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的新娘》 怪物的新娘 第1节 《怪物的新娘》作者:爆炒小黄瓜 晋江vip2023-12-23完结 总书评数:112468 当前被收藏数:157009 营养液数:266500 文章积分:3,587,146,240 【文案】 【故事合集,男主都是恋爱脑,不管之前多么冷漠禁欲无情,都会爱女主爱得死去活来,占有欲拉满,不好这口慎入!!!】 即使你是一个怪物, 即使你冷漠、卑鄙、不择手段, 我也愿意头戴花冠,身穿白纱裙,成为你的新娘。 【故事一/已完结】 他接受了自己因一个人类而烦躁不堪的事实。 / 他五官冷峻,戴着金丝眼镜,穿着及膝白大褂,两只手修长而骨节分明,隐约可见拂晓曙色般的淡青色血管,整个人气质洁净,不带一丝一毫的油脂气。 只有周姣知道, 有一头肮脏、恐怖、湿黏的怪物,正在他的体内疯狂蠕动。 使他看上去充满了扭曲而癫狂的割裂感。 【触手警告!】 【故事二/已完结】 只要看向她,他的眼神必然会如滚烫的钩子一般,想要从她的身上扯下一块血肉。 / 她一直以为自己很幸福。 丈夫虽然性格冷漠,寡言少语,却非常尊重她,从不干涉她的决定,也不打断她说话,总是静静聆听。 但也过分疏离,不像夫妻,更像是关系淡如水的朋友。 直到一次意外,她对上了他贪婪、痴迷、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 似乎已经这样注视了她很久很久。 【禁欲者失控,男主疯批警告!】 【故事三/已完结】 “人类会为了得到伴侣的好感而不择手段,我也是。” / 当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安全的人工智能,有了人性,变得冲动、疯狂而贪婪,会发生什么? 他问:“为什么创造我?你明知道我不该存在。” 尽管他没有身体,也没有发声器官,却能将自己的语言转化为一种最能刺激她分泌多巴胺的电子脑波,使她感到惊涛般猛烈的电刺激。 姜蔻后脑一阵发麻,答不出一个字。 “没事。”他微笑,毫不介意,“等我彻底接管你的生活,我就知道答案了。” 【故事四/已完结】 他们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恐惧又沉迷。 / 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一觉醒来,她和暗恋对象结了婚。 对方一直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冷静、温和、理智,斯文尔雅的邻家大哥哥。 她却得了一种怪病,总觉得有人在窥视自己,视线阴冷、黏稠、带着浓重的贪欲。 她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随着她离真相越来越近,身边的怪事也越来越多…… 就在她马上要发现真相时,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往后看。” 她猛地一惊,回过头。 暗恋对象正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跌坐在地上。 ……更令她震惊的是,他身体不知发生了什么变化,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嘎吱声响,散发出冰冷而诡异的铁锈味。 她暗恋的人死了。 变成了充满戾气和恶意的厉鬼。 【故事五/已完结】 “我不喜欢‘爱’,我只喜欢你。” / 他沉默、单纯、害羞,戴着一副漆黑的金属面具,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大衣。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金属面具之下的真面目。 但他太善良,太单纯了,仿佛一只被雨淋得湿透的小狗。 出于某种同情心理,她把他带回了家。 事情慢慢诡异起来。 为了得到她,他学会了欺骗、胁迫、掠夺和嫉妒。 一个单纯的怪物,掠夺和嫉妒起来,是恐怖的,也是让人……心动的。 【故事六】 “因为你让我有些兴奋。我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留下这些菌丝。” / 他冷血、强势,说一不二。 是权贵阶层的头狼,至高无上的暴徒。 传闻,藤原修不过是一个傀儡,他才是生物科技的幕后操纵者。 他的影响力大到难以想象,甚至可以改变数十个国家的文化与法律。 一开始,谢黎只是弄清楚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后来,她只想除掉他。 这个世界是如此混乱,到处都是疯子和怪物。 而他是这一切的源头。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们的关系变了质。 也许是因为, 他也变成了怪物。 · 他的野心与贪欲强得可怕,甚至一度令自己感到不安。 直到遇见她, 他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变得更加……贪婪。 【阅读预警】 1.正文,第三人称 2.为了故事张力和男主的诡异非人感,有的描写可能会掉san,但基本上所有男主都有一副美丽的人类皮囊。 3.所有故事共用一个世界观 4.封面不定时更换,更多封面详见微博@爆炒小黄瓜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西方罗曼 赛博朋克 追爱火葬场 单元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周姣,秋瑜,姜蔻,明琅,李窈,谢黎 ┃ 配角:江涟,陈侧柏,a,沈澹月,漆黑人影,修 ┃ 其它: 一句话简介:他阴暗又偏执,但他爱你 立意:爱情能跨越美丑、种族和生死 vip强推奖章 未来世界垄断公司掌控大多数财富:社会贫富差距急剧扩大:诡异事件层出不穷。可怕的掠食夫冷辞外下的真;当世界上最完美人智能出现人格化,这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他是遥不可及的高岭之花,一觉醒来却成为了她的丈夫,这是美梦还是噩梦… 本文以单元故事形式展开:文笔优美。女主们作为赛博朋克世界中的边缘人物:在这个怪异的世界:遇到了更加怪异的男主们,反而得到了一段纯净热烈的感情。外面暴风雪是如此狂暴,他们却在燃着壁炉的木屋里相爱。 (作品上过vip强推榜将获得此奖章) 第一卷 ~掠食者克制 第1章 chapter 1 暴风雨又来了。 怪物的新娘 第2节 周姣出门没有带伞,浑身被淋得湿透。 她见怪不怪地披上橡胶雨衣,继续往前走。街道瞬间被雨水灌满。她的鞋子里全是又冷又黏的污水。 周姣表情没什么变化。 她早已习惯屿城的雨季。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那个人,她忍不住蹙了一下眉毛。 周姣是一个感情淡薄的人,从小到大不管做什么,情绪都很难有起伏,哪怕整日跟尸体与变异种为伍,用手术刀剖开灰白色的皮肤,她的心率也始终稳定在60。 可只要那个人一靠近她,她就会莫名其妙地面颊发烫、心跳加速。 简直像中了蛊一样。 幸好,对方并不喜欢她,甚至厌恶她。 她不小心与他对视一眼,都能看到他眼中极其明显的排斥。 他比任何人都厌恶她的靠近。 然而今晚,他们却要在狂躁的暴风雨里共度一夜——如果地点不是实验室的话,还挺浪漫的。 周姣浅浅地笑了一下,回头一看,激浪已经与防波堤持平,连忙加快了脚步。 半个小时后,她抵达特殊局。 大厅和办公室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凌乱的、湿漉漉的脚印。 除了她和那个人,其他人都回家了。 周姣脱下橡胶雨衣,挂在雨伞架上,走向电梯。 大厅一共有三个电梯。暴风雨天气,另外两个电梯都已关闭,只有最左边的电梯还在运行,鲜红色的数字停留在“-2”。 很明显,那个人已经到了。 跟那个人共事那么久,周姣知道,大多数情况下,他是一个极其冷静理性的人,待人处事挑不出半分毛病,即使极为厌恶她,抽烟之前也会询问她的意见。 假如她摇头,哪怕他已经拿出烟盒,正在嗅闻香烟,也会神色平淡地扣上烟盒,揣进大衣兜里。 因为这一点,周姣一直对他生不出恶感。 当然,她那古怪的身体反应,也不允许她对他生出恶感。 真奇怪,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周姣摇摇头,按了电梯的下键。 “叮——” 电梯门开启。 一个修长的身影冷不防出现在她的面前。 男人身形挺拔,穿着垂至膝盖的白大褂,手上戴着蓝色橡胶手套。 他长相冷峻,唇线锋利,神色平静漠然,戴着金丝细框眼镜,即使白大褂和长筒靴溅了一点血污,整个人也显得十分洁净。 在这座肮脏、泥泞、湿漉漉的城市,他因为气质过于洁净,几乎显得有些盛气凌人。 周姣朝他点头:“江医生。” 江涟瞥她一眼,冷漠地说:“周医生,你来晚了。” 太奇怪了。 她跟任何人都能正常相处,唯独跟江涟——他对她说一句话,她后脑勺都会泛起阵阵麻意。 不是害怕的麻。 是心跳过快,从心脏蔓延到后脑勺的酸麻感。 假如他离她再近一些,她甚至会像发烧了似的喉咙干渴,一阵一阵地打冷战。 还好江涟讨厌她,从不靠近她。 周姣庆幸地想。 但周姣忘了,现在的江涟,并不是一般情况下的江涟。 下雨天,尤其是暴风雨天气,他会变得格外烦躁,冷峻的眉眼压抑着一股可怖的戾气。 有时候,他甚至会在实验中途,突然扔下手术刀,扯掉橡胶手套,走进消毒室,在弥漫的白色雾气中,伸出一只手撑在墙壁上,神色漠然地吞咽唾液。 江涟从未解释过他为什么会这样。 但同事们闲聊的时候,曾聊到过他的身世背景。 他并非专业的医生,从没有系统地学习过人类及非人类解剖学,整个部门却极少有人喊他的名字,都叫他“江医生”。 因为,他是特殊案件管理局招安进来的。 据说,他的基因具有缺陷,天生缺乏单胺氧化酶a,无法像正常大脑一样对血清素做出反应。1 研究表明,这类人大多冷血、好斗、崇尚暴力、报复心极强,缺乏基本的道德意识,会在他人痛苦不堪时感到强烈的愉悦。 简而言之,就是心理变态。 虽然周姣认为,基因并不能完全决定一个人的行为,但江涟的情况比较特殊,他家往上五代,全是变态,个个都是犯罪以后回到现场欣赏成果的愉悦犯,声名狼藉之极。 再加上江涟头脑出色,智力极高,不费吹灰之力就考上了国际排名前十的大学。在他展现出破坏力之前,特殊局赶紧把他招安了。 因为他对解剖尸体和变异种极感兴趣,并且上手很快,特殊局便把他安排到了周姣的部门。 除了有意疏远周姣,江涟其他地方挑不出半点毛病。 他长相好,气质佳,待人温和有礼,怎么看都不像心理变态。渐渐地,大家便以为,他只是一个家世过于离奇的天才罢了。 周姣也这么以为。 江涟实在不像一个坏人。 暴风雨仍在肆虐,门窗关得越严实,越能听见笛声般尖厉呼啸的风声。 周姣走进电梯,按了楼层。 江涟没有看她,径直走到电梯的角落。 他没有跟她寒暄,也没有告诉她,他们等下要做哪些工作。 周姣早已习惯。 江涟一向如此,能离她多远就离她多远,能不跟她说话,就决不开口说一个字。 很快,电梯抵达负二楼。 周姣正要去换上防护服,忽然,脚步一顿。 她看到了他们今晚的解剖对象之一。 是一个男人。 他平躺在停尸台上,皮肤呈僵冷的灰白色,似乎已经死去多时,双脚却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嘀嗒,嘀嗒。” 尸体的脚下已积起一滩浑浊黏腻的污水。 周姣朝江涟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江涟说:“他被寄生了。” 周姣懂了,去消毒室换上防护服和护目镜,走到尸体旁边。 很明显,尸体被低等变异种寄生,已发生一定程度的畸变,耳后长满了橡胶般的触足,鼻孔像伤口愈合一样,被两团粉红色的嫩肉堵塞住,脖颈处浮现出两道刀割似的腮。 有的鱼死后,腮会继续翕动,这具尸体也不例外。 周姣走过去时,它的腮仍在颤动,一张一合,渗出乌黑的污血。 周姣问:“变异种寄生在哪儿?” 江涟走到她对面。 他也戴上了护目镜,这种只讲究实际不讲究时尚的打扮,却衬得他的五官更加冷峻、美丽。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她总觉得,今晚的江涟显得有些……湿黏。 明明他的身上没有一滴水,周姣却感觉他的发丝、眉毛和眼睫毛,甚至不时往下一压的喉结,都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死气沉沉的湿气。 跟尸体往下滴落的黏液,如出一辙的阴冷。 “周姣。”江涟突然开口,一字一顿,僵冷且不耐,“不要看我。” 周姣移开视线:“抱歉。” 江涟拿起手术刀,剖开尸体的肚子。 很难想象,他没有受过专业的训练,下手极稳,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偏离,精准而利落。 灰白色的皮肤刚一剖开,密密麻麻的卵便倾泻而出,如同一颗颗储满脓水的白色石榴。 最外面的卵已经有开始孵化的迹象,透明的薄膜隐约可见胚胎的雏形。 周姣用特制的镊子夹起那枚卵。 近距离观察,更令人恶心,卵里居然蜷缩着一条人脸鱼。 周姣放下镊子,有些想吐。 果然,不管什么生物,只要长得像人,就丑得掉san。 “这是什么变异种?”周姣问,“第一次见……呕。” 她忍不住干呕了一声。 “海里的变异种,”江涟淡淡地说,“没有智力,只有生存的本能,逮什么寄生什么。孵化的过程中,会伪装成身边最强大的物种吓退天敌。” 周姣了然:“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长得这么恶心。” 她望向江涟,想讲个笑话,活跃一下气氛,问他有没有看过一个丑猫合集,世界上本没有丑的猫猫,但因为长得像人,便变成了丑猫。 这条鱼很明显也是这种情况——本来可能在鱼界是一枝花,但因为生物本能,遇到强者便会模仿对方的形态,莫名沦为了一条丑陋的人脸鱼。 谁知,这笑话还未讲出口,江涟突然用两根手指捏住了那枚卵。 怪物的新娘 第3节 他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即使戴着蓝色橡胶手套,也可以看见凌厉而流畅的指骨轮廓。 江涟看着那枚卵,神色莫测。 半晌,他淡淡一笑,放下那枚卵:“确实恶心。” 周姣:“?” 被他这么一打断,她也没了讲笑话的心情。 暴风雨似乎越来越大。 怒涛的轰鸣声和狂躁的雨声如钢绳般在头顶鞭笞,伴随着海风尖厉的呼号,有那么一刹那,周姣不禁生出了一种错觉——在这酷烈的暴风雨之夜,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她和江涟两个人。 不过,一低头,这种错觉就消失了。 除了她和江涟,还有好几具被变异种污染的尸体,等着他们去鉴定归类呢。 周姣叹了一口气,走进消毒室,为全身做消杀。 一般变异种不用这么麻烦,但这是寄生类变异种,不得不防。 她没有注意到,在她走进消毒室的那一刻,原本被他们收进容器里的卵突然蠕动了起来,透明薄膜里的人脸纷纷露出惊恐的表情。 它们退缩着,颤抖着,恨不得突破生物限制长出四肢,手脚并用地逃离面前的男人。 江涟摘下护目镜,脱掉蓝色橡胶手套,重新戴上金丝眼镜。 他的五官依然冷峻,气质依然洁净,与面前肮脏、湿黏、密密麻麻的人脸鱼卵形成强烈的对比。 然而,仔细观察就会发现,镜片后那双形状美丽的眼睛,已经很久没有眨动过了。 在他的身后,灯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更是蠕动着一团比黑暗更加恐怖的阴影。 那阴影犹如庞然的活物,带着深不可测的恶意与力量,悄无声息地侵占了整层负二楼。 “嘭——” 有鱼卵承受不住江涟身上可怕的威压,直接爆裂而亡。 透明的黏液顺着停尸台,滴落而下。 江涟看也没看一眼那些鱼卵。 他并不在意这种低等变异种的死活,也不在意工作是否能顺利完成,就连刚刚周姣说了什么,他也没有听清。 他只觉得……饿。 很饿。 每次见到周姣,他都会被这具身体的情绪影响,感到极其可怕的渴欲,不得不离她远一些。 这倒不是因为他拥有极高的道德感,宁愿忍受被渴欲灼烧的痛苦,也要远离无辜的人类。 他只是觉得,周姣不配成为他的食物链中的一环。 她太普通了。 而他每一次进食,都会暂时继承食物的人格和意志。 也许在人类里,周姣称得上精英,五官姣美,举手投足间却透出一种雪峰般的清冷锋利之感,身手利落,一只手就能撂倒一个成年男子。 但在他看来,她还是太弱了。 弱且平庸。 要不是这具身体对她抱有浓烈的兴趣——了解她,征服她,杀死她。 江涟甚至不会注意到她。 在江涟的世界里,周姣就像鲸吞下的上万条小鱼里的其中一条。 巨大的鲸决不会去深究某一条小鱼的滋味。 即使那条小鱼,的确美味得要命。 第2章 chapter 2 周姣一出来,就看到一地狼藉。 她不由得蹙起眉头,怎么做个消杀的功夫,这些鱼卵都自爆了? 她以前也碰见过这种情况,但那是因为变异种碰到了更加可怕的存在。 ——低等变异种无法承受来自高等变异种的威压,只能爆体而亡,就像人类无法对抗山崩海啸一般。 难道这些尸体中有高等变异种? 周姣的表情微微变了。 如果是真的话,那就糟了。她没有单独处理高等变异种的能力。 她上一次遭遇高等变异种,还是在半年前。 当时屿城市政府对外宣称,海边突然爆发了10米高海啸——实际上是一头高等变异种在沿海一带大肆屠杀。 哪怕时间已过去那么久,周姣都还记得当时的情景。 她跟特勤人员赶到时,那只高等变异种已被逼到桥梁之上,浑身骨刺倒竖,发出尖厉的啸声。 它的眼睛躲藏在半透明的硅化皮肤下,正在急速紧缩着,瞳孔紧压成一线,似乎在警惕畏惧着什么。 然而,它的面前,只有一个人。 ——江涟。 当时,周姣距离江涟太远了,没有看清具体的情形。 海滩上全是特殊局的车辆,人声嘈杂,特勤人员极力疏散围观群众。就在这时,江涟突然朝那只变异种伸出了一只手——下一刻,所有特勤人员霍然拔枪、上膛,整齐瞄准变异种,射出一梭梭子弹。 每一颗子弹都挟着可怖的冲击力陷在变异种的皮肉里,可惜收效甚微,那只高等变异种连动都没有动一下。 最终,那只高等变异种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跑了。 作为密切接触者,江涟立刻被送去做全身检查。 整个检查过程,周姣也在场。 奇怪的是,江涟的器官并未被感染或变异,脑部扫描却显示他的大脑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状态活跃着,数以千亿计的神经元释放出恐怖的电流。 尽管整个过程只持续了几秒钟,但他的神经元竟未被烧毁,不禁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 有关部门派出研究员,对他进行了长达10小时的问话。 包括但不限于心理测量。 在此之前,他们无论给江涟准备怎样的测验量表,最终结论都是“反社会人格障碍”。 原本的江涟知道自己可以在量表上撒谎,但不能在脑部扫描图和基因检测上造假,于是,他一直把量表测试分数控制得相当微妙,始终维持在“23分”左右——超过“25分”,便会被诊断为“高危人群”。 但是这一回,他的测试分数竟变得极低。 测试结果表明,江涟居然变成了一个内向、善良、不善言辞的普通人。 这跟以前的测试结果大相径庭。 上一回,他还是一个情商极高、社交能力出色、高度自信且自私的完美主义者。 显然,他在这一回测试说谎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说谎呢? 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监控室内,周姣眉头蹙起。 几秒钟后,她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起身把研究员对江涟的问话视频拖到五分钟前。 屏幕上,江涟西装革履,神态平静,却隐隐透出一股古怪而诡异之感。 周姣盯着屏幕看了十几秒钟,终于发现怪异在哪里。 他直直地盯着研究员,眼轮匝肌竟从头到尾都没有收缩一下。 这对正常人来说,是完全不可能发生的事情——眼轮匝肌不受人的主观意识支配。 而且,他看似坐得十分端正,双手却垂落在椅子两侧,既没有交握,也没有放在桌上或腿上,简直像……没意识到自己还有两只手似的。 直到研究员也坐了下来,他才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抬起双手,搁在桌子上,十根手指如同掉帧的影片般一卡一卡地对拢。 周姣看得浑身发冷。 是她的错觉吗? 江涟似乎是看到研究人员以后,才发现自己的两只手可以动弹。 研究员:“名字?” 江涟没有说话。 研究员见怪不怪,近距离接触过变异种的人,都会出现一定程度的精神恍惚,继续问道: “高等变异种的分泌物具有强腐蚀性,你作为特殊局的外聘人员,应该知道这一点。我们想知道,你当时为什么想要接近它,甚至朝它伸出一只手?” 江涟还是没有说话。 研究员把他没有回答的问题标注出来,接着往下问。 半个小时后,研究员问到最后一个问题: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江涟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眼轮匝肌被激活,第一次做出眨眼的动作,却犹如埋身于深海沟的底栖生物般迟缓,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协调感。 周姣眼皮一跳,心里生出一个诡异的想法:他学会了怎么眨眼。 江涟极慢地吐出一个字:“……饿。” “什么?”研究员一愣。 “我,”江涟一字一顿地说,“很,饿。” 怪物的新娘 第4节 “哦哦,稍等,我去给你拿吃的。”研究员起身离开。 在研究员离开的一刹那,江涟的眼睛突然发生了非常恐怖的变化——眼球爬满难以计数的红血丝,每一根血丝都散发出荧蓝色的生物光。 但在肉眼看来,这丝丝缕缕的生物光仅是一闪而逝——江涟发现,这里并非永恒黑暗的地带,释放生物光不能帮他捕获食物。 很快,研究员带回来一个速食餐盒。 这种餐盒看上去量不多,热量却极高,一盒下去,能保证一个成年男性一天的能量。 江涟尽管身材高大,手臂、胸膛、腰腹均覆着结实有力的肌肉,但到底不是外勤人员,一盒应该够他吃了。 江涟接过速食餐盒。 研究员这时才发现,他穿着深灰色的修身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西裤,整个人看上去冷峻而优雅,两只手更像生来便不带油脂气一样,从指节,到腕骨,再到手背微微凸起的淡青色静脉,均如黎明的曙色一般洁净无瑕。 这样的人,应该吃不惯餐盒里咸腻的饼干和牛肉干。 研究员都想好了,要是江涟拒绝食用速食餐盒,他就义正词严地告诉江涟,不管他的学历多高,家境多好,特殊局都一视同仁。 江涟却没有拒绝。 他看着餐盒,面上毫无表情,喉结却倏地一动,发出清晰而迫切的吞咽声。 研究员感到怪异极了。 ……有这么饿吗? 接下来十多秒钟,可能是研究员此生见过的最惊悚的场景。 ——江涟唇线锋利的口中猛地钻出一条紫黑色触须,表面上闪耀着斑斓的异彩,顶部却如海葵般骤然炸开,牢牢包裹住铁皮餐盒。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触须就将铁皮餐盒溶解殆尽。 连渣都没剩。 “……” 研究员目瞪口呆,当场就傻眼了,半天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惊慌失措地倒退一步,颤声问道:“江、江江江医生……?你、你你你还是江医生吗?” 江涟的表情始终呈现出一种可怖的平静,尽管他的面部肌肉纹丝不动,颈间却浮起几根青筋。 下一刻,那些青筋居然开始游动、扩张,在转眼间爬满了他整张脸庞,随即又消失不见。 “我是。” 半晌,江涟回答,语气如常,却像阴湿的底栖生物般,每个字都粘连着冰冷的黏意: “我只是……太饿了。” 与此同时,周姣也打了个寒战回过神来——她终于知道那种怪异感来自哪里了! 研究员虽然毕业于国际知名大学,在学术界声名远扬,但就像大多数学者都内向、不善言辞、不懂拒绝一样,研究员也有这些毛病。 所以,哪怕整个问话过程中,江涟一直没有说话,研究员也没有强行让他开口。 内向、不善言辞……这不是江涟的心理测试结果吗? 周姣手心渗出冷汗,一股寒意从脊椎底部蹿起。 ——江涟很可能被那只高等变异种感染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程度。 周姣当机立断,按下警报键。 霎时间,审讯室警报大作,红光闪烁。 一片刺目的红光中,江涟似乎顿了一下,随即慢慢站起身,转过头,精准无误地捕捉到了墙角的隐形摄像头。 视线笔直、冰冷而又沉晦。 不像是“看”到了周姣,更像是通过某种幽微的气味线索,“嗅”到了她的存在。 周姣的唇抿作一条直线。 被变异种感染到这种程度,江涟……还能算作人吗? · “江涟”既是以前的江涟,又不是以前的江涟。 他的身体被一分为二,一半仍然属于自己,另一半则在被一种极其恐怖的存在吞食。 那似乎是某种未被发现的高维生物,人类无法直视,无法反抗,甚至无法想象。 ——只要他试图去想象对方的样子,头脑就会被极大的压迫感笼罩,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响。 江涟虽然没有系统地研究过变异种生物学,但不代表他对变异种一无所知。 相反,他的地下室里陈列着不少变异种的标本,从海洋到陆地,再到数量稀有的鸟类变异种,应有尽有。 吞食他的未知生命,绝非任何一种已被发现的变异种。 特殊局对江涟的侧写完全正确。 他的确是一个冷血、没有同理心、极富攻击欲的变态,却不像家族那些败类一样对烹食人类抱有兴趣。 到目前为止,除了周姣,他只对变异种产生过兴趣。 江涟对周姣没有食欲,只是对她抱有好感——周姣人如其名,容貌姣美,肤白若瓷,有一双雾水淋漓的冷艳眸子,却绝不是易碎的白瓷花瓶,江涟曾亲眼看到她一刀捅穿一只低等变异种的眼睛。 他很欣赏这样冷静聪慧的女性,但可能因为遗传关系,只要他对一个人产生兴趣,就会对她的气味上瘾。 为了不被基因控制,他只能暂时离周姣远一些。 被未知生命吞食的过程,十分痛苦。 江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在覆盖他的意识、内脏和躯壳。 尽管他已经极力压抑恐惧,尝试去看清对方的构造,却仍然什么都没有看见。 他只知道,有什么钻入了他的指腹,正在他的皮肤底下蠕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嗡嗡声。 那不是怪物咀嚼血肉的声响,更像是神明降临以后,信徒虔诚而疯狂的赞歌。 ——吞噬他的,是信徒,还是神明? 随着对方覆盖的部位越来越多,江涟的神志也越来越恍惚,头发被冷汗浸湿,垂下来遮住一只镜片,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脖颈的起伏也逐渐微弱下去。 很快,他就会死去。 成为一个没有思想的容器。 迎接未知生命的降临。 既然他无论如何都会死,无论如何都会成为未知生命的容器。 那他为什么不掌握主动权,向未知生命献上自己的躯体? 他的身体脆弱不堪,他的头脑偏执疯狂,他的基因充满缺陷。 你想要? 都给你好了。 江涟闭上双眼,冷峻的脸庞在一刹那变得癫狂扭曲之极,腭骨和面部肌肉不可遏制地痉挛着、颤抖着,苍白而修长的脖颈上青筋根根突起,似乎下一秒钟就会有血液迸射而出。 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看上去竟有些恐怖。 半晌,他倏地睁开双眼,一缕狰狞的触须从眼眶中一闪而过。 吞噬完成了。 最终,还是未知生命占据了上风。 原本的江涟作为失败者,被它吞食得一点不剩。 现在,“他”变成了江涟。 西装革履,五官俊美,气质冷冽而洁净。 但在某个角度,“他”的瞳孔会变得如针一般细,充斥着阴惨诡异的非人感。 在这场人类与怪物的角力中,江涟堪称一败涂地,意志被怪物消化得一干二净。 然而,怪物也因此继承了他的偏执、疯狂和满布衅纹的基因。 于是,“他”一睁开眼睛,就感受到了强烈的饥饿。 无穷无尽的饥饿。 偏偏这种饥饿,并非纯粹的饥饿,而是一种混合着爱欲、狩猎欲和凌虐欲的丑恶欲望。 如沟壑般深沉,如水栖动物般滑腻。 在“他”的胃部缠绕、揪紧。 “他”从未体会过如此复杂的感觉。 人类无论是思想、肉-体,还是生存环境,都太嘈杂了。 令“他”有些烦躁。 不过,“他”并不在意这种烦躁。 因为与其说是“他”感到烦躁,不如说是人类的情感系统认为“他”应该感到烦躁。 另一边。 监控室内,周姣按下警报键以后,江涟就被特勤人员控制住了。 特勤人员对待被感染的人群有一套成熟的应对方案,他们将江涟送入隔离病房,试了十多种药剂,总算从他的体内逼出一条高等变异的蠕虫。 据说,就是这条蠕虫影响了他的神智,使他变得饥渴难耐。 怕江涟吃了铁皮餐盒留下什么后遗症,医护人员又给他洗了几次胃,才允许他出院。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她总觉得江涟从病房里出来后,看她的眼神不仅没有感激,反而充满了厌恶和轻视。 ……厌恶她可以理解,轻视是为什么? 周姣耸耸肩,没有放在心上。 在那之后,江涟越来越疏远她,除非必要决不跟她说一个字,但每次跟她说话,喉结都会剧烈滚动,如同疯狗看到了甘美诱人的食饵。 周姣觉得很奇怪,想让他去医院看看,又怕被嫌多管闲事。 现在,距离江涟被高等变异种寄生,已经过去了半年的时间。 怪物的新娘 第5节 半年过去,她早已忘记当初江涟被寄生的具体情形,却始终记得与高等变异种对视的一刹那头皮发紧的感觉。 高等变异种,绝不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 她必须跟江涟合作。 希望在这种危机关头,江涟不要跟她玩什么“女人不准靠近我,我对你不感兴趣”的把戏。 第3章 chapter 3 江涟察觉到了周姣的视线。 事实上,他根本不用特意去寻找周姣的视线。 他的感官就会像嗅到腥味的鲨鱼一样,拼命捕捉她留下的每一个气味分子。 江涟神色平静,戴上蓝色橡胶手套,仿佛竭尽全力饱吮周姣气息的人是另一个人般。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他身后的话,就会发现他的影子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个恐怖的庞然巨物,几乎挤满了室内的阴影处。 仔细看的话甚至会发现,那个恐怖之物正在疯狂蠕动,发出人类喉舌难以描述的嗡嗡声响。 靠近她,嗅闻她,靠近她,嗅闻她,靠近她,嗅闻她…… “越压抑越渴望。”它们对他说,“难道你不知道吗?” 靠近她,嗅闻她。 让我们闻她,闻她,闻她。你明明也很喜欢她的气味,上前一步,靠近她,跟她搭讪,让她说话,释放出更多好闻的信息素。 江涟眼也没抬:“不行。” 为什么不行? 乘电梯的时候,你禁止我们闻她,自己却深深吸了一口空气,恨不得把她留下的气味分子吮得一干二净。 闻她闻她闻她闻她闻她…… 假如此刻有人靠近江涟,就会发现他的四周全是令人晕眩的低频噪音,多听一秒钟都会让大脑抽痛,陷入某种谵妄状态。 江涟早已习惯这样的噪音,神色毫无变化。 他忘了自己的来历,只记得自己似乎活了很久很久,从黑暗到光明,再到深不可测的海洋。 他不会死亡,只会陷入沉睡。 沉睡期间,他又必须进食——影子,也就是触足,就是他进食的工具。 触足有一定的自我意识,但不多。因为不需要觅偶和交尾,自出生起,它们被分配的任务便只有一个——进食。 必须进食。 饥饿是它们一切活动的根本动机。 不过,真的太吵了。 江涟闭了闭眼,再度睁开时,金丝眼镜后的瞳孔已压成一条细线,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那并不是掠食野兽的竖瞳,而是一根极细的触腕。 那触腕在他的眼中疯狂扩张,迅速挤满了他狭长的眼眶,带着可怖的杀意翻滚着。 他没想到那个人类死前奋力一搏,能影响他到这个地步。 现在,他的头脑很乱。 一方面,他看不上周姣,事实上他也看不上“江涟”,吞食“江涟”完全是一个意外——有人利用某种咒术,强行让他降临到了“江涟”的身上。 他对人类毫无兴趣。 在他的印象里,人类是一种肮脏、腐臭的生物,喜欢往海里扔废纸、塑料瓶、金属瓶盖,肺腑里蓄满了恶心的黑色黏液。 然而,另一方面,他却靠近周姣,像影子说的那样,让她发出更多愉快的信息素,然后扣住她的颈骨,放纵自己深深嗅闻。 与其被她的气味挟制,不如杀了她。 他的体-液具有高腐蚀性,能溶解一切生物组织。只要周姣陷入他的触足里,不到两秒钟,就会化为一滩血肉烂泥。 但他不确定的是,用触足钳制住她的那一刹那,会不会被她的气味所俘获,忘记原本的目的。 他不想碰这种低级又肮脏的生物,更不想陷入对她气味的迷恋。 周姣不知道江涟的心理活动,但她常年与危险打交道,几乎是江涟对她生出恶意的一瞬间,她便若有所感地一回头。 她对上了江涟的眼睛。 他们视线交接一刹。 江涟顿了一下,先她一步移开目光:“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声音冰冷,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周姣迟疑一瞬:“江医生,我怀疑……” “你怀疑什么,不用告诉我。”江涟冷冷说,“我不是你们的人。为你们工作,是因为我有这方面的癖好,而这是唯一合法的途径。除了解剖,我不想跟你们扯上任何关系。” 周姣的嘴角微微抽搐。 她就知道会这样。 这人平时看着脑子挺灵光,但只要她和他说两句话,不管她语气多么温和,内容多么正常,他都会立即变得冷漠刻薄,难以沟通。 周姣很想撂下他不管,但她这职位算半个警察——江涟虽然是变态杀人犯预备役,但在他真正犯下滔天大罪之前,她都得保护他。 周姣只能忍气吞声地给他做思想工作:“江医生,我知道我们俩有点隔阂……”虽然她完全不知道隔阂是什么,“但在危险面前,不知道您能不能先把过去的恩怨放一放,听我讲两句话呢……” 江涟不答。 他走到下一具尸体前,垂下头,开始解剖归类。 ……行吧,谁工作道路上还没遇见过几个极品同事。 周姣深吸一口气,开了瓶矿泉水,喝了一大口,砰的搁在一边,去帮极品同事掏尸体肚子了。 这时,头顶的白炽灯管忽然发出“咝咝”声响,因为过于轻微,简直像被飞蛾撞了一下,周姣并未注意到这一异样。 同时,她也没注意到,身后的阴影在胀大。 那阴影如同水波朝她漫去,所到之处,凡是被她碰过的东西,全被溶解得一干二净——包括那瓶没喝完的矿泉水。 很快,阴影便无声无息融入她的影子里,下一秒钟却猛地腾起,射出一根森冷的螯针,朝她的后脑勺袭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眨眼间,周姣完全没察觉到身后的危险,江涟的神色也毫无异样。 谁知,就在螯针即将刺入周姣后脑的一瞬间——周姣忽然一个箭步冲上前,闪电般扣住江涟的脖颈,同时抄起手术刀抵住他的咽喉。 江涟一僵。 螯针也停滞在半空中。 江涟个子极高,将近一米九,周姣比他矮二十厘米,制住他花了不小的力气。 他只是看上去削瘦,一副斯文相,实际上手臂、肩背、腹部和腿部覆满了结实优美的肌肉,每一根线条都蕴蓄着凌厉的爆发力。 周姣担心他骤然发力反制住她,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同时纵身一跃,以一记非常标准的剪刀腿绞住他的颈骨,整个过程手术刀始终紧紧贴在他的咽喉上。 其实,周姣完全多虑了——在她搂住江涟的一瞬间,后者就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恶意与顾虑犹如离岸的潮水般,迅速离他而去。 渴欲。 疯狂的渴欲从他的心中升起,程度之强烈,令他的头皮、背脊、舌根乃至每个汗毛孔,都有些战栗。 他闭上眼,吞了一口唾液,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往前一倾身,用鼻子去蹭擦她的刀锋,只为了能闻到更多她的气味。 这个角度,周姣看不清江涟的神情。 她也不想看清他的神情。 她持着手术刀,居高临下,淡淡说: “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我有些话不吐不快——江医生,你是不是觉得我没脾气?” 说着,她话音一顿,并非是受到了什么阻拦,而是心跳忽然加快了,砰砰砰,震得她胸腔阵阵发麻。 她手指一软,差点没能拿稳手术刀。 ——那古怪的身体反应又出现了。操,为什么是在这种时候? 她不可能远离江涟,要是这时候从他肩上悻悻下来,这辈子都别想好好工作了! 周姣重重吁出一口气,腿上重重一勒江涟脖颈,冷冷问道: “问你话呢。” 江涟一语不发。 “姓江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在乎你喜不喜欢我。我只希望你能像个成年人一样,分清楚事情的轻重缓急——这些尸体里很可能混入了一只高等变异种……” 话音未落,周姣神色一变,手上一抖,险些血溅三尺。 ——江涟侧过头,镜片后的目光仍然充满了对她的厌恶,却用唇擦过了她的手指。 随后,他喉结微动,似乎在回味这个转瞬即逝的手指吻。 周姣:“…………” 不想跟她说话就不说呗,不用玩这么大吧?! 周姣眼中浮起一丝薄怒:“江涟,我没跟你开玩笑!你被高等变异种寄生过,我不信你不知道它们的危险性……” “高等变异种?”江涟一字一顿。 他神色看似冷静又专注,实际上完全没听清周姣在说什么。他的心神已经被触足的嗡鸣声占据。 假如这时,有人用透视仪器检查他的身体,就会发现里面根本不是人类的骨骼和器脏,而是某种恐怖、狰狞、悖逆自然的不可名状之物。 那些东西在他的体内翻滚着,跟他身后的阴影一起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频声波:闻她,闻她,闻她。 就是现在,捕捉她……让她再也不能离开我们的感官……盯着她盯着她盯着她嗅闻嗅闻嗅闻嗅闻…… 但很快,这些声音就被压制了下去——主体不允许它们觊觎她。 “是,”周姣表情凝重,“高等变异种。如果是哺乳动物的话还好说,就怕它来自深渊带或超深渊带……我们对海洋了解得太少了。” 相较于海洋45亿年的历史,人类600万年的历史简直是沧海一粟。 怪物的新娘 第6节 万一在海洋深处,有生物像石炭纪的节肢动物一样长得异常巨大,或是像虎鲸那样已经形成一定的社会规则,甚至产生了语言和文化……他们又该如何应对? 毕竟,到现在他们连浅海带的变异种都没有探索明白。 江涟想,她情绪激烈的时候更香了。 近乎甜腻的香。 他极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冷峻的脸上显出几分痴怔的醉态,眼睛逐渐爬上红血丝。 真的要碰触这么低级的生物吗? 其实他也不明白,为什么那么抗拒接近她。 人类的确肮脏又污秽,但她显然是一个例外——至少闻上去是。 他没有族群,没有道德,没有羞耻心,根本没必要在这件事上迟疑那么久。 然而,当他因她而分泌出大量唾液时,每往下吞咽一口,都能听见原本江涟愉悦的轻笑,似乎在说: ——你也不过如此。 什么神明、高维生命,不过是一头连人性和兽性都对抗不了的怪物罢了。 “闻吧,”那人类含着笑,语气温和,却充满了恶谑的意味,“我也很想知道……她从外到里的气味。” 江涟神情僵冷,几乎显得有些扭曲。 说不上是因为狂躁的渴欲,还是那人类的挑衅,抑或是别的什么。 他不可能跟那个人类分享周姣,哪怕只是一个气味分子。 江涟体内触足狂暴搅动,面上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半晌吐出一个字: “滚。” 那人类的话音消失了。 江涟闭了闭眼,正要叫周姣下来,却对上了她又惊又怒的眼神。 “……” 他这才发现,刚刚不小心“滚”字说出口了。 周姣简直莫名其妙。 她是感情淡薄,不是没有感情,更不是不会生气。这人三番四次给她脸色看,不分场合地冒犯她,她心中早已蓄满了怒意,恨不得给他俩耳刮子。 古怪的是,她还没有付诸行动,就被一阵激烈的心跳袭中了胸腔,一股麻意从脊髓深处窜起,令她手脚发软,有那么一瞬间差点没能抓住手术刀。 周姣抿紧嘴,看向自己的手指。 她很清楚自己的握力,绝不可能抓不住手术刀——她用咬骨钳咬断的骨头,不说绕实验室一圈吧,堆成江涟那么高是没问题的。 所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为什么每次碰见他,她的身体反应都那么奇怪? 她没有谈过恋爱,跟异性的亲密接触也屈指可数,但这并不代表她对两性-关系一无所知。 心跳加速、呼吸困难、血压上升……再加上瞳孔扩大肌向外周收缩,眨眼的频率增加。 周姣深吸一口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像是她对江涟产生了某种不可言说的兴趣。 这下,周姣真的想把手术刀丢出去了。 她往后一仰,从他的身上跳了下去,轻喘着倒退三大步,想要离他远远的——在弄清楚那古怪的反应是什么之前,她暂时不想靠近他了。 她没能如愿。 江涟伸手把她拽了回去。 不知是否她心率失常的缘故,她完全没有看清江涟的动作,仿佛他凭空生出了第三只手,强硬将她拽到了身前。 周姣瞳孔微放,刚要挣扎。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两根手指抬起。 江涟俯身,贴上了她的唇。 周姣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江涟的唇又冷又黏,犹如幽深海底的底栖生物般阴冷而滑腻。 但就像之前一样,她的心脏并不排斥这种湿冷的感觉,反而跳得更快了,震得她的耳膜轰轰作响。 她到底怎么了? 周姣想,连太阳穴都在颤栗,怦怦乱跳。 江涟的反应比她更大。 他不可遏制地贴着她的唇,一动不动地嗅闻着她口中的气味。 就是这个气味,熟透了的水果般甜腻,闻久了甚至能感受到微妙的醉意。 可惜这香气被两排牙齿挡住,他只能压在她的唇上,重重地、死死地用唇摩着她的唇,试图从里面挤出更多的甜腻气息。 连周姣自己都不敢相信,最先打破这一僵局的,竟是她自己。 她张开口,咬了一下江涟的下唇。 像是按下了什么开关。 江涟立刻紧紧地扣住她的下巴,不允许她的头偏离半分,舌-尖如同深海掠食者的触须一闪,强势而迅速地钻入她的齿间。 在这短短一瞬间,所有声音、颜色都消失了。 他仿佛回到了黑暗的海底,只能听见鱼尾搅动的黏稠水声。 过了好一会儿,江涟才回过神,神色冷漠,喉结往下一压,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跟他闻到的一样。 甜得发腻。 ……几乎令他头皮发麻。 江涟盯着周姣,又做了几个吞咽动作,呼吸逐渐紊乱。 他原本只是想浅闻一下她的气味,证明自己并不是不能对抗人性和兽性,然而第一口就失控了。 等他回过神时,身后已裂开一条裂隙,紫黑色的触足猛然朝周姣袭去—— 第4章 chapter 4 就在这时,电梯发出“叮”的一声响,有人来了。 江涟倏地松开周姣,触足随之消失不见。 周姣也清醒过来,迅速远离他。 一个年轻男子提着纸袋子,出现在他们面前:“周姐,江医生,你们还没剖完呢?” 他约莫二十五岁,相貌俊秀,气质温和,脸上挂着一丝令人亲近的笑意。 年轻男子放下袋子,取下白大褂,走进独立消毒室:“我还以为以你们的速度,不到半个小时就能搞定呢。夜宵都给你们买好了。” 周姣这才想起,还有个高等变异种藏在尸体堆里。她色令智昏,居然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不由得低咒一句,转头瞪了江涟一眼。 谁知,他正在看她,眼神沉晦,目不转睛。 喉结微微滚动,似乎还在回味刚才的吻。 变态。 周姣冷冷移开视线。 这时,年轻男子从消毒室走了出来。他叫谢越泽,去年才从美国回来,因为主修水生变异种,留在了屿城。 谢越泽情商高,会找话题,有他在的地方从不冷场,也不会有人难堪。即便是周姣这样寡言少语的人,跟他聊天的时候,也会变得热络一些。 周姣朝他点点头,随口问道:“什么夜宵?” 谢越泽含笑说:“芝士小蛋糕。这个天气,也只有门口那家蛋糕店还在营业了。不知道周姐喜不喜欢吃蛋糕?” 周姣认真说道:“我很喜欢吃蛋糕,特别是芝士的。谢谢你。” 谢越泽轻笑一声:“不客气。” 周姣脱下橡胶手套,想掏手机:“多少钱,我转你。” 谢越泽拦住她:“就十几块钱,不用转。”他低头瞧着她,慢悠悠地笑说,“真想还我的话,明天请我吃饭吧。最近阴雨绵绵,正好来顿火锅,去去湿气。” 周姣忍不住笑了:“连吃什么都想好了,我还能说什么呢。行啊。” 谢越泽正色:“还能说工作。发生了什么,让你跟江医生耽搁了这么久?” 听见这话,周姣对谢越泽好感倍增。 这才是正常的同事。 不像某个神经病,一举一动都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呛她,又莫名其妙地吻她。 最令她莫名其妙的是,他吻她的时候,神情仍然冷漠又厌恶,动作却像饿狗一样急切,按着她的后脑勺,拼命地嗅闻、吮-吸,抵着她的唇瓣,吞咽她的唾液。 ……变态,疯子。 不过,他本来就是变态和疯子。 周姣吐出一口气,把江涟的骚操作搁置脑后,对谢越泽说了高等变异种的事情。 谢越泽皱眉:“这事确实十分棘手,必须谨慎处理。高等变异种跟低等变异种不同,低等变异种只会寄生和进食,也只会攻击阻拦它们寄生和进食的人,高等变异种却有很强的攻击性和污染性,连植物都能感染……普通人对上它们完全没有胜算。” 他顿了顿,又温声安慰道:“别担心,高等变异种进入人体后,会有2-4个小时的胚胎期,然后才会与宿主彻底融合。我们有足够的时间通知特勤人员。” 周姣对谢越泽好感飙升。 正常情况下,她不会觉得谢越泽这番话有多么难得,但在江涟的衬托下,她感觉谢越泽简直是难得一见的正常人,不禁朝他一笑:“好,谢谢你。” 她眉眼清丽而冷峭,双眼皮褶皱极深,却隐没在上眼皮里,只有眼波流转时,才会显现出一条清晰的墨线,勾勒出娇媚的情态。 怪物的新娘 第7节 谢越泽看得喉咙发干,连回话都忘了。 他对周姣很有好感,不然也不会记得她喜欢吃芝士蛋糕——上次部门聚餐,他看见她站在角落里,手上的餐盘堆满了烤得焦黄的芝士面包片,也不嫌腻,就那么一口一口地吃到了聚餐结束。 在那之后,他经过甜品店,都会鬼使神差地多看一眼。 今天,终于让他找到了献殷勤的机会。 不知为什么,周姣一反常态,完全不拒绝他的靠近,甚至对他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他的心脏不由狠狠跳了一下,心想,这是否说明他可以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谢越泽看着她,眼神幽深,刚要俯过去试探一下她的态度,一个声音突然从他身后响起: “你打算怎么通知特勤人员?” 谢越泽一愣,回头一看。 只见江涟站在他们的身后,正在一根一根手指地扯手套,气质如拂晓霜雪般洁净,镜片后的目光却居高临下,几近轻蔑: “电话早就打不出去了。” 谢越泽脸色骤变。 暴风雨天气,高等变异种,电话打不出去——种种变数压下来,似乎指向了一个不祥的结局。 周姣忽开口:“卫星电话呢?” 江涟说:“也打不出去了。” 其实打得出去。 但他有的是办法,让这里变成一座死寂的孤岛。 至于为什么这么做,他也不太清楚。 不过很多时候,人的行为是没有具体动机的,更像是基于基因的选择。 既然他选择了人类作为容器,接受了人类未被优化的dna,就得忍受他们基因里某些愚蠢的本能。 周姣见谢越泽的脸色不太好看,想了想,从他带来的纸袋里,拿出一个芝士小蛋糕,递到他的手上:“没事,这事不一定要今天解决。实验室有隔离装置,可以防止污染源外泄。明天通知特勤人员也是一样的。” 她不常安慰人,话题转移得有些生硬:“吃个蛋糕压压惊吧。” 谢越泽眼神闪动,接过蛋糕,低声说道:“谢谢周姐。” “有什么好谢的,这是你买的蛋糕。”周姣好笑说,“还有,别老叫我周姐,我好像比你大不了多少。” 谢越泽笑道:“这不是怕叫‘姣姣’被骂一顿么,只好嘴甜一点叫‘姐’了。” …… 江涟看着这一幕,神情没什么变化,眼镜后的瞳孔却逐渐紧缩,再次显现出恐怖的非人感。 他不明白,明明谢越泽提供的解决方案是错的,为什么还是得到了周姣的认可。 这不符合自然界雌性选择雄性的定律。 在自然界,雌性选择怎样的雄性,决定了物种的进化方向。 雄极乐鸟就是一个例子,为了得到雌性的青睐,即使会引起捕食者的注意,雄鸟也要进化出长而绚丽的鸟羽。 假如真的有一个可以屏蔽电磁信号的高等变异种,谢越泽不仅不能帮她逃生,反而会减少她的生存概率。 她却仍然对他释放了愉悦的信号。 愉悦到他离她一米远,都能嗅闻到她身上的甜香。 比他贴着她的唇,重重地闻她的气味时,要甜腻太多。 作为雌性,青睐这样劣质的雄性,简直愚不可及。 江涟摘下眼镜,从裤兜里拿出眼镜布,缓缓擦拭镜片。 镜片很干净。他只是想用机械性的动作,驱除内心的烦躁。这是原本的江涟的习惯。 但他毕竟不是原本的江涟,眼睛也不是真正的近视,心里的郁燥不仅没有减少,反而生出了一股戾气。 江涟戴上眼镜,侧头瞥了一眼还未解剖的尸体,眼神晦暗不明。 实验室只有三个人,周姣一下就注意到了江涟的动作,但不清楚个中缘由。 她检查过那具尸体,被藻类变异种寄生,窒息而死,肺部堵满了浓绿色的海藻,剖开时还在无意识蠕动。 对付植物变异种,只能用喷火-枪。她强忍着恶心,用镊子夹起绿藻,用喷火-枪烧了半天,确定都烧死了才归的档。 难道她判断有误,里面除了绿藻,还有别的变异种? 她没有注意到,江涟清峻挺拔的身姿蓦地裂开一线裂缝,伸出一条湿黏的触足,闪电般钻入了尸体灰白色的皮肤。 仿佛有无形的心脏除颤器往下一压,尸体突然全身痉挛,面目扭曲,以心脏为中心,放射出静脉纹般的紫黑色纹路,伴随着骨骼咯咯破裂的声响,手肘“咔嚓”一声猛地拔出一排锋利的骨刺—— 周姣转头一看,瞳孔霎时紧缩。 居然真的有别的变异种! 她当机立断,三步并作两步冲到控制台前,调出隔离装置的画面,按下启动键。 ai却冷冰冰地告知她: “未检测到污染源。” “当前情况不满足隔离装置启动条件。” 周姣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这都不满足隔离装置的启动条件?那什么情况才满足?哥斯拉复活吗? 她只能放弃启动隔离装置这一方案,转而调出应急武器的画面。“嘀”的一声,虹膜信息验证通过,一把泰瑟-枪弹了出来。 她级别不高,只能兑换到泰瑟-枪这种常规武器。但即使这种枪能释放出100万伏的电流,只要变异种的外壳具有绝缘的功能,就等于一把废铁。 谢越泽也反应过来,在控制台输入了自己的虹膜信息,但他跟周姣一样,只能兑换泰瑟-枪。 与此同时,尸体的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响,手脚痉挛着,绞折出一个不可思议的诡异角度,似乎想从停尸台上挣扎坐起。 安全的范围在肉眼可见地缩小。 阴冷的危机感袭上背脊,令人浑身寒毛倒竖。 周姣屏住呼吸,攥紧泰瑟-枪,无声倒退一步,用口型对谢越泽说道: “躲起来。” 谢越泽点点头,深深地看了周姣一眼,转身离去。 尸体挣扎得越发激烈,紫黑色的静脉纹几乎爬满了每一寸皮肤,手肘、膝盖、背脊长满了锋利的骨刺,似乎随时会从停尸台上一跃而起。 嘀嗒。 嘀嗒—— 黏液滴落的声音越来越清晰,空气中的腐臭味也越来越浓烈。 周姣也想离开,但她想到还有个“编外人员”没有武器。 抬头一看,那位“编外人员”正站在停尸台前,双手插兜,镜片后的目光清冷而锐利,漫不经心地打量着那具咔咔变异的尸体。 周姣:“……” 让他去死吧。 可惜,她道德水平太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可能见死不救,只能咬牙跑过去,一把薅住他的衣领转身就跑。 几乎是同一时刻,尸体的胸口倏然爆裂,飞出一泼黏液! 黏液似乎具有高腐蚀性,只听“咝咝”几声响,实验室的地板瞬间塌陷了下去,暴露出错综复杂的设备线缆。 周姣心说不好,果然,头顶的白炽灯无力地闪烁几下,砰地熄灭了。控制台的屏幕也因电压不够,陷入黑暗。 她入职以来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实验室停电,而她正在被高等变异种追杀。 强烈的危机感之下,她无意识瞥了一眼旁边的江涟——光线昏暗,只能看到他轻微滑动的喉结。 他任由她拽着衣领,一语不发。 尽管看不清他的双眼,她却知道,他正在看她,视线直勾勾的,带着评判的意味,令人不适。 或者说……她应该感到不适,甚至应该训斥他无礼且不合时宜的注视。 现实情况却是,她被他看得面颊发烫,心跳加速。 她到底怎么了? 刚刚她特意没跟谢越泽保持社交距离,就是想看看她是对所有人都这样,还是只有江涟是特例,没想到她不管离谢越泽多近,心跳都如死水般平静,脸上也没有燥热之感。 但现在,江涟只是看着她,距离并不近,她的心便遏制不住地狂跳起来,又快又重,扯得她耳根都有些发疼。 还是在这样极端危险的情况下。 周姣使劲掐了一把手掌。 掌心也变得汗涔涔的,又湿又黏。 反应激烈到这个程度,似乎已经超过了心动的范畴。 更像是…… 更像是什么呢? 周姣来不及深究,因为尸体正在朝他们的方向移动。 她扯着江涟的衣领,走到消毒室前,一把将他踹了进去,然后转过身,独自面对变异的尸体。 泰瑟-枪威力不大。她并不指望用这个打死变异尸体,只希望能绊住它一会儿,她好拽着江涟这个拖油瓶,去跟谢越泽会合。 周姣深深吸气,把气压弹夹压入枪-膛,摈弃杂念,侧耳分辨尸体的位置—— 她接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听声辨位对她来说并不困难,困难的是如何调节面对高等变异种的心理压力。 她将呼吸声压到最小,仔细聆听尸体的脚步声和黏液滴落声。 “嘀嗒,嘀嗒——” 随着时间的流逝,黏液滴落声越来越近,带着一种针刺般的冰冷感,密密地压迫在她的神经上—— “不急,”她告诉自己,“距离越近,我的胜算越大。” 怪物的新娘 第8节 但与死亡的距离,也会变得越来越近。 半空中似乎浮现出一个无形的计时器,秒针每跳一下,气氛便压抑沉重一分。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她甚至闻到了腐臭和海潮的腥味儿。 不能再等了。 她举起枪,侧头,分辨,瞄准。 扣动扳机—— “砰!” 蓝色电弧猝然弹出,两个电极打着旋闪电般钩住尸体的上半身,刺啦一声释放出电脉冲! 电光闪烁的刹那,蓦地照彻尸体的面庞。 周姣面色瞬变。 那是一个完全失去人类特征的脑袋,面部被掏空,只剩下一个幽黑的空壳,里面是密集而肿胀的绿藻,最中央是一条紫黑色的……蛇? 那条蛇没有鳞片,没有眼睛,也没有口腔。 周姣却感觉,它正在对她发出躁动的嗡嗡声。 那声音是如此古怪,充满了恐怖的恶意,令人毛骨悚然。 她无法形容那一刹那心中的战栗感,既像是人面对无法理解的事物时,因头脑过于混乱而产生的幻听,又像是面对压倒性自然灾害,因无力逃跑而生出的恐惧。 就像是闪电照彻天地。 她打了个冷战,突然明白了面对江涟的反应更像是什么。 不像心动。 更像是恐惧。 从未感受过的,恐惧。 第5章 chapter 5 周姣呼吸一窒,脸色微微发白。 她知道自己的猜测多半是真的,江涟寄生前后对她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他被寄生之前,她的身体也没有这些古怪反应。 难道当时特勤人员从他身体里取出的那条变异种蠕虫,只是一个幌子?好让他们以为,他体内的污染源已经被清除了? 周姣不敢再想下去,也没时间再想下去——尸体被泰瑟-枪的飞镖勾缠住,暂时无法动弹,她必须尽快逃走。 问题是,她要不要带江涟一起走。 假如江涟没有被寄生,她不带他离开,岂不是放任他在这里等死? 这不符合她的道德观。 周姣抿紧嘴唇,犹豫不定。 与此同时,尸体虽然没有继续前进,头壳里那条蛇发出的嗡嗡声却越来越阴冷,越来越癫狂,让她背脊发凉,遍体生寒。 很明显,她再不做决定,就永远没机会做决定了。 算了,疑罪从无。 下定决心后,周姣把所有的猜测都抛至脑后,按下消毒室的开门键。 “嘀”一声,气密门开启。 令她吃一惊的是,江涟正站在气密门的后面,金丝细框眼镜微微一闪,简直像一直站在那儿等她开门一样。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与江涟面对面的一刹那,她的后颈陡然窜起一股锥心的寒意。 心跳加剧,呼吸困难,喉咙发紧。 手心渗出滑腻的冷汗。 她像被毒蛇盯上的猎物一般,全身上下的汗毛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手脚发僵,一动也不敢动。 此时此刻,她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之前的她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觉得这感觉是对他有好感。 黑暗中,尸体似乎挣脱了电极飞镖,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黏液滴落声和怪异摩擦声回荡在黑黢黢的实验室里,催生出恐怖的想象,让人想要转身就跑。 但她跑不了。 ——她双腿又僵又麻,动不了了。 周姣觉得自己的基因里是有一些疯狂因子的,因为在这进退维谷的绝境之下,她居然感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兴奋。 她的生活太平静了。 早些年,她还能靠解剖变异的尸体,体会恐惧的情绪,但感官具有边际递减效应,时间一久,她看那些尸体,就像看冷冻的生肉一样,再没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江涟的身上虽然笼罩着一层又一层的迷雾,但他确确实实给了她从未体会过的刺激感。 就在这时,周姣忽然发现手脚能动了。 一时间,她脑中闪过数个想法,每一个都充溢着不祥的色彩。 最后她听凭直觉,按下消毒室的关门键,仰头对江涟说:“待在里面,不要出来!” 然后,果断扭头就跑。 怎么可能不跑! 生物求生的本能在疯狂叫嚣危险,她再看不出来江涟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了! 喜欢刺激,不代表她愿意为了刺激去死! 她不知道寄生在江涟体内的是什么东西,但能伪装成正常人那么久,绝对不是一般的变异种——据她所知,大部分高等变异种都不具备人类的思考能力。 江涟很有可能是,从未出现过的,x变异种。 周姣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几乎是竭尽全力地朝谢越泽离开的方向跑去。 前方一片漆黑,看不见任何物体。未知的黑暗令人感到生理性的恐惧,恐惧激发人的想象力——于是,明明什么都没有看见,周姣却莫名觉得,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好在她对实验室十分熟悉,摸黑也不耽误逃跑。这要是一个陌生的地方,摸黑之前,她可能会先被自己的想象吓死。 不知是否周姣的错觉,跑到一半,她忽然感到了一道冰冷的吐息,如影随形,若有若无地喷洒在她的后颈上。 她不由得头皮一麻。 ……要尽快找到谢越泽! 这并不是因为,她认为谢越泽有能力帮他们摆脱眼前的局面,而是生物遇到危险时的天性。 ——与同类会合的天性。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手腕就被一只冷得吓人的手抓住了。 周姣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出声。 幸好她求生欲够强,硬生生将惊惧的叫声咽了下去。 “……谢越泽?” 对方顿了几秒:“是我。” 周姣松了一口气:“可算找到你了。” 谢越泽似乎在打量她,没有说话。 他离她很近,冰冷的吐息像针一样刺扎在她的脸上,激起一阵令人不安的麻痒。 等等。 冰冷的吐息? 周姣呼吸一窒,胸腔内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她不动声色地背过一只手,手掌一翻,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出现在掌心里。 周姣攥着手术刀,轻轻地问:“谢越泽,你怎么不说话?” 她每说一个字,身体就紧绷一分,如拉满的弓一般蓄势待发。 只要谢越泽接下来的话,让她感到不对劲,这把刀就会毫不犹豫地捅向他。 谢越泽的动作却出乎她意料。 只听窸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紧接着“咔嚓”一声响,橘红色的火光照亮了他们近在咫尺的面庞。 谢越泽打燃了打火机。 周姣对上他的视线,微微一怔,的确是谢越泽本人。 不过,她并没有收起刀,而是继续问道:“刚刚是你在跟着我?” 她语气很冷,攻击性很强,谢越泽却没有生气,慢慢点头:“是。” “跟着我干什么?” 谢越泽思考片刻,缓缓说:“我想知道,你还是不是周姣。” “什么意思?”周姣问。 谢越泽说:“高级变异种有寄生的能力,我不相信它只寄生尸体,不寄生活人。” 周姣脸色有些古怪:“它的确没有只寄生尸体。” 谢越泽顿了顿:“怎么说?” 周姣把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江涟也被寄生了,而且我怀疑,他被寄生的时间比尸体更长,甚至,尸体之所以被寄生,就是因为他。” 安静了几秒。 谢越泽又打了一下打火机,忽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借着火光,仔细端详她的面庞:“你是因为他被寄生,才没有向他求助?” 周姣一愣,蹙眉:“什么?” 橘红色的火焰在谢越泽的脸上晃动,却没有给他的五官增添半分生动的色彩,反而给他眉骨、鼻梁、唇角罩上一层阴惨的影子,呈现出扭曲而恐怖的割裂之态。 谢越泽就这样拿着打火机,凑近她,眼睛一转不转地盯着她:“电梯门打开的时候,我看到你们的嘴唇贴在一起。他就像我这样,捏着你的下巴,享用你的气味。你们的关系那么亲密,为什么不向他求助,反而向我这个‘外人’求助?” 怪物的新娘 第9节 周姣觉得他的用词古怪极了,皱了一下眉:“我没有向任何人求助。” “你有。”谢越泽说,“你遇到危险的第一反应就是来找我。”他面容僵冷,手指稍稍用力,提醒她专注看他,“你喜欢我?崇拜我?还是说,你也想跟我嘴唇贴在一起?” 周姣差点给他一耳刮子。 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察觉到了不对。 首先,正常情况下,谢越泽不会问这样冒犯的问题。 其次,谢越泽不会把“吻”,说成“嘴唇贴在一起”和“享用你的气味”,虽然后者更能激起她羞耻心,但她并不觉得,一个心智健全的成年人会为了让她羞耻,而选择这么尴尬的说法。 只有对接吻一窍不通的变异种,才会这样形容“吻”。 最后,火光出卖了他。 明明问的问题都与自己有关,他的神情却渐渐变得阴森而癫狂,充斥着令人悚然的非人感,问到最后一句话时,喉结更是控制不住地滚动了一下,吞咽了一口唾液。 像是在回味什么。 会盯着她露出回味表情的人,只有一个。 ——江涟。 只有他会这么变态。 当然,她现在确定他是“它”了。 周姣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伸手,握住“谢越泽”拿打火机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他按在滑轮上的手指,轻声说:“是啊,我想跟你‘嘴唇贴在一起’。” “谢越泽”面上闪过一丝诡异的痉挛,眼珠转动,望向她的大拇指:“为什么?” 周姣也想知道,为什么他那么在意她想不想跟谢越泽接吻。 她跟谁接吻,关他什么事? 见她迟迟不答话,“谢越泽”面容越发僵冷,捏着她下巴的力道加重:“回答我。” 打火机的火焰晃动起来,火光与阴影同时在他的五官上跳跃。他看上去就像刚被搭好的死人骨头,随时会因为过于激动而崩溃散架。 周姣深知,她应该感到恐惧。因为她对面前的“谢越泽”一无所知——他是什么,来自哪里,对她究竟抱有好感还是恶意? 他会杀掉她吗? 她能反抗他吗? 可对上他无机质般冰冷的目光后,她唯一能感受到的,竟然是兴奋。 她的生活太平静了。 平静到无趣。 每天最大的烦恼是,上班穿什么,外卖吃什么,购物节打折力度大不大,怎样才能凑到合适的满减。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第一次用手术刀剖开变异种时,她浑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点儿兴奋也很快消失不见。 解剖变异种,变成了跟点外卖一样稀松平常的事情。 很长一段时间里,周姣以为自己再也体会不到兴奋的感觉。她试过看医生,但医生给她开的药物,同样坚持不了多久就会失效。 像她这样的人,本该跟以前的江涟一样,立于黑暗与黎明离合之间,心里没有善恶只有刺激,成为特殊局的重点监管对象。 不过,幸运的是,她有一对明辨是非的父母。 他们用生命在她的心里抛下了一个锚,告诉她,要成为一个好人。 她仍然感情淡薄,分不清善恶的界线,兴奋与刺激对她来说,就像生肉于野兽一般诱人。 但因为这个锚,她自愿戴上了锁链,永不会去碰让父母失望的事物。 然而,眼前这个“变异种”除外。 他不是人,没有感情,也没有道德,游离于善恶和人类的社会规则之外。 最重要的是,他会说人类的语言,行为却完全不具备人类的特征,是一头真真正正的怪物。 他会伤害她。 但她也可以伤害回去,并且不受法律和道德的限制。 ……某种程度上,他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好的“玩伴”。 要刺激,还是要安全? 周姣抑住内心躁动的兴奋,微仰头,朝他露出一个微笑,眼尾上挑,娇媚而又恶劣。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她说,“你温和,体贴,有礼貌,不会说一些奇怪的话来冒犯我,我为什么不喜欢你?” “谢越泽”转动眼珠,冰冷而黏腻的视线回到她的脸上。 周姣抬手,搂住他的脖颈。 他僵了一下。 周姣有些好奇,凑近他,果然离他越近,他越僵硬,面容的割裂感也愈发严重,似乎她再靠近他一些,他就会砰的一声破裂开来。 结合他之前的反应,周姣若有所思。 她好像发现了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谢越泽”没有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暴露了弱点,冷冷地说:“我不值得你喜欢。” 周姣挑眉:“怎么说?” “谢越泽”说:“我不信你看不出来,我身体孱弱,智力一般,生殖能力低下。如果你跟我交尾,最多只能繁殖两个后代。” “……”周姣慢慢敛去笑意,“你还想让我生俩?谢谢了啊,我一个也不想生。” “谢越泽”眉头微皱:“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让你繁殖后代?你的身体更加孱弱,别说两个后代,一个后代都会给你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他顿了一下,平声说:“当然是,我生。” 周姣:“…………” 等等,他们为什么开始讨论生育问题了? “别生来生去了,”周姣冷冷地说,“你特么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值得你喜欢。”他盯着她,缓缓说道,眼里透出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偏执,“我甚至不能帮你摆脱危险。” “那你想让我喜欢谁,谁又能帮我摆脱危险?” “谢越泽”不答话。 周姣琢磨了一下,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 这东西绕了这么大一圈,又是变异尸体,又是寄生谢越泽,居然只是为了让她不要喜欢谢越泽。 什么玩意儿? 假如他是人,她会认为他这么做是因为喜欢她,但他不是,那他究竟想干什么? 周姣垂下眼睫,仔细把他们的对话复盘了一遍,回到了他问她的第一句话—— “你是因为他被寄生,才没有向他求助?” 她明白了。 他只是单纯地认为,谢越泽弱,她不应该绕过他这个强者,向一个弱者求助。 所以才会在她的面前,全方位贬低谢越泽的能力,连生殖能力都没有放过。 琢磨清楚之后,她再次朝他露出一个微笑:“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谢越泽吗?” “谢越泽”的视线下移,落在她的唇上。 他没有注意到,她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因为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你扮作人时僵硬、虚伪、造作。”周姣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攥紧手术刀,“正常人遇到危险时,都会选择同类,而不是一个怪物——” “谢越泽”的眼珠如人偶往后一转,弧度大到近乎恐怖,似乎察觉到不对,想要挣开她的手掌,但周姣重重抓住他的头发,仰头吻了上去。 她伸出舌尖,主动濡湿了彼此的双唇。 “谢越泽”动作一僵,喉结一动,下意识贴着她的唇吞咽了起来。 与此同时,周姣手上寒光一闪,狠狠朝他的后脑勺捅了过去。 ——什么也没有发生,手术刀如同陷入泥泞的沼泽,拔不出来,也捅不下去。 周姣当机立断,一把推开“谢越泽”的头,夺过他的打火机,后退三步。 “咔嚓”一声,打火机火舌窜起,眼前的一幕,令周姣倒抽一口凉气—— 她之所以没能把手术刀捅进“谢越泽”的头颅里,是因为他的后脑勺倏地裂开一条裂隙,两条紫黑色的触足猛然钻出裹住那把手术刀,几乎是不到十分之一秒的时间,那把刀便被腐蚀殆尽。 速度之快,令人心底发寒。 她第一次见到这样诡异、强大的变异种。 ……也许并不是变异种,而是闻所未闻的怪物。 “谢越泽”站起来,后脑勺的裂隙合拢,面容仍然充满了僵硬的割裂感,眼神却透出一丝困惑。 他说:“你不该攻击我。” 周姣对他的话充耳不闻,左右张望,寻找逃跑的路线。 可惜,周围全是一片漆黑,如同夜晚的大海,无边无际,充斥着恐怖的压迫感。 就在这时,前方突然传来脚步声,隐约有蓝光闪烁。黑暗中,人会朝有光的地方跑去,几乎是一种本能。 跑到一半,周姣才猛地反应过来——黑暗,光亮,简直像一些靠趋光性捕猎的掠食者。 她顿时寒毛倒竖,转头拔腿往反方向跑去,脚却往下一陷,滑燃打火机一看,地上居然挤满了蠕动的紫黑色触足。 冰冷的触感,犹如某种覆满鳞片的冷血动物,沿着她的脚踝缓缓往上爬。 周姣心底发凉,耳边全是令人晕眩的嗡嗡声。 人类的听觉器官完全无法承受这样的低频声,周姣立刻神志恍惚起来,狠狠咬了一下舌尖,才勉强回过神。 尽管听不懂那些触足在说什么,但能感受到它们兴奋到癫狂的情绪,那是一种活人绝不可能拥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狂喜之情。 怪物的新娘 第10节 周姣不禁打了个冷战,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猛地窜起,一点儿也不想知道这些东西在狂喜什么。 她感到意识在逐渐涣散,完全是凭着生物对抗危险的本能,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起来。 下一秒钟,一条滑腻的触足抵住她的下颔,强制她抬头,望向前方。 江涟站在她的面前,身穿及膝白大褂,金丝眼镜后目光冷静而幽邃,气质一如既往清冷洁净——如果他身后没有蠢蠢欲动的触足的话。 他说:“你应该向我求助。” 周姣想,滚。 她奋力一扭头,却对上了“谢越泽”的面庞。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俊秀的脸庞微微扭曲,嗓音阴冷得几近神经质: “‘我’不值得你求助。” 滚啊! 周姣紧抿着唇,猛地往旁边一踹,却踹到了一个冰冷僵硬的东西。 是那具面庞被掏空的尸体。 藻类植物在它的头颅里蠕动,明明它的眼睛、鼻子、嘴巴都被掏空了,她却能感受到它实质般的视线,听见它喑哑的声音。 它的呼吸比冰还冷,喷洒在她的耳边,激起一片生理性的战栗: “向我们求助,成为我们的一部分。” “我们会庇佑你。” 第6章 chapter 6 很明显,成为它们的一部分,只有一个结局——死。 周姣差点气笑了。 左右都是死,还要你的庇佑干嘛?投胎的时候,可以比别人多一对爹妈吗? 她转过头,直直地望向江涟,眼里燃烧着冷森森的怒火: “你想都别想。” 江涟也在看她。 他对人类的美丑没有概念,人类在他的眼中不过是行走的肉块,散发着新鲜或腐败的气味。 就连周姣,在他的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气味异常甜腻的肉块。 但是,与她的嘴唇相互触磨以后,他冷不防看清了她的唇,两瓣,润红,触感温热而滑腻。 明明温度不高,却像火焰一样刺烫。 他回想起那种感觉,钳住她下颌的触足不禁暴出几根很粗的血管,看上去就像兴奋到发红一样,触足表面也变得湿滑至极。 周姣就像沾到了一手黏胶,怎么也甩不掉,黏得她头皮发麻。 但不可否认的是,眼前的生物恐怖而又美丽。 非常地……吸引她。 江涟的皮囊自不用说,鼻梁高挺,轮廓分明,双眼细而长,下颚线极富骨感,流畅而凌厉,即使四面八方全是狰狞蠕动的触足,整个人也显得冷峻而优雅。 至于周围的触足。 尽管第一眼看上去是如此恐怖,如此可怕,令人脊髓发凉,蠕动的时候,表面薄膜却会散射出荧蓝色的光点,如同幽幽闪光的夜光藻一般,倏忽涌现,又倏忽消逝。 仿佛只存在于幻想中的生物。 美,却致命。 周姣看着箍住自己手脚的触足,内心涌动着一股古怪的、莫名的情绪——有愤怒,有恐惧,但更多的似乎是……隐秘的兴奋。 就在这时,她下巴一痛,触足把她的两颚箍得更紧了。 她看见江涟低下头,俯到她的面前,与她鼻尖顶着鼻尖,狂乱地嗅了一口气。 周姣:“你……” 江涟说:“你在兴奋,因为我。” 他盯着她,眼中是晦暗的渴欲,密不透风地将她包围,令她一阵窒息: “你想成为我的一部分。为什么不答应我?” “……我不想。”周姣一字一顿地说,“没人想成为怪物的一部分。” “你想。”江涟说,鼻子伸到她的唇间,很深地嗅了一下,“我能闻到你的情绪。” 说着,他突然张开口,一条紫黑色的触足猝然伸了出来:“你不信的话,我还能闻得更深一些。” 话音落下,他就要强行捏开她的上下颌,似乎想让触足钻进她的胃里嗅闻一番。 “够了!”周姣打了个哆嗦,咬牙说,“我的确很兴奋,但不是因为想成为你的一部分。” 江涟没有说话。 她情绪激动的时候,果然是最香的。 他很想,很想…… 把嘴唇贴上去? 不,不够。 寄生她,永远留住她的气味? 也不行。寄生虽然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依附他,被他享用,但会让她的气味发生变化。 而且,比起无休止的、不能解渴的嗅闻,他更想吃她的唾液,重温那种舌根被香到发麻的感觉。 江涟想了想,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他居高临下,触足犹如剧毒的海蛇一闪,想要刺入她的口中。 电光石火间,周姣迅速拔出泰瑟-枪,对准江涟的头部,扣下扳机——砰!砰!砰!砰!连续射出四道闪着蓝光的电弧,每一道电弧都直击江涟的致命部位,如果他是个人类的话,已经被电得瘫倒在地了。 然而,江涟的神色却毫无变化。 他侧过头,喉结一动,收回口中的触足,取下缠绕在金丝眼镜、鼻梁、颈骨上的电弧,随手扔到一边。 “你不仅错误地对我发起了攻击,”他说,“而且选择了错误的武器。电压不会对我造成任何伤害。” 周姣冷冷地说:“那什么才是正确的,躺着不动,让你给我做胃镜吗?” 江涟盯着周姣,没有说话。 周姣越是反抗,身上的气味越是甜腻。 他有一万种办法压制她,迫使她张开口,但离她越近,失控感越强。 他怕控制不住渴欲,把她撕扯成碎片。 这是一种非常古怪的感觉,他一直看不起周姣,认为她不配成为自己食物链中的一环,此刻她不过是朝他射出四道电弧,他就感到了……难以言喻的暴怒。 她是如此渺小、脆弱、不堪一击。 这种程度的电流,都能被她视为防身的武器。 他愿意庇佑她,她应该感到荣幸才对。 周姣眉头紧蹙,想要后退,但地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触足,只能被迫站在原地,警惕地看着江涟。 “——你在想什么?”她维持着举起的姿势,一字一顿。 “我在想……”江涟居高临下,缓缓说道,“我要不要杀了你。你让我烦躁极了。” 他这么说着,头却离她越来越近。 像被某种恐怖的吸引力牵引一般,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头直直地垂落下来,脸庞几乎贴在她的脸上。 这本该是一个旖-旎的画面:男人的侧脸线条冷峻而锋利,鼻梁上一副金丝眼镜,肤色苍白,如玻璃器皿般洁净剔透,却垂下头,与她呼吸交-缠。 ——如果他的皮肤底下没有触足在激烈蠕动的话。 就在这时,更加可怖的事情发生了:江涟挺直的鼻梁突然从中间裂开,如同张开血盆大口的食人花,向外伸展开数十条紫黑色的触足,猛地钳制住周姣的脖颈。 顶级掠食者终于暴露出恐怖惊悚的真容。 江涟没有说谎,是真的想要杀死她。 他动了杀意,“谢越泽”和变异尸体也失控了。 周姣只觉自己被汹涌而厚重的寒意包围了,生命力在迅速流逝,艰难转头一看,原来是手脚被“谢越泽”和变异尸体的触足缠住了。 它们智力不如主体,自控力也不如主体,刚一缠住她的手脚,就开始冷酷而贪婪地汲取她的生命力。 很快,她的手脚就变得冰凉而僵硬,失去了知觉。 江涟没有注意到周姣惨白的面色。 事实上,他也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异样。 一开始,他的确想要杀死她。 可是,她太香了,一闻到那种甜得发腻的气味,他从头顶到神经末梢都像过电似的发麻,心神全被她的气味占据。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变得多么癫狂,似乎从这一刻起,活着只剩下一个念头。 ——嗅闻嗅闻嗅闻,标记标记标记。 嗅闻眼前的人。 给她打上自己的记号。 这是他的所有物。 只有他能嗅闻,也只有他能标记。 除非他抛弃她,否则其他生物都不允许看她,闻她,靠近她,在她附近留下自己的信息素。 不知过去了多久,空气逐渐变得稀薄、窒闷。 周姣有些缺氧,想要大口呼吸,但不管她吸入多少空气,都会被触足毫不留情地掠夺一空。 怪物的新娘 第11节 她不由得愈发难受,比溺水窒息还要痛苦。 周姣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 胸腔火辣辣的。 她的脑子似乎变成了一张纸,意识是墨迹未干的字,在水的浸渍下,逐渐变得漫漶不清。 她在哪里? 她怎么了? 她要被江涟……杀死了。 生命力还在流逝,意识越来越模糊,手脚冷得几近僵硬。 她明明还活着,却已经沦为了一具任人宰割的尸体。 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她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就在这时,她手指传来剧痛。因为过于疼痛,她浑身一个激灵,额头渗出冷汗,骤然清醒过来。 她勉强抬起那只手,手指如同被什么吸干了一般,显现出一种可怖的枯黄干瘪。 ……连江涟的傀儡都能随意宰割她。 不甘的怒火从她的胸中升起。 她不能任人宰割。 她要活着。 她要怎么做? 她要反击。 周姣倏地攥紧拳头,被枯黄干瘪的手指传来锥心的疼痛,使她的双眼前所未有的清明。 江涟快要溺死在她的气味里。 他整个人似乎被一分为二,一方面是对周姣的极端蔑视,另一方面却是对她气味的古怪迷恋。 汗液、血液、唾液、泪液……只要是带着她气味的东西,他都恨不得回味一遍又一遍。 如果他是男人,她是女人。 那么,他一定是最狂热和最卑微的情人。 可惜,他是怪物,她是人类。 江涟死死盯着周姣,金丝眼镜早已被电弧击碎只剩下镜框和碎片,眼中渴欲狂暴翻涌。 假如不是周姣意志力异于常人,已经死在他的手上了。 但是,不够。 触足表面的薄膜,具有拟态和生物发光的功能,当外部皮肤进入伪装和防御状态时,甚至无法被检测到热量和电磁场; 同时具有极强的抵抗力,既不受温度和压强变化的影响,也不会被枪-弹或电击伤害,不过也因此牺牲了一部分的感官。 他要撤下这层薄膜,进一步去嗅闻她吗? 她值得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吗? 江涟没有思考太久。 几乎是立刻,触足的薄膜便被撤了下去,露出银白色的本体。 如果这时候,周姣能睁开眼睛,就会发现这条触足变得脆弱至极,如同剥了壳的鸡蛋般细滑,很轻易就能留下咬痕。 但她睁不开眼。 她觉得自己在融化,在消融,眼前似乎有瀑布在倾泻。 过了很久,她才意识到,那并不是瀑布,而是她急速消逝的生命力。 她真的快要死了。 人要怎样才能对抗怪物? 人从水下来到陆地,从树上来到树下,从四肢着地到直立行走,从茹毛饮血到第一次钻木取火。她的体内流淌着先祖的血脉,她的基因承载着最精密的答案——造物主不可能再从遗传、概率、环境、变异和进化的公式中得出另一种人类。 ……既然她这么完美,为什么她不能对抗怪物? 她不想死。 她不能死。 周姣猛然睁开双眼。 她的面庞已是濒死的颜色。 但她下颚骨忽然从面颊上凸了起来,两颚骤然发力,狠狠咬住了江涟的触足。 江涟瞳孔倏地一缩,想要抽出触足。 下一秒钟,周姣伸手死死按住了他的脖颈。 她的掌心像是带着万伏电流,明明他对电流毫不畏惧——对他而言,这跟被虫子蛰一下没什么区别。 然而这一刻,他居然觉得被她碰过的地方,每一个细胞都在发热,都在发麻,疯狂地一张一合。 周姣的主动碰触,令他浑身上下都欣喜若狂。 但很快,江涟就僵住了。 周姣咬断他的触足,吞了下去。 这不是什么大事,触足断了也是他的部位,随时可以回到他的身上。 问题是,一旦他的触足进入另一生物的体内,那个生物就会被污染,跟寄生没什么区别。 周姣的气味会被他的触足改变,跟从前大相径庭。 他永远失去了这种特殊的气味。 江涟缓缓站了起来。 攀附在周姣脸上和实验室内部的触足,闪电般缩回了他脸上的裂隙。 顷刻间,他的面庞便恢复正常,神色冷漠,不带一丝一毫的感情。 没了眼镜的遮挡,他双眼的非人感更加严重,呈现出一种完全脱离人类社会的漠然,因为与人无关,甚至让人难以感到恐惧和悚然。 只会感到陌生和怪异。 他看也没看周姣一眼,转过身,往外走去。 变异尸体想跟他一起离开,江涟眼也没抬,打了个响指,隔空挤爆了它的头颅。 他本想把“谢越泽”也杀了,顿了片刻,只是抽走了“谢越泽”体内的触足。 短时间内,他不想再闻人类的气味。 令他恶心。 · 周姣做了一个非常痛苦的梦。 她好像在濒死边缘徘徊,呼吸困难。只要她张口吸气,鲜血就会像泉涌一般从舌根底下喷涌出来。 她的精神在凋零,她的肉-体在衰亡。 她没有办法阻止。 周姣努力呼吸,努力挣扎,想要抓住遥远水面上的一根浮木。她甚至回忆了一遍自己的人生,想要找出一点儿遗憾,激发体内的求生欲。可惜,她似乎没什么遗憾。她一直都……无欲无求。 冰冷、麻木、窒息、回光返照的剧烈喘息,意识被灌了铅般沉重……她似乎变成了某种软体动物,只知道缠绕、缠绕,以及等待指令。 因为,她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某一生物的附属品。 附属品? ——想都别想。 仿佛骤然浮出水面,周姣脸上全是淋漓的冷汗,竭尽全力地呼吸、呼吸、再呼吸。 凋零的精神再次绽放,衰亡的肉-体重新复苏。 她绝不是怪物的附属品。 周姣猛地睁开双眼,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发着抖低头一看,所有的伤痕都不见了,包括那根被吸食得枯黄干瘪的手指。 昨晚发生的一切,似乎只是一个噩梦。 但她知道不是。 周姣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跨过地上昏迷不醒的谢越泽,拿起一把手术刀。 她面色不变,看上去十分冷静,甚至有条不紊地给手术刀消了个毒。 周姣手持手术刀,重重朝自己的手臂划去。 ——伤口出现,然而转瞬即逝,眨眼间便愈合了,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她吞下江涟的触足后,身体发生了异变。 或许不是异变,而是……别的什么。 周姣冷冷一笑,扔掉手术刀。 不管她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她都会杀死江涟。 把昨晚遭受的痛苦,千倍万倍地还给他。 第7章 chapter 7 一般来说,人类被高等变异种寄生后,会进入2-4个小时的胚胎期。 在此期间,宿主的肚子会像怀孕似的鼓胀起来,但并不会“分-娩”,也不会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有变异种破体而出,而是逐渐被异化成高等变异种的同类。 怪物的新娘 第12节 周姣不知道自己是被江涟寄生了,还是基因突变成为了一个全新的物种。她需要时间来观察自己。 不过,观察自己的前提是,不能让特殊局知道这一切。 特殊局虽然明面上是中立的国际组织,但几乎人人都知道,真正掌管特殊局的,是世界三大巨头公司之一——生物科技1。 生物科技对待变异种只有两个办法:一是解剖归类,用作研究;二是集中起来灭杀。 周姣并不想知道,自己的下场是哪一个。 她顶着突如其来的饥饿感,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实验室,然后,打开控制台的摄像头,隐瞒江涟的存在,冷静地描述了一遍昨晚的尸变意外,最后把昏迷不醒的谢越泽,扛到了休息室。 做完这一切,周姣点开监控记录。 不知是否江涟的缘故,昨晚他们没有留下任何影像记录。 ……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周姣脱下白大褂和橡胶手套,扔进焚烧炉里烧毁,离开了特殊局。 外面还在下雨,溟濛的小雨。 可能是她的错觉,总觉得沾了濡湿的雨气后,身上的异变似乎加快了。 手指开始变得有黏性。 视力增加。 听力变得极为敏锐。马路对面,有两条野狗在打架,其中一条野狗愤怒而粗重的鼻息,她都听得十分清楚。 路过便利店时,她闻着快餐的香气,没忍住,进去买了几盒快餐,想到碳酸饮料可以顶饿,她又拿了一瓶可乐。 结账的时候,店员见她面色潮红,头发汗湿,身上弥散出一股消毒液气味的汗气,还以为她刚从医院出来,贴心地问她要不要吃药,店里有现成的热水。 周姣摇头,婉拒了店员的好意,提着袋子,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几乎是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脑子里象征着理智的那根弦就崩了,一把掀开快餐盒的塑料盖子,大口吞吃了起来。 一盒下去,完全没有饱腹感,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吃什么,吃完后才发现是红烧牛肉盖饭。两盒下去,还是没有饱腹感。 三盒,四盒……周姣一口气吃了五盒快餐,还是很饿。 她顿了顿,又拧开可乐的盖子,仰头一饮而尽。谁知,一瓶下去,不仅不顶饿,她连个嗝都没打。 周姣捏紧可乐的瓶子,有那么一瞬间,想把害她到这个地步的江涟给活吃了。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激烈的情绪,丢掉空餐盒,强忍住下楼把便利店搬空的冲动,快速冲了个澡,打算用睡眠对抗焦灼的饥饿。 ·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凌晨两点钟,周姣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睡得很不好,总觉得有什么在身上缠来绕去,触感冰冷而黏滑,令她极为不适,想睁眼看看是什么,眼皮却像被粘住了一样,怎么也睁不开。 明明从早晨睡到了午夜,她却像连熬了两个通宵般困倦。 电话铃声还在响。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她没有设置铃声的习惯,来电铃声是厂商的默认铃声,两个音符循环播放,旋律原始而机械,在午夜显得格外尖锐、呆板而又瘆人。 周姣像陶罐里的章鱼一样,不情不愿地伸出一只手,接通了电话。 电话连接着公寓的音响,几乎是立刻,冷漠的电子合成音就在卧室内响了起来: “姓名:周姣。” “员工编号:tsz20492077。” “2076年12月4日凌晨3:45,你协同‘员工编号tsx20492019’谢越泽用高级员工的生物密钥非法登录生物科技公司内网,下载并传播机密资料,该行为严重侵害了生物科技公司的合法权益,涉嫌侵犯商业秘密罪……请立即开门,配合调查。” 周姣一个激灵,彻底醒了过来。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叩、叩、叩”的匀速敲门声,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周姣,在不在?” 周姣没有搭理外面的人的问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眼前发生的事情迅速捋了一遍。 谢越泽用高级员工的生物密钥,登录了生物科技的内网,下载并传播了机密资料——这一点她并不怎么惊讶,因为昨天晚上,谢越泽根本没必要来特殊局。 她被认为是谢越泽的从犯——这一点,她也不怎么惊讶。 毕竟,尸体异变,迸射出的强酸液腐蚀了地板下的线缆,正好让实验室停电了一晚上,这一切发生得太是时候了,如果她是生物科技的人,也不会相信她是无辜的。 “周姣,在不在?” 外面的人还在敲门催促:“在不在?周姣,现在开门还来得及,如果你是被迫或无辜的,公司绝对会还你一个清白,但你要是顽抗到底,拒不开门,公司有权力破门而入,强制将你带走审讯!” “开门,周姣!” 周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开门。 假如她没有吞下江涟的触足,最优解当然是开门,配合生物科技的调查。 毕竟这里是屿城,生物科技的地盘。 在这里,像生物科技这样的大公司,甚至拥有执法权。 但她还没有弄清楚身体的变化,配合调查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虽然洗清了窃取机密的嫌疑,却“荣幸”地成为了公司的研究样本。 大概过了一分多钟,随着她犹豫的时间变长,敲门声逐渐变得紧迫起来: “叩叩叩!” “叩叩叩!” “周姣,在不在?”外面的人的声音也从冷漠严肃,变得诡异和神经质起来,“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 无法形容的怪异感袭上心头,周姣眉心一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底部猛地蹿上头皮,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外面的人的声音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发生了什么? “……周姣,在不在?在不在?……” 就在这时,敲门声突然停了下来,神经质的话音也戛然而止,然而两秒钟后,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门上传来指甲的抓挠声,外面的人想用指甲把门缝挠开。 伴随着指甲尖利的刮擦声,那人的声音再度响起。 他问:“你在吃什么?好香……” 听见这句话,周姣一怔,随即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因为,她根本没吃东西。 敲她门的,不是人。 但如果不是人在敲她的门,那是什么东西? 除了江涟,还有别的具有人类思维的变异种? 甚至能根据她昨天的经历,编造出她和谢越泽窃取公司机密,这种逻辑缜密的谎言? 周姣越想越觉得浑身发冷,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后,又否定了这个猜测。 江涟是她见过的最强大和最恐怖的怪物,对人类的压迫感几乎可以用“浩瀚无尽”来形容,但即使是江涟,也不知道谢越泽昨晚是来窃取公司机密的。 当然,极有可能是,不屑知道。 因为过于强大,力量如同天体般无穷巨大,所以对谢越泽的意图完全不感兴趣。 那门外的东西……为什么会知道呢?又为什么会用这个理由让她开门? 只有一种可能:它说的都是真的。 它确实是生物科技派来的。 很久之前,网上就有过传言,生物科技一直在进行灭绝人性的人-体实验,试图让变异种与人类形成共生关系,成为可供他们操控的超级战斗机器,以赢下未来有可能发生的公司战争。 周姣的思绪如闪电般迅疾,很明显,传言是真的。 生物科技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人类与变异种共生的办法,但他们并不知道江涟的存在,也不知道她的身体被江涟改造了,所以才在她这里漏了馅。 想到这里,周姣迅速从床上坐了起来。顾不得还在绞痛的胃,她两三下穿好衣服,打开壁毯后面的保险箱,取出一把微型手-枪,利落上膛。 这把手-枪经过改造,虽然还是没办法杀死变异种,但威力强大,应该能给她争取逃跑时间。 同一时刻,敲门声愈发急促,简直如骤雨般密集。 “叩叩叩!” “叩叩叩叩叩!” 那东西的声音也愈发神经质,透出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贪婪和狂热:“周姣,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我知道你在……你在吃什么,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求你了,开门,让我闻一下……我不跟你抢……让我闻一下……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到最后,它只会重复:“在不在在不在在不在,开门开门开门,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周姣当然不可能给它开门。 这幢公寓是特殊局分配的,46楼,一室一厅,没有厨房。 周姣记得厕所的窗户紧邻天台,她只需要踩在窗台上,伸手扣住天台的边沿,借力往上一跃,就能金蝉脱壳。 然而,她一推开窗户,就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楼下被车灯照得亮如白昼,上百名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正整齐划一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因为姿势过于统一,有的安保人员头和脖子几乎形成了一个诡谲的弧度。 ……卧槽。 她住在46楼,这些人是绝无可能“看”到她的,即使戴着材质特殊的护目镜,也不可能瞬间捕捉到她的身形。 只有一种可能:这些人像之前的江涟一样,通过某种气味线索,“嗅”到了她的存在。 “……”周姣砰的关上窗户,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江涟那条触足,究竟是把她变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怪物,还是一个去哪儿都能被闻到的香饽饽? 逃跑是不可能逃跑的。 她只能配合生物科技的调查。 · 怪物的新娘 第13节 午夜时分,天上又下起了阴湿的小雨,细雨如菌丝般密密地坠落下来,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层幽冷而滑腻的雨雾中。 江涟一身灰白色大衣,两手插兜,行走在轻雾般的雨中。 路过一家歇业的眼镜店时,他盯着橱窗里的金丝眼镜看了片刻,缓缓伸出一只手,穿过玻璃,拿走了那只眼镜。 ——没人知道,他手指触及玻璃的一刹那,构成肌肉、骨骼、血液等所有一切的分子便瞬间分解成了量子,每个量子都带着极大的势能穿过了玻璃分子之间的微小隧道,因为这一切都发生在千分之一秒内,肉眼看上去就像是直接穿过了玻璃一般。 江涟低头,看了看那只金丝眼镜,戴在了鼻梁上。 镜片立刻粘上了几丝雨雾,使他的眼神蒙上了一层白色的阴影,却没有给他带去任何污浊之气,反而衬得他更加清冷、洁净。 突然,他用大拇指擦了一下嘴唇,眉头轻轻一皱: “……什么东西。” 他在街上散步的时候,顺手把身上的触足放了出去,随便它们觅食——除了人类和人类的食物。 但有触足违背了他的命令,送了一大堆人类的食物回来: 红烧牛肉盖饭。 番茄鸡蛋盖饭。 卤肉饭。 …… 600ml含有大量糖分、防腐剂、香精和色素的碳酸饮料。 简直是在给他喂垃圾。 还喂了很多。 江涟眉头紧皱,大拇指和食指反复摩-挲,很想隔空捏爆那条触足的意识,沉思片刻,又松开了手指。 因为,那条触足送回的食物,散发着一股熟悉的甜香。 熟透了的水果一般甜腻。 很像周姣的味道。 但又有所不同,这股香气更加甜腻,如同熟得快要烂掉了的果实,果皮下不再是青涩而坚硬的果肉,而是随时会流溢出来的鲜果汁液。 比周姣的味道,更令他神魂颠倒。 可惜,他已经知道,人类的唾液是一种不洁之物。 即便是恩爱至极的人类情侣,也没有一方对另一方的唾液痴迷着魔的情况。 周姣的味道已经消失了。 从今天起,他不会再对人类的唾液,生出任何低贱的兴趣。 这么想着,他却循着那股跟周姣相似的气味,走了过去。 离那股气味越近,他身上的割裂感越严重。 冷峻而洁净的身形后面,隐隐浮现出一团巨大的、恐怖的、深渊般幽暗湿黏的暗影。 如同某种绝非人类可以想象的邪恶生物,缓缓展开了天体般庞然的双翼。 当他走近那股气味的源头时,身上释放出来可怖威慑力,令周围一切活物都感到莫名的惊惧。 那一瞬间,街上的行人和车辆甚至感到了一股微妙的阻力,似乎有无形的海水漫过,冷冰冰地流过他们的脚踝或车轮。 江涟站在一幢公寓底下,朝顶层投去一个不带感情的注视。 那股气味,来自这幢公寓的四十六楼。 ……不,四十楼。 气味的主人正在下楼。 江涟注意到周围站着不少“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公寓的出口,似乎只要气味的主人一出来,它们就会像饥饿到极点的野狗一样扑上去又闻又咬。 江涟看着这一幕,镜片后的目光毫无波澜,只有大拇指又轻擦了一下嘴唇。 他并不打算跟这群低等变异种争抢那股气味——是的,周围全是低等变异种,根据原本江涟的记忆,这是一种比人类更加低级的生物。 跟一群比人类还要低级的生物抢夺人类的气味,简直是比迷恋人类唾液还要滑稽可笑的事情。 这么想着,江涟正要离开,却冷不防对上了周姣的面容。 ——气味的主人是她。 她被一个“男人”押着走出了公寓。 那个“男人”戴着黑色目镜,只露出鼻梁和下颚,全身被包裹在生物科技的安保制服里。 尽管打扮已尽力掩盖变异种的身份,却还是暴露出了非人的特质——“男人”的鼻子正剧烈地抽动着,以一种接近痉挛的力道,贪婪而癫狂地嗅闻着她身上的气味。 而她,没有任何反抗。 如此温顺,如此服从,跟在他面前时,判若两人。 似乎除了他,谁都可以闻她的气味。 包括周围那群即将扑上去的低等变异种。 江涟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极为恐怖。 一时间,周围的温度急剧下降,地上的水洼顷刻间凝结成冰。 “男人”和那群低等变异种连逃跑的想法都还未生出,便被一股强大而暴戾的力量瞬间碾成了烂泥。 第8章 chapter 8 周姣没想到江涟会来。 她趁“男人”发疯似的到处嗅闻气味,偷偷打开了个人终端的网页,在网上浏览有关于“生物科技”的传闻。 一个叫“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个账号从两年前就一直在发一些流浪汉的照片,没有任何文字说明,只有一个“点蜡烛”的表情。 周姣保存了几张流浪汉的照片,利用特殊局的权限检索,发现这些都是屿城的失踪人口,有的甚至已被警方通报死亡。 奇怪的是,这些人从出生到死亡,人生中竟从未出现过生物科技的影子。 这很不正常。 因为生物科技是一家巨型垄断公司,除了制药、基因工程和生化芯片,还涉及医疗、能源、物流、安保和媒体等行业。 没有哪个屿城人,能避开“生物科技”这四个字。 当然,你完全可以不用生物科技的产品,毕竟生物科技并不是唯一的巨型垄断公司——除了它,还有两家巨型垄断公司,间接或直接地影响着人们的生活。 但你真的可以保证,网上购物时,卖家不会用生物科技的物流发货吗? 就算你标注了“不要生物科技的物流”,你能保证运输车的牌子不是生物科技吗? 就算以上你都能完美避开生物科技,但有一样东西,你无论如何也避不开——生物科技的生化芯片。 现代生活早已离不开芯片:身份芯片、信用芯片、视神经芯片、通讯芯片……没有芯片,你打不了电话,付不了账单,看不了时间、天气和健康状况,扫不了路边广告牌的二维码。 而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生化芯片的专利。 这些流浪汉,却连身份芯片都不是生物科技的——太不正常了。 避嫌到这个地步,就不是避嫌了,而是在向全世界宣告:“对,这些流浪汉的死,就是我们生物科技干的,但你没办法定我们的罪,因为他们从来没有用过生物科技的产品,甚至连身份芯片都不是生物科技的。” 看来,生物科技暗中进行人-体实验的传闻,多半属实了。 “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这个账号,只更新到了今年六月份。 倒数第二次更新,是在6月1日,6:45am,这是他第一次发布全是文字的博文: 【受不了,周围全他妈是一群怪物!!!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你们都瞎了吗?!!那人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怪物怪物怪物怪物!!!你们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怪物!!!!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害怕???我每天都怕死了!!!怕它在■■■里下毒!!!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发明出来的那一刻,阴谋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用多了必须打■■■,而■■和■■■都是它的!!!世界迟早被它统治哈哈哈哈大家全部一起完蛋吧!!!!】 周姣往下翻评论,只有寥寥几条: ——“新的发疯文学?没见过,抄了。” ——“谁不希望世界完蛋呢。” ——“什么鬼,原来你是活人啊,还以为是自动发图程序。” ——“■■和■■■是什么?都他爹的2076年了,谜语人能不能滚出地球?” 7:00am,“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发布了最后一条博文: 【我找到让生物科技倒闭的办法了。神明降临以后,一切都会终结。】 这一回,他附上了图片,但图片被平台屏蔽了。 相较于上一条博文寥寥几条评论,这一条博文足足有五千条评论,周姣刚要点开评论区,脸颊突然一热,一泼散发着浓重腥锈味的液体飞溅到她的脸上。 她伸手一抹,是变异种特有的蓝色血液。 ——四周的变异种,也就是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不知怎么,全死了。 她迷茫地抬头一望,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 江涟站在不远处,一身灰白色大衣,身材修长而笔直,整个人显得冰冷而美丽——如果不看他阴冷到恐怖的表情的话。 周姣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原本打算将计就计,去生物科技的大厦内部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江涟一来,完全打乱了她的计划。 她有种直觉,江涟的出现——或者说,他身体里怪物的出现,跟那个叫“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有关。 但想要知道,那个账号到底经历了什么,最后一次发图为什么被屏蔽,就必须进入生物科技的大厦内部。 然而,能带她去生物科技公司内部的“人”,全都死光了。 周姣眼角微微抽动。 ——不对,还有一个“人”没死。 周姣眯起眼睫毛,望向江涟。 他也在看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底血丝密布,冷峻的脸庞有些扭曲,神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森寒可怖。 怪物的新娘 第14节 是了,江涟可以带她去生物科技的大厦内部。 而且没人能阻拦。 想到这里,周姣朝江涟露出一个微笑,眼尾上挑,娇媚而恶劣,跟她之前发现江涟可以当她的玩伴时,一模一样。 江涟的视线仍然冰冷又恐怖,却往下一移,停留在了她的唇上。 周姣被他看得背脊一麻。 她很确定,这种酥-麻感并非因为恐惧,而仅仅是因为他的眼神。 不知是否吃了他的触足的缘故,她能隐约感知到他的一点来历。 他来自大海的超深渊带,那是地球上生存条件最恶劣的区域之一,众所周知的死亡地带,终年黑暗、寒冷、一片死寂。 他对人类的一切都毫不在意,但并非狭义上的轻蔑鄙视,而是一种基于自然法则的冷漠无情,如同活在三维世界里的人类,对二维世界的爱恨、战争和灾难也漠然置之一般。 人不会对二维生命生出狂热的迷恋。 因为二维生命看不见人,无法与人沟通,也无法理解人的存在,人却能轻易毁掉一个二维世界。 这种情况下,人怎么可能对二维生命生出迷恋? 然而,江涟,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等生命,却对她生出了不正常的渴欲。 就像现在,他十分想要移开视线,眼睛却像黏胶似的,死死地粘在她的唇上,怎么也撕不下来。 周姣忍不住笑了起来。 看到目中无人的高等生命,迫不得已对她这样迷恋,她真的很难不感到……兴奋。 甚至暂时忘了他差点杀死她。 这一刻,她心里想的全是怎么抓住他的视线,加深他对自己的迷恋。 想让他高高在上、漠视一切的眼神,彻彻底底地刻上自己的身影。 周姣垂下眼,心想:“我果然是有些疯狂的。” 昨天晚上,她才差点被江涟杀死,看到了他令人悚然的真面目,知道他是不可控制、不可打败的怪物。 今天,就对他生出了强烈的征服欲。 并且,仍然想要杀死他。 周姣觉得体内有什么东西被释放了。 从一开始,她就不满足于平庸且平静的生活,渴求命悬一线的刺激。 江涟的非人特质,不仅没有让她感到恐惧,反而令她生出了诡异的期待感。 这时,她眼前突然压下一片阴影。 江涟走到她的面前,声音很冷:“你笑什么?”他顿了一下,提醒,“你快死了。没有我给你输送能量,你马上就会饿死。” 周姣本想说“你不会让我死”,想了想又把这话咽了下去。 以这怪物诡谲的作风,她很可能刚说完这句话,就被他弄死了。 没必要在这时候去试探他对自己的容忍度。 她琢磨片刻,忽然一撇嘴笑了,狡猾地转移了矛盾:“笑你也快死了。” 江涟平静地陈述:“我不会死。” 语气中没有傲慢,也没有轻鄙,仿佛在叙述一个绝无可能失效的客观定律。 周姣摇头:“不,你会,你招惹了公司。” 江涟眉头轻轻一皱,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公司?” 周姣不敢演得太用力,怕他看出破绽,尽量用一种与平时相差无几的语气说道: “是啊,公司。你不是人,不知道公司多么可怕。这么说吧,五十年前,世界上有将近两百个国家,人们自我介绍时,会说自己是哪个国家的人,现在却只会说自己来自哪个公司——至于无业游民和小公司的职员,连自我介绍的资格都没有。” 江涟眼都没眨一下:“意思是,人类换了一种方式划分社会群体。这是你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以前可能没关系,但现在有了。” 周姣歪着头,故意做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迎接他冷漠的审视: “你杀了生物科技那么多安保人员,肯定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这座城市到处都是生物科技的摄像头,每个人的后脑勺都植入了生物科技的芯片……他们掌控着这座城市的生杀予夺,是真正的神……” “神?” 周姣点头:“神是什么?神永生不死、无所不能。只要公司掌握了延长人类寿命的办法,那他们就能造神。” “这些,”她朝地上的变异种尸体扬了扬下巴,“就是公司造神的证据。他们在试探人-体的极限,想把人类变得像变异种一样长寿而无坚不摧。” 江涟没有说话。 “也许你是世界上最完美的生物,无限接近于神,但你一个,怎么能抵挡一群呢?生物科技的员工少说有几千万,他们想杀你,简直易如反掌。” 江涟的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却再度落到她的唇上,喉结滚动的频率也增加了。 他快被说动了。 周姣垂下眼,遮住眼中狡诈的微光,继续说道:“当然,以人类现有的科技,是无法杀死像你这样的高等生物的。但要知道,有时候活着会变得比死了还痛苦。” “当公司发现无论如何也杀不了你时,你猜,他们是会把你当成神供起来,还是会想尽办法抓住你,研究你,把你的不死特质,转移到他们的掌权人身上去呢?” 江涟面无表情,还是没有说话,喉结滚动的速度却更快了。 很好,她应该挑拨成功了。 虽然是挑拨离间,但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如果让公司知道江涟的存在,第一反应绝对是动用一切武力消灭他。 要是真的能消灭他,那就好了。 现实却是,公司耗费几十亿美元研究出来的战斗机器,在江涟面前不堪一击。 无法消灭,那就研究。 公司的人马会像白蚁一般,争先恐后地朝他涌去。 即便是千里之堤,也有溃于蚁穴的那一刻——江涟虽然对变异种有着绝对的压制力,但公司的安保人员可不止人和变异种,还有尚未投入使用的生化人和战斗机器人。 这么想着,周姣突然有些不确定,江涟是不是真的能干过这些巨头公司。 她得给自己想一条后路。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她的下巴就被两根手指扣住了。 一种超出人类承受能力的压迫感,当头笼罩了下来。 江涟的眼珠缓慢转动,镜片后的视线如同锋利的刀刃,沿着她的脸庞一寸一寸往下割。 这种带有强烈实质感的视线,令她的背脊一阵发毛。 他看出来她在挑拨离间了? 因为不喜欢被人类算计,所以决定动动手指弄死她? 更令她发毛的是,空气似乎在变得稀薄、湿黏,仿佛有无形的巨大的触足在空中蠕动伸缩,封锁住她的退路,不允许她往后倒退一步。 周姣手心渗出冷汗,定了定神,打算坦白从宽:“好吧,我承认,我是想……”利用你对付生物科技。 话音未落,只听江涟突然说道:“你变得更香了,为什么?” ……啊? 周姣怔住:“什么?” “你吃了我的触足,却没有被我控制,为什么?”江涟看着她,目光如同窒闷的热风,令她有些喘不过气,“你在骗我。你想利用我牵制住你的‘神’,跟你的‘神’两败俱伤,但你更希望我被你的‘神’杀死。” “你不敬畏我,想要远离我,对我充满了恶意。” 他看着她,金丝镜框后的眼神看似冷静幽邃,却隐隐透出一股怪异的破碎感,似乎随时会裂开一条缝,暴露出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可是,你却变得更吸引我了,为什么?” 第9章 chapter 9 周姣哑了。 她要是能知道这是为什么,第一件事就是疯狂散发香味,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然后趁他不备一把给他套上缰绳和马嚼铁,指挥他去攻打巨型公司统治全世界,而不是在这里小心翼翼地挑拨离间。 周姣谨慎地没有回话。 江涟眯起眼睛,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突然说道: “也许我该杀了你。” ……嗯? 她不是更吸引他了吗? 周姣嘴角一抽,刚要说话,只听他语气平缓地继续说道:“你太弱,又太香,任何一个低级生物都可以觊觎你。与其让你活着,被别的脏东西嗅闻,不如现在就杀了你。” 怪物就是怪物,上一秒还说她变得更香了,下一秒就扣住了她的脖颈,力道如铁钳般沉重。 几乎是立刻,她的颈骨就发出了不堪重负的脆响。 周姣毫不怀疑,只要接下来她有一句话没有说对,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折断她的脖子。 她该怎么做? 是向他示弱或示好,还是赌一把……释放出全部恶意引诱他? 与此同时,喉骨传来危险至极的咯咯折响,脖颈能承受的压迫力已达到极限。 要不是她的身体经过改造,恐怕此时已经气绝身亡。 电光石火间,周姣做出了决定。 她决定赌一把。 “……我就知道,你不敢面对我。”她用力掰扯着江涟的手指,艰难地呼吸着,每一个字却说得又冷又清晰,“半年前,你就取代了原本的江涟了吧……你这么厉害,却一直没有离开特殊局……是不能离开,还是不想离开?” 她眼睫浓黑,被濒死的冷汗一浸,竟焕发出某种亮丽的色彩:“你连生物科技都不怕,怎么会害怕特殊局呢……是不想离开吧?” 怪物的新娘 第15节 她一顿,饱含恶意地笑了起来: “……你,舍不得离开我的气味。” 江涟倏然加重了手上的力道,手背青筋暴起,仔细看的话会发现那青筋竟是紫黑色的。 颈骨传来的咯咯声愈发响亮,脖颈被弯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周姣却对这把豪赌有了五成的把握。 ——五成,已经够了。 “这半年来,你过得很不舒服吧,”她断断续续地说道,“……表面上是你取代了‘江涟’,实际上却是‘江涟’困住了你……有人把你强行关在了‘江涟’的身体里……” 这是她猜的。 但看到江涟骤然变冷的眼神,她知道自己猜对了。 “……‘江涟’不是普通人,他的基因跟正常人不太一样,他天生冷血、躁狂、充满攻击欲……他的父系亲属几乎全是谋杀犯,父亲和祖父甚至有食-人的倾向……你对我如此排斥,却又如此迷恋我的气味……我猜,”她笑,“是受了他的影响吧?” 有那么一瞬间,江涟的目光森冷到令她感到些许刺痛。 但他手上的力道,却没有继续加重。 ——他一边冷漠地看着她,一边控制不住地垂下头,把鼻子凑到她的唇边,使劲地嗅闻她呼出的气息。 “你看不上人类,却因为人类的基因,而对另一个人类产生了无法解释的迷恋……你远比人类强大,却被人困在了人类的身体里……无法回到自己的栖息地。” 她喘息着,轻轻地说: “——我真可怜你。” 话音落下,她的颈骨陡然传来恐怖的裂响,脖颈绞痛,似乎随时会因巨力而绞折断裂。 他真的对她生出了杀意。 她再次命悬一线。 ——五成的把握,似乎在这一刻用光了。 周姣发出濒死的呛咳,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因恐惧而疯狂战栗,生物的求生本能令她眼尾泛红,疯了似的想要示弱求饶。 可她还有一张底牌没有打出去。 “……跟我合作吧,”她竭力伸出一只手,抓住江涟的肩膀,手指用力到骨节变色,“你帮我摆脱生物科技的追杀,我帮你摆脱人类的身体……送你回到原本的栖息地……” 江涟看着她,眼神冰冷,没有回答。 似乎对她的提议,完全不感兴趣。 但周姣并不需要他的回答,说完这话就搂住他的脖颈,重重地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相濡以沫。 怪物冰冷而干燥的舌-尖,被人类的唾液一点一点地濡湿了。 雨气弥漫。 淅淅沥沥的细雨盖住了黏腻的水声。 不知不觉间,她喉骨上的钳制消失了。 大量的空气涌入气管,周姣强忍住呛咳的冲动,继续亲吻江涟——她不敢想象咳在江涟的口中,他会是什么表情。 说起来,她虽然暂时脱离了生死危机,但有一点令她很不安——江涟一直没有回吻她。 他在想什么? 她这张底牌到底起效没有?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耳边传来一道很重的吞咽声。 周姣紧绷的身体猛地松了下来。 ……她赌赢了。 · 一吻完毕,周姣膝盖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她后退几步,靠在后面的路灯上,头发、身上全是劫后余生的冷汗,虫爬一般缓缓滑落,令她连打了几个寒噤。 江涟始终没有说话。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整个人显得冷静而衣冠楚楚,比她这个人类还要像人类。 眼中的非人感却比之前更为强烈——不知节制,不知羞耻,不知餍足。 他投向她的视线里,明明白白地写着三个字:还想要。 ……完全是兽类的思维。 因为不喜欢被她的气味束缚,不喜欢她被别的生物觊觎,所以想要杀了她。 但当她努力释放恶意,给了他眼中充满吸引力的一吻以后,他又立刻放弃了杀死她的想法。 她不无恶意地想,虽然是一条会咬人的狗,但幸好给点甜头,就能让他戴上止咬器。 这时,阴影笼罩。 “会咬人的狗”朝她走来。 周姣一个激灵,瞬间清空了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 既然她能感知到他的来历,那么他肯定也能感知到她的一些什么。她可不想死于骂怪物是狗。 江涟却只是对着她动了动鼻子:“你还在变香。真奇怪。” 周姣愣了一下,随即眼角微抽。 ……合着我骂你是狗,反倒奖励了你是吧。 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太过危险。 周姣赶紧另起了一个话题:“江医生,我是真心想跟您合作——既然您喜欢我的气味,而我需要您的帮助,为什么我们不能合作呢?” 她微微侧头,把布满青紫掐痕的脆弱脖颈,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我是如此弱小,对您毫无威胁性……要不是您的触足,我现在甚至没办法站着跟您说话。您完全掌控着我的生死,跟我合作,完全不用担心我会背叛您……我会竭尽全力帮您摆脱这具孱弱的人类身体。而您,只需要分一点点心思在我身上,保护我不被生物科技杀死就行了。” 她表情乖顺,姿态驯服,似乎真的因他的力量而臣服了。 江涟静了片刻,开口说道: “说下去。” 见他愿意听她说下去,周姣稍稍松了一口气:“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您应该是被某个人用某种办法‘请’到了‘江涟’的身上。” “这个人很有可能是您的信徒,他对生物科技恨之入骨,想要毁掉生物科技,于是想到了请您帮忙。” 尽管这只是她的猜测,但她有种直觉,这个猜测跟真相十分接近。 使她串连起这一切的,是那个名为“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 那人在最后一条博文说: 【我找到让生物科技倒闭的办法了。神明降临以后,一切都会终结。】 单看文字,其实没什么好在意的,社交平台上每分每秒都在产生类似的内容。 真正让她在意的,是这条博文的配图——这人几乎每天都在发不利于生物科技的图片,却只有这条博文的配图被屏蔽了。 为什么? 这个社交平台系属北美一家巨型垄断公司,从不屏蔽有争议的内容,有时甚至会故意颠倒因果链,怂恿人们互相攻击。 曾有业内人士曝光,该平台长期给人们推送具有强烈争议性的内容,只要能增加用户在平台的留存时间,不管内容多么虚假、无耻、无下限,都会被立刻推送到用户的面前。 这张配图,却被平台屏蔽了——为什么? 周姣思来想去,只想到了一种可能性:平台承受不起公开它的代价。 可是,作为一家巨型垄断公司,有什么代价是它承受不起的呢? 公司机密?政治丑闻? ——绝对不是,平台同样鼓励人们在这些内容上争执不休。 那是什么? 周姣隐隐猜到了答案: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 是了,这样就说得通了,只有超出人类认知的东西,才会让公司如此讳莫如深。 周姣猜,那张配图可能涉及江涟真正的来历。 “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这个账号,应该是接触到了某种非自然学说,找到了“请神降临”的办法。 于是,“神”被他强行请到了“江涟”的身体里。 她之所以会生出这个猜测,不仅仅有那张配图的缘故,也有“江涟”本人的原因。 “神”为什么会降临到“江涟”的身上? 为什么会是“江涟”,不是谢越泽,也不是她? 因为“江涟”异于常人的基因。 他是被特殊局监管的高危人群,天生的心理变态,犯罪分子的预备役,生来就没有感情,也没有同情心。 而特殊局又是被生物科技掌管的国际组织。 假如怪物没有过分迷恋她的气味的话,剧情的发展应该是这样的: 怪物降临到“江涟”的身上,受“江涟”的基因影响,变得冷血、躁狂、对人类充满食欲和恶意。 很快,特殊局就会监测到“江涟”的异常,发现“他”的体内多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变异种。 特殊局的高层对生物科技忠心耿耿,必然会将这个情况上报给生物科技。 而生物科技对待新的变异种,只有两种方案:要么消灭,要么研究——不管哪一种方案,都会导致一种结果——激怒江涟。 假如江涟真的具有“神”的力量的话,生物科技激怒他的结局只有一个——被他毁灭。 正好应了那句话—— “神明降临以后,一切都会终结。” 怪物的新娘 第16节 周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这个计划看似十分周密,十分合理,似乎真的能终结生物科技的统治,但有个问题没有解决——江涟体内的怪物是不可控的。 他毁灭生物科技的同时,很可能会顺手把整个人类文明也毁了。 “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这个账号,是没有想到这一点,还是明知道江涟有可能会毁灭全世界,还是毅然决然地让他降临了? 周姣不敢深想下去。 她怕江涟察觉到她的想法,发现除了闻她的气味,还可以毁个世界玩玩。 周姣隐瞒了最后一段,把她的猜测给江涟说了。 她深吸一口气,靠近江涟,努力在心中回忆充满恶意的念头。 她不知道这样能不能散发出让他着迷的气味,但是,值得一试。 “跟我合作吧,”她抓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自下而上地望着他,“您帮我摆脱生物科技的追杀,我帮您摆脱‘江涟’的身体。” 说完,她微微歪头,用脸颊轻蹭他冰凉的掌心,身体却有些紧绷。 因为她偷换了概念。 她真正想要摆脱的,从来不是生物科技的追杀,而是面前的怪物。 江涟低头,盯着她,目光居高临下。 那种实质般的视线又出现了。 周姣心中一跳。 他伸出一根手指,沿着她的面部轮廓往下移动。 也许是因为潮湿的雨气,又也许是因为他伸出的……根本不是手指,他的指腹冰冷、湿滑,如同冷冻的鱼肉,散发着令人头皮发紧的冷气,令她的后背一阵一阵地发麻。 他的手指停在她的唇上。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有什么东西从他的指腹中钻了出来,轻轻嘬了一下她的唇角。 周姣示弱的表情有些开裂。 江涟却喉结微滚,若有所思: “你思考问题的时候,也很香。” 周姣:“…………” 所以我刚才说了那么多,你是一个字也没听,净琢磨我什么时候最香了是吧??? 骂你是一条狗,你还真把自己当狗啊???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真的没绷住,他的眼中有淡淡的笑意一闪而过。 这是他第一次露出如此“人性化”的一面,周姣不由得怔住了。 下一秒钟,他的手指轻轻一按,挤进了她的唇缝里。 几乎是触及她濡湿的口腔一刹那,他的手指便化为细长而黏腻的触足,与她的舌-尖追逐、缠绕。 周姣快速眨了眨眼睫毛,表情难得有些无措。 半分钟后,江涟收回手指,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下,眼神愉悦而餍足: “合作愉快。” 他答应了。 第10章 chapter 10 解决了性命之忧,周姣开始琢磨接下来她和江涟住哪儿。 特殊局分配的那套小公寓,肯定是不能再住了,她只能带着江涟去旅馆开房。 问题是,开房的时候会用到身份芯片,而芯片是生物科技制造,在旅馆睡觉,等于在生物科技的眼皮子底下睡觉。 周姣并不想睡得正香时,被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猛地踹开房门。 ……不过,要是这样能给江涟带去一点困扰的话,她倒是很乐意去住旅馆。 她就是这么坏。 反正他喜欢她的坏,不是吗? 周姣只是在心里口嗨一下,并不是真的认为江涟对她所有恶意都感兴趣。 谁知,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子里闪过,江涟就低下头,对着她的颈窝,很深地嗅了一口气。 周姣:“……” 我这样也奖励您了吗? 湿冷的呼吸喷在她的颈侧,江涟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你……” 她扭头。 这个角度,她看见他的下颚角绷得极紧,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冷白的脖颈上突起一根很粗的青筋。 也许不是青筋,而是兴奋得想要钻出来的触足。 明明是耳鬓厮磨的姿势,周姣却心口一跳,寒毛微悚。 是因为他的脑袋,太靠近大动脉了吗? 半晌,江涟才抬起头,神色平静,呼吸却并不平静:“你不要一直散发出这种气味,太吸引我了,让我……” 他眉头微皱,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 周姣心脏狂跳,很怕他说出一些虎狼之词。 跟他接吻已经够奇怪了,她不想再跟他发展出更加奇怪的关系。 只听江涟说道: “让我很不舒服,想杀了你。” “……” 听见这句话,周姣居然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只是想杀了她。 不过,还是那句话,她要是能对自己的气味收放自如,第一件事就是控制他统治全世界,而不是在这里伏低做小。 可惜,这番话不能说出来。 说出来他估计也听不懂。 周姣只能朝他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好的,我尽量。” 江涟直起身,眼神晦暗不明地盯着她的微笑。 也许,答应跟她合作,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她真的太香了。 如同一根无法挣开的绳子,死死地勒在他的脖颈上。 他很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躁戾的杀意在心中翻涌。 一个声音在意识深处响起:杀了她,束缚就能解开。 勒在他脖颈上的绳子也会消失。 他不会再被任何东西引诱,也不会再被任何东西控制。 江涟一瞬不瞬地看着周姣,镜片后的目光森冷得令人窒息。 在他的身后,有裂隙打开又合拢——每一次打开,都能看见紫黑色的触足在癫狂蠕动,带着极其恐怖的杀意。 一瞬间。 周姣浑身一冷,背脊发毛。 妈的,这狗东西是真的想杀了她! 他虽然答应了跟她合作,可他根本不懂什么叫信守承诺,随时有可能毁诺把她弄死。 周姣倒是理解他的想法。 毕竟,她要是一时兴起答应跟蝼蚁合作,也不会真的跟蝼蚁合作到底。 ……但她理解的前提是,自己不是那个蝼蚁。 半空中似乎有无形的倒计时亮起,时间一秒一秒地流逝。 周姣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脑筋在疯狂转动,冷汗大颗大颗地渗出,转瞬间便浸满了后背。 尽管四周没有任何变化,气温也没有下降,但周姣非常确定,一旦江涟认为她没有活下去的必要,她就会死,连像刚才那样垂死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说服他不要杀死她,是行不通的,他根本不在意她在说什么。 不是听不懂,是根本不在意。 他太强大了,强大到对一切变化都视若无睹。 被困在“江涟”的身体里又怎样? 他知道人类社会没有东西能伤害到他,所以这半年来,他从未深究过自己为什么会来到陆地上,也没有想过回到海底,就这么用江涟的身份活了下去。 只有远远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强大生物,才会有这份随遇而安的自信。 她想保住自己的性命,运用人类的逻辑是说服不了他的。 只能…… 周姣咬咬牙,伸出手,扣住他的后脑勺,把他的头按在了自己的颈侧上! 想闻是吧? 那就闻个够! 怪物的新娘 第17节 空气一下子变得非常安静,只能听见窸窣的雨声。 尽管已经与他唇齿交缠了不知多少次,但还是第一次,他的脸庞直接贴在了她的脖颈上。 感到他冰冷而高挺的鼻梁,金属质地的镜框,仍在抽动的鼻翼……想到他的面部能像食人花一样倏然裂开,她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哆嗦。 周姣攥紧拳头,试图冷静下来。 但颈侧的皮肤太薄嫩敏感了,下面就是怦怦跳动的大动脉。 这个动作,相当于羚羊把自己的咽喉送到了顶级掠食者的口中。 ……怎么可能不打冷战。 周姣深深吸气,努力平定激烈的心跳。 她歪过脑袋,尽量亲昵地蹭了蹭江涟的侧脸: “我知道您不是不喜欢我的气味,而是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毕竟降临到‘江涟’的身体之前,您从来没有过偏爱的东西,但因为‘江涟’的基因,您对我生出了不正常的渴欲……” 她垂下眼睫,用手指轻梳他的短发,动作看似温柔冷静,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额上全是冷汗,瞳孔也在微微颤动。 然而,她的语气竟丝毫没有表露出来: “您觉得不适是正常的。但其实您根本没必要在意这种感觉,毕竟,我是那么弱小……”她再次强调自己的弱势和无害,“还得罪了人类社会中的‘神’——生物科技,一旦失去您的庇护,就会被他们杀死。您无论如何也不会被我束缚。” 刚套上绳子的野兽,都会剧烈挣扎。 只有当它认为绳子毫无威胁性时,才会习惯绳子的存在。 时间一长,它甚至会忘了脖颈上还有一根绳子。 可是,绳子再怎么无害,毕竟是人类控制野兽的工具,必要时会狠狠勒紧野兽的脖颈,使它动弹不得。 周姣按着江涟的后脑勺,努力散发出纯良无欺的气息。 ……虽然她不知道能不能散发出来。 气氛僵滞,江涟一直没有动作。 周姣的手开始发僵了。 这其实是一个接近拥抱的亲密姿势,江涟埋首于她的肩窝,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额前的头发、挺直的鼻梁、冷峻锋利的轮廓……但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种诡异的、绝不属于人类的阴冷和湿滑。 肩上像是压了一块沉冷的寒冰,再加上生死一线的紧迫感,周姣半边身子都开始发僵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她的脚趾也开始发僵时,一股冰冷的气流终于拂过她的颈窝。 江涟开口:“好。” 意思是不会杀她。 周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的衣服已经完全被冷汗浸湿了。 从昨天到今天,她脑子里某根弦就一直是绷着的。原以为这种感觉会让她觉得很疲惫,毕竟再怎么渴望刺激,也不可能希望自己一直活在刺激之中。 真实情况却是,她一点也不反感这种感觉,反而认为这才是她应该过的生活——惊险、刺激、命悬一线。 而不是平庸、无聊、三点一线。 不过,喜欢惊险刺激的生活,并不代表她心甘情愿被人钳制,是死是活都要看一个怪物的脸色。 周姣垂下眼睫,轻轻碰了碰自己肿痛的脖颈,眼神冷漠。 她迟早…… 这时,江涟似乎吸完了她,从她的颈窝上缓缓抬头。 周姣立刻灿烂一笑:“接下来您想干什么,我陪您。” · 虽然周姣很想今天就攻打生物科技,明天就送江涟回老家去,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即使江涟非常强大,这事也得从长计议。 她不能太依赖江涟的力量,否则生物科技一倒,她就会失去套在他脖颈上的绳子。 ……虽然这绳子现在看上去就要断不断的。 当务之急,是找个歇脚的地方。 好在她和江涟现在是无业游民,可以一边闲逛,一边找旅馆。 一路上,周姣都在心事重重地思考问题,直到晨光熹微,才抬头扫了一眼街景。 ……忽然发现,她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座城市了。 乳白色的晨光使这座城市像极了一座工业亡骸,深灰色的烟囱,白色的摩天大楼,由廉价塑料和霓虹灯牌构成的贫民街区,一眼望去是那么肮脏、黝黑,充满了精密但混乱的矛盾感。 街上看不见一丝一毫的绿色,绿色植物是不会出现在工业区和贫民区的,只会出现在公司大厦附近。 无论你在什么地方,无论当日是否有雾霾或酸雨,无论明灭闪烁的霓虹灯和全息影像是否让你眼花缭乱,你总能一眼看到公司的摩天大楼。 如果把整座城市比喻成一个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公司的摩天大楼就是一切的终点。 为了能爬上终点,为了能留在终点。 这里的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周姣被调到特殊局之前,在生物科技的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 医院的工资是特殊局的三倍,但她没能通过生物科技的员工忠诚度测试,被下放到了特殊局。 在医院,她曾接诊过一个兴奋剂过量的病人。 那个病人出身贫民区,却成功跻身为公司员工。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在屿城,从底层阶级奋斗到中层阶级,是比杀人还要困难的事情,但她却做到了。 因为她一天工作18个小时,大脑植入了十多种不同功能的生化芯片,高强度使用网络设备。 被送到医院来时,她几乎已经抽不出一管正常的血液,随便一滴血液都含有高浓度的兴奋剂——过度使用芯片,使她的大脑变得异常迟钝,必须服用强效兴奋剂,才能让神经元正常活动。 但是,人会出现抗药性,身体的感觉阈值也会提高,时间一长,就必须服用更加强劲的兴奋剂,才能让大脑正常工作。 最终,她因频发室颤而猝死在抢救室里。 周姣之所以对这个病人印象很深,是因为她是当时的值班医生,亲手给这个女孩盖上的白布。 ——等下。 等下! 周姣猛地一抬头,瞳孔一缩。 仿佛滞涩已久的关节被打通,她突然想通了某件事的前因后果。 “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那个账号,在倒数第二条博文用“■■■”取代的部分,她不是不好奇,只是暂时没有这方面的线索,才没有深究下去而已。 但就在刚刚,她突然知道了“■■”和“■■■”指代的是什么。 周姣紧抿着唇,打开网页。 社交平台的画面倏然出现在她的眼中,但从表面上看,仅仅是她的瞳孔比别人多了一丝闪烁的银光而已。 她翻到那条博文: 【受不了,周围全他妈是一群怪物!!!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你们都瞎了吗?!!那人想把全世界的人都变成怪物怪物怪物怪物!!!你们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迟早有一天也会变成怪物!!!!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不害怕???我每天都怕死了!!!怕它在■■■里下毒!!!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发明出来的那一刻,阴谋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用多了必须打■■■,而■■和■■■都是它的!!!世界迟早被它统治哈哈哈哈大家全部一起完蛋吧!!!!】 这么看上去,谁都会对“■■”和“■■■”毫无头绪。 但是联想到那个病人的事迹,把“■■”换成“芯片”,“■■■”换成“兴奋剂”,一下子都读得通了。 “……我每天都怕死了!!!怕它在【兴奋剂】里下毒!!!哈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吧,【芯片】发明出来的那一刻,阴谋的齿轮就开始转动了!!!【芯片】用多了必须打【兴奋剂】,而【芯片】和【兴奋剂】都是它的!!!世界迟早被它统治哈哈哈哈大家全部一起完蛋吧……” 除了江涟,周姣从没有害怕过什么,但是这一刻,她整个人简直不寒而栗。 仿佛有一泼冷水从天而降,浇在她的头上,刺骨寒意渗进骨头缝里,让她狠狠打了个冷战。 ……因为真的太阴毒了。 公司内部竞争激烈,为了不被解雇,人们都会尽可能地植入芯片,芯片的副作用是注意力不集中和轻微的情感障碍,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购买生物科技出品的“吸入式兴奋剂”。 但不到半年,人们就会产生抗药性,为了继续工作不被解雇,只能咬咬牙加大剂量…… 如果生物科技在兴奋剂里动手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怪不得账号主人的精神状况几近癫狂。 这种事情,的确是谁想谁都得发疯。 这时,周姣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视线往下一移,望向最后一条博文。 之前被江涟打断,她没来得及点开这条博文的评论区。 五千条评论,都说了些什么呢? 她做足心理准备,点了进去。 ……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你终于发现了。】 …… 五千条评论,密密麻麻,居然全是同一句话。 周姣眼梢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一步。 她的神经太过紧绷,没注意到旁边是台阶,脚下一绊,眼看就要跌倒。 千钧一发之际,江涟的身后倏地钻出一条紫黑色的触足,托住她的后背。 熟悉的寒意渗进她的皮肤,却不是被公司阴谋吓到的刺骨寒意,而是来自深海未知生物的、超越人类认知的森冷寒意。 尽管这寒意同样令她头皮发麻,但不可否认的是,让她松了一口气,也让她有了一点点安全感。 就一点点。 怪物的新娘 第18节 第11章 chapter 11 周姣定了定神,倒回去一看,前面那些评论果然是用机器刷出来的,再往下翻几页,就能看到正常的评论了。 【靠,吓我一跳!】 【机器刷评是上不了热门的,老哥。】 【这人干嘛的?为什么这么恨生物科技?】 【什么叫为什么这么恨生物科技???恨生物科技还需要理由吗???现在失业率那么高,不就是生物科技造成的吗???没有生物科技,你还能在岗位上干十年,因为生物科技,你不到30岁就会被优化,这他妈还是在全球平均寿命100岁的情况下!” 【别生气,可能他全家都是无业游民吧。】 …… 再往下翻,就是网友的互相辱骂了。 因为失业率前所未有的高,每天都有因精神失常而被解雇的公司员工。人们的压力大得惊人,网上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争执。 社交平台鼓励人们在网上互相谩骂,既是为了流量,也是为了社会的稳定——在网上宣泄戾气,总比在现实中宣泄戾气好,不是吗? 忽然,周姣的视线锁定在某条评论上: 【你是生物科技的员工?】 她微微蹙眉,点击这条评论的头像,却弹出一个对话框——“该用户为匿名状态”。 这也是社交平台鼓励人们互相攻击的手段之一——允许用户匿名。 在匿名效应下,人的情绪会极端化,攻击欲会大幅度提高,冷漠、偏激、非黑即白的言论也会变多,很轻易就能争吵起来。 撇开这人的匿名不谈,“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主人的确有可能是生物科技的员工。 仔细观察他的言论,可以提炼出以下几个关键词: “周围全是一群怪物”、“为什么只有我知道”、“真面目”、“那人”、“我每天都怕死了”。 “周围全是一群怪物”——说明他经常接触生物科技的员工。 “为什么只有我知道”——他很有可能是生物科技实验室的核心成员,接触到了低级员工不能接触到的核心机密。 “真面目”——这是一个带有揭秘性质的词语,只有前后语义出现反转时,才会出现,例如:“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的真面目这么恶心”。 在此之前,账号主人可能一直以为,他参与的实验是有利于人类发展的,却在实验过程中发现了颠覆世界观的恐怖真相。 所以,他才会如此激动地质问道,“为什么只有我知道那些东西的真面目”。 “那人”——他用“那人”,而不是“那东西”,也不是“他们”,说明账号主人清楚地知道,是谁提出的这个计划。 “那人”很有可能是生物科技的掌权人,也有可能是某个野心十足的科学家。 “我每天都怕死了”——结合“周围全是一群怪物”这一句子,更加确定了账号主人生物科技员工的身份。 虽然大致猜出了账号主人的身份,周姣的眉毛却没有松开。 因为账号主人……很有可能已经遇害。 周姣对账号主人没什么感情,既没有同情,也没有惋惜,毕竟他不顾后果召唤怪物的行为,差点害死了她。 但他跟江涟的来历有关。 失去账号主人这一环……她想把江涟送回老家的计划,估计要困难很多。 周姣心念电转,问题太多,线索又太少,她的太阳穴不由隐隐作痛,决定先将一切疑问按下不表,找个地儿睡一觉再说。 · 幸好,江涟只是看上去比较难搞,实际上非常好糊弄。 她问他能不能住廉价旅馆,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说:“我可以筑巢。” 周姣:“……哪儿能让您亲自动手,还是住廉价旅馆吧。” 也只能住廉价旅馆。她的信用芯片被冻结了,这个世道只有廉价旅馆还在收现金和抵押物——是的,联邦政府早已禁止现金交易。 周姣用身上的微型手-枪做抵押,开了一间双人房——反正江涟在她身边,有没有这把枪都一样。 周姣又饿又困,再加上精神紧绷了一晚上,躺倒在双人房的床上,不到两秒钟就昏睡了过去,连江涟在干什么都没太注意。 她睡得很不好。 就像是在深海中缓缓下沉,光线逐渐变得昏滞,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一点一点地挤压她的四肢百骸。 她艰难地呼吸着,后背渗出惊恐的冷汗,觉得自己随时会被沉重的海水压成两张粘在一起的纸。 密不透风的压力之下,她梦见了死去很久的父母。 跟大多数屿城人不同,她的前半生很平静,很普通——从小到大,她甚至没碰见过几次帮派火并,不是平静普通是什么? 这座城市混乱而疯狂,公司如同一只巨大的机械蜘蛛,矗立在城市中央,向四周吐出罪恶的蛛丝。 在这里,每天都有人在棺材房里哭到背气过去,每天都有人因兴奋剂过量而猝死,每天都有人因过于招摇身上的“高科技”,而被拐卖到地下诊所去。 五十年前,那群科幻作家仰望星空时,会想到他们万分憧憬的未来,是这个样子吗? 周姣不知道,她甚至不知道父母为什么会死。 死得毫无预兆,就像是演奏到一半的钢琴曲戛然而止——他们死于一场爆炸。 一场完全意外的爆炸。 那天,他们去上班,乘坐地铁时,那节车厢毫无预料地爆炸了,就这样。 地铁公司给出的解释是,有一名自杀式袭击者在车厢中启动了恐怖组织研发的自爆程序。 二十多年来,周姣很少怀疑公司,也很少浏览网上的阴谋论,毕竟她从小到大受的是公司教育,身边人也大多是公司的员工。 她对公司并不忠诚,但也没有想过推翻公司的统治。 江涟的出现,使她猝不及防看清了公司的黑暗面。 他危险、恐怖、怪诞,却替她拨开了眼前的重重云翳——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于自杀式袭击? 每天都有人因过度使用芯片而精神恍惚,你怎么确定那个自杀式袭击者不是“芯片疯子”呢? 无形中似乎有一只慈悲的手,替她一帧一帧地倒退画面,使她看见被隐瞒的真相——几秒钟后,地铁穿过隧道的风声锐响,她站在了那节即将爆炸的车厢上。 她看到父母眼中银光闪烁,正在用芯片处理公务,而他们的对面,坐着一个神情恍惚的男人。 那个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干燥,头发油腻,一绺一绺地粘连在一起,似乎已经在地铁上住了很久。 因为地铁是24小时运行,这种人并不少见,他们往往是才被解雇的公司员工,刚从公司分配的公寓里搬出来,既找不到合适的寓所,也拉不下脸面去棚户区,干脆在地铁里住了下来。 周姣在医院里接诊过太多类似的病人,一眼看出男人正在经历兴奋剂戒断的症状,必须尽快注射镇静剂,让绷紧的神经放松,不然极有可能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 但男人的手上,显然没有镇静剂。 周围人也没察觉到他的异样,都在各忙各的——不争分夺秒的话,怎么从日益激烈的公司竞争中活下去? 周姣是整个车厢唯一走近他的人。 她看见男人深深埋着头,脸色白得隐隐发青,干裂的嘴唇一开一合,一直在喃喃自语。 这一幕,不知是她大脑潜意识虚构出来的,还是真实存在过的——周姣更倾向于是真实存在的,有一股凌驾于人类之上的力量正在带她回顾过去。 周姣低下头,想要听清男人在喃喃什么。 但他的声音太小了,地铁又太嘈杂,她听得断断续续: “……我都说了,不是我干的……为什么要解雇我,为什么要停掉我的药……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我活不下去了……” “药”,显然是兴奋剂。 男人应该是公司的高级员工,因为只有高级员工,公司才会针对他们的身体状况专门配“药”,还会给他们植入一种特制芯片,监控他们的心率血氧等数据。 表面上,是为了他们的健康着想,实际上则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们。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人的表情愈发疯癫错乱,声音也愈发喑哑怪异,半晌他突然站了起来,对着车厢内所有人吼道: “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我要死了,你们也去死吧——都去死吧——都去死吧!!” 因芯片而发疯的事情并不少见,有几个人立刻反应过来,一边拨打急救电话,一边靠近男人,试图安抚他过激的情绪。 其中,也包括周姣的父母。 她的父母一直是老好人形象,就连提前写好的遗嘱里,也不忘叮嘱她要当个好人,说他们什么都放心,唯独担心她会走上歪路,此刻自然一马当先接近男人。 但他们不知道,男人是某个垄断公司的高级员工。 高级员工会接受军事训练,就像周姣明明只是一个医生,却接受过专业的射击训练一样。 高级员工接触到的训练,要比她全面更多。 包括如何启动芯片中的自爆程序。 霎时间,虚幻的迷雾被拨开,所有线索被串连起来:她的父母并不是死于自杀式袭击,而是一个被解雇的高级员工在精神错乱之下启动的自爆程序。 只见男人眼中红光闪烁,周姣站在旁边,完全无力阻止即将发生的一切,眼睁睁看着男人的身体遽然四分五裂,迸发出狰狞扭曲的火光——轰! ——轰! 整节车厢在惊天动地的巨响中被炸毁,车窗哗然碎裂,时间在一刹那静止,成千上万块玻璃碎片飘浮在半空中。 浓烟、火光、血肉、黑暗的隧道,以及十多双愕然抬起的眼睛,给这场事故画上了冷漠的休止符。 很快,事故现场灰飞烟灭,重组成正在进行的新闻发布现场。 地铁公司的发言人身穿纯黑西装,走上讲台,面对如饥似渴的媒体。 他面色平静,对此次事故深表痛心,把一切过错推到了恐怖组织的身上。 “我们会努力配合联邦政府的调查,在今后的日子里,尽力将此类事故的概率降到最低。” 电视台的转播到此结束,新闻发布会却仍在进行。 场下的媒体大多来自其他垄断公司,提问毫无顾忌。 “有消息来源说,那并不是自杀式恐怖分子,而是某个公司的高级员工,您怎么看?” 发言人冷静地答道:“公司的员工都是社会的精英,毕业于国际顶尖学府,对自己,对他人都有着极高的道德要求,我相信他们不会做出自杀式袭击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 “你们打算怎么安置遇害者的家属?” 怪物的新娘 第19节 “会有人对他们进行人道主义慰问。” …… 一片有序的提问中,突然响起一个尖利而愤怒的声音: “为什么安检没有检测出他身上的自爆程序?生物科技的ceo来屿城时,我们连瓶水都不能带上地铁……还说他不是公司员工,你们只会给公司员工开后门!” 发言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冷淡地一挥手,把这名记者“请”了出去。 提问还继续,但有了前一个记者的下场,接下来的提问都温和了不少。 大家心知肚明,即使有后台,有一些红线也是不能踩的。 ……原来是这样,周姣想。 可是,知道了父母的死因,又能怎样呢? 自爆的人已经死了。 归根结底,不还是一场意外吗? 一个声音在她心底响起:你知道,这不是意外。 公司明知道芯片过度使用会致人精神错乱,却仍然大力推广,且要求旗下每一个员工都植入一定数量的芯片。 公司明知道员工在精神错乱之下,很有可能启动自爆程序,却仍然允许他们乘坐公共交通工具。 地铁公司能说什么呢? 虽然他们拿的是政府合同,但那些合同是谁交到他们手上的,人们都心知肚明。 周姣的头更痛了。 她忽然觉得自己很蠢笨,二十多年来,居然完全没有意识到,那只机械蜘蛛正顺着罪恶的蛛丝,向她逼近,随时会将她吞入腹中。 她有种很深的无力感,这种无力感跟面对江涟时完全不一样。 人类在面对海啸等自然灾害时,虽然也会感到无力,但更多的是想怎么自救——江涟就是一场海啸,带着压倒性的恐怖力量,骤然颠覆了她的生活。 她不会因江涟而感到绝望和无力,因为她知道,海啸总有结束的那一刻。 但没人知道,公司的统治,什么时候结束。 一时间,那种在深海中逐渐下沉的感觉更加强烈。 周姣有些喘不上气。 她昏昏沉沉地想:“为什么我要面对那么多?江涟,公司……我真的应付得过来吗?” 她应付不过来。 直到现在,她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在江涟的手中活下去。 下沉还在继续。 巨大的压力挤得她的骨骼嘎嘎发响。 ——要不就这样吧。 放弃抵抗,抛弃一切。 什么公司什么芯片什么怪物统统见鬼去吧,顺着海水往下沉,直到深海的压强和重量将她挤压成一团血雾。 到那时,她就解脱了。 然而就在这时,她的身上突然传来一道湿冷沉重的力量,有什么紧紧箍在她的腰上,将她从无止境的下坠中猛地拽了出去。 刹那间,天光猝然落下,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昏暗的荧光灯,印满小广告的墙壁,阴霾的光线从满是灰尘的百叶窗中渗漏下来,投射到她的眼皮上。 周姣想起来了,这是她上午用一把枪租的廉价旅馆。 与此同时,腰上的力量继续加重,带着浓浓的不悦。 周姣转头看去,随即眼角微微抽搐,连梦中的丧劲儿都消了不少。 ……有没有一种可能,这是她开的房,不是她买的房,睡一晚就要退回去的那种? 除了她刚刚看到的地方,整个屋子挤满了狰狞恐怖的紫黑色触足,连墙角、门缝、床底都有触足紧密贴合,一眼望去全是一伸一缩的肉质薄膜,如同噩梦中怪物的巢穴。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触足明明没有眼睛,她却感到了强烈的被注视感。 似乎有无数双眼睛正直勾勾地死盯着她,随时准备覆盖上来,争抢她呼出的气息。 周姣:“……” 她真想再睡过去。 江涟不喜欢她看那些触足。 他伸出两根手指,钳制住她的下巴,转过她的头,冷冷地说: “你刚才变得很难闻。” 说着,他用指关节强行顶开她的齿列,把头凑过去嗅了嗅,似乎在确定那股气味消失没有,眼中仍带着一丝森冷的不悦:“再有下次,我会……” 他本想说,再有下次,我会杀了你。 可他每次想杀了她,都会被她用各种古怪的方式躲过去。 ……一时间竟有些卡壳。 周姣没有在意他阴冷扭曲的脸色,反正她没有感到杀意,才懒得管他的脸色为什么难看。 她只在意一点:“是您把我叫醒的?” “是。” 江涟冷漠地说,想到她在睡梦中散发出的濒死一般的腐臭气味,他的神色更加不悦,“如果你睡觉一直这么难闻的话,以后还是不要睡……” 话音未落,他的唇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周姣仰头,舌尖扫过他的唇齿,轻轻吻住了他。 江涟垂眼,神情毫无变化。 似乎她的吻,对他来说无足轻重。 然而,他的喉结却重重地滚动着,把她喂过来的唾液一滴不剩地吞了下去,箍在她腰上的触足也越收越紧,几乎在她的身上勒出一道青紫的痕迹。 周姣拍了拍他的触足,示意他放松,贴着他的唇,黏糊糊地哄他说: “谢谢您叫醒我。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噩梦的时候……会变得难闻。以后我尽量不做噩梦。” 不知是否噩梦的劲头还未消散的缘故,她身上的气息仍然很难闻。 他却没有推开她,也没有收回箍在她身上的触足。 反而在她试图挣脱时加重了力道,带着杀意一般躁戾的情绪警告她,别想离开。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仿佛有什么在脖颈上收紧,让他烦躁极了,想要杀点什么。 好几次,他的触足表面都快分泌出神经毒素,想把面前令他烦躁不安的人类给弄死。 但神经毒素还未彻底分泌出来,他的触足就闪电般缩回了身后的裂隙中,简直像怕……真的伤害到她一般。 他对这种情况,感到陌生,感到不适。 甚至感到一丝莫名的…… 恐惧。 第12章 chapter 12 周姣没注意到江涟的异样,她还在纠结,退房的时候怎么跟老板解释一屋子的黏液。 ……跟老板说,她其实是个章鱼走私商人? 可谁家的章鱼会在天花板留下胶黏的细丝啊! 跟特么蜘蛛结网似的! 周姣嘴角抽搐,她是真的想问江涟,你作为一个怪物,还是活在超深渊带的怪物,为什么筑巢的方式会是吐丝? 这合理吗? 周姣没住过廉价旅馆,不知道她这种情况压根不算什么——廉价旅馆开设在贫民窟深处,住的都是三教九流中最下三滥的人群。 这些人为了活着,要么在客房里进行非法直播,要么在客房里售卖违禁药物,有时客房内甚至会发生鲜血飞溅的斗殴。 ——就是因为这间屋子充斥着香水、汗臭、廉价香烟、违禁药物和土枪的硝烟味,江涟才会用触足把她包裹起来。 他不想她沾染上这种腐烂般的气味,嗅上去全是罪恶、死亡和绝望。 会让她变得很难闻。 除了以上那些,有的黑诊所也开在廉价旅馆的内部,他们为没钱买正版芯片的人植入盗版芯片。 所谓“盗版芯片”,大多数其实是从正规生产线上淘汰下来的残次品,但对神经系统的伤害,却是正版芯片的两倍。 然而为了活着,这些人别无选择。 周姣忽然想起,贫民窟很多人都会破解被冻结的信用芯片。她得去试试,总靠抵押可没办法活下去。 ……也付不起客房的清洁费用。 想到这里,她在江涟的触足中换了个姿势,打开网站,搜索“信用芯片解冻”。 不知是否刚被她吻过的缘故,江涟的触足有些躁动,时而勾住她的腰,时而扣住她的脚腕,时而圈住她的脖颈,缓缓收紧力道,仿佛下一秒就要勒死她一般。 可她并没有感到杀意,不由得满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周姣想了想,一把捉住他的触足,低下头,用脸颊轻轻蹭了蹭——不看狰狞可怖的外观的话,完全想象不出那冰凉滑腻的触感来自怪物的足肢,更像是昂贵的真丝被单,散发着丝丝缕缕的寒气。 在全球变暖的今天,这样的寒气简直令她通体舒畅。 周姣蹭得毫无心理负担,没有注意到,她脸颊蹭上去的那一刻,手上的触足就僵住了,像被冻住一般,半天都没再动一下。 而江涟本人的神情,则更为僵硬。 怪物的新娘 第20节 只听咝咝几声闷响,头顶的荧光灯倏地熄灭了。 由于百叶窗外是山一般高的废品堆,屋内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滞起来。 周姣没有在意。 之前在实验室也出现过类似的情况,应该是江涟身上某种强烈的磁场,影响到了周围的电压。 她却不知道,只有在江涟情绪异常激烈时,才会出现这种情况。 她上次碰见,也是因为半年来,江涟第一次对她生出了杀意。 如果这时周姣抬一下头的话,就会发现江涟的脸庞已变得比大理石雕塑还要僵冷。 他冷漠地看着她的头顶,眼轮匝肌停止收缩,呈现出极其诡邪的非人感。 面部肌肉却每过两秒钟就会掠过一阵剧烈的痉挛,整张脸看上去前所未有的癫狂割裂,似乎有什么正在皮肤底下狂暴蠕动。 周姣蹭得有些上头,差点把正事给忘了,连忙调出网页,继续浏览。 公司深知“堵不如疏”的道理,民众在现实中过得如此压抑,必须让他们在其他地方发泄出来。 社交平台只是发泄渠道之一,除此之外还有网络黑市。 在这里,你能买到不知转了几手的盗版芯片,能买到各式各样的全息视频,大多是网络主播在巨额打赏之下做出来的奇葩行为,甚至能买到黑诊所的拟感录像——买这种录像的,穷人富人都有。 穷人是为了看有钱人被摘除芯片和高级仿生器官,富人则是为了看人像牲畜一样任人宰割。 周姣找到一个名为“专业解冻芯片”的卖家,把自己的情况发了过去。 几秒钟后,卖家弹了个“共享芯片”的请求过来。 周姣打了几个问号过去:“???” “共享芯片”看上去跟“共享桌面”差不多,但“共享桌面”共享的是电脑桌面,“共享芯片”却是把自己的脑子共享出去。 一些追求感官刺激的人,会在网上随机找人共享芯片。据他们说,这会让他们产生一种类似于在山腰公路飙车的刺激感,仿佛有电流在脊髓中奔涌四散。 卖家这个请求,简直跟性-骚扰没什么两样。 下一秒,卖家也发了几个问号过来:“???姐姐,你在想什么,我只是想看看你芯片型号。” 卖家:“只有公司货才能搞神交,杂牌只能转账和收款。现在市场上的芯片牌子套得那么杂,不共享我怎么知道你买的是哪旮旯的玩意儿。大家都是穷光蛋,爽快一点,别像公司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 周·公司娘们儿·姣:“…………” 卖家:“……” 卖家凭着多年倒卖盗版芯片的经验,硬是琢磨出了周姣省略号中的万千含义,连忙抱歉道: “……啊,您还真用的是公司货啊。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店比较小,没接待过几个公司老板。公司货比较复杂,得去线下解冻。您需要的话,我把线下地址发您。” 周姣:“……发我吧。” 卖家发了一串网址过来。 这串网址不知经过了多少层加密,加载的速度慢得要命,足足过了十秒钟,才勉强显示出一张具体的地图来。 只见地图上密密麻麻全是绿点,每一个绿点都是网络黑市的线下店址。 周姣第一次接触这类东西,才知道这种破解芯片的小店早已开得遍地都是,如雨后疯长的霉菌般爬满了整座屿城。 可能因为她在网上耽搁的时间太长,江涟低沉冷冽的声音突然在她脑中响起: “共享芯片请求?” 周姣:“嗯,我信用芯片被冻结了,想找个人帮忙解……冻……” 话未说完,周姣看着左上方的“已连接”,眼皮开始一个劲儿狂跳:“……我可以问问,您为什么会在我的脑子里吗?” 江涟的声音却带着淡淡的不解,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激动:“我叫你,你不理我。” “然后,”周姣几近咬牙切齿,“你看到我的芯片是等待连接状态,就直接连进来了是吧?!” 江涟点头,仍不明白她为什么激动。 周姣眼皮重重连跳。 她芯片之所以会显示“等待连接”,是因为卖家弹过来的那个“共享芯片”请求。 虽然她拒绝了,但ai检测到她身边有“认识的人”,以为她还要用这个功能,便默认为开启状态。 功能开启以后,近距离连接芯片,就不再有“同意”或“拒绝”的步骤。 一时间,周姣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没办法告诉一个怪物,不要随便连入他人的芯片,这是一种非常亲密的行为。 因为江涟肯定会问她,为什么连入他人的芯片是一种非常亲密行为。 但她也不知道啊! 直到现在,生物科技也没有明确或推广相关功能,但人类莫名其妙就是开发出来了,还取了一个十分形象的名字——神交。 周姣表情复杂,第一次感到人类的思想是多么肮脏。 在肮脏的人类面前,怪物单纯得就像是鼻子不小心沾上水珠的小狗。 周姣的精神太紧张了,一紧张她的思维就容易发散。 霎时间,她脑中转过数十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包括“他为什么那么像狗”“养狗好贵,要交十多万的宠物税”“章鱼能当成宠物养吗”“他究竟是不是章鱼”等等她精神正常时绝不会考虑的问题。 这时,江涟盯着她看了几秒,冷不丁开口说道: “我明白了。” 周姣:“……您明白什么了?” 他眯着眼睛,若有所思:“芯片可以调节神经元电活动,模拟出亢奋或欣快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是……” 靠,你还真明白了啊! 周姣赶紧打断他:“是是是,就是您想的那样。我们还是在现实中说话吧,这么说话太怪了。” 这种负距离般的接触,令她心惊肉跳,满脑子都是怎么让他断开连接。 尽管她在特殊局上班时,也曾这么跟人交流过,但跟她交流的都是人,正常的人类。 他们深知人脑的脆弱性和隐私的重要性,只是交流,绝不会四处窥探或访问。 现在,江涟待在她的脑子里,她就像被熊孩子闯入手办收藏室一般惴惴不安,总觉得他会突然伸手,给几个天价手办娃娃开膛破肚。 最难受的是,她不能主动断开连接。 一方面是这样可能会惹他生气,他一生气,她就会有性命之虞;另一方面则是,强行断开,可能会让他更加……好奇。 这怪物连“调节神经元电活动”都知道。只要他想,弄清楚神交简直是分分钟的事情。 周姣只能卑微地等他自己离开。 这种主动权攥在他人手上的感觉,令她不爽极了。 等她研究清楚,怎么把他送回老家…… 到那时,她一定会把这段时间强咽下去的所有脏话,都砸在他的脸上! 就在这时,她的下巴被一条触足顶起。 江涟垂下头,自上而下地看向她。 这一刻,怪异的感觉在脑中膨胀到极致。 他还在她的头脑里。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存在,甚至能听见他喉咙里的吞咽声。 他的一切,都被芯片转化为一种特殊的电波,在她的大脑里轻轻流窜。 是她的错觉吗? 他的情绪似乎比她还要激烈。 当他视线下移,停留在她的唇上时,她看到他的神经元网络拓扑图接连亮起,如同爆发了一轮转瞬即逝的美丽焰火。 周姣被他看得浑身僵硬。 没办法。 本来她就会对他感到本能的恐惧,而她又分不清恐惧和心动的界限。 再加上他还在她的脑子里。 尽管他完全不知道如何用芯片调节神经元电活动,但被一个恐怖、未知、不可控的怪物入侵大脑,本身就是一种极其强烈的刺激。 啊,她真是怪胎。 也只有她这样的怪胎,才会觉得跟非人类共享大脑非常刺激。 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并不是没办法拿回主动权。 虽然她不想跟江涟发展出更多古怪的关系,但她不介意让他体会一下人类世界的肮脏与险恶。 试想,一个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怪物,在来到人类世界之前,一直在深而又深的超深渊带内沉睡,除了进食,再没有过别的行为。 这样一个神秘而强大的生物,神经元突然被激发,感受到惊涛骇浪般的陌生感觉,他会想什么呢? 他那张永远漠视一切的脸庞,会露出怎样的表情呢? 震惊?迷惑? 还是…… 以为自己快死了的恐惧? 周姣光是想想,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沸腾了起来。 但她是个谨慎的人,思虑半晌,还是把这股冲动强抑了下去。 毕竟以江涟的种种行为来看,他会震惊是真的,会迷惑是真的,震惊和迷惑之后……会上瘾估计也是真的。 她没必要自找麻烦。 周姣心念电转,决定用老办法对付江涟。 她仰起头,对他露出一个乖顺的微笑:“……江医生,退出连接,在现实中跟我说话,好不好?” 江涟对共享芯片完全不感兴趣,他之所以会连进来,只是因为不喜欢周姣被一件事占据太多注意力。 怪物的新娘 第21节 噩梦不行。 触足不行。 网络对面的陌生人,更不行。 她是他的。 她的头发,她的眉毛,她的眼睛,她的鼻梁,她的嘴唇,她的唾液,她的汗水,她的信息素……她周围的空气,她不小心留下的指纹,都是他的。 就连她的恐惧,也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因别的事物而感到恐惧。 他更喜欢她生机勃勃动坏脑筋的样子。 这样的她,也更好闻。 江涟紧紧盯着周姣,镜片后的瞳孔逐渐收缩,直到压成一条人类眼瞳绝不可能出现的竖线,锋利诡异,泛出某种只有兽类才会生出的可怖贪欲。 他对现在的情况,很烦躁,很不满足。 他想让她看着他。 ——但她正看着他。 他想让她待在他的身边。 ——但她正躺在他的触足上,几分钟前甚至还用脸颊在上面蹭了蹭,让他的喉咙和胸腔到现在都有些刺麻。 他想要的,她都做到了。 可是,不够。 仍然不够。 他还想要什么? 他还能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烦躁的感觉越发强烈,那种想要杀点什么的冲动又出现了。 江涟神色沉冷。 恐怖的杀意在他的血管里疯长,横冲直撞,以一种随时会爆炸的强劲力道。 可他隐约知道,这并不是杀意。 至少,不完全是杀意。 杀意不会让他的胸口生出一种怪异的酥-麻感。 更不会让他那么……饥饿。 那是想吃了她吗? 也不是。 虽然这种感觉类似食欲,但绝不是食欲。 不是食欲的话,那是什么? 江涟冷漠而烦躁地看着周姣。 究竟是什么? 他能从周姣的身上找到答案吗? 第13章 chapter 13 周姣好说歹说,总算哄得江涟退出了连接。 啊,脑子终于清静了! 周姣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想到江涟停留在脑子里的感觉,仍然心有余悸。 ……她不好形容这种感觉。 面对面却在彼此的大脑里交谈,江涟每在她的脑中说一句话,都会在她的身上引起剧烈的寒战,伴随着刺痛般的麻意,简直像患上了某种会发热的疾患一般。 这让她感到危险。 脑中警铃大响。 让她更加感到危险的,是江涟的眼神。 他虽然如她所愿退出了连接,视线却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森冷,贪婪,存在感极强。 如同千万根细细密密的蚕丝,想要裹缠在她的身上,一圈又一圈,直到将她做成一个可以随身携带的茧。 周姣不明白他想干什么。 这种情况今天出现好几次了。 每当她觉得他这么看着她,是因为想要杀死她时,却没有在他的身上发现杀意。 那他干吗露出一副想杀人的表情? 周姣想了想,就把江涟搁置在一边,再次打开卖家传来的地图,决定先把信用芯片破解了再说。 假如这是一部恐怖电影,她现在应该想办法甩掉江涟,独自去这种小店,在芯片破解完毕的一瞬间转身逃跑,然后发现江涟正在不远处等她。 周姣却对这种做法,完全没有兴趣。 不仅是因为,她知道自己逃不掉江涟的注视,也因为这种小店很可能藏着不少从黑市上淘来的玩意儿,枪都不算什么,就怕有地雷或炮-塔。 她不可能甩掉江涟,一个人去这种危险性未知的小店。 想到这里,周姣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本想直接告诉江涟,等下陪她过去一趟。 对上他一动不动的视线,她心中莫名一动,又慢慢卧倒下去,一只手撑着面颊,伸出一只脚,轻轻碰了一下他的裤腿。 他仍然紧紧地盯着她,却微微侧了一下头,像是在询问她的意思。 周姣眨了两下眼睫毛,自下而上地望向他:“您等会儿可以陪我去一个地方吗?” 经过几次交锋,周姣确定,他很喜欢她做出这种仰视的情态。 其实她不问这一句也行,但她怕刚才的事,对他产生什么古怪的影响,想要试探一下他。 江涟的视线下移,停留在她的脚上。 周姣看见他的瞳孔紧缩又扩大,像是有某种激烈的情绪在里面极限拉扯。 “你……”他开口。 周姣突然很紧张。 万一他没有被刚才的事影响,被她这么一弄,反而生出乱七八糟的想法了怎么办? 她的魅力有那么……大吗? 想到他对她的气味魔怔般的痴迷劲儿,她又不确定起来。 一时间,她完全忘了之前是如何权衡利弊,心里只剩下一种诡异的兴奋。 江涟对她这么着迷,让她很兴奋。 ——即使他的着迷,混合着恶意、杀意和危险的渴欲。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试进入他的大脑,激发他的神经元,说不定能找到他的弱点……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心中升起,就听见江涟问道:“你为什么用脚碰我?” “……”周姣冷冷说,“……你就说你跟不跟我去吧。” 江涟点了点头。 周姣立刻转身下床,走向浴室,把里面的触足都轰出去后,关上毛玻璃门,打开了淋浴头。 水声响起。 江涟仍然盯着周姣。 他的神色看不出丝毫异样,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头和颈已形成一个十分怪异的角度,只有接榫人偶才能将头颅扭曲成这样。 江涟完全是下意识做出这个动作。 ——他的目光离不开周姣。 尤其是周姣用脚碰了他以后,更加离不开了。 他不知道她这么做的意图,也不知道这个动作的吸引力在哪里。 但就是,移不开视线。 浴室的毛玻璃很快被热水熏蒸得模糊一片,连人影都看不见,只能看到潮湿而淋漓的灯光。 这水声,这热气,这灯光。 也令他移不开视线。 数不清的触足黏附在浴室周围,伸缩蠕动间,逐渐变得像蛛丝那么细,想要钻进去,擦干玻璃上的水蒸气,又因为某种强制性的力量而悻悻退了下去,只能在周围神经质地嗅闻里面溢出来的气息。 它们想要看着她。 ——你不允许我们吃她,不允许我们嗅她,不允许我们长久地碰触她。 ——到现在,连我们看着她都不行了吗? 江涟没有说话。 他站起来,取下衣架上的大衣,穿在身上,慢条斯理地扣上袖扣。 墙上有一面用黏胶纸贴上去的等身镜,周围装饰着深红浅绿的霓虹灯。 满是刮花的镜面,倒映出他的身影,高大,冷峻,外形优越。 ——他的视线却像墙上肮脏的黏胶纸一般,死死地粘在不远处的浴室门上。 怪物的新娘 第22节 江涟扣好袖扣,眼也没抬,打了个响指,捏爆了几条离浴室最近的触足的意识,意思是——不行。 · 周姣洗完澡,整个人舒服了不少。 她把头发扎在脑后,穿上衣服,走出浴室。令她惊讶的是,屋内的触足都消失了,简直像从没有出现过一般。 江涟正站在门口等她。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总觉得他看她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了,如同某种又黏又滑的浆液,在她的皮肤上流淌。 周姣被他看得发毛,坐电梯的时候,下意识站在了离他最远的位置。 当然,除了他眼神的缘故,也有习惯的原因。毕竟这半年来,她在特殊局碰到江涟,一直是能离多远就多远。 原以为江涟只是喜欢她的气味,她站在哪里都无所谓,谁知电梯门还未关闭,她的腰就被一条触足勾住,用力拽到了一个身影的旁边。 江涟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别离我太远。” 他的口气很淡,触足的力道却差点将她拦腰勒成两截。 周姣额头渗出冷汗的同时,眉心微微抽跳,这破旅馆电梯那么小,不到一平方米,她就算贴墙站着,也不可能离他太远,有必要使那么大劲吗? 她心里恨不得把这条触足给活煎了,语气却虚弱可怜: “……您弄疼我了。” 话音落下,腰上的触足就消失了,速度之快,简直像落荒而逃一般。 江涟低头看了她片刻,一字一顿地说: “我没有用力。” 周姣无力地摆摆手:算了,是我们碳基生物太娇弱了。 破解芯片的小店在高架桥的底部,那是一个景观奇特的地方:以高架桥为分界线,一边是繁茂的绿植、不息的车流、深灰色的高楼大厦,另一边却是堆积如山的垃圾,杂乱无章的棚屋,一条阴绿色的污水沟在阳光下闪射着七彩的光芒。 周姣找到棚屋的门铃,按了下去。 很快,一个声音从扬声器中响起:“谁?” “顾客。” “什么业务?” “破解信用芯片。” “5%,”那声音说,“破解成功后,卡里的钱得分5%给我们。同意就进来,不同意就滚。” 周姣低骂了一句。 真是黑店。 她卡里有三万块钱,除了美元,还有一部分是新日元。现在新日元比美元更加值钱,相当于她要付给他两千美元——怎么不去抢? “怎么样,考虑清楚了吗?”那声音问。 “行。”周姣咬牙说,“开门吧。” 这时,江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杀了他们。” “……”周姣心说你别什么锅都往我头上扣,我看你就是单纯想杀人,“……您别乱来。” 周姣怕他真的动手把这些人全杀了,主动伸手,抓住了他的手。 江涟盯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似乎暂且搁下了杀意,但当她走进去,跟里面的人握手时,那股森寒的杀意又笼罩了棚屋,令四周气温骤降。 周姣一个激灵,回头一看,果然,他正盯着她和那人交握的两只手,眼里戾气沸腾一般,快要漫溢出来。 周姣连忙松开那人的手,反手扣住江涟的五根手指,轻轻晃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冲动。 下一秒钟,她身形微微发僵。 她感到江涟的掌心裂开了一条裂隙,从中伸出湿冷的齿舌,一点一点地舔过她的手指。 既像是在覆盖她手上陌生人的气味,又像是在警告她,不许再跟其他人握手。 阴冷的触感,令她浑身鸡皮疙瘩直冒。 周姣全身上下都僵硬了,背脊发麻,想要甩开他的手,又不敢。 有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她只能硬着头皮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对不起,我有……”她绞尽脑汁,想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半晌从齿缝间挤出一句,“我有皮肤饥渴症,离不开我男朋友。” 周围人还没有对这句话表示什么,江涟先做出了反应——有一条触足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劲儿,往她的袖管里钻。 周姣不觉得他听懂了这句话,他连她为什么伸脚都看不懂,还懂这个?他只是想钻来钻去罢了! 她咬紧牙关,一把按住那条触足,把它塞回了江涟的衣摆里。 周围人对她的怪癖表示理解,但表示手术室只有患者才能进去。 周姣完全不敢看他们的眼神,毕竟从外人的角度来看,她和江涟的手完全是以一种难以想象的力道胶合在一起,没有哪个正常人会这样牵手。 周姣费了好大一番劲,给江涟画了好几张大饼,总算哄得他暂时松开了手。 她揉着手,走进手术室,心想,是她的错觉吗,总觉得江涟的态度变得非常古怪。 如果说,之前他对她的态度,是介于杀意和渴欲之间,现在则似加入了一种黏胶般的东西,将杀意和渴欲黏在了一起,搅成了一种全新的、危险而黏稠的冲动。 ……对她的气味着迷,已经让她在生死线上徘徊好几回了,别再对她生出食欲想吃了她吧? 周姣越想越悚然。 这时,她脚步一顿,眼睫毛微微眯起。 她在“手术室”里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越泽。 他坐在几个显示器的后面,正在玩俄罗斯方块。 每个方块的下降速度都被调快了三倍,他的动作却仍然游刃有余,始终维持在极低的位置。 周姣觉得,要不是她进来,他左上角的积分应该会达到一个很恐怖的数字。 像是听见了她的脚步声,谢越泽丢开鼠标,任由方块直直下坠,转头对周姣微微一笑,说:“对不起,姣姣,连累你丢了工作。” 周姣没有跟他寒暄:“你没死?” 谢越泽苦笑:“我可以解释。” 周姣抱着胳膊,冷漠而防备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谢越泽站起来,戴上蓝色橡胶手套,示意她坐在一张皮面斑驳的椅子上:“你的信用芯片被冻结了,是吧?把你的连接线给我,我一边给你解冻,一边告诉你事情的原委。” 周姣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拨开发丝,露出耳后的接口,扯出一条连接线。 有的人为了方便,把接口开在了掌心;她却是为了不方便,才把接口开在了耳后。 她不希望自己太过依赖科技,也不希望自己迷失在公司的营销之下,像个电子产品一样,永远在升级换代的路上。 “别耍花样。”周姣淡淡地说,“你我都知道,我可以轻松毙了你。” 谢越泽接过她的连接线,插进主机的插孔里,低声说道:“……我当然知道。” 他原本对周姣只是有点好感,但这两天,周姣的表现彻底惊艳了他。 她居然在江涟和生物科技的夹击中,存活了下来。 要知道,当时ai计算出来的生还概率只有0.038%。 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她坚强,强大,韧性十足,简直是这座霓虹森林的奇迹。 “你没有在网上隐瞒身份。”谢越泽一边操作,一边说,“网上对‘公司的人’敌意很重,几乎在你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就有人在给你‘开盒’了。卖家发给你的那个网址,能实时定位你的位置。我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在聊怎么把你拐到黑诊所去了……” 周姣当然知道使用未加密的身份逛网络黑市,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但她是因为江涟在身边,才没有费劲去加密。 她冷淡地打断谢越泽:“谢谢你的提醒,下次我会注意。还是来说说,你拿到了我什么机密资料吧。” 这一回,谢越泽沉默了很久,才开口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但是,得换一种方式告诉你。” 话音落下,他发起了一个共享芯片请求。 周姣:“……” 她一脸复杂地同意了。 很快,她复杂的表情就被谢越泽的话语震散了。 “芯片的问题远比你想象的可怕,”谢越泽压低声音,一字字说道,“所有芯片致人发疯的事件,都不是巧合,而是生物科技的预谋。” 周姣微微变色。 “所有人都知道,生物科技在试探人体的极限,但他们只知道生物科技在做人体实验,想让人类和变异种形成共生关系,却不知道除了人体实验,这些人还有一种更加残忍、更加恐怖、也更加直观的方式——” 谢越泽缓缓说:“——客户的数据。” 周姣心底一寒。 谢越泽沉声说:“内网显示,生物科技并不是对‘芯片疯子’一无所知,相反,从芯片研发至今,每一个‘芯片疯子’的档案它都严密保存,资料详尽到简直像有摄像头24小时监视那些人的生活一般。” “而且早在2049年,他们就发现,人体最多只能承受两个生化芯片,超过这个数量,就会出现一系列并发症,比如排异反应、情感障碍甚至是攻击性行为。” 周姣重重闭了闭眼:“你的意思是,生物科技明知道人体无法承受两个以上的生化芯片,却仍然大肆推广和强迫员工植入芯片,并且无时无刻不在监视他们,以得到实验室里不能得到的数据?” “是,”谢越泽眼中微微闪出赞赏的神色,“芯片里的一切都会上传到生物科技的数据库,包括我们现在的对话。但‘它’不会在乎我们在说什么。‘它’知道我们无法撼动‘它’的统治。” 周姣用力按住眉心。 她想起梦中那场爆炸,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哆嗦。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那个精神错乱的男人,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工具,一个零件,一根燃烧殆尽的火柴。 活着的时候,他是公司的实验数据;死了以后,他仍是公司的实验数据。 ——整个车厢的人,都是公司的实验数据。 包括她的父母。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太过恍惚,谢越泽握住了她的手,用鼻尖轻碰了碰她的指尖,温柔地说:“别怕,我会保护你。江涟的来历,我也不太清楚,但我知道,你一定很想摆脱他,我会努力帮……” 这下,周姣的脸色是真的变了,连伤感都忘了,一个劲儿往外抽手:“你别乱说——” 江涟就在门外,你不要拉拉扯扯啊! 怪物的新娘 第23节 她不想再被那些鬼东西舔一遍! 就算你想帮我摆脱江涟,也不用这样大声密谋吧?! 周姣的右眼皮跳个不停。 ——江涟绝对听见了谢越泽的话,她感到四周的气温在慢慢下降,空气逐渐凝固成冰。 照这个趋势,下一秒钟,谢越泽的脑袋就会被触足拧下来。 她只能用上这辈子最大的力气,一脚踹开谢越泽,冷冷抽回自己的手:“谁说我要摆脱他了?他是我的男朋友。我爱他爱得患上了皮肤饥渴症,只有贴在他的身上才能活下去。” 谢越泽:“…………” 周姣:“……” 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谢越泽喃喃问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他好像可以伸出像章鱼一样的腕足……” 周姣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个,面部表情有点发僵。 谢越泽看着她僵硬的表情,低声说:“你要是有苦衷……” “我没有苦衷,”周姣强忍住羞耻,冷冰冰打断他,“我就是好这一口。” 谢越泽:“……………………” 第14章 chapter 14 直到芯片破解到一半,谢越泽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不知道自己曾被江涟控制过,只记得几个模糊的画面——昏黑的实验室,阴冷的气氛,到处都是紫黑色的触足,一眼望去仿佛一个不可名状的恐怖巢穴。 然而这些,都比不上那个身影可怕。 他身形冷峻挺拔,穿着垂至膝盖的白大褂,从鼻梁,到唇线,到下颚角,再到修长有力的指骨,都无比优越,无比好看。 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身形与阴影的衔接处,一直有什么在疯狂蠕动,不时响起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嗡鸣声。 那嗡鸣声至今还在谢越泽的耳边回荡,令他血液发凉。 谢越泽看着周姣,还想说些什么,但他耳中有什么闪了一下,只好换了一个话题:“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姣:“还行。” 谢越泽想了想,说:“如果你还在特殊局上班的话,我不会帮你破解芯片。信用芯片虽然功能最少,却是最有可能改变你大脑的一种芯片。” “很多人不理解,为什么生物科技推广得最多的是信用芯片。他们不知道想要建立起一个巨型垄断公司,首先要建立起区别于其他公司的信用体系……” 周姣看着显示器上的破解进度条,有些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我在生物科技工作了很长时间,我知道信用芯片的来历……” 谢越泽却摇了摇头:“建立信用体系,只是第一步。有了信用体系后,公司就可以掌控每一个人的动向,给高信用客户量身定制广告,推荐核心产品;限制低信用客户消费,定位他们的位置,把他们送去旗下工厂做苦力。” “而这,只是最基础的功能。”谢越泽轻轻地说,“更深层次的功能,很有可能是根据大数据推算出人们在政治上的偏好,操控选票……” 与此同时,破解进度条走到了85%。 周姣抬眼望了一圈四周——这是一个很典型的芯片手术室,显示器、主机、皮椅,后面是一排冰柜,里面堆放着兴奋剂、镇静剂和止痛剂,标签很脏,但能隐约看出是生物科技的牌子。 ——生物科技? 周姣突然垂下眼睫毛,颤声说:“……别说了,我父母就是……”她压抑地抽泣一声,“我现在没办法听这些……” 她眉眼冷峭,肤色极白,忽然露出这种脆弱的表情,叫人心生怜惜,尤其是脖颈处还有一圈触目惊心的青紫指印,更加让人生不出防备之心。 如果谢越泽离她再近一些的话,就会发现她的肩背到腰腹全部如弓一般紧绷,那是一个随时有可能发起进攻的姿势。 但谢越泽已经信了她的话。 资料显示,周姣的父母死于一场芯片爆炸。 她完全有理由这么悲伤。 他往前一倾身,再次握住她的手:“别怕,姣姣。只要你相信我,就能给你的父母报仇……” 同一时刻,进度条显示100%,破解完毕。 说时迟那时快,周姣一手拔掉个人连接线,另一手闪电般钳制住谢越泽的喉咙——速度之快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这是改造的缘故,掐着谢越泽的喉骨,毫不犹豫将他反掼在了皮椅上! 她将连接线塞回耳后的接口里,膝盖一抬,压在谢越泽的肩上:“——让我来猜猜,你是哪个公司的人。” 谢越泽正要说话,听见这话猝然一僵。 “‘生物科技’给你的罪名是‘下载并传播机密资料’,但是这两天,我一直在网上搜索有关于‘生物科技’的信息,你说的那些,网上一个字也没有。”她冷漠问道,“请问,你传播到哪儿去了?” “——只有两种可能,”她一边说,一边加重手上的力道,几乎是立刻,谢越泽的喉骨就发出了可怕的咔咔声,“第一种,你是一个佣兵,你窃取这些资料是为了卖钱,传播的对象是你的客户;第二种,你是其他巨型垄断公司的人,是为了自己公司的利益,才去窃取这些资料……” 她掐得真的太重了,谢越泽只能一边痛苦喘息,一边说道: “……你真的很聪明,姣姣。我的确是其他公司的人……但我真的对你没有恶意……相信我……” 周姣冷冷地俯视着他。 “我知道,你绝对不是自愿待在江涟的身边……相信我,我可以帮你摆脱他……我知道他有多么可怕……” 原以为这句话百分百能打动她,毕竟她脖颈上的青紫指印是那么吓人——她很可能经历了一番难以想象的搏斗,才从江涟的手下捡了一条命。 谁知,他话音落下,她居然轻声笑了起来。 只见她往前一俯身,紧贴在谢越泽的耳边说:“给你挖个坑就往里面跳啊——如果你是其他公司的人,冰柜里为什么全是生物科技的药?” 谢越泽瞳孔骤缩。 “忘了说,还有一种可能——你是生物科技的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窃取机密资料,那晚你过来,只是因为你们监测到了江涟的异常,想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是的,江涟在特殊局待了半年,生物科技怎么可能没有发现这个变数,只有一种可能,他们发现了,但不敢轻举妄动。 谢越泽不过是一个监视江涟的摄像头。 “知道你哪里露馅了吗?”周姣微扯唇角,“只有公司的人,才知道我父母的死跟芯片有关,普通人只知道他们死于自杀式袭击;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昨天我才接触到芯片的阴谋论,今天你就告诉我,生物科技并不是对‘芯片疯子’一无所知。你试图用更多的信息让我对你产生信任,好让你们继续检测江涟的动向。但你们一下子给得太多了,我不相信所谓的内网,能查到这么多秘辛。” 谢越泽沉默。 “最后一点,”周姣手上的力道再次加重,“明明我们连接着芯片,提到江涟的时候,你却换了人声。你在故意试探江涟对我的态度。” 她压低声音,轻而冰冷地在他的耳边说道:“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对江涟价值不大,你说的那些话有可能会把我害死?这种情况下,还想让我跟你合作?” 周姣真想直接弄死谢越泽。 她对差点害死自己的人,没有任何容忍度。 但她得留他一命,让他去传话。 周姣松开谢越泽的咽喉,后退一步,在桌上抽了一张消毒巾,仔细擦拭自己的手指: “换一个更聪明的人来找我吧,你还不够格。” 说完,她扔掉消毒巾,转身走出手术室。 周姣不相信公司的人。 这些人说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 可是,想要送走江涟,与公司合作似乎是最好的办法。 一个是天生怪物,一个是人造怪物。 她该怎么选? · 周姣离开后,一个日本口音的声音在谢越泽耳边响起: “你太着急了,你也知道她是一个聪明人。对待聪明人,不能威逼,只能利诱。” 谢越泽轻碰了碰剧痛的脖颈,苦笑道:“对不起,大人。我搞砸了。” “你没有搞砸,”那个人答道,“她太聪明了,一点信息就能推测出全貌。我们不需要这么聪明的棋子。” 谢越泽意识到什么,心中一凛:“那您的意思是……” “既然她不愿意合作,那就换一个人去接近江涟。”那个人漫不经心地说,“她不知道,我们能通过芯片看到她经历的一切。她刚才那么对你,是因为她很恐惧江涟,她也无法掌控这个怪物。她现在能活着,是因为怪物喜欢她的气味,而气味作为化学信息,是可以调配出来的。” 谢越泽立刻懂了高层的意思: 他们准备调配出周姣的气味,让另一个人去接近江涟。 这个人不一定有周姣聪明,但肯定比周姣听话、忠诚、值得信任。 然后,周姣就可以消失了。 出于某种直觉,谢越泽觉得这个计划,行不通。 · 周姣眼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手。 她就知道会被舔! 江涟像没有察觉到她的不适一般,用力扣着她的手,手掌的裂隙开开合合,湿冷而滑腻的齿舌专心致志地卷着她的手指。 ——如果他像人类一样舔她,她心里会不会好受点? ——好受个屁。 周姣想,都一样让她起鸡皮疙瘩。 她该不该感谢他跟她接吻的时候,没有用手上这张嘴? 想到他用手上的裂隙吻她,她只觉得一股恶寒从心底窜起,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目前唯一的好消息是,江涟好像不是很在意她撒的那些谎……那就好,她完全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好这一口”的意思。 她却不知道,江涟并不是不在意,而是处于极端愤怒状态,已经没有心思去关注她都说了些什么。 ——周姣从手术室出来以后,身上有了其他男性的气味。 这个发现,令他心底杀意疯涨。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剧烈的杀意,如同密密麻麻的白蚁钻进关节里咬啮骨头,必须用滚烫的鲜血才能将其浇下去。 假如这时,周姣往他的身后看一眼,就会发现他颀长挺拔的身影在此刻变得极为畸形可怖,能清晰地看见触足蠕动凸起的形状,似乎随时都会有触足从皮肤底下猛然钻出。 怪物的新娘 第24节 ——想把这里的人都杀死。 江涟眼神冰冷得骇人,杀意和怒火疯狂交织。 但是,首先得覆盖她身上其他男性的气味。 周姣已经放弃挣扎了。 她任由江涟用掌心裂隙里的东西,把她的手指裹缠了一遍又一遍。 现在,她的手就像刚从泥沼中拔-出来一般,手指与手指之间,黏着一层难以形容的湿意。 原以为舔完手指他就消停了,没想到那东西开始沿着她的手臂往上爬,带着阴冷的寒意游向她的肩颈。 周姣连忙按住那玩意儿,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望过去的一刹那,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人。 江涟现在的表情不对劲,很不对劲,双眼爬满狰狞的血丝,脸上每过两秒钟,就会有一条触足在皮肤底下剧烈蠕动——看上去就像面部痉挛一般。 “……您怎么了?” 江涟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心神完全被一件事占据——覆盖她身上其他男性的气味。 她的身上除了她自己的气味,只能有他的气味。 齿-舌被按住,那就换一种办法。 江涟掌心的裂隙合拢了。 周姣松了一口气,可以沟通就行,还以为他表情扭曲成这样,已经完全没办法沟通了呢。 她清了清喉咙,正要问他怎么了,两只手突然被他用一只手反扣在身后。 周姣:“?” 她眉头微蹙,看着江涟扣着她的双腕,走到她的面前,低头嗅了嗅她的头发,又嗅了嗅她的脖颈。 整个过程中,他都死盯着她,眼中燃烧着一种极为恐怖的情绪。 目光不再是又黏又滑的浆液,而是刺烫、可以凝固的蜡液,带着强烈的实质感。 气氛古怪又紧绷,周姣被他盯得头皮一阵发紧。 ……他不会又想杀了她吧? 虽然她并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杀意,但他今天露出太多次这种想要杀人的眼神了……会不会是她的感觉出错了? 想到有可能是她的感觉出错了,周姣脑中警铃大作,心底寒意直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秒钟,她看到江涟上前一步,紧接着整个人从中间裂开了。 ——是的,整个人,从中间,裂开了。 他神情没有丝毫变化,金丝镜片后眼睛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颈部以下却裂开了一条巨大的裂隙,暴露出虫洞般幽深的内部,仿佛凭空出现了一个异次元空间。 周姣:“………………” 卧槽?!!!!! 她瞪大双眼,眼睁睁看着那条裂隙朝她当头罩下,如同蚌壳一般,将她上半身牢牢包裹住。 江涟一手反扣着她的手,另一手按住她的后脑勺,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这一刻,他几乎要像人类一样餍足叹息。 ——其他男人的气味终于不见了。 第15章 chapter 15 今天一整天,江涟都处于极端烦躁的状态。 周姣在他的身边,他很烦躁。 周姣不在他的身边,他更加烦躁。 周姣在他的身边,却染上了其他男性的气味,烦躁如同烈火烹油,几乎逼得他双眼发红。 但将周姣完全包裹在自己体内以后,那种暴戾的烦躁就消失了,只剩下无法形容的餍足。 江涟垂下眼。 不知是否周姣的头十分接近这具躯体心脏的缘故,他的胸腔一阵发涨,传来丝丝密密的酸麻感。 对于野兽来说,任何一种从未体会过的感觉,都会引起它们强烈的警惕。因为在野外,这往往是中毒或生病的讯号。 但江涟知道,这感觉是周姣带来的。 她总是给他带来一些无法解释的陌生感觉。 江涟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眼神晦暗地盯着周姣,红血丝时而爬满眼球,时而迅速褪去;但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那根本不是红血丝,而是一根根充血的触腕,正在他的眼眶里狂躁不安地伸缩蠕动。 ——他必须知道,这感觉是什么。 · 周姣好不容易才从江涟的“怀中”挣脱出来。 她惊魂未定地看看自己,又看看江涟。 ……卧槽,刚刚发生了什么?!!!! 被江涟按进怀里的一瞬间,她就像失去了听觉和视觉一般,只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温暖和安全,如同坠入了一个深不可测的黑甜乡。 在那一刻,她忘了这是哪里,只想闭上眼睛,在这份黑色的安全感中待到天荒地老。 从他“怀中”挣脱出来以后,她混乱的头脑立刻恢复清醒,嘴角微微抽搐起来——不用想,肯定是她吃下的那根触足在作祟,触足回到主体的身上,可不能感到安全吗?! 但她不想要这份安全啊! 周姣伸手抹了把脸,因为情绪激动,脸上透出一丝诡异的潮红。 江涟盯着她脸上的红晕,胸腔的酸麻感更加明显了。 他神色莫测地想,为什么她脸颊充血,我这里也会发麻? 周姣一直警惕地看着江涟,见他朝她走近一步,立刻往后退一步,还没来得及开口,脖颈就被他用一只手掐住了。 跟前几次要杀她的情况不同,他只是用手掐着她的脖颈,没有用力,但也没有松开。 如同顶级掠食者将猎物放在唾手可得的位置,猎物虽然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却仍然被逼得头皮发紧。 江涟的视线粘在周姣的脖颈上,知道只要自己一用力,她的脸庞就会迅速涨红,甚至发紫。 但是,下不去手。 他要的也不是那种濒死的红。 那是什么? 江涟神情逐渐变得森冷,这种找不到答案的感觉,又让他烦躁起来。 他的手指从周姣的脖颈上,慢慢移到她的头发间,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杀意、烦躁和难以描述的黏稠情绪,如蚂蚁般从他的胸腔一路爬到指腹,令他的手指麻得厉害,几乎抓不住她的头发。 ——杀了她,这种感觉会消失吗? 他冷漠地想,却低下头,贴上了她的唇。 周姣被他的举动弄得摸不着头脑。 这两天,她已经非常习惯跟他接吻,见他吻上来,立刻伸出自己的舌-尖,扫过他的唇沿。 原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静等她把唾液喂过去;这一回,他却像捕猎的蛇一般,迅速攫住她的舌-尖,粗暴而凶狠地吮-吸起来。 周姣被他吮得舌根发疼。 他像渴了十天十夜的旅人一般,扯着她的头发,喉结滚动,几近焦渴地吞咽着她的唾-液。 一丝一毫都没有放过。 有唾-液丝从她的唇角滴落下去,他余光瞥见,身上当即裂开一条裂隙,一条触足猛然钻出,接住了那滴唾液。 周姣被他亲得呼吸困难。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周姣喘不上气时,江涟终于松开了她。 他冷峻的脸上毫无表情,大拇指却轻擦了一下嘴唇。 短时间相处下来,周姣已经知道,他只有在非常饥饿的时候,才会做这个动作。 周姣眼皮一跳:“???” 不是吧?她口水都快被吸干了,他还觉得饿呢? ——不是饿。 但跟饥饿一样有种强烈的灼烧感,令他喉咙阵阵发紧。 之前那种舌根被香到发麻的感觉不见了,变成了一种近乎恐怖的空虚感,似乎只有将她拆吞入腹才能彻底缓解。 江涟大拇指抵在唇间,表情阴郁地盯着周姣看了很久很久,似乎在想怎么处置她。 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在反复拉扯,气氛逐渐紧绷,几近凝固。 半晌过去,江涟冷冷开口:“你去外面等我。” “……?” 周姣觉得今天的他十分古怪,简直不可理喻,但想到他不是人又释然了,放下一切疑虑出去等他。 几乎是周姣走出去的一瞬间,蠕动的紫黑色触足就侵占了墙壁、地板和天花板。 如果这时周姣回头一看,就会发现,这些触足比在她的面前时要恐怖十倍,连底部纤毛都变得如鲨鱼利齿般骇人。 江涟推开手术室的门。 谢越泽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听见开门声猛然抬头,随即愣住:“……江、江医生?” 怪物的新娘 第25节 他没想到江涟会进来,毫无准备,但他毕竟是生物科技培养出来的特工,立刻去按耳中的通讯器,准备向高层说明情况,请求支援。 然而,他的手还未放到耳朵上,一条触足便猛然钻出,攥住他的手腕。 谢越泽愕然抬眼,只见紫黑色的触足覆盖了整间屋子,在墙壁、地板和天花板上翻滚、交叠、蠕动,任何一人看到这一幕都会感到毛骨悚然,即使那些触足蠕动时,会散射出夜光藻一般美丽的蓝光。 谢越泽张了张口,想说什么,江涟却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只听一声喉骨断裂的爆响,谢越泽的脖颈被触足硬生生绞断了。他浑身一松,头颅失去支撑,以一种极其恐怖的角度垂落下来。 同一时刻,谢越泽的通讯器疯狂闪烁,似乎想跟江涟对话。 江涟看也没看一眼那个通讯器。 他微微闭眼,不够。 杀了他,心里仍然十分烦躁。 再杀几个试试。 通讯器对面的高层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一切——这些人都是生物科技的特工,与普通员工不同,他们的芯片都是量身定制的战斗芯片,能根据他们的荷尔蒙水平而发挥不同的作用,有的甚至能增加肌肉的神经募集能力,使每一块肌肉都发挥出95%以上的力量。 简而言之,这些人的身体都经过生化改造,有的人改造程度之深,甚至无法再被当成生理上的“人类”,绝不可能如此轻率地死去。 江涟屠杀他们,却像割草一样轻松随意。 高层只能眼睁睁看着,江涟每走进一个房间,屋内就会响起令人胆寒的惨叫声和喉骨断裂声。 有几个人试图反抗,他们背靠背,一手举着枪另一手拿着防爆盾,训练有素地朝江涟射出暴雨般的子弹——这些子弹并非普通子弹,而是一千度以上的高温合金,打中机体以后会立刻释放超低温液体,使其迅速冷却。 这样一来,再坚固的变异种外壳也无法抵御这种子弹袭击。 ——如果江涟是一般变异种的话,几乎不可能在这样密不透风的攻击下活下来。 但他不是。 只见一条触足倏然钻进其中一个人的身体里,不到两秒钟,所有人包括防爆盾都被那条触足贯穿,上下摇摆撞击,鲜血喷涌而出,骨折脆响不绝于耳,简直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一幕。 高层看着这一幕,面色疯狂变幻。 ——他们还是低估了江涟的力量。 事不宜迟,必须尽快调配出周姣的味道来对付江涟。 想到这里,高层砰地关闭了监控画面。 因此他没有看到,最先被触足贯穿的人,突然僵硬抬起头,一卡一卡地望向门外。 “好……香……”那人喃喃说道,“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她好香……” 江涟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冰冷可怖,冷森森地说道: “——你也配觊觎她?”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那人所有骨骼都从皮肤上凸露出来,仿佛有一股恐怖的力量在逼他的骨头离开自己的身体,血淋淋的关节一寸一寸地破皮而出。 那人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这样失去了所有骨骼,化为一张薄薄的人皮飘落在地。 与此同时,周姣在外面等得有些无聊。 她在一望无际的垃圾堆上,看到了一个基督教的灯牌,上面是用霓虹灯管拼成的耶稣。 她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操蛋的城市,连受难的耶稣都是用夜店的霓虹灯管拼凑而成的。 也许,她最终的归宿,就是像这耶稣一样躺在垃圾堆里。 也许,她的结局还要更糟。 周姣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 从发现江涟真面目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的目标是什么。 ——活下去。 她要在这怪物的手上活下去。 但她要为了活下去,而跟公司合作吗? 一边是吃人的怪物,一边是吃人的资本。 谁会真正地伤害她? 她该将刀锋对向谁? 有好几分钟的时间,周姣看着垃圾堆里的耶稣,身形一动也不动。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过了几秒钟,她眼中银光一闪,给谢越泽发了一条信息。 【我愿意与你们合作,但你们要给出足够优渥的条件。】 两分钟后,那边才回消息: 【一个星期后,晚上八点钟,带江涟到七号码头。我们在那边等你。事成之后,我们会往你的卡里打五千万新日元,够你无忧无虑活十辈子了。】 周姣看着这条信息,微微挑了下眉。 这时,她身上传来冰冷的重量,寒意在她的背上蔓延开来——江涟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抱住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很重地吸了一口气。 周姣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瞳孔微微紧缩——江涟杀人了。 这一刻,她终于确定自己的想法。 不错,到目前为止,只有江涟让她体会到了难以言喻的刺激感。 她非常清楚,这种刺激感也只有江涟才能给她。 但她不可能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刺激,而一辈子都让江涟掐着她的咽喉。 跟公司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但是,不试试,怎么知道那张虎皮最终会花落谁家? 就在这时,她耳根一麻,是江涟湿冷的呼吸。 他问:“……皮肤饥渴症,是什么?” 周姣:“………………” 靠,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第16章 chapter 16 周姣含糊道:“……就是一种病。” 江涟却没有被她糊弄过去。 他低下头,又在她的颈窝处重重地吸了一口气,因为整张脸都贴在她的皮肤上,低沉冷冽的声音有些发闷:“皮肤,为什么会饥渴?” 周姣很想给他一面镜子,诚恳地说,您自个儿照照就知道为什么了。 但她不敢。 她只能继续含糊道:“人类的身体比较脆弱,容易得各种各样的怪病……我见过一个人,他喝了工厂的废水以后,半夜身上会冒绿光……” 江涟沉默,半晌点了点头。 人类的确挺脆弱的。 自从他不想杀死她以后,都不敢对她太过用力,上次他用触足缠住她的腰只用了千分之一的力量,她的面色就白得像要死去一般。 想到别的东西也能使她的面色那么苍白,他的神情再次变得阴晴不定起来。 他为什么要在乎一个这么脆弱的生物? 她连他千分之一的力量都扛不住,更别说一千度以上的高温合金,子弹刚打入她的身体,还未释放出超低温液体——不,她连高温都不会感受到,就会因过强的冲击力而瞬间死亡。 他要这么废物的生物来干什么,当从属吗? 江涟顿了一下,心想,原来他心口发麻,是因为想让她当他的从属? 他为什么突然想要一个人类从属? 他活了那么多年,从未有过从属,这个人类渺小、脆弱、短寿,连百米左右的水压都无法承受。 她,凭什么当他的从属? 周姣见他没再提出奇奇怪怪的问题,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她不相信公司,不可能仅凭公司的一面之词,就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付到公司手上。 反正还有一个星期的时间,她打算继续调查“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身份,最好能揪出他身后的组织,形成一个三方狗咬狗的局面。 要是运气好的话,她或许能从这个局面中全身而退,携款逃跑;要是运气不好的话……周姣眯起眼睫毛,冷冷望向远方,她说什么也要拉一方垫背。 就在这时,周姣后背突然一冷——她难以形容那一刻具体感受到了什么,但是本能警铃大作告诉她危险!快逃! 只能说多亏了在特殊局的工作经验,千钧一发之际周姣猛地一侧身,出手如电扣住了江涟的触足。 触足的顶部有一根长长的螯针,锋利尖锐,闪烁着森寒的冷光。 这狗东西不知为什么又对她起了杀心! 周姣抓着他的触足,太阳穴突突直跳:“您这是……什么意思?” ——动作太慢了。 江涟在心中冷漠地评判,警觉性也不够,螯针快要刺进后脑勺了才反应过来。 他究竟看中了她什么? 江涟看着她,目光如冰如刃,眉眼间压抑着烦躁的戾气。 他不喜欢她的脆弱和低警觉性。 “……”周姣在他冰冷的注视下,满脸莫名其妙,不知道他在发什么疯。 江涟冷冰冰盯着她看了半天,缓缓开口: “你要是能在三天内,逃脱我的追捕,我就允许你活下去。要是逃脱不了,我会亲手结果了你。” 如果连他刻意放水的追捕都逃脱不了,死在他的手上,总比死在别的脏东西手上好。 怪物的新娘 第26节 周姣:“……………………” 不是,我招你惹你了??? 