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胥梦觉》 一梦浮生 渤海之东有五山,其一曰方壶。 方壶山一众神仙中,最懒散最不思进取的,当数若华仙君。 正所谓物以类聚,若华有个懒出了名的朋友,唤作毕月。 毕月是凡间琢玉山主的小女儿,修了千年也只是个地仙,甚是喜欢搜集凡间奇闻异事,所以央着父亲求了个司命殿的差事。 这日若华照例躺在灵泽泉畔的一株海棠树下躲懒,正在那将睡未睡之际,一只手十分不识趣地伸了过来,把好不容易聚起的瞌睡虫拍得四散逃逸。 若华支起眼皮看了一眼来人,轻撇了撇嘴,翻过身继续阖上眼,抬手用宽大的袍袖将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声线懒洋洋,“是司命殿里的本子不够好看,还是琼泽那里的醉玉酿不够好喝,竟让你不惜迢迢千里,跑到方壶来扰人清梦。” “能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说明你头脑甚是清明”,毕月从袖中掏出一瓶醉玉酿,捏起盖子,将瓶口凑到若华鼻尖晃了晃,“那扰人清梦又从何谈起呢?” 若华鼻尖微耸,心上动摇起来,眼睛却不睁。 世人都道清净好,可太清净了也是大大的不妙,日常除了修行就是找仙鹤逗趣,偏那扁毛畜生仙泉饮着仙果吃着,生了几分灵智,竟渐渐的不愿再陪人玩耍,也要行那修仙之事,好早日化成人身,这便更是不妙中的不妙。 在最后一只仙鹤都不愿陪人嬉闹之后,最让她挂心的便是和毕月去凡间游玩,谁知这毕月一去了司命殿便如石沉大海,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人影。 见若华没有动静,毕月自顾自坐下,将醉玉酿并各色仙果放在几上,自斟自饮起来。 果香混着酒香,顺着微风钻入鼻中,化作馋虫,在心头上蹿下跳,几个念头互相厮杀了一阵,终是馋虫占了上风,若华慢悠悠起身,捻了一粒瑶池宴饮时才能吃到的葡萄送入口中,清甜的果汁让她满足地眯起了眼,“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便直说,说完我好继续睡”。 毕月从善如流直话直说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司命殿中的本子看得多了,到底还是想亲身体验一番,所以来借你的‘梦浮生’用一用。” 闻言,若华不疾不徐地端起碧玉杯,轻啜一口仙酿,一脸淡定地狮子大开口,“五十瓶醉玉酿加十五粒老君的九转丹。” 老君的九转丹三千年才得一粒,一粒可抵五千年修行,就是老君的好友寿星都不一定有那么多存货,其他神仙就更不用说了。 她原本只想要个七八颗,可无奈毕月讨价还价的本事是一流的,所以故意往高了报,想着到时若能坚定一些,说不定还能有意外收获。 “成交!” 没想到毕月竟一口答应了下来。 她一千年没有被惊掉过的下巴,啪的一声,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 “你哪来这么多的九转丹?”努力控制住因为震惊而乱飞的五官,但陡然拔高的声线还是将她卖了个干干净净。 “我爹那儿库存充足得很呀”,毕月无法理解若华的吃惊,原以为她必要报出什么惊人的条件,正有些着恼,没想到竟如此简单就过了关。 她一面一脸犹疑地问道,“那你怎会还是个地仙?” 一面在心中暗暗叹息,该是多么懒的性情,多么钝的悟性,才会在有这么多九转丹的情况下,还是个地仙呐。 “反正天上日月漫长,又有什么好着急的呢”,毕月捏了个诀变出两个靠枕,自己垫一个,另一个递给若华。 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凡人都说投个好胎,找个好爹十分重要,没想到,做神仙也是如此。 想这山中与她同期飞升上来的若觉元君,兢兢业业苦修万年,一则是怕时间到了没修上去就要落入下界,二则就是想到上界去谋份好差事。 可这毕月不仅以地仙之身去了事少飞升快的司命殿中办差,还因为有了九转丹而不用担心时间和修为,啧啧,实在是同仙不同命啊。 难怪碧梨仙君总是提点自己万万不可以毕月为参照,要努力、上进。 可一味地努力上进也并非上上之策。 每上一个境界就要比之前付出更多的修行,且心境上也须保持着清静无为,若是因为出挑,得了那繁重的差事,修行时日便会大打折扣,若再被其他努力的仙友比下去,到时候惹得主殿仙人埋怨,仙阶得不到提升不说,心境都会变差,还不如呆在方壶清净度日,慢慢修炼呢。 待她回过神来,却发现毕月不见了踪影,微风将几上的字条吹落到她的裙上——我去拿九转丹,你且等我一会儿。 由于太久没用过那“梦浮生”,若华回忆了半天也不能确定进入梦境的关键步骤,于是急急返回殿中打算寻了师父问一问,却被小仙童告知师父去瑶池赴宴去了。 无奈之下,只好凭着记忆尝试。 “梦浮生”乃是由西天莲池中一株万年的红莲炼化而来,形似红莲花苞,点点月华似的银光轻缀在朱红的花瓣之上,将它衬得宛若欲语还休的少女。 若是抽取一缕神魂放入其中,便会记忆全消,坠入它专为你织就的红尘幻梦之中。 不过,与其说是红尘幻梦,不如说是红尘劫梦。 神器会在结契时读取神魂,断出这一缕神识最为不解、好奇之处,并由此结出相应的幻境。 若神仙因梦起执,因执生怨,沉迷于梦境之中久久不能了悟,进入其中的神魂便不能从中解脱,而神仙也将坠入梦境无法醒来,若千年之内无法苏醒,便会直接坐化而去。 当然,假使有上神愿意耗费万年修行帮忙“叫醒”迷途的神仙,那坐化的风险也就可以忽略不计。 毕月的父亲恰好有三十万年的修为。 她一面继续尝试,一面暗暗思忖,倘若因为一时心急,不小心把自己陪进去可就不值了,不如等毕月来了说明实情,待问明了师父再说。 正忖度着,盈绕在红莲周围的银光骤然大盛,沿着花瓣的脉络汇聚成一条条细流,细流又结成一轮圆月,在这皎洁的月光中,花瓣渐次绽放开来,嫩黄的花心娇怯怯地露出个头,丝丝缕缕的清香从中散溢而出,恍若红衣严妆的丽人,纤腰轻折,曼舞蹁跹。 竟是成了? 她有些诧异,唇边浮起一抹浅笑。 还没等她进行下一步,不知从哪窜出一个满面怒容的青衣仙人,拽住她的衣袖就是往后一扯,“好你个毕月,竟是躲到这方壶山中来了!叫我好找!” 她满头雾水地回首,“我和毕月的背影看起来很像么?” 那仙人也是一惊,噔噔噔地往后退了几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位仙友,无状冒犯,实在抱歉。” 说完对若华作了个揖。 她摆了摆手,“无妨,无妨”,心道这毕月也不知又做下什么好事,竟能让人一路追杀到方壶山来,不过,她打量了几眼那青衣仙人,他的反射弧是不是太长了些,人都走了有一会儿了,才冲过来兴师问罪。 那青衣仙人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又退开几步,“我乃伯奇,司掌凡人梦境。三百年前去琢玉山游玩时遇着了毕月,那丫头见我的尾羽长得鲜亮,便趁我酒醉拔了个精光,还偷走了我的法器。 我此番来寻她正是要拿回我的宝器。” 她同情地看了一眼这倒霉的仙人,“毕月回去拿东西了,你且在此处等等罢”,又指了指几上的果子,“若不嫌弃,可以尝尝。” 伯奇到树边坐了,拿起一个果子,吃相十分文雅。 她想起一边才启动的“梦浮生”,打算先把它收起来,等师父回来了再去请教用法。捏了个诀,丝丝缕缕的灵力飘入那盛放的莲花之中,却如泥牛入海,半分动静也无。 她瞬时头大如斗,这下要被师父狠狠嘲笑一番了。 正苦恼着,神器周围浮动的银光如乍破银瓶中的水浆,迸溅开来,萤火虫一般围绕着她飞舞,她这才想起来,“梦浮生”一旦开启就会自动进入结契状态。 眩晕感一股股冲击着灵台,渐渐吞没了她的意识。 在沉入黑漆漆的意识之海前,她有些自嘲地想,自己大概是这世间第一个坐化于记忆力太差的神仙。 见若华倒下,伯奇一个箭步上前托住了她的身体,正打算将她放平时,却突感一阵天旋地转,余光瞥见那熠熠华光中的“梦浮生”,惊恐之色在他的眼眸中弥漫开来,几息的功夫,也倒下了。 海棠春睡 一夜春雨过后,晶莹的雨滴恋恋不舍地缀在娇艳的海棠上,崔凝莹白的手指轻拂过绯红的花瓣,轻叹道:“一恨鲥鱼多刺,二恨海棠无香。” 若海棠也有兰桂般的芬芳,这雨滴拿来泡茶兴许会别有一番风味。 “女郎今天心情不好么?”入画拿了件披风将崔凝轻轻裹住,又握了崔凝的手指试了试温度,思忖着要不要叫女郎再多穿两件。 一旁的抱琴嬉笑着递来一杯清茶,“若是旁人,那必是在伤春悲秋,可若是女郎”,她无视入画丢过来的眼神,继续嘻嘻笑道:“那必是在想少了什么好吃的呢!” 崔凝淡笑着拍了一下抱琴,“就你一天天的机灵,活似只猴儿!” 三人笑闹着回了屋,两个丫鬟将各色小菜并一碗浓香的米粥放在食案上,又拿了个三足凭几给崔凝靠着。 她接过递来的垫子坐了,又朝两个丫鬟招了招手,“你们也一同来吃。” “好呀。”抱琴自去拿了一个黑漆隐几坐了下来,入画犹豫了半晌,在崔凝的眼神催促下,另去取了两幅碗筷,又拿了一迭糕点,也坐下吃了起来。 食不知味地吃了几口,玉箸便蔫答答地靠在碗上,片刻之后,崔凝面上阴云聚积成型终于落下雨来,她捏着玉箸把碗里的鱼肉戳得七零八碎,“我又做梦了。”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同时放下了碗箸,挪到崔凝的身边。 原来若是逢着阴雨天,崔凝便可能做预知梦。 它们不同于其他梦的荒诞,十分现实而有条理。 即使苏醒了一段时间,梦境也清晰得如同刚刚发生过一般。 且每次醒来之后,眼前都会出现一只白腹红顶的鸟儿,须臾间便随梦消逝。 梦里的时间多数在半月或一月以后,当然也有间隔较远的。 有时是好梦,有时是噩梦。 不过做了噩梦也不打紧,既然提前有所预知,那便能有所准备,转危为安。 然而之后的几次变故,却让崔凝悟得,有些事是回天乏术的,因此对这类梦渐渐生了些畏惧。 三年前她梦见自己养的一只雀鸟儿,在松风喂食时乘机飞走了,于是提前关照了务必要小心,可百密一疏,那鸟儿最终还是在她遛着它玩时,被大姐养的肥猫叼走了。 为此她伤心了好几天,觉着与其惨死猫口,不如放它自由。 自那以后又过了大半年,有一天她梦见阿娘摔了一跤,把怀了三个月的妹妹给摔没了。之后她便天天陪在阿娘身边,还找了两个丫鬟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娘,搞得不明就里的阿娘笑她太喜欢这个妹妹。 然而,出门上香时,抬轿的轿夫被山间横冲出的一匹马给惊着了,阿娘怀着的妹妹给颠没了,身子也落下了症候。 是以瞧见她面色郁郁,两个丫鬟心内也有些打鼓。 入画踟蹰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开口道:“女郎,事有定数,尽力了便好。” 抱琴往崔凝身边挪了挪,将碗箸从她手中缓缓抽走,捧了一块糕点递到她唇边,轻轻哄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吃饱了肚子才能想法子呀。” 崔凝接过糕点囫囵嚼了两口便咽下了,又摸了摸抱琴的脑袋,“你这个小丫头还是有点良心的。” 她望着一食案的美食叹了口气,还是半点胃口也无,“这次倒不是死生大事,不过,若是按照梦里的发展,我大概就要一辈子赖在崔家了。” 抱琴还想哄着崔凝再吃两块糕点,都被她推拒了,于是朝入画使了个眼色,又指了指米粥,入画会意,去小厨房吩咐厨娘新做了一碗银耳红豆羹,特特地强调要把红豆熬煮得软烂,再多放一些糖,最后要撒上些去年晾晒好的金桂。 入画在厨下等着的功夫,抱琴继续开解道,“就算一辈子呆在崔家也没什么不好的呀。咱们崔家,一门五侯,多煊赫呀,谁又敢说女郎什么。再者在家里夫人侯爷又如此疼爱女郎,嫁去别人家还要侍奉翁姑,比不得在家里过得松快顺心。” 崔凝蹙着眉,软塌塌地倚在凭几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击着榻面,“我怕的,一则是阿娘为我担心忧虑伤了身体,二则是此事并不仅仅关乎于我,而是会牵累崔家的名声。” 抱琴绕到崔凝身后,轻轻在她额角揉按,“女郎如不嫌弃我愚笨,倒是可以说来听听。” 崔凝幽幽开口道:“我梦见去顾家参加宴席,宴罢家主邀大家共赏宝物,侍女却来报说其中一件不翼而飞,结果,在我房中搜出了那个物件,我百口莫辩,崔家也颜面扫地……” 话音未落抱琴便倒吸了一口凉气,揉按的手指顿了顿,“女郎可知是谁做的么?” 崔凝摇了摇头,微眯起眼,眸色深沉,目光凝着在窗外的海棠花枝上,思索了片刻道:“梦中事发前,苏若晴的丫鬟雪盏说要替主子拿什么物件离席了一段时间,事发后也是她第一个主张要搜查客人们的房间。” 崔凝捧起茶盏,轻啜了一口,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口气,“可单凭这两件也不能确定就是她做的。” “女郎可还记得之前差点坠马那次,她也参与其中。 尚柔女郎的马病了,就是她在一边说,您既是尚柔女郎的好友,又善骑射,不如就把自己的马让给尚柔女郎。您应下了,便骑了那匹脾气略燥的黑马,结果差点坠了马。事后才发现那黑马伤了马蹄。” 抱琴一口气说完,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继续道:“我看她的嫌疑大得很。” 崔凝把玩着手中的白玉杯,眉头深锁。 短暂的沉默后,她眉头渐渐舒展,将杯子放下,缓缓道:”此事有三种可能。其一是那赃物早在我们入住前,便已被人放在了房中。那便很有可能不是故意栽赃。其二是在我们入住后赴宴前,放入那赃物。可这样一来,赃物便很有可能会被我们提前发现。其三便是等我们入了席再进房间下手,或是指使婢女在搜寻时乘机栽赃。这样一来,只要不出意外,便能将脏水成功泼到我的身上。” “若是前两种可能,那日日仔细检查房间中易于藏物之处即可应对;而若是席间或搜寻时放置的,那便需要你或入画守在房中,令对方没有下手的机会。” 崔凝舀了一勺红豆送入口中,豆子的浓香在口中绽开,略略舒缓了烦躁的心绪,“只是……” 她用描金瓷勺在碗中画着圈,将红豆和银耳搅得拥吻在了一起,“一来是怕到时发生意外或疏漏,此事照旧发生;二来便是不能就这么白白教人欺负了去。” 抱琴用鎏金飞鸿纹银勺将茶饼撬起一块,炙成赤色后捣碎,加入桔子、甜枣烹煮,“那女郎打算如何呢?” “到时我让阿兄给我安排个附近花叶繁茂的房间,再问他讨要一个贴心伶俐的婢女。 若是第二种可能,便让那婢女等我们出了房门后,在外暗暗守着,待我们走开一段距离,再令入画返回房中,若是当真有人进房下手,便和那婢女一起跟住对方,等确定了是谁后,将此事告知阿兄再作处理;若是第三种可能,那便叫抱琴藏在房中,等那人出手时来个人赃并获。而若真是苏若晴,便用计引蛇出洞。” 一碗红豆银耳羹很快便见了底,入画唇畔牵起一丝浅笑,“女郎有了计较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这事还是要与顾公子通个气,到时若有什么意外也不会被打个措手不及。” 崔凝放下瓷碗,伸了个懒腰,“确该如此,今日也正好要去找阿兄要一卷画来赏玩。” 于是起身穿衣梳头。 入画找了一件以奶黄为底色,领口袖缘镶嵌朱红色织锦花边的直袖绮襦,一条以朱红色为底,忍冬为暗纹,裙缘镶嵌浅绿色花边的缃绮间裙,外加一件灰蓝交领大襟纱襦给崔凝穿上,又配上月白系带、金镶玉环佩。 而后替崔凝梳了个垂鬟分肖髻,并在她眉心贴了个以云母、金箔制成的花钿,帮她理了理下裳,嘱咐抱琴别太贪玩,便自去收拾衣物了。 抱琴扶了扶鬓边前几日从崔凝处讨来的绢花,朝镜子轻瞥了一眼,将衣上的褶子抚平,搀着崔凝一路往外去了。 登上牛车后,崔凝整个人埋进软软的锦垫中,车内浓淡合宜的馨香催人入眠,本就未得安眠,更 兼上劳心烦忧,她渐渐沉入梦中,到了顾宅也未曾醒来。 抱琴正犹豫着该如何叫醒女郎,却望见门口立着一人。 那人态若修竹,姿同玉立,动时若行云,静时似玉山。 朗如日月之入怀,皎若玉树之临风,肃如松风之徐引,轩似朝霞之轻举。 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羊脂玉冠将如娟青丝妥帖的束起,另剩大半墨发,丝缎也似地披拂下来。 雪肤莹洁,青眉如黛,凤眸狭长,目若点漆,笑时如冰消雪融,不笑时似古井无波。唇角生得自然上翘,未语便带三分笑,遂显得整个人恍若三月春风,温润迷人。 