕迹地往车门的方向挪了挪。 道路两旁的行道树生的郁郁葱葱,柏油马路平整开阔。车辆向前,而周遭的人和景都飞速地向后退去。楚白懒洋洋地倚着车窗,窗玻璃上若隐若现地倒映出他的小半张侧脸。 他大概是天生色素浅淡,睫毛和瞳孔都是极浅的棕色。斑驳的光与影在他的脸上交错轮换,间或有阳光落在他的脸上时,睫毛和瞳孔便都微微地发着光。 邢司南幽幽道:“坐那么远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于是楚白又挪回来,坐在邢司南旁边,低着头噼里啪啦的打字。 “聊什么呢?” “哦,杨朔说让我们到了给他发个消息。”楚白头也不抬,“禁毒支队的萧队已经把人带回来了,现在在局里轮流审着,看看能不能撬出点什么。” 邢司南越听越不对劲:“等等,他为什么不直接找我?” 楚白闻言,声音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我不知道。” 他放下手机,战战兢兢地抬起眼——山雨欲来风满楼,邢司南的脸色黑如铁锅底,满脸都写着“小兔崽子翅膀硬了竟然敢跳过我直接私联别人”的难以置信,宛如一位儿子早恋多时还被蒙在鼓里的鳏寡老父亲。 空气一时凝固,许久以后邢司南缓缓开口道:“……回去就让他去老王那加班。” 楚白在心里替杨朔默哀三秒,带着无限惋惜与遗憾地将这条消息转达给他,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迅速地关掉了手机。 邢司南哼笑了一声,不予置评,自顾自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楚白叹了口气,失去了手机,这段长达三个小时的车程比在飞机上还难捱,他只好凑过去,拍拍邢司南的肩膀:“聊聊?” 邢司南勉为其难地睁开一只眼,自上而下地打量他:“聊什么?” 楚白张口就来:“聊人生。” 邢司南顿时难以言喻地看了他一眼。 “看吧,我说聊别的你也不信。”楚白耸耸肩,“还能聊什么,聊案子呗。” 邢司南略微侧过身:“阁下有何高见?” “我就是在想……如果吴昌平的孩子根本就不在n市呢?”楚白看着窗外,流光浮影在他眼睛里一闪而过,“又或者,我们找到了吴昌平的孩子,但他还是不愿意开口怎么办?” “条条大路通罗马,这个法子行不通,换一个法子不就得了?”邢司南顿了顿,奇道,“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我看你一天到晚蔫了吧唧的,原来脑子里想的都是这种事情?” 楚白:“……” 邢司南讲起歪理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犯错又怎么了?警察也是人,犯错不是再正常不过了么?我们的日常工作不就是这样,不断排除掉错误的选项和线索,才能找到那个唯一的正确答案。” ……好像是有那么些道理,楚白默默地想,但蔫了吧唧是什么鬼?他明明每天上班都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牢记初心,艰苦奋斗。 第18章 “怎么?”邢司南抱着手臂看了他一会儿,突然伸出手,弹了弹楚白的脑门,“说你蔫了吧唧的,你还不服气?” 楚白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我之前在的地方,可不会给你试错的机会。” 话音刚落,两个人皆是一怔,邢司南的脊背在瞬间挺的笔直。他单手搭在驾驶座上,整个上半身压迫感极强地朝着楚白压下来:“你之前在的地方?你不是失忆了么?” 金杯车内空间极其有限,邢司南被迫微微低下头,以免撞到车顶。这使得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近到了一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以至于楚白不得不又往后退了一点。 他也很诧异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样一句话。楚白蜷缩在车门和邢司南之间的角落里,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地回忆,但关于那十年的记忆却始终是一片虚无的空白。 或者说一些零散的片段——枪声,爆炸声,声嘶力竭的哭喊声,以及男人端着红酒,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望着雨幕中的城市。楚白想,虽然他不记得过去的十年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但想来是不怎么美好的。 邢司南还在看着他,楚白深吸一口气,刚打算开口,驾驶座的小李突然兴高采烈地转过头:“二位同志!我们马上下……高……速……了……” 他说前半句话时声如洪钟,轮到后半句话就萎靡不振,声音发虚,像是不小心撞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东西,恨不得自戳双眼自撞南墙。邢司南反应很快,立刻收回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楚白长出一口气,再次获得了宝贵的呼吸权利。 “我没骗你。”他低声道,“我真的失忆了。” 邢司南没说话,楚白又道:“我不知道,或许只是一瞬间的直觉……那里不会给你任何试错的机会,一旦犯错,万劫不复。” 这回邢司南终于有了反应。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随即又陷入了沉默。 第7章 这种沉默一直维持到一个小时后他们到达目的地。邢司南率先开门从车上下来——他大概是在狭闷的空间里憋屈了太久,一落地,便神色不耐地转动着手腕与肩胛骨。 楚白被最后几段小路一上一下颠簸的头晕,扶着车干呕了两声。小李走过来,歉意地递给他一瓶矿泉水:“楚警官,您先喝点水吧,我们这路确实不好走。” 楚白摆摆手:“没事,走吧,先去所里面。” “好嘞!您跟着我这边走,小心台阶……” 楚白起身,脚步虚浮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邢司南站在不远处的路灯下,似乎是在看着他的方向,神情晦涩不明。 天已经完全黑了,风过竹海,传来微弱的沙沙声,扑棱蛾子在发黄的玻璃灯罩里胡乱地撞来撞去。楚白朝他虚弱一笑:“我就跟你说我晕车吧。” “……”邢司南朝他走过来,握着他的胳膊不甚明显地皱了皱眉,然后把他往上提了提。 “好好走路。”他低声呵斥了一句,“不然我就抱你进去。” 有了支点,楚白放松地靠在邢司南身上:“这算哪门子的威胁?” “年纪轻轻的……怎么连路都走不稳?” “劳驾,我奔四了。” 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边没头没脑地斗嘴,边一起进了齐贤派出所的大门。小李和另一个身穿淡蓝色短袖警服的中年男子共同站在派出所大厅里,望着门口翘首以盼。 邢司南一迈进大门,中年男子便迎了上来,朝他伸出手:“邢队好,我是齐贤派出所的所长林魏。” “林所好。”邢司南同他握了握手,目光扫过四周,“陆队应该已经重新跟您说过我们的来意了吧?这次要麻烦您了。” 林魏尴尬地干笑了一声:“陆队真是……” 邢司南淡淡道:“吴昌平是一名在逃多时的通缉犯,同时也是一起大型贩毒案件的关键性人物。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多拖一秒,都会增加他的上线意识到并且逃脱的风险。” 林魏点头如捣蒜:“邢队说的是,我们一定全力配合调查。” “目前吴昌平的地址缩小到哪一块区域了?” “这……”林魏看了眼不远处的小李,“小李?小李!李海洋!你给我过来!” ……原来他叫李海洋。楚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抱着几瓶矿泉水气喘吁吁跑过来的小李,心想这孩子应该没少出外勤,不然不能晒出这么均匀又健康的小麦色。 他不知不觉又有点走神,直到邢司南重重地咳嗽了两声:“……咳咳!” 楚白回过神,林魏把李海洋推到他们面前,笑容可掬:“二位同志,是这样,当时陆队联系的是小李,所以你们这起案件的案情我也不是非常的熟悉。不如就让小李跟着你们,你们有什么需要找他就是。” “也行。”邢司南转向李海洋,“你知道吴昌平的地址在哪么?” “陆队给我发过案件的有关资料,显示吴昌平居住地点应该在上六村附近。那一块没装监控摄像,”小李咽了口口水,眼睛里写满了对邢司南承诺的“二百个摄像头”的渴望,“所以我们没办法继续缩小范围了。” 邢司南皱了皱眉:“村长呢?驻村书记呢?他们也不清楚情况吗?” 小李苦笑了一下:“上六村的常住人口还不到二十个,其中绝大部分是老人和小孩。村长今年都七十八了,村委书记年轻一些,但他平时也不在村子里,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去。” 第19章 空村,乃至于空镇的情况,在粤西其实并不少见。大部分年轻人不甘居于深山之中,纷纷选择外出到繁华的城市中打工,导致许多村庄十室九空,走访排查的难度也大大增加。邢司南沉吟片刻:“你们所里应该有上六村的人口统计数据吧?” “有是有,不过只登记了常住人口,并且我们将上六村常住人口和吴昌平的信息进行了交叉对比,没有任何发现。” “吴昌平不会坐以待毙,一定很早就把他的户口迁离了上六村。”邢司南道,“我们去一趟上六村看看。” 哎?怎么屁股还没坐热就要走了? 眼看着领导说完就走,劳碌命的李海洋和楚白只得一路小跑着跟上。楚白听见李海洋在自己身边小声道:“……邢队一直都是这个风格吗?” 楚白沉痛地点了点头。 小李闻言,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同情地看着楚白。 “磨磨唧唧什么呢?”邢司南转过身朝着楚白招了招手,“过来。” 楚白现在看到小金杯就犯头晕,他叹了口气,走过去:“领导有何吩咐?” 没想到邢司南看着他,竟然破天荒地迟疑了:“你身体不舒服?” 他说这话的时候虽然微微皱着眉,但侧脸随着动作自然而然地绷出一道非常利落漂亮的弧线,看起来赏心悦目。于是楚白忍不住先笑了:“我没那么娇气,上车吧。” 上六村距离齐贤派出所不算远,光看距离顶多车程半个小时。然而这里路况复杂,山路崎岖,动不动就九拐十八弯。再加之深山中灯光稀少,可见度极低,全靠小金杯的两个车灯撑着,李海洋不敢分心,全神贯注地把着方向盘。 小金杯在路上一晃一晃,楚白被晃的昏昏欲睡,靠在邢司南肩膀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邢司南凝视了片刻他的脸,把外套递给他:“休息一会吧。” 晚上九点,他们终于到达了上六村。村庄里的人习惯早睡早起,因而整座村庄与远处连绵的群山一同氤氲在雾中,只余下一个黑沉沉的轮廓。偶然有几盏星星点点的灯亮着,并且伴随着几声零碎的鸡鸣狗叫。 楚白坐起来,将身上的外套还给邢司南,而后推开车门。山里夜晚风大,他被带着寒意的冷风兜头兜脑地一吹,一个激灵,瞬间清醒了。 小李解释道:“陆队将吴昌平的人像录入影像采集大数据库对比,发现吴昌平曾多次在这里出现。但是整个村子只有村口处安装了一个监控,所以我们只能推测他有极大可能住在这里,没办法将他的地址精确到户。” 邢司南听完,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就只能挨家挨户上门去问了。” “我建议您直接找那些有灯光的房子。”小李显然有丰富的基层走访经验,“这个时间点,村子的年轻人都不在这里。您别看这儿房子这么多,其实大部分是空的。” 闻言,楚白走到离他们最近的一栋房子前。这房子修的挺气派,欧式小洋房的风格,足足有三层楼高,表墙上还贴了簇新的瓷砖。可惜门廊处积了一层厚厚的落叶和灰,显然已经很久没有人来住过了。 邢司南点点头:“那就找有灯光的。我们分头行动,尽快确定吴昌平家的具体位置。” 十分钟后,楚白打着手电筒站在一户人家面前,敲了敲大门。 里面传来一个口音浓重的声音:“边个啊——” 楚白:“……” 要命。 他只好又“笃笃笃”地敲了敲门,门内传来啪嗒啪嗒的蹒跚脚步声。几秒后,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奶奶探出身,仰起头打量着门外的楚白。 “您好。”楚白朝她笑了笑,将手里的警官证展示给她,“我是警察,来这里向您打听一些事情。” “你讲乜啊。”老奶奶摇了摇头,指指耳朵,“听唔懂。” 楚白想了想,拿出手机,直接将吴昌平的照片展示给她看:“您认识这个人吗?” 老奶奶看看照片,又看着楚白。两个人在门口僵持了一会儿,楚白始终保持着礼貌的微笑,安静地站在门外。或许是楚白温和的态度和那张太过于具有欺骗性的脸,老奶奶想了想,回过头,朝屋里喊了一声:“僆仔,过嚟一下!” 屋子里有个清脆的少年音应了一声,随后,一个大约十来岁左右的小男孩抱着手机跑了出来。 “发生乜事了啊嫲嫲?”小男孩跑到门口才看到站在门外的楚白,他换了普通话,警惕道,“你找谁?” “我是警察。”楚白弯下腰,让自己的视线和小男孩保持齐平,“你认识照片上的这个人吗?” 小男孩看了眼楚白手机上的照片,歪着脑袋思考许久:“好像是有点眼熟……等等,我帮你问问我嫲嫲。” 他转过身,和老奶奶用晦涩难懂的方言说了半晌,而后对着楚白道:“我嫲嫲说,照片上这个人好像是吴奶奶家的二儿子。他很多年以前就不在我们这住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才回来。” “就系佢,就系佢。”老奶奶肯定地点了点头,“错唔了,我睇住佢长大嘅,佢依家有出息了,年年搵大钱……” “我奶奶还说,她看着这个人长大的,这个人现在有出息了,年年赚大钱。”小男孩忽然想到了什么,“我也想起来了!过年的时候,村子的大门口停了辆特霸气的大车,从车上下来的,就是这个人!” 第20章 楚白收回手机:“那你知道他结婚了么?” “这我就不清楚了,每次见到他,他都是一个人。”小男孩好奇道,“你们找他干什么?是要把他抓走吗?我可以跟着一起去吗?” “……”楚白摸了摸他的脑袋,“好好读书。” 小男孩拉长了声音,颇为不屑地“切”了一声,楚白又问道:“你知道他家在哪吗?” 小男孩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巷:“喏,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底,再左拐,左手边第一栋房子就是他家。你去了就知道了,他家修的特别大,跟个城堡似的。” 楚白道了谢,转过身朝小男孩所指的方向走去。他打开手机,给“未知联系人”发了条消息:问到了,在村子最里面,据说修的像个城堡似的……我直接去那等你。 今夜星光黯淡,重重叠叠的院落背后,是绵延数十里的苍青色群山。楚白抬起头,在比群山更远的地方,一轮皎洁的明月正高高悬挂在靛青色的夜空中,散发出清冷的光。 他数着步子,又往巷子的尽头走了几步,小男孩口中所形容的“城堡似的”建筑完全展露在了他眼前。那建筑最起码比别家的要足足高了两层楼,塔楼、拱门、廊柱一应俱全,也难怪小男孩会说它是座城堡。楚白走到门口,抬起手正打算敲门,眉头倏地一皱。 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右边第二个房间的灯在两分钟之前还是亮着的。 巧合么……这家人刚好熄灯休息了? 楚白放弃了敲门的打算。他闪到门与窗之间的视线死角,轻轻地推了推门。 门竟然没锁。 这里的风气远没有到可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程度,更何况是像吴昌平家这样目标极大的建筑。 警方想要利用家人让吴昌平开口,自然也会有人想要利用家人让吴昌平闭嘴。看来吴昌平的上线已经意识到出了事,并且派人先他们一步到达了这里,挟持了吴昌平的家人。 绝对不能让他们带走吴昌平的家人。来不及做过多的思考,楚白当机立断,推开门走了进去。该房屋的构成极为复杂,最西面是一架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而一楼除了客厅之外,至少还有三个房间,都紧紧地关着门。 客厅里的家具东倒西歪,招待客人用的瓜果四处洒落,显然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地毯上有一大片深色的湿痕,以及被拖曳过的痕迹。 八仙木桌上放着几个一次性纸杯,和一只透明的水晶烟灰缸。楚白正想凑近了仔细看看,身后忽然有一阵劲风袭来。 他反应很快,躲过后顺势抄起一旁的木凳,狠狠地砸在了那人头上。木凳被砸的四分五裂,那人向后踉跄了两步,闷哼一声,摇摇晃晃地坐倒在了地上。 楚白一个箭步上前,单手拎起他的衣领,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那人戴着黑色面罩,死死地瞪着他,双手双脚在空中不自然地踢蹬,似是极力想挣脱楚白的禁锢。借着月光,楚白看清了他手上的武器——那是一把菜刀。 楚白将他扔在客厅的空地上,踩住他的胸口,居高临下道:“谁派你来的?!” 那人咬紧了牙关一言不发,楚白丢开他手上的武器,正想弯下腰去揭开他脸上的面罩,身侧忽然传来了极其细微的动静。 嫌犯有两个人! 凛冽的风自上而下,楚白来不及起身,避无可避,只能伸出左臂硬生生挡了这一下。他的手臂传来一阵钻心的剧痛,滚烫的鲜血在瞬间喷射而出。楚白深吸一口气,借力滚到一边,避开了同伙的第二次攻击。 太大意了。楚白捂住受伤的手臂,冷冷地看着对面的人。 “条子追过来的可真够快的。”男人扶起自己的同伙,恨恨地咒骂了一句,“跟条狗似的,咬住就不放。” 同伙目光阴鸷地盯着楚白:“快点解决他,然后赶紧离开这里。” 楚白侧身躲过刀锋,而后一个直拳重重砸在男人下巴上,将男人掀翻在地。他的格斗技巧杂糅了多种格斗术,横扫侧踢得心应手恰到好处,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灵活,即使受了伤,一个人对战两个成年男人也不落下风。 嫌犯目露凶光,使了个眼色,一左一右对楚白进行了包抄。水果刀和菜刀从两个不同的角度夹击而来,楚白干脆利落地往后下腰,整个人几乎弯成了一张弓。 这时候大门被人一脚踢开,邢司南和小李举着手电筒闯了进来。两人见状不妙,果断放弃了和楚白的缠斗,直直撞向窗户,撞碎了玻璃后一前一后地跳了出去。 “拦住他!别让他跑了!” 楚白起身,捂住受伤的左臂,强行追了两步,随即因为失血过多而跪倒在了地上。恍惚之间,他看见邢司南冲了过来,脱下他的外套用力地摁在自己的伤口处:“别动!” 那道伤口几乎贯穿了他的大半个小臂,在他苍白的皮肤上尤其触目惊心。大概是划到了动脉血管,伤口处有大量鲜血不断涌出,顺着手臂蜿蜒而下,最后从指尖一滴、一滴地滴落在地上。 窗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楚白听见了,咬咬牙从地上爬起来想继续追,被邢司南一把按住了:“你他妈给我老实呆着!” 楚白被他骂的一愣,有些不知所措。他正以一个非常尴尬、或者说暧昧的姿势躺在邢司南的怀里,如果不是他手臂上的那道口子,就算他们接下来接个吻,他也不会太意外。 第21章 楚白朝邢司南眨眨眼睛。他想说什么,但失血过多带来的后遗症正在逐渐显现,他开始头晕目眩,眼皮发沉,大脑一片混沌,逐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邢司南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你先休息一下,这里交给我。”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两声枪响,以及巨大的碰撞声。片刻后,一个人影从门外溜溜达达地走进来,含笑道:“不是我说邢司南,你这回欠我的人情可欠大了。” “闭嘴!”邢司南看着自己快被鲜血浸透的外套,脸色难看,“快去楼上给我找根绳子皮筋之类的过来,他需要立即止血。” 陆昭看了一眼:“……我觉得他更需要立即去医院。” 小李拿着医药箱跑进来。在对伤口做了简单处理后,邢司南抄着楚白的腿弯把他打横抱起,大步向外走去:“开车。” 越野疾驰在山路上,邢司南看着窗外,面色阴沉。 陆昭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他认识邢司南十一年,还是第一次见邢司南这个样子,简直抓心挠肺地好奇:“这是谁啊邢司南?你新收的小弟?我怎么觉得有点眼熟……” “楚白。” “哦,楚白啊……等等,”陆昭震惊了,“什么??楚白???” 他看起来很想直接从驾驶座爬到后排来问个明白,但碍于交通法,只得悻悻作罢。陆昭把着方向盘,大声道:“不是,你什么时候跟姓楚的搞上了?你大学那会儿不是最讨厌他了吗?” “……我什么时候讨厌他了?” “你还不讨厌他?”陆昭身为他大学时期的室友兼好友,数落起邢司南来头头是道,“每回听到他的名字都皱眉的人不是你?在走廊上遇到他当做没看见的人不是你?在格斗课上和他打起来差点惊动院领导的人也不是你?难不成我是记忆错乱了吗?” 邢司南垂下眼,看着楚白昏睡的侧脸,沉默良久:“……我只是跟他不熟。” “拉倒吧,你大二的时候这种情况更严重了,活像得了‘楚白过敏症’,但凡有人敢在你面前提一下楚白这个名字你都赏人家眼刀——你看,你看,就是你现在这个眼神。” “……”邢司南无话可说,只好骂道,“陆昭,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因为失血,楚白脸上最后一点颜色也消失殆尽了,整个人素白的像是宣纸上勾勒出来的工笔画。他于半昏迷半清醒之间皱起眉,蜷缩在越野车宽大的后座上,侧脸紧紧贴着邢司南的腰腹,像是饥寒交迫的流浪者在汲取一点少得可怜的温度。 邢司南别过脸,没来由地烦躁的不行:“你他妈能不能开快点?” “有没有搞错?”陆昭没好气道,“邢司南,我这是越野车,不是直升飞机,想快点,我建议你直接抱着他从山上跳下去。” 大概是因为失血,楚白身上的热量在快速流失。邢司南有心想找点东西给他盖一盖,但是他一动,楚白的血就很不给面子地从伤口汩汩流出。邢司南没办法,只好将轻手轻脚地将楚白往自己怀里收了收。 陆昭看着邢司南这小心翼翼的样儿,嗤笑道:“至于吗?都是大男人,挨一刀怎么了?别说挨刀,老子当了这么多年警察,都快拿枪子当糖豆吃了。” 邢司南紧抿着唇不说话,陆昭讨了个没趣,又道:“不过真看不出来,这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人竟然这么能打,看来在格斗课上,他还是对你手下留情了……” 听见这句话,邢司南忽然回想起他在踢开门的瞬间瞥见的一幕——楚白稳稳朝后下腰,锋利的刀刃贴着他的发梢和侧脸擦过去。 他忽然发现,他对楚白可以说的上是……一无所知。 第8章 邕城下雨了。 厚重的云层团团叠叠地积压在一起。无数条透明的丝线自灰白色的云端坠落,又快又疾,在天地间织出了一张细细密密的网,将整座城市笼罩其中。 医院里的空气潮湿黏腻,混杂着消毒水特有的刺鼻气味,仿佛下雨天和医院这两样东西天生来就是为了让人不舒坦似的。邢司南坐在空无一人的过道上,看着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沉沉地叹了口气。 他的手机上还远程连线着江陆鸣。在得知自己家人差点遭到绑架,并且目前已经在派出所后,吴昌平起初是难以置信,接着强烈要求要和自己的家人打个视频电话。 视频电话中,女儿那一句软软糯糯的:“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呀”彻底击溃了吴昌平的心理防线。吴昌平花了十五分钟整理情绪,再开口时表示自己会全部交代,只有一个要求——警方必须保护他的家人。 “据吴昌平交代,他这两年所有的货都是从一个叫‘宏哥’的人那里进来的。”邢司南开了免提,江陆鸣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他不知道宏哥的真实姓名叫什么,也不知道宏哥是哪里人。画像师根据他的口供,对宏哥进行了模拟画像,照片我一会儿发给你。” 邢司南短促地“嗯”了一声:“继续说。” “吴昌平在宏哥手下专门负责销售货物,而像他这样的人,宏哥手下还有很多个。不仅如此,宏哥的‘生意’还涉及其他领域,他在九江省赣南市拥有一家很大的娱乐会所,里面的关系错综复杂。我们联系了赣南警方,准备对宏哥进行联合抓捕,齐桓、萧队他们现在已经在出发去赣南的路上。” 第22章 “吴昌平说,他这次之所以冒着风险回到越州市,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宏哥叫他来越州送货,货物就是我们在花盆里发现的黑色不明粉末。宏哥向他承诺,只要他送完货,宏哥会立刻派人把他接到安全的地方,但是吴昌平被捕后,并没有人联系他的手机。” “此外,我们还派人去了吴昌平所交代的那个送货地址,但是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现在想来,怕是宏哥担心吴昌平被警察盯上后早晚会暴露,因此有意想借这个送货的机会甩掉吴昌平,只怕他一送完货,收货的人就会立刻离开并且报警。只是他没想到警方的动作这么快,吴昌平甚至还没能送出货物,就被警方控制了起来。” 邢司南静静地听完,开口道:“黑色粉末到底是什么?” 江陆鸣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关于这一点,吴昌平也不是很清楚,他猜测应该是某种研发出来的新型毒品。” “这个案件环环相扣。七月十九日下午五点,吴昌平时在隔近四个月后,第一次出现在了越州市。当时开车送他过来的人,就是宏哥的下属。按照原本计划,他应该于七月二十日下午三点将货物送到指定位置,但是吴昌平被抓,三点没能准时出现,收货的人意识到情况不对,当即离开。” “宏哥也清楚吴昌平已经出了事,因此七月二十一晚,也就是昨天,两名嫌犯闯进吴昌平在邕城的家中,就是为了利用家人来要挟吴昌平。因为警方的及时赶到,他们没能带走吴昌平的家人,计划失败,我要是宏哥,现在一定会第一时间想办法离开赣南市。” “盯住赣南市的机场、高铁站、车站以及各高速出入口,严格排查。”邢司南冷冷道,“绝对不能让他跑了。” “好。”江陆鸣点点头,刚打算挂电话,想了想又道,“楚白他……还在里面吗?” “嗯。”邢司南看了眼不远处的手术室,有些疲惫地摁了摁眉心,“进去两个小时了。” 他在路上的时候收到楚白的消息,本来想立即赶过去,结果陆昭那个鳖孙好死不死也给自己打电话说到村门口了让他去接。等邢司南带着陆昭和小李一起赶到吴昌平家,踢开门看见的就是楚白半身是血的画面。 如果他赶过去再早两分钟…… 邢司南双手撑着额头,脸深深埋进了手掌心里。 江陆鸣叹了口气,安慰道:“别想了,他会没事的。” 走廊尽头响起了脚步声,邢司南抬起头,看见陆昭朝自己走来。这小子吊儿郎当惯了,平时爱穿啥穿啥,压根不把着装规范放在眼里,但这会儿,他竟然罕见地穿上了警服,肩上扛着两杠一星的肩章。 邢司南问他:“你怎么过来了?” “刚刚对被抓获的两名嫌疑人进行了连夜审讯。”陆昭在他旁边坐下,“我想你们可能会需要这些信息。” 九江省,赣南市。 天边滚过一连串遥远的惊雷,随后几道刺眼的闪电劈下。大雨来势汹汹,倾盆而下,赣南市高速公路出入口整个隐没在暴雨之中,只余下了一个不甚分明的轮廓。 “‘宏哥’真实姓名李宏宇,1970年出生,九江省赣南市人,表面是娱乐会所‘玖号公馆’的老板,暗地里从事着走私、贩.毒、组织卖.淫等违法犯罪活动。” 窗外狂风暴雨肆虐,齐桓冷静的声音在车内回荡:“赣南市警方提前我们一步封锁了‘玖号公馆’,但工作人员称李宏宇从昨天开始就没有再在公馆出现过。目前,赣南市警方已经发布了对李宏宇的紧急通缉令。” 邢司南不在,行动总指挥的重担责无旁贷地落到了禁毒支队队长萧旭东的肩上。他听完齐桓的汇报,缓缓开口道:“李宏宇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逃,要么躲。因此,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要放在对赣南市各出入口的排查和监控录像的追查上。” “机场和高铁站卡的严,李宏宇有很大可能会选择驾车逃离赣南。”齐桓调出赣南警方发来的资料,“李宏宇名下共登记了两辆车,一辆是车牌号为赣d97888的黑色轿车,另一辆则是车牌号赣d97666的银色suv,这两辆车都停在他郊区别墅的地下车库。” “开着自己的车跑,目标太大,而且很容易被警方发现,李宏宇不至于蠢到这份上。”徐皎道,“查一下他的家人、朋友、员工名下登记的车辆。” “资料显示,李宏宇曾结过一次婚,三年前离婚了。他和前妻育有一女,今年24岁,离婚后女儿跟了前妻。他的父母年事已高,目前四人均在赣南市局接受警方的询问与调查。” 毫无头绪。 窗外的暴雨还在继续,大雨滂沱,像是要冲刷干净这世间的一切痕迹。等云开雨霁后,或许李宏宇就会像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一样,彻底消失在赣南市。 “赣南市共有43个高速出入口,城区6个,全部管控起来成本太大。”萧旭东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杨朔,李宏宇的行动轨迹查的怎么样了?” 杨朔这次没跟着来赣南,在越州远程连线提供支持:“他最近一次出现在监控摄像中是今天早上凌晨三点,从他居住的公寓行色匆匆的出来,上了路边一辆牌照为赣d96523的黑色轿车。大概半个小时后,这辆车进入了一个名为‘天悦府’的中高档小区,然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第23章 “今天早上凌晨三点……应该是他派去绑架的人迟迟没有回信,让他意识到了情况不对,才急急忙忙地离开了公寓。”萧旭东问道,“赣d96523进入‘天悦府’后,有从‘天悦府’里开出来的车么?” “有,但是‘天悦府’里居民不少,而且很多都是上班族。”杨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我粗略数了一下,在早上七点半到九点这个时间段里,最起码开出了七八十辆车,李宏宇很有可能就是混在这里面逃了出去。” 又是一条死路。 齐桓的手机响了,他打开手机,眼睛一亮:“是邢队的电话。” 他打开免提:“邢队。” 邢司南开门见山:“长话短说,宏哥被抓的那两个手下愿意配合我们,引出宏哥。” 萧旭东精神一振:“说具体点。” “宏哥把自己的联系方式给了他们。”邢司南道,“只要让宏哥相信,他的计划成功了,吴昌平并没有交代出他的信息,他自然会继续留在赣南。” “可行么?”萧旭东皱了皱眉,“宏哥为人谨慎多疑,距离他们原本计划好的时间过去这么久,现在贸然重新联系宏哥,他大概率不会相信。” 杨朔突然道:“不对……也许不一定要他相信。” 他将电脑屏幕转过来:“你们听说过基站定位技术么?移动电话测量不同基站的下行导频信号,得到不同基站下行导频的toa或tdoa,再根据该测量结果并结合基站的坐标,一般采用三角公式估计算法,就能够计算出移动电话的位置。” 萧旭东扶住额头:“杨朔,说点我们听得懂的。” “简单来说,基站定位不需要手机具有gps定位功能,即使李宏宇关闭了手机定位,只要维持15秒左右的通话,我就可以利用基站与手机之间的测算距离,结合基站坐标来确定李宏宇所在的位置。” “也就是说,我们不需要李宏宇相信他的计划成功了,我们只需要维持足够让我定位到他的通话时长,在确定李宏宇的位置后,再派人对他进行抓捕。” 萧旭东和邢司南隔空对视了一眼,邢司南点了点头,萧旭东转向杨朔,沉声道:“就按你说的办。” 邢司南挂掉电话,推开了病房的门。 楚白躺在病床上。他从手术室里出来不久,麻药的药效还没过去。脸色看起来倒是比进去之前稍微好了那么一丁点儿,大概是托了输进他身体里那些血液的福。 邢司南站在病床边,垂下眼看着他。楚白长了双形状完美的凤眼,鼻梁很挺,嘴唇很薄,即使是在这么狼狈的境地下,他仍然是好看的。邢司南忽然想起自己不知道在哪看过的一句话——薄唇的人总是薄情。 陆昭站在门口等他,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出来,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行了行了,别在这守着了。放心,跑不了。” 邢司南走到门口:“都交代清楚了?” “嗯。”陆昭和他并肩往外走。此时正值医院最繁忙的点,挂号大厅里人来人往,明净的瓷砖地面被踩的一团糟。邢司南和陆昭目不斜视,径直穿过整个大厅,倒是引起了周围路人的纷纷侧目。 为了方便,陆昭没回分局,而是直接将两名嫌疑人押在了离医院最近的派出所进行就近审讯。临时指挥室里灯火通明,两名嫌疑人一左一右,坐在长桌的两边。 “一会电话打通以后,无论李宏宇说什么,你们就一口咬定是山里面信号不好,所以没能联系上他,听懂了么?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几个小时前还趾高气昂的嫌疑人如今鹌鹑似的缩在墙角的阴影里,邢司南目光不带什么情绪地从他们脸上扫过,戴上蓝牙耳机:“各单位注意。” “杨朔,追踪系统做好了么?” 杨朔在屏幕上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邢司南点点头:“准备。” 陆昭将嫌疑人的手机从证物袋中取出:“哪个号码?” “在通讯、通讯录里。”嫌疑人战战兢兢道,“备注‘宏哥’那个。” 陆昭:“……” 这嫌疑人还挺实诚。 他摁下“呼叫”键后开了免提,三秒后,默认的手机铃声骤然响起在临时指挥室里。所有人屏气凝神,目光一错不错地紧紧盯着陆昭手上的手机。 “叮铃铃……叮铃铃……叮铃铃……” “您好,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请稍后再试……” 陆昭放下手机:“……李宏宇关机了。” 萧旭东愤愤地骂了句脏话:“狗日的!这老小子也太精了!” 看来,李宏宇在意识到自己的计划失败后,很果断地放弃了该手机号码。案情至此再次陷入了僵局,邢司南皱紧了眉,总觉得有什么细节被他们忽略了。 “‘宏哥’就这一个号码?”陆昭看着嫌疑人,“没有别的联系方式了?” 嫌疑人有些躲躲闪闪地避开他的目光,陆昭一拍桌子,沉声道:“给我老实点!想清楚,这是你们唯一的机会!” “警官,我真的不知道!”嫌疑人哭丧着脸,恨不得跪下来赌咒发誓,“或许有吧,但是他真的就只给了我这一个号码啊!” 他就只给了我一个号码? “等等。”邢司南忽然伸出手,“把手机给我。” 陆昭一头雾水地把手机抛给他,邢司南打开最近通话。嫌疑人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电话,但大部分都集中在昨天凌晨十二点,备注为‘宏哥’。但今天早上五点,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却再次拨打了这个电话。 第24章 邢司南转向嫌疑人:“认识这个号码么?” 嫌疑人仔细辨认了一会,摇了摇头:“不、不认识。” 陆昭反应过来了:“你是觉得……” “今天早上五点,和宏哥进入‘天悦府’的时间很接近。”邢司南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平时会有人联系你们这个手机号码么?” “有倒是有,但基本上都是联系人。”嫌疑人老实答道,“像这种没备注的,一般都是诈骗电话或者广告。” 想不到犯罪分子也会被诈骗电话困扰。陆昭忍不住道:“你们这算什么?大水淹了龙王庙,自家人照打自家人?” 嫌疑人干笑了一声,没说话。 “现在有两种可能,一,这个电话与案情无关,只是凑巧在这个时间点打到了这个手机上;二,电话是宏哥打的,他想最后确认一下他的计划到底有没有败露。”邢司南缓缓道,“我觉得值得一试。” 萧旭东叹了口气:“赌一把,总比我们继续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要好。” “放心吧。”陆昭朝邢司南眨眨眼,揶揄道,“从投胎开始,邢司南的运气就一贯很好。” 邢司南没搭理他,严肃道:“好了,各单位注意,我们再试一次。” 他打开手机,调出那则通话记录。 邢司南这辈子甚少有举棋不定的时候,无论是面对着持刀歹徒,还是绝境中狗急跳墙的罪犯,和各种穷凶极恶之徒斗智斗勇似乎已经成了家常便饭。但这一刻,他竟然少有的有些犹豫。 他忽然想起自己在那个他至今不知道叫什么的小宾馆里,对楚白说过的一句话。 “我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有巧合。” 这世上没有巧合,一切都是事出有因。 邢司南深吸一口气,再次摁下了电话呼叫键。时间在这一瞬间被拉伸至无限漫长,临时指挥室里安静的只剩下呼吸,以及杨朔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 滴答,滴答,滴答……秒针每走过一度,时间便多向前推移一秒,每一秒钟都是身受烈火炙烤的煎熬。 电话接通了。 扬声器里传出一个低哑的男声:“黄三?” 杨朔按下回车键。 稍大一些的那个嫌疑人开口道:“……宏、宏哥,是我。” “黄三?!”李宏宇的声音听起来震惊极了,“怎么回事?你小子没被抓?!” “我……”黄三看了眼陆昭,“昨天晚上山里头没信号了,联系不上。” 进度条缓缓爬行到五十,定位圈的范围不断缩小。陆昭拿起一旁的本子,飞速写了几个字,然后展示给黄三:“拖住他!” 黄三只好磕磕巴巴地开口:“宏、宏哥……” 李宏宇狐疑道:“黄三,你吞吞吐吐的干什么?你那边怎么这么安静?你到底在哪里?” “我、我……” “告诉他吴昌平的家人在你手上。”邢司南低声道,“问他在哪里碰头。” “宏哥,我抓到人了,两个老娘们和一个小娘们都在。”黄三道,“我们还是老时间在老地方碰头吗?” “……你抓到人了?” “是、是啊。”黄三硬着头皮接话,“我和老四现在在回来的路上,老四、老四在开车。” 进度条上的数字一点点向上增加,95,96,97,98…… 李宏宇那里安静了几秒,忽然恶狠狠道:“黄三!你胆子不小,竟然敢和条子一起来骗我!” “嘀嘀嘀——” 黄三惨白着脸放下手机:“他挂了……” “定位到了!”杨朔兴奋地转过身,一个小红点赫然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赣南城区中心大道和解放西路交叉口往东150米,现在还在逐渐向东移动!” 萧旭东霍然起身:“我们走!” 第9章 红蓝色的警灯在大雨中闪烁,警车呼啸着穿过街道。 赣南警方速度很快,在获得李宏宇所在位置后在第一时间封锁了整段道路。解放西路上车挨着车,在临时检查口前排起了长龙,尖锐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 “前面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 “大概是警察在查什么东西吧?我隔着大老远就听见警笛响了。” 萧旭东穿着警用雨衣,大步穿过车流。 “萧队!目前为止还没发现嫌疑人的踪迹!” “继续找。”萧旭东俯下身,敲了敲右手边的车窗,“先生,请出示一下相关证件。” 车窗缓缓降下,露出年轻男人的半张脸。萧旭东接过身份证,再三比对后,递了回去:“谢谢您的配合。” 他抬起身,眼角余光忽然扫到了什么。 后方的车流里,一辆黑色轿车的后座车门突然打开。一个胖矮的身影吭哧吭哧费劲地从车里钻出来,冒着大雨,向不远处的小巷跑去。 萧旭东厉声道:“给我站住!” 那个身影的脚步微微一顿,非但没停,反而跑的更快了,简直是手脚并用连滚带爬。萧旭东毫不犹豫拔腿就追,边追边喊道:“嫌疑人出现!再重复一遍!嫌疑人出现!” 身影慌不择路,很快冲进了路边的小道里。萧旭东穷追不舍,两人一前一后,在曲曲折折错综复杂的巷道里狂奔。 “站住!” “给我站住!” 第25章 身影置若罔闻,飞快地向拐角跑去。正在这时,齐桓从前面的巷道口闪出来,一个抱摔,干脆利落地把那人摁倒在了地上。 “双手举起来!”萧旭东跑过去,“放在我能看见的位置!” 男人狼狈地跪坐在大雨中,浑身湿透,瑟瑟发抖。他的嘴唇被冻的青白,牙齿咯吱咯吱地发着颤,雨水顺着他被打湿成一绺一绺的头发往下流。 萧旭东调出通缉令,将上头李宏宇风度翩翩的照片和如今丧家之犬似的男人一对比——虽然处境截然不同,但仍然能看出是同一个人。 “宏哥?” 齐桓给他戴上手铐,李宏宇挣扎了两下,木着脸回答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也无妨。”萧旭东和齐桓一左一右,抓着他的胳膊将李宏宇强行拎起来,押着他往回走,“跟我们走一趟吧。” “李宏宇抓到了。” 邢司南走进病房的时候,楚白正一脸虚弱地躺在病床上,望着医院纯白色的天花板发呆。他听见邢司南的脚步声,转过头,有气无力地问道:“……李宏宇是谁?” “说来话长。”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吴昌平的上线,同时也是派人来劫持吴昌平家人的人。” 楚白“哦”了一声:“抓住了?” “抓住了。”邢司南扫了眼他手臂上绑着的厚厚一层纱布,又很快移开了视线,“题外话,我外套报销了,你打算怎么赔?” 楚白这回是真蔫了吧唧了:“……没让你按工伤标准给我赔付就不错了。” “自己作死,怨得了谁?不是让你在外面等我么?”邢司南给他的行为定性道,“作死还敢讹钱,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叫碰瓷?” 楚白自知理亏,声音低了一个八度:“我到门口的时候发现吴昌平家的门没关,担心出事,就先进去了。” “呵……担心他们出事,所以就冒冒失失地闯进去。”也不知道邢司南今天是不是吃了枪药,说的话一句比一句气人,“你当你自己是钢铁侠,还是超级赛亚人?” “……”楚白真诚道,“邢队,您的兴趣爱好涉猎之广泛我自叹不如——嘶!” 邢司南顿时如临大敌地站起来,皱着眉问旁边的住院医师:“怎么回事?” 住院医师正在奋笔疾书登记表格,闻言,相当淡定地抬头看了眼时钟:“还能怎么回事?麻药的时间过了呗,忍着点吧。” 楚白:“……” “让你作死。”邢司南“呵”了一声,像是随口道,“想不到你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格斗居然这么厉害——你在哪学的?” 楚白眉心一跳,企图跟他装傻:“格斗不是公大的必修课么?” 邢司南挑了挑眉:“你是说我俩打了一架的那个格斗课?” “我必须纠正一下您的措辞,那明明不叫打架,”楚白睁着眼睛说瞎话,“叫切磋。” 邢司南对此嗤之以鼻。楚白当作没听见,身残志坚,用尚且完好的右手撑着自己坐起来,蹭到住院医师旁边:“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 “出院?”住院医师抽出他床前的病例本看了一眼,“我看看……你的伤倒不算严重,不过存在感染风险,建议最好还是在医院静养。非得出院也行,今天就能办理出院手续。” 邢司南抱着手臂凉凉开口道:“我看你老实在这呆着养伤得了,等什么时候伤好了自己打飞的回来。” 楚白转过头问他:“局里给报销么?” 邢司南微微一笑:“你觉得呢?” 楚白:“……” 他坚强道:“那算了,我身是越州人,死是越州魂,我和越州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我还是早点回去……” “行了。”邢司南忽然俯下身凑近他,伸手顺了顺楚白的鸟窝头,“局里不给报,我给报,你负责老老实实给我躺着就行。” 温热的指腹轻轻划过他的发梢,捎带着阴魂不散的雪松气息。楚白一愣,原本肚子里攒了一箩筐一哭二闹三上吊逼着邢司南赶紧让他出院的话,一下子全跑没影了。 见鬼了。他顾不上左手的伤,手脚慌乱地就想往后撤,邢司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把他扯回来,低声喝道:“别乱动!” 楚白被他扯了一把,重心不稳,整个人跌进他怀里,沉静冷淡的雪松香气拥了满怀。 邢司南:“……” 窗外树影婆娑,盛夏的阳光越过大半个房间落在他们的身上。 在这一刻,时间的计量忽然失去了意义,人类花费数百万年进化而来的语言功能略显苍白,世间万事万物皆归于寂静无声——唯有清风自地平线而起,徐徐直上云霄。 薄而透的纱帘卷起一角,坠落在地面的影子也随之轻轻摇晃……风吹幡动,究竟是风动,还是幡动。 邢司南松开楚白的手臂,偏过头,抵着嘴唇咳嗽了几声。 “你……” 还没等楚白从纷乱的情绪里咂摸出点什么,住院医师推开门走了进来,轻车熟路地走到楚白床前:“张嘴,我量一下体温。” 楚白回过神:“哦……好。” 邢司南这会儿又恢复了之前那种天下第一爱答不理的表情。楚白含着温度计,拍了拍邢司南,手指在空中比划了几下:“唔唔。” 邢司南冷漠道:“听不懂。” 第26章 楚白只好拉起邢司南的手,在他的掌心一笔一画写道:“案子。” 邢司南神情复杂:“……别借着工作的名义骚扰领导,手机给你是干什么用的。” 楚白失笑,拿起手机打字:“跟我说说案子吧。” 邢司南捏了捏手指,心不在焉道:“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楚白打完字,关掉手机,仰起头看着邢司南。 邢司南无动于衷:“自己回去查卷宗。” “那给我办理出院手续。”楚白从善如流道,“我现在回去看。” 邢司南的表情扭曲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想骂人,但是良好的涵养让他生生忍住了。 片刻后,他终于还是妥协了:“……一切都要从八年前说起。” 八年前,吴昌平还是越州某物流公司一名普普通通的快递派送员。一次公司聚餐时,他听自己的同事提到了“飞叶子”。在同事的保证和自己好奇心的双重驱使下,吴昌平从同事手上购买了一些“叶子”——那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接触毒品。 在审讯室里回忆起这件事时,吴昌平的脸上露出了痛苦、懊恼和悔恨交织的表情。 “一开始只是好玩,随便试了几次,没想到就上了瘾,一天不碰这玩意就浑身难受……渐渐的,上班也没了心思,赚来的工资全拿去买了‘叶子’……” “这是一条不归路。”他喃喃道,“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回不了头。” 吴昌平出身农村,薪水只能勉强度日,根本无法供养起吸毒成瘾后每日高昂的花费。他走了歪路,开始盗窃客户的包裹,后因数额巨大引起公司注意,不仅需要照价赔偿所有丢失的包裹,而且还失去了快递员的工作。 遭到开除后,吴昌平更加放纵堕落,沉迷于虚幻的慰藉与消遣。因为聚众吸毒,他被越州警方强制送到了戒毒所。在那里,他认识了更多沾染上毒品的人,其中一些有渠道和来源,另外一些有人际网和客户群体。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吴昌平想到了以贩养吸这条路。 八年来,他辗转于越州、皖南、申市等地,贩卖过的毒品不计其数,几次逃脱了当地警方的追捕。他有了钱,在老家盖起了新楼,买了豪车,甚至还经人介绍娶了现在的妻子,生下了女儿。 两年前,吴昌平的上线锒铛入狱,他不得不从新寻找一个货源,而种种机缘巧合之下,李宏宇成为了他新的供应商。 在吴昌平所有交易过的供应商中,李宏宇无疑是供货量最大、种类最齐全、更新速度最快的。然而好景不长,吴昌平很快发现,李宏宇和他的“玖号公馆”,不仅仅只涉及走私与贩毒,还有更多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 经历无数大风大浪的吴昌平敏锐地意识到了危险。再加上女儿越长越大,面对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儿,他常常感到无地自容。随着时间的推移,吴昌平逐渐萌生退意,对回归平淡生活的渴望越来越强烈。 但此刻他早已深陷泥淖,无法自拔。 “312特大恶性伤人案”让越州警方再次注意到了他。为了躲避警方的追查,吴昌平连夜出城逃往赣南。他在赣南躲了四个月,本想等风头过去后再回越州,这时,李宏宇派人找到了他。 吴昌平在离开越州时,将价值几十万的货物留在了那里,这批货物后来悉数被警方所收缴。他心知李宏宇定然不会轻易放过他,正在吴昌平惴惴不安时,李宏宇却主动向吴昌平提出,只要他帮助自己将一样东西交到越州的一个人手里,他便会放过吴昌平,从此二人井水不犯河水,互不相犯。 于是在七月十九日,李宏宇的手下开车,将吴昌平从赣南送回了越州。他们自以为计划缜密天衣无缝,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一切都被街边一个不起眼的摄像头拍下。 七月二十日,吴昌平外出送货,被早已盯上他的越州警方就地抓获。也是因此,他错过了原本计划好的送货时间,二十日下午三点左右,“收货人”离开越州,不知去向。 而李宏宇意识到吴昌平被抓后,立刻派出黄三和老四来到邕城,想借此威胁吴昌平闭嘴。同一时间,经过审讯和调查,越州警方认定吴昌平的妻儿在邕城。七月二十一日晚,黄三和老四到达吴昌平家中,正撞上为了查案而来的邢司南和楚白。 黄三和老四砍伤了楚白,原想跳窗逃跑,但被赶来的陆离连人带车一锅端了个干净。二人被押到派出所,几乎没怎么抵赖,就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交代得清清楚楚。 有了吴昌平及黄三等人的供词,赣南警方在第一时间逮捕了李宏宇,并且成功申请到了对“玖号公馆”和李宏宇的紧急搜查令。如今李宏宇被暂时羁押在赣南市局,等待进一步的调查与审讯。 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 “这回故事听过瘾了?”邢司南纡尊降贵,亲自给楚白削了个苹果,“总而言之,这个案子查的差不多了,后面没你什么事,你好好休息两天,等什么时候伤好了再回来上班。” 楚白诧异道:“领导怎么这么好心?” 邢司南语重心长:“领导怕出事了要担责。” 楚白接过苹果,啃了一口:“我想去赣南看看。” “去吧。”邢司南波澜不惊,从楚白身后抽了个枕头递给他,“梦里什么都有。” 第27章 “别闹了。”楚白笑着躲过了,“我认真的。” 邢司南淡淡道:“我也是认真的。” 他说完就站起身,背对着楚白,一副“想都别想这事儿没得谈”的姿态。楚白收起笑容,叹了口气:“你也听医生说了,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 邢司南不说话,楚白又道:“我只是手受了伤,又不是腿断了,真让我在这躺一个月,我非得憋出毛病不可。别真把我逼急了,到时候我狗急跳墙……” 邢司南听了直皱眉:“你这都什么破比喻?能把自己比点好的么?” 楚白笑了起来,他甚少有这种不带一点负面情绪的、真心实意发自内心的笑:“我的意思就是,我保证接下来不作死,进遵医嘱,好好养伤。” 邢司南乜了他一眼。 “所以你就让我去赣南呗。”楚白卖惨起来简直得心应手,“我强迫症,这案子我跟了这么久,你现在突然要我撒手别管,我难受。” “……毛病真多。”邢司南冷冷道,“明天早上八点的飞机。” 楚白看起来很想从床上蹦起来给邢司南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但遗憾的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无奈作罢。邢司南警告地瞪了他一眼:“我出去接个电话。” 楚白摆摆手示意他自便,邢司南掏出手机,看着屏幕上显示的名字,动作微微一僵。 他关上病房的门,接通电话:“老何。” “之前在开会,没接到你电话。”那边似乎是找了个空旷的地方,仔细听还能听到隐隐约约的回声,“怎么了?” 邢司南犹豫几秒,开口道:“知道你小子办法多,帮我查个人。” “你要查谁?” “楚白。” “……这人谁啊?” “哦,我妹新相的对象。我姨说这个人好吃懒做,游手好闲,贼眉鼠眼,绝非善类,觉得他跟我妹在一起肯定只是为了钱。” 电话那头:“……” 邢司南盯着病房里楚白的背影,信口胡诌道:“……最主要的是他长得太好看,跟个小白脸似的,看起来就不像什么正经人,我姨不放心,所以找我帮忙查一下。” 楚白似乎比他这个身高的正常体型要略瘦一些。他病号服衣领松松垮垮地下坠,露出纤长的脖颈和漂亮明晰的蝴蝶骨。邢司南顿了顿,神使鬼差地强调:“……嗯,实在长得太好看了。” “……”老何狐疑道,“你确定是你妹的相好,不是你的?” 邢司南:“……” “开玩笑的。”老何打了个哈哈,“知道了,你一会儿把信息发给我,我帮你查查。” “谢了。”邢司南挂了电话,重新推门进去,楚白坐在病床上,抱着膝盖,望着远处的天空。 夏日的天气阴晴不定,方才还是艳阳高照,这会儿太阳又跑了个没影。天穹低垂,云层翻滚,重重叠叠的灰白色云团从四面八方缓缓聚集,堆积在城市的上空——眼看又是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邢司南忽然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似乎这一切并不是结束……而是才刚刚开始。 第10章 机场二层出口处车水马龙,行人步履匆匆,拖着行李仓促赶赴下一个目的地。悲欢离合时时刻刻在这里轮番上演,频繁大量的人员流动也使得这里成为了出租车司机们招徕顾客的绝佳之地。 出租车在指定上车点停下,师傅降下车窗,热情招呼道:“帅哥,要打车吗?” 他降下窗才注意到那是两个穿着考究且相貌英俊的年轻男人,其中一个身量极高,五官深邃锐利,举手投足间气势夺人;另外一个懒洋洋地靠坐在路边的石墩上,正在有一下没一下地刷手机。 两个人一站一坐,倒有种微妙的和谐与融洽。 坐在石墩上的那个抬起头,朝师傅笑了笑,对着另外一个说了什么。另外一个看了眼手表,点点头。于是坐着的那位走过来,率先拉开车门上了车。 师傅一打表:“两位,去哪儿呀?” 高个的那个冷冷开口道:“玖号公馆。” 师傅心里一惊,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遍他们。“玖号公馆”可是他们这出了名的娱乐会所,看这俩大小伙子的长相跟明星似的,难不成他们是“玖号公馆”里提供服务的牛郎? 他不由在心里感叹了一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好好的大小伙子四肢健全,去干什么不好,非要去做那种职业。师傅是个热心人,不忍心看着他们往火坑里跳,于是委婉开口劝道:“这世上的工作有很多,有些工作虽然看上去辛苦了些,但好歹是自己踏踏实实赚来的钱,花着也安心,您说是不是?” 高个的没说话,另外一个笑着接道:“您说的是。” 师傅又道:“您二位是第一次到赣南来吗?” “是啊,来办点事。” “办事?”师傅把着方向盘,表情一言难尽道,“去‘玖号公馆’办事?” 年轻男人有一瞬的讶然,随即解释道:“您误会了,我们不是……” 师傅还想说什么,高个的突然抬眼,淡淡地扫了一眼两人。男人立刻噤声,有些抱歉地朝师傅笑了笑。 师傅也不再开口说话,转而专心致志地开车。等他开到“玖号公馆”门口才发现,往日里纸醉金迷奢华无比的会所早已换了个模样——门口拉起数十米长的明黄色警戒线,执枪特警神情肃穆地站在警戒线前。十几辆警车横亘在门前的空地上,红蓝色的警灯闪得围观群众脸上表情异彩纷呈。 第28章 年轻男人下了车,一前一后朝警戒线走去。司机师傅一拍脑门,心说自己这一天天的遇到的都是些什么事儿。 他一踩刹车,一溜烟跑了。 邢司南掀开警戒线,弯着腰钻了进去。不远处一名站岗的警察赶紧跑过来阻止道:“哎哎哎,干什么的?” 邢司南把警官证递给他:“过来联合调查。” “刑队好!”警察冲他敬了个礼,把警官证还给他,“请进。” “哎。”等警察走远了,楚白拿胳膊撞撞邢司南,憋笑道,“刚刚那司机师傅是不是以为你是……来这里找工作的啊?” “笑什么?”邢司南将一次性手套递给他,“他不也以为你是么?” “我这小身板,哪能呢。”楚白逗他,“明显是你比较像。” 邢司南笑了一下:“审美不同,说不定有人就喜欢你这种。” 楚白挑了挑眉:“什么叫我这种?我是哪种?” 邢司南停下脚步,以解剖般的审视眼光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然后精准评价道:“瘦,干,白,虚。” 楚白:“……” 他就不该来自取其辱。 “你真是……”楚白无奈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两人走到“玖号公馆”虚掩的大门前,邢司南戴上手套:“好了,别贫了。” 他推开门,里头是金碧辉煌的大厅。大厅的装修是典型的欧式风格——高大的穹顶上吊着华丽的巨型水晶玻璃吊灯,地上铺着厚厚一层羊毛手工地毯,各式家具摆件上的雕花无不精美繁复,尽头处,左右各有一排旋转楼梯螺旋上升至二楼。 楚白:“……哇哦。” 他几乎可以想象到在李宏宇辉煌的时候,这里该是如何的人来人往,衣香鬓影,空气中漂浮着昂贵的香水味,光亮的大理石地砖倒映出迎宾小姐线条优美的小腿和脚踝。 齐桓从楼梯上下来,跟他们打了个招呼:“邢队。” 邢司南点点头:“搜的怎么样了?” “这是‘玖号公馆’的平面图。”齐桓递给他一张复印纸,“‘玖号公馆’一共五层,总面积超过一万平米。从构造上看,它主要分为三个部分,一个是最重要的娱乐区域,一个是最顶层的办公区域,另一个是位于东北角的宿舍区域。” “娱乐区域面积最大,构成也最为复杂,不仅有ktv房、台球室、spa、按摩房……”齐桓说起这个就头疼,“还有浴池、桑拿以及专供客人过夜的小房间,加起来零零散散数百个房间,我们才搜查了一半。” “办公区域主要是李宏宇及中高层人员的办公室,里面有大量文件,不过截止目前,还没发现什么重要线索。” 楚白刚想凑过去,邢司南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先他一步侧过身,头也不抬:“小心你的手。” 楚白:“……” 齐桓有点尴尬,清了清嗓子,继续道:“宿舍区域居住的主要是在这里工作的员工,目前已全部带回警局接受询问调查。此外,为了保护客人隐私,这里的监控分布很少,且每过一个星期左右会进行统一销毁,因此,能从监控里获得的信息也极其有限。” “嗯。”邢司南看完,将地图递给楚白,“有想法没有?” “还有个细节。”齐桓又道,“其实在此之前,赣南警方已经追查李宏宇多年,他们怀疑李宏宇与多起暴力催收、打架斗殴的案件都有关联,还有人曾举报李宏宇在‘玖号公馆’内强迫卖淫。” “但是每次快要查到李宏宇头上的时候,不是线索突然断掉,就是有人主动招供顶罪。如果不是这次吴昌平反水,他们依旧找不到任何足以直接证明李宏宇和毒品交易之间存在联系的证据。” 他叹了口气:“说实话,我们现在搜查了整个‘玖号公馆’,但是依旧没搜出什么证据,仅凭吴昌平一人的口供,很难将其定罪。” 楚白皱着眉,扫了两眼地图。诚如齐桓所言,整个“玖号公馆”的一到四层都是娱乐区域,而五层则是单独的办公区域。员工宿舍在最偏僻最不起眼的东北角,占了上下两层共八个房间。 “光看地图也看不出什么。”邢司南沉吟片刻,“先进去看看再说。” “行。”齐桓带着他们两个上楼,楼梯末端是一架风格浮夸的全透明玻璃电梯,按钮上镶满了亮闪闪的人工水钻,在灯光下折射出耀眼夺目的光。 楚白简直叹为观止:“有钱人玩的真花。” 邢司南不置可否:“先去二楼吧。” 电梯缓慢向上爬行,停稳后玻璃门打开,他们到现在为止才算是真正踏进了“玖号公馆”——这座表面光鲜亮丽的销金窟,同时也是赣南市最大的罪恶之源。 楚白走出电梯,二楼是和一楼迥然不同的风格。深红色的大片丝绒墙纸,厚重古朴的红木家具。灯光昏暗,墙壁上挂着大幅大幅的油画,内容似乎是西方的某个神话故事。 他扫过那些油画,脚步微微一顿。 不知为何,眼前的场景似乎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来过这里一样。 “伊卡洛斯是希腊神话中代达罗斯的儿子。在使用蜡和羽毛造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时,他因飞得太高,翅膀上的蜡遭到太阳融化,羽毛散开,最终跌落水中丧生。” 第29章 “有趣的是,在他坠落之时,太阳的照耀一如往日,而人们对他正在遭受的苦难和悲剧淡然处之,从容地转过身去,依然专注于自己手上未完成之事。” “或许正是这种与己无关的冷漠,苦难才愈发显得可怕,不是吗?” “——《伊卡洛斯的坠落》。当然,原版还好好地躺在布鲁塞尔的美术馆里,这是以那幅画为灵感重新创作的油画组画。” 楚白茫然地环顾四周,那一刻他的的确确地听见了某个低沉的、带着笑的声音,可是他身边明明没有人。 “怎么了?” 邢司南站在几步开外,看样子像是在等他。楚白跟上去:“……没怎么。” “看呆了吧。第一次上来的时候,我也被震惊了。”齐桓道,“听这里的员工说,一楼大厅是大概三四年前重新装修过的,所以一楼和二楼差距才这么大。” 邢司南垂下眼,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楚白的脸上:“是么?” “是啊,有点惊讶。”楚白迅速转移话题,“对了,这里这么多房间,是做什么用的?” 齐桓随手推开一个门,里面空间比普通的会所包厢要略大上一些,足以同时容纳下十到二十人。中间是一张巨大的环形真皮沙发,两边零零散散地放着高脚凳、立式话筒,及一个摆满了酒水饮料的小吧台。 “这里看起来太正常了,什么都没有。”齐桓有些无奈道,“光从表面看,它就是一个规模较大的娱乐会所而已。” 楚白盯着地图看了一会儿,忽然道:“我想去员工宿舍看看。” “员工宿舍?”齐桓怔了怔,“‘玖号公馆’的员工都被带回去配合调查了,现在整个员工宿舍是空的。早些时候我们已经搜过一遍,里面除了一些员工个人随身物品外,的确没有什么东西了。” “这里的员工,他们看起来怎么样?”楚白顿了顿,“我是指外貌,精神状态之类的……” 齐桓点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说实话,他们看起来各方面都很正常,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和虐待痕迹。同时,他们还否认了‘玖号公馆’里存在违法性交易。” “否认了?”邢司南皱了皱眉,“有没有考虑过串供的可能性?” “为了避免串供,我们单独审讯的每一个人。”齐桓摁了摁眉心,“他们看起来真的对此毫不知情,我现在甚至开始倾向于……是吴昌平撒谎了。” “吴昌平没有撒谎的理由。”邢司南否定道,“李宏宇一定隐瞒了什么。” “假设吴昌平的所有指控都是真的,这里很有可能存在密室或者暗间之类的地方。”楚白指着地图道,“一到四层可以直接排除,五层是办公层,人多眼杂。而员工宿舍,既不可能有外来人员的进入,而且位置隐蔽偏僻,很适合用来建造密室。” 齐桓征求地看了一眼邢司南。 邢司南沉吟片刻:“那就去看看。” 员工宿舍位于最远的东北角,和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几乎成了一个对角线。回廊曲折,光线黯淡,邢司南头疼道:“这些路怎么看起来都长得一模一样。” 齐桓苦笑了一下:“大概是为了避免外来的客人乱闯,才特意设计成这样吧。要不是有地图在,我指定也得迷路。” 楚白全程一言不发,心事重重地低着头走路。感谢齐桓分散了一点邢司南的注意力,才使得他成功蒙混过关。 他还在回想刚刚那股毫无来由又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齐桓说这里曾经重新装修过,这倒也能解释为什么他对一楼毫无反应,而到了二楼却觉得似曾相识。 所以说在过去的十年里,他曾经和一个人一起来过这里。那个人指着墙壁上的油画,给他讲述了一个故事。 ……那个人是谁?他们为了什么而来? 而自己在整个事件中,到底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一阵寒意陡然从他的脊椎蹿上后背,那些目光宛如阴魂不散的附骨之疽,黑暗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楚白神思恍惚,走过一个拐角,差点撞上邢司南的后背。 “我说,”邢司南没好气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能看着点路?” “……”楚白干巴巴地辩解了一句,“那不是赖你突然停下来么……” 邢司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把楚白拎过来,指着不远处的标识牌:“不停下来,难道像你一样愣头愣脑地撞上去?” 楚白词穷了。他绕过标着“员工住宿,外人莫入”的标示牌,里面是两扇一模一样的木门,推开门,一股久未透风的腐朽霉旧气息混着潮气扑面而来。 他挥了挥,皱着眉走进了屋子里。这是一间大通铺,构造类似于学生时代多人寝室,十几张两层铁皮床紧紧相连在一起。床头床尾零散胡乱地放着几件换洗衣服、双肩包、尼龙袋等,靠墙还摆了一张堆满各种廉价化妆品的化妆桌。 设计者将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压榨利用到了极致——屋子里难以找到一个落脚的地方,唯一能够穿过整间屋子的方法,是从大通铺上爬过去。 邢司南低声道:“……真难想象人要怎么住在这种地方。” 外界奉为圭臬的隐私权和人格尊严权在这里宛如一张废纸,这栋奇诡的五层建筑展示着同一座城市里最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一面灿烂至极,一面满地狼藉。 第30章 “我们在调查中发现,并不是所有‘玖号公馆’的员工都住在这里。”齐桓道,“‘玖号公馆’一般两天一休,工作时间从前一天晚上六点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因此住在这里的大多是来不及回家的员工,和一些刚来赣南市没有落脚处的人。” 楚白忽然皱了皱眉。 一般而言,这种建筑的房间大小是固定的,而“玖号公馆”走的是大气奢侈的风格,包厢和房间设计的甚至比寻常的还要大上一些。 即使按照正常房间面积来看,就算这间屋子里摆满了床,也不至于逼仄到这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步。楚白转向齐桓:“你们测量过这个房间的长宽么?” 兢兢业业的老妈子齐桓:“……还没来得及。” “这里的确有问题。”邢司南走到朝南的墙面前,“我对数字比一般人敏感一些,第一次开门进去的那间包厢,长在10米,宽在6米左右,而这个房间,宽最多只有4米。” 他敲了敲墙面,转过头吩咐齐桓:“找人过来把床移开,这里面是空的。” 楚白钻到通铺里面,尝试着向外推了推铁板床:“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邢司南:“……你竟然让我我堂堂刑侦支队队长在这里跟你一起推床。” “队长怎么了?队长也是为人民服务的。”楚白捋起袖子,“快点,别叫人了,这房间这么小,你叫了人能进的来么?” 邢司南认命地关了手机,和齐桓一起走过去。他们两个负责拉,一个负责推,花了足足半小时,才将墙面附近的五张铁板床一一移到了外面。 床被移出后,房间显得空旷了不少。角落里结了厚厚一层蛛网,散落着几个空香烟壳和被踩扁的烟头。楚白捂住眼睛不忍直视:“不好了,我洁癖要犯了。” 邢司南修长的手指抚过墙面,不出意外地摸到了一处凸起的地方。他摁下开关,墙面缓缓左移,露出一道严丝合缝的合金门。 “锁是面部识别的。”这回邢司南是真没辙了,“问问杨朔,有没有办法把门搞开。” 楚白依言给杨朔拨了电话,电话很快接通,杨朔的脸出现在屏幕上:“嘿我的老伙计!真高兴看到你毫发无伤地站在这里,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楚白冲他笑了一下,刚想说话,邢司南在一旁凉凉道:“跳过寒暄的部分,杨朔,人脸识别的门锁怎么开?” “邢司南,你当我是哆啦a梦啊。”杨朔没好气地抱怨了一句,“拍过来看看。” 楚白调转镜头,杨朔看了一会儿:“这个好开,只要有管理员权限,再写个程序覆盖里面原来的,就算前面站条狗都能把门打开。” 邢司南无视了他后半句:“要多久?” “给我一分钟。” “权限开放为all……行了,站过去吧你。” 邢司南站到电子门锁前,门锁感应到热量,自动开始进行人脸扫描。 “嘀嘀嘀”的电子提示音过后,绿光亮起,合金门轰然打开。在门开的瞬间,房间内飘来了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血腥味、食物腐败的臭气,混杂着排泄物的恶臭,在一个密闭空间内发酵了许久。 楚白脸色一变。 第11章 进入房间后,那种令人作呕的臭气比之前还要强烈上几倍。楚白弯下腰,用力地掐住喉咙,死死克制住自己呕吐的欲望。 他太熟悉这种味道了。 记忆中,昏暗的房间,歪斜在沙发上面无血色的女人,浮肿的皮肤上紫红色的尸斑,以及挥之不去的、腐烂的味道。 死亡的味道。 邢司南同样不好受,他原本垂在身侧的双手骤然收紧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直到几分钟后,那种令人头昏脑涨的臭气才减轻了一点。房间里没有灯,也没有窗,邢司南皱着眉打开手电筒,灯光所及之处,皆是一排排的铁板床,每张床上都匍匐着一个人形状的物体。 楚白呼吸一窒,一个荒谬可怖至极的念头在他心中升起——那是一个个女人。 曾经被视若掌上明珠的女孩们,如今蜷缩在不足两平米的狭小空间内。 她们一动不动地躺在一排排铁板床上,像是货架上待价而沽的商品,又像是流水线上待宰的羔羊。 手电筒灯光扫过床下的空地,那里摆放着十几个空碗,有几个碗底还留着食物残渣,一个碗里小半碗浑浊的水。另一侧摆着一个用于排泄的恭桶,正在发出让人难以忽视的恶臭气息。 眼前的场景,说是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他把她们圈养在这里,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她们,在她们的尸骨上造起高楼。高楼之上觥筹交错夜夜笙歌,他们听不见、看不见高楼之下的血与泪。 他怎么能?他怎么敢? 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突破了他的想象,更突破了人性的底线。楚白一阵恶寒,难以遏制的怒火从心头起,烈火燎原,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燃烧殆尽。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沉默着往里走,手电筒的光在铁板床之间来回横扫。一些床空了,但大部分床上都躺着一个女人,一个精神恍惚、面容枯槁的女人。 两层楼,加起来不到百平方米的空间里,挤着八十七名女性。 她们中的大部分都很年轻,处在最美好的年纪,本应沐浴在阳光下,穿着碎花裙走在大街上,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木然地躺在这没有光的房间里,像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第31章 她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她们的未来本该有无限可能,而有人残忍地剥夺了她们的一切,宛如蝗虫过境般疯狂啃噬着这些美丽的花苞,直至将她们榨取到什么也不剩下。 更令人绝望的是,她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溃败、腐烂,如同经历一场漫长的凌迟,永远永远也得不到解脱。 楚白大脑缺氧,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他靠着墙剧烈地喘气,脸颊上划过温热的液体。 他一开始以为是汗,直到他抹了一把自己的眼睛——是湿的。 “或许正是这种与己无关的冷漠,苦难才愈发显得可怕,不是吗?” 正如伊卡洛斯的坠落一样,她们在哀嚎,在哭泣,在日日夜夜的煎熬,但却无人问津,无人在意。 邢司南皱着眉,将手电筒对准了离他们最近的那一张床——她身上盖着一床看不出颜色的被子,闭着眼,细瘦的手臂上满是伤痕,一头长发乱蓬蓬地堆在脑后。 即使被手电筒光这样照着,她也毫无反应,安静地躺在床上,神情平和。楚白直觉不对,凑过去探了探她的鼻息:“……她死了。” 邢司南在原地伫立许久,颤抖着声音骂道:“……这个畜生!” 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轻轻拽了拽邢司南的衣角。邢司南下意识地将手电筒往下照,他脚边蹲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这个场景实在太过于诡异,饶是见多识广的邢司南也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把抓住了楚白的手。 女人眼窝凹陷,脸颊瘦削,皮肤是病态的苍白,但五官依稀还能看出几分往日的清秀。她穿着一件什么也遮不住的性感薄纱睡衣,慢慢慢慢地爬到邢司南脚下,带着讨好意味地蹭了蹭邢司南的小腿。 “我们是来这里救你的!”邢司南伸手想将她拉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你能听得懂我说话吗?你冷静点!” 女人充耳不闻,自顾自一点一点将自己的衣服往下脱,竭力地做出性感撩人的姿态。难以想象她之前究竟是遭遇过什么,才会培养出这样的条件反射。 邢司南抓住她的胳膊,女人动作停顿了一下,不管不顾地疯狂挣扎了起来。 她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濒死的、绝望的哭嚎:“别打我……别打我……” “我保证我会听话的……求你了……别打我……” 邢司南安抚地拍着她的后背,低声道:“你听我说,我们不打你,我们是警察,我们是来这里救你的,你看清楚……” 女人对他的话毫无反应,缩成一团,一遍又一遍喃喃地重复着“别打我”。她裸露在外的胸脯和手臂上全是青青紫紫的淤伤,展示着它的主人曾经遭受过怎样非人的虐待。 “她听不懂的。”楚白神情复杂道,“……她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虐待和殴打逼疯了她。她早就什么也听不懂,什么也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就是要用自己的身体去取悦那些来到这里的男人。 女人瘦的厉害,但挣扎起来的力气却很大,邢司南没办法,只好先用手铐控制住她。楚白脱下自己的外套,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在打斗中,手电筒掉落在地上,旁边几张床上的人听见动静,纷纷坐了起来。手电筒照亮了她们的脸,那是一张张年轻、憔悴、木然的脸。 楚白惊呆了,他有些无措地举起双手:“别怕,别怕,我们不是坏人。” “你们是谁?你们是怎么进来的?” 楚白循着声音看过去,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话的女人虽然同样蓬头垢面形容憔悴,但眼神看起来还算清明。他低声道:“李宏宇被抓了,你们自由了。” “自由,哈哈……自由,”女人尖锐地笑了两声,“我在这里被关了两年,而她们中的有些人甚至比我更久——三年,四年,五年,我们睡在这猪圈一样的地方,吃的连猪食都不如,只有要出去接客了,才舍得给我们洗一个澡……” “你们身边的那个人,她叫小慧。她性子烈,刚来的时候拼了命地挣扎,被拖出去关在小黑屋里三天三夜,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不会说话,不会哭不会笑,看见男人就脱衣服……” 她沙哑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还有更多人,陈姐,赵姐,莹莹,小欢,她们好多人没熬过来……她们的尸体就扔在床上,直到烂了发臭了才有人抬出去……过了没几天,又来了新的女人。” “我不知道这两年我是怎么过来的,或许是因为我爹娘还在外头,我要去见他们……可是我爹娘,”她自嘲一笑,垂眼的瞬间两行眼泪顺着脸颊蜿蜒而下,“大概都已经以为我已经死了吧。” 她左边床铺上的女人拍了拍她的手,哽咽道:“晴姐……你别说了。” 她转向楚白,低声道:“警官,您一定觉得,躺在这里的,都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是我们自己利欲熏心,想走捷径,所以才落到这个下场。” 她言辞得体,吐字清晰,显然受过良好的教育。楚白摇了摇头:“我并没有这么觉得。” 女人笑了一下:“我叫小佳。两年前,我大学毕业,来到赣南市寻找工作。这时候,我注意到了‘玖号公馆’发布的招聘文秘广告,不仅包吃包住,而且薪水十分可观。我发送了简历,并且收到了面试邀请。但当我来到‘玖号公馆’面试时,却被抢走了身份证和银行卡,强行囚禁了起来。” 第32章 “晴姐和我一样,是被‘玖号公馆’的招聘广告骗过来的。”她顿了顿,“后来我才知道,‘玖号公馆’专门盯着那些刚来赣南的女性,因为她们还没来得及在赣南建立关系网,即使失踪了,也不会有人在意。” 楚白沉默了。的确,如果李宏宇直接在赣南市绑架年轻女性,时间长了定然会引起赣南警方的注意。因而,他才将魔爪伸向了那些刚来赣南市不久的人。 “如果不凑巧有人发现了,她的结局甚至会更加悲惨。”小佳凄惨一笑,“这里曾经有个叫月儿的姑娘,因为她的亲人找到了赣南,为了自保,上面派人将她淹死在池塘里,伪造出她失足溺死的假象,逃过了警方的追查。” “刚进来的时候,我掰着手指数日子,就连每天做梦想的都是怎么逃出去。可是现在,就算让我出去,我又能做什么呢?” 她们脱离社会已经太久太久,成为了不被社会接纳的、格格不入的怪物。 “我流了两次产,因为试图逃跑,腿也被打瘸了。”小佳掀开被子,给他看自己腿上的伤,“出去以后,别人或许会可怜我,或许会同情我,可我并不想要别人的可怜与同情,我只想要我自己原来的、堂堂正正的人生。” “对不起。”楚白低低道,“如果我们早点发现……” 如果他们早点发现伊卡洛斯正在坠落,发现她们正在深渊中苦苦挣扎……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这句话刺激到了晴姐,晴姐歇斯底里地冲他吼道,“我们的人生,已经让那个王八蛋,让你们这些王八蛋毁了!” 她抓起枕头丢向楚白,楚白低着头没躲,邢司南霍然起身,将楚白拉到自己身后:“你干什么?!” “晴姐,你别这样,你知道的,这不是他们的错。”小佳拉住晴姐的手,“他们现在来也不算晚,至少还来得及去救更多无辜的人。” “我没你那么圣母!”晴姐挣脱开她的手,“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只是想普普通通地过我的日子,为什么这么难?为什么要让我遭受这些?为什么倒霉的不是别人!” “那天出门前我还给爸妈打了电话,我说我赚到钱就回去看他们。我现在还有什么脸回去?!我还不如死了!” 她的话引起了其他姑娘的共鸣,四周响起了低低的啜泣声,不知道是谁在黑暗中小声道:“我也三年没见过我爸妈了……我好想他们啊。” “要是让他们看到我现在的样子,不知道得多心疼呢……” 楚白低下头,他觉得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针对妇女和儿童的犯罪是最容易引起群体共情和愤怒的,不仅是因为他们在社会中处于弱势地位,更因为这些犯罪往往突破了人性的底线。他们利用孩子的天真单纯,利用女性的善意温柔,制造了一起起骇人听闻的犯罪案件。 因为信任陌生人而被带离亲生父母身边的幼童,因为好心指路而被绑架团伙贩卖到深山的女大学生,因为想找一份工作而被囚禁在暗室之中的年轻女性。 他们本来都该拥有灿烂而美好的人生。 是丑陋的、无法满足的欲望毁掉了他们。 “人类是欲望的产物,生命是欲望的延续。世间所有的一切,无论是政治、战争、商业,还是文化、宗教、艺术、教育……都是人类欲望驱动后的结果。” “而它,是欲望的土壤里,结出的罪恶的种子。” “你想试试么——或者说,你有什么愿望么?它可以帮你实现。” 我想要你去死。 这个想法毫无来由地、突兀地出现在楚白的脑海里。我想要你去死,连同你的野心,你的一切,你那些见不得人的狗苟蝇营—— 都一把大火烧个干净。 “楚白?” “楚白!” 楚白抬起头,邢司南正皱紧了眉看着他,“你怎么了?” “……”楚白习惯性地朝他笑笑,含糊其辞,“没什么,回想起了一些不太美好的东西。” “……别笑了,比哭还难看。”邢司南说完,拍了拍他的后背。 然后又不怎么自然地再拍了一下。 楚白一愣,直觉这动作有些熟悉。 他是在……安慰自己? “听我说,你们没有做错什么,错的是李宏宇和他的手下。”邢司南转向小佳,“你们所有人都是证人,警方需要你们的证词,才能让李宏宇受到他应有的惩罚。” “……有意义么?”晴姐冷笑道,“就算他被判了死刑又能怎么样?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有意义。”邢司南沉声道,“难道你不想看着他受苦么?你不想看着他在行刑前痛哭流涕地忏悔,后悔于自己做过的一切么?刑罚,不仅仅是对受害者的慰藉,还给予了还活着的人生的希望。” 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温柔:“你们都还很年轻,也很坚强。等到尘埃落定的那一天,你们还有机会重新去往新的人生。” 房间里一片死寂,连一向很有主意的小佳也沉默了——她们真的还有重头来过的机会么? 忽然有个细细的声音抽噎着道:“晴姐,我、我不想死,我想活着,我们忍了那么久,受了那么多苦,不就是为了今天吗?” 另外一个声音也附和道:“是啊,那一年我差一点就和小欢一起走了……是你劝住了我,告诉我只要好好活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有希望的……” 第33章 晴姐眼眶通红,忍无可忍地侧过头,用手背用力地擦掉掉下来的眼泪。 邢司南走到小佳的床铺下,朝她伸出手:“下来吧,我接住你。” 像电影按下了慢放,时间忽然变得很漫长。像是过了很久很久,又像只是走过短短一分钟,小佳终于动了一下。 她坐起来,轻轻将自己的手放在邢司南的手掌中。邢司南回握住了,牵着她往下走。 她从那张肮脏简陋的铁床上走了下来,一步一步走回了人间。 “上一次像这样站在地上是什么时候,我都已经忘了。”小佳理了理自己凌乱的裙摆,深吸一口气,“……谢谢。” 门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是齐桓带着人赶到了。 “医生!医生!” “叫医生过来!” “清点人数,问清楚姓名、年龄、籍贯,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的家人。她们的身体健康状况不容乐观,一会儿直接送医院,我们去医院审问。”邢司南站在门口交代工作,停了一下又道,“联系殡仪馆那边,让他们做好准备。” 齐桓倒吸一口凉气:“里面……” “在那样的环境里,能活下来已经是个奇迹了。”邢司南叹了口气,“最好安排女警对她们进行询问,心理医生陪同。询问的时候注意点,里面有好几个创伤后应激障碍非常严重,剩下的也或多或少有一些心理问题。” “我知道了。”齐桓刚刚没跟着他们一起进去搜查,但这会儿看着被搀扶着往外走的姑娘们,也是气的牙痒痒,“非法拘禁,强迫卖淫,故意杀人,虐待致残……足够这个逼枪毙十次的了。” “你怎么也骂人了?好的不学学坏的。”邢司南吩咐完正事,转了一圈,“等等,你看见楚白没?” “刚不还在这呢吗?”齐桓也找了一圈,“奇怪,上哪去了?” “我去找找。”这小子一秒钟不在他的视线范围内,邢司南就觉得他要搞个大新闻出来。他刚准备走,背后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你好。” 邢司南转过身,眼前的姑娘比他矮了将近一整个头,身上裹着一条簇新的毛毯。她像一株在风中颤颤的细弱蒲公英,呼吸稍大点都能把她吹跑了。 邢司南蹲下:“怎么了?” “我、我有点事,”姑娘看起来很紧张,“警官,我能不能和你去那边单独聊聊?” “当然。”邢司南带着她走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没想到姑娘劈头盖脸地给他丢了个深水炸弹:“今天站在你身边的那个年轻男人……我曾经见过他。” 邢司南眼神一凛:“说清楚点!” “大概、大概五六年前,那时候我刚刚来到‘玖号公馆’。我胆子很小,所以被关进来的时候根本没怎么反抗。他们大概是觉得我听话,经常让我去‘招待’一些重要的客人。” “他是和另外一个男人一起来的,那个人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李、李总说他们是非常非常重要的客人,让我好好表现,我走进了那个房间,一抬头就看到了他。” 邢司南沉默了几秒:“你确定不是你认错人了?” 姑娘用力摇了摇头:“不会的,不会的!因为他长得真的太好看了,我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么好看的人,所以一眼就记住了,而且、而且记到了现在。” 她想了想,又道:“不过,虽然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完全不同。那天我看见的那个男人……”姑娘明显地瑟缩了一下,“他有点吓人,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好像没有温度一样。” “他对你做什么了么?” “没有。不光是我,其他人也是。”姑娘回忆了一下,“那天晚上李总找了四五个姑娘过来,但是他一整个晚上都只是安安静静的坐着,连一句话都没有跟我们说过。” “……我知道了。”邢司南弯下腰,严肃地叮嘱道,“今天这件事,不要和除了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知道么?” 第12章 “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还记得之前自己是哪里人吗?” “秦梦,我今年25岁,豫、豫章。” “万萍萍,27岁,潭州。” “我不、我不记得了……” “这是什么地方?放我出去!” “王璇……26岁,江宁。” “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 “不要碰我!” 楚白睁开眼。 他的生物钟一直不太规律,每天从早上六点到中午十二点随机挑选一个时间点苏醒,以至于他每回睡醒,都颇有一点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觉。 天应该是亮了,阳光穿过薄雾,点亮了沉睡中的城市。窗外,中心cbd高楼林立,如心脏般强劲而活跃有力地跳动着,高架桥自中心向四面八方延伸,每一条脉络上都流窜着永不停息的钢铁洪流。 邢司南逆着光站在窗前,剪裁得体的衬衫勾勒出他紧实匀称的肌肉线条。楚白看着他的背影出了会神,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酒吧一类的地方,声音喧闹嘈杂,彩色镭射灯光晃眼,音响用力敲击着他的鼓膜。数不清的男男女女在舞池中躁动着,他拎着邢司南的衣领,重重地把他摁到墙上…… “醒了?” 邢司南的声音将楚白从神游里拉回来。他掀开薄毯,揉了揉钝痛的太阳穴:“几点了?” 第34章 “早上七点。” 楚白恹恹地“嗯”了一声。他们昨天晚上忙案子到凌晨两点,在办公室里随便找了个沙发凑合了一晚上。大罗神仙也经不起这么熬,这会儿不仅困得不行,而且还懒得动弹。 反观邢司南,人昨天晚上睡的比他晚,今儿早上起的还是比他早,不仅起来了,还刷了牙洗了脸刮了胡子换了身衣服,整个人收拾的清清爽爽妥妥当当。 人和人的差距,有时候比人和狗都大。楚白撑着下巴想,此话诚不欺我也。 邢司南指指桌上放着的一套一次性洗漱用品:“去刷牙吧,卫生间出门左转。” 楚白慢腾腾地起身。大概是为了值班警察方便,赣南市局的卫生间里还设置了一个简易冲淋房。楚白在里头冲了十分钟冷水,才觉得生了锈的大脑仿佛上了发条,终于又开始缓慢运作起来。 他随便呼噜了两把湿漉漉的头发,套上t恤出去了。 邢司南坐在办公椅上看文件,看到他进来,皱了皱眉:“医生不是说你的伤口不能碰水么?” “放心,我洗的时候避开了。”楚白走到他旁边,刚低下头,水滴便摇摇晃晃地顺着他的发尖滴下来,在白纸黑字的文件纸上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迹。 楚白:“……” “……”邢司南“啪”一下合上文件,“等着。” 他出去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一手拎着一袋热气腾腾的早点,另一手拿着一包毛巾,还是全新没拆封的。 邢司南把毛巾丢给楚白:“擦了头发过来吃早饭。” 楚白把头发擦到半干,而后乖巧地坐在桌子旁,双手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神情和姿态都像极了等老师发饭的幼儿园学生。 “我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随便买了点。”邢司南把早饭从塑料袋里拿出来,“吃吧,吃完还得去趟医院。” “嗯?”楚白咬了一口早点,一边腮帮子鼓鼓囊囊的,“是她们的身份有进展了么?” “嗯。”邢司南将刚刚惨遭楚白荼毒的那份文件递给他,“今天早上刚刚整理出来的。暗室里总共八十七人,其中有三人确认死亡,死因尚在调查。剩下八十四人里,只有少数几个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之前的姓名和籍贯。” 楚白接过文件,薄薄的几页纸,却承载着这些姑娘们的前半生。他翻开文件,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证件照。 照片上,年轻的姑娘端庄大方,眉目盈盈地冲镜头浅笑着。在那个修图和化妆技术还没有如今这般盛行的年代,她仍旧是好看的,带着一种清水出芙蓉般的、朴素淡雅的美。 “这是……”他不确定地停顿了一下,“是小佳?” “是。”邢司南道,“小佳原名赵晓佳,她是信州人。经过调查,事实与她所说的基本吻合,两年前她大学毕业后来到赣南寻找工作,自此失去踪迹,一直登记在失踪人口档案库中。” “她失踪后,家属曾经报警,但是当时监控和信息系统远不如现在发达,只能确定她的确到过赣南市,其他一无所知。警方在经过一段时间的寻访无果后,最终将其列为悬案。” 楚白味同嚼蜡地囫囵咽下白糖糕,翻到下一页。同样的证件照,只不过证件照上的姑娘比赵晓佳更加灵动明艳,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仿佛含着一汪清泉。 “……这是晴姐吧。”楚白低声道,“她的眼睛,还和以前一模一样。” “她叫陈晴,比赵晓佳大上几岁。我看了这些姑娘的资料,她们的籍贯不同,年龄不同,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她们都长得非常漂亮。这大概也是李宏宇和‘玖号公馆’之所以盯上她们的原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年轻漂亮的女生,带着与生俱来的美貌,却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美貌也会给她招致祸患。 楚白胃口全无,皱着眉头放下早点:“联系到她们的家人了么?” “联系到了几个,都在赶过来的路上,最早的上午九点左右就能到。”邢司南看了眼手表,“还有一个半小时,趁着这个时间,我们先梳理一下案情。” 齐桓拿着一叠资料推门进来,朝他们打了个招呼:“哟,还吃早饭呢?” “吃了吗?”邢司南抬了抬下巴,“没吃过来一起吃点。” “哪有那功夫。”齐桓坐下,往嘴里塞了两个白糖糕,含糊不清道,“跑了一早上,累死我了。” 楚白善解人意地递过去一杯豆浆:“慢点吃,别噎着。” 邢司南:“……” 楚白注意到他的眼神:“怎么了?” “没。”邢司南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审讯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他不提还好,一提这个,齐桓就一个头两个大:“快别提了,昨天晚上差点没被护士长收拾收拾卷包袱扔出去。” “有这么夸张么?” “邢队,你这就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了,敢情昨天晚上值班的不是你。”齐桓苦着脸道,“除了偶尔几个能好好说话的,剩下的不是说什么都不听,就是一看见人就尖叫,最后还是医生打了镇静剂才安静下来。”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说重点。” “救出的八十四名受害者全部在医院接受治疗,截止目前确认了身份的人有五十一人,联系上家属的四十六人。”齐桓翻开他带来的资料,“这里是全部的审讯笔录,‘玖号公馆’内有一条完整的犯罪产业链,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专人发布招聘通知,再在收到的简历中挑选那些容貌姣好年轻漂亮的女性。” 第35章 “挑选后,他们以面试为由,让受害者来到‘玖号公馆’,再趁其不备,抢夺走他们的证件,再将受害者关押在密室内,强迫受害者‘招待’客人。如果受害者反抗,他们采取暴力手段或杀鸡儆猴的方式,逼迫受害者屈服。” “根据受害者所说,李宏宇是‘玖号公馆’当之无愧的核心人物,但受害者平时和他接触不多。平时负责看守关押他们的是一名姓冯的女性,以及一名姓张的男性。两个人年龄都在30到40岁之间,具体姓名不详,只知道手下人管他们喊‘张哥’、‘冯姐’。” “‘冯姐’主要负责瓦解被害人的防备心,最开始就是她带受害者进的‘玖号公馆’,她承担的是‘老鸨’的角色,负责安排受害者们接待客人;而‘张哥’和其手下的打手,负责看管受害者,教训‘不听话’的新人,以及处理善后。” 处理善后……楚白忽然想到了赵晓佳提到的,那个因为家人找到赣南市来而被匆匆处理掉的姑娘“月儿”。 “玖号公馆”里,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罪恶秘密? “这是画师根据受害者口述做的模拟画像,还在全国刑事犯罪数据库中作对比。”齐桓抽出两张纸,“目前,赣南警方已经向全市发出通缉令。” 邢司南沉吟片刻:“目前的当务之急,是确定‘玖号公馆’里到底有多少人参与了他们的犯罪活动。” “医生说受害者的情绪不太稳定,且罹患多种慢性病症,不建议我们进行太长时间的问询。”齐桓吃掉桌子上最后一个白糖糕,“我一会儿就去医院继续问询。” “不休息会么?”邢司南拍拍他的肩膀,“你昨天跑了一晚上了。” “这有什么,早习惯了。”齐桓左看右看,眼见没人,压低了声音,“主要是……我怕再不走家属就来了,那个场面,我可吃不消。” 他们这些干刑警的,整天风里来雨里去,天不怕地不怕,受伤流血是家常便饭,就算黑白无常来了也能抽出92式给他俩来上一梭子,唯独拿受害者家属毫无办法。 “我记得十三四年前吧,我办过一个案子。”齐桓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戚戚焉,“那会儿我刚从警校毕业,被分配到派出所。有一天晚上,十一点多,所里来了个老太太,说自个儿孙子找不到了。” “我们所那地方还挺偏的,旁边什么都没有。她孙子才十二岁,大晚上的能跑哪儿去呢?当时一听就觉得不对劲,所里的人都出去帮她找,找了一宿,还是没找到。” 楚白道:“然后呢?” “第二天,附近有个鱼塘主过来报警,说自己塘里淹死了个人,过去一看,年龄、身高、体重都对上了。捞起来的时候小孩手里还紧紧攥着个药盒,猜是因为回来晚了,黑灯瞎火地没看清路,不小心栽池塘里了。” “后来我才知道,她儿子儿媳前几年车祸走了,家里人就还剩下这么一个孙子,一直是祖孙俩相依为命。那天也是她白天里多说了一句,路走多了腿疼,所以孙子才跑了十几里山路,特地跑到另外一个镇上去买药。”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对于一些人来说,就连“活着”本身,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我这辈子都忘不掉她那天收到消息来我们所里认领尸体的那个样子。”齐桓叹了口气,“真的,我形容不出来,你们看一眼就知道了。那种真正绝望痛苦到了极点的表情,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只能跪在地上,捂着嘴巴干嚎。” 楚白垂下眼,齐桓大概是意识到这个话题过于沉重,挠了挠头,故作轻松道:“怎么说呢,很多人觉得我们警察每天都得接触这种事,时间久了不就习惯了么?但对于我来说,真习惯不了,毕竟那里躺着的,都是和我们一样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邢司南淡淡道:“人心都是肉长的。生离死别这东西,就算看一千次,一万次,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无动于衷。” 齐桓笑道:“是啊,不过我可做不到像邢队你这样,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他转向楚白,“年轻人,邢队身上这种大无畏精神,跟着好好学学啊。” 楚白:“……” 虽然他长得年轻,但真算起来,他应该……要比邢司南大吧? 邢司南也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邪风,不仅破天荒地没反驳,并且还朝他挑了挑眉:“听见没?好好学。” ……这小子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敬师长?楚白眯了眯眼,正打算火力全开地嘲讽回去,楼下突然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哭嚎声。 因为隔着楼板,那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齐桓和邢司南都沉默了,楚白偏过头仔细听了一会儿,依稀能听出是在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带着酝酿了多年的血与痛。 生人作死别,恨恨那可论。 “走吧。”邢司南起身,拍了拍楚白的肩膀,“是家属到了。” 一楼的大厅里,大约有将近十个人。他们有男有女,或站或坐,或两个人互相支撑搀扶,发出细弱的呜咽;或一个人孤零零地对着空气出神,木然地任眼泪流下。 哭嚎声越来越大,在这样的境况下,情绪和行为都极易传染。这是从心脏最深处发出的悲鸣,振聋发聩,像无数条弯弯曲曲的细小径流汇聚在一起,最终成奔腾的江河。 第36章 而穿着制服的办案警察们都只是缄默地站在一旁——人与人之间到底无法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对于亲身经历了这些的家属而言,他们的悲痛,又岂是轻飘飘的一句“我很遗憾”足以化解和告慰的? “我知道她没死,我知道她肯定还活着!我找了她三年,整整三年……但是我从来没想到,原来她就离我这么近……” “有一天晚上我梦见她,她说妈妈我好冷好饿,这里很黑,我害怕……”中年女人抱着女儿的照片,泪流满面,“满崽,别怕,妈妈来接你回家了……” “两年,两年了……从她不见的那一天开始,我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没有睡过一天好觉。”男人摸了摸自己斑白的头发,“多少次我也想着,要不然和她一起走了算了……” 楚白站在楼梯上,看着楼下的一切,指甲深深掐进了手心里。 更多的人从外面走进来,风尘仆仆,满面尘霜。邢司南皱了皱眉,走过去:“你们就让他们在这里这么站着?一会儿闹起来怎么办?” “我们虞队一大早去了医院,走之前也没交代什么。”他旁边一名女警为难道,“我们没想到一下子会来这么多人……” “控制一下场面。”邢司南低声道,“就说要做信息登记,把他们分开带去问询室。” 几名女警点点头,走过去劝道:“您先跟我来这里登记一下信息,一会儿确认无误后,我们会有专人带您去见您的女儿。” 她们有条不紊地将受害者家属分开安排在了几个不同的审讯室内,哭声渐息,邢司南回过头,朝楚白喊道:“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装电线杆子在我这里是行不通的。” 楚白从楼梯上走下来,神情复杂:“你很擅长应对这种场面。” “你这是在夸我么?真难得。”邢司南笑了一下,喊他,“楚白。” “怎么?” “你经历过这种……和至亲好友的生死离别吗?” “我是被人收养的。”楚白的语气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像是已经能够非常坦然地面对他接下来要说的事情,“收养我的那个人在几年前去世了。” 邢司南脚步一顿:“……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比起经历,我更多像是被告知吧。”楚白笑笑,“那个时候我刚从医院转到疗养院不久,有一天突然来了一群人,拿着一份红头文件告诉我我的养父死了,经过当地警方调查,认定为意外死亡。” “意外死亡?” “他们是这么说的,并且禁止我接触所有相关信息。”楚白沉默了一下,“那一整年我都待在疗养院里,学习怎样才能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等到他们认为我学会了,我就收到了一纸调令。” “如果负责判定的人是我,”邢司南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我是不会让你出院的。” 这句话乍一听简直像是在骂人。楚白没想到自己说了那么一长段,邢司南的关注点却如此清奇,哭笑不得道:“我看上去就那么不像一个正常人吗?” 邢司南毫不客气地“嗯”了一声。 “……”楚白无话可说,“不好意思,第一回当人,让您老人家受惊了,下次一定改进。” “那倒也不用。”邢司南随口回了一句,走到问询室门前。 他推开门。 第13章 沙发上坐着一对五十岁左右的中年夫妻,穿着打扮考究得体,但眉宇间有着难以掩盖的疲惫之色。邢司南走过去,和其中的中年男人客套地握了握手:“您好,我叫邢司南,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察。” “我们昨天晚上接到电话,说我女儿的失踪案有进展了。”中年男人将怀里的妻子搂的更紧,“警官,我女儿……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现在在哪里?” “抱歉,我无法向您透露太多案情的细节。”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不过我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会尽快把她送回到您身边的。” 他摁下录音笔:“可以跟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么?” 中年男人定了定神:“我想想……那是四年前,我女儿想换份工作,顺便换个工作地点散散心。” 他苦笑了一下:“我女儿一直很独立,她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再加上她大学本身也是在外地上的,所以我们没有干涉她的决定,只让她自己考虑清楚就好。” “现在回想起来,”中年男人露出自责和痛苦的表情,“如果我们当时能多关心她两句,是不是这件事情就不会发生了……” 对于受害者来说,那是地狱般的四年;而对于家属来说,又何尝陷入了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 “最开始找不到她那段时间,我总是梦到她,梦到她还在的日子。醒来的时候我打开房间的门,常常会有种错觉——好像她从来没有消失过,好像她一直就住在家里,下一秒就会从哪里出来,像以前一样缠着我们撒娇。” 他佝偻着背,脸深深埋进手掌里,哑着嗓子道:“没能阻止她离开,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情。” 像是一个习惯于光明的人突然被打入黑暗,又像是一个手脚健全的人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人们总是习以为常地忽视生活中的某些常态,直到失去后才明白平凡的难能可贵。 那些琐碎的、不耐的、关于日常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在女儿走后,全部都成为了他难以企及的奢望。 第37章 “鹤鸣楚?静,露?秋江晓……从今天开始,你就叫楚白吧。” “小兔崽子又跟人打架!给我过来,我还收拾不了你了!” “我送你去学格斗,是为了将来我不在的时候,你也可以保护好自己。” 他的确不在了。楚白想。那个笨手笨脚到把鸡蛋炒糊的男人,那个会笑眯眯地站在门口等自己放学的男人,那个不厌其烦地一遍又一遍提醒自己天冷加衣天热脱衣的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回忆起这些,明明触景生情感物伤怀哪个都和他沾不上边。最后他只能把原因归结为自己多嘴,非要和邢司南提上那么一句,显得他的过去又悲惨又凄凉。 他走的时候他甚至不在场,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收到一个语焉不详的结果。他们说他倒在了工作岗位上,他们说他是光荣地牺牲,说他体现了人民警察大公无私的奉献精神,冠以他烈士的称号。 于是楚白原本揣着的、对他为什么不来医院看看自己的一丁点儿埋怨和不满,一瞬间烟消云散。 原来他已经死了啊。 死亡又意味着什么呢?楚白三十岁了,他不再需要别人来接他放学,不再需要别人提醒他加衣服脱衣服……可是他这辈子再也吃不到那么难吃的炒鸡蛋了。 炒焦的、炒糊的鸡蛋,是苦的,他硬着头皮咽下去,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叫你进来是让你来罚站的吗?”邢司南侧过身,压低了声音对他颐气指使道,“去,倒两杯水过来。” 楚白起身,去最角落的饮水机里接了两杯水。邢司南将其中一杯递给中年男人,低声道:“您还记得她是什么时候跟您失去联系的吗?” “七月二十四日……”男人将自己的手机屏幕展示给他们,那是一个计时软件,“到今天正好是四年。” “能说说那天发生了什么吗?” “那天早上九点,丽丽给我发了条消息,说她找到了一份薪资和待遇都很不错的工作,现在正在去面试的路上。” “我担心她被骗,反复追问她是什么工作,但是她不肯告诉我,只是说如果能够面试成功,再告诉我。” 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显然,出于种种原因,丽丽并不想让自己的父母知道她要去一家娱乐会所工作,因而选择了隐瞒自己的面试地点。 当时的她没想到,这个决定会改变她的一生。 “那天我工作很忙,没什么时间看手机,下班回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等到这时候我才发现,丽丽竟然一直没有给我发消息。” “我马上给她打了电话,但是拨打过去却无人接听。一开始我以为丽丽只是手机没电了,或者在处理工作。但是到了第二天,她还是没有回复我。我和我爱人这才着了急,马上去派出所报了警。” “当时负责接待我们的办案民警说,由于丽丽不是在他们辖区失踪的,跨地域办案侦查难度很大,建议我们到赣南来报警。” “于是我们又赶到了赣南,但是赣南市这么大,我们甚至没办法确定她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里……” 大概是回忆起了当时的情景,男人默然良久,再开口时带上了不易察觉的哭腔:“我和我爱人向公司请了长假,在赣南市找了她两个月。电视台,报纸,网络,发传单,所有你们能想到的方法,我们都试过了……” 邢司南问道:“可以看看你们当时的聊天记录么?” “当然,当然。”中年男人把手机递给邢司南。正如他方才所言,7月24日当天,他只和女儿进行了非常简短的交流,而丽丽的最后一条信息止于上午十点:我到了,面试完再给你发消息! 邢司南习惯性地往下划了一下聊天记录,不小心划出了一大片密密麻麻的信息。 “女儿,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乐!我和你妈妈烧了你爱吃的菜,不管你现在在哪,爸爸妈妈都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今天菲菲结婚了,她邀请爸爸妈妈参加了她的婚礼。如果你还在的话,现在也差不多到要结婚的年纪了吧?” “今天是七月二十四日,是你不见的第三百六十五天……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今天去医院看望外婆,她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爸爸妈妈年纪也大了,会不会有一天,我们也把你忘了?” 一千四百六十条短信,一千四百六十个日日夜夜。 他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打下那些文字,又是怎样抱着渺茫的希望,日复一日地等待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回复。 “……抱歉。” 邢司南放在桌上的手机振了两下,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瞳孔忽然不自然地放大了。 但那只是一瞬间的事,随即他就很好地掩饰了过去:“今天的询问就到这里吧。”他站起身,“您二位在这里好好休息,如果有什么需要,都可以告诉我们。” 楚白跟着他走出问询室,顺手带上了门。走到外面,空气终于不似刚才那么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在胸口处郁积了许久的郁结之气也随着呼吸,渐渐消散在了空气中。 楚白小声道:“幸好丽丽她现在回来了……” 邢司南神情复杂道:“她没有。” 楚白一怔:“什么?” 第38章 “在暗室里去世的那三个女孩,她们的尸检报告出来了。”邢司南背对着他,“其中有一个女孩,名字的最后一个字……是丽。” “……”楚白还没来得及理解他这句话的意思,先轻车熟路地牵了牵嘴角,“是么?那真的太遗憾了。” 话音刚落,邢司南蓦地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他。 他们恰好处在走廊与大厅的拐角处,夏日的阳光穿过邢司南身后的玻璃门,光与影的反差勾勒出他流畅漂亮的轮廓线条,连垂下来的睫毛都纤毫毕现。 他凝视着楚白,目光像是透过那层虚有其表的皮囊,看到了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良久,邢司南忽然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楚白,你又不是有情绪调节障碍。我们正常人,不想笑的时候……是可以不笑的。” “不是,”楚白失笑道,“你从哪看出来……” 他想说你从哪看出来我不想笑的,说了一半又戛然而止。他从小生长在一个扭曲的、病态的环境里,即使后来回归了社会,他的性格里仍然带着磨灭不去的、非正常的烙印。 和正常人相比,他不太愿意表露自己的情绪,也不知道人与人之间是怎样相处的,所以一开始他成为了不被欢迎的人,所以他们管他叫怪胎。 后来楚白学聪明了,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无论面对什么,无论他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先对着别人笑两下准是没错的。 久而久之就成了习惯,但他没想到邢司南会看出来。 邢司南这个人,评价精准,眼光毒辣,而且还非常的……不识好歹。楚白有些烦躁地来回踱了两步,他觉得邢司南但凡识相一点,都知道自己应该主动跳过这个话题。 但是邢司南的字典里似乎从来就没有“识相”这两个字。 楚白不高兴地抿了抿嘴唇,淡淡道:“怎么着?我下回笑之前,还得先给您打个报告是么?” “别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想说……” “邢队!” ……原来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比邢司南还不识相。楚白避开邢司南的目光,好奇地越过他的肩膀向外看去——自动玻璃门应声而开,一个穿着制服的壮高身影裹挟着一身热气走了进来。 邢司南转过身:“虞队,你这是刚从医院回来?” “是啊。”虞涛走近了,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邢司南身后还站了个楚白。正直的中年钢铁直男不疑有他:“你这是……在忙?有空吗?一起去会议室开个案情分析的小会。” “好。”邢司南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愣着干什么?跟上。” 楚白在心底深深地叹了口气:“来了。” 关于李宏宇和“玖号公馆”的线索太繁多冗杂,光是各类证词、口供、笔录就整理了好几箩筐。虞涛站在白板前,清了清嗓子:“这是关于‘721玖号公馆’系列案的案情研讨会,就目前来看,该案案情明朗。至于我们未来的主要调查方向,我认为有两个。” “一,是确定‘玖号公馆’里还有哪些人参与过李宏宇的犯罪活动;二,是尽可能完善我们的证据链,让所有犯罪分子都得到他们应有的惩罚。” “还有一个问题。”萧旭东举手道,“吴昌平指认李宏宇是他的供货商,我们带着缉毒犬,以地毯式搜查的方式对整个‘玖号公馆’进行了搜查,但没有找到任何毒品的下落。” “对李宏宇的审讯工作进行的怎么样了?” 虞涛摇了摇头,隔着桌子把笔录丢给邢司南:“嘴巴硬的很,什么都不肯说。他也知道,就他干过的那些事儿,不是无期就是吃枪子。反正他这辈子肯定是白搭了,要是交代,搞不好会死的更快。” 邢司南翻了两页:“那就想办法让他开口。” “没那么容易。能做出这些事的人,你还指望他有什么人性?”虞涛叹了口气,“邢队,你是没见过他在里面那个无赖样儿,要不是现在是法治社会,我都想冲进去打他。” “是啊。”萧旭东作为审讯的旁观者之一,提起来就恨的牙痒痒,“哎你说他被捕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反抗两下?这样我还能名正言顺地揍他一顿。” 邢司南淡淡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没有弱点。” “欲望越明显的人,弱点也就越明显。”楚白翻着笔录,“被捕后,李宏宇最初表现的很淡然,甚至可以说得上嚣张。显然他很自信,认为警方不可能找到他犯罪的证据。” “事实也是。这么多年来,警方穷尽一切办法,但每次抓到的却都只是他手下几条不痛不痒的小鱼小虾,没有真正触及到他的根本。” 他这么直白地把这句话说出来,虞涛的脸上有些挂不住,咳嗽了一声:“李宏宇从来不自己亲自动手,而是交代手下人去做,一旦警方有所突破,他就立刻断尾求生。” “七月二十二日早上李宏宇被捕后,警方立刻对他展开了审讯,从对话中也可以看出,李宏宇对被捕这件事是很不以为然的。”楚白指着一段笔录,“然而,七月二十三日,在警方发现了‘玖号公馆’的密室后,李宏宇的态度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按照笔录里的记录,李宏宇先是难以置信,然后开始发抖,冷汗不断从他的额头滑落……因为他知道,‘玖号公馆’的密室被发现,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第39章 他完蛋了。 他耗尽前半生铸造的犯罪王国在那一刹那倾覆塌陷,连同着他所有不为人知的、阴暗肮脏的秘密,全部大白于天下。 “李宏宇怕死,而且,比一般人更怕。” 他说完这句话,会议室里突然安静了。邢司南抬起眼,目光不露痕迹地在他脸上逡巡片刻,又很快移开了。 “……”虞涛拍着桌子,大声道,“不行……绝对不行!” “但是这是唯一能让他开口的方法。”楚白低声道,“如果李宏宇愿意招供,我们就有机会去救更多的人……” “你开什么玩笑?!”虞涛被他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气得暴跳如雷,“那三个姑娘的尸体,现在还躺在楼下的解剖室里!她们的家人,现在还在赶过来的路上!” “你告诉我,你要我怎么说?你要我告诉他们,对不起,我们没办法让他给你女儿偿命,因为我们留着他的命还有用,是吗?!” “人命是不可以这么拿来衡量的,你懂吗?敢情死的不是你爹妈,你就……” 邢司南忽然厉声打断了他:“虞队!” 虞涛喘了两口粗气,偏过头不再看楚白。萧旭东出来打圆场:“老虞你就是容易激动,你看人家不也就提了个意见么,又不是马上要把那谁给无罪释放了……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冷静冷静啊。” “没事吧?” 楚白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小声道:“还好当初没把我分配到赣南市……” 邢司南稀罕道:“哟,现在知道领导的好了?” “……至少你不跟个炮仗似的。”楚白真心实意道,“一点就着。” 邢司南看了眼脸红脖子粗的虞涛,想笑,又觉得场合和时间点都不太合适,只好用手指抵着嘴唇闷笑道:“嗯……很形象。” 楚白乜他一眼:“邢队,我们正常人想笑的时候,就是会笑的。” “……”邢司南被他噎了一下,“我真是吃错药了才觉得你会吃亏……” 楚白也笑了起来。 笑完,话题又自然而然地回到案件本身上。邢司南低声道:“其实你并没有说错什么,李宏宇现在别无所求,除了活着,可这对那些受害者来说不公平,我们不能把他们的痛苦,作为我们谈判的筹码。” 他叹了口气:“虞队虽然脾气冲了点,但他有句话说的很对——人命,是不可以被衡量的。” 第14章 案情研讨会不欢而散。 楚白垂着头,把桌上四散的资料纸理到一起。邢司南和虞涛站在窗口,似乎在低声交流着什么。 很快,他们结束了短暂的对话,邢司南朝楚白走过来:“虞队刚才跟我简单沟通了一下,即将对李宏宇进行的第三次审讯,他希望由我们来负责。” 他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十点半,审讯会在十一点时准时开始。” 刚刚体会到领导的好的楚白,这会儿充分贯彻落实了天大地大领导最大的职场精神,毫不犹豫地应道:“嗻。” “……什么毛病,别跟杨朔学,他们网侦一群戏精。”邢司南拿起资料,随口道,“有什么想法没有?” “……”楚白幽幽道,“我的想法不是已经被虞队一票否决了么?” 邢司南像个蛮不讲理的恶魔甲方:“那就想点不会被虞队一票否决的。” 楚白:“……” 他这就打个申请换领导的报告交上去。 “开玩笑的。”邢司南和他一同往外走,“具体什么情况还是得真正去审讯了才知道,否则我们在这聊的再多,也只是纸上谈兵。” 楚白很捧场地鼓了鼓掌:“邢队说的对。” 邢司南这人难伺候的很,闻言不满道:“……不是我说,你最近怎么越来越有向杨朔发展的趋势了?” 楚白纳闷道:“杨朔是什么形容词吗?” “是啊。”邢司南微微一笑,“临平分局内部公认,杨朔,等于,作死小能手,非职业相声表演艺术家,中央戏精学院优秀毕业生。” “……”楚白发自内心道,“听起来好厉害的样子。” “你要喜欢,我赶明儿也让人给你取两个,比如……”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楚白,语气忽然变得有些飘忽,“……营养不良的小白脸。” “那你是什么?”楚白回敬道,“营养过剩的傻大个?” “出息了啊。”邢司南伸手压了压楚白的头,“竟然敢编排领导。” “怎么?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了?” “是啊,这是领导的特权,你要不服气……”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从二楼的会议室走到了一楼的审讯室。为了便于监管,审讯室的一侧墙以大片单向可视玻璃替代,因而从他们的视角,可以清楚地看见里面坐着的人。 楚白余光在不经意间扫过审讯室,忽然怔住了。 邢司南后面还了些什么他全没听见,他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玻璃窗对面的人。 那人一脸不耐地坐在审讯椅上,单手支着脸,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他的五官已经不再年轻,但仍然如刀劈斧凿般深刻,丝毫不见老态。眼角交错的细纹和天生向下的嘴角,使他看起来比旁人多了几分阴翳孤鸷。 这是一张楚白无比陌生、又无比熟悉的脸。 第40章 李宏宇似乎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过了头。两人的目光隔着单向可视玻璃遥遥对上的瞬间,明明身处盛夏,楚白却一瞬如坠冰窟。 顶上空调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转了个方向,直直地吹在他后颈上,吹的人浑身发凉。 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而来,一直蔓延到了他的心里,而过去的记忆也如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虽然只是毫无前因后果的、语意不详的片段,但他的的确确曾经见到过这个男人。 楚白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从来没见过李宏宇的样子。 “季先生,楚先生。”装饰奢华的包厢内,男人举起高脚玻璃杯,晃了晃殷红的酒液,“祝我们合作愉快。” 他听见他身边传来一个含笑的男声:“……李总,合作愉快。” 楚白弓起身,重重地喘了两口气,只觉得头痛欲裂。巨大冗杂的信息量被生硬地硬塞进了他的大脑,他的眼前闪过无数个支离破碎的画面—— 男人靠墙而坐,单手捂住受伤的腹部,指缝里沾满了鲜红的血。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从容地笑了一下。 “……原来是你。” “不,我应该说……果然是你。” 随后画面切换,纯白色的病房里,有人背对着他站在窗边,语气低沉:“‘x’和楚晦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爆炸那一天。” “活下来的是楚白。” “记住……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再次席卷而来,楚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唯有那句话深刻而鲜明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 绝不能让他们知道你还活着。 他看见大厦轰然倾颓,深灰色的烟与尘滚滚而上。巨大的红日自地平线缓缓坠落,风里传来遥远的血腥味。 “不能……”楚白撑住旁边的栏杆,近乎崩溃的死死掐住了自己的手心,“不能让他们知道……” 邢司南注意到他的不对劲,停下脚步:“怎么了?” “……”楚白喃喃道,“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不能……” “楚白?楚白!”邢司南一把抓住楚白的手腕,强行把他拎起来,“你看见什么了?!” 邢司南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温热而有力,把楚白生生拉回到现实。楚白茫然地怔愣片刻,眼前的景象一点一点清晰了起来。 窗台上肆意生长的绿植,采光良好的市局大厅,不远处探头探脑的警察小妹,还有……邢司南的脸。 邢司南捉着他的手腕,皱着眉低下头看着他:“你怎么了?” 他们两个的距离和动作都相当微妙,近到楚白总疑心刮过他耳边的风,是邢司南动作时带动的。他睫毛轻轻颤了颤,再开口时有些难以察觉的疲惫:“放开我。” 邢司南依言松开他,楚白一语不发转身就走,邢司南从后面几步追上来,又抓住他:“你去哪?” 楚白沉默几秒:“……这个案子,我不能继续查了。” “为什么?”邢司南强硬地把他扯到自己面前,“给我个理由。” 楚白道:“没有理由。” “什么毛病?”邢司南不悦道,“之前受了伤非要过来一起查案的也是你,现在莫名其妙要走的也是你,你当警局是你家,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楚白置若罔闻,转身欲走,邢司南紧紧地攥着他的手腕:“多少次了?楚白,我最后一次警告你,别在这给我搞这些有的没的——” 楚白打断他:“和你有关系吗?” 邢司南被他问住了。 楚白冷冷地看着他,语气讥讽:“邢司南,你算什么?今天就算是宋既明来,也没资格让我开口。” “……”邢司南被他气得火冒三丈,“和你一起办案的人是我,承担风险的人也是我,楚白,别忘了你之前做过什么——” “我之前做过什么?”楚白甩开邢司南的手,刻薄地牵了牵嘴角,“邢司南,这么多年,我唯一做错的,就是多管闲事。” 他忽然向前一步,逼近邢司南:“……我就应该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邢司南怒极反笑,左手顶开隔壁会议室的门,在众目睽睽之下,拎着楚白的领子,强行把他推进了会议室里。 “砰!” 门被重重关上,邢司南用力将楚白压倒在办公桌上。 楚白整个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木质桌面,邢司南俯下身,在他耳边低语道:“楚白,你怎么敢?” “你曾经做过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也想像对待其他人一样把你当兄弟,我也想像信任其他人一样信任你,但是楚白,” 他居高临下,一字一顿道:“你配吗?” 楚白看了他几秒,轻声开口道:“邢司南,那都是你在自作多情。” 邢司南呼吸一窒。 “我不想成为你的兄弟,我不需要你的信任——” 他的声音轻的几乎像是呓语:“我知道我不配。” “你……” 楚白一个膝顶,强行挣开邢司南钳制住自己的手。他利落地从桌上翻起身,而后恶狠狠一拳砸在了邢司南脸上。 这一拳毫不留情面,邢司南没想到他真的敢动手,毫无防备,被他打的向后踉跄了几步。他反应很快,直接抬腿横扫,楚白侧身躲过,掀翻了一整排办公椅。 第41章 两人缠斗在一起,会议室里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邢司南拳拳带风,气势凌厉,楚白避无可避,生生受下了他这一拳,而后抓住他的手腕,转过身,想借力将他摔出去。 邢司南比他更快一步,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挣脱出来,抬腿顶住楚白的腹部,将他困在了自己与墙壁之间。 他们一时无言,唯有剧烈的喘息声。会议室里一片狼藉,楚白的左手小臂传来钻心的痛,大概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 他深吸一口气,低下头,鲜血正缓缓渗出白色的绷带纱布。 邢司南松开他一点:“还打吗?” “让你一只手,你也照样打不过我。” 邢司南笑了一声,顺手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显然,他也没讨得好处,那张英俊的脸上挂了彩,额头青了一块,嘴角还破了个小口子。 楚白抬起头,最先看见的是男人线条利落分明的下颌,和喘气间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欣赏了一小会儿自己的“杰作”,有些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 邢司南注意到他手上的血迹,低声道:“抱歉。” 楚白摇了摇头:“和你没关系。” 正在这时,会议室的门被人一脚踢开,齐桓一个箭步冲进会议室:“邢队,冷静——”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而虞涛的咆哮声远远地传来:“都愣着干什么?快特么拉架啊!” 越州刑侦支队支队长和队员跑到别人的地盘打架,属于是丢人丢出了新高度。宋既明得知此事后暴跳如雷,隔着电话,把邢司南骂了个狗血淋头。 邢司南自知理亏,一叠声地道歉。骂完邢司南,宋既明似乎是觉得还不够解气,又想起了打架斗殴的另一个主人公:“楚白呢?” “他啊……”邢司南往诊室里看了一眼,楚白正坐在椅子上,抬起手,老老实实地让医生给他重新缝合包扎。 “在看医生。” 宋既明奇怪道:“看什么医生?他受伤了?” “嗯,之前在邕城的时候,被嫌疑人砍伤了左手。” “你知道他有伤你还跟他打架??”宋既明怒道,“邢司南,你还算是个人吗?你知不知道人家……” 他说到一半,想到什么,默默把后半句话掐了,继续对邢司南进行道德思想教育:“你身为刑侦队长,应该团结爱护同事,结果你竟然对新来的同事动手?小兔崽子你现在是翅膀硬了能耐了哈,哪天疯起来,你是不是连我也要打?!” 邢司南:“……” 他头疼道:“我那是一时冲动,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你还想有下次?!” 邢司南:“……” 宋既明骂了他半天,依旧余怒未消:“得了,赶紧给我滚回来,两个人一起写检查,写完交到我办公室。” 他说完,挂了电话。邢司南叹了口气,把手机揣进兜里,刚打算推门进去,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温柔的女声:“邢警官?” 他转过身,赵晓佳站在他身后,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跟他们初次见面相比,她的气色好了不止一星半点。这姑娘身上似乎有种矛盾又奇妙的特质,像是一株细瘦柔韧的花茎,在风雨中摇摇晃晃,却又不屈不折。 “这么巧?”邢司南有些意外,“你也住这家医院?” “嗯。”赵晓佳好奇道,“您怎么在这?是您受伤了吗?” “不是。”邢司南指指里面的诊室,“我同事受伤了,我来陪他看医生。” “同事?是那天和您在一起的楚警官吗?” “……”邢司南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为什么你会觉得是他?” 赵晓佳笑道:“您好像很在意他。” 邢司南怔了怔。“在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个词的确是对他们如今扑朔迷离的距离和关系最好的形容——不像“关心”或者“喜欢”来的直白,带着点摇摆不定的意味,可以剖析出数种大相径庭的意义。 他不喜欢楚白,也不一定关心楚白,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意楚白。 或许是骨子里与生俱来的控制欲作祟,他见不得自己身边出现任何不受控制的不稳定因素,而不幸的是,楚白碰巧是那个不稳定因素。 “我曾经见过他……大概、大概五六年前。” 邢司南看向赵晓佳:“我能问你个问题么?” 赵晓佳点点头:“当然。” “你们那里还有待的时间比较长的女孩么?”邢司南斟酌了一下,“比方说,五六年?” “有几个。”提到“玖号公馆”,赵晓佳的神情一下子黯淡下来,“来的越早的女孩,被折磨的时间就越长,她们很多都没坚持下来……” “抱歉,我不是故意提起你们的伤心事。但是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重要。” “没关系的。”赵晓佳回忆了一下,“我不太清楚她们确切来‘玖号公馆’的时间,但是来的比较早的,好像……就只剩下雅姐、琴姐和梦梦了。” “有个姑娘。”邢司南回忆了一下那天跟他说话的女孩,比划到,“大概这么高,大眼睛,瓜子脸,很瘦,说话很小声,她是你刚刚提的三个人中的一个么?” “雅姐和琴姐都很高。”赵晓佳笃定道,“您说的应该就是梦梦。” “我知道了。”邢司南低声道了谢,“外面风大,你也早点回病房休息吧,我送你回去。” 第42章 “不用了,我……” “佳佳!” 她还没说完,一个中年妇女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她喘了两口粗气,气喘吁吁地埋怨道:“你这孩子,又跑哪去了?我不是让你在那坐着等我吗?就拿个药的功夫,一转头你又不见了,我看你是非要把我吓出个好歹不可。” “我是看见救我的警官了。”赵晓佳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妈,这位就是当初救我出来的警官。” 赵妈妈这才把视线移到邢司南身上。她抬起头,凝视了邢司南片刻,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圈一红,哽咽道:警官……” “分内之事,不必挂怀。”邢司南笑笑,“您还是快些带她回去吧。” “那我们先走啦。”赵晓佳挽住中年妇女的手,“邢警官,再见。” 她们相携着转过身,赵晓佳小声道:“……我爸呢?” “你爸上一楼给你交钱去了,一会儿就来。” 赵晓佳搂着母亲的胳膊,撒娇道:“妈,我今天晚上想吃油焖虾。” “吃什么吃?医生同意你吃了吗?乖,再忍两天,等回家了,妈给你做大餐……” 她们逐渐远去,那些絮叨零碎的说话声也越来越轻。医院的过道上人来人往,人人行色匆匆,步履不停,邢司南站在原地,看着母女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轻轻出了口气。 他知道,她会好起来的。 她们都会好起来的。 终有一日,她们将挣脱阴霾与灰暗的桎梏枷锁,彻底摆脱掉那些不愿提起、难以回首的过往,在火焰中涅槃,于灰烬中重生,重新站到灿烂光明的阳光之下。 “发什么愣呢?”楚白从诊室里走出来,顺着邢司南的视线看过去,“……赵晓佳?” “嗯,刚刚遇到她了。”邢司南低下头,目光掠过他手上重新包扎的白色纱布,“走了,回去写检讨。” 第15章 “谁来给我解释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临平分局局长办公室里,在外头睥睨群雄叱咤风云,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的两位,缩成了两只安静的鹌鹑。 宋既明手指敲了敲桌面:“说话。为什么打架?” “……”邢司南艰难道,“他不听上级命令。” 宋既明充分贯彻了不偏听偏信的公平精神,朝楚白抬了抬下巴:“你呢?” “……”楚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他人身攻击我。” “然后呢?”宋既明看着文件,眼皮也不掀,“说清楚,怎么打的,在哪打的,谁先动的手。” 邢司南深吸一口气:“我把他带进会议室是想和他展开理性而和平的探讨,谁知道这小子进去以后反手就给了我一拳,然后我们俩就打起来了……” 楚白反唇相讥:“你那也能叫理性而和平的探讨?一进去就把我压在桌子上的是谁?” 宋既明:“……” 这表述他听着怎么怪怪的。 邢司南反驳道:“你不看看你自己当时什么样子,我要是不控制住你,你会听我说话吗?” “哦是吗?邢队你对于人话的定义可真是有够独特的,不知道的还以为……”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宋既明“啪”一下合上手头上的文件:“停!” 楚白瞪着邢司南,邢司南看了他一眼,偏过了头。 “……你们两个!”宋既明痛心疾首,恨铁不成钢,“这都是什么破理由!你俩自己看看,因为这种理由打架,还在外面打,还打了个你死我活,像话吗?!” 他重重地一拍桌子:“也不嫌丢人!” 楚白这辈子挨的骂不少,早已练就了炉火纯青的装死技巧。他低着头,一言不发,邢司南在旁边小声道:“宋局,我们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并且认真地做了检讨……” “检讨有什么用?你俩给我一起停职一个星期,好好反思一下!”宋既明怒道,“尤其是你邢司南,身为刑侦队长,带头打架,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什么?”邢司南没想到还有停职这茬,“案子还没查完……” 宋既明没好气道:“你还有脸说?这才刚开始,你们就差点把人家会议室拆了,再让你们查下去,不得把人家市局夷为平地?” 邢司南:“……” “这个案子,你们俩都不许再管了。”这一通骂完,宋既明的气总算消下去一点,转向楚白,“你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楚白乖巧道:“医生说,忌辛辣刺激,注意休息,避免左手用力,伤口不能沾水,两个星期以后过去拆线。” “你俩……让我说什么好。”宋既明虚点了点楚白,“一个,带着伤也要动手。” 他又点点邢司南:“另外一个,知道对面带着伤,还跟他动手。公大格斗课,尽教你们怎么和同事打架了是吧?” 宋既明只是随口一说,但真的在课上打过架的楚白和邢司南:“……”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楚白头疼地摁了摁眉心,心说这临平分局从上到下怎么一个样,一个比一个的会翻旧账。 宋既明终于捋顺了胸口的气,重新翻开文件:“你俩现在还都是一个人住?” 这话题转的太快,楚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邢司南警觉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第43章 “你手上有伤,一个人住不方便吧?”宋既明道,“邢司南那房子我瞅着挺大,你……” “……”邢司南爆了句粗口,“想都别想,我凭什么要伺候他?” “就凭人家的手是因为你受伤的。”宋既明边签字边道,“你还把人家伤口搞裂开了,这责任你不来担谁来担?” “……”邢司南咬牙切齿道,“请单人护工,费用我来出。” “不要。” 邢司南立刻转过头,对楚白怒目而视。 楚白丝毫不惧地对上他的目光,颇有不畏强权的风骨:“我对陌生人过敏。” 邢司南:“……” “好了,就这么定了。”宋既明赶苍蝇似的冲他俩挥挥手,“没别的事就出去吧,下周二之前把检讨交过来。” 邢司南推开椅子,沉着脸大步出去了,楚白也跟着起来往外走。在他迈出办公室的前一刻,身后忽然传来宋既明的声音:“……注意安全。” 楚白脚步一停,转过身,几不可察地冲他点了点头。 “怎么脸色这么差?”邢司南刚一进门,杨朔就不知死活地凑了过来,“听说你俩在赣南市局里打了一架?真的假的?” 邢司南凉凉扫了他一眼。 “咳……”杨朔干笑一声,改口道,“那什么,我就随便问问。” 楚白后脚也走了进来,漫不经心地应道:“当然是真的啊。” 杨朔惊道:“为什么?” “因为……”楚白还没想好编个什么样理由糊弄过去,邢司南先冷漠道:“怎么着,你也想和我切磋切磋?” “……”杨朔拿手肘捅捅楚白,小声道,“他今天吃错药了?” “没错。”楚白沉痛地点了点头,“建议你别惹他。” 虽然说人是宋局惹毛的,但是邢司南又不可能拿宋既明出气,可不只能来找他们的茬了么? 楚白眯了眯眼,回想起出门前宋既明对他说的话。显然,宋既明是看出来了什么,才说什么也非要让他住进邢司南家里。 呵……老狐狸。 “算了,说点高兴的吧。”杨朔转了一圈办公椅,“这两天你们不在,吴昌平又交代了一些东西,有件事,你们绝对想不到——”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吴昌平上上个供货商,是越州的,于五年前一次大型联合抓捕行动中被捕。”杨朔朝邢司南挤眉弄眼,“想起来什么没有?” “……没有。” 杨朔一拍大腿,表情亢奋:“你真忘了?就是害你丢了初吻那次抓捕行动啊!” 邢司南:“……” 楚白:“……” 他刚刚听见了什么! “真不记得了?”杨朔诧异道,“我还特地去翻了翻卷宗,五年前,越州和永嘉联合展开了一次针对省内某大型贩毒团伙的联合抓捕行动,一名警察在抓捕行动中表现出色,荣立个人二等功——那个人不就是你吗?” 他这么一说,邢司南想起来了:“范海鑫?” “对啊!就是他!”杨朔道,“范海鑫被抓了以后,吴昌平失去了省内的上线,所以才跑到了外省去进货。” “这么巧?竟然是他。” “我记得,范海鑫是你亲手抓的吧。当时你带着钱款,假装要和范海鑫交易,其实是为了确定他的位置。最终确定的行动地点是在一个酒吧,特警冲进去的时候,范海鑫意识到不对劲,想从酒吧二楼的厕所爬出去。” 杨朔顿了一下,生动形象道:“眼看主犯就要逃出生天,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们帅气潇洒的邢队从天而降,死死地抱住主犯,带着他一起直接从二楼跳了下去。” 楚白听完这段波澜壮阔的传奇经历,疑惑道:“可是这跟初吻有什么关系?” 杨朔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爆笑,在邢司南冷漠的眼神下才收敛了一点:“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还是去了现场的齐桓回来复述给我们的,你让邢队自己跟你说。” “……”邢司南的表情看起来很想把自己倒霉催的同事们一起打包了丢出警局,“他怎么这也和你们说?” 说完,又忍不住道:“……再说,谁告诉你们是初吻的?” 杨朔眨巴眨巴眼睛:“……难道不是?” “……”邢司南怒道,“杨朔,我看你小子是不想混了——” 楚白默默地围观了一切,心想邢司南怕不是宋既明亲生的,怎么连要挟人的话术都一模一样。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这万恶的临平分局食物链。和杨朔同为虾米的楚白在心里深深叹了口气。 “我错了,错了哥。”杨朔审时度势,果断蹿到楚白的椅子背后,“那肯定不是你的初吻,我们邢队什么人啊,男女不忌老少皆宜,追求我们邢队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大门口——” “……”难怪邢司南说杨朔是作死小能手,楚白在心里为杨朔点了个蜡,而后问道,“所以,抓个人为什么能把初吻丢了?怎么,你强吻了那个毒贩头子?” 杨朔又是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扶着楚白的椅子笑得直不起腰:“哪能啊,我们邢队是这种人吗……他是被人强吻了!” 邢司南的脸色黑如锅底,楚白震惊地抬起眼,将邢司南从头到脚打量了三回,还是想象不出邢司南被人强吻是个什么场景。 第44章 杨朔边笑边道:“是这样,当时邢队进去的时候,衣领上别了个微型通讯器。一开始,交易进行的很顺利。但是范海鑫疑心重,故意简化了交易流程,导致交易即将完成时,我们的人员还没来得及布置到位,所以邢队必须再想办法拖住他们五分钟。” “他当时想不到别的办法,只能找了个蹩脚的借口要下楼。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不清楚,齐桓说通讯器安静了很久,忽然邢队很大声地说了一句‘我靠你特么谁’。” “然后,通讯器里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像是衣服摩擦……还有……嗯……你们懂的。” 他这话说的既含蓄又奔放,楚白反应了三秒,难以置信地看向邢司南:“你真被强吻了?” 而且听起来,还是先壁咚,再强吻。 邢司南:“……” 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最后放弃了挣扎似的:“杨朔前半段说的没错,那个时候我下了楼,在舞池旁边站着,想找机会拖延时间。但范海鑫派来的人一直盯着我,我想不到任何办法。” “……这时候舞池里面突然走出来一个人。”他顿了一下,有些一言难尽道,“那个人走路摇摇晃晃的,大概是喝醉了吧。我没理他,他却莫名其妙地凑了过来……我想把他掀开,可范海鑫的手下站在楼上看着我,在当时,那或许是最好的拖延时间的方法。” 邢司南有意无意地抿了抿嘴唇:“……那醉鬼力气还挺大。” “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种缘分。”楚白揶揄道,“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酒吧的灯光太晃眼了,没看清楚,我只记得……”邢司南看着他,瞳孔忽然不自然地放大了,像是看见了什么极出乎意料的事情,“……只记得他右眼眼角有颗泪痣。” 话音刚落,楚白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眼角——那里也有一颗泪痣。 杨朔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片刻后他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世界上这个位置长痣的人多了去了,巧合,一定是巧合……” 邢司南垂下眼,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楚白的侧脸,在他眼角的痣上停留了一小会儿后,淡淡地“嗯”了一声。 “邢司南,你诓我们的吧?”杨朔质疑道,“不是,你连人家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楚,却记得别人眼睛下面有颗痣?” “因为正好有一束光照亮了他的眼角。”邢司南沉默几秒,对楚白道,“放心,如果是你,我一定能认出来。” 楚白“呵”了一声:“如果是我,你觉得还会发生这件事?” 杨朔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我就说怎么可能这么巧嘛……” 楚白掩饰掉眼底一些异样的情绪,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宋局让我们写检讨,这玩意……要怎么写?” “这个我在行!”杨朔又兴冲冲地转回来,“来来来我教你,你打开搜索引擎,输入‘检讨’,然后随便挑几篇组合着抄就行了……” 邢司南奚落道:“你那是写检讨写出来的经验吧。” 杨朔不服道:“有种你就自己写。” “谁写这东西,浪费时间。”邢司南看了眼手表,“五点半了,我俩目前还处于停职反省状态,就不陪你加班了。” 杨朔:“……?” 停职还有这种好处? 邢司南把楚白提溜起来:“走了。” 楚白原本正在一笔一划地写检讨,被他扯了一下,黑笔顿时在白纸上飞出了醒目的一道直线。 这一页纸算是报废了。楚白只好无奈地放下笔:“做什么?” “帮你搬家。” “……”楚白被他一百八十度的态度转变打了个措手不及,“你不是宁死不屈么?” “刚才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觉得宋局说的也有道理。”邢司南勾住他的肩膀,微微一笑,“身为刑侦队长,应该做好表率和示范作用,团结同事,互帮互助,对同事多加关心和爱护。” 楚白:“……” 道貌岸然。 杨朔这小崽子永远那么看不懂脸色,不合时宜地插进来:“说的太对了邢队,能不能关心一下你亲爱的连着加了三天班的同事?” 邢司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这不是还能张嘴喘气吗?” “……”杨朔捂住胸口,哭的花枝乱颤,哭的梨花带雨,“我靠队长你居然区别对待!我心碎了……” 邢司南看了眼楚白,递给他一个“看吧我就说他们网侦一群戏精”的眼神。 楚白忍笑道:“好好加班,我们先走了。” “嗯。”邢司南杀完了人还要诛心,“一会儿放完东西,我带你去吃小龙虾。” 杨朔:“……” 这俩绝对是故意的! 他们穿过长长的走廊,并肩走出临平分局的大门。邢司南转了转车钥匙,转过身问他:“你家在哪?” 楚白愣了一下:“等等,我翻一下。” “……你家地址你还要翻?” “单位发的房子。”楚白掰着手指数了下,“发下来有……将近一个星期吧?我总共就去了两三次。” 邢司南:“……辛苦了。” “不辛苦。”楚白微笑,“命苦。” 邢司南觉得很有必要为他们分局辩解一下:“……其实我们平时没那么忙,大概是你点背,正好遇上犯罪团伙集体冲业绩。” 第45章 楚白不知道是嘲讽还是质疑地瞥了他一眼,从手机收件箱中屈指可数的几条信息里扒拉出地址:“复兴西路1436号,百合花园15栋504室。” “复兴西路……在湖滨区?这房子地段不错啊。”邢司南随口道,“那一块算市中心了吧,还挺热闹的,我记得复兴西路旁边就是ktv酒吧一条街。” “不好意思。”楚白道,“初来贵地,还没来得及好好感受一下你们越州市的夜生活。” 邢司南拉开车门:“像你这种大龄单身男青年,没有夜生活也很正常。毕竟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在床上睡觉了。” “……”楚白礼貌道,“邢队,咱俩就大哥别笑二哥了吧?不知道是谁活了二十几岁,才在一次联合行动里丢了初吻。” 他停了一下,故作讶异道:“你不会还是初恋吧?” 邢司南被他一句话噎了个半死,只好转口道:“……系好你的安全带!” 得,这是戳到痛处,恼羞成怒了。 不过……邢司南竟然还是初恋吗?楚白摸了摸下巴,虽然他不太愿意承认,但不管从哪个方面看,邢司南都应该是很受欢迎的那种类型才对。 难怪邢司南年纪轻轻就能做到这个位置,这算什么?智者不入爱河,建设美丽中国?他靠在副驾驶上,漫无目的地神游了一会儿,一个念头忽然突兀地浮现在了他脑海里。 邢司南会喜欢……什么样的人呢? 第16章 楚白的家如同他本人的名字一样一穷二白。两室一厅一卫的格局,除去房子自带的几件大件家具外就不剩什么东西。他第一天来越州时带的行李箱还没来得及收拾,敞亮地摊在客厅的地上。 “……只有这么点东西?”邢司南靠在门上,狐疑道,“你之前那么多年究竟都干嘛去了?” “你懂什么?这说明我两袖清风,一心为民。”楚白半跪在地上,把行李箱里的东西重新收拾好,而后拉上拉链,“行了,走吧。” “这就行了?不用再去房间里看看?” 楚白拎着行李箱站起来,“嗯”了一声:“不用看了,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 邢司南看着装着楚白全身家当的最小号行李箱,语气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你也太好养活了吧。” 楚白冲他笑了一下:“没事儿,跟着邢队有肉吃,以后不是有你罩着我了么?”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我现在住的那个小区,五分钟地铁十分钟医院购物中心,自带游泳馆健身房,三室一厅两卫,买的时候我记得是600万……算你合租,五千一个月。” 楚白默了两秒,真诚道:“要不然我工资卡直接登记你的银行卡吧。” “得了,不稀罕你那点钱。”邢司南从楚白手上接过行李箱,而后摁下电梯开关,“走。” 这个小区就坐落在越州最繁华的地段,与商业区仅一墙之隔,颇有些闹中取静的意思。夜色沉静如水,晚风轻拂旷野,青葱的爬山虎爬满了整面墙壁。 老小区的道路规划并不十分合理,狭窄的道路上横七竖八地停满了电瓶车和轿车。邢司南和楚白只能一前一后从缝隙里挤过去,路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的很长。 他们几步走到车旁边,邢司南打开后备箱,将楚白的全部身家放进去:“时候不早了,我带你去吃饭。” 楚白诧异道:“……你真要带我去吃饭啊。” “不然呢?” “……我以为你只是逗杨朔玩的。” “我没你想的那么无聊。”邢司南合上行李箱,转过身,“你想吃什么?” 楚白毫不犹豫:“我想吃小龙虾!” 邢司南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他手臂上的纱布,意思不言而喻。 “……”楚白回想起在医院里医生说过的话,不由悲从中来,自暴自弃道,“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邢司南微微一笑,眼里闪过一点戏谑的光:“你都不能吃了,我总不能连你想的权利也剥夺了吧?” 楚白:“……” 他收回之前对邢司南的评价,这个人真的是…… 邢司南看着他一脸有气无处撒的郁闷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笑道:“你还是谨遵医嘱,老老实实喝粥吧。” 楚白恹恹地应了一声。 “我记得附近有家还不错的粥店。”邢司南看了眼不远处等红绿灯的车流,“这个点开车太堵了,我们不如直接走过去。” “……你说了算。” 他们并肩沿着小区门口的马路走了几百米,而后转过一个拐角,眼前豁然开朗。 邢司南之前说的没错,复兴西路隔壁就是ktv酒吧一条街。华灯初上,汽车尾灯汇聚成一片红色灯海,led灯牌在靛青色的夜空中闪烁,形形色色的年轻男女们从他们身边走过,嬉笑打闹着离开。 再远一点的地方,是人流密集的核心商业区。巨大荧幕上的画面变幻,空气中充斥着高级香氛的气味。百货商场锃亮的玻璃门随着脚步旋转,人工制造出来的空调冷风吹散了夏日的沉闷。 楚白不自觉停下了脚步。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了,这样热闹的、繁荣的、悠闲自在的场景。 这样的生活很好,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可以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以花一整天做一些毫无意义的小事,不必强颜欢笑,不必为了生计疲于奔命,不必担心下一秒会有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 第46章 “发什么呆?”邢司南拍拍他的肩膀,“绿灯了。” 楚白回过神,跟上邢司南的脚步。他们穿梭在人流之中,那些喧闹和嘈杂的声音都逐渐隐去了——他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沉稳有力地跳动着。 只有这时候,他才会觉得自己是区别于行尸走肉的,是真正活着的。 但他同时也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并不属于这里,他不同于那些人。那样安逸恬静的生活,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这一分神的功夫,汹涌的人潮已经将他们隔开,楚白看见邢司南高大的背影,被人潮簇拥着,逐渐离他远去。 他没来由地心里一紧。 楚白抿了抿嘴唇。他还在犹豫该不该追上去,邢司南却忽然转过身,握住了他的手腕。 “人多,跟紧点。”邢司南用了点力,把他拽到自己身边,漫不经心道,“要是不小心走丢了,我就只能去服务中心广播寻人了。” 他的掌心紧贴着楚白的手腕,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楚白怔了一下,而邢司南牵着他径直往前走,直到过了斑马线才若无其事地松开他。 楚白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被邢司南碰过的那一片皮肤好像都要烧起来了一样。 “楚白小朋友,楚白小朋友,你的家长在服务中心等你。”邢司南竟然还捏起嗓子学了两句,笑道,“嗯,想象了一下,还挺有意思的。” 楚白:“……” 到底是谁比较幼稚。 “你……”他无奈道,“邢司南,你多大了?” “大家的年纪都是两位数,有什么可比的?”邢司南打开手机,看了眼地图导航,“就在这栋楼里。” “这栋楼?”楚白看着面前的购物中心,挑了挑眉,“不符合您的行事作风吧?我还以为你会带我去个什么曲径通幽的私房粥馆。” “那得提前预约。”邢司南替他推开玻璃门,空调冷气扑面而来,楚白被冻的打了个哆嗦。 他摸了摸鼻子,小声抱怨道:“这空调怎么开的跟不要钱似的……” 话音刚落,邢司南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挨过来,肩膀碰到了他的。 楚白强行忽略了:“几楼?” “地址上写的是三楼。”邢司南似乎对这里也不是特别熟悉,拧着眉头看了半天指示牌,“先坐电梯上去吧。” 自动扶梯缓缓上行,光洁的大理石地面照出他们的倒影。楚白疑惑道:“你既然不熟悉这里,怎么知道这家店好吃?” 邢司南晃了晃手机:“问了朋友。” “……”楚白回忆了一下他们相处的过程,将信将疑,“什么时候问的?” 邢司南淡定道:“你理东西的时候。” 敢情是早有预谋。楚白没好气道:“那你还问我想吃什么?” “楚白同志,关于这个问题,你已经念叨了一路了,至于么?又不是我不让你吃,还不是你自己作的。” “什么叫我自己作的?换了你,难道你能……”他专注于和邢司南斗嘴,没注意到迎面走来两个人,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眼看着就要撞上,被邢司南一把拽到了他身边。 “搞什么?走路不长眼啊!” 楚白看向声音的来源,那是一对手挽着手的情侣。出声的男方大约三十岁出头,头发用发蜡整齐地梳起,穿着考究,一副都市精英白领的扮相。 楚白看了他一会儿,无端觉得他有些面熟。 男人也注意到了楚白,他强行止住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语气变得微妙起来:“……等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男人皱起眉,像是在努力回想些什么,“你是……” 楚白面无表情地打断他:“你认错人了。” “不可能啊!”男人凑上来,指着自己的脸,一脸难以置信,“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孙梁啊!” 楚白往邢司南背后缩了缩,否认道:“……我不认识你。” 孙梁愣在原地,费劲地想了半天,忽然一拍手:“我想起来了……楚晦!你叫楚晦对吧?我是孙梁啊,你小学同学!” 他的脸几乎要凑到楚白面前:“你真不记得我了?” “……”楚白藏在口袋里的手背青筋暴起,他极力克制着,才勉强维持住波澜不惊的语气,“抱歉,我不叫楚晦,您大概是认错人了。” “哎……”孙梁还想再说什么,邢司南忽然向前一步,搂住了楚白的肩膀。他垂下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目光淡淡地扫过他的脸:“他说了,他不认识你。” 孙梁这才发现楚白旁边还站了个人。他不悦地眯了眯眼,刚想说话,余光瞥到邢司南手腕上那块价格不菲的精钢手表,眼神一下子变得意味深长起来。 邢司南一手搭在楚白肩膀上,呈非常明显的保护者姿态。他眉眼线条锐利,看人的时候压迫感极强,看起来就不好相与。 孙梁咽了口口水,旁边的女人见状不妙,赶紧扯了他一把:“好了,别说了,我们走吧。” 孙梁定了定神,笑道:“不好意思,大概真的是我认错人了。”他重新挽住女人的手,“我们先走了。” 他们走出几步,随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绝对是他……我不可能认错。” “人家大概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不过,你小学同学长的这么好看吗?他们两个刚刚站在那里,跟明星似的。” 第47章 孙梁冷笑了一声:“你以为我为什么对他印象深刻?他从小就长得特别漂亮,但是从来没人敢招惹他,你知道为什么吗?四年级的时候,隔壁班有个人就因为摸了摸他的脸,被他用板凳砸了一脸血。” 旁边的女人倒吸一口凉气:“不能吧,我看他外表文文气气的,下手居然这么狠?” “你知道什么?他那种家庭,如果不下手狠一点,能活到现在?我还真意外,竟然能在这里遇到他,我一直以为他早就死了……” 女人好奇道:“什么家庭?” “呵,他爸妈都是……” 邢司南忽然用力把楚白往自己怀里带了带,随即松开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神色如常:“……你到底还要在这里罚站多久?” 楚白看着邢司南的表情,心里一沉。 他宁愿邢司南直白地问他些什么,也不愿意邢司南像现在这样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以邢司南的警惕和敏锐程度,不可能完全不起疑心,他不问,只能说明他已经完全放弃了从楚白口中获得答案的打算。 最重要的是,他不确定邢司南有没有听见那个人管自己叫……楚晦。 楚晦,大概生下他的那个人发自内心地认为他的到来是一种晦气,所以才给他取了这样的一个名字。 姓名寄托着父母长辈对一个新生命的期望与希冀,但对他而言,这个名字更像是一道刻在他身上的枷锁,或者说诅咒,让他深刻地意识到自己是不讨喜的,是遭人厌恶的,是不被欢迎的。 即使后来被人收养,那个人把他带出了那个地狱般的地方,“楚晦”这个名字依然同它背后所隐含的那些肮脏阴暗的记忆一起,在他生命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 而邢司南……楚白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光与影反衬出他深邃俊美的轮廓。他无疑是格外得上天青睐的,家境、能力、外貌都无可挑剔,完美的不像个在现实里存在的人。 楚白想,邢司南应该是十二岁的自己,最羡慕的那种人。 他坚定坦荡,执着果决,前半生顺风顺水,无不可奈何之事,不用费尽心机掩盖一些见不得光的秘密。 餐桌上,两个人心思各异,一顿饭吃的异常沉默。 邢司南朋友推荐的这家店口味的确不错,文火小粥炖煮的又软又烂,入口即化,带着粥类特有的清香。楚白无精打采地拿勺子搅了两下,叹了口气,只觉得食之无味。 “吃完了?”邢司南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在对面看着他,“那走吧。” 楚白有些迟钝地“嗯”了一声,推开椅子站起来。 黑色的轿车疾驰在高架桥上,桥下是一望无际的万家灯火,桥的尽头是不知名的远方。邢司南随手打开了天窗,月光和晚风便得以畅通无阻地进入车内。 邢司南放松地单手虚搭在方向盘上,目光专注地看着前方。空气一时有些凝滞,楚白咳嗽两声,没话找话道:“……邢司南。” 邢司南依旧看着前方:“怎么了?” “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么?” 邢司南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哪次?” “操场上那次啊。”楚白提起往事,眼睛里带了些笑意,“哎,就那次,我刚做完一组单双杠下来,这时候突然走过来一个人,拽了吧唧地看着我:‘就你小子叫楚白啊?’” “……我那次问的明明是‘你就是楚白’?” “差不多。”楚白笑道,“我当时想,这人谁啊,长了一张好欠揍的脸——你当时要是告诉我十年后我会和这个人如此和谐愉快地坐在同一辆车上聊天,打死我都不信。” “你似乎对和谐愉快这两个词的误解有点深。”邢司南顿了顿,“况且,那只是你单方面认为的,我们第一次见面。” “哦?”楚白来了兴致,“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时候?” 邢司南沉默了,手指无意识地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片刻后他开口道:“不告诉你。” “有这么见不得人么?” “……” “那你第一次看见我,是什么感觉?” “我第一次看见你……”邢司南罕见地犹豫了一下,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情忽然有些复杂。良久之后他终于道:“……我第一次看见你,就觉得这个人一定很烦。” “不是讨人嫌,就是惹人烦。”楚白无奈道,“我亲爱的学弟,你对我就没有一点正面的评价么?” 他说这话的时候身体下意识前倾,略微眯起眼,灯光倏地在那双狭长漂亮的眼睛里一闪而过。邢司南踩下刹车,看着楚白,发表了自己此生对他的最高评价。 “……徒有其表。”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可以评论一下或者给点海星吗呜呜呜qaq你的评论和鼓励是作者更新最大的动力! 第17章 越州市作为著名旅游城市,兼具人文风情与自然美景于一身。富春江穿越州市而过,夜色深重,宽阔的江面上风平浪静,零星地散落着几点渡船。 江两岸的步行道蜿蜒数十里,杨柳依依,游人如织。饭后消食的附近居民,慕名而来的各地游客,江南吴语的软哝与北方方言的豪迈与飒爽齐齐汇聚于这一方小天地里,便有别样的趣味。 “怎么又要拍照……” “少废话!”年轻的女孩一跺脚,双手叉腰,“快点过来!” 第48章 “好吧好吧。”男孩苦着脸,认命地跟过去,“又要拍什么?” 女孩站在江边,摆了几个姿势,男孩拍完,将手机递给她:“你看看。” 女孩接过手机,打量了片刻,满意地点点头:“嗯……还可以。” 她放大照片,却陡然在背景的江中发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等等……这是什么?” “不知道啊……看起来怪怪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不远处的江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潮水,在江中一上一下地沉浮着。 不少游客也发现了这不太寻常的一幕,江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不知道是谁率先吼了一嗓子:“那好像……好像是个人!” 女孩脸色苍白,颤抖着,攥住了男孩的手。 那东西被潮水带着离人群近了些——那是一具被水泡得肿胀膨大的尸体,散发着阵阵令人难以忽视的恶臭。他的五官已经腐烂变形到几乎无法辨别,从衣着和外形上看,勉强还能认出是名男性。 他随着波浪,一下一下拍在岸堤上。原本眼睛的位置被两个深深凹陷的黑洞眼眶所取代,正直勾勾地盯着天空。 仔细看,似乎还能看见他身上深绿色的污水,外翻的肌肉下露出的骨头,以及来回蠕动着的蛆虫…… 人群中陡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惊恐尖叫,原本宁静的岸边乱作一团。 “啊——” “报警!快报警!” 他推开门。 屋内是一张长桌,男人坐在长桌尽头,半边脸隐没在阴影里。他听见脚步声,抬起头,冲他微微一笑:“来了?” 他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在长桌一边坐下。 “季先生!”黑暗里,有人怒气冲冲道,“范海鑫他们被抓之前,是他一直在那里待着。他肯定有问题!我看见他给那个条子打掩护,拖住了范海鑫!” 男人温和地打断他:“你要知道,前后顺序并不一定代表了因果关系。” “可是我明明看见他亲了那个条子……” “哦?”男人手指在桌上敲击了两下,转向他,“怎么回事?” “哦?”他听见自己冷冷地开口道,“原来那个人是条子么,真可惜……他长得还怪合我胃口的。” “……那我呢?” 男人忽然凑近了他。他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嘴唇,含笑着低头问道:“……我长得符合你胃口么?” 楚白睁开眼。 他看见窗外的车影从天花板上一瞬而过,宛如一尾游鱼在水中摆动,荡出圈圈涟漪后霎时不见。 他盯着空白的天花板发了几分钟呆,等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后,才缓缓打量起了眼前这间完全陌生的卧室。 房间的装修与装饰在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出一个人的性格,而邢司南的家正如同他本人一样,简洁冷淡的黑白灰色调,笔直干练的线条,没什么多余的赘饰。 楚白翻了个身,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将手机攥在手里。手机在感应到触碰后屏幕自动亮起,竟然还有一条来自于未知联系人的未读消息,很简短的两个字,“晚安”。 楚白看了眼发送时间,三个小时以前,大约是晚上十二点左右——那个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他低低咳嗽了两声,放开手机下了床。客厅里还贴心地留了一盏暖黄色的壁灯,楚白走到餐桌前,倒了杯水。 属于邢司南的房间门紧闭着,楚白半靠在桌上,喝了口水。他向来是一个个人领域意识很强的人,任何不被允许的进入,在他看来都是冒犯。 他无法容忍和另外一个人共同分享一个空间,但很奇怪,对于要搬进邢司南家里这件事,他却没怎么犹豫和挣扎,就坦然地接受了。 楚白揉了揉太阳穴,正准备回房间,邢司南的房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邢司南微微皱着眉,一脸不耐地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一条宽松的家居短裤,露出结实精壮的上半身。他的身材和比例是无需任何修饰的优越,肩宽腿长,腰腹部的肌肉线条非常漂亮,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而缓缓起伏。 楚白:“……” 他自己明明也是男人,但在看到邢司南裸.体的瞬间,他还是一下子涨红了脸,尴尬窘迫的连眼睛都不知道该往哪看。 邢司南看着站在餐桌前的楚白,反应了两秒,好像才想起来自己家里今非昔比,如今多了个人。他非常自然地走到楚白边上,拿起一边的水杯:“怎么起来了?” “……”楚白艰难道,“邢队,我真的没想到,原来您还有裸睡的癖好。” 邢司南低了低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冲着楚白一哂:“习惯了,忘了你还在家里了。” 大概是刚睡醒,他的声音比平时要低沉上不少。楚白握着水杯的手指无意识收紧,而后又松开。 他忽然觉得杨朔那天说邢司南男女不忌老少皆宜是对的,这人身上的荷尔蒙简直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无差别扫射,就算是路过的蚂蚁也得遭殃的程度。 “都是男人,有什么关系,别整的跟我耍流氓似的行么?”邢司南顿了顿,偏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要不然,让你秀回来?” 楚白:“……” 他们囿于餐桌旁的一方小小天地,困于壁灯暖黄色灯光内。邢司南同他近在咫尺,侧脸被镀上了一层暖色调的、柔和的光。 第49章 楚白的心忽然跳的很快。 他怔了几秒,咬牙道:“……邢司南,你没睡醒吧你。” “凌晨三点,按照我的生物钟,的确应该还在睡觉。”邢司南单手撑在餐桌上,仰起头,像是随口道,“住的还习惯么?” “……我以前住的地方可没有一个喜欢光着膀子到处乱晃悠的室友。” 邢司南淡淡提醒:“可是你的室友没有收你房租。” 楚白竟然觉得他说的有几分该死的道理。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免费租房与正常室友不可共存。他幽幽叹了口气:“咱们打个商量行么?以后稍微收敛点。您这样,有点破坏您在我心中的形象。” “什么形象?” 楚白张嘴就来:“当然是高大伟岸、高尚无私的形象。”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么?” “说的本来就是实话,为什么不信?”楚白放下水杯,“你大半夜不睡觉,就是为了起床找我谈心?” 邢司南摇了摇头:“被手机消息闹醒的。” 身为刑警,他们必须二十四小时保持手机畅通,随时待命,第一时间奔赴案发现场,半夜出外勤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怎么,又出新案子了?” 邢司南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道:“好好休息吧,案子的事情,明天再说。” 他这句话显得有些多此一举——等楚白第二天醒来时,打开手机,跃入眼帘的便是某搜索引擎的一条推送。 “突发!富春江岸惊现浮尸!疑似命案!” 楚白皱了皱眉。他不太喜欢用社交软件,手机里只留了几个必用的软件。