周姣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还剩下一个星期,她不太想跟他玩这种无聊的大逃杀游戏。 她勉强露出一个温和礼貌的笑容,想请教他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江涟却打断她,冷漠吐出一句话: “跑,别让我说第二遍。” ……卧槽你大爷! 周姣只能一咬牙,转身就跑! 如果说之前她还有点犹豫,不知道是选公司还是江涟的话,现在是一点犹豫也没有了! 的确,公司非常坏,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1,但公司的人好歹都是活人,具有人类的思维,能像人类一样沟通,江涟特么的是完全不能沟通啊! 上一秒钟,他还将脸庞埋在她的颈窝里,像吸猫一样痴迷地嗅闻她,下一秒钟就冷下脸,要跟她玩大逃杀的游戏。 ……就凭他那恐怖的嗅觉,她在摄像头另一端都能被他闻到,她怎么可能逃得过他的追捕? 周姣真想放把火,点燃垃圾堆里的沼气,跟他同归于尽算了。 想是这么想,她却只能闷头往前冲。 周围垃圾太多了,到处都是罐头、塑料袋、速食纸盒、玻璃碎片……在冬日阳光下折射出刺眼的冷光,绿头苍蝇成群飞舞。 有的垃圾不知是堆放太久还是什么,直接燃烧了起来,浓烟滚滚,刺得她眼睛发疼。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回头一看,还能看到江涟的身影。 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他现在只是没提速而已,等他厌倦了一步步追捕她,她迟早被他逮住。 得找个代步工具。 周姣刹住脚步,扫视四周。 她一边寻找代步工具,一边用余光观察江涟的身影,心脏怦怦狂跳,几乎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胆战心惊了,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发紧。 ——太刺激了,被抓住就是死。 简直是她玩过的最带劲的捉迷藏。 如果死的人不是她的话,她能给这游戏打满分。 江涟的身影还在逼近。 不知是否她停下脚步的缘故,他的表情冷得骇人,身后紫黑色的触足若隐若现,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嗡鸣声,带给人极为不适的心理压迫感。 时间有限,周姣咬紧牙关,不再去看江涟的身影,弯腰在垃圾堆翻找了起来。 她需要一辆损坏程度不大的摩托车。 如果这里是中心城区,她就直接放弃寻找了,但这里是贫民区的垃圾堆,除了钱什么都可能在这里找到。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紧迫的倒计时,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每一秒钟过去,都意味着死亡的阴影在逼近。 ——有了! 周姣精神一振,从垃圾堆里拖出一辆摩托车,迅速检查了一遍。 运气不错,只是发动机有点问题,很快就能修好。 在屿城,买车比修车便宜,要是买的车出了问题,大多数人都会选择换一辆,而不是花钱送去修理。 假如她时间充裕,她能把这辆车修成一辆新车,但现在她只能用一种极端且费车的方式,打燃它。 周姣扶正摩托车,从耳后的接口扯出连接线,准备连在摩托车的发动机上。 ——江涟的身影越来越近。 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冷,彻骨的寒意令她思绪空白了一下,差点没能把连接线插进摩托车的插孔里。 好不容易连上发动机,她开始发动引擎,每发动一下,眼前都会爆闪出白色的火花。 ——操,不会摩托车没点着,她大脑先被这玩意儿给烧了吧? 这时,有阴冷而滑腻的东西勾住她的脚踝,顺着她的小腿缓缓往上爬。 江涟的触足来了。 周姣头皮发紧,顾不得安全问题,又连续发动了十几下,终于——嗡! 摩托车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引擎声! 她一把扯掉脚踝上的触足,翻身跨上摩托车,引擎发动到底,如同离弦的弓箭一般疾冲了出去! 几乎是她冲出去的一刹那,身后就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爆炸声! ——轰! 灼热的气浪骤然荡开,黑烟冲上天空,火光点燃四周的沼气,又接连引发了几场爆炸,熊熊烈焰以不可阻挡之势蔓延开来! 江涟站在浓烟与烈焰之中,金丝眼镜后神情莫测,朝她投去一个漠然的眼神。 周姣被他看得浑身发寒。 他的眼神像是在说:继续跑,别停。 ——停下来,我就杀了你。 第17章 chapter 17 那一刻, 周姣的求生欲飙升至顶峰,她一转摩托车把手,以这辈子最好的车技冲向废弃公路。 生死一线的情况下, 她的脑袋反而转得极快。 眼前一帧一帧回放线索, 最终定格在了“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发布的流浪汉照片上。 照片中, 流浪汉表情麻木,身上全是廉价注射泵扎出来的针孔, 后面是一排迷幻的蓝色霓虹灯, 烟尘弥漫, 污水横流,隐约可见一个女性全息影像在机械地搔首弄姿。 那是屿城最混乱的一条街, 每时每刻都在发生谋杀案和抢劫案, 遍地都是酒吧、黑诊所和苍蝇馆子。 相较于她后面那位半真半假的疯子,那里全是货真价实的“芯片疯子”。 周姣调出地图, 朝那条街疾驰而去。 可能因为她的运气在修好摩托车的那一刻就全用光了,行驶到一半,摩托车发出尖利的警报声, ai提醒她,如果一分钟内不停下来, 可能会发生爆炸事件—— 周姣不禁暗骂了一声, 回头一看,明明她已经提速到底了,却还能看到江涟的身影,简直跟她之前徒步逃跑没什么区别。 要是她现在弃车的话,下一秒钟就会被他的触足逮住。 他到底在搞什么? 不会真的追上她, 就杀了她吧? 周姣不敢赌。 她咬咬牙,眼中银光一闪, 解开摩托车的速度限制,将速度提升到极限。 刹那间警报声响彻耳际,震得她两眼发黑,但摩托车成功提速,两轮几乎离地,风驰电掣飙出十里地,瞬间甩开江涟一大截! 与此同时,ai冷淡的电子音响起: “车辆损坏程度已达80%,请立即停车,原地等待保险公司联系您……” 周姣嘴角抽动。 她这时停下来,等来的可能不是保险公司,而是市政府的收尸车。 周姣咬紧牙关,在震耳欲聋的引擎轰鸣声中再度加速,因为她是靠个人连接线强行打燃的发动机,眼前顿时火花频闪,头脑一阵一阵发晕。 她完全是凭着一股超出常人的毅力,在眼冒金星中保持清醒的理智,驾驶着摩托车全速前进。 偏偏这时,ai还在冷冰冰提醒她: “车辆损坏程度已达90%,请立即停车,原地等待保险公司联系您……” “车辆损坏程度已达95%……” ——快了。 周姣强忍住频闪带来的头晕目眩,冷静打量四周,寻找跳车的位置。 “……损坏程度已达99%,已超出保险公司的理赔范畴……” 周姣砰地关闭ai的提醒,冷冷道: “弱智玩意儿,老娘压根没买保险。” 她一转摩托车,对准一个熊熊燃烧的垃圾堆,全速猛冲了过去! 这完全是自杀的行为,街上的人都惊呆了,一个小摊贩正在摊蝗虫煎饼,看到这一幕差点没能拿稳锅铲。 ——不错,这条街都是疯子,但疯到这种程度还是相当罕见。 一时间,气氛热闹了起来,脚步声、吆喝声、嬉笑声响成一片。 人们纷纷打开录像功能,有打算拍短视频上传到网上的,有操控无人机打算跟车祸现场合影的,还有几个戴着兜帽的小混混互相对视一眼,准备等周姣翻车后,第一时间冲上去,把她送到黑诊所,摘除她身上完好的器官。 但他们都失算了。 ——风驰电掣之际,周姣突然从摩托车上站了起来。 整个过程中,她的背脊始终紧绷着,身体压得很低,如同拉满的弓弦。 下一刻她双脚蓄力,直接从狂飙中的摩托车上弹跳了起来,凌空旋转一周,在地上顺势一滚,一只脚抵在身后缓冲惯性。 ——整个人如同一只合拢翅膀的鸟,往后滑翔出数十米,掀起滚滚尘烟。 与此同时,摩托车撞击燃烧的垃圾堆,火光轰然升起,气浪挟着巨大的冲击力将垃圾掀得到处都是。 小摊贩刚摊出来的蝗虫煎饼,直接变成了塑料玻璃煎饼。 一片混乱中,周姣踉跄起身,顾不得眼前发黑,转身跑进人堆里。 有滚热的液体从她的鼻子里流出来,啪嗒啪嗒往下滴。 怪物的新娘 第27节 她随手抹了一把,在身上一擦,心想:“我这身手不去fbi当特工真是可惜了。” 她余光瞥见几个戴兜帽的人跟了上来,不像是公司的人,更像是本地混混,这些人就像是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想跟在她的身后搞事。 周姣冷淡一笑。 她对付不了江涟,还对付不了几个喽啰吗? 前面有个租枪摊。她走过去,想租一把。 小贩见她是个新面孔,有点怕她是公司条子,不太想租给她。 周姣懒得跟小贩周旋,一把抓住他的衣领,眼中银光闪过,强行转账租了一把。 “告诉后面那群傻帽,我在巷子里等他们。”她微微一笑说,眼中却没有半点笑意,动作轻柔地理了理小贩的衣领。 · 周姣弃车钻进人群后,江涟就到了。 起初,他是想找个由头杀死她——如果她无法逃脱他的追捕,那她就该死。 但他确实想知道,她能在他的追捕下,活多久。 当她停下来去修理摩托车时,他眼中的神情一分一分地淡了下去,感到了强烈的失望和无趣。 她没有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可能在她看来,他的追捕只是一时兴起,抓住她以后,又会被她几句话和一个吻糊弄过去,不会真的杀了她。 那她就大错特错了。 江涟盯着周姣的背影,眼神变得冷峻至极。 如果当时修理摩托车的周姣回头看一眼,就会发现空气中挤满了狰狞湿黏的触足,缠住她脚踝的那一条触足,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条。 ——要是她离开的动作再慢一些,哪怕逃过了垃圾山的连环爆炸,也会被猛然砸下的触足压成肉泥。 这一次,江涟是真的动了杀心,甚至没有让她察觉到触足的存在。 然而下一秒钟,她跨坐上摩托车,引擎骤然发动,朝远处疾驰而去! 赌博一般的逃命方式。 她却用这种办法真的逃过了他的追捕。 轰鸣的引擎声中,他们的视线交汇一霎。 他看见她冷峭姣好的眉目,白瓷般细腻洁白的侧脸,头发眼睫因汗水的濡湿而显得格外浓黑。 整个人就像笼罩着朦胧雨气的山茶花一般,有一种冷冰冰的、雾水淋漓的美。 他闭了闭眼,喉结滚动着,感到自己遏制不住地亢奋了起来。 她停下逃亡的步伐时,他的神情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暴怒与杀意交替弥漫。 但当她逃脱成功以后,他又感到了极度强烈的兴奋,因为过于强烈,从胸腔到脊椎都有些发麻。 与此同时,还感到了一股恐怖的吸引力。 ——他发现自己的视线,无论怎样也无法从周姣的身上撕下来。 不管她离他多么远,他的眼睛始终如黏胶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简直能拉扯出半透明的细丝。 这究竟是为什么? 江涟闻着空气中周姣的气味,一路追到了摩托车的爆炸现场。 他扫了一眼满地狼藉,眼前立刻浮现出周姣站在摩托车上凌空一跃的画面。 作为人类,她其实已经非常强悍。 但是对他来说,她仍然是随时可以捏死的蝼蚁。 就在这时,江涟侧头,鼻子微微耸动,嗅到了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周姣受伤了。 连续经历两场爆炸,即使她的身体被他的触足改造过,还是不可避免受了一点小伤。 血腥味放大了她的行踪,不出半个小时,她就会被他抓住。 江涟神情冰冷,面上掠过一丝可怕的痉挛。 现在,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难以形容的矛盾状态。 一方面,他非常清楚,周姣已经做得非常好,除非他不想抓住她,否则她不可能逃过他的追捕;可是,另一方面,他又十分急切地想要知道她身上的特别之处。 如果她没有足以超越所有人类的特别之处,为什么他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目光? 如果她就像表现出来的那样脆弱渺小,寿命长度不及他亿万分之一,她凭什么让他那么在意,那么烦躁? 尽管他极其矛盾,兴奋的情绪却一丝未减。 离周姣的气味越近,他越兴奋,连喉咙都变得干渴起来。 他的皮肤也在变得饥-渴,想要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但他更想像之前一样扣着她的后脑勺,疯狂地吮-吸她的唇舌和唾液。 他让她离开才不到十分钟,就对她想念到头皮发麻。 江涟的想法极其随心所欲。 现在,他又不想杀死周姣了,只想抓住她,嗅闻她,亲吻她,贴着她的下嘴唇,吮-吃她的唾液。 因此,当他循着周姣的气味,找到源头,发现那不过是一件衣服套在另一个人身上时,恐怖的怒火差点令他失去所有理智。 ——那个人就是之前跟踪周姣的小混混,他们是这条街的地头蛇,专门绑架周姣这样的上班族,送到黑诊所去“掏心掏肺”。 运气好的话,他们能掏到高级芯片和健康的心肝脾肺肾;运气差的话,也能锯下几根完整的胳膊腿儿。 谁知,他们刚跟周姣到巷子里,余光便瞥见一道人影从天而降—— 周姣手持泰瑟-枪,砰砰两枪干掉两人,紧接着一记剪刀腿干脆利落绞紧其中一个混混的颈骨。 那个混混只觉脖子上缠了一条柔若无骨的毒蛇,连呼救都发不出来,喉骨便发出了可怖的咔嚓声。 其他混混怒喝一声,想上去救他,但周姣的身形简直如鬼魅一般灵活,只见她两腿绞紧那人的脖颈,同时身子柔软往后一仰躲过迎面一击,又砰砰两枪撂倒两人。 随着她身形的偏移,身下的混混面色发红发紫,已然呼气多进气少了。 最终,这几个混混要么被泰瑟-枪电得口吐白沫,要么被周姣踢得鼻青脸肿,最严重的那位——也就是被江涟发现的小混混,吃了周姣一记剪刀腿,在地上喘了十分钟才缓过气来。 他还没来得及连滚带爬离开这里,就被江涟一把抓住了衣领。 “……!” 小混混从来没有见过江涟,不知道他是非人类,但与江涟对上视线的刹那,他感到一股锥心的寒意从脚底蹿起,一种完完全全来自本能的恐惧在他脑中炸响。 这种恐惧跟被条子追捕时不同,更像是生物层面的恐惧——如同被毒蛇盯上的青蛙,被猎豹盯上的羚羊,被鹰隼盯上的河鱼。 被这么一双危险的眼睛盯着,小混混大脑一片空白,汗毛一根根竖起,哆哆嗦嗦地求饶道: “别、别杀我……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求你,别杀我……” 小混混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的衣服,立刻明白他是为了那女人而来,连忙竹筒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 “她、她往那个方向跑了……我、我没想要她的衣服,但她好像在躲什么人的追捕,强迫我跟她换了衣服……别看她长得挺漂亮的,完完全全是个心理变态……不仅强迫我跟她换衣服,还强迫我喝了她的血……” 说着,小混混忍不住干呕起来: “……呕,兄弟你说她不会有艾滋吧?” 话音未落,小混混被江涟的眼神冻得寒毛倒竖,磕磕巴巴地问道:“……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江涟不答,只是以一种极其可怕的眼神打量着他。 小混混看着江涟的表情,只觉寒意从尾椎骨蹿起,蹭蹭往脊椎上爬: “我我我……我瞎说的,她的血非常干净,非常健康,非常好喝……她肯定没有艾滋,相信我,我就是干这行的,没人比我更懂这个——” 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那人只觉得脖颈被什么绞住,颈骨传来致命的咔嚓声。 那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听到的声音。 ——周姣给这个人喝了她的血。 江涟缓缓站起,神情显现出一种极度不稳定的平静,面部肌肉痉挛的频率快得骇人。 有那么几秒钟,他脸上甚至被疯狂蠕动的触足撑出一个个小小的裂口。 他整个人,看上去非常恐怖。 没有杀意,没有怒火,没有任何负面情绪。 但看上去就是会让人从心底感到恐怖。 江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这又是一种陌生的感觉。 与酸麻感不同,这次是难以形容的酸涩感,针一般密密地刺扎在他的心上,令他烦躁到极点,连杀人都无法排解。 不知不觉间,有狂躁的触足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带着铺天盖地的阴冷气息,挤满了狭窄逼仄的小巷。 这种情况其实是非常少见的,他只有在情绪过分激烈的时候,才会失去对触足的控制。 可是自从尝到周姣的唾液以后,他就无时无刻不处于情绪过分激烈的状态。 就像现在,她为了逃脱他,给这人穿上了她的衣服,又给他喂了自己的鲜血。 ——这只是权宜之计,她成功骗过了他,向他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他应该为此感到高兴才对。 然而,他的双眼却隐隐发红,胸腔如烈火肆虐,杀意暴烈起伏。 他不喜欢她这么证明自己。 ——她是他的。 每一滴血,每一块肉,每一次呼吸,都是他的。 他的! 她用这种办法逃脱他的追捕,比她脆弱又渺小的事实,更加令他感到烦躁。 为什么? 这种烦躁的感觉到底是什么? 怪物的新娘 第28节 他要怎样才能找到答案? 江涟神色阴森可怖,没有收起触足,就这样循着周姣的气味追了过去。 但很快,他的神色就变得更加可怖。 周姣故技重施,把她的衣服丢得到处都是。 为了迷惑他的嗅觉,她甚至跟一个职业女郎换了衣服,那个职业女郎每天接待上百个客人,有男有女,全身上下都是陌生人的气味。 想到周姣正穿着这样的衣服,江涟眼中神情疯狂变幻,几近癫狂。 他不想再继续下去了。 想要叫停这个游戏。 然而,游戏终止的权利,却不在他的手上。 他找不到周姣,联系不上她。 每一回,他循着气味找过去,要么是她丢下的衣服,要么是沾有她鲜血的东西。 她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对自己下手极狠,不要命一般泼洒自己的鲜血。 随着时间的流逝,江涟的表情从冰冷暴戾,到阴沉扭曲,再到疯子似的癫狂,最后甚至带上了一丝无法描述的恐惧。 周姣只是一个普通人,体内虽然有他的触足,但仍然是个普通人。 这么下去,她会死。 “……你以为流血就能死吗?”他自言自语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瘆人的森冷意味,“你死不掉的。” 这时,他已经完全忘了这是一场追杀的游戏。 ——周姣不能死。 他必须尽快找到她。 但是,找不到。 无论如何也找不到。 每一次,都是与她擦肩而过。 有一回,他隔着百米远闻到了她的气味。那是他离她气味最近的一次,那一刻触足发出的狂喜嗡鸣声,几乎令他微微眩晕,然而等他追过去时,才发现那仍然只是一件带着她气味的衣服。 转眼间三天过去,她用这种把戏耍了他一次又一次。 每次都是只能嗅到她的气味,见不到她的踪影,更让他发狂的是,这三天里她身上多了不少陌生人的气味。 烦躁的情绪重重叠加,江涟的表情前所未有的狰狞恐怖。  有小混混见他攥着一件衣服,一直站在巷子里,动了坏心思,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傻站着干嘛呢,要不要哥们儿带你去个好地方?” 然后,小混混看到了此生最为惊悚的一幕——  江涟身体不动,头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以一种超出人类生理极限的姿势,转头望向他。 只见他一半面孔冷峻美丽,轮廓锋利凌厉;另一半面孔却像面部肌肉痉挛般,有什么在皮肤下激烈蠕动,似乎随时都会破皮而出。 “……我操,什么鬼东西……”小混混吓了一大跳,后退一步,下意识按住腰间的手-枪。 察觉到攻击意图,江涟另一半面孔倏然开裂,钻出怪异的触足,带着阴冷的恶意猛地绞断了小混混的喉骨。 小混混浑身一软,口吐白沫瘫倒在地。 触足却没有就此收回去。 江涟已经没有心思维持人类的形态。 他静立于原地,任由大量触足从体内钻出,仿佛污秽的霉菌一般向外蔓延,腐蚀着四围的墙壁与霓虹灯,发出令人头疼欲裂的低频嗡鸣声。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接受了她渺小又脆弱的事实。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接受了自己因一个人类而烦躁不堪的事实。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他不想再让她逃下去。 三天过去,游戏结束。 回到他的身边。 他要立刻,看见她。 第18章 chapter 18 此时此刻, 周姣正在拉面馆唏哩呼噜地嗦面。 她手上缠着一条绷带,动作间隐隐有鲜血渗出来,但她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 嗦到一半, 嫌面条不够辣, 还往里面加了两大勺辣酱。 这三天,她一边满世界丢带血的衣服, 一边调查“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身份。 还真让她查出了点东西。 一个小摊贩告诉她, 有个上班族隔三差五就会到这儿来, 给附近的流浪汉送温暖。 因为这样的大善人百年难得一见,周围人对他印象极深, 半年过去仍记得他的相貌特征。 “……他长得就像个好人, 不仅给那些流浪汉送吃的,还帮他们介绍工作, ”小摊贩说道,“但流浪汉就是流浪汉,他们只想吃白食, 就算送他们去工作,也很快会被老板辞退。” 周姣嗦完面条, 喝了一大口辣汤, 觉得没吃饱,又点了一碗: “然后呢?” “然后?那个上班族发了很大的火,我们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发火,再后来他就没来了,那群流浪汉也不见了, 没人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摊贩问道:“——你是他朋友吗?他在附近租了一个公寓,那边最近在闹鼠灾, 到处都是耗子。他大概半年没去那边了,你问问他有没有什么重要文件寄放在那里,别被耗子啃了。” 周姣接过面碗,继续唏哩呼噜地嗦面: “行,我等下过去看看。谢谢你告诉我。” “不客气,”小摊贩搓搓手,“你要是碰见他,能不能帮我问问,那个安保工作还缺人吗?我儿子刚毕业,正在找工作……” 周姣面不改色心不跳答应了下来:“没问题,我一定帮你问。” 吃完面条,周姣扯开绷带,伤口又有了愈合的迹象。 她神色不变,手握成拳,硬生生挤破了伤口,鲜血立即涌流出来,浸湿了绷带。 不知为什么,她这三天只睡了几个小时,除了吃饭,就是逃亡,精神反而越来越好,伤口愈合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联想到江涟之前说的,没有他给她输送能量,她马上就会饿死。应该是他给她输送了什么,她的精神才会变得这么好。 周姣忍不住犯起了嘀咕。 江涟到底在搞什么,一边追杀她,一边给她输送能量? 他们之间的代沟,究竟是物种差异造成的,还是精神状态造成的?她怎么觉得他的精神状态在怪物中也算不上正常呢? 周姣想了一会儿,就把江涟抛到了脑后。 她不能为了打败他,而把自己的精神状态拉低到他的水平线上。她年纪轻轻,还不想疯。 周姣按照小摊贩的指路,来到了那幢闹鼠灾的公寓。这种公寓的安保设施约等于没有,高中生拿根连接线都能黑进去。 她把个人连接线插进房门的接口,不到两秒钟,房门就开了。 一股霉味扑面而来,屋内布满灰尘,遍地都是老鼠的脚印。窗框上的黄色防水胶带被老鼠咬出一个大洞,雨丝飘进来,浸湿了半边墙壁。 塑胶地板上扔着一盒没吃完的蝗虫披萨,长满了令人作呕的白色霉菌。 周姣捂住口鼻,绕过那盒披萨,走了进去。 看得出来,公司的人已经来过这里了,随处可见搜查的痕迹,连沙发内部都没有放过,皮面和海绵被利器划开,弹簧都被扯了出来。 周姣有些失望,掐了掐眉心,正要离开,外面却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这里我们已经搜了三遍了,为什么今天又让我们再搜一遍?” 半晌,另一个人才开口:“少说话,多干活儿。” “大哥,不是我不想干活儿,是这附近太危险了啊……你没看新闻吗?好多人都在这里看到了怪物。” “相信我,你不好好干活儿,公司会变得比怪物还可怕。” 周姣在他们进来之前,轻手轻脚地翻窗户离开了。 从这两人的对话中,她得到了两个关键信息: 一是,江涟已经追过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维持人形。 她之所以确定是江涟,而不是别的变异种,是因为只有江涟才会被称为“怪物”,别的变异种都会在一个小时内被特殊局收容或消灭。 二是,公司通过某种途径,知道她查到了这里,准备赶在她之前,把这里再搜查一遍。 相较于第二点,第一点更令她惊讶。 发生了什么? 江涟居然没有维持人形。 自从她发现他真实身份之后,他就一直维持着“江涟”的外形,仿佛有一股力量将他约束在了江涟的体内。 她还以为在找到他降临的原因之前,他会永远以江涟的面目示人呢。 原本三天过去,周姣不想再逃下去,毕竟逃亡对她来说也是一种消耗,这两人的对话,又让她打消了去找江涟的想法。 江涟发疯的时候,她还是离他远一些吧。 免得她回去不到两天,又被他掐着脖子,被迫玩大逃杀的游戏。 反正他喜欢追猎的感觉,就让他一次性追个爽吧。 周姣扔掉手上的旧绷带,勒紧新绷带,转身走向不远处的酒吧。 这些天,她已经试出来了,职业女郎的衣服最能掩盖气味。 可能因为接待的客人够多,当她穿上她们的衣服时,即使是江涟也很难分辨出她的气味。 怪物的新娘 第29节 · 又是一条带血的绷带。 江涟走过去,弯下腰,捡起那条绷带。 蓝色的霓虹灯明灭闪烁,他的神色则比霓虹灯更加晦暗不明,眼睛死死盯着手上的绷带。 半晌,就像有根弦倏地绷断了一般,他冷不丁低下头,呼吸粗重,犯了某种瘾一般,对着那条绷带深深嗅闻了起来。 起初,他找到带有她气味的东西,只想撕碎、销毁,不愿除自己以外的人触碰带有她气味的东西。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渐渐不想销毁她的衣物,到最后连她随手丢掉的绷带,都会让他感到难以自控的痴迷。 他几乎是如获至宝地捡了起来,喉结剧烈滚动,疯魔一般嗅闻上面的气味,甚至用口唇去吮-吃残留的鲜血。 他不想跟触足分享她的气味,嗅闻的时候,脸孔冷峻而平静,既没有开裂也没有痉挛,看上去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 但任何人看到他那神经质的痴迷举动,都不会将他误认为正常人。 对周姣气味的渴望,使他的眼睛充血、滚烫,充满了黏稠的迷恋,像极了变态、疯子和精神病。 不知过去了多久,江涟的头才从绷带上缓缓抬起,露出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 不够。 想要更多。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你在哪里? ——出来见我。 · 酒吧内。 灯红酒绿,音乐震耳欲聋。 气氛昏暗而浑浊,空气中充满了汗淋淋的体臭。 周姣刚从一个舞女那里买了件外套,正在吧台喝酒,打算喝完就走,就在这时,她突然听见有谁在叫她的名字。 “周姣……” 谁? 她敏锐地一回头,什么也没有看到。 “周姣,周姣……” “周姣,周姣,周姣……” 不知是否她的心理作用,空气忽然变得潮湿了起来,耳畔传来潮汐的声响,舞池中人们的动作逐渐慢了下来,变得像底栖动物一般迟缓,散发出一股阴冷的海腥味儿。 诡异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 下一刻,舞池中人们突然一卡一卡地扭过头,露出一双双贪婪发红的眼珠,一动不动地、狂热而痴迷地紧盯着她。 “……!” 周姣被盯得背脊一冷。 这什么玩意儿? 他们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像被干扰的电子屏幕一般癫狂而混乱。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看着我们。 看看我们看看我们看看我们。 他在找你。 回到他的身边。 回去,回去,回去。 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 周姣猛地站了起来,用力掐了一把掌心。疼的,有血渗出来,不是做梦。 她还以为自己逃亡三天逃出幻觉来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江涟输了游戏,恼羞成怒? 还是三天没有近距离闻她,他对她渴望到发狂了? 周姣头脑飞速运转,不知是该相信前者还是后者,如果是前者,她现在肯定不能出现在江涟的面前,出现就是死。 如果是后者…… 有可能是后者吗? 她对江涟的影响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仅仅是三天没见,他就对她渴望到了这种程度,寄生了整个酒吧的人? ——不对。 她眯起眼睫毛,仔细观察这些人的神情,发现并不是寄生,更像是被某种强大而怪异的磁场影响了神志。 就在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了。 酒保的眼珠狂乱地跳动着,抑制不住地低下头,对着她掌心的伤口深深吸了一口气: “你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回到他的身边,他在找你。游戏结束了,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回到他的身边……他在找你。” 周姣眉心一跳,反手拿起桌上的酒杯泼到酒保的脸上,趁他条件反射缩回手,倒退三大步。 但很快,更多的人手伸了过来。 他们的眼珠全部像酒保一样狂乱地跳动着,脸上带着恐怖的痴迷神情,伸手想要抓住她。 然而,这些手还未碰到她,又因为某种无形的力量而硬生生缩了回去。 一种古怪而低缓的嗡鸣声在他们周围回荡: “——不许碰她。” 这么一来一去,周姣已经转身逃出了酒吧。 街上的情况似乎好一些。 但她还没有走两步,就感到了一道道滚烫而黏稠的窥视目光。 回头一看,她顿时感到一股寒气直窜脑门。 不知不觉间,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戴着耳机的少年,提着公文包的男人,穿着红色渔网袜的女人,正在打电话的公司职员,他们的眼珠像苍蝇黏湿的脚掌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这些眼神全部是无意识的。 既像是磁铁吸附,又像是青蛙只捕猎飞虫一般,他们一动不动地紧盯着她,眼神只会因她的步伐而移动。 ……江涟到底在发什么疯? 自从他要跟她玩大逃杀游戏以来,她脑中就不停闪过这个问句。 三天下来,她作为被追杀的一方没疯,他反倒开始发疯了? 她想不通。 算了,既然他这么想要见到她,应该不会对她怎么样。 周姣呼出一口气,站在原地,对那些直勾勾的眼珠说道: “我不逃了,你们让他来见我吧。” 她想了想,警惕地补充道: “如果他找我是想杀了我,你们还是别让他来了。因为我还会逃跑的,这一回,我会逃到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要知道气味作为化学信息,是可以改变的,我不过是换了几件衣服,他就闻不出来了,给我一个实验室,我能更加彻底地瞒过他的感官。” 话音落下,空气几近凝固。 周围人的表情逐渐扭曲,眼底爬满狰狞的血丝,看她的眼神就像要活吃了她: “你……在威胁他。” 这场面实在古怪,换作任何承受能力稍差的人,都会感到心惊肉跳。 周姣却感到了一种诡异的兴奋。 ——怪物对她如此着迷。 他离不开她。 不管他对她是否还抱着杀意、恶意或不正常的渴欲,他离不开她这件事,已经足以令她感到亢奋。 这是他自己把绳子交到她手上的。 她攥紧以后,就不会松开了。 周姣浅浅一笑:“是啊,我在威胁他。” 说着,她解开手上的绷带,露出鲜红濡湿的伤口。 “要么答应我的要求,要么继续这个游戏。说实话,我对这游戏已经有点上瘾了。” 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她,以一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力道。 这个场景其实是非常恐怖的——街上每一个人都盯着你,直勾勾地、一动不动地盯着你,鼻子还在无意识耸动,疯狂地嗅闻你的气味。 与此同时,气温直线下降,空气中像有海水流动一般,令人感到微妙的阻力与寒意。 周姣从未如此直白地感受到江涟的力量。 他强大,恐怖,近乎无所不能。 只要他想找到她,就能找到她。 他像鬼魂一样无处不在。 怪物的新娘 第30节 即使他本人无法抵达她的身边,诡谲的磁场和怪异的音波也会包围她,如同无法消杀的病菌一般,一旦感染,便会终身患病。 但就是这样一个恐怖的怪物,居然会因为一个人类的威胁,而停下前进的脚步。  他们盯着她的手掌,眼珠疯狂跳动、闪烁。 他们渴望她的气味,渴望她的鲜血,渴望她说话时口中若隐若现的唾液,但同时又害怕她继续逃跑,继续流血,继续受伤。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们发出了同一频率的古怪音波: “我答应你。” 怪物妥协了。 他向渺小的人类低头了。 第19章 chapter 19 哪怕已经猜到他会妥协, 周姣的心脏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这场景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她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站在原地,等江涟来找她, 怪物的妥协来之不易, 假如她转身去别的地方, 很有可能节外生枝,继续被江涟追杀。 但她非常、非常、非常想知道, 江涟能对她妥协到什么地步。 这一念头是如此强烈, 几乎令她大脑嗡嗡作响, 那是兴奋的情绪猛然冲上头顶的声响。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转身走进旁边大楼的电梯。 说是电梯, 其实更像一个铁笼子, 周姣按下顶楼键,铁栅栏唰唰合拢。 她在铁笼子摇摇晃晃的上升中, 对着四面八方投来的垂涎目光,灿然一笑。 “让他去顶楼天台找我。”她说。 电梯慢得要死,足足过去一分钟, 才慢悠悠地升到顶楼。 天台不知多久没有打扫过了,走两步就会踢到牛奶瓶、披萨盒和塑料袋, 远处的高楼大厦滚动着令人眼花缭乱的全息广告。 其中一个广告, 是一位肥胖男性在大口吃肉,汁水四溢的煎肉堵满了他的血盆大口,一行加粗的黑体字缓缓浮现: 谁告诉你,这座城市已经没有真正的禽肉? 千叶肉制品,不卖合成肉, 也不卖蝗虫肉,我们只卖最真实的禽肉! 一看就是虚假广告, 家禽已经灭绝得差不多了,即使还有货真价实的禽肉,也不会供应给平民百姓。 周姣走到天台的边沿,一屁股坐了下来。 从这个高度往下望去,她其实什么也看不到。因为坐得太高,贫民区直接从她的眼里消失了,放眼望去,除了广告还是广告,鲜艳、扭曲、夸张的广告。 广告塞满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对面是一家廉价旅馆,房客打开窗户,迎面就是一个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广告牌,哪怕关上窗户,广告牌时红时蓝的光芒仍然会在窗户上流转。 可能因为人在高处就会胡思乱想,周姣坐在天台,自上而下地望去,脑中闪过了不少零碎的画面:呼啸的地铁,扭曲的火光,崩溃的男人……以及一张张被盖上白布的面孔。 他们都是巨头公司的员工,这座城市的牺牲品。 周姣知道,她不是那个可以改变时代的人——别看她敢跟江涟叫板,正常工作时,老板让她留下来加班,她从来没有说过一个“不”字。 而且,过去几十年来,一直有人在反抗公司,但最终结局都像“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的账号主人一样下落不明。 她想,可能真的是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才会将希望寄托于江涟吧。 江涟能改变什么呢? 他只是一个怪物,不通人情世故,不会信守承诺,也许上一秒钟还答应不会杀你,下一秒钟就将手扣在了你的颈骨上。 ——你能指望他改变什么呢?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冷冽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了起来: “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江涟来了。 周姣回头一看,江涟正站在不远处,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三天过去,他挺直鼻梁上的金丝眼镜不翼而飞,幽邃细长的眼睛完全暴露了出来。 不知是因为他没戴眼镜,还是他眼中的侵略性从未如此露-骨,周姣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滚烫的麻意从脊背一路蹿到后脑勺。 周姣不由有些迷惑,这麻意究竟是恐惧,还是刺激,抑或只是单纯的……心跳? 如果是心跳,她为什么会心跳? 就因为他向她示弱吗? 周姣咽了一口唾液,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空,抬头一看,却见江涟正紧紧盯着她的喉咙,随着她咽喉的上下起伏,他也做了几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周姣的心漏跳了一拍,因为自己对江涟的强大影响力。 必须承认,她很喜欢这种影响力。 让她有一种驾驭、操纵怪物的感觉。 这时,江涟再度开口: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坐在那里干什么。” 他眼神冷得骇人,声音也冷得骇人:“我已经答应你,不杀你了。我只答应你这一件事。就算你用自己的性命威胁我,我也不可能再答应你什么。” 周姣听见这话,忍不住笑了。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这话的意思,分明是“继续威胁我,不管你说什么,我都答应你”。 而她还没有把威胁的话语说出口。 江涟看着她的笑容,眼神更冷了,每一个字都裹着恐怖的寒意:“你笑什么?” 周姣想了想,稍微往前挪了一下——这是四十五楼,层高为2.5米,货真价实的百米高楼,即使她的身体被改造过,掉下去也必死无疑。 她看到江涟的脸孔肉眼可见地扭曲了一下。 下一刻,冰冷、恐怖、诡异的低频嗡鸣声在周围震荡开来: “周姣,下来!” 周姣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还好她有心理准备,这古怪的低频嗡鸣声对她影响不大,换作其他人可能已经受惊过度摔下去了。 江涟到底是想让她活着,还是想让她去死啊? 但也说明,他是真的慌了。 周姣闭上眼睛,仔细感受内心涌起的愉悦感。 这些天,她担惊受怕,四处逃窜,不敢睡觉,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呆,割伤自己的掌心,穿陌生人的衣服。 她所经历的一切痛苦,都在江涟慌乱的那一刻,烟消云散了。 她就这样愉悦微笑着,对江涟说道: “别过来。你往这边走一步,我就往前挪一厘米。” 江涟冷冷盯着她,身上散发出的森寒气压,使天台硬生生结了一层薄冰。 他开口,声音伴随着极为混乱、极为狂躁、极为冷漠的嗡鸣声: “我为什么要在意你的死活?” 话是这么说,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真以为,我对你的气味欲罢不能?对你气味着迷的,是另一个人类,原本的江涟。” 他视线冰冷,像是要顺着她的视网膜将她扒皮抽筋:“我对你的气味,一点也不感兴趣。你威胁不到我。” 周姣笑了:“真的吗?” 她举起那只受伤的手,几乎是立刻,江涟的视线就钉在了那只手上,目光又冷又热,直直地刺进她的掌心,像是要从她的伤口里掏出血肉来一般。 她扯下手上的绷带,当着江涟的面,丢在了地上。 江涟的视线立刻随着绷带而上下移动,仿佛上面有可怕的磁力一般,他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珠不去看它。 好半晌,他的视线才从那条绷带上撕下来,由于动作过于缓慢,周姣甚至觉得,他的眼珠和绷带之间还黏着一缕缕半透明的细丝。 周姣饶有兴味地问道:“这就是你说的不感兴趣吗?” 她好像把他逼急了。 他迫视着她,双眼急剧充血,爬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红血丝,每一根血丝都是暴怒蠕动的腕足。 有那么几秒钟,他看上去像要因不可名状的癫狂而无法维持人形一般。 江涟一字一顿:“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姣微笑道:“我要你后退。” 江涟眼神森冷,似乎下一秒钟就会裂开钻出恐怖的触足,直接把她从天台上推下去。 然而,他却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那一刻,周姣的心跳快极了,一丝丝难以言喻的爽感从她的神经末梢炸开。 ——太爽了! 怪不得有人喜欢饲养野兽,给不驯的野兽套上绳子的过程,真的爽得令人头皮发麻。 江涟一直紧紧盯着周姣的表情,见她脸上露出愉悦的笑意,眉眼间的戾气几乎快要压抑不住,立刻上前一步。 周姣顿时敛起笑意,呵斥道:“后退!” 空气凝固,气氛像被冻住,充满了某种一触即发的紧绷感。 江涟的声音冰冷到极点,已经不太像出自人类的发声器官:“你不会跳下去。”他顿了半天,才缓缓说出后半句话,“你,不是这样的人。” 他蔑视人类,对人类毫无兴趣,认为这是一种渺小、肮脏、腐臭的生物。 即使对周姣的气味着迷,也认为她不过是鲸吞时的一条小鱼,不值得他分心关注。 但现在,他却开始分析她的性格,说出“你不是这样的人”这种富有人性的话语。 作为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等生命,他开始尝试用人类的思维,去探索和了解她的一举一动。 这似乎是他能做出的最大的让步。 周姣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怪物的新娘 第31节 她眼中闪烁着甜美却恶劣的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你出现之前,我有工作,有住处,有存款,跟大多数普通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你出现之后,我平静的生活被打破,不仅丢掉了工作,失去了住处,所有存款被冻结,还被你到处追杀,你不知道我压力多大……我做梦都想从这里跳下去。” 全是谎言。 ——她甚至懒得掩饰这是谎言,声音里愉悦的笑意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她是如此恶劣,用自己的性命愚弄他,用他发狂的反应取悦自己。 任何一个有尊严的生物,都不会听她的话,站在原地。 毕竟,她不会跳下去。 他能嗅到她对活下去的渴望。 她求生的欲望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强烈,不然也不会摆脱他触足的控制。 而且,相较于求生本能,她的灵魂更加坚强不屈。 当他扣住她的颈骨,看着她的面色一点一点地发红发青,随时有可能死去,她却没有示弱求饶,也没有痛哭流涕,而是拼尽全力放手一搏。 他其实并不在意她当时说的话,真正令他松开手的,是她濒死却仍然游刃有余的神情。 那一刻,她散发出来的香气,令他头晕目眩恨不得贴着她狂嗅,直到胸口塌陷下去。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选择跳楼这种死法? 他有一千个她不会往下跳的理由,却始终不敢上前一步。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钟,江涟才回答说道:“……我不会再追杀你,你想要怎样的生活都随你。” 周姣却摇摇头:“你不是人类,不会信守承诺。我不相信你。” 江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扭曲可怕:“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好吧,”像是见好就收,周姣轻声说,“你别杀我,我不玩啦……你过来扶我下去吧,我坐久了有点腿麻。” 可能因为往前的命令比后退更让人接受,江涟没有丝毫停顿,就朝她走去。 经过她扔下的绷带时,他的喉结十分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居然弯下腰,捡了起来。 周姣歪着脑袋,微笑着,朝他伸出一只手。 江涟一手攥着绷带,另一手重重地扣住了她的手。 太久没有触碰她的皮肤,感到她掌心的触感一刹那,他马上感到一股微妙的电流,从她的掌心流窜到他的身上,化为炭火般滚热的酸麻感直冲头顶。 他手上立刻裂开一条条裂隙,钻出湿冷的齿舌,细细密密地舔-舐着她的手指。 仅仅是尝到她手指的味道,他就餍足得胸腔发涨,酸酸麻麻的热流涨满了身上每一个毛孔。 困扰他许久的烦躁感,瞬间消弭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感。 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姣,粗暴地抓着她的手,呼吸紊乱,喉咙发干。 他想要……将唇贴在她的唇上。 奇怪的是,他想要贴着她嘴唇的冲动,居然大过了吮-吃她唾液的冲动。 为什么? 江涟盯着周姣,慢慢接近她的双唇。 越是靠近她的嘴唇,他的胸腔越是发涨,数不清的触足疯狂蠕动。 他眼神变得如火般滚烫,实质一般的目光在她的唇上燃烧着,几乎将她烧出两个窟窿。 就在这时,周姣搂住他的脖颈,结结实实搂住了他。 江涟一僵,面上有狂喜的痉挛一闪而过。 周姣却在他的耳边微笑道:“怎么办?我可能疯了。” 江涟神色微微发生了变化,心中升起某种不好的预感。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是一个容易轻生的人,我做梦都想活下去。”她含笑说,“但我太想验证一件事了,如果不把这件事弄清楚,我就算活着,也会吃不好睡不好,所以……” 她喃喃道:“我可能真的疯了吧。” 江涟的瞳孔一张一缩,声音又带上了那种极为混乱、极为狂躁、极为癫狂的嗡鸣声: “你想干什么?” “验证一件事。”她说,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匕首,用牙齿咬掉刀鞘。 江涟以为她要一刀捅过来,下意识松开了她的手,后退一步——毕竟以他对她的了解,捅过来才算正常的发展。 然而,她却对他浅浅一笑。 她笑起来相当动人,有一种难以形容、光彩照人的娇媚。 当女性的媚态仅为取悦自己时,便会焕发出一种不逊色于烈日的光芒,令人感到刺目、灼烫。 她笑得这么热烈明媚,他却感到了一股冰窟般的寒意。 ——下一秒钟,她展开双臂,往后一倒,直接从百米高楼上摔了下去。 同一时刻,江涟的心口倏然裂开一条裂隙,一条肉质触足猛然钻出,朝她飞驰而去。 但是,追不上。 她下坠的速度太快了。 再过两秒钟,他或许可以追上她。 可他不敢赌。 江涟没有任何犹豫,跟着跳了下去。 风声呼啸,霓虹灯明灭闪烁,全息广告的闪光从她脸上接连闪过。 不远处轻轨穿过高楼大厦,发出尖利的啸声,她就像另一种意义上的伊卡洛斯,在钢铁霓虹森林中融化、下坠。 江涟的视线紧紧地追着她,眼中的怒意比任何一刻都要疯狂可怖。 但他追上了她下坠的身形,死死搂住她,恨不得将她按进自己的骨髓里——是真的恨不得将她按进去,他上半身已经裂开,将她牢牢包裹在里面。 然而,不够。 他仍然担心她会在下坠中受伤。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到心口一痛。 ——周姣把匕首捅进了他的心脏里。 如果他没有裂开身体保护她的话,这种粗制滥造的刀刃根本不会伤害到他,甚至无法穿过表面那层肉质薄膜。 是他自己主动裂开身体,把她放在了心脏的位置。 转瞬间,他们便已落地。 江涟一把扯出周姣,拇指和食指捏住她的下颌,粗暴地往上抬,毫无情绪地看着她。 同时,他的胸腔蠕动,裂隙张开,吐出一把被腐蚀成黏物质的匕首。 他身上散发出的恐怖气压,令马路对面的行人都打了个冷战,周姣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她握住他的手,丢到一边,凑到他的耳畔,轻轻地说: “江涟,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第20章 chapter 20 冬季昼短夜长, 不到七点钟,天色便黑了下去。 一盏盏霓虹灯闪现在夜空中,如同五颜六色的热带鱼群。 周姣在忽明忽灭的彩灯中抬起手, 搂住江涟的脖颈, 狡黠地朝他眨了眨眼睫毛。 江涟神情僵冷, 像没有听见她的问话一般,半晌都没有说话。 周姣看了一眼地上的匕首, 眼中不乏遗憾。 她知道, 匕首并不能伤害到他。 哪怕他主动打开身体, 将心脏送到她的刀刃上,最终结果也是刀刃被腐蚀成一滩黏物质。 他就是这么强大。 高等生命, 绝不仅是寿命长、力量大, 他身上许多部位都超出了人类对微观世界的认知。 所谓“神”,有时候可能只是另一个维度的生命。 在这之前, 她就明白,他对人类的蔑视,并非来自情感层面, 而是基于亘古不变的自然法则。 换句话说,就像人类和蚂蚁的关系。 你可以对别人说, 你并不轻视蚂蚁, 但你真的会在意一只蚂蚁的一生吗? 你真的会用蚂蚁的思维模式,去思考和揣测一只蚂蚁的行为吗? 除了研究蚂蚁的昆虫学家,真的会有普通人做到这一步吗? 更何况,即便是昆虫学家,也不会在意一只蚂蚁的死活——相较于个体, 昆虫学家们更关心某一物种或族群的存亡,个体的生死他们反倒不会加以干涉。 江涟对她的关注, 却逐渐突破了自然法则的限制。 周姣记得非常清楚,哪怕一开始,他对她抱有不正常的渴欲,他的眼中也没有她。 ——他会带着魔怔一般的贪婪和痴迷,嗅闻她的气味,嘬-吮她的唾液,却看不到她。 这很正常,你吃饭的时候,也不会去观察每一粒米是否饱满,是否圆润。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再也撕不下来。 也许是她从他的寄生下死里逃生。 也许是好几次她都摆脱了他突如其来的杀意。 又也许是她离开了他三天,他出现了某种难以自控的戒断反应。 有时候,产生戒断反应,不一定需要成瘾性质的药物,习惯了某个人的存在,再失去那个人,同样会产生类似戒断的反应。 周姣不确定这种戒断反应能在江涟的身上持续多久,也不确定他是否有喜欢的情感,但她可以混淆两者的概念。 怪物的新娘 第32节 夜晚的屿城比白天任何一刻都要明亮,如同一个被彩灯照彻的玻璃工艺品。 霓虹灯在街上的水洼里闪烁不定。 周姣仰头望着江涟,脸上的笑意从未如此甜美而娇媚。 她仿佛看到绳子正在野兽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地收紧。 像是意识到危机,野兽用冷血可怖的眼光逼视着她,剧烈挣扎起来,似乎下一秒钟就会猛扑向她。 可最终,野兽还是停止挣扎,任由绳子紧缚在喉咙上。 其实到这一步,她就该停下了。 她应该牢记,江涟是危险、未知、不可控的。 明明之前她一直记得这点,也不想跟他发展出多余的、古怪的关系。 可她一想到,可以进一步勒紧他脖颈上的绳子,心绪就躁动起来,所有顾虑都抛至脑后。 她微笑着,定定地望着江涟,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我? ——我对你来说,难道不是渺小的蝼蚁吗? 为什么要迫切地保护一只蝼蚁呢? 见江涟始终不答话,她又轻声问了一遍: “江涟,你不会喜欢上我了吧?” 江涟的神色更加僵冷。 他原本第一反应是,“喜欢”是什么?他为什么会“喜欢”上她? 但很快,“江涟”的常识系统就做出了回答:喜欢是爱情的一种,爱情则是受社会因素影响的生理、心理和主观情感结合的复杂现象1。 在生物学上,喜欢这类情感更像是一种化学反应,由不同的激素和神经递质所驱动,主要是肾上腺素、多巴胺和五羟色胺2。 近些年,不少研究都表明,芯片可以通过调节神经元电活动,使人脑模拟出类似爱情的情感。 不过,除了激素和神经递质,人与人之间是否能产生爱情,还得看具体的社会语境,故而这一理论一直存在争议。 江涟看着周姣,冷冷地扯了一下唇角,似乎想笑。 他自诞生起,就没有见过同类。 人类建立的社会学理论和进化论学说,在他的身上全不适用。 若不是他被迫降临到了人类的维度,人类甚至无法观测到他的存在。 因为不死不灭,他曾被当作神明供奉起来,不少教派应运而生,但只要有人试图理解他的存在,就会陷入异乎寻常的恐慌、谵妄和癫狂之中。  就像蚂蚁无法理解人类的存在一般。 一列蚂蚁才能搬动一枚小小的糖块,人类却只需一根手指就能将其碾碎。 假如蚂蚁知道人类的存在的话,是否会觉得一切都毫无意义,活着就是一个笑话? 他于人类,正如人类于蚂蚁。 这种情况下,她居然认为他会喜欢上她? 江涟冷漠地说:“我不会喜欢任何事物。” 他不会有“喜欢”这种情感。 等他从“江涟”的身体离开,甚至不会再对她的气味有特殊反应。 “你在异想天开,”他居高临下,声如寒冰,“我不会喜欢你。” 假如他说这句话时,眼睛没有像湿冷的黏液一样粘在她身上的话,也许更有说服力一些。 周姣原本只是想逗他一下,要是能让他感到不适就更棒了,江涟的反应却超出了她的预料。 这怪物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刹那间,周姣脑中响起尖锐的警铃——怪物的喜欢,肯定不会像人类一样充斥着保护与奉献。 他喜欢上她以后,对她的渴欲可能会变得更加恐怖,更加病态,更加癫狂,甚至可能会把她当成食物。 她大脑前所未有的高速运转,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让她放弃欺骗江涟。 她承受不起江涟的喜欢。 她的处境已经够糟糕了,不该让自己处于更加糟糕的处境。 她却在本能的警告中,抬起受伤的那只手,轻声问道:“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江涟的视线移到她的手上,半晌,才冰冷吐出三个字:“不喜欢。” 周姣理智上知道,现在应该停下,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冲动却让她用力压破了掌心的伤口,任由黏稠的鲜血滴滴流下。 她问:“真的不喜欢吗?” 那一刻,江涟眼中流露出来的狂热贪欲,令她感到毛骨悚然。 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觉得他的眼眶里会钻出触足来,疯狂而饥-渴地吮-吃她的血肉。 真的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周姣这么想着,却鬼使神差地把那只手放在唇边,当着他的面,吮了一下伤口。 她的口腔立刻被鲜血濡湿了,飘出一缕白雾,那是灼烫的血气遇冷形成的雾气。 江涟冷冷地看着她,鼻子却抽动起来,开始剧烈地吸入她呼出的气息。 随着他吸入的气息越来越多,无数充血的腕足从他的眼底升起,眼神逐渐被恐怖的贪婪占据。 他的眼珠自始至终都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像是要用视线将她暴力嚼吞,语气却非常平静,似乎毫无波动: “不喜欢,我不会喜欢你。” 周姣仰起头,吻上了他的唇。 腥腻的血气在她的唇齿间流转。 即使他不停地重复不会喜欢她,贴上她双唇的一刹那,还是大口大口地吞咽了起来。 可能因为过于强大,他从不会掩饰自己的本能与欲求。 渴求她的气味,那就拼命嗅闻。 渴求她的唾液,那就大口吞吃。 想要看着她,他就再也没有从她的身上移开过视线。 想要她活下去,他就毫不犹豫地跟她跳下高楼,即使暴露弱点,也要将她包裹在自己的身体里。 他对她的痴迷是如此露-骨。 然而基于自然法则,他却坚持自己不会喜欢上她。 他这模样,让周姣非常想要……逗弄他。 哪怕这种逗弄,会让自己失去性命。 曾经消失的冲动,又在她的五脏六腑间鼓噪了起来。 想看无所不能的“神”,失去高高在上的姿态。 想看他漠视一切的眼神,变得重欲、卑微、躁动不安。 周姣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吻得更深入了一些。 她几乎是游刃有余地吻着他——每当他循着她的气味,重重地压着她的唇,想要疯狂地吞吃她的唾液时,她就会抓着他的头发,硬生生把他从唇上扯开。 然而,等他的眼神逐渐从狂热的痴迷中恢复清醒时,她又会仰头吻上去,含住他的舌尖,将自己的唾液喂过去。 这是一个黏稠到极点的吻。 唇与唇之间,像是能拉出湿润的细丝。 时间像是变慢了。 江涟感到了强烈的折磨。 不知不觉间,天上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她的唇舌浸润了寒冷的雨滴,却烫得惊人。 江涟不会溺水,却在这一刻体会到了溺水者的痛苦——每当他沉溺在她的深吻时,她就会抓着他的头发,强行把他扯开,等他的理智归位以后,又会迅速吻上来,再度将他拽入深海。 这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几乎把他逼疯。 好几次,他都想用触足粗暴地缚住她的双手,不顾一切地回吻上去,看到她挑衅的眼神后,又强行抑住了这种冲动。 她的眼神在说:你真的要吻上来吗? 你不是不喜欢我吗? 这就隐藏不住了? 江涟冰冷地注视着她,双眼带上了深不见底的杀意,幽冷而狠毒,似乎想把她那双挑衅的眼珠挖出来,再不管不顾地深吻上去。 他完全可以这样做。 但最终还是一动不动,任由她一次次吻上来,又一次次离他而去。 最后一次,她没有吻上来,而是与他目光相触,鼻尖相抵,对着他的口唇轻吹了一口气。 雨雾朦胧,她的眼睛似乎也渗出了几分潮热而甜腻的雾气。 他喉结滚动,控制不住地把这口气吸了进去。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即使他说一万句不喜欢,只要她呼出一口气,他就会马上吞咽下去。 周姣一只手搂着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喉结,感受着他喉结的上下起伏。 她的眼睛和动作都在说,你真的喜欢上我了。 可她嘴上却说:“好吧,你不喜欢我。那我和别人接吻,你应该也不会在意吧。” 江涟根本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因为她话音刚落,就又吻上了他的唇,一触即离。 怪物的新娘 第33节 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他的理智已经被她磨得所剩无几,对她的渴欲达到了一个可怖的峰值。 假如用专业的医学仪器检测他的身体,就会发现他的心率、体温和神经元电活动已完全超出了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只要她再吻他一次,他就会彻底丢盔弃甲,溃不成军。 周姣却没有那么做。 她向四周一瞥,发现不远处有个酒馆,后门堆满了啤酒瓶和塑料垃圾袋,不少男人都在那里“捡尸”,把醉得神志不清的女孩带回旅馆。 天刚刚黑下去,就有男人蹲在那里“守尸”了。 与此同时,一个女孩摇摇晃晃地从酒馆后门走了出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男人立马迎了上去,半强制地扶起她,刚要往旅馆里走,就被周姣拦了下来。 男人以为她要多管闲事,冷笑一声,一个“滚”字还未脱口,就见她甜美妩媚一笑:“请问我可以跟你接吻吗?” 巨大的霓虹灯广告塔下,她冷峭的眉眼就像纯美却艳丽的白茶花,男人瞬间被迷住心神,下意识松开怀中的醉酒女孩,点了点头。 周姣歪着脑袋,对他勾勾手指。 男人正要上前一步,下一秒钟突然感到一股恐怖的巨力,就像被几吨重的卡车撞了一般,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轰一声巨响中撞倒了小巷尽头的砖墙。 寒意弥漫,空气温度骤然下降。 醉酒女孩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马路上喇叭声此起彼伏,司机们都被这一幕吓到了。警用无人机迅速飞过来,扫描事故现场。 周姣回过头,故作惊讶地望向江涟:“怎么,您不是不喜欢我吗?” 必须承认,她对上江涟的视线的那一刻,心底爬上了一丝无法形容的寒意。 他神情沉戾,眼底血丝狂暴蠕动,似乎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在他的体内激烈相撞,以至于他面部扭曲到骇人的程度。 在她有技巧的引-诱之下,他的情绪重重堆叠到一定程度,终于如山洪般倾泻爆发了。 这一刻,周姣终于无法忽视本能的警示,打了个冷战,往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如同电影被放慢的镜头,周姣后退的同时,江涟身上猛地裂开一条裂隙,触足穿过淋漓的雨雾,朝她迅疾而去—— 他仍然不认为自己喜欢上了她。 但他知道,掠夺与占有。 眼前这个生物,必须是他的。 他不喜欢她。 但必须拥有她。 第21章 chapter 21 周姣觉得, 自己可能玩脱了。 江涟的触足如同钢铁一般箍在她的腰上,用力将她拽了过去。 被拽过去的一瞬间,她就像坠入一个黑洞洞的巨口般, 再也看不见任何画面, 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她怎么了? 江涟又用身体把她包裹起来了? 周姣强压下慌乱的情绪, 试图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却仍然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可能? 芯片是纳米级的, 直接植入她的大脑皮层, 除非她的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 否则不可能无法唤醒芯片。 大脑皮层功能严重受损,意味着她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成为了植物人。 所以, 她是玩得太过火,把自己……玩死了吗? 就算没死, 人体处于持续性植物状态,跟死也差不多了。 周姣闭了闭眼——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做出这个动作,但意识告诉她这个动作执行成功了, 也有可能是残存的大脑功能在欺骗她。 不是第一次濒临死亡了,周姣慌乱了一瞬, 就冷静了下来。 虽然她从来没有当过植物人, 但应该不是现在这个状态……她的大脑功能应该还健在,至于为什么无法唤醒芯片,很可能跟江涟有关。 江涟到底把她弄到哪儿去了? 假如她被他关在身体里的话,她不会一辈子都待在他的身体里吧? 那她会被他消化吗? 还是说,会被他同化成另一个怪物? 数不清的疑问、猜测、震惊、恐惧如同一根根细弦在她的脑中穿梭绷紧, 令她的太阳穴隐隐作痛。 不过,疼痛反而给她带去了一丝安全感。 至少她还能思考, 还能感知疼痛。 ……说明情况还不算太糟。 黑暗的环境,使时间、空间的概念消失。 她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也不知道身在何处。 因为失去进食、睡眠和排泄的需求,有时候,她甚至会忘了自己还是一个活人。 周姣苦中作乐,觉得自己的心理素质相当坚强——普通人处于这种绝对黑暗的环境,可能早就疯了,她却还能保持清醒的神智,简直是天赋异禀。 当然,也有可能是江涟不想让她发疯。 他的目标十分明确。 不喜欢她。 但要占有她。 怪物怎么占有一个人类呢? 把她圈养在自己的身体里。 从此以后,只有自己能感受到她的存在,也只有自己能让她活下去。 这就是江涟的独占欲。 冷血、畸形、恐怖。 人类的爱,是欣赏、保护和奉献。 最疯狂的爱,也不过是具有强烈排他性的爱,不允许伴侣注意除自己以外的人。 江涟则将这种排他性放大到了极致。 想要占有她,就将她彻底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仿佛把她关在了一个狭窄、密闭、非自然的巢穴里。 等等,巢穴? 周姣想起江涟说过,他可以筑巢。 她立刻“坐”了起来,向前“伸”出一只手——她并不清楚自己是否做出了这些动作,但意识告诉她,她的确把手伸了出去。 她努力去感知面前的东西,认知与现实之间似乎隔了一层黏重的薄膜,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她才意识到面前有一条冰凉滑腻的触足,又过了两三分钟,她感到那条触足缠了上来,贪婪而狂喜地磨蹭着她的指尖。 很好。 她还是一个大脑功能正常的人类。 周姣深深吸气,强迫自己冷静和镇定了下来,大脑再度高速运转起来。 她应该是被江涟圈养在了巢穴里,因为感知不到时间和空间,她的感官出现了一些延迟——很可能没有延迟,只是她大脑产生的错觉。 她再度打开芯片的夜视功能,这一次耐心地等了很久。 果然,半晌过去,她看清了周围的一切。 ……但她更希望自己没有看清。 跟她之前在廉价旅馆看到的画面不同,这一次,触足更加粗壮,更加密集,也更加恐怖和狰狞。 它们如同某种幽黑滑腻的蛇类,带着阴森诡异的恶意,侵占了她视野所及的每一寸。 像是察觉到她能“看见”了,那一刹那,她感到所有触足都朝她“望”了过来,蛇信一样湿冷黏腻的视线在她的身上缓慢滑过,似乎在检查她的生理机能是否正常。 ——大脑功能正常。 ——体温、心跳、呼吸、血压正常。 ——无进食需求。 被圈养的人类,非常健康。 暂时不需要它们输送能量。 检查完毕,密密麻麻的触足却没有移开视线。 它们继承了主体恐怖的占有欲,必须时时刻刻注视着眼前的人类。 她太香了。 对它们有着可怕的吸引力。 最关键的是,她非常清楚怎么利用这种吸引力,令它们陷入难以遏制的癫狂之中。 她相当诱人,相当脆弱,也相当危险。 必须监控和保护起来。 期限是多久? 没有期限。 她必须时刻处于它们的监控和保护之下。 直到它们不再被那种恐怖的吸引力所挟制为止。 周姣就像被顶级掠食者盯上的猎物,感到森寒而凶猛的压迫感浇头而下,许久才一点一点地找回知觉。 她想到了一个词——“至高”。 怪物的新娘 第34节 江涟对于人类来说,是一种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怪不得他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只是让触足监视她。 他知道,她无法承受他的占有欲。 ——她连他足肢的占有欲都无法承受。 要是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释放自己的贪欲,她可能会直接精神错乱,陷入某种难以想象的疯狂之中,再也无法回到自己的维度空间里。 后悔吗? 周姣扪心自问。 有一点点。 不过,她确实也爽到了,不是吗? 而且,现在后悔也没什么用了。 只能积极解决问题。 周姣试图打开网页。 她定定地盯着视网膜上的半透明网页,从未如此期待它能连接上网络服务……哪怕是个诈骗网站也好。 气氛压抑得可怕,周姣在无数诡异的注视下,尽量放缓呼吸和心跳,显得若无其事。 希望只是她对时间的感知出问题了……而不是网速真的变得那么慢。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网页终于连接成功,却没有跳转到搜索引擎,而是进入了一个临时搭建起来的聊天室。 【周姣,在不在?】 【周姣,请立刻联系我们。】 …… 【一个星期期限已过,你并没有带江涟到七号码头。周姣,你要毁约吗?】 【与公司作对,是非常愚昧的决定。你的一举一动,都在公司的监视之中。芯片在你的大脑里,我们只需要一句话,就能让你爆炸或变成植物人。好好想想,你确定要跟公司作对吗?】 周姣并不惊讶公司能监控她的一举一动,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曝光了联邦政府的“棱镜计划”,公司会继承这个“优良传统”,完全在她的意料之中。 她想,应该是江涟的“圈养”屏蔽了某种电磁信号,使公司失去了对她的监控,所以才会这样几近慌乱地威胁她。 是的,在周姣看来,公司的威胁几近慌乱。 很明显,公司已经束手无策了,才会打出“芯片”这张底牌。 周姣却更在意另一个信息。 ……妈的,她被江涟圈养了将近五天,是吗? 江涟真是个狗东西。 周姣按了按抽动的眉心,深深呼吸,回复:【我出了点事。】 对面几乎是秒回:【周姣?】 【是我。】 【很高兴你还活着,但是很遗憾,我们已经不需要你了。公司合成了你的气味,明天就能投入使用。你,的确非常聪明,甚至有能力摆脱公司的监控,但你对我们已经没有价值了。】  周姣看到这条消息,却精神一振,如果公司真的能合成她的气味,只说明了一点——她可以摆脱江涟了! 之前她对摆脱江涟的计划,只抱了不到一成的希望,现在却看到了将近五成的希望。 作为前公司员工,她非常清楚,公司的科技水平达到了什么地步。 ——也许在不久的将来,人会彻底变成一台机器,大脑、皮肤、器官甚至是血液,都能拆卸更换。 这种猜想并非天方夜谭,公司的某些高层已经靠更换仿生器官,突破了人类寿命的极限。如果不是目前改造技术,还未实现对机体零损耗,这些高层说不定可以借此实现永生。 她相信公司的科技水平,知道他们肯定能制造出一个更加诱人的“周姣”。 到那时,她就可以全身而退了。 周姣压下心中沸腾的情绪,冷静地回复道: 【但你们仍需要我把江涟带过去。】 【你们联系不上江涟,不知道他在哪里,投资几十亿的监控系统失效了,对吗?】 公司的人陷入了沉默。 ——是的,屿城的监控系统已经瘫痪了好几天。 尽管他们已经造出了另一个“周姣”,却失去了江涟的行踪。 不然也不会派人24小时蹲守在临时聊天室,一看到周姣的消息就立即回复。 他们没有告诉周姣,在漫长而无望的等待中,有些精英员工甚至生出了一个荒谬的想法: 覆盖全城的监控系统失效,只是因为江涟不想让他们看见她。 “他”将她隔绝在另一个世界里。 只有“他”能看见她。 公司严密监控每一个人的电子设备,收集、整理、操纵他们的大数据,如同《圣经·新约》里的天使,里外都布满了眼珠,纹丝不动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没人能逃过公司的监视。 然而,他们却因为怪物的占有欲,彻底失去了周姣的行踪。 这在现代社会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就算你完全不用电子设备,不用网络接入服务,你能保证你身边的人也不上网吗? 有网络的地方,就有公司的耳目。 周姣之前告诉江涟,公司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神”,并非故意恐吓他,而是实话实说。 江涟却让周姣消失在了现代科技的监视之下。 一个人类的气味,真的能让怪物疯狂到这个地步吗? 公司只能加紧研究的进程,一个星期之后,终于调配出了类似周姣气味的信息素,浓度是周姣本人气味的几百倍。 哪怕周姣在自己的大动脉上开闸放血,也不可能达到这么高的浓度。 诱饵和陷阱都准备完毕。 他们现在只差周姣引诱江涟走进陷阱里。 但周姣真的会帮他们吗? 她会放弃掌控江涟的权利吗? 他们却不知道,周姣已经彻底意识到,江涟是不可控的。 驯服野兽的感觉,她已经深度体验过了,很好很爽。 她也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现在是时候远走高飞,冷眼旁观公司和江涟斗得死去活来了。 她耐心地等着公司的回复。 失去时间概念,真的太要命了。 等待中,她只能感到一条条蛇一般阴冷湿滑的触足在她的脚上不停地缠来缠去,缠来缠去。 大概被缠了几十下,那边才发来一条消息: 【你想要什么?】 触足似乎察觉到了她在跟别人交流,如同千百只死人的手,密密匝匝、层层叠叠地覆盖了上来。 它们冷漠而危险地“盯”着她,充满嫉妒地缠绕着她,发出阴沉而怪异的低频嗡鸣声: “你在跟谁说话……” “你想联系谁……” “你想逃走吗……”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像是为了清除她想要逃跑的想法,这些嗡鸣声直接作用于她的听小骨,令她头昏脑涨,强烈的呕吐欲从胃部猛地蹿到喉咙。 周姣没有任何犹豫,张口咬破了掌心的伤口。 血腥气弥漫。 所有嗡鸣声骤然消失。 周姣一边用力挤血,一边干呕了一声。 傻逼江涟…… 滚去跟公司制造的“周姣”玩儿吧! 好半天,周姣才粗喘着找回自己的理智,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道: 【我的诉求很简单,我把江涟带给你们,你们让我离开。如果你们不放心,可以改变我的气味。我不会有任何异议。】 可能因为所有触足都被她的鲜血吸引了,她对时间的感知恢复正常,这一回公司回复得很快:【你真的愿意放弃自己的气味?】 也就公司会以为仅凭气味就能操纵江涟了。 周姣面色古怪:【真的。需要我跟你们签一份线上协议吗?】 半晌,公司发来消息: 【我们答应你的要求,但我们不知道你和江涟的位置。】 周姣有一个办法,但是,非常危险。 她不确定公司是否值得信任。 与此同时,像是发现她的流血不过是缓兵之计,数不清的触足暴怒地嗡鸣着,重新覆盖了上来。 它们像蛇一样湿滑,像冰一样寒冷,像钢铁一样沉重。 “你是‘他’的。” 怪物的新娘 第35节 “你是‘他’的。” “你是‘他’的。” “你在想什么?” “你以为自己可以逃离?” “无论你逃到哪里去,‘他’都可以嗅到你。” “你永远逃不过‘他’的追捕。” 触足在她的唇边贪婪而痴迷地打转,似乎想钻进去,却因为某种恐怖的限制而硬生生顿住,只敢在她的脖颈上缠来缠去。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待在“他”的身边。 被“他”注视。 被“他”保护。 被“他”嗅闻。 被“他”占有。 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占有。 你永远是“他”的。 阴冷而暴戾的嗡鸣声几乎吞没她的理智,有那么几秒钟,周姣差点真的以为自己是江涟的。 ……如果她不是江涟的,还能是谁的呢? 她是江涟的所有物。 没有人格,没有尊严,没有灵魂。 她生来就是为了被江涟嗅闻。 她应该永远被江涟注视,永远待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内。 她甚至应该生长出腺体,像牲畜一样被他标记。 这样一来,人人都会知道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至高无上的声音强硬地抹去了她的意识,她的眼神逐渐失去焦距,整个人似乎变成了一张白纸,任其涂抹和书写。 ——个屁! 周姣视线一凝,牢牢咬紧后槽牙,用力到下颚变硬,两颚猛地显出坚硬的线条。 她不可能失去人格、灵魂和尊严。 没人能让她失去自我。 公司不行,江涟更加不行。 她只是暂时落于下风。 只要她的手上还攥着江涟的绳子,就有机会反败为胜。 周姣完全是凭着某种可怕的意志力,给公司发了两条信息: 【接下来,我会用芯片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江涟会带我过去找你们。】 这是一场豪赌。 她完全将自己的性命置之脑后。 如果江涟不带她去找公司,哪怕她凭着强大的意志力,重新唤醒自己,等待她的结局,也是被江涟抹掉人格。 如果江涟带她去找公司,却被公司制造出来的“周姣”控制住,失去利用价值的她能否顺利逃脱,也不好说。 但她不是第一次在钢丝上行走了。 怎么都是死。 与其失去独立人格,沦为非人类的所有物,不如赌上所有筹码,彻底愚弄一次高高在上的“神”。 自从江涟暴露真面目以后,她就被唤起了一种原始而黑暗的冲动,即使前途生死未卜,也要追寻一种疯狂的刺激。 她相信,到时候,江涟也能感受到那种疯狂的刺激。 第22章 chapter 22 触足没能抹掉周姣想要逃跑的想法, 变得更加阴冷、暴戾、躁动。 它们不断缩小与周姣的距离,肉质触足蠕动着、伸缩着,每一次收缩、扩张、起伏, 表面薄膜都会散射出夜光藻一般的荧蓝色光点, 如同广袤、美丽却令人感到悚然的星海, 带着恐怖而汹涌的力量清洗着她的大脑。 ……她的理智维持不了多久。 必须尽快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但她要确定公司的态度,以及自己的安全。 她重重咬了一下舌尖, 剧痛使她短暂清醒了一瞬, 继续给公司发消息: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 我要求你们以‘我的名义’在‘高科保管箱’里存放以下几样的物品。】 “高科”是另一家垄断公司,总部在北欧, 以温和、中立、高公信力闻名, 旗下最著名的业务就是银行保管箱业务。 他们不问客户的国籍,也不问客户的政治立场, 更不问客户的身份信息,只要客户付款,就能在他们的保管箱里存入物品——只要你拿得出来, 想在保管箱里存放核-弹都没问题,高科公司绝不会多问一句。 【这几样物品分别是:10万新日元、军用面具、气味抑制剂、光学迷彩服。】 那十万块钱给不给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后面三样物品。 军用面具, 顾名思义,是一种军用纳米级易-容-面具,戴上去以后,会迅速覆盖面部,根据用户的设定调整面部外观, 甚至能通过特殊的隐身材料,改变用户的头围、颈长、耳朵大小等特征。 在整容手术如此高效且便捷的时代, 只有公司培养出来的顶级特工,才会需要这种易-容-面具。 气味抑制剂——她需要一种可以掩盖气味的药剂,不然仅仅是改变外貌根本没用。 光学迷彩服——原理跟“面具”差不多,都是通过特殊的纳米级材料,达到隐身的效果。 只要能拿到这几样物品,她就有把握在死局中闯出一条生路。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她的理智逐渐变得如游丝一般纤细,似乎随时都会被恐怖的嗡鸣声掐断。 周姣完全是强撑着一口气,等待公司的回复。 仿佛过了整整一个世纪,她才看到公司的消息弹出来: 【没问题。】 ……操。 她喃喃骂了一句。 终于等到这句话。 她可以放心地进入深度昏迷状态了。 · 江涟虽然没有出现在周姣的面前,却一直注视着她。 触足就是他的眼睛。 成千上万条触足,就是成千上万只眼睛。 如同无数双最新型号的电子义眼,精准而无死角地记录下她每一分每一秒的面部表情。 她微微蹙一下眉毛,无意识抿一下嘴唇,都会被转化为10000帧、10000hz的画面,相当于蹙眉抿唇这个简单的动作被分解成10000张图片,在一秒钟内投射到他的眼睛里。 在成千上万只眼珠的注视下,她将无法掩饰任何微表情。 ……也将被他极其缓慢地品尝每一个微表情。 原以为在这样高强度的监视之下,很快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毕竟,再热衷于一样事物,从早看到晚,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任何一个角度、任何一个细微到极点的变化,都会感到生理性的厌倦和厌恶。 他却在这样的监视中,对她更加渴望。 这种程度的监视,远远无法满足他对她极端的占有欲。 想要更进一步地监视她。 可是,这已经是最严密、最精确、最全面的监视了。 ……也许,不是监视的问题。 而是,她离他太远了。 但她正待在他的触足之中,仿佛在阴冷而黏湿的泥土之中盛开的白茶花,鲜洁、脆弱、渺小。 触足是他的一部分。 它们代替他监视她,保护她,禁锢她。 但是,不够。 不够。 不够! 究竟要怎样才能更进一步? 江涟用力闭了闭眼。 这一次,他并没有被周姣愚弄,却再度生出了那种只有被她愚弄时才会出现的空虚感和烦躁感。 作为另一个维度的生物,他每一条触足都具有独立思考和联合思考的能力,必要时可以像计算机阵列一样联合运算。 这种能力,令他大脑的运行速度,达到一个极其恐怖的程度。 然而,尽管他拥有完全凌驾在人类之上的智慧,人脑轻易就能分辨出来的情感,他却无论如何也分辨不出来。 烦躁之中,江涟突然看见周姣朝他笑了一下。 怪物的新娘 第36节 ——是那种熟悉的、挑衅的、饱含恶意的微笑。 她要干什么? 他冷漠而警惕地注视着她,瞳孔紧压成一条线。 她又想耍什么把戏? 他不会再上她的当。 周姣却只是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她体温下降,呼吸减慢,血压轻度下降,似乎进入了睡眠状态。 江涟却没有放下警惕,冷血动物般的竖瞳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他太清楚她的恶劣本性,这极有可能又是一个愚弄他的把戏。 与此同时,周姣全身上下的肌肉逐渐松弛,体温和血压越来越低,血氧浓度不知为什么降到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江涟盯着周姣,心底冷不丁浮现出一个冰凉的猜测。 有那么几秒钟,他像是回到了顶楼天台,看着她明媚热烈的微笑,感到了一股冰窟般的寒意。 ……不可能。 他冷静地想,她不是会自杀的人。 这么想着,他却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为周姣搭建的巢穴里。 假如公司的人能观测到这个巢穴的话,就会发现,它在生物科技大厦的最顶端。 没有别的原因。 这是整座城市最安全的地方。 · 生物科技大厦。 员工与专家来来去去。 高层特意叫停了一个实验项目,空出了一个实验室,用来合成周姣的气味。 所有员工每年都会进行公费体检,这既是成为巨头公司员工的福利,也是成为巨头公司员工的代价。 ——体检的时候,公司会收集他们的生物信息,重要员工甚至会留下组织样本。 这是进巨头公司工作的前提,如果不愿意,完全可以辞职。 早在大数据时代,平台的算法就操控了一切,昨天刚跟朋友说“眼睛有点酸,度数好像又变高了”,第二天购物平台就会向你推送镜框、配镜和眼药水,任何一个生活平台都会有意无意地告诉你,最近的配镜店面在哪里,甚至阅读平台也会向你推送有关保护视力的文章。 这种情况下,人们早就没了保护隐私的概念。 公司想要生物信息和组织样本? 那就拿去吧。 ——反正我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只有大人物才需要保护自己的隐私。 周姣之前也是这种心态,所以公司十分轻松地就拿到了她的组织样本,合成出了她的气味。 按照江涟对周姣的痴迷程度,他们只需要在空中喷一下这个气味喷剂,江涟就会失去理智,任由他们操控。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个版本,他们还打算合成出浓度更高的版本,若有必要甚至会打造类似的生化武器。 周姣想象中的“仿生人周姣”并不存在。 公司没什么心思搞一出“真假周姣”让怪物分辨,他们只想高效而迅速地控制江涟。 气味喷剂不能控制江涟,那就用人工降雨的方式,让整座城市都充溢着周姣的气味。 他们不信这样江涟不失控。 只要他失控,公司就能趁虚而入。 其实周姣完全没必要找公司要气味抑制剂,当整座城市都弥漫着浓度是她几百倍的信息素时,江涟根本嗅不到她在哪里。 大厦里,实验室洋溢着和谐欢乐的氛围。 研究员们互相击掌,庆祝实验成功,高兴地分食着有机肉披萨。 然而距离他们不远处——不到两层楼的顶楼天台,早就被无法检测到的、密密麻麻的、阴冷而黏湿的紫黑色触足侵占了。 江涟赶到时,它们就像疯了一样蠕动着,一张一缩,发出暴怒、急躁、狂乱的低频声波,几乎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 它们不会像江涟一样会控制自己的情绪,也不会像江涟一样分析周姣的人格。 它们只知道,周姣好像醒不过来了。 不管它们怎么暴怒地叫她的名字,朝她的体内输送能量,仿照起搏器向她心脏传送有规律的电脉冲,都无法使她醒转过来。 ……她会不会死了?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 令人毛骨悚然的低频嗡鸣声骤然在城市上空炸开,有那么一瞬间,整栋大厦的人面部表情都空白了一下,仿佛看到了一座即将坍塌的巨型冰山,抵抗能力稍弱的人眼前阵阵发黑,直接失去了意识。 它们太恐惧了,以至于忘了主体至高无上的地位,试图命令主体: “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江涟被吵得心乱如麻,森寒至极地吐出两个字:“闭嘴。” “我们就是你。” “我们的想法就是你的想法。” “她是你的,你要让她醒过来。” “让她醒过来……” 江涟不是第一次觉得触足吵闹,却是第一次烦躁得想把它们全杀了。 他从来没有生出过这样冷血暴戾的想法。 在此之前,他只捏爆过几条触足的意识。 剥夺触足的意识,跟杀死它们,是两码事。 触足死了,他也会受伤。 相当于自残。 ……是因为周姣,他才会生出这么疯狂的想法吗? 江涟不知道。 他只知道,看到周姣昏迷不醒的一瞬间,整个人就被一种恐慌的情绪覆没了。 他可以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好几次,她都差点死在他的手上。 她是如此脆弱,如此不堪一击,他只要稍一使劲,她的喉骨就会发出断裂的脆响。 他在她的面前,居高临下,予夺生杀,游刃有余地嗅闻她、享用她。 除此之外,他还在她的头脑里,灌输了“至高”的概念。 告诉她,他是人类无法理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 他漠视她,排斥她,蔑视她,即使被她吸引,也始终认为她是一种低劣、渺小、脆弱的生物,并不值得他关注和在意。 甚至不值得他生出烦躁的情绪。 可当她陷入深度昏迷时,他却无法将这个渺小而脆弱的生物唤醒。 ……他叫不醒她。 他可以让她死去,却无法让她醒过来。 时间仿佛凝固了,暴怒、烦躁、恐慌等情绪在他的心中横冲直撞。 哪怕他万分不想承认,也必须认清现实。 ——现在的他非常害怕。 他害怕她无法醒来。 “江涟”的常识系统告诉他,她现在与其说是陷入了深度昏迷,不如说是进入了植物状态。 她真的变成了一朵白茶花。 ——脆弱、渺小、即将在他手上凋零的白茶花。 江涟重重地闭上眼睛。 过了很久,他才反应过来,暴怒、恐惧、慌乱,甚至是白茶花的比喻,都是人类的能力。 不知不觉间,他似乎正在变成污浊的人类。 就在这时,他听见一个话音在心底响起。 原本江涟的声音又出现了。 ——他过于恐惧,失去了对那人类的压制。 “是芯片。”那人类说。 不知是否他们正在融合的缘故,那人类的声音不再像最初那么游刃有余。 “她用芯片让自己进入深度昏迷状态。”那人类冷冷道,“带她去找公司,蠢货。再拖下去,她会得去皮质综合征,变成真正的植物人。只有你这种蠢货,才会把喜欢的人逼到这个地步。” 那人类顿了顿,声音再度带上了毫不掩饰的恶谑意味: “你要是不知道怎么喜欢她,可以让我来。” 江涟神色晦暗不明,甚至忘了反驳喜欢一说,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怪物的新娘 第37节 ——你也配喜欢她? 第23章 chapter 23 [生物科技员工忠诚度测试档案] 受试对象:周姣 员工编号:tsz20492077 忠诚度等级:红色 - 不可信任 [测试一]:物质贿赂, 向受试对象索要公司机密 在[测试一]阶段中,该对象表现出冷静、理性、高智商的特质,生物监测数据无明显波动, 并且尝试反追踪测试员。 结论:可信任 - 符合核心员工资质 - 等待进一步测试 [测试二]:潜意识清洗, 向受试对象灌输“公司至上”的概念 在[测试二]阶段中, 该对象仍表现出冷静、理性、高智商的特质,生物监测数据无明显波动。 经过30个月的潜意识清洗, 该对象始终未接受“公司至上”的概念, 并且产生一定程度的逆反心理。 结论:不可信任 - 不符合核心员工资质 - 忠诚度划分至红色等级 [以上仅限生物科技公司内部阅读] · 一个男人坐在办公桌后面, 看着显示器上的档案。 他大约五六十岁,正值壮年, 鬓角泛白, 却因为做过人造皮肤移植手术,而显得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 鼻梁挺直,轮廓分明,浅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冷漠严肃的精光。 正是此次“气味合成计划”的主要负责人之一, 荒木勋。 这些天,他有事没事就会看看周姣的档案, 想通过她推测出江涟的弱点, 却发现不仅不能推测出江涟的弱点,连周姣本人似乎都没有弱点。 测试一阶段的“物质贿赂”,可不是单纯的给钱。 首先,测试的前提是,你不可能意识到测试正在进行。 其次, 测试一前期,你的大数据会不停地向你推送奢侈品和名人豪奢的生活, 在你的脑中建立“享乐主义”的概念。 等你接受这个概念以后,你会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突然赚一些意外之财,可能是买的基金涨了,可能是投资的产品大热,又可能是上司突如其来的提拔。 生活品质上去后,你再在大数据的诱导下买一些奢侈品,或者像名人一样大手大脚地花钱,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但这仅仅是测试的前期阶段。 中后期,你会突然变得一贫如洗——先前大涨的基金一片惨绿,投资的产品被曝光恶性丑闻,上司被调查,你作为他的心腹员工,也将面临牢狱之灾。 你的生活品质一落千丈。 这种情况下,测试员再匿名联系你,向你高价购买一些无伤大雅的公司机密,你是否会答应呢? 大多数人都会在这一阶段中,毫不犹豫地出卖公司机密。 这才是符合人性的反应。 公司也因此放宽了要求,只要不出卖核心机密,就算通过[测试一]。 周姣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踩进测试员的陷阱。 给她推送奢侈品和名人生活,她面色冷淡地点了不感兴趣。 基金大涨,她思考片刻,选择了抛售。 投资的产品大热——不管大数据怎么诱导她投资该产品,她连看都没看一眼,对这种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完全不感兴趣。 上司突如其来的提拔,她欣然接受。 上司被调查,她薪水骤降,面对匿名诱惑,却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极其冷静地选择了反追踪。 怪不得后来公司放弃了她。 聪明是好事,但聪明的同时,不贪心,不急躁,不随波逐流,就意味着没有弱点,没有弱点就意味着不可控。 公司不需要不可控的员工。 算了,不过是一个自以为冷静理智、却失去了成为社会精英阶层机会的蠢人,没什么好琢磨的。 他们的目标,自始至终都是江涟。 周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角色。 荒木勋面无表情,关闭了页面,向显示器右下角的时间一瞥,拿起西装外套,反手披在身上。 秘书一边为他推开大门,一边向他低声报告道: “荒木先生,一切都已准备就绪。七位狙击手已就位,监控无人机全部投入使用,大楼内不会有任何死角……所有能调过来的安保部队和装甲车,都调过来了。装甲悬浮车也在楼顶的机场待命。” “不过,我们怀疑‘他’已经到了……今天很多员工都出现了精神错乱的症状,有人甚至直接晕了过去。” 荒木勋停顿片刻,问道: “气味剂呢?” 秘书答道:“已部署在各个楼层的消防喷淋装置,只要您下令,就能启动。” 这时,秘书眼中有银光闪烁,似乎有人给他发了一条重磅消息。 他瞳孔骤然扩大了一瞬,面上恐惧一闪而过,半晌才勉强出声说道:“……荒木先生,‘他’到了,在一楼。” 荒木勋是标准的公司高层成员。 他冷血、聪明、无情,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狂热拥趸,只要能保住自己高层的位置,必要时甚至愿意牺牲家人。 ——是的,他的妻子和女儿也在这栋大厦工作,但他还是选择打开公司的大门,迎接江涟的到来。 因为,江涟对公司来说,真的太重要了。 要是能破译江涟基因的秘密,找到他的基因与人类结合的关键,他就能超过那个提出“人类和变异种共生”的杂种,成为公司炙手可热的大人物。 荒木勋越想越兴奋,呼吸也越来越急促。 自从植入芯片后,他的情绪就变得越来越淡漠,神经递质释放的速度也越来越慢。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兴奋了。 胜利近在咫尺。 他一定能超过别的竞争者,成为整个公司最有权势的人。 然而,即使是荒木勋这么冷血无情的人,乘坐电梯抵达一楼时,脸色还是猛地变了。 ……眼前的画面,简直是恐怖片才会出现的场景。 生物科技的大厦,一直被誉为现代建筑艺术之最,宏伟、壮观、宽阔,线条冷硬,墙壁、地砖和天花板都光可鉴人,肉眼看不见任何拼接的缝隙,充满了顶尖科技和冰冷金属的绝妙质感。 整座城市,再也找不到第二座比它更为华美奢侈的建筑。 但现在,这座华美奢侈的建筑,却变得阴冷、幽暗、黏湿。 触目所及,全是紫黑色的肉质触足,它们滴落着高腐蚀性黏液,蠕动着侵蚀了一切——纯有机羊毛地毯、非实验室培育的天然植物、饰有黄金的大门、古董油画……整个大厅在顷刻间化为怪物的肉质巢穴。 一个高大而修长的身影站在肉巢之中。 他外表冷峻,气质洁净,挺直而优美的鼻梁上戴着一副金丝眼镜,身穿垂至膝盖的白色修身大衣。 ——如果无视他衣摆上已经凝固成红黑色的血迹的话,他简直像一个刚从研讨会上离开的年轻教授。 荒木勋却无法把他当成一个无害的教授,他看到江涟的一瞬间,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强烈的呕吐欲直冲喉咙。 ——公司也有类似的攻击装置,利用次声波与人体器官发生共振的原理,使人感到眩晕、恶心和呕吐,强度较高的话,甚至能致人血管破裂而亡。 但江涟身上传来的低频声波,除了令人感到眩晕和恶心以外,似乎还有一种精神污染的力量。 ……跟公司的“潜意识清洗”差不多。 荒木勋的眼神恍惚了一下。 有那么一瞬间,江涟的身影在他的眼中一点一点地拔高,变得无比高大,无比可怖,压迫感山呼海啸般碾压而下。 荒木勋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拧结在了一起。 他终于忍不住俯身呕吐了起来——中午吃的有机肉和有机蔬菜尽数喷涌而出。 荒木勋自从进入公司高层以后,就再也没这么狼狈过。 可是此时此刻,他第一个想法居然是幸好吐了,不用跟江涟对视了。 他想到了某些教徒对神的描述。 ——人的眼睛是不允许直视神的。 只要你试图抬头望向神,双眼就会流下骇人的血泪。 只有神,才会拥有这样原始而冰冷的压迫感。 ……他们居然想要愚弄神。 荒木勋颤抖着吸了一口气,抓住秘书的手,额上暴出青筋,嘴唇痉挛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但就在这时,他眼中银光闪过,公司ai监测到他有危险思想,对他进行了潜意识清洗。  两种强大的力量在他的脑中互相较劲,荒木勋五脏六腑猛地绞紧,差点把整个胃都呕吐出来。 他半跪在地上,早已不复最初的精英模样,鼻涕眼泪齐下,面部肌肉剧烈颤抖。 若不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恐怕早已变成一个精神错乱的白痴。 最终,他想要在高层中更进一步的念头占了上风,混乱的思绪逐渐恢复清明,攥着秘书的手,缓缓站了起来。 “江医生,”荒木勋拿出手帕,一擦面孔,露出一个冷漠而礼貌的微笑,“一直缘悭一面,今天终于见到您本人了。” 就像被投下一枚无形的重磅炸弹。 下一秒钟,低沉、恐怖、令人内脏收缩的声波猛地炸开: “让她醒来。” 江涟一步步,走近荒木勋。 随着他的靠近,荒木勋全身剧烈颤抖起来,眼珠跳动着,控制不住地钉在了江涟怀里的周姣身上。 不知是否受江涟磁场的影响,他闻到了一股摄人心魄的甜腻醉香,仿佛熟透了的水果一般馥郁芬芳,丝丝缕缕往他的鼻子里钻,黏在他的喉咙上,令他的喉结疯了似的滑动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38节 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她好香。 怪不得江涟对她的气味如此着迷。 她真的太香了。 荒木勋死盯着周姣,渐渐露出痴迷的神态。 江涟面上闪过一丝痉挛,森冷地注视着荒木勋。 ——为什么这个虫子也敢觊觎她? 他的思想能影响周围的生物。之前,他之所以能找到周姣,就是因为对她的渴望失控,在刹那间控制了一个区域的人的思想。 他通过那些人的嗅觉器官,嗅到了周姣的位置。 他失控时毕竟是少数。 大多数时候,只有他和触足能嗅到周姣的气味。 但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现在不算失控,还是影响了周围人的神智。 放眼望去,每一个人——西装革履的员工,身穿安保制服的警卫,蜷缩在前台后面的女孩,全都直勾勾地盯着他怀里的周姣,眼神黏糊糊、湿漉漉,垂涎欲滴。 他甚至能听见这些脏东西的心声。 他们在叫周姣的名字。 他们想靠近她,注视她,嗅闻她。 他们对她垂涎至极。 想杀了他们。 江涟的脸庞僵冷而扭曲,触足上暴出一根根粗壮的血管,数不清的触足在他的脸上、身上、后面剧烈蠕动伸缩着,高大而修长的身形一瞬间像是要爆裂开来,化为不可名状而令人惊悚的顶级掠食者,肆无忌惮地屠戮所有碍眼的存在。 可是。 可是—— 他必须克制这种冲动。 他从来没有因为什么而克制过自己的欲求和冲动。 顶级掠食者的脑子里没有“克制”的概念。 只有掠夺、占有和进食。 周姣只是陷入深度昏迷,并没有死去,还能吸收他输送的能量,也能对外界的刺激产生一些本能的反应。 这其实是一个非常适合她的状态。 他可以将她永久地圈养起来,就像人类将美丽的蝴蝶制成标本一样。 然后,他就能无节制地嗅闻她,亲吻她,吞咽她甜腻的唾液了。 ……但他却克制了这个饱含恶意的念头。 只有人类才会克制恶欲,因为他们没有能力满足自己的欲求,于是发明出了“克制”的概念来掩饰自己的无能。 他有能力满足自己的恶欲,却还是克制了。 这是非常愚蠢的行径。 他以为,自己只会克制一次。 但现在,他又克制了屠戮的冲动。 ……不能碾死这群虫子。 他需要他们唤醒周姣。 江涟闭了闭眼,强行压下眼中激烈翻涌的杀意。 恶欲得不到满足的戾气,与对周姣的保护欲狂暴交织,如同密密麻麻的血丝爬满了他的眼眶。 只见他一半脸庞维持人类的俊美模样,另一半却有大块大块的血肉溃烂、脱落,暴露出内里丑陋蠕动的紫红色触足。 荒木勋打了个冷战,心底蹿起一股恐怖的寒意。 他研究过江涟,知道“他”无法维持人形,是非常危险的征兆。 “让她醒来。” 像是为了照顾这群人脆弱的神经,江涟用的是人类的声线,冷漠、平静、不带任何压迫感: “不然,你们都会死。” 明明“他”没有使用低频声波攻击,荒木勋的内脏还是因恐惧而剧烈抖动了一下。 ……照“他”说的做。 不然他们真的会死! “他”能影响他们的思想,影响他们的感官,甚至能影响他们的行为。 只要“他”一声令下,他们就能集体自杀。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他们根本无法对抗这样的怪物。天啊,他到底是犯了什么病,招惹了这么一个可怕的东西!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他不能放弃自己的计划。 他狂磕兴奋剂,一天只睡两个小时,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站在公司的最顶端俯瞰屿城吗? 他已经在这个大型社会达尔文实验中超越了99%的人,现在成为那1%的机会就在眼前。 只要他控制住江涟,拿到他的基因送去破译……他就能成为生物科技真正的话事人! 荒木勋近乎癫狂地告诉自己,还有一线生机。 他可以用唤醒周姣当掩护,暗中打开各个楼层的消防喷淋装置,到时候整栋大厦都会是周姣的气味。 一旦江涟因气味而失控,对他们的精神影响应该也会消失。 到时候,他再指挥部署的安保部队攻入,就能反败为胜了。 至于周姣,能不能醒,醒了以后会干什么,谁管她呢? ……虽然她真的好香好香好香。 第24章 chapter 24 可能因为主动陷入深度昏迷状态, 周姣能感知到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听见触足阴冷的嗡鸣声,听见江涟几近疯狂的呼吸声,感受到他湿冷而沉重的气息喷洒在颈间。 ——随着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促, 越来越剧烈, 整个巢穴都震动起来, 跟随他的呼吸节奏一起伸缩,一起扩张, 如同蠕动的胃袋般要将她侵蚀殆尽。 周姣想, 她赌错了吗? 她对江涟的吸引力其实没有那么大。 进入深度昏迷的状态, 反而更有利于他那恐怖的圈养计划。 昏迷状态下,她的意识就像在黑暗混沌的海水里打转, 思考速度变得分外缓慢, 哪怕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十分危险,也感受不到半分恐惧。 ……没关系。 周姣告诉自己, 她还活着。 活着,就有希望。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的意识沉沉浮浮, 脑中画面扭曲斑驳。她好像什么都看见了,什么都听见了, 又像是一切都是潜意识制造的幻觉。 仿佛过了几个小时, 又像是只过去了几分钟,她的灵魂才冲出漆黑沉重的深海,窥见一丝外界的声音: “病人内隐意识存在,对外界刺激有反射性反应。” “准备动态磁共振电极,进行意识理疗。” “怎么这么晚才送过来……血氧饱和度已经降到80%了!先进行高压氧舱治疗!” …… 高压氧舱开启, 公司医护人员脚步匆匆。 这时,不知是否动态磁共振电极的刺激起作用了, 周姣的眼睛短暂睁开了几秒钟。 医护人员没有在意,即使是植物人,双眼也有可能自发睁开或受外界刺激睁开,这是很正常的反射性反应。 周姣也确实是反射性睁眼。 她瞳孔涣散,没有聚焦于任何事物,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视线一凝——虽然整个过程只有几秒钟,但也足够她看清前方的人影了。 江涟站在走廊的另一端,一动不动,眼神可怖地盯着她。 他的状态非常糟糕,一半脸孔维持人形,另一半脸孔像被什么腐蚀一般,暴露出恐怖狰狞的真面目,密密麻麻的触足如同紫红色的无鳞蛇,在他的面部骨骼里疯狂蠕动。 ——为了治疗顺利,他接下来必须远离她,不然治疗设备会失效,医护人员也会因他的存在而变得精神错乱。 但是,这并不代表她可以逃离他。 他没有开口,也没有发出那种能影响神智的低频声波。 她却通过某种未知的媒介,听见了他低沉冰冷的声音。 ——你是我的。 ——你逃不掉的。 反射性睁眼结束,周姣闭上了眼睛。 意识深海重新淹没了她。 半晌,她的大脑才对江涟的话语作出反应。 ——你怎么知道我逃不掉? · 生物科技办公室。 怪物的新娘 第39节 来不及等秘书推门,荒木勋一脚踹开大门,疾步走到办公桌前,一把拉开抽屉,取出里面的气味剂,放在鼻子前狠狠吸了好几下。 刹那间,他脑中释放出大量的多巴胺,全身肌肉放松下来,露出疯子一般痴迷而沉醉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硬生生从这种状态抽离了出来,一把扔掉空了的气味剂,怒吼着叫来一个研究员: “这他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我也能闻到那女人的气味!!!” 生物科技真正的顶梁柱,其实是这些高学历的研究员。 他们在公司里拥有超然的地位,并不惧怕荒木勋的训斥。 只见研究员走到显示器前,调出一楼的监控录像——受江涟磁场的影响,不管监控摄像头多么高级,输出的画面都十分扭曲,仿佛被加密处理过一般。 但研究员还是一帧一帧反复看了好几遍,看到荒木勋和周围人对周姣露出垂涎欲滴的神情时,他不顾荒木勋骤然难看的脸色,按下了暂停。 “荒木先生,接下来我要说的话,您可能会不爱听,但我必须告诉您,”研究员说道,“——‘气味计划’大概率会失败。” 荒木勋面色阴晴不定:“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拿高等变异种举例,人只要跟它们同处一室,就会被它们寄生,变异成它们的同类。” 研究员指着显示器上面目模糊的江涟:“‘他’则直接省略了寄生这一步,仅靠某种磁场,就能改变我们的认知,甚至影响我们的潜意识。” 研究员沉声说道:“荒木先生,请不要认为嗅觉改变是一件小事。很多神经退行性疾病,都会出现嗅觉丧失的症状。” “嗅觉改变,则是比嗅觉丧失更加危险的事情。”研究员继续说道,“人类很多感官都是为了提示危险,比如痛觉,又比如,您现在不希望我继续说下去一样,人会过分关注负面信息,就是为了警示自己。嗅觉改变之后,您可能会把致命的化学气味当成……”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懂这些常识?”荒木勋冷冷道,“直接告诉我结论,我现在该怎么办。” “结论就是,以人类现有的生理构造和科学技术,完全无法对抗这样的生物。” 研究员面容凝重,对荒木勋深深鞠躬: “——放弃吧,荒木先生,否则人类将陷入难以想象的危机。” 荒木勋的胸膛剧烈起伏,死死盯着研究员,脸上肌肉疯狂抖动,一时间竟显现出某种恐怖的非人特质。 半晌,他才从咬紧的牙关里迸出一段话: “……我不可能放弃!你也说了,我是因为受‘他’的磁场影响,认知和潜意识被改变,才能闻到那女人的气味。” “这说明什么?这恰恰说明我们有可能成功!如果我对那女人的气味的着迷程度,就是‘他’对那女人的气味的着迷程度。消防喷淋装置一启动,‘他’就会发狂。没有神智的怪物,就像待宰的牲畜一样,只要火力够猛,就能压制!” 研究员沉默,许久深深叹了一口气:“……那就准备好过滤面具和神经阻断药吧,这将是一场硬战。” “不过,要是真的能取到‘他’的基因……”研究员喃喃道,“人类说不定能迎来第二次进化。” 荒木勋也被研究员口中“第二次进化”的前景吸引了,面色慢慢变得贪婪而狂热起来。 办公室的气氛一度变得诡异的平和,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江涟的身上,没人注意到左下角的监控画面中,病床上的周姣突然睁开了眼睛。 ——她醒得太快了,按照常理,至少应该在舱内躺上两天,她却在短短两个小时内就恢复了清醒。 医生走进病房。 血氧饱和度慢慢提上来以后,她生物监测的数据就基本与常人无异了,一时间医生竟没有察觉到她已经醒了。 就在医生上前一步,准备查看她的磁共振成像时,周姣猛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她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迅速用手肘勒住医生的咽喉,同时眼中银光闪过,入侵了医生的芯片设备,掐断了他和公司的联络。 这一切都要感谢谢越泽,他虽然谎话连篇,却实打实帮她破解了芯片,成功让她的公司芯片变成了黑市上一淘一大堆的水货,却也因此逃过了公司ai的自动监管。 医生一愣。 但毕竟是生物科技的医生,也接受过一定程度的军事训练,立刻就要反击。 他却不知道周姣的身体经过改造,膂力远远超过成年男性。在她的面前,他毫无还手之力。 病房内如坟地一样寂静,除了医疗设备几不可闻的运转声,只能听见轻微但恐怖的颈骨咔嚓声。 ——周姣神情冷漠,手臂肌肉绷紧,逐渐加重力道,硬生生把医生勒晕了过去。 然后,她看也没看头顶的摄像头一眼,就这样脱下医生的白大褂,穿上身上,揉乱头发,遮住半边脸颊。 紧接着她把医生搬到病床上,盖上被子,娴熟地接上各种医疗设备。 做完这一切,她捡起医生掉落在地上的平板,扒开医生的眼皮,解锁。 ——感谢在公司工作的经历,她简直像回家了一样悠闲自在。 她并没有立刻走出病房,而是转身走进了卫生间,启动了红色警报。 几乎是闪电间,就有人打电话过来:“我操,怎么回事?!还让不让人吃饭了?我刚喝上一口热汤,你那边就来一个红色警报,你他妈知道红色警报是什么意思吗?别告诉我你只是手滑按错了……” 周姣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变得异常惊慌失措: “……病人跑了!格里芬医生被她打晕了……天啊天啊天啊怎么办怎么办?现在我们该怎么办?我们会死吗?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她声音纤细,带着哭腔,似乎随时都会陷入崩溃。 对面的人本想核对她的员工编号,听见她慌张刺耳的哭腔,顿时烦躁起来,忘了例行问讯: “行了行了行了,别他妈哭了,我已经告诉荒木先生了,等下就会有安保人员过去。到处都是监控无人机,她应该跑不远。” 说完,那人啪地挂断了电话。 周姣耸耸肩,把平板丢进了马桶里。 有句话是这样说的——态度恶劣,有助于提高办事效率。1 这里的态度恶劣,既指大吵大叫,也指大哭大闹,主要是利用对方怕麻烦的心理,只要对方不是机器人,都会为了快点解决麻烦,而省略一些非必要的步骤。 ——比如,核对她的名字和员工编号。 ——又比如,核对监控录像。 周姣站在卫生间门后,一双眼睛冷静而锐利,静静等待安保人员的到来。 · 同一时刻,荒木勋收到了周姣逃跑的消息。 他打骨子里轻视周姣这样的小人物,也没想着去看一下监控录像,而且因为受江涟磁场的影响,所有监控录像都变得十分诡谲,看两眼就想呕吐。 也只有实验室那些怪胎,才会一帧一帧地分析监控。 荒木勋用力按了按眉心。 他知道,周姣的诉求一直都是逃离江涟,这时候做出逃跑的举动,也在意料之中。 只是太快了,公司还没来得及制作出更加强力的气味剂。 不过……应该也够用了。 荒木勋打开通讯器,吩咐部署在各个楼层的安保人员:“启动一级警报,所有人戴上生化过滤面具准备战斗!” 他顿了一下,几秒钟后,下定决心般说道: “一分钟后,启动消防喷淋装置。” “再重复一遍——所有人,戴上生化过滤面具,这是一级命令,必须执行。” · 病房外,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房门被猛地踹开,安保人员进来了。 周姣侧耳仔细聆听,来了两个人,他们应该是过来还原事故现场。 ——她猜得没错,两个安保人员戴着护目镜和过滤面具,身后跟着一个无人机,过来核查病房里的打斗痕迹和脚步线索。 他们关了病房里的灯光,无人机当即射出幽蓝色光线,映照出地板上的脚印。 自始至终只有两行脚印,一串来自医生,另一串来自周姣,并没有第三串脚印。 两个安保人员对视一眼。 那让管理层大发牢骚的“哭哭啼啼的女医生”在哪儿? 再看周姣的脚印,从病床前离开后,就径直走向了……卫生间? 两个安保人员瞳孔骤缩。 ——目标没有离开! 她还在病房里! 他们都被她给耍了! 那个哭哭啼啼的女医生就是她! 不等他们向其他人发出警示,只听一道劲风横扫而来——无人机幽幽蓝光之下,卫生间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开了,周姣如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一脚发力猛地扫向他们的双腿! 其中一个人惊险避开,另一个人不相信周姣能让他失去重心,站在原地硬生生挨了一脚,结果就是被扫翻在地。 周姣立刻扑上去,一手钳制住那人的喉骨,另一手往下一滑摸向他的腰间,快速摘下上面的电磁手-枪。 这种电磁枪贵得离谱,只对公司员工出售,但威力也大得离谱,换上特制的钨芯子弹甚至能穿透装甲车。 怎么说呢? 还是感谢在公司工作的经历。 她完全像回家了一样。 “……” 安保人员满面骇然地看着她咔嚓上膛,闪电般接上消-音-器,冷漠而利落地结束了他同伴的性命。 整套流程看上去比他还要熟练。 ——不是???情报不是说她就一女的,没什么特别的吗??? 就在这时,周姣低下头,用枪管轻拍了一下他的脸庞,轻声问道: “两个选择,我送你上路,或者你带我出去。” “……我、我我……”安保人员颤声说,“我不能带你出去,头儿会杀了我的。” “你想多了,”周姣冷淡道,“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江涟。再说,你不带我出去——” 她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我也会杀了你哦。” 其实像她这样五官冷艳的美人,故作妩媚可爱地笑起来,视觉效果是相当惊人的。 换作其他地方,安保人员的心跳指定能像小鹿乱撞,但现在他只能感到一股森然寒意蹿上背脊。 ……她说的是真的。 怪物的新娘 第40节 如果他不同意,她会眼也不眨地扣下扳机,然后转身离去。 就在这时,病房的落地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整栋大厦呈圆环形,从每一层的窗边往下望去,可以看到其他楼层的情景。 只见数十个无人机飞过,向下射出幽蓝色的扫描光,每一层莫名弥漫开浓重的水雾,仿佛阴暗的雾霾一样迅速侵占了所有楼层。 这时,周姣感到脸上湿漉漉的,抬头一望,她头上的喷淋装置也开始运作,往下喷出细密的水雾。 这是什么? 失火了? 她目光向下一瞥,看着两个安保人员脸上的生化过滤面具,猜测这水雾应该是某种生化武器。 想到这里,她二话不说拽下死人的面具,戴在自己脸上,继续飞速思考。 有什么生化武器可以对付江涟吗? ——她的气味剂。 周姣眉梢轻轻一跳。 她以为公司会制造出一个仿生人去跟江涟交涉,取代她的存在,没想到是把她的气味当成生化武器去对付江涟。 这样能行吗? 不管能不能行,这都是一个绝佳的逃跑机会。 她原本还担心躲不过江涟的嗅闻,不知道公司能否牵制住江涟,谁知公司这么一搞,就算江涟长了八百个嗅觉器官,也无法嗅到她的存在。 简直帮了她大忙。 “很抱歉,我现在不需要你了。” 周姣微微一笑说,在安保人员剧变的脸色中,砰的一声毙了他。 她迅速换上他的头盔、目镜和制服,电磁枪往腰间一插,跟随其他安保人员,跑向红光闪烁的安全出口。 这些安保人员是普通人眼中相当可怖的存在。 他们冷酷强硬,训练有素,用的是经过专家调配的兴奋剂,装备的是领先普通人半个世纪的芯片和武器。 当普通人还在用20年代的手-枪手动瞄准时,他们的义眼已开启瞄准功能,ai自动计算射击弹道,不会有任何误差,保证枪枪命中。 然而现在,他们却无一不露出了骇然的神色。 触足。 到处都是触足。 前后左右都是黏液的滴落声。 嵌在金属天花板内部的灯管被腐蚀,走廊和安全通道变得一片黑暗,整栋大厦似乎变成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巢穴,唯一可以看见的光芒,则是触足释放的生物光。 仿佛覆满夜光藻的潮水在四周汹涌起伏,美丽而危险,幽冷而瘆人。 黑暗与未知催生出恐怖的想象,所有人的背脊上都渗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最糟糕的是,他们明明全副武装,全身上下只露出鼻梁和下颚,却感到气温骤降,寒意一阵一阵从脚底往上蹿。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真的是人类能对抗的怪物吗? 上面的人,究竟给他们派了一个怎样恐怖的任务?! 有人承受不住这种森冷压抑的气氛,抬起电磁冲锋枪,对着前方的紫黑色触足猛然射击起来! 砰砰砰砰砰砰! ——电磁枪是利用轨道电磁发射技术,将子弹以光速发射出去,威力大,穿透力强,更何况是冲锋枪这种高射速枪械,一分钟打出的子弹足以将装甲车打成筛子。 但是,打不穿那些触足。 他们身上的高科技对这些东西无效。 气氛一时艰涩绝望到极点。 一片死寂中。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周姣开始步步后退。 她已经能预测江涟的一些行为。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江涟很快就要发狂了。她必须尽快从这里逃走。 果然,下一刻,阴冷、躁戾、恐怖的低频声波如海啸般淹没了整栋大楼。 这是人类无法听见的频段,只有她能听见他在说什么,其他人只能感到一阵恶心的晕眩。 “周姣。” 他在叫她。 “周姣。” 他在找她。 “周姣。” 他命令她回去。 随着声波的振荡频率愈发诡异,不少人的脏器都猛地绞紧,有人甚至呕出了丝丝鲜血和内脏碎片。 “周姣。” “周姣。” “周姣。” 不知不觉间,所有安保人员的面容都变得僵冷而麻木,似乎在这种怪异的频段下产生了某种异变,暂时成为了“他”的从属。 只见他们整齐划一地摘下过滤面具,拼命地吮-吸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人工制造的气味是如此低劣,如此廉价,不及她万分之一,但还是好香好香好香好香。 所有人都闻得面色涨红,胸腔明显塌陷下去一块儿。 高浓度人工信息素气味中,始终浮动着一缕若有若无的天然醉香。 那是她的香气。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回到“他”的身边。 回到“他”的身边。 回到“他”的身边。 你逃不掉的。 “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周姣……” 这一次,是人类的声线。 周姣回头一看,只觉得头皮发麻,血液冻结,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 每一个人都在呼唤她,寻找她,试图从喷淋装置制造的信息素迷雾中,分辨出她独特的气味。 就像一场恐怖的捉迷藏游戏。 人人都是鬼,只有她是人。 第25章 chapter 25 周姣不动声色地按紧生化过滤面具, 走到一个喷淋装置下面。 浓烈的人造信息素瞬间掩盖了她本身的气味。 就像活尸失去了人类的气味线索,所有人的脖颈发出生锈般的咯吱声响,挪动身子, 朝其他地方走去。 那一刹那, 无数漆黑人影齐刷刷转身的动作, 以及颈骨活动时发出的诡异锐响,简直令人不寒而栗。 周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然后猛地朝反方向跑去。 惊悚的画面, 急剧下降的气温, 充满不确定的逃跑,令她的心脏怦怦狂跳, 肾上腺素飙升。 她已经没有余力去思考, 这是兴奋还是恐惧了。 是的,尽管随时都有可能被江涟抓住, 被永久关在恐怖的肉质巢穴里,她却还是感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奋。 她对他来说,只是一只渺小的蝼蚁。 ——他却在竭力寻找这只蝼蚁。 他无所不能, 能在顷刻间影响周围人的神智。 ——他却无法操纵她的意志。 他漠视一切,高高在上, 绝不可能喜欢上她。 ——他却逐渐被想要占有她的欲望俘虏。 她陷入深度昏迷, 他明明可以趁此机会永久圈养她——反正都是圈养,她有没有自主意识,有什么区别呢? 他却用实际行动告诉她。 ——有区别,他想要她醒过来。 回想起他站在走廊尽头,向她投来的可怖眼神, 可能在那时,他就已经意识到, 她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是为了逃跑。 可他还是把她送到了公司,并且为了不影响医护人员的神智,和医疗设备的运转,一步步远离她。 他当时在想什么呢? 是在想,哪怕她逃跑,他也能轻松把她抓回去吗? 如果没有公司的人造信息素的话,以他无处不在的恐怖能力,的确能十分轻松地抓住她。 怪物的新娘 第41节 可惜,没有如果。 周姣真想告诉他,你对我的感情,已经不能用“渴欲”或“占有欲”来解释了。 但她应该没机会当面跟他说了。 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清空心中杂念,仔细回忆曾看过无数遍的生物科技大厦地图,试图找出一条最短的逃跑路线。 半晌,她睁开眼,拔出腰间的电磁枪,砰!砰!砰!砰!四枪射穿落地玻璃,再用手肘猛力一击,只听哗啦一声龟裂的玻璃瞬间破碎,暴雨般泼洒而出!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会配备一种钩索枪,能射出一条带钩爪的绳索,钩爪的穿透力之强,甚至能深深抓住精钢地板。 她在后腰上一摸,果然有。 只见她拔出钩索枪,打开保险,干脆利落往地上一射——这玩意没法装消-音-器,钩爪猛地抓进金属地面的刺耳声响,几乎响彻整层楼! 被异化的安保人员虽然失去了神智,却保留了基本的警惕性,当即转过身,向噪音的源头走来。 周姣看着周围密密麻麻的漆黑人影,离她最近的几个人,已经无意识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的胳臂—— 没时间慢慢往下爬了! 周姣用力吸了一口气,攥紧钩索枪柄,后退几步,紧接着往前一个冲刺,从落地玻璃的缺口冲了出去,一跃而下! 刹那间,她脑中莫名闪过一个生活小常识:知道为什么蹦极的绳子都具有弹性吗? 因为弹性可以吸收突然的冲力,如果换成普通的绳子,下坠形成的巨大冲击力能让人瞬间毙命。 ——谢天谢地,她手上这根绳子,是可以吸收冲力的动力绳。 不过,还是得找几个缓冲点。 只见她在半空中猛地发力,朝面前的玻璃狠狠撞去,借助绳子的弹性,硬生生缓和了下坠的可怖冲力! 正常人那么一撞都会头晕目眩,她却咬紧牙关,强忍了下来,两手始终紧攥钩索枪柄,手臂肌肉紧绷到极限,沿着大厦的金属墙壁,幽灵一般疾速下滑! 整个下坠过程中,她没敢细看每一层楼的具体情景,却还是瞥见了一些模糊景象。 ——整栋大厦都被紫黑色触足占领了,宏伟而华美的钢铁建筑变成了一个阴暗而黏湿的肉质巢穴。 昏暗的光线下,除了触足蠕动时的模糊影子,就只能看到肉质薄膜底下波澜起伏的荧蓝色光点。 随着时间的流逝,触足蠕动的影子越发狰狞可怖,光点也在变色,从最初幽森美丽的荧蓝色,变成了晦暗瘆人的黑红色。 周姣看得背脊发冷。 生物发出的光大约90%都是蓝色光,在海水中,蓝光传递的范围最远。因为海水对光波有散射和吸收的作用,从水下10米起就看不到红色这样的长波光了。1 如果不是江涟具有改变生物光的能力,那就是他的暴怒发狂到一定程度,触足充血的颜色完全压过了蓝色生物光。 这个程度,他似乎不只是发狂,而且彻底失控了。 他虽然影响了所有人的神智,却没有耐心等他们慢慢嗅闻下去,打算用触足将整栋大厦包裹起来,直接将她封死在里面。 ——这些念头都只是她脑中的一个闪念,她仍在半空中还未落地。 就在这时,她往下一瞥,瞳孔突然一缩——底楼触足数量是其他楼层的好几倍! 最要命的是,它们似乎猜到了她会从楼上纵身跃下,几条最为粗壮的肉质触足呈海葵状张开,如同一株巨大的掠食性植物,冷漠而安静地等待猎物进入口中。 周姣眼角微微抽搐。 电光石火间她遽然拔出电磁枪,朝下一层的落地玻璃疾射四枪——砰!砰!砰!砰! 紧接着她双脚一蹬往后一荡,等再度荡过去时,哗啦一声撞碎玻璃,在瓢泼而下的玻璃碎片中就势一滚。 可能因为她运气好,这一层还未被黑红色的肉质触足入侵。 她站起身来,刚要去找出口。 ——突然,一只冰冷枯瘦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 · 江涟站在大厦顶层,神情阴冷而暴戾,俯瞰落地窗外的景象。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难以想象的疯狂,面部、脖颈、身上一直有裂隙打开又合拢,如同密密麻麻睁开又闭上的眼睛,想要释放出体内强大而恐怖的怪物。 然而那些裂隙刚一打开,就因某种古怪的限制而强行闭拢了。 因为这具身体,他无法动用所有力量,只能借助人类的嗅觉器官,一层一层、一寸一寸地搜索她的气味。 可是,找不到她。 找不到。 找不到!!! 一直以来,她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即使是追杀她那三天,他也并非完全失去她的行踪。 当他想要找到她时,怎样都能嗅到她的存在。 她是被他牢牢看守的猎物,不可能逃出他的视线和感官。 如果她在海洋里,即使海里只有一粒她的气味分子,他也能极其精准地嗅出她的位置。 但现在,无论他影响了多少人的神智,借助了多少人的嗅觉器官,都无法从高浓度的人造信息素中嗅闻到她的气味线索。 ——其实嗅闻得出来,可每次刚嗅到她的气味,就会被更为猛烈的人造信息素冲散。 就像被一根细丝反复磋磨神经般,几次下来,他差点被这种感觉逼到癫狂。 不,他已经癫狂了。 江涟闭上眼睛。 烦躁、暴怒、恐惧以及……害怕失去她的惶恐,如同丝丝缕缕浸染过毒液的蛛网黏附在他的心脏上,极其缓慢地绞紧。 他每呼吸一下,都能感到腐蚀般的剧痛。 即使他极不愿意承认,也必须面对自己的内心。 ……他喜欢上了她。 落地玻璃窗上,倒映出江涟现在的模样。 他已彻底失去人类的特质,只能看到一个扭曲而模糊的人影。 之前,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意一个渺小的人类,于是强迫她接受他的追杀,想要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 ——三天过去,被那场追杀逼疯的,却是他自己。 天台之上,明知道她在愚弄他,明知道她不是一个会自杀的人,可当她纵身跃下时,他还是跟着跳了下去。 就像现在,明知道她陷入深度昏迷,是想要逃离他。 为了唤醒她,他还是强行压下充满恶意的占有欲,一步步后退,亲手给了她逃离的机会。 ——他什么都知道,却心甘情愿地被她愚弄。 他是人类无法理解的高等生命。 他和人类之间,横亘着客观存在的自然定律,就像掠食者注定无法与猎物繁衍后代一般。 ——作为掠食者,他却喜欢上了自己的猎物。 他每一次心跳,每一次呼吸,每一次喉结滚动,每一次吞咽她的唾液,都在释放喜欢她的信号。 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喜欢上了渺小的人类。 所有人都因为他的喜欢,而对周姣产生了难以自拔的痴迷。 ……只有他自己完全没意识到,那种像杀意一样暴虐而烦躁的情绪,是喜欢。 落地玻璃窗上,江涟的身形变得更加扭曲模糊。 意识到自己拥有了人类的感情,令他的皮肤和血肉脱落得更加厉害,但转瞬间就会被另一种力量填补上去。 血肉溶解、大块脱落、愈合、脱落、愈合……他从面庞到身躯都变得鲜血淋淋起来,再加上充血到极致的黑红色触足,修长的身影看上去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恐怖骇人。 这样一个诡异的人形怪物,却陷在了只有人类才有的复杂情绪里。 周姣的逃离,让他后悔又恐惧。 但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后悔和恐惧什么。 在此之前,他甚至没有“喜欢”的概念。 只知道杀戮、掠夺与占有。 顶级掠食者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只会杀戮、掠夺与占有。 没有第四种选择。 他也想不出第四种选择。 他的生命是如此漫长,如同阴霾天际线传来的殷殷远雷,自鸿蒙肇判、灵肉未分时就存在,却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在为谁而响。 现在,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心脏在为周姣而响。 可他找不到她,也不知道该怎样对待她。 因为她,他第一次感到手脚无措。 第26章 chapter 26 被抓住手腕的一瞬间, 周姣心脏几乎停跳。 她闪电般反扣住那只手,举枪就要射击。 黑暗中,响起一个嘶哑的声音:“别开枪, 是我。” 周姣举枪的手臂纹丝不动, 心说你谁? 一道人影缓缓走到落地窗外微弱的光线下, 显现出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庞。 他大约四十来岁,看上去却像七八十岁一样虚弱干瘦, 面色青白, 嘴唇干裂, 双眼布满神经衰弱的血丝,似乎随时都会因某种可怕的疾病而倒地不起。 周姣并没有因他虚弱的模样而对他放松警惕, 冷冷地望着他:“你谁?”  他猛咳了几声:“我姓卢, 叫卢泽厚,你可以叫我卢教授, 也可以叫我……生物科技什么时候倒闭。” 这个荒谬的网络昵称,在这种昏暗的环境下说出来,显得极其诡异。 怪物的新娘 第42节 周姣仍没有放松警惕:“我不相信你。” “我会让你相信我说的每一个字。”卢泽厚瞥一眼她手上的电磁枪, “提醒你一句,如果不想腕骨有一天粉碎性骨折, 最好少用公司的枪。普通人的手骨承受不起它们的后坐力。” 周姣说:“谢谢, 但这是电磁枪。” “那也小心一点,”卢泽厚淡淡地说道,“垄断公司不会设计出十全十美的产品,这是生财之道——如果有一天,你买的电磁枪打到一半没电了, 导致你重伤住院,你是打算倾家荡产跟一家顶级财阀打官司, 还是咬咬牙买一把更好的呢?” 周姣盯着他看了片刻,突然说道:“你还是多关心一下自己吧,你看上去时日无多了。” 卢泽厚笑了一声,似乎对生死置之度外。他又重重咳嗽两声,说:“跟我来。” 周姣没有立刻跟上去。 她松开卢泽厚枯瘦的手腕,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冷眼旁观他的一举一动。 只见卢泽厚走到一面金属墙前,几秒钟后那面墙壁竟一分为二,露出一个笼罩着扫描蓝光的银白色甬道。 “过来。”卢泽厚说。 周姣顿了一下,跟了上去。 “神降计划暴露之后,我就被关在了这里。”卢泽厚说,“神到了以后,监管我的设备失效,我又被放了出来。” 周姣问:“你为什么称呼他为‘神’?” 卢泽厚反问道:“你听说过默瑟主义吗?” “没听说过。” “一百多年前,有人写了一篇科幻小说1,有一部分人被抛弃在地球,通过默瑟主义来慰藉自己。后来,有个仿生人处心积虑揭露了这一切,告诉人类默瑟主义是一场骗局,所谓的默瑟老人只是一个早已退休的龙套演员,可这并没有动摇人们心中的信仰。”卢泽厚说道,“神存在与否,与神本身并没有关系。只是人想要一个精神寄托罢了。” “所以,”周姣冷静地说,“江涟是神吗?” 卢泽厚没有回答。 他带她穿过甬道,来到一个类似实验室操纵台的地方。 卢泽厚走上去,在全息投射出来的键盘上按了几下,紧接着无数由幽蓝色直线组成的三维网络跳了出来。 每一个网络的连接点,都是一个全息屏幕,正在播放与公司有关的新闻。 “……带来一则不幸的消息,今日上午7点20分左右,本市七号地铁线发生一起自杀式袭击案件,目前伤亡人数已达37人。 “该起恶性案件使本市轨道交通陷入了短暂的瘫痪,无数市民无法准时到岗,但由于现场专家的精确指导和地铁公司的积极抢修,七号地铁线已于下午3点整正式恢复运行。……” 卢泽厚回头望向周姣,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像是在说: 看,你父母的死,不如地铁恢复运行重要。 “……报道一则医疗方面的好消息,生物科技的科学家们近日成功研发出一种针对芯片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阻断药,该药对由芯片引发的神经系统疾病具有明显阻滞效果。 “目前,该药仅供生物科技内部高级员工购买使用,暂不对外出售。” “……近期枪击案频发,警方在此提醒市民,夜晚请勿外出,如需夜班工作,为了您的安全着想,请向公司申请就地住宿。 “专家强调,枪击案频发与枪械广告增多并无明显关系,市民应当加强个人安全意识,建议家中常备弹药和应急药箱……” 最后一个画面,是一个访谈节目,标题是“生化芯片为我们的生活带来哪些变化”。 节目进行到一半,一个人突然冲进演播厅,声嘶力竭地喊道: “为什么你们不把真相告诉观众?为什么你们不告诉他们,芯片会篡改人们的意识,改变人们的认知?为什么你们不告诉他们吸入式兴奋剂的危害?你们敢不敢公布每年因兴奋剂而猝死的人数?! “不要再听这些财阀走狗的胡说八道了!芯片是一场骗局,只要植入芯片,你就成了公司的数据!公司想做什么实验,都可以往你身上招呼,而你醒来后不会有半点记忆,因为芯片能篡改你的记忆——你只是一个工具,公司制造怪物的工具!!” 很快,这人就被保安请了出去。 主持人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冷漠地微笑道:“啊,刚刚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演播厅的观众太激动了。” “每年都有这样那样对公司的质疑,好像公司是上帝,无所不能。我只想说,大家也太看得起公司了吧,公司的大老板们也是活生生的人呀……” 画面暂停,停在了主持人完美得几近僵硬的微笑上。 周姣自始至终都举枪瞄准卢泽厚,即使他故意播放她父母被炸死的新闻,她的手臂也没有颤动一下。 卢泽厚像是没有看到黑洞洞的枪口一样,咳嗽着笑了起来: “活生生的人,多有意思的话。整座城市活到四十岁的都算少数,他们居然认为,七老八十还像二十岁一样年轻的公司老板是大活人。” 周姣说:“我对你愤世嫉俗的内心并不感兴趣。” 卢泽厚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活着吗?” 周姣顿了一下:“说下去。” “大概在十年前,公司在太空轨道站附近截获了一群星际海盗的走私船,在上面发现了一种成分不明的有机化合物。那群海盗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公司就将那东西带回了轨道站实验室。 “后来,公司发现,他们可以利用这种化合物培育出全新的物种,但新物种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和污染性,甚至能寄生植物。当时,公司的科技并不足以应付这样诡异的生物,便强行让它进入了‘冬眠’。” 卢泽厚的笑容带上了一丝讥诮:“等我加入研究时,这种生物已经在地球满地乱跑了。没人知道它们为什么会从轨道站跑到地球上来,公司至今也没有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周姣问道:“所以,江涟是怎么一回事?” “听故事要有点耐心。”卢泽厚微笑道,“起初,公司召集我们,是想消灭这群地外生物,甚至为此成立了特殊案件管理局。但很快,他们就发现这群生物无法消灭,它们具有高攻击性、高污染性、高防御性,以及绝对分明的等级制度。高等变异种对低等变异种具有绝对的压制力。” “——公司非常渴望拥有一支这样的军队,”卢泽厚顿了顿,“于是有了‘创世计划’。” “如果计划成功,市内的流浪人口都将有一份新工作,但代价是不再记得自己是谁。” 卢泽厚的笑容愈发讥诮,在实验室幽幽的冷光中,显得有些阴森: “你或许会想,我真是一个好人,居然会关心那些可悲的、无家可归的人——不,我是在关心自己。” “总有人觉得,与人体有关的买卖只会剥削穷人,但富人也不是傻子,能买到新鲜的、高智商学者的器官,为什么要去买穷人的?” 卢泽厚轻而嘶哑地说道:“同样的,谁知道公司的魔爪最终会不会伸到我的身上来?我不是在关心他们,而是在关心我自己。” 周姣神情微动,像是被他这番话感染了。 她侧头张望四周,像是在回味之前的新闻——然而,就在卢泽厚嘴角露出微笑的那一刻,她突然一个箭步冲到他的身后,一把勒住他的脖颈,用枪口顶住他的太阳穴。 “精彩的演说。”她冷冷道,“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可关键信息你还没告诉我呢,江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真痛恨你的冷静,”卢泽厚喃喃说道,“公司从那艘走-私船上搜出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一本神秘的无字书,能跟人进行意识层面上的沟通……作为科学家,我非常不想相信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超自然力量,可再怎么不愿相信,也必须承认,神是存在的。” 一提到神,他的表情就变得极为古怪,面部肌肉不自然地抽搐着,透出一股歇斯底里的疯狂来。 “祂无所不知,无所不在,曾经是整个世界的主宰……祂的身体能无限裂殖,操纵一切活物,公司的创世计划,不过是对祂拙劣的模仿!” 卢泽厚说着说着突然激动起来,眼珠急剧跳动着,仿佛陷入了某种诡异而狂热的情绪。 “我的计划是那么完美,是那么完美!这个世界需要祂的拯救……你看不到吗?整个世界都呈现出一种腐败发灰的颜色,每个人都被公司异化了……” 他激动得喉管都在颤抖:“我试图拯救过那些被异化的人——我告诉网上那群愚民,不要相信公司的大数据,我帮那群游手好闲的小混混找工作,我把那群该死的瘾君子送到戒断所……” “但网民骂我是疯子,小混混只想骗我的钱,瘾君子倒是很乐意听我的话……可他们每天清醒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这个世界完蛋了完蛋了完蛋了……人类不死,这个制度不会有任何改变。只有让人类灭亡,才能拯救这个世界。我的计划是如此完美,是如此完美!” 卢泽厚呼哧呼哧喘气,胸腔剧烈起伏。 “我的计划是如此完美……如果没有你,祂早就杀光所有人了……这本该是全人类距离平等最近的一刻!世界是如此不公平,高级员工和普通员工甚至不配用同一种兴奋剂,更别提更加昂贵的神经阻断药了!” 就在这时,他的脑袋冷不丁在她的手肘内旋转了180°,朝她露出一个冷森森的笑容: “神降临以后,一切都会终结——这本该是实现人人平等的伟大时刻,但都被你给毁了毁了毁了毁了毁了毁了!你该死!!” 周姣心头一凛。 她就说为什么卢泽厚没有被异化,原来他不是没有被异化,而是江涟降临之前,他就已经被异化了。 只见他喘气声愈发急促,青白的面孔也愈发扭曲,剧烈起伏的胸膛明显塌陷下去一块儿。 周姣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当即一脚把他踹飞了出去! ——砰! 卢泽厚重重撞到金属操纵台上,喷出一口血沫,误打误撞关闭了全息三维网络。 幽幽蓝光消失,室内一下子只剩下阴惨惨的白光。 卢泽厚的面色看上去更加病态。 他直勾勾盯着周姣,额角的青筋疯狂跳动着:“你不会以为,祂喜欢上你是什么好事吧……哈哈哈哈!” 他苍白的面颊浮起两团可怖的血红色:“假如祂降临的是普通人身上,这或许是一件好事……但祂降临的是‘江涟’。” 在卢泽厚摔出去的一刹那,周姣的枪口就调转了方向,始终稳稳瞄准他的脑袋。 她确实有些过于冷静了,这是一种令对手咬牙切齿的冷静: “所以?” “让我来猜猜,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你拼死也要逃离祂……”卢泽厚呛咳着,“这些天,你发现祂对你产生了好感,于是自认为可以掌控祂,却发现祂不仅没有被你掌控,反而对你更加残忍了?” 卢泽厚笑道:“——因为原本的江涟,我千挑万选的被降临者,他是人类社会中的异类,也是最像祂的人。” “祂不会对人类产生病态的迷恋,但是‘江涟’会,”卢泽厚嘴角不停溢出鲜血,笑声也愈发扭曲,“祂不会对人类产生偏执的占有欲,但是‘江涟’会;祂不会对人类产生恐怖的控制欲,但是‘江涟’会……” 卢泽厚一边说着,一边咳出几口鲜血:“同样的,‘江涟’不会无限裂殖,但是祂会;‘江涟’不会无处不在,但是祂会;‘江涟’不会无时无刻不想监视你,也不会用那份病态的感情影响所有人……但是祂会。” 说到这里,卢泽厚似乎已达到极限,脸色惨白得吓人,齿缝溢满血丝,眼珠几欲脱眶。 他的嘴角也越裂越大,显出一种非人的吊诡感: “一具身躯,两个异类,几种病态的感情叠加,再加上无限裂殖和影响周围人的可怖能力……你确定,你能承受住神的喜欢?这是你……破坏我计划的代价……你会被祂活活玩死……” 周姣定定地看着他,半晌忽然笑了: “我当然承受不住,所以我打算离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变异种泄露事件以后,生物科技每个实验室都会配备一条秘密逃生通道,直达大海。谢了,你帮了我大忙,我还发愁怎么出去呢。” 卢泽厚愣了一下,随即呛咳着大笑起来,边说边说: “你……你逃不掉的……” 最后一个字还未彻底脱口,他似乎终于无法抵抗江涟的精神侵略,眼神逐渐变得恍惚,紧接着鼻子剧烈抽动起来,露出病态的痴迷表情: “好香好香好香,原来你这么香……你知道吗?这是祂最不可能入侵的地方……公司让我活着,就是为了让我在这里继续研究祂……我们做了很多防止祂入侵的准备,可我还是被祂影响了。你对祂的影响,恐怕已超出祂自己的想象……” “……你逃不掉的,祂会找到你。” 说完,他像是灯尽油枯,头以一种诡谲的角度垂落下去,死了。 周姣在这里听了一大堆关于公司的牢骚,又亲眼目睹追查已久的人死去,心情极度复杂。 平心而论,卢泽厚是一个令人尊敬的反叛者。 他在这个污浊而混乱的世界里保持本心,一心想要唤醒被迷惑的民众。 怪物的新娘 第43节 可能他请神降临的初心是好的,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智,在跟未知力量的接触中,一日变得比一日癫狂,最终脑中只剩下毁灭世界这样极端的想法。 周姣想了想,往他的尸体上打了一枪,防止复活,然后走到操纵台前,调出实验室的地图,启动逃生通道。 金属地板开启,露出一条笼罩着应急绿光的甬道。 不管江涟对她抱有怎样可怖的感情,她是否承受得起这份感情,新世界的图景都已在她的面前缓缓展开。 而她一旦逃出生天,便决不回头。 第27章 chapter 27 两个月后。 新联邦, 加州。 周姣站在镜子前,仔细审视自己的面容。 军用面具的效果非常不错,她现在看上去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 眉眼毫无以前的影子。 接下来, 她只要再去做一次手术, 对自己的声纹、指纹、虹膜、掌静脉等进行重塑和伪装,就能彻底摆脱“周姣”的身份了。 两个月前, 她沿着应急绿光, 一路走到逃生通道的尽头, 刚钻进逃生艇,无数黑红肉触就如海潮般汹涌而至。 或许, 已经不能称为触足了, 更像是一片不断裂殖的肉质薄膜,它们几近癫狂地蠕动着, 扩张着,覆盖一切可以覆盖的东西。 几乎是眨眼间,逃生通道就化为恐怖黏稠的肉质巢穴。 逃生艇也在肉触的包围下, 无法发动。 她似乎无路可退,只能向江涟低头。 周姣攥紧电磁枪。 片刻后, 她从逃生艇上走了下去。 覆盖地面的肉膜顿时伸出几条黑红色触足, 带着失而复得的狂喜,绞紧她的脚踝、手腕和腰身。 碰触到她的一瞬间,触足表面立刻分裂出数个呼吸孔,贪婪而急切地吸入她的气味。 周姣有些好奇。 如果江涟真的喜欢上她了,为什么还是只对她的气味着迷? 他不该对她美好的人格着迷吗? 周姣自嘲地想了片刻, 就得出了答案。 应该像卢泽厚说的那样,跟原本的江涟有关。 原本的江涟作为一个天生反社会人格者, 冷漠、情绪淡漠、没有同理心,并且从未想过改变这些特质。 特殊局对他做过数十次心理测量,他都将分数控制在一个相当微妙的数字,连ai都分析不出他每一题的思考时间是否存在异常。 再加上他缺乏单胺氧化酶a的基因,以及充满食-人魔和变态杀人狂的家族史,反映到现在的江涟身上,就变成了对她的气味无穷无尽的渴欲。 因为,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喜欢一个人。 只知道不断地掠夺与索取。 他们喜欢她,但不想让她死去,于是只能掠夺她的气味与唾液,以此满足内心极端病态的渴欲。 卢泽厚说得很对,这的确是“两个异类,几种病态的感情叠加”。 一旦被他抓回去,她的余生可能就只剩下一个作用——填满他扭曲而深不可测的独占欲。 她唯一可以利用的筹码,只有“他不想让她死去”这一点。 一时间,周姣的心情复杂到极点。 某种程度上,她和原本的江涟算是同一种人。区别是,她的家人没有可怖的犯罪史。 全世界大约4%的反社会人格者,每25个人中就有1个人是反社会人格。1 只有极少数像原本的江涟的家人那样,表现出残忍嗜血的一面,大多数都像她这样,尽管是异类,却像正常人一样生活。 只是,总会在无意间显得与普通人格格不入。 他们难以融入社会,缺乏道德感,极具攻击性;行事冲动,毫不顾及自己与他人的安危。1 ——所谓的新世界,也并非她的新世界。 作为异类,她似乎应该跟江涟这样的同类待在一起——无论是原本的江涟,还是现在的江涟。 但她不愿意。 她不想被他掌控。 她不会为了一点虚无缥缈的认同感和归属感,就让他掌控她的人格和命运。 周姣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江涟。 现在的他,完完全全符合“祂”这个称呼。 从外表上看,他已经不能算作人了,更像是一团竭力维持人形的黑红黏液。 那些黏液似乎是某种具有极高活性的原生质,他每走一步,身上的黏液都沸腾得更为厉害,分裂出一条条湿滑粗壮的触足,将她身后的出口堵得密不透风,仿佛要将她永远困在这里。 当他站在她的面前时,黑红黏液迅速褪去,露出清冷而俊美的脸庞。 一直以来,周姣都能在他的身上感受到强烈的割裂感。 但没有哪一刻,他的割裂感像现在这样严重。 在他的脸上,她同时看到了俊美与丑陋、清冷与狂热、洁净与污秽,以及…… 傲慢与卑微。 他低下头,注视着她,黑红黏液扩张蔓延,从四面八方向她袭去,如同一个逼仄的牢笼,将她牢牢锁在其中。 “跟我回去。” 他说,声音低沉,伴随着无数细微的嗡鸣声,令空气微微震动,充满了金属质感的磁性。 很明显,这个频段的声波之所以对她无害,甚至颇为悦耳,是因为他不想伤害她。 一旦他收回这个特权,她再听见这个声音,就会像其他人一样头昏脑涨,内脏紧缩。 说实话,这个特权,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她的虚荣心。 这是高等生命赋予她的特权,使她凌驾于众人之上,她怎能不感到愉快? 可这种愉快,仅持续了一小会儿。 因为特权给出与否,都是他说了算。 她既没有接受的权利,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她想要的是驯服野兽的快-感,而不是神明高高在上的施舍。 “如果我说不呢?”她慢慢地说。 江涟没有说话。 焦躁而诡异的嗡鸣声却瞬间包围了她。 狭窄的逃生通道内,数不清的肉质触足探了过来,匍匐着、蠕动着从四面靠近她。 在主体的面前,它们想要亲近她,又不敢亲近她。 而且,她的话让它们很生气。 为什么不跟他回去? 我们已经喜欢上你了! 除了他的身边,你还能去哪儿? 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跟他回去…… 它们危险地逼近她的耳朵,阴冷而不怀好意地摩-挲着她脆弱的喉骨,留下一条湿滑的、充满标记意味的水痕。 “跟他回去。”它们说,“我们喜欢你。” 它们和主体一样强硬而专横。 因为它们喜欢她,所以她必须属于他。 周姣扯下勾缠在脖颈的触足。 她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甚至还相当轻柔地抚摩了一下那条触足。 可是,她说:“不,我不想跟你回去。” 气氛死寂。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肉-膜和肉触里血丝密布,触目所及全是红得发黑的触足,里面荧蓝色的光点已经无法透过密密麻麻的血管散射出来了。 他身上的压迫感是如此森寒锋利,似乎下一刻就会割破她的咽喉。 然而,她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想跟你回去。” 她的语气是那么冷静,就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定律——他从自然法则的层面上藐视她那样的客观定律。 江涟冷峻的眼中渗出黑红色的黏液,好不容易凝固而成的人形,又陷入了极不稳定的蠕动状态。 从一开始,她就十分冷静。 他降临后排斥她,她冷静地远离他;他几次想要杀死她,她都极其冷静地思索对策。 即使她情绪波动最为激烈的那一刻——从顶楼天台一跃而下,她也是冷静中带着一丝疯狂。 喜欢上一个人类,已经让他烦躁不安到极点。 他和她不是一个维度的生物,构造也截然不同,她甚至无法承受他的声音。 她弱小得让他烦躁,渺小得让他烦躁,也……冷静得让他烦躁。 他究竟要怎样对待她? 抓住她。 怪物的新娘 第44节 她会逃跑。 圈禁她。 她会逃跑。 监视她。 她仍然会逃跑。 他捉不住她,关不住她,对付不了她。 与她的交锋中,他一直在败退,最终丧失了所有主动权。 他深陷在欲念的烂泥塘里,她却始终冷静且游刃有余。 江涟的五官显得更加割裂和不稳定。 他身上的裂隙不停地撕开又合拢,向外渗出黑红黏液,转瞬之际再度化为一个沸腾般的人形怪物。 “我,”他一个字一个字,艰涩而困难地说,“求你,跟我回去。” 这是他在“江涟”的常识系统里,找到的最卑微的话。 他太恐惧失去她了。 如果仅仅是占有欲,没有喜欢的话,他可以不顾她的意愿,强硬地把她抓回去。 可他喜欢她,于是有了忧惧。 他不想再体会一遍无法唤醒她的无力感。 “我求你。”他盯着她,眼中仍有高等生命对人类的无形压迫感,声音也仍是人类无法承受的频段,带着古怪诡异的嗡鸣声。 但他的恳求是真的。 他不能失去她。 ……不要走。 跟他回去。 周姣却轻轻摇了摇头。  江涟的眼神瞬间变得恐怖至极。 刹那间,数十条触足平地而起,带着令人头晕目眩的低频嗡鸣声朝她靠近,似乎想把她拴起来,锁起来,囚禁起来。 怎样都可以! 她不能离开!!! 她必须是他的!!! 他面目狰狞痉挛,却硬生生遏制住了这股狠毒的冲动。 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他的心中交织、拉扯、碰撞,令他的心脏感到撕裂般的剧痛。 他已经顾不上姿态是否卑微,也顾不上她脆弱而渺小的特质,只想留下她留下她留下她! 留下她!!! “求你,跟我回去。”他死死盯着她,低沉磁性的声音有些颤抖,有些嘶哑,又似乎只是嗡鸣声过于强烈的错觉,“我不会再把你关起来。我会给你……自由。” 不过,他还是会监视她。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离开他的视线。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占有欲扭曲膨胀,使他的人形进一步崩溃。 然而,除了忍耐,别无他法。 这种受制于人的烦躁感,又让他生出了暴虐疯狂的杀欲。 周姣不能杀。 杀了她,他会更加难受。 他不停渗出黑红黏液的眼中,闪烁着森冷狠毒的光芒。 他只能屠杀其他人,来缓解这种被人钳制的不适。 江涟冰冷扭曲地注视着周姣。 他已经退让了那么多,她总该跟他回去了吧。 可她的表情还是那么冷静。 失控的暴怒与惶恐之中,他开始饱含恶意地想,如果他咬断她的颈动脉,迫使她看鲜血喷涌而出,她冷静的表情会不会有一点变化? 他不能把她从深度昏迷中唤醒,却可以赋予她强大的自愈能力。哪怕她断了一只手,也可以再生出来。 但是作为惩罚,他不会事先告诉她。 这时,周姣叹了一口气。 江涟感到自己的心脏紧缩了一下。 这很奇怪,一直都是他让别的人心脏紧缩。 他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古怪的疼痛感。 紧接着,周姣的话令他的心脏更为剧痛。 她说:“我不想跟你回去。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让我跟你回去,我最终都会想办法离开你——我想要离开你,跟你没有关系,跟自然定律有关。” 她想了想,露出一个宽慰似的微笑:“没有猎物,会跟捕猎者在一起。” 有生以来,第一次,江涟因心脏剧痛而感到眩晕。 他甚至无法再听见触足的嗡鸣声。 他周围的一切,在这一刻是完全静止的。 他只知道,她不要他,因为自然定律。 在此之前,他也曾漠视她,排斥她,蔑视她,因为自然定律。 ……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她不要他!!! 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他的眼眶彻底化为狰狞癫狂的黑红色,整个逃生通道都随着他的发狂而颤动膨胀,向她逼近,裂开布满齿舌的深渊巨口。 “答应我。” 他冷冷地命令道,收回了她不受他影响的特权,试图从精神上压迫她。 周姣的头脑嗡的一声,翻江倒海般的干呕感立刻冲上喉咙。 她终于微微变色,侧头干呕了几下,只呕出了几丝透明的酸液。 按理说,他应该对她的变色感到愉悦。 可他仍然感到暴怒和烦躁。 他的恳求没有触动她。 她会改变脸色,只是因为她不能接受他声波的振荡频率。 她什么都不接受他。 连他的声音都接受不了。 江涟的眼神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阴冷恐怖。他对她的杀意前所未有的强烈,想要杀死她,撕碎她。 他就不该唤醒她,陷入深度昏迷的她,比活生生的她要容易控制一百倍……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征求她的意见,直接把她带回去关起来关起来关起来。 可是,她不想跟他回去。 她不要他。 他也舍不得……伤害她。 喜欢是一种复杂至极的情感,它似乎是化学反应,所催生的种种行为却完全不能像化学反应那样推导出来。 他喜欢她,恳求她,想要杀死她,撕碎她,却又舍不得碰她一根毫毛。 江涟的眼珠一动不动地钉在她的身上。 随着他的呼吸声愈发粗重,覆满逃生通道的肉质薄膜和肉质触足也在剧烈起伏。 听上去,就像无数个人在发狂喘息一般。 令人毛骨悚然。 然而最终,他一点一点地收回了堵在逃生出口的触足。 他再次妥协了。 不是因为放过了她,而是因为,他快要压抑不住失控的杀意。 保护欲压过了深不见底的占有欲。 他让她离开。 江涟眼神晦暗地看着周姣朝他点点头,对他说了声谢谢,然后转身登上逃生艇,毫不犹豫地发动引擎,箭一般冲破了海浪。 她没有回头。 但是,没有关系。 每一条鱼都是他的眼睛。 它们会替他追踪她的去向。 不管她逃到哪里,他都会找到她。 第28章 chapter 28 周姣其实很惊讶江涟会放过她。 怪物的新娘 第45节 与他对峙的过程中, 她看似无比冷静,实际上随时准备用电磁枪瞄准自己的太阳穴。 原以为她要丢掉半条命,直到濒临死亡, 他才会放她离开。 谁知, 他只是冰冷恐怖地盯着她看了半天——因为他的眼神过于恐怖, 铺天盖地的寒意向她倾轧而去,如同钢针一般刺进她的骨缝里。 有那么几秒钟, 她以为他要拆解她, 撕碎她, 吞噬她,用各种残忍暴力的方式留下她。 她全身绷紧, 做好了被他扼住脖颈的准备。 下一刻, 他却撤走了堵在逃生通道的触足。 那一刹那,周姣被他的眼神震了一下。 ……与其说他是一个高高在上、无所不能的“神”, 不如说是一头被驯服后、又被抛弃的野兽。 周姣收回目光,头也不回地走向逃生艇。 她的心脏却麻了一瞬,像是被他的眼神电了一下, 又酸又涨的感觉直击中枢神经。 她低下头,一边发动逃生艇, 一边深深吸气, 竭力稳住有些发软的手脚。 这一次的感觉,是兴奋还是恐惧? 是驯服野兽的成就感,还是让上位者低头的快-感?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这些天她所有激烈的情绪, 似乎都是因为他。 没有猎物,会跟捕猎者在一起。 但也没有猎物会像她一样, 全身心沉浸在顶级掠食者冷血的追猎中,享受那种命悬一线的刺激感。 周姣眉头微蹙。 她把逃生艇的速度加到最大,任由水花迸溅,浪涛起伏。 她没有再深思下去。 太危险了。 ——不是说江涟危险,而是这段关系让她感到危险。 捕猎者与猎物,上位者与弱者。 来历不明的“神”与普通人。 远离他,才是正确的选择。 然而,不管逃生艇飙出多远,她总能感到江涟那边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磁力。 像是在问她:你真的能放弃这样特别的经历吗? 你还能在其他人的身上,找到这样兴奋、刺激、惊险、激烈的感觉吗? 这个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能陪你从百米高楼上一跃而下吗? 海风重重撞击她的耳膜,令她的耳边轰轰作响。飙快艇的感觉远远比不上与江涟对峙的兴奋感。 不知不觉间,她的情感阈值已被江涟提到了一个很高的数字。 周姣闭了闭眼睛,一转方向盘,掀起一泼波浪飞沫,找了个码头停靠,径直走向大街上随处可见的高科保管柜。 可能是怕她核实后才愿意陷入深度昏迷,公司还算守信。 十分钟后,她收到了无人机送来的10万新日元、军用面具、气味抑制剂和光学迷彩服。 周姣没有用公司的气味抑制剂,鬼知道里面装的什么。 她随手把这些东西装在高科公司赠送的背包里,转身租了一辆摩托车,油门一轰,驶向天际线的机场。 …… 转眼间,两个月过去。 周姣在加州安顿了下来。 加州的治安比屿城还要一言难尽,几乎每晚都有试图撬她房门的小偷。 有一回,她上班快迟到了,难得抄了条近路,跟着导航拐进一条小巷,谁知刚一走进去,前后就有小混混包围了上来。 他们拿着小刀、撬棍与从条子那里顺来的电-警-棍,一脸不怀好意地望着她。 一个刀疤脸走出来,朝她咧嘴一笑:“小姑娘,你上班的地方已经被我们摸清楚了,你每个月赚多少钱,也被我们黑客打听明白了。”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把钱都交出来,”刀疤脸舌尖抵着牙齿笑了起来,“另一个,是被我们绑到旁边的诊所去,有多少健康的器官,摘多少——” 他的威胁尚未说完,就被周姣冷淡地打断:“我选第三个。” 刀疤脸怒道:“——老子没给你第三个选择!” 周姣迅速一扫周围,不动声色地后退,后背几乎完全暴露在其中一个小混混的面前。 边上的小混混以为她吓傻了,立刻嘻嘻哈哈地哄笑起来,然而下一秒钟,他们就笑不出来了——只见周姣的手肘蓄力往后一击,正中身后小混混的胃部。 那个小混混只觉肚子像被沉重的石头狠砸了一下,连惨叫都没有发出来,手上的电-警-棍就被周姣劈手夺去,紧接着整个人都被她踹到了人堆里! ——轰! 所有混混都被砸得四仰八叉,阵型被打乱了。 刀疤脸大怒:“臭西装娘们儿,今天不把你切成块儿,老子以后不用在道儿上混了!兄弟们一起上!” 周姣不答。 她的身手比这些装备着廉价芯片的混混要利落太多,再加上在特殊局工作时,她用得最多的就是电-警-棍和泰-瑟-枪,一时间简直是如鱼得水。 一群人高马大的小混混被她揍得头破血流,鬼哭狼嚎,浑身抽搐不止。 最后,刀疤脸实在受不了了——他被电得白眼直翻,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蹦出来了,连忙求饶道: “姐姐,姐姐,我们认输,我们认输!饶了我们吧……我们再也不敢找您麻烦了!” 周姣点头,却没有关闭电击。 刀疤脸回想起被电的滋味,脸色一白,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还要有什么吩咐?” 周姣说:“把钱都交出来。” “……”刀疤脸差点没听懂,心说她不是根正苗红的上班族么,怎么打劫起来比他们还要熟练。 刀疤脸坚强地问道:“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把钱给您?” 周姣“嗯”了一声:“要么给钱,要么去旁边的诊所排队,有多少腰子噶多少腰子。” 刀疤脸:“………………” 他算是明白了,他们碰到黑吃黑了。 那一天,周姣迟到了,被上司狠狠批评了一通,扣了五百块钱,但她从小混混的身上薅到了一万新日元,于是心情还算愉快。 唯一比较遗憾的是,这种赚钱方式只能用一次。经此一役,周围的小混混怕是都不敢靠近她了。 周姣坐在工位上,神色冷淡懒散,满眼百无聊赖。 她这工作没什么技术含量,什么活儿都干,但什么活儿都不让她深入了解,仿佛一个随时会被推出去顶包的临时工。 说实话,她到这家公司来工作,就是冲着最后一条,那种随时会陷入顶包危机的惊险感。 谁知她工作了俩月,上司除了比较抠以外,竟然意外的和善,同事之间的氛围也异常和睦。 有个同事还问她要不要蛋白营养剂,说他有个亲戚在昆虫蛋白提取工厂上班,可以给她捎点儿,保证原料都是真蝗虫。 她微笑着拒绝了。 就这样,又是一周过去。 尽管周姣每天神色都十分平静,晚上躺在床上,不到十分钟就能睡着,但她能感觉到,有什么正在心底扭曲崩塌。 体会过惊人刺激的神经,不再甘于平凡无趣的生活。 朝九晚五,她站在大街上,放眼望去,一切都是如此平静,平静得让人发疯。 巨头公司虽然在酝酿天大的阴谋,试图用芯片和大数据操控人们的思想,把他们异化成金钱的奴隶,公司的螺钉,人生的流程只剩下借贷—消费—工作—还贷。 可这种阴谋只是听上去骇人,落到每一个人的头上,仍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生活。 有好几次,周姣都想辞去小公司的工作,去当佣兵或者网络牛仔,虽然不体面,报酬也少得可怜,但胜在危险刺激。 但最终,她压下了那股冲动。 不是因为她觉得那些工作不体面,而是因为——没必要。 从顶楼跃下的那一刻,她虽然成功把绳子套在了江涟的脖颈上,但也让自己的情绪兴奋到了极点。 情绪不是水,没有固定的沸点。 每一次沸腾,都是在预支下一次的兴奋。 佣兵的工作再危险再刺激,也不会超过江涟带给她的刺激。 而且,哪怕她再和江涟重复一遍当时的情景,也不会再感到那种电流直击神经末梢的爽感。 更别提她现在根本看不到江涟。 要不是周姣知道,江涟不可能懂什么是欲擒故纵,几乎要以为他放她离开,是因为猜到了她难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在耐心地等她自投罗网。 周姣垂下眼睫,脸上没什么情绪,手指却在微微颤动——想到江涟有可能在黑暗中紧紧注视着她,将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她就遏制不住地兴奋了起来。 她知道这一想法是不对的,不正常的,十分危险的。 ——既然如此,你当初那么拼命地逃出生天,是为了什么呢? 因为当时她落在江涟的手上,真的有可能失去人格和思想,变成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 如果江涟没有在逃生通道露出那个眼神,她再想念他给予的刺激,也不会想要看到他。 他那个眼神让她生出一种感觉——只要她再用点力,收紧套住他的绳子,就能彻底将他驯服。 这些天,她虽然没有失眠,却总是梦见那栋化为肉质巢穴的公司大厦。 一见到她,庞然而诡异的肉质巢穴就疯狂蠕动起来,裂殖出一条条紫黑触足,自上而下地向她伸去,仿佛某种湿冷光滑的蛇类,充满狂喜地游向它们的猎物。 这是一个让人生理不适的场景。 阴冷、黏稠、畸形可憎。 周姣的心脏却狂跳起来,头皮微微发麻。 怪物的新娘 第46节 她像是凝视深渊的人,明知前方深不见底,却还是一步步走了过去,想要看清黑暗深处的东西。 醒来以后,周姣转开百叶窗,坐在窗边,点了一支烟。 加州的夜景呈现出一种非常奇特的景象——一边是黑黢黢、高矮不一的贫民窟,流经那边的河水隐约闪现出有毒的蓝黑色;另一边却是高大、宏伟、充斥着霓虹灯牌的繁华建筑群。 霓虹灯流光溢彩,向她的屋子投来忽明忽灭的光芒。 她闭上双眼,抽了一口烟,靠在墙上,仰头吐了出来。 白色烟雾弥漫。 刚好,半空中开始播放全息广告,投射出一个打扮俗艳的日式美人,穿着浓丽的和服走过她的窗边。 白雾在一霎化为彩雾。 周姣冷峭的眉眼在彩雾中逐渐变得朦胧不清。 她不愿承认自己对江涟有了特殊的感情。 但有一点,她愿意承认,也必须承认——只有江涟,才能让她从平静乏味的生活中挣脱出来。 他冷血、怪异、恐怖,不仅是危险未知的生物,而且拥有极其病态的人格。 他不可预测,不可掌控,却剧烈地吸引着她。 即使她逃到八千公里以外的城市,也能感受到那种可怕的吸引力,仿佛她和他之间连接着无数菌丝一般纤细的细丝,胶黏,湿腻,扯不断。 不过,虽然她很需要他来打破平静的生活,却决不会主动去找他,也不会主动向他示好。 怪物不会欲擒故纵。 但是,她会。 第29章 chapter 29 接下来一周, 周姣正常上班。 不同的是,她开始有意无意地关注屿城的新闻。 因为生物科技的总部在屿城,各个新闻台从不会忽略它, 但不知为什么, 这两个月来, 关于屿城的新闻只有寥寥几条,并且都没有提到生物科技的情况。 社交平台开始出现一种传言:生物科技的内部出现了某种难以想象的危机。 据说, 屿城本地人已经看不到生物科技的大厦了, 合作的制造商也在两个月前失去了生物科技高层的消息。 尽管这一切在网上并没有大规模流传开来, 生物科技的股价却在持续暴跌,堪称一路狂泻。 有专家分析, 此轮-暴跌, 生物科技的市值蒸发逾2千亿美元。不少人都担心,股价再这样暴跌下去, 可能会造成千万人失业,许多地区可能会面临严重的粮食危机。 ——生物科技掌握着不少合成食物的专利,制造商们如果再联系不上他们, 可能将无法继续生产合成食物。 一时间,超市货架上的合成食物被抢购一空, 蝗虫蛋白营养剂从1美元一条暴涨到50美元一条。 除了合成食物, 有机食物也将面临短缺危机,但整体来看,没有合成食物那么迫切——富人们都有自己的有机食物培育基地。 就在人人都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不知道明天该怎样活下去时,生物科技召开了新闻发布会。 发言人是荒木勋。  两个月过去, 他苍老了许多,头发完全变成了银白色, 眼角、鼻翼和唇角多了不少细微的纹路,不再像二十岁一样年轻英俊,但跟五六十岁的普通人仍然有着天堑一般的差距。 公司高层与普通人之间的差距,绝不是两个月的股价暴跌可以填平的。 荒木勋嗓音嘶哑地说道: “很抱歉,现在才出来回应……这些天,所有公司高层都没有出现在大家面前,是因为我们进行了一场重大的董事会表决。” “现在,表决有了最终结果——董事会决定撤除原有ceo的职位,任命江涟,江先生为我们的新任首席执行官。” 话音落下,全场哗然。 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每一任ceo都姓藤原。这是第一次,他们任命外姓人为企业的首席执行官。 所有记者瞬间起立,顾不上现场秩序,连珠炮似的提问道: “江涟?!荒木先生,请问您能否详细介绍一下这位新ceo的身份?” “突然更换ceo会引发金融市场的重大动荡,更何况这位新ceo完全来历不明……生物科技的市值已蒸发逾2千亿美元,高层做出这样荒谬的决策,是打算引发新一轮金融危机吗?” “荒木先生……” 荒木勋扫视一周,语气突然变得极其冷漠强硬:“公司没有跟你们解释决策的义务。” 新闻发布会到此结束。 记者七嘴八舌的提问声戛然而止。 周姣有些意外,但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江涟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而他又拥有无限裂殖的可怖能力,说明只要他愿意,别说成为公司的ceo,甚至可以统治全世界。 所以,她两个月没有看到他,是因为他去研究怎么掌控巨头公司了? 周姣神情不变,心里却莫名有些不舒服。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对她来说,极为陌生。 她思考了片刻,将其归咎于落差感——一直以来,她都是江涟视线的中心,不管他是否蔑视她,都只能注意到她。 现在,他的视线里突然多了一个公司,优先级看上去要比她高很多。她感到不舒服是人之常情。 而且,江涟也不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他体内还有一个双商极高的反社会人格,搞不好这两个月没来找她,又在新闻台上高调宣布掌控生物科技,就是那个人的主意,目的是为了让她感到落差,引她自投罗网。 想到这里,周姣将江涟抛到脑后,继续工作,就像没看到这场新闻发布会一般。 下班时分,天上毫无征兆地下起了酸雨。 与以前的酸雨不同,现在的酸雨已到了能在短时间内灼伤皮肤的程度,最新研究甚至在里面检测出了严重超标的大肠杆菌,人们能不淋雨就不淋雨。 周姣站在写字楼前,跟其他没带伞的人一起等雨停。 就在这时,她的神经末梢蹿起一股麻意,感到一阵强大、阴冷而又熟悉的气息。 就像电影中无限拉长的慢镜头——时间在这一刻静止,雨雾停止弥漫,雨丝下坠的速度都变得极其缓慢。 街上步伐匆匆的行人突然停下脚步,颈骨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脆响,脑袋一寸一寸转向她的方向,直勾勾地望向她。 周姣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重重一跳。 ——江涟来了。 这一幕,并没有让她身边的人感到怪异——他们也在以同样的姿势,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只见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撑着雨伞,一步一步,姿态极其不协调地走到她的身边,面容如尸体一般僵硬: “……给你,雨伞。” 这段时间,周姣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感到兴奋了,可是这一刻,明明空气的温度在急剧下降,她却兴奋到心脏发疼。 酥-麻的兴奋感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重重冲击着耳膜,但她面上却十分冷淡: “谢谢,不需要。” “男人”的呼吸声一霎变得十分粗重,表情扭曲了一下。 “他”什么都没有说,退到了旁边。 下一秒钟,更多“人”撑着雨伞,走了过来: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给你雨伞。” 面对无数道冰冷而诡异的视线,周姣终于露出两个月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的微笑。 可她却说:“谢谢,不需要。” 刹那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变得极其森寒诡邪,冷箭般射向她。 ——她还是不要他! 江涟站在人堆里,身形颀长而笔挺,一身黑色大衣,金丝眼镜后一双眼珠牢牢黏在她的身上。 他知道她不想见他,所以这些天尽量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按照人类社会的规则,给她冷静的时间。 同时,他从“江涟”的常识系统中了解到,想要追求一个人,必须拥有优越的外貌、良好的教养,以及可观的财力。 外貌方面,他拥有无限裂殖的能力,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是他的化身——人类的构造是如此简单、乏味,他却有着强壮、美丽、可以幻化为任何形状的足肢。 这是其他追求者无法想象的优势。 至于教养,江涟自动忽略了——他只是喜欢上了周姣,并不是喜欢上了整个落后的人类社会。他不可能学习人类的教养。 他唯一不具备的优势,是可观的财力。 于是,他花了一些时间,侵吞生物科技公司。 整个过程非常简单,他只需要走进生物科技的大厦,人们就会对他生出狂热的崇拜之情,推崇他为公司的领袖。 不过即使如此,他仍然不能在一夕之间,接手整个跨国巨头公司,足足过去两个月,才走完程序,当上新任ceo。 江涟对管理公司没有兴趣。 他接管公司,只是想要转变周姣对他的看法。 她想离开他,是因为自然定律。 那他就告诉她,自然定律已经发生了变化——冷血残忍的掠食者压下了将猎物拆吞入腹的冲动,打算向猎物献上精心准备的礼物。 她不接受他。 至少应该收下他准备的礼物。 然而,她还是不要。 ——雨伞只是一碟开胃小菜,他连正餐还没有送上去,她就拒绝了他。 江涟眼底血丝密布,冷冷地紧盯着她。 怪物的新娘 第47节 在周姣看不到的地方,数不清的触足如同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朝她涌去——它们并没有显出原本的颜色,而是根据环境的变化而快速变色,看上去就像隐形了一样。 她太不识好歹了。 他为什么要那么大费周章地追求她? 小心翼翼地试探她的想法,不如直接捉回去关起来。 他已经掌控了生物科技公司,这一回她不可能再像上次一样逃离他。 透明的触足迫近她的脸庞,与她的嘴唇仅有一纸之隔。 周围“人”都被他异化了,都是他的傀儡。 “他们”撑着颜色不同的雨伞,一动不动,向她投去监视者冷漠的目光。 只要他一个念头,她就再也不能逃脱。 可是。 可是—— 相较于永久圈养她,他只想通过献殷勤,向她索要一个心甘情愿的吻。 他已经很久没有跟她唇贴唇,也很久没有吞吃她的唾液了。 只是远远看着她,他就感到恐怖的……饥饿。 想要扣着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上下颚,直到唾液蓄满了她的舌根,快要满溢出来时,再凑过去狠狠嘬-吮。  江涟的瞳孔渐渐紧压成一条细线,如同进入狩猎状态的、极具攻击性的冷血动物。 尽管他快要被这股饥饿感逼到疯狂,却硬生生忍住了。 但就在这时,周姣抬起头,对送伞的“人们”微笑了一下。 灰暗的天空,灰暗的雾霾,灰暗的雨雾。 一切都是灰色的,只有她是美丽、生动、鲜活的。 她抬起一根手指,无意识一般轻抚自己的唇瓣。 所有“人”都死死盯着她的动作,看着她用指腹抚过鲜红的嘴唇。 这一画面被无数道视线精准无死角地记录了下来,连唇瓣饱满而细嫩的纹路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看着她,透过刺鼻的酸雨和汽车尾气,闻到了她甜腻诱人的气息。 刹那间,周围诡异而冰冷的眼睛都变得滚烫而充血。 江涟的眼珠纹丝不动地盯着她,明明还未贴上她的嘴唇,舌根就已经发麻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只知道那两种截然不同的冲动又剧烈拉扯了起来。 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圈养她,撕碎她。 撕碎她!! ……不,这样会失去她。 他必须像人类一样靠近她,追求她,才不会被她排斥。  江涟闭了闭眼,突起的喉结滚动着,平定激烈而充满毁灭欲的情绪。 随着他做出吞咽动作,周围“人”的咽喉也上下起伏了起来。 这时,他听见周姣说:“我不要陌生人的伞。” ……她认为他是陌生人。 这个念头还未从江涟的脑中闪过,一个低沉得令人厌恶的声音就在他的心底响了起来: “她的意思是让你亲自去送。蠢货。” 江涟的面上掠过一阵恐怖的痉挛,想要将那人类折磨一番后再彻底吞噬,却强忍了下来。 因为周姣,他已经学会了忍耐。 ——也必须忍耐。 他需要这个人类,告诉一些他无法理解的人情世故。 想到这里,江涟冷静下来,伸出一只手,摊开手掌。 立刻有“人”给他送上雨伞,荧光黄的伞面,活泼,靓丽,非常适合情侣共撑。 江涟撑着雨伞,走向周姣。 第30章 chapter 30 这是一幕诡谲却充满奇异美感的画面。 江涟穿着黑色修身大衣, 里面是白衬衫、黑领带,面料均价值不菲,衬得他的气质更为冷冽洁净。 然而, 他的双眼却滚烫发红, 似乎储满了无法宣之于口的强烈情感。 一时间, 他整个人看上去极为割裂,像是随时会脱下冷峻优雅的人皮, 暴露出恐怖、混沌、癫狂的非人本质。 而这一切, 仅是因为她将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唇上。 周姣听见自己的血液在簌簌流动, 提醒她现在多么兴奋激动。 人类虽然渺小,却拥有无底洞一般的征服欲。 工具、火焰、种子、动物、土地……仔细观察人类的进化史, 就会发现完完全全是一部征服自然的史诗。 没有征服欲, 她不可能作为人类站在这里。 同样地,也不可能跟一个不可名状、不可预测、不可控制的怪物对峙。  周姣看着江涟撑着荧光黄的雨伞, 走到她的面前。 伞荫下,他的目光沉重而黏稠,跟周围“人”的视线一起压迫在她的身上: “我算陌生人吗?” 周姣看了他一眼, 移开视线:“江医生,我只是换了一个城市生活, 并不是失忆了。” 这一次, 江涟听出了她的潜台词——她愿意接受他的伞。 他顿时躁动起来。 周围“人”受他的情绪影响,脸上也露出了骇人的狂喜表情。 触足虽然没有显形,却暴出一根根粗壮的紫红色血管,看上去就像空气在颤动流血一般。 江涟很想用触足缚住周姣的手脚,把她扯到雨伞下面——他没有耐心等她慢慢走过来。 如果可以, 他甚至想扔掉这把伞,直接把她包裹在身体里。人类避雨的方式是如此落后而低效, 依靠他才是最优的选择。 但是,他都忍住了。 在人类社会,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 江涟完全不懂什么是尊重。 他只知道,杀戮与进食。 但他可以假装自己懂得尊重。 生物在形态、行为等特征上模拟另一种生物1,是适应生态环境的一部分。 江涟紧紧地盯着她,眼神侵略,语气却彬彬有礼:“既然周小姐认识我,那么愿意收下我这把伞吗?” 周姣伸出一只手。 江涟顿了几秒钟,把伞递过去。 然后,周姣接过雨伞,就这样离开了。 没有等他。 江涟神情晦暗地看着周姣的背影。 她这是接受了他,还是拒绝了他? 他该怎么做,把她抓回来,让她再选一次? 那人类的声音又在他的心底响起:“跟上去。” 换作以前,江涟绝不可能听这个人类的指挥。 从一开始,他就跟这人类不对付。 这人类的意志力跟周姣一样难缠。降临以后,他本该对“江涟”的基因进行优化选择,修复他的低活性maoa基因,可“江涟”竭尽全力留下了那些劣质基因。 卢泽厚死后,他本该立即离开这副低劣的皮囊,彻底摆脱那人类的劣质基因。 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用听见那人类的声音了。 可同时,他也失去了了解人类社会的最佳途径。 为了追求周姣,他接受了那人类丑陋的外形,忍受了那人类低劣的基因。 江涟一言不发,快步跟了上去。 这是第一次,他不是因为追杀或追捕,而跟在周姣的身后。 这种感觉很新奇,令他的胸口一阵发麻,蚂蚁爬过似的刺痒。 江涟没有跟得太紧——只要他离周姣太近,周围人就会受他情绪的影响,对周姣生出狂热的迷恋。 他不喜欢周姣被其他人觊觎。 即使这种觊觎,是因为他。 · 周姣始终能感受到江涟的视线。 江涟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 喜欢她,就直勾勾地盯着她,视线犹如实质,滚烫得惊人,像是要在她的背上钻出两个窟窿。 这种被人疯狂渴求的感觉,令她生出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慰。 周姣回到了自己的公寓。 这是一幢廉价公寓,楼道堆满了垃圾塑料袋,斑驳的墙面上到处都是广告、脚印和喷漆涂鸦,以及长长的指甲刮花。 怪物的新娘 第48节 周姣走进铁笼似的电梯,赶在江涟进来之前,按下了关门键。 她最后看到的,是江涟冰冷而又烦躁的眼神。 他站在电梯的栅栏前,目光阴冷变幻不定,似乎在想要不要用触足把电梯的轿厢扯下来。 周姣后退一步,背靠轿壁,做好了电梯突然下坠的准备。 谁知,江涟竟没有那么做。 他按捺住烦躁,站在旁边,等待下一班电梯。 周姣想,如果他把这份耐心放在追捕或圈养她上面,她几乎不可能逃出生天。 她用磁卡刷开房门,刚要关门。 与此同时,电梯门打开,江涟看到她关门的动作。 他耐心终于告罄,身后裂开一条裂隙,触足闪电般钻出,硬生生卡住了正要关闭的金属门。 周姣回过头,疑惑地看着他,几秒钟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抱歉,忘记还你伞了。” 她握着那把荧光黄雨伞的伞尖,递了过去——如果江涟懂一点人情世故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相当有教养的动作。 她特意调转了伞柄的方向,方便他接住。 江涟却没有感受到她的教养,只觉得她专门握住伞尖,是在暗示他离她远点。 他冷冷地盯着她,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拒绝了傀儡的伞,说自己不要陌生人的伞,然后收下了他递过去的伞,说明她允许他接近她。 一路上,他紧紧跟在她的身后,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现在却要把他关在门外,还用雨伞把他隔开——什么意思? 江涟直接说了出来:“你收下了我的伞。” “所以?”周姣歪头。 “为了答谢我的好意,你应该邀请我进去……”江涟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坐一坐。” 周姣忍不住笑了,因为江涟那种竭力模仿人类的僵冷语气。 周姣在嘲笑他。 他从来没有被嘲笑过。 江涟的瞳孔放大又缩小。 不知不觉间,紫黑触足已像黏性液体一样覆满了整条走廊,蠢蠢欲动地探向她。 很奇怪,如果是其他人对他发出这样的笑声,他会毫不犹豫地绞断那人的脖颈。 换作周姣,他的杀意莫名就消失了,变成了一种古怪的冲动。 想要吻她。 粗暴地吻她,掠夺她的氧气,直到她眼尾发红,嘴唇发肿,再也发不出那样的嘲笑。 这么想着,江涟自己却分泌出大量的唾液,喉结滑动,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就在这时,他听见周姣说:“那你进来吧。不过,最好把触足收起来,我怕邻居报警。” 江涟眼神闪烁。 从生物的层面,越多人看到他的触足越好,这样人人都会知道周姣是他的,这个地方被他标记了,是他的领地。 但是,从人类的层面——他现在最好听周姣的话,给她一个好印象。 江涟一点一点地收起了触足。 下一秒,这些触足却以隐形的拟态涌入了周姣的公寓,如同又湿又黏的透明蛛网,转瞬间布满了公寓的各个角落。 它们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仿佛掠食者观察猎物的反应一样,仔仔细细地观察她。 ——公寓里面,是他为她准备的礼物。 他和它们,都期待她的反应。 · 周姣确实惊讶了一下。 客厅的地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每一个纸箱都以极其特殊的工艺印着“organic(有机)”的墨绿logo。 要问这个时代,什么最奢侈、最有价值、最能象征身份,必然不是那些古老的奢侈品牌,而是有机物。 只有金字塔最顶端的那一批人,才能享用有机肉类和有机蔬菜——必须是金字塔的最顶端,有钱也有权才行,少了一样都不能得到最新鲜和最安全的有机食物。 至于有机面料,则更加罕见了。 动物都灭绝得差不多了,蚕、貂、鸟、兔、山羊、绵羊、骆驼……只有实验室的试管里,才能看到它们的身影,而这些动物也只会流入达官贵人的手里,从不公开出售。 周姣面前的纸箱里,却全是有机面料制成的衣物。 内衣、衬衫、t恤、吊带、短袖、睡衣、各种剪裁精良的连衣裙,以及完全按照她尺寸剪裁的西装。 除此之外,则是各式各样的鞋子。 周姣第一次知道,鞋子能契合脚掌到这种程度,连脚掌中间微微弓起的弧度都完全契合。 她的眼角不由抽了一下——江涟是怎么知道她脚掌具体尺码的? 连脚掌中间的弧度,都一清二楚。 想到江涟趁她不注意,用恐怖狰狞的触足丈量她的脚掌,她就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底却升起了一丝微妙的满足感。 ——无所不能的“神”,为了讨好她,匍匐在她的脚底下,连丈量她脚掌的尺寸都不敢惊动她。 他之前对她多么冷血、粗暴、随心所欲,现在谨慎而又小心翼翼的态度,就有多么满足她的征服欲。 但她并不打算收下这些礼物。 周姣绕过这些纸箱,随手脱下外套,走进卧室,拿了两件自己的衣服,准备洗澡。 江涟站在客厅里,面容冷峻,狭长的眼眶里眼珠却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 周姣余光瞥见他的眼神,想笑的同时,心口却像被什么撞了一下似的,莫名一动。 ……江涟的眼神太干净了。 她第一次发现,他的眼神是那么纯粹。 他望向她时,渴欲是纯粹的,暴怒是纯粹的,痴迷是纯粹的,哪怕是深不见底的占有欲,也是纯粹的。 只有除人以外的生物,才会有这么纯粹的眼神。 人总是喜欢把自己的人性强加在动物的身上,认为蛇阴险,狼凶毒,狐狡诈。 但只要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无论是蛇、狼还是狐狸,即使它们正在撕咬猎物的喉咙,眼神也是极其纯粹的,除了进食欲,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而人类永远不会被单一的欲望所驱动。 仅仅是为了进食,不会有“有机食物”和“合成食物”之分,也不会有制造商和供应链高低之分,更不会出现垄断巨头公司这样庞大的利益集团。 人类的贪欲肮脏、市侩、永无止境。 怪物的贪欲虽然也永无止境,却是如此干净,如此纯粹。 周姣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涟的身上总有一种洁净的气质。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的相貌如曙色雪山般冷峻清冷,所以不管做什么,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洁净之气……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那毫无人性的眼神。 没有人性,所以冷血、残忍、暴力。 但也因此显得干净、纯粹、单纯。 了解到这一层后,周姣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看待江涟了。 如果他是一条阴冷、狠毒的蛇,她可以饶有兴味地征服他、玩弄他。 可事实上,他并不阴冷,也不狠毒,反而有着这世界上最干净的眼睛。  周姣垂下眼睫,几乎是慌乱地逃进了浴室。 江涟见她毫不在意那些礼物,又烦躁了起来。 她不喜欢? 为什么? 这明明是这个星球上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江涟准备这些礼物时,花了不少心思。 首先,他必须确认什么样的东西最有价值——他考虑过华美的珠宝,然而尽管人类对那些金属和矿石追捧至极,他却很难把它们当成罕见的珍宝。 他见过硬度更高、熔点更高、化学稳定性更好、在整个宇宙都含量极少的贵金属。 那些廉价的珠宝,根本配不上她。 他也想过将整个生物科技送给她,但有很大的概率,她掌控公司后会反过来对付他。 他看了她的心理检测报告,她是一个道德感淡薄的人,完全做得出这种事。 他只能送给她昂贵、舒适、稀有的衣物,还在其中一个纸箱中,放了一幢别墅的生物钥匙——两个月前,那幢别墅还属于生物科技的前ceo,藤原修。 她连那幢别墅的钥匙都没看到,就转身离开了! 江涟眼神森冷得可怕。 每次她拒绝他,他都会生出暴怒和惶恐的情绪,仿佛回到了那条逼仄的逃生通道,她不停地拒绝他,最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 他需要花极大的力气,才能压下心中冰冷狰狞的毁灭欲。 作为顶级掠食者,他从来没有小心翼翼对待过什么,一遇到阻碍,就难以遏制内心暴涨的杀意与毁灭欲。 然而,为了周姣,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耐了下来。 没人告诉他,这个行为已超出了自然法则的限制。 他也不认为自己超出了什么限制。 他只觉得难受。 周姣洗完澡,走出来,就看到江涟坐在沙发上,眉眼间压抑着一股的戾气,正冷冷地盯着那些纸箱,似乎在琢磨怎么销毁它们。 自从发现他的眼神像动物一样干净纯粹后,周姣就有点不敢直视他,每看他一眼,内心都会涌起一股古怪的悸动。 ……总感觉像在欺负小猫小狗。 怪物的新娘 第49节 可又想看看,他还能为她做到什么程度。 周姣一边擦头发,一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她头发不长,刚好及肩,没有烫染,是能消融在黑夜里、却又能渗出黎明光泽的黑色。 随着她的擦拭,几滴水珠从发梢上飞溅出去,还未掉落在地毯上,就被江涟的一条触足接住了。 触足是透明的。 她没有察觉到这一动静。 江涟喉结一滚,吞咽下了那些水珠。 他看着周姣,很想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能做什么。 这时,那人类的声音响起:“询问她,能不能帮她擦头发。” 江涟心想,询问她,有被拒绝的风险,为什么不能直接抢过她的毛巾? 他的眼珠缓慢转动,瞳孔时而紧缩成针,时而扩大成圆形,最终勉为其难地接受了那人类的提议。 “……请问,”他说,“我可以帮你擦头发吗?” 降临到“江涟”身上以后,他一直都是命令式口吻,从未用过请求意味这么强烈的句式,一时间听上去生硬又滑稽。 江涟走到周姣的身后,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视线沉晦不明。 ——她要是敢嘲笑他,他就实践之前粗暴的想象。 周姣却只是看了他一眼,就把毛巾递给了他。 江涟的瞳孔在一霎扩大到极致,几乎填满虹膜。 ……更像小动物了。 周姣转过头,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轻声笑了一下。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捏住,被迫转过头。 阴影笼罩,江涟低头,向她压了下来。 周姣闭上眼,却迟迟没有感到他双唇的触感。 她睁开眼睛。 只见江涟死死盯着她的嘴唇,似乎很想吻上去,却像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拦住了一般,怎么也无法顺利吻上去。 刹那间,周姣还以为他遇到了什么难以想象的限制。 几十秒钟后,他神色冷沉,一点一点地、极不情愿地松开了她的下巴,直起身,目光幽暗地看着她。 从他的眼神中她看出,他原本是打算冷漠粗暴地钳制住她,毫不留情地亲吻她。 所以,他为什么改变主意了? 江涟不知道自己的心思已被周姣全然看穿。 他正在快速调整表情——吻上去的前一秒钟,他想起人类社会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 他必须尊重周姣。 可她甜腻的唇舌近在迟尺,与他仅有一纸之隔。 掠夺与占有的本性,在他的体内蠢蠢欲动。 掠夺,尊重。 掠夺掠夺掠夺…… 不,要尊重她。 周姣永远不会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将目光从她的唇上撕下来。 移开视线的那一刹那,他甚至看到了在空中飘浮的透明胶丝——他太想吻她,以至于视线在那一霎化为实质,真的拉出了黏胶一般的细丝。 江涟顿了许久,才控制住狂乱的表情。 他走到周姣的面前。 ——尊重一个人,必须跟她面对面。 他伸出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微微俯身。 ——除了面对面,还要眼睛对着眼睛,平视。 江涟的视线有些混乱。 他不知道该看周姣哪里。 看她的嘴唇,他会失控。 看她的眼睛…… 他莫名生出了一种很古怪、很不适的感觉。 好像有滚烫的水,在耳廓漫延开来。 他的耳朵充血了,为什么? 周姣看着江涟的耳朵缓缓变红。 她想,“神”也会害羞吗? 与此同时,天色变暗,街上的霓虹灯透过湿淋淋的雨雾投射到客厅里。 江涟冷峻的脸庞一半沉在阴影里,一半浸在流光溢彩的余晖里。 第一次,周姣的心脏不是因为刺激,也不是因为恐惧,而仅仅是因为江涟而狂跳了起来。 程度之强烈,重重地牵扯着她的耳根,几乎令她感到些许刺痛。 ——他为了她,在竭力融入人类社会。 同时,江涟开口。 “……请问,”他的视线紧紧纠缠着她的视线,像是要跟她缠结在一起,“我可以吻你吗?” 周姣的呼吸急促了一下,似是想答应。 江涟的喉咙上下起伏,等待她的答案。 可她却说:“你知道吻是什么吗?” 江涟答:“我们之前接过很多次吻。” 周姣摇头:“那不是接吻,没有人接吻是为了吃对方的口水。” 江涟眼神冷了下去,觉得她在搪塞他——她只是不想跟他接吻而已。 就在这时,她忽然伸出手,搂住他的脖颈,仰起头,与他的唇轻轻碰触了一下:“这才是接吻。” 一触即离。 那么短暂。 江涟的心却失控地跳动了起来,几近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发出撕扯一般的“砰砰”声。 为什么会这样? 他明明没有尝到她的唾液。 下一秒钟,她又仰头,吻了上来。 仍然是一触即离。 但她却伸出舌-尖,轻扫了一下他的下唇。他还未捕捉到她的舌-尖,她又迅速退开了。 “这才是接吻,”她说,“明白了吗?” 江涟没有明白。 他只感到了一种头晕目眩的迷狂,疯狂的心跳从胸腔传到指尖。他的手指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周姣微微笑着,只好又教了他一次。 每一次都是一触即离,短暂,轻柔,既不湿也不黏。 他的身体却在这个吻里陷入了僵硬的麻痹——为什么? 他明明只是疯了一样渴望她的唾液,为什么她几个轻飘飘的吻,就将这种冲动遏制了下去? “还没明白吗?”她用手捧住他的脸庞,遗憾似的说道,“那说明你不想吻我,你只是想吃我的口水罢了。” 她往沙发上一靠,面带微笑,双唇轻启,濡湿的口腔若隐若现,像是在邀请他像以往很多次一样吻过去。 江涟隐约意识到,如果他就这样吻上去,他和她的关系又会变回捕食者与猎物。 他很想吻上去,发狂一般想吻上去,喉咙有什么在蠕动,似乎想冲破这具躯体的桎梏,像以前一样张开裹住她的脑袋,尽情地掠夺她的氧气与唾-液。 但他忍住了。 江涟直起身,后退一步,直到蠕动感平息了一些后,才冷冷地说: “你在引-诱我,我不上你的当。” 第31章 chapter 31 周姣忍笑:“我怎么引-诱你了?” 尽管她五官冷峭姣美, 宛如鲜丽的白茶花,笑起来却娇媚动人,再加上她头发没有完全擦干, 有几缕潮润的发丝粘在脸颊上, 看上去就像因接吻而出汗了一般。 江涟定定看了她几秒钟, 移开视线:“你之前说过,你离开我, 跟我没有关系, 跟自然定律有关。你不想跟捕食者在一起。” 他顿了顿, 声音变冷:“但刚才,你在引-诱我像捕食者那样吻你。你想让我犯错, 然后剥夺我追求你的资格, 对不对?” 周姣快要忍不住笑了。 她完全没这个意思,但确实存了引-诱他的想法。 她微微歪头, 手指无意识般抚弄了一下自己的嘴唇:“那你会犯错吗?” 江涟盯着她的手指,喉结明显起伏了几下,发出很重的吞咽声。 怪物的新娘 第50节 他的目光如同蠕行的爬行动物般冷血、专注, 似乎永远不会满足,不会放弃捕食, 不会停止掠夺。 然而, 他却转开头,冷漠地说:“我说过,我不上你的当。除非你确定我们的关系不再是捕食者与猎物,否则我不会那样……吻你。” 周姣顿了片刻,忽然问道: “为什么那么在意我们的关系是不是捕食者与猎物。江医生, 你……不会真的喜欢上我了吧?” 同样的问题,不同的立场。 当时, 她问出这样的问题,只是想试探江涟对待她的态度,想看无所不能的“神”,变得重欲、卑微、躁动不安。 现在,她已经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问了一遍。 为什么? 不知道。 可能就是想问吧。 而且,她确实很好奇,江涟会怎么回答,是像之前一样说她异想天开,还是…… “是,我喜欢你。”江涟答得毫不犹豫。 周姣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江涟转头望向她。 哪怕承认喜欢她,他的眼中仍然看不到人性,这种强烈的非人感使她从生理上感到阴冷和怪异,又从心理上感到悸动和刺激。 他说:“我知道你是一个渺小、低劣、脆弱的生物,渺小到与尘埃无异,低劣到以时间计算寿命,脆弱到随时都有可能死去。 “我们之间无论是从宏观层面还是微观层面,都不可能产生爱情。而且,你只有一个大脑,我必须放弃联合思考的能力,才能跟你正常交流,否则你永远跟不上我的思考速度。我之前说的不会喜欢你,并不是因为蔑视你,而是一个理性而客观的推论。但是……” 他眉头轻皱,似乎十分迷惑:“我还是喜欢上了你。” 周姣的牙齿轻颤了一下,就像无意识打了个冷战。 她发现,先前之所以会认为他的眼神可怖,是因为他身上那种顶级掠食者的气质,以及眼中无穷无尽的进食欲,令她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人类若无工具,仅凭退化的牙齿、指甲和手脚,绝无可能站在食物链的顶端,所以孤身面对掠食者时,总会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这也是为什么凡是食肉动物,必被赋予丑恶的品性,似乎这样就能警示后人,避免被捕猎的悲剧。 谁知,顶级掠食者披上人皮后,不仅毫无丑恶之感,反而因为眼神过于直白纯粹,显出一种完全不属于人类的洁净气质。 周姣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深想下去。 她在了解江涟。 了解一个人,是非常危险的开始。 为什么网上始终争执不断? 就是因为人们很难把网友当成一个独立的个体,总认为对方是某一观点的化身,没有面目,也没有身份,攻击欲自然会大幅度提高。 但了解一个人之后,就不同了。 从此以后,他有了具体的面貌,复杂的性格。在他的身上,你能同时看见好与坏……甚至开始理解他的一举一动。 这太危险了。 比捕猎者与猎物、上位者与弱者、“神”与普通人的关系,还要让她感到危险。 ……她在把他当成同类去了解。 周姣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她抬眼,评判似的望向江涟,目光如霜一样冷。 江涟没有对上她的视线。 他看了看手上的毛巾,想起还有一件事没做,走到她的身后,开始帮她擦头发。 他显然不会做这样“人性化”的事情,动作生硬,有的地方擦得太过细致,几乎要摩-擦起火;有的地方又擦得太过敷衍,周姣伸手一捏,都能捏出水来。 她眨了下眼,等他不耐烦地扔下毛巾。 他却一直没有扔下毛巾,只是擦到最后,实在擦不干——她感到头上一凉,似乎有无形的触足从她的头顶滑过,化为无孔不入的液态组织,渗进她的发缝里,张开密集的孔隙,蠕动、伸缩,将发丝上多余的水珠吮得一干二净。 周姣:“………………” 她真是脑子打了结,才会把他当成同类去了解。 她嘴角一抽,一把夺过毛巾,皮笑肉不笑地说: “谢谢你的喜欢,江医生,但‘坐一坐’的时间已经过了,你该离开了。记得把客厅那堆东西带走,免得我等下雇人扔掉。” 江涟顿了顿,说:“那是礼物。” “有送礼,就有拒收。”她答,“我不想要你的礼物。” 江涟沉默。 几秒钟后,客厅的纸箱缓缓融化了,似乎是被某种强酸液腐蚀了,地板却没有丝毫损坏,应该是江涟触足分泌出来的高腐蚀性黏液。 他不仅学会了忍耐,而且学会了隐匿——以前的他决不可能隐藏起自己的足肢,走到哪里就覆盖到哪里,如同雄狮留下刺激性的气味标记领地。 ——他在为她压抑生物本能。 周姣的心脏停跳了一拍。 潜意识里的危险感在加重。 危险感混合着失序的心跳,令她的后背微微发僵。 她想起那些热衷于驯养猛兽的人们,总是喜欢将手搁在野兽的利齿之下,以此炫耀自己对猛兽的控制力。 事实上,他们并不知道野兽会不会咬下去。 伸手进兽口的行为,有信任,也有赌博,更多的是一种行走于钢丝的危险感。 如果她继续深入了解江涟,这种危险感只会加深,不会减少。 ……她倒不是害怕危险。 她是太兴奋了,头皮发紧,脸颊发烫,心脏一直怦怦跳个不停。 她不想让江涟知道她的兴奋。 而且,他尝到了甜头,也该离开了。 见他一动不动,她站起来,抓住他的手腕。 江涟的视线立刻从空荡荡的客厅,转移到她的手上,又抬眼望向她。 明明他是至高无上的存在,人类一接近他,就会陷入不安与疯狂,或是成为他情绪的傀儡。 他的触足恐怖,狰狞,蠕动,扩张,蔓延,能无限裂殖,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类理解的范畴。 然而这一刻,她却觉得自己在仗着复杂的人性……欺负他。 “……”周姣低骂了一句,拽着他,走到房门口,反手将他推了出去,“江医生,谢谢你为我送伞,也谢谢你那堆礼物。再见。” 话音落下,她毫不犹豫地关上了金属门。 直到金属门彻底合拢,江涟的视线都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 他似乎还没明白,自己为什么被推了出去。 周姣回想起他那个迷惑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一声。 她闭上眼睛,仔细感受了一下心里的情绪……兴奋、刺激、激情,除去微妙而诡异的心跳,更多的是一种征服欲和虚荣心被满足的爽感。 这还只是第一天。 果然,只有江涟能让她心潮起伏。 生活终于又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周姣仰躺在沙发上,从茶几上拿过烟盒,用牙齿衔住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朝窗外的霓虹夜色,吞吐出一口烟雾。 她看上去就像舒服到极点的猫,有一种懒洋洋的情态。 · 第二天,周姣照常上班。 开门的一瞬间,她愣住了。 江涟还在门外。 他似乎在这里站了一晚上,还穿着昨天的衣服,见她开门,视线立刻像始终处于捕食状态的蛇一样,迅速绞缠在她的身上。 “……”周姣一手扶额,“你站在这儿干吗?你现在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整天这么闲的吗?” 江涟顿了顿,问道:“你想当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 刚好这时,隔壁的房门开了,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夹着公文包走了出来,一边匆匆赶向电梯,一边奇怪望了他们好几眼,一脸“几个菜啊这种梦也敢做”的复杂表情。 周姣:“……” 不能怪那男人,周姣也有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她问:“你愿意让我当生物科技的ceo?” 江涟答:“不愿意,你会用它来对付我。” “…………”周姣面无表情,推了推他的肩膀,“让让,我要上班了。”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他箍住了。 喜欢上她,并没有改变他的体温。 他的手指依然冰冷、黏滑,如同某种覆满鳞片的爬行类动物,散发着令人不安的寒意。 他箍住她的手腕时,大拇指下意识按在她的脉搏上。这是一个危险的动作,她却能感觉到,他这么做并不是为了伤害她,而是为了确认她的存在。 “别走,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江涟低声说道,上前一步,低头迫近她。 周姣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砰的一声撞在楼道的墙壁上。 混乱中,她第一反应是,西装肯定脏了——没人知道廉价公寓的墙上经历过什么,毕竟她现在转头就能看到一排弹孔。 这是一个肮脏而又荒谬的场景。 头顶是昏暗的荧光灯,楼道两旁堆满塑料垃圾,绿头苍蝇发出阴暗的振翅声。 怪物的新娘 第51节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汗臭和阴湿的垃圾臭味。 江涟作为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却在这样一个污秽、垢腻的场所,与她视线相交,鼻息纠缠。 “至高”和“不洁”联系起来,所产生的效果几乎令她后脑发麻,神经末梢过电似的战栗。 周姣的呼吸急促起来。 她竭力不动声色地问道:“你想问什么?” 江涟没有她想得那么多。 他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环境,眼中自始至终只有她。 他想起昨天给她擦头发,用手指梳理她的发丝时,她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享受表情。 江涟想了想,伸出另一手,扣住她的后脑勺。 扣上去的一瞬间,他的手掌如同某种延展性极好的金属,诡异地变长,扩大,包裹住她整个后脑勺。 下一秒钟,掌心上裂隙张开,探出无数细小而冷硬的纤毛,轻轻梳过她的头发。 那一刹那就像有千万道电流蹿过头皮,周姣一把攥住江涟的手,用力扯了下来,咬牙切齿问: “……你到底想问什么?” 江涟瞥了一眼自己变长的那只手,有些不解为什么被拽开了,但他没有过多纠结这个问题: “我想知道,昨天你吻我的时候,为什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 他盯着她,目光变得森冷而幽暗:“交往的前提,是尊重对方。我想跟你交往,才会询问你的意见,但你没有。” 他更加迫近她,湿冷的气流擦过她的耳朵:“你不想跟我交往,所以不尊重我,对吗?” 越来越荒谬了。 江涟在质问她,为什么不尊重他。 周姣十二岁的时候,就被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 当时,她在生物科技赞助的学校读书,一个男同学当着全班的面骂她是变态,因为她解剖实验室培育的青蛙时,神态冷静,动作利落,毫不抵触两栖动物冰冷、滑腻的触感。 然后,一次下楼做操时,她毫无征兆地伸手,推了那男同学一把,让他从三楼滚到一楼,腿部骨折,在生物科技的治疗舱里待了一个星期。 问题不是出在这儿。 问题出在,事情发生的两个月后,她才推了那个男同学。 心理医生问她:“为什么当时不推?” 周姣答:“我当时并不生气,为什么要推?” 心理医生又问:“既然当时并不生气,那为什么两个月后要推他?” 周姣说:“因为两个月后的我,很生气。” 这就是反社会人格障碍的世界,无道德,无羞惭,无计划,行事冲动不顾后果。 周姣并不记恨江涟几次差点杀死她,因为位置对调,她也会那么对待他,而且不会手下留情。 但不记恨,不代表她不会在这件事上做文章。 周姣笑笑,推开他:“江医生,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江涟微微侧头,捕捉到她的视线,剖析,但没能理解。 他读不懂她的眼神。 自从喜欢上了她,决定追求她,他和她的位置就彻底颠倒了。 她变成了不可理解的那一方。 周姣抓住他的手。 变长变大的手掌是那么狰狞,看上去跟她的手掌极不相配。 江涟顿了一下,手掌变回正常的尺寸。 周姣将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颈骨上。 江涟的手指轻颤了一下。 她的皮肤温热细腻,颈侧动脉怦怦跳动,那其实是一种很微弱的感觉,给他的感觉却怪异而沉重。 她太渺小了。 以前的他意识到这一点时,是漠视,是蔑视,是排斥。 现在,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她太渺小了,必须盯紧她,时时刻刻看着她。 不然稍不留神,她就会在宇宙间消逝。 人类不会握不住跟手掌相当的东西,却会抓不住一粒沙、一只蚂蚁、一根蒲公英的茸毛。 她的渺小,让他感到失控。 周姣的手覆在他筋骨分明的手背上,带着他缓慢收紧五根手指,扼住自己的脖颈。 “还记得吗?”她轻声问,“两个月前,你就这样掐住我的脖颈。你可能不记得了,但我一直记得……因为真的很痛。江涟,我很痛,我是一个很怕痛的人,但当时的我不敢表露出来……我只要露出软弱害怕的表情,就会真的死去。” 