此人正是携了松烟预备出门的顾珩。 抱琴脑中灵光一闪而过,轻手轻脚地下了车,疾步至顾珩身前,行了一礼,“我家女郎昨夜就未睡好,又烦忧了一个早上,现在车上睡着,不知可否请郎君帮个忙?” 顾珩颔首,吩咐松烟找个健壮的仆妇将崔凝抱至客房,“今日有要事出门,归时未定,若阿凝醒了,便告诉她画在我书房中。”说完缓步朝自己那辆牛车走去。 崔凝醒来时日已过午,见自己躺于一张陌生的床榻之上,不禁有丝疑惑。阿兄哪儿去了?这床榻 虽然同样舒适,却不及他床上有那一股林间松木的清香。幼时她每每玩累了便躺在那床上安睡,弄得正主来了也只能委委屈屈地蜷缩在榻上睡觉。 松烟还为此专门在被褥里熏了她最爱的香,并换了个更大一些的榻来。 环视四周,抱琴也不在房中。正要出门寻她,却见她手中端了个大汤碗,身后还跟着几个拿着各色菜肴果品的小丫鬟。 崔凝刚睡醒也无甚胃口,正想就此跳过这顿饭,却闻见熟悉的香味。 食案上放满了她爱吃的当季菜,甚至还有几道是因平日里母亲管着,不大能吃到的,遂十指大动起来,这也吃一口那也尝一箸,只恨在家时多喝了那一碗红豆银耳羹。 吃得十分饱了,方停杯投箸,携了抱琴往园子里消食去了。 园中桃花、杏花、海棠都开得极热闹,走在其中如置身深浅不一的彤云间,一路分花拂柳而过,却见眼前重岩复岭,高耸相连,深溪洞壑,逦迤连接,颇有山水自然之感;天光从高林巨树间流泻,葛罗悬垂而下,在风中款款摇摆,望之若青烟环旋,远处还有珍禽在草木间玩耍嬉闹。 崔凝在这颇有几分野趣的园中玩得忘了时间,回过神时已累得想睡,唤了抱琴几声都不见人影,想必是去找分管库房的杜若玩去了。 抬眼望见不远处,竹林环抱中似放着一张榻,走进一看,那榻上还放着被褥锦枕,案上陈有一张琴、一壶茶、一个鎏金银竹节铜香炉。 躺在榻上便能望见一道泉水自嶙峋错落的山石中倾泻而下,落英被风卷到水流之中,再同水流一道落下,当真是一幅飞花溅玉的美景。 崔凝赏了会儿景便又沉沉睡去。 于是待顾珩回到府中,在园子里找了一圈后,瞧见的便是这么一卷海棠春睡图。 美人的一张小脸半埋在锦枕中,几缕墨黑的发丝将眉眼衬托得愈发精致,莹白的颊上隐隐透出些嫩粉。 不点而朱的菱唇下是一段欺霜赛雪,白生生香馥馥的颈项,领口微开,两只新雪一般的乳鸽凑作一团,在衣衫下欲盖弥彰。绯红的花瓣亲吻着美人柔顺的青丝、婀娜的身段。 顾珩呼吸错漏了几拍,悄无声息地行至她身前,用被褥把好梦正酣的人儿盖了个严实。 注1:一恨海棠无香;二恨鲥鱼多刺;三恨红楼梦未完。——张爱玲 注2:其中重岩复岭,嵚崟相属,深溪洞壑,逦迤连接。——《洛阳伽蓝记》 闲敲棋子 金乌西斜,暮色微沉,崔凝在梦中突感一阵口干舌燥,不情不愿地醒转过来,睁眼便看见一道劲瘦清癯的身影,正背对自己抚琴,琴声时而旷远,时而悠长。 崔凝玩心渐炽,轻手轻脚地推开被褥,再慢慢从榻上起身,踮起脚提着裙子一点点靠近那人,在他身后缓缓坐下,猛地向前一把环住对方的腰,在他耳边笑道:“阿兄又被吓到了吧,哈哈哈。” 琴音戛然而止,顾珩唇畔浮起一丝浅笑,声音带了几分宠溺,“多大了,还玩不腻么。” 崔凝的下巴搁在他的肩上,面颊绒毛拂上侧脸,热意透过衣衫熨上腰腹,花果甜香萦绕在鼻端,仿似一个不容触碰的旖梦。 他眉心一动,轻拍了拍崔凝的手,“快些起来。” 对方果然起身,却只是换成了与他相对而坐,下一刻便又如幼鸟归巢一般投入他怀中,双臂环上他的腰,面颊亲昵地在胸前轻蹭了几下,两人的衣衫堆迭交缠在一起,长长的青丝散落在他无措的臂弯上。 “不要,阿兄坏!” 崔凝把手臂紧了紧,声线里带着几分委屈与刚睡醒的沙哑,“阿兄和阿凝生分了,都把阿凝赶到客房去睡觉了!” 言罢又抬起睡得红扑扑的小脸,一双眼直望进他的心底,“阿兄是不是有了心爱的女子,不要阿凝了。” 顾珩闻言失笑,将她扶正,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寸许,又摸了摸她的发顶,“阿兄怎么会不要阿凝,只是阿凝长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般了。” 阿凝牵起他的衣袖晃了晃,桃花美目里蕴着无辜,巴巴地望住他,“阿凝不想和阿兄变得生分,阿凝就想像以前一样”,她又往前挪了挪,“不然,阿凝会害怕。” 顾珩被她的双眸拉入尘封多年的往事之中。 那年崔凝六岁,父亲要去外地上任,全家都准备与父亲同去,临行前一晚,崔凝突然发起了高烧,母亲本想留下照顾她,却被她的祖母阻止。 老太太做主将她带到了顾家,当夜她便做了噩梦。 侍女怎么都无法将她哄好,面对着啼哭不休的小崔凝,又不敢去惊扰老太太,侍女正烦恼该如何是好。 他正巧从书房回卧房,路过听到了崔凝的哭声和侍女略带不耐的声音,便推门而入,替崔凝号了脉,吩咐那侍女去府外找宋郎中来看。 病中的崔凝小小一团,见他进来,缩入被中,只露出一张烧得红彤彤的小脸袋,一双眼儿怯生生地打量着他,哭声虽然止住了,眼泪却还是流个不停。 他将帕子放在盆中浸湿,绞得半干,让她半躺在自己怀中,将帕子敷在她的额上,又喂了她一块饴糖,轻拍着她,缓缓唱道:“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崔凝在他的安抚下渐渐不再哭泣,待那侍女寻了郎中回来,郎中却说要扎针。 小小的团子又开始哭哭啼啼,躲在被窝里缩成一团,怎么都不愿意配合。 他只得拿出新得的西域物件哄她,说它是多么新奇多么好玩,哄得小团子钻出被窝,拿着玩具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他乘胜追击,说愿意扎针就送给她。 小团子伸出肉乎乎的小手指要和他拉勾,他一口应下。 扎完针吃完药,他又嘱咐婢女去做一碗枇杷汁来。 忙完一切准备下榻,衣袖却被小胖手拽住,桃花般的眼眸中满是无辜,“阿兄留下来陪我睡好不好,我怕黑得很。” 于是他从善如流将她搂入怀中,轻拍着她的后背,“阿兄在,不怕。” 从此他身后便多了一条小尾巴。 而每每有什么事时,阿凝总是要腻到他身侧,道一声,“阿兄,我怕。” 而他也每每会将她搂住,轻道一声,“阿兄在,不怕。” 时光倏忽而过,一晃竟已过去八年。 顾珩抚了抚她的长发,温声道:“阿兄不会就此与你生分,你还有半年就要及笄了,及笄之后便是大姑娘,行止再不能同稚子一般毫无顾忌。” 阿凝垂首,将一缕长发在指尖上绕了几圈,又松开,再绕上,如此反复再三。 虽说大姐二姐待自己也是一般的温柔细致,可终归她人生中小半的时间是与他一同度过的。 家人远去的那段时间,他便如同父母般的照顾她,耐心周到又亲密无间。她指菜,他举箸,她蹬被,他盖被,他去学馆,她便扮作书童。 他说不会就此生分,她心中却是稚鸟离巢般的不安和不舍。 顾珩目光停滞在不远处的泉水之上,夜风吹拂起他一绺发丝,那发丝轻触了下另一绺,又风被吹开,孤零零地落在一边。整个人玉像般温润,但若触碰上去,又会觉出淡淡的凉意。 沉默凝滞在两人之间。 半晌,顾珩起身立在一株修竹边,淡笑着朝阿凝道:“天色已晚,再不出去恐要叫松烟提灯来寻了。” 由于坐了太久,小腿发麻,阿凝身躯一歪,还未回神的功夫,已被顾珩托住手臂,稳稳扶住。 阿凝朝顾珩粲然一笑,极自然地如幼时一般上前牵住他的手。 两人并肩而行。 行至可望见前方或明或暗的灯火时,顾珩才意识到了什么,指尖微动,看了眼阿凝的侧颜,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转了圈又回到肚中。 复行数十步,见松烟和抱琴提着灯笼立在园子口,一见二人便迎了上来。 松烟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问道:“饭已备好,郎君打算在哪儿吃?” 阿凝晃了晃顾珩的衣袖,红唇略略撅起,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顾珩错开目光,轻咳一声,“去房中。” 行至房中,却见案边双人连坐的榻被换成两张单人独坐的榻,分列在食案两边。 阿凝眉头轻蹙,立在案边不动,用恳切的目光轻敲顾珩的心门,奈何对方似早有预知,在心上按了扇铁门,任凭她如何敲击,只是不开。 她只好恹恹地坐下。 好在饭菜一如既往的精致可口,竹笋爽脆,鲈鱼鲜美,几口下肚,一路从心上熨帖到肚腹。 饭毕,阿凝想起此行目的,将松烟和抱琴遣出房,把梦境和思虑大致说了。 顾珩身体略微前倾,面色逐渐冷凝,指腹磨磋着杯盏,眸光忽明忽暗。 预知梦之说他原是不信的,只是后来事情一件件应验,他便也渐渐信了。 倘若梦中此事真的发生,那对崔家和崔凝的姻缘都是大大的不利。 在脑中推陈着各种可能时,他又听见崔凝道:“此番我还想让阿兄帮我一件事。” 他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崔凝道:“我心中已有了个可疑的人选,只是事情还不十分明朗,故而想请阿兄将夜明珠换作盘龙璧。我想用计引蛇出洞,再令其自食其果。” 他颔首,“我会安排妥当,阿凝无须为此事过于烦忧。”又倒了杯桑葚酒给她,“不许多喝。” 阿凝眉伸目展,把坐榻搬到对面,又将两张榻亲亲热热地并拢到一起,紧贴着他坐下,头靠上他的肩,一手穿过他的臂弯环住,一手握住他骨节分明的大手,摩挲着他手上的茧子,轻笑道:“阿兄最好啦。” 他无奈,僵了一下,随她动作。 两手交握了会儿,阿凝又抽出手,将他微蜷的手摊开,指尖顽皮地顺着他手上的纹路滑来滑去。 他的目光落在那只顽皮的手上。这是一只白皙修长,指尖圆润可爱的少女的手。那个跟在他身后迭声唤阿兄的小团子已悄然长大。丝丝缕缕的怅然在心间盘桓,他举杯饮了一口酒,“阿凝长大了,需开始相看人家了。” 她的指尖轻戳着他的手掌,“阿兄今日是怎么了,说话和我阿娘似的”,那指头又由戳转为磨蹉,“我不想长大,也不要嫁人,若能一辈子留在阿兄身边就好了。” 他眉梢微挑,抽出手,失笑道:“说什么傻话。” 阿凝的手追上他那只悄悄潜逃了的手,一把将其捉了回来,热意从她的掌中源源不断地流入他心里。 她继续玩着他的手,“哪里傻了?凭什么女子生来就要嫁人,成日也只能对着一个丈夫,整日除了相夫就是教子,好生辛苦无趣。若是夫妻不睦,姑嫂难处,妾室奸猾,还要平添许多烦恼。哪里有在家舒服。” 他闻听此言,轻笑起来,点了点她的额,顽笑道:“你说的倒也不错,若你打定主意不嫁,阿兄养你一世也无妨。” 她顺杆而上,双手环住他的腰腹,“若是要嫁,必要嫁一个比阿兄更出色的男子,可这世上再没有比阿兄更英俊体贴的男子了。” 他轻抚她的长发,“你都没怎么出过吴兴郡,怎知这天下无更出色的男子。” 那弯含笑的桃花眼望着他,烛火映照着她清凌凌的眼波,“就算更出色,也不会比阿兄更体贴。” 他唇角上扬,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又拍了拍她的肩,“赶紧起身,一会儿要宵禁了。” 她动也不动,脸不红心不跳地胡扯:“今晚想睡在这儿,昨日做了噩梦,今晚不敢睡。”说完又紧了紧手臂,接着道:“好久没和阿兄手谈了,我想和阿兄下棋玩。” 言罢用一种你要是赶我我就哭给你看的眼神望向他。 他任她予取予求惯了,实狠不下心来赶她,只得吩咐仆人去崔府报信。 两人到榻上坐下。 她执黑子,他执白子。 黑子飞压白右下角,又诱白子深入,顺利吃了对方几个子,但她不敢掉以轻心,恐其有什么后招,手夹着棋子迟迟不落,思索片刻才继续落子。 烛光跳动,映照在他清俊的侧脸上,他不疾不徐地落下一子,气定神闲地举杯轻啜一口香茗。 她想起幼时他教她下棋,总是先喂她几子鼓励她继续下去,而后又能根据她的水平和进展调整与她对战的水准,棋风温和,不会让她输得太难堪,甚至为了让她高兴还会故意输给她。 他虽与她的母亲姐弟相称,却并无血缘关系。只因当年顾家大爷久久未育,夫人偶遇一行脚僧,说他们本来命中无子,若是能先抱养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则子息自来。 巧的是几日后,仆人出门置办年货,却看见府门外躺了一个女婴。那女婴眉心一点朱红,正是她的母亲。 她母亲长到七岁,顾家大房也没能添上一男半女,于是众人都道被那和尚骗了。却不想正是那一年,妾室桐云有孕,次年生下一个男婴,便是现在的顾家大郎,顾珂。两年后顾夫人又生下一个男孩,便是顾珩。 故而她本该唤他舅舅。 他长到五岁时,母亲便驾鹤仙游而去。一年后妾室桐云被扶了正,表面上对他疼爱有加,行的却是捧杀之法。因此他很是顽皮不逊了一段时间,直到奶娘病倒,临去前殷殷嘱咐了他许多,才渐渐敛了脾气收了性子。 自此无论寒暑,夕寐宵兴,弓马经卷,无一不精。 虽和父亲关系冷淡,行事又遭大哥阻碍,却步步为营掌控了顾家泰半的生意和府兵。 大楚永安南渡后,也并不像大部分江左豪族子弟一般,将渡江而来的侨姓世族视作丧家之犬或纯粹的竞争对手,而是主动结交以王珣为首的一班大臣,在力保自家土地权力的情况下,令家族先人一步,与南渡诸族结盟,并向官家投诚。 故而在其他诸族一边为保留自己的私产良田、私兵部曲而斡旋,一边恼恨官家不给他们实职时,顾家已在南楚朝堂上站稳脚跟。 而顾氏也因此与有着“三定江南”之功的崔氏比肩,成为江左两大武力强宗之一。 虽则最后争虏将军兼义兴太守的位置还是落到了大哥的头上,但和父亲的关系也有所改善。 官家为缓解南北氏族间的激烈矛盾,更兼以制衡各豪族,施行了一系列举措,并打算再给予南方氏族一些实职。而此次王瑾来参加顾府宴席,便是有意拉拢,想令顾氏私兵成为支持裴氏的一支力量。 他虽有意应下职位,但仍认为顾氏不可与野心勃勃的裴瑾过从太密。 他沉着地连下几子,将先前埋下的伏线收合,盘上风云渐起。 人人都道他温和可亲,可这些年来并未见他与谁关系热络,若说是君子之交淡如水,那这水还真是清澈到了可见游鱼的地步。 他将她捧在掌心呵护了八年,容忍她的小性子,指点她的学问处世。 她执拗地唤他阿兄,他也每每应下,并不要求她改口。 几番厮杀过后,黑子突出重围,却无法再进一步,白子损失不少却依然可攻可守。 片刻之后,这局棋以白子略胜半子告终。 抱琴将崔凝扶起,两人回到客房,崔凝又遣她回去找顾珩要那个自己睡惯了的枕头。 回去拿了枕头,抱琴正要出门,顾珩狭长的凤眼扫过她,眸中带了月般的冷清,淡淡开口道:“女郎身边不可太久无人,若是夫人知晓了,恐会不大高兴。” 她低头应是,放轻了手脚出门,又转过身把门缓缓带上。 待她出门,顾珩唤了松烟进来,吩咐了几句。 虽则有油水的地方必有老鼠,可那夜明珠有市无价,一旦流出必会被察觉;纵然再胆大,也不至于蠢到在宴前动手,除非有什么非动手不可的理由。 而若真是那苏若晴所为,要做这样的事,单凭她一个恐怕还不够。 她一介孤女,寄居在顾家,又无多少银钱傍身,如何使唤得动家里这群惯会拜高踩低的奴婢,更何况这种事一旦被发现就毫无退路。 再者,就算要动崔凝,也不必在顾家的宴席上动手。 顾珩转动着碧玉杯,眸色渐深。 那边抱琴带了枕头回去,服侍完崔凝梳洗便去隔间睡了。 抱琴躺在床上,手在枕头下摸了片刻,却发现绢花不见了,这才想起可能是落在了杜若那里。她一会儿想着这么晚去找杜若恐不合适,一会儿又可惜那绢花用料上乘做工精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终是爬了起来,一路摸黑到了杜若所在的下房。 好在此时还不算太晚,下房里的其他人也都不知去了何处,刚巧只剩了杜若一个。 杜若正躲在被子里自渎,正到那登仙妙处,却听见脚步声逼近,一下便神清目明,手立时便停了,僵着半边身子装睡。 注1: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诗经·国风·卫风》 注2:“官家难称,吾欲行冒顿之事,卿从我乎?”颜等伏不敢对。——《晋书·石季龙载记》 故而此时也称皇帝为官家。 流水无情(抱琴杜若h) 抱琴见他躺在被中,也不离开,而是上前将他被子掀开一半,又在他肩上推了一把,“醒醒,找你有事呢!” 杜若将被子往上拉了一点,手在被子里一阵窸窸窣窣的摸索,声音带着些许沙哑,“只要是姐姐的事,我都保准帮你办得漂漂亮亮的!” 他下榻理了理凌乱的衣衫,倒了一杯茶递给抱琴,拉着她在榻上坐下,“大晚上来这儿,想来是十分要紧的事了。” 抱琴有些气闷地道:“好不容易等到女郎戴腻了那只芙蓉绢花,才刚到手,今晚就找不见了,想来想去觉得是落在你这儿了!” 