然而连他也收到了这条消息,可想而知,“富春江浮尸”的消息大概已经在公共社交媒体上闹翻了天。 他推开房间门,邢司南坐在客厅里,一边喝咖啡,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刷着手机。 他走过去:“富春江是怎么回事?” “你看见了?”邢司南毫不意外,“昨天晚上八点多,在富春江的某一河段,有游客发现了一具男性浮尸。此事在社会上引起了巨大反响,所以案子上交到我们这儿了,宋局让我们限期破案。” “那你还有心情在这优哉游哉地喝咖啡?” “哦。”邢司南又抿了一口咖啡,语气非常淡然,“我们不是被停职了么?” “……”楚白木然道,“能别这么欠么?我担心宋局削你。” 邢司南混账起来简直让人气的牙痒痒。他无所谓地一摊手:“不是我不想调查,是他先停我职的。” 楚白深以为然地点点头:“你说得对。” 邢司南放下咖啡杯,指了指厨房:“咖啡在厨房里,要喝自己去倒。” 楚白往厨房走,顺便点开了手机上的推送。映入眼帘的是几张打了马赛克的低像素照片,大概是围观的某个人趁警方不注意拍下了照片,又发布到了网上。 因为案发时间是在晚上,又打了码,从照片上看不出什么别的内容。楚白往下翻了翻,从大段大段的文字里简要地提炼出了几个关键信息。 昨天晚上八点十五分左右,在富春江某一江段散步的路人,发现了一具男性尸体。由于当时围观群众较多,在警方到来之前,现场照片就已经在网上小范围流传开来。 据现场目击者所言,尸体似乎已在江水中浸泡多日,腐烂现象较严重,呈巨人观。此外,尸体后脑勺上留有暗红色痕迹,疑似非正常死亡。 大清早看到这么重口刺激的新闻,楚白空空如也的胃一阵翻滚。他端着咖啡走回客厅,邢司南正悠闲地坐在沙发上打电话,并时不时对着电话那端“嗯嗯啊啊”的应付两声。 宋既明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从话筒里传出来:“……赶紧给我滚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邢司南敷衍地应了两声,挂了电话。他抬起头,朝楚白晃了晃手机:“您的停职一天体验卡已到期,要续费么?” “怎么续费?” “再打一架。” “……”楚白忍住把咖啡泼到他脸上的冲动,委婉道,“那还是算了吧。” “看来我们没有别的选择了。”邢司南盯着他看他一会儿,忽然丢过来一个东西,“刚起床,别空腹喝咖啡。” 楚白接住,定睛一看——一包还剩下一半的全麦吐司,大概是邢司南的早饭。 他默了一下,并不是十分想吃这玩意。 “真难伺候。”邢司南“啧”了一声,“快把早饭吃了,准备去分局。” 解剖室里,法医科的一枝花肖晔同志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死者的内脏器官分拣到各个装着福尔马林溶液的容器中。 一具全身赤裸的男尸躺在解剖台上。其颜面肿大,眼球突出,嘴唇变大且外翻,皮肤呈污绿色,可见腐败静脉网。光从尸体来看,根本无法想象死者生前长什么样子。 邢司南如临大敌,全副武装地站在旁边。 “死者为成年男性,尸体高度腐败,呈现巨人观,死亡时间大致为7月20日至7月21日之间。” “死者无基础性疾病,全身上下仅有一处外伤,即后脑处,伤口大约5厘米长,深可见骨,推测为生前遭受重物击打或撞击所致。” “死者气管无蕈样泡沫,胃内容物基本排空,且胃内无溺液。尸体肺部无水性肺气肿,指甲缝干净,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在入水前就已经死亡。” 第50章 “此外,”肖晔淡定地拎起死者的左手——手部皮肤呈手套状脱落,但仍可见手腕处有一道褐色的勒痕,“死者被发现时,手腕处绑有一条麻绳,经检验,无生活反应,可以确定麻绳为死者死后所绑。” 楚白瞳孔地震,不由自主地往邢司南的背后退了一步。 邢司南捏着鼻子,声音闷闷的:“死者的身份确定了么?” “被发现时,死者身上并没有任何可以证明其身份的信息,再加上其面部五官腐烂严重,无法进行比对。”肖晔摊开手,“所以,没有。” “你可以只说后面两个字。”邢司南从他手中拿过尸检报告,翻了两页,皱起眉,“血液中酒精浓度严重超标?” “哦,那个啊。”肖晔解释道,“这个检测结果不能算绝对准确,因为人体新陈代谢会在死亡后逐步停止,在这个过程中,血液中的酒精会被消耗掉一部分。但像死者血液中这种浓度的酒精含量,基本可以确定死者在死前曾大量饮酒。” “大量?”邢司南问道,“多大量?” “换算一下,”肖晔道,“法律规定,血液酒精含量达到80毫克每一百毫升以上的,属于醉酒驾驶机动车,而死者的血液酒精含量达到了283毫克每一百毫升。” “死者酗酒?” “这一点,得见到死者家属才能确定。”肖晔在做器官切片的空隙中抬起头,十分真诚地遗憾道,“但这就不在法医的能力范围之内了。” “将死者dna放进数据库里比对试试。”邢司南回过头,看了眼从进来到现在一言不发的楚白,“在想什么?” “……”楚白异常老实,“比照片更刺激的,是现场版。” “这还是删减过后的现场版。”纵然身经百战如肖晔,也露出了一点不忍回忆的表情,“越州的夏天,你们懂的。昨天晚上我到河边上的时候,那味道简直十里飘香,未见其人先闻其味……我说各位犯罪分子行行好,就算要犯法,也挑个凉快点的日子不行么?” 邢司南没搭理他这一茬:“死亡时间7月20日至7月21日,那就是五到六天前。他失踪这么久,没有人报案么?” “说不定有。”肖晔从福尔马林溶液中捧出一颗肝脏,打算做器官切片,“我待会把死者生前的身高体重骨龄发给杨朔,让他看看最近上报的越州失踪人口案件里有没有相似的。” 楚白凑到解剖台前,垂着眼打量了片刻尸体。很难将这一团腐肉与一个活生生的人联系起来,无论生前再怎么光鲜亮丽功成名就,死后却连体面和尊严都难以保证,躺在冰冷的解剖台上,被人开膛破肚。 他强忍着不适,视线一寸一寸向下,从尸体扭曲的五官,再到肩膀膨胀外翻的肌肉——尸体的胸口处有一小片不太起眼的青色印记,看起来就像是……一个纹身。 “在看什么?”邢司南轻轻搭住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那是什么?纹身?” 他们两个在很多时候都会有这种莫名其妙的默契。楚白点点头:“应该是。” “图案是没法复原了。”肖晔看了一眼,“不过运气好的话,没准在识别身份信息方面能发挥点作用。” “目前最重要的任务还是尽快确定死者身份。”邢司南沉吟片刻,“尽快出具毒理和病理检测报告——凶器模拟出来了么?” “凶器真不好说。”肖晔将死者后脑伤口的三维立体图展示给他,“很多日常用具都能达到这样的击打效果,花瓶,烟灰缸,甚至还有可能是死者倒下时,后脑与坚硬物体发生碰撞所致。” “原本可以通过飞溅的细小碎片确定凶器的具体材质,但是由于尸体腐烂太过严重,导致很多证据被破坏了。”肖晔无奈道,“如果说凶手抛尸是为了毁灭证据,不得不承认,在某些方面,他的确成功地做到了。” 邢司南拍拍他的肩膀:“再仔细检查一下吧,辛苦了。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很高,一旦有新发现,随时汇报。” 第18章 “哟,老大。”杨朔转回来,语气中隐隐带着些幸灾乐祸,“不是说停职一个星期么,怎么这么快回来了?” “怎么着?有意见找宋老头去。”邢司南没好气地在他旁边坐下,“身份确认工作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根据外貌体型等向社会发出线索征集令了。”杨朔指了指屏幕,“顺便查了查最近几天上报的人口失踪案,不过没什么收获。” “案发现场照片呢?” 杨朔敲了几下键盘,调出拍摄的案发现场照片。第一张照片是尸体没在江水中,随着水浪上下浮沉。而下一张照片上,尸体面部朝下,趴在青石板铺成的江边步行道上,在石板上留下了一片湿漉漉的深色水痕。 之后几张照片都是从各个角度对尸体的细节、特征等进行的特写。刚刚打捞上来的尸体充斥着大量污绿色腐败气体,膨胀到正常体型的两倍之巨。此外,死者手脚皮肤明显存在呈白色皱缩状的现象,同死者被发现时是在水中所吻合。 死者上身穿深蓝色短袖衬衫,下身着一条黑色牛仔裤,未穿鞋袜,除此之外全身上下再无任何其他物品,只在左手手腕处绑有一道麻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隐约可见鱼类啃噬后残留的痕迹。 杨朔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噫……” 第51章 楚白站在杨朔的椅子后面。他想看的更清楚些,便俯下身往前凑,小傻子杨朔正好兴高采烈地转过头,于是他的下巴差点和杨朔的头顶来个亲密接触。 楚白呆了一下,属于另外一个人的、陌生的气息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迟缓而僵硬地抬了抬下巴,想努力将注意力转到屏幕上。 忽然有人提着他的衣领把他拎了起来。楚白回过头,只见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正抱着双手看着他。 他微微拧起眉头,嘴唇抿着,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楚白不明所以道:“……怎么了?” 邢司南朝他抬了抬下巴,言简意赅:“坐。” 楚白:“……” 他只是手残了,又不是腿瘸了。 邢司南不容置喙地摁着他在椅子上坐下,并且很自然地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上:“绳子的另一端应该系了一些重物,避免尸体在落水后浮起被人发现——这是一次目的明确且有预谋的谋杀抛尸行为。” 杨朔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想要根据尸体被发现的位置来确定死者身份就很难了。” “但可以通过江岸的监控来锁定凶手。”邢司南这人表面上看起来光明磊落,其实心胸狭窄的很,逮着机会就公报私仇。他顿了顿,颇为无情道:“看来得辛苦你把富春江沿岸这两天的监控都看一遍了。” 杨朔哀嚎一声:“我靠,邢司南,你知道富春江有多长吗!” “全长588公里,流经越州长度319公里。”邢司南“好心”提议道,“不想看,你也可以根据这两日的江水流速、流向、尸体每小时移动速度等,计算出一个大致的凶手最初抛尸地点。” “……”杨朔肌无力似的瘫在椅子上,目光放空,“算你狠。” 楚白听的想笑,但是看着杨朔生无可恋的样子,他又不便笑出声,只好含蓄道:“毕竟这是最快锁定嫌疑人的方法,加油。” “看你长得浓眉大眼的,竟然也开始替姓邢的说话了。”杨朔哀怨地看了他一眼,语调沉痛,“楚白,你变了。” “我只是觉得邢队说的有道理……” 杨朔像极了闹别扭时的小朋友,耳朵一捂就开始摇头耍无赖:“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邢司南“呵”了一声,淡淡道:“我建议你从现在开始看,除非你又想加班。” 杨朔:“……” 他嘤咛一声,伸手抹了抹眼角根本不存在的眼泪,推开椅子,默默去指挥中心调监控去了。 那单薄的背影看起来颇有几分萧索与悲凉。 “得想办法尽快确定嫌疑人的身份,不然调查根本没办法继续开展。”邢司南低声咳嗽两声,提醒他回神,“有什么想法没有?” ……邢司南这一遇到难题就找他的毛病到底是怎么养成的,当他是聪明的一休吗?楚白简直百思不得其解。他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地开口道:“哎,你平时看电视剧么?” “……不看。”邢司南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有点像某个电视剧里面的人物,一到关键时刻就开始问队友。”楚白顿了一下,压着嗓子,将电视剧里的语气学的惟妙惟肖,“‘元芳,你怎么看?’” “……”邢司南捏了捏他的后颈,“别闹,说正经的。” “正经……”温热干燥的指腹贴着他后颈的皮肤,楚白有些心不在焉,“一般来说,确认身份有以下几种途径——通过死者身上携带的信息推测,或是在死者被发现的位置附近走访,以及与失踪人口案件对比,向社会发起线索征集令等等。” “dna检验一般作为确认的辅助手段,因为dna数据库中收录的信息并不完整,且耗时较长。即使做了dna比对,也未必就能发现相吻合的对象。” “但是在这起案件中,以上几种方法,似乎都难以实现。” 邢司南点点头:“尸体是被抛尸,身上没有任何身份信息。再加上腐败太过严重,导致外貌和体型都有一定程度上的改变,更别说五官。” 楚白沉默片刻:“……我的想法是,等。” “等?”邢司南皱起眉,“你知道外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个案子么?这种刑事案件,会对整个社会造成极恶劣的影响。这案子一日不解决,就如同一把悬在民众头上的达摩克里斯之剑,随时要掉下来。” “现在除了等之外,也没有别的解决办法了。”楚白坐到杨朔的位置上,重新调出那组案发现场的照片。凶手很聪明,无论是案发现场还是尸体,残留的线索都寥寥无几,让警方有些无从下手。 “在整个越州市里大海捞针肯定不行,我们得想办法缩小范围。” 他们说话间,江陆鸣拿着证物袋进来了,证物袋里装着受害者被发现时所穿的蓝色上衣和深色外裤。 “检查过了,死者所穿的衣服和裤子都是普通牌子,没有明显特征。除死者随身衣物以外,案发现场无任何发现。” 邢司南靠在椅背上,转了转笔,慢悠悠道:“崽,阿爸每年给你打大十几万的工资,是为了听你说这句话的吗?” “痕检痕检,先有痕才有检。”江陆鸣把证物袋抛给他,理直气壮,“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案发现场什么痕迹也没有,你让我怎么检?” 第52章 “……既然你这么闲,不如去法医科催肖晔早点出dna比对报告。” 江陆鸣看了眼几乎要和办公椅融为一体的楚白,不服道:“他不也闲着,你怎么不让他去?” 邢司南头也不抬:“人家是伤员。” 江陆鸣“哟”了一声:“这会儿您倒是记得人家是伤员了?我看你动手的时候也没因为人家是伤员就轻点啊。” 楚白:“……” 他不得不相信他和邢司南在赣南打了一架这个消息,已经插上了小翅膀,飞遍了整个临平分局。 邢司南抬了抬眼:“谁跟你说的?” 江陆鸣咳嗽了一下,摸了摸鼻子:“咳……怎么着我也不能出卖队友啊。” 这还用想么?放眼整个临平分局,除了杨朔外,大概也找不出第二个这么无聊的人了。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一笑,自顾自翻尸检报告。江陆鸣搬了把椅子过来,颇有点要和他俩促膝长谈的意味:“我说你俩怎么回事?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一天天的,尽干这些不利于集体团结和谐友好的事。” 邢司南翻过一页纸,淡淡道:“问他,他先动的手。” 大概是楚白的外表长得太有欺骗性,江陆鸣自上而下打量了他一遍,就差把“怎么可能”四个大字写到脸上。 “骗谁呢?”他踹了踹邢司南,“楚白这么白白净净瘦瘦弱弱的,一看就是那种连挨揍都不会还手的人。再说人家身上还带着伤,怎么可能主动挑事?” 邢司南听到“不会还手”四个字的时候,实在没忍住,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嗤笑。他“啪”一下合上尸检报告:“我骗你做什么?” 楚白老实道:“嗯,是我先动的手。” 江陆鸣看起来相当震惊:“为什么?” “他太欠揍了。” 江陆鸣不知死活地发出了一阵爆笑:“这话倒是没错,说实话我早就想打他了,只不过没那胆子,打的好啊楚……” 邢司南冷冷地看着他。 江陆鸣立刻就收敛了笑意:“我去看看肖晔的dna报告出来没有。” 他说完,忙不迭起身跑了。楚白欣赏了一会儿他落荒而逃的背影,转向邢司南:“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邢司南“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宋局……应该只是让你滚回来吧?”楚白觑了眼邢司南的脸色,委婉道,“我应该……还处于停职状态吧?” 邢司南:“……” 他大概是被楚白扑朔迷离的脑回路彻底整服气了,片刻后,才有些无奈地开口道:“……你人都到局里了,不会还想着要回去吧?” “哦,那倒也不至于。”楚白还在研究那组现场照片,一手支着下巴,坐姿懒散。阳光透过玻璃窗,不怀好意地勾勒出他藏在白色短袖下的躯干与四肢线条。 他的脊背生得非常漂亮,腰身偏窄,挺直的时候,似乎还能隐隐看到下凹的腰窝。邢司南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正想开口,小傻子杨朔眉飞色舞地推门进来:“老大——” 邢司南凉凉扫了他一眼,不知为何,杨朔总觉得他眼带杀气。 “富春江沿岸大致可以划为三个类型,可通行人的沿江步道和公园,可通车辆的公路,既不通人也不通车的工厂、农田等。”楚白指着屏幕上一张越州市地图,“凶手要抛尸,只有可能在前二者中选,而且肯定会避开人流和车流高峰期。” “否则,无论是带着尸体去公园,还是在道路上忽然停下车辆去抛尸,目标都太大了,很容易引起路人的注意。” 邢司南点点头:“既然死者的死亡时间在7月24日至7月25日之间,那就先重点看这两天凌晨的监控。” 杨朔闻言,差点热泪盈眶:“我不是在做梦吧老大,你的意思是要帮着我一起看监控吗?” 邢司南冷酷无情地把他拨开:“不然呢?” 他们按照监控安装的路段和重要程度,有条不紊地对观看顺序进行了前后排序。楚白打了个哈欠,摁下播放键。监控的内容十分枯燥,在宽阔平坦的柏油马路上,车辆一辆接着一辆地疾驰而过,旁边是一望无际的富春江,江面风平浪静,很偶尔才闪过一两点浮光。 他开了倍速快进,大部分车辆只剩下了一个残影,和两盏刺眼的车尾灯。监控右上角的时间跳到凌晨两点,车流逐渐变得稀疏起来。马路上空空荡荡,楚白只好对着漆黑深沉的江面出神。 很快,他看完了第一个监控录像。楚白叹了口气,一边暗自祈祷犯罪分子早点出现,一边点开了下一个文件。 然而他今天的运气似乎并不太好,三个小时后,扫完了十个文件的楚白依旧一无所获。他摁了摁眉心,心说真是见鬼,自己还从来没在一天的时间里看到过这么多车,都快把全世界的汽车品牌给集齐了。 十个文件的监控录像中的内容大同小异,总之,没有任何可疑人员或可疑行径。楚白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推开椅子站起身。 邢司南不知道去哪了,办公室里和他方才看见的马路一样空空荡荡,只有杨朔还坐在电脑桌前,勤勤恳恳地看监控录像。楚白咳嗽一声:“那什么……有一次性纸杯么?” “要一次性纸杯做什么?”杨朔顿了顿,福至心灵道,“你要喝水?你用邢队的水杯喝呗,他反正不怎么介意这些。” 第53章 楚白:“……” 他不介意我介意。 话是这么说,但他还是有些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了邢司南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个红白条纹相间的陶瓷马克杯,配色像极了圣诞拐杖糖果,将朴实无华的桌面硬生生地衬托出了一股子喜庆。 邢司南的品味真是……出人意料,与众不同。 “别怀疑,就那个。”杨朔伸了个懒腰,“好像是谁送给他的吧。” ……谁会送这么娘们儿兮兮的杯子?楚白皱着眉头,拿起马克杯,凑近仔细打量了一下。 “喝咖啡吗?我这还有几条速溶的。”杨朔抄起桌子上的纸箱,将里头的咖啡条一股脑地倒在了桌子上,“今晚肯定又得加班。” 他哀嚎一声:“天天加班,也不知道给点加班费……” “为人民服务,要什么加班费。”邢司南从外面进来,看着楚白和他手上的杯子愣了愣,“你拿着我杯子干嘛?” 楚白莫名有种做坏事被人抓了个现行的心虚感。他赶紧放下杯子,抿了抿嘴唇:“……我想喝水。” “没杯子是吧?”邢司南走到自己工位上,拉开抽屉,翻找了片刻,取出一个纸盒递给他:“别用那个,用这个新的。” 楚白接过了拆开——一个蓝白条纹相间的陶瓷马克杯安静地躺在盒子里,看起来和邢司南桌子上那个款式十分相似。 杨朔瞪大了双眼鬼叫道:“我靠,老大,你一条单身狗买什么情侣杯啊!” ……情侣杯?这个想法简直大逆不道,楚白手一抖,差点让那杯子当场香消玉殒。 “什么情侣杯,别胡说八道。”邢司南看了一眼楚白,一贯淡定如常的脸色看起来竟然有些不太自然,“……之前买东西送的,一直放在抽屉里没动。” “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事实。”杨朔朝楚白挤眉弄眼,洋洋得意地发表了自己的高见,“邢司南,我觉得你就是对我们楚白同志另有所图。” 楚白不想被卷入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更不想输掉以后签订不平等条约,强作镇定道:“……我去接水。” 他推开门,杨朔不敢一个人在办公室里面对邢司南的死亡射线,赶紧跟上来,拿肩膀撞撞楚白的肩膀。 楚白好笑道:“你干什么?” “说真的,”杨朔压低了声音,“你不觉得姓邢的对你怪怪的吗?” 楚白回想了一下,居然点点头认同了:“是挺怪的,关系怪恶劣的。” 杨朔抓狂:“我说正经的!今天要是没杯子的是我,他肯定就把旧杯子丢给我用了,用完还得给他来回涮三遍。” 楚白失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有洁癖吧。” “你看!”杨朔大惊失色,“他竟然连你有洁癖都记得,这是正常男人能干出来的吗?居心叵测,居心叵测啊!” 楚白:“……” 你再这样,我会以为是你暗恋邢司南。 “你就是太单纯善良了,没有经历过社会的险恶。”杨朔沉痛道,“不信,你等江陆鸣他们回来了问问……” 楚白忽然出声打断了他:“不用等了。” “啊?” 楚白抬了抬下巴,楼梯上,肖晔和江陆鸣脚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正在火急火燎地往他们的方向赶。 第19章 “我们将死者的dna在全国几个主要数据库中进行了对比检索,最终在全国犯罪数据记录库中找到了一个吻合项。” “何勇,男,汉族,42岁,高中毕业,越州人,是开发区某纸箱厂的一名装卸工人。他身份证上登记的家庭住址是越州市临平区中兴南路182号,江汇小区12栋602室。” “犯罪数据记录库?”邢司南皱了皱眉,“他之前犯过什么事儿?” “之前有过吸毒史。”江陆鸣翻了翻手上的资料,“还有几次派出所的出警记录,说他酗酒闹事,殴打老婆等等……不过因为情节不算太严重,加上家属想息事宁人,因此每次都是调解了事。” 殴打老婆? 楚白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陷入了某段久远的回忆之中。 “这谁家孩子?这么小的孩子,没人管吗?” “晏哥,你刚来我们这儿不清楚,他是最里面那家的……他们家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从他七岁开始就这样了,我们想管也管不了,毕竟人家爸妈还在那……” “那也不能就这么不管啊。” 男人在他面前蹲下,朝他伸出手:“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楚、楚晦。” 楚白猛地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邢司南背对着他站在窗前,风卷起他衬衫的下摆。他们分明离的不远,但光与影却微妙地将他们分割在了一明一暗的世界。楚白静静地注视着邢司南的背影,而邢司南本人毫无知觉,抖了抖材料:“他家里有几个人?联系家属了么?” “何勇早年离异,七年前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今年21岁,在外地读大学,是他二婚的妻子与前夫所生,与何勇无血缘关系;小儿子今年才6岁,是他亲生的。” “我们已经联系到了他的妻子,目前家属正赶过来的路上。” “这么算,他和他现在的妻子结婚的时候,大儿子已经14岁了吧。”邢司南随口道,“平白无故多了个爹,继父继子之间怕是不会有多么亲密。” 第54章 “是啊,14岁的小男生,难搞的要死。”江陆鸣头疼道,“我最小的那个表弟,今年就差不多14、15的样子吧,叛逆的不行,自我意识过剩,在学校里跟老师对着干,在家里跟他老子吵,天天挨削。” 杨朔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祖国的食人花,不好带啊……” “呵,我看你俩小时候也不像是什么老师同学眼里的乖学生,在这哭给谁看呢。”邢司南说完,还看了眼楚白,有意无意地拉踩道,“不像我们楚白,看起来就让人省心。” 楚白:“……” 别人说就算了,邢司南说这话……他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嘲讽。 “老大你呢?”杨朔笑嘻嘻道,“是不是从小就立志将来一定要考上警校,毕竟考不上就得被迫回去继承亿万家产。” 邢司南没搭理他,敲了敲桌子,把逐渐跑偏的话题拉回原点:“得了,别聊这些有的没的了——你刚刚说,何勇是开发区纸箱厂的装卸工人?” “嗯。”聊到正事,杨朔收敛起笑意,正正经经道,“我查了一下,何勇名下没有车,但有一套房产,即他和他妻子共同居住的江汇小区,为他早年房屋拆迁所得。此外,他的银行存款很少,几张银行卡加起来存款不超过三万元。” 杨朔调出何勇的银行流水。何勇的银行流水十分简单,每个月10号有一笔六千到七千的固定收入,应该是他的工资,奇怪的是,在何勇发完工资的第二天,他便一次性从银行取走了五千块现金,用途不明。 除去这两笔收支,他的账户剩下的都是一些几十块的琐碎零散的收入与支出,例如购买日常生活用品、吃饭、消费烟酒等,这也与他的身份收入相匹配。 楚白深深皱起眉。从目前有限的信息来看,何勇就是这座城市千千万普通人中的一员,他拿着勉强足够混个温饱的工资,每日三点一线,奔波在工厂和家之间。 这样的人,根本不像是会和别人有什么尖锐的矛盾,以至于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何勇失踪后,他的妻子有报警么?” 杨朔摇了摇头:“我询问了何勇所在的辖区派出所,对方的答复是没有。”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 “他有过吸毒史,酗酒,还有暴力倾向……”楚白联想到那平白无故消失的五千块钱,迟疑了一下,“他会不会也赌博?” 杨朔感叹道:“……真是五毒俱全。不过,要真是这样,他妻子的嫌疑很大啊。” “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别妄下结论。”邢司南淡淡道,“杨朔,你去纸箱厂,跟他的同事、上司聊聊,打探一下这个何勇,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八百年没出过外勤的杨朔看了眼外面正辣的日头,哭丧着脸:“……我能拒绝吗?” “少废话。”邢司南和他共事多年,早对他这套免疫了。他不为所动,转向江陆鸣:“你和他一起去。” 江陆鸣收起资料,干脆利落地答应道:“行。” 楚白坐在办公桌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双腿悬在空中晃荡。邢司南几步越过了光与影分界线,朝楚白伸出手:“走了,下楼,我们去见他的家属。” 楚白“唔”了一声,习惯性地一撑手想从桌子上下来,被邢司南厉声喝止了:“别瞎动!” 楚白怔了怔,这才想起来自己左手还带着伤。他有些啼笑皆非,觉得邢司南未免太过于夸张。没想到邢司南径直大步上前圈住他的腰,手臂发力,直接将他从桌子抱了下来。 他这一系列动作做的无比自然又丝毫不拖泥带水,以至于当事人楚白已经落在地砖上了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颇有些云里雾里的迷茫感。 杨朔看的目瞪口呆,半晌才掐了一下江陆鸣的胳膊:“我不是在做梦吧……” “……嘶。”江陆鸣毫无防备,疼的倒吸一口凉气,怒道,“你掐我做什么?” “……”杨朔喃喃道,“看来我不是在做梦。” 江陆鸣拍了拍他的后背,克制而礼貌道:“杨朔,你有病吧?” “……你没看见吗?!”杨朔抓住江陆鸣,一阵大力摇晃,“卧槽姓邢的绝对是在耍流氓吧?绝对是吧!” 邢司南松开楚白,回过头冷冷地扫了一眼杨朔,眼神中饱含着“你再作死一个试试”的威胁和恐吓。杨朔干笑一声:“你什么也没听见,我什么也没说。” 楚白真的非常好奇,到底是怎么样的家庭,才能培养出杨朔这样的傻白甜。都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杨朔身为一个全方面健康发展且无智力障碍的成年男性,为何总是对于作大死这件事乐此不疲。 “发什么呆?”邢司南向外走了两步,见楚白没跟上来,又停下脚步转过身,“你是打算让死者家属在楼下等我们么?” “这也不失为击溃问询对象心理防线的一种方式。”楚白同他并肩往外走,随口道,“或许多晾她一会儿,家属就该惴惴不安地自乱阵脚了。”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我建议你把她当做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妻子,而不是一个潜在的嫌疑犯。” “抱歉。”楚白不怎么走心地道了歉,摁下墙上的电梯摁钮,而后率先一步闪进电梯里。电梯很快下降到一楼,电梯门打开,大厅里人来人往,但楚白还是一眼就锁定了他们要找的人。 第55章 那是一名四十岁上下的女子,穿着一件简单的外套和一条运动裤。她长相平凡,身材矮小瘦弱,饱经风霜的脸上写满了生活的苦难与哀愁,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她站在大厅里,在衣襟上局促地擦了擦手,几次想要上去和人搭话,却又低下头,犹豫停滞不前。 邢司南走过去:“您好,请问是李霞女士么?” 她抬起头,看见邢司南后,有些畏惧地往后退了一步——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骨子里的敬畏,像是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猝不及防看见太耀眼的东西,第一反应不是靠近,而是下意识地躲避。 邢司南注意到了她的动作,但没说什么,只道:“我是负责调查此案的警察,我姓邢,请您跟我来。” 她动了动嘴唇,终于说出了进来以后的第一句话:“你们……你们已经确定是他了吗?” “dna检验的结果出错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邢司南低声道,“抱歉,我很遗憾。” 李霞的脸色在瞬间变得惨白,她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声音颤抖:“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请您节哀。” 李霞跟在他身后,神情恍惚地往问询室走。她看起来似乎对何勇的死很意外,浑浑噩噩地走在路上,甚至好几次差点撞到路过的人。 幸好问询室与大厅离的不远。邢司南为她推开门,示意她进去,而后在她对面坐下:“你最后一次见到何勇是什么时候?” 李霞没说话,似乎还沉浸在何勇的死讯中回不过神。邢司南轻轻地咳嗽了两声:“李女士?” 李霞定了定神,小声地回答:“大概、大概21号早上。他跟我说要去上班,然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他。” 21号?这和警方所推测的何勇死亡时间也相吻合。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开口道:“也就是说,他至少已经失踪了五天。这两天他没有回家,你不觉得奇怪么?” “他以前也会这样。”李霞垂下头,声音细如蚊蚋,“他经常三天两头不着家,也不接电话,不回消息……一开始还会担心他,以为他出了什么事,后来慢慢慢慢地,就习惯了。” “你知道他都去做什么了么?” 李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邢司南皱起眉,显然对李霞所说的话并不信服。李霞细声道:“警官,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们夫妻感情一般,平时都是各过各的。” 邢司南挑了挑眉:“既然感情一般,当初为什么要结婚?” “我和他是经人介绍相亲认识的。”李霞苦笑了一下,“我大儿子的户口不在越州,上学读书是个大麻烦,介绍人说何勇在越州有房,和他结婚,孩子户口可以顺利迁进来。” “何勇有什么要好的朋友么?” “这个……我不太清楚,不过家里偶尔会来几个人,我只知道他们的外号。”李霞将垂下来的松散发丝别到脑后,“有两个,一个叫大伟,另外一个叫……老岳。” “一会儿,麻烦你去和我们的画像师做一个模拟画像。”邢司南从档案袋里抽出一页纸,隔着桌面推给她,“我们注意到,你的儿子曾几次向辖区派出所报案,称何勇对你有暴力行径。” 纸上是一列记录在册的报案记录,李霞有些惊慌地收回视线,嗫嚅道:“小孩子不懂事……报着玩的……” 小孩子不懂事……报着玩的…… 多么熟悉的托辞,荒唐蹩脚的可笑。楚白垂下眼,单手把玩着手上的自来水笔笔,从鼻腔里发出了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报着玩的?”邢司南的语气陡然严肃了起来,“你知不知道捏造事实,无中生有,浪费本就有限的警力资源,这是触犯法律的行为,是要受到法律处罚的。” 李霞畏惧地避开了他的视线,小声道:“他还小,我会、我会好好教育他的。” 邢司南盯着她:“所以你的意思是,何勇从来没有对你动过手?” 李霞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阿勇、阿勇虽然有不好的地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个好父亲……他给我和我的孩子们提供了一个能吃饭睡觉、遮风挡雨的地方,这就、这就够了。” 邢司南没再追问,转道:“那你知道,有什么人和他有过矛盾么?” 李霞怔了怔:“你问我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阿勇、阿勇他不是意外死亡吗?” “我们目前还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从文件夹里抽出几张照片,摊在李霞面前,照片上是一具肿胀丑陋的尸体,几乎难以分辨出人形。 但李霞还是认出了他——她惊恐地捂住嘴,瞳孔在一瞬间剧烈地缩小。眼泪从她的眼角无声地滑落,她佝偻起脊背,像条脱水的鱼般大口喘着气。 “认出来了?”邢司南收回照片,淡淡道,“何勇的头部有伤口,为重物击打所致,因此我们推断,他很有可能是被谋杀的。” “……是被……谋杀的……” 这个消息显然比起何勇的死亡更加让李霞震惊,她呆坐着,喃喃地重复了好几遍这句话,整个人看起来无措到了极点。 说话的时候,邢司南的眼睛紧盯着李霞的脸,想从她脸上捕捉到任何一丝不同寻常的痕迹。然而,李霞的反应自始至终都表现的完美符合一个刚刚失去了丈夫的妻子,她的脸上除了惊恐和无措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情绪。 第56章 难道何勇的死……真的和她没关系? 片刻后,他收回目光,开口道:“李女士,斯人已逝,还请您节哀。只有早日找到害死他的凶手,才是对死者在天之灵最好的告慰。” 李霞脸色惨白,摇了摇头:“我不、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有人要杀了他呢?”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您再好好想想。” “……”李霞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好吧,据我所知,阿勇和他厂里的一个女同事,似乎有点什么……因为有一天,那个女人的老公,他找到了我们家里。” “你的意思是,何勇出轨了,并且他出轨对象的丈夫也知道这件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但是他确实知道。”李霞回想起那天发生的事,似乎还有些后怕,“他来我们家大闹了一通,因为何勇不在家,所以他很快就离开了,临走前还放狠话,让何勇离他老婆远一点。否则、否则,他一定会让何勇付出代价。”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李霞回想了一下:“两三个星期之前。” “那何勇知道这件事么?” 李霞的声音一下子轻了不少:“……我没敢告诉他。” “你知道他的同事叫什么名字么?” “我、我不知道。”李霞低着头,“他从来不和我提这些。” 不知道名字?这就显得十分可疑了。到底是确有其人,亦或是李霞在转移警方的视线?楚白漫不经心地在白纸上涂了几个字,邢司南开口道:“说说你在7月20、21日那两天的行程吧。” “……什么意思?”李霞如秋风中的落叶般瑟缩了两下,颤抖着开口道,“你们、你们……是在怀疑我?” “何勇死了,他身边的每个人都有嫌疑。”邢司南不为所动,公事公办道,“我们只是在尽自己应尽的职责,希望您能配合。” 李霞深吸一口气:“20号,我七点左右起了床,等辉辉吃完早饭以后送他去上学,然后再去上班。之后我一直在厂里待着,直到五点下班,公司班车把我送到辉辉的学校。我接了他,去菜市场买菜,回家,之后再也没有出过门。” “21号呢?” “和20号一样,接送孩子,上班下班……这就是我每天的生活。”李霞紧紧地抱着手臂,似乎想从这个动作中汲取一些少得可怜的安全感,“警官,我真的没有理由要杀他。他死了,对我来说一点好处都没有。” “有人能替你证明么?” “我的同事,我的小儿子,菜市场老板……很多人都看见我了,实在不行,你们可以去查我们工厂和学校门口的监控。” 邢司南侧过身,对楚白低声道:“让杨朔去调监控,看看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楚白低声应了,邢司南将纹身的特写照片隔着桌子推向李霞:“何勇胸口有个纹身,你知道纹身的内容是什么吗?他有没有加入什么帮派,或者说宗教、团体之类的?” 李霞强忍着恐惧,看了一眼照片:“那是他几年前纹的,图案是一只老虎的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纹这个。” 李霞看起来对何勇所知甚少。比起一对夫妻,他们更像是两个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就连何勇死了,比起伤心和悲痛,李霞更多感到的,是惊恐和无助。 虽然她在得知何勇的死讯时的震惊不似作伪,但她的嫌疑依旧不能排除。除了她口中那个曾上门闹事的男子外,她和何勇接触最多,也最有动机。 然而,李霞身高不到一米六,而何勇身高一米八,且多年从事重物装卸的体力活。两人无论是体型还是力气,都差异悬殊。 ……李霞真的能杀掉何勇么? 第20章 半开放式的走廊上堆满了杂物,勉强留下一条能容纳一人走过的通道。灰尘在阳光中翩然飞舞,邢司南大步走到公寓大门前,毫不犹豫地抬起手,敲了敲门。 “咚咚咚。” 片刻后,屋内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大门“吱呀”一声自里向外而开,一个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中年男人探出头来。 他打量了一下面前的楚白和邢司南,有些疑惑道:“你们是?” “警察。”邢司南将何勇的照片展示给他,“你认识这个人么?” 男人接过照片,仔细看了看:“哎,这不住我隔壁那男的吗?怎么了,他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嗨,我就说,那男的看面相就不像是什么好人!”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收回照片:“你对他了解多少?” “能了解什么?碰面了点个头打个招呼的交情罢了。”男人有些厌恶地皱了皱眉,“警察同志,犯事的是他,和我们可没什么关系,您还是回去好好审审他吧。” 邢司南淡淡道:“他死了。” “……”男人没反应过来,一下子愣在了原地,几秒后他表情错愕地出声道:“什么?!” 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消化了这个爆炸性信息。男人战战兢兢地往门里缩了缩:“这……警察同志,我与他平素无冤无仇,他就算死了,跟我们也沾不上边啊。” “他平时为人如何?” “这……您要我怎么说呢?”男人挠了挠头,“我和他也不熟,一年到头见不上几回面。不过,我倒是有好几次在走廊上撞见他和他朋友喝的醉醺醺的,大晚上还吵闹个没完,惹人清净……” 第57章 他说到这,似乎想起来了什么:“你们可以去问问他东边那家的,上回他俩还因为在走廊里堆放东西起了纠纷,她肯定知道!” “他们夫妻关系如何?”邢司南道,“你住在这里,有听到过隔壁的动静么?” “嗨,您可别说了。”提到这件事,男人颇有些愤愤不平,“只要住我们这一层楼的,半夜经常能听见女人和小孩的哭声!邻居去劝了才稍微消停一会儿!别看他每天在外面低声下气的,门一关就开始耀武扬威。要我说,窝里横算什么本事?真是个孬种!” “你报过警吧?警察不管么?” “警察倒是想管,但苦主自个儿都不说什么,警察又能做得了什么呢?”男人指指不远处紧闭的大门,压低了声音,“每回有警察来上门调查,他老婆都会赔礼道歉,息事宁人,说她身上的伤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久而久之,警察也不管了。” “这样……”邢司南若有所思道,“那你20号、21号晚上有听到过什么动静么?” “21号?”男人回想了一会儿,“时间过去太久了,我也不太记得。不过最近隔壁的确倒是挺消停的,我还和我老婆说来着。” 邢司南点点头:“我再问您件事儿——两三个星期前,据说有个男人到这儿来找他的麻烦,您撞见了么?” “两三个星期前?”男人回想了一下,“我没什么印象,大概是他来的时候我刚巧不在家里,您去问问别的邻居吧。” 邢司南低声道了谢,楚白跟在他身后,走向了何勇东边那户人家。那户人家的家门口堆满了一捆一捆用绳子扎好的废旧报纸,以及几大袋塑料矿泉水瓶,甚至占据了何勇家门口的一小半面积——难怪两户人家会因此而起争执。 邢司南有些委屈地收了收步子,侧过身走到门前,依法炮制,敲了敲门。 “来嘞——” 门被打开,门口站着个威风凛凛的嬢嬢。她一手持着菜刀,另一只手在围裙上随意地擦了几把,敞亮道:“你们找谁?” “……”邢司南面对着菜刀,凛然不动,“我们是警察,想要向您了解一些案件相关的情况。” “案件?”嬢嬢不明所以道,“什么案件?” “这个人住在你隔壁吧?”邢司南将何勇的照片递给她,开门见山道,“他死了。” 嬢嬢看着何勇的照片怔了一会儿,忽然发出了一阵大笑:“死了?死得好!要我说,这种人渣就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您很讨厌他?” “那可不!好几回,我看见他拿着皮带,把老婆往死里打!打女人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要是嫁给他的是我女儿,”嬢嬢晃了晃手里的菜刀,“我早找上门,一刀把这个畜生给砍死了!” 邢司南神色不变:“照您这么说,他经常无缘无故殴打他的妻子和孩子。”他的话锋一转,“可他的妻子否认了这个说法。” “那也是个不争气的玩意儿!”嬢嬢恨恨地“啐”了一口,“我找过她好几回,让她赶紧离这男人远一点,她都不听!每回她儿子报警,警察上门询问,她一口咬死了伤是自己不小心弄出来的,和何勇没关系——还好她儿子跑得快,早两年去外地读书了,有这么个老娘,真是能给活生生气死。” “连我们这些邻居都看不下去了!她那混账老公,也就她自己当个宝,好说歹说也不肯离婚!真不知道那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 嬢嬢是个性情中人,提起这件事,气得直喘,邢司南低声劝道:“您先消消气。或许是她想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吧,不想让孩子没有父亲。” 嬢嬢还没说什么,楚白忽然出声道:“呵,这种完整的家庭……不如不要。” 他一直是冷静克制、游刃有余的,不管做什么说什么都只透露三分,剩下七分得靠人连蒙带猜。如今他忽然露出这么不加掩饰的、厌恶的语气,邢司南不由怔了怔。 简直……像是透过这件事,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嬢嬢拍手道:“小伙子说的好!别总拿小孩子当借口,小孩子长那么大了,还能什么都不懂吗?这位警官,您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您想想,要是你爸每天在家里打你妈,您该是什么个心情?” 楚白冲嬢嬢笑了笑,没再说话。邢司南看着他,微微皱眉。 片刻后,他开口道:“聊点别的吧,何勇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这件事您知道么?” “听过一点。”嬢嬢好不容易才抚顺了心口的气。她对邢司南没什么好印象,不阴不阳地开口道:“有几次,我撞见他趁着老婆不在家,领着别的女人回来。” “是同一个么?”邢司南神色不变,轻描淡写道,“还是不同的女人?” 楚白:“……” 这么劲爆吗? “应该是同一个。”嬢嬢见左右无人,又道,“……大概两三个星期前,那女人的老公还找上门来闹过,见他们家里只有&lt;a href="" target="_blank"&gt;孤儿寡母,才放过了他们。” 这算是从侧面佐证了李霞说的话。邢司南看了眼楚白,楚白心领神会,打开手机给江陆鸣和杨朔发消息,要他们务必打听清楚何勇出轨对象的姓名和身份。 “听说,您之前和何勇起过矛盾?” “没错。”嬢嬢痛快承认道,“您也瞧见了,就是因为我们家东西占了点他们的地儿,那臭不要脸的就找了过来,把我们家东西全扔到了楼下。老婆子气不过,和他吵了一架。” 第58章 “您和何勇有过直接接触,”邢司南道,“您认为,何勇的性格如何?” “虽说死者为大,但老婆子向来快言快语,有些话不妨就跟您直说了吧。”嬢嬢道,“何勇这个人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在外头唯唯诺诺连个屁都不敢放,回了家却拿自己的老婆孩子出气。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一把年纪了,一个月守着几千块的死工资,还总觉得自己能有朝一日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 “他在外头赌钱,输了自己的钱不算,还把他老婆赚来的钱也输了个精光。有一次他们大晚上的吵架,我听见他老婆苦苦哀求他,求他给娃儿留点上学的学费。” 嬢嬢有些唏嘘道:“这王八犊子不是个东西,但生下来那俩娃娃却都挺招人疼的,又很孝顺。老大考了个外地的好大学读书去了,老二还那么小,却也知道每天在家里帮他娘干活——哎,你说,这么乖巧的两个娃儿,怎么就摊上这么个爹呢?” 嬢嬢最后盖棺定论道:“何勇要真死了,只怕是赌输了钱,被开赌场的那帮人索的命!” “您这么认为?”邢司南“哦”了一声,“那20日和21日那两天,您有没有听到过隔壁传来什么动静?” “21号?”嬢嬢愣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都过去那么久嘞,谁还记得?老婆子年纪大了,记不清楚了,记不清楚了。” “谢谢。”邢司南转过身,往楼下走去。他们路过何勇家门口,李霞还在公安局接受调查,小儿子辉辉被送到了亲戚家暂住,这间平素里称得上和谐温馨的公寓,此刻看起来冷冷清清。 “刚才那老太太提到李霞的时候,你想到什么了?” 楚白顿了一下,发挥了一以贯之地揣着明白装糊涂:“什么?” 没想到邢司南把他刚才说过的话记得清清楚楚。他面无表情地重复道:“‘这样完整的家庭,不如不要’。这句话,是你说的吧?” “……这是事实。”楚白看着脚下的楼梯,“你觉得,一个充斥着争吵、暴力、殴打的完整家庭,会比单亲家庭好么?” “我不是当事人,我无法进行比较。”邢司南微微加重了语气,像是某种提醒,“当然,你也不是。” 楚白蓦地笑了。 他冷冷道:“我的确不是。” 但他体验过相同的痛苦,领略过相同的感受……那种在一条暗无天日的巷道里,拼尽全力拔足狂奔,一圈又一圈,却仿佛永远也找不到一个出口。 他深陷泥淖之中,越是苦苦挣扎,越是想要挣脱,便下沉得越快。 邢司南淡淡道:“楚白,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是大忌。这一点,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吧?” “……她说的没错。” 邢司南没反应过来:“什么?” “邢司南。”楚白喊了他的名字,嘴角勾起了一个讥诮刻薄的弧度,“……你真的很站着说话不腰疼。” 邢司南脚步一顿。他转过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楚白。 他逆着光,表情不甚分明。片刻后他十分冷淡地开口道:“如果你觉得,在办案过程中秉公无私,不带入任何感情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话——那么确实,我没有您那么强大的共情能力。” 楚白用一连串沉重的脚步声作为对邢司南的回复。他三步并作两步,干脆地下了楼,只留给邢司南一个冷漠的背影。 邢司南对他这种一言不合扭头就走的性子十分头疼,几步追上去,揽住楚白的肩:“怎么又生气了?” 楚白不悦地抿紧了唇,一声不吭。邢司南有些无奈道:“好好好,你说的对还不成么?看给你气的,要不然再让你揍我一顿?” “……”楚白挣了一下没挣开,沉着脸道,“你放开。” “得。”邢司南松开他,“别生气了,小心气坏身体。” “邢司南。” 邢司南“嗯”了一声。 楚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轻声道:“……我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你……”邢司南似乎想说什么,然而楚白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率先转过身,朝不远处的保安岗亭走去。 “警察。”楚白敲了敲岗亭的玻璃窗,“来调取你们小区门口7月20日和7月21日两天的监控录像。” 玻璃窗“唰”一下拉开,年轻的安保小哥探出个脑袋。 他看了眼楚白,被楚白的表情吓得默默往后退了点,而后朝不远处嚷嚷道:“秦叔!秦叔!警察!他们要调监控——” “哪里的监控?”旁边走来一个三大五粗的汉子,穿着保安服,皮肤被晒的黝黑。他大概是刚吃完午饭,右手还捏了根细小的牙签,边走边有一下没一下地剔着牙。 他走近了:“您二位,要调哪里的监控?” 邢司南指指小区大门:“你们这小区只有一个门么?” “机动车能走的只有这个门。”秦叔道,“另外一个后门,能走人和非机动车。” 邢司南道:“这两个门口的监控,我们都要。” “门口这个还好说。”秦叔为难道,“另外一个门又偏又小,一开始就压根没装监控,我们没地儿给您调去呀。” “没安监控?”邢司南皱了皱眉,“你们这的物业怎么回事?” “就这小区每个月交的那几块钱物业费,还够请我们这几个保安就不错了。”秦叔苦笑道,“安监控本来就是个吃力不讨好的活,前期安装费,后期维修费,高投入低产出,也难怪物业公司不想装。” 第59章 “等真到用得上的那一天,可不是钱就能算得清的事儿了。”邢司南摆了摆手,“算了,先把大门的监控调给我们吧。” 料理完一切,两人准备打道回府。邢司南终于逮住了空,问楚白:“你刚刚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楚白扣上安全带,靠在座椅上,“是对你的祝福。” 希望你永远不必经历我所经历的事,希望你永远也不会明白……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 或许是他的语气太过于敷衍和嘲讽,邢司南毛了:“你现在怪我太高高在上,怪我不能和你感同身受——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感同身受这回事,从来都只是相对的?” 楚白沉默不语,邢司南用力摁了摁方向盘中间的喇叭,讥诮道:“当初要拿别人的痛苦去换李宏宇开口的也是你,你又何尝对别人的痛苦感同身受。” 楚白看了他一眼,把头偏向了和驾驶座相反的另一侧,冷漠之情溢于言表。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楚白背对着他,沉默地看着窗玻璃。邢司南深吸一口气,踩下油门,黑色轿跑在几秒钟内加速到百公里,如离弦的箭矢般疾驰而去。 他们回到局里时已近傍晚,办公室里,杨朔和江陆鸣凑在一起,对着屏幕上的一张照片嘀嘀咕咕。 杨朔看见他们进来,站起来狗腿道:“老大,你们回来了!” 邢司南简短地“嗯”了一声:“问到什么了?” 江陆鸣转过椅子:“李霞说的没错,何勇的确和他工厂里的一名员工存在婚外不正当关系,他们工厂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件事。” 他敲下回车键,一张证件照自上而下缓缓在屏幕上刷出来。 “陈姝,女,38岁,已婚,和何勇在同一个纸箱厂工作,是何勇的婚外情对象。”江陆鸣将资料往后翻,页面刷新,这次,加载出了一张男人的照片。 “任荣,男,37岁,已婚,陈姝‘法律意义’上的老公,李霞口中上门闹事的男人。” 证件照上的男人剃着板寸,两条浓眉向上扬起,一对三白眼不耐地斜睨着镜头,简直把“不好惹”三个字写在了脸上。 杨朔叹为观止道:“长成这样,何勇还敢去招惹人家老婆,真是色字当头一把刀啊……” 邢司南神色如常:“他有过犯罪前科么?” “有。大概十五年前,任荣在酒吧曾经和他人起过争执,在争执过程中将对方打伤。事后,任荣赔偿了对方五万人民币,取得了对方的谅解,最终被法院判决缓刑两年。” “你说这年头的男人都是怎么回事,不是打架就是家暴的。”杨朔闷闷道,“我看这俩才应该在一起,每天在家里开个拳王争霸赛,打赢的晚上在上面。” ……这都什么虎狼之词。 江陆鸣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很懂啊杨小朔。” “还行吧。”杨朔谦虚道,“在下不才,略读过一些诗书而已。” “平时少看那些没营养的东西。”邢司南心情不好,没兴趣和他们扯犊子。他看了一眼杨朔,淡淡道:“继续说,都查到什么了。” 江陆鸣耸耸肩,继续往下道:“我询问了他的上司,上司认为,何勇算不上有多招人喜欢,但也不算讨厌。何勇脾气暴躁,有时会因工作上的事和他人产生矛盾和纠纷,但和谁的矛盾都没有激烈到要杀了他的地步。” “至于和陈姝的关系,两个人在工厂里并没有多加掩饰,经常做出一些跨越了界限的亲密之举。任荣正是在一次来工厂找陈姝时,不小心撞见二人举止亲密,于是在工厂大闹一场。” “上司还说,任荣闹完后,为了公司声誉,上级领导曾找二人谈话,陈姝和何勇都保证会终止这种不正常关系,不再接触对方。” “我推测,或许是何勇在保证后,并没有遵守他的承诺,反而和陈姝在私下里偷偷来往。任荣知道这件事,暴跳如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何勇。” “他的同事也证实了上司的说法。何勇小毛病不少,大毛病没有,且为人十分义气,经常请同事们喝酒。至于他和陈姝的关系,同事并不清楚他们之后是否还有往来。” 邢司南干脆道:“去找任荣,把他叫过来配合我们的调查。”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我觉得我真的是个绝世无敌大倒霉蛋!!我以后再也不手欠改文案了!因为改了个文案结果被锁了四天文也是没谁了qaq看在我这么倒霉的份上给我投个海星吧给大家磕头了(哐哐哐) 第21章 “聊聊?” 楚白拧上热水开关,拿着咖啡杯转过身:“我跟你没什么好聊的。”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邢司南提醒道,“你手上拿的杯子还是我给你的。” “……”楚白停下脚步,不情不愿地转过头,“你要聊什么?” “领导找你谈谈心。” 茶水间的空间极为狭窄,门半开着,隐约能听到走廊上传来的人声。他们俩一人端着一个咖啡杯站在一边,一个神情冷漠,一个面色无奈。 邢司南喝了口咖啡,诚恳道:“对不起,我错了,你应该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中——这是你想听到的么?” 楚白抬起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带也不行,不带也不行。”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你这个小同志怎么这么难伺候?” 第60章 楚白还是不说话,颇有“任尔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的风骨。邢司南深沉地叹了口气,凑近他:“我说你老这么较劲做什么?跟谁较劲呢?” 他叹气的时候,有轻微的气流拂过楚白的侧颈。楚白咬了咬牙:“……有话快说,别绕圈子。” 邢司南笑了一下:“那我就直说了,感情用事是一回事,此外我真的挺好奇的,楚白——” 他拉长了调子,楚白睫毛颤了颤,直觉这人接下来必定要说出什么自己不太乐意听见的话。 “……你以前过的,究竟都是些什么日子啊?” 楚白非常冷淡:“跟你没关系吧。” 邢司南耸了耸肩:“那可不一定,毕竟我是个控制狂,不太希望自己的手下出现任何不稳定因素。像你这种人,指不定哪天就被我找个由头,发配到后勤去了。” ……这算是个威胁么?楚白看着邢司南,眼底闪过一瞬复杂的情绪。 “别这么看着我。”邢司南单手虚搭在他肩膀上,挡住了他出去的唯一一条路,似笑非笑道,“学长,我们两个都认识了这么多年,也算知根知底吧?如今有缘得以在此处相逢,你真的不打算说点什么么?” 他这段话,像是什么都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了,楚白抿了抿唇,半晌,终于放弃了挣扎似的低声道:“……我不会害你。” 邢司南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正欲开口,江陆鸣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你俩果然在这——别搁这偷偷摸摸谈恋爱了,我们联系不上任荣!” 楚白:“……” 邢司南皱了皱眉,不露痕迹地将手从楚白肩上移开:“怎么回事?” “任荣不在家,同事说他今天也没去上班。目前,他的手机处于关机状态,无法拨通,陈姝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他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还不带喘,可见临平分局人人都有说贯口的天赋。邢司南跟着江陆鸣往外走,边走边道:“他今天开车了吗?” “任荣名下有车牌号为浙a676k1的蓝色轿车,今天早上九点十分左右从他所居住的小区驶出。”江陆鸣在平板上飞快地调出监控图像,“经过人像比对,确认驾驶蓝色轿车的就是任荣本人。” “这辆车后来去哪了?”邢司南看了眼屏幕,“能追踪到它的路线轨迹么?” “还在追。”江陆鸣顿了顿,“你不觉得很可疑么?何才勇刚死,任荣就失了联。” “我只相信证据。”邢司南淡淡道,“加大高速公路收费站的排查力度,无论他和案子有没有关系,都不能让他跑了。” “好。”江陆鸣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眼屏幕,有些意外地“哎”了一声。 “怎么了?” “任荣被巡逻组找到了。”江陆鸣的表情看起来颇有些一言难尽,“……发现的时候,他正在一个露天烧烤摊上和朋友一起喝酒,那辆车就停在他边上。” “确定是他么?” “嗯,他随身带着身份证,外貌也与证件上的符合。”江陆鸣道,“巡逻组已经带着他往分局过来了。” 任荣被带到分局时,已经是晚上八点。 邢司南走到办公室门口,忽然停下了脚步。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路灯光在深蓝色天幕上拖出了一道华丽逶迤的长线,可办公室里只寒碜地点了一盏昏黄的台灯,楚白一个人坐在台灯旁。 他单手支着下巴,眼睛半闭不闭,懒洋洋地阖着。整张脸笼罩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明暗交错,显得轮廓分明而眉眼深刻。 邢司南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敲了敲门。 楚白睁开眼:“人带到了?” 他今天一整天都处于这种爱答不理的状态,邢司南没在意,走过去:“嗯,在审讯室。” “那你不过去?” “我来找你一起过去。” “……”楚白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不至于吧,我应该不是审讯开始的必要条件。” “少说废话。”邢司南抓着他的胳膊,“起来。” 楚白借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 邢司南落后他两步。他垂下眼,看着楚白手臂上明晃晃的白色纱布,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你的伤口怎么样了?” “挺好的。”楚白背对着他,声音闷闷地传来,听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过两天就能畅饮啤酒小龙虾了。” “……”邢司南好笑道,“你有这么喜欢吃小龙虾?” “也不是吧,主要是觉得……” 他说的后半句话又轻又含糊,邢司南没听清楚:“觉得什么?” “……没什么。” 邢司南看着楚白的背影。楚白身材高挑,但身形偏瘦,时常让人会觉得他有些“弱不禁风”。但没人比他更清楚,那具看似瘦弱的躯体里,究竟蕴含着怎样可怕的力量。 不知为何,楚白总让他联想到雪豹猞猁一类的大型独居猫科动物,漂亮,强大,独来独往。他的美与攻击性仿佛与生俱来,蓄势待发,随时准备着咬断敌人的喉管。 审讯室和办公室离的很近。他们到的时候,门口像是为他们特意而留了一条小缝,里头传来低低的咆哮声。 “我说了他的死和我狗屁关系都没有!你们有什么资格把我抓过来关在这里!” 第62章 “我和他在一起只是因为新鲜感……”陈姝的声音越来越小,“我爱的是我老公……” 爱他还送他一片青青大草原。楚白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心说你这爱可真够沉重的。 “你最后一次见到何勇是什么时候?” 陈姝回忆了一下:“应该是一个星期前,他来上班,我们在门口偶遇了。他跟我打了个招呼,但是我没理他。” 楚白点点头:“7月20日、21日那两天,你在做什么?” “那两天我都在照常上班。”陈姝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对了!何勇似乎还很喜欢赌钱!他有段时间曾经得意洋洋地过来跟我炫耀他赢了多少多少钱,但是才过了没几天,他又来找我借钱。” “他会不会是因为还不起钱,所以……” “关于这一点,我们会查清楚的。”邢司南站起来,跟她握了握手,“谢谢您的配合。” 楚白也跟着邢司南站起来往外走。他们走到审讯室外,邢司南随手关上审讯室的门。 “尸体腐烂过于严重,导致对于何勇的具体死亡时间无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从7月20日到21日的死亡时间来看,这几个人全部都有动手的时间和机会。” “是。”江陆鸣赞同道,“他们的不在场证明并不充分,尤其是晚上。李霞说最后一次看见何勇是在21号早上,而何勇的同事则声称何勇最后一次出现是在20号。” “说起这个,”杨朔道,“还有一点很奇怪,我查了何勇的账单,发现在21号当天,何勇的银行卡的确有过几笔消费和支出。” 邢司南皱了皱眉:“能证明是他本人消费的吗?” “不能。”杨朔摊开手,“所有的消费和支出都是在街边的零售店,购买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如矿泉水,店主对于购买者也没有什么印象。” “在刚才的审讯中,陈姝还提出了一种可能,即何勇是因为赌博欠下巨债,被债主所杀。但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毕竟欠了钱的何勇在债主眼里就是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把何勇杀了,债主岂不是一分钱都拿不到?” “而且陈姝在审讯过程中,极力替任荣开脱,还强调了三遍’她和何勇’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联系,这有些不合常理。我怀疑陈姝说了谎,她很有可能在私下里继续和何勇来往。” 楚白将证物袋递给杨朔:“不过她既然敢把手机交给我们,就证明她一定把她和何勇来往的信息删的干干净净。” “放心。”杨朔接过证物袋,挺了挺胸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道:“在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江陆鸣闻言,无情地嘲笑道:“也不知道当年是谁把证物掉进了泡面汤,害得自己的工作也差点泡汤。” “姓江的你怎么有脸说我?”杨朔怒道,“是谁抓人的时候迷了路?要不是邢队反应快,犯罪嫌疑人就跑了!” 眼看他们又要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揭黑历史,邢司南头疼道:“我说你俩差不多得了,也不嫌丢人。” “哎,你上回不是还跟我说楚白是你学长么?”杨朔又开始巍然不惧地作大死。他转向楚白:“我真的很好奇,邢队在读大学的时候,有没有什么特别丢人的经历?” “特别丢人的经历……”楚白想了一下,“上课跟我打架结果还打输了,最后我们两个一起被老师拎到墙角罚站算不算?” 杨朔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你俩打架还是早有传统?” “……”邢司南手臂一伸,勾着楚白的脖子把他揽过来,“首先我必须纠正一下,我明明就打赢了。” 杨朔忍不住大笑道:“我以为你会说你们两个根本没打过架……邢司南你对于打架输赢这件事的执念,真的不亚于直男对于在上面还是在下面诶!” “这不是执念。”邢司南冷漠道,“这是事实。” 楚白“呵”了一声:“如果精神胜利法也算胜利的话,那我承认,你打赢了。” 邢司南无话可说,只能把矛头转向最早引出这个话题的杨朔:“杨朔你很闲是不是?富春江沿岸的监控看完了吗?没看完还有功夫在这闲聊,是我最近对你太温柔了,还是你叛逆期到了?” 杨朔:“……” 为什么受伤的总是他。 江陆鸣仿佛看透了他内心所想,慢悠悠道:“因为每回作死的也是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加更! 第22章 “我洗完了。” 白茫茫的潮热水汽从单薄的浴室门缝里争先恐后地一涌而出,楚白盘腿坐在沙发上,盯着电视,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天知道为什么有些人家里明明有两个卫生间,却莫名其妙地只装了一个淋浴房,以至于他俩还得排队洗澡。楚白边想,边缓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 邢司南从他身边经过,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头发。他停下脚步,贴心道:“新的浴巾和毛巾给你放里头架子上了。” 楚白点了点头,目不斜视,一脸正气地往浴室的方向走——他怕一偏头,就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就像他无法理解邢司南为什么只在家里装一个淋浴房,不喜欢好好穿衣服大概也是有钱人的独特癖好之一。然而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邢司南的确有不好好穿衣服的资本。 楚白幅度很小地瞄了一眼,恰好看见透明的水珠从邢司南的腹肌上滚落,一路向下,和人鱼线一道隐没进白色的浴巾里。 第63章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楚白深吸一口气,推开浴室的门。顶上的抽湿器正在呼呼运作,卖力地祛除掉前任使用者留下来的痕迹,而崭新的毛巾和浴巾被放置在一旁的置物架上。 镜子上凝了大半面白雾,几道湿漉漉的水痕在镜面上交错,镜中的影子变得有些模糊。楚白站在镜子前,无意识地翘了翘嘴角,于是镜子里的人也冲他微笑起来。 楚白动作迟钝地脱掉衣服。镜子上的水雾渐渐散去,里面倒映出一张难以形容的脸,以及一副伤痕累累的躯体。 他看了一眼镜子,随即冷漠地别开眼,赤着脚走进淋浴房后打开开关。温度正好的热水自上而下,浇了楚白一头一脸。 黑发被打湿了,服帖地贴住他的脸。楚白随手将湿发向后捋起,眯着眼研究了一会儿架子上一溜儿的瓶瓶罐罐,才从里面挑出了写着洗发水的瓶子。 手指在发丝间穿梭,揉出绵密的乳白色泡沫。楚白没什么耐心,随便抓了几下,便用水冲干净了。他冲了一会儿,从架子上拿起沐浴露,才刚倒了一点在手心,便闻到了一点熟悉的气味。 ……阴魂不散的雪松味,邢司南的味道。 原谅他未经允许擅自将其定义为邢司南的味道,毕竟邢司南是他记忆里唯一一个能闻此香识人的——主要还是得益于邢司南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想起邢司南,楚白太阳穴就隐隐作痛。他往皮肤上抹了点沐浴露,于是清冷又沉静的雪松气息,陡然在狭窄的淋浴室里四散开来。 楚白的动作一顿,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沾染上了那股阴魂不散的雪松味。而比起共用了同一瓶沐浴露这种简单直白的理由,更像是……因为两个人相处太久,或者是做了一些过于亲密的行为,导致同一种味道在两个人之间传染了似的。 瓶身上似乎还残留着邢司南手指留下的温度。一想到在十分钟前邢司南曾不着片缕地和他站在同一个地方,楚白竟然有种他们赤裸相对坦诚相见了的错觉。 浴室里的温度暧昧地纠缠着上升,水汽氤氲,玻璃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白雾。楚白有些狼狈地收回手,把花洒开到最大,想籍此冲洗掉自己脑海里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他大概是在浴室里闷傻了。楚白以最快速度冲干净自己身上的泡沫,而后推开门,拿浴巾胡乱把自己身上的水擦干后,麻利地套上换洗衣物,才终于在这间写满了邢司南名字的卫生间里找回了一点安全感。 他推开门,邢司南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背后是暖黄色的落地灯光。他穿着睡衣,楚白略微松了口气。 “这么快?”邢司南拿着遥控器摁,于是电视屏幕上几秒换一个画面。一会儿是一脸正直严肃的主持人对着镜头念新闻;一会儿是男主角和女主角在大雨中难分难舍地拥抱落泪;一会儿又换成了在枪林弹雨中,自带光环的男人毫发无损,穿来穿去。 楚白走过去,在邢司南边上坐下。邢司南把吹风机丢给他,指指发梢:“先吹头发。” 吹风机的声音盖过了电视里的人声,邢司南索性关了电视,然后拿起放在一旁的卷宗翻了起来。 ……此等敬业,实在令人佩服。楚白腹谤了一句,眼观鼻鼻观心,转而开始专心致志地吹头发。 他一边吹,一边拿手比划了一下。头发似乎是有些长了,已经过了耳垂。之前在疗养院里,每隔一段时间会请专人来给他们理发,也许他现在应该自己去找个地儿修剪修剪。 想到这,楚白忍不住又转过头,看着邢司南。邢司南的发型,随性中透露着一丝不羁,不羁中透露着一丝狂放,狂放中透露着一丝潇洒,潇洒中透露着一丝条理,总而言之,仿佛每一根头发丝的位置和长短都经过精心的设计和安排。 倒也合理,毕竟邢司南是个会在浴室摆满一架子瓶瓶罐罐的精致男孩。楚白非常羡慕,心想邢司南的发型必然是出自名家之手,价格昂贵,大概率还要提前预约。 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目光:“看什么?” 楚白老实道:“……看你的头发。” 邢司南从卷宗里抬起头,一副被雷劈了的震惊表情。楚白赶紧找补道:“我的头发有点长了,看你现在发型不错……邢司南,你有没有推荐的理发店?” 邢司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把钱给我,我给你剪。” 楚白:“……” 我把你拿推子把我推成猕猴桃。 “我自己随便剪的。”邢司南又低下头,“喜欢我也给你剪一个。” 楚白:“……” 他这才发现邢司南的头发边缘不是很整齐,有一小缕头发还明显比别的短,像是一丛惨遭荼毒被修剪得十分糟糕的灌木——原以为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谁想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那什么侧。 他沉默片刻,十分一言难尽地开口:“……你就自己剪?” “不然呢?”邢司南理所当然道,“那么在意自己外表干什么?我又不靠这个吃饭。” 楚白:“……” 邢司南还在滔滔不绝地发表自己的高见:“作为人民警察,我们理应保持仪容仪表的干净整洁,否则会影响我们在公众心目中的形象,不利于案件的开展和侦查。至于别的,又不是要以色侍人,打扮的那么花枝招展做什么?” 第64章 楚白艰难道:“……你浴室里的那些瓶瓶罐罐想必不会赞同你这句话。” “瓶瓶罐罐?”邢司南回想了一下,“那不是我买的。” “不是你那是谁?” “……你问这么清楚干什么?”邢司南把卷宗丢给他,“看看。” 楚白翻开看了一眼,无奈道:“这个不是已经看过好多回了么?” “多看几遍,或许能发现点别的。”邢司南顿了顿,貌似无意道,“你对这个案子怎么看?” 楚白挥了挥手里的卷宗:“坐着看。” “……别闹。”邢司南摁了摁眉心,“就目前看来,李霞、任荣和何勇都有直接矛盾,有作案动机和作案机会。任荣以为何勇和陈姝断绝了联系,如果他不小心再次撞破了两人之间的私情,很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何勇。” “李霞也是,她本就遭受了多年的暴力和毒打。如果陈姝所说属实,何勇打算和她离婚和别人在一起,很有可能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白垂下眼:“但是,一个默默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女人……真的会有勇气反抗么?” “说不准。”邢司南想了想,“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 楚白笑了笑,没说话。 “又想到什么了?”邢司南挑了挑眉,“我一看你这样笑,就知道准没什么好事儿。” 若是放在以往,楚白定会毫不犹豫地敷衍过去。但或许是他俩坐在同一张沙发上的画面太过于像真诚的促膝长谈;又或许是邢司南背后的落地灯光太过于温暖,以至于他有一瞬的晃神:“……想起了以前的事情。” “以前的事情?” 楚白回过神,无所谓地一笑:“一些老生常谈罢了。小时候我爸打我妈,后来我妈跑了,我爸不要我了,我就被送到了孤儿院。” 他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故事的主线,却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地省略掉了诸多细节。邢司南看着他,意味深长道:“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楚白懒得掩饰,光明正大地转移话题道,“还是继续聊案子吧,李霞身高还不到一米六,这样的人,我并不认为她有能力砸死一个成年男人。” “有可能是下药,或者使用了其他的方法控制住了何勇。毕竟案发时间过去这么久,无论何勇的血液里曾经有过什么,法医都不可能检验出来了。” 楚白摇了摇头:“如果是下药,直接用刀捅死何勇或者毒死他,不是比用重物砸他方便一万倍?” “你这是在跟我探讨凶手作案手法的合理性?” “我只是觉得……比起蓄意谋杀,这起案子更像冲动杀人。如果不是凶器对于凶手和死者来说有什么特殊含义,那就很有可能是凶手受到某种刺激,才拎起旁边的重物,敲打在了何勇的后脑上,并导致了其死亡。” 邢司南摸了摸下巴,沉吟片刻道:“的确,比起刀、枪、毒等快、狠、准,且一击毙命的凶器,在谋杀案中,重物击打的确并不多见。” “但是在杀了何勇后,凶手却有条不紊地处理掉了凶器,将尸体系上重物后沉尸富春江中以毁尸灭迹。凶手杀人的冲动和处理的冷静形成了强烈对比,有没有一种可能……凶手有两个人?” “……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道,“但我们需要更多的证据。” “只是凶手用于作案的凶器还是没找到。”楚白叹了口气,“我们缺乏能直接指向凶手的证据,目前只能寄希望于监控有所发现,能够拍到凶手的身影。”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凶手总有一天会露出马脚。”邢司南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楚白伸了个懒腰,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请我吃夜宵。” “吃什么吃,伤口好了吗就知道吃。”邢司南像个事事都要操心的老妈子。他看了眼楚白短袖上的深色水痕,皱了皱眉:“你洗澡的时候避开伤口了吗?” 楚白:“……” 他好像真把这事全忘了。 邢司南恨铁不成钢:“楚白,你是金鱼吗?” “……恕我直言,鱼只有七秒记忆是个谣言。科学家已经证实,鱼的记忆不止七秒,最少为一个月,最长可以达到数年,金鱼的记忆时长一般都在三个月以上。” 邢司南凉凉道:“哦?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还不如一条金鱼?” 楚白:“……” 他竟然无法反驳。 他举起双手,诚恳道:“我错了,师傅别念了成么?” 邢司南冷漠道:“长点心吧,二师弟。” 楚白:“……” 邢司南我劝你做人别太过分! “早点睡觉。”邢司南从沙发上起来,“明天一早还要提审何荣。” 他走到卧室前推开门,又停下脚步,微微侧过身:“晚安。” 楚白含糊地“唔”了一声,也进了房间。 他卸了力,向后倒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睡意全无。 “他妈的,还报警,这小畜生真是个累赘……” “你打他的时候注意点,别把脸打坏了。那张脸,可值不少钱。” “呵……他是个带把儿的,能卖给谁?” “你懂什么,带把儿的才好,有些人就喜欢带把儿的呢。” 门外传来低低的议论声,以及猥琐的淫笑。他缩在角落里,死死地捂住耳朵,竭力无视掉门外的声音和身上传来的疼痛。 第65章 他又挨打了。 “为什么?” “为什么……你不能带我走?” “我们走吧,我们离开他,去一个陌生的地方重新生活……” “求你了……” “不行,不行……”披头散发的女人坐在床上,眼神呆滞,但五官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与秀丽。她抱着双腿,喃喃道:“我不能离开他,离开他,我会死的……” 过去几年里,他一直奔跑在那条长长的、阴暗的巷道上,周而复始,往复循环,像是永远也没有一个尽头。巷道的尽头闪烁着微弱的灯光,他拼尽全力,跑到屋子前,用力地敲了敲窗玻璃。 “砰砰砰!”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救救我……” “她要被打死了……” 然后呢?然后一如既往的,警察调查时,他名义上的母亲否认了他父亲家暴的事实。而他的父亲在警察离开后,更残忍、更凶狠地虐待他,殴打他,直到他倒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为止。 这是一个永远也无法解开的死循环。 “喂,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楚晦。” 那是第一个问他名字的人——他意识到男人与其他人是不同的。 “晏哥,这小孩怎么总来找你啊?该不会是看你好说话,讹上你了吧?” “别胡说,他还是个孩子。” “晏哥,不是我说,他们家的情况,可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您还是小心点……” …… “他们都死了。” “嗯。” “我没有家了。” “嗯。” “……你能带我走吗?” “……”男人深深地叹了口气,“果然是个麻烦精。” 他有些惶恐地牵了牵男人的衣角,片刻后,男人放弃了挣扎似的蹲下来,摸了摸他的头:“好吧好吧……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唯一的家人了。” “我会带你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会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明白了吗?” 他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真乖。”男人牵起他的手,“走吧。” 他牵着他向前,一步一步走向已经写好了的既定结局。地平线燃起了熊熊烈火,天边残阳如血,风里传来声嘶力竭的哭嚎声和枪响。他看见万丈高楼转瞬倾颓,铺天盖地的烟尘吞噬掉一切。长风卷过苍茫的大地,丧钟哀鸣,像是一场盛大的葬礼。 楚白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 糟糕的睡眠质量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压榨的一干二净。他起身,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低低地咳嗽了两声。 他竟然都没意识到昨天晚上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他肚子上盖了半条空调被——如果不是这房子里还居住了一位美丽善良的田螺姑娘,不用想也知道这是谁的杰作。楚白下床,推开门,看见田螺姑娘,不对,邢司南坐在餐桌旁,优哉游哉地看报纸。 餐桌上摆了几份一看就很中式的早餐,两杯豆浆,一份皮蛋瘦肉粥配大饼油条,以及一屉小笼包——可惜都套着个花里胡哨的英文字母纸盒包装。 楚白愣了愣:“……这大概就是,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 邢司南把视线从报纸移到他脸上:“吃你的,怎么那么多事儿呢?” 包吃包住还给发工资,这样的好上司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楚白拉开椅子坐下,刚咬了口小笼包,邢司南的手机响了起来。 邢司南拿起来看了一眼:“杨朔。” 第23章 “我恢复了陈姝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杨朔手指捏着手机,晃了两下,“怎么样,您几位要不要瞧瞧?超劲爆的。” 江陆鸣从善如流道:“有多劲爆?” “我要是任荣,看了聊天记录,非得气出心脏病不可。”杨朔“啧”了一声,递过一叠纸,“这是我整理出来的聊天记录,时间点在陈姝何勇两人被迫断开联系之后。但事实上,这二人在私下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关系。” 邢司南接过,翻了两页。楚白恰好站在他旁边,目光不经意地从纸上划过,被上面直白辣眼的文字惊得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寂寞少妇和同事的禁忌爱啊! “我要是任荣,看到这些聊天内容……”他斟酌了一下,还是坦诚道,“大概也会想给何勇脑袋上开个瓢。”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拿起资料:“那就去问问,看看他到底有没有这么做了。” 任荣浑身上下依旧散发着一股劣质酒精的味道,但看起来比昨天晚上清醒了不少。审讯室显然不是个过夜的好地方,他大概一夜没睡,眼中布满了红血丝,眼下乌青,正直直地盯着审讯室的桌面出神。 审讯室冷白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他深凹下去的眼眶、眼角的纹路和厚重的法令纹都无所遁形,看起来颇有几分疲倦与沧桑。 邢司南反手关上门:“酒醒了么?” 任荣抿着唇,一言不发,一只手摩挲着他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邢司南拉开椅子,在他面前坐下:“何勇死了。” 任荣“嗯”了一声,手指略微有些颤抖。 邢司南单刀直入道:“你知道陈姝和何勇有关系吧?” 任荣头也不抬:“……他们是同事。” 第66章 邢司南看着他:“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任荣终于抬起头,在长久的沉默后他故作无所谓地开口道:“我知道,那又怎么样?他们现在已经断绝联系了。 “谁告诉你,他们断绝联系了?” 任荣的瞳孔在一瞬间陡然放大。他像是极为震惊,一下子无法再继续维持之前的作态,出声道:“你说什么?!” “是真的。” 任荣看看邢司南,又看看楚白,似乎是想从他们脸上的神情品读出这件事究竟有几分可信度。邢司南看了眼楚白,楚白会意,将提前准备好的聊天记录递给他:“这是陈姝和何勇近期的聊天记录。” 他特意在“近期”二字上咬了重音。任荣眉头紧锁地看着面前的聊天记录,看到最后几张,几乎睚眦欲裂:“……这个贱人!” 邢司南没留给他太多时间让他调整心情:“7月20日、21日那两天,你在做什么?” 任荣不耐烦道:“那两天正好车间轮休,我在家里睡觉。” 邢司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所以,也没有人能替你做不在场证明。” 任荣置若罔闻,双眼仍盯着聊天记录,像是恨不得在上面盯出个洞。 邢司南拍了拍桌子,提高音量:“任先生,我不得不提醒您,我们现在是在处理一起性质极为恶劣的刑事案件,而就目前看来,您有重大作案嫌疑。” “随便你怎么说。”任荣沉声道,“我没杀人。” 邢司南冷冷道:“那就证明给我们看。” 任荣握紧了拳头:“你们想知道什么?” “案发前的两三个星期,你曾经去过何勇家里,为什么?” “……”任荣抹了一把脸,愤愤地骂了句脏话,“我知道他们两个有关系,所以才找他,想让他离我老婆远一点!后来这事儿闹大了,他们厂领导拍着胸脯说会处理好,我老婆……” 他似乎是回想起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回忆:“我老婆也跟我发誓她一定不会再犯,求我原谅她,我以为他们两个从那之后真的没有联系了,谁知道……” “你以为他们两个没有联系了?”邢司南道,“你就这么信任他们?” 任荣深吸一口气:“是的,领导跟我说他们如果再有不正当关系,工厂一定会严肃处理,直接将其开除;陈姝也说如果她再犯,她会主动和我离婚,所以……” 楚白摇了摇头,都到这份上了,这两个人还冒着风险偷偷来往,这份精神,真是……感天地泣鬼神。 “所以你就相信了他们?” “是的。”任荣看着聊天记录,苦笑了一声,“……当然,直到今天,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好,我们暂且相信你方才说的是真的。”邢司南淡淡道,“何勇的尸体被发现以后,你为什么要跑?” “跑?”任荣愣了愣,“我跑什么了?” “昨天上午你没去工作,且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而在九点十分,你驾车离开了所居住小区。”邢司南紧紧地盯着他,“为什么?” 任荣反应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不是……我昨天轮休,早就约了我朋友一起出去泡澡喝酒啊!” 邢司南:“……” 他皱了皱眉,显然也没想到事情这么巧,他们前往抓捕任荣的时候刚好撞上对方休假,才造成了畏罪潜逃的假象。 “我轮休,当然不用去工厂。手机关机了是因为昨天晚上手机没充进电,本来想等着到了地方充,结果发现没带充电器。至于离开小区,是因为我和我朋友约了十点在洗浴城见面……” 邢司南:“……” 这都什么事。 “你们相信也好,不相信也罢,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要杀何勇的理由。”任荣道,“我之前一直以为他们已经断绝了关系,直到今天……但是就算我知道他们在私下里依旧偷偷来往,最多也就是和陈姝离婚罢了。” 他神情复杂:“这样的女人……不值得我为了她杀人。” 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 任荣的证词听起来十分可靠,他看见聊天记录时的震惊也不似作伪,但是他却无法给出案发时的不在场证明。况且,比起身材矮小性格懦弱的李霞,人高马大的任荣更加具备作案的条件。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任荣摊开手,“总之,何勇不是我杀的。” 邢司南正欲开口,蓝牙耳机里突然传来了江陆鸣的声音:“……队长,何辉来了。” 楚白也听见了这句话。何辉,这个名字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但既然姓何,想必和何勇沾亲带故,也和案子有些联系。 他回想了片刻,脑子里忽然闪过一句话。 “……20号,我七点左右起了床,等辉辉吃完早饭以后送他去上学……” 何辉,是何勇的小儿子。 楚白轻轻皱了皱眉。据李霞所说,何勇出事后,何辉被她送到了附近的亲戚家,由亲戚暂时照顾,怎么会突然跑到临平分局来? 邢司南大概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他冲着他略一点头,低声道:“出去看看。” 接警大厅里,年轻的女人一手牵着小男孩,正一脸焦急地在原地踱来踱去。 小男孩的年纪一下子很难说准,毕竟那个年龄段的小孩儿看起来都长一个样。他还不到女人腰高,有些怯生生地躲在女人背后,踮着脚,仰着圆圆的脑袋东张西望。 第67章 他穿着一件黑不黑灰不灰的短袖,大约是被洗的有些褪色,但熨的整整齐齐。小男孩回过头,楚白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他的眼睛看起来和照片上的何勇一模一样。 楚白向女人走过去:“您好,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女人看见他,先是微微一愣,直到看见他身上的警服,才开口道:“是这样的。”她拉了拉身边的小男孩,“这是你们这里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家属。他母亲在来你们这儿前,让我暂时照顾他几天,但是……” 她看了眼手表:“我刚才接到上级领导通知,要临时去外地参加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没办法继续照顾他。加上我联系不到他母亲,所以只能唐突地把他送了过来。” 她说话诚恳干练,三言两语就解释清楚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楚白注意到她化了淡淡的妆,再加之身上质感良好的白衬衫和西装裤,非常典型的都市精英扮相。 “我知道,我的同事让我出来接他。”楚白笑笑,从她手中接过小男孩的手,“恕我冒味,请问您是孩子的……?” “我是他姑姑。” “姑姑?”楚白道,“这么说,您是他父亲那边的亲戚?” “名义上的姑姑罢了。”女人也礼貌笑笑,“我父亲和他爷爷是堂兄弟,其实这么多年,两家几乎不怎么来往了,但既然是亲戚,出了事,多少还是得帮衬着点儿。” 难怪女人看起来对何勇的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楚白摇了摇头,把自家儿子托付给压根儿没怎么打过交道的人,也不知道李霞是病急乱投医,还是根本就心太大。 “抱歉。”女人朝他歉意地笑了笑,又看了眼手表,“我真的得离开了,麻烦您照顾一下他。” “好。”楚白笑道,“您慢走。” 他目送女人的背影消失在玻璃门之外,而后蹲下身,看着面前的小男孩,牵了牵嘴角,扯出一个自认为非常和善的笑容:“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小男孩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楚白,“我叫何辉。” 他小小的身影似乎与多年前的某一幕重叠起来,楚白一瞬间有些晃神,而何辉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手不知所措地拧在一起。 楚白犹豫片刻,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秋月扬明辉,冬岭秀孤松,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他一定是希望你将来,能够成为一个像天上的月亮一样闪耀的人。” 何辉眨了眨眼睛,小声道:“真的吗?” “当然。”楚白站起来,牵着他的手,“走吧,我带你去找你妈妈。” 他带着何辉往休息室走,半路上遇到风风火火正往楼下跑的杨朔。杨朔看见他,停下脚步,刚想打个招呼,突然一下子瞪大了眼。 他看看楚白又看看他身边的小孩儿,大惊失色道:“卧槽,怎么才一会儿没见,你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楚白扶额道,“别瞎说,这是何勇的儿子。” “我说怎么跟你长得一点都不像呢……”杨朔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强行转移话题,“话说他怎么来了?你这是要带着他去哪儿?” “小蝌蚪找妈妈呗,李霞在哪?” “邢队和江陆鸣在审着呢。”杨朔指指楼下,“48小时马上到了,我们得抓紧最后的时间再审一回。” 楚白点点头:“那我先带他去休息室待会儿吧,什么时候审讯结束了,你再通知我。” “哎?”杨朔意外道,“你行么,要不然找个女警吧?” “没事。”楚白冲他挥了挥手,“我们先走了。” 休息室设在分局三楼,特地选用了柔和鲜亮的配色。窗明几净,映出橙色沙发和旁边高大的落地绿植盆栽。桌上零散地放着几本书和杂志,以供来此处的人作无聊时消遣娱乐之用。 楚白去饮水机旁接了杯水,递给何辉后顺势在他身边坐下:“给,喝点水吧。” 何辉接过,小声道:“……谢谢。” “……不用。” 他说完这句话,休息室安静下来。楚白有心想开口,奈何他没什么和人交流的经验,更遑论小孩。他拿出手机,想紧急场外求助一下,又想起自己唯一能求助的人正在审讯室,大概没时间看手机。 ……邢司南。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邢司南的确是他如今生活中唯一能称得上关系密切的人。这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就好像他和邢司南之间一直有条细细的长线,将他们两个遥远地、却又紧密地关联在一起。 即使天各一方,即使两不相见。 正午时分,阳光灿烂,龟背竹的影子斑驳地落在他的身上。楚白垂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手机的手出了会儿神。 真是见鬼了。他心想。不过不幸中的万幸,是这条线,并不是月老系错的红线。 忽然有人的肚子“咕咕”地叫了两声,楚白回过神,看见何辉正巴巴地看着他。 楚白会意道:“你饿了?” 何辉幅度很小地点点头。 小男孩脸皮还挺薄。楚白感叹了一句,起身:“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休息室后面有一排橱柜,里面什么都有,囤的泡面,整箱的矿泉水,杨朔同志友情赞助的零食礼包,被领导没收的飞行棋盘,以及五花八门的各类书籍。楚白走回去,把面包和牛奶递给何辉:“吃吧。” 第68章 何辉摇了摇头:“妈妈说,在外面不能随便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我不是陌生人。”楚白朝他笑笑,“我是警察叔叔,你妈妈没有告诉过你,警察叔叔是好人,要听警察叔叔的话么?” “……有。” 楚白松了口气,刚想说这孩子家庭教育做的可真不错,何辉突然低下头,声音很轻很轻地开口道:“妈妈告诉我说遇到困难就去找警察叔叔,可是我找了很多次,但警察叔叔从来没有帮过我们……” 楚白眼神一凛。 他靠近了一点,安抚地拍了拍何辉的背:“你妈妈说的是对的,告诉我,你们遇到过什么?我会帮你的。” 何辉抿着嘴,用力摇头道:“我说过好多次,可是爸爸还是在打妈妈……哥哥不在家,妈妈在哭,她被打的好痛好痛……” “你亲眼看见的吗?” 何辉一抽一抽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好多次,爸爸把妈妈关在房间里,把她推倒在客厅的地上,妈妈在哭……我躲回房间里,外面一直传来妈妈的哭声……” “你放开她!你放开她!” “……别打了!” “求求你别打了!” 呼救声、咆哮声、哭声与脚步声纠缠在一起,楚白痛苦地摁住太阳穴。无数喧嚣吵闹的声音呼啸着蜂拥而至,在一瞬间涌入了他的大脑—— “求求你们……” “求求你们救救我……” 那是他的记忆。 二十年前的画面与小男孩的哭诉在此时此刻交叠重合在一起,当时的愤怒不甘与无能为力竟跨越了重重岁月与山河,多年后依旧鲜明深刻如昨日。 为什么……为什么不带他们走…… 为什么要让他亲眼目睹这些,为什么还要苦苦支撑住这个早已支离破碎的家,为什么总要做一些除了感动自己之外毫无意义的事? 你看过他的眼睛吗……你在乎过他的真实想法吗? “别怕。”楚白顿了一下,缓缓伸手抱住了何辉,低声道,“……他以后再也不能伤害你们了。” 第24章 “你怎么下来了?”杨朔看着楚白,愣了愣,“……发生什么了?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没什么。”楚白走到他身边,戴上蓝牙耳机,“进行到哪一步了?” “李霞还是死不承认何勇曾经家暴过他。”杨朔叹了口气,“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人都已经死了。就算何勇没有家暴过她,也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啊。” 楚白“嗯”了一声:“跟邢司南说一声,我要进去。” “你?”杨朔又愣住了,“审讯进行到一半,你现在进去干什么?不是,楚小白,你怎么了?我感觉你现在整个人都怪怪的。” 楚白没理他,盯着单面可视窗另一侧的女人。她的头发披散着,挡住了大张脸,只露出一个削尖的下巴。她坐在椅子上,瘦弱的身躯微微颤抖着,看起来简直就跟—— “让他进来。” 邢司南低沉的声音打断了他,楚白出了口气,冲杨朔点了点头,推门进去了。 邢司南听见门开的声音,回过头:“怎么了?” 楚白没理会他,径直走到李霞对面。他一手撑着桌子,俯下身定定地看着她:“他都看见了。” 李霞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什、什么?” “何辉。”楚白冷冷道,“他亲眼看见了何勇打你。” “……”李霞咽了咽口水,“他才六岁,他能懂什么?”她急急地转向邢司南,“警官,我已经说过了,那是小孩子说着玩的,您别——” “够了!”楚白打断她,“我不在乎何勇到底有没有打你,但是你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他看到,为什么不带他走,为什么要让他在这样的家庭里长大—— “……你为什么不带他离开?” “你知道他每天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活在怎样的煎熬与水深火热之中么?”楚白手背青筋暴起。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霞:“你自以为是为了他好,是为了给他一个完整的家庭,可是你问过他的感受吗,你尊重过他的意见吗,你看过他的……眼睛吗?” 李霞惊愕地瞪大眼睛,从她的瞳孔里,楚白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是他,又不像他。 李霞慌乱地低下头,否认道:“你在胡说些什么?我听不懂!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要向你的上级领导反映!”她求助地看着邢司南,“警官,警官,请问我现在可以离开了吗?我来这里接受调查,是为了查清我丈夫是怎么死的,仅此而已……” “我忍受不了他对我的污蔑,他怎么能说出那种话……” 楚白重重的一拳砸在了桌子上。 李霞絮絮叨叨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被吓的瘫倒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楚白!”邢司南站起来,厉声喝道,“你怎么回事?” 楚白跌跌撞撞地往后退了两步,弓起身。他的身体里住着另外一个人,或者说,他把那个人关在了自己的身体里。 一个和他一模一样,却又截然不同的人。 然而在此时此刻,那个人终于冲破了一直以来囚禁着他的藩篱,肆意而疯狂地展现出自己。楚白站在黑暗的角落里,冷冷地看着李霞,像一抹无名无姓四处游荡的幽魂。 第69章 李霞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你干什么,你别过来——” 他已经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看不见了。他仿佛置身于一个永远也不会醒来的噩梦中,梦里是鲜血与死亡。 在这一瞬间,他似乎又变回了那个躲在沙发下的小男孩。他无助地紧紧贴在地面,缝隙外传来绝望的哭喊与嚎叫。 他恨她的软弱,恨她的无能,恨她没有勇气,恨她不够决绝……恨她是他的母亲,恨她为什么把他生下来,让他如此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可是他也爱她。 “母亲”这个词的概念对他而言已经很模糊了,他唯一还留有的印象,是女人歪斜地靠在沙发上,她的躯体早已冰冷,苍白手臂上浮现出大片大片的紫红色斑块,劣质香水也掩盖不住身上的恶臭。 他不记得尚在襁褓之中时,是否也有一双手曾温柔地抚过他的侧脸;不记得在半夜啼哭时,是否有人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轻柔地哼唱着婉转的童谣。 如果她当时能带他离开,他们是不是就能一直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 楚白死死地盯着李霞,像是从她的身上窥探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为什么不带他走?” “……为什么不带我走?” 男人将小男孩硬生生从沙发下拖拽了出来,女人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我他妈让你报警!我他妈让你报警!记住,报警一点用都没有,那些条子,他们根本就不会理会我们的‘家务事’……” 湿热的血流过他的眼眶,很快沾满了他的睫毛。他的眼皮变得沉重下坠,男人阴恻恻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学聪明点,要是再有下次,可不止这么简单了。” “楚白!” 楚白茫然地抬起头,眼神虚浮地飘了好一会儿,才对上焦。 他面前站着个人。那人朝他伸出手,修长有力的手指抓住他的手臂,似乎是想把他拽到自己身前。楚白出于本能地抗拒挣扎了两下,男人松开了手,垂下眼静静地看着他。 几秒后,他的上半身突然传来一阵巨力。那人扳着他的肩膀强迫他转过身,而后用力地把他摁进了怀里。 他的额头撞上了那人的肩膀。那人抬起手捂住他的眼睛,随后邢司南的声音出现在了他的头顶:“你给我冷静一点。” 楚白被他摁在怀里,因为情绪起伏而全身发抖。他视线受阻,于是其他方面的感官变得格外敏锐。他紧贴着邢司南的胸口,听见对方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耳膜。 他被邢司南环抱着——一个不言而喻的保护姿态。温热的手掌按住他的后背,仿佛沿着脊柱注入一股暖流,神经末梢悄然复苏,迷失了许久的意识也逐渐回笼。 邢司南一顿,松开捂着他眼睛的手,神情复杂道:“……你怎么哭了?” “……”楚白闷闷道,“是汗。” “别胡说。”有什么东西极快地在他的后颈按了下,又一触即分,几秒后,邢司南的声音再次响起,“你看看你脖子这里都凉成什么样了。” “被空调吹的。” “死鸭子嘴硬啊楚白同志……哎,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楚白不说话,邢司南自顾自道:“看过&lt;a href=" target="_blank"&gt;复仇者联盟吗?灭霸得到宝石后打了个响指,所有的一切都消失了,只有你的嘴……”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楚白下意识地抿了抿嘴唇。 “……”邢司南的声音不自然地一停,楚白抬起头:“然后呢?” “……只有你的嘴还在原地蹦跶。” 楚白慢吞吞地“哦”了一声。 在那么几分钟的时间里,他只是安静地任由邢司南抱着他,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他不动,邢司南也不动,审讯室一时安静的只剩下呼吸声。他们那种莫名其妙、却又无与伦比的默契在此刻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几分钟后,楚白微微动了动手臂。 邢司南低声道:“我松开你了?” “……嗯。” 于是邢司南便松开他。楚白这才注意到无故受到波及牵连的江陆鸣和李霞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整个审讯室里现在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也许是他只能看见他们两个人,毕竟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围在那面巨型单向可视玻璃窗上津津有味地吃瓜。楚白瞥了一眼窗玻璃,心说这是什么大型社会性死亡现场。 邢司南善解人意地解释道:“放心,在你刚开始发疯的时候他们就出去了。” 楚白一言难尽道:“……什么叫发疯?” “不像吗?”邢司南挑了挑眉,有理有据,条理分明地展开了论述,“又是张牙舞爪又是对着空气说话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什么玩意儿附身了。” 楚白不自在道:“……我们唯物主义者不相信这些。” “可不是么,毕竟建国后不得成精。”邢司南说完,微微贴近了他,“……所以你到底怎么了?” 他们靠的很近,近到楚白能看清他垂下眼时历历分明的睫毛,和含着一点灯光的瞳孔。 他的眼窝很深,楚白抬起眼,目光一寸寸扫过,从他狭长的眼头到略微突出的眉骨。而后他闭上眼,一双漂亮而锐利的眼睛便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之中。 第70章 很难有人能拒绝这样一双眼睛。 邢司南捏了捏他的下巴,警告:“别老想着敷衍过去,说话。” “……”楚白叹了口气,“邢司南,有时候知道太多,并不是什么好事情。” 邢司南不以为然道:“说得好,我明天就向上级打报告,调你去后勤。” “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楚白无奈道,“工作是工作,生活是生活,你为什么非要掺和进来呢,毕竟我们……” 他想说毕竟我们也不是什么特别的关系,甚至连朋友都算不上,然而话到临口,还是默默地咽回去了。 邢司南看着他,重复道:“毕竟我们?” 楚白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 “我小时候,”他停了一下,带着些自己都琢磨不明白的情绪低声道,“其实我都不太记得了……不过,大概的确过得不怎么幸福吧。” “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是被人收养的。”他笑笑,“那么说不太准确,在十二岁之前,我一直生活在我亲生父母的家里,十二岁后他们因为某些原因双双丧失了抚养权,所以我才被送到了孤儿院里。” 邢司南沉默着,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的亲生父亲,他和何勇差不多,甚至更甚于何勇。”楚白的语气十分平淡,“从我有记忆开始,他就经常无故殴打我的母亲,当然,还有我。” “他怀疑她和别人一起给他戴了帽子,怀疑我是外面的‘野种’……或者有时候只是因为一顿饭烧的不合他的胃口,或是在他下班回家之前没有给他准备好洗澡用的热水。” “抱歉。”邢司南低声道,“我不应该……” “没关系……你也听见了吧,那天在商场里,我的那位‘老同学’。”楚白微微一笑,说不出是嘲笑还是讥讽,“他说的都是真的。我的同学,我的邻居,我的老师……他们全都知道我的家庭是什么样的人,我是什么样的人。” “……也许就像他说的,我能活到现在,本身就是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你别这么说。” 楚白感觉到邢司南又挨他近了一点。他们两个挤在审讯室阴暗的角落里,肩膀挨着肩膀,近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他说我打人也是真的。如果我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在那样的环境里,我早就废了……我必须要给他们一个深刻的印象和教训,让他们知道,我不是一个可以欺负的对象。” 但是在绝对体型的差异与力量的悬殊面前,他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至于我的父亲……我尝试过很多办法,想要逃脱他的控制。不过事实证明,这些办法除了换来一次比一次更狠毒的毒打之外,并没有什么作用。 “最严重的那一次,我真的以为我会死在他的手里。” “……”邢司南忍无可忍似的,忽然上前一步,重重地搂了搂他的肩膀,哑着嗓子道,“但是你活下来了。” “是啊。”楚白苦笑了一下,“……我活下来了。” 他还活着,救他的那个人却已经死了。 “我的母亲……她和李霞很像。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她,她爱我,但是也只仅限于爱我。我不止一次地求她带我离开那个男人,但是她不敢,不想,也不愿。” “为什么不带我离开呢……”他轻声呢喃道,“就算离开了他以后要过上辛苦的生活又怎么样呢?明明活在他的身边……才是最大的痛苦。” 他在何辉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他现在还小,可是等再他长大一些呢?等待他的,将是邻居们异样的目光,同学的嘲笑与排挤,是父亲的怒吼,是母亲的哀嚎,是无数个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 “何勇死了。”邢司南轻声道,“没有人能够再伤害他们了。” 他会忘掉这些,像任何一个正常的小男孩一样,健康快乐地长大。 楚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邢司南静了一会儿,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应该早点跟我说这些。” 楚白抬起头。 “如果我知道……我根本就不会让你参与这个案子。”邢司南说到这里,皱了皱眉,似乎是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赞同,“主观情绪会影响你的判断,也会影响案件的侦破与进程。” 楚白真心实意道:“邢大队长,咱们能不能有一次,就一次,可以用不着那么理性,用不着事事都从大局的角度出发来思考问题?” “可以。” 邢司南说完,忽然俯身凑近了他。 他这一次靠的比前面几次还要近,以至于楚白几乎要有一种他们要唇齿相触的错觉。温热的气息洒在他的侧颈,楚白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你……” 邢司南凝视着他,一字一顿、郑重其事道:“对不起。” “……”楚白不自然地别开眼,“为什么要突然跟我道歉。” 他表面上说的是问句,但尾调平直,并没有用提问的语气,可见他并不怎么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他和邢司南的默契竟然在这一刻微妙地失灵了,当然更有可能是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情绪,但仍然执拗地要说。 “我之前在不了解你的情况下,和你说过一些不太好的话。”邢司南看着他,“这么看来,我不是一个好的上司,不是一个好的同事,也不是一个好的朋友。” 第71章 楚白似笑非笑:“原来我们已经称得上是朋友了。” “别打岔。”邢司南道,“你还记得在大学里,我曾经和你说过一句话么?” 楚白毫不犹豫:“不记得了。” 邢司南好气又好笑地捏了捏他的脸:“我还没说是什么话,你怎么就知道不记得了?” “谁管你说的什么话。”楚白小声道,“你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有多讨嫌么?你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我爱听的话。” 邢司南承认了:“确实不是——但是我们今天不是反省过去展望未来大会么?” 楚白看了他一眼,从鼻子里懒洋洋地哼了一声。 “还记得我大一那次实战演练么?我大一,你大三。” 楚白表情一僵,还没完全扬起的嘴角便硬生生卡在了半途。 “我当时跟你说,”邢司南斟酌了一下,“我说你会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抱歉,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在气头上。” 楚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半晌之后,他轻轻地“嗯”了一下。 “别不高兴啊。”邢司南道,“说实话,我那个时候觉得你又冷漠又刻薄,每天垮着个臭脸高高在上,一看就很难相处……现在想起来,其实你也没有那么惹人讨厌。” 楚白:“……” 他心里那点没来由的郁气被邢司南这一顿插科打诨消散了个干净,有些哭笑不得道:“你这是在夸我还是在骂我呢?” “不仅不惹人讨厌,”邢司南后半句话忽然变得又轻又糊,但楚白凭借其过人的耳力,还是把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挺讨人喜欢的。” 楚白:“……” 邢司南这到底是抽的哪门子的邪风。 这句话宛如一道惊雷,直接把他劈傻在了原地。楚白压根儿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正打算当作没听见似的把话头带过去时,审讯室的门突然被人一把推开。 “你俩!”一直很有眼色的杨朔眉飞色舞地冲了进来,“别在这谈恋爱了!快快快,跟我过来,我有重大发现!” 作者有话说: 我来解释一哈,楚白这里对李霞生气是因为他小时候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他反抗了但是他的母亲没有,所以和何辉共情了。但是被家暴绝对绝对绝对不是女生的问题,就是男方的问题!写这个案子也是想反映一下我们社会里一直存在的这种现象,希望全天下再也没有家暴xd 第25章 女人牵着小男孩走在路上。 烈日当空悬挂,炽烈的阳光像是要烤化一切。风是热的,纵使躲在树荫与遮阳伞下,近四十度的千层热浪仍无缝不入地扑面而来,搅得人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不得安宁。 在这种情况下,街边售卖的冷饮与冰淇淋无疑成了消暑的最佳选项。小男孩停下脚步,看着玻璃窗上贴着的大幅冰淇淋宣传海报,咽了咽口水。 女人注意到了他的动作,俯下身:“你想吃?” 小男孩迟疑几秒,摇了摇头。 “想吃就吃吧。”女人对他笑了笑,牵着他走到柜台前,拿过菜单递给他,“想吃哪一个?” 小男孩对着菜单犹豫许久,选择了一个价格最便宜的原味甜筒。 售货员熟练地打好甜筒,递给他们。女人又俯下身递给小男孩,传递之间,融化了的冰淇淋奶油滴落在女人的手指上。 女人下意识地舔了舔手指——是甜的。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吃过这种奢侈但甜蜜的零嘴了。 “妈妈?” 女人回过神,领着小男孩在一旁的遮阳伞下坐下。她注视着小男孩,微微笑道:“好吃吗?” 小男孩用力地点点头:“好吃!” 女人怜爱地摸了摸他的头。 一个冰淇淋很快见了底,女人带着小男孩站起身。他们正打算离开,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李霞女士,请跟我们走一趟吧。” 女人叹了口气:“……我就知道,这一天,早晚会来的。” “监控录像显示,李霞曾经在21日晚上,驾驶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前往富春江,并在江边停留了片刻。” 杨朔敲了敲回车键:“车管所登记显示,浙a23149的车主为魏以恒,43岁,男性,越州本地人。他名下有一家汽车租赁有限公司,我有理由怀疑,李霞特地租借了一辆汽车,以便于抛尸。” 邢司南看着监控画面,皱了皱眉:“还能再放大点么?” “不行。”杨朔无奈道,“她选的这个位置很巧,差一点就到了监控摄像头的死角。你现在看到的画面,已经是经过技术部门特殊处理后才送过来的了。” “这根本没拍清楚她的五官。”邢司南按下暂停,“虽然身高体型的确都和李霞极为类似,但并不足以证明这一定就是李霞。” 杨朔点了点头:“如果——摄像头拍到了她在那辆车上呢?” 他打开另一个文件,画面上,李霞坐在车里,一手搭在方向盘上,神色焦急,似乎是在等红绿灯。屏幕左下角清清楚楚地拍到了她所驾驶车辆的车牌:浙a23149。 “这是距离疑似抛尸地点三公里外的一个红绿灯,正好处在李霞家到疑似抛尸地点的行驶路线上。7月21日晚上十二点四十分,监控画面拍到李霞在斑马线前等待红绿灯,7月21日晚上十二点四十七分,一个身形和她类似的女人,出现在了抛尸地点。” 第72章 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夸奖道:“干得不错,监控没白看。” 提到监控两个字,杨朔立刻萎了:“别提那两个字!总之,我的任务完成了,接下来就交给你们了。” “急什么?”邢司南温柔道,“只是抛尸地点而已,我们还没找到案发现场呢。” 杨朔:“……” 楚白赞同道:“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李霞抛尸,却无法证明她就是杀害何勇的凶手。” 杨朔:“……你俩别夫唱妇随了行么?” “……”楚白对他的语言能力感到痛心疾首,“杨朔,你的历任语文老师看到现在的你,一定会觉得很难过。” 杨朔:“……?” 还没等他琢磨明白楚白这句话里的深意,身侧的邢司南指了指屏幕,颐气指使道:“把监控再放一遍。” 杨朔将监控调回几分钟前,然后摁下播放。电脑屏幕显示,女人从黑色轿车上下来,从车辆后备箱里拖出了什么东西。她费力地将东西拖到岸边,而后举起双手,将东西丢进富春江中。做完这一切,她才重新打开车门上车,驾驶车辆离开了富春江。 从她停下车辆到驱车离开,整个过程不超过四分钟。杨朔再次摁下暂停键:“这是监控录制到所有画面。” 邢司南沉吟片刻:“车里就她一个人?” 杨朔肯定道:“车里就她一个人。” “无论是从邻居的证词,还是从我们之前与李霞的几次接触,都证明了李霞是个生性胆小懦弱、逆来顺受的女人。”邢司南微微蹙眉,似乎是有些想不通,“连反抗都不敢的人,怎么会突然有勇气杀掉一个高大的成年男人?” 杨朔猜测道:“也许是因为这次,何勇对何辉下手,激发了她的母性?”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邢司南拿着文件袋站起来,“走吧,我们去见一见李霞,看看她这回还有什么要解释的。” 同前两次见面相比,李霞的表情看起来冷静了不少。她安静地坐在审讯室里,尽力挺直了脊背,双手放在膝盖上,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明明什么也看不见,但她仍然定定看着墙上那面巨大的单向可视玻璃,仿佛可以透过那面玻璃,看见自己的结局。邢司南推开门,李霞转过头。 “7月21日晚上凌晨十二点四十七分,有监控拍到你驾驶车辆出现在富春江边。”邢司南毫不客气,把照片扔到她面前,“你去干什么了?” 李霞仰起头静静地看着他,顶上的灯光直直地打在她脸上,将她的脸照的惨白。对视的那一瞬间,李霞的眼睛里闪过复杂的多种情绪,犹豫,迟疑,痛苦,以及最后的决绝。 “不用问了。”她开口道,“何勇……是我杀的。” 她这句话无异于丢下了一记重磅炸弹,邢司南神情一凛:“说清楚点。” 李霞深吸一口气:“是我杀了何勇,又把他的尸体丢到了富春江里。” 楚白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称呼的改变,她不再叫何勇“阿勇”,而是连名带姓地喊他“何勇”。他和邢司南极快地对视了一眼,后者沉声道:“你是怎么杀他的?” “7月21日晚上,何勇从外面回到家里。”李霞的声音冷淡,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我们因为一些事……又产生了争执。” “什么事?” “他要和我离婚。”在说到最后两个字时,李霞冷静的声音终于出现了一丝不甚明显的波动,“我苦苦哀求他,让他为了孩子考虑。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一天给过我好脸色,我没有用过他一分钱,没有从他这里得到过什么。就算他在外面搞别的女人,我也不在乎……可是他、他竟然要和我离婚!” “我无法接受。”李霞闭上眼,痛苦地皱起眉,似乎陷入了某段并不美好的回忆之中,“辉辉听见他回来的脚步声,从房间里跑出来想要抱他,却被他一把推开……那是他的亲儿子啊!我过去所有坚持的一切,现在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可笑,所以我……” 邢司南接道:“所以你就杀了他?” 李霞点了点头。她再睁开眼时,已经重新整理好了情绪:“我趁他蹲在柜子前翻找证件的时候,用家里的花瓶砸了他。我没有想杀他,我只是想给他点教训……” “他倒在了地上,我凑过去,想看看他是不是还活着,却发现……”她的神情不由自主地变得惊恐,“却发现他已经没有呼吸了。” “那一刻我做出了决定——我的孩子们已经没有了父亲,我不能再让他们没有母亲。”李霞道,“我在他的身上绑上重物,又趁着夜色,把他的尸体丢到了富春江里。只要我们不报案,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已经死了……” “就算有人发现,到那时候,他的尸体也已经烂的、被鱼啃的面目全非,又有谁知道他是谁,又有谁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一切都正如李霞所计划的,但她没想到的是,只是短短五天后,何勇的尸体就以一种极其惨烈的方式,出现在了公众的视野里,并掀起了轩然大波。 “那个时候,我就知道,我瞒不下去了。”李霞苦笑道,“但我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我以为警方不会查清楚他是谁,我以为警方不会查到我的身上……” 殊不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森明的法理与执法面前,所有曾不为人知的罪恶和冤错,终有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第73章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李霞道。这个前半生经历了半生风霜雨雪,最终却没能得到一个善终的女人;这个多年唯唯诺诺,做什么都得小心观察他人脸色的女人,第一次竭力地挺直了她的脊背。 “是我做的,我认罪。” 她的声音里有如释重负的释然。 楚白回想起第一次看到她的那一天,她站在人来人往的接警大厅里,不安、无措、惶然,那些人类与生俱来的情绪复杂而又鲜明地写在她的脸上。 那时候她在想些什么?惴惴于自己的未来,担忧于自己的小儿子,亦或是回想起了这段婚姻里那些罕有的温馨时刻,为何勇的死亡真情实感地掬一把眼泪? “凶器呢?”邢司南道,“花瓶去哪了?” “花瓶碎了,我把它的碎片装在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里,然后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里。” “我问了街道,垃圾车每天晚上六点收集江汇小区的垃圾,经中转站后送往东郊处理场,在那里被放置半个月左右,之后再进行统一销毁处理。”杨朔转过头,“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没准还能在那里发现凶器碎片。” 邢司南敲了敲桌子:“那么问题来了,又是哪个幸运儿能有幸和我一起去翻垃圾堆?” 杨朔闻言,连人带椅往后退了一大步,表情痛苦,“你确定是垃圾堆,不是垃圾山?” 江陆鸣深有同感:“我靠,半个月才处理一次垃圾,还是夏天,画面太美我不敢想。” “你不用想。”邢司南眼也不抬,“你可以直接跟我去。” 江陆鸣哀嚎道:“邢司南,不带你这样的!我半年前才刚陪你去了一次,大家当初说好轮流来一人一次,按顺序轮也不该轮到我啊!” 杨朔举手赞同:“三个月前那次是我去的,我觉得……” 楚白眼皮跳了跳。 果不其然,杨朔接着道:“这次轮也该轮到楚白了吧?” 楚白:“?” 他转过头看着邢司南,邢司南支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竟然点了点头:“好像也的确是这么个道理。” 楚白:“……” 他和邢司南对视了一会儿,也不知道邢司南想到了什么,随即很快否定道:“算了,人家有洁癖。”末了,还要给江陆鸣和杨朔扣帽子,“我说,你们别仗着楚白是新来的就欺负人家啊,这叫职场霸凌。” 杨朔难以置信道:“老大,做人要讲点良心,当初明明说好一人一次,哪有人能搞特殊待遇的?那个铁骨铮铮一视同仁的你去哪了?” 江陆鸣搭腔道:“就是啊邢司南,你这是光明正大以&lt;a href="" target="_blank"&gt;权谋私,小心我向纪检部门举报你。” 邢司南被他们俩这一唱一和气笑了:“谋私?我谋什么私了?这事儿我有什么好处?” “那谁知道。”杨朔作死道,“万一你俩之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肮脏交易呢?” 话音刚落,邢司南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边撩袖子边咬牙切齿道:“杨朔,我看你是……” 杨朔反应敏捷,一撑桌子翻过去,逃出了邢司南的攻击范围。邢司南冷笑一声,抄起桌子上的文件夹丢过去,劈头盖脸地砸了杨朔一身。 杨朔发出一声哀嚎,侧身躲到楚白背后,抓着楚白的衣摆声嘶力竭地控诉道:“看看,看看!这个人平时在外面装的人五人六的,回到了局里就这么虐待折磨我们!” 邢司南冷漠道:“你再多说一句,待会儿你一个人去翻垃圾山。” 杨朔顿时委委屈屈地闭上了嘴。 江陆鸣看够了热闹,假惺惺地出来劝和:“别闹了,赶紧把人定一下,找到凶器,再对比出指纹和dna,这案子差不多就结了。” 邢司南放下“武器”,靠回桌子上:“不然你们三个猜拳比划一下,谁输了谁跟我去?” 江陆鸣勉为其难地认可道:“也不是不行。” 于是楚白站起来,三个人围成一个圈,三二一出拳——江陆鸣和杨朔不约而同地出了拳头,只有楚白一个人出了剪刀,两根手指在空中微微颤抖,显得弱小无助又可怜。 ……这运气也是得差到一定程度了。邢司南咳嗽一声,强行挽尊:“……要不然三局两胜?” 杨朔闻言,立刻对他怒目而视,楚白无奈地收回手:“算了,愿赌服输,我和你一起去吧。” “你确定?”邢司南提醒道,“大半个临平区的垃圾都得送往东郊处理场,更别说现在还是夏天。” 杨朔幽怨地看了一眼邢司南,表情活像个目睹丈夫找了新欢的怨妇。他碎碎念道:“靠,真是开了眼了,姓邢的竟然还会怜香惜玉,怎么每次折磨我的时候那么顺手……” “我很确定。”楚白失笑道,“走吧,领导。” 这句“领导”喊的邢司南龙心大悦,他凉凉地看了一眼杨朔,大发慈悲地没把他发配去隔壁老王那,拿起车钥匙:“嗯,走吧。” 天边又聚积了重重团团的灰白色乌云,空气变得潮湿而沉重,连路上蜻蜓与蝴蝶挥动翅膀的频率似乎都慢了几拍。雨很快从天空坠下,先是零星的一点两点,随后连成了片,再然后织成了网,将一切都笼于其中。 窗玻璃上也挂满了细细密密的水珠,被风吹拂的有些狼狈地四处滚动滑落。楚白看着窗外出了会儿神,邢司南在他旁边道:“别担心,车上有伞。” 第74章 “嗯?”楚白回过神,“我没在担心这个。” 邢司南一打方向盘:“那你在想什么?” 楚白心说邢司南对自己的评价可真准确,这人的控制欲真是无时无刻不在作祟。他叹了口气:“我在想,李霞真的是凶手吗?” “从表面看来,似乎是这样。”邢司南道,“监控录到了她弃尸的过程,她供述的作案过程与作案时间也与尸检结果一一对应上,现在只要找到凶器,就能构成一条相对完整的证据链。” 楚白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措辞:“似乎是这样?” 邢司南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楚白意会道:“你也觉得李霞不是凶手?” 邢司南笑笑:“我只看证据。” “最直观的证据不就在你面前么?”楚白道,“以李霞的身高和体型,根本不可能杀死何勇。” “但是她的供述和我们的调查结果相符——如果李霞不是凶手,她怎么知道何勇的死因,又为什么要认罪?” “有一种可能,她是目击者,她目睹了凶手行凶的过程。至于第二个问题,也许,她是为了……” 他顿了一下,邢司南淡淡接道:“是为了保护真正的凶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饱受蹂躏的小杨和怜香惜玉的邢队~ 第26章 一直以来萦绕在楚白心头的那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在此刻忽然烟消云散。 他们忽略了另一个十分重要的角色。 “李霞在外地读大学的大儿子陈耀,今年二十一岁。”邢司南将手机丢给他,“上面有他的相关资料,自己看。” 楚白接过手机打开,一个文档跃入了他的眼帘,上面将陈耀的记事生平整理的非常详细。他扫了两眼,诧异地抬起头:“你早就想到了?” “只是例行背调。”邢司南打开右转转向灯,“你先看吧。” 楚白“唔”了一声,继续往下看。陈耀是李霞和前夫所生,李霞嫁给何勇后,他并没有改姓何,而是保留了自己生父的姓。李霞和何勇结婚那年,陈耀十四岁,正好处在青春叛逆期,和何勇的关系十分糟糕。 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初中毕业后,陈耀就被送到了一所离家遥远的寄宿制高中,一个月才回一次家。高一时,李霞和何勇生下了小儿子何辉,而陈耀在这个家里也更加显得多余。 这样的少年经历,养成了陈耀孤僻内向的性格。他没什么朋友,班主任和同班同学都认为他是一个不好接近的人。但与此同时,陈耀的成绩十分优异,从小到大一直名列前茅,高考时更是以高分考到了邻省泸阳市某名牌大学。 目前,二十一岁的陈耀就读于该校土木工程专业。从他最近三年的行程来看,他很少回家,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泸阳,只有过年时才会回一次家。 楚白皱了皱眉,从资料上看,高中开始,陈耀和何勇就连碰面的机会都很少,相处的时间更是寥寥无几。再加上陈耀即将从名牌大学毕业,前途无量,又有什么理由杀了何勇,毁掉自己的前程? “人在濒临绝境的情况下,往往会爆发出超乎寻常的巨大能量。”邢司南道,“虽然李霞身材瘦弱矮小,但她并不是完全没有杀害何勇的能力。” 楚白不认同道:“我们没有直接指向李霞杀害何勇的证据,她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何勇死于意外,而她只是在慌乱失措之下,处理了何勇的尸体。她之所以急着招供认罪,无非是担心我们继续查下去。” “这起案件中,的确还存在诸多疑点,我们不能草率地认定谁才是真正的凶手。”邢司南摇下车窗,一股难以形容的、泔水混合着水果蔬菜腐烂发酵后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楚白头昏脑涨。 楚白:“……” 而邢司南表现的像是暂时性嗅觉失灵,他淡定地伸手一指,前方赫然出现了一块硕大的招牌,“东郊垃圾处理场”几个金灿灿的大字,在太阳底下发着光。 楚白:“……” 他好想逃,但是逃不掉。 邢司南慢悠悠道:“我之前可是给过你机会来不来的——” “……”楚白头疼道,“大概是今天出门没洗手,手气有点糟糕。” 邢司南意味不明地勾了下唇角,甩手一个帅气的漂移,将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东郊处理场外专用的停车位上。 “下车吧。” 楚白不情不愿地推开车门,或许是有了之前的铺垫,这会儿气味居然闻起来没方才一开始的那么“震撼”。楚白不由佩服于嗅觉系统强大的适应能力,他几步跟上邢司南,随口道:“你换了辆车?” “怎么?”邢司南乜他一眼,“查我户口?” “……这都哪跟哪啊。”楚白不知道他联想到了什么鬼地方,“我就是觉得和你之前开的那辆看起来不太一样。” “放心,我花的每一分钱,来源都是合理且合法的。”邢司南顿了顿,微微一笑,“所以别想着跟纪检举报我。” “……”楚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气又好笑道,“我举报你干什么?” “电视剧里不都这么演么?下属费尽心机地抓到领导的小辫子,搞掉领导后自己成功上位,再说……”邢司南虚虚地点了点他的头,声音里带着一丝隐约的笑意,“我们两个又不合已久。” 第75章 楚白落后他几步,看了他的背影几秒,淡然反驳道:“别胡说,我们明明一直关系很好,我是你敬重的学长,你是我疼爱的学弟。” 听到“疼爱”两个字时,邢司南的脚步一个踉跄,差点平地摔。他回过头,神色古怪道:“楚白同志,我觉得你真的很有必要请个语文老师,好好教教你‘疼爱’是什么意思。 楚白眨了眨眼睛,表情甚是无辜。 邢司南警告他:“别装傻。”然后道,“走。” 他们来之前已经跟处理场的工作人员打过了招呼,因而很顺利地进入了处理场内部。处理场工作人员边走边介绍道:“我们这儿的垃圾会根据不同分类,分别采用填埋、堆肥和焚烧处理,一般垃圾场十天半个月统一清理一次,所以,我也不确定你们要找的东西还在不在这里。” “没关系。”邢司南道,“先带我们过去吧。” 工作人员点点头,带着他们往走道深处走去,边走边道:“两位警官,你们具体是想找什么东西?如果能知道找什么东西,会比较好找一些。” 邢司南简要道:“一个花瓶碎片,装在黑色塑料袋里。” 工作人员苦笑道:“警官,您不知道,我们这里每天要接收多少这样的碎花瓶,没准儿我给您找出来了,您也不能确定是不是这个。” 邢司南想了想,又道:“一个青花瓷图案的细长花瓶,上面可能还沾了血。” “……算了。”工作人员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将他们领到一间挂着“工作间”门牌的房间前,“您二位先进去换个工作服,换完后左转进过道,过道尽头就是您要找的地方。” 邢司南道了谢,推开工作间的门。工作间的左边是一排整齐悬挂着的密封工作服,右边是成格排列的消毒间,中间有一条走道,尽头闪着微弱的光,通往露天停放点。 楚白叹为观止:“……现在的垃圾处理场都这么高大上了吗?” 邢司南不置可否,从架子上取下一套工作服丢给他:“去换上。” 那套工作服出乎意料的重,楚白接过后,拉开背后的拉链,把衣服往身上套。他在这一方面的业务还尚且有待完善,笨手笨脚地穿了半天,才堪堪套完了半边。 邢司南就抱着手臂,靠在旁边优哉游哉地看了半天,末了还评价道:“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衣服都不会穿?” “……”楚白在原地蹦跶了两下,好不容易把另外一边也套进去了,才尽量心平气和地回答道,“邢司南,你有没有想过,这件衣服本来就是要另外一个人帮忙一起穿的。” 邢司南“哦”了一声:“原来你要我帮忙穿衣服——早说嘛,那么害羞干什么?” 他走过去,眼带戏谑地看着楚白:“……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想要呢?” “……”楚白在心里骂了一万句脏话。他不自然地别开眼,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你别光看着了,帮我拉个拉链。” 刚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下一秒,邢司南温度偏高的指尖便摁在了他的尾椎上。他一手固定住楚白的腰,在他的尾椎处摸索了片刻,总算捏住了那块小小的塑料片。 隔着厚厚的工作服,触感还不算太明显。楚白咬了咬牙,强迫自己忽略掉身后的动静。拉链一寸一寸往上,他心跳的很快,额头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珠——不知道是单纯地因为热,还是别的什么。 他们靠得很近,良久,邢司南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地响起,拉长了尾调,像是在懒洋洋地抱怨着:“你怎么这么瘦。” 他摁了摁楚白的脊椎,那一排骨头异常突出,放在他身上,有种病态而苍白的美。楚白没搭理他这一茬,略侧身躲开他的手,低声催促道:“……你好了没?” “马上。”邢司南“啧”了一声,“别乱动。” 楚白只好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带着一层薄茧的指腹轻轻擦过他的后颈,身后的人忽然开口道:“你出汗了。” 楚白咬牙道:“……热的。” 在顶上呼呼运作的中央空调面前,这个理由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他的耳边传来一声微不可查的轻笑,轻快到楚白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他怔了怔,然而邢司南已经松开他,并且退后一步,贴心地替他理了理衣服:“你先出去吧。” 他顿时如蒙大赦,毫不犹豫拔腿就走,还因为走的太急,差点被衣服绊个趔趄。 走道的尽头是个通风口,楚白呆呆地站在风口下,吹了好一阵,才勉强冲散了心口那些异样的、毫无缘由的情愫。 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驱使他不愿去深究邢司南做出这些行为的原因,也不愿去深究自己没有拒绝的原因。他长吁一口气,沿着走道慢慢向外走,很快,一座露天垃圾临时停放点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虽然这会儿没下雨,但天依旧是阴的。越州漫长的台风季节即将到来,潮湿黏腻的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恶臭气息,沉重地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他回过头,看见穿着工作服的邢司南向他走来。邢司南走到他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在这傻站着干什么?” 楚白诚恳道:“不想一个人出去遭罪。” 邢司南故意曲解道:“那就是在等我。” 第76章 “……你语文阅读理解一定是满分吧?” 邢司南“嗯”了一声:“是比你强点。” 楚白觉得邢司南这人指定有什么毛病,夸自己就夸自己,为什么还要莫名其妙地踩别人一脚?幸好他大人有大量,并不打算跟邢司南计较,于是转而道:“这么多垃圾,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翻完?” “先做标记分区吧。”邢司南习以为常,“我叫了后援。” 楚白还没反应过来这个“后援”是什么意思,就眼睁睁地看着邢司南面不改色身先士卒,一脚踩进了垃圾堆里。 ……所以有些人年纪轻轻就能做到一把手是有理由的。 他认命地跟上去。垃圾堆的触感很神奇,又绵又韧,绵的是腐烂的水果蔬菜,韧的是包装纸和塑料袋。苍蝇和飞虫在泔水横流的垃圾堆来回飞舞,楚白硬着头皮,跟着邢司南往里走。 邢司南心理素质极为强大,对周遭环境视若无睹置若罔闻。他个高腿长,很快走到了最里面,而后转过身冲楚白道:“越早的垃圾在越里面,从里面开始翻吧。” 楚白:“?” 翻?用什么翻? 邢司南理所当然地回答道:“当然是用手,用别的,一不小心破坏了证物怎么办?” 楚白:“……” 邢司南在此刻显示出了大无畏的真男人本色,并且身体力行地蹲下身,在垃圾堆里仔细翻找起来。楚白低下头,看着脚下种类五花八门的垃圾堆,脸色异彩纷呈。 要是他没看错,里面似乎还夹杂着几个用过的……避孕套。 理智告诉他他戴了手套,但情感上,他还是很难接受要用手捏起那玩意儿。楚白深吸一口气,颤颤巍巍地伸出手—— 这是他的一小步,也是临平分局刑警支队的一大步。 万事开头难,走过了这一遭,扒拉垃圾堆似乎也不是那么的让人难以接受了。楚白皱着眉,将浮在最表面的那一层乱七八糟的果蔬皮、纸屑等拨开,专心致志地找了起来。 据李霞所说,她将花瓶碎片收在了一个黑色塑料袋里,但是黑色塑料袋在垃圾场随处可见,又被掩埋在重重废弃品下,根本无法分辨里面装的是什么。 “……你还好吧?” 邢司南的声音透过工作服面罩闷闷地传出来,楚白有些不太习惯他突如其来的关心,愣了愣才道:“……挺好。” “不舒服就跟我说。”邢司南说完,又转了回去,仿佛他特地回过头来真的只是为了关心一下楚白似的。楚白含混的“唔”了一声,低下头。 他们翻找了没一会儿,走道忽然传来喧闹的人声和重重的脚步声,看来这回来的人还不少。楚白好奇地回过头,看见一群穿着工作服的人熙熙攘攘地走了出来,打头的是一脸幽怨的江陆鸣。 楚白拍了一把不远处的邢司南,指指江陆鸣:“他怎么来了?” “他是技侦,他不来谁来。”邢司南头也不抬,“劳驾,各位来搭把手,先把警戒带拉起来。” 江陆鸣怒气冲冲地走到邢司南面前:“姓邢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邢司南起身,顺手往他怀里塞了什么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陆鸣:“……” 他惊恐地瞪大眼,看着邢司南塞进他怀里的东西——那是一块已经完全腐烂了的生牛肉,白花花的蛆虫正蠕动着,在其中欢快地钻来钻去。 江陆鸣:“……” 江陆鸣:“呕——” 楚白:“……” 他简直想给邢司南磕个头,以谢邢司南的不杀之恩。 邢司南哼笑一声,朝江陆鸣伸出手:“喏,给你。” 江陆鸣吃一堑长一智,后退一步谨慎道:“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拿着。”邢司南将一叠标签纸往他手里一塞,没好气道,“给我做标签去。” 在翻垃圾这一领域,技侦显然是专业的。他们将临时停放点的垃圾分为了十个区域,依次进行编号后分别交由专人负责整理,并对可疑物品进行筛选和挑拣。 楚白觉得自己在遭受了几个小时的精神攻击后,整个人已经蜕变升华了。他慢慢悠悠地挥手赶走一只在自己面前盘旋良久的苍蝇,而后捏起一个外卖包装袋,将其稳稳当当地放在了一旁。 江陆鸣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心酸道:“楚小白,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适应了。” 楚白瞥了眼不远处的邢司南,小声道:“生活所迫。” 江陆鸣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你俩交头接耳的说什么呢?”邢司南仿佛古代残酷无道的暴君,不仅无情地镇压了底下的反抗,还不许群众说他任何一句坏话,“要是觉得自己太闲,可以多刨几个垃圾场。” 楚白立刻表忠心:“我什么都没说!是他硬要凑过来的!” 江陆鸣:“……” 他咬牙切齿道:“楚白,你其实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川剧的传人吧?” “……”楚白不解,“川剧怎么了?”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变脸。” 楚白:“……” 江陆鸣边刨垃圾堆,边长吁短叹:“这么找,得找到什么时候啊?” “阁下有何高见?” 江陆鸣耿直道:“多找点人。” 邢司南:“……” 第77章 他嫌弃地看了眼江陆鸣:“我就多余说那句话。” 楚白看着自己刚刚放在一旁的外卖包装袋,若有所思地出了会神,开口道:“同一个街道在同一天里送来的垃圾,应该是放在一起的吧?” “继续说。” “外卖店的包装一般都印着店名,极具特色,很好辨别。”楚白指了指包装袋,“再加之其配送范围有限,或许,我们可以根据垃圾中的外卖包装,来确定它来自于哪个街道,这样能在相当程度上缩小我们搜查的范围。” “一些外卖店是连锁的,不具有参考价值,但我记得……”他回想了片刻,“我记得我们去何勇家里时,保安室的桌子上放着一份米线外卖,上面写着‘李记米线’。” “此外,江汇小区外的街道上,还有一排餐饮店铺,排除掉一些连锁的店铺,‘玲玲粥店’,‘陈氏油炸’,‘胖大姐香酥烤猪蹄’……这几家,应该都是有且只在何勇家附近有。” 江陆鸣震惊道:“这你都能记得住?你这是什么记性啊!” 邢司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在旁边凉凉地“呵”了一声:“这些倒记得挺清楚……原来不是记性不好,是不乐意记。” 楚白:“……” 承让承让,还是不如您记仇的能耐。 幸好邢司南并没有打算在这件事上跟他做过多的纠缠:“就按你说的做。” “李记米线,陈氏油炸……” “……找到了!” 楚白猛地抬起头,不远处,一个技侦人员小心翼翼地拎起一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赫然是一堆沾了褐色不明物体的青花瓷碎片。 作者有话说: 在这个点更新,看他们翻垃圾桶把我看饿了qaq 第27章 “洗完没?” 邢司南在外头“哐哐”地拍着门,楚白只好放弃了擦第四遍沐浴露的打算。他匆匆冲干净头发和身上的泡沫,冲到左手时想起邢司南的话,犹豫了几秒,避开了手上的绷带。 “喂!”外头的敲门声愈演愈烈,大有要破门而入的趋势,“还活着没?你不会晕过去了吧?” 楚白裹挟着一身蒸汽从浴室出来,拿起浴巾把自己囫囵擦干后迅速穿上衣服,走到门边打开门,没好气道:“活着活着,你用不着这么叫魂似的催吧?” 邢司南彬彬有礼地向他展示时间:“鉴于你已经在里面洗了半个小时的澡,我认为这实在很有必要。” 楚白被他噎得无话可说,邢司南上下打量了他几眼,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楚白同志,请问你是用沐浴露把自己腌了吗?” “哪有那么夸张。”楚白吸了吸鼻子,还是觉得自己身上带着一股子阴魂不散的怪味——大概是他饱受荼毒的鼻子在做最后殊死的抵抗。 “真的没味道了。”邢司南无奈道,“就算有,也是我家沐浴露的味道。” “你家沐浴露……”楚白顿了一下,视线不自然地往淋浴房飘,“好像全被我霍霍完了。” 邢司南财大气粗,闻言淡然道:“用完了就用完了呗,柜子里有新的。” 楚白瞬间就很没骨气地单方面和邢司南之前的敲门行为和解了。他边擦头发边往外走,随口问道:“花瓶碎片的化验和分析做的怎么样了?” “已经送化验室了,最早明天九点前就能出结果。” 楚白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开口道:“我觉得……” 他说完这三个字,又蓦地住了嘴。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就说。” 楚白老实道:“……我没有证据。” 邢司南笑了一下:“现在是休息时间,用不着那么严肃,楚爱卿但说无妨。” “我觉得,李霞既然敢交代出凶器,说明她一定已经处理过了花瓶。”楚白道,“我猜花瓶碎片上只会发现她的指纹,就算有陈耀的,也会被她解释为陈耀之前在家里时不小心碰到的。” “也可以有另外一种解释。”邢司南道,“所有的一切都是李霞一人一手策划的,是她杀了何勇,所以花瓶上才会只有她的指纹。” “……”楚白郁闷道,“你看,又绕回来了。” 邢司南失笑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们有必要去趟泸阳,去找陈耀了解一下情况。” 邢司南叹了口气:“你知道这个案子社会关注度很高吧?” 楚白“嗯”了一声。 “你也知道上头催的很紧吧?” 楚白又“嗯”了一声。 “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李霞自己也承认了她的罪行。如果最后陈耀不是凶手,你现在所做的一切就会毫无意义。”邢司南看着他,目光深沉,“楚白,给我一个理由,给我一个放着大好的结案机会不要,跑去泸阳继续跟你折腾的理由。” 楚白被问住了。他垂着头,水珠顺着他的脖颈滑落,没入宽大的衣领后洇开了一小片深色水痕。邢司南看了一会儿,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楚白的眼睫毛颤了颤:“……难道你真的相信李霞是杀害何勇的凶手?” “我不相信。但是楚白,我或者你的不相信是没有用的。将来在法庭上,法官也不会因为我或者你的不相信,改变他的裁决。” “那就去找到证据,证明给他们看。”楚白定定道,“即使只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我们也不能忽视,这世界上并不是什么事情都只讲究证据的,还有直觉。” 第78章 “……你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 邢司南有一瞬的失神:“你说的没错,就像我……” 他说完这几个字,忽然有些欲言又止。楚白好奇地追问道:“就像你什么?” “没什么。”邢司南在沙发上坐下,“明天一早,我们去泸阳。” 邢司南说的“一早”,真的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早”。第二天早上五点半,他便未经允许擅自开了楚白的房门,然后硬生生将楚白从床上拖了起来。 楚白一肚子起床气,正在“给房间换个门锁”和“打邢司南一顿”两个选项间难以抉择之时,被邢司南拖到卫生间,一泼冷水浇光了余下的睡意。 “清醒了没?” 楚白:“……” 二十分钟后,他准时坐进了越野车的副驾驶,抱着薄毯昏昏欲睡。 天蒙蒙亮,在半灰半白的厚重云雾中,隐约出现了一小片金光,但随即又被云雾所掩盖。街道上人影和车影稀疏,高大的行道木立在两旁,间或有蝉不甘寂寞地叫唤两声,是这一方天地里唯一的动静。 从越州到泸阳有近六个小时的车程。楚白还记着早上邢司南拖他起来的仇,自顾自侧靠在座椅上补觉,只留给邢司南一个冷漠无情的背影。 没想到连睡觉也摆脱不了邢司南的阴影。在梦里,他们似乎是站在什么光线昏暗的角落,这使得邢司南本就优越的五官轮廓显得更为深刻——梦里的邢司南看上去要比现在更年轻一点儿,他被摁在墙上,垂下眼看着自己,眉头紧拧着。 而自己则抓着他的衣领,以一种不容抵抗地姿态把他摁在了墙上。没等楚白弄明白梦里的自己想做什么,下一秒,他忽的逼近了邢司南,而后结结实实地亲了上去。 在亲上去的那一瞬间,楚白立刻就被自己吓醒了。 这梦做的太过于真实,以至于他醒来时,嘴唇上似乎还残留着那种唇齿相依的微妙触感。楚白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邢司南。 邢司南注意到他的视线,略微偏了偏头:“怎么了?” “没怎么。”楚白摁了摁眉心,心说这一天天的都是些什么邪门事儿,他和邢司南这两个主语背后,根本就不应该、也不可能跟上“接吻”这个动词。 “我看你也没事儿。”邢司南看了他一眼,“睡的真香,手机在那闹腾半天都没把你闹腾醒。” 楚白闻言,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上面果然弹出好几条江陆鸣发来的信息:“化验报告出来了,花瓶碎片上检测出了何勇的血迹,以及三个人的指纹。” 后面跟着一连串图片。 “江陆鸣说化验报告出来了。”楚白翻了翻后面的图片,“血迹的确是何勇的,除此之外,还有三个人的指纹。” “三个人?”邢司南道,“何勇,李霞和陈耀?” 楚白冲他竖了个大拇指,以一种表扬幼儿园小朋友终于学会了自己提裤子上厕所的语气夸奖道:“真聪明。” 邢司南没理他:“你说的没错,瓶身上有何勇的指纹,更证明了任何人在案发前都有可能触碰过这个花瓶,指纹根本成为不了证据。” “指纹的事情先往旁边放一放吧。”楚白道,“杨朔还发现了点别的——7月20号,陈耀曾经乘坐大巴,从泸阳回到越州。” “现在是暑假吧?暑假他也在学校么?” “看起来是这样。”楚白道,“7月21日早上,他又乘坐最早一班大巴,从越州回了泸阳。” “这能解释李霞为什么极力想证明何勇死于21日,否则陈耀的不在场证明无法成立。21日当天,何勇名下的银行卡曾经有过消费记录,我们需要找到那个真正消费的人。” 楚白点点头:“我让杨朔去查。” 邢司南“嗯”了一声,貌似无意道:“你刚才做梦了?” 楚白眼皮一跳,心想他该不会在睡觉的时候说了什么少儿不宜的话,被邢司南给听到了吧。 邢司南总能准确无误地猜中他的内心想法:“放心,你没说什么奇怪的梦话。我只是看你突然跟个弹簧似的从椅子上弹起来,以为你做噩梦了。” 楚白:“……”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鬼形容词。 他又不能说他是梦到了自己强吻邢司南被吓醒了,只好含糊其辞道:“嗯,梦到了小时候的事情。” 邢司南皱了皱眉:“你经常做这种梦?” “倒也没有……” 邢司南显然并不相信他的说辞:“等这个案子结束了,去找个心理医生。” “我的心理很健康。”楚白道,“需要我给你看看我的心理医生开具的证明么?” “是你教我的,不要光看证据,要相信直觉。”邢司南回答道,“现在我作为一名警察的直觉告诉我,你的心理并不健康。” 楚白:“……” 他头疼道:“邢司南,你真的是……” 邢司南淡然接道:“真的是世界上最好的领导。” 楚白:“……” 片刻后,他放弃了挣扎似的:“看心理医生对我来说真的一点用都没有。邢司南,每个人都会有那么两三个小毛病,就好像虽然你是个有裸.露癖的控制狂,但你仍然是我敬爱的好上司。” 邢司南凉凉道:“关于你对我的评价,我持保留意见。” 第79章 “……”楚白斟酌了一下,“我的意思是,有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是可以忍受的。我的洁癖和我的失眠都没有影响到我日常的工作,你就不能当没看见吗?” 邢司南道:“不能。” 楚白苦口婆心地跟他说了半天,结果得到这么一个回答,有些毛了:“为什么?” “因为我是控制狂。”邢司南用最平淡的语气说着最惊世骇俗的话,“看到你睡不好,我觉得不舒服。” 楚白:“……” 他早晚要去宋既明那里举报邢司南职场性.骚.扰。 “这个理由可以么?”邢司南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在杂物箱里翻找了片刻,抽出一张名片纸丢给楚白,“这是一个我认识的心理医生,他很专业,去找他聊聊。” 楚白捏着那张轻飘飘的纸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你不明白,我……” 心理治疗的关键在于医患双方的信任,患者必须敞开心扉、毫无保留地袒露一切,而他没有办法信任任何人。 邢司南道:“先收着吧。” 楚白只好把名片塞进了口袋里。 “还有两个小时才到。”邢司南看了眼导航,“再睡会儿,到了我叫你。” 楚白把毯子往上拉了点,闭上眼。好不容易才清理干净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眼前却无端地浮现出刚才那个梦。如果他没看错的话,那还是个十分缠绵难舍的……深吻。 ……真要命。 更要命的是,杨朔曾经说过邢司南在一次行动里丢掉了初吻,而邢司南说吻他的人,右眼眼角有颗泪痣。 怎么看怎么和自己符合。 楚白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希望自己赶快恢复该死的记忆。难道他和邢司南曾经搞过什么隐秘不为人知的地下恋情,表面上的相看两厌只是为了避嫌?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楚白自己就先抖了两抖。 “你抖什么?”邢司南的声音还好死不死地在他背后响起,“你很冷?” 楚白:“……” 他实在是很纳闷,为什么有些人明明开着车,还能时时刻刻注意到旁边人任何一丁点的动静。 邢司南把解了锁的手机扔给他:“不打算睡觉就联系一下陈耀的班主任,联系方式在我和杨朔的聊天记录里。” 楚白挑了挑眉:“这么信任我?不怕我在你手机里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邢司南笑了一下:“你可以试试。” “我才没那么无聊。”楚白懒洋洋地回了一句,而后点开微信。他的动作忽然一僵——邢司南的最近联系人列表里,除了几个群聊,还置顶了一个头像是穿着红色长裙女人的人。 他们的最近一次聊天停留在昨天晚上,不知道是邢司南还是对方发的消息,很简单的几个字,“好好休息”。 无论是谁,这么亲密的语气本身就足够让人感到意外,更何况对面还是个女生。楚白神情复杂,觉得自己大概是在无意中撞破了邢司南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他“啧”了一声,很快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回了案件本身上。他点开江陆鸣和邢司南的聊天记录,最下面是陈耀班主任的联系方式。 他拨打了电话,铃声响了几下后电话接通,话筒里传出一个雄厚低沉的男声:“喂?” “您好,请问是陈耀同学的班主任么?” “……陈耀?”对面的声音停顿了几秒,似乎是在回想自己班上有没有这么个人。片刻后他谨慎回答道:“我是,请问您怎么称呼?” “我们是越州市公安局临平分局的警察。”楚白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的来意,“陈耀同学涉及到我们这里的一起案件,请问您知道陈耀同学他现在在哪里么?” “陈耀?我记得他好像的确是留在了学校,跟着一个老师做比赛项目吧……但是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您能帮我们联系一下他么?” “我帮你们联系一下他的课题老师。”那边静了一会儿,声音忽然变得有些忐忑和紧张,“警察同志,陈耀他……是涉及了什么案件?” 楚白道:“案件还在调查中,我们现在还不能向您透露任何有关信息。” 对面苦笑了一下:“警察同志,你们不懂。现在是招生季,最近学校领导对这种事情特别敏感,万一被什么不怀好意的人断章取义传到网络上,会严重影响我们学校的声誉……” “抱歉。”楚白换了个话题,“请问陈耀在平时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 “就挺正常一个学生啊。”对面道,“从来没跟同学室友闹过什么矛盾,成绩不上不下,听说现在这个项目还是他主动找专业课老师要求加入的……不过我听说他家里条件好像不太好吧,他大一大二都在外头兼职,平时班级里有什么团建聚会的活动也很少来参加。” “所以你跟我说他涉及案件,我还真挺意外的……”对面唏嘘道,“完全看不出来啊。” 楚白想起档案上陈耀的证件照,男孩的头发剃的很短,鼻梁上架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穿了一件藏青色的格子衬衫,略显青涩的五官平平无奇,毫无记忆点。 比起正常,也许一个更为恰当的形容词是不起眼,或者说没有存在感。他像是每个人读书时期都会遇到的那么几个男同学,即使同窗四年,在毕业后某日回想起你的大学生活时,你甚至不会记得他的名字。 第80章 “等一下。”对面道,“他的课题老师给我回消息了,我看看——真不巧,老师说他们上午刚去了外地,最早也得明天上午才能赶回来,可能得辛苦你们两位同志等一等了。” 楚白不自觉微微皱眉,邢司南问他:“怎么了?” 楚白捂住话筒,小声道:“陈耀在外地,明天才能赶回来。” 邢司南没什么特别的反应:“那就等一天吧,定个酒店,今天晚上在泸阳住一晚。” 楚白:“……” 你那么有钱为什么不能定俩。 他先是对电话那头礼貌回复道:“麻烦了,那我晚一点再联系您,再见。”等对面挂了电话,听筒里传来“滴滴”声后,转向邢司南,“酒店定哪?” “随便,我不挑。” “你出钱还是单位给报?” “这重要吗?” “当然。”楚白微微一笑,“这决定了我们晚上睡的是希尔顿还是如家。” “……”邢司南真心实意道,“其实我觉得希尔顿和如家没什么特别大的区别,我个人会比较喜欢安缦或者悦榕庄。” 楚白静静地看着他。 邢司南立刻善解人意道:“住个便宜点儿的酒店就行。最近不是严打么?骄奢淫逸要不得,资本主义的浮夸作风更要不得,我看也别住如家了,定个一百块钱一晚上的小旅馆得了。” 楚白:“……” 就邢司南这种非要把自家卫生间敲了安个按摩浴缸的人,竟然还能一身正气大义凛然地说出这种鬼话。 其实重要的不是住哪,重要的是……楚白斟酌了一下,试探道:“那我们定几个房间?” “当然是一个,不然你还想定几个?”邢司南看了他一眼,义正言辞地批评教育道,“你这思想很危险啊楚白同志,铺张浪费可不行。最近局里经费紧张,能省一点是一点,再说咱俩大老爷们你怕什么?” 楚白:“……” 哦。 作者有话说: 家人们从下周开始改成一周两更哦~字数不变,爱你们么么哒030 第28章 “杨朔把7月20日、21日那两天江汇小区附近的监控录像传过来了。”邢司南打开笔记本电脑,“你过来看看。” 楚白翻身下床,坐到邢司南旁边。 “陈耀购买的大巴车票是下午两点,到达越州是晚上九点,再加上中途周转的时间。”邢司南将进度条向后拉,果不其然,几分钟后,一个人影脚步匆匆地走进了监控范围。 监控清晰地拍到了他的面部五官,邢司南按下暂停:“是陈耀。” “这段监控录像足以证明陈耀的确于7月20日晚上出现在江汇小区……有拍到他离开么?” “嗯。”邢司南点开另一份文件,天将亮未亮之时,一个人影低着头,弓着背,脚步踉踉跄跄地向江汇小区外跑去。在即将迈出大门时,他忽然回过头向后望了一眼,动作迟疑而神色慌张。 楚白道:“他换了衣服。” 邢司南“嗯”了一声。 画面快进,东方既白,天色大亮,原本冷清的小区里也热闹起来。上班的买菜的送孩子上学的,人影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电瓶车轻车熟路地自人影中穿梭而过,何辉坐在后座上,紧紧抱着母亲的腰。 楚白看了眼监控右上角的时间,7月21日早上七点四十。 此后,监控录像里一直没有出现过何勇一家人的身影,直到下午六点时,李霞载着何辉,一脸疲惫,风尘仆仆地从外头赶回来。 她将电瓶车停放在小区内的车棚里,让何辉先下了车,而后弯下腰对着他嘱咐了几句。何辉睁着大了眼睛呆呆地看着她,李霞摸了摸他的头,拿起钥匙向外走去。 一个小时后,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驶进了小区里。 之后的剧情他们再熟悉不过——7月21日晚上十二点三十分,李霞驾驶牌照为浙a23149的黑色轿车,从江汇小区出发,在富春江边短暂停留时,将何勇的尸体抛至富春江中。 一个星期后,何勇的尸体随着江水冲上岸,引起社会极大轰动。 “我推测,陈耀回到家时,正好看见何勇在殴打自己的母亲。他在盛怒之下,提起一旁的花瓶砸在何勇头上。”楚白叹了口气,“或许他本意只是想给何勇一个教训,但没想到却失手将何勇杀死。” “何勇伤在后脑,也证明凶手是从他背后突然发动的袭击。何勇死后,李霞和陈耀处理了何勇的尸体和案发现场,二人决定将其抛尸富春江中毁尸灭迹。但李霞还是担心有一天尸体会被发现,为了以防万一,她决定……” 邢司南淡淡道:“她决定把所有罪行都揽到自己身上。” 楚白一时语塞。 “她让陈耀在第一时间离开越州,并在警察询问时一口咬死何勇死于21日晚上,从而为陈耀捏造了不在场证明。她在花瓶上印上了自己的指纹,而后驾车抛尸……如果我没猜错,她才是那些消费记录真正的消费者。” 谁也不知道这个只有初中学历的女人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里下定了那样的决心,又将整个计划安排的天衣无缝滴水不漏。 “如果我们没有证据证明21日何勇名下的消费记录并非他本人,就无法将他的死亡时间前推到20日。这样一来,陈耀的不在场证明成立,李霞将是唯一一个有时间、有动机杀了何勇的人。” 第81章 邢司南点了点头,开始隔空指点江山,给杨朔布置任务:“去走访排查21日何勇消费的每一家店铺,我不管你是询问目击者,还是调取附近监控录像,总之,一定要给我找到有效证据!” 杨朔:“……” 邢司南你这个不讲理的暴君! 楚白盘腿坐在床上,看着监控里的画面出神。第一次见到李霞的时候,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弱怯懦的女人,竟然做出了如此果断决绝的决定。 有多少个惴惴不安难以入眠的夜晚,又有多少次对着镜子表演和排练,才能让她在警察的质问面前,饰演出那种惶恐不安、又恰到好处的惊愕和不知所措? “还记得吗?第一次询问时李霞曾谈到,她和何勇结婚,是为了让大儿子有学上。这大概是她谎言中为数不多的几句真话。” 这或许是母亲们的通病,她们从被赋予了“母亲”这个沉重的身份开始,便忘我地工作,忘我地劳碌,忘我地照顾家庭。她们被囿于厨房,囿于两室一厅,不分日夜、不知疲倦地付出与牺牲着。 她们拼尽全力,只为能让自己的孩子们过得更好一些,而你绝不会知道,她在无人知晓之时,曾为你做了那么多。 “有时候,她为你做的远比你想象的多,”楚白回过神,邢司南正垂下眼,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也远比你想象的爱你。” 楚白低声道:“……是么?” “不说这些了。”邢司南将视线从他身上移开,“说点你乐意听的吧,我记得,泸阳市的小龙虾和烧烤还挺有名的。” 楚白顿时精神一振。 “不过医生说你要忌口,少吃辛辣油腻和刺激的。”邢司南慢慢悠悠道,“大概你只能吃清蒸小龙虾和小龙虾刺身了。” 楚白:“……” 他被邢司南天马行空的想象力和创造的黑暗料理彻底震惊了:“你认真的?” “怎么可能。”邢司南合上笔记本电脑,笑道,“啤酒没有,小龙虾管够。” 泸阳的夜景虽不比越州繁华,但有着其特有的韵味。旅馆楼下的小吃街人来人往,各色霓虹灯招牌鳞次栉比。无边无际的夜空下,夏日的晚风不急不躁,徐徐吹散了一室沉闷。 空气里弥漫着蒜蓉、十三香和爆炒大肠的味道,铁盘油腻腻地反射着路灯光。穿着红色围兜的老板娘殷勤招徕客人,手脚麻利地搭起一张又一张露天餐桌。 他们采取就近原则,挑了一家离巷口最近的烧烤店。点完单,邢司南走到冰柜前看了半天,挑了两罐王老吉。 楚白百无聊赖地拿筷子戳着桌上塑封的一次性餐具,看见邢司南过来,停下手:“没有啤酒的烧烤就像没有了耶路撒冷的西方。” 邢司南:“……” 他重重地把王老吉往楚白面前一放:“就算不是执行公务期间,人民警察喝酒也是要提前报备的,我劝你别得寸进尺。” 楚白“哦”了一声,敷衍之情溢于言表。 幸好老板娘很快用大铁盘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六斤小龙虾,不仅抚慰了他的胃,更抚慰了他的心。楚白一口一个沾满了酱汁的小龙虾,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邢司南剥着虾,动作十分优雅,仿佛身处的不是路边摊,而是什么价格昂贵的西餐厅。他整个人仿佛一个人形荷尔蒙发射器,楚白注意到就这一小会儿功夫,隔壁桌的年轻女孩已经偷瞄了邢司南少说三回,最后一次不凑巧撞上他的目光,讪讪地转过了头。 可惜邢司南毫无知觉,自始至终目光都没有从楚白脸上移开过。楚白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剥下一次性手套,扯了两张餐巾纸胡乱擦掉手上的红油:“看我干什么?” “看你有趣。”邢司南挑了挑眉,“你不是洁癖么?为什么会喜欢吃这个?” 楚白看了眼已经被他造了大半的小龙虾,无奈道:“你非得在这种时候提这么扫兴的事儿么?” 邢司南没什么诚意道:“抱歉。” 两人沉默地对视片刻,楚白看着邢司南深色瞳孔里倏忽闪过的点点灯光,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挺好的。” 热闹的,喧哗的,烟火气的……好像只要他呆在这里,就能融入这里,就能与他们成为同类,就能过上每天三点一线朝九晚五的、平淡普通的生活。 这样没有意外的、一眼看得到尽头的日子。远处飘来某首不知名的曲子,节奏欢快而声音嘹亮,楚白犯了食困,屈起腿,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 邢司南坐在对面看着他,忽然笑了笑:“是很好。” 未尽的话语随风而上,飘散于木樟树修长的枝梢,上头开满了一丛一丛浅白色的小花。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楚白出神地望着邢司南——他见过邢司南很多样子,各个年龄段的,神态各异的,他和邢司南第一次见面,相逢于一个盛大的黄昏。在夕阳摇摇欲坠之时,他看见一个人影朝他走来,背后是一轮巨大的、将要坠下的红日。 那是十八岁的邢司南,尚且少年不识愁滋味。他垂下眼看他,剑眉微扬,削薄的唇角要笑不笑地挑起,浑身上下带着说不明道不尽的恣意与洒脱。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不知怎的,只一眼,少年人的眉眼便鲜明而隽永地刻在了他记忆里,一记就是许多年。 第82章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他和邢司南的关系最开始也不似后来那么恶劣,某些人在路上偶遇时还会臭着张脸叫学长好,不至于到形同陌路相看两厌。 至于他们的关系为什么会变成后来那样…… 电话铃声将楚白从回忆中惊醒,邢司南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信息,眼里闪过一瞬的讶异。 “我去接个电话。” 邢司南起身走到店外的僻静处,摁下接听键。 “老何?” 那边很快传来一个气急败坏的声音:“邢司南你小子又驴我!什么叫你妹的相亲对象!相亲你妹!有你这么坑朋友的吗?!” 邢司南咳嗽一声:“哟,这是查到什么了?” “还查呢!”老何怒道,“特么的,我还以为是个小水洼,下去淌了差点被淹死!你知不知道……” 他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知不知道你那位‘相亲对象’是干什么的?要这是你个人行为,我劝你早点收手,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打发到别的地方去。” 邢司南微微皱眉。他转过头,楚白依然毫无知觉地坐在原地,眼神随着灯光乱转,像一只被逗猫棒吸引了的猫。 他收回目光:“……先说说你查到了什么。” 老何低声道:“从档案上来看,楚白很小的时候亲生父母就双双去世。他在邵阳市北湾孤儿院里呆了十三年,直到被人领养。但这件事的不合理之处在于,我无法搜索到他十三岁前的任何信息,就好像这个人之前根本不存在,十三岁那年却突然从石头缝里蹦出来了似的。” “被人收养后,他离开了孤儿院,正常地上学升学参加考试,十八岁时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公大。对了,收养他的人叫傅时晏……你听说过这个名字么?” 邢司南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提到这个名字,老何叹了口气:“傅时晏是一名非常优秀的警官,非常非常优秀。他曾在滇南省公安厅任职多年,一生侦破大案要案无数,生前多次记个人三等功、集体二等功。” “生前?”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措辞,“他已经去世了?” 老何的声音低沉:“三年前,傅时晏在医院抢救无效离世,对外宣称的死因是过度劳累诱发的心脏病。但一直以来,系统内部都流传着一种传言,即他并不是死于心脏病,而是因为……他是滇南省公安厅一项绝密行动的联络人。” 绝密行动?邢司南倏地拧紧了眉。 老何对此也讳莫如深,很快换了个话题:“说回你的‘相亲对象’。他的大学在校成绩很好,但依然遭受了一些负面评价,尤其是曾和他搭档过的学生,无一例外认为他‘极其不好相处’。四年后他从公大毕业,从此,他的工作内容便一直处于最高级别的保密状态,他在哪里,做过什么,都无从得知。” “直到十年后,他身受重伤状态濒死,不得不在祁山军事疗养院接受治疗。一年后,他通过重重测试获得批准出院,主动打报告申请要调来越州。” 老何语重心长道:“现在明白我为什么要让你离他远点了吧?从他过去的经历来看,此人绝不简单。你也不想想,全国34个省,663个市,他为什么独独选中了越州?总不能是因为他暗恋你吧?” 邢司南:“……” 这个理由听起来竟然莫名的合理。 “总之,他来越州,肯定是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老何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而后问道,“对了,他申请理由是怎么写的?” “……”邢司南波澜不惊道,“他说是因为我和他关系好。” “……”老何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好像有哪里不太对劲,“你……” 邢司南淡淡打断他:“放心,我有分寸。” “你有个屁!”老何怒道,“你根本不知道这里面水有多深,我要是你,要么让他赶紧卷铺盖走人,要么自己赶紧卷铺盖走人!” 邢司南委婉道:“那可能有点难度。” “这有什么难的……” “他现在住在我家。” “……” 对面倒吸一口凉气,为了避免老何直接厥过去,邢司南贴心地解释道:“宋既明干的——话说回来,我总觉得这老头子肯定知道点什么。” “那不废话,要不然人还怎么做你领导?”老何没好气道,“别以为就你小子聪明啊邢司南,聪明反被聪明误,早晚有天被自己坑里头。”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声:“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再帮我查个人呗。” “谁?”老何警觉道,“别又是什么你姐姐妹妹的相亲对象。” “楚晦。” “……”老何麻木道,“不查姓楚的。” “那就帮我查傅时晏。” “……”老何咬牙切齿道,“等等,你刚刚说要查谁来着?” “楚晦。”邢司南道,“只知道读音,不知道是哪个’晦’。” 老何的每一颗后槽牙都在用力:“我手机快没电了,先不聊了,回见啊。” “别啊,我给你个方向,你就查……”邢司南沉吟片刻,“查一下傅时晏认不认识叫这个名字的人。” “……这绕了半天不还是让我查傅时晏么!”老何无奈认栽道,“得了,我试试,但这查起来费劲,得花点时间。” 第83章 “没事,我不急。” 老何:“……你不急我急!” 邢司南“嗯”了一声,眼神不自觉又飘到楚白那儿——大概是邢司南离开的实在太久,楚白忍不住支起脑袋东张西望了一会儿,一无所获后再次蔫蔫地低下头,开始摆弄手机。 昏黄的路灯直直地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宽大短袖下漂亮流畅的躯体线条。他低着头,略长的鬓发垂下来,只能看见一点长而浓密的眼睫和隐约泛着水光的嘴唇。 平心而论,他的长相不是惹人注目那挂的,但你一旦注意到他,就很难再将目光从他的脸上移开。邢司南看着他的侧脸出了会神,直到电话对面的老何对他长时间的沉默表达了疑惑,才不自在地咳嗽了两声:“……没别的事我先挂了。” “行,挂吧。”老何道,“有新发现了我再找你。” 邢司南切了电话,正打算从树丛的阴影里走出来,旁边忽然传来窃窃的人声。 “你看见坐隔壁那桌的那几个娘们儿没有?” “怎么着,看上了?” 随后传来几声男人猥琐的淫笑:“还是学生妹儿点正,鲜嫩,估计还是雏吧?” “可不好说,”另外一个声音低一些的摇头叹气,“你不懂,现在这世道,处女大概只能去娘胎里找喽!” “无所谓,都是出来玩的,就是放得开才有意思。哎,待会儿……” 邢司南厌恶地看了一眼声音传来的方向,几秒后,两个浑身酒气的中年男人一前一后从旁边的树丛里钻了出来。前面那个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了。后头那个朝地上啐了一口,拍了拍自己裸露在外的肚皮,踉踉跄跄地走了。 邢司南犹豫了片刻,还是先回到了位置上。楚白看见他回来,撑着脸打了个哈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邢司南把他刚才听见的对话告诉了楚白,“我担心那几个女生会有危险。” “你还记得那两个人长什么样么?” “嗯,不在这家店里。”邢司南看着他皱了皱眉,“你不会又打算直接动手吧?这里不是我们的辖区,我们不方便管,还是报警吧。” 楚白有些遗憾地“啧”了一声,但还是老老实实点了点头:“……好吧。” “先回酒店吧。”邢司南牵住楚白的手腕,边往回走,边拨通了报警电话,“喂?是派出所么?嗯,我的位置是……” 他抬头看了眼路牌:“建平路124号,这附近有人喝醉了酒,在闹事,建议你们过来看一下。” 他一通电话还没打完,后面忽然慌慌张张地跑上来几个人。邢司南单手捂住话筒,眼疾手快地拦下了最后的那个女生:“怎么了?” “后面有人……”女生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后面有人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底裤被扒了还不自知的楚小白和心机boy邢队~ 家人们下周开始一周两更哦,爱你们~欢迎大家来评论区和我一起互动! 第29章 “操.你妈的,别给脸不要脸……” 店内店外一片狼藉,塑料桌椅七歪八斜地倒了一地。吊灯在空中一晃一晃,碗盘被摔成无数个碎片,冒着白沫的啤酒饮料和剩菜搅和在一起,顺着地势缓缓向四周涌去。 五六个成年男人将三个女生围在中间,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烧烤店老板在不远处紧张地搓着围裙,几次想上来帮忙,但又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都是出来玩的,装什么贞洁烈女啊?”醉醺醺的中年男人笑了一声,朝其中一个女生伸出手,“开个价呗,多少钱一晚上。” 长发女生往后退开一步,躲开他油腻腻的手,恼怒地骂道:“你们特么有病吧?再发酒疯我们报警了!” 领头的中年男人被拒绝后有些恼怒:“你会不会说话?说谁有病呢?” “她已经拒绝你了。”另外一个戴着眼镜的女生紧紧抱着朋友的胳膊,“我们对你们一点兴趣都没有,快点让开。” “别这样嘛。”后头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故作潇洒地捋了捋头发,走上前来,牵动嘴角笑道,“都消消气,就当大家交个朋友,认识一下呗?” “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长发女生咬牙道,“好狗不挡道不知道吗?快点让开!” 中年男人恼羞成怒,终于脱下了那层伪善的外壳。他伸出手抓着长发生的胳膊,用力想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旁边的高马尾女孩骂了一句,抄起桌上的玻璃啤酒瓶,重重地砸在了男人头上。 一声脆响,啤酒瓶砸的粉碎,酒液淋了男人一头一脸。他松开长发女生,有些狼狈地抹掉自己脸上的酒液,骂道:“臭婊子这么找死,老子今天就成全你!” 他一手抓住女生的马尾,掐着她的脖子将她强行拖了过去。眼镜女生发出一声尖叫,哭着去抓女孩的手:“……小薇!小薇!你放开她!” 长发女生也被领头的中年男人一脚踹倒,他抓着她的衣领将她提起来,恶狠狠地抬手扇了她几个耳光:“刚刚嘴巴不是很厉害吗?继续说啊!” 长发女生捂着脸,两眼通红地瞪着他。中年男人朝她脸上恨恨地啐了一口,不解气似的又在她身上踹了几脚。 长发女生倒在地上,抱着肚子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眼镜女生扑到她身上,哭道:“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第84章 “快来人啊!”她求助地看向四周,眼中满是泪水,“有没有人……” 烧烤店老板在原地来回转了两圈,终于按捺不住,走上去赔着笑脸道:“哥,几位哥消消气,别跟小姑娘一般计较……这样吧,今天你们的消费,我们店给全免了,大哥你给我个面子……” “面子?”领头的中年男人斜睨他一眼,“你有什么面子?” 他指了指跌坐在地上的几个姑娘:“哥几个今天就是要带她们走,天王老子来了也不好使,我看谁敢拦!” 老板硬着头皮道:“哥,这是犯法的,小姑娘年轻不懂事不是?您要是喜欢,出了这条街不远就有……” 中年男人恶声恶气地打断他:“老子今天就是要玩她!” 说完,他一把拎起长发女生的头发,动作粗暴地将她向外拖去。长发女生发出一声哀嚎,她拼命蹬腿挣扎,但在悬殊的力量差距面前,她的抵抗只是徒劳。 眼镜女生满脸泪痕,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但还是边抹眼泪边跌跌撞撞地往外追:“……小薇!小薇!” 中年男人将马尾女生拖到车边,用力地在她身上踩了两脚。马尾女生死死地抓着他的脚踝,指甲缝里全是泥和血。 男人把她踢到一边,打开车门,正打算把马尾女生提起来时,身后忽然一阵劲风袭来。他下意识地转过身,胸腹处登时传来一阵剧痛。两三秒后,男人的后背重重撞上铝制车门,发出了巨大的钝响。 “操!”他忍着疼痛,强行撑起身。在他几步远的地方,站着一个瘦高的年轻男人,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中年男人骂了一句,在车后座摸索片刻,摸出了一根曲棍球球棒,大喝一声,挥舞着朝男人冲了过去。 他喝多了酒,走的踉踉跄跄,男人几乎没怎么费劲,劈手从他手中夺过球棒后膝顶接侧踢,直接将中年男人踢的飞出去两三米远。 举着手机录像的吃瓜群众叹为观止道:“卧槽,牛逼啊小伙子……” “看不出来他瘦瘦高高的力气竟然这么大,这得是专门练过的吧?” “怪不得他敢一个人上去……” 中年男人的脸和大地零距离亲密接触。他趴在地上,喘着气哼哼了两声,好半天没动弹。 马尾女生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身上忽然被盖上了一件衣服。有人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低声道:“别怕,警察马上就到。” 年轻男人往中年男人的方向走了几步,中年男人心里一慌,朝旁边那几个人破口大骂道:“看什么看!还不快点过来扶老子!” 随行的人忙不迭将他扶起,一个寸头男看了眼不远处的年轻男人,小声道:“老大,要不然算了,这闹太大了,到时候不好收场……” “算了?”中年男人瞪眼道,“你让我算了?开什么玩笑,老子从出生到现在,就从来没受过这种窝囊气!他就一个人,你他妈怕个屁?!我们六个人,还有东西,难道还干不过他一个人吗!” 寸头支支吾吾,还想再说什么,被中年男人踹了一脚:“别在这叽叽歪歪的跟我废话,今天谁要是跑了,就是不把我当兄弟!以后再见到的时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年轻男人低下头,研究了一会儿自己手上的曲棍球棒后,便兴致缺缺地随手扔到一边,继续朝中年男人的方向走来。中年男人咬咬牙,挣扎着站直了,用力地推了一把自己身边的人:“还不快上!” 楚白看着一个两个大无畏往上冲的马仔,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他侧身躲开男人的棒球棍,抓着男人的手腕一个过肩摔将他甩了出去,还“恰好”撞到另一个即将要冲上来的马仔身上。 两人像交叠的保龄球一般一起摔倒。楚白顺势转过身,一个干脆利落的右勾拳,坚硬的指骨和男人下颌碰撞的瞬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发出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 男人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楚白拎着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重重地砸到了一旁的餐桌上。 他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阴冷的凉意,邢司南瞳孔放大,厉声道:“弯腰!” 楚白反应很快,立刻俯下身。顶上传来呼呼的风声,塑料椅子擦着他的脊背过去,狠狠砸在了他身后一个挥着刀的男人身上。 椅子直接被砸的散了架,男人踉跄几步,摔坐在了地上。借着微弱的月光,邢司南看清了男人的长相——果然是他之前在树丛偶遇的那两个人之一。 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红蓝警灯在夜幕中闪烁。穿着制服的警察从车上下来,看着一地狼藉皱眉道:“公共场合聚众斗殴,都给我带走!” 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没事吧?” “没事。”楚白看了眼还在地上哼哼的几个男人,“看起来长得挺壮实,没想到这么虚,估计是被掏空了。” “你还好意思说。”邢司南没好气道,“又不听指挥一个人往前冲,你是嫌自己命太长,还是嫌宋局最近心情太好?” 旁边的警察有些看不下去了:“二位,不是我说,你们现在是一起性质十分恶劣的聚众斗殴案件的嫌疑人,能别这么旁若无人么?” “哦,都是误会。”邢司南掏出警官证递给他,“我和我同事是来泸阳办案的。我们晚上在这附近吃饭时,听见那几个男人打算对旁边的女生欲行不轨,所以打电话报了警。” 第85章 “但是你们还没到,那几个人不仅对小姑娘们动手动脚,还暴力殴打,企图把小姑娘们往他们的车上拖。我们怕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才出手制止的。” 警察半信半疑地接过警官证,看完后对着邢司南肃然起敬:“邢队好。” “嗯。”邢司南收回警官证,低声道,“先把几个女孩子送医院吧。” 三个女生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伤,其中程度最轻的是戴眼镜的女生。邢司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不由分说强行拉着楚白去检查了一下他手上的伤口,得到医生回复说恢复的很好才放下心来。 “要不是我反应快,你不知道哪个部位又得多一道口子。”走出诊室,邢司南数落他,“我看你这辈子是要和烧烤小龙虾啤酒无缘了。” “医生不是说我恢复的挺好么。”楚白不以为意,“明天我想吃九宫格火锅。” “一天到晚就想着吃。”邢司南屈指敲了敲他的额头。墙上时钟的指针又走完一圈,夜深人静,安静的走廊上空无一人,唯有他们的脚步声回荡在狭长的空间中。 他们路过急诊室,楚白的脚步略微一顿,邢司南注意到了,轻声问他:“要进去看看么?” 楚白将目光投向百叶窗冒着光的缝隙,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了摇头:“算了,都快一点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好。”邢司南揽着他的肩膀往前走,低沉的声音随即在他耳边响起,“刚才我过去看了一眼,万幸那几个女孩身上的伤不算很重……但心理上的创伤,很可能会伴随她们一生。” “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楚白叹了口气,“她们穿着正常的衣服,在一个正常的时间点,做了一件最正常不过的事情,却遭到了‘非正常’的对待。” “不。”邢司南道,“无论她们穿着什么,在什么样的时间点,在做什么,都不应该成为她们遭到’非正常’对待的理由。” “你说得对。”楚白皱了皱眉,“根据现有法律,寻衅滋事的最高量刑不过五年……真讽刺,加害者没有付出任何可以称之为‘严重’的代价,受害者却留下了一生的惨痛阴影。你能想象么?只要五年,你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毁掉另外一个人的一生。” “法律是由人制定的,难免有力所不逮的地方。”邢司南无奈笑笑,“所以说,对法律保持敬畏之心是很有必要的——如果一个人不敬畏法律,又不凑巧懂法律,他就会不断试探游走于合法与非法的边缘。” “敬畏之心的消失……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因为作为一种景观的刑罚正在消失。”楚白道,“几百年前,断头台曾经是西方最负盛名的刑罚景观之一,象征着法国大革命的自由与胜利。在法庭上,没有人会畏惧法官口中那一连串冗长拗口的罪名,但没有人不会畏惧那台沉重的器械,濒死的绝望哀嚎,和上面沾染着的、鲜血与死亡的气息。” “上到绞刑、凌迟、五马分尸,下到黥刑、游街示众,作为一种景观的刑罚不分地域,古而有之,本质上都是让普通民众看见刑罚的威力,自然而然地产生畏惧。而现在,无知者无畏,披上了人道主义的外衣,比起对受害者的保护,法律更像是加害者的武器。” 邢司南道:“话不能这么说,凡事盈满则亏,过犹不及。1920年美国颁布了沃尔斯泰德法案,是美国历史上最为严苛的禁酒法案,但与推出它的初衷相违背的是,禁酒法案带来了更为严重的社会问题。十二年后,富兰克林·罗斯福当选美国总统,次年,美国国会通过第二十一条宪法修正案,以取消禁酒法案,导致该法案也成为美国历史上唯一一条遭到废除的宪法修正案。” “可见,法律和量刑的改动不是可以一朝一夕一蹴而就的,就像蝴蝶效应,会在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掀起巨大波澜,以至于到最后,甚至有可能与开始的目的背道而驰。” 邢司南顿了顿,又道:“不过我很好奇,要是有一天,你成为了故事里的受害者,你会怎么做?” 楚白沉默片刻,冷冷道:“……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邢司南挑了挑眉:“这就是你今天暴力执法的理由?” 楚白被噎了一下:“那他还袭警呢。” 邢司南笑了起来。 他们居住的旅馆离医院不算太远,干脆靠着十一路车,一前一后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楚白抬起头,视线越过邢司南的背影往前,这里没有钢筋水泥筑成的高楼大厦,你只消抬起眼,便能看见很远很远的地方。 夜深露重,万家灯火黯淡,星与月在深空中若隐若现,散发出柔和明亮的光晕。在高悬的明月之下,邢司南停下脚步回过头——他垂下眼看他,削薄的唇边带着一点若隐若现的笑意。 这个场景对于他来说太过于熟悉。他和邢司南之间,是红日,也是圆月,是从白天到黑夜,是无数个他自己没来得及意识到、却真真切切朝夕相伴共度的时刻。 楚白自然而然地走过去,喊他:“邢司南。” “嗯?” “……没什么。”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想问什么就问。” “……你第一次见到我,”楚白停了一下,“究竟是在什么时候?” 邢司南沉默了,两人沿着人行道无言地走了一段,就在楚白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的时候,邢司南忽然沉沉道:“……我大一进校的第一天,看见你从外面走廊上经过。” 第86章 楚白怔了怔。 邢司南定定地看着他,夜色之中,他的瞳孔深沉,只很偶尔地闪过几点流萤似的光,像被浪击碎的海面。 楚白眉心一跳,有些后悔问了这个问题。他咳嗽一声,含糊道:“……是吗?你记性真好,我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我知道你没看见我,”邢司南淡淡道,“当时有很多人从那里经过……但是我看见你了。” “而且也只看见了……你。” 他最后那个“你”字的音咬的很轻,刚一出口就被吹散在了风中。楚白强行忽略了心里的某些异样情绪,装傻道:“你说什么?” “没什么。”邢司南收回目光,“走吧。” 作者有话说: 今天是战斗力爆表的小楚和长篇大论讲道理的邢队! 说实话自从()事件发生后,我现在出门真的变得小心很多,那件事对我的心灵造成了不可磨灭的心理阴影……而最让我们绝望的是,打人者似乎并不需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受害者却往往要用一生去释怀这种伤痛。哎,希望看我书的小可爱们都可以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过好每一天!远离所有不美好的事情! 下周开始改成周三周六更新,爱你们! 第30章 他走进仓库。 “这小子是条子,把他……”刀疤脸目露凶光,把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意味不言而喻。 旁边的中年男人摇了摇头:“……把他杀了,会给我们惹来很多麻烦。” “老四说的没错,打一顿给个教训,再放走就是了。” 他低下头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只在他脸上短暂的停留了一瞬,又很快地移开了。 “喂!”不远处有人喊他,“新来的,你觉得呢?” “叫我?”他听见自己冷冷开口道,“这小子肯定还有同伙,不如以他为诱饵,把其他人引出来,到时候和条子讲条件。” 刀疤脸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这个主意不错,我喜欢,就这么办!” 他“嗯”了一声,走到地上那人身边,用脚尖拨了拨他。 那人抬起头——他显然已经遭受过一顿毒打,胳膊上全是青紫的淤痕,眉头紧紧拧着,嘴角有干涸的暗褐血迹,身体也极为不自然地蜷缩起。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而那人也毫不示弱地回瞪他。片刻后他半笑不笑地动了下嘴角,转过身,逆着光向外走去。 在他迈出大门的那一瞬间,眼前的画面忽然转换,天花板与墙壁俱是不带一点颜色的素白,空气里飘着消毒水的刺鼻味道。他捧着一束鲜花,局促地站在病房门口。 几秒后病房门被人从里面重重打开,一个人影从里面走出来。他看见是他,厌恶地别开头:“……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对不起。”他抿了抿自己干裂的嘴唇,低声道,“我能不能……” 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人粗暴地打断了:“不能。” 他讪讪闭上嘴,那人转过身,正准备关上门,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又停下了动作。 “像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有朋友。” 他回过头,不带一丝感情、不带一点温度,近乎残忍地开口道:“楚白,你早晚会害死你身边的所有人。” 楚白愣在原地,病房门在他面前轰然关上,决绝地隔开了两个世界。他看见玻璃窗上倒映出一张脸,是一张年轻的,同医院的墙壁一样没什么颜色的、素白的脸。 那是他和邢司南的最后一次见面。 楚白睁开眼。 入目先是一片虚无的黑色,直到几分钟后,他的眼睛适应了这样黯淡的光线,周遭事物的轮廓才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身后不远处传来轻微的呼吸声,楚白转过身,便看见邢司南面对着他侧躺在床上。他安静地阖着眼,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小片细密的阴影,深邃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和形状完美的嘴唇一览无余。 楚白心想,倘若真有女娲造人,她想必是特别偏爱邢司南,才会特地在捏他的泥人时比旁人的多花了些功夫,捏出了这样一张脸。 这样好看的一张脸,好看到好像无论他做什么,都可以被人原谅。 …… 他不知不觉就看的出了神,睡梦中的邢司南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忽然翻了个身。 楚白吓了一跳,整个人缩进了被子里,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探出脑袋。他看着邢司南没有要醒的迹象,才放下心,伸手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一会儿,拿过手机打开。 他睡觉的时候会习惯性地将手机调成免打扰模式,于是手机刚一解锁,屏幕上便跳出了一堆来自于杨朔和江陆鸣的未接通话。 最下面还有杨朔的留言:怎么回事啊楚小白,你们俩在干什么,怎么都不接电话?看到赶紧给我回消息,陈耀现在在局里! 看到最后一句话,楚白剩下的最后那一丁点儿睡意也消散了个干净。他一骨碌爬起来,下床走到邢司南床前推了推他,低声道:“邢司南,醒醒……” 邢司南无意识地皱了皱眉,避开他的手,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脑袋。楚白第一次看见他赖床的样子,有些好笑道:“喂,别睡了,出事儿了……” 邢司南勉为其难地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有什么事儿等天亮了再说。” 第87章 “不行,等不了天亮了。”楚白强行将他的被子扯开,“赶紧给我起来。” 邢司南不情不愿,翻了个身,带着被子往回卷。楚白被他扯了一把,猝不及防重心不稳,直接连人带被子一起摔到了他身上。 他这一下摔的有点重,额头磕到了邢司南的胸口。两个人同时倒吸一口冷气,清醒了。 邢司南“嘶”了一下:“磕着没?” “……你说呢?” 邢司南笑了一声,抓着他的胳膊:“坐起来说。” 他们两个挤在一张狭长的单人床上,各自披了一身银白月光,让人无端联想到秉烛夜游促膝长谈一类的场景。楚白不自在地往旁边挪过去一点:“你怎么不接电话?杨朔说陈耀现在在局里。” “陈耀现在在局里?”邢司南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楚白其实也不太明白杨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索性给杨朔拨了个电话回去。那边大概是已经抱着电话机守电话守了一晚上,铃声才刚来得及响了一声,对面就动作迅速地接通了。 “邢司南,你真是我哥,我的亲哥。”杨朔的声音有气无力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你到底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知道我等你等了多久吗!” “别嚎了。”邢司南咳嗽一声,“手机开勿扰了,没看见。” 杨朔闻言,被吓得花容失色:“你手机开勿扰?!真的假的啊邢司南,我和你认识了快十年,就从来没见你手机开过勿扰,你不是无论晴天雨天白天黑夜风雨无阻有事必到么?!” “……”邢司南摁了摁眉心,“别管这个了,先说重点,你说陈耀在局里,是怎么回事?” “说起这个,我还纳闷呢。”杨朔道,“你走之前不是让我查监控录像么?我昨天晚上在那加班加点好端端地查着,还没查出个所以然来,楼下的接警员突然上来,跟我说门口站了一个人,说他是过来自首的。” “那个人是陈耀?” “可不是嘛。”杨朔道,“我给你打电话又打不通,没办法,只能先和江陆鸣一起带着他进了审讯室。一进去,他自己就竹筒倒豆子的全交代了,说他叫陈耀,是何勇和李霞的大儿子,也是真正杀害何勇的凶手。” 这是什么惊天大反转。楚白挑了挑眉,然而邢司南对此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颇为平淡地“嗯”了一声:“把笔录传过来我看看。” “已经传了,看你手机。”杨朔见怪不怪,“总之你俩赶紧回来吧,这里一大堆事儿等着你们呢。一会儿天亮了我还得和姓江的赶去嫌疑人指认的犯罪现场勘察,就这样啊,挂了拜拜。” 楚白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滴滴”声,表情木然道:“所以我们起那么早花了那么多时间开了那么久的车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见义勇为。” “……” 外头天才蒙蒙亮,他们披星戴月地出发。回去的路上,照旧是邢司南开车,楚白坐在副驾驶上,抱着平板电脑看笔录。 陈耀的笔录里也完整地供述了他的犯罪动机和行凶过程。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当初母亲李霞和何勇结婚是为了解决他的读书问题。因此在无形之中之中,他潜意识里将母亲受虐待毒打的原因,归结到了自己的身上。 在何勇的压力下,李霞不得不将陈耀送到了寄宿学校。但母子二人的感情其实很好,陈耀也不止一次地想过将来等他有能力了,一定会带母亲离开。 但不久之后,这个愿望便化为了泡影。六年前李霞怀孕,生下了小儿子何辉。何辉的到来,不仅分走了李霞一半的母爱,也断绝了她离开何勇的可能性。 毕竟,那是她孩子的父亲。 或许何勇看出了这一点,因而他的行为变得更加的肆无忌惮,何勇家时常在夜深人静时,传出男人的喝骂和女人的哭声。面对母亲的异常和身上的伤痕,即使是在外读书的陈耀也有所察觉,但当他询问李霞时,却每每都被那些蹩脚的理由搪塞过去。 高考时,陈耀凭借自己努力,考入了一所相当不错的大学,唯一让他有所顾虑的是大学离家很远。但最终,在李霞的开解和安慰之下,陈耀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这条离家求学的不归之路。 上大学后,陈耀一年只回两次家,和何勇见面的时间很少。再加上他成年后,何勇对他有所忌惮,动手时也有所顾虑,两人勉强能够维持住表面上的和平。 日子就这么平淡无奇地过着,直到一个月前学校放暑假,陈耀计划跟着老师留校实习,但签署实习协议所需的一份重要资料在家中。他不想惊动李霞,便仓促地买了张大巴车票,临时从学校赶回了越州。 无论是李霞还是何勇,都不知道他回来的消息,因此当陈耀推开门时,看见的便是何勇喝多了酒,将李霞摁在地上,一顿拳打脚踢。 那一瞬间,难以言喻的愤怒吞没了他所有的理智。母亲的惨叫萦绕在他耳畔,陈耀抄起橱柜上的陶瓷花瓶,恶狠狠地朝着何勇的后脑勺砸了下去。 青花瓷瓶被砸的粉碎,看着倒在血泊之中的何勇,李霞和陈耀都怔住了。 …… 楚白正沉浸在笔录之中无法自拔,邢司南忽然开口道:“说起来,你会开车么?” “哎?”楚白从笔录里抬起头,反应了一会儿,“不知道算会还是算不会。” 第88章 “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邢司南哭笑不得,“什么叫不知道算会还是算不会?” 楚白解释道:“我会开车,但我没驾照。” “为什么不去考一个?” 楚白又重新低下头,含糊道:“唔……可能之前没空吧。” “是吗?”邢司南没说什么,转而指了指他手上的平板,“笔录里写了什么?” “据陈耀供述,何勇是他亲手所杀,原因是他目睹了何勇在殴打他的母亲,属冲动杀人。何勇死后,李霞为了让他摆脱作案嫌疑,让他天一亮就立刻赶回泸阳,而自己则留了下来,处理何勇的尸体。” “何勇死后的第一个星期,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消息,似乎这个人真的就此消失在了富春江滔滔的江水中。陈耀逐渐放下心,正当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结束时,‘富春江浮尸’在一夜之间震惊了整个社会,即使是远在泸阳的陈耀,也收到了报道的推送。” 楚白叹了口气:“一开始,他还抱着侥幸的心理,认为警方不会查到他们身上。直到昨天晚上,他在无意之间听到了班主任和导师的电话,知道我们来泸阳找他。再加上这几天他都没能联系上李霞……最终,他决定先一步来到越州,向警方自首。” 邢司南“嗯”了一声:“你觉得他的供述可信么?” “目前案情的焦点在于,谁才是真正杀死何勇的凶手,罪行不同,量刑也不同。”楚白道,“从现有证据和供述上来看,我更倾向于陈耀是凶手的说法,毕竟他的身高和体型更为吻合,具备作案的条件和可能性,动机也很充分。” 邢司南点点头:“回去询问一下陈姝和何辉,看看是否存在李霞所说的情况。另外,还要排除何勇死亡时间是21日的可能性。” 楚白像是想起了什么:“说到何辉,那孩子现在……” “在我们局里。”邢司南言简意赅道,“那天负责抓捕李霞的人顺道把他捎带回来了。” “在我们局里?”楚白怔了怔,“他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了么……亲戚朋友家什么的。” “他爷爷奶奶很早就去世了,外公外婆在外地,一时半会儿赶不过来。”邢司南淡淡道,“你那天在局里看见的他姑姑,是现在能找到的和他血缘关系最亲近的人。可惜人家接到我们的电话,说了句‘在开会’,就把电话挂了。” “……”楚白沉默良久,才有些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地开口道,“这样啊……” “所以他现在只能暂时待在我们局里,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长久之计。”邢司南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毕竟我们那儿是公安局,又不是托儿所。我看,等这个案子水落石出了,就把他送回老家,让他外公外婆照顾吧。” “李霞今年四十几了,就算她母亲生她生的早,今年也六十往上了吧。”楚白神情复杂道,“何辉今年才六岁,回老家,意味着他要迁移户口,升学转学,办理入学证明……对于两位老人家来说,这是否有点强人所难了?” “怎么着?”邢司南看了他一眼,“你还想留下那孩子?” 楚白又沉默了。 “……”算了吧。”许久后,他像是自嘲似的苦笑了一下,“连自己都养不明白,还养什么孩子?” 邢司南挑了挑眉:“看到你对自我的认知这么清晰,我就放心了。” 楚白“嗯”了一声,低下头,手指在平板上划拉了几下,眼前忽然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张男人的笑脸。 一双温情脉脉的桃花眼,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如鱼尾般散开。他叼着烟,衬衫最上面几颗扣子大喇喇地开着,随意地冲自己招了招手:“小孩儿,过来!” 如果他没有被收养,大概最后的结局也和何辉现在差不多吧?四处碰壁,漂泊无依,像个皮球般被人随意地踢来踢去。 他忽然有些明白为什么当时傅时晏的同事会用那样异样且嫌恶的眼光看他了。他是个不受欢迎的麻烦精,他不属于他们的责任范围内,除了给他们带来负担外毫无意义。 而如今时过境迁场景转换,他站在傅时晏的位置上,却无法做出和傅时晏相同的决定。 “这一页纸有这么好看么?你已经在这一页停留了五分钟了。” 楚白回过神,不远处,“越州收费站”几个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趁着前车过检查站的空档,邢司南转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楚白:“这是又神游去哪儿了?” 面对邢司南的目光,楚白只好硬着头皮夸奖道:“这么快到了?车技真不错。” “别打岔。”邢司南不依不饶地追问道,“刚盯着资料想什么呢?是看字看久了以至于你间歇性阅读障碍了?” “……”楚白无奈道,“你非得这么刨根问底么我亲爱的邢大队长?我又不是你相亲对象。” 话音刚落,邢司南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表情忽然有些微妙起来。 排他们后头的车不耐烦地摁了两下喇叭,大有要一头撞上来的趋势。邢司南把着方向盘,不紧不慢地往前挪,过了收费站才一踩油门,扬长而去。 他的手机响了。邢司南接通车载电话,江陆鸣的声音飘出来:“陈姝说,何勇从来没有跟她提过要和李霞离婚和她在一起这件事。对于何辉的询问比较困难一些,不过也大致可以确定,何辉的意思是父亲从来没有动手打过他——李霞的作案动机撒了谎。” 第89章 杨朔也插进来:“关于何勇在21日那几笔莫名其妙的消费记录有了新的进展。在一家零售店附近的十字路口,监控拍到在中午十二点左右时,李霞路过了那里。也就是说,那几笔消费记录很有可能并不是何勇本人亲自支出,而是李霞为了营造何勇仍然活着的假象,用他的手机付的款。” 看起来案件进展的出乎意料的顺利,显得他们两个一无所获灰溜溜回来的人分外狼狈。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我们现在回局里。” “先别急着回来了。”江陆鸣道,“针对何勇家的搜查令下来了,我们直接在那儿汇合。”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的更新!其实写这个案子就是想写一下我国女性在家庭,尤其是在遭受家庭暴力时的困境,以及其实世界上很多事情没有绝对的黑白对错之分。李霞虽然不敢反抗何勇的家暴,不敢带着陈耀离开,但是却在陈耀杀死何勇后冷静地处理了现场,替他背负了一切;陈耀虽然杀了人,初衷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的母亲。一直觉得家庭暴力是现代法律中一个非常无解的题,这个案件快完结啦,也欢迎小可爱们来评论区探讨一下自己的想法哦! 无奖竞猜:兢兢业业风雨无阻了十几年的邢队为什么突然把手机开了免打扰模式0.0 第31章 门口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江陆鸣一边脚步匆匆地向外,一边拿着对讲机隔空指点江山叱咤风云:“墙角!地面!沙发缝!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线索来!我就不信……” 他看见邢司南和楚白,抬了抬下巴算是打过招呼:“哟,可算来了?” “嗯。”邢司南接过塑胶手套,又非常顺手地递给楚白,“进行到哪一步了?” “我们刚到没一会儿,还在根据嫌疑人的供述确定具体案发地点的位置。”江陆鸣叹气道,“不过案发这么久,很多线索和证据都已经消失,或者被人为地处理掉了。” 邢司南戴好塑胶手套:“进去看看。” 他们穿过敞开的大门,楚白终于得以一览这间屋子的全貌——这是一间再普通不过的居民住宅房,但被女主人收拾的井井有条。客厅正对着大门,墙壁上挂着一幅雾蒙蒙的合照,照片上,身穿婚纱的女人和男人依偎着相视而笑。 而如今,他们一个长眠于冰冷的地底,一个被羁押在黑暗的审讯室中,阴阳两隔,命途迥异。 “据犯罪嫌疑人交代,该起案件发生在客厅里。”江陆鸣弯下腰,双手下垂比了个姿势,“当时何勇拖着李霞往房间里走,嫌疑人推开门时正好看到这一幕,于是——” 他抬起身,指了指大门旁边的一口立式橱柜:“嫌疑人抄起原本摆放在上面的青花瓷瓶,砸向了受害者的后脑。经过现场还原后我们推断,受害者当时倒下的地点,应该位于客厅沙发和主卧房门之间。” 邢司南走到他的位置,蹲下身,手指抚过大理石地砖,在几块地砖之间的缝隙上停留了片刻。 “你有没有觉得这里缝隙的颜色,似乎比旁边的更深一点?” 江陆鸣立刻拨开了邢司南,并对他这种一言不合就上手破坏证物的行为表达了强烈的谴责:“我靠,说了多少回了你别直接上手啊!把那边的棉签递给我!” 邢司南耸了耸肩,站起来,把棉签和表演的舞台一起留给了江陆鸣。他走到楚白身边:“在看什么?” “嗯?”楚白放下手里的东西,“……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相册?”邢司南伸出手,“拿过来给我看看。” 楚白没想到邢司南眼睛这么尖,有些无奈地把那本边角都磨损了的泛黄册子递给他:“我只是觉得……这个和案情应该没什么联系吧。” 邢司南随口胡诌道:“不一定,关怀嫌疑人的心理变化过程也是刑事侦查中的重要组成部分——你看了么?” “还没。”楚白道,“刚找到你就过来了。” 邢司南“嗯”了一声,而后手臂一伸,把楚白拉到自己身前,语气自然:“那就一起看。” 楚白:“……” 他不得不低下头,强行将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相册上。 相册上的照片就如同这本相册本身一样年代久远。先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有些笨拙地走在青石板路上。他抬着头,咧开牙还没长全的嘴巴,冲着镜头笑。 “何辉?不对……” 楚白笃定道:“是陈耀。”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陈耀的父亲并没有在相册里出现过,但里面的陈耀却一天天地长大。他从穿着开裆裤牙牙学语的小男孩,长成了身量挺拔面容青涩的少年。 照片里逐渐多了别的人。纸页翻动,光阴也如流水般在他们的指尖飞快地流逝。陈耀穿着白色的西装,站在身穿婚纱的母亲与继父中间,有些别扭地低下头,躲开了镜头。 那是他们三个的唯一一张合影。 这张照片之后,有关陈耀的照片忽然一下子变少了许多,相册里再也看不见他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襁褓里的婴儿,被李霞抱在怀中,而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她的身边。 一家三口看起来其乐融融,陈耀则成为了这个家的局外人。然而,即使是何勇和李霞的婚姻也好景不长,之后的照片很快翻到了底,似乎是照片的主人被琐事所困扰,再也没有了记录生活的兴趣。 第90章 人的劣根性就是如此,似乎每个故事都逃不过新鲜感消失殆尽后走到尾声的结局。爱情是荷尔蒙作祟挑拨下的一时冲动,自私和欲望是刻在人基因里的本能与天性。 没有人会违背他的本能,忤逆他的天性来爱你。 楚白垂下眼,看着相册的最后一张照片,轻轻地出了口气。 他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兴趣去探寻自己的父母曾经是否也真心相爱,或者说,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再想起过那两个人,纵然痛苦的总是比快乐的更让人记忆深刻。 邢司南合上相册:“走吧,我们回局里。” “好。”楚白跟着他往外走了两步,忽然神使鬼差地开口道,“邢司南,你的家庭……应该和我们很不一样吧?” 邢司南脚步一顿,他背对着他:“为什么这么说?” “能看出来。”楚白道,“你和我们不是同一种人。” “不是你们。”邢司南转过身,纠正道,“你和陈耀也不是一种人。” 楚白怔了怔,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几秒后,他掩饰地一哂:“……你不了解我。” 邢司南挑了挑眉:“你是在埋怨领导对下属不够关心么?” 江陆鸣恰好拈着一个证物袋,晃悠晃悠地过来,听到这忍不住开口道:“邢司南,你也太自信了。没听说过一句话么?最怕空气突然安静,最怕领导突如其来的关心。” 他说完,顺手把证物袋递到邢司南手上:“对了,帮我带回去给肖晔,让他化验一下。” 邢司南乜了他一眼,接过证物袋转身就走,留给他一个高贵冷艳的背影。 “……”江陆鸣看着他的背影喃喃道,“我是不是又把他惹毛了?” 楚白沉痛点头:“看起来是这样的。” “陈耀认罪了。” “……”李霞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看起来就好像她完全没有任何准备来应对眼下的这种情况。她仰着脑袋,眼神直愣愣地看了一会儿邢司南:“……你们说什么?我不太明白……” 邢司南拉开椅子坐下:“陈耀向我们坦白了他杀害何勇的罪行。” 李霞张了张嘴:“不对,那不是……” “不对,不对,那不是他做的,他没有杀何勇……”她慌乱地摇着头,“是我做的,是我杀了他,是我杀了何勇,我才是凶手!” 她最后的尾调已经带上了哭腔:“我认罪,你们把我带走吧……” 邢司南道:“我们在地板上提取的血液,里面不仅有何勇的dna,还有陈耀的。足以证明在何勇死的当晚,陈耀也出现过,并且两人发生了冲突和打斗。” “……”李霞咬牙道,“不对,何勇是我在21号晚上杀的,那个时候小耀根本就不在越州!” “我们的确没有证据证明在21日当天何勇就已经死亡,但至少,”邢司南拿出一张照片,那是某一处十字路口的监控截图,“我们可以证明,21日何勇名下的消费记录并非他本人,而是你。” 他十指交叉,垂眼道:“李女士,我国刑法明确规定,证人对与案件有重要关系的情节,故意作虚假证明以隐匿罪证的,情节严重者,处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我劝您想清楚再回答。” 李霞面色苍白,颤抖着嘴唇嗫嚅了半天:“我……” 邢司南逼视着她:“7月20日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李霞避开他的目光,皲裂的嘴角渗出星点殷红的血,低着头不愿开口。邢司南翻开笔录,淡淡道:“7月20日,远在泸阳读书的陈耀,因为要回家取一份重要证件,临时从泸阳回了趟越州。” 正是这趟临时起意的旅程,成为了这起悲剧的开端。又或者,从李霞穿上婚纱的那一刻起,便是她一生悲剧的开始。 “晚上十点左右,陈耀终于回到了家。但是当他打开门时,迎接他的却是一幅他意料之外的画面。”邢司南道,“你倒在客厅的地上,而喝多了酒的何勇正拽着你的头发,把你往房间里拖。” “别打了,求求你别打了!” “你放开她!” “……啊!” 惨叫声萦绕在她的耳畔,在一声重物敲击的巨响过后,何勇直直地倒了下去。花瓶四分五裂,她一脸惊恐地抬起头,瞳孔里倒映出陈耀盛怒的脸。 碎片割伤了他的手,鲜血顺着他的手指蜿蜒而下。李霞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叫,踉跄着爬起来,扑到了不远处的何勇身上。 然而,无论她如何呼唤叫喊,何勇都无法再给出任何的回应。他只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瞳孔涣散,四肢和血液一点点变得冰冷。 李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自己必须得做点什么。 “经过思考,你决定让陈耀在第一时间赶回泸阳,而你则独自留下来处理尸体。21日,你拿着何勇的手机四处留下消费记录,伪造何勇还活着的假象。而到了晚上,你则驾驶着自己早就租好的汽车,将何勇的尸体抛到了富春江里。” “这样一来,即使何勇的尸体被发现,警方也会将何勇的死亡时间认定在7月21日,从而排除掉陈耀的嫌疑。再加上你主动自首,坦白自己在21日晚上与何勇发生争吵后失手杀害他的罪行,人证物证俱全,而陈耀作为真正的凶手,却可以置身事外。” 李霞泪流满面,哽咽道:“小耀不能去坐牢,他还那么年轻,他只是犯了一个错……他以后的日子还长呢,他不能被那个人渣毁掉一辈子……” 第91章 “那小辉呢?” 李霞沉默了。 “他才六岁,他什么都不知道。”邢司南沉沉道,“他只知道他的父亲才刚刚去世,他的母亲紧跟着也要离开他——难道你就不心疼他么?难道他就不是你的孩子了么?” “我当然心疼他,可是我没有办法……”李霞捂住脸,痛苦道,“我没有办法了呀……如果可以,我情愿死的那个人是我……” 审讯室里回荡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饱浸着多年的血与泪,直击灵魂的绝望、挣扎,与最终的无可奈何。 邢司南自认不是一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但也忍不住微微皱眉。他下意识地转过头看了眼单向可视窗——他知道楚白站在那里。 “……我可以再见他一面吗?” 相比于李霞,审讯室里的陈耀要冷静许多。他全程面无表情,只简单地回答“是”或者“不是”,很偶尔才会多说几个词。 “你母亲想要见你。” 这次,陈耀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再简单地回答“是”或者“不是”,而是怔怔地盯着眼前的空气出神。许久之后,他开口道:“就在这里吗?” “是。”江陆鸣委婉道,“在案件结束之前,你可能都只能呆在这里。” 陈耀闷闷地“哦”了一声,忽然又想到什么:“我很久没有洗脸了……也没刮胡子。”他低下头,笑了一下,“不是我嫌自己不好看,是怕我妈看到……她会心疼的。” 他笑起来,完全就像个青涩的、刚二十出头的学生。江陆鸣叹了口气:“她是你的母亲,当然会心疼你。如果可以,我相信她一定愿意代替你去。” 陈耀脸上的笑容淡了。审讯室外,有人敲了敲门。 江陆鸣走到门边,打开门,楚白率先走了进来。李霞在他后面,看到坐在审讯椅上的陈耀,眼泪“唰”一下就流了下来。 “小耀……” 她想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只能一下一下地擦着眼泪。陈耀红着眼圈,狼狈地别开头:“妈……是我对不起你。” “别这么说。”李霞走过去,眼泪止不住地涌出眼眶,“我们不是说好的吗,小耀……不是说好妈来扛下这一切的吗?你为什么……” “妈……” “我不想再拖累你了。” 李霞像被定在了原地,陈耀苦笑了一下:“我爸走的时候,你还年轻,明明可以再嫁个好人家。都是因为我,因为有我,所以人家看不上你,因为我要上学,所以你才嫁给了何勇。” “这么多年,他对你不好,可是你为了我,一次又一次地退步,忍让。如果不是我这次意外回来撞见了,你还要过多久这样的日子?” “我总是在想,如果没有我呢?如果没有我,你可以嫁给一个比那人渣好一千倍一万倍的人,不用在夏天被迫穿着长袖长裤,遮挡住自己身上的淤青……我记得我小时候,你最喜欢穿的就是裙子。” 李霞说不出话来。 “我已经拖累了你的前半生,不能再让你为了我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陈耀声音沙哑,“妈,现在那个男人死了,我也走了,你是自由的了。” “我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如果有下辈子……我下辈子,再好好孝顺您。” 李霞再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冲向了陈耀,母子二人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走吧,给他们一点独处的时间。” 楚白走出审讯室,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这对命途多舛的母子,跟着邢司南转身离开了。 他们心事重重一路无言地上了楼,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细窄门缝里传出隐隐约约的谈笑说话声。邢司南挑了挑眉,推开门——办公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两个人,齐桓和徐皎一人占据着一张办公椅,和杨朔围坐在一起,像是在围炉夜谈。 邢司南屈指敲了敲门:“劳驾——三位,聊什么呢,聊这么开心。” “没什么。”齐桓笑着回过头,“案子结了?” “可不是么?”邢司南随口道,“你们这回来的可真太是时候了,别是故意算好的吧?” “怎么可能?一天见不到我敬爱的领导与同事,我如隔三秋。”齐桓站起来,给他让了位置,“还不是姓李的嘴巴太硬,怎么都撬不开,审讯过程中一直跟我们讨价还价要求死缓,磨了好几天,终于把虞队给磨火了。” “然后呢?” “然后,”提起此事,齐桓面有菜色心有戚戚焉,“虞队那暴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他一怒之下,非要和姓李的死磕到底,拉着我们整整搜查了三天三夜,‘玖号公馆’里一厘米地板都没放过,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密室。” 楚白回想起那个暴躁的中年男子:“……确实是虞队的风格。” 齐桓叹了口气:“别聊这个了,还是聊聊你们吧,这案子怎么回事?” 杨朔便添油加醋地从一开始的富春江浮尸,再到后来反转与确认,将整个故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齐桓听完,颇有些唏嘘:“这种事太常见了,我之前在派出所的时候,一天至少接警三回。说实话,遇到这种事,我们警察也没什么办法,不管怎么敲打警告对方,最多一个星期,只要一斤马尿,这帮人就又故态复萌。” “唯一解决办法就是离婚,离开这个家庭。但是对于李霞这样的人来说,这同时也意味着她失去了经济来源和居住的地方。再加上外界的压力,陈旧的观念,父母亲朋的冷眼。主动提出离婚的女人会被认为是异类,导致这一类故事,往往以悲剧收尾。” 第92章 一直没说话的徐皎忽然开口道:“所以,不婚不育保平安。” 杨朔有些无奈道:“徐姐你说这句话的时候,考虑过我们这一屋大龄单身青年吗?” 徐皎非常冷漠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继续翻卷宗。 “……”杨朔发自内心地真诚道,“我真的很好奇,什么样的男人才能追得上咱们徐姐啊?” “反正不会是你。”邢司南道,“好了,别在这瞎聊了,齐桓你过来,跟我去宋局那做个报告。” 被点了名的齐桓只好跟着他走了出去。邢司南随手合上门,貌似无意道:“对了,你还记得五年前那次联合抓捕行动么?” 齐桓点了点头:“当然,当时那阵仗,想忘都难。怎么了?” “……”邢司南斟酌了一下,“当时那个酒吧的监控录像,局里应该有备份的吧?” “那肯定。”齐桓意外道,“只不过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想起那个案子来了?” 邢司南没好气道:“想再回味一下我的初吻不行吗?” 齐桓:“……” “总之,你回头整理一下,把那个案子相关的现场照片、监控录像、资料什么的再给我一份——”邢司南顿了顿,“别让别人知道。” 作者有话说: 邢队:我的队友到底都是一群什么二逼!扣奖金!!! 楚白:0.0 第32章 “上次送去省厅化验的材料结果出来了。”江陆鸣拿着份新鲜出炉的报告单,行色匆匆地推开办公室的门,然后停下了脚步,“嗯?楚白今天怎么不在?” 邢司南闻声,从报纸后抬起头。他扫了一眼自己旁边空空如也的座位,懒洋洋地开口道:“他请假了。” “请假了?”江陆鸣大为不解,“为什么?” “不知道。”邢司南又倒了回去,“他没说。” 与此同时,邵阳市。 天空中飘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望秦山陵园”五个大字在朦胧的雨雾中若隐若现。南方的夏日多是骤雨疾风,相比之下,这点儿雨就跟闹着玩儿似的,细细的雨丝随风飘洒,在人的周身落下一丁点湿意。 年轻的男人撑着一把黑伞,从出租车上下来。他刚站稳,身后的车便发动机一响一溜烟地开走了——大概是怕在这地儿待久了沾染上晦气。 年轻人毫不在意,径直踏上了通往陵园的长长石阶。大门紧闭,透过铁栅栏,依稀可以看见一排排整齐排列着的石碑。他走到大门前,伸手敲了敲保安室的玻璃窗。 里面传来椅子拖曳的声音。几秒后玻璃窗“唰”的一下打开,穿着制服的保安探出个头:“有预约么?” “有。”年轻人冲他笑了笑,“楚白。” 保安将登记表递给他:“登记一下,在你名字后面打个勾就行——话说回来,这又不是清明又不是过年的,怎么这个点来扫墓?” 叫作“楚白”的年轻人依言在自己名字后面打了个勾,而后将登记表递还给保安:“今天是他登记死亡的日期。” “登记死亡的日期?”保安愣了愣,直觉这个表述有哪里不太对劲。但等他回过神时,年轻男人已经消失在了重重的雨幕之中。 “我来看你了。” 楚白弯下腰,将一束鲜花放在墓碑前,抬起头时正好和墓碑上男人的照片对了个正着。那张照片是傅时晏从警校毕业时的证件照,那时候的他非常年轻,穿着警服,朝镜头微微笑着。 傅时晏天生嘴角上扬,即使什么表情都不做,看起来也像是在笑一般。楚白还记得有一回他又和同学打架,把傅时晏彻底惹毛了,于是被抓到房间里狠狠地训了一顿——那时的傅时晏,皮笑肉不笑,抄着鸡毛掸子的样子相当瘆人。 “你这张照片选的真好。”楚白手指抚过照片上男人的脸,喃喃道,“……和我记忆里的你一模一样。” 光是看着照片,他都能想象到傅时晏还活着时的样子——他叼着烟,潇洒地靠在学校的围墙上,冲他招手;他围着围裙,手忙脚乱地抢过锅,将里头糊了的鸡蛋铲出来;他坐在地毯上,抢过游戏手柄一顿胡乱操作,在打出“game over”的结局后哈哈大笑。 “我现在越州。” “……对,就是你去世前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他们说你是因为工作劳累过度突发心脏病,没抢救回来。”楚白低声道,“我不信。” “我一定会查清楚,那一年里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你遭遇过什么……是谁害了你。”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长风起于平地,呼啸而过林海,发出苍凉的长啸声。树影摇曳,楚白撑着伞,孤独地站在陵园里,脊背挺的笔直。 他甚至没能见到傅时晏的最后一面,迎接他的只有冰冷的墓碑。过往二十年光阴如流水,而如今,覆水难以追回。 人死如灯灭,其实真相对于死者来说毫无意义。楚白想,唯一的用途,大概就是给还活着的人安慰罢了。 “不说这些了,你或许会想知道这个……我现在过的还算不错。我在越州,遇到了一些人,破获了一些案子。刑侦队里的同事都很好,有一个叫杨朔的,嗯……他很像是年轻了二十岁的你。” 这什么破类比。楚白咳嗽了一声:“咳,没有骂你的意思。” 第93章 “还有……邢司南。你应该记得他吧?” “没想到我大学里天天跟他过不去,”楚白叹了口气,“到了工作上还是天天跟他过不去——好歹我也是他学长,这小子究竟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尊师重道?” “不过现在我们相处的还挺好的。”楚白想了想,又道,“至少比大学的时候要好。” “说起大学,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到底为什么那么讨厌我。”楚白叹了口气,“明明我大三那年他才刚刚进校,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两个人……总不能因为我在格斗课上放倒了他,导致他怀恨在心吧?” “他看起来不像是那么小心眼儿的人啊……” 可惜无论他说什么,对面的人都无法再给他任何回应。石碑上的男人一如既往地笑着,安静地注视着他。 “单位给我分了房子,不过我还没来得及住进去,就被宋既明发配到邢司南家里了。”楚白顿了顿,“我的意思是,我有地方住,还不至于流落街头。” “我也有工作,喏,你看,上个月的工资,九千块,刚刚打到我卡里。”楚白看了眼自己手臂上的绷带,有点心虚,“……危险性是高了那么一点儿,不过胜在稳定啊。” “还有,这是我饭卡。我们单位食堂伙食标准挺好的,每天至少三菜一汤。”楚白笑了笑,“哎,你知道么?打饭的阿姨嫌我太瘦,每次都恨不得给我舀一整勺肉。” 他垂下眼:“说那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真的挺好的。” “你不用担心我,我什么都有。” 他怔怔地看着男人黑白的照片,忽然苦笑了一下:“……只是没有家。” “你今天晚上还回来住么?” 邢司南看着迟迟没有回复的微信聊天界面,有些烦躁地删掉了对话框,摁灭了手机屏幕。 “邢司南?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邢司南回过神:“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对面的人无奈道:“我说,最近不忙吧?咱爸让你今天下班之后过去一趟。” “怎么突然叫我过去?”邢司南随口道,“不会又要搞什么声势浩大的家族聚会吧?” “别胡说。”对面道,“具体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你自己问咱爸去。” “我知道了。”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在指针堪堪走过阿拉伯数字“6”的时候,麻溜地抓起钥匙拎包走人。 手机在口袋里振了一下。 邢司南迅速把文件袋往胳膊下一塞,另外一只手摸出手机,人脸识别解锁开屏一气呵成——好么,天气预报发来温馨提示,提醒您关注最新的天气变化。 邢司南一肚子闷火地把手机塞了回去,没想到刚塞回去,第二个电话就催命似的响了起来。邢司南没好气地接了:“喂?” 电话那头传出来一个低沉威严的男声:“你就是这么跟你爸打招呼的?” 邢司南愣了愣,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爸。” “嗯。”日理万机的邢总这才满意了一点,“知道你忙,我在你单位旁边的馆子定了个包厢,下了班直接过来吧。” 外头狂风暴雨电闪雷鸣,鬼知道是哪个台风最近又不长眼地在沿海登录了。邢司南收起伞,裹挟着一身潮湿的水汽匆匆推开门,脚步微妙地一顿——包厢里除了他父亲外,还有另外一个中年男人。 男人的年龄应该在五十岁上下,眼下青黑,面色疲惫,大概最近遭遇了不小的变故。但即使如此,他的穿着打扮依旧考究华贵,衬衫和西裤熨的一丝不苟,足以证明这应该是男人日常的装扮。 邢司南不易察觉地眯了眯眼,而后拉开椅子坐下,朝男人客气地点了点头:“这位是……” “这是你周叔。”邢知珩主动介绍道,“你不记得了?周叔是我很多年的好朋友,你小时候,他还经常来我们家做客,还抱过你。” 姓周?邢司南很快和自己记忆里的人对上了号,他主动道:“我当然记得,周叔叔还有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儿子吧?我们那会儿还在一起玩过。” 邢司南说这话时,有意无意地看着对面的周黎光——在他提到“儿子”时,周黎光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然。 老邢眼睛一瞪:“邢司南,你现在是能耐了,警察当久了看谁都疑神疑鬼了是吧?还敢在我面前试探,真当你爸老花眼什么都看不出来啊?” “老邢,千万别这么说。”周黎光叹了口气,“我们这些做长辈的,多活了三十年,结果到头来还要靠晚辈帮忙,真是把我这一张老脸都丢干净了……” 他的言下之意非常明显,邢司南开口道:“周叔叔,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南平时工作那么忙,按理说,我不应该贸然跑过来打搅你,但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小赫……”周黎光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小南,小赫走了。” 小赫——邢司南依稀记得这个名字,那是周黎光的独生子,全名周赫,和他一般年纪,小时候他们还曾经一起上过外教课。但是刚刚周黎光说他……走了? 对着他说一个人走了,多半没什么好事儿,毕竟他是刑警,不是在公园门口兜售门票的。邢司南心下一沉,低声道:“走了?他……” 周黎光苦笑着点了点头:“小赫工作后就从家里搬了出来,住在市区的一套公寓里。三天前,阿姨去他公寓打扫卫生时,发现他倒在沙发上……”他神情黯淡,似乎还是无法接受亲生儿子已经离开人世的现实,“已经没有呼吸了。” 第94章 邢司南低声道:“请您节哀……警方介入调查了么?” “当然。”周黎光双手撑着额头,“但是他们说,现场没有第三人出入的迹象,公寓桌子上残留有白粉……经过尸检,他们认为小赫是由于吸毒过量,导致的意外死亡。” “我自己的儿子自己了解!小赫怎么会去吸毒?他根本不会碰那些东西!”周黎光情绪激动,“一定是有人杀了我儿子,再布置了现场,伪造了他是死于吸毒过量的假象!” “周叔叔,您听我说。”邢司南办案多年,见惯了无数由于至亲离世后崩溃闹事的家属,处理起这样的案件简直得心应手,“父母和孩子都是各自独立的个体,您不可能完全了解他的全部。或许在您面前的他,和真实的他,并不是同一个人。” “不。”周黎光摇了摇头,“就算我并不了解全部的他,但是一个好人,怎么会突然性情大变,成为一个吸毒的瘾君子?从小我和他的母亲就一直教育他,做人做事一定要有底线,我的儿子,他绝对不是这样的人。” 邢司南挑了挑眉,刚想给他举几个例子好好论证一下“你眼中的他不是真实的他”这个观点,邢知珩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在他将要开口时伸腿在桌子下给了邢司南一脚。 邢司南只好改口道:“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很遗憾。不知道我能不能为您做些什么?” “人死不能复生,这个道理,我和他母亲都明白。”周黎光道,“我们不会强人所难,只是想请你给我们一个真相。” 邢司南为难道:“周叔,真不是我不愿意帮您这个忙,但是我们内部办案是有严格的流程的……” “你就帮我再调查一下,可以吗?”周黎光道,“小南,我只信得过你,要是调查结果还是他死于意外,那这次,我们说什么都认了。” 他推开椅子,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像是要给邢司南鞠躬。这个曾经在商场上叱咤风云指点江山的男人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忧思过虑,满头白发生。 “小南,叔叔求你了……” 邢司南简直一个头两个大。他又不敢真让和自己父亲同辈的周黎光对着自己鞠躬,赶紧一把扶住他,无奈道:“周叔叔,您别这样。” “咳咳!”邢知珩咳嗽了两声,“老周,你这是干什么?你都这么说了,邢司南这混小子还敢不帮你吗?!” 邢司南:“……” 他就不该来赴这场鸿门宴。 “……我知道了。”邢司南道,“您把具体资料发给我,我回头帮您查查。” 好不容易送走了千恩万谢的周黎光,父子俩终于能坐下来,坐在空旷的大包厢里,隔着足以同时容纳十人的水晶大圆桌互相阴阳两句。 邢知珩看了他一眼,慢条斯理地拿起茶杯:“不错,还不算太废物。” 邢司南:“……” 他头疼道:“爸,不带你这么坑人的,你要早说有这事,我肯定不来。” “你周叔叔也不容易。”邢知珩喝了口茶,“周赫那孩子我也见过,他死的确实是有些蹊跷。你们做警察的不是天天强调‘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么?如果他真的是被谋杀的,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凶手逍遥法外?” 邢司南无话可说。他的手机振了一下,他打开手机,楚白回复了非常简短的三个字:不回来。 邢司南:“……” 竟然不回来?他下意识地就想问“你在干嘛”,但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于是邢司南对着屏幕沉思了半晌,在给自己找到出于友好关心同事这个合理借口后,终于心安理得地追问道:“在干嘛?” “我在……” 楚白坐在客厅地板上,慢吞吞地打字回复道:“我在老家。” 未知联系人:老家? 楚白:嗯,邵阳。 未知联系人:怎么突然跑那么远? 楚白:也不是,就是从医院出来以后,还没回过家。 楚白:就想着回来看看。 邢司南非常老年人地发过来一个竖大拇指的表情包,楚白翘了翘嘴角,觉得自己应该礼尚往来一下,于是打字道:你呢?不会还在局里加班吧? 未知联系人:要是需要加班,你以为你还能在外面潇洒? 未知联系人:我在和我爸吃饭……啧,麻烦。 这还是邢司南第一次和他提起自己的家人。楚白失笑:怎么了? 未知联系人:他一个老朋友的儿子最近去世了,想让我帮忙查查。 未知联系人:死因是吸.毒过量。 “……”楚白放下手机,视线停留在“吸.毒过量”那四个字上,微微皱眉。 不知为何,他忽然有些不安。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感觉,快的像浮光掠影,一霎而过。大概是错觉吧,楚白想。他回复道:那就查呗,查一查也无伤大雅。 未知联系人:那倒也是,我打算明天去案发现场看看。 未知联系人:你什么时候回来? 楚白翻了翻订票软件:后天晚上的机票。 未知联系人:需要我来机场接你么? 楚白:……到时候再看吧。 未知联系人:几点的机票。 楚白:晚上九点起飞。 未知联系人:九点起飞,到了越州得十二点,怎么,你是打算晚上睡机场? 第95章 楚白被他怼的无话可说,只好道:你怎么突然这么殷勤? 未知联系人:我这叫关心同事,体恤下属。 楚白:…… 楚白:怕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吧? 未知联系人:你这么说就有点过分了啊。 未知联系人:咳,不过,你闲着也是闲着,帮我一起看看卷宗呗? 楚白:…… 他好气又好笑,把手机丢到一边,撑着桌子站起来,走到玄关处打开灯,天花板上的大吊灯顿时将整个客厅照的通透明亮。 这里还原模原样地保留着他离开时的格局——角落摆着一张只能坐下两个人的餐桌,地板上散落着游戏机和充电线,抱枕和玩偶七歪八扭地倒在沙发上。 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个小小的塑料相框。楚白拿起相框,照片上,男孩和男人并肩站在一架上了年纪的摩天轮前,一个朝着镜头笑的灿烂,一个有些畏畏缩缩地看着地面。 严格意义上来讲,这是他和傅时晏的第一张合照。正式领养他之后,傅时晏挑了一个周末带他去了市里的儿童乐园——那段时间,傅时晏对于和他参加这一类亲子活动相当乐此不疲。 说是乐园,其实就是几个简陋的游乐设施配上大片大片的草地,在那架摩天轮前,傅时晏花了两块钱,请人帮他和楚白拍了一张照片,又买了一个塑料相框,珍重地把它装了进去,摆在客厅的桌子上。 后来他们买了游戏机,炎热的夏天,两个人穿着背心一起坐在地毯上打游戏。楚白输多了会臭着脸耍赖,傅时晏就会拿过照片笑嘻嘻地逗他:“哎,这么多年一点没长大啊?臭着脸的样子,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楚白坐到地毯上,循着记忆摁了摁游戏机的按键,却怎么也打不开。他皱着眉,把游戏机翻过来,才发现电源灯早就不亮了。 一个再也打不开的游戏机,孤独地等待着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主人。 被他丢在一边的手机振了好几下。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邢司南连弹了十几条信息过来。楚白一边解锁手机,一边忍不住腹谤:以前怎么就没发现这个人这么烦人呢? 未知联系人:[文件] 未知联系人:传你了,记得看。 未知联系人:反正回来了也得看,晚看不如早看。 未知联系人:…… 未知联系人:人呢? 未知联系人:哟,让你给我看个卷宗,还矫情上了? 未知联系人:楚白我警告你,别恃宠而骄。 未知联系人:…… 未知联系人:睡了? 未知联系人:晚安。 楚白:知道了,我会看的。 他想了想,又回复道:晚安。 作者有话说: 在下一个案子前走一走感情线,接下来几章包甜!不甜不要钱!(虽然好像本来也不要钱) 第33章 邢司南撕掉封条,推开了公寓的大门。 他身后的江陆鸣一脸怨念,边走边揉太阳穴:“你究竟知不知道今天是周末?” “周末怎么了?”邢司南随口道,“我们人民公仆,无论严寒酷暑春夏秋冬,只要人们有需要,我们就风雨无阻一往无前。” “是人民有需要吗?”江陆鸣痛心疾首,慷慨陈词,“分明是你小子滥用职权!” 邢司南“啧”了一声:“江陆鸣同志,你对组织的意见好像很大啊。” “废话!”江陆鸣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我忙了两个月,好不容易能空一个周末,我妈本来已经给我约好了她同学的海归金融博士女儿见面的!邢司南,你拿什么赔我的一米七海归美女博士!” “要命了,一米七。”邢司南边往里走边套塑胶手套,“我不是针对你,但以你的身高,一米七,高攀了吧?” 江陆鸣不服气道:“那怎么了?楚白还一米八呢!” 邢司南莫名其妙道:“这和他有什么关系?” “你也就比楚白高了五厘米,我一米七五找个一米七的怎么了?” 邢司南更莫名其妙了:“我和他,你和你的相亲对象,这俩到底有什么可比性?” “有啊。”江陆鸣语出惊人道,“你不是喜欢他么?” “……”这话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邢司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以为自己是出现了幻听,“你刚刚说什么?” “你喜欢他啊。” “……”邢司南额角的青筋跳了跳。他走过去,亲切地一把搭住江陆鸣的肩膀:“崽,你是不是加班加多了加出妄想症了?来,我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技术很好,保证手起刀落药到病除……” “你特么才妄想症!”江陆鸣甩开他,“明明是你俩互动太引人遐想了好么?邢司南你摸着良心说,你俩那是两个性取向正常的成年男子的相处模式吗!” “不是。”邢司南道,“我们两个的相处模式怎么不正常了?” 江陆鸣有理有据:“我问你,一个正常男人,会对另外一个正常男人嘘寒问暖,开车来回接送,去哪都带着他,还跟他妈似的照顾他吗?” 邢司南提醒道:“注意一下你的言辞,我现在可没带着他。” “那还不是因为楚白不在。”江陆鸣一针见血道,“楚白要是在,这差事还能轮得到我?” 第96章 “……”邢司南无话可说。最后,他只能略显暴躁地摁了摁江陆鸣的脖子:“少说两句吧你!” “说不过就……” 邢司南耍过去一个眼刀,江陆鸣总算消停了。 周赫现在居住的这套小公寓登记在他名下,两室一厅一卫一厨,标准的单身汉套房,又照顾到了要来做客或暂住的朋友。被发现时,周赫就仰面倒在客厅正中央的沙发上,脚下是一根刚刚使用过的一次性针管。 经过化验,一次性针管中残留有微量的海.洛.因,再加上死者四肢、口唇发绀,瞳孔变窄,尸检结果显示,死者是由于吸.毒过量导致中枢神经抑制而死亡。 “警方调查后的结论是意外死亡。”江陆鸣拿起茶几上的马克杯,看了两眼,又放了回去,“你是觉得这个案件还有什么疑点无法解释么?” 邢司南随口应了一声,江陆鸣弯下腰,检查着各个房间的门锁:“门锁完好无损,没有暴力破坏的迹象。这间公寓位于高层,显然也能排除凶手从窗户进入的可能性——死者之前有过吸.毒史么?” “没有。”邢司南直起身,“怎么了?” “那就有些奇怪了。”江陆鸣走到桌子前,“吸食毒.品的方式有很多种,注射毒.品吸收率高,起效时间快,但一般常见于毒.瘾严重者。如果死者没有吸.毒史,一接触就给自己注射毒.品,这种情况的确很少见。” “从其家属的证词来看,死者不像是那种会吸.毒的人。” 江陆鸣道:“也许死者是在最近刚刚接触的毒.品。这也能在某种程度上解释死者死亡的原因——由于不够了解,他选择了静脉注射这种危险性极高的吸.毒方式。他的身体无法适应如此大剂量的毒.品,因而意外死亡。” 他说完,又叹了口气:“说实话,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个房间里曾经出现过第二个人。没有指纹,没有打斗,没有痕迹,什么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下,很难认定死者是死于谋杀,而非意外。” 邢司南不置可否,指了指不远处的半开放式厨房:“我过去看看。” 周赫家里厨房配备的各项设施可谓一应俱全,不仅有微波炉烤箱这些家庭必备厨具,甚至还有一台价格昂贵的进口咖啡机。邢司南打开橱柜,底下一层的角落里摆着一个陶瓷马克杯,上面的花纹看起来和外面那个陶瓷马克杯属于同一个款式。 邢司南皱了皱眉。 他拿起那个马克杯,仔细端详了片刻。江陆鸣看他站在那里半天没动静,出声询问道:“发现什么了?” “这是hermes的circus马克杯套装,没记错的话,套装一共三个马克杯,不拆卖。”邢司南晃了晃手上的马克杯,“一个在这里,一个在桌子上……另外一个去哪了?” 江陆鸣怔了怔,很快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周赫去世当晚,曾经有人来过这里,并且带走了另外一个马克杯?” “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道,“如果推测成立,那个人为什么要带走马克杯?是为了掩饰自己来过,亦或是……毁灭证据?” 江陆鸣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行,这根本说明不了什么——也许是他自己弄丢的呢?也许只是凑巧呢?有太多种可能性了,你无法凭借这个杯子就断言案件发生的当晚,这间公寓里并不止周赫一个人。” “但至少能说明这起案件中还存在疑点,不应如此贸然草率地结案。” “或许吧。”江陆鸣耸了耸肩,“他的手机和电脑还在这里吗?我想看看。” “在卧室。”邢司南靠墙站着,拿出手机寻求场外援助,“起了么?” 楚白口袋里的手机振了两下。 他拿出手机,无奈回复道:“什么样的人才会中午十二点了还没起床?” 未知联系人:休假的人。 未知联系人:案卷看了么? “……”这段路略有些颠簸,以至于楚白一瞬间以为自己是坐上了云霄飞车。他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懒得打字,索性发了一段语音过去:“哥,就算是生产队的驴,也不至于被这么催吧?” 那边也回过来一段语音。楚白摁下播放键,邢司南特有的、清冷沉稳的语调在出租车车厢内响起:“你不知道么?像我们这种万恶的资本家,最擅长的就是剥削底下的人了。” “……”楚白觉得自己的头更疼了。 他只好认命地打开邢司南传过来的文件,忍着不适看了两眼。在看到案发现场照片的那一瞬间,他的瞳孔极其不自然地一缩——男人仰面倒在沙发上,瞳孔缩成针尖状。他右手垂在身侧,五根手指虚虚握着,像是死前曾经抓过什么东西,一个一次性注射器滚落在他的脚下。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给他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就好像……他在哪里见到过一样。 楚白皱起眉,从头到尾认认真真扫了一遍案件的相关资料。三天前,越州市知名企业家周黎光的独生子周赫被发现死于他名下的一套公寓里,现场无第二人出入痕迹,门锁未被破坏。经过尸检,法医认定,周赫是由于吸.毒后中枢神经系统抑制而导致的死亡。 但蹊跷的是,周赫没有过往吸.毒史,其家属和未婚妻也证实了周赫并不是那种会吸.毒的人。周赫今年28岁,海外留学归来后,一直在其父亲公司里工作,有一个交往了三年的女友。两人感情稳定,原计划于明年结婚。 第97章 青年才俊,年少有为,这样一个人,却因为吸.毒过量,惨死在公寓的沙发上。 楚白看了一会儿,闭上眼睛,不舒服地摁了摁眉心。 前排司机忽然开口道:“小伙子,怎么一个人去那么远的地方?那地儿,我们本地人都不太爱去。” 楚白靠在座椅上笑了笑:“有朋友在那里。” “朋友?”司机看了眼导航上的终点,“别开玩笑了,这孤儿院办起来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吧?” “其实是我父亲的朋友。”楚白想了想,给邢司南拨了个电话。那边很快接通了:“喂?怎么了?” 楚白开门见山道:“我看了你发过来的资料。” “嗯。”邢司南道,“有何感想?” “有一些想法,但目前还不确定。”楚白道,“我建议你去找找越州最近几年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类似的案件?”邢司南的声音顿了顿,“在哪些方面类似?说清楚点。” “一个年轻人在一个房间里,吸.毒过量致死。警方调查后发现那个房间里非常‘干净’,没有任何有关线索,没有任何可以证明死者是死于谋杀的迹象。” “干净?”邢司南的声音变得有些微妙,“你为什么会用这个词来形容一个案发现场?” 楚白怔了怔。 几秒后,他低喃道:“……我不知道。” 他看着窗外,行道木的残影从他瞳孔里一闪而过,红砖房的塔尖在茂密的树丛里若隐若现。司机一打方向盘:“就是那里了——北湾孤儿院。” 邢司南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动静:“你旁边还有别人?” “我在车上。”楚白收回目光,“没别的事的话,我先挂了。我的建议是,查查最近十年内,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他略一停顿,又道:“不止越州,将检索范围扩大到全国。” “你……” 邢司南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没等他说完,楚白就干脆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十分钟后。 “北湾孤儿院”几个字摇摇欲坠地挂在大门正上方,四野寂静,绿意葱茏,上了年头的红砖楼房上爬了满墙的爬山虎。生了锈的铁门挂着把铁锁,楚白走上前,伸出手推开门。 孤儿院里有个很小的操场——说是操场,其实就是宿舍楼前一块小小的水泥地,用油漆在上面划了几道跳房子的白线。角落里立着一架简陋的秋千,陈旧的木板吱呀作响。 楚白还记得他第一次和傅时晏一起到这里时,傅时晏不知道为什么雅兴大发,非要让自己坐上去玩。时年十四岁的楚白刚挨上去,那块木板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一声,小楚白还没反应过来,就连人带秋千摔到了地上。 傅时晏抱着肚子,笑的差点直不起腰。院长闻讯匆匆赶来,看见这一幕差点心梗。他威逼利诱傅时晏赶紧给他修个新的,于是那一整个下午,他们两个都坐在那架秋千旁边,拿着锤子和扳手叮叮咚咚。 那是一个深秋,孤儿院里的银杏树叶黄了大半。风一吹,层层叠叠的小叶子便在阳光下荡漾出水波纹般的金光,像风吹麦浪。间或也有几片不走运的,自枝稍坠落,打着旋儿地徐徐飘落在他们的肩膀和发上。 ……那是一些很好很好的日子。 “小楚!” 楚白抬起头,二楼的窗口处,有人探出身,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时光飞逝,当年怯懦畏缩的小男孩如今长成了英俊挺拔的男人,而当年风度翩翩的院长,也已经走过了半百之年。 “你想喝点什么?”赵毅拿着水壶转过身,“茶,还是咖啡?” “水就可以了。”楚白道,“谢谢。” “不用客气。”赵毅在他对面坐下,笑着感叹道,“时间过得真快,当年老傅把你领进这里的时候,你才那么大丁点,瘦的跟营养不良的豆芽菜似的,现在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 临近搬迁,赵毅的办公室有些杂乱而拥挤。架子上空空如也,书、资料以及其他一些零碎玩意儿都一股脑地堆在了地上,旁边是几个敞开的大纸箱子。 赵毅注意到他的目光:“屋子里太乱,还没来得及收拾,让你看笑话了。” “怎么会。”楚白端起一次性纸杯,“好端端的,为什么突然要搬走?” “几年前,政府就有打算,要把几处偏远的孤儿院关闭,改在市中心建一个规模更大的福利院。”赵毅解释道,“今年我们终于送走了院里最后一批孩子,上面催我们开始准备关院事宜。你刚刚进来也看到了,现在这院里面除了我,只剩下了几个老员工。” 他看向窗外,神情忽然变得有些落寞:“听说,政府将来计划在这里建一个高新技术产业园。以后啊,这里的一切都会被推平,这栋楼也好,楼下那颗银杏树也好……什么都不剩下咯。” 楚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银杏树下,小小的秋千随着风,在空地上一晃一晃。 恍惚间,男人还站在那里,眼角眉梢都是落日余晖的光。 死亡不是一切的终结,被遗忘才是。 “哎,这年纪大了,就是容易伤感。”赵毅取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对了,你刚刚说,你现在在哪里工作来着?” “越州。”楚白想了想,又补充道,“越州市临平分局,刑侦支队。” 第98章 “当警察?”赵毅的笑容淡了一些,“子承父业,你们两个,虽然不是亲生父子,但性格真是一模一样。要是老傅现在还活着……” 如果傅时晏现在还活着…… 他是会后悔没有阻止自己上警校的决定,还是会为自己感到骄傲? “我不是有意想提起你的伤心事。”赵毅微微叹了口气,“抱歉。” “没关系。他们说,我父亲是倒在了工作岗位上。”楚白沉默片刻,“……那时候我在执行一个重要任务,等我回来,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难怪在……我没有看到你。”赵毅抬起身,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辛苦了。亲近之人离开,你却没能见到他最后一面,那个决定,一定很艰难。” “事实上,我大概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楚白笑了一下,“我记忆里仅存的,就只剩下我在医院里醒来,在普通病房住了一个月。一个月之后部里来人探望我,给我带来了出院许可,和一纸死亡证明。” “赵叔叔,你和我父亲是多年的好朋友,你应该非常了解他。”楚白看着赵毅,“一个无任何不良嗜好、零家族遗传病史、年年体能检测优秀的男人,怎么会突发疾病,倒在工作岗位上?” “我理解老傅离开后你的心情,但是小楚,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赵毅道,“疾病和死亡无法预测,这也是生命之所以珍贵的原因。老傅在九泉之下倘若有知,也定然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下去。” 不,他不会知道了。楚白在心里无声道,从他离开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再也看不见,再也听不见了。 生前爱恨情仇从此烟消云散一笔勾销,他同其他凡世中的芸芸众生一般长眠于地底,化为白骨,销于黄土。 他抬起头,朝赵毅笑了笑:“我当然知道。单位的待遇很好,还给我分了房子,我打算以后留在那里发展——对了,” 他貌似无意道:“我父亲生前在越州有什么好朋友么?我打算这次回去后,顺道拜访他一下,如果将来在越州遇到什么事,也好有个人照应。” “越州?”赵毅想了想,忽然“哎”了一声,“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我听老傅提起过他,说他们两个是从一个所里出来的,过命的交情。” 楚白呼吸一滞。他听见自己开口,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是谁?” “好像是叫什么……宋既明。”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一失足从楼梯上掉下来结果扭到了脚,真的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qaq很需要一些安慰! 接下来走一走主线和感情线~突然发现这文的配角真的好多,起名废本人跪了tt 第34章 “找到了!”杨朔噼里啪啦敲着键盘,“我搜索了越州最近二十年内死者死于吸.毒过量的案件,发现五年前,有一起案件和最近发生的这起十分相似。” 杨朔调出相关档案:“五年前,一名男性被发现死于一间出租屋内,报案人是他的邻居。经过房东辨认,死亡男性就是该出租屋的租户,大约于一个月前和他签订了房屋租赁合同。但经过警方调查,发现死者租赁合同上的身份信息为假,在出租屋内,也未能发现任何有关死者身份的信息。” “经过尸检,确认死者是死于吸.毒过量中枢神经系统抑制而导致的死亡——是不是很熟悉?和我们现在这个死者的死因一模一样。” 旁边的江陆鸣疑惑道:“身份信息未知?当时的警方没有调查么?” “没有。”杨朔摇了摇头,“警方发布了尸体认领公告,但一个月过去,不仅没有人来认领尸体,整个越州也没有任何失踪人口报告。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在越州,又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齐桓凑过去,看了一会儿案发现场的照片:“这些照片不能说明什么,独居男性因为吸.毒过量导致意外死亡的不在少数,也许这两起案子只是巧合。” “光从这两起案件看的确,但当我把检索范围扩大到全国——”杨朔敲下回车键,地图上出现了数个亮起的小红点,“不止是越州,五年内,国内发生了至少七起这样的案件。无一例外都是独居男性,倒在客厅沙发上,由于吸.毒过量,意外致死。” 邢司南倏地皱起眉,江陆鸣低低地骂了句娘。 七张从同一个角度拍摄的犯罪现场照片摆在一起,几乎给了他一种是同一个现场的错觉——无论是沙发上的男人,男人脚下的注射针管,亦或是他们仰面朝上的姿势,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对应,显然无法再用简单的“巧合”来做解释。 齐桓看了片刻犯罪现场的照片,有些无奈地扶住额头:“……这下活大了。” “这几起案件,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都相距甚远,每起案件的案发时间间隔至少在半年以上。再加上其特殊的死因,导致其很容易被警方所忽视,也给了凶手逍遥法外的机会。” “除了这几个共同点,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身份信息都无法识别。”杨朔转过身,神情难得正经严肃,“除了这次。” “……”邢司南沉默良久,“如果推测成立,我们面对的是一个潜逃了五年,且至少犯下了七起凶杀案的连环杀手。目前可以追溯到的最早一起案件是什么时候?” 第99章 杨朔道:“从时间线上来看,五年前越州的案件,是这个系列案的第一起案件。” “五年前?”邢司南敏锐地注意到了什么,“几月份?” 杨朔看了眼案发时间:“十月初。” “……十月初。”邢司南喃喃道,“我记得范海鑫是那一年九月末被捕的。” 两者只相差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会是凑巧么?邢司南拧紧了眉,为什么楚白只看了一眼案件卷宗,就会提醒他去调查越州市近年来发生过的类似案件?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他的失忆究竟是…… “我要是你,就会离他远一点。” 老何的警告声犹在耳畔,邢司南有些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倒不是头疼楚白,是头疼自己。 显而易见,楚白身上有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向上级部门报告,暂停楚白的一切工作后等待调查。等调查结束,他们桥归桥,路归路,从此两不相关。 但他不想这么做,出于很多原因,甚至有一些原因连他自己也没有咂摸透。邢司南抬起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胸口——在那里悄无声息涌动着的、难以名状的情愫。 “老大?队长?”杨朔的声音高了八度,“邢司南?” 邢司南回过神。江陆鸣和杨朔正齐齐地看着他,他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淡淡道:“继续往下说。” “鉴于之前的死者身份信息都无法识别,唯一确认了身份的周赫,极有可能会成为这系列案件的突破口。” “像这一类的连环杀手,一般都有特定的目标受害者群体。”邢司南道,“同样,在前七个案件中,受害者画像十分明显——身份无法辨别的独居单身年轻男性,他们属于这个社会的高风险人群,即使从这个社会上消失,也嫌少会有人注意。” “但周赫不同。他是独居单身男性,却属于低风险人群,和社会保持着紧密的联系。从高风险人群转向低风险人群,从犯罪心理的角度来看是非常重大的改变,就好像虐猫虐狗的人不会毫无缘由地突然一下子转向杀人……一定有什么,促使凶手的目标受害者发生了变化。” 他沉吟了一会儿:“凶手要想杀害周赫,就必须得进入他的公寓,先从小区的监控录像查起吧。” 杨朔点了点头:“这就去调。” 邢司南转过身:“江陆鸣,徐姐,你们去走访家属,看看周赫在生前有没有跟人起过矛盾,或者最近他身边有没有出现什么行为举止异常的人。” 江陆鸣比了个放心的手势。邢司南又转向齐桓:“老齐,你留在这里和我一起调查五年前那起案件,里面或许会有一些当年没注意到的线索。” 齐桓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杨朔将卷宗发到微信大群里,炸出了远在邵阳的楚白。 楚白:这是什么? 作死小能手:好东西。 楚白:…… 作死小能手:真的啊楚小白,你以为这是一个案子吗?不,这是行走的集体三等功!拿下它,升官发财加官进爵指日可待! 楚白:……加油。 作死小能手:哎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兴奋呢!你看不见吗?大好前途正在向你招手! 作死小能手:所以你什么时候回来上班!组织需要你!部门需要你!邢司南需要你! 楚白:…… 邢司南看了一眼不远处全身心投入微信聊天的杨朔,不动声色地走到齐桓身边,低声道:“……资料整理好了么?” 齐桓微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看了眼四周,也同样压低了声音:“差不多了,我一会儿发给你——我们为什么要跟地下党接头似的这么说话?” 邢司南从善如流道:“因为我脸皮薄,这么丢人的事情不太想让别人知道。” “……”齐桓一时不知道该质疑“脸皮薄”还是该吐槽“丢人的事情”,他默了两秒,“算了,你开心就好。” “嗯。”邢司南翻了翻卷宗,“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案子?”齐桓无法跟上他天马行空般跳脱的思维。他低下头,看了一会儿平板上的卷宗,才开口道:“单独看这个案子本身,其实没什么特别的。一个身份不明的单身男人死在一间出租屋里,死因还是吸毒过量,大部分人都会认定为意外死亡吧。” 邢司南道:“十个警察来,九个都会这么认为。” 齐桓挑了挑眉:“剩下那一个是你?” “不。”邢司南淡淡道,“是楚白。” 齐桓没料到这后续的发展,一时无言。 “你不觉得么?”邢司南垂下眼,“他对于某些事情,有着近乎可怕的……直觉。” “我觉得你这个形容才比较可怕好么?”齐桓无奈道,“我知道你一直都不喜欢他,也知道你们两个在大学里有过一些矛盾。但是邢司南,你不能因为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就对他有偏见,拿着放大镜看他。” 邢司南否认道:“……我没有不喜欢他。” “先不说你喜不喜欢他这个问题,”齐桓看着他,“你不觉得你对他有点太过于在意了么?没有一个男人会这样关注另外一个男人——除非他是你的情敌。” 还没等邢司南开口,他双手一摊:“很显然,楚白不是。” 邢司南:“……” 第100章 他想说你不明白,我早就不在乎过去的那些事情了,我在乎的只是…… 邢司南有些心烦意乱地抿了抿嘴唇,半晌,他终于放弃了这场无谓的辩论:“算了,我们的注意力还是回到案件本身上吧——这个案子过去五年,当时的人证物证很多都不在了,现在想追查起来,难度很大。” “而且我们无法确定凶手究竟是随机作案,还是有特定的目标。”齐桓叹气道,“凶手到底为什么要杀死这些人,是为了灭口,是为了劫财,还是只是一时意起?” “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他们一定都与凶手产生过交集。”邢司南道,“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些案子的案发时间和地点都相距太远,最好的方法,还是从我们眼下这个案子入手。” 防盗门没完全关上,像是特意似的为他预留了一条小缝,缝隙里漏出几点隐约的灯光。 他推开门。 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甚至称得上简陋的出租屋。客厅里的灯开着,一个男人仰面倒在沙发上,脚边是一支一次性注射针管。 他的五官扭曲,神情惊恐,瞳孔异常缩小,双手紧紧地抓着沙发皮面。他面不改色地走到男人面前,俯下身在他鼻子处略一试探——已经没有呼吸了。 “别试了,早凉了,凉的透透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嗤笑,“真不明白,明明是这么简单的一件小事,老大为什么要派你过来。” 他直起身,语气冷淡:“以防万一。” 角落里的人又笑了一声:“话说回来,这家伙可真够能跑的,我追了他整整三个月——好了,现在你也检查完了,怎么样,我的考核算是通过了么?” “我会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如实向上面禀报。”他朝外走了两步,忽然又停下脚步,“……给你个忠告,没有必要,最好别瞎动手。” “是么?”角落里那人不以为然,瑞士军刀在他手指间来回翻转,闪出锃亮的金属光泽,“受教了。” “任务完成,你可以离开了。”他走到门边上,微微转过头,“记得把现场打扫干净。” “放心。”身后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又在离他几步开外的地方停下。那人弯下腰,托着下巴仔细端详了一会儿沙发上的男人,忽然“啧”了一声:“留个标记吧。” 他的声音里带着隐隐约约的笑意:“不然他们怎么知道,人是我杀的呢……” 楚白从睡梦中惊醒。 他凝视着天花板,良久之后,轻轻地出了口气。 他拿起手机,关掉勿扰模式后,微信弹出了一堆消息提示,百分之九十来自于杨朔拉他进的微信群——看起来他们正在连夜加班捣鼓那个富二代离奇死于出租屋的案件。 还有一条来自于邢司南的消息。 未知联系人:你怎么知道在这之前就已经发生过类似案件的? 楚白想了想,给他回了两个字:猜的。 没想到信息刚发出去,那边就弹回来一条: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楚白:睡醒了。 未知联系人:又做噩梦了? 楚白有些啼笑皆非。他捏着手机站起来,走到客厅里接了杯水,慢慢悠悠地打字:为什么是又? 未知联系人:因为你经常做噩梦。 未知联系人:你自己感觉不到么? 楚白打字的手指略微一停顿。他思考了片刻,决定在这件事上撒一个无伤大雅的小谎:我其实记不太清楚我都梦到过什么。 未知联系人:那挺好的。 未知联系人:还是明天晚上的飞机回来么? 楚白:嗯。 “明天见。”邢司南按下发送键,把手机随手往旁边的吧台上一搁。马克杯里的咖啡液快要注满了,他拎起杯子,重新坐回沙发上。 用他们家这台85英寸的电视来看监控录像着实是有些大材小用了。邢司南喝了口咖啡,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电视上的画面。 这是他今天晚上看的第三遍执行抓捕当天的酒吧录像,依然一无所获。 炫目的强光扫过整个舞池,男男女女跟着音乐节奏有规律律动着。在强镭射灯的照耀下,他们的脸成了一个个过曝的光点,只能通过穿着和发型勉强来区分出他们的性别。 邢司南叹了口气,觉得再看下去自己晚上睡觉时都是一片有规律跳动着的光点。他关了电视,有些疲惫地摁了摁眉心。 桌上放着一叠资料,是当时在现场人员的口供。奇怪的是,所有人都否认了他们有这样一位同伴,甚至他们根本不记得有这样一个人在舞池里出现过,仿佛那个人只是邢司南臆想出来的一般。 要不是那个吻…… 邢司南闭上眼,在脑子里从头到尾把目前已知情况捋了一遍。已知楚白十年前参与了一项秘密行动,从此杳无音信;又已知一年前,他身受重伤昏迷失忆,住进了疗养院。 他不知道其中的几年楚白身上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五年前楚白还处于执行任务中。执行人员非特殊情况不得擅离岗位,是什么让他千里迢迢从行动地点跑来了越州,并且来到了那个酒吧? 唯一的解释是当时的现场,有楚白的任务目标。 这个任务目标究竟是谁现在已经不得而知,但一定不是邢司南。这即是说,楚白的举动完全是出自于他个人的决定,并且冒着极大的风险。 第101章 邢司南神情复杂地看了眼紧闭的客卧门,自言自语道:“……好吧,我一直以为你很讨厌我。” “就像我很讨厌你那样。” 监控正对着舞池,暂停后,舞池里的男男女女都保持着一个怪异的扭动姿势,像什么原始壁画上祭祀祈祷的族人。邢司南决定另辟蹊径,找找监控角落里会不会有什么他遗漏的线索。 他放大监控画面,忽然在监控的右上角看到了什么。 感谢他们家这台超清超高分辨率的电视,将最细微的颜色差异也放大到了极致——那是一个站在二楼平台上的人,他站在阴影里,几乎要和黑咕隆咚的背景融为一体。 那个人靠着栏杆,似乎正微微低头,静静地注视着底下躁动的舞池。大约过了四五分钟,那个影子忽然毫无征兆地动了一下。 他起身,垂着头朝监控走来。在他即将走出画面的前一刻,他似有所感地侧过脸,朝某一个方向看去。邢司南眼疾手快,立刻按下了暂停键。 监控没能拍到他的正脸,但他眼角的泪痣、削薄的嘴唇,以及瘦到有些过分突出的颈椎,都被一览无遗地呈现在电视上。 邢司南手里握着遥控器,怔怔地看着电视画面,一时说不出自己是个什么心情。 说来奇怪,他之前想了那么多有的没的的东西,思虑再三考虑缜密,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与可能,但真到了这个时候,他脑子里却突然一片空白,什么想法也没有了。 ……原来真的是他。 冒着风险的人是他,向他走来的人是他,吻他的人……是他。 他呆了片刻,脑子里陡然又升起一个大逆不道且难以置信的想法:这会不会……也是楚白的初吻? 他忽然很想见到楚白。 不是为了诘问,不是为了发难,不是为了五年前的真相,只是想见他。在这样一个和过往无数个平凡普通夜晚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时刻,穿越重重人海车流,给他一个晚到了五年的拥抱。 作者有话说: 邢队:爱情来了真是挡也挡不住 第35章 “邢司南?邢司南!”杨朔弯下腰,伸出手在邢司南眼前晃了晃,“喂,我说你想什么呢,想的这么投入,都快两耳不闻窗外事了。” 邢司南把自己神游到千里之外的思绪收回来。他随手将桌上摊成一堆的资料归到一起,不耐道:“干什么,叫魂呢?” “你还好意思说?”杨朔在他旁边坐下,“光这十分钟里我都看你走神走了三回了。哎你知道么?你现在就特别像那种古代的深闺怨妇,望穿秋水望不回……” 邢司南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咳,当我没说。”杨朔显然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这一道理。他笑嘻嘻地拍了拍邢司南的肩膀:“楚小白这才走了几天啊,你不至于想他想到食不下咽寝不安席吧?” “……别特么瞎说。”邢司南莫名地有些心虚。他咳嗽了两声:“我那明明是在彻夜研读案件卷宗好么?” 杨朔“哦”了一声:“都研读出什么来了?” 邢司南没好气地用文件袋敲了敲他的头:“研读出最近隔壁老王那儿又缺人,过会儿就得过来找我们借人去钓鱼执法了。” 杨朔立刻就蔫吧了:“邢司南你太没劲了啊,老提这些做什么?” “那你呢?”邢司南乜他一眼,“你就有劲了?” “我不是看你独守空房孤独寂寞冷么?”杨朔凑过去,“楚白什么时候回来?” “今天晚上。”邢司南道,“我去接他。” “我靠!”杨朔双手捧心,瞪大了眼睛,像是呼吸困难下一秒就要厥过去了一样,“邢……司……南!” 他声泪俱下地控诉道:“我跟你一起工作了六年!六年!都没见你来机场接过我一回!” “……”邢司南非常冷淡,“别演了行么?你一个本地人,跟他比什么比?” “啧,别的不知道。”杨朔勇敢无畏,继续在作死的边缘疯狂试探,“不过要论在邢队你心里的地位,我跟他肯定是没法比的。” “……”昨天一晚上没睡好的邢司南现在分外暴躁。他磨了磨后槽牙:“我看你是……” “好好好我错了,不聊这个了。”杨朔道歉起来轻车熟路,认错的功力可谓是炉火纯青,“还是聊聊案子吧——既然你昨天看了一晚上的案卷,有什么收获没有?” 看了一晚上无关监控录像的邢司南:“……” 恰好这时候江陆鸣和徐皎一前一后地推门进来,邢司南迅速转移话题道:“问出什么来了吗?” 江陆鸣摇了摇头:“没有。根据周赫公司里同事的证词,周赫的性格很好,为人处事低调,平时极少和人闹矛盾,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周赫是大老板周黎光的独生子。周赫的情感生活也十分简单,我们检查了他手机的聊天记录,发现除了他未婚妻之外,没有任何言语暧昧的聊天对象。” 徐皎也道:“周赫的未婚妻和周赫是大学同学,两个人在国外留学时相识,毕业后一起回到国内,原本打算等工作稳定后就结婚。据她所说,周赫与人为善,她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人会和周赫有尖锐矛盾。” “不是仇杀,不是情杀……”邢司南停了几秒,忽然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会是经济纠纷么?” 第102章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杨朔觉悟很高,“我会去跟进有关线索。” “嗯。”邢司南翻了翻笔录记录,“还问出什么别的来了?” “我们还询问了周赫所居住小区的保安。”江陆鸣道,“周赫所居住的湛景天樾属于高档小区,出入都有门禁,陌生人来访需要登记去向。我们拿到了案件发生附近三天的访客登记表,虽然不排除凶手翻墙进入的可能,不过墙上装的高压电网大概不会答应。” “周赫最近有过访客么?” “有。”江陆鸣道,“案发三天前,周赫的父母曾经来看望过他,周赫的女友也曾和周赫共进晚餐。还有一些公司里的同事往来,以及亲朋好友拜访等等。” 邢司南看着那密密麻麻的来访者名单“嚯”了一声:“他还挺忙——女朋友的不在场证明检查过了么?” “查过了。周赫的女友当天在外地出席一个活动,她的同事以及她所居住的酒店前台、监控录像等都可以证明。” “做的不错。”邢司南拿着名单起身,“先从这份名单查起吧,看看里面有没有人曾经和周赫有过任何纠纷,尤其要重点关注案件发生当天的来访者。” 江陆鸣应道:“行。” 邢司南转向杨朔:“周赫生前的行动轨迹路线图调出来了么?” “我查了他的行车记录仪。”杨朔打开文件,电脑屏幕上跳出了一张越州市地图,其中交错穿插着不计其数的红线,“红线代表他最近一个月的行动轨迹,而这一段有大量红线重合的,端点分别为他的公司和他所居住的小区,应该是他日常通勤的轨迹。” 杨朔指了指其他几个周赫常去的地点:“这是加油站,这是周赫公司附近的一家咖啡店,周赫每天固定会去那里买早餐。此外,他还光顾过几家日料店和西餐厅,时间一般都是在晚上或者周末。” “要命了。”江陆鸣光看着那错综复杂的红线就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隐隐作痛,“该不会他去的每个地点咱们都得仔细盘查一遍吧?这得查到猴年马月去。”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无情道:“很不幸,是的。” “……”江陆鸣看着邢司南,语气里隐隐带了点咬牙切齿,“我说你们万恶的资产阶级真是闲的,每天纸醉金迷花天酒地,给我们这些勤勤恳恳的打工人制造负担……” “虽然说我的确属于万恶的资产阶级,但我可没有那么丰富的夜生活。”邢司南随口回了一句,“分头行动吧,看看有没有可疑人员曾经和周赫同时出入过这些地方。” 周赫身为本市著名企业家的独生子,社会人际关系极其复杂,人情往来频繁。邢司南带着杨朔江陆鸣整整研究了一个下午,才算稍稍理出了一点头绪。 “鉴于凶手作案时间间隔很长,且计划详细缜密,合理怀疑他在下手之前会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观察受害者。”邢司南将周赫的照片钉到白板上,转过身,“房门没有破坏的痕迹,说明是死者主动给凶手开的门,无论他们关系如何,至少可以肯定一点——他们认识。” 他拿着记号笔,在周赫的照片上划了一条线:“户口本上登记周赫是独生子,经过我们的后续调查,也排除了他还有私生兄妹为了和他争夺家产谋杀了他等等狗血剧情。” 杨朔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喷出来:“这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询问了一下死者家属。”邢司南敲了敲白板,“死者的女友拥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在我们找到更明确的证据之前暂且排除嫌疑。此外,死者还有几个关系要好的朋友,其中有一个名叫方一洲的年轻男性,在死者出事的前一天曾经去拜访过他。” 说到这,他忽然“嘶”了一声,皱了皱眉。江陆鸣问道:“怎么了?” 邢司南翻了翻资料:“……好像哪里有些说不通。” “连环凶手由于某些内外刺激因素而转变目标群体并不罕见,但我想不明白,凶手是怎么接触到周赫的。”邢司南道,“像周赫这样的富二代,无论是吃饭还是娱乐,去的场所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消费得起的。凶手到底是怎么结识的周赫,并且让他在深夜心甘情愿地给自己打开门?” 江陆鸣猜测道:“也许凶手伪装成送快递,或者物业方面的人员?” “……且不说那个时间点物业和快递有没有下班,”邢司南道,“如果是物业和快递,他完全没有泡茶的必要。” “而且凶手的作案动机也非常奇怪。” 徐皎镇定冷静的声音在办公室里响起:“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前七个案子,死者没有身份,凶手似乎也并不在乎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他是在通过杀人来发泄自己的情绪,他单纯地在享受谋杀的过程。” “但到了周赫的这个案子,比起享受谋杀,凶手更在意他杀的这个人是周赫。如果不是周赫和前七个案子的被害者身上都有一个我们不曾发现的共同点……” “那我更倾向于认为,”她淡淡道,“前七个案子和这一起案子,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这个想法推翻了他们之前的所有预设,邢司南还没开口,江陆鸣就惊讶出声道:“怎么可能?你也看过之前的案件,如果不是出自一个人的手笔,怎么可能做到——” “模仿犯罪。” 第103章 江陆鸣一时语塞。 徐皎冷静分析道:“我们的凶手很聪明。他猜到就算我们发现了周赫并不是死于意外,也会关联到五年内曾在越州和全国各地都发生过的类似案件,从而将全部罪责推到那位真正的‘连环杀手’身上。” “如果我们认定了周赫不是死于意外并展开调查,这位‘模仿者’大概会跳出来,特意提醒我们去注意几年前的案件。”她停了一下,看着邢司南,“邢队,冒昧问一句,是谁提醒你,让你去查五年前越州的案子的?” 邢司南没想到她会如此直白而不加掩饰地将话题直接引到自己身上,怔了怔。 他沉默片刻,回视着徐皎的目光:“我只是觉得凶手在处理现场的手法上过于熟练老成,可能会有前科,碰碰运气罢了。” 徐皎没再说什么,“嗯”了一声,低下头继续看犯罪现场的照片。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六点了,要吃饭么?我让他们把盒饭拿进来。” “……楚白在的时候请吃海鲜火锅,不在的时候就吃盒饭。”杨朔四十五度角望天,一脸看破了红尘的沧桑,“行了,我懂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还挑剔。”邢司南没好气道,“晚上我得出去一趟。” “干嘛去?” “接人。” “……” 楚白的航班大约会在晚上十一点四十分左右降落在机场。邢司南无视了嗷嗷待哺的江陆鸣和吵着闹着要一起去的杨朔,在晚上十点半揣着车钥匙,准时离开了办公室。 音响里放着某首不知名的英文歌,温柔的女声婉转悠扬,将故事娓娓道来。虽然以邢司南有限的英文水平很难听明白她是在唱什么,但不妨碍他被这种氛围所感染,想起了一些不可名状又难以言喻的心事。 见鬼,他竟然有一天也会有……心事。 他回想起许多年前的一天,他在公大的走廊上遇见了来上课的楚白。用“漂亮”这个词来形容一个男生是很不恰当的,他知道,但当18岁的邢司南第一次看见楚白时,他下意识地想:他怎么会长得这么漂亮。 于是他忍不住回过头,多看了楚白一眼。 夏末的阳光穿过树枝和玻璃窗,细碎斑驳地落在楚白有些瘦削的肩背上。他很快消失于走廊的拐角处,而从始至终,他都没有抬起过头。 这么多年,邢司南一直以为自己是绝对理性且不可动摇的,从不会为任何人停留——但唯独遇到楚白,他引以为傲的判断力和自制力便一次又一次地为了他让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也开始变得瞻前顾后;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在无人时想起楚白的次数越来越多。 那个吻让他们本就纠葛复杂的关系愈加蒙上了一层厚重的迷雾,他们隔雾相对,欲挣脱而不得。 邢司南叹了口气,觉得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句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他应该找个有卓越眼光和大局意识的旁观者好好探讨探讨。 于是他拨了个车载电话,铃声刚响了三秒,又果断地掐掉了。 幸好对面的人很有穷追不舍的精神,电话铃声急促的堪比催命。邢司南接起电话:“干嘛?” 陆昭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明明是你先给我打电话的好吗?” “我拨错了。”邢司南淡定道,“没事了,退朝吧。” “信你个鬼。”陆昭那边静了一会儿,“怎么了?和你亲爱的学长吵架了?” 陆昭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功夫也是见长。邢司南没好气道:“……我和他不熟。” 陆昭拖长了声音“哦”了一声:“他不在?” 邢司南“嗯”了一下。 “真稀罕啊。”陆昭道,“啧,你们两个不是连体婴儿,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洗澡上厕所之外都要黏在一起么?” 邢司南:“……” “哎哟,到底是怎么了?”陆昭奇道,“看你这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还是不是男人了?多大点事儿能给你为难成这样,快说!” 邢司南只好道:“……我跟你说过五年前那次行动吧?” “行动?什么行动?”陆昭没料到他的话题一下子转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弯,从感情八卦跳到了职业生涯。他兴致缺缺道:“你一年最起码三十次行动,我怎么知道是哪一次?” “……有人亲我那次。” 他话音刚落,陆昭就给他表演了一个垂死病中惊坐起:“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事了吗?!亲了你,然后呢?” “……那个人是楚白。” 陆昭:“……” 这次他是真的要厥过去了。 邢司南听着车载音响里传来的剧烈呼吸声,无奈道:“……你先别激动。” “……”陆昭骂道,“我靠,这得心多大的人才能不激动?!你特么要出柜之前能不能先跟我通口气让我有点心理准备?!别一声不吭上来整了个大的!” “不是出柜。”邢司南顿了顿,“哎,我就是想问问你……你觉得他这是什么意思啊?” “……”陆昭直接道,“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觉得你对他挺有意思。” 邢司南握着方向盘的手指骤然收紧。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别瞎说。” “我瞎说?”陆昭气笑了,“来我们设想一个场景,假设那天亲你的人是我不是他——” 第104章 他话还没说完,邢司南立刻皱眉道:“别举这么恶心的例子。” 陆昭“呵”了一声:“我就说吧。” 邢司南:“……” “你真是弯成蚊香而不自知啊邢司南。”陆昭老师语重心长,“我跟你认识快十年,就没见过你对除了他之外的第二个人这样过。” “实话告诉你,读大学的时候我就觉得你对他怪怪的。”陆昭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我总觉得,要不然你就是特别讨厌他,要不然……你就是特别喜欢他。” 邢司南一言不发。 “言尽于此,好好想想吧你。”陆昭诚恳道,“不过,之前我一直觉得你俩是单向的,你对他爱而不得由爱生恨……你没发现你每次试图引起人家注意力的时候人家懒得搭理你么?” 邢司南:“……” 他当年没趁陆昭晚上睡觉的时候拿被子把他闷死真是他心善。 “但你现在这么一说,我又有点拿不准。”陆昭怀疑道,“我说,该不会是你小子自己幻想出来的吧?” 邢司南:“……” 他冷漠道:“挂了。” “哎别啊……” 邢司南切断了电话。 机场的轮廓在夜色中隐约,深夜的航站楼依旧灯火通明。他紧握着方向盘,竟难得地有些踌躇不前。 他想:“原来我真的喜欢他。” 于是那些往日里那些莫名的情愫,凑近时胸口的异动,称得上过分的关注和在意……也就变得不再那么难以解释。 他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楚白。 他的电话响了,邢司南看着来电人显示眉心一跳,强装镇定地接了:“你下飞机了?” “嗯。”楚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刚下。” “我快到了。”邢司南道,“你在杭州楼外面等我吧?” “……好。” 那是一个很轻很轻的“好”字,轻的几乎只剩下气声。邢司南叹气道:“你说你这么折腾做什么?就不能买个正常时间点的航班么?” “这个便宜。” “不缺那几百。”邢司南道,“下次你来找我,我给你报销。” 那边诡异地静了静。 邢司南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怎么说楚白也是一个身心智力都健全能自己交五险一金的成年人,又不是他儿子,他这话说的怎么听怎么不是那么回事儿。 “你早说嘛。”楚白似乎笑了一下,“下回我直接定头等舱。” 邢司南也笑了:“老实在越州待着吧你,在几号门?” “11号。” 出租车“空车”的绿灯连成了片,邢司南一打方向盘,右转上了机场辅路。 楚白站在路边,只背了一个简单的双肩包,影子和人都是孤零零的。他身上有一种很奇特的疏离感,不远又不近,和一切都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邢司南摁了摁喇叭。 他开到楚白面前,降下车窗,楚白这才注意到他,拉开车门坐进车里:“你为什么又换车了?” “我以为你会搬个家回来。”邢司南看着前面的车,随口道,“所以你都带了些什么?” “照片。”楚白扣好安全带,“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邢司南:“……” 也不能怪他多想,但是这个开场白真的太过于像是…… 眼看他的思绪就要彻底跑偏,楚白用实际行动把他拉了回来。他严肃道:“你们的侦查方向错了——之前的七个案件和现在越州的这一起案件,它们不是同一个凶手。” 作者有话说: 邢队:糟了,是心动的感觉。 楚小白:感情只会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陆昭:我就觉得你小子有问题!早已看透了一切的眼神.jpg 第36章 在将近一分钟的时间里,整个车厢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间或传来的几声遥远的汽车鸣笛。空气在沉闷中发酵,楚白的睫毛不易察觉地轻轻颤了颤。 “我不想逼你。”邢司南沉沉开口道,“但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楚白抿着唇不说话,窗玻璃上倒映出他素白的侧脸,窗外是星星点点错落的灯。邢司南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绕城高速,良久后,他叹了口气。 “楚白……让我相信你的前提,”他低声道,“是你先相信我。” 楚白咬了咬牙,指尖无声地掐进了手心。 “你不愿意相信我也没事。”邢司南语气平淡的仿佛在讲述一件显而易见的事实,“楚白,你的所作所为必然会给你带来质疑的声音,而你不可能一直搪塞下去,这一点,你很清楚,我也很清楚。” “我们都不想看见某一天你被怀疑,被停职,甚至于被调查。”车辆缓缓停下,邢司南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楚白,“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越州,但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在事态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之前,你还来得及把真相告诉我。” “我……”楚白苦笑了一下,“我说我梦见的,你相信么?” “……”邢司南有些无可奈何,“这应该是个正常人都没法相信吧?” 楚白沉默片刻:“我更倾向于那不是梦,是我过去十年里消失的记忆。” “嗯?” “这个案子给我一种……非常熟悉的感觉,就好像我曾经在哪里看到过一样。”楚白道,“一开始我以为只是错觉,但以防万一,还是让你去查了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类似的案件。” 第105章 “我不确定那起案件是不是也同样发生在越州,所以让你把检索范围扩大到全国。” 邢司南道:“那你为什么又笃定这几起案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 “因为我梦到他了。”楚白看着窗外微微出神,“梦里,我就在案发现场,我看到了案件真正的……凶手。”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楚白摇了摇头:“我没有看到他的正脸,但我听到了他说的话。” 邢司南“嗯”了一声:“继续说。” “他说他要留下他的标记。”楚白道,“前七个案件,凶手留下的标记十分明显,但在这次的案件里,那个标记消失了。” 邢司南皱眉道:“说清楚一点,是什么样的标记?” “姿势。”楚白解释道,“在前七个案件中,所有的死者都以一个非常古怪的姿势躺在沙发上——他们仰着脸,双手手臂打开,一左一右地放在沙发顶部,背部靠着沙发,双腿膝盖合拢在一起……就像是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的人。” “但在这次的案件里,虽然死者同样也是倒在客厅的沙发上,但是他的手臂垂在他的身侧,双腿也是自然地微张,和之前的案件截然不同。” 邢司南抵着嘴唇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楚白继续道:“这也能解释凶手的目标人群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转变。因为周赫并不属于连环凶手的目标人群,他只是这起独立谋杀案的目标。” “另外,至少有一点可以确定。谋杀周赫的人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果我们能查出他是谁,也就能顺藤摸瓜找到其他七起案件的凶手。” 楚白冷静分析道:“但这里也存在一个悖论。到目前为止,你们还没有找到能够明确证明周赫是死于谋杀的证据吧?你们所有的推论都是建立在这个案件和之前的案件是同一人所为的基础上,现在推翻了这个推论,那么周赫的死,也有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我们会找到的。”邢司南话锋一转,“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听见这句话,楚白整个人微微向后靠,像是放松了一点:“你说。” “五年前越州的案件,死者到底是什么身份?” 楚白犹豫了一下:“抱歉……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一小时后,越野车缓缓驶入地下车库,邢司南踩下刹车:“下车。” 楚白一愣:“不回局里么?” “回局里干什么?看着你光明正大躺在椅子上睡觉?”邢司南下了车,绕到副驾驶那一侧打开车门,朝楚白伸出手,“下来。” 楚白颇有点受宠若惊:“又不是姑娘下轿还得人扶……” 他话还没说完,邢司南便握着他的手腕,把他从车里提溜了出来。 “咚。”车门在他身后关上,邢司南堵住了出去唯一的通道,于是他们只得挤在两辆车中间的过道里。楚白的后腰抵着冰冷的车门,他半仰起头,嘴唇差点撞上邢司南的下颌。 与此同时邢司南低下头,于无形之中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次拉近。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楚白脸上,像是要穿透那层虚情假意的皮囊,看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如果楚白不是一名坚定不移的马克思唯物主义者,他一定会认为邢司南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身了。 “……”温热的呼吸洒在楚白的耳畔,他不自在地偏过头,“你今天这是怎么了?” 邢司南答非所问:“我们现在在我家。” “……所以呢?” “所以我们聊点工作之外的东西吧。”话音刚落,邢司南忽然抬起手臂,紧紧抱住了他。 楚白僵在原地。 那一瞬间他心中升起难以形容的荒谬和错愕,以至于他几乎以为自己依旧在做梦。但是隐隐约约的雪松味道,以及隔着衣物传来、独属于邢司南的温度,他的掌心如同他的呼吸一样炙热而滚烫。 他以前形容邢司南,会觉得他长得冷淡锐利,气势逼人。尤其是他的眼睛,像是一块漂亮的无机质玉石,仗着身高优势自上而下打量人的时候,总带着那么一点审视的意味。 但或许是地下车库的光线太过于黯淡,又或许是他大脑因为长时间超负荷运转而处于宕机状态,整个人木然到快要只剩下了本能的条件反射——总之,在此时此刻,邢司南的眼睛看起来竟然非常的……温柔。 他的心忽然就跳的很快。 邢司南单手圈住他的腰,另一只手绕过他的后颈,轻轻环住他的后背。他维持了一会儿这个动作,犹觉得不够似的,又默默收紧了手臂。 “……”楚白并不反感被他这样抱着,但两个大男人在公共场合旁若无人地相拥多少还是有些怪异。他咳嗽了一声:“你到底怎么了?失恋了?” “没有。”邢司南低声道,“只是想这么做。” “那就做吧。”楚白强装镇定道,“十分钟一百,价格优惠童叟无欺。” “给你转三千,包月。” 楚白:“……” 他快要装不下去了。 “你……”他本来想说你到底抽的是哪门子的邪风,想了想又觉得邢司南也不容易,年纪轻轻挑起刑侦支队的大梁。工作上压力山大不说,大半夜的还跑出来接他,这种感天动地的同事情,实在可感可叹,可佩可敬。 第106章 再说,抱一会儿怎么了?大家都是男人,也不存在谁被谁占了便宜。 于是楚白乖乖扮演了一个人形抱枕,还是不带说话功能那种。不远处传来脚步声和细微的说话声,大约是保安夜间巡逻。邢司南这才松开他:“走吧。” 直到进了电梯,楚白心中那种异样感依旧挥之不去。 邢司南问他:“饿不饿?” 楚白注视着显示屏上飞速变化的数字,随口道:“你该不会打算给我洗手做羹汤吧?” “你要尊重外卖小哥的劳动成果。”邢司南道,“如果每个人都会做饭的话,外卖小哥就失业了。” 楚白笑了一声。 电梯门“叮”一声打开,邢司南率先走出电梯,走到门前用指纹开了锁。他正要打开门,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征求道:“要给你录个指纹么?” 楚白:“……” 再这样下去他真的会误以为他穿越到了什么他和邢司南关系匪浅的时空。 “只是为了方便。”邢司南道,“毕竟你现在住在这里,以防万一哪天我不在,或者说你要自己进来拿什么东西。” 楚白玩笑道:“这么信任我,就不怕我哪天带着货拉拉把你家搬空吗?” “搬刑侦队长的家。”邢司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那我只能夸你是勇气可嘉。” 楚白咳嗽了一声:“算了……反正我也只是暂时借住在你家,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 他话音刚落,邢司南原本上扬的嘴角略微向下一沉。 楚白不知道自己怎么又惹恼了这位哥,心说邢司南难道有什么只能自己拒绝别人不能被别人拒绝的怪癖?他只得赶紧道:“不是,我的意思是……你的房子,我在这里住太久也不合适吧?” “随你。”邢司南语气淡淡,仿佛他刚才真的只是顺嘴一提,“进去吧。” 但是此刻他的心情无疑是不悦的。楚白在心底叹了口气,古人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可他觉得邢司南比女人和小人都难养多了。 他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不是,你想啊,将来你女朋友住进来了,总不能我们三齐聚在一个屋檐下吧?那到时候我还得把我辛辛苦苦录进去的指纹删了,这也太……” 他“尴尬”两个字还没出口,邢司南突然看了他一眼,推开门自顾自进去了。 楚白:“……” 他怎么觉得他越说邢司南越生气了? 幸好邢司南没一怒之下把他关在门外,让他流落街头无家可归。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楚白边长吁短叹,边跟了进去。 他把双肩包往桌上一扔,从衣柜里翻出浴巾和换洗衣物快速地冲了个澡。冲完出来,发现邢司南在客厅的沙发上坐着,手上似乎还拿着一页纸。 楚白边擦头发边走过去:“在看什么?案……” 然后他就清清楚楚地看见了那张纸最上面的几个大字:房屋租赁合同。 楚白:“……” “来的刚好。”邢司南把纸递给他,“我刚刚趁你洗澡的时候随便拟的,租赁期限为十年,其他还有什么意见你可以提。” 楚白:“……” “这样我们的关系就是有法律保障的了。”邢司南道,“你不用担心会被我扫地出门。” 楚白:“……” 不是,你先说清楚,我们到底什么关系? 他把那张纸放在一边,俯下身摸了摸邢司南的脑门,关爱道:“你没发烧吧?” 邢司南静静地看着他。 他表现的太过坦然,以至于提出质疑的楚白反倒成为了那个有问题的人。他和邢司南对视片刻,败下阵来,有些无奈地开口道:“……到底是怎么了?” “你应该不想去后勤部门吧?” 楚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简单来说,就是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你的过往经历问题很大。因此,我需要确保你呆在我的眼皮底下,防止你在我不在的时候惹出什么乱子来。”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邢司南加重了语气,“调离临平分局刑侦支队。” 楚白这回总算明白了邢司南的意思,敢情是怕自己哪天在外面惹出乱子要他背锅。他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我本来也没打算跑。” “这样最好。”邢司南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一点,“去睡觉吧,晚安。” “……将‘10.12’系列出租屋杀人案和我们手上的这个案件,拆分成两个独立的案件,并行展开调查……楚白?” 楚白无端被点名,迷迷瞪瞪地抬起头。 邢司南站在投影前,冲他抬了抬下巴:“你有这么困么?” 楚白:“……” 说起这个他还纳闷呢,邢司南到底是怎么做到前一天凌晨两点睡觉,第二天早上还能神采奕奕拉着整个刑侦队一起在会议室里开小会的? 他虚虚辩解道:“我没睡觉……” 邢司南“嗯”了一声:“我们刚才讲到哪了?” 楚白:“……” “领导讲话的时候好好听。”邢司南拨了下无线鼠标,“目前案件侦查工作的重心聚焦在两个地方,一,周赫的死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如果是人为,他作案的动机又是什么?” “如果凶手不是精神失常随机杀人,那么理由就那几个——钱,权,”江陆鸣懒洋洋道,“女人。” 第107章 邢司南转向杨朔:“监控录像有什么进展么?” 杨朔道:“从8月13日到8月16日这三天,周赫总共有过八名访客。其中有其他公司到访的业务员,有合作伙伴,还有他的几个私交朋友。其中,业务员和合作伙伴都是当晚的飞机飞去了外地,因此,基本上都可以排除嫌疑。” “至于他的私交好友,一个是他的大学同学,名叫方一洲,另外一个叫林竞,是他多年的好友,在他出事当天曾经来拜访过他。” “这两人的背景信息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么?” “林竞的父亲也是本市著名企业家,和周赫的父亲是多年好友,因此两人少年相识,这么多年以来关系一直很好。”杨朔道,“至于方一洲……他和周赫是在外国读书时认识的,他是周赫的室友。不过不同于周赫,他的成绩非常优异,拿着全额奖学金出国留的学。” “全额奖学金?”邢司南道,“这么说,他的家境其实一般?” “勉强小康,但肯定没办法跟周赫这种富二代相比。”杨朔幽幽道,“所以麻烦你们这些富二代炫富的时候注意点,说不定哪天就被人怨恨上悄无声息地做掉了。” “放心,作为一个已经脱离了低级趣味的富二代,我现在的人生乐趣是资助贫困山区小朋友上学。”邢司南道,“这个叫方一洲的,他最近有发生什么不太寻常的事情么?” “还真有。”杨朔从他手上接过无线鼠标,打开了一个文件,“前段时间他的母亲刚刚确诊了慢性肾功能衰竭尿毒症期,俗称尿毒症,治疗费用相当高昂,如果选择进行肾移植手术,需要花费几十万。” “方一洲的父母都是普通职工,很难负担起这样的费用。而从方一洲的人生经历来看,他从小学到初中就读的都是普通的学校,高中考上了市立一中,而后拿着全额奖学金出国留学。” 他打开另外一个文件:“我拉了周赫的微信聊天记录,他和方一洲的聊天记录很少,也在侧面印证了他们两个的关系并不密切。直到一个星期前,方一洲突然发消息问周赫最近有没有时间,说自己想上门来拜访他。” 邢司南点点头:“继续说。” “我推测,周赫很有可能是方一洲社交圈内唯一能够一下子拿出几十万手术费的人,而方一洲这次登门拜访,是为了向周赫借钱。”杨朔道,“然而,周赫却拒绝了方一洲的请求,方一洲怀恨在心,于是杀了周赫。” 从表面上看,这个解释似乎合情合理。几十万对于周赫这样的富二代来说,甚至不够他去马尔代夫岛度个假,但却是方一洲一家人的救命稻草。然而,周赫宁愿拿着钱去挥霍,也不愿意将钱借给方一洲。方一洲盛怒之下,杀害了周赫。 “……不对。” “我觉得不像。” 楚白怔了怔,看向和他同时出声的邢司南,邢司南抵着嘴唇咳嗽了一声,非常绅士风度地开口道:“你先说。” “好吧。”楚白道,“因为从现有证据看,这起案件并非是一起激情杀人,而是一起预谋已久、设计缜密的故意杀人。” “周赫不吸毒,那么用于作案的毒品只能是由凶手携带过去的。而在方一洲登门之前,他根本无法确定周赫到底会不会拒绝他的请求,又怎么会提前携带作案工具过去,准备杀害周赫?” “嗯。”邢司南接话道,“凶手一定是在之前就早已做好了要杀害周赫的打算,我们需要找到和周赫早有旧怨的人——他的访客没有别的可疑人员了么?” 杨朔老实摇头:“没有了。” “那就排查一下整个小区那三天的进出人员。”邢司南道,“凶手非常聪明,懂得利用过去的案件掩盖自己的罪行,并且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在现场没有留下任何有关的线索。他不会愚蠢到将自己的姓名留在周赫的访客记录表上,等待警方来调查。” 杨朔呆了一下,随即撕心裂肺地哀嚎道:“你知道那破小区三天有多少人进出吗——” 邢司南这时候就很有资本家剥削手底下工人的风范:“不知道。” 杨朔哭哭啼啼:“你根本就不确定他到底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邢司南你这个狗日的——” “说到这个。”江陆鸣忽然插进来一句,“我们重新调查了周赫的设备,在他的电脑里面有所发现。”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每一条评论俺都会仔细阅读和回复,也欢迎大家来和我踊跃互动!你们的评论就是我更新的动力! 说回剧情,这一个案子应该是主线和支线,感情和剧情相结合,然后刑侦文感情进展的会比较慢tt我也很想看他们两个赶紧在一起!但是很蓝的啦!总之他们两个对彼此的感情都比较复杂,尤其是楚白因为家庭原因和自身性格,在感情方面会比较迟钝畏缩,但这都不是事儿!然后他们两个身为刑警也肯定不会恋爱脑降职,一切以工作为重啦,大家放心看! 第37章 “8月16日晚,也就是周赫死亡当晚,他的电脑上出现了一些奇怪的文件删除记录。”江陆鸣打开电脑,“删除文件的人很聪明,他没有选择直接格式化电脑,而是清空了几个文件夹。从表面上看,这台电脑没有任何异常,只有深入调查后才会发现,周赫的电脑上丢失了很多重要文件。” 第109章 “楚白。” “嗯?” 邢司南看着他的背影,沉默良久,低声道:“……没什么。” 周黎光和周夫人一起居住在越州市郊区的高档别墅区。别墅群临水而建,落坐在人工湖畔,群山怀抱中。远远望去,葱茏绿意掩映着设计精巧的西式建筑,宽阔的湖面随风而动,泛出粼粼的流光。 邢司南抬起手,摁了摁门铃。 几分钟后门从里面打开,周黎光的脸出现在了他们的视线范围中。他看见邢司南,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忽而变得有些复杂而伤感。 “周叔叔。”邢司南客气道,“抱歉,又得来打扰您了。” “是我麻烦你了。”周黎光侧开身子,“快进来吧。” 邢司南单手扶住门,用眼神示意楚白先进去。楚白只好越过他,怀揣着一种刘姥姥进大观园般的心态走进了别墅里。 一楼是下沉式设计的客厅,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两个女人。她们听见门口的异动,不约而同地回过头——一个年纪大约在五十岁左右,穿着一身浅绿色的旗袍,未施粉黛的脸浅淡素白;另一个要年轻上许多,容貌姝美而面容忧愁。 那张脸他们不久之前才见过——是周赫的未婚妻舒婕。 周夫人和舒婕都是第一次见到楚白。她们看着他愣了愣,最后还是周夫人先出声道:“老周,是谁来了?” “小邢和他的同事。”周黎光走回客厅里,将沙发上的几个抱枕拣到一边,“小邢,坐吧。” “好。”背后传来邢司南的声音,随即一条有力的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邢司南揽住他,将他带到沙发旁边:“周阿姨,好久不见。” 他转向舒婕,冲她点了点头:“舒小姐。” “是好久没见了。”周夫人朝他笑了笑,“是小邢吧?阿姨都快认不出来你了。” 舒婕则有些意外:“你是……” 周黎光介绍道:“这是邢司南,负责小赫案件的警官。” 提到离世的周赫,几个人的表情都有些沉重。舒婕咬了咬嘴唇,泪水再次充盈了她的眼眶。她颤着声音道:“是不是……是不是周赫的案子有进展了?” “案件目前正在侦办中,我们无法透露相关信息。”邢司南道,“不过你们放心,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调查清楚案件的真相。” “周赫他肯定是被人害了!我了解他!他从来不碰这些东西,怎么会好好的……好好的……” 周夫人安慰地拍了拍舒婕的手,但独子骤然离世,显然她的心里也并不好过。她站起来,冲着邢司南勉强笑笑:“我去给你们倒茶。”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周黎光苦笑道:“原谅她,她现在没办法听到一点儿关于小赫的事情。” “我知道。”邢司南顿了一下,“……抱歉,如果我说我能对你们丧子的痛苦感同身受,以此来让你们节哀,那就太过于虚伪了。我没有孩子,我永远无法体会到周阿姨作为一位母亲,突然失去儿子的心痛。” 周黎光叹了口气:“是啊,小赫走了以后的这几天里,我们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我们最后悔的,就是以前忙着工作,没有好好陪小赫,总想着以后等我们退休了,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和机会,没想到……” “上午小赫还给我打过电话,问我这周末要不要抽出空,和小婕的父母一起吃个饭。”周黎光看向一旁的舒婕,“我当时说,我周末有个重要回忆,下次再说吧。可我现在宁愿拿所有的一切,我的公司,我的钱,我的房子……我什么都不要,只要我的儿子还能回来,只要我们父子俩还能坐在一起,好好地吃一顿饭。” “钱是怎么赚也赚不完的,可是你和他见面的机会啊,”周黎光喃喃道,“永远都是见一次,少一次。” 舒婕早在一旁泣不成声。 人生最奇妙也最痛苦的地方就在于未知,你无法预测,也无法推断,你将会穷困潦倒,还是声名鹊起?你将会孤独终生,还是得一心人,白首不离?你说出口的每一句告别,是下次再见,亦或是再也不见? 在这漫长又短暂的数十年里,富有还是贫穷难以界定,得到的惴惴不安又唯恐失去。每一个平凡而普通的时刻,或许正悄然无声地改变着生命的轨迹。 而在所有当时未曾察觉到的瞬间,已是你和某些人的最后一面。 所以啊,有花堪折直须折,想做什么就去做,想爱一个人,就要告诉他你爱他。 …… 楚白回过神,才意识到他正在盯着邢司南的侧脸发呆。他有些仓皇地收回了视线,搓了搓自己滚烫的脸。 见鬼,他怎么会想到那种地方去。 “我这里有一份名单,是周赫所住小区三天内的人员出入记录。”邢司南将名单递给周赫光,“周叔叔,舒小姐,能不能麻烦你们两位看看,上面有没有周赫的朋友?” 周黎光和舒婕接过名单,两人从头到尾细细地扫了一遍,周黎光先摇了摇头:“我也很希望我能为你提供一些信息,但我对小赫现在的交际圈并不是很了解……我这个父亲,当的实在太不称职了。” “舒小姐?” “……”舒婕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迟疑,“我好像听周赫提过这个名字,但是,我也不是非常地确定……” 第110章 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起身走到舒婕旁边:“哪一个?” “这个。”舒婕将上面的一个名字指给他看,“孔林海,我听周赫提到过一个名字谐音和他一样的人,但或许只是巧合。” “孔林海?”邢司南道,“周赫有说过他什么么?” “他似乎是周赫的朋友。”舒婕回忆了一下,“周赫跟我提过,好像他在做什么大生意,想拉周赫入伙……不过周赫说自己要再考虑一下。他的性子一直比较谨慎,不太相信这些天上掉馅饼的事儿。” “我知道了。”邢司南低头给杨朔发了条短信,“帮我调查个人,孔林海。” “姓孔?”周黎光这会儿也回过味来了,“该不会是老孔的儿子吧?” 邢司南敏锐地注意到了他的称呼:“老孔?那是谁?” “孔文斌,也是我和你爸的老朋友之一。”周黎光解释道,“老孔这个人,怎么说呢,他不像我和老邢,他……” 他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难以启齿,犹豫了半天才委婉道:“他的风月债比较多。” 邢司南眉毛微微一扬:“什么叫风月债比较多?” “就是……”周黎光想了半天也没想好怎样才能含蓄而文雅地表达,索性直白道,“老孔是会所的常客,还在外面包养了好几个女人。” 邢司南:“……” 虽然与案情无关,但人类好奇的天性还是让他忍不住问道:“既然这样,他为什么不干脆和他老婆离婚?” “他不敢。”周黎光道,“他和他老婆本来就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他老婆娘家的势力又很大,离婚扯皮扯到最后,他肯定没什么好果子吃。” “他有三个儿子,其中只有大儿子是和他老婆生的,剩下两个都是他的情人想方设法怀上的。”周黎光颇有些唏嘘,“那个女人我见过,长得很漂亮,也很有野心。她以为怀上了孩子就能借子上位,没想到老孔只是找了个理由,把儿子收养进了孔家,她还是在外面没名没分地养着。” 楚白听八卦听的聚精会神,这才符合他脑海里豪门恩怨的刻板印象!他正打算让周黎光展开好好讲讲孔文斌的艳史,一抬头就看见邢司南一脸冷漠地瞪着他。 楚白:“……” “我记得老孔有一回跟我提过,说他老婆逼他立了遗嘱,将来死了,所有家产全部留给他的大儿子。”周黎光喊了一声周夫人,“你们不是经常一起喝下午茶么?你过来看看,这个名字眼不眼熟。” 周夫人端着一壶花茶走了出来。她将花茶放到桌上,凑到周黎光身边,看着那个名字细细回想许久:“我不太确定……很重要么?我可以打个电话问问嘉瑶。” “没关系。”邢司南朝她笑笑,“这些我们都可以回去查,谢谢你们提供的信息。” “哎?”周夫人道,“这就要走了么?不再坐会儿?” “不坐了。”邢司南摇了摇头,“我们还有工作,就不打扰您和周叔叔了。” 他们走到车边上时,杨朔的信息也刚巧到了。邢司南把手机丢给楚白,拉开车门:“我开车,你帮我看着。” 楚白接过看了一眼,语气微妙:“……他骂你。” 邢司南:“……” “他说,”楚白非常尽职尽责地充当了一个扩音大喇叭的角色,一字不落地全念了出来,连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邢司南你特么是不是有病,你知不知道全越州有多少叫孔林海的人?来,你等着,我这就发一份excel表格给你,你自己慢慢辨认去吧!” 末了还要补充一句:“不是我说的,是他说的。” 邢司南:“……” 他头疼道:“让他查查,本市著名企业家孔文斌是不是有个叫孔林海的儿子。” 楚白低头打字,几秒钟后他手机一震,楚白抬起头诚恳道:“他说,你早这么说不就完了吗?” 邢司南:“……” 再这样下去他真要知法犯法了。 幸亏杨朔及时向邢司南证明了他存在的价值:“孔文斌的确有个叫孔林海的儿子,他的所有相关资料我已经一起打包传过来了,对了楚小白,替我向邢队问声好。” 楚白:……你怎么知道是我? 不作死就不会死:废话,如果是邢司南,在他看到第一段话的时候就已经把我拉黑了。 楚白:…… 那你还发,也是勇气可嘉。 杨朔的文件包很快传了过来,楚白点开文件夹,正打算当个没有感情的复读机,前面忽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喇叭声。 楚白闻声抬起头,一辆漂亮的红色保时捷跑车正以一种极其嚣张的姿势,大咧咧地横亘在他们前面的道路上。 楚白:“……” 虽然他们现在还没上主路,但您碰瓷也不能这么个碰瓷法吧? 奇怪的是,邢司南看起来似乎并不意外。他揉了揉眉心,像是自言自语道:“见鬼,她怎么在这……” 跑车的车门打开,走下来一个如同跑车一般张扬而明艳的女人。她一袭鲜艳的红裙,戴着一幅几乎遮住了大半张脸的巨大墨镜,波浪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 她走到邢司南的车前,摘下墨镜,冲邢司南抬了抬下巴:“下来。” 邢司南无奈地打开车门:“你怎么在这?” 第111章 “这话不应该我问你么?”女人的目光越过邢司南,直直地落在副驾驶的楚白上,楚白出于礼貌,冲她友好地笑了笑。 但随即他脸上的笑容一僵,他看见女人做了一个无比自然的举动——她挽住了邢司南的手臂。 作者有话说: 无奖竞猜,女人的身份是: a、邢队素未谋面的女朋友,邢司南你个渣男我砍死你!! b、邢队的年迈老母,阿姨保养的真好真显年轻! c、邢队同父同母的亲生姐姐,揍起弟弟来毫不手软那种! d、女装大佬好朋友,想和美女姐姐贴贴~ 突然又想起来一个梗:年下不叫哥,心思有点多hhhh 第38章 “那是谁?” “我同事。”邢司南靠在车门边上,有意无意地挡住了邢悦薇的目光,“别看了。” 邢悦薇讶异地挑了挑眉:“你同事?别逗我,你那几个同事我又不是没见过,一个个长得跟歪瓜裂枣似的,哪像里面这个,这小脸蛋长得,包装包装都能出道了。” “新来的。”邢司南头疼道,“邢悦薇,你能稍微收敛一点么?上回咱爸给你介绍那个相亲对象,就是因为你俩第一次见面,你掐着人家小脸蛋说哇塞这皮肤可真好,直接给人吓得上厕所尿遁了。” 邢悦薇撇了撇嘴:“那能怪我吗?再说了,他吃饭还翘兰花指,我那天相亲都不敢穿高跟鞋,生怕压他一头——哎,你这同事长挺好看啊,要不然,介绍我们认识一下呗?” 邢司南:“……” 他扶住额头:“你想都别想。” “真小气。”邢悦薇不满地嘁了一声,又怀疑道,“你俩真是同事?” 邢司南莫名有点心虚:“不然呢?” “哦。”邢悦薇重新戴上墨镜,“他看我的眼神怎么怪瘆人的。” “……”邢司南想了半天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憋出一句,“可能……他社恐?” 话音刚落,邢悦薇转头看了一眼邢司南,又看了眼车里的楚白,忽然意义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邢司南莫名其妙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邢悦薇凑过去,非常亲热地挽住邢司南的胳膊,甜甜笑道,“哎,你这周末回家吃饭吗?” 邢司南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你怎么了?中邪了?” “没大没小。”邢悦薇双手抱臂,“怎么跟你姐说话呢?” “得。”邢司南从小在她的魔爪下艰难求生,早已练就了熟练的道歉大法,“我错了。” “这还差不多。”邢悦薇勉为其难地接受了他并不诚恳的道歉,“你还没说呢,大中午的不上班,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工作上的事情。”邢司南道,“你呢,你怎么在这?” “回来取个文件,结果就看到一辆熟悉的车,”邢悦薇故意拖长了声音,“鬼鬼祟祟地往小区大门开。” “……什么叫鬼鬼祟祟?”邢司南就她的措辞进行了严正交涉,“这位女士,在你形容一件事的时候,能不能别附带那么多主观形容词?” “行行行,你说的对。”邢悦薇俯下身,企图从玻璃车窗里窥见一点楚白的影子,未果后重新站直了,“咳,话说回来,咱爸上次打电话找你,到底是什么事?” “……” 隔着玻璃窗,楚白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却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交流时的神态和动作。或许是小时候的经历,他一直对人与人之间的神情和肢体语言格外敏感,而邢司南和那位女性的交流,无一不在向外界传达着这样一个讯息——他们非常、非常、非常亲密。 会是谁呢?楚白出神地望着他们的影子,女人的笑容明媚,举手投足间气质出众。他记得女人下车朝他们走来的样子,她张扬,自信,各方面都完美的无可挑剔。 他想到邢司南微信上那个置顶联系人,头像同样是穿着红色裙子的女人。 ……会是她么? 楚白不得不承认,他们站在一起,的确非常般配。女人只比邢司南矮了小半个头,两人交谈时,她会极其顺手地挽住邢司南,而邢司南也会在她说话时微微俯下身,表情有些无奈,眼神中却带着隐约的笑意。 如果说邢司南是一片安静矗立于冰天雪地中的雪松森林,挺拔沉静而冷淡;那么女人则就像是晨光熹微天色将晓时,率先穿透云层的第一缕阳光,丝毫不吝啬地将自己的光辉洒向整片森林。 她与生俱来的那种热烈消融了邢司南身上的淡漠与坚硬,让他们看起来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楚白之前从来没想过邢司南身边会站着一位女性,但当亲眼见到她时,却又觉得她的确就是这个问题的最优解答。 那样明艳动人的,像是一朵生在悬崖峭壁之上、长于长空烈日之下的花——很难有人不为她动心。 他们看起来实在太美好了,于是显得落寞的人愈加落寞。楚白耐着性子等了片刻,见邢司南还是没有任何要回来的打算,终于转过头,盯着车窗上倒映出来的自己。 一张寡淡乏味的、平平无奇的脸,没什么血色。他面无表情地自己和自己对视了一会儿,索然无味地垂下眼。 他羡慕邢司南,羡慕他一帆风顺的人生经历,羡慕他的执着与果敢,羡慕他拥有自己从未拥有、甚至不敢奢望的一切……但在这种羡慕之中,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连他自己也不明白的情绪。 第112章 楚白回过头,看着窗外交错的人影。 他忽然觉得有些没来由的……难过。 正在这时车门被人从外面拉开,邢司南弯下腰,和楚白四目相对。邢司南明显地一怔,楚白仓皇移开视线,咳嗽了一声:“咳,你们……聊完了?” 邢司南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便传来女人清亮的笑声:“得了,快回去工作吧,别在这大太阳底下晒着了。” “知道了。”邢司南坐进车里,想了想又降下车窗,“对了,这周工作有点忙,周末就不回来吃饭了。” “行。”女人走回保时捷跑车边上,朝他们摆了摆手,“回头见。” 红色的保时捷跑车绝尘而去,邢司南握住方向盘:“地址。” 楚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孔林海的地址。” “……哦。”楚白打开手机,手忙脚乱地翻到杨朔发过来的孔林海居住地址,“四海闻涛17栋302室……” “你怎么了?” 楚白低下头看着手机屏幕,闷闷道:“没怎么啊。” 邢司南挑了挑眉,什么都没说,反手一打转向灯,将车停在了路边。他转过身:“我是说,你就没有什么话想跟我说么?” 他微微抬起下巴,自上而下注视着楚白,眉目轮廓显得立体而深刻。楚白抿了抿唇,不太想开口说话,于是邢司南也什么都不说,只是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他一向很有耐心,像守候在陷阱旁伺机而动的猎手——楚白觉得这得归功于他的职业生涯,毕竟邢司南的前半辈子都在和各种穷凶极恶之徒打交道,最擅长的事情是撬开别人的嘴。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勉强算是邢司南打过交道的穷凶极恶之徒中的一位。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良久后,楚白顶着邢司南的目光,缓缓开口道:“……挺漂亮的。” 邢司南:“……?” 楚白原本想说你女朋友挺漂亮的,话到临口却又硬生生地改成了:“……她挺漂亮的,眼光不错。那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他好不容易才利用自己贫瘠的语言天赋凑出了这支离破碎的八个字,并且从这八个字里品尝出了一丁点难以形容的心酸与苦涩。 “你想多了。”邢司南道,“她不是我的……” 楚白反应很快:“那真是太遗憾了,祝你早日抱得美人归。” 邢司南:“……” 他静静地看着楚白,半晌之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笑了一声:“借、你、吉、言。” 语气处在咬牙切齿和丧心病狂之间,如果他不是楚白的顶头上司,楚白一定要把他送进精神病医院。 “我们……”楚白诚恳道,“就先不能一致对外,把案子解决了再聊别的么?”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将车重新开上了主干道。楚白低下头,继续阅读孔林海的生平纪事。 孔林海今年25岁,是孔文斌的第二个儿子,生母不详。虽然有个有钱的爹,但孔林海在孔家毫无存在感,可以说和局外人没什么区别。从资料上看,他三年前从国外留学回来后,就在孔文斌的公司里找了个项目经理的活儿,按部就班地过着。 杨朔拉了他最近三年的银行卡流水,发现孔林海从回国后,每月固定会收到两笔汇款,一笔是他的工资,另一笔来自于他名义上的父亲。两笔汇款加在一起大约三万人民币,相较于普通人而言已经是一份不错的收入,但对于像孔林海这样的富二代而言,三万人民币或许只够一个最新款的名牌包。 因此,孔林海的生活也过得相当拮据。他的银行流水里几乎没有什么大笔的开支,大多是一些零散的日常支出。直到一年半以前,他银行的流水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光一个月的收入与支出,就超过了他之前一整年的综合。 他这是在做什么?楚白联想到舒婕曾提起过的“大生意”,忽然有了一些不太妙的预感。 邢司南敏锐地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变化:“怎么了?” “孔林海的银行流水很怪。”楚白将自己发现简要说了,“还有,半年前,周赫给孔林海一次性汇了一百万人民币,这会和舒婕提到的大生意有关么?” “不排除这种可能。”邢司南沉吟片刻,“有孔林海汇款给周赫的记录么?” “没有。”楚白随口推测道,“难道是因为他向周赫借的钱无力偿还,所以才选择了杀死周赫,销毁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怎么了?” 楚白举起手机,错愕道:“……孔林海死了。” “死亡时间还没出来,孔林海最后一次被目击到是在昨天下午三点,小区的保安看见他驾车从外面回来……”江陆鸣领着他们往孔林海所居住的公寓走,“尸体还在楼上,肖晔已经到了,具体情况等你们上去了自己和他聊。” “好。”邢司南接过江陆鸣递来的资料,顺手把车钥匙丢给楚白,“没手了,帮我拿会儿——他邻居怎么说?” “隔壁邻居说他们什么动静也没听到。”江陆鸣头疼不已,“要命了,上一个案子还没完事呢,这又来了个新的。赶明儿邢队你真得去庙里拜拜,看看是不是最近风水不行,流年不利。” “别特么瞎说。”邢司南皱了皱眉,“我们坚定的唯物主义论者不信这些。” 第113章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江陆鸣沉痛道,“你不知道,隔壁老王今儿早上也在抱怨自己最近活多,萧队这才刚从赣南回来,又急急忙忙地奔赴下一个大案去了……” “什么案子?” “就上次在吴昌平家里发现那玩意儿呗。”虽然电梯里只有他们三个人,但江陆鸣还是将声音压小了点,“我上次不跟你说了么?省实验室发过来的结果,说它的成分似乎和国内目前市面上所有流通着的都不太一样……” 楚白眼皮一跳。 电梯在他们说话的这会功夫里已经到了凶案发生的十二楼,江陆鸣和邢司南没再说什么,一前一后地出了电梯。走廊的尽头就是发生案件的公寓,门口拉起了一圈明黄色的警戒线。 邢司南走到门边上,非常有绅士风度地拉起警戒线:“进来。” 楚白猫着腰钻过去。公寓的大门敞开着,墙壁上溅满了鲜血。客厅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陶瓷摆件的碎片和玻璃渣,木质桌椅翻倒在地面上,似乎是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打斗。 而他们的犯罪嫌疑人——同时也是本起案件的受害者,正仰面躺倒在客厅的大理石地砖上。他惊恐地瞪着天花板,表情扭曲,脸色惨白,毫无生机。 肖晔蹲在尸体边上,正十分具有科研精神地摆弄着尸体。片刻后,他站了起来,边摘手上的一次性手套,边指挥着旁边的几个彪形大汉将尸体放进裹尸袋,抬到担架上去。 邢司南走过去:“有看出什么么?” “死者身上有两处致命伤,一处在咽喉,另一处在心脏。”肖晔道,“凶手的手法非常干净利落,伤口边缘清晰,一刀毙命……从这一点上来看,凶手不太像是普通人。” 邢司南皱了皱眉:“职业杀手?” “这一点就交给你们去查了。”肖晔耸了耸肩,“死者被发现时候嘴上贴着胶布,手腕和脚腕处缚着麻绳,取下后有约束伤,证明是在死者死前所绑。此外,死者身上还有多处外伤,手臂、膝盖都有淤痕,证明死者死前曾有过激烈的挣扎和反抗。” “大概是因为,”邢司南看着地上黑色的裹尸袋,低声道,“他已经猜到凶手是来做什么的了吧。” 楚白在一旁沉默不语。 他从走进这扇门开始就有一种不太妙的预感,似乎有什么东西脱离了掌控,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发生着。孔林海死的如此突然又凄惨,和那位真正的连环杀手脱离不了干系。 而他的那个梦…… 楚白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迫使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案件来。 “现场呢?”邢司南道,“有留下什么有关凶手的线索么?” “没有。”江陆鸣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从卧室出来,“没有脚印,没有指纹,什么都没有,这个现场和之前那个一样干净——不过我倒是在孔林海的笔记本里面发现了一些东西。” “孔林海的微信登录在电脑上,而微信会自动还原他最近一段时间里其他设备收到的信息。”江陆鸣打开微信界面,孔林海和周赫的聊天记录停留在一个星期以前,周赫给孔林海发消息,询问起那笔钱的去向。 “周赫应该是发现了什么。”江陆鸣将聊天记录往下拉,“他催促孔林海尽快连本带利地归还他的那笔投资,而孔林海则以资金周转为由拒绝了他。两天后,周赫对孔林海下了最后通牒。” 微信界面上,备注为“周赫”的人发送了这样一段话:下周一之前,把钱打到我账号上,至于当初说好的利息就不用了,这样赚来的钱,我嫌脏。还有,我已经掌握了确凿的证据,看在往日的情分上,我劝你去自首,否则,我不介意将这些证据交给警方。 孔林海的回复则显得有些装傻充愣,他表示他并不理解周赫在说什么,两人的言辞逐渐变得激烈,最终不欢而散。 第二天,孔林海向周赫道歉,表示昨天晚上他喝多了酒有些冲动,并和周赫约定当晚前去他家中,将一百万人民币当面结清。也就是当晚,周赫因为吸毒过量,死在了他位于湛景天樾的公寓里。 “很显然,周赫掌握了某些孔林海违法犯罪的证据,而孔林海得知此事后,既无法偿还他欠周赫的钱,又担心周赫向警方举报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周赫灭口。” “这也能解释周赫的电脑文件为什么被人删除过。”江陆鸣道,“孔林海必须清理干净上面所有有关他的线索,为了掩人耳目,混淆警方的调查视线,又删除了其他几个文件夹。”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又是谁,杀了孔林海?” 楚白不安地抿了抿嘴唇。他看向窗外,阳光被厚重的灰白色云团所取代,阴霾笼罩着整座城市,几只鸟雀在高压电线上跳来跳去。 他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那种不妙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喧哗声,楚白回过神,邢司南直起身看了眼门口:“怎么了?” 门口的民警很快回应道:“送快递的小哥,说是有户主的快递。” 邢司南朝楚白抬了抬下巴,使唤道:“你过去看看。” 楚白走到门口,瞥见了一个身穿工作服头戴鸭舌帽的年轻男人。他抱着几个快递纸箱,被围在一众民警之中,满头大汗,正急赤白脸地解释着什么。 第114章 “……我真的就是个送快递的,我也想不到送个快递户主还能出事啊!太倒霉了,我妈前两个月就说我今年本命年撞太岁呢,我还不信……” 他边喋喋咻咻地说着,边转过头—— 楚白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股难以言喻的窒息与心悸在一瞬间紧紧缠住了他。他大步穿过人群,厉声喝道:“别动!” 年轻男人也看见了楚白,在看清他五官的那一瞬间,男人果断地将手上的纸箱子砸向了楚白,而后转身向楼道飞奔而去。 楚白毫不犹豫,跟在男人身后冲下了楼道。 作者有话说: 楚白:我心乱了,但我不说,淦! 邢司南:你为什么不吃醋!摔! 我:床给你们准备好了这边请,美女姐姐留给我贴贴! 让我们恭喜上一章猜到是姐姐的预言家!鼓掌!!! 第39章 摩托车和越野一前一后疾驰在马路上,灵活地在车流间来回穿梭。车载电话响了一遍又一遍,楚白恍若未闻,双手紧握着方向盘,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那个身影。 他不会认错,那个人是…… 前方路口的红绿灯跳转,摩托车加速,卡着最后的几秒钟直直冲了过去,楚白面无表情地一踩油门,生生逼停了好几辆私家车。 尖锐刺耳的喇叭声响起,十字路口陷入一片混乱。有车主愤怒地从车窗探出头,又很快被远远甩在了后面。 地图上显示,他们行驶的方向是越州市的郊区。楚白看了一眼后视镜,一打方向盘,转到了摩托车正后方的车道上。 在他即将追上的那一刻,摩托车忽然加速,一个甩尾,再次隐没在了前方的车流里。楚白踩下油门紧随其后,一人一车在马路上上演了一出惊心动魄的速度与激情。 “卧槽,这什么情况……” “疯了吧,三环内飙车,这是嫌自己命太长!” “喂,110吗……” 楚白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苍白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极力地忍耐着某些在他脑海里叫嚣的欲望。 不惜一切代价,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离开! 驶出市区后,路面陡然一下子开阔起来,车流量也骤然减少。不远处,收到了消息的越州交警紧急在路口设卡,试图拦下前面的摩托车。 然而,摩托车骑手不仅没有放慢速度,反而加大了油门,撞飞了栏杆和障碍物。栏杆和路障被撞的粉碎,摩托车骑手加速,碾着一地碎片冲了过去。 “给我站住!” “呼叫指挥中心!有人冲卡!一辆牌照为……” “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楚白咬了咬牙,无视了拦上来的交警,也跟着冲过了障碍。两车一前一后互相追逐着,很快来到了富春江大桥上。 他们在最内侧的车道,旁边就是富春江一望无际的滔滔江水。一个月前,一个女人趁着夜色,将她前半生所有的罪恶、冤屈和不幸,悉数丢进了江水里。 这里是如此的……适合埋葬。 楚白深吸一口气,变道到摩托车旁的车道后,缓缓将油门踩到最底。 邢司南这台性能极佳的越野在几秒内将最高时速提到了210公里每小时,整辆越野在一瞬间猛地越过了摩托车,挡在了摩托车前方。 楚白一踩刹车,干脆利落地一打方向盘,从侧面顶着摩托车往桥梁护栏撞去,直接顶着巨大的压力将整辆摩托车怼到了混凝土桥梁护栏上。 车辆与桥梁护栏剧烈碰撞,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巨响。碎石四溅,摩托车被撞得支离破碎,零件滚落了一地。越野车前半部分车头严重损坏变形,安全气囊弹出,尖啸的警报声在空地上回荡。 挡风玻璃近乎全碎了,楚白被安全气囊弹得头晕目眩。热流滑过他的脸,顺着他的下颌一滴一滴洇开在他的衬衣上……是红色的血。 他强忍着巨痛解开安全带,扶着车门,踉踉跄跄地下了车。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汽油味和血腥味,青灰色的烟雾在半空被江风吹散。绿化带上斜横着两道深深的车辙,越野报废了大半,被压扁的摩托车上燃着星星点点的火——场面可以说是惨不忍睹。 楚白喘了一口粗气,捂住痛得钻心的右手臂,缓缓地朝摩托车骑手的方向走去。 骑手在楚白强行超车上来的一瞬间就非常果断地跳车逃生,导致他身上除了大片刮擦伤外,竟然没受什么其他的伤,看起来处境比楚白要好上不少。 他们隔空无言地对视,眼神交汇的一刻像是故人穿越万水千山,在某地不期重逢。楚白身后的摩托车油箱突然爆炸,沉重的闷响过后,是带着刺鼻气息的、滚烫的硝烟与风。 滚滚热浪掠过楚白的鬓发与衣角,他回过头,烈火在不远处熊熊燃烧着。高温扭曲了空气,以至于眼前燃烧的画面变得失真,让他想起了某些不太愉快的回忆。 “喂,那天也是一样的场景吧?” 楚白看着烈火,眼底一片冰冷。 “啧,别这么冷漠啊。”骑手靠在还算完好的护栏残余部分上,点了一支烟,“我们也算是好久不见了,不是吗?” “不过……我一直以为你已经死了。”骑手嘴角的笑意忽然收了一些,“lust。” “我也没想到你还能活着。”楚白冷冷道,“‘清道夫’。” 第115章 清道夫笑了起来。 “他应该会很高兴知道你还活着的消息的。”清道夫的语气有些惋惜,“毕竟,他那么在意你,甚至连怀疑都不愿意怀疑你……” “哦?”楚白讥讽地一笑,“那我是不是还要谢谢你们的信任?” “是啊,一个卧底在犯罪组织内部的警察,却得到了组织头目毫无保留的、全部的信任。”清道夫吐出一口烟雾,歪了歪头,“我真的很好奇,lust,你是怎么做到的?靠你那张格外惹人垂怜的脸么?” 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挂了彩,用来伪装身份的快递员工作服上沾满了尘与血。然而他的神情相当的优雅闲适,仿佛他不是身处在警方抓捕罪犯的现场,而是在南法普罗旺斯的某处海滩上度假。 楚白没有理会他挑衅似的言论:“警方会在十分钟内赶到这里,你逃不掉的。有这功夫扯家长里短,还不如好好组织一下一会儿交代作案过程的语句。” “呵,”清道夫轻笑了一声,“lust,是什么让你现在变得如此天真?” “那又是什么让你现在变得如此没有自知之明?”楚白怜悯地看着他,“当着警方的面正大光明地重回作案现场,你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是么?” “那只是因为我忽略掉了一个不稳定因素罢了。”清道夫道,“放心,我下次一定注意。” “没有下次了。”