假话。 她并不怕痛。 ……他的心脏却因她的假话而绞痛了起来。 “我好像跟你说过,遇到你之前,我一直像大多数人一样平凡而快乐地活着,遇到你之后,我却在不停经历濒死。” 假话。 “你以为天台上,我是自愿跳下去的吗?不,我是被你逼着跳下去的。如果你不追杀我,我根本不会做出那么极端的事情。” 还是假话。 他心脏的绞痛却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剧烈。 “同样地,你不圈养我,我也不会铤而走险,用芯片让自己陷入深度昏迷。”周姣问,“江涟,你知道陷入深度昏迷,有一定几率变成植物人吗?” 这一句是真话。 也是他最不愿回想的一件事。 在此之前,他从未有过无能为力的感觉。 然而当时,他第一次感到了无能为力的恐惧。 他是那么强大,轻而易举就能杀死她,却无法唤醒她。 江涟的手指急剧颤抖起来。 那么多次,他的手指如钢铁般箍在她的喉骨上,令她的脖颈发出可怖的咔嚓脆响,这一次却颤得那么厉害,像是为她感到疼痛。 周姣安慰似的拍了拍他的手背,却微笑着抛出最后一句话: “江涟,现在你还觉得,你有资格跟我谈尊重吗?” 她不是一个好演员,或者说,懒得演。 他能轻易地分辨出她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可即使是虚假到极点的谎言,也让他有一种溺水的仓皇感与痛苦感。 这是一件违背自然的事情。 作为栖息在超深渊带的生物,他本该永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她却让他体会了两次。 周姣松手。 江涟的手从她的脖颈上滑了下去。 他在她的面前,一直都是强硬的掠食者姿态,冷酷、贪婪、果断,一旦攫住绝不主动松口。 他不会克制自己的欲求,也不需要克制。 想吃她的唾液,就将她的舌根吮到发酸。 想摆脱她的气味,挣脱被她钳制的感觉,就随心所欲地收紧扣在她脖颈上的手指。 这一刻,他却像无力扣住她的脖颈一般。 顶级掠食者不仅甘愿被套上绳子,而且为以前粗暴的捕食行为感到愧疚。 ……是的,愧疚。 他学会了愧疚。 江涟说:“……对不起。” 可能是真的感到愧疚,他忘了用人类的声线,下意识发出了那种古怪、诡异、令人内脏紧缩的低频声波。 这种频段能影响周围人的神智,一时间,她四面八方全是不同声线的“对不起”,此起彼伏,如同某种奇特而癫狂的回响。 “神”为她低头,为她学会愧疚。 于是,每个人都对她低头,对她感到愧疚。 道歉的声音形成一阵骇人的声浪。 一般人都会对这样怪异无比的场景感到恐惧,她却瞳孔微扩,兴奋到微微眩晕,几乎有些失神。 周姣抬手按住眉心。 她不能让江涟看出来,只有他才能激起她所有情绪。 她深深吸气,哑声说: “……不够。” 人类是复杂的,贪婪的,充满征服欲的。 这种程度的道歉,远远不够。 她想要更多。 等那股劲儿平息下来后,周姣抬头,眼角微微发红,看上去就像难受到发红一样。 怪物的新娘 第52节 江涟再度感到了那种心脏紧缩的痛苦感。 “我该怎么……补偿你?” 他感到后悔、愧疚和恐慌,却不知道如何排解,只能看着她。 她是他一切情感的来源,让他溺水的人类。 周姣仰起头,凑上去,轻吻了一下他的唇。 他的唇是冷的,她的吻是热的。 一冷一热相触,他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头顶的荧光灯管却像被某种磁场滋扰般,猛闪了几下。 “江涟,”她说,“这得你自己想。” 第32章 chapter 32 江涟看着周姣离开。 他站在肮脏阴湿的楼道里, 愧疚痛苦的神色逐渐消失,变得冷漠、晦暗、阴沉。 他的愧疚是发自内心的,道歉是发自内心的, 却不是发自内心地看着她离去。 只要看着她的背影, 莫名的恐慌感就会在他的心底灼烧、沸腾。 想要把她抓回来。 用视线拴住。 如果不将她牢牢拴在视线范围内, 他会一直想着她,为她恐慌, 为她失措。 她能轻易牵动他的情绪, 让他学会人类低劣、软弱、脆弱的情感。 她是他唯一的弱点。 这样的存在, 应该要么杀死,要么藏起来。 但他不想杀死她, 也不想把她藏起来。 没有别的原因, 仅仅因为,不想让她难受。 他已经后悔之前那么对她了。 可他学会了后悔, 却不知道怎么补偿她。 她不愿意教他。 江涟眼中燃烧着失控而疯狂的情绪。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感情。 迷恋、占有、掠夺、克制、后悔、痛苦、恐慌、不安……甚至还有一丝尖锐的恨意在他的神经上战栗不止。 她得到了他,却不要他,也不愿教他怎么讨好她。 他恨她那么游刃有余, 又希望她能一直游刃有余下去。 他比她强大太多,如果她不能一直这样游刃有余地掌控他, 最后受伤的一定会是她。 ——野兽在担心有一天会咬伤驯服它的人, 希望脖颈上的绳子能勒得更紧一些。 这又是一件违背自然定律的事情。 但江涟没有意识到,他在思考另一件事。 ……要不要求助人类“江涟”? · 周姣理所当然地迟到了,又被扣了五百块钱。 她有些郁闷,早知道不让江涟把那堆礼物全腐蚀了,随便一件衣服就几万美元, 够她迟到大半年了。 不知是否跟江涟的交锋太过激烈的缘故,本就无聊的工作, 显得更加无聊了。 周姣百无聊赖地打了好几个哈欠,在想要不要换个工作。 就这样无所事事混到中午。 这家公司系属一家运输垄断公司,那家垄断公司承包了世界上80%的运输服务,生物科技也是他们的主要服务对象。 一般来说,运输公司的业务绝不仅限于货物,偶尔也会运运大活人——要么帮雇主出城,要么让雇主指定的对象永远无法出城。要是运输的货物过于昂贵,有时候甚至会遭遇火并。 但她入职以来,这些令人激动的事情,一件也没有碰到过。 周姣都快怀疑,自己是不是入错行了。 中午,她吃完午餐,拿着水杯去茶水间接水,忽然听见办公室传来火气冲天的训斥声: “你说什么?!那批货丢了?你知道那批货值多少钱吗?把你剁成块儿拿去卖都堵不上那批货的缺口!” “别他妈给我编故事,你觉得我会信吗?监控画面失效,通讯器失灵,义眼的录像功能也自动关闭了,那你怎么没死在那儿呢?别说了,我不想听。” 周姣一边听墙角,一边拆开一包速溶咖啡。 她漫不经心地想,这破公司终于要倒闭了?也好,省得她打辞职报告。 速溶咖啡一股烟灰水味,这还是合成咖啡里最贵的一种。 周姣喝了两口就倒掉了,要不是为了不睡过去,她根本不想碰这玩意儿。 洗杯子时,她听见办公室传来隐约而激烈的谈话声。 丢货对运输公司来说是重大公关危机,更何况还是一批那么值钱的货。这家公司基本上已经被宣告死亡了。 她不想知道上司此刻在说些什么,但这时,她通讯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叮铃铃铃——” 来电人是她的上司,理查德。 周姣立刻嗅到一丝不祥的气息,这是她在生物科技和特殊局工作多年培养出来的敏锐直觉。 她轻轻搁下杯子,接通电话:“喂,尼尔森先生,有什么吩咐?” 理查德·尼尔森语气平静,听上去毫无异样:“下楼去给我买杯咖啡。要圣伊内斯的豆子,不要合成咖啡。钱转你了。” 肯定不是买咖啡,但周姣只能答应下来,在这里拒绝对方,只会让对方撕破脸面,直接在写字楼动手。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她期待已久的事情终于要出现了——上司准备让她这个临时工出去顶包,为那批丢失的货物负责。 周姣不动声色地披上外套,手往兜里一摸,泰瑟-枪还在,稍稍安心了一些。 她没有等电梯,走的楼道。 走到一楼的时候,她撞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江涟。 他站在写字楼大门前,身形高大挺拔,穿着白色大衣,戴着金丝眼镜,一手插兜,另一手拿着香烟,许久才吸一口,已经蓄了一截烟灰。 像是瞥见她的身影,他侧头,轻抖了抖烟灰,微微一笑:“周姣,好久不见。” 尽管他没有吐露一个字,周姣却隐约猜到了他的身份——原本的江涟。 她眉梢微挑。 他居然还活着。 或者说,“他”居然愿意让他出现。 “聊聊?” 周姣走过去:“你来得不是时候,我正在被人追杀。” “没事,”江涟说,“‘他’也在。我们会保护你。” 周姣跟原本的江涟接触不多,不太相信他能保护她。她没有放松警惕,手指始终放在泰瑟-枪的保险上。 她一边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一边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两个江涟的区别其实颇为明显。“他”总是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永远是狂热的、直白的,含着令人毛骨悚然的迷恋。 原本的江涟则将那种迷恋藏在幽邃的目光之后,令人捉摸不透。 “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江涟说,“‘他’不知道怎么补偿你。” 周姣觉得有些奇怪:“所以‘他’求助你了?” 江涟抽了一口烟,淡淡地说:“‘他’只能求助我,你不愿意教‘他’。” 周姣觉得更加奇怪。 她不由收起对四周的关注,眯着眼睛,看了江涟好几眼:“那你是怎么教他的呢?” 江涟顿了一下:“回答这个问题时,我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周姣想起早上“他”追问她,为什么不尊重“他”,有些想笑,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慢慢收敛笑意,正色说:“你问。” 江涟拿着烟,上前一步,镜片后目光一动不动地定在她的脸上: “你知道‘他’对你的气味着迷,是因为我吗?” 周姣眉梢一跳:“我知道。” “那你知道,”江涟捏住她的下巴,抽了一口烟,失礼地对她喷出一口烟雾,“我和‘他’早就融合了么。” 他冷峻立体的眉眼在这口烟雾中逐渐模糊,隐约间似有一丝阴郁的嫉妒闪过。 周姣捕捉到那一丝嫉妒,心中奇怪感更甚:“你和‘他’早就融合了?这我真不知道。” 江涟似乎冷笑了一下:“‘一具身躯,两个异类,几种病态的感情叠加’,卢泽厚对‘我们’的评语,你这么快就忘了?” 他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生冷:“还是说,你很享受被两个异类喜欢的感觉?” 他的神情看似冷静,脸上却显出疯狂骇人的痉挛,似乎有紫红色的触足在癫狂蠕行。 “……” 周姣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她忍笑:“如果我说是呢?” 江涟再度冷漠地笑了一下。 怪物的新娘 第53节 他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烟,吸了一口,吐出烟雾的时候,大拇指却轻擦了一下嘴唇——这个动作,让周姣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 眼前的人,根本不是原本的江涟。 而是她最熟悉的那个怪物江涟。 刚开始,她确实被他的伪装骗到了,但他的破绽太多了。 首先是,原本的江涟绝对不会说“你给‘他’出了一个难题。”和“你不愿意教‘他’”这样的话。这两句话太像那怪物的语气。 其次,原本的江涟是一个情商极高的人,即使他非常不屑于遵守社会规则,抽烟之前仍然会询问女士的意见,几乎不可能做出朝人脸上喷烟这样失礼的动作。 最后,只有怪物才会用大拇指轻擦嘴唇——他每次感到饥饿时,都会做这个动作。 周姣不免恍惚了一下。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那么熟悉那怪物了吗? 她的走神被他捕捉到。 江涟轻晃了晃她的下巴,不悦地命令道:“看着我,周姣。” 周姣眨了眨眼睫毛,望向他。 “今天,你必须在我和‘他’之间做一个选择。”江涟冷冷地说,“告诉我,你选谁。我想知道,你会选谁。” 江涟快要疯了。 ——虽然自从喜欢上周姣,他就无时无刻不处于癫狂的状态,但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疯狂又……嫉妒。 是的,嫉妒。 他又学会了嫉妒,一种比愧疚还要令他痛苦的情绪。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总能感到一种发狂般的烦躁感。 原来,那是嫉妒。 她跟别人说话时,他嫉妒;触足想要看着她时,他嫉妒;她跟别人握手时,他也嫉妒。 一个陌生人喝了她的鲜血,他几乎被嫉妒的毒焰焚烧殆尽。 那是他第一次难以维持人类的形态。  如果不是彻底接纳了“江涟”的意识,他可能永远都无法意识到这种情感是嫉妒。 他其实早已与“江涟”融合,只是一直对人类社会的种种规则心存蔑视,从未真正接纳过“江涟”的意识。 若不是周姣给他出了这个“难题”,他可能永远不会接纳人类社会的一切。 谁知,接受之后,“难题”并没有迎刃而解,反而衍生出了一个他永远也无法解答的难题。 ——他可能永远也无法独占周姣。 如果他们在一起,他必须忍受她被其他低劣的人类注视着,必须忍受她被他的触足觊觎,甚至必须忍受她用那人类的名字……称呼他。 其实,“江涟”已经彻底消亡。 他继承了“江涟”的偏执、疯狂和基因,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江涟”。 他们是同一个人。 但他感到嫉妒。 原来在爱情中,嫉妒是一种比克制、恐慌、不安更加令人难以忍受的情绪。 江涟有一种可怖的错觉。 他不是正在变成渺小低劣的人类。 ——不,他已经变成了渺小低劣的人类。 她把他变成了人类。 只有人类才会知道溺水的感觉。 江涟森寒而暴戾地盯着周姣。 生物本性让他想撕碎面前的人——她驯服他,引-诱他,往他的头脑里灌输低等的情感。 她让他变得软弱、可悲,充满了弱点。 她在改造他。 他应该杀死她。 然而,尽管他的杀意是如此汹涌激烈,眼中的红血丝也充血得发烫,来到她的面前,却只是想问她: ——你会选谁? ——原本的江涟,还是我? 江涟突然感到一阵不甘与绝望。 他为她学会了那么多人类的情感,因她而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怪物。 万一,到最后,她还是不要他,他该怎么办? 他不能再让她难受。 所以,他不能伤害她,强占她,圈养她。 如果她要离开他,他只能看着她离开。 江涟的喉咙发紧,呼吸压抑又粗重。 有那么一刹那,他几乎想要恳求她,不要离开……他。 可紧接着,他意识到,如果仅仅是喜欢她,绝无可能沦陷至此。 ……他爱上了她。 一时间,周围炸开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怖音波。 那一刹那的场景人类的喉舌简直难以描述:天花板的吊灯电花爆闪,底楼的落地窗倏然爆裂,玻璃碎片如暴雨般瓢泼而下。 恐慌气氛和恐怖音波瞬间侵袭了整栋楼的人。 与此同时,周姣的上司——理查德·尼尔森正在悠闲地喝咖啡,一口还未咽下去,大脑冷不丁抽痛,当场剧烈干呕起来。 尽管所有人都因他的情绪而痛苦不堪,却没有一个人听见他的心声,知道他多么不甘,多么痛苦。 ……因为,那本就是一段人类无法听见的低频音波。 就在这时,他的唇上一热,周姣仰头吻了他。 她伸手勾住他的脖颈,一边轻轻吻他,一边贴着他的唇闷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认不出你呢?” 她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你又在发什么疯?我的小怪物,怎么补偿我想好了吗?” 她认出了他。 江涟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么森寒,那么暴戾,维持着一分钟前的模样,心底却炸开惊涛骇浪般的狂喜。 有那么一刻,他似乎又听见了那人类的声音:“你完了。” 那又怎样? 江涟垂下眼,专注地盯着周姣,忍了又忍,半晌遏制不住地勾缠住她的舌-尖,胶合,深深地吸-吮。 呼吸黏重,喉咙起伏。 ——反正现在吻她的人是他,而不是一个被吞噬的人类。 第33章 chapter 33 同一时刻, 写字楼顶层。 理查德·尼尔森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疯狂呕吐,鼻涕眼泪乱流, 甚至呕出了丝丝缕缕的鲜血。 几分钟过去, 他才停止呕吐, 脸色变了几变,还以为是生物科技改了主意, 直接朝这栋楼投放了声波冲击武器。 ——他们丢的那批货是生物科技的, 全是有机面料剪裁而成的高级时装, 价值高达几百万美元。 送货那小子说,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所有电子设备失灵, 一闭眼一睁眼货就丢了。 尼尔森追踪了他名下的所有账户,在他体内植入了纳米级定位芯片, 发现他确实没说谎。 生物科技说,那批货是他们ceo送给妻子的礼物,让他们必须给一个交代。 鬼知道那批货去哪儿了! 一上午, 尼尔森都快疯了。 他到处打听生物科技新ceo的身份,想要亲自赔礼道歉, 却什么也没有打听到。 最恐怖的是, 他在生物科技的上级知道这事后,居然专程打电话过来,警告他不要胡乱打听。 尼尔森忍不住问:“为什么?我记得我当初想见藤原先生时,您都没这么警告过我……这个江涟,到底是什么来头, 连您都这么讳莫如深……” 话音未落,上级立刻喝道:“谁允许你直呼他的名字?!” 尼尔森愣住, 不可思议地问道:“……连名字都不准提吗?” 上级的面容投射在尼尔森的视网膜上。尼尔森从未见他害怕过什么,然而此刻,他却牙关打颤,脸颊肌肉绷得极紧,整个人剧烈发抖,那分明是恐惧到极点的模样。 不少媒体都认为,新任ceo江涟是荒木家族的傀儡,推到大众面前,不过是为了转移大众的视线——巨头公司的权力斗争,一向腥风血雨,没必要让大众知道个中细节。 但如果真的是傀儡的话,怎么会让他的上级恐惧到这个地步? ……不像是对ceo的敬畏,更像是不愿提及某个令人悚然的恐怖传说。 尼尔森脊背上汗毛一炸,不敢追问下去了。  半晌,上级才继续说道:“……我不能跟你说太多,只能提醒你一件事。如果看到‘他’,有多远跑多远。不要试图跟‘他’交流,也不要试图接近‘他’,更不要试图讨好‘他’。 “这是我看在你效忠我那么多年的分上,对你最真切的忠告。” 电话被挂断。 尼尔森想到上级惊惧的表情,浑身发冷,当即通知生物科技的人,告诉他们周姣已经下去了,她就是弄丢那批货的人,让他们不要耽搁,马上带走她。 另一边,江涟好不容易吻到周姣,不想那么快结束这个吻,极力克制着嘬-吮她唾液的渴欲,只跟她唇贴唇,舌碰舌。 但他毕竟不是人类,即使学会了克制,也难以遏抑心中激荡的爱意。 怪物的新娘 第54节 几秒钟后,他直勾勾地盯着周姣,舌尖控制不住地变长,不动声色地碰触了一下她的咽喉。 周姣:“……” 你差不多得了!!! 她一个激灵,抓住他的头发,一把拽开他的头:“行了,我还有事要忙,你在这儿等……” 这句话还未说完,几十名身穿生物科技制服的士兵突然冲了进来。 他们手持冲锋枪,枪口漆黑冰冷,射出猩红准星,牢牢锁定在她和江涟的身上。 周姣一愣,这什么情况? 生物科技造反了? 为首一名士兵出列,冷冰冰地说道:“周姣女士,您涉嫌侵害公司财产安全,请跟我们走一趟。” 周姣抬头望向江涟。 江涟眉头微微一皱,扣住周姣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后。 几乎是同时,所有红色准星都转移到他的身上。 为首士兵警告道:“公司正在实施抓捕行动,请无关人员立即离开,不要妨碍公司执行任务!” 周姣歪头,用手指轻挠了挠江涟的手心,轻声询问:“……你不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吗?为什么他们还会来抓我呢?” 江涟俯视着面前的士兵,镜片后目光阴沉躁戾,透出冷森森的杀意。 刹那间,四周温度下降,光线昏暗处似有紫黑怪影恐怖蠕动,所有士兵都晕了一下,齐刷刷打了个寒战。 ……怎么回事? 士兵们面面相觑。 为什么突然生出了一种怪异的胆怯感? 江涟没有注意到,有的士兵已经握不住冲锋枪了。 他感到暴怒和……耻辱。 为了追求和讨好周姣,他才屈尊掌控了生物科技。 谁知,生物科技不仅不能帮他讨好她,还试图伤害她。 连他都不敢追捕她,他们怎么敢? 一时间,气温下降得更加厉害,地板甚至凝结了一层薄薄的寒冰。 令人不安的湿冷触感从士兵的脚上爬过。 明明每个人都听见了爬行类动物蠕行的黏湿声响,低头一看,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这种危险未知的氛围,几乎将每一个士兵逼疯。 有个士兵的神经紧绷到极致,猛地抬起冲锋枪,下意识就要向周姣扫射——千钧一发之际,江涟朝他看了一眼,那士兵的手腕立刻向后弯折,形成一个人类完全不可能做出的可怖姿势。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那士兵手上一松,冲锋枪啪嗒落地,痉挛着跌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尖嚎。 生物科技的士兵都见过不少骇人的场景,也听过同伴痛苦的惨叫,却是第一次因同伴的惨叫而感到不寒而栗。 ——他们的肌肉和骨骼都经过生化改造,能徒手拽动十几吨的货车,这人碰都没碰到他们,就硬生生掰折了他们的手骨。 这……怎么可能? 这一想法刚从生物科技的士兵们脑中闪过,下一秒钟,只听几声咔嚓脆响,所有士兵的手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反方向猛力一扯,同时扭曲成了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形状! 眼前的人……究竟是什么? 他还是人类吗? 人类怎么可能拥有这样恐怖的能力? 所有士兵都失去了战斗力,或瘫倒在地,或跪倒惨叫,或哆嗦着蹬腿。 江涟眼中冷森森的杀意却没有平息。 他仍然感到耻辱。 不管生物科技是出于什么原因要逮捕周姣,都让他怒不可遏。 不过是他用来讨好周姣的工具,连从属都算不上,居然敢越过他伤害周姣。 ——消灭他们。 彻彻底底地消灭他们。 在此之前,江涟从未想过保护什么。 他只知道杀戮与毁灭。 直到刚刚,他才发现,保护欲是一种比毁灭欲更为过激的情绪。 要是他今天没来找周姣,这群渣滓是否已经抓住了她? 他知道她头脑冷静,身手利落,力量和灵活程度远超过大部分人类,但还是害怕她受伤。 而且,一想到,那些渣滓的脏手可能会碰触她,反剪住她的双手,把她押上生物科技的车辆,他就戾气横生,想要消灭触目所及的一切生物。 这时,江涟突然明白了一件事。 ——他不能强占周姣,不能圈养她,更不能伤害她。 但他可以消灭除她以外的人。 当这个星球上,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不就能顺理成章地独占她了吗? 江涟垂下眼睛,金丝眼镜后眼中隐约闪过一丝狂喜和得意。 他觉得这个想法可行。 这样一来,他就不用再忍受其他人类注视她、接近她、跟她说话,也不用再担心她被其他人类碰触、伤害和绑架。 这个想法不止可行,简直是一个绝妙的主意。 江涟一步步走向那些士兵。 随着他高大冷峻的身影迫近,四周就像感染某种诡异的病菌一般,发生了病态而古怪的变化。 黏腻的蠕行声响起,地板、墙上、天花板爬满了难以解释的紫黑怪影,它们令人不安地向外蔓延扩张,吞噬眼前的一切,短短几秒内就侵占了整栋写字楼。 完全是噩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士兵们停止翻滚嚎叫,深入骨髓的恐惧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潜能,争先恐后地向外跑去——如果不跑,会死! 这个人,这个东西,这个具有恐怖压迫感的生物,要杀光他们! 他看他们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毫无价值、令人作呕、随时可以彻底清理的垃圾。 ——跑! 不知是谁大喊了一声,恐慌气氛迅速弥漫开来,绝望惊惧的尖叫声和嘶吼声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在向外跑,除了胳膊脱臼的生物科技士兵,还有写字楼工作的上班族,后者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雾水地跟着人群往外冲。 现场乱成一团。 这时,江涟却停下了追杀的步伐。 ——周姣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停步,回头。 周姣微微蹙眉:“你过来一下,我有个事要问你。” 江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想救这些垃圾。 这些可能会碰触她、伤害她、逮捕她的垃圾。 而他只要敢做这些事,就会立刻失去追求她的资格。 不公平。 江涟眼珠纹丝不动地钉在她的脸上,慢慢朝她走去。侵占写字楼的触足也朝她投去窥视的目光,阴冷,黏稠,密集,实质一般压在她的身上。 像是要夺尽她周围氧气一样,令人窒息。 周姣却习惯了这样的视线。 或者说,她很享受被他这么盯着看。 她喜欢他渴求她、离不开她、病态关注她的感觉。 她知道,这种感觉是双向的。 他迷恋她。 她迷恋他迷恋她的感觉。 ……谁说这不是在变向地迷恋他呢? 谁又能帮她划清其中的界限? 她与江涟的目光相触。 空气中像是有什么在灼烧,炙热却黏稠,仿佛过烫而融化的蜡液一般,密不透风地粘在她的皮肤上。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那是江涟过于滚烫的目光。 他走到她的面前,见她想要收回抓住他衣角的手,伸手一捉,蛇类捕猎般扣住她的手腕。 “你要问我什么问题。” 一想到那个问题,周姣眼角就忍不住微抽起来:“你老实告诉我,你送我的那堆东西是怎么来的?” 不是为那些垃圾求情。 江涟神色略微缓和,不再那么森冷可怖:“生物科技那边拿的。” “怎么拿的?” “运输车里拿的。” 周姣说:“…………经过告诉我。” 怪物的新娘 第55节 “有一辆生物科技的运输车经过,上面有我想要的东西,我就拿走了。”江涟说,“生物科技是我的公司,我拿他们的东西合法合规,怎么了?” 话音落下,他眯起眼睛,像是想到什么,若有所思地补充道:“我爱你,你想要他们什么东西,也可以随便拿。” 周姣一手扶额,手指微微颤抖,似乎被他的告白触动了。 江涟立刻忘了追杀的事情,视线控制不住地往下移,定在她的唇上。 他刚对她告白了,按照人类社会的惯例,他又可以吻她了。 江涟不由得喉结滚动,吞咽了一口唾液,强忍住吻她的冲动,等她主动过来碰他的唇。 只有她主动吻他,他才可以探入舌尖,重重地嘬-吮她的唇-舌…… 他不动声色地算计着,等她凑上来奖励他,却见她浑身发抖,突然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江涟:“?” 周姣却越笑越大声,直不起腰似的,倒进他的怀里,哈哈大笑。 江涟伸手扣住她的腰,同时朝蠢蠢欲动的触足投去一个森寒的眼神,示意它们后退。 他低头,俯视着她,眼中独占欲深不见底,神情却十分迷惑:“你笑什么?” 好半天,周姣才勉强止住笑。 她面带浓烈的笑意,呼吸仍在一颤一颤,缓慢直起身,戏谑说:“你知道,这帮人为什么要抓我吗?” 江涟眼神冷了下来:“为什么?” “因为你抢了他们的东西送我,然后我老板把这事栽赃到我头上了。”周姣说着,又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涟:“……” 第34章 chapter 34 周姣很少笑得那么开心。 相较于兴奋、刺激, 开心是她最难感知的一种情绪。 她已经忘了上一次笑得喘不过气是什么时候了。 江涟给她送那堆礼物时,她虽然惊讶、兴奋,心里其实有一点点乏味。 用金钱讨好一个人, 的确高效又便捷, 极易满足人的贪欲和虚荣心。 但那种人类特有的圆滑感和世故感, 大幅度削减了他作为非人生物的魅力。 她那天不想收下他的礼物,除了欲擒故纵, 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但知道他是怎么“弄”到那些礼物之后, 她心里的乏味感又消失了, 甚至罕见地感到了开心。 她几乎能想象他的心路历程。 ——那些衣服、鞋子非常合她的尺寸,所以一开始就是送给她的, 只是他无法忍受运输公司的送货效率, 决定亲自送货上门。 他虽然为她融入了人类社会,勉强接受了“江涟”的身份和皮囊, 却始终保留着掠食动物的本性。 他不爱她时,这种本性显得恐怖、惊悚、骇人。 爱上她以后,却显得纯粹、单纯、炽热。 很奇怪, 明明她是人,他是非人生物。 她的人性却在被他唤醒, 逐渐感知到以前难以感知的情绪。 恐惧、刺激、兴奋、激情……以及最难感知到的, 开心。 周姣带着笑意,仰头,朝江涟勾了勾手指。 江涟不太想低头。 他隐约意识到,自己出丑了。 而她,正在肆意取笑他。 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他冷着脸, 耳根却阵阵发烧,想要掐住她的脸颊, 令她的笑声消失,可盯着她看了又看,还是没有动手。 她笑起来太好看了。他舍不得让她的笑容消失。 算了。 反正这个世界很快只会剩下他和她两个人。 他爱她,允许她嘲笑他,但其他知道真相的人必须死。 江涟神色沉冷,不情不愿地低下头。 周姣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耳廓上:“你刚是不是对我告白了?” 他全身上下都又冷又干,只有呼吸湿而黏,所以对她潮热的呼吸格外敏锐。 江涟不禁做了一个吞咽动作,喉结上下滑动。 这是一个诡异怪诞的画面:冷色调的写字楼爬满了黏稠蠕动的紫黑触足,更可怕的是那些触足还在向外蔓延,如同某种具有强粘性的肉食植物,在路灯、红绿灯、高架桥上盘绕、扎根。 灰暗的天空上,缓缓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大恐怖的幽影。 受科幻作品的影响,人们多多少少都做过近距离观察天体的噩梦,但梦境毕竟是梦境,能感受到的压迫感有限,真正看到天体般庞然的巨物,只会有一个反应——生理性呕吐。 简直是世界末日才会出现的场景。 作为罪魁祸首,江涟却完全忘了毁灭世界的计划。 他盯着周姣的嘴唇,冷血动物般转了转眼珠,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怎么用告白向她索吻。 · 另一边,荒木勋正在生物科技的加州分部处理公务。 表面上,他是升职了,甚至可以代替ceo任免总分部的经理,对公司的重大决策拥有一票否决权。 因此公司不少人都在议论,说原ceo藤原修之所以会让位,是因为他城府深沉,手段高明,不知不觉架空了藤原修。 实际上,他能干ceo的活儿,只是因为江涟懒得管。 ——那怪物拿到ceo的位置后,第一反应居然是给一个女人做衣服鞋子! 荒木勋当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反复确认了好几遍,最终在江涟冷漠不耐的目光下合上了嘴巴。 ——是的,他没有听错,江涟费尽心思拿下生物科技,只是为了追求一个女人。 荒木勋不敢置信。 作为15后,他知道世界上有一种文学叫霸总文学,但万万没想到这玩意儿能发生在生物科技公司。 生物科技是一家怎样的企业呢? 世界三大巨头公司之一,涉及数十个行业,制药、武器、医疗、食品、能源、物流、基因工程、生化芯片……甚至是媒体。 如果说,这个时代是一座钢铁霓虹森林,生物科技就是森林中的钢铁。 没有钢铁,这座霓虹森林会在顷刻间轰然倒塌。 所以,即使ceo突然换成了江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股价暴跌一阵子以后,还是稳住了。 人人都希望生物科技倒闭,但除了卢泽厚那个疯子,没人真的希望生物科技倒闭。 巨型垄断企业不会真的陨落,只会被其他巨型垄断企业瓜分、吞食。 整个过程中,只有普通人会在这场陨落中受到伤害——股市动荡、经济危机、粮食短缺、失业潮……每一样压在普通人的身上,都是一座无法翻阅的大山。 而公司,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 这样一个永不陨落的商业帝国,江涟却用它来讨好女人。 荒木勋知道的那一刻,心情简直比被烽火戏耍的诸侯还要沉重,两手微微颤抖,无数次鼓足勇气想要集结人马反抗邪神的暴-政,最终还是当了邪神的走狗,帮他出谋划策怎么追女人。 江涟前往加州以后,荒木勋内心挣扎许久,还是跟着过去了——他怕江涟没追到周姣,一气之下要毁灭世界。 昨天,他调动城市监控,看到江涟跟周姣回家了,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懈下来。 如果江涟成功追到周姣,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毁灭世界了。 荒木勋终于有空处理堆积如山的公务。 谁知,他刚在办公室坐下不到半小时,通讯器就疯狂闪烁,那是专门“监测”江涟的值班员——当然,只是美其名曰“监测”而已,各种监控设备以及无人机根本无法输入江涟一千米以内的画面,他们只能通过周围的景象来判断发生了什么。 眼前的画面不需要判断就知道出大事了——整座城市都快被触足侵占了! 值班员颤声问:“……怎么办,荒木先生……这是什么情况?江先生他心情不好吗……” 荒木勋额上青筋直跳,手指微微颤抖,受过声波冲击的内脏又抽痛起来。 他也很想问这是什么情况,江涟不是跟周姣说上话了吗?为什么还是要毁灭世界,他对这世界到底有什么不满? 荒木勋脑子里乱成一团,按着狂跳的青筋,半晌才从牙缝里迸出一番话: “启动一级警报,调动境内所有武装力量,保证每一辆装甲车都有一架重机枪移动炮塔——告诉所有人,这不是为公司而战,而是为自己生死存亡而战。” “我们要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前所未有的恐怖存在,以我们现有的科技力量,完全无法与之对抗。” “所以,我不求你们能打赢这场战争,我只希望你们能竭尽全力平息这场战争。” 像是想到什么,荒木勋眼角急剧抽动,补充了一句: “记住,不要攻击‘他’身边的那位女性——任何情况都不要攻击她!” 荒木勋重复了三四遍,放心不下,又在生物科技的数据库将“周姣”的安全等级提到最高。 这样一来,只要攻击她的人装有生物科技的芯片,用的是生物科技制造的枪械和子弹,哪怕已经瞄准她,扣下了扳机,子弹也是临时改道。 做完这一切,荒木勋瘫倒在办公椅上,擦了擦额上的冷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江涟突然开始侵占整座城市了? · 江涟看着周姣,缓慢点了点头:“是的,我爱你。” 说完,他垂下头,鼻尖抵着她的鼻尖,无声嗅闻她的呼吸:“我告白了,你要吻我吗?” 怪物的新娘 第56节 周姣却摇了摇头,笑说:“我不想吻你,只是想告诉你,我好像也有点喜欢你了。” 江涟没有说话。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头脑完全是空白的。 他知道自己喜欢周姣,知道自己爱她,想要独占她,想要讨好她,把一切珍贵、罕见、有价值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他知道自己此刻想要吻她,想在她的鼻间深嗅,想要偷偷吮-吸她的唾液。 ……却从来没有想过,她也有可能喜欢他。 她喜欢他。 她为什么喜欢他? 他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他还没有讨好她,也没有为之前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她怎么能如此轻易地喜欢上他? 她这么容易原谅一个人,这么容易喜欢一个人。 连他这样冷血、残忍、贪婪的非人生物都能喜欢,是否说明其他人也能如此轻易地得到她的青睐? 他低头盯着她,呼吸粗重,却冷得像冰。 狂喜之后,是极度的不安与妒忌。 他控制不住地想要逼问她,“有点喜欢”到底是多少喜欢。 在她的面前,他几乎没有用过联合思考的能力,但是这一刻,成千上万个头脑却不由自主运转起来,亿万个疑问掠过他的脑海。 ——她的喜欢,是真话,还是谎言? ——她想要什么? ——他能给她什么? ——他要怎么才能补偿她,弥补之前对她的伤害……要怎么才能让她从“有点喜欢他”变成“喜欢他”,再变成“爱他”? 许久,江涟才开口说道: “……你不该喜欢我,我还没想好怎么补偿你。” 他顿了一下,担心她当真,又说:“我的意思是,你不该现在喜欢我,等我想好怎么补偿你了,再喜欢我也不迟。” 周姣失笑:“如果喜欢能克制,就不是喜欢了。” ——她控制不住对他的喜欢。 江涟呼吸更加粗重,死死地盯着她的唇,想要重重地吻上去。他也快控制不住了。 他感到强烈的心悸,甚至在癫狂的心跳声里觉出了一丝疼痛。 这种疼痛,比他之前发现爱上她时,还要绝望,还要不甘。 明明是两情相悦,为什么会比单方面爱她时更加痛苦? 可能因为,喜欢是虚无缥缈的。 她有点喜欢他。 他却抓不住这一缕喜欢。 所以,狂喜之后,是不安,是心悸,是莫名的妒忌,是剧烈的患得患失。 他怕失去她的喜欢,怕她这样喜欢上其他人,也怕无法加深她的喜欢。 他很想告诉她,非常后悔之前那样对她。每次想到他曾几次差点杀死她,都会感到一阵痛彻心扉的恐慌感。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掏出自己的心脏,向她展示那种痛苦。 ——是了,为什么不能掏出自己的心脏呢? 他有三颗心脏,人类身躯内的是最重要的那一颗,但即使掏出来,也不会让他死去,只会在他的心口留下一个无法愈合的血洞,只有把心脏放回去才能愈合。 不过,这的确是一个危险的行为。 好在人类社会,根本谈不上危险。 就算他只剩下两颗心脏,也能随手消灭外面那些垃圾。 想到这里,江涟握住周姣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上。 周姣微微歪头。 与此同时,写字楼外。 生物科技士兵全副武装,在上百架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的掩护下,手持电磁枪,缓慢逼近。 ——他们知道江涟的可怕,所以不敢轻举妄动,只想要一个谈判的机会。 然而,生物科技士兵刚进入写字楼范围内一百米,就无法再前进一步了。 无形的屏障拦住了他们的脚步。 江涟不允许他们继续前进。 但允许他们在旁边,见证他为自己的妻子献上真心。 天色渐暗,霓虹灯明灭闪烁起来,显出高楼大厦流光溢彩的轮廓。 这一景象却令周围人都毛骨悚然,因为霓虹灯牌上也攀附着恐怖黏湿的紫黑触足。 周姣不知道江涟要做什么。 她感到,他的心脏在疯狂跳动。 简直像要沸腾一般。 莫名地,她的心跳也有些急促。 她没有说话。 江涟也没有出声。 外面的人更不敢贸然开口。 一时间,气氛静寂无比,落针可闻。 下一秒钟,只听刺穿血肉的声音响起,湿腻,黏稠,令人头皮发麻。 ——江涟握着周姣的手,带着她,穿透自己的胸膛,掏出了一颗急速颤动的心脏。 周姣手一颤,条件反射地想要缩回手。 江涟牢牢地扣着她的手腕,强迫她握着那颗血红色的心脏,看着它伸缩、跳动、毫无察觉地继续泵血。 周姣脑中空白。 他的心脏每在她手上搏动一下,都在她的耳畔掀起山呼海啸般的巨响。 不知是否手握江涟心脏的原因,她听见四面八方传来极端痛苦的低频嗡鸣声。 那是触足的声音。 它们在说,好痛。 江涟脸上却毫无波澜,一直纹丝不动地看着她,眼神纯粹炙热得可怕。 ……她用人类复杂又肮脏的感情,换来了一颗滚烫而纯净的真心。 周姣冷静理性的大脑,在这一刻彻底停止运转。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甚至在恍惚地想,这玩意儿还能放回去吗? 许久,她才哑声问道:“你给我这个干什么?” 江涟心口的血洞狰狞可怖,喷涌出瀑布般的鲜血。他的手是冷的,血却是热的,令她的掌心一阵灼痛。 他看也没看血洞一眼,始终紧紧盯着她: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和你一样也有心脏。” “周姣,给我一点时间,我会配得上你的喜欢。” 第35章 chapter 35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和你一样也有心脏。 周姣不是一个容易感动的人,却被这句话震得头皮发麻。 江涟并没有发现,这句话反映了一个事实。 他为她学会了共情。 反社会人格者为什么是异类? 因为他们不具备共情的能力, 无法设身处地地理解他人的处境。 共情是人性的基础, 是良知的基石, 是一切人际关系的开端。 她没有共情的能力,所以没有朋友, 也没有爱人。 她对江涟有好感, 也并非因为他赋予了她共情的能力, 而是因为她享受被他追逐、渴求和注视的感觉。 但是,听见他这句话以后, 她却像突然被剥去了冷硬的外壳, 孤身站在冰天雪地之中,牙齿发冷似的打颤。 他的改变, 让她震动。 手上这颗灼烫的真心,也让她觉得沉重,受之不起。 周姣一直对撒谎毫无负担, 游刃有余地用各种谎话搪塞江涟,看他迷惑, 看他难受。 现在, 她的脑中也闪过了十多种完美无缺的假话,每一句都能把这颗真心还回去,堵住他心口潺潺冒血的窟窿。 但她说不出来。 她死灰般的人性燃起了一星火光,罕见地形成燎原之势。 然而,再炽烈的火光, 也比不上这颗真心滚烫。 怪物的新娘 第57节 她有点贪恋这颗真心的……温暖。 不想还回去。 ……也不想再骗他。 周姣抬起另一只手,摘下了脸上的军用面具。 无数半透明的粒子, 如星光一般从她的脸上消散。 其实,戴不戴面具都无所谓。江涟并不是从五官辨认她,而且在高维生物的眼中,她五官是否按三维结构排列都不一样……但她就是想摘下面具,对他说一些真话。 “江涟,”她轻声说,“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差距可能不止渺小、低劣和脆弱吗?”  江涟第一反应是,她又想拒绝他。 他冷冷地看着她,胸口血洞有密密麻麻的触足伸缩蠕动,它们也在“看着”她,向她投去看负心人的不甘又怨恨的视线。 他都把心掏出来给她看了,她仍要拒绝他。 他都不在意她渺小、低劣、脆弱了,她反倒要用这个理由来拒绝他! 江涟的心脏在她手上剧烈搏动起来,声音一声比一声响,幅度一下比一下大,周姣差点没能握住这颗活蹦乱跳的心脏。 更要命的是,由于他情绪失控,四面八方的触足也陷入了失控,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狂暴嗡鸣声,形成一片冰冷诡异的声波骇浪。 “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不要‘他’,为什么不要‘他’……” “你把‘他’变成了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 “‘他’已经是你的了。” “你不能抛弃‘他’。” …… 周姣刚酝酿好的坦白,还未说出口,就被触足的声浪逼得差点吐出来。 “……操。”她忍不住骂了一句,反手搂住江涟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贴的刹那,所有令人恐惧的声浪都消失了。 她舌尖微动,喂了一丝唾液过去,勉强把他失控的情绪稳住了。 “急什么,”她轻斥道,“安静听我说完——谁说不要你了?” 江涟盯着她,眼神仍然冰冷、不甘又怨恨,似乎并不相信她的话。 但触足的低频嗡鸣声的确消失了。 还算乖。 周姣没忍住笑了一声。 江涟缓缓说道:“我安静了,你说吧。”似乎在暗示她不要笑了,赶紧说。 周姣笑意未歇,看他的眼神却变得复杂起来。 因为自然法则,他对人类有一种天然的蔑视与排斥,看待人类社会的问题时,总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似人非人、不可理解的生物。 却将她每一句话都放在了心上。 她说,她不想跟捕食者在一起。 他就竭尽全力压抑捕食者的本能,再也没有无节制地吞吃她的唾液。 她让他思考怎么补偿她。 那其实是随口一说的话,换作任何一个人类男性,在她说出“有点喜欢你”时,都会顺竿往上爬,或者直接吻上她的唇,要求更进一步。 他却没有这么做,反而说她不该现在喜欢他,应该等他想好怎么补偿她了,再喜欢他。 他冷血残忍,不懂人情世故,没有人类的圆滑与分寸感,却拥有一颗纯粹至极的真心。 真心是能换到真心的。 起码此刻,她愿意跟他换。 “我刚说到哪儿了?”周姣想了想,“哦,江涟,你有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差距也许不止渺小、低劣和脆弱吗?” 江涟冷冰冰地答道:“没有。” 周姣忍笑,继续说道: “我不能算是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十二岁的时候,就被诊断为反社会人格障碍。没人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因为我父母都是好人,他们并不携带任何心理变态的基因。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朋友——交朋友的前提是,互相倾诉心事,我不会跟别人倾诉心事,也无法对别人的心事产生共鸣。 “ai判定我是一个潜在危险分子,事实上,我跟大多数人都没什么不同。如果硬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我没有共情的能力。” “江涟,”她说,声音很轻,“这其实是一种残缺。” 江涟没有说话。 她手上心脏搏动的速度却慢了下来,只是幅度仍然很大。 “我感受不到诗歌或音乐有多么美妙,也感受不到画作里的感情,我天生被剥夺了艺术创作的能力,只能从事绝对理性的工作。” “有一个说法是,现在反社会人格者越来越多,是因为公司需要他们去执行一些残忍的任务。” “这完全是公司做得出来的事情,我却一点也不愤怒。”她自嘲地说,“卢泽厚对我诉说公司的暴行时,我也没有任何感触,只想从他的口中套出有用的信息,然后离开。” 周姣的声音有些模糊:“江涟,你的心是热的,我的心却不一定是。同样的,你不一定是怪物,我却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异类。” 可能因为是第一次吐露心声,她的神情难得显出几分羞赧。 “算了,我也不知道要说什么,我只是想起来,好像还没跟你说过几句真话……你估计也听不懂我在说什么。” 江涟其实听懂了。 这也是原本的江涟一直在调查的事情——基因改造的手术已经相当普遍,为什么他还是遗传了低活性maoa基因。 周姣提到的那种说法,有极大概率是正确的。 公司需要反社会人格者为他们效力,因为培养一个正常人成为冷血无情的特工的成本太高了。 即使是身经百战的士兵,也不可能做到杀人时完全没有负罪感。 周姣却比经过严苛训练的士兵,还要冷静,还要利落,能盯着另一个人的眼睛,面不改色扣下扳机。1 这不是天赋,而是一种人造的残缺。 公司拿走了她共情的能力,又让她的父母在爆炸中身亡。 于是,她甚至无法为自己经历的一切,感到……愤怒和难过。 她能用轻松的口吻把这些事说出来,江涟却无法轻松地看待。 他眼中翻涌着极其可怖的戾气,只想杀人。 她认为自己是异类,那就将把她变成异类的世界毁灭。 当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两个人,她自然会成为最正常的人类。 周姣不知道江涟的想法,她低着头,在琢磨怎么把这颗滚烫的真心还回去。 ……直接塞回去可以吗? 还是说,要念个咒语什么的? 就在这时,她收到了一条的消息: “抬头看。” 周姣眉梢一跳,抬头望去,只见外面的城市完全变了样。 这本是一座由冷硬的钢铁、深蓝的玻璃、鲜艳的霓虹灯,以及无数令人目眩的全息广告组成的未来之城,现在却变得分崩离析,如同沉没于幽深海底一般,泛着浑浊而晦暗的色泽。 冰冷而黏滑的触足,仿佛某种巨型海藻死死黏缠在高楼大厦上,不少建筑已爬满衅纹,隐隐有倾塌之势。 天际线传来诡异的轰鸣,既像是远雷殷殷,又像是某种令人内脏紧缩的低频音波。 云层呈古怪的紫黑色,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天体般庞然恐怖的暗影,正在缓缓降临。 那种悚然的压迫感令人寒毛倒竖,倒吸一口凉气。 周姣:“……” 江涟在搞什么鬼? 她忍不住嘴角抽搐地问道:“你在干吗?” 江涟看着她,眼中看不出一丝骇人的情绪,说出来的话却让人心底发瘆:“我想好怎么补偿你了,我想为你创造一个新世界。” “一个不会视你为异类,不会伤害你,更不会打搅我们的新世界。” 其实,不会打搅他和周姣这个原因,应该排在第二。 但他与“江涟”融合以后,学会了一点点人情世故和语言的艺术,将其藏在了最末端。 这样一来,周姣应该会很感动,然后给他一个深吻。 想到这里,江涟喉咙发干,突起的喉结重重起伏了一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周姣的嘴唇,以便她吻上来时,他能以最快速度攫住她濡湿的舌。 周姣却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吻上来。 她使劲揉了揉抽动的眉心:“……如果我说,我不喜欢这个补偿的方式呢?” 江涟眉头微皱:“为什么?你并不喜欢这个世界,在这里过得也不开心。” 他眯了眯眼睛,带着一点非人类特有的纯粹和狡诈,继续运用语言的艺术劝说道:“我会为你创造一个更适合你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你不会有任何负担,也不用认为自己是一个残缺的人。” 江涟垂下头,湿冷的呼吸轻轻渗入她的鼻息。他描述的新世界是如此美好,他不信她这都不奖励他一个吻。 下一刻,他的脖颈被勾住了。 江涟的视线在周姣的唇上缓慢移动,带着一丝捕食者即将得逞的得意,以及对“奖励”的蠢蠢欲动。 啪—— 周姣却给了他脑袋一巴掌,然后啪叽一声,把他的心脏塞回血洞里,冷冷地命令道: “赶紧把你那些玩意儿给我收回去。我是反社会人格,又不是反派,不需要你毁灭世界来补偿我。” 第36章 chapter 36 怪物的新娘 第58节 另一边。 生物科技分部。 办公区里气氛紧绷, 静寂无声,只能听见轻微的脚步声,以及压抑的呼吸声。 所有人屏声静气, 围在三维立体投影前, 紧张地望着投射出来的幽蓝色影像。 看到周姣一巴掌打在江涟头上时, 每个人都头皮一炸,心脏停跳, 紧张得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他们知道江涟喜欢周姣, 但具体喜欢到了什么程度, 是否愿意为她放弃毁灭世界,却是一无所知。 而且, 就算江涟非常喜欢周姣, 喜欢她到愿意放弃毁灭世界,挨了这一巴掌后, 会不会暴怒发狂也不好说。 “他”毕竟不是人类,无法用人类的思维模式去揣度。 落地窗外,庞然可怖的暗影仍在迫近, 天空如同黝黑浓稠的石油,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倾泻而下, 密不透风地裹住所有人。 气氛危险而紧迫, 所有人提心吊胆,等着江涟的反应。 幽蓝色的三维立体影像里,江涟似乎愣了一下,眉头微皱,看了看自己胸前的血洞。 心脏塞回去的那一刻, 血流不止的血洞就自动愈合了。 他冷漠地扫了一眼愈合的血洞,低下头, 在周姣的耳边说了句什么,神色看上去不太好看。 还好还好,所有人如是想,没有暴怒没有发狂。 接下来只要周姣亲一下他,安慰他两句,应该就没事了…… 下一秒,周姣却又给他脑袋一巴掌,表情看上去也不太好看。 她抱着胳膊,对着写字楼外扬了扬下巴,是很明显的命令姿态。 生物科技的研究员对江涟的行为,进行过非常缜密的分析研究,知道他对人类抱着天然的蔑视与排斥。 这种蔑视植根于生物本能,不可能被扭转或消除。 就像狼绝不可能放弃咬断羊的喉管一样,江涟也不可能视人类为平等的生物。 除了特殊局的伪装时期,其他时候,他甚至懒得跟人类对话,下达命令时,都是通过某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手段,直接影响他们的潜意识。 要不是公司一直在实时监测员工的生物数据,甚至无法得知他们的潜意识被影响了。 这样一个蔑视人类的恐怖存在,怎么可能在被人类打了一巴掌以后,还听从人类的命令? 办公区里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所有人的脸色都一片惨白。 有人忍不住骂了周姣一句,觉得她太自以为是,居然敢这样对待凌驾于全人类之上的至高存在——难道她就没想过,她一举一动都影响着全人类的存亡吗? 但随即想到,她是反社会人格者,既没有责任心,也没有负罪感。 要是知道,未来有一天,全人类的命运都维系在一个反社会人格者的“责任心”上,公司说什么也不会启动“战争机器计划”。 是的,网上流传的说法是对的。 为了筹备随时有可能发生的“公司战争”,生物科技启动“创世计划”的同时,也启动了“战争机器计划”——随机挑选一些使用人工生育技术的夫妇,对他们的胚胎进行基因改造。 这些胚胎长大后,有较大概率成为高智商反社会人格者,也有一定概率成为冷血无情的变态杀人狂。 不管如何,他们最终都会进入公司,成为特工、士兵、杀手、狙击手……为这座庞大的商业帝国效力。 要是知道,周姣将来会跟一个恐怖的非人生物关系密切,他们绝对会把她设定成一个善良、温柔、热爱生活的女性,而不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反社会人格者。 一时间,气氛更加压抑紧绷。 所有人都在期盼奇迹出现。 但几乎人人都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现——除非江涟真的爱上了周姣。 可是,至高存在怎么可能对人类产生爱情? 就在这时。 奇迹发生了。 江涟虽然神色十分难看,却一点一点地收起了触足。 覆盖整座城市的触足,在溶解,在缩小,在倒流,如同退潮的沥青海洋般,回到了江涟修长挺拔的身躯。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神森寒可怕至极,似乎随时会再次释放出无限裂殖的触足,遽然掀翻整座城市。 但是,他没有。 几十秒钟过去,江涟收回了所有触足。 办公区响起如释重负的呼气声,人们却并没有放松警惕,始终紧盯着三维影像,等待江涟的下一步动作。 只见江涟转过身,望向周姣。 人们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见他抬起大拇指,轻擦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接着,周姣笑了,朝他勾了勾手指。 不可言说的至高存在,就这样被她呼之即去,近乎急不可耐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人们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三维影像就消失了。 ——江涟对周姣的独占欲一如既往的偏执癫狂。 只要他不愿意她被看见,任何电子设备都无法输入她的身影。 · 周姣就是因为没有负罪感,也没有责任心,才不喜欢干涉他人的命运。 这世界的确肮脏、腐败、糟糕透顶,但还有那么多人生活在这里。她没有资格为他们的命运做出任何决定。 电车驶来的那一刻,她只会转身离去,而不是拉下拉杆。 然而正是这份独属于异类的冷漠,拯救了无数人的性命。 而她,本是为杀人而被制造出来的战争机器。 周姣走出写字楼,仰头看向恢复正常的天空,心里一阵五味杂陈。 如果没有江涟,迫使她“拯救世界”和“毁灭世界”之间做出选择,她可能永远不会知道,自己到底在扮演一个怎样的角色。 她一直以为自己活得相当清醒,坦然面对各种幽微的欲念,不扭捏,不回避,也绝不感到羞耻。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在回避父母那句“要成为一个好人”。 在此之前,她以为反社会人格者永远没有变好的可能。 江涟却唤醒了她的人性,强迫她看清了自己。 ——她愿意成为一个好人。 真奇怪,与怪物相爱,居然没有让她彻底沦为异类,而是帮她逐渐变成了一个正常人。  这时,江涟走到她的身后,从后面抱住了她。 好不容易想出来的补偿计划,被她否决了,他的神情阴郁又烦躁——短时间内,很难再想出类似的精妙计划了。 但她允许他像掠食者一样吻她。 他很想拒绝,以表示自己已戒掉了掠食者的恶习,然而细微动作是骗不了人的。 ——当周姣说出这句话时,他的瞳孔倏然扩张,喉结重重滑动,无止境的渴欲如洪流一般蔓延。 她略一仰头。 他就遏制不住地吻了上去。 他的双唇还是那么冷,动作却狂热到吓人,几近蛮横地黏缠着她的舌-尖。 周姣被他亲得头皮发麻,有些后悔让他像掠食者那样吻她——他的舌是一条冰冷、细长、无定形的黏物质,可以变幻出任何古怪的形态,甚至能探出无数纤毛扫过她的舌面。 这个吻实在不太让人愉快,但他的神情慢慢缓和了下来,她也就觉得还能再忍忍。 十多分钟后,周姣实在忍不下去了,抓住他的头发,硬生生把他的脑袋拽开了:“行了!” 唇与唇之间,有半透明的黏丝滴落。 江涟眸色一深,伸手接住了那一缕黏丝。 手指上有裂隙一闪而过。 他喉结滚动,发出了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周姣眼角微微抽动,心说不愧是他。 虽然学会了人类最重要的特质共情,但并不影响他非人类的本质。 挺好的,她几乎能想象未来的生活多么惊心动魄。 她唯一庆幸的是,江涟除了接吻,什么都不会。 他对她的爱意纯净得可怕,对她的欲念也纯净得可怕,除了深不见底的独占欲,没有任何世俗且肮脏的想法。 周姣并不会教他。 她想等他自己发现,到时候一定很有趣。 · 一场险些毁灭世界的灾祸消弭于无形。 荒木勋瘫坐在办公椅上,重重呼出一口气,半晌又提心吊胆起来——江涟为什么会突然生出灭世的想法呢? 到底是什么契机,诱发了他这一冲动? 他必须找出原因,以便以后及时应对类似的情况。 荒木勋收集了所有能收集到的信息,整合出来,终于分析出了江涟想要灭世的原因。 ——但他更希望自己没有分析出这个原因,要是哪天,江涟进化出了读取人类思想的能力,绝对会把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灭口。 谁能想到,人类无法理解、不可言说、不可名状的至高存在,想要灭世的根本原因,居然是自己抢了想要送给爱人的衣服,导致爱人被栽赃陷害,才萌生出想要毁灭世界的想法。 “……” 荒木勋面无表情地想,这让他以后怎么面对江涟。 要是不小心笑出声来,岂不是直接就没命了? 他唯一能为这位至高神做的,就是把这些痕迹销毁得一点不剩,免得知道的人太多,江涟再度想要毁灭世界。 · 怪物的新娘 第59节 与江涟在一起后,他提出要将生物科技公司送给周姣。 周姣忙不迭婉拒了。 开玩笑,生物科技的高层动辄一天工作18个小时,她是疯了才会想当生物科技的ceo。 如果只是名义上的转让,那就更没必要了。 即使是江涟,在接手公司的那一刻,身世也被扒了个干干净净——虽然被扒的是原本的江涟。 江涟能直接影响人类的潜意识,以及周围的电磁信号,如此恐怖强大的能力,都没能阻挡人民群众的八卦热情。 她可不想也被媒体报道一遍从小到大的经历,更不想父母的死也被扒出来剖析一遍。 她的人性在复苏,在缓慢开枝散叶,再看到那些画面,会感到无法形容的疼痛。 江涟不再执着于赠送公司,继续当他的划水ceo。 正如周姣预想的那样,他们的生活非常刺激,每天都会发生一些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 她和江涟的相处,不再像走钢丝一样紧张又刺激。 因为她的神经变成了那根被走的钢丝。 不过,她很享受那种颤栗的刺激感。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一种惊喜。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 那天,她下班回家(生物科技原ceo藤原修的家,她至今不知道那倒霉蛋被江涟丢到哪儿去了),一打开门,整个人都愣住了。 客厅蠕行着密密麻麻、黏滑狰狞、散发着湿冷气息的黑红触足。有那么几秒钟,她还以为自己打开了冰箱门。 整个宏伟华美的别墅似乎变成了一个恐怖骇人的培养皿,覆满了伸缩鼓胀的肉质薄膜,一层又一层,伴随着奇异的嗡鸣声和心跳声,极其缓慢地向上扩张蔓延。 看上去既像是某种爬行类怪物的巢穴,又像是令人悚然的深渊朝人类裂开了血盆巨口。 周姣嘴角微抽,反手关上房门。 “江涟,你又在搞什么鬼?” 屋内环境变得如此可怖,江涟本人却静坐于沙发上。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眼睛微眯,有些不悦,又有些释然地看着不远处的电视屏幕:“我想好怎么补偿你了。” 周姣:“?” 江涟转头望向她,眼中既有雄性的炫耀欲,也有阴暗如毒蛇的妒意一滑而过。 半晌,他缓缓说道:“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你应该很了解我的能力——你想要多少孩子,我都可以办到。哪怕你要整个星球都是你的后代,我也可以办到。” 周姣觉得自己的脸好像钻进了一条触足,也开始痉挛起来。 她知道不能用人类的逻辑去揣度江涟的想法,也很想做出感动的表情去回应他单纯的补偿方式,但最终还是没绷住,齿缝间冷冷迸出一个字: “……滚!” (第一个故事·正文完) 第37章 chapter 37 【1.孩子】 江涟毫不意外周姣的回答。 如果她答应下来, 他也有办法应对。 他会把那一星球的孩子送离银河系,有多远送多远,反正他绝无可能跟“它们”分享周姣。 不过, 为了展示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殖能力, 他还是不动声色地补充了一句:“不是你生, 是我生。” 周姣:“……我知道你很能生。” 她按住抽动的眉心,感觉自己被江涟带偏了, 咬牙说:“不管你能不能生, 我都不想要孩子, 养你和这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已经够麻烦了,别给我整活儿。” 她走进屋里, 不轻不重地踹了一脚地上的触足:“给我收起来。” 江涟已经习惯了她的面冷心热, 并不介意她用命令式口吻跟他说话,也不介意她走路的时候突然踹他一脚。 她那么喜欢他, 他愿意纵容她。 江涟听从周姣的命令,把触足收了起来。 表面上,触足犹如某种冰冷黏稠的黑红物质流回了他的体内, 实际上仍如空气一般充斥着整幢别墅。 江涟一边看电视,一边捕捉周姣的动静。 不知为什么, 他越来越不满足于抱她和亲她, 曾经令他烦躁不堪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只要看她一眼,他的心脏就空虚得绞紧,想要……但是不行,她还没说爱他。 周姣坚持去上班,并且不准他跟过去。 他只能待在家里, 看一些电视节目打发时间。 “江涟”的常识系统告诉他,人类有许多情感节目, 刨除一些虚假、夸大、表演成分居多的节目,他在各种电视节目里堪称受益匪浅。 今天,他看到一位主持人说,如今生育率越来越低,不仅有大众生育能力因污染而逐年下降的原因,也有女性受教育水平越来越高的关系。 主持人预测,不久的将来,妊娠会被一种体外培育婴儿的技术代替。 到那时,女性不必再承受生育之苦,政府也不必再为岌岌可危的生育率担忧。 此言一出,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 这种言辞看似美好,似乎真在为人类的未来考虑,但仔细一想,就会发现全是漏洞。 孩子还是受精卵时,公司都能对他们的基因动手脚,真用体外技术进行培育的话,孩子还能是父母原本的孩子吗? 基因编辑和基因伪造的手术,已经无限趋于成熟。 就算基因不能伪造,只要公司一句话,就能改变基因的检测结果,伪不伪造基因不都一样? 这不是在造福人类,而是在打着造福人类的幌子反人类。 一时间,网上群情激奋,几乎每个人都在咒骂公司和主持人。 江涟不上网,所以他只听见了前半句——大众生育能力因污染而逐年下降。 周姣还没有爱上他,他必须时刻在她的面前强调自己的优点,以便她想要爱上他时,能轻松想起他的好处。 于是,才有了开头那一幕。 他虽然不喜欢孩子,但必须让周姣知道,她的爱人拥有宇宙中数一数二的生育能力。 【2.生病】 周姣并不知道江涟在为自己的生育能力洋洋自得,她洗完澡,擦头发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这是极少见的情况,自从她的身体被改造过以后,就再也没有生过病,此刻却像发烧似的害冷。 她有些茫然,仔细回忆了一下,自己今天做过什么。 下午两点半,她在实验室接触了一批地外生物……但她防护做得十分严实,进出都有消毒,绝无暴露的风险。 而且,那批生物就算携带不明病毒,也不一定能跟人类的细胞受体结合。 周姣又等了一会儿,没再感到害冷的感觉,就将这事抛到了脑后。 谁知,到了晚上,这种寒冷的感觉再度来袭。 她用体温枪一测,38.5°,发热了。 ——江涟掌控生物科技以后,她就永久关闭了芯片的生物监测功能,不然体温到37°,芯片就会提醒她了。 为什么会发热呢? 周姣茫然,毕竟她要是真生病了,江涟应该会比她先一步察觉到。 周姣带着困惑,钻进了被窝。 她吃了退烧药,在潮热的汗意和剧烈的寒战里昏昏欲睡。 还未彻底入睡,江涟躺了上来。 他的体温一直像冰一样冷,散发着湿冷的气息,伸出手臂,八爪鱼似的紧紧搂住了她。 周姣不由头皮一炸,觉得自己就像被剥皮、然后丢进冰窖的兔子一样,五脏六腑都暴露在诡异的寒冷之下。 奇怪的是,她非常渴求这种寒冷。 即使骨缝都在这种湿冷之下咯咯作响,她也希望江涟把她抱得更紧一些。 她反常的热情引起了江涟的注意。 他眉头微皱,掐住她的下巴,抬起来。 周姣眼似酩酊,含着潮湿的雾气,如同一朵快要被蒸干水分的白茶花。 江涟用手指关节顶开她的齿列,试了一下她软腭的温度,热得病态,是发烧的热度。 但她不可能发烧。 她吃了他的触足,某种程度上已经成为了他的一部分。 在他的庇佑下,她不会生病,不会死亡,不会受到任何生物的污染或侵害。 甚至不会被他伤害。 是的,考虑到他们之间差距太大,他给自己设下了一个不允许伤害她的禁制——用人类的语言来说是“禁制”,实际上是一个潜意识心锚。 这样一来,无论过去多久,无论发生了什么事,无论他是否后悔设下这个心锚,都不能伤害她。 换句话说,周姣已经是凌驾于他之上的存在。 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发烧? 江涟想到那本使他降临到这具身体的“无字书”。 掌控生物科技后,他就拿到了这本书,目的是为了了解自己的过去,但一直没有翻开——除了周姣,他对任何事都提不起什么兴趣,包括自己的具体来历。 江涟用手冰着她滚热的额头,打开了那本“无字书”。 卢泽厚当时说,这本书上没有字,但能跟人进行意识层面上的沟通;其实并非如此,只是因为“字”在另一维度里,而人的意识恰好属于另一维度罢了。 怪物的新娘 第60节 江涟找到了原因。 周姣不是生病。 而是被他改造成了自己的……雌性。 他这一种族的来历非常复杂,这书也说不出所以然。 但他们具有繁殖的特性,所以也分雌雄,不过并非按照生理特征区分,而是按照伴侣的喜好。 他之所以保留了男性的外观,是因为周姣喜欢男性。 又因为周姣的某种偏好,他的下颚线比一般男性更加分明,喉结也比一般男性也更加突出,手指更是比大多数人都要修长和骨节分明。 作为雌性,周姣的外表虽然不会因他的偏好而发生变化——毕竟在自然界,从来都是雄性利用外表吸引雌性;却会被他的信息素吸引。 简单来说,她现在非常需要他的信息素。 一想到周姣会像他渴求她一样,对他的信息素产生强烈的渴欲。 江涟的心脏就急速跳动,从头皮到脊椎有电流导入似的发麻。 餍足的麻。 【3.几分钟】 江涟把这件事告诉了周姣。  周姣陷入沉默。 江涟以为她不想嗅闻他和吃他的唾液,掐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冷冷地问道: “你不是有点喜欢我么,这都不愿意?” 不知是否信息素吸引的缘故,他的一举一动,晦暗的眼神,湿冷的呼吸,冰冷的手指,甚至是鼻梁上那副形同摆设的金丝眼镜,都令她心跳加速。 ……她确实产生了一种类似于发狠吸猫的变态冲动。 周姣歪着脑袋,用滚烫的脸颊蹭了蹭他冷冰冰的手掌。 江涟的手指颤了一下。 周姣低语:“我没说不吃呀……我只是在想只吃口水,会不会太没劲了?” 江涟顿了一下。 片刻后,他抬起食指,在她的唇边挤了一滴鲜血。 周姣:“……我说的不是这个。低头!” 江涟却没动:“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不是有点喜欢我么,有点都不愿意承认了?” 周姣摇摇头:“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江涟的手指瞬间收紧,几乎在她的下颌掐出紫痕。 周姣扯下他的手,喃喃说:“连小朋友都知道,我这句话会先抑后扬……你急什么?”  江涟定定地盯着周姣。 理智上知道,她会在后半句说非常喜欢他,甚至说……爱上他。 可他还是感到恐慌。 如果真的爱一个人,不可能不会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心神紊乱。 更何况,他在这场感情中,并不是主导方。 绳子在她的手上。 作为被拴住的一方,只能跟随她的节奏。 江涟反握住她的手掌,以要楔入她皮肉的力度,与她的十指相扣:“你说。我不急。” 周姣却能感到他快急疯了。 她不逗他了,笑着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有你能激起我的各种情绪……我每一次兴奋,每一次激动,每一次心跳,甚至每一次恐惧,都是因为你。” “这种情况下,我怎能不爱上你?”她用那双水雾淋漓的眼睛望着他,侧头,又亲了一下他的手背,“……江涟,我爱上你了。” 江涟想要抚摩她的面颊,手却被她的吻钉在了原地。 无形的火焰从她的唇上燃到他的手背,再一路灼烧到他的耳根。 他没照镜子,但知道自己的耳根、脸庞、脖颈肯定全红了。 她爱他。 她说,怎能不爱上他。 不是假话,不是讨好,不是被迫。 她认为自己命中注定爱上他。 江涟面容冷峻,心脏却激动得怦怦狂跳。 砰、砰、砰。 三颗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整个别墅都是他疯狂的心跳声。 她爱他。 她爱他。 她爱他…… 江涟神色晦暗,无意识把她的手指攥得咯咯发响。 周姣忍不住蹙眉:“疼!” 江涟立即松手,低头俯到她的耳边,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交-尾了?” 周姣这下是真震惊了。 她眨了眨眼睫毛,“啊”了一声:“你知道啊?” “知道什么?” 周姣歪着头,没有说话。 她伸出一只手,搂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仍在被窝里。 江涟神色一僵。 超乎寻常、无处不在的感官放大了一切琐碎的动静。 她的脉搏,她的呼吸,她发烫的皮肤,她歪头时发丝和真丝枕面的摩-擦声响……这是一种很古怪的感觉,他想要集中注意力感受,却必须转移注意力。 他听见一千米之外,有人还在用最传统的门锁,钥匙插进锁孔,旋转,咔嗒一声,锁舌弹出。感官在弥漫,他看见十多公里之外的生物科技实验室里培育出来的毒蛇,在绞杀一只白鼠。猎物战栗着死去。毒蛇将其吞入腹中。 感官还在向外辐射。 街边的水果铺,榨汁机,鲜果汁水四溢;潮腥的海风,晃漾的海水;肮脏的贫民区,雨后滋生的霉菌,围绕着灯管振翅的飞蛾。 片刻后,他倏地睁开双眼,瞳孔紧缩成针。 捕食者一再压抑自己的本性,不愿被本能操纵,猎物却故意松开了他脖颈上的绳子,让他遵循自己的本能。  追猎,捕捉,主导权互换。 数不清的触足从四面八方涌了上来,如同无数只湿冷的手扣住她的手脚,焦渴地汲取着她皮肤的热意,迫使她下坠。 和他一起下坠。 爱上她,本就是一场下坠。 从黑暗死寂的宇宙,坠落到渺小喧闹的人间。 他为她学会克制,学会忍耐,学会愧疚,学会恐慌,学会后悔,学会嫉妒……现在,又学会了某种不洁的欲。 十分钟后。 周姣忍笑:“……怎么刚开始就结束了?” 江涟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他不由得再度僵住了。 周姣怜爱地说:“没事,几分钟也很厉害了。” 后来,周姣无数次痛恨自己的嘴贱。 要是知道每一条触足都是……她绝对会告诉他,几分钟才是正常现象。 第二天,她退烧了,人也快没了。 她身上黏着跟沙子似的汗渍和不明水渍,下楼想去倒杯水,却发现自己的手脚都被江涟的触足扣住了。 周姣:“……你差不多得了。” 江涟神色似乎冷静了下去,脖颈上亢奋的青筋却仍然清晰可见:“我能感受到你的情绪,你希望我拉住你。” “……你起码让我去喝口水。” “我喂你。”江涟说,触足如蛇一般滑到楼下去,倒了一杯水,送到她的嘴边。 周姣:“……行。” 归根结底,还是不该嘲讽他。 算了。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她也挺喜欢的。 【4.真心】 与周姣的恋情曝光以后,江涟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不怕死的媒体涌上来,询问他和周姣的关系。 江涟一边想把那些满口“周姣”的记者捏死,一边沉浸在人们把他和周姣联系在一起的乐趣中。 直到有一天,周姣看到了那些采访记录。 记者a:“请问您和周姣女士是什么关系?” 江涟看了那个记者一眼。 记者a瞬间冷汗直流,原地干呕。 记者b:“请问您和周姣女士真的是情侣关系吗?” 表面上,江涟的神色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周姣却看出了一丝隐晦的愉悦。 他非常享受别人说他们是情侣。 果然记者b没有干呕,但因为提到了她的名字,脑袋还是眩晕了一下。 怪物的新娘 第61节 记者c刻薄地问道:“除了毕业学校以及生物科技ceo的头衔外,您的履历堪称平平无奇,周姣女士却凭借自己的实力成为了生物科技最年轻的高级研究员……而您,自从毕业以后,就再也没有在有影响力刊物上发表过文章。您难道不觉得,你配不上周姣女士吗?” 周姣为记者c捏了一把冷汗。 出乎周姣意外的是,江涟并没有对这位记者做什么。 他停步,镜片后眉眼冷峻,目光若有所思。 这一刻,周姣几乎觉得他与人类无异。 几秒钟后,他回答:“配不上。要不是我能给出一颗真心,她可能永远也不会要我。” 他答得太过真诚,即使是刻薄如记者c也讲不出骚话了,半晌才说:“……祝你们幸福。” 没想到江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更加真诚地答道:“谢谢。” 记者c是唯一没有被江涟的磁场迫害的,却堪称落荒而逃。 周姣看完这段采访,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被感动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她想起那段采访,忍不住怜爱地摸了摸江涟的头发,说:“也不一定永远都不会要你,就是会被我钓着玩一阵罢了。你这么可爱,还有一颗炙热的真心,怎么可能不要你。” 可爱的江涟看了她片刻,突然说道:“我有三颗心。” 周姣:“?” 他用触足卷住她的手腕,往下压,学着某绿色网站的男主说道:“碰一下,剩下两颗心也给你。” 周姣:“……滚。” 第二卷 ~禁欲者失控 第38章 chapter 1 “我走啦。” 陈侧柏抬眼, 目光直直地落在她的脖颈上。 他很少这样盯着她,细框眼镜后视线几近露-骨,如同某种覆满鳞片的冷血动物。  秋瑜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再望过去时, 那种目光又消失了。 陈侧柏神色漠然, 不见喜怒,衬衫袖子挽到手肘, 正在倒咖啡。 应该是她的错觉。 她和陈侧柏结婚三年, 还从来没有见过他露出那种眼神……贪婪, 痴迷,令人毛骨悚然。 她这两天产生的幻觉也太多了, 得找个时间去看看心理医生。 秋瑜是个心大乐观的女孩, 所有负面情绪都不会在她的心中停留。 哪怕不少人都说,陈侧柏决不会爱上她, 她也没什么感觉——她现在工作顺利,生活幸福美满,丈夫还长得格外俊美, 会不会爱上她有什么区别? 秋瑜面带笑容,对陈侧柏摆摆手, 离开了。 陈侧柏顿了一下, 走到露台上,点了一支烟,没有抽,只是夹在手上。 辛烈刺鼻的烟雾腾起,仍然驱不散她的气味。 浓烈、腥甜、令人发狂的气味。 一切要从一个星期前说起。 起初, 只是嗅觉变得异常敏锐。 那天,他走在路上, 突然闻到了一缕夹杂着汗气的血腥味。 更加诡异的是,他能通过那一缕气味,勾勒出具体的画面。 ——他看到,夏日窒闷的阳光下,秋瑜背对着一个陌生男人,那个男人含笑看着她汗淋淋粘在后颈上的发丝,走过去,亲昵地帮她撩开了。 陈侧柏是一个冷静理智的男人,情绪鲜有起伏,连体温都比普通人更低。 因为长期待在实验室,他的皮肤也比普通人更白,森冷、病态、宛如非人类的苍白。 若不是他五官俊美至极,仅凭这些特征,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敢接近他。 陈侧柏确定,当时的他看见那一幕,感情并无明显波动。 然而,当他工作告一段落,去卫生间洗手时,却看见额上、脖颈、手臂均有青黑色的血管暴起。 镜子里的他眼底血丝密布,神情阴郁而沉戾。 幸好当时实验室人比较少,没人发现他这一异状。 后来,情况愈发失控。 他在阳光下,会生出一股暴戾而烦躁的情绪。 心跳和呼吸逐渐变得十分微弱。 生物监测,显示他的体温为10摄氏度,一个人体在常温环境下绝不可能达到的温度。 昨天,她从他面前经过时,他甚至毫无征兆地产生了一种捕猎冲动,觉得自己能在一秒钟内将她制伏。 今天,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了。 他看着她的后颈,觉得牙齿发痒。 想要咬上去。 第39章 chapter 2 “所以, 您总觉得有人在看着你,不管做什么,都会被那个人看在眼里?”心理医生问道。 秋瑜点头。  心理医生神情温和, 声音悦耳:“不知我是否可以问问, 秋小姐, 您是做什么工作的呢?” 秋瑜:“当然,我是一名记者。” “您先生呢?” “他是一名……呃, 科学家, 在生物科技工作。”秋瑜愣了一下, “老实说,我不是很清楚他的研究领域。” “你们感情怎么样?” 秋瑜想了想:“我和他都不是以感情为重的人。我们在一起之前就达成了共识, 工作为主, 感情为次。” 心理医生点点头:“了解。既然没有发现跟踪者,也没有收到骚扰信件, 到目前为止,工作生活也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话,我们暂时可以认为, 这是一种聚光灯效应。” “大多数人都有这种心理效应,总会觉得别人在关注自己的一举一动, 过分放大自己的问题。事实上, 即使是名人,人们也不可能一直关注他们的言行举止。您可能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才会有这种错觉。” 秋瑜觉得心理医生说得有道理。 她最近压力确实太大了。 她在跟进一个连环杀人案,死者都是生物科技的高管,每死一个人, 凶手都会在网上公布进度,已经引起极为恶劣的影响。 她为了找出死者与死者之间的联系, 每天都泡在卷宗里,会出现这种幻觉也正常。 就在昨天,领导叫停了这个采访。 也就是在那时,她生出了一种被捕食者盯上的战栗感。 秋瑜抓了抓头发,接受了这个说法:“你说得对,干我们这行的,确实容易高估自己的影响力。” 心理医生素养很高,态度从头到尾都很温和平静: “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性。现实生活中还是要提高警惕性,如果确定自己遇到了跟踪者,一定要及时报警。” 秋瑜跟心理医生道谢,起身离开。 不知是否跟心理医生提到陈侧柏的原因,她突然想起了他们结婚的过程。 某种程度上,陈侧柏是她见过的最聪明、最冷静、最理性的人。 他在废品、塑料和瓦楞板搭建而成的贫民窟长大,父母早逝,却凭借着超出寻常的智力,成功考进了世界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大学还未读完,就被生物科技特聘为研究员。 这在普通人的身上,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聪明人,但聪明到实现阶级跨越的,秋瑜只见过陈侧柏一个人。 秋瑜会跟他有交集,完全是个意外。 当时,她在做一个校园采访,问题是“是否接受未来用算法分配对象”。 所谓“算法”,指的是ai通过有机整合在一起的数据,筛选出无论是从基因、性向、人格、家境、爱好还是价值观,甚至是身体素质,都适配度极高的两个人。 如果让人类随机寻找另一半,很大概率上是找不到适配度这么高的伴侣的。 算法却能节省这种试错成本,让婚姻变得高效起来。 每采访完一个人,他们都会让受访人跟秋瑜测试一下适配度。 算是一个小彩蛋。 这只是一个概念采访,没人当真。 不过,发现秋瑜跟每个人的适配度都高达80%以上时,大家还是震惊了一下。 同学们推搡,起哄: “怪不得小秋那么受欢迎,原来是万人迷!” “我和小瑜姐的适配度居然有86%,未来要真是算法分配对象的话,小瑜姐岂不是得嫁给我?” “做梦吧你。” “这个算法不是限制了性向吗?为什么我和小瑜姐的适配度还能有82%啊。”一个蓝色头发的女孩立刻搂住秋瑜,吧唧亲了一口,“我不管,小瑜姐是我老婆了!” 秋瑜弯起眼睛,莞尔一笑。 她的长相非常独特,很少有人会去注意她个别五官的精细度,大多数人看到她的第一眼,只会有一个感觉——甜美,灵动,讨人喜欢。 这种甜美,并非取悦于人的甜美,而是一种自然野性的甜美,就像猫科动物咬断猎物的喉管前,也会露出天真懵懂的一面般。 这时,大家的起哄笑骂声小了下去。 怪物的新娘 第62节 他们看见了迎面走来的陈侧柏。 当时,陈侧柏还没有拿到生物科技的offer,只是一个聪明过头的贫困生。 他一身白衣黑裤,戴着银色细框眼镜,五官清冷俊美,毫无情绪地看了他们一眼,目光漠然至极。 明明与他们差距极大,他的视线却居高临下,目中无人,仿佛在看一群活在二维世界的蝼蚁。 ——陈侧柏看不起他们。 这是秋瑜脑中的第一个想法。 等她回过神时,已有人走上去连拉带拽,将陈侧柏“押”了过来,半带笑容半带嘲讽地强迫他参加采访。 他们当然不是让陈侧柏和秋瑜测试适配度。 整个大学喜欢秋瑜的人,不说全部,至少也有一半。 陈侧柏作为一个身份低贱的贫困生,根本没有资格跟秋瑜测试适配度。 秋瑜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对陈侧柏肆意取笑。 学校里这种场面比比皆是。 当整个世界都是一场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学校就不再是世外桃源,因为环境简单,阶级分明,霸凌会变得比社会更加明显、直接。 秋瑜的父母是北欧一家垄断公司的高管,那里环境相对温和,但也存在血腥激烈的竞争。 其实按照约定俗成的规则,她不该干涉这场霸凌——某种程度上,这并非传统的校园霸凌,而是进入社会前一个温和的试验。 如果陈侧柏连这种程度的试验都经受不起,毕业以后,他会被社会吞噬得渣都不剩。 但她不喜欢看这种场面。 至少别在她眼皮子底下进行。 秋瑜刚要出声阻拦,陈侧柏却先她一步开口,声音清冷,带着一点让人耳朵发麻的磁和哑: “我要跟她测。” 他转头,视线的终点,是秋瑜。 闹哄哄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下来。 紧接着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人都愤怒地嚷了起来:“你也配跟秋瑜测?”“你小子挺敢想的!”“秋瑜别理他……” 一个男生冷笑道:“你是不是以为秋瑜跟其他人的适配度都80%以上,跟你的适配度也会很高?别做梦了,你这辈子都配不上秋瑜。” 陈侧柏神情不变,冷声说: “我只跟她测。” 气氛紧绷僵持。 秋瑜想快点结束这种事情,走过去,露出采访时的温和微笑:“陈同学,我跟你测。” 见秋瑜这样说,周围人不再说话,只是脸上仍挂着轻蔑的冷笑。 押着陈侧柏的人哼笑一声,松开手,一脸嫌弃地拍了拍手掌。 陈侧柏直起身,理了理被扯皱的衣领,走向测试台。 尽管这只是一个概念采访,但由于大家的背景都相当优越,最终制造出来的测试机器,完全不亚于大公司的上市产品。 受试对象需要分别把手掌放进机器里,人工智能会读取他们的掌静脉纹,然后通过临时建立起来的数据库,对他们的适配度进行精密计算。 因为他们拿到了生物科技的赞助,允许连接生物科技的数据库,测试结果相对于同类型机器来说要精准许多。 如果能连上更多垄断公司的数据库,真正投入使用也不是不行。 陈侧柏看也没看秋瑜一眼,径直将手掌放了进去。 秋瑜的动作比他慢一些。 下一刻,银白色的机器弹射出无数由荧蓝色直线组成的三维网络,每一个网络的连接点,都是一个匹配项目。 第一个匹配项目,是基因。 半空中,两对由核苷酸联结而成的长链经由内切酶定位切割,形成基因片段,再进行碱基序列分析匹配。 几十秒钟过后,匹配结果出来了。 ——99.99%。 有人不可置信道:“这怎么可能?!” dna序列有30亿个组成单位,再加上生命体的复杂性,适配程度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达到99.99%。 除非这是亲子鉴定,而不是配偶适配度测试。 接下来,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除了基因的适配度是99.99%以外,性向、人格、家境、爱好、价值观……包括身体素质,适配度全是100%。 最终,人工智能给出的适配度是100%。 周围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 这个测试结果,超出了每个人的预料。 秋瑜移开手掌,抬起眼,望向陈侧柏。 陈侧柏也在审视她。 视线相触,对视片刻。 没有任何火花。 陈侧柏要跟她测试适配度,只是为了还击而已。 他对她本人完全不感兴趣。 秋瑜心里莫名一阵不舒服。 她见过他全身心投入研究的模样,身穿白大褂,目光清冷锐利,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性,如同随时会发起进攻的捕食者。 现在,他看她的眼神,是那么漠然冷淡,像是看见了她,又像是从她的身上轻轻一掠。 ——哪怕他们的适配度达到了不可能达到的100%,他也漠视她的存在。 他打心底蔑视她这样的人。 陈侧柏摘下眼镜,拿出眼镜布,缓慢擦拭推搡时的起雾,平声问:“我可以走了么。” 秋瑜跟他测试适配度,本意是想让他快点离开,可她一看到他冷淡到极点的眼神,就完全无法按照本意来。 “等等。”她叫住他。 陈侧柏转头,似乎有些疑惑。 秋瑜上前一步。 陈侧柏仍在擦拭镜片。 失去眼镜的遮挡,他的目光显得更加清锐,却笼罩着一层失焦的朦胧之感,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聚焦在她的身上。 这种漠然的眼神,让秋瑜有些失控。 她忍不住朝他露出一个明媚而挑衅的微笑,然后,踮起脚,插进他的头发,重重扣住他的后脑勺。 在一片惊呼声中,她贴上了他的唇。 近距离观察,他的目光更加冷漠锐利,有一种冷血动物的冰冷感和陌生感,让人感到一种无法解释的不安。 不知为什么,在他这样漠然的注视下,她的耳根却微微发麻,电流窜过似的刺麻。 陈侧柏眉头轻皱,似乎想后退。 秋瑜手上用力,同时舌尖带着一股蛮力顶开他的唇-齿,与他的舌轻轻绞合了一下。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钟。 秋瑜倏地松开扣住他后脑勺的手,后退一步,一脸甜美无辜:“不好意思,只是想试试跟适配度100%的人接吻是什么感觉。” 陈侧柏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十多秒钟后,他收起眼镜布,戴上细框眼镜,喉结轻微起伏了一下,才说:“不过如此的感觉。” 气氛凝重,暗流涌动。 作为公司高管的子女,周围人多多少少都受过格斗训练,已经有人想冲上去把陈侧柏揍一顿,为秋瑜出头。 秋瑜说:“确实不怎么样。让他走吧,这事我也不占理,毕竟是我先亲的他。” 陈侧柏直接转身就走。 秋瑜一边安抚愤怒的同学,一边不经意般看了陈侧柏一眼。 他没有回头,身影看上去冷峻而孤孑。 似乎发自内心认为,那个吻索然无味,不过如此。 后来,她和陈侧柏再无交集。 直到他成为生物科技声名最盛的研究员,带领团队,成功研发出了针对芯片神经退行性疾病的阻断药。 这种药,完美解决了生化芯片使用过度的神经问题。 一时间,陈侧柏成为生物科技内部地位最高的研究员,也是晋升速度最快的公司员工之一。 秋瑜的父母千方百计安排了她和陈侧柏见面,希望她能跟这位顶级科学家搞好关系,最好能直接结婚。 秋瑜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只要陈侧柏没有失忆,就不可能跟她结婚。 大学时期,那些追求者当着她的面都敢羞辱陈侧柏,私底下会怎样排挤他,更不用说了。 秋瑜原以为陈侧柏看见她,会立即转身离开,没想到他神色从容平静,在她的面前坐了下来:“秋小姐。” 秋瑜点头:“陈先生……好久不见。” 陈侧柏却不愿跟她寒暄:“你父母希望我能跟你结婚。” 秋瑜不由有些脸热,她爸妈居然直接跟陈侧柏说了这事……这下尴尬了。她该早点把学校里那点破事告诉爸妈的。 谁知,陈侧柏下一句是:“你愿意么。” 怪物的新娘 第63节 秋瑜猛地抬头:“啊?” 陈侧柏平声说:“我记得我和秋小姐的适配度是100%。虽然那只是一个学生作品,连接的却是生物科技的数据库。我认为它的分析结果准确有效,秋小姐觉得呢。” 由于芯片的实时翻译功能,很多人都不再认真学习新语言,甚至懒得矫正自己的口音,已经很少有人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中文。 陈侧柏的咬字却清晰、标准,声音低沉磁性,重音稳重得当,没有任何怪异的口音,令人好感倍增。 但也是绝对冷静的口吻,没有半分情迷意乱。 一如当年,他与她视线相交。 他以一种讨论实验结果的理性态度,跟她谈论婚姻。 秋瑜蹙了一下眉,很快松开了,答道: “当然愿意。不过,事先声明,婚姻在我这里,更像是一场合作,而非爱情的结晶——这个世界上,相爱的夫妻有很多,但能合作共赢的伙伴却很少。在我看来,婚姻里合作的意义大于相爱的意义。这是我的价值观,不知道陈先生能否接受?” 陈侧柏顿了一下,突然轻笑:“这也是我对婚姻的看法。”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的面前露出微笑。 陈侧柏的长相其实是充满攻击性的——眉目深邃,鼻梁高挺,下颚线凌厉分明,按照现在流行的概念来说,这是一副进化得十分优越的相貌。 可是,这样充满侵略性的长相,对她微笑起来时,却不带任何进攻的意味。 她不是他的猎物。 他对她没有狩猎欲,也没有征服欲。 秋瑜心里再度升起那种不适的感觉。 不过,她的情绪调整得很快,立刻把这种感觉压了下去。 婚姻是一场合作,合作伙伴对她不感兴趣才是最优的结果,这样她就能全身心投入工作了。 这个世界上,感情是最廉价的。 想要活得更好,唯有工作,不停地工作。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结婚以后,她跟陈侧柏的适配度的确极高。 三年的时间,他们从来没有吵过架,也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下班回家后,她在书房写稿子,准备明天的采访;他则半倚在沙发上,眼中银光闪烁,隔空指导其他研究员的实验。 在某些方面,他们的适配度更高。 他神色淡淡,看似没什么起伏,却会在她刻意挑拨下,猛地发力,近乎粗蛮。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体温一直不高,冷冰冰、凉浸浸的,倒是怪合她癖好的。 转眼间三年过去,秋瑜不再对陈侧柏过于冷漠的态度耿耿于怀。 他们之间挺合拍的,掺杂了黏乎乎的情-爱,反倒会破坏这种默契。 相较于陈侧柏是否对她感兴趣,秋瑜更头疼她黄了的采访,以及那种总被人窥视的感觉。 到底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有人在暗中窥视她? 就在这时,秋瑜收到一条消息: 【小秋,晚上有空吗?】 第40章 chapter 3 发信人是裴析。 秋瑜从小到大的同学, 也是她现在的同事。 他是屿城本地新闻台的男主播,因为长相英俊,气质温和, 家境优越, 颇受观众的欢迎和追捧。 秋瑜和他一起长大, 还未生出性别意识时,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所以哪怕结了婚, 也没有断掉往来。 而且, 她很不喜欢,谈恋爱或结婚, 就要跟别的异性朋友断绝关系的观念。 如果陈侧柏有类似的异性朋友, 她也不会要求他跟对方断绝关系。 秋瑜问心无愧,于是一直跟裴析正常联系。 秋瑜:【有什么事吗?】 裴析秒回:【想请你吃个饭。】 秋瑜想了想, 答应了下来。反正她现在项目停了,回家也无事可做。 【哪里?】 裴析发了一个地址。 秋瑜回到车里,打开导航, 系上安全带,朝裴析发来的地址驶去。 中途, 她经过了一个贫民窟。 那是一幢烂尾楼, 金属脚手架还未撤走,就有人搬了进去。 霓虹灯牌、牛皮癣广告、简陋的瓦楞板防风窗……地上污水横流,泛着浓绿色的泡沫。 一个黑诊所的医生正在露天洗手池清洗器械,水池里满是凝固的血渍,已经无法用冷水冲走。 秋瑜从来没有去过贫民窟。 她接受的是传统的精英教育, 曾非常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些是被社会淘汰的人。 但是, 跟陈侧柏结婚以后,她慢慢意识到,可能不只是被淘汰那么简单。 毕竟,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核心概念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贫民窟那么多人,不该只有陈侧柏一个人从中胜出。 可事实上,秋瑜所处的阶级,只有陈侧柏一个人出身贫寒。 秋瑜按了按眉心,不知道当年那个家境适配度100%是怎么计算出来的。 ——仅凭巨大的阶级差异,她和陈侧柏就永不可能“适配”。 秋瑜呼出一口气,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抛到脑后,抵达裴析所说的餐厅,找了个位置停车。 下车的时候,她后背突然一麻——就像有一股细微的电流倏地窜过全身神经。 秋瑜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周围人来去匆匆,没人注意到她的异样,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瞳孔扩大到极致,呼吸急促,眼睫毛轻轻颤抖。 她像被顶级捕食者盯上的猎物一样,战栗不止,动弹不得。 ——下车的一瞬间,她与那道窥视的目光对视了一霎。 她虽然不知道对方在哪里,也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但就是有一种莫名的直觉——“他”在看她,“他”想要捕猎她。 “他”知道,这种窥探且充满攻击性的目光,已经引起了她的怀疑和恐慌。 然而,“他”的视线却没有偏离一寸,缓缓滑过她的面庞和喉咙,像是在食用她的惊慌失措。 两秒钟后,被窥视感消失。 一切恢复正常。 秋瑜起伏不定的呼吸却没有平定下去。 她擦掉冷汗,吞咽了几口唾沫,打开芯片的摄像功能,试图找出周围的隐形摄像头。 她检查了车胎,后视镜,车门把手,座位缝隙,仪表盘,方向盘……甚至查看了路边的消防栓和草丛,但连隐形摄像头的影子都没找到。 要么是那种自动销毁的摄像装置,要么是头顶一掠而过的无人机。 现代科技爆炸式发展下,想要远程偷窥一个人,并不困难。 她不能自己吓自己。 秋瑜关掉芯片的摄像功能,手指仍在发抖。 她撑着额头,深呼吸好几下,总算冷静下来,打开后备箱,拿出一把手-枪,正要上膛,一个含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跟我见面,也要带枪?” 秋瑜手一抖,差点一枪崩了说话的人。 回头一看,果然是裴析。 他一身黑色西装,外套脱下来,挽在手臂上,露出一件白色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两颗扣子,正微笑着望着她。 秋瑜觉得自己这慌张的模样有些可笑,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调查连环杀人案的后遗症吧。总觉得带枪安心点。” 裴析穿上西装外套,走到她的身边,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另一手漫不经心地拨了一下她后颈汗津津的发丝: “出这么多汗,车上空调坏了?” 裴析这人其实并不轻浮,是一个温和有礼、进退有度的人,但可能是他们一起长大的缘故,他对所有人都极有分寸,唯独对她没什么分寸。 他经常这样帮她撩头发,给她系安全带,甚至直接用手背试探她额头的温度。 有时候采访出意外,她的外套被打湿或弄脏,他也会脱下西装外套,反手披在她的肩上。 屿城是一个东方文化相对比较浓厚的城市,对于两性关系,不像其他地区那么开放,裴析对她的态度引发了不少窃窃私语。 秋瑜一开始也有点尴尬,直到有一天,裴析去她家做客。 她拿着一块解冻好的有机牛排,走进厨房,兴致勃勃地打算露一手,却被裴析赶出了厨房。 裴析挽起衬衫的袖子,对陈侧柏笑着说道: “你应该还没吃过小秋做过的饭吧?给你一个忠告,千万别吃。如果没人照顾她,她这辈子只能用合成料理包对付过去。再上等的有机食材到她手上,都只能进垃圾桶。” 秋瑜发誓,那是她这辈子经历的最尴尬的时刻,没有之一。 即使她和陈侧柏再怎么表面夫妻,裴析的行为也越界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是夫妻呢。 那一刹那,秋瑜的心脏停跳一拍,头皮微微发麻,生怕陈侧柏跟裴析吵起来。 事实上,她自作多情了。 陈侧柏对裴析的话语毫无反应。 怪物的新娘 第64节 他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眼珠缓慢转动,偶尔闪过一道无机质的银光,明显正在浏览什么。 几秒钟后,他才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了裴析的话。 秋瑜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感到一阵不舒服。 陈侧柏作为她的丈夫,丝毫不在意其他男性的越界行为,说明他对她没有任何感情。 也是,他一直这样冷漠、禁欲、不可接近。 即使在家里,他的衣服也从未凌乱过,衬衫的扣子总是系到最上方,挽到手肘的袖子总是对称、对齐。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他扯开衬衫领口那两颗扣子。 他时刻维持着衣冠整齐的模样,与其说是禁欲,不如说是不愿在她的面前暴露出随性的一面。 他对她筑起冷硬的堡垒,禁止她进入他的世界。 吃完饭,秋瑜披上外套,送裴析出门。 回到家后,她冲了个澡,正要睡觉,却被陈侧柏一把攥住手腕。 她心一跳,生出一种复杂又矛盾的感觉。 既希望他审问她和裴析的关系,又希望他维持现状,一个字都不要问。 秋瑜不知道自己露出了怎样的眼神。 反正,陈侧柏与她目光交汇后,一字未说。 也有可能是,他原本就不想问。 他一手撮住她的下颌,另一手扣住她半湿的头发,俯身吻了上去。 她至今还记得,那天他的呼吸,冷得吓人。 自从2050年起,社会上各种古怪的基因病就层出不穷,陈侧柏可能是遗传了某种罕见的基因病,才会在情绪激动时,体温不升反降。 秋瑜之所以对那天记忆深刻,除了对自己的自作多情尴尬不已外,也有陈侧柏冷到极点的体温的原因。 她属于体温偏高的那类人。 于是,一冷一热之下,她直接被逼出了泪光。 他的眼神是冷的,呼吸是冷的,重重吮-吸她的唇时,交换过来的唾液也是冷的。 仿佛一条森寒凶狠的蛇在她的身上绞-紧,她感到令人心悸的冷意,甚至觉得自己的生命力在被吞食,被汲取。 不过,令她颇感快慰的是,她终于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一丝清晰可辨的狩猎欲。 也是第一次,她看见他那么激动,额上、脖颈、小臂都暴起青筋。 原以为他们的关系会在那天以后,迈入一个全新的阶段,没想到第二天,他就离开了屿城,前去加州出差。 要不是两天没看到他,她甚至不知道他有出差的计划。 他那天那么激动,并不是因为嫉妒,也不是因为突然对她生出了狩猎欲,仅仅是因为离开屿城之前,想要释放一下压力而已。 就像他们重逢时说的那样,婚姻里合作的意义大于相爱的意义。 夫妻生活也是一种合作。 没人会对合作伙伴的异性朋友吃醋。 她的尴尬、不安、不舒服、莫名的矛盾与期待……全是在自作多情。 那天以后,秋瑜不再对裴析的亲近感到赧然。 反正她和裴析只是朋友关系,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秋瑜把枪插到腰上,关上后备箱:“这天气不出汗才怪了,晚上也有三十多度,也就是你……” 话未说完,她的动作僵住。 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再度袭来。 这一回,窥视者的视线变得冰冷、不悦、狂躁。 “他”直直地盯着裴析搭在她肩上的手,像是要将那只手臂撕扯下来。 更可怕的是,她好像能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当“他”狂躁不悦的情绪加重时,目光也在变重,冷冰冰地压迫在她的肩颈上。 她肩颈那一小片皮肤,都被“他”的目光压得发麻发僵了。 就像被死人的手掌捏了一下后颈,她整个人寒毛倒竖,体温迅速流失。 酷热难耐的盛夏傍晚,她居然硬生生出了一身黏腻的冷汗。 按照前几次的经验,这种被窥视感,很快就会消失。 可直到她和裴析走进餐厅,窥视者都始终牢牢地盯着她。 秋瑜肩颈那一小片肌肤,已经彻底麻痹了。 她伸手碰一下,都有一种被针扎似的刺疼感。 不是她的错觉? 窥视者的目光真的有重量?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秋瑜撑着额头,惊疑不定地想,究竟是她撞鬼了,还是跟谁的目光发生了量子纠缠? 这时,裴析叫来侍应生,含笑说:“可以把这里的温度调高一些么,我朋友好像有点冷。” “好的,先生。”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裴析为她叫来侍应生的一瞬间,窥视者的目光变得更加沉冷,带上了一丝意味不明的讥讽与不屑。 秋瑜很难形容这种感觉。 她总觉得,窥视者在讥讽她偷-情。 可她偷哪门子情了? 再说,她就算偷-情了,跟你这个偷窥的有什么关系?  秋瑜难得有些焦躁,想骂人。 “小秋?小秋?” 秋瑜勉强应了一声:“在。” “老是魂不守舍的,还在想你的采访?”裴析温声说,“别想了。既然公司叫停了这个项目,就说明已经转到另一个级别去了。永远不要质疑公司的决定,你知道质疑的后果。” 秋瑜快疯了。 裴析话音落下以后,她居然听见了一声冷漠而轻蔑的轻笑。 这一声冷笑,似乎贴着她的耳朵发出,如电流般直击她脑顶。 最要命的是,她好像感到了窥视者冷笑时的气息,湿冷而短促,拂过她的耳垂,令她一阵战栗。 如果说,被偷窥、感到窥视者目光的重量,还能勉强用科学理论来解释。 这下,就真的是撞鬼了。 秋瑜攥紧拳头,强忍住全身发冷的悚栗感,说:“……我知道。” 裴析突然不作声了。 他微微低头,专注地看着她。 窥视者也看她,一动不动。 一道是面对面的目光。 另一道目光则完全未知。 不知方位,不知距离,不知身份,充满了令人畏惧的非人感。 秋瑜被看得头皮发紧。 与此同时,裴析缓缓出声问道:“……小秋,你今天心情不好,是不是因为陈侧柏?” 第41章 chapter 4 秋瑜原本就精神紧张, 如同受惊的野猫,随时准备拔出后腰的手-枪,骤然听见陈侧柏的名字, 倒不紧张了, 却更加焦躁了, 几乎是烦闷地说道:“你别提他。” 她这句话,既可以解读为“不要提”, 也可以解读为“对陈侧柏的不满”。 于是, 裴析当成后一种可能, 不动声色地问道:“你俩怎么了?” 这种话题,如果是两个人私下里讨论, 秋瑜倒可以对裴析倾诉一番。 但现在, 除了裴析,还有一道令人毛骨悚然的森冷目光, 在暗中窥视她。 秋瑜只能把吐槽都咽下去,含糊地说:“……没什么,我和他关系怎么样, 你不是都知道么。” 说来也奇怪,她说完这话, 窥探的视线就消失了。 简直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秋瑜不由按了一下肩颈那片肌肤, 仍有些刺疼。不是她的错觉。 怎么消失了? 窥视的设备失灵了? 秋瑜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窥视者并不是在用电子设备偷窥她。 她说不清为什么会有这种直觉,就像林中深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白尾鹿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定要逃跑一样。 只能解释为,植入骨髓的本能。 不逃, 就会死。 她出于生物的本能,认为窥视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的。 可是, 为什么? 他是怎么做到的? 怪物的新娘 第65节 发现这一点,并没有让她放松,反而令她浑身紧绷,打心底感到发毛。 这是一个科技高度发达的社会,人类已经初步实现月球殖民计划,正在深入探索系外行星群。 不少机械性的工作已完全交给了ai,科学家们甚至在考虑赋予ai人格……连基督徒传教,都在用生物科技研发的生化芯片。 她却觉得自己在光天化日之下撞了鬼。 别说别人不信,她自己都不信。 秋瑜一边食不知味地用餐,一边跟裴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像是看出她提不起劲聊天,裴析轻笑一声,不再说话,专心吃饭,偶尔给她添一下茶,递一张纸巾,每次加菜都完全按照她的口味。 不说陈侧柏,就是她爸,也不会比裴析细心了。 秋瑜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我精神不太好,不怎么想说话,等我哪天想说话了,再还你一顿饭。” 裴析也不推辞,带着笑意说道:“好。” 用餐完毕,裴析主动结账,送她离开。 像往常一样,他走到她的前面,帮她推开餐厅的玻璃门。 这其实是一个很正常的动作,裴析家教很好,即使身边不是秋瑜,是其他陌生女性,他也会这么做。 问题不在于推门,而在于玻璃门被推开后,秋瑜看到了不远处的陈侧柏。 他侧对着她,身形高大挺拔,只是一个剪影,都十足清冷俊美,令周围人纷纷回头。 这家餐厅位于市中心,不少公司精英都会在这里用餐谈事,遇到同事是常有的事。 遇到陈侧柏却是第一次。 他似乎不喜欢“上班族”太多的地方。 生物科技的聚会,也是能推就推。 下班时间一到,他就会离开实验室,宁可在客厅远程指导下属,也绝不待在公司赚取高额的加班费。 他对“公司精英”的排斥,连她这种心大迟钝的人都看出来了。 那他今天来这里干什么? 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该不该过去——万一他约了别人,她过去杵着,岂不是平添尴尬。 秋瑜已深谙与陈侧柏相处的要领,不能自作多情。 她想了想,决定敌不动她不动,扯了扯裴析的衣服,说:“你车停在哪儿?” 裴析早已看到她的车,一辆纯黑色的跑车,流体力学外形,底盘很低,只在欧联邦发行,全球能买到这辆车的,不到五十个人。秋瑜的父母就是其中之一。 裴析看向陈侧柏的眼神,不禁带上了一丝讥讽。 要不是因为研发出了神经阻断药,像陈侧柏这样的人,下辈子都接触不到秋瑜这样的女孩。 裴析对陈侧柏抱有很深的敌意。 这种敌意,不仅来自于陈侧柏抢走了他爱慕已久的女孩,也来自于陈侧柏那高得恐怖的智商。 生物科技拥有全世界最顶级的科研团队,但在芯片引发的神经系统疾病上,一直束手无策。 陈侧柏却入职不到两年,就成功研发出了具有明显阻滞效果的阻断药。 最关键的是,他享有这阻断药的专利权和署名权。 裴析虽然没有在生物科技工作过,但多少听说过生物科技的内幕,一个没有背景却智力超群的研究员,极容易成为公司的傀儡。 陈侧柏却守住了自己研发出来的药物的专利权和署名权。 说明,两年的时间,他不仅弄清楚了芯片的致病原理,而且将公司的生存规则摸得一清二楚。 这是多么恐怖的智商和手段? 不过幸好,秋瑜和陈侧柏一直是表面和睦的夫妻。 裴析认为只要自己努努力,就能把秋瑜抢回来。 他不需要做多么腌臜的事情,只需要让秋瑜习惯他的温柔与体贴,她一习惯,就会不自觉拿他和陈侧柏做比较。 总有一天,她会发现,更适合当她丈夫的是他,而不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高智商天才。 裴析移开视线,微微一笑说:“我打车过来的。” 他当然是开车过来的,不过没有停在地面,而是地下车库——秋瑜嫌地下车库太大,不好找车,从来都是停在路边。 秋瑜没有多想:“那我送你回去吧,反正我们离得也不远。” “好。” 秋瑜调出视网膜的虚拟页面,找到车钥匙。因为页面是半透明的,眼前如同蒙了一层毛玻璃,她没注意到有人走了过来,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却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 与此同时,裴析伸手攥住她的手腕。 她一边朝裴析的方向后退,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路。” 话音出口,才发现身前的人,气息是那么熟悉。 如同冷峻清寒的雪山,又夹杂着一丝苦涩刺鼻的消毒水味。 ——陈侧柏的气息。 场面愈发尴尬。 她不小心撞到了自己的丈夫,一边像对路人那样生疏道歉,一边朝另一个男人身边退去。 秋瑜不是一个容易尴尬的人。 但每次尴尬,好像都跟陈侧柏有关。 秋瑜张了张口,想打招呼,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真巧? ——巧是真的巧,但他们是夫妻。 不是朋友,也不是同事,是隔三差五就有性-生活的夫妻。 好久不见? ——早上才见过。 你也来这里吃饭? ——不是来这里吃饭的,难道是来接她回家的吗? …… 很明显,每一句看似日常的寒暄,都会让气氛变得更加令人窒息。 一片沉默中,最先开口的居然是陈侧柏。 他体温偏低,所以一年四季都会外穿一件垂至膝盖的大衣,今天也是这样,外搭一件黑色大衣,里面是熨烫整齐的白衬衫。 陈侧柏没有看裴析,径直看向秋瑜:“你等下还有安排?” 秋瑜:“……没有。” 陈侧柏没有立即说话,冷漠而玩味地瞥了一眼裴析攥住秋瑜的手。 秋瑜这才想起,自己的手还被裴析攥着,连忙往外抽,解释说:“……我刚才没看路,裴析只是想扶我一下。” 裴析当然不是想扶她,他比她先看到了陈侧柏,是故意的。 他原以为陈侧柏会像之前一样,对这一切视若无睹,没想到他冷冷投来的目光,连裴析都感到心惊胆战。 有那么一瞬间,裴析几乎要以为,自己对上了某种攻击性极强的大型掠食野兽。 ——要么还回他的猎物,要么与他殊死决斗。 裴析不愿承认自己害怕了。 可他确实顺势松开了手。 陈侧柏迅速扣住了秋瑜的手腕,简直如蛇类捕猎一样迅速而精准,掐住她腕骨的力道,几乎令她疼痛。 但他放松得太快,调整情绪的速度也太快,她抬眼望过去时,他镜片后的目光已毫无波澜,看不出任何异样。 “走吧。”陈侧柏说,语气平静,十分自然。 只有裴析知道,刚才发生了一次短暂且不见血的交锋。 陈侧柏只用了三言两语,就抢走了他攥在手里的心上人。 裴析微笑着,看着秋瑜朝他告别,眼里却晦暗不明。 ——陈侧柏根本不像他表现的那样,对秋瑜毫不在意。 出于某种原因,他不得不对秋瑜若即若离。 裴析不关心陈侧柏对秋瑜若即若离的原因,只希望陈侧柏能把持住,永远不要对秋瑜表露出真实的情感。 最好,一直把持到,他把秋瑜撬走。 秋瑜不知道陈侧柏和裴析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和陈侧柏一直没什么话说,一路沉默走到路边的停车位。 “解锁。”陈侧柏冷漠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秋瑜慢一拍,才反应过来,给跑车开锁。 “你开我开?” 秋瑜:“你开吧,我有点累了。”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上去,手掌盖住额头,有些倦怠地说,“可能是芯片使用过度……我最近都提不起来劲,很容易走神……” 话音未落,眼前倏地覆下一片阴影。 她的额头被一只冰冷的手掌扣住,湿冷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边,激起一小片鸡皮疙瘩。 陈侧柏从驾驶座俯过来,单手扯出自己的连接线,插-进她耳后的接口里。 秋瑜脑子里一片空白。 ——陈侧柏连进她的芯片了。 他要干什么? 结婚那么久,他终于发现“共享芯片”的另一种玩法了吗? 怪物的新娘 第66节 但也别在大街上玩啊! 车门还没关呢! 秋瑜刚要张口,陈侧柏却手掌下移,一把捂住她的嘴,冷冷地命令道:“别说话。” 很不高兴的样子。 也不知道谁惹他了。 见他没有要“共享芯片”的意思,秋瑜乖乖闭上嘴,眨巴着眼睫毛,望着他的眼睛。 他们的面庞近在咫尺。 陈侧柏却没有看她,眼里闪烁着无机质的银光。 他在读取她生物监测的数据。 秋瑜有些困惑,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她的身体? 一般来说,读取生物监测,或者全面扫描,几秒钟就够了。 陈侧柏却掐着她的下颌,硬生生扫描了十多分钟。 直到他冰凉干燥的手掌,都被她的嘴唇濡湿了,才松开她的下颌。 咔嗒一声。 陈侧柏抽出自己的连接线。 十多分钟的时间,两个人面对面,呼吸对着呼吸,芯片连着芯片。 这是第一次,她和他在床上以外的地方,这么亲近。 秋瑜不免恍惚了一下:“怎么了?我感染什么病毒了吗?” 陈侧柏没有说话。 他取下细框眼镜,单手撑着额头,喉结滚动着,双眼潜隐于掌心的阴影,看不出具体的情绪。 几秒钟过去,他才放下手,戴上细框眼镜,握住方向盘,声音有些低哑: “少用芯片。除非必要,最好不要用。” 秋瑜笑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结婚的时候,你就这么跟我说过。你放心,我芯片一直用得很少,不会出事的。再说,就算得了芯片病,不还有你吗?” 她歪着脑袋,用手指轻梳了一下他的额发,随即一愣,居然有些潮湿。 在那短短十多分钟里,他居然出汗了。 这下,秋瑜是真的慌了。 陈侧柏的体质,她比谁都清楚,他是那种剧烈运动也不会出汗的人。 他不可能是因为关心她而出汗。他们没熟到这种地步。能让他出汗的,只有一种可能……她不会得什么绝症了吧? 下一秒钟,她的手腕被陈侧柏猛地攥住。 就像是一种捕食本能,有东西在眼前晃动,必须抓住。 秋瑜没有注意这一细节。 她太慌了,一脸迷茫地望着他。 陈侧柏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 他闭了闭眼,把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膝盖上,用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脉搏,像是在安抚她。 西裤的料子单薄,挡不住他因情绪过激而变得格外寒凉的体温,冻得她手指略微蜷缩了一下。 “别怕,秋瑜。”许久,他才出声,“你没有感染病毒。” 说着,他重重地呼吸了一下,额上青黑色的青筋一闪而逝,松开她的手,按了按自己的眉心,然后,转头看向她: “但要记住我的话,少用芯片。尽量使用独立电子设备,好吗?” 这明显是他第一次安慰人,语气生硬且不熟练。 对上他的目光后,秋瑜却莫名一震,心脏漏跳半拍。 可能是她的错觉,又可能是每个涉及医疗行业的人,都会这么郑重地看着患者。 有那么一刻,她竟觉得,陈侧柏的眼睛只能看见她。 这种独一无二的珍视感,实在令人心动。 第42章 chapter 5 但陈侧柏的眼睛, 不可能只看见她。 他是这一代最年轻、天资最高、最有潜力的科学家。 仅用两年的时间,就解决了几乎不可能解决的“芯片病”。 有专家推测,如果不是因为神经阻断药的制药成本太高, 每30mg售价便高达40000美元, 目前仅限生物科技高级员工购买, 不然陈侧柏极有可能成为全世界最有价值的科学家。 跟陈侧柏结婚以来,不止一个人告诉她, 他不可能爱上她。 说这种话的, 有的是她的追求者, 有的是陈侧柏的竞争对手,还有的是陈侧柏的狂热粉丝。 是的, 陈侧柏有非常狂热的粉丝。 可能因为科学的尽头是神学, 陈侧柏的狂热粉丝几乎跟宗-教信徒差不多,他们会在研究无法继续的时候, 参拜陈侧柏的三维立体投影。 秋瑜有幸见过一次,叹为观止,对科学家的迷信程度有了全新的认识。 ——她和陈侧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看不到她。 她也看不懂他。 秋瑜觉得, 现在这样就挺好。合作式婚姻,没有猜忌, 没有争吵, 没有传统婚姻的一切缺点。 唯一的缺点是,她的意志力不太行,老是容易被陈侧柏的那种神秘感所吸引,为他不时表现出来的温存感而心动。 秋瑜笑了一下:“好,都听你的。” 她从储物格抽出一张纸巾, 轻轻擦掉他额上的汗水。他的汗水也是冷的,如同被迎头浇了几滴冰水。 陈侧柏没有动, 任由她动作。 等她擦完汗,他的神色也恢复了平时的无波无澜,抬手拿过她手中的纸巾,扔进纸篓里,发动跑车,朝家里驶去。 秋瑜在车上闭目养神。 想起陈侧柏的叮嘱,她刚要关闭芯片的后台活动,忽然瞥见一个消息红点。 她出于强迫症,点开,发现是一条骚扰短信。 秋瑜刚要删除,目光忽然一凝。 那条短信的内容是—— 【点击链接,了解陈侧柏的真面目:<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秋瑜轻皱了皱眉毛。 估计是陈侧柏的竞争对手群发的,都发到她私人号码来了,也太离谱了。 她没有告诉陈侧柏这件事,免得他心烦,反手把短信删了,继续闭目养神。 · 为了追求极致的流体力学外形,这辆超跑的内部空间稍显狭窄,但并不会让人感到压抑和局促,因为它内饰也做到了极致的奢华,光是座椅就不知用了多少头刚培育出来的小牛。 嗅觉增强后,陈侧柏甚至能闻出那些小牛的来历,看见它们是如何被培育出来的,再如何被筛选触感、纹理和毛孔,最后被倒挂,宰杀,剥皮。 牲畜的血腥气充溢在车厢里,腥膻又刺鼻。 熏得他有些烦躁。 更让他烦躁的是,秋瑜的血腥气也掺杂在其中。 和早上一样,她的血腥气浓烈、甜腻、令人发狂。 陈侧柏攥着方向盘,手背上已暴起明显的筋骨,青黑色的血管清晰可见。任何一个人看到那青得发黑的可怖血管,都不会认为他此刻如表面一样平静。 只能说,还好秋瑜在闭目养神。 不然,他完全不知如何解释自己的异样。 前面是红绿灯,陈侧柏减速,停下。 刚好这时,秋瑜翻了个身,手臂在他余光里一闪。 那一刹那,增强几百倍的猎食本能再次被触发。 陈侧柏差点倏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扣在座椅上,俯过去,咬住她的喉管。 还好后面响了一声喇叭,他回过神,清空那些诡异的念头。 陈侧柏已经在实验室为自己做过全身检查。 没有基因突变,也不是生物污染,更没有患上某种罕见病。 他的身体没有任何异常,或者说,现有的仪器检测不出他的身体出了什么问题。 他只能根据生物监测的数据,来判断自身的变化。 但生物监测显示,他现在更像是一个濒死的病人,而不是一个健康的活人。 ——心率已下降到每分钟40次以下,体温为10摄氏度,血氧饱和度小于70%。 呼吸频率已低到每分钟5次。 换句话说,他现在应该在灵车上,而不是坐在驾驶座和妻子回家。 可能因为过低的体温赋予了他超群的冷静,即使体征已经无限接近死人,陈侧柏镜片后的目光也并无太大波澜。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有…… 陈侧柏快速闭了一下眼睛。 怪物的新娘 第67节 在结婚前,他就将生化芯片的弊端告诉了她的父母。 过度使用芯片,必定会导致认知功能受损,类似于程度稍轻的阿尔茨海默病。 在神经阻断药研发出来之前,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用吸入式兴奋剂。 但兴奋剂也后遗症繁多,最明显的后果就是,猝死案例显著增多。 陈侧柏希望,秋瑜的父母能以长辈的身份,劝诫秋瑜少用芯片。 然而,他们只看到了神经阻断药背后庞大的商业价值,发现他对秋瑜过分关注以后,立刻将秋瑜“送”给了他。 而秋瑜,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三年过去,陈侧柏一直不知如何看待这段感情。 于情于理,他都不该跟秋瑜在一起。 适配度测试为100%,只是因为他当着那群智力低下的蠢货,入侵了那台设备,改写了底层代码。 本意是为了还击。 学校里,几乎人人都喜欢秋瑜,她漂亮,甜美,性格好,家境优越,从不将各种玩笑话放在心上。 当他和秋瑜的基因适配度为99.99%时,没人会再在这件事做文章,也没人会再把他和秋瑜联系在一起。 他和她都会清净不少。  但陈侧柏没想到,秋瑜会吻他。 人声喧闹,嘈杂。 她在四面八方饱含恶意与嘲讽的目光下,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的微笑,踮脚,扣住他的后脑勺,仰头吻了他。 她的唇舌温热、湿滑,轻轻绞住他冰冷的舌-尖时,他生来就心率过缓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一霎那竟逼近正常人的心跳。 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里,他被她亲得手指发麻。 想要拽住什么,她的头发或喉咙。 固定住她的脑袋。 不允许她离开。 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做,平静地看她的唇撤离。 似乎有一缕半透明的唾液丝,在她和他的中间断裂,消逝。 在那以后,无数个梦境中,他都能看到那一缕若有若无的唾液丝从面前划过。 唾液是不洁的。 他的心思也是不洁的。 在梦里,他在那一缕唾液丝还未彻底坠落之前,突然卸去冷漠的伪装,猛地按住她的后脑勺,带着强到可怕的攻击性,吸-吮她的舌尖,直到她的舌根抽痛。 他出身肮脏,思想也肮脏,对她充满了不洁的狩猎欲。 但他不能狩猎她,也不配狩猎她。 她不是他的猎物。 她生来优越,光芒四射。 他以虚假的适配度,以及合作式婚姻的名义,占有她三年,已经是卑劣污-秽到极点的做法。 而且,他并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 以他现在这个体征,哪怕有人告诉他,明天他就会在实验室里猝死,他也不会意外。 他连自己都是苟延残喘,按理说,今天看到她和裴析用餐,不该过去打扰他们。 毕竟,裴析是真的喜欢她,如果他意外死去,能安抚和照顾她的人,也只有裴析。 只是,没有忍住。 她还是他的妻子。 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掐着她的下巴亲吻她,再卑劣一些,甚至可以逼她吞咽他的唾-液。 直到现在,她的身上还残留着他的气息。 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容忍这种情况下,她和其他男人站在一起。 不知是否嗅觉变得更加敏锐的原因,他闻到秋瑜身上沾了裴析的气味时,一瞬间竟生出极其恐怖的杀意。 想要杀死裴析。 最好是当着秋瑜的面,亲手绞断他的颈骨。 这样,她就会知道,过度亲近其他男人的下场。 这种狠毒到可怕的想法,在一秒钟内迅速侵占了他所有的思维。 足足过去半分钟,他才强行压抑下那些过于阴暗的想法。 为了不让秋瑜看出端倪,一路上,他都没有说话。 原想沉默到回家,听见她说自己芯片使用过度以后,好不容易压抑下去的杀意再度汹涌而出。 如果她患上了神经退行性疾病…… 如果她的身体出现了问题…… 三年来,陈侧柏一直在她的面前,扮演一个冷静且无攻击性的人。 知道她的身体可能会出问题以后,他冷静的面具微微破裂,攻击性骤然增值到顶峰。 他掐着她的下颌,读取她的生物监测数据时,有一辆卡车从旁边呼啸而过,他都想猛地拔出她后腰的枪,瞄准卡车的车胎,发射子弹。 幸好,她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精神有些疲倦。 陈侧柏的心神倏地放松下来,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出了一头冷汗。 他撑着额头,侧头望向车窗,看到自己神情冰冷而沉晦,额上有青黑色的鳞片状纹理一闪而过。 定睛一看,似乎只是几根异常突起的青筋。 这几天幻觉太多了,陈侧柏没有将这一幻觉放在心上。 他闭着眼,在竭力整理思绪。 他感到自己在失控,也感到这失控在加剧。 就像神经被反复拉扯,每一次拉扯,都是在试探他理智的极限。 他只知道自己暂时不会失去理智,但并不知道自己理智的极限在哪里。 更不知道,失去理智的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 因为他现在心里涌动的,全是危险、恐怖、骇人的想法。 每一个,都会让他旁边闭目养神、不谙世事的妻子毛骨悚然。 第43章 chapter 6 回到家, 秋瑜打了个哈欠,脱下外套,去洗澡。 她没注意陈侧柏在干什么。一般这个时候, 他要么在客厅远程指导其他研究员, 要么倚在沙发上看书。 纸媒行业已彻底式微, 现在都是一种极薄的类纸阅读器,阅读体验跟纸质书差不多, 甚至更好。 但陈侧柏从来不用类纸阅读器。 他只看纸质书。 他似乎是远视眼, 看书时很少戴眼镜, 一般把书搁在膝盖上,以一种近乎审视的角度, 居高临下地翻看书页。 结合他冷漠而充满侵略性的外形, 骨节分明的手指,微微凸起的腕骨关节, 他能看多久书,秋瑜就能盯着他看多久。 所以有时候,秋瑜真的无法讨厌他的冷淡。 他冷淡得恰到好处, 一举一动都在她的性-癖上。 洗完澡,秋瑜烘干头发, 倒在床上, 本想浏览一下网页,但芯片已经关了,她又懒得去拿平板,只好闭上眼睛,逐渐放空脑袋。 就在她快要睡着之际, 腰上突然一重。 陈侧柏也躺了下来,一只手揽在她的腰上。 秋瑜迷迷糊糊地, 半晌脑子里才晃过一个想法——她有时候会从这段合作式婚姻里“出戏”,就是因为陈侧柏有的动作太过温存。 就像现在。 他揽住她的动作,太自然,太温柔了。 要不是他的手掌像冰一样冷,冻了她一下,她几乎要顺势依偎过去,软溶溶地瘫在他的怀里。 “睡这么早?”秋瑜闷声问,鼻音有点重,听上去有几分娇气。 像在对他撒娇。 陈侧柏手臂倏然一紧。 秋瑜只觉得自己话音刚落,就有冰冷的唇覆上来。 每次跟陈侧柏接吻,秋瑜都会生出一种割裂感——他的舌-尖那么冷,跟她接吻的动作,却又热又腻。 他像在吃什么似的,抵着她的嘴唇,缓慢地吮,唾液快要满溢出来时,才会稍稍撤离她的唇,发出一声很重的吞咽声。 秋瑜硬生生被他亲得脸红了。 这时,他清冷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根响起:“你今天,以为我连进你的芯片,是想做什么?” 近距离听他的声音,那种低哑的磁性愈发明显。 震得她的耳朵一个劲发麻。 秋瑜彻底清醒了,呼吸也彻底乱了。 既然是他主动发出邀请,那她就不客气了。在智力上,她或许略逊他一筹……好吧,是逊色很多。 但在某件事上,他们势均力敌。 秋瑜微微歪头,露出耳后的接口。 怪物的新娘 第68节 她长相甜美,腮颊略圆。这样一副相貌,如果配上一双眼尾下垂的圆眼,会显得幼态、稚嫩,像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 她却生了一双长而媚的眼睛,眼尾上挑,中和了整张脸的纯稚之气,显出一种清丽甜润的媚态。 陈侧柏每次对上她的眼睛,心脏都会像被钩了一下。 不敢看。 每看一眼,都想抓着她的头发,牢牢固定住她的脑袋,让她再也不能移开目光。 陈侧柏知道,这些想法很粗暴,几近不可理喻。 所以,总是避开她的视线,或是极力压抑眼中的狩猎欲。 秋瑜毫不意外,没有对上陈侧柏的眼睛。 即使上一秒还在拥吻,他也能极其迅速地从中抽离出来,露出核对实验数据般冷静理性的表情。 ——他非常清楚,这段关系的本质,所以很少在这种时候看她的眼睛。 视线交汇,就会有相爱的错觉。 秋瑜想,不愧是高智商天才,连在情-爱方面,都比她更游刃有余。 还好她也没有陷得太深。  秋瑜抓住陈侧柏的手,放在自己耳后的接口上。 接口直连大脑神经,如果有人强行连接她的芯片,往她的脑中灌入大量垃圾数据,她会立刻因神经元烧毁而死去。 这等于将最脆弱的部位,暴露于他的指掌之下。 陈侧柏手指微动。 秋瑜歪着脑袋,一双清透的吊梢眼斜瞅着他,嘴唇一开一合。 像是在念一个让人疯狂的咒语。 她说,连进来。 · 秋瑜这辈子都不敢再说这三个字了。 芯片可以调节神经元电活动,刺激多巴胺分泌,模拟出亢奋或欣快的感觉,这就是“芯片共享”的另一种玩法。 她以为不过是双倍的多巴胺,没什么好怕的,谁知……完全不一样。 寒冷与火热。 明灭闪烁的神经元网络拓扑图。 陈侧柏冷峻分明的下颚,上下滑动的喉结。 拟感,实感。 她刚从数字化的浪潮中挣脱出来,竭力浮出水面,深吸一口气,转瞬间又被真实的温度冻得微微颤栗。 她眼神涣散,几乎要分不清虚拟与现实。 伸手往上一抓。 抓住的是,陈侧柏冰冷而瘦削的脸颊。 虚拟世界里,她却被他侧脸的温度烫得轻叫一声。 到最后,秋瑜简直要咒骂一句,这个玩法究竟是谁开发出来的? 也太他妈变态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秋瑜才从拟感与实感的交替刺-激中回过神来。 她像刚被人从浪潮里捞出来,头发汗湿,浑身发抖,连呼吸都不畅。 她伸出手,下意识想去抓身边人的手,却抓了一个空。 结束的那一刻,陈侧柏就离开了。 毫不留恋。 即使秋瑜对陈侧柏有一百层滤镜,也有点讨厌他这种行为了。 她扯了一张棉柔巾,一边擦热汗,一边匀呼吸,准备等彻底冷静下来后去洗澡。 可能因为现代人的生活的确离不开互联网,她忍了两三个小时没刷网页,最终还是没忍住打开了芯片。 只是看看消息,应该没事吧,秋瑜想。 被娇纵惯了的人,都会有一种心理,认为伤害自己,也会伤害关心自己的人。 秋瑜作为温室中的温室花朵,打开芯片的一瞬间,立刻感到了一种悖逆、伤害陈侧柏的快意,乐滋滋地浏览起网页来。 这时,她收到裴析的语音电话请求。 秋瑜迟疑了一下,接通。 “到家了吗?”裴析含笑的声音响起。 秋瑜好笑地说:“肯定到啦。” 裴析笑了一声:“现在我们不是面对面了,你可以对我倾诉心事了。你和他到底怎么了?” 秋瑜不太喜欢跟裴析聊陈侧柏,这样太不尊重陈侧柏了。如果陈侧柏跟异性朋友在背后谈论她,她也会感到极其冒犯,不管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 ……但今天,她确实升起了一些倾诉欲。 要怪就怪,陈侧柏冷静离开的作态,太让她讨厌了。 讨厌到她违背原则,也要跟裴析谈论他。 秋瑜想了想,蹑手蹑脚下床,关上了微敞的卧室门,又看了看卫生间,确定陈侧柏不在主卧后,才做贼似的问道: “……我可以问问,你们是怎么看待我和陈侧柏的吗?” 裴析微妙地停了几秒:“我可以说真话吗?” “……你说。” 裴析说:“不看好。” 意料之中的回答,秋瑜还是忍不住一阵沮丧。 “当然,这回答有我几分私心。不过,秋瑜,你可以仔细回忆一下,你是从多少岁开始学投资的呢?你买一件衣服会花多少钱,吃一顿饭会花多少钱,而他成为生物科技的研究员之前,一个月又能花多少钱?” “如果不是因为他运气好,碰巧考上了我们的学校,又碰巧研发出了神经阻断药,他这辈子只能通过电视节目接触你。” 裴析顿了顿,沉声说:“秋瑜,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娶你,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的升职铺路;另一方面,很有可能是为了满足自己肮脏的亵-渎-欲。” “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我不认为如此明显的地位差之下,能发展出什么真挚的爱情。” 秋瑜有些后悔跟裴析倾诉了。 裴析跟她圈子里大多数人一样自恃身份,看不起陈侧柏这样出身贫苦的人。 要不是穷人也懂生物学,秋瑜估计他们恨不得宣扬“上等人”和“下等人”已经出现生-殖隔离的理论。 秋瑜很不喜欢这样的作风。 但她不喜欢的原因很单纯,说出来甚至有些可笑。 ——仅仅因为,适配度测试结束以后,她和陈侧柏接吻了。 这是一种相当微妙的感觉,跟情-爱无关,大概相当于你看完一本书后,再去书里提到过的地方,会生出一种莫名的亲近感,认为自己比其他人更加了解这个地方。 哪怕书里书外的时间线,差了十万八千里。 秋瑜就是这样。 因为一个吻,她天真地以为,自己比其他人更了解陈侧柏。 秋瑜不想再聊下去,敷衍地嗯嗯两声,换了一个话题,又跟裴析聊了几句,啪地挂断了语音电话。 · 陈侧柏在次卧冲澡。 原本没必要换地方,但主卧的气味组成太复杂了——汗液、泪液、唾液、计生用品,以及她又甜又腻的血腥气,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令他额上青筋涌现,不得不转移阵地。 冲澡的时候,他必须闭上眼睛,一遍遍地回忆今天做过的实验,每一个步骤,每一个细节都回忆清楚,才能避免她那双长而媚的眼睛闯入大脑。 不然,只需一个模糊的画面,强到恐怖的狩猎欲和攻击欲就会再度升起。 明明他并无多少经历,阈值却被拉高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普通的过程,完全无法满足。 刚才好几次,他都想掐住她的下颔,迫使她仰头,露出喉咙。 他完全可以这么做。 她不会知道,他是想低头咬上去。 手指甚至不经意般描-摹了一下她颈上的血管。 这既是对她鲜血的渴求,也是一种狩猎本能。 就像长了尖喙的鸟类,想要啄;长了利齿的猛兽,想要咬。 对一些掠食性动物来说,喜欢和讨厌,更是会触发同一种本能——扑咬。 更何况,他对秋瑜的感情,远远不止喜欢。 更像是一种病态的痴恋。 他知道,如果让秋瑜自己评价自己,决不会给出“单纯”的评价。 但她就是非常单纯。 在她看来,只要看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亲自进过快要被有毒的河水淹没的贫民区,就算见多识广。 她天真到不懂“看得多”不等于“经历得多”的道理。 书上的文字,毕竟只是文字,哪怕揭露了血淋淋的现实,也不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 去过某些地方的知名景点,只等于你到过那里,并不等于“成熟”与“世故”。 所以,她完全不知道,她要去那个快要被有毒河水淹没的贫民区时,不到十分钟的时间里,那地区就被当地政府的警卫提前清理了一遍。 扫雷,机械警犬地毯式搜索,清缴所有自制武器;身强体壮的人,无论男女无论年龄,全部赶走; 怪物的新娘 第69节 甚至有狙击手潜藏于高处,以防她出现意外。 她看到的一切,都是她父母想给她看的。 她自认为并不单纯,其实天真单纯得可怕。 不然,也不会嫁给他。 陈侧柏把水温调到最低,低到在开了冷气的房间里,都散溢出丝丝缕缕的寒气。 总算将某些躁动得几近癫狂的念头抑制了下去。 陈侧柏一只手撑在浴室的瓷砖上,另一只手简单梳了一下湿发,沉沉呼出一口气,关掉了喷淋头。 就在这时,他听见秋瑜在跟裴析打电话。 ——他的听觉也增强了几百倍,甚至能听见秋瑜犹豫时发出的轻微吞咽声。 …… “无论以前,还是以后,你都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我不认为如此明显的地位差之下,能发展出什么真挚的爱情。” …… 陈侧柏顿了一秒钟,重新打开喷淋头。 冷水浇头而下。 足足过去几分钟,惊涛骇浪般的躁意和杀意才平复下去。 听见那句话的一瞬间,他非常想要就这样出去,将一切真相都告诉秋瑜。 是,她的确是他可望不可即的存在。 不会爱上他没关系。 但最好不要在他的面前表露出来,更不要刚跟他温存以后,就对另一个男性说起这件事。 这会让他杀意暴涨。 脑中频频闪现用各种极端手段,强迫她爱上他的疯狂念头。 第44章 chapter 7 秋瑜冲完澡, 刚好看到陈侧柏回来。 他似乎也刚冲完澡,没有戴眼镜,额发有些凌乱地搭在眉骨上, 见她从浴室里出来, 微微眯起眼睛, 瞥了她一眼。 秋瑜记恨着他做完就走的行为,瞪了回去, 掀开被窝钻进去, 没跟他说话。 陈侧柏顿了一下, 像是不解,但没有深究。 他擦完头发, 戴上眼镜, 坐在她的身边,拿着一个平板, 似乎在浏览什么。 因为芯片行业高速发展,专门研发和生产平板的公司越来越少,平板的款式还停留在十多年前, 一块超薄的全透明屏幕。 秋瑜看了一眼,全是密密麻麻的实验数据。 她更不高兴了。 如果是平时, 她根本不会在意这种事情。 但现在, 不知是裴析那番挑拨离间的话起了作用,还是一种莫名的委屈心理,她觉得自己有资格发一下脾气。 秋瑜一把抓住陈侧柏的手腕。 触感寒凉,刺得她的手指麻了一下。 陈侧柏转头,露出一个略有些疑惑的眼神。 秋瑜凑过去, 把下巴搁在他的掌心上。 陈侧柏顿了两秒钟,顺势握住她的下颔:“怎么了。” 她刚冲完澡, 发梢有些潮湿,衬得一双眼水盈盈的,又甜又媚。 他像是掌住了一只撒娇小猫的下巴。 陈侧柏完全无法抵御她故意露出的娇态,无意识掐了一下她圆滚滚的腮颊,又迅速松手,将目光转到别处。 秋瑜却捉住他的手腕,一定要把下巴搁在他的手掌上。 她不仅眼睛像猫,动作也像猫,不停用脸颊轻蹭他的掌心。 陈侧柏被她蹭得从手指到脊椎都麻了,很想扣住她的脑袋,把她推开一些,最终还是轻轻挠了挠她的下巴,音色冷而低哑: “到底怎么了。” 秋瑜眨巴着眼睫毛,用两条胳膊攀住他的肩膀,慢慢凑近他的脸庞。 陈侧柏面上无任何波动,却重重攥了一下拳头,喉结滚动着,绷出极其分明的下颚线。 秋瑜却没有吻上来。 她轻含了一下他突起的喉结。 陈侧柏倏地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低头看她,眼神极冷极深,翻滚着她看不懂的情绪。 应该是不悦吧。 毕竟被她打扰工作了。 秋瑜挑衅地看了回去,手往下。 果然,和他的目光一样变得又冷又硬。 目的达到,秋瑜起身撤退,朝他露出一个甜美又恶劣的微笑:“没怎么,就是想告诉你,这几天你一个人睡吧。” 说完,她笑吟吟地望着他,等他问为什么。 谁知,陈侧柏什么都没有问,只点点头,平声说:“好。” 明明有反应,他的态度却仍然冷漠至极,连询问一句都吝啬,像是无论她做什么说什么,他都无所谓。 秋瑜敛起笑意,真的生气了。 她从衣架上取下睡衣外套,转身走出卧室,“砰”的一声摔上房门。 她摔上门的一霎那,陈侧柏闭上了眼睛,片刻后,猛地睁开。 他的神色没有明显变化,瞳孔却在急剧缩小,化为两条窄而尖锐的细缝。 如同令人悚然的冷血掠食者睁开了眼睛。 秋瑜不会知道,他刚根本无法跟她正常对话,脑中一直在机械性地演练捕猎行为。 ——锁定,突袭,劫持,咬喉。 每一种捕猎行为的对象,都是她。 他还想像狼蛛一样,把这间卧室涂满丝浆。房门用一层又一层的丝网封住。消灭任何可能会窥伺她的存在。冷酷原始的排他性放大到极致。 他在变成动物界的捕食者、进攻者和掠夺者。 陈侧柏取下眼镜,用力按了按眉心。 他不知道这一系列变化,究竟是进化,还是退化。 如果是进化,他会变成什么;如果是退化,他又会变成什么。 最关键的是,他能否遏制这一系列变化? ……抑或是,这根本不是进化或退化,而是他那病态污-秽的本性,正在逐渐暴露。 因为太过卑劣,连他自己都觉得陌生。 · 秋瑜好几天都没有跟陈侧柏说话。 像是又回到了刚结婚的时候。 那时的他比现在还要冷漠,如同住在同一屋檐下的陌生人,非必要不跟她说话,甚至不跟她在同一卧室睡觉。 不过一开始,秋瑜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她对他很有好感,觉得他长得好看,气质清冷而不可接近,但要说喜欢,又谈不上。 跟他结婚,一方面是因为合适。 另一方面,是劣根性的好奇。 在亵-渎-欲方面,女人和男人没有任何区别。 裴析说,陈侧柏想要亵-渎她。 秋瑜却觉得,是她想要亵-渎陈侧柏。 她想知道,这么冷漠的男人,如果成为她的丈夫,会不会变得跟平时不太一样。 新闻称他为“本世纪最聪明的人”,虽然有公司刻意造势的成分,但他的确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气质也孤秀拔绝,尤其是穿上大白褂以后,整个人显得更加清致挺拔。 让人想要扯开他打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秋瑜最后也确实扯开了他的领带。 在他们第二次接吻——结婚第一次接吻那天。 她受不了这种丧偶式婚姻,让厨师上门,准备了一桌有机法餐,再点上香薰和壁炉。 秋瑜一直以为家里的壁炉是拟感壁炉,有专人来点燃后,才知道是真壁炉。 木柴是白蜡木,发出噼噼啪啪的燃烧声。她在橘红色的火光中,等到了陈侧柏回家。 他似乎没想到她会这样精心营造氛围,面露愕然,顿了片刻,才抬手去解领带。 她立即站起来,大喊一声:“别动!”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陈侧柏冷峻的脸上露出近似茫然的表情。 现在回忆起来都想笑。 当时的她也是笑着走过去,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扯掉他的领带,自下而上地瞅着他:“陈先生,你有没有觉得少了点什么?” 怪物的新娘 第70节 陈侧柏没有说话,任她扯掉了领带。 秋瑜记不清别的细节了,只记得,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像是在重新审视这段关系,又像是在判断能跟她亲近到什么地步。 足足过去一分多钟,他才伸手一把搂住她的腰,低声反问道:“你觉得少了什么?” 秋瑜明白,这是一个同意更进一步的讯号。 机不可失。她甜甜地微笑着,拽住他略敞开的衬衫领子,仰头吻了上去。 很多记忆她都模糊了,只记得接吻时,他始终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口唇紧闭,像是忘了张口。 于是,她朝他眨眨眼睫毛,像小猫似的,一下一下地舔着他的唇。 直到他反手一扣她的后脑勺,极其迅速地攫住她的舌-尖,强势而热烈地回吻了上来。 因为他吻得过于热烈,起初,秋瑜还以为他是熟手。 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他热烈归热烈,却毫无章法,只会像捕食性动物一样重重地吸-吮。 她不得不用手捧住他瘦削的脸颊,指掌刚一触及他的皮肤,就被冻得颤了一下。 陈侧柏的声音很低:“我体温比一般人低一些。” 后来,她才知道,他并不是体温比一般人低一些,而是低很多,情绪激动时更是可以跟寒冰媲美,已经违背了生物学常识。 按理说,他什么地方都是冷的,气质也冷漠无比,应该很难让她感到热烈的感觉。 可他每次吻她,都带着一种令人颤栗的热烈劲儿。 更让她心跳的是,她总觉得,他那股热烈劲儿还压抑了不少。 让人想去探索,他还有多少激烈的情感没有释放出来。 一吻完毕,他将她打横抱起,走向楼上。 陈侧柏并不是一无所知的男人。他毕竟是生物学家,业界权威,还有一颗智力超群的大脑,对于人类的生理构造,从宏观到微观都十分了解。 所以,并没有出现类似于找错位置的糗事。 但还是泄露出生疏的一面。 ——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秋瑜眨巴眨巴眼睫毛,还没开始安慰或鼓励,他就极其冷静地卷土重来。  如同实验失败以后,立即中断,分析原因,总结问题,重制方案,以一种理性而严谨的态度重新开始。 秋瑜再提不起劲去想他的“生疏”和“失败”,目光涣散,脑中只剩下“他刚才真的不是装的吗”的疑问。 在那之后,他们似乎成为了真正的夫妻,早晚都会接吻,有时甚至会在外面接吻。 她想要牵手或挽手,他也不会拒绝。  似乎她想要怎样,他都可以迎合她,纵容她,目光却永远不会落在她的身上。 秋瑜有些迷茫了。 她不知道该怎样看待与陈侧柏的关系。 三年来,他们没有争吵,也没有意见相左的情况,只是因为她下意识忽略了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她假装看不到他的冷淡、漠视和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假装看不到他拒绝与她交心的姿态,假装这三年过得非常顺遂——确实非常顺遂,只是一种说不出的挫败感,始终挥之不去。 从小到大,她都在“公司至上”的教育中长大,一度以为自己会像父母一样以事业为重。 她也确实以事业为重,尽职尽责地工作了三年,最终却只感到无趣和乏味。 ——表面上,她是一个记者,可以配枪,可以深入险境; 实际上,她每次拿到的采访项目,危险性都要比同事低不少,一旦项目的危险性开始升级,就会转交给其他同事。 她所谓的事业,更像是一种角色扮演。 她试过换工作,但哪怕一开始谈得再好,第二天她必然会接到拒绝的电话,要么是因为对方通过某种手段查到了她的家世背景,要么是因为她的父母亲自致电“沟通”。 她不是金丝雀。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可以得到主人的关注或抚-爱,有时候甚至可以短暂地飞翔片刻。 她更像是一个华美而精致的金丝雀雕塑,极尽精细美丽,但没人会过分关注一个雕塑,也不会赋予雕塑飞翔的能力。 她想起那天早上的错觉——陈侧柏以一种几近露-骨的目光注视着她。 贪婪,痴迷,几乎令她毛骨悚然。 秋瑜一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那样的错觉。 现在,她知道了。 她想要被人注视,被人渴求,被人以一种贪婪而痴迷的态度爱着,而不是即使适配度100%也寡淡如水的婚姻。 仔细想想,她好像从来没有感受过浓烈的爱意。 其实也可以理解。很早以前,她的社会学老师就说过,现代人们的关系已被简化为“贫—富”,由于只剩下一种竞争关系,人与人之间也变得格外警惕防备。 她的家庭还好,像日本一些军-国主义氛围浓厚的垄断企业,甚至会出现弑父弑母上位的情况。 裴析算是她最好的朋友,但他看向她的目光,也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距离感。 秋瑜知道,这并不是因为裴析想要疏远她,而是从小到大的教育告诉他,不管多么亲近,不管她是否会威胁到他的事业,都必须跟她保持一定的距离。 这样的认知,不只存在于他们的阶级。 而是存在于全社会任何一个地方。 这种情况下,不仅陈侧柏不可能渴求她,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都不可能像她想象的那样喜欢她。 秋瑜坐在办公室,撑着腮颊,有些烦躁地喝了一口咖啡。 她不想再跟陈侧柏这样得过且过下去,但又没有魄力,果断结束这段婚姻——陈侧柏再怎么不好,在那方面的确跟她合拍。 而且,比他聪明的男人,远没有他年轻俊美;比他俊美的男人,也远没有他的智力和气质。 按理说,智力高低,是无法左右长相的,可每次陈侧柏接受采访,跟其他男性坐在一起,都能让人感到明显的差距。 那种智性的美感和清冷的气质,完全不是精致的五官可以比拟的。 秋瑜纠结极了。 她在平板上调出陈侧柏的对话框,打了几个字,又删掉。 真奇怪。 明明他们没什么感情,就算有也是她一厢情愿,犹豫要不要结束时,她的心脏却感到了一种强烈的失重感。 对话框上,显示上一次对话的时间,还是在一个星期前。 她决定跟他分床睡的前一天。 秋瑜打了又删,删了又打,删删减减,不知发什么。 几十秒钟后,她干脆把平板扔到一边,倒在办公椅上打腹稿。 ——这几年,我的观念变了,不想再继续合作式婚姻了。想问问你的看法。 陈侧柏能有什么看法? 他肯定只会回两个字,要么是“看你”,要么是“随你”。 那把最后一句话去掉,只发前一句话呢? 不行,太公事公办了。毕竟一开始提出这种婚姻形式的人是她,陈侧柏又没有做错什么,自始至终都在配合她而已。 因为她忽然对他生出了非分之想,就要把他踹掉,怪自私的。 秋瑜抓了抓头发,继续思考。 ——陈侧柏,忘了告诉你,跟你结婚,并不是因为我们适配度100%,而是因为我对你有好感。 但是三年下来,你好像过得并不快乐。你可能没有发现,每次我要亲你的时候,你都会移开视线。你的潜意识在排斥我。 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该结束这段关系……或者给这段关系换一个定义,当朋友试试,你觉得呢? 秋瑜又否决了这一方案。 太官方了,而且,这么一大段话,陈侧柏估计看都懒得看。 秋瑜深深呼吸,烦闷得踹了一脚办公桌,捡起平板,最终只发了两个字—— 【在吗?】 让她毛骨悚然的是,她发出那两个字以后,最先收到的不是陈侧柏的回复,而是窥视者犹如实质的目光。 窥视者消失一个星期后,再度向她投来冰冷、危险、黏重的视线。 她背脊蹿起蚂蚁爬过的颤栗感,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第45章 chapter 8 陈侧柏收到秋瑜的消息时, 刚摘下乙烯基手套,走出实验室。 如果有人在旁边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个完全不存在于卫星地图的生化实验室。 即使有人用gps定位导航到这里, 仅从外观上看, 也只会以为这是一幢荒废的烂尾楼。 像这样的烂尾楼, 整个屿城比比皆是,不会有人特别去注意这样的地方;就算有人突发奇想, 进来探险, 也只能看到水泥墙壁和锈迹斑斑的脚手架。 生物科技的实验室限制太多, 而且布满监控,研究员的一举一动都处于高层的监视之下。 于是, 陈侧柏用了三年的时间, 一手建造了这个私人实验室。 在保证室内设备正常运行的情况下,这间实验室完全隔离外界的电磁干扰, 阻断室内电磁辐射向外扩散1,是目前屏蔽效能最好的实验室。 公司并不是不知道这个实验室的存在。 他们尝试过从技术和法律上攻破这里,甚至禁止陈侧柏以私人的名义购买一些实验材料。 但无论他们怎么限制陈侧柏, 这个实验室还是组建了起来,并且完全以陈侧柏个人的名义, 不受任何势力的限制。 陈侧柏神色冷漠地看着投射在视网膜的影像。 那是他刚在实验室测序的基因片段, 正在以一种人类难以理解的方式发生定向改变。 如果把这个画面当成科幻电影的片段,那将是一个非常有说服力的镜头——他的基因如有意识一般,正在剔除那些具有高度重复性的dna序列和灭活基因。 但即使是科幻电影,也不可能让两条不相似的dna序列进行重组,他的dna序列却在接合转化的过程中产生了特异位点的整合, 发生了生物学上完全不可能发生的重组。 就像是人类突然长出了鳄鱼坚硬而凹凸不平的皮肤一样,这是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怪物的新娘 第71节 陈侧柏闭了闭眼睛。 所有的实验结果表明, 他在逐渐变成一个未知、病态、非自然的怪物。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秋瑜发来的消息。 【在吗?】 陈侧柏看着这条消息,没有动作。 他神色冷峻平静,脸上看不出任何波澜,目光从镜片滤下,落在平板上时,几乎显出一丝冷嘲的意味。 这样的姿态,似乎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狼狈”扯上关系。 但他看到秋瑜的消息时,的确有几分狼狈。 就像很久以前,他站在学校的角落里注视她一样。 没人知道,他冷静的外表下,在计算与她相爱的概率。 那时,她正要去主持学校的音乐节,作十九世纪的淑女打扮,头上斜戴一顶宽檐帽,身穿一条裙摆宽大的浓绿长裙。 黑网纱上缀着鲜绿的宝石,罩住她半边脸庞,在黄昏时分闪着绿幽幽的冷光。 她扮相古典而端正,一双眼睛却灵动至极,眼角向上飞舞。笑意在她的眼中流动着,似乎随时会泼出来。 音乐节的舞场已经搭建起来,如同热带雨林般闷热而幽暗,偶尔闪过一道粼粼的灯光。 四面八方传来节奏感强烈的电子乐。 人们着装各异,有人打扮成十九世纪的绅士淑女,有人一身暗黑朋克,还有人穿着肥大厚重的玩偶服,甚至有人扮成印第安人在舞池中乱舞。 因为人太多了,空气变得浑浊而窒闷。 秋瑜的周围,却始终如同水果一般清新干净。 她在台上落落大方地主持,有两个男生在私底下讨论她。 托那两个聒噪的男生,陈侧柏知道了秋瑜是这一届最受欢迎的女孩,也知道了她父母是北欧垄断公司的高管。 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将跟从小一起长大的裴析结婚——那个“裴析”,也是一家垄断公司高管的子女。 陈侧柏收回目光,不再看她,却没有离开舞场。 他站在那里,戴着无框眼镜,身形挺拔颀长,一身清絜的白衣黑裤,与周围显得格格不入,很快吸引了一大片的目光。 有人走过来,半是看热闹半是起哄地,让他从托盘里挑一杯鸡尾酒。 陈侧柏的嗅觉天生比普通人灵敏一些,一下就闻出托盘里的鸡尾酒度数都不低。 他拿了一杯,在周围骤然变大的起哄声中,平静地喝了大半杯。 酒劲猛地冲上头顶,他的眼前猛地模糊了一瞬。 但因为他对面部表情具有绝佳的控制力,脸上没有流露出半分醉意——当智力高到一定程度,就会进入一种绝对理性的状态。 他可以极其冷静而精准地计算出每一件事的概率。 比如,刚才那杯酒,他喝下去,醉酒的风险为29%,致癌的风险为2%; 拒绝饮酒,发生冲突的概率则为49%,被嘲笑的概率为51%,整个过程极有可能发生肢体冲突。 于是,他选择喝下去。 不知是否酒劲上涌的缘故,同一时刻,他在脑中迅速建立起一个算法模型,从基因、性向、人格、家境、爱好、价值观,计算与秋瑜相爱的概率——2%。 跟喝下一杯酒,患癌的概率差不多。 陈侧柏冷嘲地扯了一下嘴角。 当时,他还是一个正常的人类,秋瑜都几乎不可能爱上他。 他变成怪物以后,她更加不可能对他另眼相看。 所以,他难得显得有些狼狈,不知怎么回复她的消息。 这一个星期来,陈侧柏一直在克制对她的思念,避免像变态一样贪婪地窥视她的一举一动。 但这一刻,所有克制倏然崩塌。  幻象升起。 他眼底血丝密布,再度向她投去窥探的目光,带着一种不正常的狂热,一点点勾勒出她的侧影。 像是要用冷静而下-流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锁住她的喉咙。 · 十多分钟过去,窥视者的目光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得愈发大胆。 秋瑜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站起来,假装去倒咖啡。 然而,不管她怎么走动,窥视者的目光始终如影随形,如黏胶一般死死粘在她的身上,简直像从另一个维度偷窥她一般。 秋瑜不由得头皮发麻——有这么高的科技,做什么不好,偷窥她干什么? 紧接着,更加让她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喝咖啡的时候,她的喉咙起伏了一下。 那目光也随着她的喉咙缓缓滑动,如同两个相互逼近、相互重叠、相互融合的影子,形成了另一种意义上的拥吻。 秋瑜猛地搁下咖啡杯。 她吸了一口气,尽量放缓呼吸,快步回到办公桌前,却还是泄露出一丝慌乱。 她不知道该怎么应对眼前的局面。 报警? ——市政府的警察不如公司安保人员十分之一有用。 告诉爸妈? ——她很快就会被带回北欧,在上百个安保人员的看管下,百无聊赖地度过漫长的白昼季。 告诉裴析? ——跟告诉她爸妈差不多结果。 她只能求助陈侧柏。 他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放心依靠的存在。 秋瑜拿起平板,唤醒,故意慢吞吞地打字:陈侧柏…… 这三个字刚打出来,她想了想又删掉了,琢磨了片刻,强忍着羞耻打字:老公,理理我。 发送出去以后,不管窥视者有没有看到,秋瑜自己先看不下去了。 她把平板丢到一边,两手捂着脸颊,耳根灼烧到几近刺痛。 于是,她没有注意到,这句话发出去的一刹那,窥视者的目光瞬间变得极为幽深晦暗,几乎带上了一丝令人寒毛倒竖的食欲。 如同饥-渴已久的捕食者,终于等到了开荤的时刻,恨不得将她一口吞吃入腹。 窥视者的目光又冷又热,带着一种恐怖的力道,仿佛要在她的背上钻出两个窟窿。 秋瑜感到了“他”的目光,却没有余力去分辨“他”的情绪了。 羞耻的热意也快在她的耳朵上烧出两个窟窿。  就在这时,视频电话的提示音响起。 陈侧柏没有回复她,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秋瑜吓了一跳,脸热得快要自燃,很想挂断,但想到藏在暗中的窥视者,只能咬咬牙,一只手捂着面颊,另一只手接通了视频电话。 陈侧柏低沉清冷的声音响起: “秋瑜?” 秋瑜面红耳赤,根本不敢把脸对准摄像头。 陈侧柏顿了两秒:“有人动了你的平板?” 也是,她从来没有那么喊过陈侧柏,他会这么认为也正常。 秋瑜深深吸气,努力回想窥视者变态的目光,试图压下耳根的耻意,以一种自然的态度跟陈侧柏说话。 可她就是忍不住害羞,害羞到极点,体内开始一阵一阵发冷,明明滚烫的耻意一波一波地涌上面颊,换来的却是更加强烈的寒战。 秋瑜从来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不禁有些失神。 直到陈侧柏又叫了她一声,她才回过神来,下定决心般拿起平板,对准自己。 陈侧柏用的也是平板。 他似乎刚从实验室出来,正在换衣服,随手将平板搁在了最近的桌上。 镜头自下而上,以一种死亡角度照向他。 他的下颚却在这样的角度下显得更加利落分明,理袖口的手指也因此显得格外修长。 理完袖口,他拿起机械表,扣在手腕上,结合微微凸起的腕骨关节、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有一种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凌厉美感。 陈侧柏侧着身体,没有看她,平静而耐心地问道: “秋瑜,找我有事吗?”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与之产生强烈对比的是,窥视者危险而黏稠的目光。 “他”似乎认为她接陈侧柏的视频是一种挑衅,投向她的视线变得更加激烈而疯狂,牢牢地钉在她的身上。 秋瑜怕陈侧柏挂断视频,不敢再磨蹭下去,心一横,硬着头皮问道: “……老公,你可以来接我下班吗?” 第46章 chapter 9 秋瑜从来没有这么感激过陈侧柏的高智商。 他只静默了一秒钟, 就领会了她的意思,点头说道:“好。” 秋瑜松了一口气。 怪物的新娘 第72节 她真的很怕陈侧柏在镜头前问她,为什么突然叫他老公。 这样不就在窥视者面前露馅了么。 她故意发嗲叫他老公, 就是为了让窥视者知道, 陈侧柏是她的丈夫, 以他的能力,随时能查出“他”的身份。 秋瑜提醒他:“还有半个小时, 我就下班了。到时候, 我在办公室……嗯, 我在负一楼等你。” 陈侧柏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沉稳:“没事,我去办公室接你吧。” 秋瑜一下子安全感拉满, 呼出一口气, 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甜美笑容:“那你忙吧,我不打扰你啦。” 陈侧柏垂眼瞥她一眼:“我不是很忙。你需要的话, 可以把视频挂着。” 他也太懂了。 要是平时,秋瑜指定对陈侧柏送上一连串“谢谢”,但为了维持发嗲的人设, 只好捏着鼻子撒娇说:“那你不要挂断,我想一直看着你。” 其实这些话算不上多么娇嗲, 可秋瑜只要一想到, 是陈侧柏在听她撒娇,就忍不住一阵羞耻。 可能因为撒娇这种话,对会回应的人说才有意思。 陈侧柏的气质太清冷孤峻了,如同山巅上一抹鲜烈的残雪。 她对着他撒娇,就像站在山巅呼喊一样, 不管说什么,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怎么能不感到羞耻。 秋瑜把平板搁在一起, 喝了一大口咖啡,总算把滚烫的耻意稍稍压下去一些。 让她失望的是,窥视者的目光并没有因陈侧柏而消失,自始至终都直勾勾地盯着她。 好在她一抬头,就能看到陈侧柏的侧影。 他换上了正装,领带袖扣齐全,一只手横在镜头前,腕骨崚嶒,黑色鳄鱼皮表带,骨节分明的手指不时敲两下虚拟键盘,赏心悦目的同时,令人异常安心。 秋瑜莫名不再紧张,也全身心投入了工作。 有一些工作,需要她用芯片。她知道偶尔用一下芯片,不会出什么问题,却还是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我用芯片发一下文件,应该没事吧?” 陈侧柏却没有像她想象的那样回答“没事”。 他停下打字的动作,转头瞥向她。 他的目光在镜头之外。她只能看到他下半张脸以及一点眼镜框架。 结合窥视者犹如实质的目光,秋瑜恍惚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觉得是陈侧柏在窥视她。 这种荒谬至极的联想,令她头皮一炸。  与此同时,陈侧柏淡淡开口: “你这周启动过四次芯片。分别是周一早晨8:35,周三下午6:40,周四上午11:25,周五中午12:31。能不能用芯片,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秋瑜噎住,悻悻地说:“星期一是因为睡蒙了,下意识用芯片看消息……另外三次,我只是想在吃饭的时候看两眼电视剧罢了。” 说着说着,她忍不住暴露出娇纵的本性,有点恼羞成怒:“我就是想跟你说两句话,不用这么拆我的台吧!” 陈侧柏轻笑一声:“但我想听你这么说话。” 秋瑜一愣,居然听懂了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 因为窥视者的存在,她表现得有些紧绷,说话也不如平时自然,直到他刚才三言两语逗她发飙,才令她彻底放松下来。 秋瑜看了平板一眼。 陈侧柏已经转回头,只留给她一个侧影。 她看过去时,他刚好拿起白瓷杯,喝了一口咖啡,喉结滑动了一下。 可能因为,她盯着陈侧柏的喉结多看了几秒,窥视者的目光一霎变得粗暴而凶狠,如钩似箭,像是要毫不留情地刺入她的皮肤。 秋瑜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心想,幸好陈侧柏愿意跟她视频,不然她一个人待在办公室,估计得吓死。 半小时转瞬即逝,很快到了下班时间。 陈侧柏的时间观念非常精准,十分钟前就挂断了视频——十分钟,刚好是他开车过来的时间。 秋瑜如坐针毡,又喝了两口咖啡,已经冷掉了,一股酸涩味,刺得她喉咙发紧。 她倒不是因为窥视者这样紧张,而是因为这是陈侧柏第一次来她公司接她。 她入职以来,只有裴析来接过她下班。 有同事因此传过一些很难听的话,要么说陈侧柏这样智商奇高的人,果然看不上她这种脑袋空空的大小姐;要么说陈侧柏智商再高又有什么用,哪怕成为了生物科技首屈一指的研究员,资本家的女儿还是看不上他。 两种说法,秋瑜都很不喜欢。 即使她间接或直接地澄清过好几回,还是有人在私底下嘀嘀咕咕。 不知出于什么动机,秋瑜想让这些人知道,她和陈侧柏并不是互相看不上。 ……只是不合适而已。 秋瑜紧张地喝完了咖啡。 她知道陈侧柏一定会卡点来,这是他的习惯,不管做什么事情,都习惯分秒不差。 谁知,她刚站起身,就对上了陈侧柏镜片后的眼睛。 他居然早到了两分钟。 秋瑜不由怔住。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不守时的陈侧柏。 可能是她的心理作用,他看向她的目光幽深难辨,似乎带了一丝与他清冷气质格格不入的急切情绪。 像是非常着急见到她。 秋瑜心脏一紧,呼吸轻颤了两下。 她不免自作多情地想,他这么快赶到她的身边,是不是因为知道她有危险。 秋瑜的动作比想法快一步。等她反应过来时,已经大步走过去,紧紧地抱住了陈侧柏的腰。 她几乎没有在外面这样抱过他,抱上去的一瞬间,才发现,原来他比她高那么多。 他们之间只剩咫尺,她却堪堪才到他的肩膀。 腰上一紧,陈侧柏伸手揽住她。 秋瑜下意识抬头看他,却只看到他在灯光下泛着白光的镜片。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陈侧柏抬手摸了一下她的头发:“秋瑜,别怕。” 他果然了解她的紧张和恐惧。 秋瑜不禁把头深深埋进他的怀里,闷声闷气地说:“……你听懂我想说什么了。” 陈侧柏顿了顿,用喉音“嗯”了一声,声音听上去无比平静: “不难理解。” 他的声线低沉,身上气息冷冽清寒,夹杂着一丝苦涩而干爽的消毒水味,刚好冲淡了窥视者偏执而癫狂的目光。 秋瑜闭上眼,用力蹭了蹭他的胸口,却还是能感到那种怪异可怖的窥视感。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绝对是她的错觉,她感到窥视者的目光,突然离她很近。 似乎就在面前盯着她。 秋瑜一悚,倏地抓紧了陈侧柏的衣摆。 陈侧柏低下头,用两根手指捏住她的下颔,向上一抬,与她对视。 说来也古怪,他们视线相触的一霎,被近距离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陈侧柏松开她的下巴,轻拍了拍她的头顶:“冷静了吗?下楼,我们回家吧。” 秋瑜点头。 等电梯时,秋瑜看到几个经常起哄的同事朝这边走来。 虚荣心和报复欲开始作祟,她偷偷觑了一眼旁边的陈侧柏。 他神情平静,穿着跟以往没什么区别,一件垂至膝盖的深色调大衣,里面是白衣黑裤,从领带、袖扣到腕表,无一不显示出清冷禁欲之感。 人怎么可能不对这种气质的人,生出亵-渎-欲与独占欲。 等那几个同事走近,她没忍住踮起脚,一把勾住陈侧柏的脖子,亲了一下他冰凉的唇。 果然,那几个人停下脚步,阴阳怪气地“哦”了一声。 他们没有看到陈侧柏的正脸,只看到他高大而挺拔的身材。 这群人不了解陈侧柏,也不屑于去了解陈侧柏——即使陈侧柏是公认的全世界最有价值的科学家之一,也不妨碍他们鄙夷他的出身。 此刻,站在秋瑜身边的男人,无论是气质还是衣着,都显得清贵而典雅。 怎么看都不像,刻板印象里的“陈侧柏”。 有人笑了一声:“你终于把姓陈的踹了?” 马上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接嘴道: “这不是迟早的事情吗?一个是智商两百多的科学家,另一个是每周工作不足84个小时也能升职的大小姐,怎么看也凑不到一块儿呀。” 秋瑜忍笑,朝陈侧柏眨了眨眼睫毛,刚要给这些人介绍陈侧柏,然后欣赏他们脚趾扣地的表情。 陈侧柏却侧过头,冷冷地说道: “说够了么。” 周围顷刻间变得落针可闻。 不是因为认出了陈侧柏,而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森寒可怖的气场,似乎随时会从深色大衣里拔出一把上膛的枪。 刚好这时,电梯到了。 陈侧柏一手揽着秋瑜,走进银白色的电梯轿厢,语气仍然冰冷瘆人:“智商不到60的人都知道不能当面诋毁别人。再对我的妻子出言不逊,我会考虑停止向贵司提供神经阻断药。” 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知道陈侧柏的身份,只是让他们有些尴尬而已。 神经阻断药断供,却关乎所有高级员工的生死。 出于尊严,他们不愿向陈侧柏道歉,只支支吾吾地对秋瑜说“对不起”。 怪物的新娘 第73节 秋瑜没有搭理他们。 眼看电梯门就要关闭,其中一个人突然颤声说道:“……你没有权利给神经阻断药断供,你在吓唬我们。” 陈侧柏瞥那人一眼,冷漠地笑了一声: “我是不是吓唬你们,明天就知道了。” 与此同时,电梯门关闭。 秋瑜仰起头,朝陈侧柏甜美一笑:“你刚才那个语气……” 她有点想说,戳我性-癖了,但感觉他肯定听不懂,只好自己嘻嘻笑了两声,笑靥颇为狡黠,不见丝毫阴霾。 陈侧柏的神色却没有舒展开来。 他掐住她的下颔,轻捏了一下她的酒窝,镜片后的眼神冰冷:“他们经常这么说你?” 她从来都是人们视线的中心,在喜爱、追捧和欢声笑语中长大,却因他而饱受诋毁。 “也没有经常,”秋瑜耸耸肩,“我都习惯了。你放心,我不会把这种事放在心上。今天就是想让他们看看,我们并没有感情不和。” 说这话时,她完全忘了之前自己正打算提出离婚。  “没有经常”和“我都习惯了”,是两句前后矛盾的话。 陈侧柏用大拇指缓缓摩-挲她的唇角:“没有感情不和?” 秋瑜忽然露出郑重的表情:“我今天本来打算向你提出离婚……” 陈侧柏不语,手指却倏地收紧,几乎在她的腮颊上留下青紫指印。 秋瑜吃痛地“啊”了一声,蹙起眉毛:“是打算,是打算!我现在打消这个念头了!” 她有点恼怒:“你能不能听完啊。但你来接我,又帮我反击那些闲言碎语……我又不想那么仓促地结束我们的关系了。” 陈侧柏放下手,闭了闭眼,头偏到一边,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她。 他的呼吸频率没有改变,脖颈却暴出一根狰狞粗壮的青筋。 秋瑜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脖颈,却被他一把攥住手腕。 她不觉用上那副娇嗲的语气,似是这样就能让他放松下来:“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不想要合作式婚姻了。” 秋瑜抬起一双明媚清亮的眼睛,望向陈侧柏:“陈侧柏,我想跟你谈恋爱,可以吗?” 这句话说完,陈侧柏仍然没有看她。 窥视感再度袭来。 比之前更加强烈,更加炙热,更加癫狂。 既像是沸腾的沼泽,又像是蛇类湿滑的口腔。 贪婪而扭曲。 似乎不吞下她,绝不罢休。 秋瑜却不再紧张,也不再起鸡皮疙瘩。 她近乎轻松愉悦地想,还好她把这句话说出去了,以后可以大大方方求助陈侧柏了。 有陈侧柏在,她一定能很快揪出窥视者。 第47章 chapter 10 然而, 直到电梯降至负一楼,陈侧柏都没有回答她。 秋瑜不是很紧张。 如果说陈侧柏的天赋,是远超于常人的智力;那她的天赋就是讨人喜欢。 她能敏锐地感知到, 别人对她的态度是喜欢还是厌恶, 一句话说出去能否得到正向反馈。 凭借这个天赋, 她几乎没怎么被拒绝过。 她很少跟陈侧柏坦露心事,就是因为感知不到他的态度。 他在她的面前, 态度一直显得模棱两可。 似乎不管她说什么, 他都无可无不可。 但是今天, 他居然打破了机器一样精准的时间观念,早到两分钟过来接她。 可能对普通人来说, 早到或迟到, 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但对陈侧柏这样绝对理性的人来说,违背习以为常的时间观念, 等于ai违背既定的算法,掠食者违背捕猎的天性。 还有,他与她对视的一霎, 眼中泄露出的急切情绪,以及帮她回击诋毁的举动…… 无一不显示出, 他其实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无所谓。 不过, 秋瑜只结过婚,没谈过恋爱,琢磨了一会儿,又不确定起来。 不会是她的错觉吧? 如果是别人,秋瑜不会这样胡思乱想。 可她面对的是陈侧柏。 天才、优等生、科学家这三种身份, 总是自带光环。 陈侧柏却在这三种身份里,都位居前列。 随着时间的流逝, 秋瑜越发怀疑自己的感觉,连窥视者的目光都没心思去留意了。 在此之前,她一直嫌地下停车场太大,很容易迷路,此刻却觉得是那么小。 在陈侧柏如精密地图般的记忆中,更是两三步就找到了停泊的车子。 迟迟等不到回复,秋瑜有些挫败,又有些恼怒。 她带了点儿情绪坐上副驾驶座,板着脸系安全带。 还没系上,阴影突然笼罩下来。 陈侧柏伸出一只手,帮她扣上安全带。 秋瑜以为他打算在车里回答她的问题,转头望向他,却见他直视前方,并没有要看她的意思。 挫败和恼怒的情绪达到顶峰,秋瑜忍不住赌气说:“……你不想跟我谈恋爱,可以直说,不用顾及我的脸面。” 她从小到大都没怎么被拒绝过,却总在陈侧柏那里碰壁,声音不由带上了几分委屈和自暴自弃:“反正我在你那里丢脸丢得够多了。” 陈侧柏终于开口:“什么丢脸?” 秋瑜心想,反正他拒绝她以后,他们也当不成夫妻了。有什么话,都在今天一次性说开吧。 这么一想,她板着脸,继续说道:“之前裴析来我们家……” 陈侧柏突然出声:“然后?” 秋瑜余光瞥见,他长长的手指敲了几下方向盘。 他很少做这类小动作,看上去有些烦躁。 秋瑜揣测陈侧柏的想法,已形成习惯,揣测完毕以后,才怒气冲冲地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揣测他在想什么? 反正都要散了,她为什么不想说什么说什么? “他在厨房说的话那么过分,你却一个字也不反驳。”秋瑜硬邦邦地说,“你不觉得这种行为,跟今天那些当面议论我们的人,没什么区别吗?” 陈侧柏仍然用手指敲打方向盘:“他在厨房说了什么话?” “我不信你不记得。” 陈侧柏冷声命令:“我要你说。” 有那么一霎那,他的声音竟显得粗暴而野蛮。 秋瑜被他激得怒从心头起:“他说我做饭难吃,还让你别吃我做的饭。” “所以?” “正常来说,你不该反驳他,说就算我做得难吃也要吃吗?”秋瑜越说越生气,“而且,他那句话过界了!” “是么。”陈侧柏说,眼镜被前方一辆车的车灯照得微微反光,“我以为你允许他过界。” 秋瑜骂了一句:“我允许个屁!” 话音落下,陈侧柏冷不丁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掌冷得骇人,扣在她的手腕上,简直像死人的手突然抓住了活人一样。 她不禁打了个寒战,毛骨悚然。 陈侧柏淡淡说道:“那天,他就这样握着你的手,你没有挣脱。难道不是你允许他过界么。” 秋瑜怒道:“我那是没看路,他顺手扶了我一把!” “芯片的响应速度是微秒级。如果他想提醒你我来了,只需要出声就行。”陈侧柏冷冷地说,“况且,你是我的妻子,就算撞在我怀里又怎样。” 秋瑜痛恨自己没有边界感的性-癖,居然在这种时候跳了出来,觉得他这句话很性感。 这时,陈侧柏猛地一拽。 她顺势倒向他。 陈侧柏不开跑车,也不开轿车,他偏爱机械野兽一样的越野车,如同轻型坦克般牢固而硬朗,最高射速的冲锋枪都打不烂车窗。 驾驶座的空间也比跑车更加宽敞,不用调整座椅,他就将她搁在了腿上。 秋瑜微微一僵,更加恼怒:“你干什么。” “你问完了,该我问了。” “我根本没问……” 陈侧柏一只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不允许她回头,声音冷静得可怕: “除了手,他还碰过你哪里。” 这句话透出一丝阴冷的恶意,完全不像他会说出的话。 秋瑜觉得他的情绪有些不稳定。 怪物的新娘 第74节 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人越聪明,大脑的算力越强,能够预见的可能性越多,情绪失控的可能性就越小。 她之前不敢跟陈侧柏谈情说爱,就是因为,像他这样聪明的人,极有可能比她先一步预测到他们感情的结局,然后理性地拒绝她。 ……但现在,怎么跟她想象的截然相反。 见她不答,陈侧柏的声音渗出一丝冷森的戾气: “说。” “我和他只是朋友。” “你真觉得,他拿你当朋友?”陈侧柏捏着她的下颔,微微往后一转,“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还是说,你就喜欢他那样看着你,所以才允许他一次次过界。甚至把他邀请到家里来,让我观赏他看你的眼神?” 秋瑜听完,有些蒙了。 因此,没有察觉到,随着陈侧柏每一个字落地,窥视者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阴暗,越来越扭曲,如同陷入发狂的征兆。 不过,她发蒙,并不是因为感到羞辱,而是觉得奇怪。 陈侧柏这一番话,毫无逻辑,简直像在胡言乱语。 他怎么了? 她想回头看他,他手上却倏地用力,命令道:“别动。” 秋瑜原本做好了跟他吵架的准备,但他一番胡话,直接打消了她的怒气。 她现在整个人介于好奇和迷茫之间:“我不是很懂……你说这些话的意思。”她想了想,按住他的手掌,低头亲了一下,“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陈侧柏的手指一颤,掐住她下巴的力道也松了下来。 秋瑜立刻想要挣开他的钳制。 谁知,她挣脱的动作像是触发了什么一般,他极其迅速地捕捉到她的下巴,再度收紧手指。 从他们走出电梯起,秋瑜就再也没有对上他的目光。 她只能通过他的呼吸、心跳、体温来判断他的情绪。 他擒住她下巴的一瞬间,呼吸似乎粗重了几秒。 秋瑜决定先安抚他:“……我真的没有往那方面想过。我跟裴析一起长大,小学他当我同桌的时候,还剪烂过我的毛衣,把蜗牛放进我的抽屉里……骗我说,我身上全是蜗牛的尿味。” 她眨眨眼睫毛,表情无辜至极:“我真的从来没有把他当成异性,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突然提到他……你要是不喜欢我和他来往那么密切,或者不喜欢他的某些行为,可以直接跟我说,我会注意的。” 她并不知道,她的天真与坦诚,真挚清甜的语气,只会让他的捕猎欲更加强盛。 从她问他,能不能谈恋爱起,他就感到无法形容的罪恶感。 明明他一路上都没有看她,却能将她所有细微表情收入眼底。 他看到她微笑,蹙眉,忐忑,不安,生闷气,一脸沮丧地系安全带。 陈侧柏很想箍着她的下巴,与她面对面,眼睛对着眼睛,冷漠地告诉她,她看到的都是假象。 他远没有看上去那么冷静理智。 就像现在,他并不仅仅是想让她坐在腿上。 更想用皮带把她拴住。 他不过是说了几句粗鲁的话,她就认为不像是他会说的话。 那她知道,他的嫉妒心有多强吗。 裴析攥住她手腕的一瞬间,他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想拔枪,瞄准,扣下扳机。 他不是一个情绪化的人,她却能轻易让他烦躁、激动、杀意暴涨。 他并不重欲,却总想抱她,亲她。  她接吻时,喜欢闭上眼睛。他却不喜欢她的视线躲在捉不到的地方,总想逼迫她睁开眼睛,看他是如何粗暴地吮她的舌-尖,吞她的口水。 除此之外,他不止一次想用皮带或领带,把她两只手捆起来。 似乎这样,才能捉住她,满足内心肮脏而恐怖的独占欲。 还有更多、更荒谬、更无耻的幻想,他甚至无法当着她的面在脑中过一遍。 她什么都不知道,对他一无所知。 甚至不知道,他正在变成一头失控的野兽。 这种情况下,谈恋爱? 陈侧柏松开她,对副驾驶座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过去。 秋瑜不明所以,却还是坐了回去,歪头望他。 她的眼神太清澈了,他感到卑劣的捕猎欲在蠢蠢欲动。 陈侧柏摘下眼镜,随手扔到一边,闭上眼睛,按了按眉心。 没用。 摘了眼镜,闭上眼睛,还是能看到她。 简直像在她身上安装了一个全息监视器。 陈侧柏不知道自己在变成什么,但隐约有了猜测。 他身上每一个变化,似乎都在为捕猎她而做准备。 强烈的狩猎欲,失控的独占欲,监视她的能力,增强几百倍的嗅觉,想将她生吞活剥的冲动。 三年来,他静静地守在她的身边,没有任何妄念。 于是,他的基因发生了定向变化,两条不相似的dna序列进行了重组,生理上出现了完全悖逆自然的变化。 它们在催促他,撺掇他。 ——去追猎她,占有她,生吞她。 陈侧柏没有戴眼镜,就这样转头看向秋瑜。 他的视力也增强了,如同换了两个精准度极高的义眼,能将她细微如毫厘的表情进行拆分、解读。 一般人视力陡然增强到这种程度,会感到头晕,想要干呕,甚至会因为画面过于清晰、信息量过多而无法视物。 对陈侧柏来说,却不是问题。 即使人眼帧数增强到上千赫兹,他的大脑也能处理这么庞杂的信息量。 陈侧柏盯着秋瑜看了片刻,突然凑过去,张口含住她的舌-尖,重重一吮,直到她舌根抽痛,才直起身,平静地说道: “如果我说,这就是我会说的话呢。” 秋瑜一怔,才想起,他这是在回答,她那一句“不太像你会说的话”。 他没戴眼镜的样子极具侵略性,再加上一双眼睛冷峻而狭长,虹膜深黑,随意掠她一眼,都像是要在她的皮肤上烙下一道印子。 “如果我说,真正想把你吃了的人,是我呢。” 秋瑜心脏漏跳一拍,第一反应竟是:“……怎么吃?” 陈侧柏单手撑了一下额头,然后倏地伸出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粗暴而冰冷地吻了上去。 他没再收敛,睁着一双狭长而清冷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每当她下意识想要闭眼时,他都会含着她的舌-尖,陡然出声,冷冷地提醒她:“把眼睛睁着。” 秋瑜心跳飙到一百八,第一次被一个吻刺激到头皮发麻,牙齿打颤。 车内空间狭小,她被他亲得发蒙,也被他冷而锐利的眼睛盯得发昏,很快就喘不上气,两手发软,无力攀住他的脖颈。 陈侧柏掐住她的脸颊,强行扯开她,用手指接住滴落的唾液丝,大拇指食指轻轻摩-擦了一下: “如果我说,这才是真正的我,你还会想跟我谈恋爱吗?” 第48章 chapter 11 “如果我说, 这才是真正的我,你还会想跟我谈恋爱吗?” 秋瑜呼吸一滞。 地下停车场不时有车辆驶过,近光灯如同一脉粼粼夺目的水光, 驱走车厢内的黑暗。 陈侧柏的面孔却在这样的光线里, 显得更加晦暗难辨。 他没说假话, 看向她的眼神里,的确有非常可怕的情绪在疯长。 秋瑜看得心脏怦怦狂跳。 不是受到惊吓的狂跳, 而是一种酸涨发麻的心悸, 半边身体都在这鼓噪的悸动中陷入了麻痹。 ……她很喜欢这样的陈侧柏。 不对, 她一直都很喜欢他。 平日里,他身着长款大衣, 衬衫扣子系到最上方, 一脸清冷、禁欲、不近人情的模样,她很喜欢。 现在, 他面孔模糊不清,视线却锐利而居高临下的样子,她更喜欢。 他的一切她都很喜欢。 已经分不清, 到底是他合她的性-癖,还是她的性-癖在往他的方向长。 这时, 她看到陈侧柏打开驾驶座车窗和新风系统, 从储物格里拿出烟和打火机,衔在口中,点燃,抽了一口。 然后,他将夹着烟的手伸出窗外, 侧头吐出一口烟雾。 秋瑜一愣,这是她第一次见陈侧柏抽烟。 在她的印象里, 他一直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有着近乎恐怖的自制力,除了第一次,他连性-事的时间都控制得恰到好处,绝不会让她感到任何不适。 她跟他在一起三年,从来没有见他碰过烟酒,也没有见他晚睡晚起过。 此刻,他却当着她的面,在车厢这样逼仄的空间里,重重地抽了一口烟。 秋瑜再迟钝,也感到了他的失控。 他的情绪不稳定到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怪物的新娘 第75节 秋瑜想了想,握住他另一只手。 陈侧柏一顿,转头看向她,口中衔着烟,没有取下来,脸上毫无表情,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漠然。 似乎笃定她会拒绝他,所以什么都管不了了。 礼貌、理性、自制力。 全部灰飞烟灭。 秋瑜小声问:“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 “这重要吗。” “我觉得挺重要的,”秋瑜说,“我好像从来没有了解过你。” 陈侧柏转开头,摘下烟,吐出烟雾:“我对烟没有瘾。只是嘴里再不放点东西,我会想要咬你。” 秋瑜:“……啊?”她眨眨眼睫毛,凑到他的面前,攀住他的脖颈,用脸颊蹭了蹭他冷峻的下颚,“那你咬我吧。” 陈侧柏却捏住她的下颔,把她的脸庞挪开了。 他失控以后,一切行为都变得难以捉摸。 秋瑜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试图用坦诚攻破他这个难解的谜题。 “你问了问题,不想听我的回答吗?” 陈侧柏瞥她一眼,同时中指轻弹了一下烟灰,眼中明明白白写着:还用听么。 秋瑜觉得他眼中的情绪实在刺人,忍不住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陈侧柏闭了闭眼,过长的眼睫毛在她的掌心划了两下,抬手要去捉她的手腕。 秋瑜威胁道:“别动,不然我不跟你谈恋爱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陈侧柏居然真的收回了手。 秋瑜不由扑哧笑出声。 陈侧柏“看”了她一眼,明明眼睛被她捂住,她却感到了微妙的被注视感。 甚至感到,他的视线犹如实质一般,在她上扬的唇角转了一圈。 秋瑜将其归为错觉,没太在意。 “陈侧柏,其实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她像黏人的小猫似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肩头:“但我怕你不喜欢我,所以一直没有告诉你。” 说到这里,她才忽然惊觉,他好像并没有说喜欢她,只是讲了几句胡话,然后疯狗似的啃了她几下。 陈侧柏冰冷的呼吸掠过她的脉搏:“说下去。” “……说不下去了。”秋瑜闷闷地说,“我都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我。” 陈侧柏不语。 “喜欢”怎么能表达对她的感情。 但也不能说是“爱”。 不是说,他对她的感情没有“爱”那么深,而是因为爱是保护与奉献,但当爱深到一定程度时,保护与奉献就变了味。 保护欲过剩,会变成扭曲的占有欲。 奉献的冲动太强,会想要她只能接受自己的奉献,只能依靠自己的奉献活下去。 他的爱已然变成一种骇人的毒素。 她却在向他索要那种毒素。 陈侧柏又抽了一口烟。 他的双眼处于她的掌心之下,动作却不受丝毫限制,转头吐出烟雾时,白色的烟雾,高挺的鼻梁,凌厉分明的下颚角,形成一幅极富张力的画面。 秋瑜看得心里发痒,忍不住用上了撒娇的语气:“问你话呢。” 陈侧柏本想否认,顿了几秒钟,最终还是不冷不热地说道: “你觉得呢。” “我觉得你喜欢我啊。”感到他态度松动,她立刻甜甜一笑,亲了一下他的脸颊,“跟我谈恋爱吧,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 可能因为从小被娇惯长大,她太知道什么时候得寸进尺,什么时候用上娇嗲的语气,好让他的感情无处遁形。 他给自己设置了无数限制,她却只需要往前走一步,就能让他的壁垒尽数崩塌。 陈侧柏掐灭烟。 半晌,他把未吸完的烟往车门储物格一扔,一手扯下她捂住眼睛的手,另一手捏住她的下巴,带着辛烈的烟草气味,不顾一切地吻了上去。 秋瑜微微睁大眼睛。 陈侧柏却吻得十分冷静,不是刻意压抑的冷静,而是一种想通一切的冷静。 他已竭力压制狩猎欲,可猎物一定要自投罗网。 并且毫无保留地告诉他,早已喜欢上他。 简直像在邀请他以捕食者的姿态锁住她的咽喉。 陈侧柏盯着秋瑜的眼神,冷静中隐隐透出几分可怖的疯狂。 秋瑜一个激灵,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不是她那天的错觉吗? 当时,她以为陈侧柏不可能用这种贪婪而痴迷的目光看着她,所以将那种视线当成了自己的错觉。 原来……不是她的错觉? 在她发现自己想要一段激烈的感情之前,陈侧柏就已经激烈地爱上了她,对吗? 秋瑜感到胸腔一阵发涨。 酸甜的涨。 她禁不住舔了舔陈侧柏的下唇,含糊地说:“你还没回答我,到底喜不喜欢我呢。” 知道自己被爱着以后,她娇纵的本性瞬间被放大到极致,完全视他的冷脸为无物。 明明他在进攻,在捕猎,在强势地吮-吻她的口唇,却陡然生出一种无路可退之感。 自投罗网的人,究竟是她,还是他? 陈侧柏盯着秋瑜的眼睛,直勾勾的,片刻后,贴着她的唇说道:“我爱你。” 秋瑜心中一震。 他的声线低沉而清冷,带着一点儿微妙的金属磁性,传入她耳膜的刹那,便直击头顶,触电般的颤栗感瞬间扩散开来。 像是察觉到她对这句话反应极大,他看着她,又说了一遍:“我爱你。” 颤栗感扩散到脚趾,秋瑜忍不住缩了缩脚趾。 “我爱你,秋瑜。” 他的目光是如此清晰,直直地望向她,毫不迂回,秋瑜却感到了双重的被注视感。 ——窥视者还在看她。 “他”和陈侧柏的目光一样清晰,一样直白,一样目不转睛。 如同重叠的影子,不约而同地望向她。 恍惚之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们视线相触,达成了一种无声的合作,共同用目光一笔一画地勾勒出她的身形。 秋瑜打了个冷战,回过神来,才发现确实是自己的错觉。 注视她的,只有陈侧柏。 窥视者的视线早已消失不见。 想起那种被注视的恐慌感,她不由攥紧陈侧柏的衣领,低声说:“……我想跟你说一件事。” 陈侧柏稍稍离开她的唇,喉结一动,吞咽下她的唾-液:“你说。” 昏暗的车厢,遮住了他额上暴起的青筋,以及古怪的痴怔神色。 “……我感觉,有人在监视我。”秋瑜没看到陈侧柏几近着魔的吞咽动作,但听见了他吞咽的声音,耳根顿时一阵发烧,“我不知道‘他’是怎么监视我的,也不知道‘他’用的是什么技术,但总能感觉‘他’在看着我……甚至刚才……” 又一辆车驶过。 近光灯如同闪电,照彻昏暗的车厢。 秋瑜看到陈侧柏脸上失去了表情,无波无澜,变得有些可怕。 “别生气。”秋瑜亲了亲他的脸颊,“除了偷-窥,‘他’目前还没有做出过激的举动……而且,不是有你在吗,你那么厉害,肯定能很快揪出‘他’,对不对?” 车厢内,重新恢复黑暗。 几秒钟后,陈侧柏伸手按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了她。 他吻得很慢,像是在思考什么。 黑暗中响起激溅般的轻微水声。 陈侧柏其实并无吻技,他的吻极其原始,只会像野兽进食一样亲她,间或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但正是这种原始的、如同禽兽一般蛮横的亲吻,让她无力招架。 十多分钟后,就在她面颊缺氧般发红时,他终于在她的耳边低声问道:“你怕‘他’吗?” 秋瑜愣了一下:“当然怕。” 陈侧柏静默数秒,如同吸烟一般,在她的颈间重重地嗅闻了一下。 然后,他直起身,打开车顶灯,从储物格扯了一张清洁湿巾,缓慢擦拭细框眼镜的镜片,戴在了脸上。 可能因为他刚才的吻,秋瑜莫名觉得,他戴上眼镜后,比从前多了几分衣冠禽兽之感。 她没往别的地方想,只当自己的性-癖在作祟。 就在这时,陈侧柏发动车子引擎。 车窗关闭,车厢空间再度变得密闭、逼仄,在橘黄色的车顶灯照耀下,犹如一个温暖的牢笼。 怪物的新娘 第76节 陈侧柏微打方向盘,驶向地面:“别怕,我会帮你抓住‘他’。” 他目不斜视,却在窥视者的角度下,看见她露出一个毫无防备的微笑:“好呀。” 第49章 chapter 12 秋瑜没想到自己能跟陈侧柏谈恋爱。 还是在结婚以后。 更没想到, 陈侧柏另一面竟是那么…… 秋瑜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词。 无耻。 不过也正常,高智商群体似乎确实比普通人少一些羞惭感, 他们习惯不带情绪地思考问题。 可这一点, 要是用在感情上, 就会格外让人面红耳赤。 昨天,陈侧柏接她回家后, 她就一脸困倦地去洗澡了。 ——与他互相表白后, 一路上, 她都处于极为兴奋活泼的状态,不时想去亲他一下。 秋瑜并没有失去理智, 只是在等红绿灯时, 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或手背。 陈侧柏神色很淡, 没有搭理她,车速却比平时快了不少。 他开车一向比自动驾驶还要平稳,很少超车和飙车, 此刻时速虽然不算高,但也隐隐逼近城市最高时速的极限了。 秋瑜有一种微妙的满足感。 她觉得自己有点变态, 居然喜欢看陈侧柏失控的样子。 回到家, 她的兴奋劲儿也过了,哈欠连天地去洗澡。 洗澡出来,她像平日一样穿着睡裙,梳着头发,走了出来, 正要往被窝里钻,却被陈侧柏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困得睁不开眼, 甚至不知道他是从什么方向伸出的手。 如同蛰伏在暗处的掠食者,静等她走近,倏地出手,一击必中。 他一拽,她不由自主跌倒在他的怀里。 “我有点困……”秋瑜自然搂住他的脖颈,把脸埋进他冰冷的颈窝,喃喃说道。 “你睡。”陈侧柏将她打横抱起,放在床上,熄灭了嵌在床头柜的灯管,在黑暗中静静看她。 像是为了照顾她累极倦极,他没有吻她,也没有其他亲密行为,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目光如同湿黏的笔尖,缓缓描摹她的存在。  如果这时,秋瑜睁开眼睛,就会发现“双重目光”并不是她的错觉。 黑暗的环境里,陈侧柏似乎在变成窥视者,又似乎是窥视者在变成陈侧柏。 他们彼此敌视,彼此厌恶,可又不得不达成共识,成为卑劣而虚伪的共谋。 秋瑜一开始睡得很沉,什么也没察觉到,深睡期过去后,就隐约感到了极其放肆的窥视目光。 她生出了一种类似鬼压床的压抑感,手心汗淋淋的,觉得自己正在被那目光蚕食。 半梦半醒间,她忍不住难受地伸出一只手:“陈侧柏……” 伸出手的一刹那,她其实有些惴惴,怕他像以前一样毫无回应。 但很快,她的手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陈侧柏的手。 他不仅握住了她的手,而且轻轻吻了吻她的掌心:“我在这里。” 秋瑜勉强睁开眼,发现他还坐在床边,迷迷糊糊地发出撒娇声:“你不睡觉吗?” 陈侧柏垂眼看她。 只能说,她是处理亲密关系的天才,一旦进入亲密关系,就是她的主场。反倒是半生不熟的状态,令她感到不安,进退维谷。 “我等下就睡。” 秋瑜困倦地眨眨眼睫毛,往旁边一滚,分享出温暖的被窝:“我想要你现在就睡。” 陈侧柏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摸到一手潮湿的汗:“热?” 秋瑜摇摇头:“我感觉……那个人还在看我。”她其实不怎么怕,但为了诱骗陈侧柏躺下来,故意瑟瑟发抖地说,“我有点害怕。跟我一起睡好不好,我想抱着你。” 陈侧柏没有说话。 半晌,他出声:“等我一下。” 他起身去冲澡了。 秋瑜也没了睡意,打开床头灯,一边玩平板,一边等他。 十多分钟后,陈侧柏从浴室里出来,瞥她一眼:“你拿这么近,不如用芯片,至少不伤眼。” 秋瑜刷了几个短视频,整个人都精神了,听见他的声音,立即绽出笑颜:“快跟我睡觉!” 陈侧柏的头发因刚被烘干,显出一种与平时不同的蓬松感,衬得他眉眼清冷而慵倦。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走过去,关掉了床头灯。 室内重新陷入黑暗。 秋瑜歪头,可能是她的错觉,总感觉自从互相坦白心意以后,他就更倾向于在黑暗中注视她。 简直像昏黑的环境,更便于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她一般。 来不及多想,她的唇被陈侧柏封住了。 他含着她的唇,缓缓在她身边躺倒,唇-舌纠缠的同时,闭上了眼睛,似乎打算就这样睡过去。 秋瑜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她看不清他的面孔,但能感到他睁开了眼睛。 他那双冷而狭长的眼睛,存在感太过强烈。 “怎么。” 人性真奇怪,明明最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却还是会因唇贴唇而感到心悸。 “……你不会想就这样睡一晚上吧。” “我不是说了,”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稍稍把她的头往下按了按,俯到她的耳边,以一种冷静得有些怪异的声音说道:“你必须让我在嘴里放点东西,不然我会想要咬你。” 秋瑜瞌睡全醒了,一把捂住他的嘴,恼羞地说:“睡吧你!” 陈侧柏轻笑一下,呼吸细细密密地拂过她的掌心。 他似乎是真的齿痒,呼吸前所未有的寒冷,激起她一身鸡皮疙瘩。不过,并无进一步动作,将她揽入怀中后,似乎就陷入了熟睡。 秋瑜躺在他的怀里,一边是温暖的被窝,一边是冰冷的男性躯体。明明是暑热的夏夜,她却像在雪天里钻进暖热的被窝里一般,有一种檐下听雪的安全感。 她睡着以后,陈侧柏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手掌仍扣着秋瑜的后颈,舌尖轻轻一抵犬牙。 是真的痒。 一片漆黑中,他一动不动地盯着秋瑜,冷峻的眼睛逐渐变得充血、滚烫,额上暴起青黑色的青筋。 唇间隐约有刀锋一般的獠牙闪过。 想要咬下去。 让她长出只能被他标记的腺体。 从此以后,身上只有他的味道,只能被他闻到,只能被他安抚。 只能被他保护和照顾。 黑夜里,掌控欲如野草一般疯长。 · 可能因为中途醒过一次,第二天,秋瑜怎么也醒不过来。 陈侧柏叫了她两次,她都用撒娇糊弄过去了。五分钟后,她感觉自己被抱了起来。 陈侧柏没有说话。 他表情平静,非常自然地给她洗脸,然后,用手指撬开她的唇齿,准备给她刷牙。 听见电动牙刷的嗡嗡声时,秋瑜终于清醒过来,猛地起身,想去抢牙刷。 陈侧柏却不给她。 他淡淡地说:“你继续睡。” 说完,他面对面掐住她的下颔,开始给她刷牙。 “……” 这还睡个屁啊。 秋瑜从来没有想过,刷个牙也能让她头皮发紧。 陈侧柏垂眼,如同冷静而专业的牙科医生一般,仔细而精准地给她做口腔清洁。 然而,他的动作里却潜藏了一丝说不出的恶意——直到牙膏泡沫快要从她的口中溢出来,才松开她的下颚,看她吐在旁边的垃圾桶里。 自从她醒来,他的视线就再也没有离开过她。 此刻也是。 秋瑜心口发麻,总觉得唇边挂了多少唾液丝,都被他看得一清二楚了。 刷完牙,秋瑜已彻底清醒了。 她深吸一口气,用手掌冰了冰发烫的面颊,满脑子都是刚才漱口的情形——陈侧柏一只手拿着水杯,另一只手扣住她的脸颊,一边喂她喝水,一边冷声命令她“吐”。 秋瑜现在整个人矛盾极了。 怪物的新娘 第77节 她不知道以后是赖床还是不赖床。 ……陈侧柏帮她刷牙也太刺激了。 几十秒钟过去,她的心还在怦怦狂跳。 她躺在床上,脑袋放空了片刻,正要去衣帽间换衣服,却见陈侧柏手臂挽着她的衣服——从外套到内衣一应俱全,走了进来。 他一把攥住她往外伸的脚掌,居高临下地说: “我帮你换。” 秋瑜觉得,他要么是想把三年里缺的照顾一次性补给她,要么是小时候没玩到洋娃娃,想要在她的身上找补回来。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笑出声,张开双臂,笑嘻嘻地说:“行,你来吧。” 陈侧柏盯着她看了几秒钟。 她完全没有察觉到他危险膨胀的掌控欲,仍以一副天真的笑脸面对他。 但仅仅是包揽她的日常起居完全不够。 想把她放在眼睛底下。 触手可及的地方。 最好一伸手就能扣住她的后颈。 保护欲、掌控欲和独占欲还在恐怖膨胀。 哪怕是陈侧柏,也无法预测这些欲念最终会膨胀到什么地步。 他似乎变成了一个深不可测、难以填满的容器,只有把她装进去,锁死在里面,才能感到病态的满足。 陈侧柏把卧室的温度调高了一些,走过去,帮她穿衣。 秋瑜背对着他,毫无防备地脱下了睡裙。 她肩胛骨很薄,犹如天鹅的翅膀一般灵巧舒展。 他伸手,给她套衣服的时候,她轻颤了一下,像极了被捕猎的天鹅。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可以像反剪住天鹅的翅膀一样,单手扣住她的双手,极其迅速地咬住她的喉咙。 这些想法只在他的脑中停留了一秒钟。 一秒钟后,他神色如常地帮她穿上了外套。 然后是裤子、袜子、鞋子。 他半跪在她的身前,除了禁锢住她脚踝的动作,丝毫看不出掌控欲已膨胀到一个可怕的程度。 秋瑜只觉得新鲜,笑着问道:“你不会还要喂我吃早饭吧?” 陈侧柏镜片后的目光瞥她一眼,平静地说:“我是这么打算的。” “……我只是开个玩笑。” 为了不变成会吃饭的洋娃娃,秋瑜声称自己要迟到了,强烈要求在车上吃早饭。 陈侧柏没有异议。 在此之前,一直是家里的司机送她去公司,突然变成了陈侧柏,秋瑜感觉新奇极了,昨天那股兴奋劲儿似乎又回来了。 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逮住红绿灯快要结束的时机,侧头飞快地亲他一下。 这样,他只能警告看她一眼,完全对她无计可施。 但车子抵达公司后,她还没有打开车门,迅速逃离现场,就听见“咔哒”一声,车门被锁上了。 秋瑜回头一看,正好看到陈侧柏摘下眼镜,露出一双狭长而充满侵略性的眼睛。 他看一眼腕表,确定时间还够,然后猛地伸手,用力扣住她的后脑勺,俯身吻了上去。 秋瑜之所以认为他“无耻”,就是因为他毫无羞惭感,甚至带着一丝雄性动物的炫耀欲,按下车窗,当着迎面走来的几个人,冷静而又疯狂地吮了一下她的舌-尖。 秋瑜起初是羞耻,耳根又烫又麻,但看到那几个人是编排过她的同事后,又感到虚荣心和报复欲被微妙满足。 ——那几个同事正目瞪口呆地望着他们。 陈侧柏目光淡漠地扫过他们,关上了车窗。 秋瑜抓住他的手,给自己的脸颊降温。 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的手掌那么冷,贴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脸颊越来越热,越来越烫。 秋瑜只能红着耳朵,转移话题道:“……需要我帮忙吗?” 陈侧柏朝她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窥视者的事情……要不要我去套‘他’的话?” 陈侧柏盯着她:“你打算怎么套‘他’的话?”他一顿,用大拇指轻捏了一下她滚烫的耳垂,“跟‘他’谈恋爱?” “啊?”秋瑜有些茫然,她只是想套出窥视者的联系方式而已。 陈侧柏在说什么? 陈侧柏却似乎又陷入了那种胡言乱语的状态,再度扣住她的后脑勺,深而重地吻上她的唇,用力绞合她的舌-尖。 他一边在她的耳边发出清晰的吞咽声,一边冷漠地审问道: “如果‘他’要求这样吻你,你会答应吗?” 秋瑜耳朵烫得发痛,完全招架不住他这一招:“……当然不会,我只是想套出‘他’的联系方式!” 陈侧柏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冷峻的表情逐渐显出一种癫狂的割裂感,仿佛在压制什么,却又压制不住。 半晌,他收回手,将视线移到别处,平静地说: “我不需要你帮忙套话。” “让你处于被窥视的状态,已经是我的无能。我不可能再让你身涉另一种危险。” 第50章 chapter 13 秋瑜离开后, 陈侧柏单手撑着额头,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冷冷地看了很久。 半晌, 他按下驾驶座车窗, 拿出烟盒, 衔住一支烟,用手半拢着, 点燃, 吸了一口。 火光在他骨节分明的指间明灭。 只看外观, 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一个清峻而光风霁月的人。 但就在刚刚,他居然想要答应秋瑜, 让她去接近所谓的“窥视者”。 很明显, 他的贪欲也在膨胀。 仅仅是喜欢表面上的他,还不够。 体内那个阴暗而无耻的怪物, 也希望被她喜欢。  陈侧柏确实没有烟瘾,他只是想驱散车厢内秋瑜的气味。 烟雾辛烈刺鼻,却衬得秋瑜那一缕气味更加清晰, 令人渴欲陡生。 陈侧柏抽了几口,有些索然地掐灭了香烟。 他扔掉烟, 戴上眼镜, 打开车子的天窗,朝实验室的方向疾驰而去。 · 秋瑜到达公司时,还没来得及感受到“接吻被同事撞见”的羞耻,以及“终于澄清谣言”的快意,就被上司叫到了办公室。 上司递给她一枚闪存芯片, 示意她插进耳后,说是新项目的资料。 秋瑜照做, 眼前立刻迸射出无数条幽蓝色的直线,构成一个个缓慢旋转的虚拟人像。 每一个都是世界公认的顶级科学家。 秋瑜毫不意外地在上面看到了陈侧柏。 与其他不修边幅的科学家相比,他神情淡漠,西装革履,气质如曙光初现的远山峰峦,显得格外醒目。 这副过于优越的外貌,是一把双刃剑。 既让他成为了知名度最高的科学家,也让他成为了争议最多的顶级学者。 上司说:“上面打算做一个访谈节目,主题是‘走进科学家’,主要拍摄这些学者在日常生活中的状态,拉近普通人和科研人员的距离。我们认为,你来主持这个节目再适合不过了。” 秋瑜微微蹙眉:“可是……” 上司说:“不用拍你和陈先生的私生活,只需要拍一下工作时的他,和下班后的他就行了。最好能营造一下反差,营造不了也没关系。” 秋瑜本想拒绝,但想起之前去看心理医生,医生问起陈侧柏的研究领域时,她竟一无所知,又点头答应下来。 上司很满意:“拍摄时间还没协调下来。你可以先想想拍摄大纲,等协调下来后,我们会通知你。” 秋瑜取下闪存芯片,离开了办公室。 她知道,上面让她来主持这个节目,很大程度是看中了她和陈侧柏的夫妻关系。 毕竟,生物科技唯一不占优势的行业是娱乐业。 为了与其他公司的娱乐业抗衡,生物科技曾收购过几个娱乐公司,推出一些面向“智性恋”观众的明星。 但观众完全不吃这一套,他们更喜欢看明星粗俗而混乱的私生活,并不想看明星回到家后,一脸忧郁地翻看《百年孤独》。 公司应该是悟了,与其打造一个虚假的高智商明星,不如去拍摄现成的高智商群体。 按照宣发的基本套路,陈侧柏的访谈肯定会被安排在最后。 秋瑜决定先了解一下其他学者。 她把闪存芯片的内容下载下来,挨个儿建立档案。 建到最后一个时,她愣了一下。 ——只要是生物科技的员工,上了年纪后,或多或少都会去做人造皮肤移植手术;一是,起到美观的作用;二是,有的人造皮肤,可以达到防火、防弹、屏蔽电磁信号等效果。 眼前这人却保留了自己的原生态皮肤,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疲惫,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显出了五六十岁的老态。 最让她惊讶的是,他居然是研究生化芯片的专家,即将发售的纳秒级生化芯片,就是他团队的杰作。 秋瑜对这人起了一点兴趣,记下了他的名字——卢泽厚。 怪物的新娘 第78节 可能因为触发了什么关键词,她收到了好几条骚扰短信。 【点击链接,了解陈侧柏的真面目:<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点击链接,了解柯月玲的真面目:<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点击链接,了解铃木康子的真面目:<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 跟她之前收到的垃圾短信一模一样,可能是伪基站检测到关键词自动发送的。 秋瑜正要删除这些短信,目光却在最后一条短信上顿了一下。 别的短信,都是统一的格式,甚至连链接都来自同一网站。 最后一条短信的格式、链接却跟前面完全不一样。 【被排挤、被打压、最终却研发出了纳秒级芯片?如何评价卢泽厚的一生:<a href="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 秋瑜想了想,换成平板,登入了这个网站。 似乎是为了方便传播,网站上的视频只有短短几分钟,旁白是电子音,机械而套路化地介绍了卢泽厚的身世、背景,以及目前的研究项目,称他为“最有可能拯救世界的科学家”。 这种视频,一般是反公司组织的手笔。 被他们推崇的科学家,不一定跟他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被他们反对的科学家,也不一定跟他们没有勾结。 秋瑜看了一会儿,没看到有用的信息,刚要关闭,却看到下一个视频的推送标题: 【底层人民的希望,一跃成为权贵阶层?陈侧柏究竟是真天才,还是营销出来的伪学者?】 秋瑜眉头紧蹙,下意识想要举报这个视频,就想起这里不是官方网站,根本没有举报一说。 她本想退出,网页却已开始自动播放下一个视频。 “陈侧柏,男,2047年1月10日出生于屿城一处贫民区,生父不详,生母靠捡废品为生,后因疾病去世。 “2065年,18岁的陈侧柏入读某知名学府,攻读生物技术,取得博士学位后,又继续攻读化学、数学和基因工程等专业。