他眼珠一转,唇边带了抹讨好的笑,“原来是掉了绢花,这有什么要紧的,女郎对你这般好,哪天再问她要一只不就成了”,“或者”,他看了眼抱琴雪白的颈子,胆子愈发大了,身体慢慢朝她靠过去,手不着痕迹地环上她的肩,脸也缓缓挨过去,“我从库房里找一只鲜亮的给你。” 杜若从北面一路逃难过来,被卖入了顾府,因长得有几分颜色,先是被当成娈童戏了几年。 后又因着会看眉眼高低,装乖卖巧,得了个管库房的差事,和平日交好的几个狐朋狗友没少从中捞油水。 抱琴心中一动,收住了念头,“主家既信任你,便也不能为了点小利就辜负了。” 见她推拒了,杜若的手往下滑到她的腰间,“姐姐倒是个实诚人,既是来找我弄丢的”,他看着抱琴精致的侧脸,心上痒得不行,“我手上还有些余钱,便拿出来赔姐姐一只绢花,如何?” 外面又怎么买得着那么好的绢花。 抱琴一心急着找绢花,也没注意到他这些小动作,站起身便道:“别急着说什么赔不赔的,先在你这儿找找!” 杜若忙跟着站起来,一把揽过她的肩道:“今晚才收拾过这儿,连一片绢儿的影都没有。” 又从 小箱子里拿出一只西域来的香包,“姐姐看喜不喜欢。” 抱琴跟着崔凝,什么新奇物件没见过,又哪里看得上这个。只是这香囊的味道着实有些新鲜,遂放在鼻尖轻嗅了一会儿,又拿在手上把玩。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难耐。 杜若上前勾住抱琴的腰,将香囊塞到她手中,“喜欢就拿去。” 她想也不想,便把香囊推了回去,“不想要。” 指腹触到他的手上,一股热意从小腹间升起,杜若清秀的眉眼也变得格外顺眼,竟也默许他将手搭在自己腰上。 杜若见她没有推开自己,搂腰的那只手渐渐往上游移,另一只手用拇指轻轻磨蹉着她的手背,略靠过去些,温热的气息吹拂到她的耳上,“姐姐天然去雕饰,又哪里需要什么绢花。” 抱琴有些熏熏然,一双杏眼里雾蒙蒙的。 杜若又将她搂得近了些,热力透过衣衫将她缠得密密实实的,手轻覆上她胸前的酥软,将一团绵软揉搓成各种形状。 她的呼吸也热了起来,失了节奏,身子化成一滩水,泻在杜若怀中。 他衔着她的唇,舌尖在唇瓣上绕了几圈才吮吸上软红花瓣,吮了一会儿,舌尖轻叩开她的齿关,卷着她的舌嬉戏。 待她唇舌全然绵软了下来,又渡了一口津液给她,而后继续舔舐她的唇瓣,戏了片刻,复又缠住她的舌,将她的魂魄都吸了去。 手趁势游进她的衣领,又泅到她白皙的乳肉上,或捏或搓着白雪顶上的红梅。 白雪被揉乱,红梅花瓣怒放。 她的衣衫被除净,男人的手一只在胸前游走,一只往下侵入黑色丛林,找到那一点娇羞的红色花蕊,轻揉慢捻,在花蕊上玩够了,又沾了些花露,在花穴口轻扣门扉。 强烈的快感令她口中溢出一丝呻吟,杜若乘胜追击,将一根手指插入花穴,时而快时而慢地出入。 咕叽咕叽的水声在两人间摇荡。 杜若将她放倒在榻上,令她腿心间的娇花纤毫毕现于自己眼前。 他低头将唇舌附了上去,舌尖在花蒂上勾挑,手指在花道里温柔地进出。 感受到她的腿根轻颤起来,他一口吮住花蒂,又放入一根手指,以两指并拢之势快速抽插,出入间指腹触到一块凸起的软肉,她的脚趾随之轻轻蜷起。 他眉心一动,手指一边抽插一边摩擦挑逗那块软肉。 快感越迭越高,将她推上浪尖,又重重抛下。 如是重复再三,她腿根猛地绷紧,一缕清液从花穴口激射而出。 整个人卸了力,离岸的白鱼一般摊在了榻上。 杜若将裈子退下,又黑又粗的阳物在腿间轻颤,通红的龟头吐出一粒淫液,他俯身而上,将龟头顶在花蒂上磨蹉了半晌,又沾了点抱琴花穴口的黏液,缓缓送了一个头进去。 腿间缓慢挪动着,手也不住地揉捏着柔软,唇含住她的耳垂,舔舐了一会儿,又用牙尖轻咬,将耳垂玩得通红。唇一路下移,在颈侧又吸又吻,因着不敢在脖子上弄出痕迹来,便往下吸在乳肉上。舌头沿着乳晕舔了几圈后,用柔软的唇瓣吸上乳头,将乳头吮得红艳艳胀鼓鼓。身下随之发力,抽了近百下,往前触到一层薄膜,他将抱琴向下一按,同时腿间向上一顶,直接入了巷。 如被一盆冷水兜头浇下,抱琴疼得哎呦了一声,手用力推拒着身上的男人。 杜若捉住她两手放到头顶,身下不断撞击,抽则露首,没则尽根,再也不讲究什么技巧,横冲直撞得入了几百抽,直入得抱琴眉头紧皱。 啪啪啪啪的撞击声,咕叽咕叽的击水声,在房中响成一片。 抱琴渐渐得了趣味,抬腿勾上杜若的腰,挺臀迎凑着他的抽插。 杜若见状放开她的双手,将她摆成双腿大张的姿势,握住她的脚踝,大开大合地撞击,口中发出粗重的喘息。 抱琴被撞得口中淫声不断,骚水源源不绝地流出,穴中麻痒难耐,小腹又酸又涨,一张脸上通红,额上满是汗水。 撞了近百下,杜若放下她的腿,将她翻了个身,摆成背对自己的姿势,白花花的臀部刺激得阳物又胀大了一圈,他挺身而入,握住她的腰,狠狠撞击,撞得起了兴,手高高抬起,重重落下。击得雪白的臀上浮起一片鲜红,如同熟透了的水蜜桃。 男人的手抓着臀迎向自己的胯,一杆顶进一个窄窄细细的小口,爽得头皮一阵发麻,也不管女人的挣扎,抓着她的肩膀继续向前冲击。 抱琴挺过一阵不适,一股尿意陡然升起,阴道不受控制地开始收收缩缩,骚水漫出,被堵了一大部分在里面,堵得小腹又酸又胀,那股麻痒却依然没有退去。 插在里面的阳物被激得又胀大了一圈,杜若按住身下的女人又是一阵挞伐,爽意直冲天灵盖,龟头陷入宫口,一抖一抖的。他将阳物抽出片刻,之后又深深凿进去,九浅一深地进出。 抱琴甬道深处被凿击得又痒又疼,面上春意尤甚,口中发出难耐的吟哦。 杜若被那几声媚叫诱得龟头小口蓦然大张,阳物深深嵌入宫口,精液争先恐后地涌出,全部灌进了抱琴的子宫。 抱琴没有注意到几道淫邪的目光从窗口射入,杜若却是看见了,他抱着她换了个姿势,让她的穴口完全暴露在那些视线下,五指大张揉弄着一对胸乳,偶尔伸指揉捏两下乳尖,唇在她的脖颈上流连,又含住耳垂舔弄个不住。 抱琴的阴蒂胀鼓鼓地立在那里,两片阴唇又红又肿,精液和骚水从洞口汩汩而出,流到了收缩的菊眼里,就连阴毛上也糊了些。 雪腻的胸上满是牙印和指痕,乳头也大了一圈。 那几道目光将抱琴从头到脚舔了个遍,又在她的洞口钻入钻出,几不可闻的喘息声从窗户里漏了进来。 杜若朝外面使了个眼色,又从枕下掏出一根玉势,顶在抱琴的阴蒂上磨弄,呻吟止不住地从她口中溢出,那玉势向下,插了一个头入洞口,挑了些白浊晃了晃,又将洞口拨开了些,点在穴口的软肉上左右摆弄点戳,将穴口玩得软烂,随后猛地全部插入阴道,捣得抱琴高吟了一声。 杜若一边用玉势淫玩着抱琴,一边用手指捻弄她的阴蒂。 水声啧啧,气喘微微,抱琴的小腿抽了两下,一道晶亮的水液喷出,带出了花穴深处的精水。 窗外的喘息声渐止,杜若换回之前的姿势,拿了块不知是否干净的帕子,揩掉了抱琴身下的液体,帮她穿上衣服,又将她搂在怀中亲了一口,“姐姐人长得美,滋味也美。” 抱琴柔软无骨一般靠在他怀中,面上红晕还未褪下,唇色嫣红,目光悠悠地往远处散开,烛火噼啪爆了一声,才慢慢汇聚起来,脑中澎湃的欲火渐熄,欲拒还迎地往他身上推了一把,“你就会拿这些话来哄我。” 他挑起她的下巴,在她唇上亲了一下,“姐姐要是不信,就把我的心剖出来看看。” 抱琴咯咯娇笑起来,手抚上他的胸膛揉了两下,又轻敲了一记,“你当我是桀纣还是妲己?” 他一把握住那小手轻揉了起来,“便是那妲己也比不过姐姐,况且若是能证明我的一片真心,便是死了也值得。” 抱琴又在他胸前轻锤了几下,红云稍褪的脸埋在他胸前,有些恍然,有些后悔,更多的是几分甜意。 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却被他拉住,“姐姐等我去寻样好东西。” 说完去方才那个箱子里翻弄起来。 少顷,拿了一只成色尚可的玉簪,插入抱琴的发髻中,又将她搂入怀中,摸弄了两把,“姐姐可不要嫌弃它粗陋。” 抱琴按住他不安分的手,又想起那只绢花,喜色淡了些,伸手轻抚了抚那只簪子,心头又热起来。 两人又腻了会儿,抱琴才回了房。 见抱琴走了,窗外猫起来的几人才进了屋。 一人上前勾住杜若的肩,挤眉弄眼道:“那抱琴心气颇高,竟也被你上了手。” 杜若挑眉,嗤笑一声,将那枚香囊往上一抛,又一把握住,把玩着上面的纹路,“男欢女爱左不过就是那么些手段,更何况她不过就是个聪明面孔笨肚肠的蠢丫头罢了。” 那人鼠目中漏出几缕精光,从怀中摸出一小袋金饼,“兄弟手段高明,库中那些事还需你多多留意。” 杜若将金饼收下,从箱中取出一只雕花木匣,里面躺着几只做工精致的绢花,其中恰有一只芙蓉状的,“你看这些如何?” 那人接过,就着烛光细细打量了一番,“不错,用料做工均属上乘,只是”,他小小的眼睛眯起,嘴唇略抿了抿,“就这几只肯定是不够的。” 杜若自顾自倒了杯水,在胡床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道:“急什么,过几日再找机会。” 几人又议论了一番抱琴肌肤身段,污言秽语不断。 那边抱琴回房,躺在床上才觉下腹隐隐作痛,摸了摸那只簪子,眉眼渐渐柔和。翻了个身,想起今晚的一场孟浪,又有些懊恼。甬道有几分肿痛,仿佛杜若那物还插在里面,脑中浮现他横冲直撞的粗鲁,眉眼又耷拉了下来。 想起那只绢花,便更加不悦起来,在床上翻来覆去良久才入了睡。 旁边的客房中,崔凝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最后索性放弃挣扎,推门而出,一路行至顾珩房外,却见一人独立在海棠树下。 顾珩闻声转过身来。 睡袍松松地挂在他身上,胸前白玉般的肌肤暴露在莹莹的月光下,肌肉隐隐凸起,看起来清隽又不失力量感,满头青丝没了玉冠的束缚,随意地披散下来,有几缕被夜风吹起,顽皮地在胸前摇晃。 海棠花摇曳在他身侧,本该为人添上几分艳色,却被他眉眼间的清寒之气冲散了个干净。 凤眸在看见她时带上一丝笑意。 海棠又在那一刹灼灼盛开。 春雷震震(苏若晴大郎微h) “阿兄穿这么多不冷吗?”崔凝上前,触到他微凉的指尖,执起来放到唇边呼了几口热气,“怎么这么晚还不睡?” 顾珩不着痕迹地抽出了手,“做噩梦了么?” 崔凝刚要开口,一阵狂风刮过,将发丝卷得乱舞,几道沉闷的雷声滚来,惊得她肩头一耸。 顾珩抚了抚她的后背,牵起她的手进了屋。 又是几道隆隆春雷滚过,似将整间屋子都震得抖了三斗,崔凝面色惨白,双拳紧握,缩着脖子,双肩颤抖得厉害,连带着声音都抖起来,“阿兄,我怕。” 顾珩牵起她的手,感到一阵濡湿,将她引至床边,乌目凝视着她,传递出令人心安的意味,“阿兄在,不怕。” 她慢慢安定下来,但眸中的惊恐却未散去。 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被掳至一间破败的小屋,眼前的人对着她狞笑,恶狠狠地说要把她卖到下等妓馆里千人睡万人尝,要让她阿爹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 闪电将屋内照得亮如白昼,雷一道道砸落,却盖不过那人恶毒的咒骂声。 她强自镇定下来,本以为那人骂累了就会停下,却不知是什么激怒了他,他拿着刀面目狰狞地朝她走来,雪亮的刀尖在她眼前划来划去,那人一双虎目中满是怨毒之色,随着刀尖的挥舞,渐渐染上一层血红。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是要冲破胸腔一般,冷汗从头上滚落。她一动都不敢动,目光越过那人扫视整个房间,脑中规划着逃跑路线。 一阵剧痛蓦地从头皮传来,原来那人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小婊子,你爹狗眼看人低,连你也一样”,他揪着她的长发一阵猛烈地摇晃,直晃得她五脏六腑都要被甩出来。 挨了不知多久,头皮上才松快下来,转眼间却又被劈头盖脸甩了几个耳光,耳中嗡嗡轰鸣起来,好一会儿连雷声都听不真切。 她伏在地上,脸颊高烧般滚烫,一跳一跳的,想来应是肿了。 那人疯了一般对她又踢又踹,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肯漏出一丝呜咽。 如牛的气喘声响在她耳边,下一刻像张破抹布一样被人翻了个个,仰面朝天。 那人重重地压在她身上,一股腥臭气直冲入鼻。刺啦一声,她身上的衣服被扯开一道口子,脏手恶狠狠地揉捏着她尚未成熟的胸部,他疯狗一样在她身上乱啃乱咬。 疼痛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理智,她强忍住一口咬过去的冲动,思索着如何脱困,手在地上摸索,触到了一个冰凉的物件,她不露痕迹地将手挪到稻草下,又将那物紧紧攥在手中。 那人见她温顺,逐渐放松了警惕。她强忍着一波波呕吐的欲望,任由对方动作,直到他将脏臭的阳物抵到她的腿心时,攥住刀柄,狠狠地贯穿了他的胸膛。 那人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目眦欲裂,血从口中一股股涌出,血沫喷溅到她的脸上,灼热滚烫,灼烧蚕食着她的神经。 她脑中轰鸣阵阵,浑身的血都凝住了,愣怔怔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了鲜血……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将那人的身躯推开,踉踉跄跄地跑了出去。 屋外大雨倾盆,闪电一道道劈下来,惊雷在耳边疯狂炸响,雨浇透了她的衣服,黏腻冰冷如毒蛇一般缠在她身上。 当顾珩带着私兵遇到她时,只看见眼前的人发丝凌乱,衣难蔽体,眼神呆滞,手上还握着一把利刃…… 他坐在床头轻拍着她的背。 每逢雷雨天她都会被那噩梦惊扰得不得安枕。 他一边安慰她,一边吩咐松烟去厨房要一碗安神汤来。 崔凝缩在被中,双手抱膝,下巴抵住膝盖,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一下下抚摸着她的长发,用清越的歌声安抚着她,“谁谓河广?一苇杭之。谁谓宋远?跂予望之。谁谓河广?曾不容刀。谁谓宋远?曾不崇朝。” 她僵硬的身躯在这歌声中渐渐松软下来,双眼仍是木木的。 安神汤很快煮好,他一勺勺喂完,哄她睡下,又拿了块饴糖给她。 骤然间一个响雷炸开,她手上的饴糖滚落到床上,整个人又缩成了一团,被子上的褶皱几不可查地变化着。 他凑上前去轻抚她的脊背,低低唤道:“阿凝。” 那团身影一动也不动。 他瞧见她后领上湿了一块,心下不忍,遂上床躺到她对面,如幼时一般,将她搂在怀中,让她枕在自己胸前,轻拍着她的后背,清唱着那支曲子。 待她不再发抖,才道:“别穿着湿衣服睡觉,起来换身衣服。” 又吩咐松烟准备热水和干净帕子。 因着顾珩原本抱定决心不再留崔凝在此过夜,于是让松烟将她的衣物都送了回去,结果此时反而缺了合适的睡裙,只好拿他未穿过的新衣来换上。 年及弱冠的郎君身量颀长,虽然崔凝身形高挑,穿起来还是松垮曳地。 纤腰一握显得整个人愈发弱不胜衣,长发披垂衬得眉眼更加盈盈动人,她缓步至顾珩身侧,牵住他的衣袖,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里满是不安和恳求。 他叹息一声,和她一起上了床。 她整个人缩入他怀中,脸埋进他层迭的衣料中,松木清香混着他的体香萦绕在她鼻尖,熟悉的香味洗去了她的不安,平稳的心跳从他的右胸传递到了她的右胸。 她的手贴在他的胸前,凉意透过衣衫钻入,少女的幽香轻浮在他鼻端,怀中温软的触感让他失神了片刻。 他本打算将她推开一些。手抬到半空,脑中掠过她瑟缩发抖的样子,那手又换了个方向,轻拍上她的后背。 直到听见她呼吸变得沉缓,才小心翼翼地托住她的头放在枕上,下了床,另取了一副床褥铺在榻上睡了。 崔凝得了半夜安眠,下半夜又做起梦来。 梦中一会儿是那豹头环眼的男子朝她飞扑而来,一边扯碎她的衣裙,一边在她身上啃噬,饿鬼啖肉一般,粗黑的阳物在她腿心乱撞,她略挣扎了两下便被扇得头晕目眩。一会儿又是那男子面目狰狞,鲜血从眼眶口鼻中汩汩而出,朝她大吼着还我命来。 正当那男子血流披面地朝她步步紧逼,刀光一闪就要落下之时,她尖叫了一声,从梦中醒来。 冷汗浸湿衣衫,坠在身上,似要将她拖回那可怖的梦境中。 顾珩本就带了几分警醒,闻声立刻起身,赶至床边,用帕子轻轻拭去她面上的汗,又递给她一杯安神汤,拍了拍她的肩道,“别怕,有阿兄在。” 她喝了汤,又换了衣衫,缩回被中,望见他眉眼间的倦色,心底的歉意压过了惊恐,“阿兄,你睡吧,我没事了。” 见她确实不似方才那般,顾珩一颗心才放了下来,坐在床边哄她入睡。 及至天明,终是再无噩梦。 崔凝再醒来时,室内只站着一个抱琴。 “郎君一早便遣了我回去拿衣服,还让松烟去一品香买了您最爱吃的桃花糕和果酪。”