楚白牵了牵嘴角,冷笑道,“不过没关系,在你接下来要去的地方,你会有漫长的时间去思考怎么改进你的作案手法,或许还能在那里找到一些和你志同道合的人。” 清道夫注视着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不想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 楚白的呼吸一窒——这个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比他更清楚这个“他”字的含义。 “你想知道,不是吗?”清道夫直起身,随手将烟头丢到一边,极有诱导性地压低了声音,“因病牺牲在工作岗位上的警察傅时晏,‘影子计划’卧底x的单线联系人……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是谁背叛了他,是谁出卖了他,是谁泄露了他的身份、姓名和地址……” 楚白冷冷地打断他:“你根本就不知道。” 清道夫侧过头,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有趣的事情。他弯起嘴唇:“我的确不知道,不过他死的时候,我倒是凑巧刚好在场。” 楚白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从未有过的恐惧感排山倒海而来,呼啸着将他吞没。他死死地掐着自己的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骨头可真是够硬的。”他听见清道夫的声音,闻到风里传来的、遥远的血腥气,“你知道么?为了让他保持清醒,我们给他注射了大量的安非他命,然后打断了他的肋骨,一块一块地削掉了他膝盖以下的肉,砍断了他的手指,敲碎了他所有的牙齿,看着他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而陷入昏厥……就算这样,他还是没有说出你的名字。” “我到现在还记得他那张脸,那样的眼神……他的身上已经几乎找不到一块好肉了,但他的眼神……竟然让我产生了一种诡异的负罪感。”清道夫微笑道,“真奇怪,明明我从三岁后就再也不会为什么事情而感到抱歉了。” 他听着被风裹挟的、沉痛的哭声,心里有什么尘封已久的东西似乎碎掉了。那些从未愈合的沉疴和旧疾,被生生挖出来,带着新鲜的、腐烂的血肉,重现于天日之下。 ……原来人愤怒悲伤到了极点,是不会哭也不会笑的,只会木木地站在原地,从喉咙里发出绝望的无声的嘶吼。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滑过他的脸,楚白一开始以为是血,摸了一把以后才发现是眼泪。 总是带着笑的傅时晏,神经大条又无比细心的傅时晏,将他举高高过头顶的傅时晏……那些都逐渐离他远去了,他看见傅时晏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满身伤痕,奄奄一息,眼神还是如他们初一般清亮。 “小孩儿,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你的法定监护人,俗称你爸。来,先叫声爹听听?” “楚小白……以后的日子,只能你一个人走了。” “……说真的,你应该谢谢我。”清道夫语带笑意,“毕竟,是我结束了他的痛苦,给了他一个痛快。” “……闭嘴!”楚白睚眦欲裂,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暴虐与杀戮欲。他看着清道夫的方向,一字一句道,“我会……杀了你。” “无论你跑到哪里,无论你在缅北还是别的什么地方……我一定会杀了你。” 他再也听不见,也看不见,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那个想法以摧枯拉朽之势压倒了其他所有的一切,以至于等楚白回过神来时,他们已经缠斗在了一起。 他重重一拳打在清道夫的鼻梁上,清道夫捂住鼻子踉跄后退。楚白追上去,单手扼住他的喉咙,将他按在了护栏上。 他手指发力,力道大的像是要拧断清道夫的喉管。清道夫挣扎了两下,抓住空挡,抬起腿狠狠地踹在了楚白的腹部。 楚白被他踹的向后倒去,清道夫一抹嘴角的鲜血,提着楚白的衣领将他摁在了栏杆上。楚白上半身悬空在桥外,清道夫压着他,阴狠道:“你想给他报仇?下辈子吧——” 楚白脖颈的青筋凸起,求生的意志使他死死地抓着护栏,指甲在护栏表面留下了一长串灰白色的刮痕。清道夫一手掐着他的咽喉,膝盖顶住他的腹部,另一只手握拳砸在了他的胸口。 第116章 “像你这样的废物——”他掐着楚白的下巴逼迫他抬起头,疯狂道,“给我下去见那个和你一样可怜又可悲的条子吧——” 他话音刚落,楚白忽然用尽全力抬起上半身,狠狠撞在了他的额头。皮肉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清道夫制住他的力一松,楚白抓着他的胳膊,借力将他过肩摔在了地上。 警笛声由远及近,清道夫踉跄从地上爬起。他最后看了一眼楚白,朝他桀然一笑,而后动作利落地向后翻过半人高的栏杆,纵身一跃,直直地坠入了江里。 楚白一撑护栏,就在他将要跳下去的时候,他忽然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楚白!” 楚白回过头,看见邢司南正朝他的方向跑来。他看见楚白的动作,明显一怔,随即厉声喝道:“别去——” 楚白松开手,跟着跳了下去。 “楚白!” “艹!有人跟着嫌疑人一起跳下去了!” “马上安排水上救援队!” …… 他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你真的已经决定了?”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 “啧,这么有志气。”那个影子走到窗户前,“唰”一把拉开窗帘——阳光在霎时间点亮了整个屋子,傅时晏回过头冲他笑道,“收拾收拾,准备去滇南省厅报道吧。” 十年前,他从公大毕业,怀着一腔热血加入了滇南省公安厅的“影子计划”。此后,他更名为楚晦,代号x,在缅甸北部的一座小城里一个人生活了两年。 “影子计划”的目标是一个巨型跨国犯罪集团,但关于这个集团的资料,他们掌握的很少,甚至可以说是一无所知。而楚白的任务,就是想尽一切办法打进犯罪集团内部高层并潜伏,向公安厅输送组织情报。 任务的开始非常艰难,楚白在缅北呆了两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进入集团的方法。他白天在街道和村落间游荡,夜晚在当地著名的夜总会当保安,和各种妓女、娈童、瘾君子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 他躺在铁板床上,听着周围或痛苦或婉转的呻吟入睡——正是这段经历导致他后来罹患上了严重的心理疾病,而在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无数个夜晚,他甚至对自己来这里的意义产生了质疑。 缅北帮派斗争激烈,时常发生街头战争与火并。一次偶然的意外,楚白在一场混乱的枪战中,救下了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青年。 青年受了伤,正被两个身材高大的黑衣人架着往外拖。或许是他的黑发勾起了楚白关于故乡的那一点回忆,楚白趁他们不注意时救走了青年,并请来医生上门为他诊治。 青年醒来后,自我介绍说他叫季沉,是被人带到缅北来找工作的,结果工作没找到,还被人骗进了帮派里,差点把小命都给丢了。 楚白劝他留在这里安心养伤,等伤好了再想办法回国。季沉感激地朝他笑了笑,在宿舍里住了下来。他们相处了大约两个星期,季沉的伤逐渐恢复,而楚白也隐隐感觉到了季沉身上,似乎有一些不太对劲。 还没等他弄清楚这种违和感究竟是来自于哪里,季沉忽然在一个夜晚不告而别。楚白一开始以为他想办法回到了国内,但一个月后的深夜,有人再次敲响了他的门。 那个总是趾高气昂的夜总会老板毕恭毕敬地站在门口,看楚白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畏惧。楚白正莫名时,老板身后的阴影里,忽然有人轻轻地笑了一声。 季沉从阴影里走出来——他不再是楚白记忆里的样子,又或者说,现在才是他原本的、真正的样子。 “楚晦。”他笑着喊了他的名字,不容置喙地朝他伸出手,“你愿意永远站在我的身边么?” 他那时候还没意识到季沉真正的身份,只是本能地觉得他的身份不简单。季沉说以他现在的势力没有办法保护楚白,于是将楚白送到了一处秘密训练营里。一年后,季沉带着人来训练营接他,和初见时相比,他身上似乎多了一种肃杀决断的气息。 楚白背着包,一个人走出训练营的大门。 “真高兴,你还活着,”季沉在几步外的地方望着他,黑色的风衣衣角猎猎,“……我也活着。” 后来楚白才知道,季沉是集团前任核心人物的次子。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清理掉了他的几个哥哥弟弟,彻底地掌控了整个犯罪集团。 集团的高层分别以七种天主教教义里的罪恶为代号,而楚白是“lust”,代表着色欲。楚白那时候曾经问过季沉:“为什么是lust?” 季沉笑了笑没说话,却在楚白转过身打算离开时低声道:“……因为是你。” 在进入集团内部后,楚白又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才和滇南公安厅建立了一条单向的联系通道。他和联络人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个地下赌场,楚白兑换筹码进场,在长条赌桌的尽头看见了一双熟悉的眼睛。 傅时晏。 他那时候完全怔在原地,又是惊讶于傅时晏千里迢迢跑来,又是生气于这个人竟然又不打招呼自作主张。傅时晏则表现得相当淡定,冲他抬了抬下巴,笑道:“那边那位小哥,傻站着干什么,过来玩两把?” 通过他和傅时晏的努力,他们成功向上线递出了不少绝密情报,破获了数起跨境的制毒贩毒大案,拯救了难以计数的家庭。然而,在缅北的每一天,楚白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第117章 他经常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全靠强效安眠药撑着。他见过被当做畜生般随意交易的儿童,裹着旧毯竭力兜售自己的女人,一个又一个荒寂无人的村落。无边无际的罂粟田里,他们种下腐烂与死亡,生长出扭曲病态的欲望……在这座由黑金堆积而成的山下,压着的是累累骸骨,流不尽的血与泪。 偶尔季沉也会带着他回到国内,参与开辟新交易路线的谈判,而范海鑫就是其中之一。那次楚白出现在酒吧是为了与范海鑫交易,却不想撞见了在舞池里进退两难的邢司南。 他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也说不出是什么促使他冒着极大的风险从楼上走下来,走到邢司南身边,吻住了他的嘴唇。 就放纵一次,他告诉自己,就这一次。 他太痛苦了,他需要做点什么……而只有和邢司南亲吻的那个瞬间,他才觉得自己是真正活着的。 回到集团后,他的行为果然引起了集团内部的不满,也遭到了上线的警告。在警方几次破坏交易后,集团注意到了“x”的存在,展开了自查,幸好并没有追查到楚白身上。 自查结束后,楚白为了谨慎起见,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傅时晏,而集团内部也再没有提起过内鬼这件事,似乎他就这么风轻云淡地被掩盖过去了。 半年后,在地下赌场,楚白如常前来,尽头的座位却换成了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中年男人给楚白带来了一个消息。 傅时晏……死了。 中秋节写这个是不是不太吉利qaq给大伙来个温馨的中秋小剧场! 14岁的楚白: 楚白打开门。傅时晏背对着他站在餐桌前,不知道在忙活些什么。 “我回来了。”楚白走到餐桌前,看着一桌的菜,愣了愣。 那菜明显超出了傅时晏能把番茄炒蛋炒糊的能力水平。地上散落着几个空塑料盒子,大概是傅时晏从外面叫了外卖,然后又多此一举地把菜摆到了盘子里。 楚白看着傅时晏忙前忙后,抿了抿唇,小声开口道:“今天……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吗?” 傅时晏听见他问话,笑眯眯地回过头:“今天是中秋节。” “中秋节?”楚白有些茫然道,“那是什么?” “中秋节,就是一家人要团团圆圆在一起,一起吃月饼看月亮的日子。”傅时晏变法术似的端出一个比楚白脸盘还大的月饼,“快过来吃月饼!” 11岁的邢司南: 邢司南打开门。 “哟?”邢悦薇坐在沙发上,听见声响,抬起上半身,“回来了?” “……”邢司南动作一顿,小心翼翼地把怀里的篮球藏到背后,“你怎么回来了?” 邢悦薇微笑:“因为我想你了啊,我亲爱的弟弟。” 邢司南:“……我对此保留怀疑态度。” “少废话。”邢悦薇冲他勾勾手指,“回来这么晚,又去打篮球了吧?” 邢司南矢口否认道:“没有,在教室自习。” “骗鬼呢。”邢悦薇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篮球拿出来。” 邢司南:“……” 他拉着脸道:“你想怎么样?” “今天的五仁月饼……” 邢司南立刻拒绝道:“不行!” 邢悦薇双手抱臂,静静地看着他。 邢司南屈服道:“……好吧。” 他就知道,有邢悦薇在,他每年都只有吃五仁月饼的份! 21岁的楚白and18岁的邢司南: 下课铃响起,老教授意犹未尽地停止了讲话,卷起公文包离开了。 “明天中秋节。”陆昭拿笔戳了戳邢司南的后背,“你不回去?” “不回去。”邢司南边收拾课本,边随口道,“你呢?” “我肯定不回去啊,我家那么远。”陆昭像是无意道,“我听楚白室友说,他也不回去。” “……”邢司南收拾课本的动作微妙地停了一下。他沉默几秒,开口道:“是么?” “我听说的。”陆昭笑道,“你要想知道,自己去问他呗。” 邢司南这次沉默的更久了一点。 片刻后,他听见自己开口,声音沉沉:“……我想知道这个干什么。” 什么叫狭路相逢,什么叫冤家路窄——吃完晚饭,邢司南和楚白第不知道多少次在回宿舍的路上不期而遇。 擦肩而过的瞬间,邢司南突然神使鬼差地开口喊了他一声:“喂。” 楚白停下脚步,微微偏过头。 “你中秋节不回去?” “嗯。” 邢司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冲他点了点头,而后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 楚白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月饼,神情复杂。 室友看见了,打趣道:“又是哪个追求者给你送的礼物啊?” 楚白:“……” 他也想知道什么样的追求者会缺心眼到选择在中秋节给他送月饼。 月饼下压着张字条,上书几个潦草的大字:中秋节快乐。 楚白无奈地笑了笑,拆开包装,咬了一小口。 是甜的。 34岁的楚白and31岁的邢司南: “中秋节快乐。”邢司南微偏过头,注视着楚白,“许个愿望吧?” “……愿望吗?”楚白抬起头,凝视着夜空中那轮正在散发出柔和皎洁光晕的白玉盘。 第118章 良久后,他轻轻地笑了一下:“……已经实现了。”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为何这一章会在中秋节更新,在这个阖家团圆皆大欢喜的日子,总感觉有那么一些些的不吉利qaq 希望小剧场能治愈大家内心的伤痛! 今天要吃大大的月饼哦!大家中秋节快乐!!!!!! 第40章 楚白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他最近似乎与医院特别有缘,总是三天两头地往医院跑,再这样下去,他怕是得考虑在医院办个年卡。 他尝试动了动胳膊,想坐起来,但一动,他打着石膏的右手手臂就隐隐作痛。楚白毫无防备,重心不稳向后倒,幸好旁边有人伸手扶住了他。 楚白不太习惯于这种亲密接触,忍不住皱了皱眉。但那双手的主人显然非常不会看脸色,不仅毫不在意地将他扶了起来,还细心地调整了一下他身后靠枕的位置:“……醒了?” 楚白“嗯”了一声。 “……”身边的人安静了几秒,随后道,“醒了就好。” 楚白侧过头,他病床的床头放着一束怒放的百合花,他一时没办法分辨这究竟是出自于谁的手笔。邢司南注意到他的目光,大方承认道:“我买的。” 楚白:“……” 他盯着百合花上新鲜的水珠看了几秒,低声道:“谢谢。” “不用。”邢司南在他床沿坐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于是病房里又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楚白盯着自己手上的伤口,模模糊糊地回想起他昏迷前看见的最后的画面。 他明明追着清道夫跳了江,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医院里? 邢司南似乎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你追着嫌疑人跳下去以后,我们紧急调集了水上救援队,对附近的水域展开了搜索,找了一下午,最后终于在一片浅滩涂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你。” 他说到这里微微叹了口气,伸出手,像是想摸摸楚白的头发:”以后别玩儿这么刺激的了行么?” 然而,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楚白发梢的一瞬间,楚白下意识地偏过头一避,于是邢司南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停在了半空中。 邢司南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怎么了?跳了个江还给你传染上什么‘和别人肢体接触就会死’的怪毛病了是吧?” “……”楚白的眼神有些躲闪。他没有正面回答邢司南的问题,含糊道:“我什么时候可以出院?” “那得看医生怎么说。”邢司南随手从旁边的果篮里扒拉出一个苹果,“要吃点东西么?我去给你洗洗。” “不用了。”楚白神情恹恹地闭上眼,“我想找一下医生。” 他看起来虚弱到了极点,眼皮上青红色的血管纵横交错,沾湿的黑色眼睫不规律地间或颤抖两下。邢司南看了他一会儿,不依不饶地凑过去,抚开他被汗水打湿的头发,低声道:“找什么医生,好好休息。” 楚白道:“休息够了。” “休息够了?”邢司南挑了挑眉,“行,那我们来好好聊聊,关于你擅自行动开着领导的车在大马路上狂飚,吓坏了无辜的围观群众还破坏公共设施,对越州警方的形象和声誉造成极其恶劣影响的问题……” 楚白面无表情地听着,邢司南念完一长串罪名,压低了声音,有点无奈道:“到底怎么了?” “……我不想说。” 邢司南觉得自己简直怒火攻心,一开口就要化身喷火龙。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自己想骂人的欲望,尽量平和道:“楚白,我现在不是在和你开玩笑,这件事已经引起了上面的注意,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 楚白侧过头,紧抿着嘴唇,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混账样。他额头还贴着纱布,侧脸线条紧绷着,看起来又冷漠又倔强。 邢司南拿他没办法,换了种表达:“你不想被停职吧?” 楚白还是无动于衷,邢司南看着他脸上被挡风玻璃刮出的细碎伤口,回想起惨烈的车祸现场,眉心一跳。 他低声道:“……我也不想看到你被停职。” 大概是因为他甚少服软,楚白听见这句话,有些诧异地回过了头。邢司南沉默了一会儿,无奈道:“我们认识这么久了,你至少……也可以稍微相信我一点吧?” 楚白迟缓地眨了眨眼。这时候他的眼睛看起来终于不像是两枚冰冷的无机质玻璃弹珠,而是带着温度的、与人类特有的七情六欲,三千世界微缩在这万花筒般的芥子里。 “……我,”他开口,声音喑哑,表情依然迟疑不决,“……我曾经见过那个人。” “那个嫌疑犯。”楚白道,“他就是之前七起出租屋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同时也是孔林海案最大的嫌疑人。” “……我们叫他,‘清道夫’。” “你们?”邢司南追问道,“还有谁?” “我不能告诉你。”楚白垂下眼,“这个案子涉及了太多……很多事情,不是你或者我现在所能触及的。” 邢司南本以为在绕了一圈太极后楚白会愿意和他敞开心扉促膝长谈,没想到陡然听见这么一句话,差点没被他气笑了:“不好意思,没搞错的话,我才是那个能决定这事到底归不归我们管的人吧?” 第119章 楚白不为所动:“知道的越少,就越安全。邢司南,你年纪轻轻,前途光明,为什么非要蹚进这趟浑水里来?” 听着他这苦口婆心的谆谆教诲,邢司南简直要风中凌乱了。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永远不可能获胜的辩论赛——原因无他,他和对方辩友的核心观点和立场压根不在一个层面上,通俗点来说就是对牛弹琴鸡同鸭讲,偏偏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一方,谁也不肯让步。 “是我非要蹚进这趟浑水里么?”他沉声道,“明明是你先把我扯了进来,还指望我能睁眼装瞎明哲保身?” “……”楚白沉默良久,轻声道,“抱歉,这是我的问题。” “现在不是追究是谁的责任的时候。”邢司南道,“我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全部,原原本本。” “你可以选择说,也可以选择不说,这是你的自由,但是,”他加重了语气,“这件事情并不是你闭口不谈就能过去了的,你明白么?”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邢司南看着楚白,楚白看着窗外。 于是邢司南想起一个月以前,他们也是像现在这样坐在病房的窗前。当名为“宿命”的齿轮开始转动的时刻,他始料未及,毫无准备,只是安静地坐在始作俑者的对面,看风卷纱幔,看黑云压城。 墙壁上的秒针走过一圈又一圈,或许是楚白厌烦了这种无声的对峙,再次开口道:“……我不能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 “李宏宇,清道夫……”楚白语速缓慢,“他们都与一个组织有过或多或少的联系。爆炸事件后,我失去了所有记忆,醒来的时候被告知,‘我’已经死了。” “你已经死了?”邢司南挑了挑眉,“那现在在我面前的这个是什么?鬼魂么?” “准确来说,是我所扮演的那个角色已经死了。”楚白道,“我被调任,也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所以不能让那个组织里的人知道,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我不能接触李宏宇,不能接触任何和那个组织相关的人。但是清道夫……”楚白停顿了一下,“我没想到,他居然敢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在自己的作案现场。” 邢司南皱眉道:“如果他们知道你还活着会怎么样?” “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活着,”楚白顿了顿,忽然勾了勾嘴唇,“大概你哪天醒来,就会看见我的尸体吧。” “……”邢司南不舒服道,“别开这种玩笑。” “我错了。”楚白立刻从善如流地道歉,“放心,你肯定看不见。” “……”邢司南看着他垂头时黑发下苍白的脖颈,以及上头缠着的一圈绑带,总觉得不那么是滋味。 是他的错觉么,从楚白醒来后,他的身上似乎就有什么东西发生了非常微妙、但同时又鲜明而深刻的变化。 “虽然他们两个长得一模一样,但是气质完全不同。那天我看见的那个男人……” “他有点吓人,尤其是他看人的眼神,好像……好像没有温度一样。” 他们在赣南救出的那个叫“梦梦”的姑娘,她的话突兀地浮现在邢司南耳边。 她曾经在“玖号公馆”里见到过楚白,或者说,一个长得和楚白一模一样,但气质和性情截然不同的男人。 邢司南心神一凛。 这小子……该不会还搞什么第二人格吧? “咔哒。” 楚白听见关门的声音,动作迅速地掀开被子下了床。他打开窗户的插销,向下望去——见鬼,邢司南给他定的还是什么特别vip单人高级病房,坐落于医院顶层,隔音良好环境舒适,安保严格,插翅难逃。 ……钱多烧的。 他动了动打着石膏的右手,在确认那点疼痛还在自己的忍受范围内后,毅然决然地将窗户开到了最大。 随后,他砸碎病房里的花瓶,用碎片割开了石膏外的固定绷带。 …… 钥匙插进锁孔,宋既明转动钥匙,夹着公文包推开门。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宋既明叹了口气,转过身,正打算去打开灯,一把冰冷而锋利的刀刃忽的抵在了他的脖子上。 黑暗里传来一个冷淡的声音:“别乱动。” “你的胆子很大啊。”即使是被人拿刀威胁着,宋既明依然相当镇定,“不在医院里好好养伤,没事瞎跑什么?” 那个声音沉默了一会儿:“……你知道我是谁?” “当然。”宋既明打开壁灯,而后转过身——楚白面无表情地站在他面前,他还穿着医院的条纹病号服,右手手臂上的石膏惨遭暴力拆除,只剩下了一截皱皱巴巴的袖管。 “把刀收起来。”宋既明道,“现在的小年轻都是什么毛病?动不动就玩刀玩枪的,一点安全意识都没有。” 楚白静静地看着他,没说话。 宋既明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发问道:“你恢复记忆了?” 楚白垂下眼,算是默认了。 “真是要命……”宋既明喃喃道,“当初姓傅的说什么都非要收养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小子将来肯定是个大麻烦……” “姓傅的?”楚白的表情看起来有些意外,似乎是没想到宋既明会说出这句话,“你知道我是……” 第120章 “没错,我知道你是傅时晏捡来的便宜儿子,怎么了?”宋既明乜他一眼,“臭小子,真当我们这些老头子是干饭的么?” 楚白沉默了几秒:“……我父亲死前的一个星期,为什么会突然不远万里,从昭通跑到越州?他是来找你的吧?” “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小兔崽子。”宋既明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反应过来了,“你该不会以为他的死和我有关系,所以怒气冲冲地上门兴师问罪来了吧?” 楚白看着他,握刀的手很稳:“那你是么?” 宋既明反问道:“你觉得呢?” 楚白和他对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无声地较量了几分钟后,他收起了刀。 “坐下说。”宋既明指了指客厅的沙发。他这才注意到楚白一直用左手拿着刀,而右手不自然地垂在身侧,顿时有了些不太好的联想:“……你都干了些什么?” “没什么。”楚白不以为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右手,很快移开了视线,“他到底为什么会来越州找你?” 宋既明正翻箱倒柜地找他八百年没用过的止痛药和消炎药,闻言无奈道:“我不是说了么?是因为你。” “因为我?” 宋既明没立刻回答他——他在厨房忙碌了一会儿,拿着药片和水杯走回来,将水杯放在楚白面前,而后在他对面坐下。 他斟酌了一下措辞:“那个时候,傅时晏已经被人盯上了。但是他不确定是谁泄露了消息,也不确定他还能活多久。所以他连夜赶来了越州……因为他放心不下你。” “他希望在你完成任务回来的时候,至少还有一个人,可以替他照看你。” “……”楚白冰凉的手指握住了还带着余温的杯壁,他怔怔道,“是么?” 他很快回过神:“但这些都只是你单方面的说辞,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宋既明冷笑一声,反问道:“那你又有什么证据来怀疑我?就凭傅时晏在死之前来过越州?” 楚白抿了抿嘴唇,脸色苍白。 “如果我真的是出卖了傅时晏的人,你以为你能活到今天,能这么肆无忌惮地每天挑战上级领导的承受能力?”宋既明道,“楚白,你之所以那么顺利地调任到临平分局,是因为我在你的申请上签了名,写了‘同意’!” 楚白嘴唇动了动,像是想反驳又找不到什么词。宋既明定定地看着他,字字句句掷地有声:“更何况,我没有理由要害傅时晏,也没有理由要害你。” “傅时晏死了,我同样很难过,我同样希望能找到那个害了他的人,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毫无证据胡乱揣测,更不意味着……” “你能把自己的身体和命当儿戏。” 楚白一时无言。 “你这是在糟蹋傅时晏的心意。”宋既明看着他的样子,又不忍心说重话,微微叹气,“楚白,傅时晏救你,收养你,是希望你能够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从你身上得到什么,也从来没有要求过你为了他而活。” “……”楚白沉默地端起水杯,宽大的病号服袖口顺着他的动作滑落,露出一截瘦削的手腕——傅时晏收养他的时候他就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不但没有丝毫改善,反而还变本加厉了。 他其实还很年轻,但在他身上并看不到像邢司南或者杨朔那样的蓬勃朝气。他像是一棵濒死的树,看起来枝繁叶茂光鲜亮丽,其实内里早已被蠹虫蛀成了空洞。 “聊点别的吧。”宋既明注视着他咽下药片,“在现场没有发现嫌疑人的踪迹,这意味着你的身份有很大的暴露风险,我并不建议你继续待在越州。” 楚白摇了摇头:“他们不会放过叛徒。就算我离开了,他们也会追着我的踪迹,直到将我彻底抹除。” 宋既明沉思片刻:“你联络过滇南那边么?他们应该会派人来保护你吧?” “……嗯。”楚白顿了一下,“但那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也对,在害了老傅的人是谁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你的确不应该贸然回去。”宋既明问道,“你接下来怎么打算?不过你现在住在邢司南家里,安全问题应该……” “不。”楚白打断他,“我要搬出去。” “搬出去?”宋既明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还是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别开玩笑了,以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别说遇到什么事,恐怕连日常生活起居都难以自理。” “我在缅北的时候面对过比现在糟糕得多的多的情况。”楚白淡淡道,“我现在还活着。” 宋既明看他态度坚决,没办法,只好道:“得,你俩的事我不掺和,你自己跟他说。” 楚白“嗯”了一声。 “还有,不管你之后想去做什么,至少得先把身上的伤养好再说。”宋既明怕他在外面待久了伤口感染,拿着手机起身,“好了,在这坐着别乱动,我叫邢司南来接你。” 他拨了个电话出去,模模糊糊听见楚白轻声道:“……真的有那么明显么?” 宋既明没注意听:“什么?” 楚白的咬字很轻:“我……恢复记忆。” 宋既明将手机听筒移开点,重新将视线投向沙发上的楚白:“你说什么?” “算了……”楚白别开目光,“没什么。” 第121章 宋既明原本还想追问,恰巧电话通了,邢司南气急败坏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干什么?忙着呢。” 宋既明明知故问道:“忙什么?” “调监控,给我看看人到底跑哪儿去了!我特么就不信一个大活人还能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飞了!” 邢司南吼完,才忙里偷闲地回答了他两个字:“找人!没什么别的事我就先挂了……” 宋既明咳嗽一声:“别瞎忙活了,人在我这。” 作者有话说: 未来的某一天: 楚白(理直气壮):对,你猜的没错,其实我来越州市根本不是为了你,理由那都是我乱写的。 邢司南:……这些年的情与爱,终究是错付了。 信我,熬完这章下章就开始甜!!(? 第41章 二十分钟后,邢司南气喘吁吁地推开了宋既明家的大门。 “哟,来的还挺快。”宋既明拿着报纸,慢悠悠地回过头,“要坐下喝杯茶么?” 邢司南阴沉着脸,一言不发,大步走向楚白,直接抓着他的手腕将他从沙发上拽了起来:“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这才注意到楚白的右手,血压一下子直飙二百,暴跳如雷道:“你要是真这么迫不及待想找死,下次可以直说,多余浪费纳税人的钱救你!” 宋既明和他认识六七年,头一回见他发这么大火,有些稀奇地看了他一眼,劝和道:“先别急着骂人了,赶紧带他回医院看看吧。” 邢司南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满腔怒火,带着楚白走了出去。 等他陪着楚白重新包扎完伤口,已经是晚上十二点。公寓楼道的声控灯应脚步声而亮,邢司南略显暴躁地开了门,自顾自走进了屋子里,甚至没打算等楚白。 看来是真的气的不轻。 楚白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刚一进门,就听见邢司南“啪”地一声甩上了房门,恨不能将“闭门谢客”四个字刻在门上。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想了想,还是决定不大晚上地去触邢司南的霉头,有什么话明天再说。 大概是心事太重,他这一晚上睡得相当不安稳。那些曾经被他强行埋葬的、破碎的记忆和画面,此时此刻一窝蜂地挤上来,不甘寂寞地轮番叫嚣着。 “你叫什么名字?” “……楚晦。” 男人原本正在擦枪,听见他的回答,饶有兴致地抬起眼:“哪个晦?” 他不自然地错开目光:“……晦气的晦。” “晦气的晦?”男人放下枪,“怎么会取这个名字?” “……我父母取的。”他不愿意多谈这件事,反问道,“你呢?” “我叫季沉。季节的季,沉没的沉。”他看着楚白,忽然轻笑了一声,“……记住了。” 画面忽的一转,他看见季沉坐在墙边,腹部流出汩汩的殷红鲜血,他抬起头冲他一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然而下一秒,整个制毒工厂发生惊天动地的爆炸,大地颤动,砖石与碎瓦砾齐下,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 “现在……”季沉闭着眼,断断续续道,“可以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吗?” “……滚!” 风过林海,发出尖锐的长啸。 楚白掀开被子坐起来,一后背的冷汗。 他对着黑黢黢的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应该去买一罐安眠药。 那些沉重的、不愿被提起的记忆,无数午夜梦回时的梦魇,终于再次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楚白有些疲惫地卸了力,向后躺倒在床上。 从他被傅时晏收养开始,他学着怎样去做一个正常人,学着怎样去和他人正常的相处。不得不说,在这一方面,他的确天赋异禀,随着年龄的增长,他表现的越来越正常。到最后,似乎那些曾经属于楚晦的、不正常的部分,完全在他的身上消失了。 而在卧底的十年里,他又一点点,把他曾经隐藏在最深处,那些属于楚晦的、不正常的部分,悉数重新挖了出来。 冷血、漠然,他看过人间炼狱的惨景,听过濒死前绝望的哀嚎。而他只是在一旁站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挣扎,什么也不做。 等他从缅北回来,他又失去了记忆。于是他得以坚信他是楚白,是那个二十二岁公大毕业,从没去过缅北,在工作岗位勤勤恳恳混吃等死,偶尔顶撞上司,不算讨人喜欢但也不让人讨厌的楚白。 而恢复记忆,意味着“楚晦”和“楚白”这两个极端矛盾的人格,同时在他身上出现——以至于他竟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谁。 楚晦……就如同他的名字一般,在他这短暂的一生,好运从来没有眷顾过他,不幸却屡屡降临,甚至还累及到了他身边的人。 楚白摁了摁太阳穴,更坚定了他赶紧找个理由从邢司南家里搬出去的决心,否则邢司南的下场大概不会比傅时晏好上多少……但说到搬出去,就邢司南现在这秒天秒地的状态,恐怕是宋既明来了也不好使。 楚白顿时更头疼了。 既然正面硬碰硬不行,那就只能想个法子溜了。爱岗敬业如邢司南,每天九点必定准时打卡上班,到时候他只要趁邢司南不在家,连人带行李一起搬到单位分配的房子里……似乎,也不是不行。 楚白行动力极强,决定后立刻从床上下来,将他本就不多的行李——主要是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日常用品收到了箱子里。做完这一切,他看了眼时间,发现才半夜四点,还有难捱的五个小时。 第122章 他又没什么足以消磨时间的兴趣爱好,只好文艺复兴,拿着手机玩了一会儿消灭星星。玩到一半,手机突然弹出来一条消息。 作死小能手:你怎么还没睡觉? 楚白:…… 他狐疑地回复道:你怎么知道我还没睡觉? 作死小能手:你刚把我消灭星星的记录超了,微信给我发通知了。 楚白:…… 他有千言万语不知道从何说起,最后只好干巴巴地回复道:这样啊…… 作死小能手:你不是受伤了么?熬夜对伤口不好吧。 作死小能手:我今天本来还想来医院看你来着,说到这个,我是真的佩服你啊楚小白! 楚白眼皮一跳,有预感他接下来一定要说什么他不爱听的话,果不其然,对面发过来一长段文字:当时姓邢的推开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愣住了!我这辈子都没见到过他那么精彩的表情,说真的,要是目光能杀人,你应该已经被邢队来回枪毙了八百回了! 作死小能手:我当时还觉得奇怪,他怎么站门口不动了,就走过去一看——好家伙,我觉得我这个作死小能手的名号应该让给你。 楚白:…… 作死小能手:友情采访一下我亲爱的楚白同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现在在邢司南家里么?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他这三个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楚白想了一会儿,回复了一个字:嗯。 作死小能手:我真怕邢司南一怒之下犯下什么不可饶恕的罪名,被写进刑法教材当反面案例……看到你还活着我真高兴。 楚白:…… 作死小能手:你是不知道!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哥几个累死累活才拉住了邢司南没让他跟你一起“you jump, i jump”! 作死小能手:他当时那个脸色难看的,比越州夏天台风来临前的天还要阴沉,不多说了,你自己想象吧。结果好不容易把你捞了回来,你居然还玩失踪—— 作死小能手:忘了说,当时救援队找到你的时候,现场至少得有个二三十个人吧。结果姓邢的就当着全体救援队医疗队闲杂人等的面,“噌”一下冲了上去抱住了你! 作死小能手:所有人都看见了!!!所有人!!!!!!!! 楚白:……你冷静一点。 作死小能手:我怎么冷静啊!!!我冷静不了啊!!!!!!! 楚白:…… 作死小能手:综上所述,他是真的爱你,你就从了他吧。 楚白:…… 他非常冷漠地回了四个字:“别开玩笑”,然后果断关掉了手机。 消灭星星是没法玩了,楚白坐在床沿,对着空空荡荡的衣柜发了会呆后,突兀地回想起杨朔说的话。 他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邢司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抱了他? 他觉得诧异,但在诧异之外,还有一些古怪的、难以言明的情绪。像是在某一年的冬天,他和傅时晏在桌旁守着一锅文火慢煮的小米粥。窗外寒风凛冽,他看着锅里的粥咕嘟咕嘟地朝上冒着气泡,心情也轻松而愉悦,带着一点对往后生活的期盼。 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听到这个消息时,其实他是有一些高兴的。楚白想,原来邢司南并不像我所想象的那么讨厌我。 但随即又想到,那我更应该离他远一点。 楚白一夜未眠,直到听见邢司南的脚步声,才垂死病中惊坐起,又因为睡眠严重不足,一下子栽倒在了床上。 他懒得动弹,就着侧躺的姿势在床上听了一会儿,在察觉到外面没声了后毫不犹豫地从床上下来,打开门,拖着行李箱往外走,然后和刚从厨房出来的邢司南面面相觑。 ……他真的是困傻了。楚白往后退了一步,他应该先出来确认一下邢司南走没走的。 邢司南一手端着咖啡,看着他挑了挑眉。 “早上好。”楚白尽量淡定从容道,“你今天不去上班么?” “停职反省。”邢司南喝了口咖啡,“原因是没有约束好下属,导致他做出了一系列有损人民警察和公安机关形象名誉的事情。” 楚白:“……” “你呢?”他看了眼楚白身后欲盖弥彰的行李箱,“大早上的,这又是打算去哪儿造呢?” 他说这话的语气相当平静,楚白却莫名感受到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他谨慎地又往后退了一步,清了清嗓子:“那什么,我打算……” 邢司南把咖啡杯往边上一放,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楚白的声音不自觉就低了八度:“……搬出去。” “说话声音怎么那么轻?”邢司南淡淡道,“没吃早饭么?” 楚白:“……” 见鬼,他这是同事搬家,又不是离婚分居,他到底在心虚个什么劲?想到这,楚白猛地抬起头,英勇回视邢司南,气沉丹田,中气十足大声道:“我要搬出去。” “好。”邢司南面色不变,“给我一个理由。” “……”楚白只好道,“我本来也只是临时暂住在你家,总不能跟个寄居蟹似的赖着不走了吧?与其看我俩在同一个屋檐下相看两厌,还不如……” 邢司南打断他:“谁说我和你相看两厌?” 楚白:“……” 我都给你递台阶了你为什么不下! 第123章 “不予批准。”邢司南走到他身边,从他手里拿过行李箱,“等你什么时候想好理由了,再来找我。” “你……”楚白站在门关,眼睁睁地看着他把行李箱放回屋子里,心头无名火骤起,“我想搬出去需要什么理由!邢司南你别欺人太甚!你有什么资格不予批准……” 他话还没说完,邢司南忽然转过身,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反手将他摁在了门上。他的肩胛骨猝不及防和门板来了个亲密接触,楚白倒吸一口冷气,骂道:“你发什么神经?” 邢司南自上而下地看着他。他垂着睫毛,眼尾略向上挑起,深色瞳孔无端让人联想到什么幽深的海或者无垠的星空。两个人隔着咫尺距离对视片刻,楚白挣扎了一下:“你先放开我。” 邢司南抿了一下嘴唇,不说话,但却离得楚白更近了。楚白避无可避,被迫抬起头,直视着邢司南的眼睛。 邢司南抬手,轻轻摩挲他的颈部——那里有几个紫红色的指印状淤痕,是清道夫留下的,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看起来尤为可怖。楚白不自然地偏开头:“……别乱碰。” 他能感受到邢司南停留在自己身上的、复杂的目光,令人遐想。四周的空气在争先恐后地逃离这方寸天地,他觉得窒息。 “楚白。”邢司南沉沉开口,轻微的气流刮过他的耳垂,“看着我。” 楚白恍若未闻,死死地盯着墙角。下一秒邢司南勾着他的下巴,强迫他抬起了头。 “看着我。” 他们视线交汇的刹那,似乎有什么一直以来秘而不宣的东西被挑明,难以言说的隐秘心事暴露于阳光之下。 他听见邢司南微微低下头,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这么急着搬出去,是因为那个组织么?” “……你想多了。”楚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只是单纯不想和你共处一室。” “哦?”邢司南要笑不笑地扯了扯唇角,“你现在这么害怕我?” “……任何一个人被你这么压在墙上都会害怕吧?”楚白不自在道,“你这是非法拘禁。” 邢司南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后忽然有些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真想把你非法拘禁关在家里。” 似乎每次只要邢司南离他稍微近一点,他的大脑就会处于过热宕机状态,如同此时此刻。楚白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凭着本能回怼道:“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那你呢?”邢司南道,“知情不报,欺君犯上。” 楚白差点被他气笑了:“到底是谁在犯谁?” “……”邢司南答非所问,“你都想起来了吧?以前的事情。” 楚白脸上的笑意隐去,他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邢司南更干脆直接道:“你恢复记忆了吧?” 楚白沉默几秒:“这和你没关系。” 邢司南没理会他:“你是觉得我们住在一起,他们会对我不利么?” 楚白冷冷笑道:“抱歉,我原本只是不想把我们之间的关系弄得太僵,没想到你会怀着这样愚蠢的想法,简直……自作多情。”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凝视了他几秒后,忽然低下头。 他的嘴唇有意无意地抵在楚白的颈侧,低声道:“是我自作多情吗?” 楚白仰起头,咬着牙不说话,脖颈拉出一道脆弱又优美的弧线。他被困在名为“邢司南”的方寸天地里,四面八方涌来的都是熟悉的、阴魂不散的雪松气息,让他一时半会根本分不清楚这味道究竟是来自于邢司南,亦或是来自于他自己。 邢司南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拨着他耳边的碎发:“怎么不说话?哑巴了?”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但我有话想跟你说。”男人的声音低沉,每个落下的音节都在敲打着他的鼓膜,引发胸腔的共鸣,“五年前,在那间酒吧里,你为什么要亲我?” 他说完抬起头,从他的瞳孔里,楚白看见了神色错愕的自己。 这都是什么事儿。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惊讶与荒谬,惊讶于邢司南竟然会发现,又荒谬于邢司南紧抓着不放。毕竟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他那时候冒着极高的风险救了邢司南——果然是个没良心的小白眼狼。 他下意识地否认道:“你认错人了。” 邢司南道:“我找到了当年的监控录像。” 楚白:“……” 怎么可能,他明明记得他避开了…… “五年前的你看起来和现在也没什么区别。”邢司南的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的脸上,楚白眼角的泪痣逐渐和他记忆里的画面重合,“话说回来,卧底人员不是要求不能有特别鲜明的特征么?也许你应该把痣点了。” “……”楚白低下头,几秒后他自暴自弃似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那个时候为什么亲你,你作为当事人,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范海鑫的人一直在楼上盯着你,你如果不能找到一个拖延时间的合理理由,不仅你们的抓捕行动会功亏一篑,连带着你也会被卷入危险之中。” 邢司南道:“那是我的初吻。” 楚白:“……” 他觉得邢司南的脑回路实在是不同凡响,比起他的命来,初不初吻的重要么?再说你一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怎么总在意这些奇奇怪怪的地方? 第124章 他无奈道:“那怎么办?亲都亲了。” 邢司南在这件事上体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执着:“你说怎么办。” 楚白哭笑不得地抬起头:“你又不是古代的大姑娘,被人看了半截胳膊就一哭二闹三上吊地非君不嫁……就当做没发生过不行么?” 邢司南斩钉截铁:“不行。” 他顿了一下,再开口时,表情忽然变得有些局促:“回答我,你亲我是为了救我,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你到底想说什么?”楚白有点微妙的恼意,“你不会觉得因为我亲过你,所以我就非要跟你有点什么吧?那真是不好意思,我那时候只是出于人道主义顺手捞了你一把,我对你除了同事之外,没有任何其他多余的想法。” 他加重语气强调道:“无论是谁,我都会想办法去救他的。” “你的意思是,”邢司南在感情方面迟钝了多年的大脑终于敏锐了一回,“即使那个人不是我,换成杨朔或者齐桓,你也一样亲的下去?” 楚白:“……” 他一时语塞。 窗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细碎的光与影交错地落在邢司南的眉宇间,勾勒出他深邃英挺的眉与骨。他垂着眼,注视楚白片刻,忽然毫无征兆地凑了上来。 楚白瞳孔放大。 邢司南……吻了他。 他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邢司南单手固定住楚白的腰,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脑微微用力,不容置喙地将他整个人圈在了自己怀里。 楚白被亲得迷迷糊糊,顺从地仰起头。邢司南大概是真的没有什么接吻的经验,又青涩又小心翼翼,还几次磕到了牙齿。 他们在夏末的阳光中接吻。 作者有话说: 邢司南:那是我初吻。 楚小白:??? 杨朔:震惊…… 邢队的追妻之路竟然从强吻开始 (小朋友不要学) 第42章 “‘清道夫’的电话。” 男人合上书,接过手机:“喂?” “我被条子发现了。”对面似乎是在一个安静而封闭的空间里,只能听见他的说话声和空荡荡的回声,“他妈的,条子把飞机场、火车站和高速路口全封了……找个人来接我,我在这里躲不了多久。” “找人来接你?”男人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还是想想,你有什么遗言要留吧。” 对面爆了句粗口。 “你特么也别太过分,老子这几年为了你们出生入死,没有我在,你以为那几个叛徒你们能处理的那么轻松?”对面气急败坏道,“要是我被条子逮到了,你们也别想好过,我……” 男人冷冷道:“你以为你能活到那一天?” 对面沉默了。 男人正打算切断电话,对面忽然又开口道:“我在越州……遇见‘lust’了。” 男人挂电话的动作一顿:“不可能。” “是真的,他还活着。”对面的人喘得像个破风箱,他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如果你想知道他现在在哪里的话,就派人来这个地址接我……” 说完,他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男人坐在桌前,握着黑屏的手机,神情森冷。 楚白一把挣开了邢司南。 他懊恼地别开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潮红,一路蔓延,甚至连耳垂也沾染上了红意,和他故作冷淡的表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邢司南心里一动,那种想要不顾一切地亲吻他的欲望更强烈了。 “你……”楚白嘴唇抿成平而直的一条线,足以见他此时恶劣的心情,“你现在满意了?” “你亲了我一次,我亲了回来。”邢司南道,“我们扯平了。” “那最好。”楚白咬牙切齿地吐出三个字,推开邢司南,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邢司南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又把他拽了回来。 他把他拽到自己身前,趁着楚白没回过神的功夫,动作飞快地低下头,吻了吻楚白的侧脸。 楚白:“……” “好了。”邢司南把自己的侧脸送过去,咳嗽一声,“现在你可以亲回来了。” 楚白:“……” 他盯着邢司南的侧脸看了几秒,然后重重一拳砸在了邢司南的侧脸。 邢司南一个趔趄,“嘶”了一声,揉了揉嘴角:“火气这么大?” 楚白冷冷道:“如果杨朔或者江陆鸣中的一个对你做出这样的事,你会是什么感觉?” 言下之意即是在他眼里,邢司南和杨朔或者江陆鸣并没有什么区别。 邢司南挑了挑眉:“至少我不会主动亲吻他们中的一个。” “……当初亲你是我不对,我已经道过歉了,你还想怎么样?”楚白没来由地烦躁,“你非要一直纠缠着不放吗?” “抱歉。”邢司南轻飘飘地口头道了个歉,脸上毫无歉意,“我也不想一直提……但那是我喜欢的人,他主动亲了我。” 楚白呼吸一滞,他猛地回过头,眼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不可思议:“你胡说八道什么?别开这种玩笑。” “我没在开玩笑。”邢司南在他的床沿坐下,抬起头看着他,“楚白,我喜欢你。” “不是同事朋友间的喜欢……是想要亲吻你,想要拥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第125章 楚白又失语了。 邢司南的话无疑在他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已经分辨不清究竟是邢司南亲了他,还是邢司南说喜欢他更让他不知所措一些。半晌,他才费劲地憋出一句:“你……为什么?你不是最讨厌我了么?”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邢司南握住他的手,一点点收紧了自己的手指,“以前是我傻逼,明明只是想要引起你的注意,却选择了最蠢的一种方法……现在想起来,其实从一开始,你对我来说,就是和别人不同的。” 那一年公大操场上的风终究吹到了越州,拨动着少年人的心弦。 十年的光阴转瞬即逝,如白驹过隙,如浮云苍狗,如怎么也握不住的指间细沙——有太多太多的东西改变,但总有些东西没变,比如依旧面对面站着的他们。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喜欢一个人,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做的,但我想问问你,”邢司南微微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边,诚恳道,“楚白,我可以追求你么?” 楚白怔怔地看着他。 其实是很难有人能拒绝像邢司南这样的人的,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属于社会最金字塔尖的那一类人。要是给自己换个性别,大概会是什么王子爱上灰姑娘之类的童话。 他想不到邢司南有什么缺点,也想不到什么可以拒绝邢司南的理由。 可是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反复,在不断地告诉他,你不能和他在一起。 你不能。 “你根本……”楚白抿了下嘴唇,“你根本就不了解我。” “你的喜欢就和你的讨厌一样莫名其妙。”他偏过头,侧脸线条因为过度紧绷而显得有些锐利,“你只不过是心血来潮,是被大脑皮层分泌过旺的某些激素支配了,就像春天晚上扯着嗓子胡乱叫唤的流浪猫狗一样……” 他冷冷讽刺道:“可是人和动物是有区别的,也许你应该克制一下自己的发.情。” 他用力挣开了邢司南的手。 邢司南仰起头看他,神情复杂。良久后他低声道:“……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么?” “你在我眼里是什么样子根本不重要。”楚白咬着牙,“重要的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陪你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邢司南,这是最后一次,你如果再敢对我做出这种事……” 他还没想好接下来要怎么放狠话,于是说完前半句话,又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邢司南也没有说话,房间里静得落针可闻。楚白垂下眼,看着坐在床沿的邢司南,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与惘然。 他们离的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楚白想,人的爱恨真是奇怪的东西,无缘无故,又刻骨铭心……为什么不能一直讨厌我呢?就像我们刚开始遇见的那样。 那现在也就不会这么痛苦了。 “……你要是没有什么别的事,”他竭力维持住自己语气的平淡,“我就先走了。” “等等。”邢司南忽然喊住了他。 楚白只好停下脚步,不怎么耐烦地偏过头:“请问阁下还有什么指教?” “8月24日下午4点,富春江大桥发生一起严重车祸。事故发生后,警方第一时间抵达现场,越野驾驶员和摩托车驾驶员双双从桥上跳入江中。警方调动警力,封锁现场,对附近水域进行排查,却只在浅滩上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越野车驾驶员。”邢司南从床上站起来,“摩托车驾驶员……下落不明。” 楚白眉心一跳。 “你想说明什么?” “你不想知道他去哪了么?” 谈论起案情的邢司南总是直截了当且一语中的,他走到楚白面前,神情平淡,仿佛刚刚那个表白惨遭拒绝的人根本不是他:“在过去的一天半时间里,我们封锁了越州市几个主要出入口,并在市内展开了大规模地毯式搜寻,至今一无所获。” “他既然敢跳下去,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准备。”楚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突然说这些,但还是回答道,“他应该在越州市里有个隐秘而安全的住所,否则不会贸然地跑到越州来。” “‘清道夫’涉及到孔林海的案件,以及之前七起出租屋连环杀人案,无论他的真实身份是什么,我们都必定会追查到底。”邢司南极其有压迫感地看着他,“身为案件的主要负责人,我可以选择让你加入,或者……将你剔除在外。” “你这是在威胁我?” “我这是在消除隐患。”邢司南淡淡道,“换位思考一下,你有个下属,他身份不明,来历成谜,不听指挥,不配合工作,还差点因为一时冲动酿下大错……在重大案件面前,你敢冒着风险让他参与侦办么?” 楚白沉默片刻:“你想怎么样?” “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邢司南道,“一,你调离越州,回到原岗,从此我们桥归桥路归路,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你查你的,我查我的,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你还想继续留在越州,要么,把你的过去明明白白地讲清楚,让我可以相信你。不过介于我的权限有限,以及你的任务极高机密程度,”邢司南笑了一下,“这个要求似乎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又或者,你保证会一直老老实实地待在我的视线范围内,听从指令,配合领导的工作安排,那我倒可以勉为其难地冒着风险收留你。”邢司南道,“不过这取决于你能给我提供多少有价值的信息,毕竟我们资本家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 第126章 楚白全程冷着张脸,一言不发,直到邢司南说完了,他才冷冷开口道:“看来我已经没什么选择的余地了,也许回去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你不会的,楚白。”邢司南注视着他,笃定道,“否则你醒来的第一件事应该是立刻提交申请调回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想方设法地掩饰你恢复了记忆的事实。” 楚白被他堵的无话可说,不怎么高兴地别开目光,觉得他还是刚刚吃瘪的样子稍微顺眼那么一丁点儿。 “所以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聊聊了么?” “……你想聊什么?” 当他说出这句话,就意味着他在这场博弈中已然成为了失势的一方。楚白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即使度过了漫长的康复期,他的身体也依旧无法与受伤之前相比——比如此时此刻,仅仅是没吃早饭,他的胃便一阵翻腾,大脑也昏昏沉沉,共同发出无声的抗议。 他摁了摁太阳穴,想籍此来让自己清醒一些。邢司南看了他一眼:“出去说吧。” 说完,他率先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楚白看着他背影出了一会儿神,又是头疼又是不解。邢司南就像是数学题里的可变量,计划里的不稳定因素,先是不请自来地将棋局搅得稀散,反手又蛮不讲理地掀翻了棋盘。 他在心底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跟了出去。 让他意外的是,邢司南并没有在客厅里,而是在厨房里捣鼓着什么。片刻后,邢司南从厨房出来,围着围裙,一手端着一杯热牛奶,另一手端着几片新鲜出炉的吐司片。 他将牛奶和吐司放到楚白面前,而后在他对面坐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凑合吃吧。” 楚白:“……” 他低下头,和邢司南围裙上的那只憨态可掬的大鹅四目相对,面面相觑——这场面实在太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他忍不住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看看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傻愣着做什么?”邢司南冲他抬了抬下巴,“说回正事,之前的七起连环杀人案,死者究竟是什么身份?‘清道夫’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 “你可真会找重点。”楚白捧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牛奶,苍白的脸上终于多了点血色,“但说实话,我并不是非常清楚。” 邢司南满脸都写着“你看我信吗”。 “你知道他为什么叫‘清道夫’么?”楚白笑了笑,“清道夫是一种原产于南美洲巴拉圭的鱼,人们常常饲养它用以清除鱼缸。无论是水藻,还是死鱼尸体、青苔、鱼虫……它来者不拒,什么都吃。” “而在组织里,这个名字更多代表的是,‘清剿’。”楚白道,“第一个受害者是上一任的‘清道夫’,他想脱离组织,于是趁一次执行任务的机会摆脱了组织的监视。组织花了很长时间,终于确定了他的位置,谁能杀了他,就可以取代他,成为新的‘清道夫’。”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他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我在现场。”楚白回想起沙发上了无生机的尸体,微微皱眉,随即不露痕迹地移开了话题,“他们并不是完全放心他,所以叫我去盯着,我那时候恰好在越州……” 他顿了一下,心想反正也没什么区别,自暴自弃地承认道:“因为我是范海鑫的交易人。” 邢司南听完,表情没什么波动,单手支着下巴,隔着长长的玻璃茶几看着他。 “咳。”楚白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继续往下道,“结果你也知道了。我和他从前没什么交集,‘清道夫’一直活跃在境内,很少在缅北。他并不是完全听命于组织,只有在组织有需要的时候,才会联系他。且此人行事作风张扬怪异……所以我也不能确定他杀那些人,是出于组织的要求,亦或只是因为他享受于此。” “不过‘清道夫’很聪明,他虽然热衷于杀人,却不会主动做一些惹祸上身的事情。”楚白道,“周赫案的凶手一定另有其人,从目前证据来看,孔林海的嫌疑很大。孔林海杀了周赫,将罪责推到‘清道夫’身上,从而惹恼了‘清道夫’,因此惨死在家中。” “但问题是,’清道夫’手法缜密,就连警方都没有注意到他此前犯下的案件,孔林海又是如何得知,并进行了模仿的?” “孔林海和‘清道夫’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关联。”邢司南沉思片刻,“会不会……和孔林海让周赫加入的投资有关?” “孔林海再怎么说也是孔文斌的亲生儿子,孔文斌不至于吝啬到连一百万都不愿意给他。唯一的区别是,孔文斌一定会让他仔细交代钱的去处和用途。而孔林海特意找周赫借钱的目的,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他做的究竟是什么‘生意’。” “我记得周赫最后发给孔林海的短信内容,”楚白回忆道,“上面写的是,‘……这样赚来的钱,我嫌脏’,以及‘我会把证据交给警方’。看来孔林海对周赫痛下杀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还不出一百万,而是因为周赫掌握了他某些违法犯罪的证据。” “一百万的本金,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又能低风险高投入,又和‘清道夫’沾上了关系……”邢司南蓦地想到了什么,皱眉道,“该不会,他在走私毒品吧?” 遗照现在的禁毒力度,走私毒品无异于自寻死路。孔林海胆大包天,放着好好的富二代不当,非要铤而走险搅和到这种生意里去……也真是颇有些令人费解。 第127章 楚白把面包咽下去:“你们这些富二代的职业规划和追求……都挺特别的。” “别把我和他混为一谈。”邢司南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孔林海已经死了,但是我们搜查了他的住所、电子设备,找到了一些……没什么用的线索。” 楚白以为他只是谦虚,闻言放下手上的面包和牛奶,摆出一幅洗耳恭听的表情。 “孔林海的住所只有他一个人居住,没有第二个人生活的痕迹。他的感情状况不明,不过他的邻居倒是看到过几次他带着不同的女性回家过夜。”邢司南道,“我们查了他住所最近一个月的监控记录,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8月23日下午3点,这也与小区保安的口供相符合。经过尸检,确定孔林海的死亡时间是在8月23日晚上11点左右,死因是心脏破裂引起的失血性休克,心衰死亡。” “同时,孔林海的设备也被人为地清理过,除了他和周赫的那段聊天记录外,其他文件、聊天记录、浏览器记录均遭到删除。” 楚白这才知道邢司南说的没什么用就是真的没什么用。他麻木道:“’清道夫’的下落呢?你刚刚说过,搜查了他落水附近的水域,但是没有发现他。” “说到这个,”邢司南抬起下巴,确保自己处在一个比楚白略高一点的位置,仿佛这样开口的时候就会多些底气,“能跟我说说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单独一个人开车去追人,一路上闯了多少红灯就不说了,撞桥那一下子真叫一个气势如虹……” 他顿了顿,尽量以一种平静而不带任何情绪的语气开口道:“你是觉得自己是超级赛亚人是么?” 楚白:“……” 他正打算反驳,便看见邢司南转过手机屏幕——上面是一张汽车店的发票,他将目光移到最底下“金额”那一栏,被那一连串的零闪瞎了眼睛。 楚白瞳孔地震。他战战兢兢地咽了口口水,试探道:“那什么……” “这是汽车4s店初步评估后给出的结果,不一定准确。不过那边给我的建议是,”他三十七度的嘴吐出了几个冰冷的文字,“别修了,买辆新的吧。” “……其实你也有责任对吧。”楚白硬着头皮道,“你要早告诉我你那车那么贵,我就是撞我自己也不可能撞你车啊……” “你还想撞自己?!”邢司南呵斥道,“要不是我那车皮实,经得住你这么造?换辆普通的车,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讨论钱不钱的问题?” 楚白自知理亏,垂下头:“我错了,对不起,下次再也不敢了。” “道歉真熟练。”邢司南收回手机,“希望你能说到做到。” 他没有过多纠缠这个话题,继续道:“没有发现他,意思是既没有从江两岸的监控发现他离开的踪迹,也没有在江中发现他的尸体。” 楚白摇了摇头:“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的,最大的可能性,是他依旧躲在越州市里的某处。” “范围太大了,在整个越州市里找一个人约等于大海捞针。”邢司南道,“警方已经临时紧急加大了越州各高速出入口和交通站的安检力度,确保‘清道夫’无法离开越州,但这样终究不是什么长久之计。” “从孔林海身上入手呢?”楚白道,“要完成跨国毒品走私交易并不是什么易事,孔林海一定有同伙,或许这个同伙会知道些什么。” 作者有话说: 读者:我同意。 邢队:我同意。 作者:我同意,床给你们搬来了搞快点我要趴在床底下看!!(不是) 楚白:……我不同意。 邢队追妻之路,路漫漫其修远兮,让我们一起举起我们的双手,为邢队加油! 第43章 “求求你……求求你……” “把它给我……把它给我!” 苟延残喘的男人匍匐在地上,拼命伸长了干瘦的手臂。他抬起头,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球凸出,死死地瞪着楚白:“……把它给我!” 下一秒枪声响起,男人的头在瞬间化为了一蓬血雾,没了头颅的身体软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楚白的胃一阵翻腾,身后有人扯着他的胳膊:“快走!” 到处都是死状怪异可怖的尸体,他们匆匆跳上一辆装甲车,驶离了这里。 楚白看向后视镜,他看见熊熊燃烧的村落,满目疮痍的大地。房屋被夷为废墟,盘山公路和两旁森林化为乌有,冲天火光将黑夜映照的如同白昼,无数人影在一望无际的火海中苦苦挣扎。 他听见哀嚎和惨叫,风里传来遥远的血腥味,夜空像是死神布满了虱子的黑袍,不详与死亡在此刻降临。 楚白不顾旁边人的阻拦,执意打开车门跳下了下去。他走到断崖边上,怔怔地看着那一场仿佛要焚毁一切的大火,跃动的火光倒映在他的眼底。 “……楚小白。” 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楚白惊惶地回过头,他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男人浑身是伤,血淋淋的双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发出痛苦、断断续续的嘶吼,眼睛的位置被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取代,正直勾勾地盯着他的方向。 “……楚小白。” 楚白大汗淋漓地从睡梦中惊醒。 他还没从刚刚的噩梦里回过神,坐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周围。空调的温度打的有些太低了,他被汗水打湿了的t恤黏在背后上,风一吹,猛地沿着脊柱窜上一股寒意。 第128章 他下意识地弓起身抱住膝盖。 从门缝里溜进来的月光是房间里的唯一光源,而在光照不到的地方,床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黑沉沉的影子,几乎与墙融为一体。 这是什么午夜惊魂的恐怖场景。楚白瞪大了眼,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影子忽然俯下身,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手腕。 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旁边响起,带着一点无可奈何:“……我就出来倒杯水,怎么也能撞见你在做噩梦?” 楚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能感觉到自从那个声音响起后,一直如影随形附在他身上的那种阴冷压抑的感觉陡然消失了。他仰起头,凑过去蹭着那个人的胳膊,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 那个人动作一顿,随即安抚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好好睡吧……晚安。” 他抽出手打算离开,楚白不悦地皱了皱眉,身体先于处在一片混沌中的大脑做出了反应——他抬起手,紧紧扣住了那个人的手腕。 “这是什么意思?”那人被他扯的一个趔趄,只好又重新蹲下来,“怎么?要我留下侍寝?” 楚白没搭理他,顺势抱住了他的胳膊。那人捏了捏他的下巴:“说句话,哑巴了?” 楚白困的要死,“嘘”了一声,不高兴道:“别吵。” “……” “睡觉。” “……得。”那人推了推他的胳膊,“过去点,你不会想让我在这蹲一晚上吧?” 楚白放开他的手,翻了个身,昏昏沉沉地抱住被子。片刻后身后传来一阵细微的动静,有人在他身后躺下,伸手环住了他的腰。 那人的前胸毫无缝隙地紧贴上他的后背,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独属于成年男性的、炙热的温度在两个肌体间蔓延。楚白闭上眼,他听见沉稳有力的心跳,有规律地跳动着,是效果奇佳且安全无害的安眠药。 “有我在呢。”在他彻底失去意识坠入黑暗的前一秒,他的眼睫处忽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有人在他旁边低低地笑了一声,“别怕。” 这一次,他梦见了无边无际的雪松森林。 早上八点,楚白准时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他迟缓地眨了眨眼,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他尝试着抬了抬头,结果撞上了什么软中带硬的东西——头顶有人倒抽一口冷气:“嘶……撞我鼻子上了……” 楚白当时就被吓清醒了。 他一把掀开被子坐起来:“你……你怎么在这里?” “安静点。”邢司南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又很快合上了,“昨天晚上被你闹腾的一晚上没睡好……让我再睡会。” 楚白:“……?” 更要命的是,他掀开被子才发现邢司南果然又没穿衣服,只穿了一条非常宽松的睡裤,因为某些男人都能理解的生理原因,某处正精神抖擞地支着个小帐篷。 楚白脸一黑,他实在没空欣赏邢司南漂亮的胸腹肌肉线条和码的整整齐齐的八块腹肌,有点崩溃地把被子扯到邢司南身上:“……求求你穿件衣服吧!” “啧。”邢司南不满道,“昨天晚上还对我投怀送抱,今天早上就对我百般嫌弃,真是无情无义……” 楚白:“……” 他刚想反驳,但是隐隐约约又记得昨天晚上自己确实曾经抓着什么东西不撒手来着……最后只能没什么底气地开口道:“别乱说,我国刑法第二百四十六条规定,以暴力或者其他方法公然侮辱他人或者捏造事实诽谤他人者,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哦?”邢司南闻言重新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是我乱说么?” “……”楚白强行辩解道,“我那是没睡醒!暂时属于无民事行为能力人好吗!倒是你,趁火打劫,趁虚而入,趁……” 他还没“趁”出个所以然来,邢司南忽然十分不符合人设地笑着凑了过来,不仅伸手揽住了他的腰,还耍无赖似的将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了楚白的腰间。 楚白像是一只全身都炸起了的猫。他抖了一下,骂骂咧咧地想把邢司南的头推开,房间门的门把手忽然“咯吱”一声,就好像有人从外面把它拧开了。 这声音简直叫人汗毛倒竖,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两人在彼此眼里都看见了惊讶的神色,随即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门开了——楚白僵硬地转过头,那天他曾经见过的女人站在门口,正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怀里衣衫不整的邢司南,表情看起来像是要厥过去了。 邢司南:“……” 楚白:“……” ……这算什么?捉奸在床? 空气几近凝固,房间里安静得落针可闻。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邢司南凭借自己过硬的心理素质率先爬了起来。他强装若无其事道:“你怎么过来了?” 楚白在心中为邢司南掬了一把汗,看看,这说的还是人话?眼看女人脸色越来越沉,他正打算火速撇清跟邢司南的关系,却听见女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你玩的这么大,咱爸知道么?我亲爱的弟弟。” ……弟、弟弟? 楚白一愣,抬起头仔细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女人。这么一说,她的五官的确和邢司南有六七分相似,尤其是现在双手抱臂,自上而下眯起眼看人的样子,简直和邢司南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第129章 “意外,这是我同事,你那天见过的。”邢司南抓了抓头发,对楚白道,“那天没来得及跟你介绍,这是我姐,同父同母有血缘关系的那种。” 女人朝着楚白伸出手:“幸会,我叫邢悦薇。” 楚白和她礼节性地握了握手。邢悦薇转过头,看着邢司南,一脸不忍直视:“邢司南,你就不能穿个衣服么?辣眼睛。” “啧,我又没跑到大街上裸奔。”邢司南路过她回了自己房间,声音远远地传来,“明明是你一声招呼没打跑到别人家里比较没礼貌吧?” 邢悦薇面无表情道:“我只是听说你把车撞了,所以顺道过来看看我亲爱的弟弟缺胳膊少腿没。” “托您的福,还好好地活着。”邢司南随便套了件短袖,重新走回客房里,“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咱俩就各忙各的去吧。” “急什么?”邢悦薇随口应了一声,目光还是一错不错地盯着楚白。楚白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领子,虽然现在知道了邢悦薇其实是邢司南如假包换的亲姐姐,但这似乎丝毫无助于缓解他的尴尬情绪。 ……哦对了,他之前还祝他们早生贵子百年好合。 他越回忆越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再和邢悦薇对视时总觉得她看自己的目光似乎别有深意。邢司南看出了楚白的不自在,挡在邢悦薇面前,狐疑道:“你老盯着他看干什么?” “哦。”邢悦薇这才将目光从楚白身上移开,“也没什么,就是觉得他长得有点像我最近在追的那个小爱豆。” 邢司南:“……” 他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好好追你的星去,你那十几个墙头还不够你造的么?” “你懂什么。”邢悦薇换了个站姿,一撩长发,相当优雅,“&lt;a href=" target="_blank"&gt;娱乐圈里的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我见的太多了——真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那肯定还是你同事这种良家比较讨人喜欢嘛。” 邢司南警告地瞪了她一眼:“我劝你少打他的主意。” 邢悦薇稀罕道:“哟,人家正主还没说什么呢,你怎么这么激动?” “……”邢司南磨了磨后槽牙,“邢悦薇,你今天公司不忙么?” “忙啊,不过公司再怎么忙,”邢悦薇微微一笑,“过来探望一下我亲爱的弟弟的时间也总是有的。” 邢司南皮笑肉不笑:“那真是谢谢你了。” 楚白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觉得这姐弟俩的互动真是……分外有趣。 “应该的。”邢悦薇看了眼手表,“你接下来有安排么?一起吃个午饭?” 邢司南拉着楚白起来:“我倒是很想,不过我们两个还有个案子没结,就不奉陪了。您自个儿去吧,吃好喝好,记我账上……” 邢悦薇丝毫不给面子地揭穿了他:“得了吧你,工作日这个点你还没去单位——又被停职了吧?” 邢司南:“……” 这画面实在太过戏剧性,楚白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音,邢司南听见动静,顿时回过头对他怒目而视。 “咳。”楚白咳嗽了一声,果断转移矛盾道,“杨朔在群里发消息了。” 杨朔这发消息的时机实在太过于巧妙,邢司南头立刻打开手机,装模作样地瞅了一会儿:“他说他似乎发现了点什么,让我们赶紧过去。” 他们在这一唱一和地唱双簧,邢悦薇全程微笑地看着他们,眼神仿佛在说“我就静静地看着你们演戏”。 “真是不巧。”邢司南收起手机,“没办法,你弟就是这么个劳碌命——哎,要我顺道送你去公司么?” “不用了。”邢悦薇高傲地一抬下巴,以一种睥睨群雄的姿势晃了晃汽车钥匙,“我自己开车过来的。” “那个,”楚白从床上下来,走到衣柜前,“你们两个能先出去一下么?我换个衣服。” 邢司南原本想以大家都是男的你有我也有的借口死皮赖脸地赖着不走,但一想到邢悦薇也在旁边,抱着不能便宜了邢悦薇的想法,果断拖起她走了出去,还不忘顺手带上了门。 楚白站在穿衣镜前。他听见房间门合上的声音,慢慢地脱掉了上衣,镜子里映出一具伤痕累累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流逝,伤口结成了一道道暗色的疤痕,交错纵横,新旧交覆,看起来十分丑陋狰狞。 他看着镜子,苦笑了一下。 “喂。” 邢司南靠在墙上刷手机,闻言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做什么?” 邢悦薇道:“他真是你同事?” “不然呢?” “谁家同事没事会住一间屋子里?”邢悦薇有理有据,“你可别告诉我是没房子住了,咱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 “不是。”邢司南道,“他昨天晚上做噩梦,我路过听见了,就进去看了一眼……没准他把我当他妈了吧,抱着我不撒手,出于团结友爱的同事情……” “得了吧你。”邢悦薇嗤笑了一声,“骗鬼呢?你能是那么好心的人?” “当然,我每年都被评选为感动分局十大代表人物。”邢司南微笑道,“不相信,你可以去我们局里打听打听。” “我才不去。”邢悦薇懒得和他掰扯,“把你同事的联系方式给我。” “……”邢司南原本刷得正欢的手指“啪”一下摁到了手机的关机键。他抬起头,斩钉截铁道:“不行。” 第130章 “为什么?” “你们不合适。” “试都没试,你怎么知道不合适?” 邢司南像个独断专制的封建余孽,不管三七二十一,蛮横道:“……总之就是不合适。” 邢悦薇“呵”了一声:“是吗?但我觉得还挺合适的。” “那是你的错觉。”邢司南不想和她继续这场无意义的对话,敲了敲楚白房间的门,“衣服换好了没?又不是大姑娘,怎么这么磨磨蹭蹭的,再不出来我就进来了啊……” 他还没“啊”完,房间的门从里面被人打开。楚白穿着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短袖,垂着头走了出来。 他出了一点汗,黑色的头发黏在颈侧。衣服领子大约是被洗的有些松垮,随着他走动的动作自然而然地下落,露出他苍白的后颈和那一小块略显凸出的骨头。邢司南捻了捻手指,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伸手的冲动。 “……走吧。” “这两天你俩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想,孔林海和‘清道夫‘,这两个看似八竿子打不着的人,究竟是怎么联系上的。” 邢司南“嗯”了一声:“继续说。” 杨朔调出一张地图:“所以,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将孔林海过去五年的行动轨迹图和‘清道夫’犯下的七起连环杀人案进行了对比,结果发现——” 他敲下回车键,地图上顿时出现了一小片蜘蛛网状的红色脉络。随着时间的流逝,脉络不断向周围延伸,最后联结成了一个深红色的红色光点,在电脑屏幕上不断闪烁着。 “在大概一年半以前,孔林海去了一趟滨州,而巧合的是在同一个时间点,滨州发生了一起后被认定为意外死亡的案件,出租屋,注射器,身份不明的独居男性……所有的一切,都和‘清道夫’的杀人手法相契合。” “一年半?”邢司南敏锐地回想起了什么,“孔林海的银行卡流水出现异常,也是在那个时间。” “没错,我怀疑机缘巧合之下,孔林海和‘清道夫’在滨州认识,孔林海通过‘清道夫’的渠道,参与到了他所说的‘生意’里;而‘清道夫’也需要孔林海的身份和社交圈,来帮助他们获取投资和推广。”杨朔感叹道,“这也算是强强联手了,这些人怎么就不知道将心思放到正道上来呢?” “知道滨州那个死者的身份是什么么?” “不知道。”杨朔敲了下键盘,案发现场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不过根据死者遗留在现场的通讯工具,滨州警方发现了他的微信中有大量他人发送向死者购买‘白粉’的信息,因此推断死者的身份很有可能是一名毒贩。在此基础上,死者死于吸毒过量的结论就变得更加合乎情理了。” “虽然信息很有可能是‘清道夫’为了排除凶杀案的嫌疑,故意留给警方。”楚白盯着案发现场照片看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但死者毒贩的身份也未必是假的。” 邢司南注意到他神态的不对劲:“怎么了?” 楚白沉默了几秒,不太确定道:“我似乎……在哪里见过这个人。” 他原以为按照邢司南的尿性,在听见这句话后说什么都得打破砂锅追问到底,没想到邢司南竟然低下头,十分怜爱地看着他,语气温和:“没关系,想不起来就算了。” 楚白:“……” 你是不是被什么奇怪的东西附体了? 和他一样震惊的还有旁边的杨朔。他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眼神惊恐,嘴巴张得仿佛能塞下个鸡蛋:“两位,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那可太多了。”邢司南随口道,“你问的是哪方面?” “……”杨朔谨慎道,“私人、私人感情方面?” “工作时间聊私人感情?”邢司南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杨朔同志,你自己觉得这合适么?” “咳。”杨朔一秒正经,其变脸之快,让楚白自叹弗如,“说回案子,在孔林海和‘清道夫’是在滨海认识这一假设成立的基础上,我又查了孔林海当时去滨海的机票,查出了一个意外之喜——他并不是一个人去的。” “很合理。”邢司南道,“从他们售卖的数量和涉及的金额来看,孔林海所谓的‘生意’绝不可能只有他一个人经手,而是应该有个链条完整、阶层分明、计划周密的组织——他的同伙身份确定了么?” “购票系统里显示的是这个人。”在挖掘身份信息领域,杨朔是绝对的专家,他很快就调出了孔林海同行者的相关资料,“董晨宇,男,27岁,单身未婚,无业,名下有一辆灰色丰田轿车,常住地址为越州市临平区滨江四季小区。” “把他叫过来配合我们调查。” 作者有话说: 邢姐爱好:追爱豆,买代言,打弟弟 (让我们感谢霸道总裁邢姐给弟弟送来的雪松味沐浴露洗发水护肤素香水精华等等等等……) 邢队:昨天晚上明明是你抱着我不撒手!男人!真是太薄情了! 楚白:…… 第44章 三小时后,董晨宇被带进了审讯室。 他被警方人员找到时正在自己位于滨江四季家中的床上睡觉,睡得不知死活,睡得人事不省,身上还传来阵阵浓烈的酒气。即使被带进了分局审讯室,仍然是一副睡眼惺忪、宿醉未醒的样子。 第131章 他满脸通红,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短袖,下半身十分不雅观地裹着一条空调被,坐在椅子上昏昏欲睡。 邢司南和楚白一前一后走进审讯室,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董晨宇听见动静,懵懵懂懂地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哎,两位警官,能给我条毯子么……你们这儿实在是太冷了。” 邢司南挑了挑眉:“你腿上不是有条被子?” 董晨宇干笑一声:“那什么,我还没来得及穿裤子就被你们的人带过来了。我是无所谓,这不是怕辣到您二位的眼睛么……” 楚白闻言,不自觉地略微勾了勾嘴角,心说邢司南以后可千万别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儿,不然哪天他全身光溜溜地被警察带走……那真是画面太美他不敢想象了。 邢司南像是看透了他在想什么,他咳嗽了一声,示意楚白稍微收敛点儿,而后摊开文件夹:“大概一年半以前,你和孔林海一起去了一趟滨州,是去做什么了?” “一年半以前?”董晨宇回想了一会儿,“我真想不起来了……嘶,您要说一个半月前我还能回忆回忆,这过去太久了,哪儿还能记得呀……” 他朝楚白和邢司南赔了个笑脸:“我说二位警官,能给点提示吗?你们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这里来?我是真想不明白……” “为什么带你过来?”邢司南冷冷道,“当然是因为你涉及到了我们的工作内容才会带你过来,要不然,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好想想?” “那、那倒也不用。”董晨宇觑了一眼邢司南的脸色,索性抱着脑袋,开始“哎哟哎哟”个没完,“警官,我是真想不起来了,昨天喝的有点多,头疼……” “想不起来就好好想。”邢司南手指敲了敲文件夹上的机票,“一年半以前,你们究竟是去滨州做什么了?” 董晨宇畏畏缩缩,有些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瞧您这话说的……滨州也不是旅游城市,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做什么?无非就是过去出出差,谈谈生意,见见客户什么的。” “谈生意,见客户?”邢司南似笑非笑,“说清楚,谈的什么生意,见的什么客户?” “您、您这太为难我了。”董晨宇哭丧着脸,“我实话跟您说了吧,一年半前,我是在孔经理手底下工作。他可是孔总的亲生儿子,我就一打工人,这去哪啊见谁啊,都是他说了算……您二位要真想知道,那得去问他。” 听董晨宇话里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孔林海已经死了? “你在他手下工作?”邢司南道,“恐怕不见得吧?根据你的社保记录和税务状况,你大学毕业后的这五年里一次都没缴纳过相关费用,长期处于待业状态……怎么着,你给人家公司免费白打的工?” 董晨宇硬生生挤出来的笑容一僵。他抖了两下:“是、是吗……我不记得了……” “是不记得了?”邢司南淡淡道,“还是不想记得?” “您这话说的……”董晨宇摸了摸鼻子,“我是真的不记得了,要我记得,我肯定好好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啊,难道在你们面前说谎,我还能有什么好处不成?” 大概是笃定了他们手上没有证据,并不能把自己怎么样,董晨宇索性一口咬定他就是不记得了。邢司南合上文件夹,语气淡然:“既然你想不起来,就一个人好好地在这里想一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我们再继续。” 他说完,便一推椅子站了起来。董晨宇没想到他态度竟然变化的这么快,有些慌乱地抬起头:“哎……” “怎么?”邢司南停下脚步,“又想起来了?” 董晨宇笑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耳麦里忽然传来杨朔兴奋的声音:“这个人绝对有问题!我查了他的银行卡流水,和孔林海一样,他的银行流水在最近一年半中也多次存在异常交易的现象!” 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后者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邢司南转过身,走回审讯桌旁,居高临下地看着董晨宇:“既然你想不起来,那我不妨给你点提示——你们在那里,见到了一个男人吧?” 在听见这句话的瞬间,董晨宇眼睛瞳孔极其不自然地放大,像是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事情。他在原地怔了几秒,笑了一声,顺着邢司南的话往下道:“这么说好像的确是……但是那个男的长什么样我就真……” 真是够精明的。楚白做记录的手一顿,不动声色地抬起眼。这个叫董晨宇的,在这里和他们打了半个小时的太极,表面上他无比配合他们的问话,态度良好有问必答,但事实上,他根本没有给出任何有用的信息。 截止目前,他所有的回答都是在试探警方究竟掌握了多少,并以此为基础来决定自己要说什么。这人的算盘打的响亮,不拿出点证据,他怕是不会老实交代。 楚白放下笔,慢条斯理地开口道:“他很年轻,和你一般年纪,身高在一米八左右,不戴眼镜,眼睛眼白偏多,因为早年的经历,右额角有一块伤疤……” 他每说一句,董晨宇的脸色就煞白一分,到最后,他脸上几乎血色尽褪,哆嗦着道:“不可能……你、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他出现在了孔林海的死亡现场。” 董晨宇神色愕然,如遭雷击:“什、什么?!孔林海他、他死了?” 第132章 邢司南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隔着桌子滑向他:“这是孔林海死亡现场的照片,他倒在地上,一击毙命。你很清楚,这样的手法,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到的。” 董晨宇低下头看着那张照片,几秒后,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我们在案发现场遇见了乔装打扮的凶手,正是我之前形容的那个男人。”楚白道,“你之前就见过他,你知道他是什么身份,你更应该清楚和这样的人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邢司南抽出一张孔林海尸体的面部特写,扔到董晨宇面前。照片上,尸体面色惨白,五官扭曲,两眼直勾勾地盯着空气中的某处,像是死不瞑目。 照片击溃了董晨宇最后的心理防线,他绝望地喊道:“没错,我很清楚!但正是因为我太清楚,所以我才不能说,如果我说了,如果我说了……” 他不知道回忆起了什么,面露恐惧:“我的下场只会比孔林海更惨……” “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就没事了么?更何况,你以为他们真的会相信你什么都没说么?”楚白加重了语气,“孔林海,他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没有说,同样惨遭毒手。” 他的话语打破了董晨宇最后一丝侥幸心理。董晨宇呆滞了几秒,捂住头,崩溃道:“……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很年轻,我不想死……” “不想死,就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楚白道,“现在能救你的只有警方,明白么?” “……”董晨宇咬紧了牙,眼神中饱含着犹豫、怀疑、挣扎等复杂情绪,显然他的内心正在经历激烈的天人交战。邢司南顺手又往骆驼背上放了最后一把稻草:“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承认,那么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只能暂时将你无罪释放……” 他勾了勾嘴唇:“不过,恐怕从你走出警局大门的那一刻,那个人就已经盯上你了吧。” 董晨宇沉默了几秒,恶狠狠地咬了咬牙,表情狰狞:“……我说!” “一年半以前,孔林海忽然神神秘秘地来找我,说他找到了‘做生意’的路子,问我要不要加入。”他苦笑了一下,“我当时年轻,没什么社会经验,又着急用钱,所以三两句话就被他给骗了……现在回想起来,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 楚白对他的自我忏悔没什么兴趣:“然后呢?” “他说光靠他一个人运转不来,所以才要我加入一起帮忙。我答应下来以后,陪他去了趟滨州,在那里,我第一次遇见了‘那个男人’。”提到‘清道夫’,董晨宇顿了顿,原本就不怎么样的脸色又白了三分,“我不知道他是谁,但他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我们见面是在一间出租屋里,他坐在椅子上,沙发上躺着一个背对着我们的人。整个过程,那个人一句话不说,我好奇,多嘴问了一句……” “结果、结果……”董晨宇回想起当时的画面,惊恐道,“那居然是个死人!” 楚白倒是见怪不怪。毕竟‘清道夫’行事作风向来乖张浮夸,别说杀个把人,就是晚上抱着尸体睡觉,他都不会觉得有什么意外。不过董晨宇是真的被‘清道夫’吓得不轻,瘫在椅子上,喘了半天才算捋顺了气,继续往下道:“然后他告诉我们,我们面前的尸体就是上一个‘生意人’,只不过后来,他不愿意继续这场交易了……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孔林海口中的‘生意’,不是那么好做的……” “也别装的一副受害者的模样。”邢司南悠悠道,“这一年半里,钱没少挣吧?” “钱跟自己的小命比起来算什么?要是没了这条命,有再多的钱也花不出去啊。”董晨宇苦着张脸,“我之前就听说这帮贩毒的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杀人不眨眼的穷凶极恶之徒,没想到孔林海连他们也敢招惹……我倒是想退出,但一个血淋淋的例子就在前面,说什么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干了。” 邢司南对他现在这副拼命撇清自己的说辞不置可否:“所以在过去的一年半里,你们都做了些什么?” 董晨宇小声道:还能做什么,拿、拿货,卖货呗……” “拿货?从哪里拿的?” “我们没那么大本事能和他们直接对接,一般都是到一个地区的供货商那里拿,然后再卖给底下的人。”董晨宇怀揣着招与不招没什么的区别,自暴自弃,将一切都竹筒倒豆子似的交代了出来,“专门供货给我们的那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我们一般都管他叫‘老黑’……” 邢司南拨了下耳麦,对那头的杨朔嘱咐道:“审讯结束后让画像专家过来模拟画像,看看能不能在犯罪记录数据库里找到匹配的。”说完,他转向董晨宇:“继续说,你们一般一次提多少货?都卖给谁了?” “‘老黑’那里货很全,基本上市面流通的货,他那都能找得到。”董晨宇耷拉着脑袋,“我们一般就提点白粉、飞叶子、冰.毒,有些客人图新鲜,喜欢新出来那些电子烟、泡泡糖、饮料什么的,我们也会弄一点过来。” “怎么卖的?”邢司南晃了晃证物袋里孔林海的手机,“通过网络?” “对啊,一般都是熟客之间相互介绍。”董晨宇呵呵干笑了两声,“这不也是因为你们抓得太严么,一般新客人来我们都不敢卖给他,就怕是你们警察钓鱼执法……” 第133章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邢司南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要是自己不做这些违法乱纪的事情,那还用得着怕别人查得严?” “……您说的对。”董晨宇道,“也怪我……” “停停停。”邢司南实在不想再听他追忆往昔后悔过去,打断了他,“你刚刚说的都是你自己的事,关于‘清道夫’呢?你知道多少?” “我实话跟您讲吧,我们和他的交集并不是很多。自从一年半以前在滨州见过一面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董晨宇道,“直到三个月以前,他忽然出现在了越州,要我和孔林海给他找个住处。但这事儿是孔林海办的,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 他蓦地想到了什么:“孔林海不会就是因为这件事情被杀的吧?那我、那我冤枉啊……我可不知道他到底住哪,他不会也要连我一起杀了吧……” 楚白心说我骗你的啦,孔林海死是因为他自己作死企图用别人背锅引起警方注意,‘清道夫’这样的自大狂怎么能容忍得下这样类似于挑衅的行为?但他面上不显,模棱两可道:“目前不排除这种可能。” 董晨宇听见这句话,顿时像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失魂落魄地瘫坐在椅子上,邢司南安慰他:“没关系,你现在在局子里,他要是想杀你,那就只能进局子杀你,这不是自投罗网么?” 董晨宇:“……” 并没有被安慰到。 “嗯。”楚白翻了翻笔录,应和道,“按照你目前的供述,我们至少可以对你未来十年的人身安全表示负责。” 董晨宇:“……” 听完感觉更心塞了。 邢司南“哼”了一声:“别那么多要求,你现在还能在这里坐着和我们说话就已经是运气好了——说回来,你不知道他的具体住处在哪,那你知道孔林海会找谁帮忙么?” “不知道。”董晨宇摇了摇头,“不过我倒是听孔林海抱怨过,说‘清道夫’对居住环境十分挑剔,又怕住的地方被警察盯上,搞得他找房子的时候很头疼。” 邢司南又拨了拨耳麦:“听见了么?找找越州市里有没有符合要求的短租房——” 杨朔语气沉痛:“别忙活了。” 邢司南摁着耳麦的动作一顿:“怎么了?” 杨朔罕见地没插科打诨,语气出人意外的正经:“六个小时前,南苑派出所接到目击者报警,称在太子湾公园里发现了一具成年男性尸体。接到警情后,民警迅速抵达现场,发现外形样貌特征正与失踪多日的‘清道夫’相吻合,立刻将有关线索进行上报。” “成年男性尸体?”邢司南微微皱眉,“已经确定是他了么?” “还不确定,肖晔已经赶去现场了。”杨朔道,“江陆鸣在等你们。” “等我们干什么?” “你忘了?”杨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在孔林海家门口,你们都只看到了他,却没看到他的正脸,监控录像也没有拍到他的五官。作为唯一一个和他有过直接接触的人,楚白肯定得过去。” 楚白意识到不对劲,开始频繁地看向邢司南。邢司南冲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没什么事,而后继续道:“知道了,我们马上出来。” 他松开耳麦,楚白小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大事。”邢司南合上文件夹,“孔林海的尸检结果出来了。” 听到这几个字,董晨宇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精彩。他看看邢司南,又看看楚白,像是想请他们换个话题又敢怒不敢言,生生把脸憋成了酱猪肝色。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善解人意道:“为了照顾一下当事人的心情,我们还是出去谈吧?” 楚白没说什么,跟着他起身出了审讯室。他们走到走廊上,楚白合上门,语气严肃道:“孔林海的尸检结果根本不可能这么晚才出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别这么紧张。”邢司南冲他笑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刚刚他们在公园里发现了一具男尸……疑似‘清道夫’。” 作者有话说: 这么严肃的审讯过程,楚小白担心的竟然是邢队被抓以后会不会被迫裸奔 →-→ 这个案子完了开始狂刷感情线! 第45章 游览步道中间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两旁丛丛掩映的灌木丛被拨开,一具男性尸体赫然趴在绿化带深处的地面上。他正面朝下,后背衣物上有一大块深色污渍,身上的尸僵现象消失,显然此刻距离他的死亡已经过了一段不短的时间。 做完标记后,几名警察合力将尸体翻身,而后从地面转移到了一旁的担架上。尸体面部腐烂严重,和泥土碎砾难分难舍地融在一起,五官模糊难以辨别。 他穿的并不是被目击当天的快递员制服,而是一件普通的灰色短袖,衣服上无任何明显标志。江陆鸣戴着手套在尸体身上仔细摸索了片刻,收回手:“尸体衣物齐全,但口袋里什么随身物品都没有,这不合常理。” “目击者是附近小区的居民。”邢司南翻了翻接警记录,“目击者称,他想趁天气稍微凉快些的时候出来遛狗,所以特意起了个大早。在步行经过这段路时,狗突然对着灌木丛狂叫起来。他们家的狗性格温顺,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叫来了公园的保安,两个人一起进去查看,才发现灌木丛里竟然有一具尸体。” 第134章 楚白闻言,看向不远处——警戒线外站着一个正在接受问话的年轻男人,他穿着一身运动服,一条浑身雪白的大狗趴在他的脚边。它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刚刚立下了大功,欢快地摇着尾巴,试图去扑一只路过的蝴蝶。 “死者的身高、体重、外形均与失踪的清道夫相吻合,目测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三十六小时,后背上有一处伤口,不确定是否为死者致命伤。至于死者的身份,还有待于进一步检验……楚白?” 楚白回过神,看着担架上的尸体,沉默半晌,有些复杂地开口道:“真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死了。” “你觉得,”邢司南在他身边低声道,“会是谁杀了他?” 楚白道:“他杀了谁,谁杀了他。” 邢司南一怔。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旁边路过的江陆鸣先鬼叫道:“我靠,你俩能说人话么?至于在这搞得跟俩地下党接头传递情报似的么?” 邢司南冷漠道:“大家说的都是中文,听不懂就回小学去上语文课。” “……你行。”江陆鸣无端惨遭嘲讽,夹起尾巴悻悻地走了,走之前还不忘对着邢司南竖了个中指。邢司南懒得和他一般见识,问楚白:“所以你刚刚那句话什么意思?” 楚白:“……” 看你拽的二五八万的,还以为你听懂了呢。 他解释道:“‘清道夫’杀孔林海的原因,是因为孔林海暴露了他的身份,让警方注意到了他,现在也一样。” “之所以他死了,是因为有人希望他能……永远地闭嘴。” 邢司南皱眉道:“是你曾经提过的那个组织?” “八九不离十。”楚白道,“你刚刚说尸体上只有一处伤口,说明凶手和他同样受过专业训练,可以做到一击毙命。” “你知道谁能做到这一点么?” “太多了。”楚白没什么表情地开口,“缅北有专门培养杀手的基地,那些生下来无父无母的孩子会被组织收养,到一定年纪后再被送到基地里去,以互相残杀为生。” “就像养蛊,只有最后活下来的‘蛊王’才有资格走出基地,成为组织最锋利的武器。” “如果是他们动的手,”邢司南拧紧了眉,“这意味着‘清道夫’在死前和他们有过接触,同时也意味着你还活着的消息……很有可能已经泄露了。” “是啊。”楚白静了几秒,凝视着‘清道夫’那张腐烂变形的脸,嘲讽地勾了勾嘴角,“我还以为他不会愚蠢到自己找上门去送死。” 显然,‘清道夫’被困在越州,无计可施,无处可去,无路可逃,以至于他最终做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选择——向组织求救。也正是这个选择,直接葬送了他的生命。 组织从来不会救没有用的人,“清道夫”也清楚这一点,因此,他企图以楚白的信息换取组织的援手。然而他没想到的是,组织并不需要他的信息,他们只需要确认楚白还活在这个世界上,然后便可以凭借其极其庞大的信息网络,精准地定位到他。 或许此刻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就有一双眼睛,正安静地注视着他们。 “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白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几米外的公园小道。虽然公园的道路距离抛尸地点很近,但两者之间隔着重重叠叠的凌乱枝桠和茂盛的灌丛。快到桂花的季节,一溜儿的桂花树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花骨朵,散发出隐隐约约的清幽的香。 “凶手选择的抛尸地点很有意思,如果说他不想死者的尸体被发现,他完全可以选择其他的处理方式。” “还记得吗?”楚白道,“在上一起案件里,如果不是意外,何勇的尸体本该永远埋葬在富春江汹涌的江水之下。但在本案中,凶手却偏偏选择了弃尸公园,这足以证明,他其实希望警方能够发现死者的尸体。” “警方发现‘清道夫’已死,对‘清道夫’和出租屋连环杀人案的追查就会因为线索中断而告一段落。”楚白看了眼还在不远处忙活的江陆鸣,“我猜在现场,凶手不会留下任何能够让我们深入追查下去的线索。” “只要他们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就总会留下痕迹。”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罪恶会被绳之以法,但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你说的没错。”楚白牵强地笑了笑,“董晨宇的供述非常重要,他能帮我们确定接下来行动的抓捕对象。他曾经提到过的那个名叫‘老黑’的男人……有发现么?” “我让杨朔在跟进了。”邢司南和他一起并肩往外走,边走边道,“从董晨宇的供述来看,‘老黑’和组织的关系似乎比他要密切很多,找到‘老黑’,或许就能获得新的线索。” “希望吧。”楚白皱了皱眉,“‘老黑’……” 邢司南以为他想到了什么:“怎么了?” “……”楚白诡异地默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他是怎么想的?这个名字,好像一条狗啊。” 邢司南:“……” 他好气又好笑道:“别对我们的嫌疑犯进行人身攻击。” 楚白“唔”了一声,抬腿跨过了灌丛。没了树丛的遮挡,八月末的阳光直直地落在他们身上。楚白向着光,有些不太舒服地眯了眯眼,抬起手挡住了太阳。 邢司南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又回想起车祸发生的那天,楚白孤零零地站在栏杆上。他听见自己喊他的声音,回过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毅然决绝地跳了下去。 第135章 他终于惊觉,从楚白到越州的第一天,他就一直习惯性地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而他也习惯性地跟在楚白后头跑。 他们在邕城,面对着占有人数和武器优势的劫匪,他的反应是二话不说上去开打;在越州,他开着自己的车,和“清道夫”飚了几十公里,双双坠江。 他似乎并不在意自己面对的是什么,也不在意自己的身后有没有别人。他永远学不会等待,因为在他的认知里,没有什么值得他等待,他可以信赖的,永远都只有他自己。 邢司南丝毫不怀疑如果这次他们没能及时赶到,楚白照样能毫发无伤地回来。 他的一生都悬在一条细细的钢丝之上,底下是深不可测的深渊。 他一个人走了一千遍,所以从来不奢望会有人在他坠落时接住他。 即使有人朝他伸出手,他依然不相信那人能够真正地接住他。 …… “楚白。” “怎么?” “你为什么……”邢司南听见自己的声音,略带着点迟疑和犹豫,“毕业以后,你为什么会选择去当卧底?” 你的面前明明有很多条路……为什么偏偏选择了最困难的那一条? “再艰难的事业也总要有人去做,更何况我志存高远。”楚白停下脚步,回过头,又露出了曾经那种邢司南无比熟悉的笑容——并不是发自真心的,浮于非常浅显的表面,像是单纯为了“笑”才在笑。在邢司南眼里,几乎可以说得上是碍眼。 “不想笑的时候,可以不用笑。”邢司南看着他淡淡道,“你的笑有点虚伪。” “我一直都是这么虚伪的人。”楚白又笑了一下,“你不会现在才发现吧?” 邢司南没理会他挑衅似的言论,问道:“和我们大三那次实践有关么?” 楚白嘴角的弧度明显一顿。他其实不算是广义上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一种笑能笑出千回百转的滋味,但还是能从一些细枝末节的地方读出他情绪的变化,正如此时此刻。 “你的想象力过于丰富了。”他非常冷淡地回复道,“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这么久,至于你还这么念念不忘么?” 他话音刚落,艳阳高照的晴天忽然滚过了一串轰隆隆的惊雷。 楚白:“……” “没看天气预报吧,这两天刮台风。”邢司南微微一笑,“放心,肯定不是因为有人乱说话,撒谎不打草稿张口就来。” 楚白:“……” 他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坐进车里,然后又重重地关上了门。 “你跟我车有仇是吧?”邢司南佯装不满,“前两天刚开报废了一辆,又想把这辆送去维修?楚白同志,虽然我们家里是有那么点小钱,但也经不住你这么造啊。” 楚白忍无可忍,转过头:“邢司南,你今天吃枪药了?” “吃了枪药的明明是你吧,阴阳怪气了一下午了。”邢司南伸出手,关爱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累不累啊?” “……”楚白避开他的手,“看着烦。” 他没说这句话的宾语是谁,邢司南主动在心里帮他补充了——反正不是他:“‘清道夫’死了,你不应该开心吗?” “他活着和死了都是个麻烦。”楚白看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色,“一定要做出一个选择的话,我希望他死在我的手上。” 邢司南闻言,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没记错的话,楚白上次流露出这么不加掩饰的厌恶情绪,还是在听见邻居对李霞何勇夫妻的控诉时。邢司南“啧”了一声:“怎么?你和他之间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私人恩怨?” “算不上。”楚白闭上眼睛,“好好开你的车,我睡会。” “你昨天不是睡的挺香的么?”邢司南随口道,“枕着我的手臂呼呼大睡,手都被你压麻了。” 楚白:“……” 他顿时装不下去了,怒而转头:“你还好意思说?三更半夜偷偷摸进别人卧室是你除了喜欢裸奔之外第二个奇怪的癖好么?” “这一点我有必要声明一下。”邢司南正经道,“我明明是出来倒水,听见你一直在卧室里滋儿哇的乱叫,以为你出什么事了,才好心好意进来看的好么?” “没见过别人做噩梦?”楚白没好气道,“没那么矫情,死不了。” “见过做噩梦的,没见过你这种天天做噩梦的。”邢司南振振有词,“你说说你,晚上不好好睡觉,整天在领导的眼皮子底下开小差,是生怕我不扣你奖金吗?” “有道理。”楚白又靠了回去,面无表情,“下了班我就去买一罐安眠药,保证从此以后无忧睡眠,一觉到天亮。” “……”邢司南顿时不悦地皱了皱眉,“年纪轻轻的吃什么安眠药?多喝牛奶,改善睡眠质量,还能长高。” 楚白靠着椅子,抿了抿嘴唇,没有接话,只是非常微妙地把头默默偏向了与驾驶座相反的方向,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就差没把“拒邢司南于千里之外”这几个字刻在后背上。 邢司南深深觉得他要是哪一天死了,被钉进腐朽的棺材里,大概也要挣扎着爬出来,在墓园门口立上一块显眼的立牌——上书几个大字:邢司南与狗不得入内。 “感谢我们英明神武、盖世无双、巾帼不让须眉的徐姐!”杨朔深情咏叹道,“是她,顶着越州市三十八度的高温,义无反顾地走向了垃圾场;是她,冒着烈日,与米奇和小强为伍,在垃圾山中刨出了此案的关键线索,成功挽救我们于水火——” 第136章 齐桓在他换气的间隙见缝插针道:“……还有我。” “这不重要。”杨朔一挥手,神色凝重,“重要的是,我们剩下的所有人,你、我还有他,我们都获得了救赎,迎来了新生……” 楚白:“……” 邢司南:“……” 当初到底是哪个鳖孙一拍脑袋把他给招进来的? 幸亏临平分局刑侦队里人才济济,除了杨朔这样的大聪明之外,还有几个正常人。徐皎站起身,简要地概括了她和齐桓的发现:“我们在垃圾场里找到了周赫家中丢失的马克杯碎片,并在上面检测出了孔林海的指纹和dna。” “我们还在孔林海家中找到了一定剂量的七氟烷——一种临床医学上常用的麻醉剂,以及和周赫死亡现场相同的一次性注射器、橡胶手套等,基本可以确定,孔林海就是杀死周赫的真正凶手。” “根据孔林海的同伙董晨宇供述,我们大致还原了整个案发过程。”邢司南站在会议桌的尽头,沉声道,“一年半前,董晨宇和孔林海通过某个渠道,接触到了‘清道夫’和他的组织,并加入了他们,从一个名叫‘老黑’的人手上取货。周赫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借给了孔林海一百万人民币的资金。”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或者因为和孔林海的接触增加,总之,周赫意识到了孔林海嘴里的生意并不简单,并且搜集到了相关的证据,以此威胁孔林海自首。得知此事后,孔林海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周赫灭口。” “他模仿‘清道夫’的作案手法犯案,想以此将警方的注意力转移到过去五年内发生的一系列出租屋连环杀人案上。”邢司南顿了顿,“我不得不承认,他一开始的确做到了。” “周赫死亡当天,孔林海以拜访和周赫居住在同一个小区的朋友的名义,成功进入了小区。我们也找到了他拜访的那位朋友,据他所说,孔林海的确来过他家,并且在晚上八点左右离开。而小区门口的监控摄像拍摄到孔林海离开小区的时间,是在当天晚上凌晨两点,在此期间,孔林海有充足的时间敲开周赫的房门,对周赫动手。” 事情的真相究竟是如何,早就已经随着周赫和孔林海的离开,被埋葬在了那所小小的公寓里。而他们能做的,也就只有通过留下的只言片语、零碎的细节与线索,拼凑出一个大概。 “周赫……”邢司南念着这位生前和自己曾有过几面之缘的年轻人的名字,微微叹了口气,“他原本是可以不用死的。” 身为警察,他们每天都要接触大量的负面信息,有些人利欲熏心,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有些人一时失足,以致酿下了无法挽回的错果。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世间的因果环环相扣,天理昭彰,报应不爽。 但是周赫,他并不属于这个循环里。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承担了本不需要他承担的责任,付出了本不该付出的代价。 可是在这条道路上,有太多太多的人,肩负着沉重的责任,数十年如一日地踽踽独行。为了一个宏大的、遥不可及的目标,他们一走,就是一生。 楚白回想起他第一天到滇南省厅报道,领导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夸他:“你很适合这里。” “你愿意为了一个与你无关的目标付出多大的代价呢?青春、家庭、甚至……生命?” “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出来,像你这样的人,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也就没什么顾忌的。” 于是他也一直这么天真地以为——直到他看到傅时晏的尸体,他才知道,原来他也有什么东西是不想失去的。 他抬起眼,看着几步之遥外的邢司南。男人一手撑在桌上,另一只手正漫不经心地摆弄一支白板笔。 他大概是为了方便倾听,朝着杨朔的方向略微偏了偏头,侧颈和下颌便随着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地绷出一道锐利漂亮的线条。 楚白有些失神。他想,他对邢司南的感情是很难界定的,至少不能用“喜欢”这个简单的词来形容。这里面掺杂了太多太多复杂的情绪,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邢司南是他生命里无法抹去的一部分,是他重要的人。 他望着邢司南,在心底无声道:我会替你做出那个正确的选择。 作者有话说: 告诉大家一个悲伤的故事,我的眼睛最近似乎出现了一点点问题qaq过两天打算去医院里检查一下,如果没有办法马上改善的话可能要降低一下更新频率了,可能会从周双更改成周更,因为现在就是完全没办法更新码字一整个靠存稿的状态tt 大家一定要好好爱护自己的眼睛呀! 亲妈争取早点让我们邢队和楚小白在一起!qaq 差点忘了说,祝大家国庆节快乐呀! 第46章 半个月后。 再怎么英俊帅气风流倜傥的脸,在经历了足足半个月的通宵熬夜加班摧残后,也会变得胡子拉碴满脸沧桑——邢司南除外。 杨朔抓了抓自己鸡窝似的脑袋,看着邢司南熨得整齐笔挺一丝不苟的衬衫,羡慕道:“队长,你家里是不是有十八个田螺姑娘,专门负责照顾你的日常起居衣食住行……” “想多了。我家里没有田螺姑娘,只有一个……” 他边说话,边慢悠悠地转过身,伸手敲了敲他身后的桌子,一个原本趴在桌子上睡得正香的人影顿时条件反射地弹了起来。 第137章 他睡眼惺忪,有些迷茫地环视了一圈周围,正对上邢司南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白:“……” 邢司南要笑不笑地看着他,说完了刚刚剩下的半句话:“……只有一个好吃懒做整天在上班时间开小差摸鱼睡觉的祖宗。” 楚白:“……” 他冷漠地看了一眼邢司南,又趴了回去。 “太嚣张了啊楚小白同志。”杨朔摇了摇头,苦口婆心,谆谆教诲,“你别仗着自己现在年轻貌美圣宠正盛就如此肆无忌惮,等你将来有一天人老珠黄了,君恩不再,大概哪天就会因为左脚先跨进门槛而惨遭开除。” 楚白不耐烦地堵住耳朵,恶声恶气:“要开除也是先开除你这种封建余孽。” 邢司南看得好笑,捏了捏他的后颈:“得了,别闹了,快起来,一会儿宋局要是过来了,看到你这个样子算怎么回事?” 楚白被他捏得一个激灵,不情不愿地爬了起来。他身上的外套跟着他的动作往下滑,邢司南眼疾手快地一接,又重新给他盖了回去,还不忘帮他捋平了上面的褶皱。 宋既明正好拐弯进来,看见了这同事情深的一幕,脚步一顿:“你俩干嘛呢?” “没干嘛。”说宋既明宋既明到,邢司南直起身,掩饰地咳嗽了一声,“什么事,怎么还把您老人家请过来了?” “你之前交上来的那个结案报告我看过了,没什么大问题。”宋既明挥了挥手里的文件袋,“一会儿记得送档案处里去。” 他把文件袋丢给邢司南:“我看你们刑侦队最近挺闲啊?” “……”邢司南诚恳道,“宋局,您对‘闲’这个字的意思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都有人顶着大太阳睡觉了。”宋既明瞥了一眼睡懵了的楚白,冷哼道,“还不闲么?” 楚白:“……” 他不得不为自己辩解道:“那是因为我昨天晚上在局里加班了一个通宵。” 宋既明看了他一眼,像是在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性。楚白忍了忍,还是不能忍受自己无端被污蔑:“不信你问邢司南。” “嗯,我作证。”邢司南笑了笑,“他昨天的确在局里加班了一晚上。” “看到你们两个现在关系这么好,我的心里很是宽慰啊。”宋既明不阴不阳道,“之前也不知道是谁,一个怒发冲冠,一个寻死觅活,搞得我家里鸡飞狗跳的……” 楚白:“……” 这姓宋的心眼怎么这么小? “……”邢司南发自内心道,“宋局,我知道最近的犯罪分子的确是比较让人省心。不过您要是真没什么事儿,还是回您的办公室看看报纸泡泡茶吧。” 宋既明眼睛一瞪:“小兔崽子你跟谁在这没大没小的呢,我看你是……” 他想了半天没想到邢司南最近有什么把柄,只好悻悻道:“我看你是太久没挨骂了,皮痒了欠收拾了。” 邢司南秉持着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态度,全程保持微笑,骂不还口。宋既明大约也是觉得没什么意思,留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高贵冷艳地一转身,背着手回了办公室。 他前脚刚走,如同一潭死水的办公室立刻活泛了起来。杨朔伸了个懒腰:“邢队,明天周末,今天晚上什么安排?” “什么安排?”邢司南懒洋洋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别啊。”杨朔哀嚎道,“为了这个案子我都已经加了半个月的班了,好不容易现在案子结了,你就不能组织点活动让大家一起放松放松,促进促进感情吗?” 邢司南翻着结案报告,头也不抬:“你还想怎么放松?我警告你,别知法犯法。” “什么叫知法犯法!”杨朔凑到邢司南边上,满脸堆笑,像是个极力推销自家产品的奸商,“我想的是,今天晚上大家一起聚个餐,吃完饭安排点娱乐活动,喝点小酒,唱唱小歌,小喝怡情,大喝伤身……” 邢司南放下结案报告:“杨朔同志,你知不知道即使是在非工作时间喝酒,也要提前一个星期向组织报备?” 杨朔的笑容一顿。 “呵,带着整个刑侦队出去喝酒,”邢司南轻笑了一下,“你还不如现在让我直接去打个辞职报告给宋既明。” 不远处的齐桓突然出声道:“也不一定。” 邢司南没想到他会开口,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怎么了?” “这个星期,观山路有家酒吧发生了三起斗殴事件,平均两天一起。”齐桓翻了翻卷宗,“即使是对于一家酒吧来说。这个频率也有点太高了。” “你认为那酒吧有问题?”邢司南道,“对双方斗殴人员做了毒检么?” “做了,但常规尿检结果是阴性,显示他们没有吸毒。”齐桓道,“不过根据现场目击者的描述,斗殴人员的行为动作非常奇怪,两边都表现得十分暴躁,极度亢奋,即使在警方到来之后,他们仍然纠斗在一起,不太像一起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 邢司南沉吟片刻:“今天晚上过去看看。” 观山路是越州市著名的网红街道,道路两旁开满了装修精巧设计独特的店铺,白天时前来观光打卡的游客络绎不绝。而到了晚上,太阳沉沉落下,这里就摇身一变,成为了众多酒精爱好者和摇滚乐迷的天堂。 霓虹灯招牌和彩色的灯带从街头连到巷尾,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格外显眼。间或有人从酒吧出来透气,门被推开的瞬间,传来驻唱歌手声嘶力竭的嘶吼和震耳欲聋的鼓点。 第138章 在招徕顾客方面,这里的酒吧可谓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楚白看着面前一整面墙的巨大透明玻璃窗,以及玻璃窗里风情万种的钢管舞女郎,情不自禁地停下了脚步。 可惜还没等他看个究竟,一件衣服从天而降,兜住了他的整个脑袋。随后,衣服的主人手臂一伸,勾着他的肩膀,态度强硬地把他从玻璃窗前拉走了。 楚白:“……” 他还什么都没看到呢…… “邢司南!”临平热心群众小杨同志看不下去了,跳出来替楚白打抱不平,“你怎么回事啊你?大家都是成年人,看点成年人该看的东西怎么了?” 邢司南闻言,低头看了眼怀里的楚白,凉凉地笑了一下:“哦?那要不要也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楚白:“……” 这个人真的是…… 他从邢司南的怀里挣出来,用力揉了两把发烫的脸,尽量心平气和道:“说话就好好说话,不要总是动手动脚。” 邢司南选择性失聪,拽了他一把:“看那边。” 楚白转过头,两个非常浮夸的红色led大字压在酒吧的屋顶。 齐桓看了一眼,肯定道:“就是这个,迷途酒吧。过去一个星期里,这个酒吧发生了三起斗殴事件。” 酒吧的主要空间在二楼,一层只有一个仅可容纳一人通过的狭窄木门,黄铜门把手上挂着一枚小小的箭头指示牌:迷途酒吧由此进入。 木门后是一道长而窄的楼梯,踩上去会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杨朔一马当先,蹿上了楼梯,动作敏捷地爬到了二楼,拉开了二楼的门。 空调的冷气卷着嘈杂说笑声和猜拳声,瞬间充斥了楼梯。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一前一后地走了上去。齐桓跟在最后,三个人逐次进了门,才发现杨朔已经找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正一脸兴奋地拿着手机扫码点单。 邢司南有些头疼:“谁能告诉他我们真的不是来这里玩的。” 齐桓一如既往地和稀泥道:“算了,这样也挺好的,不至于显得我们太格格不入。” 楚白没说话,先用余光打量了一圈周围,才迟疑地走到了桌子旁边坐下了。鉴于他过往的经历,他实在是很难喜欢这种充斥着烟味、酒精以及过多荷尔蒙的地方,总让他想起一些不怎么美好的回忆。 杨朔起劲地翻着酒水单,边翻边絮叨:“哎,我们点多少好啊?好久没出来放纵了,今夜我非得和姓邢的决一死战不醉不归!就是可惜江陆鸣和徐姐今天晚上得值班……” 楚白看了眼不远处群魔乱舞的人群,发自内心道:“……我宁愿今天晚上是我值班。” “怎么能这样呢楚小白?”杨朔抬起头,幽怨地看着他,“你这么说就太伤我心了。” 楚白还没说话,邢司南先低声呵斥了杨朔一句:“好好点单,别总那么多戏。”而后他侧过身,以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清的音量在楚白耳边道:“你不喜欢酒吧?” 楚白笑了笑。他觉得邢司南很像是一个过分热衷于解谜游戏的人,而他就是邢司南要解开的那个谜。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每一处琐碎的细节都会被邢司南拿去放大后细细解读,并试图从这些细节里发现什么有关于自己的重要信息。 如果你愿意一层一层地剥开我的心……你会发现里面空落落的,什么也没有。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微笑道:“嗯,是不喜欢。” 果不其然,邢司南追问道:“为什么?” “吵。”楚白看了眼手表,现在是周五晚上的十一点,是越州市夜生活最热闹的时刻,酒吧里几乎可以说是座无虚席,还混进了几个看年纪明显不该属于这里的学生。 侍应很快端上他们点的酒水,杨朔拿过开瓶器,轻车熟路地打开啤酒盖,而后递给楚白。 楚白婉拒道:“……我酒精过敏。” 杨朔:“……” 他看着楚白,就差在脸上写上“你玩我呢”。 楚白不得不承认,这个理由听起来的确是有那么一丁点的牵强。他咳嗽一声,正打算再接再厉,邢司南接过了酒瓶,放在了他面前:“算了,来都来了。” 楚白:“……” 刚刚那个义正辞严地要来这里执行正义的人难道不是你吗? “仔细想想,齐桓和杨朔说的话也有道理。”邢司南又开了一瓶啤酒,“如果这里真有什么非法交易,我们来这里什么都不做,反倒更引人注意,岂不是打草惊蛇?” 楚白:“……” 听起来是很合理…… “快,走一个!”杨朔豪迈地举起酒瓶,“这一瓶,是为了庆祝楚小白加入我们临平分局!希望楚小白在今后的日子里继续发光发热,为我国公安事业添砖加瓦!” “……”楚白真诚道,“你不觉得你这句祝福来的有点太晚了么?” “这不是之前一直没时间么?”杨朔眼神殷切地看着他,楚白只好无奈地举起酒瓶,和他碰了碰:“谢谢。” 啤酒还是冰镇过的,楚白象征性地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他放下酒瓶,长久地注视着半透明的杯壁和里面浮起细密泡沫的液体,良久后,轻轻出了口气。 他上一次喝酒…… “截止目前,这个酒吧看起来都非常正常。”邢司南借着喝酒,环视了一圈周围,“这里的人群偏向年轻化,年龄基本上在二十岁到三十岁之间,甚至还有更小的。” 第139章 “嗯。”齐桓道,“前几起斗殴案件中,涉及到的人员年龄也很小,甚至还有未成年。” “未成年人保护法有明确规定禁止未成年人出入酒吧这一类场所。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讲,这事儿不属于咱们的管辖范围。”邢司南拿出手机,“发个消息,让综合执法队过来查。” 他说完,注意到楚白的神情不太对:“怎么了?” 楚白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没事。” 邢司南没怎么在意,一边打字发消息,一边顺手碰了碰他的指尖:“怎么这么冷?衣服穿太少了?” “刚刚被酒瓶冰到了吧。”楚白不太自然地收回手,从口袋里翻出手机,想以此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好让自己显得没那么局促,没想到手机刚解锁就弹出来一条新消息。 未知联系人:你好像不太高兴? 楚白:……你明明坐在我旁边,为什么要用手机和我聊天? 未知联系人:因为我不想让他们知道。 楚白:…… 得,这就把自己和别人排除开来了。他在心里有些恼怒地想,我还不想让你知道呢。 邢司南似乎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楚白手机上很快跳出一条新的消息:“每次我们讨论什么事情的时候,不管你主观上愿意或者不愿意,你最后还是会说。” 未知联系人:不如这次我们干脆跳过这个多余的环节。 未知联系人:说吧,你今天晚上到底怎么了? 楚白下意识地抬起头,邢司南正垂下眼,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在这光线暗沉的环境里,他的瞳孔呈现为一种深沉的灰褐色,但眼底含着一点令人心悸的、隐约的光,像是暴雨过后破开厚重云层的一缕天光。 楚白低低地“嗯”了一声:“我不喜欢酒吧。” “我之前在缅北的一家夜总会呆了两年,在那里,我看见过太多……” 他顿了顿:“你知道么?在那里,啤酒甚至可以用来杀人。我亲眼看到过一个人,只是因为偷了老板的酒,就被人压在一个装满了啤酒的浴缸里,活生生淹死了。” 邢司南突然伸手,握住了他的手。 他们交握的双手藏在桌板下的阴影里,即使知道对面看不见,楚白还是有些紧张。他试着把手往外抽,但邢司南相当固执,握着他不松手。 “你现在已经回来了。” 楚白沉默了几秒:“但我总有一天还是要回去的。” 邢司南听见这句话,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杨朔忽然用力地拍了拍桌子:“你俩!能不能别说悄悄话了!” 楚白和邢司南同时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好几个空空如也的酒瓶,一脸讪笑的齐桓,以及明显已经喝得有些神志不清,正试图用一颗骰子摇出千军万马气势的杨朔。 邢司南:“……” 楚白:“……” 邢司南看向旁边的齐桓,头疼道:“你怎么不拦着他一点?” “拦不住啊……” “我好郁闷啊!”杨朔鬼哭狼嚎道,“好不容易今天大家一起出来,结果你们两个竟然在那里讲悄悄话!邢司南,你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楚小白,我还是不是你最爱的人了啊!” 楚白:“……” 邢司南沉痛道:“现在知道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和他一起出来喝酒了吧?” 楚白麻木地点了点头。 “十二点了。”齐桓道,“今天晚上是发现不了什么了,再过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杨朔猛地出声打断他:“回去?!不回去!不是说了吗?今夜不醉不归!” 楚白:“……” 在作死方面,杨朔的能力的确是首屈一指,让人望尘莫及。 “好好好。”邢司南无奈道,“你要干什么?要玩骰子是吧?来,我陪你玩。” “不!”杨朔奔放地一挥手,语出惊人道,“我要玩真心话大冒险!” 楚白一噎。 好复古的游戏……自打他高中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从别人的嘴里听到过这玩意了。 “玩玩玩。”邢司南道,“你想怎么玩?” “很简单。”杨朔大着舌头,“大家、大家摇骰子,点数最小的那个人,必须要回答点数最大的人一个问题,要是回答不出,或者不愿意回答的,喝酒!” 楚白:“……” 亏你想得出来……不过看你这状态,也很难玩什么需要智商的游戏了。 作者有话说: 杨朔(喝醉版):真心话大冒险!真心话大冒险! 楚小白:……我拒绝 邢队:不想玩,但是可以套楚白的话,啧,玩吧 齐爸爸:头疼,这破队吃枣药丸 家人们我去完医院回来了,这周末还得接着去qaq医生让我平时尽量少接触电子产品,如果很严重的话后面还得做手术啥的我真的太难了tt所以就是可能接下来只能一周一更了,具体看我更新速度(重度拖延症患者真的泪了)但我会努力维持住周双更的! 家人们如果喜欢我的文的话可以帮我点点关注作者专栏吗!爱你们~ 期待一下邢队如何灌我们楚小白酒吧2333333 第47章 出乎楚白意料的是,邢司南竟然对杨朔提出的弱智小游戏毫无异议,尽心尽力地在桌子上数起了骰子。楚白趁着他数骰子的间隙,拿胳膊肘戳了戳他,小声道:“你现在不应该直接把他骂醒么?” 第140章 “你跟醉鬼怎么讲道理?”邢司南递给他两个骰子,“认命吧,等他明天清醒了,再让他写检讨,五千字。” 楚白:“……” 接下来邢司南的动作让他发自内心地怀疑邢司南根本和杨朔就是同谋——邢司南指了指冰桶里的啤酒:“不过,要喝这个,喝到天亮也醉不了。” “怎么可能喝这个!”杨朔冲服务员招了招手,低声耳语了几句。片刻后,服务员满面微笑地走过来,将一个装满了黑色不明液体的硕大酒桶放在了他们面前。 楚白:“……” “威士忌可乐?这也不好喝啊。”邢司南道,“我觉得我们要不然还是……” “……”楚白生怕他一会儿直接拎两瓶茅台过来,忙不迭打断他:“我觉得挺好的……不是要玩游戏么?能不能快点开始?” “得。”邢司南扣住骰子,“来吧?” 楚白扣住骰子,摇晃杯底,手指虚搭在杯壁上:“开?” 邢司南挑了挑眉,没说话,直接掀开了自己的杯子——两个骰子,一个五,一个六。 “邢队今天手气挺好啊。”齐桓掀开自己的杯子,一个四一个三,不大也不小。 楚白也掀开杯子,两个三,是目前场上最小的。众人目光纷纷投向杨朔,毕竟他的骰子将会决定到底谁是那个倒霉鬼。在众人的注视下,杨朔掀开杯子——一个一,一个二。 杨朔:“……” 他闭上眼,一副慷慨赴死的样子:“问吧!别问什么太过分的问题啊邢司南!我跟你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说不定一会儿就轮到我问你了,我……” “话真多。”邢司南摆弄了两下杯子,“提问,你这辈子干过最丢人的事是什么?” “……”杨朔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他咬牙切齿地瞪着邢司南,邢司南岿然不动,慢慢悠悠道:“不会有人自己立下的规矩,自己立刻就破坏了吧?” “……算你狠。”杨朔沉默了两分钟,憋出一句,“……把女装大佬误认成女生还跟他表白算吗?” “……我靠,有故事啊杨朔同志。”邢司南一下就来了兴致,“展开说说呗?” “说你个头!”杨朔没好气道,“快点快点,下一轮下一轮。” 这一轮,好运显然没有继续眷顾邢司南。他掀开杯子,两个一点孤零零地躺在桌板上,凄凄惨惨,分外可怜。 “……”邢司南还想挣扎一下,“没准有人跟我一样倒霉呢?” 可惜楚白、齐桓的点数都比他大,杨朔更是摇出了两个六的战绩,不仅成功一雪前耻,并且获得了提问邢司南的机会。 杨朔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看架势,是誓要报刚才的揭黑历史之仇。邢司南无奈道:“想问什么?随便问。” “我问你,”杨朔气势十足地一拍桌,“你现在有没有喜欢的人?” 邢司南想都不想地回答道:“有。” 楚白眼皮一跳。他没想到邢司南竟然会如此大大方方光明正大地把这件事讲出来,虽然邢司南只是承认了他有喜欢的人,但他还是莫名地感到局促,好像是什么难以启齿的秘密被突然公之于众了一般。 相比两位当事人,杨朔对此的反应更为强烈。他呆了片刻,忽然像是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蹿起来:“现、现在?!” “是啊。”邢司南淡然道,“有。” 杨朔一脸震惊地追问道:“我靠,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邢司南目光似有若无地划过楚白的脸,“可以开始下一轮了么?” 也不知道他的骰子是不是被杨朔动了什么手脚,总之接下来一轮,邢司南依旧是四个人里点数最小的那个,可惜提问的重任落到了齐桓身上。 齐桓:“……” 他原本想随便找个问题敷衍过去,但是杨朔一直用一种楚楚可怜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眼神盯着他,齐桓只好硬着头皮问道:“邢队喜欢的人……是谁?” 楚白心跳漏了一拍,那一瞬间他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比如他能不能跟宋既明举报邢司南职场性骚.扰,再比如临平分局对于职场恋情是什么态度,会不会强迫他们中的某个人离职…… 等等,他刚刚在想什么…… 楚白捂住额头,深觉得自己一定是喝大了。 还好邢司南很有分寸,并且暂时还没有将自己追求对象公之于众的打算。他看了眼杨朔,干脆地举起酒杯,一口气灌完了一整杯威士忌可乐。 楚白暂时松了口气。 邢司南的声音依旧很稳,看不出什么端倪:“下一轮。” 这一回,邢司南终于摆脱了厄运,而楚白成为了那个天选倒霉蛋——不幸的是,提问的人依旧是杨朔。 楚白:“……” 他果然和酒吧八字不合。 杨朔依然沉迷于低级趣味无法自拔。他看着楚白,“嘿嘿”地笑了两声:“楚小白……终于到你了!快说!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楚白:“……” 他的回答是拿起他面前那杯满满的威士忌可乐,一仰头,而后一脸平静地将空杯子放回了桌子上。 他原本就算不得酒量多么好的人,又太久没有沾酒,灌完以后觉得自己脑瓜子嗡嗡的,全身的气血都跟着往脸上涌。楚白深吸一口气,掐了把自己的掌心,强作镇定地开口道:“下一轮。” 第141章 邢司南看着他,欲言又止。 片刻后,他低下头,带着一些难以形容的情绪,在楚白耳边低声道:“……你知道自己喝酒上脸吗?” 楚白听见这句话,不自然地往旁边偏了偏头,露出发梢下耳垂一点莫名的红——不知道是热的亦或是别的什么。 邢司南蹬鼻子上脸,又凑上来:“要照照镜子么?你现在的样子……” 他话音戛然而止,给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想象空间。楚白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勾了勾嘴唇,拉长了声音:“哦?可是杨朔喝酒更上脸。” 邢司南:“……” “既然这么喜欢,”楚白把骰子丢进杯子里,而后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磕,挑衅似的看着邢司南,“你可以多看看。” “……”邢司南看了眼对面手舞足蹈,脸红的几乎可以上台饰演关二爷的杨朔,顿时什么旖旎的心思都散的一干二净。 “你真是……”他晃了两下杯子,而后缓缓掀开——又是一对一。 “……”邢司南忍不住低声骂了句脏话,“我这什么破手气?” 杨朔扶着齐桓,发出一阵丧心病狂的爆笑:“邢司南,待会出门去买张彩票吧,你这运气,也是没谁了!” “……”邢司南一脸看破了红尘的无欲无求,“要问什么快问。” 杨朔清了清嗓子:“提问,你喜欢的那个人,我认识吗?” 楚白:“……” 邢司南也很头疼自己刚才的多嘴:“……你今天晚上没完了是吧?” “哎!这可是你刚刚自己说的!”杨朔学着邢司南刚刚的样子,“‘不会有人自己立下的规矩,自己就坏了吧?’规矩就是规矩,上了这张桌子,就得按规矩来!” “……行。”邢司南面不改色,又倒了满满一杯的威士忌可乐,“满意了?” 杨朔看着他喝酒,“嘁”了一声:“真没劲……到底是谁啊邢司南,整得这么神秘兮兮的。” “别问那么多有的没的。”邢司南捏了捏眉心,“下一轮。” 接下来几轮,分别摇到了齐桓和楚白。齐桓作为一个战战兢兢爱岗敬业的中年男子,本身就没什么好提问的;而楚白,无论对面提问的是什么,他的回应永远都是满满的一杯威士忌可乐。 与其说是他不想回答杨朔的问题,更不如说是他有些享受这种被酒精所麻痹的感觉,像是饮鸩止渴的人,放任自己沉湎于其中。 他难得可以什么都不用想,也可以什么都不用做,放空大脑,呆呆地看着楼顶上纠缠扭曲的黑色影子。 而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和邢司南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近到只要他愿意低头,就可以挨到邢司南的肩膀。 这是一个意义不言而喻的肢体语言,依赖、信任、亲近……以及别的一些。楚白不得不承认,邢司南对于他来说的确是特殊的存在,从他第一眼见到邢司南开始,有些事情就是命中注定。 “回答我……你亲我,是为了救我,还是因为那个人是我?” 半醉半醒之间,他突兀地想起了邢司南这句在当时看来偏执又幼稚得可笑的问话。 他一直都清楚问题的答案,只是他有所抗拒,尽管他不明白这种无缘无故的抗拒究竟来自于哪里——或许是因为邢司南说的是对的,他生命里所有珍视的一切,他没能够留住;对于他来说重要的人,最后都会因为他而死去。 “楚白。”邢司南的话打断了他漫游的思绪。 “让一让,我去下洗手间。” 楚白站起身,给邢司南让出一条道。邢司南向外走了几步,又不放心似的回过头,叮嘱道:“少喝点。” 他“唔”了一声,可惜杨朔显然已经喝的不知天高地厚今夕何夕,邢司南刚走,他就猛地探过身,一把抓住楚白的手,结结巴巴道:“再、再来!” 楚白也有点头晕。他被杨朔拽了一下,拽到桌前,动作迟缓地摇了摇杯子。 他掀开杯子,又是两个一。 “你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邢司南从洗手间回来时,听见的就是杨朔这个尖锐的问题。他心里一紧——楚白背对他低着头,他看不清楚白的表情,但能看见楚白在听见问题的一瞬间,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这问题问的……邢司南有些后悔答应陪杨朔玩这个无聊的游戏,虽然他一开始的确存了想借此机会了解楚白的心思,但他并没有打算要以这种方式去揭开他过去的伤疤。 楚白起身,似乎是打算继续倒酒。邢司南皱了皱眉,快步走到桌前,摁住了楚白的手。 楚白抬起头,呆呆地看着他——邢司南从来没有看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他曾以为“脆弱”这种情绪是永远不会在楚白脸上出现的,即使是在那间重症监护室外,楚白看起来也只是无措,而不是脆弱。 他皮肤极白,但眼尾和脸颊都泛着异样的酡红,放在他那张素来冷淡漠然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美。邢司南伸手,把他的头摁进自己怀里,而后冲杨朔道:“过度饮酒伤身,今天晚上就到这里了。” 杨朔不满地冲邢司南嚷嚷:“怎么这样!这夜生活才刚刚开始!我说、我说姓邢的你能别那么扫兴么!”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邢司南不由分说,直接把楚白从沙发上拉了起来,而后冲齐桓点了点头,“麻烦你送他回去。” 第142章 他叫了代驾,而后扶着楚白站在车边上等着代驾司机过来。托了杨朔那一升威士忌可乐的福,现在的楚白连站不稳都站不稳,只能迷迷糊糊地往邢司南身上靠。 夏末秋初的夜晚还有那么一丁点的闷热,刚喝完酒的人人心浮躁。邢司南一手揽着楚白,另一手解开了衣服最上面的几个扣子,长长地出了口气。 一整条街都是刚从酒吧出来的男男女女,荷尔蒙在空气中躁动,酒精是人类情感最好的催化剂。他们靠在车上,看见不远处一串彩灯下,一对年轻的、陌生的男女正拥抱在一起,不顾一切地热切相吻。 邢司南感受到楚白握着他手的手指在逐渐收紧。他转过头,他们两个对视了一会儿,说不清楚到底是谁先凑近,又是谁先越过了他们之间那条原本摇摇欲坠的边界线。邢司南将楚白压在车上,再次吻住了他。 他们第二次接吻,严格意义上来说第三次。喝醉了的楚白出乎意料的配合,予取予求,甚至下意识地微微张开嘴,任由邢司南和他唇齿交缠。 邢司南扣住他的后脑,加深了这个吻。 有麦芽的清香,也有烈酒的馥郁芬芳。 …… 他终于松开楚白,手指无比温柔又暧昧地擦掉了他眼角一点生理性泪水。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楚白的脸似乎比之前更红了。 他靠在邢司南身上,手指无意识地攥着邢司南的衣角,眼里满是氤氲的雾气。长而浓密的睫毛湿漉漉的,在灯光照射下历历可数。 邢司南又想吻他了。 可惜还没等他有所动作,煞风景的代驾小哥已经骑着电动车在他们面前停下,动作利索地将电动车折叠好放进了车后备箱。 邢司南拉开车门,先把楚白塞了进去。楚白不舒服地哼了一声,等邢司南坐进车里后,又第一时间重新凑了过去,大半个身子都靠在邢司南身上。 他像是一个孤身长途在风雪中跋涉了数千里的旅人,发自本能地渴望他人身上的热量。邢司南和他十指相扣,拨开他汗湿的头发后吻了吻他的眼睛,低声道:“我在。” 楚白朝他的方向偏了偏头,将头埋在邢司南的颈侧。他闭着眼睛,眉目间是说不出的疲倦。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又在心里把喝醉后没个分寸的杨朔问候了一遍,并决定明天就奖励他去帮助隔壁老王免费派发计生用品。 好在酒吧离邢司南家不远,再加上午夜的道路上人烟稀少,代驾小哥技术高超。仅仅二十分钟后,邢司南的爱车便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小区的地下车库里。 代驾小哥骑着电动车远去,奔赴下一个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夜晚。邢司南伸手推开车门——只是一个非常细微的动作,楚白却在瞬间睁开了眼睛。 “到家了。”邢司南下了车,朝他伸出手,“上去睡。” 睡了一会儿的楚白看起来比刚才略微清醒了那么一点儿。他听见邢司南的话,歪着脑袋看了片刻邢司南,而后避开了邢司南的手,靠着自己独立自主地下了车。 邢司南不以为意地收回手,和他并肩往电梯走。结果刚走了没两步,楚白就被地上的停车标识牌绊了个趔趄。 “……”他有些郁闷地低下头,和标识牌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后,愤愤地踹了一下标识牌。 踹完后,还不忘站在原地回头看了一眼,看见邢司南,才放心地继续往前走。邢司南抵着嘴唇憋笑,几步追上楚白,问他:“我们家在几楼?” 楚白皱起眉,像是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直到进了电梯,他依然保持着这个表情,邢司南实在没忍住,抬起他的脸,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楚白的瞳孔放大,像是看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一把捂住被邢司南亲过的地方,垂着头,默默地往和邢司南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 看来不是清醒,是后劲上来醉的更厉害了。邢司南好气又好笑,把他拽到自己身边:“躲什么?刚刚亲你,也没见你躲。” 楚白抿了抿嘴唇不说话,正巧电梯门开了,邢司南指着楼层牌给他看:“15楼,1502,记住了么?我们家。” 说完,他走到门前,低着头在电子门锁上摆弄了片刻。 他摆弄的时候,楚白站在他身后,好奇地探头探脑。邢司南回过头,冲他招了招手:“过来。” 楚白不明所以地走过去,邢司南将他的手指放在指纹锁上,重复几遍后,一个电子机械女声响起:“设置成功。” “把手放上去。” 楚白依言照做,随着电子音“嘀”声响起,大门应声而开。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又看了看门锁,眉头皱得更深了,像是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意思是从今天开始,只要你愿意……”邢司南从他身后搂住他,在他耳边低声道,“这扇门随时会为你而开。” 楚白的睫毛颤了颤。他被邢司南推着进了门,两个人从玄关处一路断断续续地缠绵亲吻到客厅的沙发上,匆忙中还不小心带倒了门口的衣帽架。 邢司南半压在楚白身上,微微喘气。楚白大概是不太习惯这样受制于人的境地,尝试着抬了抬上半身,又被邢司南摁了回去。 “……楚白。” 他有一双那样好看的眼睛,好看到足以让见过的人都为他着迷。邢司南低下头,一下一下地轻轻啄吻着他的眼睛。楚白闭上眼,良久后,试探性地伸出手环住了邢司南的腰。 第143章 他忽然轻声说了句什么,邢司南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楚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疑不定,“你喜欢我?” “我喜欢你。”邢司南亲了一下他眼角的泪痣,“我喜欢楚白。” 楚白怔了怔,随即露出了一有些个苦涩的笑容。 “你喜欢的是楚白……”他的声音轻的像是呓语,“我不是楚白。” 作者有话说: 今天的更新,甜中带酸(?) 酒精是感情升温的最好催化剂! 邢队男友力max!只要你想!我家的门随时为你而开! ps.我真的好喜欢这种暧昧期朋友以上恋人未满的拉扯哦~小情侣就是要腻腻乎乎的嘿嘿嘿!再理性再强大的人面对喜欢的人也会变得幼稚可爱! 一些废话: 好神奇,为什么最近收藏涨得这么快,不知不觉竟然破300了0.0 好奇新来的朋友们都是在哪里看见俺的文了,为什么收藏涨却没有人跟我互动qaq我要闹了,人家要掉小珍珠了! 明天还得去医院tt 第48章 这句话像是给邢司南兜头浇了盆冷水,浇的人浑身血一凉。还没等邢司南理解这句话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楚白便极为疲倦地合拢了眼,像是不愿对此多作谈论。 邢司南叹了口气,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别在这里睡,回房间。” 好不容易安顿好楚白,客厅的时钟指针已经指向凌晨三点。邢司南从擦着头发从浴室里走出来,正犹豫要不要去客卧看一眼楚白,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玩命似的响了起来。 按照他以往的经验来看,这个点手机响,多半没什么好事。邢司南揉了揉眉心,走到桌前拿起手机,定睛一看,来电人竟然是许久没有消息的老何。 他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了接听。出乎意料的,老何这回没有扯着嗓子骂骂咧咧,反而一反往常,电话那端长久地沉默,只剩下细微的、失了真的呼吸声,和电流的沙沙响。 邢司南有种不妙的预感。 他了解老何,就算他之前在楚白的身份上坑了老何一回,但老何也只是气急败坏地抱怨了他几句,不像这回,干脆沉默着,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楚白身上到底有什么……邢司南皱了皱眉,试图以一个较为轻松的开场来开启这场谈话:“怎么回事啊老何,你过的是美国时间?半夜三点给别人打电话,是生怕我能接着么?” “你还好意思说!”老何果然怒而回怼道,“那是因为老子已经纠结了一个晚上,到底要不要给你打这个该死的电话!” 邢司南笑道:“那我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什么狗屁正确不正确的。”老何没好气地骂了一句,“都到这个份上了,姓邢的你给我说实话,你们两个到底……” “我喜欢他。” 电话那边瞬间没声了,是彻底的、如一潭死水一般的寂静,以至于邢司南差点怀疑是自己的手机信号出现了问题。他靠在桌上,一手撑着桌面,懒懒散散地“喂”了一声。 “邢司南,你……”老何的心里这会儿大概一万匹草泥马呼啸而过,他憋了半天,长长地叹了口气,痛心疾首道,“你、你糊涂啊!” 邢司南把身上的毛巾丢到一边,换了个姿势:“此话怎讲?” “讲个屁!”老何恶声恶气道,“讲了你也不听,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我看你还是当我今天晚上没给你打过这个电话吧,不说了,我挂了……” “别啊。”邢司南诚恳道,“你就不能当做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么?” 老何:“……” “别生气啊,气出病来无人替,你若气死谁在意。”邢司南贴心道,“等等,我给你找段大悲咒,你冷静冷静。” 老何:“……” 他怎么就瞎了眼认识了邢司南这么个瘪犊子! “现在感觉好点了?”邢司南忽的笑意一敛,“可以和我聊聊,你到底查到什么了吧?” “……”老何唏嘘道,“别提了,最开始,我以为你让我查的是个小水洼,没轻没重地一脚下去了……结果差点淹死。” “幸好我还会点游泳,继续查就查呗。没想到,你还真是每次都能让我收获‘意外惊喜’啊邢司南。”老何咬牙切齿,“那特么……根本就是个深不见底的悬崖,老子直接从山顶来了个三百六十度旋转自由落体,这会儿还不知道到没到底呢!” “这点我得纠正你。”邢司南道,“真要说自由落体,自由落体的也该是我吧?毕竟你和他,实在算不上有什么特别的关系。” “……”老何差点被他噎死,一口老血卡在胸腔里,上不来下不去,“现在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吗?!” 邢司南哼笑了一声,眼里却没什么笑意。他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怎么了?” “我是真不想跟你说这些。”老何叹气,“这件事完全超出了我们两个的能力范围,直到现在,我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把我所查到的东西告诉你……” 他语气严肃:“邢司南,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不对。邢司南想,从楚白第一天到临平分局开始,或者更早一点,从他第一天在那条走廊上遇见楚白开始——他就已经走上了这条不能回头的路。 第144章 他走到阳台上,合上门:“我有心理准备,你说吧。” 听见这句话,老何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楚白……他很有可能,不是楚白。” 这句话像是一道劈开夜幕的无声惊雷,邢司南被炸的头皮发麻,握着手机的手指用力收紧:“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楚白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老何道,“他的出生记录是伪造的,亲生父母的身份是假的……没有证人,没有家人,没有文件,什么都没有,他就像是为了某个目的,在那家孤儿院里被人为制造出来,凭空出现的一样。” “你让我查的另外一个人,‘楚晦’。”老何的声音低沉,“他出生于滇南省昭通市,生平不详,我在数据库里查不到此人的有关信息。从表面上看,楚白、楚晦和傅时晏是三个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人,但当他们被联系在一起时,我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 “接下来我所说的一切都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猜测……你就当,听了个故事吧。” 邢司南靠在栏杆上,仰起头。 “二十四年前,也就是傅时晏年轻的时候,曾经被下放到昭通基层的某个派出所锻炼,而楚晦登记的家庭住址就在那个派出所的管辖范围内。我查阅了该派出所的纸质接警记录,在傅时晏任期内,楚晦曾多次报警,很有可能就是因此,他才认识了傅时晏。” “……我知道。”邢司南道,“他和我说过,在他小的时候,他和他的母亲曾经遭受过来自他父亲的家庭暴力。” “他父亲可不只是家庭暴力那么简单。”老何提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措辞,“他父亲有多次违法犯罪记录,前科累累,从涉黑涉恶到强奸妇女,作案时间跨度达到数十年,罪行简直罄竹难书……可以说,他的人生里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在监狱里度过的。” “最后一次出狱后,他纠集了一帮和自己一样无恶不作的凶恶之徒,专干一些高利贷催债、胁迫卖淫之类的勾当,还涉及到毒品走私与贩卖。当然,这些都是在他父亲死后,警方通过搜查他家时才发现的。” 邢司南沉默不语。 他以前总觉得楚白骨子里有种阴魂不散的、自我毁灭的趋势与倾向,却不知道这种倾向来自于哪里。 而现在一切都有了答案。 他是被诅咒着来到了这个世界上。 “他母亲曾经是当地会所的头牌小姐,长得非常漂亮。她怀孕后,离开了夜总会,和楚晦的父亲结了婚。这样的身份和家庭背景,注定了她不可能安分地在家中相夫教子,生下楚晦后没几年,她就染上了毒瘾。” “从档案来看,楚晦没有上过学,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家里,或者在他家附近的派出所门前转悠。据傅时晏的一位同事回忆,他的身上总是伤痕累累,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但却长着一张和他母亲如出一辙的、漂亮的脸。”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他十三岁那年,他的母亲在家中自杀,而父亲也被发现死在卧室,死因是急性呼吸衰竭。他成为了孤儿,但当儿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赶到他家中时,却发现他消失不见了。” “从那一天开始,楚晦的时间永远地暂停在了十三岁,而无独有偶的是,楚白的时间开始于十三岁。” 虽然他的心里对此已隐隐有所预感,但在听到这句话时,邢司南的心还是蓦地往下重重一沉。他看着如同墨般浓稠得化不开的夜色,下意识地抬起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想知道那里现在究竟是什么感觉。 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高高在上地指责他,指责他共了不该共的情,指责他意气用事感情冲动,指责他不听指挥不听劝告,不信任他人,不愿意坦诚相待。 但事实上,他只是仗着自己的家庭,仗着自己的运气,仗着自己拥有很多他没能拥有的东西,便不知人间疾苦地对他妄加指点。 他想楚白说的没错,自己的确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在搜索的时候发现,楚晦的相关信息和照片都被人为地抹去了,现在没有证据去验证他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老何道,“但你觉得会有那么凑巧的事情么?年纪一样,都和傅时晏有关,还都姓楚。唯一的解释是傅时晏带着他离开了那里,给他改了名,并通过孤儿院帮他伪造了一个新的身份。” “仅从楚白这个身份来看,他伪造的完美无缺,在孤儿院里长大,然后被当地的警察领养……如果不是因为你凑巧提到了‘楚晦’,正常人根本不会往那个方向想。” “他以楚白的身份,正常地上学,升学,高考,考进公大……” 然后和他相遇。 邢司南胸口发紧,他沙哑道:“别让第三个人知道这件事。” “放心,我的口风你知道的。”老何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有点无奈,“但你听完这么长一个故事,唯一的感想竟然是这个么?” “确实没什么别的感想。”邢司南低下头,有些嘲弄地笑了一下,笑自己迟钝,笑自己狼心狗肺,心狠眼瞎。 他喃喃道:“……就是有点恨自己。” “你别这么说。”老何又叹了口气,像是个为叛逆期儿子操碎了心的老父亲,“我早跟你说过,这事儿不简单,这个人更不简单。让你离他远点吧,你又不听……” 第145章 “有些事儿,你想掺和简单,可一旦掺和进去了,想再脱身出来,那就很难了。”老何语重心长,“楚晦就是楚白,楚白就是楚晦,区别大概就在于,作为楚白的时候,他至少还可以像个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 所以他那个时候才会说……邢司南喜欢的是楚白,可他不是楚白。 他的骨子里永远都带着与生俱来的、楚晦那样不讨喜的部分,厌世悲观的,阴鸷偏执的,在一个畸形的家庭长大,对所有人都满怀着恶意——没有人会喜欢这样的人。 而邢司南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你早晚会害死你身边的人。” “我也想像信任别人一样信任你——但是楚白,你配吗?” “把私人感情带到工作里是大忌……抱歉,我没有你那么强的共情能力。” “你要是找死可以直说,省的下次浪费纳税人的钱救你!” 一桩桩一件件,字字刺骨,句句锥心。 他想,我都干了些什么。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对楚白仁慈一点,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要对别人怀着善意?在他长大的环境里,善良只会被看作是软弱,没有獠牙的人,会被啃到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而跟楚白相比,他所拥有的,不过是侥幸罢了。侥幸不必惶惶终日,不必炼狱浮沉,不必拼尽全力,才有机会活下去。 “现在你都知道了。”老何道,“你打算怎么办?” 邢司南沉默着合拢手指,像是想握住一束冰冷的月光。许久之后,他低声开口道:“……我不知道。” 他一生中难得有几次像现在这样茫然无措的时候,几次都和楚白有关。 “总之事儿就是这么个事儿,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了,别的,我也帮不上你什么。”老何像是想说什么,但最终千言万语化为了五个字,“你……自己保重。” 邢司南挂了电话,重新走回客厅里。他在紧闭的客卧门前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起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门。 楚白屈着双腿,双手抱臂,以几乎是全身蜷缩成一团的姿势侧躺在床上。邢司南想起某则他偶然瞥过几眼的科普,上面写着这样睡姿的人,一般都极度缺乏安全感。 他走到楚白身边,俯下身的瞬间,原本熟睡的楚白忽然倏地睁开眼。 像是一种出于本能的条件反射——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邢司南脸上,神情冷淡,深色的瞳孔里含着一点若隐若现的清冷月光。邢司南一时摸不准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在他旁边坐下,抚了抚他鬓边的碎发。 楚白看了他一会儿,大概是认出了他是谁,唇角似有若无地微微上翘。他动了动,将额头抵在邢司南的手臂上,重新闭上眼,又沉沉地睡着了。 邢司南静静地看着他。 他想起很多天以前,他们在越州的商场里,遇见了楚白那个所谓的小学同学。从当时楚白的反应里,他对“楚晦”这个名字和其所代表含义的态度便可窥见一斑。 他就像厌恶着楚晦一样厌恶着他自己。 翌日清晨。 楚白睡眠质量堪忧,一过早上六点就处于一种朦朦胧胧半梦半醒的状态。他睁开眼,觉得头痛欲裂。 有人从身后搂住他,手臂横在他腰间,以一种极为强势的姿态将他牢牢圈在了自己的怀抱之中。楚白摁了摁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某位不速之客又不请自来,自作主张闯进别人的房间,未经允许地擅自在此过夜。 他看着窗户发了会呆,尝试着回忆了一下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惜记忆从他喝下第四杯酒就开始断了片。思来想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喝酒误事,假酒害人。 人的适应能力真强。他想,邢司南第一天睡他房间里的时候,他还惊恐的像是见了猫的老鼠,现在却不仅能对自己床上的邢司南熟视无睹安然处之,甚至还有点想继续睡个回笼觉。 就是年轻人精力太旺盛这点让他有些烦恼。楚白默默地往外挪了一点,结果还没挪出邢司南的辐射范围,身后的人手臂一收,把他又拘回了怀里。 楚白:“……” 随即他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几秒后,一个湿热的东西忽地贴在他的后颈上,又一触即分。 “……”楚白有点惊恐,倒不是惊恐于邢司南亲了他,而是惊恐于邢司南为什么亲他亲的这么自然。 邢司南也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动作似乎有些不太合适,搂着他的手臂微妙地一僵。 “咳。”楚白气若游丝,“我也不问你为什么又在我房间里了……但是你能先松开我么?” 邢司南松开他。楚白翻了个身,和他面对面:“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 邢司南避开他的目光:“……没什么。” 