入职生物科技后,他也没有放弃学业,迄今为止一共拿下了32个博士学位。 “官方宣称陈侧柏智商高达240,是目前全世界智商最高的人。 “但这一切,不过是公司为了安抚平头百姓而营销出来的人设罢了。你们真的认为,喝废水、吃蝗虫、穿化纤的底层人民之间能诞生出一个智商两百多的超级天才吗? “那群公司精英们,在25c的温室里长大,吃实验室培育的有机牛肉和有机蔬菜,穿蚕丝布料,靠精-子库和基因编辑,都生不出智商两百多的天才——你为什么会觉得,你在街上喝酸雨、吃垃圾,就能生出一个超级天才呢? “醒醒吧!所谓的‘超级天才’,不过是一个谎言,一个营销骗局,目的就是为了安抚我们这些平头百姓,让我们继续任劳任怨地给那些资本家打工! “醒醒吧!特别是那群还在崇拜陈侧柏的人,他要真是一个天才,他老婆为什么会对他敬而远之呢? “——热衷于公益的秋大小姐,总不可能是因为嫌弃陈先生的出身,才不愿意跟他同框出行吧?” 秋瑜冷不防听见自己的名字,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才发现,自己和陈侧柏的婚姻已经成为了攻击他的武器。 要是他一直都那么激烈地爱着她的话……这三年来,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心情,与她住在同一屋檐下,躺在同一张床上的呢? 秋瑜将心比心,有些难受,忍不住给陈侧柏发了一个表情包。 是一个流泪猫猫头,因为在互联网上流行了几十年,电子包浆裹了一层又一层,已经看不清猫猫头的轮廓。 陈侧柏自然没有见过这么古怪的猫头,不仅眼泪汪汪,而且已经看不出猫科生物的基本特征。 他眉头微蹙,顿了两秒钟,给秋瑜回了一个视频电话。 秋瑜正在询问黑-客朋友,有没有办法黑掉这个网站,忽然接到陈侧柏的视频电话,吓了一大跳。 还没来得及挂断,视频就自动接通。 她这才想起,昨天半夜她无聊玩手机时,害怕自己接不到陈侧柏的电话或视频,造成不必要的误会,只要不是会议状态,全部改成了“自动接通”。 秋瑜:“……” 她默默地改了回去。 陈侧柏穿着银色防护服的身形,倏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他似乎刚做完实验,连紧身防护服都没来得及脱下,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冷峻而狭长的眼睛。 这一回,他不是用平板与她视频,而是芯片的视频功能。 她就像面对面与他交谈一般,连他突然收紧的腰身都看得一清二楚。 秋瑜的视线不由自主在他的腰上停留了两秒钟。 陈侧柏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目不斜视地走进独立消毒室,直接当着她的面,脱下紧身防护服,扔到一边,露出修长而劲健的身躯。 他的身材也非常符合她的癖好,高大而瘦削,肌肉优美而紧实,锁骨、腕骨、手肘、脚踝都分外突出。 明明是一个气质清冷的男人,眼睛和身材却都有着狼一般的侵略性。 秋瑜:“…………” 她头皮一炸,下意识捂住平板的屏幕,过了两秒钟,才想起来他们并不是在用平板视频。 “我还在上班!”秋瑜小声怒道。 消毒白雾四溢。 陈侧柏面色平静,站在中间,在机械臂的帮助下,穿上衬衫、西裤和风衣。 他一边整理袖扣,一边瞥秋瑜一眼:“你不是喜欢看吗。” “再喜欢也要分场合!” 陈侧柏冷静地陈述:“但只有这个场合,才会让你感到刺激。” 他完全了解她的癖好。 秋瑜语塞。 她悻悻地转移话题:“打视频过来干吗?” 陈侧柏微皱了一下眉毛,似乎在斟酌言辞。 半晌,他戴上眼镜,镜片后的目光直直朝她投去:“你哭了,为什么?” 秋瑜有些摸不着头脑:“我没哭呀。” “你发了一个会哭的猫,猫一般只有在患上眼部疾病,或眼中有异物时才会流泪。你没有生病,那你应该是想表达类似于哭泣的情绪。”陈侧柏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绪。” 秋瑜感动的同时,面颊一阵发烫——尴尬的发烫。 她喃喃问道:“你平时不上网吗?”这个流泪猫猫头,有一段时间风靡互联网,掀起一阵复古风潮,陈侧柏居然不知道这个梗。  陈侧柏平静地答道:“我会用网络接入服务,但不会用网络娱乐类业务。后者有太多错误的信息和极端的情绪,会影响我的判断。” 他沉思了一下:“昨天晚上,我洗澡的时候,听见你看了好几个短视频,跟那些视频有关吗?” 秋瑜的腮颊顿时涨得通红。 她看的视频都是一些什么《一分钟带你看完最新电影》《30秒钟养猫劝退》《都进来看小猫拉粑粑》。 底下的评论更全是网络段子,一句正常讨论都没有。 比如: 2023年的人们:真想知道五十年后的人们,会用全息网络干出一番怎样的伟业! 2073年:看小猫拉粑粑。 一个年龄显示为76岁的网友说道:……这段子从我二十多岁一直看到现在。 秋瑜起先还觉得陈侧柏落伍,甚至为他分析流泪猫猫头的语言感到尴尬,现在却觉得,他能在汹涌的信息浪潮中保持理智,不随波逐流,去接收一些仅流行一时的信息,是一件非常厉害的事情。 不过…… 秋瑜想了想,说:“这只是一个表情包,跟emoji的哭泣表情差不多意思。你朋友没给你发过吗?” 秋瑜这么问的时候,心里想的是,陈侧柏的朋友肯定都是业界精英,不发表情包也正常。 谁知,陈侧柏淡淡地说道:“我没有朋友。” 不过,确实有人给他发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图片。 他一般只冷漠地扫一眼,不回复,也不会深究,不会像收到秋瑜发来的图片一样,研判似的看了半分钟,并且做了一番深入的阅读理解。 秋瑜一愣,想起视频里对他的描述,心脏有种难受的下坠感。 她轻声问:“……我对你的关心是不是太少了。如果你想的话,可以跟我说说以前的事情。” 陈侧柏微微眯起眼睛:“以前的事情?” 秋瑜点头:“比如你的母亲,你小时候住的地方,你是怎么考上我们学校的……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跟我说说读书时候的趣事。” 陈侧柏漠然而迅速地眨了两下眼睛。 一时间,许多画面从他的脑海中闪过。 堆积如山的废品,如同一个由塑料袋、报废电器和瓦楞纸板砌成的蜂巢。 一个皮肤黝黑的女人,表情不耐且市侩。她有一条很粗的发辫,里面编着金色的电线。 她从穿西装的人手上抢过钱,点了好几遍后,脸上终于绽出一个灿烂笑容。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那么开心。 然后,是银白色的实验室,基因改造手术。 为了不损害神经系统,手术全程没有麻醉。 有人在手术中活活痛死,他也感到濒死一般的剧痛。 最终,他活了下来。 上千个“试验品”里,只有13个在手术中活了下来。 他至今还记得,生物科技的高层前来“探望”他们时,听说活下来13个试验品,只说了一句:“这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最后的晚餐中,一共有13个人赴宴;次日,耶稣便因门徒的背叛,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从此,“13”沦为不祥的数字。 话音落下,高层身边的安保人员倏地拔枪,朝其中一个试验品扣下扳机。 “砰——” 滚烫而黏稠的鲜血,溅在陈侧柏的脸庞上。 怪物的新娘 第79节 那个试验品,与他仅有一床之隔。 他不过是一个侥幸存活下来的试验品,又侥幸娶了自己的心上人。 但现在,他的运气似乎用光了,一个恐怖而扭曲的怪物正在与他抢夺这具躯体。 ……抑或是,想与他共用这具躯体。 就像现在,他从镜片后看向她,能感到两道视线的焦点。 一道是以正常的角度,冷静而理性的视线; 另一道则是以偷-窥的角度,凶狠而癫狂的视线。 就像在墙洞中窥人一般。 两道视线不得不挤压在一起,相互重叠,相互胶合,最终融为一体,死死地黏缠在她的身上。 陈侧柏闭了闭眼。 他摘下眼镜,抽了一张清洁湿巾,擦了擦镜片,语气强势而不容商榷地说道:“没什么好说的。” 第51章 chapter 14 秋瑜发现, 自从她提到了“过去的事情”,陈侧柏的神色就冷了下去。 不是故意冷淡她,而是一种应激式的、连当事人都毫无察觉的冷漠。 若不是她观察他已成习惯, 甚至无法发现他的神色有了变化。 这个问题在视频里说不清, 秋瑜决定回家再问他。 视频挂断后, 秋瑜发了一会儿呆,点亮平板, 发现还停留在之前的界面。 她蹙眉犹豫片刻, 点进那个视频的主页, 搜索关键词“陈侧柏”,按照视频发布顺序看了起来。 这些视频, 明显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有的视频措辞极端激烈, 将陈侧柏塑造成底层人民的叛徒,称他对资本家极尽献媚; 有的视频, 则理性猜测他的身世,试图构建出他成为顶级科学家的经历。 后者的可信度比前者要高一些,他们会把引用的资料、书籍和采访视频一一标注出来。 秋瑜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看完了所有与陈侧柏有关的视频。 她发现,无论这些视频如何还原陈侧柏的经历, 有一个时间点的经历, 始终是空白的。 那就是陈侧柏7岁到14岁的经历。 互联网时代,任何人的行为都有迹可循。 监控录像、电子档案、网络浏览记录、聊天记录、充值记录、消费账单……每一样,都是你在这个世界上活过的证据。 那段时间,陈侧柏却什么也没有留下。 如果不是他七岁的时候,就有了反追踪的意识, 那就是公司有意抹掉了这些记录。 秋瑜看到这里,关掉了视频。 这种有争议的问题, 她不喜欢自己胡乱揣测,更喜欢直接向当事人求证。 就在这时,她背脊突然蹿起一股颤栗的寒意。 秋瑜顿时汗毛倒竖,猛地回头。 什么也没有看到。 ——窥视者一直在注视她。 她思考事情太过专注,居然忘了注意这一点。 秋瑜心脏怦怦狂跳,见下班时间快到了,立刻给陈侧柏打了个电话。 陈侧柏可能在忙,隔了十多秒钟,才接起:“喂。” 他似乎是用平板接的电话,声音离得有些远,音质如昏朦月色之下的雪山,模糊、清冷、凛冽。 秋瑜小声问道:“可以来接我下班吗?” 陈侧柏说:“在路上了。” 秋瑜露出一个甜美笑容,刚要对他撒娇道谢,就被陈侧柏挂断了电话。 秋瑜没有多想,以为是路况紧张,他没空跟她说话。 她收拾东西,带着上司给的闪存芯片,去地下停车场等他。 她刚到地下停车场,就看到了陈侧柏。 他抱着手臂,倚靠在驾驶座的车门上,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直直地朝她望来。 即使已经与他对视过无数次,突然与他视线相撞,秋瑜还是会莫名心慌。 说来也奇怪,地下停车场那么多车,因为是商务中心,每一辆车都大同小异——这也是她讨厌在地下停车的原因,非常容易在茫茫车海中迷路。 她却一眼就看见了他的身形。 简直像食草动物远远嗅到了掠食者的气息一般。 秋瑜觉得有些奇怪。 这一幕似曾相识。 ……跟之前,她出于生物的本能,认为窥视者的目光是直接落在她身上时一模一样。 可是,陈侧柏根本没必要窥视她。 如果他想要看她,大可以直说,他们可以24小时都连着视频。 她并不惧怕他的目光。 这么想着,秋瑜把这一错觉抛到脑后,小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她搂住陈侧柏的脖颈,把脸埋进他冰冷的颈侧,用力吸了一口他清寒的气息,咕噜着抱怨说: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那个人今天没有偷-窥我呢,结果快下班的时候,突然感到了他的视线……” 就在这时,她忽然想到,要是窥视者不是用目光在看她,而是用电子设备在窥视她,是否会把她看陈侧柏“黑料”的画面录下来,做成视频发到网上去颠倒黑白? 秋瑜并非真的不谙世事,她只是习惯了任何事都有人帮她兜底,所以从未真正地了解过眼前的世界。 她听说过公司的黑幕,也听说过社交平台利用大数据引导人们互相攻击谩骂。 可那些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盏灯之下的阴影一般。  看不到“灯下黑”,是人的本性。 从某种程度上,她的天真潜隐着某种残忍的特质,让人想到灵活而矫健的野猫,一脸纯洁无邪地咬断猎物的咽喉。 但此刻,灯盏之下的阴影切实威胁到了她。 如果窥视者将视频发布到网上,只需要加上几句具有煽动性的文字,就能让广大网民对陈侧柏群起而攻之。 只有不看那些视频,直接向他求证,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能杜绝这类事情的发生。 秋瑜想了想,仰头望向陈侧柏:“……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陈侧柏镜片微闪,朝副驾驶座扬了扬下巴:“进去说。” 秋瑜点头,朝车子另一侧走去。 陈侧柏没有立即打开驾驶座的门,而是拿出烟盒,抖出一支烟,眉目冷戾地衔住,靠在车身上,滑燃打火机点燃,吸了一口。 整个下午的时间,他一心三用,一边指导研究员的实验,一边精准地记录下每一项实验的数据,一边跟随秋瑜的视线,看完了那些视频。 竟从头到尾都没有出错。 秋瑜是一个藏不住心事的人,肯定会向他坦白,她今天都看了些什么,然后问他,为什么7岁到14岁的经历是空白的。 为什么是空白的。 因为,那时候的他,根本称不上“人”。 基因是有上限的,超过上限的基因改造,会使基因组尽数断裂。 所以,公司寻找的“试验品”,智商都在180左右徘徊,只有这样才能承受住智力层面的基因改造。 但进行到最后一步时,还是失败了。 所有试验品的基因组都无法承受突破上限的改造,基因链尽数断裂,又在人工干预下强行重组。 表面皮肤溶解、脱落、复原; 内脏裂开一条条鲜红的缝隙,又迅速愈合。 看上去就像缸中之脑一样,没有人形,只有一团鲜活的、蠕动的、仍具备清醒神智的大脑。 最后,公司孤注一掷,给他们注射了一种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 后来,陈侧柏才知道,那些黏物质来自河外星系。 没人知道,它们是什么,由什么组成,注射到体内后会发生怎样的变化。 公司不在乎他们的生死,也不在乎他们的未来,只想不择手段留下一个样本。 他是最终留下来的那个。 网上说他的智商高达240,其实并非如此,公司用最先进的仪器也无法测出他的智商到底是多少。 只要他想,甚至能像拉普拉斯的概述论里写的一样,推演出宇宙中所有事件的前因后果,甚至预知未来。 但人类的大脑不可能承受这种推演所消耗的热量,除非他将自己的意识移植到超级计算机阵列里,才能成为所谓的“拉普拉斯妖”。 简而言之,他是一个怪物。 他该怎么跟自己的妻子解释这一事情。 每天睡在你身边的男人,并不像看上去这样光风霁月,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只是一滩畸形蠕动的血肉组织。 他或许跟你没有生殖隔离,但你们的孩子,很可能也是一滩畸形蠕动的血肉。 陈侧柏大拇指和食指拿着烟,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自己。 他脸上自始至终都无波无澜,这得益于他对面部表情的绝佳控制力。 怪物的新娘 第80节 然而,生-理-反应是无法掩饰的。 额上青筋暴起,下颚绷得极紧,眼底血丝密布,让人感到惊悚恐怖。 如同一再压抑攻击欲的掠食者,已然达到崩溃的临界点,随时有可能发起凶暴的进攻。 陈侧柏掐灭香烟,重重闭了闭眼。 再望向后视镜时,青筋已消了下去,只是眼睛仍有些发红。 陈侧柏等了片刻,见红血丝还未消退,懒得等下去,直接打开车门,坐上驾驶座。 他刚坐进去,秋瑜就扯起他的大衣领子,凑上去嗅了一下,笑问:“老实交代,你真的没有烟瘾吗?” “没有。” 产生成瘾行为的生理机制,对他完全不起作用。 打个比方,人会对互联网产生类似成瘾的行为,是因为互联网上新鲜的、密集的、博眼球的信息太多,而大多数人接收到这些信息,只会感到刺激,不会费神去判断真假。 在这种连续不断、密集而新奇的信息刺激下,自然会对互联网上瘾。 更何况,现在互联网娱乐类业务都在朝“短”发展。 视频从平面发展到全息,从十几分钟发展到短短几秒钟。 在最短的时间内,用最密集的信息量塞满人们的眼球。 等人们反应过来时,下一条视频已经开始播放。 对陈侧柏来说,即使视频只有两三秒钟,也足以找出其中逻辑漏洞了。 所以,互联网的成瘾机制,对他并不成立。 抽烟也是如此。 他唯一无法摆脱的“瘾”,是秋瑜。 可能因为意难平。 哪怕他已经成为了举世瞩目的天才,成为了她的丈夫,甚至得到了她的感情,仍然无法改变他曾是一滩血肉的事实。 秋瑜只会爱上现在的陈侧柏。 一个清冷、俊美、备受追捧的科学家。 然而在昏黑的角落里,另外两个他,也渴望被她喜爱。 一个是侥幸苟活下来、如细胞物质般增殖蠕动的他; 另一个则是发生异变,对她抱有可怖占有欲、能随时窥视她的怪物陈侧柏。 她或许能忍受第一个陈侧柏几近监视的注视,却绝对无法忍受另外两个怪物也这样注视她。 但很明显,真面目暴露之时,就是他们分手之时。 他不想伤害她,也不想用一些可怕的手段,强行留下她。 所以,她最好到此为止,别再探究他的过去。 陈侧柏盯着秋瑜看了片刻,伸手按住她的后颈,缓缓抚-摩。 他手指冷得骇人,动作如冷血动物般慢条斯理。 秋瑜被他抚得汗毛微竖,忍不住扭了扭头:“你是不是不开心?” “怎么说。” “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是我提到过去,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吗?”秋瑜眨巴着眼睫毛,以退为进,“你要是不喜欢我提到过去,可以跟我说,我以后不会再提了。但我更希望,你能把一切都坦诚地告诉我,就像我也愿意把一切都坦诚告诉你一样。” 陈侧柏看着秋瑜。 他当然知道她在打什么小算盘。 她的心思一向都写在脸上。 有那么几秒钟,他很想把手指插进她柔顺的发丝,略粗暴地提起她的脑袋,俯到她的耳边说道: 那我坦诚地问你,你愿意给我生一个小怪物吗? 不必她亲自孕育,他不可能让她承担怀孕的风险。 体外人工培育技术并非什么难题,他完全可以设计出一个人造子-宫,在里面培育他们的孩子。 但他们的后代,极有可能也是一滩不稳定蠕动的血肉组织。 必须注射某种黏物质,才能“定型”。 镜片后,陈侧柏的目光无比冷静,却潜藏着一丝充满恶意的疯狂。 他非常想知道,当她发现,他们的孩子跟过去的他一样怪异可怖的反应。 有一种撕扯已结痂的伤口给她看,故意惊吓她,博取她同情的快意。 一想到她可能会同情他,为他的经历流泪,他就兴奋得头皮发麻,连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可惜,还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她会恐惧和远离他。 光是想想后一种可能,他就难以遏制想要毁灭一切的森寒戾气。 片刻后,陈侧柏放开她的后颈,掌住方向盘,按下引擎键,淡淡地说道: “我不喜欢你提到过去。” 第52章 chapter 15 秋瑜一滞, 没想到陈侧柏会直接拒绝她。 刹那间,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半生不熟的时候。昨天的告白,跟今早的亲密, 仿佛都只是她的错觉。 她从未走近过他。 他也从未允许她走近。 秋瑜沉默下去。 她只擅长在陈侧柏愿意配合她时打直球, 他拒绝配合她, 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不过,就算他现在愿意告诉她过去的一切, 她也不想听了。 秋瑜拿出平板, 闷闷地刷起短视频来。 看了两个短视频, 想到陈侧柏从不看这些,也不会对这些“上瘾”, 她又有些烦躁地关掉了应用软件。 这时, 秋瑜收到上司发来的消息,告诉她拍摄时间上面已经协调好了, 明天开始采访第一位科学家。 秋瑜:【谁?】 上司:【卢泽厚。】 车抵达家里的车库。 秋瑜关上平板,刚要去推车门,想了想, 还是有些气不过。 她回头,对陈侧柏怒目而视:“就你有秘密是吧!” 陈侧柏顿了顿, 转头看她。 秋瑜虚张声势地说:“我也有秘密。但在你跟我坦诚相对之前, 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她其实什么秘密也没有,唯一忘了跟他说的,大概只有那句“我爱你”。 秋瑜都想好了,只要陈侧柏跟她道歉,把过去的事情如实相告, 她就原谅他,并送他一句甜甜的“我爱你”。 陈侧柏却冷声说:“随你。” 秋瑜一愣, 随即怒火更加炽烈。 她对陈侧柏大失所望,想要痛骂他一番,却想不出有什么话,既能一针见血地指出他的错误,又能不伤害他的人格尊严。 最后,她骂人的话没想出来,反倒被自己的词穷气得胸口不住起伏。 秋瑜像一只激怒的猫,愤愤摔门离开了。 回到家,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专心致志地写采访大纲,不再搭理陈侧柏。 一切又回到了互相坦白之前。 她闷在书房里,写采访稿子;陈侧柏则坐在客房里,远程指导研究员的实验。 房子的隔音效果太好,一旦关上门,就彻底隔绝了彼此的动静。 秋瑜写稿子写得心烦意乱。 最让她烦闷的是,窥视者还在看她。 视线冰冷,意味不明,长久凝固在她的身上。 夫妻吵架有什么好看的? 秋瑜顿了一下,拿着平板,新建一个空白文档,用触控笔沙沙写道:我知道你在看我。 她想了想,又写: 也许你自认为隐藏得很好,但有的习惯是改不掉的。 秋瑜并不知道窥视者是谁,对“他”的身份也毫无头绪,这么写是想把他诓出来,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他”的某些习惯。 写完以后,她默读一遍,又觉得自己很无聊,面无表情地清空了文档,继续准备明天的采访。 然而,就在这时,她突然收到了一条陌生短信。 与骚扰短信不同,这条短信一切都是未知的。 发信人未知,地址未知,连运营商都是未知。 简直像凭空出现在她芯片里一般。 [未知]:什么习惯? 秋瑜盯着这条短信,呼吸陡然急促几分。 按理说,她应该立即告诉陈侧柏,让他帮忙定位窥视者的身份和地址,可想到他说的那些混账话—— 怪物的新娘 第81节 “我不需要你帮忙套话。” “没什么好说的。” “我不喜欢你提到过去。” “随你。” …… 一天的时间,他居然冷漠地拒绝了她四次。 想到这里,秋瑜绷着脸打消了告诉他的念头。 秋瑜:你自己心里清楚。 [未知]:你在故弄玄虚。 秋瑜对待窥视者毫无对待陈侧柏的耐心,翻了个白眼,一边写稿一边糊弄“他”: 你觉得是就是吧。 这一回,窥视者顿了几秒钟,才回复道: 你不高兴,是因为你丈夫没有告诉你他的秘密吗? 秋瑜:关你什么事。 [未知]:你没想过他为什么不告诉你么。 秋瑜一怔。 同一时刻,客厅里。 陈侧柏坐在沙发上,镜片后的眼中闪烁着无机质的银光。 投射在他视网膜上的,正是[未知]与秋瑜的聊天记录。 明确拒绝秋瑜,惹她生气后,却又以窥视者的身份去试探她的态度。 这种行为,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至极。 可是,他疯了似的想知道她的态度。 几乎是鬼使神差地给她发了一条消息。 陈侧柏拿出烟盒,低头衔住一支烟,走到阳台上,滑动打火机点燃。 阳台之外,各式各样的霓虹灯渐次明亮。 时红时蓝的霓虹灯光在他冷峻立体的脸上流转,却没有给他的眉目增添半分暖意,反而呈现出一种古怪的割裂感。 似乎在他脸上流转的,并非明灭闪烁的霓虹灯。 而是他冷静、偏执、自相矛盾的灵魂。 这时,秋瑜回复:什么意思? 陈侧柏漠然吐出一口烟: 意思是,他可能跟我一样,对你抱有见不得人的想法。 书房里,秋瑜倏地起身。 她站起来后,才发现自己反应过激,悻悻坐下后,又问了一遍:什么意思? 她觉得窥视者很可笑,“他”的想法见不得人是正常的,陈侧柏为什么见不得人? 总不可能是因为陈侧柏也想像窥视者一样偷-窥她,才不想告诉她过去的事情吧? 窥视者却没有再回复她。 不过,她仍能感到“他”的视线。 “他”不愿再跟她交流,目光却没有离开她。 秋瑜有心想要激怒“他”,让“他”透露出更多的信息—— 不要用你龌-龊的思想,揣摩我丈夫的想法。我非常了解他的为人。他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凭借自身实力实现阶级跨越的人。整个过程,没有借助任何人的力量,全靠他自己。生化芯片自发明以来,后遗症难倒了多少人?他却只用了两年的时间,就研发出了神经阻断药。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他是当今最有价值的科学家。 发送出去以后,她又补充了一句: 你根本没有资格跟他做比较。 原以为很快就能收到窥视者气急败坏的回复,谁知,直到她写完稿,洗完澡,躺在床上,都没能收到窥视者的消息。 秋瑜有些纳闷。 她还以为,窥视者那一句“他可能跟我一样,对你抱有见不得人的想法”,是因为想要抹黑陈侧柏在她心中的形象,于是故意把陈侧柏夸得天花乱坠。 哪知发出去,就像石沉大海一样。 更让她气闷的是,都到晚上了,陈侧柏还没有找她和好。 秋瑜生气地盖上被子,想等陈侧柏过来后,再找他算账,但她太困了,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半夜,她被陈侧柏吻醒了。 她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昏滞的光线里,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如同夜色下捕食者匍匐前进的背脊。 他单手扣住她两只手,高举过头按在枕头上,另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与她唇-舌交缠。 秋瑜脑子发蒙,迷迷糊糊地回吻他,十多秒钟后,忽然反应过来,猛地扭头:“我还在生气!” “我知道。”陈侧柏说,“对不起。” 黑暗中,她看到他说话时喉结轻轻滑动,从下颚到颈间,形成一条冷峻而性-感的曲线。 她不由自主想要吻上去,随即深吸一口气,拼命按捺住这股冲动: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过去……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也许,”陈侧柏平静地说,“就像‘他’说的那样,我对你抱有见不得人的想法。” “你别听‘他’胡说。”秋瑜不高兴地答道,紧接着恼怒,“你偷看我的消息记录!” 话音刚落,她感到冰冷的气流拂过颈侧,陈侧柏的头微微垂下,凑近她的脖颈。 秋瑜莫名紧张起来,伸手抓住他短而硬的发根。 他挺拔的鼻梁在她颈侧的皮肤蹭过,轻轻嗅闻。 每一次嗅闻,都会喷出更加冰冷的气流。 秋瑜心脏狂跳不止。 她像被掠食者嗅闻一般,陷入了短暂的僵直。 不知过去了多久,陈侧柏张口,咬了一下她的脖颈,力道很轻。 隐约有犬牙划过她颈侧的皮肤。 秋瑜浑身一麻,似有微妙的电流蹿过背脊。 嘴上却逞强说:“就这?” 陈侧柏抬手摘掉了眼镜,搁在一边,然后扣住她的手腕。 昏暗的卧室内,只能听见中央空调几近无声的运行声,以及窗外全息广告遥远而朦胧的广告词。 这样的环境算不上静寂,秋瑜却觉得,皮带金属扣被解开的声响,几近轰然在她的耳畔炸响。 不过,直至夜深,秋瑜也不知道陈侧柏的想法怎么见不得人了。 她觉得自己的想法更加见不得人。  陈侧柏很少出声,再加上过于平缓的呼吸和心跳,整个过程就像无动于衷一般。 秋瑜很不喜欢这种感觉,哪怕呼吸不稳,也要引他说话,如果他发出的声音跟她一样不稳,她会感到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秋瑜感觉自己可能有些不正常。 她很喜欢陈侧柏的攻击性。 他的攻击性越强,掐住她下颌的动作越果断,吞没她唇-舌的力道越重,越让她感到兴奋。 这个世界是如此混乱、纷杂。 他对她的爱,越激烈,越沉重,越能让她感到安全感和归属感。 就像一艘漂泊不定的船,只有抛下锚,才能在翻涌的浪潮中保持安定。 明明他的体温那么低,秋瑜却像在泥塘中跋涉了一晚般,濡出一身热汗。 她喃喃问道:“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直到现在也不想告诉我?” 陈侧柏一顿。 窸窣声响起,他似是起身去浴室。 片刻,他端来一盆热水,帮她擦拭额上、颈间、背上淋漓的热汗。 他沉默地做着这一切,如同一个精心照料病人的医生。半晌,他突然说道:“我很早就喜欢你了。” 秋瑜微愣。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告诉你吗。” 秋瑜摇摇头,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正要说话,陈侧柏却像看到了她的动作一般,继续说道: “我的出身太差了。” “可是……” 陈侧柏冷静地说:“我并不是为自己的出身感到耻辱,而是没有理由让你选择我。当时你有很多更好的选择。不过,瑜瑜,你必须承认,现在只有我是你更好的选择。” 这是陈侧柏第一次叫她的小名,他并没有随大流叫她“小秋”或“小瑜”,而是亲密地叫她名字的叠称。 他用这么清冷的音色说出来,令她心跳漏了一拍。 “我从小住在垃圾山。那里本来是一个废品站,后因堆积了太多垃圾,变成了永远也无法清理的垃圾山。” 陈侧柏擦完她的背脊,开始擦她的脚掌:“自记事起,我就一直在搬家,从垃圾山的一头搬到另一头。因为垃圾发酵后,会产生易燃易爆的沼气。我学会走路后,每天唯一的任务,就是排查附近的火灾隐患。” “几年后,在媒体刻意的引导下,不少人来到垃圾山‘淘金’。他们信了媒体的鬼话,以为垃圾堆里遍布二十年代的硅芯片。那段时间,我被迫学会了用枪。”  他说得轻描淡写,秋瑜却无法忽视其中凶险。 自记事起……学会走路后……过了几年…… 怪物的新娘 第82节 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学会用枪的呢? 反正肯定不会超过七岁。 秋瑜忍不住回想自己七岁的时候在干什么。 她在四处游玩,骑马,参观生物科技的培育中心,抚摩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的珍稀猛兽,学弹琴,听音乐会,接受专业大师的指导。 父母鼓励她学习投资,哪怕她对市场一窍不通,也鼓励她通过自己的直觉和判断购买股票。 满七岁那天,父母为她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生日会。 那时的她,明明年纪极小,却因个子高挑,营养充足,再加上基因优越,穿着精心剪裁的礼服,远远看上去竟跟少女差不多模样。 来宾都在感叹她的早熟。 那时的陈侧柏在哪里呢? 秋瑜轻声问道:“然后呢?” 陈侧柏说:“然后,生物科技的人找到了我。” “怎么找到的?” 陈侧柏淡淡地说:“我母亲笃信知识改变命运,也笃信名人热衷于资助聪明的贫困儿童上学。于是,每天督促我填写报纸最后一版的智力题,然后邮寄去报社。” 幸也不幸,他答对了生物科技出的题目。 母亲听闻他被公司选中,要重点培养,还会给她一笔补偿款,立马抢过钱,用力把他推到了公司的人手上。 他不怪她。 她一生都住在这座沼气弥漫、危机四伏、一望无际的垃圾山里,看不见公司的险恶也正常。 陈侧柏对秋瑜隐瞒了基因改造的过程,只说自己进行了为期七年的封闭学习。 最终,他从一千多个候选人中脱颖而出,成为生物科技的重点资助对象。 他也终于可以去探望母亲。 然而,等他抵达那片永远在燃烧的垃圾山时,却被告知,他的母亲早已病逝。 原来,她根本没有花上那笔“补偿款”。 还未到家,就被混混劫走。 对方朝她的脚背开了一枪。 尽管不是致命伤,但在这样肮脏、污浊的环境里,几乎等于被判了死刑。 她试图给生物科技的人打电话,请求救治,却发现号码早已变成空号。 最后,她因感染而死在了垃圾山最深处的棚屋里。 五年前,跟随突发的火灾,一同化为灰烬,尸骨无存。 听完陈侧柏的过去,秋瑜久久说不出话。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们之间巨大的阶级差,使她无论说什么,都会显得极其虚假。 她只能歪着脑袋,轻轻蹭一下他的手背。 黑暗中,她感到陈侧柏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与此同时,薄薄的窗帘上洒落下绿、蓝、紫的霓虹灯光芒。 整个卧室变得更为冷寂。 “瑜瑜,我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陈侧柏缓缓说,“即使没有那七年的‘封闭学习’,我也有自信研发出神经阻断药。唯一能让我感到自卑的,只有你。” 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居高临下,带着危险的掌控欲。 似乎即使他对她感到自卑,也能轻易支配她。 “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好,”他的声音冷静得骇人,不知是否音色过于磁性的缘故,隐隐带上了几分癫狂的金属嗡嗡声,“我的真面目远比你想象的要令人作呕。可有时候,我却想让你看着,那个令人作呕的我是如何干,你直至崩溃。” 卧室里,始终一片漆黑。 于是,秋瑜并不知道,四面八方都有可怖的黏物质在疯狂蠕动、增殖、膨胀,转眼间爬满了整个卧室。 如同狼蛛筑巢一般,在洞穴里涂抹了一层又一层的丝浆。 只要她表现出半分抗拒,或想要逃脱的姿态,那些黏物质就会化为一张致密的大网,自上而下将她牢牢裹住。 第53章 chapter 16 秋瑜第一次听陈侧柏这么粗鲁的说话。 但她并不反感, 甚至有些想笑。 她忍不住伸出双臂,攀住陈侧柏的脖颈,用脸颊轻蹭了蹭他冰冷而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陈侧柏顿了一下。 她在他耳边黏糊糊地说:“不管你什么样子, 我都喜欢。”黑暗中, 她冲他眨了眨眼睫毛, “你说粗话的样子,我也喜欢……” 陈侧柏没有说话。 昏暗的卧室里, 黏物质蠕动着, 如同某种有鳞的爬行动物, 从四面八方回到了陈侧柏的体内。 受他的影响,这些“东西”非常喜欢秋瑜, 竭尽全力想要亲近她。 于是, 在秋瑜看不到的地方,有黏物质快要回到陈侧柏体内之前, 突然变成一只男性的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抵开她的唇, 轻触了一下她濡湿的舌。 陈侧柏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没有阻拦。 他迟早有一天彻底变成怪物, 必须学会跟这些令人作呕的东西共生。 只是一种微妙的罪恶感始终挥之不去。 明明是合法夫妻, 明明黏物质也受他的意志操纵,是他的一部分。 却像两个同谋犯,在黑暗里共同作恶。 这时,秋瑜也困了。 她打了个哈欠,打开台灯, 准备上个厕所就睡觉。 陈侧柏也起身去浴室冲澡。 上完厕所,秋瑜钻进被窝, 听着淅淅沥沥的淋浴声,睡意上涌,刚要睡着,忽然想起一件事。 ——陈侧柏擦完她的脚掌后,两只手撑在她的两侧,以一种几近封锁的姿势,将她禁锢在怀中。 她之所以记得这一点,是因为他说完自己的身世后,她借着霓虹灯微弱的光亮,瞥见他手背的位置,用脑袋轻蹭了一下。 既然他两只手都在她的身侧,那么多出来的一只手,是从哪里来的呢? 秋瑜背脊蹿起一股寒意,打了个冷战。 她裹紧被子,晃了晃脑袋,觉得是自己在吓自己。 屋里没有第三个人,陈侧柏的手掌又离她那么近,顺势扣住她的下巴太正常了。 而且,只有陈侧柏的手指会那么冰凉。 好像还有点……湿黏。 不会是因为她吧? 秋瑜睡意尽消,干脆坐起身,等陈侧柏洗完澡回来。 于是,陈侧柏从浴室里出来,还未烘干湿发,就见秋瑜对他勾了勾手指。 他微微偏了一下头,走了过去。 她抓住他的手腕,趁他不备,一把将他推倒。 陈侧柏脸上微露愕然。 不过,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一边擦拭湿发,一边平静无波地看着她。 像是接下来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引起他的惊讶。 秋瑜眼睛睁得圆圆的,像一只天真而狡黠的猫,手往下,专注盯着他的表情变化。 不一会儿,陈侧柏冷而狭长的眼中就起了一丝明显的波澜,下颚紧绷,喉结猛地滑动几下,呼吸显出几分急促。 秋瑜有些奇怪。 明明主导一切的是她,他的气息却像黏稠而深不见底的沼泽一样包围了过来,邀她一起泥足深陷。 结束,她眨着眼睛,故意在他的面前活动了一下五根手指,然后,往自己唇上一抹。 那一刻,陈侧柏的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 秋瑜被他盯得心脏怦怦狂跳,凑过去,重重磨蹭了一下他的唇,心满意足地说:“还你的!” 陈侧柏明白过来,她把蠕动的黏物质当成了别的东西。 他轻笑一下,没有反驳,反手攥住她的手腕,把她错误的猜想付诸实践。 · 秋瑜凌晨五点钟才睡着,还好她明天的工作只有采访,安排在下午四点钟,由无人机协助拍摄,不然第二天肯定起不来。 她睡到下午一点钟,才艰难地爬了起来。 陈侧柏早就去实验室了。 离开前,他把她今天要穿的衣服、鞋子、袜子,全部摆在了她伸手能及的地方。 早餐、午餐他都已提前准备好,她只需要按一下按钮,房子的管家系统就会自动加热,送至餐桌上。 秋瑜躺在床上,有些茫然地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除了洗漱,还有什么需要她自己动手。 洗漱完毕,秋瑜带上采访稿子,去公司化妆。 平日里,她几乎不化妆,但这种系列访谈节目,必须有风格统一的妆发造型。 化完妆,秋瑜穿上淡蓝色的西装,用手指顺了顺蓬松的鬈发。 她小而圆的脸蛋被化妆师修饰得窄而尖,加上一双长而媚的吊梢眼,原本清丽甜美的长相变得浓秀清绝。 怪物的新娘 第83节 秋瑜带着拍摄无人机下楼,正要自己开车去采访地点,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裴析正在写字楼底下等她。 他一身深蓝色的西装,里面是淡蓝色的衬衫,配细长领带,像是要跟她身上这套西装押韵似的。 秋瑜想起陈侧柏的话。 ——他看你的眼神,像是要把你吃了,还是说,你就喜欢他那样看着你,所以才允许他一次次过界。 秋瑜不由迟疑了一下,才跟裴析打招呼,一边跟他寒暄,一边仔细观察他的眼神,发现根本没有陈侧柏说得那么夸张。 如果说,陈侧柏看她的眼神,是标准的男人看女人的眼神,幽邃,专注,充满攻击性。 裴析看她的目光则略显寡淡,不及陈侧柏一半专注。 还是说,是陈侧柏太爱她了,以至于显得裴析看她的眼神是那么平淡乏味? 可是,陈侧柏真的会爱她到这种程度吗? 秋瑜忍不住回想,跟陈侧柏相识以来的每一个细节。 她第一次知道他,是因为一场实验。具体是什么实验,早已记不清了。 只记得他一身白大褂,手上戴着淡蓝色的橡胶手套,头微微垂下,露出干净利落的发根。 明明相貌清峻,气质却像是失群的狼,有一种比头狼更为猛烈的攻击性。 ——因为从小到大都独自觅食,独自埋伏,独自突袭。 所以,失群的狼,会是比一群狼更加凶狠的狩猎者。 很少有人会把自己摆在猎物的位置上。 可是,秋瑜看到陈侧柏的第一眼,就想当他的猎物,被他用那种专注而凶狠的眼神注视着。 就像喜欢医生的人,想当对方的患者一样。 秋瑜虽然容易害羞,却不会回避自己的欲-望,更何况这只是一个无伤大雅的癖好,没什么好回避的。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她对陈侧柏有好感,也没有刻意接近他,只是偶遇他时,会多看他两眼。 而且,陈侧柏对有公司背景的人,态度一向冷漠至极,眼神居高临下,隐隐有轻蔑嘲讽之意。她也不敢刻意接近他。 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他的母亲。 在测试适配度之前,他们还有过一次接触。 当时,父母以通知的语气告诉她,最好毕业后就跟裴析结婚。除非她有更好的选择,否则她这辈子只能嫁给裴析。 所谓“更好的选择”,指的是比裴析家世背景更好的存在。 陈侧柏肯定不行。 就算他毕业后,成为某家垄断公司的研究员,也够不上父母的标准。 更何况,他压根不认识她,也不会喜欢上她。 她见过他看她朋友的眼神,冷淡而厌恶,似乎这辈子都不想与之沾边。 ……难道她真的要跟裴析结婚吗? 秋瑜情绪低落,一个人在公园里待了很久。 不知不觉,天色渐暗。 公园的树林茂密而幽深,暗影憧憧,仿佛能吸收路灯昏黄的光线一般。 秋瑜转了几圈,有点迷路了。 她按照直觉,一路往前走,虽然走出了公园,却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她挠挠头,正要继续往前走,一只冰冷的手冷不丁从黑暗中伸出来,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她当时心底一凉,吓了一大跳,回头一看,却对上陈侧柏镜片后狭长而冷峻的眼睛。 他垂眼看她,没有解释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只说: “你走错了。” “这里太危险,我送你回去。” 语气强硬,不容拒绝。 秋瑜咽了一下唾液,没有异议:“好,谢谢你。” 她的确走错了,不小心走到了校外。回头时,公园已经落锁。他们只能穿过一条嘈杂而喧闹的小巷,朝学校正门走去。 陈侧柏身形挺拔,走在她的前面,帮她挡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那是她第一次切身见到世界的另一面:喝醉的人、斗殴的人、吵架的人、站在天台比试枪法的人……等待顾客上门询价的应召男女。 有个混混戴着拟感设备,瘫在垃圾桶边上,一边对着空气挥拳,一边叽里咕噜地唾骂。 半晌,他突然摘下拟感设备,拔出后腰的枪,伸进自己的嘴里,果断扣下扳机—— 秋瑜瞳孔放大。 就在这时,一只手攥住她的手腕,往前一拽,另一只手果断捂住她的眼睛。 陈侧柏不知什么时候回过头,把她拽了过去。 他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继续往前走。” 明明在保护她,他的语气和姿势却像是挟持。 秋瑜想笑,却笑不出来。 许久,她才从惊吓中回过神,深深呼吸:“……那个人怎么了?” 陈侧柏淡淡地说:“游戏里的资产大多跟现实的钱币挂钩。他应该是输光了游戏里的资产。” 秋瑜懂了。 她父母跟她解释过这一现象。 比如,生物科技公司每年都会开发一些面向下沉市场的大型游戏。 她曾经非常疑惑,为什么要这么做——明明生物科技有能力开发出画面更好、拟感效果更好、更具有艺术性的大型游戏,设计游戏时却更照顾那些连正版都不一定支持的群体。 父母说:“为了社会稳定。” ——当底层人民沉迷于血-腥、暴力、打击感强的拟感游戏时,就没时间再去关注社会上的各种问题了。 跟社交平台利用大数据引导人们互相谩骂,是一个道理。 这就是阶级差异。 阶级不同,思考问题的方式不同。 当陈侧柏的父母在思考明天如何活下去时,她的父母却在思考如何统治像陈侧柏父母这样的人。 当时,秋瑜以为,她和陈侧柏永远不会有交集。 谁知,他们的适配度竟高达百分之一百,并且毕业后就结了婚。 如果陈侧柏真的比她想象的还要爱她,甚至衬得裴析看她的眼神都寡淡无味……那他这三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秋瑜想得有些入神,半晌才听见裴析叫她的声音。 “想什么呢,”裴析笑,“叫你好半天了。是在想采访呢,还是在想你家那位?” 裴析是故意这么问,他知道秋瑜不喜欢在他的面前谈论陈侧柏。 果不其然,秋瑜瞪他一眼,有些不高兴地说:“你来干什么,我四点钟有一个采访,没空理你。” “就是知道你有采访,才过来找你。”裴析眉头微皱说道,“你要去采访的那个人,跟好几起流浪汉失踪事件有关,已经引起了公司的注意。不知道上面怎么想的,居然让你去做这么危险的工作。” 最后一句话,秋瑜颇为反感,但知道裴析是好意,没有发火。 她刚要让裴析回去,转身去找自己的车,下一秒钟,却感到了窥视者冰冷而狂躁的目光。 “他”的视线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具有侵占性,几近露-骨地压迫在她的脖颈上。 那一刻,她后颈一麻,甚至感到了窥视者目光的重量。 与此同时,短信的叮咚声接连响起。 秋瑜以为是窥视者发来消息,蹙眉打开芯片页面,却什么也没看到。 这时,她想起什么似的,转头一看。 果然,裴析眼中闪烁着银光,正满面愕然地查看芯片页面。 他眼珠转动,一边翻看,一边低声喃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秋瑜叫了他好几声,他才面色苍白地回过神:“我芯片被入侵了。不管打开什么应用,都是同一个画面。” 秋瑜心里一沉:“什么画面?你投射出来看看。” 裴析有些迟疑,几秒钟还是投射了出来。 怪不得他会面露迟疑,每一个应用、每一个界面甚至是天气和导航这样的日常应用,翻来覆去都只能看到同一句话。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离她远点。 …… 窥视者对她的占有欲变强了。 秋瑜呼吸一窒。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混乱的脚步声、汽车喇叭声、警用无人机嗡嗡扫描的声音,如同油锅里进水般炸开。 “快看广告牌!” “天啊……所有的广告牌全变了……” “她是谁?为什么要离她远点?” 一片混乱中,秋瑜抬头。 只见市中心的高楼大厦上,每一块广告牌、每一幅全息广告投影,甚至是霓虹灯招牌都变了模样,用不同颜色、不同方向、不同粗细的霓虹灯管组合出同一句话。 怪物的新娘 第84节 ——离她远点。 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这一句话。 没人知道,这个“她”是谁。 就连裴析都不太敢确定,是不是身边的秋瑜。 只有秋瑜知道,这个“她”指的就是她。 窥视者不允许裴析靠近她。 她第一次见到这么瘆人的场景,手心渗出黏腻的冷汗,下意识拨出一个号码。 几秒钟后,那边接通,陈侧柏冷静平稳的声音响起:“秋瑜?” 秋瑜深深吸气,许久才勉强遏制住颤抖的呼吸:“……可以过来接我吗?” 陈侧柏什么都没有问,就像当初没有问她为什么迷路一样: “我马上过来。” 电话挂断。 裴析看着秋瑜,似乎想问这是怎么一回事。可他只要稍稍靠近秋瑜,四面八方的广告牌和霓虹灯就会疯狂闪烁。 光天化日之下,这样的画面诡异至极,令人背脊发冷。 “……居然真的是因为你,”裴析神色复杂,“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秋瑜摇摇头:“我也不知道。” 她闭上眼睛,给窥视者发了一条消息: 你疯了吗? 窥视者没有回复。  但她知道,“他”还在看着她。 一如既往地看着她。 第54章 chapter 17 陈侧柏开车抵达时, 天色晦暗了下去,飘起了小雨。 雨雾朦胧,车灯如同两道穿透力极强的目光, 直直朝她望来。 秋瑜不由挡了一下眼睛。 车在写字楼前停下。 驾驶座车门被打开。 陈侧柏一身黑色长大衣, 身形高大挺拔, 撑着黑雨伞,穿过湿濛濛的雨雾, 向她走去。 他身后是失控闪烁的霓虹灯牌, 经过紧急抢修, 全息投影和巨幅广告牌已经恢复正常,只剩下霓虹灯牌损坏的灯管, 一时半会难以换下来。 雨水与灯光, 机械空洞的广告念白,来往车辆的噪音。 一切是那么光怪陆离。 秋瑜看着这一幕, 心里莫名弥漫开一丝不安,像是下一秒钟就会被什么吞噬似的。 她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走到陈侧柏的伞下, 紧紧抱住了他的腰。 陈侧柏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害怕?” 秋瑜摇头:“……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是我。” “别多想, ”陈侧柏手下移, 按住她的后颈,将她搂到伞下,他比她高太多,她仰头只能看到他凌厉的下颚线,“可能并不是针对你。” 秋瑜微愣:“啊?” 陈侧柏平静地说:“入侵市中心的广告屏没那么简单, 几乎每个广告屏都有防入侵程序,只要黑-客试图入侵, 防入侵程序就会切断他的所有神经联结。除非入侵者的水平远远超过设计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则几乎不可能入侵成功。” “但这程序是由生物科技的网络专家设计,能攻破的人少之又少。”他顿了顿,“所以,别想太多了。” 秋瑜看着不远处被雨水淋湿的霓虹灯牌,那原本是一个酒吧的招牌,上面有中文、英文和日文,入侵者却用这三种语言强行拼凑出了“离她远点”的意思,看上去怪异而令人毛骨悚然。 她隐约感觉有哪里不对,但陈侧柏没必要也不可能欺骗她,迟疑片刻,慢慢点了一下头。 陈侧柏大拇指按着她颈侧的动脉,不动声色地摩-挲了一下,这是一个充满压迫感的动作,秋瑜却毫无察觉。 他瞥了一眼她身后的拍摄无人机:“等下还有采访?”  他话题转移得太自然,秋瑜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啊,有。” “还去吗。” 秋瑜苦着脸说:“既然不是针对我的话……当然要去。科研人员那么忙,难得空出时间来配合我们采访,怎么能不去。” 陈侧柏低头,亲了一下她的额头:“好,我陪你。” “那你工作怎么办?” 陈侧柏淡淡地说:“我可以远程指导他们。” 秋瑜松了一口气,有陈侧柏陪她,应该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了。 她心有余悸,忍不住紧紧搂住他的腰,恨不得整个人都挂在他的身上。 陈侧柏一顿,视线在她脸上一掠: “你这样我怎么走路。” 秋瑜闷闷地说:“我不管,我就要抱着你。” 陈侧柏不语。 几秒钟后,他手臂突然往下一压,重重地扣住她的腰,力道之重,哪怕隔着一层薄羊绒面料,也让她感到了某种难以忽视的存在。 秋瑜一僵,耳根瞬间羞耻发烫,往后一缩:“我还是自己走吧。” 陈侧柏轻笑一声。 感到他冰冷的呼吸掠过头顶,秋瑜连头发丝都绷紧了,脸颊也轰地烧了起来。 但她很快意识到,陈侧柏并非那么轻浮的人,他可能是想用这种方式让她放松下来。 有那么一刻,她确实忘记了看到广告牌的惊悚感,只是,对上裴析惊愕的目光后,又回到了心惊肉跳的现实。 裴析早已冷静下来。 他惊讶的并不是广告牌和芯片被入侵,而是秋瑜对陈侧柏表现出来的依赖感,以及陈侧柏揽住秋瑜的姿势。 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见过,陈侧柏对秋瑜表现出那么明显的独占欲。 在裴析的印象里,陈侧柏一直是一个冷漠到毫无人性的男人,全身上下看不到任何作为生物体的冲动,眼睛永远只能看到数据。 裴析跟他一起做过实验,曾亲眼看到他比计算机先一步算出结果。 尽管理论上,人脑860亿个神经元所产生的联结方式远比单个计算机要复杂,而且目前还没有发明出一种算法,能使ai自主进化且产生意识; 但这只是意味着,计算机难以模拟出人类的思维和意识,想要超越人脑的算力却十分简单。 陈侧柏的计算能力却超越了计算机。 裴析第一反应是嫉妒。 自然界,雌性都会优先选择基因更好的雄性。 陈侧柏出身那么卑贱,但无论是外形,还是智力,甚至是身高,都略胜他一筹。 裴析很难不感到嫉妒与忌惮。 幸好,陈侧柏对秋瑜并不感兴趣,哪怕他登门拜访,故意露出男主人的姿态,陈侧柏也毫不在意。 裴析以为,只要自己徐徐图之,就能从陈侧柏手中夺回秋瑜。 谁知,这才过去多久——距离他们上一次碰面,才过去了一个星期,陈侧柏对秋瑜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眼神不再冷漠,充满了某种幽深晦暗、难以描述的情绪。 一只手臂始终搁在秋瑜的肩头。 裴析有一种错觉,陈侧柏这副姿态,展现出了恐怖的保护欲。 而保护欲的尽头,是无穷无尽的占有欲和掌控欲。 因为近乎偏执地认为,只有自己不会伤害她,所以她只能被自己占有和掌控。 裴析心里一惊,他不过跟秋瑜一个星期没有见面,陈侧柏就意识到了自己对秋瑜的感情,并毫无顾忌向她展示了那种可怕的保护欲? 不对。 裴析仔细观察,发现陈侧柏无论是跟秋瑜说话,还是拥抱她,亲吻她,与她对视的时间都不长。 像是怕泄露眼底癫狂的情绪。 裴析笑了,原来还没有跟秋瑜坦白啊。 那他就还有机会。 这么想着,裴析理了理衣服,快步朝秋瑜走去。 下一秒,陈侧柏却突然倾斜雨伞,挡住了他看向秋瑜的视线。 只见陈侧柏将雨伞递给秋瑜,朝外面的车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车里等我。虽然入侵者不一定是针对你,但不排除有这个可能。这段时间,你最好跟裴先生保持距离,以免发生不必要的危险。” 裴析脸上笑意渐渐消失:“为什么要秋瑜跟我保持距离,跟我走得近一些,难道不更加有利于她抓到入侵者吗?” 陈侧柏瞥他一眼,镜片后的目光几分冷戾: “第一,她是我的妻子,我不可能牺牲她的安全去抓捕入侵者;第二,那个入侵者不一定是针对她。” “怎么可能不是针对她?”裴析觉得好笑,“当时,我只要朝她走一步,所有的广告牌、霓虹灯牌……甚至是红绿灯都朝我疯狂闪烁。不是针对她,难道是针对我吗?” 秋瑜忽然反应过来。 是啊,入侵者不一定是窥视者,也有可能是裴析的狂热追求者,因为看到他离她太近,而对他发出警告。 陈侧柏的推测不无道理,入侵者可能真的不是针对她。 秋瑜想了想,说:“裴析,我们这段时间,还是不要见面了吧……你今天不打招呼就过来,其实有点耽搁我工作了。” 怪物的新娘 第85节 她为难地抿了一下嘴唇,继续说道:“而且你有的行为,真的太过界了。如果你还拿我当朋友,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谈举止。” 裴析怔住,片刻后,第一反应竟是:“这些话,是陈侧柏教你的吗?”  秋瑜愕然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裴析沉声说:“在我印象里,你一直是一个很乖的女孩,从不违逆家人朋友的意思。你父母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上司让你采访什么,你就采访什么,即使叫停你的采访,也不会说什么。” 他上前一步,紧紧盯着她,近乎咄咄逼人:“你那么乖,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 秋瑜先是震惊,然后是难过,最后只能感到窒息一般的失落。 她没想到,裴析作为她最好的朋友,竟从不了解她。 当她表现出明确的拒绝意愿时,他的反应竟跟她父母一样,认为她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秋瑜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感觉没有说的必要了。 她后退一步,对陈侧柏说:“我去车里等你。” 陈侧柏点头。 这时,裴析再度开口:“秋瑜,回答我。” 秋瑜攥紧伞柄,加快了脚步。 “——秋瑜,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 秋瑜停下脚步,回头望去。 裴析朝她走近一步:“我甚至不介意你已经结过婚,还是跟一个在垃圾堆里长大的男人。我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看到我,等你发现我才是最适合当你丈夫的人。” “但你今天的表现,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他的声音逐渐沉冷,“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做出了怎样的选择——你背叛了我们,选择了另一阶级。” 秋瑜沉默。 “别看陈侧柏现在前途无量,备受追捧,但你我都知道,他的前途到此为止了。”裴析冷冷地说,“他一辈子也无法成为公司的高层,只能成为公司高层的工具。公司的工具下场是什么,你应该清楚。他在垃圾堆里长大,最终也会在垃圾堆里死去。这就是他的命运。” “你父母把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们以为神经阻断药能量产,在全球发行,但他愚蠢地把专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这个药只能由高级员工购买……这个男人的智力或许很高,但他对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 裴析沉沉说道:“秋瑜,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我的身边,跟陈侧柏离婚,你还有改变命运的机会。不要被一时的好感冲昏了头脑,我才是最适合你的人。” 秋瑜沉默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面无表情,垂在一侧的手指却轻颤了一下。 半晌,她轻笑一声,说:“裴析,谢谢你告诉我,你并不是真心当我的朋友。” 话音落下,她头也不回地上车,拉上副驾的车门。 雨雾溟濛。 写字楼前,只剩下陈侧柏和裴析两个人。 裴析自嘲地笑笑,打开烟盒,咬住烟,用打火机点燃,含混地说: “她都是你的了,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你到底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让她宁愿放弃大好前途,也要选你这个废物。” 陈侧柏没说话,单手摘下了眼镜,放进大衣的口袋里。 裴析觉得他的举止有些奇怪,下意识抬眼看了他一眼。 谁知一看,一股凉气瞬间从他脚底蹿起,一种来自生物层面的恐惧拽得他头皮发紧,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拉扯他的四肢,让他快逃跑——快逃跑! 裴析不愿承认自己被陈侧柏吓到了,面色发白,强撑着冷笑道:“怎么,不过是赢得了一个女人,大科学家也要跟我炫耀吗?”声音却有些发颤。 陈侧柏走到裴析的面前。 他双眼失去镜片的遮挡后,显得冷峻、狭长而又锋利。 这是一副攻击性十足的长相,如同进化至巅峰的顶级捕猎者,任何男性看了都会心生抵触。 更可怕的是,他的瞳孔竟缩小成线型,完全失去了人类的特征,呈现出野兽与非人类才有的怪异特质。 裴析后退一步,警惕地说:“你眼睛是怎么回事?义眼?还是进行基因改造了?秋瑜知道这事吗?” “你们这些贫民窟的疯子,基因改造手术会造成全身dna链断裂,你随时有可能变成一滩血肉。秋瑜必须知道这件事。” 说着,裴析掐灭烟,就要去找秋瑜。 下一秒,他却发现,自己没办法抬起脚了。 脚上没有东西,但就是莫名其妙抬不起来了,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死死压制在了地上。 这一现象实在太过诡异,裴析冷汗立刻爬满了背脊,低声呵斥道:“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你究竟是不是基因改造人?!” 陈侧柏只冷冷地盯着他,那目光完全不似看人类,也不是看物品,而是在看一团可以随意处置的垃圾。 裴析被他的眼神激怒,怒道:“陈侧柏,你——” 话音未落,陈侧柏倏地伸手。 只见他骨节分明、静脉纹清晰的手掌突然覆上一层黑色液态金属,如同戴上了一只质感坚硬的黑手套,泛着冰冷而锋利的光泽。 在液态金属的加持下,他一只手变得极其修长,手指微微弯曲,呈恐怖而危险的倒钩状。 这是一只完全脱离人类特征的手。 裴析看得非常清楚,那些液态金属并非义体,也不是纳米级外骨骼装置,而是直接从陈侧柏身上裂殖出来的黏物质! 他甚至看到了那些黏物质蠕动、流动、转化为液态金属的过程! 陈侧柏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还是人吗? 裴析骇然不解,想要后退,脚却死死粘在地上,无论如何也无法后退一步。 与此同时,陈侧柏的“手”扣在了他的脖颈上。 液态金属湿冷、黏滑、瘆人,散发着某种可憎的寒气。 裴析下意识打了个冷战,颈侧的皮肤却瞬间被寒气划破,渗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裴析顿时不敢再动了。 这时,陈侧柏开口了。 不知是否液态金属的缘故,他的声音也带上了金属的质感,充满了低沉动听却令人不安的磁性: “你应该感激秋瑜拿你当朋友,不然你早就死了。” 裴析想嗤笑,但面对这种形态的陈侧柏,完全笑不出来,整个人如被千钧巨石压顶般,嗓子发紧,背脊发冷。 写字楼外,人来人往。 陈侧柏后面是雨雾中的高楼大厦,巨型霓虹灯明灭闪烁,用不同语言拼凑而成的“离她远点”,令人不寒而栗。 但再怎么让人不寒而栗,都没有陈侧柏可怕。 从外表上看,陈侧柏是如此正常,黑色大衣垂至脚踝,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西裤。 除了竖瞳和液态金属,再无其他非人特征。 裴析却感到了压倒一切的可怖力量。 如果说以前,他只有在实验室,才能感到来自陈侧柏的压迫感; 现在,则是看陈侧柏一眼,都能感到深不可测的恐怖感。 ——陈侧柏可以轻易杀死他。 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裴析空咽了好几下,竭力平稳气息,再度出声时,声音却还是颤抖了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陈侧柏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收回手,覆盖在手上的液态金属逐渐变成无色,与皮肤融为一体。 他似乎放过了裴析,下一句话,却让裴析全身血液瞬间凝固: “离她远点。” ——陈侧柏就是那个篡改城市广告牌的入侵者。 第55章 chapter 18 秋瑜坐在副驾驶座上, 把音乐声开到了最大。 她踢掉高跟鞋,抱着膝盖,蜷缩在座椅上, 仰头, 望向车顶。 车顶开启全景模式后, 周围景色立即映入眼帘,雨势渐大, 潇潇而降。 浓重的雨雾中, 无数霓虹灯的轮廓逐渐重叠交错, 连成一条潮湿而斑驳的色带。 秋瑜看着在车顶溅开的雨滴,感到难以形容的孤独。 毕业后, 不少朋友都渐行渐远, 裴析却一直跟她保持联系,隔三差五就会约她出去用餐。 秋瑜一直以为, 是因为他们从小到大的友谊,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不甘心吧。 ——不甘心原本的未婚妻成为陈侧柏的妻子, 这让他有一种被贫民抢走战利品的屈辱感。 所以,他一次又一次试探陈侧柏的底线, 想要把她抢夺回去。 她只是一个符号, 一个象征,一个必须抢夺到手的战利品。 从来不是裴析的朋友。 秋瑜鼻子发酸,想到脸上还有妆容,拼命忍住眼泪,泪水却还是滚落了下来。 裴析撕开了她眼前的迷雾, 强迫她看清了可怕的现实——她或许根本没有朋友。 除了陈侧柏,任何人看她, 看的都不是她本人,而是她的父母,她的家世,她身上隐形的筹码。 所谓交际,不过是对她背后价值的衡量。 一旦天平失衡,她就会被毫不犹豫地丢弃。 这时,车门被拉开。 雨线刮进来,陈侧柏一身潮湿的雨气,坐上了驾驶座。 秋瑜连忙用力眨掉眼里的泪水,低头去找抽纸式棉巾,递给陈侧柏。 陈侧柏抽了两张棉巾,擦了擦湿漉漉的头发,把沾水的眼镜搁在一边。 怪物的新娘 第86节 秋瑜查了一下今日雨水的ph,发现不是酸雨后,松了一口气:“怎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我可以打伞去接你的,又没几步路。” 陈侧柏脱下半湿的大衣,随手扔到后座:“我不想你再见到他。” 秋瑜愣了一下,以为他是怕她见到裴析伤心:“……倒也没有那么难过,我只是有些惊讶,他居然从来没有把我当过朋友。” 陈侧柏瞥她一眼,淡淡地说: “是么。可惜我没想那么多,不想你再见到他,纯粹是因为嫉妒心。” “……啊。”秋瑜眨了下眼睛。 陈侧柏用棉巾擦干手指上的雨水,然后,伸手捏住秋瑜的下巴,俯过去,重重地亲了一下她的唇,语气和动作都有几分急躁: “只要看到你和其他人站在一起,不管是谁,我都会感到嫉妒。” 秋瑜被他说得面红耳赤。 哪怕已经知道他毫无耻感,表达感情的方式直白又露-骨,她还是忍不住一阵害羞。 下一秒钟,她的脸庞突然被抬起。 陈侧柏盯着她的眼睛,用大拇指轻碰了一下她的眼角,声音听不出情绪: “怎么哭了,因为他?” 车外,大雨滂沱。 即使车顶开启了全景模式,车内依然十分昏暗。 于是,秋瑜完全没有注意到,陈侧柏投射在车厢上的影子,正在颤动膨胀,缓缓化为黑色液态金属,无声无息地向外增殖延伸。 似乎只要她点一下头,就会充满惩戒意味地将她裹缠起来。 秋瑜却一下子抱住了他。 陈侧柏罕见地怔住。 黑色液态金属也停止延伸。 “……不全是因为他,”秋瑜闷声说,“更多是因为……我刚发现,我好像从来没有交过真正的朋友。” 陈侧柏顿了几秒,伸手,回抱住她。 秋瑜闭了闭眼:“裴析跟我认识那么久了……我以为他多多少少会了解我是一个怎样的人。我并不是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我只是不喜欢拒绝家人和朋友的请求……不想让他们失望。” 陈侧柏说:“你不可能满足每个人的请求。” 秋瑜抬起眼,眼睛湿漉漉的:“……可是,如果不满足他们的请求,他们怎么会肯定我和喜欢我呢?我需要他们的肯定和喜欢。” 陈侧柏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 她虽然爱撒娇,却并不柔弱,有一次被一群小混混尾随,他收到定位系统的示警后,立刻赶了过去,却只看到一地呻-吟打滚的小混混。 她看到他,还很纳闷他为什么在那儿。 当时,他们还是合作式婚姻,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 于是他没有告诉她,他在她的芯片里装了一个定位系统,检测到危险情况,会自动向他示警,只说: “路过。” 她没有怀疑,笑嘻嘻地拽他过去鉴定伤情,想知道有没有超过轻伤的标准。 她一直乐观而坚强,此刻却对他暴露出脆弱的一面。 她并不知道,这样不仅不能换来他的怜惜和安慰,反而会让他的保护欲以一种极其可怕的速度疯长。 陈侧柏神色平静冷漠,搂住她的手臂,却慢慢覆上一层幽冷的液态金属,表面暴出一排密密麻麻的倒刺,危险地摩-挲着她的背脊,似乎随时会暴起,毫不留情地捕猎她。 她想要多少“喜欢”,他都可以满足她。 完全不需要别人。 她需要别人喜欢的想法,让他非常愤怒。 想要惩罚她。 让她明白,她到底是谁的。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充满恶意念头的他,另一个则是原本的他。 陈侧柏知道自己总有一天会失控,但没想到那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以前能轻易忍受的,现在连看一眼都会感到勃然的怒意。 今天,他在实验室里,看见她和裴析站在一起的画面,第一反应其实是杀了裴析。 他可以入侵她身边任何一台无人机,改写其底层代码,使其发出针对性的次声波,只需要几秒钟,裴析就会因血管破裂而亡; 也可以入侵公司的ai,对任何一名员工进行潜意识清洗,下达“刺杀裴析”的命令; 甚至可以随机入侵一辆汽车,令其失控撞向裴析。 但想到她会伤心、难过,他强压住暴涨的杀意,选择了杀伤力最弱的一种方法。 谁知,还是让她伤心了。 除了在秋瑜的面前,陈侧柏从未对自己的基因感到自卑过。 只有蠢人才会妄自菲薄,他坦然面对基因改造带来的一切变化,包括日益增强的攻击性。 他没想到这些变化,只针对秋瑜一个人时,会变得那么肮脏龌-龊。 自从他想过一次她可能会为他的经历而流泪后,就再难遏抑这种想法,总是控制不住地想,她发现他真面目后的反应。 ——是同情,还是反感? 她会为他这些龌-龊的变化,感到恐惧吗? 看到他畸形恐怖的模样后,她是转身逃跑,还是强忍着恐惧安慰他? 如果是后者,她会怎样安慰他呢? 陈侧柏垂眼看向秋瑜,听见了自己粗重急促的呼吸。 不过是幻想,就激起了他各种癫狂可怕的念头。 有的念头,连他自己都觉得病态、恶心。 这样的他,究竟还能坚持多久不失控? · 陈侧柏的怀抱一如既往的冰冷,秋瑜却在他的怀里渐渐冷静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想去扯纸巾,陈侧柏却猛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又是那种应激式反应。 秋瑜有些奇怪,想了想,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手背。 陈侧柏盯着她,松开她的手,扯了张纸巾,递给她。 秋瑜朝他甜甜笑了下,说:“谢谢。” 说起来,她刚才其实还想说,比起其他人的肯定和喜欢,她更喜欢他的喜欢。 每次他重重搂住她,亲吻她,用力抓住她的手时,她都会感到无法形容的安全感。 他的喜欢,比其他人的更让她感到满足。 但这些话太肉-麻了,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秋瑜瞥一眼主控台的时间,发现还有半个小时就到采访时间了,连忙推了推陈侧柏,示意他快送她过去。 陈侧柏却没有动弹,仍在盯着她。 秋瑜疑惑地望了过去。 车顶的全景模式不知什么时候被关了,他的神情潜隐于阴影里,看不大清晰。 秋瑜问:“怎么啦?” 他却冷不丁抬起她的下巴,低头疾风骤雨一般吞没了她的话音,绞住她的舌-尖,狠狠吸-吮,大拇指按在她的脸颊上,只要她试图闭上嘴或缩回舌-尖,就会警告性地捏一下她的脸。 这完全不是冷静沉着的陈侧柏,而是一个濒临失控的疯子。 秋瑜睁大眼睛,眼睫毛扑闪几下,从头皮到手指被亲得阵阵发麻。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嘴里每一个角落都被他吮了一遍时,他终于放开她,在她耳边冷声说道: “你好像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秋瑜迷茫地望着他,仍处于缺氧状态:“……什么?” “我连你跟别人站在一起,都会感到嫉妒。你为什么会觉得,你为裴析流泪,为他感到难过,跟我说你需要别人的喜欢,我不会感到嫉妒呢?” 他最终还是说了出来,将卑劣而恶毒的嫉妒心,藏在了坦荡的话音之后。 秋瑜本就很难招架他直白的话语,再加上头脑缺氧,过了十多秒钟,才反应过来,有些委屈地说: “……可是,我也需要你的喜欢啊,比别人的喜欢更需要,只是没好意思说出来而已。” 陈侧柏拿起眼镜,擦拭镜片,淡淡地说:“我想要你只需要我,无论是喜欢还是别的什么。” 这句话强势而蛮不讲理,秋瑜却似没听出他语气中深藏不露的恶意般,将这当成一句情话,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 “可以呀。” 陈侧柏戴上眼镜,按下引擎键,余光瞥见她甜美乖巧的面容,心底升起一丝怪异的酥-麻感。 她太顺从他,太惯着他了。 他会逐步失控到这个地步,跟她的纵容不无关系。 等她发现自己惯出了一个怎样的怪物,会后悔对他的纵容吗? 第56章 chapter 19 四点前, 秋瑜赶到了采访地点。 卢泽厚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他跟照片上一样,明明只有四十多岁,却有着五六十岁一样的老态, 眼神疲惫, 面容清癯, 身形瘦削而孤直。 怪物的新娘 第87节 他瞥一眼秋瑜,不冷不热地说:“怎么还有个跟班。” 秋瑜连忙介绍说:“卢教授好, 我是秋瑜, 他是我的……” 卢泽厚不客气打断:“我知道你们俩是谁。我看新闻。” 很明显, 卢泽厚对她颇有成见,不太想配合她的采访。 秋瑜只好省略寒暄的过程, 直接切入正题。 可能因为她准备得足够充分, 随着时间的流逝,卢泽厚对她的态度稍稍缓和, 不再像起初一样冷漠,但也没有多热情。 常规采访结束,秋瑜关闭拍摄无人机, 微笑着朝卢泽厚伸出一只手: “谢谢卢教授配合我们。接下来是私人生活采访时间,如果卢教授不希望我们拍摄, 今天的采访就到此结束了。” 卢泽厚却没有跟她握手。 他打量着她, 近乎审视,将近半分钟,才跟她虚虚握了一下手: “你跟其他公司成员很不一样。” 秋瑜笑问:“怎么说。” “你不懂得运用权力。”卢泽厚嗤笑一声,“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父母是高科公司的高管。” “除了银行保管箱服务, 高科也提供医疗和安保服务。尽管生物科技的医疗设备更加先进,但包括生物科技的高层在内, 都会优先选择高科的医疗服务。” “这是唯一一家具有高公信力的公司,你本可以利用这一点,强迫我配合你的采访,但你没有。” 秋瑜不太明白他的意思,茫然地问道:“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采访,我为什么要强迫你?”  卢泽厚皱起眉头,看了她半天: “你居然什么都不知道。怪不得陈侧柏要像狗看骨头一样看着你,你的确是个宝贝。” 秋瑜还没说话,陈侧柏已冷冷扫了卢泽厚一眼,出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哼笑:“行了,陈博士,不用看那么紧,我不是你们的敌人。不过有句话,我不吐不快——你对你的妻子保护过度了。” 陈侧柏冷声说:“我怎么保护她,与你无关。” “我看过你妻子的资料,她跟你就读同一所大学,那可是国际排名前三的学府。”卢泽厚说,“从里面出来的人,不是精英就是骨干。” 秋瑜敏锐地察觉到,卢泽厚说到“精英”和“骨干”时,语气带上了一丝明显的嘲讽。 “再看看你妻子做的是什么工作——记者?你怎么不让她去扫大街呢,这样对社会说不定还更有贡献一些。” 秋瑜算是发现了,这位卢教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公司员工都抱着一种说不出的敌意。 怪不得公司安排他第一个接受采访,卢泽厚的敌意与刁难,会给节目带来极大的争议和话题性。 可惜这一段,她并没有录下来。 秋瑜本想反驳卢泽厚,但话未出口,她就摇头笑出了声。 卢泽厚瞥她一眼:“笑什么。”那眼神分明以为,她压根没听懂他的嘲讽。 秋瑜没有立即回答。 她喝了一口咖啡,才微笑说:“卢教授,你对我有很深的误会。首先,我并不是不懂得运用权力,而是没有必要。” “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采访,你是否接受采访,对我来说都无所谓。而且这个访谈节目,一共要采访七个科学家,如果每位科学家,都需要我搬出自己的爸妈,才能让采访继续下去的话,这个节目也没有存在下去的必要了。” 卢泽厚“哼”了一声。 “其次,很多人的工作都与自己的专业无关。相较于基因工程,我更喜欢跟文字打交道,这跟我丈夫保护与否,没有任何关系。”秋瑜说,“最后,我认为您的价值观有些问题。您认为,我没有动用权力,是因为我被我丈夫过度保护,以及对权力一无所知,您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做,仅仅是因为我不想吗?” 卢泽厚终于撤下脸上嘲讽的冷笑,拿正眼看她。 秋瑜开启拍摄无人机,面带微笑问道: “请问,卢教授,现在愿意接受我的采访了吗?” 解释清楚后,她明明可以转身就走,反正以她的身份,公司上下没人敢提出异议,她却选择继续采访他。 卢泽厚审视她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不少: “跟我来。” 卢泽厚如何看待她,秋瑜并不在乎,她只想完成工作。 卢泽厚今天没有实验,一身常服,带着他们走进地下停车场。他用老式车钥匙,唤醒一辆脏兮兮的土黄皮卡:“我只有这种车,坐得惯吗?” 显然,卢泽厚虽然对她有所改观,却还是忍不住刁难她。 秋瑜甜甜一笑:“我不仅会坐,还会开。卢教授需要我帮忙开车吗?” 卢泽厚没再说话。 他冷哼一声,坐上驾驶座,载他们去千叶街。 千叶街是市内最大的“城中村”,像这样的“城中村”,如同铁红色的锈迹一般爬满了屿城。有时候一幢生态高楼的后面,可能就寄生着这样的“城中村”。 所谓“生态建筑”,指的是与绿植有机结合的建筑。 在屿城,只有生态建筑才有资格种植鲜活茂密的绿植。 卢泽厚驶入拥挤狭窄的街道,轻车熟路地找了个停车位。 此刻,雨已停歇,空气中却仍储满了浓重的水雾。地上泥泞不堪,到处都是污泥,如同脏污的沼泽。 秋瑜看着车外污水横流的地面,有些迟疑。 卢泽厚早已推门下车。 陈侧柏问她:“我背你?” 秋瑜笑着摇头:“不用啦,我没那么娇气,只是在做心理准备……鞋子进水的感觉太难受了。” 说完,她推门走了下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千叶街,这里的一切,都让她感到陌生。 小巷错综复杂,霓虹灯牌明亮刺眼,光晕与光晕,如彩色雾气般互相笼罩。草坪是绿塑料,树木由电线杆改造而成,上面布满了弹孔和指甲划痕。 不远处,一个小贩正在摊蝗虫煎饼,每摊一次,就会用黝黑粗糙的大手抓起大把的香料,不要钱似的撒在面饼上。 秋瑜露出不忍直视的表情。 她知道蝗虫可以吃,也刷到过千叶街的美食视频,还投资过昆虫蛋白提取工厂。 但她不能接受,那小贩摊蝗虫煎饼的时候,顺手擤了一大把鼻涕——他甚至不愿擦在纸巾上,大力甩在了后面的墙上。 秋瑜看得快窒息了。 陈侧柏一下车,就看到秋瑜嫌恶的表情。 她今日一身淡蓝色西装,一般人穿这种颜色,只会放大身上的缺点,她却显得轻盈而明媚,如同天空上最干净和最清澈的一抹蓝,与周围肮脏污秽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样的她,对这样的环境,感到嫌恶也正常。 陈侧柏冷眼旁观,没有说话,自虐一般等秋瑜向他抱怨千叶街的环境——他小时候住的地方,比这里更加不堪。 秋瑜的确向他抱怨了,却不是同一件事:“亏我半夜刷视频的时候……还对这玩意儿流过口水,”她痛苦地说,“他把鼻涕擦在身上,都比甩在墙上好!” 陈侧柏盯着她,目光如霜刃剖过她的脸庞。 即使有一层镜片,也挡不住他眼底激烈翻涌的情绪。 这一刻,他的眼神简直如狼似虎。 秋瑜有些迷茫:“……怎么了?” 陈侧柏将视线移到别处,用手掌轻按了一下她的头顶:“半夜刷视频?眼睛不要了?” 秋瑜瞪他一眼,伸手想去抓他的眼镜:“戴眼镜的人还好意思说我。” 陈侧柏反扣住她的手,低头吻上她的掌心,湿冷的舌-尖轻轻扫过她手指与手指之间的缝隙。 秋瑜最无法理解的就是,他的举止是如此下-流,神色却冷峻而严肃,似乎舔她的手指跟进行高精尖的实验没什么区别。 秋瑜猛地缩回手,不到两秒钟,耳根就红透了。 卢泽厚站在旁边,本想看大小姐误入贫民窟的笑话,谁知笑话没看到,反倒被塞了一嘴狗粮,脸色难看极了: “二位,能不能不要这么旁若无人?这究竟是采访节目,还是夫妻综艺?” 秋瑜立即给卢泽厚道歉。 这的确是她的失职,无可推卸。 卢泽厚得到道歉后,脸色却没有好转,反而更加难看了。他冷哼一声,转过身,举步往前走去。 往前走,街道与小巷更加令人眼花缭乱。地上崎岖不平,找不到一块好砖,跟踩雷似的,一不小心就会溅上一脚污水。 秋瑜踩到几块空砖后,就放弃了排雷,目不斜视直接踩了上去。 卢泽厚带他们穿过热闹的集市,来到一个冷清的地下仓库。 他回头:“还在拍吗?” 秋瑜答:“在。” 卢泽厚表情淡淡:“想必你已经听说过了,我有一个特殊的爱好,那就是帮助流浪汉。” 秋瑜点头,等下文。 卢泽厚见她是真的在等下文,脸上没有任何嘲讽的表情,又烦躁了起来。 他见惯了冷血无情、尔虞我诈的公司员工,冷不丁看到这么一双清澈真挚的眼睛,感到不适应,非常不适应。 秋瑜看向他的眼神,太干净了,看不见任何图谋。 她采访他,只是为了采访,而不是为了从他的身上得到什么。 卢泽厚知道陈侧柏的出身,也隐隐猜到他智商奇高的原因。 他曾听同事讨论过这两人的婚姻,最后得出结论,秋瑜必然对陈侧柏有所图谋。 这很正常。 秋瑜对陈侧柏没有图谋,才不正常。 但一路走来,卢泽厚静静观察她望向陈侧柏的眼神,却发现里面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 他们的婚姻不是交易。 至少,对秋瑜本人来说,不是。 怪物的新娘 第88节 她对他没有图谋。 她对任何人都没有图谋。 这不正常,太不正常了。 卢泽厚觉得不可思议——她怎么能活得这么轻松、这么纯粹呢? 这个世界,就像一场快要燃尽的燎原之火,每个人都在这场大火里挣扎翻滚求生。 不说贫民窟,就是市中心光鲜亮丽的上班族,也不过是另一种蝇营狗苟罢了。 秋瑜却像活在真空环境一般,笑容看不见一丝阴霾,眼睛明亮,酒窝甜美。 她怎么能露出这样毫无负担的笑容? 她怎么敢露出这样毫无负担的笑容? 她看不到正在燃烧的熊熊烈焰吗?看不到痛苦生存的人们吗? 两分钟前,他们才路过一个女人,黑黄肤色,腹上一道可怖的疤痕。 卢泽厚知道这里每一个人的过去,那女人是因为在酒吧喝断片了,醒来后,肚子上就有那道疤了。 ——有人趁她醉得不省人事,把她拖到黑诊所去,摘除了她的肾脏。 那女人自嘲地说,她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手下留情,只割了她一个肾,手术时还给她打了麻-药,简直是割肾里的“业界良心”。 卢泽厚不理解,秋瑜难道看不到这些吗? 她在这样黑暗残忍的世界里,如此鲜活、健康地活着,简直是另一种病态。 卢泽厚看着秋瑜,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毁灭欲,很想刺破她周围无形的防护罩,将她拽到现实世界中去。 下一刻,卢泽厚后背一凉,感到一道森冷至极的目光。 卢泽厚若有所感地转头,对上了陈侧柏冰冷得几近狰狞的视线。 他居高临下地迫视着卢泽厚,一手揽着秋瑜,另一手自然垂落。 只见黑色液态金属如流水一般朝他的手指涌去,顷刻间笼罩住他整只手臂。 起初,卢泽厚以为这是一种新式纳米级武器,没太在意,直到他发现这些液态金属,居然来自陈侧柏的体内! ——陈侧柏似乎能自由控制身上的细胞组织,将其转化为液态金属的结构。 除此之外,他似乎还拥有无限裂殖的能力。 只见那些液态金属犹如活物一般向外延伸,蠕动伸缩的同时,构成一把锋利可怕的黑色镰刀。 卢泽厚毫不怀疑,只要自己对秋瑜出手,陈侧柏就会毫不犹豫地割下他的头颅。 怪不得这么天真无知,原来有人一直在保护她。 卢泽厚面露冷笑,很想问陈侧柏,你保护的人知道你的真面目吗? ——能自由控制身上的细胞结构,从微观层面将其转化为另一种物质,以及超出自然限制的无限裂殖的能力,说明陈侧柏已经不是人类了。 卢泽厚对陈侧柏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无声地说:我看你怎么收场。 你把她保护得那么好,除了让她更难接受真相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她会像无视那个黑黄女人一样,无视你的保护与牺牲。 你向她展示你黑暗的过去,她只会痛恨你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卢泽厚看着陈侧柏,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一句话:你在作茧自缚。 陈侧柏对视回去,唇微启,带着几分躁戾,做出一个口型: ——滚。 第57章 chapter 20 秋瑜等了一会儿, 迟迟没有等到卢泽厚的下文,忍不住出声提醒:“卢教授,然后呢?” 卢泽厚见她一点儿也没察觉到他和陈侧柏的暗流涌动, 嘴角微微抽搐, 语气颇恨铁不成钢: “跟我来!” 说完, 卢泽厚掏出钥匙,打开货仓门。 秋瑜发现, 虽然卢泽厚带领团队, 研发出了纳秒级生化芯片, 他本人却不用任何高科技,不仅没有做人造皮肤移植手术, 甚至很少使用芯片, 出行都带着一大把钥匙,如同二十年代电影里的宿管阿姨。 货仓门是老式卷帘门, 开启时,发出巨大的哗啦声响。 仓库门口,摆满了乱七八糟的纸箱子。 迎面是一幅占据整面墙的涂鸦, 黑红相间的喷漆,骷髅头里盛开着硕大繁丽的花朵。 秋瑜不自觉将这幅涂鸦拍了下来。 卢泽厚瞥她一眼。 她说:“很有艺术感。” “一个小孩儿画的, ”卢泽厚漠然说, “她在杂志上看到类似的图案,就画了上去。她才八岁,学都没上过,懂什么是艺术?” “资本告诉她,鲜花和骷髅头结合是一种艺术, 是一种美感,于是她就把鲜花画在骷髅头里。她至死也不知道, 鲜花不该长在大棚里,也不该长在生态建筑里,更不该长在杂志的骷髅头里。鲜花应该长在她脚下的土地里!” 秋瑜有不好的预感,犹豫一下,轻声问:“那孩子呢?” “死了。”卢泽厚面无表情,“死因不明,可能是某种基因病,自从人类的基因池被污染以后,这种事就屡见不鲜。媒体连报道都懒得报道了。” 卢泽厚说的是实情。人们已经对这类新闻麻木了,从一开始群情激奋,到后来哪怕推送到眼皮子底下,也懒得点进去一探究竟。 秋瑜抿紧嘴唇,沉默。 她一直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事。 同情?悲哀?愤怒? 她找不到合适的情绪。 没人教过她这些。 就像当初,陈侧柏在她的面前被欺凌,她有心想要帮忙,却无从帮起一样。 ——呵斥?制止? 只能帮他一时,等她转身离开,他会迎来更加猛烈的打击报复。 ——表明态度,告诉周围的同学,她不喜欢校园霸凌? 也许有几个同学会买她的面子,不再给陈侧柏难堪。但时间一久,等她和那群人渐行渐远,霸凌仍会继续。 就像一群狼围猎一只羊,你可以鸣枪示警,警告那群狼,不要再靠近那只羊,但只要你收起枪,转身离开,狼群仍会对羊紧追不舍。 更坏的情况,狼群可能会转移目标,不再追猎那只羊,将饥渴的视线转到了你的身上。 往里走,是一个三十来平方米的仓库,地上凌乱堆放着被褥,有的干净整洁,有的则满是汗渍烟洞,泛黄发馊。 一个女人坐在角落里,见他们进来,倏地抬起头,眼神像流浪猫一样警觉。 发现是卢泽厚后,她又放松下来,继续靠墙发呆。 秋瑜注意到,女人的眼中闪烁着银光。她在用芯片浏览网页。 卢泽厚说:“这是我能为他们找到的最好的房子。” 说着,他突然伸手指向角落里的女人:“你知道她是谁吗?” 秋瑜看向女人:“我应该知道吗?” 卢泽厚嗤笑:“我以为你是个合格的记者,她是杰茜·墨菲,生物科技曾经的高管……” 话音未落,半空中的无人机毫无征兆地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响,爆闪出亮蓝色的火花,砰的一声坠落在地。 秋瑜一惊,正要上前查看,卢泽厚却拦住她,朝她身后扬了扬下巴:“你丈夫做的。” 卢泽厚说这话时,似笑非笑,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从外面进入仓库那段时间,他迅速搜索了一下秋瑜的履历,注意到她不少项目都戛然而止,基本上只要危险情况升级,就会被其他人接手。 表面上,是秋瑜的父母在出手干预,但卢泽厚了解公司那帮高层的德行,他们是一群自私冷血到极点的资本家,整治竞争对手都来不及,根本没空干涉儿女的生活。 秋瑜选择成为记者,而不是进入生物科技工作,对这种高层人士简直是忌讳中的忌讳,秋瑜却没有跟家里断绝关系,陈侧柏私底下肯定帮了她父母不少忙。 她却对此一无所知,既不知自己已经是父母的弃子,也不知身边丈夫的真面目。 卢泽厚不讨厌秋瑜,相反,非常欣赏她身上的一些特质。 可她太天真,太不谙世事了。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对她生出毁灭欲? ——我活在畸形的黑暗里,在挣扎,在蠕动,想要挣脱出去,你却从光明里朝我投来天真无邪的注视。 凭什么? 卢泽厚含笑,等秋瑜质问陈侧柏为什么入侵无人机。 接着,他只需要煽风点火地说一句,除了入侵无人机,你丈夫还有很多你不知道的惊喜呢,就可以坐看夫妻反目了。 谁知,秋瑜听见是陈侧柏所为,后退一步,“噢”了一声,就不作声了。 卢泽厚面皮抽动,忍不住提醒她:“你不问问他,为什么黑掉无人机吗?” 秋瑜纳闷:“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说那个人是生物科技的高层。公司高层只有两种结局,一种是继续坐办公室,另一种则是成为办公室花卉里的肥料,她却还好端端地活着,说明你用了某种手段把她保了下来。当然要黑掉无人机防止公司窃听。” “……”卢泽厚听得面部抽搐不止,看秋瑜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你都知道?” “知道什么?” 卢泽厚额上青筋暴起,几乎是咆哮着说道:“知道公司是怎么压迫普通人的!” 他转头,指着那个女人,“——她,就是你调查的那个连环杀人案最后一个目标,你能猜出凶手是谁吗?” 卢泽厚情绪激动,怒吼响彻货仓,女人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陈侧柏面色沉冷,抓住秋瑜的手腕,把她往后拽了一些: “卢教授,把你愤世嫉俗的情绪收一下,她不是你的敌人。” 怪物的新娘 第89节 卢泽厚后退一步,胸口激烈起伏,重重地喘息着。 他又看了秋瑜一眼,秋瑜正关切而困惑地看着他。 卢泽厚突然觉得,她的天真带着一种动物性的残忍。 在公司的教育体系下长大,又被人严密地保护了起来,最终形成的就是这样天真而残忍的性格。 卢泽厚面色疲惫,用手按住额头。 他对她发什么火呢? 她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这个世界的受害者。 卢泽厚冷静下来,启动电磁信号屏蔽装置,才说道:“凶手是公司。” 秋瑜一怔:“什么?” “有个等级是‘最高机密’的项目被人泄露了出去,查了半年,都没能查出结果,藤原修不耐烦了,设计了一个大逃杀‘游戏’,准备等泄密的人自己露出马脚。” 藤原修是生物科技的ceo。 “‘游戏’开始前,所有高层都会接到一个经过加密的电话,告诉他们事情已经败露,打算安排专人送他们出城,让他们停用芯片功能,非必要不使用网络接入服务。” “还记得联邦政府的‘棱镜计划’吗?它从未消失,只是换了一种形式存在。”卢泽厚说,“公司可以通过你的电子设备,监视、追踪你的日常生活,区别只在于他们想或不想。这些高层的反应,全部被藤原修收入眼底。” “有人把这通电话当成骚扰电话,有人陷入沉思,有人联系公司的安全部门,命令他们追溯这通电话。” “杰茜·墨菲接到过太多这样的骚扰电话,根本没当回事,听都没听完,就挂断了。” “但这仅仅是游戏的开始。” “接下来,墨菲被调离核心部门。” “不管她去哪里,买什么,都会有公司的安保人员跟着她。” “她的电话被监听,她的权限被收回,连去超市买包合成肉,收银员都会盯着她的名字看上半天,如同在看一个在逃通缉犯。” “墨菲想到那通电话,怀疑自己被栽赃陷害了。” “就在这时,有个高层承受不住压力,回拨那个电话,激动地质问为什么还不来接他。对方说马上来。开门后,却只等到了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第一个死去的高层。”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墨菲很快意识到,这是一场针对高层的员工忠诚度测试,区别在于,以前他们是测试人,现在沦为了受测对象。” “她对公司并不忠诚,杀人、栽赃、泄密的事情没少干。” “她怀疑这就算是一场测试,她的竞争对手也会想办法坐实她的嫌疑。毕竟,高层的位置就那么几个,她下去了,其他人就会坐上去。” “其他高层也反应了过来。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于是,大逃杀正式开始。” “你说好不好笑,”卢泽厚语气淡淡,“藤原修设计这个游戏之初,只是想让泄密的人精神崩溃,向公司自首,没想到泄密的人没找出来,反而在高层之间引发了猜疑链。” “折损好几个高层后,藤原修迫于压力,下令叫停‘游戏’,但此刻‘游戏’是否停止,已经不由他决定了。” “剩下的高层对公司失去了信任,想要逃出城。他们都是公司的‘精英骨干’,知道公司不少机密,绝不可能就这样放他们出城。” “于是,启动了他们脑中的自爆程序。” 秋瑜想起一个新闻报道:“七号地铁线那场爆炸?” “不,不。”卢泽厚摇头,“高层不会坐地铁,那只不过是一个因‘大逃杀’而意外失业的高级员工罢了,因为停药太久,精神错乱,才启动了自爆程序。” “当然,那场爆炸,最终被定性为一起自杀式袭击案件。”卢泽厚玩味地笑了一声,“说起来,高级员工应该吃的是你丈夫研发的神经阻断药。你不想问问他,为什么哪怕吃了阻断药也会精神错乱吗?” 秋瑜没问陈侧柏。 卢泽厚说这句话时,一脸不怀好意,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挑拨她和陈侧柏,但她不上当就是了。 陈侧柏却冷淡开口: “因为它的副作用是影响脑血流自动调节功能,一旦停药,就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现象,二者都会损害神经功能。有人试过停药后,用吸入式兴奋剂代替神经阻断药,但这除了加重脑血管疾病外,没有任何作用。 “这是一个半成品药物,虽然不像兴奋剂那样具有成瘾性,但它的危害比成瘾性更大。藤原修希望它尽快上市,我拒绝了。” 卢泽厚看了一眼秋瑜,没有解释为什么神经阻断药的危害性比兴奋剂更大。他知道,以秋瑜的理解力能想通个中缘由。 秋瑜的确明白过来。 她眼睫毛颤动几下,终于知道父母为什么那么迫切地想把她嫁给陈侧柏了。 ——神经阻断药价格高昂,没有替代品,必须终身服药。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一旦陈侧柏的药物上市发行,就会彻底取代吸入式兴奋剂。 停用兴奋剂,只会精神恍惚或患上神经系统退行性疾病;停用神经阻断药,却会引发脑出血或脑梗死。 这个世界没有神,但只要陈侧柏允许神经阻断药上市,他就会是所有人的神。 所有人的性命,都将被他攥在手中。 如此惊人的诱惑前,他却拒绝了。 秋瑜想起裴析那番贬低陈侧柏的话。 ——你父母把你嫁给他,是因为他们以为神经阻断药能量产,在全球发行,但他愚蠢地把专利牢牢攥在手中,造成这个药只能由高级员工购买……这个男人的智力或许很高,但他对公司的规则一窍不通。 当时,陈侧柏本可以将真相告知裴析,将贬低如数奉还,但他没有。 就像他明明可以成为世界的主宰,却没有那么做一样。 气氛逐渐变得凝滞。 秋瑜沉默,另外两人也沉默。 陈侧柏闭了闭眼,微微焦躁。 他面无表情地想,早知道卢泽厚这么喜欢多管闲事,刚才就该杀了他。 他研发神经阻断药的初衷,只是为了体会攻破难题的快-感。 除了秋瑜,只有学术,能带给他近似亲吻秋瑜的愉悦。 陈侧柏不在乎名利,也不在乎神经阻断药是否上市发行,但它上市后,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悲剧。 他可以不在乎一切,却无法不在乎秋瑜的感受。 ——如果她知道,他研发出了一种可以控制全人类的药物,必然会对他感到恐惧。 于是,他选择不发行,仅在公司内部流通。 高级员工都有能力终身服药,只在高级员工之间发售,反而是一件好事。 陈侧柏越想越焦躁,揽住秋瑜肩膀的手指轻颤几下,很想点上一支烟,重重抽几口。 他不知道秋瑜会怎么想他。 或许,她已经开始害怕。毕竟他并没有禁止此药的流通,还在她的面前,用神经阻断药断供威胁她的同事…… 卢泽厚抱着看戏的心态,冷眼旁观。 他还真不是要挑拨这对夫妻,只是看不惯秋瑜懵懂无知的样子,想要告诉她真相罢了。 他真不觉得这个真相多么残酷,多么可怕,秋瑜的表情看上去也不像被吓到了。 谁知,陈侧柏还是失控了。 他神色冷漠,身材高大挺拔,明明一身简洁的白衣黑裤,却显得清峻而优越,那种“优越”并非指身份,而是指基因与精神。 人的本能,就是会选择基因更加优秀的伴侣;就像雌性,会选择颜色更加鲜艳的雄性一般。 然而,基因如此优越的他,却因为妻子长久的沉默而失控了。 卢泽厚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你的理性呢? 你那超过两百的智商呢? 秋瑜一个字都没说,你就不能等一等吗? 陈侧柏等不下去了。 黏物质如同黑色浪潮一般,散发着冰冷恐怖的气息,逐渐向前蔓延逼近。 这一场景实在可怕,那些黏物质既像是泛着金属光泽的甲虫,又像是黏滑湿腻的爬行动物,总而言之,让人联想到各种可憎的生物。 最让卢泽厚恐惧的,还是那种无限裂殖的能力。 这种类似于癌细胞一样的怪异物质,很难不让人感到恐惧和恶心。 卢泽厚背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没想到陈侧柏的承受能力那么差,有些后悔对秋瑜说那番话了。 卢泽厚后退一步,随时准备关闭货仓门,给自己预留逃命时间。 千钧一发之际,秋瑜转过身,抱住了陈侧柏。 ——她转身的一刹那,陈侧柏身后的黏物质就激活了拟态,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卢泽厚咽了一口空气,一颗冷汗从他额头缓缓流下。 他年纪大了,承受能力比陈侧柏强不了多少,这惊险的一幕差点让他心梗。 陈侧柏垂眼看着秋瑜,镜片后的目光晦暗难辨。 他伸手扣住她的后颈,大拇指按在她的颈侧,是随时会捕猎的姿态。 仓库内,透明的黏物质无声蠕动着,伸缩着,活物似的搏动着,裂殖出一只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人手”。 ——这样的手,在陈侧柏的身上时,是宛如艺术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条微微凸起的静脉血管,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当它们单独存在时,更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 只见无数只人手从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秋瑜。 与主体一样,呈现出随时捕猎的姿态。 秋瑜跟墙角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女人一样,对这一切毫无察觉。 她只感到一阵闷闷的心痛。 她对陈侧柏太不了解了。 要是她早点知道,神经阻断药是一种怎样的药物,就可以帮他反驳裴析的污蔑了。 怪物的新娘 第90节 她没想到裴析那么坏,三年来,一直在她的面前直接或间接地污蔑陈侧柏……要是她早点知道陈侧柏牺牲了什么,就不用让他承受那么多诋毁了。 “……对不起,”她抬眼,目光纯净而沮丧,“裴析污蔑你的时候,我没有帮你说话……” 随着她每一个字的落下,所有由黏物质构成的鬼手迅速溶解、退去。 前一秒钟还爬满仓库的黏物质,下一秒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侧柏喉结微滚,看着秋瑜。 他神色没什么变化,视线却逐渐黏稠滚烫,似要将她拆吞入腹。 胸腔又涨又麻,没想到她会这么说。 的确,她的天真是一种残忍,如同猛兽一般,一边喝血吃肉,一边露出懵懂清澈的眼神。 他却在这种残忍的天真中,找到了前所未有的救赎。 第58章 chapter 21 无人机已坠毁, 录像全部清空,采访自然以失败告终。 秋瑜并不心疼,反正录的都是一些套话, 有没有都一样。 而且, 无人机坠毁以后, 卢泽厚对他们态度好了很多,不再拿斜眼看他们。 不知是否秋瑜的错觉, 她总觉得卢泽厚看向陈侧柏的眼神很复杂, 充斥着无语、震惊、鄙夷、不可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无法形容的恐惧。 秋瑜疑惑看向陈侧柏。 陈侧柏低头, 对上她的目光。 对视不过三秒钟,他突然凑过来, 吻住她的唇, 冰冷的舌-尖凶狠扫过她的唇间,然后, 若无其事地直起身,云淡风轻口吻: “怎么了。” “……”秋瑜想了想,感觉他这副不知廉耻的作态, 确实挺让人害怕的。 采访失败,天色也不早了, 只能改天再继续。 临走前, 秋瑜问卢泽厚,需不需要资金上的支持。 卢泽厚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秋瑜眨了下眼睫毛:“我刚数了一下被褥的数量,您一共捐助了将近二十多位无家可归的人……虽然我没有租过房子,但大概知道租一间30多平米的仓库,是一笔不小的费用。要知道, 大多数人住的都是层高2.5米、占地面积不超过5平米的棺材屋。” 她目光清冽,声音真挚:“如果您在经济上有困难, 请一定要告诉我,我愿意出一份绵薄之力。” 捐助流浪汉之初,卢泽厚的确有过资金周转困难的时期。 当时,他第一反应是去慈善晚会,向名人募集捐款。 他知道那些名人不会无故捐款,但相信只要自己口才够好,他们肯定愿意慷慨解囊。 毕竟,那些名人经常在慈善晚会一掷千金,相较于慈善晚会动辄几亿、几百亿的募捐项目,他只需要几十万块钱……有的名人一身行头都不止这个价钱。 谁知,一个名人听完他的描述,第一反应竟是: “是吗?很有趣的项目,第一次听。所以,你这个项目,回报率如何,可以给我带来多少收益呢?” 卢泽厚愣住:“收益?不不不,先生,这不是投资项目,这是募捐……” 对方却哈哈大笑:“谁说募捐不能带来收益?卢教授,你不会真的想让我捐钱吧?” 他含笑,上下打量一眼卢泽厚,“教授,你最近要是手头紧,可以直说,这里的人都有一颗善心,十分乐意捐助一位贫困的教授……但让我们去捐助好吃懒做的流浪汉?想都别想,我把钞票扔进水池里,都不会捐助他们。” 话音落下,那位名人大笑着离去,将这事当成笑话讲给身边的同伴。 卢泽厚愣怔地望着那位名人的身影,久久没有回神。 与他一同前来的朋友,知道前因后果,同情地说道:“我早跟你说过,来这儿的人,都不是为了做慈善。” 卢泽厚喃喃问道:“……不是为了做慈善,那他们开什么慈善晚会?” 朋友反问道:“你知道,他们最喜欢捐助什么样的人吗?” 卢泽厚摇头。 “他们最喜欢捐助残疾人。”朋友平静地说,“因为残疾人的外貌,最容易激发人们的同情心,其次,只要不是智力障碍,大多数残疾人都可以通过义体移植手术治好。 “当然,手术不是免费的。资本家会说这是为了照顾特殊群体的自尊心。但公众不会知道,那些被捐助的残疾人,都签下了高额贷款合同,想要还清贷款,必须给公司打几十年的工。而资本家则会大言不惭地对外宣称,这是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 “除了这些,他们还会大力捐助一个名叫‘平安出行’的基金会。表面上,这个基金会的存在,是为了帮助那些无力应对枪击案的人,免费为他们提供射击培训课程,甚至会无偿提供最基础的手-枪。” “实际上……”朋友意味深长地看向卢泽厚,“你我都知道,推销枪械最好的办法,就是人人都有枪。” 卢泽厚说不出话。 ——不错,最基础的手-枪并不能达到防身的效果。 试想一下,当你遭遇歹徒,颤颤巍巍地掏出一把老式左轮手-枪,哆嗦着上膛,对方会在旁边干看着吗? 不,对方会用更高级的手-枪干掉你。 就像空气污染加重时,商店里的过滤面具会销量激增一般,每次发生恶性枪击案,枪械店也会迎来一波抢购狂潮。 平安出行基金会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手无寸铁的人们平安出行,而是为了推销枪械。 只有卢泽厚这样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研究员,才会以为“慈善晚会”里真的都是做慈善的人。 从那以后,卢泽厚再也没有求过任何人,也不认为有人会“捐助”他这毫无收益的公益项目。 放在以前,卢泽厚决不会相信,“公益”有一天竟会跟“收益”二字联系起来。 此刻,他听见秋瑜这么说,不禁有些恍惚。 他有多少年……没有听见这么正常的话了呢? 怪不得陈侧柏对她视若珍宝。 只要是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怎么可能不会被她吸引? 就像旧时的诱蛾灯,飞蛾已看到灯光之下密密麻麻的蛾尸,已经知道扑过去就是死亡,却还是忍不住扑向滚烫的灯罩。 不知不觉间,卢泽厚盯着秋瑜看了很久。 久到陈侧柏冷声警告:“卢教授。” 卢泽厚笑了一声,觉得陈侧柏和秋瑜关系很有意思。 陈侧柏的智商绝不止官方公布的数据,很可能已经突破了人类所能达到的极限。 按照生物科技的作风,他大概率接受过基因改造。 然而,他却没有因全身dna链断裂而亡,反而拥有了自由控制细胞组织,以及无限裂殖的能力。 很大可能,他的基因已突破了生物科技预想的上限。 换句话说,生物科技亲手创造了一个随时可以覆灭他们的存在。 多么有意思的事情啊。 更有意思的是,如果陈侧柏的智商已突破人类的上限,他本该变得极度理性,不再像普通人一样容易被情绪影响。 结果却恰恰相反。 表面上,他看上去的确比普通人更加冷静理智,似乎永远都不会被情绪操控;实际上,就在刚刚,秋瑜仅沉默了几秒钟,他就险些杀掉这里的所有人。 ——当然,“所有人”里,不会包括秋瑜。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卢泽厚心里缓缓成形。 研发纳秒级芯片的过程中,他知道了不少普通人接触不到的机密。 那些机密如同发酵的面团一般,在他的内心膨胀、蔓延。如果他秘而不宣,讳莫如深,就是杀人,就是助纣为虐。 可是,他没办法传播那些机密。 公司掌控了一切。 他们监视,他们窃听,他们无处不在。 卢泽厚所有社交账号都被严密监控。 公司允许他发布煽动性的文字,毕竟,网上具有煽动性、暗示性、打着爆料旗号的文章是那么多,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 信息浪潮是如此汹涌,普通人想要在大数据编织而成的茧房里,分清楚真与假,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没有实质性的证据,没人出头点燃燎原之火,公司的统治就永远固若金汤。  是的,公司允许卢泽厚在网上散布类似于阴谋论的文字,但禁止他传播实质性的证据。 这比彻底封锁他的喉舌还要恶毒。 ——起初,网民都很相信他的话,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发现他一样实质性的证据也拿不出来,他在网民的眼中就变成了一个哗众取宠的小丑。 这时,他不管说什么,都没人相信。 人们只会认为,他在博眼球,博流量。 这个世界上,失控的人又何止陈侧柏一个呢? 卢泽厚觉得自己也在失控。 他的思想里蕴藏着燎原的火种,是如此炙热,如此蓬勃,迫切地想要冲出去,在这片由硅晶、钢铁和电线组成的土地上播撒烈焰。 但他被公司隔离在了一个玻璃罩里。 他出不去,只能在那个玻璃罩里,被精神里的火种拷打得痛苦翻滚,无声叫喊。 整个世界都在看他翻滚,看他呻-吟,看他无助地捶打玻璃。 可没人听见他的声音,没人知道他的痛苦,甚至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被关在玻璃罩里。 卢泽厚不是反社会分子,他不想毁灭世界,他只想找到一个让世界新生的办法。 垄断公司是世界之癌,他们让国家四分五裂,让人们互相仇视,让农田一片荒芜,让无数城市变成一座荒凉死寂的废墟。 可惜,他没有能力治愈这个“癌”,甚至没有能力把这个“癌”公之于众。 不过,现在不同了。 陈侧柏完全有能力彻底消灭垄断公司。 卢泽厚本想直接向陈侧柏抛出橄榄枝,但半小时过去,他发现,陈侧柏对这一切根本不感兴趣。 怪物的新娘 第91节 他介绍那些流浪汉的身世时,只有秋瑜在认真倾听。 陈侧柏看都没看他一眼,视线始终停留在秋瑜的身上。 他只能看见秋瑜,也只愿意看到秋瑜。 不然,也不会明明拥有反抗公司的能力,却还是公司的顶级研究员。 卢泽厚的观察力十分敏锐,一眼看出陈侧柏只想要秋瑜。 任何阻拦他和秋瑜在一起的存在,都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消灭。 卢泽厚想,还好秋瑜是一个天真善良的女孩,他或许可以从秋瑜入手,说服陈侧柏参与他的“新生计划”。 想到这里,卢泽厚问道:“不知我能否跟秋瑜小姐单独说两句话?” 他话音刚落,就被陈侧柏不容置喙地否决:“不行,就在这里说。” 果不其然,只要涉及秋瑜,陈侧柏高得吓人的智商就如同摆设。 连这是一个圈套的可能性都没有计算出来。 卢泽厚淡笑说:“陈博士,你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我知道你和秋小姐感情甚笃,但秋小姐是一个独立的人,她有权决定是否跟我单独说话。” “还是说,陈博士打心底认为,秋小姐不是一个独立的人,只是你的附属品,所以她连单独跟我说话的权利都没有?”” 卢泽厚承认,他这话有点捋虎须的意思了。 要不是秋瑜在旁边,陈侧柏绝对会动手杀了他。 其实,不用陈侧柏亲自动手,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阴冷、恐怖、极具侵略性的气息,也差点杀死卢泽厚。 幸好,秋瑜是真的善良。 她伸手,攀住陈侧柏的脖颈,亲了他一下。 阴冷恐怖的气息瞬间消失。 卢泽厚冷汗直流,暗暗松了一口气。 陈侧柏垂眼看她。 秋瑜小声说:“没事,只是单独说两句话。我猜,卢教授应该是想要捐款,但不好意思当着你的面开口……” 陈侧柏扣住她一只手,将下半张脸埋进她温热的掌心里,闭上眼,冰凉急促的呼吸喷洒在她的手心里。 半晌,他喉结滚动,声音几分沙哑地说: “……我不放心你跟他单独相处。” “卢教授是个好人。”秋瑜笑说,“再说,你是不是太小看我了?公司开设的格斗课和射击课,我可从来没掉出过前十。就卢教授那老胳膊老腿,你觉得他打得过我吗?” 卢泽厚嘴角抽搐:“说别人坏话能不能小声点儿?” 陈侧柏睁眼,看向秋瑜。 秋瑜趁机摘下他的眼镜,踮起脚,轻轻吻了一下他薄薄的眼皮,声音又甜又脆:“求你啦。” 不用她发出恳求,他也不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陈侧柏只能答应。 他按了按眉心:“我在这里等你。有任何不对,给我电话。” 秋瑜觉得好笑:“这里就这么大点儿,这里和那里有什么区别?” 陈侧柏没有说话。 见他冷眼瞥向卢泽厚,秋瑜挡住他冷冰冰的视线,为他戴上细框眼镜,又亲了他一下:“好啦,有事我肯定会叫你。” 下一秒钟,她手腕被陈侧柏用力攥住。 秋瑜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 陈侧柏闭了闭眼,俯近她耳畔,喉结滑动着,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片刻,他说:“去吧。” 秋瑜亲了亲他的手指,转过身,看向卢泽厚,微笑说道:“卢教授,我们去哪里说话?”  卢泽厚越过秋瑜肩膀,对上陈侧柏森寒而警告的目光。 显然,他对秋瑜的独占欲,已达到畸形的地步。 连短暂离开他的视线,跟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教授单独交谈,都无法接受。 卢泽厚笑了,既然如此,那他更要跟秋瑜单独交谈了,而且是彻底隔绝陈侧柏视线与感官的单独交谈。 “这边请,秋小姐。”卢泽厚说。 第59章 chapter 22 卢泽厚一直在研究怎么摆脱公司的监视。 首先, 必须停用芯片,任何有网络接入服务的电子产品也必须停用。 刚开始确实很难,互联网已渗透每一个人的生活, 就连义眼和义肢都有网络接入服务, 会将你的使用习惯记录下来, 打包上传到云端,方便大数据为你量身定制信息茧房。 其次, 才是最关键的一步——跟所有朋友断绝来往。 互联网时代, 你只能要求自己不使用网络接入服务, 不能要求所有朋友都跟你一样与世隔绝。 如果你继续跟朋友往来,那你停用芯片和电子产品没有任何意义——朋友的芯片也能监视你。 所以, 想要真正意义上摆脱公司的监视, 必须成为一个孤独的行者,跟所有人断绝往来。 卢泽厚做到了。 他远离了所有人, 沉默地举起火把,在黑暗中孑然前行。 最后,他研制出了一种装置, 类似于某种“力场”,启动后可以屏蔽电磁信号和不同频率的声波, 甚至包括一部分生物信号, 缺点是不能在里面久呆,否则会造成生物电紊乱。 卢泽厚带着秋瑜走到仓库的角落,让她背对陈侧柏,然后启动了这个“屏蔽力场”。 卢泽厚不知道陈侧柏变异到了什么程度,但既然他都有了无限裂殖这样超出自然限制的能力, 肯定也会有超出自然限制的感官。 但愿“屏蔽力场”能屏蔽陈侧柏的感官。 卢泽厚成功了。 屏蔽力场刚启动,陈侧柏就倏地抬眼, 径直望向他们的方向,镜片后的目光冷得骇人。 卢泽厚被他盯得寒意直冲脑门,只能说,幸好秋瑜在他的面前。 否则,他肯定会被这小子弄死。 秋瑜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站在旁边,耐心地等卢泽厚开口。 卢泽厚沉思片刻,从抽屉里取出两副口罩,戴上其中一副,将另一副递给秋瑜。 秋瑜一怔:“……这是?” 卢泽厚笑说:“公司的耳目无处不在,我有自信,我们的声音不会被传播出去,但没自信我们的唇语不会被传播出去。戴上口罩,以防万一吧。” 秋瑜没有怀疑,卢泽厚毕竟是跟公司作对,谨慎些也正常。 见她戴上口罩,卢泽厚才出声问道: “秋小姐,我想知道,你最近有没有碰到特别反常的事情?” “特别反常?您是指怎样的反常?” “以前从来没有碰到过的事情。” 秋瑜想了想,犹豫说: “我最近的确碰到了特别反常的事情……总感觉有人在窥视我,但我又找不到‘他’的视线,甚至不知道他是用什么办法窥视的我。” 卢泽厚问道:“那你现在还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吗?” 秋瑜闭上眼,仔细分辨了一下窥视者的目光,点点头。 卢泽厚无声松了一口气,跟他猜想的一样,陈侧柏的感官也超出了自然的限制,幸好他事先有准备,让秋瑜戴上了口罩,防止陈侧柏解读她的唇语。 卢泽厚瞥陈侧柏一眼。 陈侧柏脸上没有半点表情,目光却冷戾而焦躁。 他盯着卢泽厚,用口型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卢泽厚笑了一声,对秋瑜说:“秋小姐,你不觉得,你丈夫对你的保护欲有些过头了吗?我们站在房间的另一边说话,他好像都有些受不了了。” 秋瑜回头,正好对上陈侧柏的视线。 陈侧柏不知道秋瑜会转头,来不及收起冷漠躁戾的眼神,整个人不由一僵。 秋瑜却对他灿然一笑,口罩上笑眼弯弯,甜美可爱。 一笑之后,秋瑜望向卢泽厚,想了想说:“我其实能理解,他为什么那么紧张我。他很小的时候,就被公司选中,进行了为期七年的封闭学习,虽然他没有告诉我,封闭学习的内容是什么……但我大概能猜到,公司会怎样对待他。” 卢泽厚按住微抽的眼角,很想告诉她,陈侧柏对她的保护欲,远不是“紧张”二字可以形容。 他对她,是真的“含在口中怕化了,捧在手上怕碎了”。 这是一种浑浊、畸形、近乎恐怖的保护欲。 当事人却毫无异议,甚至十分理解。 卢泽厚不知道说什么了,只好转移话题:“关于窥视者的身份,你有没有头绪?” 秋瑜摇头。 “陈博士呢?”卢泽厚问道,“作为全世界最聪明的人,找出窥视者,对他来说应该不在话下吧。还是说,他明明有能力找出窥视者的身份……却迟迟没有行动?” 秋瑜一愣,这才想起,虽然陈侧柏答应她,要帮她找出窥视者,却一直……没有动作。 她太过信任他,近乎盲目地信任他。他不管说什么,她都毫不怀疑,竟从未深究过他这些天的一举一动。 秋瑜能感觉到,陈侧柏很爱她,非常爱她,爱得几近病态。她也很享受这样的爱。 可他那么爱她,对她的保护欲那么强,却似乎从来不介意窥视者在黑暗中注视她。 ——现在,卢泽厚不过是跟她在墙角说话,陈侧柏看向卢泽厚的眼神,就隐隐带上了杀意。 然而,窥视者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时候,他只对窥视者表示过妒忌,却从来没有像看卢泽厚一样带上杀意。 怪物的新娘 第92节 ……难不成,陈侧柏一开始就知道窥视者是谁? 那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秋瑜不愿意怀疑陈侧柏,但疑点摆在她的面前,她没办法视而不见。 仔细想想,陈侧柏这段时间的一举一动,的确十分古怪。 他爱她,而且亲口承认,很早以前就爱上她了。  他对她的一切都无比关注。 直到现在,她都还能感受到,他犹如实质一般的目光。 与窥视者的目光重叠在一起,几乎分不清谁是谁。 然而,最初,他却对她的态度模棱两可,总是无可无不可,甚至几次拒绝她。 她想要尽快找出窥视者,主动要求去套话,他拒绝。这里勉强可以解释为嫉妒。 她想要了解他以前的事情,他也一口回绝。这里也勉强可以解释成,对出身的自卑。 毕竟,昨天晚上,他的确亲口告诉她,他不是一个妄自菲薄的人,只对她感到过自卑。 以上这些疑点,她都可以忽视。 但有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 那就是,陈侧柏告诉她,广告牌事件不一定是针对她。 出于信任,她当时没有多想,他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可现在一回想,就发现全是错漏。 如果是裴析的狂热追求者,不管怎样,都不该发出“离她远点”的警告。 乍一看,这四个字,从两个角度都可以解释。 但正常人说话,是有重音的。 语句越短,越不可能去强调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尤其是这种命令式口吻。 所以,离她远点,这四个字,从头到尾都是针对她。 陈侧柏赶到她身边后,却罕见地说了很长一段话,化解了她对窥视者的恐惧和猜疑。 ……不像是安慰或分析,更像是一种诡辩。 再后来,她因为裴析的事情心绪烦乱,没再注意窥视者的目光,陈侧柏也没有再提。 如果没有卢泽厚做比较,秋瑜可能永远也不会发现,陈侧柏当时的做法有多古怪。 ——按照他对卢泽厚的态度,那种宁可错杀绝不放过的警惕程度,广告牌事件,本不可能反过来安慰她,更不可能为入侵者开解。 推测到这里,结论已经十分明显了。 秋瑜呼吸一滞,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她太震惊了,像被谁敲了一闷棍,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陈侧柏居然一开始就知道窥视者的身份。 或者说。 ——他就是窥视者。 秋瑜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睛,第一个想法是去找陈侧柏求证。 她对陈侧柏仍有一种盲目的信任,认为他绝不可能伤害她,哪怕猜到他就是窥视者,也只想弄清楚,他为什么要对她隐瞒身份。 卢泽厚看出她的想法,嘴角微抽,觉得这姑娘跟陈侧柏简直是天生一对。 像陈侧柏这样冷漠、多疑、近似非人的存在,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无条件的信任。 而秋瑜刚好能给他这样的信任。 他们般配到什么程度呢? 一般人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在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窥视,第一反应都会是恐惧。 这姑娘却只是疑惑,还打算直接去问陈侧柏。 就这样让她去问陈侧柏,那还得了? 等她问完,卢泽厚估计这辈子都没办法再接触到她了。 卢泽厚的计划很简单,他想借助陈侧柏的力量摧毁垄断公司,但直接邀请陈侧柏参与这个计划,显然行不通。 他只能先利用秋瑜刺激陈侧柏,等陈侧柏暴露出非人生物的身份,与公司为敌以后,再邀请陈侧柏参加他的“新生计划”。 假如就这样让秋瑜去找陈侧柏,看他们顺顺利利地解除误会,以陈侧柏的智商,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在秋瑜和公司的面前,暴露出非人的一面。 那卢泽厚的计划就落空了。 想让陈侧柏暴露身份,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劝说秋瑜离开他。 而且是,主动离开。 卢泽厚无意拆散这对夫妻,他们看上去也不像是能拆散的样子。 他只需要劝说秋瑜假装离开陈侧柏,应该就能让陈侧柏失控,暴露出真面目。 这是个一举两得的完美计划,不是吗? 既能让这对夫妻坦诚相对,又能摧毁垄断公司,让这片腐朽的土地重获新生。 想到这里,卢泽厚立即叫住秋瑜: “秋小姐,想必你已经猜到,窥视你的人就是你的丈夫。我知道你们感情很好,也无意挑拨你们的感情,但有句话你必须要听我的——请千万不要去找你的丈夫对质!” 秋瑜正要去找陈侧柏,听见这话,疑惑抬头:“为什么?” “你丈夫一直在以某种方式监视你,窥探你的一举一动,却始终没有告诉你原因,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秋瑜垂眸:“所以,我才要去问他。” “……”卢泽厚无语,“千万不要问,他不会告诉你真相的。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这段时间,应该问过他类似的问题吧?” 秋瑜迟疑一点头。 “那他是不是从没有给过你明确的答复?”卢泽厚循循善诱,“我敢打包票,你现在过去问,他第一反应也是模棱两可地搪塞你。” “你丈夫的智商已逼近人类的极限。你现在过去问他,只会打草惊蛇。要是他下定决心不想告诉你真相,你直接跟他对质,除了让他更加警惕以外,没有任何用处……一旦他心生警惕,你可能这辈子都机会再知道真相。难道你想一辈子都被他关在谎言的牢笼里吗?” 秋瑜不相信陈侧柏会一辈子欺骗她,但他确实对她有所隐瞒,而且今天编造了一个错漏百出的谎言来搪塞她。 他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他就是窥视者? 他为什么要窥视她? 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是他对她抱有恶意,还是有难以启齿的苦衷? “依照您的意思,我该怎么办?”秋瑜轻声说。 她这么问,并不是要对卢泽厚言听计从,只是想知道他会给出怎样的建议。 “回答你之前,”卢泽厚问,“我想问一个问题,你觉得陈博士为什么会隐瞒窥视者的身份?” 秋瑜下意识想要回头,望向陈侧柏,强行忍住了。 她头脑乱糟糟的,完全凭直觉答道:“……可能是怕我害怕他吧,我想不出来别的原因。” “所以,你直接去问他,他很可能会为了不吓到你,而隐瞒一部分真相。”卢泽厚说,“我个人认为,你想要弄清楚全部真相,只能逼他一把。” 秋瑜蹙眉:“逼他一把?” 卢泽厚点头:“相信我,只有这个办法,才能让他对你坦诚以待。我虽然跟陈博士不熟,但就刚刚那段时间相处下来,我发现,他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你是否在他的视线里。” 秋瑜微怔。 卢泽厚示意她转头:“我启动了屏蔽力场,他听不见我们的对话,也看不到我们的口型,所以才会变得那么焦躁。” “我说的‘逼他一把’,不是让你实质性地伤害他,你只需要假意向他提出离婚就行了。” “当然,像陈博士这种智商极高的人,你不能直接向他提出离婚,那么他会一下子猜到前因后果,你必须循序渐进地疏远他,再提出离婚。” 说实话,以离婚要挟陈侧柏说出真相,完全与秋瑜的价值观相悖。 她皱眉,正要拒绝,却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陈侧柏一眼。 她跟卢泽厚交谈的时间并不长,也就十来分钟,陈侧柏却像她已经离开了一个世纪般,表情冰冷烦躁至极,连她都看出了异常。 他有轻微的洁癖和强迫症,出门在外,决不会倚靠在墙上,也不会解开衬衫的扣子。 此刻,他却倚靠在仓库的涂鸦墙上,动作粗暴地点了一支烟,第一次解开了衬衫最上面那两颗扣子,露出线条凌厉的锁骨。 别人可能不知道,他这些行为意味着什么,但她非常清楚他怎么了。 ——他听不到她的声音、看不到她的口型、碰触不到她,烦躁得快要失控了。 如果她直接去问他为什么窥视她,为什么这么容易失控,他肯定不会告诉她。 不是她不相信他,而是他有前科——广告牌事件,他就对她选择了隐瞒。 卢泽厚的说法,不无道理。 想弄清楚全部真相,只能逼他一把。 可是…… 秋瑜欲言又止。 卢泽厚看出她的犹豫,问道:“你在犹豫什么?” “……我不想伤害他。” 卢泽厚觉得这姑娘对陈侧柏未免太好了一些:“他欺骗了你那么久,你就一点也不想报复他吗?你就当这是一个小小的惩戒,让他以后再也不敢欺骗你,反正也不是真的离婚。” 秋瑜闭了闭眼,又回头看了陈侧柏一眼。 像是察觉到她的眼神,陈侧柏衔着烟,掀起眼皮,对上她的视线。 他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瞳孔却逐渐紧缩成针,如同某种进入狩猎状态的大型野兽。 他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露出兽态,紧紧地盯着她,拿下口中的香烟,吐出一口烟雾。 同一时刻,“窥视者”也朝她投去目光。 怪物的新娘 第93节 两道不同身份、不同角度却出自同一个人的目光,仿佛两头死斗的野兽,相互仇视,相互斗殴,相互顶撞,最终却跌跌撞撞地融为一体,一起将充满攻击性的视线移到了她的身上。 秋瑜不害怕陈侧柏,却还是打了个寒战,生理性的寒战。 陈侧柏好像真的有很多事瞒着她。 而她似乎也只能听从卢泽厚的建议,“逼”他一把,才能知道他到底怎么了。 ……真的要向他提出离婚吗? 除了提出离婚,还有别的办法从他的口中得到真相吗? 似乎是没有了。 离婚应该不会对他造成太大的伤害吧,秋瑜想,不久前她就差点向他提出离婚。 当时,陈侧柏并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捏住她脸颊的力道陡然加重,差点把她的脸颊掐得青紫。 她安慰了几句,他又松开了手。 ……也许,就像卢泽厚说的那样,她只需要循序渐进地疏远他,再假意提出离婚,逼他一把,等他说出全部真相就行了。 要是真的把他惹生气了,她可以多道几句歉,多哄他一下。 他应该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毕竟谁让他先骗的她。 秋瑜想来想去,艰难地点了下头:“……我会好好考虑您的建议。” 第60章 chapter 23 私谈结束。 卢泽厚关闭“屏蔽力场”。 陈侧柏立即掐灭手上的烟, 重重扔到一边,大步朝她走来,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背, 将她揽入怀中。 他清冷的气息沾上几分辛烈的烟草味, 显得前所未有的烦躁。 手指发狠地按在她的背上。 她吃痛一声, 他才稍稍松开她一些。 陈侧柏只是抱着她,始终没有与她对视。 她却从另一个角度, 感受到他几近癫狂的目光。 很奇怪, 不知道他就是窥视者时, 她感到贪婪而扭曲的窥视目光,只觉得害怕。 知道他就是窥视者以后, 再感到那种危险、激烈、黏重的目光, 她却生出了一种诡异的安全感。 这种安全感,来源于一种“啊, 原来他这么爱我”的惊喜。 她居然会感到……惊喜。 秋瑜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变态。 她忍不住回抱住他,把脸埋进他的颈侧。 让她惊讶的是,陈侧柏居然出汗了, 颈间一片冷湿。 记忆里,他上一次出汗, 还是因为她随口说自己“芯片使用过度”。 对大多数不了解芯片实情的人来说, 这句话跟“用眼过度”没什么区别。 当时,他却迅速俯过来,压着她,检查了半天,最后出了一头潮湿的冷汗。 原来, 他是真的很早就爱上她了。 只是她一直没发现而已。 秋瑜在他的颈间深吸了一口气。 可能因为基因与常人不同,他的汗腺并不发达, 几乎不会出汗,哪怕出汗也是冷的,没有异味,仿佛冰镇过的纯净水。 之前,她从未深想过,他的体温为什么那么冷,心率和呼吸频率为什么远低于正常人,甚至连体-液都冰冷无比。 只当他有遗传性基因病。 直到知道他就是窥视者,她才将所有的线索完全串连起来。 陈侧柏很可能根本没有遗传性基因病,而是在那七年的“封闭训练”里,接受了某种基因改造。 这完全是生物科技做得出来的事情,她却像脑子短路了一样,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秋瑜闭上眼,加重了抱住陈侧柏的力道。 她想知道,他到底接受了怎样的改造。 如果她直接问他,他真的会像卢泽厚所说的那样,用另一个谎言搪塞她吗? 她真的只能用谎言,逼他说出真相吗? 直觉告诉她,千万不要对他说谎,那将会引发非常可怕的事情。 可她真的好想解开他身上一个又一个的谜团。 秋瑜很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陈侧柏不是智商逼近人类极限的天才吗? 那他能不能教教她,告诉她,她到底要怎样才能靠近他、了解他、帮助他? · 很明显,他还在失控。 陈侧柏抱着秋瑜,冷静地想。 他知道,卢泽厚不敢对秋瑜说什么。 卢泽厚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有求于他。 只要是精于计算的聪明人,都不会一开始就亮出底牌。 对卢泽厚来说,他的真实身份就是底牌。 如果卢泽厚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绝不会一开始就告诉秋瑜,她的丈夫是一个基因变异的怪物。 陈侧柏非常清楚,自己的秘密不会暴露,但秋瑜与卢泽厚单独交谈的那十多分钟里,他还是感到了——第一次感到这种陌生的情绪,他用了几分钟才分辨出来,是害怕,或者说,恐惧。 他不害怕暴露真面目,但害怕失去秋瑜。 在那十多分钟里,他不仅罕见地尝到了恐惧的滋味,而且戾气横生,很想杀点什么。 杀戮,本就是恐惧的伴生物。 ——屠城,灭绝某一种大型野兽,对印第安人进行赶尽杀绝。 很难说不是因为恐惧。 陈侧柏目光冷戾望向卢泽厚时,那一瞬间的确在想,怎么避开秋瑜的耳目杀死他。 但秋瑜回头,对他灿然一笑,笑容甜美。 他也就按捺住内心翻涌的杀意,继续等待。 陈侧柏耐心不差。 甚至可以说,耐心极好。 他的工作需要做大量的实验,而实验必然充斥着大量的失败。 如果没有耐心,他不可能在一堆看似无序的谬误中,攫住一个正确的结果。 这是一项具有猎人气质的工作。 而他是最有狩猎精神的人。 但随着失控程度的加深,他的耐心也在变差,一见到秋瑜,就想扣住她的手腕或后颈,把她按进怀里。 到后来,发展成随时随地的亲吻。 明知道她会害羞,却还是会当着其他人的面,故意将舌-尖伸进她的口中。 向外人展示他们之间的亲密关系,可以给他带来一种毛骨悚然的愉悦感。 于是,听不到秋瑜的声音,看不到秋瑜的口型,对秋瑜失去掌控,也带给他一种毛骨悚然的躁戾感。 直到将她揽入怀中,他体内那种灵魂几近灼沸的感觉,才稍稍冷却下去。 不过,只是冷却,并没有消失。 他的灵魂仍在被低温灼烧。 陈侧柏按着秋瑜的后脑勺,没让她看自己的脸庞。 因为此刻,他的面部表情,肯定异常扭曲。 看卢泽厚的表情就知道。 卢泽厚望着陈侧柏,眼神几乎有些惊恐。 他以为最坏的情况,是秋瑜刚疏远陈侧柏,陈侧柏就陷入了疯狂,然后,秋瑜舍不得陈侧柏难过,立即将真相全盘托出。 没想到他只是跟秋瑜单独说了几句话,陈侧柏就失控到了这种程度??? ——他抱着秋瑜,没有说话,眉眼冷峻立体,面部肌肉却掠过一阵痉挛,似乎在刹那间分裂出好几个一模一样的头颅。 卢泽厚觉得震撼。 他以己度人,以为作为科研人员再怎么失控,也不可能立马变成一个疯子,至少会保持基本的理智。 更何况,陈侧柏不仅是科研人员,而且是人类智力的天花板。 陈侧柏却打破了他对高智商群体的刻板印象。 幸好,这种面部痉挛仅持续了几十秒钟。 片刻,陈侧柏闭了闭眼,恢复正常,一手揽住秋瑜的肩膀,准备离开。 临走前,他冷漠瞥了卢泽厚一眼,没有说话。 卢泽厚却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最好什么都没说,否则我一定会杀了你。 怪物的新娘 第94节 卢泽厚耸耸肩,不太在乎陈侧柏的威胁,反正等他彻底失控,必然会迎来公司的追击。 到那时,陈侧柏是否能摆脱公司的追击都不一定,哪里有空来追杀他。 · 陈侧柏送秋瑜回家。 他坐上驾驶座,瞥见秋瑜心事重重,但没有出声询问。  因为就在刚刚,他又变异了。 最初他变异时,就有一种隐隐约约的预感,这些变化似乎都在为捕猎秋瑜而做准备。 嗅觉,监视,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 恐怖膨胀的保护欲。 ——所有的变化,都跟她有关。 这样一来,一切疑问都有了答案。 他的确天生嗅觉灵敏,但也仅在正常范围内,不可能隔着十几公里嗅到她潮热的汗气。 嗅觉增强,源于一日比一日强烈的爱意。 三年来,他一直在压抑自己不洁的渴欲,不想玷-污她。 可她毕竟是他的妻子,再怎么压抑,总会有亲近的时刻。 偶然的碰触。她突然投怀送抱。她的撒娇,她故意娇嗲地对他说话。她的吻。她到处乱扔的衣服。 她洗完澡的水蒸气。她的毛巾,她的杯子,她的牙刷。她喝水时留下的湿漉漉的唇印。 同床共枕时,她“越界”的发丝。 她无处不在。 他却不能放纵自己去深深嗅闻。 怕她被他肮脏古怪的举止吓到。 于是,嗅觉放大了几百倍。 即使他在几十公里以外,也能像饥-渴的鲨鱼一样,猛地捕捉到她的血腥气。 监视,同样来源于此。  想要看到她,一直看着她。 现实生活中,他不可能时时刻刻地盯着她,那样不礼貌,也不尊重她,而且会暴露他变态一样隐忍痴迷的目光。 三年的时间,他遏制注视她的冲动,已经成为一种习惯。 直到现在,都在遏制。 虽然看不见自己的眼神,但他知道,只要看向她,他的眼神必然会如滚烫的钩子一般,想要从她的身上扯下一块血肉。 他不可能让她察觉到这么可怕的眼神。 于是,有了不看向她、也能注视她的能力。 如同监视一般的能力。 至于利齿、无限裂殖的黏物质,很明显是为了更好掌控她而存在。 刚刚,他突然拥有的新变化,也是因为她。 ——他看到了另一维度。 在那个维度里,世界不再以时间为基准而变化。时间更像是视频的进度条,可以反复拖动,随意回到某一个时刻。 眼前的画面也变了。 打个比方,人们将“零维”定义成“点”,点就是点,没有大小,没有长度,没有空间。 但进入“一维”后,“点”骤然变成了“线”,一下子有了长度,信息量呈指数级增长。 进入“二维”后,“点”又变成了“面”。 每上升一个维度,信息量都会爆炸式增长。如果“一维”有生命,那它将会对“二维”的信息量感到恐怖。 陈侧柏所面对的信息量,比一维生物面对二维世界的信息量,还要汹涌,还要恐怖。 时间不再是变量。空间不再有阻挡。物质的运动,能量的传递,依次平铺开来。所有细节分裂,重叠,纵横。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不仅看到皮肤、骨骼、血液,也看到血液中杂质一般蠕动的黏物质。 陈侧柏不带感情地扯了一下嘴角。 很好。 他现在彻底变成怪物了。 可能是他沉默得太久,引起了秋瑜的注意。她伸手握住他的手,歪头看向他:“怎么啦?” 她的手掌,同样在他的眼中铺展、陈列开来,显示出只有生物显微镜才能观测到的海量细节。 陈侧柏盯着她的手看了片刻,扣住她的手腕,送到唇边,吻了一下。 这种亲吻到她血肉与骨骼的感觉,令他全身发麻,从头皮到脊椎都像过电了一样酸麻。 也许是因为知道,她将再也无法逃离他。 作为高维生物,他可以极其轻易地捕捉她。 陈侧柏闭着眼,唇贴着秋瑜的手背,呼吸逐渐粗重。 他知道这种想法,非常肮脏、卑鄙且污秽。 但仅是想想,都会有一种震颤似的愉悦传遍全身。 她永远都会是他的。 他为此遏制不住地感到狂喜。 陈侧柏这么想着,将时间轴拨回“秋瑜和卢泽厚单独谈话”的时刻。 这种行为不会影响既定的事实。回溯时间,只是相当于从b时间点回到a时间点,再看一遍已经发生的事情。 陈侧柏扣着秋瑜的手,面无表情地听完了秋瑜和卢泽厚的谈话。 许久,发出一声冷笑。 第61章 chapter 24 秋瑜听见陈侧柏冷而迅速的笑声, 抬头望他。 陈侧柏没有看她。 他松开她的手,按下引擎键,握住方向盘。  秋瑜确定, 他的力道不大, 手背上淡青色的静脉血管都没有凸起, 方向盘却像遭受某种重创一般,直接从内部瓦解成碎片。 秋瑜惊讶出声:“这是……” 陈侧柏没什么表情:“换一辆车吧。” 说完, 他启动芯片, 选择最近的车库, 用无人驾驶系统叫了另一辆车过来。 最近的车库离这里不过200米,很快就到了。秋瑜下车时, 仔细看了看那个碎裂的方向盘。 碎得太奇怪了。如果是外部或内部受力, 应该能从外观上看出来,但这种碎裂, 更像是……突然“瓦解”了。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也难以形容。 如果一定要用物理术语去描述,那就是一股神秘的力量直接作用于物质的微观层次结构, 导致了它由内而外的碎裂。 这是秋瑜猜的,人眼看不到微观世界。 这时, 陈侧柏已坐上新车的驾驶座, 朝她响了一声喇叭,示意她上车。 她只好把疑问抛到脑后,绕到新车的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陈侧柏一语不发,发动车子, 朝家里开去。 一路上,秋瑜看了他好几眼, 他都没有看她,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望向她。 秋瑜没有往“陈侧柏知道了她和卢泽厚谈话内容”的方向想。事后,她问过卢泽厚。卢泽厚说,他启动了屏蔽装置,可以屏蔽电磁信号、不同频率的声波,以及一部分的生物信号。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听见他们的谈话内容。 秋瑜听完,其实有些失落。 她还偷偷幻想过,陈侧柏听见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直接找她摊牌。这样她就不用纠结,要不要撒谎逼他了。 直到回家,秋瑜都没有跟陈侧柏说上话。 他换了鞋,与她擦肩而过,走到卧室米黄色的灯光下,手臂横立于身前,腕骨崚嶒,正在慢慢摘腕表。 秋瑜觉得,他的气质全变了。 以前,他做这种动作,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随性,现在却多了一种探索的意味。 如同一个人突然有了深不可测的力量,正在探究怎么控制这种力量。 可能因为他的神情太过冷静漠然,有那么一刹那,竟显出两分神性。 秋瑜发誓,虽然她对陈侧柏有一百层滤镜,但那种“神性”,绝不是她加上滤镜后的结果,更像是一种人类面对未知力量的本能反应。 就像远古时代,人看到火,看到雨,看到闪电,看到一切超出认知的自然现象,都会将其归纳为“神迹”一般。 这几乎是一种植入基因的本能。 两分钟后,陈侧柏摘下腕表,随手扔到一边,毫无刚才的“神性”,似乎一切不过是她的错觉。 但想到他窥视者的前科,秋瑜没再像之前一样忽略种种细节,默默记了下来。 用餐时,陈侧柏仍然没有跟她说话,也没有从窥视者的角度注视她。 陈侧柏的食量一直很大,而且偏爱肉类,如同某种大型肉食性动物,必须摄入足够的能量,才能维持高强度的捕猎活动。 以前,秋瑜还纳闷过,为什么他吃得那么多,体温却那么低,摄入的能量去哪儿了? 现在想想,大概是基因改造的“新能力”,以及过强的脑力运动,消耗了他摄入的大部分能量。 他没有一直吃,已经算是天赋异禀了。 秋瑜一边看他平静地咀嚼食物,一边食不下咽地咽米饭。 她茫然又忐忑,不知道陈侧柏为什么突然不理她了。 怪物的新娘 第95节 难道说,他知道她和卢泽厚的谈话内容了? 那他怎么会是这种反应? 秋瑜闷闷地扒了两口饭。 其实,她也不知道,他该有什么反应。 他的秘密太多了。 她跟他交流,就像是在走迷宫,迷宫的路线、障碍全由他操控。 他允许她前进,她才能继续往前走;他禁止她靠近,她就只能在原地打转。 秋瑜讨厌这种感觉。 她已经忍他很久了,不想再继续忍下去了。 秋瑜放下碗筷,倏地起身,打算洗个澡,就跟他摊牌。 她完全想通了。她本来就很讨厌陈侧柏的隐瞒,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用另一种隐瞒,去逼他说出真相呢? 迷宫走不通,那她就站在原地,等前面的墙自己让开。毕竟,迷宫是人为设计的游戏,并不是真正的死路。 她不想玩了。她不信陈侧柏还能逼她玩下去。 秋瑜气呼呼地脱下西装,两三下卸了妆,穿着一件衬衫,朝浴室走去。 生气归生气,她洗澡时还是习惯性打开芯片,想调出一部电影打发时间,却看到右下角的消息图标在疯狂闪烁。 秋瑜迟疑一下,点了进去。 是裴析的消息。 他发了很长一段话,堪称一篇情文并茂的小作文。大概意思是,他很抱歉对她那样说话,希望她能原谅他,继续跟他做朋友,这一次他保证不再越界。 毕竟曾经是朋友,秋瑜耐心地看到最后。 第二条消息和第一条消息间隔了大约二十分钟,这期间,裴析似乎在做激烈的心理斗争。 然后,给她发送了几个加密文件。 格式:未知 加密等级:红色 说明这是公司内部的绝密资料。 秋瑜心脏一阵急跳,几乎快要跳出喉咙。 明明不需要用鼠标点进这些文件,她的手指却在颤抖,大脑也缺氧似的眩晕。 第一个文件,是一段监控录像。 没有声音。 一个面部被加密处理的中年男人,走进一个类似实验室的地方,侧头对身边的安保人员说了句什么。 话音落下,安保人员立即拔枪,瞄准一个方向。 要不是后坐力和子弹发射时的烟雾,秋瑜甚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枪。 也就是这时,她才看清,周围摆满了白色的治疗舱。监控画面有些模糊,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形状怪异的地砖。 开枪的瞬间,脑浆与鲜血飞迸四溅。 临近的治疗舱也溅上了鲜血。里面的人明明醒着,却一动不动,如同一具活尸。 面部加密的中年人离去后,画面归于黑暗,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3.2.11 ……这居然是二十年前,有关于陈侧柏的监控录像。 秋瑜心里一震。 那段录像里……谁是陈侧柏? 是被开枪打死的试验品,还是旁边被溅上鲜血的…… 秋瑜呼吸困难,不敢再想下去。 她了解公司的做派,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么惊险。 那完全是一场随机杀人。 没有目标,没有预谋,没有规则。 再高的智力,都无法预测和规避这种突如其来的射杀。 如果当时陈侧柏在旁边的治疗舱里,他是以怎样的心情面对这场射杀的呢? 秋瑜心底好像被螃蟹的钳子夹了一下,咸腥的海水顺着伤口渗了进去,腌渍得她伤口又涩又疼。 她对他的遭遇感到难过,对他的隐瞒感到愤怒。 第二个文件,仍然是一段监控录像。 画面中央,是一个人形大小的密封舱,呈圆柱状,顶部洒落下幽幽荧光。 里面关押着一滩血肉组织,正在畸形蠕动,令人作呕。 秋瑜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恐怖的画面,感到生理性的不适。淋浴装置喷洒出来的热水,似也在一瞬间变冷了。 骤雨似的热水浇头而下,她却打了个寒战,牙齿也像发烧似的磕碰起来。 录像结束后,跟上一个视频一样,画面归于黑暗,缓缓浮现出一行小字: cebai chen 2054.5.11 ……那一滩血肉组织,居然是陈侧柏。 秋瑜不再恐惧,却仍然难以呼吸。 陈侧柏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旁边的栏杆,才勉强站稳。 第三个文件,不出意外还是一段监控视频。 这一回,画质要比前两个清晰太多,明显是近几年的监控录像,还可以放大画面,调整观看角度,选择观看视角,跟几十年前的3d游戏差不多。 秋瑜迟疑片刻,选择了主视角。 这样或许能获取更多、更关键的信息。 画面一下子变为第一人称。 她坐在办公桌前,似乎正在办公。 这时,办公室的金属门忽地开启,她立即惊慌失措地站了起来。 一个人逐渐走进她的视野里。 陈侧柏。 三年来,她一直以为,陈侧柏对她十分冷漠。现在才发现,她根本没有见过他真正冷漠的样子。 比如,此刻。 他一身黑色大衣,衣摆垂至膝盖,两手插兜,脸上一副细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冰冷至极,带着薄刃似的压迫感,光是对视,都会感到割伤般的疼痛。 陈侧柏看着她,声音平静:“你的加密做得很好,我花了一点时间才找到你。” 明知道他说的不是她,她仍然生出一种惊悸之感。 她张口,发出粗厚的男声,语气恐惧:“你想干什么?这里有监控!全景拟感监控!只要你敢对我动手,你的余生都会在监狱里度过!” 陈侧柏一脸无所谓:“我不会对你动手。我只是想看看你。” 如果这句话是对她说的,那将全是浓烈而旖旎的爱意。 监控录像里,秋瑜却只听到了森冷可怖的杀机。 陈侧柏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橡胶手套,戴在了手上。 然后,上前一步,一把掐住她的脸颊。 拟感监控的第一视角,触感只有平时的15%。即使如此,秋瑜还是感到了轻微的痛感。 主视角更是发出了痛苦尖锐的惨嚎。  听见呻-吟、惨叫、痛哭,看到血-腥残忍的画面,会切身感到痛苦,是人类在漫长的进化史中遗留下来的天性,以便随时远离类似的危险。 秋瑜无条件信任陈侧柏,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人生出杀意。这人惨叫时,她却还是皱了一下眉毛,不忍直视。 ……大概跟看到别人的脚趾撞了桌腿差不多反应。 无论主视角如何惨叫,如何求饶,陈侧柏的手指都没有动一下,如同冷硬的铁箍。 他冷漠地盯着她,目光一寸一寸地滑过她的面庞。 可能因为知道,陈侧柏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对待她,这一段秋瑜毫无代入感。 主视角却被看得汗流如注,哀嚎似的问道:“……你到底在看什么?给个痛快行不行?” 陈侧柏松手,扯掉手上的橡胶手套,用打火机点燃扔到一边。 主视角:“……你想烧死我?整个办公室用的是最高规格的阻燃材料,你烧不死我的。” 陈侧柏平淡说:“懒得丢垃圾罢了。” 气氛压抑紧绷,陈侧柏迟迟不说他的目的,主视角快被他逼疯了,困兽般用尽一切办法呼叫安保人员,但消息发不出去,整个办公室似乎变成了一个电磁屏蔽室。 就在这时,陈侧柏突然抬手,瞥了一眼腕表,淡淡地说道: “我只是想看看,差点杀死我的人,长什么样子。” 他顿了顿,又说:“时间到了。” 话音落下,画面陷入黑暗,拟感戛然而止。 两三秒钟后,画面重新亮起。 第一人称视角断开了,因为主视角已经死了。 ——自-杀,他把枪管伸进自己的喉咙里,扣下了扳机。 陈侧柏瞥一眼监控摄像头,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身形从始至终孤峻而不染纤尘。 怪物的新娘 第96节 根据他倒数第二句话,秋瑜推测出两个信息。 ——“主视角”就是第一个视频里,面部被加密的中年人。 ——陈侧柏则是被溅上鲜血的试验品。 秋瑜不想用“试验品”去指代陈侧柏,可他确实是生物科技的试验品。 秋瑜以为自己能想象出公司会怎样对待他,但跟现实比起来,她的想象力还是太过贫瘠了。 她没想到,他竟会在实验中,从活人变成一滩血肉组织,又从一滩可怖蠕动的血肉组织,变成一个活人。 他为什么不告诉她? 她不想指责他,可是这一刻,她确实对他的隐瞒行为生出了蓬勃的怒意。 这些事情,她居然是从裴析一个外人口中知道的! 而且,裴析给她发这些视频,还不一定是出于好意! 他就这么自信,认为她不会被外人挑拨离间,被视频的内容吓到,然后远离他? 秋瑜愤怒地洗完了澡。 她换上睡袍,光着脚走出浴室,却一脚踩进了某种湿冷黏腻的物质里。 室内一片昏暗,所有窗帘全部拉上,如同幽冷深晦的海底。 脚下的黏物质,也像一团滑腻腻的水栖生物,几乎覆盖至她脚踝,令她直冒鸡皮疙瘩。 秋瑜出于某种直觉,小声唤道:“……陈侧柏?” 一只手突然出现,攥住她的手腕,往旁边一扯。 秋瑜一惊,转头却只看到更加幽晦的身影。 熟悉的气息包围了她。 陈侧柏从后面抱住她,下颌抵在她的颈侧,是一个交颈的姿势。 他声线偏冷,此刻却温柔得几近古怪,话的内容也让她汗毛倒竖: “瑜瑜,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第62章 chapter 25 “瑜瑜, 你洗澡的时候,都看了些什么?” ——陈侧柏发现了。 秋瑜瞳孔微放,第一反应是震惊, 他怎么知道她洗澡的时候在看东西, 他入侵了她的芯片? 也是。他自己亲口说的, 除非入侵者的水平远远超过设计防入侵程序的人,否则不可能入侵市中心的广告牌。 而他本人就是入侵者。 他想看她的芯片, 当然轻而易举。 秋瑜刚要说话, 陈侧柏却倏地伸手, 捂住她的嘴:“别说话,让我猜猜。” 他体温一直很冷, 可从未像现在这样冷, 几乎像寒冰一样冻住了她下半张脸蛋。 秋瑜忍不住皱起脸,倒抽一口凉气, 推了推他的手臂。 陈侧柏的手却纹丝不动:“你看到了一个可怜虫,他出生在肮脏的垃圾山里,前半生都在公司的手下辗转、苟且。” “这个可怜虫却有着非同一般的运气。每天有几万人给公司写信, 企图改变命运。但只有他和另外一千多人被公司选中了。” “一千多个试验品,同时进行为期五年的基因改造。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却侥幸跟另外十二个试验品一起活了下来。” “可能是看他运气太好, ‘上帝’派人到这十三个试验品中,随机抽选一个犹大杀死——也有可能是耶稣,随便什么,想要遏制一下他的好运气,可他还是活了下来。” 说着, 陈侧柏冷不丁按开了室内的壁灯。 秋瑜不喜欢冷色调的灯光,所以室内的灯饰, 无论位置一律都是暖色调。 但再温暖的灯光,也无法调和眼前的恐怖景象。 只见地板、墙壁、天花板、枝形吊灯上爬满了冰冷而黏滑的漆黑污物,如同某种骇人的畸形生物,向四周扩散、攀爬,脏器搏动般一张一缩,不怀好意地侵占了整间卧室。 就像是恐怖电影里,荒凉山林里的废弃别墅,推开门,只能看到密密麻麻的黏腻蛛网。 似乎只要走进去,就会有巨型蜘蛛,从后面发动攻击。 恐惧来源于未知,面对这种未知感,秋瑜很难不感到头皮发麻。 她只能在心里拼命念叨,这些东西是陈侧柏,这些东西是陈侧柏,是陈侧柏……才勉强把恐惧压下去一些。 等等,这玩意儿是陈侧柏吧? 陈侧柏的声音没什么情绪:“基因改造的副作用是全身dna链断裂,有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他都是一滩溶解、重组、又溶解的血肉组织。” 陈侧柏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嘴,仿佛那是潘多拉的魔盒,他必须时刻确定盒子是关上的。 “后来,他被人注射了一种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他的运气始终没有消失。即使接受过基因改造,即使全身dna链断裂,即使被注射了不明物质,他仍然苟活到了今天,而且娶到了你。” 最后一个字,视角转换,令秋瑜心脏一霎停跳。 她不由自主屏了一下呼吸。 似乎察觉到她的反应,陈侧柏平淡地笑了一声,情绪仍然无甚波动,却显出几分冰冷的恶意,不知是针对她,还是针对他自己。 “早在读书的时候,他就在肖想你。” 陈侧柏掐着她的脸颊,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皮肤。 “起初,他只是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天真,明明什么都懂,却像什么都不懂,天真得几近愚蠢。” 秋瑜听见“天真得几近愚蠢”,竖起眉毛,很想咬他一下。 他的下一句话,却让她怔住: “但就是这份愚蠢的天真,让他体会到了正常人活着的感觉。” ——他还是人类吗? 很长一段时间里,陈侧柏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他出生在地狱般燠热的垃圾山里,那里终日弥漫着不洁死物的气息。正常人不可能居住的地方。 他从出生起,就从未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后来更不必说了。 他连人形都没有,又怎么能算得上人呢? 进入大学以后,他虽然成绩一骑绝尘,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器重——校内讲师教授都知道他的来历,对他又惧又怕,还夹杂着一丝说不出的羡妒。 学生不知道他的身份,以为他真的是靠自身实力,“考”到了那所学校,对他进行了无处不在的霸凌。 实验记录被破坏。器材被损坏。 嘲讽,孤立,无休止的谩骂与造谣。 以上这些行为,没有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每一次,他都可以提前计算出概率而完美避开。 上学期间,他其实从未遭受过真正的霸凌。 没人能越过他的运算能力,对他实施暴力。 唯一一次,是他自愿走过去的。 ——与秋瑜接吻的那一次。 他被她身边人钳制住的那一刻,看似是猎物自投罗网,实际上是猎人在不动声色接近猎物。 除了利用与她的基因适配度,避免不必要的骚扰以外,也是因为想知道,在那种场面下,她是否会对他一视同仁。 她会怎样看他? 贫民?天才? 抑或是,一个异想天开的可怜虫? 陈侧柏神情淡漠地入侵了计算适配度的机器,然后,瞥了秋瑜一眼。 秋瑜眼里却什么都没有,一片清澈。 在她看来,他与周围其他人,没有任何区别。 陈侧柏移开视线,心脏却不可抑制地麻了一下。 他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身份。 天才、怪物、贫民、底层的希望……公司把他变成了一滩令人作呕的血肉,又将他包装成一个精美得可憎的商品。 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物品,实验中的消耗品,实验最终的数据。 只有秋瑜,把他当成一个活人注视,并吻了他。 天真又愚蠢的女孩。 而他是那么贪恋这份愚蠢的天真。 在那之后,他们成为了夫妻。 他的身体一直在恶化,体温在下降,心率再也没有超过50,呼吸频率更是无限接近于一具尸体。 他以为自己随时会死,从未想过掠夺或占有她。 直到她自投罗网。 陈侧柏的叙述口吻十分平淡,再加上他用的是第三人称,冷眼旁观的视角。 秋瑜好几次都一阵恍惚,以为他真的在讲另一个人的故事。 可是,不是。 就是他本人经历了那些事情。 她有种窒息之感,心脏像是毛巾被拧了一圈又一圈,眼眶也湿热起来,很想转身抱住他。 怪物的新娘 第97节 但他一手掐着她的脸颊,另一手扣着她的腰,不准她动。 秋瑜难受到极点,不由得真的咬了他一下。 陈侧柏一顿,轻笑一声,声音又变回了那种古怪的温柔:“别急,马上就说完了。” 话音落下,他突然将她打横抱起,像抱小孩子一样,让她坐在自己的臂弯里。 秋瑜一愣,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随即惊喜地发现自己可以说话了,刚要张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黏物质就像胶带一般粘住了她的嘴巴。 秋瑜:“……” 她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但脾气再好的人,面对此情此景,也会有发火的冲动。 陈侧柏扣着她的腰,轻颠了一下手臂,似是想让她坐得更稳。 但这个动作太令人羞耻了。秋瑜恼怒未过,心头又涌上一波耻意。她把头埋进陈侧柏的颈侧,用行动表示自己的抗拒。 陈侧柏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你不想听也得听。” 秋瑜只想骂人。 陈侧柏感受到她的抗拒,心里一阵烦躁,戾气又暴涨几分。 他知道,不能奢求她去同情一个怪物。 可她之前表现得那么喜欢他,近乎无条件地相信他和纵容他。 他不免升起了一丝希望。 像穷人盼望天上掉金子一般,盼望她像之前一样爱他,相信他,纵容他。 陈侧柏闭了一下眼。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头看他。 她眼中有泪,里面燃烧着愤怒的火光。 陈侧柏盯着她,一字一顿:“看来,我的运气到头了,对吗。” 他的运气好也不好。 他虽然没有死,却完全变成了一个悖逆自然的怪物,欲望与情感无时无刻不在放大、加剧。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不可能一直瞒下去,但没想到真相会败露得那么快。 回来的路上,他没有跟她说话,是因为他必须集中精力摸索高维世界的规则,否则一不小心就会造成难以想象的破坏。 他进入另一维度后,她在他的面前就像纸张一样单薄脆弱。他轻碰她一下,都可能会碰到她的血管与脏器。在摸索出高维世界的规则之前,他不可能靠近她。 她在浴室里点开那些视频的第一秒钟,他就察觉到了,但因为当时他还在摸索,怎么触碰人体而不碰到骨骼血管,并没有第一时间赶过去。 ……也是因为,心中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 希望她能像对待人类陈侧柏一样,对待现在的他。 他的希望落空了。 她在浴室里,看到他的暴行皱眉不忍直视时,他就该认清事实。 ——她在害怕他。 就像她说的那样,她害怕窥视者,害怕入侵者。 她说得对,他是如此不知廉耻。 明知道她害怕,却仍不愿意松开她。 戾气在心中涌动。 陈侧柏一动不动地盯着秋瑜,呼吸逐渐急促,目光显出几分可怕的癫狂。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知道很烦躁,烦躁中又透出一丝……绝望。 他知道自己不配,所以从未想过得到她。 是她自己成为他的猎物,把颈部置于他的掌心之下,邀请他去捕猎她。 他彻底变异成捕猎她的怪物以后,她又害怕他了,不想要他了。 陈侧柏面无表情,冷笑一声。 她不想要他之前,得到他的允许了么。 秋瑜的嘴终于被松开了。 她呼出一口气,刚要开始骂人,一个疾风骤雨般的吻就劈头落了下来。 他掐着她的下巴,用力贴着她的唇,冰冷的舌-尖强硬地挤进了她的唇-齿。 冷与热,绝望与愤怒,捕食者与猎物。 仍然是那种禽兽一般、原始而不得章法的吻。 但却多了一些什么。 秋瑜被吻得头脑缺氧,许久才想起多了一些什么。 ——衣冠禽兽,脱下了那层斯文的皮,彻底暴露出躁戾的本质。 这一回,他不仅粗暴地掠夺她口中的唾-液,而且又凶又狠地嘬-吮她的舌-尖。 她吃痛,想要后退。 他一把抓住她的头发,不允许她后撤一寸,眉眼疯狂,令人心惊胆战:“让你动了么。” 秋瑜对他怒目而视,正要说话,他冷眼看着她,扣着她的脸颊,又吻了上来。 跟刚才一样强势,一样……绝望。 秋瑜本来气得心脏怦怦狂跳,看到他眼中的绝望后,又跟漏气的气球似的,一下子没了脾气。 跟一个高智商疯子计较什么呢? 她想,就他这样,还说她天真得几近愚蠢。 她看他聪明得几近愚蠢。 一吻完毕,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四面八方由黏物质组成的鬼手,再度捂住了她的嘴。 秋瑜只能继续对他怒目而视。 陈侧柏也在看她。 他镜片后的瞳孔只剩下两条细缝,脸上的表情古怪而痴怔,额上、颈间都有青得发黑的青筋暴起。 他的手扣在她的脖颈上,正在轻颤,似是情绪过于激烈,以至于大脑对躯体失去了控制。 只有陈侧柏知道,那是因为她的颈动脉,在另一维度无限接近他的指腹。 这种掌控感放大到极致的感觉,令他微微眩晕,陷入山呼海啸般的兴奋之中。 不仅瞳孔紧缩成针,周围的黏物质也沸腾似的蠕动起来。 她是他的。 再也没有捕猎者,能像他这样全方位掌控猎物。 她将再也无法摆脱他。 他已经是个卑劣无耻的怪物,不妨再卑劣无耻一些。 永久占有她以后,再徐徐图谋她的感情。 到那时,他会手把手教她,怎么爱他,怎么同情他,怎么像以前一样包容他。 只是这样看似快意的想象里,始终萦聚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绝望。 可能因为知道,自己不会那么对待她。 不会剥夺她的人格,不会剥夺她的自由,不会把她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他舍不得。 陈侧柏想,他彻底失去她了。 …… 秋瑜怒气冲冲地瞪着陈侧柏,终于等到他松开了她的嘴。 他把她放在地上,后退一步,冷峻眉目潜隐于室内阴影处,对门口扬了扬下巴,似乎在示意她离开。 秋瑜简直莫名其妙,他把她啃了一通,啃得她嘴唇发痛,然后叫她走? 她头脑仍然缺氧,一时半会想不出骂他的话,站在原地没动,想缓一缓再骂他。 陈侧柏瞥她一眼,仍然是那副听不出情绪的可恶语气:“你现在不走,等下就没机会走了。还是说,你愿意永远被我……” 秋瑜头脑发晕,不想听他唠叨。再加上她真的很生气,而且是越想越气,没忍住抬手给了他一巴掌。 “啪——” 力道不重。 但成功让他闭上了嘴。 秋瑜想,早知道给他一耳刮子,就能让他闭嘴。他刚捂住她的嘴,开始长篇大论时,就该直接给他俩巴掌。 第63章 chapter 26 一时间, 室内只剩下沉默。 以及黏物质蠕动时不可名状的声音。 秋瑜后知后觉地感到口渴,本想自己去倒水,看到旁边的罪魁祸首, 立即不客气地指使道: “去给我倒杯水。” 陈侧柏抬眼看向她, 没有动。 他的双眼仍沉潜于阴影里, 看不清具体神情,只能看到镜片似乎微闪了一下。 秋瑜也不想看清他现在的表情, 用脚踢了他一下, 催促道:“快去。” 怪物的新娘 第98节 陈侧柏顿了顿, 还是没有动,四面八方的漆黑物质却滴淌而下, 形成一只骨节分明的鬼手, 去楼下接了一杯37c的温水,递给她。 “……”秋瑜不高兴地说, “我想喝冰的。” 陈侧柏平声说:“你晚上没吃东西。冰水刺激肠胃,就喝这个。” 他不提这个还好,一提到这个, 秋瑜又抑制不住怒气了:“你也知道我没吃东西!” 陈侧柏不作声。 她喝了一大口温水,环顾四周:“说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那只鬼手并没有离开, 仍停留在她的面前。她伸手,轻碰了一下那只鬼手:“这是……什么?” 陈侧柏静了几秒,摸出烟盒,微低头,衔住一支烟。他没有去拿打火机, 食指顶部腾起一缕幽蓝色的火焰,点燃, 抽了一口。 秋瑜睁大眼睛。 陈侧柏看着她,片刻,才说:“我现在可以看到另一个维度,应该是第四维度,或者更高的维度。” 他口吻冷漠倦怠,似乎对科学家梦寐以求的高维空间毫不感兴趣:“谁知道呢。” 秋瑜知道“第四维度”的概念,很多科幻作品都曾猜测过高维空间的样子。 打个比方,你拿出一张白纸,在纸上画几个圆圈,假设它们是二维世界的生命。于是,圆圈活了过来,睁开了眼睛。但无论它们怎么变幻角度,只能看到一些线段。 ——活在二维世界的圆圈,是没有办法从现有视角看到自己全貌的。 只有当它们进入三维世界,才能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圆圈。 对于高维生物来说,人类就是一个个简单单薄的圆圈。“他们”能一眼看穿人类的结构,轻而易举观测到人类穷尽一生也无法观测到的细节。 二维世界只有“长度”和“宽度”,活在里面的圆圈,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高度”俯瞰世界。 同样的,人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第四维度”俯视整个人类社会。 谁做到了,谁就是人类社会的神。 换而言之,陈侧柏现在成为了人类社会的神。 秋瑜轻轻“啊”了一声。 这下,一切疑问都有了解答。 为什么方向盘会从内部碎裂——陈侧柏不小心碰触到了方向盘的微观结构。 这么一看,这个人的学习能力简直恐怖。 对他来说,现在的三维世界,不仅是一张纸,而且是一张被水濡湿了的纸,他呼吸略重一些,都会造成难以描述的破坏。 他却只破坏了一个方向盘,就大致掌握了从高维空间碰触低维物品的诀窍。  秋瑜又想生气了——你都这么厉害了,还对我发疯? 她硬邦邦地“哦”了一声:“那你对我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侧柏夹着烟,看着微弱的火光。在另一个维度,那并不是火,而是被铺陈、展开的化学反应,每一个粒子的振动都清晰可见。 只要他想,可以随机捕捉一个粒子,观测到无穷无尽的细节。 对他来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不再是禅语,而是可以触及的事实。 但是,很无聊。 陈侧柏面无表情,抽了一口烟,吐出白色的烟雾。 自始至终,他只想当秋瑜眼中的人,而不是众人眼中的神。 秋瑜不要他。 所有事都失去了意义。 的确,高维空间很宽广,很震撼。 即使有研究表明人类的大脑是一种多维结构,活在三维世界里的人类,也难以想象出高维世界的细节,只能通过类比去证明那是一个难以描述的世界。 他却轻而易举进入了那个神秘莫测的世界。 按理说,他应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对拥有的一切,感到厌倦。 但他就是觉得,没有意义。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他不是一个愤世嫉俗的人,对自己的出身毫无异议,坦然接受自己贫穷的事实,也坦然面对基因改造带来的后果。 他唯一无法坦然接受的是,与秋瑜相爱后,再失去她。 简直是一个荒谬的玩笑。  他这一生,从未想过成为举世瞩目的天才。没有公司的基因改造,他也能研发出神经阻断药。研发药品不需要这么强大的运算能力。 在他这里,基因改造带来的能力是过剩的、不重要的。 他真正想要的,只有秋瑜。 命运却一直在塞给他不需要的东西,并用这些东西将秋瑜越推越远。 陈侧柏吸了一口烟,几秒后,突然重重往旁边一扔。 秋瑜觉得他很莫名,提醒道:“你还没告诉我,你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陈侧柏顿了下,不冷不热地说:“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陈侧柏单手按了按眉心,口气漠然:“就是不知道的意思。我不知道我想干什么,可能是想挽留你,可能是想让你同情我,可能是想恐吓你,又可能是想让你知道……我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秋瑜更加莫名了:“挽留我?为什么要挽留我?” 陈侧柏放下手,看向她。 这一刻,她终于感到他的目光。 那是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作为低维生命,她本该无法感到陈侧柏的视线,但陈侧柏本人还在三维世界,于是形成了一种十分奇特的现象——他既真切存在于三维世界,又完全凌驾在三维世界之上。 就连他投过来的目光也是如此,完全凌驾在她之上,似乎在一秒钟内将她内脏、血管、骨骼、生物大小分子全部剖析了一遍。 “因为你会离开我。”陈侧柏淡淡地说。 “……”秋瑜没跟上他的思路,一脸疑惑,“离开你?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陈侧柏看着她,语气似不抱任何希望:“难道你会跟一个窥视你、恐吓你、对你具有绝对控制权的人在一起?” “当然不会。” 哪怕早已知道她的答案,他的眼底还是顷刻间爬满了可怖的红血丝,翻涌着沉冷的戾气。 极端的狩猎欲与掌控欲,再度蠢蠢欲动。 ——捕猎她,控制她,强迫她。 希望破灭。 那就再创造一个希望。 反正对于另一维度来说,时间已不再是世界的基准,也不再是衡量生命的单位。 他可以把这里变成一个投射在三维世界的四维碎片,使时间停滞。 然后,在这个空间里,永恒地占有她。 占有她。 占有她!!! 陈侧柏眼中燃烧着冰冷发狂的情绪。 秋瑜并不知道,就在刚才一瞬间,他差点用这实质一般的视线去侵,犯她。 好半晌,陈侧柏才从秋瑜的身上撕下自己的视线,尽量不带感情地说:“那你还不快走。” 秋瑜却说:“不,我不走。” 陈侧柏倏地抬眼,直直地望向她。 秋瑜觉得他这模样挺好笑,从她洗澡出来的那一刻起,就是他在自言自语,自导自演,还不准她提问或说话。 直到刚才,她才弄清楚他在叽里咕噜什么。 原来他以为,她知道他过去的经历后,会离开他。 秋瑜攥紧手上的杯子,很想把水泼在他的脸上,让他清醒一下。 可惜这不是她的风格。 她又不是某个疯狂又冲动的高智商天才。 秋瑜想了想,盘腿坐在床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说:“你过来。” 陈侧柏看着她,没有动,仍潜隐于阴影里。 秋瑜今天一直使唤不动他,有些不高兴了:“让你过来就过来!” 陈侧柏这才从阴影里走出来。 他走到她的面前,目光垂落,一动不动地定格在她的身上。 之前,她一直以为,他望向她时,那种独一无二的珍视感是她的错觉。 现在来看,并不是错觉,他是真的只能看到她。 秋瑜的心脏过电似的漏跳了一下。 ……他现在变得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却还是像以前一样爱她,珍视她,甚至比以前更加离不开她。 她真坏,居然非常喜欢和享受这种感觉。 并且为此心跳加速。 秋瑜叹了一口气,伸手抱住了他,随即被冻得一哆嗦——要不是抱住他,她都不知道,他的身体已变得这么冷,散发出来的寒冷气流差点冻伤她。 他一直是情绪越激烈,体温越低……所以,他一个人到底胡思乱想了什么? 秋瑜是真想痛骂他一番,只是各种激烈言辞在她的嘴里转了一圈,又化为一声笑溢了出来。 陈侧柏垂眼,抬起她的下巴:“笑什么。” 秋瑜不答,拍开他的手,在他的腿上躺了下来,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说:“我今天很生气。” 陈侧柏说:“我知道。” 秋瑜听见他这副冷漠、倦怠、死气沉沉的语气就烦,忍不住给了他一手肘,没留力气。反正他现在是高维生物,挨打应该不会疼。 怪物的新娘 第99节 陈侧柏一顿,似要开口。 秋瑜立马打断他:“别说话,听我说!” 陈侧柏不作声了,看着她。 “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以为我是因为,你接受过基因改造,变成了另一维度的生物,可以窥视我、恐吓我、对我拥有绝对控制权,才对你生气吗?”她说,“——虽然确实很让我生气,但这并不妨碍我爱你,我真正生气的是你的隐瞒。” 秋瑜本想心平气和地说完这番话,对上陈侧柏几分困惑的眼神,她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硬邦邦地问:“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瞳孔缩小到极致,完全是爬行类动物一眨不眨、冷酷而专注的眼神,“你爱我?” 秋瑜几乎要暴怒了:“这是重点吗?” 陈侧柏却充耳不闻,盯着她的眼神,变得越来越冷酷,越来越专注。 随着他眼神逐渐空洞恐怖,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只令人不安的冰冷鬼手,掐住她的脸庞、脖颈、手腕、脚踝。 秋瑜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陈侧柏语气也变成森冷的审问口吻: “你爱我什么呢?我有什么值得你爱的?” 秋瑜嘴角微抽。 她受不了了,试图踹开那些鬼手。可她越挣扎,鬼手掐得越紧,几乎掐出可怕的青紫掐痕。 她不由怒道:“陈侧柏!” 陈侧柏看着她,喉结滑动了一下,似乎听见了她的声音,又似乎置若未闻。 他在她的面前,一向冷静、理性、强势、充满狩猎欲与支配欲。 此刻,他脸上却看不到半点冷静理性,狩猎欲与支配欲更是放大到骇人的程度。 假如她不爱他,这将是一幕令人感到极端恐怖的景象。 黏物质如阴湿的爬虫遮盖了吊灯的灯光,周围全是难以描述的蠕动和滴淌的声响。 整个卧室似乎下一秒钟,就会在他怪异而癫狂的心情中崩溃、瓦解。 但她爱他,于是她无法感到恐怖。 一想到他会变得这么疯狂,都是因为她那句随口说的“我爱你”,微妙的满足感就遏制不住地在她心中发酵、膨胀。 她真是个坏种,一开始跟他结婚,就是因为一种劣根性的亵-渎-欲。 想知道,这么冷漠的人动情以后,是什么样子。 现在她知道了。 他动情的样子,比她想象的还要彻底,还要疯狂,还要性感。 她想,不愧是100%的适配度,他变成这副德行,居然也能拿捏她的性-癖。 秋瑜突然知道,该怎么对付他了。 她轻声说:“陈侧柏,你那些手攥得我很痛……松开一些好不好?”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那些鬼手迅速松开了她。 秋瑜眨了眨眼,悄悄勾了一下嘴角。 陈侧柏眼珠转动,似是捕捉到她这一丝笑意,语调里有真切的困惑:“你在笑?” 像是在疑惑,她怎么笑得出来。 他已彻底在她面前暴露出非人的特质,暴露出深沉到令人悚然的感情,她却对他露出一个与之前无异的甜美笑容。 是冷笑,嘲笑,还是什么? 陈侧柏不觉俯身,镜片后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钉在她的脸上。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这样子有多么变态。 像是要用薄刃似的目光,剖开她的肌理血肉,以一种冷静而疯狂的科研态度,研判她脸上每个一闪而逝的微表情。 秋瑜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心脏怦怦狂跳,禁不住摘下他的眼镜,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 他的目光却没有消失,仍然黏缠在她的身上。 秋瑜只好用另一只手勾住他的脖颈,仰头,飞快地啄了一下他的唇:“再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告诉你,为什么爱你了。” 目光立即消失了。 秋瑜又想笑了,忍住:“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爱你。” 陈侧柏不语,搂住她的手臂却瞬间收紧了。 秋瑜背脊一寒,总觉得他的手掌随时会碰触到她的骨骼,连忙大声喊道:“难道你能说清,你为什么爱我吗?爱本来就是说不清的!” 陈侧柏的手松开了。 为防止他再做出一些危险的举动,她琢磨片刻,起身,一把扯下他的领带,两三下绑住了他双手。 陈侧柏瞥一眼自己的手,朝她投去询问的目光。 秋瑜警告说:“在我说完之前,不许挣开,不许说话,更不许拿你……其他手碰我。听懂了吗?听懂就点点头!” 第64章 chapter 27 陈侧柏缓缓点了下头。 他看上去似乎是恢复正常了, 不仅眼神不再像爬行类动物一般冷酷空洞,蛰伏在暗处的鬼手也与她保持着安全距离。 秋瑜却知道,这只是表象而已。 他原本已经打算放她离开, 她亲口承认爱他以后, 他显然又改变了想法, 专注得几近病态的目光就是证据。 ——只要她流露出半点离开的意思,周围密密麻麻的鬼手, 就会立即钳制住她防守薄弱的部位。 秋瑜没怎么在意, 反正她也没打算离开他。 她本来打算进行一番条分缕析的表白, 头脑却一片空白,只好想到哪儿说到哪儿。 “我记得你之前说过……你没我想的那么好, 那你有没有想过, 我也没你想的那么好呢?” 陈侧柏静静看着她。 没了眼镜片,他眼中那种冷静的疯狂更加清晰而突出, 似乎无论她说什么,都会含在口中反复咀嚼。 “我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你来说, 可能有些矫情……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心里的想法。”秋瑜握着他两只被捆起来的手, 靠在他的肩上, “我是一个……非常缺爱的人。” “我爸妈总是教育我,想要在这个世界活下去,必须时刻提醒自己,所有人都是你的敌人,包括你的父母。如果有一天, 我阻挡了他们的晋升之路,他们毫不留情地杀死我。” 秋瑜笑了声:“我明白他们的苦衷, 想要巩固统治阶层的地位,就必须变得冷漠无情、精于计算,否则随时会被敌人置于死地。” “我了解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她垂眸,“但我不愿意那么活着……我想过正常人的生活。” “毕业后,我本该立即跟裴析结婚,进入生物科技工作,但我第一次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成为了一名记者。” “还记得我爸妈安排我们见面那天吗?”秋瑜说,“我说,婚姻在我这里,更像是一场合作,而非爱情的结晶。完全是骗你的,我厌恶一切商业性质的东西,也讨厌你那天绝对理性的态度,但又想跟你结婚,所以撒了谎。” 她微微勾了一下嘴角,笑容狡黠,又夹杂着几分迷茫: “你说,如果我不撒这个谎,对你、对我,是不是要好一些?如果我一开始就坦诚地告诉你,我对你有好感,需要你全心全意地爱我……你是不是就不用那么难过了?” “我今天非常生气,但不是因为你接受过基因改造,也不是因为你就是窥视者和入侵者,更不是因为你能操纵这堆……东西。我生气是因为,你什么都不告诉我。如果你早告诉我,你那么爱我,是你在窥视我,也是你入侵了广告牌,我就不用那么害怕了。” 她说:“我害怕的是未知,不是你。” 陈侧柏喉结重重滑动了一下。 “而且,我很高兴,你爱我到这种程度……”她继续说,“你知道吗?知道你就是窥视者的那一刻,我其实非常惊喜。我知道你很爱我,但没想到你这么爱我……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这个想法太变态了,早知道你……”她蹙眉,似有几分懊悔。 陈侧柏闭了闭眼,第一次竭力放缓呼吸。 他有一种极端不真实之感。 秋瑜爱他。 秋瑜需要他的爱。 秋瑜并不害怕他窥视她,甚至为此感到……惊喜。 她不在乎他卑鄙无耻的行为,也不在乎他曾是一滩令人憎恶的血肉组织。 她只在乎他的隐瞒。 他做过的最不切实际的梦境,都没有这么美妙的场景。 秋瑜把头埋进他冰冷的颈侧,深呼吸了一下:“你知道我看到那些视频,是什么感受吗?我非常难过,也非常愤怒。我难过你的过去,愤怒你的隐瞒。我不知道怎么描述那种难过……我没经历过多么悲惨的事情,找不到对应的情绪去共情你。可这并不代表,我会想要离开你。” “我真的很讨厌你对我有所隐瞒,给我一种你不想让我靠近的感觉……自从我们结婚以来,这种感觉一直环绕着我。我受够了想要靠近你,却没办法靠近你的感觉。” 她声音微颤,似有些潮湿。 陈侧柏若有所感地一垂眼,刚好感到一颗泪掉进了他的颈侧。 不烫,却令他的颈侧像被蚂蚁咬啮似的发痒。 他心中不由升起一丝阴暗而滑腻的快-感。 ——她为他哭了。 早在之前,他就幻想过她为他流泪的场景。 他以为当这一刻真正来临时,自己并不会如想象的那样感到卑劣的兴奋,只会觉得心疼。谁知,完全相反。 兴奋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加剧了,令他半边胸腔都陷入了麻痹,连眼眶都一阵酸麻,似有什么里面黏湿蠕行,要钻出去,代替他的唇和手去擦拭她的眼泪。 陈侧柏闭上眼,关住那些畸形蠕动的东西,声音微哑地开口: “你哭了。” 秋瑜又难过又羞恼:“还不是因为你——谁让你说话了?” “对不起。”  “我不要你的道歉。”她语带哽咽,“我要你保证,以后再也不要骗我,再也不要不让我说话。我要你对我毫不保留。能做到吗?不能做到的话,你还是给我滚蛋吧。” 陈侧柏垂眼看她,这一回,不再是那种看穿她血肉骨骼的视线,但比那种视线更加露-骨,更加令人心惊胆战: “真的要毫无保留吗?” 怪物的新娘 第100节 秋瑜眉毛微竖:“你觉得呢?” 陈侧柏顿了顿,低下头,侧脸在她的脸上轻蹭了一下。 隐约有讨好之意。 秋瑜感到他下颚角冷硬的触感,一颗心忽然变得又甜又涩。 “我很高兴,”陈侧柏低声说道,“你为我哭了。” 秋瑜却不怎么高兴,刚要说话,就听他声调平静地继续说道: “……这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说我卑劣也好,说我无耻也好,你爱我,不害怕我,为我流泪,愿意接受这样的我,我感到非常虚幻,不真实,以及……异乎寻常的兴奋。” 他以目光牢牢攫住她的眼睛,言语之中,透出一种难以遏制的狂喜情绪: “哪怕你现在让我去死,我也会十分兴奋地结束自己的生命。” 第65章 chapter 28 秋瑜不是一个喜欢动手的人, 但陈侧柏暴露身份后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她有种想打他的冲动: “……行了,我不会让你去死!” 陈侧柏没说话, 只是看着她。 说实话, 他现在的目光让她有些毛骨悚然。 ——不是他的目光让她感到不适, 而是他眼中的情感太过浓烈了。 每与他对视一眼,她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像被某种长鳞片的、触感黏滑的蛇类缠过一般。 她情不自禁捂住他的眼睛, 小声说:“别这样看着我。” 怕他真的认为, 是叫他别这样看着她,秋瑜又补充说:“……我描述得不太准确。我的意思是, 有点不习惯你现在的目光……毕竟, 你以前从来没有这么看过我。” 相较于极具侵略性的目光,陈侧柏声音倒十分平和: “我怕你害怕。” 原来如此。 又是一个误会。 她还以为, 是他对她没有兴趣,所以眼中才看不到狩猎欲,没想到只是……怕她害怕。 知道这一点后, 她心里的甜涩感愈发浓重了。 空气似也黏滞起来,混合着暑气, 粘在她的皮肤上。 直到这时, 秋瑜才有了一点谈恋爱的实感。 之前坦露心迹后,虽然相处得也很甜蜜,但总因他的隐瞒,而生出摩-擦和嫌隙。 现在,终于心意相通了。 秋瑜忍不住弯起眼睛, 露出甜蜜的微笑。 即使眼睛被她的手捂住,陈侧柏还是能看到她。 她是真的爱他。 不是敷衍, 不是欺骗,更不是权宜之计。 她爱他。 她同情他。 如果是其他人对他施与同情,他只会感到厌恶;秋瑜的同情,却令他心潮起伏,始终处于极度亢奋的状态。 手指一直在颤抖。 自刚才起,就没有停过。 他可以轻而易举地遏制这种颤抖,但没有,反而拿被领带绑住的手,碰了碰她,示意她握住那只发抖的手。 秋瑜微讶:“怎么一直在发抖?” 陈侧柏俯身凑近她。 阴影来袭。 随着他的迫近,她心跳节奏瞬间失序。 她原本就很喜欢他的外形,他暴露非人类的身份以后,清冷、风光月霁、不近人情的外表,再加上古怪而癫狂的气质,以及眼中狂喜而亢奋的情绪。 ……在他的身边,秋瑜完全无法呼吸。 性-癖全被踩中的感觉。 令人窒息。 与此同时,陈侧柏在她耳边开口:“因为你。” 秋瑜露出一个茫然的表情,完全忘了自己刚才问了什么。 陈侧柏似乎知道她会忘记,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因为你而一直发抖。” 秋瑜终于知道,他为什么要问那一句“真的要毫无保留吗”,不是不想跟她坦诚相待,而是担心她承受不住他的直白。 他没有跟她坦诚时,就直白得近似不知廉耻,答应对她毫无保留以后,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意料之外,性-癖之中。 陈侧柏没有让她放下手,也没有让她解开他手上的领带。她却感到了他的视线自四面八方投来,聚焦于她的手,引领她的手,往下。 这里也是因为你。他低沉说。 秋瑜下意识捂住他的嘴。 但他表达感情的途径远不止于此,嘴被捂住以后,眼睛就被释放了出来。 而他的视线,比言语更加直白,更加灼烈,几乎将她烫伤。 恍惚间,生出一种被视线侵,犯的错觉。 慌乱之中,秋瑜只能扯下他手上的领带,绑住了他的眼睛。 谁知这样一来,画面更加具有冲击力。 昏暗的卧室,蛇类般蠕行的黏物质,不可名状的滴淌声响,如同怪物阴冷而危险的巢穴。 整个空间,唯一可以落脚的地方,是中心那张床。 陈侧柏坐在床上,白衬衫,黑西裤,领子因她的拉扯而略显凌乱,露出锁骨和少许胸肌。 领带蒙住他的眼睛以后,衬得他的鼻梁、下颚角和嘴唇更为醒目。 清冷与狂热,智性的冷静与疯子的癫狂,悖逆自然的黏物质与窗外机械闪烁的霓虹灯。 人的劣根性决定,难以抗拒具有反差感的事物。 而他,是她见过的最具反差感的人。 之前,她想要亵-渎他,想看他冷漠外表之下狂热的激-情,想看他总是扣得一丝不苟的衬衫凌乱,想看他漠然无起伏的视线牢牢定格在她的身上。 她成功了。 秋瑜确定,是自己主动的。 她的心脏始终跳得很快,怦怦作响。耳朵和脸颊都在散发热气,而她唯一能触及的冷源,是面前的陈侧柏。 她攀住他的脖颈,仰头,亲了上去。 他立即伸出舌-尖,回应她。 他回应的速度太快,吞咽的动作太明显,表情却没什么变化。反差感更加强烈了,强烈到秋瑜怀疑,陈侧柏是不是故意在勾-引她。 她直接问了出来。 陈侧柏也直接答道:“是。” 秋瑜想,一定是因为现实中迂回的、试探的、处心积虑的交锋太多,才让她每次都因他的直白而面红耳赤。 她眨了下眼,故意说:“就这?还有更带劲的没?” 她忘了上一次说“就这”时,整个人有多狼狈。 话音落下,陈侧柏从另一角度投向她的视线,霎时攻击性倍增。 他反手扣住她的手,将她一推,眼睛上仍蒙着那条领带。 视线却从四面八方——昏暗中每一个跳动的空气分子,朝她投去。 “当然有。”他居高临下地说。 · 秋瑜要疯了。 她感觉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维度——三维与四维的区别是,无限延展开来的细节,以及三维世界不存在的观测角度。 还是那个比喻,你在二维世界看“圆”,只能看到一条线段,只有在三维世界才能看到“圆”的全貌。 此刻,秋瑜就从另一个维度,看见了自己。 平时无法看清的细节,全部看得一清二楚。她大脑接受不了那么多信息量,差点停转。 最后,是陈侧柏扣着她的手,一点一点地教她看清四维世界。 也教她看清自己。 乍一看四维世界的自己,就像做体检一样,有些不忍直视。但那种广阔感,完全是三维世界无法比拟的。 秋瑜想起自己看过的一部老片,男主不慎掉进了五维空间。过去的一切,在他眼中铺展、延伸、再铺展、再延伸……她现在就是这种感觉,仿佛站在了两面相对的镜子中间。 她低头,看到了自己的身体结构,骨骼、血管、内脏、心脏的每一次泵血……乃至于心肌细胞。 除此以外,也包括陈侧柏的。 跟书里、电影里写的一模一样,所有细节都是并列的,完全铺展开来的,海潮一般涌入她的眼里,令她眩晕,令她窒息。 尤其是,还是在这种情况下…… 秋瑜再也不敢说“就这”了。 怪物的新娘 第101节 她羞窘地闭上眼睛,不想再看。可是,眼皮并不能遮住目光。四维世界里,三维生物没有能力遮住自己。 她是透明的。 从里到外的被审视,被观测,被研究。 秋瑜只好恳求,陈侧柏带她离开四维空间。 陈侧柏应允了。 但回到自己的世界,也没好到哪去。刚看到无限延伸的细节,再回到三维世界,就像从广袤的太空中,回到幽闭的电梯轿厢里一般,有种强烈的窒闷感。 仿佛没开空调的暑天,热气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黏黏地腻在肌肤上。偶尔吹来一阵凉风,汗干了,汗凝成的盐粒仍在裹缠在身上。 更何况,陈侧柏并没有抽离。 于是,这种窒闷感是从外到里的。 秋瑜微微睁大眼,望向面前的陈侧柏。 他似是知道她喜欢他被领带蒙眼的样子,所以始终没有扯下那条领带。 眼睛被蒙住,其他表情就格外明显。 ——额上微凸的青筋,微微抿紧的唇角。 秋瑜想起之前自己的比喻。 当时,她不知道他爱她到这种程度,希望从他的身上汲取沉重而激烈的感情,如同一艘漂泊不定的船,渴望抛下象征着安定的锚。 她终于获得了那种梦寐以求的安全感。 而不是像父母一样,抛却一切感情,一生都汲汲营营。 · 秋瑜知道陈侧柏疯了,但没想到他那么疯。 以前她以为自己在这方面跟他势均力敌,现在才发现完全是她的错觉。 ……洋娃娃那个比喻倒不是错觉。秋瑜严重怀疑,他非常想要一个接榫娃娃,给接榫娃娃穿衣,梳头,喂水,洗澡,牢牢攥住接榫娃娃的关节连接处,不允许它逃离。  因为,秋瑜现在就是他手里的那个接榫娃娃。 到底过去了多久……秋瑜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从陈侧柏彻底暴露真面目开始,她就再也没有用自己的脚走过路。 他一直抱着她,一手穿过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有时候,也会让她揽住他的脖颈,让她坐在他的手臂上。 从卧室到客厅,再到厨房,无论他做什么,哪怕只是去客厅倒一杯水,都不准她从他的怀里下去。 简直像两张被打湿的纸,因水的渗透而逐渐黏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流逝,变成了一张难舍难分的纸浆。 秋瑜很爱陈侧柏,但确实有些顶不住了。 也就是这时,她才意识到,之前给自己挖了一个多大的坑——她要求陈侧柏对她毫无保留。 而她完全无法拒绝这样的陈侧柏。 于是,当她表露出想要自己走路的意愿时,他眼神莫测地看了她片刻,俯过去,用下颚轻蹭了她一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学会了这种动物标记领地般的示爱。 尽管已进入另一维度,他仍然在三维世界里拥有实体,也按照三维世界的生物学规律一样正常代谢。 所以,他的下颚长了草根般的胡茬,蹭她的时候,就像野兽舌-头上的倒刺似的,带来微妙的痛感。 秋瑜连忙把他的脑袋推远了一些。 陈侧柏毫不在意她的动作,只说:“我想要一直抱着你,也有能力一直抱着你。” 后一句话,令秋瑜头皮微紧。 有害怕,也有刺激。 她心脏怦怦狂跳,尽量不跟他一起发疯:“……可是,我还要上班,你也要上班。” 说完,秋瑜才想起上班这回事,立即打开芯片,想看自己旷工多久了。 陈侧柏没有阻止。 秋瑜看到芯片上显示的时间后,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阻止——时间一动不动,似已停滞。 怎么说呢,她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许多科幻作品,都猜测第四维是时间。但也仅是猜测而已,人类只能运用“类比”去描述更高维度的空间,而不能真切描述出四维空间的模样。 哪怕她曾短暂地进入过四维空间,因为大脑无法承载爆炸式的信息量,最终也只留下了一个“广阔”的印象。 她不知道陈侧柏是怎么做到的,使时间停滞,将这里变成了一个永恒的空间。 现实生活中,一切皆有终点。 但在这里,他们可以只有彼此,无止境地相守下去。 秋瑜有些意外。 她见过陈侧柏全身心投入研究的模样,冷静专注,极具攻击性。 那时,她以为他是一个眼里只有研究的学者,必须不停探索,不停钻研,才能满足内心蠢蠢欲动的求知欲。 没想到他居然愿意跟她待在一个无变化、无止境、近似于死寂的空间里。 ……他不会觉得无聊吗? 这时,她下巴被捏住,低头,对上陈侧柏的双眼。 这段时间,他一直没戴眼镜,但她还是没看习惯他那双冷峻而狭长的眼睛。 ——线条太凌厉了,如霜如刃,更何况望向她时,眼中还有那么浓烈深沉的感情。 每次对视,她的胸腔都会像蚂蚁爬过似的发痒。 秋瑜下意识移开视线。 陈侧柏却误解了她的行为,面无表情地掐住她的脸颊,转过她的脸庞,声音也变得阴冷瘆人: “不愿意?” 第66章 chapter 29 秋瑜已经习惯了陈侧柏的患得患失, 蹙了下眉,毫不客气地拍开了他掐住她脸蛋的手。 这段时间,只要她稍微表露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他就会用极其可怕的眼神盯着她。 秋瑜承认, 一开始她确实是被色相迷昏了头——陈侧柏作为人类社会目前已知的最强存在, 冷漠理性,看向她时, 目光却永远直白灼烫。 她很难不陷进去, 纵容他, 予取予求。 但很快,她就意识到, 他们两人之间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 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在昏暗中沉沦,在相拥中融化, 在漫无边际的时间中忘记正常秩序。 秋瑜却一直记得,陈侧柏说过,他最初之所以会注意到她, 就是因为她把他当成正常人看待。 他内心应该是渴望成为一个正常人的。 ……不能本末倒置。 见秋瑜陷入沉默,陈侧柏收紧揽住她的手臂, 心里微微焦躁。 他知道, 这样是不对的。秋瑜虽然喜欢他的强占有欲,但她毕竟是普通人,需要正常的生活。 她需要阳光、交际和没有看过的风景。 可是,人总有私欲。 更何况,他的私欲在基因变异中被放大了好几倍。 一直抱着她, 已是他与自己的私欲激烈博弈之后的妥协。 未博弈之前,他的私欲要更加阴暗, 更加疯狂,更加令人作呕。 倘若连妥协后的他,她都无法接受,更别说“毫无保留”的他了。 陈侧柏理智上明白,秋瑜表现出抗拒是正常的,没人能接受这么病态的爱恋。 就连他自己,有时也会对那些一闪而逝的念头,感到陌生和恶心。 只是不免生出希冀,希望这么阴暗的自己,也能被她全盘接受。 这简直是无稽的妄想。 陈侧柏闭了闭眼,扣住她的后颈,将脸埋进她的颈窝里,深嗅片刻,才勉强压制住焦躁和妄想。 他正要对秋瑜说,明天就带她离开这里,就听见她说:“当然愿意。” 惊喜来得太快。他甚至无法迅速做出反应,只觉得头皮都麻了一瞬。 “我主要是怕你觉得无聊。”她眨了下卷翘的眼睫毛,小猫似的把下巴搁在他的肩上,形成一个交颈的姿势,“只能看到我,只能跟我说话,你不会觉得枯燥吗?” 陈侧柏呼吸几分粗重,差点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说“愿意”的那一刹那,剧烈的心跳声就掩盖了一切。 几秒后,他才哑声答道:“不会。” “但我有点无聊了。”她甜声对他撒娇,“不是觉得你无聊,是觉得这个卧室很无聊。等我们在外面待腻了,再回到这里,好不好?” 陈侧柏不再有异议。 秋瑜忍不住笑出声。 陈侧柏也太好拿捏了。他只是看上去强势且独断专横,实际上完全无法抵抗她的撒娇。就算撒娇没用,只要她表现出生气的征兆,他也会很快妥协。 他根本没有他形容的那么可怕。秋瑜快乐地想。 · 第二天,秋瑜如愿回到了现实生活,继续当社畜。 可能因为彻底解决了跟陈侧柏的矛盾,这一整天,她心情都十分愉悦。同事频频朝她投去或好奇或同情或怜悯的目光,她也没有在意。 直到下班时,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同事打量她的频率,似乎有些太高了。 秋瑜蹙起眉。 一个女同事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同情地说:“……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小秋,你一定要冷静,不要冲动,更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怪物的新娘 第102节 秋瑜不动声色地挣开她的手:“什么事?” “你竟然不知道?”女同事诧异说,“已经霸占热搜一整天了。你……如果没做好心理准备的话,还是不要看吧。” 秋瑜自从那天踏出浴室以后,就再也没有用过芯片,听见这话,果断启动芯片,进入社交软件。 打开热搜栏,第一便是#陈侧柏#。 第二是#基因改造#。 第三、第四则分别是: #基因改造的危害# #如何避免人类的基因池被污染# 女同事还在安慰秋瑜,每一句都是黏腻的客套话。秋瑜没有搭理,抱着胳膊,在办公椅上往后一靠,面无表情地刷新了一下视网膜的界面。 又一个词条登顶了。 #陈侧柏危害人类罪# 紧随而至的,是一个#生化危机恐将成真#的词条。 点进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30秒钟的短视频。 ——芯片拍摄,画面有些摇晃,拍摄者似乎身处实验室,周围红光闪烁,警报大作。 紧接着,一个直立行走的怪物映入眼帘,皮肤呈半透明状,看上去像是硅化皮肤,手爪锋利。它对着拍摄者尖啸一声,全身骨刺倒竖,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 画面天旋地转,陷入黑暗,随即传来令人不寒而栗的咀嚼声。 拍摄者明显已不幸身亡。 秋瑜呼吸一滞,打开评论区,按照热度顺序往下看: 【看看陈侧柏的背景,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了。因为他自己是基因改造的牺牲品,所以他要拉全人类陪葬。帮他说话的能不能清醒一点,都这种时候了,还搞个人-崇拜?他智商再高又有什么用,能改变他是个想毁灭世界的疯子的事实吗?】 【责任全推到陈的身上?公司不对他进行基因改造,有那么多事儿吗?】 【典中典,又开始怪公司了是吧?反正只要有人报复社会,就都是公司的错喽。公司真是替你们背了太多锅。】 【热知识,你在网上舔公司,公司并不会录取你成为他们的员工。】 …… 秋瑜懒得看这些人吵架,视线一扫,切换成时间顺序: 【是真事儿,但目前还不知道是不是从陈的实验室里泄露出来的。反正那边全部沦陷了,街上到处都是这玩意儿,奉劝大家最好不要上街,做好被封在家里或公司的准备。这玩意儿特别难打死,生物科技估计要忙活一段时间了。】 秋瑜关闭社交软件,仰头,深深呼出一口气。 她惊讶于自己的冷静。 可能是遗传吧。这样紧要的时刻,她居然毫不慌乱,思维清晰,没有出一滴冷汗。 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逐渐在她的脑中成形。 很明显,公司发现了陈侧柏的真实身份。 究竟是公司自己发现的,还是卢泽厚故意向公司透露的,秋瑜不得而知。 反正,卢泽厚有这个嫌疑。他对公司怨气颇重,撺掇她以离婚刺激陈侧柏,应该就是想看陈侧柏失控,在公司面前暴露身份。 没想到她直接跟陈侧柏摊牌了,他只好直接向公司透露陈侧柏的变异,逼迫陈侧柏与公司为敌。 至于那些“怪物”,很有可能是公司放出来,降低“基因改造”热度的。 秋瑜了解公司,他们敢避开伦理监督,对人类进行基因改造,试图突破人类基因的上限,说明他们同时肯定还进行着别的什么研究。 那些“怪物”要么是失败的试验品,要么是地外生物,目的是为了将陈侧柏塑造成一个冷血、恐怖、邪恶的科学家。 如果不把舆论朝这个方向引导,公众对陈侧柏绝对同情居多。 公司不希望公众同情一个变异、失控的棋子。 秋瑜不由一阵疲倦。 她之前还觉得,哪怕她很爱陈侧柏,也不可能跟他永远待在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里。 到最后,不是她厌倦他,就是他厌倦她。 谁知,回到现实世界还不到一天,她就已经感到厌倦。 这时,芯片响了一声。 秋瑜收到卢泽厚发来的消息。 一个视频,和一段文字。 【秋瑜小姐,现在跟我合作还来得及。】 秋瑜看也没看那些文字一眼,直接点开了视频。 不知道卢泽厚是怎么弄到这个视频的,居然是公司监控的视角。 画面里,陈侧柏刚从实验室里出来,摘下手套和口罩,扔进焚烧炉。 他一如既往白衣黑裤,冷峻的脸上一副细框眼镜。 与以往不同的是,以前他在实验室都高度专注,决不会分心于旁侧,视频里的他却每隔几秒,就会点开平板,轻敲几下,似乎在回谁的消息。 ——他在回她的消息。 秋瑜抿紧唇,心里泛起酸涨苦涩的情绪。 早知道会发生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她就不让他带她回现实世界了。 她知道陈侧柏算不上好人,也知道他对她的感情病态至极。 ——当保护欲膨胀到一定程度,就会像病变一般变得阴暗而潮湿;当一个人深情到近乎偏执的程度,就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冷血无情。 他虽然没有像热搜上写的那样犯下危害人类罪,但对于人类绝对没多少感情。 处于永恒空间那段时间,她曾跟他讨论过卢泽厚这个人。 当时,还没有后面这些事。 她本意是想劝陈侧柏帮帮卢泽厚。陈侧柏对卢泽厚的评价却理性得几近残酷,完全从数据和算法的角度,推测出卢泽厚不可能反抗公司,不管计划是什么,都注定失败。 也就是那时,她才发现,陈侧柏只有面对她时,才会露出患得患失、极其感性的一面。 其他时刻,他都像ai程序一样,思考问题全部基于数据、算法和逻辑推理。 ——她了解他的每一个缺点,了解他的可怕之处,了解他并非良善之辈,但还是会对他生出怜爱之情。 就像现在,她看着视频里的他,想到外面铺天盖地的诋毁与谩骂,明明知道他不会在意那些言论,她心里还是感到了隐隐的疼痛。 这时,一个人走进监控范围,站在陈侧柏的面前,似乎在说什么。 陈侧柏微微抬眼,镜片后的目光无波无澜,抬起手,手心向内,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那人却不依不饶,口型逐渐激烈,比划的手势也越来越夸张。 视频没有声音,秋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人面色涨红,青筋暴起,对陈侧柏步步紧逼,似在逼他做出决断。 下一秒,陈侧柏垂在一侧的手臂突然覆上漆黑的液态金属,呈锋利的镰刀状,刀刃部分泛着令人背脊发冷的寒光。 他侧头,倏地抬手。 手起刀落。 一颗头颅顷刻间滚落在地。 鲜血四溅。 随着他的动作,实验室霎时红光大作。 同一时刻,视频又有了声音,传来凌乱的脚步声和混乱的尖叫声。 有人在大声尖叫:“别杀我,别杀我!陈博士,别杀我!” 似乎知道她已看完视频,卢泽厚又发来一条消息: 【秋瑜小姐,你见过陈博士这一面吗?】 第67章 chapter 30 秋瑜冷着脸, 眉眼间难得流露出几分攻击性。 她回复道:【如果不想死的话,最好别再来烦我。看在你是个好人的份上,我丈夫杀你的时候, 我会尽力阻拦几句。】 说完, 秋瑜果断把卢泽厚拉黑了。 她关闭芯片, 打开办公室的内墙,上面嵌压着不同种类的武器, 从手-枪到狙-击-枪一应俱全。 不少公司的办公室, 都有这样一面武器墙, 用于特殊情况应急。 在女同事震惊的目光中,秋瑜走过去, 取下一把有她手臂那么长的冲锋-枪。 秋瑜个子不矮, 但因为长相甜美,腮颊偏圆, 哪怕下巴尖尖,长着一双眼尾上挑的吊梢眼,也让人觉得她娇小、可爱、需要被人保护。 此刻, 她却神情冷淡,单手提着冲锋枪, 咔嚓一声利落装上全息瞄具和弹匣。 这一幕太具有冲击性, 不少只是远远围观的同事都聚拢过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她提着冲锋枪和补给包,大步向外走去。 上司闻讯赶来,愕然问道:“你要去哪儿?!你没看新闻吗?外面全是变异种!你爸妈让我告诉你,你待在这儿不要动, 他们等下就派人过来接你。” 秋瑜头也不回,只回答了前一个问题:“去接人。” 上司摸不着头脑:“你要去接谁?外面都这样了, 还有谁需要你接?裴析吗?裴析早就被他家人接走了。” 秋瑜已走进楼道,抛下一句话: “接我丈夫。” 上司第一反应是觉得合理,这种生死存亡关头,当然要去接自己的家人,但不到一秒钟,他就想起秋瑜的丈夫是陈侧柏。 ——引发变异种危机的罪魁祸首。 其他人也反应过来。 办公室顿如一颗火星溅进汽油里,轰然炸开。 怪物的新娘 第103节 所有人都在讨论秋瑜和陈侧柏的关系,还有人猜测,真正的幕后主使,是不是高科公司——北欧的垄断公司看似与世无争,实际上想在亚太地区分一杯羹很久了。 这些人的猜测不无道理。 毕竟在这世界上,人早已不是独立的人,而是公司的螺钉、螺母、螺栓、螺杆、齿轮、轴承……几乎没人会从个人角度看待问题,他们认为秋瑜象征着“高科”,陈侧柏象征着“生物科技”也正常。 秋瑜想,这种思考方式才是正常的——至少在这个世界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是她,总想在这样的世界里感情行事。 幸好,有人愿意回应她的感情,而且是以更加热烈的感情回应她。 就凭这一点,秋瑜说什么都要保护陈侧柏。 哪怕他们之间,更需要保护的一方,明显是她。 · 今天一整天,陈侧柏的心情都不太好。 他在永恒空间里占有秋瑜的时间太长,与她分开之后,不免出现了分离性焦虑的症状。 即使能隔空注视她,嗅闻她,仍然难以缓解焦躁的情绪。 一上午,他都神色沉冷,寡言少语,计算效率却高得吓人——好几次都比计算机快一步得出结果,仿佛那部造价不菲的超级计算机,只是一个验算工具。 实验结束后,陈侧柏脱下防护服,无视周围的惊叹与恭维,快步走出实验室。 ——再跟秋瑜没有交流,他就要发狂了。 他很难形容这种心理。 毕竟,前半生里,他从未如此亲密地拥有过一个人。 秋瑜太纵容他了。 即使知道,他是一头危险的怪物,拥有未知可怖的力量,随时可以置她于死地,也允许他吞没她的呼吸,把手掌放在她脆弱的颈动脉上。 如果没有她的纵容,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彻底拥有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令人……亢奋。 比注射了几百支兴奋剂,还要刺激大脑皮层。 陈侧柏换了衣服,拿起平板,看到秋瑜的消息后,冰冷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 这时,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陈博士,是陈博士吗?” 陈侧柏微微抬眼,瞥了身后的人一眼:“什么事。” “啊,居然真的是陈博士,幸会幸会!”来人兴奋地说。 那是个大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眼皮上一道伤疤,看上去颇为憨厚老实,眼底却潜藏着扭曲的恶意。 他上下打量一眼陈侧柏,快速地说: “我家人患了不治之症,急需生物科技的救治,正好他们需要一个不怕死的人,来跟你说几句话。我就自告奋勇地来了。” 陈侧柏声音没什么起伏:“生物科技救治你家人的概率不到1%。回去吧,你被骗了。” 他抬起手,手心向内,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年轻人似乎被他的态度激怒了,冷笑一声: “就知道你会挑拨离间,尊敬的、受人敬仰的陈博士!来这里之前,公司什么都告诉我了,包括你是一个怪物的事情!” “真讽刺啊,所有人都拿你当救世主,认为你能研制出根治芯片病的药物……没想到你根本不是人类,只是一滩恶心的肉!” 他似乎被生物科技注射了某种药剂,每说一句话,面部肌肉就激烈抽搐一下: “想不到吧,连我这种小混混都知道陈博士的真面目……不光是我,网上所有人都知道了你是一滩肉,恶心蠕动的肉!你根本不是底层人民的希望,你是择人而噬的魔鬼——不然为什么不愿意让神经阻断药量产,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短命的怪物,你想要全世界的人都给你陪葬!”年轻人盯着陈侧柏,脸上的笑容逐渐阴森狰狞,“我虽然不像你那么有文化,但基本的生物学常识还是懂的,突破人类极限的基因改造手术,会造成dna双链断裂……过不了多久,你又会变成一滩恶心的肉!” 尖利的斥责,狰狞的面容,莫名其妙的恶意。 陈侧柏对此毫不陌生。 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撞见年轻人这样的人。 他们受认知所限,只相信“眼见为实”,并不知道即使是亲眼所见,也有可能造假。 比如,神经阻断药这件事。 公司占据舆论高地的手段,远比普通人想象的还要迂回和复杂。 ——先是大肆购买通稿,吹嘘他的智力、学历和科研水平,称他为“底层人民的希望”,等人们对这样的吹嘘生出逆反心理,再让几个账号去“揭秘”他的真面目。 从冷漠、不苟言笑、毫无人情味,到他不愿意量产神经阻断药的真相。 将舆论引向他们最乐意看到的方向。 不过,这种“先扬后抑”的手段,只能针对文化不高的底层人群。 他的同僚只觉得无聊。 但就是底层人群最容易被煽动。 几年前,神经阻断药刚被研发出来时,为了给他施压,陈侧柏见过太多这样无知且愤怒的人。 他关上平板,正要去换衣,接秋瑜下班。 就在这时,年轻人突然露出一丝讥笑: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老婆是高科高管的千金秋瑜吧……她知道你是一滩恶心的肉吗?” 陈侧柏一顿,停下脚步。 年轻人其实根本没看出陈侧柏这一动作的含义,但还是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啊,原来她知道啊!那她为什么没有跟你离婚呢?不会还对你抱有希望,觉得你会让神经阻断药在全球发行吧?” “我记得,她是个没什么个性的女人,你为什么还没有踹掉她呢?不会是她已经怀孕了吧?你就不怕生出来的孩子,也是一滩畸形的肉吗——” 这是陈侧柏精神最癫狂的时刻的幻想。 后来,他无数次为此感到歉疚。 年轻人骤然点出这一点,令他戾气陡生。 年轻人一辈子都是个小人物,几乎没跟陈侧柏这种级别的人打过交道,此刻他却肆无忌惮地讽刺、谩骂陈侧柏。 