抱琴边说边招呼其他婢女布菜,自己则取了茶具烹茶。 崔凝正吃得两腮鼓鼓如成熟蜜桃,眉眼弯弯似天边新月时,却见抱琴直眉瞪眼,指着角落一个身量未足,敛眉低目的小婢子呵道:“好你个脏心烂肺的小蹄子,拿这样的茶来糊弄我们!” 那小婢子抬头朝这边望了一眼,又飞速缩回脑袋,窄小的肩瑟瑟抖着,一句话都不说。 抱琴见她这副反应,柳眉越发竖起,狠狠地拧了一把那小婢子,骂道:“你是哑了还是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 小婢子只是盯着脚尖不言语,衣襟却已是湿了一片。旁边的婢女飞速扫了一眼那陈茶,缩了缩脖子,悄悄往门边挪去。 崔凝见状有些不忍,劝道:“许是库房的人疏漏了吧。” 抱琴却不肯就此放过,又重重拧了那婢子几下,恨声道:“明个儿就让你们郎君发卖了你去。” 崔凝从榻上起身,牵了抱琴的手将她拉到食案边坐下,又拿了块桃花糕递过去,“好啦好啦,大清早的,实在犯不上这么置气。” 抱琴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坐下喝了两盏茶,又吃了一块糕,火便消了下去,将此事在心里转了几个圈,再一想那小丫头木讷瑟缩的模样,心下便明白了几分,遂有些后悔对她过于苛刻。可茶毕竟是那小婢女呈上来的,再是如何,她必落个粗心大意的过错,心里的悔意又消去了一些。 两人一起用了早饭,崔凝便嘱咐抱琴先回去替她拿一套男装,再陪她去琵琶巷下棋玩。 抱琴应声去了,崔凝便自往顾珩的书房去找之前那卷游记看。 翻了一会儿书,复又觉肚腹颇有些饱胀,抬头望见窗外阳光正好,想起园中几株珍奇花木,于是起身往园中去了。 绕过一片颇为清澈的湖,行至一处掇山迭石的清幽所在,正欲继续前行,却听见几声影影绰绰的吸气声。 她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前,却又害怕是谁不小心伤着了哪里,于是加快了脚步,循声而去。 离那声音渐近,又听见几声几不可闻的,似是粗人饮茶时才会发出的咻咻声,她心下越发疑惑起来,却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眼前的空间逐渐变得隐秘逼仄起来,她在即将到达声源时止步,隐在一块石头后面。 淫靡的画面撞入她的眼中。 顾家大郎倚坐在一块大石上,上身衣襟大敞,下身裤腿堆迭在脚踝上,腿间跪着一个衣衫半褪,发髻微乱的女子。他一手按着那女子的头,一手玩弄着她的胸乳,咕啾咕啾的舔舐声充斥着整个空间。 那女子大半个玉白的肩背并一条白晃晃的大腿都裸露在微凉的空气中,头在他的腿根处幅度极小地摆动着,腰似水蛇一般带动着臀部微微扭动,整个人如一条妖娆魅惑的美女蛇,环绕住男人的下半身躯。 男人握着女子胸乳的手加重了力道,将女子捏弄得口中溢出几丝绵软惑人的娇吟,他挺胯的速度渐渐加快,按住女子的头牢牢固定在腿间,朝喉咙更深处撞击,撞得她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也还是不停。 撞了几十抽,直到那女子差点背过气,才松了手,复将女子提起来放在腿上,递了杯茶与她吃了,才和她吻到一处。 那女子衫裙被全部褪下,只余一件裲裆,却是背部仅有几根带子的款式。她靠在男人怀中,一条腿搭在男人大腿上,一条腿垂下,足尖轻点在地,与男人吻得难舍难分。 男人的手抓握在她丰满的乳上,一时以食指或中指拨弄她嫣红胀大的乳头,一时又曲指轻弹那枚红果。 手在乳上狎弄够了,又滑至女子腿心,拨开蚌肉,就着淫水在穴间滑动,戏出几丝黏黏糊糊的香艳之声,随后勾抹捻弄花蒂,玩得女子时断时续地轻吟起来。 随着男子手上动作的加快,那蛊惑人心的呻吟越发高了起来,她吻在男人的颈侧,舌尖轻轻勾挑几下,复又轻吸起来,红唇一路挪至男子胸前,吮住那粒深红,又吸又舔,吮得男人倒吸了一口气。 见状她娇笑了几声,被男人几掌击在挺翘的臀上,留了几道红痕。 “小浪货,恁得会舔”,男人的手从她下身沾了点淫液,指尖勾连着几缕粘稠的银丝,在她眼前晃了晃,又伸到她唇边,“浪水真多。” 女子伸出红艳艳的舌,舌尖在他指上来来回回,而后唇瓣轻阖,含住他的指尖,媚眼如丝地望着他。 男人的手在她口中似男女交合一般抽动,搅出一阵暧昧的水声。 “我是浪货,那大爷又是什么?” 那声音赫然是苏若晴的。 崔凝被骇得呆立在原地。 男人轻拍了两下苏若晴的屁股,让她起身背靠在自己怀中,将她双腿推开,一手磨弄阴蒂,一手以三指并拢的姿势插进她的水穴中。 春情萌动 苏若晴檀口微张,颊上晕着两坨樱红,如深深醉倒一般,星眼微眯,口中溢出骚媚入骨的轻哼,“嗯……嗯啊……大爷再入得深些……” 男人轻笑一声,却不往翕动难止的膣肉内深入,而是在入口处磨人地挑弄,把长指上的春液抹在鸡头米一般的淫核上,而后两指夹住那肉粒,上下滑动,左右拉扯。 苏若晴口中逸出难耐的娇吟,玉白的脚趾蜷起,纤细的手指在男人的腿上抚摸揉弄,挺翘的臀部在男人的腿间蹭来蹭去,“哈啊~嗯……好痒,大爷就与了我吧~” 男人的手袭上雪峰,狠狠揉捏起来,乳肉从他大张的五指间溢出,变换着不同的形状,雪肤上留下一道道红痕,“那你是不是浪货?” 苏若晴回首向他丢了个似醉非醉的眼波,抓着他的手插入濡湿收缩的小穴,微红的洞口被手指撑得浑圆,春液打湿了两片桃肉般丰润嫩红的蚌肉,带出一片咕叽咕叽的水声,指骨磨蹭着穴中羞涩露头的痒肉,她双腿又张得大了些,柳腰款摆,翘臀轻摇,迎合着男人手指的插弄,口中娇啼不绝。 男人被她叫得越发兴起,一把将她放倒在地,箍住她的腰,粗大的蟒首噗嗤一声入了港,啪啪地往前狠命撞击,撞出涛涛乳波,顶得她双膝不住向前。 崔凝不敢再看,心口如同揣了一只小兔,咚咚乱跳,桃红从面颊一路烧至耳廓,双腿如同陷在绵软蓬松的云朵中,一脚轻一脚重,神思恍惚地不知走出了多远,一缕凉风灌入微张的红唇,吹开眼前的迷蒙,才如梦方醒般,扶着湖边一块较为平坦的石头坐下。 几缕熏风拂过,吹皱一池春水。 崔凝眼前闪现半月前的场景。 那日她去二姐府上要花样子,却正撞见二姐和小倌行房。 二姐的表情也如苏若晴一般欲仙欲死,瞧见呆立在门口的她,兀自笑得花枝乱颤,银铃似的笑声半晌才停。抹了把眼角的晶莹,抚了抚微乱的鬓发,慵懒地起身穿衣,如一只餮足了的猫,莲步轻挪,带起一阵馥郁的香风。 二姐亲亲热热地环住她的手臂,将她掺进屋内,魅惑含情的眸子望了那小倌一眼,示意他去关门。 “反正这种事迟早要做,与其哪天被人稀里糊涂地骗去了身子,还不如姐姐先教教你。”二姐一面捉住崔凝欲捂住眼睛的手,一面命那小倌脱下衣物,指着他下身一根嫩粉挺翘的肉棒道:“这叫阳物,能插入女子的花穴。” 她轻扫了一眼那根粗长挺立,青筋盘绕的物事,又调转开眼神。 咚咚的心跳声响在耳边,房间中似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审视着她,她低头盯住脚尖,心头的好奇却涌泉一样咕嘟咕嘟往外冒,泉水浸润过她的全身,漫过她的教养和羞涩。 她的目光再次挪回那根阳物,细细打量起来。 小倌将裹覆住阳物的一层皮往后撸开,露出一颗鲜红欲滴的头,头上还有一张小小的口,细观之下还能看见上面细微的纹路,像婴儿掌心密密麻麻的皱褶。那头微微颤动了两下,小口中吐出一颗涎水。 “这个头唤作龟头,男子的精水会从上面的小口溢出。” 她的耳垂略微烫了起来,但目光却黏着在那粒散发着淫欲味道的水珠上,那小口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愈发红润诱人起来,一开一阖的,吐出诱人沉沦的气息。 二姐拉过侍立在侧的婢女,脱去她的衣衫,令其半躺在榻上,双腿分开露出腿心,挑了根较细的玉势,掀开两片紧紧闭合的蚌肉,露出一条细缝,“这就是花穴,女子葵水、生产,皆要用到此处。” 又往上轻点在一粒花生大小的肉粒上,“这叫花蒂,揉按此处滋味甚妙,到了美处,会有水从花穴中涌出。” 热意从她的小腹往下扩散至花穴,一股痒意从甬道深处弥漫开来,她下意识地合拢双腿,手指攥住上杉下摆,眼神迷蒙起来。 小倌在二姐的示意下,从榻下的抽屉里取出一盒乳白细腻的膏脂,涂抹在玉势之上,破开婢女的花穴轻轻抽插起来。 “与男子行房之时,男子便会如此玉势一般在女子花穴中抽动,直至将精水射入女子的胞宫。” 一股水液从花径里滑落,打湿了她的穴口,胸前的肌肤变得格外敏感,裲裆有意无意地往她胸前的樱红上凑去,逗弄得乳首俏生生地挺立起来,她仿佛偷吃了饴糖的孩子一般,螓首低垂,呼吸错乱了好几拍。 小倌乖觉地放下玉势,双手箍住肉棒前后撸动,额角溢出细微的汗水,呼吸渐渐急促,那炙热的呼吸仿佛喷涌在她滚烫的耳边,骚动她心底破土而出的陌生欲望。 片刻后,浓白的浆水从龟头上的小口激射而出。 她的甬道不受控制地痉挛抽搐起来,一道强烈的快感直冲天灵盖,淅淅沥沥的花液争先恐后地从穴口涌出,将底裤打得一片濡湿。 她仿佛飘荡在欲海中的一叶小舟,被翻腾的巨浪卷起,吞没。 二姐柔媚低沉的嗓音似从极远极远的地方飘过来。“这白色的浓浆便是精水了,进入胞宫会使女子怀孕。” 言罢挥手让二人退下,揽过她的肩,语气轻快,“阿凝现在做这事还太早,等过两年姐姐便送你几个小倌。” 又俏皮地眨了眨眼道:“你可别学大姐那种死心眼。女子活得如此辛苦,便要学会自己找乐子,可千万别吊死在一棵树上。” 一丝微凉的风吹散眼前的旖艳。 虽说姐姐已经教过男女之事,可如此详细的观摩还是头一次。 一抹桃红悄然爬上她的面颊,她轻轻磨蹭着双腿,酥麻感从腿心爬升至小腹,早已汁水泛滥的花穴口又吐出一大股春水。 她怔怔地盯着镜面般的湖半晌,捂住还有些发烫的脸颊,羞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看了活春宫会不会长针眼? 嗯,不会的,不会的。 崔凝兀自摇了摇头。 不小心撞见的,不是有意偷窥,应该是不会的。 不过那苏若晴看起来很快活的样子…… 欢爱真有那么快活么? 花芯的痒意羽毛般轻拂在她心头,花穴口羞怯却难以自抑地轻轻扇阖起来,脑中一片熏熏然,眼前闪过苏若晴大胆热辣的动作。 应是有的。无怪乎世人说食色性也。 春日的暖阳笼罩在她周身,她神思略微恍惚飘荡了一会儿,又渐渐恢复清明。 苏若晴方才的神态举止,与她在人前的娇憨矜持实在是判若两人。 她与大郎看起来应是早就有了首尾。她虽然寄居在顾府,平日里的吃穿用度看起来也算不上宽裕,可言行举止上总是似有若无地自抬身价,不像是愿意给人做小的女子。 世人对女人总是百般严苛,尤其是貌美而位卑的,更是不能行差踏错一步,不然便会被闻腥而来的苍蝇叮得焦头烂额,再不可能寻到一个知心可靠的良人。 苏若晴不是能被三言两语三瓜两枣,就随便糊弄了去的糊涂女子,也不是只顾眼前欢愉不做长远计较的短视之人,那又为何愿意就这般,无名无分地与大郎寻欢作乐? 且大郎的妻子颇有手腕,若是被她发现,决计难以善了,也不知她日后有什么打算。 “女郎,女郎!”崔凝的思绪被抱琴打断。 “女郎你在想什么呀?如此入神”,抱琴握住她微凉的指尖,“冷不冷?这几日天气有些凉呢,我特意多带了两件衫子。” 她摇摇头,携了抱琴径直出了园子,换上男装,往琵琶巷去了。 牛车在离巷子数百步远处停下,主仆两个下了车,直奔常去的那个摊子,远远便望见一群人将几张榻围得水泄不通,还有几个个子较矮的,脚下踩了胡床,踮起脚尖伸长脖子,越过前一个人的肩头往里看。几个人时不时和身边的人咬几句耳朵,又是皱眉又是扶额,又是叹息又是跌足。 见崔凝来了,纷纷让出一条道来。 榻上两人一局将近终了,胜负已然分明。 那执白子的淡然一笑,“是在下输了,等回家研习一段时日,再来找子均兄讨教。” 说完十分潇洒地起身,甩了甩宽大的袍袖,在众人的各色目光中飘然而去。 榻边立着个胖乎乎的男人,唤作云德,笑眉笑眼的,耳垂又长又厚,手捧黑漆托盘,里面的五铢钱已堆成一座小山。瞧见崔凝,笑意盈盈地道:“今日我们这儿来了一个高手,不知顾公子是否有意切磋”,又将手中的托盘往她面前凑了凑,“他们能不能将这些钱赢回去,可就看您的了。” 崔凝一挑眉,环视一圈,豪爽地道:“若是输了,我便替大伙儿赔上这笔钱”,“可若是赢了”,她眼珠骨碌一转,望向云德,“你便要去一品香买新出的‘金乳酥’来给大家尝鲜。” 云德指着她爽朗大笑道:“莫不是顾公子也想尝这酥了。” 众人也跟着纷纷笑起来。大家都知她是个老饕,平素喜爱收集各种新鲜美食,也常带些与众人品尝,再加上棋艺高明,十分招人喜爱。 崔凝也跟着笑了起来,唇角现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边笑边坐下。 众人纷纷下注,几乎都投在了她身上,毕竟输了不用自己赔,赢了还有额外奖励。 那执黑子的人却不以为意,只淡淡看了她一眼,便示意换她执黑子先行。 两人厮杀半天,始终不分伯仲。 人群中偶有极低的议论声,但更多的是投注于棋盘上的目光。 崔凝正捏着一子沉思,却忽感一道沉凝的目光压在自己身上,下意识抬头,便跌入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之中。 小剧场: 抱琴:在? 作者:干嘛? 抱琴:你卖我屁股也就算了,卖完竟然还嘲笑我愚蠢? 作者:系统提示本作者耳朵已聋。 抱琴一路追杀作者而去…… 轮番登场 妩媚流畅的线条笼住两汪清冽的眼波,如千斛明珠散落其中,又似桂酒椒浆诱人沉醉,远观之时只觉其冶艳明澈,细看之下才觉出几分藏锋于鞘的意味。 濯濯如三月柳,烂烂似岩下电。鼻梁高而挺,嘴唇薄而红。一袭赫赤色的锦袍,衬得五官越发妖娆摄人。手上的肌肤女子一般细致而白皙,令人想起冬日的初雪,手骨山峦一般挺秀,恍若新雪覆盖下的层峰。手执玉柄麈尾扇,怀中倚着一个艳色女子,整个人带着种难言难描的风流不羁。 崔凝被眼前的绝艳打断了思绪,那人却唇角轻勾,挑起一抹意味难明的笑来。 她敛起心绪,按照方才的排布落子。 那人似是看出她的意图,眸中带了几分赞赏与玩味。 棋盘上硝烟四起,方寸之间,两颗心陷入鏖战。 正当众人都以为她已从方才的黏着中抽身而出,占住优势时,她却转而走了一步险招,引得对面白子都抬头看了她一眼。 她只是展颜一笑,示意对方继续。 白子明显犹疑起来,似是完全吃不准她的下一步。 人群中议论声四起:“这是在做什么”、“她这是不是有点着急了”、“技术都变形了”。 那赤色锦袍的人眸色愈发犀利,忍不住上下打量起这个手执黑子,五官柔媚得不似男子的棋手。 这一次崔凝主动迎上他探究的目光,淡然浅笑,眉梢微挑,成竹在胸的样子。 小小棋盘上几番风云变幻之后,沧海换作桑田,黑子一路过关斩将,当真是妙中见巧,巧中见奇,大开大合,气象万千。 那执白子的人将棋子投入棋篓,起身朝崔凝一礼,“在下输了,望日后能去府上细细讨教。” 崔凝抑制不住地得意起来,像十块饴糖一起融化了般,甜到发齁,心上有个小人在欢呼雀跃。 原以为此言只是客套,抬眼却瞧见那人一双乌目注视着她,带了十分的诚恳。 她终于有些不好意思,心下迟疑万分,最后还是败下阵来,“鄙姓顾,是寄住在海月街传芳巷顾府的远房亲戚,你若来寻,记得喊一个叫松烟的小厮来唤我。” 那人又是一礼,起身去了。 众人都等着云德去买金乳酥,崔凝疾步追上云德,推给了他一个金饼,“云叔平日对我颇为关照,又怎么好意思叫你太过破费,这金饼你先拿去,下次记得给我两瓶青梅酒便好。” 云德也不推却,收下金饼笑呵呵地道:“若是碰上一月一卖的醉逍遥,也顺手给你来上几瓶。” “那是再好不过的了。”崔凝觉得今日的微风尤为熏暖。 这些酒藏在哪儿好呢?卧房肯定是不行的,下房又怕放忘了,顾珩那里限制太多,还是叫抱琴藏到后园的枯井中好了。 一天一瓶,赛过活神仙!嘿嘿。 她一面哼着小曲一面步调轻盈地往牛车走。 要不怎么都说乐极生悲呢。正当崔凝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之时,不知从何处横冲出来一道灰影,将她扑得摔了个天旋地转。 天地倒转间,一股生平从未闻过的恶臭味,随着喘息一波波冲击着她的神经。偏这人还似泰山一般压得她动弹不得,愈发挤得她腹中食物疯狂上涌,直觉隔夜饭都窜到了喉咙口。 一旁的抱琴也被惊得呆了半晌,才匆忙皱着眉将这座山挪开。 崔凝扶着墙弓着背,揉着翻滚的胃部,抑制住不停收缩的喉头,费力地吞咽口中酸水,一张芙蓉面煞白,额角沁出大颗大颗的汗珠,片刻后才稍稍恢复过来。 定睛一看,才发现眼前是个衣衫褴褛,骨瘦嶙峋,身高才及她胸口的孩子。 