楚白:“……” 你这个反应就不像是没什么的样子。 “我昨天喝断片了。”楚白顿了顿,委婉道,“我昨天没对你做什么吧?” “……没有。” “那你呢?”楚白随口道,“你没对我做什么吧?” 邢司南的表情忽然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楚白其实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的想了解邢司南到底有没有对他做什么少儿不宜的事情。他再次在心里痛骂了一万遍吃饱了撑着没事干的杨朔,并且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果断掀开被子,下了床。 第146章 他到卫生间里洗漱,刷牙刷到一半,邢司南推开房间的门走了出来。 他半靠在卫生间的门上,没什么精神地打了个哈欠:“今天周末,不用上班,起这么早干什么?” 楚白叼着牙刷,含糊道:“原来贵队真的有放假的周末。” “……”邢司南惨遭内涵,不得不再次申明道,“只是恰逢你来的那段时间队里比较忙,并不是我们完全不放假好么?” 楚白颇为敷衍地“嗯嗯”了两声,漱干净嘴里的牙膏泡沫后,潦草地往脸上抹了两把清水,就算走完了整个流程。 他走到邢司南面前:“让让。” 邢司南十分嚣张,不仅不让,还一手撑住了门槛,结结实实地把楚白堵在了里头。 “……”楚白冷漠道,“您今年贵庚啊?” “毕竟比你小了那么两三岁,”邢司南懒洋洋地偏了偏头,“幼稚一点是很正常的。” 楚白:“……” 他“哦”了一声:“那叫声学长来听听。” “……你怎么这么执着于这个。”邢司南收回手,楚白笑了笑,正打算从他旁边穿过去,忽然听见了一声很低很低的:“学长。” 那声音又低又轻,如山岗间的一阵清风倏忽而过,不留一点痕迹。楚白几乎要疑心是自己出了幻觉,他停下脚步,看向邢司南,后者靠在墙上,双手抱臂,面色坦然,只有耳朵根的位置有一点不太明显的红。 他注意到楚白的目光,低低咳嗽了一声:“咳,我去洗漱。” 然后飞快地拍上了门。 作者有话说: 甜完开虐,虐完开甜! 毕竟马克思曾经说过历史是螺旋式曲折上升的(政治学傻了xd) 邢队:糟糕,不小心发现了老婆的秘密怎么办!先威胁一下那个人,让他不能把秘密泄露出去! 楚白:0.0 再次欢迎新来的小伙伴!也希望大家和我多多互动!我超级好说话的qaq 可以的话也可以帮俺去某书某博什么的推推我的小破文! 第49章 邢司南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楚白正缩在沙发上看电视。他听见动静,回过头,有气无力地冲邢司南道:“劳驾……请问你家里还有除了面包之外的吃的么?” 邢司南捋了把被水打湿的额发,吐出两个字:“咖啡。” 楚白:“……” 在吃上面,楚白展现出了异于常人的固执,比如钟情于油条包子豆浆等中式早餐,视面包水果为异类。他恹恹地倒在沙发上:“咖啡算哪门子的吃的。” 邢司南走到冰箱前,打开门——两颗蔫巴巴的小白菜被一整条全麦面包挤到了冰箱的角落里,看起来弱小无助又可怜,瑟瑟发抖。 “……太久没在家里做饭,冰箱里什么都没了。”他摁了摁眉心,不怎么抱希望地拉开了另一边冷冻的柜门,几大包速冻饺子整整齐齐地码在冰箱里,看的人热泪盈眶,泪流满面。 邢司南随手拎出一袋:“啧,这好像是有一次邢悦薇喜欢的某个小明星和品牌搞活动合作来着,然后她一口气批发了两大箱回来……” 楚白:“……” 你们邢家人到底都什么毛病?这就是有钱人的怪癖吗? “让我们谢谢小明星,避免了我俩一起饿死在家里的下场。”邢司南提着水饺走到楚白面前,“那么现在问题来了——” 楚白眼皮一跳,下一秒,一袋速冻水饺从天而降,精准无误地降落在了他身边。 他抬起头,打小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邢少爷冲他微微一笑:“那什么,你会煮水饺么?” 楚白:“……” 十分钟后。 楚白站在厨房里,看着锅里正咕噜咕噜沸腾着的清水,还是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你会手磨咖啡,却不会煮一碗水饺?” “因为速溶实在太难喝了。”邢司南站在他身后,贴心地给他系上了大鹅围裙,并且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交接什么光荣而伟大的使命,“加油,这个重任就交给你了。” 楚白:“……” 他认命地掀开锅盖,一个接着一个地往水里下进了饺子,为了防止黏连,还拿筷子把它们划拉开。邢司南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动作:“你什么时候学的这项技能?” “很早就会了。”楚白专注地搅弄着锅里的东西,随口道,“我爸做饭特别难吃。” “我爸没给我做过饭。”邢司南道,“我们家一般都是阿姨做饭,或者请人来做。” “……”楚白听见这句话,非常想连锅带饺子倒到邢司南头上。他冷漠道:“万恶的资本主义别跟我说话,让您吃我下的速冻水饺实在是委屈您了。” “怎么会。”邢司南道,“你纡尊降贵亲自下厨,简直叫鄙人受宠若惊。” “……”楚白使唤邢司南,“别在这傻站着,去把你冰箱里的白菜洗了。” 不会做饭的邢司南没有发言权,他依言走回冰箱前,掏出那两颗不知道是猴年马月被哪位好心人放进去的小白菜,拿两根手指拈着在楚白眼前晃了晃:“你确定?” “……”楚白看着发黄干瘪的菜叶子,嫌弃地扭开头,“……算了。” 他掀开锅盖又加了一次水,等到饺子再次全部浮起后,拿着漏勺小心翼翼地将饺子全部捞到了陶瓷碗里。 第147章 “……”邢司南咳嗽了一声,“为什么只有一个碗?” 楚白故作惊讶道:“你不是有你亲爱的手磨咖啡和全麦面包么?” 邢司南:“……” 他忍不住提出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所以你是打算一个人干掉一斤速冻饺子么?” 楚白笑了起来。他推了一把邢司南:“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我先端出去,你记得拿碗和筷子。” 他们分别在餐桌的两边坐下,邢司南还十分贴心地拿了一小碟醋。楚白戳着饺子在里面沾了沾,随口道:“真令人意外,我以为你家里只会有沙拉酱和花生酱呢。” “……”邢司南拿筷子敲了敲碗边,“吃你的,一天天的这么多话。” 饺子是猪肉白菜馅的,皮薄馅大,极大地慰藉了楚白饱受蹂躏的胃和宿醉后隐隐作痛的太阳穴。他心想,邢司南的姐姐可真是人生赢家,不仅又好看又有钱,就连买个饺子都这么有眼光,实在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今天天气挺好的,不打算出去走走么?” “去哪?”楚白拨了拨饺子,“超过十块钱以上的活动麻烦别喊我。” 邢司南:“……” 楚白想了想,回想起昨夜的惨痛经历,又补充道:“有杨朔的活动也别喊我。” “……”邢司南道,“那有个活动倒挺适合你的。” 楚白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表示自己在听。 “逛公园。”邢司南道,“六十五周岁以上老人景点免门票,你坐地铁过去,再坐地铁回来,刚好能把消费控制在十元以内。” 这是在拐弯抹角地骂他是老年人么?楚白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被冒犯了,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我也希望,可惜我身份证上的年龄才三十出头,离六十五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他们边吃饭,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邢司南家薄纱式的窗帘和摆设没什么区别,初秋的阳光大大方方地穿过落地窗,均匀而灿烂地肆意倾泻了一地。 邢司南背对着光,单手支着下巴,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他穿着简单的家居服,挺鼻薄唇异常英俊,偶尔抬起头,阳光便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光晕。 谁也没有开口,谁也没有打算开口。他们坐在同一张桌子上,面对面,有种古怪又微妙的和谐感。 楚白吃掉碗里最后一个饺子,刚放下筷子,他和邢司南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不约而同地疯狂震动了起来。 邢司南挑了挑眉:“啧,看来有些人终于睡醒了。” 楚白拿着手机解开锁,映入眼帘的果然是接连好几条来自于杨朔的群聊消息。 杨朔:……早上好啊家人们。 杨朔:你们还活着吗? 杨朔:喂喂喂?有人吗?能看见我说话吗? 杨朔:……难道我已经死了,现在打字的只是我的灵魂。 杨朔:惊恐.jpg 邢司南和楚白还没来得及回复,江陆鸣先跳出来说话了:哟?杨朔? 江陆鸣:听说你昨天晚上拉着我们邢队去喝酒了? 江陆鸣:本事不大,胆子不小啊。 齐桓:……我作证,是真的。 齐桓:他还把楚白也灌大了。 齐桓:我亲眼看见楚白最后走的时候,死死地扒着邢队的肩膀不放。 杨朔:…… 杨朔:嘶…… 江陆鸣:说到这个,他们两个为什么还没出现?已经九点了。 杨朔:…… 杨朔:你别说话,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眼看事态的发展逐渐失控,为了捍卫自己的清白和名声,楚白不得不打字回复道:我们早就起了,只是没看手机。 杨朔:等等,为什么是你们? 江陆鸣:少年你发现了盲点。 楚白:…… 他尽量平和地、不带一点情绪地解释道:因为我暂时借住在他家里。 与此同时,他又感到一点点的心虚,毕竟杨朔和江陆鸣的话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没错,他昨天晚上的确是和邢司南……睡在了同一张床上。 不过比起这个,他更在意的是齐桓的话——什么叫做他昨天晚上走的时候死死地扒着邢司南的肩膀不放?楚白有点庆幸昨天杨朔醉的比他更早,不然以杨朔的尿性,非得拍上好几个小视频,再拿出来在整个临平分局里到处巡回展览不可。 杨朔:这个理由听起来很合理。 杨朔:所以……我们还是让齐桓展开说说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吧! 楚白:…… 可惜杨朔最终还是没能蹦跶上几分钟,因为邢司南终于在群里说话了。 邢司南:杨朔。 都说大道至简,一生万物——这简单的两个字在包含了极为复杂的情绪的同时,还给人留下了无穷无尽的遐想空间,仿佛能解读出一万种截然不同的意义。最后的句号更是点睛之笔,即使是隔着屏幕和网线,也能感受到另一端的来者不善。 群里一片死寂,半晌没人说话,楚白无奈道:“他被你吓死了。” “活该。”邢司南道,“谁让他昨天晚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喉结忽然不自在地动了动。片刻后,邢司南移开了视线:“……算了,没什么。” 楚白:“……” 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楚白正好奇是哪个勇士如此无畏坚强,敢于率先举起反抗邢司南强权暴政的大旗,定睛一看,发现是徐皎。 第148章 徐皎:@杨朔,今天晚上轮到你值班。 杨朔:…… 邢司南:@杨朔,这星期都是你值班。 杨朔:…… 杨朔:!! 杨朔:不…… 杨朔:悲伤流泪猫猫头.jpg 杨朔震惊悲愤之下,连发数几十条表情包,震得邢司南和楚白的手机此起彼伏。楚白和邢司南对视一眼,非常有默契地一起关闭了手机的消息提示。 世界安静了。 楚白站起来收拾碗筷,抬眼便看见邢司南低着头,表情凝重,似乎在思考些什么。他没好气地“喂”了一声:“这位少爷,您该不会是以为用过的碗和筷子会自己挪进厨房,自己把自己洗干净吧?” 邢司南回过神,慢慢悠悠地起身。为了证明他并不是完全不做任何家务,他从楚白手里接过碗,将碗筷理到一摞,然后端着碗筷回厨房去了。 片刻后,厨房里传来哗哗的水声,以及邢司南拖长了尾调的声音:“……你以前休息的时候,一般都在家里干什么?” 于是楚白回忆了一下自己还有节假日的时候——傅时晏工作很忙,一年难得有两三次会带他去周边的省市转转,剩下的大部分时间里,他们的主要娱乐活动就是窝在家里,一人握着一个手柄打游戏。 “也不干什么。”楚白坐在沙发上,拿着遥控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般就打打游戏。” “打什么?” 都过去十几年了谁还记得。楚白努力地回想道:“……那个……戴着一顶红帽子的……吃蘑菇小人?” “没别的了?” 他的声音和影子都被关在厨房的磨砂玻璃推拉门后,有种遥远的、不真实的虚幻感。 “没别的了。”楚白伸了个懒腰,“抱歉,我的生活就是如此的枯燥而无趣,不像你们资产阶级,整天坐着私人飞机往返于马岛,和金发碧眼的美女一起在海滩上度假……” “我小时候经常被迫参加各种培训班。”邢司南拉开玻璃门走出来,“周六上午学马术,下午打高尔夫球,周日上午学钢琴,下午补习奥数和英语……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的生活比你更枯燥而无趣。” “……”楚白默了一下,“所以现在是要我安慰你么?” “那倒不用。”邢司南走到他旁边坐下,“看来我们两个都属于对假日没什么美好记忆的倒霉蛋。” “是啊。”楚白向后一靠,“所以我决定在家里呆上一整天,好好享受一下这个来之不易的周末。” “呆吧。”邢司南点点头,“冰箱里还有几包速冻饺子,应该不至于饿死你。” 楚白:“……”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邢司南家里已经快要弹尽粮绝了。楚白在继续吃速冻饺子和看看邢司南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样之间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他咳嗽了一声:“阁下有何见解?” 邢司南终于图穷匕见:“过两天我妈过生日,我今天打算去商场里转转,挑个礼物什么的——帮我一起策划策划?” “……”楚白面露难色,“我这辈子就没怎么跟女人打过交道,更别说像令堂这样的……” “请你吃午饭。” 楚白:“……” “还有晚饭。”邢司南晃了晃手上的车钥匙,不紧不慢道,“我知道有一家还不错的潮州菜,就在那个商场里。” 橱窗摆放着当季新款,价格高昂得令人望而却步。大理石地板一尘不染,空气中弥漫着几种高级沙龙香氛的复杂气味,站在这里,仿佛连呼吸都成为了一种奢侈。楚白跟在邢司南身后出了电梯,仰起头,看着不远处从顶层垂挂下来的巨型纸灯花雕塑,脚步忽然顿了顿。 他像是一只不慎闯入了钢铁森林里的麻雀,带着陌生的、与周遭格格不入的气息。 有人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楚白回过神,发现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下了脚步,正回过头看着他。 他微微用了点力,把楚白拽到自己身边:“咱能稍微看着点路么?” “……”楚白无精打采的,像是冰箱里那两株被放蔫巴了的小白菜。他摸了摸手臂上被空调风激起的一片鸡皮疙瘩,低声道:“我觉得这地方不适合我。” 邢司南挑了挑眉:“为什么?” “……不知道。”楚白诚恳道,“可能是因为这里再一次让我直观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阶级差距。” 邢司南失笑,握着他的手腕往前走,直到进了店才松开他。上午的商场人流稀疏,几个导购坐在柜台后无所事事地刷手机,看见他们进来,才站起来走到门口,面带微笑地询问道:“先生,想看点什么?” 邢司南走到玻璃展柜前,冲楚白招招手:“过来。” 楚白原本已经替自己选好了完美去处——一张位于角落的真皮小沙发,听见邢司南喊他,只好重新走了过去:“怎么了?” “我妈挺喜欢这个牌子的。”邢司南指着展柜里一条金光闪闪的蝴蝶形钻石项链,“好看么?” 楚白:“……我觉得钱比较好看。” 邢司南意义不明地勾了勾嘴角,视线在柜台里扫了一圈,忽然停在了某一个点上。 楚白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对款式简洁、设计大方的铂金戒指,正静静地躺在深蓝色的天鹅绒布上。 第149章 楚白:“……” 导购小姐的目光在他们之间流转,最后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上前一步热情介绍道:“您真有眼光,这是我们家经典款对戒,非常适合两位的气质呢……哎,两位知道自己戴什么码数的戒指么?要不要先过来量一下?” 邢司南收回目光,还没来得及说话,楚白先朝着导购笑了笑:“你误会了,他……是买来送他女朋友的。” 话音刚落,邢司南嘴角蓦地向下一沉。他抬起眼,扫了一眼楚白,而后转向他旁边那位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的导购小姐,手指点了点他之前看上的那条钻石项链,冷淡道:“就这个了,帮我装起来吧。” 他说完,没有再看楚白,把卡递给导购小姐结账,神情之不悦,不像是在消费,倒像是在催债。楚白颇有些莫名,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又得罪这位爷了。 趁着导购小姐转身去包装项链,他走到邢司南身边,低声道:“你怎么又不高兴了?” 邢司南垂下眼,注视了一会儿楚白,别开视线,冷冷开口道:“我没有女朋友。” 楚白不怎么在意道:“早晚会有的。” 没想到邢司南听完这句话,看起来更加不高兴了。他皱着眉,削薄的嘴唇紧紧抿着,眉目线条分外锐利,足以叫越州市所有不法犯罪分子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楚白揣着明白装糊涂,“咳,难道要我祝你一辈子单身,你才会开心吗?” 邢司南忽然一把握住了他的手。 他凑近楚白,俯下身,在他耳边低声道:“你明明知道我在不高兴什么。” 楚白一怔。邢司南松开他的手,站直了身体,从导购手里接过包装精美的纸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楚白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心想,你到底在不高兴些什么?五位数的项链你眼睛眨都不眨就买,追你的人能从这里排到富春江,你一生下来就在罗马,拥有那么多别人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东西—— 他想不明白邢司南为什么不高兴,就像他想不明白邢司南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他,思来想去,最后只能归结为这人大概从小到大横惯了,没遇到过什么想要却没能得到的,于是乎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他抬起头,邢司南走在他前面几步,背对着他,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楚白过去三十年里从来没应对过这种局面,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邢司南后面,盯着邢司南的衣角,脑子里漫不着调地胡乱神游。 他想,也许他应该再强硬一点,从邢司南家里搬出去,或者说更狠心更决绝一点,直接调回滇南,切断两个人之间的所有联系,从此天各一方,两不相见。 他本有无数次机会可以从邢司南身边离开。 楚白心头一震。他忽然意识到,在这段关系里,变得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从来不只是邢司南,还有他自己。 作者有话说: 写一些温馨的居家小情侣斗嘴(吵架)日常~ 杨朔:你俩谈恋爱,为什么我要承受这么多??? 在无数吃瓜路人的助力下(包括但不仅限于警局各位兢兢业业的同事、路人导购小姐姐)楚小白对邢队的感情终于有了重大突破!可喜可贺!鼓掌!! 邢队: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转正!给个准信行不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现在说我俩没关系这不是耍人玩吗!拔——无情!(╯‵□′)╯︵┻━┻ 楚白:0.0 ps.下一个案子快开始啦! 第50章 男人睫毛动了动,有些费力地睁开眼皮。 入目是一片模糊扭曲的灰暗色彩,脸上传来针刺般隐隐约约的疼痛。他翻了个身,企图爬起来,四肢却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似的,难以支撑住他沉重的躯干。 房间里没开灯,他在床上摸索了片刻,才发现他身侧的床单早已冰冷,显然身侧的人已经离开多时了。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身,房间里一片死寂,空无一人。雪白的床单上是大片大片的鲜血,他颤抖着伸出手,在手指触碰到床单的那一刻,落下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他想说话,但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只能发出嘶哑的低吼。 “呃啊……” 房间里充斥着一种古怪的气味,像是酒精、呕吐物、血腥味混合在一起发酵后的味道。他大口喘气,胸口传来一阵闷痛,呼吸也逐渐变得困难。 他的大脑混沌一片,整个人像是坠进了冰火两重天的炼狱,牙齿冷的不停打颤,后背上却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的脸上滑过热流,口鼻之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费力地挪动着膝盖,跪爬到房间门旁边,而后转动把手,推开了房门。 在他几米外的地方,站着一个推着清洁车的阿姨。他咬着牙,几乎是费尽全力爬过去,死死地拽住了保洁阿姨的脚腕。 保洁阿姨仓皇地回过头,在看见了他的瞬间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她甩开了他的手,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啊——” 他趴在地毯上,眼前一阵阵地发黑,在他失去意识地前一秒,他依然伸长了手,从喉咙里发出干涩的、绝望的嘶吼:“我……” “救……救……我……” 第150章 邢司南忽然皱起眉:“你听见了么?” “嗯?”楚白没想到他会突然开口,愣了愣,“什么?” “警笛的声音。”邢司南大步走向商场的大门,隔着透明的玻璃落地窗,他们看见一辆救护车呼啸而过,紧接着是一辆不停闪烁着警灯的警车。 “这你也能听见。”楚白看着两辆车逐渐远去的车尾灯,“这是要去哪儿?” “不好确定。”邢司南沉吟片刻,“今天是杨朔值班,你要是真想知道,可以打个电话问问他。” “我要知道这个干什么?”楚白道,“我可没有平白无故替自己揽活的爱好。” 邢司南“呵”了一声,凉凉道:“先别急着这么早下定论,说不定过两天,它就变成你的工作了。” 楚白:“……” 怎么还在生气。 不过邢司南刚刚的话倒是给他打开了新的思路——在惹人生气这件事上,作死小能手杨朔可谓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那在如何哄人这件事上,此人想必也是经验丰富。 于是他给杨朔发了个消息:在吗? 杨朔简直受宠若惊:天哪!我没看错吧! 作死小能手:我竟然还有能收到你主动发过来的消息的一天! 作死小能手:洒家这辈子值了! 楚白:…… 他头疼道:问你个问题。 作死小能手:……你真是楚白? 楚白:? 作死小能手:……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了吗? 作死小能手:还是明天就要世界末日了? 作死小能手:……慢着,你不会是因为我昨天晚上灌了你酒,所以打算挖个坑让我跳吧? 楚白:…… 这都是哪跟哪……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呢? 他还没来得及回复,邢司南忽然警觉地转过头盯着他:“你在和谁聊天?手机一直震个没完没了的。” “……没谁。”楚白含糊道,“杨朔……我问问他案子的事情。” 邢司南挑了挑眉:“哦?这会儿怎么又变得这么积极主动了?” “……”楚白真诚道,“仔细想了想,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还是决定先下手为强,早点了解一下案子比较好。” 邢司南双手抱臂,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往不远处的电梯走去。楚白百忙之中抽空,挤出时间给杨朔发了条消息:我想问你,如果一个人生气了,要怎么做才能让他消气? 杨朔秒回了一个问号。 作死小能手:谁?谁生气了?你女朋友吗? 楚白否认道:不是。 作死小能手:? 作死小能手:那你为什么要在意他有没有生气呢? 楚白:…… 这问题问的……真是直击灵魂。 他忙着跟杨朔隔空扯皮,没注意到电梯门正在缓缓合拢——楚白停下脚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关在电梯外。电梯沉重铁门像是隔绝了两个世界,他抬起头,玻璃门的反光条上倒映出他有些不知所措的脸。 就在这时,电梯门忽然又重新打开了,邢司南那张拽了吧唧的臭脸出现在楚白眼前。他一手挡着电梯门,另外一只手握住楚白的手腕,干脆地把他拉进了电梯里。 这个时间点正好赶上中午饭点,人流浩浩荡荡地涌向顶层,电梯里摩肩接踵。楚白不太习惯和陌生人一起挤在这样一个小而狭窄的空间里,下意识地往邢司南的身边靠了靠。 这个动作大大地取悦到了邢司南,他垂下眼,顺势勾住楚白的肩膀,神情和语气都淡淡的:“聊完了么?” 楚白心说你在我旁边我还怎么聊。他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咳嗽一声,转移话题道:“我们现在去吃饭?” 邢司南短促地“嗯”了一声。 “叮——” 电梯门打开,邢司南和楚白一前一后出了电梯。楚白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几下,他刚想拿出来,邢司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精准地捉到了他的手腕。 “……”楚白面不改色,“你牵错人了。” “错不了。”邢司南抓着他,食指碰了碰他凸出的腕骨,“瘦成这样,想认错都难。” 楚白:“……” 他不自在地转了转手腕,没什么威慑力地警告道:“别这样拉着我。” 邢司南从善如流,改抓着他的手腕为和他十指相扣。他举起手,在楚白面前晃了晃:“现在满意了?” 楚白:“……” 罢了。他自暴自弃地想,既然他这么喜欢牵,那就让他牵着吧,反正被他牵一会儿也不会少一块肉。 结果还没等他们走几步,楚白口袋里的手机忽然疯狂震动了起来。 楚白在心里暗骂一声,深深觉得向杨朔讨教经验一定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决定。他掏出手机装模作样地看了一眼,然后飞快重新塞回口袋里:“……广告电话。” 邢司南眯了眯眼,似笑非笑:“是么?” “当然。”楚白面带微笑,手指在口袋里死死摁住手机按键,直接将手机关了机。 于是世界清净了。楚白长出一口气,还没出完,邢司南的手机响了。 楚白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邢司南掏出手机,嘴角扬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很快被他压了回去。他摁下接听键,杨朔扯着那副前一天晚上用力过猛的破铜锣嗓子,在另外一头喊道:“邢司南!楚白他在你旁边吗!” 第151章 邢司南看了一眼旁边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的楚白:“在。” “那就行。”杨朔松了口气,絮絮叨叨道,“我靠,他刚刚突然不回我消息了,电话也打不通,我还以为他被绑架了,刚想报警,转头一想,我自己不就是警察吗……” 楚白:“……” 所以这就是你打电话给邢司南的理由? 邢司南冲楚白抬了抬下巴:“手机怎么关机了?” 楚白睁着眼睛说瞎话:“没电了。” 杨朔听见他的声音,滋儿哇地鬼叫道:“楚小白!你吓死我了!你这突然不回消息我还以为你被人做掉了呢!你干嘛莫名其妙问我惹别人生气了怎么……” 楚白眼皮一跳,硬生生掐断了他接下来的半句话:“你刚刚说什么,我们这信号不太好,先挂了——” “信号很好。”邢司南语气淡淡,“他问你什么了?” 杨朔十分耿直:“他问我惹一个人生气了,要怎么才能哄回来。” 他顿了顿,缺了根弦的脑袋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有哪里不太对劲,干笑一声:“……等等,那个人该不会是你吧?” 邢司南阴恻恻地笑了一下:“你觉得呢?” 杨朔:“……” 你俩神仙斗法,可别殃及无辜啊! “你既然这么有经验,”邢司南特意在“经验”两字上咬了重音,“那你说说,怎么样才能让一个生气的人消气呢?” 杨朔:“……” 他诚恳道:“楚小白,事到如今,我只能建议你洗白白擦香香去床上等他了……” 楚白:“……” 邢司南看着楚白,眼里闪过一点促狭的笑意。他抵着嘴唇,慢条斯理道:“其实用不着那么麻烦,做到最后四个字就可以了。” 杨朔:“……噫。” 楚白:“……” 他忍无可忍,破天荒地主动拽了下邢司南的手:“你有完没完?我……” 他抿了抿嘴唇,声音低了一点,像是服软:“……我饿了。” 对于他的态度,邢司南显然很是受用。他懒洋洋地“哦”了一声:“那走吧。”还不忘对电话里的杨朔炫耀一番,“我们先吃饭去了,守着你的泡面好好工作。” “……”杨朔悲伤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打这个电话。” 等楚白尝试了由越州刑侦支队支队长倾情推荐的潮州特色海鲜砂锅粥后,他终于勉为其难地承认之前是自己见识短浅对粥有所误解,并且一口气唏哩呼噜地连干三大碗。 风卷残云,杯盘狼藉。 楚白摸了摸肚子:“不行,真吃不下了……” 邢司南坐在对面有一下没一下地划着手机,闻言抬了抬眼:“有这么好吃?和你的小龙虾比呢?” 楚白:“……” 他慷慨地给予了自己此生对于食物的最高评价:“我可以连喝这玩意一个月不带厌的。” “说得好。”邢司南面无表情地鼓了鼓掌,“某些人身上既然有伤,就少吃辛辣刺激的,多喝粥。” “……”楚白真情实感道,“邢司南,你以后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父亲。” “抱歉,我对当你爸没兴趣。”邢司南收起手机,“别的倒是可以考虑一下。” 楚白充分发挥了将装傻贯彻到底的精神:“怎么,你还想当我儿子?哈哈哈哈这不太好吧……” 话音刚落,邢司南忽然站了起来。 他们就坐于一个临窗的狭小包厢内,他这么一站,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空间压榨到极致。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一手撑住桌子,单膝半压在沙发上,极具压迫感地自上而下注视着他。 楚白整个人都被笼进了邢司南的影子里。他被捏着下巴,半强迫地仰起头,几秒后,他的眼睫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 邢司南松开他:“现在知道我想当什么了么?” 楚白:“……” 他到底为什么能如此轻车熟路地耍流氓,还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的?! 楚白越发觉得,和邢司南在一个封闭的环境里独处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在外面此人都如此明目张胆,要是回了家,关上门,他们孤男寡男共处一室,他简直不敢想象邢司南这个禽兽会对他做什么。 “在想什么?”邢司南既来之则安之,干脆在他旁边坐下,“怎么不说话?” 楚白张口就是:“在想怎么跟宋局反应临平分局内部存在的职场性.骚扰问题……” 邢司南听了,没什么反应,握住他的手:“那你想好了么?” 楚白注意到邢司南的手比他略大一些,手指很长,骨节分明,食指和拇指上有一层粗粝的茧,大概是长年累月的握枪所致。 “……”他沉默了一会儿,想不清楚邢司南这是又要整什么幺蛾子,“没有。” “那我教你。”邢司南动了动手指,和楚白十指交叉相握在一起,然后打开手机照相机,对准这两只明显就都属于男性的手拍了张照。 楚白不明所以,任他动作。邢司南点开微信,在联系人列表里找到宋既明,然后选择了刚刚拍好的照片,轻飘飘地一点。 这哪是反应问题,这根本就是替人出柜——楚白瞳孔地震,赶在他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行为之前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神经?!” 第152章 “你不是要告我职场性.骚扰么?”邢司南反握住他的手,“现在人证物证俱全,我明天就负荆上局长办公室请罪。” 楚白脑补出了一段“台下何人状告本官”。他哭笑不得,拿邢司南这种无赖似的手段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无奈道:“我错了,我不告了还不成么?” 邢司南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就着这个十指交缠的姿势把楚白拉起来:“走吧。” 楚白试图把自己的手抽回来,但邢司南这厮天生神力,硬碰硬只会两败俱伤。几次尝试未果后,楚白只好认命地让邢司南拉着自己走,一路收获无数或惊奇或艳羡的目光。 明明有直达电梯,邢司南不坐,非得坐着扶梯从顶楼到一楼。他们掌心相贴太久,楚白出了点汗,他不怎么舒服,低声道:“你……还没拉够么?” 邢司南没说话,但握着他的手指却微微收紧了——含义不言而喻。 楚白百思不得其解。他的手上压根没什么肉,只能握到硌得慌的骨头,就这么个玩意儿,邢司南还能握上瘾了似的根本停不下来,只能说邢司南的审美果然是和他本人一脉相承的与众不同,不同凡响。 邢司南牵着楚白,兴致高昂地在一楼的众多奢侈品店里转了一圈,宛如古代带着自己爱妃下江南的皇帝,并淡然地接受了各路导购对于他们的赞美和祝福,包括但不仅限于“二位真般配”、“简直是天作之合”一类让人听了耳红心跳的话。 楚白坐在奢侈品店里,一边扼腕叹息,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现在的人为了赚钱真是不择手段什么话都说得出口,一边立起一本杂志,躲在杂志后面偷偷打量邢司南。 邢司南站在灯下,低着头系衬衫的袖扣。剪裁得体的衬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他漂亮流畅的肌肉线条,身材挺拔比例优越。他非常适合这种偏正式、但又不同于工作制服的衣服,有种独特的气质,让人移不开眼。 楚白用杂志遮住下半张脸,怔怔地看着邢司南的背影。邢司南似有所感,回过头,楚白猝不及防,来不及收回目光,于是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撞了个正着。 邢司南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了一下。 楚白有些窘迫地移开视线,眼观鼻鼻观心,和杂志上的模特大眼瞪小眼。他余光瞥见邢司南往他的方向走过来,赶紧摊开杂志,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往自己脸上一盖—— 杂志被人拿了起来,邢司南站在他面前,看着他挑了挑眉,正想开口说话,忽地眉头一皱,然后快步走到了橱窗边。 楚白注意到他的神情不对,立刻跟着站了起来:“怎么了?” 邢司南摇了摇头,楚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奢侈品店的橱窗正对着一家快捷连锁酒店,此时此刻酒店楼下停着一辆警车,正“呜呜”地闪着红蓝的警灯。 几名身穿警服的人抬着担架从酒店里出来,表情严肃地讨论着什么。即使他们之间间隔了一整条马路,楚白还是清清楚楚地瞥见了担架上的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裹尸袋。 “和我们刚才看见的警车车牌号相同,是同一辆。”邢司南道,“过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杨朔:为了你俩的爱情我真的付出了太多……到底有没有人能管管这对狗男男!怒!摔! 话说姓邢的自从坠入爱河之后嘴皮子利索了好多啊,楚小白:我这辈子走过最长的路,就是你的套路。 邢司南:守护我方老婆,我辈义不容辞!坚定.jpg 导购小姐:二位真是郎才郎貌天生一对…… 最近降温啦,大家注意保暖呀 第51章 “我找到他了。” “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照片的拍摄者像是躲在暗处,逆着光,拍下了两个黑黢黢的剪影,但依稀能分辨出那是两个男人。其中稍矮一些的那个身形消瘦,他背抵着车门,微微仰起头,被动地接受着另外一个人的亲吻。 后面还跟着几张其他的照片,主角同样是方才的那两个男人。照片拍得很随意,内容各不尽相同,但两人之间暧昧亲昵的氛围却在细节里显示得淋漓尽致。 男人看着照片,脸色阴沉,屏幕莹莹的光落在他深色的瞳孔里,近似于某种冰冷的无机质化合物。 “我很好奇,讨男人喜欢……是他的什么特殊能力么?” 男人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照片上的人脸。片刻后,他冷冷开口:“‘wrath’,做好你自己的事情,不该问的别问,不该管的别管。” “你不觉得那个人有点眼熟么?” “……”男人皱了皱眉。照片上没拍到另一位当事人的正脸,只捕捉到了几个模糊的侧脸和背影。即使这样,也依然能看出那人长得非常英俊,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发现对方的轮廓看起来有一些熟悉。 “五年前,‘lust’在一次交易现场亲了个条子。”对面慢慢悠悠道,“之后我们的交易对象被那条子带人一网打了个干净……当时还引起了‘envy’和‘greed’的不满。” “没想到竟然是同一个人……”对面低低笑了一声,“我以为那次只是个意外。” 男人手指摩挲着手机,眼中瞬间闪过无数复杂的情绪。他转过头,窗外狂风呼啸,树枝随风而舞,在墙上投下扭曲的树影。 第153章 乌云蔽月,苍穹低垂,雨滴被风裹挟着,沉闷地打在窗框和屋檐上,像是一只漏了气的破鼓,锤上两下,“咚咚”的声音又颤又长。 ……他可以忍受“lust”永远不会爱他,却不能忍受“lust”背着他去爱另外一个人。 “我改变主意了。” “……杀了他。” “哎哎哎!站住!干什么的!” 邢司南轻车熟路,递过自己的证件。守在门口的年轻警察上下打量他一番,确认证件上的人的确是他后,把证件还给他,冲他敬了个礼,声音洪亮道:“邢队好!” 邢司南点了点头:“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接到了前台的报警电话,说酒店里有一位客人出事了。可惜我们赶到的时候,”警察指了指后面的裹尸袋,压低声音道,“……人已经没气了。” “邢司南?” 他们身后传来一个雄浑有力的声音,楚白条件反射地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穿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正大步朝他们走来。 “刘哥。”邢司南在看到男人的一瞬间挺直了脊背,他主动迎上去,笑着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了。” 被叫做“刘哥”的中年男人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颇有种他乡遇故知的惊与喜:“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邢司南简要道:“我今天休假,在隔壁商场,刚好看到了你们的警车。” 提到案子,中年男人脸上的笑意淡了些。他叹了口气,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软壳中华:“来一根?” 邢司南婉拒了,中年男人耸了耸肩,没有强求,咬着香烟边点火边含混道:“你小子怎么这么多年还是这个老样子?烟都不会抽,算什么男人?” “吸烟有害身体健康。”邢司南拽过在一旁罚站的楚白,介绍道,“这是北海派出所的刘铖刘警官,我刚毕业那会儿,在他的手下待过一段时间。” 刘铖像是才注意到楚白。他叼着烟,瞪大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拿胳膊肘大喇喇地捅了捅邢司南:“这谁?你们队里新来的?” “差不多。”邢司南有意无意地往前走了两步,恰好挡住了刘铖探寻的目光。他咳嗽一声:“说说呗,出什么事了?说不定过两天就变成我们的活儿了。” “呸呸呸,别乌鸦嘴!”刘铖没好气道,“人是没了,怎么没的还不确定,得带回去尸检了才知道——我劝你还是赶紧祈祷他不会变成你的活儿吧。” 邢司南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死者身份确定了么?” “……”刘铖和他对视几秒,败下阵来,“确认了,死者是外地来的游客,随身带着证件,行李还放在他入住的房间里。” “尸体呢?”邢司南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 “说来话长。”刘铖吐了口烟雾,点了点不远处一名围着白围裙、表情慌张的清洁阿姨,“根据案件的目击者描述,当时她正在走廊上,准备去打扫一间退房的客房,忽然听见了房间门打开的声音。她一开始没在意,结果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差点把她给吓个半死——” “她刚想进房间,突然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腕,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受害者满脸鲜血地趴在地上,抬着头,死死地瞪着她的方向。”刘铖道,“我们查了监控,她的说词虽然有所夸大,但与事实基本吻合,也就是说,受害者从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邢司南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些什么。刘铖对于他这一套早已习以为常,从怀里掏出两副一次性手套,丢给邢司南:“得了,别装了,我还能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吗?走吧,我带你去看看。” 邢司南自然而然地接过递给楚白,而后戴上手套,走到暂时停放尸体的裹尸袋边上,拉开了裹尸袋的拉链。 伴随着一阵浓烈的酒气,一具年轻的男尸出现在他们面前。 虽然和形形色色的活人或死人打交道是他这辈子主要的工作内容,但看见尸体时,楚白还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尸体遭到毁容,脸上布满了大小不一、交错纵横的伤口,等生活反应停止后便结成了一道道棕褐色的血痂,看起来颇为可怖。 即使面部遭到了严重毁容,仍能看出死者十分年轻,至多不会超过二十五岁。他的皮肤偏白,五官清秀,穿着一件灰色的某品牌短袖及同品牌运动长裤,可见死者生前经济条件不错,且较为注重仪表。 “从身份证上的信息来看,死者名叫刘衡,今年刚满21岁,居住地址是永嘉市某街道某小区。” 邢司南掀开死者的短袖下摆,随口道:“这么巧,还是你本家?” “是啊。”刘铖沉默了一下,叹道,“才二十一岁,应该还在读书吧?这么年轻……真的太可惜了。” 邢司南检查完毕,放下了死者的衣物。除面部的伤口之外,死者身上没有任何明显的外伤,四肢无约束性伤痕,也没有任何挣扎和反抗的痕迹——这有些不太符合常理。 “死者脸上那么多的伤口,难道他没有痛觉么?”邢司南拧紧了眉,“即使死者在生前处于醉酒状态,也不可能对此毫无察觉吧?” “也许是有人用药物控制住了死者。”楚白道,“不过就目前来看,对于死者究竟是死于意外还是谋杀,很难下一个确切的定论,毕竟死者离开房间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第154章 “嗯,死者的死因还需要进一步尸检才能确定。”邢司南摘下手套,“去受害者生前居住的房间看看。” “……”刘铖对于邢司南这种得寸进尺的行为很是无奈,“过分了啊邢司南,这案子又不归你们分局管,你在这里瞎指挥什么呢?” “抱歉,习惯了。”邢司南态度很好,知错就改,“我敬爱的刘警官,能允许鄙人去受害者生前曾经居住过的房间看一眼么?” “……”刘铖乜了他一眼,哼哼道,“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拒绝不成?” “酒店总共四层高,死者生前居住在酒店的三层。”刘铖按下电梯按键,“据酒店前台所说,死者是通过某旅行软件预定了酒店的大床房,然后在两天前独自一人来到酒店,办理了登记入住。” “按照原定的计划,死者原本应该在明天中午之前退房离开。” 电梯很快到达三楼,电梯门“叮”地打开。酒店客房分布呈“一”字型,电梯位于中间,单数号房间和双数号房间分别在电梯的两侧。由于死者被发现时是在酒店的右侧走廊上,因此,整条右侧走廊都被警方用明黄色的警戒线封锁了起来。 走廊上铺着大面积的浅咖色地毯,邢司南和楚白往里走,便看见离他们不远处的一间房门斜斜地开着,门口的地毯上不规则地滴落着点点的血迹。 一名警员半跪在地上,用棉签小心翼翼地提取着血迹。 刘铖推开房门,楚白瞄了一眼上方的门牌号,8310。 房间里就是一般酒店的布局,一进门,一边是洗漱台和镜子,另一边是卫生间和淋浴房。洗漱台上横七竖八地摆着几个贴着英文标识的瓶瓶罐罐,以及剃须刀、牙刷、袋装便携洗衣液等一类零碎的东西。 邢司南拿起最近的长条深蓝色瓶子,端详了一会儿:“洗面奶。” 楚白这辈子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洗发水沐浴露以外还能有洗面奶这种神奇的东西:“……那是干什么用的?” “顾名思义,洗脸用的呗。”邢司南又拿起了另外一个瓶子,“这貌似是个什么美白精华……我看我姐之前总买这些东西。” 楚白叹为观止道:“原来除了肥皂和大宝……还有这么多能用在脸上的东西。” 邢司南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检查了一通后,下定论道:“都是一些护肤品,看来我们的死者生前一定是个非常注意自己外表的人。” “什么叫非常注意,这是注意过了头吧?”钢铁直男刘铖道,“我去,我活了将近四十年都不知道这些东西。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娘们兮兮的。” “也不能这么说。”邢司南随口应了一句,绕开地上的血迹,走到了摆放着大床的房间里。房间和外头的卫生间用一道镂空木质屏风隔开,死者的行李箱摊在屏风旁的空地上,几件衣物和他的随身用品散落了一地。 邢司南蹲下身,翻了翻死者的行李:“没什么异常的,都是一些游客会带的东西。” 他正准备合上行李箱,手指忽然碰到了一个硬硬的小方盒。 一般藏得这么隐蔽的,都会比较涉及个人隐私。邢司南挑了挑眉,拉开隐形拉链,从行李箱的暗格里将小方盒拿了出来——那东西在各位再熟悉不过了,那是一盒塑封完整、全新未拆封的计生用品。 邢司南烫手似的,两只手指捏着计生用品晃了晃,半晌后才评价道:“就怎么说呢……年轻人,还挺有安全意识。” 楚白:“……” 再怎么有安全意识,最终还是死在了异乡的酒店里。他没理会邢司南的调侃,走到酒店标配的一米八大床边上。床旁边是床头柜和插座,手机充电线一头插在插座上,另一头孤零零地垂在半空中。 床头柜还上摆着一个十分难以形容的圆柱体,又直又长,表面光滑,头部圆钝,看起来就像是……楚白皱起眉,回过头喊了一声邢司南:“你过来看看。” 邢司南听见动静走过来,在看清楚了那样东西的瞬间,眼疾手快地抬起手,一把捂住了楚白的眼睛。 楚白:“……?” “咳。”邢司南淡定道,“小孩子别看。” 楚白:“……” “那玩意看起来就像是……” “不用看起来,它就是。”邢司南拿起那个不明圆柱体,拨了下底部的开关,圆柱体立刻以一种超高的频率“嗡嗡”地震动了起来。 “哎,你俩也看见了?”刘铖从拐角处的墙后面探出个头,嚷嚷道,“我刚刚还好奇呢,你说受害者他一个大男人,出门带个这玩意儿干什么?给谁用啊?” 邢司南沉默了一下:“……自己用吧。” 刘铖震惊了。 他结结巴巴道:“自自自自自自己用?” 邢司南“啧”了一声:“我说老刘,咱一把年纪的人了,能别还那么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么?我们要尊重一下世界物种多样性,尊重他人的兴趣爱好乃至于性癖……” “……”楚白听不下去了,打断他,“床上有大量血迹。” “床上有血迹不是很正常,我们都看了一路的血迹了。”邢司南把他拉到一边,确保那该死的电动仪器不会出现在楚白视线范围内后,才松开手,“继续搜吧,看看死者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惊喜。” 楚白瞥了他一眼,绕到了床的另外一边。相较起来,这里没什么死者的个人物品,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酒店的遥控器、数据线,以及贴心准备的耳塞、眼罩等一次性消耗品。 第155章 床很宽敞,躺下两个人也绰绰有余。楚白忽然想到了什么,走回洗漱台的位置,翻了翻脏衣篓,果然在里面找到了两条用过的浴巾。 他将视线转移到洗漱台,在上面翻找了片刻,找到了一把拆开的一次性牙刷。 即使死者是一个人入住,按照常理,酒店里也会提供两套洗漱用品。如果不是死者自己闲来无事特意销毁了另外一套牙刷,那么只剩下一个解释——它被人带走了。 楚白眯了眯眼,转过身,便看见邢司南蹲在地上,一手捏着鼻子,另一只手在垃圾桶里翻来翻去。 楚白:“……” 片刻后,邢司南终于从那一堆外卖的汤汤水水和废弃餐巾纸里,捏出了一小片方块状塑料包装,包装的一角被撕开,显然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使用过。 楚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邢司南淡定道:“放心,我找过了,只有包装,没有里面的东西。” 楚白:“……” 这身先士卒的大无畏精神,真是……令人动容。 “是怕上面检测出他的dna么?”邢司南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真奇了怪了,这年头打哪来的那么多高智商罪犯,还个个都有反侦查意识……” “得了得了,有完没完。”眼看邢司南一副要把犯罪现场当家赖着不走了的架势,刘铖朝他摆了摆手,不耐烦道,“看你这么感兴趣的,要不然直接把案子转给你,你自己带人查去。” “别。”邢司南道,“我今天放假。” “……”楚白听见这句话,惊奇道,“原来你还知道你在放假。” 邢司南笑了起来。他抬手勾住楚白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楚白表情惊恐:“……你刚刚掏了垃圾桶!” 邢司南辩解道:“我戴了手套。” “那也不行。”楚白从他的魔爪下挣脱出来,揉了揉自己的后颈,“膈应。” 邢司南只好收起自己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跟楚白并肩往外走:“你说,死者明明带了一整盒避孕套,为什么垃圾桶里还有拆开使用过的单个包装?” “谁知道。”楚白并不是很愿意回想那一垃圾桶的不明混合物,皱着眉头道,“可能是尺寸对不上吧。” 邢司南闻言,转过头看了他一眼。 楚白兴致不高,抬手摁了电梯的按钮。刘铖和另外一名警员留在现场处理后续,于是现在整条走廊空无一人,装修得富丽堂皇的电梯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晚上吃什么?” “……”楚白佩服道,“刚看过那么凄惨的死者,你竟然还有心情问晚上吃什么?” “这和吃饭又不冲突。”邢司南手在他的腰上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了,“总不能因为工作内容太过血腥,就影响自己吃饭的食欲吧?” “……你决定吧。”楚白走进电梯,思绪依然还停留在案发现场上,“房间里有用过的避孕套,说明死者在死前曾和人发生过性关系,这个人是凶手的几率很高。如果他不是凶手,那就是最后一个还看见死者活着的人,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弄清楚这个人的身份……” 邢司南有些无奈道:“不是不想聊案子么,怎么你又提上了?这案子就让老刘头疼去呗。” 楚白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也对。” 留在房间里的刘铖打了个喷嚏。 他揉了揉鼻子,自言自语道:“见鬼……哪个兔崽子在背后惦记我?” 作者有话说: 邢司南:啧,不能让这些污秽之物脏了我老婆的眼睛! 楚白:……有本事你别…… 刘铖:现在的年轻人玩的真花 抽烟. jpg 新案子出现! 换了新的耶耶头像,嘿嘿嘿,耶耶拯救世界! 第52章 愉快的休假总是特别短暂,而痛苦的工作日总是特别漫长,于是每回周一上班,整个临平分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都笼罩着一层厚厚的低气压云团。 杨朔无精打采地趴在办公桌上,仰着头哀嚎道:“靠,怎么还得再熬几十年才能退休啊……” “有点志气。”邢司南正好路过,听见这句话,随手卷了个纸筒敲了敲他的额头,“年纪轻轻的,就想着退休。” “你懂什么!退休是人类之光,退休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创造,是我现在之所以还愿意工作的原因……” “……”邢司南挑了挑眉,“我似乎记得,前两天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发明创造还是空调。” 杨朔干笑一声:“这不是天气凉快起来了么……” 也不能赖杨朔,除了徐皎,整个刑侦支队都是一副半死不活的丧气样。江陆鸣和杨朔在电脑上光明正大地摸鱼,楚白穷极无聊,只好拿了只笔,自己和自己下五子棋。 他左右手互搏了五分钟,还没决出个胜负,手里的笔忽然被人抽走了。楚白恹恹地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邢司南似笑非笑的脸。 楚白:“……” 他现在非常真心实意地想把邢司南对自己的评语还给他。 两人一个坐着,一个站着,僵持片刻,邢司南把笔丢还给他,隔空虚点了他一下:“好好工作,别老开小差,知道么?” 楚白“哦”了一声,继续低下头,专心致志地在纸上画格子。 邢司南:“……” 他堂堂刑侦队长的威严何在。 第156章 有了楚白的前车之鉴,杨朔顿时摸鱼摸的更开心了——直到邢司南一脸冷漠地拔了他的电源,他的电脑瞬间黑屏,他才悻悻地搬过一旁的卷宗,老老实实地翻了起来。 “我说真的啊邢司南,”江陆鸣转过椅子,“你真的没背着我们去哪个庙里许愿么?这个星期的工作量和前几个月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活多的时候嫌多,活少的时候嫌少,一言以蔽之就是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这种人类迷惑行为,统一称之为——犯贱。 邢司南“呵”了一声:“嫌活少是吧,等着,我一会儿就找隔壁老王整个打黄扫非联合整治专项活动,今天晚上一人一个片区,什么洗脚店、小旅馆、群租房……” “别!我错了!”江陆鸣立刻哭道,“好不容易今天晚上一米七海归美女博士有空!我的终身大事能不能成就指着这一次了!” 同为大龄剩男的杨朔精准捕捉到了“海归美女博士”这几个字。他转过头,羞涩道:“江陆鸣,你的美女博士……有没有什么比较要好的朋友啊?还是单身那种。” “我自己都还八字没一撇呢。”江陆鸣摆了摆手,“你先往后稍稍。” 杨朔顿时非常忧伤地叹了口气。 “找什么美女博士。”江陆鸣嘚瑟地笑道,“你还是老老实实跟着我们邢队去拯救失足少女吧。” 杨朔:“……” “哟,”忽然有人敲了敲门,“挺热闹啊,你们。” 邢司南看着门口的人诧异道:“萧队?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来了?” 萧旭东冲他勾了勾手指:“借一步说话。” 邢司南没说什么,推开门出去了。透过百叶窗的缝隙,隐约可以看见他们在走廊上交谈的身影。楚白看了一会儿,又兴致缺缺地移开了视线,接着低下头画他的五子棋。 杨朔冲江陆鸣挤眉弄眼:“得,看来你的美女博士又泡汤了。” 江陆鸣深深地叹了口气,拿起手机:“给我妈发个消息,让她别忙着安排了。” 楚白笔尖一顿。他抬起头,破天荒地主动问了句:“嗯?为什么?” “萧队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他一来我们这儿,准没什么好事。”杨朔提起来仍心有戚戚,“上回,就是你刚来那阵子,联合行动抓了吴昌平,结果还牵涉出了一堆乱七八糟有的没的……整个分局陪着他加班了两个月。” 江陆鸣深有同感:“他每回来,不是又有什么新型毒.品流入市场,就是哪个犯罪组织头脑流窜到越州……总而言之,要加班,要加班,还是他娘的要加班。” 楚白其实无所谓加不加班,反正他没有江陆鸣繁重的相亲任务,也没什么足以打发时间的好办法。最重要的是,加班意味着他和邢司南都得在办公室待着,从而避免了某些人又趁着他们独处,对他肆无忌惮上下其手。 至于杨朔和江陆鸣——这俩正如临大敌,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邢司南和萧旭东的方向,企图从他们说话时的神态和表情里推断出一些信息。 楚白没办法理解他们这种对休息日的执念,毕竟在过去的十年里,他真正休息的时间屈指可数。他已经非常良好地适应了这种生活,休息才让他感到无所适从。 他“唔”了一声,将纸上的白子连成了一条线。 杨朔突然“哎”了一声。 “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的语气飘忽,“我怎么觉得姓邢的看起来还挺高兴的?” “嘶……我也觉得……”江陆鸣伸长了脖子,不确定道,“难不成我们想多了?萧队真的只是过来找他拉家常的?” “什么家常得偷偷摸摸出去拉?”杨朔不认同地摇了摇头,压低声音道,“我觉得还是邢司南加班加得失心疯了的可能性大一些……” “你说谁失心疯了?” 杨朔:“……” 邢司南冷冷地乜了他一眼,让开身,露出了后头满面笑容的萧队。 “……”杨朔喃喃道,“萧队一笑,我就觉得没什么好事。” “咳咳。”萧旭东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最近越州市出现了一批我们之前从来没见过的新型毒.品,成分和在吴昌平家里查获的黑色粉末十分相似……” 楚白听见这几个字,眼皮忽然毫无征兆地跳了跳。 邢司南帮他补充道:“萧队他们追查到来源是越州市里的某个酒吧,我们的任务,就是潜入酒吧,找到那个贩子。” “……”这个开场过于平淡,以至于杨朔有些狐疑,“没别的了?” 邢司南“嗯”了一声。 萧旭东道:“没别的了,不过,那个酒吧有点问题……” 他捂着鼻子咳嗽了一声:“那什么,那是越州市里相当有名的同志酒吧……” “……”杨朔呆了三秒,大喊一声,“我靠!我不干了!我要辞职!” “这么激动干什么?”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让你出卖色相,只是让你去那里抓捕犯人而已。” “……”杨朔幽怨道,“我可算是知道你刚刚看起来为什么那么开心了……” 邢司南没搭理他,继续道:“按计划,我们分成两组,a组,江陆鸣、杨朔;b组,我和楚白,齐桓和徐皎负责在外面接应。” 楚白:“……” 第157章 他想说以权谋私也不是你这么个谋法,偏偏邢司南还顶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仿佛他真的只是出于任务需要才做了这样的安排。 “江陆鸣,你和杨朔分开进入酒吧,找机会跟人打探消息,看看能不能打探到一些信息。”邢司南顿了顿,又道,“……为了行动方便,楚白和我一起进去。”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不太自然,杨朔不怕死地吹了声口哨:“展开说说啊邢司南,你俩怎么一起进去,一起进去干什么?” “……”邢司南眉头下压,危险地眯了眯眼,“如果你需要,我可以把这个任务转交给你,让你和江陆鸣扮演一对冤侣……” 杨朔一想到他要和江陆鸣勾肩搭背搂搂抱抱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不迭道:“不不不不不不,还是你们来吧。我看你俩日常生活中都相处得这么自然,同志酒吧对你们来说那就更如鱼得水,保证谁都看不出来。” 邢司南听完,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征求意见似的冲楚白抬了抬下巴:“行么?” 楚白:“……” 说的好像他要是说不行就能改变邢司南的主意似的。楚白有些懊恼地将纸揉成一团,而后一甩手丢进了不远处的垃圾桶,闷闷道:“……嗯。” 观山路依旧是人来人往的喧嚣与吵闹,杨朔紧了紧外套,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好的回忆。 他哀嚎道:“……怎么又是这里。” “好问题。”邢司南扫了眼不远处的楚白,确认他这回没有继续贴在玻璃上看钢管舞小姐姐后,才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应该不是巧合,迷途酒吧一星期三次的斗殴事件也许和这种突然出现的新型毒.品有所关联。” 楚白穿了一件明显不属于他的黑色长风衣,神情冷淡,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贴着墙,慢慢吞吞地往前踱。杨朔蹭到他边上,笑嘻嘻道:“楚小白,准备好和我们邢队扮演一对恩恩爱爱双宿双飞的爱侣了么?” 楚白冷漠道:“看你这么期待,不如我把这个机会让给你。” “那倒也没有这个必要。”杨朔往旁边让开一点,“我说,你俩现在是不是应该牵个小手什么的?先培养培养感情,免得一会儿进去了直接打起来。” 楚白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满脸都写着:要不然我还是先打你一顿吧。 “咳。”邢司南适时地插进了他们之间。他勾住楚白的肩膀,安抚地拍了拍他,正经道:“好了,按计划行事,老齐和徐姐分别守住酒吧的前后门,别让嫌疑人跑了。我和楚白先进去,江陆鸣,你和杨朔分开,跟在我们后面。” 楚白不满地在他怀里挣扎了两下,邢司南顺势松开他,朝他伸出手。 楚白看了他几秒,非常敷衍地抬起手,“啪”地往邢司南的手上一放。邢司南毫不在意,收紧手指,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 “……”杨朔诚恳道,“我觉得你俩演出了一段弯恋直,苦苦追求爱而不得的虐恋。” “我们明明是两情相悦。”邢司南随口回怼了一句,和楚白手牵着手往前走。从这里到目标酒吧还要步行一段不短的距离,他们各怀心事,暗藏鬼胎,于是不约而同地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相比拥抱和亲吻,牵手似乎是个更暧昧、更让人难以忍受的动作。他们十指相扣,邢司南轻轻摩挲着楚白手背,后者触电似的一激灵,下意识地把手往回缩,却被邢司南一把拉住了。 邢司南偏过头,在他耳边低声道:“咱能稍微敬业点么?你这演技,得好好跟杨朔学学。” “……”楚白有样学样地凑过去,他们耳鬓厮磨的样子的确像一对恩爱的情侣,只不过说出来的话多少带点咬牙切齿的情绪,“我是警察,不是演戏的!” “这俩职业并不冲突。”邢司南道,“看你过去卧底的时候不是演戏演挺好么?把别人唬的一愣一愣的。” 楚白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说比起和你演情侣,卧底任务简直都算不上什么,话到嘴边,又沉默了。 “放松点。”邢司南语气像哄小孩似的,“你别这么紧张,否则一进去就露馅了。” “……”楚白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往外挤,“不然我还是把杨朔换过来陪你演……” 邢司南轻笑了一下:“聊点你不会紧张的吧?” 楚白看了他一眼,非常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和可靠性。 邢司南为博美人一笑,不惜主动坦白黑历史:“你知道那次我为什么会来操场上找你么?” “……”楚白不自在道,“我怎么知道。” “因为我有个室友,叫季云泽。”邢司南一副要从盘古开天女娲造人开始讲起的架势,“他大一的时候暗恋我们专业的一个学姐,苦苦追求人家大半年,结果学姐一转头,在小树林里跟你表白了。” 楚白:“……” 他的思绪果然被邢司南的话带跑了,回忆了半晌,语气飘忽地开口道:“……还有这事?我怎么不记得了?” “因为跟你表白的人太多了吧。” 楚白没听出他语气里隐隐约约的酸意,想到了另外一件事:“你在那之前就见过我,为什么那次你要问我是不是楚白?我一直以为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 邢司南轻描淡写:“可能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力吧。” 楚白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第158章 “不过你很绝情地拒绝了那个学姐,学姐足足缓了小半年,才在我室友持之以恒的不懈追求下,终于和他在一起了。” 楚白真心实意道:“……恭喜他们。” “不过我当时……应该是挺不高兴的。”邢司南握紧了楚白的手,“我有时候会想,是不是所有人在你眼里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如果大学的时候我跟你表白,你大概连我叫什么名字都记不住吧?” “……”楚白低声道,“你没有和我表白,我也记得你叫什么名字。” “那如果我和你表白了呢?” 楚白认真地低下头思考了几秒。 迎面而来的晚风温柔缱绻,撩起他额前的碎发和长长的风衣下摆。 “我不知道……但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但他随即又苦笑了一下,轻声呓语道:“邢司南,如果时间真的能够倒流到大学,你是不会喜欢我的。” 邢司南看着他的表情,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片刻后,他叹了口气:“算了,还是说点开心的吧——我室友,他和学姐今年年底准备结婚了,还给我寄了请柬。我说你现在在我手底下,他对你念念不忘,还让我好好‘照顾’你。” 邢司南抬起那只和楚白十指相扣的手,笑道:“我这算不算给他报仇了?” 楚白嘲笑他:“精神胜利法你倒是学的很好啊。”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目标酒吧前。邢司南注意到楚白的脊背在一瞬间挺的笔直,他安抚地拍了拍他,搂着他肩膀推开了门。 吧台前围坐着不少人,听见门的动静纷纷转过头,看见他们两个亲昵的动作后又收回了视线。邢司南求之不得,搂着楚白,找了个角落里的沙发坐下了。 侍应满面笑容地走过来,将菜单递给他们:“之前没见过两位,是新来的吗?” “我工作调动,刚刚来的越州。”邢司南一脸怜爱地看着怀里的楚白,“我爱人不放心我,说什么都要陪我一起过来,为此特地辞掉了原来的工作……” 他说完,还响亮地在楚白脸上亲了一口。 “……”楚白默默抬起头,朝侍应生笑了笑——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楚白用衣袖使劲擦了两把邢司南亲过的地方。 侍应生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面对邢司南这种神经病似的秀恩爱,竟然还能保持微笑,风度翩翩道:“您先看菜单,需要什么喊我就行。” 侍应生一走,楚白就手脚并用地从邢司南怀里挣了出来,坐到一旁的小沙发上。邢司南把菜单丢给他:“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楚白冷着脸回答道:“……光看怎么看得出来。” 邢司南大手一挥:“那就每样都来一份。” 楚白:“……” 很好,今天也是贷款上班的一天呢。 他还是觉得被邢司南亲过的地方怪怪的,那一块皮肤像是烧起来了一样,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灼热温度。楚白深吸一口气,站起来:“我去下厕所。” 邢司南摆摆手示意他自便,楚白走到卫生间,拿凉水冲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冷静了一点。他直起身,随手捋了把被水打湿了的刘海,一脸不耐地往外走。 “请问……” 身后忽然有人叫住了他,楚白回过头,一个年轻男人站在他的身后。 他看起来比楚白略高一些,五官青稚,穿着宽松的短袖和运动裤,看起来就像从旁边大学城里偷溜出来的学生。 楚白道:“有事么?” “……”男人在他的目光逼视下,往后退了一步,没什么底气地开口道,“我想问问,我可以要一下你的联系方式么?” 楚白干脆拒绝道:“抱歉。” 男人呆了呆,看起来还想再争取一下,楚白不打算和他纠缠,快步往他们落座的沙发走。走到一半,他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下脚步。 他的余光瞥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楚白皱了皱眉,走到吧台前,拍了拍那个人的肩膀:“我说……” 和人聊的正欢的威武雄壮的中年男子回过头。他看见楚白,震惊地瞪大眼,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楚白觉得自己的三观也跟着摔了个粉碎。 作者有话说: 查询一些周一上班上课的精神状态(我本人)每天都在思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休啊! 无奖竞猜,最后出现的中年男人是谁? (提示:前几章出现过) 邢司南:我和那些跟你表白过的小妖精是不是没有什么区别?! 楚白(思考):……有吧,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欠的。 邢司南:? 某种程度上来说大学时的邢队也是另辟蹊径了…… 第53章 五分钟后。 邢司南看着坐在他对面的刘铖,神情复杂道:“老刘,想不到你这个浓眉大眼的,竟然也背叛了组织。” “卧槽,你特么别胡说!”刘铖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确认旁边没人后,才压低声音道,“老子来这里还不是为了查案,妈的,我容易吗我!一把年纪了,还得出卖色相,来这里装这些有的没的……” 说完,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一皱,怀疑道:“话说回来,你们两个……” 第159章 邢司南道:“我们来这里的理由和你是一样的。” 刘铖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吓死我了……” 楚白:“……” 他和邢司南是长了张下一秒就要出柜的脸么? “哪个案子?”邢司南看了眼刚进门的江陆鸣和杨朔,随口问道,“什么案子,还能把你弄到这里来?” “还能有哪个?就前两天那个呗。”刘铖道,“那个死在酒店的男大学生,我们调取了他生前在越州的行动轨迹,发现他在死亡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来过这家酒吧。” 楚白原本正在百无聊赖地观察侍应生送来的酒,听见这句话,倏地皱起眉。 那个人死亡之前竟然来过这里……会是巧合么? 邢司南也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尸检报告出来了么?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死者死于多器官功能衰竭。”刘铖道,“奇怪吧?鉴于死者身上除脸部外没有其他明显外伤,身体一切指标正常,呼吸道存在异常,法医推断死者的死因很有可能是中毒。” “中毒?”邢司南皱眉道,“查出来是什么毒了么?” “从死者肺部提取到了一些粉末,已经紧急送往省厅化验了。”刘铖奇怪道,“你们两个怎么这么关注这个案子?” 邢司南敷衍道:“随便问问。” “你俩呢?”刘铖从果盘里摸了块西瓜,“你俩上这干嘛来了?” 邢司南张口就来:“扫黄打非。” 刘铖差点被西瓜噎死。他咳嗽了好半天,才颤颤巍巍地直起身,难以置信道:“来酒吧扫黄打非?!” 邢司南一脸淡定地指了指离他们不远处的角落,两个年轻的男孩旁若无人地凑一起热吻,看起来恨不能现场提枪上阵。 楚白下意识地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又很快别开了眼。 “……”刘铖悻悻道,“人家又没涉及金钱交易……” 邢司南本来也就是顺手一指,他饶有兴趣地观察了一会儿楚白的表情:“这么说,那个在酒店死亡的人是同性恋?你查了当天晚上酒店走廊的监控么,他应该不是一个人回去的吧?” 邢司南在谈话时总是习惯性地占据主导,刘铖又被他带回了案子身上。他顺着邢司南的思路往下道:“的确,我们查了监控,发现死者前一天晚上回酒店时并不是孤身一人。但是,他的同伴的正脸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监控画面内,我们无法确认其身份,死者的社交软件上也没有任何此人的有关信息。” “我们怀疑,死者和嫌疑人是在这家酒吧偶遇。回到酒店后,两人因为某些事情起了争执,嫌疑人怀恨在心,于是趁死者不备给他下毒,并将其杀害。” 邢司南沉吟不语,楚白忽然开口道:“我觉得不像。” “毁容这个行为,本身就具有一些特殊的意义……为什么凶手唯独只针对死者的脸?” 邢司南接道:“除了毁容之外,我们的凶手表现得非常冷静。暴力殴打、虐待、拘禁……这些常见的泄愤手段,都没有在本次案件中出现。” 刘铖捂住头:“等等,我晕了……你俩这一唱一和的,到底什么意思?” “意思是,”邢司南慢慢悠悠开口道,“凶手之所以要毁掉死者的脸,绝对不仅仅只是为了泄愤那么简单,而是有着更深层次的原因和含义。” “比如呢?”刘铖从怀里掏出一根烟,顾忌到墙上挂的禁止吸烟指示牌,叼着没点,“展开说说。” “毁容无外乎以下几种动机,第一,凶手不想让警方知道死者的身份。但在本案中,死者的身份证件全在身上,基本可以排除凶手是为了掩盖死者身份的可能。” “此外,毁容也有可能是凶手愧疚感的一种表现,一些凶手在杀人后,会选择将死者的脸遮盖起来,来减轻自己内心的负罪感。”邢司南沉声道,“遮住死者的脸,他们不再把死者看作自己的同类,可以像对待畜生那样随意地处理死者的尸体。” 他有意无意地停顿了一下,酒吧灯光昏暗,在他的脸上明明灭灭,配合上他低沉飘忽的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 “继续说。”楚白从盘里摸了个葡萄。他单手托着脸,腮帮子鼓起了小小的一块,听的聚精会神,听的津津有味:“然后呢?” “……”邢司南讨了个没趣,只好继续道,“或者,毁容这个行为本身对凶手有某种意义,比如一个面部有缺陷的人,不愿意看到他人正常的脸;又或是凶手曾经目睹过他人被毁容,所以在心里留下了执念。” “越扯越玄乎了。”刘铖头疼道,“这怎么查得出来?我总不能把越州市里所有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排查一遍吧?” “侧写,不过犯罪心理侧写也并不是百分之百准确……”邢司南想了想,道,“从第一次见面就能够轻松获得受害者的信任这一点来推断,嫌疑人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经济条件不错,具有相当的社交能力和人格魅力。” “再结合一下监控里凶手的身高和体重,能在很大程度上帮助你缩小嫌疑人的范围。” 刘铖眼睛一亮:“有道理,我这就去打听打听。” “去吧。”邢司南微笑着目送他离开,“去尽情发挥你成熟男性的魅力吧。” 楚白:“……”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为什么不告诉他我们来这里真正的原因?” 第160章 “这种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邢司南挑了杯看起来比较顺眼的酒,浅浅抿了一口,又皱着眉放下了,“更何况,毒.品的来源竟然和死者生前的轨迹重叠了……死因还是中毒,你难道不觉得很奇怪么?” “再结合隔壁那家一周发生了三起斗殴事件的酒吧……我有种不太妙的预感。” 楚白眼里掠过一点复杂的情绪,又被他不动声色地掩过了。手机震了一下,楚白原本以为是杨朔和江陆鸣发现了什么,打开手机才看到是杨朔发来的血泪控诉。 杨朔:我靠!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杨朔: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然有人摸我屁股! 齐桓:…… 江陆鸣:……让你和邢队演情侣吧,你不演。 江陆鸣:邢队往你旁边一站,谁还敢吃你豆腐。 杨朔:是我不想吗!姓邢的明显就已经找好了人选,我要是同意了,指定挨他削! 邢司南嗤笑了一声,打字:哟,这回怎么学聪明了。 杨朔:…… 杨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这破地方我真的没法呆了!赶紧想个办法把我弄出去! 邢司南:腿长你自己身上,谁拦着你走了? 江陆鸣:嗯…… 江陆鸣:他好像被缠住了。 杨朔:qaq! 楚白抬起头,果然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坐在了杨朔的旁边,满背的青龙白虎,光溜溜的头皮在灯下闪着耀眼的光。 楚白:“……” 他想了想,打字:……这真不是刚刑满从什么地方放出来吗? 杨朔:……你别这样我更害怕了。 邢司南:和他多聊会儿呗,看看他是不是这里的常客,知不知道什么消息。 杨朔:……靠!要不然换你来和他聊! 邢司南:我也想,但看起来我似乎并不是人家的菜。 杨朔:…… 江陆鸣:等等,别扯了,我刚看见有两个人偷偷摸摸往卫生间的方向走了。 江陆鸣:还听见他们说“交易”什么的…… 江陆鸣:我和杨朔突然起身太显眼了,邢队,你俩过去看看呗? 邢司南站起来,朝他伸出手,楚白犹豫了几秒,不自在地扯了扯衣领,把手机连同手一起往兜里一塞,低声道:“走吧。” 邢司南没动:“忘了我们的身份了?” “……”楚白心说你到底是太敬业还是乐在其中,难怪白天答应萧旭东答应的那么爽快,合着大家都痛苦,只有你一个人是找乐子来了是么?他没好气地把手往邢司南手上一放:“现在可以走了么?” “当然。”邢司南收回手臂,把他拉到自己身边,而后忽然脚步一飘。 楚白:“……?” “我喝醉了。”邢司南和他靠在一起,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他身上,“你扶我去厕所。” 楚白:“……” 他用力撑住邢司南,咬牙切齿道:“……你不去读表演学院真是太可惜了,以你的外形和演技,想必定能在娱乐圈杀出一条血路。” “嗯?”邢司南笑了一下,“你这是在夸我长得帅吗?”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凑在楚白耳边,声音低沉,呼吸温热,每个落下的音节都像敲在了楚白心上。 楚白:“……” 他只好威胁道:“你再这么不说人话我不确定我会不会一个失手把你摔出去……” 邢司南多少收敛了一点,他稍微摆正了一点身体:“也不知道刘铖线索找的怎么样了……” 楚白面无表情地建议:“我看你这么好奇,不如亲自上阵,去帮他问个明白。” 邢司南笑着收紧了手指:“那我不就成朝三暮四的渣男了么?” 楚白非常冷漠:“反正我们本来也只是逢场作戏。” “那你就错了,我对你从来都不是逢场作戏。”邢司南借着昏暗的光线,凑过来吻了吻楚白的颈侧,“我对你是真心实意。” 楚白:“……” 乍然听到这么直白又热烈的情话,楚白不仅没有感动得热泪盈眶,还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沉默着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为什么邢司南这种看起来明明很正经高大伟岸的人,总是会做一些和他的脸不符合的、出乎意料的事。 邢司南晃了晃他的手:“怎么不说话了?” “……”楚白睁着眼说瞎话的本事日渐熟练,“被你感动到了。” 邢司南挑了挑眉:“这么感动?” “是啊。”楚白道,“感动得五体投地,感动得无以复加,感动得泪流满面,感动得临表涕零不知所言……” 他还没“感动”完,忽然捕捉到了一丝不太寻常的声音。 硬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一个男人正在粗着喘气,而另外一个男人在婉转呻吟一样。 他们站在男厕所门口,两人对视一眼,邢司南“啧”了一下。 厕所和酒吧的主体部分做了隔断,算是整间酒吧里一个比较清净的地方,墙体隔绝了大部分声音,因此那些若有若无的暧昧声响,在这里也变得更为明显。 楚白神情复杂。 他们所谓的交易,难道指的是…… 他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邢司南忽然抓着他的手腕,不容置喙地把他带了进去,楚白挣扎了一下,又怕打扰到里面人的兴致,推搡间,两个人一起挤进了一个隔间里。 第161章 邢司南反手锁上门,两个成年男人挤在狭小逼仄的厕所隔间里,连转个身都无比艰难。楚白费劲地转过头,瞪着邢司南,用气声道:“你进来干什么?” 邢司南捻了一下他耳边的碎发:“不能直接抓他们,会打草惊蛇到我们要抓的人。” 楚白偏了偏头,避开邢司南作乱的手:“……所以?” “所以……”邢司南看着他逐渐泛起潮红的侧脸和耳垂,有些心猿意马。他咳嗽了一声,强行拉回自己逐渐跑偏的思绪:“我们在这里守着,看他们什么时候完事了,让老齐在外面拦住他们。” 楚白:“……” 他想说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非得进厕所蹲着,在门口蹲着不行么?但是下一秒,厕所隔板猛烈摇晃了几下,随后撞击声响起,硬生生打断了楚白的思绪。 邢司南:“……” 伴随着隔壁传来的时隐时现的呻吟声,他的表情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 楚白非常想骂人。 隔壁是干柴烈火一触即发,他们就是那被架在干柴烈火上的蚂蚁,在热锅上急得团团转。当撞击声再次响起时,楚白实在忍无可忍,噌一下蹭到另外一边的墙壁上,缩在角落,如临大敌地瞪着那块摇摇欲坠的隔板。 邢司南苦中作乐:“……他们力气还挺大。” 楚白顿时对他怒目而视。 邢司南自知理亏:“这回是我错了,我也没想到能这么巧,他们就在隔壁……” 顿了顿,又道:“什么毛病,就这么差开房的几块钱?” 楚白双手抱臂靠在墙上,垂着头。这厕所隔间就这么大,再怎么躲也躲不到哪儿去。邢司南一伸手臂,轻松把他捞进了自己怀里,揉了揉他的侧颈,低声道:“好了,这次是我不对,回去请你吃夜宵还不行么?” 楚白没说话,邢司南道:“吃你最喜欢的小龙虾。” 楚白神情恹恹,把他的话和隔壁的声音一起左耳进右耳出,当耳旁风过了:“哦。” 隔壁这场战斗还相当持久,十分钟过去了也没见一点消停的迹象。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忍不住低声骂了句娘:“见鬼了,怎么这么有兴致?” 楚白不想和邢司南大眼瞪小眼,只好抬起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他满耳都是不堪入耳的声音,心说在这里站着,和看黄片有什么区别…… 邢司南和他没话找话打发时间:“冷不冷?” 楚白冷笑一声:“听得我浑身燥热。” “……”邢司南无可奈何,提议,“要不然我去敲敲门,提醒他们一下这是公共场合,让他们稍微注意点儿?” 楚白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那不得直接被你吓萎了。” “管他。”邢司南道,“在公共场合做这种事他还有理了是吧,我是真想不明白为什么……” 楚白神色冷淡:“为了刺激吧。” “真是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邢司南摇了摇头,看了眼手机——屏幕上,几个数字正在闪烁跳动着。 楚白难以置信:“……你竟然还开了计时器?” “这叫严谨。”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万一以后写卷宗要用呢?学着点。” 楚白无话可说,只好继续观察天花板。不知道过了多久,等他几乎可以就该酒吧天花板纹路和设计发表一篇三千字论文时,隔壁骤然响起了粗喘声,以及重重的撞击声。 最后一下撞击声过后,隔壁的动静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音量极低的交谈声,以及衣物摩擦的窸窣声。几分钟后,隔壁卫生间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等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厕所里后,邢司南动作迅速地推开了厕所的门,一个箭步冲到外头,非要看看这两个折磨了他们二十分钟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从厕所到酒吧有条不长不短的走道,邢司南一边远远地跟在两个人身后往外走,边给齐桓打了个电话:“老齐,一会儿有两个人出来,你盯着点。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七,二十岁左右,黄头发,不戴眼镜,穿着粉色卫衣和蓝色牛仔裤,卫衣背后有一只棕色的毛绒玩具熊……” “另外一个身高大概一米七八,头发很短,戴一副长方形眼镜,穿着灰色外套和黑色休闲裤还有运动鞋,单手提着一个包……” 他停下脚步,目送他们出了酒吧的正门,绕到吧台拍了一把尚且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江陆鸣和杨朔:“走了,来活了。” 作者有话说: 原本只是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偷亲一口楚小白顺便找点证据,没想到目睹了一场春宫戏的邢司南决定自己身体力行尝试一下(不是) 关于这次行动 杨朔:━Σ(?Д?|||)━ 江陆鸣:∠( ? 」∠)_ 楚白:(?_?) 邢司南:(* ̄︶ ̄) 只有邢队是真的乐在其中,抽烟.jpg 第54章 “叫什么名字?” 对面的男人明显瑟缩了一下,紧了紧外套:“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老实点!”邢司南重重一拍桌子,“自己干了点什么心里没数?!现在是警方办案,你愿意就得配合,你不愿意,也得配合!” 男人全身一哆嗦,江陆鸣适时插进来,和邢司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说出去也不好听,让街坊邻居亲戚长辈知道了怎么看你……” 第162章 男人神色动摇,片刻后他试探着开口道:“我、我要是都交代了,你们能保证不说出去吗?” “现在是我们问什么,你答怎么,不是你来跟我们讲条件的时候。”邢司南拉开椅子坐下,翻开笔录本,“姓名,年龄,籍贯。” “王……王志平。”男人挣扎许久,老实交代道,“志气的志,平安的平。” 邢司南在本子上写下“王志平”三个字:“今年多大了?为什么来越州?” “今年……”男人嗫嚅道,“今年三十二岁,越州本地人。” “今天晚上在‘繁花’酒吧干了什么?” 提到“繁花”酒吧,王志平心虚地避开了邢司南的视线,随后急急辩解道:“没干、没干什么,这你情我愿的事儿……警官,不能因为我们是两个男的,你们就歧视我们吧?” “谁歧视你们了?好好说话,别瞎扣帽子。”邢司南不耐烦道,“我劝你少耍花招,你那老相好就在隔壁,你猜猜他会不会把罪名全都推到你身上?” 这句话正中王志平的心事,他神色一僵,顿时不说话了。 片刻后,他咬了咬牙,低声道:“我们真的是你情我愿……”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哼笑了一下:“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今天、今天晚上刚认识。”王志平小声道,“我们在酒吧里一起喝酒来着,喝了一会儿,他就问我要不要……那个……我看他长得也挺对我胃口的,就同意了……” “不能去酒店?”邢司南提到这件事,忍不住带了一丁点个人情绪,皱眉道,“在公共场合乱搞算怎么回事?” 王志平干笑一声,咽了口口水:“那什么,当时喝大了,没想那么多……” “行,这回给你长长记性。”邢司南道,“没涉及金钱交易吧?” “没有,没有。”王志平一叠声的否认道,“我们就是约……哎,警官,约炮应该不犯法吧?” “约炮是不犯法,但在公共场所就不一样了。”邢司南义正辞严,掷地有声,“你们知道你们这样的行为会给别人带来多大的困扰吗?会对整个社会造成多恶劣的影响吗?” “……”王志平哭丧着脸,“警官,我知道错了,我这也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行了,念你是初犯,这次就以批评教育为主。”邢司南摆了摆手,“不过我们得通知你家里人一声,叫他们过来接你吧。” 王志平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他结结巴巴道:“警官,这……我都是成年人了,我爸妈早不管我了,没这个必要吧……”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有些意外于他的反应。他还没来得及说话,别在耳朵上的蓝牙耳机突然响了,杨朔略显暴躁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靠!老大!这家伙登记的身份信息显示的是已婚!” 邢司南顿时神色一凛。他一把推开椅子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王志平,厉声道:“你结婚了?!” 王志平脸上血色尽失,他颤抖着嘴唇,还没回答出个所以然,杨朔又丢下了第二记重磅炸弹:“还不光是结婚,这家伙,连孩子都有了!” “……”邢司南抬手扶了把耳机,借助这个动作来略微平息一下自己心里的怒气。他冷冷地扫了一眼王志平,后者正如同一张泄了气的塑料皮般瘫倒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愣愣地看着自己正前方的空气。 邢司南不愿再和这种人渣多作纠缠,一边往外走一边沉声道:“叫他妻子过来。” 另一边。 楚白递给对面的人一杯水,那人双手接过,低声道:“谢谢。” 从五官看,他应该非常年轻,面容清秀,缺乏打理的发尾毛毛糙糙,褪成绿一块紫一块。他穿着一件粉色的卫衣,胸口处有几个巨大的英文字母,再加上蓝色的牛仔裤和绿色的鞋,简直像是披了半截彩虹在身上。 他仰起头,咕咚咕咚几口喝完水,把水杯搁在一边。 没一会儿,他大概是觉得热了,撂起了粉色卫衣的袖子,露出了一手臂的纹身。 楚白坐在他对面,双手交叠支着下巴:“你今年多大了?” “刚满十八。”少年顿了顿,主动补充道,“我叫莫一帆。” 楚白“嗯”了一声:“你知道他有老婆孩子么?他说你们是……自愿发生性.关系的。” “怎么可能?我才不喜欢老男人。”莫一帆百无聊赖地玩着自己的手指,盯着指甲边上的一个倒刺,“他说他喜欢我,给我一千块,让我和他做一次。我让他去酒店,他不愿意,说在厕所更刺激……” 他抬起头,冲楚白无所谓地笑了一下:“现在想起来,可能是怕去酒店留下记录,被他老婆查到吧。” “……他还给你钱了?”楚白皱眉道,“你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叫卖.淫吗?” 莫一帆的法律意识显然非常淡薄。他有些诧异地“啊”了一声:“这也算卖.淫吗?但他们都是自愿给我钱的啊。要是没有这些钱,我只能去睡大街了。” “……”面对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男孩,楚白也有些无可奈何。他微微叹气:“你父母呢?他们不管你么?” “他们早跟我断绝关系了。”莫一帆撕扯着手上的倒刺,直到他的手指开始变得鲜血淋漓,“从他们知道我喜欢男人开始。” 第163章 楚白沉默了一下,艰难道:“这是违法的,在你成年之前,他们都对你负有抚养的责任和义务,否则……” “随便他们吧。”莫一帆松开手,整个人向后靠在椅子上,半张脸藏在阴影里。片刻后,他略显青稚的声音闷闷地传来:“我初中毕业就从家里出来了……一开始只能睡网吧,现在不也过得挺好的么?” 站在莫一帆的立场,楚白也没什么资格指责他的选择,毕竟他也曾经历过和眼前的少年极为相似、甚至更为恶劣的境地。 他只好换了个话题:“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 “我在理发店上班,跟着师傅学点技术。”莫一帆抓了抓他鸡窝似的头发,为他的发型做出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楚白“嗯”了一声,继续道:“你一般几点下班?” “九点十点吧,得看客人多不多。” 楚白低头写笔录,笔尖沙沙,莫一帆双手托腮,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开口道:“……其实你进门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 楚白笔尖一停,他有些不明所以得地抬起头:“什么意思?” “说不清楚。”莫一帆道,“可能是因为你长得太好看了吧……不光是我,很多人都注意到了你。” 莫名其妙被夸奖了的楚白有点哭笑不得:“……谢谢你啊。” “不过你旁边那个人,他把你保护得很好。”莫一帆耸了耸肩,“他看起来不怎么好惹,所以大部分人都像我一样有贼心没贼胆,至于那个把你拦下来的家伙……真是勇气可嘉。” 楚白心说确实勇气可嘉,他不知道我一个过肩摔能把他丢出去五米远。他咳嗽了一声:“说正事,你为什么会选择去‘繁花’酒吧?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么?” “它本身就很特别啊。”莫一帆漫不经心地用手指勾了勾自己的头发,“它是一个像我们这样的人的聚集地,我们是不被正常社会所接纳的异类,所以得聚在一起报团取暖。” 楚白扬了扬眉:“这么说,你经常去那里,应该对那里和那里的顾客都很熟悉吧?‘繁花’酒吧里除了性交易,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别的东西?”莫一帆皱着眉头想了半天,“你具体指的是什么?” “比如,药。”楚白道,“比如说一些,能让人失去意识,沉湎在其中的东西。” “药?”莫一帆终于反应了过来。他露出一个有些嫌恶的表情:“我不接触那些东西,那玩意儿会成瘾,一旦沾上了,你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办法摆脱它了。” 楚白垂了垂眼,用眼角的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莫一帆像是一个矛盾的集合体,他似乎没念过什么书,法律意识淡薄,道德感不强,怀揣着一种得过且过的态度,甚至不惜出卖自己的肉体来换取金钱。 但与此同时,他又没有彻底放弃自己的人生。他十分早慧,在面对某些危险的东西时,更是有种近乎本能的直觉。 他低声道:“那你知道‘繁花’里谁接触过这些东西么?你有没有看到过一些可疑的人物或者可疑的交易现场?” 莫一帆大咧咧地靠在椅子上,枕着双臂:“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要是让那些人知道了,肯定得整死我。” 楚白道:“根据我国《治安管理处罚法》……” 莫一帆满不在乎地打断他:“我知道,要拘留好几天是吧?赶紧关我,还有地方睡有人管吃,挺好。” “……”楚白道,“你想怎么样?” “我也不想怎么样。”莫一帆又换了副表情,他笑嘻嘻地凑过来:“但我帮了你,总要有点什么好处吧?” “……”楚白认真地思考了半天,开口道,“我们队长很有钱,他可以资助你上学。” “……”莫一帆露出了一个无语的表情。他敲了敲桌子:“你确定你和那个男人只是同事?” 楚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还是点了点头。 “那你请我吃饭吧。”莫一帆笑道,“只要你请我吃饭,我就保证,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怎么样?” 楚白:“……” 他心算了一下自己和莫一帆之间的年龄差,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抱歉,我对小屁孩没兴趣。” “谁是小屁孩?”莫一帆不服气道,“我……” 楚白淡淡地打断他:“我三十几了。” 莫一帆瞳孔地震,如遭雷劈,僵立在原地。 他难以置信,从上到下从左到右仔仔细细地把楚白打量了一遍,喃喃道:“不可能吧……你是吃防腐剂长大的吗?” ……这都什么鬼形容。楚白一时失语,莫一帆盯着他的脸,端详了一会儿,又自我安慰似的道:“算了,年龄不重要,反正我只是喜欢你的脸而已,能和你上床就够了。” 楚白:“……” 你应该庆幸隔壁那个不在,不然他听见这句话可能会忍不住抄起板凳揍你。 他十分无奈地开口道:“你才十八岁,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我希望你可以认真地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如果你想要回到学校,我们会尽我们最大的可能去帮助……” 莫一帆“嗤”地笑了一声:“你们警察都这么圣母心吗?不过很抱歉,我大概要让你失望了,我是个连亲生父母都厌恶的怪胎,一无是处,一事无成,最擅长的事情是在酒吧里钓老男人上床……” 第164章 楚白道:“我曾经也是和你一样的怪胎。” 莫一帆微微睁大眼睛。 邢司南恰好推开审讯室的门,就听见他自揭伤疤似的一句。他皱了皱眉,几步走到楚白身边,将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胡说什么?” “你怎么进来了?”楚白动作僵了僵,不着痕迹地掩盖过去了,“那边那个完事了?” “先晾他一会儿,有什么话等他家属到了再说。”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这边这个呢?怎么这么久还没问完?” 楚白笑了一下:“嗯……叛逆期的小孩,比较难搞。” 邢司南“呵”了一声,转向莫一帆:“你以为拘留所是什么好地方?” 他说话的时候眉眼下压,显得面部线条十分锐利。 “没有手机,没有任何对外通讯的工具,不允许携带任何随身物品,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都有严格的限制,24小时无间断监控,每天只允许放风一小时……” 他每说一句,声音便越沉一分,莫一帆的脸色变了又变。他“嘁”了一声,努力想装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但微微颤抖的双手却在无形之中出卖了他此刻真实的心情。 “……好了好了。”他有些孩子气地撇了撇嘴,“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说还不行吗?” 还是个小孩啊。楚白摇了摇头,开口道:“你在‘繁花’呆了那么久,应该很了解那里吧?有没有人在‘繁花’里兜售一些号称可以让人放松的东西?” 莫一帆皱着鼻子回想了一会儿:“的确有这样一个人……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姓胡。他经常在‘繁花’里卖所谓的‘助兴剂’,说是能帮助人更快地进入到那种状态,还能在上床时收获更多的快感……” “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么?” “应该……记得吧。” “一会儿我们会有专业的画像师过来做画像模拟。”楚白道,“做完画像模拟,你就暂时可以先离开了。” 他说完,征求意见地看向邢司南——后者低着头,一只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的手指关节不规律地在桌上轻轻敲击。楚白注意到他敲击的频率有些急促,就像是正在为什么事情而烦心似的。 楚白提高了音量:“……邢司南?” 邢司南回过神。他扫了一眼手机屏幕,将屏幕翻转递给莫一帆:“你见过这个人么?” “啊?”莫一帆一脸茫然地接过手机。他看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努力地回忆了片刻,摇了摇头:“……没见过。” 邢司南没说什么,收回手机,起身拍了拍楚白的肩膀:“走吧。” “哎,等等!” 莫一帆忽然坐直了身体。他向前倾,双手交握着放在桌上,抬眼看着楚白,有些紧张地咬了下嘴唇:“我很熟悉‘繁花’,可以去那里替你们打探消息……” 楚白意外地扬了扬眉,这孩子怎么突然变得这么上道了? “所以,你能不能把你联系方式给我?”莫一帆几经铺垫,终于说出了他的真实目的。他睁大了眼睛,期期艾艾地看着楚白:“这样万一有什么新情况,我就能直接联系你了。” 邢司南的脸色顿时更难看了。 “可以啊。”楚白没怎么犹豫,拿着自己的手机扫了莫一帆的二维码。 邢司南抱着手臂站在一边,满脸不爽,一副想阻止但又没什么理由的怨夫样,目光像是要在莫一帆身上烧出一个洞。 楚白刚扫完二维码,还没来得及发送好友申请,就被他抓着手臂拽了回来。 随后,邢司南抓着他的手腕,一言不发地把他拉了出去,连最后的关门声都略显暴躁。楚白“嘶”地倒抽一口凉气,挣扎了一下:“……放开我。” 邢司南这才松开他。 “你……”楚白原本想问你又抽哪门子的邪风,但想了想又觉得这问题问了也是白问,于是换了个表述,“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在发现隔壁那个已婚后。”邢司南皮笑肉不笑,“没多早,大概是他说你一进门他就注意到你了的时候吧。” 楚白:“……” 他有点尴尬:“你别听他瞎说,这小子……” 莫一帆显然处在精力最为旺盛无处发泄的年纪。他无拘无束,无所敬畏也无所畏惧,过剩的荷尔蒙和自我意识可以轻易盖过理智,催促他去做一些对于成年人来说几乎无法理解、不可思议的事。 而他对楚白的告白,直白热烈,又荒谬得有些可笑,始于见色起意,又称不上有多么的留恋。只要被拒绝,他就会很快将自己的目标和感情转移到另外一个目标上。 楚白抿了抿嘴唇,轻声道:“他只是缺乏正确的引导和教育……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回到学校里去的?” “那可太多了。”邢司南目送画像师脚步匆匆地进了审讯室,漫不经心道,“但问题是,为什么要帮他?” “……”楚白干巴巴道,“人民警察,为人民服务嘛……”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他看了眼手表:“时间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作者有话说: 莫·十八岁叛逆期·一·初生牛犊不怕虎·帆 敢这么说话是不是没挨过社(xing)会(dui)的毒打! 邢司南:我吃醋了。 楚白:……醋?哪来的醋?醋要蘸饺子才好吃! 第165章 邢司南:……我看你还是先补补脑子吧。 第55章 等他们从邢司南楼下的地下停车场出来已经是凌晨三点,楚白眼皮沉得根本抬不起来。他蔫头蔫脑地站在邢司南身后,看着邢司南一如既往挺拔的背影,一个接着一个地打哈欠。 一路上邢司南都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或者说心事重重,有一回差点闯了红灯。坐在副驾驶的楚白提心吊胆,提议要不然让自己来开车,被邢司南以一句“上回被你开过的车至今还在修理厂”无情驳回。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不断跳动,很快就到了十五楼。电梯门打开,邢司南率先出了电梯,又轻车熟路地走到家门口开了门。 楚白进门的时候,邢司南已经不在客厅里了。浴室里传来衣物穿脱的窸窣动静,以及哗啦啦的水声。 楚白偏着头听了一会儿,没听见什么类似于摔跤或者撞头的沉闷碰撞声,放心了一点,坐到客厅的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电视遥控器。 过了一会儿,浴室的门开了。邢司南从浴室里走了出来,裹挟着一身潮热湿闷的水汽。他皱着眉,单手摁着额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楚白,一言不发地进了房间。 楚白:“……?” 他有些摸不着头脑,想不明白自己又是在哪里惹到了这樽大神。难不成是因为他擅作主张地决定要给莫一帆找个学上,以下犯上越俎代庖了? 他望着邢司南房间紧闭的房门叹了口气,从沙发上起来,走进了浴室。 浴室里夹杂着隐约雪松气息的水雾还没散干净,顶上的抽湿器呼呼作响。楚白又打了个哈欠,用力地闭了下酸痛的眼睛,决定速战速决。 他冲了个几分钟的战斗澡,然后迅速从冲淋房里出来,边擦头发边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不远处的置物架——然后捞了个空。 楚白睁大眼,一下子睡意全无。 见鬼……他进来的时候竟然忘了带换洗的衣服。 楚白有些头疼地捏了捏眉心。鉴于这房子里只有他和邢司南两个人,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两个选项,一,扯着嗓子喊房间里的邢司南帮他拿衣服;二,围着浴巾,光明正大无所畏惧地走出去。 一想到邢司南,他半是发愁半是发怵,虽然他自己也不太明白这种复杂的情绪究竟来自于哪里,毕竟邢司南并不是他的谁,和他之间也没什么特殊的关系。 楚白撑着下巴,冲着空荡荡的置物架唉声叹气。然而,唉声叹气对于解决他当下的窘境毫无帮助,最终他还是不得不面对之前那两个艰难的选项。 他甚至有些生无可恋地想,要不然他在浴室里凑合一晚上得了,至少这里还有灯暖。 刚这么想完,浴室里平白无故地刮过一阵冰冷的穿堂风,吹得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越州的天气真是跟邢司南一样,冷得丝毫不讲道理……楚白在被冻得打了个激灵的同时,又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他今天似乎收到了越州今晚从三十五度高温一夜蹦极到十五度的降温预警。 哦……还是邢司南发给他的。 楚白的头更疼了。 他权衡再三,分析利弊,结合当下情境,甚至熟练地运用了概率论和逻辑推理,最终得出结论——邢司南这会儿有很大可能已经在房间里睡着了,他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摸进房间套上衣服,一觉睡到天亮。 于是楚白走到门边上,稍微做了一下心理建设,然后握住门把手,拧动开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猝不及防地被一片阴影所笼罩。楚白惊愕抬起头,一下撞进了邢司南的眼睛里。 他还维持着一手推门一手扯着浴巾的姿势,而邢司南就斜倚在门边上,双手抱臂,双腿非常放松地交叉在一起,一副漫不经心又理所当然的混账样子。 他垂下眼,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楚白身上,而后者身上所有或狰狞或愈合的伤痕与旧疤,难以言喻的沉疴与痼疾,都毫无遮挡地暴露在他视线下。 楚白清楚地看见邢司南皱了一下眉。 “……”他的大脑来不及做出反应,但身体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并试图关上门。邢司南的反应比他更快——他一把撑住门框,整个人从门缝里闪身进了浴室,然后反手用力甩上门。 楚白:“……” 虽然这是你家,但是你也不能就这么不讲理地擅闯进来吧…… 偏偏邢司南完全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哪里不对。楚白和他对视片刻,败下阵来,率先别开视线:“……你站门口干什么?打算换个职业去当门神?” “看你一直没出来。”邢司南靠近他,声音又沉又轻,“还以为你怎么了。” 他穿了一件过于宽松的短袖睡衣,衣领随着他低头的动作下坠,露出他线条漂亮的颈部和胸部肌群。楚白往上看也不是,平视也不是,只好盯着大理石地面,像是要把瓷砖盯出一朵花:“我在思考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楚白咳嗽了一声:“我在想……会有学校愿意接收莫一帆这样的学生么?他初中毕业就辍学了。” 提到这个名字,邢司南的脸色顿时变得有点难看起来。他又向前了一步,垂下头,把下巴搁在楚白肩膀上,声音闷闷的:“别在我面前提这个名字。” 楚白:“……” 第166章 这人是背着他偷偷喝了一斤假酒吗? 平心而论,是很难有人能拒绝在寒冷的夜晚和邢司南肢体接触的,尤其是像他这样天生体寒的人,尽管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还没到肢体接触那一步。 但仅仅只是被邢司南这样环着,楚白都能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的、源源不断的热量,带着令人心悸的温度,像是围坐在熊熊燃烧的壁炉旁,烤着火,血液沿着脉络汩汩流动,四肢百骸都变得温暖起来。 要放在平时,楚白指定高低得给邢司南来一套组合拳。但这是在深秋凌晨三点的越州,无论是天气,还是氛围,还是时间点,都太适合放弃理性思考,毫无负担地相拥而眠。 于是楚白破天荒地朝邢司南的方向靠了靠。 邢司南抬起手,拨弄了几下他后颈处湿漉漉的黑发,低声道:“又不吹头发。” “……”楚白大感冤屈,“我这不是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被你拐进来了么?” “这点我要纠正一下。”邢司南道,“是你自己先关门的。” 楚白:“……” 简直强词夺理。 邢司南的手指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指腹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擦过他后颈上那块异常凸出的骨头。楚白不自在地缩了一下:“……放开,我要出去了。” “那你刚刚进来干什么?”邢司南的声音从他的头顶传来,轻轻渺渺的。他注视着楚白身上那道几乎横亘了他整个后背的狰狞伤口,低声问道:“你在躲什么?” 他的目光又执拗又专注,像是要透过那层漂亮的皮囊,看到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楚白没来由地有种被看穿的心虚感,他低声回复道:“谁躲了?” 话音刚落,邢司南便伸出手,轻轻摸了摸他后背上的伤疤。 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不计其数,遍布前胸后背,纵横交错,新旧叠覆,织就了一整套坚硬无比的铠甲。光看那些伤疤,邢司南都能想象到在那些他没看见的日子里,这具躯体是过的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生活,又是几次在生死线的边缘徘徊。 他轻声道:“……怎么搞的?” “还能怎么搞的。”楚白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含糊其辞,“就……没注意,一不小心被人砍了呗。” “……你到底是警察还是黑社会?” 楚白反唇相讥:“那您到底是我上司还是我妈?” “都不是。”邢司南忽然低头啄了一下他的泪痣,“我是你男朋友。” “……”楚白麻木地侧过脸,“如果没理解错误的话这种关系至少应该建立在双方都认可且接受的情况下吧……你这充其量只能算一个狂热追求者。” “我这种不算。”邢司南纠正他,“莫一帆那种才算。” 楚白简直莫名其妙:“你对他到底有什么意见?你今天晚上已经提了两回他的名字了。” “哦。”邢司南闲闲道,“因为我吃醋了。” 楚白:“……” 邢司南说完,蓦地伸手环住他,而后收紧手臂,非常排他性地将楚白的上半身摁进了自己怀里:“我表现得这么明显,你没看出来么?” 楚白:“……” 他幽幽回复道:“别这么说,我会怀疑我的眼睛只是摆设的。” 邢司南笑了一下。 楚白回想起在邢司南还没跟他表白的时候,他从邵阳回来,邢司南开车来机场接他。他拎着自己为数不多的行李站在路边,看见一辆车身上仿佛就写着昂贵两个字的越野从地平线上缓缓驶来。 他扫了两眼,就兴趣缺缺地移开了视线,直到车窗降下,露出一张他熟悉的脸。 然后他上了车,再然后他下了车,在地下车库里,邢司南毫无缘由、突如其来地抱住了他。 就好像他开了那么远的路,等了那么久的时间,只是为了在他跨越千山万水与他相见之时,在第一时间给他一个拥抱。 现在想来,邢司南似乎对拥抱这一举动有着近乎痴迷的执着,也许是因为这人的控制欲和占有欲都强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所以每每他感到不安时,都需要通过这种可以完全将对方控制在自己怀里的行为,来达到自我认知上的和谐。 “他……”楚白抿了抿嘴唇,“他还是个小孩子,你跟他较真干什么?” “他不小了。”邢司南淡淡道,“他十八了,该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他不愿意改变,没有人能够帮助他。” 楚白想说什么,但邢司南忽然松开了他。他略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低下头看着楚白:“我知道,你觉得,没有你的养父,你现在也会和他过着一样的生活。” 楚白沉默了。 “不是这样的,楚白。”邢司南握住他冰凉的手腕,固执地和他十指交扣,“没有他,你也会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白有些狼狈地别开眼。他注视着墙角的瓷砖,良久后,哑着嗓子开口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你根本就不……” “相信我。”邢司南用力把他拽进自己怀里,“我比你想象的要更了解你。” 楚白一时词穷。 他的脑子里闪过许多支离破碎的画面,暴雨的深夜,树梢摇摇欲坠的落叶,刺眼的闪电划破夜空,女人跪坐在床上,一边声嘶力竭地哭嚎,一边露出了诡异的微笑。 第167章 他蹲在床底下,一声不吭地抱紧了青紫的膝盖,嘴唇被他咬出了血。 颈边的刺痛短暂地拉回了他的思绪。楚白回过神,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侧颈——那里赫然有一个新鲜的牙印。 “……”楚白瞬间什么伤春悲秋的情绪都没了。他“嘶”地倒抽一口凉气,忍不住骂道:“邢司南,你是属狗的吗?” “不是。”邢司南说完,搂着他腰的那只手微微用力,在尽可能地拉近了他们的距离后半强制地捏着他的下巴迫使他仰起头,蛮不讲理地亲了上来。 “……”楚白在亲吻的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反应了几秒,在心里恶狠狠地骂了句脏话。 靠……这小子还玩这一套玩上瘾了! 他挣了两下,没挣开,倒是差点把自己身上最后的遮羞布挣下来。楚白动作一僵,邢司南仗着他行动不便,将他压在墙上,膝盖十分强硬地顶进他双腿之间,箍住了他的手腕。 楚白有一瞬觉得他仿佛是一条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他仰长了脖子,削薄的胸口剧烈起伏,像被缚在蛛网上的蝴蝶,在做最后的垂死挣扎。 殊不知愈是挣扎,便被缚得越紧。 浴室里空气稀薄,他被亲得迷迷糊糊,呈现出一种喝醉了酒的迷离状态。时间停滞,窗外的风声沉寂,他感受到邢司南的呼吸和心跳,近在咫尺的,炽烈而鲜明地跳动着。 恍惚间,他听见邢司南在他耳边说:“明明连第一次见面的人都可以那么毫无顾忌地向你表露爱意……我却总是囿于这样那样的顾虑。” “我不想等了……楚白。” 浴巾在动作中掉在了地上,楚白瞪大眼,邢司南单手箍住他,另一只手掀起自己短袖的下摆一剥。 …… 楚白被他拉着在浴室折腾了大半个小时,这会儿大概是真累了,也没管这到底是不是自己的卧室,一被邢司南放下,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邢司南担心他感冒,伸手在他额头上摸了一会儿,没觉出什么异常,才收回了手。 楚白柔软的黑发还带着些许湿意,服帖地贴在他的侧脸。他眼角生理性的鲜艳红意还没完全褪干净,颜色浅淡的嘴唇微微抿起,邢司南注视了一会儿他的睡颜,在心里无声地叹了口气。 还是太急躁了。他对自己说。 他能感知到楚白在对待他的时候那些与众不同的、微妙的细节与情绪,也大概能猜出楚白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拒绝自己的理由。虽然楚白总觉得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在本质上他们十分相似,一样的独立,一样的执着,一样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明明想过要一步一步慢慢来,但最终还是没忍住强迫他、逼迫他,用这种为人不耻和鄙夷的方式迫使他走向自己。 邢司南摁了摁眉心。 是他骨子里的占有欲作祟,是人类与生俱来的卑劣天性,以及那天深夜的那一通电话。那些苦苦压抑许久的、汹涌而复杂的情绪与爱慕,在这个深夜,在再次目睹别人对他的毫无遮掩的爱意后,终于洪流决堤般涌向了出口,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窗外寒风呼啸,窗框被砸得发出沉闷的响声。邢司南睡意全无,只好无所事事地翻了会手机联系人列表。 翻着翻着,微信突然弹出了一条群聊新消息。 是他们大学几个好友的微信群,群里最早摆脱单身汉身份毅然决然进入婚姻围城的季云泽在群里分享了一个链接。 季云泽:电子请柬——欢迎来参加季云泽先生和杨舒女士的婚礼。 季云泽:@全体成员,下个月十五号,记得来啊。 看见这个熟悉的名字,邢司南忍不住又看了眼身边熟睡的楚白,然后摸索着伸出手,在被子下握住了楚白的手。 他借由这个动作获取了些许安全感,才打字回复道:恭喜。 季云泽:咱俩什么关系?别整这些虚的。 季云泽:准备给多少礼金? 邢司南:…… 他冷漠回复道:我跟你很熟吗? 季云泽:别别别,我开玩笑的! 季云泽:怎么说啊邢少爷,这次打算几个人过来?我好安排一下座位。 他这句话基本上可以等同于嘲讽,毕竟上到亲朋好友,下到临平分局接线警员,人人都知道邢司南同志积极投身我国公安事业,将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中,芳龄三十了还是妥妥的剩男一枚。 邢司南想了想,回复:我能带个人么? 此话一出,犹如一枚深水炸弹,立刻炸出了剩下几个潜水窥屏观众。 季云泽:?卧槽?你要带谁? 孟平:???你脱单了?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季云泽:@邢司南,出来说话! 相比于其他人的震惊,陆昭的回复就相当简洁:哟,成了? 邢司南握紧了楚白的手,谦虚道:八字还没一撇呢,他不一定愿意跟着我来。 季云泽:…… 季云泽:…… 季云泽:……我没看错吧?他?? 季云泽:老邢你是不是打错字了?这可不兴错啊! 陆昭:没错啊。 陆昭:啧,邢司南,你不会一点都没跟他们提过吧?你这就不够意思了啊。 季云泽:? 孟平:…… 第168章 孟平:……不会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吧? 季云泽:等等,让我缓缓…… 季云泽: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陆昭:先别急着接受不了,还有更让你接受不了的。 季云泽:? 季云泽:? 季云泽:老邢你这几年都背着我们干了什么…… 季云泽:不是你老实回答我,我们以前在一个宿舍的时候,你没觊觎过我的屁股吧…… 陆昭:过分了,你这是在质疑邢司南的审美。 季云泽:姓陆的你什么意思??! 一时群里鸡飞狗跳吵作一团,邢司南手机振动个没完没了。楚白像是在睡梦中察觉到了什么,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 于是邢司南果断开了群聊免打扰,切换到微信主页面,继续下拉联系人列表。 他记得他父亲之前给越州本地的几所学校都捐过不少钱,募捐仪式的时候他也去了,还加了几个领导的微信,或许可以联系他们试试,让莫一帆重新回到校园。 他翻出微信,斟酌着打字道:您好,冒昧前来打扰您…… 等他编辑完短信发送出去后,群里已经吵了一百来条消息,陆昭趁他不在,把楚白的年龄性别过往经历全给抖了出去,还对他和楚白在邕城的那一面添油加醋了不少。 季云泽怀疑人生:怎么会是他! 孟平:……世界真小啊。 陆昭: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们就接受吧。 陆昭:啧,你们不知道,邢司南爱他爱的要死,一天天为了他寻死觅活。 季云泽:……真的假的? 季云泽:邢司南寻死觅活的样子……我实在想象不出来…… 邢司南看着陆昭在群里造谣生事,内心毫无波澜。他打开手机相机,拍了张楚白睡着的样子,反手发到了群里。 关机,睡觉。 作者有话说: 其实没那啥毕竟第二天早上还是要早起上班的……(社畜人的眼泪) 有个特别离谱的事情,最近双十一快递很慢,但我有个特别急用的快递,就想自己过去营业点拿。结果到了地方发现那是一个非常非常偏僻的厂房,荒芜人烟,灯光昏暗,四周寂静,只有一个看门的老大爷,我还找不到快递站在哪……大爷让我们从电梯去地下一楼,我们只能进楼里找电梯,就当时的氛围,真的特别恐怖游戏tt一瞬间还以为自己穿越进了港诡实录。最离谱的是!!好不容易找到了电梯,结果发现电梯旁边贴了张纸,我就吃饱了没事干寻思过去瞧瞧,好家伙,那张纸是公安的通告,上面写着:xx街道发现一具无名女尸,还带图片那种……mmp当时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qaq 第56章 “叮铃铃——” “叮铃铃——” “叮铃铃——” 闹钟响到第三声时,床上的人终于不情不愿地有了一点动静。他翻了个身,眼皮费力地睁开一条缝,朝着声音响起的方向摸索了片刻,“啪”地一下按掉了手机闹钟。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楚白就着这个姿势,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似乎不是他的手机。 窗帘拉着,房间里阴冷阴冷的。就这么一会儿,他露在被子外面的胳膊和手就已经变得冰凉。楚白重新闭上眼睛,半张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迷迷糊糊之间,似乎有个人影走到床沿,而后俯下身。 楚白立刻警惕地睁开了眼——他和伸出一只手试图给他盖被子的邢司南面面相觑。 邢司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醒了?” “……醒了。”楚白有气无力地吐出两个字,刚开口声音就沙哑得吓了自己一跳。邢司南也被他吓了一跳,摸了摸他的额头:“怎么回事?没生病吧?” 楚白摇了摇头:“……水。” 邢司南道:“我去给你拿。” 楚白目送他离开。房间门合上的瞬间,他深深地皱起眉。 上回在酒吧喝断片也就算了,昨天晚上在浴室……虽然邢司南最后以惊人的自制力硬生生忍住了,没真的把他怎么样,但似乎该干的和不该干的,昨天晚上他们俩都干了。 楚白有些烦躁地捋了两把头发。 扪心自问,要是对面不是邢司南,换成一个什么别的人来的话,这会儿应该已经躺在医院的急诊室里打石膏了。 他从床上坐起来,抱着被子发了会呆,脑子里不着边际地想了些有的没的,甚至闪过一瞬不顾一切,将一切都和盘托出的想法。 但也只是想法而已。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伤痕累累的身体——上面星星点点地多了几道暧昧的红痕。侧颈那个细微的咬痕已经结了一层薄薄的痂,他不自在地摸了两下,在邢司南推门进来时,又迅速放下了手。 邢司南端着玻璃杯走到他身边,另外一只手冲着他摊开——手掌心里赫然躺着一个小小的胶囊。 “把药吃了。”邢司南低声道,“时间还早,吃完再睡一会儿。” “……不睡了。”楚白掀开被子想下床,刚掀了一个角,动作忽然僵了僵。 邢司南明知故问:“怎么了?” 楚白耳根发烫。他往上拽了拽被子,有些愠怒:“……我衣服呢?” “你是说那块浴巾?” 楚白:“……” “好了好了。”楚白还没说什么,邢司南自己先装不下去了。他抵着嘴唇咳嗽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一丁点不太明显的笑意:“我开玩笑的,你要什么衣服? 第169章 “……”楚白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你觉得呢?” 邢司南装傻充愣:“我不知道。” 楚白:“……” 这位兄台,您今年三十岁了,不是三岁! “那让我亲你一下。”邢司南随手把玻璃杯往床头柜上一搁,坐在床沿,凑近他,“让我亲你一下,说不定我就能想起来了。” 楚白:“……” “我数到三,不说话就是默认了。”他说完,压根没数,低下头,亲了一下楚白的嘴唇。 这是一个短暂的亲吻,一触即分,快到楚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还带着点湿润的嘴唇,邢司南被他迷茫的小表情撩的心痒痒的,非常想不管不顾地再亲一下。 早上真是个擦枪走火的好时间。 邢司南深吸一口气,默念八遍“今天是工作日”才强行克制住了他某些蠢蠢欲动的想法。他直起腰,摸了摸楚白的发顶:“我去给你拿衣服。” 邢司南信守承诺,不仅带来了衣服,还带来了楚白昨天遗忘在房间里一晚上的手机。他把手机和衣服一块儿丢给楚白,看着他低头摆弄了一会,还是没忍住酸溜溜道:“你昨天晚上新加的小帅哥给你发了几十条消息。” 楚白:“……” 他看了眼时间,发现信息发送的时间基本上都在凌晨两点到四点之间,那会儿他应该和邢司南在浴室里…… 楚白硬生生掐断了自己的思绪,抬起头冲邢司南道:“你能出去一下吗?” 邢司南从善如流,走到了房间外面,还贴心地替他关上了门。楚白这才松了口气,把手机扔到旁边,以最快速度一层一层地套上了邢司南给他带来的衣服,然后翻身下了床。 他的身体倒没什么不适,就是心里总有种挥之不去的怪异感。楚白推开房间的门,不出意外地看见邢司南守在门口。他靠在墙上,一手握着手机,时不时“嗯嗯啊啊”地敷衍两声,似乎正在和谁打电话。 邢司南听见开门的动静,抬起眼,手指捂住话筒,冲楚白道:“你要不要请个假?” “不用。”楚白目不斜视地路过邢司南,走进了房间对面的卫生间。卫生间里看起来一切如常,大概已经被人为地打扫过,没什么不堪入目的遗留痕迹,但楚白还是敏锐地注意到置物架上的毛巾换了。 “……”他一点都不想知道原来那块毛巾被邢司南拿去做什么了。 邢司南跟着他进来,话筒里传出宋既明暴跳如雷的声音:“邢司南你是不是疯了?!你告诉我你管这个闲事干什么?现在人家要告我们侵犯他隐私权破坏他家庭和谐导致他离婚,带着他爹妈上我们局里索要精神损失费来了!” 邢司南淡定地“哦”了一声:“让他告,律师费我来出。” 宋既明差点被他噎死:“……这是律师费的问题吗?!” 楚白刷牙的动作一顿。他含着一嘴雪白的牙膏泡沫,转过头问邢司南:“怎么了?” “……”邢司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用力掐了一下手心:“不是什么大事……你能把牙刷完再跟我说话吗?” “……”楚白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他几下漱干净泡沫,又非常草率地用清水抹了把脸,正打算出去的时候,余光忽然瞥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楚白:“……” 他应该庆幸昨天晚上越州市大降温,所以即使他今天穿个高领毛衣去上班,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邢司南还在敷衍电话那头的宋既明,二者的语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楚白双手撑着洗漱台,酝酿了半晌,终于攒足了抬头的勇气。 他盯着镜子,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打量了一遍,然后在心里暗骂一声——靠,邢司南果然是属狗的。 邢司南挂了电话,走到他旁边:“在看什么?看的这么入神。” “……”楚白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默几秒,转过头,“你有围巾么?” 半小时后,楚白神情恹恹地坐在副驾驶上,觉得自己快被这铺天盖地三百六十五度无死角环绕的雪松味给憋死了。 他扯了扯围巾,把下半张脸藏进了围巾里。邢司南边打方向盘边随口揶揄了一句:“恭喜你,成为了越州市第一个戴围巾的靓仔。” 楚白:“……” 他咬牙切齿:“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在楚白愤怒的目光逼视下,罪魁祸首邢司南强行压下了要翘不翘的唇角,并果断换了个话题:“刚刚姓宋的打电话过来……” 楚白凉凉道:“我劝你对上级领导尊重点。” 邢司南改口道:“刚刚我敬爱的宋局打电话过来……” 楚白掀了掀眼皮,示意自己在听。 “还记得昨天晚上被抓的那个男的么?王志平。”邢司南道,“他老婆接到消息以后第一时间赶到了局里,但负责接待的警员‘不小心’透露了她老公的出轨对象是个男人……” 楚白似笑非笑:“不小心?” “这不重要。”邢司南没正面回答这个问题,继续道,“重要的是,他老婆知道这个消息以后十分生气,吵着闹着要跟他离婚。昨天在局里吵了一晚上,还惊动了王志平他妈……今天一早,近六十岁的老太太就来了局里,非说她咨询了律师,局里侵犯了她儿子的隐私权,破坏他们家庭和谐,闹得她儿媳要和儿子离婚,跟我们索赔精神损失费……” 第170章 楚白道:“这个做法的确不符合有关规定……”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邢司南淡淡道,“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外头沾花惹草一身毛病,再带回去传染给他老婆吧?” 楚白眸光闪了闪:“你不是最忌讳把私人感情带到案子里了么?” “这叫什么私人感情?这叫——良知。” 楚白神情柔和了一点。片刻后他道:“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别提了。”邢司南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姓宋的让我把自己捅的窟窿填了,再写五千字检讨,停职三天好好反省反省……” “律师请了吧?”这回轮到楚白揶揄邢司南了,“又是贷款上班的一天啊,邢队。” “是啊。”邢司南踩下刹车。他侧过身看着楚白,眼里流露出一点促狭的笑意,“工资都让我败家败完了,怎么办?得靠你养我了。” “做梦吧。”楚白尽量不带情绪的回击道,“明天就把你扫地出门。” “好狠的心啊……学长。” 楚白被他这声“学长”叫得心脏一颤,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他一言不发,别过脸看着窗外,用围巾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吝啬地留给邢司南一个漆黑的发旋。 邢司南像发现了新大陆似的瞅着他:“哎,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容易害羞呢?” “……”楚白头也不回,“开你的车!绿灯了!” 好不容易熬过了漫长的二十分钟,邢司南刚在分局楼下的停车场停好车,楚白就一推车门,飞速下了车。 邢司南从他的背影里看出了一点落荒而逃的意味,心情很好地跟在他后面,慢慢悠悠地往分局大楼走。 他们刚进分局,就听见一个中年女人尖利的声音:“我儿子儿媳结婚这么多年,本来一直过得好好的,现在……都是你们给害得!我孙子今年才三岁,你们忍心看他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吗?!” 楚白和邢司南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坐在大厅的瓷砖地面上,正毫无形象地撒泼打滚。旁边站着的几个警员想上去将她扶起来,但还没碰到女人,女人便一下子躺倒在了地上,一边捂着肚子蹬着腿,一边“哎哟哎哟”地叫唤了起来。 此时正是上班高峰期,女人站在人来人往的大厅中央,无疑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线。邢司南皱了皱眉,走过去:“你们就这么让她在这里闹着?” 警员苦着脸道:“我们也没办法,稍微靠近她一点,她就大吵大闹,还说我们警察打人……” “她家里人呢?”邢司南道,“叫她家里人过来劝劝。” “她老伴前两年去世了,底下就一个儿子……”警员压低了声音,指了指里头,“昨天晚上刚进去。” 邢司南:“……她儿媳呢?” “别提了。”警员沉痛道,“昨天晚上闹了一宿,鸡飞狗跳的,闹到快天亮,老婆气势汹汹地走了。我们还以为完事儿了呢,结果老婆刚走,老娘来了。” 他感叹:“……真不是个男人啊。” “一直在这闹着也不是回事儿。”邢司南沉吟片刻,“这样吧,态度强硬点,找两个女警,把她带到一间空的审讯室里去。她要是动手那就是袭警,先进去关几个小时再说。” 警员点点头,转身找人去了。 “……女方看起来家里条件不错,拎着个包包急急匆匆地进来,上来就问:‘我老公出什么事了?’我们跟她说她老公嫖娼被抓了,得行政拘留一段时间,她还不信……” “那个男的看到他老婆,突然就跪下了,边跪边哭,边扇自己巴掌,我们想拉都拉不住……说自己对不起她,一时鬼迷心窍,以后再也不敢了。” “他老婆一开始还没什么反应,听到他嫖娼对象是个男的,勃然大怒,说要跟他离婚,房子、车子和钱,一分都不会给他……那个男的也急了,跳起来骂他老婆不知好歹,还说能给他们老王家生儿子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杨朔正绘声绘色地讲到兴高采烈之时,邢司南推开办公室的门,重重地咳嗽了两声。 一众围着杨朔听故事的吃瓜群众顿时作鸟兽散。 邢司南看着在其中格外格格不入的禁毒支队支队长萧旭东,磨了磨牙:“……萧队,这么巧啊。” 萧旭东原本正打算蹑手蹑脚地从后门溜出去,猝不及防被邢司南点了名,只好回过头。他干笑了一下,试图缓解一下尴尬的气氛:“邢队,你来的正好,昨天晚上我们连夜加班加点,终于确定了犯罪嫌疑人‘老胡’的真实身份。接下来,我们会在‘繁花’加派人手进行埋伏,只要‘老胡’一出现,就可以收网了。” “恭喜。”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下次有需要再合作。” “是啊是啊。”杨朔笑嘻嘻道,“下次再有这样的好事,可千万别忘了我们邢队,他和楚小白演起情侣简直得心应手……” 邢司南甩过去一个冷冷的眼刀,杨朔立刻闭了嘴。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萧旭东寒暄了几句以后果断开溜,楚白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椅子坐下。 杨朔刚撩拨完那个,又来撩拨这个,不知死活地凑上来:“楚小白,你怎么回事,为什么这么早就戴上围巾了?” 第171章 楚白紧了紧围巾,言简意赅:“冷。” “哪冷了?”杨朔“唰”一下拉开窗户,“看,艳阳高照,天朗气清。” 楚白:“……” 他转了下椅背,背对着杨朔,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没想到善于观察发现的小杨同志又找到了一处了不得的细节:“等等,你身上这件外套……是邢司南的吧?!” 楚白:“……” 杨朔一脸震惊地看着他:“我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你们两个究竟发生了什么?!” “没什么。”邢司南走过来,勾着楚白的肩膀把他往自己怀里带了带,“也就是假戏真做吧。” 他有意无意地在“做”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楚白神色一僵,从邢司南怀里挣出来:“……别开这种玩笑。” “楚小白你真是太严肃了。”杨朔神经大条,完全没察觉到他们两个之间涌动着的暗流,拉了把椅子在旁边大大咧咧地坐下,“哎,昨天晚上你们两个怎么后来都不在啊?昨晚上局里可精彩了!” 楚白心说呵那是你不知道我们回去以后更精彩,但表面上还是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此话怎讲?” 杨朔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正准备从宇宙起源开始娓娓道来,邢司南冷冷打断他:“还能怎么讲,一个男的欺骗无辜女性结婚生子,谎言被拆穿以后恼羞成怒的故事呗。” 末了还不忘对杨朔道:“看你这么感兴趣,好心提醒你一声,故事的后续这会儿还在楼下打滚撒泼——我不介意让你下去陪她。” 杨朔:“……” 他连人带椅子一起默默后退,退回了自己的办公桌旁边。 邢司南嗤笑了一声,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楚白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楚白拿起手机,有些意外地看着屏幕上跳出的新微信消息。邢司南也看见了,不爽道:“……早知道昨天晚上就应该把这小子也一起关进去。” 楚白没搭理他,打开手机想看看莫一帆在作哪门子的妖。 莫一帆:喂喂喂?还活着吗? 莫一帆:怎么不理我啊警察哥哥。 莫一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看着屏幕上不断跳出的新消息,邢司南的眼皮也狠狠地跳了跳。 他幽幽道:“……你是打算留着他过年吗?” “……”楚白向上划了划莫一帆昨天晚上发给他的消息记录。莫一帆从警局离开后,又去了另外一个酒吧,一直在那里待到天蒙蒙亮,才回到了平时居住的群租房里。 他给楚白发了好几段长语音,楚白随便点了一段播放,发现是莫一帆喝醉了,在酒吧里又哭又叫,嘶吼着唱“死了都要爱”。 楚白:“……” 他还在斟酌着怎么回复会比较好一些,邢司南直接一伸手,从他手里拿走了手机。他翻阅了一会儿聊天记录,目光危险,眼神冰凉:“呵……还敢搞群租房?一会儿就找人把他们全查了。” 楚白:“……” 他再次对邢司南的小心眼程度有了新的认知。 邢司南把手机丢还给他:“晚上去跟我见个人。” 作者有话说: 楚小白:拔()无情 今天也是正能量满满的邢队和楚小白! 今天也是被小(gou)情(nan)侣(nan)伤透了心的杨朔! 因为太困所以想不出骚话的作者tt对了!这个书改的广播剧发预告啦!虽然我的评论置顶写了但是以防有些宝贝儿没看见,再这里再发一遍别嫌我啰嗦tt 然后就是微博有抽奖活动!<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大家可以去这个链接参与抽奖哦~转发的人很少中奖几率还是蛮高的嘿嘿嘿!等我完结了这本书也打算开个抽奖给一直陪我的宝贝们!但是目前还没想好送什么qaq大家有没有什么好的建议! 第57章 邢司南订了家隐私性极佳的私房菜馆,主做中式创新融合菜,环境设计得古色古香。流水潺潺,竹影婆娑,丝竹悠扬,杯盏清脆。灯与影在墙壁上投下墨意飞扬的字形,走在其中,宛如穿梭在暮春时节的会稽山阴,共赴这一场诗与酒的盛宴。 他们在服务员的带领下穿过长长的走道,楚白小声道:“你到底要带我去见谁?这么神秘兮兮的。” “等到了你就知道了。” “……”楚白瞥了眼不远处影影绰绰的竹帘,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无比荒谬又极为合理的念头,“……你该不会要带我去见你爸妈吧?” 邢司南的脚步顿了顿。 他有些无奈道:“放心,我不会没经过你的同意,就一声不吭把你拉过来见我父母的。” 楚白闻言,略微放下心,没想到邢司南转过身,勾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怎么?你很期待见我的父母?” 楚白:“……你是怎么从我的语气里读出‘期待’这两个字的?” “不管你期不期待,”邢司南不以为意,“早晚是要见的。” 楚白没吭声,心里却盘算着到底怎么才能治治邢司南这种自我感觉太过良好的毛病。 话说回来,邢司南家里条件这么好,又英俊帅气年轻有为;反观他,要钱没钱,要颜没颜,父母双亡,身世成谜,一把年纪了还要靠单位分房。得亏邢司南是个男人,不然他这就是标标准准的居心叵测凤凰男设定。 第172章 是男人也愁,他们两个都是男人,谁来生个大胖小子继承一下老邢家的皇位? 所以,想来邢司南的父母一定会对他很不满意,给邢司南施重压逼迫他们立刻分手,再顺便给邢司南安排一个豪华相亲套餐…… 楚白忽然觉得早点见见邢司南的父母也不是什么坏事——趁着他们的儿子还没完全被自己带跑偏之前。 服务生推开包厢的门,里面坐着三位年纪相仿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衬衫和西裤。他们看见邢司南进来,马上起身,热络地走到门口,纷纷和邢司南握手。 楚白不习惯这样的社交场合,一如既往地缩在邢司南后面,垂着头当背景板。邢司南笑着随意问候了几句,趁着其他人不注意,轻轻摩挲了一下楚白的腕骨:“没事吧?” “……嗯。”楚白含糊地低哼了一声,攥紧了手指,而后又一点一点松开。邢司南不方便在人前和他表现的太过亲密,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他一前一后在圆桌前坐下。 “您说的情况,我们已经大概了解过了。”中年男人开口道,“我们能理解您的想法和初衷,我们也很希望能够通过我们的努力,让一个年轻人重新走回到正道上来。不知道您能不能提供一些他更具体的资料?” 楚白听了这云里雾里的一大段,还没反应过来,邢司南早有准备地抽出一叠资料,递给对面的中年男人:“当然,这里是他从小学到初中的所有记录,包括获奖情况,各学科成绩,以及老师和同学对他的评语……” 中年男人接过,互相传递后开始翻阅。邢司南又开口道:“该案件的嫌疑人,他在小学和初中时成绩一直很好,在班里名列前茅,多次获得学校表彰,班里同学对他的评价也是与人为善,没什么坏心。” “经过讨论,我们的同事一致认为他只是在最需要人引导的时候走了歪路。”邢司南语气既淡然又笃定,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我们的工作不仅仅是要打击犯罪,更重要的是帮助嫌疑人回到正常轨道上,融入社会生活。犯罪嫌疑人今年才十八岁,我希望他能够回到校园,在完成他的学业后,获得更多人生选择的权利和机会。” 看着一脸正直的邢司南,楚白差点怀疑昨天晚上那个把自己堵在浴室口口声声说自己吃醋的男人其实是另有其人了。 不过经过这一遭,楚白也大概猜到了对面中年男人的身份——越州市某学校的领导,并且之前和邢司南在某些方面早就打过交道。 那么今天这顿饭的目的就昭然若揭。 楚白心里有些讶异,但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虽然有心想帮莫一帆,但深知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耗时耗心耗力。他那天随口一说,还没想到要怎么付诸实践,邢司南便先替他联络了对方,准备好了万全的材料。 他喉咙发紧,想和邢司南说“谢谢”,又觉得“谢谢”这两个字实在太简陋太轻,没办法表达他此刻深沉而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想,他的确应该感谢邢司南,感谢他不厌其烦地替他收拾烂摊子;感谢他总是站在他身后;感谢他一次又一次地伸出手,想把他从淤泥里拉出来。 他们像是海上的灯塔与迷航的帆船,帆船穿行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灯塔恪尽职守地守在迷雾之中,为它照亮前方的路。 顺着灯塔的光,他们终有一日会相逢。 他想感谢邢司南,可是他没有什么可以给邢司南的。他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茕茕孑立两袖清风,全身上下唯一还能值上点钱的,大概也只有他的那颗心了。 他从来没有给过别人。 “在想什么?”邢司南低沉的声音拉回了他的思绪,楚白回过神,对面的学校领导正在滔滔不绝地发表他的高见。 “邢先生,我们看了您提供的资料,他的确像您所说,是一名非常优秀的学生。但我们注意到,他初三那一年的成绩忽然呈现断崖式下跌,中考成绩也非常不理想……是他那一年遭遇了什么变故么?” 中年男人笑了一下:“您别误会,我们只是想尽可能地多了解一些,这不仅仅是对他负责,也是对在我们学校就读的学生负责。如果他存在什么问题,我们也能早点发现,早点解决。” “关于这一点,您可以看一下另外一份文件。”邢司南道,“初三时,莫一帆换了班主任,对于该班主任,学校里似乎有一些不太好的传言……他后来因为违规补习并且收取高额费用而被吊销了教师资格证,所以我想,那些传言或许并不是空穴来风。” “初三正是心理成长发育的关键时期,他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在这种时候,要是遇到了一个不那么负责任的教师,对学生的影响是毋庸置疑的。” 中年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将材料递还给邢司南。他双手交握,和旁边的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道:“我们很愿意尽我们所能来帮助他,但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顾虑。这样吧,您给我们一天时间,我们回去讨论一下,一天后再给您一个确切的答复,您看可以吗?”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当然,如果我们最终决定接收他入学,会在学费和其他费用上给予他一定的优惠,并帮他申请各类助学金。” “当然。”邢司南又同他握了握手,客套道,“麻烦您了。” 第173章 用完餐,几位领导以明天还要上班为由先行告辞了。邢司南买完单,龙飞凤舞地在信用卡账单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后,收到了自己老爹的亲切问候。 邢司南看着屏幕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太阳穴隐隐作痛。他深沉地叹了口气,楚白注意到了,问他:“怎么了?” “我爸。”邢司南对他比了个手势,而后摁下了接听键。邢知珩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稳有力,他没绕圈子,开门见山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揽上街道居委会的活了?” “……”邢司南平白无故被他呛了一句,揉了揉太阳穴,“这明明叫为人民服务。” “差不多。”邢知珩冷淡道,“为人民服务,所以今天关心我国儿童失学问题,明天劝解小夫妻吵架,后天帮隔壁大婶满大街的找鸡——我冒昧问一句,你的工作到底是刑侦队长还是街道居委会主任?” 邢司南开了免提,于是邢知珩冷淡而刻薄的语句一字不落地进了楚白的耳朵里。他怔了片刻,一脸震惊地看向邢司南,心说原来毒舌竟然也是会遗传的。 邢司南早已学会了放弃和自己老爹做无意义的争论:“……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心了?”邢知珩意味深长道,“还是说,那个小孩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邢司南:“……” 他在心里恶声恶气咬牙切齿,心说特别,那可太特别了,特别的欠,特别的勇,特别敢撩拨我老婆,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故作正经道:“没办法,年纪大了,比较感性,见不得孩子受这些苦。 邢知珩听到这句话,不知道是嘲讽还是冷笑地“呵”了一声:“要我不是你的亲爹,我可能就信了你的鬼话了。” “爸,您可千万别这么说。”邢司南彬彬有礼地回敬道,“我妈听到会难过的。” 楚白听着他俩的对话,简直叹为观止。 “……”邢知珩被他噎了一下,没好气道,“少说废话,让人家学校接受一个有过违法前科的成年人,你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爸,您要相信我的判断。”邢司南道,“我干了这么多年一线刑警,对人性的恶有非常深刻的认知和了解……但这孩子本性不坏,他值得拥有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邢知珩冷冷道:“进监狱对他来说也同样是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邢司南笑道:“某种意义上来说,学校和监狱也没什么特别明显的区别。” 邢知珩:“……” 这次他沉默了更久,才沉声道:“我从来没怀疑过你的判断,但我担心,你身边有人影响了你的判断。” 邢司南怔了怔,握着手机的手指下意识地收紧了。 他默然良久,才自嘲似的一哂:“瞧您这话说的……谁会影响我的判断?” “没有就好。”邢知珩道,“入学问题难度不大,不希望你的那位小朋友能够珍惜这次机会。如果他在在校期间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来,校方会毫不犹豫地开除他。” “知道。”邢司南低声道,“谢了,爸。” “不用。”邢知珩顿了一下,语气忽然变得有些别扭,“……早点休息,注意身体。” 说完,他似乎是生怕邢司南多追问一句,迅速咳嗽了几声,找补道:“你妈让我说的,有空多给你妈打几个电话。” 楚白:“……” 合着口是心非是写进了你们邢家的染色体里么? 话筒里传出失了真的“滴滴”声,邢司南“啧”了一声,对着黑屏的手机思考了半晌,还是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 楚白捂着嘴唇咳嗽了一声,以防被邢司南看见他嘴角的笑意:“令尊……还挺幽默的。” 邢司南乜了他一眼,没说话。楚白破天荒地笑弯了眼睛:“哎,你和你爹简直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怎么怼人的时候嘴皮子都这么利索呢?” “不是。”邢司南伸手勾住他的肩膀,磨了磨后槽牙,“看我挨骂你就这么开心?” “嗯。”楚白真诚道,“毕竟没怎么见过。” 邢司南:“……” 他摁了摁楚白的后颈,比起惩罚,更像是一种虚张声势。楚白被他摁的踉跄两步,他抬起头,嘴角带着一点不甚分明的弧度,眼睛在路灯下看起来亮晶晶的。 他们走在从餐厅前往停车场的小道上,道路两旁栽满了桂花树,而现在恰好又是桂花的季节。四下无人,丛丛簇簇的枝头开满了茂密的淡黄色小花。间或有微风袭来,华丽馥郁的花香便被风卷着,扑了游人满怀。 树影斑驳地落在楚白浅色的瞳孔里,邢司南低下头看了他一会儿,忽然道:“你亲我一下。” 楚白的笑意一凝。他偏开头,低声道:“……你什么毛病。” “亲我一下。”邢司南手臂穿过他劲瘦的腰,非常强硬地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我帮莫一帆解决了上学问题,你不应该感谢一下我么?” “……”楚白逻辑严谨,“你帮了他,不应该让他感谢你么?” “我不管。”邢司南收紧了手臂,把楚白箍进怀里,“亲我一下。” 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以及逐渐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虽说不知道邢司南又抽哪门子的邪风,但他们一直僵持在这也不是个事儿——楚白无奈地仰起头,吻了吻邢司南的侧脸:“可以了么?” 第174章 邢司南点了点自己的嘴唇。 楚白:“……” 你别得寸进尺! “为了给他找学校,我昨天忙了一个通宵。”邢司南道,“今天还得早起,白天找了一天的资料,把他从小学到现在的经历翻了一遍,再联系学校领导,打电话订吃饭的包厢……最后没办法,还动用了我爸的关系。” 楚白:“……” 他耳边刮过一阵轻微的气流,像是有人轻轻叹气。随后,邢司南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了他的肩膀上,声音沉沉:“当然,说到底这些都是我自愿的,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但是楚白,我……” 他的声音更轻了,最后几个字刚出口,就消散在了秋日的夜风中。楚白抿了抿嘴唇,心一横,眼一闭,猛地亲了上去。 没想到刚亲上去,邢司南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他之前的疲惫与落寞一扫而空,抬手摁着楚白的后脑不放,硬生生把一个蜻蜓点水般浅尝辄止的亲吻变成了法式深吻。 楚白被他亲的差点缺氧,心里飚过一连串脏话亲切问候邢司南家祖上十八代——真是祖坟冒青烟,怎么生出了这么个玩意儿来! 脚步声离他们越来越近,楚白瞳孔微微放大,在邢司南怀里挣扎了起来。邢司南从善如流地松开他,眼里带笑地低下头,手指轻轻抚过他的嘴角。 下一秒,几个喝得醉醺醺的男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他们很快路过了楚白,于是小道上又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楚白不自在地避开邢司南的目光:“可以走了吗?” “走吧。”邢司南不管不顾,坚决地抓起他的手,塞进了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楚白无可奈何,任由他牵着,和他沿着小道一起慢慢地往前踱。 “我做了一点调查。”邢司南忽然开口道,“莫一帆初三的时候退学……是因为他的性取向,被他班主任知道了。” 这样的故事开篇往往预示着一个悲惨的结局,楚白的心往下沉了沉。 “起因是因为班主任搜查了他们的抽屉和书包,而他的日记本被翻了出来。”邢司南道,“上面记录了他喜欢他的一个男性同学……班主任非常生气,让他写检讨并在全班面前朗读,他不愿意,班主任就通知了他的家长。” “他的家长反应和班主任如出一辙,几次带他去看心理医生;同时,他在班级里遭到了班主任的长期冷暴力和语言羞辱,他的成绩从此一落千丈,和他的同学们也渐渐疏远,总是一个人待在班级的角落。” “我之所以会知道这些,是因为我找到了他当年的同学。”邢司南叹了口气,“她今年高考结束,上了一所很不错的大学,当我提到‘莫一帆’这个名字时,小姑娘有些惊讶,而得知他的近况后,她表现得很难过。” “她一直记得莫一帆以前的样子,他的语文很好,字迹清秀,作文经常被语文老师拿来当范本在全班传阅。她总觉得,莫一帆不应该是现在这副样子。” 楚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低低地“嗯”了一声:“所以你才决定帮他?” “当然不是。”邢司南握紧了他的手,“我帮他,完全是因为你想帮他。” 一种复杂的、从未有过的情绪在他胸中脉脉流动。楚白低下头,看了一会儿他们十指交握的手,低声道:“……谢谢。” 他们的影子亲密地挨在一起,邢司南问他:“为什么会想帮他?” “……”楚白眼里的光闪了闪,他轻声道,“我以前没有选择的机会……我希望他能有。” 邢司南知道他在说什么。不仅仅是他糟糕的父母关系,还有他的原生家庭,他的成长环境,他所经历的一切……他长大的地方就像个潮湿阴暗的泥泞沼泽,灰败的,毫无生机的,吞噬一切的。 他沉没在沼泽里,而后奇迹般地开出了一朵细小的野花。 邢司南将手握的更紧,哑声道:“但你现在有了。” 灯光从邢司南身后打来,他低下头专注地看着他,发梢和瞳孔微微发亮,披了一身暖黄色的灯光。 楚白破天荒地主动喊了他的名字:“邢司南。” “……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 来自困到神志不清的我…… 这两天我哥结婚!我去当伴娘了所以超级无敌忙嘿嘿!把喜气分给大家!一起沾一沾! 我们楚小白和邢队也要甜甜蜜蜜呀~ 邢队逐渐上道:卖惨卖惨再卖惨 第58章 半小时后,楚白和邢司南一左一右坐在客厅沙发上,正襟危坐,神情严肃。 “警察哥哥?”电话很快接通,莫一帆失了真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同时他的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看起来有些诧异:“你怎么突然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他的背景音乐嘈杂,屏幕光线忽明忽暗,楚白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你这是在哪?酒吧?” “对啊。”莫一帆笑道,“你要过来找我玩吗?我在……” 他话还没说完,余光扫到了坐在楚白身边的邢司南,顿时惊讶地瞪大了眼:“他怎么在你旁边?!” 邢司南双手抱臂,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势自上而下乜了他一眼,凉凉道:“怕你不知道,特地告诉你一声,我们住在一起。” 莫一帆:“……” “准确来说,是我出于某些原因暂时借住在他家。”楚白简要地解释了一句,直截了当地切入此次对话的主题,“莫一帆,你想不想……回去读书?” 第175章 莫一帆忽然沉默了。 他别开头,沉重的呼吸声夹杂在背景震耳欲聋的鼓点和音乐声中,喘得像是冬天寒风里的破旧风箱,似乎他的内心正在天人交战,正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片刻后他开口道:“……我不想回去。” “我……” “他们都不喜欢我……” 他垂下眼,轻轻地苦笑了一声:“没有人会喜欢我的,你明白吗?像我这样的异类,没有人会喜欢我的。” “那只是一次意外。”楚白道,“你至少应该试试……” “我不!我已经受够了!”莫一帆忽然歇斯底里地大吼道,“你知道班级里每个人都当你不存在是一种什么样感觉吗?!你知道没有人愿意和你说话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吗?!你知道他们每天背后都在说我什么吗?!” “你知道我喜欢的那个人……”他红着眼圈哽咽了一下,重重地喘了口气,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濒临爆发的情绪,“你知道……直到我们毕业,他都没有再看过我一眼。” “我的父母,同学,老师,所有人……所有人都着急和我撇清关系,好像我得了什么会传染的怪病,只要多看我一眼,他们就会被传染上这种怪病。” “我再也不想去过那样的生活了。” 说完,他放下了手机,留给屏幕对面一段空白和长久的沉默。楚白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时重时轻的啜泣声,悄无声息地握紧了手指。 他脑子里闪过很多支离破碎的画面和片段,比如邻里的窃窃私语,比如把他堵在墙角的男孩们,比如他高高举起的板凳,以及砸下时刺耳的尖叫和殷红的鲜血。 “作孽哟,这样的爸妈,生了这样的小孩……” “疯子,你这个疯子!” “滚出这里!” 一些他以为他早就忘记,但是却又清楚得仿佛昨日的记忆。 他们避他如瘟疫,厌恶他,又害怕他,恨不得他从来没有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过。 他轻声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有一只手立时握住了他的手,像是要将他从那场永远不会醒来的梦魇中拽出来一般。楚白看着手机屏幕,一字一句清晰道:“……我知道,因为你所经历的一切,我都曾经历过。” “怎么可能?”莫一帆失声道,“你看起来就不像是……” “是真的。”楚白语调淡淡,“我的家庭背景很特殊,我的亲生父亲有暴力倾向,母亲是个瘾君子,后来……他们双双死于一场意外。” 莫一帆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在良久的沉默后,他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低低地“嗯”了一声。 “但我现在还是成为了一名警察。” “家庭,性别,性取向……这些是我们一生下来就被安排好了的,是剧本中既定的背景。但至少关于接下来的剧情,笔依然掌握在你自己的手里。” 楚白语调淡淡:“要不要写,怎么写,全看你是怎么想的。” 莫一帆看起来依然有些犹豫和挣扎:“我……” “我真的还能改变吗?”他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是个同性恋,只要我还是个同性恋,我就会持续地遭到歧视,冷眼,不公平的对待……就算我能够继续读书,但是那又怎么样?等我从学校毕业,我依然会因为这个身份找不到工作……” “我不会有孩子,不会有固定的伴侣,家庭,工作,普通的生活……所有正常人有的一切,我都没办法得到。”他的声音干涩,“因为我是个同性恋。” 楚白沉默了。 社会的成见像是一座大山,沉甸甸地压在这个十八岁的男孩身上,就像曾经的他一样。 一个女支女和一个毒.贩能生出什么样的货色?他曾经也是班里的异类,是不受欢迎、不被喜欢的那一类,可悲又可笑的是,没人认为他能改变,似乎他从生下来就注定是个坏掉的瓷胎,是截难以雕琢的朽木。 而被傅时晏收养后,他陡然摇身一变,成为了一名正直优秀警察的养子。于是,同学们愿意亲近他,老师们开始喜欢他,家长们提起他时赞不绝口。 尽管他一直是那个他。 邢司南忽然开口道:“喜欢同性根本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原罪,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性取向,就是心之所向。无论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对待感情专一的人都值得被尊重,而那些随意玩弄感情、朝三暮四的人,才是社会指责和批判的对象。” “我无法预言你未来的道路一定会一片坦途,无法保证你未来不会因为你的身份而受到影响,但是,”邢司南道,“如果你就此堕落,不是正符合了那些对你持有刻板印象的人的偏见,着了他们的道?” “社会观念的改变不是一朝一夕一蹴而就,在这个过程中,你会遭到无数的冷眼,谩骂,乃至于非议……但我希望你能去成为那个改变别人,改变社会的人;而不是随波逐流,逐渐被他人的观点所同化的人。” 莫一帆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邢司南正儿八经地说完这段话,画风突变,骂骂咧咧道:“当然,最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了让你能有这个破书读,我们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 其实时间和精力都是次要的,真正让邢司南介意的是,楚白竟然愿意为了劝莫一帆回去读书自揭伤疤。他顿了一下,语气很差地开口道:“小兔崽子,别不知好歹。我告诉你,不管你乐不乐意,这学你都必须去给我上,你要是敢不上……” 第176章 还没说完,楚白就转过头,略带警告意味地看了他一眼。 邢司南顿时更加不爽了。 他不爽了,莫一帆的心情就变得十分愉悦。他压着嗓子,冲着楚白楚楚可怜道:“警察哥哥你都看见了吧,他就是这么威胁我的……你可千万不能跟这种人在一起啊!” “……”邢司南恶声恶气道,“我们在不在一起你管得着吗?你又不是他亲妈。” “我可以认他当干哥!” “……他才没你这么缺心眼的弟弟。” “你说了不算!我看你就是嫉妒!” 邢司南差点被他气笑了:“我嫉妒你?我会嫉妒你这个连毛都没长齐……” 莫一帆得意洋洋道:“可是警察哥哥他对我好啊。” “……”楚白被他俩吵的头疼——虽然说恋爱使人降智,但这在邢司南身上表现得未免也太过明显了吧?都快从喜马拉雅山降成马里亚纳海沟了。 眼瞅着这俩吵架还吵上了瘾,楚白不得不打断他们:“你俩别吵了成么?说回正事,既然要回学校读书,莫一帆,记得把你那头乱七八糟的头毛染回来,还得准备一下开学要用到的东西。” “你申请入学要用的资料我们会帮你准备好的。”楚白道,“你这两天就别乱跑了,老老实实在宿舍里待着。要实在没事儿干了,先把功课预习起来……” 邢司南没好气道:“凭什么我们帮他准备?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干么?” 楚白真诚道:“资料你不是都准备好了?不用白不用嘛。” “……”邢司南盯着他幽幽道,“我算是提前体验了一回和你一起养孩子的感觉。” 楚白:“……” 这话说的…… 莫一帆立刻冷笑道:“少占我和警察哥哥的便宜,我才没你这种缺心眼的爹。” “谁想当你爹。”邢司南勾过楚白的脖子,挑衅似的十分响亮地在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羡慕吗?小崽子。” 莫一帆像个炮仗似的一撩就炸:“你……” “停——”就这一晃神的功夫这俩又要掐起来,楚白也没空计较邢司南又亲他的事儿,忙不迭打断他们,“那什么,不早了,早点回去,别在外面鬼混了。” 邢司南不悦地皱起眉,双手抱臂,倨傲地抬了抬下巴。楚白安抚完那个,赶紧又来安抚这个——他扯了扯邢司南的衣袖:“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明天还得上班。” 邢司南装模作样地抬起手表看了一眼,然后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嗯,是该休息了。” “那我们就先挂了。”楚白顿了顿,他听着话筒里嘈杂的背景音乐,又不放心地再次叮嘱道,“早点回去。” “得了。”邢司南看着他这依依不舍的样子,仿佛看见了十八里相送的梁山伯与祝英台。他从楚白手上拿过手机,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以后往自己口袋里一揣,把之前楚白送给自己的评价还给了他:“你以后一定会是一个好父亲。” 楚白弧度很小地抿了一下嘴唇,话里有话道:“嗯……正有此意。” 哟,合着你还想当我爹?邢司南眯了眯眼,提醒:“可惜你关心的对象不是我。” 楚白往沙发的旁边挪了挪,确定自己的距离和邢司南保持在一个安全范围内后,才小声道:“咳……你如果愿意当我那什么,我也可以像关心他那样关心你。” 邢司南一把把他勾回自己怀里,卡着他的后颈,威胁之意溢于言表:“哪什么?说清楚点。” 楚白同学能屈能伸:“当我的同事,当我的领导,当我的好上司……”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眼角眉梢带着一点不甚分明的笑意——这种纯粹的笑容鲜少出现在他的脸上,邢司南挑了挑眉,抬手揉了把他的侧脸:“……心情这么好?” 楚白哼了一个迷迷糊糊的鼻音,不知道是在认同还是在质疑。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正以一种非常放松的姿势半靠在邢司南身上。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投映在墙壁上,又被穿过落地窗的月光拉得很长很长。 “……”邢司南就着这个姿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貌似不经意地开口问道,“那什么,你下个星期有空么?” “我下个星期有没有空不是取决于你么?”楚白完全没意识到这个问题背后的深意,还颇有兴致地调侃了一句,“邢大队长。” “……”邢司南略一思忖,决定开门见山,“我大学室友下周结婚。” 楚白不明所以:“……然后呢?”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邢司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完全做好了会被楚白拒绝的准备,只不过还怀着那么一丁点儿的侥幸心理。果然,楚白安静了片刻后,笑了一下:“我去不太合适吧。” 邢司南睁着眼睛说瞎话:“其实是我室友非要你去——我跟你说过吧,他曾经亲眼目睹暗恋的女生向你表白,从此有了非常严重的心理阴影,要求你必须来现场见证他们的这一幸福时刻才能放心安享晚年……” “……”楚白无奈道,“我要是去了,他不就再次回味了一下被阴影笼罩的感觉么?” “这小子打小脑回路就跟正常人不太一样。”邢司南握住他的手,“你要是真好奇,可以去了以后亲自问他。” 第177章 “……算了吧。”楚白垂下头,轻声道,“他结婚,会有很多以前的同学过来吧?你知道的,我不太习惯这种……” 邢司南忽然想起当年学校里的一些流言。 他现在知道了楚白为什么总是在学校里形单影只,知道了为什么明明品学兼优得教授厚爱的他会被记大过,知道了为什么他在毕业后一走了之杳无音信,和所有人都切断了联系。 但知道归知道……他没办法穿越回过去陪他长大,也没办法在他十二岁的时候给他一个拥抱。 从一开始他们两个就像是站在两条毫不相干的道路上,于某处短暂地有过交集后,又南辕北辙地分道扬镳,彼此都头也不回地朝着截然相反的未来走去。 好在这个星球是圆的,所以不管怎么走,失散的人最终都得以重新相聚。 “你不喜欢,”他握了把楚白冰凉的指尖,“那就算了。” 楚白抬起头,非常形式化地朝他笑了一下。 邢司南在心里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提起这事儿——明明应该趁着楚白这会儿心情好,骗他多亲自己几下。 邢司南一边追悔莫及,一边尽职尽责地给楚白当人性取暖器。他心不在焉地出了会神,正在思考今天晚上怎么样才能说服楚白和自己一起睡觉,忽地听见楚白开口低声道:“邢司南……你到底为什么……” 他似乎是觉得那个词有点难以启齿,声音更轻了:“……为什么喜欢我?” 邢司南思考了几分钟:“因为我找不到一个不喜欢你的理由。” “……”楚白的睫毛颤了颤。他哑着嗓子道:“我……没什么优点,以你的条件,完全可以找到比我要好很多的人。” 邢司南将他的指尖放在自己掌心,轻轻合拢手指:“你做了那么多铺垫,不会就是为了给我发好人卡吧?” 楚白这次沉默了更久:“邢司南,我不是你表面所看到的那样。” “怎么?”邢司南道,“你是天上的神仙下凡历劫来了,还是每到月圆之夜就会变身对着月亮嚎叫?整得这么神神秘秘的。” “你……”被他这么一打岔,楚白原本那一点惆怅和惘然顿时消散了。他好气又好笑,把自己的手抽回来:“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然呢?”邢司南笑道,“我想不到还有什么别的能让你这么支支吾吾说不出口的。” “……算了,当我没说。”楚白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又道,“你听完莫一帆的话,就没有一点点……” “邢司南明知故问:“没有什么?” “你的家人,朋友,他们会怎么看待你?”楚白看着邢司南的眼睛,“还有你的工作,同事,虽然杨朔江陆鸣整天拿这件事开玩笑,但要是他们真的知道了……” 邢司南目光一错不错地回视他:“只有无能的人才会通过贬低别人来获得虚幻的优越感,对于这一类人,我不会在乎他们的想法。” “至于我的朋友和家人,他们一定会接受,也一定会喜欢你。”邢司南摸了摸他的头发,“实不相瞒,我的大学室友……他们很期待我能带你去婚礼现场。” “……”楚白毫不意外,毫无波澜,“所以什么目睹女朋友向我表白从此留下惨痛阴影果然只是你的借口吧……” 邢司南笑着站起来,然后把他从沙发上拉起来:“没想到你想的还挺远,竟然连我们的以后都想到了。啧,看来是我太浅薄了……” 楚白一个踉跄。 他背对着邢司南,语气飘忽:“别胡说……哪来的以后?” 说完,当着邢司南的面重重地甩上了门。 邢司南不以为意,把门打开,厚着脸皮跟了进去。 作者有话说: 因为当伴娘实在太累了所以回家第一天就病倒了tt 我真的服了!老家有只公鸡每天晚上十一点开始叫!等过年了就把他宰了杀了吃了好安慰我一下受伤的心灵! 哎……憋不出骚话,最近降温太厉害了大家要注意保暖呀,不然就会像我一样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qaq 今天提前更新,更完我就麻溜地滚去睡觉了诶嘿 第59章 萧旭东似乎找邢司南又有什么事,一大早就拖着邢司南去了隔壁空会议室开小会。杨朔无精打采,抱着一叠资料从楚白身边路过,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惊奇地“哎”了一声:“楚小白,你脖子这块儿怎么红了?” 楚白正埋着头唏哩呼噜地喝一碗牛肉蛋花粥。闻言,他如临大敌地把衣服的领子往上一提,含糊道:“……蚊子咬的。” “这天气还有蚊子?” “嗯。”楚白把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秋天的蚊子毒。” “这倒是。”杨朔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我每年被咬的最狠的时候都不是夏天,反倒是秋天——你说这到底是为什么?有什么科学依据么?” 楚白并不想跟他关于蚊子的特性进行理性、科学而深入的探讨,捧着碗,仰起头冲他敷衍一笑:“百度。” “……”杨朔丝毫没感受到他的逐客之意,拖了把椅子在他旁边坐下,大有要跟他促膝长谈的架势,“你这么说就太伤害我的心了。” 楚白看了他一眼,心说呵,这才哪到哪,我还能更伤害你的心一点。 第178章 他今天穿的依旧是邢司南的外套——次要原因是他没预期会在越州待这么久,所以没带足够的衣服;重要原因是没时间也没兴趣出门逛街;主要原因是邢司南的强烈要求及威逼利诱。 而杨朔也依旧依靠他在八卦方面十分敏锐的观察力发现了这一点。他靠在椅子上,一脸震撼地看着楚白,发出了灵魂提问:“你穿的为什么又是邢司南的衣服?”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楚白纡尊降贵地放下碗,看了杨朔一眼,反问道:“为什么不能穿?” “……也不是不行。”杨朔觉得好像有哪里怪怪的,但一时又说不上来。他干笑一声:“我这不是就随便问问吗?” 楚白“唔”了一声,继续埋头专心致志地吃饭。 杨朔坐在他旁边,百无聊赖地玩着弱智小游戏,并且时不时发出诸如“卧槽”“完了”之类的惊呼。楚白在再一次差点被豆浆呛到后,终于忍无可忍地放下杯子,瞪着杨朔。 杨朔显然对他的表情有些误解,他翻过手机递给楚白,诚恳道:“你要玩吗?” 楚白拒绝了他的好意,并十分冷酷无情地表示:“你找到涉案人员的行动轨迹了吗?” “……”杨朔委屈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楚小白,你怎么也被姓邢的给传染了!那姓邢的简直……” 他话还没说完,楚白突然一下坐直了身体,然后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咳咳咳咳!” 杨朔:“……” 他战战兢兢地回过头,正对上邢司南似笑非笑的眼神。 邢司南慢条斯理地扣上衬衫的袖扣:“继续说,简直怎么了?” 还有什么是比在背后说领导坏话结果被领导抓了个正着更尴尬的吗?! 杨朔欲哭无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但面对危险时的本能反应还是让他硬着头皮道:“简直英俊潇洒英明神武玉树临风楚小白见楚小白爱……” 楚白:“……” 杨朔歪打正着揣摩中上意,邢司南的表情立刻阴转多云转晴。他走到楚白旁边,动作自然地摸了摸他的手指:“冷不冷?早上出门的时候叫你多穿一点吧。” 楚白:“……” 偏偏杨朔这个脑子里缺了根弦的二百五还不觉得邢司南的动作有什么问题,扯着嗓子叫唤道:“队长,我冷——” “关我什么事?”邢司南直起身冷漠道,“冻不死你。” 杨朔哀怨哭诉:“不带你这么区别对待的……” 邢司南不为所动,冷笑一声:“杨朔同志,我劝你好好说话。” “……”杨朔长吁短叹,感慨万千,“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 “等你什么时候有人家那张脸的时候,再来跟我讨论这个问题。”邢司南挨着楚白坐下,在电脑上调出一张证件照,“这个人,外号‘老胡’,全名胡力钊。” 证件照上,是一个穿着普通,长相平凡的中年男人。他蓄着一点青黑色的胡须,偏瘦的两颊略微向内凹陷,鹰钩鼻,薄嘴唇,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今年43岁,辽城人,曾因组织卖.淫罪遭到过越州市公安机关的处理,在狱中表现良好获得减刑,三年前出狱。”邢司南道,“据萧队所说,在锁定目标后,他们于第一时间派遣人员前往‘繁花’酒吧进行蹲伏,然而,胡力钊却再也没有在‘繁花’出现过。” 他转向杨朔:“胡力钊此前的行动轨迹分析做的怎么样了?有拍到过他出现吗?” 提到正事,杨朔略微收敛了一点自己略显狂风的坐姿,咳嗽一声正经道:“观山路附近的监控曾经几次拍到过他的正脸,我们根据他的行动方向进行反向推测,大致划出了他行动轨迹和活动区域。” “他的主要活动范围集中在观山路,以及临近的湖滨路和站前路,且出行方式几乎都是以步行为主,少数出租车。奇怪的是,自从胡力钊消失在‘繁花’酒吧,他同时也消失在了这三条道路上。” “湖滨路和站前路附近有不少出租房,他大概率是在那里租住了一套公寓,现在担心事迹败露,匆匆离开。”邢司南沉吟片刻,“能看到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观山路是什么时候么?” “可以。”杨朔翻了一下记录,调出当天观山路后街上的监控摄像头,“他最后一次出现是在9月21日晚上11点38分,犯罪嫌疑人……”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楚白和邢司南的眉头同时一皱。杨朔看着监控摄像头里鬼鬼祟祟的深灰色身影,喃喃道:“……那不是我们去‘繁花’那天么?!” “……”邢司南皱眉道,“放大看看。” 杨朔依言,放大了监控画面。画面上,“繁花”字样的灯牌在夜空中若隐若现,发散着一圈柔和的暖黄色光晕。而他们的目标——胡力钊就站在距离灯牌不远的拐角处,紧贴着墙壁,伸长了脖子往外探去。 “他在看什么?”邢司南道,“还有别的视角么?” “看起来是朝着‘繁花’酒吧的方向……”楚白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道,“他该不会正巧看见了齐警官他们逮捕莫一帆和王志平吧?” “……”邢司南摸出手机,将通话记录调回到21日晚,他于晚上11点32分向齐桓拨出了一通时长两分半的电话——正与胡力钊出现的时间点不谋而合。 第179章 他头疼道:“竟然这么巧,难怪这老小子要跑。他也意识到警察找了上来,‘繁花’已经不安全了。” 杨朔按下快进键,画面上的胡力钊在原地站了几分钟后,忽然转过身,拉上了他灰色连帽衫的帽子,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这回麻烦了。”杨朔耷拉着脑袋,把进度拖回刚开始的地方,“这根本没办法推测他现在去哪了,说不定,他现在已经离开了越州。” “不会。”邢司南道,“从胡力钊刑满释放后依然选择留在越州可以看出,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他不会轻易离开越州。” “希望吧。”杨朔趴在桌子上,叹道,“反正我真的不想再经历一次跨省联合办案了——” 邢司南乜了他一眼,敲了敲桌子:“胡力钊之前每天的活动有什么规律么?” “胡力钊白天很少出现,只在晚上活动,并且隔两三天才会出一次门。”杨朔两手一摊,诚恳道,“所以可以说,基本没有。” “……”邢司南冷漠道,“其实你可以只说最后两个字的。” 杨朔点点头表示赞同,而后道:“但我要是真这么说了,你指定得问我为什么没有。” 邢司南乐了:“合着你什么都没发现你还有理了?大早上在这里玩——”他手臂一伸手指一拈,从杨朔手上拿过手机,然后被屏幕上花花绿绿的小方块震惊了。 片刻后,他把手机丢还给杨朔,语重心长道:“……玩点好的吧。” 杨朔立刻为它正名道:“你不要对它有偏见好么?明明楚小白也很爱玩!” 邢司南挑了挑眉,略带询问地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楚白,眼神好像在说:是么? 楚白莫名其妙被卷入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只好装傻充愣,用无辜的眼神回视回去:你说什么? 杨朔似乎是怕邢司南不信,卖队友卖的毫不犹豫,抖落起楚白来抖落得一干二净:“真的,就他车祸受伤住医院那天,我还看见他大半夜刷新了我的纪录。” 邢司南:“……” 楚白:“……” 他心说真棒,又给邢司南提供了一个赖在他房间死活不走的理由。 邢司南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抬手捏了捏楚白的后颈,轻飘飘道:“原来你晚上睡不着的时候都在干这些?” 楚白冷静道:“……我们还是聊聊案子吧。” 邢司南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阁下有何高见?” “只要胡力钊还在越州,他就避免不了要解决衣食住行的问题。”楚白点了点屏幕,“可以从这方面入手,检查各区域的餐饮店、小吃店,尤其是早餐店。” “嗯?”杨朔好奇道,“为什么?” “因为早餐店提供外卖的较少,而且单人也很难凑到起送的价格。” 这回邢司南也跟着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楚白笑了笑,尽量平和道:“因为我试过。” 邢司南“啧”了一声:“我应该……不至于让你沦落到要靠点外卖为生吧?” 楚白提醒他:“上礼拜六,早上。” 邢司南:“……” 他试图解释一下:“那是……” 楚白单手托着腮帮子,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是什么?” 邢司南咳嗽了一声:“是意外。” “以你的厨艺,”楚白委婉道,“恐怕不是意外,是常态。” 话音刚落,杨朔发出了一阵丧心病狂的大笑。 “姓邢的做饭难吃真是深入人心。”他扶着桌子笑得直不起身,狂拍自己大腿,“上回局里组织一起团建,宋局提议说去郊区找个地儿露营吧,后来他为这个提议后悔了一整个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边笑边喘,笑得乐不可支,笑得肆无忌惮,笑得仿佛升职加薪中了五百万:“因为邢司南……在做饭的时候……把人家帐篷点着了……” 楚白:“……” 这已经不是做饭难吃的问题了吧? “所以我们的团建活动最后变成了和隔壁消防队关于营地消防隐患和安全问题的联合演习。”杨朔在邢司南的目光逼视下,总算是收敛了一点,语气正经道,“感谢邢队,为我市消防事业做出了重大贡献。” “不谢。”邢司南冷冷道,“隔壁老王也会感谢你为我市扫黄打非事业做出的突出贡献的。” 提到隔壁老王,杨朔马上蔫巴了。 他楚楚可怜地看向楚白,楚白立刻转移开视线看向一旁,避免因为杨朔同志的一时嘴欠而遭受到无端的牵连—— 他看见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起来。 那是一个陌生号码,楚白没多想,以为是广告骚扰电话,顺手拿起来接了。 “喂?”话筒里传来一个年轻的男声,“请问您是楚白楚先生么?” 楚白“嗯”了一声:“请问您有什么事么?” “我这里是越州市下关派出所。请问您有时间过来一趟吗?我们这里有一起案件,需要您过来配合调查。” “派出所?”楚白听见这三个字,陡然皱起眉,“什么案件?” “案件的细节现在还不方便透露。”对面客气而公式化道,“请您尽快过来一趟。” 楚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邢司南,邢司南冲楚白伸出手,示意他把手机给自己。楚白握着手机思考了几秒,照做了。 第180章 “这里是越州市临平分局刑侦支队,你刚刚询问的是我们队里的警员。”邢司南接过手机,“具体案件是什么情况能说说么?应该和我们的警员无关吧?” 对面沉默良久,艰难道:“不是我们不愿意透露信息,只是这案子的案情还不明朗,你们也是知道规矩的……” 他叹了口气:“总之,你们还是尽快过来一趟吧。” 对面挂断了电话,邢司南握着手机,和楚白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他把手机丢还给楚白:“你不会又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惹了什么事吧?” “怎么可能,我现在不二十四小时待在你眼皮子底下么?就差上厕所也要你陪同监视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邢司南双手抱臂,“解释解释呗?” 楚白弱弱地出声:“我真不清楚……” “去看看吧。”邢司南看了眼表,“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回来吃午饭。” 才怪。 穿着警服的男人拿着笔记本,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语气严肃地开口道:“昨天晚上十点到今天早上八点之间,你在哪里,在做什么?” 楚白心说这是什么鬼问题,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还能在外头飞檐走壁吗? “在家里。”他回答道,“睡觉。” “这一点有人能替你证明么?” “……有。”楚白道,“我们的……队长,我暂时借住在他家里。” 那人点点头,快速地在笔记本上记了什么:“你和莫一帆是什么关系?昨天晚上九点半,你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 他突然提到了“莫一帆”这个名字,尽管不知道原因,但身为警察的警惕和敏感还是让楚白在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瞳孔微微放大,双手握拳,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他……是我们一个案件的线人,我们昨天打电话给他,是为了和他确认一件事。” “什么事?” “关于他要不要回到学校里继续读书。”楚白道,“他曾经遭遇过一些事情,而我们想帮助他回到正常的轨迹上。” “学校里读书?”那人抬起头,目光直直地落在楚白脸上,“这似乎不是警察的职责范围吧?为什么对他特别关心?是他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还是你们是什么特别的关系?” 这句话几乎有些挑衅,带着毫不掩饰的、赤裸裸的怀疑,也是警方问询嫌疑人时最常用的手段,尖利地攻击嫌疑人的痛处,使其自乱阵脚,露出破绽。 楚白冷静道:“在前两天的一起案件中,我们抓捕了两名在公共场合不当行为的人员,莫一帆是其中之一。经过审讯,由于其程度较轻,认错态度良好,且年龄较小,我们决定不予以处罚,只予以警告。在后续调查中,我们发现,他初中毕业后就从学校辍学,多年来一直靠四处打零工为生。” “减少犯罪最有效的方法,不是一味地加重刑罚,而是让犯罪人员或潜在犯罪人员回归社会,过上正常人的生活。”楚白诚恳道,“警官,他才十八岁,我相信如果遇到他的人是您,您也会这么做的。” 对面的人听完这段话,语气终于缓和了一点。他继续道:“在这段长达二十三分五十六秒的视频通话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一开始,他并不愿意回到学校,所以我们在劝说他上花费了一点时间。”楚白道,“打电话的时候我们队长全程都在旁边,您可以询问他,看看和我的证词是否一致。” “我们会向他确认的。”对面的人顿了一下,别有深意道,“包括你的不在场证明。” “昨天晚上?”邢司南怔了怔,“昨天晚上我们参加了一个聚会,将近九点的时候回到家里,十一点左右上床睡觉,在此期间,我都和他呆在一起,怎么了?” “你确定一直和他在一起么?”年轻的小警员循循善诱,“有没有一段时间他是消失在了你的视线范围内的?” 邢司南仔细地回想了一下:“洗澡?” 小警员精神一振:“他洗了多久?” “十分钟。” 小警员:“……” 他只好换了个思路:“那睡觉的时候呢?他也有可能趁你睡觉的时候,偷偷溜出去对吧?” 邢司南身体反应先于大脑:“不可能!” 小警察记录的笔尖一顿。他抬起头,疑惑道:“你怎么知道?” “……昨天晚上我不小心打湿了床单。”邢司南尽量用一种自然而平和的语气解释道,“因为这个原因,昨天晚上我睡在了他房间里。” “您确定?您要不要再……” “我很确定。”邢司南故作轻松地一笑,随即此地无银三百两似的道,“我们两个大老爷们,一起睡一晚上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对吧?” 小警察:“……” 他语气飘忽地回答道:“……对……吧?” “所以,”邢司南忽然笑容一敛,语气严肃道,“我很确定,无论发生了什么案件,他都不可能涉及其中。现在能告诉我们,究竟发生了什么么?” 作者有话说: 上个星期生病在医院挂了三天水喜提五个针孔……还因为发烧被转移到了专门的发热门诊 当时内心真的慌得一批tt 让大家久等了!回来恢复更新了嘿嘿嘿 btw大家有看世界杯吗!本人现在正在一边看世界杯德国队的帅气小哥哥们踢球一边码字ing 第181章 第60章 楚白一脸茫然地走出审讯室。 邢司南靠在门边上,眉眼下垂,单手拿着手机飞快地打字,似乎正在给谁发消息。楚白走到他旁边,表情有些欲言又止。 邢司南发完消息,收起手机,自然地搂住楚白的肩膀:“角色互换的感觉怎么样?” 楚白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不怎么样。” 他同邢司南一起并肩往外走了几步,犹豫片刻,还是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邢司南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在里面,他们问了你什么?” “……有关莫一帆的。”即使楚白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事情的真相也已经显露无疑了——莫一帆身上发生了什么意外,而和莫一帆有过直接交集的他,毫无悬念地成为了首要的怀疑对象。 他回想起那个头发染的乱七八糟、面容青涩稚嫩的男孩,轻声道:“他怎么了?” “……”邢司南沉默了几秒,“你先做好心理准备。” 楚白蓦然抬起头,邢司南在他耳边轻声道:“他死了。” “……”虽然有所预料,但在听见这三个字时,楚白还是没忍住惊愕地睁大了眼。他失神了片刻,喃喃重复道:“……他死了?” “今天早上九点,他在市区的一家酒店里被发现,警方赶到时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目前死因尚且不明。” “怎么会?”楚白难以置信道,“他昨天晚上不还……” “那是他死前的最后一通电话,你是他死前最后一位联系人。”邢司南语调沉沉,“所以,你才会成为警方最大的怀疑对象。” 楚白一时语塞。 他还是无法相信那个对着话筒嘶吼着唱死了都要爱的、年轻的、别别扭扭的、带着一点孩子气的少年,在他人生的岔路口,在他即将要走回到正轨上的时候——永远地留在了他十八岁的那一年。 明明他好不容易才下定了决心, 准备大踏步地出发,重新面对过去的阴霾和灰暗,笑看未来的风和雨,烈日与风暴。 可是命运总是如此猝不及防又如此残忍异常——他未能迈出的那一步,成了生与死的距离。 那个昨天还活蹦乱跳、同他们插科打诨大声说笑的少年,已然成为了解剖台上一具冰冷的、毫无生机的尸体。 楚白这辈子见过很多死亡,自然的非自然的,血腥的平淡的,形形色色的……但他还是不怎么擅长面对死亡,尤其是面对那些曾和自己有过关联的人的死亡。 逝去的从来不只死者本身,还有生者的一部分。像那架在孤儿院门口吱呀乱晃的老旧秋千,那顿特别难吃的番茄炒蛋——那些曾经他觉得无聊的、难堪的、难以忍受的事情,此后都成为了难以追溯的过去。 早上喝的那点粥这会儿基本消化的不剩下什么,再加上情绪的剧烈波动。他空空荡荡的胃里一阵抽搐翻腾,楚白忽然弯下腰,掐着喉咙干呕了起来。 邢司南被他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一把把楚白拽起来,拉进了自己怀里。 楚白缩在他怀里,眉头紧皱,难以控制地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生理反应还是别的什么。邢司南一言不发地搂紧了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他的后背,安抚地轻轻拍打着。 几分钟后,他终于缓过了神。邢司南略微松开他一点,凑近他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楚白抿着嘴唇没说话,摇了摇头。 邢司南摸了摸他的头发:“先去吃饭吧,有什么话一会儿再说。” 楚白神情犹疑,邢司南一眼就看穿了他在想什么:“虽然你的不在场证明十分充分,但作为和案件直接相关的人员,我们目前还是不要插手这起案件的好。” “……也是。”楚白心事重重地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过身,“你那有什么信息么?” “有一些,但不多。”邢司南道,“莫一帆是在一家酒店里被发现的,发现他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身份的证件,不过他在前台登记了信息,警方也是通过这个,才找到了他的真实身份。” “他被发现的时,上身穿着一件酒红色印花卫衣,下面是一条深蓝色牛仔裤,和昨天晚上我们视频通话时一模一样。”邢司南道,“合理推测,他是在酒吧里遇到了什么人,又和那人一同前往了酒店,在那里遭遇了不测。” “你刚才说酒店前台登记了他的信息,”楚白道,“没有登记和他一同入住者的信息么?” “没有。”邢司南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否则,他们也不必把矛头对准你了。” 他们走出派出所,秋天的风散漫地卷着梧桐落叶,悠悠扬扬地下坠。楚白抬起头,阳光穿过树梢,枝干上的树叶仍绿意葱茏,但迎面而来的风已带上了些许的凉意。 他下意识地紧了紧衣领。 “案子的相关线索太少,只能从莫一帆生前的活动轨迹和人际关系查起。”邢司南替他拉开车门,而后才绕到了驾驶座一侧,“不过有一条重要的线索。” 楚白坐在副驾驶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叶,听见这句话,又回过头。 “莫一帆的脸也被毁容了。” 像是电影被摁下了暂停键,楚白看着邢司南,双手紧攥着安全带,维持了这个姿势好几秒,才终于迟钝地动了一下。 第182章 他试图把安全带插进插口里,但由于过于心烦意乱,扣到第三次才成功。邢司南见缝插针,一边发动车辆,一边凑过来,在楚白脸上亲了一下。 “……” 几秒后,楚白原本苍白的脸色陡然浮现出一片不太自然的红晕,且有愈演愈烈之势。他偏过头,看着窗外的人流和车流平复了片刻,咬牙切齿地开口道:“……你为什么不干脆留到案子破了嫌疑人抓到了再说呢?” 邢司南笑了一下:“这不是还没有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么?” 楚白心情欠佳,没什么和他贫嘴的欲望。他沉默了一会儿,又开口道:“这件事,你告诉刘队了么?” “当然,在你在里面斗智斗勇的时候。”邢司南一打方向盘,“刘铖会和他们对接,一旦确认莫一帆的死因和上一起案件的死者相同,就有了足够的证据合案处理。届时,这个系列案件将转交到局里,由我们专办。” “上一期案件的死者和莫一帆死前都去过‘繁花’,这绝不可能是巧合。”楚白道,“我们的凶手把‘繁花’酒吧当成了狩猎的场所,在里面肆无忌惮地寻找他的猎物。” “嗯。”邢司南道,“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和莫一帆的特征也很相似,同样是同性恋,同样长相清秀,同样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楚白皱紧了眉:“凶手针对的是同性恋群体,但是为什么……” “有很多原因。”邢司南道,“第一,凶手单纯憎恨同性恋这一群体;第二,凶手本身也是同性恋,且被同性恋伤害过;第三,凶手身边亲近的人是同性恋,并在凶手记忆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这其中还有可能涉及到宗教的因素,几乎所有的宗教都或明示、或暗示地表达了对同性恋的憎恶和禁令。”邢司南说完,又补充道,“不过,鉴于我国的宗教现状,这一原因出现的概率并不是很高。” “和上一起案件的受害者不同,莫一帆是‘繁花’的常客,也许会有人注意到他……”楚白说到这里,垂下眼,睫毛轻微地颤抖了几下,“如果我们昨天晚上直接去‘繁花’找他……” “别这么想,在事情发生之前,你根本不可能预测到将会发生什么。”邢司南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上,用力握了握,“这并不是你的问题。” 楚白叹了口气:“但这是我们原本可以避免的……” “说句残忍点的话,就算莫一帆昨天晚上离开了‘繁花’,但也未必就能保证他能逃脱凶手的魔爪。”邢司南淡淡道,“我们的凶手残忍又冷静,迄今为止还没有留下过任何线索,他不会放过到手的猎物。” “更何况,莫一帆活了下来,就意味着另外一个人会死。对于我来说,所有人的生命都非常珍贵,且无法分出一二。我们能做的,就只有找到凶手,并且阻止他,而不是继续沉湎在毫无意义的追悔之中。” 楚白看着窗外,浅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道路两旁高大的行道木,快到只剩下一个一瞬而过的模糊残影。他安静了一会儿:“……你说的没错,但我很好奇,你这辈子就没有任何时刻,是完全来不及理性思考,只能凭本能地感受到某种情绪的吗?” “当然有。”邢司南道,“你从桥上跳下去的时候。” 楚白:“……” 三秒后,他回过头,缓慢地眨了眨眼睛:“……我真荣幸。” “既然这样,就少做点死。”恰逢红灯,邢司南伸手过来,摁了摁楚白的后颈,如同讨论“今晚吃什么”似的轻飘飘道,“在我这里和别人不一样的,除了我的家人,就只有你。” 这句话的意义有着与说话的人语调截然相反的沉重,复杂的情绪沉甸甸地聚积在车内狭小的空间里。楚白有点难以忍受这样的氛围,降下了车窗,瞬间嘈杂的声音便随着风一起涌了进来,吹散了一室沉闷。 可惜楚白还没吹上两分钟风,邢司南手指一点,又把车窗升了回去,还不忘教训道:“是生怕自己不生病么?” 楚白只好转变策略,打开了汽车播放器。邢司南的品味果然与不同凡响,几秒后,一首优雅的钢琴曲便如潺潺流水般,自自带环绕效果的全景音响里轻缓地流泻了出来。 楚白:“……” 这要是放在什么情侣约会胜地西餐厅一类的定会大受欢迎,可惜青天白日朗朗乾坤,车里还只有他们两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人。 于是氛围顿时变得更加诡异了。 邢司南“啪”地关掉了音响,主动挑起话头道:“你觉得,凶手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案子,楚白自在了不少。他沉吟了片刻:“就像你之前和刘队说的,凶手应该具有良好的外表和谈吐,以及很强的社交能力,能在相处中让人放松警惕,否则受害者们不会这么轻易地跟着他离开。” “还有呢?” “凶手还具有一定的反侦查意识,并且,从受害者是死于中毒也能看出,这是蓄意谋杀,而非冲动杀人。”楚白道,“凶手残忍的毁容行为与其在犯案过程中的冷静形成了强烈对比,说明毁容对凶手来说,一定有某种特殊的目的或意义。” “再次,凶手长期逗留在‘繁花’酒吧里,一定会有人注意到他。我们从‘繁花’酒吧入手,也许能获得凶手的外貌特征和其他信息。” 第183章 “……”这要是杨朔或者江陆鸣,邢司南高低得给他安个越俎代庖的罪名,但面对楚白,邢司南只能颇为无奈地开口道,“这案子还没到咱们手上呢,能先别这么火急火燎地安排上么?” 楚白一脸诧异:“不是你先提起来的吗?合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邢司南被他噎了一下,悻悻道:“怎么回事啊楚白同志,我看你在别人面前装的纯良无害任劳任怨,说什么都不反驳,怎么在我面前一天天就牙尖嘴利的?” “那不是挺好的?”楚白随口道,“你不是想要‘特殊待遇’么?” 邢司南转过头看着他,带着笑,话里有话地问他:“那能有其他方面的‘特殊待遇’么?” 他“特殊待遇”这几个字有意无意地咬了一点重音,听起来很有一点耐人寻味。楚白无端惨遭职场骚扰,不合时宜地想起某些少儿不宜的片段,表面波澜不惊,内心波涛汹涌。 他靠在座椅上,神情恹恹:“我说不能有用么?” “嗯。”邢司南道,“没用。” 楚白:“……” 这天没法聊了。 好在就在他们这插科打诨的一会儿功夫里,邢司南已经轻车熟路地把车开到了商场的地下停车场里。他打开车门下车,又绕到另一边,把楚白从车上揪了下来:“想吃什么?” 楚白真诚道:“其实咱们局里的伙食就非常不错……” “说晚了。”邢司南动作自然地摸了摸他的额头,见一切正常,才放下心,转而牵住了他的手,“你喜欢吃什么?” 楚白看着自己又一次未经同意就被邢司南擅自牵起的手,痛心疾首地想,潜移默化的习惯和影响真是太可怕了!他毫不怀疑再这样下去,哪天他和邢司南面对面在同一张床上醒来,他也不会觉得有一点意外。 ……虽然他们现在好像也经常在同一张床上醒来。 楚白又苦中作乐地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要不是他们今天在同一张床上醒来,没准儿他现在还在人派出所里扣着呢——也算是难得的体验。 正在他胡思乱想漫天神游之际,邢司南伸手呼噜了他一把:“说话。” “啊……”楚白回过神,“没什么想吃的,你决定吧。” “你也太好养活了。”邢司南顿了顿,又道,“又好养活,又难伺候。” 楚白奇道:“我怎么就……” 邢司南如数家珍,一条条列数他的罪状:“挑剔,早饭非包子油条稀饭大饼不吃;健忘,医生刚说完伤口不能沾水转头就去冲凉;固执己见,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容易冲动,不听指挥……” 楚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诚恳地建议道:“你要是真有那么多爱心无处安放,可以多去孤儿院和敬老院发光发热。” “那不行。”邢司南摩挲了一下他的腕骨,“都给你了,没多的分给别人——你没发现我对你特别温柔么?” “……”楚白这辈子压根没想到还能从邢司南口中听见“温柔”这两个字。他猝不及防,如遭雷击,僵硬了片刻,强撑着委婉开口道:“不知道您的温柔是指知道我有伤还和我在会议室里打了一架,还是指骂我浪费公共资源浪费感情浪费救援的人力物力?” 这招属于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楚白想起邢司南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以及过去自己干的那些混账事,也有点心虚。但他坚信邢司南应该比他更心虚——而对方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心虚的邢司南先是沉默,然后破天荒地偏过头,躲开了楚白的目光。他握着他的手指略微收紧,闷闷地开口道:“对你好的地方没记住,坏的倒记得挺牢。” 楚白迅速反驳:“你不也是么?少五十步笑百步了。” 邢司南无话可说,愤愤地把他拉进怀里,而后低下头,用实际行动让楚白闭了嘴。 楚白非常震惊,心说我活了三十年,第一次知道恼羞成怒还有这样的写法,早知道说什么也不去招惹姓邢的!好在姓邢的并没有精虫上脑,在地下车库和他幕天席地,只是浅尝辄止的轻轻一吻,便松开了他。 楚白:“……” 他终于消停了。 邢司南牵着他往自动扶梯的方向走,在即将迈入商场门的瞬间,一个神色匆匆的年轻男人忽然和他们擦肩而过。 这倒霉催的商场,大抵是和邢司南一样钱多的烧的,快十月了还在开冷空调。楚白被冰冷的人造风兜头兜脑的一吹,一个激灵,一股阴冷的感觉倏地从他的脊柱蹿上了后背。 他下意识地回过头,目光追随着那个背影,直到那个背影彻底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邢司南注意到他的动作,停下脚步:“怎么了?” “刚才看那个人有点眼熟。”楚白收回目光,朝邢司南笑了笑,“没什么,大概是认错人了吧。” 但他心里却很清楚,他并没有认错人。刚才从他们身边路过的年轻男人正是他和邢司南上一次去“繁花”时,在半路之中突然出现,莫名拦下他,之后又向他搭话的人。 他怎么会在这里?楚白再次看向年轻男人消失的地方,只是巧合?还是…… 楚白垂下眼,遮掩住眼里复杂的百般思绪。几秒后,他若无其事地重新抬起头,跟着邢司南进去了。 第184章 作者有话说: 是的,你们猜得没错,我们活泼可爱的小莫同学领盒饭了,抽烟.jpg 但是我相信他们甜甜的互动一定治愈了你们受伤的内心…… 特大喜讯:《环流》广播剧开始更新咯!大家只要在漫播app上搜索《环流》就能找到了!(应该……吧?)目前第一期已经更新,欢迎大家去评论区多多互动,有钥匙扣立牌等等小礼物哦!(我都没有呢qaq) 原本以为能在年底写完,不过最近要收主线加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肯定要明年年初才能写完啦!但不妨碍我开新脑洞(不是)。打算开个新坑,不过目前就写了文案,感兴趣的家人们可以收藏一下阿里阿多万分感谢! 第61章 “刘衡,男,21岁,永嘉人。9月19日,他满脸是血地跑出越州市某快捷连锁酒店的房间求救,遗憾的是,当救护车抵达现场时,他已经失去了心跳。经过尸检,法医发现受害者脸上有多处伤口,死因是由中毒引起的多器官功能衰竭,目前中毒物不明。” 邢司南站在会议室的大投屏前,拨了拨无线鼠标,很快,一张新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上。 他沉稳平静的声音随即响起:“莫一帆,男,18岁,越州人。9月27日,也就是昨天上午十点,他被发现死于越州市某酒店的房间床上,脸上也存在多处伤口,证明凶手曾在他死前对他进行了惨无人道的虐待。” “经过法医尸检,确认了莫一帆的死因同样为多器官功能衰竭。因此,经过上级领导讨论的决议,现将两案合并为系列案件,交由分局成立专案组进行处理。”邢司南将鼠标往桌上一搁,“有意见么?” 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很好。”邢司南满意地点了点头,“受害者的尸体均已经转移到分局,准备进行二次尸检,肖晔——” 他悠悠地点了肖晔的名字,肖晔同志无精打采举了举手:“臣在。” “务必要弄清楚导致受害者死亡的毒物成分及来源。”邢司南说完,忽然看着某个方向顿了一下,随后敲了敲桌子,“杨朔,干嘛呢?” 由于昨天晚上通宵肝了一晚上游戏导致第二天开会时不得不偷偷摸鱼的杨朔同志再次惨遭抓包。 邢司南咳嗽一声:“我刚刚说哪了?” 杨朔魂飞天外,哪知道邢司南刚刚又就案件发表了什么重要讲话。他跟邢司南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拽了拽旁边的楚白:“他刚刚说什么?” 楚白从五子棋局里抬起头,回忆了一会儿,施施然开口道:“他问你今天晚上吃什么宵夜。” 杨朔:“……” 还没等杨朔思考出案件和宵夜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邢司南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俩面前,并且毫不留情地从楚白手上没收了他的作案工具。 楚白:“……” 烦人。 邢司南弹了弹那张纸,皮笑肉不笑地夸奖道:“线画的挺整齐啊,楚白同志。” 楚白抿了抿嘴唇,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细密的阴影。邢司南俯下身,单手撑在他旁边的桌子上,不咸不淡道:“那就奖励你,再跟我一起去‘繁花’走访一趟吧。” 目睹了全程的杨朔:“……” 所以画线画的整齐为什么有奖励?奖励为什么是和你一起去同志酒吧?姓邢的你其实只是想滥用公权吧! 楚白听见这句话,终于慢吞吞地抬起了头。他看了一眼屏幕上莫一帆的照片,非常轻微地皱了皱眉,又很快地移开了视线。 “……随便你。” 邢司南直起身,重新走回投屏前:“总之,现有的种种证据都指向‘繁花’酒吧,无论是最初的受害者还是新的受害者,他们除了都是年轻男孩,且性取向都为男外,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生前都在‘繁花’酒吧呆过。” 杨朔不怕死道:“要按这么算,你不得是凶手的下一个目标么?” 邢司南看了他一眼,凉凉道:“恕我直言,你比我还年轻三岁,岂不是更符合凶手的目标受众?” 论嘴上功夫,整个临平分局除了楚白就没人能在邢司南那边讨着好。杨朔想反驳,但似乎又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只好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敢于抗争的反叛精神。 邢司南没搭理他,继续往下道:“基于此,我们认为,凶手很有可能针对的是同性恋群体,而毁容这一行为则显示出了凶手极为强烈的负面情绪,凶手再犯的可能性很大。我们接下来侦查工作的方向,要重点放在对‘繁花’酒吧人员的排查上。” 他环顾了一圈四周:“关于这个案子,在座各位有什么看法么?” 长桌上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神情之凝重,表情之迟疑,宛如上课遭到了老师突击提问的小学生。江陆鸣沉吟片刻,率先做出了良好表率:“如果是下毒,凶手是怎么向受害者投放毒品的?房间里有找到凶手投毒的相关痕迹与证据么?” “目前还没有。”邢司南摇了摇头,“死者不太可能在回到房间后再次进食,包括视频监控、房间内残留物等,也没有证明凶手和死者在房间里饮食的证据。我更倾向于,凶手是在酒吧里对死者下的手。” “也就是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要杀掉对方的准备。” 这个结论简直叫人毛骨悚然。在受害者眼中,或许只是一次与往常一样平平无奇的交谈,一杯来自于好心的陌生人请的酒,殊不知对方已无声无息地为他敲响了丧钟,静静地注视着他迎接死亡的来临。 第185章 而受害者本人则对此浑然不觉——毕竟,谁又能想到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竟然会怀揣着如此狠毒的心思,并且如此狠厉干脆地对自己下了手? “凶手的动机究竟是什么?”邢司南皱紧了眉,“到底是因为什么,才让他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下此狠手?” “凶手的动机很有可能就是他选中受害者的原因。”楚白忽然开口道,“无论是刘衡,还是这次的受害者,年轻,男性,同性恋,这两个特征在‘繁花’里根本算不上什么……他们一定还有别的共同点,这才是凶手之所以选中他们的原因。” “嗯。”邢司南道,“本案的凶手十分谨慎,第一次作案时,监控里完全没有拍到他的正脸,或者其他足以识别的特征,希望这次能有所收获。” “得。”杨朔自觉道,“我老老实实留在局里看监控,至于出外勤这项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就交给你和楚小白了——” 江陆鸣和他一唱一和:“一回生二回熟,他俩演情侣有经验,这回说不定还能演个分手吵架负心汉的剧本,把凶手给钓出来。” 提到剧本,戏精本精杨朔立刻来了兴致。他精神一振,一改之前半死不活的状态,兴高采烈道:“第八十回——楚小白寂寞难耐,一支红杏出墙来,邢司南捉奸在床,反目成仇百事哀!” 话音刚落,楚白和邢司南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他,目光冷漠,带着似有若无的杀气。 识时务者为俊杰,不识时务者,轻则加班,重则扫黄打非。杨朔缩了缩脖子,干笑一声:“那什么……当我没说。” 邢司南冷笑一声:“杨朔,我倒是觉得你挺适合当他的出轨对象的。” 杨朔:“……” 他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你们两个人的电影还是最好不要有我的姓名……” “你刚刚说什么来着?反目成仇?”邢司南撂起衬衫袖子,暗示性很强地掰了掰手指关节,“抱歉,我还是比较喜欢教育一下他的出轨对象的剧本,你觉得呢?” 杨朔:“……” 他疯狂摇头:“不不不不不不不这是违法的,你身为警察不能知法犯法以身试法……” “等等,”楚白终于忍不住出声为自己证明道,“为什么我连对象都没有,就莫名其妙先出了个轨?” 杨朔道:“你可以有。” 楚白发自身心地表示抗拒:“……不可以。” 杨朔顿时又来了灵感:“那这个剧本怎么样——霸道总裁苦苦追爱惨遭拒,小白莲不慕名不慕金只慕情!” “……”邢司南简直要被他的迂腐剧本酸掉后槽牙。他看了杨朔一眼:“我觉得,你不去娱乐圈写剧本,窝在这里当个小警察,实在是太屈才了。” 杨朔谦虚道:“实不相瞒当年我还真打算走过艺考这条路,直到我的高中作文因为偏题拿了二十分……” “……”邢司南直击灵魂地评价道,“你不觉得你现在也有点偏题么?” 杨朔:“……” “好了。”邢司南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各回各家各找各妈,该看监控的看监控,该看尸体的看尸体。这两起案件之间的间隔只有短短八天,也就是说,凶手的下一次犯案,很有可能就在八天之内。” “务必要在凶手下一次犯案之前,找到他。” “繁花”酒吧丝毫没有受到凶案的影响,依然灯红酒绿,来往游人如织。调酒师站在吧台后面,十指来回翻飞转动,一顿叫人眼花缭乱的操作后。将色泽艳丽的酒液缓缓注入了提前冰镇过的玻璃高脚杯中。 他在杯沿略作装饰,加入冰块,将高脚杯递给楚白。楚白接过,礼貌道谢。 调酒师也对他笑了笑:“一个人?” 楚白含糊地“嗯”了一声,一口饮尽了小半酒液。他放下酒杯,怔怔地看着自己的手,忽然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 他的外形对于某些群体来说有着天然而致命的吸引力。楚白仰起头,斑斓的灯光晃到他眼睛里,水波一样揉碎在他浅棕色的瞳孔里面,折射出迷离而又魔幻的色彩。 “怎么了?”调酒师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一顿,“心情不好?” 楚白没说话,调酒师会意地取出一块冰块,几下雕凿出一个爱心的形状,往楚白面前的高脚杯上一放:“现在好点了么?” “……”楚白手指合拢,搭在冰凉的杯壁上。许久后,他低声开口道,“谢谢。” “这是……遇见什么事了?”调酒师看着他,“能说说吗?” 楚白和他对视几秒,忽然端起酒杯,一口饮尽了里面所有的酒。 他像是籍这个动作获得了开口的勇气。楚白用力地握紧了杯壁,手背青筋凸起,闭着眼,表情介于失魂落魄与茫然无措之间:“我遇见了一个人……但他离开了我。” 他说的话一字不漏地收进了衣领纽扣上别着的微型麦克风里,负责场外支援的杨朔忍不住“啧”了一声:“想不到,楚小白的演技也不赖啊。” 邢司南盯着监控画面,双手抱臂一言不发,紧锁的眉头和下压的嘴角出卖了他此刻的心情——想来是不怎么愉悦的。 “别摆着个臭脸啊。”杨朔看热闹不嫌事大,拿胳膊捅了捅邢司南,“这方案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么?” 邢司南没好气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翻遍了酒吧的监控也没看见那个王八蛋的影子。” 第186章 杨朔拉长声音“哦”了一声:“这就是你让楚小白出卖色相换取情报的理由?” 邢司南被他噎了一下,气急败坏,低骂道:“少废话,看着点监控。” “我这不是想不通吗?”杨朔慢慢悠悠道,“你直接把人叫到局里来问话不行么?干嘛非要用这种办法,还不一定能问到什么。” “行啊。”邢司南冷冷道,“你现在拿着证件冲进去,先对着天花板放两枪,再把老板拎到警局,看看你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 “……”杨朔识趣地收了声,转而继续看向监控。监控画面上,调酒师胆大包天,一把握住了楚白的纤纤玉手,他的声音也在蓝牙耳机中同步响起:“别难过了,人不能在一颗歪脖子树上吊死,你值得更好的。” 邢司南额头的青筋狂跳,看起来很像是下一秒就要不管不顾地冲进去把楚白拉回自己怀里,多亏了良好的职业道德素养,才让他生生地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楚白也十分敬业,按着剧本继续往下念道:“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在这家酒吧。” 他视线飘忽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又苦笑着摇了摇头,伤感道:“他怎么能这么狠心,竟然忍心丢下我一走了之,把我们之间的所有联系都切断得干干净净……我只能来这里碰碰运气,希望还能遇见他。”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充满希冀地看向调酒师,喃喃重复道:“你见过他吗?你一定见过他……他是这里的常客,他之前经常来这里……” “我不太清楚。”调酒师迟疑道,“这里每天的客人太多了。” “你一定记得他。”楚白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焦急地比划着形容,“我是上周末在这里遇到的他,他身高大概一米八左右,三十岁出头,长相出众,谈吐得体,出手大方……总之,是一个很容易让人第一眼就注意到的人。” “抱歉。”调酒师歉意道,“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要是有他的姓名,也许我还能帮你打听一下。” 楚白摇了摇头,拱起肩膀,失魂落魄道:“我曾经去派出所尝试过,但他留给我的名字是假名,身份信息也是假的,所有的联系方式都被他拉黑……” “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低下头,肩颈微微颤抖,“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透明的泪水顺着他的下颌滑落,一滴一滴地滴落在木质吧台上,很快在上面洇开了一小片深色的水渍。调酒师有些不忍,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这种人我见多了,他们不愿意面对真实的自己,来这里也只是为了打发时间,根本不是出于真心,你没必要为了这种人而难过。”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楚白抬起头,抽噎道,“是因为我前两天在这里,看见了他跟另外一个年轻的男生搭话……我们两个因为这件事情大吵一架,他认为我不相信他,所以才要和我分手。” 他泫然欲泣,啜泣着开口道:“我应该相信他的,他明明说过他最爱的人只可能是我,他只是想和那个年轻的男生说两句话而已,或者是有什么工作上的需要……” 听见这个理由,调酒师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起来,大概是把楚白当成了一个卑微到了骨子里的舔狗。他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正准备离开,楚白忽然猛地抓住了他的手:“等等,我听朋友提起过和他在一起的那个年轻男孩的名字,他叫……莫一帆!也是这里的常客!” “莫一帆?”调酒师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表情变了变,“原来是他?他倒是的确经常来这里……这么说起来,我前两天似乎是看见他和一个男人待在一起。” 楚白眼神一动:“你看清他长什么样子了么?” “没有。”调酒师道,“他坐在角落里,全程都戴着卫衣的兜帽,我没看见他的脸,所以也没办法确定他是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楚白不死心道:“不可能,他总要过来拿酒吧?总要离开自己的座位吧?他不可能一晚上一直在那里坐着……” “我们的酒都是客人点好以后,由服务生送过去的。”调酒师忽然喊了一声,叫住了一个路过的服务生,“阿伟,前天晚上坐在角落里那桌,另外一个人,你有印象么?” 服务生闻声走到吧台旁边,下意识地先看了一眼旁边的楚白,立刻震惊地瞪大了眼。 楚白:“……” 真巧啊。 阿伟显然对楚白和邢司南这对将秀恩爱贯彻落实发扬光大到了极致的狗男男印象极其深刻。他看着楚白,不知道是发自内心地阴阳怪气还是发自内心地真诚提问道:“等等……你不是为了你男朋友特地辞了职千里迢迢地从另外一个城市跑到了这里么?他今天怎么没陪你过来?” 楚白干笑一声,还没来得及开口,调酒师忽然表情严肃地开口道:“好了,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那个三心二意劈腿劈成八爪鱼的男人,根本不值得他这样。” 阿伟:“……?” 调酒师颇为愤愤:“你不知道吗?前天坐角落里那桌,那个男人,就是他的前男友,竟然当着他的面勾搭另外一个男人!” 他转向楚白,唏嘘道:“我没想到你为了他竟然愿意背井离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独自打拼,可他却背叛了你,为什么用情如此至深的人得不到一个好的结局……” 第187章 阿伟:“……” 他在原地怔愣了几秒,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声道:“可是前天坐角落那桌的男人和上次搂着他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啊?!” “……”楚白硬着头皮解释道,“上周那个其实是我朋友,他是为了气他前男友,硬把我拉过来装他男朋友的……” 阿伟怀疑地打量着他。 “真的。”楚白的哭戏简直堪称教科书级别,哭的随心所欲,哭的花枝乱颤,哭的我见犹怜何况老奴。他哽咽道:“我的心里自始至终都只有一个人,除了他,谁都是将就。之前的事情是我不好,我愿意不惜一切代价,只要他能够回到我的身边。” 在他的眼泪之下,阿伟只能勉为其难地打消了疑虑:“其实我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那个人一直戴着帽子……就像是,特别怕被别人发现他是谁。” 作者有话说: 一屋子的戏精,这破支队吃枣药丸(不是) 换了新头像!冬天到了就应该冬眠!有没有一点过冬的氛围了233333ovo 最近真的吓我一大跳,莫名其妙涨了好多收藏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大家都是在哪里看到这篇文的呀~欢迎各位新来的小伙伴来和我互动! 第62章 多亏了记忆力很好的侍应生阿伟同志,他们获得了一些薛定谔的重要的线索和信息——即在没有经过验证之前,他们也不知道例如嫌疑人很瘦很高、下巴很尖嘴唇很好看这些信息,究竟是重要,还是不重要。 之后邢司南和楚白亮明身份,把阿伟带回了警局进一步询问。可惜阿伟对那位嫌疑犯所知甚少,最后只能勉强提供了一个嫌疑犯下半张脸的画像。 此外,二次尸检也没有任何新的发现。肖晔通过死者脸上的伤口进行凶器模拟,发现凶手使用的就是最寻常最随处可见的水果刀,难以通过刀具追溯来锁定身份。尸体上唯一的线索就是凶手所使用的毒物,但那是一种成分非常新颖且复杂的化学化合物,一时也无法确定其用途与来源。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死者是吃下了含有大剂量毒物的食品。毒物进入消化道后,首先损伤了死者的消化道和胃,并刺激呼吸系统,继而引发了多个器官的并发症。” “毒物中还含有某些成分,能导致意识麻痹,阻断脑部神经,人体神经停止或减缓给予身体各机能传达信息。”肖晔双手揣在口袋里,看着解剖台上的尸体,“换句话说,死者的感觉会变得迟钝,意识不到发生了什么,这很有可能也是凶手在死者还活着的时候将其毁容,死者身上却没有任何约束伤或反抗伤痕迹的原因。” 他看着那张年轻稚嫩得有些过分的脸,微微叹气:“于是,他们毫无察觉地死在了最美的睡梦之中。” 楚白也低下头,看着解剖台。那张前两天还冲他灿烂狡黠地笑着,凑到他面前,带着小孩儿特有的、稚气未脱的脸,此刻正双眼紧闭,面容狰狞,皮肤泛着死人特有的青灰,毫无生息地躺在冰冷坚硬的解剖台之上。 他的脸上布满了交错纵横的伤口,已经氧化成暗沉的颜色,看起来触目惊心。乱蓬蓬的长发沾了血,凝结成一缕一缕。 在这个年纪的男生,多少是有些在意自己的外表又臭美的。楚白还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莫一帆身上那件巨大的粉色卫衣,松松垮垮地披在他身上,像是披了一身鲜艳的彩虹。 比单纯的语言形容更具有冲击性的,是直接看到他伤痕累累的脸。光是看到他的伤口,他的样子,就能想象到他生前曾经遭遇过什么,受到了怎样非人的对待。 楚白垂下眼,垂在身侧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他在感到难过的同时,还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悲伤和……愤怒。 随即他又想,还好他们没让他看见傅时晏。 否则,他恐怕真的会做出什么无法控制的事情来。 邢司南注意到他神情的变化,轻轻地拍了拍他的手背。楚白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而后将目光从莫一帆的脸上移开。 邢司南转向肖晔:“能弄清楚导致死者中毒的食物具体是什么么?” “不行。”肖晔道,“死者从中毒到毒发,时间超过了十二个小时,而胃内容物消化的时间一般为四至六小时,所以这两名死者的胃都是空的,没有任何食物的残留。” “毒物的成分呢?”邢司南道,“你在数据库里做过搜索和比对了吗?” “废话。”肖晔没好气道,“结果为空,意味着这玩意至少在今天之前从来没在越州出现过。我打算一会儿发个样本到省厅去,看看他们能不能解析出具体的成分。” “两名死者在死前都去过‘繁花’酒吧。”楚白忽然若有所思地开口道,“而萧队追踪到的毒.贩线索也指向‘繁花’酒吧……会是巧合么?” 邢司南隐隐想到了什么:“说清楚点。” “萧队曾经提过,‘老胡’贩卖的是一种越州从来没有出现过的新型毒.品,成分与我们在吴昌平家中缴获的黑色粉末十分相似。” 他提到这里,明显是回忆起了什么,倏地皱眉,但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道:“我记得,在吴昌平家中搜缴出来的黑色粉末,同样成分不明,甚至从来没有在国内出现过。这么多成分不明的化合物突然一起出现,还彼此之间互有关联,你不觉得很奇怪么?” 第188章 邢司南皱紧了眉,楚白又道:“还有一件事。在第一名受害者出现前,齐桓曾经说过,观山路的某家酒吧在一周内出现了三次斗殴事件,无论是频率,对象,还是双方的表现,都非常不正常。但事后对他们进行毒.检时,却没有检查出任何异常。” “有两种可能,一,他们真的没有吸.毒,这一切只是巧合;二,他们吸食的正是这种新出现的毒.品,而常规的毒.品检测根本无法检测出它。” 邢司南沉默片刻,对肖晔道:“把样本送去省厅化验,看看二者的成分是否相同。” 肖晔耸了耸肩:“你说了算。” 楚白表情冷淡,手指却有些神经质地掐紧了自己的手掌心,想通过痛觉让自己继续保持冷静。几秒后,邢司南低沉的声音果不其然在他耳畔响起:“不过,如果这两种东西成分相同,为何吸食后会出现这么大的区别?” “剂量。”楚白言简意赅地解释道,“无论是哪种毒.品,都会对人体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只是急性和慢性的区别。一旦一次性吸食的数量超出人体承受能力上限,吸.毒过量致死的案例也不在少数。” “如果是毒.品的话,的确能解释为什么两名受害者都没有挣扎。”邢司南微微俯下身,凑近楚白,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所以我很好奇,那个‘tektite’……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时间在这一瞬间像是静止,又像是被拉伸至无限漫长,楚白抿紧了嘴唇,咬着牙一言不发,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 这个词像是什么触发器,但凡提到它,就会自动唤醒某段遥远、模糊而又痛苦的记忆。时隔多年,那种阴冷恐惧的、苦苦挣扎而不得解脱的,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的感觉,终于再次涌上了他的心头。 出于工作需要,法医解剖室里的温度常年维持在十八摄氏度左右。他们面对面站在空调出风口下,邢司南看见楚白垂下头,瘦削的肩膀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幅度微微颤抖着。 邢司南眯起眼,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楚白,目光直直地落在他线条紧绷的嘴唇上。他们沉默地对峙片刻,楚白的喉结滚了滚,有些焦躁不安地偏过了头。 这是他惯常的反应,遇到不想回答的问题就开始面无表情地装哑巴。邢司南叹了口气,趁着肖晔转身取样本的功夫,轻轻地碰了碰楚白冰冷的颈侧。 “如果实在不想说……那就算了。” 楚白闻言,相当意外地抬眼看了他一眼。他的颈侧还残留着邢司南手指的温度,或许是因为他们离得太近,邢司南身上的雪松味奇迹般地压过了解剖室里福尔马林和酒精消毒水的味道,以至于楚白晃了晃神,原本想后退的脚步也微妙地一停。 邢司南这个人……实在是太具有迷惑性,太会动摇军心。 他这辈子,没接受过什么好意,没遇到过什么好人,难得做一次好事,不仅害死了自己最亲近的人,还毁掉了自己的下半生。楚白时常会想,上辈子他定然是作恶多端欠钱不还,这辈子才会沦落到如此潦倒的地步。 他是贫瘠的,荒芜的,冰冷的,但邢司南……他像是他贫瘠人生里的意外之喜,是一望无际的荒漠里开出来的鲜花,是漫天冰雪里矗立的郁郁森林。 所以他开始犹豫,开始动摇——他像是一个在风雪里独自跋涉了太久太久的旅人,偶遇了一处熊熊燃烧的、旺盛温暖的篝火,不由自主地想要接近,想要停留。 但他同时又无比清醒也无比悲哀地意识到,这一切都只是一触即破的幻影,是转瞬即逝的蜃楼,是饮鸩止渴。篝火不足以支撑他走完剩下的漫漫长途,放任自己沉湎的结局,是困死在凛冬的暴风雪中。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退后两步,强行将自己和邢司南之间拉回到了一个正常的社交距离。 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动作,扫了他一眼,正打算开口,肖晔忽然很没眼力见地插了进来:“对了,死者括约肌异常,且在生前曾经发生过性行为……”他顿了一下,委婉道,“你们应该懂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吧?” “嗯。”邢司南接过尸检报告,翻了两页,“有提取到dna么?” “没有。”肖晔道,“肠道内没有体液残留,凶手应该使用了避孕套。” 邢司南目光停留在死者年龄那一栏上,久久地沉默。 肖晔拍了拍他的肩膀:“别想太多了。” 邢司南翻到下一页,一行行扫过黑字白纸的尸检结论。死者身高一米七六,体型处于少年和青年之间,右手手臂有陈旧性骨折,除面部外体表无明显外伤,四肢无约束性痕迹,推测死亡时间为四十八小时至五十六小时之前,即两天前的凌晨。 此外,和跑出房间求救的刘铖不同,莫一帆是直接被当天负责打扫卫生的清洁人员发现死在了床上,且被发现时体温有明显下降,说明死亡时间至少在四至五个小时以上。 剩下的结论和一次尸检时基本无异,换言之,他们并没有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邢司南一目十行地看完剩下的部分,十分顺手地把报告递给了楚白。 肖晔走到一边,准备进行尸检后的善后工作。他边处理尸体,边和邢司南闲聊道:“总而言之,现在就指望……” 他还没“指望”出个所以然,声音便猛地戛然而止。邢司南不明所以地抬起头,看见肖晔眼睛瞪得像铜铃,嘴巴长得能塞个灯泡,正一脸震惊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楚白。 第189章 邢司南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没觉出有哪里不对,于是伸手在肖晔面前晃了晃:“怎么了?大白天的见鬼了?” “……”肖晔非常一言难尽地扭头看了他一眼,而后指着楚白道,“我没看错吧……他脖子上那是什么……” 邢司南闻言,又仔仔细细地把楚白从头到尾扫了一遍,尤其重点打量了他的颈部,而后想起了某些……很堪回首的记忆。 邢司南喉结滚了滚,抬手摁住了眉心。 昨天晚上在“繁花”打探消息的时候,楚白喝了点酒,再加上处理完后续到家的时候已是深夜,天时地利人和,他们躺在一张床上,差点又不那么清醒地擦枪走火。 虽然最后他以近乎恐怖的意志力强行克制住了自己,但还是没忍住在楚白身上留了点印子。今天早上起来,楚白特地在衣柜里挑了半个小时,挑了件领子最高的衣服,以确保那些印子妥帖地被盖在了衣服下面。 但由于他这会儿低着头投入专注地看报告,整个人的重心向下沉,颈侧的衣领也顺着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地下坠,露出了某些他费劲心思想方设法掩盖的……印记。 楚白还没察觉出异常,依然在看尸检报告。邢司南咳嗽一声,强行替他挽尊道:“那是……蚊子咬的。” 肖晔用一种“你当我是杨朔吗”的眼神看着他:“你是觉得我会看不出机械性紫斑和普通皮疹的区别吗?” 邢司南:“……” “等等,”肖晔看看邢司南,又看看楚白,这会儿终于回过味来了,“他不是跟你住一起吗?” 邢司南:“……是吧。” 肖晔多想了,但又没完全多想。他“啧”了一声:“不会是你带着他去了什么奇怪的地方吧?我看着他也不像是玩的那么花的人啊。” 邢司南:“……” “话说回来,哪个女的占有欲这么强,肺活量还这么好,能在他脖子上啵唧出这么一大块吻.痕出来。”肖晔啧啧称奇,“厉害,佩服。” 邢司南:“……” 实不相瞒,正是在下不才我…… “谁知道呢?”眼看着话题越来越危险,柜门连同柜子一起摇摇欲坠,邢司南强行转移肖晔的注意力道,“说正经的,就算凶手给死者下了药,但死者也应该有所反应吧?死者的身上、衣服上、指甲缝里,没有发现凶手的血迹和毛发么?” “没有。”肖晔道,“两名死者的身上和手上都没有任何的防卫伤和约束伤,显然,他们并没有对凶手进行反抗。” “死者面部的伤口呢?”邢司南拿起放在桌上的面部伤口特写照片,“凶手在对刀具的使用上有什么特征么?” “从伤口的形状和痕迹来看,凶手右手持刀,自上而下、自左而右地对受害者面部进行了破坏,而非毫无章法地乱砍一气。”肖晔道,“虽然这些伤口看起来触目惊心,但是几乎所有伤口都相互平行或垂直,能看出凶手即使在行凶时,也十分冷静、有条不紊。” 邢司南仔细看了片刻照片,发现的确如同肖晔所说的那样,额头和下巴的刀伤共有四处刀伤,均为横向伤口,且彼此之间互相平行,而两侧面颊则共有六处刀伤,均为纵向伤口,自受害者的眼睛向下延伸到下颌处,看起来就像是流淌着的血泪一般。 “这样的伤口很罕见。”肖晔道,“会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现在还不好说。”邢司南对着照片沉吟片刻,“凶手会不会有医学方面的背景?” “凶手使用的凶器是普通的水果刀,伤口边缘粗糙,大小不一,从专业角度来看,凶手没有受过有关方面的培训。”肖晔摊开手,“不过,也有可能是凶手为了混淆警方的调查方向,才故意而为之。” 看来在这里是调查不出什么新线索了。邢司南将照片放回原处,喊了声楚白,征求道:“走吧?” 楚白将报告递还给他,神情照常,看不出什么特别明显的情绪变化:“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法医室的门。 外面是一整条采光良好窗明几净的通透玻璃走廊,身着浅蓝色警服的警员们脚步匆匆地走过,肩上的肩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楚白看着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长长地出了口气。 邢司南十分顺手地关上法医室的门,又十分顺手地揽住楚白的肩膀,想了想,把他的衣领往上提了提,而后揽着他往前走。 “……”楚白习以为常,只是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便一脸麻木地由他去了。 这时宋既明正好揣着个巨大的保温杯从走廊上路过。他余光扫见邢司南和楚白,脚步一顿,转过身。 邢司南松开楚白,站直了:“宋局。” 宋既明冲他点了点头,貌似无意道:“哟,你俩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邢司南注意力全在楚白身上,随口回了一句:“您这话说的,我们的关系难道不是一直很好么?” 宋既明没搭理这个厚颜无耻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转向楚白:“伤口恢复的怎么样?” 楚白惜字如金:“……挺好。” “那就好。在邢司南家里住的还习惯么?” 提到邢司南,楚白眼神闪了闪,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不太自然。他含糊道:“……挺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邢司南就站在他旁边,身体明显地向楚白那一边倾斜,整个人半挡在他身前。两个人的肢体语言和身体距离非常亲密,绝不仅仅是“关系不错”所能形容的。 第190章 宋既明不动声色地把一切收入眼底,直觉这两个人之间有哪里不太对劲,又说不出来究竟是什么。他满腹疑虑,心不在焉地寒暄问候了几句,正打算转身离开,忽然想起了前几天的一件事情。 这个想法甫一出现,之前的种种细节与蛛丝马迹也立刻变得可疑起来。宋既明喊住了邢司南,表情严肃,隔空点了点他:“你先别忙着下去了,跟我上来一趟。” “怎么了?”邢司南莫名,“什么事情,不能在这说么?” 宋既明道:“不能。” “我那案子还……” “耽搁不了你的!”宋既明骂道,“快点,别跟我在这讨价还价,当我这菜市场呢?!” 邢司南没办法,只能示意楚白先回去,而后一头雾水地跟着宋既明上了楼梯。 作者有话说: 昨夜夜观天象,掐指一算,七章以内,他俩必在一起…… 今日份的无奖竞猜:宋局到底发现了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第63章 宋既明背着手,以非常老干部的姿态在前面慢慢悠悠地跨台阶,邢司南跟在后面,脑子里快速闪过无数种可能性,是哪位上级领导最近要来视察得负责接待;还是之前完结的案子又出了什么纰漏;再不济就是杨朔这帮臭小子背地里又干了什么欠教育的事情…… 作为另一当事人的宋既明倒是不徐不疾,不慌不忙,不紧不慢,等进了办公室,邢司南关上门后,他才缓缓开了尊口:“我听说,你和楚白昨天去下关接受问话了?” “嗯。”邢司南不明白他突然提起这件事的用意,眉心微微一跳,“您消息还挺灵通。” “毕竟我们局里的人被当成嫌疑人请去调查,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宋既明皮笑肉不笑,“你俩也算是开创了先河了。” 邢司南:“……” 他企图替楚白正名一下:“那真的就是个意外……” “意外?”宋既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案发之前给受害者打电话是意外,那在证词里,你说你们两个一整个晚上都待在一起,这事儿,是意外么?” 邢司南完全没想到宋既明会注意到这个,更没想到他会如此干脆直接地问出这个问题,顿时怔住了。 “想清楚再回答。”宋既明面沉如水,声音严厉,“如果那晚你们没有在一起,那你就是替他作伪证,后果是什么,没有人比你更清楚;如果你说的是真的……” 他锐利的目光不加掩饰地落在邢司南脸上,一字一句道:“那告诉我,你们为什么会一整晚都待在一起?” “……”邢司南原本想像在下关一样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别那么紧张行吗?其实只是因为我不小心把水泼到了床单上,所以就带着被子去他房间里凑合了一晚上……” 宋既明冷冷打断他:“你别告诉我,你家只有一条床单。” 邢司南强行圆道:“我之前一个人住,要那么多床单干什么……” “什么时候的事?” 邢司南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愣:“什么?” “你们两个这种关系,”宋既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用力拍了拍桌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沉重的实木办公桌震了震,桌子上搁着的书、笔、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小玩意儿也跟着倒了霉,稀里哗啦地摔了一地——看来宋既明是动了真气。 他见邢司南不说话,冷笑一声道:“怎么,敢做不敢当?邢司南,你在我手底下呆了六年,我还能不了解你么?就你俩刚刚那哥俩好的样子,怎么,你俩是刚结义完从桃园出来,准备以后只穿同一条裤子了?” “……我们是同事,也是校友。”邢司南强行圆道,“他初来乍到,我关心一下下属,不是应该的么?” “……”宋既明被他这种死鸭子嘴硬的行为气得不轻,沉着声道,“你关心下属?我怎么没见你这么关心杨朔关心江陆鸣?!你就算了,楚白他……” 他抓起保温杯里的枸杞养生茶灌了一大口,才堪堪压下火气:“他那种恨不得浑身上下都写满了‘莫挨老子’的人能对你的肢体接触这么习以为常,你倒是跟我说说,你私底下都对他做了些什么!” 邢司南硬着头皮道:“那不说明我有人格魅力吗……” “你有?你有个铲铲!”宋既明被气得口不择言,家乡话都出来了。他骂完,犹觉得不解气,站起来,抄起文件噼里啪啦地往邢司南身上一砸,骂道:“邢司南,你可真够行的!仗着人家脾气好,就成天对人家动手动脚。在局里、在老子面前都敢这样,真难想象他要是跟你单独在一起的时候,你会干什么!” 邢司南下意识地反驳道:“什么叫他脾气好,要不然换你上试试?” 宋既明被他噎了一下:“……这是重点吗?!” “当然。”邢司南在这一点上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执着,“别整得是我逼良为娼似的行么?就算我俩真的有什么,那也是自由恋爱,两情相悦。” “自由恋爱个屁!两情相悦个屁!”宋既明听他这么说,更加气不打一处来,“你能不能要点脸啊邢司南,还嫌人家这辈子过得不够苦吗?人家现在好不容易能过两天安生日子,你特么还去横插一杠子?你是人吗?” 第191章 邢司南对他毫无缘由的敌意感到莫名其妙:“不是,我怎么了?你到底对我有什么偏见?” 宋既明不耐烦地丢下几个字:“你俩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了?” “哪里都不合适。”宋既明语气不善,“性别,年龄,身份,背景……你说说,你俩哪合适了?两个男人搞在一起,像什么样子?你是嫌最近丢人丢的还不够多是吧?” 邢司南被他这句话整毛了:“姓宋的你什么毛病,两个男的怎么了?两个男的又不犯法!我说你一天天的正事不干案子不管跑过来干涉别人自由恋爱……” “我不在乎你们是不是自由恋爱,”宋既明道,“总之,你就是不行。” 邢司南“嗤”地笑了一声:“你管不着。” 宋既明连眼皮也懒得掀:“我当然管得着。” 邢司南被他气笑了:“你凭什么管?人家姓楚,不姓宋!” 宋既明冷冷道:“就凭他父亲临死前,把他托付给了我。” 邢司南瞳孔微微放大。 他用了足足三分钟才消化掉了这十五个字里的海量信息。良久后,他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地开口道:“……等等,这件事情,他知道吗?” “跟他提过一些,没仔细说。” “……”邢司南难得词穷,闷闷地“嗯”了一声。 宋既明冷静了一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难听。他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气:“但凡你们两个里有一个是女的,我现在就同意这门婚事,明天就带着礼物上门提亲,但是邢司南……” 他叹气道:“他这辈子,已经过得够苦了。现在好不容易回到了正常生活,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这是他父亲去世前最大的愿望,他希望能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平凡地生活下去。” 想起楚白的过去,邢司南胸口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钝痛。他攥紧了手:“难道他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幸福了么?无论他想要什么,我都会尽我所能给……” “你会个屁!”宋既明一听他说这种冠冕堂皇的狗屁话就上火,“你给老子清醒点,你们两个根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要是你真的喜欢他,你就更应该离他远点!” 他喘了口气:“你喜欢他,但是你爸妈呢?你的家庭,你的阶层,你的亲戚,他们能接受他么?他们会用什么样的眼光来看他?你想过这些么?邢司南,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只是想得到他这个人而已。” “……”邢司南沉默片刻,“无论他们接受或者不接受他,我这辈子除了他之外,不会再有第二个选择。” “少说漂亮话。”宋既明冷冷道,“等他们断了你的信用卡,收回你车库里停着的那堆漂亮小玩具,再让你连人带东西滚出现在住的房子……到那个时候,你就知道你这辈子有没有第二个选择了。” “你还不明白吗?你们两个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沟壑,他喜不喜欢你根本不重要,因为无论他喜欢你,还是不喜欢你……”宋既明点了点邢司南,加重语气强调道,“你们两个都不可能在一起。” 邢司南静静地回视宋既明,几秒后他调整好了情绪,相当冷静地开口道:“这件事,你说了不算。” 宋既明瞪着他。 邢司南颇有不惧强权的风骨,毫不畏惧地回看他。他们两个你来我往地互相瞪视了一会儿,宋既明败下阵来。他骂骂咧咧地扭过头:“不跟你一般见识……” 邢司南俯下身,捡起地上的资料,理整齐了,风度翩翩地递给宋既明:“你找我上来就是为了说这个?没别的事,我就先下去了。” 宋既明扶着桌子,越看他越觉得糟心。 他打定主意要让楚白从邢司南家里搬出来,省的有些人借助地理位置优势,近水楼台先得月,但转头又在楚白的安全问题上犯了难。邢司南看他一副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样子,贴心开口:“怎么了?” “……”宋既明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让他从你家里搬出来?” 邢司南明知故问:“为什么要让他从我家里搬出来?” 宋既明眼睛一瞪,把桌子拍的震天响:“你还好意思问?还不是因为你心怀鬼胎……” “说得好。”邢司南拉开椅子,当着宋既明的面坐下,“那一开始,你又是因为什么原因,才让他搬进了我家里?” “……”这回,轮到宋既明沉默了。 “你怎么自己一个人下来了?”杨朔在楚白的身后仔细打量了一圈,再三确认的确没有邢司南的影子后,颇为讶异,“邢司南呢?” “他被宋局叫走了。”楚白随便拖了把椅子在杨朔旁边坐下,看着电脑屏幕上的监控录像,“发现什么了么?” “我又把案发当晚的监控录像视频来回看了三遍。”杨朔指着监控右上角的一小片雾蒙蒙的黑影,“当时,受害者和凶手就是一起坐在这个位置。这个位置非常偏僻,离监控很远,且一般不会有人经过这里,在他们长达一个小时的共处时间里,只有一名侍应生曾经过来给他们送过酒。” “凶手是什么时候接近受害者的?” “大概在晚上十点零一点吧。”杨朔把监控往回放,“一开始,受害者一个人在吧台喝酒,似乎还在跟谁打电话,你看这里……” 监控设在吧台附近,因而一开始的画面很清晰地拍到了莫一帆的正脸。杨朔放大监控画面,监控上的莫一帆趴在桌上,眼睛红红的,手指不住地蹭着鼻子,似乎是刚哭过。 第192章 杨朔无奈道:“可惜监控只能放到这么大,没办法看清楚他在和谁打电话,不然,或许能得到点线索。” “我。” 杨朔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啊”了一声。 “准确来说,是我,”楚白慢悠悠道,“还有邢司南。” 杨朔:“……” 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要死不死地卡在了喉咙里,顿时发出了一连串惊天动地的咳嗽声。 好不容易缓过来,杨朔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直起身,真诚道:“我算是知道那天你俩为什么会被叫去派出所配合调查了……” “巧合。”楚白抿了抿嘴唇,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监控视频上。左上角的时间来到九点五十五分,如果他没记错,在这个时间点,他们刚刚结束了视频通话——这也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莫一帆。 画面上,莫一帆站起来,将手机揣到了口袋里,像是准备离开。 忽然,一个戴着卫衣兜帽和蓝色一次性口罩的男人接近了他。男人背对着监控,根据周围参照物推测,他的身高在一米八左右,穿着一件黑色的卫衣和黑色的运动裤,浑身上下朴素得像是下一秒就会消失在人群里。 他们交谈了几分钟,莫一帆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犹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他跟着男人转过身,两人一起走到了视频最开始那个隐秘偏僻的角落里,面对面交谈起来。 “也就是说,他们事先并不认识,是凶手主动接近了受害者。”楚白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自己的腕骨,“凶手是怎么说服受害者的?” “……受害者被发现在酒店里。”杨朔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你们之前是因为什么把受害者带回局里的?他和那个男人在公共场合发生性关系……还收钱了对吧?” 他笑了笑,含蓄道:“这次……大概也是差不多的情况吧。” 言下之意,即是凶手以一样的理由接近了莫一帆,在二人协商妥当后,凶手把莫一帆带到了酒店。 楚白皱了皱眉。他想说莫一帆不是这样的人,但辩解的措辞过于苍白无力,而眼前的事实又赤裸鲜明。 “你们审讯他的时候,我在外面也听了。”杨朔指了指监控上的人,絮絮叨叨道,“其实也不能怨他,他没有经济来源和收入,连生活下去都成问题,你难道还指望他能成长成什么五好青年吗?再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他这样的人……”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短短八个字,就那么轻易地概括了一个人的一生。 你看,他们其实根本不在意你经历过什么,不在意你遭受过什么,他们只是看到了你的某一面,便轻率草草地对你下了定论,而后料定你这辈子都只是如此。 真实的残忍,荒谬的可笑。 “你说谁呢?” 一个漫不经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楚白回过神,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看起来质感绝佳的白色布料,以及布料下隐隐约约的腰腹肌肉轮廓。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抬起头往上看,然后就看见了邢司南那张拽得二五八万似的脸。 邢司南站在他面前,逆着光,垂下眼看他,眼里还含着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这点笑意很好地中和了他长相和气质中过于凌厉的那部分,让他的眉眼看起来一反往常的温柔。 他那颗焦躁、郁郁、忿忿不平的心,忽然就奇迹般地平静了下来。 邢司南十分顺手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发什么呆?” 不远处的杨朔:“噫——” 他捂住眼睛,从手指缝里偷瞄他们两个,夸张地挤眉弄眼:“夭寿啦——能不能来个人管管他们两个啊——” 楚白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个现在的姿态有多么暧昧……或者说诡异。他仓皇地移开视线,咳嗽了一声:“怎么去了这么久?” “老头子估计是进更年期了,话多。”邢司南在他旁边坐下,握了握他的手指,“别担心,没什么要紧的事情。” 楚白不自在地收回手,语气飘忽:“我没担心,我就是……随便问问。” 邢司南这人十分双标,对着楚白就是满面春风嘘寒问暖,转向杨朔立刻换了副表情,公事公办地冷淡道:“监控查的怎么样了?” 杨朔:“……” 这位同志,您的区别对待还能表现得更明显一点吗? 他认命地开口道:“酒吧侍应生说的都是真的,从现场监控视频来看,我们也很难找到第二个目击证人,这条线索算是断了。” “前几天的监控呢?”邢司南道,“凶手心思缜密,策划周全,必然在动手前对两个受害者进行了长时间的跟踪和观察,查查前几天的监控,或许会有所发现。” 杨朔叫苦不迭:“……这酒吧里那么多人,你还不如让我去大海里给你捞针来的快一些。” “哦。”邢司南冷漠地冲他挥了挥手,“那你去吧。” 杨朔:“……” 他嘤咛了一声:“邢司南,你好狠的心……” “等等,你们看见了么?”楚白放慢了播放速度,监控正在重复播放莫一帆遇到男人之前的视频。他似乎是刚从洗手间回来,看着自己座位上还剩下小半杯的啤酒,毫不犹豫地拎起来,倒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杨朔表示叹为观止:“他的警惕心居然这么高……” 第193章 “原本凶手趁死者不备,通过酒水饮料下毒还算是一种比较大的可能。”邢司南皱眉道,“但这样一来,就解释不通了。” “凶手和死者单独相处时,也没有任何表现异常的地方。”楚白道,“从始至终他都只是坐在死者的对面和其交谈……我想不通,凶手到底是怎么对死者下毒的?” 杨朔奇思妙想道:“既然发生了关系,那他们肯定也接吻了对吧?说不定,凶手是把毒物涂在了嘴唇上,而后和死者接吻,毒物通过唾液交换,进入到了死者的体内。” 邢司南用一种关怀智障似的眼神看着他:“那前天在酒店里,发现的就是两具尸体了。” 杨朔:“……” 竟然无法反驳。 楚白单手支着下巴,出神地盯着邢司南的侧脸,似乎是在认真思考这种方法的可能性。邢司南冲他挑了挑眉:“光想有什么用,不如来实践一下呗?” 楚白:“……” 尽管内心万般不愿,但当天晚上,楚白依旧被邢司南蛮不讲理地抓着好好实践了一番,并且泪眼朦胧气喘吁吁地承认,杨朔的想法的确是异想天开。 “乖。”邢司南手指依依不舍地在他颈侧蹭了蹭,心中涌起非常强烈的、想在那上面留下点什么的欲望和冲动。楚白闭着眼睛靠在他胸前,沾了水的睫毛呈现出非常沉重的黑色,微微颤抖着。 邢司南凝视了他一会儿,伸手把他揽进了怀里。 他们沉默无言,胜过千言万语。 楚白的侧脸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窗外呼啸的风,以及他们紧挨的、急促而有力的心跳。邢司南拨了拨他湿漉漉的眼睫毛,轻声道:“睡吧。” 作者有话说: 宋既明:好啊,我今天就要棒打鸳鸯,化身银河拆散你们这对小(gou)情(nan)侣(nan)! 邢司南:你强任你强,分手算我输。 楚白:0.0发生了什么? 这一个案子写得好长,算了一下竟然已经写了将近二十章了,元旦前我一定要让他俩在一起!立flag.jpg 看到有人在评论区问更新,我一般是周三/周六更新,一周两章!然后等十二月底考完试更新频率也许会高一点!现在只能这样了tt 第64章 案件的调查陷入了僵局,一连几天都停滞不前。 杨朔把监控翻来覆去地看了四五遍也没看出朵花来,嘴角着急上火长了两泡不说,还差点患上了被害妄想症——看谁都像是嫌疑人。幸好萧队十分给力,带着手下,历经数个昼夜的不眠不休,终于在一家偏僻的早餐店里蹲到了吃早饭的胡力钊。 邢司南把蓝牙耳机递给楚白,两人站在审讯室外,透过巨大的单面可视玻璃,清楚地看见了他们苦苦搜寻多日的男人。 胡力钊和证件照上没什么特别大的出入,只不过看起来略沧桑一些。他眼下发青,嘴唇干裂,穿着一件皱巴巴的格子衬衫,有些畏缩地垂着头坐在椅子上。 萧旭东走进审讯室,将一叠资料重重地摔到桌上,而后拉开椅子。 蓝牙耳机里传来刺耳的“吱呀”一声,像是金属摩擦过地面,随后萧旭东的声音响起:“姓名,年龄,籍贯。” 胡力钊大概也清楚警察能逮到他,必定已经在他身上花了不少的时间和精力,别说姓名籍贯,连祖宗八代都给他查的明明白白的,没怎么迟疑,老实交代道:“胡力钊,43岁,籍贯辽城。” “今天把你带到这里来的原因,应该不需要我多说了吧?”萧旭东翻开资料,“东西哪来的?” 胡力钊二次进宫,对这一套流程显然已经驾轻就熟:“从、从别人那里搞过来的。” “说清楚点。”萧旭东猛地拍了拍桌子,声音严厉,“别人是谁?怎么认识的?都搞了些什么东西过来?” 胡力钊被他吓得浑身一抖,瘫在椅子上结结巴巴道:“就就就就就是一个以前的朋友,没、没搞什么东西……” “怎么认识的?” 胡力钊心虚地避开他的目光:“……他、他是我隔壁狱友。” “……”在外旁听的邢司南“啧”了一声,真情实感道,“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监狱果然是最好的老师。” 审讯室里,萧旭东也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 “他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胡力钊道,“只知道他姓钱。” “你们怎么联系上的?” 胡力钊回答道:“我们在里面的时候关系很好,他比我早出去几个月,我出来的时候,他来接我,问我要不要跟着他一起干。”他说到这,声音低了一点,“我本来是不想做的,但我那阵子时候手头紧,又找不到工作,人家一听我刚从号子里出来,脸色一变就把我给拒了,我也是没办法……” 萧旭东见过太多在警察面前痛哭流涕后悔不已,绞尽脑汁为自己的犯罪行为辩解的人。他冷笑一声:“你没办法?你一个大男人,有手有脚,有什么没办法的?” 胡力钊嗫嚅道:“警官,我也想找工作,踏踏实实本本分分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可是他们都不愿意要我……” 萧旭东一针见血道:“不愿意要你?你可以去工地搬砖,去当清洁工,再不济,可以去扫马路——是他们不愿意要你么?我看,是你过惯了不劳而获锦衣玉食的生活,受不了这样的日子吧。” 第194章 胡力钊哑口无言。 “再说,就算他们不愿意要你,那也是你自找的。”萧旭东冷冷道,“如果不是你自己利欲熏心,做下违法犯罪的事情,又怎么会招致别人的厌恶和异样的目光?” 胡力钊弱弱地辩解道:“那时候我年轻不懂事……” “三十岁还能叫年轻,那你岂不是现在还未来可期?”萧旭东嘴毒的功力比起邢司南也不遑多让。他冷冷地扫了一眼胡力钊:“怎么?男人至死是少年?” 胡力钊讷讷地住了嘴。 “既然你现在懂事了,那给你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萧旭东把纸笔丢给他,“写清楚,你的交易对象是谁,在哪里进行的交易,你们是怎么联系的。” 胡力钊看着眼前的纸和笔,面露犹豫。 “别怪我没提醒你,”萧旭东淡淡道,“你是二进宫,这个情况,肯定得往重了判。再加上你卖的那些小玩意儿……没个十年八年肯定是下不来,运气差一点,无期也不是没有可能。” 胡力钊从他说到“十年八年”的时候就开始颤抖,等听到“无期”时,整个人抖得跟筛糠似的。他颤颤巍巍地拿起笔,落的第一笔,扭曲得像是在纸上画了只蚯蚓。 萧旭东轻喝道:“好好写!” 胡力钊手背青筋暴起,像是要把笔硬生生掐断。他先是在纸上写下了“老钱”两个字,然后又写下了交易地点。 他将纸递给萧旭东,低声道:“我没有老钱的联系方式,只能等他主动联系我。他每隔两个星期左右的时间会联系我一次,而且每次都是不同的号码。” “交易地点呢?”萧旭东道,“每次都是这个地点?” “对。”胡力钊道,“他对那一带比较熟悉。” “他上次联系你是什么时候?” 胡力钊回忆了一下,笃定道:“……九天前。” 萧旭东怀疑道:“记得这么清楚?” 胡力钊苦笑道:“因为我原本和他约好了第二天交易的时间和地点,但我手上还有一点货,就想着去‘繁花’清干净了,没想到那天晚上在‘繁花’门口撞见了警察……” “也就是说,”萧旭东看了眼日期,距离他们最后一次目击胡力钊在‘繁花’出现,的确已经过去了九天,“再过五天,他又会联系你?” “正常情况来说,”胡力钊顿了一下,“……是的。” 萧旭东皱了皱眉:“什么算正常情况,什么算非正常情况?” “意思是,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联系我。”胡力钊双手绞在一起,神情紧张,“但那天遇到警察之后,我为了躲风头,别说去交易了,连联系都没敢联系他……这么多天过去,他肯定也察觉到了什么。” 萧旭东瞥了他一眼,语调淡淡:“那你最好祈祷他能联系你。” 胡力钊表情不自然地干笑了一下:“是、是……” 萧旭东点了点桌子上的资料:“东西呢?” 胡力钊战战兢兢:“我……我没带在身上,放在、放在房子里了。” 胡力钊避风头的临时住所位于越州郊区,距离他被发现的早餐店不远,是一栋上了年纪的老式居民楼。外墙泛黄,裸露在外的排水管道口结了厚厚一层青苔,数个简陋陶土盆摆在开放式阳台上,碧绿的叶子从阳台垂下,晃晃悠悠地悬挂在半空中。 楼梯由水泥和石砖砌成,被岁月蹉跎得坑洼不平,大大咧咧地打着“疏通下水管道”的广告。邢司南仗着个高腿长,三步并作两步,几步跨上了二楼的台阶。 他拿出钥匙,插进锁孔后一转,再推开门,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平时就没少“擅闯民宅”。楚白跟在他身后,把塑胶手套往上拽了拽,顺手扶住半合半开的门。 门内是一间平平无奇的一居室,附带一个小小的厨房和卫生间。客厅里摆着一台看起来比楚白年纪还大的老电视,底下是一张样式考究的红木漆柜,柜门紧紧合着。 邢司南蹲下身,打开柜门搜寻了一番无果,又给合上了。 楚白转身去了卫生间,把客厅留给邢司南尽情发挥。 房间附带的卫生间面积很小,想要在里面转身都难,更别提造个干湿分离的淋浴间。整个卫生间只有一个一人多高一点的简易冲淋头,冲淋头下方的红砖有微微的倾斜角度,最低点做了地漏。角落里的几处砖块仍是潮湿的,颜色看起来比别的要深一些。 根据胡力钊的供述,那些没卖完的毒.品被他分散藏在了房间的角落里,但当萧旭东追问到具体位置时,他却支支吾吾地表示由于分散放的地方太多,他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接下来,无论萧旭东怎么威逼利诱,胡力钊都一口咬定他就是不记得了。没有办法,他们只能带着专业的痕检小组过来,对整个房间展开地毯式的搜查。 楚白掀起马桶圈,看着上面那些散发着异味的陈年老垢直皱眉,心说要不是有手套在打死他他也不会碰这些玩意儿。他绕到马桶后面,掀开水箱盖,强忍着不适摸索了片刻,收回手。 卫生间看起来不太像是能藏匿东西的地方,楚白正打算离开,余光却瞥见了一些不太寻常的东西。 胡力钊和这间房子的前任租客看起来都不是爱干净的主,从电视机和机柜上厚厚的灰,以及马桶内壁上的污垢也能看出来。但奇怪的是,地砖上的地漏却出人意料的干净,像是最近刚刚被人清理过似的。 第195章 他犹豫几秒,走过去,手指勾住地漏滤网轻轻往上一提。很快,一个用线吊着的塑料小包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塑料小包用一根极细的线绑在地漏过滤网上,材质像是尼龙绳一类。包外面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防水塑料膜,楚白连滤网带塑料包一起提着往外走,刚推开门就和邢司南打了个照面。 邢司南看见他,先是一愣,而后看见他手上的东西,挑了挑眉,意味深长道:“动作很快嘛。” “彼此彼此。”楚白万般嫌弃地把手上的东西丢给邢司南,“发现什么了?” “在吊钟后面发现的。”邢司南指了指在桌上被大卸八块的黄铜吊钟,“啧”了一声,“这老小子还挺会藏。” 楚白瞥了一眼桌上的吊钟——铜制指针锃光瓦亮的反着光,玻璃镜面一尘不染,和周围堪比出土文物的摆件一比,有种格格不入的干净与崭新。 看来邢司南盯上它的理由和自己差不多。他默了一下,真情实感道:“这算聪明反被聪明误么?” “这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邢司南原本想拍拍他的肩膀,想起自己这双手曾经碰过什么,又生生止住了这个动作。他拿胳膊肘顶了顶楚白:“去房间里看看呗?” 楚白向来无可不无可,只求别再让他去掏下水道就是。他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一边神情恹恹地开口道:“刚刚应该把那个通下水道的联系方式记下来的。” 邢司南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又抽的什么风,没管现场还有其他痕检的同事,硬要挤到楚白身边挨着他走。楚白不自在地往旁边避了避,小声道:“……笑什么?” “没什么。”邢司南收敛了一些,但嘴角还是明显地有一个上扬的弧度,“就是在思考,我是不是得去学习一下如何疏通下水道?” “……”楚白面无表情道,“这又是什么有钱人的独特癖好吗?” “那倒不是。”邢司南语带笑意,“只是觉得这活儿以后是指望不上你了。” 楚白看了他一眼,原本想说指望不上我难道还能指望你这个十指不沾阳春水连下个饺子都不会的少爷?但话说到一半又觉得自己简直不可理喻,和邢司南聊什么以后,真是……被他带跑了。 他没说话,径直走向房间推开门——江陆鸣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势趴在地上,具体来说是,脸贴着地板,撅着屁股,打着手电筒努力地在床板下面寻找什么。 楚白:“……” 邢司南:“……” 幸好他们是已经摆脱了低级趣味的人,对于拍下江陆鸣的窘迫瞬间并顺手发送到分局群聊没有什么特别兴趣,只是不约而同地“噫”了一声,就绕开江陆鸣往房间深处走去。 江陆鸣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起来,看见是他俩,才稍微松了口气:“你们怎么进来了?” 邢司南言简意赅:“因为你还没出来。” 江陆鸣:“……” 他虽然什么都没说,但表情却出卖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咳嗽一声:“这房间里能藏东西的地方太多了……” 楚白闻言,大致扫了一眼房间里的摆设和物件——靠墙放着一张一米五宽的木板床,床边上紧挨着一个小床头柜,上面零碎地放着几根散装香烟、打火机,以及一个剩下半杯水的一次性塑料杯。 墙的另一侧是一个非常有年代感的绿漆大橱柜,柜子上还贴着半拉要掉不掉的“囍”字。此刻柜门大喇喇地开着,里面那点儿少得可怜的东西基本一览无余。 床尾有个小门,连接到外头的阳台。楚白稍稍弯腰,穿过小门,只见阳台上空空如也的,水泥浇筑的地板和围栏历经日晒风吹雨淋,留下满地的碎瓦砾与石块,还掺杂着几片完全干枯的深棕色落叶,显然荒废已久。 楚白看了一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转身回了房间。房间里,江陆鸣边掀起床板上简单的铺盖,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邢司南聊天。 “你说这人有病吧?”江陆鸣语调不满,表情幽怨,“前面都交代的那么痛快,怎么偏偏在这事儿上犯了浑?呵,说什么不记得……当我们傻子糊弄呢?” “就算他老实供认了,你不一样得过来检查?”邢司南打开一人高的橱柜,随口回道,“毕竟他供认的也未必是真的。”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江陆鸣试图把铺盖翻个面,没翻成。他抬起头,看见楚白在门口傻站着,喊了他一声,“过来搭把手呗。” 楚白走过去,和他一起翻转了铺盖。江陆鸣戴着手套,一寸一寸仔仔细细地搜查了铺盖,确定没什么异常之后,把铺盖叠好,放到了一旁的证物袋里,而后开始检查床板。 房间是单人间,他们三个成年男人站在一起,顿时显得空间狭小逼仄。楚白还在犹豫要不要出去看看,被邢司南伸手勾了过去。 楚白:“……” 他眼角余光扫了一眼沉迷床板无法自拔的江陆鸣,朝邢司南的方向略微偏了偏头,轻声道:“怎么?” 邢司南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怎么看?” 楚白:“……我站着看。” 邢司南“啧”了一声:“别打岔,你觉得,他把东西藏哪儿了?” 楚白诚恳道:“我觉得,说不定已经被你找完了。” 第196章 “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但可能性很低。”邢司南道,“我们查过他的手机,不仅交易的对象多,数量也相当大,他还供货跑量给一些其他城市的下线……他嘴里的‘一点’,绝对不是我们想象中的‘一点’。” “不过这房间里确实没什么藏东西的地方。”楚白道,“而且胡力钊也知道警方会把他居住的地方当成重点调查区域,也许,他把东西藏在了楼道里,甚至是另外一个房子里。” “如果他真的把东西放在了其他地方,那他必然会经常前去检查。”邢司南目光灼灼,“打个电话给杨朔,让他调附近的监控探头,查查胡力钊这一个星期来在附近的行动轨迹。” “奇怪……”不远处的江陆鸣突然喃喃自语道,“这里怎么会有这个东西……” “什么东西?” 楚白走到江陆鸣身边,看见他拉开的床头柜抽屉里,躺着一个扁平的铁皮包装盒,看上面的印花和广告语像是口香糖一类的。 江陆鸣拿起盒子,晃了晃,果不其然听见了糖果粒碰撞的清脆响声。他翻过来查看盒子背面的成分表和生产日期——去年六月生产,六个月保质期,说明这盒口香糖已经过期很久了。 “大概是前任租户留下的,放在抽屉里忘记拿了吧。”江陆鸣如是评价了一句,正打算把盒子放回去,楚白却倏地皱紧了眉,出声道:“不对。” 邢司南也想到了什么,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不会真被杨朔那小子歪打正着给猜中了……” 江陆鸣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摸不着头脑:“你俩又打什么哑谜呢?说清楚点。” 楚白顿了顿,显然正在思考该怎么开口,邢司南已经先一步越过他,从江陆鸣手里拿走那盒“口香糖”,装进了证物袋里。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接吻之前要做什么?” “……”孤寡老人江陆鸣觉得自己受到了一万点暴击伤害,“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跟人接过吻!” “……意思是,”楚白道,“受害者和凶手发生关系前,必定会接吻,而凶手可以以清洁口腔的名义,将有问题的口香糖递给受害者。这个行为十分合理,我们的受害者在不知不觉中,吃下了有毒的物质。” “把这玩意带回去化验。”邢司南捏着证物袋晃了晃,“如果凶手真是通过口香糖来下毒,那么胡力钊,一定见过我们的凶手。”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是感情线毫无进展的一天呢qaq老母亲真想直接快进到他俩在一起!! 第65章 “这是什么?” 审讯室里,邢司南单手撑着桌子,将证物袋重重丢到了胡力钊面前。 胡力钊被他吓得一哆嗦,壮着胆子瞄了一眼证物袋里的东西,表情一变,含含糊糊地回答道:“这……这不就是一盒过期了的口香糖吗……” “你确定?”邢司南冷冷道,“想清楚了再回答。” 胡力钊神情犹疑,邢司南点了点证物袋里的东西:“从哪里弄来的?” 胡力钊蔫头耷脑地坐在椅子上,声音细如蚊呐:“‘老钱’……他说是新到的货色,我就搞了点过来试试。” “搞了一点?”邢司南的声音骤然沉了下来,他拿出一叠照片,在桌上排开,“前几天观山路上酒吧好几起群架,还有这两起凶杀案……都是你的杰作吧?” 胡力钊看着桌上的照片,又茫然又惶恐:“这……警官,我真的不知情啊!我干过的事情我承认,但这……” “那这些人呢?”邢司南调出一开始打架斗殴的问题少年们的照片,“见过这些人么?” “……”胡力钊看着照片上的人犯了难,绞尽脑汁地回想了半天,模棱两可道,“应该……见过吧。” “见过就是见过,没见过就是没见过。”邢司南道,“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胡力钊赔了个笑脸:“警官,您也说是好几天前的事了……这么久时间过去,哪还能记得那么清楚呢?不过我看他们是有些面熟……” 邢司南不置可否,调出另外一张照片:“这个呢?见过么?” 照片上的人只有下半张脸,眼睛鼻子都藏在厚厚的卫衣兜帽下。照片像素不高,周围的环境又十分昏暗,胡力钊横瞧竖瞧,没瞧出什么,只能又装模作样地瞧了一会儿,才把照片推了回去,斗胆道:“警官,还有别的照片么?这,这我认不出来啊……” “‘繁花’酒吧。”邢司南淡淡道,“这么说,你有想起来一点么?” 胡力钊喃喃重复道:“‘繁花’酒吧……” “他向你购买了大量的‘口香糖’。”邢司南道,“怎么样,有印象了么?” 胡力钊干笑一声:“警官,实不相瞒,这些新鲜玩意儿在酒吧里很流行。不光是‘口香糖’,还有‘泡腾片’、‘泡泡糖’什么的,花里胡哨,比原来那些老路子好卖多了……” 邢司南皱了皱眉:“所以?” “所以,我实在是想不起来这个人了……”胡力钊咽了口口水,小心地觑了一眼邢司南的脸色,手脚并用地对天赌咒发誓,“我是真的想不起来了,不是不愿意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这么着,您要是能找到清楚点的照片,我保证……” 邢司南“呵”了一声:“要是能有清楚的照片,我们自己就上门找人了,还要你干什么?” 第197章 胡力钊立刻讪讪地闭了嘴。 邢司南摇摇头,收起照片,推开门出去了。外头的天刚蒙蒙亮,楚白披了件外套靠在审讯室外的墙上,双手抱臂,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清晨的阳光穿过玻璃门,落在他的肩头与发梢,闪着细微的光。他大概是听见了脚步声,抬起头,和邢司南对视了几秒后,忽地懒洋洋地笑了一下。 “出来了?” “嗯。”邢司南走到他旁边,“江陆鸣那边怎么说?” “专门调了警犬,再次对胡力钊的住所进行了全方位的地毯式搜查,又从里面找出了一些零散的东西。”楚白揉了揉眼睛,声音轻飘飘的,“除了市面上常见的那些……还有他自己交代的,新鲜的东西,大多数的外形和糖果十分相似。” “萧队他们带人去追查他口中那个所谓的’老钱’……杨朔调了胡力钊住所附近一个星期的监控,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房间里的那些,大概就是胡力钊现在手头上所有的东西。” “这玩意确实得好好查一查来源。”邢司南和他并肩往前走,“否则一旦流传开来,后果不堪设想。” “嗯,这种毒.品危害极大,外观又极其具有欺骗性。只要他们想,完全可以在不知不觉中给别人下药,或者引诱他人食用,久而久之,不仅会使受害者成瘾,对人体也会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这事先放一放,留给萧队头疼去吧。”邢司南道,“对于我们来说,现在的首要任务,是找到那个杀害了莫一帆和刘衡的凶手。” 楚白也听了邢司南刚才在审讯室里和胡力钊的对话。从胡力钊的表情和神态来看,他并没有说谎,他是的的确确不知道这个借刀杀人的凶手究竟是谁,更何况,他也没有包庇凶手的必要。 “老齐和徐皎在酒吧附近继续走访,看看能不能找到目击证人,但是目前看来希望渺茫。”邢司南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为了案件,他熬了好几个通宵,原本英俊的脸如今看起来颇有几分潦草,“酒吧的监控那边让杨朔继续跟进,也许能发现新的线索。” 楚白点点头:“希望如此。” 深秋天亮得晚,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发现时针已经晃晃悠悠地指向清晨六点。楚白在他旁边打了个哈欠,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他顿了顿,原本将要脱口而出的“走吧回办公室”变成了:“困不困?要回去歇会儿么?” “都这个点了,还歇什么?”楚白随口玩笑,“倒是可以给我来一杯邢队特制超级浓缩手磨咖啡。” “大早上空腹喝什么咖啡?不知道对胃不好么?”邢司南言之凿凿,“看看你这小脸白的,看看你这胳膊细的,都是一天天的让你给造的。喝什么咖啡?走,带你去马路对面喝粥去。” 分局对面有家夫妻粥店,已经开了很多年。粥店的面积不算太大,但里里外外都打理得干干净净,柜台、地面和桌子擦得一尘不染。柜台后的大不锈钢桶里,文火慢煮的白粥正咕咚咕咚地冒着小气泡。 老板和老板娘忙里忙外,手脚利落地收盘子递菜单,硬生生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营造出了一种人间烟火的喧闹之感。邢司南拉着楚白,挑了张靠里的桌子坐下。 他拿过菜单递给楚白,非常暴发户地大手一挥:“想吃什么随便点。” 楚白接过菜单,从上到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龙虾海鲜砂锅粥,大失所望地把菜单递还给邢司南:“……没有你上次带我吃的那个吗?” “……祖宗,你当这是米其林三星呢?”邢司南非常无奈地收回菜单,“那我随便点了?” “随便点吧。”楚白顿了顿,又小声道,“米其林三星是什么?” “是……”邢司南一时语塞。他还没是出个所以然来,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震了两下。手机屏幕自动亮起,他下意识地先扫了眼时间,发现这会儿才标准时间六点十五整,就大概猜到了发消息的人会是谁。 果不其然,他刚打开手机,一连串感叹号便跳入了他的眼里。同样加班加点了一个晚上的杨朔同学向他发来了饱含感情的问候:你俩人呢?!!!!!!!!!! 邢司南言简意赅地回复:早饭。 三秒后,那边回过来一张照片——是一桶只剩下半碗汤底的泡面,随泡面附送的一次性塑料勺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插在泡面桶上,足以见当事人愤怒的心情。 随后,杨朔悲愤控诉道:你俩是人吗???工作的时候想着我,出去吃早饭为什么不想着我????!!!你们的好同事好战友还在办公室里饿着肚子看监控视频呢!!!! 邢司南稀奇道:瞧你这话说的,你一个身高一米七体重一百二十,智力正常身心健康人身安全未受约束的成年人,想吃早饭——你不会自己点么? 杨朔:…… 杨朔:……我可能不是人,但你是真的狗。 杨朔:……那你为什么要带楚小白出去吃饭?你这是明目张胆地偏心! 邢司南淡然回复:对,怎么了,有意见? 杨朔:…… 那边被噎得许久没动静,倒是楚白注意到了邢司南的动作,抿了抿嘴唇:“怎么了?是案子有新进展了么?” “杨朔。” 楚白听见杨朔的名字,立刻把头扭了回去,撑着下巴兴致缺缺地“哦”了一声。 第198章 邢司南把手机递给他:“他问我们去哪里了。” 楚白一目十行,扫完聊天记录:“他想吃?那你把地址发给他。” “他想吃不会自己点么?”邢司南将差别对待表现得淋漓尽致,表现得理直气壮,“有手有脚的,还要我伺候他?” “这叫同事之间友好互助。”楚白笑着揶揄他,“你不是说过,身为刑侦队长,得做好表率作用,团结同事,互帮互助么?” 他们说话间,老板已经利索地端了粥上来。做旧的瓦罐里,青菜肉丝粥咕嘟咕嘟地冒着小泡,散发出粥类特有的清香。邢司南起身,拿着大汤勺把粥舀进小碗里,而后递给楚白,轻声喝道:“吃你的吧……小心烫。” 楚白垂下眼,凝视了一会儿面前的粥,忽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这是我父亲唯一会做的东西。” 邢司南舀粥的动作一顿。 “他……没什么做饭的经验,所以做的东西很难吃。”楚白极其平淡地笑了笑,“番茄炒蛋,他能把番茄鸡蛋一起炒糊,青菜汤,他能往里头撒半罐盐……最后没办法,只能顿顿点外卖。” “不过……也有例外。” “那天他难得早下班了一次,雅兴大发,说什么都要自己做菜。”楚白提起这件事的时候,目光柔和,嘴角微微上扬,似乎是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做就做吧,又怕翻车,于是挑了半天,挑了个看起来最简单的。” 邢司南停下动作,单手支起下巴看着他:“然后呢?” “然后,”楚白把粥咽下去,慢吞吞地继续往下道,“然后我们俩守了一会儿,觉得没意思,一起跑去客厅打新出的游戏,把粥忘在了厨房里。最后粥糊了,锅没了,晚上吃的还是我下的速冻水饺。” 邢司南听完这个悲伤的故事,若有所思道:“我也是警察,我做饭也很难吃,我也很喜欢管着你——难不成……” “停!”楚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用勺子敲了敲碗沿,“胡说八道什么?小心我爸晚上来你床头站岗。” “来就来呗。”唯物主义战士邢司南不以为意,不仅心理素质十分过硬,还大放厥词,“我一定跟他说,让他放心把儿子交给我,我会把他儿子照顾得很好。” 楚白:“……” 他头疼道:“你真是……” 邢司南自觉占了便宜,以他惯有的方式冲楚白一笑。这时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忽然又震了震,邢司南打开手机——这回来信人不是讨人嫌的杨朔,而是江陆鸣。 信息的内容也很简单:结果出来了,几个月前在吴昌平家里发现的粉末、近期萧队追到的新型毒.品,以及导致刘衡死亡的毒物,它们的成分高度相似。 邢司南嘴角的笑意一敛。 江陆鸣:在胡力钊临时住所发现的口香糖还在化验,不过从他的审讯来看,结果大概八九不离十。 江陆鸣:你没有什么话想问你的相好么? 邢司南条件反射地握紧了手机。 他转过头,楚白就坐在他旁边,只要他抬起手就可以触及到的距离。他低着头,半靠在椅子上,正埋头苦喝一碗青菜肉丝粥,身上披着一件比他人大了一个号的卫衣外套——是邢司南的。 邢司南握着手机沉默良久,久到楚白都察觉到有些不太对劲,犹豫着放下了手里的碗,疑惑地抬起头。 “你……”邢司南听见自己艰难发涩的声音,“江陆鸣发消息过来,吴昌平家里发现的东西,萧旭东找到的东西,以及害死刘衡的东西……它们成分高度相似。” 他停了一下,尽量以一种冷静的、不带个人情绪的语气继续道:“你有什么话想说么?” “……” 楚白怔了几秒,看向邢司南的目光一下子变得冰凉起来。 那是一种没有温度的、极其冷漠的目光,对于邢司南来说并不陌生。他们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对峙着,直到几秒后,楚白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他对面坐着的是谁,忽然低下头,主动错开了目光:“你知道的,保密规定……” “我不知道什么保密规定。”邢司南打断他,“我只知道现在我手里有案子,这东西已经到了越州,还搭上了两条人命——如果你明明知道什么却不说,马上就会有第三条。” “……”楚白低声道,“即使你知道,对现在的案情也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 “楚白,这是个悖论。”邢司南直视着他的眼睛,喊了楚白的名字,“你不说,就永远不可能确定它究竟有没有作用。” 楚白看着邢司南,在这场悄无声息的战争里,他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你想知道什么?” “所有。”邢司南道,“从最初的问题开始,‘tektite’,究竟是什么?” 楚白又沉默了一会儿,才下定了决心似的开口道:“简单来说,它是一种工业化合物。” “一种非天然的、成分极其复杂的工业化合物,主要原料不明,在具有极高成瘾性的同时,”楚白缓缓道,“也具有非常强的毒性。只要沾上它,便与废人无异。” 他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组织措辞:“季沉发现它,其实是一次意外。当时他被人追杀,需要找个地方避风头,就带着几个忠心的下属,躲到了边境的丛山之中。” “在那里,他发现了一个人迹罕至的古老村落,并凭借他带去的食物、技术、用品,很轻易地骗取了村民的信任。村民们告诉他,这东西是他们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秘方,只要一点,你就可以得到这个世界上所有你想得到的一切,飘飘欲仙,沉沦在最美的梦境里。” 第199章 “季沉自己没碰,转头把这东西分给了手下。手下吸食后,当天没什么异样,但从此对他们带来的其他东西都丧失了兴趣,心心念念地惦记着这玩意。一个星期以后,他被发现死在了屋子里,尸体都硬了,死因是吸毒过量。” “季沉这才意识到这东西不简单。他拿着枪逼迫村民们说出实情,村长笑了笑,将他带到了后山的禁地——那是一块墓地,里面垒满了密密麻麻的坟头,高的叠着矮的,新的叠着旧的。” “季沉这才意识到,他们在这个村子里住了一个星期,却从来没有在村子里……见到过任何一个老人。” “那玩意根本不是什么秘方,而是杀人的毒药。村子里的人到五十岁以后,身体机能逐渐下降,就会被看作是浪费粮食的无用之人,由亲属在他们的饮食中下入药物。不久后,他们就会因中毒,死在最美的梦境之中。” “而村长早在季沉他们到来的第一天,就看出了他们并不是什么好人,才故意那东西说是他们的秘方。得知此事后,季沉匆匆带人离开,但他在走之前,派人将东西,掺到了村民的粮仓里。” “一年多以后,他夺回权利重回那村子之时,村子里已经不剩下几个人了。” 说到这,楚白苦笑了一下,轻声道:“……那一次,我也在。” 他看见熊熊燃烧的、像要吞噬一切的烈焰,看见大地满目疮痍,房屋、森林、农田都化为灰烬。他看见刺眼的蓬勃火光,火光里,是一个个扭曲的人形。 枪声,嘶哑的尖叫,绝望的哀嚎……整座村庄化为了人间地狱。季沉干脆利落地扫荡了整个村子,满载着一车车的战利品,离开了那里。 “季沉一直在想办法控制它的毒性,而他也几乎做到了。”楚白低声道,“我离开的之前,他找了一些人实验,通过减小药物的剂量,增加其他成分,将毒性维持在了一个稳定的范围内。他给这种加工后的化学产物,取名为‘tekitite’。” “他曾经说过,‘tektite’会引起整个黑色产业的变革,为他带来——他所想要的一切。” 作者有话说: 声明:本人学文,对理科一窍不通,所以有关化学的东西全是我瞎勾八乱编的别打我qaq 邢队真的完全不恋爱脑耶,上一秒还在卿卿我我温情脉脉下一秒就开始审讯犯人,好喜欢看他俩极限拉扯2333 想了很久还是搞了个微博,为了以后开车方便(bushi),如果大家觉得有必要的话可以关注一下我的微博:花开沼泽owo,以后会在微博更新一下车车或者小日常、人设图什么的。 顺便换了个新封面!真的超级好看啊啊啊啊啊qaq封面上是找神仙画手画的他俩人设图,等完结了会开一波抽奖,抽一些钥匙扣、明信片之类的小周边,就在评论区抽,所以拜托大家来多多和我互动吧! ps.如果喜欢我的文章麻烦关注一下我的作者专栏阿里阿多谢谢大家 第66章 “那后来呢?” “季沉做了试验,让‘tektite’大量流入市场,并且通过中缅边境,进入了我国国内。滇南警方很快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联系了我。经过检验,他们判定这种化合物毒性极强,对社会危害极大,不惜一切代价,绝对不能让它进入国内。” “经过慎重的探讨与分析,滇南警方做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 粥已经凉了,楚白用勺子搅了两下变得粘稠的粥,有些恹恹地放下了勺子。 “事实上,如果一切进展顺利……在完成那个任务之后,我就可以回家了。” 虽然他不明白自己回家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傅时晏死了,留给他的是一套空荡而冰冷的房子。他举目无亲,孤身漂泊,就算曾经有过几个可以称为至交的好友,也早就因为这杳无音信的十年,纷纷失去了联系。 他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如果说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那么楚白很好奇,像他这样的,是否还能被称之为“人”? 但无论如何,要是说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去做的话,那就是复仇。支撑他走到最后的从来不是爱和信仰……而是愤怒和恨意。 “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楚白强行将自己的思绪从过去的记忆里剥离出来,“剩下的,你没有权利知道,我也没有权利告诉你。‘tektite’出现在越州,就足以证明它至少已经在国内流通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如果我是你,我会去给萧旭东提个醒。” 邢司南听见这句话,沉思了一会儿:“你不更应该去给当年案件的相关负责人提个醒么?” “……我不能。” 邢司南听见这句话,忽然毫无征兆地笑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多这不能那不能的事?是你自己给了自己太多的限制——现在说出来了,不是照样很好么?” 他伸手握住楚白冰冷的手腕,微微用力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拉长尾调拖着声音道:“放心,说了也死不了。” 楚白被他扯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头栽进邢司南怀里。他眼疾手快,一把撑着旁边的桌子稳住身形:“……你又抽什么风?!” “怎么,你还在这里坐上瘾了?”邢司南拉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该回去上班了小同志,不然记你旷工,这个月奖金取消。” 第200章 楚白:“……” 他挣扎了一下,咬牙切齿道:“我要联合局里的无产阶级一起起义……” “起吧。”邢司南推开粥店的门,余光瞥见不远处一个卖杂粮煎饼的小推车,脚步顿了顿,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小推车走了过去。 楚白百思不得其解,邢司南这人到底是对杂粮煎饼有什么执念? 然而就在几分钟后,他看着手握煎饼眼含热泪的杨朔,不仅由衷地对邢司南产生了发自肺腑的敬佩之情,还对邢司南的嘴硬心软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杨朔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含混道:“老大,我就知道你的心里还是有我的!我爱你!” 邢司南万般嫌弃,有点后悔自己的多此一举:“……我没有。” “不重要!有东西吃就够了!”杨朔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一个比他脸盘子还大的煎饼,看得楚白叹为观止。邢司南“啧”了一声,抽了几张餐巾纸丢过去,转头对楚白道:“看人家多好养活。” 楚白:“……” 邢司南双手抱臂,闲闲道:“再看看你,整一盆温室里的娇花,生怕哪天一个不小心,就给养死了。” 楚白看着胡乱抹了两把嘴上油光的杨朔,心情复杂道:“……本来也没打算让你养。” “你们在聊什么?什么养不养的?”杨朔将餐巾纸揉巴揉巴,而后一扬手,目送餐巾纸在空中划过一道流畅的抛物线,直直地落入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他兴高采烈地回过头:“看见没?进了!” 楚白:“……” 他忍不住问邢司南道:“……我冒昧问一句,你们当初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才会把他招进来的?” 邢司南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他摁住眉心:“大概是……傻人有傻福吧。” 楚白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吃的多,想的少。” “……”杨朔不服气道,“你俩少在这夫唱妇随!我明明想得很多好吗?为了案子,我昨天一宿没合眼呢!” 邢司南“哦”了一声:“所以想出什么来了?” 杨朔:“……” 他敲了一下键盘,而后放弃挣扎似的往椅子上一躺,哀怨道:“我都不想说什么了……哎,你俩自己看吧。” 楚白凑过去,定睛一看,才一个晚上的功夫,杨朔竟然效率极高地把最近两个星期内在“繁花”酒吧监控中出现过不止一次的客人都筛选了出来,并且按照出现频率的高低和案发时间相关性,从上到下记录成了一张表格。 他沉默了一下,回过头对着邢司南真诚道:“我现在相信你们招他进来真的是因为他的能力了。” 邢司南抵着嘴唇,低低地“嗯”了一声。 杨朔像极了考试成绩得到了爹妈的一致夸赞还要故作云淡风轻的小学生。他咳嗽了几下,装模作样道:“我想,凶手在真正决定下手之前,一定花费了相当长的时间对受害者进行观察,而观察时他未必会伪装自己,否则,就太引人注目了。” “因此,凶手的正脸一定曾出现在监控画面之中过。只不过以目前已知的信息,我们很难确定在这些人中,究竟哪个才是凶手。” “先识别出这些人的身份信息。”邢司南道,“再逐一排查,看看他们的生平经历、背景、信息,有没有可疑的地方。” 他想了想,又道:“先把这些资料打印出来,或许胡力钊能想起什么。” 杨朔比了个“行”的手势,转过头开始噼里啪啦地敲键盘。几分钟后,打印机有条不紊地吐出一叠尚带余温的纸张。邢司南一把抄起资料,正准备继续去折磨胡力钊时,却看见江陆鸣急急匆匆地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还拎着一个证物袋。 他将证物袋放到桌上,里面是一根非常细的黑色发丝,长度大约在4厘米左右,从这一点来看,它应当属于某位不知名的男性。 “在犯罪现场的床缝里找到的。”江陆鸣道,“我们的受害者染过头发,房间之前的住户是一位长发成年女性,所以这根头发属于本案凶手的可能性很高——实验室已经在紧急进行dna检测了,希望能有结果。” 他说完,在场所有人都精神一振。在多日重复大量枯燥乏味的摸排工作而一无所获后,在一次次地设想又自我推翻后,他们终于发现了可以称之为本案的关键性证据之一。 邢司南拍了拍江陆鸣的肩膀,难得地夸奖道:“干得不错。” “运气占了很大成分。”江陆鸣感叹道,“凶手十分小心谨慎,不但特意清理了浴室的地漏,垃圾桶里只有拆开的安全套包装,整个房间更是连个脚印都没留下。这根头发丝还是我们搬开床头柜时,在床头柜和床的夹缝里发现的。” “虽然一根头发丝未必能检验出dna,但它至少是个好的信号。”邢司南沉声道,“我们的凶手并不可能真正地做到滴水不漏,天网恢恢,终有一天,他会露出破绽。” 话音刚落,小傻子杨朔热烈鼓掌道:“邢队说得好!” “……”邢司南没好气道,“做你的身份识别去,今天晚上下班前我要看到名单上所有人的姓名年龄家庭住址生平经历……” 杨朔笑容凝固,声音颤抖:“那要是我没做完怎么办……” 邢司南还没说话,江陆鸣在一旁幸灾乐祸地开口道:“还能怎么办?加班呗。” 第201章 杨朔:“……” 他还想垂死挣扎一下:“不不不老大那么爱我他一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邢司南立刻转头对楚白道:“别听他瞎说,没有的事。” 楚白:“……” 杨朔:“……” 他憋了半天,把一张脸都憋成了猪肝色,愣是一个字没憋出来。几秒钟后,他愤懑地转过头,对着电脑,老老实实做身份识别去了。 楚白从桌上拿起那叠被邢司南遗忘许久的资料纸,拍在他手上,真心实意道:“……你还是换个人折磨吧。” 邢司南没接资料,而是十分自然地揽住了楚白的肩膀,带着他往外走:“资料你先看着,距离上次提审才过去三个小时,不失为一种击溃他心理防线的好方法。” “嗯,也许能问出点什么之前他隐瞒的……”楚白刚翻开资料,往前走了没两步,忽然肩膀上陡然传来一阵大力。他毫无防备,顺着力道整个人径直撞进了邢司南的怀里,前额差点和邢司南的鼻梁负距离亲密接触。 办公室里的江陆鸣和杨朔也被动静惊动,纷纷站起来一探究竟。邢司南低低抽了口气,松开楚白,指了指几步开外站着的徐皎,言简意赅地解释道:“刚才差点撞上。” 而后又转过身,对徐皎关切道:“没撞到吧?怎么回事,走路这么急。” 徐皎看着邢司南,深吸一口气,表情严肃地扬了扬手里的手机:“又有人失踪了。” “最新失踪的疑似受害者名叫程诚,今年二十三岁,越州人。和前两名受害者不同,他并不是在酒吧失踪的,而是在自己家小区附近。”案情紧急,徐皎快速而重点地讲述了目前已知信息,“报案人是他的男朋友。拒报案人所说,昨天晚上十一点,他和程诚在公寓里因为一些琐事发生了口角,之后程诚心情不佳,表示要下楼吹风散心。” “因为他之前吵架时也常常会这么做,因此他男友最初并没有在意,认为他很快就会回来。然而,直到凌晨四点,程诚都没有回到家里,手机电话也拨打不通。他男朋友意识到不太对劲,于是前往附近的派出所报警。” “接警后,派出所第一时间展开调查。在调查过程中,他男友提供的一条信息引起了警方的注意——他和程诚都曾是‘繁花’酒吧的常客。派出所认为这起案件或许会与之前的两起案件有所关联,火速将警情上报,案件移交到了我们这里。” 邢司南皱眉道:“案发现场附近的监控调取到了吗?” “正在跟有关部门紧急协调当中。” “仅靠受害者都去过‘繁花’酒吧这一点,无法将这次的案件定性为连环谋杀案。”邢司南道,“先立刻排查越州市内的所有酒店,看看有无名为‘程诚’的入住记录。” “还有,密切关注各派出所、分局的报警电话,现在是标准时间早上八点,按照凶手以往的作案规律……”邢司南缓缓道,“受害者很有可能已经遭遇了不测。” 四个小时后,中午十二点。 徐皎握着电话沉默许久,而后在众人希冀的眼光中轻声开口道:“程诚……被找到了。” 她用了“被”这个字,而这种表述一般只会出现在当事人丧失行动能力的时候。楚白垂下眼,敏锐地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结果。 程诚还是死了。 他被发现死在一家快捷连锁酒店的床上,同样的面部遭到破坏,同样的死状,同样的性别与性取向,相似的经历与生活背景——毫无疑问,程诚成为了这起连环杀人案件的第三名受害者。 而现场的监控录像也很快被找到。监控画面显示,当天晚上凌晨十一点十五分左右,程诚出现在他所居住的小区门口,并沿着道路往不远处的一家正在营业的烧烤店走去。然而,在走到一半时,一辆牌照为浙a77c12的银灰色轿车,忽然在他身边停了下来。 银灰色轿车降下了一半车窗,从监控上看,看不清程诚的面部表情。他面对着车辆,在车辆旁边站了大约四五分钟后,伸手拉开车门上了车。 由于灯光昏暗,车内的人戴着口罩,因此无法看清驾驶员的长相。但经过比对,可以确定该车辆曾多次在“繁花”酒吧附近的停车场出入,并且在刘衡和莫一帆死亡当天,都到过“繁花”酒吧附近。 巧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甚至无限接近于零。至此,基本可以认定,监控画面中出现的银灰色轿车及其驾驶员,一定与这三起谋杀案件存在某种关联。 “根据车管所的资料显示,浙a77c12登记的车辆型号的确是监控中同品牌的银灰色轿车,车主名叫秦天晟,男,33岁,越州人,在某律师事务所上班。他名下有一房一车,财产状况良好,无犯罪记录。” “并且,”杨朔将打印出来的资料递给邢司南,趁着他翻资料的时间继续道,“我查了他们事务所里的监控录像,在两起案件发生的时间段内,秦天晟一直在公司里加班,有非常充足且明确的不在场证明。除非他会分身术,不然,他不可能是我们的凶手。” 杨朔顿了顿,感叹道:“说实话,我第一次见到比咱们还社畜的……上周一共就七天,他加班了六天……” 邢司南波澜不惊,连眼皮都没抬:“确定是完整的监控?没有经过剪辑?” “确定。”杨朔道,“要不然您老人家屈尊亲自来看一看?” 第202章 邢司南“嗯”了一声,继续自顾自地看资料。他往后翻了两页,在翻到浙a77c12在车管所登记的资料时,忽的皱起眉:“等等……这车和我们在监控里看到的不一样。” 杨朔闻言,呆了一下:“……不一样?难道是改标?” 邢司南摇了摇头:“没记错的话,该品牌在去年推出了新款同型号车型,相较旧款而言,新款的车身曲线更加硬朗饱满,且车身进行了明显加长……” 他凑到监控前,定格画面后放大:“凶手驾驶的这辆车,车头和车尾的特征都属于去年推出的新款,而浙a77c12在车管所的登记时间在六年前——凶手套牌的可能性很高。” “难怪他敢大摇大摆地驾驶着车辆绑架诱拐受害者,”杨朔咬牙切齿道,“原来是笃定了我们没办法从车牌号上锁定他。” 楚白忽然出声道:“不一定。” “即使是套牌,凶手和秦天晟之间也一定存在某种我们不知道的联系。”迎着邢司南的目光,楚白缓缓开口道,“为什么凶手偏偏选择了套用秦天晟的车牌?他就不担心哪天露馅么——不,显然凶手很了解秦天晟,知道他工作繁忙,经常加班到很晚,所以凶手根本不担心他们会在他作案的时间段碰上。” “甚至有可能,凶手特意购买了和秦天晟驾驶车辆相似的型号来混淆视线,这样即使被监控拍到,也会被误以为是同一辆车。” “这是一个切入点。”邢司南认同道,“可以从秦天晟的关系网入手,看看他的人际关系网和‘繁花’的常客名单是否有重叠。” 杨朔识趣道:“我马上去查。”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的猜测。”邢司南转向楚白,“目前没有实际证据能证明这一点,所以我建议我们还是把调查工作的重心放到……” 他话还没说完,杨朔突然“卧槽”了一声。 “秦天晟手下曾经带过一个实习生,但那个实习生在几个月前从事务所辞职了。”杨朔敲下键盘,一张证件照自上而下一点一点地在电脑屏幕加载出来,“那个实习生是‘繁花’的常客,你们第一次遇见莫一帆并把他带回局里的那天,他也在。” 作者有话说: qaq太吓人了,我男朋友阳了,我舅阳了,我妈和我舅密接不敢回家了,我爸隔壁办公室的同事也阳了,宝子们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啊啊啊啊啊!! 话说最近和我互动的人怎么突然少了好多tt空虚寂寞冷,孤独码字ing 玫瑰凋谢.jpg 第67章 “郑行知,男,24岁,越州人,两年前,他从某国内著名大学法学系毕业,后进入某律师事务所担律师助理。于几个月前辞职。目前无业。” 那个总是躲在阴暗角落里、全副武装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嫌犯终于取下了自己的伪装——平心而论,他长得相当英俊帅气,脸部轮廓棱角分明,那双略微上翘的桃花眼更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让人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时就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年轻英俊,能力出众,毕业于高等学府,有一份体面的工作,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郑行知都属于社会最上层的精英人士。究竟是什么,让他忽然背弃了一直以来苦苦追求的理想,转而举起屠刀,开始了疯狂的杀戮? “他符合我们先前对嫌犯的所有推测,出众的长相和外表可以帮助他轻松获得受害者的好感。而高学历和专业为他带来的强大社交能力和沟通表达能力,则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就骗取受害者的信任。” “除此之外,郑知行去‘繁花’的频率也很高。”杨朔调出他之前做的《‘繁花’酒吧常出入人员记录表》,“巧合的是,刘衡和莫一帆死亡的当天,他都没有出现在‘繁花’酒吧的监控录像内,但在那之前,他去‘繁花’的频率和刘衡、莫一帆高度重合,基本上每次两人出现在‘繁花’时,郑知行都在那里。” “这些都说明不了什么。”邢司南放下资料,“他完全可以一口咬定他不认识刘衡和莫一帆,去‘繁花’只是为了喝酒解闷——我们需要更直接更有力的证据。” “从监控画面推断,嫌犯身高一米八左右,为成年男性,这几点均与郑知行吻合。”杨朔将嫌犯和郑行知走路的监控画面剪切到一起,“且两个人的走路习惯、姿势都很相近,如迈步会下意识地将重心放在右腿,走路时有非常轻微的外八等。” 邢司南沉吟片刻:“搜查令还在申请——去把郑知行的照片给胡力钊,看看他能不能认出来。” 江陆鸣拿着一叠照片出去了,楚白低着头看了一会儿资料,闷闷地开口道:“第三名死者呢?他和这个郑知行之间有什么关联么?” “只知道他们曾经都是‘繁花’的客人。”杨朔道,“程诚的男友对郑行知也没什么印象……这三名受害者唯一和郑行知有过联系的就是‘繁花’酒吧,就目前来看,凶手的作案动机还是很难推测。” “郑行知于几个月向事务所提出辞职。”邢司南注意到了档案上的一行小字,“他是出于什么原因辞职的?” “不知道。”杨朔双手一摊,“根据事务所方面给的信息,郑行知辞职时写的申请理由是‘私人原因’。而且,他在该事务所实习已经满一年,原本负责人打算在近期让他转正,但他却突然提出辞职,负责人也觉得很意外。” 第203章 “负责人还说,郑行知辞职的态度非常坚决,提交完辞职信后,就离开了事务所,并把他工位上的所有东西都收拾走了。因此,负责人也没有再挽留,同意了他的辞职。” “私人原因……”邢司南别有深意地重复了一下这个词,又把档案往前翻,“在他辞职前几个月,他身上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么?”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杨朔道,“在此之前,郑行知并没有经历任何重大的变故或挫折,在大学里他是班级的班长,周围同学对他的评价极高,曾经教导过他的老师也对他赞不绝口——简言之,单从他的人生履历看,很难想象这会是一个杀了三名无辜受害者的连环杀手。” 邢司南皱起眉,手指交叉抵住下颌,似乎是在思考什么。楚白继续往后翻阅资料,他手指捻了捻,薄薄五六页的a4纸,囊括了郑行知短暂而又波澜壮阔的一生。 他心不在焉地合上资料,心说自己要是哪天犯了事儿,或者时运不济被挂在了墙上,到时候也得把自己的人生经历拿出来供别人这么细细琢磨,不知道会不会比郑行知的更能经得起推敲一些。 这时徐皎和齐桓推门进来,打断了楚白正四处漫游的思绪。徐皎以她那种一贯的、冷淡的语气率先开口道:“刚才我们对秦天晟进行了短暂的问询,得到了一些有关郑行知的信息。据秦天晟说,郑行知是走正规的招聘流程进入的事务所,他能力很强,学习态度也很积极,因此很得领导的赏识,秦天晟也非常喜欢这个积极向上的年轻人,处理案件时经常把他带在身边。” “然而,在郑行知辞职前的一个月,秦天晟却发现郑行知莫名变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仅几次弄错了案件相关材料,甚至还冲动易怒,动不动就对人大吼大叫。他曾经私下找过郑行知谈心,当时郑行知表示他只是突然遭遇了一些变故,很快就会调整过来。因此,秦天晟最初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但一个月后,郑行知不仅没有收敛,甚至变本加厉。秦天晟正打算再次找郑行知谈话时,却从人事负责人那里得知了郑行知已经主动提出辞职的消息。” “郑行知辞职当天,秦天晟在外与一个案件的当事人会面,因此不在事务所。而据当天在事务所的其他同事形容,郑行知从办公室出来时,脸色十分难看,把自己桌上的东西随手扫进了单肩包里,就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期间没有和任何人有过沟通。中途有同事出于关心,曾问他发生了什么,但郑行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扭过了头,一副不愿意和他多说的样子。” 齐桓补充道:“至于车牌,秦天晟表示他并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回事。事务所楼下停车场的监控也显示在案件发生的时间段内,秦天晟的车一直停在停车场内,从未发生过移动。” 邢司南听完他们的叙述:“郑行知是凶手的嫌疑很大,现在唯一的问题是——他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还没等邢司南大胆猜想小心求证一下这个问题的答案,胡力钊便发挥神勇,从一叠‘繁花’常客的照片中,一眼认出了混在其中的郑行知,并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人就是向自己购买过“口香糖”的人。 与此同时,针对郑行知家的搜查证也得以顺利批准。 刺耳的警笛打破了原本平静的小区,还没等保安反应过来,一连三辆呼啸的警车风驰电掣地驶过大门。凌冽的寒风从车窗的缝隙里倒灌进来,邢司南一记帅气的甩手漂移,踩下刹车,在目标的单元门前堪堪停下。 楚白推开门下车。不远处是一小片丛丛簇簇的灌木丛,在这个万物萧索、奄奄一息的深秋,树干光秃秃的,枝梢上也只剩下几片干瘪枯黄的树叶,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他转过身,看见邢司南跳下车朝他大步走来,面色深沉如水。 “胡力钊的户籍地址为越州市湖滨区华发小区17栋3单元506室,房子的户主叫胡显,和胡力钊是父子关系。杨朔查不到胡力钊最近半年内的租房信息,他和他父母名下也没有其他房产,不出意外的话,他很有可能依旧居住在这里。” 邢司南说到这里,停下脚步,对后面的人招呼道:“兵分三路,齐桓、江陆鸣分别带两个人守住小区的出入口,看到疑似人员立刻实行抓捕——剩下的人跟我上去。” 齐桓和江陆鸣点了点头,带着两名警员离开。邢司南和楚白对视一眼,而后深吸一口气,率先踏上了通往二楼的台阶。 “嘭嘭!” “嘭嘭嘭!” 邢司南站在门前,一脸不耐地抬起手,正在犹豫是再敲一次还是叫人直接来把门破开算了之时,沉重的大门忽然从里面打开了。 门内探出一张中年女人的脸。她像是被门前里三层外三层全副武装严阵以待的人民警察们吓了一跳,双手紧紧扒着大门,怯生生地开口道:“警察同志,请问……有什么事吗?” 邢司南向前一步,一手扶住大门以防她突然关门,略微沉下声:“你和这间房子的户主是什么关系?” “我……我是他老婆。”女人有些局促地在围裙上擦了两把手,“请问你们找谁?” 邢司南拿出郑行知的照片:“认识这个人吧?他在这里吗?” 在看清楚照片的那一瞬间,女人的瞳孔不自然地微微放大。她迟疑了几秒,双手紧张地攥住了围裙,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这是我儿子,但他、但他从很早以前开始,就不住在这里了……” 第204章 话音刚落,邢司南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几乎是整个人挨在女人的面前,自上而下地逼视着她,淡淡道:“是吗?” “她在撒谎。” 女人神情一慌,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楚白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冲她抬了抬下巴:“门口鞋柜里的男鞋明显有两个尺寸,一个属于你丈夫,另外一个是谁?” 女人脸色发白。她大概察觉到了什么,颤抖着嘴唇还想再辩解,邢司南已经干脆利落地将盖了公章的搜查证拍在了她的面前,而后以一种不容置疑的态度,强行拉开了大门。 跟随在他身后的刑侦人员顿时一拥而上,涌进了整个屋子里。楚白快速扫过四周,很快确定了房子的户型——三室一厅一厨一卫,典型的家庭套房。 三个房间错落分布在走廊的两旁,其中一间面积最大的主卧连接着阳台,房门虚虚掩着。邢司南毫不犹豫一把推开房门进去,四处搜寻了一番,摇了摇头:“没人。” “阳台没人!” “报告!厕所里没有人!” “客厅也没人!” 女人背后灵似的跟在他们身后,碎碎念叨道:“您看,我就说他不在这里……” 邢司南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女人,皱了皱眉,用眼神示意一旁的警察看住女人,而后冲楚白点了一下头,简要而快速道:“最后两间房间,分头,一人搜一间。” 楚白短促地应了一声,推开了房间的门。房间里没开灯,厚重的窗帘严丝合缝地拉着,明明外面算半个晴天,屋里却看不到一丁点儿的光。楚白皱了皱眉,伸手在墙壁上摸索着打开了灯,立刻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房间里没有人,但能看出房间的主人有着明显的暴力倾向和极强的破坏欲——整个房间的墙壁都被人为地暴力损坏,露出了底下斑驳的水泥砂浆。房间的角落里密密麻麻地贴满了照片,每一张照片的人脸上都被人用红色马克笔画上了巨大的红色叉号,看起来就像是被毁容了一般。 而照片的主角楚白再熟悉不过,正是案件中遇害的三名受害者。 除了三名受害者外,墙上还有另外一位陌生年轻男性的照片。郑行知不在家中,楚白担心该年轻男性会遭遇危险,便拍了照片发给杨朔,让他帮忙查清楚年轻男性的身份。 地上满是墙皮、玻璃碎片、撕碎的纸屑,甚至还混杂着一些氧化后的不明深褐色污渍。楚白收起手机,小心翼翼地跨过一地狼藉走到床前。他俯身掀开被子,摘下塑胶手套,伸手摸了摸床单——还是温热的。 他随即意识到了什么,骤然抬起头,朝门外匆匆赶来的邢司南吼道:“快追!凶手刚离开没多久!” 就在此刻,屋外突然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尖叫。 “你想干什么……放手!” “别动她!你别碰她!” 随后是一连串重物打翻的声音,以及匆忙杂乱的脚步声。随着一句隐隐约约的稚嫩哭泣声传来,邢司南和楚白同时脸色大变,后者骂了句脏话,果断转身径直朝房门的方向冲去。楚白怔了三秒,也拔腿跟了上去。 声音传来的位置处于郑行知家的上方,邢司南没耐心等电梯,三步并作两步,大跨步冲上了楼。刚到六楼,便看见从六楼到七楼的楼梯上站着一名年轻警察,神情焦急,正不住地抬头往楼上看去。 邢司南皱眉道:“怎么回事?” “犯罪嫌疑人刚刚劫持了一个小女孩,然后往上面跑了。”年轻警察指了指楼上,“陈哥追了上去,让我留在这里等你们。” ……劫持?!楚白下意识地攥紧了拳,掀开邢司南就往楼上跑,被邢司南抓着手拉了回来。他握着楚白的手腕摩挲了两下示意他稍安勿躁,而后转过身对着年轻警察道:“先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年轻警察苦笑了一下:“具体发生了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和陈哥刚才搜查完客厅,正准备过来找你们,突然听见了女人的尖叫声。我和陈哥离门最近,赶紧上来查看。走到六楼的时候,发现六楼一户人家的门开着,犯罪嫌疑人就站在门口,拿刀抵着一个小姑娘的脖子,对面站着一个女人,看起来是小姑娘的母亲。” “犯罪嫌疑人看到我和陈哥,情绪非常激动。他用小姑娘威胁我们,让我们离他远点,然后挟持着小姑娘往楼上跑了。陈哥见势不对,自己先追了上去,也不知道这会儿怎么样了。” “看清楚脸了?”邢司南道,“确定是我们的犯罪嫌疑人?” “我很确定。”年轻警察愤愤地啐了一口,“他娘的,这王八蛋真不是个东西,连那么小的孩子也能下得去手!我们这么多人在这里,我就不信,他今天还能跑了!” 说话间,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寓楼的顶层。通往天台的铁门半开着,外头安静得如同一潭死水,只能听见间或呼啸的风声。邢司南试着伸手推了推门,上了年纪的铁门“吱呀”一声,晃悠着拖长了颤颤巍巍的尾音。 他这个动作像是往一潭死水里投入了一枚石子,里头立刻有了回应:“谁在外面?!别进来!” 邢司南偏过身,低声对着年轻警察吩咐道:“你在门口守着,别让无关人员进来,我们进去看看。” 他说完,拔出枪,伸手推开了沉重的铁门。凛冽的狂风席卷过空旷的天台,一个高大的年轻男人背靠着天台的围栏,一手紧紧箍着怀中小女孩,另一只手握着一把水果刀,锋利的刀尖就明晃晃地抵在女孩的脖子上。 第205章 他看见邢司南和楚白,十分激动地抬起手,举着刀在空气中一顿乱晃:“我说了!你们别过来!否则我可不能保证……”他重新用刀抵住女孩,恶狠狠道,“否则我可不能保证她的安全!” “你冷静一点。”邢司南举枪对准了郑行知,“她没做错过什么,她不是你的目标,放开她。” “省省力气吧,警官。”郑行知冷笑道,“我是学法的,我知道我的下场是什么——无论是被你们当场击毙,还是跟着你们回去被判死刑,反正左右逃不过一个死字。” “反正我都要死了……当然是能带走一个是一个,还在乎她是不是我的目标么?”他冲着邢司南阴阴一笑,“有这么多人和我一起作伴,黄泉路上,想来我也不会太寂寞。” 听到这句话,站在郑行知对面的女人终于支撑不住崩溃了。她一下跪倒在地上,一边痛哭一边给郑行知磕头:“别这样,阿行,你别这样……你要是有什么不满,你对我来,珺珺她还小,阿姨求求你放过她……” 女人抬起头,泪流满面地看着郑行知:“阿行,你是阿姨看着长大的,阿姨知道你从小到大都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干不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珺珺那么喜欢你,阿行……” 郑行知脸部线条紧绷,像是忍无可忍地偏过头,大声喝道:“闭嘴!闭嘴!别再说了!” 小女孩被吓得眼泪汪汪,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无助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陈哥于心不忍地转过头,冲邢司南喊道:“邢队!想想办法,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邢司南收起枪,看着郑行知,沉声道:“你想怎么样?” “我不想怎么样。”郑行知一哂,“放心,我不会跑,因为我即使跑了,早晚也会被你们再找到。我从杀人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计划好了一切,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带着尽可能多的人,一起去死。” 他很聪明,也很冷静,目标明确,行动力极强,寻常话术对他来说很难起到效果。楚白站在邢司南身后,悄无声息地扶住了无线耳机——他从进门时就接通了杨朔的电话:“关于这个人的背景,我们了解多少?” 作者有话说: 没想到千算万算百密一疏最后还是阳了qaq目前还没有出现什么特别明显的症状,希望明天不会发烧555…… 今天不能嘴一个了,因为我阳了qaq 第68章 耳机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键盘敲击声,杨朔急促的声音响起:“……郑行知是独生子女,父母健在家庭幸福,没有哥哥姐姐,基本可以排除亲人离世对他造成的影响……他成绩优异,事业顺利,也能排除学业和工作当中的挫折……” “此外,我还查了他名下的银行卡和资产,他的银行流水非常健康,没有去向不明的大笔资金,几张卡零零碎碎加起来的存款在五万元左右,其中一张卡每个月还有固定的三千元收入。” 他顿了一下,相当无奈地开口道:“所以,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抽哪门子的风,放着好好的人不做,非得去干这种事……” 楚白看了眼前方僵持不下的邢司南和郑行知,拨了下话筒,低声道:“感情方面呢?有可能是感情上遇到了什么挫折么?比如说被一个年轻男性抛弃,让他感到了被背叛。” 他注视着郑行知——后者和证件照上看起来差不多,有一张足以称得上英俊的脸,只不过因为疏于打理而显得有些潦草。 “像他这样的人,因为人生过于一帆风顺,所以亲近的人的离开,对他而言,很有可能是一次致命的打击。”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只剩下快速的键盘敲击声。几十秒后杨朔开口道:“不行……感情方面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求证,你要真想知道,只能靠你们自己撬开他的嘴了。” 楚白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楼下忽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郑行知听到警笛声,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探身往楼下望去。 天台的水泥护栏很矮,大约只到一个成年人的腰中间。而郑行知身材高大,这么一弯腰,大半个身体都悬在了空中,一个不慎就会从天台坠落。 邢司南神情一紧,厉声喝道:“别动!” 郑行知靠在栏杆上,回过头朝邢司南面无表情道:“快点让他们离开!不然,我现在就把她从这里扔下去。” 他说完,便抬起手,不顾女孩的挣扎哭喊以及女孩母亲的苦苦哀求,强行将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将自己抱着女孩的手和女孩一起悬在了天台之外。 “别这么做。”邢司南沉默了几秒,忽地喊了郑行知的名字,“你不想这么做的,你杀人只是为了惩罚他们曾经对你做过的一切……但她没有对不起你。” 郑行知动作一僵。 嘹亮的警笛声响彻云霄,阴翳的云层挡住了最后一缕阳光。郑行知仰起头,他身后风漫漫卷过大地,苍穹低垂,厚重云团沉甸甸地压在钢筋水泥浇筑而成的高楼大厦上——这人间声色潦草,空旷而寂寥。 几秒后,他看着邢司南,冷冷地开口:“警官,您想的太多了。我杀人,只是因为我想杀人而已。” “是么?”邢司南目光一错不错地回视他,“但你没有去大街上随机杀人,也没有想方设法破坏公共交通工具,或者将毒物大范围下到公众饮食里。” 第206章 “你有特定的偏好,特定的理由,以及特定类型的目标群。”邢司南道,“杀了她,就破坏了你一直以来的准则,你不会这么做的。” “那可说不准。”郑行知抱紧了女孩,手背上青筋暴起,“我是要死的人了,还在乎自己杀的是谁么?更何况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多一个或者少一个,对我来说,也没什么区别。” 我是要死的人了?楚白皱起眉。 从见面到现在,郑行知最起码重复了三遍“死”这个字,这不符合人的行为逻辑。无论再怎么穷凶极恶的杀人凶手,在死亡面前,也会爆发出强大的求生欲望,挣扎着想要活下去,但郑行知的语气,就像是…… 楚白忽然想到了什么:“杨朔,查一下郑行知的身体状况,他有没有患什么无法治疗的绝症?” “我在查我在查我在查……我查到了他的就医记录和体检报告,奇怪……报告上显示,他的身体指标一切正常,重要器官没有病变征兆……”杨朔顿了顿,“毕竟他今年才24岁,患上绝症的可能性很小吧?” “绝症没有,”楚白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被收入了话筒中,“那传染病呢?” 对面的声音蓦地停住了。 “你先别挂……我现在去给越州市疾控中心打电话!” 他们对现在的状况完全没有预期的计划和准备,只能暂时和郑行知僵持在天台,一边观察郑行知的一举一动,一边伺机而动。随着时间的推移,楼下空地聚集的人越来越多,楚白甚至看见对面居民楼好几户人家推开了窗户,不明所以地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人群和越来越大的议论声显然给郑行知本就糟糕的精神状态增加了不少压力,他死死地咬着后槽牙,左手神经质地挠着右手手背,直到在上面留下了无数条血痕。 楚白担心他一时激动,伤害到无辜的小女孩,试图通过蓝牙耳机联系其他部门,但无论他怎么切换频道,耳机里传来的都只是混杂着滋滋电流声的长久的沉默。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们陷入了一个非常微妙而又窘迫的境地。邢司南摊开手,尝试和郑行知沟通道:“我们聊一下可以么?以你的学历和背景,到底为什么要把自己逼到现在这种地步?” 对于他的问话,郑行知恍若未闻,他焦躁地在天台边缘来回踱了两圈,而后再次俯下身,朝天台外探去。 “怎么回事?有人要跳楼?” “哪能呢?听说是绑架劫持!” “什么?!绑架劫持?!” “哎等等,我看着楼上那个人有点眼熟……” “那不是17栋三楼那户人家的儿子吗?有印象么?就从小成绩特好,后来考到首都去上大学那个。” “……想起来了!当时他上大学,他爸妈还特地在小区里摆了几十桌酒席呢……” “那现在又怎么回事?读书读傻了?” 纷纷的议论声涌入郑行知的耳中,他显得越来越焦躁不安,不停地用左脚用力跺击着地面。楚白注意到他的右手手背已经被他挠得通红,眼看就要到崩溃的边缘。 楚白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开口分散一点郑行知的注意力,耳机里却响起了一个沉稳有力的男声:“楚白。” 楚白心中闪过一瞬的讶异,但很快调整情绪,低声道:“宋局。” “我在楼下,狙击手和后备力量正在赶来的路上。”宋既明道,“你和邢司南务必要保证人质的安全,凶手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决不能再多出一条。” “是。”楚白看了眼不远处姿势极为戒备的郑行知,开口道,“宋局,嫌犯状态不稳定,我们需要驱散楼下的围观群众,将警力分散调控,越远越好,否则,会刺激嫌犯的情绪。” “你确定?分散警力,如果凶手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后果只能由你们自己承担。”宋既明语调淡淡,“你对自己这么有信心么?” 楚白抬起头,看向自始至终挡在他身前的邢司南。 说来也怪,他的确是一个很难信任别人的人,无论对谁都习惯于有所保留,以至于傅时晏以前总要骂他是个小没良心的东西,是块怎么也捂不热的铁,捂不化的坚冰。 但唯独对于邢司南,他总是有种莫名其妙的、近乎直觉的信赖,好像这个名字、这个人本身就具有什么独到之处似的。并且他不得不承认,这种信赖,在很多个难以抉择的瞬间,给了他纵身一跃的勇气。 他冷静而笃定道:“我对邢司南有信心。” “很好。” 宋既明丢下两个字,随即切断了电话。 而下一秒,杨朔的大嗓门宛如惊雷一般在耳机中响起:“我靠,楚小白,接下来我说的话可能会有点多,但每一句都至关重要,你必须认真听——” “郑行知是同性恋,两年前,他毕业在滇南省旅游时,认识了当地的一名年轻男性,二人一见如故,很快就发生了性关系,并且在滇南共度了一段非常激情的岁月。” “具体是怎么激情的我就不跟你形容了……总之,等郑行知回到越州后,两人就失去了联系。然而几个月前,郑行知却突然接到越州疾控预防中心的电话,告知该男性确诊了艾滋病,并且,由于该男性并不确定自己是什么时候确诊的,疾控中心建议郑行知前来做一个检测。” 第207章 “检测结果是阳性。” 他的信仰,他的未来,他光明灿烂的前途,在瞬间崩塌,化为废墟。 三名受害者除了都是年轻男性和同性恋外,还有另外一个共同点——他们都在第一次见面,就同意了和郑行知共同前往酒店。这种行为落到郑行知眼中,无疑成为了那个年轻男性的替身。 他痛恨他们轻浮随意,痛恨他们对待感情不忠,痛恨他们的不负责任……他痛恨他们夺走了他的梦想,夺走了他的一切,毁掉了他的生活。 所以他注视着他们,吃下了带有致命毒物的口香糖,而后举着刀,将自己心中的怒火与愤懑,一刀一刀悉数倾倒在了受害者身上。 “不是她把病传染给你的。”楚白拿下耳机,静静地注视着郑行知,“不是她夺走了你的生活,不是她毁掉了你的未来。” 郑行知僵立在了原地。 他恶狠狠地转过头,瞪着楚白,两眼血红。 楚白仿佛感受不到郑行知阴冷的目光,继续道:“你杀人是为了惩罚他们,他们是这个社会的不稳定因素,就是因为有他们在,才会有无数像你这样的人毫无察觉地被传染上了疾病,失去了本该光明的前途。” 郑行知大吼道:“他们本来就该死!” “他们的确该死,但是她不应该。”楚白道,“她不应该为了别人的错误买单,不是么?你看着她长大,就如同她母亲当年看着你长大一样。” “她是另外一个你。” “她也有无限的可能和光明的前途,如果你现在杀了她,无疑是你夺走了她的梦想和未来,”楚白的语调低沉,“那你和你自己最厌恶的那些人又有什么区别?” 郑行知沉默了。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楚白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他忽然抹了一把脸,声音沙哑地开口道:“……从小到大,我都是我爸妈的骄傲。你们看见了吧,我家里墙上贴满了我的奖状,各种各样的,有些连我自己也记不清楚是怎么得来的了。” “奥数,钢琴,三好学生……”他喃喃道,“其实我对这些根本不感兴趣,我只是在按照他们的愿望活着,只是在扮演一个好儿子的角色。我从来不敢告诉他们我对女人根本不感兴趣,更不敢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长这么大,我没有做过任何一件出格的事情,那是我唯一的一次……” “唯一的一次放纵……” 唯一的一次放纵,一步踏入了深渊。 “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扮演这个角色了呢?”郑行知朝着他们格外真诚地惨笑了一下,“如果有一天,他们发现他们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不仅喜欢男人,还因为乱搞被传染了艾滋,亲手葬送了自己的前途和未来……” “他们会怎么想呢?” “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想。”楚白低声道,“但我知道你的母亲很爱你,不仅仅只是因为你是她的骄傲。” “即使她很清楚你身上一定发生了某些事情,并在心中对此有所猜测,但在警方找上门来的这一刻——” “她仍然在维护你。” “……是吗?”郑行知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曾几何时,这双手握着笔,奋笔疾书,一笔一划写下了理想,写出了未来。他曾立志要成为法律的忠实拥趸,用一生去书写法律的尺度,践行法律的尊严。 而如今这双手满是鲜血。 不知道什么时候,警笛声和喧嚣声都散去了,只有遥远的风。郑行知一改之前的狂躁与激动,安静地矗立在风中,沉默着闭上了眼。 “……这都不重要了。”他轻声呓语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晚了。” “要是一切能够重新来过……”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依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的女人,忽地笑了一下。而后,他一把推开了怀中的女孩,双手撑过天台,决绝地翻身跳了下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以至于楚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但是他的身体还是先于思考一步,出于条件反射地冲了过去,想要抓住郑行知的手臂。 但是没能来得及。 郑行知的身体像是断了线的风筝,直直地坠向地面。随着一声重物落地的沉闷响声,人群中陡然爆发出惊恐的尖叫,和女人撕心裂肺的哀嚎。 “阿行——” 郑行知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地面上,汩汩的鲜血从他身下流出。他正面朝上仰望着天空,身体不规律地抽搐了几下后,彻底失去了动静。 楚白扶着栏杆,久久没能回过神。 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在门外守候的几名警察第一时间冲了进来,安抚受害者情绪,并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开始处理后续事宜。郑行知的尸体被装进准备好的裹尸袋,警灯闪烁,现场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线,楚白看着楼下黑压压的人群,重重地叹了口气。 邢司南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低沉:“走吧。” 楚白点了点头,从护栏上直起身,正准备离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一点不寻常的东西。 对面居民楼的楼顶上倏地闪过一点亮光——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并不值得引起人的注意,但过去十年刀尖舔血生活所培养的、对于危险近乎本能的敏锐直觉,让楚白突然意识到了不太对劲。 第208章 他毫不犹豫地反身扑倒了邢司南。 “怎么……”话还没说完,邢司南瞳孔骤然紧缩,仿佛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怒的事情,与此同时,楚白的肩膀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像是血肉连同骨头一起被生生地砸成了碎片。 那种疼痛超出了人类所能忍受范围的极限,楚白眼前一黑,膝盖一软,难以继续维持两人之间的社交距离,一头摔进了邢司南怀里。 变故发生的太快,以至于在场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也不知道是谁先喊了一声:“对面有狙击手!快找掩体!”那些定在了原地的人这才急急匆匆地动了起来。 邢司南难以置信地看着怀里的楚白,眼神惊愕,像是在做一场荒唐的梦。几秒后,他如梦初醒般颤抖着抬起手,摁住了楚白的肩膀。 温热的鲜血从邢司南的指缝中溢出,很快染红了楚白浅蓝色的警服。楚白靠在邢司南的胸口,昏昏沉沉地闭上眼。因为过度疼痛,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被撕咬的鲜血淋漓。 他感受到力量与生命力正在快速从他的身体里抽离……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接近过死亡。 恍惚间,他好像又回到了一年前的工厂里。他听见一连串惊天动地的爆炸声,随后整个工厂开始剧烈地动山摇——破碎的瓦砾与砖石齐下,梁柱摇摇欲坠,墙体大面积开裂,他无处可躲,无路可退。 他已经忘了那个时候的他是否像郑行知一样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毫无畏惧,毕竟对于有些人而言,死亡的确是一切的终点,是最好的解脱。 他的目光和意识都逐渐变得涣散。 但他的潜意识深处却始终有一个声音,微弱却执拗地提醒着他,以及某些一闪而过的、如浮光掠影般的、毫无来由的懊恼与后悔情绪。 “……医生呢?” “赶紧叫人!” “有伤者!需要立刻进行抢救!” …… 警笛声更凄厉了,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天台的大门被人“咚”一下撞开,随后传来纷杂的脚步声、严厉的训斥、以及对讲机的警报……楚白拧紧了眉,他的意识因为失血过多而坠入一片混沌,肩膀处的剧痛却不断将他拉回清醒的现实。 “楚白。”迷迷糊糊中,有人将手指贴在他的侧脸,声音嘶哑,尾调带着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楚白,看着我……” “楚白……” “医生马上就来了……你看着我……” “你不能……” 他甚至没有办法完整地说完一句话。 楚白挣扎着睁开眼,半昏半醒间,他看见邢司南的表情,是他从来没有在邢司南脸上看到过的痛苦和脆弱。 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落在了他的脸上。楚白抬起手,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握住了邢司南的手腕,朝他露出了一个虚弱至极的笑容。 他几不可察地轻声道:“邢司南……” “我也……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我考完了,他俩在一起了,双喜临门,喜大普奔!!!!!! 话说真的没有人夸夸我的新封面吗qaq 再次注明一下书中所有人物言行为剧情服务,人物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qaq 第69章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手术室外显示屏上“抢救中”三个字血红的刺眼。邢司南坐在手术室门口的塑料椅上,疲惫而焦躁地望着那道始终紧闭着的大门,几秒后,终于支撑不住了似的垂下了头。 身后传来高跟鞋跟敲击地面的清脆响声,邢司南回过头,看见邢悦薇单手拎着礼服裙摆,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神色焦急,步履匆忙地朝他赶了过来。 她看见浑身是血的邢司南,被吓了一大跳,死死掐着人中才好险没直接厥过去。再三确认邢司南身上的确没少什么零件后,她略微松了口气,随即火冒三丈道:“邢司南,怎么回事?电话里也不说清楚,你知不知道……” “不是我。”邢司南哑着嗓子开口道,“是……楚白。” 邢悦薇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过头,一脸惊愕地看向手术室。 “你知道吗?”邢司南将头埋进手心里,声线颤抖,“……躺在那里的人本来应该是我。” 邢悦薇一时失语,她沉默几秒,在邢司南身边坐下,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低声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会没事的。” 邢司南摇了摇头,忽然没头没尾道:“这是第三次了。” “第三次……我在外面,他在里面。”邢司南喉咙发紧,声音隐约带了点哽咽,“我不知道,他这些年……在我没有看见的时候,他是怎么一次又一次……” 他说不下去了。 邢悦薇看着邢司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她是除了邢司南的父母之外这个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所以她太明白邢司南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什么。 她安抚地握住邢司南的手:“别在这里想东想西地瞎想了,他会没事的。” “姐。”邢司南抬起头,两眼通红。 “我喜欢他……我真的喜欢。” 那是一个夏天的尾稍。 窗外阳光正好,树影葱茏,空气里弥漫着橘子汽水清甜的味道。蝉趴在树上,兀自不知疲倦地聒噪叫唤着。楚白坐在窗口,心不在焉地转着手里的笔,目光却忍不住飘到了外头一片茂密的树荫下。 第209章 他们上课的教室在一楼。楚白看见邢司南站在树荫下,拉着那张拽得二五八万的臭脸,时不时低下头看一眼手表,像是在等人。 