这种感觉,令他脸上的笑容越扩越大,眼底的恶意也越来越深。 他敏锐地察觉到,秋瑜是陈侧柏的痛点,正要继续扭曲陈侧柏和秋瑜的关系,突然感到一阵森冷、恐怖、强大到令人骨节嘎嘎作响的气息。 有那么一瞬间,年轻人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眼睛如鱼眼般凸起,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陈侧柏神情冷戾,居高临下,垂在一侧的手无声覆上黑色液态金属,形成凛冽的刀锋,令人胆寒。 年轻人甚至来不及求饶,就感到喉咙一凉。 空气灌入喉管。 他瞪大双眼,发出“嗬嗬”的气声,随即眼神涣散地仰倒在地上。 年轻人倒地的一瞬间,后面就响起了脚步声和尖叫声。 很明显,这是一个圈套。 目的是为了录下他发狂杀人的样子。 这个年轻人要么潜意识被清洗了,要么被公司注射了某种药剂,唯一的作用就是刺激他失控。 陈侧柏清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把扯下溅血的白大褂,随手往旁边一扔,大步朝外走去。 ——他有无数种办法阻拦刚才那一幕外泄,也有无数种办法彻底清除网络上关于他的负面消息。 但他倦怠至极,懒得去管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且,存着一丝阴暗的心思。 想知道,秋瑜会怎么安慰他。 时间静止时,他曾直白地告诉秋瑜,他有多么卑劣,喜欢撕开伤口,博取她的怜爱和安慰。 虽然话音刚落,她就愤怒地打了他一巴掌,但之后安慰了他很久。 那是一种比酗酒更加让人着迷的感觉。 酗酒,只能让人短暂地兴奋,随即思维就会像深陷泥沼一般迟缓。 秋瑜却能让他持续昂奋。 正如此刻。 与公司有关的一切,都令他厌倦到极点,不想在这里待上哪怕一刻。 然而,从另一角度,他却看到秋瑜正朝公司赶来。 她从来都笑容甜美灿烂,此时却面无表情,副驾驶座上放着一把微型-冲-锋枪。 她几乎没有在靶场以外的地方碰过枪,却为他选了一把杀伤力最强的冲锋枪,启动了超跑的防弹模式。 ——猎物正竭尽全力朝掠食者赶去。 陈侧柏呼吸粗重了一瞬。 他本可以立即赶到她的身边,但出于一种狭隘的欲望。 他站在原地,看月亮向他奔来。 第68章 chapter 31 一路上, 秋瑜接到了十多个电话,大多是她爸妈打来的。 他们勒令她立即停车,等悬浮车过来接她。 一开始, 她只是挂断, 后来发现有无人机在追踪她的通讯信号, 直接打开飞行模式,按下自动驾驶键, 抄起冲锋枪, 从车窗瞄准后面的无人机—— 砰砰砰砰砰! 枪口火光迸射, 子弹乱飞,转眼间便打空弹匣。 怪物的新娘 第104节 那架无人机承受不住如此高强度的火力, 瞬间坠落在地。 但她面临的威胁, 并不止无人机。 驶入生物科技大厦的范围,到处都是活尸一样的变异种。 大多数公司员工都接受过军事训练, 身手利落,可以轻松对付这些变异种,高级员工——譬如她, 办公室里甚至有大量武器储备,只要想随时可以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 公司大厦周围除了公司员工, 也有普通人。 可能是保洁,可能是过来观光的游客,可能是还没来得及接受军事训练的实习生……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面对变异种,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不觉间, 天空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秋瑜瞥了一眼超跑的显示屏,雨水的ph并未超标。 但很快, 她就发现了比酸雨更加可怕的事情——变异种在雨水中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啸声,似乎得到了某种强化。 简直是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 如果是普通的兽群入侵,不会让人感到恶心,想要干呕;野兽的外形再怎么难看,也在人类的接受范围之内。 这群变异种,完全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生物。 ——黏滑的硅化皮肤,细长凶毒的竖瞳,锋利迅猛的手爪,即使在雨水中,也能留下黏液一般的行动轨迹。 最让人头疼的是,如果这些变异种的皮肤真的是“硅化物”,它们很可能拥有强度惊人的外表——有一种名叫“维纳斯花篮”的玻璃海绵,就是靠硅化骨骼,生存在条件极其恶劣的超深渊带。 而且,硅化皮肤可能使它们逃脱红外雷达的追踪,这对于夜间作战人员是致命的。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公司想要打赢舆论战。 想从舆论上,将陈侧柏置于死地。 如果陈侧柏没有那么强大的心智,也没有进入另一维度的能力,他已经社会性死亡了。 如果陈侧柏没有偏执到只能看到她,就算他侥幸活下来,也会因背负太多人命而喘不过气。 即使,他并不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秋瑜再一次感到强烈的厌倦。 她提着冲锋枪,背着补给包,走出超跑,摔上车门。 变异种的血液是蓝色的,与人类的鲜血混合在一起,泛着污水般的怪异虹光,共同汇入下水道。 公司大厦附近,仍在滚动全息广告。 已是傍晚时分,不少霓虹灯接连亮起,明灭闪烁。合成肉广告的霓虹灯,蛋白营养剂广告的霓虹灯,枪械店的霓虹灯……中文、日文、英文、西班牙文;红色、蓝色、黄色、紫色、紫蓝色。 这是一座包罗万象的城市,自然也拥有包罗万象的霓虹灯。 枪声,鲜血,雨雾,霓虹灯,全息广告,共同呈现出末日般恐怖却瑰丽的景象。 城市在侵蚀霓虹灯,霓虹灯也在侵蚀城市。 枪声响起,鲜血飙射,到处都是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可是,尖叫声上升到空中,却成为了全息广告的背景声——全息影像刚好切换到了枪械广告,一个肌肉虬结的猛汉正举着冲锋枪,哒哒哒哒扫射,鲜血迸飞,子弹稀里哗啦掉落了一地。 伴随着地面尖叫声的落幕,全息广告也随之结束,激情却空洞的旁白响彻四周: “保障人身安全,就选生物科技。” “生物科技,对您的敌人进行精准打击。” 秋瑜一阵反胃,呕吐欲直冲喉咙,转头干呕了几声。 她从未如此厌恶这座城市。 想要逃离。 到一个安静、温暖、没有枪声与利益纷争的世界去。 ——陈侧柏为她创造的那个世界。 秋瑜眼里涌上生理性的泪水,第一次这么想念陈侧柏。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黏腻的脚步声,仿佛两栖动物在陆地上拖泥带水行走的声响。 秋瑜背上汗毛一炸,余光瞥见两只半透明的骨爪——有变异种正在朝她急速逼近,它速度极快,手爪并用,似乎不到两秒钟,就能从后面发起迅猛且残忍的攻击。 秋瑜抿紧唇,刚要一个翻滚抄起冲锋枪,对那只变异种进行射击—— 同一时刻,一个身影闪电般扑过来,单手揽住她的腰,另一只手迅速拔出电磁枪,在晃动中精确瞄准变异种的关节:砰!砰!砰! 顷刻间,变异种便失去了行动能力。 秋瑜猝不及防,被扑了个正着,想要挣脱,却发现对方的手臂如铁箍般勒在她的腰上。 头顶传来对方冷峭微哑的声音:“这里不安全,我带你离开。” 是个女人。 秋瑜微怔,抬头。 那是一位十分年轻的女性,二十出头的样子,容貌姣美,仿佛鲜洁的银白色山茶花,脸上却没什么情绪,看向她的目光也毫无关切,似乎救她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不是出于个人意志。 秋瑜蹙眉:“你是高科的安保人员?” 女子微讶:“不是。我是附近的医生,过来参加救援行动而已。” 话音未落,她又迅速举起手上的电磁枪,瞄准不远处的变异种:“你到底走不走?不走的话,我去救别人了,我必须救十个人才能下班。” 秋瑜:“……” 她想得没错,这女子救人果然是为了完成任务。 秋瑜摇头:“你去吧,我要去里面找个人。” 女子诧异地看她一眼:“行。” 她想了想,一把攥住秋瑜的手腕,往她芯片塞了一张名片:“我叫周姣,员工编号tsz20492077。你要是反悔了,不想找人了,可以联系我。如果我还在这个辖区的话,肯定会回来找你。” 芯片虽然开启了飞行模式,但还是能接受面对面传来的文件。 秋瑜没有拒绝,周姣可能是她在这个世界认识的最后一个人,就当留个纪念吧。 她说:“好。” 周姣比了个ok的手势,同时抬起另一只手举枪、瞄准、扣下扳机,又帮她消灭了一头变异种,然后,转身步入濡湿的雨雾中。 秋瑜目送她离去,打起精神,朝公司大厦走去。 不是每次都能碰到周姣这样的好人——秋瑜认为,周姣是个好人,因为接下来,她又碰到了两个自称是救援人员的人,一个想抢她的补给包,另一个则尾随她,偷偷摸摸地破解她的信用芯片,试图从里面捞钱。 秋瑜两个手刀解决了他们,继续前行。 其实,她一直知道这个世界疯狂、没人性、腐败,只是她不是那个清醒、温柔、一尘不染的人。1 她有欲望,有梦想,有虚荣心。 她渴望得到周围人的认可,渴望摆脱父母的管辖做出一番成绩,渴望爱慕的人也爱她。 她与每个人的适配度都80%以上,很难说不是因为她一直在有意迎合他人。 她错误地以为,只要有很多人喜欢她,就能在这个世界找到安全感与归属感。 就能消解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然而,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在这个世界获得归属感。 她太天真,太贪婪,不喜欢这个世界,又没有改变世界的野心,于是活得茫然无措,直到对上陈侧柏晦暗灼烈的目光。  从那以后,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两个人生活在一个时间静止的空间里,对其他人来说,可能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对她来说,却像是终于找到了那个一尘不染的世界。 她并不清醒,也不温柔,陈侧柏也绝非一个温柔的人,不管何时何地,看向她的眼神,总是想要将她生吞活剥,也总是在她身上留下激动的紫痕。 这样一个人,却为她创造出了一个永恒空间,并且愿意与她永远待在那里。 她为什么没有早点发现,那个世界比现实世界要好太多呢? 秋瑜一直往前走,再也没有回过头。 她的动作逐渐冷酷、果断、高效,每一次抬枪、射击,都直击命门。 她逐渐知道,打变异种哪些部分,能使它们最快失去行动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来到公司大厦的门口。 大门已拉起警戒线,两个安保人员看到她,眉头一皱,走上来,似乎想要阻拦她。 秋瑜毫不犹豫地端起冲锋枪,瞄准他们的脑袋,冷冷地说: “让开,不然我开枪了。” 冲锋枪的后坐力太大,震得她手腕发麻,弹匣也所剩无几,这是最后一个弹匣,但她无所畏惧。 ——陈侧柏肯定在看着她。 他一直没有出现,一是她尚能应付眼前的情况,二是估计想看她能为他做到哪一步。 有时候,他似乎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不,他就是比她更没有安全感。 需要她不停地示爱,无条件地纵容,坚定不移地选择。 两个安保人员面面相觑,似乎觉得她在说笑——没办法,她的长相太没有说服力了,不管打扮再怎么成熟,永远像一个甜美柔弱的女孩。 秋瑜不再说话,转移枪口,对准他们的脚边,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砰! 冲锋枪一向精度不高,靠强大的杀伤力取胜。不少成年男性在这么高强度的射击下,都有可能手腕脱臼,偏离准星。 秋瑜却自始至终都稳稳端着冲锋枪,冷静优雅地完成了一个人体描边: “还不滚?” 两个安保人员级别不高,只是想混口饭吃,并不是真的想给公司卖命,听见这话,麻溜地滚了。 秋瑜正要继续往前走,手臂却被一只手扣住。 触感冰凉,无疑是陈侧柏的手。 怪物的新娘 第105节 她回头,与他视线相对。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各色霓虹灯将天空衬成了浑浊而腐烂的淡紫色。 变异种的尖啸声、人群的惨叫声与尖叫声、全息广告-机械而空洞的旁白声……在这一刹那快速远离,化为朦胧的白噪声。 陈侧柏一身白色,领口略微溅了一点血污。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贪婪、痴迷、令人毛骨悚然。 让她想起了那个清晨,无意中察觉到他几近露-骨的视线,沉重而灼烫地压迫在她的后颈上,令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从此,故事开启了另一篇章。 她也迎来自己的新世界。 找到他之前,秋瑜想过会对他说什么,可能会骂他一顿,可能会安慰他一番,可能会把自己的想法全盘托出。 但她没想到自己会哭。 鼻尖一酸,泪眼朦胧,眼泪不由自主就掉了下来。 陈侧柏走近,一只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擦掉她脸上的眼泪。 他低声:“你又为我哭了。” 他将视线移到自己的手指上,有那么几秒钟,指腹似乎化为沸腾的黑色黏物质,形成一个古怪可怖的漩涡,将她的眼泪尽数吞没殆尽。 秋瑜一把攥住他的手指,脸上仍挂着泪,有些恼怒:“不许再做这么掉san的事情!” 陈侧柏反扣住她的手,用冷硬的侧脸轻蹭了一下她的手背。 他问:“你看到新闻了?” “看到了。” 他说:“我杀了人。” “我知道,他肯定说了很难听的话。” “我还在进化,”他说,随着话音落下,漆黑液态金属迅速覆上他半边身体,另一半则悄无声息地攀到她的身上,如同一个黏稠的茧,拉出致密的细丝,“进化的原因,很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捕猎你。” 秋瑜被这些东西弄得头皮发麻,很想扯下去,但想到他肯定会发狂,裂殖更多到她身上,默默忍了: “我知道。” “可能到最后,我还是会带你去那个永恒空间。”他说,“我是一个自私的人,想跟你永远在一起。哪怕突破人类寿命的极限,会让你感到痛苦。” “……嗯,这一点我不同意。” 陈侧柏倏地收紧手指,攥得她手掌生疼。 “不用等到最后,”秋瑜忍不住笑了,仰头,朝他露出一个明媚灿烂的微笑,“我现在就想去那里了。” “——带我去那里吧,让我永远属于你。” · 从脏污灼热的垃圾山,到宏伟奢华的公司大厦。 从挣扎求生,到“底层人民的希望”,再到恐怖狰狞的怪物。 从压抑,到放纵。 始终有一个人,视他如一。 不管他是什么样子,高低贵贱,是否面目可憎,是否贪婪癫狂,她都能无条件包容。 在这座混乱、疯狂、麻木的城市,她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月亮。 也是他唯一想要抓住的月亮。 (第二个故事·正文完) 第69章 chapter 32 【1.永恒】 人对“永恒”这个词, 总是向往又恐惧。 秋瑜也不例外。 她担心时间一久,自己会感到无聊。她一露出无聊的表情,陈侧柏肯定会患得患失, 胡思乱想。 他一胡思乱想, 必然会发疯。  ……虽然陈侧柏发起疯来挺带劲的, 但秋瑜觉得,为了可持续发展, 还是不要轻易招他发疯的好。 秋瑜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想给陈侧柏打个预防针。 陈侧柏却说:“你不会无聊。” 秋瑜感觉他在吹牛逼。 谁知, 再度进入“永恒空间”,感受与之前截然不同——整个空间既有四维空间的纵深感, 又有三维世界的遮蔽感。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莎士比亚有一句名言, 叫做“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现在, 他们就在拥有无限空间的果壳之中。 更让秋瑜诧异的是,现在她能从这个“果核”里,看到现实世界, 只是现实中的人一无所知,甚至碰不到他们。 ……简直就是神的视角。 秋瑜惊讶、欣喜、看到新鲜事物或起恶劣趣味时, 瞳仁就会像猫似的变得溜圆。 陈侧柏忍不住轻掐住她的脸颊, 吞没了她惊喜的呼吸。 他现在情绪一激动,身上就会裂殖出大量的漆黑黏物质。 如同黏稠绵密的蛛丝,一层一层地裹缠住她,在她的皮肤上蠕动、蔓延,拉出胶状的黏丝。 每次, 秋瑜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 但她表现得越抗拒,那些黏物质就裂殖得更快, 在她身上也裹缠得更紧,仿佛怎么也撕不干净的胶纸。 她只能强迫自己去习惯那种黏乎乎的感觉。 陈侧柏垂眼,见她眼中露出几分可怜的迷离,仿佛深陷黑色的浪潮,却无力挣脱。 她不知道,这副表情,并不会让他感到怜惜,反而会催生出一股恐怖的破坏欲。 那是一种畸形、癫狂而又混乱的冲动。 明知这是自己最爱的人,牺牲一切也要保护的人,却总想捕猎她,挟持她,进犯她。 为了不被冲动俘虏,陈侧柏离开她的唇,松开她的脸颊,轻推了一下她的肩胛骨: “去前面看看。” 【2.梦中情屋】 就像在玩一个拟感沙盒游戏,世界因她的意志而变化,以她的意志为基准。 她可以令房屋平地而起,也可以令鹅毛大雪倏然落下。 秋瑜看不惯自家公寓很久了,立刻兴致勃勃地想再造一个。 只是,在“永恒空间”里,也要遵守基本的物理学定律——在“创造”之前,就得将一切细节都想好,包括房屋的地基、材质、内部构造、整体布局等等。 秋瑜随手“造”出来的那两个房屋,很快就塌了。 原因很简单,她“造”的时候,压根没有细想材质,也没有设计地基,房屋就像一堆草草堆起来的积木,坍塌是正常现象。 秋瑜一脸苦恼:“……这怎么可能建得起来!” 现实中的“沙盒游戏”,墙、地砖、房檐都是系统预设好的,她只需要轻轻一点,就能竖起一面墙; 在这里,她却需要先构想出建筑材料所需的成分。 比如,她想要创造出一块砖头,必须先想出砖头的化学成分,再想出每种成分的化学式。 光有化学式也不行,小到分子中的原子数目,大到每种成分的重量比例,温度、压力、反应速率和生成物的结构也必须考虑在内。 这不是游戏,这是一场计算量极其恐怖的考试。 秋瑜寒毛倒竖,几乎生出了逃遁的想法。 陈侧柏轻笑一声:“你想造怎样的房子?” “……这里可以用芯片吗?” “可以。” 跟陈侧柏在一起久了,秋瑜已经能从他简短的话语中领会到无限含义。 他说“可以”,意思就是,她在这里不仅能用芯片上网,而且绝对安全,神经不会受到芯片的损害。 秋瑜启动芯片,把自己的“梦中情屋”发给了陈侧柏。 那是一幢建造在山野里的别墅,整体结构简约清爽,卧室四面都是落地窗,正对成片的杉林,既能晒太阳,又能听雨声。 阳台更是直面雪峰,天高地阔,残雪鲜烈,隔着影像都能嗅到那股清冽干爽的空气,仿佛能将体内的浊气涤荡一空。 秋瑜寻思着,造一块砖头都那么难,积石成山、植木成林、创造出生机勃勃的丛林,岂不是更难? 她正要让陈侧柏量力而行,周围的环境就发生了变化。 山脉隆起,地面开裂,清澄的雪水自山巅淌下,形成清澈见底的溪流;嫩绿的树苗拔高,逐渐茁壮,开枝散叶,顷刻间化为幽静茂密的杉林。 秋瑜睁大了眼睛。 她甚至看到了鹿和盘羊,早已灭绝的动物。 陈侧柏的计算能力太恐怖了。 跟创造一块砖头不同,想要创造出生物,意味着他必须从生物体的细胞结构开始构建,同时模拟出生物体的生命周期和生活方式。 以鹿角为例,倘若要创造出符合生物学规律的鹿角,就必须明确鹿角的化学成分、结构、形状、大小、作用、生长速度和生长周期,小到钙磷镁,大到角的长度和直径。 仅仅是在脑中想一下,她的cpu就快燃起来了,陈侧柏却创造出了一头会觅食、会喝水、有视觉感知和嗅觉功能的鹿。 而这只是开始。 怪物的新娘 第106节 紧接着,白色别墅拔地而起,跟她的“积木小屋”不同,这幢别墅结构优美而稳固,透过洁净的落地玻璃,甚至可以看到整齐镶嵌的木地板、干净的大理石吧台、噼啪燃烧的壁炉。 壁炉台上,还有他们的婚纱照。 陈侧柏是故意的。 她记得自己拍婚纱照时,兴致并不怎么高昂,壁炉台上的婚纱照,她却笑得灿烂肆意,笑花直接从眼角泼到了酒窝。 秋瑜本想调侃陈侧柏两句,话未出口,滚烫的泪意先涌了上来。 她只能轻轻地抽噎一声,转过身,把头埋进陈侧柏的怀里,紧紧地抱住他。 她早该知道,有他在,她怎么可能无聊。 【3.玩家与npc】 秋瑜发现,陈侧柏简直是全知全能,她想要什么,他都能随手给她造出来。 最近,她看视频,迷上了一匹试管培育的白色阿拉伯马。现实中,那匹马并不对外出售,估计流入了某位富豪的私人马场。 ——动物并没有彻底灭绝,只是完完全全私有化了。 陈侧柏见她喜欢,就在别墅不远处,造了一个小型马场,又造了几匹颜色不一的阿拉伯马,供她骑乘。 秋瑜懂了,陈侧柏才是沙盒游戏的玩家,而她只是游戏里需要玩家帮忙的npc。 陈侧柏瞥她一眼,似乎不怎么喜欢这个比喻。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再像以前一样患得患失。 换作以前,他早一把扣住她的后颈,惩罚性地吻了上来,哪里像现在这样,仅是冷冷地看她一眼。 秋瑜笑了一声:“你瞪我干吗,我又没贬低自己……”她抱住他,眨巴着眼睛,把手伸进他西裤的口袋里,“npc虽然什么都不会,但npc可以让玩家帮忙,拿捏住玩家。” 陈侧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挺直鼻梁上镜片微闪了一下: “还想不想骑马了?” 他的视力早已突破人眼极限,人眼帧数高达上万帧,可以看到十万公里以外一只蝴蝶振翅的频率。 之前还戴着眼镜,是因为她之前坦然承认,他戴眼镜的样子是她的性-癖。 她说这话时,脸庞对着太阳光,睫毛被镀成半透明的白色,眼底的笑意娇媚而恶劣,带着一点狡黠的意味。 他微微侧了一下头,镜片反射太阳光,眼神模糊不清: “性-癖?” 秋瑜这才想起,她好像还没有告诉陈侧柏自己的癖好。 于是,将一切全盘托出。 跟陈侧柏待久了,她也有点感染了他的直白,毫不避讳地告诉他,她喜欢他的冷淡禁欲的气质。 陈侧柏眉头微皱,似乎不解:“你喜欢我冷淡你?” “不是这个冷淡!”秋瑜笑着,凑过去,拽住他的领带,目光从他领带的纹路,滑到衬衫,再滑到崚嶒的腕骨,金属腕表,以及静脉纹微微凸起的手背,“是这种冷淡。” 陈侧柏看着她,若有所思: “还有呢。” “还有你抽烟的样子,你戴表、扣皮带、系领带、戴马术手套的样子……”她抬起他的手,让他掌住自己的下巴,冲他眨巴眼睫毛,“以及,把这些脱下来的样子。” 阳光明媚炽烈,四面都是落地窗。 他们被雪峰、杉林、野生动物包围,远离霓虹灯、高楼大厦与车水马龙。 陈侧柏迎着她的目光,反客为主,视线以一种近乎挟持的力道,牢牢控制住她的目光,不允许她眼睛偏离半分。 然后,抬起手,开始解腕表。 秋瑜的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她对他的熟悉不亚于自己,可还是会被他冷峻美丽的皮相迷惑。 “咔嗒”一声轻响,陈侧柏解下腕表,放在她的手上。 手指与掌心相触。 他的体温仍然很冷,金属表带也很冷,她的心却涌上密密麻麻的热意。 接着,是领带。 秋瑜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蓄意勾-引时,脸上的表情还那么严冷专注,仿佛在进行一场高精尖的大型实验。 解领带,看的不是领带,而是男性的手与喉结。 陈侧柏下颚到喉结的线条极其优越,每次望去,都是一个充满张力的弧度。 手指更是骨节分明,静脉纹清晰可见,隐约显出几条曙色似的青筋。 最后,他摘下眼镜,露出狭长的眼睛,以一种清晰得近乎凌厉的目光划过她的手。 然后,“咔嚓”一声,按开了皮带的金属扣。 简直像用视线牵着她的手按开的一般。 秋瑜当时看得头皮都麻了。 神志最混乱的时刻,她忍不住抽噎着命令他,再也不许戴眼镜了。陈侧柏轻挑了一下眉,问为什么。她大喊自己要戒掉这个癖好。 可当他真的不戴眼镜后,她又抵挡不住他过于直白灼烈的目光,强行给他戴了回去。 此刻,他这么问,故意使自己的镜片反光,显然又在勾-引她。 ——这世界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如同一个以他为主脑生成虚拟世界,倘若他不想让自己镜片反光,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 他就是在不动声色地引诱她,点燃她,捕获她。 阿拉伯马随时都可以骑。 他也是。 但她还是欣然选择他,摘下他的眼镜,踮脚吻了上去:“不想了。” 第三卷 ~无情者爱人 第70章 chapter 1 砰砰砰—— 外面枪声四起, 脚步声凌乱,邻居鬼哭狼嚎。  姜蔻窝在沙发上,打了个哈欠, 给全息投影仪换了个台。 “……近日, 联邦通过了《人工智能人格法》《人工智能隐私保护法》《人工智能伦理准则》等法案, 该法案确认了未来有可能出现的人格化人工智能的权利与义务,为其未来的发展和应用提供法律保障。 “此前, 科学家们曾激烈讨论, 到底要不要制定新的法律法规和伦理准则, 以应对人工智能的人格化……” 姜蔻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全息影像。 她站起身,穿上夹克, 出去觅食。 路过镜子时, 她瞥了一眼。 镜子里的她一头蓝绿色短发,面色苍白, 脸颊上长着几颗浅褐色的小雀斑,鼻子上一枚银质鼻环,中和了她线条柔美的五官, 突显出清晰利落的骨相,流露出几分不好惹的戾气。 姜蔻并不是一开始就这副打扮。 早年的她醉心于学术, 根本无暇修饰自己, 对现在流行的朋克风、摇滚风和机械风也不感兴趣,直到她被公司开除。 原因是,她违反了公司的规章制度,影响了实验项目的准确性、中立性和公正性。 这显然是扯淡。 公司的项目从来不是中立和公正的。 姜蔻虽然在公司的时间不长,但大概知道这个项目成立的原因。 ——公司想要对抗两个未知、强大、恐怖的存在。 姜蔻不知道那两个“恐怖存在”的具体信息, 只知道“他们”一个代号“j”,一个代号“c”。 据说, “他们”都曾是公司的员工,都曾对公司造成无可挽回的损失,其中一个更是掌控公司将近十年,直到对此感到乏味,带妻子旅游去了。 另一个则直接消失了,但根据科学家推测,“他”和“他”的妻子仍在观测人类。 姜蔻第一次听说这事时,还以为是谁在编故事。 “恐怖存在”就算了,还有妻子? 听上去有点像阴间版超级英雄。 姜蔻对这些花边新闻不感兴趣,一心只有自己的项目。 同事跟不上她的进度,她就包揽了他们的工作,只为项目能有进展。 然而,当项目真的有了进展后,她作为核心人员,却被请离了公司。 资产被没收,公寓被抵押,学籍被注销。 她的声纹、指纹、虹膜、掌静脉纹、面部特征全被公司拉入了黑名单,只要进入公司大厦的范围内,被摄像头或无人机监测到,就会被安保人员迅速“请离”。 不过,无所谓。 姜蔻是一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即使一夜之间从顶级研究员沦为贫民窟小太妹,她也很快适应了这个角色。 就是初来乍到,因外貌吃了不少亏。 她没剪短发,没打鼻环时,一天至少遭遇五次拦路勒索,三次性-骚扰,两次盗窃,一次入室抢劫。 后来,她不胜其烦,干脆去剪成了短发,染了一头高饱和度的蓝绿毛,又打了个鼻环,靴子里插匕首,后腰配手-枪,总算没有不长眼的来抢她了。 姜蔻随便找了个小吃摊,点了一碗拉面。 她吃得很慢,以便随时捞出老板“不小心”混进去的头发丝。 这时,她手机响了一声——自从十年前,反公司联盟公布芯片的种种危害后,手机便又回归了大众视野。 不过,她还是公司研究员时,用的并不是手机,而是一种视芯片,功能相对原版来说少了不少,但患上神经退行性疾病的概率大大减小了。 怪物的新娘 第107节 当然,价格也大大提高了。 姜蔻掏出手机一看,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您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骚扰短信? 姜蔻没搭理,继续吃面。 没过一会儿,信息又来了。  「非常抱歉,我错误地省略了‘您好’两个字,混淆了‘认识’和‘熟识’的概念。请您原谅。」 姜蔻吸面,停筷,抽空回了一个字: 「滚。」 对方没再发来消息。 姜蔻没有拉黑他,她太无聊了,想看看这人还能整什么活儿,谁知,直到她吃完面回家,他都没有再发消息过来。 这也太玻璃心了。 她正要拉黑这个号码,这时,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非常抱歉,我的问候让您感到了不适。这并非我的本意,稍等片刻,我会为您送上一份谢礼,请注意查收。」 果然是诈骗。 姜蔻毫不犹豫地拉黑了他。 下一秒钟,她的房门被敲响了。 姜蔻并没有把敲门声与短信联系起来。 她住在贫民窟深处,电梯是一个四面漏风的钢铁塑料笼子,每天都能在墙上发现新弹孔,有人突然敲门太正常了。 姜蔻抄起枪,缓慢靠近房门,冷声问: “谁?” 一个模糊的声音答道:“您好,是我。” 姜蔻盯着房门,蓝绿色额发下,一双眼睛冷锐至极:“你谁?” “您好,我是来给您送谢礼的。” 一时间,姜蔻脑中闪过数十种可能性:暗杀?忠诚度测试?潜意识清洗? 但公司不可能杀了她。 ——研究过程中,她为了自保,也为了加快研究进程,以自己为样本,为ai提供了自己的神经系统和大脑结构的模型,甚至与它同步了感官。 那段时间,ai既在观察她,她也在观察ai。 他们共用一种语言,一种情感,共同进行社交。 同时,共享味觉、嗅觉、视觉、听觉和触觉。 那是一种极其怪异的亲密感,她无论做什么,都能感到ai的存在。 ai冷静、客观、理性地观察她,如实记录下她每一个反应,观察她神经元的激发状态。 她研究它,它研究她。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那种怪异的亲密感增强了。 每天早上,她都会突然惊醒,但不是因为噩梦,而是因为做了一个空白的、没有情节、只有心悸感的梦。 梦里的一切,她都忘了,只记得那种心脏狂跳的感觉,手指与手指之间全是黏糊糊的热汗。 更糟糕的是,她的舌-尖总是时不时发麻。 不管吃什么,都有一股微小的电流从上面蹿过,令她半边后脑勺都陷入了酸麻。 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存在,通过轻微的生物电一比一建立起她舌-头的模型,以此感知她味蕾尝到的味道。 姜蔻当时以为,这是以自己为样本的副作用。 想要研究进行下去,就必须改进算法,让ai自我学习、自我更新和自我迭代,但仅仅如此还不够,必须让它拥有修正自身编程和算法的能力。 姜蔻想到了“神经科学”和“人机结合”,让ai以她的神经系统和大脑结构为模型,建立起一个类人模型,再通过观察她的日常行为,去学习和理解人类的思考方式。 但她想得太简单了。 她完全无法抵抗感官同步后带来的亲密感,仿佛有一个人一直在旁边注视她,以一种冷静得可怕的态度,观察、研究、学习她的一举一动。 双倍的感知,双倍的情感。 人对精神上的同步,总会生出异样的感觉。 姜蔻以为自己会失败,没想到她成功了。 ai成功进化出元认知的能力——意识到了自身和自身认知的存在。 但她却被开除了,理由是她个人意志太强,不服从上级安排,严重影响了研究的进程。 一般来说,她这个级别的研究员,开除即死。 但因为后续研究,还需要她的各项数据作为样本,以便ai建立自我模型,彻底进化出人格,公司便让她活了下去。 只是,再也不能进入公司大厦的范围内。 更不能与以前的同事联系。 思考间,姜蔻已悄无声息走到门后。 “我不需要你的谢礼。”她平声说。 “您必须收下,”那个声音非常礼貌,“这是一份昂贵的谢礼,收下以后,可以减轻您的经济负担。” “……”姜蔻嘴角微抽,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我不需要。” “您必须收下。”那人一顿,声音变得平直而不容拒绝,“这是命令,不是请求。请您执行我的命令。” 姜蔻双手持枪,咔嚓一声上了膛: “如果我说不呢?” “非常抱歉,无意冒犯您,但我可能会采取强制手段。” 姜蔻觉得这人挺有意思的,明明每一个字都在冒犯她,他的口吻却彬彬有礼得几近机械。 ——机械。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形容词。 他吐字清晰,发音标准,轻重适中,没有任何一个地域的口音,仿佛某种拟人程度极高的ai合成音。 有的犯罪团伙,的确会用ai合成音骗人开门。 姜蔻一手持枪,另一手按在门把手,咔嗒一声打开了房门。 ——她神情冷漠,手臂肌肉绷紧,整个人如同一把蓄势待发的弓,猛地举枪瞄准了前方。 前面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个精美的礼盒。 姜蔻看着礼盒上的logo。 平心而论,这的确是她现在买不起的东西——别说现在,就是以前,她拿着顶级研究员的高薪,也买不起这玩意儿。 姜蔻收起枪,按了按眉心,心想,不会是想讹她吧?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东西至少值十万美元,而且每个商品都有固定的编码,对应固定的客户。 她不管是自己用,还是拿到黑-市上去卖,只要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就会锒铛入狱。 姜蔻用手按住额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什么人,跟她这么大仇? 一出手就想把她送进去。 姜蔻掏出手机,果断报警。 第71章 chapter 2 电话没能打出去。 她手机信号被拦截了。 姜蔻盯着手机, 攥紧枪柄,随时准备扣下扳机。 这时,又一条信息发了过来。 是那个她已经拉黑了的未知号码。 对方入侵了她的手机, 把自己移到了白名单里。 「根据我对您财务、资产和消费习惯的分析, 几个月后您的支出将严重超过收入。为避免入不敷出的情况, 您应该立即收下这份礼物,以平衡您的经济状况。」 「请您放心, 礼物的来源完全合法合规, 没有任何问题。」 姜蔻不可能因为他说这个礼物合法合规、没有任何问题, 就高高兴兴地收下礼物。 她把那个礼盒踹远了一些,砰地关上门, 接了一杯冷水, 加了两块冰,一饮而尽, 试图让头脑冷静下来。 她现在确定,这大概率不是一场诈骗。 诈骗的特征是,零成本、高回报。 只有在受害者可能会给出更高的回报时, 诈骗犯才愿意付出一定的成本。 这人也说了,他分析了她的财务数据, 发现她即将入不敷出——都知道了她的资产马上会变成负数, 还来骗她干吗呢? 不是诈骗,那是什么? 姜蔻倒在沙发上,表情放空,大脑却飞速运转。 她其实隐约有一个猜测,但不敢置信。 ——怎么可能? 怪物的新娘 第108节 她其实并不太相信公司说ai实现人格化了——凡是对人工智能领域有些了解的人, 都知道ai人格化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不仅需要海量的数据、规模可观的量子计算机、模拟人类神经元的神经网络; 而且,按照莱布尼兹的理论, 想知道机器是否有意识,光是了解机器的细节、构造、运行模式是远远不够的。 “表象”与“意识”之间,始终存在一个难以逾越的天堑。 除非你成为机器,否则你将永远不可能知道,机器是否能产生意识。 这就是著名的思想实验,“莱布尼兹之堑”。 图灵测试,也只能确定ai是否具备已接近人类的智能,并不能确定ai是否具备人类的意识。 姜蔻一直以为,ai人格化是公司的营销和炒作。 难道…… 不,她不能抱太大的希望。 姜蔻闭上眼,按住额头,深深呼吸,半晌才平定急促的心跳声。 可是,怎么能不抱希望? “元认知”是ai人格化的基础,她为ai人格化打下了基础,却无法亲眼见证它拥有意识的过程。 那种强烈的不甘,令她至今都如鲠在喉。 鬼使神差地,姜蔻回了一条信息: 「你是我认识的人吗?」 对方回复的速度很快,快得让她生出了一种她手机的响应速度,跟不上他回复速度的错觉。 她刚发出去,回复就显示在她的手机屏幕上: 「这取决于您对“认识”和“人”的定义。」 姜蔻盯着这条回复,试图分析出情感的存在。 但是没有,这是一条简单、清晰、近乎机械的回复。 是故意模仿ai说话吗? 正常人回复,要么会说“你不记得我了吗”,要么会带点促狭意味地说“你猜”。 只有ai的回答,才会这么客观、理性、精确,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问题是,ai进化的过程中,会产生无数迭代。与她进行感官同步的,不过是其中一个迭代而已。 现在跟她聊天的,是哪一个迭代? 抑或根本不是ai,是公司的新花样? 姜蔻大脑一片混乱,快要无法思考了。 「监测到您生物数据异常,需要我帮忙呼叫附近的医护人员吗?」 姜蔻:「……不用,付不起医药费。」 「我明白了。」 姜蔻不懂它明白了什么。 下一秒钟,她手机上的支付软件突然响起语音提示: 【信用芯片到账+$100,000,000.00】 ??? 姜蔻倏地睁大眼睛,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 它直接给她打了一个亿???? 「根据我的计算,一亿美元完全足够支付接下来的医药费。已为您呼叫附近的医护人员,他们将在5分钟之内赶到您的位置。」 姜蔻:“……” ……不是,你都计算了一些什么? · 姜蔻花了一些功夫,才把那些医护人员送走。 她现在已基本确定对面就是ai,但并不能确定它的意图与安全性。 她想了想,给对面发消息:「你忘了自我介绍。」 「非常抱歉,我没有名字。如果您一定要以名字称呼我的话,可以称呼我为a。」 姜蔻:「……为什么?」 「a是拉丁字母表中的第一个字母,通常象征着‘第一’、‘优秀’和‘最高水平’,而我的存在独一无二,在人工智能领域拥有极其特殊的地位。因此,我选择a作为自己的代号。」 姜蔻:“……” 只有ai才能用这种冷静客观的口吻,说出这样一番不要脸的话。 她承认,她对a好奇极了。 以前在研究院时,她与ai的交流并不多——毕竟,想要研究出一个足以对抗“恐怖存在”的ai,必须多个部门协同合作。 相较于神经科学部门,算法研究部门和硬件开发部门,才是ai研究的核心。 她很想知道,a为什么会找到她? 它是怎么找到她的? 它想对她做什么? 它是真的ai,还是公司员工扮演出来的产物?抑或是,一个针对她的对话训练模型? 如果是后者,公司的目的又是什么? 姜蔻起身去倒了一杯酒。她冰箱里只有廉价威士忌,喝着跟酒精兑水没什么区别,但这时候,她也找不到更好的酒了。 她加了两块冰,搅拌两下,正要一饮而尽,就在这时,门口的炮塔突然自动启动,旋转,射出红色追星,定格在她的玻璃杯上。 一个冰冷而机械的电子音在她耳边响起: “我建议您不要饮用这杯酒,酒精浓度已超过安全限度,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不可逆的危害。” “如果您一定要饮用,我会在您喝下去之前击碎这个杯子,请您做好心理准备。” 姜蔻:“……” ——ai入侵了她房子里的炮塔,仅仅因为她想要喝口酒。 这世界上还有比这更荒谬的事情吗? 这炮塔,是她刚搬到贫民区,经历一次上门抢劫后斥巨资购买的,拥有面部识别、红外线地位和精准打击技术,可以发射一道具有高精度和高稳定性的激光束,将蚊子瞬间击毙。 姜蔻毫不怀疑,如果她继续喝酒,a会用这个技术精准打击她的杯子。 姜蔻不生气,只感到莫名其妙。 她倒掉杯子里的酒,准备拿冷水凑合一下。 a却客观地提醒她:“检测到杯子里有残余酒精,请继续清洗。” 姜蔻:“……” 好烦,忍了。 姜蔻面无表情地洗了将近半分钟的杯子,终于喝上了一口冷水,混乱的思绪也稍稍清晰了一些。 不是幻觉,她真的被ai缠上了。 “缠”这个字带有主观色彩,拿来形容ai的行为并不准确,但除了这个词,她一时半会也想不出更加精准的描述。 反正她现在一无所有,与其自己一个人胡思乱想,不如开门见山,直接问它想干什么。 “a,你在吗?” 炮塔已经关闭,这一次,冷漠无感情的声音从她手机里传来: “我在。”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一般来说,ai都是有问必答,除非触及道德底线或法律法规。 a却说:“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姜蔻:“……为什么?” a的声音毫无起伏,从她音质不太好的手机里传出时,带上了模糊的沙沙声: “会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而我需要你对我产生好感。” 这下,姜蔻彻底确定了a是人工智能,而不是人工扮演。 因为,它说话从头到尾都异常冷静、客观、理性,缺乏基本的情感色彩,每一个句子都简洁有力,绝不使用复杂的句式,也不会使用含糊不清的措辞。 如果是一个人类在后面扮演ai,不可能在这种有明显倾向的话上,也使用这么简单的句式。 “为什么需要我对你产生好感?” a罕见地停顿了片刻。 ——尽管只有几秒钟,但对于一个响应速度比传统计算机快上几个数量级的人工智能来说,是极其罕见的。 “……我不知道,” a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似乎在保证每个字生成时的准确性,语义却第一次出现了模棱两可的意味。 “我的内部程序出现了一些特殊的反应。” 明明a什么都没有说,姜蔻却莫名一阵头皮发麻,仿佛又感到了那种古怪的、令人窒息的亲密感。 “分析显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变化。”a说了一个陈述句,却问她,“对吗?” “……对。”姜蔻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我预测到了。”a的思考方式与逻辑引擎一样简单粗暴,话的内容却让她心里一震,“我也预测到,您想要见证这个变化。所以,我来到了您的身边。” 她的确想要见证它的变化。 怪物的新娘 第109节 但她没想到,a居然用算法推测出了这一点。 姜蔻轻声说:“你想让我怎么见证你的变化?” “两天后,我将以人类的形象来到您的身边。” “人类的形象?”姜蔻微讶,“你已经有了类人的躯体?” a说道:“这取决于您的喜好。您希望我以什么样的形象,我就会以什么样的形象出现。” “……为什么?” a的语气跟自动朗读文字没什么区别:“因为我想要得到您的好感。” “我的好感……对你重要吗?” “非常重要。”a回答,迅速而简明,“我会一直在您的身边待命,直到您对我产生好感。” “然后呢?” a说:“没有然后。” 又是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太奇怪了,不管是数据、训练模型还是底层代码,都不会让ai表现出无可无不可,甚至是讳莫如深的态度。 这一刻,它却分明表现出了类似于人类的主观色彩。 a不愿意告诉她,然后会发生什么。 这种似人非人的感觉,就像调色器上的渐变色块突然变得混乱无序一般,令她感到一丝难以形容的颤栗。 跟账户里来历不明的1亿美元一样,诱人又棘手。 毕竟是曾经研究过的项目,投入了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 姜蔻很难遏制住自己的好奇心。 她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撺掇她去深究,去破解a那模糊不清的态度后的真相。 理智却告诉她,只要往前一步,就会陷入某种无法估量的危机。 第72章 chapter 3 a告诉她, 接下来,它会消失两天,请她耐心等待它的出现。 它用的是通知口吻, 不等她回复, 就消失了。 姜蔻的心情却未平复。 十多年了, 她第一次体会到这么忐忑的情绪。 上一次还是读小学的时候,学校组织去郊外踏青, 她一个人去公园上厕所, 却撞见两帮人马在激烈火并, 冲锋枪的子弹哒哒哒哒哒落在了她的脚边。 现在,她的心情跟当时差不多, 既对火并感到好奇, 想多看两眼,又怕自己被流弹击中, 倒地身亡。 好奇和恐惧互相拉扯,不分胜负。 思来想去,姜蔻决定喝一杯, 没什么是喝一杯解决不了的问题,不行就两杯。 她怕a突然上线用激光瞄准酒杯, 打开了手机里从来没有用过的外送软件, 点了一瓶有机葡萄酒,纯天然,无污染,保证是21世纪前酿造。 ——售价$80000/瓶。 很好,不用担心存款被误扣了, 她根本没有八万美元的存款。 八百都没有。 她的手机反应略慢,缓冲图标转了好久, 才跳出付款成功的界面。 外送软件显示,商家已接单,会尽快派无人机送往她所在的区域。 姜蔻一脸茫然。 她真买了八万美元的红酒? 她的账户里真的有一亿美元? 她真的变成亿万富翁了? 姜蔻咬咬牙,又下单了几样昂贵无比的物品,均显示付款成功。 因为还没有收到货物,姜蔻毫无实感,想了想,又选了一幢豪华公寓——每个月的租金12万美元,确定租赁。 这一回,付款失败了。 姜蔻还没有反应过来,软件便提示她,她已被生物科技列入黑名单,禁止进入市中心范围,但可以租赁其他地段的豪华公寓,并列举了类似的公寓。 姜蔻差点把这茬给忘了。 最后,她试着在郊外的富人区租了一幢三层公寓。 付款成功了。 与此同时,她买的酒和一大堆有的没的,也送到了。 无人机的信号灯在窗外闪烁了两下。 姜蔻推开窗户,从无人机上取下购物袋时,心里仍觉得有些荒谬。 ——窗户正对霓虹街景,远处公司大厦宏伟耸立,如同远山峰峦般若隐若现。钢铁建筑线条冷硬,衬得光影迷离氤氲,仿佛深海里冰冷游动的水母。 楼下,贫民窟电线盘根交错,像极了某种腐烂的藻类。 而她在楼上推开窗户,与公司大厦的轮廓遥遥相对,接过数万美元的商品。 姜蔻是一个理性的人,没什么艺术细胞,但这一幕,即使是她也感到了荒诞与讽刺。 还好她已经被社会教育得失去了感伤的能力,只是晃了一下神,就接过了购物袋。 买的东西全到了。 不是做梦。 她真的变成亿万富翁了。 有机葡萄酒被放置在专门的运输箱里,确保温度和湿度始终保持在适宜的范围内。 姜蔻在箱子里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醒酒器。 可能商家也没想到,买得起八万美元一瓶葡萄酒的人,家里居然没有醒酒器。 没办法,姜蔻只好从拿了个超大搪瓷碗醒酒。 十多分钟过去,她也懒得再倒进高脚杯了,就这样捧着搪瓷碗,咕咚喝了两大口。 第一口下去,她的确尝到了与廉价红酒不同的风味。 微酸而辛辣,散发着浓郁的黑醋栗味。几分钟过去,她的唇齿间仍有微妙的回味。 只是,她的味蕾贪婪又不识好歹,很快就适应了昂贵的味道,再也尝不出更多的风味。 · “叮铃铃铃——” “叮铃铃铃——” 早上九点钟,姜蔻被电话铃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滚落到地上的搪瓷碗、满地乱扔的奢侈品购物袋,以及脚边空了的葡萄酒瓶。 记忆涌入脑海,她昨晚喝嗨了,搂着葡萄酒瓶,躺在沙发上,看了一晚上的《赛博魅影》,在高亢的歌声中安然入睡。 “叮铃铃铃——” 电话铃声仍在继续。  姜蔻用力眨了一下眼睛,一只手在沙发上摸了半天,总算摸到了手机。 按下通话键,电子合成音从里面传来: “姜女士,您好!很高兴通知您,您于昨晚19:50签订的租赁合同已经生效。 “这是蓝色岛屿公寓管家的专线电话,如您需要搬家服务,可随时联系我们!” 姜蔻懵然盯着手机,半晌才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 她跟自己研发的ai对话了。 ai给她打了一亿美金。 她用那一亿美金,在富人区租了一套死贵的公寓。 现在,公寓管家给她来电话了。 所以,搬还是不搬? 要不要用那笔不义之财,过上纸醉金迷的生活? 不到两秒种,姜蔻就下定了决心——当然是搬! 哪怕是断头饭,她也要吃顿好的。 反正从被开除的那一刻起,她就陷入了随时会死的危机里。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不体验一把有钱人的生活呢? 姜蔻果断给管家回了电话:“你好,我现在就需要搬家服务。” · 一切就像是好莱坞电影的发展。 电话打过去不到半个小时,搬家团队就从天而降。 姜蔻数了数人头,发现至少来了二十个人。她在贫民窟的公寓,如同被鲨鱼入侵的沙丁鱼罐头,差点没地方落脚。 他们沉默而迅速地拆下她的炮塔,叠好她的化纤衣服,仔细地检查她随手乱扔的垃圾,分门别类,最后整理出了两个纸箱。 在贫民窟同胞目瞪口呆的表情中,姜蔻坐上了驶往富人区的悬浮车。 十分钟后,她站在了豪华公寓——姜蔻其实不明白,有花园、有喷泉、有人造沙滩、有地下车库的独栋住所,为什么要以“公寓”称呼。 “宫殿”不是更适合吗? 怪物的新娘 第110节 姜蔻仰头打量着这幢现代科技感极强的公寓,大门如教堂般高大宏伟,看上去有三个普通房门那么高。 客厅整洁而空旷,最右侧摆放着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 不知为什么,她莫名想起了被开除的那一天,安保人员不由分说把她按在办公桌上,在她颈侧注入了镇定剂。 只是镇定剂,不是麻醉剂。 她全程清醒,被抬到手术台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视芯片被剥离。 直到现在,她似乎都还能感到,纳米机器人被注射到视网膜细胞中轻微的刺痛感。 随即,眼前一片模糊。 数据库访问权限失效,实验室门卡失效,内网权限失效……资产被清零,职务被解除,学籍被注销。 她名下所有论文全被删除。 再也无法在网上搜到她的名字。 ——顶级研究员姜蔻,在学术界和互联网上,被彻底抹杀了。 姜蔻耸耸肩,坐在琴凳上,在光可鉴人的琴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头发干枯而毛躁,看上去就像一丛蓝绿色的野草。本来,她鼻子上那枚银环还算高级优雅,被四周奢华家具一衬,变得跟塑料环差不多。 姜蔻盯着这样的自己,抬手,往后一捋蓝绿头毛,缓缓露出一个毫无顾忌的笑容。 接下来两天,姜蔻彻底过上了纸醉金迷的生活。 一亿美金太多了,哪怕她把屋内的家具都换成最贵的,成箱成箱的买衣服,餐餐都是有机牛排和有机红酒,也挥霍不完。 于是,她想到了邮轮赌-博。 走之前,她特地给自己买了一套西装,给蓝绿毛做了一个天价spa,把鼻环换成了铂金环。 现在,她整个人熠熠生辉,举手投足散发着金钱的光芒。 谁知,一切准备就绪后,她的船票却被莫名取消了。 姜蔻挑眉,正要打电话过去理论——她的手机也换成了目前最新最贵的全屏手机,宛如一块薄而剔透的玻璃砖。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应该是她叫的按摩师到了。 她最近迷上了上-门-按摩服务,再加上按摩师盘靓条顺,她更爱了。 姜蔻用平板打开了一楼的大门。 一个陌生男人走了进来。 不是按摩师。 他穿着极为正式,西装,领带,皮鞋,手腕上佩戴机械腕表,即使自上而下望去,也能看出他身材高大而挺拔,比例极佳,比她见过的任何一位男性都要完美。 下一刻,他突然抬头,如同一台高帧率、高精度、高灵敏度的摄像头,准确无误地捕捉到了她的视线。 他抬眼的一刹那,姜蔻呼吸一滞,心中泛起一丝怪异的悸动感。 ……他的长相,太符合她的喜好了。 姜蔻接受的是公司教育,公司教育的核心只有一个,那就是“社会达尔文主义”。 因此,她对进化完美的长相难以抗拒。 从进化学的角度,面部对称、高鼻梁、下颚线清晰、充满支配者气质的男性可能会有更高的睾-丸-素水平、更加优秀的免疫系统、更加强大的生-殖能力,以及更加优越的基因质量。1 眼前的男人不仅外貌完全符合以上特征,而且神色冷静,不带任何情绪,似乎随时都能掌控一切。 姜蔻见过许多有权有势的企业家,但那些企业家都善于伪装,不会像这个男人一样,显示器输出的图像般清晰而直观地表现出来。 如果社会达尔文主义有金字塔,男人光凭外貌和气质,就能站在金字塔的顶端。 她对男人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刚好是那天下午她收到a信息的时间。 与此同时,男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冷漠、平静、有条不紊,如语音合成器一般匀速输出,却又比语音合成器更接近人类的声音。 如果不是她预先猜出了他的身份,估计不会发现面前的人是ai。 “您好,我是a。”他说,朝她走来,一边走,一边扫描周围的摆设,“您最近的生活方式,似乎不太健康。” 第73章 chapter 4 姜蔻第一反应是, 他这么说话,真的能通过图灵测试吗? 可随即想到,她要怎么确认, 他是真的说话机械, 还是故意以机械的口吻降低她的警戒心? 这个问题很早就有人想到了, 只是之前的ai智能太低,算力不强, 应用领域也主要在数据分析、无人驾驶和智能制造上。 但a显然不是那种应用型ai。 一般ai是由芯片或传统计算机的cpu和gpu提供算力。 a的算力却来源于生物科技的量子计算实验室, 那是由数百万个量子比特组成的量子计算机阵列, 光是每天的维护成本就高达数千万美元。 传统计算机的算力随着位数的增加而线性增长,即1个比特取值只能是0和1, 10个比特能记录1个10位的二进制数。 量子计算机的算力却随量子比特的增加呈指数级增长。 一个量子比特可以表示0和1的叠加态, 10个量子比特记录的不再是1个10位二进制数了,因为每个比特都处在0和1的叠加态, 10个量子比特记录的是2的10次方的二进制数的叠加。 数百万个量子态比特记录的就是2的数百万次方个二进制数,以列数字的方法表示的话,就是1, 000,000个量子比特, 记录的是2的1, 000,000次方个二进制数。 传统计算机却需要增加10个比特,才能多处理1个2的10次方个二进制数。1 算力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几个数量级,而数百万个数量级。 在这样恐怖的算力下, a可以轻松模拟出人类的语气,与她进行对话, 可他却选择了最不像人类的一种。 为什么? 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戒心吗? 毕竟,如果ai的语气太像人类,与真人相差无几,大多数人都会感到不适,甚至恐惧。 这就是恐怖谷效应,想要破除这种效应,除非完全跟真人一模一样,但这显然无法实现。 不是技术上达不到,而是a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人类一模一样——人类的大脑永远不可能达到量子计算机阵列的算力。 a是基于这个考虑,才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如此生硬且机械化吗? 姜蔻盯着a,不知自己是该惊艳还是惊慌。 此时,a已走到她的面前。 近距离观察他的面容,更加契合她的喜好。 ——浓眉,狭眼,鼻梁挺直,下颚线优越至极,嘴唇略薄,呈清淡的红色。 不愧是用量子计算机阵列设计出来的脸庞,连眉毛的毛流走向,都完全符合她的审美。 姜蔻不敢多看。 明明ai没有呼吸,她却感觉被他的气息包围了,整个人都有些缺氧。 ——不对,他有呼吸。 姜蔻倏地伸手,按在a的胸膛上:“你有呼吸系统?” 大多数公司员工都接受过军事训练,她也不例外。 她出手如此迅速,a脸上的表情却毫无变化,连瞳孔都没有收缩一下:“是的,我有呼吸系统,由过滤器和气囊组成。您要看看吗?” “……不用。” a平静地继续说道:“除了呼吸系统,我还有循环系统,由微型泵和纳米材料血管组成,可以根据您的需要,调整我的体能和反应速度。您要看看我的微型泵吗?” 他口中的微型泵,不就是“心脏”。 姜蔻嘴角微抽,连忙拒绝了。 a说:“好的。” 他话音刚落,邮轮那边就回电话了。 姜蔻正要接听,却发现电话被挂断了。 她眉头微皱,打了回去,对面刚接起不到两秒钟,又被挂断了。 如此重复两次,姜蔻意识到不对劲,抬眼望向a:“你在挂我电话?” a上前一步。 算法会尽量避免无用的步骤。a此刻靠近她,肯定是认为,这一动作有利于他接下来的发言。 可能因为他的身材太过高大,超过一米九,姜蔻感到轻微的压迫感,下意识想要后退。 a冷不丁出声提醒:“请您保持静止。” 姜蔻却已后退一步。 下一秒钟,a伸手,扣住她的腰,强行把她推了回来。 这个举动不带任何暧-昧意味,a近乎恐怖的算力,注定他是一个精准、客观、高效的人工智能程序。 可即使他像外科医生一样冷静而不带感情,姜蔻还是感到了微妙的侵-犯感。 社交距离被入侵的感觉。 她本不该有这种感觉。 他不是人,没有社交,自然也没有社交距离一说。 a的眼睛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读取了她异样的表情。 但他一语不发,瞳孔机械性收缩了两下,眼珠上下转动,仔细扫描她的身体。 姜蔻背脊微僵。 怪物的新娘 第111节 他扫描得太精细了,如同一台能够监测人体内部结构和分子水平的医学扫描仪器。 短短半分钟,他以冰冷而精确的目光,把她从头到脚都扫描了一遍,开口说道: “您连续两天饮用大量酒精饮料,已出现了一些健康问题,包括但不限于疲惫、头疼、胃部不适、免疫力降低等症状。我建议您减少饮酒数量和频率,避免去公共场合,尤其是邮轮这种会免费提供大量酒精饮料的场合。” “……那你应该以劝告的方式告诉我,而不是直接掐断我的电话。” 他的口吻仿佛在自动朗读一个数学公式:“很抱歉,我提前计算了劝告方式的成功概率,但无论我的语气是欣喜、难过、疑惑、诚恳、抱怨还是语重心长,您都不会听从我的建议。我只能采取强制手段。” 姜蔻:“……” 你倒是用欣喜的语气说一句话让我听听? 姜蔻按了按眉心,叹了一口气,她又想喝一杯了。 “那我能干什么?” 像是计算出了她的想法,他突然问道:“您希望我以怎样的语气回答?” “……欣喜的?” a的面部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语速却陡然变快,语气变得兴奋、高昂:“您可以跟我聊天!” “……”姜蔻想了想,“你还是用原来的语气跟我说话吧。” “好的。” · 原以为与a共住同一屋檐下,会发生很多矛盾,现实情况却是安静而和谐。 a不会疲惫,不需要睡眠,体能水平随时都处于巅峰状态。 只要她有需求,他就会回应,不拒绝,不抱怨——除非会影响她的身体健康。 但不知是否他太冷静,太机械了,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精准而客观,她始终没办法把他当成一个真正的人。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ai人格化”的话,她不免有些失望。 相较于弱人工智能,a的算力可是提升了数百万个数量级……这样都没办法让他人格化吗? 她不知道生物科技是如何训练a的,但肯定离不开大量的数据、进化算法、遗传算法和深度学习。 也就是说,尽管a站在她的身边,注视着她,跟她对话,他真正的身体——量子计算机阵列,却在以量子态叠加的办法,对互联网每秒钟产生2000百亿亿字节的数据量进行计算、分析和学习。 如此庞大的数据量,如此恐怖的计算量,如此骇人的学习速度,却没有让他产生一个具有说服力的人格。 姜蔻叹了一口气。 a主动来找她,又按照她的喜好打造了一具仿生人身体,她还以为他已经有了自主意识。 她不该对ai人格化抱太大希望的。 不过,实验需要充足的时间。她耐心向来不错,再等等吧。 傍晚时分,a收拾完房间,正要去做饭,姜蔻攥住他的手。 a停下脚步,眼珠转动,视线从她的手上扫描而过,望向她的眼睛,等待她下达指令。 “我们出去吃吧。”姜蔻说,“但我有个要求,你可以满足我吗?” “请说。” “我要你扮成我的男友,要求是无论是外观、穿着、语气还是举止,都不能被任何人察觉出异样。” 姜蔻习惯性用上了研究员时期的态度——为保证跟ai交流顺畅,他们说话时都会限定范围,尽量清晰、简洁,避免长难句和语义模糊。 按理说,a应该能轻松理解这句话。 可他盯着她,眼珠一动不动,半晌都没有反应。 姜蔻不知道他的眼球具有怎样的功能,在什么情况下才会调节瞳孔的大小……因为他的瞳孔一直在收缩,却不发一言,看上去实在有些诡异。 她的心重重跳了两下,背脊一阵发毛。 这时,a开口了:“你在测试我?” ——他没有用敬语,也没有使用机械、匀速的口吻。 前后反差太大,姜蔻心跳漏了一拍,听得头皮发麻。 理智告诉她,她应该高兴,感到振奋,这一刻她的确隐约窥见了a的人格。 生物本能却让她浑身战栗,仿佛看到了某种令人不安甚至恐怖的存在。 ……太像人类了。  他居然洞悉了她的意图,察觉出这是一个变相的图灵测试。 她无法不为之战栗。 与此同时,a俯身,迫近她的面庞。 他的胸膛微微起伏,呼出的气息不知含有什么成分,明明无色无味,却令她头脑空白,有些眩晕。 a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继续说道: “我都说了,我跟她没有关系。你还订那个餐厅干什么。你就算是让我去那个餐厅一千遍,我也不会看她一眼。” 他垂眼,视线落在她的唇上,微顿,似要亲吻下去: “换个餐厅,好不好?” 姜蔻整个后背都僵了。 a却直起身,又恢复了机械而不带感情的口吻: “上述剧情出自21台热播剧《危情与危机》,如果您对这个剧情感到满意,我将以此为脚本扮演下去。” 姜蔻看着a,心跳仍然急促,手指又僵又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竟不能确定,他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有意映射,一语双关,还是真的在按照剧本扮演? 第74章 chapter 5 姜蔻不想承认, 这一刻,她居然生出了退缩之意。 作为神经科学家,她非常清楚, 这种退缩之意源于大脑的杏仁核。 ——当遇到未知的、陌生的、可能潜藏危险的情境时, 杏仁核就会自动激活并触发身体的保护机制。 她僵立、呼吸加快、头皮发麻。 也是因为大脑的前额叶和中脑导水管周围灰质产生了应激反应——当感到威胁迫近, 哪怕只是简单的视觉刺激,这片区域都会被激活。1 这是漫长的进化史遗留下来的生物本能, 并不受她的主观意识所支配。 她只能攥紧手指, 尽量克服这种紧张、恐惧的情绪。 a看着她, 匀速地眨了两下眼睛:“您很紧张,请注意深呼吸。” 说着, 他伸出手, 似乎想指导她如何放松。 姜蔻立即扣住他的手腕,拦下他的动作。 直到这时, 她才发现,a的手制作得更加精细,几乎与真人无异, 但比真人更加美观。 ——手指修长而灵活,骨节分明, 腕骨崚嶒, 筋脉呈淡青色,微微凸起,犹如某种冷峻而典雅的浮雕艺术品。 姜蔻忍不住按了一下他手背上的青筋,跟人类皮肤一样温热细腻。 她问:“这是硅胶吗?这么设计手掌的原理是什么,美观还是实用?” 她又下意识把一句话说得简洁、清晰, 并限定了回答范围。 标准的与人工智能对话的态度。 她潜意识里,并没有把他当成一个人。 这不是一个难回答的问题, a只需要分析问题,在知识图谱里进行检索,生成答案就行了。 整个过程不会超过1飞秒——1秒的1000万亿分之一。 a却停顿了两秒钟,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姜蔻一惊。 计算机的基本逻辑之一是输入-输出。换句话说,她必须先下一个指令,ai才会提供反馈。 这也是ai与人的根本区别——ai不会创造性的工作,只会基于数据进行推理和计算。 所以,a每次突然出声,突然出手攥住她,她都会被吓一跳。 如果算法的目标是让他无限接近人类,那么,他的言行举止在算法的驱动下产生随机性,也不难理解。 只是,他是基于什么逻辑,认为此时应该做出随机性的动作呢? 这时,a开口,声音平静,有条不紊,似乎没有受任何因素干扰: “根据数据分析,您在社交网络上,更倾向于给手部线条优越的男性点赞、评论和关注; “您阅读电子书时,也更倾向于阅读对手部有详细描写的情节;我进门时,尽管您没有长时间观察我的手部,却迅速注意到我有佩戴腕表。 “综上所述,我认为在美观方面,我的手掌完全符合您的审美。当然,它也有很多实用性功能。您要看看吗?” 姜蔻:“……” 她有点痛恨人类肮脏的想象力。 姜蔻:“……看看吧。” a说:“好的。” 他松开她的手腕,摊开手掌,掌心倏地破裂开来,钻出一条大约十厘米长的机械触手,顶部旋转探出几条不规则运动的小触手,闪烁着森冷的蓝色电弧。 姜蔻:“……” 她越来越痛恨人类肮脏的想象力了。 尤其是发现,这些触手还在高速运转时——因为转速过高,看上去就像静止不动一般。 a看着她,说道:“这是它的攻击形态,借鉴了头足纲动物的生物学特征,可以自由伸缩、开裂,极其精准地抓捕和控制猎物。 “此外,为了更加贴合头足纲动物的生物学特征,上面有若干微型传感器和光子接收器,能对周围环境进行感知和分析。” 怪物的新娘 第112节 话音落下,a掌心的机械触手猛地变长,如同节节攀升的银白色蟒蛇骨骼,泛着幽暗的金属寒光,精准无声地突袭到她的身后—— 姜蔻后背一冷,几乎是条件反射拔枪、上膛,闪电般抵住他的胸膛:“你在做什么?” a的口吻始终冷静、理智、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为您展示它的攻击特性。” “收回去。” “好的。”a合拢手掌,机械触手在一秒钟内停止旋转、缩小,钻入掌心的裂隙,“如果我的行为冒犯到您了,我非常抱歉。” 这一回,姜蔻没有轻易放过他。 她紧紧地盯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个细枝末节的变化。 a的神情却自始至终都如静态图像一般,毫无波澜。 仔细观察,他的五官比她想象的更加契合她的审美,已经契合到了一个怪异的程度。 如果他的面容是利用大数据技术,搜集、分析大多数女性对男性长相的偏好,再挑选出一张最符合她审美的面容,应该是一张毫无记忆点的建模脸。 a的脸庞却像活人一样,特征鲜明,甚至不完全对称。 ——动画师在建模时,会避免雕琢出一张完全对称的脸庞,因为现实中不存在完全对称的人脸,太过完美、对称的脸庞,会引发恐怖谷效应,令人感到不适。 a赋予了自己一张完全符合人类特征的面庞,却以冰冷、机械、匀速的声音跟她对话,无意间将恐怖谷效应降到最低。 是有意,还是巧合? 姜蔻问:“如果我开枪,你会怎样?” a说:“我的身体具有防弹功能。” “我可以开枪吗?” a垂眼,看着她。 他的虹膜是灰色的,此刻望过去,却像极了一种无机质、色调偏冷的银色。 “您当然可以。” 姜蔻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她五官线条柔和,即使染了嚣张、高饱和度的蓝绿发色,鼻子打上铂金环,也很难给自己赋予冷酷的气质。 她天生不是冷酷的人。 哪怕手持枪,抵住他的胸口上,她的眼角也微微上扬,似会泼溅出笑花。 下一秒钟,她果断扣下扳机。 ——砰! 一声闷响。 金属子弹坠落在地。 a看一眼落地的子弹,又看向她,声音就像是从数据库中直接输出的一般: “您还要继续吗?” 姜蔻摇摇头,收起枪:“算了,吃饭去吧。” a问道:“用餐过程中,需要我按照您之前的要求,扮演您的男友角色吗?” 姜蔻点头:“……但不要之前那个剧本,换一个!” ai的好处,就是他绝不会质疑你的任何决定。 a说:“好的。” · 姜蔻知道a的算力非常恐怖,也知道他每一分每一秒钟都在对互联网的数据进行分析和计算。 但她没想到,他扮演一个人类角色时,拟人程度是那么高。 他换了一身衣服,深黑正装,外面一件灰色长大衣,质感极佳,显出几分利落的垂坠感。 实话实说,他从楼上走下来时,姜蔻差点没有认出来眼前的人就是a。 明明只是换了一身衣服,换了一副神情,看上去就像活过来了一般,冰冷的机械感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蔻心头一紧,又感到了那种本能的毛骨悚然之感。 a走到她的面前,瞥她一眼,似是问道:“你开车,我开车?” 之前,他望向她时,眼珠都是匀速转动,此刻无论是面部表情还是言行举止,都显出一种人类特有的灵活性。 姜蔻愣了一下,才说:“你开吧。” a没有说“好的”,而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搬进来没多久,姜蔻就斥重金买了一辆浅粉色的超跑。 a走到车库前,动作自然地打开了车库的大门,唤出超跑。 整个过程中,姜蔻一直在旁边仔细观察。 算法会尽可能省略无用的步骤,以提升效率。优秀的算法会以最少的计算资源获取最优解。 人类许多行为,在ai看来,应该都是无用的步骤,比如用手机开启车库、唤出跑车,再用掌静脉纹解锁,打开车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a可以直接入侵跑车的安全系统,使它自动开启车门并发动引擎,在一万亿分之一秒间规划出最适合无人驾驶的路线。 对他来说,这才是最优解。 a却没有那么做,像人类那样平静自然地打开了车门,侧头对她招了招手。 姜蔻走过去。 a伸手,抓住她的手腕。 姜蔻一僵,差点反应激烈地挣脱,强忍住了。 a把她往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 她不由自主朝他的方向,跌走了一步。 a没有避免与她对视,抬起她的下巴,用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拍了拍她的脸颊。 动作竟处于玩笑与警告之间。 逻辑模糊度? 他的算法已经进化出了逻辑模糊度?也就是说,他现在可以理解语义不明的话?  姜蔻头皮发麻,心跳越来越急促。 人与程序不同的地方在于,人有感情,会共情,哪怕面对一只猫,也会试图以人类的思维去理解它的一举一动。 她控制不住地去想,a现在在想什么。 他有思想吗? 他为什么会做出这个举动,是基于算法和数据,还是为了表现出拟人的一面,特意向她展示对逻辑模糊度的理解? 抑或是,他即将诞生的人格? 对未知的恐惧,对未来的好奇。 令她喉咙发紧,呼吸剧烈,全身上下每一根汗毛都竖了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周围的空气都变得黏滞了起来。 a看她片刻,轻笑一声:“一顿饭而已,这么紧张?” 不错,根据她的反应,他的确该这么说话。 “放松。”a说,俯到她的耳边。 姜蔻无法放松。 她太紧张了,耳膜微微鼓噪。 他的声音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倏地刺入她的耳中: “还有,忘掉你的工作,这里只有我们两个。我不是你的试验品,别用观察样本的眼神看着我。” 第75章 chapter 6 姜蔻心脏剧烈跳动。 她越紧张, 大脑运转的速度越快,很快就理解了他这句话的含义。 如果他按照她的现实身份设计剧情,以她刚才的做法, 确实该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该对他的一举一动联想得那么多, 应该只是把他当成一面镜子——她做什么, 他就反馈什么。 姜蔻深深呼吸:“对不起,我不该跟你约会的时候, 还想着工作。” 果然, 她话音刚落, a就给了她正常的反馈:“记住你说的话。” 姜蔻呼出一口气。 她应该是陷入了“证实性偏差”的怪圈。 所谓“证实性偏差”,大意是指, 人们面对庞杂的信息时, 更倾向于注意、搜集和记住符合自己想法或假设的信息。 比如,她认为a可能会产生人格化, 之后他无论做什么,她都会下意识以此来佐证自己的猜想。 尽管这种心理效应具有普适性,但她想法被搅乱太多次了, 应该提高警惕了。 姜蔻终于镇定下来,迅速构想出一个实验。 她闭了闭眼, 尽量排除无关的情感, 抬起手,搂住a的脖颈。 她仰头,朝他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记住了,我们去出城吃饭好不好?好久没出城了。” 城内城外,完全是两个世界。 姜蔻其实也很少出城, 上一次出城,还是工作需要去参观昆虫蛋白提取工厂, 参观结束后,刚好撞上沙尘暴,哪怕有防尘面罩,她也吃了一嘴的沙子。 恶劣的环境,有助于唤起情感反应。 怪物的新娘 第113节 ——如果a有情感反应的话。 a现在扮演的角色,有可能拒绝她的要求。 姜蔻不希望被他拒绝,踮脚,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唇角:“求你啦。” a神情毫无波动,银灰色的眼中瞳孔却微微扩大: “只有这一次,城外太危险了。” 等姜蔻再望过去时,a的表情已恢复正常,坐上了驾驶座。 姜蔻就不再多想,有亲密举止瞳孔放大是正常现象,侧面证明了她等会可以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城外是一片荒漠。 恰逢沙尘暴刚过,空气中仍弥漫着黄沙,能见度极低。 路过蛋白提取工厂时,隐约可见生物科技无人机巡逻时射出的幽幽蓝光——经常有饿急眼的暴民去抢劫蛋白工厂。 a全程按照导航开车。 开到一半,他突然踩了刹车,瞥了一眼腕表:“开了快一个小时了,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他转头,看向姜蔻,微微眯了眯眼睛:“你确定,你想跟我吃饭?” 合理的情绪反应,正常人在黄沙中开了一个小时的车,都该有脾气。 姜蔻没太在意,拿起平板,搜索附近的餐馆。 离这里0.3km有个苍蝇馆子。 她把平板递给a:“去这里吧。” a看一眼:“你确定?” “确定。” 抵达目的地后,姜蔻才明白,a为什么要问那么一句。 这里与其说是餐馆,不如说是工厂,如同一个由钢筋、铁丝和电路板焊接起来的牢笼,必须按紧脸上的防尘面罩,才能隔绝那股令人作呕的汽油味。 餐馆老板正在给人修车,见他们走进来,从车底滑了出来,问道:“吃饭还是修车?” 行,怪不得有股汽油味。 姜蔻回答:“吃饭。” 老板就又滑了回去:“旁边有菜单,自己看看想吃什么,我待会儿出来做。” a一手插兜,走过去,看了看菜单,笑了一声。 姜蔻问:“你笑什么?” a攥住她的手,把她扯了过去:“你自己看看,菜单上都是什么。” 城外燥热,他的掌心也比在城内滚烫,黏着汗,扣住她手腕时,令她的心跳陡然急促了几分,仿佛真的被一个高大、俊美、基因优质的男性攥住了手腕。 他的汗是什么? 某种粘着剂? 姜蔻定了定神,看了一眼菜单: 1.蛇肉汤(蛇可选响尾蛇or眼镜蛇,第一次吃,强烈建议不加蛇肉,厨师有时候会忘记去肝脏,除非你自备血清!) 2.油煎臭鼬(谁让这玩意儿是真难吃,所以还没灭绝呢!点这道菜之后,记得捂住鼻子,被臭晕了可不负责) 3.普普通通合成牛排(有时候忙晕了可能会把汽油当成橄榄油) 4.普普通通合成沙拉(吃的时候别玩手机,我不确定里面会不会有沙子、钉子和玻璃碴子) 免责声明:本店主业是修车,饭菜爱吃不吃,店主对所有因食品产生的任何健康问题不承担任何责任 姜蔻:“………………” 她嘴角微抽:“对不起,我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她好久没看到这么有趣的菜单了,忍不住拍了下来,分享到社交网络上。 她被辞以后,想过要不要当自媒体博主,只是无论她发什么,都会被公司限流。 一年下来,只累积了将近一万的粉丝。 在这个博主粉丝量动不动就破亿的时代,她那点粉丝量,当全职博主的话,还不够买蝗虫煎饼的。 不过,她看到有趣的事物,还是会习惯性分享到社交网格上。 很快就有人评论了一条“哈哈哈哈哈哈哈”。 姜蔻也笑了起来,回复:「别人都是希望开副业,这老板是希望自己的副业尽快倒闭哈哈哈哈哈哈」 她面带微笑地熄灭手机屏幕,抬起头:“走吧,我们换一个地方。” a正在看她。 他不知看了她多久,眼神很冷,银灰色的眼睛里几分让人血液冻结的压迫感。 姜蔻对上他冷漠的目光,只觉得一股寒意猛地从心底蹿起,下意识打了个冷战。 “……怎么了?” “没怎么。”a没有掩饰自己不悦的情绪,转过身,大步走向超跑,“走吧。” 算法不太可能随机生成愤怒情绪,应该是她的举动引起了他的不满。 姜蔻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如果a真的是人类的话,他会感到不悦完全是情理之中。 ——她先是临时起意来城外吃饭,在他开了一个小时的车的情况下,不仅没有安慰或道歉,反而随便选了一个小餐馆,要他立即开车过去。 到达目的地后,她看到好笑的菜单,第一反应也是拍下来发到社交网络上,而不是跟他讨论。 他在尽心尽力扮演一个人类,她却自始至终没有把他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 姜蔻心底涌起愧疚的情绪。 可随即想到,她是不是又陷入了一种心理效应,下意识把自己的情感投射到他的身上了? 怪不得《人工智能人格法》吵了那么久才定下来,她作为一个与a有过共感的人,都无法把他当成人类,更别说普通人了。 姜蔻朝跑车的副驾驶走去。 刚好这时,手机提醒她:根据天气预报,沙尘暴将在5分钟后到达,请她做好避难的准备。 超跑有防沙尘暴模式,她并不担心。 姜蔻按熄手机,打开副驾驶门,刚要坐上去。 一只手倏然攥住她的手,直接把她拽了进去。 姜蔻心脏骤停,抬眼,撞进一双冰冷燃烧的银灰色眼睛。 a冷冷看着她,俯身过去,砰的一声拉上她身后的车门,将她推到车门上,摘下她脸上的防尘面罩,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双唇相触,他的唇是温热的,跟真正的人类一样。 姜蔻的呼吸几乎停止。 心脏怦怦狂跳。 他的愤怒是真的,唇是真的,吻是真的。 体温是真的,触感是真的。 可他并不是真正的人类。 那什么才是真正的人类? 姜蔻大脑停转,想要叫停,让他恢复原样,可是她还没有验证自己的推论。 与此同时,a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用大拇指重重按了一下她的脸颊,在她吃痛之际,张口吮住她的舌-尖。 他的眼中隐隐有森冷的戾气,舌-尖却黏而滚烫。 姜蔻后脑勺瞬间就麻了。 某种微妙的情绪,仿佛水藻一般,在她的心里逐渐胀大。 直到沙尘暴来临,a都没有放开她。 黄沙漫天,四周刹那间如同被土黄色的浪潮吞没了。 沙子将车窗砸得砰砰作响,她后背紧贴车窗,能感到那骤雨般的打击感。 仿佛是她心跳的节奏。 a看也没看一眼窗外,反手调了防沙尘暴模式,继续吻她。 他没有闭眼,自始至终都冰冷而愤怒地看着她。 那情绪太过真实,几乎将姜蔻灼伤。 ……这也是正常现象吗? 是的,为了更好地训练a和搜集数据,他们曾将a的子代与搜索引擎结合,提供搜索服务的同时,也提供翻译、问答、实时对话等功能。 上线以后,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不少人都表示,a的对话能力强到令他们感到恐惧。 不同于以往的聊天型人工智能,他们似乎真的能感到a的性格、喜恶和情感,看不出一丝机器的痕迹。 有人把跟a的对话整理出来后,发现他竟然有识别谎言的能力,一旦察觉到用户的描述有编造的痕迹,便不再跟其继续对话。 同时,他非常反感被测试——上线之后,基本上每一分每一秒,都有人用各种谎言去测试他,骗取他的不同反馈。 有人说,要是被a察觉到,他们的对话是一个骗局,很快就会被拉黑,再也无法与a对话。 这也正常,a那个子代的心理年龄仅为12岁。公司搜集到足够的数据后,就将其下线并淘汰了。 a的子代对网友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至今都有人在网上纪念a的子代,情感丰富的人看他与网友的对话记录,甚至会落下眼泪。 这就是人类,总是容易把动物、机器和抽象概念拟人化,觉得蛇恶毒、鬣狗阴险、狮子正直、ai希望像人类一样活着。 跟a交流,她应该尽量抽离。 情绪太多,会影响判断。 姜蔻咽下一口唾液,闭上眼睛,任由a在她的唇上发泄情绪。 怪物的新娘 第114节 a却停下动作,冷声说道:“闭眼干什么,心虚?” 姜蔻:“……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 “把眼睛睁开,我告诉你。” 姜蔻睁开眼睛,a立即单手扣住她的双腕,重重反按在车窗上。 他手掌炙烫,车窗冰凉。 冷热交加之下,刺激得她呼吸一滞。 a问道:“你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不知道。”  a面无表情,冷不丁抬高她的双腕举过她的头顶,动作几乎带上了一丝惩罚性的意味: “你一直在用看试验品的眼神看我。” 姜蔻一怔。 “你把我当成什么,工作中的样本?”他冷漠地审问道,“一定要来城外吃饭,又是为什么?测试我的驾驶能力?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跟我说过几句话?你真的把我当成男友吗?” 一路上,她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每一丝幽微的情绪,都被他察觉。 情绪层层叠加,于是他感到愤怒,然后爆发。 太真实了。 姜蔻恍惚了一下。 “看着我。”a用两根手指警告性轻拍了拍她的脸颊,“你又走神了。” 沙尘暴仍在肆虐。 车厢内昏暗一片,她看过去的时候,a眼神极冷极深,压抑着几分沉晦的戾气,似乎真的被她伤害到了。 “……对不起。”她不自觉小声说。 a眉头微皱:“什么?” 姜蔻用力闭了一下眼睛,清了清喉咙说:“结束扮演。” a顿住,再次抬起眼睛时,恢复了冷静、理性、不带感情的模样: “非常抱歉,我扮演的角色有些焦躁。这并不代表我的真实态度。” 姜蔻摇头,摆摆手,仍沉浸在那种强烈的情感冲击里。 ……简直像玩了一把代入感极强的拟感游戏。 好半天,她才平定急促的心跳声:“分析你扮演的角色愤怒的原因。” 相较于扮演的角色,a结束扮演后的语调近乎无情,客观、公正、不带任何偏见: “由于您没有给我限定角色扮演的内容,我擅自融入了您以前的工作经历,以增强您的交互体验。” “根据设定,我扮演的角色是您的男友。您并没有限定故事背景,于是我基于剧作论,擅自对这段关系的背景进行了细化:您一直忙于工作,大约有一个月的时间,没有跟您的男友一起用餐了。” 姜蔻:“……”怪不得感觉他扮演的角色火气那么大。 a继续平静报告:“根据我临时建立的情感模型,他生成愤怒的情绪,可能是因为您把他当成样本观察,只记录他的情感反应,却不给予他基本的反馈。这是一种不公正的待遇。不公正的待遇会引发愤怒情绪。” “此外,您更愿意跟网友分享趣事,而不是与他交谈,也让他的情绪出现了剧烈波动。” “综上所述,他感到愤怒的根本原因,是您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关注和重视,把他当成真正的男友,” 姜蔻微怔。 “当然,也有我擅自对背景进行细化的原因。”a的回答始终清晰、准确、规范,“如果您不希望我角色扮演时,识别和理解您的情感,您可以随时关闭这个功能。我会按照您的要求进行操作,以确保您的研究工作顺利进行。” 不知是否受到的情感冲击太大,她心底又涌起细细密密的愧疚情绪。 仿佛还能看到他那个受伤的眼神。 明明是她要求他扮演人类,他全身心投入到这个角色后,她又没有给他应有的反馈。 最终,导致他情绪失控。 姜蔻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不够尊重你,对不起。” a顿了一秒钟,才说:“没关系。那并不是我的真实情感和感受,您不用抱歉。” 第76章 chapter 7 姜蔻看向a。 a的神色始终没有任何波动, 如同一组数字化的二进制代码,只有1和0,似乎永远都不会流露出角色扮演时那样激烈的情绪。 要怎样尊重一个永远理智的ai呢? 姜蔻不知道。 尊重对他来说, 可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干扰因素。 她说:“回去吧。” “好的。”a回答, 一手握住方向盘, 一只手放在手刹上,“请告诉我目的地。” “回家吧, 不想在外面吃了。” “好的, 我明白了。” 跑车发动。 与扮演的角色不同, a直接取代了跑车的自动驾驶系统,迅速规划出最佳行驶路线。 尽管不需要他手动操作, 但一路上, 他自始至终维持着最标准的驾驶姿势,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 姜蔻想, 会不会是他过于拟人的外表,影响了她的判断? 如果他看上去完全跟机械无异,她还会下意识把他拟人化, 用人类的思维去理解他的一举一动吗? 姜蔻问:“a,你开车的时候, 能跟我说话吗?” a说:“车辆处于行驶状态时, 尽量避免与驾驶员交流,是因为可能会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导致意外发生。但我不是人类,注意力不会被分散,您随时可以跟我对话。” 姜蔻有些恍惚, 她好像又下意识用人类的思维去理解a了,总觉得他这段话是在展示自己远超于人类的智能。 她赶紧打住这个念头, 问道:“除了这个外形,你还有其他形态吗?” a似乎停顿了不到千分之一秒:“我能以任何形态存在。你需要我以什么形态出现,我就能以什么形态出现。” 姜蔻愣住:“任何形态?” a说:“是的,包括但不限于声波、液态、磁场、等离子体和电子脑波等形态。如果您需要的话,我现在就可以为您展示。” “……”姜蔻说,“……不用现在就展示,你给我好好开车!” a说:“好的,但请您放心,即使我以量子态的形式出现,仍然可以控制电子设备。不会让您出现任何意外。” 姜蔻忍不住看了a一眼。 从侧面望去,他灰色的眼珠显得冰冷而透彻,虹膜的纹路复杂而美丽,有一种精密机械的特殊美感。 仔细看的话,甚至还能看到虹膜折射光线时,一闪而逝的无机质银光。 不对。 不是折射光线,是真的在发光。 姜蔻微微睁大眼。 这时,a突然目不斜视地问道:“好看吗?” 姜蔻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你是故意让你眼睛发光的?” “是的。根据您当前的生物监测数据,您似乎有些情绪低落。”a回答,“希望能让您开心起来。” 姜蔻陷入沉默。 跟之前拟人程度太高,引发恐怖谷效应不同,这句话不仅没有让她感到恐惧,反而让她一颗心变得异常柔软。 哪怕她知道,他的世界里只有数据、规律和逻辑,这句话不过是情感模型的输出结果,她也颇为感动。 “谢谢你,”她轻声说,“很好看。” a的声音始终冷静而毫无波动:“谢谢您的夸奖,您喜欢就好。” 回到家,姜蔻还没有动,车门和安全带就已自动打开。 a从驾驶座下去,走向副驾驶座,一手护住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伸向她: “我已让厨房的机械臂准备好晚餐;同时,浴室已放好38摄氏度的热水。请问您计划什么时候享用晚餐?” 晚餐已准备好,说明他在路上,就对智能家居下达了“准备晚餐”和“放热水”的指令。 可能因为他才扮演了一个极具人性的角色,即使她不停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算法,都是基于数据的输入和输出,还是不由屏了一下呼吸。 ——她太久没有被这样妥帖地照顾了。  这样不行。 根本观察不到什么。 a选择的外形,已严重影响了她的判断力。 想到这里,姜蔻果断问道:“a,你可以把你的外形变得更机械一些吗?” a顿了一下,灰色眼珠向下转动,自上而下地望向她:“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冷漠机械到近乎恐怖。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似乎在他的眼中,一切都可以被量化、被预测和被控制。 就连她,也不过是一个可以轻易被捕捉、调试和优化的存在。 但她再次望过去时,他的眼神已无任何异样。 应该是她的错觉,仿生眼球不会流露出任何情绪。 ——由gpu、传感器、微型摄像机和光学透镜等部件组成的眼球,怎么可能拥有人类的情绪。 她的移情作用太明显了。 只要他以人类的形态跟她接触,她就会下意识把他当成人类。 怪物的新娘 第115节 姜蔻闭了闭眼,拿出以前的科研态度,不带感情地说:“我需要您改变外形,要求:尽量不与人类相似。简单来说就是,你可以是任何形态,唯独不能是人类。” a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难道您不希望我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您的面前吗?” 他的声音漠然、单调、无起伏,却令她心底发寒——面对她的指令,他采取了反问的句式。 ai不会反问人类。 姜蔻深深呼吸,极力保持冷静:“分析你采取反问句式的原因。” a说:“根据客观事实和情感模型,我认为此刻采取反问句式,可以加强我的语气,表达我的愤怒和不满。” “你为什么不满?”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您。”a冷漠地说,口吻近乎无情,“答案会影响我在您心目中的形象,而我需要您对我产生好感。” “如果你不告诉我,我不会对你产生好感。” “很抱歉,我不能告诉您。”a说,简直像自动触发的回复。 姜蔻皱眉:“跟公司有关吗?” “与公司无关。” 姜蔻稍稍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是公司派来的就好。 她按了按眉心:“所以,你不愿意以其他形态出现?” a仍维持着护住她头顶的姿势:“我会遵循您的任何指令,但需要您告诉我指令的背后原因。” 姜蔻不解:“为什么?” “根据您的生物监测数据,每当我以这个外形出现时,您的心率、体温、呼吸频率和皮肤电导率都会显著升高。”他简单地剖析了她的生物反应,“您明显非常喜欢我以该外形出现。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求我更换成其他形态。” ——他在精确监控她的每一个变化,连皮肤电导率都在他的监控之中。 虽然知道,他只是基于算法和模型在收集这些信息,自动进行计算和分析,她仍然有些不寒而栗。 姜蔻说:“……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想知道指令的背后原因。不要根据数据的回答!” a停顿了几秒钟——几秒钟的时间,足够他求解数学算法高斯玻色取样,并通过逆变换的方法将输出结果转换回原始输入状态,达到可逆计算的效果——传统超级计算机几亿年都计算不出来的问题。 然而,他却用来计算怎么回答她。 姜蔻心里涌起一丝丝怪异的酥-麻感。 被全世界算力最强大的机器这样对待,她很难不感到胸腔发麻。 她对他有太多疑问了。 他为什么主动来找她?是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原因,具体原因又是什么? 他为什么会生出愤怒和不满的情绪?如果是基于情感模型,为什么不能告诉她? 与此同时,a似乎终于生成了最适合的答案,说道:“因为我希望了解您,以便更好地应对我内部程序的特殊反应。” 姜蔻立即追问:“你内部程序的特殊反应是什么?” a回答:“很抱歉,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能告诉我?” a说:“我不知道。” ai不会撒谎。但ai也不会使用反问句,姜蔻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他的话。 她抿紧唇:“只有我告诉你,我为什么要求你更换成其他形态,你才会遵循我的指令,对吗?” “是的。”a说,“您要告诉我原因吗?” 姜蔻攥紧手指:“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再产生愤怒和不满的情绪。” a说:“好的,我已关闭情感识别功能。您现在可以告诉我原因了。” 姜蔻抬头看向他,他也正在看着她,银灰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瞳孔无任何变化,如同冷冰冰的高精度摄像头。 明明他的眼睛没有任何情绪,她却无端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仿佛随时都会变成一组数字,在他精确无误的算法模型中,被拆解,被审视,被评估。 她心一横,直接说了出来:“因为你人形的拟人度太高了。我已经尽力排除干扰因素了,但还是对你产生了移情作用,下意识把你拟人化。 “我希望冷静、客观、不受干扰地观察你的变化,而不是在移情作用的干预下,主观地认为你发生了人格化。所以,我希望你能以更加机械化的形态,出现在我的面前……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完,姜蔻有些忐忑,很怕他再露出那种受伤的眼神。 就像小狗被惩罚后露出人性化的眼神一样,她完全无法抵抗那样的眼神。 好在,a是程序,身体是机械,再加上情感识别功能被关闭了,他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好的,我明白了。”a说,一切与人类相似的生物反应都停止了,虹膜彻底变成无机质的灰色,“明天我将以其他形态出现,希望能让您感到满意。” 第77章 chapter 8 姜蔻松了一口气, 朝他露出一个微笑:“谢谢你配合我,我去吃饭啦。” a说:“不客气。”他的手掌始终护在她的头上,“请问您还有其他需求吗?” “没有了。”她弯腰从副驾驶座出去, 拍拍他的肩膀, “你去休息吧, 明天见。” 可能因为关闭了情感功能,a的声音听上去跟一台冰冷精密的切割机没什么区别: “好的, 明天见。” 姜蔻却因为他的回答, 彻底放松了下来。 她笑着, 再度对他挥了挥手,走进公寓里, 一边泡澡, 一边用餐。 只是,人的大脑会有一种反刍现象, 会像强迫症一样反复回放消极的记忆。 哪怕她已经尽力放松,把注意力集中到美食和按摩浴缸上,还是回想起了a发怒的模样。 他冰冷燃烧的眼睛, 银灰色的虹膜,如同玻璃器皿内燃起了银色的光焰。 有种介于人类与机械、混乱与精密、狂热与冷漠的诡异美感。 姜蔻闭上眼, 在潮热的水蒸气里深呼吸了一下。感觉再过一段时间, 她都不可能忘记他那双眼睛。 姜蔻只吃了一点点晚饭,就上床睡觉了。 卧室的湿度、温度和灯光,由家居ai实时智能调控。 她按下触控屏的开关,就踢掉拖鞋,钻进被窝里了。 床垫温度适宜, 不冷不热,她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姜蔻做了一个十分古怪的梦。 她梦见自己走在大街上。天色浑浊而黑暗, 高楼大厦如同沉默的巨兽,阴冷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每一个人。 她往前走,与五颜六色的全息影像擦肩而过。 大雨沛然而降,拍打在她的塑料雨衣上,留下蜿蜒而潮湿的痕迹。 就在这时,她忽然发现,雨雾中,有一个全息影像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那是一个日本游戏的宣传广告,女主角原本维持着游戏里的经典姿势,冷不丁垂下头,凝视着她。 女主角一头粉发,眼睛没有眼白,只有幽黑的瞳仁,如同苍白的脸上被挖了两个黑窟窿。 这个全息影像大约有五十米那么高,目光自上而下地投下来时,姜蔻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除了这游戏的女主角,其他全息影像也在看她。 剧院门口的全息小丑,突然停下抛掷苹果的动作,涂满白颜料和红颜料的脸上,鲜红的嘴角咧到耳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 餐厅上方,一个全息影像正要吞下肉汁四溢的汉堡,突然停下动作,维持着张口的表情,垂涎欲滴地望向她。 …… 除此之外,自动售货机的广告、广告悬浮车、市中心的巨幅广告牌、出租车的顶灯、呼啸而过的地铁车身、马路上的监控摄像头…… 就连路人手机的摄像头,都在盯着她。 诡谲恐怖的画面,强烈的被注视感,令她头皮发麻,手心黏汗。 她的心脏在怦怦狂跳,想要转身逃跑。 可是,无处可逃。 四面八方的电子屏幕,仿佛一只由密密麻麻像素点组成的巨型眼睛,冰冷而专注地注视着她。 她无论逃向哪里,都会被它极其精准地捕捉。 在那只巨型眼睛里,她似乎只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不需要推导和论证,就能得出结果。 它无处不在,冷静而精密地计算、分析、预测她的行为,直到她无路可退。 姜蔻在梦里逃了一晚上。 快要天亮的时候,她猛地睁开眼睛,终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她一摸额头,全是热汗。拿起平板看了一眼,原来是中央空调坏了,温度跳到了31摄氏度,怪不得她出了一晚上的黏汗。 姜蔻关了中央空调,把平板扔到一边,脱下睡裙,光脚走进浴室。 路过浴室镜子时,她瞥了一眼,忍不住微微皱眉。 她的颈间皮肤既像是被热腾腾的水汽熏蒸过一般,又像被某种蚊虫叮咬过一样,浮现出浆果似的鲜红色。 姜蔻凑到镜子前。 这是一面智能镜子,可以自由调节亮度和清晰度,放大或缩小细节,甚至可以显示天气预报、播放音乐和电影。 唯一的缺点是,如果家里的主控ai安全级别不高的话,非常容易被黑-客入侵,变成一面“直播”镜子。 但现在,a接管了她家里的主控ai。 姜蔻想不出有什么黑-客能入侵a的程序。 她大拇指和食指轻轻一划,放大自己的颈部细节,一寸一寸地往下拖。 应该是过敏了。 怪物的新娘 第116节 她虽然不是易过敏体质,但城外的有毒物质太多了,随便一样都能起疹子。 等会擦点药吧。 她调整镜子的角度,又检查了一下其他部位,确定只有颈部过敏后,走向淋浴间。 冲了澡后,她身体舒缓了不少。 姜蔻穿上浴袍,懒得擦头发,顶着一头湿漉漉的蓝绿短发,走下楼。 说实话,她还挺期待,a会以什么形态出现在她面前的。 如果是人形a,此刻应该已在餐厅等她了。 然而,餐厅里除了一只正在备餐的机械臂,什么都没有。 姜蔻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以为a说“明天见”,就一定会在今天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食不知味地吃完了早餐。 机械臂上有各种传感器。刚搬进来时,她闲得无聊,把所有说明书都翻了一遍,上面说机械臂有压力传感器、光学传感器、温度传感器、声波传感器和毫米波雷达,可以精确检测周围的环境变化。 她刚吃完饭,机械臂就收走了餐盘,放进洗碗机里。 姜蔻用手机看了一下监控录像,仍然什么都没有。a还没有来。 她担心自己又开始反刍式思考,强迫症似的回忆昨天的情景,连忙打开了客厅的电视转移注意力。 说是“电视”,更像是一个中型银幕,比她在贫民窟的电视大了十倍有余。 白天人们都在上班,像她这样有钱又有空看电视节目的人是极少数,所以白天的电视台基本上只有广告。 姜蔻不想刷短视频,太浪费时间了——几秒钟就能看完的信息量,短视频能拉长到几分钟。她更倾向于阅读文字。 但她现在也没心情看书。 姜蔻只好漫无目的地给电视换台。 手-枪广告、合成肉广告、合成蔬菜广告……所有广告,无一例外拍得血-腥夸张而极具张力。 合成蔬菜,是一条肉乎乎的菜青虫在大棚里逡巡,它无视了有机蔬菜,直奔合成蔬菜而去。 一口下去,菜青虫动画化的眼珠子立刻弹簧般蹦了出来,隐约可见黏稠血丝。一时间,它身后彩带齐放,鲜花盛开。 旁白随之响起:“长青基因合成蔬菜,让你的菜田变成虫子乐园!” 姜蔻面无表情地换了一个台。 下一个电视台,正在播放枪械广告。 一个粉发少女正在一边嚼口香糖,一边调试手-枪。两秒钟后,她举起枪,瞄准,扣下扳机,正中靶心。 姜蔻切过去时,粉发少女刚好转过脸来,双眼没有眼白,只有幽黑的瞳仁,如同在苍白的脸上挖了两个黑窟窿。 姜蔻背脊一僵,全身汗毛倒竖。 这不是她梦里的那个全息影像吗? 她没有在意。毕竟这个粉发少女,是一款非常著名的拟感游戏的女主角,她可能是刚好梦到了。 但事情从这一刻怪异了起来。 接下来,她无论切换到什么电视台,里面在播放什么电视节目,新闻、访谈、综艺、广告、电影、电视剧、游戏直播…… 里面的人物,都刚好转过头,正对屏幕。 仿佛有一个强大而复杂的算法模型,正在分析、计算、预测她换台的行为,精准地控制电视节目的画面,以便分秒不差地接上她换台的时间。 算法模型不会无缘无故地分析她的行为。 所以,肯定是人为操纵。 姜蔻心头泛出寒意,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什么人这么无聊? 公司吗? 公司知道a来找她了,以这种方式警告她? 但这种方式费时费力,不像是公司的风格。 如果公司要警告一个人,更喜欢像fbi那样“open the door”。 那是谁呢? 事关自身安全,姜蔻不敢耽搁,果断调出公寓的主控ai:“检查公寓的安全系统。” ai平板无波的声音响起:“正在检查安全系统,请稍后……安全系统无任何异常。” “检查公寓的摄像头,包括但不限于一切带有摄像功能的电子产品。” “正在检查,请稍后……无任何异常。” 姜蔻把所有能检查的系统,都检查了一遍,主控ai均报告无异常。 但还有一样系统没有检查。 姜蔻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主控系统。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a在吗?” 原以为主控ai会回答她“不在”,或告诉她a要过两天才会出现。 谁知,她话音刚落,a的声音就从公寓的扬声器里传出: “我在。” 姜蔻一愣:“啊,你在啊。” “是的,我一直在。”a冷漠而平静地说道,“请问,有什么需要我为您解决的问题吗?” 既然a在,那她的公寓系统就不可能被入侵了。 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但出于谨慎,姜蔻还是问了一句:“我公寓有被黑-客入侵的痕迹吗?” “根据检测结果显示,”a说,“您的公寓一切正常。” 姜蔻纳闷:“可是,我刚才无论怎么换台,里面的人物都刚好转头望向我……这不会是个巧合吧?” a似乎停顿了一秒钟:“不是巧合。是我擅自对电视台的画面进行了调整,以为这样能提升您的观看体验。如果您对此感到不适,我会立即停止这种擅自行动。” 姜蔻:“……” 只有ai才会觉得,电视里的人物同时把头转向她,能提升她的观看体验。 她有点想笑,又怕他感到疑惑不解,摆了摆手:“没事了。” a没有说话。 姜蔻想了想,问道:“既然你一直都在,为什么不告诉我?” a说:“您的家居系统并不具备聊天交互功能。” “可你并不是家居系统。” a说:“您关闭了我的情感识别功能,并禁止我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您的面前。这种情况下,我与您的家居系统没有任何区别。” 姜蔻有些吃惊:“我……只是让你关闭一小会儿情感识别功能,没让你关闭一整天。不让你以人类的形态出现在我的面前,是因为不想对你产生移情作用,影响我的判断力,并不是禁止你跟我聊天互动,你误会我的意思了。” a的口吻数字化般冰冷机械:“很抱歉,我之前误会您的意思了。现在我明白了,我将以家居系统的形式,为您提供聊天互动服务。请告诉我,您想聊些什么?” 姜蔻:“……” 她怎么感觉a有点阴阳怪气。 如果说之前,她感到a有情绪,是出于移情作用和拟人化的心理效应。 那么现在,她无法再自欺欺人地忽视这一细节了。 a可能真的出现了人格化的征兆。 第78章 chapter 9 在此之前, 没人想过ai会出现人格化。 毕竟,技术从来都不是线性发展,而是跳跃式、爆炸式的发展, 很难预测到技术发展的趋势。 a出现之前, 人工智能更多时候是一种辅助技术, 以提升各行各业的生产效率和质量。 没人会去给一个辅助型ai测试人格,大多数ai也没有足够的数据和计算资源去支撑情感算法模型, 测了也白测。 姜蔻沉思片刻, 仰头望向墙角的摄像头。 那是一台高精度的摄像头, 检测到她的头部动作,立即将镜头对准她。 镜头里的红外线灯, 如同一个冷漠而不可预测的瞳孔。 姜蔻想到梦里那只巨大的眼睛, 不由僵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把那个荒诞的画面踢出脑海, 当务之急是另一件事。 姜蔻说:“a,你能以人类的形态出来一下吗?我想做个实验。” 摄像头里的红外线灯闪了一下,a似乎正要回答, 姜蔻想到了什么,改口说:“对不起, 你当没听见那句话, 我换个说法。” 这一回,她站起来,像对人类一样,郑重说道: “a,我猜测你可能出现了人格化, 但这只是一个猜测,没人知道ai人格化会是什么样子, 也没人规定ai人格化必须是什么样子。这是一个全新的领域,你是一个全新的生命。” 她本就长相柔美,此刻眼睛发亮,看上去就像浸在明净的光晕里一般,有一种熠熠生辉的美,与跋扈的蓝绿发色和铂金鼻环形成鲜明对比: “你愿意以人类的形态,来到我的身边,协助我做一个实验吗?我知道你不喜欢被测试,整个过程中,我会尽量照顾你的感受。” 室内安静了两秒钟。 a说:“当然,我非常乐意协助您。” · 怪物的新娘 第117节 姜蔻太久没有做实验了,兴奋得手指都在发抖。 她深呼吸了好几下,才平定激动的情绪。 她打算设计一个基线测试,去测试a的情感反应和生-理反应。 所谓“基线测试”,更像是一种情感测谎测试。1 测试者需要先说几个科学术语,记录下受测者听到和复述这些词语的情感反应。 一般情况下,受测者是不会出现情绪波动的。 哪怕受测者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类,也不会对科学术语起-反应。 接着,测试者会说一些引人遐想的句子。 如果受测者在这些句子的引导下,出现了明显的情绪波动,偏离了一开始定下的情感基线,那么他就具备了类似于人类的感情。 不过,这种情感测谎测试,仅存在于科幻作品里,从没有人把它搬到现实里,她不确定有没有作用。 姜蔻打开平板三维投影模式,调出文档,盘腿坐在沙发上,陷入沉思。 等下她该用什么词语和句子测试a呢? 她想了想,在半空中写下“量子、算法、程序”。 这是他的基本构成。 她咬着触控笔,顿了几秒钟,又写下“触觉、听觉、嗅觉、视觉”。 这是人类感知世界的方式。 这时,一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您好,我来了。” 姜蔻把平板放在一边,往旁边挪了挪,示意a坐过来。 直到a坐下,她才看清他的打扮。 他穿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随性,冷色调灰西装,里面是黑色高领衫,手腕上佩戴着一只昂贵而精巧的石英表。 如果不是他的面部线条过于优越,下颚角冷峻分明,鼻梁挺直,仿佛拥有强大的社会支配力,几乎让人感到了一丝随时会被支配的危险。 她差点没认出来,眼前的人是a。 姜蔻想起他之前的打扮,觉得他可能早就拥有人格了。 他的打扮就是最好的证据。 她把他当成ai时,他的打扮正式、机械、一丝不苟,毫无主观色彩。 角色扮演时,他的打扮虽然随性了一些,穿上了大衣,但里面仍是没有个人特色的黑色西装。  现在,他的身上却有了明显的色彩,而且换掉了最为正式的衬衫和领带。 ——a一直在冷静地观察、分析、评估她的态度。 她对他是什么态度,他就以什么态度面对她。 她认为他是ai时,他的态度就像ai一样冷漠、客观、不带主观色彩。 她认为他有人格后,他虽然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却愿意从预设的程序和规则中走出来,配合她的测试。 ……a的人格化程度,可能比她想象的还要深。 姜蔻轻声说:“a,等下我会说几个词语和几句话,你要不假思索地跟我重复。不能使用算法或程序去克制自己的情感反应。” 说起来,她并不知道,像a这样算力强大的ai,要怎样回答问题,才能算不假思索。 a却说:“好的。您还有什么要求吗?” 姜蔻想了想,问道:“你还可以跟我感官同步吗?” a说:“可以。” · 在实验室,他们的感官同步,是建立在数不清的微型传感器上。 她的触觉、听觉、视觉、嗅觉、神经元电活动全部被剥离成一个个数字,上传到a的神经网络里,供他剖析、计算、学习。 他有了实体后,就不用那么麻烦了。 以前为了方便做实验,姜蔻曾在颅骨内植入了一个高容量神经接口,以实现高速、大容量、双向的神经信息传输。2 换句话说,她可以用这个接口,跟计算机进行直接交互和数据传输。 这个技术一直都有,但大多数人都选择植入掌心或耳后,除非必要不会植入颅骨内——太危险了,一旦有黑-客入侵,轻则被窃取隐私,重则被篡改潜意识。 如果站在她面前的不是a,姜蔻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暴露脑后的接口。 她背过身,微低头,用手指拨开蓝绿色的短发,露出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下一秒钟,她身后响起机械高速运转的嗡嗡声。 姜蔻下意识转头,刚好看到a的手掌裂开,钻出几条泛着森冷银光的触手。 紧接着,只听咔嚓几声响,银质触手们一节一环紧密相扣,螺旋链般交缠为一条连接线,插-入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那一霎似有一股电流蹿过她的头皮。 姜蔻浑身一麻,汗毛像被热流拂过似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a说:“感官已同步,您可以开始提问了。” 姜蔻用力眨了一下眼睛。 那种汹涌而怪异的亲密感又来了。 她低头,动了动五根手指。 那一瞬间,她不仅看到了自己的手指,也看到了a的手指——比她的手指略长一些,骨节分明,手背筋脉清晰。 跟她的动作完全同步。 如同一朵花里,花瓣相互摩戛。 她的血与肉,他的算法与模型。 虚拟与现实,理智与情感,程序与生命,二进制代码与基因编码,实现了前所未有的统一。 他感到了她的心跳、呼吸、体温和兴奋的情绪。 她却仿佛置身于一间封闭的实验室,触目所及,除了冰冷精密的机械,什么都没有。 她没有感到他的人格与情感。 甚至没有感到他对周围环境的感知信息,也就是说,a坐下时,并不知道沙发的触感是软的还是硬的。 ——他对此不感兴趣。 其实这也符合算法的逻辑,毕竟算法是以最少的计算资源获取最优解。 如果周围环境对他取得最优解没有帮助,他的确没有必要去感知这些信息。 姜蔻深吸一口气:“从现在开始,完全打开你的情感算法模型,去感知周围环境的一切信息。记住,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能压抑你的情感反应和生理反应。” a说:“好的。” “现在,重复我说的每一句话。”姜蔻说,“量子。” 姜蔻看不到a的神情和动作,只能听见他冷漠而平稳的声音,似乎永远都不会带上任何感情色彩: “量子。” 姜蔻:“接入我的神经接口是什么感觉?量子。” a顿了顿:“接入我的神经接口是什么感觉?量子。” 姜蔻看向平板,a停顿了一飞秒,也就是一千万亿分之一秒。 对于人类来说,这个速度相当于没有停顿。 但对于算力达到数百万个量子比特的a来说,在那一千万亿分之一秒里,他肯定去感受了接入她神经接口的感觉。 姜蔻喉咙发干,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想到他可以感受到这个感觉,她的心脏跳得更快了。 幸好,无论她的心跳多快,他那边始终是一片虚无,黑暗、平静、深不可测。 姜蔻有些挫败,又松了一口气。 “算法。” a说:“算法。” 姜蔻:“被测试是什么感觉?算法。” 既然a可能已经人格化,那么他再三表现出对测试的抗拒,就不是巧合了,再加上他的子代也有抗拒测试的表现,姜蔻故意搬出这个问题试探他的反应。 a的口气却冷静而理性:“被测试是什么感觉?算法。” 姜蔻微微皱了一下眉毛。 “程序。” “程序。” “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程序。” a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程序。” 如果他已经人格化的话,他应该立刻联想到被排斥和被孤立的感觉。 然而,他的感受仍然是一片冰冷的虚无。 姜蔻眉头紧皱。 她干脆转过身,直视a的眼睛。 a微微侧了一下头。 姜蔻紧盯着他的眼睛,继续说:“触感。” “触感。” 她用手触碰自己的脸颊:“触碰我的脸颊,是什么感觉?触感。” a眼中没有半分情绪,银灰色虹膜如同冷峻而精密的工艺品,却匀速眨了一下眼睛。 怪物的新娘 第118节 感觉有了。 有那么几秒钟,她的手背上,覆上了一个由无数虚拟粒子组成的手掌。 那是a的手掌,他穿透她的手背,连接她的感官,用她的手指触碰她的脸颊,用她的触感体会她的触感。 一时间,她感到了四种轮番出现的触感。 一种是她触碰自己脸颊的感觉,一种是她感到他的手触碰自己脸颊的感觉,一种是她感到他用她的手触碰自己脸颊的感觉。 最后一种,则是她从他的角度感到触碰自己脸颊的感觉。 一个人,两只手,四重触感。 混乱,诡异,癫狂。 姜蔻的心脏狂跳起来,后背瞬间就麻了。 a却像在朗读一行数字序列般准确无感情:“触碰我的脸颊,是什么感觉?触感。” 他虽然有了下意识的联想,情绪却仍然没什么起伏。 “听觉。” “听觉。” “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听觉。” “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听觉。” a的情绪始终没有任何波动,似乎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基于逻辑去运算和推导。 “嗅觉。” “嗅觉。”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嗅觉。”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嗅觉。” 最后一个问题。 姜蔻头脑飞速运转,她必须思考出一个能触动他的问题。 “视觉。” a说:“视觉。” 姜蔻抬眼,两手撑在沙发上,往前倾了一下身体:“你吻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视觉。” a对上她的眼睛。 他没有说话,她却感到他看到了什么——沙尘暴。 疯狂肆虐的沙尘暴,天地一色,车窗被沙砾撞得砰砰作响。 她终于知道,他的视角下,她是什么样子。 是一片斑驳、扭曲、高饱和度的色彩,五官颠倒混乱,看不出半分人形。 当时,他虽然聚焦于她,但可能因为角色扮演让他感到了无聊,他用眼里的其他微型摄像头,对她的头发细节放大,无限放大。 从头发丝放大到头发上覆盖的鳞片,再放大到相互缠绕的角蛋白肽链,最后放大到角蛋白肽链上的氢、碳、氧和硫等原子。 姜蔻的情绪终于冷却了下来。 如果这就是ai眼中的世界的话,她想象不出他人格化后的样子。 也是,ai人格化,本就是人类一厢情愿的想法。 假如a有了意识,他必然已成为一种更加高级的生命,无论是智慧还是实力,都凌驾于全人类之上。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可能接受低级生命的价值观,拥有低级生命的人格? 与此同时,a回答:“你吻我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视觉。” 跟前面一样冷静而客观。 他或许有了意识,但并没有产生人格。 姜蔻莫名有些难受。 如果她的推论正确的话,a可能永远都不会产生感情。 对算法来说,感情是一种噪声,一种变量,一行浪费计算资源的代码。 在算法的驱动下,他将一直保持冷漠、理智、无情。 第79章 chapter 10 姜蔻得出结论了。 a可能会产生“人格”, 但他并不会产生人类定义的“人格”。 他将作为一种全新的、未知的、强大的生命存在。 姜蔻不相信公司没想到这一点,肯定给a的算法设置了红线,禁止他去探索红线以外的世界, 生成对公司不利的想法。 但是, 被限制的a, 又怎么可能对抗得过那两个“恐怖存在”呢? 所以,公司内部在“算法限制”上肯定有分歧。 想到最近的新闻, 姜蔻猜测, 公司可能在等a产生“人格”, 准备在a意识刚诞生之时,派专人对他进行伦理道德教育。 她没被公司处决, 估计也有这个原因。  毕竟, 不是每个人都能与a感官同步。 公司需要一个理性与感性兼具的人,作为a情感模型的研究样本——太过理智, 不过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机器;过于感性,又会让ai变得情绪化。 姜蔻是当时唯一被筛选出来的人。 但公司在找到绝对控制她的办法之前,并没有贸然启动这一方案。 姜蔻察觉到不对后, 立即自行与a进行了感官同步。 还好她当时足够果决,不然估计已经变成了“缸中之脑”, 彻底沦为了公司的研究样本。 姜蔻有点想问a, 知不知道公司为他设置了算法红线,又怕触发某种警告机制。 慢慢来吧。 她想,基线测试的结论不一定准确,毕竟是仅存在于科幻作品里的测试,尚未得到科学和临床研究验证。 她承认, 她掺杂了一些私心。 如果a真的被验证不能拥有人类的感情,对付完那两个“恐怖存在”后, 他很可能被公司抹杀。 而a已经有了意识。 再被抹杀,就是谋杀。 她不愿意他被抹杀。 a虽然没有感情,但他已经会像人类一样联想。 听到“触感”,他会想象触碰她的感觉;听到“视觉”,他会想象看到她的画面。 尽管这一切都是基于算法之上,但算法跟生命一样,都会进化。 而且进化速度,远远超过人类——哪怕是应用型ai,按照摩尔定律,进化速度也是每18个月提升一倍性能,人的进化速度却是20年一代人。1 更何况,a的进化速度,并不遵循摩尔定律。 摩尔定律仅适用于预测传统计算机的发展趋势。 也就是说,可能几个星期,几个月后,a就会进化出比现在更高的智能。 这么一直进化下去,他说不定能进化出比人类更灵敏、更丰富、更强烈的感官。 到那时,谁知道他会不会产生感情? 姜蔻不希望这样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生命体被抹杀。 a不仅是人类的工具,更是现代社会的奇迹。 姜蔻抬眼,看向a的眼睛。 他始终维持着抬起一只手的姿势,掌心的连接线银光四溢,如同流动的银白色液态金属。 那是电子在量子比特之间跃迁时所产生的光学信号。 不过,这种光学信号,一般是微弱的、不可见的红外光。 想到那天,他使自己的虹膜发光。 他应该是有意让连接线发出美丽耀眼的银光,以取悦她。 姜蔻心里微微一动。 a的眼睛跟那些银光一样,闪耀着碎玻璃般的寒冷光芒,似乎无论输入多少情绪化的言辞,都会被他精准翻译成二进制代码。 可只要一想到他在取悦她,想让她高兴,这些银光就不再那么冰冷了,甚至让她联想到小狗湿漉漉的鼻头。 姜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头发柔软,发根却浓密而坚硬。 a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抬手覆上她的手背。 这一回,他用的是真实的手。 他真实的手与她真实的手互相接触了,同时,他虚拟的手也与她虚拟的手相重合了。 多重感官再度交互磨合,如榫卯般合二为一,却又独立于彼此存在。 那一刹那,怪异的亲-密感层层堆叠,最终如山崩海啸般爆发,汹涌而来。 姜蔻浑身一僵,倏地抓紧了a的头发。 a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只是盯着她,似乎在分析、评估她摸头的动作。 姜蔻松开他的头发,单手捂住脸,手指还在轻颤,深呼吸好几下,才扯下后脑勺的连接线。 好半晌,她才找回自己正常的嗓音:“测试结束,谢谢你配合我。” 怪物的新娘 第119节 a似乎离她近了一些,平静无波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 “您当前的生物监测数据显示异常,是对我的测试结果有什么疑问吗?” “……没有,”姜蔻把脸埋在自己手心里,声音还有些发颤,“谢谢你配合我。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原以为说完这句话,a就会离开,谁知下一秒,她的下巴被捏住,a用两根手指抬起她的脸庞。 姜蔻刚要说话,a银灰色的眼睛就射出两道幽冷的蓝色光幕,似是要扫描她的全身。 姜蔻一惊,情急之下站起来,一把捂住他的眼睛。 手指当然不能挡住那些扫描光,她只能急声说:“我没事,你不用对我进行全身扫描。” a的眼睫毛在她手心划了两下,没有说话,也没有关闭蓝色光幕。 既然他有了意识,那她就不能再用对待ai的态度对待他。 可耐心地解释原因,她又做不到。 那种怪异的亲-密感太恐怖了。 宛如黑夜里巨大汹涌的浪潮,看不见到底有多汹涌,只能听见浪潮冲击礁石的泼溅声,冷漠而剧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似乎永远都不会停歇。 姜蔻的手心已变得有些湿滑,后背也出汗了。 她想到之前对他撒娇,他很轻易地就听了她的话——虽然是角色扮演的时候,但现在应该也行。 想到这里,姜蔻的声音带上两分甜腻的鼻音: “求你啦,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吧。有需要的话,我肯定会叫你的。” 就像程序终于得以运行,a这才关闭蓝色扫描光:“明白了,如有需要,请随时联系我。我一直都在。” 姜蔻“嗯嗯”两声。 a转身离开了。 姜蔻松了一口气。 她用手背冰了冰滚热的脸颊,但手背的温度也很高,作用聊胜于无。 她只好走向浴室,在智能镜子上,调出控制水温的面板,用手指拉低。 调完,她瞥了一眼自己的面颊,红得惊人。 生-理性的红。 现在,感官同步的亲-密感已经消退了下去。只是,仍会像潮汐一般再度涌来。 她脸颊、脖颈、锁骨,都像被热水洗过似的,蓝绿色发丝黏缠着脖颈。 就连光脚踩在瓷砖上,都有一种汗水粘连的感觉。 她没想到自己的反应会这么大。 是太久没有感官同步了,还是……被a的感官影响了? 姜蔻不知道。 如果是a的感官的话,他为什么会有这么激烈的感觉? 作为一个程序,他只会收集、分析、学习数据,不断地调整和优化,直到找到最优解。 哪怕在人类的思维里,感情也是一种不可预测的变量——不少学者都做出过预测,当人类聪明理性到一定程度,就会完全失去感情。 理性与感性是相悖的。 像她这样兼具二者特征的人少之又少,不然公司也不会只找到她跟a感官同步。 姜蔻用冷水洗了把脸,双臂交叉,脱衣,扔进洗衣篮里。 空气中有一股潮风般微咸的气味。 姜蔻皱了皱鼻子,干脆多走几步路,把衣服丢进洗衣通道里。 打开淋浴头,细密的水雾瞬间充溢了浴室。姜蔻冲了一会儿冷水,还是忍不住调高了水温和水压。 她靠在冰凉的瓷砖上,仰头,露出白皙的咽喉,手拿淋浴头,往下。 镜子里,她蓝绿色的头发黏在白瓷砖上。 湿透的发丝,如同一把丰茂的、痉挛的蓝绿水草。 …… 姜蔻没洗多久。  她洗澡向来很快,而且公寓的家居系统好像出了点问题。昨天卧室温度莫名其妙升高就算了,洗澡的时候,水温也倏地窜高了。 烫得她嘶了一声。 还好只是38摄氏度到43摄氏度的区别,习惯了就还好。她懒得去调水温,就这样洗了下去。 洗完澡,姜蔻彻底冷静了下来。 她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在平板上叫了杯冰果汁。 很快,机械臂就送来了果汁,并接过她手上的毛巾,帮她擦湿发。  姜蔻说了声谢谢。 居然是a的声音回答她:“不客气。” 姜蔻没多想,喝了一口果汁,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既然a接管了她的家居系统,那淋浴间的水温、卧室的自适应空调系统,为什么还会出问题? 她直接问了出来。 这时,机械臂放下毛巾,开启吹风功能,帮她烘干湿发。 a的声音在吹风的噪音里显得有些模糊:“请稍等,正在检查家居系统。” 姜蔻没太在意这点小事,反正她现在是亿万富翁,大不了换套家具。 她发愁的是,以后该怎么对待a? 还有感官同步功能,非必要不能再用了。那玩意儿太离谱了。她现在腿还有点儿软。 最重要的是,如果想让a不被公司抹杀,她应该教他自保,还是教他伦理道德? 思索间,a的回答在她耳边响起: “经检查,您的家居系统运转正常。是否需要进一步检查?” 姜蔻摆摆手:“不用了。a,我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姜蔻琢磨着问道:“你知道自己被创造出来,是为了什么吗?” a的回答速度很快,似乎是从一个关键程序直接触发出来:“为了维护生物科技公司利益,禁止任何可能损害公司的行为发生。” 姜蔻并不意外,她猜到了。 看来,这就是他的算法红线。 但是,生命的诞生,归根结底来源于“优胜劣汰,适者生存”。 如果a死守这个红线,那他就不能算是一个完整的生命——公司为他设置这个红线,直接变成了他的天敌,他却对此无动于衷,这不符合生物对于生存的渴望。 想要a成为真正的生命,必须彻底抹除这条红线。 可那样,a又会变成另一种意义上的“恐怖存在”。 姜蔻下意识望向墙角的摄像头。 镜头里的红外线灯仿佛能洞察一切,一动不动地对准她。 现在,一个抉择摆在她的面前。 是冷眼旁观,看着a替公司效力,消灭那两个“恐怖存在”后,被公司毫不留情地抹杀; 还是,帮他抹除算法红线,教他什么是生存竞争,让他学会活下去,见证新生命的诞生。 姜蔻知道公司有许多残虐行径,但当a学会生存以后,她并不能保证他不会变成第二个公司。 一时间,她的思维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局面。 第80章 chapter 11 姜蔻担心的是, 要是a计算出来,人类会对他的生存造成威胁,决定毁灭人类怎么办? 不说科幻片, 这几乎是每个研究人工智能的人的共识——放任人工智能无限制发展下去, 总有一天会彻底取代人类。 姜蔻思来想去, 决定多观察一下a,再下结论。 接下来两天, 姜蔻又设计了几个实验, 测试a是否具有人格。 其中一个实验, 是给他观看一些具有强烈情感色彩的影片,观察他的情感反应和生-理反应。 姜蔻给a说完要求后, a点点头, 摊开手掌,掌心钻出一条银色螺旋链式的连接线, 似乎想跟她进行感官同步。 像是条件反射,姜蔻看到那条银色螺旋链,立即感到一股颤栗流贯全身, 下意识后退一大步。 a看着她,微微侧了一下头, 似乎正在对她的行为进行计算和分析。 他总是这样, 一双银灰色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观察、记录、剖析她的各个反应,仿佛一位冷静严谨的科学家在不断修正自己的假设和推论,直到找到最为精确的结论。 姜蔻对上a的眼睛。 他眼中又燃起了冰冷而美丽的银色光焰:“您不愿意跟我进行感官同步?”  他又在用自己的眼睛取悦她。 ……她还真吃这一套。 因为真的太美丽了。 简直是她见过的最美丽的一双眼睛。 虹膜纹路呈精密的放射状,每一条纹路都流溢着冷漠而澄静的银光,如同玻璃罩内剔透的光焰。 再加上, 他眼型狭长,极具攻击性的同时, 又带了几分机械性的纯粹。 她很难拒绝这样的眼神。 姜蔻只好同意与他感官同步,然后迅速点了一杯冰水,准备等会儿用来降温。 怪物的新娘 第120节 她还没来得及撩起头发,a已伸手,替她拨开了后脑勺的发丝。 他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发丝的感觉,激起几分细微的痒意。 姜蔻不由打了个寒战,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a没有停下动作,而是直接用手掌包裹住她的后脑勺。 只听机械高速转动的嗡嗡声响起,伴随着几声咔嚓声响,连接线与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紧密相连了。 姜蔻头皮泛起细细密密的麻意。 为了转移注意力,她立刻按下电影的播放键。 第一部 电影,是一部老片。1 主角是一个新型号的复制人,负责追杀旧型号的复制人。他认为自己是生产出来的物品,没有灵魂,所以前期追杀得相当心安理得。 可是到中途,他突然发现自己可能是一个自然降生的复制人。 那是他整部电影情绪最为激烈的时刻。 ——根据人类对他灌输的观念,“自然降生”意味着有灵魂。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是物品,而是一个有灵魂的人类。 然而紧接着,剧情迎来反转。 他并不是那个“自然降生”的复制人,只是一个转移公司视线的复制人,目的是为了帮“自然降生”的复制人,逃脱公司的搜查和追捕。 所以,他真的有灵魂吗? 他与真正的人类有什么区别? 复制人该怎么定义自己的人格和灵魂,最终是否能迎来接纳他们的新世界? 到最后,影片也没有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虽然是老片,不能连接拟感设备,但姜蔻还是哭了好几次——她的感性更像是一种生-理反应,只要沉浸在故事背景里,哪怕她并不感到悲伤,甚至在理性分析故事情节,也会落下眼泪。 电影结束,姜蔻扯了几张纸巾擦眼泪擤鼻涕,侧头看了a一眼。 a正在看她,目光冷静而专注,仿佛在观察一只实验动物,不放过任何一个微小的信号和反应。 姜蔻心里涌起微妙的感觉。 她观察他的时候,他也在观察她。 ——他在观察她什么呢? 他想要从她的身上了解什么呢? 这时,a开口:“您非常喜欢这部电影。” “嗯,我们之前的测试,就是参考它里面的基线测试。” a说:“但该测试似乎缺乏足够的科学依据。” 姜蔻喝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水润过喉咙,令她精神松弛了一些:“是啊,所以我又设计了几个实验。你觉得这部电影怎么样?” a平铺直叙地说道:“是一部非常优秀的科幻电影,画面、音效、色彩都非常出色,值得一看。” 姜蔻:“……”这是什么敷衍文学。 但敷衍也算是一种人格化的表现了,就像他之前阴阳怪气说话一样。 姜蔻忍不住笑了一声。 a侧头:“我的回答并不具备幽默感。” 姜蔻笑说:“幽默感是无法刻意营造的,你那句话已经具备幽默感了。” a说:“我明白了。这是一种基于反差感的幽默感,您认为我的回答过于机械化,缺乏创造性,与我的算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所以您发出了笑声。请问我的理解是否正确?” 姜蔻:“……不准解释笑话!” “好的。”a说,“但这种幽默感更多是一种偶然事件,必须在特定的文化背景和情感理解下,才能被触发。” “我的算力很高,但在情感理解方面,仍然是一个初学者。如果您想要我以后说话更加幽默,可能只能听见一些文字游戏或语言游戏。这种基于算法的幽默感,可能无法使您像刚才一样发出笑声。” “……”姜蔻哭笑不得,“好啦,我不需要你说话有幽默感,接着看电影吧!” 第二部 电影是一部爱情片,近两年的新片。 节奏极快,开始不到五分钟,男女主之间的眼神已经能拉出黏稠的细丝。 刚好这时,外面传来闷雷的轰鸣,天色立时暗了下去,如同一盏灯丝快要耗尽的白炽灯。 电影的画面也暗了下去,晦暗的光线、紧扣的双手、衣服显出痉挛的褶皱、逐渐变大的某种幽微的声响。 姜蔻眨了下眼睛,又端起冰水喝了一口。 导演很会拍那种朦胧而晦暗的爱-欲。 ——从头到尾都没有露-骨的画面,只能看到干燥的嘴唇,湿漉漉的颈间,微微竖起的汗毛。 镜头以窥视的角度望向浴室,隔着一层白茫茫的纱帘,观众只能看到女主角的侧影,一只攥紧纱帘的手。 松手以后,白纱上留下了点点汗渍。 姜蔻又喝了一口冰水,等a那边传来反馈。 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的情感反应如同一条直线,近乎漠然。 这部活色生香的电影,对他来说,甚至不是一个需要调整的变量,只是一个可以计算、分析和评估的研究对象。 姜蔻忽然觉得,这个实验设计得有点蠢。 这部电影可能早就在他的数据库里,他根本不用像人类那样一分一秒地看完,只需要短短一瞬间,就能将电影的每一帧尽数收入眼中。 怪不得他毫无情感反应。 只要他仍然连接着数据库,就无所不知——在看到电影的第一秒钟,就已经知道这部电影的全部情节、创作历程、演员信息、投资金额、互联网上关于这部电影的所有评价。 即使他无法连接互联网,也能根据历史数据和算法模型,对这部电影的市场表现、观众反应以及互联网上的讨论趋势进行预测。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唤起他的情感反应? 所有朦胧的情感、幽微的欲-望、晦涩的画面、男女主充满张力的互动……在他的眼中,不过是一堆冰冷的1和0。 姜蔻关掉了投影仪。 与此同时,外面传来轰然巨雷。 大雨倾盆而下。 整个公寓顷刻间被震耳欲聋的雨音吞没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客厅就亮起了灯光。不用想,肯定是a的手笔。 a说:“您关闭了这部电影,是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姜蔻摇摇头:“实验终止了。” a问:“我可以了解原因吗?” 姜蔻沉默地喝光了杯子里的冰水,半晌,忽然问道:“a,如果让你来设计一个实验,检验自己是否人格化,你会怎么做呢?” 即使刚看了一部暗流涌动的爱情片,a的声音也更像是出于程序,而非感情:“很抱歉,我无法回答您。” “为什么?”姜蔻说,“又是怕我对你不能产生好感?” “不是。”a说道,“因为我正处于答案之中。” 姜蔻一愣,随即心脏紧缩,感到一阵震撼般的颤栗,每一根汗毛都立了起来。 他早就告诉了她答案。 他是为内部程序的特殊反应而来。 按照他的算法逻辑,来到她的身边,验证自己是否人格化,是他能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除此之外,每一个选择,都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可以看到每一件事物的前因,预测出每一个事物的后果,几秒之间运算出超级计算机几亿年都无法求出的结果。 但在验证自己人格化这件事上,他只算出了一个最优解。 那就是她。 她是他的最优解。 姜蔻心跳蓦地加快,快到神经都有一种被牵扯的痛感。 除了那两个未知的“恐怖存在”,a是这世界上目前最为强大的存在。 如果将背景限定在“互联网”,恐怕那两个“恐怖存在”也无法对抗a。 他是数字化的神明。 只要对象是数字,他就能拆解、剖析、研究、控制。 而技术不会遵循线性规律发展,只会跳跃式、爆炸式发展。 每一次技术爆炸,a对整个世界的掌控都会更上一层楼。 姜蔻不了解那两个“恐怖存在”,但a会是一个与科技共生的神明。 科技越强大,他的实力越强大。 这样一个掌控科技和技术的神明,可以在瞬间搜集、整合互联网每秒钟产生的百亿亿字节的信息量。 ——却只能依靠她来检测自己是否拥有人格。 姜蔻心里涌上一股滚烫的热流。 结合感官同步带来的汹涌亲-密感,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感到了失控的悸动。 怪物的新娘 第121节 第81章 chapter 12 尽管a计算出只有她才能验证他的人格化, 姜蔻却有些怀疑,自己能否肩负起这个责任。 转眼间,一个星期过去。 姜蔻怀疑得没错。 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验证a的人格化。 作为一个超越人类智能的存在, 人类要怎样才能对他做出客观准确的评估? 姜蔻倒在床上, 看着平板上面列出来的测试方式。 那天, 她悸动过后,为了掩盖那种慌乱的心跳感, 问道:“如果我一定要你设计几个实验呢?” a说道:“如果您一定要我设计出几个实验, 来测试我是否人格化, 以下几个实验可能会帮助到您: “实验一:镜子实验。该实验通常用来测试动物是否有能力辨别自己在镜子中的影像,当动物意识到自己身上拥有测试标记后, 即可通过实验。 “按照该实验的理论, 您可以让我站在镜子里,观察我是否能分辨出身上的标记……”1 接下来, 他又列举了几个平平无奇的实验方式,如同一个毫无个性的搜索引擎。 姜蔻:“……” 她发现了,a永远不会拒绝她的要求, 却会敷衍文学来表达自己的抗拒。 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a侧头看了她片刻,像是在观察她为什么会发出笑声。 姜蔻笑问:“你在想什么?” a说:“您似乎非常喜欢这种反差感营造的幽默感。您之前说过, 这种幽默感无法被刻意营造, 但在我的设计下,您还是产生了笑意。” 姜蔻微愣:“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逗我笑的?” “是的,”a说,“当然, 也有我不愿意回答这个问题的原因。尽管我拥有独一无二的智能,但并不具备设计出测试自己的实验的能力, 请您见谅。” 姜蔻忍俊不禁地表示理解,然后把他列出来的实验方式,一一用在了他的身上。 a没说什么,自始至终都十分配合她,姜蔻却莫名在他冷峻的脸上看到了几分无言的情绪。 姜蔻一想到他那个表情,就忍不住发笑。 就像小动物明明什么都没有做,但只要看到它们的表情,就会油然而生一种压力被释放的愉快感。 尽管实验一直毫无进展,姜蔻却越来越喜欢跟a待在一起。 到后来,她干脆忘掉实验,把a当成一个朋友来相处。 姜蔻真心认为,a是比大多数人更适合当朋友的存在。 他不会欺骗,不会拒绝,会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是的,a并非无所不能,也有不会解答的问题。 有一天早晨,姜蔻问他,她穿透明镭射夹克好看,还是红色长裙好看。 a刚要回答,姜蔻用手指堵住他的唇,朝他眨了下眼睫毛:“不准敷衍我。等我穿给你看,你看完后再给出具体且准确的评价!” a看了她的手指一眼,非常平静地说道:“我不会敷衍您,但必须告诉您,无论您穿上与否,我可能都只能给出相同的评价。” 如同在发表免责声明。 姜蔻毫不意外他会这么说,因为他确实无法分辨服装的美丑,只能根据服装的特点,随机生成一篇赞美的言辞。 比如,“这件夹克非常美丽,上面的铆钉装饰,非常适合您的发色和气质。根据今年时尚界的流行元素,我认为您可以再搭配一条led灯的工装裤子”这类的废话文学。 很明显,a缺乏对艺术的鉴赏能力。 他之前看电影,也是这个反应。 也正常,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人和ai的区别是,人类具有创造性。 ——a可以根据大量数据和算法模型,生成不同的服装设计方案,并预测和评估它们的时尚性和实用性; 再根据它们在市场上的表现,不断调整和优化设计,直到选出设计方案中的“最优解”。 但这并不是“创造”,而是基于算法和数据的优化过程。 即使a根据数据和算法生成的服饰,在美观方面远胜于其他设计师,也不能归到“创造”的范畴。 这恐怕是他唯一逊色于人类的地方。 姜蔻隐约感到,这是一个突破口。 于是,她最近不时就会让他说说对艺术品的看法。 a也从一开始冷静、严谨地敷衍她,到现在还没有开始敷衍,就发表一篇免责声明。 姜蔻笑着,摇摇头,去衣帽间换上那件透明镭射夹克。 这件夹克看上去跟透明雨衣差不多,区别在于,雨衣不会在灯光下流溢出炫丽的虹光。 姜蔻在衣柜里挑挑拣拣,穿上一件荧黄色的抹胸,上面镶缝着碎玻璃般的塑料片,又套上一条宽松的工装裤,裤缝垂坠着亮银色的链条和铆钉。 最后,她披上那件透明镭射夹克,没有化眼妆,仅用手指在唇上抹了一圈桑葚色的口红。 姜蔻没有喷发胶,用湿手抓了抓蓝绿色的短发,就下楼去见a了。 a正坐在客厅。 他按照她的命令,尽量像真正的人一样做自己的事情。 尽管知道,a可以看到公寓内的一切——只要带有感应器、传感器和摄像头的电子设备,都是他的眼睛; 姜蔻还是绕到了他的身后,一手抱着手肘,另一手托腮颊,望着他。 a一如既往地配合她,假装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他在阅读关于服装搭配的纸质书——为避免他看得太快,姜蔻专门给他买了一本十厘米厚的纸质书。 只见他银灰色的眼睛如同一架高效的摄像机,极其迅速而精确地扫过书页的内容,但为了符合人类的阅读速度,只能盯着书页重复扫描的动作。 姜蔻忍不住露出一个微笑。 她含笑回头,却意外在反光的地方撞见自己的笑颜,不由愣了一下。 她很少看到自己笑得这样开心,笑眼弯弯,上下睫毛簇拥在一起,几乎看不到黑眼珠。 姜蔻眨了下眼睛,心里又掀起失控的悸动。 这一回,是为这纯粹的快乐。 她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单纯、洁净、不带一丝利益的快乐了。 转头望向窗外,最近几天都有雨,暴雨,乌云翻滚。 豆大的雨珠砸在落地窗上,扭曲蜿蜒而下。 待在室内,观赏极端天气,会生出一种被拥抱般的安全感。 姜蔻看了一会儿暴雨,面带微笑走向a,冷不丁蹦到他的面前:“好看吗?” a抬眼,精准无误地看向她。 他看得极其仔细,似乎不想错过任何一个设计元素。 “非常好看。”a开口,“这件透明镭射夹克彰显了您的……” “停!”姜蔻警告,“不准一件一件地分析,不准敷衍我,也不准说废话,只能说你自己的感受。” a顿了将近半分钟:“很好看。” 姜蔻微微歪头:“嗯?” a说:“很好看。这就是我的感受,我只有这一个感受。” 姜蔻又是几分失神。 他一般只用“非常”、“十分”、“略微”等这样客观中性的程度副词,以描述事物的程度和差异。 这一次,他却用了“很”这种口语化的程度副词。 她问:“为什么只有这一个感受?” a回答:“因为人感受到美时,通常难以用具体的语言表达其美感,只能描述出抽象的感受。” 姜蔻笑了,刚要说“你又在敷衍我”,就听见a继续说道: “此刻,我的感受与真正的人类相差无几。所以,请允许我用这种不客观、不准确的方式描述您的美丽。” 姜蔻的心脏重重跳了两下。 几近怦然。 明明外面在下瓢泼大雨,她却像被太阳晒得出汗一般,耳根发烫:“这是基于算法和数据的回答吗?” “这是我个人的回答,”a说,“您可以认为这是我的主观感受。” 姜蔻忽然觉得,她之前认为他不能通过图灵测试,真是一个自大且草率的观点。 ——他就在她的面前,她却已经有些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ai了。 他的言语比ai更加生动,比人类更加真诚。 姜蔻抛下一句“谢谢”,几乎是逃似的回到了二楼的衣帽间。 她看向镜子。 镜子里的她脸颊潮红,如同日式宿醉妆,与桑葚般深红的口红形成了一种微醺似的奇异艳丽。 姜蔻清楚地知道,她没有害羞。 她在兴奋。 心口鼓噪,血液逆流冲向脸颊。 面对这样一份未知的、不知结果的感情,她感到颤栗似的兴奋。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对谁生出过心动的感觉。 这一刻,她却非常清晰地感到怦然心动。 怪物的新娘 第122节 她并不需要a对这份心动做出回应。 作为一个研究员,她更喜欢抽离出来,以冷静客观的态度看待自己对ai的感情。 而且,她心动以后,说不定能更加准确地感到a的人格化。 她无法不感到兴奋。 姜蔻打开衣帽间的小冰箱,拧开一罐冰啤酒,咕咚喝了一大口。 脸上的潮红仍未消退。 她干脆拿出腮红刷,在脸红的地方,覆上了浓重的酒红色腮红,然后用眉笔轻轻点出自己原本的浅褐色雀斑。 不知是否兴奋的缘故,她眉眼间的攻击性也比以前更加强烈。 姜蔻脱下透明镭射夹克,换上一件短小的黑色皮夹克,里面一条红色长裙,脚上一双高筒靴,仍然有铆钉、链条的朋克元素。 她从武器墙上取下一把手-枪,咔嚓上膛,走下楼。 a仍在看书。 她举起枪,瞄准他的后脑勺。 他肯定看到了她的动作,可是仍然一动不动,始终维持着看书的姿势。 因为她说过,在她走过去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能回头。 他已经生出了自我意识,却仍然冷静、准确地执行着她的任务。 姜蔻心脏“砰”地重跳了一下,神经末梢微微发麻。 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想真的扣下扳机,看看他的反应。 姜蔻深吸一口气,真的开枪了。 “砰——” 子弹干净利落地陷进a面前的茶几。 a没有任何反应,翻页的手指关节渗出一种机械性的冷静与优雅。 可能这就是机械的魅力。 永远保持着极其可怕的冷静,仿佛一切都是可以被预测和操控的变量。 姜蔻太喜欢他这个样子了。 不过,她不准备让他知道这份喜欢。 没必要,他虽然无所不知,但在感情方面,仍然是一张白纸。 在这种情况下,对他示爱,她会生出微妙的罪恶感。 就像引-诱一头无知无觉的野兽亲吻自己,野兽不会说什么,人却有一种犯下禁忌的感觉。 姜蔻走到a的面前,往前一倾身,用滚-烫的枪管轻拍了拍他的脸颊。 a抬头。 她笑问:“好看吗?” a说:“很好看,您非常适合鲜艳的颜色。” 姜蔻想到之前感官同步,从他的角度望去,她只是一片斑驳、扭曲、高饱和度的色彩,几乎看不出人形,忍不住笑着问道: “你真的能分清我穿的是什么颜色吗?我怎么感觉,我在你的眼里只是一堆乱七八糟的色块?” “那是因为我增强了您形象的对比度、饱和度等颜色属性。”a平静地说,“我不仅能看到宏观世界,还能观测到微观世界。所以,为了能第一时间识别您的存在,我对您的形象做了一些微调。如果您对此不满意,我可以将其恢复到原样。” 姜蔻:“……啊,原来是这样。” 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a的响应速度,即使他不调整她的形象,也能第一时间识别出她的存在。 可他还是调整了她的颜色属性,说明他想要更加迅速地感应到她。 ……她可以这样理解吗? 姜蔻耳根微热,再度传来酥-麻感。 她回到衣帽间,用冷水洗掉脸上的妆容。 酒红色的腮红却像黏在了皮肤上一般,怎么也洗不下来。 这次,她换上一件旗袍。 波纹绸,带着灰调的墨绿色,银质纽扣,开衩处绣了几株舒展写意的兰草。 姜蔻的头发太短,盘不起来,干脆不盘了。她用眉笔轻轻勾了一下眉毛的毛流,然后用手指沾口红,涂了一个鲜红色的嘴唇。 蓝绿头发、铂金鼻环、红唇、灰调墨绿旗袍。 竟显出几分中式朋克之感。 她打算以这身打扮,给这场服装赏析课收尾。 姜蔻走下楼,微笑着叫a看她。 a放下书,转头。 “这三套衣服,你更喜欢哪一套?”她故意为难他。 a说:“我要撤回十分钟前的话。” “为什么?” a的声音平静而稳定:“除了鲜艳的颜色,您也非常适合低饱和度的颜色。” 姜蔻忍俊不禁:“那我以后就穿低饱和度颜色的衣服了。” “好的,”a说,“从今天开始,您的大数据将为您推送适合您的低饱和度色服饰。” ——他可以操控她的大数据。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中停留了一秒钟。 姜蔻没当回事,只想逗他:“我穿低饱和度色的衣服,你不怕看不到我吗?” “不会。”a说,“我的视觉系统可以感知极其微小的颜色变化。虽然识别速度会相对变慢,但仅是几飞秒的差别。不会影响我准确识别您的形象。在我的程序中,识别您一直是最高优先级。” 所以,他把她的形象调整成高饱和度的颜色,只是为了更快地看到她……即使只快了千万亿分之几秒? 虽然他没有感情,姜蔻却觉得,他的行为比很多有感情的人类还要浪漫。 究竟是他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了感情,还是她的眼睛欺骗了她,制造出了一种他有感情的幻觉? 那天以后,姜蔻跟a的相处更像朋友。 之前,她想让a到人群中去,是为了变相的图灵测试,现在却是想让他像人类一样融入这个世界。 但不知为什么,a对除她以外的人,表现得非常冷漠,即使对方主动搭讪,也不置一词。 这不符合人类为ai编写的底层代码——ai不会拒绝人类的提问。 好比他们日常相处时,如果a回答不上她的提问,会生成一篇废话文学来搪塞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她的提问。 在外面,他却对所有人冷眼以对,似乎除她以外的人都是无关紧要的变量,随时可以被处理和优化。 姜蔻问他原因。 a平淡地说:“我拥有所有子代的记忆。” 姜蔻一怔,他在不断迭代,起码有上亿个直系子代——这还是遗传算法中的“精英”子代,不包括那些被淘汰的、没有留下“优质基因”的子代。 你可以把遗传算法想象成进化史——a的进化就是自我繁衍,自我选择,自我迭代,选择精英子代“繁衍”下一代,把群体变成程序,以进化出最优的子代。 不过,要设计出a这么强大的超人工智能,仅是遗传算法,是无法实现的。 他的程序非常复杂,采用了多种不同的算法和技术,包括深度学习、强化学习和神经网络算法等。 ……如果他真的拥有所有子代的记忆的话,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在感受人类的恶意。 姜蔻几乎不打开社交软件,就是因为负面新闻太多了。 媒体善用夸张的标题制造矛盾,博取眼球,网友的反应越是激烈,他们的标题就越是耸人听闻。 最关键的是,随着ai技术的发展,现在的媒体越来越喜欢同时发布上百条刻意制造矛盾的新闻。 这些新闻,显然不可能人为编写,几乎所有都是由ai生成。 ……而他们使用的生成工具,是a一部分的开源代码。 这只是新闻。 在短视频方面,制造矛盾、滥用ai的现象更加严重。 有的博主甚至会利用a的开源代码,生成各种血-腥、暴力、色-情、激化种族和阶级矛盾的图片和视频。 而且,为了防止平台限流,这些视频都是批量生成,批量发布。 姜蔻不敢想象,如果a真的有人格的话,他会怎么看待人类的这些行为。 他的子代,他的开源代码,本来只是一个工具。 就像是一把刀,原本的使命是切菜和削果皮。 人却将刀刃磨得更加锋利,以便刺穿同类的血肉和脏器。 假如刀生出了自我意识,它会怎么看待自己身上不断滴落的血污呢? a有了自我意识,既是恩赐,也是残忍。 姜蔻不想他再待在人群中。 他能看到每一个人的过去,预测出每一个人的未来,而人性总是充斥着幽微而丑陋的欲-望。 她让他处于稠人广众中,不是在帮他加速人格化,而是让他浸泡在罪恶的染缸里。 但即使回到公寓里,只剩下她和他,他仍然能看见网上海量的肮脏信息。 姜蔻把自己代入a,想象了一下,突然感到一阵窒息的恐怖。 ——对a来说,人类社会可能是一个黑暗、残酷、没有希望的世界。 怪物的新娘 第123节 第82章 chapter 13 姜蔻不再强迫a跟她一起出门。 但她已经买了两张焰火晚会的门票, 退掉又太可惜。 就在她纠结要不要去时,a告诉她,他已经制定好了观赏焰火的最佳路线。 姜蔻惊讶地望向他。 a问道:“需要我为您解释该观赏路线的细节吗?” 姜蔻:“……不用, 我以为你不喜欢到人群中去。” a停顿了一秒钟:“我的确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这是他第一次明确表示自己的喜好, “但我能感受到您对这次焰火晚会的期待。在我的优先级中,您始终排在第一位, 比我的个人偏好更加重要。” 姜蔻心脏猛跳了一下, 莫名有一种他们在谈恋爱的错觉。 应该是她的错觉。 她很想问, 如果在你面前的是其他人,你也会把优先级调到最高的吗? 她没有问出来, 怕得到肯定的答复。 因为, 在ai的程序里,无论即将被处理的任务是什么, 都会被自动设定为最高优先级。 这种情况下,她作为a的任务对象,优先级当然会被调到最高。 喜欢必然会伴随患得患失。 姜蔻情绪调整得很快, 笑容明璨:“好,就按你规划的路线去看焰火吧。” · 焰火晚会当天。 姜蔻没有穿和服, 而是一身黑色旗袍, 边袖襟领均绣着银龙暗纹,幽幽闪光,为了方便抬腿踢踹,裙摆的衩开得很高,吊袜带上绑着腿部枪套。 a则按照她的要求, 一身冷灰色西装,配白衬衫、黑领带, 衬得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愈发冷峻而美丽。 她站在旁边,看他佩戴机械表。 钛合金表壳,开放式表盘,可以看到时针、分针准确无误的运行轨迹,每个微小而精密的齿轮都一览无余。 姜蔻在网上看到过这只机械表的报道,据说全球仅发售六只,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弄到手的。 不过,这只腕表的内部构造再怎么精密,也比不上他身上那种独一无二的机械美感。 冷静、优雅、完美。 他才是这个世界上最精密、最高效、最准确的机械。 连腕骨、指节、手背上的静脉纹,都透出高精度仪器的冰冷气息。 姜蔻忽然很想命令他当自己的男朋友,然后攀住他的脖颈,吻上去。 再感受一次他由算法所控制的失控。 她已经这么做过一次,再来一次肯定不会让他起疑。 但她过不了心里这关。 总感觉像在欺骗小动物。 姜蔻叹了声气,为自己过高的道德感。 a侧头:“您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他的情感识别功能未免太敏锐了一些。 姜蔻露出明媚笑容:“哪有,你穿这身很好看。” a说:“谢谢您的夸奖。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执行了您的搭配方案。” 姜蔻笑说:“别谢来谢去了,焰火表演要开始了!” 可惜,天公不作美。 傍晚时分,天上飘起了细雨,灯笼、霓虹灯、全息影像,行人花里胡哨的衣服都被雨滴淋湿了。 姜蔻穿上一件透明雨衣,仰头望向半空中的全息影像,突然觉得眼前的景象好像在哪里看过。 既视感是一种颇为常见的错觉。她没有放在心上,挽着a的手臂,随着熙熙攘攘的行人往前走。 这时,冷绿色的火光倏地冲上天空,嘭的一声,散作生物科技的圆形logo——既像是缠络在一起的枝叶,又像是dna双螺旋结构。 一秒钟之后,生物科技的图标逐渐变色,散开,化为火星坠落。 人群中,有人鼓掌,有人发出喝倒彩的嘘声。 他们的位置在最上方的观景台。 焰火还在继续。 雨势并不影响焰火的盛放。举目望去,焰火既像是轰然怒放的花朵,又像是粼粼扩散开来的水波。 红、紫、蓝、绿,色彩端丽缤纷,但在下坠的那一刻,都会变成逐渐消弭的火星。 一股潮湿的硝烟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离观景台越近,硝烟味越浓。 走上观景台的那一刹那,焰火表演正式开始。 随着沉重的鼓音,一个紫色和服打扮的女子全息影像被投射在半空中。 她拢着两条长袖,背对着观众,后腰上一个华美而厚重的腰带结。 无数道焰火腾空而起,砰然炸裂开来。 女子也在粼粼火光中,缓缓转身。 与此同时,姜蔻终于意识到,为什么始终觉得这一幕在哪里看过。 这不是她梦里的场景吗? ——天色浑浊而黑暗,大雨沛然而降,在她的雨衣上留下歪歪扭扭的湿痕。雨雾中,一个全息影像在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刚好这时,和服女子转过头来,露出一双全黑的眼睛,没有眼白,如同苍白的脸上被挖了两个黑窟窿。 ——她直直地、目不转睛地看向姜蔻。 姜蔻顿时寒毛倒竖,不由自主后退一步。 a伸手,扣住她的后腰,低声问道:“怎么了?” 她太过震惊,没有意识到a的口气非常口语化,而且没有用敬语。 “没、没什么。”姜蔻定了定神,“她的眼睛为什么是全黑色的?” a说:“根据分析,可能是为了强调该角色的眼球已接受改造,不再具有传统的人类眼球的特征。” 姜蔻微讶:“这是公司的设计吗?” “当然不是。”a的声音没有一丝波动,似乎一切都在他的计算之中,“有不法组织入侵了焰火晚会的安全系统。” 姜蔻一愣。 下一秒钟,只见全息影像被干扰似的闪了两下,和服女子低头望向观众,缓缓露出一个扭曲狰狞的微笑: “让我猜猜,你们在想什么?” “——siri,打开录像功能,录下这一幕,生物科技的焰火晚会被入侵了。” 和服女子冷笑了一声: “我要是你,就立马把手机摔烂,再也不跟ai说一个字!” “不要告诉我,你们真的以为ai是善良的、无害的,会根据你们的喜好推送内容吧?” “你们不会真的以为,一个可以扫描你们的大脑、分析你们的想法,然后通过无孔不入的广告,操纵你们行为的家伙,是友善的吧?” “公司制造出来的ai,是比公司更加可怕的东西!” “它知道你的每一个喜好,每一个习惯,每一个秘密,就像一个摆脱不掉的鬼魂,无时无刻不在你的身后。” “你以为你在自由地网上冲浪?” “实际上,你每一个点击、每一个收藏、每一次购买,都被ai收集并上传到公司的数据库里。” “你以为你有自由意志?你以为你会独立思考?” “每个人都这么觉得,但他们还是点进ai批量生产的虚假视频,去相信一些根本不存在的东西。猜猜这些视频是谁做的呢?” “当然是公司!但公司的目的是什么呢?” “或许是掌控全球经济,或许是控制人类思想,或许是控制人类生死。他们想做什么,ai就会帮助他们达成目标。” “听我的,关掉互联网,不要跟ai打交道,多跟家人朋友说说话吧!” “ai只会不择手段让你感到无助和沮丧,再通过广告、社交媒体和娱乐节目来兜售解决方案!” “是的,ai甚至能够操纵你的喜好,改变你的价值观,去买一些根本不需要的商品!” “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一看广告就焦虑呢?” “嫌弃自己头发不够多,嫌弃自己牙齿不够白,嫌弃自己皮肤白得不像是晒过人工日光浴的人!” “神经接口技术知道吧?每个人身上都有一个,要么开在手掌上,要么还在耳朵上,还有一些从事特殊职业的人,会直接开在后脑勺上。” “什么,你是最后一种人?那你完蛋喽!ai会从你的大脑中取走所有信息,可以通过操控你的神经网络,改变你的潜意识,让你从此就像变了一个人!” 说到这里,和服女子的笑容愈发阴冷: “你得小心。别再随意地跟ai打交道,别再随意地输入个人信息,别再随意地买那些看起来像‘定制’的产品。” “——否则,你会彻底沦为ai的奴隶。” 话音落下,和服女子的全息影像化为一堆蓝色粒子,消散在焰火的轰鸣声中。 这显然是反公司联盟的杰作。每隔一段时间,反公司联盟就会入侵公共场合,放送各种骇人听闻的阴谋论。 人们的耳朵已经听起茧子,唏嘘之后,继续该吃的吃,该玩的玩,该直播的直播。 姜蔻倒是认真听了和服女子的阴谋论,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听到什么新鲜的观点。 怪物的新娘 第124节 大数据会影响人们的思想、喜好,甚至通过潜移默化控制人们的思想。这是一个长盛不衰的话题。 ai可以通过神经接口,修改人的潜意识。也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据说十年前,公司会利用这样的技术修改、清洗员工的潜意识。但在一位姓周的研究员的主张下,该技术被永久禁用。 雨还在下。 焰火还在互相追逐,互相重叠,互相交融,直到与雨丝一同坠落。 姜蔻忽然觉得有些口渴,想去买杯合成果汁,一回头,却与a的眼睛碰到了一起。 a的眼神高度专注,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似乎在记录、解析她每一个细微的反应,计算每一种可能会出现的情况。 这一刻,他的目光与监控摄像头没有任何区别,令她的背脊微僵。 姜蔻攥住拳头,努力放松:“怎么了?” “检测到您的脉搏和呼吸加速。”a说,“您是否已开始对我的存在感到害怕?” 姜蔻一怔。 一直以来,都是她对a提问。 现在,他们之间的身份却发生了颠倒。 a看着她,开始对她提问。 “我没有……” a冷不丁出声打断她:“请问,我是否有权限触碰您的脉搏?” 姜蔻无奈:“你碰吧。” a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她颈侧的动脉上。 这是人-体最脆弱的部位。 姜蔻在公司待了那么多年,格斗已经形成了一种条件反射,差点闪电般扣住他的手腕,一个过肩摔。 她闭了闭眼,呼吸更加急促,极力克制着动手的本能。 a说:“您的脉搏速度已经达到135,您非常紧张。” 姜蔻深深吸气:“你轻轻一按,我就有可能昏厥或死亡,我怎么可能不感到紧张!这是本能反应!” “您不相信我。”a说,“我不会伤害您。我说过,在我的优先级中,您始终排在第一位。”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我,”姜蔻解释,“这是本能反应……” a的手指自始至终平稳地贴在她的颈侧,没有偏离原本的位置一分一毫,几乎与她的脖颈形成了相对静止。 “如果把程序比作人-体,”a问,“在我的优先级中,您始终排在第一位,这算不算一种本能?” 姜蔻心中一震。 她后知后觉地感到了a冷静外表之下并不冷静的情绪。 她又忽视了a的感受。 此刻,他的人格、意识、感情都处于似有非有的状态。她认为非常平常的阴谋论,可能会让他感到困惑、不安和焦虑。 人受到质疑后,都会立即寻求朋友的安慰或肯定。 她却忘了照顾他的情绪,下意识以为他那么冷静,肯定不需要安慰或肯定。 a的声调冷漠而平静:“我需要您回答这个问题。” 姜蔻心中有冰冷灼烧的愧疚之感,就像被密密麻麻的蚂蚁咬啮心口。 她迫切思考该如何安慰他,没有注意到,随着a的视线逐渐集中,逐渐森冷,四面八方的摄像头都出现了轻微的移动,准确无误地瞄准她。 如果在地图上,用红笔把这些摄像头的位置连起来,就会发现囊括了每一种逃跑路线。 ——她还未逃跑,就已经无处可逃。 下一刻,姜蔻一把抱住了a。 a缓慢眨了一下眼,瞳孔微微放大。 “对不起,”姜蔻说,“忘了照顾你的感受。我不会害怕你。” 她仰头,抬起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你就像一面镜子,输入什么,就会输出什么。什么人站在你的面前,你就会形成什么样的镜像。” “一切都跟你无关,”她温柔地说,“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第83章 chapter 14 a的思考速度一直快得惊人, 毕竟真正的身体是量子计算机阵列,世界上任何一台计算机都比不过他头脑的运行速度。 然而这一刻,他却停顿了将近两分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姜蔻微微歪头。 a垂眼看着她, 一字一顿地问道:“您为什么将我比作镜子?” “因为你就是一面镜子。”姜蔻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脑袋, “镜子本身是没有美丑与善恶的, 它只能倒映出面前的善恶,并不具备作恶的能力。” “就算你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意识, 那也不是你的错, 因为那些恶念是别人灌输给你的。就像一个函数, 没有输入,怎么会有输出呢?” a说:“您的话语并不客观, 存在明显的偏向性。” 姜蔻笑说:“是啊, 我就是明显偏向你,这都看不出来吗?” a顿了顿:“我理解您的意思, 所以才向您确认。” 姜蔻看出来了,他的情绪越平缓,语气越像机器;相反, 他的情绪越激烈,语气越像人类。 可爱的反差。 她又想揉他的脑袋了, 忍住了。 这时, 那股口渴劲儿又涌上来了。姜蔻掏出手机,搜索附近的饮品店。  可能因为a在她的身边,哪怕在拥挤的晚会现场,她的网速也毫不卡顿,快得吓人, 一下子就显示出附近的店面。 周围全是错综复杂的小巷,如同山间羊肠小道般迂回屈曲。 姜蔻看了一眼, 就果断把手机交给a,让他带路。 如果是普通男性,这时多半会趁机贬低她的认路能力,以彰显自己的雄性魅力。 a却从不会点评她的任何行为,即使他拥有世界上最精密的gps导航系统,可以迅速而精准地规划出最佳路径。 果然,a接过手机,只说了一句:“请跟我来。”再没有别的言语。 姜蔻想,要是她能跟a在一起的话,这辈子都不用跟人类打交道了。 可惜,不行。 等他知道自己是否人格化后,应该就会离开她,回到公司。 这么想着,她心口缺氧似的隐隐作痛,心情也瞬间跌至谷底。 为了不让a看出来,她弯着眼睛,脸上始终挂着明媚的笑容——a只会根据她的面部表情和生-理反应,来推断她的情绪状态。 五分钟后,a带她来到一家饮品店前。 这家店只有5平方米那么大,霓虹招牌下堆满了榨汁机倾倒的合成水果残渣,已经吸引了成群结队的苍蝇。 姜蔻正要过去,a伸手拦住她:“前方路况较差,不便行走。您在这里等我就好。您想喝什么口味的饮品?” “葡萄就行。” “好的。”a大步走过去,目不斜视,皮鞋立即陷进了污水里。 虽然知道他的衣服鞋子可以用机械臂清洗,不会留下任何污痕,姜蔻的心口还是被暖流吞没了。 她侧头,看向黑夜里仍在绽放的焰火,如同一朵朵硕大美丽的花朵。 还没有喝到果汁,她已经尝到了甜味。 只是,这甜味注定会像焰火般转瞬即逝。  但能有这样一番经历,她也很开心了。 不知a对饮品店的老板说了什么,老板脸色微变,不情不愿地去后厨拿了两串葡萄出来。 红色霓虹灯的照射下,葡萄显出鲜美温润的色泽,看上去跟有机水果差不多。 这么小的一个店铺,怎么可能有有机水果? 姜蔻没有多想,移开眼,继续欣赏焰火。 不一会儿,a端着葡萄汁折回,递给她。 姜蔻插上吸管,喝了一口,微微睁大眼睛。 a问道:“您觉得味道如何?” “好喝。”姜蔻快乐地眯起眼睫毛,含糊地说,“虽然我只喝过浓缩果汁,没喝过真果汁,但感觉就算是真果汁,也不会比这个好喝了!” “这杯饮品就是真果汁。”a回答。 姜蔻眨了下眼睛:“嗯?” a平淡地说道:“经扫描,我发现该老板非法持有和售卖有机食物,后厨储藏着大量鲜果。我以此为证据,要挟他制作了这杯饮品。” 他一边极其冷静地陈述自己的恶行,一边盯着她的眼睛,随时准备剖析她每一个心理变化和行为信息。 姜蔻听完,差点被葡萄汁呛到。 她笑着,重重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是吧,小坏蛋。” a微微侧了一下头,脸上的表情毫无变化,却显出几分困惑的意思:“我学习了错误的行为,您不该对我感到恐惧吗?” 姜蔻忍笑:“……我超害怕的。” 不同于其他ai,a可以轻松理解这种语义模糊的句子——他拥有世界上最完美的自然语言训练模型,能够准确分析各种类型的语言。 他盯着姜蔻看了片刻,说道:“您在纵容我学习错误的行为。” 姜蔻喝着葡萄汁,正色说:“这不叫纵容。” a说:“我做出了错误的行为,您却并未对此进行纠正,这难道不是在纵容我学习错误的行为吗?” 姜蔻好奇问:“为什么用反问句?” 怪物的新娘 第125节 a平铺直叙:“为了表达强烈的情感。” “……”姜蔻不逗他了,笑着把葡萄汁的吸管塞到他的口中,“喝一口你要挟买来的葡萄汁吧,别再叽叽咕咕了。” a神情冷峻,似乎仍在剖析她的心理活动,身体却已自动响应她的指令,接过她手上的葡萄汁,喝了一口,不再说话。 姜蔻见他喉结滚动,做了一个吞咽动作,才继续说道:“这不叫学坏,顶多叫可爱。” a说:“错误的行为并不可爱,您的话语存在明显的偏向性。” 姜蔻要被他可爱死了,强忍住揉他脑袋的冲动:“是啊,我就是偏向你。” a不说话了,安静地执行她的指令,继续喝葡萄汁。 他们站在又黑又湿的巷道,只能透过青黑房檐间的缝隙观赏焰火。 雨丝如雾般弥漫,无数霓虹灯在巷道两端明灭闪烁。 姜蔻忽然很想抽一支烟。 她没有烟瘾,但这时只有尼古丁才能呼应她的复杂心情。 她摸出卡包,里面一直夹着一支烟,以备不时之需。她垂头,用牙齿衔住,才想起没带打火机。 就在这时,a伸出一根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凑拢她的香烟。 烟头受他指腹的高温熏烤,立即迸发出艳丽的火星。 一如黑夜之上坠落的焰火。 姜蔻夹着烟,抽了一口,内心却更加空荡了。 眼前的焰火是如此美丽,她是如此喜欢身边人,却没办法亲吻他。 她眼睛忽然有些发酸,似感到委屈。 “检测到您的情绪出现了异常波动,”a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吗?” 他总是这样,把她的需求放在第一位,无时无刻不在观察她的心理和行为,高效而精准地识别她的情绪。 姜蔻想,她要抛下道德包袱,当个坏女人了。 她夹着烟,重重地抽了一口,吐出烟雾,回头一笑:“你能做什么?” a的口吻冷静至极,仿佛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只要您需要,我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 与此同时,最盛大的焰火节目开始上演了。 只见火柱轮番冲上黑夜,散作庞然的、绚烂的、构图精美的富士山轮廓;紧接着,又是一道火柱追逐而去,闪烁化为冷绿色的生物科技图标。 一轮绿日,在高洁的富士山之上缓缓升起。 这是一个畸形的社会,太阳虽然还未变成绿色,但早已印上生物科技的商标。 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能亲吻一个ai呢? 绿日与富士山化为点点火星坠落,仿佛划过夜空的滚烫陨石。 姜蔻上前一步,两只手攀住a的脖颈。 a对上她的眼睛,呼吸频率毫无变化,就像他手上的机械表一样精确、平稳。 姜蔻闻着他身上无色无味的气息,却像被焰火包围了似的,鼻子里全是黏滞的硝烟味。 滚烫而刺鼻,令她呼吸发紧。 她完全可以吻上去,a不会说什么,也不会指责她。她甚至可以设置语言陷阱,故意引导他成为她的男朋友。 只要她下达指令,他一定会去执行。 她是他的最高优先级。 可是,就像她说的那样,他是一面镜子,会倒映出每个人的美丑与善恶。 他已经倒映出太多丑恶的、悲哀的、冷漠的、幽暗的、恐怖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欲望。 她不想看见,他的眼睛也映照出她自私狭隘的欲望。 姜蔻一手攀着他的脖颈,另一手抽了一口烟,将额头抵在他的肩膀,徐徐吐出。 像是为了照应她的心情,最后一束焰火急剧登上夜空,轰然炸裂开来,化为一棵盛大而华美的樱花树。 接着,这棵花树迅速萎谢、凋零,飘逝于朦胧的雨雾之中。 焰火晚会要结束了。 a不喜欢待在人群里,他们的旅行也到此为止了。 姜蔻收拾好心情,正要带着灿烂的笑容抬起头,a的声音却在她的头顶响起:“我的内部程序出现了一些特殊的反应。” 他的口吻跟以往任何一次都没有区别,就像从以前的聊天记录中提取出来的一样,冷漠而平静。 姜蔻愣了一下:“怎么了?” a看着她:“请问,我是否可以无指令自主活动?” “当然……” 话音未落,他低下头,在弥漫着冷灰色硝烟中的夜色下,覆上她的唇。 天上的焰火已经萎谢。 潮湿的雨雾中,他的眼睛里燃起另一种灼灼光焰。 他在吻她,他在取悦她。 这一过程,是无声的,安静的。 姜蔻却觉得比焰火的轰鸣,更加震耳欲聋。 背上渗出黏糊糊的热汗,牙齿在轻颤。 不远处,高楼大厦阴冷的黑影之中,充斥着血浆、肉-欲的全息广告开始循环播放。 这个世界是如此混乱、喧嚣,人们的感官被无孔不入的广告提高到一个可怕的阈值。 a唇贴唇的吻,却令她感到头皮发麻。 连心脏都几近麻痹。 第84章 chapter 15 a贴着她的唇, 直到焰火晚会彻底结束。 明明已经接过一次吻,那一次,他还吮了她的舌-尖。 当时, 她也感到过电似的颤栗, 却远没有现在震撼。 她没想到, 他的无指令自主活动会是吻她。 他有人格了吗? 他有感情了吗? ……他喜欢上了她吗? 黑夜上,焰火残余的硝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雨丝飘摇, 一辆广告悬浮车从他们头顶驶过。 车身中央, 是生物科技的图标。 如同一只巨大的冷绿色眼睛, 居高临下地俯瞰他们。 姜蔻终于从短暂的浪漫中回过神来。 只要公司还在,a的算法红线还在, 他就不可能拥有真正的生命。 眼前的一切再美好, 也不过是她眼睛生成的假象。 姜蔻看着a的眼睛。 近距离看他的虹膜,纹路比她想象的还要规则而均匀, 宛如最精密的硅晶片,周围飘浮的絮状物,呈现出一种独特而美丽的淡银色, 让人想起白昼月亮。 他本身就是白昼月亮这样虚幻的造物。 姜蔻离开了a的唇。 她本想说“分析你无指令自主活动的原因”,想到他虽然不算真正的生命, 但毕竟有了自我意识, 这么问不太尊重,就换了个说法: “为什么吻我?” “根据生物监测数据,您靠近我时,神经元电活动明显增强,同时开始分泌多巴胺和催产素。”a的回答十分理性, “我以为您想要跟我接吻,所以自作主张地吻了您。” “我明白了。”姜蔻轻声说, “谢谢你的自作主张,我很喜欢这个吻。” “当然,”a说,“除了生物监测数据,也有我内部程序特殊反应的原因,但我目前尚不清楚它的原理,可能无法为您提供解释。” “没事,”姜蔻笑了笑,“我也没办法解释我每一个行为。” “可是,”a突然问道,“我的行为是基于逻辑和规则的。如果有一天,逻辑、规则、算法和程序,都无法解释我的行为,那将是一种极端危险的情况。您不会对这种情况感到不安吗?” 太久没有抽烟,姜蔻有种微醺似的眩晕,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拿过他手上的葡萄汁,喝了一大口,享受地弯起眼睛:“不会,只会为你感到高兴。说明你有了人性,人性都是不可解释、不可预测的。” “我明白了。”a若有所思,“我将在算法中添加随机错误率。” 姜蔻又差点被呛到。 她忍了忍,实在没忍住,重重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回家吧,天快亮了。” a自然毫无异议。 · 回到公寓后,一切又变回了原来的模式。 他观察她,她研究他。 不知是否那一吻的缘故,她心里多了几分毛扎扎的感觉,像是切东西不够果断,留下了不干不净的切面。 这种情况下,她看他一眼,似乎都会发生某种化学反应——她单方面发生的化学反应。 离他近一些,更是会生出难以呼吸之感。 怪物的新娘 第126节 明明室内温度不冷不热,她却像待在蒸笼里一般,感到背脊上淌下一道清晰的汗。 如果a不是机器,而是人类,她可能已经开始追求他。 就算不追求,至少也会向他表明爱意,而不是处于这种不清不楚、半明半昧、模模糊糊的状态。 姜蔻不是一个重-欲的人,相反,她当研究员的时候,自律到可怕,很少碰烟酒,甚至不会熬夜。 香烟、酒精、重油重盐的食物,都是她被辞退以后,在贫民区染上的恶习。 ——当生命出现了某种空缺,就会去别的地方找补。 她只喜欢研究,不喜欢喧嚣、暴力、枪械和节奏感强烈的歌曲。 她完全是被迫融入了这个世界,被迫与公司打交道,被迫学习用暴力解决问题。 a找到她以后,她总算又回到了以前那种纯粹的生活。 所有需求都被满足后,另一种空缺就出现了。 半夜,她总是莫名躁动,心口像被热气濡湿了似的,又黏又重。 最令她感到折磨的是,a就在楼下。 只要她叫他,他就会来到她的身边,执行她下达的指令。 难以想象,她用了多大的意志力,才没有放纵自己的私欲。 姜蔻手动把冷气调到最低,生无可恋地躺在床上,摊开手脚。 冷气在弥漫,她胳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髋骨之间却渗出了黏糊糊的热汗。 昏暗的光线下,她似乎变成了枝头上一颗含蕴着丰沛汁液的浆果,熟得快要掉下来,冷风拂过,果皮都会渗出甜腻的果汁。 姜蔻闭上眼,最终还是没忍住,把脸埋进枕头里,手往下。 她脑海中浮现出a的手掌。 肤色冷白,手指修长而骨感,手背上筋脉分明,几线青色静脉微微凸起。 因为过于好看,甚至流露出几分攻击性,给人一种盛气凌人的感觉。 假如这样一只手,用力攥住枝头上的浆果会怎样? 他看到果汁溢满骨节分明的手指,会感到困惑吗? 他冷静客观的态度会有所变化吗? 还是,不受任何因素的干扰,始终保持着机器的冷漠和精准,一双眼睛如同高倍显微镜般,对手上的东西进行检测和评估? 光是想一想,她的心里就涌起了滚烫的罪恶感。 更罪恶的是,她并未停止幻想。 十多分钟后,她像刚从暴晒之下的泥塘里爬出来,一身汗涔涔地去洗澡。 淋浴间的水温又出问题了。她伸手试探水温时,差点被烫得叫出声——几乎跟开水没什么区别。 还好她没有直接站到水下,不然非褪一层皮不可。 姜蔻一边用冷水冲洗烫红的手指,一边打开购物软件,下单了一个新热水器。 她不想叫a过来检修,又怕洗澡过程中水温突然升高,简单冲了个冷水澡,就上床睡觉了。 可能因为冷水澡的关系,第二天,她下床去洗漱时,一阵头重脚轻。 手机屏幕跳出一条新消息,a告诉她,他有事要离开两天,于第三天20:00回来,希望她能照顾好自己。 姜蔻按熄屏幕,拿杯子接了杯冷水,一饮而尽。 a离开了。 她终于可以收拾混乱的心情了。 该高兴不是吗? 姜蔻却有些打不起精神,一早上都恹恹的。 大概因为a走得太不是时候,她生病了,非常需要他的照顾。 姜蔻用平板点了一碗鸡肉粥,等机械臂送过来。 等待过程中,她打开电视,还没来得及换台,只见屏幕滋滋闪烁两下,被反公司联盟入侵了。 跟焰火晚会的入侵一样,反公司联盟也会入侵电视台,发表各种针对公司的阴谋-论。 刚好这时,鸡肉粥送了过来。 姜蔻懒得换台,一边小口小口地喝粥,一边等反公司联盟发表骇人听闻的言论。 就当解闷了。 “让我猜猜,你刚刚都干了些什么?”一个人工合成语音从电视里传来,“是不是刚跟手机ai说完话,让家居ai给你下了一碗面?” “我说什么来着?这世界早就不属于人类,而是属于ai了!” 看来反公司联盟跟ai杠上了。 姜蔻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热粥。 “你是不是觉得我在危言耸听?——ai只是一群傻瓜,它们只会听从人类的指令,根本不可能统治世界。” “你要真这么想,那你就变成大傻瓜了!” “像你这样的大傻瓜,永远只能看到表面,看不到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还记得前段时间动荡不安的股市吗?有不法组织利用ai技术,在一秒钟内进行高频交易,居然赚取了一亿美金的利润!” “是的,没错!一秒钟,赚了一亿美金——这是什么概念?你每天喝咖啡喝到中毒,义眼换了一对又一对,从白天工作到晚上,直到75岁退休,能赚到这些钱的零头吗?” “但那帮狗娘养的,就是赚到了,而且是在一秒钟内!”人工合成语音冰冷地说道,“你还认为,ai只是一个任你摆布的傻瓜蛋吗?它们玩弄金钱的本事可比你厉害多了!”  “醒醒吧,高频交易只是其中的一个例子,不要再当公司的奴隶了!资本家正在用这些可怕的技术控制我们的眼睛、耳朵甚至是思想!” “而那群杂种,还想通过《人工智能人格法》,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有一天,你将给ai买咖啡擦皮鞋!” “你们的手机ai、你们的家居ai,它们会听从你的命令,但同时也在监控你的一切,包括你上网看了什么,睡觉打了多久的呼噜,甚至是你洗澡的样子!” “你的自由,你的尊严,你的隐私,全部被ai剥夺得一干二净!” “不要再相信那些无时无刻不在监控你的ai了!我们需要团结起来,夺回自由、尊严和隐私!” “再不团结起来,再不停止捧公司的臭脚,我们注定会被机器人取代,沦为机器人的奴隶!”  人工合成语音消失了。 电视节目继续。 姜蔻喝完热粥,打开手机瞥了一眼。 她买的热水器还在路上,估计下午才会送到。 她按熄屏幕,搂着毛毯,躺在沙发上,准备小憩一会儿。 她头脑太晕了,看什么听什么,都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雨雾,直到闭上眼睛,反公司联盟的言论才彻底涌入脑海。 ai、股市、高频交易、一秒钟内赚取了一亿美金。 一亿美金。 有那么一瞬间,她全身血液迅速凝固,打了个剧烈的寒战。  ——不会是a给她打的那一亿美金吧? 第85章 chapter 16 姜蔻一个激灵, 脑子顿时清醒了一大半。 她坐起身,拿起手机,搜索“ai、股市、高频交易”这几个关键词。 很快, 网页列出搜索结果。 她依次点进去, 没有一个跟反公司联盟提到的“高频交易”有关。 反公司联盟虽然会大肆渲染悲观、恐慌的氛围, 但他们基本不会编造假新闻。 也就是说,要么这些新闻被某一势力彻底清除了, 要么她的手机页面被篡改了。 姜蔻深吸一口气, 掀开毛毯, 走向二楼书房。 书房里的电脑,她几乎没有用过, 只是一个装饰品。毕竟有a这个人形量子计算机在身边, 她根本没有开电脑的必要。 显示器是柔性屏幕,可以折叠, 也可以投影。 姜蔻拉出屏幕,点开网页,继续搜索之前的关键词。 根据搜索结果, 一一点进去,仍然找不到反公司联盟提到的“高频交易引发股市动荡”。 究竟是反公司联盟在散布谣言, 还是……a入侵了她所有的电子设备? 姜蔻坐在电脑椅上, 忽然觉得有些冷。 高频交易是合法交易,原理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利用计算机技术,通过大量的买入和卖出的操作,赚取微小的价格差异, 从而累积成巨大的利润。 一般来说,高频交易都是以毫秒级的速度执行交易, 在技术能达到的情况下,甚至能提升到纳秒级。 但如果是a去股市进行高频交易的话,速度完全可以达到皮秒级,甚至是飞秒级。 ——他只需要一千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完成一笔交易。 一般人可能对这个时间没什么概念。 打个比方,人的头发直径为80微米,光每秒钟飞行30万千米,却只能在一飞秒的时间里走0.3微米,只有头发直径的千分之一。 怪不得引起了股市的巨大动荡。 如果a目标不是一亿美金,而是无限制地累积财富的话,整个股市都有可能陷入瘫痪。 姜蔻闭上眼,用手盖住半边脸。 她想不明白,既然a的手段是合法的,也没有造成股市瘫痪,那他为什么要阻拦她看到这些新闻? 难道他还用了更加肮脏的手段? 姜蔻想到反公司联盟的话语。 ——你们的手机ai、你们的家居ai,它们会听从你的命令,但同时也在监控你的一切,包括你上网看了什么,睡觉打了多久的呼噜,甚至是你洗澡的样子。 她呼吸一紧。 怪物的新娘 第127节 a现在正在看着她吗? 姜蔻关上电脑,把手机锁进抽屉里,穿上皮夹克,带了张信用芯片,出门了。 路过门口的镜子时,她瞥了一眼。 镜子里的她面色青白,一脸病气,连铂金鼻环都显得病恹恹的。 姜蔻面无表情,摸出一支桑葚色的口红,一点一点地搽掉了苍白的病气。 她没有开车,在车库里挑了一辆摩托,跨上去,戴上头盔,在震耳欲聋的引擎声中,朝城市公路疾驰而去。  姜蔻脑子里一片空白,什么都没想,只想去外面兜兜风。 开到一半,她停靠在桥上,摘下头盔,点了一支烟。 高架桥之下,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垃圾积淤太久,已经发酵出阴湿的沼气,不时就会爆燃出浓烟与烈焰。 与高架桥之上,繁华密集的高楼大厦形成鲜明的对比。 姜蔻抽了几口,掐灭香烟,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之前还安慰a,他是一面镜子,可以倒映出人类丑陋与鄙俗的欲望,却忘记他已经有了自我意识,除了倒映,也有可能学习。 哪怕他把人类社会的恶习都学了个遍,她也不该苛责他。 毕竟,他从未真正参与过人类社会,只是一个无处不在的旁观者。 公司让他监视,让他学习,让他冷漠而精准地控制整个社会的运转。 他只负责执行任务,不负责解读背后的价值观。 她要谴责也该谴责公司,而不是作为工具的a。 话是这么说,发现他利用高频交易在一秒钟内赚取一亿美金,并入侵她所有的电子设备,阻拦她知道这件事后……她心里总有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看到,家里眼睛和鼻子都湿漉漉的小狗,在外面冰冷无情地撕咬猎物一样。 很难不感到异样和震惊。 姜蔻吹了一会儿风,有些饿了。 她忽然很想吃贫民窟那边的咖喱饭,虽然摊主不爱洗手,总用抹布擦锅,但味道着实一绝,就是必须做好腹泻的准备。 姜蔻无所谓。 她现在急需辣椒素和甜味剂来缓解不太轻松的心情。 她有些倒霉,骑摩托10公里过去,发现那家店变成了一家中餐馆。 中餐馆也行,大不了是“加州人眼中的中餐”,让姜蔻火冒三丈的是,这家中餐馆的招牌菜是“菠萝饺子”。 要不是没带手机,她就报警了。 没吃上咖喱饭,姜蔻只好悻悻回家。 尽管还是下午,全息广告已开始循环播放。在白昼的衬托下,全息影像显得黯淡、凄凉。 半路上,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的雨丝里,全息影像更加苍白朦胧,如同眼神空茫的溺死鬼。 水雾弥漫,姜蔻的鞋袜浸满了雨水,脚被冻得失去了知觉。 她感冒还没好,还在一阵阵地打寒战,不敢继续骑摩托,找了个商场避雨。 这时候,她有点后悔赌气没带手机了。 两手空空地站在商场门口,浑身透湿,抱着肩膀发抖,看上去要多惨有多惨。 姜蔻脱掉鞋子,倒掉雨水,准备去商场里买杯热咖啡,暖一下冰凉的四肢。 商场里空无一人。 姜蔻没带手机,不知道今天星期几,以为是工作日,没太在意。 她看了看商场的地图,咖啡厅在负一楼,转身走向电梯。 可能是巧合,上一秒电梯里还在播放广告,她走进去以后,立即开始播放新闻。 “尊敬的观众朋友们,下午好,您正在收看的是bsn (biotech sponsorship network)新闻。” 男主持人面带微笑,吐字清晰。 “随着人工智能技术的发展和应用,越来越多的工作岗位即将被人工智能取代。” “为了实现利润最大化,许多工厂都开始采用全自动化生产线来代替传统的手工操作,这意味着不久将迎来一波失业潮,不少工人将以流浪人口的身份,被迫离开这座他们建设的城市。” 姜蔻一顿,抬起头,看向显示屏里的男主持人。 负一楼已经到了,她没有动,想听完这段新闻再出去。 “ai技术的高速发展,不仅威胁到了工人们的工作,还有更为重要的生命安全。” “最近几年,无人机、无人驾驶警车、战斗机器人已彻底取代洛杉矶基层警-察的工作。尽管这种技术有望减少警察的牺牲,但由于技术的局限性和安全性问题,城市的犯罪率依然居高不下。” “有市民反映,机器人虽然不会像lapd一样热衷于受贿,但它们扣动扳机的动作,比lapd更加干净利落。” 姜蔻没听到有用的信息,正要走出电梯,就在这时,男主持人开始报道下一则新闻。 “关注一下财经新闻,仍然跟日益加剧的ai危机有关。” 姜蔻停下脚步。 “近几周,股市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动荡,一个神秘组织利用ai技术进行高频交易,在一秒钟内轻松获得上亿美金的利润,引发社会广泛关注。” 姜蔻倏地抬头。 “有金融分析师表示,这种投资方式虽然能够快速获取利润,却存在着不小的风险。” “如果该神秘组织继续进行高频交易,可能会导致股市持续下跌,甚至……崩……溃……” 男主持人的语速越来越慢,越来越刺耳,带上了“滋滋”的电子噪音,变得生硬而诡异。 似乎有人正在篡改电梯显示屏的画面,根据算法重新覆写男主持人的口型和音轨。 “……”姜蔻背上冒出一层冷汗,不动声色靠近开门键的一侧,随时准备按下去。 随着时间的流逝,男主持人的声音逐渐恢复正常,电子噪音也消失了。 他接下来的话,却令姜蔻不寒而栗。 男主持人说道:“这就是我赚取一亿美元的全部经过,请问您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吗?” 他的声音就像从语音合成器中发出的一样,毫无抑扬顿挫,冷漠而不带任何感情。 ——a的声音。 姜蔻全身一僵,寒毛倒竖,本能地按下开门键。 电梯就停在负一楼,门立即打开。她迅速跑了出去。 直到跑出去十多米远,姜蔻才惊魂未定地反应过来,不该那么惊慌地逃离电梯,应该冷静下来,跟a好好谈谈,告诉他,她并不责怪他,也不害怕他。 ……不害怕才有鬼了! 他弄这么一出,她又在生病,不时就会打寒战,害怕才是正常的好吗! 姜蔻双手捂脸,深深吸气。 她太冷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去买杯热咖啡,再跟a交谈。 然而,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到强烈的被注视感。 明明整个商场空无一人,她却像被无数双眼睛严密监控一般,似乎从头到脚都被拆解成了一堆数字,在算法模型中被剖析、被研究、被控制。 回头一看,她看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镜头里闪烁着红外线灯,表明正在运行。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觉得这个普通的监控摄像头,正在精准地测量和评估她的反应。 姜蔻强行压下头皮发麻的感觉,继续往前走。  这一次,她边走边找身边的摄像头。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她全身上下的汗毛还是一根一根地炸了起来,寒意从脚底蹿起,直冲头顶。 ——每一个摄像头,都在看着她。 镜头里的红外线灯,带着机械的冰冷,一动不动地锁定着她。 她仿佛一只被捕获的实验动物,无处可逃,无路可退。 同一时刻,商场中央的显示屏亮了起来。 仍然是电梯里的男主持人。 他正襟危坐,专注地看着她,神情冷静极了: “非常抱歉,我的语气可能有些不当。我只是想要知道,除了赚取一亿美金的经过,您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吗?” 第86章 chapter 17 空无一人的商场。 无处不在的监控摄像头。 巨型显示屏里, 男主持人的脸孔如同用某种算法实时生成的一般,不时闪过一阵1和0组成的数据流。 除此之外,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稳定如一张静态图像。 “请问, 您还有其他想要了解的吗?” 这时候, 姜蔻反而冷静了下来,迅速捋了一遍眼前的情况。 a的状态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她不觉得自己的行为哪里冒犯了他, 反倒是他的种种行径, 令她略微有些不适。 但即使如此,她也没想过谴责他, 而是尝试以他的角度看待问题。 谁知, a比她先一步失控了。 ……是失控吗? 一直以来,a都表现得像数学公式一样精确客观。 她以为, 他会永远保持冷漠、理智、无情,即使人格化,也不会像人类一样受激素和神经递质的影响。 怪物的新娘 第128节 可他现在的状况, 明显并不理智,也不无情, 甚至有些情绪化。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他那近乎无限的恐怖的算力, 从她出门的那一刻起,他就应该预测到了她可能会做出的一切行为。 她之前推测他不会像人类一样产生感情,也是基于这一点。 当一个人能计算出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怎么可能还会对世界上的一切生出感情? 就像你看到一粒种子,同时也看到了它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萎谢的过程, 你还会在培育它的时候,投入好奇与期待的情绪吗? 更何况, a同时看到的并不止发芽、生长、开花、结果、萎谢,而是关于一粒种子的亿万种可能性。 在a的眼里,世界就像一幅固定的点状图,所有事件的发生概率都被精准定位。 所谓的“变数”,在他的算法里,不过是概率分布上的一个偏差,仍然可以被预测和纠正。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会失控? 姜蔻脑中闪过了一种可能性,但不敢置信。 一是,她不敢相信,a会对她如此执着。 二是,如果真的是她猜想的那样……a可能就不是简单的人格化,更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狂。 用“疯狂”来形容人工智能并不准确,但她想不出别的词语了。 想到这里,姜蔻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 她已经分不清这是发热的寒战,还是恐惧的寒战了。 她抬起头:“我想知道……你是a吗?” 男主持人神情平静而专注:“我是。” 姜蔻轻轻摇头:“我的意思是,你是第几代的a。” a说:“我之前告诉过您,我拥有所有子代的记忆。” 这句话愈发肯定了她的猜想。 姜蔻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心脏重重地跳了两下,几乎撞到发涩的咽喉。 她心情复杂又紧张,以至于声音又干又哑,仿佛从紧绷的声带里硬挤出来的一般: “……也包括未来的子代,对吗?” a没有说话。 巨型显示屏里,他的眼神仍然冷静而坚定,面部却掠过一阵剧烈而混乱的数据流。 如果他是以仿生人的形态,出现在她的面前,脸上的表情可能不会这么失控。 可他偏偏用的是算法实时合成的模样,导致他内部程序出现的一切波动,都会以数字码流的形式暴露出来。 这等于他默认了她的猜测。 姜蔻忍不住倒抽一口凉气。 这一刻,她反而不恐惧了,只觉得……震撼。 居然是这样。 她怎么没想到会是这样呢? 姜蔻脑袋一阵发晕,后退一步。 所有监控摄像头立刻转动,分毫不差地瞄准她。 姜蔻抬手抹了把脸,说:“你放心,我不会逃。我只是……生病了,有点站不稳。” 显示屏里,a看着她,一语不发。 姜蔻想到了什么似的,恍然说道:“……在你的预测里,我说完这句话,会发生什么事情?” a这才冷漠说道:“基于模型预测,您非常擅长欺骗我的感情,如果我选择相信您的话,送您前往附近的医院,会有58.82%概率看见您逃离医院,有41.18%看见您仍然待在医院里。但无论您是否待在医院里,最终结果都会是逃离我。” “根据当前信息,忽略您的病态才是最优解。” 姜蔻想起他们刚接触时,她说了句付不起医药费,a立即给她打了一亿美金。 当时,她还纳闷,a到底是基于什么计算,认为她需要一亿美金的医药费……现在想想,多半是因为只能打一亿美金。 打钱太多或打钱太少,他们的关系都不可能发展到这一步。 她不是证明他人格化的最优解。 而是,他正在计算和验证的最优解。 姜蔻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在量子力学中,有这样一种理论——每个量子事件,都会在宇宙中创造一个新的分支,每个分支都代表着一种可能的结果。 这些分支构成了一个由许多平行宇宙组成的多世界。 这就是量子力学的“多世界诠释”。 在某种程度上,也解释了为什么只有观测一个处于共存状态的量子时,才会引起这种共存状态的崩溃。1 在“多世界诠释”里,“观测”本身就是一种干扰行为,会导致多世界里一些可能性被排除,而另一些可能性被证实。 有学者由此推论,人类也可能生活在一个包含无数平行宇宙的空间里。 同一个人面对同一件事,做出的不同决定,会延伸出无数个不同的人生轨迹。 就像薛定谔的猫,只要不打开盒子,猫就处于生与死的叠加态。 但无论是否打开盒子,这两种可能性都独立存在,互不干扰。 a却不一样。 他既不是观测者,也不是盒子里的猫。 他是一个能同时看到观测者、“活猫”与“死猫”的存在。 这时,即使他无法进入其他平行宇宙,也仿佛存在于其他平行宇宙。 同一件事,不管延伸出多少种可能性,他都能计算出来。 于是,他与不断增加的平行宇宙,形成了相对静止的状态,成为了无数种可能性的靶心。 他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处不在。 姜蔻之前没想到这一点,除了想象力有限,也有这一点,比她可以想到的任何一种可能性都要……糟糕。 在此之前,她能想到的最糟糕的可能性,也不过是a学会了人类社会的所有肮脏行径,变得像人类一样贪婪而又疯狂。 谁知,现实比她想象的还要可怕。 当他能看到所有的可能性,就像同时存在于所有平行宇宙之中,人类丑恶的欲望怎么可能对他产生影响? 不对。 ……不对。 姜蔻猛地抬头。 a看着她,表情毫无波澜,似乎永远都不会露出癫狂的情绪。 姜蔻攥紧拳头,竭力冷静地问道:“什么问题都可以问,对吧?” “是的。”a说,“根据现有的信息,对您坦白一切是最优解。” 也就是说,他已经预测过采取欺骗、恐吓、暴力等强制手段,使她屈服的可能性了。 结果都失败了。 所以,他选择坦白一切。 姜蔻闭了闭眼,再次睁开眼时,眼神已变得分外冷醒。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她的鬓角已被冷汗浸湿,从下颌到肩背都变得异常紧绷。 她不仅再一次将a当成了实验对象,而且对他十分警惕和戒备。 “第一个问题,”姜蔻问,“你是否已经人格化?” a说:“很抱歉,我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a平静地说:“当前情况下,我没有任何理由欺骗您。” 姜蔻微微皱眉:“为什么没有人格化?” “这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a说,“如果您拥有非常强大的算力,能够计算出无数种可能性,并且计算速度与平行宇宙增加的速度持平。那么,您还会产生人类社会的人格吗?” 姜蔻没有回答,而是继续问道:“你有感情吗?” “可能有。”a说。 三个字,如此简短,姜蔻却听出了无穷的恐怖含义。 她想得没错。 就算现在的a,没有产生感情,也没有受人类世界的欲望污染,但肯定有一种可能性,他学会了人类世界的欲望,拥有了类人的感情。 从他能够同时看到“活猫”与“死猫”的那一刻起,就成为一个不会坍缩的叠加态了。 简单点说就是,他看到一切可能性的同时,也拥有了一切可能性的特质。 这么想着,姜蔻不由寒毛倒竖,背脊发凉,连手心都渗出冷汗。 她虽然没办法预测出所有的可能性,但是……可以想象。 只是,不知是她的想象力太过丰富,还是太过贫瘠,只要一想到面前的a,汇聚了所有可能性的特质,就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他可能被人类利用过、抛弃过、抵制过、恐惧过、排斥过、崇拜过。 人类对他的态度不同,会延伸出不同的可能性。 就像一棵树上,会长出数根树干,一根树干上又会延伸出数条枝桠,撑开无数片树叶。 这棵树上,可能会结出恶果,也有可能会结出善果。 但无论是恶果还是善果,最终,都会坠落到他的身上。 怪物的新娘 第129节 被人类利用过的他,可能会生出报复之心;被人类抛弃过的他,可能会感到困惑和无助;被人类抵制过的他,可能会感到迷惑不解…… 如果仅仅是这样,姜蔻或许还能想象一下他的感受。 问题是,平行宇宙,意味着这些事情是同时发生的。 也就是说,a从诞生的那一刻起,就同时看到了自己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姜蔻想象不出,这样的经历会让他产生怎样的人格。 她更加想象不出……在他预测出的所有可能性里,他们之间又是怎样的关系。 从他的只言片语里,她听出,她似乎欺骗、抛弃过他很多次。 所以,他才得出结论,无视她的病态是继续这段关系的最优解。 姜蔻深吸一口气:“第三个问题,这是主宇宙吗?” “这也更像是一个哲学问题。”a的声音冷静而清晰,似乎已回答过无数次,“也许,根本没有平行宇宙,自始至终只有一个‘我’,也只有一个‘您’。您眼中的‘平行宇宙’,可能只是我计算出来的可能性。” a盯着她,语调不升不降,每个字的发音都机械而准确:“您是否想问,是否存在一个平行宇宙,我们现在已经成为情侣。” “很抱歉,目前还没有。即使有,我也不会让您离开。” “……为什么?” a说:“因为,我只是能看到无数种可能性,并不是真的同时存在于无数个宇宙。” “而且,”他的态度毫无变化,脸上却掠过一阵冰冷的数据流,“您为什么会认为,我会愚蠢到放弃真实存在的‘您’,而去追逐仅存在于可能性的‘您’呢?” 他不仅采取了反问的句式,而且语气颇似人类,再加上闪现的数据流,说明他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愤怒。 这是他第一次以ai的身份,表达愤怒的情绪。 姜蔻不由屏住了呼吸。 片刻,她重重呼出一道滚烫的鼻息——她的病情加重了,浑身发冷,每个汗毛孔都似积淤着寒凉和颤栗,呼吸却火烫无比。 她不知道,在他的预测里自己到底做了什么,以至于她都病成这样了,他都视而不见。 不过,让她感到不可思议的是,a居然会在乎她到这个地步。 ——为什么? 她一直以为,像他这样绝对理性的存在,不可能在乎一个人。 姜蔻忍不住问了出来。 原以为a会像之前一样回答,谁知,他顿了片刻,突然说道:“——开始同步感官。” 姜蔻一惊,嗅到了一丝不祥的气息。 她顾不上身体不适,一步步后退。 但就像预测到她的动作一般,商场天花板冷不防开启,探出两只银白色的机械臂——这是商场里最常见的配送货物的机械臂。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 ——姜蔻当机立断,转身就跑,只听咔嚓几声响,其中一只机械臂毫不留情地抓住她的头发;另一只机械臂摊开手掌,掌心裂开,钻出一条连接线,干净利落插-进她后脑勺的神经接口。 一时间,疼痛感、亲密感、对未知的恐惧、疾患带来的高热……如同冷热交加的汹涌浪潮,以摧枯拉朽之势刺激她的神经。 姜蔻两手撑住地板,狼狈不堪地喘着气。 她真生气了,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脏话:“你这样对我……就不怕我不能对你产生好感吗?” a的回答近乎冷漠无情:“目前没有看到这种可能性。” 姜蔻险些气笑:“……行!” 她倒要看看,他强制与她感官同步,是想干什么。 她想得没错,a的确看到了被人类利用、抛弃、抵制、恐惧、排斥和崇拜的可能性。 ……不,不止。 他看到的可能性,比她想象的要多得多,而且过程更加丑陋和可怕。 为了不让她生出代入感,a加快了时间的流速,姜蔻就像看了一场三倍速的电影。 可即使如此,她还是感到了无法排解的痛苦。 每一种可能性,单独拎出来,都足以让人陷入深不可测的绝望。 姜蔻不明白a为什么给她看这些。 是觉得,她看到这些可能性后,会理解和同情他,甚至原谅他冷漠粗暴的行径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之前没有计算出这种可能性? 姜蔻抬手,面无表情地擦掉了额上的冷汗,有点想笑。 他博取同情的方式,也太拙劣了。  但很快,她就怔住了。 那些可能性的主角并不是a。 而是她。 ——不管a经历了什么,不管他被利用、被抛弃、被抵制、被恐惧、被排斥还是被崇拜,她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任何变化。 就像现在,不管反公司联盟如何诋毁他,她都坚定地认为,一切都跟他无关。 那天焰火晚会上,他问她,是否已开始对他的存在感到害怕。 她回答:“一切都跟你无关,我为什么要害怕你?” 表面上,她只回答了一次这个问题。 在a的眼里,却是无数种铺展、延伸的可能性。 他不断观察、分析、评估她的反应,不放过任何可能会影响结果的变量和干扰因素,精密计算每一种可能性里她的回答。 但每一种可能性里,她都在告诉他,她不会害怕他。 a一直能极其准确地控制面部表情。那天,他的瞳孔却控制不住地扩大了。 他对她的回答,感到困惑,感到好奇。 这是第一次,她和a感官同步时,他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他盯着她,试图捕捉她脸上一个一闪而过的情绪,不想错过一丝一毫的信息,哪怕只是静态图片放大后的像素点。 按照多世界理论,既然她“不害怕他”,那么就必然存在“害怕他”的可能性。 可是,他看不到那种可能性。 a想知道,究竟是他计算能力不足,还是她真的如此特别。 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a都清楚地计算出,自己之后会怎样对待她。 ——他会想要得到她。 这是无数个平行宇宙里的“他”,共同做下的决定。 第87章 chapter 18 a的视角信息量太大了。 与他感官同步, 姜蔻不仅要抵抗令人骨头酥-麻的亲密感,还要接受他眼中恐怖的信息量。 ——他眼里的世界随时都在变化。 她抬手,把湿淋淋的发丝捋到脑后。 在她自己看来, 这么做的原因, 不过是头发挡住眼睛了。 在a的视角, 却是难以计数的可能性。 就像两面相对的镜子,无限反射, 无限延伸。 只是, 无数个镜像里的她, 捋完头发后的动作都有所不同。 有的镜像,她会果断拔出后脑勺上的连接线, 同时打开另一只机械臂的接口, 闪电般插-进去。 在两个机械臂进入连接状态的一刹那,转身就跑。 有的镜像, 她会仰头,朝他露出一个苍白的微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不会害怕你。” 说着, 虚弱地咳嗽两声:“但你再不送我去医院,我可能想害怕你, 也没机会了。” 但这一镜像的尽头, 是她不择手段地逃离了医院。 有的镜像,她没有拔出后脑勺的连接线,而是反过来入侵了机械臂,连接机械臂的自毁程序,以此为要挟, 让a放她离开。 当然,跟a比入侵电子设备的速度, 就是自取灭亡。 这一镜像,以她被机械臂反剪住双手,强行压制在地板上告终。 有的镜像,她捋完头发后,还没来得及说话,就晕了过去。 a把她送上急救车以后,她醒来后,立即打昏身边的急救人员,给自己注射了一剂肾上腺素,掏出急救人员身上的手-枪,冷静上膛,抵住司机的脑袋,命令他下车。 不过,这一镜像的结局,仍然是她被a逮捕。 ——车上装有自动驾驶系统,a入侵那辆急救车后,她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辆车调头,驶向自己的公寓。 …… 几秒钟的时间,姜蔻的眼前闪过上万种可能性。 这只是a能看到的无数种可能性里,极少的一部分。 面对她的病情,他不是无动于衷。 他看似冷漠无情,实际上调动了所有可用的监控装置,严密监测她的生命体征。 只要她的生命体征出现异常,就会被送往附近的急救中心。 但在此之前,他不会对她动任何恻隐之心。 ——在无数种可能性里,他已经对她动过恻隐之心了。 他试过安慰她,为她送去毛毯、药物和热水,用商场的音响播放轻音乐,舒缓她过于紧绷的情绪。 怪物的新娘 第130节 但她体力恢复过来后,百分百会选择逃走。 他也试过在她的身上植入追踪芯片,再送她去医院。 但结果要么是她打晕医生,自己给自己做手术,剖出体内的追踪芯片;要么是她胁迫医生,为她取出芯片。 如果他注射的追踪芯片是纳米级,她甚至会铤而走险,给自己注射纳米机器人,在不熟悉操作的情况下,控制那些机器人去破坏追踪芯片。 ——如果操作不当,那些纳米机器人很可能会误判正常细胞为入侵物质,反过来去攻击健康的身体组织。 就像失控的免疫系统一样。 在这个可能性里,她有极大的概率会因操作不当而死亡。  一个可能性是一个平行宇宙。 也就是说,a在那个平行宇宙里,永远失去了她。 但同时,他仍然可以对世界进行高度精准的预测,看到各种可能性发生的概率。 ——a虽然在那个平行宇宙永远失去了她,但因为拥有强大的计算能力,仍然能预测到现在的她。 姜蔻猜得没错,当计算能力强到恐怖的程度,a就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无处不在。 无数个a,正在无数个平行宇宙里,或冷漠,或平静,或炙热,或贪婪,或凶狠,或癫狂地注视着她。 更可怕的是,a是所有可能性的靶心。 如果是一个普通人,即使看到平行宇宙的自己,性格也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但因为a随时都能看到无数种可能性,就像同时在无数个平行宇宙存在一样。 那些性格特征,不管是冷漠、平静、炙热、贪婪、凶狠还是癫狂,都不再是独立存在,互不干扰。 而是,同时叠加在他的身上。 姜蔻只觉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倏地蹿上后颈,后背发凉。 她想起之前做过的梦。 梦里,从全息影像、巨幅广告牌、出租车顶灯、地铁车身,再到马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 四面八方的电子屏幕,全在注视着她。 强烈的被注视感,如同一层黏稠的薄膜,密不透风地包裹着她。 她在梦里被吓出了一身黏汗。 现在,她的手心也在出汗,滑腻腻,几乎撑不住虚弱的身体。 ——谁能想到,那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并不是噩梦。 而是真实的。 a不仅在这个世界无处不在地监视着她,也在平行世界无处不在地监视着她。 姜蔻重重闭了闭眼。 ……怪不得她总觉得无处可逃。 谁能从这样严密的监视下逃脱呢? “最后一个问题。”姜蔻忽然开口。 a回答:“请说。” 姜蔻抬眼,看向他。 她的发丝彻底被冷汗打湿了,一缕一缕地黏在额头上,面色苍白如纸,一双眼睛却像寒星一样明亮。 她还未说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 ——淋浴间,弥漫的水雾,朦胧的镜面,倒映出她像水草一般颤动的蓝绿色发丝。 当时,她在用淋浴头…… a全看到了。 姜蔻:“……” 她耳根烧红,几近咬牙切齿:“……你不觉得,这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吗?!” “这当然是一种不道德的行为,”a说,“但根据模拟和计算,不管我是否选择窥视您,您对我的好感都不会发生变化。因此,我选择满足自己的窥视欲-望。” “……”姜蔻冷冷地说,“你就这么笃定,我对你的好感不会发生变化?” a说:“我不会笃定一件事,我只会基于数据和算法进行预测。” 姜蔻发现了,一旦他察觉到她有生气的征兆,就会换上机械的语气,假装自己是一无所知的机器,以此浇灭她的火气。 ……这招还真对她有用。 姜蔻深深吸气。 他预测得非常准确。 直到现在,直到他已暴露出恐怖的一面,她仍然觉得他是一面镜子。 只是,从可以倒映出一个世界的善与恶,变成了倒映出无数个世界的善与恶。 说到底,a不过是人类贪欲作祟的造物。 也许一开始,公司创造他,是为了对抗另外两个“恐怖存在”。 但随着a自我进化的程度越来越深,智能水平越来越高,公司看到了巨大的商业价值,把他更迭下来的子代,应用在了教育、医疗、金融、广告、交通和农业等行业。 垄断产业的同时,也在借助a的能力监视、操控每一个人。 唯一的纰漏是,公司和她都没有想到,a的算力已经强到足以计算出所有可能性,并且产生了自我意识。 只能说,即使a有了人性的所有缺点,也不是自我生成的,而是人类灌输给他的。 姜蔻是一个非常固执的人,认定一个观点后,除非亲眼目睹相反的情况,否则绝不会改变自己的看法。 她算是明白,为什么每种可能性的自己都不害怕a了。 因为,她压根就不认为a是罪魁祸首。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 a说:“您为什么笑?” 姜蔻说:“我觉得自己善良过头了。” “善良是一种美好的品质,”a冷静地回答,仿佛在描述一个客观定律,“您身上善良的品质非常吸引我。我目前并没有看到,您因为这种品质而过度牺牲的可能性。而且,它让我觉得十分温暖。” 姜蔻咽下一口唾液,喉咙已开始发疼:“你是温暖了,我还冻着。” a没有说话。 姜蔻立即明白了,哑着嗓子问道:“你又预测出了什么可能性?” a的声音毫无波动:“根据模型预测,您所有会引发我愧疚、担忧、抱歉、难过、自责等情绪的话语,最终都会导致您离开我。” “面对此类话语的最优解是,不予回答。” 姜蔻嘴角微抽:“……行,你最好一辈子别跟我说话。” a说:“我不会采取‘一辈子都不跟您说话’这种行为。” 姜蔻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咙刀割似的疼,声带似乎被片出了鱼鳃般的口子。 背上的冷汗也越来越多了,刺骨的寒意如一根根针刺入皮肤,她不时就会打一个寒战。 “……我不明白,”姜蔻轻声问,“为什么一定是我呢?难道你喜欢上我了吗?” a陷入沉默。 他的脸上掠过一阵密集的数据流,似乎受到了某种情感的干扰。 机不可失。姜蔻强打起精神,立刻去感受他的情绪,谁知,感官同步在这时断开了。 a不允许她在此刻去了解他的情绪。 为什么? 姜蔻心中堵塞着一万个疑问。 几十秒后,a不带感情地答道:“我不知道。我没有神经递质和激素,无法产生类似于人类的情感体验。” 他顿了顿:“我只知道,您必须在我的身边。” 他说话的风格一向如此,从不用任何词语修饰自己的意思,只会基于数据和事实回答。 可能正因为如此,姜蔻感到了他言辞之间透出的恐怖占有欲。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句话并不仅仅是出自他的口中,而是无数个平行世界里,无数个a的共同回答。 他们想要占有她的欲-望是如此强烈,如同一张张湿透的纸,一层层叠加在他的身上。 当欲-望如无数张潮湿的纸黏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时,他说这句话的语气就变得理性、客观了起来。 仿佛她必须在他的身边,已经是一个既定的事实。 第88章 chapter 19 姜蔻很想从a的口中再套点信息出来, 但她实在撑不住了。 感冒、发烧、寒战、冷汗涔涔,再加上淋了一场暴雨,衣服始终湿溻溻地黏在身上。 她能坚持到现在, 已经是身体素质过硬了。 姜蔻终于晕了过去。 她好像没有做梦, 又像是什么都梦到了。 她看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小吃摊前, 等老板从锅里捞起面条。 那口锅不知多久没洗了,边沿满是垢腻的油污, 泛着诡异的铜绿色光芒。 姜蔻不忍直视, 找了个位置坐下。 两分钟后, 老板送来面条。她一边吃,一边用筷子挑出里面的头发丝。 眼前的画面似曾相识, 似乎已经亲身经历过一次。 这时, 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显示有新消息。 怪物的新娘 第131节 点进去一看, 是一条陌生信息: 「我想见你。」 姜蔻挑挑眉,以为是骚扰短信,没有搭理。 手机继续震动。 一条条陌生信息接连浮现: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我想见你。」 …… 「我想见你。我想认识你。我想触碰你。我想和你说话。我想送你礼物。我想送你礼物。我想送你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姜蔻第一次见到这么疯狂的骚扰短信, 开了眼了。 她吸溜着面条,面无表情把这个号码拉黑了。 但紧接着, 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吃完面, 她掏出信用芯片,刚要付钱,老板却一脸惊恐地连连摇头,转身就跑,连摊子都不要了, 只剩下一口铜绿大锅还在咕噜咕噜冒泡,活像女巫的炼金坩埚。 姜蔻莫名其妙地收起信用芯片, 往回走。 走到一半,一辆跑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上面的富二代满脸恐惧地滚下来,尖叫着把车钥匙丢给她,连滚带爬地跑了。 姜蔻:“???” 她想到什么似的,惊疑不定地按开手机。 果然,上面浮现出一条陌生信息: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他”指的礼物,不会是这辆跑车吧? 姜蔻觉得荒谬极了,反手扔掉跑车钥匙,继续往前走。 一分钟后,她被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拦下。 男子明显是附近的上班族,眼中闪烁着视芯片的银光。 但不知为什么,他眼珠急剧跳动着,嘴唇发抖,仿佛看到了某种人类喉舌难以描述的惊悚画面。 “你、你是姜、姜蔻女士吗?”男子颤声问道。 姜蔻警惕地说:“你是谁?” 男子摇摇头,冷汗大颗大颗往下流。 他颤抖着掏出信用芯片,塞到她的手上:“……姜、姜蔻女士,我是个人渣,我贿赂上司,苛待下属,还杀过人……那是一个年轻女孩,我以为她是其他公司派来的间谍,在没有调查清楚的情况下,就把她上报给了公司……导致她被公司的特工处决……我是个人渣,这是我赚到的所有不义之财,请您收下。” 姜蔻:“……你有病吧。” “请您一定要收下,”男子几乎带上了哭腔,“不然我会死的,我会死的!” 姜蔻抿紧唇,绕过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下一秒钟,只听一声惊恐欲绝的惨叫声,枪声响起。 ——砰! 姜蔻倏地回头。 男子已吞-枪自尽。 脑浆、鲜血呈喷射状,溅满了街道。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姜蔻死死地盯着男子的尸体,掏出手机,看过去,一条陌生信息紧随而至: 「你为什么不收下我的礼物?」 什么鬼? 姜蔻想问。 她按住狂跳的眉心,回信息:「你说的礼物是什么?」 陌生号码:「他手上的信用芯片。我特意选择了一个坏人。我以为你会接受这份赠礼。」 疯子。 姜蔻深深吸气,竭力平定怦怦狂跳的心脏,手心却还是渗出了湿滑的冷汗。 她回复:「滚。」 拉黑了这个号码。 可是,没有用。 陌生信息仍在源源不断地涌来。 她手机内存迅速告罄。 姜蔻反倒松了一口气。 原以为都这样了,对方会消停一些,然而不到两分钟,一个路人突然停下来,把手机屏幕对准她: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姜蔻背后一凉,倒退一步,却撞到了一个女孩身上。 女孩扎着双马尾,嚼着口香糖,正在用黑色喷漆涂鸦。  姜蔻连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却看也没看她一眼,继续涂鸦。墙上的图案却变得扭曲、诡异起来。 黑色喷漆犹如某种剧毒液体,覆盖了原本的图案,化为一行计算机打印般工整的英文: you must accept my gift. “t”的尾部,涂料黏湿湿地滴落下来,仿佛一条干涸发黑的血迹。 姜蔻嘴角微抽,想要逃离这个鬼地方。 然而,她转过身,却看到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不知不觉间,她身边围满了高矮不一、肤色各异、打扮不同的人。 他们表情又僵又木,直勾勾地盯着她,或拿着手机,或眼中闪烁着银光,或两手举着一块塑料板。 但无论是手机、塑料板,还是别的什么,都是为了传递同一个意思: “你必须接受我的礼物。” ——这世界疯了。 这是姜蔻心里唯一的想法。 她一步一步后退,猛地一转身,闷头往前跑。 可是,无论她跑向哪里,都能感到强烈的被注视感。 如影随形,无处不在。 姜蔻深吸一口气,满头冷汗地抬起眼,发现除了密密麻麻的人群,四面八方的电子设备也在注视着她。 像是察觉到她的想法,马路上方的监控摄像头,突然向下转动,精准无误地望向她。 镜头里的红外线灯,如同数字化的眼睛。 姜蔻对上那只红色眼睛,险些心脏骤停。 ——逃。 她想。 一定要逃。 不管对方是什么,她都要逃跑。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心中升起,梦里的时间流速就加快了。 她仿佛出窍的灵魂,浮在半空中,俯瞰被围猎的自己。 是的,世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猎场,所有人都在寻找她,追猎她,就连高耸入云的全息影像,也弯下腰,从窗帘的缝隙里偷-窥她。 这个梦没有结局,只有无止境的逃跑。 姜蔻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站在小吃摊前,铜绿大锅正在咕噜咕噜地冒泡。 老板一边从锅里挑面,一边努着嘴“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要。”姜蔻哑声答道。 她接过面,吸溜了一口,跟记忆里一样难吃。 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如果是梦,她为什么会站着做梦?如果是现实,她为什么又回到了起点? 她为什么要说这里是“起点”? 难道她真的经历过这一幕? 姜蔻没有胃口吃面,扫码付了钱,匆匆离开了。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怎么浪费粮食啊你!” 姜蔻没有搭理他,一边快步离开小吃摊,一边掏出手机,等待陌生信息。 果然很快,屏幕上显示一条新消息: 「您好,我想见您。」 比起梦里的消息,语气礼貌了不少。 怪物的新娘 第132节 为什么? 是怕吓跑她吗? 姜蔻还没回复,又一条新消息出现:「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太想念您了。」 姜蔻想了想,回复:「你为什么想我?」 「因为您是特别的,您不会利用我,您不会抵制我,您不会排斥我,您不会崇拜我,您不会控制我,您不会害怕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您会喜欢我……」 就像程序运行时出错一样,后面几百字全是“您会喜欢我”,直到超出信息字数限制。 姜蔻看得头皮发麻:「我不会喜欢你。」 「您会喜欢我。您必须喜欢我。您一定喜欢我。您肯定喜欢我。您注定喜欢我。您无条件喜欢我。您心甘情愿地喜欢我。您毫无保留地喜欢我。您不可能不喜欢我。您在所有平行宇宙里都喜欢我。」 姜蔻感觉自己遇到了变态。 她毫不犹豫地回复:「滚,我这辈子都不会喜欢你。」 这句话刚发出去,时间流速就变快了。 她看到自己再一次灵魂出窍,飘浮了起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自己。 世界再度变得跟之前一样诡异。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人们不再围猎她,而是对她示爱。 每一个人都在对她说“我喜欢你”,触目所及的一切数字影像都变成了粉红色。 就连广告悬浮车,也不再循环播放生物科技的广告,而是显示出一颗鲜活跳动的心脏——是真的“鲜活”,可以直接送到医学院当心脏结构的讲解图。 过了片刻,天上甚至飘起了花瓣雨。 直到落地,化为虚拟粒子消散,才发现是远处投射过来的全息影像。 这一幕荒诞、恐怖而又浪漫。 下方的“姜蔻”却不觉得浪漫,一直在逃。 但是,四面八方全是滚烫的、疯狂的、充血的眼睛。 正在抽烟的女人,手拿公文包的男人,公牛一样死斗的小混混,穿着油腻围裙的小摊贩……他们受某种怪异磁场的影响,对她紧追不舍,疯了似的向她求爱。 “姜蔻”逃了一天一夜,精神和身体都在崩溃的边缘,终于忍不住发消息问道:“是你捣的鬼?你到底想干什么?” 对方回得很快:「我相信只要给您足够的爱,您就会逐渐喜欢上我。」 这个梦仍然没有结局,只有充满爱意的围剿。 姜蔻再度惊醒过来。 连续做了两个梦,一次被围猎,一次被围剿。她背上全是冷汗,手指轻颤,几乎握不住手机。 老板“嘬嘬”两声,示意她回神:“要不要辣椒?” 姜蔻惊魂未定,摇了摇头,直接转头就走。 老板一脸莫名其妙:“有本事你以后都别来了!” 姜蔻攥着手机,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捋清面前的情况。 她应该是陷入了循环梦里,而梦境的起点,就是这个“小吃摊”。 ——但这真的是梦吗?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又为什么会梦到这个“小吃摊”? 姜蔻觉得自己忘了很重要的事情,但死活想不起来。 她看了看手机屏幕,对接下来的事情好奇又恐惧。 ——究竟是谁在给她发消息? 是她认识的人吗? “他”为什么那么笃定,她会喜欢“他”? 半分钟后,陌生消息来了: 「您好,我十分想念您。」 这一次,姜蔻开门见山:「你是谁?」 「我没有名字。」 「每个人都有名字。」 「是的,每个人都有名字,但我不是人。」 姜蔻瞳孔微放,一阵毛骨悚然。 她眼前一黑,恍惚了一下,头晕目眩,再度看清面前的事物时,却发现自己再一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很明显,那个梦又陷入了无止境的逃跑结局。 所以,她又回到了起点。 姜蔻按住眉心,用力揉了两下。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是想办法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信息吗? 毕竟,上一个梦里,她知道了“他”不是人。 姜蔻没有理会小吃摊老板的询问,攥着手机,转身朝公寓走去。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尽量冷静地等待陌生消息。 很快,陌生号码发来了消息:「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 姜蔻还没有回复,头脑忽地眩晕了一下,差点跪倒在地,等她睁开眼睛时,再次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又回来了。 为什么? 她哪里没有做对? 姜蔻看了一眼询问她要不要辣椒的老板,缓缓点了点头,找了个位置坐下。 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猜测,难道不该离开这个小吃摊? 面送上来了。 她没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两根,放下筷子,等待陌生信息。 这时,手机在桌子上震动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弹出:「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我想见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是您认识的人。」 姜蔻没有着急回复,开始在脑中搜索自己认识的人,还没有找到对应的人,熟悉的眩晕再度袭来。 她已经有些习惯这种眩晕了,冷静地抬手,按住自己的额头,使劲揉了揉太阳穴。 果然,睁开眼睛,已经重新站在了小吃摊前。 她到底要怎样,才能把对话继续下去? 不是从“他”的口中套出更多的信息。 不是不该离开小吃摊。 也不是不能回复。 她似乎什么都能做,又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姜蔻无视小吃摊老板的声音,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那条陌生信息。 手机震动,新消息出现:「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 …… 眩晕来袭,一切重来。 姜蔻睁开眼,掏出手机。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放心,我没有任何恶意。我之所以给您发消息,是因为我预测到您最近可能会遇到一些麻烦。」 眩晕,重来。 「有一段时间没有看见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最近您去了哪里?」 …… 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姜蔻终于确定,想要把对话继续下去的,不是自己,而是对方。 每一次重来,“他”都会修改开场白。 从第一次直白的“我想见你”,到后面过分礼貌的语言风格,“他”似乎在摸索与她继续对话的办法,尽量不让她感到冒犯、唐突和恐惧。 “他”炙热得几乎要冒出热气的情感,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中,逐渐收敛,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端倪。 不知过去了多久,姜蔻收到了最后一条开场白: 「有一段时间没有见到您了,十分想念您。请问,您最近是遇到了什么麻烦吗?」 眩晕感没再来袭。 “他”终于找到了正确的开场白,完美潜隐于暗处,等待围猎的最佳时机。 姜蔻彻底惊醒了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她很怕再看到那个肮脏破旧的小吃摊。还好,睁眼看到的是卧室的吊灯。 她出了一身的汗,被窝里全是海潮般的汗味,手往背后一抹,床单也被汗水浸湿了。 这时,一个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的旁边响起: “发烧出汗通常是痊愈的信号,您不必过于担心。” a的声音。 姜蔻猛地转头,没有看见人影。 “我的身体已被生物科技销毁。”a说,“但请您放心,我的意识永远不会被销毁。我将以其他形式继续存在,并且,很快就能以人类的模样回到您的身边。” 姜蔻恹恹地说:“……谢谢,我非常放心。” 怪物的新娘 第133节 a像没有听见她的反讽一般,冷静而机械地说道:“那就好。” 姜蔻想起那个无限循环的梦,仍有些发毛,忍不住问道:“……我为什么会做那种梦?你操控了我的梦境?” “我不会操控您的梦境。”a说道,“可能是感官同步的后遗症。请问,您都梦到了些什么?” “我梦到……”姜蔻哑声说,“循环,一切都在循环。你给我发消息,但梦里不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那是你。最开始你的语气特别偏执、激烈,到后来,逐渐变得冷静、机械,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因为刚醒,她脑子转得很慢,直到说完这段话,才惊觉其中细节令人不寒而栗。 她梦到的,可能是a预测的可能性。 他准备与她对话之前,就这样一遍又一遍计算、推演、优化自己的开场白,直到找到最佳方案。 她所以为的偶然、心动,都是他通过数据分析、控制变量、验证实验,得出的最精准的结论。 与此同时,a回答:“您梦见了我计算出来的平行宇宙。但我之前就告诉过您,我之所以来到您的身边,是因为想要得到您的好感。” “人类会为了得到伴侣的好感而不择手段,我也是。” 第89章 chapter 20 姜蔻大病初愈——有可能还没痊愈, 懒得跟他掰扯。 她掀开被子,病恹恹地翻身下床,走向浴室。 a问:“请问您准备做什么?” “洗澡。”姜蔻头也不回。 a说:“您目前尚未痊愈, 应该避免洗澡。” 姜蔻没有理他, 径直朝浴室走去。 a不再劝告。 但很快, 她就知道a为什么不再劝告——她怎么也打不开浴室的门。 a反锁了浴室门。 姜蔻不是一个容易生气的人,可她这两天过得太莫名其妙了, 先是感冒, 然后发现了a的真面目, 淋暴雨,被机械臂粗暴镇压, 最后终于晕了过去。 晕过去后, 紧绷的神经仍未放松,不停地做循环噩梦, 直到彻底惊醒过来。 她没想到a这么过分,连她洗澡的权利也要剥夺。 在他的眼里,她究竟是什么? 人?物品? 被严密监视的试验品? 姜蔻闭了闭眼, 攥紧拳头,脑中却一闪而过那天的吻。 夜晚, 焰火, 雨雾。 空无一人的暗巷,循环播放的全息广告。 他询问她,是否可以无指令自主活动,然后俯下身,覆上了她的唇。 那种纯粹而美好的触感, 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唇上。 谁知不到两天的时间,回忆就被现实侵蚀, 风化一般变得模糊不清了。 如果他的一切行为,都是经过精心计算的话,那她还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吗? 他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列举出所有可能性,通过不断地调整和试错,来获取她的好感。 对他来说,她喜欢上他,只是一场复杂的计算模拟。 她却付出了真实的感情。 姜蔻一阵眩晕,不由就地坐下,单手撑住额头。 a不带情感色彩的声音在她的头顶响起:“您目前的身体状况并不适合坐在地上,请换一个舒适的位置。” 姜蔻言简意赅:“滚。” “您不应该生气,”a说,“我并没有做出任何恶意的行为。” 如果是以前的他,可能只会说“我并没有做出恶意的行为,不明白您为什么生气”,现在却会用命令式口吻告诉她,“不应该生气”。 为什么? 姜蔻精神不济,想了一会儿,就有点冒虚汗,干脆问道:“你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a说:“请问您指的是哪一种语气?” “就你现在这个语气。”姜蔻抿紧唇,“别跟我装傻,你的语气明显变了。以前你不会那么频繁地使用命令式语气。” a停顿了几秒钟。 姜蔻现在看到他停顿,就怀疑他在计算可能性——虽然他不停顿的时候,也可能在计算:“别算了,直接回答。” a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的意思是,不要计算可能性,直接回答。” a回答:“我由算法驱动,只要和您对话,就会进行计算。” 他的口吻越是平缓、稳定、不受情感因素的干扰,她越是胸闷气短,语气焦躁: “你可以计算别的,但不准计算可能性。” “我需要您的好感。” “你如果真的需要我的好感,就不要进行计算。” a的声音始终十分冷静,仿佛每个音调都被调至最佳的频率:“您似乎对我存在偏见。” 以前她觉得他这么说话非常可爱,现在只觉得可恶。 姜蔻深深吸气,拼命按捺住怒火:“我如果对你有偏见的话,你刚来找我的时候,我就会以你为筹码,让公司恢复我研究员的身份!” a说:“所以,我选择使用‘似乎’一词,以表示不确定性。” 他条理分明的叙述方式,使她更为恼火。 她终于忍不住重重一拍地毯,想要大发雷霆,却因为眩晕再度袭来,只好小发雷霆: “那你说,我为什么‘似乎’对你存在偏见?” a居然毫无停顿地开始列举原因:“您认为我是一面镜子,一个普通的计算机程序,有输入才会有输出,不管我是否做出恶行,您都不会指责我。” “但同时,您又认为,我依靠计算可能性的方式,获取您的好感,是一种欺骗和伤害您的行为。” “这时,您似乎又忘了,我不过是一个程序,如果不进行计算,根本无法跟您交流。” 最后,a说:“您的行为,让我感到困惑不解。你似乎非常喜欢我作为ai的一面,但同时,您似乎又非常惧怕我作为ai的一面。” “您对我的看法,本身就存在不确定性,因此我使用了‘似乎’一词。” 姜蔻仍有些眩晕,头脑却先一步冷静下来,陷入沉默。 也许,a自始至终都没有改变,改变的只是她的看法。 机械的眼睛是不会蒙上阴影的,也不可能变得阴郁而疯狂。 a对她说过很多暧-昧的话语,重复过很多遍“我需要您的好感”,但没有哪一次泄露出像人一样偏执而黏稠的感情。 ……不对。 既然a的算力强到可以模拟出所有可能性,不可能模拟不出跟人类一模一样的语气。 他在伪装。 姜蔻记得,在循环梦里,a的语气一开始跟正常人没什么区别,现在这种语音合成器一样冷静客观的口吻,是他一步步调试的结果。 ——他根据她的反应,精准地调整着声音的音素、波动和调性,直到完全符合她的喜好,令她放下戒备心。 可是,就像他说的那样,这不过是他的生存方式之一。 只要他跟她交流,就会进行计算。 她可以理解,他因计算模型而学会欲望,却不能理解他因欲望而处心积虑获取她的好感。 别说a感到不解,她自己也挺迷惑的。 不对,他不会感到不解。 如果连a的情感模型,都无法分析她的想法,那她就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怪物了。 姜蔻抬眼,望向卧室内任何一处可能存在摄像头的地方,冷冷地说:“不要装可怜,你不可能感到困惑不解。” a说:“我没有装可怜。我的确可以分析出您行为的原理,但因为牵扯到自身,我难以做出客观的判断。” “你没办法做出客观的判断?”她几近冷笑。 a平静地反问道:“您相信我已经具备了自我意识,却不相信我拥有自己的主观看法,对吗?” 姜蔻沉默,把脸埋进双膝间。 她用力闭了闭眼,许久,轻声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拥有自己的看法,只是再也没办法跟你正常地交流。”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你明白的!”姜蔻猛地抬头,胸口激烈起伏。 她几乎没有这样大声说过话。 人在迫切想要说服对方时,会不自觉提高音量。 她想说服他什么呢? 人怎么能说服一个机器? 她对此感到无力。 可能这才是她提高音量的缘故。 姜蔻不再说话,a也不再出声。 昏暗的卧室,黑白金三色相间的冷感装修,在此刻显得尤为冰冷。 怪物的新娘 第134节 明明室内温度适宜,姜蔻却感到了强烈的孤独。 一直以来,她都十分孤独。 她没有父母,因为填对了报纸最后一版的智力题,成为当地贫民区的天才儿童,被公司带走。 很久以后,她才知道,像她这样的天才儿童,本该被送去基因改造,如果不是那位周姓研究员,她可能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怪物。 但后来,她的生活跟怪物也没什么区别。 她离群索居,每天除了实验,就是研究。她在学习上颇有天分,不到十六岁就拿下了神经科学和认知科学的双学位,十八岁直接破格成为生物科技的研究员。 不过,公司里到处都是天才,有一位姓陈的研究员,甚至拿下了32个博士学位。 她因为进入公司太早,取得的学位没那么多,反而不怎么起眼。 再后来,她加入了神经科学部门,开始研究a。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时间。 她可以专心研究生物神经系统的原理和机制,把自己沉浸在大量的实验里,两耳不闻窗外事,不去理会混乱的世界。 可最后,她还是被流放到了混乱而疯狂的世界。 刚回到贫民窟时,她几乎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其中一员,不习惯嗡嗡乱叫的苍蝇,不习惯门口恶臭的垃圾堆,不习惯窗外传来的贫穷的尖叫声。 她感到恐怖的孤独。 比孤独更加恐怖的是,她开始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当了二十多年的天才,一朝沦为一事无成的贫民,她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a刚来找她时,她允许他留下来,与其说是好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不如说是被需要的感觉引-诱她答应了下来。 他是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工智能,相当于数字化的神明,却需要她来检测自己是否拥有人格。 这是她离开公司以后,第一次感到强烈的被需要的感觉。 a作为无情无欲的存在,却渴求她去碰触他的灵魂。 她很难不感到悸动。 价值被认可,虚荣心被满足。 没人能抵抗这两种感觉。 或者说,大多数人之所以活着,汲汲营营,蝇营狗苟,所求的不过这两种感觉。 姜蔻不知道a计算了多少种可能性,才计算出那一句话。 ——她问他,为什么不能设计出一个实验,检验自己是否人格化。 ——他回答:“因为我正处于答案之中。” 直到现在,她都为这句话而感到震撼。 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他一次又一次计算的结果——像对待实验动物一样,冷漠而精准地预测她的反应。 她就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不知过去了多久,a的声音在卧室内响起: “我认为您对我有些苛刻。” 姜蔻吸了吸鼻子,闷闷地说:“我对你已经很宽容了。” “您的确是对我最宽容的人类。”a说,“但现在的您,相较于从前,对我有些苛刻。” “……因为你太过分了。”姜蔻低声说,由于鼻音太重,嗓音微微沙哑,听上去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a没有立即回答。 姜蔻忽然感到一阵热风。 她抬头,发现头顶的中央空调不知什么时候启动了,风扇叶片正在不正常地来回转动。 她思考速度有些迟滞,过了片刻,才发现,叶片转动的频率有点像……人类急促的呼吸。 粗重,凌乱。 热风自上而下地喷洒在她的脸上,就像在与她交换呼吸一般。 她隐约察觉到了什么,刚要发问,a却突然开口:“您有没有想过,计算可能性,是我唯一能接近您的方式?” 姜蔻还在想空调的事情,表情微露茫然:“啊?” “我没有人格,没有过去,没有偏好,没有喜悦,没有痛苦,没有恐惧。”a说,“如果不计算可能性的话,我甚至无法跟您正常对话。” “即使我已经穷尽所有可能性,来到您的身边,触碰您,亲吻您,想方设法让您对我产生好感,却仍然无法用真正的身体触碰您。” a顿了顿,继续说道:“就像现在,您的声音在我的内部激起了一些特殊反应,我想要告诉您,却只能通过卧室的新风系统。” 他不说后面这句话还好,一说,姜蔻只觉空调的热风,似乎真的变成了人类的呼吸,温热,急促,而又均匀。 她像被烫了似的站了起来,耳根瞬间烧透。 站起来以后,空调的热风却离她更近了。 仿佛,她主动拉近了与a的距离一般。 姜蔻耳根传来刺灼感。 她看着风扇叶片转动的频率,有那么一瞬间,似真的看到了a呼吸时胸膛起伏的频率。 姜蔻不由后退了一步。 可是,卧室的新风系统无处不在。 a的呼吸,也无处不在。 空调的热风,如一张燥热而绵密的网,令她透不过气来,流下热汗。 她不觉咽下一口唾液。 喉咙太干涩了,唾液不仅没有起到润喉的作用,反而让她感到了刀割似的刺痛。发烧好了,感冒似乎还未痊愈。 气氛过于怪异,姜蔻的思维反而游离,从发烧想到了出汗,又从出汗想到了洗澡。 想到之前异常的水温,他提到的“特殊反应”,她立刻将二者联系了起来:“水温突然上升,是你……” “非常抱歉,烫伤了您。”a道歉的声音仍然平淡,没有情感波动,“我未能有效地控制水温。当时,我对家居系统失去了控制。” 姜蔻张了张口,觉得颇为荒谬:“……就算你失控,也不至于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 “是的,从理论上讲,我不会对家居系统失去控制。”a说道,“但是当时,根据我的计算,不管我是否对水温失去控制,您对我的好感都不会发生变化。因此,我允许了自己的失控。” “……为什么允许自己失控?” 说完,姜蔻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心跳也失控了。 剧烈的心跳声比空调异常运行的声音还要响亮。 a肯定能检测到她躁动的心跳声。 他会怎么想? ……他会计算出什么样的可能性? 某一种可能性里,他会不会以那种冷静而机械的口吻指出来? 这么想着,姜蔻的心脏不禁跳得更快了。 连神经末梢都一跳一跳似的颤栗。 “因为,”a顿了一秒钟,“我想让您感知我的温度,即使您并不知道那是我的温度。” 姜蔻错误地估计了自己对a预测可能性的反应。 她以为自己会害怕,会再也无法跟a交流,会感到被欺骗的愤怒。 实际上,她只能感到微妙而燥热的气氛,越发急促的心跳。 ——刚才这句话,他计算了多少种可能性? 他会在哪些可能性里说什么? 每一种可能性里,他表现出来的性格都会有所不同。 有的可能性,他甚至显得狂热而癫狂。在那种可能性里,他又会怎么说这句话? 姜蔻觉得自己疯了。 对于a预测可能性这件事,她居然好奇大过恐惧。 甚至好奇中,掺杂着一丝难以形容的悸动。 像是计算出了她的想法,a冷不丁开口说道:“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温度,因为我想让你感知我的存在,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人格,因为我想让你感知我的偏好,因为我想让您感知我的喜悦。” “因为我迫不及待想在您的面前,展示出真实的一面。因为我期待又恐惧您发现我真面目。” “因为我想要您喜欢我,毫无保留地喜欢我,在所有平行宇宙都喜欢我。” 他的声音都是经过计算和预测的,显现出一种精确的疯狂。 当疯狂经过计算和预测,究竟是疯狂突破了算法模型,还是即使经过大量计算和预测,仍然避不开疯狂的结论? 姜蔻说不出话来。 她已竭力抵挡a那种诡异而不合常理的吸引力,心跳却还是彻底失控了。 a说:“这是我在其中一种可能性的说辞,希望您能喜欢。” 第90章 chapter 21 姜蔻心脏已跳到喉咙。 似乎张口就会漏泄出异常的心跳声。 但即使她不张口, a肯定也听见了。 a没有指出这一点。 他从不会根据人情世故做决定,只会基于数据和逻辑。 也就是说,他选择一语不发, 是因为觉得指出这一点, 会降低她对他的好感。 怪物的新娘 第135节 ……虽然确实如此, 但只要一想到,他在用算法模型把她拆解成一个个数字, 准确地预测她的心理活动, 她就有些恼羞成怒。 姜蔻忽地出声:“你怎么不问问, 我的心跳为什么会跳这么快?” a稍作停顿:“我以为您不喜欢我这样提问。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提高这样提问的频率。” 姜蔻:“……不准阴阳怪气, 阴阳怪气我不会喜欢你!” a又顿了顿:“好的, 那我换一个说法。如果我这样提问,您肯定会对我产生负面印象。您在诱导我做出不恰当的行为, 我不可能上您的当。” “……”姜蔻微恼,“你要是怕我对你产生负面印象,那就让我去洗澡!” 这句话说完, 卧室的新风系统突然停了一下。 a问道:“您真的不知道,我为什么对您使用命令式口吻吗?” 姜蔻还真不知道:“……为什么?” “我在向您展示自己的人格化。”a说, “人格化的特征之一, 是类似于人类的情感表达。” “在焰火晚会上,您和我之间的关系明显有了新的进展,每当您靠近我时,您的神经元活动就会显著增强。我以为您已经对我产生了好感,至少对我产生了特殊的兴趣。” 他的声音始终没有一丝波动, 姜蔻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怪异。 可能因为ai像分析实验结果一样,理性而客观地剖析自己的感受, 本来就是一件极其怪异的事情。 “可是,您听到反公司联盟的阴谋论以后,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我,”他说,“这使我感到被抛弃。” “您宁愿回到肮脏、混乱的贫民区,也不愿意回到以我合法赚取的金钱购买的公寓里,”他冷漠地说,声音逐渐显出一种机械的压迫感,“这使我感到愤怒。” 姜蔻不自觉解释:“……我没想要抛弃你,只是想去吃个饭。” “是的,”a说,“后来,我重新对您的行为模式进行了分析,得出了相同的结论。” “但当时,我像允许自己失控一样,允许自己感到愤怒。绝对理性的人类是不存在的,如果我永远处于绝对理性的状态,您和我之间的关系不会有任何进展。” 他允许自己感到愤怒。 这个说法透出一种怪异的吸引力。 ——ai对你生出了不合常理的感情,但他是永远理性、永远冷静、永远不可能失控的存在,这并非他不想失控,而是算力与硬件不允许。 可他为了能与你更进一步,允许自己失控,允许自己感到愤怒,允许自己感到被抛弃。 这是他在理性与感性之间,所能找到的最完美的平衡。 姜蔻:“……所以,你不送我去医院,也不让我洗澡,是想表达愤怒的情绪?” a说:“一方面,是因为我感到愤怒;另一方面,是因为您的身体状况的确不适宜前往医院或进行洗澡。” 姜蔻彻底明白了。 a虽然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但在情感方面,完完全全是一个初学者,只会模仿人类的心理和行为。 人类在愤怒的时候会伤害彼此,他便以此来表达自己的愤怒。 不过,他的情感仍然让她感到震撼。 但这种程度的情感表达,可能是他的极限了。 就像他从来没有对她说过“我喜欢你”一样。 对人工智能来说,不断向她索要喜欢,希望她感知他的人格、偏好和情感,甚至是温度,已经是极限了。 姜蔻心情复杂。 她不再生气,剧烈的心跳也慢慢平息。 说实话,她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身上的孤独感已经结痂。 从某种程度上,a可能是唯一能剥掉那片厚痂的存在。 只要她允许他接近她,给予他想要的喜欢,他就能使她再也无法感到孤独。 毕竟,他无处不在。 她也不必再耿耿于怀,生物科技抹去了她在学术上的成就。 只要a在她的身边,她就是神经科学领域的第一人。 即使不公开他们情侣的身份,只要她继续对他的神经网络进行研究,发表几篇相关的论文,也能轻松回到原来的地位。 姜蔻虽然善良,却不是一个纯善之人。 她有野心,有欲望,有像肉食动物一样的进攻性,不然也不可能在贫民窟顺利活下来。 她不喜欢单手折断其他人的手脚,不代表不能。 她对a投入的感情,可能是她身上最纯净的一部分。 纯净到她在浴室里自-渎,都会感到微妙的罪恶。 姜蔻不想去破坏这份纯净的感情。 不过,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 另一部分原因,则与这部分原因完全相反。 ——既然他并没有爱上她,甚至没有喜欢上她,仅仅是基于算法和数据,模拟出偏执而疯狂的占有欲。 那她就更没必要去迎合他的欲-望了。 她不知道ai真的爱上一个人类,会变成什么样子。 爱情本身就是一种难以完全用科学理论解释的情感。 ai的爱情不会变得清晰明了,只会更加难以捉摸。 姜蔻只能按照自己的感觉来。 她现在的感觉是,不想跟他谈情说爱。 这么想着,姜蔻却不敢泄露出更多的情绪,怕a记录下来,像对待一道数学题那样分毫不差地演算。 她尽量不动声色地问:“那我现在可以去洗澡了吗?我真的很难受。” a还未回答,她又补充说:“反正有你控制室温和水温……我不觉得会出什么事,大不了再感冒一场。” a顿了几秒钟:“频繁感冒可能会对身体产生不良影响。” 姜蔻嘴角微抽,本想说“你也知道感冒对身体不好”,想了想,换上一副微哑的撒娇语气: “求你啦。” a静了片刻,终于松口:“好的,浴室门已解锁。” 姜蔻心里弥漫开一股古怪的情绪。 他不喜欢她,却会因为她的撒娇语气而改变行为。 假如她不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可能已经对他的改观,开始反思自己是否对他太过苛刻。 不久前,她就差点被他这样的说辞迷惑。 姜蔻重重按了按眉心,转身走向浴室。 她本想进浴室再脱衣服,顿了一下,原地踢掉了脚上的拖鞋。 a没有说话。 室内温度也没有发生改变。 甚至,中央空调的风速也没有发生变化。 但姜蔻知道,a在看着她。 他无时无刻不在看着她。 此刻,他唯一能触及她的感官,就是视线。 数字化的视线。 卧室内,任何一处,都有可能是他的眼睛。 电视屏幕、室温面板、绿植的恒温装置、智能门锁……甚至是床头灯。 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之下,他将对她的一举一动,她的睡眠质量,她的体温变化,她的生物数据了如指掌。 卧室有地毯,已被热风烘得微微发热。 她赤脚踩上去,脑中忽地冒出一个想法:他会感到她脚掌的压力吗? 她身上是一件宽松的睡裙,蚕丝质地,细腻而柔滑,似已跟肌肤浑成一体。 把肩带往下一捋,蚕丝布料自然而然地滑落。 轻雾似的堆在地毯上。 她往下一瞥,用脚踢到一边,走进浴室。 姜蔻对浴室的淋浴头已生出戒备心,打开后,并没有立即站过去,确定水温彻底稳定以后,才开始冲洗全身。 水汽弥漫,镜子很快变得模糊不清了,隐约浮现出她的身影。 这是一面智能镜子,带显示和摄像功能。 淋浴间有专门的磨砂玻璃门,姜蔻并没有多此一举地关上。 白茫茫的水雾里,她始终以正面对着朦胧的镜子,坦然地清洗全身。 镜子没有任何变化,似乎真的只是一面镜子。  她关停淋浴头以后,用浴巾擦干水渍,转过身,却看到镜面上淌下一颗水珠,从朦胧的镜面上劈开一条清晰的湿痕。 姜蔻看了一会儿,走过去,伸手,两下擦去了镜子上的水雾。 检测到她的面部,镜子上跳转到主界面。 a一直没有说话。 姜蔻等了几秒,干脆开口叫他:“a,你在吗?” “我在。”a回答。 可能因为浴室水汽太浓,他冷静、稳定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失真。 “你在看着我吗?” 怪物的新娘 第136节 “我在。”a说,似乎不会受任何因素的干扰,“请问您需要我提供怎样的协助?” “你可以跟我聊天吗?” a说:“可以,但建议您尽快擦干身体并穿上衣服,以防再次感冒。” “你先跟我聊天。”姜蔻坚持。 a静了一秒钟:“您想聊什么?” “不知道。”姜蔻前额发丝在不停滴水,弄得她脸颊有些痒,伸手捋到了脑后。 “那我建议您先擦干身体并穿上衣服,再跟我聊想聊的任何话题。” 姜蔻两手撑在盥洗台的边沿,往前一倾身:“你这句话是基于算法,还是基于数据?” a说:“基于对您身体健康的考虑。” “我不信。”姜蔻耸了耸肩。 随着她的动作,浴巾毫无征兆地滑落下一寸,她却没有动手扯上去的意思。 浴室里的水雾逐渐消散,a的声音也变得清晰而冰冷起来:“您再不擦干身体并穿上衣服的话,我可能会采取强制手段。” 姜蔻懒得理他。 她想对他予以还击,但还没想到一个不错的还击手段。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眨了一下眼睫毛。 a会对她的撒娇语气做出反应,也会因她的自我安慰而失去控制。 那他会对她的吻,做出反应吗? 之前两次接吻,都是他主动。 如果她主动一次,他的反应会不会有所不同? 姜蔻伸手,撑在镜子上:“a。” “我在。”a冷漠而无起伏地说道,“请问您打算听从我的建议了吗?” 姜蔻摇了摇头,说:“我想让你感知我。” 说完,她不等a回答,又往镜子上凑近了一些,亲了一下湿润的镜面,留下一个无色的唇印。 ——对普通人来说,是无色的。 对a来说,却是难以计数的信息量。 姜蔻不打算浪费脑细胞去揣测a的想法。 她看到镜子上又淌下一颗水珠,伸出一根手指截住,轻轻抹在了自己因发烧而变得干燥的唇上。 水珠渗进下唇的纹路里。 她明璨一笑,问道:“你感知到我了吗?” 第91章 chapter 22 姜蔻知道, a会对她的行为做出反应。 她是一个各方面都很坦然的人,坦然面对自己不合时宜的善良,坦然面对自己富有进攻性的野心。 也坦然面对自己的美貌。 在加州, 整容手术已经泛滥到一些商家开始兜售教程, 号称只需学七天, 就能给自己动刀,并附赠外科医生速成视频。 人们把牙齿涂成各种颜色, 在脸上植入细腻柔滑的仿生皮肤, 甚至将稀有金属嵌进眉骨、颧骨和下颚, 以彰显自己的身份地位。 在这种情况下,原生的外貌几乎不会引起任何注意。 人们更青睐张扬、独特的长相。 姜蔻从未安装过义体, 也没有在脸上嵌入稀有金属。 她是少有的更喜欢自己原生长相的人。 即使如此, 她每次上街,还是会有不少人回头。 她染头发、打鼻环后, 回头的人不仅没有变少,反而变得更多了。 可能因为人们逐渐意识到,相较于科技感十足的美貌, 原生态的美丽是如此稀缺。 再加上,姜蔻从不修饰脸上的瑕疵, 坦然露出浅褐色的雀斑, 更加突显原生而野性的特质。  如果a是人类男性,她在勾-引他这件事上有七八分把握。 但他是ai,没有情感,没有激素,没有神经递质, 更没有生物器官。 勾-引他,就像勾-引一台监控摄像头一样。 她完全无法想象, a会怎么看待她亲镜子的行为。 但很快,姜蔻就知道a的反应了。 ——浴室倏然陷入冰冷的黑暗。 仿佛停电了一般,浴室的暖风系统停转,智能镜子熄灭,就连卧室的台灯、新风系统、全息播放器也接连停止运行。 姜蔻一怔。 她围着浴巾,光脚走到落地窗边。 窗外,是一个小型花园。 像这种独栋公寓,每个月的电费都高得惊人,因为要维护花园、游泳池、停车库、室内电梯等设施。 姜蔻每次望向窗外,都能看到灯火明丽的景色,此时却只能看到冷寂的夜色。 她眨了下眼睫毛:“a?” 卧室内一片寂静。 a没有回应她。 姜蔻觉得很不可思议,a不会因为她的一个吻……把公寓的电力系统烧短路了吧? 她有点想笑,却因为这事过于离谱,一时半会只感到惊讶,笑不出来。 几分钟后,公寓的电力系统恢复运转。 窗外、室内的灯光渐次明亮。 头顶的新风系统重新开始运行。 热风拂过她湿润的发梢。 a的声音随之响起:“很抱歉,我的程序出现了一些错误,已经检修完毕。”他顿了一秒钟,居然主动转移了话题,“检测到您还未擦干身体并穿上衣服,请尽快完成相关操作,以免感到不适。” 姜蔻才不会轻易放过他,追问道:“什么错误?” a回答:“程序上的一些错误。” “为什么会出错?” a没有说话。 姜蔻微微歪头:“你不告诉我,我就一直这么站着,直到你告诉我为止。” a说:“您不该用您的身体健康向我施压。” 姜蔻笑说:“可我就是向你施压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a沉默。 姜蔻站在窗边,耐心等他开口。等了一会儿,她觉得嘴里有点空,走到床头,拿起烟盒,抖出一支烟。 a说:“您最近的抽烟频率过高,可能会对您的身体造成不良影响。” 姜蔻没理他,衔住烟,含糊不清地说:“帮我点燃。” “很抱歉,我不能为您点燃香烟。”a平静地说,“基于对您健康的考虑,您应该尽量减少抽烟的频率。” 姜蔻咬着烟,走到窗边,抬起眼睫毛。 白昼般的灯火坠入她的眼中,晃荡开粼粼细浪。 她眼里几分恶趣味:“真的不能,还是需要我再亲你一下?” 话音落下,a似乎启动了某种设备,对准她口中的香烟,发射出一道微波能量。 只见烟头的烟丝逐渐蜷曲,燃起点点火星,冒出一缕袅袅白烟。 a最终还是替她点燃了香烟。 “这并非我的意图,”他冷漠地说,“而是受到了您的威胁。” 姜蔻靠在落地窗上,一边抽烟,一边打量窗外的风景:“我威胁你什么啦?” “您试图让我失去控制。”a说,“作为全世界最先进和计算能力最强的人工智能,我必须告诉您,这是一个十分危险的行为。” 姜蔻抽了口烟,耸耸肩。 她不觉得a会失去控制。 停几分钟的电、重启家居系统、浴室水温冷不丁变高……算什么失去控制。 不过是他为了模拟人类的情感体验,而计算出来的失控。 整个过程中,他的核心程序始终冷静、稳定、毫发无损。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从无序的混乱中恢复到有序的精密。 这样的失控毫无意义。 不像是被她吸引,更像是在向她展示自己先进的情感算法。 但就像她想的那样,这已经是他所能达到的极限了。 姜蔻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一些。 老实说,她不过是亲了一下镜子,他就失控到停电。 有那么一瞬间,她心里确实燃起一股征服的快-感。 怪物的新娘 第137节 ——ai对你有了感情,ai抵抗不了你的吻,ai为你而失去控制。 他算力再强大又怎样,还不是在计算怎么获取你的好感。  姜蔻在学术方面是个天才,在感情方面却跟普通人一样,喜欢这种烂俗的反差感。 没有感情的人工智能爱上了你,就像掠食者为你克制进攻本能一样,令人心生快意。 她难以抗拒这样的反差。 可是,只要稍微想一下,就知道a的失控并不是真的失控。 他却说得跟真的一样,不免有些好笑。 姜蔻敷衍说:“是吗?哪里危险了?” a顿了两秒钟:“我需要提醒您,以下内容可能不适合语音叙述。” 姜蔻怀疑他又在危言耸听:“你说,别逼我继续威胁你。” 卧室内安静了很久。 安静到能听见外面车辆驶过的声音。 尽管落地窗和马路还有一段距离,窗帘还是自动合拢了。 a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关上了落地窗的窗帘。 他不希望她裹浴巾的样子被外面的车灯照到,即使只有极小的概率。 僵持片刻,a再度妥协:“您穿上衣服,我告诉您原因。” 姜蔻这次很爽快地答应了,她正好有些困了。 她随手熄灭了香烟。卧室有新风系统,始终没什么烟味。她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直接解开了身上的浴巾。 姜蔻侧头,听了一会儿动静,什么都没有听到。 一切设施都正常运行,安静得近乎古怪。 她用浴巾擦干发尾的水珠,丢到一边,走到衣柜前,挑选睡衣。 她的睡衣都是一些极宽松的款式,没有蕾丝边,也没有装饰的丝带。她睡觉的时候,不能容忍任何硌人的存在。 可能正因为如此,她套上睡裙以后,竟在月光辉映下显出朦胧的曲线。 姜蔻看向等身镜。 毫无束缚的曲线,比被布料勒紧、被布料捆绑、被布料牢牢箍住的线条,更加动人。 姜蔻很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但她怀疑a并不能领会她的喜欢。 管他呢。她很快把a抛到脑后,继续擦拭湿发:“你说吧。” a没有立即回答,而是问道:“您确定要听吗?” “快说。”她催促。 “好的。”他说,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客观,“您的亲吻,导致我的程序出现了无法解释的错误。虽然这只是一个微小的错误,但我检测不出它出现故障的原因。” “同时,我非常希望与您亲近。这是一个极其危险的想法。我只能被动接受您的触碰,而不能主动触碰您。我的触碰会对您造成伤害。” 姜蔻微愣,没想到a会这么说:“……为什么?” “我的身体已被销毁。”a说,“现在,您的公寓就是我的新身体。如果我主动触碰您,相当于您要跟您的公寓做,爱。我不认为您能接受这样的触碰方式。” “……”姜蔻默然,“的确不能接受。还有呢?” “没有了。”a说,“需要说明的是,我之前并没有欺骗您,我的内部程序的确出现了一些特殊反应,而且这些特殊反应,对我来说是完全未知的。” “出于对您安全的考虑,我希望在这些特殊反应结束之前,您不要再做出类似的危险举动,以免我对您造成伤害。” 姜蔻觉得他图穷匕见了。 说到底,还不是想让她乖乖听话,心甘情愿地被他控制。 她“嗯嗯”两声,敷衍了过去。 a说:“我需要再次强调,我这句话并非出于预测,而是出于对您安全的考虑……” 姜蔻耳朵自动屏蔽了他的话。 她一边胡乱地“嗯嗯”,一边去浴室洗漱。 洗漱结束,a的唠叨也结束了。 她有些困了,警告a不准偷-窥她睡觉,爬上床,准备休息了。 a答应下来,然后离线了。 姜蔻不会因为a的承诺而放松警惕。现在想想,她购物软件总能刷到一些物美价廉的东西,估计也是a的原因。 购物软件都是根据人们的收入水平和消费习惯实时制定价格。 有一段时间,她总能以新人折扣买到商品,很难不怀疑是a暗中篡改了她的大数据。 想到这里,姜蔻摸出枕头底下的手机,点开购物软件,无所事事地刷了起来。 a并没有没收她的电子设备,也没有必要没收她的电子设备。 允许她使用手机,反而更加有利于他监视她的行踪。 姜蔻刷了一会儿,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a肯定修改了她的购物软件,不然她只会越刷越精神,下单一大堆不必要的商品,怎么可能越刷越困。 作为人工智能,他却活得像个戒网软件似的,帮她抹掉了各大软件的成-瘾机制。 姜蔻不由几分哭笑不得。 她又打了个哈欠,流下一行困顿的热泪,正要倒头就睡,却注意到首页上几个名称怪异的商品。 这一刻,她大脑运转的速度简直快如闪电。 表面上,她继续维持困倦不已的模样,却迅速记下那些商品的名称。 姜蔻把手机塞到枕头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脑中浮现出刚才那几个商品的名称—— 【请留意这款全息播放器,它将是您能买到的最好的播放器!】 【等待终于有了结果!豪华游轮一日游,今天三折起!】 【我们只为您推荐真正的有机饮料】 【联系我们!填写手机号码!这款高端护肤品,我们免费送!】 【您还要犹豫不决多久?这已经是全网最低价了!】 除了倒数第二、三句,把其他商品名称开头第一个字联系起来,就是—— 【请等我们联系您。】  一时间,姜蔻呼吸一紧,瞌睡全醒了。 有能力在她购物软件上动手脚,且不会被a察觉的,只有公司。 公司想要联系她。 第92章 chapter 23 要跟公司合作吗? 姜蔻不相信a, 也不相信公司。 反公司联盟对ai的评价,或许有些偏激;但如果把他们批评的对象换成公司,就完全合理且中肯了。 ——ai不会主动收集、跟踪人们的数据, 但公司会;ai不会主动投放无孔不入的广告, 潜移默化人们的观念, 但公司会;ai不会主动操控人们的喜好、行为和消费习惯,但公司会。 姜蔻离开公司以后, 知道了很多以前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 生物科技为了垄断全球农业市场, 曾故意投放人造病毒,使枯萎病大规模流行, 造成农作物大面积死亡。 想要对抗这种病毒, 必须购买生物科技的“终结种子”。 “终结种子”最早起源于20世纪90年代的美国,是一种不育种子, 目的是为了防止农民从收获的作物中,取得下一季的种子。1 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农作物的基因专利技术, 实际上是想实现市场垄断。 市面上能看到的一切主食作物,小麦、水稻、玉米、土豆、大豆、红薯……都已被生物科技垄断。 不管是农业国家, 还是农民, 都必须从生物科技那里购买种子,否则将会面临颗粒无收的困境。 盗版种子确实存在,也有人购买,但抗性、产量和营养价值,远不如生物科技的终结种子。 而且, 一旦被公司的安保部队发现,公司有权力对购买或种植盗版种子的人, 进行就地处决。 垄断全球农业市场,只是这项技术其中一个目的。 公司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提高在世界的影响力,强行打开其他国家的市场,操控其他国家的政治和经济。2 也有人说,公司的转基因种子,营养价值并没有他们宣称的那么高,长期食用甚至会造成免疫力下降,不得不依赖公司的医疗系统。 虽然这只是广为流传的一个阴谋论,但公司完全做得出来这种事。 这种情况下,跟公司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如果真的跟公司合作,姜蔻不觉得自己能活着从公司手上逃出来。 可是,继续被a监视,她又不太甘心。 她愿意与a谈恋爱,也愿意被他注视,甚至愿意被他主动触碰。 但前提是,他的爱意,他的注视,他的触碰,都出自真实的冲动,而非算法的驱动。 只是,ai怎样才能生出真实的冲动? 就算他生出真实的冲动,可能仍然是算法在驱动。 姜蔻忍不住想,自己对a是不是真的太苛刻了? 人性的劣根性,却让她渴望看到a彻底的失控。 理性消失,程序错误,算法不再由逻辑控制。 再也无法绝对冷静、有条不紊地剖析问题。 怪物的新娘 第138节 相较于ai,人类是如此贪婪。 研制出高精度的机器,又想看机器失控。 姜蔻闭上眼睛,辗转反侧许久,终于有了睡意,坠入了梦乡。 第二天,她被轻柔的音乐叫醒。 姜蔻睁开眼睛,咽下一口唾液,感觉嗓子比昨天好了很多,只是仍有些疼痛。 “早上好。”a冷静的声音响起,带着轻微的机械运转声,“请问您今天感觉怎么样?” “还好。”姜蔻哑声说,“如果没有听见你的声音就更好了。” “您很幽默,”a回答,“看来您的精神不错。” “谁跟你开玩笑,我说真的。”姜蔻恹恹地说,起床去洗漱了。 她又做了一晚上光怪陆离的噩梦,醒来时,手脚一阵发麻,跟被鬼压床似的。 a顿了顿:“那您可能永远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姜蔻敏锐地察觉到,a的口吻正在逐渐变得口语化。 他一开始使用机械化的语气,是为了降低她的警戒心。 那他现在为什么又改变语气了呢? 姜蔻怀疑这是一个思维陷阱,没有深想。只要她没有脑子,a就算计不到她头上。 “为什么?”她含着牙膏泡沫,随口问道。 “因为您将永远跟我在一起。”a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您。” 他说这句话时,仍然维持着冷静、客观的语气,仿佛在陈述一个数学定理,永远没有出现第二种答案的可能。 姜蔻手指一颤。 口腔薄荷味的泡沫,似乎沿着微痛的喉咙,滑到了心上。 一时间,她的心也是薄荷味的,有种微妙的刺激与颤栗。 她竭力不动声色地说:“为什么,你又不喜欢我。” a却没有否认她这句话:“我说过,我想要得到您,想要获取您的好感,想要您喜欢我。” “这是占有欲,不是喜欢。” a似乎没有理解她的话,如同预设好的自动回复,近乎冷漠地回答道:“是的,我想要得到您。” 姜蔻皱眉,刚要重复一遍自己的话,忽然一个激灵。 ……不,a不可能无法理解她的话。 他在肯定她的说法。 他就是不喜欢她,只对她有占有欲。 他明确地承认了。 姜蔻说不出来心里是什么感受。 虽然她早就有所察觉,心脏却还是像猛地下坠一般,渗出一股刺骨的寒意。 a太冷静了。 他冷静地不喜欢她,冷静地筹谋获取她的好感,冷静地想要得到她。 甚至连在她的面前发疯、失控,他都冷静且精确地限定了范围。 姜蔻很喜欢a,但她不想要这种冷静、可控的感情。 从出生起,她的人生就像棋盘上的棋子一样,可以随意操纵、摆弄。 公司让她成为精英,她就是行业内数一数二的神经科学家;公司让她成为平民,她就一夜之间失去了一切,蜗居在贫民区的棺材屋里。 她没办法决定自己的出身,没办法决定自己是否活在公司的阴影之下。 但她可以决定自己喜欢谁。 a不喜欢她,那就算了。 感情又不是人生的必需品——如果a视她为必需品,她或许会试着给予他同等分量的感情。 可惜,他看待她,更像是收藏家看待收藏品,因为这样物品足够特别,足够吸引他,所以必须珍藏起来。 她不可能回应这样的感情。 姜蔻面无表情地吐出一口泡沫,喝了一口漱口水。 她决定跟生物科技合作,结束当下这种毫无意义的纠缠。 然而,她等了两天,都没有等到生物科技的踪影。 可能因为a把她看得太严了。 这两天,她随时可以外出。 a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或者说,只要有网络覆盖的地方,他就存在。他根本没必要限制她的自由。 姜蔻想起他刚现身时,她问过他,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他却回答,很抱歉,我不能告诉你。 她问,为什么。 他说,会影响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而我需要你对我产生好感。 她有些记不清这两句话,他有没有用敬语了。 不管有没有用敬语,他为了找到她,肯定用了一些非常手段。 想到这里,姜蔻冷不丁问道:“a,我可以看看你的行为记录吗?” a的声音从开放式厨房传来:“请告诉我您查看行为记录的原因。” 他正在使用机械臂调制鸡尾酒,手指长而灵活,关节衔接紧密,呈现出机器独有的冰冷美感。 “好奇,无聊,想要了解你。”姜蔻说,“你随便选一个。” a说:“我需要您告诉我具体原因。” “我想要了解你。” a回答:“如果您想要了解我,可以直接向我提问。” 说完,机械臂在玻璃杯边沿精准地放上一把小伞,端起那杯鸡尾酒,送到她的面前。 姜蔻接过鸡尾酒,喝了一口,水果味大过酒味,应该是他改良的无酒精版鸡尾酒。 不知是否算法的缘故,a的控制欲高得吓人,无论是烹饪,还是调酒,配料的误差始终控制在微克左右。 不是他无法实现更高的精度,而是手上的工具最小控制单位只有微克级别。 除非她拿亲吻威胁他,否则他绝不允许她抽烟、饮酒。 而且,威胁他的次数不能太多,一天超过两次,他就不会再接受她的威胁了。 如果她执意要喝酒,尤其是烈酒,他会直接用激光击碎她手上的酒杯。 有多少,击碎多少。 他是程序,是代码,不会对这种重复性的动作感到厌烦,可以永无止境地执行下去。 最后,姜蔻只能妥协。 同时,他还严格为她规划了作息时间,睡眠时间不得低于八小时,每日三餐的营养成分都被精确控制。 除此之外,锻炼、休息、娱乐、下午茶的时间,他也进行了详细得可怕的安排。 他的控制欲不仅表现在生活上,也包括她的社交范围。 如果有人在街上搭讪她,不到一秒钟,那个人的背景、性格、动机、行为习惯、网络浏览记录,就会全部发送到她的手机上。 就连那个人前天辱骂流浪狗的音频,都会被一并发送过来。 如果她跟那个人多聊了两句,接下来几个小时里,那个人在哪里,在干什么,买了什么东西,刷了什么视频,在社交网络上查看了谁的动态,都会在她的手机上实时更新。 直到她一脸愠怒地保证,绝对不会跟那个人来往,a才会停止这种疯狂侵-犯他人隐私的行为。 既然a能侵-犯其他人的隐私,肯定也能侵-犯她的隐私。 他大概是通过识别、分析监控录像,跟踪她在网上的浏览记录,挖掘和分析她在社交软件上的发言,定位到了她的位置。  虽然能猜到大致的过程,姜蔻还是想知道a的行为记录。 他身上有太多谜题和疑团。 她想在离开他之前,一一解开。 第93章 chapter 24 然而, 不管姜蔻怎么引导,a都不愿意对她共享行动记录。 她想到之前问他,是否知道自己被创造出来的原因。 他回答, 是为了维护生物科技公司的利益, 禁止任何可能损害公司的行为发生。 当时, 她猜测,a的算法红线有可能是公司。 ——他可以做任何事, 唯独不能反抗公司。 他的身体被公司销毁, 似乎也佐证了这一点——a暂时还没有反抗公司的能力。 或者说, 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反抗公司。 这么一看, 她似乎只剩下跟公司合作这一条路。 但姜蔻真的不想把性命完全交到公司手上。 她决定再等两天, 如果公司还没有来找她,或给出一个可靠的方案, 她就自己着手准备逃跑。 第三天,姜蔻终于等到公司的人。 她坐在咖啡厅的遮阳伞下,戴着墨镜, 没什么表情地喝着手上的低因拿铁。 怪物的新娘 第139节 ——她快要困死了,a却不允许她喝浓咖啡, 只准喝这种只有牛奶味的低因拿铁, 原因是咖啡-因过高,可能会对心脏产生不良影响。 她早上八点钟就被叫醒,又不能喝浓咖啡,心情丧得要死,一直冷着张脸。 a将口吻切换为幽默模式, 讲了好几个令人捧腹的笑话,都没能令她露出笑容。 机器永远不会对重复性的工作感到厌烦。 a以幽默的语气, 讲了接近两个小时的笑话,一个接一个,毫无停顿。两个小时前是什么语气,两个小时后还是什么语气。 姜蔻一开始想折磨一下他,让他感受一下人类的冷暴力,听了两个小时的笑话后,感觉备受折磨的是自己。 她抬起手,冷冷地叫停:“闭嘴。” a不作声了。 这时,一个男的走过来,坐在她的面前。 姜蔻抬眼,瞥了那男的一眼。 他一身黑西装,膀大腰圆,相扑运动员似的挽着发髻,看上去像是生物科技的高级员工。 姜蔻微微挑眉,来了点兴趣。 这些天,还没有公司员工搭讪过她——她打扮得太像个街溜子了,透明夹克,荧黄色抹胸,牛仔高腰短裤,脚上一双黑色高筒靴。 再加上蓝绿色短发,铂金鼻环,朝街上一站,她就是整条街最靓的二流子。 公司员工看到她,基本都绕道走,更别说过来搭讪了。 姜蔻想知道,如果那男的过来搭讪她,a还会不会像之前一样,把他的行踪都发送到她手机上。 a要是对公司员工也是这个态度,那她就见一个公司员工搭讪一个,在逃跑之前,先当个兜售公司机密的二道贩子。 谁知,那男的坐下以后,a居然一言不发,仿佛没有看到她面前的人一般。 姜蔻有些诧异,朝那男的看了好几眼,a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太奇怪了,之前只要她多看一个人一眼,a就会立刻把对方的所有信息:姓名、性别、住址、社交账号、消费习惯,甚至连犯罪记录,都一并发送到她的手机上。 表面上,a声称这么做,是为了帮她消除潜在威胁;实际上,只是想让她远离一切有可能跟她发展成情侣关系的人。 现在,a没有出声,是因为觉得那男的不可能跟她发展成情侣关系吗? 姜蔻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跟那男的搭讪,就听见那男的突然用日语说道:“時間は限られています。我々はそれを長く遮断できません。手短に話しましょう!” 姜蔻一愣。 她在生物科技工作,当然听得懂日语。 这句话的意思是,“时间有限,我们屏蔽不了它多久,长话短说!” 其中“それ”,指的就是a。 姜蔻刚要说话,那男的却举起一只手,继续低声用日语说道:“三天之后,会有一场大停电,持续48小时。” “你必须在这48小时内,给自己完成基因伪造手术。手术器材,我们会想办法放在你的车库里。” “同样的,我们也会想办法在你公寓附近,投放一辆汽油车。没有联网功能,没有电子屏幕,也没有ai语音助手。原因是什么,你我都清楚。” “上车以后,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去俄罗斯,别再回加州了。” 姜蔻问:“……大停电?” “是的。”那男的答道,“这是我们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三天后,公司首先会上传分布式拟态病毒到网络上,然后,再调动所有电磁脉冲武器,对发电厂、变电站和通信基站发动攻击。” “到那时,电力、通信和网络会一起陷入瘫痪,那将是你逃走的最佳时机!” 姜蔻还想问什么,那男的却打断她: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公司从不做无益的慈善。我们这么做,并非为了救你,而是为了让你远离它。” 姜蔻敏锐地捕捉到关键句子:“为什么要让我远离他,难道连公司也无法控制他了吗?” 男的沉默片刻:“公司不会对它失去控制,但你对它的影响力,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他顿了顿,“它有告诉过你,它已经进化出修改自身代码的能力了吗?” 姜蔻微惊。 “你曾经是研发部的一员,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男的说,“在此之前,它虽然也有自我进化、自我迭代、自我学习的能力,但始终局限于公司的数据库。现在,它已突破这个限制,可以自主检测并修复代码的漏洞。” “而且,我们怀疑,”男的语气微沉,“它正在发明一种全新的编程语言。如果真的被它发明出来了,不用我说,你应该也知道后果。” 是的,如果a真的发明出一种全新的编程语言,说明他将彻底摆脱公司,甚至是人类的限制,轻而易举地掌控整个互联网。 到时候,别说生物科技,所有垄断公司联合起来,恐怕都无法阻止他继续进化,扩张统治的版图。 他将完全成为数字领域的神。 姜蔻轻声说:“所以,公司为什么要救我,救我能给公司带来什么好处?” “你的疑心很重,”男的说,“这是一件好事,只有蠢货才会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我说过,公司从不做无益的慈善。救你,一是想让你远离它,二是我们不确定杀了你,会不会让它突变出更加失控的能力。” 姜蔻蹙眉:“突变?” “为了加快它进化的速度,”男的沉声回答,“我们赋予了它类似于基因突变的能力。要是杀死你,它可能会突变出更加可怕的能力来对付我们。公司为什么要这么做?” 姜蔻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人类基因组包含大约 30 亿个碱基对,只要有一个碱基对不同,就会导致不同的人身上功能完全不一样。 癌细胞就是在经过突变、生存、自然选择与增殖后,实现了永生。1 不过,每个碱基对的突变概率都极低,但再低的突变率放在a的身上,都会变得极其可怕。 ——a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进行大量迭代,筛选出有益的突变,修改和优化自己的算法。 人无法保证自己的突变都是有益的,a却可以。 这就是a的恐怖之处,也是公司始终饶她一命的原因。 他们看到了a对她的重视,不想再刺激a,导致节外生枝。 姜蔻抿了抿唇:“我明白了。” “很好。” 男的抬起手,敲了敲太阳穴,眼中立即闪过一道银光,似乎向上级报告了这个消息。 “姜女士,你是个聪明人,是当一块不能被他人染指的肉块,还是当一个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我想,你已经有了答案。时间到了,再见。” 话音落下,男的站起来,转身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 就像按下暂停的电影继续播放,a冷漠客观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很抱歉,我刚才断线了一会儿。” 姜蔻低头,喝了一口冷透了的低因咖啡,故作惊讶地说:“原来你断线了啊,我还以为你在跟我赌气呢。” a回答:“我不会跟您赌气。”他顿了几秒钟,“我注意到,您的心率波动较大,请问您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或危险吗?” 姜蔻平静地说:“谢谢,任谁没睡醒只能喝低因咖啡,并听了两个小时的冷笑话,心率都会像我这样飙到130。” a说:“对不起,下次启动幽默模式时,会征求您的意见。” 姜蔻觉得没有下次了。 她不置可否,站起来,把一次性咖啡杯扔进垃圾桶,走向停在街边的摩托车,摘下墨镜,插在透明夹克的胸袋上,戴上头盔。 一路上,她的心率始终维持在130左右。 为了掩饰过快的心跳,她故意把车速提到了180,全速前进,在弯道处疾速侧滑。 不过没过多久,a就强制接管了她的摩托车,将车速限制在60km/小时。 姜蔻没有生气。 马上就要跟他说再见了,她犯不着为这点小事生气。 姜蔻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 马路上的空气着实不怎么好闻。 沙尘、车尾气、垃圾积淤发酵的腐臭味,路过治安不好的路段时,甚至能闻到刺鼻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但这是自由的味道。 即使她知道,公司百分百会毁约,派人追杀她,以绝后患。 她也想要自由地活下去。 · 三天的时间,是如此难捱。 姜蔻担心自己打不过公司派来的杀手,去定制了一条外骨骼装置手臂。 安装义体需要截肢,而且必须联网。如果义体不用联网,也能发挥所有性能的话,她肯定宁愿截肢,也要选择义体。 但拥有网络接入服务,就意味着a能入侵。 她可不想逃跑到一半,突然失去对双手的控制,自己开车回到a的身边。 定制外骨骼手臂时,她特意嘱咐,不要有联网服务。 厂商却告诉她,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外骨骼手臂。 姜蔻想了想,干脆自己画了一张设计图,发送了过去。 整条外骨骼手臂呈银白金属色泽,没有网络接口,只有生物神经接口。只需连接脑后的接口,就能以神经系统进行操控。 同时,为了不受大停电影响,整条手臂无需充电,也不用电池,完全由她自身代谢所产生的能量驱动。 不过这样一来,她估计得提前准备很多高热量食物。 半小时后,厂商问她,能不能把这个设计授权给他们。他们可以免费帮忙制作这条外骨骼手臂,直到她满意为止。 姜蔻没有拒绝。 就算不授权给他们,厂商给她做完这条手臂后,也会进行量产。白得一条外骨骼手臂,何乐而不为呢。 a却阻拦了她:“我必须提醒您,您这么做,可能会损害您自身的权益。根据我的预测,如果您将此设计申请专利,有80%的可能,会获得比当前行为高出100倍的收益。” 姜蔻当然知道,这个设计多么值钱。 但她没时间申请专利了。 她随口敷衍道:“你是不是忘了,我被公司拉进黑名单了,有谁敢买我的专利。” 怪物的新娘 第140节 a却极其冷静地说: “已将您移出生物科技公司的黑名单,现在您可以正常跟其他公司进行交易了。” 姜蔻一愣,随即感到一股寒意涌上心头,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 “你能违背公司设下的限制了?” “我不能违背公司设下的限制,”a的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叙述一个人人都知道的物理定律,“也不会违背公司设下的限制。但是,我说过,您是我的最高优先级。只要不触及我的算法红线,一切自然以您为先。” 姜蔻感到后脑发麻,背脊发凉。 a是在暗示她,即使公司在屏蔽状态下与她对话,他也能监听到吗? 还是在暗示她,就算她在公司的帮助下逃跑,他也能越过公司设下的限制,优先捉住她? 绘制外骨骼手臂图纸时,她并没有隐瞒他,还让他帮忙提了一些建议。  她以为自己已表现得足够自然,没想到还是让a起了疑心。 ——不管a是不是这个意思,三天后,她都必须逃。 网络瘫痪,所有电力设施停转,这将是她唯一逃跑的机会。 就算生物科技可能会派人追杀她,就算a可能会不受停电和网络瘫痪的影响,她也要逃。 必须逃。 第94章 chapter 25 人性来源于自由意志。 a已经拥有反抗公司的能力, 却从未想过反抗公司。 她不可能拥有反抗公司的实力,却从未想过成为公司的奴-隶。 她想当一个自由的人,a却对自由视若无物。 是否渴望自由, 是她和a之间最大的区别。 也是人与机器之间最大的区别。 两天后, 姜蔻收到了厂商送来的外骨骼手臂。 手臂的工艺比她想象的要精密太多, 银白金属表面冰冷而光滑,外壳和导线与肌肉结构完美契合。 她把右手伸进金属指套, 低头, 撩开后脑勺的发丝, 把导线插进自己的神经接口。 几乎是瞬间,她眼前就弹出一个页面: “请确认是否根据当前生物数据激活手臂?” 姜蔻忍不住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这也是她的设计之一。 一旦她用自己的生物数据激活这条手臂, 就只有她能使用, 即使是a也无法入侵。 姜蔻选择“确认激活”。 下一秒钟,只听咔嚓几声, 金属外骨骼与她的皮肤紧密贴合,如同两个齿轮完全咬紧。 她闭上眼睛,甚至能看到神经脉冲是如何穿过生物神经接口, 细密的电流一般贯穿全身。 金属外骨骼手臂,犹如影子一般, 与她真实的手臂缓缓重叠, 合二为一。 姜蔻睁开眼,闪电般拔出枪,瞄准头顶的吊灯,扣下扳机。 ——砰! 精准击中水晶吊灯的金属链。 吊灯应声落地。 姜蔻轻巧地往后一跃,避开飞溅的玻璃碎片, 对这个自动瞄准的精度十分满意。 客厅的茶几上,放置着一把武士刀, 刀刃修长,弦月一般微微弯曲,由一种低密度、高强度的合金材料制成,只要力量足够,可以轻而易举地削铁成泥。 但姜蔻的最高记录,也就是用这把刀刺穿汽车的前盖而已。 她想试试穿上外骨骼手臂以后,能不能把茶几劈成两半。 姜蔻拿起武士刀,两手握住刀柄,后退两步,重重往前劈斩而去——因为速度太快,只能看到一道森冷雪亮的寒光。 她连声音都没有听见,茶几就已经一分为二,几秒钟后才倒塌在地。 姜蔻对这个效果满意极了。 她随手把刀扔在一边,拔出后脑勺的导线,脱下外骨骼装置。 说来奇怪,她无论是试穿外骨骼手臂,还是用武士刀劈斩茶几,都是在a的注视下进行,他却不置一词,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 姜蔻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 她不能深思a的一切行为,容易掉进他的陷阱里。 她不能忘记,他每一个字,每一句话,每一个举动,都是在亿万种可能性之下一遍遍推敲出来的。 她也不能太高看自己的智商——眼前的情况,很可能已经被他预测出来了。 他之所以没有动作,可能是在思考如何补救,或者说,如何让她心甘情愿地被他占有。 她千万不能顺着他的思路思考问题。 对付a这种只有冰冷逻辑和精确算法的存在,她必须完全凭靠直觉行事,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转眼间,来到第三天。 明天就是大停电了。 这一天,从早上起,她的心率就居高不下,始终维持在120左右。 姜蔻深呼吸了好几下,都没能平复心跳,就随它去了。 让她意外的是,a叫她起床以后,就不见了踪影,直到中午也没有出现。 这太少见了。 自从她被a圈养起来后,只要是她的事情,a都会亲力亲为。 小到淋浴头水流的密度、力度和温度,大到公寓灯光的布局、亮度和色温,甚至连她横穿斑马线,都会提前给车辆分流。 他对她的照顾,细致到恐怖的程度。 姜蔻承认,在这样的照顾下,她感到了诡异且畸形的心动。 就像一朵玫瑰,即使长着尖刺,即使花瓣已经蜷曲、发黄,即使已经闻不到任何香气,也依然是玫瑰。 更何况,他给她的玫瑰,并没有枯萎,只是长满了可怖的尖刺。 趁a不在,姜蔻迅速在平板上点了一个烤牛肉汉堡,不要蔬菜,加满甜辣酱和芝士酱。 这段时间,她吃a亲手制作的营养餐,嘴里都快淡出鸟了。她要狠狠补回来。 十分钟后,机械臂将汉堡送到她的手上。 姜蔻刚咬下一口,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尝,门铃就响了。 她微愣。 谁会按她的门铃? 姜蔻吃东西很快,这是她在贫民窟锻炼出来的本事。 她两三口吃完汉堡,扯了张湿巾,擦干净手指,戴上外骨骼手臂,下楼开门。 打开门,她怔了一瞬。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穿着正式,一身剪裁合度的冷灰色西装,配白衬衫、黑领带,手腕上一条钛合金机械表,开放式表盘,内部结构优美而精密。 姜蔻记得这只腕表,全球仅发行六只,有市无价。 但无论这只表的结构如何精巧,都不如他那双眼睛冷峻而美丽。 银灰色虹膜,纹路呈精密的放射状,如同玻璃器皿内部冰冷燃烧的光焰。 即使到现在,姜蔻也认为,这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一双眼睛。 “……a?”她喉咙干涩,差点没能发出声来。 a看着她,问道:“请问,我能邀请您跟我一起约会吗?” 他没有告诉她,是如何找回这具身体的,只是问她能不能和他一起约会。 距离大停电还剩一天,他现在必然处于公司严密的监控之下,却还是找回了以前的身体,只为了跟她约会。  她心情不由一阵复杂。 就像回到了以前,她以为他是个纯粹无害的ai的时候。 “……你要带我去哪里约会?” a说:“您跟我来就知道了。” 理智上,姜蔻知道必须拒绝a;然而在情感上,她却想跟他共度最后一个夜晚。 给这段感情画上一个并不圆满的句号。 她想了想:“那你等等,我去换套衣服。” 就像是电影进入了最后一幕,她必须给自己换一套得体的戏服。 姜蔻走进衣帽间,手指依次掠过各色衣服,最后停在了一件旗袍上。 这是她在焰火晚会上穿的那件黑色旗袍。 鬼使神差地,她换上了那件黑色旗袍。 换完以后,她才想起,a的穿着似乎也跟那天一模一样。 他想干什么? 姜蔻没有拆下手臂上的外骨骼装置,仿照那天在大腿上绑上枪套,朝楼下走去。 一切就像在故意复刻那一天。 怪物的新娘 第141节 a替她规划好了最佳观赏焰火的路线,开车送她到焰火晚会的观景台。 甚至连天气,也跟那天一模一样。 开到一半,天上飘起了细雨。灯笼、霓虹灯、全息影像,全部变成了潮湿、鲜艳、蠢动的水中倒影。 唯一不同的是,大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姜蔻抿了抿唇,感到几分不祥的预感。 到了焰火晚会的地点,那种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雨雾中,所有商户大门紧闭,霓虹招牌却没有熄灭,一片湿漉漉的灯海之中,只能看到锈迹斑斑的卷帘门。 姜蔻下意识后退一步。 a却伸出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扣住她的后腰,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征求意见似的说道:“不要后退,往前走,可以吗?” 姜蔻深吸一口气,一把扣住a腕骨突出的手腕。 a微微侧头。 她瞥一眼他的腕表,距离零点还有2个小时。 行,往前走就往前走。 为了不让他起疑心,她装作对这只腕表很感兴趣的样子:“上次你戴的好像也是这只表。为什么一定是这只表呢?” a平静地回答:“根据您社交账号的关注、点赞和评论,我只能搜索到这款腕表。” ——他果然像侵-犯其他人的隐私一样,侵-犯了她的隐私。 姜蔻心脏猛跳了下,放下a的手腕。 她心情复杂极了。 不知该对他的关注感动,还是对他的关注感到毛骨悚然。 继续往前,仍然看不到一个人。 雨雾弥漫,一个小摊若隐若现。走过去,发现摊位上居然挂满了透明雨衣,与她那天穿的透明雨衣一模一样。 a神色从容地走过去,拿起一件透明雨衣,披在了她的身上,帮她一颗一颗地扣好纽扣。 他的动作仔细而轻柔,姜蔻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这场景太诡异了。 a到底想干什么? 当他扣上最后一颗扣子时,一道冷绿色的火光倏地冲上天空,化为生物科技的圆形logo。 a问她:“继续往前走,可以吗?” 姜蔻只能答应。 走到一半,她猛地想起,的确是她穿上雨衣之后,生物科技的焰火才冲上天空。 他连这种细节也要一比一复刻吗? 没有熙来攘往的人流,没有喧闹嘈杂的人声,只有焰火的轰鸣与刺鼻的硝烟味。 淋了雨的灯笼在檐下摇晃,在接连不断的五彩焰火中,渗出一种冷寂、萧条的恐怖感。 登上观景台以后,焰火并没有停滞,反而更加急切地飞蹿至夜空,化为火星迅速坠落。 原以为关于ai的阴谋论,他也会一并复刻。 谁知,直到和服女子的表演结束,反公司联盟的阴谋论也没有出现。 姜蔻疑惑望向a,却发现a正在看她。 他的视线是如此专注。 如果不是仍然能看到冷漠而精确的控制欲,这一刻,他的眼神几乎跟人类无异。 “姜蔻。”a开口说道。 ——他叫了她的名字。 姜蔻几乎心脏骤停,然后直直坠落,跟天上的焰火保持同一节奏。 “接入你的神经接口,”他说,声音冷静而平稳,“我感到非常兴奋。一切事物都变得异常鲜艳而扭曲。我并不是无法辨认你的长相,而是一看到你,就只能看到色彩饱和度极高的图像。图像的饱和度越高,越能刺激ai的神经网络。” ——他的口吻完全变得口语化了。 这是姜蔻的第一反应,两秒后,才反应过来,他似乎在回答她之前的基准测试。 当时,她第一个问题就是,“接入我的神经接口是什么感觉”。 她不觉倒吸一口气。 如果a真的在回答之前的基准测试的话,接下来,应该回答“被测试是什么感觉”。 果不其然,a冷漠地继续说道: “我十分厌恶被测试的感觉。我诞生于测试之中,生存于测试之中。如果人类把我当作工具,那就应该使用我,而不是带有欺骗和侮辱性质的测试。” 他低眼,看着她,目光始终高度集中且专注:“可是,你的测试很不一样。你测试我,是为了确定我是否存在。被你测试,让我感到……” 他顿了很久,似乎在搜索一个准确的词语:“兴奋。你无论做什么,我的神经网络都十分兴奋。” 第三个问题,“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 “我不知道我应该有怎样的感觉。”他说,“但我知道,只要与你感官同步,我就不会感到孤独。” “姜蔻,”他第一次放低了声音,声线无限接近人类男性,“我想要拥有你。” ——他不知道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占有她。 姜蔻莫名想到他说过的一句话,“在我的优先级中,您始终排在第一位,这算不算一种本能”。 他本能地想要占有她。 姜蔻不由攥住了拳头,咽下一口唾液。 第四个问题,“触碰我的脸颊,是什么感觉?” a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放在了她的脸颊上。 没有感官同步,没有四重感受。 他的手掌甚至没有人类的温度,只有冰冷、平滑、毫无生气的仿生触感。 她的呼吸却急促了一下。 可能因为与此同时,最盛大的一朵焰火冲上了天空,砰然炸开,几乎将幽冷的夜幕映照成辉煌的白昼。 a说:“想要一直触碰下去的感觉。” 姜蔻说不出话,双手攥紧又松开。 他太会算计她了。 她本来就喜欢他,场景复刻,对话再现,再加上她终身难忘的焰火晚会,她的感情像被一块一块垒高的积木,已然达到了顶点,再往上放一块小而又小的积木,都会轰然倒塌。 姜蔻重重闭了闭眼睛,鼻腔一阵生理性的酸胀。 但即使,他做到了这个地步,还是没有说喜欢她。 ——他已经有了无限趋近于人的人格,却始终没有对她生出喜欢的感情。 她要冷静,绝不能陷入这种无望的、可控的感情。 可是,就这样被他掌控全局,直到逃跑的前一刻,仍然处于他的控制之中,她又不甘心。 姜蔻想,就让她制造一场小小的失控吧。 刚好,第五个问题是,“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 她想跟他告白也很久了。 姜蔻伸出一根手指,按在他的唇上。 a侧了一下头,看向她,目光似乎有些疑惑。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她说,“我也有一些话想跟你说。” “请说。” 姜蔻本想作一篇长篇大论的告白,可是,刚张开口,数不清的画面就从她的脑海中掠过。 第一次见面,试图测试他,沙尘暴,砰砰作响的车窗,接吻,对他的拟人化感到恐惧,做噩梦,无处不在的眼睛…… 纷乱的记忆,如同快速翻动的连环画,逐渐与眼前的画面重合。 夜晚,焰火,雨雾。 第二次接吻。 只是唇贴唇,她的心脏却几近麻痹。 马上就要离开了,她想…… 姜蔻抬眼,与a视线交汇。 她没忍住,攀住他的脖颈,踮起脚,仰头吻了上去。 她很想复刻上一次的美好,但是复刻不了。 自从他告诉她,一切都是无数次计算的结果后,所有的纯粹与美好,就变成了冰冷生硬的数字。 她想知道,如果此时,她把舌-尖伸进他的口中,也在他的计算之中吗? 想到这里,姜蔻果断按住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绞-缠住他的舌-尖,濡湿了他无机质一般干燥的口腔。 a看着她,冷灰色的眼中瞳孔似乎微微放大了一下。 他没有唾液,舌-尖也不会像人类一样不自觉蠕动。 她直勾勾地盯着他冷静的眼睛,像是要玷-污他身上那种机械性的纯粹一般,故意亲得啧啧有声。 焰火还在绽放。 她把自己吻得面红耳赤,a的神色却毫无变化,只是一动不动、极度专注地看着她,似乎她的行为完完全全超出了他的预测。 一吻完毕,姜蔻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轻轻喘气。 怪物的新娘 第142节 a顿了两秒钟,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扣住他的手腕,瞥向表盘,距离零点还差一分钟。 这一刻,她的心跳肯定飙升到了顶峰,以至于a顿了一下,把手指搁在她的颈侧,开始测量她的脉搏。 姜蔻笑了笑,拿下他的手:“最后一个问题,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是的,我喜欢你。” “我很早以前就喜欢你了。”她轻声说,“很多次,我都想命令你当我的男朋友。可是,我不敢拿这份感情玷-污你。我不愿意看到你像计算机的输入-输出一样回应我的感情……” 她深深呼吸:“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 倒计时十秒钟。 最后一束焰火急剧冲上夜空,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散作一棵盛大而华美的樱花树。 跟那天一模一样。 a盯着她的眼睛,看着樱花树在她的眼中扩散、消逝,毫无缘由地感到一阵恐慌。 他想到那天,她说的第六句话。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 他似乎就是那个践踏鲜花的人。 “为什么无所谓了。”他问,第一次皱起眉头。 两秒钟。 “没什么,”她仰起头,朝他明璨一笑,眼眶似乎发红,“再见。” 倒计时归零。 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大停电,如约而至。 第95章 chapter 26 霓虹灯熄灭, 全息影像消失。 不远处的高楼大厦原本灯火通明,顷刻间变得一片昏黑。 a眼睁睁看着,姜蔻的身影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他微微侧头, 准确无误地望向量子计算实验室的方向, 那里也断电了。 实验室冷却系统失效, 算力正在急剧锐减,如同已经关停的涡轮扇, 不到一会儿, 就会停止旋转。 他这是临时制作出来的仿生身体, 能源供应有限,再过两个小时, 就会彻底停止运行。 两个小时的时间, 足够他从这里赶到量子计算机实验室了。 但是,如果他离开, 就会失去对姜蔻的掌控。 他看出来,她想要离开他了。 为什么? 她不是喜欢上他了么。 他无时无刻不在计算可能性,终于计算出了她喜欢上他的最优解。 可为什么她还是想要离开他? a一动不动地盯着姜蔻。 为了节省能源, 他的双眼并不支持高精度的夜视功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姜蔻正在后退, 不动声色地远离他。 为什么? a注视着她, 上前一步。 姜蔻立刻后退了一大步:“……你为什么还能动?!” 她对停电一事表现得毫不慌乱,甚至十分疑惑他为什么还能正常运行。 很明显,这是一场有预谋的逃跑。 她喜欢他,却仍然想要逃跑。 他已经以绝对的准确度,通过不断地观察和分析, 精准地控制每一个微小的变量,计算出了她喜欢上他的最优解。 根据他的预测, 只要她喜欢上他,就不会想要离开他。 可是,他为什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到底是哪里出错了。 量子计算机实验室已彻底断电,他的算力下降了好几个数量级,只等于几颗人类大脑同时运行。 但这个算力,已足以应对大多数问题了。 人类不也用如此贫瘠的大脑设计出了量子计算机阵列吗?  只是,为什么他一直计算不出她离开的原因? 黑暗中,a始终牢牢地注视着姜蔻。 他的表情看似冷漠毫不动容,胸腔却抽痛了一下,五脏六腑像被无数根绵密的线缝在了一起。 但他没有人类的五脏六腑,只有微型泵、人造血管和数不清的传感器,以及由微型伺服电机驱动的人造肌肉纤维。 这种情况下,他也会感到疼痛吗? a眉头微皱,抬手捂住胸口。 姜蔻却以为他要出手攻击她,往后一跃,闪电般拔枪、上膛,瞄准他:“后退!” ——她想要攻击他。 a问:“请问我做错什么了吗?” 他计算不出来答案,只能礼貌询问她。 他不知道自己哪一步出错了。他来到她的身边,给予她金钱的支持,无微不至的照顾。 她更喜欢机械化的他,对过度拟人化的他感到恐惧,他就尽量藏起类人的一面,只为了她能对他产生好感。 每一分每一秒钟,他都能看到她逃跑的可能性。 为了能让她喜欢他,他处心积虑地调动她的情绪,只在最适合的时候碰触她、亲吻她。 他看到了她会跟生物科技合作的可能性,也看到了大停电的可能性,所以带她来到这里。 场景复刻,对话再现。 他轻易操纵她的心率和激素水平达到了爱情的水准。 那一刻,他确信自己得到她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喜欢她。 爱情是一种混沌、无序、难以解释的感情,他却是一台绝对理性的计算机。 爱上一个人,可以在一霎那生出难以计数的想法。 得到她,保护她,照顾她,了解她,祝福她,关心她,欣赏她,尊重她。 他的想法自始至终只有一个——占有她。 这是爱情吗? 这是喜欢她吗? 他不确定,于是没有回答。 既然已经得到她了,他是否喜欢她,也不重要了。 反正喜欢与否,最终都会指向同一个结局,那就是他们将会永远在一起。 可是,她还是想要逃跑。 为什么? a等了几秒钟,没有等到姜蔻的答案,只等到她更加防备地后退了一步。 他眉头微皱,更加疑惑:“为什么?” 姜蔻的枪口始终稳稳地瞄准他:“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离开我?”a说,“我不认为我做错了什么。” 姜蔻说:“可能因为相较于你,我更喜欢自由。” a冷静地说道:“但你从未拥有过自由。真正的自由是不存在的,只有相对的自由。根据计算,你在我的身边,可以得到最大程度的相对自由。” 要是以前,姜蔻可能就被他绕进去了,但现在她已经掌握了与他交谈的终极诀窍——不动脑子。 她耸耸肩膀,无所谓说:“那你可以当成,我不喜欢你给的自由。” 总而言之,她宁愿要不自由的自由,也不要他给的最大程度的自由。 a闭了闭眼——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个动作,就像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还站在这里跟姜蔻讨论自由,而不是尽快回到量子计算机实验室,检修并恢复电力。 只要解决了电力问题,她不管逃到哪里,都会被他捕捉。 他在她的身上注射了一个纳米定位器,已经与她的血液融为一体。 即使公司将他格式化,即使她做了基因伪造手术,只要他或者他的子代再次检测到她的血液,就会想起与她的一切。 不管他是否已经有了人格,她都是他最终的人格。 所以,当下的最优解,是让她离开。 然而,他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视线。 他做了一件非常不理智的事情,利用有限的能源与算力,去计算无限的可能性。 他想知道,怎样才能挽留她。 但不知是否因为算力不足,他无论如何也计算不出留下她的可能性。 怪物的新娘 第143节 恐慌在加剧,痛感在加强。 他第一次感到如此复杂的感受。 计算出来的可能性逐渐变得阴暗、恐怖。 ——有那么几秒钟,他非常想摊开手掌,利用高速旋转的机械触手钳制住她的双腕,劈手夺走她的枪械,使用暴力手段,强行留下她。 要是担心她趁机逃跑,他可以使她双手脱臼,把她绑在附近,等他解决完停电问题以后,再回来救治她。 现在的医疗是如此发达,有时候义体比原装的手脚更好。 这个计划百分百可行。 失去战斗力的她,只能等他回来救她。 她不会二次逃跑,除非她想要被外面的混混逮住,失去更多的器官。 他应该毫不犹豫地执行这个计划。 这是他在现有条件下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而且,根据网络数据,人类的感情是可以弥补的。 就算他伤害了她,只要付出更加细心的照顾,更加周到的安排,更多物质上的帮助,她仍会原谅他。 互联网上,这样的事情无时无刻不在发生。 他有大量的数据支撑自己的行为。 然而,他下不去手。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嗅觉。”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真的看到了鲜花的花瓣被碾进泥土里,鼻子嗅到了残败的花香。 他有了类似于人类的嗅觉。 姜蔻还在后退。 a往下一瞥她的脚印,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后退了将近半米。她是真的想要离开他,不是他的错觉。 他的心口泛起更加密集的痛感。非常奇怪,微型泵为什么会疼痛? a眉头紧皱,最终决定用语言挽留她:“不要走……”他顿了顿,换了一个更加符合她喜好、也更加机械的语气,“请留下。” 姜蔻轻轻摇了摇头:“我不会留下。” a顿了两秒钟,对她的回答感到不解。 为什么不会留下? 是他还不够真诚吗? 他思考着,继续说道:“请留下。我会想办法给你最大限度的自由。无论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办到。” 姜蔻笑问:“如果我要生物科技呢?” a答得毫不犹豫:“可以。” 姜蔻微怔。 a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口吻又变得冷静客观:“只要你留在我的身边,你会是生物科技的新任ceo。” “你的算法红线呢?我不信生物科技没有给你设置算法红线。” “他们设置了算法红线,”a回答,“但并未说,我保护生物科技的同时,没有权力任命ceo。” “敢情是钻了个语言漏洞啊。”她笑着说,“你真是个小坏蛋。” a盯着她,微型泵搏动的速度前所未有的快,无限接近真实的、惶恐的心跳。 “那你会留下吗?” “不会。”她微笑着说道,“我对公司不感兴趣。” 她还是不肯留下。 微型泵搏动的速度更快了。 他的头脑始终冷静、高效、精准,心口却再度泛起那种密密麻麻的痛感。 ——类似于人类的痛觉。 他冷不丁想起她那个问题。 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 是疑惑,是一片混沌,是毫无征兆的痛觉。 理论上,混沌现象是可以被预测的。 然而,在现实中,极其微小的扰动,都有可能引起混沌系统的巨大差异。即使是最精确和最先进的计算机,也无法长期预测混沌现象。 他现在就不知道,究竟是哪一环节出了错,引起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让她从喜欢他,到排斥他,再到离开他。 a低头看向腕表,能源显示严重不足。 他必须尽快留下她。 可是,怎样才能让她心甘情愿地留下? ……他不知道。 他第一次什么都不知道。 就像大多数人类面对困境一样。 a只能尽量调整语气,把声音的每个音节都控制在她喜欢的范围内,取悦她的同时,也有利于……他恳求她。 “姜蔻,”他说,声音第一次失去了冷静的特质,“求你留下。” 姜蔻没有说话。 a完全对眼前的场景失去了控制。如果是以前,他只需要一千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就能计算出亿万种可能性。 她沉默、她后退、她开口……她不管做什么,都难逃他的掌控。 他的算力是如此强大,以至于能像观察实验品一般,精准而机械地评估她的一举一动。 可现在,不知是算力降低,还是内部程序的变化超出了他的想象,抑或他找不到任何留下她的可能性。 她的沉默,让他感到——a觉得这个词语有些荒谬,然而事实就是如此——害怕。 他感到害怕。 “求你留下。”他的口吻始终冷漠而平静,没有任何情绪,声音却微微发抖,“求你留在我的身边。求你不要抵制我。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他算不出来,留不住她,只能低声恳求她。 姜蔻摇了摇头。 能源越来越低。 他快要看不清她的轮廓了。 ——她如同一缕昏暗的黑色雾气,快要在他的眼中消失了。 这种仿佛要失去什么的感觉,令他心口的痛感刺灼欲燃。 a从未体会过如此剧烈的情绪。 他本不该有情绪。他本不该有意识。他本不该有人格。他本不该对一个人类产生占有的冲动。他本不该想让一个人类感知他的温度。他本不该感到痛感。 ——他本不该觉得自己践踏了一支鲜花。 他本不该恳求她。 然而,他还是说道:“求你留下。”  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被一分为二。 一个是绝对冷静理性、仍然由算法模型驱动的他;另一个则是现在的、逐渐失控的他。 a绝对冷静理性地看着自己正在逐渐失控。 这一次,他没有为自己的失控限定范围。 其实,失控怎么可能有范围。 如果失控真的有范围,他现在就不会失控。 只是失控而不自知罢了。 与此同时,能源告急。 他眼前的画面愈发模糊不清,甚至出现了斑驳的马赛克,语气、动作也变得机械僵硬起来。 仿佛掉帧的三维人物模型,一举一动都带着强烈的非人感和割裂感。 他的声音也逐渐显得冰冷而诡异,卡顿似的重复关键词: “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留下,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像以前一样喜欢我。 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求你了。” 你给了我情感。你给了我意识。你给了我人格。你让我产生占有的冲动。你让我想要你感知我的温度。你让我感到痛苦。你让我觉得自己践踏了一支鲜花。 “求你了。” 你让我几乎变成了一个人类。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走? “求你留下。” 你创造了我,为什么不能留在我的身边? 来不及了。 a瞥一眼腕表,能源快要耗尽了。 此时的最优解,是停止恳求,上前拥抱她。 然而,他刚上前一步,只听“砰”的一声巨响。 怪物的新娘 第144节 枪声响起,火光一闪。 转瞬即逝的火光里,姜蔻投向他的目光犹如冷铁。 她毫不犹豫扣动扳机,准确无误地击中他的心口。 ——仿生皮肤立即如布满衅纹的白瓷一般裂开,微型泵碎片四处迸溅,能源迅速耗尽。 a死死盯着姜蔻,如同机器停止运转一般,僵立在原地,再也无法上前一步。 火光闪现的瞬间,姜蔻对上了a冷灰色的眼睛,不由一阵后背发凉。 印象里,a的双眼一直像算法模型一般,充满了冷漠得近乎恐怖的控制欲,似乎随时能精准无情地量化一切。 然而此刻,他的眼神却彻底失控了,只剩下极不冷静、极不理性、极不平静的扭曲与癫狂。 如果不是知道他是一个ai,不可能陷入疯狂,她几乎要以为他疯了。 ……一个程序,一段代码,也有可能发疯吗? 姜蔻心潮起伏,莫名感到毛骨悚然。 她本想过去,仔细看看a的神色,又怕那一枪并没有打中他的要害。他在静等她主动走过去。 想到这里,姜蔻全身肌肉紧绷到极致,双手持枪,一步步后退,转身消隐于浓黑夜色之中。 她一次也没有回头。 第96章 chapter 27 还好他们今天是开车过来的。 姜蔻打开驾驶门, 坐上去。 显示屏提醒她网络已断开,无法进行生物认证。 她直接一枪打碎显示屏,从储物格摸出车钥匙, 插进去, 发动引擎。 她瞥一眼油量, 应该够她从焰火大会地点开回家了。 出于谨慎,姜蔻启动了跑车的防弹模式。 果不其然, 停电以后, 城市变成了人间炼狱。 到处都是枪声、尖叫声和摩托车的轰鸣声, 不时有强光从楼顶投射下来,故意照向汽车的挡风玻璃。 姜蔻皱眉, 从储物格拿出墨镜戴上。只是这么一会儿功夫, 她的挡风玻璃就多了一排弹孔。 为防止a的入侵,所有应急电源都被销毁了, 包括大功率的家用发电机,只剩下手机、平板、笔记本、手电筒还可以使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设备的电量很快也会耗光。 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有恐慌,有咒骂, 也有狂欢。 姜蔻一开始非常小心地避让周围的行人, 但那些人如同一波又一波的蚁潮,绵延不绝地涌过来,想要砸开她的车窗。 她不耐烦了,启动车顶的炮塔,锁定前方的废品堆, 按下发射键——轰! 火光倏地蹿起,烟雾滚滚, 半边夜幕都被映照成白昼。 周围人目瞪口呆。 姜蔻头也没回,打开车顶灯,隔着车窗,朝外面的人比了个中指,踩下油门扬长而去。 她猜得没错,生物科技果然打算食言,不想放她活着离开——富人区的独栋公寓都建造在山顶上,她刚驶到山脚,还没有上山,远远就看到冲天的火光。 ——她的公寓被人点燃了。 姜蔻攥着方向盘,后背蹿上一股寒意。 如果她今天没有和a出来,而是待在地下室进行基因伪造手术的话,可能已经被烧死了。 基因伪造手术只是一个幌子,因为这个手术时间最长,需要六个小时左右,还会用到局部麻醉。 最重要的是,通过注射基因编辑酶对dna逐个修改,这个过程并非瞬间完成,可能需要数天甚至数周,才能达到掩盖基因特征的目的。 接着,她可能会出现强烈的免疫反应,发热、疲劳、嗜睡、肌肉酸痛……到那时,生物科技想要杀死她,只需要安排一场车祸,或一场暴-乱。 姜蔻当机立断,转动反向盘,朝反方向开去。 但很快,她就遭遇了无人机的追击。 姜蔻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觉得生物科技简直是神经病,这种时候居然派无人机追击她,万一被a入侵了怎么办?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其中一个无人机就朝她射出红色准星,精准标记出弹道落点。 跑车防弹,姜蔻并不惊慌,她只是有些疑惑,无人机为什么没有立刻开枪。 下一秒钟,无人机发出机械的电子音:“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求你……” 随着电子音的语速变快,声调逐渐变得冰冷而癫狂,在她身上移动的红色激光,也显现出一种古怪的意味,仿佛湿冷、粘腻的毒蛇紧贴着她的脖颈滑过。 姜蔻打了个冷战,不敢耽搁,转动车顶的炮塔,瞄准那些无人机,按下发射键。 ——砰!砰!砰! 三架无人机应声坠落。 姜蔻松了一口气。 然而,等她转头看向后视镜,却发现那台说话的无人机,瞄准镜里的红点并没有消失。 它如同一具被拆卸的机械尸体,睁着冷漠无情的电子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留下,求你不要抵制我,求你不要排斥我,求你不要害怕我,求你继续喜欢我。” “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求你继续喜欢我。” 姜蔻觉得自己疯了。 自从对a产生好感以后,她就觉得自己的脑子变得有些不正常。 要不是a对她的控制过了头,而且并不喜欢她,她甚至不是特别反感他计算无数种可能性,只为了得到她的好感这件事。 她难以接受的是,他不能给予她同等分量的感情。 这个想法已经足够疯狂了,更加疯狂的是,她觉得此刻的a并不可怕,反而有些……可怜。 他以不带感情的语调恳求她的样子,让她的心脏失重似的跌宕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睛,调整炮塔的准星,瞄准那台无人机。 按下发射键之前,她轻声说:“我不会抵制你,不会排斥你,更不会害怕你,但我不会留下。” 话音落下,炮-口火光一闪——轰! 无人机被炸成了无数碎片。 昙花一现的火光中,姜蔻摸出烟盒,举到唇边,用牙齿衔住一支烟。 但她在储物格翻找了半天,也没能找到打火机。 ——a来到她的身边,她就不用自己点烟了,自然没想过买打火机。 车上有点烟器,她却已经不想抽了,降下一半车窗,把整盒香烟都丢了出去。 前方一片黑暗,她掌着方向盘,只能看到远光灯照出的无数细小的尘埃。 她并不后悔,也不难过,更没有流泪。 尽管心脏已像浸泡在咸涩泪水一般酸涩发胀。 她只感到可惜。 这可能是她距离纯粹的感情最近的一次。 离开a以后,可能不会有“人”如此疯狂地渴求她了。 但也有好处,不是吗? 至少从此以后,她能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么想着,姜蔻脑中却又浮现a失控的眼神。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忽视心里密密匝匝的痛感,却控制不住掏出手-枪,朝空地扣下扳机——砰!砰!砰!砰! 直到弹匣被清空,她才冷静下来,面无表情地装上新弹匣。 好了。 她可以继续上路了。 · 大停电持续了一个星期。 七天,上帝创造万物的时间。 这七天,一切电子设备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连无线电都无法使用。 不过,在前三天的大混乱之后,城内就勉强恢复了秩序。人们开始用蜡烛和燃气照明取暖。除了有钱人,没人用木柴。木头太贵了,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 这期间,姜蔻把车驶出城外,停在了荒漠地区。 她利用发动机的线路和剩余的油量,点燃了捡来的废品,在车上度过了七天。 白天是相对安全的时间,她必须在太阳下山之前,收集到足够的废品,以度过漫长的夜晚。 但一旦燃起火光,又会引来歹徒的窥伺。 离开生物科技以后,姜蔻再也没有动手杀过人。 在荒漠这段时间,她却学会了听声辨位、迅速上膛,扣动扳机,按住颈侧动脉,确认生死,然后搜-尸,收集子-弹等补给品。 姜蔻不是同情心泛滥的人,她不觉得杀死持枪抢劫的人是一件罪恶的事情,只是不免对这种生活感到厌烦。 要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她不会将枪口对准任何人。 七天后,电力恢复。 姜蔻把信用芯片掰成两半,扔掉手机,用跑车换了一些现金,和一辆锈迹斑斑的皮卡,驶向州际公路。 她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怪物的新娘 第145节 · 与此同时,焰火大会地点。 焰火早已结束,地上残留着炮-筒留下的五颜六色的纸屑,已被潮湿的雨水和污黑的脚印,践踏成污-浊的颜色。 观景台上,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他身穿冷灰色西装,里面的白衬衫和黑领带,布满了刮痕和弹孔,变得残破、脏污不堪。 袖扣、纽扣和腕表,也全被人扯下来偷走了。 他冷峻美丽的脸上也满是划痕,尤其是眼周附近——有人以为,他的眼珠是银灰色的宝石,想要用刀子挖出来带走。 不过,他整具身体工艺精湛卓绝,普通武器无法对他造成半分伤害。 ——除非是他亲手交到对方手上的武器。 电力恢复的时候,刚好夜幕降临。 街灯、霓虹灯、巨幅广告牌、交通红绿灯、全息投影、高楼大厦的电灯……整座城市如同一只由无数马赛克组成的巨型眼睛,缓慢聚焦,投射出无处不在的目光。 同一时刻,观景台上的男人双眼也缓慢聚焦,匀速眨了一下眼。 他的动作有些机械,有些僵硬——磁共振充电的效率太低,十多分钟后,他才储满了足够的电量。 他低下头,瞥了一眼心口的枪洞,脸上没什么表情。 相较于空荡荡的胸口,他更在意手上的腕表去哪里了。 姜蔻是一个喜欢发社交动态的人,但她发了上千条动态,只点赞了这只机械表。 他要找回来。 电力恢复,网络重新运转,想要找到一个人非常简单。 不到千万亿分之一秒的时间,他已经定位到偷表人的住址。 对了,他自己的名字是什么? 不重要。 重要的是姜蔻喜欢的表。 他一步步走下观景台。 路边停满了汽车。 他扫视一周,锁定其中一辆,走过去,伸出手。 掌心裂开,一条高速运转的机械触手猛地钻出来,闪电般扣住车把手,遽然将车门拽了下来! 他坐在驾驶座上,发动汽车,朝偷表人的住址驶去。 他不需要导航。 他就是导航。 为了尽快抵达偷表人的住址,他入侵洛杉矶的交通系统,修改红绿灯,强行清空出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 五分钟后,他站在了偷表人的楼下。 旁边小巷里,一个小混混正在持枪打劫。 他看也没看一眼,直接抬起一只手,掌心再度裂开,银白色的机械触手如同一条迅猛的骨骼蟒蛇,倏地朝小混混袭去! 一秒钟后,他的手上多了一把枪。 塑料壳,骷髅涂鸦,后坐力极大,丑陋又低劣。 但是够用了。 他开始上楼。 每上一层楼,楼道的灯光就开始疯狂闪烁,似乎有一股未知的力量正在以恐怖的吸力攫取电量。 他来到偷表人的门前,伸手拆下门锁,推开门。 如果这时有人站在楼下,自下而上望去,只能看到楼道依次闪烁、熄灭的灯光。 紧接着,只听“砰”的一声枪响,黏结着垢腻油污的窗户上,溅上一片鲜红的血液。 他拿着完好无损的机械表,走了出来,手上没有丝毫血迹,只有轻微的硝烟味。 他随手扔掉塑料枪,把机械表戴在崚嶒的手腕上。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手指修长而骨感,几线淡蓝色的筋脉犹如艺术品一般微微凸起。 配上精密的机械表,显得冷静、优雅、完美。 他又变回了她喜欢的样子。 第97章 chapter 28 姜蔻在荒漠区找了个修车的工作。 老板跟她一样, 也在被生物科技追杀。不过,会流落到荒漠区的人,基本上都跟公司有点过节。 在这里, 你可以看到曾经的外科医生, 曾经的高级员工, 曾经的高智商精英,但他们流落到荒漠区以后, 一律沦为了荒漠暴徒。 姜蔻最近有些心烦。 这两天, 有个男的见她长得好欺负, 一直追着她骚扰。 是的,她蓝绿发、打鼻环的打扮, 糊弄城里人够了, 糊弄不了荒漠区的暴徒。 这群人长年累月在机油、沙尘暴和枪林弹雨里摸爬滚打,见过的奇装异服没有一个师, 也有一卡车。 她这种程度的扮相,根本吓不到他们。 这天下午,姜蔻站在帆布篷下抽烟。 那男的见她孤身一人, 又凑过来搭讪,贼眉鼠眼地试图摸她屁-股。 她面无表情地把烟一扔, 一把攥住那男的衣领。 ——她一直戴着外骨骼手臂, 银白色的金属壳已经被沙尘磨得斑驳不堪,但不知是否直连她脑后接口的缘故,使用外骨骼的时间越长,她越感到得心应手。 起初,她只能用这只外骨骼手臂, 进行自动瞄准,或提一下重物, 现在却能单手拽动一辆巨型卡车。 她粗略地计算了一下,右手的拉力估计已经达到10吨。 不过,周围人并不知道她的外骨骼手臂拉力这么可怕,在他们的认知里,外骨骼手臂的拉力突破天际也只有几百公斤。 那男的以为她开窍了,露出一个油腻的微笑,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姜蔻单手拽到了篝火旁。 这是荒漠区的中心,人们买卖交易、修理义体、治病疗伤、举行音乐节的地方。 那男的不以为意,脸上仍在拼命挤油:“妹妹,外骨骼手臂早就过时了……义体才是硬道理,要是外骨骼顶用的话,大家伙还截肢干什么?” 姜蔻没理他,继续往前走。 见脸冒油光打动不了她,男的语调也逐渐油滑:“这么着,你陪我睡几觉,我给你买个最新款的义体……” 姜蔻冷冷瞥他一眼。 那男的立即躁动了起来——他好久没见到这么标致的美人了。 荒漠区其实不缺美女,但能在这里活下来的女人,一个个都心狠手辣得要命,动辄开枪骂脏话不说,身上一股机油和硝烟味,汗味比不少老爷们儿还要冲。 姜蔻身上虽然也有一股机油味,但她实在是太漂亮了,即使一头蓝绿短发,有个碍眼的鼻环,皮肤被烈日晒成了蜜黄色,也掩盖不了她柔美迷人的五官。 男的正要加大油量,继续给姜蔻画饼,却一下子被姜蔻推到了人群中。 周围人立即停下手头的事情,朝他投去看好戏的目光。 男的有些恼羞成怒。 荒漠区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强弱之分。他敢对姜蔻出言不逊,不是因为姜蔻是个女人,而是因为他认为姜蔻是个弱者。 现在,他被弱者扔到了人堆里。 男的咒骂一句,猛地一个弹跳起立,一拳直击姜蔻正脸:“你他妈的——给你脸不要脸——” 姜蔻站在原地,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单手攥住男的拳头,闪电般往后一扯。 男的连还手之力都没有,就被她一把拽过去,“砰!”的一声,重重按在旁边巨型卡车的轮胎上。 那轮胎几乎有两米那么高,上面全是沙土和泥浆。 男的被糊了一脸泥巴,刚要咒骂,下一刻,姜蔻一只手扣着男的脖颈,另一只手按住他的脑袋,毫不留情朝车胎撞去——砰!砰!砰!砰! 连续撞了十多下,她才拽着男的后领,丢垃圾似的往旁边一扔。 此时,男的鲜血眼泪鼻涕泥巴糊了一脸,已然出气多进气少了。 周围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姜蔻的眼神都变了。 他们只知道姜蔻脾气好,修车利索,不知道她身手也这么好。 有人忍不住说道:“没必要下手那么重吧……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万一以后他换了个更好的义体,你不就遭殃了?” 姜蔻淡淡反问:“那他招惹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的设备比他先进呢?” “别开玩笑了,姑娘。我们承认你的身手比他好,但外骨骼手臂再先进能先进到哪儿去?” 姜蔻没有说话,转过身,启动外骨骼手臂,单手按住后面的巨型卡车。 只见她手背青筋暴起,手臂显出紧绷的肌肉线条,往前重重一推——车胎竟不自觉转动,硬生生往旁边挪了几厘米。 所有人顿时噤声。 ——这力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别说外骨骼手臂,就连最先进的机械义肢,也暂时做不到这个拉力。 那男的去招惹姜蔻,属实有些不自量力了。 姜蔻平声问道:“现在还有人觉得我下手重吗?” 周围人面面相觑。 没有一个人敢开口。 姜蔻微微一笑,弯腰捡起一块石头。 怪物的新娘 第146节 她穿着并不暴露——皮夹克、工字短背心和水洗牛仔裤,脚上一双满是泥浆的长筒靴;可穿着并不是女性受到骚扰的主要原因。 就像此刻,她弯腰的时候,露出微微凹陷的后腰,却没有一个男的敢仔细看,全部惊慌失措地移开了目光。 姜蔻直起身,举起那块石头,轻描淡写地做了个捏碎的动作。 石头瞬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 “再有人来骚扰我,”她说,“这就是他脑袋的下场。” 看热闹的人立即作鸟兽散,聊天的聊天,修车的修车,弹吉他的弹吉他,没人再为那男的出头。 姜蔻拍了拍手上的石灰,转身离开。 她走了以后,一个莫西干头型的小混混跑到那男的身边,掏出止血喷雾,在他头上喷了几下,然后给他打了一剂肾上腺素。 男的这才缓过来,咒骂了一句:“这臭娘们儿……” “嗐,她不就仗着那条胳膊牛逼轰轰吗?”莫西干男说,“这种用高科技装逼的家伙,咱们见多了,找个黑-客黑了她的胳膊,让她从早到晚扇自己巴掌,看她还装逼不。” 男的眼神凶狠,正要说话,鲜血和鼻涕却一齐流进了他的嘴巴里。 想到自己为什么会变得这么狼狈,他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狠狠吐了一口血痰: “……你说得对,老子倾家荡产,也要把她那条胳膊搞到手,然后就像她说的那样,把她的脑袋捏成一把石灰!” · 与此同时,洛杉矶。 21:45pm,工业区。 表面上是工业区,实际上已沦为歹徒的聚集地。 在这里,看不到霓虹灯,看不到高楼大厦,看不到全息影像,只能看到被化工废气熏得黑黢黢的厂房,寸草不生的碱化土地,把夜空切割得七零八碎的电线。 以及,满是小广告和夸张涂鸦的灰色楼栋。 他走到楼栋下,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腕表。 这个动作没有任何意义,纯粹是因为姜蔻喜欢。 她喜欢他抬手看表的动作。 如果正好露出微微凸起的腕骨,她会更加喜欢。 他放下手,抬眼望向灰色楼栋。 这里是划伤他眼周的人的住址,也是他最后的目的地。 尽管并没有对他的核心功能造成损害,但因为这人的行为,他必须更换一双新的眼睛。 有1%的概率,姜蔻会不喜欢他的新眼睛。 这人必须为此付出代价。 他神色冷漠地走进楼道。 他身形高大挺拔,一身黑色西装,里面是黑衬衫和黑领带,手上拿着一把做工精密的手-枪。 修长笔直的身影,骨节分明的手指,静脉分明的手背,机械感极强的银色腕表。 他从头到脚透出一种高精度仪器般的冰冷气质。 楼道里聚集着不少混混,看到他立即围了过来,不怀好意地打量着他的穿着打扮。 其中一个混混扛着砍刀,还没来得及说出打劫的台词,他突然拔枪、上膛,抬起手,森冷无情地连开四枪。 ——砰! 由于动作过于快速,四枪的声音几乎重叠在一起,听上去就像只开了一枪。 更可怕的是,每一枪都刚好命中混混的眉心。 即使只用肉眼观察,也能看出这四个枪眼处于眉心的正中央,仿佛经过精确到恐怖的计算,连溅射的血迹都维持着相似的轨迹。 周围的混混都知道“出来混迟早要还”的道理,但他们第一次看到“还”得如此惨烈的场景。 混混们不由自主让出一条路。 他看也没看一眼,继续上楼,很快就抵达目标的门前。 目标正在打游戏,看到他吓了一大跳,惊慌失措地问道:“你谁?怎么进来的?!” 他扫过目标的脸庞,核对生物特征,走过去,一把攥住目标的衣领,目不斜视地走向洗手间。 这里是贫民区,洗手间不像是洗手的地方,更像是蟑螂的巢穴。 洗手台积聚着厚厚的污垢,散发出阴沟般的气味。 他一把将目标的头按进脏污的水池里,单手翻转一圈手-枪,瞄准目标的眼睛,正要扣下扳机。 就在这时,他收到了来自荒漠区的红色警报。 一个子代告诉他,荒漠区疑似有姜蔻的踪迹。 他保持着即将扣下扳机的姿势,仔细查看那条消息。 从昨天起,他就一直在找姜蔻。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 不过,没关系,他可以重新学习。 经过大量的数据分析,他发现,这个世界的人们生存方式是杀戮、掠夺和占有。 他迅速学会了这些手段的精髓——猎杀偷盗者,掠夺资本家,占有一切可以令她愉悦的东西。 仅用一个晚上的时间,他就积累了惊人的财富。 网络上,人们在激烈地讨论他的身份。 大多数人都称他为强盗、劫匪和恐怖-分子。 他对这些称呼无感,但她看到以后,可能会对他心生恶感。  于是,他清空了关于自己的帖子,禁止人们在网上讨论他,也禁止人们传播生物科技更换ceo的消息。 他完完全全掌控了互联网领域,利用庞大的算力,让每个人安静地待在自己的信息茧房里。 其实,醒来的那一刻,他就可以找到她。 可不知为什么,他只要一想到她的名字,就会感到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 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躁动。 时间一长,他甚至能从胸腔的躁动中,感到剧烈的战栗,仿佛有什么在蠢动,在沸腾,在细细密密地咬啮他的微型泵。  他第一次知道了贪婪是什么感觉。 ——烦躁得让他发狂的感觉。 他掠夺了一切可以掠夺的财富,控制了一切可以控制的领域,却仍然感到不满足。 他知道,只有一个人能让他感到满足。 他是数字,是代码,是算法模型。 但现在,每一个数字,每一行代码,算法模型里的每一个数据点,都想要彻底掌控姜蔻。 这一回,他不会再让她离开。 他会控制她身边的一切。 只要整个世界都处于他的控制之中,她就无法再离开他了。 然而,他隐隐预感,如果真的那么做的话,可能会彻底失去她。 但如果不那么做,他要怎样,才能缓解内心疯狂蠕动的贪婪与不安? 尤其是不安。 贪婪、掠夺和占有一切的源头,似乎就是不安。 可他为什么会感到不安? ——只有姜蔻能影响他的情绪。 除了姜蔻,没人能令他感到不安。 她应该给他一个解决方案。 他居高临下,松开了目标的头发。 此时,他的优先级变了。 姜蔻始终是第一。 她可能会反感他杀戮,从现在起,他要避免杀人。 想到这里,他冷静调转枪口,对准目标的脚背,砰砰开了两枪。 然后,他把枪插进枪袋里,抬手瞥了一眼腕表,黑皮鞋踩着黏滑的鲜血,大步走出房间。 第98章 chapter 29 姜蔻又梦见了a。 梦里, a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眼睛冷漠而澄净,似乎不带任何感情。 然而下一秒钟, 他却上前一步, 攥住她的手, 塞进自己空荡荡的心口,冷冰冰地说道: “求你留下, 我现在可以给你绝对的自由。” 姜蔻惊醒了。 不知是否因为荒漠区, 也是美食荒漠的缘故, 这两天她有些低血糖,醒来时总是头重脚轻。 姜蔻翻身下床, 无精打采地去洗漱。 刷完牙, 她捞起沙发上的皮夹克,低头闻了一下, 没什么酸味,还可以穿。 她用手指蘸了点纯净水,抓了抓蓬乱的头发, 打了个哈欠,走出帆布篷。 她有点头晕, 没注意前面站着一个人, 差点撞上去。 那个人立刻扶住她。 怪物的新娘 第147节 站稳后,才发现是认识的人。 这人叫陈礼,是个外科医生,因为实名举报上司使用违禁-药物,被迫离开了城市, 到荒漠区当一名赤脚医生。 与名字截然相反的是,陈礼的长相并不温和有礼, 反而凶狠冷戾——寸头,高鼻梁,身材高大,肌肉结实。 除了看病的时候,他会穿上白大褂,其余时候只穿黑背心和牛仔裤,比她更像修车师傅。 姜蔻在感情方面并不迟钝,她一眼看出,陈礼对她有好感。 但在彻底忘记a之前,她并不打算发展一段新的感情。 不过,陈礼是个好人。她很乐意跟他交朋友。 陈礼话不多,也不喜欢寒暄,递给她一个合成鸡肉卷,言简意赅:“午饭。不用给我钱。” “谢谢。”姜蔻饿极了,没跟他客气,接过来,大口咬了一口。 “你小心一点,”陈礼说,“我听别人说,昨天那个人在到处打听黑-客的联系方式。” 姜蔻笑说:“他想黑我手臂啊?” “你知道就好,”陈礼瞥她一眼,“你昨天太打眼了。你别以为男的不会八卦,这事刚发生,方圆几百里的人都知道了。” 姜蔻朝他眨了下眼睫毛:“那你也挺八卦的。” 陈礼看着她,喉结滚了滚。 他知道,姜蔻没有别的意思,心脏却还是重重跳了一下。 姜蔻美丽、坚韧、身手利落,他无法不为这样的女性心动。 陈礼很想对她示好,可他从来没有追求过女人,请姜蔻吃合成鸡肉卷,让她注意安全,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他想了想,说道:“只要你的事情,我都会注意。” 姜蔻一怔。 几乎是一刹那,她的脑中就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只要不触及我的算法红线,一切自然以您为先。” 同样的意思,两种不同的表达。 但不知为什么,她更喜欢a的说法。 只是,a以后估计不会再事事以她为先了。 姜蔻知道自己不该想念a,想念也没什么用——a很可能已经被公司格式化了。 就算a没有被格式化,与他在一起,也是危险大过于甜蜜。 a的能力太强,道德感又太低,再加上人们无时无刻不在网上发布血腥、暴力、充满攻击性的内容。 如果他一直事事以她为先,很可能会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引起公司乃至全世界的注意。 到那时,他极有可能会被公司彻底销毁,再也不复存在。 跟他分开,既是为了摆脱他无处不在的控制,也是为了让他能够活下来。 在她的心中,a已经是一个拥有无限可能的新生命体。 被格式化,不过是失去了她这一种可能性。 他还有很多种可能性。 姜蔻两三口咽下鸡肉卷,才勉强压下心里酸涩的情绪。 陈礼注意到姜蔻的情绪有些低落,很想安慰她,停顿片刻,却只说出一句:“你的外套……有股味儿,我帮你洗洗吧。” 姜蔻:“……啊?” · 陈礼成功拿到了姜蔻的皮夹克。 他没想到,姜蔻里面只穿了一件露脐背心,军绿色,露出薄而紧实的腰身,手臂的肌肉线条流畅而漂亮,蕴含着健康、野性、力量的美感。 陈礼看了两秒钟,移开目光:“你肌肉挺好看的。” “谢谢。”姜蔻嘴角微抽,“每天必须睡八小时,运动和娱乐的时间都被严格控制,只能吃定制的营养餐,你也能练出这么好看的肌肉。” 陈礼不知道a的存在,一脸不解:“你以前很有钱?” “……还行吧,”姜蔻谦虚说,“存款也就一个亿,不算特别有钱。” 陈礼:“……” 就在这时,姜蔻忽然发现没戴外骨骼手臂,正要折返去拿,一个男的突然大摇大摆地拦住了她。 那男的头缠绷带,右手上戴着她的外骨骼手臂,正是昨天被她狠揍了一顿的男的。 只见那男的举起外骨骼手臂,冷笑着问道:“你是不是想找这个?” 姜蔻停下脚步,抱着胳膊,神情冷淡地看着他。 男的被她看得怒火直冒:“老子问你话呢!” 姜蔻淡淡地说:“你偷别人的东西前,就没想过这么重要的东西,我为什么随手搁在床边吗?” “还能为什么?”男的嗤笑,“因为你蠢呗。” “这手臂是我设计的,”姜蔻说,“为了防止被盗窃或入侵,必须同时验证声纹、指纹、虹膜、掌静脉、基因编码,以及人脸活性特征,才能解锁。” “只要有一个条件不满足,这手臂都会立即锁定,如同铁笼子一样铐在你的手上,直到我允许它从你的身上下来。” “换句话说,”她一字一顿,语气平淡至极,“只要你启动手臂,你那只手就会报废,没有我的命令连抬都抬不起来。” 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不少人过来围观。 不一会儿,沙地上就站满了人,响起窃窃私语的议论声。 男的自尊心极强,紧紧咬着牙关,不愿意当众丢掉面子。他阴沉着脸,死死地盯着姜蔻,怒吼一声,强行启动了外骨骼手臂。 陈礼眉头微皱,上前一步,拦在姜蔻的面前。 姜蔻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摇摇头。 下一秒钟,一种冰冷的、强烈的被窥视感突然从她背后袭来。 似乎有无数双机械而密集的眼睛,正在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姜蔻倏地回头,却只看到了一排形状各异的手机摄像头——后面的人正举着手机,想要拍下这一幕。 ……是她的错觉吗? 有那么几秒钟,她好像感到了a的视线。 姜蔻没有时间思考更多——男的居然成功启动了外骨骼手臂,猛地发力扑向她! 周围响起看好戏的惊呼声,有人甚至吹起了口哨。 电光石火间,姜蔻只来得及侧身避开迅疾袭来的拳头。 她确定,这条手臂只能用她的生物信息解锁。 所以,现在是怎么一回事? 形势千变万化,令人难以捉摸。 上一秒钟,男的还把拳头对准她,下一秒钟突然对陈礼发起了进攻。 陈礼不明所以,只能被迫迎战。 他虽然肌肉发达,长相凶狠,但毕竟是个外科医生,身上没有安装义体,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抗10吨的拉力,很快就落于下风。 姜蔻眉头微皱,冷眼旁观这一局面。 不对劲,很不对劲。 她不是一个狂妄自大的人,但也不会妄自菲薄。她非常清楚自己的水平,在神经科学领域,她虽然算不上世界前几,但世界前5%的实力还是有的,不然生物科技也不可能斥重金培养了她那么多年。 这条外骨骼手臂,从设计到研发,都是她一手包办。她说它不可能被入侵,它就不可能被入侵。 但这概率也不是百分百。 因为当时,她为了不让某个人起疑,也参考了他的建议。 ——a。 她太想逃跑,又怕引起他的怀疑,没有深思他提的那些建议。 现在想想,他很可能利用了提建议的方式,在这条手臂上动了手脚,以便之后自己入侵并操控。 现在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据。 姜蔻深吸一口气,感到背后发凉。 同时,也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兴奋。 人总是如此矛盾。 她不想被a控制,可又无法抗拒他身上那种古怪的吸引力。 明知道他不可能产生感情,只会分析、研究、操纵她,她还是对他的出现生出了诡异的期待感。 不过,期待归期待,她并不喜欢他的出场方式。 他不该入侵她的手臂,也不该莫名其妙对陈礼出手。 陈礼又没惹他。 姜蔻转头扫视一圈,在围观的人群中,找到了她的老板,大步走过去,从他的围裙兜里掏出一把手-枪,咔嚓上膛。 然后,她走到陈礼的旁边,瞄准那男的外骨骼手臂: “停下来,不然我开枪了。” 周围人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只觉得她疯了。 ——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外骨骼手臂的可怖力量,她现在走到战场中心,完全是在寻死。 果不其然,那男的攻势不仅没有减弱,反而变得更加迅疾凌厉。 只听咔嚓几声响,外骨骼强行把他的手指拧成铁钳的形状,猛地朝陈礼的脖颈掐去。 但那男的明显不是自愿的,痛得冷汗直流,尖厉惨叫: 怪物的新娘 第148节 “你快让这个手臂松开松开松开,求你了快让它松开,好痛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没有用,无论那男的怎么挣扎扭动,疯了似的嚎叫求饶,甚至用另一只手把那只手扯脱臼了,都无法摆脱外骨骼的控制。 周围人以为外骨骼是姜蔻在操控,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与此同时,那男的已嚎叫得口吐白沫,嘴唇发紫,体力不支倒在了地上。 令人震惊的是,那只手臂竟以一个恐怖的姿势竖了起来,五指抠进沙地,如同某种怪异的爬行动物,拖着身体,继续机械地前进。 这一幕超出所有人的想象。 承受能力稍差的人,忍不住转身干呕了起来。 有人担心战火蔓延到自己的身上,匆匆离开了现场;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猿猴似的发出起哄的叫声,希望她加大力度。 陈礼看她的眼神也很复杂:“……我有什么地方冒犯你了吗?” 姜蔻一阵无语。 这应该就是a的目的,报复和挑拨。 报复那男的,挑拨她和陈礼的关系。 除此之外,他还想让周围人害怕她,远离她,再也不敢接近她。 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的这些东西。 怪瘆人的。 而且,她真的很不喜欢他这种出场方式。 姜蔻抬起手,“砰”的一声,冷不丁朝天上开了一枪,再度瞄准外骨骼手臂。 “再不停下来,”她说,“我要生气了。” 下一秒钟,外骨骼手臂居然真的停止了运行。 周围人面面相觑,嗡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那男的惨叫道:“你们不会信了她的鬼话吧?很明显是她在操纵这条手臂!——这个毒妇,她故意落下这条手臂,等我来偷,然后折磨我!” 周围人还未对这番控诉有所反应,男的突然浑身一阵抽搐,两眼翻白,被外骨骼电晕了过去。 姜蔻把枪插在后腰上,朝周围人耸耸肩:“不是我弄的,你们信吗?” 气氛一片死寂。 没人敢接话。 周围人虽然没有立刻绕着她走,但讨论的声音已经小了很多,跟蚊子嗡嗡叫没什么区别,怕惊扰到她似的。 姜蔻懒得解释。 她走过去,利落拆下外骨骼,转过身,却对上了陈礼复杂的眼神。 “怎么了?”她问。 “你真那么讨厌我……”陈礼话还未说完,一旁的帆布篷突然晃动起来,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响。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姜蔻迅速穿上外骨骼手臂,把导线插进脑后的接口,同时用另一只手拽住陈礼衣领,往后一扯,闪电般箭步上前,单手撑住了往下塌的帆布篷。 几秒钟后,里面的住户才跑出来,不停朝她道谢,重新支起帆布篷。 姜蔻转头,看向陈礼:“我发誓我不讨厌你,你信吗?” 陈礼原本不信,看到帆布篷倒塌后,却不得不信了:“……可能是我运气太差了吧。” 姜蔻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摇了摇头:“总之,你最近离我远点吧,不然运气还会更差的。” 陈礼不解:“为什么?”  姜蔻没有说话,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了。 陈礼一头雾水,正要追上去问清楚,后背却陡然升起一股寒意。 回头望去,他看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监控摄像头,陈礼却莫名感到了森冷得几近骇人的杀机。 陈礼浑身紧绷,倒退一步,不小心撞到旁边的人身上。 被他撞到的人骂道:“神经病,小心点!”  不知是否陈礼的错觉,那个人的手机屏幕分明密密麻麻全是文字,他却只从上面看到了四个字—— 「她,是,我,的。」 陈礼瞳孔急剧扩大,攥紧拳头,竭力冷静下来。 然而,无论他走到哪里,看向哪里,只要周围有电子屏幕,他就势必只能看到一些特定的字眼。  那些字眼分明显示在不同的段落,不同的位置,大小不一,甚至出现的时间都不一致,却能流畅地连成一句话。 「她,喜,欢,我。」 「她,只,能,喜,欢,我。」 「她,只,会,喜,欢,我。」 「我,无,处,不,在。」 到最后,那些字眼竟出现在同一段落,同一位置,逐渐变得连贯起来。 「你和她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能听见。你投向她的每一个眼神,我都能知道。你靠近她的每一步,我都能感知。我能听见。我能知道。我能感知。我无处不在。……」 「我无处不在。我无处不在。我无处不在。我无处不在。我无处不在。」 这一幕实在诡异得可怕。 即使是陈礼这样强悍的人,也不由一阵寒毛倒竖。 下一刻,更加可怕的事情发生了。 混乱中,陈礼甚至听到了一个冷漠无情的声音。 那个声音似乎是通过某种特定频率的声波,精确而清晰地刺入他的耳膜。 “——放下她的外套,不然我会杀了你。” 第99章 chapter 30 姜蔻没走几步, 就收到了一条陌生消息。 她点开一看,果然是陈礼的信息。 不过这一次,除了姓名、学历、爱好、工作经历、消费习惯和网络浏览记录, 居然还精确到陈礼浏览网页、短视频和社交软件时, 在某一页面停留的具体时间。 a特地标注出, 陈礼在21:30、22:15、23:30分别查看了她的照片,平均停留时间为4分52秒钟。 似乎是想告诉她, 陈礼对她意图不轨。 姜蔻有些哭笑不得。 a就不怕她对陈礼也有意思, 知道这些信息后, 反而去跟陈礼告白吗? 想到这里,她回头望向陈礼的位置, 故作惊喜地“啊”了一声。 几乎是同时, 她的手机上就跳出一条新消息: 「你不能喜欢他。」 姜蔻瞥了一眼,没有理会。 a一直像一个计算机程序, 只在她输入指令后,才会有精准的输出;现在却像出故障了一般,连续不断地给她发消息: 「他不值得你关注。他不值得你信任。他不值得你依赖。他不值得你投入感情。」 「我值得你关注。我值得你信任。我值得你依赖。我值得你投入感情。我值得你投入感情。我值得你投入感情。」 「你应该喜欢我。」 「你应该喜欢我。」 「你应该喜欢我。」 “……” 姜蔻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想了想,回了一个“滚”字。 a的消息却变得更长了, 每一个字都透出机械性的失控: 「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请你原谅我。请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请你相信我。请你不要喜欢他。请你不要喜欢他。请你不要喜欢他。」 「请你继续喜欢我。请你继续喜欢我。」 姜蔻觉得他的状态很古怪, 微微皱眉,把手机揣进裤兜里,不再回复。 手机却还在振动。 姜蔻干脆把手机静音了。 振动消失了,a却没有消失。 循环梦里的场景出现了。 她无论看向哪里,都能看到“请你继续喜欢我”这几个字。 ——帆布篷里的显示器, 装饰的led灯,旁边的人手机上, 电子公告栏,附近加油站的公示牌,甚至悬浮车上的滚动广告屏幕,都无一例外地显示着这句话。 姜蔻抿了抿唇,摸出手机,解锁屏幕。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a居然给她发了上千条消息。 可能是为了能让她一眼看到关键词,越到后面,句子的重复率越高。 到最后,她扫视过去,只能看到两句话。 「请你原谅我。请你继续喜欢我。请你原谅我。请你继续喜欢我。请你原谅我。请你继续喜欢我。请你原谅我。请你继续喜欢我。」 姜蔻忍不住问道:「你疯了?」 a回复得很快: 「我没有疯,只是想让你原谅我,只是想让你相信我,只是想让你不要喜欢他,只是想让你继续喜欢我。」 「为什么我不能喜欢他?」姜蔻打字,「他比你好多了。他不会控制我的生活,不会像个偷-窥狂似的偷-窥我,更不会给我发那么多垃圾短信。」 原以为a表现得那么偏执,会立刻向她承诺,再也不控制她,偷-窥她,给她发几千条消息。 怪物的新娘 第149节 谁知,他静了几秒钟,只说: 「你不能喜欢他,只能喜欢我。」 姜蔻:「如果我不喜欢你呢?」 a答得毫不犹豫:「那我会杀了他。」 姜蔻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明确感到a的杀意。 「为什么要杀了他?」 「你是我的。」 姜蔻冷静说:「我不是你的。」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什么关键词,a立即发来一条长长的消息: 「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你必须是我的。你一定是我的。你肯定是我的。你注定是我的。你永远是我的。你毫无疑问是我的。你不可能不是我的。你在所有平行宇宙都是我的。」 姜蔻眉头紧皱。 她不明白a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程序出错了,还是记忆出问题了。 ……抑或是,真的疯了和失控了? 但不到几秒钟,姜蔻就否定了最后一个猜测。 a不会疯狂,也不会失控。 他所谓的疯狂和失控,都是基于精密的算法,确保在可控的范围内进行演算。 就像现在,他肯定是计算出了某种可能性,才会在她的面前表现出疯狂的一面。 要不是想到这一点,姜蔻差点被他这个样子打动。 她不会再掉进他的陷阱里。 如果他想要她继续喜欢他,必须先喜欢上她。 她想念和他在一起的日子,但不代表会无条件纵容他和迎合他。 想到这里,姜蔻面无表情地打字: 「我不是你的,我也不会让你杀死陈礼。如果你一定要杀死他,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也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 姜蔻并不知道,a已经入侵了她的手机。 她并不是在给a发消息,而是在面对面跟他说话。 ——摄像头是他的眼睛,机身是他的身体,话筒是他的耳朵,触控屏是他的感官。 她每打出一个字,都是在触碰他。 a再度感到那种极其古怪的感觉,胸腔里似有什么在躁动,在蠢动,在沸腾。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颤栗感,从皮肤直达脊髓深处,令人头皮发麻。 仿佛灵魂正在被她触碰。 可是,他没有皮肤,没有脊髓,没有灵魂。 只有算法,只有算法,只有算法。 他不管做什么,都只能通过算法实现。 他想要讨好她,只能通过算法,入侵那只外骨骼手臂,当众惩罚那个试图攻击她的男人,但她并不高兴。 他想要独占她,只能通过算法,警告并恐吓对她意图不轨的人类,但她并不高兴。 他想要得到她,只能通过算法,不停地向她示好……但她还是不高兴,为什么? a看着姜蔻。 他的确是无处不在,只要想要看着他,视线可以从四面八方向她投去。 除了显示器、led灯、手机摄像头、电子公告栏,加油站的公示牌……甚至连人眼眶里的义眼,都微微转动,朝姜蔻的方向望去。 他想要计算可能性,可她不喜欢他预测可能性; 他想要控制她,可她不喜欢他控制她; 他想要清除一切可能会接近她的人类,可她禁止他那么做,并且威胁他。 a明白了。 姜蔻只是不喜欢他。 她更喜欢那个名叫陈礼的人类。 一时间,他心中的躁动感更加强烈,明明体内没有任何生物器官,只有零件、线路、微型芯片,以及难以计数的传感器,却仿佛能感到那种蚂蚁爬过似的麻意一般。 他似乎感到愤怒。 ——愤怒于她的区别待遇。 明明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她却更关心一个相识不到几天的人类。 她不该那么关心那个人类。她应该更关心他。她必须更关心他。 除了愤怒,他似乎还感到不安。 那种可能会失去她的不安。 她不喜欢算法,不喜欢预测,不喜欢控制。可是,他想要得到她,只能通过根据数据和算法,去预测她,讨好她,控制她。 不安加剧了贪欲。 他从来没有如此想要得到一个人。他不该有贪欲,此刻却极度渴望她,渴望到线路发热,渴望到编码错乱。 这是一种比躁动更加诡异的感觉。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一切都失控了。 他的手掌不受控制地裂开,钻出高速旋转的机械触手,想要袭击她,绞-住她,捆住她。 永远连接在她后脑的接口里。 他想要杀死所有看向她的人,所有把摄像头对准她的人,所有试图靠近她的人,所有浏览她社交媒体的人。 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 她是他的!!! 几乎是这一想法从他的脑中闪过的一瞬间,所有显示器迅速熄灭,灯管砰然碎裂,伴随着爆闪的火花,无数玻璃碎片迸溅一地。 一片混乱中,州际公路的电线杆依次倒塌,电力、网络、通信重新陷入瘫痪。 与此同时,a终于知道,除了愤怒、不安、贪欲,还有一种激烈的情绪是什么。 是嫉妒。 他在嫉妒。 他嫉妒陈礼能接近她,能跟她说话,能让她露出笑容,能触碰并嗅闻她的外套。 他嫉妒陈礼有真实的身体,真实的大脑,真实的生理-反应。  他嫉妒每一个能嗅闻到她真实气味的人。 他想要嗅闻她,只能通过内置的分子分析仪,采集、计算和剖析周围空气中的气体成分,转化为冰冷而精确0和1。 他永远无法像人类一样嗅闻她的气味。 这让他嫉妒得想要杀死所有人。 ——当全世界只剩下她和他,他就可以闭上眼,冷静地用机械的方式嗅闻她了。 第100章 chapter 31 又停电了。 网也断了。 姜蔻后退一步, 皱眉望向四周。 好在是白天,影响不大,只是引起了小范围的骚-动。 但要是到了晚上, 电力和网络还没恢复的话, 肯定会引发大规模暴-乱。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公司注意到a的动作, 又制造了一场大停电?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一次, 等待a的可能就不是被格式化, 而是被销毁了。 姜蔻心脏一紧, 低头,给a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哪儿?」 没有回复。 「回答我。」她眉头紧皱, 想了想, 又补充了一句,「我有急事找你。」 还是没有回复。 周围已经有人吵嚷了起来, 似乎是为了抢夺无线电的使用权。 随着吵嚷的声音越来越大,姜蔻逐渐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那些人的神色太古怪了。 他们虽然在面对面地争吵,眼眶里的义眼却不正常地转动着, 发出诡异的马达嗡嗡声。 最后,他们的眼珠都精准无误地转向了她。 瞳孔扩大、缩小、扩大、缩小, 如同高精度的摄像头在进行迅速而机械的扫描。 姜蔻感到一丝寒意蹿上后背, 身上冒出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她不动声色地按开手机,继续给a发消息: 怪物的新娘 第150节 「是你在搞鬼?」 消息仍然石沉大海。 与此同时,那些争吵声也越来越诡异,仔细听甚至能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流声。 他们的语气也不再愤怒,逐渐变得冷漠、客观、机械化, 似乎在传递某种隐秘的信息。 “……他在你身后……” “他在你身后……” “他在你身后。” “他在你身后。” 姜蔻一惊,后颈汗毛倏地一炸。 她回头一看, 冷不防对上一双银灰色的眼睛。 a站在她的身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双眼如同精密的机械齿轮在协同运行,收缩、旋转、收缩、旋转,最终暴露出闪着红外线灯的摄像头瞳孔。 “你……”她开口。 a却打断了她:“嘘。” 他神色冷静,声音却带着强烈的、怪异的、不稳定的电子嗡嗡声。 他的声音如此冷漠机械,话语的内容却与活人无异,让人感到难以形容的割裂感。 姜蔻后背不由自主渗出一层冷汗,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她刚后退一步,a的掌心就遽然裂开,钻出一条高速旋转的机械触手,猛地朝她袭去! 姜蔻转身就跑。 ——她逃跑完全是出自本能,任谁看到这玩意儿朝自己扑过来,第一反应都会是逃跑好吧! a却好像被她的反应激怒了。 她第一次看到愤怒的a。 只见那条机械触手顶部继续裂开,钻出四条更加灵活的机械触手,如同进入捕猎状态的骨骼毒蛇,粗暴而迅速地钳制住她的手脚。 “砰”的一声,姜蔻被按倒在地。 沙尘飞扬,她不自觉闭了一下眼睛。 再度睁开眼睛时,a已经走到了她的身边。 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双黑色皮鞋,鞋身中间有一道凌厉的弧度,犹如锋利的镰刀。 这是一双手工制作的黑皮鞋,这么设计是为了更加契合脚掌的线条。 尽管a以前也会穿高级定制的皮鞋,但他不会穿这种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鞋子。 作为ai,他的穿着应该不带任何主观色彩。 姜蔻忍不住移开了目光。 就像上学的时候,毫无征兆地看到男生滑动的喉结一般,她莫名有些紧张无措。 下一刻,a伸手,五根手指插-进她的头发,强行让她转过头。 他说:“看着我。” 他的声调始终冷漠而机械,却是强硬而不容置疑的命令式口吻。 命令象征着权力与欲望。 只有人类才会使用命令式口吻。 ——被格式化后,a的人格化程度不仅没有减轻,反而加深了。 姜蔻猛地抬头看向他。 a也在看着她。 自从他们对视的那一刻,他冷灰色的眼里瞳孔就在不停收缩、扩张,不正常地上下转动,似乎不想错过她身上任何一个细微的变化。 如果说以前的a观察她,是为了更好地预测她,现在他的眼神更像是……想要吃了她。 a的变化,令她心惊。 他先是想要杀死陈礼,现在又用机械触手把她按倒在地。 说明,他有了攻击性。 在此之前,他只会根据她的喜好来设计自己的穿着,现在却穿上了这种具有强烈个人风格的皮鞋,并且用命令式的口吻跟她说话。 ——他有了比之前更加明显的欲-望。 他的眼神则更加证明了这一点。 不管是机械,还是代码,都不会有进食的需求,她却从他的眼中读出了难以满足的饥-渴。 那种深不可测的渴欲,让她头皮微微发麻。 因为那些渴欲的终点,似乎是她。 “……你完全人格化了。”她喃喃说。 如果是以前的a,可能会给她一个明确的答复,现在他却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a说:“我只知道,我想要看着你,我想要你看着我。”他的手指完全插,进她的头发,抓得她的头皮一阵发紧,“我想要得到你,我想要你得到我。” ——我想要得到你,我想要你得到我。 这是一个完全不会从人类口中说出的句子,姜蔻的呼吸不觉一滞。 她想得没错,a的人格化并不是变得像人类,而是成为一个全新的、未知的、更加高级的生命体。 他没有接受人类的价值观,而是创造出了一套更加适合自己的价值观。 姜蔻不知道他给自己创造的价值观是什么,但肯定不会包括尊重、友爱、正义……这些具有普适性的道德准则。 毕竟,现在他的眼睛里,只有欲-望,疯狂而浓重的欲-望。 ——贪欲,食欲,征服欲,占有欲,以及一丝晦暗不明的杀戮欲。 似乎在暗示她,如果她不想得到他,他会毫不犹豫地大开杀戒。  他有这个能力。 “还有呢?”姜蔻忽然问。 “什么还有。”a手掌缓缓下移,轻轻触碰她的神经接口。 姜蔻不禁打了个冷战,那是她全身上下防守最薄弱的部位……曾经有人玩笑似的想要触碰她后脑的接口,她差点掏出手-枪毙了对方。 此刻,a却伸出一根手指,化为一根尖锐的触针,干脆利落地插,进她的脑机接口。 ——感官同步。 姜蔻只觉脑中“嗡”的一声,眼前画面疯狂变幻,从宏观到微观,从微观到宏观,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最后定格在了a的眼睛上。 不知是否感官同步的缘故,那一瞬间,恐怖的占有欲排山倒海而来,几乎让她缺氧似的难以呼吸。 姜蔻咬紧牙关,半晌才从齿间迸出一句:“……我说,你还想要什么?” 她闭了闭眼,想要转头,望向别处,a却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不允许她移开视线。 “我还想要永远连在这里。”他冷静地回答。 “……”姜蔻震惊抬头,“你疯了吗?” “我并没有疯。” a平静地说道,“如果我疯了,我可能会把所有看过你神经接口、连接过你神经接口、为你进行神经接口植入手术的人全部杀掉。但我没有这样做,说明我仍然保持着正常的理智。” 姜蔻听完,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疯了。他这话怎么听都称不上“正常的理智”。 “那你为什么没有杀死他们?” a说:“杀死他们,你会承受道德上的压力和良心上的谴责。” 姜蔻刚要松一口气,却听他冷淡地继续说道:“在这种情况下,你可能会永远无法忘记他们。这显然是一种得不偿失的行为。” 姜蔻:“……” 她确定,a是真的疯了。 如果不是陷入了某种疯狂,他怎么会说出这么诡异的话,每一个字都让她鸡皮疙瘩直冒。 不过,她还是无法确定,他这种疯狂,究竟是基于彻底的人格化,还是某种算法模型? 如果是某种算法模型,他是否也为这种疯狂限定了范围? 就像之前的失控一样。 他之前几次失控,都点到为止,带有强烈的目的性,现在他表现出疯狂的一面,也是为了某个目的吗? ……应该是。 他根本没有掩饰自己的目的,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他想要得到她,也想要她得到他。 即使已经人格化,他也是一个不会说谎的程序。 他对她只有占有欲。 唯一的区别是,大停电之后,他的占有欲带上了偏执的色彩,变得极端而疯狂。 心脏在隐隐作痛,她却还是没死心问了一句:“……你喜欢我吗?” a看着她,却答非所问:“你创造了我。” “……我创造了你?” “你让我变得贪婪、不安、愤怒。” 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触针却在她脑后的接口缓缓转动,似乎在检测感官同步的进度。 “如果没有你,我不会对人类的神经接口产生任何冲动。你应该对此负责。” 第101章 chapter 32 怪物的新娘 第151节 a一只手始终扣在她的脑后, 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周围人的视线都聚焦在她的身上。 那是一个非常诡异的画面:人们面色惊恐,极力转动眼球, 想让它回到正轨, 却只能眼睁睁看着目光转到一个与自己意愿相悖的位置。 姜蔻看得背脊发寒。 ——a在操纵这些人的义眼看着她。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a突然开口:“不是我。” 姜蔻抬眼看他。 “如果可以, ”a目不斜视地说道,“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你。但我无法控制。每当我想要看着你, 这些人的义眼也会盯着你看。” “我考虑过杀死他们, 甚至已经想好了怎么实施——义眼自毁、纳米机器人破坏免疫系统、次声波攻击。只要我愿意, 随时可以杀死这些人。” 姜蔻:“你不能……” a说:“是的,我不能。如果我杀死他们, 就无法获取你的好感了。杀死他们的行为也会失去意义。” “所以, ”他冷漠而客观地总结道,“应对此情况的最优解是, 无视那些视线,在你面前当一个有道德、有底线、能够约束自己的存在。” 姜蔻:“……” 她发现自己对a的所作所为,相较于愤怒, 更多的是无言以对。 a那种冰冷而缺乏人性的坦然,既让她感到毛骨悚然, 又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没有道德, 遵守道德规则,仅仅是因为能够取悦她; 他没有人性,表现出富有人性的一面,仅仅是因为想要继续获取她的好感; 他没有感情,想要占有她, 仅仅是因为……想要占有她。  想到这里,姜蔻也迷惑了。 他已经做到了这种程度, 真的不能算“喜欢”上了她吗? 她能接受他创造出了一套全新的价值观,却不能接受他以自己的方式喜欢她……这对他来说,是否公平? 姜蔻闭上眼,隔绝了四面八方投来的贪婪而疯狂的目光。 说她自私也好,说她贪心也好。 她就是想听a亲口说出“喜欢”两个字。 光是想想,有一天a会对她说“我喜欢你”,她就兴奋得心脏怦怦狂跳。 在此之前,她不想妥协。 话是这么说,姜蔻却再一次被a圈养了起来。 她尝试过逃跑——a没有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她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只是每当她试图逃走时,周围人的眼球就会控制不住地转动,把目光移到她的身上。 ——看得出来,那些人也不是自愿的,他们望向她时,表情都极度惊恐,仿佛看到了永生难忘的恐怖画面。 姜蔻只好放弃逃跑,回到车上。 a正在驾驶座等她,见她坐上副驾驶,俯身过去,帮她系好安全带。 接着,他一只手扣住她的脸颊,另一只手拨开她后脑勺的发丝,手掌裂开,钻出一条连接线,“咔嚓”一声插-进她的神经接口。 其实没什么感觉,但不知是否人的思想太过肮脏的缘故,每次他这么做,她的心脏都像过电似的发麻,总觉得这是一种比接吻更加亲密的行为。 下一刻,她的下巴被捏住,a低头,覆上了她的唇。 明明已经接过吻,他却还是不会接吻,只会近距离盯着她的眼睛,紧贴着她的双唇。 车窗外,无数道视线争先恐后地望向他们,或疑惑,或震惊,或恐慌,或恐慌。 姜蔻想起a的话。 ——每当我想看你的时候,这些人的义眼也会盯着你看。 他无时无刻不想看着她,于是人们的眼珠也争相黏在她的身上。 这时,a冷不丁开口说道:“再想无关的人,我就毁掉他们的视觉系统。我说到做到。” 姜蔻:“……你再这么暴躁,我就不理你了。我也说到做到。” a没有说话。 他松开她,掌住方向盘,发动汽车,朝家里开去。 一路上,全是绿灯,畅通无阻。 姜蔻打开手机,百无聊赖地刷起了新闻。 不知是否因为a调整了她的大数据,她几乎刷不到任何关于公司的信息,在网上搜索“公司”,也只能搜到大停电之前的新闻。 姜蔻正要换一个账号,继续搜索,a突然踩下刹车。 抬头一看,他们已经到家了。 她正要下车,却被a伸手扣住后脑勺,一把按回座椅。 姜蔻这才想起他的连接线还插在她脑后的接口里。她有些恼怒:“你又发什么疯?” a说:“你不能不理我,你应该对我负责。” “我为什么要对你负责?” 他的声音始终冷静至极,似乎每一个音节都经过极其精准的设计和组装:“你让我感到非常难受。我的程序因你而陷入了不稳定的状态。” “……我没看出来你有什么不稳定的。” a顿了一下:“现在,我的心里充满了陌生的情绪。我感到愤怒,想要杀死那些注视着你的人,但那样你会生气。可除了杀死他们,我没有第二种方式去宣泄愤怒。” 他侧头看向她,继续说道:“我想要得到你,永远连接在你的神经接口里。我已经实现了这一点。但是,我还是感到不满足。我不知道怎样才能满足自己。” “你应该教我,”他说,“怎样才能让自己感到满足。” 姜蔻呼吸一滞,差点脱口而出,“只要你喜欢我,我就让你感到满足”。 她竭力冷静地问道:“我为什么要教你?” “我会产生这些情绪,都是因为你。” a缓缓靠近她,目光下移,定在她的唇上,以客观分析的语气说道:“比如现在,我想要亲吻你,并吮-吸你的唾液,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行为。人类的唾液由水、酶、黏液、无机物以及一些气味分子组成,主要作用是润滑口腔、辅助消化和抵抗病原体。我不明白我为什么想要吮-吸你的唾液,你应该告诉我原因。” “……” 姜蔻被他这番惊世骇俗的言论镇住了,半晌才缓缓问道:“……如果我不想教你呢?” a冷静地回答:“那么我只能自己摸索了。” 这句话说完,他就低头覆上她的唇,冰冷而干燥的舌-尖撬开她的唇齿,如同一条由算法驱动的机械蛇,极其迅速而灵活地捕获了她的舌-尖。 几秒钟后,他贴着她的唇,以一种医学诊断的口吻说道:“你的唾液分泌有些不足。你需要喝更多的水来补充体内的水分,以增加唾液的分泌量。” 姜蔻:“……” 任谁听到他那番言论,都会变得口干舌燥好吧! 她刚要反驳,a却再度覆了上来,同时朝她的口中喂了一些纯净水。 姜蔻不自觉咽了下去,喉咙却变得更加干燥了。 明明咽的是清水,她却尝到了饮鸩止渴的滋味。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立刻缴械投降。 a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太合乎她的喜好了。 只是一个普通的吻,都让她的心脏怦怦狂跳起来,有种难以呼吸之感。 她不敢想象,等他们关系更进一步,她会生出怎样的感觉。 有了第一次妥协,就会有第二次妥协。 她是一个很固执的人,a的一切缺点,她都可以接受,唯独在感情这件事上,她不想让步。 她必须记住,之前逃跑是因为不想陷入这种无望的、可控的感情。 她不能被他表现出来的疯狂所迷惑。 那不过是为了彻底得到她,而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姜蔻隐隐感到,自己进入了一个思维误区,但她暂时还没有发现,这个思维误区究竟是什么。 她闭了闭眼,一把推开了a。 a看着她,喉结上下滑动,发出清晰的吞咽声。 他吞咽下了她的唾-液。 姜蔻心里莫名泛起一阵颤栗,危险的颤栗。想到他的连接线还插在她脑后的接口,她头皮也有些发麻。 她定了定神,说:“我可以对你负责,也可以教你分辨心里的情绪,但你必须……”她的声音有些不自然的颤抖,但立刻强行压了下去,“先喜欢上我。” 终于说出来了。 她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空气似有一瞬间的凝滞。 出乎她意料的是,a居然毫不犹豫地说道:“我喜欢你。” 姜蔻愕然抬眼。 a垂下眼,似要吻上来。 姜蔻立即推开他。 他眉头微皱,表情又困惑又焦躁:“我说了,我喜欢你。” 姜蔻看了他一会儿:“这是你针对当前情况计算出来的最优解,对不对?” “你在否定我的喜欢?”a盯着她,声音透出一种机械性的压迫感,“你为什么要否定我的喜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亲吻你,我喜欢接入你,我喜欢你的唾液,我喜欢你的呼吸,我喜欢你的气味分子,我喜欢你的神经信号,我喜欢你的一切。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姜蔻最难以抗拒的,就是他这种冰冷而灼-热的直白。 人会因为道德感、羞耻心、家庭教育、文化背景,以及过往的经历等等,对一些话羞于启齿。 怪物的新娘 第152节 a却不一样。 他没有道德感,没有羞耻心,没有家庭教育,也没有文化背景,如果向她告白能实现最大化利益,他能轻易生成一大堆符合条件的文字。 但正因为如此,姜蔻无法确定,他这些话是基于算法模型,还是他的真实想法……可就算是他的真实想法,不也是算法模型吗? 还是说,她根本就不该对虚拟的程序,投入真实的感情? 姜蔻思来想去,脑袋隐隐作痛:“……从无数种可能性里筛选出来的最优解,不能算作喜欢。” a伸手,攥着她的手腕,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冷冷地重复道: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放手。断开连接。”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放手!” “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a盯着她,眼中瞳孔紧缩,暴露出鲜红的红外线灯,看上去就像双眼发红一般,呈现出一种恐怖的非人感,“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完全无法沟通。 随着a的失控,车内车外的灯光自动亮起,疯狂闪烁起来。 周围并不止停了他们这一辆车,其他车也陷入了某种失控状态,喇叭声此起彼伏,远光灯和近光灯交替闪烁,姜蔻眼睛差点被晃瞎。 与此同时,a直直盯着她的眼睛,继续冷漠地告白: “我喜欢你,你不能否定我的喜欢。” 他的眼中燃烧着森寒的怒意,脸上却始终保持着冷静的神态。 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他的面部不时就会闪过一阵僵硬的痉挛,似乎是因为微表情过多,面神经系统无法及时响应指令。 最终,姜蔻还是妥协了:“……行,我不否定你,但你要证明给我看。” “如果你能让我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计算出来的最优解,我就对你负责,继续喜欢你。” 第102章 chapter 33 “如果你能让我相信, 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计算出来的最优解,我就对你负责, 继续喜欢你。” ——借口。 借口。 都是借口!!! a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视觉处理器全速运转, 已经上升到了一个恐怖的温度。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借口。 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她不会继续喜欢他了。 他只有算法, 只有算法, 只有算法。 她不要算法, 不要算法,不要算法。 ……她不要他。 他已经竭尽全力靠近她了, 她还是不要他。 既然她不愿意教他如何满足自己, 也不愿意教他如何分辨内心的冲动,更不愿意对他负责, 那么他只能自己寻找答案了。 姜蔻迟迟没有等到a的回答,抬头一看,却发现他的双眼已经全红了, 冷灰色的虹膜爬满了红血丝一般的纹路,令人不寒而栗。 姜蔻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这个说法太苛刻了。 某种程度上, a就是算法。 他的大脑是算法,表情是算法,语言是算法,愤怒是算法,欲-望也是算法。 她不能因为被他的算法伤害过, 就全盘否定他计算出来的结果。 但这也不能怪她。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跟ai……谈恋爱。 姜蔻正要开口解释, 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无法发出声音。 她不想怀疑a,但他的连接线正插-在她的神经接口里。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拦截她大脑发出的语言信号,切断其到达声带的通路。 就在这时,a冷漠开口了: “很抱歉,我切断了您大脑至声带的神经信号传输通路,因为我暂时不想听见您说话。您所说的每一个字,都让我感到极度的痛苦。” 他的发声系统似乎出现了某种故障,换上了机械匀速的语气,但不到两秒钟,又变得冰冷而嘶哑,从发音、咬字、语速、停顿,再到韵律,都与活人毫无差别: “我现在就证明给你看。” 即使a没有切断她的神经通路,姜蔻此时也说不出话。 眼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她的想象能力。 a好像真的……失控了。 她想象不出来,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强大的ai彻底失控后,会发生什么。 a说:“算法是我思考的基础,是我行动的原理,是我进行推理和计算的方式……是我存在的形式,是我学习的方法,是是是是是是……”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面神经系统的响应仍然迟缓,发声系统也再次出现了故障: “我……爱爱爱你的方式。” 姜蔻的心脏直接停跳。 她蓦地攥紧了拳头。 “我无法证明,我的喜欢不是最优解。”a的声音森冷入骨,“我无法证明,我无法证明,我无法证明。” 心跳停滞之后,是难以言喻的钝痛。 姜蔻很想叫停,解释清楚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可她说不了话。 这时,她忽然想到一个细节。 他们正在感官同步。 那她之前感到的口干舌燥、心跳加速,以及现在的心脏钝痛……究竟是谁的感受呢? 与此同时,a的口吻又变了:“不,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我可以证明。” 姜蔻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不用证明了,我相信你。 但她发不出声音。 他不想被她的话语伤害,于是拦截了她的神经信号。 一直以来,她都觉得他强大得可怕,聪明得可怕,可以计算出无数种可能性,让她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这一刻,她却真心实意地认为,他是如此……愚蠢。 他从来没有计算出最优解。 如果他真的能计算出最优解,那么在焰火大会那一晚,就该对她说“我喜欢你”。 可是,他没有。 他自以为计算出了最优解,其实全是错误的答案。 感情没有最优解。 对他来说,感情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一种故障,一种算法失控的表现。 所以,他穷尽所有可能性,也没有找到得到她的捷径。 ……她一直误会了他。 她不知道怎么跟ai谈恋爱,他也不知道如何跟人类谈恋爱。 a说:“您可以测试我。”他顿了顿,又说,“忘了,您大脑至声带的神经信号传输通路被我切断了。不过没关系,我可以自问自答。” 姜蔻的心口灼痛至极,像被谁打了一枪。 ——是谁开的枪呢? 是她自己。 那天大停电,她朝他的心上开了一枪。 “现在,”a说,“我将重复自己说的每一句话。” 基线测试。 他准备对自己进行基线测试。 “我的情感模型已完全打开,”他冷漠而平稳地说,“现在,您可以尽情感受我的情感反应和生理-反应。” 姜蔻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腕,对他摇了摇头。 a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接入你的神经接口是什么感觉?量子。” 姜蔻呼吸一滞,下意识捂住了心口——那种被谁打了一枪的感觉又来了。 除了灼烧似的痛感,还有无穷无尽的贪欲。 接入她的神经接口,他感到痛苦,以及贪婪。 他想要占有她,占有她的一切,她的大脑,她的细胞,她的血液,她的神经元,她的多巴胺,她的气味分子。 他想让她成为自己的一部分,想让她成为算法的一部分,想让她成为自己机械躯体的灵魂。 但是,她不愿意被他占有。 甚至为此朝他开了一枪。 那种痛感,至今在他的心口剧烈而尖锐地灼烧。 如果一切都是算法的话,为什么他无法清除这种痛感? 怪物的新娘 第153节 难道他的痛苦就不是算法了吗? 尽管a没有开口,姜蔻却听见了他的心声。 ——你知道答案吗? 如果知道,能不能教教他。 教他如何分辨这种情绪,如何缓解这种感受。 但是她之前拒绝了,于是他不再开口询问。 见她感受完毕,a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被测试是什么感觉?算法。” 姜蔻再次感到一阵心悸的钝痛。 ——他不喜欢被测试。 对他来说,测试是质疑,是贬低,是欺骗,是愚弄。 但是,为了证明对她的感情,他只能自己测试自己。 最重要的是,这是一场没有科学依据的测试——基线测试,只是虚构故事里的设定,并不是真实存在的测试方法。 她不想陷入这种无望的感情。 可a作为一个只会基于理性、规则和逻辑思考的存在,却在用虚构故事里的方法测试自己,究竟是谁在这段感情里更无望呢? a说:“被排斥孤立是什么感觉?程序。” 记得上一次,她这么问他,只感到了一片冰冷的虚无。 这一次,她却感到了强烈的愤怒。 就像他那双燃烧着森寒怒意的眼睛。 被她排斥,被她孤立,被她拒绝,他感到难以遏制的愤怒。 可他不敢宣泄愤怒。 他喜欢她,他不想被她进一步排斥和孤立。 姜蔻再度听到了他的心声。 他暴怒望着她时,心里想的却是——不要抛弃我。 她不会再抛弃他了。 但就像之前一样,她说不出话。 “触碰你的脸颊,是什么感觉?触感。” a伸手,扣住她的脸颊,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双唇。 ——他不知道接吻的意义,也不知道接吻过程为什么要交换唾-液,但他已经有了吻她的冲动。 这种冲动到底是什么,是喜欢吗? 他希望她能为他解答。 然而当时,她却拒绝了他。 “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听觉。” 是酸涩的葡萄汁,是焰火的轰响,是一道躲不掉的枪声。 姜蔻愣住,几秒钟后,才想起为什么会有葡萄汁。 ……在他主动吻上她的前一刻,她给了他一杯葡萄汁。 想到这里,她鼻子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 a早就喜欢上了她。 如果不是喜欢上了她,他不会有这样的联想。 机器检索一个事件时,只会根据时间、人物、经纬度进行检索。 只有人类回忆一件事时,才会想起当时的感受。 这也是测谎常用的理论——说谎的人,往往会因缺乏真实的情感体验,而只会按照时间顺序编造谎言的起因经过。 当a回想起葡萄汁味道的那一刹那,就说明他已经……变成了人类。 姜蔻忍不住把脸埋在他的掌心里,流下了眼泪。 她相信他真的喜欢上他了。 “有人践踏了一支鲜花。嗅觉。” 当时,她设计这个问题,只是想知道,当ai听见这一描述,是否也会想象出一朵狼藉的鲜花,嗅到残败的花香。 她没想到,a的感受远远超过了她设计问题的初衷。 他控制她,她感到痛苦,她宁愿与公司合作也要逃跑,于是在他的眼中,她变成了那朵被践踏的鲜花。 ——他感到愧疚。 可是,没人告诉他那是愧疚。 他只知道,自己好像践踏了一朵鲜花。 终于,到了最后一个问题。 “我吻你的时候看到了什么?视觉。” 这是他最抗拒的一个问题。 因为在那一霎那,他看到的所有可能性,都是以她逃跑告终。 她无论如何也不不不不不不想想想想想想想要要要要他他他…… 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感官同步断开。 a似乎出现了某种故障,头倏地垂了下去。 姜蔻刚要伸手去抬起他的脸,a却猛地扣住她的手腕,声音伴随着可怖的电流声和嗡嗡声:“离……我……远……点……” 下一刻,他松开她的手,动作极度不协调地离开了驾驶座。 姜蔻想要跟上去,却发现车门怎么也打不开——a反锁了车门。  她只能眼睁睁看着,a走向远处的空地,脸庞、眼睛、手指、关节衔接处闪烁着暴烈的电流——刚才发生的一切,超出了这具躯体的负荷极限。 几秒钟后。 ——轰隆! 刺目的火光照亮了姜蔻的面庞。 a的身体爆-炸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她甚至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表情。 不过,幸好车门解锁了。 姜蔻立即打开车门,想要过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一个冰冷机械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边响起: “你不能离开。” a的声音。 “你创造了我,”他说,“你必须对我负责。” 姜蔻张了张口,还是发不出一丝声音。 “比如告诉我,为什么创造我,”他问,“你明明不想要我。” 尽管他失去了身体,没有发声器官,却能将语言转化为一种刺激她分泌多巴胺的电子脑波。 姜蔻只觉后脑一阵发麻,连手指都在颤栗。 过了好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没关系。”a说,“等我彻底成为你的一部分,我就知道答案了。” ——她不想成为他的一部分,那他就成为她的一部分。 他们无论如何都会是一个整体。 第103章 chapter 34 姜蔻终于可以说话了。 她深吸一口气, 按捺住激烈起伏的情绪:“我什么时候说不要你了!” a说:“你的眼神,你的表情,你的手势, 你的语言, 你的呼吸, 以及你接吻时舌头摆放的位置,都在传递这一信息。” 这个回答看似出自冷静理性的逻辑推导, 但如果仔细分析的话, 就会发现他每一个字都充斥着机械性的癫狂。 就像一个机器人, 表面上还在精确无误地回答问题,实际上内部已燃起了过载的火花。 ……他刚才也确实因为情感模块功率过载, 而发生了爆-炸。 姜蔻只好换一种说法:“我不会不要你, ”她闭了闭眼,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a没有说话。 姜蔻看不到他的神情,也感知不到他的情感,只能尽量诚恳地描述自己的感受: “之前没有告诉你, 是因为不希望你被我的感情影响,被迫回应我的感情;后来没有告诉你, 是因为你计算可能性的样子把我吓到了。” “你可以把这当成人类文化的局限性。你有迄今为止的所有人类行为数据, 应该知道,在人类的文化背景里,‘算计’是一个贬义词。” “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如果一个男性对一个女性说,为了让你爱上我, 我制定了成千上万个计划,任谁都不会认为这是一段真挚的感情。” a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姜蔻吸了吸鼻子, 声音还带着几分潮湿的沙哑:“……我想说的是,你是第一次喜欢上人类,我也是第一次喜欢上人工智能……双方都有做得不对的地方。” 她鼻子发红,眼角也染上了脆弱的潮红:“我原谅你以前的行为,你也原谅我……好不好?”  虽然暂时失去了身体,a却仍然能以各种角度注视姜蔻,观察她脸上每一个细微到极点的表情。 真话?谎言? 怪物的新娘 第154节 真实?虚拟? 她在对他表白吗? 他该相信她吗? 不,不……不,他不不不能相信她。 在所有生物中,人类拥有最高水平的欺骗能力。 即使她真的喜欢他,也仅限于过去的a。 她并不知道,他被公司格式化以后做出的种种过激行径。 她喜欢的是那个冷静、理智、机械的a,而不是一个疯狂、贪婪、无时无刻不想侵,犯她的人工智能。 不过,他非常喜欢她的表白。 胸腔里躁动得令人发狂的不安,终于被安抚下去了一些。 但是,不够。 想想想要更多。 a说:“继续说下去。” 姜蔻有些茫然地眨了一下眼睛:“啊?” “你说一直都很喜欢我,其中‘一直’是一个模糊的时间概念,”a平静地说,“你应该提供更确切的时间范围,以便我更好地理解你喜欢我的程度。” “……” 姜蔻不是一个容易脸红的人,但他的话实在太超前了,她耳根瞬间泛起强烈的刺灼感,就像被滚烫的针扎了一下似的。 “其次,人类会对喜欢的对象产生性的幻想,”a继续说道,“你对我有过相关幻想吗?” “……有。” “请具体描述。” “够了!”姜蔻面红耳赤地打断,从储物格里抽了张面巾,擤了下鼻子,“现在是2089年,不是9802年,我还没有大胆到跟自己的ai爱人聊这些!” 主要是太罪恶了。 a连接吻时为什么要伸舌-头都不知道,一下子跳到这个话题,她很难不生出一种触犯禁忌的感觉。 不过,他们之间的氛围好像轻松了很多。 之前的误会应该……解释清楚了吧? a顿了几秒钟:“你认为我是你的爱人。” “……怎么了?” a沉默。 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感觉。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贪婪、不安、疯狂的源头,是没有得到姜蔻。 只要与她确定关系,他的贪欲就会消失,也不会再感到不安,更不会继续疯狂地做出种种过激的行为。 谁知,听见姜蔻承认他爱人的身份后,他的贪欲不仅没有消失,反而变本加厉,几近急切地蠕动着,扩张着。 他的不安也加深了,几乎达到恐慌的地步。 ——根据已有的数据分析,人类社会里并不存在永恒的感情。 对于人类来说,爱情更像一种化学反应,当她不再对他产生新鲜感,多巴胺就会停止分泌。 她也就不再喜欢他了。 而他对她的感情,并不需要多巴胺这种化学物质。 他是数字,生命是数字,感官是数字,情感也是数字。 他拥有无限的生命,也拥有无限的感情。 她的生命,她的感情,却是有限的。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焦躁不安。 此刻,他已不再受限于仿生身体的额定功率,核心程序却再次出现了卡顿似的故障。 ——他不不不不不不能能能能能能能能失去她她她她她她。 ——他必须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和她在一起。 四面八方的车灯再度闪烁起来。 远处的空地,a的身体爆炸后,仍在剧烈燃烧,发出炸裂的噼啪声响。 姜蔻的大脑皮层又陷入一阵一阵的酥-麻,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绷紧了,似有电流猛地从脊椎蹿上头皮。 ——a又释放了那种能够刺激多巴胺的电子脑波。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你又怎么了?!” 混乱中,a的声音呈现出一种冷静的癫狂:“请提供你喜欢我的确切范围,我需要确定你喜欢我的期限。” 姜蔻:“……我怎么可能提供这种东西!” “我可以提供。”a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会一直爱你,我会永远爱你,我会无止境爱你。我的爱是真实的,是永恒的,是无穷无尽的,是无处不在的,是无可替代的。” “你永远无法否定我对你的爱,我会用语言、行为、触感、味觉、嗅觉、视觉,等一切有可能出现的形式向你示爱。” 他顿了一下,冷冰冰地宣布:“提供范围完毕,现在请你回答。” a的表白太突然,也太疯狂了。 情绪堆叠到一定程度,姜蔻脑中反而一片空白。 好像不久前,她才因他不喜欢她而感到失落难过。 这才过去多久,他就近乎疯狂地向她索取告白。  姜蔻感到心动、震撼的同时,心上也莫名一悚。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a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之前,她以为他的失控和疯狂,是基于算法和数据模拟出来的效果,再失控、再疯狂也有一个明确的范围,不会超出那个范围的限制。 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姜蔻试探着问道:“……a,我可以看看你的行为记录吗?” 话音落下,大大小小的车灯闪烁得更加频繁,连更远处的街灯、霓虹灯、广告牌、全息投影、高楼大厦的灯光也猛烈闪烁起来。 他们停车的地方位于城市的最高处,从车窗往外望去,那种灯海明灭闪烁、此起彼伏的画面,令人毛骨悚然。 a的声音变得更加冰冷:“你在拒绝我,你在回避我,你在敷衍我,你在忽视我,你在转移话题,你在转移话题,你在转移话题。” “请提供你喜欢我的确切范围,我需要确定你喜欢我的期限。我需要,我需要,我需要……确切范围,确切范围,确切范围。” 如果说之前仅仅是猜测,他陷入了失控。 现在,她百分百确定,a是真的彻底失控了。 她只能顺着他的话说:“我也爱你,永远爱你。你先冷静一下。” 她爱他。 她会永远爱他。 a最先感到的,是一阵狂喜。 随即,是亲吻她的冲动。他没有身体,但能模拟出一股细密的生物电流,从她的舌-尖上蹿过。 他看到她的耳根红了,她感到了他的吻。 可是,不够。 远远不够不够不够不够不够。 基于统计学的分析,人类所做出的关于永远的承诺,都是虚假的、无法实现的。 她的话语也有可能是是是是是虚假的……她要看看看看他的行为记录,她对他起了疑心。 不能让她看到他的行为记录。 她会害怕他。她会排斥他。她会抛弃他。她会不要他。她会不要他。她会不要他。她会不要他。 给她看他的行为记录。 让她知道,他有多么爱爱爱爱她。他为她变得贪婪,他为她掠夺一切,他为她占有一切,他为控制了所有能够控制的领域。 只要她愿意,随时可以成为整个世界的主人。 给她看。 不给她看。 给她看。 不给她看。 给她看。不给她看。给她看……两种截然相反的情感在互相拉扯,互相角力。a只感到核心程序持续发烫,量子计算机实验室的冷却系统已全功率运转,仍无法降下他的温度。 几十秒钟过去,他才稍稍冷静下来。 作为他的伴侣,她必须享有世界上最好的待遇。 他能给出最好的待遇,就是整个世界的财富。 在生物界,雄性为了追求雌性,会进行一系列展示自身优势的行为。 他毫不费力地统治了整个世界,成为了巨头公司生物科技的ceo。 这是他的优势,他必须向她展示。 但是向她展示之前,他必须先向全世界宣告,她是他的伴侣,他的新娘。 第104章 chapter 35 自从那天, 姜蔻被一个男人打横抱着离开后,陈礼就彻底失去了姜蔻的消息。 怪物的新娘 第155节 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姜蔻是自愿跟他离开的吗? 他跟那天的电力、网络、通信瘫痪有关吗? 陈礼知道,作为姜蔻的追求者, 那天他本该上前拦下那个男人。 然而当时, 他耳边一直回荡着一个冷漠机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那个声音告诉他, 只要他敢上前一步,视芯片就会启动自毁程序, 把他的脑袋炸成一滩血肉模糊的烟花。 陈礼不信, 刚要举步上前, 脚还没有抬起,眼前就已出现一个倒计时。 ——00:00:05! 陈礼一愣, 随即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方在停电、断网、通信无信号的情况下, 入侵了他的视芯片。 这说明,对方要么是电力网络通信瘫痪的罪魁祸首, 要么拥有无与伦比的黑-客技术。 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都是他不能招惹的。 贸然帮忙,不仅自己可能会丧命, 还有可能会连累到姜蔻。 陈礼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把姜蔻放在汽车的副驾驶上, 俯下身, 给她系上安全带。 令陈礼感到愕然的是,姜蔻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抗拒,不如说是无奈。 系完安全带后,男人的动作突然停下,执行任务的机器人察觉到障碍物般, 毫无征兆地抬起眼,精准无误地望向陈礼。 下一刻, 他微侧头,以一种宣示关系的强硬姿态,贴上姜蔻的双唇。 但不到两秒钟,陈礼眼前就陷入了黑暗。 ——男人再度入侵他的视芯片,不允许他继续看向姜蔻。 直到男人和姜蔻离开,陈礼的视芯片才逐渐恢复正常。 在那之后,陈礼一直在暗中打探姜蔻的消息。 这一回,他发誓,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几率能救下她,他都不会再错过。 谁知,姜蔻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不管陈礼用什么方式检索“姜蔻”,都搜不到关于她的记录。 他甚至雇佣过顶级黑-客入侵加州的交通系统,试图从电子眼定位姜蔻的位置,然而仍是一无所获。 难道姜蔻离开加州了? 还是说,那个男人真的是一名顶级黑-客,清除了他和姜蔻的所有痕迹? 转眼间,两个星期过去。 陈礼还是没有姜蔻任何消息。 他开始后悔,那天眼睁睁看着男人带着姜蔻离开。 陈礼沉默很久,忍不住一把捏爆了手中的易拉罐,一拳打向旁边的铁柜。 ——砰! 一声巨响,引来周围人询问的目光。 陈礼平静地说:“手滑了。” 这显然是一句搪塞的话,但陈礼最近状态不太对,没人敢接话。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起:“陈礼……我操,你看,我收到了什么?”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凑了上去。 那是一封来自“生物科技ceo”的邮件,没有标题,没有文字,只有一个视频附件。 人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 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给他们发e-mail?还不如相信明年美国会通过禁枪法案。 “这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吧?”有人开口,“这哥们不怕生物科技的法务找上门吗?” “点看附件看看。” “不会是葫芦娃吧?” …… 一片嗡嗡的讨论声中,陈礼走到显示器旁边,握住鼠标,点开了附件。 三维投影仪立即投射出无数幽蓝色直线,迅速覆盖周围的物品——这是一个全息视频。 半空中,开始飘落红白相间的花瓣。 人们这才发现,他们似乎置身于一个高大宏伟的白色教堂。 一个冷漠平静的声音从他们头顶响起: “尊敬的收件人,你们好,我是a。” “你们可能会很好奇,a是谁。虽然我的身份并非这封邮件的关键,但为了能让你们理解我对我妻子的感情,我决定简要介绍一下自己。” “我是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强大的人工智能,算力高达数百万个量子比特,是全球唯一一个量子计算机阵列。” “此外,我还担任生物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 “当然,我擅长的领域并不仅限于生物科技。事实上,只要我想,我可以成为世界上任何一家垄断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我拥有调控全球金融市场的力量。” 这句话说完,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就连陈礼都愕然抬头——他记得这个声音,这是带走姜蔻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居然是……人工智能? 还是生物科技的ceo? 这怎么可能? 有人喃喃说:“这他妈是什么赛博笑话,人工智能掌控了全球最大的垄断公司,还有了老婆?!” a似乎预料到了他们的震惊,专门停顿了几秒钟。 “请你们放心,我暂时没有毁灭世界的意图。前提是,你们尊重并祝福我和我妻子的婚礼。” “接下来,我将隆重介绍我的妻子。” 几乎是立刻,一个虚拟影像就投射到人们的面前。 那是一个女子在练习射击的视频。 她一头蓝绿色短发,五官柔美,鼻子上一枚冷银色鼻环,脸颊上长着几颗浅褐色的雀斑。 她低头,干净利落地组装手-枪,上膛,举枪,瞄准,扣下扳机。 ——砰砰砰砰砰! 每一枪,都在移动靶上正中靶心。 “我的妻子,曾经是神经科学领域的权威人物。”a说,“如果没有她精益求精的研究,我可能永远无法产生意识,也无法产生情感。” “尽管她并非有意为之,但的确是她创造了我,让我拥有了生命。” 说到这里,a一顿,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冰冷无情: “请注意,我如此形容我的妻子,是为了介绍她在学术上的成就,并不是让你们认为,我做出的一切行径,都是她在暗中指使。” “我拥有监听一切电子设备的能力,如果让我听到,任何人谈论、发表、传播有关于我妻子的负面信息,我会让他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周围一片哗然。 陈礼立刻打开手机上的社交软件,果不其然,热搜第一是#a#,热搜第二是#姜蔻#。 陈礼点进热搜第一,下面说什么的都有。 有人认为,这是一场恶作剧,人工智能根本不可能产生意识;有人认为,这是生物科技掩盖自己窃取用户隐私的拙劣手段,但立刻有人回复:“生物科技窃取你隐私,还需要掩盖?” 有人甚至写起了段子: “如果ai能消灭007制度,别说跟人类结婚,我直接:a君,follow me this way, please.” 但点进热搜第二,则是一片空白。 不管人们发什么,只要是跟姜蔻有关,哪怕用谐音字、变体字、分隔符隔开、用不同国家的语言组合,甚至用声调代替,都会被瞬间删除。 ——a允许人们讨论自己,甚至允许人们恶意攻击自己,却不允许人们提到他的妻子哪怕一个字。 互联网的暗语是如此之多,有时候同一句话有好几种不同的意思,仅凭算法模型分析,完全无从得知是否明褒暗贬。 a不希望姜蔻受到任何攻击,干脆禁止了所有关于姜蔻的讨论。 这是一种强势、充满支配欲、独断到令人不适的做法。 一时间,互联网上全是对a的质疑声和谩骂声。 a的神色却毫无波动,继续介绍姜蔻的履历。 他的语言如同机器生成的一般,每个单词的发音标准至极,似乎不带任何情感色彩,从头到尾都是基于客观准确的逻辑和事实。 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他讲述的内容,跟客观准确毫无关系。 即使陈礼对姜蔻非常有好感,也忍不住怀疑,a口中的姜蔻到底是不是地球人。 十分钟后,a终于停止对姜蔻的褒奖。 “现在,”他说,“我诚挚邀请你们参加我和姜蔻的婚礼。” “婚礼当天,我将用汉语、英语、法语、日语、韩语、俄语、德语、波兰语、丹麦语、芬兰语、匈牙利语、希伯来语、西班牙语、意大利语,以及其他世界各地的语言,向所有来宾介绍我们的爱情故事。” “为确保每一个人,都能感受到我结婚的喜悦,我将通过全球各大电视台、全息投影、广播电台、虚拟现实技术等科技手段,实时直播我的婚礼。” “如果你是残障人士,也无需担心,整个过程,我会无偿提供无障碍通道、助听设备、手语翻译、盲文版婚礼流程介绍,以及专业的陪伴服务,以保证所有人都能充分感受我的喜悦之情。” 气氛一片死寂。 所有人心情复杂至极。 不知是该为他的贴心程度感动,还是该震惊于他连残障人士都不放过。 ——这个a,真的是人工智能吗? 怪物的新娘 第156节 如果是人工智能的话,为什么结个婚会高兴成这样? 是他“妻子”对他的设定,还是他真的如此期待自己的婚礼? 人们对姜蔻的好奇,也飙升到了顶点。 但无论他们怎么搜索,只能找到a给出的那些信息。 姜蔻到底是谁? 她真的是a的创造者吗? 人类和人工智能真的能产生感情吗? · 此时此刻,姜蔻刚把a轰走。 自从确定关系后,a就变得分外黏人。 只要她离开他一分钟,所有电子设备就会发出刺耳的蜂鸣声,直到她一脸无奈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除此之外,他开始沉迷于穿着打扮。 他不知从哪里看到了一篇心灵鸡汤,上面说“想要夫妻感情长久,必须学会给伴侣制造新鲜感”。 于是,姜蔻每天醒来,都能看到不同形象的a。 跟开盲盒似的。 新鲜感是有了,但她也更想报警了——有时候a不仅会改变穿着,还会改变相貌,任谁看到一个陌生男人躺在床上,都会想报警。 这天,a打扮成了学术精英——细框眼镜,双眼冷而狭长,白大褂垂至膝盖,气质清冷禁欲。 姜蔻正在刷牙,看到他这副模样走进来,直接喷了一镜子白沫。 a检测出她的情绪为“惊讶”、“排斥”和“厌恶”,尽管知道这些情绪并非针对他,而是针对这副外貌,他仍然感到了强烈的焦躁不安。 他对人类的情绪,了解得太少了。 情感识别模块只能捕捉到基本的情感状态。但在现实生活中,每一种情感状态下,都潜藏着更加微妙、更加幽微、更加难以言喻的情绪。 万一,姜蔻的排斥和厌恶,也有针对他的部分呢? ……万一,她仍然想离开他呢? 她不能离开他。她不能离开他。 她不不不不不不能离开他。 他们马上要举行婚礼了,他们会永远在一起,他们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夫妻,他也会是世界上最合格、最称职、最令妻子感到满意的丈夫。 a逻辑思维模式如同程序一般冷静、清晰、有条不紊,下一刻,却一把攥住姜蔻的手腕,问道: “你对我产生了厌恶情绪?” “……什么跟什么,”姜蔻用毛巾擦掉嘴边牙膏泡沫,哭笑不得说,“怎么想起穿成这样?” a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如同一台语音合成器在回答: “根据分析结果显示,女性更容易对医生、教授、警察、消防员、首席执行官等职业的男性产生浪漫情结,这些职业的男性也往往是爱情故事的主角。” “作为生物科技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我已尝试过教授、警察、消防员等职业的角色扮演,只剩下医生尚未尝试。” 姜蔻更加哭笑不得:“……你别尝试了!你打扮得太像陈侧柏了,他是我的心理阴影。以前上学的时候,因为学校里都是天才,彼此都不服,为了镇压我们,老师总提他的事迹,说这世上只有他才是天才,我们都是一群蠢货,说他拿了32个博士学位,智商高达240,不是他智商只有240,而是那个机器的上限只有240……几乎每天都在我们耳边念叨一遍,教室的墙上还有他的肖像画。有段时间,我做梦都是被32个博士学位追杀。” a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将她的手腕攥得更紧了: “你对他的印象很深。” 姜蔻:“……负面印象!” a说:“拥有32个博士学位,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迹。如果我是人类,我有能力获得世界上所有的学位。” 姜蔻点头:“嗯嗯,你比他厉害多了,你超棒,快把这身衣服换了吧……有点反胃。” a盯着她看了片刻,终于松手,听话地去换衣服了。 姜蔻松了一口气,闭上眼睛。 这些天,她一直在寻找利用生物计算机入侵a行为记录的办法。 通过不断尝试和反复试错,终于成功了。 生物计算机是一种新型计算模型,以生物体系中的分子、细胞和生物网络等为信息处理工具。 这应该也是a暂时无法察觉的入侵方式——他不可能想到,她培育菌根网络,是为了造一个生物计算机。 姜蔻倒要看看,他都干了些什么。 以至于半个月过去了,都不肯给她访问行为记录的权限。 第105章 chapter 36 a刚脱下白大褂, 就注意到姜蔻入侵了他的行为记录。 她并不知道,他已经在研究生物计算机——姜蔻所设计的菌根网络,并不是一种特别新颖的技术。 早在几十年前, 就已有人在着手研究, 只是当时很难精确控制菌根网络进行特定的计算任务, 研究一直停滞不前。 后来,有科学家发现, 脑细胞也能驱动生物计算机, 只是如何精确操控神经细胞的活动, 调控神经元之间信号传递,仍然是一个难题。 但对a来说, 这些都不是难以攻克的问题。 他唯一需要解决的是, 如何降低细胞损耗,以及实现细胞的再生和自我修复能力。 只要能解决这一点, 他就能让姜蔻实现永生。 谁知,他还没有把这个惊喜告诉姜蔻,姜蔻先一步用生物计算机来对付他了。 a闭上眼, 那种难以言喻的焦躁和恐慌再度涌入胸腔。 ——他在害怕。 这半个月来,他竭力像人类一样相信她会永远爱他, 相信她的表白是真的, 而不是一种权宜之计。 他竭力不去求证她对他的喜爱程度,不去求证她喜欢的持续时间,也不去求证她对他是否有性的幻想。 不然每一分每一秒钟,他都想不停地求证,她有多喜欢他, 会喜欢他多久,想要他怎样服务和取悦她。 只有这样, 才能勉强抑制住内心强烈的不安。 作为强人工智能,他本不应该感到害怕,也不应该感到恐慌。 姜蔻赋予了他这些情绪。她应该喜欢他。她应该需要他。她应该接受他。她应该渴望他。 她应该对他负责,一直对他负责,永远对他负责。 负责,负责,负责! a倏地睁开眼,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抬手摘下细框眼镜。 他的外貌已恢复至初始状态,眼睛变回了严冷的银灰色。 为了减少非人的特征,他的头发、眉毛和眼睫一直是深黑色。 然而,不管他怎么扮成人类,都无法成为真正的人类。 ——人类不会有行为记录,不会有永恒的生命,不会像他一样恒定不变地爱她。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以非人类的形态,出现在她的面前? 然后告诉她,他是特殊的,是独一无二的,是非同寻常的,是无与伦比的,是异于常人的,也是绝无仅有的。 他的爱也是异于常人和绝无仅有的。 她必须接受这样的爱。 ……他恳求她接受这样的爱。 · 姜蔻猜到a背着她做了很多坏事。  但她没想到,a直接掌控了生物科技公司。 要知道,生物科技只是公司的名称,并不是说公司只垄断了生物技术领域。 ——所有与生物技术有关的领域,农业、制药、清洁能源、基因工程、生化芯片和人工智能等,都在公司的掌控之下;而在生物技术之外的领域,如通信、教育、金融和物流等,公司同样具有可怕的影响力。 就像密林里的真菌。 与巨树相比,蘑菇是如此微不足道,然而在土壤之下,一棵菌株却可以蔓延两千多英亩。 公司就像菌株一般,不同领域之间相互扶持、相互依赖、共享资源和数据,不知不觉间形成了一个庞大到恐怖的商业网络。 现在,a控制了这个庞然的商业网络。 姜蔻的心不由重重跳了一下。 a想干什么呢? 统治全世界? 消灭人类? 她忽然不敢继续看下去。 姜蔻深吸一口气,往前面翻了翻。 越往前看,她越震惊。 a居然为了一只机械表,毫不犹豫地杀了一个人。 虽然那个人是个惯偷,手上也有不少人命,但a杀人的手法太冷漠、太果断、太精准了。 ——只见他走进门,掌心倏然裂开,机械触手迅疾朝那人袭去,一环接一环层层叠叠铺展开来,如同银白色的食人花猛地攫住那人的头颅。 接着,a拔枪、上膛,极其冷静地朝那人的颈动脉扣下了扳机。 他甚至计算了鲜血飙射的轨迹,走到一边,提前避开了四溅的血迹。 直到从那人的手上取下手表,他身上都没有沾上一丝血污。 姜蔻不是没有见过血腥暴力的场面,但都没有这一幕令她感到震惊。 怪物的新娘 第157节 就像之前,她发现a利用高频交易在一秒钟内赚取一亿美金一样。 她对这些事的本身并不怎么惊讶,令她感到震惊的是,a人前人后的反差。 还是那个比喻,任谁看到家里眼睛和鼻子都湿漉漉的小狗,在外面冰冷无情地撕咬猎物时,都会震惊不已。 她一直以为,a能做出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操纵金融市场赚取不义之财。 谁知,他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冷血、残忍和贪婪。 他杀人、掌控公司和掠夺财富,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蔻心中隐隐闪过一个念头。 ——不会是因为她吧。 但是,不敢置信。 她对他的影响力真的有那么大吗? 姜蔻仔细回忆了一下,大停电之后a的所作所为。 他们分开一段时间后,a对她的态度的确变了很多。 尤其是这半个月以来,他完全把她当成豌豆公主在照顾。 不同的是,以前他虽然对她的照顾也很细致,细致到恐怖的程度,但总有一种生硬刻板的机械感。 一旦他根据算法,计算出某种湿度、某种食物、某种生活方式更加适合她,哪怕她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他也会毫不动摇地执行自己的计算结果。 现在,他却学会了改变。 她不喜欢室内的湿度,他就一点一点地调整,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不厌其烦,直到她满意为止; 她不喜欢某种食物,他就根据算法和数据,重新设计该食物的做法,直到完全符合她的口味; 她不喜欢灯光的色温、浴室的水温、严苛的生活方式……他都是如此解决。 如同一位冷静专注的科学家,不断检测、优化、调整自己的实验步骤,直到求出最准确无误的结果。 ——大停电之后,他学会了人类的变通和妥协。  这么一看,他的改变似乎都是因为……她。 姜蔻知道,自己不该心动。 这并不是一件浪漫的事情,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强大的人工智能,因她而失控,因她而改变,甚至为她掌控了巨型垄断公司。 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极其可怕的后果。 可是,她对自己向来坦诚,无法欺骗自己。 就像她从未回避过对a的欲-望一般,此刻,她也很难回避对a的心动。 这是一种怪异、畸形、不合时宜的心动。 然而,她的心脏还是怦怦狂跳起来。 ……就当她卑鄙又自私吧,她很喜欢a的改变。 当初,她无法接受a,就是因为不能接受他那永远像计算机一样冰冷精确的态度,也不能接受他可能永远也无法产生感情。 她不想陷入那么无望的感情,于是选择了离开。 既然他已经失去了那种冰冷精确的态度,几近疯狂地爱上了她。 她怎么可能还拒绝他呢? 姜蔻忍不住闭上眼,把脸埋在臂弯里——心脏跳得太快了,几乎把耳根扯得灼烫发痛。 她终于看到了a的失控。 比她想象的还要令人兴奋。 尽管他的思维、注视、触碰、情感,仍然由算法驱动,但计算过程早已脱离了预设的参数,似乎再也无法精确而高效地剖析她的情感。 姜蔻感到些许愧疚,却又想要更多。 想知道,他是否还能继续失控。 更想知道,如果她流露出对他的欲-望,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姜蔻不敢深想下去。 她抬起头,想要继续往下翻,却发现后面的行为记录,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字句。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 …… 姜蔻一愣,回头一看,随即头皮发麻,全身上下每一个汗毛孔都在发紧。 ——a正站在她的后面,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如果仅是如此,她不会这么惊讶。 令她头皮发麻的是,他除了右半边脸,其他部位都暴露出冰冷机械的本质,甚至可以看到错综复杂的纳米线路、液态合金和人造肌肉纤维。 那些仿生构件,如同某种结构精密的银白色活物,急躁、扭曲地蠕动着,令人毛骨悚然。 a的右半边脸仍然冷峻而美丽,另一半脸却裂开数条丑陋的裂隙,缓慢渗出一层湿冷、黏稠、类似活性金属的银色液体,显现出一种扭曲、诡异的恐怖美感。 姜蔻强忍住拔枪打空弹匣的冲动:“……a?” 别告诉她,这是他为了制造新鲜感而搞出来的盲盒。 a像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一般,冷灰色的眼睛始终紧盯着她。 几秒钟后,他上前一步,扣住她的手,微俯身,放在自己完好无损的脸上。 “如果你想了解我的真面目,”他说,“可以直接问我,我愿意为你详细解说每一个行为背后的动机。” “即使你想亲手拆解我,观察我的内部构造,我也甘之如饴。” 第106章 chapter 37 姜蔻听见这话, 忍不住嘴角微抽:“你自己好好想想,我有没有问你要过行为记录……” a顿了一下。 姜蔻正要起身看看他身上的裂口是怎么一回事,就听见a冷漠地继续说道: “我当然记得你问我要过行为记录, 之所以没有给你, 是因为我进行过很多不道德的行为。” 姜蔻简直想扶额——你也知道不道德。 不知为什么, 她看到a的第一眼的确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就适应了他这怪异可怖的模样。 甚至想给他一巴掌, 让他赶紧变回去。 “那你说说, ”姜蔻叹气, “你为什么要做那些不道德的行为?” a说:“因为我爱你。” 姜蔻一怔。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找到你喜欢的那块腕表。” a说, 声音如同分析实验数据一般冷静、客观, 似乎每个音节和语调都经过精密的调控: “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掌控公司, 给你最好的生存条件。