那孩子蓬头垢面,倚坐在墙根,一手撑地支住饿得乏力的身子,一手紧握住满是补丁的破裤子,手边是一只缺了个口的陶碗,上面布满污垢,底部糊着黄色的面疙瘩。一双眼似林中机警的小兽,警惕地望住她们。 抱琴才要破口骂他,就被崔凝止住,让她回车上拿些吃喝。 她蹲下身,挪至那孩子跟前,朝他浅浅一笑,“你不用怕,我不是拐子,也不会打骂你。” 那孩子目光在她周身绕了一圈,又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看进她的灵魂,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却如风中的烛火,转瞬即灭,只剩下密不透风的戒备。 她心下怅然,这么大的孩子本该在父母怀中撒娇,天真而不谙世事,也不知吃了多少暗亏,尝了多少炎凉,才会变得如此警怯。 她拿过抱琴手中的香茗喝了一口,才将杯子递给他,“你看,我喝过了,没有问题。” 那孩子还是不动,眼中的防备却渐渐松懈下来。 她也不急,又吃了口糕,将吃过的一块掰下来,又将剩下的一半放入茶中泡得略软和了些,送到他唇边。 辘辘饥肠之下,食物的香味愈发磨人,极轻的吞咽声昭示着他的兵败如山。 紧抿的唇终于松开,一口含住那枚糕点。 因着极饿之下的狼吞虎咽,那糕点正卡在他的喉咙口。一张小脸瞬间胀红,咳得石破天惊,唬得她又是递茶又是拍背,折腾了许久,才恢复正常。 “越是饿就越要慢点吃,你饿了太久,不宜吃得太多”,她将剩下的糕点收起,吩咐抱琴去附近买一碗米粥。 她坐到他身边,靠着墙,“你有这样的防人之心,这很好。可游荡了这许久,想必你也知道,要活下去有多难”,她直直望入他的双眼,“你可以去打听一下传芳巷的顾府是什么人家。若有一日不想再流浪,就去那儿找一个叫松烟的小厮,你只需与他说是崔凝让你来的。” 他还是一言不发。 她也不再多言,等抱琴来了,放下粥,想了想,又留了糕点和几枚五铢钱便走了。 回到车上却发现顾珩安坐其中,清隽的眉眼间透着淡淡的疲惫。凤眸倒映出她的瞬间,那抹倦意又如金鱼吐出的气泡,转瞬即散。 他淡笑道:“许久没陪你出门游玩,今日恰好得空,听说翠云峰上桃花开得极好,阿凝是想去赏花,还是去下馆子?” “我选择全都要!”崔凝咯咯轻笑起来,笑声脆如珠落玉盘。 这笑亦染上他的眼眸。 两人一路说笑,到了翠云峰。 但见游人如织,繁花烂漫。轻红点染在浅碧之间,于风中摇曳轻舞,夭夭灼灼。暖风过处,花雨纷飞,吻在行人耳畔衣襟,洗去几番凡尘五味,独留一段迷离旖旎。 两人在花树间赏了许久的花,又并肩而行,越过几重人海,及至一处幽静偏僻之地。 恰见前方傍水之处立着一座亭子,遂一前一后步入其中。 抱琴摆上备好的锦垫,松烟亦从袖中掏出买来的鲜果。因知道两个都是活泼爱玩的个性,便放他们自行去顽,只嘱咐了最后在牛车上汇合。 两个欢欢喜喜地去了,亭子里便再次沉寂下来。 莺声呖呖,自林间飘来,流水淙淙,卷飞花而去。 阳光洒进来,照在崔凝的侧脸上,隐约可见细软的绒毛,“此地颇有几分野趣。” 顾珩神色温柔,从袖中抽出一条素白的锦帕,贴着她的额角,细细拭去渗出的汗珠,“今天玩得开心吗?” 她的手指抚在下巴上,指尖红润可爱,抬眸望着远处一只蹦蹦跳跳的山雀,下颔和脖颈间形成一个优美的弧度,思索片刻才道:“尚可,若是人再少些便更好了。” 那山雀追着落花而去,她的目光又自那山雀回转到他身上。 风姿极佳的郎君凭栏而坐,熏风轻抚他清隽的侧脸,狭长的凤眸微微上翘,隐隐带着股只可远观的气质。春光拂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孤松般的身形,衣带当风,恍若下一秒就要逐云而去。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眼底含笑却盖不过孤寂的底色。 她突然觉得眼前之人如隔云端,即使伸手也难以触及。 并不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而是长久以来的亲昵,让她一次又一次的忘却,琐碎平淡的日常构筑起亲密的假相,他虽然体贴细致,她却始终觉得眼前的人似蒙着一层薄雾,难以真正看清。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想紧紧贴在他身边,牢牢抓住他的温柔,仿佛如此,就能离幼时的亲密无间,近一点,再近一点。 又或者是那一份妄想挽住流云的痴妄,令她生出许多难明难言的执念,迫切又隐秘,以一种童女似的撒娇撒痴的态度,从他的退让与体贴中,去寻得那一份安全感与娇宠感。 “阿兄今天开心吗?”她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这个人,想抓住每一个细微的神情。 许是察觉到她探究的眼神,他轻笑起来,手欲抚上她的头顶,“阿兄今天很开心。” 她却避开了那只手,偏过头,连下颔线条都带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倔强与变扭,“阿兄别拿我当小孩子哄。” 原以为他又会像从前一般好言好语,亦或是拿些新奇玩意儿来哄她,却听他叹息了一声,语气带了几分惆怅,“阿凝是长大了,阿兄也确实不该再把你当成稚子一般对待。” 她顿时后悔,又有些猝不及防,说出的话也带上几分自相矛盾,“我只是生气阿兄不对我说实话而已”,垂头盯着他的衣袖,又牵起来摇晃,“若可以,在阿兄面前,我想一直当个稚子”,她复又抬眸望进他带着丝无奈的眸子,“我也想阿兄在我面前,一如当年那个少年一般,纯质亲密。” 他任她牵着衣袖,眸光却深沉起来,“人都是会变的。阿凝,我可以答应一直都待你体贴亲密,但从前的那个少年,他已经长大,而你,也已经长大。” 她顿感无力,但无意再作纠缠,便换了个话题,语气轻快道:“我上次在街上见到一个幻术师,他向卖瓜的小贩要瓜,小贩不给,他便用手杖破开泥土埋入瓜子,不过须臾便开花结果。他将种出的瓜分给众人,众人喝彩连连,连那小贩都忍不住称赞,一回头,却发现自己摊上的瓜都不见了。” “阿兄说该如何分辨这世上的实与虚,真与幻呢?” “若是分辨事物虚实,便要放下自己的成见与欲念,不让心障碍你的判断,不被他人刻意放出的信息迷惑,多方打探,全面分析,才能去伪存真还原事物的本来面貌;若是要分辨人心虚实,便要靠天长日久的相处,听其言观其行,尤其是在要紧的利益关节,方显此人真实面目。”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虚实相生,真幻互转,事物与人心一直都在变化之中,故而要以变化的眼光来看待。” “正是因着有了人的分辨才有了它们之间的不同,在不同的境况,不同的时空之下,站在不同的角度和立场,或可得到不同的答案,故真与幻,实与虚也可说是存在于你的心中。” 水流揉碎浮光,荡漾出点点碎金。她注视着水面上跳跃的光点,良久方开口道:“真心真情为实,表象外物为虚;本心境界是真,浮华纷扰是幻。我愿一生遵从本心,不为外物所惑。” 她的手覆上他微凸的指骨,双瞳倒映出他的眼眸,“阿兄能分辨自己的真心与真情么?这些年来,阿凝越发觉得阿兄不再如从前那般开怀,我想令你开怀,我想阿兄能敞开心扉接纳这世间万物,而不是禹禹独行,清淡度日。” 暖意化入春风,丝丝缕缕萦绕住他的心,他的手拂开她额前一缕碎发,滑落在她蜜桃般丰润可爱的侧脸上,轻抚了抚指下暖玉,眸中清寒渐散,阳光在他身侧勾出一抹温暖的弧度,“有你在,阿兄便觉得开怀。令你开怀,即是阿兄的真心。” 她笑道:“阿兄亦想要这吴兴郡的百姓开怀。他们都道阿兄精于计算,结交北派是为了家族与自身利益,我却知道,阿兄是不想重燃战火,令南方与北地一般生灵涂炭。” “可阿兄却也抛却了另一些东西,他们亦是你的真心真情之所在。”这话在她舌尖咀嚼了片刻,终是宣之于口,“一则是过去发生的一些事,令你压抑自己的渴求;二则便是你为了眼前的目标抛下了他们。” 她牵起他的手,柔软覆盖上坚硬,春雨润泽着孤松,“阿兄,不要抛下他们好么,我怕经年累月,你终会被自己所误,再也记不得它们的模样。” 注1:<a href=" target="_blank">围棋描写部分参考了网址里的回答。 “妙中见巧,巧中见奇”出自“羊羊羽羽”回答中的《胜天半子》。 小剧场: 男三:凭什么他们两个出场的时候都是风流俊秀衣带当风的,就我一个灰头土脸,竟然还身有恶臭?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你的心是不是黑的! 作者:哎呀,反差萌反差萌嘛。再说了,小孩子要尊老哦。 男三(咬牙切齿):那你怎么不知道要爱幼呢。 作者(色厉内荏):再叽叽歪歪的,后期不给你肉吃! 男一:养了好几年的小姑娘,外面野男人一双眼睛就给勾走了。是我长得还不够帅么?(摸着下巴开始沉思) 女主:阿兄最帅啦 ,最喜欢阿兄啦。(男二在一边抗议:谁是野男人,谁最后离场谁才是野男人!) 男一:最?看来还有别人。 女主:二姐说了,女人不能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 男一:崔凌么?我记住了。 与此同时,崔凌在小倌怀中打了一个喷嚏。 碎碎念:再这么冷清,我就要,我就要闹了…… 水月入怀 他心念微动,朗声笑道;“阿凝果然不再是个孩子了。” 她也跟着笑弯了眉眼,携着芝兰幽香扑入他怀中,双臂环上他的腰,面颊轻轻蹭着他的衣襟,天真又娇蛮,“阿凝在阿兄面前永远都是小孩子,阿兄要一直护着我,惯着我!” 他下意识地回抱住她,娇软落了满怀,似掬了一捧水月盈于胸前,目光柔软爱怜。 她的手臂又紧了紧,想捉住这片云朵不让他飞走,“阿兄身上的香气真好闻,是松木和书卷的味道。” 一片香软紧贴上他的前胸,绵软的触感透过层迭的衣物,直抵他的内心,他心上的一角柔柔地陷落,脑中空白了几息。一缕清风拂过他的眉心,贴在她肩背上的手似被火舌舔舐了一般,陡然松开,他的身体往边上微侧,与她拉出一定距离,那股幽香却依然萦绕在他的鼻端,烧红了他的耳垂。 她却浑然未觉,三步并两步跑至溪边,掬了水往空中抛去,莹澈的水珠飞舞坠落,几滴落在她乌油油的发上。 见他站在一边,云淡风轻的模样,玩心渐起,想将他拉回年少时的不羁,遂掬了一小捧水朝他泼去,却被他闪身避开。 他曲指掸落衣上的水珠,“阿凝真是越大越淘了。”虽是嗔怪的话语,语气却是满满的宠溺。 她一计不成,余光瞥见远处一株花树,又生一计,边跑边笑,至那棵树下回头望了他一眼,眸中满是狐狸般的狡黠,转头便往树上爬,林间小猴似的娴熟。 等他赶至树下,她已爬上一根较高较粗的枝干,抓了一把花便往下撒,一壁洒一壁笑。 身形颀长的郎君立在花树下,时刻紧盯她的动向,好及时接住不慎坠落的小猴。 她对他面上的表情感到十二万分的满意,寻到一处粗壮的所在,坐了上去,朝他招手,满面的孩子气。阳光从花与叶的间隙漏下,落到她清炯炯的眼中,那笑便显得愈发明媚娇妍。 嫩红的花瓣满头满脸地落下,耳边是她没心没肺的笑声,见她坐得很稳,他的一颗心也慢慢落下。 “阿兄你也上来呀。”她又朝他招手,眉飞色舞,活似一只在花间探头探脑,挤眉作怪的小猴。 树上的女郎明明是人比花娇的妩媚俏丽,此时望去却又是一副猴头猴脑的滑稽活泼。他心上似被开了一道小口,汩汩蜜液蜂拥而入,冲散了经年累月的沉肃,带出几分欢欣活泼。 未几,他便到了她身侧,乌发凌乱衣襟微敞,气息却很稳,抬手刮了一记猴鼻子,轻笑道:“这下满意了?” 愉悦的波光荡漾在她的眼眸,她抚掌大笑,“满意!满意!这下真的满意啦!” 闹了一会儿便有些困乏,她的头枕上他的肩,因不爱用头油,故而发间只有丝丝缕缕的清香,闻起来并不冲鼻,却沁人心怀。 林间的鸟鸣清脆可爱,微风轻擦枝叶,绯红款款而落,飘上两人的鬓发衣襟。她拈起他衣上的花瓣,装在随身携带的锦囊中,“集些好做花钿。” 又抬手摘了几朵放在裙上,一瓣一瓣地扯,边扯边道:“阿兄坏,阿兄不坏,阿兄坏,阿兄不坏……” 将一朵嫩生生的花扯得只剩可怜兮兮的蕊,而后洋洋得意地举起最后一片花瓣在他眼前乱晃,哈哈大笑,“阿兄坏!”又继续乐不可支地道:“我就知道,阿兄是真的坏!” 他抬手将她的发髻揉得不成形状,一本正经道:“嗯,是很坏,一会儿也不用去一品香了。” 她眯起眼,怒瞟了他一记,双颊鼓胀胀的,往他腰间袭去,咯吱起他来,“还坏不坏,还坏不坏?” 他被挠得眉眼间的清肃都隐去了,气喘吁吁,边闪躲边告饶,“不坏了,不坏了,女侠就饶了小人这一回吧。” 她停手,挑起他的下巴,拿腔拿调道:“让我饶你也是不难,只要你跟我回去当压寨相公即可。” 说完又从膝上拣了朵最为娇艳的花,簪到他鬓边,抬起他的脸左瞧右瞧,细细打量了一番后,手指在他玉白的脸上色气地磨蹉,又凑到他跟前,吐气如兰,色眯眯地道:“郎君姿色甚佳,不如我们今夜就把房给圆了。” 两人的呼吸彼此交融,暖香的气息暧昧地拂上他的唇,形状美好的樱唇垂首可得,星眸中的波光渐渐汇成一个漩涡,将他的神魂悉数摄去,幽兰的芬芳织成一张绵密的网,将他整个人紧紧裹住,难以逃逸。 他眸色渐深,呼吸凌乱了几拍,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想要往后躲开,却发现避无可避,于是轻咳了一声,头向后微倾,脸也微微侧开,耳垂上浮了一朵可疑的红,声音却一如既往的稳,“哦?小娘子盛情相邀,为夫却之不恭。” 这话却令她羞赧起来,不知为何,眼前忽然浮现假山中那场情事,她面上轻烧,眼波流醉,别过头去,手抵在他胸前,妄图用轻笑声遮盖过去,“我就说阿兄坏吧,还不承认。” 几阵春风拂过,吹散两人间的玩笑。 她摘了几朵花放入锦囊,又乖乖坐了半刻,方道:“我饿了,想吃饭”,抬眸望着他,眼里写满期待,“不想爬,累了。” 他倾身将她搂入怀中,手臂紧紧揽住腰身,转瞬便轻盈落地,荼白的袍角温柔地扫过满地繁花。 二人甫一落地,他便松开了手,往后撤出一步。 她指指自己头上的鸟窝,他瞟了一眼轻笑起来,她气得推了他一把,恶人先告状,“你还好意思笑。” 他敛起笑容,眸中却还是一派戏谑,走至她身后,拆了发冠,手指穿过她的青丝,细致地梳理乱发,唯恐扯痛她的头皮,颇废了一番功夫后,终于替她绾了一个男子发式。 她伸手摸了摸发髻,唇角扬起满意的笑,又示意自己不认路。 他摇头淡笑,拔腿向前,她顺势牵住他衣袖的一角,二人一路返回牛车。 日早已过午,抱琴松烟等得饥肠辘辘,见两人终于出现,都松了一口气。 牛车慢悠悠到了一品香,伙计熟门熟路地领他们进了沐春阁,奉上瓜果小食,又殷勤地递上菜单,“小店新上了好几个菜,客官可以尝尝看。” 崔凝接过菜单,点了几样常吃的菜,又挑了四五个新鲜菜式,便拿起茶喝了一口。入口便觉与日常吃的那些茶不同,甘冽清香,回味悠长,她眼前一亮,又问那伙计,“这茶品起来与之前的不同,是换了煮茶师傅了么?” 那伙计不无得意地道:“这茶是蜀地来的,泡煮方式也与寻常的不同。先将水煮至微微有声,再加盐,煮至涌泉连珠,出水一瓢,此曰‘煮水’,之后再加茶,以竹夹环激汤心,至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得其精华。是以能令茶汤清碧,口感清爽。” 崔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问伙计要了一壶茶。见抱琴和松烟一脸好奇,便倒了两盏茶与他二人尝尝。 两人细细品尝,饮罢交口称赞。 注1:隋唐以前,煮茶没有固定的方法,大多像煮菜汤一样“浑以烹之”。陆羽对提出烹沏之前先煮水的主张,……可概括为“三沸煮茶法”。即先把水放在“复”中烧,“其沸,如鱼目,微有声,唯一沸”;加盐,烧至“缘边如涌泉连珠,为二沸”;“出水一瓢,以竹夹环激汤心,则量未当中心而下。有顷,势若奔涛溅沫,以所出水止之,而育其华也。”当“腾波鼓浪”,为三沸。前两沸是烧水,后两沸是煮茶。——《中国饮食史》 游湖探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那伙计又送上两份金乳酥,贴心伶俐道:“欢迎客官下次再来,若是喜欢店里的茶,也可告知贵府所在,小店便可将茶送至府上。若是买的多了,还会附赠一份新品菜。” 言罢,将几张以竹青为底色,角落绘有兰草的笺纸,并一管韦诞笔、一方青釉三足瓷砚放至案上,而后垂首侍立在侧。 崔凝提笔写下崔府地址,伙计见了地址,越发恭敬地道:“女郎若嫌茶的味道不足,也可令泡茶师傅亲至府上,为您烹茶。” 她摆了摆手,轻笑道:“若有必要,再来便是,不必令师傅两头跑动浪费时间。” 