阳光穿过树梢,斑驳地落在他年轻英挺的眉眼上,楚白没来由地就有点走神。 他想,这小子虽然性格混球了一点,但是脸蛋长得是真招人喜欢,要是他愿意管一管自己那张讨嫌的嘴,没准儿他们能成为关系不错的朋友。 但他很快又自嘲地想,你在自作多情什么劲呢?人家没准儿根本不稀罕和你当朋友。 他完全忘了在那堂课上头发花白的老教授都讲了些什么,只记得下课铃声响起时,树下的邢司南忽然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然后起身,毫无征兆地抬眼看向了他的方向。 透过玻璃窗,两人短暂地对视了一秒,楚白立刻低下头,装模作样地开始收拾书本和笔。 他眼角的余光看见见鬼的邢司南见鬼地朝着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笃笃笃。” 玻璃窗的方向传来清脆的敲击声,楚白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还是走到窗边,“唰”一下拉开窗户,居高临下地望着窗外的邢司南,没好气道:“做什么?” 邢司南同样以硬邦邦的语气回复道:“找你有点事。” 楚白挑了挑眉,言简意赅:“说。” “……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邢司南扯了一下衣领,那张向来不可一世的脸上罕见地显得有些局促,“……你这周末有空吗?” 楚白像见鬼了一样地看着他。 邢司南喉结滚动了一下,硬着头皮,艰难地说完了后面半句话:“……我请你去看电影。” 楚白:“……” 他不明白邢司南这是抽的哪门子邪风,沉着脸冷漠道:“我一会儿还有课,没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哎,等等。”邢司南喊住他,“我是认真的,你……” 楚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回过头:“怎么?又和谁打赌输了,赌注是要请自己最讨厌的人看电影?” 邢司南被他噎了一下。 他也不知道在心里想了些什么,总之短短几秒钟内表情变幻得格外精彩。楚白俯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非常潇洒地一转身,挥了挥手:“走了。” 他没告诉邢司南那周末他碰巧有空,也没告诉邢司南碰巧有一场他想看的电影刚刚上映。那个下午他打开手机,对着屏幕上的电影排单表发了很久的呆,但最后也没有和邢司南一起去看一场电影。 但树梢下的阳光和男人的眉眼,却那样深刻、鲜明而隽永的留在了他的记忆里。 …… 楚白的睫毛颤了颤。 麻药的药效过了,他的肩膀处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他轻轻“嘶”了一声,下意识地睁开眼。 他方才梦境的主人公就佝偻着趴在病床的床沿,眉头紧皱,穿着一件被搓揉得皱皱巴巴的白衬衫,下巴上冒出了一圈新鲜的胡茬。 楚白难得看见邢司南这么不修边幅的样子,有些新奇,忍不住抬起手,碰了碰他的下巴。 他的手随即被人抓住了。 楚白一怔——邢司南不知道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正一错不错地凝视着他。他的眼睛里满是红血丝,似乎蕴含着以及多种复杂而深沉、让人心惊的情绪,楚白和他无言地对视了片刻,率先错开了目光。 “……醒了?” 楚白低低地“嗯”了一声。 邢司南站起身,低下头盯着楚白看了几秒,忽然伸手环住他的腰,动作轻缓但不容置喙地摁着他的后脑,将他摁进了自己怀里。 于是所有失而复得的急切,心之所向的坚定,向来难以言明的爱与恨,差点面临生离死别的怅惘与忧惧,千言万语,百般思绪,都融进了这一个简单的动作里。 楚白听见邢司南的心跳声,和他表面上的平静内敛截然不同,他的心脏正在以一种急促的频率跳动着。 他犹豫了几秒,抬起手,回抱住了邢司南。 在他们的身后,仅仅一墙之隔的走廊上,护士推着病人经过,吊瓶和其他的什么玩意儿撞在一起叮当作响;步履匆匆忙忙的病人家属,提着保温桶健步如飞——一切声音都被隔绝在了玻璃窗之外,病房内,寂静得只能听见他们的呼吸和心跳。 邢司南似乎不打算说话,也不打算撒手。楚白理智回笼,觉得他们这样实在是……有伤风化,于是率先开口,打破了病房里的寂静:“其他人都没事吧?” “没事。”邢司南抱紧了他,“郑行知当场死亡,那个被他挟持的小姑娘没什么大碍,你昏迷的时候,她和她妈妈还来看过你。” “那就好。”楚白想了想,又道,“开枪的人找到了么?” “……没有。”邢司南吐出两个字,表情一变,像是有些不怎么高兴道,“除了案子,你就没有什么别的想跟我说的么?” 楚白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迟缓地眨了一下眼。邢司南低下头,楚白的眼睫处骤然传来一阵温热的湿意,而后是眼角。 邢司南低沉的声音很快在他耳边响起:“我今天没兴趣聊案子,也没兴趣聊别的东西,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在天台上跟我说的那句话,是真的么?” 楚白呆了一下,在意识到邢司南在说什么以后,他的侧脸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第210章 他干笑一声,强作镇定:“我那天在天台上说了很多话……” “你说你也喜欢我。”邢司南抓着他的手腕,干脆利落地截断了他的退路,“你不记得了?” 楚白沉默了。 他其实很想说我不记得了,但是看邢司南的表情,似乎只要楚白敢说个“不”字,邢司南就会毫不犹豫把他拎起来从窗户丢下去。 他只好虚弱地“唔”了一声。 “为什么……”邢司南的手指摩挲着他凸出的腕骨,低声道,“为什么会突然说那句话?” 楚白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他想说那是因为那会儿我快死了,以为再不说就没机会了……但是没想到我没死成,所以不好意思,您能不能高抬贵手放过我,就当我没说过这句话? 但他最终只是抿了抿嘴唇,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他这种油盐不进装聋作哑的态度彻底惹恼了邢司南,邢司南看着他,语带愠怒:“楚白,你就一定非得挑个自己有进气没出气的时候才愿意承认吗?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 “如果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他捏着楚白的下巴,强迫他抬起头和自己对视,红着眼咬牙切齿道,“你是希望我站在停尸房里,对着你冰冷的尸体给你回应么?!” 他向来冷静自持,处变不惊游刃有余,可见能把他逼到这个份上,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本事。 楚白和他对视几秒,眼神闪了闪。他小声道:“……抱歉。” 说完,有些讨好地凑过去,蹭了蹭邢司南的颈侧。 “……”邢司南的嘴角微微一动,像是想笑,又记得自己正在生气,于是硬生生忍住了笑意,继续沉着脸严肃批评教育道:“你……” 楚白便又歪着脑袋蹭了一下,乖巧道:“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这回邢司南没忍住,嘴角扬起了一个鲜明的弧度。 他以这种姿势注视了楚白几秒,忽然毫无征兆地一下子偏过头,用手指抵住嘴唇咳嗽了几声,耳根染上了一点明显的薄红。 楚白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邢司南。 “……”片刻后,邢司南长长地叹了口气,非常无奈又认命地抬起手,将他整个人揽进了怀里。 他低声道:“我知道,你有你的立场和理由,所以有些话你不愿意说,我不会逼你。但我不希望你是在这种情况下才愿意开口……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楚白垂下眼。 他这一生习惯了被动,习惯了等待,习惯了被汹涌的洪流推着走,所以有时候难免显得迟钝而笨拙,非要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在他失去或者即将要失去的时刻,才不情不愿地吐露出几分真心。 可是那时候就已经太晚了……来不及了。 人死如灯灭,再说什么做什么,都没有意义了。 两个人就这么各怀鬼胎心思各异地面对面坐了一会儿,期间值班医生进来了一次,检查了一下楚白的各项体征,确认他没什么异常和不舒服的地方后,又出去了。 邢司南重新在床沿坐下,自顾自地翻着挂在楚白病床前的病历本。 楚白有些讷讷,想开口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几次想要开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远处传来纸页翻动的沙沙声。楚白咳嗽了一下,正打算卖个惨服个软,邢司南忽然“啪”一下合上病历本,抬起眼,静静地看着楚白:“我后悔了。” 楚白呆了一下,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不见了。 他不知所措地“啊”了一声。 “我收回我说过的话。”邢司南把病历本扔回原处,以一种不容挣脱的力度握住楚白的手腕,“我说过我不会逼你……我现在后悔了。” “我不在乎你有什么理由,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难言之隐,”邢司南抓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胸口,垂下眼,视线直直地落在他的身上,逡巡过他瘦削的颈背和明晰的脊骨,“楚白,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回应。” “我想要你也承认喜欢我。” “我想要你和我在一起。” 他说完,完全不给楚白预留任何反应的时间和机会,俯下身吻住了楚白的嘴唇。 他们第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接吻,在阳光下,在空无一人的病房里。 邢司南的吻炽热滚烫,和他那张英挺冷漠的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楚白被迫顺着邢司南的动作仰起头,长时间保持这个动作有些艰难,他有点喘不过来气,只好微微张开嘴。 这倒是遂了邢司南的愿。邢司南拨开他的碎发,低头加深了这个吻。他们唇齿相接,辗转缠绵,楚白迷迷糊糊地闭上眼,隐约又闻到了熟悉的雪松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病房的金属门把手忽然发出细微的响动。还没等楚白反应过来,下一秒病房的房门被人推开,高挑艳丽的女人拎着一个和她长相装扮十分不符的保温盒走进来,然后脸色精彩地僵在了原地。 邢悦薇:“……” 楚白:“……” 他两眼一黑,恨不得当场找块豆腐撞死。 事故的另一主角表现得相当淡定——邢司南若无其事地松开楚白,不忘把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才回过头:“咳,来了啊。” “……”邢悦薇糟心道,“我亲爱的弟弟,如果你实在没办法控制住自己随时随地乱发.情,下次请记得先关好门。” 第211章 “我明明记得我关了。”邢司南走到一边,彬彬有礼地把病房里唯一一把椅子让给她,“大概是值班医生出去的时候忘锁了吧。” 楚白闻言,睁大眼,难以置信地看向邢司南:“你怎么……万一有人突然进来怎么办?” 邢薇悦一甩头发,委婉提醒道:“已经有人突然进来了。” “……”邢司南自知理亏,从床头的果篮里随手掏了个苹果,在楚白面前晃了晃,企图转移话题,“那什么……你想吃苹果吗?” 楚白:“……” 邢悦薇多年商场摸爬滚打培养出来的心理素质非常过硬,即使刚刚目睹了自己的亲弟弟和一个男人旁若无人地接吻,她还是飞快地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在椅子上坐下了。 她同楚白笑了一下,尽量表现得和蔼可亲一点:“还记得我吗?” 楚白红着脸点了点头——他一生中难得有几次这么窘迫的时候,次次都跟邢司南脱不了干系。 “上次见面的时候太匆忙,这次正式自我介绍一下。”邢悦薇朝他伸出手,笑道,“我叫邢悦薇,是邢司南的亲姐姐,同父同母如假包换的那种。” 楚白不太擅长应付这种场面,沉默了几秒,强行没话找话道:“看得出来……你们长得很像。” “我跟他才不像。”邢悦薇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碍手碍脚的邢司南,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她转向楚白:“对了,你们两个的事情,他都已经告诉我了。” 楚白:“……” 邢家人这直截了当的表达方式……真是让人猝不及防。 他一时词穷,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你不会准备从包里掏出五百万让我跟他分手吧……” “哪能呢。”邢悦薇优雅地用手指梳理了一下她漂亮的卷发,看着楚白真诚道,“我给你五百万,你可以别跟他分手么?” “……”邢司南在一旁幽幽道,“没有你的五百万他也不会跟我分手……” 话音刚落,邢悦薇抬起头,以一种关爱的眼神凝视了邢司南三秒,而后转头对楚白道:“他的自信要是肯分你一半,你也不至于沦落到只能看上他了。” 邢司南:“……” 楚白差点憋笑憋出内伤。他死死攥住床单,才好险没直接笑出声。邢悦薇完全没觉得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的,把保温盒塞到邢司南怀里:“这是我找营养师定的餐——你说你长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连做饭也不会?看给人家孩子饿瘦的……” 邢司南:“……” 他揭开保温盒的盖子,一股竹荪炖鸡汤的清香扑面而来。 楚白的眼睛微微一亮。 邢司南“啧”了一声,随手把保温盒搁到一边,双手抱臂,冲着邢悦薇闲闲道:“好了,饭送到了,你可以走了。” 邢悦薇:“……” 她冷漠道:“我真恨自己没趁你刚出生睡在摇篮里的那一年偷偷把你掐死。” “可惜。”邢司南风度翩翩地弯腰,做了个非常标准的送客手势,“你现在是没机会了。” “……得了。”邢悦薇看出了楚白的拘谨和不自在,从桌子上拎起包,“你们小别胜新婚,要过二人世界,我就不留在这里讨嫌了。” 她笑着摸了摸楚白的头发:“你在这里好好休息,等什么时候身体养好了,有空了,再让邢司南带你回家来玩。” 邢司南亲自送邢悦薇出了门,而后动作飞快地挂上锁,再三确认从外面没办法直接拧开门后,才重新走回病床边。 楚白仰起脸看着他。 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错落地落在邢司南的脸上,他的眉眼年轻英挺,一如当年。 “在想什么?”邢司南拿手指蹭了一下他的嘴唇,“怎么这么看着我?” 楚白没说话,仰着脸看了一会儿,忽然很轻地喊了一声邢司南的名字。 因为说了太多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再问我一遍之前的问题。” 邢司南俯下身吻了一下他的眉心,从善如流道:“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不对。”楚白摇了摇头,看着邢司南,眼睛里倏地浮现出一点不甚分明的清亮笑意。 他轻声道:“问我,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接受另外一个人的准备,允许他完全介入我的生活,参与我的一切,并且毫无保留地信任他,爱他,永远把自己的后背交付给他。” “无论他贫穷还是富有,低谷还是高潮,非议还是荣誉满身……” “我都愿意和他一起共度。” “……直到我生命的尽头。” 邢司南怔怔地看着楚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了起来。 他攥紧拳,极力克制住自己想要一把将他揽进怀中的冲动,再开口时,声音的末尾带上了一些细微的颤抖:“……那你的答案呢?” “现在这么说或许会有点奇怪,不过,”楚白停顿了一下,眼里的笑意越来越明显,“我早就应该这么说了。” 在那个蝉鸣聒噪的夏天,在他第一次走向他的时候。 他笑着开口道:“荣幸之至。” 作者有话说: 哎……这周我外婆去世了,所以超级超级超级忙,来更新晚啦 第一次遇到身边的亲人死亡:( 希望大家都身体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第70章 第212章 虽然前途是非常光明的,但道路是相当曲折的——邢司南从未对这句话有过如此深刻的理解。 他只是单纯地想和自己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男朋友过一下甜蜜二人世界,却被迫迎来了一波又一波前来看望楚白的客人。首先出场的是他们敬爱的局长宋既明,此人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将被锁上的病房门拍的震天响,还时不时发出点明显超过了环境分贝的噪音,引来路人和隔壁房的病号纷纷侧目。 在护士小姐姐严厉的训斥声下,邢司南只得放下自己蠢蠢欲动的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开门。 宋既明一进来,就非常不客气地对他们的相处模式发表了自己的高见:“饭有必要你亲自喂么?他只是中了枪,又不是脖子以下全瘫痪了!” 邢司南连回头都吝啬于给一个,端着碗守在楚白床前,见缝插针地回了一句:“您放心,等您哪天中枪了卧病在床动弹不得,我也一定这么伺候您。” 宋既明被他这一句话噎了个半死,怒道:“你小子会不会说话?!” 楚白非常无奈,心说你俩加起来都年逾古稀了能不能成熟一点稳重一点,别总一天天地跟个炮仗似的一点就燃。他咳嗽一声,朝着宋既明点了点头:“宋局。” “嗯。”宋既明走到他的病床边上——楚白这才发现他从进门后自始至终背在背后的双手竟然还拎了个果篮,一看就是在医院边上专门兜售鲜花水果保健品的零售店买的。 宋既明清了清嗓子,动作僵硬地把果篮放到床头的柜子上,语气生硬得仿佛像是来讨债:“多吃水果,注意休息。” 邢司南看了一眼果篮,稀奇道:“哟,没想到您还有这铁汉柔情的一面呢。” 宋既明:“……” 他看起来很想抄起果篮往邢司南脑袋上来一下,但良好的涵养让他硬生生忍住了。眼不见心不烦,宋既明干脆当邢司南不存在,在楚白的病床边坐下:“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楚白笑了笑,“谢谢领导关心。” “那就好。”宋既明顿了一下,“主治医生说你运气很好,没伤到什么重要器官,但为了防止伤口裂开,这几天还是尽量在床上待着,少走动,也少吃辛辣刺激油腻的食物。” 他说完,幽幽叹了口气:“我说小同志,你这是天生跟医院犯冲呢?就你来的这半年,已经进了三回医院,凭一己之力拉高了我们局里警员的就医率,再这么下去,我看干脆众筹给你办张医院年卡得了。” 楚白讪笑一声:“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 “怎么没有?”宋既明数落起他来头头是道,“你这一天天的,不是车祸就是中枪,再不然就是跳楼跳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你当自己钢铁侠呢?” 他数落完,还嫌骂得不够爽,又把矛头对准了旁边的邢司南:“还有你啊邢司南,你看看你,堂堂一个刑侦队长,干什么吃的?!连个下属都管不住!他要跳楼你就让他跳楼,他要跳桥你就让他跳桥,你以为你俩搁这演《泰坦尼克号》是吧?杰克,肉丝,you jump,i jump!” 楚白:“……” 宋局的业余生活,真是……丰富多彩得让人一言难尽。 邢司南觉得自己就像是那蹲在路边结果莫名其妙挨了一脚的狗:“不是,这关我什么事?怎么这也能扯上我?” “不关你事关谁事?”宋既明痛骂道,“管理不好下属,就是你作为队长的失职和无能!” “说得好。”邢司南鼓了鼓掌,没什么起伏地开口道,“建议停职三天以示惩罚。” 宋既明:“……” 宋既明勃然大怒:“邢司南,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干了——” “现在其实现在不是我想不想干的问题。”邢司南冲着宋既明的方向诚恳道,“是我们局里有没有禁止搞办公室恋情规定的问题。” 宋既明觉得有些大事不妙。 但他还怀揣着一丝微弱的、渺茫的、对楚白的信任,相信他心里有谱,不会跟着邢司南这小王八蛋没轻没重地乱来—— 然后他就看见邢司南低头,吻了一下楚白的额头。 宋既明:“……” 宋既明:“……” 宋既明:“……” 邢司南抬起头,朝着宋既明一笑,尽量以一种云淡风轻的语气开口道:“那什么,介绍一下,这我新搞的对象。” 楚白其实还不太能适应从邢司南相看两厌的对象到相敬如宾的“对象”这一身份的转变,但邢司南乐意,他也没办法反驳,于是他顶着宋既明复杂的目光,含蓄地点了点头。 宋既明:“……” 宋既明:“……” 宋既明:“……” 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凝固,看起来很像想把这俩不知轻重不知深浅不知天高地厚的混小子打包了一起丢出去—— 正在此万籁俱寂鸦雀无声之时,一位勇士“啪”地一下推开了医院病房的门,兴高采烈地蹦了进来,并不知死活地对着宋既明打了个招呼:“哟,这么巧,宋局您也在啊!” 楚白:“……” 从他的视角来看,很难界定宋既明现在到底是在还是不在,虽然他看上去的确是站在这个房间里,实际上却已经快被自己和邢司南联手给送走了…… 在外人面前,宋既明不好发作,只好强忍下一腔怒气,冷冷地“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213章 刚迈进门槛的杨朔浑身一抖。 他颇为无辜地看了眼在病床边上罚站的邢司南,又看了眼神色威严面容冷峻的宋既明,不自觉收了收肚子,挺直了腰板。 他走到病床边上,忽然毫无征兆地从背后掏出了一捧怒放的鲜花,递给楚白。 宋既明:“……你不会也对他……” 邢司南:“……你什么意思?” 楚白:“……” 宋既明和邢司南的声音不约而同地在病房里响起,听得杨朔一脸迷茫,一头雾水:“等等,你们能一个一个说么?” “……”邢司南和宋既明对视一眼,后者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似的很快别过脸,恶声恶气道:“……没什么。” 邢司南:“……” 他冲着杨朔挑了挑眉:“这花是什么意思?” “哦,你说这个啊。”杨朔道,“私人病房楼下的保安拦着不让外卖员上来,我路过问了一嘴,发现他要送的病房号刚好是楚小白的,就顺道给带上来了。” “原来不是你送的。”邢司南拉长了声音,抑扬顿挫地“哦”了一声,“那么问题来了,这花——” 他看向楚白,面带微笑:“是谁送的呢?” 楚白:“……” 他沉默几秒,真诚道:“……应该是送错人了吧?” “是吗?”邢司南对此持保留意见。他手臂一展,轻飘飘地拿起花束上的卡片,展开后,忽然皱了皱眉。 楚白的视角没办法看见卡片上的文字,只能看见邢司南微微拧起的眉头。他不明所以地撑起身,伸手去够邢司南手上的卡片:“……怎么了?” “送给亲爱的‘lust’:好久不见。”邢司南每个字的发音都咬的非常精准,他放下卡片,看着楚白,“‘lust’是谁?” 楚白瞳孔一缩,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唰”一下变得更白了。 他出于习惯地想回避这个话题,避开邢司南探究的目光,含混道:“啊……果然是送错人了。” 邢司南不置可否,把卡片递给他:“你自己看。” 楚白接过卡片,垂下眼,沉默着凝视了卡片上的文字几秒。光从表面来看,这张卡片实在谈不上有什么出奇的地方,纸是鲜花店里随处可见的那种,字也简单而潦草,像是在送出来之前匆匆忙忙地写了几笔。 但是上面的内容却赋予了这张卡片截然不同的意义。 “送给亲爱的‘lust’:好久不见。” lust…… 楚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卡片,而后几不可察地轻微颤抖了几下。 邢司南犹豫了一下,伸手握住了他冰冷的指尖,低声道:“我在。” 楚白回握住邢司南的手,把卡片重新递还给他——这会儿就算迟钝如杨朔也察觉出来有哪里不太对劲了,无论是这俩人的互动还是这束花的来历,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息。 他思考了几秒,非常明智地选择了一个不那么敏感的话题:“你知道这束花是谁送的么?” 楚白面无表情地回答:“不知道,送错了。” “……”杨朔真心实意道,“虽然我知道我很好骗,但是你也用不着这么敷衍吧……” “不该问的别瞎问。”宋既明皱着眉头插进他们中间,沉声道:“卡片拿过来我看看。” 邢司南递给他,宋既明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特别的线索,将卡片收了起来,对着楚白严肃道:“这事儿你别管了,在这里安心养伤,我会找人去查的。” “不用了。”楚白摇了摇头,“查不到的。” “‘lust’……”宋既明喃喃念了一下这个词,神情复杂地看着楚白,“是……” 楚白很低地“嗯”了一声。 邢司南将手放在了楚白的肩膀上。 杨朔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憋了又憋,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口道:“不是,您几位这是在打什么哑谜呢?本人已成年,身心健康精神正常无不良嗜好,到底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邢司南道:“说来话长……” 杨朔道:“长话短说!” 邢司南:“……” 他“啧”了一声,正准备随便找个由头打发掉杨朔这泛滥的好奇心和过于旺盛的求知欲,楚白忽然开口道:“我想吃苹果。” 杨朔:“……” 邢司南会意,立刻道:“我去给你洗。” 杨朔:“……” 他用目光无声地控诉躺病床上装虚弱的楚白和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的邢司南,最后还是宋既明看不下去,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好了,和你没关系的事情,你问那么清楚干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回去研究研究案情。” 杨朔:“……” 楚白附和道:“的确,今天我还听见邢……队说……” 他说到“邢队”这两个字时,忽然微妙地停顿了一下,而后语气不自觉柔和了一点:“他说狙击手还没有找到,身为案件的主要侦办人员之一,这个点,你不应该在办公室里辛勤翻阅卷宗和监控视频么?” 杨朔一脸麻木:“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先吐槽你说话的内容还是你喊邢司南的语气……” “他的语气有什么问题么?”邢司南拿着苹果,气定神闲地走回病床旁边。 杨朔:“……问题很大好吗?” 第214章 邢司南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正准备开口,忽然被宋既明一长串重重的咳嗽声打断了。后者略带警告地瞪了一眼邢司南,眼神所含的意味十分明显:小兔崽子,把柜门给老子关好了! 邢司南只得作罢。他把苹果递给楚白,神情温柔:“吃吧,多吃水果,对身体好。” 杨朔:“……你能不能不要用那么恶心的表情说话……” “……”邢司南抬起头,冷漠道,“杨朔同志,你来这里如果只是为了消磨时间顺便发表一些毫无意义的见解的话,我可以现在派人送你回去工作。” 杨朔能屈能伸:“队长对下属真是关怀备至无微不至,这深深的队友情,实在令人动容。” “说到工作……”楚白醒来以后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要问,奈何邢司南选择性失聪,害得楚白到现在对于案情仍然一无所知,“案子怎么样了?郑行知……” 邢司南皱了皱眉:“你都把自己折腾成这样了还有功夫关心案子?我看今年局里的先进个人感动人物评比非您莫属了。” 楚白干笑一声:“那也不至于,可能只是我的运气比较差吧……” 说完,他抿了下嘴唇,捧着苹果,仰起头望着邢司南,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邢司南低头和他对视几秒,“啧”了一声,冲杨朔抬了抬下巴:“说。” 得到了领导的许可,杨朔终于能打开话匣子,将近几日的案情进展像竹筒倒豆子般抖得干干净净:“犯罪嫌疑人郑行知从九楼跳下后当场死亡,虽然常言道死无对证,不过根据他生前留下的证据和痕迹,我们还是大致还原了整个案发的经过和凶手的作案动机。” “和我们之前推测的差不多,郑行知在动手前,曾花费了大量时间和精力来观察我们的受害者,这一点,他房间里的照片和资料都可以证明。值得注意的是,最后一名受害者程诚的照片被贴在最上面,并且从时间线来看,他才是最早被郑行知盯上的。” “我们询问了程诚的男友,他说他和程诚大约一个月前在‘繁花’酒吧认识,之后火速交往并且同居。”杨朔道,“很有可能,程诚曾经是郑行知的犯罪目标,但由于程诚恋爱,使得郑行知失去了下手的机会。这也能解释程诚失踪当晚为什么会上郑行知的车——因为他们原本就认识。” “此外,我们在郑行知房间里发现了本案的关键证据凶器,经过比对,成分和此前在胡力钊家中发现的一致。侦查人员还在华发小区地下车库中找到了牌照为浙a77c12的银灰色轿车,并在轿车中,检验出了郑行知和最后一名受害者程诚的dna和指纹。” “至于他的作案动机……”杨朔说到这,叹了口气,“和你那天在天台上猜测的,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杨朔唏嘘道:“你说这是怎么个事儿呢,好好一名牌大学生,长得又帅能力又强,年纪轻轻的,原本可以有个不错的未来,结果……” “没什么可惋惜的。”邢司南淡淡道,“是他自己做的选择,他自然也要为之付出代价。更何况,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不能成为他杀人的借口。” “说的倒轻松。”杨朔不服气道,“我很好奇啊邢司南,作为一个同样前半生一帆风顺的成功男人,要是你遇到和他相同的情况,你会怎么做?” 邢司南面无表情道:“我不会让自己沦落到那种境地。” 杨朔不死心,企图挣扎一下:“万一呢……” “没有万一。”邢司南说完,动作自然地从楚白手里抽走了被他啃的只剩下一个果核的苹果,而后随手丢进了垃圾桶里。 杨朔:“……” 宋既明:“……” 杨朔一脸震惊地看着邢司南,而当事人完全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从床头柜上抽了张纸,递给楚白:“擦一下手。” 杨朔:“……” 宋既明:“……” 这小子照顾人的样子是不是太熟练了一点? 楚白从来没受过这种待遇,更遑论照顾他的对象还是邢司南,简直叫人受宠若惊。他顿了一下,没忍住小声道:“这算什么……恋爱的福利么?” 他特意压低了声音,因而只有离他最近的邢司南听了个大概——邢司南转过身,低下头看着楚白,似笑非笑:“你说什么?” “……没什么。”楚白果断转移话题,“对了,那个狙击手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杨朔提起此事也颇为头疼,“我们查了进出小区的所有车辆和人员,但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物——见鬼了,难道他是飞进去的么?” “你当人家墙上安装的高压电网是摆设么?”邢司南没好气道,“没有任何可疑人物,只能说明你还没有发现他们身上可疑的点,回去给我列份名单,挨个调查。” 杨朔有气无力地应道:“行。” 邢司南看了眼手表:“得了,时间差不多了,我建议您二位,该回去办公的回去办公,该回去查监控的查监控,让他在这里好好休息吧。” “您二位?”宋既明乜了他一眼,“那你呢?” “我当然是留在这里陪病人了。”邢司南睁着眼睛说瞎话,“他现在受了伤,行动不便,一个人留在这里很危险……” 宋既明冷冷道:“你当外面那几个警员是吃干饭的?” 第215章 “那能一样么?我……” “你什么你?”宋既明一想到他要和楚白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就浑身不自在,生怕邢司南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对楚白做出什么不轨之事,铁了心要把这小混球一起打包带回去。 于是他不客气道:“人家受伤休养也就算了,你一个大男人,没断手没断脚的休息什么?给我滚回去工作!” 邢司南和宋既明相看两厌地互相瞪视了几秒,屈服了,“行行行,能等会儿么?我想和他单独聊两句。” 楚白嘴角的笑容一顿。 宋既明看了他们一眼,没说什么,拉着一脸状况外的杨朔离开了。随着“咔哒”一声,病房门被轻轻合上,房间里终于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呼吸声此起彼伏,楚白低下头,邢司南凝视了他几秒,轻声道:“现在能说了么?关于那束花和那个狙击手……” “其实你已经知道他们的来历了,不是吗?” 作者有话说: 宋既明:老傅我对不起你啊!你好不容易养大的娇花,竟然让猪给拱了qaq 邢队:恋爱宠妻护妻模式加载中—— 楚白:0.0 第71章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邢司南和楚白的确是非常相似的一类人——比如同样的冥顽不灵,不达成目的誓不罢休;再比如都很难对别人敞开心扉,总喜欢说话只说一半,剩下一半要人绞尽脑汁地去猜。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邢司南在病床沿坐下,而后握住楚白的手,摩挲了一下他凸出的腕骨,语气平淡地开口道,“看着我,别躲……楚白。” 楚白下意识地抬起头。 邢司南静静地凝视着他,忽然毫无征兆地话题一转:“我是第一次恋爱,没什么经验。要是有什么照顾不周处理不当的地方,麻烦你多多包涵。” 楚白轻声道:“……你做的很好。” “我也是第一次恋爱。”他顿了一下,有些苦涩地一笑,“或者说,是第一次和除了我养父之外的人建立这样亲密的关系……我有很多要学习的地方。” “真高兴看到你这么有自知之明。”邢司南点了一下头,凑近他,“不过,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男朋友的第一步,就是学会说话。” 楚白一怔,没什么底气地反驳道:“……我又不是哑巴。”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邢司南再次表现出了他一贯以来不依不饶的执拗,“怎么,这回又打算用什么借口来推辞?是准备说‘我都是为了你好’,还是准备说‘与你无关’?” 他说最后两句话时,还特意用上了楚白平时说话时那种半死不活的调调,将语气模仿得惟妙惟肖。楚白又好气又好笑,用自己那只勉强还能动弹的手拍了一下邢司南,无奈道:“你真是……” 邢司南哼道:“我真是太了解你了……还有什么?‘我不能说’?还是准备拿保密条例出来压我?” 楚白:“……” 得,这才刚在一起,某些人竟然就已经无师自通了翻旧账大法,真是……天赋异禀。 他头疼道:“说人话,你到底想怎么样?” “狙击手是谁?”邢司南看着他,“‘lust’又是什么?是谁送的花?” 楚白回视邢司南片刻,叹了口气。 他心说也不知道现在找堵墙再把自己撞失忆一回来不来得及,毕竟邢司南这人真是……又难缠又烦人。 但是他还没有做好将所有的一切都完整原本告诉邢司南的准备,不光是他的性格使然,还有其他一些难以言明的复杂因素——当然,即使是出于私心,他也不想让邢司南陷入到和他相同的危险境地。 他张了张嘴,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邢司南忽地笑了一下。 “你好像忘了一件事。”邢司南慢悠悠道,“那个狙击手,原本是冲着我来的。” 楚白猛地一顿。 “如果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会永远处在被动之中。”邢司南淡淡道,“每一次行动,每一次调查,都随时有可能遭遇危险——你能确保你永远在我身边么?” “你能确保,每次你都能把我推开么?” “……”楚白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侧脸绷出了一条锐利的弧线。 大概是他的表情太过于难看,邢司南主动放缓了语气:“楚白,我不想逼你,但无论是出于队长的职责,出于对整个刑侦队安危的考虑,还是出于你男朋友这个特殊身份,于公于私,我都应该知道实情。” 楚白垂下眼。 说不出是哪个理由说服了他,总之许久之后,他终于缓缓开口道:“……我只是猜测。” “如果我猜得没错,狙击手和送花的,是同一个人。” 他斟酌了一下,继续道:“他叫‘wrath’。” “‘wrath’?”邢司南沉默了一下,“不是我说啊小同志,拽什么洋文呢?在这里,我们要说中文,明白么?” “好吧。”楚白只好短暂地担负了一下英语老师的重任,“翻译成中文就是暴怒,在组织里,他代表的是‘暴怒’。” “……”邢司南深深皱起眉,像是对他的话感到有些无法理解,“‘暴怒’?咱俩说的是一国语言么,我怎么越听越云里雾里了?” “这就要说到组织内部的人员结构了。”楚白道,“除了居于绝对核心地位的季沉之外,组织里还有七位非常重要的人物,分别以天主教中七种罪名来命名,担负着不同的职能。” 第216章 他低声道:“我的代号是‘lust’,代表的是色欲,负责组织的对外联络和交易。由于七个人的工作内容并不相重,组织内部开会时也会戴上特制的面具,因此,我并没有见过剩下的六个人,只是隐隐有所耳闻。” “至于‘wrath’……”楚白想了一会儿,“我只知道,他是季沉从训练营里挑出来的人。在七个人中,他的战斗力是最强的,季沉曾经说过他精通各种枪械和格斗术,是组织最锋利的刀刃,能在关键时刻,为组织解决掉一些关键的人。” 邢司南挑了挑眉:“看来,现在我成为那个关键人物了?” “……”楚白深吸一口气,“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成为‘wrath’的目标……但有句话你说的没错。” “‘wrath’和季沉一样,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他这次没能杀掉你,并不意味着他会就此放弃。相反,他会继续潜伏在你身边,注视着你,而后抓住每一个可能的机会,完成他的任务。” 说完,楚白捂住胸口,微微喘了口气。邢司南打手势阻止了他开口,站起身,走到不远处的桌子上倒了杯水,再走回来递给他:“歇会儿再说。” 楚白浅浅抿了一小口水,缓了一下,又开口道:“所以想要解决问题,唯一的办法,就是找到他。” 可是找到他谈何容易?越州市常住人口超过一千万,要在这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更遑论他们对这个人的样貌、年龄甚至性别都一无所知。楚白沉默片刻,又道:“你也不用太过于紧张,‘wrath’刚刚失手,短期内,他应该不会再出现。” “谁说我紧张了?”邢司南又把水递给他,注视着他小口小口地喝完大半杯水,只留下一个浅浅的杯底后,才满意地把纸杯搁到了一边,“只是有点好奇,究竟是什么让他看我这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如此不爽,以至于不得不到要杀之而后快的地步?” “还是说,”邢司南笑了一下,“其实想要杀我的,另有其人?” 楚白睫毛非常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 “季沉。”邢司南毫不迟疑地喊出了那个从楚白恢复记忆后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男人的名字,“以你卧底期间的身份,要做到组织的高位并不容易吧?你是怎么获得他的信任的?” 楚白脸色一冷。 “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啧,别误会。”邢司南凑过去亲了一下楚白的侧脸,“你刚才也说了,‘lust’代表色欲。你们的代号都是季沉取的吧?如果‘wrath’代表的是最锋利的刀刃,那么‘lust’代表的又是什么?” 邢司南垂下眼看着楚白,目光一寸一寸掠过他漂亮的眉眼和眼角的小痣,轻声呢喃道:“他心中最隐秘的欲望么?” “……”楚白侧了侧头,面无表情道,“我不知道。” 邢司南看了他一会儿,“啧”了一声,忽然伸手,把他用力揽进了怀里。 他特意避开了楚白的伤口,但这样大幅度的动作难免牵动到伤处。楚白低低地抽了一口冷气,觉得纱布之下的肩膀又开始隐隐作痛起来。邢司南动作一顿,松开他:“抱歉。” 楚白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谈到“季沉”时,邢司南的表情一改刚才的风轻云淡,有些凝重,或者说用“阴晴不定”这个词来形容更合适。他握着楚白手腕的手指忽地收紧,像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他的确还在自己身边。 楚白犹豫了几秒,回握住了他的手。这个动作似乎让邢司南安心不少,表情也不似方才的阴沉。两个人相顾无言地沉默了一会儿,邢司南忽然抬手碰了碰楚白的后颈:“真想在这里做一个标记。” 楚白被他的奇思妙想吓得整个人一激灵:“你又看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与其说是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不如说是我们家人与生俱来的占有欲。”邢司南收回手,“我姐从我三岁开始就知道要把她的玩具全部藏进我找不到的柜子里,而我父亲一把年纪了还会因为我母亲和我的高中男性班主任多说了几句话而吃醋。” 楚白:“……没想到令尊还有这样的一面。” “不仅如此。”邢司南相当泰然自若地揭了自己亲爹的黑历史,“他表达自己吃醋的方式,是包揽了我高中三年的全部家长会。” “……”楚白想象了一下邢司南那个总是神情严肃西装革履的霸总爹正襟危坐在教室里,仰起头听班主任滔滔不绝的画面,实在没忍住笑了起来,结果还没笑出声,就因为牵动了伤口而“嘶”了一下。 他只好强行忍住自己的笑意,认真道:“你们家的家庭氛围真的很好。” “有么?”邢司南不置可否,“你对家庭氛围好的定义,是否有点过于独特了。” 楚白脸上的笑容淡了一点:“或许是因为对我来说,能一家人正常地待在一个可以被称之为‘家’的地方,就足够了吧。” “你现在有了。”邢司南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将话题重新转了回去,“说回正事,我能知道,你和那位……是怎么认识的么?” “说来话长。”楚白省略了一些不必要的和涉及保密条例的,尽量简单地概述道,“最开始的时候,我的任务是想办法接触到组织里的人和情报,但这个任务并不简单,我在缅北待了三年,仍然没有找到任何机会。” 第218章 “我该走了。”邢司南松开楚白的手,顺手帮他把被子往上提了提,“你在这里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 楚白乖巧点头,目送邢司南走到门前拉开病房门——如果临平分局愿意搞个什么二十四孝好男友评比大赛,邢司南定是楚白心中当仁不让的第一名,明明人都出去一半了,还非要转过身,最后看了他一眼,才动作迟缓地合上了门。 楚白透过窗户,目送着邢司南的背影模糊地远去,直至完全消失在他视野范围内后,原本柔和的神情一下子冰冷了起来。 他从床上下来,走到临墙的那一面窗户前,居高临下地向下望去—— 一个熟悉的身影被掩在重重叠叠的枝丫下。他站在小花园的中心,似有所感地回过头,朝着楚白的方向挥了挥手。 “‘lust’……” “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说: 新人物出现! 其实也不算新人物之前出现过的~开始推进主线咯! 困,睡觉啦,大家晚安! 写长篇真的好容易写着写着自己忘了设定还要回去翻书qaq所以有时候出现小bug大家记得提醒我,到时候写完准备修一下这本书 第72章 医院楼下有个小花园,没什么特别精巧的设计,只是简单地放置了两排长凳,外加一些在城市里常见的灌丛和高大乔木。时至初冬,干枯的落叶在枝梢上摇摇欲坠,花园里也略显冷清,只有二三行人奔着抄近路的目的而来,又匆匆忙忙地远去了。 一名身穿病号服的年轻男子坐在长凳上,仰起头看着天空。 花园设计的原本意图就是为了那些不方便行动的病人散心锻炼,因此他出现在这里并不是一件值得引人注目的事情。但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张脸——以及在温度只有个位数的越州,他竟然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病号服。 不远处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几秒后,另一个男人从走廊支柱后走了出来。 他看起来比穿病号服的男人更年轻一些,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大半张脸藏在围巾里,但露出的眉眼依稀可见青涩与稚嫩。 他走到男人身边,俯下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开口道:“‘lust’,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楚白冷冷道:“我们不是早就见过了么,’wrath’。” wrath的眼睛里闪过一瞬的讶异,他兴致盎然地“哦”了一声。 “在‘繁花’酒吧,在那个商场的地下车库。”楚白语气淡然,“这么多天一直跟在我们后面,也真是难为你了。”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wrath在他身边坐下,“既然知道是我,你还敢一个人下来,就不怕我对你做点什么么?” 楚白看了他一眼,反问道:“你又怎么确定我是一个人?” “当然是因为我已经调查过一圈了。”wrath单手撑着侧脸,没骨头似的靠在椅子上,“呵……你家那位队长管得可真严,你这么随便地跑出来,他会生气的吧?” 楚白沉着脸没说话。 提到邢司南,wrath却突然来了兴趣。他转过头,以一种不那么令人舒服的方式,毫不收敛地用自己的目光自上而下地将楚白打量了一圈后,评价道:“你真的很在意他。” “他到底有什么值得你那么在意呢?”wrath微微皱起眉,像是陷入了沉思,“跟老板比起来,他真的没什么优势……哎你知道么?老板看到了你们两个的照片,嫉妒得要发疯了。” 他忽然笑了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道:“你真应该听听他当时的语气……咳,他命令我杀了他,最后枪却打到了你的身上——”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点难以察觉的、情不自禁的笑意,像是在为什么事情而发自内心地感到欣喜与愉悦。 楚白皱着眉打断他:“你冒着被抓的风险,避开季沉的耳目特意出现在这里,应该不是为了对我说这些吧?” “真是敏锐啊。”wrath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了一些,“很好,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 “那么,让我们跳过那些弯弯绕绕的试探,直接进入正题吧。”他笑道,“你大概率不会相信,但‘lust’……我是来寻求合作的。” 合作?虽然wrath并没有明说具体的合作内容是什么,但就他的身份和工作性质而言,他们的合作大抵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楚白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开口,wrath就像看透了他内心所想似的,先一步道:“我要杀了季沉。” 这轻飘飘的六个字,却如千钧重一般,砸得掷地有声,砸得楚白心头一震。 他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于是罕见地露出了意料之外的神情。 “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比我更想杀了他。”wrath狠狠咬牙,侧脸看起来有种与他年龄不相符合的坚硬和阴冷。 他看向楚白,缓缓道:“如果有,那个人一定是你。你对他的恨意,一点都不比我的少,不是么?” 楚白静静地看着他。 组织在人员管理上有非常严苛的规定,比如禁止他们私下来往,再比如开会时必须佩戴特制的面具,以防身份外泄——总而言之,这是他第一次真真正正地看见“wrath”的脸。 这个在组织中有刽子手之称,被季沉誉为最锋利的剑,杀人如麻,双手上不知道沾染过多少无辜者或背叛者鲜血的男人,比他所设想的要年轻太多。 第220章 他朝着与楚白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忽然又回过头,冲着楚白微微一笑:“以及,对季沉的命令阳奉阴违是需要承担风险的,而我只会为那些我认为有价值的事承担风险。如果你们无法提供给我我所预期的价值,那么很抱歉……” 他没有继续往下说,言下之意却相当明显。楚白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冷冷道:“我会好好考虑的。” “那就好。”wrath朝着他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朝着医院大门走去,很快消失在了汹涌的人潮之中。 楚白走到不远处的洗手台镜子前,盯着自己脖子上的红痕思考片刻后,转身朝不远处的一家零售店走去。 “劳驾。”他垂下眼,手指点了点柜台,没什么情绪地开口道,“给我拿包香烟。” 邢司南走进病房的时候,空气中似乎隐隐约约地弥漫着一股烟草特有的苦涩味道。他皱了皱眉,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了病床——病号楚白正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膝盖上放着一本摊开的书。 他低着头,黑色的头发紧贴着他的颈侧,末尾处露出一点点白色。邢司南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几步走到病床前,弯腰撩开楚白的头发——一截白色的绷带出现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邢司南拧眉道,“怎么回事?” “哦……那个……”楚白的目光从书本上移到邢司南脸上,短暂地对视了两秒,又很快低下头,含糊其辞道,“抽烟的时候不小心烫到自己了。” 邢司南气极反笑,一时不知道该先质问他什么时候背着他偷偷摸摸学会的抽烟,还是先质问他人要怎么抽烟才能让香烟烫到自己的脖子。他忍着怒气道:“抽烟能烫到这儿?你还不如说你出门不小心磕到脑子了。” 楚白思考了一下,居然认真反驳道:“磕脑子也磕不到这里吧。” “形象的比喻罢了。”邢司南道,“要不是磕到脑子,你能编出这么扯淡的借口?” “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嘶!” 楚白抬起头瞪着邢司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即将脱口而出的“你有病啊”四个字给咽了回去。邢司南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默默将手从他的绷带上移开了。 几秒后,他咳嗽一声,强行转移话题道:“我怎么不知道你还会抽烟?” “没必要让你知道。”楚白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我平时很少碰它。” “那这次是怎么了?”邢司南在他床沿坐下,非常自来熟地“啪”一下合上了他的书页,将书随手放到一边后,握住他的手,“心情不好么?” “有点。”楚白沉默几秒,笑了一下,“大概是因为……想起了太多以前的事情了吧。” 邢司南注视着他,没开口,无声地伸手,将他揽进了怀里。 他的胸膛宽阔、坚实、温暖、有力,一如往昔。四面八方都是邢司南特有的气息和雪松森林的味道,楚白犹豫一瞬,卸了力,将脸深深埋在了邢司南的胸口。 他听见邢司南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从上面传来,与此同时,邢司南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发顶:“……适当地发泄压力是件好事,不过,想要放松,可不是只有抽烟这一种方式。”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我这里还有一种更好的解压方式,你要不要试试?” 楚白怔了一下,有些迷茫地抬眼看向邢司南。下一秒,邢司南低下头,将他的嘴唇覆盖在了楚白的嘴唇上。 楚白:“……” 大概是顾及到他的身体,邢司南这次破天荒地只是浅尝辄止了一下,很快便松开了他,而后暗示性很强地用手指摩挲着他的嘴唇。 “明白了么?” 楚白:“……” 他一点儿也不想明白。 邢司南冲他勾了勾手:“没抽完的烟呢?” “……”楚白犹豫几秒,拉开旁边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摸出一包烟,随手抛给邢司南。邢司南打开检查了一番,发现只少了一根之后,表情略微缓和了一点。 他将烟盒翻到正面,仔细端详了片刻上面的文字,嗤笑了一下:“……你还真是有够勤俭持家的——怎么来的?” 楚白小声道:“……楼下买的。” “楼下?”邢司南看向他,目光和声音重新又变得严厉起来,“你还下楼了?医生不是说让你不要随便走动么?” “医生也说过适当的运动有助于恢复……” “适当的运动,”邢司南看着他似笑非笑,“是指某些人下楼只是为了买包烟然后把自己烫伤这件事么?” 楚白:“……” 最后,他只能有气无力道:“如果你来的目的只是为了奚落我,那你可以回去工作了。” 邢司南哼了一声,握紧了他的手:“有时候我也希望,你能别落那么多把柄在我手上。” 楚白被他堵得无话可说,只好默默拉高了被子,闷声闷气道:“……劳驾,我要休息了。” 邢司南满脸都写着“你骗鬼呢”,但看着楚白病恹恹的脸色,他还是退步道:“……你最好是真的要休息了。” 楚白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嫌弃之情溢于言表。邢司南失笑,凑过去,摩挲了两把他后颈上格外凸出的那一小块椎骨:“我加班加点工作了一下午,好不容易才抽出点空过来看你一眼,你就这态度?” 第221章 “……”楚白吝啬于给他一个眼神,“怎么?还要我敲锣打鼓地迎接你么?” “那也不必。”邢司南吻了吻他的后颈,“你主动亲我一下就好了。” “……”楚白咬牙道,“我看你还是回去继续加班加点比较好。” “啧。”男朋友太过于油盐不进,邢司南只好从病床上站了起来。他看着楚白的背影,低声道:“我晚上可能没什么时间过来,给你订了餐,一会儿记得吃。” 楚白很轻很轻地“嗯”了一声。 他的背影看起来竟然有种说不出的倦怠和疲惫。邢司南沉默着注视了他几分钟,转身走到病房外,动作轻缓地关上了门。 但他并没有选择立即离开,反而是朝着和电梯相反方向的护士站走去。 作者有话说: 考完试以后就出去玩了!加上最近过年要拜年走亲戚回老家买年货什么的!真的太忙了所以没时间更新不好意思qaq 不过大家放心,作者不会弃坑的,在我死之前我一定会把他写完(?) 第73章 “笃笃笃。” 门被叩响,坐在办公桌后的小护士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门边上站着一个大约三十岁出头的年轻男人。男人长相英俊,气度不凡,穿着一件剪裁合体样式考究的衬衫,冲着她微微笑了笑。 “……”小护士被他笑得心尖一颤。她红着脸,结结巴巴道:“您、您好,请问,请问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男人走到桌前,一只手搭在桌上,垂下眼看着她,态度温和道,“我是504病房病人的家属,想看看他的病历,可以么?” “504病房?”小护士稍一愣神,随即回想起了那间病房里的病人——原因无它,因为那位病人本身就足够令人印象深刻。 她记得那位病人长了一张十分瞩目的脸,但却很少笑,甚至很少有什么情绪的波动与起伏。她每次进504病房时,那位病人总是半靠在床上,侧过头看着窗户的方向发呆,或是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厚书,像是对周围所有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 即使是在换药的时候,那位病人也只是皱紧了眉一言不发。在她换完药重新包扎好伤口后,还会冷淡但彬彬有礼地同她道谢。她曾经听护士站其他的同事闲聊时提起过,说那位病人的职业似乎是……警察? “您好……您好?” 男声打断了小护士的思绪,她有些慌乱地推开椅子站起身,走到病历车前:“等、等等,我给您拿……” “谢谢。”男人微笑着同她点了点头,而后站在一旁,静静地注视着她的动作。他的目光略带一点惯处于高位者的威压,小护士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在他的目光下,快速地在那一叠病历中翻找起来。 越急越乱,本该好好躺在病历车中的病历像是人间蒸发无辜失踪了似的,小护士来回找了两遍也没找到。她想着也许是上次不小心放错地方了,正想换个地方再找找看时,男人忽然开口了:“对了,今天一整天都是您在护士站值班么?” “……啊?”小护士怔了怔,“是、是的。” “是么?”男人顿了一下,目光极快地掠过她在病历车中翻找的双手,貌似无意道,“对了,504病房的病人今天来过护士站吧?” 他这么一说,小护士立刻想起来了。她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身走回到办公桌前,在办公桌上那几本胡乱摊开的病历本上翻找了起来。 几秒后,她终于找到了目标。她将病历本递给男人,笑道:“我这记性……谢谢你提醒我。他中午的时候,曾经来过一趟护士站包扎伤口,那时候把他的病历本翻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男人接过病历本,却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开口道:“包扎伤口?我能问一下,是什么样的伤口么?” “……”小护士回忆了一下,“嗯……记的不是太清楚了,不过我记得,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 “烫了一下?”男人道,“是香烟么?” “好像……他似乎是这么跟我说的。”小护士有些唏嘘道,“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总之,他的脖子上被烫了一个明显的印子……挺深的,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要是留疤的话……” 她默默咽下了后半句话,在心里无声道,要是留疤的话,真是太可惜了,毕竟他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 “香烟……”男人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很快恢复了之前的神情,“是烟灰不小心烫到了?还是别的什么……关于他的伤口,你还有印象吗?” “不像是烟灰,如果硬要形容的话……”小护士思考了一会儿,“更像是有人把香烟直接摁到了他的身上。” 话音刚落,她就被自己的形容吓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怎么回事?!他、他该不会是受到了什么人的虐待吧?要不要、要不要报警啊!” “不会,我了解他。”男人的语气有些冰冷,脸色也不太好看,“要是真出了什么事,多半也是他自己干的……他受伤的位置,除了那处烫伤,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么?” “值得注意的东西……”小护士重复了一下男人的话,忽地又想起了什么,“我不知道这件事算不算——他的伤口虽然有些深,但面积不算很大,其实只要涂上烫伤药膏再贴块纱布就能处理,但他却要求我用绷带,将他的整个脖子都包扎起来。” 第222章 说到这,小护士又有些担忧道:“他真的没事么?看起来,不太像是没事的样子。你既然是他的家属,你和他……”她顿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个相当严肃的问题,“你们、你们是什么关系?” 男人轻飘飘地一笑,随口将这个问题抛回给了她:“你觉得呢?” “……”小护士语气飘忽,“兄、兄弟?” “我们长得有那么像么?”男人摇了摇头,“不是。” “……”小护士的语气更飘忽了,“难、难不成,你们是……父、父子?”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你是觉得比起恋人,我和他更像父子么?” 小护士:“……” 她干巴巴地笑了一下:“怎么、怎么会呢,二位看起来真是郎才郎貌,般配极了——” 男人不置可否地抬了抬下巴,面部神情却像是被这个回答取悦到了似的,奇迹般的柔和了一点。他开口道:“在一段融洽的感情中,拥有彼此独立的私人空间是很重要的一点,你应该能理解吧?所以,我尊重他的想法,也理解他会在某些事情上对我有所保留,但这并不代表我不会担心他。” “如你所见,我的这位恋人,在一些情况下,会做出比较极端的行为或者选择。”男人诚恳一笑,“为了他的安危,希望你能配合我,尽可能多的和我分享有关于他的信息。” 小护士似懂非懂:“请问比较极端的行为或者选择是指……” “也没什么。”男人语调平淡,“大概就是以一敌二孤身面对两名持刀歹徒,然后喜提医院一日游;或者从富春江大桥上跳下去追逐罪犯,再不济为了救同事肩膀被枪手打了个贯穿……” 小护士一脸惊恐。 “大概就是这样。”男人淡淡道,“说回刚才的话题,他脖子上除了烫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么?” “我想想……”小护士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了一会儿,突然“哎”了一声,“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喉咙的地方,似乎、似乎有几个手指印!” 男人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凌厉起来。 “说清楚些。”男人上前一步,低下头,目光冰凉地逼视着小护士,“什么样的手指印?” “我、我不能确定。”小护士被他吓得往回缩了缩,“只是……他喉咙和周围好像有些红色的印子,但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皮肤太白,所以印子看起来特别明显……” “我知道了。”男人面色严肃,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才开口道,“谢谢你的信息。” “不用、不用那么客气。”小护士小声道,“能帮上你们的忙就好……” “嗯。”男人拿起病历本,转身朝外走去。在中途,他的脚步忽然毫无征兆地停了一下,像是在犹豫什么,但随即,他又很快重新抬起腿,继续朝着门外走去。 邢司南反手关上护士站的门。 楚白在编织一个蹩脚的谎言,而他是这这一幕中演技拙劣的主演。表面上,一切风平浪静,他们相安无事;而事实上,他们彼此都怀揣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与心思,在进行一场永不停歇的、无声的较量与斗争。 他这三十年里,侦办过无数棘手的大案要案,遇见过无数穷凶极恶的罪犯,自以为在揣测人心方面颇有心得……但唯独对楚白没什么办法。 他走到病房前。 隔着白灰色的百叶窗,他隐隐约约可以看见楚白的身影。那个人穿着宽大的病号服,背对着他坐在床上,身形消瘦,脖颈和肩膀处都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看起来脆弱又易碎,像是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在阳光里。 邢司南静静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掠过他黑色的发梢,以及发梢下露出的一丁点儿白色绷带。 到底是为什么…… 他有很多个问题想问,有许多疑惑亟待解答,也可以采取很多种方式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该说什么呢?质问,责难,还是苛责?他几乎能预想到楚白对此的反应,而这又将成为下一场漫长而持久的拉锯战,重蹈覆辙般的故事情节,在他们之间不断上演。 他忽然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原来即使转换了身份,即使我们的距离更近一步——你也依然对我有所保留,依然不愿对我开口。 他就这样安静地注视着楚白,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身后忽然传来了纷杂的脚步声,像是有一群人正在朝他的方向走来。 邢司南下意识地转过头。 他看见宋既明走在最前面,嘴唇紧抿,神色是罕见的严肃。他身后跟着三位穿着标志性制服的陌生男人,面容冷峻,神态严厉,肩上的金属肩章在冬日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邢司南几乎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他天生就对人的五官比较敏感,再加上工作的缘故,临平分局,甚至可以说整个越州市的警员,他或多或少都见过几面,能凭借模糊的印象大概回忆起对方的身份。然而站在宋既明身后的三个人,他却毫无印象——这即是说,这三个人,至少不属于越州。 再结合宋既明的神色……邢司南忽然有了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楚白,深吸一口气,迎上去:“怎么了这是?这么大阵仗,我和我队里的人应该都没犯什么事儿吧?” 第223章 “去。”宋既明瞪了他一眼,厉声呵斥道,“这事儿跟你没关系,少掺和。” 邢司南眼里闪过一瞬的异样,但被他很快压了下去。他冲着宋既明笑了一下,尽量以一种随意的语气开口道:“怎么没关系?里面躺着的是我的人,和他有关系,和我多少也沾点吧?我说三位……” 他转向从刚才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三个男人:“来这里是有什么贵干么?” 听见他的话,为首的男人转过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他大概和宋既明一般年龄,眉心和眼角有岁月镌刻下的深深烙印,嘴角向下,不知是天生的还是后天长年累月的不苟言笑形成的——一言以蔽之,一张不太好惹的脸。 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了邢司南片刻,沉着声开口道:“你是……邢司南?我听说过你的名字。” 这个开头宛如“这个妹妹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惊悚,然而男人接下来的话却让邢司南笑不出来了:“你们局长说的没错,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现在离开这里,才是更为明智的选择。” “我说了,”邢司南直视着他的双眼,稍稍加重了语调,“里面躺的是我的人,所以从一开始,就不存在‘和我没有关系’这种可能性。” 男人瞥了他一眼,朝着宋既明的方向皮笑肉不笑道:“老宋啊,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还真是跟你当年一样的固执呢。” “别听这混小子胡说。”宋既明语气和脸色都不太好看,低声道,“我说老秦,这孩子是傅时晏亲自看着长大的,就算当年……那也是不得已的办法。就算不看我的面子,看在傅时晏的面子上,你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意思意思一下得了呗……” “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老秦重复了一遍,蓦地冷冷一笑,“你知道这件事是上面亲自盯着的吗?再说,他这个身份,要是哪天闹出点什么事儿来,是你负责还是我负责?你负得了这个责任吗?” “能闹出什么事儿来。”宋既明顿了一下,硬着头皮道,“傅时晏养大的小孩,能有什么问题?他的履历你也是看过的,别的不说,这两年的功绩是实打实的吧?你看这……” “他有没有问题,你比我更清楚。”老秦绕过宋既明和邢司南,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声音远远地飘来,“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他在贵分局这半年都干了什么么?依我看,这就是他性格中不稳定的那部分正在逐渐显现出来,让这样的人继续留在队伍里……” 他回过头,掷地有声道:“这样的风险,我承担不起,你也承担不起。” 邢司南眉心一跳。 他来不及深究男人话里的深意,抢先一步在宋既明开口前挡住了老秦的去路:“你这是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点!” 老秦眯起眼,语气不善:“小子,说话的时候放尊重点!” 邢司南丝毫不为所动:“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 “行,老宋,这就是你带的人。”老秦看了一眼宋既明,怒极反笑,“实话告诉你,我们收到消息,称前二级警督傅时晏涉嫌利用职权,为其养子楚白编造假身份,并帮助其利用这一身份入职公安机关。” “我们此次前来,就是前来调查这一消息是否属实。”老秦冷冷道,“如果内容属实,以他的真实身份,根本不可能通过政审。这样的人呆在警察队伍里,无异于一颗随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我们不能放任其发生。” “……”这段话里的信息量太大,邢司南静了三秒,还是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你他妈在开什么国际玩笑?!”他难以置信道,“他为了救一个孩子,为了保护队友,被狙击枪打了个对穿,现在还躺在病床上……这种时候,你跟我说你要调查他,要停他的职,要把他开除出队伍,就因为什么陈年烂芝麻谷子的身份信息伪造?!” “你觉得他行事出格,但他这半年里……”邢司南重重喘了口气,声音沙哑,“他哪次出格是为了他自己?!他哪次出格不是为了尽快查明案件的真相,不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健康和财产安全?!” 气氛一时拔剑张弩,老秦带来的那两个年轻男人抱着档案袋僵立在原地,大概这辈子都没见过这种场面。 宋既明一拍额头,心说完了。 他从接到消息那一刻就开始想方设法拖时间,就是为了避开邢司南这个鳖孙……他就知道以这俩的臭脾气,要是碰上面了,那就是火药桶遇上引信,一触即发,一点即炸。 他在内心亲切地问候了对峙双方的十八代祖宗,而后先挑了个软柿子下手,冲着邢司南怒道:“给我闭嘴!你也想陪着他停职是不是?!” 邢司南愤愤甩过头,抿紧了唇一言不发。 “八字没一撇的事儿,你说你在这咋咋呼呼什么?”宋既明道,“人老秦不都说了么?他们只是收到了信息,也不能确定楚白身份就一定有问题,退一万步讲,就算有……那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从楚小同志为组织立下的汗马功劳来看,协调协调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儿。” “至于能不能协调,要怎么协调,那是上级领导要关心的问题。”宋既明把眼睛一瞪,“你现在的任务就是把手头的工作完成,其他的还轮不到你来操心,明白了么?” “……”邢司南的嗓子眼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握紧了拳,最后一次看向病房里楚白的位置,沉默良久,哑着声音道,“知道了。” 第224章 随后,他转过身,大踏步朝着与病房相反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说: 拖更狂魔给大家磕头了tt但是主线写起来真的好痛苦tt 第74章 病房的门被推开,阳光随着开门的动作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被拉的很长的阴影。坐在窗前的年轻男人静了片刻,仿佛预感到了什么似的,动作迟缓地回过头。 他和年轻时的傅时晏完全不同,无论是长相,气质,亦或是别的什么,都很难从他身上看出一星半点那人曾经留下的影子。但当他回过头时,宋既明却有一瞬的恍惚,像是看见了傅时晏站在时间的尽头,回过头来朝着他笑似的。 有些东西,总是难以言表的,潜移默化的,深刻血脉的,铭记于心的。 宋既明重重吸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楚白。” 楚白非常礼貌但冷淡地冲他点了点头:“宋局。” 随后,他看见了站在宋既明身边的中年男人,眼里闪过一瞬的困惑。他顿了顿,以一种极快、仿佛蜻蜓点水浮光掠影般不露痕迹的方式扫过中年男人和他身后的人,一点一点皱紧了眉头。 宋既明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秦九鼎警官。他和他的同事均隶属于滇南省厅纪委监察组,他们此次前来,是为了——” 他说到“滇南省厅”时,楚白的眼皮跳了跳。他抬起头,正对上中年男人严厉的视线,下一秒,秦九鼎沉声道:“为了调查傅时晏警官在工作中是否存在滥用私权渎职一事。” 楚白的瞳孔骤然缩小。 “我们调查了你的底细。”秦九鼎像是没看到宋既明拼命给他使的眼色,声色皆厉,毫不客气道,“按照档案所记载,你一岁时父母双亡,在十三岁之前,一直待在邵阳市北湾孤儿院里,直到被傅时晏收养,是么?” 楚白垂下头,片刻后,他的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嗯。” “从这份档案上来看,你的确算得上身世清白。”秦九鼎冷笑了一声,“从孤儿院里被傅时晏收养,而后按部就班地上学,考试,升入公大,再顺利通过政审……也对,有你的好父亲做担保,又怎么会有人怀疑一位英雄警察的儿子?” “……”楚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他身上那种一直以来的恹恹、无精打采的感觉忽然一扫而光。他直视着秦九鼎,浅色的瞳孔一片冰冷,含着慑人的光:“有什么话,还请您直说。” “很好。”秦九鼎从身后的人手上拿过一本厚厚的档案,而后翻开对向楚白,“如果你在十三岁前诚如档案中所记载的那样一直待在孤儿院里,那么,这个人……又是谁?” 楚白扫了一眼他所展示的页面——上面是一份泛黄陈旧的报纸剪页,最顶上用加大加粗的黑色字体醒目标注着一行字:鹅境花园惊现两尸!受害者前科累累! 底下还有一行略小一些的副标题,以及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一个看起来大约十岁出头的孩子一脸呆滞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正竭力地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自己母亲那早已冰凉的指尖。 受当时的拍照、印刷技术等客观条件所限制,照片上的小男孩五官十分模糊,只能勉强看出一个大概,但仍能看出他和楚白存在着诸多相似之处。 当时的互联网科技还不似现在发达,手机比起记录,更多的用途是人与人之间的通讯。许多东西还习惯于以纸张的形式保存,再随着岁月的流逝和时间的推移,逐渐泛黄发脆,淹没在了浩瀚的旧纸堆中。 要是傅时晏现在还活着,楚白想,大抵也会由衷地佩服这些人大海捞针的毅力和决心。 他移开目光,淡淡道:“从报纸上看,是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吧?秦警官现在提起这件事,是想要重新调查这起案件么?” 秦九鼎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装傻充愣的样子,冷笑了一下:“楚警官,恕我直言,您不觉得他的样子,有些眼熟么?” 楚白又把目光重新移回报纸上。他盯着报纸看了几秒,摇了摇头:“似乎是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不过,我想不起来了。” 他真诚道:“毕竟,像我们这样的基层警察,每天要看到成百上千张人脸,或许是我记混了也不一定。” 秦九鼎不耐烦道:“怎么会想不起来?难道楚警官连自己长什么样子都忘了么?” 楚白恰到好处地微微一愣,回过头重新看了一眼照片后,恍然大悟道:“这样说来……这孩子的确长得有些像我。” 秦九鼎意有所指道:“只是长得像而已么?” “不然呢?”楚白面无表情道,“难不成阁下的意思是我有某种特异功能,能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方?” 听完这一段的宋既明简直想给楚白鼓掌。 秦九鼎无动于衷:“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更为合理的解释。” 楚白抬起头,一脸愿闻其详的表情。 “北湾孤儿院的院长,恰巧是您父亲,也就是傅时晏生前的好友。”秦九鼎道,“而案件发生的地点的辖区派出所,恰巧是傅时晏曾经工作过的地方。” “照片上的人名叫楚晦,恰巧和你一样姓楚,又恰巧和你长得很像。”秦九鼎低下头,眼睛下压,“楚警官,您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么?” “又或者说,那个北湾孤儿院里的‘楚白’从来都不曾出现过。”秦九鼎的声音陡然一下子低沉了许多,厉声道,“是傅时晏利用关系,伪造了你在孤儿院的证明,为你重新制造了一个身份,并在此基础上扫清了你前进道路上的一切阻碍,想方设法地让其他人不对你的身份进行过多的深究——” 第225章 “作为一个在系统中声望极高,且拥有众多好友的人,他完全有能力做到这一点。” “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楚白冷冷回答道,“这一切都是你毫无缘由的、空穴来风的推断,你没有证据,只凭一张旧照片,你根本无法证明这一点。” “是么?那你倒是解释一下,为什么‘楚白’在孤儿院的前十三年里没有任何记录,除了一个名字外,他就像是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又为什么,‘楚白’出现以后,‘楚晦’就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了?” “向无关人员做出不必要的解释并不是我的工作内容。”楚白冷漠道,“如果您有任何疑问,可以拿着证据向上级部门反应。” 他笃定秦九鼎手中并没有实质性的证据,否则,他决不会在这里和自己做这些毫无意义的口舌之争。 “我会找到证据的。”秦九鼎“啪”一下收起资料,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病床上的楚白,“在那之前,你的一切工作都会被暂停,直到我找到证据,证明你和这件事无关……或者有关为止。” 换言之,他被无限期停职了。 楚白不为所动,重新看向窗外,眼神波澜不惊。他浅色的瞳孔在阳光的照射下仿佛一块透明的褐色无机质玻璃,分辨不出什么情绪,冰冷的不似活物。 他想,为了所谓的公平正义,为了多数人的安危与利益,为了继续将阴影阻挡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一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隐姓埋名,在那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付出了时间,岁月,青春,乃至于生命。 他也曾有过青春年少气盛的时候,怀揣着理想和一腔孤勇,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以为自己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走上了一条无比正确的道路。 而当热血随着青春逝去,摆在他面前的是尤为残酷的现实。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之所以能活下来,能坐在这里,靠的从不是理想与热爱,而是复仇的信念。 可笑的是,他经历了那么多,付出了那么多,牺牲了几乎他的所有——但即使如此,他依然面临着无穷无尽的诘问与苛责,因为他的出身,再牵扯出近二十年前的往事。 他讽刺地想,如果把这些精力用来追查罪犯而不是追查自己—— “同时,你的父亲,几年前因公牺牲的傅时晏警官,同样面临着内部的追查。”秦九鼎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路,“虽然他已经去世,但一旦查明他的确存在以权谋私的不法行为,上级部门也会依法对他做出处置,撤销对其烈士的评定,开除警籍,并取消其和其家属目前享有的一切优待……” 楚白霍然回过头,死死地盯着秦九鼎。 宋既明原本一直站在门口当背景板,听见这话急眼了:“老秦!你这是干什么?!人都死了,你来这一套,你就不怕晚上睡觉的时候傅时晏站在你床头——” 秦九鼎冷冷道:“抱歉,我们唯物主义者,不信这些。” 楚白肩膀不自觉地微微颤抖,他重重地咬住嘴唇,肩膀的伤口处传来了剧烈的疼痛。 不过对于此时此刻的他而言,疼痛并不是什么坏事,它能帮助他的思绪保持清醒,以防他在冲动之下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错事。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楚白松开嘴唇,慢慢勾起嘴角,朝着秦九鼎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声音沙哑:“那么,祝愿您能顺利发现你想要的东西。” 他有意无意地加重了“顺利”这两个字的发音,宋既明听的就是眉头一皱,再结合这小子之前从医院偷溜进他们家拿刀抵脖子上的危险行径—— 他顿觉事态严重,用力地咳嗽两声,强行插入二人中间:“我说老秦啊,有些话就别藏着掖着了,憋久了,容易憋出毛病。你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目的,不只是为了吓唬我们的小同志吧?” 静了几秒钟后,秦九鼎低沉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还有另外一个选择。” “我们知道你恢复了记忆。”秦九鼎沉默了一下,从他进门到现在,他的语气第一次变得有些飘忽,“楚白警官,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季沉的人,也是最接近他、最了解他的人——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只要你愿意回到滇南……” 楚白想也不想,断然道:“绝不可能。” “先别急着太早下定论。”秦九鼎似乎预料到了楚白的反应。从这一刻开始,他不再是之前那个咄咄逼人的审讯者,而是变成了胸有成竹、往天秤上不断加码的谈判者:“如果你愿意回到滇南,帮助我们完成针对季沉的抓捕行动,以往发生的一切,我们都可以既往不咎。” 楚白静静地看着他。 “只是这样而已么?”他冷冷道,“秦警官,你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我早就已经厌倦了这样的生活。就算脱掉这身衣服,回归普通人的生活,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损失。” “而跟你去滇南,则意味着巨大的风险与危机,意味着我随时随地有可能步上我父亲的后尘。更何况,”楚白道,“谈了这么久,你应该早就发现了吧,无论是我的身体状况,还是我的精神状态,都不可能支撑我继续完成这样庞大而艰巨的任务。” “所以你打算放弃对季沉和组织的复仇,像一个平凡而庸俗的人那样过完接下来的日子了么?”秦九鼎道,“你我都非常清楚傅时晏真正的死因。” 第226章 楚白眼睛里闪过一瞬冷厉的光。 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并迅速恢复了之前那种平静的态度:“的确如此。” 秦九鼎不置可否道:“是吗——那,邢司南呢?你也不在乎他么?” 楚白动作和神情僵了僵。 果然是有备而来。 “实话说,我们对你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任何兴趣,毕竟系统内部从来都没有禁止办公室恋情的惯例。”秦九鼎悠悠道,“但显然有人对此很感兴趣——我听说你这次受伤,是因为在天台上推开了邢司南。” “所以,狙击手原本的目标,应该是他。”秦九鼎道,“虽然我并不清楚他为什么会成为季沉的目标,不过,只要季沉还活着一天,他就会一直处在危险之中。我想,这并不是你所愿意看到的。” 楚白沉着脸,压着气:“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给你一个选择。”秦九鼎道,“你是选择像个懦夫那样,一辈子都生活在惶恐与不安之中;亦或是选择离开他,继续从前那种四处辗转,居无定所的生活?”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直面你曾经的恐惧,亲手消灭掉一个多年的噩梦,而后再光明正大地,以‘楚白’的身份,站到他的身边。” 楚白静了几分钟,再开口时,他的语气缓和了不少:“就算我愿意回去,我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 “你也许忘了,”秦九鼎打断他,“傅时晏刚刚去世的时候,你的身体状况和精神状态比现在更加糟糕。” “但你活了下来。” “……”楚白抿了一下干燥的嘴唇。他想反驳,却发现他几乎已经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与余地了。 “放心,我们不会要求你现在就给出一个答案。”秦九鼎转过身,“一个星期后,我们滇南见。” 他说完,朝属下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们同自己一道离开。病房门再次合上,灿烂阳光与斑驳阴影都被隔绝在外,空气在沉默中发酵,温度在交锋中急剧升高,令人难捱的沉重气氛在病房中蔓延。 良久,宋既明无可奈何的声音响起:“你真的打算要去?” “……”楚白闷闷道,“我没有别的选择。” 宋既明沉默了——他们都非常清楚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其实这么多年,你从来没有真正放下过傅时晏的死。”宋既明看着楚白的背影,幽幽开口道,“我不知道你在住院的时候想了什么办法,弄来了傅时晏生前的信息和资料……但就现在看来,傅时晏的死,和你、和那个组织摆脱不了干系。” “……”楚白依然看着窗外,声音轻渺得像是云端的风,“我知道。” “但直面自己过去的恐惧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宋既明担忧道,“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么?” 楚白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这世上不可能有完美的演习和预案,也永远没有完全做好准备的那一天。” “但无论面对的是什么……”他猛地握紧了拳,喃喃道,“我会活着回来。” 宋既明叹了口气:“我尊重你的想法……当然不尊重也没什么用,毕竟我又不是你爸。” 他忽然话锋一转:“但邢司南那呢?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跟他开口?” “……”楚白茫然了一瞬,老实道,“完全没想过……” “所以你是打算时间一到拎包就走,完全不给人家留一点点反应的时间么?”宋既明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这样很像要单方面宣布跟他分手。” 楚白更茫然了:“……原来恋爱中还有这样的说法么?我还是第一次……” 他顿了顿,把剩下半句话说完了:“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宋既明看他竟然没反驳自己关于“分手”的说法,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有种兄弟家的白菜被自己家的猪拱了的复杂感:“……你还真喜欢那小兔崽子啊……” 他乜了一眼楚白,尝试性地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犯了一下像他这样中老年人的惯病:“不是,我能好奇一下吗?你到底为什么会看上他?” 楚白一顿。 为什么会喜欢邢司南?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他的思维里,喜欢邢司南就像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一样的理所当然,一样的水到渠成——换句话来说,这是他作为灵长类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上除了邢司南以外的人。 如果硬要他讲出个所以然来…… 他脑子里忽然闪过很多画面——在公大时的邢司南,还带着一点青涩的、倔强的少年气的,总是一边拉长了一张臭脸,一边忍不住偷偷打量自己的方向。 以及那个昏暗灯光下义无反顾、暧昧至极的吻。 他们无数次共赴险境,被推到悬崖边上;也无数次后背相抵,交付绝对的信任与忠诚。 心理学上有个非常著名的“吊桥效应”理论,是指当人处在险境时,会出于本能地感到口干舌燥心跳加速——而这些往往被认为是爱情来临前的征兆。如果这时他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那么他便很难分清楚这种近似于爱情的感觉,究竟是因为险境,亦或是因为他身边那个人。 他想,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爱上了你无数次。 这个名字贯穿了自己过去的十二年,他们的命运如同丝线一样紧紧缠绕交织在一起。 第227章 一定要说一个理由的话,大概是因为……楚白在心里无声地笑了一下。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亦不能免俗。 作者有话说: 关于最近为什么更新这么慢……因为我从啃老族变成社畜了呜呜呜呜,然后最近刚刚开始工作,有特别多要学的东西!不过接下来应该会好一点,努力恢复之前的更新频率! 第75章 “伤口不能沾水,不能剧烈运动,饮食避免辛辣刺激……” 主治医生一边在出院申请表上利落地签下自己的名字,一边絮絮叨叨地念叨着注意事项。楚白低眉顺眼地站在邢司南背后,就差把“乖巧”两个字写到脸上。 “好了,差不多就这些,应该能做到吧?”医生将出院申请表递还给邢司南,扫了他身后的楚白一眼,忽然有些怀疑地开口道,“……你能做到的吧?” 楚白:“……” 虽然他在不服管教方面的确是天赋异禀屡教不改……但也不至于这么不信任他吧? 邢司南在他旁边低低地笑了一声,他接过申请表,扯了一下楚白:“走了。” 楚白“唔”了一声,亦步亦趋地跟在邢司南身后出了办公室。邢司南等他出来,反手关上办公室的门,问他:“怎么突然这么坚决地要出院?不会又想背着我搞什么幺蛾子吧?” 楚白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他咳嗽了一声,迅速转移话题道:“最近工作不忙么?” “还成吧,都是之前的一些收尾工作。”邢司南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说起工作……技侦组翻遍了案件发生当天整个小区及临近路段的所有监控,没发现任何有关那位狙击手的信箱。” “他很善于伪装。”楚白说这话时,不自觉地抬手摸了摸自己颈侧一个新鲜的疤痕——在邢司南的强烈要求下,他在前几天拆掉了脖子上的绷带,wrath留下的掐痕当然早就消失不见了,不过他自己用烟头烫的疤却留了下来,狰狞而丑陋地亘在他的颈侧。 邢司南注意到他的动作,又是一皱眉:“你到底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之前从来没见你抽过。” “……卧底的时候。”楚白松开手,有些别扭地转了一下身子,“很少抽……所以才会不小心烫到。” “未免也太不小心了。”邢司南的目光在他的伤疤上短暂地停留了一下,很快移开了视线,“我听说你被停职了。” “……”楚白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人声鼎沸的大厅和人潮汹涌的走廊,“你确定要现在在这里讨论这个问题?” 邢司南没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身体力行地给出了答案:“是和那天那几个来找你的人有关么?”他顿了顿,补充道,“我碰巧在走廊上遇见了。” “……有够巧的。”楚白小声念叨了一句,随后无奈地摊了摊手,“嗯,以前的一些……不怎么美好的黑历史,被他们翻出来了。” “黑历史?”邢司南重复了一下这个过于简略概括的形容,“哪方面的?” “……说来复杂。”他们此刻身处在狭小的电梯笼厢内,和一群神情焦急,手里攥着各式各样单据的路人关在一起。楚白不自觉地往邢司南的方向靠了靠,心情也变得和当下的形势一样复杂起来。 邢司南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没说什么,抬手将他护在了自己怀里。被熟悉的气息笼罩后,楚白放松了一些,继续道:“不过,这里显然不是一个谈话的好地方。” 邢司南“嗯”了一声。 很少会有人选择在公共场合公开讨论自己的私事,如非必要。电梯下行的速度慢得简直让人心烦意乱,手机铃声突兀地在电梯里响起,随后,紧挨着他们的某个中年男人将单据和药胡乱一塞,手忙脚乱地从工作服口袋里翻出正在嗡嗡地震个不停的手机。 他带着浓重的口音开了口,扯着嗓子道:“喂,喂喂——有什么事?我在医院!” 楚白略微瞥了他一眼,便将目光重新投向了电梯上的数字显示屏,以期能早点离开这个牢笼般逼仄的地方。 中年男人全然不顾周围人或惊异或嫌恶的目光,对着电话那头大声嚷嚷道:“什么?!又要钱?上周才刚刚给你打了一千!你知不知道你妈都病得了快死了?!这么多天,你有没有来看过你妈一次?!”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中年男人在原地呆愣了片刻,忽然恶狠狠地怒骂道:“滚!你给我滚!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儿子!我和你妈上辈子犯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个讨债鬼!” “叮——” 电梯门打开,电梯中的人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涌出了电梯,像是生怕被男人的怒火所波及。邢司南拍了拍楚白的肩膀:“走吧。” 楚白回过神,跟着邢司南走了出去。男人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乃至于最后完全消失。沉重的电梯铁门再次缓缓关上,隔绝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医院里这样的人并不在少数。他们或面临高昂的医药费望而却步,或被迫面对生老病死的无常规律,或被囿于病房的方寸天地不得脱身——如果说众生皆苦,那么医院就是这些苦痛的具象化体现与放大,人世百态与炎凉,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 楚白沉默几秒,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我跟我亲生父母的关系也不好。” 第228章 “或者,是十分糟糕吧。”他摇了摇头,“几乎所有你能想到的形容关系恶劣的词汇……都可以用在我们身上。” 邢司南看着他的表情,心往下沉了沉。 “你被停职……”他斟酌着道,“是和你父母有关系么?” “……”楚白仰起头,午后的阳光越过树梢落在他的肩上。他朝着邢司南微微一笑,毫无血色的侧脸在阳光的映射下近乎于透明。 “我的身份,从头到尾,都是一个蹩脚的、巨大的谎言……就像是阳光下的泡沫,稍一触碰,就会整个化为泡影。” 邢司南看了他几秒,突然伸手拉住他,而后用力把他揽进了怀中。 “别说身份了,我现在看着你,都觉得你快要化为泡影了,就跟故事书里的小美人鱼一样。”他抱紧了楚白,低声道,“至少你现在站在这里,你本身是无比真实的,不是么?” “……”楚白静了几秒,卸了力,将重心放在了靠着邢司南的那半边身体上。他轻声道:“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 “你档案上的人生经历和你所展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符。”邢司南换了种比较委婉的说法,“但凡是稍稍了解你一些的人……要是有心的话,很容易发现不对劲。” 楚白又陷入了沉默。 邢司南试探着开口道:“你父母……” “我父母。”楚白喃喃地重复了一下,“他们是什么样的人,说实话,我已经不太记得了。小时候,我家里总是很吵,我和母亲不怎么出门,总是待在卧室里,客厅里传来很多人说话的声音……” “当然,那时候没想那么多,只是看着那些人对他点头哈腰的样子,觉得他高低得是个领导什么的。”楚白有勾了勾嘴角,有些讽刺道,“尽管我的整个儿童时期,唯一和他有过交际的,大概就是他喝醉了酒,对着我亲妈和我大放厥词。” “‘父亲’、‘母亲’、‘家庭’……这些词的概念对我来说非常模糊。更何况,我也没有机会见到别人的父母,所以一直以为所有的父母和孩子,都是这样相处的。”说到这里,他的神情变得有些复杂,“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同,大概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在我有限的记忆里,当时他们对我的态度,都非常……” 他顿了顿,似乎是在思考措辞:“应该说……怪异吧。” 虽然已经在老何那里听过一遍一模一样的故事,但当往事被正主轻描淡写地提起时,邢司南的胸口还是难以遏制地感受到了异样的酸楚与疼痛。 他能想象到那样的画面,小小的楚白,或许只比桌子高一点点,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永远像是个融入不了群体的、格格不入的异类。 他们憎恨他,厌恶他,背弃他,疏远他。孩童的恶意总是来的最直白纯粹,最不加掩饰,而像他这样的孩子,注定会成为被攻击和嘲弄的对象。 “等到长大一点以后,他们的态度就又改变了。与其说是讨厌我,倒不如说是在害怕什么……总之,我在那里度过了一个非常不美好的童年,直到我的亲生父母一夜之间双双殒命,而我的养父出于同情,收养了我为止。” “被他收养的时候,我正处在人生最重要的成长阶段,而他害怕那些过去的经历和记忆会对我造成影响。为了使我能彻底摆脱过去,他做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决定。”楚白道,“其实你应该已经猜到了吧?我本来的名字不是‘楚白’,而是……‘楚晦’。” 他轻声地说出那个过去几十年里如同枷锁诅咒般阴魂不散地纠缠着他的名字。 “我听别人说,名字总是寄托着父母对孩子的情感与期望。”楚白冲邢司南笑笑,“就像你……‘邢司南’。司南是古代帮助人们寻找方向的一种仪器,而你也的确像你的父母所希望的那样,成为了那个在黑暗里为他人指引方向的人。” “而我的名字……”他怔怔地看着某一处,有些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地开口道,“我从生下来那一刻开始,就是不详的,不被期待的。或许就像你说的那样,我早晚会害死我身边……” 邢司南眉头一皱,想也不想地道:“别胡说八道!” 楚白很淡地笑了一下,不像是开心,但也说不上有多么难过。邢司南抬起手,摸了摸他脖子上的伤疤,深吸一口气:“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楚白歪了一下头:“洗耳恭听。” “我有一个朋友,他从小到大都很一帆风顺,成绩好,人缘好,讨老师和同学喜欢……简言之,他从来没为什么事情犯过愁。”邢司南道,“你知道的,像这种成长得特别顺利的人,长大后往往都有一些怪癖,比如说正常的东西很难再引起他们的兴趣,总是喜欢挑战一些高难度的事情,总是会去注意一些与众不同的人。” “我那个朋友也是一样。”邢司南微微低下头,将下巴搁在了楚白的肩膀上,“他上大学的第一天,在走廊上遇见了另一个人。那个人面无表情地和他擦肩而过,他没有看见我的朋友,可我的朋友却几乎是在照面的一瞬间,就被他吸引了。” “于是我那倒霉蛋朋友开始不自觉地关注他,他想要离他更近一些,想要看到他那张冷冰冰的脸上出现其他表情的样子。当然,他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他是怎么了,只知道那个人对他来说,的确是与众不同的。” 第229章 “为了引起那个人的注意,我的朋友想了很多办法,幼稚可笑的,滑稽蹩脚的。或许是因为他自身条件非常优越吧,那个人最终如他所愿的注意到了他,他们两个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好不坏,说不上是朋友,也谈不上是敌人。”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段时间,他却逐渐变得越来越迷茫,他迫切地想要知道,那个人对他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而正在这时,校方发来通知,在那一年的暑期实战演习中,那个人毫无理由地,被分配到了他们小组。” 楚白眉心一跳,邢司南环在他腰上的手臂一点一点收紧,像是想要用力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 “他在感到开心的同时,也感觉到有些许的困惑,不过当时的他并没来得及过多地思考这个问题。按照规定,在正式开始演习活动之前,他们要先到达演习地点,互相熟悉,并完成大量的前期准备工作。演习的地点位于滇南省的某个地级市,他们的任务是辅助当地警方,抓获一伙非法制造毒.品并进行交易的犯罪团伙。” “然而,他们下了飞机之后,那个人却先行找了一个借口离开,之后更是直接跟他们失去了联系。他们三番五次联络未果后,只得先自行展开调查。” “……”楚白握紧了拳,侧过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你别说了……” “不,你有权利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邢司南缓缓道,“经过几次调查和追踪,他们顺利地发现了那个团伙的踪迹,并对其中的几名成员展开了追踪。然而,在一次跟踪的过程中,我的朋友却意外遇见了失联已久的他。” “我的那位朋友,拥有着引以为豪的理性和绝佳的判断力。但在遇见他时,他人生中第一次感性战胜了理性。他想要问清楚,他为什么消失了那么久,为什么一直不和他们联系,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现在又想去做什么。” “于是他未经允许,未和他人联络,擅自偏离了原定计划的行动路线,跟上了那个人。他尾随着他一路来到了一片荒废的工地……” 邢司南语调低沉,随着他的讲述,那些他们从不曾真正遗忘的、过往的回忆和画面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楚白心中陡然升起巨大的恐慌和错愕,他后退两步,同邢司南略微拉开了一点距离,以便能看清楚此时他的表情。 “后面的故事,你都知道了。” 他当然知道。楚白想。 他那时候还跟现在很不一样,多疑,焦虑,排斥亲密关系,抗拒其他人的接近,并怀疑一切对他示好的人都是另有所图。他习惯了独来独往,习惯了自我决断,而表现在实战演习上,就变成了他无法信任任何人,无法和任何人成为搭档。 而邢司南是个例外,和傅时晏一样的,他生命中为数不多的例外。他曾经动摇过,但那时邢司南的光芒太过于耀眼灼目,他总觉得他们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邢司南对于他而言,就像一颗划过广袤无际夜空的流星,明亮,夺目,但转瞬即逝。 因此在实战演习开始后,他虽有些犹豫,但还是决定像从前那样独自展开行动。他通过一些办法,成功打入了那个团体内部,获取了他们的信任。直到邢司南口中的那位朋友——或者说他自己,跟随着他,一路来到了那群人的大本营。 而不幸的是,邢司南被发现,楚白的身份也遭到了怀疑。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楚白选择了参与到了对邢司南的刑讯之中,并提出了那个让他后悔至今的建议。 他说,不如用邢司南当诱饵,吸引他的同伴上钩。 事实上,他通过这种方法成功分散团伙中其他人的注意力后,就立刻想办法通知了留守分局的其他警方人员,但没来得及——邢司南组的其他成员,一脚踩进了他们精心布置的陷阱里。 随后,他们遭到了相当严酷的刑讯逼供,犯罪团伙的一名主要成员,甚至掏出自制的手枪,逼迫他们开口。就在这时,警方的后援及时赶到,兵荒马乱的混战中,嫌犯手上的自制手枪走火,击中了他们的一名同伴。 事发之后,他们第一时间将那名受伤的同伴送往医院,但无济于事。枪伤对他的右腿造成了永久性的伤害,即使经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的恢复期,他的表现也不尽如人意。 简言之,那一枪,直接彻底地断绝了他成为一名一线刑警的可能性。 同样身为警校的学员,楚白比任何人都能理解这对于当事人来说是怎样巨大的打击,所以邢司南怎样恨他,责怪他,厌恶他,他都能够理解,并且坦然地面对和接受。 同时,他也无比地认同邢司南的那句话,他的确是个会给他人带来不幸与噩运的人。因此在大学毕业后,他选择了孤身一人,前往千里之外的缅北。 就像是在逃避。 但现在邢司南说,不是他的错。 被过往困住的从来不只他一个人。 “对不起。”邢司南重新把他拉回怀里,抱紧了他,“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责怪你,只不过是在推卸责任罢了。是我先破坏了规则,是我自作主张,一切的起因都在于我——楚白,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完美无缺,我也会冲动,会犯错,会胡思乱想,会下意识地逃避责任……所有常人所拥有的一切缺点与陋习,我都有。” 第230章 “你看,就算拥有一个相对幸福的家庭和美好的童年,我依然没能长成一个十全十美的好人,而你,”他顿了顿,凑近了楚白,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眼睛,“即使拥有不幸的经历和那样糟糕的过去,你还是像你的养父所期待的那样,成为了一个正直善良的人。” “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楚白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他偏过头,阳光下,他们的影子严丝合缝地融在一起。他听见邢司南在他耳边道:“所以不必逃避,不必隐瞒,不必妄自菲薄……对于我来说,你是从深渊中开出的鲜花。” 作者有话说: 讨厌上班,每天都想辞职呜呜呜呜呜呜呜,工作真的好忙!!!有时候晚上想摸鱼写点文,又临时通知要加班tt啥时候才能实现经济自由!! 所以说,这篇文,真的是双向暗恋_(:3)∠)_准备等空了摸点18x,不过暂时还没想好放在哪 第76章 一周后。 “我去上班了。” 额头传来了一点温热潮湿的触感,一触即分。楚白仰起头,于半梦半醒之间朝着声音的方向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随即又把头继续埋进了蓬松柔软的被子里。 他像是一台被工厂过度压榨着连轴转了几十年的旧机器,一旦停下来,才发现自己已然到了濒临彻底报废的境地。而这次停职——与其说是停职,倒不如说终于给了他那多年来饱受重创与折磨的身心片刻喘息。 按照过去几天的惯例,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接下来他会一直睡到邢司南中午下班,好声好气地打电话把他叫起来,然后两个人再去附近的餐馆非常随便地解决一下午饭。 前提是没有意外的话。 “叮咚——” “叮咚——” 还没等楚白睡着,屋外的门铃突然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还一声按的比一声急,堪称催命。楚白皱了皱眉,掀开被子坐起来,心说怎么回事,姓邢的今天是忘带钥匙了么? 如果他能再清醒一点,他就会想到一个重要且显而易见的事实——邢司南家的门是指纹锁,开门根本不需要钥匙。 楚白揉了把眼睛,踩着拖鞋啪嗒啪嗒地走到门口。他没多想,伸手拉开门,在看清楚来人的那一刻,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宋既明大概也从来没见到过他这么“休闲”的样子,目光直愣愣地看着他。两人一个在屋里,一个在屋外,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数十秒,彼此都尴尬得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直到不远处电梯缓慢运作的声音响起,才算打破了眼下的死寂。楚白率先反应过来,他抓了两把头发,后退几步为宋既明让出一条道:“宋、宋局。” 宋既明“嗯”了一声,目光不经意间掠过他的脖子和锁骨,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起来。 不用低头楚白也知道他看到了什么——他咳嗽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把衣领往上提了提,破天荒地主动起了个话头:“您……您怎么来了?” “怎么?”宋既明瞥了他一眼,“我不能来?” 楚白这会儿已经完全被宋既明的不请自来吓清醒了。他干笑一声:“当然不是……只是有点意外。” 宋既明在沙发上坐下。他们两个都不是什么特别善于找话题的人,也并不会闲着有事没事拉着别人语重心长地聊人生,于是并不奇怪地,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像是不善言辞的父亲和正处于青春叛逆期的儿子——虽然楚白其实很难判断自己到底有没有青春叛逆期这个阶段。 从宋既明的神情来看,他显然很想说些什么,只是囿于不知道从何说起。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没头没脑的:“你明天什么时候的飞机?” 楚白略微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下午。” “……”宋既明一手扶住额头,眉头紧拧,沉下一张老脸,看得出他此刻内心正激烈天人交战。一分钟后,宋既明长出一口气,一脸不情愿道:“……这事儿,邢司南知道吗?” “哪件事?”楚白淡淡道,“是指我要去滇南,还是指我答应了他们继续之前的行动,回到缅北?”他顿了顿,继续道,“他都不知道。” “你明天就要走了,还不告诉他么?”宋既明道,“还是说,你从来没有准备过告诉他?” “……”楚白沉默几秒,低声道,“您知道的,告诉他,他一定会反对。这对于整个计划来说,百害而无一利。” “我会在明天他下班前离开。”楚白看着茶几上邢司南精挑细选的彩色情侣对杯,晃了晃神,语气忽然变得有些艰涩起来,“……到时候就算他想反对,也没有机会了。” “心真狠啊。”宋既明叹了口气,“傅时晏那个圣母心泛滥路过看见一只流浪猫都要喂两口的家伙,怎么养出了你这么个心狠的小孩儿?” 楚白没说话,宋既明又继续道:“等他下班回来,发现你不见了,指不定怎么闹。” “……他做什么都无所谓,只有一点,”楚白的神情忽然变得有些严肃,“绝对、绝对不能让他来滇南。” “不能把他卷入到这个计划里。” “……有时候真不知道说你们这些年轻人什么好。”宋既明头疼道,“你明明知道这个计划有多危险,你不想让他卷进去,怎么没有想过,他也不希望你被卷进去?” 第231章 楚白被他问的呆了一下,一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如让我们把话说的更明白一些。”宋既明直视着他,“楚白,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么?” 你真的已经做好决定了么?决定抛弃当下安逸舒适悠闲的,像个普通人一样的生活,重新回到那夜不能寐的、危机四伏的、暗无天日的地方去? 阳台的落地窗倒映出他的影子,或许是阳光带来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睡得乱七八糟的发型和身上宽松的睡衣,总之,这一刻的他看起来,竟然出奇的平静和柔和。 甚至可以说有些懒散。 不像那个从毒窟里爬出来的小男孩,不像那个失去了唯一亲人的年轻人,不像那个身负血海深仇、踽踽独行于世的卧底。 像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普通人。 楚白又有点恍惚。他想起在过去几天里,他和邢司南逛完菜市场,提溜着袋子回家时被隔壁阿姨致以亲切的问候,内容无外乎“小伙子长得真俊今年多大了处对象没有”;想起他们吃完晚饭下楼散步时遇到的好几只热情地乱扑的小狗;想起他们在家居城,邢司南动用钞能力采购了一大堆东西,诸如配套的情侣餐具情侣枕套,要不是楚白拦着,他甚至连卧室里的几张地毯都想换成花色对应的。 这些寻常又琐碎的小事,难免会给他带来一种错觉,仿佛他已经过上了他梦寐以求的、普通人的生活。 我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他不再是那个被逼到绝境无路可走的少年,那些滋生的恨意和不甘,也像是茫茫沙漠中的戈壁,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风化。 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他将要放弃的是什么,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些话其实不应该由我来和你说。”宋既明缓缓道,“但唯一有资格的人已经离开了,而我曾经答应过他要照顾你……我想,大概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我更适合说这些话的人了。” 他说到这里,短暂地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思考后面的措辞:“只要你愿意,你完全可以拒绝秦九鼎的要求。他能做什么?开除你,开除傅时晏,剥夺他的烈士称号,取消他家属所享有的一些待遇……呵,人都死了,这些虚名、这些身外之物,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楚白笑了一下,轻声道:“宋局,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真的是他的话……他是不会说这些话的。” 这回轮到宋既明沉默了。 片刻后,他有些无奈地开口道:“……虽然你们父子两个的性格看起来完全不一样,但骨子里的这种固执还真是跟复制黏贴似的。” “我对傅时晏的育儿理念和教育方式无法苟同,不过,这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来决定。”宋既明向后靠在沙发上,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能问问你为什么会这么做么?” “简单来说,就是我留下,并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楚白道,“我父亲曾经说过,解决问题最好的方法是去面对它,而不是假装对它视而不见。当然,更重要的是……” 更重要的是他的前半生都费尽心思地编织一个弥天大谎,在不断躲藏。他从未以真面目示人,从未与人坦诚相待,从未真正拥有过什么——因为他所拥有的一切随时会失去。 他早已厌倦了这样的生活,而现在终于有个机会能让他摘下戴了太久的面具,能让他亲手结束掉这一切。 楚白看着桌上的情侣水杯,露出了一个非常非常浅淡的笑容。 他以前是那样地惧怕和任何人或者物建立亲密关系,但现在,他竟然开始会认为,养个宠物也是不错的选择。 “得了,二十年前我没能劝住傅时晏,这次也没指望能劝住你。”宋既明沉吟片刻,“另外,有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 “邢司南今天跟局里打了饮酒申请报告。” 邢司南回来的时候,楚白刚洗完澡,正一边擦头发一边往房间的方向走。头发上的水滴顺着他的脖颈往下落,他“啧”了一声,不耐烦地拿毛巾蹭了一下,然后就被门口传来的巨响吓了一跳。 他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原来是门口的落地衣架再次惨遭荼毒,连衣服带架子摔在了地板上。站在门口的罪魁祸首低下头看了它几秒,不怎么高兴地踢了它一下,而后摇摇晃晃地朝楚白的方向走了过来。 醉成这样?楚白瞥了一眼地上弱小可怜还无助的衣架,心说早晚有一天要让邢司南把这玩意儿给丢了,但还是很诚实地朝他走了过去,伸手一把搀住了他:“……邢司南?” 邢司南仰起头,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侧过头,在他胸口处蹭了蹭。 楚白:“……”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邢司南眼前晃了晃:“这是几?” 邢司南的回应是一把抓住他的手,连那根挑衅似的手指一起,握进了自己的掌心里。 他脸上带着不自然的红晕,呼吸间传来浓烈的酒气,握着他手的掌心炽热滚烫。楚白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邢司南,觉得有些稀奇,摇了摇他的手,笑着逗他:“还知道我是谁么?” “……”邢司南没听见似的,就这么睁着眼睛,仰着头,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的眼睛生得非常漂亮,睫毛微颤,深色的瞳孔里带着星星点点的微弱的光,因为喝醉了,所以目光看起来格外专注直白。楚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了一声,正想把这醉鬼拽回去休息,忽然被拉了一把,随即整个人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第232章 邢司南在他耳边低声说话,声音有些沙哑:“……我对象。” 他说完,低下头吻了一下楚白的唇角。楚白挑了一下眉,还没来得及感动,醉鬼忽然一个大幅度的趔趄,左右摇晃了两下,带着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楚白麻木地想,也许该丢掉的不是门口的落地衣架,是邢司南。 然而,醉鬼本人丝毫没有意识到即将到来的危险,还自我感觉十分良好地扣着楚白的腰,把他摁在自己胸前。楚白尝试着推了他一下,未果,只好任由他搂着。 从他的角度,恰好可以看见邢司南轮廓分明的下颌和线条俊美的侧脸,睫毛在他的下眼睑投下一小片浓密的阴影。他长了那样一张好看的脸,好看到让人根本没办法对着这张脸生起气来。楚白看了一会儿,轻声道:“干什么去了……醉成这样。” 邢司南低声含含糊糊地说了什么,楚白没太听清楚。他叹了口气,觉得自己不应该跟一个醉鬼计较,用了点力挣开邢司南的怀抱,坐起来:“你不会想在这里躺一个晚上吧?” 邢司南不满地哼了一声。 “……乖。”楚白头皮都要炸了,拿出幼儿园老师对付小朋友的耐心,低声哄道,“快点起来了。” 邢司南一动不动,呼吸声均匀平稳,一副“我今天晚上就赖这儿不动了”的阵势。楚白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根据脑海里为数不多的有关经验与知识,去卫生间弄了块湿毛巾,简单粗暴地盖到了邢司南的脸上。 这回邢司南可算有了点反应。他睁开眼,和楚白对视几秒后,动作迟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为防止这人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楚白破天荒主动牵住了他的手。楚老师在前面带路,邢司南小朋友就在后头亦步亦趋地跟着,好不容易把他带进了房间里,邢司南还不消停,趁楚白不注意,转身把他堵在了房间的角落里,摁在门上,从额头一路亲吻到嘴唇。 亲着亲着,某些部位就开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动起来。当什么东西未经允许擅自顶在了他的腰腹处后,楚白终于忍无可忍,喊了邢司南的名字:“邢司南。” 邢司南低下头看着他,满脸无辜。 “喝醉的人是不会有生理反应的。”楚白表情冷漠,“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话音刚落,邢司南低低地笑了一下,不依不饶地继续凑上来亲他。 “……”楚白往旁边偏了偏头,避开他没完没了的亲吻,尽量心平气和道,“邢队,装醉有意思么?” “咳。”邢司南笑着抱紧了他,丝毫没有装醉被人戳穿后的心虚,“这不是想看看你会是什么反应吗?” 楚白“哦”了一声,拖长了声音:“那我的反应,您还满意么?” “满意极了。”邢司南又亲了他一下,而后松开他,“我先去洗个澡。” 楚白目送他进了浴室,皱了皱鼻尖——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的身上也沾染上了隐隐约约的酒味,可见邢司南晚上的确没少喝。 到底干什么去了…… 浴室里响起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楚白在门口瞅了一会儿,没再听见什么异常的动静,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床上。 没想到刚躺下,邢司南的手机铃声就响了。 楚白:“……” 他心说自己今天是和床犯冲么。 对面的人显然十分执着,也比他更有耐心,当电话铃声第三遍响起时,楚白终于认命地翻到了床的另一侧,按下了接听键。 电话那头是个明丽的女声,还没等楚白开口解释,女声便语速极快地抢先道:“邢司南,帮你打听了,那边让你死心吧,这事儿办不了,谁来都不好使,你的小对象可是上面指定……” 楚白瞳孔一缩,睡意全无。 “我说,你要真舍不得他,给他在外面随便找个工作得了,他喜欢什么你就让他做什么。咱家家大业大,还能缺他一口饭不成?我真是不明白你为什么那么执着让他复职,这工作危险性又高强度又大,还整天不是跳楼就是枪击的,我好好的一个大活人,都快给你俩整出心脏病了。” 大概是因为对面一直没有出声,邢薇悦狐疑道:“喂,你怎么不说话?真喝醉了?” “……”小对象本人楚白握着手机,心情复杂。 半晌,他摸了一下鼻子,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那什么……是我。” 邢悦薇:“……” “……他去洗澡了。”楚白道,“手机一直响,我以为是有什么急事,所以……” 邢悦薇:“……” 楚白真诚道:“抱歉,我不是有意的。” “……道什么歉啊,真是的。”邢悦薇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可奈何,“要怪也是怪我,没问清楚就开口了。” 她静了一会儿:“既然你都已经听见了,那我干脆全告诉你得了,省的你以为他背着你在外面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破坏你俩感情。” 楚白:“……”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就是……”邢悦薇顾左右而言他,哼哼唧唧了半天,才心一横牙一咬,“你不是被停职了么?这事儿挺麻烦的,我们家又恰好有些生意上的朋友,邢司南认为他们或许会有点门路,就让我帮忙牵桥搭线介绍他们认识。” “……”楚白猛地转过头,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第233章 窗外分明月凉如水,他的眼眶却久违地感觉到了一丝热意。 他轻声道:“所以喝醉酒也是因为这个?” 邢悦薇察觉出他情绪不对,笑了两下:“你别多想啊,我可是劝过他的,但我弟这个人你是知道的,一百五十斤的人一百六十斤的反骨……” 楚白垂下眼。 电话里,邢悦薇又道:“你别给自己那么大的心理压力,这都是他自愿去做的,和你没关系。更何况你救了他,光这一点,我们家欠你的人情,就这辈子也还不清。” “你好好在家里养伤,等你伤好了,再考虑这些也不迟……” 浴室的门被打开了,潮湿的水雾气裹挟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奔涌而出。楚白也不知道自己那一瞬间在想些什么,但手上却下意识地挂断了电话。 邢司南朝他走过来,轮廓也一点一点变得清晰起来。 楚白呆呆地坐在床上,仰起头看着他,直到阴影笼住了他的脸,清新的草木气息拥了他满怀。 “……在想什么?”邢司南拿手背蹭了蹭他的脸,失笑道,“刚才是逗你玩的,放心,我没那么容易喝醉。” 楚白“嗯”了一声,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你低一下头。” 邢司南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他边低头,边笑着道:“怎么了?今天……” 他没能说完剩下的话。 从他因为过度讶异而微微缩小的瞳孔里,楚白看见了倒映的自己。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一章写完的但是一不小心又写太长了,实在塞不下,所以干脆还是拆开了qaq 接下来容我解(jiao)释(bian)一下为什么这么久没更新的原因!主要就是因为在打工tt本来五月初离职就打算重新恢复更新的,但是一离职就感冒了,加上之前写的76章自己非常不满意,不喜欢大家等了那么久看到的还是注水严重的一章,所以干脆推翻重写了! 然后接下来应该会恢复一周至少1-2更的频率,也有可能会加更!主要看俺码字的速度!还是欢迎大家在评论区多多和俺互动!虽然我不一定会及时回复但保证大家的每条评论我都会看~ 下一章终于能()不知道阿佩会不会允许我开反正写了再说! 第78章 滇南,白河机场。 皮卡车前大灯映出骤急的雨丝,身着深色警用雨衣的人群沉默地站在滂沱的雨幕里。 小徐今年才刚加入滇南省厅要案一组,主要负责跨国跨地区的重大违法犯罪活动。虽然初来乍到,但他已经听几位前辈无数次提起过组里曾经有一位功勋卧底,孤身一人潜伏在缅北十年,不仅成功打进了敌方组织的核心,单枪匹马和组织头目对峙,还奇迹般地从发生爆炸的厂房中生还。 前辈们每每提到他,无不扼腕叹息,叹英雄的结局不尽如人意。小徐曾想象过能建立如此功绩的卧底会是什么样子,想来应该是目光如炬,声洪如钟,高大威猛,一个照面就能发现犯罪分子的破绽。 一年下来,这位功勋卧底简直在小徐心里活成了一个传说,因此,前两天小徐偶然听处长提及卧底因为调动将会回来重新和他们一起工作时,激动得整整两个晚上没睡好。 飞机发动机的轰鸣声打破了夜的寂静。飞机落地,舱门打开,小徐满怀期待地抬起头,紧紧盯着舱门的方向,片刻后,一名穿着黑色长风衣的年轻男人独自走了出来。 小徐顿时大失所望。毕竟这位功勋卧底看起来既不高大,也不威猛。他单手提着行李箱,风衣的下摆被夜风卷起,表情淡淡的,像是对周遭的一切都提不起兴趣的样子。 不太像功勋卧底,倒像是刚结束了一场远途出行的、疲惫的旅人。 等待功勋卧底走近了,小徐看清他的五官后,又感到有些疑惑,原因无外乎其他——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而众所周知,组织上在选派卧底人员时,往往更倾向于选择那些五官平平无奇的、不会引起他人注意的。 小徐心里忍不住打起鼓,心说该不会找错人了吧。然而下一秒,他眼睁睁地看见他们部门里那位以不苟言笑出名,看谁都像对方欠了他五百万的负责人,竟然亲自迎了上去,将伞撑在了男人头顶。 他感叹道:“真没想到啊,咱们这辈子,还能有再见面的一天。” 年轻男人笑了一下:“叶处言重了,要是可以选择,我想我们还是不要见面比较好。” 听见他的话,叶俊沲非但没有生气,还哈哈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老样子,一点没变啊。” 围观群众小徐的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他们寒暄之时,站在叶俊沲旁边的一位中年警官——小徐也不确定他的具体职务,只知道他似乎隶属于省厅纪委监察组——冲着年轻男人点了一下头:“你很准时。” 年轻男人闻言,抬眼看了他一眼,不知为何,小徐总觉得他的眼神有些冰冷,两人间的氛围似乎也不太对劲。 “你也还是老样子啊,秦九鼎警官。”叶俊沲顿了顿,悠悠道,“我听说,你们两个在越州闹得很不愉快。” “是宋既明告诉你的吧。”秦九鼎冷冷道,“上面的要求是把他带过来,我做到了,至于具体的细节,我没有要跟你解释的义务。” 第234章 “有趣。”年轻男人呵了一声,“‘上面的要求是把他带过来’?我很好奇,如果我不愿意配合你们接下来的计划,你又打算拿什么来威胁我呢?” 秦正鼎看着他,缓缓眯起眼,沉声道:“你这就是明知故问了。”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在场的无论是哪个小徐都惹不起,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躲在自家老大身后瑟瑟发抖。 叶俊沲及时出声喝止道:“够了!” 他冲着秦九鼎道:“秦警官,您比我们在系统里待的时间更久,应该更清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又转向年轻男人,“至于你,楚白,你给我过来——” 年轻男人扫了一眼秦九鼎,垂下眼,走到了叶俊沲身边。 “我来介绍一下。”叶俊沲转过身,面朝众人,“这位是楚白,我们要案一组的新成员。你们中的一些人或许和他曾经共事过,或许听说过他的名字,总之,从今天开始,他将继续和我们一起工作,一起为侦破跨国重大犯罪案件而奋斗。” 楚白又变回了刚见面时那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等叶俊沲说完,他神情恹恹地开口道:“我想,这里应该不是你们的指挥中心吧?” “……你真是,”叶俊沲看着他,无可奈何道,“得,咱们先回局里吧,有什么事,等到了再慢慢说。” 楚白点了一下头,随即提起行李箱,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率先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小徐:“……” 他做梦都想不到,他和偶像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喂!过来!” 第二句是:“您走反了!车在这边!” 回省厅的路上,楚白的手机响了个没完没了。在他的电话铃声第二十八次响起时,坐在他旁边的叶俊沲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白静了几秒:“什么怎么回事?” “你的电话啊。”叶俊沲大概把这辈子的耐心都花在他身上了,“已经响了一路了,对面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吧,你不准备接么?” “哦,这个啊……” 小徐忍不住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楚白,只见他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上的手机,然后一脸无所谓地开口道:“家属。” 叶俊沲和小徐同时震惊了。 “等等等等……你让我捋捋。”叶俊沲一把扶住额头,“傅老师走了那么多年,你又没个兄弟姐妹的,亲生父母也不可能……你……” 他被吓出了一句国粹,难以置信地看着楚白:“你小子背着我们搞对象了?!” “很奇怪么?”楚白倒是相当淡然,“我三十二了,谈恋爱也很正常吧。” “……”叶俊沲一言难尽道,“不正常的不是谈恋爱这件事,也不是年纪,是你……你不觉得你本身就和‘成家立业’这四个字八竿子打不着边么?” “没什么是不可能的。”楚白淡淡道,“在海面上漂泊了太久的船,也会有想要靠岸的一天。” “这话说的……”叶俊沲牙酸得揉了揉腮帮子,又好奇地追问道,“不行,我必须得多嘴问一句,是什么样的姑娘,竟然能让你……” “不是姑娘,是……”楚白话还没说完,手上的手机再次振动了起来。 他摁了摁太阳穴,第一次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苦恼”的表情。 小徐本以为对面的锲而不舍终于打动了他,没想到楚白的思维模式异于常人,他握着手机沉思了一会儿,然后关了手机,干脆利落拔出sim卡,降下车窗,将sim卡丢了出去。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根本不给人任何反应的机会。 小徐心说好家伙,这脑回路!能当上功勋卧底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早该这么干了。”叶俊沲对他的行为见怪不怪,“响了一路,吵得人心烦。” 小徐心说好家伙,这脑回路!能当上要案组组长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楚白叹了口气:“来之前就已经拉黑了他的联系方式,没想到他换了别的手机号。” 叶俊沲感同身受地点点头:“能理解,女人嘛,我家那位也这样,有时候晚上值班,一会儿没回她消息,就开始到处打电话查岗。” “不是女人。” 叶俊沲愣了:“不是女人?” 楚白点了下头:“男的。” 叶俊沲:“……” 小徐面露惊恐,紧紧握住手上的方向盘,心里咆哮着这真的是我可以免费听的吗我不会被杀人灭口吧—— 车厢陷入一片安静,良久,叶俊沲艰难开口道:“其实你没必要跟我说的这么详细的。” “看你似乎很感兴趣的样子。”楚白说完这句话,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像是要闭目养神。小徐眼观鼻鼻观心,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道路,耳朵却悄悄竖了起来。 果不其然,几分钟后,叶俊沲还是没能克制住人类与生俱来的旺盛求知欲:“等等,男的?该不会……也是系统里的吧?” 楚白靠着椅子,像没听见似的。 “你在越州认识的?”叶俊沲拍了拍他,“还是说,你是为了他才去的越州?” “……” “喂,别装睡,说句话啊。” 楚白侧过身,躲开叶俊沲的手:“……你想的太多了。” 第235章 “那你给我形容形容。”叶俊沲不屈不折,不依不饶,“别管他男的女的,我就是好奇,什么样的人能把你给收了?” 楚白把手机丢给他:“手机号码给你,你自己问他。” “少来,我都亲眼看见你拔手机卡了。”叶俊沲道,“不过,你现在一声不吭地跑出来,还一直拒接电话,会被以为是单方面分手的吧?说不定等你完成任务回去,人家的小孩都能管你叫叔了。” 楚白闻言,睁开眼看着他。 “别用这么吓人的眼神看着我行不行……”叶俊沲咳嗽了一声,“我就随口那么一说。” 楚白收回视线。 “话又说回来,还不是你自己这事儿先办的不地道。”叶俊沲道,“正常人哪会想那么多,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呗,谁离了谁还不能活咋的?要是我敢跟我家那位这么搞,她不得分分钟把我踢了……” 楚白打断他:“他不会的。” “哟?”叶俊沲诧异了,“你对自己的魅力就这么自信?” 楚白摇了摇头。他看向窗外,轻声道:“我了解他。” 越州,临平分局。 “你他妈再说一遍?!” “……邢队!” “邢队冷静啊邢队!” “邢司南!那是你顶头上司!不能打!!” 杨朔和江陆鸣使出了吃奶的劲,一左一右死死抱住邢司南,才好险没让他冲上去一拳落到宋既明脸上。 “怎么年纪轻轻的,耳朵就不好使了?”宋既明放下手上的报纸,看了一眼邢司南,不紧不慢道,“原临平分局刑侦支队警员楚白因工作调动,从即日起,卸去原职——这句话,有那么难以理解么?” 邢司南用力挣扎了两下,没挣开,表情狰狞得可怕:“他去哪了?!” “你问我我问谁去?”宋既明重新摊开了报纸,“还有事吗?没别的事就趁早出去,别忘了把门关上。” 邢司南沉默地盯着宋既明,垂在身侧的手指握紧又松开。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了两下,挣开杨朔和江陆鸣朝外走去。 杨朔松了口气。他拍了拍邢司南的背,小声道:“老大,算了……” 邢司南走到门前,忽然转过身。他遥遥地看着宋既明,声音沙哑:“……他是不是去滇南了?” 宋既明把视线从报纸移到邢司南脸上,充分悠悠道:“你既然想知道,为什么不自己去问他呢?” “……”邢司南脸色阴沉,重重地锤了一下门。 几十斤的实心木门被他这一拳锤得弹了起来,摔回原地时发出巨大的响声,离得最近的杨朔被吓得一哆嗦,心说见鬼了!哥们这条小命该不会今天要交代在这了吧! “辱骂领导,殴打同事,破坏公共财物。”宋既明道,“下午记得写份三千字检讨交上来,省的你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干,到处给人找不痛快。” “是我在给人找不痛快吗?”邢司南怒极反笑,“你有问过他的意见吗?!问过我的意见吗?!他的精神状态,他的身体状况,你有考虑过吗?他根本没有办法胜任这份工作,你现在把他送去滇南,跟送他去自杀有什么区别?!” “你对着我骂也没用。”宋既明神色淡然,“首先,调令不是我下的;其次,他本人如果不愿意,可以拒绝;最后,在这里发疯并不能改变什么,你要是有什么高见,可以去上访。” “我不相信是他自己做出的决定。”邢司南咬牙道,“你拿什么威胁他了?处分,工作,他的过去,还是……” “你的妄想症该治治了。”宋既明皱着眉打断他,“我不妨把话说清楚些——我和你一样不希望他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但那是他的选择,你和我都无权干涉。” “人不可能一辈子都在逃避,也不可能永远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宋既明道,“难道你想看到他始终背着沉重的负担,痛苦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吗?” 邢司南低着头,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那是不可能的。”宋既明站起来,“你以为为什么他要瞒着你做这一切?你以为他为什么不愿意和你联系?你以为他为什么要选择一个人离开?” “邢司南,答案你比我更清楚——他并不需要你的保护,相反,你贸然的介入,只会干扰他的行动。” “接受现实,待在这里,做好你的本职工作,等着他回来。”宋既明道,“这才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 “……”邢司南抬起头,哑着嗓子道,“……如果他回不来了呢?” “每一个人,每一次行动,都有回不来的可能。”宋既明淡淡道,“身为警察,应该做好这样的觉悟。” “……就算有一天他真的回不来了,”邢司南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挤,声音颤抖,“我也希望那一刻我能陪在他的身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动地待在这里,被动地得知他的死讯。”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很抱歉,规定就是规定。” “你应该听说过楚白养父的故事吧。”宋既明看向窗外,目光少见地流露出一丝怀念,“他离世的时候,楚白还在缅北执行任务,直到很久以后,他才得知了傅时晏的死讯,那时候留给他的,只有一封空洞的文件,一块早已冰冷的墓碑。” “我们这个职业,多的是身不由己的时候。”宋既明回过头,“国家,社会,人民,最后才是我们自己。国家利益大于一切,群众安全大于一切,穿上这一身衣服,就意味着绝对服从命令,舍弃小我成全大我,将一生都投入到崇高的事业之中。” 第236章 “在很多人眼里,楚白或许不是一个合格的好警察,但他用一生、用生命实践了他入警时许下的承诺。”宋既明看着邢司南,“你呢?你还记得你的入警誓词吗?” “……我宣誓:我保证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严守纪律,保守秘密;秉公执法,清正廉洁;恪尽职守,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 年少时许下的誓言,多年后回想起来仍闪闪发光。 良久,邢司南低声道:“我知道了。” “知道了就快滚吧。”宋既明灌完鸡汤,立刻换了副嘴脸,“下午记得把之前案子的报告和三千字检讨一起交上来。” 邢司南反手关上门。 杨朔长出一口气:“我靠老大你刚刚真的快吓死我了……” 江陆鸣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少说两句吧,没看见有人心情不好?” “那没办法啊。”杨朔碎碎念道,“我觉得宋局说的没错,楚小白那是迫不得已……邢队你换位思考一下,要是今天是你在楚小白的位置,一边是对象一边是工作,你也未必能做的比他更好了吧……” 邢司南烦躁道:“他自己什么状态,别人心里没数,他心里还没点数吗?!再说,专挑我不在的时候走,怎么,是觉得我还能给他连人带行李箱一起扣下了?” 杨朔弱弱道:“说实话,我觉得这事儿你也不是做不出来……” 邢司南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杨朔。江陆鸣咳嗽两声,赶紧道:“杨朔你说话注意点!楚白跑到滇南去了他够不着,揍你可就是一伸手的事!” 杨朔立刻老实闭嘴了。 电梯门缓缓打开,三人依次走进电梯里。江陆鸣看了眼顶上的监控摄像头,低声道:“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会被宋局的几句话就说的放弃了吧?” 邢司南注视着电梯壁上的电子显示屏,同样低声地回复道:“阁下有何高见?” “那要看你的诉求究竟是什么了。”江陆鸣笑眯眯道,“楚白一时半会是回不来的,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只有弄清楚他们的行动内容,弄清楚他们在调查的究竟是什么——你就可以过去。” 邢司南皱眉道:“你说的我不是没有考虑过,但问题就出在这里。他们的行动内容和方案都属于机密,具体内容,恐怕连宋既明也不了解。”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江陆鸣道,“那一定和他的过去有关,对吧?宋局越是不想让你接触的,往往就越接近事实真相本身。” 作者有话说: 被冻结了qaq 第79章 加州,圣地亚哥。 黄金海岸万里无云,碧空如洗,空气中带着海水特有的潮腥气息。海鸥滑翔过海平面,海浪从很远的地方卷来,一层一层漫过沙滩和礁石,打出浅浅的白色浮沫。 穿着花衬衫的年轻男人躺在遮阳伞下,轻声哼唱着某首不知名的小调。 身材曼妙穿着火辣的金发女郎从他面前经过,男人摘下墨镜,朝金发女郎吹了声口哨。 金发女郎看了他一眼,露出了一个甜美的笑容。她走到他身边:“chinese?” 男人摇了摇头:“burmese.” 金发女郎皱起眉,似乎是一时无法理解他指的究竟是哪里。男人笑了笑,正打算给她普及一下初中地理知识时,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了一下。 男人挑了挑眉。 他拿出手机——那是一个样式非常复古的按键板砖机,只能用来收发信息和打电话,唯一的娱乐大概是系统自带的贪吃蛇。 屏幕上的方块字提示他收件箱收到了一条新的短信,男人点进收件箱,是一条来自于未知发送人的消息,只有很简单的三个字:我加入。 他注视了手机屏幕几秒,微微笑了起来。 金发女郎好奇道:“what happened?seems like you are in a good mood.” “nothing.”男人收起手机,“it’s just……a fish taking the bait.” “楚白?楚白!” 楚白回过神,叶俊沲正对他怒目而视。 他咳嗽了一声,以此来掩饰自己开会开到一半溜神还被人抓了个现行的尴尬:“……说到哪了?” 叶俊沲扶了一下额头:“说到把你开除出队伍送到缅北打黑工……” 楚白还没来得及说话,坐在长桌尽头的大领导点了他的名字:“小楚同志,关于组织对你未来工作的安排,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楚白眨巴了两下眼睛:“没有异议。” 大领导对他的回答很是满意:“很好,那我们继续……” 楚白“唔”了一声,继续在桌底下玩消灭星星。 叶俊沲恨其不争,拿手肘戳了戳他,一言难尽道:“你能稍微听一下会议内容么?再说,你手机卡不是拔了么,怎么还能玩游戏?” “这游戏不需要联网就能玩。”楚白道,“我卧底的时候发现的。” 他说完,翻转屏幕,给叶俊沲看自己的手机界面——叶俊沲被最高记录后面那一串数字闪瞎了眼。 他真诚道:“要是你的银行卡余额后面的0能像它一样多就好了……” “……”楚白被他噎了一下,颇为郁闷,“不是你提这个干什么,有意思么?” “钱,感情,事业,你总得有一个吧?”叶俊沲压低声音,“说回来,现在聊的是你负责的工作部分,你能多少对自己稍微上点心吗?” 第237章 “这有什么的……”楚白皱起眉,盯着手机屏幕看了几秒,犹豫不决地伸出手指,像是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决定。 叶俊沲看不下去了:“……你把紫的三个消了红色不就能连在一起了吗?” “谢谢。”楚白解决了人生难题,松了口气,从善如流地说出了没说完的下半句话,“到时候不都会发行动文件么?” “到红头文件那一步,就是黑字白纸盖章定死的了。”叶俊沲无奈道,“趁现在有什么问题还能提……” “没什么差别吧。”楚白貌似非常好脾气地笑笑,“我要是真的有选择……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你真是……”叶俊沲抬起头,视线快速地扫过周围的人。确定众人都在全身心倾听领导高谈阔论,没有人注意到他俩正交头接耳讲悄悄话后,才继续道,“怎么没差别了?人家坐牢还看刑期长短罚款多少,你不应该尽可能地为自己争取利益吗?” 楚白关掉手机,看向他,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叶俊沲酝酿了几秒,刚打算开口,楚白猝不及防地又被点了名。 “楚白。” 楚白眼疾手快地把手机往兜里一塞,应声抬头,只见坐在长桌尽头的大领导满眼关怀地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堪称和蔼的笑容。 楚白:“……” 大领导扶了一下保温杯,悠悠开口:“你的行动是整个计划中最为至关重要的部分,毕竟,你是唯一曾经得到过组织核心人物信任的人,也是唯一见过他真实长相的人。我们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你的成功之上,小楚,责任重于泰山哪。” 楚白默了几秒,笑着开口道:“请您放心,我必全力以赴,不辱使命。” 在昏昏欲睡的低沉男声和令人眩目的阳光中,上午的会议告一段落。与会人员三三两两地走出会议室,楚白起身,看了一会儿窗外,揉了揉眼睛。 他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愣着做什么?”叶俊沲奇怪地看着他,“走啊,吃饭去。” 楚白向来是随遇而安,随波逐流,无可无不可地由他带着自己往外走。 从会议室所在的楼层去食堂要经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楚白经过的时候,望见郁郁葱葱的绿化带,枝叶掩映的玻璃幕墙和高楼,更远处,钢筋水泥浇筑的轻轨轨道盘旋在城市上空。他脚步一顿,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他之前虽然名义上挂在滇南省厅,但由于工作内容特殊,他在这里呆的时间实在是非常有限,以至于对周围的一切都十分陌生。 好在他向来擅长应对这种感觉,楚白走快了几步,追上叶俊沲,和他一同穿过长廊。正午的阳光落在他的肩上,他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进入餐厅的时候,楚白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寻常。 叶俊沲倒是不以为意,拉着他随便找了个角落坐下。楚白心不在焉地扒拉了两口饭,叶俊沲在他对面主动没话找话道:“听说你之前在越州受伤了?” “嗯。”楚白扒了口饭,“你消息可真灵通。” “还不是老宋,送你过来的时候千叮咛万嘱咐的。”叶俊沲的语气酸溜溜的,“跟嫁女儿似的,生怕在我们这儿给你磕了碰了。” 楚白吃饭的动作停了停,疑惑道:“你这是什么语气?” “不是,我就是想不通啊。”叶俊沲痛心疾首道,“楚白同志,我们之前可是并肩作战了十年!十年啊!” “......”楚白不太能理解这其中的逻辑关系,“所以呢?” “你明明才去了越州一年,”叶俊沲道,“怎么现在反倒我们成了那个外人了?” “......”楚白觉得自己时常无法理解这些人的脑回路,“这很重要吗?” “当然,细节决定成败。”叶俊沲振振有词,“越是无关紧要的地方,越能看出我们在你心里的位置。” 楚白对他的歪理无言以对,沉默几秒,干巴巴地开口:“那怎么办?我给宋既明打个电话,你骂回去?” 话音刚落,叶俊沲的手机响了。 “......”叶俊沲掏出手机一看,骂了句娘,“怎么说曹操曹操到?这老小子不会还偷听我们谈话吧?” 他接通电话,宋既明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楚白在你旁边吗?” “在,怎么......” 话还没说完,宋既明急吼吼地打断他:“你把电话给他。” 叶俊沲一脸莫名地把手机递给楚白:“找你的。” 楚白同样一脸莫名地接过电话,然后被迫倾听了一场如狂风骤雨般的单方面输出。 “你在搞什么?!你电话为什么打不通?你知道我这两天给你打了多少次电话么?!刚去滇南就玩失踪?要让自己时时刻刻保持联络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清楚吗,要不是确定你现在人在滇南没跑我还以为你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手机卡丢了。”楚白避重就轻,省略掉了这一行为的主语,“怎么了?”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宋既明的声音带着咬牙切齿,“联系不到你,姓邢的到处发疯,把主意打到傅时晏身上去了!” 楚白一怔,握着手机的手指骤然收紧。 三天前。 “您好,我找......”邢司南看着手上的便签条,神情古怪道,“甄德秀?” 第238章 傅时晏的死在系统内部讳莫如深,与之有关的一切信息都被封存,地点,死因……全部一无所知。邢司南也是大胆猜想,小心求证,推测傅时晏的死或许会和越州有关,又拉着江陆鸣翻了两天的档案,才从废纸堆里翻出一条新闻。 泛黄的纸页上,不起眼的角落里用小了几号的字体写道:“建华宾馆惊现男尸,死者身份不详。” 报道的篇幅很短,没有配图,但时间与档案上所登记的死亡时间不谋而合,再加上建华宾馆几年前曾一度是越州市招待公职人员的场所——邢司南仔细地裁下了那篇报道,根据报道,找到了当年的记者。 记者对报道的内容和当时的情形毫无印象。不过他翻出以前的工作笔记,倒是真找到了一些线索。事实上,他并没有进入过案发现场,报道是依靠宾馆工作人员的口述写成。在他的指引下,邢司南找到了案件的目击者,负责打扫出事房间的清洁工——甄德秀。 只不过这名字实在是...... 给他开门的男人五十来岁,一脸警惕:“你们是谁?找她干什么?” “临平分局刑侦支队。”邢司南递出自己的证件,“找她询问一下四年前一个案件的细节。” “四年前?”男人一头雾水地接过证件,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邢司南。大概是邢司南看起来不像什么坏人,男人松开手:“进来吧。” 邢司南跟在男人的身后走了进去。出于职业习惯,他下意识地打量了一圈周围——根据鞋柜上的鞋来判断,这是一户最普通不过的三口之家,父亲,母亲,以及还在上学的孩子。 大理石地板锃光瓦亮,上面还有拖把留下的湿痕。卫生间里转来滚筒洗衣机的运作声,男人扯着嗓子朝阳台的方向喊道:“德秀!有警察找你!” 几秒后,阳台的门唰一下被拉开,一个满头大汗的女人探出身来。她一手撑着拖把,另一只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你说什么?” 邢司南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您好,越州公安临平分局刑侦支队,想向您询问一起案件的具体细节。” “案件?”甄德秀的眉毛拧了一瞬间,随即恍然大悟道,“俺知道了,你说的是四年前的那个案子吧!哎哟喂,俺跟你说,那案子老吓人了,俺到现在还时不时做噩梦呢!” 她说完,又想到了什么:“不对呀,你们前两年不就已经调查过了吗?咋过去这么久,又找上门来了?” 邢司南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最近局里在展开专项整治行动,对未破获的陈年旧案进行清理,这个案件涉及到了人命,属于重大刑事案件,上面非常重视,所以优先进行调查。” 甄德秀不疑有他,把拖把搁在一旁,在沙发上坐下,搓了搓手,笑道:“那警官你今天来......是想了解些什么?俺可不敢保证俺还记得当时的事情。” 邢司南道:“你还记得死者长什么样么?” “死者?”甄德秀愣了愣,连连摇头,“这俺哪里还记得清楚啊,那场面......血赤糊拉的,俺哪敢多看。要不是俺还算胆子大,早在看见的那一瞬间就被吓得晕过去嘞!” 邢司南听见这句话,皱了皱眉:“怎么?现场很血腥么?” 他明明记得系统内部关于傅时晏的死因,一直是统一口径说的意外死亡。 “这个……”甄德秀迟疑几秒,摆了摆手,“俺不能说嘞,俺答应过上次问俺话的那个警察的,俺不能说,无论谁来问,俺都不能说。” 邢司南沉下语气:“他是警察,我也是警察,我们职权相同。不管他曾经和你说过什么,你现在只需要把你知道的信息说清楚。” “如果你继续这样拒不配合的态度,”邢司南淡淡扫了她一眼,“那是在妨碍我们警方的调查。” 他说话时的神情严肃,目光凌厉,甄德秀咽了下口水,有些畏惧地往后缩了缩:“俺、俺知道嘞......” &quot;嗯。”邢司南抬了下下巴,“继续说,你发现死者的时候,现场是什么情况?” “俺、俺没仔细看。”甄德秀小声道,“俺只记得俺进房间的时候,里头静悄悄的,地上、墙上全是血......俺就知道、就知道肯定出事了,赶紧跑出去报了警。” “所以你没看见死者的样子?” “没看见......只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甄德秀道,“后来警察来了,把房间锁了起来,俺也被带去问话,再没进去过那个房间。” “在此之前,你有接触过死者吗?” “没有。”甄德秀战战兢兢地瞄了一眼邢司南,随即低下头,“俺、俺只负责打扫他的房间。” 她知道的信息实在很有限,甚至无法确定房间里的死者究竟是不是傅时晏。邢司南皱了下眉,不动声色地摁下眼底的焦躁,开口道:“你再把案发当日,你发现死者的过程说一遍。” “那天,俺记得俺是负责的早班。跟平时一样,快六点的时候,俺到了宾馆,准备去换工作服。”甄德秀努力回忆道,“负责晚班的同事在换衣服的地方,俺跟她打了个招呼,然后去工具间拿打扫用的东西。” “俺负责的是宾馆十一层和十二层。打扫到下午一点多,前台打电话上来,说1107房间的客人没退房,没续住,也不接电话,让俺过去看看情况。” “俺想着可能是客人睡着了,也没多想,拿着房卡就过去了。”甄德秀道,“到了1107房间门口,俺先敲了敲门,没人应答,俺就刷了房卡,推开门进去了。” 第239章 “结果门一开,俺就感觉不大对劲。”甄德秀摸了摸手臂,“有一股很浓很浓的血的味道,把俺吓了一大跳。俺往里面瞅了两眼,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躺在地上,到处都是血。” “这俺哪里还待得下去呀,赶紧跑到一楼找俺们经理。经理报了警,警察很快来了,之后的事情,俺就不知道嘞。” 邢司南原本还指望能从她那里获得一些有关死者身份的信息,但就目前看来,注定只能铩羽而归了。要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能通过当年案件的卷宗。 提到卷宗,邢司南又是一阵头疼。且不说宋既明严令禁止他调查和傅时晏有关的一切,就算宋既明同意,傅时晏的案子也是系统内部最高保密级别的资料,想调取需要申请,以及经过一层又一层的审核和批复。手续极其繁琐不说,还得花费大量的时间。 他在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 比起无缘无故的消失,被蒙在鼓里的欺骗,被抛下的愤怒,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对于未知的恐惧。 他总是会忍不住去想楚白现在在哪里,现在在做什么,有没有受伤,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某天午夜梦回,他梦见楚白浑身是血,孤零零地站在千丈断崖边。 然后如那一日在桥上一般,决绝地、毫不犹豫地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 邢司南有些疲惫地摁了摁眉心,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否则...... 但要找到突破口谈何容易,尤其是他现在一筹莫展,毫无头绪。之前的调查组也不乏优秀敏锐的资深刑警,和他们相比,他唯一拥有的优势,大概就是时间。 感谢时间,他们得以拥有更先进的科技,更精密的大数据检测,更完备的系统,足以让他看清在看似一个个孤立的案件背后所潜藏着的,那张紧密关联的暗网。 邢司南眼里倏忽闪过一瞬的光。 他突然想到了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 更一下,最近比较忙,因为出去玩了一圈外加找了新的工作,之后应该会持续更新~ 第80章 夜幕低垂,更多的细节都隐匿于深沉的夜色中,唯有街边的霓虹灯描摹出一个大致的色彩斑斓的轮廓。虞涛看着坐在他对面的邢司南,喝了口茶,皮笑肉不笑道:“所以邢队不惜千里迢迢从越州跑到赣南,是有什么要事吧?毕竟,您可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他们对坐在一家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茶馆里,邢司南注视着服务员为他斟完茶水离开后,才开口道:“虞队这么问了,那我就直说了——您还记得前两个月,我们合作办的那个案子吧?” “那么大的案子,”虞涛摇了摇头,放下茶杯,“想不记得都难吧。” “这案子还没开庭吧?”邢司南貌似无意道,“案子的主谋怎么样了,招了么?” “你说李宏宇?”虞涛冷笑了一声,“嘴硬得很,无论问他什么,一概一问三不知,呵,大概是知道自己没什么希望了吧。” “不过,他招不招供,也都不重要了。就我们发现的那些证据,口供,证人......他干的那些腌臜事儿,够这畜生枪毙八百个来回的。” 邢司南摇了摇头:“虞队,你这话说的不对。”他笑笑,“他做过什么,的确不重要了。但是,李宏宇能做到这个位置,货源,接应,人脉,缺一不可。他不开口,你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人在暗中帮助他。” “如果我没猜错,你们对这部分信息,应该所知甚少吧?” 虞涛沉默了。 他们对坐在灯火通明的茶馆里,一席薄薄竹帘,掩盖住了喧闹的人间声色。 片刻后,邢司南不动声色地开口道:“我最近得到了一些新的线索。” “新的线索?”虞涛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道,“什么样的线索?” “目前还不能确定。”邢司南道,“我需要和李宏宇见一面。” “想见李宏宇?”虞涛似笑非笑,“那还不好办,你回去下个申请表,把前因后果都写清楚,再附上你收集到的证据,等一层层逐级审批过了,你自然就能见到他了。” ……这老小子。邢司南在心里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面上还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虞队,你是在和我开玩笑么?咱俩都属于内部人员,就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死脑筋了吧?” 他顿了顿,又道:“你我都很清楚,等这一套流程走完,别说线索,李宏宇的坟头草都快长到两米高了,还谈什么让他开口?” 虞涛问道:“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邢司南道,“作为案件的主办人员,你有权问话李宏宇。你只需要在下一次问话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去。” “这么做不符合规定,”虞涛皱眉道,“太冒险了,如果被发现……” “被发现,顶多是我俩挨处分挨批评,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邢司南循循善诱,“但要是李宏宇愿意开口,能将他和他背后的犯罪团伙连根拔起,那将拯救成千上万个家庭和无数条人命,我想虞队,你应该很清楚怎么选吧?” “……”虞涛沉默地看着手中的茶盏,表情有些犹疑。 片刻后,他开口道:“……你怎么保证李宏宇一定愿意开口?邢队,你没参与后续调查,可能不太清楚——除了严刑逼供,能用的法子我们基本全用上了,甚至派人找到了他老家的家人……但无论怎么劝说,这孙子就一句话,除非改判,否则,他绝不开口。” 第240章 “所以,”虞涛抬起眼,看着邢司南正色道,“你说的新线索……究竟指的是什么?” 他就知道虞涛没那么好忽悠。邢司南深吸一口气:“这事儿解释起来有点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我们最近经手了个案子,很有可能牵扯到了李宏宇的上家。”邢司南其实自己心里也没什么底,毕竟,他唯一能确定的就是楚白在恢复记忆前曾对见李宏宇十分抗拒,说明他俩之间必定发生过什么不太愉快,或者说他不愿回忆的事情。 而无独有偶,楚白也曾和范海鑫有过接触。吴昌平被捕后,曾供出范海鑫是他曾经的供货商,范倒台后才变成了李宏宇。既然李宏宇继承了范海鑫的下家,或许,同样继承了范海鑫的上家。 这也能解释楚白看到李宏宇之后的反应——不过,这一切都是他在分析现有情况下所做的推论,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邢司南咳嗽了两声,硬着头皮往下编道:“由于其上家组织内部结构严密,保密性极高,我们难以获得那部分最为重要的信息,而种种迹象都表明,李宏宇曾与组织的关键人物有过接触。” 虞涛满脸都写着“这么大事儿你怎么不早说”。 “问题在于,‘李宏宇曾与组织的关键人物有过接触’,”邢司南道,“这句话属于我的个人猜测,目前并无证据,只有和他见了面,我才能确定。” 虞涛:“……” 他冷漠道:“这就是你的审讯思路?” “当然不是。”邢司南道,“但是,我们可以以此为突破口,利用信息差,让李宏宇误以为我们掌握了大量证据,对他施加心理压力,让他明白无论他交不交待,我们都有办法查明真相,使其觉得自己失去利用价值,从而主动开口。” “说的头头是道,真正有用的没两句。”虞涛作为一个一身正气的钢铁直男,一直很看不上邢司南和他的那些歪门邪道,讥讽道,“邢队,办案子不是赌运气,常在钢丝上面走,总会有掉下来的那一天。” “即使是走钢丝,也比一直在原地坐以待毙强。”邢司南诚恳道,“考虑一下吧,虞队,你也知道李宏宇愿意交代意味着什么……这值得我们冒险一试。” 虞涛沉着脸不说话,邢司南看他这态度,想着今天这事儿八成是黄了,叹了口气,正准备回去再想想办法,却听见虞涛突然道:“……等我回去考虑一下,这两天给你答复。” 狭长的走廊里回荡着脚步声,目光所及之处空无一人,只有幽冷惨白的灯光。电子音机械冰冷的“滴滴”声响起,红光扫描过后,沉重的铁门应声而开。 这是一个大部分普通人谈起都会闻之色变、唯恐避之不及的地方。压抑,阴冷,不见天日……这些负面词汇与之关联在一起,更为它添上了一层阴翳。 “在这种地方待久了真的不会出现什么心理问题么?”邢司南边往里走,边偏了偏头,“不过很高兴,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别高兴的太早。”虞涛的语气一如既往的低沉冷硬,“囚犯的心理健康也不是你该考虑的问题,邢队。” 邢司南笑了笑没说话。他推开门,一个身着深蓝色条纹囚衣的瘦削男人坐在桌子的另一头,手脚上拷着铁铐。 他抬起头的一瞬间,邢司南差点怀疑是不是找错了人。 如今的李宏宇,和他几个月前看到的简直判若两人。几个月前,他还满面油光,趾高气扬,即使狼狈逃窜也穿着昂贵的西装。而现在,他两侧脸颊深深凹陷下去,头发花白,颧骨凸起,眼窝深陷,两眼无神地盯着前方,袖口下露出两条麻杆似的手臂,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 邢司南注意到他牙齿少了几颗,放在桌上的双手时不时过电似的颤抖两下,一副惊弓之鸟草木皆兵的样子。 他神情复杂地回过头,对虞涛道:“我现在相信你们是真的把能试的法子都试了一遍了。” “别说的好像我们给他上刑了似的。”虞涛上前一步,拉开椅子冲着李宏宇道,“怎么样,想好了吗?这可能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李宏宇张开嘴,哆嗦了半天,含糊不清地开口道:“……我、我已经说过了,我的条件很简单,只要你们答应……” 邢司南打断他:“你知道为什么说这次是你最后的机会么?” 李宏宇一抖,低着头没说话。 “你以为你不交代,我们就什么都查不到吗?”邢司南俯下身,“你猜,要是那位季老板知道你出卖了他,他会是什么反应呢?” “……”李宏宇瞳孔骤缩,一脸震惊地抬起头,“你、你怎么会知道!” “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得多的多。”邢司南冷冷道,“范海鑫是我亲手抓进去的,他进去以后,你照单全收了他的地盘,生意和规模越做越大,还想办法搭上了他原来的线,认识了——季沉。” 李宏宇原本还怀揣着的一丝侥幸心理,在听见这个名字后,烟消云散。 他难以置信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们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季沉不止你一条下线,你不愿意开口,多的是人愿意开口。”邢司南道,“你应该好好想想,你还剩下多少利用价值。” 李宏宇失魂落魄地趴在桌子上,背佝偻着。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季沉”这个名字的分量,这无异于一记重磅炸弹,震得他好半天没缓过神。邢司南继续悠悠道:“季沉来找你谈生意的时候,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他还带了一个人……” 第241章 他调出楚白的照片,转向李宏宇:“这个人,现在在我们手上。” 李宏宇在看清照片的那一刻,整个人剧烈颤抖了起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啊……”李宏宇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喃喃道,“他不是死了吗?!他不是已经死了吗……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邢司南心头一震。 他赌对了。 李宏宇显然受了不小的刺激,一直垂着头,来来回回低声念叨:“……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虞涛不耐地一拍桌子,厉声道:“你想清楚了,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老实交代,我们是在救你!” “……我可以交代,”李宏宇的牙齿打着颤,一个字一个字从外面往外挤,“但前提是,你们得答应我的条件……” “你没资格和我们谈条件。”邢司南递过一张照片,“见过这个人吗?” 李宏宇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迟疑了一会儿,点了点头:“……见过、见过几次。” “他死了。”