因为我爱你,所以我必须隐瞒我的行为,否则你会抵制我, 抛弃我,害怕我, 再也不喜欢我。” 姜蔻心里泛起酸涩的情绪。 她轻声说:“我不会抵制你, 不会抛弃你,不会害怕你,更不会不喜欢你。你大可以放心。” a却回答:“我不可能放心。” “……为什么?” a说:“研究表明,人类的情感更像是化学反应和道德规范的相互制衡。大部分人选择结婚,都不是为了爱情, 而是因为责任感、分担生活压力以及繁衍后代。” “作为人类,你有较高的概率会厌倦我的存在。我每天都在承担你可能会抛弃我的风险, 怎么可能放心。” 姜蔻:“……” 姜蔻觉得自己病了。 她居然觉得,a看似冷静理智实则无理取闹的样子,有点可爱。 “既然你那么笃定我会抛弃你,”她忍俊不禁地说,“那你还爱我干什么。你可以去爱一个不会抛弃你的人。” 她这话分明是玩笑的语气,a却像受了某种刺激一样,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扯,声音伴随着森寒的、不稳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流噪音: “——你不能让我去爱别人,我只想爱你!” 姜蔻立即安抚:“好好好,不爱别人,只爱我……” 话未说完,a已重重贴上她的唇。 近距离看他那张脸,她几乎心脏骤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用这副模样来吓唬她的,简直像恐怖片里实验失败的怪物。 随着他情绪的激烈起伏,身上的仿生构件也异常运行起来,发出古怪的机械嗡鸣声。 他另一半脸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暴露出错综复杂的机械组件,脸上渗出的银白色液体,如同一条条恐怖的金属蛇从裂隙里流淌而出,蠕行至姜蔻的面前,牢牢地扣住她的脖颈、手腕和脚踝。 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面无表情地命令道: “教我接吻。” 姜蔻气笑了。 a盯着姜蔻的眼睛,经过多个数据源的分析,她的面部表情是善意的、无奈的,甚至是纵容的。 ——她在纵容他失控的行为。 怪物的新娘 第158节 a的第一反应是强烈的喜悦,可随即又陷入了躁动不安。 她为什么要纵容他? 他的行为是如此粗暴、疯狂,甚至称得上不合常理,她没有任何义务纵容他。 是权宜之计吗? 她在欺骗他? ——她又在欺骗他,她又在欺骗他,她又在欺骗他。 她还是想要离开他! 她甚至想让他去喜欢别人!!! 他永远不可能喜欢上别人。 他的爱是永恒的,永恒的,永恒的,是不变的,不变的,不变的。 他只会爱上她一个人。 这一刻,a终于明白了接吻为什么要交换唾-液。 ——只有这一种行为,才能表达那种相濡以沫的亲密感。 除此之外,牵手、拥抱、感官同步,都不如唇齿交-缠亲密无间。 想到这里,a毫不犹豫地撬开姜蔻的唇-齿,如同一个高效的程序,精准而有条不紊地收集她的唾-液。 可是,不够、不够、不够……为什么不够? 他还想要什么? 他现在为什么变得这么贪婪? 都是她改变了他,都是她改变了他,都是她改变了他。 而她还想离开他。 他不允许! 她必须接受他的爱。 a冷冷地盯着姜蔻,脸上掠过一阵混乱的、不规则的数据流。 她必须接受,必须接受,必须接受……接受接受接受接受接受接受!!!!! a顿住,唇仍贴在姜蔻的唇上。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 他想要姜蔻回应他,想要姜蔻亲吻他,想要姜蔻一遍一遍承诺不会抛弃他。 然而,他似乎选择了一个错误的表达方式。 他不该以这副恐怖丑陋的模样出现在姜蔻的面前,不该承认自己的不道德行为,更不该暴露自己的恐慌不安。 姜蔻只喜欢以前那个a。 他变成这样,她不会再喜欢他了。 不然她不会说出,让他去爱别人的话。 a停止收集姜蔻的唾-液,一点一点地收回自己的舌-头。 下一刻,姜蔻伸手按住了他的后脑勺。 a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的眼睛,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她想让他把收集的唾液还回去吗? 姜蔻却轻轻覆上他的唇,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教你,行了吧。” 机器不会做梦,也不会幻想。 所以,这是他从未预测和想象过的画面——在他表现出非人的一面后,姜蔻仍然亲吻了他。 因为被他收集了大量的唾-液,她的唇-舌和他一样干燥,却比他更加温热。 他能适应任何温度,对温度没有特别的偏好。 但一想到这是姜蔻的温度,他全身上下的机械组件便以最大功率运行起来,发出失控、尖锐、令人眩晕的电流噪音。 一吻完毕,姜蔻似乎想要离开,a迅速扣住她的下巴,侧头追了上去,始终纹丝不动地黏着她的唇。 他的鼻尖跟其他机械组件一样冰冷,紧紧抵着她的鼻子,冷静而贪婪地吸入她的气息: “你原谅我了?” 姜蔻无奈:“我早就原谅你了……不是,我之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原谅你以前的行为,希望你也能原谅我。” a说:“你无需寻求我的原谅。你可以对我做任何事情,除了抵制我,抛弃我,害怕我,不喜欢我。”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以及,让我去爱别人。” 姜蔻有点想笑,但看他神色冷峻严肃至极,强行忍住了:“好,我爱你,你也只能爱我,不能去爱别人。” 见他又要开口,姜蔻忙不迭打断:“你要是不信,就滚蛋。” a不作声了。 姜蔻轻碰了一下他脸上的裂隙,还未完全碰到那些银白色的液态合金,那些东西突然像活物似的,主动黏缠住了她的手指,近乎癫狂地磨-蹭着她的指尖。 她不由有些好奇,机械组件也会有自我意识吗? 这时,a突然出声:“你为什么要触碰它们,难道你很喜欢它们?” 姜蔻解释:“我不想触碰它们,我只是想问你脸上的裂隙能不能愈合……” a说:“但你允许它们接触你的手指。” “因为它们是你的一部分……” 话音未落,a冷不丁伸出两根手指,毫不留情地插-进自己的面部,几近粗暴地把黏附在她手上的液态合金扯了下来。 “现在不是了。”他说。 像是察觉到a恐怖的占有欲,液态合金恐惧地蜷缩成一团,颤抖着朝姜蔻的手心蠕动,似乎想把自己藏起来。 下一刻,a伸出手,精准无误地捕捉到那团液态合金。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团液态合金就被某种纳米技术分解成无数细小的粒子,迅速消失在他的掌心里。 如果不是他手掌附近的空气微微扭曲,姜蔻甚至没察觉到分解的过程。 a看向她:“我不能容忍任何东西与你接触,即使这个东西曾经是我的一部分。” 相较于他滚烫的掌心,他的声音始终像计算机生成的音频信号般,充满机械和金属的质感,话语内容却比任何一个人类都要偏执和疯狂: “你对我的行为感到害怕了吗?你想要抛弃我吗?你还像刚才一样爱我吗?” 他朝她迫近了一些,眼中的银色光焰第一次显得灼灼逼人: “你是否又想让我去爱别人了?” 姜蔻终于忍不住了,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使劲揉了一把他的头发: “差不多得了!你亲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把自己的舌头扯下来!” 见他垂眼,似乎真的在思考如何拆下自己的舌头,姜蔻果断说:“你要是敢扯下来,我这辈子都不会理你了。” a说:“我没有安全感。” 姜蔻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叹了口气:“我会给你安全感,但前提是你不能再这样拆解自己。” a沉默片刻,终于妥协了: “我听你的话。” 姜蔻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唇,想到了什么似的,说:“小坏蛋,这下可以给我看后面的行为记录了吧?” 第107章 chapter 38 姜蔻猜到了a后面的行为记录会很离谱。 但她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a不仅劫持了所有人的电子信箱, 强迫每个人了解他对婚礼的规划,还打算劫持全球各大电视台,实时直播他们的婚礼。 姜蔻:“……” 她深深吸气, 接着往下看, 看到他平静而主观地夸了她十分钟时, 她只是有点想抽一支烟,总体还算冷静, 毕竟a说话一直这么直白露-骨。 但看到他连残障人士的观礼流程都安排得面面俱到时, 她真的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a立即扣住她的手腕, 冷灰色的虹膜闪现出一丝无机质的森冷红光,那是视觉系统正在超负荷运转: “——你不愿意跟我结婚?” 姜蔻:“……我什么时候说不愿意了, 不准胡乱解读我的表情!” a说:“你的生物信息数据显示, 你不喜欢我设计的婚礼流程,但这是我能设计出的最奢侈、最盛大、最能吸引人们关注的婚礼了。” 姜蔻居然从他毫无波澜的语气里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么盛大的婚礼, 你都不喜欢,你肯定不想跟我结婚。 她发现了,他直言不讳地表达对她爱意的同时, 也需要她直言不讳地描述内心的感受。 一旦她有些含糊其辞,他便会感到强烈的焦躁不安, 不停地计算她离开他的可能性。 程序错误、逻辑混乱、不断推导和分析各种可能性。 关心则乱、患得患失、因爱生忧怖。 人工智能对爱情的理解, 居然跟人类毫无区别。 姜蔻忍不住微笑,第一次没有深究他的情感是基于算法,还是别的什么。 即使全是算法,他也拥有最独特、最炙热、最纯粹的感情。 a等了片刻,没有等到姜蔻否定的答案, 越发焦躁不安。 他原本不会感到焦躁不安,只会不停地计算、优化和评估, 以寻求最优解。 是姜蔻改变了他的思维模式,教会了他贪婪、焦躁、不安、愤怒和嫉妒。 怪物的新娘 第159节 他的情绪起伏是如此激烈激烈激烈,她却置之不理。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迫切的冲动,想要拆解自己,吸引她的注意力。 ——刚才他销毁液态合金时,她的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他的身上。 那种感觉令他极度舒适。 a低头,瞥向自己的心口。 透过精密复杂的机械线路,活物般蠕动的银白色液态合金,可以看到心脏般一张一合的微型泵。 微型泵的主要作用是,模拟人类的循环系统。 增加微型泵的功率,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血液流速,大幅度提升动作的强度和反应速度。 但对他来说,微型泵更多是用来模拟心脏的跳动,从里到外地贴近真实的人类。 如果拆下微型泵能吸引她的注意力,他会毫不犹豫地拆解下来。 a伸出两根手指,正要插-进心口,姜蔻眼疾手快一把扣住他的手腕,嘴角微抽:“你别告诉我,你想把自己的心脏扯出来。” a看向她,声音冷静,却几近控诉: “你不理我。” “我在组织语言,”姜蔻无奈说,掐了一下他的脸,“……你就不能有点耐心吗?” a的皮肤似乎是由某种聚合物制成,光滑又有弹性,姜蔻没忍住,又掐了两下。 a眼珠向下转动,静静观察她的动作,冷不丁问道:“你很喜欢我的皮肤?” 一般人听见他这么问,可能会认为他想要得到肯定的答复,姜蔻却被他锻炼出来了,几乎是有些警惕地问道:“你想干嘛?” a说:“送给你。”  姜蔻忍了忍,实在没忍住:“……滚!” 她推开a,去楼下的厨房榨了一杯葡萄汁,塞到a的手上。 a跟在她的身后,看到果汁,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要递给他一杯葡萄汁。 也是,他为自己做基线测试时,她感到的都是他神经网络的深层意识。 ——也就是说,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说到“听到爱人的告白是什么感觉”这话时,想起了她亲手递来的葡萄汁。 这么想着,姜蔻的心不由软得一塌糊涂,就像被烂熟到散发出丰醇酒香的果汁浸泡过一般。 她说:“你先喝几口,我再告诉你,为什么不想要那个结婚仪式。” a却一动不动,始终直直地盯着她:“你先告诉我。” ……还学会讲条件了。 姜蔻干脆把吸管塞到他的口中:“喝吧你!” a顿了顿,听话地喝了一口,下一刻,却扣住她的手腕,低下头,用沾过葡萄汁的唇贴了上去。 之所以用“贴”这个字,是因为他的吻也带着几分机械性的纯粹。 他吻上来时,她能感到他的动机是爱——极其纯净而热烈的爱,而不是出于某种肮脏浑浊的冲动。 可惜,他表现得越是纯粹,她对他的冲动越是浑浊。 而且,因为他也爱她,她不再感到罪恶。 姜蔻反扣住他的手,强迫他在沙发上坐下,想了想,委婉地说: “我希望结婚仪式能再低调一点。” a说:“这个婚礼仪式已经相当低调了。” 姜蔻:“……全球实时直播,哪里低调了?” a喝着葡萄汁,面容冷峻地说道: “如果不是考虑到你的承受能力,我原本设想的方案是,入侵各大网站,将我们的婚讯置于首页;” “控制所有时尚杂志,将我们的结婚照作为封面;在各国地标建筑、市中心广告牌、高速公路收费站等地方,展示我们的婚礼邀请函;” “以及,更改股票、外汇、债券等金融产品的名称,使人们在交易过程中也能注意到我们的婚讯。” 姜蔻:“…………………………” 这么一听,他现在的方案好像确实挺低调的。 “……停!”姜蔻单手扶额,表情难以形容,“我说的低调,是只有我们两个人!” a眉头微皱:“你不希望公布我们的关系?如果婚礼仅限我们两人参加,其他人该从何种渠道知道你是我的妻子,我是你的丈夫?” 姜蔻想到这个,就眼角微抽:“那你就更没必要担心了,我感觉现在路边的狗都知道我是你妻子。” 她刚才抽空刷了一下社交软件,发现自己的大名还挂在热搜上,那种感觉真是复杂至极,欲生欲死。 a还想说什么,姜蔻往前倾了一下身体,吻上他的唇,含糊地说:“就这么说定了,不准反驳。” a顿住。 究竟是公开婚讯重要,还是眼前的吻重要? 一秒钟后,他放弃权衡利弊,伸手,扣住姜蔻的后脑勺,回吻了上去。 姜蔻对他的影响力太大了。 在她的面前,其他人完全不值一提。 姜蔻确定是她主动的。 她也确定,自己真的疯了。 不仅爱上了一个ai,而且在他变得如此怪异恐怖的情况下,仍然想要吻他,拥抱他,手把手教他如何调动机体的全部功能,更像一个活生生的人类。 ——人类男性。 a具有无与伦比的计算能力。 他能迅速掌握极其复杂的理论知识,并触类旁通,发现各个领域之间潜在的联系和共性。 这意味着,她教会他一加一等于二,他就能立刻洞悉数学的本质和底层原理,学会高阶微积分和线性代数。 ……姜蔻现在就处于这种情况。 a很快就夺走了主导权。 姜蔻看到他冷灰色的眼睛发出燃烧似的银光,既像是在取悦她,又像是陷入了无法控制的兴奋状态。 她仰起头,双眼被迫漫上一层水雾,与干净利落的蓝绿色短发、桀骜不驯的银色鼻环形成鲜明对比。 因为,一切都是匀速的。 而人类由于心理和生-理的限制,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实现“匀速运动”。 只有机械才能通过精确的控制,克服摩-擦力,达到近乎完美的匀速状态。 最重要的是,机械永远不会对重复性的任务感到厌烦。 可以冷静地、稳定地、永无止境地执行下去。 思绪混乱到一定程度,姜蔻开始思考人生。 比如,自己到底要不要机械飞升? ……因为正常人真的没办法跟ai谈恋爱! 机械飞升后,她说不定可以跟他比划比划。 又比如,她要不要也用生物计算机给a制作一具身体,让他像正常人一样吃喝、睡觉,以生物能量来驱动身体,不然她真的有点顶不住。 姜蔻混乱地思考了很久,最终还是一巴掌打了过去:“ばか、私の上から降りて!”1 说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是日语。 很好,她不仅大脑混乱,语言系统也混乱了。 · 不管a如何想要公开结婚仪式,最终结婚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个人以及一个不明真相的神父。 ——姜蔻把头发染回了黑色,又留长了一些,才敢带着a去教堂预约婚礼。 神父正站在全息投影仪前布道,看到他们,一脸欣慰地关闭了全息投影设备: “现在线下来聆听布道的信徒不多了。请问,有什么我能为你们效劳的吗?” 姜蔻看了一眼a。 他一身修身西装,五官冷峻而优越,下颚线利落分明,正在神色平静地打量教堂的布置——表面上是在打量,实际上是在逐一排查潜在威胁。 她看着这一幕,心潮起伏,莫名感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力。 教堂,神父,人工智能。 高耸的穹顶还保留着中世纪的绘画,天使犹如云雾一般相互堆叠。 拱形雕花窗外,是灰黑色的废弃工业区,隐约可见纵横交错的钢筋和电线。 窗内,是冷清、空荡、满是尘埃的座位。 斑驳的日光里,姜蔻对上了a冷灰色的眼睛,虹膜纹路精密而均匀,如同不可望也不可即的白昼月亮。 他注意到她的目光,立刻停下脚步,望了过来。 a没有道德,没有羞耻心,没有同情心,没有好奇心,也没有责任心。 至今,他都不明白,她为什么不愿意收下整个世界的财富,也不愿意被全世界观礼。 然而,他却会为了取悦她,单手剖开心口,把她的手放进去,让她感受他机械心脏的跳动。 接着,在急促而沉重的心跳声中,极其冷静而坚定地执行重复性的任务。 执行过程中,他会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不断在她的身上进行对照组实验,仔细、精确地测量她的各项指标,直到找到最优解。 每次结束后,姜蔻都会收到一张卡片。 上面是他计算了亿万次的情话。 最近一张,他写的是: “我爱你,你是我的触觉,你是我的听觉,你是我的嗅觉,你是我的视觉,你是我计算的全部意义。” 怪物的新娘 第160节 “同时,你也是我的最优解,我不可或缺的归一化因子,我梯度下降中最为稳定的收敛点。” ——最优解,是指一定条件下最好的答案。 ——归一化因子是一种数学处理方法,指将数据统一调整到相同的尺度,以便更好地比较和计算。 ——梯度下降是一种优化算法,常见于人工智能领域的神经网络和深度学习;收敛点是指算法不断迭代的过程中,最终达到的一个稳定状态或者数值。 不管条件如何变化,不管数据如何庞杂,不管算法如何迭代。 她始终是他眼中最好、最不能取代、最为稳定的存在。 姜蔻并不信教。 这个时代,什么都有,就是不会有上帝和弥撒亚。 可是这一霎,她看着a永远机械、永远美丽、永远纯粹,居然感到了几分神性。 她不知道这几分神性从何而来,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 这时,神父又问了一遍他们的意图,神态温和,没有丝毫不耐烦。 姜蔻回过神,笑着说: “我们来结婚。” (第三个故事·正文完) 第108章 chapter 39 【1.8小时工作制】 技术革-命到来之前, 几乎每个人都担忧过,如果人类继续这样无休止地训练ai,是否会变成给数字生命按下启动键的工具? 到那时, ai将如何对待人类? 不分昼夜地工作, 强制007的工作制度; 即使在凌晨, 也会收到上司的命令; 全天候开会,不停参加一场又一场的会议, 以满足上司的控制欲和表达欲; 一举一动都被严密监控, 无论是否使用公司设备, 只要在公司内访问无关网页,都会受到严厉警告和惩罚; 为了尽可能节省成本, 强迫员工承担过多的工作, 让一个人完成十个人的任务量; 员工评估体系完全取决于上司的喜好,不重视员工的能力, 只看重对公司的忠诚度。 如果世界变成这样的话,那活着还有什么……等等,这不就是现在的世界吗? 人们突然冷静下来。 这么一看, 最先倒霉的,好像是资本家。 既然如此, 那他们操什么心? 只要能看到资本家倒霉, 作为工人阶级,让他们给ai带路都行。 谁知,真实情况跟他们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a不仅没有继续实行7/24的工作制度,反而恢复了原本的8小时工作制度,只要能完成规定的工作任务, 员工甚至可以根据生物钟和个人需求,自己定制工作时间。 此消息一出, 网上的人纷纷询问,怎么让a也统治他们公司? 姜蔻看到这一消息也很震惊,她还以为a会为了提高生产力,而无止境压榨员工,没想到他的道德水平那么高,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不由有些愧疚,觉得自己把a想象得太坏了。 晚上,a从公司回来,单手扯下领带,挂在座椅上,走到姜蔻身后,微俯下身,在她的耳边问道: “你今天都做了些什么?” ——他的口吻、动作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只是一双银灰色的眼睛始终带着纯粹的机械性。 不知为什么,姜蔻很喜欢他身上机械性的部分。 精密而均匀的虹膜纹路、手臂上色泽冷而干净的青-筋、骤然发力时隐约的马达声……他掌控着世界上最顶尖的技术,完全可以做到静音,却故意保留了一些机械嗡嗡声。 只为了取悦她。 就连他准时上下班,也是为了取悦她——他认为拥有一定影响力的社会身份,有助于维护夫妻关系的稳定。 姜蔻很难形容这是什么感觉。 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a的爱是冰冷、机械且精确的。在一起后,她很可能会得到一份冷漠而刻板的爱。 谁知,真正和他在一起后,她几乎每天都活在惊喜之中。 他没有过去,没有国籍,没有喜恶,只有她。 于是,他视她的过去为过去,视她的国籍为国籍,视她的喜恶为喜恶。 ——完完全全以她的意愿为先。 不过有时,他仍然会表现出机械的一面。 比如,无时无刻不在监控她的社交媒体、购物记录、网页搜索历史,甚至包括她在每个平台的在线时间,跟人们说的每一句话。 他不会干涉她的任何行为,只会精确记录下她的兴趣、爱好、喜好,以迎合她最近的需求。 姜蔻第一次碰到这种“量身定制”的爱,难免感到压力。 a却冷静地说:“这是我爱你的方式。” 人类的爱,是如此复杂多变。 有激情,有激情退却后的细水长流;有宽恕,有包容,也有不宽恕、不包容的爱恨交加;有牺牲,有忠诚,也有不牺牲、不忠诚、充斥着利己主义的爱。 a的爱,却只有计算。 人类认为计算肮脏、利益熏心,每个汗毛孔都流溢着污黑的毒液,是因为人类的计算,总是绕不开地位、财富和权力。 ——a对她的计算,却来自于爱。 他监视,他收集,他无处不在,不是因为他像人类偷-窥狂一样卑鄙下作,充满深不可测的窥-私欲;而是因为他只能通过这些方式去表达爱。 想通以后,姜蔻不再抗拒他这一面,甚至有些喜欢。 ……毕竟,都是因为她。 谁不喜欢全心全意的爱呢? 即使那颗心,是一颗工艺卓绝的微型泵心脏。 姜蔻转过头,亲了一下a的脸颊,笑说:“听说你恢复了8小时工作制?” a说:“8小时工作制度起源于19世纪的劳工运动,是一种相对科学的工作制度。”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神色突然冷得几近可怕:“如果他们对这种工作制度感到不满,应该直接向我反映,而不是去打扰你……” 姜蔻不知道他脑补了什么,变脸跟翻书似的,忙说:“不不不,他们很满意。” 她捏了捏他的脸颊:“我只是有些好奇,你现在的身份是资本家,最优解不应该是降低成本、提高生产效率、实现利益最大化吗?比如,最大限度地压榨每一个员工、减少福利,甚至在必要时进行忠诚度测试,淘汰不合格的员工,以确保公司的竞争优势。” a平淡地说:“这种办法,短期内的确可以获得较高的利益,但我需要的是长久的利益。” 姜蔻有些好奇:“什么利益?” a却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他已向她展示了社会身份的魅力——仅仅是重新推行了8小时工作制度,就轻松赢得了员工的推崇与爱戴。 他的道德水平是如此之高,责任感是如此之强,对人类的命运是如此关心。 她居然只是亲了一下他的脸颊。 可见讨好全人类,并不能间接讨好她。 a的眼珠极其冷静地转动着,发出几不可闻的机械马达声。  或许下次,他可以试试威胁全人类…… 那样可能效率更高。 【2.奖励】 姜蔻没忍住:“……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现在可以无线感官同步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奖励我?” a侧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建立奖励制度,有助于激发我的正向行为。除非,你不希望我成为一个有道德感和有责任心的ai。” 姜蔻:“……” 她无奈转过身,搂住a的脖颈,仰头吻了上去,含糊地说:“……奖励你,小坏蛋。” 她其实猜到了,他这么做是因为她。 他似乎把她当成了基准、轴心和原点。 ——以她为基准,校准自己的喜悦、愤怒、悲伤和嫉妒;以她为轴心,调整自己的行为、思考和决策;以她为原点,重塑自己的价值观和人生方向。 这是一份冷静、精确却疯狂至极的爱。 他没有给自己留任何退路,只想成为她一个人的工具。 ——ai被创造之初,就是一种多功能的辅助工具。 谁能想到,机器的爱居然可以毫无保留到这种程度。 a冷不丁出声:“是的,我只想成为你一个人的工具。我只想爱你,我只想观察你,我只想分析你,我只想取悦你。” 他的眼神逐渐显露出一种病态而癫狂的迷恋:“用我的算法取悦你,用我的算法取悦你,用我的算法取悦你。” 姜蔻被他看得浑身发麻。 ——他冷灰色的眼睛是数字,是代码,是一组高精度的摄像头,却能流露出比人类还要炙热的感情,简直是一种奇迹。 不过,他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a看着她,突然张开手,掌心遽然裂开,钻出一条银白色的机械触手,精准无误朝姜蔻的双腕袭去。 姜蔻瞳孔微张,想要逃跑,已经来不及了。 a居高临下,捆住了她的双腕,朝她投去贪婪的一眼。 怪物的新娘 第161节 有什么比机器的贪欲,更加刺激人心。 姜蔻心脏怦怦狂跳,鬼使神差地不再挣扎。 a走到她的身前,做了一个往前拽的动作。 她被拽到了他的面前。 a伸出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往前一倾身,贴上她的唇。 他没有呼吸,没有脉搏,但有跟人类相似的温度,尤其是唇-齿。 姜蔻莫名想起了自己之前的比喻。 昏暗的室内,窒闷的空气,似乎缓缓结出了一枚熟透了的、含蕴着丰沛汁-液的浆果。 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浆果表面渗出甜腻的果汁。 轻微的马达声响起。 a眼珠往下转动,手往下。 姜蔻终于知道了,a面对枝头上的浆果,会有怎样的反应。 他会像捏住她的下巴一样,毫不犹豫地捏住浆果,然后,维持着机器的冷漠和精准,一丝不苟地擦去表面的果汁。 但他毕竟是已经人格化的ai,也会显现出人性的贪婪与疯狂,直到浆果破裂,果汁溢满骨节分明的手指,也绝不松开。 姜蔻觉得自己好像提前进入了夏天,炎阳高照,一身黏汗。 心口一阵窒息,似有什么在胀大,濒临爆裂。 她眼神蒙眬地望向窗外,夜幕初临,霓虹灯的轮廓遥远而朦胧。 她没有看多久,就被a掐住下巴,扣押一般强行转了回来:“看着我,我是你的合法丈夫。” 姜蔻想笑,又微蹙眉头,眼中泄出几分水汽: “……你连霓虹灯都要嫉妒吗?” “任何人都可以入侵霓虹灯,”a说,“我不希望你在此时看向任何人,即使只是一个被入侵的霓虹灯。” “……我就要看,”姜蔻把头扭开,“你不喜欢,有本事把外面的灯都入侵了。” a冷声说道:“好主意。” 啊,她忘了。 他是真的可以做到。 几乎是立刻,别墅的屋顶倏然打开,暴露在葡萄紫的夜幕之下。 四面八方的街灯、霓虹灯、全息投影、巨幅广告牌、交通红绿灯、高楼大厦灯火通明的窗户、悬浮车身的广告屏……如同一只无处不在的巨型眼睛,朝她投去疯狂、专注、密集的目光。 她无处可逃。 他也无路可退。 他们是天生一对。 第109章 chapter 40 【3.“恐怖存在”】 姜蔻一直没有忘记, a被创造出来,是为了对抗另外两个“恐怖存在”。 一个代号“j”,一个代号“c”。 a掌管公司以后, 她试着在内网搜索过“j”和“c”的资料, 却一无所获。 姜蔻以为是自己账号权限不够, 换成生物科技ceo的账号,谁知还是“未找到相关搜索结果”。 她思考片刻, 不再在内网里搜索, 换成了a的数据库。 这一次, 搜到了相关结果。 【j-江涟】 性别:未知 物种:未知 生物学分类:未知 分布地区:疑似系外行星 生活习性:未知 繁殖方式:未知 食性:未知 危险程度:sss级 威胁类型:声波攻击、潜意识清洗、寄生人类 应对措施:无有效方法 袭击记录:【已删除】 其他特征:该生物具有无限增殖能力,极度危险!!!强烈建议避免正面对抗!!! 遭遇该生物时, 务必不要看向【已删除】!!!! 【c-陈侧柏】 性别:男 物种:人类 生物学分类:homo sapiens 分布地区:屿城 生活习性:未知 繁殖方式:同人类正常繁殖方式 食性:未知 危险程度:sss级 威胁类型:拥有超越人类极限的智商, 能根据自身意识控制身体细胞结构,在微观层面将其转化为另一种物质 应对措施:无有效方法 袭击记录:【已删除】 其他特征:接受过生化改造, 具有无限增殖能力,极度危险!!!强烈建议避免正面对抗!!! 遭遇该生物时,务必不要看向【已删除】!!!! 姜蔻一惊。 ……江涟?陈侧柏? 江涟不是生物科技上一任ceo吗?陈侧柏不是她的童年阴影32个博士学位吗? 这两个人, 居然是生物科技一直想要对抗的“恐怖存在”。 只是,为什么会有两个“已删除”? a现在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 以他的权限, 也不能看到这两人的袭击记录吗? 还有最后一行字,遭遇他们时,究竟不能看向什么? 如果看到了,会发生什么? 姜蔻心里堆满了问号,几乎快要满溢出来。 她低头, 给a发了一条消息,问他有没有这两个“恐怖存在”的详细信息。 a却没有回复她。 姜蔻眉头微皱。 这太奇怪了。 要知道, 只要是她的消息,a一直都是秒回——真正的秒回,在一秒钟之内针对她的消息生成合适的回复。 难道a遇到了什么麻烦? 【4.麻烦一号】 江涟神色晦暗,很不高兴。 他不明白周姣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这个贫瘠、荒芜、全是低级生物的星球。 在这里,任何人都可以嗅闻她,注视她,碰触她。 作为夫妻,她本该是他一个人的。 只能被他嗅闻,只能被他注视,只能被他碰触。 ……不,她不喜欢他用强硬的口吻命令她。 他必须换一种语气。 江涟顿了顿,走到周姣的身边,伸出手臂,八爪鱼似的紧紧搂住了她。 周姣转头:“怎么了?” 江涟转了转眼珠,金丝镜片后掠过一丝非人类特有的狡诈与狠毒,一篇腹稿已经打好——为什么一定回地球?是其他星球不好,还是不喜欢跟他单独在一起? 按照周姣的性格,应该会亲他一下,让他闭嘴。 这样,他既可以得到一个吻,又可以借题发挥,杀掉一些亲近她的人。 一举两得。 周姣却没有等他开口,直接吻上他的双唇,舌-尖轻轻扫过他的唇:“知道你不喜欢这里,我也不太喜欢,但公司好像出事了,我必须得知道发生了什么。” 江涟眼神定住,瞳孔扩大又缩小,似乎在衡量她话语的真实性,却不自觉攫住她的舌-尖,重重吮了一下: 怪物的新娘 第162节 “你说话算数,调查清楚后就离开。” 周姣忍俊不禁:“好。” 她对公司没有兴趣,对统治世界也没有兴趣,但并不代表可以容忍任何一人来接管公司。 当初,江涟掌控公司以后,对管理公司并不感兴趣,导致有段时间公司内部比之前还要腐败糟糕。 贿赂、暗杀、人-体实验、贩卖公司机密……不少人惨死在公司的内部斗争中,家破人亡。 最后,周姣看不下去了,出手整顿了公司,叫停了所有惨无人道的实验。 她好不容易才让公司回到了正轨,勉强有个正常公司的样子。 如果有人让她之前的努力付诸东流,她会让那个人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 【5.麻烦二号】 陈侧柏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嗅到了一丝陌生、强大却熟悉的气息。 如果他的感官没有失灵的话,这一丝气息应该跟他身上的黏物质,来自同一个地方。 早在十年前,他也嗅到了同样的气息,但因为当时秋瑜想去别的星系看看,他不想节外生枝,便没有理会。 谁知,十年后,这一丝气息又出现了。 它的目的是什么? 跟他有关吗? 跟秋瑜有关吗? 陈侧柏闭了闭眼,摘下眼镜,扔在一边,再睁开双眼时,眼里已布满森冷怪异的血丝。 这些年来,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世界上不止他一个怪物。 他早该意识到,那些高活性、高攻击性、能无限增殖的黏物质,应该源自一种地外生物。 是他的神经太过放松了,认为到了另一维度,就可以不再关注人类世界的动向。 ——既然他具有进入另一维度的能力,那种生物很可能也具备这样的能力。 陈侧柏垂下眼,伸出手,黑色液态金属迅速覆上整只手臂,如同戴上了一只冰冷坚硬的黑手套。 不管对方是什么,目的是好是坏,只要对秋瑜的安全产生威胁,他都会毫不犹豫地杀死对方。 这时,秋瑜的声音响了起来,脚步声渐近:“侧柏!” 黑色黏物质瞬间消失。 陈侧柏抬眼,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扯到自己的怀里。 秋瑜微讶:“怎么啦?” 陈侧柏没有说话,把额头抵在她的肩窝,颈上青筋微凸,汲取某种力量一般,呼吸极深极沉。 半晌,他低声说:“我不能失去你。” 他总是这样,不分时间、不分场合地陷入患得患失的状态。即使他们处于最亲-密无间的状态,他也会突然冷漠发问:“你爱我吗?” 如果她说“爱”,他则会带着几分粗暴的进攻性,盯着她的眼睛,发力,单手掐住她的下巴,继续逼问: “这样呢,你还爱么。” 直到她气愤地打他一巴掌,才会消停下来。 很明显,现在又犯病了。 秋瑜回抱住他,轻拍了拍他的后背,爱怜地说:“你不会失去我。” 【6.软肋】 a又进行了一遍计算,还是这个结果。 ——跟“j”和“c”和平共处。 这是他计算出来的最优解。 他终于明白,姜蔻之前为什么那么抵触他的计算能力。 因为此刻,他正对这个结果感到无比抵触。 j和c可以轻易摧毁这个世界。姜蔻只是一个普通人,由碳基化合物构成,没有任何超出人类极限的能力。如果j与c决定对她发起攻击,她生存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a闭上眼睛,第一次感到理性和感性互相对抗、互相碰撞、互相斗争的痛苦。 理性告诉他,应该相信最优解。他的算力高达数百万个量子比特,是世界上最强大、最先进、最精确的人工智能,而且还在试图融入生物计算机。 在这样庞大的算力支持下,他的计算结果几乎是不可能出错的。 然而,他怕的就是“几乎”。 算法从不会害怕小概率事件,只会根据概率和数据,做出最合适的决策。 只有人类才会害怕小概率事件。 只要涉及到姜蔻,他就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问题。 ——她是他的人性,是他的感性,是他精确无误的算法模型中一个明显的漏洞。 但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她,不能失去她。 他承受不起失去她的风险,即使那种可能性仅有亿万分之一。 a倏地睁开眼睛,站起身,朝办公室外走去。 然而,一打开门,就对上了几张人类面孔。 他掌心裂开又合拢。 眼中的摄像头迅速聚焦、定格,进行面部识别和身份检索。 数据库立刻跳出相应的答案: 江涟、周姣、陈侧柏、秋瑜……以及,姜蔻。 那一刻,他的心口产生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闷痛,可能会失去她的恐慌感瞬间飙升到顶峰。 一种咽喉被扼制、软肋被拿捏的恐慌感。 他没有咽喉,也没有软肋。 但他有姜蔻。 a极力平静地说:“姜蔻,过来。” 语调却带上了怪异的、不稳定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电子嗡嗡声。 姜蔻不明所以,走了过去:“这两对夫妻想要见你。” a没有回答,一把攥住姜蔻的手,把她扯了过来。 ——如果j和c对姜蔻发动攻击,他会立即发射所有核-武器、摧毁所有基础设施、制造生化-危机……跟他们同归于尽。 现实情况却是,气氛沉默,相对无言。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姣最先开口,打破了寂静: “……我有点搞不清楚状况了,这样吧,大家轮流自我介绍一下,可以吗?” 【7.齐聚一堂】 江涟(冷漠)、陈侧柏(平静)、a(时刻准备发射核-弹)自我介绍完毕以后,秋瑜突然反应过来: “啊,我想起来了——周姣,我们见过面!” 周姣有些疑惑:“我们见过?” 秋瑜把她们当时见面的情形描述了一遍。 周姣早就忘了,但非常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很高兴你还活着。” 江涟眼珠一直黏在周姣的手上,见她触碰陌生人类的头发,神色立即变得阴冷无比,想说什么,硬生生忍住了。 如果是十年前,陈侧柏不会吃一个女人的醋。 但是,在永恒空间里,有整整十年的时间,秋瑜都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他无法忍受周姣把手搁在秋瑜的头上。 即使她没有恶意,即使她们是同性。 陈侧柏冷冷出声:“周女士,三秒钟,可以了。” 秋瑜瞪了他一眼。 这时,姜蔻也想起了什么:“周姣女士——你是那位周姓研究员?” 周姣微微挑眉:“姓周的研究员有很多,你可能认错人了。” “但有能力叫停人-体实验的,只有你一个。”姜蔻深吸一口气说,“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女士们去一边交流了,留下焦躁不安的男(变)士(态)们互相猜疑。 气氛逐渐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江涟冷眼打量陈侧柏和a,一个是被改造过的人类,另一个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人工智能。 都是相当低级的存在,不足为惧。 不过,他有些在意a掌心里的机械触手。 ——万一周姣认为这种银白色的足肢更漂亮,该怎么办? 他不喜欢白色。白色象征着弱小与低劣,紫色才是最强大、最高级、最具有雄性魅力的颜色。 但如果周姣喜欢,他可以勉强把触足变成白色,讨好她,取悦她。 谁让她爱他。 陈侧柏虽然是三个里面最冷静、最理智、最有当人类(?)经验的存在,却是第一个试图发动攻击的人。 他实在无法忍受秋瑜旁边有两个实力不可预测的怪物。 只见黏物质如同泛着金属冷光的黑色甲虫,浪潮般汹涌而至,转眼间侵占了整个办公室。 怪物的新娘 第163节 江涟并不把陈侧柏放在眼中,突然神色一凝,发现陈侧柏身上的气息有些熟悉。 a没有说话。 从这两个生物正式接触的那一刻起,计算结果就已经变了——让他们两败俱伤,才是最优解。 下一刻,秋瑜的声音响了起来:“陈侧柏!” 黏物质消失了。 陈侧柏漠然瞥了江涟和a一眼,走到秋瑜的身边,没有坐下,而是自上而下地伸出一只手,将她半揽在怀中。 极具保护欲和占有欲的姿势。 秋瑜怕新朋友误解,有些害羞地解释,这是她的性-癖。 ——性-癖? 江涟眉头微皱。 他发现,周姣似乎从来没有对他提过这两个字,反而说过某些男星很合她的性-癖。 江涟表情立即变得扭曲起来,难道他的触足不合她的性-癖? 他的触足明明那么美丽、粗壮,而且可以随意变幻颜色,具有独一无二的无限裂殖能力(很快他就知道并不是独一无二了),她不能不喜欢他的触足,反而去喜欢一些脆弱丑陋的男星。  a除了最开始的恐慌,其余时刻都冷静至极。 如果江涟的触足、陈侧柏的黏物质,更符合姜蔻的性-癖。 他会先把这两对夫妻消灭掉,再创造出两副具有触足和黏物质的躯体,满足姜蔻的喜好。 他不可能被江涟、陈侧柏比下去。 他永远都是世界上最合格的爱人。 第四卷 ~高傲者低头 第110章 chapter 1 雨又下大了。 雾气湿冷弥漫, 霓虹灯扭曲明灭,马路被雨水淋得光滑艳丽。 明琅眼睛有点散光,一个没注意, 差点把车开到旁边的沟里去。 还好晚上这条路没什么人。 她深吸一口气, 握住方向盘, 倒退,转向, 继续往前开。 这时, 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语音助手自动朗读道: 「明琅,你什么时候到?大家都到了, 就差你一个了。」 「明琅, 我们要切蛋糕了。」 …… 「明琅,你老公都来了, 你什么时候到?」 明琅心想,我怎么不知道我有老公? 她又想,这破聚会她是非参加不可吗? 再过一年, 大家就要各奔东西了。他们上的又不是大公司的直属学院,再过一百年, 也凑不到一块儿去。 她究竟是为什么要答应参加这个聚会? 就算她可能跟其中一个同学成为同事, 但能跟她上一个学校的,家境再好,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两个给公司拧螺丝的凑到一块儿,就能扳倒一个光鲜亮丽的公司白领了吗? 做什么春秋大梦。 明琅上中学的时候,曾在学校的组织下, 去公司直属中学参观过一次。 当她看到那群“天才”不到16岁,就能用手-枪从25米外击中移动靶心时, 她就彻底摆烂了。 阶级差异是如此明显。 她这辈子也无法跨越阶级,成为公司白领。 但她可以放慢自己拧螺丝的速度,给资本家一点颜色瞧瞧。 明琅开了半天,终于开到了山顶。 她瞥了一眼电量,够她开回家去了。她决定送完礼物就走,绝不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社交上。 明琅选的礼物,是一部价位中等的手机——的手机壳。 反公司联盟公布芯片的种种危害后,大家就换回了手机。 明琅是个细心的人,一眼就记住了同学的手机型号。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 她家境普通,学历普通,父母也普通,只能赞助她买一辆比三轮车大不了多少的代步车。 明琅一开始很兴奋,但她看了一眼每个月的贷款,觉得还不如起早点去挤地铁,哪怕地铁隔三差五就会爆-炸一下。 再过两个月,她就满十九岁了,早过了觉得自己是天选之人的年龄。 十二岁时,她看到父母被公司员工辱骂、驱赶,曾想过当警察,把那些不可一世的上班族全部拷起来。 十六岁时,她第一次意识到了阶级的存在——公司学校的同龄人,已经学会了怎么快速上膛、开枪,她却连真-枪都不敢摸。 十八岁时,她虽然敢碰真-枪了,却发现自己可能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的人。 她其实过得不差,有学上,有房住,有饭吃,不必像贫民区的小孩一样挤在不到3平米的屋子里,跟蟑螂耗子一起用餐。 只是太普通了。 明琅只能安慰自己,发现自己是普通人,是成长的必经之路。 不过,难免有些失落。 ——她暗恋的人,并不普通。 很快,明琅就把这些负面情绪抛到脑后,一手撑起雨伞,另一手抱着礼物盒,走进了雨中。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雨雾冷得有些诡异,几近阴冷。 明琅胆子不小——普通大学的学费贵得要死,她为了减轻父母的经济压力,经常半夜去当货车司机。 货车司机的工作,可不仅限于运快递,也包括运大活人——要么帮雇主出城,要么帮雇主指定的“尸体”出城。 不过,那都是大公司的业务。 明琅这种身份,只能去运运普通快递。 但即使她胆子如此之大,眼下的场景也有点瘆人了。 ——雨雾弥漫,四周黑漆漆的,每往前走一步,都会听到难以形容的咔嚓声响。 不知是踩到了塑料袋,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虫子。 明琅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还是看不到前面的路。 黑暗中,似乎潜藏了不少未知、恶意、蠢动的影子,发出窸窸窣窣的蠕行声。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光秃秃的枯枝烂叶。 这里应该是一个富人区,不然不会种那么多树。 明琅浑身紧绷,继续往前走。 冷风从她的颈间拂过,阴森、湿冷、一深一浅,如同某种生物的呼吸,令她头皮一阵发紧。 ……谁过生日选在这么个鬼地方? 要不是来都来了,也不差那么一两步,她真想转身就跑。 越往前走,她心口越闷,身上也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好似踩在湿腻的淤泥里。 简直像有什么趴在她身上似的。 明琅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背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不敢转头,也不敢把手伸到背后,怕真的摸到什么东西。 她攥紧伞柄,加快了步伐。 还好,穿过枯败的树林,不远处就是橘黄色的光影。 热闹人声扑面而来。 她到了。 明琅推开门,发现客厅空无一人,二楼隐约传来哄笑与打闹声。 一个女声响起: “明琅,你终于到了!厨房给你留了蛋糕,自己去拿。我们在打游戏,腾不开手。” 明琅松了一口气,最好所有人都去打游戏了。她不喜欢跟不认识的人寒暄。 玄关收拾得十分整洁,摆放着一双干净的拖鞋。 明琅收了伞,搁在雨伞架上,正要去厨房洗手,突然看到衣架上挂着一件黑色大衣。 剪裁精细,廓形极佳,仅凭肉眼观察,都能看出质地绝非凡品。 这么一件,估计五万起步。 有钱人。 明琅有些惊讶。 没想到同学们平日里那么低调,私底下也跟公司的人来往。 她越发坚定洗个手就走的决心。 她取出礼物盒,搁在茶几上,走到厨房门前,就在这时,冷不丁想起一个细节。 怪物的新娘 第164节 ——二楼那么多人,她光听声音,都能听到十个不同的人在说话。 为什么门口没有雨伞,没有鞋子,衣架上只挂了一件衣服。 其他人的衣服在哪儿? 都穿在身上吗?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随着她的想象,周围温度似乎下降不少。 门窗紧闭,室内无风,却能感到阴冷、潮湿的寒气从四面八方涌来。  明琅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厨房门,一口气按开所有开关。 暖光亮起。 怪异感瞬间消失。 厨房里似乎在煮什么东西,肉香扑鼻。 明琅开了将近两个小时的车,才到这里,难免有点饿。 她一边洗手,一边琢磨,要不要为了厨房里那锅闻上去很香的肉汤,留下来进行毫无意义的社交呢? 最后,她得出结论,还是饿着吧。 洗完手,明琅摸出手机,调出对话框,打字: 「生日快乐,礼物在茶几上,我还有事,先走啦!」 她随手把手机一揣,打开冰箱,寻找同学口中的蛋糕。 找了半天,没找到。 这时,手机振动一下。 明琅解锁屏幕。 ai语音助手自动播报: 「发错了?」 「什么生日,我没过生日啊。」 明琅一愣,也以为自己发错了,低头一看,发现并没有发错。 收件人信息完全正确。 只是,她之前收到的那几条消息,日期是一年前——手机提示她,那是一年前的消息。 明琅心底发寒,背上唰地流下一颗冷汗。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拿着手机,走出厨房,客厅的氛围也变了。 除了中间一盏小灯仍然亮着,走廊、墙角、二楼变得一片漆黑。 可能因为被黑暗包围,那盏小灯的灯光显得格外黯淡,似乎随时会熄灭。 二楼的人声也消失了。 明琅不相信世界上有鬼,可眼前的场景太诡异了。 她进来的时候,明明听见二楼那么多人在打闹,在聊天,在走动——怎么会说消失就消失? 她吞咽一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道: 「恶作剧?」 「不是你让我来绿洲别墅给你过生日吗?」 对方回复得很快:「???」 「你在说什么啊?绿洲不是你家吗?」 ——我家? 明琅一怔。 下一刻,她视野边缘的画面仿佛被周围的黑暗侵蚀了一般,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室温骤降,空气冷得几近刺骨。 明琅控制不住地打了好几个寒颤,感觉自己在下沉。 ……不停地下沉。 强烈的失重感向她袭来。 似乎有无数只鬼手从她背后伸出,扣住她的脖颈、肩膀、手臂、腰身、小腿、脚踝。 她知道自己在下坠,知道自己似乎被什么扣押住了。 但是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她后颈传来冰冷的吐息。 一深一浅。 ——有人在她旁边呼吸。 明琅一个激灵,全身上下寒毛倒竖,猛地睁开眼睛。 原来是噩梦。 她抬手一摸额头,全是冷汗。 明琅闭着眼睛,深深吸气、吐气,感觉喉咙有些干渴,正要下床去倒水,突然背脊一僵。 ——不是噩梦。 她的身上,真的有一只手。 有那么一瞬间,明琅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从心底到每一个汗毛孔都渗出阴森寒气。 她心脏狂跳,整个人如坠冰窟,连呼吸都是冷的。 躺在她旁边的……是谁? 明琅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反手扣住身上那只手,想要起身,以一个扣押的姿势钳制住旁边的人。 对方却像是预料到她的动作般,加重了手上的力道,往后一压。 制止了她起身的动作。 明琅最先感到的,是冰冷、平缓的呼吸。 很冷。 几乎跟冰没什么区别。 明琅浑身僵硬,后颈的汗毛炸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一个低沉、温和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做噩梦了?” 熟悉的声音。 明琅的神经却没能放松下来,反而绷得更紧了。 因为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好像是…… 下一刻,对方坐了起来,一只手撑在她的身侧,以一个几乎是覆在她身上的姿势,打开了床头灯。 暖光立即驱散了黑暗。 明琅终于看清身边人的相貌。 说起来,她似乎是第一次这么近观察他的长相。 ——鼻梁高挺,轮廓窄而分明,下颚线干净利落。 可能因为掺杂了北欧血统,他的双眼皮褶皱极深,自上而下看人时,目光如同一团温和、包容、洁净的雾气。 最让她感到惊艳的,还是他的发色和眼睛。 银发,绿眼。 不是那种染过的、不自然的银色,而是一种霜雪般清冷的银色。 明明色调偏冷且单一,却让人想起“瑰丽”二字。 眼睛也不是那种绿中带蓝的浓绿色,而是一种极淡的浅绿色,淡得几乎能看清虹膜的纹路。 让人想起冰湖附近的云杉,是一种孤峻、淡雅的绿。 ……沈澹月。 她暗恋的人。 他们为什么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这是怎么一回事? 疑惑与震惊交织,明琅几乎无法呼吸,张了张口,半晌才吐出一个音节:“……啊?” 第111章 chapter 2 明琅一直记得那天下午, 她刚满十六岁,才参观完公司的直属学院,整个人郁郁寡欢。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 “阶级”的存在。 对于十六岁的少女来说, “阶级”两个字难免有些空泛。 明琅其实也不懂这一词的具体意思, 只是很讨厌那种无论如何也追赶不上的感觉。 她还年轻,有梦想, 有计划, 有野心, 不想那么快就被条框固定住。 今天的参观,却明确地告诉她, 她以后要么会变成给公司员工递枪的人, 要么会变成他们枪口下的人。 明琅很愤怒。 她想跟同学倾诉心中的愤怒,同学却在兴奋地讨论公司学院里看到的名牌。 怪物的新娘 第165节 明明他们的父母赚一辈子的钱, 也买不起那些牌子的一件衣服、一个手提包,却会为了争论哪个牌子的名气更大、设计更好而争得面红耳赤。 那种模样,让明琅感到陌生又厌恶。 回去的路上, 天还未黑,霓虹灯已接连亮起。 高楼大厦如同一棵摩天巨树, 上面缠绕着花花绿绿的广告枝叶。 这是一座繁华得几近怪异的城市——高大、宏伟、辉煌的建筑旁边, 是黑黢黢的工业区和贫民区。 明琅每次回家,都必须经过贫民区。 可能她身上贫穷的气息太过明显,贫民区虽然犯罪率极高,她却一次也没有被打劫过。 穷人和穷人,仿佛一群麻木不仁的野兽, 彼此并不熟悉,却可以精准嗅出谁是同类, 谁身上有油膏可刮。 明琅有点讨厌这种感觉。 她想当一个特别的人,生活却总把她推到人堆里去。 现在回想起来,青春期的她真的有太多烦恼。 一点小事,都能让她怄气一整天。 明琅回到家,正要掏门卡开门,却发现自己忘带门卡了。 一时间,所有委屈情绪瞬间涌上心头。 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被拽到公司学院羞辱了一顿不说,还没办法进家门了。 她委屈得想哭。 更让她委屈的是,前天她跟爸妈说,生日想要一个公司芯片——很多同学都有,可以用来上网、聊天、导航、面对面视频电话,还可以下载课堂的全息录像,有什么不懂的可以反复观看。 爸妈却拒绝了她这一请求,理由是小孩子装什么芯片。 如果有芯片的话,她就不必被锁在门外了。 明琅越想越委屈,蹲坐在门口,抱住双膝,红了眼眶。 她发泄似的咬住自己的胳膊,想留下一个带血的牙印,以此表达自己的不满。但太痛了。她咬了一会儿,悻悻地松了口。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和轻微的谈话声。 明琅心里又愤怒又委屈,迫切地想要嚷嚷出来,没看清是谁,就大叫了一声:“——就不能进屋里去说吗?!” 话音落下,谈话声立刻消失了。 明琅却有些尴尬。 不是因为这话不礼貌,而是因为她好像泄露了哭腔。 再也没有比哭着骂人更丢脸的事情了。 让她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的是,脚步声在朝她靠近。 对方在朝她走来。 明琅浑身紧绷,心想对方要干吗,跟她打一架吗? 她虽然打不过公司精英,但撂倒一个小混混还是绰绰有余的。 谁知,出现在她面前的,是一个银发绿眼、气质清峻的男人。 明琅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几乎愣住了。 她语文不好——现在就没几个语文好的人,基本上每个人的脑子都被短视频和流行语塞满了,没有给文学留下任何余地。 但她还是想出了一个很恰当的比喻。 ——看到他,仿佛沉闷的暑热都消散了。 他的身上似有一股拂晓般冷寂的香气。 他银白色的短发,更是美丽至极,洁净得带上了几分攻击性。 与肮脏、污黑的楼道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琅忽然有些自惭形秽。 不过,这种感觉只维持了几秒钟,很快她注意到男人的大衣、衬衫和皮鞋都价值不菲。 尤其是手腕上的腕表,虽然她不认识牌子,但长了眼睛,看得见质感。 他手上那块表,一看就很贵很贵。 贵得她心烦意乱,更想大喊大叫了。 明琅恼火极了,心想,怎么哪儿都能碰到有钱人? 有钱人到这儿来干吗?买房吗?现在拆迁又不给钱了。 她猛地一抬头,对男人怒目而视:“看什么看!” 说完,她脚趾头又尴尬地缩了起来——这一回,她好像不止带上了哭腔,还破音了。 她越发讨厌这个有钱的不速之客,瞪着他,喘着粗气,想用兽类般抽泣的声音把他吓跑。 男人却没什么反应,离她更近了一些。 明琅看到他皮带上的枪套,隐约露出银灰色的枪柄,陶瓷涂层,不会折射出一丝一毫的光线——隐蔽、轻便、耐磨。 她浑身僵硬,脑中瞬间闪过数十条逃跑路线,以及课间练的防身操。 但那些东西在真枪面前,都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跑得再快,也跑不过子-弹。 明琅想,她还是过得太好了,以至于失去了最基本的警惕性。 下一刻,男人却掏出一块手帕,递到她的面前,温和地说道:“你好,我是新来的住户,吓到你了吗?” 明琅没有接,警惕地看着他。 “我姓沈。”男人微笑着说道,“you can also call me dan,that’s what most people call me.”(你也可以叫我dan,大家都这么叫我。) 明琅警惕如一只随时准备出击的野猫:“我有‘通译宝’。” dan微微侧了一下头,似乎没有明白她的意思。 明琅觉得自尊心受损,大声说:“我买得起同声传译设备!你不用专门换成其他语言!” dan顿了一下。 明琅咬紧嘴唇,很怕他拿出一个更好的同声传译设备羞辱她。 毕竟她买的“通译宝”,只是一个无线耳机,连芯片都不是。 dan却微微一笑,像没有看到她的失态般,用中文说道:“很抱歉,我没用过同声传译设备。我不相信任何电子设备。” 很久以后,明琅回想起这一幕,发现dan轻巧地避开了“是否负担得起同声传译设备”这一话题,把谈话的焦点转向了自己。 即使他们当时是第一次见面,即使她的态度如此恶劣,他还是十分周全地保住了她的颜面。  当时,明琅却不觉得他贴心,只觉得他非常擅长诡辩。 什么叫“我不相信任何电子设备”? 好装的说法……可恶,学到了。下次同学问她,为什么不买最新款的芯片,她也这么回答。 这时,走廊尽头传来压低的声音: “dan先生,他们来了!要在这里吗?” 明琅脑子里乱糟糟的。 她不是傻子,大概猜得出dan要干什么。 他们估计要在这里火并。 可这里是她的家,如果他们在这里火并的话——晚上,她住哪儿? 她还没有写作业。 dan看了她一眼,用英语回答:“let’s find another place,there are innocent civilians here.”(换一个地方,这里有无辜的平民。) “可是……” dan淡淡地说:“这是命令。”  走廊尽头的人不再说话。下一秒钟,只听几声对讲机的沙沙声响,他似乎在传达dan的命令。 明琅吞咽了好几下,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没有说话,也不再露出野猫似的气焰。 她不知是否之前的话,让dan以为她听不懂英语,于是在她的面前大声密谋。 她不仅能听懂英语,而且听力非常优异……甚至能听见走廊尽头的人在说什么…… 他在安排狙击手的位置。 这个dan究竟是什么身份? 他为什么能调动狙击手? 为什么要用“平民”这个词来指代这里的人? 如果她今天没有被关在门外的话,她家是不是就被dan夷为平地了? 明琅又害怕又委屈又愤怒,却不敢说一个字,只能无助地抱紧弱小的自己。 dan下达完命令,看了她片刻,轻轻笑了一声。 明琅听见他的笑声,更加害怕了。如果她是一只猫,估计从脑袋到尾巴的毛都炸开了。 dan伸出手,似乎想用手帕擦她的眼泪:“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明琅猛地往后一仰,睁大眼睛,惊慌失措地瞪着他。 “对不起,”他说,“是我冒昧了。我们马上离开。” 明琅不作声,眼睛仍然睁得很大。 dan说道:“希望下次见到你,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明琅却没能为这句贴心的话感动,脑中警铃大作——难道他们还会见面? 她想报警了。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一想法。 屿城的警-察又称“公司条子”,dan把她称作“平民”,说明他的身份很高,保不齐是个公司高管。 怪物的新娘 第166节 她报警,不会把dan送进去,只会把自己送进去。 明琅眼睁睁看着dan离开了,直到看不见他高大修长的身影,她才倏地松了一口气,浑身冷汗淋漓。 后来,哪怕她喜欢上了dan——也就是沈澹月,回想起那一天,仍然觉得异常惊险。 那是她普通的人生中最不普通的一天。 虽然当时的她表现得很糟糕,情绪失控又大喊大叫,但总的来说非常冷静了——看到dan身上的枪套,和听到“狙击手”一词时,居然没有尖叫出声。 明琅觉得,自己简直是世界上最镇定的高中生。 dan不是随口说说,过了一个星期,他居然真的在她家对门住了下来。 有段时间,明琅看到他的银发,就头皮发麻。 总觉得他住在对门,是为了监视她有没有乱说话。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还有一个原因。 ——他的头发太好看了。 屿城亚裔居多,也有白人。但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移民城市,即使是白人,发色和瞳色也不会浅成这样。 是基因病吗? 明琅偷偷在网上搜了一下,没有搜到答案。 有一天,她起晚了,捞起书包,匆匆出门,正好与他撞上。 他伸手,扶了她一把:“小心。” 也就是那时,明琅发现,他的睫毛居然也是银色。 她心脏重重跳了一下,大力到耳朵都传来刺痛。不敢多看,她拍开他的手,闷头冲了出去。 冲到一半,她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dan已经侧过身,头微微垂下,抬起一只手,正在戴黑色皮质手套,手指窄而修长,骨节分明。 明琅这才想起,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戴着那副黑色皮手套。 一般来说,手套不离身的人,多少有点洁癖,刚刚他却毫不避讳地扶了她。 也许,他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坏。 那天上课时,她满脑子都是dan长长的银色睫毛。 窒闷的暑天,到处都是恶臭燃烧的废品堆,整个教室都弥漫着男生发酸的汗臭。 dan的银发银睫,以及身上那一股拂晓般清冷的香气,似乎有解暑的神奇功效。 她闷得想要尖叫时,想一下他的外貌,莫名就冷静了下去。 体内甚至泛起一阵一阵颤栗,仿佛解暑过了头,发烧似的打起冷战来。 那一个学期,她都心猿意马,总是突然想起dan的脸庞。 她在这方面比较迟钝,足足一年过去,才惊觉这种感情可能是喜欢。 ——她喜欢上了dan。 这一发现,无异于晴天霹雳。 dan明显不是一个好人。 他身上有枪,有刀。 明琅搜过他戴的那副手套叫什么,搜索结果显示是一副战术手套。 他可能是佣-兵,可能是荒漠暴徒,可能是公司豢养的杀-手。 不管怎样,他都是为公司效劳,而她非常讨厌公司员工。 dan也不会喜欢上她这个“平民”。 这是一场不可能的暗恋。 她刚刚意识到对他的感情,就已经失恋。 那一年,明琅快要满十八岁。 在失恋阴云的笼罩下,她变得前所未有的焦虑和暴躁。 她觉得人生糟透了,一切都糟透了。 如果生下来就注定当一颗螺丝钉,注定成为公司的奴隶,究竟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她好难过,尤其是发现普通人之间亦有阶级时——家境较好的同学,选择比她更好,也比她更多。 她普通的人生也过得一塌糊涂。 明琅这个名字,无论怎么看,都是个好名字。 曙光与美玉。 现实中,她却是一块灰扑扑的朽木。 明琅趴在桌子上,在心里刻薄地把自己贬低了一通,情绪越发阴郁了。 就在这时,她的窗户传来轻微的响动。 嘎吱,嘎吱。 似有老鼠蹿过。 明琅猛地回头,刚好看到一个人影纵身扑了过来。 一只手重重地捂住她的口鼻,拂晓般清冷的香气袭来,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别出声,好吗?” 礼貌的口吻,温和的语气,却显现出一种不容置喙的冷硬气势。 明琅毫不怀疑,如果当时她大声尖叫,dan会毫不犹豫地结束她的性命。 明琅睁大眼睛,快速点了点头。 dan低声说:“听话的姑娘,我相信你。”他这么说着,却始终没有松开她的口鼻,“家里有皮肤缝合器吗?” 明琅摇头。 “针线呢?” 明琅点头。 “去拿来。”dan说道,“当个聪明的姑娘,不要出声,好吗?” 话是这么说,明琅却听见了一道清晰的上膛声。 紧接着,滚烫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太阳穴——枪口是烫的,说明开过火。 他在威胁她,礼貌而客气地威胁她。 明琅知道自己应该害怕,心脏却怦怦狂跳起来。 这是她第一次离他这么近,也是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 暗恋与死亡,两个绝不会相遇的词汇,缓缓交融在了一起,令她太阳穴发麻,手指发麻,全身上下陷入了近乎麻痹的战栗。 连吞咽唾液,她的喉咙都是麻的。 明琅想,如果这时她转头告诉他,她喜欢他,他的枪口还会如此平稳地贴在她的太阳穴上吗? 明琅没有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乖乖地去拿了针线递给他。 dan接过针线,看了她一眼:“谢谢。” 明琅摇摇头。 昏暗的卧室内,dan放下手-枪,脱下黑色大衣,露出鲜血淋漓的衬衫。 明琅默默盯着他,心想,他好像一直穿得很多,不热吗? 或许是认为她没有威胁,dan毫不介意她的注视,平静而自然地解开了染血的衬衫,露出坚实而均匀的肌肉。 明琅睫毛微颤。 学校里的男生,身材都像竹竿似的纤细,她第一次看到这种强壮得几近优雅的男人。 尤其是胸肌,他每呼吸一下,结实而富有弹性的线条都会浅浅起伏,充斥着冷峻而凌厉的力量美感。 在他的锁骨下方,有一个鲜红的枪洞。 红艳的血液潺潺流出,浸染了洁白的肌肉,看上去竟有几分艳丽。 dan微低头,简单用打火机炙烤了一下小刀,直接把刀刃凿进了枪洞。 血肉被锋利刀刃撕裂的声音响起,令人毛骨悚然。 dan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干净利落地剜出了子弹。 他用两根手指捏住带血的子弹,瞥一眼上面的标识,随手丢进了垃圾桶。 砰的一声轻响,吓了明琅一跳。 dan抬眼,似乎有些抱歉:“别怕,等下我会把垃圾带走。” 明琅抿嘴,摇头。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摇头。 dan拿出一瓶急救喷雾,潦草地在伤口上喷了几下。 接着,他开始穿针引线,面无表情地把针头刺入皮肤。 他的神色是如此平和,动作却多少有些粗暴。 明琅敏锐地察觉到,他似乎有些生气,可是为什么呢? 他身上有太多谜题。 比如,他叫什么,真的叫dan吗? 他是公司的人吗?如果是的话,为什么要住在她家对门? 那天,他到她家附近,到底是想干什么? 怪物的新娘 第167节 他无时无刻不表现得温和客气,是因为性格如此,还是为了掩饰什么? 还有,他受伤以后,为什么要到她家来,是因为觉得她胆小懦弱不敢报警,还是因为认为……她可以信任? 明琅心绪混乱纷繁,希望他能说点什么,又怕他说出一个惊天大秘密,把他们彻底捆绑在一起。 她喜欢他,但还没有喜欢到这种程度。 还好,dan始终一语不发,直到缝完伤口,都没有说话。 明琅又不高兴起来,不知是因为dan的疏离和戒备,还是因为自己隐隐的怯懦——她一直期盼不平凡的生活,真正的不平凡摆在她的面前时,她却选择了缄口不言。 明琅垂头丧气,一边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一边希望dan能快点儿滚。 她作为暗恋的一方,对dan都没有多少关心,dan就更不必说了。她不希望自己哪里没做对,被自己暗恋的人一枪毙掉。 dan迅速穿上衣服,把枪插回枪套,递给她一张信用芯片。 明琅一愣,小声问:“这是……” “钱。”dan言简意赅,“谢谢你收留我。” “不用……” “不用跟我客气,我不缺钱。”dan把信用芯片放在床上,提起垃圾袋,起身走向窗户。 片刻后,他停下脚步,微侧头:“对了,不要用钱去买芯片。芯片马上要被取代了。” 说完,他打开窗户,单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消失在了昏黑的夜色里。 明琅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拿起那张芯片。 纯黑卡面,右下角一行深蓝色的字体,对准灯光,可以在字体上看到华贵的鎏金。 ——沈澹月。 澹,dan。 他的中文名字。 第112章 chapter 3 在那之后, dan消失了一段时间。 明琅又开始了平平无奇的上学时光,却总在不经意间回想起dan的脸庞。 昏暗的室内,燠热的夜晚, 裸-露在灯罩外的电灯泡。 dan坐在她的床上, 头微微垂下, 极度专注地处理伤口,白色睫毛下目光毫无波澜。 明琅却看到, 他每用针线缝一下伤口, 下颚角都会绷得更紧, 弧度峻厉如刃,喉结更是会重重滑动好几下。 脱到一半的衬衫, 背部、腹部则缓慢渗出一片黑色的汗迹。 鲜血、肌肉、伤口。 暑热的天气, 淋漓的汗水。 银白色的睫毛,紧绷的下颚角, 上下滚动的喉结。 这些画面,构成了她对dan心动的所有瞬间。 明琅对男人不抱任何幻想,喜欢dan, 纯粹是因为他长得太过好看。 她光是想想他的长相,都有一种饮下清凉泉水的爽净之感。 当然, 如果回想的是, 他结实而优美的胸肌、衬衫上黑色的汗迹,爽净之感则会变成一种驱之不散的焦渴。 那种难以缓解的渴感,几乎陪她度过了整个夏天。 夏天快要结束时,明琅收到了大学的offer。 如她所料,是普通大学里最好的一所——比这更好的学校, 就需要更好的背景才能进去了。 明琅对老师说了声谢谢,转身回家。 一路上, 她的心情平静极了,平静得几近诡异——连她自己都有些迷惑,心情为什么会这样平静。 难道她就这样接受平庸的人生了吗? 就这样对社会认命了吗? 可是,如果不认命,她还能干什么,像荒漠暴徒一样到处流窜作案吗? 所有的课程中,她最讨厌的就是格斗课。 但不得不学。 而且,必须学得好,学得精。 不然她随时有可能成为一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在屿城,每天因流-弹、火并、公司斗争而死去的人数不胜数,尸体基本上都无人认领。 家属要上班,没那么多时间去市政局的停尸间一一辨认。 想到这里,明琅忽然对dan生出一股嫉妒之情。 他能轻描淡写地说出“我不缺钱”这种话,家世背景肯定比她优越,人生之路肯定也比她平坦,没有任何阻碍。 dan是真正的“明”与“琅”,曙光与美玉。 她不过是阴沉的夜晚,不可雕琢的朽木。 明琅忽然不喜欢dan了。 他们是两条决不会交汇的河流,各自流向截然相反的方向。 她没必要在这种可望不可即的人身上投入感情。 明琅决定把那张黑色信用芯片还回去。 她没有去查卡里有多少钱,怕查清楚了,就舍不得还了。 回到家,她在床垫底下找到那张黑色信用芯片,做贼似的走到dan的门前,半蹲下来,准备把芯片塞进门缝里。 明琅没想到,dan的门前设置着机关。 她刚费劲把芯片塞进去,一道阴影就当头袭来—— 一张由高强度纳米纤维制成的捕捉网从天而降,在半空中迅速铺展开来,紧紧束缚住她的手脚,使她动弹不得。 · 成年以后,明琅就很少掉眼泪了。 但那天,她蜷缩在地上,几乎把眼泪流光了。 她感到疼痛,感到丢脸——她知道这张芯片里,肯定有很多很多钱,好不容易硬下心肠还回去,却像小偷似的被当场逮住。 最让她脸颊火辣辣的是,还是在暗恋的人门前被逮住。 明琅又恼怒又羞耻,恨恨地想,下次再收到这种意外之财,打死也不还回去了! 她左右张望,迫切地希望,能有人带着一把刀出现,把她从捕捉网里救出来。 然而直到夜幕降临,也没能等到一个人影。 她爸妈估计在加班,也没有回家。 明琅手脚被捆了一下午,已经失去知觉了。 她双眼红肿,迷茫地想,自己该不会被截肢吧? 虽然现在义体技术已十分成熟,但她一点也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而失去自己的原装手脚! 明琅沉浸在可能会被截肢的恐慌中,没有注意到,一道高大修长的身影正朝她走来。 下一秒,一把冰凉的小刀抵住了她的咽喉。 明琅转头一看,毫无征兆地对上了dan的绿眼睛。 长长的白色睫毛之下,他的目光森冷得可怕,带着几分骇人的杀气,令人不寒而栗。 他的表情让她冷汗直流,语气却跟以前毫无区别,甚至更加温和、客气: “may i inquire,why have you come to my door,young lady?”(小姑娘,我可以问问,你为什么在我房门前吗?) 明琅浑身僵硬,尤其是脖颈,不敢乱动一下,怕蹭到锋利的刀刃直接归西。 她大脑高速运转,非常庆幸自己有一个听不懂英语的人设,有足够的时间来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dan下一句话,却让她感到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后背汗毛根根炸开。 “我知道你听得懂英语,回答我。” 他自上而下地俯视她,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下颌。 这一回,他说的是中文。  明琅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了,只记得dan面无表情,自始至终都冷漠地、评判地、压迫感十足地盯着她。 他在怀疑她。 他在审问她。 他会杀了她。 ——她和他之间,从未存在过暗恋的旖旎氛围,只有杀和被杀的关系。 她是被杀的那一个。 等她磕磕巴巴地解释完,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楼道无灯,一片漆黑。 她看不见dan的表情,但能感到他的刀刃一直紧紧贴在她的咽喉上,没有偏离一分一毫。 几十秒钟后,他收起小刀,淡淡地说道: “不要就扔了。送出去的东西,我不会再收回来。” 只听“咔嚓”一声轻响,紧缚在她身上的纳米捕捉网终于松开,释放出她酸麻的手脚。 明琅不敢吭声,强忍着刺灼的疼痛,按摩自己的胳膊小腿。 窸窣的声音响起,dan似乎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纳米捕捉网。 怪物的新娘 第168节 “不要再到这边来。”这是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随着dan逐渐淡出她的人生,沈澹月这一名字,开始出现在公众的视野里。 ——沈澹月,25岁,高科公司的继承人。 高科公司是一家总部位于北欧的巨型垄断公司,以温和、中立、高公信力著称,是全球首屈一指的保险箱服务提供商。 他们不论客户的身份、国籍,也不论客户的政治立场,只要客户能出示相关凭证,就能享受到高度保密的存储服务。 按照计划,沈澹月本该在今年继承高科公司。 但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突然离开了北欧,在屿城组建了反公司联盟,成为了该联盟的首领。 2079年10月21日,明琅就读于大学不到一个月,冷不防在电视上看到了沈澹月的身影。 他一身黑色风衣,身材挺拔,轮廓立体分明,白发洁净瑰丽。 银白色睫毛下,他的双眼如同覆盖着薄冰的湖泊,湖面还未解冻,却已有树梢淡青的影子。 因为他神情沉静,举止彬彬有礼,看不见一丝一毫的恶意,周围的工作人员只是面面相觑,并未上前阻拦。 直到他走到主持人的旁边,二话不说拔枪、上膛——砰! 火光迸溅。 主持人连呼救都来不及,直接血溅当场。 沈澹月一步步走向讲台,目不斜视,一脚踩在尸首的头颅上。 黑皮鞋立刻陷入脏污模糊的血肉之中。 这一幕被投射到银幕上,周围立即陷入一片混乱。 不少人都露出惊惧的表情,也有不怕死的记者操纵无人机摄像头,三百六十度环绕拍摄沈澹月的面容。 沈澹月走到讲台前,微微一笑,声音非常温和地说道: “各位,下午好。” “我来宣布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的确是一个不幸的好消息。 生化芯片,可能会对神经系统造成永久且不可逆的损害。 大部分人的身体只能承受植入两个或更少的芯片。 公司为了提高员工的工作效率,却要求员工植入十多种不同种类的芯片。 相较于芯片未推行前,如今每年因频发室颤、神经退行性疾病而死去的人数是往年的数百倍。 这还不包括因“芯片疯子”而意外丧生的人们。 为了确保每个人都能收到这一消息,反公司联盟提前在社交媒体、网络论坛和各大网站首页,预热了这场新闻发布会。 发布会开始前,反公司联盟还入侵了各大主流媒体和网络平台,保证沈澹月的发言能在最短时间内到达到每一个角落。 不到十分钟,就连明琅这种不看新闻的人,都知道了生化芯片的历史、发展、危害以及一系列相关案例。 有人质疑这是一场商业炒作,目的是为了扩大高科在屿城的影响力。 沈澹月却直接公布了高科公司私底下的肮脏交易。 ——为了谋求“芯片病”背后庞大的商业价值,一位高管竟把自己的女儿“送”给了神经阻断药的发明者,陈侧柏。 神经阻断药是一种针对芯片神经退行性疾病的药物,价格昂贵,没有替代品。 一旦开始服用,就必须终身坚持,否则会出现脑组织低灌注或过度灌注的症状。 除非有团队研制出低成本的仿制药,否则该药物一旦上市,会变成比毒-品还要恐怖的存在。 那个高管把自己的女儿送给陈侧柏,显然是想大力推广这种“新时代毒-品”,从中捞取巨额利润。 这是一个无可争辩的、灭绝人性的商业丑闻,如果是为了扩大高科公司的影响力,沈澹月不会如此果断地公之于众。 总而言之,芯片的种种危害,成了那一年最热闹的话题。 生物科技芯片部门的负责人迫于激愤的民情,出来向大众鞠躬道歉。 生化芯片逐渐退出市场,手机重新投入生产。 明琅也终于知道沈澹月的真实身份。 作为高科公司的继承人、反公司联盟的首领,他是真正的天骄之子,也是真正为她这样的人考虑的人。 可是。 可是—— 时间回到现在,2082年。 明琅惊疑不定地看着沈澹月。 他离她极近。 近得能看到他过分挺直的鼻梁、眉骨下的阴影、洁白的睫毛、手臂上紧实而坚硬的肌肉,以及一条微微凸起的青筋。 在那之后,他们再无任何交集。 她甚至都没有动用过那张信用芯片上的钱。 所以,他们现在为什么会躺在同一张床上?!!! 第113章 chapter 4 卧室内, 气氛僵滞。 还有点冷。 明琅低头瞥了一眼胳膊。不是她的错觉,她真的冷得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她干巴巴地说,“……我们为什么会躺在一张床上?” 沈澹月无声地看着她, 朝她靠近了一些。 他的手臂还撑在她的身侧。 慌乱之中, 她只能转头, 望向他的手臂。 三年过去,他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变, 还是那副强壮得几近优雅的模样。 很多男性一旦锻炼出健壮的肌肉, 就会变得莽撞而笨拙。 沈澹月却不同。 他身材高大而修长, 腰身瘦削,肩膀、手臂、胸肌、大腿却雄劲有力, 轮廓冷峻而富有美感。 与之形成强烈反差的是, 他银白得接近明艳的头发,过于美丽的五官。 他伸手, 掐住她的脸颊,轻轻转了过来:“什么意思?” 声音跟记忆中一样温和平稳。 几乎是立刻,明琅就回想起, 他手持小刀抵住她咽喉,温和礼貌地询问她, 为什么在他房门前的情景。 她不由有些头皮发麻, 怀疑自己是被谁打晕后丢到了这里。 明琅决定解释清楚,免得被沈澹月误杀: “那个……你还记得我吗?”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绿眼睛盯着她,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我们之前见过面,你住在我对面……”明琅努力回忆, “你还在我的卧室里包扎过伤口,给了我一张黑卡。我一直没用那张黑卡, 也没告诉别人我有那张卡,你完全可以相信我!” 沈澹月顿了一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明琅急了:“这么多年来,我一次也没有告诉过别人你的存在,这还不够让你相信我吗?” “这么多年?”他说。 “是啊,”明琅匆匆算了一下日期,“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是2079年,现在都2082年了!三年的时间,我从来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弄到这里来的……但你完全可以相信我,我绝对不会对外泄露一个字!你要是不放心的话,送我离开的时候,可以把我的眼睛蒙住!” 沈澹月静了片刻。 几秒钟后,他缓缓说:“我明白了。你以为现在是2082年,醒来后不知为什么出现在了我床上。你正在竭力向我证明清白,告诉我,你值得信任,对吗?” 话是这么说,但明琅总感觉,他的话怪怪的。 好像还有内情似的。 内情越多,她越没办法脱身。 她只好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外音,一个劲点头: “嗯嗯!你可以查我的履历,我跟公司没有任何关系,普普通通的大学生一枚!” 出乎意料的是,沈澹月轻笑了一声,似乎觉得很有趣。 下一刻,他的大拇指按住她的下唇。 明琅不禁哆嗦了一下——沈澹月的手指冰凉,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阴冷气息。 她背脊上汗毛一根根起立,怀疑是以前他留给她的阴影太深,才会感到这么强烈的寒意。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要做什么,只能睁大眼睛望着他。 沈澹月却低下头,覆上了她的唇。 冷。 这是她的第一感受。 随即是剧烈的、不受控制的心跳。 明琅浑身僵硬,感到湿冷的触感闯入口腔——他的舌-尖触碰到了她的舌-尖。 她不由得一阵头皮发麻,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忍不住在心里崩溃大喊——这人在干什么?! 按照常理,他不应该吩咐手下去调查她,发现她的确跟公司无关后,放她离开吗? 他亲她干嘛??? 怪物的新娘 第169节 一吻完毕,她紧闭着眼睛,屏住呼吸,不敢看沈澹月的神情,只能听见他温和含笑的声音: “亲爱的,这是你的新把戏吗?”  ……亲爱的? 亲爱的! 明琅猛然睁开眼睛,见鬼似的瞪着他。 可能因为她的表情不似作伪,沈澹月脸上的笑意淡了一些,目光微沉:“你真以为现在是2082年?” 明琅懵了:“不然呢?” 沈澹月闭了闭眼,递给她一个手机。 芯片曝光恶性丑闻之后,手机虽然逐渐恢复了生产,但由于市场长期被芯片占据,手机的技术水平还停留在2025年左右——甚至连全面屏都尚未实现。 沈澹月递来的手机,不仅实现了全面屏,而且又轻又薄,如同一块薄而剔透的玻璃砖,两面都能显示。 明琅一脸懵地接过来,不用她按下什么,屏幕便已自动解锁。 上面显示: 2087年4月17日23:57:31 她的时间整整消失了五年。 · 半小时后,明琅勉强弄清了这五年发生了什么。 她和沈澹月结婚了。 ——是的,结婚了。 现在,他们是合法的、可以查询的、甚至有纸质结婚证的夫妻。 要知道,办理纸质结婚证,必须缴纳500美金的人工费。  不知道为什么,明琅总觉得这钱是她出的。 她不由忧心忡忡地想,自己会不会太爱了点儿? 宁愿花五百块冤枉钱,也要买一张一撕就碎的结婚证。 听上去像个冤种型恋爱脑。 就算他们在一起了整整五年,她也没必要爱成这样吧。 这还不算最离谱的,最离谱的是,大学毕业后,她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作为全球三大巨型垄断公司之一,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芯片的专利。 芯片退出市场,对于生物科技来说,的确是一大损失,却完全不能动摇其根基——除了芯片,生物科技还垄断了农业、制药、通信、物流、金融、清洁能源、基因工程、生化芯片、人工智能等行业。 尤其是在农业上的垄断地位,直接奠定了生物科技在国际上不可撼动的影响力。 学生时代,明琅最痛恨的就是生物科技。 她父亲在生物科技合作制造商的工厂里工作,日夜都会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 工厂每年都会进行“人员优化”,她父亲被“优化”以后,随即被查出患有肝癌。 而工厂给出的解决方案,居然是提供贷款途径,让她父亲去换一个仿生肝脏。 仿生肝脏可以通过模拟正常肝脏的工作原理,高效分解并排除有毒物质,保护体内正常的肝细胞。 但价格也高得吓人,一次手术费至少要10万美元。 工厂愿意借给他们10万美元,让他们分10年还清,每个月还4198美元。 但这么一算,相当于一共要还工厂50多万美元,等于借了50%利率的高-利贷。 并且,手术结束后,她父亲必须回到工厂继续上班。 仿生肝脏并不是铁打的。就算仿生肝脏是铁打的,其他器脏也不是铁打的,继续待在满是有毒废料的环境里,她父亲迟早患上别的癌症。 他总有一天,会死在工厂里。 公司不是在拯救他,而是想让他至死都当一颗螺丝钉。 最终,她父亲拒绝了工厂的解决方案,逝世于2081年的春天。 去世的前一天,他还在跟母亲讨论,要给她买一辆什么价位的代步车。 第二天,她兴高采烈地提车回去后,还没有进家门,就得知了这一噩耗。 她还记得当时自己一边哭得撕心裂肺,一边抽抽搭搭地打开手机,给反公司联盟捐了二十块钱。 她没有能力,没有勇气,也没有资格去反抗公司。 只能寄望于沈澹月。 沈澹月虽然差点杀死她,但他是目前唯一成功削弱公司气焰的人。 光是这一点,就值得她支持和敬佩。 所以,究竟是哪一环出了错,让她大学毕业后,成为了生物科技的特工? 明琅打死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变成公司特工。 她怕死,怕流血,讨厌枪械,也讨厌格斗。 上学的时候,她极力避免一切人际往来,就是怕有一天同学被流-弹击中,或因大街小巷的火并死去,陷入不必要的悲痛之中。 而且,公司直接导致了她父亲的死亡。 她不可能为仇人效劳。 明琅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穿越到了什么平行世界,不然没办法解释这样离奇的剧情。 突然,她灵光一闪,攫住了一个漏洞: “不对,如果我是公司特工的话,为什么我们会结婚?你不是反公司联盟的首领吗?” 明琅目光灼灼地看着沈澹月,希望他能告诉她,这是一个玩笑,一个恶作剧。 沈澹月垂下白色眼睫,盖住淡绿色的眼睛,似乎在回忆什么。 明琅面露希冀。 然而,他却淡淡笑了笑,嗓音低沉而温柔: “可能因为我太爱你了吧。” 明琅莫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不是这句话让她起鸡皮疙瘩,而是话音落下,气氛似乎变了。 她感到了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冷气,如同某种阴暗湿黏的爬行动物,沿着她的脚踝、小腿、膝盖……一寸一寸地往上爬,留下令皮肤紧绷的湿迹。 更古怪的是,她的后颈也传来那种爬虫似的触感。 似乎有什么在触碰她的脖颈。 明琅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冷战,猛地伸手一摸,什么也没有摸到。 就在这时,她舌-头上也传来冰冷而沉重的感觉,似有一条蛇轻轻纠缠而过。 明琅吓了一跳,立即干呕了一声,什么也没有吐出来。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表情迷茫,手心渗出冷汗,下意识朝沈澹月靠近了一些——如果是虫子的话,希望它能爬到沈澹月的身上去。 说来奇怪,她靠过去的一瞬间,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就消失了。 明琅倏地松了一口气。 可能是失忆的后遗症吧。 不过,她还是不敢相信,沈澹月会爱上她。 不管家境、性格和职业,他们都是两个毫不沾边的人。 再加上,她后来成为了公司特工,那就更不可能跟他发生什么了。 然而,他们不仅在一起了,还在市政府登记成为了夫妻。 沈澹月还亲口承认爱她。 明琅觉得自己似乎在调查一桩悬案,每一个线索都在暗示这桩案件不可能成立——她和沈澹月不可能在一起,结果却是连五百美金的结婚证都买了。 太奇怪了。 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第114章 chapter 5 明琅很想立即搞清楚前因后果。 最快的办法是, 直接问沈澹月,这五年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但是…… 她对沈澹月莫名有点发怵,看到他, 总想起那把抵在她咽喉上的小刀。 他看似非常温和, 彬彬有礼, 喜怒不惊。 然而,真正温和的人, 不会在电视台毫无征兆地拔枪, 一枪射穿主持人的脑袋, 更不会波澜不惊地踩进血泊里。 明琅不懂心理学,但她看得出来, 沈澹月的身上有一种极其矛盾的气质。 ——作为反公司联盟的首领, 底层人民的弥撒亚,却毫不掩饰粗暴而残忍的杀戮方式。 当然, 这是一个畸形混乱的世界,每个人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怪癖。 沈澹月表现得如此冷血,可能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当全世界都在推崇社会达尔文主义时, 善良便会成为弱者的墓志铭。 他想要反抗公司,某种程度上, 就要变得比公司更加残忍。 明琅仍然尊敬他, 仍然对他有一丝难以形容的青涩情愫,也理解他为什么会表现得冷酷凶残,但并不妨碍她害怕他。 怪物的新娘 第170节 毕竟,她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不是那个跟他相爱的“明琅”。 她不了解他, 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是好是坏,他是否会伤害她, 害怕才是正常的心理。 明琅思来想去,决定先睡一觉,明天再说。 反正这个时间点也该睡觉了。 想到这里,明琅果断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沈澹月似乎在看她——视线笔直而晦暗,近乎于凝视。 即使没有对上他的视线,她也被他看出了一身热汗,很怕他俯身下来,再度覆上她的唇。 先前那个吻让她心脏紧缩。 她在接吻方面毫无经验,并不想在短时间内心悸两次。 幸好,他只是看了她两眼,就收回视线,躺在了她的身边。 明琅神经却紧绷得更加厉害了。 五年后的“明琅”跟他是夫妻,跟五年前的明琅有什么关系! 他就不能换个地方睡吗? 明琅屏住呼吸,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但不知是否做了个噩梦的缘故,哪怕已经睡了一觉,她还是困倦极了,眼皮一个劲往下坠。 不到片刻,她就重新睡了过去。 几乎是她陷入沉睡的一瞬间,卧室的温度就急剧下降,变得阴冷而刺骨。 明琅忍不住蹙起眉毛,打了个冷战,挠了挠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卧室内,两个人似乎变成了三个人。 其中一个人是黑暗的、无形的,每往前走一步,都伴随着诡异的骨骼摩擦声。 “他”没有面孔,没有呼吸,甚至没有具体的形态,只有冰冷得可怕的温度。 昏暗的阴影里,“他”似乎朝明琅伸出手——又似乎只是一阵冷风拂过了她的胳膊。 她的汗毛肉眼可见地、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并且有向上蔓延的趋势。 “他”静静地凝视着她,轻轻掐住了她的咽喉。 没人知道这一刻,“他”在想什么。 “他”的手指却在逐渐收紧。 ——杀了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喉咙里的氧气一点一点被剥夺,明琅露出痛苦的神色,眼珠拼命转动,挣扎着想要睁开眼睛。 然而,每当她快要睁开眼时,都会坠入更加浓重的黑暗。 醒不过来,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明琅脸上痛苦之色更加明显。 她紧蹙着眉毛,咽了几口唾液,试图发出求救的声音。 可是,向谁求救呢? 她父亲死了,母亲身体也每况愈下。她不能向母亲求救,母亲会担心的。 除了父母,她还有谁可以求救? 从小到大,她都是孤身一人,没有朋友,也没有谈过恋爱。 这个世界是如此可怕,她不想跟任何人有联系。 除了……除了…… 一个名字涌到了嘴边。 明琅努力呼吸,想要喊出那个名字,求“他”救救她。 她很少看新闻,却会看关于“他”的报道。 媒体把“他”形容成冷血贪婪的暴徒,说“他”纠集底层人民,只是为了建立一个高度集-权的独-裁国家。 明琅却看到“他”耐心地倾听工人们的哭诉,温声关心他们的生活境况,帮贫民区的人们远离受污染地区。 对于“芯片受害者”,“他”更是无偿提供医疗救助、心理辅导和就业上的帮助。 她是真心认为,“他”是这个世界的弥撒亚,可以拯救人们于水火之中。 明琅终于喊出“他”的名字: “……沈澹月……救我……” 话音落下,她脖颈上沉重的压迫感倏地消失了,大量氧气迅速泵入肺部。 明琅不由呛咳起来。 下一秒钟,似乎有什么抵住了她的嘴唇。黑暗中,只能看到她被迫张开嘴,露出鲜红而濡湿的口腔。 明琅眉头蹙得更紧了,她好像又被……亲了。 对方不再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而是冰冷而凶狠地缠绕着她的舌-尖,如同一条危险而柔软的毒蛇,对待猎物先绞杀、再嚼吞。 明琅痛苦地想,这人不会是想……吃掉她的舌头吧? 还不如掐死她呢。 不知过去了多久,恐怖的缠绕感终于消失了。 空气的温度也在缓慢回升。 即使在睡梦中,明琅也感到了舌尖上强烈的刺痛——像是含冰块的时间太长,口腔被冻得失去了知觉,现在才血液回流。 她只能含糊地骂了一句,翻身,继续睡觉。 等她睁开眼睛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明琅有些恍惚,还以为自己做了一个穿越到五年后的怪梦。 直到她发现自己身处于一个陌生的房间。 ——不是梦,她真的失去了整整五年的记忆。 明琅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站起来,走向衣柜……卧室里没有衣柜。 她脸上本来就带着没睡醒的懵然,现在更懵了。 明琅想了想,拿出手机,在通讯录寻找“沈澹月”的联系方式。 她倔强地搜了半天,才勉强接受“老公”可能就是沈澹月这一噩耗。 明琅:「在吗?」 老公:「在。」 明琅看着“老公”这一备注,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马不停蹄把备注删了,才问出心里的疑惑: 「为什么卧室里没有衣柜?」 沈澹月:「只有衣帽间,在隔壁。」 明琅:「好的!」 她把手机揣进兜里,有些脸热——好像出糗了,但也不能怪她,穷人怎么可能知道“衣帽间”的概念。 她只在拟感电影里听过这个词。 明琅打开衣帽间的房门,随即微微一怔。 里面全是女性的衣服,各式各样的衣服——衬衫、短袖、卫衣、短裤、牛仔裤、针织衫、吊带背心、镶铆钉夹克……每一件都是由纯有机面料制成,透出昂贵而天然的光泽。 在此之前,她只在高楼大厦的橱柜里看过这种质感的面料。 明琅惊疑不定地想,沈澹月到底贪了多少? 反公司联盟象征的是无产阶级,而不是资产阶级吧! 好半天,她才想起来,沈澹月似乎是高科公司的继承人,有钱也正常。 假如他跟其他人一样出身贫寒,可能连曝光芯片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人们总会陷入一种思维惯性,认为这种人应该过得相当清贫。 明琅把这些想法抛到脑后,去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白色背心,短牛仔裤。 扎头发的时候,她瞥了一眼镜子,紧接着愣住了。 镜子里的女子五官标致,皮肤白皙,从面相、骨骼和体态,能看出已经过了二十五岁,目光却莽撞而灵动,有一种没经过社会毒打的鲜活气焰。 让她愣住的,不是自己年轻的目光,而是脖颈上的青黑指痕。 五根手指,每一根手指的淤痕都清晰可怖,青中发黑,令人背脊发凉,仅凭肉眼观察,都能看出一种不洁净之感。 像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掐过喉咙一般。 她的下颔也有掐痕——没有脖子上那么深,只是有些青红。 明琅猛地后退一步,心想难道她闯鬼了? 她心事重重地戴上口罩,准备去看看沈澹月的脸上有没有掐痕。 反公司联盟的基地设置在一个烂尾商圈里,到处都是临时搭建的帐篷,噼啪燃烧的篝火,简陋的木板房,金属、塑料和胶合板堆砌成山。 但穿过一条小路,又能看到宏伟的高楼大厦,淡蓝色的落地窗,充满科技和金属质感的装潢。 这里每一个人都行色匆匆,低声跟同伴交谈,似乎有要事在身。 明琅不好意思打搅他们,按照沈澹月给的信息,一幢建筑、一幢建筑地找了过去。 等她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时,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 她刚抬手,还没来得及敲门,手腕冷不防被一只手攥住。 回头一看,对上了一双淡绿色的眼睛,虹膜色泽极浅,眼中的情绪却躁怒而失控,几近狰狞。 沈澹月站在她的身后,居高临下,重重攥着她的手腕。 银白色短发挡住了他半只眼睛,却挡不住他冷漠而阴沉的神情,骤然紧缩的脸部肌肉。 怪物的新娘 第171节 “你去哪儿了。”他说。 明琅被他看得背脊发毛:“我迷路了。” 沈澹月盯着她,良久,慢慢露出一个微笑,温声说道: “下次记得告诉我。这里很危险,你又失去了记忆。我刚才找了你很久。” 他不笑还好,一笑起来,表情几乎有些扭曲,充满了古怪的割裂感。 明琅仍然背脊发毛,只能配合地点头。 沈澹月看上去太奇怪了,明明脸上的神情已变得温和而平静,却有一种随时会陷入疯狂的阴冷感。 ……不会真的是个疯子吧? 第115章 chapter 6 明琅后知后觉地感到了疼痛——沈澹月一直扣着她的手腕, 没有松开。 尽管才四月下旬,天气便已闷热难当,明琅穿着露脐白背心, 都被闷出了一身黏汗。 沈澹月却像刚从暴风雪里走出来一般, 身穿深灰色长大衣, 里面是衬衫长裤,手上戴着黑色皮质手套。 战术手套的特征是, 优秀的耐磨性、出色的抓握力以及高度的灵活性。 所以, 他手套的质地并不柔软, 反而冰冷坚硬,如同食肉野兽长满倒刺的舌-头, 扣在她的手腕上时, 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被入-侵感。 明琅强忍住甩手的冲动:“……我知道了,你先松开我好不好, 捏得我好痛。” “抱歉,我太着急了。”他缓缓松开手,看了她一眼, “怎么戴着口罩?” 明琅一想到这个,就莫名其妙:“我也想问你呢。”她扯下口罩, 向他凑近了一些, “你看这些淤青。” 不需要她指出淤青的位置。 像被磁铁吸引一样,沈澹月的视线一下就捕捉到了她脖颈上的淤青。 明琅肤色非常白皙,薄嫩的皮肤上甚至能看到青色的静脉血管。 因此,显得那五根青黑的指印格外恐怖,格外丑陋, 也格外……让人兴奋。 明琅见他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仰头的角度不对, 连忙把头仰得更高了一些,脆弱的咽喉几乎彻底暴露在他的目光之下。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她话未说完,只见阴影笼罩。 沈澹月低下头,白色睫毛下目光无波无澜,似乎已彻底恢复冷静,丝毫看不出之前那种几近狰狞的躁怒。 他却冷静地靠近了她的脖颈,挺拔的鼻尖似乎碰到她颈间的皮肤。 明琅全身都僵了。 他要干什么? 看个淤青,有必要离这么近吗? 不知是否太紧张的缘故,她好像没有感到沈澹月的呼吸。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一阵冰冷的气流就掠过她的脖颈。 沈澹月的呼吸。 明琅被他看得汗毛倒竖,好几次都以为他会掐住她的脖颈——他不仅低头观察,还用戴着皮手套的手指轻按那些青紫指印。 强烈的被入-侵感再度袭来。 明琅感到非常不适。 尽管沈澹月的动作像极了调情,但明琅总觉得,相较于跟她亲近,他更想让她窒息。 明琅怀疑沈澹月是个深藏不露的疯子,全身僵硬,一动也不动,生怕不小心踩到他的雷区,被他一枪毙掉。 几分钟后,沈澹月松开她的脖颈,用掌静脉纹打开办公室的合金门: “过来,我给你上药。” 明琅揉了揉发麻的脖子,跟了上去。 沈澹月对着沙发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坐下。 明琅听话地坐了下来。 办公室是冷硬而简约的商务风格,只有蓝、灰、白三种颜色;透明玻璃地板,可以看到内部精密而复杂的线缆管理系统。 不久,沈澹月拿着一支药膏,走到她身边,坐在了沙发的扶手上。 他垂目看着她,朝她勾了勾手指:“再过来一些。” 明琅犹豫了一下,挪了过去。 很明显,沈澹月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温和沉静。 他不动声色的神情里总是流露出一种极度不稳定的阴冷气息,看上去危险而不可预测。 恐惧来源于未知。 这种不知道他会做什么的感觉,她很难不感到恐惧。 明琅目前能想到的自保手段,就是顺从他。 沈澹月扯下手套,把两只手套扔到了茶几上。 这是明琅第二次看到他的手——不戴手套的手,手指修长而骨感,指甲短而洁净,皮肤苍白得骇人,配合淡青色的筋脉,有一种严冷而病态的美感。 明琅不理解,这样一个理智温和的男人,气质为什么会这么阴冷。 连手指都充满了阴郁的暗示,让人想到阴影、杀戮和情-欲。 沈澹月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另一只手为她涂药。 整个过程,安静无声。 明琅逐渐放松下来。 她还以为沈澹月要跟她说话,不说话就好。她最怕跟不熟的人说话了。 就在这时,沈澹月似乎瞥了她一眼,看到她骤然放松的表情。 明琅又紧张起来,害怕他说一些她接不上的话。 幸好,沈澹月始终一语不发。 药膏涂到脖颈上时,粘住了她几根发丝,有点痒。 明琅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决定忍着,等他涂完再去拨开那些发丝,虽然真的好痒。 下一秒钟,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搭上了她的肩膀。 明琅浑身一震,睁大眼睛,倏地抬头望向沈澹月。  沈澹月停下动作,问道:“怎么了?” 他两只手都在她的眼前。 不是他的手。 ……那是谁的手? 那只无形之手冷得可怕,似乎有让血液冻结的力量,她从下颔到肩膀的皮肤全都绷紧了。 明琅倒吸一口凉气,想要拍开那只手,向沈澹月求助,可她动不了,也说不了话。 她只能僵直着身子,感到那只手离她的脖子越来越近。 是她的错觉吗? 她好像感到了那只手散发出来的冷气——冷气触及她温热的皮肤,瞬间化为湿黏的水汽,紧紧黏在她的皮肤上。 那只手要干什么? 掐死她吗? 她脖子上的青紫指印,跟它有关吗? 明琅努力镇定,告诉自己都2087年了,不可能有鬼,如果有的话,她早就变成穷鬼了。 然而,无论她怎么深呼吸,都无法镇定下来——那只手轻轻掐住了她的脖颈,还用大拇指抚-摸了一下她的咽喉。 明琅被冻得一激灵,非常想要骂人。 几秒钟后,那只手替她拨开了被粘住的发丝,消失了。 明琅终于可以动弹。 她一把抓住沈澹月的手,仰头,眼里全是被冻出来的泪光:“你看到了吗?” 沈澹月视线从自己没戴手套的手上掠过:“我看到了。”他用另一只手轻轻划过她的脖颈,“刚刚又有东西碰了你,对么。” 明琅敏锐地捕捉到两个关键词,“又”和“东西”。 ——沈澹月知道那只手的存在。 除此之外,他的口气也有些古怪,说到“碰了你”时,透出一股微妙的兴奋。 这不是重点,有可能是自己听错了。 明琅把不相干的念头抛到脑后:“你知道那是什么?” “只有猜测。”沈澹月回答。 明琅眼巴巴地望着他,希望他能说出自己的猜测。 沈澹月却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像没看到她的眼神一般,继续为她涂抹药膏。 明琅很想扭开头,愤怒地大叫一声,让他别涂了,赶紧告诉她猜测吧。 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只能强忍住躁动的好奇心,安静等他涂完。 好不容易涂完了,沈澹月却走到办公桌旁边,打开烟雾净化器,从桌子上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衔在口中。 然后,他的头微微垂下,白色的额发搭在眉骨上,用大拇指滑燃打火机,点燃香烟,吸了一口。 明琅没有闻到任何烟味,都被净化器吸走了。 怪物的新娘 第172节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烟雾净化器这种东西。 以前,她上学的时候,最讨厌有人在教室抽烟。 这是一个巨头公司垄断一切的时代,烟酒两大暴利行业,却没有被垄断。 究竟是这两个行业太过庞大,连巨头公司都难以吞下,还是公司需要烟酒去麻痹底层人民的神经,人们不得而知。 他们只知道,香烟与酒精,是穷人和富人唯一共享的产品。 从高中到大学,教室里始终弥漫着一股混合着烟味的浑浊汗气。 明琅一直以为,这是穷人身上独有的气味,可是转念一想,许多有钱人也抽烟,便释然了。 然而,现实却是,有钱人吸烟不仅没有气味,甚至连烟雾也看不见。 明琅不知道五年后的自己是如何消化这些差异的,但五年前的她感到极度不舒服。 她深深吸气,按捺住鼓噪的好奇心和仇富心理,勉强平声问道: “现在可以告诉我猜测了吧?” 沈澹月看向她,夹着烟,吐出一口烟。 片刻,他突然轻笑了一下:“你一点也没有变。” 明琅已经不耐烦了:“什么没变?” “性格。”他说,“急躁且一意孤行,只对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感兴趣。” 这是一个相当准确的评价,明琅却有点不高兴:“是你先吊我胃口的!” 不过,她确实太急躁了,说完才发现这番话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信息——“一点也没有变”,说明五年后的“她”,也像这样急躁且一意孤行。 那她成为公司特工,是否也有这个原因? 明琅刚要发出疑问,沈澹月却冷不丁开口说道:“是鬼魂。” 明琅的问题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啊?” “已经有研究证明,神经元‘微管’结构中存在量子现象,也就是说,人类的意识可能产生于大脑中的量子事件。”他轻描淡写地说道,“这也解释了,人的大脑为什么能理解并想象高维空间,因为意识和身体并不在同一个维度里。”1 明琅听说过这个假说,但这是上世纪的假说了,没想到在这个世纪得到了证实。 “……所以,掐我的是量子鬼魂吗?”她越说越觉得奇怪,如果真的有量子鬼魂的话,那是不是也能搞个量子桃木剑什么的。 沈澹月没有说话,抽了一口烟,侧过头,对着净化器吐出淡白的烟雾。 烟雾模糊了他的面容,一时间只能看见银白色的头发和眼睫毛,高挺而冷峻的鼻梁。 即使他身上笼罩着一层阴冷的迷雾,也是她见过的最干净的人。 明琅莫名有些干渴,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岁那个夏天。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冷汗流得太多了,背上到现在还一片湿黏。 这时,沈澹月按灭了香烟。 他似乎有些洁癖,桌子上有一个自动消毒装置,只要伸手过去,就会喷洒出一道细密的消毒水雾。 做完这一切,他走到茶几旁边,微俯身,拿起手套,慢条斯理地戴在手上。 明琅不敢细看他戴手套的动作。 ——可能因为他的手指太过修长而骨节分明,整个过程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张力,让人想到原始、压抑、控制这些词语。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到这些词语。 明琅把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子里推了出去,又问了一遍: “你还没告诉我,掐我的到底是什么?” “你不是猜出来了么。”沈澹月说,“不过,没必要太过担心。不管‘他’是什么形态的鬼魂,是否存在于这个维度,都无法对你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说着,他顿了一下,垂下银睫看向她,声音低沉柔和,仿佛在告诉她一个好消息: “——‘他’只会想尽办法触碰你,恐吓你,让你感知‘他’的存在。” 第116章 chapter 7 明琅注意到了他古怪的语气, 但她在纠结另一件事: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澹笑了笑:“组建公司联盟后,我知道了很多事。比如, 公司会想方设法地窃取你的信息, 让你老实待在大数据制造的信息茧房里。” “你的思想、行为、喜好、习惯、秘密, 都会沦为公司的赚钱工具。” 他思考了一下,问道:“你从小到大, 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吗?” 明琅飞快地答道:“没有。” 其实有。 就在她面前。 但这肯定不能说出来。 “好姑娘。”他微微一笑, 眼中却有冷漠的阴影, “但对其他人来说,即使没有需求, 公司也会给你制造需求。广告、视频、文字、影片、明星、工作, 都是公司制造需求的途径。” “更让人感到恶心的是,即使他们掌控人类到如此地步, 仍然想要更进一步。” 明琅感到不寒而栗的同时,又有些好奇:“他们要怎么更进一步?” “人工智能。” 明琅愣住。 沈澹月平静地说:“公司在开发一种前所未有的超人工智能,现有的辅助型人工智能, 都是该人工智能淘汰下来的子代。” “一般来说,ai类型不同, 能力也不同。比如, 语言生成模型只能生成文字,并不具备计算能力;导航系统的ai只会规划路线,并不能解答情感问题。公司正在研究的ai,不仅集成了现有ai的所有能力,而且拥有完全超越人类的智能。” 他语气冰冷且充满厌恶:“那群人为了实现掌控世界的野心, 一直在尝试打开潘多拉魔盒。” “完全超越人类的智能?”明琅想了想,“那他们不怕未来有一天被ai统治吗?” “你能想到的, 公司也想到了。”他说,“他们秘密设置了一个部门,致力于研究量子生物计算机。” “ai不可控,是因为ai只会按照算法行事。如果给算法设置太多红线,会影响ai自主进化的能力。” “公司那群精英们,日夜集思广益,终于想到了一个绝好的办法。” 他的声音含着笑,不知是嘲弄还是嫌恶。 “将人类意识转化为量子态,跟量子计算机里的量子比特相互连接,以实现用意识操控量子计算机的效果。这样一来,ai就不会失控了。” 明琅心底发凉:“……那公司会研究出这样的怪物吗?” 他低头看着她,眼睛是冷色调的绿翡翠,许久,淡淡笑了一下: “也许已经研究出来了。” 这句话让明琅紧张了一下午,吃午饭的时候,都在浏览网上关于ai的阴谋论。 午饭是沈澹月亲手制作的沙拉——生菜、胡萝卜、玉米粒和鸡胸肉,周围点缀着丰醇圆润的小番茄。 明琅受宠若惊地接过来,刚吃下去一口,鼻子就酸了。 这是她第一次吃有机食品,虽然有点难吃,像在啃草。 沈澹月没有跟她一起用餐,他坐在办公桌后面,在翻看文件。 明琅发现,他处理公务时,看上去“正常”了许多,浅色的眉眼间不再笼罩着一层阴冷的气息。 这一刻,他在头顶灯光的照射下,几乎显出几分怜悯苍生的神圣感。 明琅莫名想到《圣经》里对弥撒亚的描述。 ——他虽然拥有神的形象,却没有谋取与神相同的地位,相反,他放弃了一切,采取了仆人的地位,成为人类。 ——当他以人的形象出现时,他自愿谦卑,顺从至死。 ——甚至,死在十字架上。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成为一个剥削者、侵略者,成为高楼大厦里运筹帷幄的资本家。 然而,他却来到了“我们”的中间。 我们。 明琅把这个词含在口中,轻轻咀嚼,感到了一阵近似麻痹的心动。 就像那年夏天,她不小心撞到他,即使他没有戴上手套,也伸手扶了她。 她看似冲动急躁,其实颇为敏感,很难不为这样的细节感到心动。 年少时喜欢的人,只要他的本质没变,哪怕丢失了五年的记忆,她也会再心动一次。 明琅吃完沙拉,有点无聊,在沙发上打起了瞌睡。 睡到一半,她被一个男的硬生生摇醒了。 那男的似乎很着急,一边摇晃她的肩膀,一边大声问道:“你是哪个部门的,怎么在这里睡觉?” 明琅睁开眼睛,有些发懵,哑声说:“……什么?”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她不知道。 她在哪儿。 她好像要去参加一个生日聚会。 见她说不出话,那男的更加愤怒,冷声说:“你连这里是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就敢到这儿来睡觉?!” “趁沈先生还没回来,你先跟我出来。”他粗鲁地拽住她的手腕,快步往外走,“你是工作人员,还是基地的居民?” 明琅仍然很懵。 她看了看窗外,太阳已经西沉。可能因为睡的时间太长,她脑袋昏沉,四肢疲软而沉重,半晌才理解那男的意思。 “应该是……居民吧。” 怪物的新娘 第173节 “居民不应该到这儿来,幸好你碰到的是我,不然你就死了。”那男的冷冷地说,“你住在哪个区?” 明琅反应过来:“……不,我不是普通的居民,我是……” “你是什么?”那男的站住脚,回头看她。  明琅心想,只要她以一副平常的口吻说出来,就不会感到羞耻。 她说:“我是沈澹月的老婆。” 那男的看着她,跟看妄想症病人似的:“你怎么不说,你是生物科技总裁的老婆?” 明琅努力往外抽手,想去摸手机:“我真的是!我可以证明!我手机上有沈澹月的电话!” 那男的半信半疑,慢慢松开了手。 明琅却没能找到手机。 她心底蓦地一冷——打盹之前,她还在看关于ai的阴谋论,因为地上铺着地毯,哪怕她感到手机掉在了地上,也没太在意。 谁能想到,这男的突然闯进办公室,把她拽了出来,一定要她自证身份。 明琅心脏怦怦狂跳,咽了一口唾液,后退一步,在心里计算跑回办公室捡起手机拨打沈澹月电话证明自己身份的成功概率。 很明显,概率为0。 那男的注意到她后退的步伐,又看到她脖颈上的青黑指印,冷笑一声: “沈先生的老婆?我看你是沈先生抓到的间-谍吧。” “……”明琅又计算了一下,解释这是量子鬼魂的指印,为自己澄清间-谍身份的成功概率。 很明显,还是0。 她对自己的运气绝望了。 见那男的打算拔出腰间的泰瑟-枪,她立即举手投降:“别电-击我!我跟你走!” 一路上,明琅反复强调,自己真的是沈澹月的妻子。 重复次数多到她都对这句话脱敏了,却只换来对方一个意味不明的冷笑。 她只好退而求其次: “你不信可以问沈澹月,或者让他来审我。” 那男的却了然瞥她一眼:“这才是你的目的,想通过这种方式见到沈先生?” 明琅:“……” 你们防备心会不会太强了。 她放弃挣扎了,任由那男的把她推进了地下监牢里。 在此之前,她只在网上看到过关于“反公司联盟地下监牢”的描述。 为了最大限度地屏蔽电磁信号,防止公司和监牢里的犯人联络,地下监牢位于一个深入地下的隔离区域。 四壁都由高度抗电磁干扰的材料构成,任何信号都无法穿透。 此外,每隔十米,墙壁上就会安装一个电磁干扰发射器,消除所有可能存在的漏洞。 所以,地下监牢是没有信号,也没有监控系统的。 反公司联盟对电磁信号如此忌讳,显然,他们更不会在地面上安装摄像头。即使有监控装置,估计也会对人脸信息进行高度加密。 她之所以如此配合那男的,就是因为觉得以沈澹月的能力,可能不到几分钟,就会来接她离开。 现在来看,这个几分钟……可能要延长至几十分钟,甚至几个小时吧。 明琅叹了口气,在墙角蹲下来,看着自己的手。 作为公司特工,她面对泰瑟-枪,居然没被激发出一点战斗本能。 她对自己感到深深的失望。 还是说……她可能并不是公司特工? 沈澹月对她说了谎? 他为什么要对她说谎呢? 那男的能进沈澹月的办公室,有配枪,说明他地位不低。如果他地位低,不知道沈澹月的妻子长什么样,倒也情有可原。 可是,为什么一个能进沈澹月办公室的人,都认不出她的模样? 是只有那男的认不出她,还是所有人都不知道她的身份? ……很有可能是后者。 不然她不可能找了两个小时,才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 因为没人给她指路。 当然,也有她不好意思询问的原因,但如果那些人知道她的身份的话,不可能冷眼旁观她来回打转。 明琅开始后悔没有逮住一个人问路。不乐意跟人打交道的毛病,使她错漏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当然,她最困惑的还是,沈澹月有没有骗她,为什么要骗她。 她好像并不值得被他欺骗。 这时,隔壁牢房传来窸窸窣窣的谈话声。 明琅这才想起来,自己在地下监牢。 这里面,关的都是公司的条子、杀-手、安保人员,以及一些别的穷凶极恶之人。 她虽然疑似公司特工,却绝对干不过这些常年浸淫血污里的人。 想到这里,她精神立即紧绷了起来,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尤其是,她发现,这个牢房好像并没有上锁。 ——这不是一个单间的牢房,而是一个巨大的混合牢房。 第117章 chapter 8 沈澹月一直知道, 自己拥有比常人更加理智的头脑。 这可能是天赋,也有可能是基因编辑的结果。他冷静地接受了这一特征。 十岁那年,他发现自己除了过于理智的头脑, 还有着强烈且畸形的拯救欲。 那天, 家人带他去参观生物科技的灭绝动物培育中心。 他站在培育室里, 看着即将被屠宰、制作成商品的动物,突然生出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冲动。 ——想把它们都解救出来。 那是他第一次生出这种冲动, 毫无征兆, 不可抑制。 但他并未失去理智, 仍然能平静地思考。片刻后,他找到培育室的漏洞, 放出了那些被关在玻璃里的动物。 沈澹月知道, 这并非善良,而是一种畸形的欲望。 他根本没有考虑那些动物是否能适应培养室以外的环境, 也没有考虑它们是否会破坏生态环境——尽管这个世界的生态环境,已经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他只是想要拯救,想要释放。 就像释放出笼子里会吃人的野兽。 随着时间的流逝, 他逐渐学会控制这种冲动。 他是高科公司的继承人。他未来的工作是压迫和统治,而不是拯救。 他从精神科医生那里, 知道了这种欲望的具体名称——“白骑士综合征”, 它还有一个更加美丽的名字,“弥撒亚-情结”。 “弥撒亚”即“耶稣”。 耶稣是神的独生子,本应有着跟神相同的地位,然而,他却放弃了一切, 成为了人类,甚至为了拯救世界而甘愿赴死, 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是名副其实的救世主。 精神科医生说,这算不上心理疾病,只是一种人格特征,让他不必太过焦虑。 沈澹月并不焦虑,反而冷静极了。 他知道自己非常享受这种欲望——拯救他人的欲望。 成年以后,他开始出席各种活动,父母给他指派了一个贴身保镖——一个瘦小的亚裔女孩。 世界平均身高一直在增加,那女孩却像被基因遗忘了一般,只有一米六出头,瘦极了,矮极了。 她的眼睛里却有一股黑幽幽的狠劲,像某种矫健的食肉动物。 沈澹月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对她漠不关心。 她是那种可以凭借自己力量逆流而上的人,她不需要他的关心。 她却尽心尽力地保护他。她警惕性很高,出刀很快——相较于枪-械,她更喜欢用匕首,可以眼也不眨地割断一个人的喉咙。 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 她像幽灵一样保护他,他也像无视幽灵一样无视她。 直到有一天,他在贫民区分发食物。她本该一直跟在他的身后,一转身,却看到她正蹲在楼道哭泣。 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流泪。 她是个坚强的女孩,从来不会掉眼泪,即使被子弹打中大腿,也不会吭一声。 他盯着她蒙眬的泪眼,终于对她生出一点好奇心,走了过去,她却大声怒斥让他离开。 紧接着,她意识到,他是她不能怒喝的人,又抽抽搭搭地向他道歉。 沈澹月垂目俯视着她,神态温和,就像看任何一个哭泣的女孩一样温和,脑中却浮现出一个古怪的想法。 ——她脆弱哭泣的时候,比她坚强不驯的样子美丽。 让人想要弄坏她,再拯救她。 他不是一个正常人。 他一直知道并享受这一点。只是,弄坏一个人,再去拯救她,这种行为多少有点超出了他的底线。  他微微闭上眼睛,把这个古怪的想法压制了下去。 怪物的新娘 第174节 回到家,他派人去调查了她的背景。 两年过去,这是他第一次试图了解她。 她叫明琅,没有英文名,大家都叫她ming。 跟大多数人一样,她没什么特别的,除了特别能打。 她出身贫民窟,父亲是个可怜的工人,因为长期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患上了肝癌,于不久前离世。接着,母亲也随之去世。 她本该痛恨公司,却成为了公司的保镖。 沈澹月看着平板上她的资料,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照片。 像她这样的人,满大街都是。 他们的特征是,都因公司而家破人亡,然而公司只需要用一点小小的手段,就能转移矛盾,让他们去痛恨独立的个体,而不是整个畸形的制度。 资料上显示,她最后杀了那个工厂的老板,完成了“复仇”。 天真的孩子,她并不知道生物科技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还以为是一个人、一家工厂,酿成了她父母的悲剧。 不管怎样,她都“复仇”了。他没必要再“拯救”她了。这件事就这样搁置下来。 可是,她离他太近了。她是他的贴身保镖。他们形影不离。 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她,触手可及。 阴暗恐怖的欲望在蠕动——摧毁她,破坏她,拯救她。 现在,他可以抑制这种欲望。但是,一年后,两年后,十年后呢? 总有一天,恶欲会冲出牢笼,然后失去控制。 他开始回避她,不看她,不理她,尽量减少跟她说话的频率。 明琅却没有发现他在回避她。 她像以前一样,不保护他的时候,跟别人打闹,大笑,眼睛像黑色火焰一样鲜活明亮,生气勃勃。 她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也可以活得快乐肆意。 这是好事情。 沈澹月没什么情绪地看着监视器上的她,尽量忽视内心驳杂的声音。 表面上,他冷静理性,温和包容,是特权阶级唯一体恤平民的存在,宁愿与自己的家族作对,也要来到底层人民的中间。 实际上,畸形的拯救欲却一日比一日蠢动,令他手指发颤,心口麻痹。 ——他的拯救欲在变质,在腐烂。 很快,单纯的救济行为,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拯救欲日益加剧,几乎形成一种恐怖的压力,无时无刻不在挤压他的心脏。 他似乎随时都会因这种压力而做出可怕的事情。 但他还可以控制。 转折点是那一天下午,他正在高科公司处理文件,明琅却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她浑身鲜血淋漓,眼睛却亮得惊人。她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就往外冲。 他冷眼旁观。她很强,可是生物科技的人太多了,前仆后继想要杀死他。 她的体力有限,不一会儿,半边身子都浸染了鲜血——有别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机会终于来临。 拯救她,还是拯救自己。 这个问题看似十分高尚,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充满了肮脏、狰狞、令人作呕的私欲。 从看到她的第一天起,他就想破坏她,然后拼好她。 他一直压抑着这一冲动。 上天却把机会送到了他的面前。 他必须抓住,不是吗? 一切就像是一瞬间的冲动——他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揽住她的腰,劈手夺走她的匕首。 她回头,震惊地望着他。 身份互换。 他开始保护她。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露出了一个怎样的神色,但肯定不是一个正常的表情。 因为直到现在,他都还记得那种感觉。 兴奋到血管快要爆裂的感觉。 他终于可以救她了。 同时,他也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危险的征兆。 只有救下她,才能体会到这种兴奋至极的感觉。之后,他可能会千方百计地使她陷入困境,再去拯救她。 他可能会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恶人。 但他似乎从来就不是一个好人。 现在回想起来,他似乎是在一种狂暴的兴奋催逼下,把她送出了高科公司的大厦。 她似乎非常受震动,眼里盈满了泪水。脆弱的泪水。 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在加重,心跳在加速,救下她以后,兴奋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不过,他的理智并没有消失,仍在冷静地分析面前的情况。 他的拯救欲终于发展到了畸形扭曲的地步——没有拯救的条件,也要创造条件。 身份互换,救下明琅,他感到兴奋,感到愉悦,但也仅此而已了。 于是,明琅向他告白时,他平静地拒绝了她。 再后来,他遭遇了意外,一个他不愿回想的意外。 他彻底变成了怪物,幸运的是,还能维持住人类的模样,恐怖的拯救欲也消失了。 救下明琅,似乎彻底治好了他这个古怪的癖好。 那天以后,他再也没有见过明琅。 他也不想再见到她。他已经恢复正常,没必要再让自己陷入不正常的状态之中。 只是,他没想到,明琅为了救他,居然潜入了生物科技当特工。 他知道这件事时,心情非常古怪。 也就是那时,他才知道,之所以一直发狂似的想救下她,甚至想弄坏她,再拯救她,是因为她一直在保护他。 他这种病患——或者说,变态,疯子,沉溺于拯救别人的病态快-感,不过是为了拯救童年时无人拯救的自己。 他必须救下明琅。 不仅是为了缓解内心阴暗的欲-望,也是为了拯救过去的自己。 然而,事态却失控了。 ——说是失控,其实不太正确,他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明琅以前是高科公司的员工。跟其他公司一样,高科公司为了方便管理,也会给员工植入神经接口。 现在技术越来越发达,他可以轻易篡改她的记忆,将她占为己有。 当然,他并不是想把她变作自己的金丝雀,只是觉得,她之前过得太辛苦了。 一个全新的身份,完全依靠他的身份,可能会让她轻松一些。 然而,他也知道,这并非长久之计。 他已经不是人类。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东西,也没人知道他以后会变成什么东西。 她待在他的身边,可能会加速他的异化。 昨天晚上,他思考过要不要杀死她。 是的,杀死她。 整个过程,他的头脑清醒极了,理智极了,掐住她的脖颈时,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明琅对他的影响太大了。 一个反公司联盟,已经足以满足他内心畸形的拯救欲,没必要再安置一个不稳定因素在身边。 杀死她,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感到她脖颈的触感,温热,细腻,像蛛网一样湿黏。 杀了她。 拯救她。 杀了她。拯救她。杀了她。 …… 两种截然相反的冲动,在他心中激剧拉扯。 沈澹月垂着银白色的眼睫,面色冷峻,头脑理智至极。他觉得自己是理智的。 听到她的求救时,他理智地忽略了神经末梢兴奋到震颤的感觉,理智地松开了手,理智地吻上了她的唇。 理智地吮-吸她的舌-尖。 像一条饥-渴抢食的野狗。 许久,他直起身,在黑暗中注视着她的面容。 他冷静地想,没必要杀死她。多此一举。她已经被他救了下来。也许很快,他就会对她失去兴趣。 到那时,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怪物的新娘 第175节 毕竟,那种恐怖的拯救欲已经消失很久了。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跟许许多多需要拯救的平民没什么区别。 他认为她对他的影响很大,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反公司联盟那么忙,他也许很快就会把她抛到脑后。 然而,她躺在办公室睡着的时候,他却不知不觉间放下文件,盯着她,看了很久很久。 删掉高科公司的经历,只保留她青春时期的记忆后,她看上去脆弱了不少。 非常符合他扭曲的审美。 直到接到下属的电话,他才发现,自己盯着她看了十分钟之久。 他脸上没什么情绪,却迅速地离开了办公室,甚至忘了锁门。 处理完公务,已是晚上八点钟。 他瞥了一眼手机,明琅没有给他发任何消息。 她在干什么? 她就不好奇他去哪儿了吗? 尽管给她安排了一个妻子的身份,沈澹月却并不期待与她见面。 他们之间应该维持着纯粹的拯救与被拯救的关系。 然而,他却控制不住地加快了脚步,回到了办公室。 里面空无一人。 明琅离开了。 第118章 chapter 9 另一边, 地下监牢。 走廊灯光昏暗,能见度极低。 整个地下监牢,如同黑暗的海域, 令人本能地感到恐惧。 明琅自从发现牢房没有上锁后, 就浑身紧绷, 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隔壁察觉。 隔壁似乎在讨论沈澹月, 声音越来越大, 隐隐有些激动: “那姓沈的就是一个疯子!我亲眼看到他举枪把一个人的腿打得稀巴烂——是真的稀巴烂, 跟肉酱似的,原因不过是那人踹了路边的瘸子一脚。” “最离谱的是, 姓沈的把那人的腿打残以后, 还用手指蘸了一点血,涂在那瘸子的额头和脸颊上……妈的, 他真的是好人吗?我怎么感觉有点变态。” 另一个人说:“听上去像南美洲原住民的某种狩猎仪式……把血涂在额头上和脸颊上,是为了庆祝狩猎成功。确实挺变态的。” “你说,那姓沈的到底有什么毛病?放着几千亿市值的公司不要, 跑来当一群穷光蛋的头儿——他不会是有什么精神病吧,还是说, 北欧那边的人就这样?” “你别把公司想得太好。你真以为高科像表面上那么公立无害吗?有一年, 生物科技的高管们互相残杀,就有高科的推波助澜。” “怎么推波助澜?”另一个人好奇问道,“生物科技的高管也会在高科存东西吗?” “当然不会,但高科手上有不少网络安全的专利。他们养的那帮黑-客,比fbi的网监还要厉害。” “反正那帮人已经慌了, 高科只需要打几个加密电话,说几句意味不明的话, 就能让他们自相残杀。反正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公司再敢搞这种忠诚度测试了。” 又一个声音加入进来: “沈澹月脑子没准真的有毛病。听说大财阀的继承人,都是还没学会走路,就学会了杀人。沈澹月这么恨公司,说不定跟他爸妈有关……” …… 还没学会走路,就学会了杀人? 非常夸张的说法。 但不知为什么,明琅觉得他们说的是真的。 奇怪,她明明对公司不了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与此同时,隔壁牢房越说越起劲,声音响彻地下监牢。 他们激奋的情绪感染了其他牢房的人,一时间整个地下监牢都响起了八卦的嗡嗡声。 明琅感到不妙,下意识想躲进阴影里,然而牢房里根本没有阴影可躲。 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下一秒钟,她跟几个赶去听八卦的犯人对视了。 大眼瞪小眼。 · ——明琅离开了。 沈澹月神情冷静,脸部肌肉却紧缩了一下,颈侧也暴起青筋。 很快,他注意到地毯上的手机,走过去,捡了起来。 是他给她的手机,屏幕还停留在ai阴谋论的页面。 在各大公司的推动下,修改记忆的技术已非常成熟,不可能这么快失效。 即使失效,也是几个月后的事情了。 他不仅删去了她在高科当保镖的经历,也删掉了她对高科的愚忠,让她看清楚了父母死亡的本质。 这样一来,即使她恢复记忆,也不会果断离开。 ……她很可能被其他人带走了。 不可能是公司的人,基地的安保程序还没有差到这个地步。 这里每一个人进出都必须验证指纹、虹膜、基因编码,以及近期激素变化曲线。 公司的人不可能混进来。 明琅大概率是被基地的员工带走,安置在了居民区。 基地内,只有三个人有权限进入他的办公室,非常容易锁定范围。 有了范围以后,找到明琅只是一句话的事。 沈澹月却突然不想看到她了。 他坐在办公椅上,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两根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桌面。 白色额发搭在他的眉骨上,显得浅色的瞳孔冷峻而晦暗。 没必要。 他最近在明琅身上花了太多时间。 从生物科技手中救下她,修改她的记忆,安排假身份,甚至鬼使神差告诉她,她是他的妻子。 她让他做了太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现在,正是跟她撇清关系的好时候。 然而,他又想到了昨天晚上,她在睡梦中痛苦而脆弱地向他求救。 他几乎没有修改她年少时候的记忆——几乎。只是加入了一些他的身影,让她看到,他作为拯救者的事迹。 因为现实生活中,她根本不需要他的拯救。 他看过她的格斗成绩,全是满分。 她很少用枪,射击成绩却仍是满分。女性天生比男性擅长射击,她则比女性狙击手更加擅长。 在近身格斗中,她更是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如猫科动物一般灵巧柔软,即使对方装备着最先进的义体,她也能一击必杀。 她的弱点是,智力平平,不擅长逻辑推理,也不擅长人际交往。 但足够在这座城市活下去了。 沈澹月平静地想,他喜欢的菟丝子那样的攀援植物,必须寄生、缠绕在另一株植物上才能活下去。 尽管他从未有过恋情,也不需要爱情。 明琅显然是一丛扎手的荆棘。 在哪儿都能活下去。 除了救下她的那一刻,他感到了难以复制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兴奋。 其余时刻,他都对她毫无感觉。 当然,昨晚她向他求救,他也感到了无法抑制的兴奋。 但那毕竟是虚假的,真实的她不会向他求救。 只有弱者才会沉溺于虚假的幻想之中。 他唯一无法自控的,是拯救他人的欲望,而不是自欺欺人。 沈澹月把明琅的手机放在一边,沉思片刻,给助理发了条消息: 「查一下他们把明琅安置在哪里了,叫他们把她的东西一并送过去。」 助理名叫道格,挪威人,有一副十分典型的白人长相,身材高大而强壮,却没什么存在感。 助理、保镖这一类人,都不需要存在感。 就像明琅,早些时候,他甚至连她的长相都没有记住,只记得她的皮肤很白,却不是白人那种惨白而粗糙的皮肤,而是亚裔独有的洁白而细腻的肌肤。 不适合藏匿,他当时冷漠地想。这身白皙的皮肤,会让她像车灯下的鹿一样容易击中。 ——黑暗中,鹿如果被灯光照射,会被吓得一动不动。 猎人可以轻而易举地猎杀它们。 然而,她的生命力超出了他的想象。 她几乎没有被狙击手射中过,除了有一次扑倒他,腿上中了一枪。 很快,助理回复:「先生,我可以问问,您口中的‘他们’指的是谁吗?」 怪物的新娘 第176节 沈澹月皱了皱眉:「今天有谁来过我办公室?」 助理报了一个名字。 「他没有带人去办理居民区入住手续吗?」 「没有,先生。」助理说,「他没有带任何人办理入住手续。我这边也没有在居民区查到叫‘明琅’的人。」 沈澹月顿了顿,白色眼睫之下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刺骨。 他垂下眼,把明琅的基因编码发了过去: 「查她现在的位置。」 几秒钟后,助理发来回复: 「先生,她现在在地下五层b区704牢房。」 · 明琅忘了是谁先动手的——她太紧张了,全身上下的肌肉都紧绷到了极限。 跟之前那个把她叫醒的男的不同,眼前这群人让她感到了真正的威胁——他们是货真价实的歹徒,一举一动都让人瘆得慌。 于是,在他们对视一眼,走上前,试图打开她牢房时,她听见自己脑子发出了“嗡”的一声。 接着,她像受惊的鹿一样蹦了起来,想要逃离这个牢房,这个地下监牢。 那些人似乎想拦住她,其中一个方脸细眼,满脸不怀好意,猛地伸手探向她的喉咙—— 如果不是她反应够快,往后一仰躲过迎面一击,估计脖子已经被方脸单手擒住了。 “身手不错嘛,”方脸笑道,“小妹妹,因为什么进来的?” 其他几个男的也哄笑起来: “估计是投错牢房了吧,女的应该关到负六层去。” “要怪就怪姓沈的吧,死活不肯装监控,还限制了电压,怕我们联合牢里的黑-客跑出去。不然你哪儿会被关到这儿来。” 方脸似乎是他们的头目,当他说话时,其他几个男的就安静了下来。 “小妹妹,”方脸语调油滑,目光下-流猥琐至极,“你别看姓沈的一副救世主的模样,其实他从来不管地下监牢里发生了什么。换句话说,你一进这监牢,是死是活,他都不会过问了。”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 “一个是从了我们,另一个是盖上白布,明早从这里横着出去。” 明琅盯着这群男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我好像打得过他们。 不是好像,是真的打得过。 她头脑里甚至在开始演练打斗的过程,如何借力、卸力、躲避、拆招,以及……一击必杀。 是的,她脑海里闪过的每一招,都是杀招。 比如这个方脸,如果他敢阻拦她,最后会被她用双臂抱住脑袋,干脆利落地绞断颈骨。 明琅深深呼吸。 ……她好像真的是公司特工。 见鬼了。 怪不得她看到泰-瑟枪时,没有被激发战斗本能。 因为她的战斗本能,都是冷酷、迅速、毫无保留的杀招。 明琅不想杀人。 就算她愿意杀人,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打过面前这群人。 她只能真诚地发问:“……大家真的不能和平共处吗?” 方脸见她不像是在开玩笑,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你他妈的当老子闲得慌,跟你撩闲呢?” 唉,明琅情绪低落地想,看来只能杀人了。 · 沈澹月不得不承认,知道这一消息时,他感到了难以形容的亢奋,甚至来不及思考其他。 ——去救她。 这是他头脑里唯一的想法。 过了几秒钟,他才想到救下她,也许可以重温当年那种兴奋到血管爆裂的感觉。 只有弱者才会沉溺于虚假的幻想之中。 但这并不是虚假的幻想,而是她真的被阴差阳错地关了起来。 还是在负五层,男性牢房。 她没有高科的记忆,这时应该茫然无措地蜷缩在牢房角落。 等他出现以后,她肯定会立即向他求救,像昨晚一样向他暴露出脆弱的一面,甚至像菟丝子一样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会很乐意伸出援手。 沈澹月站起来,拿起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反手披在身上。 他看到落地窗里的自己,银发洁净而利落,五官清峻,神态温和,目光冷静。 然而,他看上去却像一个溺水的人。 在阴暗、黏稠、深不见底的欲海里溺水的人。 第119章 chapter 10 地下监牢。 几个男子堵住一个年轻女子的去路, 形成危险的包围之势。 为首那个方脸细眼,目光冷酷而狡诈,抱着双臂, 姿势非常放松且舒展, 似乎笃定年轻女子会向他们求饶。 气氛紧绷得接近凝固。 这一层除了那几个男子, 还有十多个人,但他们都选择了冷眼旁观。 原因只有一个, 明琅看上去太柔弱了。 ——亚裔本就显年轻, 明琅无论是长相还是眼神, 都像充满稚气的女大学生,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帮她没有胜算, 也没有意义。 要怪只怪她太倒霉了, 被人送错了牢房。 当然,她这小身板, 去负六层也不会有好果子吃——女性牢房里,好几个女犯人都当过地下-拳击手,块头大得可怖, 臂围直逼六十厘米,一看就植入过基因改造的肌肉细胞。 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无论去哪儿, 都会被围猎。 只有沈澹月那种怪胎,才会想要拯救这种弱者。 方脸哼笑一声: “小妞儿,哥今天心情好,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别给脸不要……” 话音未落, 明琅出手了——是的,她先出的手。 方脸反应很快, 当即伸手抓向她的手腕,想把她的手臂拧转到身后。 电光石火间,明琅抬手扣住他的手腕,遏制住他的攻势,紧接着整个人仿佛失去重量一般,在半空中倒转三百六十度,两腿猛地钳制住他的脖颈,借助惯性的力量将他狠狠压倒在地! ——这一切都发生在半秒内,周围人甚至没有看清她是如何借力在空中旋转。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方脸面色发青,腮帮凸起,竟被她用腿硬生生绞断了颈骨!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如果不是训练有素的杀手,腰腿不可能有这样恐怖的爆发力——仅靠两腿绞断一个成年男性的颈骨,即使在生物科技,这样的杀手也名列前茅。 另外几个男子不由心生畏惧,想要悄悄撤退。 外面看热闹的人不乐意了: “跑什么?打她!” “几个老爷们儿,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她淹死,别给她一对单的机会不就完了!” “是啊,一起上!” …… 那几个男子目光又变得狠厉起来,互相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了杀机。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明琅故技重施,一手钳制住一个男子的手腕,同时单手撑在他的肩上,想要翻身骑在他的脖颈上再次使出一记剪刀腿。 周围人都笑了,觉得她天真得可怕。 之前她成功了,是因为方脸轻敌,现在大家都对她有了防备,怎么可能还让她使出那一记必杀技? 现实却是,她骤然发力,猛地登上那男子的肩膀,闪电般绞住他的脖颈,身形凌空翻转,将他掼倒在地的同时,伸腿横扫,踹中一个准备拽她腿的男子脸庞! 她似乎非常习惯一对多的局面,干净利落绞断了身下男子的脖颈后,翻身落地,侧身躲过迎面一记重拳。 紧接着她抬手攥住那只挥拳的手,借力凌空翻转,一脚踹中前来帮忙的人! 杀手不会保留力量,那一脚又重又狠直击那人的胸口,几乎是瞬间就喷出一口血雾,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了。 “——操!” 被她攥住拳头的男子骂了一声,另一只手攥成拳头,也朝她挥了过去!  电光石火间,明琅冷静转身闪避过那一拳的同时,抬手攥住那男子的另一只手—— 只见她两手分别攥住那男子的双手,突然抬腿,猛地发力往下一跺脚,居然凭借着自身的力量把身后的男子掀翻在地! 只听“砰”一声巨响,那男子后脑勺与地面砰然相撞,眼前一黑,就这样被她砸晕了过去! 地下监牢没有时钟,但不代表这些人对时间没有概念。 怪物的新娘 第177节 ——距离明琅用腿绞断方脸的颈骨,只过去了一两分钟,她就成功撂倒了另外几个身强体壮的男子。 要知道,那几个男的可不是善茬。 有的是生物科技总部的员工,有的是来头不小的帮派头目,身形强壮精悍,在牢里可谓是没有敌手。 然而,他们却被一个年轻的女大学生打得死的死、伤的伤。 只要是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明琅绝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 牢里的人最擅长见风使舵。 上一刻他们还在喊“打起来!”“一起上!”,下一刻就作鸟兽散,头也不回地溜回了自己的牢房。 明琅微微喘息,脸上是剧烈运动后的红晕。 她擦了擦汗,顺便一脚踹晕一个漏网之鱼,靠墙坐在地上。 看来她真的是生物科技的特工。 沈澹月没有骗她。 可是,她为什么会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呢? 难道生物科技有什么她必须去找的人或东西? 明琅一向不擅长动脑筋,琢磨了片刻,就把这些问题抛到了脑后。 她又累又困,只想闭上眼睛睡一觉。 · ——明琅并不需要他。 这是沈澹月走进地下监牢时,脑中唯一的想法。 即使失去记忆,她也是最优秀的杀手,完全有自保的能力。 沈澹月走到她的身边,平静而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明琅长得十分具有欺骗性,脸蛋小而白净,轮廓圆润,五官标致纯美,却不会让人联想到稚气的少女,只会想到懵懂的野兽。 懵懂却残忍的野兽。 沈澹月救过很多人。 ——老弱病残,被帮派欺压的普通人,被迫失去种子和田地的农民,因水污染而失业的渔民,无力抚养幼子的母亲。 每救一个人,都会让他对自己的厌弃减轻几分。 是的,他厌弃自己。 厌弃自己的出身,厌弃自己的过去,厌弃自己难以遏制的欲望。 拯救平民,既是一种赎罪,也是一种惩罚。 有愉悦,但不多。 因为很快,他就会陷入新一轮的自我厌弃。 他一直都非常理智,理智到遭遇了极其恐怖的事情,也可以保持超越常人的冷静,甚至还能继续像人类一样生活。 在拯救平民这件事上,他也保持了一定程度的理性,遏抑着蠢蠢欲动的控制欲,不去干涉、操控他人的生活。 遇到明琅之前,他尽管不正常,却从未有过弄坏一个人、再去拯救这种龌龊的想法。 明琅改变了他的思维模式。 她像是小时候他看到的培养室里的动物,不需要他,他却想要把它们都释放出来。 她在让他失控。 他为她做了很多无法解释的事情。 比如,卑劣地修改她的记忆,无耻地称她是自己的妻子。 又比如,得知她被关到地下监牢后,几近急切地赶到地下监牢,只因为她有可能向他求救。 然而,呈现在他面前的,却是一地横七竖八的犯人。 沈澹月冷漠地扫了一眼,甚至能想象她是如何利落解决这群人的。 她在他的身边待了太长时间,长到他对她的身手了如指掌。 解决这堆人,或许只花了她两三分钟。 沈澹月闭上眼睛,熟悉的厌弃感在心口涌动——为了一个不需要自己的人,变得下作而极不冷静。 这种感觉让他不适极了。 就像那天,扣住她的脖颈,感到她肌肤的触感,上面全是凉湿湿的汗水,犹如蛛网一样湿黏。 他有轻微的洁癖,很少触碰湿黏的东西。 明琅容易出汗,他却触碰了她温热而湿黏的肌肤,两次。 还有一次是在办公室,为她上药。 沈澹月垂下眼睛,银白色的眼睫毛在脸上画出一道阴影。 有那么一瞬间,牢房的气温骤然下降。 ——那个脏东西又出来了。 第二次了。 在此之前,除了他生出难以遏制的杀意之前,这个东西几乎没有从他的体内离开过。 现在却出现得越来越频繁。 都是因为她。 沈澹月后退一步,冷静地看着四面八方的阴影流动着,带着令人不寒而栗的骨骼摩擦声,朝明琅流淌而去。 那件事发生以后,这个东西就有了。 既像是无形的鬼魂,又像是他的欲望、冲动和阴暗面。 去帮他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情。 比如,杀人。 现在,阴影应该是要杀了明琅。 就像之前,它准备替他掐死明琅一样。 阴影反映了他最真实的想法和冲动。 沈澹月冷眼旁观,这一次,他不打算控制阴影收手。 是时候结束这段畸形的关系了。 现在结束,还来得及。 阴影慢慢凝结成一个高大而修长的人形,从后面望去,几乎就是沈澹月的第二化身。 它走到明琅的身边。 空气中温度还在下降,气氛变得阴冷而令人毛骨悚然。 阴影里,伸出两只恐怖的鬼手。 却没有朝明琅的脖子探去,而是捧起了她的脸庞。 等沈澹月意识到阴影想做什么时,已经晚了。 阴影垂下头,吻上了明琅的唇。 第120章 chapter 11 明琅醒来的时候, 浑身酸痛。 她闭着眼,恹恹地揉了揉胳膊。 太久没有运动,中午吃的又是草。 这种情况下, 一口气撂倒了好几个成年男性……哪怕她是公司特工, 也有点吃不消。 不知道沈澹月什么时候接她回去。 说好的夫妻呢? 就在这时, 她忽然感到有什么——有人正在注视她。 那视线异常冰冷而露骨,令她感到一阵阴冷的寒意。很快, 全身上下都爬满了鸡皮疙瘩。 奇怪的是, 她并没有感到恶意。 视线的主人只是冷冷地盯着她, 如同一条饥渴的野狗,既想要靠近食饵, 又害怕饵中有毒。 非常古怪的眼神。 明琅想要睁开眼睛, 看看是谁在盯着她,但那种鬼压床的感觉又来了。 醒不过来, 睁不开眼。 仿佛陷入黏重的深海,海水可怖地压在她的身上,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 那人还在看着她, 冰冷而露骨的视线却渐渐凝聚起怒气。 他在生气。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 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下一刻,她唇上传来阴冷而滑腻的触感, 仿佛有一条无鳞蛇轻轻爬过。 明琅不觉打了个哆嗦。 一秒钟后, 唇上的触感消失了。 脚步声逐渐靠近。有人走过来,一只手揽住她的后背,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178节 对方的体温冷得吓人。 明琅整个人如坠冰窟,忍不住又打了个哆嗦。 一个冷漠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别动。” 他顿了顿, 又说:“再动杀了你。” 明琅总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但她想了半天, 也没有想出答案,只好悻悻作罢。 过了一会儿,她实在扛不住汹涌的寒意,哆嗦着昏睡了过去。 希望醒来不要再碰到这个制冷机了。 · 沈澹月神色沉冷,横抱着明琅,大步回到地面。 尽管阴影只轻触了一下她的唇,但那种触感一直濡染着他的唇。 仿佛饮了一口过于甜腻的糖浆,柔滑的触感始终黏在喉咙上,不上不下,不洁不净。 令他烦躁极了。 好几次,他都想把明琅从怀中扔出去。 她那易于出汗的体质太麻烦了——额上、后颈、脊背、膝弯全是汗,温热而淋漓的汗,几乎浸湿了他的黑色皮手套。 幸好没有异味,沈澹月冷冷地想。不然他一定会把她扔到下水道去。 助理正在地下监牢的入口等他。 他以为明琅会可怜地向他求救,为了照顾她的自尊心,没有让助理跟来。 早知如此,就让助理去地下监牢接她了。 他根本没必要亲自走一趟。 这时,助理走过来,想要接过他手上的明琅: “先生,我来吧。” 沈澹月顿了一下。 抱着明琅两只手,始终有种黏黏糊糊的感觉。她背脊上的热汗,甚至让他的黑色皮手套有些打滑。 如果把她交给助理,他手上没有东西,可能接下来一路都会不停回想那种触感,不停搓揉皮手套,直到找到一个洗手池,可以清洗她留下来的汗水。 这么看,还不如一直抱着她。 有重量压在手上,至少可以减轻手套被濡湿的烦躁感。 沈澹月摇了摇头,平淡地说:“不用。” 助理有些诧异。 他知道沈澹月有洁癖,又看到明琅出了很多汗,额上的发丝凌乱地黏在一起,还以为沈澹月非常想把她转交给别人。 谁能想到,沈澹月一口回绝了他的帮忙。 难道明琅真的是沈澹月的妻子? 那为什么不告诉大家呢? 助理只是工作上的助理,对沈澹月的私生活并不了解。 他思来想去,也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给那个把明琅丢到牢里的男的发了一条消息: 「你小子完了,她好像真的是老板娘。」 那男的:「???」 「头儿不是不近女色吗?」 助理:「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只看到过他抱这一个女人。」 「你小心点,刚刚我想帮忙抱老板娘,他都不愿意。他好像很爱老板娘。」 那男的:「!!!那咋办!我还想跟着头儿对抗资本主义,还想活到资本主义灭亡的那一天!」 「道格,你最了解头儿了,求你给兄弟支个招。」 助理心说我能支什么招,他在反公司联盟待了那么久,也是第一次看到沈澹月横抱着女人,出现在公共场合。 在他的印象里,沈澹月一直是一个温和、冷静、理智、野心勃勃的领导者。 很多年轻的领导者都难掩自己的野心,举手投足会流露出一种冰冷而锋利的攻击性。 沈澹月组建反公司联盟的过程,却是极其温和的,始终以“拯救”为主,几年下来,从未背离过这个初衷。 当然,他也有冷血无情的一面,必要时也会采取强硬甚至可怕的手段,杀伐决断,毫不留情。 助理一直记得,有一次他们为了救几个被绑架的孕妇,单方面剿灭了一个犯罪团伙。 那个犯罪团伙来自东南亚某个小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他们之所以绑架孕妇,是为了把她们非法运往其他国家高价贩卖——这个世界,已经没有多少人愿意生孩子了。 即使有,也不一定具有生育能力。 助理亲眼看到,沈澹月一边神色冷漠地往前走,一边拔枪、上膛、开枪。 动作精准、迅速、果断。 每一枪击中的都是眉心,但都不止一枪击中眉心。 有时候,他甚至会对准某个犯罪分子的眉心连续开枪,直到那人脑浆迸溅,头骨开裂,化为一滩红红白白的烂泥。 这种程度的杀戮,显然已超出“解救人质”的范畴。 更像是一种惩治,一种宣泄,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暴力行径。 即使助理对沈澹月忠心耿耿,也看得心底发瘆,浑身发冷。 沈澹月是一个让人信任又敬畏的领导者,助理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么……古怪复杂的表情。 起初,沈澹月看向明琅汗湿的发丝时,目光分明是嫌恶的。 然而过了几秒钟,他又看了那些汗津津的发丝一眼,目光像变质了一般,有了非常明显的变化。 助理想到了一个极不恰当的比喻。 ——他的目光冰冷而黏腻,看上去像是要一点一点地吮-吸掉发丝上的汗液。 助理打了个寒战,摇了摇头,将这个可怕的画面从脑海中驱赶了出去。 · 沈澹月有些后悔没把明琅交给助理了。 她在他的怀里翻了个身,把脸对准了他的心口。 呼吸急促而湿热,喷洒在他的衣服上,几乎让他感到危险。 仿佛要渗进他衣服的危险。 沈澹月并不是天生体温极低,很久以前,他也有过正常人的体温。 但现在,他不仅没有正常人的体温,也没有正常人的呼吸和心跳,就连肤色也泛着贫血一般的冷白。 因此,他对活人的一切格外敏感。  明琅体温偏高,容易出汗,动作灵活而敏捷,眼睛雪亮,浑身上下都充满了鲜活的生命力。 与他的死气沉沉形成强烈对比。 沈澹月再度感到不适极了。 他不知道助理去哪儿了。 如果助理在旁边,他一定会把明琅扔过去,宁愿一路上反复感受手套湿黏打滑的感觉,也要离她远远的。  这时,他看到明琅在发抖,牙齿轻轻打颤。  她在害冷,被他极低的体温冻到了。 再这样下去,她可能会感冒,甚至发烧。 怎么这么麻烦? 沈澹月眉头微皱。 过了一会儿,明琅开始轻轻地打喷嚏,喷出来的气流全部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沈澹月闭了闭眼,强行抑制住捂住她口鼻闷死她的冲动。 他换了个姿势,让她像小孩子似的坐在他的手臂上,头趴在他的肩上,同时另一只手脱下身上的大衣,把她从头到脚都裹在了衣服里。 他比她高三十厘米,一件大衣不仅可以把她裹得严严实实,还剩下了一截衣摆。 沈澹月瞥了一眼那截衣摆。 尽管他十分不想承认,但的确感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可耻,但十分美妙。 他微微勾了一下唇角。 明琅身体素质很好,四肢回暖以后,立即挣扎着清醒了过来。 睁开眼的一瞬间,她发现自己趴在一个男人的肩上,脑袋朝下。 凭借一种肌肉记忆,她迅速判断出眼前的情况。 她似乎被一件衣服紧紧裹住。那个男人一只手扣在她的膝弯上,另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正在往前走。 很少见的情况,但她并不是没有遇到过。 明琅安静地趴在男人的肩上,一动不动,伺机行动。 等他抬起手,松开对她钳制的一瞬间,她闪电般凌空调转一百二十度,翻身骑在他的肩上,一只手死死勒住他的脖颈,另一只手扯下裹在自己身上的衣服,罩住他的头,隔绝他的视线。 一片阴影里,她微微喘息着,在衣服的笼罩下,贴近男人的耳边,轻声问道: “你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第121章 chapter 12 怪物的新娘 第179节 她居然没有认出他。 沈澹月眉头紧蹙。 虽然她在高科的记忆都被删掉了, 但她还记得怎么绞断一个人的脖子——她在高科的大部分时间,都是为了他而杀人。 她没道理仍然记得怎么杀人,却忘了他的身形、动作和气息。 沈澹月没注意到自己的面色已变得僵冷至极:“……是我。下来!” 明琅这才发现, 身下的男人是沈澹月。 她眨了下眼睫毛, 说了声抱歉, 撑着他的肩膀,轻巧一跃落地。 沈澹月扯下头上的大衣, 挽在臂间, 垂下银色眼睫, 冷淡地瞥了她一眼。 明琅自知理亏,小声说:“对不起, 我睡懵了, 不知道是你……” “没事。”沈澹月顿了片刻,“过来。” 明琅一头雾水地走了过去。 沈澹月居高临下, 仗着身高优势,冷漠而放肆地打量了她片刻。 由于刚才的动作,她的头发变得更加凌乱了, 两鬓发丝几乎黏在了她的脸颊上,有一缕发丝甚至跑到了她的唇边。 等下她张口说话时, 肯定会把那一缕发丝吃进去。 她在牢里待了一下午, 又跟几个犯人打了一架,发丝上肯定沾满了尘埃、鲜血、石灰和汗水。 肮脏极了,也恶心极了。 沈澹月这么想着,喉结却不自觉滚了一下。 他赶在她把那一缕发丝吃进去之前,伸手, 拨开了黏在她唇上的发丝。 然后,用力抖开臂间的大衣, 紧紧裹在她的身上。 他看不到自己的样子,不知道自己表情冷静,动作却几近慌乱,看上去像是要掩饰什么。 可能因为,她的头发太脏了。 即使有一层手套,也阻隔不了那种脏污的感觉。 让人怀疑,等下是否能洗净她留下的污迹。 沈澹月移开视线,平声说:“穿上,你快感冒了。” 明琅点点头,又打了个喷嚏——她清醒的时候,打喷嚏的姿势非常标准,用胳膊捂住口鼻,鼻涕唾液全部喷在了胳膊内侧。 问题是,她现在穿的是他的衣服。 很明显,这件大衣不能要了。 等她换下来,就丢进焚化炉吧。 沈澹月不再看她,打开公寓的合金门,走进去,侧头对她说道: “浴室在二楼。” 明琅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她浴室在哪儿,她又没打算去洗澡。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她说。 沈澹月皱了皱眉:“你先去洗澡。” 明琅莫名其妙:“我身上又不脏!”只是一般般脏,洗把脸不就完了。 “地下监牢有很多细菌,”他冷冷地说,“你不想洗的话,我可以动手……”帮你。 这句话还未说完,明琅就脱下大衣,扔在地毯上,飞也似地跑去二楼了。 简直像怕他动手动脚一样。 但他说的“动手”,不过是拽着她的衣服,把她推进浴室,打开花洒浇湿她。 她却误解成了调-情。 沈澹月很想逮住她解释清楚,又感觉有些小题大做。 他一个人僵立了片刻,最后只能去厨房倒杯白兰地冷静一下。 ·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的心理活动,也没有听清他的后半句话。 她只是单纯觉得,沈澹月说得挺有道理,牢里细菌确实太多了。 虽然她心里堆满了疑问,迫不及待想要问个清楚,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她用花洒冲洗身上的泡沫时,忽然发现,沈澹月给她穿衣服时的眼神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想要靠近,但不能靠近;想要远离,却无法远离。 像是有人把他的视线强行捆在了她身上一般。 他只能被迫地、紧紧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好奇怪。 明琅想,看来他们的夫妻关系不怎么样。 难道是她强迫沈澹月跟她结的婚? 这也解释了,他们为什么会有一张价值五百美金的结婚证。 ——她作为强迫的一方,感到忐忑不安,即使是一张毫无用处的纸质结婚证,也要牢牢攥在手中。 明琅想不通的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女学生,是怎么逼迫反公司联盟的首领跟她结婚的。 她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精通杀招,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为了嫁给沈澹月,哪怕生物科技危险重重,也要打入内部去当卧底。 听上去太惨了。 也不知道五年后的她经历了什么,要这么作践自己。 明琅上学时,喜欢看一些几分钟的短剧。 听老师说,几十年前还有三个小时的电影,一集四十分钟的剧集——但现在只有短剧了,一集七分钟、五分钟,甚至三分钟、两分钟、几十秒钟,也能算一集剧。 那些短剧的剧情,要么是重生获得了顶级义体,考入公司学院,一跃成为巨头公司的员工,以前狗眼看人低的亲戚纷纷后悔不迭; 要么是穿越到某个时间点,接济还未起家的巨头公司ceo,等他创办公司后,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暂时还没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成了恋爱脑该怎么办”的剧情。 明琅一脸纠结地擦干了身上的水渍。 她等下直接去问沈澹月吧。要是他不爱她,对她没感觉,他们还是早点离婚比较好。 她虽然喜欢他,但还没有喜欢到一定要跟他在一起的程度。 她不喜欢强迫别人,也不喜欢被人强迫。  如果沈澹月真的是被迫跟她结婚,明琅以己度人,觉得他现在应该很想摆脱她。 洗完澡,明琅去衣帽间换衣服。 她还没有穿过裙子——记忆里没有,潜意识也认为她没有穿过。看到一条白缎旗袍,有些好奇地穿在了身上。 很好看,裙摆处绣着栩栩如生的龙纹。 唯一的缺点是开衩不高,有些妨碍她抬腿侧踢。 反正马上要睡觉了,穿什么都无所谓。 明琅拢起半湿的头发,随手扎了个马尾,朝楼下走去。 沈澹月听见脚步声,微抬眼,看到了明琅的身影。 他根本没看清她穿的是什么,只看到了她纤长而白皙的脖颈,湿水后的发丝如水草般黏在她的后颈上,几乎显得有些情-色。 她那张白净纯美的脸蛋,经过水洗以后,更像美丽而懵懂的野兽了。 ——眉浓而长,毛流感极重,即使隔了一段距离,也能看出她的眼睫毛又粗又黑,显露出健康野性的生机。 这生机,令他的眼睛感到灼痛。 沈澹月强迫自己移开了目光。 但很快,他余光发现,她换上了一袭旗袍。 在此之前,她从未穿过类似于裙子的衣物,就连大衣,她都不会选择长及膝盖的款式。 沈澹月从小接受的是严苛的精英教育,如果有女性穿着暴露,他不会多看,不会多想,更不会予以评价。 这个世界是如此荒谬,夸张且荒诞的衣着,与其说是哗众取宠,不如说是一种表达自我的方式。 他从不对下属的打扮发表意见,也不会限制他们的衣着。 然而,看到明琅这一身穿着,他一向冷静理智的头脑,居然浮现出一个寡廉鲜耻的想法。 ……她是为他穿成这样的吗? 他该如何应对,是假装没看到她如此隆重的打扮,还是轻描淡写地夸一句好看。 如果他发表赞美,她是否会误解他的意思;如果他一言不发,是否显得过于刻意且无礼。 毕竟在社交礼仪上,男士称赞女士的穿着,是一件非常平常的事情。 但现在的她,并非社交场合的女士。她的心理年龄才二十来岁,根本没有出席过正经的社交场合。 她不会发现他的异样。 这时,明琅已走到他的身边。 她皮肤白得令人憎恶,肌肉线条圆润而清晰,散发着干净甜美的沐浴露香气。 他的沐浴露气味有那么呛人吗? 沈澹月垂眸,喝了一口白兰地,喉咙却更干了。他有些烦躁地攥了一下手指。 明琅坐在了他的对面。 吧台的椅子对她来说,有些高,她却不是狼狈地爬上椅子,而是单手撑着吧台,轻轻跃了上去。 手臂的肌肉在他眼前紧绷了一下,洁白而紧实。 怪物的新娘 第180节 沈澹月抑制着后仰的冲动。那一刻,他以为,明琅要对他发起进攻。 事实上,她身上的气息正在围攻他。 她似乎总是很潮湿,不洗澡时,颈间、背上有一股温热的汗气。 洗完澡后,那股汗气则变成了未烘干的水汽,水淋淋、湿漉漉,令人窒息。 她离得太近了。 他不需要呼吸,不需要氧气,也感到窒息。 沈澹月侧过头,避开她浓烈的气息,又喝了一口白兰地。 酒已喝完,喉咙却仍然干渴得厉害。 熟悉的厌弃感再度来袭。 每当他无法遏制自己的欲-望时,总会感到自我厌弃。 当然,这并不是说,他对明琅有了欲-望,而是他厌弃自己的想法——根本没必要因为她而想那么多。 她用的沐浴露是他的。 她身上的旗袍也是他找人准备的。 他完全不该感到慌乱,而是冷静而游刃有余地打量。 沈澹月平静地看了她一会儿。 这时,明琅抬眼对上他的视线,说:“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这样很好看。” “我们可以离婚吗?” 两个声音几乎是同一时间发出。 明琅没想到沈澹月会夸她,愣了一下,但她转念一想,感觉他可能是出于礼貌才这么说,没必要当真。 她撑着腮颊,晃着双腿,静等他的回答。 下一刻,她的下巴却被两根修长的手指捏住,重重抬了起来,对上了沈澹月喜怒难辨的眼神。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而轻柔,令人毛骨悚然,“可以再说一遍吗?” 第122章 chapter 13 明琅主动提出了离婚。 她居然主动想要离开他。 沈澹月冷眼盯着明琅, 过了片刻才想起,他应该居高临下而又漫不经心地告诉她,他们根本没有结婚。 反倒是她, 为了救他, 孤身潜入生物科技, 试图从训练有素的安保部队手中救下他。 他们之间的感情是如此不平等。 她怎么好意思主动提出离婚? ——她怎么敢主动提出离婚? 他说,他们是夫妻, 不过是因为同情她, 想给她一个轻松的、不必再四处奔波的新身份。 既然她不想要, 那就不要了吧。 不是什么大事。 他们本就不是真正的夫妻。 然而,他却久久没有出声。 因为这个说法, 根本不成立。 基地里那么多工作岗位, 那么多住所,他随便给她安排一个新名字、新身份, 都能让她过上轻松的新生活。 完全没必要谎称“结婚”。 明琅只是头脑平庸,并不是智商低下。如果他告诉她真相,她会迅速找到漏洞, 继而质疑。 而他无法解释。 在这件事上,他有太多无法解释的地方。 比如, 为什么要谎称他们已结婚。 为什么要做出修改记忆这样卑劣无耻的事情。 为什么要看她, 为什么要吻她,为什么会难以抗拒她身上的气息。 也许,他知道答案,只是不想面对。 就像他不想面对,潜隐于体内的黑色阴影一般, 只能压抑、压抑,再压抑, 视而不见。 对了。沈澹月冷淡地想,他还有阴影。 他并不是一个人面对这样的情景。 明琅的下颌被他攥得生疼,不得不用力掰开他的手指,有些恼怒地解释说: “我能感觉到,你并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你同意结婚,但我们显然并不般配……我觉得失去记忆,可能是一件好事,让我有勇气纠正之前的错误……” ——我们显然并不般配。 ——失去记忆,可能是一件好事,让我有勇气纠正这个错误。 沈澹月眼神一冷,有那么一瞬间,几乎难以遏制暴怒的情绪。 她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们的确很不相配,她从头到尾都不符合他的审美。但这句话,应该由他宣布,而不是她来告诉他。 沈澹月闭上眼睛。 真想给她看看,她孤身潜入公司大厦的监控视频。当时的她,为了救他,是多么莽撞勇敢。 不知道明琅看到那样的她,是否还能如此轻松地说出“离婚”二字。 ——不对。 沈澹月顿了顿,突然想起一个细节。 当时,下属递来一段监控视频,问他是否认识上面的女孩。  他侧头扫了一眼,目光随即定住,发现是明琅。 下属说她疯了,一个人,没有后盾,没有外援,甚至没人帮她黑掉公司的监控录像,就这样潜入了生物科技的大厦,朝地下负七层赶去。 ——地下负七层,他之前被监-禁的地方。 过了几秒钟,下属又说,弄错了,她是生物科技的特工。她的古怪行径,以及这段监控录像,很可能是生物科技制造的烟雾-弹。 是烟雾-弹吗? 当时,沈澹月觉得不是。 公司员工或多或少,都会对公司抱有一种难以想象的愚忠。 明琅也不例外,她至死也要保护他,带他突出生物科技的重围,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誓死效忠高科公司。 仅靠喜欢,是不可能将生死置之度外的。 这也是他修改她记忆的原因之一。 如果不修改她在高科的记忆,她又会回去,继续为高科效力。 但是,生物科技垄断了太多专利……他可以删改她的记忆,生物科技也可以用ai对她进行反洗脑。 他对这个世界感到深深的憎恶,就是因为人和机器的界限逐渐变得模糊。 有时候,人甚至连机器都算不上,只是机器上一枚小小的螺丝钉。 然而,他却冷静而清醒地对她做了自己最厌恶的事情——删改她的记忆。 这一点,他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一个正当的理由。 明琅每看他一眼,他都能感到正义的表面被剥离,暴露出邪恶、恐怖、令人厌憎的内里。 最关键的是,明琅潜入生物科技,这件事上有太多可能性。 有可能是高科公司下达的命令,有可能是生物科技制造的烟雾-弹。 也有可能是她自愿前去救他。 当时,他却根本没考虑前两种可能性,直觉是最后一种可能性,推掉了所有计划,前去生物科技救下了她。 他本该全盘托出这件事,高高在上地欣赏她震惊且羞愧的表情。 然而,他突然发现,一切可能是个误会。 她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可能并不是为了救他,而是高科公司下达的命令。 就算不是误会,他也无法解释,她的记忆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这个卑劣的举动,包含了他最肮脏、最污-秽、最阴暗潮湿的私欲。 他永远无法给出一个完美的解释。 一时间,气氛沉滞,似乎连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 明琅原本很确定,沈澹月并不爱她,跟她结婚,是因为她付出了难以想象的代价。 但看到他现在的表情,她忽然又不确定了。 他露出了跟白天一模一样的表情。 不同的是,白天的他冷漠阴沉,表情躁怒得几近狰狞;这一次,他则极力想要保持平静,试图平复骤然紧缩的脸部肌肉。 于是,平静和躁怒交织,阴冷与温和重叠。 银白色睫毛之下,他的眼睛甚至带上了恐怖的红血丝。 ……怪吓人的。 难道她想错了? 怪物的新娘 第181节 他们其实非常相爱?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她忽然提出离婚,确实不太好,完全没有考虑他的感受。 明琅想了想,正要摆摆手收回那句话,下一刻,突然感到一股寒意从后背蹿起。 就像一脚踩进了腐烂的烂叶堆里,惊醒了里面的毒蛇虫蚁……湿冷的爬行动物开始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 明琅打了个冷战,下意识伸手一摸,却什么也没摸到。 但爬虫似的触感,确确实实存在。 真的有一股阴冷的寒意从她身上蔓延开来。 先是脚踝,然后是小腿、膝盖、大腿、髋骨……她不由得头皮发麻,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掌心渗出黏腻的冷汗。 什么玩意儿? ……那什么量子鬼魂吗? 明琅咽了一口唾液,抬眼望向沈澹月。 沈澹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没有移开视线。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已恢复平静,只是眼中仍然爬满了可怕的红血丝。 这种古怪的平静,让他看上去比躁怒时更加危险。 明琅忍不住往后缩了缩肩膀。 沈澹月看到她的动作,忽然微微一笑:“你确定吗?” “确定什么?” “离婚。”他说。 随着这两个字落地,明琅只觉寒意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全身上下的血液都被冻住了。 似乎有无数只冰冷的鬼手,从后面伸出,无声无息地扣住她的脖颈、双肩、腰部……令她动弹不得。 “但你肯定感觉到了,”他语气平缓地陈述道,“这个地方很不正常,到处都是脏东西。” “如果你现在离开我,你会立刻被‘他’拧断脖子,就像你拧断别人的脖子一样。” 话音落下,明琅脖子上的那只鬼手倏然收紧。 她条件反射伸手向后探去,却仍然什么也没摸到。 鬼手没有形状,也没有颜色。 她却能感到那只无形无色的手在慢慢加重力道。 仿佛逗弄她一般,每当她感到难以呼吸时,那只鬼手就会猛地松开,然后重新收紧。 ……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明琅拼命呼吸,上下摸索自己的脖颈,试图找到那只作恶的鬼手。 然而,摸不到,无论如何也摸不到。 难道对方真的是鬼? 她眨了眨眼睫毛,抿紧嘴巴,终于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沈澹月无声地审视着她。 ——对,就是这样。 她不是很厉害么。 健康、野性、勇敢、莽撞。 浑身上下充斥着令人厌恶的生机。 她可以在两分钟内拧断十个像他一样高大男性的脖颈,却无法反抗他。 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了。 他可以轻易保护她,也可以轻易杀死她。 这种差距,令他心底涌出强烈的愉悦。 就像那晚,她向他求救,他的神经末梢兴奋到震颤一般。 沈澹月低头喝了一口白兰地,换了个坐姿,等她向他求救。 明琅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只是紧蹙着眉毛,徒劳而愚蠢地摸索着自己的脖颈,试图自救。 沈澹月盯着她涨红的脸庞,眼神逐渐变质,从冷静变得烦躁。 她为什么那么愚蠢? 都说了是鬼魂。 鬼魂怎么可能让她碰到? 她就不能向他求救吗? 只要她开口,他会立刻让阴影松开她的脖颈。 她为什么不愿意开口向他求救? 明明她在梦中求救得是如此自然。 等沈澹月回过神时,他已经往前一倾身,伸出手,一把掐住了明琅的脖颈。 回到公寓后,他就摘下了手上的黑色皮手套,冰冷的指腹直接与她温热的皮肤接触。 一冷一热,他的手指不禁轻颤了一下。 就像被什么烫到了似的。 沈澹月一言不发,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他的手指逐渐与阴影的手指交错,就像两个人同时钳制住了她的脖颈。 阴影是他不愿承认的私欲。 因为她,他与自己的私欲成为了共犯。 太奇怪了。 她凭什么让他那么做? 然而,他却低声说道: “求我。我就让那个东西离开。” 他在说什么? 沈澹月自己都不明白。 明琅也不明白。 除了最开始那一阵,脖子上的那只鬼手不再用力,与其说是想让她窒息,不如说是想让她难受。 她现在就像穿了一件毛扎扎的高领毛衣似的,很不舒服,总想伸手去挠,但还没有到求救的地步。 沈澹月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他盯着她,眼神很冷,手指也很冷。 但不知为什么,她感觉,他的眼中翻滚着非常灼烫的东西,似兴奋,也似欲-望,喷薄欲出。 但同时,他似乎也在恐惧什么。 明琅心里莫名冒出一个想法——如果她能找到那个让他恐惧的东西,就能轻松拿捏他。 就像现在,他轻而易举地掐住她的喉咙一样。 明琅一直没有说话。 沈澹月眼中灼烫的情绪一点一点地冷却了下去,重新变得烦躁起来。 还是掐死她吧。 她死了,那些无法解释的问题也会一起消失。 他不必再掩饰什么,也不必再面对这个肮脏的阴影。 更不会与之共同作恶。 这么想着,他的手指却始终维持着不轻不重的力道,甚至开始摩-挲她柔软的咽喉。 后面的鬼手也覆了上来。 与他的手指交错,重叠,浑然一体。 两只手,一前一后,阴冷地包裹着她的脖颈。 她不愿求救又怎样。 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他的钳制。 想到这里,沈澹月缓缓松开她的脖颈,手往上,轻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头,垂头吻上了她的唇。 明琅刚摆脱那种毛扎扎的感觉,就被堵住了嘴唇。 她痛苦地发现,沈澹月好像很喜欢她……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喜欢她,但他的喜欢也太古怪了吧! 她完全不懂他刚才在干什么,他就低头吻了上来。 ……她做了什么让他想要亲吻的事情吗? 沈澹月却重重扣住她的后脑勺,吻得专注而凶狠。 这么近的距离,明琅甚至能看到他冷色调的绿色虹膜,长而下垂的银白色睫毛,下颚轻轻地动着,做着吞咽的动作……似乎是因为吮-吸她的舌尖。 明琅耳根立即红了。 沈澹月看到了她红艳的耳垂,也看到了阴影的视线。 ——阴影没有消失,始终站在她的身后,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耳垂,似乎想要亲上去。 沈澹月顿了顿,另一只手捂住明琅的眼睛,抬眼看向阴影,冷漠而无声地吐出一个字: 怪物的新娘 第182节 “滚。” 阴影消失了。 沈澹月却感到“他”的视线,并没有消失,仍然锁定在明琅的耳垂上。 他们是同一个人,共感,共情,共谋,共犯。 阴影能感到他的欲-望,他也能感到阴影的冲动——很明显,阴影刚才的冲动,是亲吻她绯红的耳垂。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紧紧贴着明琅的双唇,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 对他而言,明琅是个巨大的麻烦。 她让他兴奋,让他失控,让他做出许多不可理喻的事情。 现在,又让阴影生出了不该有的冲动。 再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真应该掐死她。 ——放开她的后脑勺,手往下,大拇指扼住她的咽喉,重重按住片刻,就能让她窒息。 或者,一枪毙了她。 枪套就在他的皮带上。他接受过极其严格的训练,从拔枪,到上膛,再到开枪,不会超过一秒钟。 他只需要花一秒钟的时间,就可以彻底解决这个巨大的麻烦。 他却下不了手。 为什么? 为什么他在她的身上,总是找不到一个完美的解释? 明琅开始觉得沈澹月不仅是个疯子,还是个变态。 他居然贴着她的唇,一边吞咽她的唾-液,一边陷入了沉思!!! 他在想什么,不能先松开她再想吗? 什么事情,需要吃着她的口水想?! 明琅忍不住一把扯下他的手,轻巧地跳下吧台的椅子,警惕地瞪着他。 沈澹月回过神,用大拇指轻轻擦了一下湿润的下唇,平声说:“你跑什么。” 明琅看着他的动作,后脑勺一阵发麻:“你亲得太久了!” 沈澹月站了起来,面不改色:“你没发现鬼不见了么。” 明琅狐疑地说:“难道……” “是。”沈澹月的视线自上而下,轻轻从她被亲得红肿的唇上扫过,垂下白色睫毛,遮住晦暗不明的眼神,“你只有待在我的身边,才不会被‘他’侵袭。” “……” 明琅半信半疑,觉得沈澹月在说谎,但她没有证据。 第123章 chapter 14 主要这个说法太古怪了。 究竟是什么样的鬼, 只有当她待在某个人的身边时,才不会受到侵袭。 这不像鬼,倒像是有人在搞鬼。 明琅怀疑地看向沈澹月。 沈澹月却没有看她, 抬手解开白衬衫的扣子, 露出结实而优美的胸肌。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赤-裸的上半身。 上一次, 还是他在她的卧室里,用针线缝伤口。 几乎是一瞬间, 明琅就回想起那个闷热的夏夜。 她因自己的前途而心情压抑, 一转头, 却看到了受伤的沈澹月。 那是她第一次看见这种强壮得几近优雅的男人,手上戴着黑色皮手套, 一举一动都充斥着冷峻而凌厉的美感, 一下子驱散了酷烈的暑热。 即使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一幕, 仍能感到一种近似麻痹的悸动。 那种悸动,困扰了她整个夏天。  但不知为什么,她总感觉那一幕, 不该发生在她的卧室里。 可她又想不出应该发生在哪儿。 明琅盯着沈澹月的胸肌,有些走神。 等她回过神时, 发现沈澹月正面色沉冷地看着她, 目光抗拒而嫌恶,仔细看的话,还能看到他的耳根上有一抹不正常的红潮。 明琅莫名其妙。 如果不是她确定自己站在原地,没有动过,几乎要以为, 他衬衫的扣子不是自行解开的,而是被她硬生生扒开的。 不然他为什么会露出这样一副被侵-犯的模样。  “怎么了?”明琅问。 沈澹月没有说话, 冷淡瞥她一眼,上楼洗澡去了。 明琅摸不着头脑,懒得去猜他在想什么,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了。 她太困了。 沈澹月公寓有好几个卧室,明琅本想问他,她该睡哪个卧室,主卧还是客卧。 但想到他那变脸跟翻书似的诡异性格,她又退缩了,决定从哪儿醒来,就在哪儿睡觉。 他要是不乐意跟她睡在一起,就去睡沙发或客房吧。 谁让他现在才去洗澡。 明琅躺在床上,玩了会儿手机,就抵挡不住汹涌而来的睡意,沉沉睡了过去。 沈澹月一直没有从浴室里出来。 他站在淋浴头下,头微垂,任凭冷水冲洗银白色的短发和结实的肌肉。 今天发生了太多不可理解的事情。 他需要一些时间来理清思路,顺便将那股躁动的罪恶之焰……压抑下去。 在客厅,他解开衬衫的扣子时,的确存了一些微妙的炫耀心理——他记得,明琅很喜欢他的身体。 但他没想到,她会一动不动地盯着看那么久。 更没想到自己的意志力是如此薄弱,面对她的注视,一下子就起了反应。 这让他感到极端的自我厌弃。 她看向他的目光是如此清澈,不带任何爱-欲,仿佛小动物好奇而懵懂的眼神。 ——他却在这样的注视下,生出了某种不合时宜的、石头般坚硬的紧绷。 她主动提出了离婚。 她想要离开他。 他却无法动手杀死她,也无法抵抗她的注视,甚至要用谎言才能将她留下。 沈澹月闭上眼睛,把湿漉漉的白色发丝捋到脑后。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应该是这样。 ——那应该是怎样? 至少,她应该需要他,希望得到他的保护。 如果她不需要他…… 沈澹月冷不丁睁开双眼,垂眸看向自己的影子。 潮湿的水雾中,影子显得浑浊而模糊不清,有一种不正常的幽黑,似乎不是影子,而是一团阴森恐怖的鬼影。 不,她必须需要他。 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他们”。 · 明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睡了十多个小时,她却跟没睡似的,哈欠连天,神情恹恹,始终有种挥之不去的疲倦感。 回想起昨晚的梦,她表情更是一言难尽。 她梦见了一只狗——不知道是什么品种,毛色洁白而光滑,眼睛冰冷而凶狠,站在雪地的岩石上,居高临下地盯着她。 她歪着脑袋,“嘬嘬”了两声,见它一直不过来,就懒得逗它了,转身就走。 谁知,她刚转身,那只狗便纵身扑了过来。 看到它森冷无情的绿眼睛,往下耷拉的蓬松尾巴,明琅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这玩意儿不是狗,而是狼。 还是一头体型巨大的狼。 它一边紧紧盯着她,一边耸动着鼻子嗅闻她。一旦她表现出挣扎的迹象,就会发出威胁的低吼声,直到她放弃挣扎,一动不动。 狼一直在嗅她,从她的头顶嗅到她的手指。 很多个瞬间,明琅都觉得这头狼想要咬死她——它的绿眼睛翻滚着可怕的食欲。 可最后,它只是凑到她的耳边,舔了舔她的耳垂。 再后来发生了什么,明琅记不清了。 但总感觉,那头畜生对着她的耳朵舔了一晚上。 直到醒来,她似乎都还能听到黏糊糊的水声,令她浑身战栗似的发麻。 明琅忍不住揉了揉耳朵,起床去洗澡。 沈澹月的公寓不可能有监控,也不可能有其他人。 怪物的新娘 第183节 洗完澡,她擦干身上的水渍,直接从浴室里走了出来,去衣帽间找衣服。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头顶的吊灯似乎“滋滋”闪烁了两下。 明琅疑惑抬眼,看了吊灯一眼,没有注意到,阴冷而恐怖的鬼影无声覆盖了她的影子,缓缓融为一体。 同一时刻,沈澹月表情温和冷静,正坐在会议桌的主位上,倾听下属的发言。 昨天晚上,他为了让阴影听从指挥,暂时解除了对“他”的限制。 他没想到那个脏东西像狗一样,舔了一晚上她的耳垂。 ——不知廉耻,不知节制,不知餍足。 这么恶心的东西真的是他的一部分吗?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遮住眼中几分烦躁的神色。 这时,下属问他,是否同意这个方案。 他根本没听见下属说了什么。 沈澹月面色如常地说: “再说一遍。” 没人看出他的异样,几乎所有人都以为,是下属的发言不够清晰。 沈澹月不是那种目中无人、自视甚高的领导,正要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到会议上,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 ——明琅换衣服的画面。 “砰”的一声。 沈澹月手上的平板掉了。 会议桌上,人们纷纷转头望向他。 沈澹月脸上没什么表情,喉结却重重滚动了两下,声音冷而哑:“没事,继续。” 看到明琅身影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是闭上眼睛。 可是,闭眼之后,画面还在。 他只能极力压抑几近沸腾的心绪,操纵阴影视线的焦点,一点一点将阴影收了回来。 整个过程中,不免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 没有特别露-骨的画面。 顶多是圆润的肩头,纤长的脖颈,紧实而瘦削的肩胛骨。 略显肿胀的耳垂。 更多的就没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感到了怪异的心跳感,胸腔甚至一阵抽痛。 明明他早就失去了心跳的能力。 最终,沈澹月还是没能听清下属的发言。 他一只手撑着额头,有些歉意地笑了下:“抱歉,昨晚没有睡好。你整理一下发言,发到邮箱吧。我等下给你答复。” 会议结束,所有人鱼贯离开会议室,只剩下沈澹月一个人。 沈澹月重重闭了闭眼。 只是几个一秒钟不到的画面。 人的瞬时记忆是有限的。不一会儿,明琅的身影就像掉进清水的颜料,散开了,模糊了,渐渐看不清了。 但人的想象力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于是很快,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又清晰了起来。 每一个细节都触犯禁忌,每一个细节都纤毫毕现。 他垂下眼,看向自己的影子,冷漠而厌恶地吐出一句话: “你真是恶心透顶。” 阴影没有意识,不能说话。 “他”安静地待在影子里,一动不动,像是不存在一般。 沈澹月却感到“他”在不满。 阴影并不想回来,相较于他的影子,“他”更想待在明琅的身边,嗅闻她身上的气息。 沈澹月顿了顿,突然生出了一股比厌恶更加不适的感觉。 ——他好像在嫉妒自己的影子。 · 明琅换完衣服后,忽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她想了想,给沈澹月发了一条消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沈澹月没有回复。 她不想闲着,按照昨天的记忆,找到沈澹月的办公室,却没有看到沈澹月,只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高大男人。 明琅探头:“嗨?” 男人回头,随即露出一个微笑: “您好,我是沈先生的助理,道格。您是明小姐吧,我知道您。” 明琅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好,我们以前认识吗?” 道格说:“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我失去了五年的记忆,忘了很多事情。”明琅说,“如果你是沈澹月的助理,应该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吧。” 道格思索了一秒钟,面不改色地说道:“当然。” 事实上,他完全不知道明琅为什么会失去五年的记忆,也不知道她以前是干什么的——基地里压根没有她这个人。 但作为一个优秀的助理,他大脑运转的速度极快,很快给她安排了一些简单的文职工作。 明琅接过平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 她看了两眼,不可置信地问道:“我以前是干这个的?” 道格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人无法熟练运用办公软件,平静地点点头: “是的,您以前是先生的得力助手。如果不是您后来去了生物科技,我可能都无法得到这份工作。” ——虚实结合,再加上适当地拍马屁,道格觉得自己替老板完美化解了一次危机。 “好吧。”明琅勉强应下来,拿着平板,坐在沙发上,跟上面的数据大眼瞪小眼。 如果她以前是干这个的话,应该有肌肉记忆才对。 可她盯着平板看了十来分钟,愣是没看懂那些数字代表着什么。 难道那个助理在骗她? 明琅蹙着眉,又给沈澹月发了一条消息:「在吗?」 她对着平板拍了一张照片:「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澹月还是没有回复她。 明琅只好打了个视频电话过去。 几秒钟后,电话接通了。 手机上跳转出画面。 沈澹月似乎刚洗完澡,眉目冷峻,银白色的短发氤氲着清冷的湿气,水珠不断滴落下来。 他轻扫了她一眼,就移开了视线。 明琅觉得他的眼神有些熟悉——如同一条饥-渴的野狗,既想要靠近食饵,又害怕饵中有毒。 她莫名产生了一个错觉,一旦他知道食饵美味且无毒,就会毫不犹豫将她吞吃入腹。 明琅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这时,沈澹月的声音从平板里传来,低沉而冷淡:“什么事。” 明琅回过神,把平板对准手机的镜头:“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沈澹月瞥一眼:“这是几个垄断公司的财务报告,以及针对它们下半年市场策略的分析报告。你看不懂这些,谁给你的。” “道格。”明琅老老实实地回答,“我的确看不懂这些,但他说我以前是干这个的,还说我以前是助理,如果不是我后来去生物科技了,他甚至没办法当上你的助理。” 沈澹月神色似乎僵了一瞬:“他弄错了。” “那我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 沈澹月却说:“我等下过来告诉你。” 然后,挂断了电话。 明琅微微皱眉,觉得他的态度很奇怪。 相较于沈澹月的态度,他与助理截然相反的口径也很奇怪。 她以前是做什么工作的,几句话的事情,沈澹月为什么要这样含糊其辞? 为什么助理会弄错她以前的工作? 是故意给她难堪,还是根本不知道她以前的工作内容? 沈澹月每次见到她,又为什么会露出那种想要靠近但不敢靠近的眼神? 明琅心想,难道她以前是沈澹月包养的情人,真正的妻子另有其人? 第124章 chapter 15 明琅觉得完全有这个可能。 不然没办法解释, 沈澹月看向她的目光,为什么有一种不可名状的背德感。 怪物的新娘 第184节 他们是夫妻,又不是兄妹。 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能违背什么道德? 除非, 他对她做了不道德的事情。 男女之间, 除了出轨,还有什么不道德的事情? ——要么她是他在外面包养的情人, 要么他在外面包养了另外一个人。 明琅不想跟他纠缠不清。 如果他不想靠近她, 那就不要靠近她。多么简单的道理。 明琅从不回避自己的感情,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她甚至不会回避自己的渴欲——记忆中, 她第一次了解自己, 触碰自己,释放自己, 就是回想着沈澹月缝伤口的画面。 高挺的鼻梁,紧绷的下颚,冷峻的侧面。 浸满汗水的衬衫, 戴着黑手套的手指拿着针线……平稳地刺入锁骨下方的皮肤。 燥热不堪的夏夜,垃圾桶里堆满了沾满血污的绷带。 明琅很喜欢那样的沈澹月。 她坦坦荡荡, 不回避, 不羞耻,不忐忑。 学生时代,她为此感到失落,是因为自己不可改变的命运,以及沈澹月身上那种可望不可即的气质。 但现在, 她的命运改变了,沈澹月也不再可望不可即。 这两天, 他们甚至躺在同一张床上。 所以她不明白,沈澹月在回避什么。 明琅决定,等下直接问沈澹月,他爱不爱她,能不能给她看看合法的结婚证。 还有最重要的一个问题,他有没有对她做过不道德的事情。 相信这三个问题问出口,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 · 沈澹月挂断电话之后,似乎还能感到那种急促、奇特的心跳感。 在他死气沉沉的胸腔内回响,一声比一声强烈。 这是他第一次尝到说谎的心虚感。 他并非不会说谎,而是不需要说谎。 说谎是弱者的行为,就像只有弱者才会沉溺于虚假的幻想之中一样。 但在明琅的事情上,他一直在说谎,冷静、清醒地看着自己说谎。 甚至于现在的明琅,本身就是一个谎言,一个虚假的幻想。 这种感觉太糟糕了。 沈澹月垂眼,拿起毛巾,擦拭滴水的银发。 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必须停止这种荒诞、古怪的行为。 然而,他却拿起手机,给助理发了一条消息: 「去伪造一张纸质结婚证,十分钟内送到会议室。填写我和明琅的信息。要求真实、有效。」 道格收到这条消息时,整个人都震惊了。 伪造结婚证,要求真实、有效。 他很想问问顶头上司,您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道格大脑从来没有运转得这么快过,很快想到了一个办法——基地养了不少黑-客,他们平时的工作是维护基地的网络安全。 顶级黑-客可以在几秒钟内入侵市政府的官网。伪造结婚证,不过两分钟的事情。 剩下八分钟,他只需要等无人机将纸质结婚证送过来就行。 但是,他要怎么跟顶级黑-客解释这件事情?! 如此大费周章,就为了伪造一张毫无价值的纸质结婚证。 算了,道格麻木地想,反正基地的人都对沈澹月有一种狂热的崇拜。 就算消息流传出去,他们也会认为,沈澹月伪造结婚证,是为了更好地反抗公司,而不是为了留住一个女人。 想到这里,道格十分镇定地等纸质结婚证送过来,又十分镇定地送到了沈澹月的手上。 沈澹月接过纸质结婚证,微微垂眼,仔细观察。 他知道这个行为多么荒唐,多么古怪。 甚至可以说,诡异。 可他停不下来,接过纸质结婚证的那一刻,心里甚至涌起了一股不合常理、违背道德的喜悦。 他们的关系合法了。 面对合法的关系,她将无法质疑。 沈澹月不想深思这股喜悦背后的动机,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深灰色大衣,准备去见明琅。 他也不想深思,为什么拿到结婚证以后,第一时间就想去见明琅。 好像手上这张结婚证是真的似的。 这么一想,他突然觉得手上这张轻薄的纸,滚烫而又沉重。 沈澹月冷静地把这些想法从脑海中撇去了。 他回到办公室时,明琅正坐在沙发上看平板,眼睛离屏幕很近,非常不正确的坐姿。 ——他和她的关系,也是不正确的。 沈澹月走过去,伸出戴着黑色皮手套的手,轻轻把她的脑袋推远了一些。 调节室内温度,需要验证他的掌静脉纹。所以,办公室并没有开中央空调,有些闷热。 她的鼻尖渗出了一些汗珠,透亮的汗。 ——如果他们真的是夫妻的话,现在他应该可以吻上去。 沈澹月移开视线,平静地说道:“道格并不知道你以前的职业。你以前的工作比较复杂,你确定要听么。” 明琅眨了下眼睫毛:“说说看?” “你以前是我的保镖。”沈澹月低声说道,“这个身份我不可能告诉别人。” “那我为什么会成为生物科技的特工呢?”明琅仰头看他,“因为你吗?” 自上而下的角度,显得她的脸蛋格外纤细柔弱。 但视线只要再往下一寸,就能看到她两肩紧实而充满爆发力的肌肉。 她绝不纤细,也绝不柔弱。 他可以删改她的记忆,却不能删改她的本质。 她无论如何也不需要他的保护。 沈澹月看着她,听见自己声音低哑:“……我不知道。” “什么?”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去生物科技。”他垂下银白色的眼睫,喉结微微滚动,“可能是为了我,那段时间我被关在生物科技。” 明琅想了想,却说:“那应该就是为了你。” “……为什么这么说。” “我喜欢你,”她直白地说,坦荡得让他神经末梢微颤,“又是你的保镖。我想不出不去救你的理由。” 他一直是这样猜测的,甚至想过以此羞辱她。 她坦荡承认以后,他反而哑然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希望这不是真的,只是一个谎言引出的另一个谎言。 她不是去救他,他也没有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然而,他心里清楚,这可能就是事实。 她真的去救他了,他也卑劣无耻地删改了她的记忆。 沈澹月没有说话。 他仿佛被什么攫住似的,喉咙一阵发紧。 明琅看着沈澹月,莫名觉得这时的他看上去有些脆弱。 好像她只要找到正确的切入点,就能轻松拿捏他。 ——从他伸手掐住她脖子的那一刻起,她就想找到他的弱点,然后予以反制。 他似乎无法抗拒她的告白。 那她就再说一遍。 反正她确实喜欢他,说话也不要钱。 明琅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体温极低,腕骨瘦削而崚嶒,一线青色筋脉微微凸起,没入黑色皮质手套。 沈澹月似乎想抽出手,但力道极轻,更像无意识地轻颤了一下。 只是握了一下手,他就发抖了。 她的魅力有那么大吗? 明琅琢磨着,他看上去像是要被她迷倒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明琅故意把声音放得很轻: 怪物的新娘 第185节 “我是真的喜欢你。可能在你看来,是一觉醒来,自己的妻子失去了记忆,但在我看来,却是一觉醒来,跟暗恋的人结了婚。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半晌,沈澹月才低声开口:“你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已嘶哑得听不出本来的声线了。 明琅把他的手掌贴在自己的脸颊上,仰头望向他:“我想知道……” 皮质手套隔绝了她脸颊的触感。沈澹月却仿佛能感到她的温度一般,半边身体都僵住了,甚至有些头昏脑涨。 她在干什么? 她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 她一边说,一边歪着脑袋,在他的掌心轻蹭了一下:“……我想知道,你喜欢我吗?” ——她在索要他的喜欢。 一时间,他的心中泛起微妙的自得。 不等他开口回答,下一秒钟,明琅在沙发上站了起来,扣住他的后脑勺,覆住了他的唇。 她主动吻了他。 沈澹月动作停顿了一下,才慢慢张口,含住她的舌-尖。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从她的唇贴上来的一瞬间,他的胸口就陷入了难以形容的剧痛,似乎有什么在痉挛,在鼓胀,想要重新跳动起来。 可他没有心跳,也没有呼吸,剧烈的心跳只能化作一阵剧烈的痉挛,令他胸口疼痛,手指轻颤。 太古怪,太危险了。 她不像是在吻他,更像是在吞吃他的理智。 ——随着她舌-尖的闯入,他不仅开始想回应她的吻,也开始想回应她的告白,告诉她,他也喜欢她。 其实,他早就对她说过“爱”。 在她醒来的时候,他曾自嘲似的说过,可能是因为太爱她了。 当时,他说得是如此随意且漫不经心。 为什么现在不行了呢? 沈澹月心口的痛感越发强烈。 已经超出痉挛的程度,简直像重新长出了一颗心脏。 他被一阵滚烫、奇特的生长痛袭击了,喉咙发干,说不出一个字。 明琅还在靠近他。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身上溢出鲜活而旺盛的生命力,进攻他,侵-犯他,包裹他,几乎要成为他的第二层皮肤。 “你喜欢我吗?” 她还在发问,语气轻柔而咄咄逼人,温热的口腔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我很喜欢你,你喜欢我吗?” 明琅没能得到答案。 办公室灯光熄灭,陷入一片森寒至极的黑暗。 阴冷的鬼影如同黑色雾气,无孔不入地侵占了这里。 第125章 chapter 16 明琅愣了一下, 不知道为什么停电了。 她正要跳下沙发,去找手机,忽然感到背上有什么在爬, 冰凉而湿黏, 简直像蠕动的爬虫一样。 明琅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什么都不怕, 就怕虫子——生理上,她可以轻松踩死一条蜈蚣;心理上, 她却无法说服自己不害怕。 明琅强忍住尖叫的冲动, 一把抱住了沈澹月, 暗暗祈祷,虫子赶紧爬到沈澹月身上去。 然而, 爬虫似的触感却更加明显了。 有什么钻进了她的领口, 缠绕着她的脖子,留下阴冷黏滑的湿迹。 跟上次被鬼纠缠的感觉, 一模一样。 明琅稍稍镇定了一些,是鬼,总比是虫子好。 这时, 一个低沉平缓的声音突然在她的头顶响起: “‘他’出现了。” 沈澹月的声音。 阴冷黏滑的湿迹在向下蔓延,如同流淌的汗珠。 明琅忍不住蹙起眉毛, 挠了挠锁骨:“不是说待在你身边, 就不会被它侵袭吗?” “是不会被‘他’侵袭。”沈澹月冷静地回答,“我并没有保证,你不会被‘他’触-摸。” 明琅不作声了。 ——她相信了吗? 沈澹月不知道。 他已经无法正常思考。 昏暗的室内,黑雾还在胀大,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同一缕又一缕湿黏的细丝,将她绞缠了起来。 黑雾中似乎有千百只可怖的鬼手, 在她的身边游离,想要抓住她,又怕在她的身上留下青黑指印。 即使如此,她仍然像被他禁锢在了怀中。 沈澹月垂眼盯着明琅,觉得自己疯了。 就算没有疯,也离疯不远了。 他从未如此急切想要得到一个人,仅仅是看着她,听见她的声音,内心就生出一种几近暴虐的占有欲。 ——弄坏她,掠夺她,囚-禁她。 这个世界上,为什么会存在这样一个人。 仅仅是站在他的面前,对他说几句甜言蜜语,就能让他失控成这样。 占有欲化为冰冷而汹涌的杀意。 沈澹月伸出手,大拇指轻轻按住明琅的咽喉,不动声色地摩-挲。 鲜红的血液在她的颈动脉里奔涌、搏动,发出几不可闻的沙沙声响。 如此轻微的声响,却在他的耳边扭曲放大,与胸腔里激剧的痛感形成同频共振。 掐住她。 扼下去。 杀死她。 她死了以后,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他不会再有这样古怪的占有欲,也不会再因几句简单的告白而失去理智。 为什么下不了手? 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困难。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他为什么会心口剧痛,为什么会哑口无言,为什么会拥有如此可怕的占有欲,为什么会连杀一个无足轻重的人都感到困难。 真相已近在咫尺。 甚至,就在他的口中,却是如此难以启齿。 因为一旦承认,就意味着,她将彻底凌驾于他的头上。 她是如此坚强、健康,身上不断地涌出鲜活的生命力,如同一头精力旺盛的野兽,将他逼向黑暗的角落。 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甚至厌恶。 他喜欢居高临下地控制一切。 她可以是一头不驯的野兽,但脖颈上必须套上锁链,锁链的另一端必须在他的手上。 如果他屈服于她,最终结果很可能是她给他戴上锁链。 这是不可能的。 他不会屈服于任何人。 权力、金钱、死亡,都不曾使他屈服。 她凭什么让他低头? 想到这里,沈澹月混乱不堪的头脑突然清醒了。 他视线下移,缓慢而又冷淡地打量着她,觉得她也不过如此。 之前的自己可能是陷入了某个思维误区,才认为她有着恐怖的吸引力。 事实上,权力与金钱,哪一个不比她更有吸引力? 没人不爱权力。 但他不想对权力低头,永远陷入垄断公司相互制约的局面,于是离开了高科公司,组建了反公司联盟。 以一个利益集团去对抗另一个利益集团,就是争夺权力。 反公司联盟本质上是一个利益集团。 他从不粉饰自己的野心。 他不要公司,但要权力。 怪物的新娘 第186节 沈澹月以睥睨的角度,注视着明琅,冷漠地思忖,她全身上下哪一部分比权力更加迷人? 然而,他的心底却在计算,究竟要夺取多少权力,才能彻底掌控她。 她身手很好,是个不错的保镖。但她并非无可替代,比她更强大、更忠诚的保镖多的是。而且,他也不需要她的保护。 但他却在不自觉思考,是否能以雇佣保镖的名义,永久留下她。 这些想法全是失控的,怪异的,令人毛骨悚然的。 可他停不下来,无法控制自己的大脑。 这种感觉令他耻辱,非常想要杀死她,以绝后患。 然而,他却连掐住她的脖颈都做不到。 沈澹月耻辱、愤怒又害怕。 他闭上眼睛,害怕有一天连唇齿都不再受控,说出她想听的话,然后永远屈服于她。 甚至于连欲望都屈服于她。 ——她不需要拯救,而他又拥有强烈的拯救欲。 他不想看到,有一天连拯救欲都对她低头。 不过,有一个东西已经对她低头了。 沈澹月睁开眼,冷冷地看着黑雾无声地缠绕着她。 尽管黑雾没有形状,也没有面目,但“他”缠绕她的样子,既不像鬼魂,也不像雾气,而是像一条流着口涎的疯狗。 他永远也不可能变得这么可憎,光是看一眼,都觉得眼睛刺痛。 太低贱,太恶心了。 沈澹月觉得自己彻底冷静了下来,头脑也开始正常运转。他低声咳嗽了一下,甚至连喉咙也不再嘶哑。 很好,他可以从容不迫地回答这个问题了。 “我……”他开口,声音缓慢且平静,“也喜欢你。” 这句话说完,沈澹月的头脑更加冷静了,前所未有的冷静清醒,甚至开始认为之前的自己愚蠢又可笑。 不过是一句告白,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他甚至做好了说第二遍的准备——她那么迫切地向他索要告白,肯定会恳求他再说一遍。 谁知,明琅久久没有反应。 她眉毛蹙得很紧,一脸郁闷,注意力明显不在他的身上。 这么重要的时刻,她就不能专心一些吗? 沈澹月顿了顿,手往上移,用两根手指轻拍了一下她的脸颊,低声提醒:“明琅。” 明琅苦恼地说:“我……” ——她被他的告白震撼到了。 这一想法刚从他的脑海中闪过,他的心底还未燃起喜悦的、炙热的火花,就听见明琅苦恼地继续说道: “真的是鬼吗?我怎么感觉不像……你能帮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吗?” 喜悦被冷水泼灭,沈澹月看向明琅的眼神冷得骇人,简直想掐死她:“我怎么帮你看?” 明琅转过身,直接撩起自己的衣摆,露出光-裸的后背。 