说完便起身,伙计将他们送至门口,又等他们上了车才离去。 此时已申时一刻,崔凝提议去云影湖泛舟,顺便去画舫上游玩。 湖上风景虽美,画舫有些生意却少儿不宜,顾珩眉头轻皱,本不想答应,却耐不住她软磨硬泡。 两人租了一叶扁舟,泛舟湖上。 流水潺潺,天光云影徘徊其间,船头荡开水面上连绵的云涛,如前行在烟云之中。岸边垂柳轻触水面,漾开细细的涟漪,几片青碧随风飘落到水上,和绯红的花瓣相映成趣。 她将手伸入水中,毫不介怀指尖上泛起的凉意,莹白的指头破开溶入了浅金的烟波,带起连片水花,水珠折射出温煦的春光,似有点点碎金在她指尖跳跃。 暖光倾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如被笼在一层金边里,温暖美好。 一道呼喊打断了短暂的宁静。“九渊兄!” 两人齐齐回头,但见一艘黄顶朱红,雕梁画栋的双层画舫正悠悠而来,船头立着一个秀骨清像,褒衣博带的翩翩郎君。 画舫缓缓靠近,那人抚掌朗笑道:“看背影就觉得一定是你。”又招呼他们上船,朗润的双眸望向崔凝,朝她一礼,目光带着些许打量,“在下会稽郡萧子玉,不知郎君名讳?” 她还未及笄,只有一个小名,唤作柔娘,亲朋常叫她阿凝,直接告知姓名又有些不妥,故尔情急之下脱口而出,“鄙姓顾,表字凝之。” 萧子玉唇边笑意加深,眉梢微挑,“与九渊同姓,那你们是?” “他是我远房堂弟。”闻言,顾珩淡笑回道。 春风吹起萧子玉的衣带,他状似无意地点头,“原来是堂弟。” “堂弟”二字从他口中落出,却似是带了几分玩味,几人边走边说笑,她总觉得有道目光似有若无地落在自己身上。 这人该不会是也有断袖之癖吧?还是他已经看透了自己女扮男装?亦或是他认为自己和顾珩的关系不一般? 她有些束手束脚起来,垂首看了看自己的胸部。 嗯,绑得很平,应该不会露馅。 又摸了摸假喉结。 凸起的手感十分令人心安。 难道是因为没贴胡须? 可这个年纪面白无须也很正常呀。 她的心稍稍安定下来。 就算他认为自己和顾珩之间关系不一般也没什么,若是如此反而更好,便是他有断袖之癖,亦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 思及此整个人又渐渐放开,打量起画舫内部的陈设。 这画舫虽布置雅致,却处处透着豪奢。梁柱皆是金丝楠木,上雕飞禽走兽,栩栩如生。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糊在雕工精细的窗屉之上,远远望去似烟雾一般,隐隐能瞧见窗外的景色。四扇屏风上绘有足踏莲花,飘逸蹁跹的飞天,画工细腻精致,一看便是名家手笔。屏风左右各放着一株高约三尺,条干绝世,光彩溢目的珊瑚树。房中熏香亦是浓淡得宜,沁人心脾。 萧子玉将他们引入一间雅室,里面已坐了四五个人,怀中各抱着一个姿色姝丽的少女,面前的食案上摆放着各色佳肴,醇酒的香气散逸在空气之中。 房间正中,几个只披了轻纱的胡姬正款摆纤腰,轻舞玉臂,飞过来的眼波恣意而又热辣,另有几个艳妆女子在屏风边吹笛抚琴相和。 众人见顾珩领了个脸生的小郎君进来,目光都转到这个新人身上,几道略带探究,几道满是兴味。 几人寒暄一番,顾珩便与崔凝落了座。此时胡姬一舞已毕,笙箫渐熄,萧子玉朝领舞的那位递了个眼色。 她会意而来,香风微拂,尽态极妍,飘然落座,轻转玉壶,斟了两杯酒,嫩白的手捧着琉璃盏,凑到顾珩唇边,眼波迷醉,声软如酥,“郎君请满饮此杯。” 顾珩淡笑,一派落落大方的君子风度,接过那酒一饮而尽。 胡姬又捧起另一杯酒,递给崔凝,眼神在她面上转了几圈,又移至她胸前,唇边挽起一抹暧昧的笑。 崔凝拿过酒杯,一股略微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甫一入口,舌头就被刺了一记,酒液顺着喉管而下,一路烧至肚腹,须臾间便有些飘飘然。 剩下的一半酒被顾珩拿走,他对胡姬浅笑道:“他酒量不佳,这杯我代他饮过。” 一道轻佻的目光袭来,语气亦甚是轻浮,“九渊对小郎君很是疼惜。” 顾珩面上笑意不减,声气亦是温和,“自家兄弟,长辈嘱托,自是要爱护的。” 那人轻笑道:“九渊果然如传闻一般孝悌。” 又有一人朗声笑道:“小郎君看起来面嫩得很。” 方才那道目光的主人再次开口,“簌玉还不快过去伺候小郎君。” 名唤簌玉的侍女袅袅婷婷,摇曳而来,款款落座,多情的双眸曼睇着崔凝,若崔凝当真是个男人,面对这么一双眼睛,很难不动情,然而可惜的是,崔凝是个女人。 歌舞管弦又起,舞女们眉心贴着花钿,化了楚楚可人的斜红妆,衣衫轻薄,腰肢高束,舞动时胸前的白嫩若隐若现,令人浮想联翩,体态轻盈,翩然若飞。 随着曲调节奏的加快,舞女们的水袖也越发妖娆,水蛇一般在空中飘曳,勾缠住众人的心扉,腰肢如疾风中的嫩柳,婆娑多姿,撩拨着座下之人的情欲。前胸的柔软亦似是要脱出抹胸的束缚,跃入酒色之人的心湖。 众人已然酒酣耳热,一个倚在艳姝怀中,就着她的手饮酒,一双眼直勾勾粘在飞旋的舞女身上;一个吻上丽人的脖颈,也不知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逗得她娇笑连连;一个禄山之爪已覆上少女的胸脯,轻拢慢捻,揉得她娇喘微微;一个正以唇衔住美人齿间的葡萄,肥硕的肚腹挺露在外。 画船春暖(上)(肉渣) 琵琶声声,一声紧似一声,如迸溅的水珠,舞女亦随着乱珠旋舞,脚尖飞转,一曲终了,落花一般散在众人的榻前,水袖搭在一处,如一朵盛放的桃花。 须臾之后,舞姬飞花般悠然散去,清丽的琵琶声又起。 白衣男子目光落在手抱琵琶的乐伎胸前,慢声道:“听说崔燮又晋了临淮太守。” 旁边湖绿绸衫男子道:“再加上崔平的晋凌太守,崔兴的吴兴太守和崔明的会稽内史,从山阳一路向南到广陵、湖州、会稽尽皆落于崔氏掌中,尽占广陵命门,职守三吴阵眼,其势大张,恐会引来北人忌惮。” 白衣人又道:“何止是北人,就连陆氏都眼红着呢,听说近日在官家面前将欺侮孔氏的崔晃告了一状。” 绿衣人笑道:“官家先前是因着地位不稳,才没有追究崔兴起兵之罪,现在又是因着一个忠心耿耿的崔燮才没有令崔氏太难堪,可未必对他们家没有忌惮,你看那刁榭几次三番的甩脸子,焉知不是官家的授意。” 这边一玄衣男子也道:“去年大朔陈兵压境,一波大战消耗不少,又适逢大旱,而后又是蝗灾,还发了大水,谷米欠收得厉害,这不,今年开春就闹了饥荒,大批逃荒的往南面来,官家急拨几笔赈灾款项,可是让崔氏吃了个脑满肠肥。” 那绿衣人大笑起来,“何止崔氏,由北向南经手的那些人里,又有哪个不私藏几斤油水。” 白衣人又道:“听说前几日杨氏新立了个叫‘舂税’的名目,占了梁湖的水利来造水碓,替人舂米以取酬劳,凡是从他们手里过的,都要被刮过一遍。” 玄衣人道:“这倒也是个好营生。话说今日北面又来了一批‘新货’,你家若要,可按上次的价格继续,只是”,他搂住身边的美人做了个嘴,“粮道上那块儿还要你们继续关照。” 几人又是一阵说笑。不外乎是哪人得了升迁,哪人遭了贬谪,又有了什么新的赚钱门路,而后互相议论嘲笑一番。 白衣人拉过身边更换杯盏的婢女揽在怀中,双唇在她的脖颈上流连,“九渊也是好事将近了,听闻有个肥缺,裴珣大人正打算向官家推荐,让你上去呢。” 顾珩牵起一丝笑,举杯示意,应酬道:“到时还需王常侍替在下美言。” 白衣人笑道:“那是自然。只是最近因着蚕丝和绣娘越发贵了,我家丝绵布帛的营生也是进项不足出项多的。” 顾珩温声道:“顾氏手下农户今年恰巧多养了些蚕,绣娘亦是充足,王常侍若有需求,便找我府上的管事说一声。” 玄衣人亦向白衣人举杯道:“若是有了合适的肥缺,也别忘了小弟。” 白衣人笑道:“那是自然。”手已探入婢女胸乳间摸弄。婢女低眉垂首,看不清表情,小腿却已然紧绷。也不知身边的男人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身体略抖起来,却越发温顺,胸乳白嫩如盘中乳酪,只等人下箸品尝。男人似是对她的反应十分满意,轻笑起来,埋首在她胸前,吃得啧啧声响成一片,而后又抬头凝睇顾珩,浑浊的眼中隐隐含着精光,“我妻弟庄上的那些农户颇为奸猾,他怒而整治了一番,伤了几人性命,那些刁民已闹将起来,只怕之后不好收场,还得请你兄长帮个小忙。” 王常侍的妻弟欺男霸女,抢占田地,盘剥农户,素有恶名。这事又如何会是他说的这样。 顾珩稳稳接住那道目光,面色不改,声色如常,“此事并不在家兄管辖范围内,但某却可以为大人提一提。” 崔凝望了他一眼,眸光微动。这是将责任推给大郎了。他已将话带到,若是不成,责任亦不在他。 之后顾珩亦是与这几人有说有笑,有问有答。 簌玉夹了一筷子银鱼,崔凝就着她的手吃了。她又夹了炙牛心、清蒸鲈鱼、红烩羊肉并几样应季时蔬与崔凝吃了。因着他们口中谈到崔家,崔凝便竖起耳朵听了几句。簌玉见她心不在焉,便停箸轻拭她的嘴角,一股袭人的浓香钻入鼻中,她觉得头愈发昏沉起来。 簌玉纤指抚上她的额角,轻轻揉按,整个人往她怀中靠去,“郎君若是乏了,可与奴去里间休息。”她眼神娇羞,话中有话。 这边簌玉正想与崔凝单独亲热。 那边胡姬又斟了一杯酒送至顾珩唇边,柔弱无骨的身子顺势滑入他的怀中,一手抚上他的前胸,一手攀上他的肩背,音色勾人,又带着几分委屈,“是娜宁哪里不好吗?玉郎怎对我如此冷淡?” 他饮下那盏酒,将怀中的美人扶正,轻拍了拍她的肩,温和地道;“你很好,只是各花入各眼,娜宁是牡丹,而我喜爱幽兰。” 娜宁眸光微动,神色天真又羞怯,“可玉郎却是我心里的第一呀。”纤手剥开葡萄,将碧果递至他唇边,汁水顺着指尖蜿蜒上手腕,待他吃了又将手指伸入唇中舔吮,红唇裹着玉指,暧昧地啧了一声,轻叹道:“好甜,玉郎再吃几个如何?”也不等他回答,剥了几个放在碧玉盘中,又衔了一枚在唇间,眸中情丝缭绕,包裹住眼前的男人。 “哈哈哈,你们看九渊到现在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样子”,对面的白衣男子怀抱美人,衣襟大敞,胸前几枚鲜红的唇印,眼中已不甚清明,“一定是娜宁伺候的不好。” 娜宁直直望着顾珩,眸中波光泛动,泫然欲滴。 他俯首垂眸,与她唇齿相贴,接过了那枚葡萄。娜宁吻上他,用舌勾回半枚,唇舌碾碎果肉,又将汁液哺了回去,唇瓣在他的唇上辗转,吮吸间带出咕啾之声,素手探入他的衣襟,顶起一座小小山峰。 他趁势将她搂入怀中,双臂紧拥她的腰肢。娜宁酥胸挤出一片嫩雪,红唇凑近他的耳畔,吐气如兰,吻上他的耳垂,又用舌尖逗弄了两下。他偏头低低地道:“我不与你为难,你亦只需装个样子。” 娜宁眸中闪过一丝诧异,瞬间会意,勾起一丝浅笑,靠入他怀中,将他胸前衣襟完全扯开,放低身段,只把头紧紧贴住他前胸,玉臂环上他的腰,借着食案的遮掩,做出个亲昵的模样来。 崔凝余光瞥见两人动作,耳垂发烫,偏过头佯装喝酒。 因着娜宁的动作,顾珩的肩膀撞上了崔凝,两人的腿也贴到了一处。崔凝手中的酒杯脱手,溅了簌玉一身,亦有几滴落在前襟。 娜宁被惊得往边上一缩。 浓烈的酒气熏上鼻尖,崔凝下意识往后挪,却正巧坐入顾珩怀中,他亦不自觉地展臂拥住她。她纤薄的后背正撞上他赤裸的前胸,轻擦过胸前嫣红,激起一股酥麻的电流,胸乳亦贴上他修长的手臂,留下一片惑人的温软。 心脏不规则的跳动声撞击着鼓膜,喧嚣而又暧昧。他不动声色地撤开,喉结却滚动了两下,许是酒喝得多了,虽是前襟大开,亦是觉得燥热难耐,手心出了一层薄汗,俊秀的眸中水汽氤氲。 对面几人正和艳姝打得火热,有几个已除去女子外衫,埋首在温香软玉间。房中气氛渐渐撩人,啧啧的水声暗响,身旁有个美人已露出一只玉乳,玄衣男子正用舌绕着峰顶的红果打转,那粒茱萸俏生生立起,红艳艳饱胀,被舌尖拨弄得越发楚楚可怜,可恨男人还用唇舌紧紧含住,拽住一拉,又蓦地松开,美人啊的一声娇吟,酥透了旁人的神魂。 她一双白腻腻的玉腿横陈在贪婪的目光之中,腿心微开,男人的手正覆盖其上,指尖剥开粉嫩嫩的花瓣,探到羞怯怯的花蒂上,指腹揉碾按压,勾得美人无助的玉腿颤颤巍巍,臀部哆哆嗦嗦。那手往下滑过湿漉漉的肉缝,沉入花口,反复逗弄,至水声潺潺,又从一边的玉盘中取了一粒丸药,推入她的穴中。 那药遇水即溶,效果凶猛,须臾间便叫那美人莺声呖呖。对面的白衣男子看得眼热,搂着身边的丽人加入。 他令丽人褪尽衣衫,那丽人娇笑着推挡了两下,他面色却黑沉了下来。丽人眸光略闪,双眸如凝视猎手的林间小鹿,唇边挽起一抹艳绝的笑,又凑近与他做了个嘴,由他动作。玉腿大开,任人采撷腿心的娇花。他取了枚药丸塞入她的穴中,她未几便香汗淋漓,两颊生晕。见状他抚掌笑道:“这‘颤声啼’果然名不虚传。” 眼前的香艳令崔凝如坐针毡,耳朵通红,她只觉房中的火就要烧到自己身上,终是忍不住扯了扯顾珩的衣袖。他偏过头看她,却瞧见她唇瓣嫣红,面上像抹了上好的胭脂,眼眸中湿漉漉的,似将酒都喝到了目中,一双眼如能醉人。他的呼吸乱了节奏,下身亦怒胀起来。 他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道:“你先去,我随后便来找你。” 她点点头,寻了个借口便脚底抹油,迫不及待地溜了。一路疾步至船头,胸前依旧咚咚乱跳,湖上的清风亦无法浇灭面上的欲火,腿间一片湿滑黏腻。 此时的房中,一片淫靡。 玄衣男子唤来只着薄纱的婢女,令她速剥葡萄。婢女只把目光盯在盘中的肉上,温驯如羔羊。他一手抚上婢女的酥胸,一手将剥好的葡萄推入美人的花穴,“一粒……两粒……” 注1:第三章大郎的官职更改为义兴太守 注2:内史职权同于太守 注3:水碓是利用水流力量来自动舂米的机具,以河水流过水车进而转动轮轴,再拨动碓杆上下舂米。 ——维基百科 画船春暖(下) 白衣男子亦凑过来,俯首贴上美人的雪峰。 她饱满的阴户之上,阴蒂已被玩得红肿,我见犹怜地立着,穴口不住翕动,带出一汩汩汁液,两瓣桃肉上满是穴中溢出的春水和葡萄汁,晶亮诱人,汁水顺着嫩红的花口一路汇聚在小巧可爱的菊眼。 玄衣男子又执起一串冬枣大小的玉珠,就着汁水在那小小的菊门上打转,等那娇花吐蕊只是,用力一顶,玉珠便拱了进去,美人禁不住高吟了一声,神色既迷离,又痛苦,花口蟾酥收缩,喷涌出一道黏腻腻水亮亮的汁液。 顾珩见众人都各自沉迷于情欲之中,便打算起身离开。步还未出,便被拉住。娜宁一双眼眸中尽是哀求。他沉吟片刻,搂住她的腰,将她带出了房。 简单安置了娜宁,他便起身去寻崔凝。 此时崔凝正立于船头。 日已西斜,水面之上浮光跃金,一轮红日挂于山头,层林尽染,光影绚烂。 她凭栏而立,正扬头闭目感受着和煦的春风,发带在风中摇曳,面上染了一片橘红,似上了一层秾丽的妆。 听闻身后的脚步,她回过头,见到来人,笑展眉眼,“阿兄不继续享受美人恩了?” 顾珩走至她身侧,靠在雕花栏杆上,不无戏谑地道:“最难消受美人恩,我还想多活两年。” “那阿兄可要买本房中术好好钻研了。”她轻笑起来,又问道:“娜宁呢?” “我已将她安置在另一间房中。” 她点头,又叹息了一声,“听闻许多女子命苦,或是被卖入花街柳巷,成为玩物,或是被卖入有钱人家,为奴为婢;另有一些从北面而来,原是为了躲避战乱饥荒,却在半路上被拐卖,成为奴隶妓子。” 此时金乌沉坠,被挟制在两山之间,挣扎地满面酡红,香汗淋漓,却只能无奈地越坠越低,散尽光华,她的目光沉凝于那轮无奈的红日,沉默了几息后,继续道:“原先只是听闻,今日却是切切实实的看见了,她们当真活得无奈。”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她厌恶自己,竟会被那样残忍的场面惹得情动,片刻后才继续道:“其实又何止是女子,若无钱权地位,在这乱世之中,便是人同草芥,万般皆由命。我有时也会想,若是自己也落入这种境况,又该如何?大抵只能伏低做小,最多是伺机而动。可即便是动了又如何呢?不过是又一个轮回罢了。” “所以”,她凝眸望着他,“阿兄就放手去做吧,只是别丢了初心就好。” 虽则“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但总会比在这乱世中好许多罢。 “原来你们在这儿躲清静呢。” 萧子玉自身后而来,面上是漫不经心的笑,眸中是掩不住的探究。 顾珩打趣道:“子玉可还尽兴?” 他拢起衣襟,风姿翩翩,“十分尽兴。等他们闹完便要开饭,应该不超过两刻钟。” 崔凝暗暗咋舌,都这许久了,竟还要两刻钟,难怪这些世家子弟大都年岁不永。 萧子玉看透她的心思,笑中满是揶揄,“他们都爱服些丸药来延长欢愉。” 三人又在船头闲聊了会儿,时间弹指即逝,婢女来报,说饭已备好。 萧子玉领着二人再次回到方才的雅间,房中淫靡气息尽消,熏香从鎏金兽首香炉中袅袅而出,淡雅怡人。 