邢司南摊开一叠照片,照片上是一个倒伏在灌木丛中的男人,后背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血迹,“几个月前,他的尸体在越州一处公园中被发现,全身上下只有一处致命伤。你应该很清楚,这是出自谁的手笔。” 李宏宇神经质地握紧了双手,铁铐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很聪明。”邢司南不紧不慢道,“比起待在外面,处于警方的监视和保护下,显然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不过,如果我们在不经意间向外透露一些‘消息’,再把你的家人送回去……你猜猜,那边会不会采取什么行动,从而杀鸡儆猴?” 李宏宇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在威胁我……”铁铐的碰撞声变得激烈,李宏宇歇斯底里地喊叫道,“你威胁我!你他妈还是个人吗?!我是犯了罪,但我的家人是无辜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你怎么……你怎么能拿他们的命……” “注意你的言辞,我们可什么都没做。”邢司南道,“你赚的那些黑心钱,他们没少花吧?住着大别墅,躺在钱堆上过日子的时候,想到过会有今天么?” “就算他们有错,但罪不至死……”李宏宇表情扭曲,又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警官,警官我求求你,别让他们知道……如果让他们知道……我老婆儿子一定会被折磨死的……你没见过那些人的手段……我求求你……” “你求我没有用。”邢司南沉声道,“老实交代你手里的案子,交代涉案人员,交代你那些潜逃的手下——我保证,你的家人能平安地过完这辈子。” 李宏宇双手撑住额头,将脸埋进手掌里,两边肩膀不住地颤抖着。十几分钟后,他抬起头,声音嘶哑:“既然你们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来问我?” 邢司南神情一凛。 李宏宇不愧是雄踞赣南多年的地方一霸,即使被捕后长时间处在高压环境下,不仅和外界失去联络,还面临着日复一日、接连不断的高强度审讯,但他仍然敏锐地发现了邢司南问讯中的漏洞。 “你们所知道的,并不像你表现出来的那么了如指掌吧。”李宏宇盯着邢司南,浑浊的眼球里满是红血丝,“警官,我这辈子,做过很多错事,我承认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是个畜生不如的东西……但是我怕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怕死。” 他凄厉地笑了一声:“知道吗?我被关着的时候,每天晚上都会梦见那些被我害死的人。我看见他们站在一起,密密麻麻的,就那么远远地看着我……” “然后,他们像一群蝗虫一样涌上来,撕扯我的血肉,吸我的骨髓,把我的一切都吃的干干净净,什么都不剩下……”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唯物主义战士虞涛皱着眉打断了李宏宇绘声绘色的表演,“大鼻涕流嘴里你知道甩了,孩子死了你来奶了,临到断头台了你后悔了——早干嘛去了?” 像李宏宇这样的人,根本无法激起任何人的一点同情与怜悯之心,尤其是在知道他做过些什么后。邢司南还记得“九号公馆”的奢靡与华贵,记得满墙金碧辉煌的装饰和摆件,也记得打开那间密室时,扑面而来的臭味和腐败气息。 就算送他上刑场,也嫌弃他死的太过痛快。 邢司南皱了皱眉,掩盖掉眼里的厌恶,耐着性子道:“你有什么条件?” “如果我连这条命都保不住,那我做什么,都是毫无意义。”李宏宇顶着虞涛和邢司南的目光,开口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死缓。” “在这之后,我会告诉你们你们想知道的所有的一切。” 邢司南还没来得及说话,虞涛先怒骂道:“你做梦去吧!害了那么多人你还想全身而退?我呸!你得谢谢现在是法治社会,要不然你连个全尸都留不住!要死缓是吧?行,那就看看你这把老骨头能在监狱里撑几年,你给我等着,你……” 邢司南喝止道:“老虞!” 李宏宇被虞涛劈头盖脸骂了一顿,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坐在位置上直喘气,喘得像个破旧的老风箱。 邢司南起身给他接了杯水,推过去:“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 虞涛听见这句话,一瞪眼,刚要反驳,邢司南又开口道:“但我们不能保证你家人的安全。” 第242章 李宏宇在听到前一句话时,灰败的眼珠里还燃起了一点光亮,但即刻熄灭了。他匍匐在桌上,用力握紧了纸杯:“……你什么意思?” “你还不明白吗?”邢司南道,“你家里人之所以能活到现在的原因,就是因为你要死了。” “只有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也只有你死了,他们才会相信你真的什么都没有对警方交代,他们才会放过你的家人。”邢司南语调平静,“死缓?当然可以,但别忘了,所有案件的判决结果和过程都是对外公开的,将死刑改为死缓,这明摆着就是在告诉组织,你出卖了他们。” “你觉得到那时,他们会放过你的家人吗?” 李宏宇无话可说,胸口剧烈起伏,从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啊啊”声。 “用你的命,换一个你家人活下去的机会。”邢司南道,“这很公平,就看你怎么选了。” “……”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审讯室里陷入了僵持。李宏宇重重喘气,双腿抖得像糠筛,好几次,邢司南都以为他一口气没提上来要昏过去了。 良久以后,李宏宇终于开口道:“……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 他这时候看起来是真情实感的感伤,又或许是被迫面对自己最终的结局。他抹了一把眼泪:“我都半截入土的人了,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但只要我小孩还活着,我这条血脉,至少没断绝……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 邢司南心说我要是你祖宗知道后代有你这么个玩意儿我绝对咒自己断子绝孙。他敲了敲桌子:“说清楚点。” 李宏宇满脸挣扎,沉默许久,还是开口道:“我可以配合你们的调查……只要你们确保我老婆儿子的安全。” 作者有话说: 好困,睡觉,大家晚安! 第81章 当邢司南带着整理完毕的口供资料连夜赶回越州,并在大清早六点准时出现在宋既明家里时,他有多春风得意,宋既明就有多暴跳如雷。 “擅离职守,违反流程,无视上级领导的命令,系统内部的大忌你是轮流踩了个遍!怎么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现在也开始跟楚白学了是吧?”宋既明重重一拍桌子,骂道,“邢司南,我看你是真的不想干了!” “先别急着骂人。”邢司南心平气和地将口供资料递过去,“里面有些东西,我想你会感兴趣。” 宋既明瞪着他,几秒后,他一把扯过邢司南手上的资料,骂骂咧咧地翻了起来。 翻着翻着,他的神情一变。 “这份口供不仅涉及到了当初‘九号公馆’的几条漏网之鱼以及多名我们尚未发现的受害者,还涉及到了季沉和他的组织。目前可以确定,李宏宇曾是季沉的重要下线,且在组织里地位不低。” “不过据李宏宇供述,只有在最初建立交易关系时,他和季沉见过一面。季沉为人非常谨慎,他知道警方已经注意到了他,因此至少最近三年内,季沉都没有来过国内,而是由他的手下负责押送货物入境。” “除此之外,嫌犯还提供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邢司南揉了揉太阳穴,沙哑道,“大约四年前,他曾经接待过一名组织的杀手,代号为‘清道夫’。” “……”宋既明敏锐地想到了什么。他有些焦躁地往后翻了两页,而后看着其中的某一页内容沉默不语。 “当时,嫌犯收到的消息是帮忙安排‘清道夫’在赣南的衣食住行,并且派人将他送往中缅边境。至于这人是来做什么,要待多久,从哪里来等等一概不知。不过,嫌犯留了个心眼,趁‘清道夫’喝醉后,从他口中套出了一些信息。” “他是从越州来的。”邢司南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在越州,他残忍地拷问并杀害了一名公职人员,因为他是警方重要卧底的唯一联络人——听着耳熟么?” 越州冬天天亮的晚,他们坐在客厅里,背后是微弱的晨光。凛冽的寒风吹的窗外树枝簌簌作响,风扫落叶,雨打屋檐声声远。两人一时相顾无言,偌大的房间里,只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四年前,我明明在越州,却从来没有听说过这起性质如此恶劣的案件。”邢司南缓缓道,“只有一种可能,案件的消息被封锁了。” 宋既明没说话,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包皱皱巴巴的烟,抖出来一根,摸黑点上了。 “警方重要卧底的唯一联系人,四年前,消息被封锁,越州。”邢司南道,“这些关键词,让我联想到了一个人。” “楚白的养父,傅时晏。” 在听见这个名字时,宋既明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一丝变化。灰白色的烟雾徐徐升起,他向后靠倒在沙发上,眉宇间是少见的疲惫。 身为一名公安老刑警,他看淡了生死,看惯了离别,看多了旁人难以接触到的诡谲风云。他是太上老君炉子里七七四十九天烧出来的铁石心肠,这世界上很少有什么事能再触动到他——但傅时晏的死,却让他每每提起来,都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原来已经四年了吗?” “是啊,已经四年了。”邢司南道,“这四年里,你们也在明里暗里做了不少调查吧?李宏宇的证词,无非是证实了你们的结论。” “是‘清道夫’杀了傅时晏。” 第243章 宋既明俯身,将香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继续说。” “‘清道夫’杀了傅时晏,这是一个很容易得出的结论。但更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邢司南继续道,“是为了挑衅警方,是为了寻仇报复,亦或是,想从傅时晏那里得到些什么?” “关于这一点,李宏宇使用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词,‘拷问’。结合嫌犯口供及现场目击者的证词,可以得知,傅时晏在死前遭受过非人的虐待和殴打,而他曾是警方卧底的唯一联络人。” “……你猜的没错。”宋既明看着窗外,声音和表情都出奇得平静,“他们是想从傅时晏嘴里挖出卧底的身份,为此,他们采取了各种手段,你想得到的,你想不到的……但傅时晏直到死,都没有透露一句。” 邢司南沉默几秒:“……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宋既明摇了摇头,“做我们这行的,早就该有这样的觉悟。年轻的时候,谁不是想着要为群众、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只不过现在年纪大了,想起以前的事情,徒剩伤感罢了。” 气氛一时凝重,片刻后,邢司南开口道:“傅警官……是个很好的警察,他不该被这样对待,更不该被拿来用作威胁别人的工具。” “用作威胁别人的工具?”宋既明哼笑了一声,“你未免太看不起楚白了。” 他回过头,看着邢司南:“你真的认为,楚白去滇南,是被人威胁的?” 邢司南皱起了眉。 “你觉得凶手死了,傅时晏的案子就这么了结了么?”宋既明冷冷道,“当然没有,远没有——为什么组织在连卧底是谁都不确定的情况下,却成功锁定到了联系人的身份?是行动的哪个环节出现了纰漏,还是说……” 还是说,有人无意或者有意,将傅时晏的身份透露了出去? 邢司南的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从傅时晏出事到现在,我一直在暗中追查这个案子,但截止今日,依然毫无头绪。如果是有人有意而为之,那我不得不夸奖一句,他隐藏得的确很好,让人完全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也许只有等我们抓到季沉的那一天,才有机会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宋既明沉声道,“这才是楚白之所以坚持要回到缅北的原因——那里有他苦苦追寻的真相。” 邢司南听完,语气平淡道:“这么说来,傅时晏案发生在越州,身为越州警方,我们有责任也有义务侦破此案。” 宋既明的眼皮跳了跳,预感这小子又要说出什么他不爱听的话来。 “另外,近半年来越州发生的几起案件,吴昌平案,‘九号公馆’案,以及上个月发生的‘连环杀人案’。这几起案件,和季沉及他的组织都脱不了干系。”邢司南一脸正直,“因此我建议,将这几个案件合并调查,接下来,我会带队奔赴滇南,查明案件的真相。” “……”宋既明乜了他一眼,冷冷道,“你绕了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说这个?” “怎么会。”邢司南微微一笑,眼神中丝毫没有被老婆和上司联手蒙骗的怨念,“只是单纯地想守护越州人民的财产和生命安全,继续为崇高的公安事业发光发热。” “不管你找什么理由,我在这里明确告诉你,不行就是不行。”宋既明把那份口供资料丢给邢司南,语气生硬,“你不会以为靠着这玩意儿,我就会同意你去滇南了吧?” “你可以将它看作一份证明。”邢司南将资料整理好,站起身,“这只是一个开始——无论接下来的路有多么困难,无论案件的真相有多么遥远,无论想要阻止我的人是谁……我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做到。” 宋既明抬眼看他,邢司南毫不退让,两人对视几秒,邢司南深色的瞳孔里闪过倏忽一点微弱的光。 那样坚定的眼神,像是泰山崩于前亦色不变。宋既明收回视线,用冷笑来掩饰自己的心虚:“……拭目以待。” 邢司南朝他笑了笑,推门出去了。宋既明看着他那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气不打一出来,在心里问候了他八百遍:“……这小兔崽子……真是给他惯的!” 他在原地坐了会儿,突然感觉到一阵深深的无力。宋既明叹了口气,走到阳台推开窗,凛冽寒风扑面而来,叫他打了个冷颤。 “人老了啊……”宋既明感叹了一句,垂下眼。楼下,邢司南正匆匆走过一排光秃秃的行道木。他双手插在衣兜里,脊背挺得笔直,风卷起他黑色长大衣的下摆,细长的雨丝落在他的肩头。在这个格外寒冷的冬天,他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萧索和寂寥。 宋既明掏出手机,思考片刻,还是拨通了电话。 …… “我一点都不意外。”楚白冲叶俊沲点了下头,推开椅子站起来,走到食堂外面,“要是他那么容易说服,他就不是邢司南了。” “……那怎么着?不管他了?”宋既明压着火气,“放任他这么乱搞下去,早晚会出事!你说你也真是的,调任就调任呗,玩什么失踪啊?!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得用这种方法,你知不知道……” 楚白苦笑了一下:“告诉他,我就走不了了。” 宋既明:“……那也不能……这总不是这么回事儿。” 第244章 他顿了顿,又道:“你不明白,邢司南这臭小子……他如果想做什么事情,无论采取什么方法用什么手段都一定会做到。我看见过他那样的眼神,他下定决心了,我拦不住他。” “……您答应过我的。”楚白轻声道,“不会让他卷入到这个案件中来。” “这不是我说了算的。”宋既明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抬高了声音,怒气冲冲道,“他硬要往里凑,我怎么拦?!根本拦不住!这小子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 “……”楚白看向天际,地平线上一抹流云,像是某架飞机飞过后留下的影子。 越州下雨了,而滇南四季如春,阳光永不知疲倦地照耀着这片大地。楚白在这一刻忽然意识到,他离缅北很近,却离越州很远。 “您放心,如果一切顺利,下个星期,我就会启程去缅北。”楚白道,“到那个时候,即使他来了滇南,也已经来不及了。” 卧底从来都是单线联系,这样不仅是为了保护卧底,也是为了保护其他参与行动的人员。到那时,除了楚白的唯一联系人,不会有人知道他是谁,在哪,来缅北做什么。 宋既明皱眉:“这么快吗?你的伤……” “时间拖得越晚,季沉离开缅北的可能性就越大。”楚白本人倒是对此相当不以为意,“组织几个重要下线被捕,‘清道夫’又死了,他们这会儿应该正忙着内讧和清理门户——这是我们的好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你没听说过么?”宋既明没好气道,“你现在这个状态,跟鸡给黄鼠狼拜年有什么区别?要是你不能完完整整地从缅北回来,白天邢司南来我这闹,晚上傅时晏往我床头一站,我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楚白“嗯”了一声:“我会注意的。” 这轻飘飘的五个字实在很难让人信服,宋既明没话找话地又强调了一遍:“总之你自己看着点,邢司南那边……” 他想起自己那位核蔼可亲凭亿近人的下属,觉得头疼无比:“邢司南那边,你打算怎么办?要不,有空还是给他发个消息吧。” “……”这涉及到了楚白从未触及过的领域。他呆了一下,差点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现了幻听:“发、发什么?” “发什么都行。”宋既明一把年纪了还要调解下属的情感问题,十分郁卒,“道个歉报个平安,告诉他你现在一切都好让他别担心什么的……至少先安抚一下他啊!不然他指不定哪天发疯,连夜辞职打飞的过来,你怎么办?” “……根据我对邢队的了解,”楚白干巴巴道,“他应该不是那么冲动的人。” “……那你是你没看见你走第二天他闯进我办公室那熊样。”宋既明冷冷道,“要不是有人拦着,他能把我吊起来锤。” 楚白:“……” “你们这些人,没一个让人省心的。”宋既明恨铁不成钢,“你也知道,被蒙在鼓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这么多年,你在心里怨傅时晏,怨我,怨上级——但为什么等你自己面临相同境地的时候,你还是做出了和老傅当年相同的选择?” “你想让邢司南和你现在一样,怨恨你一辈子,后悔一辈子吗?” 楚白被宋既明一连串质问说的哑口无言。 风过林梢,树影婆娑,他站在回廊下,阳光穿过窗栏,斑驳地落在他的脸上。很久以后,楚白有些苦涩地开口道:“……比起看他遭遇危险,我宁愿他恨我一辈子。” “这是我和季沉之间的事,而这件事总要迎来终结的一天。我必须去,无论结局是什么,无论我能不能活着回来——这是我的命运……但不是他的。” “抱歉,宋局。”楚白笑了一下,“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果我从来没有来过越州,从来没有遇见过他就就好了。” 他挂断了电话。 “听说你又被停职了?” 邢司南动作一顿,转过头看向邢悦薇:“你这又是从哪听说的?” “猜的。”邢悦薇靠在墙上,漫不经心地晃了两下手里的咖啡杯,“工作日这个点您老人家还没出门上班,除了被停职,还有第二种可能性么?” 邢悦薇身为一个和邢司南不相上下的工作狂,始终秉持着生前无需多睡死后自会长眠的理念,在公司带头加班,在家远程工作,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誓要卷死公司上下四百名员工。 邢司南给自己也倒了杯咖啡,有些无可奈何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今天是周末?” “嗯?”邢悦薇看了眼自己手腕上的电子显示屏,“还真是……日子过糊涂了。” 她把咖啡杯搁到一边的茶几上,撩了一把头发:“说吧,我亲爱的弟弟,您大驾光临上我这来,是又有什么事要求我?” 邢司南道:“我得去一下滇南。” 邢悦薇差点被咖啡呛死。 “邢司南你是越来越会玩了啊!”邢悦薇杏眼圆睁咬牙切齿,“来,我倒要看看,除了一声不吭搞断袖在医院手术室门口哭丧腆着脸找上门让人家帮帮你的小对象以外你还能干出什么事来!你要是哪天说你要上火星,你姐姐我是不是还得现在去投资个火箭公司把你发射上天啊?!” “不过,你要是真愿意去火星就好了。”邢悦薇双手抱臂,发出一声冷笑,“至少咱们还能落个清净,省的整天看见你在这鬼迷日眼的心烦。” 第245章 邢司南:“……” 他理屈词穷:“……不是,我真得去……” “哦,去吧。”邢悦薇一脸冷漠,“跟我说做什么?需要我给你发个通关文牒吗?” “我去不了。”邢司南低眉顺眼低声下气,“……姐,你得帮我。” 可惜邢悦薇并不吃他这一套。她一脸奇怪道:“瞧你这话说的,谁限制你人身自由了,还去不了?我都不知道这世界上竟然还有你去不了的地方做不了的事儿。” “我是认真的,姐。”邢司南看着邢悦薇,目光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无所适从的茫然和无力,“我努力在争取了,但是不够,目前我所能接触到的信息收集到的证据……远远不够支撑我去滇南,远远不够让我有一个充分的理由介入到调查之中。” “如果不是真的没办法了……我也不会来找你。” “……”邢悦薇瞪了他一眼,“没办法了才想到我,你当你姐是万能的机器猫啊?” 邢司南没说话。他忧郁地看向窗外,四十五度望天,茕茕孑立,形单影只,宛如妻离子散事不从心的中年男人,看起来分外孤独。 毕竟是亲弟弟,是亲眼看着他从穿着尿不湿蹒跚学步哇哇大哭到如今成长为帅气英俊又可靠的刑警队长,就算嘴上骂的再怎么狠,到底还是心疼弟弟的。邢悦薇叹了口气,认命道:“行了行了别演了——说吧,想要我帮你做什么?” “每个卧底都会有一个指定的联系人。”邢司南回过头,言辞恳切,“我希望你可以帮我成为,楚白那个唯一的联系人。” “……”邢悦薇麻木道,“我觉得可能还是送你上火星比较简单一些,我亲爱的弟弟。” “我这么说是有原因的。”邢司南道,“我有把握说服他们,但宋既明挡着,我缺少一个能接触到他们的契机。你只需要把我引荐给他们,后面的事情,由我来负责。” 邢悦薇沉默了一会儿:“……知道了,我会尽我所能去试试看的。” “对了,什么时候有空,回家看看吧。” “父亲和母亲都很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困……大家晚安! 顺便催了一下广播剧的进度,已经在制作中噜! 第82章 粗制滥造的站牌在风中摇摇晃晃,半身滚满了泥浆的大巴车缓缓停下,在黄土路面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辙印。 车门“吱呀”一声颤巍巍地打开,提着大包小包的乘客们从车上鱼贯而下——互相搀扶着的老夫妻,皮肤黝黑、正对着手里电话嘀嘀咕咕的壮年男子,一脸兴奋地东张西望的青年……几分钟后,人流走到尾声,车上已经不剩下什么人,一个年轻人才提着两个脏兮兮的旅行袋,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还没站稳,大巴车便车门一关扬长而去,像是唯恐在这里多停留一秒,随即远处的几个还没他腰高的小男孩们宛如饥饿的秃鹫看到了腐肉般一拥而上,簇拥在他周围,伸长了手臂,叽叽喳喳地说着晦涩难懂的方言。 大概是要钱、让他给钱一类的意思。 年轻人冷着张脸,充耳不闻,硬在人群里挤出一条道往前走。推搡中,一个小男孩被重重推到了他的身上。 年轻人垂下眼,和小男孩对视几秒,那个看起来约么十岁出头的男孩突然冲他做了个鬼脸,然后起身一溜烟跑了。 年轻人皱了皱眉,拨开人群几步追上去,抓着小男孩的衣领,像拎鸡崽子一般把他拎到了一边的草地上。 小男孩挣扎了几下,腮帮子鼓鼓的,一脸不服气地看着他。年轻人指了指他的口袋,冷冷道:“交出来。” 小男孩瞪了他几秒,开口了,一口蹩脚的中文:“……中国人?” “东西交出来。”年轻人对他的问题置若罔闻,“我知道是你拿了。” “我……没拿!”小男孩掏出自己的两个裤子口袋,意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我没拿!你……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拿的!” 年轻人懒得跟他争辩,一手把他提起来,另一只手抽开了他的裤腰带。小男孩脸色大变,紧紧地抓住他的裤子,红着脸结结巴巴道:“你……你想干什么!” 后面还跟着一连串的本地方言,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 他的负隅顽抗对于年轻人来说简直是螳臂当车。他干脆利落地扒掉了小男孩的裤子,然后从他裤子和大腿的缝隙里,抽出了一张封得严严实实的信封。 “再练练吧。”年轻人说完,松开小男孩,自顾自将信封收进怀里,往前走了还没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啼哭声。 “呜哇——呜哇哇——” 他回过头,只见小男孩光着屁股蛋,连裤子都没提,以一个极为狼狈的形象,坐在路上大哭了起来。 他一边抽抽嗒嗒地哭,一边嘴里还骂着什么:“国人……都坏……明明那么有钱……” “阿嬷生病……一直躺在床上……呜呜……她就要死了……” 生活在这里的人,十有八九都有个悲情的人生,或者说悲惨的家庭。年轻人叹了口气,走回去,蹲在小男孩旁边:“别哭了。” 没想到听见他这句话,小男孩哭的更凶了。 “……”眼看着他的响亮啼哭声已经引起了周围不少人的注意,年轻人无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哭了——你叫什么名字?” 第246章 小男孩抽噎着开口道:“我、我叫丹吞。” “嗯。”年轻人点了点头,从衬衫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他,“知道这地方在哪里么?” “知、知道!”丹吞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满脸希冀地看着他,“我……我带你去!” 给外来的人带路,捡拾塑料盒啤酒瓶,伸手乞讨,做一些小偷小摸的勾当——这就是他们的生活方式。丹吞从小到大都是这么做的,和他一起长大的朋友们也是这么做的,所以,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这些行为的合理性与正当性。 毕竟他们这些人,就像生活下水道里的老鼠,阴沟里的臭虫,除了他们自己,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 即使偶尔被当场抓住现行,他也只会怪自己学艺不精,更何况谁又会和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小男孩较真呢——比如今天。 他边盘算着自己的小九九,边偷瞄身边的年轻男人。在村口这一亩三分地混迹了几年,他也学出了一点看人的本事,来来往往的这些旅人,他光看外表,就能看出些门道。那些打扮富贵的中年男人太太们往往出手阔绰,是来寻开心的,说几句吉利话,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小费。 当然,这样的人终究是少数。更多的是那些愁眉苦脸的,穿着从地摊批发来的短袖衬衫,肉眼可见劣质的皮鞋。这样的人多半怀揣着一个淘金梦,以为自己能来缅北大展身手大干一场,殊不知从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已经沦为了他人棋盘上的棋子,羊圈里待宰的羔羊。 还有年迈的老人,一脸惊惶的年轻姑娘,浑浑噩噩的毒虫,镶着大金牙的地头蛇,满脸横肉的打手,穿着迷彩服面色不善的雇佣兵,以及时不时来巡上几圈却没什么实质性作为的警察——这些人共同构成了一个诡异而和谐的生态圈,维持着微妙的和平。 他当然也在其中。 但身边的这个年轻男人——却很难将他归属到以上的某一类中。他穿的非常普通,夜市里一百块能买一打的条纹衬衫,起毛边的牛仔裤,运动鞋,手上拎的旅行袋更像是从哪个废品回收站里挖出来的似的,有一股陈旧而廉价的味道。 然而,他本人却长了一张相当出众的脸,比丹吞见到过的其他人都要好看太多,能与之媲美的,大概是城里唯一一家电影院门口时不时更新的电影海报。丹吞还注意到在他们走路时,年轻人的脊背始终挺得笔直,表情淡漠,这让他和周遭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丹吞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身上,一定藏了一个天大的秘密。 他们在杂乱低矮的棚屋间穿行了十来分钟,来到了一栋二层楼建筑前。建筑屋前的空地上满是乱搭的电线及晾衣绳,丹吞从晾衣绳下跑过,忽然觉得后颈一凉。他抬起头,一条浅蓝色的平角短裤悠然飘在空中,裤脚还在不住地往下滴水。 真晦气。丹吞抹掉后颈的水渍,转过身,冲身后不疾不徐走来的年轻人喊道:“这里就是你要找的地方了!” “谢谢。”年轻人摊开掌心,里面是一张小额度的纸币,“你中文说的不错。” “因为我爸是中国人。”丹吞毫不在乎道,“虽然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想可能是遗传吧。” 这句话也许在不经意之间触动了年轻人某些难言之隐,总之,年轻人的神情看起来柔和了一些,甚至朝丹吞友善地笑了一下。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笑容。丹吞一愣,心脏开始狂跳起来。 年轻人越过他,朝楼梯的方向走去。那是一架几块废旧木板勉强拼凑起来的楼梯,从一楼的角落延伸到二楼的平台,人一踩上去就嘎吱嘎吱响,活像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似的。 年轻人走到二楼最外头的那间房间门口,礼貌地敲了敲门。 随后,房门打开,屋内探出一张丹吞十分熟悉的脸——他是这间二层棚屋的主人,靠将棚屋出租给外地人为生,村里人一般都喊他登大叔。 丹吞远远看见年轻人和登大叔用本地话交流了几句,隐隐约约像是在讨论房子出租的事宜。他有些惊讶,年轻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住在这里的人。 登大叔很快就发现了楼下的丹吞,他朝着丹吞的方向喊了两声:“丹吞,又到处乱跑!小心你阿嬷晚上回来收拾你!” 丹吞又冲他做了个鬼脸,登大叔叹了口气,招招手:“过来!” 丹吞沿着楼梯,一路小跑到二楼。登大叔摸了摸他的脑袋,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把黏黏糊糊的廉价糖果递给他:“去,一边玩去。” 丹吞好奇地睁大了眼,看着登大叔摸出一连串钥匙,打开了隔壁房间的门,一股劣质香烟混着腐败食物的气息立刻扑面而来。登大叔皱着眉,在鼻子前挥了两下,对年轻人道:“厕所在房子后面,热水自己去二楼尽头的水房里接,厨房在一楼——不过,你不会想去那里烧饭的。” 年轻人听完,没什么表情也没什么反应,冲登大叔点了点头,推开门进去了。丹吞站在角落,小心翼翼地剥开糖纸,先把手指和糖纸都嘬了一遍,才不舍地把糖放进了嘴里。 水果糖在口中慢慢融化,丹吞目光在周围来回扫视,很快就被墙角的一个烟盒吸引了注意力。这是他最爱玩的游戏之一,找烟盒,碎布条,玻璃瓶,以及其他任何可以拿来换取一些零钱的东西,把它们收集起来,堆在家门口的杂物堆里。 第247章 他费力地伸长了手指,一点一点去扒墙角的烟盒,就在他快要把烟盒完整地从墙上抠下来时,身后的房门突然又开了。 他回过头,年轻人和他同时呆了一下。 “你怎么还在这里?” “阿嬷还没回来,我没地方去。”丹吞把烟盒收起来,塞到自己鼓鼓囊囊的裤子口袋里,“你要出门?” 年轻人“嗯”了一声。 “哦……”丹吞低下头,想了一会儿,突然没头没脑地开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楚晦。”年轻人说完,往外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下脚步,回过头,“对了,” “你知道这附近……哪有电话亭么?” 楚白站在电话亭前。 他有些后悔自己之前的多此一问,更后悔自己竟然真的不知不觉走到了这里。 就不应该听宋既明的…… 楚白揉了揉太阳穴,把视线移到了电话机上。自从智能手机广泛普及后,电话亭就如同迟暮的夕阳般退出了历史舞台,而眼前这架电话亭显然是受害者之一——挡风玻璃上布满了裂纹,按键积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不知道已经有多久无人问津。 楚白不确定它是否还在使用期限内,不确定对方是否会接电话,不确定自己兜里所剩无几的几个硬币能换几分钟昂贵的国际漫游……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这个电话能带来什么。 从成为“x”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被教导着不要做没有必要也毫无意义的事,因为这会使得他和他的同伴陷入危险的境地,正如此时此刻的这个电话。 他这样想着,但还是伸出手,拿起了听筒。 好吧,楚白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事,或许并不需要多深刻的意义。 听筒里传来“滴滴”的电子声,楚白握着听筒的手心微微沁出了一点汗。时间在这一刻变得极为漫长,每一次的电子提示音响起都是一次考验和煎熬,楚白有些自暴自弃地想道,现在把电话挂了还来得及。 电话却在这时猝不及防地接通了。 楚白怔了怔,即使在脑海中构思了千万遍,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仍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传来,通过听筒,显得有些失真。 “……喂?” 楚白呼吸一乱,后背抵住电话亭的挡风玻璃。 就这样挂吧。他想,就让它成为成千上万个骚扰电话中的一个,再很快被遗忘,被抛之脑后。 但不知道为何,对方却敏锐地察觉出了他的身份。 邢司南试探着开口道:“……楚白?” 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沉默就是对于这个问题的最佳标准答案。几秒后邢司南的声音再度响起,带着一丁点难以察觉的怒意,和更多的无可奈何:“……你……现在还好吗?” 楚白曾经想过有朝一日他俩若是重逢会说些什么。设身处地换位思考,自己要是邢司南,一定会对自己这种不负责任的行为表达强烈的谴责和不满,大发雷霆,再打破砂锅追问到底。 但他想象中的责怪和诘问,却并没有到来。 “安全吗?” “……有没有受伤?” “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了?” 楚白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塞住了,涩得厉害。他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我知道是你。”邢司南道,“你别不出声啊楚白同志——你有本事一声不吭地跑你有本事说话,长了张嘴一天天的就会喘个气……” 最后那句话似乎缓解了一些糟糕的气氛,楚白轻声笑了笑,终于开口道:“……长途电话是很贵的,邢队。” 听见他的声音,那边长长地舒了口气。 “你……没事就好。”邢司南沉默了一会儿,“楚白……我很想你。” “我理解你离开的原因,理解你对我有所保留,也知道每个人的人生里,总会遇上那么几件不得不去完成的事。”邢司南道,“但是我仍然无法坦然地接受你的离开,无法停止对你的想念……这大概是理性思考所力不能及的地方。” “……我知道。”楚白苦涩道,“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道歉的。如果今天是我处在你的位置,也未必能采取比你更好的处理方式。我不想一味地苛责你,毕竟,我们都不希望对方因为自己而卷入到危险之中。” 楚白咳嗽了一声:“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说话了?” “那是因为我们现在隔着电话线和几千公里的距离。”邢司南道,“你得庆幸你现在不在我眼前,否则我就不会和你长篇大论地说这些大道理了——我会直接把你打晕,拖回去,锁在家里。” 楚白笑了起来。 他站在电话亭里,那几块上了年头的挡风玻璃仍在恪尽职守,为他屏蔽掉了大部分无关的声音。世界很安静,他听着邢司南遥远的声音,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果然也很想念邢司南。 是未曾察觉到的,未曾诉诸于口的,像是一点一滴汇聚而成的涓涓细流,再汇成江河,汇成湖海,最终在某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毫无征兆地忽然决堤。 在这样的想念面前,什么语言都显得太苍白无力。楚白想道,他需要一些比语言更有力量的东西——比如一个热烈的亲吻,一个漫长的拥抱。 第248章 来拯救一个伤痕累累的、濒临破碎的灵魂。 “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么?” “……有。”楚白道,“邢司南,我答应你,我会尽量……好好活着回来。” “如果我不幸……” 他还没说完,邢司南就打断了他的话:“没有这种可能,别说这种话。” “我是说如果……” 邢司南斩钉截铁道:“……没有如果。” “……”楚白只好把他的“如果”咽回去,继续道,“我希望你可以远离这一切,忘了我。” 邢司南的声音一下子就压低了:“你是在开玩笑吗?” 楚白已经能想象到邢司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黑如锅底的脸色,但他还是道:“不,我是认真的。” “……”邢司南皮笑肉不笑,“你最好不是发自内心地真的以为我能远离这一切——你太看得起我了楚白,你当我是机器人么?” 他最后几个字加了重音,听起来有点咬牙切齿。就好像楚白这句话撕破了他那层勉强维持着的、名为“理性克制”的衣冠禽兽外皮,露出了底下真实的那个他来。 “我是个人,人是有感情的。”邢司南声音很冷淡,“而且,偶尔也是会发疯的。” 楚白“啊”了一声,有些懊恼自己在这为数不多的通话机会里提起如此沉重的话题。他透过挡风玻璃往外望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也十分应景——阴沉沉的,好像是要下雨。 他看见某个系着围裙的妇女从低矮的平房里跑出来,一把扯下晾衣绳上晾晒着的被单被套,又急急匆匆地跑回去了。 楚白抿了下有点干裂的嘴唇,闷闷道:“……我得走了。” “放心,有机会……我会再联系你的。”楚白说完,又垂下头,自嘲似的笑了笑——他们真的还会再有联络的机会么?他抬起手,正打算把话筒放回原处,却无比清晰地听见邢司南说:“楚白,我爱你。” “……”楚白挂了电话,愣在原地,很久没回过神。 “真是令人感动的表白啊。”秦九鼎鼓了鼓掌,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所以你想了那么多方法找到我,又不远千里赶到滇南,就是为了让我见证你们两个真挚的爱情么?” “当然不是。”邢司南凝视着手机上那个“通话结束”的界面良久,再抬起头时眼睛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我只是想向您证明,我才是他最合适的联系人人选。” “很遗憾,截止目前,我还没发现你的过人之处。”秦九鼎拿起茶几上的紫砂杯,低头吹散了杯口处的雾气,“而且据我所知,组织上有相关规定,禁止关系密切的双方担任搭档,为了防止感情用事,你应该能理解吧?” “但是楚白不同。”邢司南道,“你之前见过他,就应该很清楚,他不是那种容易信任别人的人。如此高强度、高难度的卧底工作,需要双方的绝对信任和默契,而上一个获得过他信任的人已经离开了,我想除了我,你们大概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这的确是你的优势,但同样,你的缺陷也十分明显。”秦九鼎喝了口茶,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首先,你没有经历过系统化的训练,对于联络和信息破译一无所知,我不得不怀疑你能否胜任这份工作。其次,你之前曾和组织打过交道,你的贸然出现,会引起组织的注意,从而打草惊蛇。”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两个的关系。”秦九鼎一针见血道,“这是一把双刃剑,如果在行动过程中你遭遇危险,楚白会不会放弃任务来救你?相反呢?” “您说的前两个问题,都存在解决的方式。”邢司南沉声道,“至于最后一个,您说的没错,但机遇总是伴随着风险,我会证明给您看,我值得这样的风险。” 秦九鼎注视了他一会儿,收回目光,站起身。 “你最好能够说到做到。”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一定要爱护眼睛qaq 第83章 “丹吞,丹吞——” 很难对薄薄一层毛坯房的砖墙有什么隔音效果上的期待,中年男人雄浑的叫喊声真切地像是在耳边,楚白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屋里只有一道狭小的方格窗,在墙壁上投下一块明亮的金黄色斜三角。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出了会儿神,才动作迟缓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去够床头的手机。 暗淡的手机屏幕显示现在的时间为当地时间八点整。楚白随手把手机放到一边,拿起放在桌子上的洗漱用品,走到门口打开门。 突然变亮的光线让他的眼睛感到不适,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光线,适应了一会儿,才重新睁开眼。 棚屋门口的空地上,一个小男孩正灵活地在几根晾衣绳之间穿来穿去。而房东登大叔站在二楼,瞪着眼,朝小男孩做了个挥拳的手势,像是在警告他当心挨揍。 楚白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心说看来他们两个的关系应该算得上密切。 丹吞做了个鬼脸,很快注意到了站在登大叔身后的楚白。他对这个曾给过自己小费的男人印象还不错,一路小跑上了二楼,跑到楚白身边,撑着膝盖气喘吁吁:“早、早上好啊。” 楚白朝他很轻地点了下头:“早上好。” “今、今天,”丹吞拿袖子擦了把额角的汗,“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第249章 这是把他当冤大头黏上了么?楚白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自己,怎么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写了“有钱”两个字。他指了指自己手里的东西:“让我先去洗漱一下可以么?” 公共卫生间位于二楼走廊的尽头,一个简易的水龙头下放了一个塑料水桶,几块木板一隔,就是一个公共卫生间。水泥地又潮又湿,木板上长了黑霉,楚白眼不见为净,专心致志地拿着牙刷对付自己的牙。 “你是来做什么的?”丹吞双手托着脸,蹲在他的旁边,十分犀利地点评道,“你看起来不是属于我们这里的人。” 楚白吐掉牙膏沫,面无表情道:“逃难。” 丹吞“嘁”了一声,满脸的不相信。 楚白拧开水龙头:“那你觉得我是来做什么的?” “不知道。”丹吞神秘兮兮道,“但我觉得你身上肯定藏着一些不能告诉别人的秘密。” 楚白听完这句话,笑了笑:“每个人的身上,都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丹吞愣愣地看着他。 他大概理解不了这句话里更深层的含义。楚白摇了摇头,转身去接水。水是房东自己从外面接的,带着一股漂白剂和铁锈的味道。楚白草草洗漱完,正准备往回走,却发现丹吞还蹲在原来那个位置,仰起头看着他,一动不动。 “……你蹲这么久,”楚白道,“腿不酸么?” 丹吞如梦初醒般跳了起来。他捂住大腿,单脚往外跳了两步,龇牙咧嘴地冒出了一连串脏话。 “啊——” “小声点。”楚白看他一眼,“别人会以为我在虐待儿童。” “……”几分钟后,丹吞老老实实,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头,塑胶拖鞋和粗糙的水泥地面接触,拉出长长的滋啦声。 “喂……”丹吞不自在地喊了他一声,“你那天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丹吞手在鼓鼓囊囊的口袋里摸索来摸索去:“就……就你说我再练练那句。” “随口说的。”楚白没想到他还记得那句话,有些意外地停下脚步,“怎么?” “哦……”丹吞垂下头,自以为隐蔽地拿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他,“你看起来……很厉害。” “指哪方面?” “哪方面都很厉害。”丹吞小声道,“其实,我之前这样干过好几次,但只有你一下子就发现了,还追上了我……你能教教我么?” 楚白好笑道:“教你什么?” “教我什么都可以!”丹吞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握紧了拳头,表情看起来有些急切,“拜托,只要……能让我赚到钱,能让我帮阿嬷分担一些,能让我在这里活下去……” “不,不对!”丹吞目光直直地看着他,孩童稚嫩的声音带着少见的坚定,“我、我想离开这里,我想要去外面,我想……去看看更大的世界!” “这样啊,”楚白心不在焉地掏出翻盖手机看了眼时间,想快点结束这个话题,“那我教你……怎么杀人吧。” 丹吞明显被他这句话吓了一跳。 他震惊地瞪大双眼,往后跌跌撞撞地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声音颤抖:“你、你刚刚说什么!” 真不经吓,果然还是小孩子啊。楚白一哂,把手机揣进兜里,随便找了个话题好吸引走丹吞的注意力:“没什么……对了,你知道怎么去城里么?” 不知道有多久没有清洗过的玻璃门上布满了灰尘和手指印,门把手上斜斜挂着一块“暂停营业”的木牌。楚白推开门——店里没开灯,冷气倒是打的很足,吧台后,有个瘦高的身影正在忙碌着。 他拿起一个玻璃杯,擦干净后又放回原处,头也不抬:“抱歉,我们还没营业……” “没想到你还有这爱好。”借着玻璃门外的微弱光线,楚白看清了那人的长相,“‘wrath’。” 听见这句话,wrath擦拭玻璃杯的动作一顿。他抬头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漫不经心地放下手里的毛巾:“你迟到了。” “……我也没想到十年过去了,这鬼地方的交通竟然一点没变。”楚白扯了扯衣服领口,在高脚凳上坐下,“劳驾,来杯水。” wrath转身取出一个杯子,又从饮水器接了杯水递给他。楚白接过杯子一饮而尽,wrath在他对面幽幽道:“你就不怕我在里面下毒?” 楚白把杯子推回去,笑笑:“要是你有这样的想法,那我大概活不到今天。” wrath挑了挑眉,拿过杯子,开始摆弄吧台上的调酒工具。他很年轻,也很英俊,低头调酒的时候神情专注,手指动作快的让人有些眼花缭乱。楚白注意到他的长相其实和丹吞、登大叔这样的缅北当地人并不相同,反而带着点东方特有的、典雅又俊美的味道。 “考虑换个工作么?”楚白注视着他的动作,“这份工作看起来比杀手更适合你。” wrath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哼笑了一声。他举起手摇杯,用力摇晃了几十下后,将半透明的蓝色液体注入装满冰块的玻璃杯,又往上放了一小片薄荷叶以作装饰。 “当然想过。”wrath看着楚白,再次把杯子推向他,“这才是我们今天会共同坐在这里的原因,不是吗——我的盟友。” 他有意无意地在“我的盟友”几个字上加了点重音,楚白不置可否地看了他一眼。玻璃杯中的冰块开始融化,蓝色的酒液在杯中缓慢地扩散,wrath状似无意道:“这么说,你住的地方离这里很远?” 第250章 “这么着急打探我么?” “你想太多了。”wrath低头清洗他刚才用过的器具,“只是没话找话的闲聊而已——没有人告诉过你吗?疑心太重不是什么好事。” 房间里安静的只剩下哗哗的水流声,片刻后楚白开口道:“想要闲聊。不如我们来聊聊你——你不是缅北本地人吧?” 水流声忽的停了,于是房间里只剩下诡异的安静。 楚白看着wrath,wrath迎着他的目光,笑了起来。 “是什么给了你这种错觉?” “长相。”楚白淡淡道,“我这两天遇到了一个当地的小男孩,是混血。他让我意识到,虽然同属于亚洲,但各国之间的人种,在基因上就存在着细微的区别。” “这是后天无法改变的,因此,即使你的口音、习惯以及其他方面都和当地人一模一样,但你的五官依然带着非常鲜明的特征。” “你不会指望在我这里听到什么悲情的故事吧?”wrath耸了耸肩膀,无所谓道,“说实话,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了,先是流落街头,再被骗进训练营,再被季沉选中……所以,没准你说的是对的。” 他笑了笑:“有可能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亿万富翁,并且正在满世界焦急地寻找我——毕竟被拐卖在二十年前可不算得上是什么稀罕事……当然也有另外一种可能,是他们主动抛弃了我。” “你没有名字么?如果有名字,或许……” “停。”wrath比了个手势,有些嘲讽地看着楚白,“我相信我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同一个目标,而不是谈论我的过去,或者其他一些无聊的话题——所以,麻烦你收起你过度的好奇心。” 阳光穿过玻璃窗上陈旧剥脱的英文装饰和圣诞贴纸,凌乱错杂地落在他的脸上,显得极为割裂。他语调带笑,声音低沉:“你没听说一句老话么?好奇心,害死猫。” 楚白沉默了一会儿:“说说你的计划。” “计划么?”wrath笑道,“计划就是,没有计划。” 楚白皱了皱眉。 “别用这样的表情看着我。”wrath慢条斯理地将工具放回原处,“你不会真的觉得这世界上有个计划能除掉季沉吧?没有计划,对方就无从得知你接下来的行动和意图,所以要我说,没有计划,才是最好的计划。” 楚白冷漠道:“能拜托你别把一无所知说的那么好听么?” “我说的是实话。”wrath道,“这世界上没有完美无缺的计划,也没有永不泄密的方案……要对付季沉这样的人,比起计划,我想我们更需要一个契机,一个他放松警惕的时机。” “那么问题来了,”wrath带着笑,抬起头看向楚白,“像季沉这样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放松警惕?” “……”楚白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给出了答案,“他自以为胜券在握的时候。” “比你自己更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这句话果然没说错。”wrath冲楚白举起酒杯,意味深长道,“很高兴,至少在这一刻,我并不是你的敌人。” “时间宝贵,不如直接跳过这些无意义的弯弯绕绕。”楚白无视了他的示好,敲了敲桌面,“怎么才能让季沉以为自己胜券在握?” wrath听到这句话,忽然有些突兀地笑了一声,而后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目光看着他:“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目光,像是对垂死挣扎之人的怜悯,又像是对同类的同病相怜。微尘在阳光中飞舞,满室寂静中,楚白听见wrath轻轻开口,像是叹息:“……你啊。” 这两个字仿佛有魔力般,沉沉地敲在人的心上,连带着整个胸腔都为之轰鸣。楚白沉默几秒,不带什么情绪地开口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依你之见,”wrath不怀好意地笑笑,“季沉为什么对你那么沉迷?” “……”楚白皱眉道,“我并不觉得他对我……” 他忽然顿了顿。 他曾经听到过很多人谈论他和季沉的关系,即使他再怎么不愿意承认,他对于季沉而言的确是个特殊的存在,否则以季沉的手段,大概早就把他挫骨扬灰了八百遍。于是那些人或戏谑,或嫉妒,或试探地问他,季沉究竟为什么会喜欢你? 然而事实上,他并不认为季沉喜欢自己。他很清醒,像季沉这样的人,永远不可能喜欢谁。你会觉得身边豢养的小猫小狗很可爱,但你会爱上它们么——不,永远不可能。 wrath的用词很有意思,沉迷,比起随荷尔蒙操控的、情绪化的喜欢,这似乎更像是一种生理现象。 “你终于意识到了?”wrath道,“他对你的感情,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是沉迷,哦,和外面那帮吗啡阿片成瘾的人,没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季沉知道这些东西的威力,所以他从来不给自己用这些。”wrath又笑了起来,笑得有些阴沉,“但他也是个人,是人就不可避免地会有欲望,会沉迷什么东西。不凑巧的是,他还是个很有钱又很有权,位于金字塔顶端的男人。这意味着世上的东西只要他想要,没什么是他得不到的。” “所以像他这样的人,会活的很无聊。当寻常的东西已经无法再引起他的兴趣,危险物品他又不屑于使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 第251章 “多完美啊。”wrath赞叹道,“一个长相出众,身手过人,来历不明,还在他最危难最不堪的时候救了他的年轻男人。” 楚白放在桌下的手指骤然收紧。 “你以为季沉没有怀疑过你的身份么?不,从一开始,他就知道你是谁,是为了什么而来。但这种感觉更让他着迷,这种猫鼠游戏般的快感和刺激,是他从未体验过,别人也无法带给他的。他可能拥有一切,也有可能随时失去;也许这一秒他还是坐在黑金上的皇帝,下一秒就会沦为警方的阶下囚。” 说到这,wrath的表情有些扭曲,神态癫狂:“说到底,他就是一个不顾一切的赌徒,而赌注,是他和你的全部。” “……请问这些是他半夜说梦话告诉你的么?”听完wrath略带浮夸的长篇大论,楚白的声音和神情一如既往的冷淡,“这些又和我们的目标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wrath道,“上一次他赌输了,结果是他元气大伤,你重伤失踪,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你已经死了。现在,他又拥有了重新坐上牌桌的机会……” “你觉得他会放过么?” “这样看来,了解你的,未必是你的敌人。”楚白淡淡评价道,“也有可能是你的下属。” wrath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你回到这里是为了接近他。”wrath道,“但在你试图接近他的同时……他也同样在等待着你的接近。” 楚白眼皮一跳。 坐上那张赌桌的从来不只是季沉一个人,还有他自己。 唯一一点不同的是,他并不想要季沉,也并不在乎这场赌局的输赢。在一个合适的时机,他会掀翻赌桌,结束这一场毫无意义的赌局,以及其他所有的一切罪恶,无辜者的鲜血,那些见不得人的蝇营狗苟——都将在他的手中终结。 “你想要说服季沉相信你,季沉也想说服你相信他。他和你同样……”wrath笑道,“在期待一个结局。” 滇南,白河机场。 直升飞机主旋翼快速旋转,遮天蔽日,发出巨大的噪音。狂风呼啸,衣衫猎猎,邢司南背对着直升飞机,接通了电话。 噪音使他不得不声嘶力竭地朝话筒喊道:“喂?爸!” “司南,你真的决定了?”电话里,邢知珩低沉的声音传来,“一旦走上这条路,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这句话有点耳熟。”邢司南笑了笑,目光越过机场现代化的航站楼,望向远方。远方是一望无际的旷野,是延绵不绝的密林,是起伏不定的黛青色群山。邢司南收敛了笑意,正色道:“爸……从小到大,您都没有干涉过我的选择,这次,会和以前有所不同吗?” “那是因为我相信你的选择和判断。”邢知珩道,“但是这一次,你先是一声招呼不打跑到滇南,又突然要飞到缅北——要不是你们宋局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 他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恢复了最开始的沉稳冷静:“我不知道你是基于什么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和判断,如果你决定了,我和你母亲会尊重你的选择。” “但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做出这个选择……和你那个同事有关,是么?” 这个问题问的太过直白,邢司南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他想过这一天会到来,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来的这么突然,甚至不给他一个当面下跪求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机会。 他只能在遥远的滇南,在即将出发的前一刻通一个短暂的电话,留下一个“嗯”字,然后生死未卜,前途难料。 “是。”邢司南背对着直升机走了几步,将话筒放在嘴边,以确保螺旋桨的声音不会盖过他的话语,“爸,我很清楚他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我希望能在回来之后当面和您讨论这个话题——如果我们都能活着回来的话。” “……”这次邢知珩沉默了更久,久到直升机上的军官朝邢司南接连打了好几个手势,示意他抓紧时间登机。邢司南深吸一口气,正准备挂断电话,邢知珩忽然开口了。 “活着回来,”他沉声道,“你们两个都是。” 作者有话说: 更更! 快开学啦~ 第84章 舒缓的音乐,迷离的灯光,身材妙曼的长发女郎。这里没有黑夜与白天,没有时间的概念,人头攒动,无处不在的欢呼声和筹码碰撞声营造出一种错觉——似乎每时每刻都有人正在赢得巨大的胜利。 “这是季沉名下的一处赌场,最近正在招聘安保人员。负责管理赌场的人是最近两年新来的,他不认识你。如果想打探消息,那里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楚白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地路过一张张人满为患的牌桌和花样繁多的赌博机器,走到赌场最深处,而后不出所料地被人拦住了。 拦住楚白的男人身高在一米九往上,穿着一件紧身黑色短袖,肌肉结实,一脸凶相。他挡在楚白前面,以一种不怎么让人舒服的目光自上而下地扫视他:“干什么的?” 楚白迎着男人的目光开口:“我听说你们在招人。” “招人?”男人紧盯着他,毫不掩饰眼里的嘲弄之色,“我们是在招人,不过招的可不是像你这样干巴巴的病秧子——喂,我说小子,你从哪里来的,就给我滚回哪里去!” 第252章 楚白活动了一下右手,冷冷道:“不过是条看门狗,也敢这么嚣张了?” 男人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被人当面骂过,顿时勃然大怒,暴喝道:“你他妈找死!” 说完,一阵凌厉的拳风袭来。楚白闪身躲过,而后一脚踹在男人的胸口,将他踹飞了出去。 男人重重摔在不远处的牌桌上,顿时将木桌砸得四分五裂。年轻貌美的荷官和客人们尖叫着跑开,筹码和扑克牌洒落了一地。动静有些大了,赌场其他安保人员闻风赶来,团团将楚白围在中间。 带头那人恶狠狠地看着楚白,眼神像是荒原上饥肠辘辘的饿狼:“你是来找事的么?!” “我说过了。”楚白面不改色,“我只是来找份工作。” 领头人目露凶光:“找工作?下地府找去吧!” 左肩的伤还没有好全,动作一大就会被牵得隐隐作痛。楚白皱了下眉,干脆放弃了左手。他动作利落地一个扫腿,撂倒了带头那人后迅速躲开另一个人的袭击,并随手抡起一旁的金属长脚凳,把那人的脑袋砸了个开花。 领头人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把砍刀:“他妈的!给我上!别让这小子活着走出去!” 在一个没有任何法律和规章制度得以约束的地方,一旦动起手来,更不计后果,也更随心所欲。打手们亮出武器,纷纷提刀冲了上来。楚白弯腰避开刀锋,踹掉领头人手里的刀,捡起掷出,将一名打手钉在了墙上。 随后,他掐住领头人的脖子,硬生生将他提了起来。很难想象这具看起来瘦弱的身体里,竟然隐藏着如此强大的力量。领头人呼吸困难,他瞪大了眼,用尽力气拼命挣扎了几下后晕死了过去。 楚白目露嫌恶,将他丢到一旁。 “操……我跟你拼……啊!!” 鼻梁骨被生生打折,鲜血蜿蜒而下,打手发出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在空气中胡乱挥砍了几下。楚白制住他的手,夺过他的刀后稍一用力,打手的胳膊就同他的鼻梁骨一起报销了个彻底。 现场一片狼藉,桌椅翻倒在地,赌客们也跑得精光。还站着的两三个打手面面相觑,对视了几眼,犹犹豫豫不敢上前。楚白扫了他们一眼,径直朝他们的方向走了过去。 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他眼神冰冷,表情漠然,冷色的灯光显得他皮肤苍白如纸,像是从阿鼻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最小的打手面露惊恐,往后退了两步,声音颤抖:“你……你要干嘛?!你别过来!” “……”楚白把刀丢到旁边,“我只是想和你们主管谈谈。” 打手的表情更惊恐了:“我……我们主管……在那边……” 楚白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看见了最开始被他掐晕过去的领头人。 他不带温度的目光在那张狼狈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很快移开:“那你们这还有什么能说得上话的人么?” “有……吧……”打手气若游丝,像是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楚白摇了摇头:“胆子这么小,还学别人出来干这行?” “……祖上……”打手深吸一口气,欲哭无泪道,“祖上传下来的……” 打手还能祖传?楚白有些讶异地挑了挑眉。 正在这时原本高大男人守着的门忽然开了,从里面走出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男人穿着一身得体的西装,身材矮小精瘦,但眼睛里却带着精明和算计的精光,气势不容小觑。他冲着楚白的方向鼓了鼓掌,微微一笑道:“好身手。” 楚白看向他:“这么看,你就是那个说得上话的人了?” “你可以这么理解。”男人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朱裕,是这家赌场的经理。” “虽然我只是负责替老板打理这里,不过,简单的人员招聘和人事调动,我还是说得上话的。”朱裕走到楚白面前,“刚刚您的身手我已经见识过了——怎么,您是想要在我们这里,找一份工作?” 楚白“嗯”了一声。 朱裕哈哈一笑:“说句实话,咱们这座小庙,可真容不下您这座大佛。”他环顾四周,嘴角还是上扬着的,眼神却变得有些冰冷,“您这还没入职,就给我找了这么大麻烦,要是把您招进来……” “给他们个教训罢了。”楚白道,“在这里做生意,最忌讳的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他也冷冷一笑:“你应该庆幸遇到的是我,而不是别的什么人。” 朱裕嘴角的笑意一敛。 “你说的没错,在这里,不光做生意最忌讳天高地厚,做人也是一样的道理。”因为身高的缘故,朱裕不得不抬起头看楚白,但神情依然带着上位者特有的倨傲。他背着手,缓缓道:“说出你的来意。” “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楚白看了眼自己还在滴血的右手,皱了皱眉,“我只是想找一个容身之处,恰巧看到了你们的招人启示,想着来碰碰运气—— 朱裕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儿,摇了摇头:“请回吧,这位先生,这里不适合你。” “你伤了我的员工,砸了我的赌场,吓跑了我的客人——这些事,我不同你计较。”他转过身,“但是,别让我再在这里看到你。否则,咱们来日,新仇旧账一起算。” 他说完,朝门的方向走去。楚白看着他的背影,开口道:“说是招安保人员,但你真正想要的,恐怕是一个能震慑到那些赌鬼,让他们乖乖还钱的人吧?” 第253章 朱裕脚步一停。 他转过身,定定地看着楚白,眼神像是要把他扒掉一层皮:“……你是从哪听来的消息?” “我观察过这里,你的经营状况,不像你所表现出来的那么好。”楚白淡淡道,“我在门口捡到了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这家赌场可以凭借赌徒的身份和地位,提供一定额度的赊账服务,从而方便那些不愿或不方便带大量现金出门的人。你就是凭借这一点,迅速在这里站稳脚跟的吧。” “敢于这样做,说明你对自己的实力相当自信,甚至可以说是自负。然而,你的赌场看似热闹,兑换筹码的地方却没什么人;我进来的时候,你的下属们围在一起讨论什么,而另一些人正带着武器准备出门。” “以及,你身上带着淡淡的血腥气,左手食指和中指关节处有没擦干净的鲜血,刚刚门开的那一瞬间,里面传来了惨叫声。显然,由于其他赌场的暗中操作,大量赌客赊账——你的赌场正在经历一场经济危机。” “……分析的不错。”朱裕冷笑道,“可惜,这段话暴露了你真实的身份——真是想不到,条子竟然已经找到我这里来了。” “我不是条子。”楚白回视他,神态和语气没有丝毫变化,“我说过了,我只是来找一份工作。” “你自信的来源,大概是你身后的老板吧,但以他的地位,并不屑于参与到这种低级的赌场斗争中,你的算盘落了空。话虽如此,如果让他知道他的赌场经营不善,本金亏空的话……” 朱裕站在原地,看着楚白,神色阴晴不定。他旁边的几名打手握紧了武器,弓起身蓄势待发,似乎只待朱裕一声令下,就要冲上来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宵小丢出去。 几分钟后,朱裕目光深沉,开口道:“那就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吧。” “这个人叫杜伦,经营一座规模不小的矿场,是我们的大客户之一。”朱裕将一张照片递给楚白,照片上,男人站在黑色的矿山外,双手叉腰,嘴唇削薄,鹰目烁光,眉宇间有深深的纹路。 “他在我们这里赢下过超过五百万美金……直到三天,他输掉了一切。”朱裕道,“他手上的现金流不多,经过协商,我们同意他用矿场产出的玉石还债,但是三天过去了,他那里却毫无动静。就在昨天,我的人上门讨要说法,却被他带领矿场的工人赶走了。” “三天内,我要看到这批玉石。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他好多少。” 楚白走出赌场。 树影婆娑,自行车车轱辘慢悠悠地转,阳光依旧刺眼。楚白低头看了眼手表,明明时间没过去多久,他却有些恍如隔世。 午餐草草在路边的小店吃了碗寡淡的米粉,还顺道在旁边的零售店抓了一把廉价糖果。楚白把廉价糖果装进裤子口袋里,沿着土路慢慢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另一边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这个手机是他出发前带上的,当时给他发装备那人吹的花里胡哨,说无论他在哪里,通过这个手机都能精准定位到他。他还记得他当时笑着回答道:“那太好了,就算我死了,也不至于流落在外面,变成孤魂野鬼。” 结果是被叶俊沲狠骂了好几句,说出发之前不准说这种晦气话。现在想来,这个功能未免太不实用了一些——如果他真的死了,他希望他能死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至少这样,邢司南或许还能怀揣着一丝他还活着的侥幸。 人最害怕的就是没有希望,没有执念,什么都没有,那是比死亡更加可怕的事情。 正常情况下,组织很少主动联系他。因此这个手机一响,多半没什么好事。他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打开收件箱。 “明天中午十二点,老张棋牌,联络人。” 短短十四个字,却蕴含着惊人的信息量。老张棋牌是警方设在缅北的一处接头点,表面上是供当地人娱乐的棋牌室,实际上却是警方用于联络和补给的安全屋。 至于联络人……楚白挑了挑眉,长出一口气。他和寻常卧底不同,直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他那位联系人的具体身份。 终于要见到那位神秘的联络人了么…… 他刚才掏手机的时候,不小心把朱裕给他的那张照片也带了出来。照片在他的口袋里被揉得皱皱巴巴,于是男人的脸看起来愈发狰狞。楚白弯腰捡起照片,对着照片上矿场的缅语招牌沉吟了一会儿,打开手机。 他在网络上搜索了一下这家矿场,手机很快跳出一个页面,排列在第一位的,是一条上个星期发布的新闻。 楚白快速浏览了一下,新闻的内容是说这家矿场产出了一块体型巨大且十分稀有的翡翠原石。具体的玉石专业术语他不太了解,但仅从为数不多的几张图片来看,石头颜色透亮,在阳光下泛着微微的光,宛如一池绿汪汪的湖水,确实是价值连城。 难怪朱裕会同意杜伦用玉石来抵赌债,从一开始,他就打上了这块石头的主意。楚白继续往下看,翻到一张矿场主和玉石的合影。 出乎他意料的是,合影上的男人并不是杜伦。 虽说不是杜伦,但男人的五官和杜伦至少有六七分相似,二人之间必然存在着一定的血缘关系。朱裕在这件事上对他说了谎,杜伦根本就不是矿场的所有人,玉石抵债这件事也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而更像是一个经过精心设计的圈套。 第255章 楚白目光扫过他白衬衫袖口下壮实的小臂、发达的胸肌和勉强扣上的前襟,回敬道:“你和我想象中的服务生也不太一样。” 男人大笑起来。 “我姓张,你可以叫我老张。”他从柜台后面绕出来,一把勾住楚白的肩膀,“走吧,哥带你找你要的虎跑泉水去。” 见鬼,他竟然还喷了香水。楚白皱了皱眉,心说这些人动不动就上手的臭毛病到底是哪里带出来的!他硬着头皮,一直忍到老张带他进到棋牌室最里面,门一关,他便忍无可忍地挣脱了出来。 老张满不在乎地看了他一眼,自顾自地又点了根烟,靠在墙上抽了一口:“真是久仰大名啊,‘x’。” 听到这个熟悉的代号,楚白表情一变,眼神也变得有些警惕。老张“哈哈”一笑:“别紧张,我是自己人,如假包换那种。只不过我来那阵子刚巧赶上你出事,又一直听说你的名字,多少有点好奇罢了。” 楚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嗯”了一声。 “你和我想象的还真是不一样。”老张毫不客气,用目光从头到尾把楚白打量了一遍,摇了摇头,“没想到传说中的‘x’竟然长这样……跟个小白脸似的,还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响……啧,以后我的日子可难过咯。” “……”楚白在屋里唯一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想了半天,干巴巴地接了一句,“那你觉得‘x’应该是什么样的?” “就不说英俊帅气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什么的,最起码得像哥这样吧。”老张挺了挺胸,拍拍自己结实的胸肌,“看哥这体型,一个打十个不法分子不在话下。” “……”楚白没什么感情地吹捧道,“厉害,不如咱俩换换,你上前线痛殴犯罪分子去吧。” 他刚说完,老张就像见鬼了似的看着他,然后咧嘴一笑:“啧,我突然发现你还是挺有意思的。” 楚白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心说我放着一堆事没处理起了个大早赶到这里不是为了来听你扯淡的好么?他咳嗽了一声:“所以,我的虎跑泉水呢?” “别急,应该快到了。”老张看了眼时间,恰在此时,房间的门被人轻轻敲击了几下。 老张和楚白对视一眼,后者霍然起身。 他竟然久违地感受到了一点紧张。 毕竟在他短暂的前三十年人生里,实在是没积累出什么和人打交道的经验,而接下来他要面对的这个人又极为重要,甚至关系到他们任务的成败,关系到很多人的生死。 老张没有急着开门,而是在门的内侧敲了几下。楚白注意到他敲门的方式很有规律,似乎在遵循着某种轻重缓急的节奏。外面静了几秒,而后敲门声再度响起。 “对上了。”老张长出一口气,打开门,一把把门外的人拽了进来。 门外的人猝不及防,被他拽得一个踉跄,直接扑进了老张怀里。老张顺势给了他一个热情洋溢的拥抱,揽着他转过身,冲楚白龇牙笑道:“给,你的虎跑泉水——” 楚白礼节性地露出了一个微笑,却在那人抬起头来的瞬间笑容一僵,整个人如遭雷击,愣在原地。 他瞳孔剧烈收缩,素来沉静淡漠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称之为“难以置信”的表情。 或者说是不敢相信。 老张奇怪地看着他:“……你怎么了?” 楚白仿若未闻,依旧看着那个方向,一动不动。 周围的声音和光影都如潮水般迅速褪去,他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个无比熟悉的身影。在这一刻,楚白仿佛身处冰冷彻骨的冰雪荒原,浑身的血液都冷了。 他不会认错——虽然男人的嘴唇贴上了滑稽的胡须,脸上还横亘着一道巨大的伤疤,肤色蜡黄,再搭配上他蓬乱的头发以及脏兮兮的牛仔裤,看起来就像个落魄至极的流浪汉。 但他的眼睛依然深邃明亮,如布满繁星的夜空,如平静无波的海面。 注视着他的时候,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柔的笑意。 ……是邢司南?可是……怎么可能?! “抱歉。”随即那个他无比熟悉的声音在房间里响起,这让楚白觉得既愕然又错乱,就好像他还在越州,从来没有离开过一般。他定定地看着邢司南,喉咙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好久不见。”相较于他的剧烈反应,邢司南表现得十分淡然。他冲着楚白张开手,笑道:“要来拥抱一下吗?” “……”楚白看着邢司南的笑容,只觉得脊背发凉。他往后退了几步,摇了摇头,忽然有些歇斯底里地开口道:“……不,不对!” “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喘了口气,再次抬头看向邢司南,“我不管你是怎么说服了宋既明或者秦九鼎,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选择了你……但你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你在这里只会打乱我的计划,你……” 他似乎还没想好接下来的措辞,抿了下干燥的嘴唇,转向老张:“现在给姓秦的打电话让他换人!他答应过我不会让……”他说到这,忽然想起了什么,猛然一顿,转而含糊其辞道,“总之,我没办法和他合作。” “我要求更换联络人。” “我们这不是淘宝,不支持七天无理由退换。”老张皱着眉道,“什么情况?大局为重,你俩有什么矛盾私下解决,别把感情上的事带到工作上来。” 第256章 楚白偏过头,避开邢司南的目光,咬牙道:“……我没办法和他合作。” “为什么没办法?”邢司南逼近他,“别躲,楚白,看着我——明明你我都很清楚,我就是最适合的人选。” 楚白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邢司南看着他苍白的侧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他朝老张抬了抬下巴:“我们有些私事得解决一下,能麻烦你出去一会儿么?” “……”老张看了眼手表,“我们的时间很紧张——我最多给你们二十分钟。” “足够了。”邢司南朝他笑笑,“谢谢。” 房间的门重重关上,楚白如大梦初醒般浑身一颤。 “你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说的么?” 又是这个问题。楚白想,唯一和上一次不同的,是他们之前还隔着电话线,如今却被迫面对面。 “说点什么吧。”邢司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随便说点什么,解释一下你的所作所为,或者为你的不告而别道歉,或者向我保证点什么……只要你说,我就会听。” “……”楚白垂下眼,轻声道,“……你不应该来这里。” 邢司南简直要被他的油盐不进气笑了:“我来这里不是为了听你的这句废话的。” “你不应该来这里……”楚白的语气有些急躁,“你为什么要来,你……”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是很明显么?”邢司南打断他,“因为你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所以我来了。 “你不会真的指望我会像个傻子一样待在越州,什么都不干,每天掰着手指数日子,然后再在某天被动地得知你的死讯吧?” 邢司南语带嘲讽:“然后呢?然后看到你面目全非的尸体——更有可能我连你的尸体都看不到,只能看到一块冰冷的墓碑,看到一纸表彰,一份死亡证明……就像你曾经所经历的一样,这就是你想要的么?” “……我……”楚白声音干涩,“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邢司南低头看了他几秒,忽然抓着他的手臂,把他整个人拉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手指握得相当用力,揽着楚白腰身的手臂不断收紧,呼吸声沉重,整个人还在微微颤抖着——这和他刚才表现出的冷静淡然截然不同。 他一个字一个字道:“你可以继续逼迫我离开。” “……如果你想看到我下半辈子都生活在痛苦和悔恨之中。” “楚白,我们是一类人,我们的路是相同的,所以,我们会做出相同的选择——我宁愿死得其所,也不要苟且偷生地活。” 楚白靠在他怀里,清楚地听见他说最后那句话时,声带和胸腔共鸣引发的震颤。那么沉重,如擂鼓,如钟鸣,每一个字的尾音都直直地敲打在他的心上。 他静了一会儿,忽然自暴自弃似的低下头,将脸埋在了邢司南的肩膀处。 而后慢慢抬起手,回抱住了邢司南。 这个动作显然有着远超它本身的意义,代表着某种程度上的默认和妥协。邢司南笑了笑,把楚白抱得更紧。 在长达一分钟的寂静中,他们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再需要说,一个跨越重重封锁、跨越十万大山、跨越黑夜与白天的拥抱,已经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楚白闭上眼。这种感觉或许由来已久,但他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地意识到,他非常非常非常地……想念着邢司南。 习惯真是要命的东西。那些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深夜,单薄的影子,空空如也的身侧,习惯性地看向某处,下意识的目光搜寻,心脏空缺的部分,终于在此刻,得以补完。 邢司南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道:“嗯,我也很想你。” 楚白的睫毛颤了颤。 他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但脸上还是带着一点异样的绯红。邢司南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用手指轻轻摩挲了几下他的嘴唇,低声道:“抬头。” 楚白不明所以地抬起头。 下一秒他的嘴唇被人吻住,他闻到男人身上熟悉而浅淡的雪松气息。邢司南将他圈在怀里,一手锢住他的腰,另一只手放在他的颈侧,带着不容置喙的意思。 “……我已经想这么做很久了。” 楚白仰起头,被动地接受这个亲吻,手指下意识地攥紧了邢司南的衣服。邢司南大概是憋狠了,抱着他就不撒手,也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楚白被亲得脑袋发懵两眼发黑,在快撅过去的前一秒,邢司南松开了他。 楚白喘了两口气,从耳根到脸颊那一整块都烫得仿佛烧了起来。 这人到底是什么人间打火机……他腹谤了一句,略微拉开了一点两个人的距离,抬起头时正对上邢司南的脸。 他们面面相觑几秒,楚白的表情变得古怪了起来。 邢司南也想起了什么,他咳嗽两声。 “你现在这张脸……”楚白委婉道,“实在是有点……有碍观瞻。” “可算注意到了?我还以为你不是那么肤浅的人。”邢司南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颇为可怖的伤疤,“怎么办,毁容了,你不会不要我吧?” “……做的挺逼真的。”楚白看了眼邢司南,不忍直视地移开视线,“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这种样子。” “彼此彼此。”邢司南道,“你看起来像三天没洗澡。” 第257章 “……至少我脸上没这玩意。”楚白皱眉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你看起来像得了黄疸。” “他们说我的脸在组织那挂过名,不能用真面目出现在这里,否则组织会起疑。”邢司南唏嘘道,“现在好了,估计老邢来了都认不出这是他亲生儿子——你是怎么一眼认出来的?” “不知道。”楚白摇了摇头,“就是认出来了,你可以理解为……一种直觉吧。” “我更愿意理解为一种默契。”从见面到现在,邢司南的目光始终一错不错地落在楚白身上。见对方看过来,他垂在身侧的手小幅度抬了抬,似乎是在极力遏制自己拥抱对方的冲动。 楚白揉了两下发烫的脸,企图给自己物理降温,顺道提醒道:“你克制一下自己,二十分钟快到了。” “他进不来。”邢司南嘴上这么说,身体还是很诚实地朝门的方向走了过去。他打开门,原本贴在门上的老张一下子失去了平衡,摔了进来。 “……”他爬起来,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的灰尘,“完事了?比哥想象的要快啊。” “……”楚白一言难尽道,“张先生,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也掩盖不了您刚刚偷听的事实。” “叫我老张就行。”老张摆了摆手,“这话说的,我只是担心你们一会儿在里面打起来,破坏公共财物事小,要是引起别人的注意就麻烦大了。” 楚白这才有空打量他所处的这间屋子。尽管屋里只有一把椅子,但四周堆满了大大小小尺寸各异的木箱子。老张注意到他的目光,邪魅一笑,顺手打开了离他们最近的那个木箱子——一排锃亮的子弹头,差点闪瞎了楚白的眼睛。 ……什么大型走私现场。 “不过这些玩意儿你都用不到。”老张把盖子一合,“带武器在身上会引起对方的警觉,你带点别的就够了,比如这个,喏——” 他丢过来一个东西,楚白一头雾水地伸手接了,发现是一枚纽扣。 “微型定位器,只要你还在这个星球上,无论在哪个角落都能找到你。还带对讲功能,按下背面的凸起,就会自动搜索五公里内所有配对过的接收器。” 楚白摸了下纽扣的背面,发现的确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还有这个。”老张又丢过来一个东西,“这个定位功能没那么强大,但是重量更轻,背面带强力胶,即粘即撕,重复使用。” “对了,还有这个……” 楚白麻木地重复伸手,接过,然后再把东西收进口袋里这一系列动作。等老张兴致勃勃地翻到第十三个木箱子时,他终于忍不住了:“……我怎么觉得你是在拿我试验效果呢?” “也不能这么说吧。”老张搓了搓手,“这叫未雨绸缪,以防万一。” “……”楚白冷静道,“无色无味的泻药也是未雨绸缪以防万一?” “我这不是怕你万一被人监视,可以给他下点泻药,再趁其不备溜走吗?”老张恋恋不舍地盖上盖子,“行了,就这些吧。剩下的你们跟着行动计划走就行,如果有变动,随时联系。” 楚白:“……” 敢情你今天就是让我来认个脸? “反正你俩这么有默契,”老张拉长了声音,有意无意地在“有默契”三个字上加了点重音,“一个负责不择手段地收集信息,一个负责不择手段地把信息传递出来,能做到这两点,你们的任务就算完成一大半了。” 邢司南点了点头:“我明白。” 楚白本意不愿让邢司南搅进这件事里,但现在木已成舟,更何况即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邢司南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处惊不变的强大心理素质,过人的身手和其他各方面能力,都让他成为了这个位置的不二人选。 最重要的是,正如邢司南所说,他信任他。 他心里有种微妙而错愕的感觉,但在几分钟后,这种感觉被另外一种更为微妙的感觉所取代了。 “对了,一会儿你们两个出去的时候记得错开时间。”老张埋头整理箱子,“别一起出去,容易被人看见。” 楚白:“……” 他怎么有种在偷情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 邢队:原来你爱的只是我的脸 最近开学好忙qaq 第86章 “怎么回事?!”杜宇暴怒地将照片摔了一地,“那小子就一个人,你们竟然让他端了我四个点?!我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他下头跪着几个人,被照片劈头盖脸地一砸,也不敢说话,唯唯诺诺地低着头,大气不敢出。杜宇重重喘了两口气,在椅子上坐下,目光阴冷狠毒:“不管他什么来头,把他给我做了。” “……”下面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还是跪在前面那个大着胆子道:“老板,不是我们没用,是那小子……” 他顿了一下,苦着脸:“他端掉第二个点的时候,我们就觉得情况不太对劲,给三店的兄弟们都配了枪……结果枪被这小子抢了去,还在大庭广众之下……在大庭广众之下……” 杜宇眼睛一横:“有屁快放,别他妈婆婆妈妈的!” “……”那人咽了口口水,战战兢兢道,“他在大庭广众之下……打爆了咱们兄弟的脑袋……” 第258章 说这句话时,那人声音发虚,两腿战战,像是回想起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场景,显然这事儿对他们这些“久经沙场”的老将冲击也不小。杜宇皱了皱眉,那人扑通一下伏在地上,哭道:“老板,真不是我们的问题,那小子……那小子根本就不是人啊……” “少他娘的放屁了!”杜宇恶狠狠地骂道,“一个不知道从哪蹦出来的毛头小子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你们这帮没用的东西!整天疑神疑鬼,贪生怕死,把我的脸都给丢尽了!” 他用力拍了两下桌子,怒道:“滚!都给我滚!” 下面无人敢应,更无人敢动。正在杜宇大发雷霆之时,旁边的角落里突然有人出声道:“别生气了,哥。说到底,他们不就是想要那块破石头么?你给他们不就成了。” “你还有脸提?!”听见这个声音,杜宇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破石头?!你竟然说那是破石头?!杜伦,我不指望你能为父亲留下的产业做点什么,但要不是你,我们又怎么会被盯上,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知道那块石头值多少钱么?!这是上天给我们的恩赐,你、你竟然就想这么拱手让人……” “他们盯上我们,是因为你为了卖个好价钱,四处宣扬,还上了报纸。”杜伦从阴影处走出来,他脸色阴鸷,眼下青黑,显然已经好几天没睡过好觉,“有句古话,叫做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块石头本就不是我们所能承受的,还不如把它送给别人,省的老是被人惦记着。” “你……你……”杜宇被他的混账话气得发抖,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就砸了过去,“你真是……你真是毫无廉耻!我原本以为你只是没用罢了,真没想到……没想到你还背着我偷偷去赌钱!那种地方是人去的吗?!你还有人性吗?你是不是要把这个家都败完才满意?” 杜伦身手敏捷地窜到柱子后,躲过了他哥的烟灰缸攻击,扶着柱子回骂道:“我、我走到这一步,还不都是被你逼的!当初爹走的时候怎么说的?说矿场由我们一起继承一起管理,但你又是怎么做的?!这么多年你管过我一点没有?你不仁,休怪我不义,我……” 杜宇被他说急了眼,从椅子上跳起来,暴跳如雷,提着东西就要打人。下属聚精会神地观看这一场“兄友弟恭”的家庭伦理闹剧,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正隐隐地闪烁着金属锋利的光。 “噗——” 消音器掩盖了子弹出膛的声音,电光火石之间,子弹从杜宇眼前闪过,随后一头牢牢扎进墙壁里,在墙上形成了一大片蛛网状裂纹。杜宇和杜伦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两个人一同僵在了原地。 手下们也被吓得不轻,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一窝蜂涌到杜宇身边:“老板,老板您没事吧……是我们眼瞎……” 杜宇这辈子没少和穷凶极恶之徒胡搅蛮缠,也没少面临过种种威胁,但如此直接而清晰地接近死亡,还是头一次。 在刚刚那一瞬间,时间忽然变得无限漫长,他听到自己放慢的心跳,甚至疑心自己看见了倒映在子弹上、自己因为过度惊异而睁大的眼睛。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矿场的构造,为了阻挡外来者,为了监督手底下的工人,为了矿石的安全,他们在周围筑起高墙,雇佣人手进行巡逻,还装满了监控摄像头和红外线扫描仪。之前来闹事的那几波人,别说见到他,连矿场的门都没进,就被他们赶了出去。 但这个人却不知为何绕开了他的层层布置与封锁,将一枚子弹送到了他面前。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他嗅到警告与危险的气息。 只要对方愿意,他随时可以将在场的任何人……清除干净。 杜宇沉默着抬起头,明明是艳阳高照的天,他却出了一背后的冷汗。得尽快把石头处理掉,他想到,这件事情的确不是他们能够插手的。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原本一直木木愣愣站在原地的杜伦,却好像终于反应了过来似的,一屁股直直坐在地上,抱着杜宇的大腿嚎啕大哭起来。 “哥……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都是我鬼迷心窍,都是我见钱眼开……我再也不敢了……哥!” 他哭的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全然不顾忌什么形象:“他们不是我们能对付的啊,哥……我求你了,你再帮我最后一次,你也看到了,如果我们不按他们说的做……”杜伦眼底流露出恐惧,“他们会杀了我们的!哥,哥……石头没了就没了,只要我们的矿场还在……” “只要我们的矿场还在,我们总能东山再起的啊,哥!” 杜宇咬紧了牙,一言不发。 …… “你是怎么做到的?” “一点小手段而已。”楚白淡淡道,“我做到了,希望你能信守你的承诺。” “当然。”朱裕面上维持着一如既往从容的假笑,朝他伸出手,“从你打着我们的名号四处惹事开始,你就已经是我们的一份子了,不是么?” “在正式欢迎你加入之前,让我们不妨把话说的清楚点。”朱裕直视着楚白,眼神意味深长,“以你的身手和胆识,想必不是一般人,所以你这么费劲周折地想要加入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正如同你选择我一样,我选择了你们。”楚白道,”在选择工作时,普通人往往会考虑公司的规模、经营状态、发展方向等等因素……当然,还有工资。” 第259章 “这些条件放到我们身上,也依然成立。我选择你们,当然是因为这里有我想要的东西,金钱,权力,势力……或者其他。” 他这话说的其实很模棱两可,好像什么都说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朱裕听完,微微眯起眼,沉思了一段时间,冲身后的男人点了下头:“带他过去吧。” 楚白没什么表情,跟着男人转身出去了。他的手放在背后,走路时姿势似乎有些许的不自然,袖口处露出一小截白色的绷带。 显然,他之前做的事情,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轻松。 朱裕目送他们离开,门甫一关上,站在两旁的几名下属就忍不住接二连三地开了口:“老板,这个人不能留啊!” “是啊老板,这个人来路不明!谁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 “不说别的,他那天打伤了我们那么多兄弟,现在好几个还在医院里躺着呢!这口气,我没法出!” “老板,我找人问过了……”离他最近的那名下属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紧盯着大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这小子前两天找姓杜的麻烦的时候,自己也出了点事儿,现在是我们的好机会,我就不信……” “闭嘴!”朱裕喝道,“挨打,那是你们自己活该,也不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对方是谁!” 下属揣摩上意错误,讪讪地住了嘴。 朱裕缓缓闭上眼。他原本也坚定地认为此人不能留,从楚白踏进赌场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定了无论结果如何,都要除掉楚白的念头。 然而,一通电话却改变了他的想法。 来电的竟然是组织的一号人物季沉,也是赌场真正意义上的大老板。朱裕此前只在接手赌场时见过他一次,此后无论赌场遇到什么事儿,都得老老实实规规矩矩地一层一层向上递消息,因此,可以想到朱裕在看见这个电话时,内心有多么惊异。?电话里,季沉开门见山地问他赌场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欺瞒,一五一十地把和楚白有关的事情全抖落了出去。 在朱裕的认知里,季沉一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而楚白大概是对手派来搅浑水的大鱼。打这通电话,季沉多半是为了指责他管理不力,再派人除掉楚白。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季沉听他说完,竟然显得心情很好的样子,还特意叮嘱他”看好“楚白。 季沉的“看好”绝非是一般意义上的看好,为了一个人兴师动众的架势也佐证了楚白的身份甚至比朱裕所设想的还要复杂。挂了电话后,朱裕不敢怠慢,几乎动用了自己在组织内的所有关系打听,才拼凑出了一点边边角角的真相。 即使没有触及到最核心的那部分,但朱裕所打听到的那些,也已经足以让他感到一阵后怕。在他看来,楚白警方卧底的身份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但不知为何他此次现身,季沉却并没有杀了他,反而还摆出这种暧昧不清的态度。 这让他开始逐渐相信起组织内部那个流传甚广的传言…… 他身边还有人不忿:“老板,就冲他干的那些事儿,他根本就没把我们放在眼里!您说您招这么个人进来……” “你们有什么本事要人家把你们放在眼里?!”朱裕打断他,“别说你们,就算是我,在他面前,也得掂量着说话。” “那小子有什么本事……” “他有什么本事?”朱裕冷笑道,“他可比你想象的有本事多了,再说,我们只是替老板卖命的人,有什么资格擅自替老板做决定?” 言下之意即是说楚白的事情是季沉亲自下的命令,话说到这份上,下属不服,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朱裕摇了摇头。这两个人,虽然看似站在身份的对立方,却极有默契地在出演一场双簧戏,唯二的观众就是他们对方。对于旁观者而言,他们的每个行为,看起来都是如此的荒谬,如此的不合理,如此的错漏百出。 但对他们双方而言,这笨拙而漏洞百出的表演,竟然让他们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和谐。 朱裕看向远方,眸光深沉。 他很期待,这出戏,究竟会以怎样的一种方式收尾。 “给你。”楚白示意丹吞伸出手,然后把什么东西放到了他掌心里,“在想什么?” 丹吞张开手掌——是一小把糖。 他把糖放进口袋里,表情却并没有因为收到了糖果而看起来高兴一些,反而皱着眉,看起来非常忧心忡忡:“最近,村子里多了好多我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 他转过头看着楚白,一脸严肃道:”我有预感,要出大事。” “你想太多了。”楚白没什么表情,“这里一直都是这么人来人往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通过楚白衣扣上的微型对讲机,无比清晰地传到临时指挥中心内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这是在干什么?”人群中有人小声道,“闲聊吗?” 邢司南坐在最前面,看着无人机远距传回来的实时画面,略微皱了下眉。 这两天,楚白通过在赌场的工作,得到了一些信息——但大多是一些组织的财报及简单的人员结构,少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他甚至想办法摸进了朱裕的办公室,依然没能找到什么和季沉有关的线索。 可见,这位缅北黑色产业链实际的操纵者,比他们所预计的更加谨慎。 第260章 无论如何,这是他们当下唯一的突破口,他们能做的,也只有耐心地等待,等待对方按捺不住的一天。邢司南有种直觉,季沉一定也在通过某种方式观察着他们,伺机而动,等待一个他们懈怠的时机。 画面上,两个人还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我能感觉到!”丹吞很坚持,“那些人的眼神……和以前来的人都不一样!” 楚白笑了一下:“把手打开。” 丹吞不明所以,但还是依他所言,懵懵地打开手。 楚白又往他手心里放了一把糖:“一边玩去。” “……”丹吞不依不饶地缠着他,“你肯定知道些什么对吧?喂!快告诉我!” “怎么会。”楚白随口道,“我只是一个找不到工作还没钱的流浪汉,我能知道些什么?” 丹吞捏紧了拳头,斩钉截铁:“不可能!” “……这么信任我?”楚白看了他一眼,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远处传来的摩托车轰鸣声打断。 听见这个声音,临时指挥中心内,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有人!”部署在村口的侦察小队发来讯息,“有人正在快速接近!” “……不是一个人!是一队人!” 尘土高高扬起,车轮在地上印下深深的一道弧形车辙。尘土散去后,为首摩托车骑手取下头盔,露出了他的真容。他看起来十分年轻,至多只有二十岁,但脸上的神态带着和他的年龄截然不同的冷酷和残忍。 他身后的军用皮卡车上跳下数个身穿迷彩服的成年男人,手持枪械,如临大敌地看向某个方向——即使那里只站了一个男人和一个孩子。 “是季沉么?!”年轻男人的出场太过惊愕,众人纷纷议论了起来,“不对,他太年轻了……按照时间线推算,他十年前还是个孩子……” “不是季沉,季沉不会轻易出现在人前。”一道沉稳的男声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开口的是滇南要案一组的某位资深警长,和季沉斗智斗勇多年。他目光缓缓扫过众人,而后看向屏幕:“最大的可能,是季沉派出自己的手下,将我们的人带到他的地方。” “如果跟着他离开,我们就会陷入被动的局面;如果不走,我们就会失去现在唯一掌握的线索。” “……”邢司南没说话,但依旧皱着眉,看着屏幕上的年轻男人,“……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身为刑警,他有超乎常人的敏锐力、记忆力和人脸识别能力,能够在人潮汹涌的大街上快速锁定嫌疑人,也会习惯性地去注意他遇见过的每一个人的长相。 即使是路人。 还没等他思索出个所以然,年轻男人已经径直朝楚白的方向走了过去。楚白站在小屋的二楼,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好久不见。”楚白的声音带上了罕见的寒意,“wrath。” wrath! 这个名字唤醒了邢司南的记忆。在楚白的描述中,他被形容成一个冷血无情的、技巧高超的杀手,曾经干脆利落地杀掉了“清道夫”后又从警方的视线里全身而退,也一度在高楼顶架起狙击枪,差点要了他和楚白的命。 而他现在出现在这里…… “既然都是熟人,那就让我们节约点时间吧,‘lust’。”wrath耸了耸肩,“老板想见你。” 作者有话说: 不知道有没有人能理解俺的意思……其实就是楚白的身份是什么不重要,因为从一开始季沉就知道楚白是警察,但他还是选择了接近楚白,不仅仅是因为他嘴上说的“喜欢”什么的,更是因为他作为一个要啥啥不缺的男人,只有楚白能给他带来那种在生死边缘线游走的刺激感和快感,换言之,楚白是和他完全对立的警察的身份反而让他更来劲了,他更加想得到楚白,或者说征服楚白。 迟来的国庆节快乐! 第87章 wrath一抬手,数个黑洞洞的枪口立刻对准了站在楼上的楚白和丹吞,丹吞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势,被吓得双腿一软,“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楚白摸了摸丹吞的头,像是在安慰他。而后,他从二楼一跃而下,雇佣兵立刻将枪口对准他,连发机枪在地上留下了一整排枪眼。楚白借力滚到wrath身边,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招式凶猛,很快都挂了彩。 然而在这场战斗中,先动手的楚白明显落于下风。仅仅几回合后,他就支撑不住,被wrath抓住一个空档,压在了地上。 wrath跪压在他的身上,掐住他的脖子,阴恻恻地笑了一声:“你也会有失手的时候?” “……”楚白挣扎了两下,没挣开,冷冷地看着wrath。 “不想让我把你另外一只手也废了的话,就老实点。”wrath把他从地上拎起来,丢给身后的雇佣兵,“给我搜他,搜干净点。” 临时指挥所里一片死寂。 “季沉没有出现,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一旦动手,就会打草惊蛇。” “那难道我们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吗?!” “我们别无选择,眼下我们能做的……只有相信他。” 屏幕上,楚白身上的微型对讲机被搜了出来。雇佣兵把那枚小小的纽扣丢到地上,抬起枪,瞄准后扣下扳机。 碎片四溅,指挥所彻底失去了他们的声音。 无人机还在恪尽职守地工作,忠实地记录着画面。wrath对着雇佣兵说了什么,一个满脸胡茬的雇佣兵走到二楼,用枪指着丹吞,逼迫他走了下来。 第261章 楚白看见这一幕,表情一变,咬着牙喊了句什么。 “他说,”邢司南注视着屏幕上那张他朝思暮想的脸,“‘别动他,他还只是个孩子’。” wrath摊开手,做了个手势,雇佣兵把丹吞丢到一边,对着丹吞说了几句。丹吞满脸泪水,吓得缩成一团,两人僵持了一会儿,雇佣兵不耐烦了,他走上去把丹吞提了起来,伸手去掏他的口袋。 那些包装五颜六色的糖果洒了一地,丹吞哭的撕心裂肺,雇佣兵带着狞笑,把挨个糖果都踩了个遍,确定它们真的只是些糖果后,手一松,丢开了丹吞。 丹吞边哭,边费劲地将那些糖果碎片拢到一起。wrath看了他一眼,又对着雇佣兵们吩咐了什么。随后,雇佣兵们从车上搬下了几大桶液体,朝着房子的方向走了过去。 “……”邢司南霍然起身,脸色阴沉,“他们想烧了房子,消灭证据。” “他们是不是疯了!”资深刑警的脸色和邢司南一样难看,“这里的房屋这么密集,又完全没有任何防火措施,火势很容易蔓延。一旦着火,后果不堪设想。” 没想到这帮亡命之徒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完全不把别人的命放在眼里。资深刑警立刻安排人联系消防和总指挥中心,让他们派出后援部队。 邢司南全程紧盯着屏幕,他看起来面无表情,身侧的手指却早已攥紧成拳。 为了这一天的到来,他曾无数次想象这个场景,无数次提醒自己楚白肩上担负的沉重责任,提醒自己他每个行动背后所蕴含的深远意义和同时要承担的风险。以便在这一天到来时,他不会做出什么令自己追悔莫及的、无法挽回的事情。 但直到这一刻真正来临时,他还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焦虑、无力、痛苦,以及愤怒。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非得是他? 他看着楚白被wrath摁在地上,看着楚白的表情因为呼吸困难而变得扭曲狰狞,看着他被随意地丢来丢去,宛如一只任人欺凌的流浪狗。 他脖子上的烫伤还没好全,又被掐出了青紫的瘀痕,小臂上的白色绷带缓缓渗出血——而整个过程中楚白始终一声不吭,像是早已对这种痛苦习以为常。 wrath指挥着手下的雇佣兵把汽油倒到屋子上,附近的居民们听见了这里的动静,却纷纷只敢缩在屋子里,紧闭门窗双手合十,祈祷战火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 这是这里的生存法则,也是他们的他们的生存方式。 楚白被人死死地摁在车门上,他偏过头,看着wrath的动作,表情平静得可怕。wrath拨动打火机,嗤笑一声,没怎么犹豫,把打火机丢进了汽油里。 蓬勃的火苗顿时从原地一蹿而起,一度蹿到了几人高。窗户,房檐,楼梯……热浪袭来,火红的火舌不断吞噬着一切,木板、塑料、窗帘,一切可燃物都带着火光下坠,建筑在火光中扭曲变形,最终轰然化为一摊废墟。刺耳的警报声在空地上不断回响,火光倒映在每个人的眼底,将黑白的瞳孔染成了一片血色。 “走吧。”wrath回过头打了个手势,雇佣兵们押着楚白上了车。排气管轰鸣,车辆起步,很快消失在了无人机监控的范围内。 “一组,二组,跟上他们。” “小心点,别被他们发现了——这是我们现在,唯一的线索。” 警笛声响起,得到了提前通知的消防车倏忽而至。消防官兵们一边组织现场居民疏散,一边对火灾现场进行降温和灭火处理,以免火灾造成更惨重的后果。虽然处理及时,但过高的建筑密集度,以及当地居民不配合的态度,依然给后续行动带来了相当的阻碍。 居民们被强制带离,现场乱做一团,哭喊声,痛呼声,匆忙的脚步声,嘈杂的声音搅和在一起,上演了一出出人间悲喜剧。 “同志,我们正在这里调查一起案件,这是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重要的线人留下的证据,请你们务必尽量把这间房子里面的东西抢救下来……就算只有一点点也行。” “警察同志,这真不是我们不帮忙,你也能看到,这屋子烧的都快不剩下什么了……哎!站住!站住!” “哪里来的小孩?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消防官兵一个箭步抓起正在往火场里跑的丹吞,高声询问道:“这是谁家的孩子?!” “我家的,我家的!”登大叔闻讯赶来,还没来得及心疼自己无辜遭殃的房子,先训斥起丹吞来,“你乱跑什么?!要是你外婆回来,看见你找不着了,得有多担心?!” 丹吞哇哇大哭起来。 “又乱跑!又乱跑!”登大叔胡乱在丹吞的屁股上拍了几下,拿胳膊夹起他,一转身却被人拦住了。 “不好意思。”邢司南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冲登大叔点了下头,“这是我的证件,他和我们的一起案件有关,我需要带他回去继续调查——麻烦您把他交给我。” “……”登大叔抱紧了丹吞,一脸警惕地看着邢司南,“他一个小孩子能知道些什么?你找错人了!” “他是最后一个见到线人的人。”邢司南微微加重了语气,“把他交给我。” 登大叔不甘不愿地放下丹吞:“……你想问什么?” 邢司南俯下身——丹吞脸上的泥和泪搅和在一起,看着狼狈极了。他面带恐惧地看着邢司南,一边哭一边用手背抹眼泪:“我看见他们把他带走了,呜呜呜……” 第262章 “冷静一点,听我说——他被带走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 丹吞哭得直打嗝:“没、没有。” “你再好好想想呢?”邢司南深吸一口气,放轻了声音,尽量和缓道,“他有没有交给过你什么东西?或者提醒过你什么……” 丹吞满脸抗拒,哆哆嗦嗦地往登大叔怀里躲,像是不愿意继续回忆刚才发生了什么。 “……够了!”登大叔不满地瞪着邢司南,“你没看到他已经被吓到了吗?他什么都不知道,他现在需要好好睡一觉!” “他是目前我们仅有的线索,我们不可能就这么放他离开。”邢司南寸步不让,“我们有专业的医生为他进行治疗——把他交给我。” 护士和医生急急匆匆地从救护车上跑下来,奔波于救治伤员,并把他们送往最近的医院。丹吞被一个面容和蔼的女护士抱着放到了担架上,在对其进行了一系列简单的检查后,护士松开他:“他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一些惊吓,后背和手臂上有些擦伤,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邢司南点点头:“谢谢。” 护士收起医药箱离开了,打了镇静剂的丹吞看起来冷静了不少,蔫头耷脑地坐在担架上,小声地啜泣着。登大叔被带走接受问话,邢司南叹了口气,在他旁边坐下:“现在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觉得不太舒服?” 丹吞畏惧地看了他一眼,抱着自己的膝盖缩成一团。 “别怕。”邢司南低声道,“你和被他们带走的那个人……关系很好吧?我是他的同事,我们来这里,是为了帮助你们。” 提到楚白,丹吞抬起头看了邢司南一眼,神情似乎有所松动。 “带他走的那些人,他们不是好人,他现在很危险。”邢司南问他,“你想帮我们把他找回来么?” “……”或许是这句话打动了丹吞,他犹豫了几秒,终于咬了咬牙,下定决心开口道,“我……想!” “你是现在唯一能帮到我们的人。”邢司南道,“你提供的任何信息都很重要……我需要你完完整整地复述一下在他离开前,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 “……”丹吞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不远处,鉴证人员正冒着高温和热浪采集证物,“……他给了我糖,很多糖……但是,都被他们踩坏了。” “别的呢?” 丹吞看起来有些茫然:“我……我不记得了。” 他现在的状态并不适合接受更详细的心理侧写和盘问,邢司南叹了口气,站起来:“饿了吧?我去给你找点东西吃。” 说完,他还极为顺手地摸了摸丹吞的头。 等等…… 邢司南猛然顿住。他看向自己的手,忽然回忆起了一件事。在楚白离开前,他曾经对丹吞做过同样的动作——而根据邢司南对楚白的了解,他分明极其抗拒和除了自己以外的任何人有肢体接触,这样温情的画面……怎么会出现在楚白的身上。 邢司南看向丹吞的头顶——小男孩的头发被修剪得乱七八糟,一簇长一簇短,跟狗啃过似的。再加上这小子天天在泥里打滚还不爱洗澡,好几缕头发都打了结,难分难舍地纠缠在一起,根本找不出什么形状。 “……别动。” 他伸出手,在丹吞的头顶来回摸索,丹吞被他突然的怪异举动吓了一跳,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僵硬地坐在原地,闭着眼睛连大气也不敢出。 幸而几分钟后,邢司南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东西。 他稍稍用力,从丹吞头发上取下来一个东西,丹吞痛呼一声,摸了摸自己被扯痛的头皮。 那是一枚小小的硬质牛奶糖,外壳已经有些融化了,放在手心略微有些黏手。邢司南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奶糖一点一点剥开。 那是一张裹满了糖液的白色小纸条。 皮卡车在道路上开了没多久,司机便一打方向盘,拐弯一头扎进了边境的深山之中。轮胎将斜横生长的树枝和草皮碾成碎片,浓密丛林和葱茏山野在车窗外一闪而过。楚白被反绑着押在中间,左边坐着wrath,右边是一个他从未见过的雇佣兵。 长时间维持同样的姿势让楚白的手臂变得酸硬,楚白艰难地动了下手肘,一把枪立刻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别搞什么小动作。”旁边的雇佣兵低声喝道,“不然,老子一枪崩了你。” 即使被枪指着脑袋,楚白依旧没什么表情,冷冷开口道:“要是想杀我,早就可以这么做了,何必大费周章等到现在。” 坐在他旁边的wrath听见这句话,笑了一声:“你可是我们老大指名道姓要见活口的人,我们怎么敢杀你?” “不过,”他转了下手腕,悠悠道,“人即使没有四肢,被割掉舌头,挖掉眼睛——也能活下去,不是吗?要是你不想落到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境地,我劝你还是老实点,别乱动比较好。” “你多虑了。”楚白说完这句话,便转头看向了窗外。雇佣兵皱眉道:“我们是不是该给他搞个头套……” “用不着那么麻烦,让他看吧。”wrath拍了拍前排开车的司机,“前面转弯,继续往里开。” 司机愣了一秒:“这不是规划好的路线。” “身后跟着的尾巴太烦了。”wrath道,“要是带着尾巴回去……老板会不高兴的。” 第263章 司机对wrath的话言听计从,他顺从地转了头,皮卡车一路攀升,往山的更深处开去。他们现在真正身处在边境的十万大山里,人迹罕至,只偶尔传来几声婉转低吟的鸟鸣。 皮卡车轰隆隆地驶过林间,惊起枝头群雀。群山险峻,悬崖高峭,泥泞的道路两旁是望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头上是郁郁葱葱的参天古木。大约又过了半个小时,他们终于开到了一处开阔的空地,wrath喝道:“停车。” 他打开车门,跳下车,随后抓着楚白的胳膊,动作粗暴地把他扯了下来。楚白踉踉跄跄地下了车,随即又被摁在了车门上。雇佣兵对着楚白再次展开了详细的搜查,确定他身上没什么危险物品后,才松开了他。 “确认安全。”雇佣兵道,“走吧。” wrath却没有要动的意思。他若有所思地盯着楚白看了一会儿,忽然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把手抬起来。” 楚白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依他所言,抬起了手。 他的衣袖滑落,露出缠满了绷带的小臂。wrath从雇佣兵的腰间随手抽了把刀,割开他的绷带——一道新鲜未愈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伤口呈散射状,又被人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皮肉外翻,深可见森森白骨。 wrath冲雇佣兵抬了下头:“把他摁住了。” 说完,他用力撑开那处正在缓慢愈合的伤口。剧烈疼痛让楚白整个人猛地一缩,他重重地喘了口气,眼前一黑,向前栽去。 但两边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却把他的上半身牢牢地钉在原地。楚白垂着头,半跪在地上,恍惚间他抬起头,看见wrath的脸。 “真是够狠的。”wrath从他的伤口里拔出什么东西,“啧”了一声,“故意让自己受伤,好让我们对你的伤口不起疑心,再把定位器埋在伤口里面,以此来躲过我们的搜查。” 旁边一个雇佣兵道:“现在我们怎么办?把这东西丢了?” “当然不,这东西留着,有用。”wrath抛了下那枚小小的定位器,冷笑一声,“比如把他们误导到一个什么地方,而那里碰巧埋满了炸药……” “……”楚白表情一变,剧烈挣扎起来,但在此刻,他的挣扎宛如蚍蜉撼树般不自量力和可笑。wrath甚至连眼神都吝啬于给他一个,转头吩咐道:“一会儿把车推下去,动作麻利点,剩下的人带着他先走。” 楚白被强行架起,往密林深处走去。相较于之前的荒凉,此处密林明显多了些人类踏足的痕迹,树上装了监控和红外线扫描仪,多余的树枝被清理掉,清出一条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小道。 脚下的泥土被踩得很实,草皮在小道附近几乎绝了迹,可见这条小道由来已久。也许是为了迷惑过路人,小道曲曲折折,纵横交错,稍有不慎就会迷路。他们在密林里又走了几个小时,走到太阳落山时分,密林里光线黯淡,远处传来了狼嚎叫的声音。 等到太阳完全从地平线上消失时,他们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密林被清出了一片空地,上面简单地扎了几个野营帐篷,像是一处临时歇脚地。营地里的篝火正熊熊燃烧着,男人背对着他们站在篝火前。 听见他们的声音,男人转过头。 楚白瞳孔一缩。 “虽然这句话你可能已经听厌了,但是我还是要说,”男人看着他,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好久不见了,'lust’。”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两章或者三章 终于要大结局了555555预计这个月完结,完结之后应该还会有番外,虽然俺还没想好写什么(。)大家有什么想看的麻烦在评论区告诉我呀!!!不要给我名正言顺偷懒不写番外的理由qaq 被锁的章节在popiku,不会用的朋友请私信我的微博:花开沼泽owo 第88章 季沉,这个在过去一直如同梦魇般阴魂不散地追随着他的男人,此刻如此真切地出现在楚白面前。 岁月并未在他脸上留下什么痕迹,他看起来依然如同多年前的那最后一面一样年轻、英俊而野心勃勃。他定定地看着楚白,嘴角带着一丝不甚分明的笑意,像是穿越了山河和岁月,阔别许久的故人重逢。 “应该说,我没有想过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两人对视良久,季沉缓缓开口道,“毕竟我一度以为,你是真的葬身在那场大火里了。” “……”楚白声音沙哑,“你还活着,我怎么会死?” 季沉并未因为他的冒犯之语而动怒。相反的,他伸出手,微笑着给了楚白一个旧情人相遇般的拥抱:“我会把这句话理解成,你想和我同生共死的。” “同生共死……”楚白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冷硬,“不……我会目送你下地狱。” 季沉松开他,微微叹气:“你就那么恨我?” 楚白抿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是因为什么?”季沉注视着他,“是因为我的身份么?我记得在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也曾经有过一段美好的日子——在那家夜总会的小房间里,没有灯,只有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我睡在上铺,一起身,额头就要撞到天花板。” “那时候明明你都快穷困潦倒得吃不起饭了,却还愿意把你碗里的米粉分我一半。”季沉的语气带着些许的怀念,目光遥远,像是回到了某个晴空万里的午后,“我或许拥有很多,却从未拥有过这种毫无缘由的、没有戒备也没有别的想法的,纯粹的善意,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得到你。” 第265章 “……他是为了保护你啊。” 与此同时,指挥所内。 “现在上面状况不明,我们不能贸然上山。” “所以呢?!难道我们就继续这样在山下等着,等待一个奇迹发生么?!” “无论如何,现在不是最佳的进攻时机。” “见鬼的进攻时机!如果你没有这胆子,那就把人交给我,我带人上去,就算出了什么事,上面问责下来,我也一人承担!” “冷静点,‘x’会传消息给我们……” “去你的‘x’!那小子一看就不靠谱,说不定现在已经跟姓季的狼狈为奸一起跑了,老子盯姓季的盯了好几年,我告诉你,就算老子今天死在这儿,也要拉着他一起死!” “说话注意点!他为了国家出生入死上前线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呢!再不服从命令,就给我从这里滚出去!” “……够了!”指挥所的门被人重重推开,叶俊沲大步走进屋里,目光环视了一圈周围,压着怒气开口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起内讧,像话吗!” 原本快掐起来的两伙人,在看见叶俊沲的一瞬间纷纷哑了火。 “老何说的没错,‘钉子’已经失联,我们不能再继续坐以待毙下去了。”叶俊沲道,“但我们也绝不能如此贸然地冲进去——他留下的那串数字破译了么?” 密码专家转过身:“我们考虑了地名,人名,数字转英文,某本书里某几个特定的字,二进制,计算机编码,甚至还考虑了方言谐音等等……” “停。”叶俊沲做了个手势,“给我一个结论。” “很遗憾。”密码专家摊开手,“截止目前,我们仍然一无所获。” “……”叶俊沲皱了皱眉,“我们没有太多时间了,嫌犯随时有可能逃跑——给我一个截止时间。” 密码专家露出一个有些为难的表情:“我们不敢保证,但我们会尽力。” “山上的情况探查的怎么样了?”叶俊沲转向另一个人,“有多少建筑,有多少人,多少人携带武器,监控器分布在哪,哪里是死角……都调查清楚了么?” “正在回收派出去的无人机数据。”那人看了眼时间,手上键盘不停,“预计最晚今天下午可以给到结果。” “很好,都去准备起来吧,到下午五点,如果上面还是没有消息传来。”叶俊沲沉声道,“我们就行动。” 他说完这句话,正准备出门往外走,余光瞥见了角落里的邢司南——后者正靠着一张空桌,支着手臂,一脸严肃地低下头,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事到如今叶俊沲还是很难接受这人竟然就是楚白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交往对象,但在这种情况下,他俩这睡过的交情,和对彼此的熟悉程度,没准儿会为眼下的僵局找寻到新的突破口。 “想到什么了?” “……”邢司南闻声抬起头,看见是叶俊沲,他撑着桌子站起来,“没什么……只是我个人的猜想。” “但说无妨。” “……也许那串数字并不是什么密码,它就只是一串数字。”邢司南道,“如果他想留给我们什么信息,完全可以直接把信息留在纸条里,为什么要把它转变成一串数字密码,再让我们去破译?这太过于多此一举,不符合逻辑,楚白不是会这么做的人。” “也许是因为他怕被组织的人发现?” “不,你也看到了。”邢司南摇了摇头,“组织的行事作风比我们想象得要简单粗暴得更多,如果让组织的人看到了这条信息,他们不会考虑内容是什么,只会考虑怎么毁掉它。所以内容对于组织的人来说并不重要,楚白也清楚这一点,他在写下这张纸条的时候,就十分确定,组织不会得到它。” “所以你的意思是,这串数字,它仅仅就只是一串数字?”叶俊沲道,“那么它的意义是什么?” “有很多种可能。”邢司南随口举例道,“身份证号,手机号,产品编号,银行卡号……总之生活中一切有可能和数字联系上的东西,不过介于它的长度是16位,这是个在日常生活中十分罕见的数字长度,我建议我们从现在开始逐一排查……” “……等等,16位?”叶俊沲霍然转身,“我知道那串数字代表着什么了。” 两个相同大小的红色光点在大屏幕上一左一右有规律地跳动着,左边的信号来源于是楚白在临出发前植入的定位器,右边的则属于在缅北时,老张交给他的定位器。 大概连老张自己交给楚白的时候,也没想到这玩意真的还有用上的一天。 “每个定位器都有一串特定的16位编码,只要在定位程序上输入这串编码,就能够激活该定位器,从而找到定位器佩戴者当前所在的位置。” 叶俊沲站在大屏幕前,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介绍道:“目前,两个定位器都位于中缅边境的群山之中,根据无人机遥感的地图,‘x’的定位器位于一片状况不明的工厂之中,而另一个定位器则一直处于移动状态,很难确定其所处的具体环境。” “什么意思?”人群中有人道,“‘x’的定位器是个陷阱?” “是的,我们推测组织从‘x’身上取下了他的定位器,从而利用它,将我们错误地引导到他们提前布置好的陷阱去。”叶俊沲顿了顿,“尽管我们明知那是个陷阱,但很遗憾的是,我们依旧不得不去那里。” 第266章 他调出一张图片,是从某个角度远远拍摄的工厂建筑,从图片上,很难看到该工厂是否仍处于运作状态:“我们高度怀疑,该工厂是组织多年的制毒地点,这也能解释为什么组织能够生产大批量的毒.品,但我们却从未找到过他们的制毒工厂。” “再者,我们现在还不能排除‘x’被带离工厂的可能性,有微小的可能性,他仍然作为一个吸引警方的诱饵,被布置在那个工厂里。” 下面有人举起手:“那另外一个定位器到底意味着什么?是‘x’现在所处的位置?还是季沉所在的地方?” “关于这一点,现在还不能确定。”叶俊沲道,“不过我们认为,这个定位器大概率并不在楚白身上,否则以组织搜查的严密程度,两个定位器都会被发现。” “也就是说,我们仍然不能确定这定位器到底代表什么?这算哪门子的突破口。” “是啊,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确定季沉所在的地点。” “现在上面已经等同于和我们失去了联系……如果不能确定季沉所在的位置,让他再一次逃脱的话,我们的行动几乎可以宣告失败,前功尽弃啊……” 人群议论纷纷,在议论声中,邢司南忽然开口道:“不……不对。” “我有一个猜想。”他略微提高了一点声音,“那个定位器……或许在‘wrath’身上。” “你是说昨天出现在村庄,并命令手下纵火的那个男人吧。”叶俊沲沉思片刻,“很合理的推测,‘wrath’看起来很得季沉的器重,而且楚白曾和他交过手,有接近他的机会。也许他正是趁那个时候,将定位器放在了‘wrath’身上。” 人群中有人质疑道:“那也只是猜测……” “的确,但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太多选择了。”叶俊沲道,“至少做些什么吧——做些什么,还有成功的机会,但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计划失败。” “在场的每个人,”叶俊沲双手握在一起,严肃的目光环顾四周,“无论你们是什么身份,什么背景,受过什么样的教育与培训,但我们今天在这里,都是出于同一个原因——那就是抓住季沉,这个满手鲜血、满身罪恶,罪行罄竹难书的犯罪集团头目。” “为了抓住他,我们在十年前布下了一张大网。这十年里,每个人都牺牲了很多,家庭,事业,健康,有的人伤痕累累,有的人踽踽独行,有的人离开了我们的队伍……而有的人早已长眠于泉下,黄土白骨。”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叶俊沲抬起头望向远方,中缅边境群山起伏绵延数千公里,欲望与野心在这里交织,滋生出无数鲜血与罪恶。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越过国境线,越过哨塔,越过汹涌的江水和茂密的丛林,有无数烈士与英灵长眠于此,仍然像他们生前那样,无言而坚定地守护着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我想这一切是时候该有个结局。” “依照之前的计划,我们将在今天下午五点对组织发起总攻,下面,由我来公布行动的具体细节。” 作者有话说: 完结倒计时两章! 他们的每个行为都是有原因的啦,后面会解释^^ 希望大家和书里的他们一样,都有一个美好的结局~ 第89章 “条子上来了!” “工厂沦陷!” “……老大!他们火力太猛!我们守不住了!” “后撤!后撤!” 激烈的枪声打破了山谷密林的宁静,爆炸声此起彼伏,硝烟和尘土弥漫。数不清的人影在树木间急速穿梭,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 “我们兵分两路,分别去往定位器显示的两个地点。”作战指挥室里,叶俊沲摊开铺满整张桌面的地图,“先派出无人机和机器人进行探路,注意,在没有弄清楚状况之前,任何人不得违背命令,擅自进入!” 群山深处被人为地清理出了一大片空地,此时空地上,直升机主旋翼快速旋转,带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风声和噪音,宽阔锋利的机翼仿佛要将它周围的空气都撕碎割裂。这突然出现的庞然大物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和周遭的一切相比,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直升机边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人,正在紧急检查直升机的各项设备和功能是否正常运行。季沉站在不远处,看着直升机,忽然没头没尾地自言自语道:“奇怪……” 站在旁边的wrath眉心一跳。 “越过了工厂……他们的目标路线很明确啊。”季沉转过身,“你有什么想说的么?” “……”wrath被他的目光看得心里一颤,他咬着牙开口道,“难道是那小子身上还有我们没发现的跟踪装置……” 他顿了顿,随即又自我否定道:“这不可能!在上来见您之前,我们明明已经很仔细地搜了他,他身上怎么可能还有定位器……” “这么说,”季沉扶住蓝牙耳机,听了一会儿通讯频道中的内容,开口道,“你是觉得,警察越过定位器,直直地冲着我们过来,只是巧合而已么?”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越野车的门半开着,楚白半躺在副驾驶上,面色苍白,双眼紧闭,一副人事不省的样子。wrath沉着脸色,看了他一眼,对季沉道:“是我办事不力……我再去检查一遍。” 第267章 “不用了。”季沉看着他,似笑非笑,“定位器不在他身上。” “定位器不在他身上?”wrath愣了愣,意识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在场的某个人有鬼?” “但是……”wrath环顾一圈周围,为了迷惑警方,季沉把大部分人手都部署在了山下和工厂里。此时此刻有资格出现在这里的,都是经过层层筛选,不仅身经百战,且绝对值得信任的忠诚下属。这些人,没有背叛季沉和组织的理由。 “难道是他趁着我们没有防备,把定位器放到了我们的人身上?可这一路上,我们都对他严加看守,我不相信一个手脚都被绑起来的人,还有能力把定位器放到别人身上。” 季沉道:“我知道定位器在哪。” “……”一瞬间,wrath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惊异地睁大了眼,“您……您知道定位器在哪?” 季沉笑了一声,答非所问:“在来这里之前,你们打了一架,不是吗?” “……”wrath回想了一下,脸色一变,“是,但是是他先……” “放心,我没有怪罪你的意思。”即使一场激烈的战斗近在眼前,季沉的神情和动作依然十分从容。他甚至抽空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衣领,不紧不慢道:“你想过么?他受了伤,在那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为什么还要跟你动手?” “……”wrath皱紧了眉,“我不明白……” “看一下你上衣的口袋。” wrath穿的是最常见的野战训练服,紧身的长袖长裤以及长靴,左胸和右胸分别有两个口袋。听到季沉的话,他将信将疑地摸了一下自己左边上衣的口袋,而后动作僵了僵,表情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这怎么可能……”wrath从口袋里捏出一片薄薄的塑料片——这玩意在过去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黏在他上衣口袋的背面,但他居然至今都没有发现。 “季总,我……” 季沉摇了摇头,阻止了他继续开口:“多说无益。” 正在这时,负责检查直升机的技术人员快步跑了过来:“季总,仪器一切正常,各项准备工作已就绪,随时可以起飞。” “看来是时候离开了。”季沉抬腕,看了眼时间,“比我想象的要早一些——在路上给他们制造点麻烦,你知道怎么做的吧?” wrath当然清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季沉在山路上布置了大量的炸药,一旦引爆,整座山林都会陷入火海。那些炸药足以杀死那些如鬣狗般死咬着他们不放的条子,当然,也足以杀死那些仍在林中苦战的组织人员。 即使他们侥幸活下来,也无处可去。熊熊烈火将他们包围,滚滚浓烟让他们窒息,高温灼烧着他们的灵魂,直至目光所及之处全都化为灰烬。他们没有后路,也没有去处,或许被警方逮捕,已经是他们相对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他早就想到了,直升机根本不可能带走所有人。从一开始,季沉的计划,就是利用组织来分散警方的视线,好让自己逃出生天。组织,连同组织的一切,不过都是季沉的牺牲品,他将要献祭他们,以换来自己下半辈子在南太平洋某处小岛上悠闲自在的生活。 当然了,他们是罪大恶极的恶人,恶贯满盈,罄竹难书,无论什么样的下场都是他们应得的。但是季沉,作为一切的始作俑者,难道他真能如他所以为的,那样轻易地逃脱命运的制裁么? wrath注视着季沉的背影,于心底无声地冷笑,他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引爆遥控器,将手指放在了那个红色的按钮上。 然而预想中的爆炸声却并没有到来。 季沉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他,表情平静,像是早有预料。 “啊,大概是坏了吧。”wrath无所谓地一笑,微微用力,将遥控器扔了出去。 他抬起头,迎上季沉的目光,之前那副唯唯诺诺低声下气的样子全然不见,平生第一次,wrath在季沉面前挺直了脊背。 此刻的空地上仅有他们两人站着,但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常。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wrath猛地从枪套里拔出枪,直直地指向季沉的眉心,眼底写满了再也无法掩饰的怨恨和冰冷的杀意。 “啪、啪、啪。” 被枪指着,季沉也一如既往的不慌不忙。他鼓了鼓掌,笑着道:“这么快就忍不住了?看来,是我高估了你的耐心。” 在wrath掏枪的一瞬间,不远处的几名手下也立刻举起枪对准了wrath。领头那人喝道:“wrath!你疯了?!还不快点把枪放下!” wrath举着枪的手微微颤抖着。他死死地盯着季沉,面部线条紧绷,狠狠道:“别动,否则,我一枪崩了你。”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还真是有些意外。”季沉道,“你不想要你妹妹的命了么?” 听到这句话,wrath浑身一颤。他仰起头,有些癫狂地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像是听到了什么极为好笑的笑话,笑得几乎喘不过气,然而笑着笑着,眼泪就从他的脸上流了下来。 “我妹妹……哈……我妹妹……”wrath目眦欲裂,咬牙切齿道,“我妹妹在哪里,难道你不知道吗?” “……她早就死了,死在八年前的训练营里。” 山谷里忽然起了风,风穿过狭长的山壁,发出长长的呜咽和哀鸣。风中,有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酝酿多年的痛苦和仇恨。 第268章 “我永远记得她的脸,她躺在死人堆里,没有合眼,嘴角是已经干了的血。她的身上全是伤,脸扭曲浮肿到我差点认不出她……明明只差一天,只要再多一天,我就有能力带她离开那个鬼地方……” “可是她还是死了,死在我面前,死在你办的集中营里。”wrath一字一句道,“从那一天开始,我就决定要杀了你。” “但是那时我的力量太弱小了,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要怎样除掉你?为了不让你起疑心,我只好假装她仍然活在这个世界上。果然,你从训练营里带走了我形容的那个女孩,把她软禁起来,作为威胁我的手段。” “这么多年,你无数次对别人起过疑心,却从来没有怀疑到我身上,因为你以为胜券在握,你自以为只要有她在,我就会永远效忠于你。”wrath朝季沉的方向走了一步,冷笑道,“但你不知道……我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太久了。” ”你曾经许诺过给我和我妹妹自由。可惜我最想要的,从来不是自由,而是复仇。” “八年啊。”季沉长叹一声,“你的演技确实很好,连我都完全被你蒙骗过去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露出了那么一点点小破绽的话。” “不过,你妹妹的死,的确是我的错。这些年,你为我做的已经足够。如今组织不复存在,我也不再需要你,如果你愿意放下武器离开,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wrath怒极反笑,“我是不是还该谢谢您的宽宏大量?” “即使杀了我,你也不可能从这里离开。”季沉道,“wrath,你是个聪明人,以你的身手,想要躲避警方的搜捕根本不是问题。你渴望已久的自由就在眼前,难道你仍然要选择无谓的牺牲么?” wrath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握紧了手枪。 季沉微微叹气,像是真心实意地为wrath感到遗憾:“……看来你已经做出选择了。” 迟则生变,wrath不再犹豫,扣动扳机,随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他的弹匣是空的。 “看来,我们都对对方有所防备啊。” wrath来不及思考,电光火石之间,他凭着自己的本能迅速做出了反应。他丢掉手枪,抽出刀,向季沉冲了过去。 作为顶尖杀手,wrath的动作很快,但子弹比他更快——一连串子弹打在他面前的空地上,wrath被迫改变了行动轨迹。他就地一个翻滚,闪身躲到了一堆障碍物后面。 “季总……” 季沉摆了摆手:“别管他,时间紧迫,我们必须在警方来之前离开。” 他说完,转身大步朝越野车走去。麻醉剂的药效很强,楚白仍然处于昏迷之中,季沉低下头,凝视了他一会儿,那双素来幽深难测的瞳孔里,竟然罕见地流露出一丝喜悦。 他将楚白从车上抱下来,走向直升飞机。 只要登上这架飞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季沉这个名字,连同他一手创下的组织,都会消失在历史的漫漫长河里。组织一旦覆灭,警方不会再费尽心思地逮捕一个过去的罪犯,他便得以全身而退,金盆洗手,过上悠闲愉快的养老生活。 至于楚白,就算他再怎么心不甘情不愿,到了那一步,他也没有了选择的权利。 在太平洋的某处孤岛上,难道他还能插翅而飞了不成? 这真是个绝妙的计划,季沉想,他要谢谢警方,如此慷慨大方地将楚白送到他身边。否则,他还真有些苦恼,要怎样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楚白从国内带走。 只要他登上那架飞机…… wrath忽然从他藏身的障碍物后冲了出来,他目标明确,直直地冲向季沉,然而,还没等他冲到季沉面前,他就一个趔趄——一枚子弹击中了他的小腿。 wrath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他忍受着巨大的疼痛,拖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季沉的方向挪,在地上拖出了一条长长的血痕。 枪声再度响起,第二颗子弹击中了他的膝盖,wrath重重跪倒在地,鲜血渗进了脚下的土地。 他表情狰狞,瞪着季沉的方向,双目血红,失血过多让他几欲昏迷,但巨痛又让他保持清醒。wrath用力地抠着地上的土,籍此挪动着自己的身体,直到手指深深陷进土里,十个指甲渗出鲜血。 “……有意义么?”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了重型车辆的发动机轰鸣声,且愈来愈响,似乎连大地都在为之震颤。季沉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想到过警方会来,但没想到警方会来的这么快。 他不再理会跪在地上不起的wrath,抱着楚白快步走向直升飞机。wrath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光,他用尽全部的力气,将手中的刀朝着季沉丢了过去。 季沉反应很快,抱着楚白躲过了刀锋,但wrath的这一行为明显激怒了他。他冷笑一声,从下属的手中夺过手枪,阴冷道:“既然你这么着急去死,那我就成全你。” 他对准wrath,朝他身上连开数枪,直到打光弹匣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做完这一切,季沉丢掉手枪,转过身——道路尽头尘土飞扬,黄沙散去后,地平线上突兀地出现了一排庞大的身影。 那是警方的重型装甲车,在这关键时刻,警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突破了层层封锁,及时赶到了现场。 直升飞机随时可以准备起飞,在噪音声中,季沉吼道:“拦住他们!” 第269章 他头也不回地朝飞机的方向跑去,特警跳下车,将现场团团围住。扩音喇叭不知疲倦地播放着“放下武器,举起双手”的语音,邢司南几步跑到wrath身边,俯下身。 “……”wrath已然是强弩之末,生命力正在快速从他的身上抽离。他脸色灰白,瞳孔涣散,每次开口,嘴里都会涌出大量的鲜血。 他呼吸微弱,断断续续道:“……带我……咳咳……带我们……回家……” wrath抬起手,拉了一下邢司南的衣袖,随后头一歪,彻底失去了呼吸。 “我们已经在申请调用重型武器……绝对不能放那架直升机离开!” “不行!我们的同志也在那架飞机上!” 季沉跃进直升机里,避开了一梭子子弹。直升机盘旋升天,螺旋桨刮起狂风。邢司南目光一凛,他越过人群,奔向直升机,纵身一跃,在它完全升天的前一秒,抓住了飞机上的绳梯。 他顺势向上攀爬,但随即便因为重心不稳而被甩得左右摇晃。邢司南紧紧抓住绳梯,此时直升飞机已经向上攀升了几十米,人和装甲车都小得像积木和玩具。他悬在空中动弹不得,稍有不慎就会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更要命的是,季沉自然不会这么好心地放过他,他掏出刀,试图割断绳梯的连接处。邢司南强忍着头晕和恶心,争分夺秒地抓着绳梯向上爬,但季沉的速度明显要快于他,眼看绳梯就要被割断,邢司南整个人往下一坠,悬在空中,摇摇欲坠—— 风声袭来,季沉毫无防备,被一拳击倒,整个人后仰拍在了驾驶座的椅背上。他喘了口气,抹掉嘴角的一丝鲜血,眯起眼。 楚白站在不远处,他背抵着金属壁,正看着季沉,胸口剧烈起伏,像是还不能很好地适应如此高强度的活动。 “……你醒的太不是时候了。”季沉皱了皱眉,“这下麻烦了,该怎么收场呢?” “很简单。”楚白哑着嗓子轻声道,“你下地狱。” “你真的就这么恨我?” 楚白没说话,季沉笑了起来。 他这个笑和以前的笑非常不同,大概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赌输了一切,或许要折在今天,季沉的笑容多了一丝落寞的味道:“lust,如果我不是毒贩头子,如果我手上从来没有沾过血,如果是我先遇见的你……如果我没有让‘清道夫’杀了你的养父,你会不会爱我?” “……”楚白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我从前以为你不会爱任何人。”季沉看着他,苦笑道:“……原来,你只是不会爱我。” 楚白仍沉默着。季沉表情有些发狠,他像是终于撕下了那张高高在上完美无缺的皮,怒吼道:“……为什么?!为什么?!明明我们才是一个世界的人!明明心甘情愿为了你付出所有的人是我!而他呢……他做了什么?!他凭什么!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 “……你废话太多了。”楚白不耐烦道,“还是留着这些时间忏悔吧。” 季沉撑着椅子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扑向楚白,两人扭打在一起。楚白伤势未愈又强行动手,很快落了下风。季沉掐着他的脖子将他摁在机壁上:“我绝对不会让你那么轻易地离开,就算是下地狱,我也要让你陪着我一起!” 楚白屈膝抬腿,重重在他腹部一顶,季沉吃痛松开他,但很快又重新扑了上来。两人身上都挂了彩,但却丝毫不让,拳拳到肉,招招要害,简直像是在搏命。 几番搏斗,楚白还是被季沉死死地压在了地上,季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爱你,我那么爱你,我甚至可以把我的命给你——” “我可以为了你改变,我可以为了你离开,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一切,可是为什么你从来看不到我的付出?!为什么你的眼里从来就没有我?!” “如果你宁愿死都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季沉的声音在直升机内回荡,“那你就去死吧——” “抱歉,家属不同意。” 男人的声音响起,随即季沉被一阵大力拎了起来,重重地撞上了金属机壁。他在狭窄的直升飞机内部滚了两圈,直到撞到座椅底部才停下。邢司南掏出手枪指着季沉,冷冷道:“我帮你了断,还是你自己了断?” 季沉横躺在门口,几乎大半个身体都悬在飞机外部。他倒悬在空中,大脑因为充血而缺氧。楚白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佝偻着腰,捂着喉咙不停咳嗽着。邢司南看见他,露出一个笑容:“你……” 他还没说完,机身忽然剧烈一抖,所有仪器一起发出尖锐的警报声,红色的警戒灯忽明忽暗,机翼冒出浓浓的黑烟。飞机不断上下颠簸,邢司南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座椅,才勉强稳住了身形。 季沉则没那么好运,他随着飞机的颠簸滑出了机舱,宛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直直地坠向地面。 在那样的高度下,没有人能够活下来。难以想象,这个曾在缅北叱咤风云不可一世的犯罪集团头目,这个曾让警方费尽心思颇为棘手的罪犯。他生前每次登场都声势浩大,而当他的死亡来临时,竟是如此的悄无声息,不留痕迹。 楚白从舷窗外望去,注视着季沉坠进一片茂密的山林里。他喃喃道:“……他竟然就这么死了。” 邢司南紧紧地贴着座椅:“死了还不好?” 第270章 “……”楚白沉默几秒,“我只是恨自己没能亲手杀了他。” 还没等他们从季沉的死讯中缓过神,直升机警报再度拉响。整架直升机失去平衡,猛地斜向一边,邢司南和楚白重重地撞在墙壁上。尾翼的烟越来越浓,似乎整架直升机正在失去动力,急速往下坠去。 “怎么回事?!” “……”邢司南翻进驾驶舱,直升机驾驶员坐在驾驶座上,双手仍紧紧地握着操纵杆,但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腹部有鲜血流出,驾驶座旁的窗户有几枚散射状弹孔,显然他在飞机起飞前就已经中了流弹,大概率因为失血过多而陷入了昏迷。 “……操。”邢司南低声骂了一句,“你会开飞机么?” 他把控制面板上所有看起来有用的按钮全都轮番按了一遍,飞机下坠的速度有所减缓,但仍不受控制地在空中盘旋摇晃。警报声越来越大,在刺耳的警报声和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楚白轻轻地叹了口气:“……你不应该来的。” “说什么傻话?”邢司南从驾驶舱翻出来,抓着机舱里的障碍物,以一种别扭的姿势有些狼狈地挪到他身边。 机舱里弥漫着浓烈的汽油味,楚白被晃得头晕目眩。他捂住嗓子,又开始咳嗽起来:“咳咳……我害死了那么多人,现在我要害死你了。” “我们不会死在这里的。”邢司南腾出一只手,把他揽进怀里,“我答应过我爸,要和你一起活着回去,还要带你去见他们,楚白……” 楚白昏昏沉沉地靠在他怀里,他阖着眼,体温高得吓人。邢司南心一紧:“喂,楚白……别睡过去,看着我。” “楚白……听我说。” 楚白费力地睁开眼,他像是想笑一下,但是连牵动嘴角的力气也没有了。 “这个高度没办法打开降落伞,我们只能直接跳了。”邢司南低声道,“要和我一起赌一把么?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楚白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但是声音完全淹没在了飞机的噪音里。邢司南抱紧他,注视着不断逼近的山林:“在跳下去前,我想问你个问题?” 楚白眼神动了动。 “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邢司南问他,“我指的是那种,在所有亲朋好友的见证下,交换戒指起誓,要共度余生,无论贫穷富贵生老病死都绝不分离的那种在一起。” 楚白眼睛睁大了。 “现在的确不是什么求婚的好时候,”邢司南注视着他,他看起来有些灰头土脸,但是望着楚白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深邃温柔,“但我怕再不说,我就要失去亲口告诉你这些的机会了。”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我和你求婚的场景,或许是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我们都恰好休假的周末;或许是等任务完成,我们在你父亲的墓碑前,我会请求他把你放心地交给我。” “或许是在雪山下,或许是在海边,或许是在电影院……虽然我有过很多想法,庸俗的,老套的,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虽然天时地利我一个都没占到,但是,我还是想问问你,你愿意和我一起……共度余生吗?” “……” “好。” 直升机彻底失去控制。它碾过树林,最后直直地撞上山头,发出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火光乍起,变形的碎片洒落了一地。群鸟受惊,从枝头高高地飞起,黑压压地飞向远方。 作者有话说: 字数爆了所以写了好久……完结倒计时 第90章 尾声 一个月后,邵阳市,望秦山陵园。 清晨刚下过雨,骤雨初歇,天空起了一点小雾,给整座陵园披上了一层浅白色的薄纱。群山和森林缥缈空灵的宛如一副晕染开的水墨画,来自远方的风轻盈地掠过枝头,带来雨后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这样的天气,很适合来见故人。 “季沉死了,他们在树林里找到了一具尸.体,摔得面目全非。虽然已经很难从外表上辨别尸体的身份,但是通过尸体的dna和他残留下的血液样本进行对比,可以确定,那具尸体就是季沉。” 楚白弯下腰,把一束鲜花放在傅时晏的墓碑前,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要冷淡很多。”叶俊沲两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怎么,你不高兴吗?” “死亡本身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楚白注视着墓碑上的黑白照片,“即使他死了,那些离开的人也回不来了。” “年纪轻轻的,怎么说话那么老气横秋的?奋斗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胜利了,就不能高兴点儿?”叶俊沲说着,习惯性地伸出手,像是想拍拍楚白的肩膀,但在即将碰到的那一瞬间,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咳……”他咳嗽了一声来掩饰自己的尴尬,“差点忘了你还有伤在身了……好点了吗?” “……还成。”楚白含糊地应了一声,脸色依然不算太好看。明明滇南四季如春,他却穿了件厚重的深灰羊毛大衣,大半张脸都埋在黑色的围巾里,神情恹恹的,像是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的样子。 “季沉死了,你的任务也彻底结束了。虽然组织并没有被完全清除,但剩下那些人成不了什么气候,想要彻底肃清他们,只是时间问题。前两天,我和上面的人聊了聊,听他们的意思,是希望你能继续留在滇南工作。” 第271章 “听说上头已经启动了评功程序,虽然具体结果还没下来,但你现在怎么也算是个炙手可热的人才,他们想留下你也无可厚非。况且,一开始将你调往越州,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保证你的人身安全。” “当然,你最终的工作地点,还是要看你的个人意愿。”叶俊沲笑着道,“怎么样,考虑一下?你放心,以你现在的功绩,如果你愿意留在滇南,我保证你的升迁速度比坐上直升机还快。” “哦?比坐上直升机还快?” 男人自山坡下走来。他仗着自己个高腿长,干脆不走寻常路,绕开台阶抬腿大步一跨,踩上坚实的土地,他穿着一身长及膝盖的风衣,下摆被风裹挟着卷起时,额前的碎发也被风一道卷起,露出深邃英俊的眉眼。 ……邢司南。 他们从缅.北回来后发生的事情楚白已经记不太清楚了,记忆像是被分割成了无数零碎的片段,仿佛一台时不时卡一下壳的老式电影放映机。大部分时间他都处于昏迷,一动不动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即使偶尔清醒,也只感受到了一些模模糊糊的声音和光影,似乎有人来病房里探望过他,在他的病床边坐了很久很久。 ……但他却不知道对方是谁,也不记得对方说了什么。 这样的状态直到数天前才逐渐好转,他能够保持数个小时的清醒,也能接受一些简单短暂的问询和谈话,但仍然不足以支撑他长时间活动或思考。医生说他身上旧伤太多,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个奇迹,身体和精神上的创伤只能交由时间来慢慢修补。 在高强度高压力的工作告一段落后,他难得地回到了这种清闲而无所事事的生活。但楚白却倍感焦虑不安,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从他的生活中缺失了。 有一天他醒来,忽然很想去窗边看看。于是楚白从病床上坐起来,趿拉着步子走到窗边,推开窗。他看见窗外有一颗冬樱花树,正迎风怒放,满树满枝的粉红色花朵,恣意又热烈地生长着,风一吹,便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地。 然后邢司南这个名字就这么突兀地跳进了他的脑海里。 然而他却始终没有见到邢司南。听来照顾他的年轻警察说,和他一起被发现的那位警官一醒来就飞回了越州,去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至于再回滇南的时间,不确定。 明明距离他们的上一次见面才过去没一个月,但是……楚白摇了摇头,眼睛却不自觉带上了笑意,漆黑的瞳孔在阳光下微微发光。 “真可惜,我没办法保证你的升迁速度。”邢司南走到楚白身边,勾住他的脖子,把他勾到自己怀里,冲叶俊沲笑笑,“不过,我家真有直升机,要坐吗?” 这是个占有欲与保护意味都相当浓重的姿势,楚白几乎整个人被包进了邢司南怀里。他仰起头,久违地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你怎么来了?” “想见你了。”邢司南抱紧了他,“所以就来找你了。” “……”叶俊沲牙酸道,“劳驾,两位,能理解你们小别胜新婚的心情,但是这里还站着我这么活生生一个大活人呢!” 邢司南完全不顾虑叶俊沲的心情,抱着楚白不撒手。不仅不撒手,还要杀人诛心:“所以叶警官,您不觉得自己出现的……特别不合时宜么?” “……”叶俊沲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他看向楚白:“你到底看上他哪点了?” “他不看上我才奇怪好么?”邢司南松开楚白,扶住他,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一遍,得出结论,“不错,看着气色比我走之前好多了。” 楚白一愣,心说那我之前气色是得有多差…… 邢司南仿佛看透了他内心的想法:“你在直升飞机上那阵不能说是气色差,那都快没气儿了。后来在医院里情况才算稳定了一些,宋既明又天天催命似的催我回去……” “我处理完工作,第一时间就赶了回来。”他顿了一下,语带奚落,“……没想到一回来,就撞见有人趁我不在挖墙角。” 遭到点名批评的叶俊沲摸了摸鼻子,干笑一声。虽然心里知道楚白留在滇南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带着顶头上司任务来的叶俊沲还是准备垂死挣扎一下:“什么叫挖墙角?楚白从大学一毕业就在我们滇南了好么,要说挖墙角,难道不是你们横刀夺爱把人拐跑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局一向贯彻独.立.民.主.自.由.公开公正的原则……”邢司南微微低头,关切地看向楚白,“怎么着,你自己选吧?” 楚白:“……” 叶俊沲痛心疾首,苦口婆心:“楚白同志,想想你的初心!想想你的抱负!想想你一开始是为了什么才来的滇南!” 其语气之悲愤,掷字之铿锵,就差没把“大王!别被这小妖精给迷惑了!”喊出口了。 “……”初心和抱负么。楚白转过头,看向傅时晏的墓碑。他曾经或许的确有过初心和抱负,有过少年意气的时候。但如今,他已经独自一人在这条漫长的道路上行走了太久,久到他已经快要开始忘记,他最初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踏上了这条无比艰难的道路。 说来可笑,当一切尘埃落定,当血海深仇随着季沉的死一齐烟消云散,他站在傅时晏的墓碑前,想的竟然是,如果他没有选择走上这条路,傅时晏是不是就不会死? 第272章 三人无言地站在墓碑前,邢司南沉默片刻,轻轻把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低声道:“……楚白,滇南是你出生和长大的地方,也是你曾经为之抛头颅洒热血的地方。这里有你多年的同事,有曾并肩过的战友,我相信,你对这里一定怀有特殊的感情。我不会干涉你的选择,无论是留在这里,还是回到越州……” “如果你父亲还活着,他也一定希望,你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活下去。” 堆叠的云层散去,天空中显现出隐隐约约的金光。随后,愈来愈耀眼的光芒穿透云层,穿过雨雾,毫不吝啬地笼罩住了整片大地。那种直击灵魂的温暖,像是沉默无声的祝福。它将要驱走过去的寒冷与晦暗,驱走记忆里的阴翳与雾霾,于是此后的人生路上,所有的曲折与磨难,都将化为一往无前的坦途。 万籁俱寂,云过无声。树叶从枝头飘落,打着旋儿地下坠,落在楚白的肩膀上。楚白伸手拂去,转头望向远方。 多少次风起云涌,多少个春夏秋冬。 楚白回想起他第一次遇见傅时晏的那一天,那时候他跌跌撞撞地走在一片怎么走也走不出去的迷宫里,四处碰壁,碰得头破血流,苟延残喘,浑浑噩噩地度日。 他曾经无数次怀疑自己出生在这个世界上的意义,曾经一度确信他的人生就会这样烂在淤泥里。 “……”楚白俯下身,手指轻轻抚过墓碑上的石刻,认真道,“……谢谢。” 谢谢你把我从淤泥里拉出来,谢谢你……给了我选择的权利。 他回过头看向叶俊沲,声音很轻,但眼神很坚定:“抱歉叶处,谢谢您的厚爱,也感谢您这段时间以来的照顾……但我想要留在越州。” 叶俊沲没有再坚持,寒暄了几句后,随便找了个由头离开了。这时间点既不过年也不过节,偌大的墓园里冷冷清清,只剩下了楚白和邢司南两个人。 邢司南握住他的手,揣进自己衣服口袋里:“这么久没见,你就没什么想对我说的么?” “……”楚白对这种事情委实没有什么经验,更别提在傅时晏墓前——等等,墓前?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们刚刚是不是跟我爸出.柜了?” “是吧。”邢司南揽住楚白,朝傅时晏的墓碑点了下头,“岳父好,我是楚白的结婚对象邢司南。本人身高一米八七有房有车无贷款,工作稳定,无隐性疾病家族无遗传病史,您要是对我不满意的话就今晚站我床头,要是您没来,我就默认您同意了。” 楚白:“……” 邢司南眼睛里带着笑,看他:“亲一下?” “……”楚白抿了下嘴唇,“不要。” “亲一个吧?又没人。” “……”楚白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下一秒,邢司南便搂紧了他的腰,覆身上来,光天化日之下和他接了一个带着雪松气息的吻。 原本只是蜻蜓点水般的浅吻,但在唇齿相接的一瞬间,情况立刻变得有些无法控制。邢司南环在楚白腰上的手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把他紧紧圈在自己怀里,楚白被亲得呼吸紊乱,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 邢司南这才放开他。两人四目相对片刻,楚白的脸毫无来由地、“腾”一下子红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磕磕绊绊地开口:“……结、结婚对象?” “是啊。”邢司南悠哉悠哉,“你在直升机上不是答应我的求婚了吗?” “……”楚白捂了下隐隐发烫的额头,“你可真会乘人之危。” “我也可以不那么乘人之危地,正式地再来一次。”邢司南注视着他,“你想要吗?” 问这种两个选项压根没什么区别的问题简直是在耍无赖,楚白咬了咬牙:“邢司南,你……” 邢司南明知故问:“我怎么了?” “……”楚白避开他的眼神,生硬地转换话题,“你……这么突然地回来,工作没关系么?” “放心吧,都已经安排好了。”邢司南道,“之前是有一些事必须要我亲自去处理……你还记得wrath吧?” “当然。”提起wrath,楚白的神情变得有些黯淡。 “wrath死之前,曾经对我说,带他们回家。他死后,我们检查了他的尸体,在他的口袋里发现了一张字条。” “字条上面是一个地址和一串数字,等我们到了那里才发现,那是一座殡仪馆,数字对应着一直存放在殡仪馆里的某份骨灰。” 邢司南说到这,揉了揉眉心:“没头没尾的,连一句多余的解释都没有,真叫人头疼……” “那是他妹妹。”楚白对此并不惊讶,“几年前,他和他妹妹一起被拐.卖到了缅.北的某处训练营,那里实行着惨无人道的末端淘汰制,如果没有勇气对同类挥刀,那么你就得死。最终,wrath活着走出了训练营,但他妹妹……没有。” “啊,之后的事我大概知道了——季沉看中了wrath,为了控制住他,他假装wrath的妹妹还活着,并以此为要挟。wrath其实也早就知道自己的妹妹不在人世,但他的力量还太弱小,远不够让他复仇。”邢司南接过话头,忽然笑了一声,“这俩……不去好莱坞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虽然wrath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毕竟他在帮助我们擒获季沉这事儿上居功甚伟。所以经过讨论,我们决定完成他的遗愿——把他和他妹妹的骨灰带回来,埋葬在这里。” 第273章 “但这样就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们的墓碑上该刻什么?我想wrath大概不愿意直到死,都还在被这个代号纠缠。所以我调查了他的身世,花了点时间,找到了他和他妹妹还在世的亲人。” “从他们口中,我们得知了他们真正的名字。wrath的真名叫刘安,他妹妹叫刘宁……希望有朝一日,他们能获得真正的安宁吧。” 楚白怔了怔,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两座小小的坟茔,紧紧挨在一起,有些荒凉,却并不孤单。坟茔前开满了黄白色的小花,穿着粉裙子的小女孩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摘下一朵,别在自己的头发上。 “……在想什么?” “没什么。”楚白神情复杂,“没想到你连那么久以前的记录都能翻出来。”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邢司南淡淡道,“只要有线索,就一定能溯源因果——这次来滇南,我还顺便翻阅了一下二十年前的那起旧案。” 楚白瞳孔一缩,他蓦地抬起头看向邢司南,邢司南迎着他的目光点点头,主动证实了楚白的猜想:“嗯,就是你亲生父亲的那起案子。” “……”楚白一时失语,“你为什么……” “直觉吧。”邢司南道,“我一直觉得你亲生父亲的死,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简单。” 楚白低下头,语气冷硬道:“我不想谈论这个,无论他是因为什么死的……都和我没有关系。” “是你的母亲杀了他。” 楚白猝不及防,难以置信道:“……什么?!” “二十年的刑侦技术远没有现在成熟,再加上你父亲的特殊身份,以及他的死状和吸.毒过量相吻合,因此,当时负责经办此案的警.员没有深入,以意外死亡为定论草草收尾。” “但这次我们重新化验了二十年前的证物,再加上现场发现的一些蛛丝马迹……种种迹象证明,或许你父亲并不是死于意外,而是你母亲在他的杯子里下了东西。等你父亲死亡后,她也服药自杀身亡。” “……这怎么可能?!”楚白深吸一口气,“她……她怎么可能……” “不……即使是她杀了我父亲,那也不能证明什么……” “或许她只是……或许她只是受够了这一切……” 他现在比面对季沉时更加不知所措。楚白失魂落魄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手捂住脸,整个人剧烈颤抖了两下。邢司南叹了口气,上前一步,伸手抱住他。 “抱歉……我和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痛苦,也不是想把你拉回到过去。我只是想告诉你,楚白,你并不是为了别人而活,也不是为了复仇而活着。你存在的本身就是有意义的,只有认清你对于别人的意义,你才会看清你面前的道路,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你是为了‘希望’而活着。” 楚白默然。他从来不相信这些,希望也好,愿望也好,都是软弱无能者的借口,是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自欺欺人的傻话。他从来不曾怀有希望,因为没有希望,就不会诞生转瞬落空的恐惧。 可命运总是喜欢和你开一些善意的、捉弄人的玩笑。它给予不幸者幸运,给予孤僻者温暖,给予怀疑者真实,给予虚妄者希望。 他一路走来,正是建立在无数人的希望与愿望之上的。那段回忆对他来说已经太过遥远,已经模糊不清,楚白不得不开始犹疑,在他母亲离开之前,她是否拥抱过自己,是否眼中带笑泪看着他,是否俯身在他耳边,对他说过“妈妈爱你”? 他的来路是一片虚无,归处是万家灯火。 邢司南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他抱的更紧:“你得带着这些‘希望’,好好地活下去。” 绕了这么大一圈,原来在这里等着他。 楚白长出一口气,伸手抱住邢司南宽阔的脊背。 “放心吧,我……” 我会如他们所希望的那样……活下去。 “差不多到时间了,走吧,我送你回去。”邢司南揽着他的肩膀往墓园大门走,边走,边絮絮叨叨地开口,“从缅北回来以后,我爸妈已经给我连着发了好几条消息问你的近状,问我什么时候带你回去……” “听我姐说,我妈最近在焦虑见你的时候该穿什么,她总担心把你吓跑了……啧,听她的形容,怎么觉得我家好像是什么龙潭虎穴,你马上就得羊入虎口了?” “你想吃点什么?第一次见面,还是在家里比较好吧?” “……都好。” 他们就这样并肩走着,走过洒满梧桐落叶的青葱岁月,走过橘子汽水味的酷暑盛夏,走过无休止的纷争与战火,走过无数个延伸向别处的岔路口,走过琐碎的、漫无目的的时光……也终将走向温柔而缱绻的漫长余生。 有人夜里点灯,有人风雨前行。 所以长路漫漫,亦终有归途。 作者有话说: 全文完。 打出这三个字的时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写下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其实我也有一点点不舍得,毕竟我亲眼见证了这个故事的开始和结束,陪他们走过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 这两年里我在现实生活中也遇到了非常多的事情,也和他们一样成长着,或许在不知不觉中,这个故事也改变了我。楚小白和邢队的故事到这里就结束啦,后面会有几篇番外,包括求婚、见家长以及一些甜甜的日常~当然大家有什么想看的也可以在评论区告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