房中几人亦是衣冠楚楚,可惜若是细看,便能从眼下的淡青觉察出纵欲后的亏空。 案上已布好了菜,不同于下午的炮凤烹龙,倒是颇为清淡新奇。因着天色渐晚,房中几盏连枝灯都点了起来。 这些灯高约叄尺,灯杆由镂刻着飞天图案的铜片组成,骑狮僧人高擎着最大的一个灯盏立于顶端,分叉自枝干两侧伸出,是一片片雕以鸾鸟缠枝纹样的铜片,从铜片末端又生出小灯盏,盏边以莲花状铜片装饰。烛火摇曳其上,将房间照得通明,亦显得灯盏华贵精致。 席间众人又是一番“高谈阔论”,崔凝只顾垂首享受美食,懒得再分神去听那些蝇营狗苟之味甚浓的对话。 饭毕,身披轻纱的侍女鱼贯而入,手捧铜盆,盆中漂浮着绯红的花瓣,服侍客人净手漱口。 一波退下,又换上另一波,手托白玉盘,盘中盛满白色粉末,侍女们将粉末调入艳红剔透的果酒之中,服侍众人饮下。 她举杯欲饮,却被顾珩拦下,心中咯噔一下,待反应过来,他已替她饮完了杯中之物。 约莫一刻之后,便有几人面上泛红,扯衣襟脱外袍,形容逐渐荒唐起来。 看来这五石散的效用不容小觑,她心下担忧,侧身瞧他。 他面上神情虽还淡定,额角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眸中水光潋滟,鼻翼上缀着一颗颗晶莹,薄唇微抿,嫣然欲滴。 她轻扯了把他的衣袖,“阿兄,用完五石散需解衣散热,还是先脱下外袍罢。” 他眉心微皱,撑了半刻,脱下一件外袍,里衣的领口后背,皆已汗湿大半。 她心下忧虑又紧张,手心出了层薄汗,思忖片刻,掏出袖中的帕子,浸了凉水,绞至半干,拂拭他滚烫的双颊,“阿兄,若是实在难受我们就先走罢。” 他摇头,炙热的手心贴上她微凉的手背,神思得了片刻清明,“就此离开颇为不妥,更何况或许还有什么信息也未可知。” 她托侍女换了盆更凉的水,继续为他凉敷降温,却见他面上红晕愈深,额头汗珠愈密,语气急切起来,“若是我今日没提来游湖,不也一样么?” 他抿了抿唇,却听对面王常侍道:“江州都督近来新娶了一房夫人,是个从大朔买来的歌伎”,那人一边脱衣一边继续道:“竟哄得那老头儿娶了她当续弦,听闻还收了那女子的妹妹入房。” 另一人笑道:“听说大朔的女子奔放,别有一番风味,荆州刺史家就蓄了许多大朔美人,也不知朱兄那批‘北货’里有出挑的没。” 世家勋贵大都蓄妓,近来更是掀起了一股风潮,以蓄养大朔妓子为新奇乐事,争相效仿。这股风来得猛烈突兀,似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背后推动。 而江州位于建康上游,为荆州、广陵的缓冲带,被称作“国之南藩,要害之地”,素为江南重镇。甲兵也多聚于荆江二镇。 另则南渡之后,由于官家手中权利分散,对地方的约束力变得薄弱,于是各军镇都督手中的权利便更为扩张。导致原本从属于国家武装的军队,成为了地方势力,甚至沦为部曲私兵。 且近几年大朔越发虎视眈眈,想要吞并南北的野心早已昭然若揭。 几人还在玩笑,顾珩的眸色却沉了下来。 她察觉到身侧之人细微的变化,又将方才几人的话在脑中盘磨了几遍,才觉出可疑的味道,轻轻用微凉的帕子裹住他的手心,压低声音道:“即使大朔有心,江左亦不是无人。更何况他们内有石亮骄纵难驯,若是任其做大,恐会自立山头,外有宣国垂涎边地,若是攻打大楚,边地与国都的守军便会有所缺失,再加上去年的大旱和洪水,恐怕连粮草都未必凑得足。” 他回握住她的手,眸中含了丝赞赏,“虽是如此,可此番看来,他们恐怕是打算徐徐图之了。” 她又道:“徐徐图之不就意味着时间长步骤多?既如此,其中变数也必然会很多。” 他颔首,唇角噙了抹浅笑。 又过了一刻,房中众人已不再言语,对面的白衫人脱得只剩下身的袴子,接过侍女手中的外袍披在身上,又晃晃悠悠摔入她的怀中,神色痴迷愉悦。 房中熏香惹得人深思昏倦,燥热之气在体内乱撞,急切地寻找出路,顾珩仿佛被架在火上,烈焰舔舐灼烧着他残余的清醒。脖颈上的青筋暴起,耳边的声音越发模糊,他的手下意识地攥上下摆,指骨似要冲破皮肉的束缚。 一抹冰凉柔柔地在他颊上晕开,是她用锦帕裹着冰块轻点在他面上,指尖因寒冷泛上一层可爱的薄红,冰水顺着面颊滑过他的喉结,几缕绵绵密密的温情盖过了焦灼,他目光轻掠过她,接过锦帕,炙热的指尖一触即离,“我自己来吧。” 磨喝乐 此时一道清明的目光射来,正是萧子玉。崔凝向他颔首,示意要与顾珩离席。他会意起身,帮她搀扶住顾珩,将两人送至另一间单独的客房,也未多言,只把目光在他二人身上顿了顿,便离开了。 顾珩唤侍女去拿冰水和热酒,又回身望向她,凤眸尾梢泛红,艳若桃李,眸似水中明月,朦胧濡湿。目光如蜻蜓点水,仿佛是害怕沉溺一般,轻轻掠过,“阿凝,你去出去等我吧。” 她因那刹那的艳色而恍惚,又有些担忧他的身体,一时不知该如何做出最佳的选择,脚便顿在了原地。 他双唇紧抿,手紧按在几案上,指尖发白,胸口起伏了几下,胸中翻腾的火焰被压制了一瞬,又熊熊燃烧起来,烧光了表层的温润,被火焰融化了的雪水汩汩而出。他沉默了半晌,抬眸望向她,眸光锐利如出鞘之剑,声气冷厉似寒冬之泉,“出去。” 她看见了他眸底的烈焰,那是涌动在冰层下的岩浆,用蒸腾的热意裹挟住一切能扼制它的东西。 那火焰的危险和陌生,令她的脚下意识地向后挪动,直至那扇门在她眼前阖上。 未几,哗啦啦的水声自房中传出。 她的心惊跳了几下,拉过一旁的侍女问道:“郎君为何要你拿冰水和热酒?” 侍女回道:“服食五食散后,需浇冰水散热,未防寒气入体,又要饮热酒驱寒。” 噼里啪啦的水声将她的心拽住拉扯了两下,她蹙着眉沉吟片刻,又想起他的衣袍都已汗湿,便嘱侍女去取套新的衣袍。 此时天光已彻底熄灭,船头挂着的灯在木板上投出她的身影,影子随着她的走动由一点变成一道,又从一道变回一点。也不知变化了多少次,眼前的那扇门才开了。 他立在门口,面孔半明半暗,荼白色的衣襟上沾了一片灯笼投下的红光,仿佛雪中开出的几支梅花,见她不动,举步走至她身前,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淡笑道:“阿凝不用担心,已经全好了。”又是一派温润平和的样子。 她点头,往船头走,他亦跟着。 两人站在船头,细雨缠绵而落,湖上笼了一层轻烟,随风聚散。对面船上的灯笼在柔风中摇摆,于静谧的夜色中晕开几点迷蒙的红。 管弦歌声远远地飘来,隐隐约约的听不清具体在唱什么,只是曲调如泣如诉,似是难以对外人道的呢喃。 她的脑中仍是方才那双眸子,那声“出去”。那种模模糊糊的陌生感又回来了。 身侧的人被烟雨笼罩,衣带飘飞,如山水画中翩然出尘的仙人,仿佛方才的炙热和尖锐从未出现过一样。 周遭的细雨落在肌肤上,微微的凉意钻了进来,蒙蒙的白雾将她和他隔开,她望着远处的灯笼出神,眉眼间是淡淡的惆怅。 几点温润的莹白和朱红摇曳在眼前,她眼前倏地一亮,凝眸一看,竟是除夕夜画在纸上的那对耳坠。 今年守岁时瞌睡虫上涌,为了打发时光随手画了一对孔雀耳坠,当时也没当一回事,转头便忘了,不想他竟记在心上还做了出来。 低落的情绪转瞬消散,她欣喜地接过它们,细细打量起来。 耳坠最靠近耳垂处点缀着一颗米粒大小的珍珠,下面连着一只彩绘孔雀,姿容传神,艳若翠仙,仿佛下一秒就要绽开金绿交错的尾羽,鸟嘴里衔了三条细链,分别缀着高低错落的和田玉与玛瑙。 “原本是想等你生辰时再拿出来,但你前几日说想要个西域来的磨喝乐,所以” 还未等他说完,她就捂住他的嘴,唇角上扬,满是狡黠,“提前说出来就没意思了,罚你下月就把磨喝乐给我,然后再好好想想生辰时要送我什么。” 他帮她戴上新耳坠,又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语气里满满的宠溺,“真是个小贪心鬼。” 她轻哼了一声,面上是狐狸似的顽皮,挤眉溜眼,“就贪心,哼。”又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反正磨喝乐我下个月就要。” 此时船已靠岸,他牵起她的手一同上了岸,无奈地边笑边摇头,“好,给你。” 她蹦蹦跳跳地走出几步远,又猛地回头几步蹦回他面前,直直望着他,馋虫上脑的样子,“我想吃糖葫芦了。”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天色晚了,只能吃一串。” “好吧。”她扁了扁嘴,颊上鼓起个大包,极不情愿,极遗憾的样子。 因着天色晚了,许多小贩都已收摊回家,于是只好去一品香找相熟的师傅做一串。好在师傅手艺了得,竟比寻常的滋味还好了几番。 亮晶晶的糖衣包裹着鲜红的果子,令人十指大动,她一气吃了两颗,又将签子递到他眼前,“你也吃。”唇上沾了点红色汁液,嘴角亦是落了几抹糖汁,就像一只偷吃后餮足了的猫咪。 他接过签子,目光停驻在艳红的果子上,有些犹豫,毕竟这举动对已经长大了的他们来说过于亲密。 面前的签子又被往前推了推,甜甜的糖衣亲吻在唇上,眸中是她不解的表情,“很好吃啊,来一口嘛。” 他瞧见她唇边的糖,呼吸停滞了一瞬,错开视线,囫囵将果肉含入唇中,犬齿咬破了果子,浓浓的甜和淡淡的酸绽放在舌尖,他不自觉地笑了,眸中点点星光闪烁,“很好吃。” 她也被带动地笑了起来,又从他手中抽回签子,漫不经心地送入口中,吃得面颊鼓鼓,“当然好吃了,可惜只有一串,所以剩下的都是我的了。” 口中的那抹香甜荡漾进心间,果子的香气久久缠绕在唇齿间,酒家门前红色的灯笼晕开一片柔软,他的耳尖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目光从她面上调转开,低低呢喃,“都是你的。” 待她吃完,掏出一方干净的锦帕递过去,“小馋猫吃得满嘴都是,快擦一擦。” 她握着他的手将锦帕推回去,唇微微嘟起,面颊粉嫩嫩的,剪水双瞳中满溢撒娇之色,娇蛮又明艳,“不要,我要你帮我擦。” 那抹娇艳撞入胸怀,他不自禁地抬起手,隔着锦帕在她唇边轻点了几下,眸光涣散了一瞬,又聚了起来,唇边笑意不减,“好了。”锦帕连同他指尖不易察觉的轻颤被一同收了回去。 她颔首,步伐轻快地继续向前,如一只在地上蹦跳的雀鸟,可爱又愉悦。 快走至崔府门口,他双唇抿了抿,指尖蜷起又放开,郑重道:“方才在画舫上,热意上涌,难以自抑,一时情急,才会对你严厉。” 她面上闪过一丝诧异,耳边的玛瑙轻拂上肌肤。原来是因为这个才提前送出了耳坠。 三两步跳回他身侧,亲亲热热地搂住他的手臂,偏头浅笑,两个酒窝里的甜意摇曳动人,“我知道的,这点小事才不会放心上呢。” 他轻抚她面颊,指尖在酒窝处停留了一息,淡淡道:“到了,今晚早点睡,别贪看游记忘了时间。” “知道啦,阿兄说话越来越像阿娘了”,她走至门口,回头吐吐舌头,“啰嗦!”又轻笑两声,“太啰嗦会像老头子的!” 他追上两步作势要捉她教训,她一溜烟缩进门中,探出个脑袋,眉眼乱舞,“捉不到,哈哈哈哈。” 他淡笑着摇头,清凌凌的月光洒上他的侧颜,描摹出清隽姣好的轮廓。 赛马(上) 她刚阖上门便瞧见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院中的杏树下,“阿娘?” 那人回首望向她,鬓边的步摇荡开几道靡丽的弧线,耳边宝光流转,映得一张美人脸越发娇妍,声若幽泉轻扣玉石,“阿凝,又去哪儿玩了?” 阿娘虽则总是细雨和风的模样,可心却较比干还要多出一窍,不会漏过任何的蛛丝马迹,所以她不敢在阿娘面前耍滑头,回想起画舫上的情境,心下有些发虚,灵机一动,搬出顾珩这尊大佛遮盖,“和阿兄随便走了走。”面上笑得天真又灿烂。 阿娘玉步款款,走至她身侧,轻点了下她眉心,“你呀,成天唤他阿兄,自家人还好,若是被外人听见,可要教人笑话了。” 她俏皮地眨眨眼,笑意盈盈,“不会在外人面前露馅的”,凑近阿娘,指尖轻拂耳上的坠子,“好看吧,阿兄今天送我的。” 阿娘淡笑道:“就知道成天问他讨这讨那的,万幸他是自家人,到底知道我和你父亲从未亏待过你。” 她微撅起嘴唇,“才不是我问他要的呢,是今年除夕守岁的时候随手画的,他看见了便做了来送给我。” 阿娘轻笑一声,“他倒是有心。” 她喜盈盈地点点头,“阿娘我回房啦,你也要早点睡哦。” “去吧。” 她绕过几座假山,穿过数丛兰草,回了自己住的净思苑,推门便见入画正守在一盏玉勾连云纹灯旁刺绣,“抱琴呢?” 入画放下帕子,答道:“在厨下盯着鱼汤呢”,又起身帮她卸下身上配饰,取了件宽松的月白底绣芙蓉绸衫给她换上,服侍她净了脸与手。 她倚在凭几上翻看游记,书中的青山秀水渐渐变成了进门前他略带歉意的双眸和言辞,心里一阵嘀咕,这歉意委实是怪怪的,既没有消去那一瞬的陌生与失落,又显得突兀又生分。从前的相处中分明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视线飘移至那对耳坠上,淡淡的酸涩倏忽而逝,她又随着笔记主人的描绘畅游在碧水江帆之上。 夜色昏沉,眼前的字亦变得模糊,一刻后便沉沉坠入黑甜乡。 第二日一早便醒了,换过襦裙后才忆起前几日同尚柔、岑嘉约好了今日一同出门游玩跑马,又匆匆唤入画翻出新做的真红骑装,将一头秀发牢牢挽住,用一条绣了妃色暗花梅纹的银红缎带装饰固定。 镜中人装束利落,眉眼精致,英姿飒爽,不让须眉,她满意地朝镜子点点头,留了抱琴和入画守在房中,自己一人优哉游哉地出了门。 到了城郊一片开阔的草场,瞧见场上已到了十二三人,都是平时一道玩耍的豪族子弟。苏若晴也在其中,上着天青色圆领大襟衫,下穿碧色散花如意云烟裙,挽着坠马髻,鬓边步摇簪钗搭配得宜,如春风中的一缕云烟,缥缈灵秀,令人想要笼在指尖抚玩。 朱家三郎正与她在一处说话,为了照顾她的身高,少年的腰背曲成一个不自然的弧度,似乎还有些僵硬,手脚亦略显局促,一双眼脉脉地凝在她面上,神情痴迷又认真,像个幻想饴糖的孩子。 朱家也算得上是江左豪族,据闻这三郎自幼便被府上的老太太当成眼珠子一般的疼爱,要星星不给月亮,前两年便已到了娶妻的年纪,家中为他相看的少女一概不允,只想找个两心相悦的。如今看来,襄王已然是入了梦了,只是这神女却未必能得家人首肯。毕竟朱家传到这一代便已经式微,还指着儿孙们的婚事与其他大族互通有无。而这三郎又未能在朝中获得实职,婚事未必能由自己做主,只是靠着老太太才一直拖到了现在。 想到苏若晴和大郎的情事,她又暗暗替这朱三郎捏了一把汗。多情总被无情恼,人总是离不开“求不得”三字,若是求得了,赏玩一阵便成了无聊,又要陷入新一轮的求不得之中,便是如此,寺院香火才能一直源源不绝呢。 她移开视线,玩着手中的狗尾巴草径直往湖边去了。 一阵朔风刮过,卷得湖面的寒气直扑上来,她抱着肩打了个寒噤,背上倏地覆上一片热意,一件杏红色如意云纹锦锻披风从身后盖上肩背。“几天不见有没有想我呀”,其声清冽活泼,似清溪穿行于卵石之间。正是穿了艾绿色骑装的张尚柔。 她轻笑着回身,搂住尚柔的肩膀,亲昵地凑上去挤挤眼,“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简直要思断了我的愁肠,啊呀呀”,她揉着肚子,眉眼皱作一团,声气夸张道:“真是疼煞人也!” 尚柔轻拧了她一把,大笑道:“你个猴儿!” 她笑到打跌,扶着对方,肩膀仍不住耸动,一边笑一边咯吱尚柔,两个人闹作一团。 疯了许久停下,两人歇在湖边的大石头上,气喘吁吁,捏着锦帕拭汗,湖面上偶有水鸟掠过,点出一圈圈细微的涟漪,如在水面绘了几张一擦即逝的写意画。 远处众人已选好了马,正招呼她们过去,见岑嘉还未来,二人面面相觑。 岑嘉是个极守时的人,为何今日姗姗来迟? 一边想一边往回走,二人选好了马,才见岑嘉急急而来。 眼前的少女穿着金丝白纹昙花广袖衫,雪青云纹百迭裙,随云髻旁簪一支羊脂玉梅花珍珠步摇,眉目轻灵秀雅,似空山新雨中兀自绽放的兰,如独立风中不蔓不枝的荷。 她牵过尚柔和崔凝,低低地道:“今日本是一早就梳洗好了的,正打算出门时,继母忽然发难,要我做完金丝白玉羹才准走。” 尚柔柳眉倒竖,怒道:“简直是岂有此理,你又不是下人,为何非要你做。” 她拉过尚柔的手,轻拍了拍,淡淡道:“她素来享受掌控他人的快感,现下她拿捏住大姐的婚事,便更要好好磋磨我们了。”瞧见尚柔忿忿的眼神,她淡笑道:“只有内心虚弱的人才会像她一般,不过是碗羹罢了,就当练练手,又有什么的。” 尚柔还想继续,却被她止住,“好啦,你的心意我收到了,只是生气无用,伤敌三分自损八百,更何况你在这里生气,根本就伤不到她。” 闻言,尚柔轻哼了一声,转过头佯装生气,“就你最想得开,反倒是我狗拿耗子了。” 她轻笑起来,声如珠玉相击,从袖中掏出一块帕子,里面包了几块核桃酪,一手挽过尚柔手臂,一手托着核桃酪馋她,眸中笑意晏晏,“我今早特意起来做的,你若不吃我就给阿凝了。” 尚柔一把夺过核桃酪,塞了一块入口,香酥的口感在唇齿间绽开,一抹满足的笑悄然爬上面颊,轻睇了她一眼,继续嘴硬,“休想拿两块糕点来打发我。” 她唇角一抹狡慧的笑,抹掉尚柔唇边的酥皮,“哦?那五块够不够?” 尚柔娇嗔地瞪了她一眼,“哼,懒得理你。” 崔凝在一边望着她们你来我往,顿感有些插不进话,还有,什么叫“你若不吃就给阿凝”,她无奈地摇头,瞧着她们两个饶舌,唇角无意识地上扬。 尚柔吃得心满意足,还不忘分几块给崔凝,“阿凝,你这耳坠在哪儿买的,真好看。” 崔凝瞪她一眼,“你这妮子现在才发现”,又抚上耳垂晃了晃,“我在纸上画的,又被阿兄做了出来。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有巧思?”她眼珠骨碌一转,轻笑两声,“若是你能让岑嘉下次带上她最拿手的蜜饯樱桃和翠玉豆糕,我就给你们两个也画一对。” 翠玉豆糕的工序极为复杂,岑嘉等闲是不会做的,可所有美食里最让她牵肠挂肚的就数这个豆糕。 尚柔牵起岑嘉的衣袖,撒娇道:“好岑嘉,我对那耳坠实在是心痒,你人那么美,心又那么善,就满足了我们吧。” 碎碎念:今天查披风的时候被科普了披风、大氅、斗篷的区别,然后发现披风在明朝才开始流行emmm…… 纠结了三秒钟之后我决定让这个架空世界拥有现代人认知中的披风…… 小剧场: 女主:橘势一片大好,我磕到了! 作者:啊!磕到了!磕到了!我的cp又增加了! 赛马(下) 岑嘉掩唇轻笑,看了一眼崔凝,又看了一眼尚柔,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几个圈,透出浓浓的戏谑,“那还要看她做的耳坠合不合我的心意。” 崔凝也笑,“意思是满意之后还要再做一次?” 岑嘉笑睨了她一眼,“想得倒美。” 几人又顽笑了几句,岑嘉道:“昨日我路过父亲书房,恰巧听到刘通事说官家月前便对尚柔父亲的言行颇有微词,虽说伶人女乐都是奴婢,可屡次闹出性命也到底是过了头,此番王常侍又通禀张氏侵吞良田,挟朋树党,官家当时面色便不好了。” 尚柔叹息一声,她如何不知父亲志大才疏不满官家给的尺板斗食,故而总是走些旁门左道,又一向视人命为草芥,近年来多少花一般的女孩子进了府,转眼就零落成泥,有一日下仆推着满满当当一整车盖着白布的尸首离开,风吹起白布一角,露出一截布满青紫咬痕的手臂,那女子双目犹自怒睁,似是含了无尽的厌恨,惊得她连连后退,却撞上父亲轻蔑不屑的眼神,自此以后她便彻底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 见她抿唇不语,神色恹恹,岑嘉心中明白了几分,原也知说出来亦无甚作用,可到底抱了几丝希望,现在看来,倒是她多嘴惹了尚柔不快,心下便有些懊悔起来。她执了尚柔的手,爱怜地轻轻磨蹉她的手背。 崔凝亦在旁默默陪伴,待她缓过神来又说了几个笑话,逗得她眉目舒展。 三人又絮絮说了一会儿体己话,岑嘉才往一边的坐席上去了。她不善骑射故而今日只是来作陪,又备了各色崔凝她们爱吃的瓜果小食,令一旁的丫鬟拂冬提着。 崔凝走至马厩却找不见方才挑好的那匹枣红马,剩下的马又都不合心意,正踟躇着,却见一个身着赤色宝相暗纹锦袍的男子牵着一匹青鬃马朝她款步而来,那人丰神绰约,灿若骄阳,一双桃花眼耀人心目,她只觉仿佛在哪见过,又一时难以忆起。 她未记起他,他却一眼认出了她。 方才她甫一到场,他便认出她是先前那个怪招频出的棋手,而后又见她与几个女子说笑打闹,凝睛视之,脖颈喉结亦消失无踪,再一打量她身高样貌,更确定她是个女子,又向朱家三郎确定了她的身份,心中兴味越发浓厚,再加上崔氏掌控着三吴阵眼,若是能结交崔家三娘,或能搭上这条线,进而将崔氏握在手中留以后用,遂命下仆牵走了她的枣红马,又特意候在此处,饶有兴致地瞧着她左右为难的样子。 欣赏够了她的惊诧、沉思、犹疑、担忧等一系列反应,才牵着马缓步走至她面前,挂上招牌式的灿烂笑容,状似无意道:“我见女郎在此处兜兜转转,不知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她蹙着眉问道:“公子可知管马厩的仆人去了哪里?” 他心下暗笑,面上却十分不解的样子,诚恳问道:“女郎找仆人所为何事?” 她迟疑片刻方答道:“我方才选的一匹枣红马不见了,一时又挑不到合适的马,便想找仆人来问问。” 他眸中浮上淡淡的笑,“哦?我倒是也未瞧见那仆人呢,许是被其他事绊住了手脚罢。女郎若不嫌弃,便先骑在下这匹马,它是专门从乌孙国商队处买来的,自小便受了极好的调教,脾气温顺,甚通人性。” 那马毛色亮丽,眸光温顺灵气,还主动凑过来蹭她的手,逗得她轻笑起来。 她有一瞬的动摇,又道:“若是我骑了你的马,你骑什么呢?” 他勾起一丝浅笑,眸中泛起潋滟波光,风致洒然,仿佛千树万树桃花灼灼盛放,“女郎不必忧心,在下的仆人那还有一匹骑惯了的大宛汗血马。” 她被那笑摄去了神魂,茫然点头,又懵懵地道了谢,轻飘飘地牵着那马走了。 回到原地才暗暗嘲笑自己,竟被男色迷惑得都未再仔细考虑。经过上次的坠马事件,她对此事便抱了几分怀疑,见他自荐自己的马儿更是提起了三分警惕,可最后竟然被那一笑给哄得就这么晕晕乎乎地牵着马回来了。看来自己亦是个好色之人,以后是没什么脸面再嘲笑阿爹了。 号角声吹响,她动作潇洒地翻身上马,风姿飒爽,马儿亦兴奋地嘶鸣了一声,轻盈地向前跃出,眼前的草色连成大片起伏连绵的浓绿,风声猎猎,身前的影子被一个个甩至后方,她感到无比的自由,仿佛已乘风而起,不受肉身欲望的束缚,天地间只余下春草的香气和呼啸的朔风。 沉浸在与风竞速的乐趣中,丝毫没注意到风景已变得不再熟悉,身下的马儿兀地吼了一声,猛然转变了前进的趋势,她尽力稳住身形控住马身,整个人依然失去了平衡,就在她哀叹吾命休矣,闭上双眼等待疼痛降临之时,身体被猛地拽起,落入一个有力的怀抱。 她被护在他双臂之间,后背密密实实地贴着他的前胸,身体主人胸腔的震动和肌肉绷紧产生的力量感透过衣料传递给了她,身下的马匹在不断震动向前,冷汗糊了一手,等她镇定下来才发觉指甲已把手心掐破了皮。 先前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却仍是心存侥幸,又一时忘我入了险境…… 这事到底和眼前的人有没有关系?若是有,他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他想因此得到什么?若不是他,又是否和苏若晴有关呢?若是苏若晴,又为何三番五次地要致自己于死地? 她正兀自出神,他却细觑着她的反应,坠马前她仍是镇定有素地控制马匹,坠马时没有惊叫而是调整姿势护住要害,被救后亦未泣涕连连又哭又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栖在自己怀中,不知在想些什么,也是了,她棋路本就诡谲奇巧,事态超出预料便也不算奇怪。不过无论如何,他都救了她一命,她必会有所表示。他不自禁地用余光瞥她,眸中是浓浓的玩味。 见她不言不语,他轻咳了两声,“女郎想要那彩头,在下可以代劳,不必以身犯险。” 她默默翻了个白眼,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此事是否与他有关还未可知,可转念一想,若不是他,先是借马后是救命,怀疑用心未免伤人,即便当真是他,直接探听也会打草惊蛇,遂开口道:“是我莽撞了,多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语气轻快,“随手之劳,只是女郎以后可别再骑这么快了。” 她淡淡应了一声,心中将这件事抽丝剥茧,细细考量,犹豫了许久才开口试探,“我唤作崔凝,是暨阳县侯崔瓒的小女儿,不知公子名讳,我想备上礼品去贵府答谢公子救命之恩。” 他轻笑一声,声线清越,“我姓刘,名煜,表字重光,住在琼华巷的刘府。” 江左豪族中并无刘氏,也从未听说过这琼华巷刘府。看他对此间如此熟悉的样子,莫非是某个后起新贵? 她脑中念头盘旋,面上却神色如常,嘴上亦滴水不漏地回道:“刘公子大恩,我会告知家人,亦会谨记在心。” 他唇角微翘,淡笑着回道:“不用如此隆重,若真要报答,便请我去一品香吃一顿就好。” 她嘴上应下,心里疑云却越发浓重,莫非真的是误会? 思索间两人已到了终点,他先下了马,又朝她伸出双臂。她摇了摇头,自己利索地下了马。 等了会儿,其他人也都陆陆续续到了,众人在早已备好的案几边休息,她谢过刘煜便去寻尚柔和岑嘉。 尚柔早将她与刘煜的交集收入眼中,一见到她便神色暧昧地问道:“你何时认识了如此俊俏的郎君?快快招来。” 她轻叹一声,将方才的惊险与心中的疑惑和盘突出。 尚柔听罢大惊失色,忙上前查看,“你没磕着碰着吧?” 她摇摇头,“还好他出现及时,可此事总是透出股诡异。” 岑嘉递了杯热茶给她,“你平日里并未主动招惹过什么人,想来不会直接与你相关……不过想起先前那次被掳……此事或与你父亲有关,而若是这刘煜参与其中,大抵便是为了名利,世家大族间本就是互相竞争利用,若是有利也不必推却,只是此人心思活络,还是要防范哪日为了利益出卖崔氏,可若是苏若晴,却反而难办,毕竟没有千日防贼的。” 岑嘉又列举了几种可能,三人讨论一番后,尚柔沉吟片刻,语气焦躁道:“难道日后有她苏若晴在,阿凝便不能再骑马了吗?” 她拿了块糕给尚柔,轻笑道:“若被我的计策试出是她,到时候必令她再也不敢对我动手。” 尚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捏着糕顿了许久才吃了一小口,眉头挤在一处。 今日春光大好,实不该因自己的事令朋友过于烦忧,她扯开话头,找了尚柔最感兴趣的话题,气氛又再次欢愉起来。 与此同时,刘煜招过手下玄素,“你去查查那匹青鬃马是否被人动过手脚。” 玄素面上诧异,见他神情肃然,满腹疑惑地领命而去。 狩猎(上) rir iw e n.c om 午饭用毕,尚柔陪着岑嘉往雅间小憩,崔凝独自去树林中散步消食,春光从树叶的间隙中流泻而下,投下斑驳叶影,暖风一吹,便如湖面上浮动的碎金。她伸手截断那注淡金色的水流,捧了满手,似掬了一汪暖金在掌中。身形圆润的雀鸟笨拙地追逐着地上的光影,被飘落的树叶一惊,扑棱棱地飞起,落在一截新绿之上。 细碎的人声从不远处飘来,她踮起脚尖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却见刘煜和苏若晴正站在一处说话。 忆及两次坠马,她手指微微攥起,心跳骤然急促,凝神细听二人对话,偏偏风声恼人,吹得话音七零八碎,依稀能听见“马蹄”、“马厩”、“换马”云云,她心下着恼起来,蹑手蹑足地又往前近了几步,音色终于清晰,却无什么关键信息,一时便更为气恼。 听二人你来我往说了许多,甚是熟络的样子。 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若当真是他们,企图又是什么? 越来越多的疑问就像被猫弄乱的线团,她心思飞转,而那二人也正朝她的所在移动。她意欲闪到一旁继续探查,却被刘煜察觉。 “可真是无处不相逢啊,女郎竟也在此处。”他粲然一笑,似冉冉朝阳破开重重雾霭,连带着身侧浮动的微光都显得活跃耀眼,可对她来说,此时这光芒却甚是刺眼,而他原本清越的声线亦极为刺耳。 她扯出一抹毫无破绽的浅笑,捕捉着二人神情上的细微变化,淡淡道:“林子就这么大,遇上也算不得十分巧。” 苏若晴秀眉杏眼顾盼生姿,粉面桃腮檀口微张,立在刘煜身侧好似一个乖巧的瓷娃娃,声若银铃,神似稚子,“再小的林子,若是不来也是难以一遇呀。”言罢又是甜甜一笑,春风般和煦可人。 她暗自感叹果然人不可貌相,一个人竟真的可以有两幅面孔,又见刘煜立在一旁负手淡笑,甚是闲适潇洒,便愈发烦闷,却听苏若晴又道:“下午的狩猎必定极为精彩,可惜我不善骑射,无法目睹。” 刘煜一挑眉道:“若你实在想看一会儿便跟着我。” 苏若晴惊喜地连连颔首,似一只娇憨可爱的雀鸟,望向他的眼神中带了几分崇拜,可几息之后却又渐渐垂首,额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拂上侧脸,她伸手将其夹至耳后,又顺势撩起颈侧的秀发,露出一痕柔嫩白皙的肌肤,雪腻而又诱人,她犹犹豫豫道:“可带着我你就玩不尽兴了。”声色楚楚我见犹怜。 刘煜的目光轻扫过苏若晴的粉面,朗笑一声,“无妨无妨,以我的马术,即便是带着你,亦不会有什么影响。” 苏若晴低垂的头遽然抬起,仰视着他,面上带了羞涩的笑,又漫不经心地与他闲话日常,套问他平日里的喜好用度,他都避重就轻地答了。二人你来我往,一个看似纯真实则心机,一个明里进攻暗地防守。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roushuwu2.com 若是没有先前的事,她大抵都要自告奋勇带上苏若晴一起打猎了,然而现在她只是好整以暇地观察着二人的神态动作,觉着眼前这场景实是荒谬有趣得紧。 二人又七拐八绕地将话题转到了马术狩猎上,但听刘煜道:“猎物的多寡,你尽可以放心,亦不用过于勉强,若是坠了马,我的罪过可就大了。”言罢还瞥了一眼一旁的她,唇角的笑戏谑意味甚浓。 那笑犹如芒刺,钉在她的肉中,她唇角一掀,不咸不淡地道:“那倒是要好好一睹刘公子下午的风采了。” 刘煜笑觑了她一眼,语气轻快,“好说好说,只是崔三娘可别再坠了马。” 闻言她脖颈硬挺挺地僵在那里,耳垂气得泛红,双唇紧抿,竭力克制自己,却见苏若晴小手捂住檀口,杏眸圆睁,“崔姐姐马术甚佳,怎会坠马?” 真真切切的担忧,如假包换的震惊,真是一丝破绽也无。 她的指甲嵌入手心,双眸紧紧锁住二人,哂笑道:“别是这次的马又伤着了蹄。” 刘煜眉梢微挑,奇道:“莫非还有上次?” 她细细琢磨他每一丝神情语气的变化,却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又听苏若晴道:“上次崔姐姐骑的马伤了蹄子,幸好被尚柔女郎救下才没有坠马。” 刘煜又问了几句上次坠马之事,苏若晴一一答了,她冷眼瞧着他二人你问我答,这一番表演精彩如斯,令她不由地在心中抚掌击节,感叹此种梨园人才流失在外,实是广大戏迷生平最大遗憾。 她怒极反笑,笑得一派风轻云淡,“看来我是必有后福的,毕竟都大难不死了两次。”双手却背在身后紧紧攥成了拳。 刘煜亦笑,“接连两次确实是命大。”方才他出声叫住她前便已发现她在暗处探看,此番对话间目光又不住打量自己和苏若晴,阴阳怪气地提了先前坠马之事,莫非……他目光轻扫过苏若晴。和这女子有什么关系?他望向二人的目光隐隐透出股狡黠,又对她道:“女郎可愿与我一组?” 不同组间互相角逐,易出岔乱,倒不如同组,反没了动手的因由,又时时在眼皮底下,方便查探,思及此,遂应了下来。 三人说话间已行至林子出口,此处已聚集了不少人,他们便往马厩去准备,正撞上一行北派氏族子弟。 江左良田朝廷要职就这么多,随朝廷南下的这些北人,本就是先前在八王之乱中站在官家这一派的要臣,玉堂金马自不在话下,可这三吴之地素来便是南人的地界,平白被北人占去许多利益还不得要职,自是视他们为仇寇,甚至在南渡初年便有心中怨恨的起兵叛乱。经过多年磨合,双方见面虽则总留三分面子情,可一言不合便易起口舌之争。 几人装模作样地闲谈,那为首的北人神情倨傲,话里话外都透出股不屑,令崔凝眉头轻蹙,偏这刘煜,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几句话挑得南北双方都甚是不悦,两派人话赶话,硝烟味渐浓。 但闻对面一玄衣男子冷笑两声,斜睨着众人,不无讥讽地道:“若是不服,倒是可以比试一番,彼时自然高下立现。” 这边厢一白衣男子横眉立目,嗤笑道:“比就比,怕你们不成。” “既是要比,那便需择个彩头”,他信手一指,正点中崔凝,“若是你们输了,我便要这个女子赔我们哥几个一晚。” 她面色一僵,未想到这些人竟如此泼皮。江左一方,众人皆知她的身份,却因崔氏权势骤盛,子弟中颇有些混不吝的仗势欺人,惹得各族皆有微词,便都冷眼旁观,未有一人站出来说话。尚柔面上胀红,立着眉便要骂回去,却被她拦下,目光如剑,冷冷扫过对面众人,哂笑道:“若是你们输了,便每人都学三声狗叫如何?” 小剧场: 刘煜:老婆你别生气,老婆你听我说呜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