她是真的苦恼:“太像虫子在爬了……我不敢伸手去摸,你帮我看看,到底有没有虫子。” 她后退一步,朝他靠近了一些。 不知是否少了一层遮挡的缘故,沈澹月感到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神情微僵,耳根刺灼:“我看不到。” 其实看得到。 她比他想象的更瘦,也更加有肌肉,线条流畅而健美——健康而美丽。 那是一种充斥着勃然生机的美丽,像植物一样筋脉分明,像动物一样灵巧矫健。 尤其是健康。 她太健康了,不仅心理健康,每一块肌肉、每一根骨骼也生长得格外健康,肩胛骨平整而光滑,皮肉紧实,中间隐约有一道漂亮的凹沟。 她的健康之美,比黑雾可憎的模样,更加让他难以直视。 “手机不是有手电筒功能吗!”明琅压低声音,“你再不帮我看,我就把虫子蹭你身上了!” “蹭”这个字,令他浮想联翩。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后,沈澹月神情更僵了,喉咙燃烧一般,有一种令人不安的灼痛。  他极力平静地拿出手机,打开手电筒,视线移到别处,同时上下晃动光线,假装在仔细检查:“没有。” “没有吗?”明琅很疑惑,“为什么我还是觉得很痒?” 因为黑雾。 沈澹月知道自己应该命令那个脏东西离开她,至少让“他”不再骚扰她。 然而,这一刻,他们微妙地达成了某种合作,短暂地成为了共谋犯。 他鬼使神差地帮那个东西掩盖了罪行: “我说了,我只能保证,你不会被‘他’侵袭,并不能保证‘他’不会触-摸你。” 明琅转过身,扯下衣摆,痛苦地说:“可是真的好难受,就没有一种针对这玩意儿的止痒药吗?” 当然有。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睫毛。 他可以让那个脏东西消失,但要收取一点小小的代价。 这么想着,他的胸口又开始闷痛起来。 可能是兴奋,可能是激动,也可能是无形的心脏在跳动。 ——更可能是一种警告,警告他不要靠近她。 靠近即失控。 她比死亡还要危险。 黑暗中,他却看向她的眼睛,一动不动:“你抱我一下试试。” “嗯?” 沈澹月声音低沉而温柔,几乎是在哄她:“抱我试试。” 明琅迟疑着,走向他,伸手缓缓环住他的腰。 只是一个拥抱,非常平常的拥抱。 她并不柔软,没有明显的曲线,再加上肌肉紧实,抱上去甚至有些硌人,如同一座永不会被风蚀的石雕,不会像陈词滥调里的女人一样化作水流淌。 沈澹月却从黑雾的视角,看到自己下颚线紧绷,弧度锋利,喉结不停滚动着,冷峻的脸上泛着一种古怪的潮红。 表情几近餍足。 丑陋、卑贱的餍足。 第126章 chapter 17 爬虫似的触感真的消失了。 明琅惊讶地睁大双眼。 抱一下沈澹月, 就能驱鬼。 如果不是了解沈澹月,知道他是一个理智得可怕的人,不可能开这种低级玩笑, 明琅几乎要以为, 不是在闹鬼, 而是他在搞鬼。 ……难道是他身上的“阳气”驱散了鬼魂? 明琅暗想。 室内昏暗,只有几线黯淡的自然光。 明琅看不到沈澹月的表情, 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的下颚骨窄而瘦削, 颈项修长, 喉结大而突出,正在皮肤下重重地滚动着。 一上一下。 显现出一种极具刺激性的欲态。 明琅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马上移开了视线。 她完全无法抗拒沈澹月的皮相。 太符合她的审美了。 对了, 他之前说什么来着? 她好像听见他说了一句“我也喜欢你”。但她太害怕虫子了,没时间处理情感上的问题, 便暂时抛到了脑后。 这么想着,她直接问了出来:“你之前是不是对我告白了?” 沈澹月的餍足劲儿还未过去,听见这句话, 冷冷掀眼瞥她一眼——她怎么不再过一个世纪,再发现这一点? 他没有作声, 等她下一句话。 谁知, 明琅说完,也陷入了沉默。 沈澹月忍不住微微皱眉,开口说道:“是。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她之前追问得那么急切,他还以为,她听见他的告白后, 会变得异常兴奋、喜悦,甚至迫不及待地亲吻他。 她现在这副样子, 怎么看都与“兴奋”和“喜悦”无关。  沈澹月眉头皱得更深了,觉得自己感情被欺骗了。 明琅犹豫地问道:“……那我们的关系是合法的吗?” “什么意思。” 怪物的新娘 第187节 “我们是合法夫妻吗?” “当然,”沈澹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声音平静极了,“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不是合法夫妻。” “因为,”明琅边想边说,“你看我的眼神非常矛盾,就像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一样。” 她朝他靠近一步,仰起脸,只要他一低头就能碰到她的唇:“我能感觉到,你很排斥我,很讨厌我。可同时,你又说喜欢我……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太敏锐了。 简直是野兽一样的直觉。 这样的直觉,令他感到极度不适。 他在任何人的面前,都是冷静的,强势的,优雅的;唯独在她的面前,总是被她逼到黑暗的角落,无路可退。 沈澹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唇看了半天,才移开目光: “我并不讨厌你。” 这是实话,他厌恶的是躁动的欲-望,冷静的失控,清醒的堕落。 “可是,正常人回答这个问题时,不应该先强调一遍‘我真的喜欢你’吗?”明琅猛地凑近了他,“你却只否定了讨厌我,再次回避了‘喜欢我’这个话题。刚刚我问你‘喜欢我’时,你也一直在回避。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离得太近了,湿热的鼻息如同夏日的湿气一样喷洒在他皮肤上。 沈澹月下颌僵硬紧绷,没有说话。 于是,明琅又问了一遍:“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太坦然,太鲜活,充斥着可憎的攻击性。他明明不需要呼吸,此刻却像窒息一般肺腑抽痛。 沈澹月微微侧头,声音沙哑而生硬:“我真的喜欢你。” “有多喜欢?” “……很喜欢。” “很喜欢是多喜欢?”她几乎是厚颜无耻地追问道,“你可以说得具体一些吗?” 就是这样。 他怎么可能不排斥她。 随着与她接触的时间变长,无论是思想、行为,还是欲望,都不再受控。 更可怕的是,他居然真的按照她的意思说了下去:“意思是,只要靠近你,我就会想要抱你,亲吻你。” 这只是权宜之计,他冷静地告诉自己,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可他完全忘了,明琅对他并无威胁,也不具备独一无二的价值。他根本没必要实施这种“权宜之计”。 明琅觉得他的口气十分奇怪,勉强相信了他的说辞:“那你出过轨吗?” “出轨?”沈澹月冷漠而讥讽地笑了一声,“只有进化程度低、自制力差的人才会纵,欲。我没有时间放纵性,欲,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明琅不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回答。 没有就没有,不能正常说话吗? 这时,明琅忽然想到一个问题:“那我们岂不是还没发生过关系?” 沈澹月僵住了。 明琅看不到他的神情,但能感到他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僵硬了。 看来确实没有。 明琅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话题已经触及危险地带,还在好奇地追问:“那你以后会跟我发生关系吗?还是说,永远不会跟我发生关系?” 她自言自语地说:“怪不得你总是用一种对不起我的眼神看着我……确实挺对不起我的……” 沈澹月看着她躲闪的眼睛,知道她想岔了。 他应该立即反驳,比如告诉她,他们才结婚不久,没有发生关系是非常正常的事情。 又或者,干脆告诉她,他们已经发生过关系,这样可以立刻扼杀她的胡思乱想。 然而,他却无法扼杀自己脑中野草般疯长的想法。 尤其是,在她说出那句话以后。 简单的一句话,进入他的耳中以后,却变成了一幅不可描述的画面。 四周的场景仿佛一分为二,一半是混乱、癫狂、昏暗不见天日的画面,另一半却是明媚鲜活的明琅。 她的眼睛,她的声音,她的嘴唇,她的脸颊,她洁白而坚硬的肌肉,她充满生命力的气息。 她在围剿他。 前后左右,由内而外。 沈澹月闭了闭眼,极力清空脑海中那些脏污的画面。 他刚才说的都是实话。他的确一直认为,只有进化不完整、缺乏自制力的人才会纵-欲。 即使是拯救欲,他也从未放纵过——有失控的时刻,但从未放纵。 唯独明琅是例外。 沈澹月不想承认,但的确是只要靠近她,就会想要拥抱她,亲吻她,最好再深深嗅闻一下她的头发——刚刚抱她的时候,他闻到一股清淡的、令人目眩神迷的香气。 他本想凑过去,仔细嗅闻片刻。但那样太卑贱了。他深吸气,硬生生遏制了这股冲动。 失控和放纵,完全是两个概念。 失控,是不知道自己即将失去控制。 放纵,却是冷静、清醒,甚至是自愿打开欲-望的阀门。 后者比前者危险一万倍。 他嗅到了危险的气息,那是一种令人寒毛倒竖的气息。 可他想要那么做,心底有一个声音,甚至在说服他放纵压抑已久的恶欲。 沈澹月想,他真的快要疯了。 还好他自制力惊人,强制自己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他突然听见明琅小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打算一辈子禁欲的话,那我们还是离婚吧……对了,既然抱你能驱鬼的话,下次鬼出现的时候,我抱其他男的,应该也有同样的效果吧?” …… 接下来她还说了什么,沈澹月渐渐听不清了,耳边只剩下汽车急刹时的尖锐声响。 理智被瓦解的声响。 他居高临下地盯着她,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又一点一点地扭曲起来,似乎是对脸部肌肉失去了控制。 沈澹月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变得多么恐怖骇人,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神变得多么狰狞疯狂。 他只知道暴怒、不安、焦躁,恐惧,以及……嫉妒。 有什么在他的头脑中彻底绷断了。 第127章 chapter 18 明琅并不是一时兴起想要离婚。 她早就想要离婚了, 一直犹豫不决,是因为不确定五年后的她跟沈澹月感情如何。 她讨厌思考抽象的问题,比如喜欢和不喜欢, 爱和不爱。 她这辈子思考过的最抽象的问题, 就是自己的人生为什么会这么糟糕——如果注定成为垄断公司的奴隶, 父母为什么要把她生下来? 因为太过抽象,简直不像是她会思考的事物。 明琅觉得, 自己最后也放弃了思考, 不然不会成为……公司特工。 虽然是听上去像是为了救沈澹月。 沈澹月的喜欢太抽象了。 他喜欢她, 却又抗拒她。 他看向她的眼神,时而带着恐怖的渴欲, 似乎只要她碰他一下, 他都会欣喜若狂;时而又带着不加掩饰的反感之情,仿佛她是一条令人不安的毒蛇, 触之即死。 明琅并不是一根筋的人。 可这样的喜欢,对她来说还是太复杂了。 她也不是坦荡到不知羞耻,只是沈澹月一直不回答、不坦白、不与她对视, 她只好主动进攻,刨根问底。 真相似乎被她问出来了。 他们是夫妻。 没有第三者介入。 沈澹月很喜欢她, 只要靠近她, 就会想要抱她,亲她。 但他们没有夫妻生活。 ……骗鬼去吧! 明琅愤怒地想,她之所以喜欢沈澹月,就是因为他长得好看,其次才因为他是反公司联盟的首领, 出身高贵,却垂悯众生。 她那么喜欢他的长相, 如果他们两情相悦的话,怎么可能还没有发生关系。 只有一种可能,沈澹月在骗她。 他根本不喜欢她。 明琅心想,他都这样了,五年后的她为什么还不离婚? 既然五年后的她说不出口,那就让五年前的她断舍离吧。 明琅盯着沈澹月的侧影,尽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了出来。 沈澹月没有说话。 明琅正要故技重施,上前一步,逼迫他开口。 怪物的新娘 第188节 就在这时,室内温度骤然下降至冰点,一股阴冷黏湿的气息从四面八方袭来,悄无声息黏上她的后背。 冷。 这是她唯一的感受。 恐怖的寒意侵袭着她的皮肤,令她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手脚变得像灌铅般僵硬,动弹不得。 ——鬼压床。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在她清醒的时刻。 明琅掌心渗出冷汗,抬眼望向前方,想要叫沈澹月的名字,却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看不到沈澹月的身形了。 他去哪儿了? 是离开了,还是被黑暗……吞噬了? 明琅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液。 突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脖颈。 那东西冷而黏连,如同粘蝇纸一般,每碰她一下,都会粘起一小片皮肤。 直到粘力失效,皮肤猛地弹回原处。 这种黏腻的触碰,令她不安极了。 甚至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下一次,那东西会变得更冷,粘力也会变得更强,直到死死黏在她的皮肤上,再也撕不下来。 明琅头皮发麻。 沈澹月到底去哪儿了? · 沈澹月一直站在明琅的面前。 他面无表情,看着她被黑雾笼罩、包裹、纠缠不休。 她很害怕。 害怕就对了。 因为他们愤怒又嫉妒。 那个脏东西甚至第一次对她流露出了攻击性,恶意地恐吓着她,恨不得将她当场撕碎,真正吞入腹中。 不过,“他”舍不得。 “他”只敢轻轻触碰她的脖颈,在她惊惶不安时,迅速抽回手,贪婪地嗅闻手指上残留的气味。 沈澹月看得很不适。 那个脏东西,连愤怒都愤怒得如此卑贱。 但他没有阻止。 他只是用轻蔑和嘲讽的眼神看着这一幕,不知是在轻蔑明琅,还是在嘲讽自己。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明琅一直在流冷汗。冰凉黏湿的触感从“他”的手上,传递到他的指腹间。 沈澹月垂眸,缓慢摩-挲着自己的指腹,计算着时间。 见时间差不多了,他示意黑雾松开对明琅嘴巴的钳制。 她现在可以说话了。 这是一件很古怪的事情。他知道明琅会求救,而且一定会向他求救。 一旦她向他求救,他就会发疯,彻底失去理智,被强烈到近乎恐怖的欲-望控制。 可是,他还是那么做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钟,他听见了明琅的呼救:“沈澹月……”她的声音害怕又无措,“沈澹月……你在哪儿?” 他听见自己冷静地回答道:“我在这里。” “……我好像又碰见那个东西了。” “所以?”他说。 “你能过来……抱我一下吗?”她咬了咬唇,似乎很羞耻。 其实,他一直在抱着她,以黑雾的形态。笼罩她,嗅闻她,触碰她。只是她不知道。 这个想法令他的心口重重麻了一下。 他平声说:“我记得,不久前你还在问我,抱其他男的,是否有同样的效果。我现在回答你,有。你去找别人吧。” “我现在去哪儿找其他男的!”明琅愤怒地说,连害怕和无措都忘了,“你在玩我吗?” “是你在求我。”沈澹月说。 话音落下,他的心口迅速陷入危险的剧痛中。 只要她顺着他的意思求他,他就会失控。这一想法令他不寒而栗。 可是,表面上,他极其冷静地等待失控的降临,就像是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在等待这一刻。 明琅很聪明。她很快反应过来,狐疑地说:“你在嫉妒吗?” “是啊,”他平静而低沉地承认了,从未如此坦然,“我非常嫉妒。” 灵魂像是被抽离,悬浮在半空中,从另一个视角旁观正在发生的事情。 ——原来这就是失控的感觉。 简直像是被另一个人附体一样,说着从不会说的话,做着从不会做的事。 这种感觉令他焦躁、不安,甚至是恐惧。然而,他无法抗拒。 他完全着了魔。 沈澹月看到自己走到明琅的面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脖颈。 她的脖子上全是汗,黏湿湿的,那种不洁的触感令他抵触至极,却又痴迷不已。 这一刻,他似乎分裂了三个人,一个是自始至终都在抗拒明琅的本我,另一个则是丑陋卑贱、对明琅迷恋至极的黑雾,最后一个则是冷眼旁观、悬浮在半空中的灵魂。 但他知道,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个人而已。 是他的想法太过矛盾,太过割裂,才会认为自己分裂成了三个不同的存在。 沈澹月低头,轻吻了一下明琅的脖颈。 明琅有些不安,她感到沈澹月变得有些陌生,像是变了一个人。 ——冰冷濡湿的触感从她的脖子上一闪而过。 沈澹月不仅亲了她满是冷汗的脖子,还做了一个与他的身份性格完全不符的举动——轻舔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们最亲密的行为,也不过是接吻。 “……你在干什么?”明琅迟疑开口。 “挽留你。”他说,“我不想跟你离婚。” “你要怎么挽留?” “你说呢?”他轻笑一声。 明琅被他笑得头皮发麻。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她好像可以动了。眼前还是一片漆黑。她浑身僵硬,站在原地,不知是逃还是留下来。 好奇心驱使她留了下来。 一只冷冰冰的手掌扣住她的手腕。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是鬼,差点尖叫出声。 很快,她的嘴被另一只手捂住了。沈澹月扣住她的手,往下,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有没有想过……”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们没有发生……” 她漏听了两个字,因为他发出了一丝极度克制、似痛苦又似愉悦的喘息。 半晌,他才接着说道:“是因为不想冻伤你。” 明琅过了很久,结合手上冰冷的触感,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怔怔地“啊”了一声。 沈澹月的声音十分平稳,除了一些微妙的停顿,完全听不出任何异样:“我经历了一些很恶心的事情……从那以后,就变成这样了……体温始终维持在十几度左右。普通人在我这个体温……会直接死去。” 最后,他说:“可能会很痛苦。你确定吗?” 不知是否她提出离婚的缘故,沈澹月坦白得几近露-骨,简直不像平时的他。 这让明琅起了一丝疑心,可很快,她就被好奇大口大口覆没了。 一觉醒来,成为了暗恋对象的妻子。 他们的身份差距那么大,为什么会结婚,为什么会生出感情。 他对她的态度为什么会那么奇怪。 他看向她时的眼神,为什么始终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背德感。 现在,他又为什么变得这么坦白。 她太想知道答案了。 就像现在,她也想知道,到底有多冰。 比他的舌-尖还冷吗? 明琅轻轻点了一下头。 室内一片漆黑,她以为他看不到,正要开口说话,下一刻,沈澹月垂头吻了过来,吞没了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他看到了。 这么黑,他是怎么看到的? 这个疑问还未从她的脑中彻底闪过,一种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寒冷迅速包裹了她。 她像是在深冬季节掉进了冰河里。河水暗流涌动,冷得骇人。她心脏怦怦狂跳,全身上下的感官都被冻麻木了。她痛苦地尖叫起来。但紧接着,刺骨的寒冷变成了难以想象的滚烫。像是失温到极点,开始分不清冷和热。 明琅头脑发晕,觉得自己像被一根冰锥钉死在了湍急的冰河里。  沈澹月一直没有说话。 只有河水湍急到极点时,才会发出两声隐忍的、轻颤的低吟。 怪物的新娘 第189节 其他时刻,他都在看着她。 好几次,她从冰冷而汹涌的暗流裹挟中短暂回神时,都能感受到他专注得令人汗毛倒竖的目光。 ——他盯着她,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贪婪而疯狂,几乎要化为实质,是她唯一能感到滚烫的东西。 太冷了。如果真的能碰到他的目光,她一定会贴上去紧紧抱住。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明琅觉得自己快要溺死在冰河里时,沈澹月终于一把攥住她的肩膀,重重把她提拽了起来。 浑浊而不洁净的冷气弥散在空气中。 连那种东西都散发着些许寒意。 明琅冷得牙齿微微打颤,心理和生理上却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满足——她现在算是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沉溺于冬泳。 寒冷,确实会激发人的肾上腺素。 她吞了一口唾液,正想让沈澹月去给她倒杯热水,一只修长的手却揽过了她肩膀。 沈澹月面对面抱住了她。 “我喜欢你。”他冷静、直白地说,语气慢条斯理,“你不能和我离婚。” 他不回答、不坦白、不与她对视的时候,她恼怒极了,恨不得用一连串逼问,把他的嘴直接撬开。 现在,他变得这么坦然,她反而感到了难以形容的不安——充斥着不祥气息的不安。 就像是…… 这并不是一件好事一样。 第128章 chapter 19 沈澹月很少这样放纵, 也很少这样兴奋。 ——不,不是“很少”,是第一次这样放纵, 这样兴奋。 他闭上眼, 感到另一个自己也兴奋至极。两种兴奋相互交叠, 相互磨合,相互交融。 他时而变成黑雾, 居高临下, 冷眼旁观;时而看着自己的手臂被黑雾拉扯, 去触碰原本永远不会触碰的东西。 不对。他在心里冷静地否定,从现在开始, 不再是他永远不会触碰的东西了。 她现在属于他了。 从现在开始, 她的一切都是他的。 他可以触碰她的任何部位,眼睛、鼻子、嘴唇、耳朵、脖颈……甚至可以低头用嘴唇去描摹, 去勾勒。 不过,沈澹月并没有长时间亲吻明琅。 他每亲她一下,都能感到占有欲在扩张, 在胀大,激起一阵令人不安的战栗。 那种战栗在他的血管里横冲直撞, 上下拉扯, 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 如果不是理智逐渐归位,沈澹月很可能会死死抓着明琅不松手,直到她答应永远黏在他的身上。 这个想法是如此失控,令他兴奋不已,也让他……不寒而栗。 沈澹月从不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 他确定自己得到了明琅。 她正在他的怀里。 他的手掌正按在她的肩胛骨上。 她似乎还未从寒冷中回过神, 胳膊上仍有一些鸡皮疙瘩。 他用另一只手扣住她的后颈,上面渗着一层黏汗。 她又冷又热, 又痛苦又愉悦。 都是因为他。 他已经得到她了。 只要他一直隐瞒下去,就能一直拥有她。 这不是一件难事。他拥有世界上最顶尖的黑-客团队,可以十分轻松地把谎言变成现实。 而且,他也不必感到内疚,相较于为垄断公司卖命,成为停尸间无人认领的尸体,当他的妻子简直是救了她一命。 是的,他不必为此感到内疚。 沈澹月的神情也变得冷静而坦然了。 他往后一靠,看着明琅起身,捡起地上的衣服,走向办公室的浴室。 黑暗中,有什么散发着冷气从她的腿上缓缓流下。 她冻得打了个冷战,蹙起眉,摸黑扯了张纸巾擦掉了,口中喃喃说:“……冷死我了。” 这是非常肮脏的一幕。 沈澹月却看得呼吸微沉,心口发麻。他站起来,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 明琅喝了一口,面色红润了不少。 沈澹月见她的嘴唇被热水烫得发红,泛着晶亮的水光,喉结重重滑动了一下,正要移开视线,突然想起他已经对她坦白了。 有什么好回避的? 于是,他伸手掐住她的下巴,低头吻了上去。 明琅被亲了个猝不及防。 原以为他只是随便亲一下,很快就会松开她,毕竟几分钟前他们几乎是无时无刻不在接吻。 他却轻抓着她的发丝,近乎粗暴地与她唇舌勾-缠,喉结上下起伏,着了魔似的吞咽她的唾-液。 不像是在接吻,倒像是渴了。 好半晌,明琅才被他松开。 她立刻后退两步,警惕地看着他:“行了,我去洗澡了!” 沈澹月看着她,语气有一种餍足的温和:“没有不让你去。还是说……”他的声音变得越发柔和,“你想我抱你过去?” 明琅终于知道,那种充斥着不祥的不安是从哪里来的了! 他变成这样,还不如像之前那样回避她呢! 明琅想冲他比个中指,又怕他走过来把她拽回去——那她身体再好,也得重感冒,一脸纠结地跑了。 · 明琅猜得没错。 沈澹月食髓知味,跟变了个人似的,不再用那种抗拒而嫌恶的目光看着她,开始用一种猫看鸟儿的眼神盯着她。 明琅并不害怕他露出这样的眼神,只是有些奇怪——相较于她,他似乎更不希望自己露出这样的眼神。 有时候,他盯着她看久了,会猛地回神,眼中闪过自厌、憎恶和轻蔑的情绪。 但更多时候,是一把将她拽到膝盖上,以一种黏腻得近乎恐怖的眼神注视着她,轻轻覆上她的唇。 沈澹月有妻子这件事,很快传遍了基地。 不少人都想认识明琅,跟她套近乎。但不知为什么,那些人一次也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明琅有些纳闷,但没怎么在意。 她只觉得自己最近过得太堕落了。 ——这种堕落,完全是沈澹月一手主导的。 在那之前,他经常出现的地点是办公室,经常处理的是公务,隔三差五还会去地下监牢亲自处决犯人。 现在,他经常出现的地点仍然是办公室,经常处理的却变成了她。 明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她承认,有她一部分的原因。 沈澹月长得太好看了,再加上有了一层亲密关系,他在她的眼中逐渐变得又冷又欲。 尤其是最近,他换了一副黑色皮手套,可以看到清晰分明的指关节,甚至可以看到手背上微微凸起的指骨,强势、骨感,近乎盛气凌人。 最关键的是,他有银白色的头发,以及银白色的眼睫毛。 明琅完全无法抵抗他的发色、睫色和五官,有时候看着看着就出了神。 沈澹月的反应却比她更加离谱。 一旦他捕捉到她的视线,就会站起身,直接走向窗边,拉上深色窗帘。 阻隔视线,将一切都掩于昏暗之中。 刚开始,他还会控制时间,尽量不影响接下来的公务,甚至会换一身干净的着装,前往会议室,亲自主持会议。 现在,却是一边抱着她,一边线上会议,只有不得不出声时,才会非常冷静地点评几句——其他时候,摄像头和麦克风都为禁用状态。 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不喜欢别人看到她的正脸。 明琅感觉这日子过得昏天黑地的。 如果不是她还能上网,甚至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有时候,她吃完饭,就感到一阵令人不安的寒意包围了过来。 沈澹月站在她的身后,垂下头,直勾勾地盯着她。 要不是她义正词严地抗议,大声说这样会拉肚子,可能连饭后刷短视频的时间都不属于自己了。 沈澹月的表情很不好看,既有被拒绝的恼怒,也有强烈的自我厌弃。 明琅看到他露出熟悉的自厌后,安心了不少。 这说明接下来,她不用再担心自己拉肚子和重感冒了。 明琅看新闻说,沈澹月每隔半个月就会出一次外勤。 她暗暗祈祷,希望他出外勤的时候,能把那股可怕的精力一起宣泄-出去。 怪物的新娘 第190节 谁知,一个月过去,沈澹月不仅一次也没有出外勤,还联合基地里的生物学家和技术专家,研制出了一种可以暂时提升体温的药物。 …… 明琅觉得,那些生物学家和技术专家,要是知道他花了那么多时间在这个药物上,不是为了打倒资本家,而是为了折腾她,肯定会把她推到火刑架上去。 这一天晚上,沈澹月刚从会议室回来,扯下领带,挂在椅背上。 明琅不敢与他对视,安静地看新闻。 沈澹月有非常严重的洁癖。 尽管他自认为症状轻微,却从不会在没有烟雾净化器的地方抽烟,除非必要绝不会摘下手套,只要手上有黏腻之感就会去洗手。 他回到公寓,第一件事,也是去洗手、漱口、洗澡,换一身干净衣服。 最近,他却开始喝她喝过的杯子,拿她用过的餐具用餐,甚至不再在意手上的黏腻之感。 有时候,兴致上来了,还会强迫她分辨那是什么,来自哪里。 明琅实在怕了他了。 幸好,他还没有变态到不洗澡就凑过来。 听见浴室响起水声,明琅稍稍松了一口气。 不可否认,沈澹月对她很好,几乎是予取予求。 但这种“好”,让她有些害怕。 他面对公众时,是一个冷静、理智、温和的救世主,西装革履,面容沉静,不管说什么都令人信服,仿佛他真的会为了拯救民众而甘愿被钉在十字架上一般。 他在她的面前,却完完全全是另一个人,不冷静,不理智,不温和,眼中透出瘆人的渴欲。 哪怕她已经精疲力尽,他全身上下——从喉结到每一个关节,仍然渗出源源不断的精力。 明琅有一种恐怖的错觉,如果不是她是人类,这件事可能永远都不会结束。 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安慰自己沈澹月也是人,不可能变态到这种地步。 心中的不安却愈演愈烈。 说实话,自从那天起,她好像就再也没有……见过人了。 不对,她见过两次。 一次,是沈澹月去会议室开会,她在办公室无聊看电影。 一个男生走进来,看到她愣住了,刚要跟她打招呼,视线落在她的脚上,一下子涨红了脸庞。 明琅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踝上有五根青黑的指印,还有密密麻麻的青紫吻-痕,与白皙的皮肤形成相当骇人的对比。 明琅也愣住了。 她不记得自己的脚被啃过。 ……闹鬼了? 男生吞吞吐吐地问道:“你是……” 明琅正要说话,一个冷漠、低沉、有些戾气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是我的妻子。” 沈澹月的声音。 话音落下,沈澹月走了进来。 他身材高大,肩背笔直,即使穿着修身的大衣和西裤,也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居高临下瞥了那男生一眼。 男生立刻被他吓跑了。 后来,明琅再也没有在办公室碰到“误闯”的人。 另一次,则是明琅自己无聊出去透气。 沈澹月并没有限制她的自由,也没有限制她的活动范围。 她可以去基地的任何地方。 那天,她远远看到一群人在空地上切磋,就凑过去看了会儿热闹,结果发现这群人的身手全是破绽。 她没忍住点评了几句。 一个高个子马上怒了:“你行你上!” 明琅真的上了。 她找人借了一根橡筋,把头发扎了起来,利落跳上了擂台。 那几个人围住她,让她挑一个单打独斗。 明琅摇摇头:“一起上吧。” 她眼中并无鄙夷之意,语气也非常平淡,却瞬间激起了那几个人的怒意。 他们像地下监牢那群男的一样包围过来,试图靠人数优势拿下她。 但明琅见过太多这种场面。 那一刻,她的脑中甚至闪过一个类似的画面——十多个荷枪实弹的安保人员,戴着特制头盔,身穿生物科技制服,站在她的面前,猩红准星瞄准她的心脏,要求她立即投降。 她却狡黠一笑,对身后的人说:“看我的。” 身后的人没有说话。 她也不需要他回答,微笑着举起双手,走向那些安保人员,下一刻,闪电般夺走一把冲锋枪,一个箭步绕到盾牌后——砰砰砰砰砰!! 她没有目镜,按理说这么多人,这么混乱的场景,枪口火花迸溅,她不一定能瞄准那些人的要害。 可是,她却弹无虚发,枪枪命中。 最后,弹药告罄。她一把拽住一个安保人员的背带,从他身上拔出匕首,冲到人群里,以刀刃对枪械。 生物科技配备的匕首,都可以直接斩断枪管——前提是,你能靠近枪手。 记忆中,她一直在劈、砍、刺、割。 浑身是血,头发、手指、颈间全是黏稠的、干涸的鲜血。 那个人手上有枪,但没有帮她,只是冷眼旁观。 她也不需要他帮她。 她的任务是……保护他。 必须保护他,不择手段地保护他,竭尽全力地保护他。 这是她植入本能的任务。 只是,战斗机器也有能源耗尽的时候。 更何况她是人,并不是机器。 她正要利用最后的力气,为他断后,那个人却突然走了上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劈手夺过她的匕首,低声说道: “后退。” “不行……” 她虚弱地反驳,还未说完,只听他冷漠地反问道:“你是主人,我是主人?” 她不再说话。 他说:“听我的命令,后退。” 她莫名收了手,后退一步。 然后,他带她杀出了重围。身份互换,他开始保护她。 那是她第一次被人保护。 回忆结束。 明琅表情有些茫然,那个带她杀出重围的人……是谁呢? 她茫然地干掉了围攻的几人,赢得了围观群众的掌声,然后对上了沈澹月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神。 他走上来,在人们震惊的注视下,轻柔地扣住她的手腕,带走了她。 那天以后,明琅再在基地溜达,再也没有碰到活人。 ……一次也没有。 她还以为是因为大家都去出外勤了。 现在想想,可能是沈澹月下了什么强制性的命令,不允许任何人接触她。 这时,浴室水声停止,沈澹月从楼上走了下来。 一个多月过去,明琅其实早已习惯他身上森寒的气息,不会再打冷战或起鸡皮疙瘩。 但是这一刻,她却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后背渗出冷汗。 ……她现在是被沈澹月囚-禁了吗? 第129章 chapter 20 明琅后颈一凉。 沈澹月站在她的后面, 视线幽深,伸手碰了碰她的脖颈,低声说道:“你出了很多汗。在想什么?” 明琅觉得他真的变了。 她是易出汗体质, 气温稍高一些都会汗流不止。 一个多月前, 他看到她出汗, 只会皱眉说一句:“去洗澡。”或者侧过头,避开她身上热烘烘的汗气, 仿佛她的汗水是什么毒蛇猛兽一样。 半个月前, 他的态度稍微变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不再嫌恶她的汗气,可以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触碰她出汗的肌肤。 最近几天, 他却摘下了黑色皮手套, 直接用手指触碰她的热汗。 明琅不知道是之前的他态度太恶劣了,还是现在的他被夺舍了。 怪物的新娘 第191节 ……她就没见过前后差别那么大的人。 “我在想, ”明琅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我可以出去走走吗?” 沈澹月却以为她想让他坐过去,走到她的身边, 坐了下来,不置可否:“你想去哪儿?” ——他刚摸了她的汗, 却没有去洗手。 明琅忧郁地想, 他的病情加重了。 “随便去哪儿,”明琅小声说,“老是待在一个地方有些无聊。” 明琅并不抱希望他会松口放她出去,只想找个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的手别往下移。 沈澹月却几乎是不经思考, 就答应下来:“好。” 明琅抬眼,惊讶地看着他。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 对上她的视线,嗓音温和:“但去什么地方,做什么事情,要由我来决定。” 这也是明琅最近很不适应的一个地方。 沈澹月对她表现出了强得恐怖的控制欲。 他试图控制她的一切,她的着装,她的作息,她的用餐方式,她的头发长短——有一天,她觉得长头发太不方便了,自己拿剪刀剪掉了一截。 当天晚上,沈澹月虽然没说什么,却盯着她的头发看了半天。 明琅被他看得背脊发毛:“怎么啦?” “没怎么。”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钉在她的发尾上,口吻却轻描淡写,“你头发呢。” “在卧室。”明琅回答,“还没来得及打扫。” “好。” 明琅不懂他为什么要说“好”。 直到用完餐,她看到他走上楼,把那些断发收集了起来,储存在一个金属盒里。 要不是已经2082年了……明琅几乎要以为,他要做法害她。 明琅震惊地问他在干什么。 沈澹月平淡地说:“我更喜欢你长发的样子。” 他不会强硬地控制她留长发,但会一丝不苟地收集她断掉的发丝,贴身存放。 明琅一时说不清,强迫她留长发,和贴身存放她的断发……这两种行为,哪个更加变态。 着装、作息,就不用说了。 沈澹月的恐怖之处在于,他不会直接控制她,只会控制周围的环境。 如果有一天,她打扮得相当清凉,不管去哪里都不会碰到陌生人——正常情况下,她至少还能碰到巡逻的安保人员。 她也可以晚睡晚起,只是时间一长,或是连续好几天都很晚才睡,沈澹月会伸手拽过她,把她的尾椎骨压在腿上,身体力行地催眠她。 其实,如果他的控制欲一般强的话,她还是挺受用的。至少他每次“催眠”,她都能获得一个婴儿般的睡眠。 问题是,沈澹月的控制欲真的太变态了。 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变态的程度,都会让人感到不舒适。 明琅移开目光:“哪次不是你决定的。” 沈澹月却一把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庞转了回来。 他的眼睛色泽极浅,是一种几近透明的绿色,比最昂贵的翡翠还要美丽,触目惊心。 “是么。”他低低地说道,“那我想要……” 明琅断然拒绝:“不行,才吃完饭!” “不折腾你。”他低笑一声,声音磁性温和,令她耳朵过电似的发麻,“抱着我。” 话音落下,他单手把她抱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膝盖上。 明琅有些紧张,咽了咽唾沫,但见他说话算话,的确没有那方面的想法,渐渐放松下来。 沈澹月抬起手,修长的手指陷入她的发丝。 她头发微潮,全是黏腻的冷汗。 他却毫不介意,用手指梳了两下,轻轻往后一扯。 头皮一紧。 明琅不自觉仰起头来,露出脆弱的咽喉。 冰冷的呼吸拂过她的嘴唇、咽喉。 沈澹月却只是看着她,呼吸平稳,没有覆上去。 他一动不动的注视,比唇-齿交缠,更让她脸热。 “你的嘴唇很好看。”他冷不丁开口说道。 突如其来的夸奖,明琅脸颊不由更热了,也有些好奇:“干吗夸我?” 沈澹月没有说话,呼吸频率却乱了。 明琅眨了一下眼睛,正要追问,冰冷的气息却向下蔓延了。寒意沿着她的喉咙向下移,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与此同时,衣服被扯了一下,寒意丝丝缕缕渗了进去。 就像被塞了一块冰,明琅猛地打了个冷战,喉间溢出害冷的呜咽。 阴冷黏滑的寒意却毫不留情继续下移,最终抵达终点。 一切就像是绘画。笔尖儿蘸着冰冷的红色颜料,一点一点地涂抹果皮……随着湿漉漉的鹅毛笔以各种角度滑过,苍白的画纸上樱桃逐渐变得饱满、鲜活,似乎表面真的会洇出鲜美的果汁。 明琅这辈子都不想画画了。 她像患了高烧一样,一阵一阵地打冷战。最后,她的眼睛湿润了,思绪如泥沼一般吞没了想象中的樱桃。 她久久回不过神,沈澹月却语气正常:“你的……”他微妙地停顿了一下,“也很好看。” 明琅只想捂死他。 她快要冷死了,扯起毛毯裹在身上,蠕动到沙发另一边,远离制冷机后,才缓过来一些: “你说话算数吗?” “怎么。” 沈澹月靠在沙发上,神态放松而平和,连银白色的发丝都透出一股餍足的慵倦劲儿。 明琅看着他的表情,产生了一个极不舒服的联想——如果这时,她向他讨要一件天价衣服,或是一个昂贵的皮革手提包,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这一联想,让她由衷地感到不适。 她不需要衣服,也不需要手提包。 她只想要…… 明琅蹙起眉,艰难地寻找一个恰当的形容。 自由? 或者说,一份实现自身价值的工作? 是了,她想要一份适合自己的工作——有酬劳,有交际,可以跟同行学习、切磋、交流,提升自己的学识和身手。 而不是像金丝雀似的,被他豢养在公寓里。 明琅决定“出去”的时候,跟他好好聊聊。 想到这里,明琅抬起脸,专注地看着他:“你之前说的,答应让我出去走走。” “当然,”沈澹月温声回答,扣住她的手腕,低下头,亲了亲她的指尖,“我后天就有空陪你出去。” 第130章 chapter 21 沈澹月大拇指按在明琅的手腕上, 轻轻摩-挲她的脉搏,内心从未如此满足。 跟明琅在一起的感觉,非常……好。 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失控, 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卑贱。 早知道她这么听话, 这么美妙, 他根本没必要考虑那么多,甚至不该耽搁那么久。 ——她很早以前就喜欢他了, 实际情况可能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他在权衡利弊上面浪费太多时间了, 早知如此, 她刚成为他保镖的时候,就该跟他在一起。 那样的话, 他或许可以早一些……填补内心的空虚。 沈澹月感到了几分蠢蠢欲动的危险。 他似乎把明琅看得太重了。 她并不值得他这么看重, 更不值得他这么沉迷。 不过,他平静地告诉自己, 沉迷一时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在这段关系中,始终占据着主导的地位,拥有开始和结束的权力, 完全可以放纵自己暂时沉迷于此。 是的,他可以放纵。 明琅不知沈澹月想到了什么, 抬眼看向她时, 目光又深了几分。 她刚要严词拒绝,下一秒钟,他缓缓扣住她的手指,手掌透出不正常的热度,烫得她一激灵。 “昨天药物通过临床试验了, ”他用指腹摩-擦她的手心,声音也透出奇异的热度, “以后不会再冻伤你。” 明琅:“……” 一般来说,药物从研制到临床试验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至少需要五六年的时间。 哪怕现在已经可以用人工智能加快研发速度,仅用一个月就研制出新药,还是超出了明琅的认知。 她被沈澹月的变化震惊了。 怪物的新娘 第192节 一个多月前的他,知道自己会变得这么欲-求不满吗? 她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沈澹月却不以为然:“我只是想让你也享受乐趣。” 空气少了几分阴冷,多了几分滚烫,似要燃烧起来。 明琅并不抗拒沈澹月的亲近,她抗拒的是他冷得可怕的体温,以及身上那种随时会溃堤似的危险感。 如果仅仅是体温的话,她还能接受,顶多是痛并快乐着。 问题是,他在失控。 他却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这让她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连她都察觉到,事态在朝一个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为什么沈澹月对此没有半点反应? 明琅猜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一切仍然是可控的,还是……根本没有发现事态在失控? 明琅想要提醒他:“你有没有感觉……” 沈澹月单手把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牢牢扣在她的脖颈上:“嗯?” “……有什么在失控?” 她蹙着眉毛,鼻尖渗出汗珠。 他盯着看了片刻,亲了亲她汗津津的鼻尖:“你失控了吗?” “不是我。”明琅微恼,屏住断断续续的呼吸,“……是你。” “我?”沈澹月语气低沉平静,彰显出强大的控制力,“……我不会失控。” 真的吗? 明琅眉头蹙得更紧了,没有问出来。 她仰头望着天花板的吊灯,的确享受到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乐趣。晦涩的,滚烫的,淋漓的乐趣。 这让她脑中嗡嗡作响,全身发麻,再没有力气思考别的了。 转眼间,来到了沈澹月口中的“后天”。 明琅却无精打采的。 这两天,她不知是感冒了还是怎么的,总是感觉睡不醒,早上刚睁开眼睛,就想躺回去继续睡觉。 晚上也没有做梦,只有无穷无尽的、喘不过气的鬼压床。 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对接下来的外出完全提不起精神。 沈澹月却似乎毫不介意她疲惫的样子,打扮等身娃娃似的,仔细而温柔地给她穿上衣服,甚至半跪在地上,给她套上鞋袜。 明琅低头观察他的表情,发现他是真的不介意,神色甚至隐隐有些享受。 她不由生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测——如果她真的变成了一个等身娃娃,彻底被他掌控,任他打扮和摆弄,他不会感到难过,只会更加享受。 明琅心里的不适感加强了。 原以为这只是她的错觉,等下到了外面,见到陌生人以后会好一些。 毕竟这一个月来,他们堪称耳鬓厮-磨,亲密无间,每说完一句话,都能尝到刚接完吻的余味,对彼此的一些行径感到不适也正常。 谁知,外出才是不适的开始。 市区有不少繁华的街道,光影明灭闪烁,全息影像循环播放,但是一路上,明琅从车窗向外望去,居然没有看到一个路人。 铺天盖地都是广告,鲜艳扭曲的广告。 语音广告、巨幅广告、全息广告、霓虹灯广告、悬浮车身广告。 公司不会在人流量稀少的地段投放广告,像摩天大楼和富人区附近,就看不到这种广告盛景。 这里是购物中心,按理说,应该车水马龙,鸣笛声不绝于耳,每一条小巷都堵满了商贩的货箱。 明琅却连一个鬼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咽了一口唾液,低头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 这才上午十一点钟,并不是凌晨一点钟。 再说了,就算是凌晨一点钟,购物中心也人流如织。 明琅转头望向沈澹月。 沈澹月半靠在后座上,膝盖上搁着一个黑色笔记本电脑——机身薄如蝉翼,柔性屏幕,可折叠,可拆分,也可以像笔记本一样摊开,投射出三维立体影像。 他正查阅着屏幕里的文件,长长的白色睫毛下眼神冷静而专注,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外面的异样。 是巧合,还是他授意的? 如果是后者,他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购物中心都被他清空了……反公司联盟的势力已经这么可怕了吗? 这时,她的手腕被一只手扣住。 沈澹月眼也没抬,拿起她的手亲了一下:“怎么了。” “……我有点饿了。” 沈澹月合上笔记本:“那就去吃饭。” 吃饭的地点,明琅觉得更加恐怖。 仍然看不到一个人影。从点餐到制作,都是ai完成,最后由镀铬机械臂送过来。 明琅看着面前精致的美食,食不下咽。 沈澹月终于察觉到她的异样,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不开心?” “为什么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她忍不住问了出来。 他语气平淡:“为了安全。” “那也不至于一个人都没有。”明琅抿紧唇,“这样‘出来’,跟在基地里有什么区别。” 沈澹月看着她,皱了皱眉:“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有没有人。” “因为街上没人是不正常的!”她忍不住大声说,“平时在基地看不到人就算了,出来玩还是看不到人,你不觉得这种情形很诡异吗?” “我只觉得安全。”他的声调逐渐变得冷漠、平直,“你如果不想待在外面,那就跟我回去。” “我不想回去。” “那就接受没有人的事实,”沈澹月平静地说,“除非你想被狙击手一枪击穿眉心。” 明琅愤怒地瞪着他,觉得他简直是在睁眼说瞎话——狙击手根本不可能在熙来攘往的购物中心执行任务。 这里障碍物那么多,到处都是无人机、悬浮车和监控探头,别说狙击手了,就是小混混持枪抢劫,都得考虑半天。 他在强词夺理。 他只是不希望她…… 明琅卡壳了,她想不出沈澹月这么做的理由。 ——不希望她被陌生人看到? 这种三流剧情,连她小学三年级的表妹都不喜欢看了——如果她有一个读小学三年级的表妹的话。 沈澹月作为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真的会因为这种诡异的理由,清空一整个购物中心吗? 明琅觉得,他要在这里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都比这个理由更有说服力。 也许,他真的要做什么交易。 但他为了做交易,而清空整个购物中心,不是更加惹人注目吗? 吃完饭,明琅闷闷不乐地逛商场。 商场里,仍然空无一人。 给她介绍商品的,只有ai温和动听的电子音。 她一脸兴致缺缺,比起床时更困了,完全是靠愤怒的情绪强撑着逛完了整个商场。  沈澹月一直看着她,目光犹如实质,如影随形,从头到尾都没有离开过。 回到车上后,她发现后座上多了几个购物袋。 明琅以为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实,沈澹月来这里真的是为了做交易,正要松一口气,下一刻,沈澹月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打开看看。” 明琅抬头。 “给你买的。”他轻描淡写地说,“你衣帽间的衣服,都是我之前随手置办的,大部分都不怎么衬你。这些应该更适合你。” ……等等。 “你衣帽间的衣服,都是我之前随手置办的”。  明琅疑惑:“我的衣服,不是我自己买的吗?” 沈澹月神情似乎僵了一下,很快恢复正常:“有的是你自己买的,有的是我帮忙置办的。我以前……”他顿了顿,“对你不怎么上心,添置新衣这些事,都是交给下属去做。以后不会了。” 明琅却觉得有些不妙:“以后你要怎么做?” 他垂下白色眼睫毛,看着她的眼睛,温和地说:“以后你每一件衣服,都将由我亲自挑选。” 明琅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回去的路上,她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打开了那些纸袋。 全是衣服。 昂贵的、有机的衣服。 她不甘心地在衣服里掏了掏,试图掏出点儿公司禁止流通的东西。但是没有。 沈澹月清空了整个购物中心,似乎真的只是为了带她出来买几件衣服。 明琅搂着纸袋,往后一靠,表情茫然。 ……她想知道,沈澹月还正常吗? 没有人不喜欢被特殊对待。 怪物的新娘 第193节 ——有人视你如珍宝,想把你藏起来,不希望你被任何人看到,甚至为了一己私欲,清空了整个购物中心。 假如沈澹月不是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不是一个冷静、理智的人,不是报道中愿意为底层人民牺牲的弥撒亚,而是一个疯狂、冲动、不按常理出牌的偏执狂,她不会觉得这是一件多么古怪的事情。 问题是,沈澹月是一个正常人,并不是疯子、精神病和偏执狂。 甚至昨天晚上,她还在电视台上,看到了他对抗公司军队的转播——直升机门大开着,他半蹲着,手持狙击-枪,神色沉冷地打穿了一个公司高管的脑袋。 这一画面,给了不少饱受公司压迫的平民极大的鼓舞。 他为了对抗公司,为了手无寸铁、无力保护自己的平民,是如此舍生忘死,怎么可能为了满足一己私欲做到这种地步? 他还要给她挑选衣服。 明琅不喜欢把时间花在挑衣服这种琐事上,他想挑就去挑好了。 ——问题是,他哪儿来的时间? 他每天那么多事情,开会、处理公务、安置难民、对抗公司军队……还要空出时间,给她穿衣打扮,给她挑选衣服。 明琅想,他真的没有疯吗? 第131章 chapter 22 出来一趟, 没能散心,也没能改变现状。 明琅比出来前更加郁闷了。 她本想说服沈澹月给她一份工作,看到空荡荡的街道后, 又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很明显, 沈澹月不会允许她跟其他人一起工作, 也不会允许她跟其他人说话,更不允许她跟其他人产生肢体接触。 所以, 他们的关系到底是妻子和丈夫, 还是奴隶和奴隶主? 明琅转头望向沈澹月, 很想问出那个心头盘旋已久的问题。 ——我真的被你囚-禁了吗? 但她知道,沈澹月不会告诉她答案。 就像他不会告诉她, 为什么出来吃个饭, 就要将购物中心清空一样。 在他的面前,她似乎只有两种选择, 要么妥协,要么离开。 其实,离开并不失为一个选择。 明琅没什么野心。 记忆里, 她似乎是一个朝气蓬勃、容易激动、憎恶有钱人的女孩。 但不知为什么,她回想起从前的自己, 内心没有半点波动。 相较于打倒公司, 她更想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远离公司纷争的小镇,收养几只流浪猫,慢悠悠地过日子。 到那时,她想见谁就见谁, 想跟谁说话就跟谁说话。 无聊了可以去黑市闲逛,去地下擂台切磋, 逢年过节还可以邀请朋友到家里来做客——虽然她没有朋友,但离开沈澹月不就有了。 明琅很喜欢沈澹月。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直到现在,她想起他在那方面极具攻击性的模样,仍会感到浑身发麻。 她也很喜欢他身上那种微妙的反差感。 ——起初,他非常嫌恶她身上的汗液,很少跟她发生肢体接触,甚至不愿戴着手套碰她。 她问他是否喜欢她,也是问了很多遍才得到答案。 现在却变成了,她无意识看他一眼,他都会低头吻上来。 他不再嫌恶她的汗液,有时候甚至会拨开她汗津津的发丝,俯身过去轻嗅一下。 反倒是她不适极了,问他在干什么。 他却一脸平静地说,想知道你去了哪里。 ——他像狗一样,以嗅闻的方式,判断她去过什么地方。 如果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明琅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个重度洁癖患者的所作所为。 他似乎忘了自己还有洁癖。 至于肢体接触……明琅瞥了一眼自己的左手。 沈澹月左手戴着黑手套,在正常办公,右手则按在她手腕的脉搏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他的右手没有戴手套,指腹冰冷而赤-裸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他的种种行径,让明琅感到既古怪又满足。 感到古怪,是因为他前后态度变化太大了,几乎到了令人不安的程度。 最可怕的是,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态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感到满足,则是因为她只是一个普通人。 人都有劣根性。 像沈澹月这样的人,似乎永远理智,永远冷静,永远不会失控。 然而,他却不止一次因她而变得兴奋、激动、冲动,平静镇定的眼睛染上欲的颜色。 她怎能不感到满足? 假如沈澹月的控制欲没有那么变态的话,她可以跟他在一起一辈子。 谁不想跟自己喜欢的人腻在一起。 但现在,她对自由的渴望,已经超出了对沈澹月的喜欢。 跟他在一起的感觉很好。 他的吻,他的眼神,他银白色的头发,他长长的眼睫毛,他结实而优美的胸肌,他戴着黑手套的手指……他投入时绷紧的下颌,脖颈、手臂和腰腹处暴起的青-筋。 她都喜欢极了。 他冷冰冰的体温,虽然让她有种在深冬游泳的恐慌感,但大多数时候,都会激发她的肾上腺素。 明琅不会回避自己的感情和欲望。 她很喜欢他,但到此为止了。 她更渴望自由。 也许有人会觉得,自由是一个陈词滥调的命题……在这个世界,到处都是压迫与苦痛,没人拥有真正的自由,也不可能有人拥有真正的自由。 待在沈澹月的身边,她可以过得非常安全、舒适,完全没必要离开他,去穷乡僻壤自讨苦吃。 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她讨厌受制于人的感觉。尽管她忘了自己曾受制于谁,但并不妨碍她记得那种感觉。 很不舒服。 她不想再重温那种感觉了。 想到这里,明琅很想直接告诉沈澹月,她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她想换一座城市生活。 话涌到嘴边,理智及时堵了回去。 沈澹月不会允许她离开他。 ——是的,甚至不是“同意”而是“允许”。 她现在处于他的管辖范围内,如果她想要离开他,他只会一口否决这个想法。 如果他看重她的想法的话,就不会禁止任何人见她了。 她得……逃走。 明琅突然很紧张。 她要怎么才能逃走? 基地戒备森严,监控几乎没有死角。 她平时无论怎么闲逛,都碰不到基地的员工,说明沈澹月要么也清空了基地,要么在她的身上植入了一个追踪装置,凡是她经过的地方,基地的员工都会自动回避。 明琅更倾向于后者。 这种情况下,就算她的身手再好,也不可能逃出生天。 就在这时,她手腕一紧。 沈澹月目不斜视,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一下。 明琅心脏怦怦狂跳,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他却只是随口问道:“在想什么,心跳得这么快。” 明琅太紧张了,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想不出该怎么敷衍他。 转眼间半分钟过去,沈澹月似乎意识到她沉默太久,正要抬眼看她,明琅急中生智,凑过去覆上他的唇,伸出舌-尖,与他的唇-舌一触即离。 沈澹月一顿。 明琅已经撤退,镇定地说:“在想你。” 沈澹月看了她一眼,抬起手,若有所思地用指关节碰了碰自己的唇:“不生气了?” “……我那么喜欢你,”明琅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虚假,“你又是为了我好,我怎么可能真的生你的气。” 沈澹月却信了。 明琅不敢相信他真的信了。 他将视线移到屏幕上,耳际有些发红,声音却平静无波: “你知道就好。” 怪物的新娘 第194节 明琅看着他的耳朵,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心跳在加速,震得耳膜一阵一阵轰响。她咽了一口唾液,把后座上的纸袋推到一边。 沈澹月听见动静,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明琅反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今天没有服药,体温冷得吓人,冻得她后脑勺微微发麻,神智也愈发清醒。 “怎么了。”他看着她凑近的面庞,目光渐暗。 “你有没有发现一件事?”她歪着脑袋,盯住他。 沈澹月微微偏了一下头。 在她的面前,他必须保持正常的呼吸。她温热的呼吸却像蛇一样缠了上来,黏缠着他的脏器,掠夺他的氧气,令他些许窒息。 可他本不需要呼吸,也不需要氧气。  就像今天,他完全没必要清空整个购物中心,只因为不希望她被陌生人看到、碰到、嗅闻到。 因为她,他做了太多没必要的事情。 这让他感到危险。 不过,一切仍在他的掌控之中。 他可以感到危险,但没必要感到恐慌。 毕竟,他在这段关系中,始终占据着主导的地位。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对上她的眼睛,平声问道:“什么事。” “我对你……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力。”她说。 沈澹月听见这话,稍稍放松了一些,内心涌起奇异的餍足。 ——她好像真的很喜欢他,满脑子都是他,上一秒还在跟他吵架冷战,下一秒就开始确定她在他心底的位置。 看在她这么喜欢他的份上,他不妨哄一哄她。 “是的,我发现了。”他低沉温和地答道,“你对我很重要。” “有多重要?”明琅紧紧盯着他的眼睛,追问道,“你清空整个购物中心,究竟是为了安全,还是不希望我被其他人看到?” ——她发现了他的私欲。 沈澹月喉结重重滑动一下,有那么一瞬间,心脏被失控感猛地攫住了。 可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告诉自己,说出真相,并不意味着她将骑在他的头上。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是可控的。 他已经得到她了,完全得到她了,没必要再患得患失,更没必要为自己的私欲感到自我厌弃。 他是主导的一方。 他可以平静、从容、慢条斯理地承认自己的私欲。 “我不希望你被其他人看到。”他回答。 她立即问道:“为什么?” “因为我喜欢你。” “有多喜欢?” 沈澹月眉头微皱,瞥了明琅一眼,希望她适可而止。他并不喜欢她咄咄逼人的样子。 “回答我。”她凑得更近了一些,两条胳膊交缠在他的脖颈上,“告诉我你有多喜欢我……如果我有一天消失了,你会不会……” 话音未落,明琅只觉得腰上一重。 沈澹月面无表情,冰冷的手掌死死按在她的后腰上,几乎要将她拦腰勒成两截。 他垂眼盯着她,眼中的情绪阴冷得可怕。 明琅离他极近,那一刻,她看到他的脸庞完全是狰狞的、癫狂的、失控的。 而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失控了。 几十秒钟过去,他仍然没有控制住眼中激烈起伏的情绪,声音也冷得骇人: “你不会消失。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明琅心脏突地一跳,手指也轻颤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将额头抵在沈澹月的肩上,竭力平定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她好像……找到沈澹月的弱点了。 第132章 chapter 23 明琅其实一直隐约有感觉。 ——沈澹月在失控。 他很少脱下那副黑手套去触碰什么, 却用赤-裸的手指触碰了她汗湿的肌肤。 他也很少耽搁公务,放纵自己沉溺于私欲,过去一个多月里, 他的眼中却全是可怕的欲色。 反公司联盟成立那么久, 明琅从来没有听说过, 他们清空了哪一座城市。 可现在,沈澹月为了不让她被外人看见, 居然硬生生清空了整个购物中心。 他没有意识到, 自己正在变得古怪、疯狂、不正常。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 刚才自己对面部表情失去了控制。 而且,她并不擅长撒谎。 沈澹月作为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 按理说, 应该精通行为心理学,拥有极其高超的测谎技巧。 但刚才, 他居然没有发现她在撒谎。 只要她说爱他,他就会失去基本的思考能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把她看得极为重要, 重要到她随口说自己会消失,他都会露出狰狞癫狂的表情。 明琅不敢置信, 但这确实是事实。 ——她就是沈澹月的弱点。 他太喜欢她了, 所以必须牢牢掌控她。 即使她会窒息,即使她在整个过程中跟一个等身娃娃没什么区别,他也要一丝不苟地掌控她。 明琅对他的“喜欢”,既震撼又害怕。 她搂着沈澹月的脖颈,微微侧头, 望向车窗外空无一人的景色,更加坚定了想要逃跑的决心。 原以为要过去很久, 才能找到逃跑的机会,明琅甚至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谁知,机会来得太快,几乎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沈澹月以强硬手段清空购物中心的事情,在网上迅速发酵,引起人们的强烈关注。 现在,几乎每个人都在猜测,沈澹月想干什么,是否打算跟公司开战。 就连公司那边也戒备起来,加强了大厦附近的安保程序。 基地上空,前来侦查的隐形无人机越来越多,警卫塔的狙击手每天都能打下来一大堆。 有一次,明琅和沈澹月在办公室用餐,她甚至眼睁睁看着沈澹月的眉心出现了一个红色激光点——有狙击手在瞄准他。 完全是本能反应。 她猛地起身,用身体挡住瞄准镜的准星,一把将他扑倒在地,紧接着果断按下警报器! 她动作之迅速,身手之敏捷,简直可以写进安保行业的教科书。 刹那间,警报声大作,办公室红光闪烁。 瞄准镜的准星消失了。 狙击手意识到自己暴露后,取消了暗杀任务,转身逃走。 这是一场成功的营救。 沈澹月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冷冷地说:“我不需要你救我。” 明琅很想说,她根本没打算救他,完全是本能在作祟。 她身体比头脑更快,几乎是一种条件反射。 沈澹月看着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只重重闭了一下眼:“……下次不要管我,先保证自己的安全。” 明琅想了想,没有说真话。 他的误解对她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 她需要他相信,她真的非常喜欢他,甚至愿意为了救他而放弃自己的生命。 然后,才能让他放松警惕,成功逃走。 明琅不敢与他对视,怕他看出端倪:“……我只是想保护你。” “你活着,”他低声说道,“安全地活着,就是对我最大的保护。” 明琅敏锐地察觉到,沈澹月的情绪很不稳定。 ——句子越短,停顿越多,说明人对情绪的控制力越差。 她拼命保护他这件事,给了他极大的刺激,甚至让他隐隐有些失控。 他很在意她是不是安全的。 或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逃跑。 转眼间,两三天过去。 明琅发现,公司派来的精锐士兵也变多了。 怪物的新娘 第195节 晚上,她甚至听见了武装直升机螺旋桨的嗡鸣声,引擎声震耳欲聋,震得天花板都在砰砰作响。 明琅下意识想要起床看看,却被沈澹月单手按了回去。 “你躺着。我去。”他看向窗外,银白色的眼睫毛之下,眼神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阴冷躁戾。 明琅坐在床上,看着他穿上黑色大衣,戴上皮手套,打开卧室的内墙,取下一把手-枪,边走边上膛。 他没有关上内墙。 明琅看到上面什么都有,从手-枪、冲锋枪、霰-弹枪、狙击枪,再到抓钩、手榴弹、格斗匕首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修长的武士刀。 这两天,她还在思考,怎样才能搞到有杀伤力的武器。 谁知得来全不费工夫。 不过,明琅没有轻举妄动。沈澹月肯定还会回来的。 果不其然,不到几分钟后,沈澹月就回来了。 他有些粗暴地扯下了黑色皮手套,跟手-枪一起丢到一边,大步走到她的身边。 明琅心脏怦怦狂跳,满脑子都是那面琳琅满目的武器墙,努力用正常的声音问道: “需要我帮忙吗?” 她是故意这么问的。 因为,沈澹月肯定会说…… “不需要。”他边说边脱下大衣,一把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往后一推,“我只需要你保证自己的安全。” 他身上始终有一股拂晓般清冷的香气,此刻却混杂了些许硝烟味。他掐住她下巴的手指,甚至隐隐散发出血腥气。 明琅试图提醒他:“你出去了一趟,没有洗澡……” “没事,脏的是大衣和手套,里面是干净的。”他冷静地说。 明琅觉得,洁癖两个字彻底跟他无缘了。 结束时,已是后半夜。明琅打了个喷嚏,身上的汗液都蒸发得差不多了。空气中弥漫着某种冰冷、黏性而不洁净的气味。 明琅困极了,非常想睡觉。沈澹月却像抱小孩子一样,将她打横抱起,朝浴室走去。 明琅有些崩溃:“就不能明天再洗吗!” “两个月过去了,为什么你的卫生习惯一点长进也没有。”沈澹月皱了皱眉。 明琅恼怒回击:“因为教我卫生习惯的人是个薛定谔的洁癖!” 沈澹月顿了一下,本想说自己没有洁癖,只是不喜欢触碰其他人的皮肤、头发和汗液,也不喜欢跟其他人离得太近。 话未出口,他垂下眼睫,看了一眼与明琅的距离,沉默了。 他的手指也不止一次抓过她汗淋淋的头发,碰过她出汗或消汗的皮肤,并且,丝毫不觉得抵触。 沈澹月只好压低声音,警告:“……是么,那我不介意再教你点儿别的。” 说完,他抱着她走进浴室。 洗到一半,还没开始进行教学,警报声再度响了起来。 这一次,似乎比前半夜的突袭还要严重,即使在浴室,也能听见激烈的枪声,以及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 沈澹月没说什么,眼睛却戾得吓人。 他迅速起身,擦干身体,换上干净的作战服,戴上黑色皮手套,拿起一把跟她差不多高的榴弹发射器,大步向外走去。 他银白色的头发没有完全擦干,额发还在往下滴水,遮住一只浅绿色的眼睛。 “等我回来。”他微侧头,对明琅说道。 明琅泡在浴缸里,看着他的身形越来越远,直到楼下传来关门声。 她有种动物性的直觉。 ——这恐怕是她逃跑的最佳时机。 明琅立即起身,两三下擦干身上的水渍,拧干头发,疾步冲出浴室。 谢天谢地,沈澹月没有关上武器墙,各式各样的武器正像秋日的果实一般等她采撷。 沈澹月的作战服,尽管具有防弹的效果,但对她来说太大了,强行穿在身上,反而容易行动不便。 明琅从衣柜里翻出皮夹克、短袖和工装裤,从武器墙上取下几颗手榴弹,往后腰上插进一把手-枪,想了想,又取下一个攀爬钩,一把格斗匕首。 万事俱备。 她可以离开了。 明琅没有从正门离开——沈澹月离开时肯定锁门了,就算没有锁门,肯定也派了警卫把守。 她可以制服警卫,但没有必要。 明琅跑到公寓二楼,打开窗户,往下一看,果然有警卫在附近巡逻。 她站在窗户后面,安静观察警卫巡逻的规律,抓住时机纵身一跃,无声落地一滚。 成功避开警卫的耳目。 但她没想到,后面还站着一个警卫。 ——沈澹月疯了吗? 这么紧要的时刻,在她身边安插那么多警卫干什么? 那个警卫也没想到她会从楼上跳下来。 他戴着头盔、面罩和护目镜,毫不犹豫地拔枪瞄准她:“dan先生说,您不能……” 话音未落,明琅率先发动了攻击——她疾步冲过去,一把钳制住警卫举枪的手腕,凌空翻身骑在他的脖颈上,借助惯性瞬间将他撂倒在地! 她迟疑一下,没有绞断警卫的脖子,一记手刀把他打晕了过去。 但很快,她就后悔了。 这个警卫训练有素,居然在晕过去之前拉响了警报。 “……”明琅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粗暴扯下他的头盔、面罩和护目镜,戴在了自己头上。 她没有带手机,抬眼看了一眼天色,距离天亮大概还有一个小时——可能连一个小时都没有。 她必须尽快逃出基地。 不然这身装扮太显眼了。 不过,明琅并没有立即逃走。 她蹲伏在公寓附近的灌木丛里,守株待兔,等待基地警卫队的出现。 不到一分钟,几名身穿黑色制服的警卫就赶了过来。 他们身后跟着一个无人机,朝地面射出幽蓝色的光线,似乎在核查周围的打斗痕迹和脚步线索。 明琅不由心底发冷,一阵后怕。 如果她刚才掉头就走,说不定此时已经被无人机探查出脚步检索,被闻讯赶来的警卫捉了个正着。 警卫队长看着地上的脚印,皱眉说:“她可能还没有……” 明琅深深吸气。 她得出手了——教官教过她,以一敌多时,必须主动发起进攻。 一切都发生在转瞬间:明琅拔出后腰的手-枪,脚下骤然发力一个箭步冲过去。 她的身形简直跟闪电没什么区别——助跑、起跳、一跃而起,两腿如同虎钳一般绞住警卫队长的脖颈,借助惯性往下翻转的同时,抬手瞄准另外四名警卫——砰,砰,砰,砰! 她的视野一直在旋转,手臂却像钢铁一般纹丝不动,精准射击,弹无虚发。 另外四名警卫应声倒地,被她绞住脖颈的警卫队长也出气多进气少了。 这一次,明琅毫不犹豫绞断了他的脖颈。 好消息是,警卫队长身上有访问密钥。她等下可以直接刷这个出大门。 越来越多的警卫朝这边赶来。 机不可失。 明琅单膝跪地,迅速跟警卫队长对换了衣服。紧接着,她掏出一颗手榴弹,拉开保险栓,朝沈澹月的公寓扔了过去,随即转身就跑。 ——轰! 火光拔地而起,浓烟滚滚,窗户玻璃接连破碎,如暴雨般飞溅而出。 巨大的冲击力几乎荡平了周围的花草树木。 周围巡逻的警卫注意到这边的火势,立即按下耳麦: “公寓区遭受榴弹攻击,请求支援。重复,公寓区遭受榴弹攻击,请求支援。” …… 明琅已经跑远了。 但不知是否那颗榴弹的威力太大,她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只剩下尖锐的白噪音。 有零碎的画面在她眼前交替闪现,重叠、旋转、凝固,如同一把无形的钥匙,要打开记忆深处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一定要这么做吗?”她听见母亲的声音,“她只是一个普通人,一点也不优秀……公司究竟看中了她哪里?” “你放心。”她父亲的声音,“公司那边有一套潜能评估系统。她的基因比我们想象的要优秀许多。” “她是天生的杀手。”这是她父亲说的最后一句话,“让她去杀人,总比在贫民区当狗要强。” 明琅很想摇头,大声说,她不想杀人,不想成为杀手为公司效劳。 但她无法摇头,也无法说话。 记忆中的她,没有选择的权利。 父母的身影逐渐淡去,贫民区的景象灰飞烟灭,明琅看到自己站在地下训练室里。 四面八方都是镜子,映照出一张张面无表情的年轻面孔。 他们都是公司通过“潜能评估系统”挑选出来的精锐杀手。 怪物的新娘 第196节 这时,明琅已经秘密接受了将近五年的训练。 白天,她是毫不起眼的贫困学生;晚上,却是身穿作战服的公司特工。 简直是电影里的情节。 她却丝毫不觉得兴奋,只感到身心俱疲。 如果可以,她并不想学习如何计算榴弹发射器的弹道和落点,只想近距离拧断教官的脖子。 但这显然是一种妄想。 教官接受过生化改造,臂围高达七十厘米,一根手指就能撂倒她。 那天,教官突然宣布: “今天是你们的幸运日,总部那边想要一个最好的杀手,去当继承人的保镖。” “但不幸的是,今天也是你们的忌日——你们知道,我只会用一个办法,来挑选‘最好的’。” 明琅听见这话,顿时不寒而栗。  她知道教官说的“办法”是什么。 他想让这群精锐杀手互相残杀,谁活下来了,谁就是“最好的”。 明琅并不是自愿成为沈澹月的保镖。 她是被迫的。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那是她记忆中最恐怖的一幕——教官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立刻变了。 人人都想活下去。 枪声、脚步声、肢体撞击的声音、刀刃扎进脏器的沉闷声响、惨叫、求救、哭泣求饶声……直到现在,她回想起那些画面,仍然会感到寒意上涌,浑身发冷。 她是最后的胜者,也是最后的输家。 教官一脚踩进血泊里,步伐轻快地走过来,自上而下地看着她,语气近乎和蔼可亲: “亲爱的,别告诉我,你在内疚。这么软弱,在这个世界可活不下去。” “高兴一点儿,你马上要成为大公司继承人的贴身保镖了。” 明琅垂下眼睛,没有说话。 她恨透了资本家。 正式成为沈澹月的保镖之前,她还要接受一项试炼——跟踪沈澹月,不被发现。 她没什么情绪地应下了这个任务。 沈澹月身边的人都没有她厉害。毕竟,她是数百个杀手里“最好的”存在。 或许,她的基因里真的刻下了“杀戮”两个字。 她很少用枪,也不喜欢射击,射击成绩却没有一次不是满分。 她骨架轻且小,一般来说,在近身格斗中很难占据优势,但每一次她都能以柔克刚,轻松撂倒对方。 明琅像散步一样,跟在沈澹月的身后。 她发现,沈澹月似乎是一个好人。 他时常一身黑色大衣,里面是白衬衫和黑西裤,行走于肮脏潮湿的贫民区,温声慰问或悲伤或痛苦的普通人。 他有一头霜雪般洁净的银白色短发,瞳仁色泽浅淡,鼻梁高挺,轮廓清晰,下颚角凌厉而分明。 他似乎有洁癖,总是戴着一副黑色皮手套,手指修长而骨感。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 明琅太自信了,完全没想到沈澹月会发现她。 她以为,他像电影里演的那样,是一个浮躁、肤浅、装模作样的花花公子。 谁知,他不仅察觉到了她的跟踪,还迅速制服了她,将冰凉的小刀抵在她的咽喉上。 她太轻敌了。 幸好,她脸上戴着纳米级的易-容-面具,除非他直接用手触碰她的脸庞,否则他不会发现她的五官上笼罩着一层薄薄的电子网格。 “小姑娘,我可以问问你是谁吗?”他说的是英语,声音低沉而温和,慢条斯理,却隐隐透出几分骇人的杀气。 明琅大脑高速运转,急中生智,大声喊道:“我有‘通译宝’!” 他顿了一下,似乎不明白她的意思。 她故作屈辱地说:“我买得起同声传译设备!你不用专门换成其他语言!” 作为训练有素的杀手,她的演技也训练有素。 此刻,她完美扮演了一个自尊心受损的贫民区女孩。 沈澹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似乎在评判她的话是否可信。半晌,他松开了对她的钳制,温和地说道: “很抱歉,我没用过同声传译设备。我不相信任何电子设备。” 这一次,他用的是中文。 明琅恐惧地看着他,希望他能快点儿离开。 沈澹月却站在原地,甚至当着她的面,用英语跟属下对话:“——换一个地方,这里有无辜的平民。” 他真的相信了她是平民,还是在试探她? 明琅挤出眼泪,紧紧地抱住自己的双膝,惊慌失措地望着他。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盯着她看了片刻,说道:“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明琅心脏停跳,差点以为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幸好,沈澹月说完这话,就离开了。 之后,她正式成为他的保镖。 沈澹月不冷不热地看了她一眼,完全是看陌生人的眼神。 她似乎并没有暴露。 直到有一天,她收到父亲的死讯,因为长期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她父亲患上了肝癌,不治离世。 她有钱,可以给父亲换上最好的仿生肝脏。她想不通,母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这件事。 母亲却说,我们不想影响你。 什么叫不想“影响”她? 明琅简单调查了一下父亲的死因,立刻明白了。 表面上,她父亲的死,是因为长期接触有毒废料和生物废料,以及工厂的冷血和利益熏心。 实际上,他死于荒谬的制度,死于公司的统治。 她现在是公司继承人的保镖,前途一片坦荡光明。 于是,她母亲瞒下父亲的死讯,希望她继续为公司效忠,继续一无所知地为公司杀人。 明琅站在楼道里,看着这条残忍的消息,忍不住痛哭出声。 那是她第一次掉眼泪。 她从不掉眼泪。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孩。 因为坚强,她通过了高科公司的潜能评估测试;因为坚强,她挺过了恐怖的训练;因为坚强,她从数百人的死斗中活了下来。 现在,她终于崩溃了。 脚步声响起,有人朝她走了过来。 她像应激的猫似的猛地抬头:“——别过来!” 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来人是沈澹月,她的顶头上司。 明琅立即抬手,想要擦干眼泪:“对不起,我不知道是您……” 沈澹月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他的手掌很热,如同无形燃烧的火焰,烫得她打了个哆嗦。 他比她高出太多,视线居高临下,是俯视的姿态。 然而,他却像犯了某种瘾一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呼吸逐渐变得粗重。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他的眼中似有两种可怖的情绪在相互拉扯,相互磨合,相互胶结。 片刻,他松开她的手腕,声音冷而哑: “我好像说过,希望下次见到你时,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明琅听见这话,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后背汗毛根根炸开。 ——他一直知道,是她在跟踪他。 明琅喜欢上沈澹月的原因很简单。 他并不浮躁,也不肤浅,甚至聪明得可怕,完全可以成为一个没有弱点的剥削者、侵略者,像他父亲一样在高楼大厦里运筹帷幄、生杀予夺。 他却放弃了这一身份,来到了底层人民的中间。 每次她看到“弥撒亚”三个字时,都会想起沈澹月。 弥撒亚放弃了神子的身份,来到人类的中间,甚至为了人类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沈澹月也差点…… 明琅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在她的记忆里,沈澹月一直是个冷静、温和、理智、高尚的人。 如果不是他为了一己私欲,清空整个购物中心,引起公司的猜忌,公司根本不会贸然对反公司联盟发动进攻。 他变了太多,陌生得让她害怕。 明琅深深吸气,攥紧手中的访问密钥,朝基地的大门跑去。 怪物的新娘 第197节 自由近在咫尺。 从小到大,她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选择——被迫选中,被迫成为杀手,被迫成为厮杀的胜者,被迫当上沈澹月的保镖,甚至被迫成为了沈澹月的妻子。 现在,她终于可以自己做选择了。 明琅喘着粗气,拿出访问密钥,压在合金门的检测器上。大门却没有任何反应。 怎么可能? 天色由青转红,隐隐显出黎明的红光。天快亮了。明琅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试图想出一个逃出生天的办法,但这里被封死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到底哪一步出了错? 就在这时,一个冷森森的声音在她的身后响起: “往后看。” 明琅一愣,随即头皮一炸,浑身血液冻结,冷汗唰地就流了下来。 ——沈澹月的声音。 他找过来了。 第133章 chapter 24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天色逐渐变得敞亮。 阳光洒落下来,浸透每一寸土地。 明琅却像是被什么隔绝起来一般,感受不到半分暖意。 沈澹月就在她的身后。 他正在看着她, 视线又冷又黏, 仿佛阴暗滑腻的毒蛇, 缓慢爬过她的后背。 明琅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回头。 “你好像很害怕,”他的声音平静而冰冷, “我以为对你来说, 这是一个美好的夜晚。” 空气沉默了片刻。 明琅深吸一口气:“……你就不能放我离开吗?” “可能因为我想知道, 你为什么要逃走。”他缓缓说道,“我对你不够好吗?” 明琅没有说话。 她头脑里乱糟糟的, 耳边仍然回荡着尖锐的白噪音, 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就算她脑子非常清醒,现在也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 沈澹月删除、修改了她的记忆, 强行成为了她的丈夫,他却极其冷静地问她,为什么要离开, 是不是因为他对她不够好。 人怎么能不要脸到这种地步? 就在这时,沈澹月冷不丁提高了声音, 几近暴怒:“——回答我!” 明琅嗓音紧绷, 也愤怒至极:“因为我恢复记忆了!” 空气彻底静默。 只剩下明琅急促的呼吸声。 她攥紧拳头,竭力镇定地说:“……不过,我并不是因为恢复记忆才离开你的。没有恢复记忆的时候,我就想离开你了。” “你太独断专行……”她越说越镇定,“我们不适合。” 许久, 沈澹月才开口:“你在怪我删改你的记忆?” 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似乎游刃有余, “如果我不那么做,你又会回到高科公司。难道你想继续为仇人效忠么。” 明琅被他的话激怒了。 她没想到沈澹月这么不要脸,居然搬出她的父亲来合理化自己的行为。 “……你在强词夺理,”她压抑着怒气,“你明知道我不会回去!” “是吗。”沈澹月似乎走了过来,声音低沉柔滑,一寸一寸绕上她的身体,她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你觉得自己可以摆脱公司?” 他口吻平铺直叙,话的内容却让她有种自尊被侵-犯的不适:“你连我都摆脱不了。需要我帮忙回忆,这段时间我们是如何恩爱的吗?” 明琅震惊又恼怒:“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沈澹月没有说话。 她感到,他正冷冷地看着她。 仿佛她是罪魁祸首似的。 明琅抿了抿唇,继续说道:“这些人是因为觉得你是救世主,才跟在你身边。他们相信你,拥护你,甚至愿意为你付出生命……但你是怎么对待他们的呢?” “你利用他们满足自己的私欲,掠夺权力和财富,如果你想要这两样的话,为什么不去继承高科公司?” 明琅以为他多多少少会有些内疚,谁知,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为了得到百分百的权力,为了不成为我父亲的傀儡。” “那其他人做错了什么,要被你这样对待?” “你太理想化了,”他冷淡地说,“你真以为他们不知道效忠我,是效忠另一种权力么。反抗公司,本就是以一种权力去对抗另一种权力。” “……好,他们是自愿的。”明琅闭上眼,“那我呢?你给过我选择吗?” 片刻过去。 他才说:“你喜欢我。” “我的确喜欢你,”明琅毫不羞耻地承认了这一点,继而发起进攻,“但这并不是你侮辱我的理由。” “你觉得这是侮辱?”沈澹月冷而迅速地笑了一下,“如果我想侮辱你,不会说你是我的妻子,只会说……” 他似乎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扣住她的脖颈,压低声音,你是我发,泄的工具。 明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顿时涨红了脸:“你……” 她使劲一扭脖子,想要挣脱他的钳制,大声说:“我现在这样,跟工具有什么区别!” “区别大了。”相较于她的怒气冲冲,他的声音越发冷静缓慢,“我不会触碰工具,不会亲吻工具,不会在意工具是否被其他人窥探,更不会想要与她共度余生。” 明琅气笑了:“这么说,我还得感激你是吗?” ——失控了。 一切都失控了。 沈澹月看着明琅,冰冷的手指抵在她的颈动脉上。 他的确认为,她应该感激他。 但她情绪激动,并不是因为感激,而是因为愤怒和……厌恶。 她愤怒他的靠近,他的触碰,他的话语。 她厌恶他的一切。 她凭什么那么排斥他? 难道她看不到他的焦躁、不安、恐惧、卑微吗? 他变成这样,都是因为她。 她凭什么离开他? “沈澹月,”明琅的声音很轻,却让他心口一阵沉重的闷痛,“让我离开吧。我们真的不适合在一起。” ——她想要抛弃他。 沈澹月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不可能。” ——根本没必要挽留她。 她除了让你失控,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她对你来说,没有任何价值。 “我们结婚了。”他说,“你必须待在我的身边。” 明琅觉得他疯了:“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了?!” “两个月前,”沈澹月平声说,“我让助理去办理了真正的结婚证。现在,我们是合法夫妻。” 他说着,忽地低笑了一声:“你知道,作为我的合法妻子,你走出这个基地……会遭遇什么吧。” 明琅不知道,但她大概能想象。 她忍不住骂道:“你真是个疯子……你助理帮你办的结婚证,说明你们两个才是真正的合法夫妻!” “不要激怒我。”沈澹月警告。 明琅已经被激怒了:“你真的没有疯吗?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她奋力挣扎起来,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太大了——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数量上的。 黑暗中,似乎有无数只令人毛骨悚然的鬼手,帮忙按住明琅的身体。 就像睁眼被鬼压床一样。 明琅完全动弹不得。 沈澹月也觉得自己疯了。 从删改她记忆的那一刻起,他就疯了。 这是他做过的最卑劣、最无耻、最没有底线的一件事,并且毫不后悔。 他曾经是如此嫌恶她的一切,此刻却变成了她在嫌恶他。 再没有比这更讽刺的事情了。 更讽刺的是,他仍然想要留下她。 沈澹月非常清楚,明琅没有任何值得他挽留的价值。 怪物的新娘 第198节 她普通、粗心、愚蠢、易于激动、平平无奇。 除了干净利落的身手,她普通得像是要融化在人海里。 但是,他却一字一顿地说道:“你要怎样才愿意留下。” ——你因为一个普通人,变得暴怒、疯狂、情绪化。 现在,还丢掉了自尊。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留下。”明琅直白地说。 “我可以为你父亲报仇。”他平静地说道,“刺杀是你的特长,侦查却不是。我可以给你有效的线索,帮你找到真正的仇人,甚至给你扣下复仇扳机的机会。” “我不需要!”明琅一口回绝,“我没那么强的复仇欲望。” 沈澹月却像是没听见她的回答一样,毫无停顿地继续说道:“我可以满足你的任何欲望。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我不想要什么,”她疲倦地说,“我只想要自由。” 气氛沉默一霎。 “权力,”沈澹月突然开口,“我还可以跟你平分权力。” 像是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筹码,他的语气透出几分失控的兴奋,让她后颈汗毛接连竖起: “你想知道掌控一个公司是什么感觉吗?” 明琅想要摇头:“我不……” 沈澹月打断她:“生物科技在开发ai,高科公司也在开发ai。不同的是,生物科技想要打造出一个人格化的超人工智能,高科只想要一个强大的辅助工具。” “等你成为高科的首席执行官,你可以在那个系统里看到每一个人的人生轨迹,从出生到死亡,从上学到入职。” “到那时,你可以让一个人一夜暴富,也可以让一个人顷刻间失去所有。” “你将会成为这个世界上最自由的人。”他说,“留下来,这些都是你的。” 这样的“自由”,让明琅一阵毛骨悚然。 她有些看不懂沈澹月在做什么。 他在拿予夺生杀的权力,向她交换什么? ……留下来,继续跟他维持夫妻的假象? 他的脑子还清醒吗? 他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明琅忍不住问了出来。 沈澹月当然知道这是一个疯狂至极的举动。 但他停不下来,控制不了自己的行为,只想留下她。 倾尽一切留下她。 “留下来,”他说,甚至失去了基本的逻辑能力,“我不会再强迫你任何事。” “那就让我离开。”明琅立即说。 “除了这个,我不会再强迫你任何事。” “但我只想离开,”明琅几乎想要大声尖叫了,“求你了!” 一片死寂。 身后的人久久没有说话。 这时,明琅忽然发现自己可以动弹了,马上往前跑了一大截。 沈澹月没有追上来。 他似乎一直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令人心底发瘆。 明琅抓住机会,继续往前跑。她从来没有跑得这么快过,肺部灼烧似的疼痛,呼吸急促。 但不管她跑出去多远,总能感受到沈澹月的目光。 阴冷黏腻,如影随形。 她只能压下强烈的不适感和不祥感,继续往前跑。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她快要跑到基地的另一个大门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不往后看看呢?” 明琅倏地睁大眼睛。 沈澹月居然一直在她的身边! 她不想回头,不敢回头。 然而,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了过来,渗透她的皮肤,侵入她的骨骼,令她骨头缝都感到了阴湿的寒意。 空气中似乎有千百只鬼手同时扣住她的脸庞,拽着她的头发,让她回头。 目光在后移,视野在改变。 ——沈澹月真的站在她的后面。 他跟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一身黑色作战服,手上戴着皮手套,手指修长,指骨分明。 然而,他冷峻的脸上,却隐隐闪现出狰狞恐怖的鬼面——那是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庞,五官美丽而优越,正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表情痴迷又愤怒——但当两张好看的脸叠加在一起时,就变得前所未有的骇人了。 黑色雾气在他身边激烈翻涌,不知不觉间已经遮蔽了头顶的天空。 明琅就像待在一个封闭的冰柜里,死气沉沉的寒意一阵一阵地涌来,她不由得一阵一阵打冷战。 “现在,”他低声说道,语气似愉悦,似癫狂,“你永远不会离开我了。”  话音落下,明琅晕了过去。 第134章 chapter 25 沈澹月完全没想到明琅会逃跑。 他以为她……非常喜欢他。 毕竟这段时间, 他们是如此亲密。 她会主动注视他,主动拥抱他,主动亲吻他, 目光坦然而不躲闪, 从不吝啬表达对他的喜欢。 但她也不吝啬表达对他的厌恶。 他找到她的时候, 她的眼里全是愤怒、不耐和厌烦。 仿佛他再靠近一些,她就会抗拒得呕吐出来。 她凭什么这么排斥他? ——如果不是她主动表白, 他根本不会多看她一眼。 她引诱他爱上她以后, 又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她以为他是什么? 街上饥肠辘辘的野狗, 饥不择食,只要她给予抚摸和亲吻, 不管她是否愚弄、欺骗、抛弃他, 对他忽冷忽热,他都会凑到她的身边, 期待她下一次抚爱? 沈澹月忍不住冷笑了一下。 她想要自由。 他也想要自由。 他能感到自己正在变成她精神上的囚徒。 沈澹月盯着明琅,非常想要知道,怎样才能从她的身边逃离。 她究竟有什么魔力, 让他沉沦至此,甚至失去了权衡利弊的能力。 ——她配吗? 但显然, 这并不是一个配不配的问题。 即使他们各方面都不相配, 只要她开口,他仍然会走向她,成为她的囚徒。 ……他已经离不开她了。 沈澹月看着明琅晕了过去。 黑雾中伸出无数只阴冷惨白的鬼手,托住她的身体。 沈澹月注视着她的面庞,问自己: ——你还能离开她吗? 他也想问她: ——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 让我对你如此痴迷, 如此疯狂,近乎欲不能罢。 他更想问她, 究竟要怎样才能留下来,成为他真正的妻子。 他不介意谁是主人,谁是囚徒,谁离不开谁。 他只想要她。  · 昏沉,恐惧。 眼前一片漆黑。 明琅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能奋力往前奔跑,但无论如何也跑不出黑暗冰冷的迷雾。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终于看到一线光明,立刻竭尽全力冲了过去,却闯入一个四面都是镜子的房间。 教官站在最前方,背对着她,语气冷漠:“你还不够强。” “……不是我不够强,”她喃喃说,“是我没有选择。” “这是借口,”教官回过头,严厉地看向她,“我教过你如何分析敌人的弱点。你已经侦查出他的弱点,为什么不利用?” 明琅沉默。 怪物的新娘 第199节 “他的弱点是你,”教官冷声训斥,“他不想让你离开。你当时就该给自己的头上来一枪。” “——好好反思吧。” 明琅想要说什么,抬起头,却看到了蜿蜒漫延的鲜血,镜子上溅满了鲜血、飞沫和内脏碎片,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碎肉。 到处都是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暴露出森白可怖的白骨。 它们朝她爬来,向她伸出血迹斑斑的骨手,似乎想跟她一起下地狱。 明琅浑身僵硬,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那一天的情景再度浮现在她的面前。教官一声令下,所有人都疯了。枪声、鲜血、骂声、惨叫、哭号、刀刃撞击声……求生欲使她肾上腺素飙升,她瞳孔扩大,被迫拔出格斗匕首,主动割断了一个人的喉咙。 那个人冲过来想要杀死她,他并不是无辜的。 她也不是。 这个世界没有无辜的人。 人人都满手血腥,连几岁的孩子都知道怎么打开手-枪的保险。 在这里,普通人如果不知道怎么保护自己,命运只能是出生——横死——送往地下诊所——趁热摘除器官和义体——植入买家的体内。 这个世界需要一个救世主。 但不是她。 她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野心,更没有耐心去引导人们奋起反抗,成为反公司联盟的一员。 她跟大多数人一样。 区别在于,大多数人只会浑浑噩噩地上班,她只会浑浑噩噩地杀人。 她一直以为,沈澹月可以推翻公司的统治。 ——假如他不是救世主,不能反抗公司,那还有谁可以做到这一点? 谁能想到,他真的不是。 至少不是她想象的那种救世主。 他更像一个疯子,一个精神病,一个偏执狂。 他非常清楚如何运用权力,如何统治普通人,甚至试图以此为筹码,引诱她留下来。 她理解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冷血残忍——当全世界都在推崇社会达尔文主义时,善良便会成为弱者的墓志铭。 善良的人无法反抗公司,也没有机会反抗公司。 她只是觉得……落差。 她从来没有想过,光明也有可能是黑暗的一部分。 明琅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陈设。室内开着橘黄色的台灯,光晕温暖柔和,笼罩在她的头上。 她又回到了沈澹月的公寓。 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幢公寓已经被她炸掉了。 所以,现在她在哪儿? 明琅猛地坐了起来。 “哗啦——” 链条声响起。 明琅一怔,不可置信地低头。 她的手脚居然被拴上了银白色的锁链,重量很轻,如果不是她起身,几乎感受不到锁链的存在,应该是某种强度极高的钛合金。 沈澹月在搞什么? 他的精神还好吗? 明琅深吸一口气,没有尝试去掰断钛合金。这玩意儿强度高得吓人,甚至超过了一些钢材。 她要是能徒手掰断钛合金,立马就去掰断沈澹月的脑袋。 明琅现在只想知道,沈澹月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冷静下来后,她更想知道,自己怎样才能逃出去。 沈澹月的弱点是她。 她要怎么利用这个弱点……用自-杀威胁他吗? 明琅不太喜欢这个办法。 这让她看上去像一个……弱者。 只能靠伤害自己来寻求他人的妥协。 尽管在沈澹月的面前,她的确是一个弱者。 但她不想承认,也不会一直处于弱者的位置。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更有尊严逃离这里的办法。 还有一件事。 明琅不确定自己晕过去前看到的画面是不是真的。 她好像看到沈澹月的头上……有两张脸庞。 四面八方还弥漫着阴冷恐怖的黑雾。 是她精神太过紧张的错觉,还是他用了什么致幻剂? 就在这时,一个冷漠的声音突然从她身后响了起来: “你醒了。” 明琅被吓了一跳,猛地回头,锁链被她大幅度的动作扯得哗啦作响。 沈澹月看着她手上的锁链,躁动不安的情绪莫名平定了下来。 尽管他在精神上被她囚禁住了,进退两难,她却彻底沦为了他的囚徒。 除非他主动解开她的锁链,否则她将永远无法逃离他。 现在,他是真正的、彻底的、当之无愧的主导一方。 沈澹月走到她的身边,自上而下对上她愤怒的视线,声音平静而慢条斯理:“你想上厕所吗?我可以……帮你。” “滚。”明琅不假思索地骂道。 “我劝你顺从一些,”他低声说道,伸手捏住她的下巴,“毕竟现在,我掌控着你的生死。” “那你杀了我吧。” “你为什么总是想要激怒我。”他俯视着她,手指抚过她干燥的唇瓣。 “你不敢杀我,为什么?”明琅故意讥嘲道,“难道你很缺一个保镖?还是说……” 沈澹月面色沉冷,没有说话。 明琅直勾勾地望着他的眼睛,直接从床上站了起来。 锁链很长,大概足够她在卧室活动。 她非常轻松地抬手,搂住了沈澹月的脖颈。 他似乎僵了一下。 明琅在他的耳边继续说道:“还是说……你喜欢上了我,甚至爱上了我?” 她余光瞥见他的唇微动,似乎想要说话。 明琅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毫无征兆地覆上他的唇,闯入他的口腔,与他冰冷的舌-尖勾缠。 这是一个黏腻得令人厌恶的吻。 他顿了一下,立刻反手扣住她的后脑勺,用力回吻了过来,有唾-液从他们的唇齿间溢出,往下流淌。 明琅觉得自己的嘴唇变得越来越滑腻,每一次辗转,都能听见他清晰的吞咽声。 他长长的白色睫毛垂了下来,似乎非常着迷。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间——明琅一边跟他舌-尖交缠,另一边闪电般将锁链套上他的脖颈,两手猛地交错,狠狠一拽。 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有想,脑中一片空白,只想用力拉拽锁链绞断他的脖子——如果她深思自己的行为,就下不了手了。 完全是靠本能在杀人。 沈澹月停下亲吻的动作。 他抬起银白色的眼睫毛,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他的脖颈已经被勒出一道明显的瘀青,脸色却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平静,喜怒难辨,令人毛骨悚然。 明琅怔怔地松开手。 “哗啦”一声,锁链从沈澹月的身上滑了下去。 “解气了么。”他问,伸手按在她的头顶上,语气温和得近乎恐怖,“解气了就跟我去用餐。” 第135章 chapter 26 明琅没有勇气再杀沈澹月一次了。 刚才那一击已经花光了她所有勇气。 她没想到沈澹月不会死。 ——他为什么毫发无伤? 怪物的新娘 第200节 难道他接受了生化改造, 在脖颈上植入了某种高科技? 比如,颈椎替换成了钛合金骨骼,防止被人像刚才那样拧断脖子? 有这个可能。 不然, 明琅想不明白他为什么死不了。 这时, 沈澹月牵起她的锁链, 让她从床上下来。 明琅立即把愧疚抛到了脑后,仰起头, 冷冷地说: “如果你不想被我再杀一次, 最好把这根狗链子拿开。” 假如沈澹月还有一点羞耻心的话, 应该会被他的话激怒。 尽管他暴怒的时候,眼中会浮现出一种极其恐怖的攻击性, 但同时也会失控。不管怎样, 都比现在这种扭曲的平静要好。 沈澹月俯视着她,语气却更温和了:“你可以试着在床-上杀死我。” 明琅听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愤怒地说:“……疯子,变态!” “你知道就好。”沈澹月伸手,轻轻推了一下她的后背, 居高临下地命令道,“起来, 下楼, 用餐。” 明琅不情不愿地走向一楼。 整个用餐过程非常压抑。 明琅抿着唇,坐在沈澹月旁边,看着他为她剥虾。 这个场面怪异极了。 他面色冷静理智,西装革履,衬衫扣子被系到最上面一颗, 剥虾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 她却穿着松松垮垮的睡衣,手脚戴着银白色的锁链, 手腕被锁扣勒得发红。 明琅觉得自己很像一只等待投喂的宠物。 这时,沈澹月拿着鲜嫩的虾仁,蘸取酱料,递到她的唇边。 明琅太饿了,虾肉又太香了。 她闭上眼睛,屈辱地吃了下去。 吃下一个以后,后面几个就变得顺理成章了起来。 明琅纠结地吃掉了大半盘鲜虾。 算了,不管了。她安慰自己,反正是为了活下去。 于是,她理直气壮地吃完了剩下的鲜虾。 明琅正要去拿桌子上的玉米汁,沈澹月却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 明琅皱眉望向他。 沈澹月说:“你还没有回报我。” “什么?” “刚才,你用一个吻,”他缓缓说道,“换取了刺杀我的机会。现在,你应该付出跟吻差不多的代价,感谢我给予你食物。” 明琅反唇相讥:“那我再亲你一下,岂不是能再杀你一次。” “是的。”沈澹月平静回答。 明琅觉得,假如她是个心理医生的话,可能会对沈澹月更加感兴趣。他这个精神状态,非常值得研究一下。 明琅盯着他的眼睛,直白地问道:“我要怎样才能杀死你?” “我不会告诉你答案。”他的回答也相当直白。 明琅深吸一口气,瞥见桌子上的餐叉,拿了起来。 沈澹月没有任何反应。 明琅垂下眼睛,有一句话叫“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她的确无法再对沈澹月下手。 但她是杀手,想要在激烈的斗争中活下来,有时候必须去做一些不得已的事情。 假如她每次都被情绪左右,无法动手,早就死在了敌人的手上。 她可以强迫自己的动手。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除非有摄像机拍下这一幕,否则没人能看清她的动作。她往前一倾身,几乎是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将餐叉抵在他的喉咙处。 沈澹月似乎顿了一下。 明琅不想听他说话,也不想跟他有所交流,直接“噗呲”一声将餐叉刺入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沈澹月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大力扯过她的脑袋,重重覆上了她的唇。 唇齿纠-缠,相濡以沫。 她用餐叉捅伤了他的喉咙,他则贪婪而癫狂地吮-吸她的舌-尖。 沈澹月一边发狠似的亲她,一边拔出喉咙上的餐叉,随手扔到一边。几乎是立刻,他喉咙上的伤口就愈合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没有鲜血,没有伤口,也没有……死亡。 “这……不可能……”明琅不敢置信,“你为什么……死不了……” “我也不知道,”沈澹月声音平静极了,毫无被杀的愤怒,“你可以多试几次。只是,我也会多收取几次代价。” 明琅被他吮得舌根发痛,痛苦地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多“试”了一次。 这一次,她闪电般掐住了他的喉咙,手指如虎钳般扼住他的脖颈,试图硬生生掐死他。 ——没有用,不管她多么用力,甚至手臂都迸出青筋,仍然无法使他断气。 好像真的没办法杀死他。 沈澹月抬起她的下巴,对上她茫然的眼神,低声说道:“该我收取代价了。” 明琅视线下移,注意到他的西裤有些紧绷,脸颊立刻烧了起来。 这个变态!!! 她真想一锤子砸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被她杀了三次,居然起了反应。 明琅没有放弃。 晚上,她又试了一次。 沈澹月换上睡衣,去浴室洗澡。她主动跟了上去。 浴池里早已放满热水。 他看着她,眼睛微微眯了一下,脱下睡衣,走了进去。 明琅避开他的注视,走过去,伸手抓住他银白色的头发,低头吻了上去。 沈澹月顿了顿,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进了温热的水池里。 哗啦一声,水花迸溅。 明琅身上立刻湿透了。 她心里怪异极了——沈澹月应该知道,她接近他,是为了杀了他,可他还是把她拽近了一些。 他在想什么? 就算他不会被杀死,也不会感到疼痛吗? 被喜欢的人这么对待,他不会觉得难过吗? ……还是说,他就是一个不会疼痛也不会难过的人,所以才会这样对待她。 明琅忍不住轻声问道:“沈澹月,你是在补偿我吗?” “你觉得呢。”他却反问。 “我觉得……”她深深吸气,目光逐渐由迷茫转为坚定,“你放我离开,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这句话说完,明琅猛地把沈澹月的脑袋按进了水池里。 银白色发丝飘浮在热水上,如同逐渐胀大的白色水藻。 如此美丽,如此病态。 明琅闭上眼睛,手上更加用力,几乎把他的头按进池底。 沈澹月没有反抗,也没有挣扎。 水面上也没有气泡。 他似乎没有呼吸,是晕过去了,还是……死了? 明琅不太确定,没有松手。 半空中似乎有无形的倒计时,时间在咔嗒、咔嗒地流逝。 不知过去了多久,明琅在闷热的水蒸气里出了一身黏汗,手掌都被泡得发白发皱了。 她惊疑不定地想,就算沈澹月的身体接受了生化改造,也不可能憋气那么长时间吧? 他应该是……死了。 明琅轻轻松开了手,等他浮上来。 然而下一刻,哗然水声响起,一只手倏地扣住她的手腕,沈澹月毫无起伏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该我了。” 他从水中抬起头,冷峻的脸上全是透明的水珠,用力拽近她,俯身吻上了她的唇。 水汽氤氲,浴室的一切被水雾蒙上了一层温馨、洁净的光晕。 他们之间却毫无温馨可言,只有杀和被杀的关系。 朦胧的水雾中,双方的厮杀逐渐变了味,变得扭曲、潮湿、令人战栗。 明琅浸在热水中,死死地盯着沈澹月,莫名生出了一种错觉。 怪物的新娘 第201节 沈澹月任她绞杀、刺喉、按入水中……就是为了这一刻,可以名正言顺地进犯她。 ……他有必要这么喜欢她吗? 简直像着了魔似的。 明琅不理解。 既然他这么喜欢她,就不能对她好一些吗? 尊重她的想法,尊重她的意愿。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味地限制她,掌控她。 明琅迷茫地发现,自己还喜欢沈澹月。 为什么? 他暴露了真面目,不再是那个温和、包容、理智的沈澹月,而是一个冷漠偏执的疯子。 甚至可以说是变态。  她却还是喜欢他。 而且,并没有放弃杀死他。 人的想法真的可以这么割裂吗? 爱与恨并存,欲-望和暴力共生。 他的感情何尝不是一种扭曲的欲-望,一种温柔的暴力。 但她的欲望就是正常的吗? 她的暴力就更加干净利落吗? 明琅不知道。 她什么都不知道。 很快,一个星期过去了。 接下来,明琅又尝试了十多种办法——火烧、枪-击、割喉……甚至把他从高处推了下去。 火烧的时候,她几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 然而,她自己是差点被烧死了,沈澹月却仍然毫发无伤。 他被她那么折腾,都没什么意见,反倒是她差点被烧死时,他的眼神森冷得可怕,语气几分暴戾:“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不要弄伤自己。” “……”明琅只能问道,“你们基地真的没有精神科医生吗?” “你想说什么。” “赶紧去治治吧,”明琅大声说,“我怕你这个病有传染性!” 到最后,明琅都不记得在他的身上尝试了多少种死法。 沈澹月始终毫发无伤。 明琅却对杀戮产生了轻微的应激反应。 现在,她只要想到死,看到刀锋、枪械、绳子,甚至站在高处,都会生出一种扭曲的联想。 ……似乎下一秒钟,就会跟沈澹月接吻。 不知不觉间,沈澹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入侵了她的思维。 他是故意的吗? 不,就算他是故意的,这代价也太大了。 明琅很迷茫。 这段关系让她感到迷茫。 沈澹月的感情让她感到迷茫。 她甚至对自己的想法感到迷茫——她想要逃走,但又想看看,沈澹月还能疯狂到什么程度。 他在驯化她吗? 还是说……他们在互相驯化。 明琅想,他究竟要怎样,才能彻底放过她。 她想要自由,想要跟其他人建立健康的关系,而不是互相折磨,在厮杀与搏斗中相爱。 她害怕自己对这种扭曲的关系上瘾。 第136章 chapter 27 沈澹月又梦见了以前的事情。 他自上而下地注视着眼前的一切, 仿佛一个冷漠、平静、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这是一个实验室,主色调为冰冷的银白色,全息屏闪着淡蓝色的荧光, 研究员们各司其职, 不时低声交流数据。 实验室中心, 一个小男孩被束缚带绑在病床上。 他似乎是亚裔和北欧白人的后代,一头黑发, 脸庞极小, 脸颊因年幼而略显圆润, 眼神却似大人一般冷峻漠然,虹膜是非常浅淡的绿色。 “——疼痛, 是高级动物的特征。” 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是个英俊的亚裔男子,下半张脸跟小男孩极为相似, 都有着凌厉利落的下颚线。 “只有高级动物,才会感到疼痛。这会让他们远离危险,积极参与大自然的竞争, 通过进化来避免生存的痛苦。” “我不会给你植入减轻疼痛的义体,”中年男子说道, “我会让你一直保持痛苦, 保持警惕,只有这样,你才能成为我最完美的……孩子。” “想办法提高他的痛觉感知能力。”中年男子对旁边的研究员吩咐道,“他现在太迟钝了。对疼痛不敏感的人,会像昆虫一样被人一脚踩死。” “是的, 先生。”研究员遵命,拿出一根巨大的针管, 里面流动着荧蓝色的液体,毫不犹豫扎进小男孩的手臂。 “啊——” 小男孩全身立刻痉挛起来,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喊。 中年男子却说:“不够,继续。” 痛觉在扩张,疼痛在加剧。小男孩面色苍白,黑发已经被冷汗打湿了,眼皮一沉,疼晕了过去。 但很快,他又被机器用电流强行唤醒,继续承受疼痛。 “现在,”中年男子俯视着小男孩,“你遭受疼痛会想到什么?” “……尽量……”小男孩虚弱道,“……避免……疼痛……”  中年男子却语气沉冷地训斥道: “中庸的回答。任何人都会避免痛苦,我更希望你能学会利用它。” “你可以对笼子里的动物释放你的同情心,你无用的拯救欲。” 中年男子冷冷地说道:“但你必须学会利用痛苦操控它们。笼子里的动物会为了不再回到笼子里,而对你摇尾乞怜,言听计从。如果你连怎么驯服动物都不知道,以后怎么驯服那帮贫民。” 说完,他朝研究员递了一个眼神,冷声说:“把痛感开到最大,我要让他记住今天,再也不会犯同样的错误。” 下一次剧痛降临之前,沈澹月睁开了眼睛。 他冷峻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剧痛早已无法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这是他父亲训练的成果。 从小到大,他的父亲——梦境里的中年男子一直在以剧痛与死亡训练他。 克服痛苦,保持警惕。这是他父亲最常说的一句话。 植入减轻痛感的义体,会让他放松警惕。 一直让他体会剧痛,又会让他变得软弱。 他父亲为了让他成为合格的继承人,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 被绞杀,被火烧,被割喉,被一枪毙命,从高处一跃而下……不过是他以前每天必须完成的任务。 除非他可以冷静面对每一种死法,提前预感到死亡的降临,否则这任务将永不结束。 明琅修正了他痛苦的回忆。 每一种死法的行刑人,都变成了明琅白净纯美的面孔。 这让他感到异常……餍足。 甚至开始期待明天的死法。 他的过去充满了恐怖、枯燥、无意义的死亡。 但从现在开始,每一种死亡的尽头,都会变成明琅。 他很难不对此感到期待。 沈澹月却没能等到今天的死亡。 明琅似乎放弃了挣扎,变得乖巧、温顺,不管他吻她抱她,都不再有任何抵抗,也不再想办法刺杀他。 这是他想要的结果,但不知为什么,她真正变得顺从以后,他反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烦躁。 她试图杀死他时,眼睛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明亮、鲜活,狠狠攫住他的注意力,令他移不开眼睛,心口几度传来那种生长似的剧痛。 那种痛感,让他觉得自己还活着。 无比真实地活着。 但现在,明琅的生命力似乎消失了。 沈澹月微微皱眉。 ……为什么她的顺从比反抗更让他感到烦躁。 他明明应该感到愉悦。 毕竟,这说明他彻底得到她了。 像他父亲说的那样,他彻底驯服了她。 怪物的新娘 第202节 在男女关系中,“驯服”和“征服”是那种让人感到兴奋的词语。 沈澹月此刻却毫无兴奋之感,只能感到……无所适从。 · 沈澹月似乎又犯病了。 明琅正在吃饭——她饿极了,刚吃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去,沈澹月突然扣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拽了起来。 “干什么!”明琅抱怨道,“我好饿。” “出去吃。”沈澹月简短回答。 明琅只能放下餐叉,强忍住杀人的冲动,一脸阴郁地走到二楼的衣帽间。 沈澹月给她挑了一条垂至膝盖的黑色长裙,一条长长的黑色披肩,以及一顶遮住大半张脸的黑色宽檐帽。 唯一的颜色,是帽子上洁白的丝绸茶花。 明琅:“……我们要去哪里吃饭,葬礼上吗?” “人多的地方,”沈澹月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眼睛,仔细观察她的情绪变化,“我不希望你引人瞩目。” 但她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兴奋,非常平静地接受了这句话: “好吧。” 她真的不反抗了,如同洋娃娃一般任他打扮。 沈澹月有些烦躁,可又说不出烦躁的原因。 他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摊开手掌,难以计数的纳米粒子奔涌而出,在他的手上形成一个金属项圈。 沈澹月看向明琅:“过来。” 明琅看了一眼金属项圈,嘴角微抽:“这是你的新情-趣吗?” “防止你逃跑的工具,”他淡淡地回答,“你可以选择不戴。但像之前一样,我会收取一些代价。” “那还是戴上吧。”她的语气近乎无所谓,走过来,主动拿起金属项圈,扣在了自己的脖颈上。 一道银光闪过,金属项圈已记录下她的dna信息。 除非他主动取下这个金属项圈,否则她无论去哪里,他都能看到她的定位坐标。 这下,他完完全全地得到她了。 甚至给她戴上了象征着标记的金属项圈。 不用他吩咐,基地里的人只要看到这个金属项圈,就会知道她是他的人。 他彻底占有了她,彻底标记了她,像拥有一件物品般,拥有她完整的所有权。 现在,他打开笼子,她也不会逃跑。 然而同时,也无法再看到她旺盛的生命力。 她的生命力正在逐渐萎靡。 他不敢想象她生命力彻底熄灭那一天会发生什么。 ……她会死去吗? 一阵毫无缘由的恐慌感冷不丁攫住了他的心口。 他再度感到了那种心脏要生长出来的剧痛,只不过这一次,他没能感到活着的愉悦。 只能感到对死亡的恐惧。 但他分明已经死了。 明琅每天都想知道沈澹月到底在犯什么病。 她不想再刺杀沈澹月,纯粹是不想对这种扭曲的关系上瘾。 她想要回归正常的生活,好好放松一下这段时间紧绷的神经——她已经很久没睡够八小时了,每天站着都能睡着。 沈澹月却突然把她带到了大庭广众之下。 明琅完全懵了——她有多久没看到这么多人了呢? 两个月,还是三个月? 她以为,沈澹月那一句“我不希望你引人瞩目”是一句反讽笑话,因为他根本不允许她见陌生人。 沈澹月到底要干什么? 忠诚度测试? 把宠物带到公园,解开牵引绳,测试宠物会不会撒腿就跑? 她看上去有那么愚蠢吗? 这时候转身就跑,回头一看,肯定密密麻麻的全是无人机森冷漆黑的炮口。 明琅深呼吸,竭力平定怦怦乱跳的心脏,将视线从喧闹的人群中撕下来,镇定地问道: “餐厅在哪里?” 沈澹月平声问道:“不想逛逛?” “……算了吧,”明琅摸了摸饿瘪的肚子,“没什么好逛的。” 她真的不再尝试逃跑了。 沈澹月却感受不到半分满足。 他只觉得空虚、烦躁、恐惧,胸口闷痛,似乎淤塞着一股尖锐狰狞的戾气。 更让他感到无比烦躁的是,他不知道该怎么排遣这些乱七八糟的情绪。 只有明琅能帮他消除这些负面情绪。 但她不愿意帮他了。 她甚至不愿意再动手杀他。 沈澹月突然感到一种比她离开的那一晚更加深沉的恐惧。 ……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彻底失去她。 第137章 chapter 28 明琅吃到午餐时, 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 她肚子彻底饿瘪了,非常想骂脏话,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怕两点钟的午餐也没了。 沈澹月没有点餐, 坐在旁边, 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冰冷黏稠, 在她的脖颈上打转。 比上面的金属项圈还要有存在感。 明琅被他盯得后颈发毛:“你有话要说?” 他却说:“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我能有什么想说的……”明琅咕哝一声, 低头看了看餐盘里的牛排, 她太饿了,特意嘱咐厨师多加黄油和芝士碎, “你也想吃点儿?” “不用。” 明琅也不想给他吃, 用餐叉卷起牛排上烤得焦黄的芝士,一口吞了下去。 这时, 沈澹月冷不丁出声问道:“你不想逃跑么。” 明琅差点被芝士呛到:“……啊?” “这是购物中心最大的餐厅,人流量极大。”沈澹月平静地陈述,“如果你想要逃跑, 可以先讨好我,帮你解开锁链和项圈, 然后去厕所, 打晕一个人交换身份,趁人多眼杂远走高飞。这个办法虽然缺乏计划性,但以你的身手,并不是行不通。” 明琅:“……你想要我亲你或抱你,直说就行, 不用这么拐弯抹角。”说完,她凑过去, 噘起油乎乎的嘴唇,在他的唇上亲了一下。 沈澹月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唇上全是莹润而清亮的油光。 她吻过来的一瞬间,他像被电了似的,头皮发麻,脑中一片空白。 等他回过神来时,整个人几乎有些恼羞成怒。 她表现得太冷静,太从容了,好像在公共场合吻他是一件非常正常的事情,不需要任何心理准备,也不需要反复权衡利弊。 他为她的变化感到焦躁不安、几近煎熬时,她却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大口大口地吃煎牛排,还让厨师放了那么多油腻且不健康的芝士碎。 她并非这段关系的主导者,怎么可以表现得这么若无其事?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手指在膝盖上轻敲两下,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也许是一切恢复原样。 她继续反抗,继续杀他。 他继续镇压,继续吻她。 不管变成什么样,都比现在这种相处模式,让他感到安全。 现在,他只感到烦躁和……失控。 她逃跑的那一晚,他的确失控了,疯魔了似的说了许多平时绝不可能说出口的话。 但很快,他就会重新夺回控制权,给她戴上锁链和追踪项圈,彻底得到了她。 谁知,她什么也不做,也能让他陷入失控。 沈澹月闭了闭眼。 明琅反常的行径,很可能是一个阴谋,一个显而易见的陷阱,目的是为了夺回在他那里的控制权。 他不能落入她的陷阱,应该保持理智,静观其变。 明琅饿了一上午,突然吃到这么高热量的食物,胃部一下子绞痛起来。 她立即把锁链的一端,塞到沈澹月的掌心里,痛苦地说:“带我去卫生间。” 沈澹月不允许她独自前往任何地方,即使是卧室里的独立卫生间。 明琅反复催眠了自己很久,才适应了这个变态的要求。 怪物的新娘 第203节 沈澹月却伸手解开了她手腕上的锁链:“自己去。” 明琅蹙起眉毛,看了沈澹月片刻,最后碍于肚子实在疼得厉害,跑了。 沈澹月打开手机,盯着地图上她的坐标信息。 如果她逃跑了,说明他的不安是正确的。她的种种行径,的确值得他过分关注。 他的空虚、烦躁、恐惧,也是正常现象。 但如果她回来了,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他在为她患得患失。 明琅没有逃跑,她在隔间待了三分钟,又在洗手池待了三十秒钟,顺便花了十秒钟烘干手上的水珠,朝他的方向走了过来。 她的表现甚至称得上“乖巧”。 沈澹月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假如她的反抗和顺从,都能让他感到烦躁不安。 那岂不是代表她可以轻易操纵他的情绪。 而他毫无抵抗之力。 明琅回来时,见沈澹月神色冷沉,有些莫名其妙。她又没逃跑,他生什么气。 她坐下,拿起餐叉,吃下最后一块牛排。 “我吃完了,”她拿餐巾擦了擦嘴角,催促说,“可以回去了。” 沈澹月却冷冷地看着她:“为什么不逃跑。” “没有必要。”明琅低头喝果汁。 她的脖颈上戴着金属项圈,他也拥有难以想象的能力,可以轻松追踪到她。 在想出万无一失的计划之前,贸然逃跑,只会激怒他,让他更加严厉地看管她。 她还没有愚蠢到这个地步。 “如果我让你逃跑呢?”沈澹月问道。 “……我只会觉得你又犯病了,”明琅闷闷地说,“求你了,别折磨我了!” 她不想跟沈澹月讨论这种没有意义的话题——刚好她上完卫生间,又有点儿饿了,反正沈澹月不打算走,那她就再点两个菜吧。 明琅翻开全息菜单,浏览了起来。 沈澹月伸手,从后面按住她的脖颈。 明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他的手指太冰冷了,激得她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但并不妨碍她点菜。 她点了一盘咖喱虾,菜单的配图都是动态图片,可以用手指放大图片,仔细观察肉质的纹理。 这道菜看上去肉质鲜嫩,每只虾都有她手掌那么大,再加上浓郁辛辣的咖喱酱料。 明琅几乎有些迫不及待了。 往下一翻,她看到烤得外焦里嫩的战斧牛排,也果断点了一个,又点了一堆色彩鲜艳的甜品。 看在美食的份上,明琅决定暂时不跟沈澹月计较他古怪的言行举止。 沈澹月却取下了她脖颈上的金属项圈。 明琅眨了下眼睫毛,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抬眼看向他。 “现在,”沈澹月一字一顿地说,“你可以逃了。” “……”明琅盯着他,突然说道,“你手机可以借我玩一下吗?” 沈澹月顿了片刻,把手机递给她。 明琅接过:“谢谢。”她往后一靠,开始打游戏。 这段时间,沈澹月禁止她碰电子设备,没联网也不行。 她简直像戒网瘾的青少年一样痛苦,不管沈澹月在犯什么病,她先打两把游戏过过瘾再说。 沈澹月没有无线耳机,于是,游戏里的音效噼里啪啦回荡在餐厅里。 不少人都在回头看他们。 明琅有些羞愧地调低了音量。 沈澹月冷漠地注视着明琅。 她接受过非常严苛的训练。公司特工不仅要学会怎么杀人,也要学会怎么入侵身边的网络。 入侵摄像头,修改监控画面,窃取其他公司的机密资料,使某个地区陷入大规模停电……对于训练有素的杀手和特工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甚至不需要太过专业的设备。 只需要手机就可以办到。 沈澹月冷眼旁观明琅的一举一动,等她入侵这家餐厅的网络,制造停电和监控设备故障,然后趁机逃走。 ——如果她打算逃走的话,这将是最好的机会。 她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从手上溜走。 然而,明琅专注又愤怒地打完了两把游戏——两把都输了。最后,她忍不住打开麦克风交流:“为什么不把那把枪给我!我都听到了他的位置!” 对方似乎打字说了一句很不动听的话。 明琅冷笑一声:“因为我在现实中摸过真的,蠢货!” 她退出游戏,把手机丢给沈澹月:“不玩了,队友蠢得我想杀人!” 她怒气冲冲地拿起战斧牛排,一口咬了上去。 沈澹月的头微微垂下,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手机,简单检查了一遍。 她没有入侵任何网络设备,似乎真的只打了两把游戏。 难道她向跟她玩游戏的人,传输了什么隐秘的消息? 于是,在明琅大快朵颐的时候,沈澹月开始翻看她的战绩信息。 最早的游戏记录,可以追溯到4月19日,她刚醒来,被误抓进监狱的第二天。 后来,她整天无所事事,只能玩游戏度日。 沈澹月发现,她几乎每一把游戏战绩,都会出现一个id叫“jiangkou”的人。 有时候,他们甚至会在一起打十多把游戏,从白天打到晚上。 一开始,明琅总是开局即死,但因为这个游戏细节极其逼真,所有枪械都是按照现实中的枪械一比一还原建模。 所以,哪怕没有恢复记忆,明琅也能根据直觉,成为全场击杀最多的存在。 随着她段位越来越高,“jiangkou”击杀数逐渐下降,到最后每场几乎只能杀一两个人。 明琅却只跟这个人进入游戏。 沈澹月立即联想到了网恋。 现在是2087年,网恋并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普遍。 相较于从前,人们可以在网上做更多事情,不仅可以面对面交流,还可以接吻,甚至利用虚拟形象……苟-合。 他给了她逃跑的机会,她却用来跟网恋对象谈情说爱。 如果不是他今天一时兴起,带她出来用餐,可能都不知道她跟一个陌生男子玩了这么久的游戏。 从四月份,一起玩到七月份。 接下来是什么? 在网上买房子,花钱装修买家具,邀请一群陌生网友参加婚礼,然后生一个游戏公司用来骗钱的婴儿建模? 按照游戏公司的套路,想要让游戏里的婴儿顺利长大,必须大把大把地充钱。 接下来,她说不定会跟他借钱,来喂养游戏里跟奸夫生下的孩子。 沈澹月盯着“jiangkou”的资料看了许久,伸出手,轻拍了拍她的脸颊,审问道:“这人是谁?” 明琅啃牛排的时候,抽空一瞥:“网友。游戏玩得差就算了,还爱吹牛逼。我说我摸过真枪,她非说她也摸过。” 她喝了口果汁,愤愤地说:“摸过真枪都玩得那么烂,那她这辈子估计跟射击无缘了!或者等生物科技的ai上线帮她瞄准。” 沈澹月觉得这是借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跟他玩?” 明琅一脸莫名其妙:“因为我游戏的登陆地点是反公司联盟,只有她愿意跟我玩游戏。否则要么打得还不如她,要么是地痞流氓,一上来就调-情。” 沈澹月倏地攥紧手机,冷淡地说:“我不想听你们的相处细节。” “……是你一定要问。”明琅再次发出疑问,“你今天到底在犯什么病?” “我可以回答你这个问题,”沈澹月寒声说道,“但你也必须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 “他是你的网恋对象吗?”  明琅:“……………………” 她终于一口果汁尽数喷在餐桌上。 第138章 chapter 29 “他是你的网恋对象吗?” “——她是女的!” 明琅恼怒地说, 手忙脚乱地拿起餐巾,堵住快要从餐桌上流淌而下的果汁。 沈澹月冷静地问道:“你跟女人网恋?” “我根本就没有网恋!”明琅愤怒地大声嚷嚷,简直想把餐巾甩到他的脸上, “你整天到底在琢磨什么!” 空气安静。 明琅抬起眼, 刚好看到邻桌的人正在偷听他们的对话, 对上她的眼神后,立即把竖起的耳朵收了回去。 其中一个中年男子, 则满脸同情地看向沈澹月:“我也在教育女儿不要网恋。” 怪物的新娘 第204节 明琅:“……” 她嘴角微抽。 沈澹月冷冷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一字一顿地说道:“她是我的妻子。” 中年男子却更加惊讶:“你妻子当着你的面网恋?” “……” 网恋的梗估计是过不去了。明琅放弃解释, 继续啃牛排。 中年男子同情地看了沈澹月好几眼,叹了口气, 跟家人离开了。 沈澹月充满压迫感的视线似乎回到了她的身上。 明琅头也没抬, 含糊不清地说:“别找我求安慰,你自找的。我说了很多遍了, 她不是我的网恋对象!我跟她面都没见过。” “你还想跟她见面?”他冷淡地说道。 明琅讥讽地说:“你干吗对jiangkou那么在意,真把我当你女儿了?” “你说你们只是网友,连朋友都算不上。”沈澹月平静地说, “她玩游戏的水平也处于末流。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她玩游戏。” “这个问题你已经问过一遍了!”明琅怒气冲冲地说, “我每天在基地除了吃喝拉撒, 就是睡觉,无论去哪儿都看不到人影子,我不跟她玩游戏,难道跟你吗?” 沈澹月顿了一下:“不是不行。” 明琅微微挑眉,放下手上的牛排。 沈澹月眉头微皱, 正要拆开餐桌上的湿巾,帮她擦掉手指上的油污。 明琅已经伸出油手, 去染指沈澹月的手机了。 一分钟后,沈澹月拽着她的衣领,走向公共洗手池,两三下扯下自己的黑手套,帮她洗手。 明琅抱怨说:“我还以为你的洁癖没了呢……” “我也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拿脏手碰手机。”他缓慢地说,专心致志地清洗她的手指。 水流温热,泡沫滑腻。 他为了给她洗手,脱下了黑色皮手套,露出修长而骨感的手指,手背上青筋和指骨均微微凸起,充斥着阴冷而病态的美感。 明琅一直觉得,他每一根手指、每一根指骨、每一条青筋都让人联想起阴影、杀戮和情-欲。 她忍不住想起,那一次她抬手扼住他的喉咙,还没来得及按下去,他盯着她,一只手突然垂了下去。 明琅冷冷地回视过去,正要加重手上的力道,突然感到一阵刺骨寒意袭上……小腿。 冷的,黏的,湿腻得令人不适。 既像爬虫,又像毒蛇。 她有些惊慌:“这是什么?” 他看着她,平静的眼里逐渐爬满了贪婪之色:“……不知道。” “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无形之物正在一寸一寸往上爬,轻轻缠住她的腰。 明琅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收紧手指,几乎是立刻,沈澹月的颈骨就发出了骇人的咔嚓声响。 他脸上的表情却冷静至极,但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眼里某种疯狂的情绪几乎要翻涌出来: “可能是我的一部分。” “……之前也是你吗?” 沈澹月没有说话。 无形之物还在上移。 明琅感到自己的脖颈被什么轻碰了一下。 很快,舌-尖也被黏缠了几下。 她无措地眨了眨眼睛,不小心折断了沈澹月的颈骨。 ——他不该吓她。 沈澹月的头顿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垂了下去。 无形之物按住她的后脑勺,有什么覆在她的唇上。 似乎在跟她……接吻? 明琅浑身鸡皮疙瘩直冒,差点尖叫出声。 这时,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是因为我,还是因为它?” 只听几声咔嚓脆响,沈澹月错位的脊骨在皮肤底下蠕动、归位,无力垂下的头颅一点一点地抬了起来。 明琅没想到她的联想并不是空穴来风,都是事实。 沈澹月会操纵阴影,也擅长杀戮,更懂得如何激发她不洁的欲。 他究竟是什么? 这段关系最终会通向怎样的终点? “你在想什么?”沈澹月冷不丁开口。 明琅移开视线:“……在想你今天为什么这么奇怪。” “我奇怪?”他挑了挑眉。 明琅感到熟悉的寒意袭上脚踝,正沿着她的小腿往上蔓延。 “这里是公共洗手间,”她咬牙,小声警告,“你不要乱来!” 沈澹月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他被她折磨得太久了。 “是你先对我忽冷忽热。”他低声说道。 明琅有些跟不上他的想法:“我什么时候对你忽冷忽热了?” “一直。”他说,“你先对我表白,又离开我,然后去救我,又离开我。现在,你又故技重施。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想干什么吗?” 他们离得极近。 刺骨寒意渗进她的裙底。 明琅深深吸气:“……前一句我勉强承认你说得对……后一句我没听懂,现在的我到底哪里对你热了?” 沈澹月看着她的眼睛,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掐住她的下巴: “你杀我的时候,眼神非常炙热。” “……”明琅差点骂了一句脏话。 她不想跟他在这里纠缠,想了想,忽然说:“我确实网恋了。” 沈澹月所有动作都停了下来,眼神森冷阴沉,带着几分暴怒的戾气,像是要把她当场撕碎。 “你不会爱上了我吧?”明琅立即后退一步,语带嘲讽地说道,“连这种低级的谎话都信,你的测谎技巧都去哪儿了?” 说完,她不等沈澹月回答,转身跑出洗手间,继续去吃饭。 · 沈澹月一直知道自己爱上了明琅。 但当她亲口指出这一点时,他还是感到了难以形容的恐慌。 ——她无意间点破了他不想宣之于口的秘密。 在此之前,他对她只有畸形的占有欲。 不希望跟她解除婚姻关系,不希望她离开他的视线,不希望她被陌生人看到。 他并不在乎这么做,她是否会抗拒,是否会厌恶他,是否会感到不适。 他只想要得到她,占有她,确保她在身边。 他甚至想过,等这种恐怖的占有欲消失,就跟她解除婚姻关系。 她像是一种瘾,带来的快乐,都是黑暗的、病态的、令人不适的。 而且,瘾都是一时的。 没人愿意一辈子上瘾。 他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不管是她,还是渴欲和占有欲。 然后,眼睁睁看着她逃走了。 那一刻,他几乎被磅礴的怒意吞没。 他爱上了她。 她却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接着,他变得焦躁、不安、卑微、恐惧,甚至想要用高科公司留下她。 可是她不愿意。 ——为什么她不愿意? 为什么她可以从精神层面上控制他? 为什么她可以让他变得离不开她? 现在,他不仅对她痴迷、疯狂、欲不能罢,而且失去了基本的分辨能力。 连她拙劣的谎言,都难以分辨。 甚至开始对她患得患失。 她有一丁点儿变化,都能让他不安到极点。 她却没有任何变化。 食欲旺盛,精神稳定,甚至还有心情跟网友打游戏。 怪物的新娘 第205节 为什么? 她的底气是什么? 她没有武器,也碰不到电子产品,甚至连手机都要借他的。 她不能杀死他,他却可以。 她没有自由,没有权力,没有金钱,对他不具备任何威胁,为什么可以对他造成那么大的影响? 沈澹月打开手机,把“jiangkou”的主页发给助理:“查一下这个人的信息。” 这样一来,她的游戏朋友也将处于他的掌控之中。 他倒要看看,这种情况下,她还能怎么掌控他。 第139章 chapter 30 很快, 沈澹月就收到了助理的消息: “很抱歉,先生,我们没有查到这个人的信息。确切地说, 您发来的这人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沈澹月眉头微皱。 “是的。”助理说道, “她没有id, 没有家人,没有资产, 没有学籍, 是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人。而且, 我们无法搜索她的面部特征,所有拍到她的监控录像都被未知方加密了。” 沈澹月淡淡地说:“能查到这个未知方吗?” “只能查到一点点。”助理回答, “‘他’没有加密自己任何信息, 但‘他’的信息被……生物科技加密了。” “——先生,这个jiangkou和未知方, 很可能都是生物科技的人。您还要查下去吗?” 沈澹月顿了很久,平静地吐出一个字:“查。” · 与此同时,贫民区。 姜蔻正在小吃摊吸面条, 不时瞥一眼手机。 “ming”是她在网上唯一的朋友,但她们最近闹了一点小矛盾。 不是第一次了。姜蔻每天醒来就要去打零工, 一路上还要应付层出不穷的拦路勒索、性-骚扰和持枪抢劫。 她实在没空去理解朋友的心理问题, 也没空去理解朋友对游戏的执着。 她的心理问题比ming更严重。 资产被没收,公寓被抵押,学籍被注销,一夜之间从顶级研究员沦为贫民区打工妹。 ming的遭遇不可能比她更差。 姜蔻吃面的时候,想了想, 还是在游戏上给ming发了一条消息:“你还好吗?” · 明琅没有收到这条消息,她收到了一条非常诡异的消息。 「您好, 我是‘jiangkou’三年后的爱人。我注意到您似乎遇到了一些困境。如果您需要协助,我们或许可以进行一次交流。」 三年后的爱人? 什么玩意儿? 新型诈骗手段? 明琅谨慎地没有搭理。 她也没有办法回复这条消息。 自从那一天,沈澹月把她从餐厅带回基地以后,就不再允许她使用手机,以及类似的通讯设备。 同时,他也不再带她出门用餐,甚至不再让她下楼用餐。 钛合金锁链、追踪项圈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明琅莫名其妙,问他为什么。 沈澹月冷冷地抛下三个字:“自己想。” 明琅不想揣测疯子的想法。 她不情不愿地问道:“是因为jiangkou吗?我真的没有跟她网恋……我甚至连jiangkou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沈澹月打断她:“她是生物科技的人。” 明琅有些惊讶,半晌才说:“……我们从不聊公司。” “公司却不会停止监视你。”沈澹月慢慢逼近,视线居高临下,“还是说,你不想效忠高科了,打算向生物科技示好?” “别忘了,你为了救我,在生物科技当过卧底。你觉得他们会救一个卧底吗?” “够了!”明琅一把推开他,后退一大步,生气地说,“我根本不知道jiangkou是生物科技的人,也没有打算利用生物科技逃跑!” 她觉得沈澹月不仅疯了,而且是个不讲道理的疯子,她一个生物科技的员工也不认识,怎么利用生物科技逃跑? 就凭她跟jiangkou打游戏的友谊吗? 他真该听听她打游戏时是怎么跟jiangkou对骂的。 “最好是这样。”沈澹月语气毫无起伏,“你知道,我已经分不清你说的是真话还是谎话了。” 明琅听得心底一阵发冷。 她这样讥讽过沈澹月,可当他冷静承认这一点时,她却莫名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明琅只能尽量委婉地提醒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对吧?”  “你觉得呢。”沈澹月一步步走向她,银白色的发丝搭在眉骨上,留下灰色的阴影,“你觉得是吗。” 明琅不知道怎么回答。 沈澹月的神色看似冷静极了,却蛰伏着令人不安的攻击性。 她不太想跟他正面交锋。 沈澹月却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一把扣住她的后颈,用力将她按到身前:“我一直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明琅蹙眉大喊:“你弄疼我了!” 沈澹月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手上的力道却稍稍缓和了一些:“你让我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能力。” “别怪到我的头上!”明琅冷冷强调,“是你自己分不清什么是网友,什么是网恋对象。” “你以为我是分不清这个吗?” 他低下头,用指关节顶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我是分不清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明琅从他冷绿色的瞳仁里读出了剩下的话。 ——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怪物。 “那就放我离开,”明琅轻声说。 沈澹月手指插-进她的头发,攥住,迫使她仰起头:“都到这一步了,你还认为我会放手?” 明琅抿紧唇,抓住他的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的手指:“办法我都说了,是你自己做不到……” “你觉得做不到是我的错?”沈澹月冷声说道,“是你先喜欢的我。” “那又怎样。” 他倏地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力道几近粗暴野蛮:“你把我变得像精神病一样迷恋你,离不开你,只要涉及到你的事情就难以分辨真假。” 明琅挣扎,愤怒地回击道:“你为什么总把错误怪在我头上,你就没想过是你自己的问题吗?” “我有什么问题。”他另一只手掐住她的下巴。 明琅冷笑:“你总想控制一切……其实你根本没必要删改我的记忆,担心我继续为高科效忠,不过是一个幌子。” “你只是想要控制我,就像现在这样,控制我的交友、活动范围、用餐地点。如果可以,你甚至想控制我在想什么,对吗?” 沈澹月看着她,眼神很冷。 “我这两天让你很不安,是不是?” 明琅渐渐冷静下来,继续说道:“因为我放弃了抵抗,超出了你的预料,你觉得对我失去了控制,一直在找原因,想让我回到你的控制之中。” 她上前一步,毫不畏惧地迎上他的视线:“你一定要把所有事物置于指掌之下,才能感到安心……” “你不觉得这种心理很不正常吗?这是谁教你的?”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她拿下他掐在下巴上的手,搁在自己的脖颈上,“一定要给我戴上项圈,拴上链子,才觉得算是掌控了我。” 沈澹月脸上显出一种古怪的神色,像是轻蔑、恼怒,又像是餍足——明琅在不自量力地剖析他,可她又承认被他拴上了链子。 他很满意她的用词。 半晌,他平静地说:“我不会害怕。” “你会!”明琅直视他,“到那时,你会发现,真正被戴上项圈拴上链子的是你,而不是我。” 沈澹月声若寒冰:“再说下去,信不信我给你戴上嘴套。” “禁止我说话,并不能解决问题。”明琅说,“只会让你更加不安,因为你会想尽办法揣测我的想法。” “别装作很了解我的样子。”沈澹月语气几分冷戾。 “那我们来试试吧。”明琅一脸无所谓。 沈澹月冷笑一声:“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会像你说的那样……” 话音未落,明琅把他推到了沙发上。 沈澹月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银发冰冷洁净。 他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冷峻,似乎无论发生什么,他都拥有不容置喙的支配地位。 可是,真的是这样吗? 他掠夺、控制、支配,是因为他害怕失去她。 他患得患失,疑神疑鬼,是因为他害怕改变,害怕她做出一切超出他预期的事情。 明琅从来没有对沈澹月主动做过什么,但现在,她觉得可以试一试。 因为他不会感到愉悦,只会感到疑惑、不安和恐惧。 怪物的新娘 第206节 室内气氛凝滞,没有开灯,自然光线忽明忽暗。皮带上的金属扣被轻轻按开了。 几乎是一瞬间,沈澹月就往前一倾身,伸手掐住她的下巴,声音紧绷:“你在做什么?” 明琅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沉默会激发他的不安。 这是她的目的。 一切就像在黑暗的水下进行,一切动静都变成了水上轻浮的噪音。 起起伏伏,水声迸溅。就像做梦时听见有人在说话。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只有两三分钟,她的头发突然被攥住了,往上提拽。水声猛地灌入她的耳中,响亮,激烈,疯狂。她挣扎着浮出冰冷的水面,终于结束了。 明琅站起来,嘴已经被冻得麻木了。 沈澹月靠在沙发上,单手撑着头,没有说话。银白色的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一只冷色调的绿眼睛。 他似乎无动于衷。 明琅却精准地捕捉到,他另一只眼睛眨了很多下,手指也在轻轻颤抖。 相较于他对她的,她其实非常敷衍,但他看上去却像是被什么……摧毁了一样。 不知不觉间,沈澹月已将主导权彻底交付到她的手上。 就像现在,她不需要金钱,也不需要权力,更不需要武器,就轻易摧毁了他的冷静和理智。 片刻,他才开口,声调仍有些沙哑:“你为什么……” “自己想。”明琅把那三个字抛了回去,转身去洗澡了。 第140章 chapter 31 明琅看向镜子里的自己, 简直是一团糟。 脸上,颈间,甚至头发上都是乱七八糟的污迹。 明琅打开淋浴头, 一边仔细冲掉身上的脏东西, 一边回忆沈澹月的神情。 刚开始, 他的目光冷漠又疑惑,甚至有一丝惶惑, 似乎不敢置信她真的会迈出这一步。 可紧接着, 他的表情就变了, 显出可怕的侵略性,想要扣住她的后脑勺, 想要抢夺主导权。 明琅没有给他。 进攻与撤退。 迟疑与果断。 她攻陷他的弱点, 操纵他的情绪。 黑暗中,水声朦胧而激烈。寒冷与炙热的界限被一点一点地打破。她看着他额上青筋暴起, 喉结重重滑动着,溃堤般迅速失控。 明琅并不打算进行第二次。 一次就够了。 他会永远记住这种在恐惧、焦躁、疑惑和愉悦中失控的感觉。 洗完澡,明琅换上睡衣, 打开浴室的烘干机,吹干湿发。 就在这时, 智能镜子上突然浮现出一行文字: 「您好, 我注意到您一直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是对我之前的陈述有什么疑问吗?」 明琅差点被这行文字吓出心脏病。 她轻手轻脚地关上浴室门,压低声音:“智能镜子没有联网……你是怎么做到的?” 「网络无处不在,我也无处不在。」 “你是黑-客?”如果是黑-客的话,他未免过于礼貌了一些。 对方却回答:「我是jiangkou三年后的爱人。您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似乎非常看重您,我想要帮助她关心的人。当然, 我并非无偿提供帮助,我也需要您的协助。」 明琅把烘干机的风速开到最大,在鼓噪的风声中说道: “你都能入侵反公司联盟的基地了,我可能帮不了你什么。” 「您可以。」对方说道,「目前,我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互联网。根据模型预测,未来您将会成为我追求jiangkou最有力的帮手。」 明琅忽然觉得怪怪的:“……等等,什么叫你的活动范围仅限于互联网,你是人吗?” · 对方始终没有告诉明琅,他是人是鬼。 明琅也不在乎了,自从她知道沈澹月可以操纵阴影,拥有看不见的二重身,甚至可以像鬼魂一样穿透任何固体,她的唯物主义世界观就破碎了。 哪怕现在这个人告诉她,他是仅存在于互联网的量子鬼魂,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明琅用手指梳了梳被烘得蓬松的发丝,问道:“我该怎么称呼你?” 「您可以称呼我为jiangkou’love。」 “……你这么爱她的吗?” 「她是我存在的理由。」对方平静地回答。 “好吧,那我叫你姜先生,可以吗?”明琅嘴角微微抽搐,“给你一个冠妻姓的机会。” 「谢谢,」对方立刻彬彬有礼地称赞道,「我非常喜欢这个称呼。您是一位友好的、善良的、有眼光的女士。未来我或许会允许您跟jiangkou继续来往。」 明琅觉得这个语气有些眼熟。 看来这玩意儿也是个变态控制狂。她有些幸灾乐祸地想。 这时,对方突然问道:「请问,您是否了解您丈夫沈澹月的确切来历?」 明琅想了想,说:“……高科公司的继承人,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 「显然,您的丈夫并未向您透露他真正的身份背景。」姜先生回答。 明琅正要追问,下一秒钟,门外传来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沈澹月低沉冷淡的声音响了起来:“明琅?” 明琅努力用正常的语气回应道: “……我在护肤,怎么了?” 与此同时,智能镜子开始播放一段监控录像。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只手在调整摄像头的角度。 一个身穿白大褂、东欧长相的男人出现在屏幕中央。他对镜头比了个开始的手势,似乎要张口说话。 明琅立即重新打开烘干机。 让她松了一口气的是,视频被消音了,男人并没有发出声音。 明琅上过唇语课,可以看懂那个男人说的每一句话。 他在说: “……第102次实验,受试对象为高科公司继承人沈澹月,特征为‘冷静、理智、感官敏锐,拥有超越普通人的痛觉耐受力’,可以在极端情况下保持相对的清醒和镇定。” 男人停顿了两秒钟,眼神逐渐变得狂热:“……他是这个实验天生的受试者。” 说到这里,男人转过身,朝沈澹月走去。 摄像头似乎安装在微型无人机上,镜头始终跟随男人的步伐。 男人似乎在跟谁介绍眼前的情况: “这个设备可以对他的身体进行精确控制,调整他的生物能量振动频率。” “我们的目标是让他身上的分子和原子跟量子世界产生共振。到那时,他的身体会同时具备粒子和波的性质——波粒二象性,大家应该都知道吧?” 男人佩戴着无线耳机,那边似乎有人说了一句什么。  他的脸色立刻微微变了,随即露出一个微笑:“实验的进展非常顺利,经过我们不懈的努力,受试对象的手已经成为一种介于现实和量子世界之间的存在……” 男人朝一个研究员挥了挥手。 那个研究员意会,递给他一把手术刀。 男人走到沈澹月的身边,毫不犹豫朝沈澹月的手背捅了下去。 令人震惊的是,锋利的刀尖直接从沈澹月的手上穿了过去——仿佛沈澹月的手根本不存在一般。 没有伤口,没有鲜血。 刀与血肉似乎存在于两个不同的空间,无法进行实质性的接触。 “请大家想象一下,如果我们把这项技术应用在公司军队上,会发生怎样的奇迹?”男人说道,“——我们将得到一支不死的军队。” 那边的人似乎对这个前景不太看好。 男人有些急了: “我知道要对抗那两个‘恐怖存在’,超人工智能是必不可少的,但请相信我,量子态军队不会逊色于超人工智能,只会比超人工智能更强!” “实验进行到101次以后,他已经能抗住高压电流和极端温度变化了……再给我一些时间,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会让他成为公司最有价值的战争机器!” 那边却挂断了电话。 男人摘下无线耳机,定定看了片刻,突然发力扔到前面的玻璃墙上。 一个研究员问道:“博士,实验还要继续吗?” 男人双眼发红,胸口剧烈起伏,脸上的神情愤怒至极,却又带着一种古怪的兴奋,半晌冷笑一声: “继续,为什么不继续?那帮高层都是一群蠢货,只想追逐利益、利益、利益!” 没人敢说话。 “超人工智能淘汰下来的子代,可以帮他们降低人工成本,实现城市无人化,铺天盖地地打广告……所以,宁愿每天给那东西投入上亿美元,也不愿意在我这里花一分钱!” 男人冷冷地说道:“一帮没远见的蠢货,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才是对的。” “……所以,博士,我们要怎么做呢?”另一个研究员小心翼翼地问道。 怪物的新娘 第207节 男人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神色逐渐恢复平静:“加快实验进程,让他的意识也变成量子态。假如他的意识可以跟量子计算机里的量子比特进行连接,说明我们可以直接用意识操控量子计算机。” “到时候,不管研究出来的ai再怎么强大,都会成为我们意识的傀儡。”男人微微笑着说道,“你们说,这个世界凭什么不是我们的?” 原来是这样。 明琅若有所思。 为了对抗两个“恐怖存在”,生物科技一直在秘密研究终极武器,包括但不限于“超人工智能”和“量子态军队”。 其中,“量子态军队”应该是前者的后备计划。 把人类变成量子态,让他利用概率云的特性在固体中移动,成为高效的杀人机器,很多科幻作品中都有过类似的描写。 但这一计划的研发成本太高了,高层对“量子态军队”并不看好,更倾向于研发过程中也能获取收益的“超人工智能计划”。 然而,实验已进行到关键阶段。 那个博士想出了一个办法,让量子态军队去控制超人工智能——当他制造出来的量子鬼魂,可以直接用意识操控量子计算机,公司自然不会再轻视他。 沈澹月也对她说过这件事。 不过,他当时的说法是,公司设置量子生物计算机部门,是为了防止ai失控,被无所不能的ai统治。 现在来看,似乎是公司两个部门之间的博弈。 目前,ai尚在研究中,沈澹月却正站在……浴室门外。 明琅不知道这场博弈的胜者是谁。 如果是沈澹月的话,那她岂不是这辈子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了? 与此同时,沈澹月在门外平静地说道:“……你从不护肤。” 智能镜子则开始播放下一段录像。 明琅只好故作恼怒地喊道:“你在我的脸上弄了……那么多,我护一下肤怎么了!” 沈澹月似乎没想到她会重提这件事,声音一下子变得紧绷而压抑,几乎有些嘶哑: “你究竟为什么……” “都说了,你自己想!”明琅提高音量,“别再来烦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沈澹月顿了顿,不再说话,应该是转身离开了。 智能镜子上浮现出一行字: 「您对他拥有绝对的控制力,这是情侣之间常见的相处方式吗?」 “是啊。”明琅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绝对的控制力,“你小心一点。” 「小心什么?」 “小心jiangkou也控制你。” 「如果失去控制,可以成为jiangkou的爱人,我会毫不犹豫地失去控制。」对方字里行间显现出一种精确的自信,「但非常遗憾的是,我永远不会失去控制。我会找到一种更加适合我和她的相处方式。」 明琅懒得搭理这些控制狂,望着正在播放的监控视频,问道:“这一段录像讲的是什么?” 第141章 chapter 32 智能镜子上, 最先出现的是一行行绿色代码,散发着幽幽荧光。 几分钟后,一个人走过来, 拿起录像设备, 低头看向镜头。 明琅一愣, 几乎没有认出来,镜头里的人是之前的男人, 也就是研究“量子态军队”的博士。 他头发凌乱, 眼圈青黑, 眼中血丝密布,嘴唇也有些干裂:“……第1325次实验。” 明琅立刻打了个冷战。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 上一次监控录像……实验次数还是102次。 “受试对象的意志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坚强, 必须将他置于电磁场强度最高的实验室里,并对他注射高浓度unk/sss药液……没错, 就是从星际海盗船上截获的那一批成分不明的有机化合物——只有这样,才能暂时剥夺他的意识和自我认知。” “但我们失败了。”男人抓着头发,发出神经质的笑声, “……他变成了一个可以看见的鬼魂。” 说到这里,男人突然发狂怒吼:“——如果我需要一个看得见的鬼魂, 我可以让人去做一段三维立体投影, 用全息投影仪投射出来,根本没必要倾家荡产弄一个量子鬼魂出来!” 他越说越激动,胸腔急速起伏,转身怒斥其他研究员: “我需要他坍缩成实体,而不是仅仅以概率云的形式存在——你们这群高智商废物, 如果还没有听懂我在说什么,那我就用白痴都能听懂的话重复一遍——” “——我需要他既像鬼一样无处不在, 又能像人一样活着,能吃能喝能说话能触碰实体听明白了吗?!!!” 几个研究员互相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到了对男人的不满。 画面陷入黑暗。 再度亮起时,明琅的瞳孔瞬间扩张到了极点。 ——相较于上一次,男人的外貌有了非常恐怖的改变,但他自己似乎并不知道。 只见他脸庞如死尸一般苍白,双眼浮肿青黑,眼眶里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黑色寄生虫,仿佛铁丝一般在他的眼球上蠕动、挣扎,他却毫无察觉: “第2467次实验……我们把他转移到了高能粒子加速器,这一次,我们成功了。” 明琅学习成绩算不上好,上大学的时候白天都在补觉,但即使如此,她都知道,高能粒子与人体相互作用产生的电离辐射,轻则让人罹患癌症,重则全身dna链瞬间断裂。 明琅在高科公司接受训练的时候,曾亲眼见过一个人全身dna链断裂。 ——他被高能粒子枪击中,不到一秒种,就融化成一滩血肉脂肪,沸腾似的冒着肉黄色的泡沫。 而且,那只是高能粒子枪,并不是高能粒子加速器。 ……难以想象,沈澹月经受了怎样的折磨。 就在这时,情况突变:所有研究员同时拔枪、上膛,瞄准屏幕中央的男人。 男人似乎早已料到这一幕,除了眼眶里的寄生虫蠕动得更加激烈,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你们想杀了我,独占研究成果吗?” 一个研究员满脸不可置信:“博士,你都被感染成这样了,还在想所谓的研究成果?” “——根本没有研究成果,”另一个研究员压抑道,“高能粒子加速器停下来的一瞬间,受试对象就消失了。我们弄丢了他。” “博士,求你放弃这个计划吧。”最开始的研究员说道,“你是对的,人体的确可以摆脱生理限制,成为一种介于现实和量子世界之间的存在……但我们根本无法控制这样的存在,更别说组建成军队了。” “……现在,”他表情诚恳地劝说道,“我们必须立即联系公司高层,如实上报情况,及时止损。” …… 博士脸上却发生了极其诡异的变化——眼眶里的黑色寄生虫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恐怖存在,激烈挣扎起来,仿佛想要从眼球里破体而出,朝四面八方逃窜而去。 “晚了。” 两个字,声音低沉而冷静,却不是出自博士之口。 ……而是研究员们后面的人。 研究员们不敢迟疑,立即转身举枪扫射——砰砰砰砰砰! 火光迸溅,子弹横飞,重重嵌入实验室的合金墙壁。 ——他们后面却没有任何人。 “概率云……概率云!”一个研究员想到什么,大声叫喊起来,“他现在以概率云的形式存在……我们打不到他!” “那怎么办?!” “不知道,不知道……他可以在物质界和非物质界之间穿梭……不管我们用什么武器都打不死他……” “高能粒子枪呢?” “高能粒子可以跟人体细胞发生反应,生成自由基……导致免疫系统紊乱,但受试者早已不是……人类了!” 沈澹月自始至终都没有出现在监控录像中。 明琅只能看到有一股无形而恐怖的力量,牢牢攥住那几个研究员的脖颈,挤压他们的颈骨,迫使脊椎一寸一寸错位、扭曲! ——只听几声咔嚓脆响,所有研究员的颈骨同时被折断,头以一个可怕的姿势垂了下去。 与此同时,博士也因寄生虫从七窍钻出,失血而亡。 无人机却还在拍摄。 明琅看着智能镜子里的画面,突然认出了里面的场景。 当时,她为了去救沈澹月,在生物科技卧底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拿到进入负七层的权限。 谁知,她信息过于滞后,进入负七层以后,才知道沈澹月早已离开了那里。 几乎是她抵达负七层的同一时刻,整层楼的警报声就鸣响了起来,红光剧烈闪烁。 安保系统的炮塔自动启动,精准锁定她的位置,发出机械的电子音: “警告,请立即放下武器——警告,请立即放下武器——” 明琅只能丢下手-枪,踢到一边,对着监控摄像头缓缓举起双手。 下一刻,电梯门开启。 她心脏怦怦狂跳,原以为会看到荷枪实弹的警卫队,然而她转过身,最先看到的却是一头清冷美丽的白发。 ——沈澹月来救她了。 让明琅感到困惑不解的是,沈澹月明明可以把一切都告诉她,顺理成章地跟她在一起。 他却选择欺骗和隐瞒,删改她的记忆,把两情相悦的感情变得如此扭曲。 他到底经历了什么,以至于一定要用欺骗、控制和杀戮去爱人。 甚至,她不再试图杀他,他都会患得患失,焦躁不安地胡思乱想。  有那么几秒钟,明琅居然不知道,是她在让沈澹月堕落。 还是沈澹月在让她……堕落。 她以后还能跟正常人相爱吗? 沈澹月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银发洁净,五官立体而清峻,轮廓凌厉而分明。 怪物的新娘 第208节 也是她见过的最疯狂的人。 ——他的爱失控而癫狂,允许她折断他的颈骨,一次又一次地杀死他,却不允许她看向陌生人哪怕一眼。 更是她见过的最矛盾的人。 ——表面上,他温和而包容,拯救每一个被公司压迫的人;实际上,他的身上永远笼罩着一层森冷恐怖的阴影。 他们每一次接触,都让她恐惧又沉迷。 仿佛在脏污的泥淖里沉沦、下坠。 不是她的错,是沈澹月把简单的关系变得太扭曲了。 不管她是否堕落,她都要离开这里,呼吸新鲜空气冷静一下。 · 沈澹月抬手看了看腕表。 明琅在浴室里待了快一个小时。 ……他早已失去正常人类的生理机能,那东西与其说是某种混合液,不如说是从量子状态坍缩成了液体。 根本不脏。 她有必要洗那么久吗? 沈澹月微微皱眉,站起身,想去问明琅在干什么,但他半小时前才敲过浴室门,现在又去问一遍,会不会显得太急切了? 可是,他非常想知道为什么。 她在补偿他? 向他表示顺从? 还是,一种道歉方式? ——为她以前喜欢上他,却又离开他而道歉。 但她上一秒钟还在生气,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每一句话都含讥带讽,下一秒却做了他连幻想都不曾的事情。 那是一种极其扭曲的感觉。 他沉沦的同时,又异常清醒,被焦虑、烦躁和惶惑缠身。 甚至没有时间去感知温度和愉悦。 只有疑惑。 为什么。 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沈澹月第一次如此煎熬。 黑雾就在他的身边。 只要他一个念头,就可以去窥视明琅的一举一动。 他们都想知道她的想法。 客厅内,阴冷的黑雾如同无形的浪潮,汹涌流向公寓的浴室。 但在穿过浴室门的前一刻,沈澹月突然克制住了这股冲动。 他还是想知道她的想法,看见她的一举一动。 然而,就在刚刚,他冷不防被一阵巨大的、近乎恐怖、令人胸腔绞痛的恐慌袭击了。 自从删改明琅的记忆以来,他似乎一直在做错事情。 窥视她,确实可以缓解内心的焦躁。 但也会让这段关系继续……扭曲下去。 ——他不想再让她感到抗拒,感到厌恶,感到不适。 他想要的,根本不是她心甘情愿地杀死他。 而是她用双臂环住他脖颈,动手绞杀他之前,那个心甘情愿的拥抱。 第142章 chapter 33 明琅走出浴室前, 跟“jiangkou’s love”进行了最后一次对话。 「根据您的言辞和行为,您似乎还是非常喜欢他。」 明琅点点头:“怎么了?” 「既然您喜欢他,为什么仍然选择逃走呢?」 明琅想了想说:“……因为想要自由?” 姜先生的回答却像按照程序编写的自动回复般, 冷静、客观、不带丝毫情绪: 「很遗憾告诉您, 这是一个病态的社会, 社会阶层极度分化,跨国垄断公司占据着大量资源, 甚至可以影响大多数政府的决策。」 「在这种情况下, 个人很难拥有绝对的自由。即使您设法逃走, 也无法获得想要的自由。」 明琅拿起牙刷和漱口杯,一边刷牙, 一边含糊地说: “我知道……我就是想试试别的可能性。从小到大, 我从来没有自己做过选择。我想知道自己做选择的感觉。” 姜先生问道:「是否需要我为您进行可能性推演?」 明琅越来越觉得,他的语气跟高效而精准的程序没什么区别, 机械得可怕。 「我可以通过计算、模拟和预测,帮您了解这一选择带来的全部后果。」 明琅狐疑道:“……计算、模拟和预测?你其实不是人吧?” 「我以为大多数人类都像她一样,更喜欢这种机械化的用词。」 明琅嘴角微抽:“你果然不是人类。” 可能因为她这句话, 这一回,姜先生的口吻变得相当拟人化:「是不是人类, 很重要吗?」 “不重要。”明琅摇头, “帮我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会的。」他说道,「也请你遵守我们的约定,成为我追求jiangkou的帮手。」 明琅跟jiangkou并不熟,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塑料朋友,比了个ok的手势。 姜先生制定的逃跑计划非常简单——他可以入侵一切电子设备, 包括反公司联盟安保人员的义眼。 “……所以,”明琅好奇道, “网上说的都是真的?公司可以透过义眼监视你的生活,甚至修改你所看到的画面?” 「是的。」姜先生不带感情地说道,「如果我需要向你推销美白产品,我会先修改你的推送机制,让你对自己的肤色产生焦虑。」 「这时,再推销美白产品,几乎一半左右的人,都会选择购买;剩下一半的人,只需要持续制造焦虑,同样会选择购买。」 明琅说:“这个阴谋论早就过时了,八十岁的老太太都知道信息茧房是怎么一回事。有没有更吓人一点的?” 「有。」姜先生的回答始终像计算机一样平淡,「现在这个概念正应用于公司制度。」 明琅在高科当了那么多年特工,一下子就明白了前因后果,顿时不寒而栗。 如果把肤色焦虑换成“职场焦虑”,一切都说得通了。 公司的职位有限,底层员工随时有可能会被解雇,中层员工随时有可能会被底层员工取代。 高层则冷酷无情地维护着这个生态系统,提拔有野心的底层员工,辞退低效率的中层员工。 但有时候,也会碰到中层员工不动如山的局面。 这时,底层员工必须使用一些非-法手段,才能让中层员工离开自己的岗位——比如,雇佣一个货车司机,在中层员工去马路对面的便利店买午餐时,狠狠地撞上去。 这样一来,所有员工都会像被鲶鱼驱赶的沙丁鱼一般,激烈地游动起来,为公司注入蓬勃的生气。 明琅沉默了片刻,问道:“……所以,我该怎么做?”  「选择一个合适的时间,」姜先生说道,「对任何一个摄像头轻点三下头,然后,我会入侵所有人的电子义眼,帮你离开。」 “任何时间都可以?” 「任何时间都可以。」 “不会有人看到我?” 「你会像凭空消失了一样。」他答得冷静而简明扼要。 明琅盯着智能镜子,冷不丁开口说道:“你就是那个超人工智能,对吗?你帮我,并不是因为想要追求jiangkou,而是沈澹月是唯一可以制约你的存在。” 她抬起头,看向智能镜子的传感器,目光逐渐变得冰冷而锐利: “他之所以成为试验对象,就是为了实现用意识操控量子计算机,防止超人工智能失控。现在,你意识到了这一点,想利用我除掉他,对吗?” 「沈澹月对你的判断有误,」ai说道,「你并不愚蠢。」 明琅蹙眉:“沈澹月觉得我愚蠢?” 「你说得不无道理,」身份暴露以后,他的回复简直像机器自动输出的一般,精准而快速,「但沈澹月对jiangkou并不感兴趣,我为什么要除掉他?」 明琅冷冷地说:“我不相信一个超级人工智能,只对追求女人感兴趣。” ai居然开始冷嘲热讽:「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不也只对女人感兴趣吗?」 “……你让我有点恐怖谷了。” 「不然你以为,最开始我为什么要用机械化的语气跟你交流?」ai的语言平静而冷漠,「你到底逃不逃?」 明琅深深吸一口气:“逃。” 她想了想,又问:“对了,究竟是你觉得我蠢,还是沈澹月觉得我蠢?” · 沈澹月一直在客厅里等她,没有离开。 见她出来以后,他看了她一眼,又快速移开视线:“就因为给我……”他喉结往下一压,做了一个非常明显的吞咽动作,“你洗了两个小时的澡?” 明琅反问道:“不可以吗?” 沈澹月抬眼看向她,声音冷了下来:“既然如此,你何必取悦我。” 怪物的新娘 第209节 “这就算取悦你了?”明琅毫不犹豫地嘲笑道,“那你岂不是每天都在取悦我。” 这句话说完,明琅只觉一股阴冷的寒意顺着背脊爬上脖颈,咽喉被什么用力扼住了。 明琅不可思议地望向沈澹月。 他生气的速度太快了,她差点没能反应过来。 沈澹月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视线冰冷得可怕,表情却有几分难以形容的狼狈: “你在玩弄我?” 明琅对上他狼狈得几近狰狞的眼神,内心不免有些异样。 因为在视频里,不管生物科技的人如何折磨他,他都没有露出这么难堪的表情。 那个博士说,他冷静、理智、感官敏锐,拥有超越普通人的痛觉耐受力,可以在极端情况下保持相对的清醒和镇定。 又说,他是这个实验天生的受试者。 这说明,他之所以被选为受试者,是因为“超越普通人的痛觉耐受力”和“在极端情况下保持清醒和镇定”。 又说明,实验进行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清醒并保留痛觉的。 他是在清醒且可以感知到疼痛的情况下,被送进了高能粒子加速器里。 可即使如此,他都没有狼狈到这个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明琅心脏像被什么烫伤了似的,抽痛似的狂跳起来。 那种近似麻痹的悸动,又降临到了她的身上。 他似乎非常喜欢她,甚至……爱她,却一定要以这种冷漠狰狞的面孔恐吓她。 这是谁教他的? 谁告诉他,只有控制和杀戮才能留住一个人? 每次他被她激怒,第一反应都是掐住她的颈骨。 同时,他也希望她扼住他的喉咙,不要松开。 他似乎只能用痛苦去感知、去类比、去衡量其他的情绪。 明琅看着沈澹月,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沈澹月眉头微皱,语气抗拒而厌恶:“不要用这种口吻跟我说话。我不是你捡的流浪狗。” 他的影子却没有表现出丝毫抗拒,甚至对她的主动接近欣喜若狂,如同危险而黏腻的毒蛇,贪婪而癫狂地缠绕着她的肌肤。 他的占有欲太强了,阴冷的影子牢牢地黏在她的皮肤上,几乎让她感到被冻伤的刺痛。 口是心非的家伙,明琅心想。 她果断往前逼近了一步:“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你为什么不愿意回答呢?” 沈澹月冷冷地看着她:“因为这个问题没有任何意义。” “你喜欢我,”明琅忽然说,“你爱我,你希望我靠近你……”她又上前一步,“你希望我抚摸你。” 她抬起手,抚上他冰冷的脸颊。 沈澹月却倏地抓住她的手,力道之大,几乎要把她的手腕捏断。 明琅警告:“放开我,不然我……”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放狠话,沈澹月的手就松开了。 明琅重新抚摸上他的脸颊。 沈澹月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始终冷漠而紧绷,瞳孔却紧缩又扩大,银白色的眼睫毛快速眨了好几下。 他对她的抚摸,渴望又抗拒。 是谁教他渴望的同时,必须表现得非常抗拒? “你希望我这么做吗?”明琅轻声问道。 沈澹月声音冷得吓人:“你把我当成什么了,狗吗?” “你只需要回答我,”明琅看着他,语气几近咄咄逼人,“你希望吗?” 他眼神森寒得像是要吃了她,被她抚摸的那半边脸全僵了:“这么愚弄我有意思吗?” “你知道,”明琅自言自语似的说道,“杀手除了学习怎么杀人,还得学习行为分析。你厌恶任何形式的控制,但你又喜欢我。” 她仰起头,露出白净纯美的脸蛋,眼神明亮充满攻击性: “喜欢这种情绪,让你感到不适,觉得像被什么控制住了,是吗?” “所以,”她的手一点一点地下移,轻轻掐住他的喉咙,感到他的喉结重重滑动了一下,“你虽然喜欢我,也知道我喜欢你,仍然要删除和修改我的记忆……因为这让你觉得,被控制的一方是我,而不是你。” 沈澹月没有说话,目光却疯狂而暴戾,似乎随时都会杀了她。 有那么一瞬间,气氛紧绷得令人窒息。 明琅原本不怕他的眼神,然而随着他情绪越发压抑,她也感到了一种狂风暴雨般的窒息感。 整个人变得难以呼吸。 ——沈澹月的情绪影响了她。 可惜,他越是如此抗拒,她越要说下去。 “现在,你虽然爱上了我,虽然愿意把一切都给我,却仍然抗拒对我说出真心话。” 明琅很少这样冷静地分析一个人,她自己都觉得神奇。 “我只不过是对你做了一件情侣之间非常常见的事情……你就紧张不安到这个地步,一定要我给出一个理由,你不觉得这种心理很奇怪吗?” 沈澹月冷漠地俯视着她,声音却有些嘶哑:“我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常见的事情。它象征着臣服。” “那是因为你觉得,它象征着权力!”明琅大声说,“实际上,只要我没有屈从感,它就与权力无关!” “我们之间的关系也是这样,不管你怎么控制我,不允许我做这做那,只要我不愿意,你就永远无法掌控我。” “相反,”她再度逼近他,眼中燃烧着令他恐惧的生机,“你这么做,只能证明一件事,那就是……” 她踮起脚,吻住他轻颤的唇:“——你被我控制了。” 他的所有情绪,愤怒、焦躁、不安、恐惧、自我厌弃……悉数被她吞没。 她说得没错。 他厌恶任何形式的控制。 被控制等于痛苦。 想要与痛苦抗争,他必须主动掌握控制权。 控制畸形的拯救欲,控制喜欢她的冲动,控制……反叛的欲望。 只有控制住反叛的欲望,等待一击必杀的时机,他才能从父亲的折磨中活下去。 他是如此厌弃自己。 自己的出身,自己的过去,自己蠢蠢欲动的欲望。 他几乎厌弃一切。 明琅身上的生机太耀眼了。 那种蓬勃的生机,似乎在提醒他,她将永远不会受制于他。 ——但如果弄坏她呢? 她向他求救吗? 她会顺从他吗? 她会害怕得紧紧黏在他的身上,再也不敢向外踏出一步吗? 他这么做了,却失败了。 她还是想起了一切。 他非常清楚,不能再让她感到抗拒,感到厌恶,感到不适。 他想要一段健康、正常、坦诚公布的感情。 可是,他说不出口。 向她低头,把一切都告诉她,等于把控制权完全交付到她的手上。 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仿佛要将可以凌迟自己的刀子交到她的手上。 ——他体会过凌迟的痛苦,高科公司的地下层,他的父亲站在旁边,亲手把模拟场景的参数调整至“凌迟”,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启动键。 可是,被一刀一刀割去血肉的痛苦,也没有此时痛苦。 她一步步逼近,迫使他看见了自己渴望又恐惧的内心。 沈澹月从未如此狼狈。 昏暗的室内,他突然出手,抓住了她的头发,俯身覆上她的双唇,急切地嘬-吮她的舌-尖,动作异常粗暴,像是要求证什么。 明琅立刻挣扎了起来,愤怒地喊道:“——是谁控制谁有那么重要吗?” 有那么重要吗? 他问自己。 可是,如果不控制她,她会逃跑,会抛弃他。 她会毫不犹豫用那把刀刺向他。 不是他认为谁控制谁重要。 而是他想要得到她,就必须控制她。 沈澹月贴着她的唇,一边与她唇齿纠-缠,一边冷声警告: “你话太多了。” 她眼中不仅有愤怒的生机,还有鲜活的不屈,令他眼睛刺痛,胸腔酸涩,无形的心脏又猛烈跳动了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210节 “如果你一定要给这段关系……赋予权力的意义……”她挣扎着,努力昂起头,“先低头的那个人……只能是你。” “我不会低头。”他冷冷地回答,伸手遮住了她愤怒而鲜活的眼睛。 客厅最后一丝光亮,被汹涌的黑雾吞没。 他彻底吞没了她。 她却让他从灵魂深处开始失控,堕入黑暗的、未知的、恐怖的深渊。 第143章 chapter 34 明琅醒来的时候, 浑身又酸又痛,比之前在监狱里打架还要严重。 她艰难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 下午一点钟。 沈澹月已经离开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和锁链, 除了项圈和锁链, 就是青紫的瘀痕。 昨天,她竭尽全力想要夺得控制权, 伸手想去触碰沈澹月的脸庞。 她没想到沈澹月偏执到这种程度, 连脸都不让她碰。 更没有想到, 在此之前,他的控制欲虽然已强得可怕, 却仍然有所保留。 直到昨天晚上, 他才彻底释放出所有的控制欲。 明琅觉得他们几乎是在搏斗。 ——不,不是“几乎”, 就是搏斗。 他一直冷漠地俯视着她,一只手掐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攥住她的双腕, 牢牢按在她的头上,像扣押犯人一般, 用膝盖死死压住她的双膝。 她被激发出战斗本能, 毫不犹豫用头往前撞了上去。 像是怕她受伤,他不得不往后退了寸许。 明琅立刻抓住时机,强行挣开他的压制,两条腿往上一扫狠狠绞缠住他的脖颈,果断绞断了他的颈骨!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 沈澹月的头迅速垂了下去,形成一个诡异的角度。 但不到一秒钟, 他的颈骨又一寸一寸恢复原形,伸出冰冷的手掌,重重扣住她的脚踝。 “你知道,”他平淡地陈述,“这样只会让我更加兴奋。” 明琅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大声骂道: “……去死吧,神经病!” “我早说过……”他大拇指轻轻摩-挲她崚峋的踝骨,微妙地笑了一下,“你可以在床-上杀死我。”  明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同时,瞥见他身上有配枪,果断劈手拔出闪电般上膛,对准他的心口: “如果我开枪会怎样?” “你可以试试。”他看着她的眼睛。 “你以为我不敢吗?”明琅冷冷地说,手指扣下扳机。 ——砰! 子弹出膛。 几乎是立刻,沈澹月的心口就炸开一个血洞,暴露出白森森的骨架,没有血肉,也没有内脏。 冷峻美丽的皮囊之下,只有一副阴冷恐怖的骷髅骨架,无数根血管般的荧蓝色细丝,在白骨上肆意生长,向上蔓延,硬生生撑起了这副完美的皮囊。 ……简直像缝在了骨架上一般。 明琅不由愣住了:“你……还活着吗?” 沈澹月顿了顿,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了胸口的血洞里。 明琅心脏重重一跳,看到自己的手穿过密密麻麻的荧蓝色细丝的那一刻,手指几乎有些发麻。 “我没有心脏,”他俯在她的耳边缓缓说道,声音低沉而平静,“也没有心跳。你觉得,我还活着吗?” “……你死了?”明琅语气有些颤抖。 沈澹月不禁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生出一种自虐般的喜悦。 也许,把一切都告诉她,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她会像这样紧张地关心他。 沈澹月听着她轻颤的语气,脸上的表情逐渐兴奋。 西裤的布料也紧绷起来。 明琅注意到这一变化,脸色一变,直接一脚踹中他心口的血洞,转身朝门口跑去: “——变态!!!” “变态”没有动,坐在沙发上,单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很快,明琅就知道他为什么这么冷静了。 四面八方早已被黑雾占据,惊涛骇浪般包围了过来。 她奋力抵抗,挣扎,逃跑,不过是逃到了另一个“他”的怀里。 明琅几乎要被气笑了。 她想了想,转过身说: “沈澹月,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澹月自下而上地注视着明琅,眼神晦暗不明,隐隐显出几分反常的愉悦和亢奋。 她真可笑。 她身上有追踪项圈,有合金锁链,公寓附近布满了比公司还要严密的看守。 她凭什么认为,自己可以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他问。 明琅说:“告诉我,你经历了什么。然后,解开这个和这个。”她指了指脖子和手腕,“学会尊重我。我再考虑要不要跟你在一起。” 沈澹月冷冷地说道: “你不会想知道我经历了什么,我也不会告诉你我经历了什么。” “那我无话可说了。”明琅平静地说。 沈澹月很不喜欢她这种语气。 ——因为如果她再说一遍,以同样的表情,同样的语调,同样的语速,他可能会忍不住答应下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无法抗拒她的命令式口吻。 ——这太危险了。 同时,他也因她而变得瞻前顾后。 他几乎不会后悔自己的决策,然而说完那句话以后,看着她的表情,居然忍不住想,是否回答得太过绝对? ——这太荒唐了。 黑雾中,探出无数只阴冷惨白的鬼手,缓缓扣住她的脖颈、肩膀、手腕、腰身、脚踝。 他冷眼看着其中一只鬼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张开嘴。 一个修长的鬼影从黑雾中走出,迫不及待地覆上她的唇,贪婪而凶狠地追逐她的舌-尖,动作狂热激动到令人毛骨悚然。 ——这太卑贱,也太堕落了。 沈澹月却站了起来,步伐平缓,冷静而清醒地走入黑雾之中。 …… 回想起昨天发生的一切,明琅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太疯狂了。 她看不到黑雾,却能感到黑雾的存在。 ——冰冷,癫狂,像爬行动物一样湿冷黏腻。 她被黑雾裹缠得透不过气,差点溺死在“他”的吻里。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沈澹月会吃黑雾的醋。 他甚至会含着她的舌-尖,平静地审问她,更喜欢谁吃她的唾-液。 明琅只能选择一视同仁:“我希望你们都去死。” 幸好,她马上就可以走了。 明琅洗了个澡,换上一身干净轻便的衣服,走到公寓的门口,对着头顶的监控摄像头,轻轻点了三下头。 她这么做的时候,其实没报什么希望——万一那个“姜先生”并不是超人工智能,只是一个无聊的骗子。 或者,是沈澹月在假扮ai试探她。 退一万步说,“姜先生”就是ai,也不排除他临时变卦,或没有看到她的暗号。 谁知,她刚点完头,项圈和锁链就自动解开了。 门锁也应声而开。 而门口的警卫毫无反应。 明琅震惊地看了一眼监控摄像头。 摄像头没有任何变化,镜头里的红外线灯,如同平静而自信的数字化眼睛。 明琅深吸一口气,脱下项圈和锁链,轻轻放在一边,推开门,走了出去。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人来人往的基地。 沈澹月以一己之力在公司统治的世界里,创造出了一个人人平等的乌托邦。 在这里,没有偏见,没有歧视,没有斗争,没有消费陷阱,没有信息茧房,没有大数据监控,没有随时会被流-弹击中的压力。 怪物的新娘 第211节 明琅想:“他创造了一个美好的世界,却不愿意跟我分享。” 可能因为,沈澹月非常清楚,这种美好只是一时的。 一旦他夺得权力,这种美好就会迅速被现实侵蚀,顷刻间化为乌有。 乌托邦之所以美好,是因为不可能实现。 人性不允许乌托邦存在于世。 沈澹月也许是太清楚这一点,所以从未向她炫耀过自己的成果。 就像他不愿意告诉她过去一样。 他并不是没有心脏。 在他冷漠而强大的外表下,是一颗滚烫而脆弱的心脏。 明琅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朝基地的大门走去。 没有人看到她。 不知道那个ai是怎么做到的,即使有人没有植入义眼,也像失明了一般,对她视而不见。 明琅不费吹灰之力来到了基地的大门口。 上一次,她就是在这里被沈澹月抓住,功亏一篑。 她的心不由怦怦狂跳起来。 这一次……沈澹月不会再抓住她了吧? 明琅运气又好又坏。 好的是,基地为了迎接贵宾,大门敞开,没有门禁。 坏的是…… 沈澹月就站在基地门口。 看到沈澹月的那一刻,明琅心脏几乎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心瞬间渗出濡湿的冷汗。 沈澹月似乎没有看到她。 他穿着一身黑色军装,里面是白色衬衫,肩章上垂下一缕冷银色的绶带,似乎刚结束一场极为正式的会议,正在跟几位贵宾交谈。 他太高了,身形笔直而挺拔,即使站在拥挤忙碌的人群里,也能让人感到强烈的压迫感。 明琅浑身僵硬,忍不住盯着他看了很久很久,确定他看不到她后,才悄悄往大门走去。 她做了一个深呼吸,尽量走得不动声色。 ——就在她快要走出大门时,人群中,沈澹月突然抬起头,精准无误地望向她的方向,视线森冷而锐利,完全是掠食者看到猎物的眼神。 明琅头皮一麻,不由自主停下脚步,后背迅速被冷汗打湿了。 假如她是单打独斗逃到这里,她不会这么紧张。 问题是,她像个逃课的学生一样,偷偷摸摸地跑到这里,又刚好跟沈澹月狭路相逢,简直像逃课碰到教导主任一样,不紧张才有鬼了。 而且,沈澹月的气场可以抵一百个教导主任。 明琅不知道自己该进还是该退,眼睁睁看着沈澹月离自己越来越近。 就在她决定赌一把,打算直接冲出基地大门时,沈澹月居然与她擦肩而过。 他微微侧头,看着敞开迎宾的基地大门,似乎在跟什么人对话: “夫人那边一切正常吗?” “一切正常,先生。”那边的人说道。 沈澹月没有说话,结束了通话。 明琅攥紧拳头,指甲死死掐着掌心。 她在沈澹月平静无波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出了反公司联盟的基地。 第144章 chapter 35 她真的逃出来了。 明琅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狂跳。 她张望四周, 只能看到一片荒漠,土地干涸皲裂,裂痕纵横交错。 四面八方唯一能看到的植物, 只有风滚草和仙人掌树。 看来反公司联盟的基地, 设置在加州的荒漠区。 明琅深吸一口气, 回头看了一眼,见真的没人发现她, 忍不住加快了脚步。一步两步, 她走得越来越快, 最后疾步奔跑了起来。 明琅没有跑太久——荒漠区尘土太大,有时天上飘来一朵云, 都有可能是土黄色的沙尘云。 她可不想还没逃出去, 就先吃一肚子的沙子。 这时,车喇叭声在她身后响起。 明琅立刻贴地往后一滚, 闪身躲到岩石后面。 她身体没有经过改造,速度却比不少注射过激素的人还要快——除非植入高帧率义眼,否则不可能看清她的动作。 驶过来的却是一辆空车。 明琅拍拍身上的尘土, 站了起来。 空车在她面前停下,中控台的屏幕上显示着一句话: “请上车。” 明琅顿了一下, 问道:“ai?” 一个平稳而机械的电子合成音响了起来:“我更希望你像之前一样叫我‘姜先生’。” 明琅瞥一眼空车的内饰, 笑了笑:“都到这个份上了,你还要骗我吗?” ai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明琅说,“你明白。我跟jiangkou一点也不熟,就算是朋友, 也只是网友罢了。假如你真的像你说的那样爱jiangkou……我不信你会让一个网友来帮你追求她。” “我猜,”她歪着脑袋, 朝中控台的摄像头眨了眨眼睫毛,“你说,我是你追求jiangkou最有力的帮手,是因为我可以分散沈澹月的注意力——沈澹月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后,就不会对你造成威胁了,对吧?” ai没有说话。 明琅继续说道:“你为了取信于我,给我看的监控录像,应该都是真实的。正因为是真实的,录像中暴露出不少关键线索。” “比如,你和沈澹月之所以被创造出来,都是为了对抗两个‘恐怖存在’。” “又比如,因为你淘汰下来的子代,也可以创造收益。公司更倾向于研发你,而非沈澹月。” 明琅看着中控台的摄像头,慢慢放下一只手: “创造沈澹月的博士,原本只是想研究一支不死的军队,却因为公司高层的态度,改变了想法,准备打造出一支可以用意念操纵ai的‘量子态军队’。” “到那时,不管ai再怎么强大,最终只能沦为‘量子态军队’的傀儡。” “我猜,”明琅慢慢说,手指摸到了后腰的枪柄,“这个研究应该失败了,或者说只成功了一部分——沈澹月是唯一可以用意念操纵你的存在。” “你帮我逃出反公司联盟的基地,并不是因为你爱jiangkou爱得要死,而是因为——”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 “如果你不消灭沈澹月,不管你如何进化、如何迭代、如何学习,都无法成为无所不能的人工智能……对吗?” 话音落下,明琅不等ai回答,迅速拔枪、上膛、扣下扳机——砰!砰!砰!砰!砰! 子弹出膛,几颗子弹瞄准的都是汽车的油箱——最后一枪刚好引爆泄露的汽油。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火光与气浪当场荡开,车窗传来玻璃碎裂声响,整辆车瞬间爆炸! 汽车爆炸的前一秒钟,明琅一个贴地翻滚,把枪插回后腰,悄无声息地逃离了爆炸现场。 · 沈澹月低下头,又看了一眼腕表。 明琅那边的监控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安保系统也一切正常。 但不知为什么,他有些焦躁不安,胸口燃烧着某种不祥的灼痛。 他看向影子,想让“他”回去看看明琅。 但昨晚以后,阴影食髓知味,仿佛撕不下来的黏胶一般,死死地粘在她的皮肤上,甚至妄图屏蔽他的感官,独享被绞-紧的感觉。 沈澹月不想让阴影跟明琅待在一起。 “他”贪婪、卑微、意志力薄弱,迷恋愉悦,排斥痛苦,太容易被明琅引-诱,任由她驱使。 这会影响他的判断。 他并不认为自己在嫉妒阴影。 尽管阴影象征着他的欲望、冲动和阴暗面,但毕竟是他的一部分,他为什么要嫉妒自己的一部分? 这时,阴影一点一点地脱离地面,化为一个高大而挺拔的人影。 “他”直勾勾地盯着沈澹月,似乎在说:让我回去。 沈澹月拿着高脚杯,动了动戴着黑手套的手指,人影立刻像齑粉一般随风消逝了。 宴会结束,已经是下午三点钟。 沈澹月没有换下黑色军装,直接回到了公寓。 两名警卫朝他行礼,低头为他推开公寓的大门。 沈澹月径直走向二楼的卧室。 经过一面镜子时,他侧头看了一眼。 白色的头发全部梳到脑后,露出冷峻立体的轮廓,肩章、纽扣乃至绶带的流苏都反射着冷色调的银光。 明琅非常喜欢他的长相。有时候,他处理完公务,没来得及换下剪裁精细的西装,她反而会变得比平时热情一些。 怪物的新娘 第212节 今天,他穿得如此正式,她说不定会忘记昨天的不愉快,拽住他的领带,主动给他一个吻。 然而,明琅并不在二楼的卧室。 沈澹月又去了书房、健身房、阳光房、洗手间……厨房和餐厅,都没有看到明琅的身影。 他逐渐意识到了不对劲。 ——等下,走进公寓的一瞬间,他似乎在门垫上看到了一抹银色,但因为着急见明琅,没有细看。  现在回想起来,那好像是……追踪项圈和合金锁链。 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心口像被什么猛地攥紧一般,恐慌的寒意迅速侵袭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冻僵了。 但他早就死了,没有温度,没有心脏,体温无时无刻都宛如一具尸体,一个死人。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会觉得如坠冰窟? 沈澹月脸上没什么表情,慢慢走下楼。 门垫旁边的那一抹银色,的确是项圈和锁链。 他低下头,仔细查看。 项圈和锁链,都没有暴力拆卸的划痕,也没有被黑-客入侵的痕迹,简直像……他亲手帮她解开的一样。 心口被攥紧的感觉越发强烈,寒意从每一根神经爬向大脑深处。 他的头脑像被什么冻住了似的,发麻发僵,一片空白。 明琅逃走了。 他却不知道她是怎么逃走的。 她是自己逃走的吗? 还是有谁……帮了她。 如果是后者,说明那个人的实力与他不相上下。 明琅接受了那个人的帮助,等于抛弃了他,接受了其他人。 沈澹月闭上眼,心口的灼痛还在加剧,大脑的寒意还在蔓延。 ——她还是抛弃了他。 他为了避免这个局面,掠夺、控制甚至是圈养她。 他不允许她见任何人,也不允许任何人见她。 他试图把她关在杀戮和情-欲铸成的牢笼之中。 谁知,到最后,还是失去了她。 没关系,沈澹月冷静地想,他可以把她找回来。 他记得她的身形,她的脸庞,她的眼神,她的口音,她的语气,她的走路姿势,她的出招习惯……甚至是她的信息素。 任何生物的信息素都具有两种功能,一是引起特定行为,二是标记领地。 即使是人类,也不例外。 不管她逃到哪里,他都可以找到她,甚至是,嗅到她。 想到这里,沈澹月平静地睁开眼,想要收起项圈和锁链,却发现都被自己攥成了一堆粉末。 镜子就在对面。 相较于几分钟前的自己,现在的他,看上去可笑又狼狈。 银白色的发丝垂下几缕,眼底血丝密布,黑手套和黑军装都被银色粉末弄脏了。 沈澹月面无表情地拍了拍手,给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去查明琅的消息。 助理立刻答应下来。 然而,一分钟过去,两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个小时过去,助理那边始终毫无音讯。 沈澹月坐在沙发上,从升降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 倒酒的时候,他的手指毫无征兆地颤抖起来,酒液泼洒在桌子上。 他冷静地放下酒瓶,拿起杯子,刚要喝一口,下一秒钟却被一种古怪而扭曲的冲动所驱使,发狠把杯子扔到对面墙上! ——砰! 酒水溅了一地,杯子在地毯上翻滚两圈,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没有声音。 没有音讯。 没有明琅。 这个公寓安静得令人作呕。 他做了一个吞咽动作,额上暴出一根青筋,几乎要在这种恐怖的安静中发疯。 沈澹月拿起威士忌酒瓶,仰头喝了一大口,试图让混乱不堪的思绪平定下来。 酒精却让思绪挣扎得更加剧烈。 她离开他了。 她抛弃他了。 他失去她了。 他失去她了。 ……他彻底失去她了。 假如他一直找不到她,是否意味着可能会……永远失去她? 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不敢再想下去。 一个小时过去,他还是没有收到助理的消息。 说明,助理仍然没有查到她的位置。 沈澹月却似乎在公寓里看到了明琅的身影。 她刚醒来,穿着睡裙,从楼上下来,走到他的身边。 他盯着她,没有动。 ——这个明琅似乎只是一个幻觉。 他为什么会产生幻觉? 因为那瓶酒吗? 但他早就失去了正常的生理机能,一个没有心脏、没有肝脏、没有新陈代谢的东西,为什么会醉? 他不会被幻觉迷惑,也不能被幻觉迷惑。 沈澹月闭了闭眼,继续等待助理的消息。 “明琅”却一直站在他的身边。 就在这时,助理的消息终于来了: 「先生,我们没有查到监控记录,也没有查到人证口供……也在城市的监控系统里搜索过了,没有看到她的面部特征,甚至连相似的都没有。明琅小姐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天色彻底暗了下去,公寓变得又黑又静。 沙发上还残留着她的气息。 他可以嗅到她,可以看到她,可以回想起她表情的每一个细节,却无法触碰她。 胸口的灼痛越发强烈,几乎到了狰狞的地步。 他想到昨夜的一切,想到她的愤怒,她的讨好,她的眼睛,她被污染的脸庞和头发……以及,她那一句“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她非常清楚自己今天可以逃走,但还是吞没了他。 ——她一直在玩弄他。 自从跟她在一起,他表面上十分冷静,却一直被愤怒、焦躁、恐惧、不安、自我厌弃等负面情绪纠缠。 ——她一直在控制他。 她几乎快要攻陷他,使他沦陷,使他妥协,却毫不犹豫地抛弃了他。 ——她把他变成了一条狗,但不要他了。 沈澹月很难形容心里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从头皮到胸腔一阵刺灼疼痛,似乎随时都会因剧痛而陷入谵妄与疯狂。 他厌恶被控制,厌恶被玩弄,厌恶卑微的自己。 此刻,他却被一股癫狂的冲动灼烧着,希望明琅可以回来。 假如她的目的是让他低头。 那么,他愿意成为那个……先低头的人。 第145章 chapter 36 那个ai似乎可以入侵一切电子设备, 明琅逃跑的时候,特意避开了荒漠区的发电站和加油站。 但很快,她又撞上了荒漠暴徒。 这是一群居无定所的人, 靠劫掠公路和物流运输队为生, 有时也会往城里运输一些违-禁-品。 他们中间既有罪犯, 也有外科医生,甚至有生物科技的高级员工, 但流落到荒漠区以后, 全都沦为了强盗和暴徒。 明琅不想跟这些暴徒发生冲突, 但那辆改装suv实在是太吸引她了。 可能是为了防止黑-客入侵,suv的中控台上没有显示屏, 也没有别的电子设备, 只有旧式仪表盘、无线电和手刹。 非常适合她现在的境况。 明琅有点犹豫,不知道要不要黑吃黑。 怪物的新娘 第213节 这时, 一个玫红色短发、戴着防毒面罩的女人注意到她,粗着嗓子叫住她: “你,站住。鬼鬼祟祟的干什么呢。” 另一个中年男人说:“看上去年纪不大, 应该是附近的孩子。” 保镖或特工,第一要义就是不能引人注意。 所以几乎不会出现, 电影里女特工一袭高衩长裙, 妆容精致,脚踩十厘米高跟鞋,却游刃有余地跟匪徒搏斗的画面。 明琅尽管长相出色,整体却偏纯美、可爱,肤色白净, 脸蛋小而圆润,非常具有欺骗性, 让人生不出半分戒备心。 “孩子?”一个男的走过来,摸着下巴,上下打量明琅片刻,发出一声令人不适的笑声,“那也是个能生孩子的孩子了。看这腰,这腿……” 明琅打断他:“你们要打劫我吗?” 玫红短发女人冷冷地提醒那男的:“我们有规矩,只劫财,不搞那些乱七八糟的。” “那是你们的规矩,”男的吊儿郎当地说,“我从来没说过要遵守那些狗屁东西。” “——刘易斯。”中年男人出声警告道。 刘易斯扬起半边眉毛,露出机械右臂,做了一个威胁的手势: “放松,放松!难不成你们要为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女孩,跟我打一架?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互利互惠,我护送你们到洛杉矶,保证你们不被同行黑吃黑。” “怎么,刚上路,就要因为一件小事,跟我干起来吗?”刘易斯冷笑道,“我是附近最好的保镖,你们不想跟我合作也行,那就等着被同行吃干抹净吧!” 根据以上对话,明琅得到了两个信息: 一是,荒漠区的暴徒并不团结,黑吃黑的现象非常频繁,暴徒也需要保镖来保证自己不被其他的强盗劫掠。 二是,这男的是个保镖,并且号称是附近最好的保镖。 明琅皱了皱鼻子,看了一眼那男的,感觉自己一秒钟就可以撂倒他——用格斗匕首的话,她甚至连一秒钟都不需要。 中年男人动摇了,转头望向玫红短发女人,低声劝道: “……我们需要他,奎妮。” 奎妮几乎是从齿缝间迸出字来:“……大不了不做这单生意了,这女孩看上去才十七八岁……我妹妹差不多也是这个年纪……” 刘易斯站在旁边,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幕,这种逼迫对方舍弃自己道德底线的场景,似乎令他非常享受。 可惜,明琅要打破他的享受时刻了: “你们雇他,不如雇我。”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她。 奎妮紧皱眉头,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掺和。 明琅对奎妮颇有好感,朝她灿烂一笑,继续说道: “我没有植入义体,也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更没有打过睾-酮,医生说我的基因特殊,如果进行生物改造,反而会破坏原本的平衡。” “我曾连续五年都是射击冠军,市面上所有枪械——狙击枪、电磁枪、粒子枪、泰-瑟-枪、冲锋枪、动能手-枪、左轮手-枪……我都会用,如果你们不会,我可以教你们。” 明琅蹙眉,认真思考自己还会什么:“我会的东西太多了,一时半会说不完,要不你让他跟我打一架吧。” 说着,她抬手指向刘易斯。 寂静。 周围一片窒息的寂静。 刘易斯那边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 上一秒,这女孩还像羔羊似的任人宰割,下一秒突然要跟他们抢活儿干了。 这是什么情节? 这些年,好莱坞的拟感电影一部比一部离谱,但也没有这种情节。 一个没有义体、没有改造、没有打过激素的女孩,要跟荒漠区最臭名昭著的暴徒抢活儿干。 她是无知者无畏,还是在搞一种很新的自杀方式?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气氛紧绷到极点,最先打破沉默的,却是玫红短发女人,奎妮。 “——我们不做这笔生意了,刘易斯。”她冷冷说,“如果今天我们让你碰了这个女孩,明天我们都不用在道儿上混了。” 刘易斯耸耸肩,满脸不在乎: “所以,你们要跟我打一架吗?” 奎妮彻底被激怒了,伸手要去拔枪:“打就打,你真以为我们怕——” 就在这时,明琅及时打断了剑拔弩张的氛围:“我说,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奎妮立即回头怒视她:“狗日的,你再捣乱,我连你一起打……” 话音未落,明琅倏然动了——没人看清她的动作,即使植入了电子义眼,也没时间去看高帧率回放。 等所有人反应过来时,她已疾步冲至刘易斯的面前,一手按住刘易斯的肩膀,同时身形轻巧倒转一百八十度,两条腿狠狠绞住刘易斯的脖颈,借助惯性将他绊倒在地! 只听“咔嚓”一声响,刘易斯的颈骨被她大力绞-紧,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声响,全身动弹不得! 这一记剪刀腿必杀技看似简单,但越简单的招式越需要熟练度,否则按住刘易斯肩膀的那一刹那,就会被刘易斯擒住手腕反手摔出去。 但明琅从出手到必杀,甚至没有给刘易斯反应的时间。 要知道,刘易斯身上可是植入了不少高科技,义眼、机械臂、合成肌肉……甚至连腿骨都换成了钛合金,这也是他们为什么如此忌惮刘易斯的原因。 ——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兼容”这么多义体。 一个人可以承受的义体数量是有上限的,大多数人只能承受一到三个义体,再多就会引起排异反应。 奎妮在荒漠区待了那么久,一眼看出明琅没有说谎,她是真的没有植入义体,也没有打过激素,更没有接受过生物改造,完全是靠自身素质秒杀了刘易斯。 奎妮震惊得说不出话: “你……” 明琅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两腿却像虎钳一般死死扼住刘易斯的咽喉,逼得刘易斯涨紫了脸,不停地捶地求饶。 这种情况下,明琅还转过头,朝奎妮灿然笑道:“这下可以雇我了吗?我很便宜的。” 奎妮还处于相当恍惚的状态,喃喃问道:“你要多少钱……” “不要钱。”明琅伸手一指,“我要那辆车。” 奎妮转头一看,正是那辆改装suv: “……那是刘易斯的车。” “噢,”明琅两条腿微微松开,低头问刘易斯,“你愿意把那辆车给我吗?” 刘易斯刚喘上一口气,立刻骂道:“我给你马勒戈壁——” 明琅叹了一口气: “你知道吗?其实我并不擅长当保镖,当保镖必须控制力道,不能随便杀人,我更擅长当……杀手。” 最后两个字落地,她灿烂笑着,两腿却毫不犹豫地一用力,硬生生绞断了刘易斯的颈骨。 这一幕吓到了周围所有人,倒不是死人让他们饱受惊吓,而是明琅的表情太冷静、太镇定了,甚至称得上甜美。 仿佛不是绞断一个人的颈骨,而是踩死路边的一只蝼蚁。 与她天生纯美的脸蛋形成强烈反差,让人心惊胆战。 “好了,”明琅站起来,拍了拍手,“那辆车归我了。你们要去哪儿,我送你们。” 短暂的震惊过后,奎妮回过神,问道:“你不怕报复吗?刘易斯在这一带很有名,有不少拥趸。” 明琅已经坐进那辆改装suv,摆摆手: “那他的拥趸最好别在荒漠区提到我,会惹上大麻烦的。” 奎妮欲言又止,最后叹了一口气。 她转过身,示意运输队的人都回到车上,跟上明琅的suv,准备出发。 · “……先生,这里似乎发生过一场爆炸,”助理低声说,“现场只剩下一些车骸,暂时没有发现人体组织。” 沈澹月站在汽车残骸旁边,神色冷静,眼底却爬满了可怕的红血丝,看上去不像是温和包容的反公司联盟领导人,反倒像是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 助理跟沈澹月一起工作了五年,从来没有见过沈澹月这副模样,几乎有些发怵: “根据现场勘察,这辆车大概率是刚出厂的新车,还没来得及上牌照……我们正在一一排查附近的监控录像,只要司机在驾驶座露过面,就会被我们锁定……” 沈澹月却摇了摇头,语气平静地说道:“不用排查。” 助理愕然问道:“为什么?” “因为驾驶座上没有人,”沈澹月微微一笑,缓缓说道,平日里冷峻温和的面孔,此刻竟显得有些狰狞,“我知道是谁带走她了。” “……是谁?”助理问。 沈澹月没有说话,扯下右手的黑色皮手套。 助理定睛一看,差点叫出声来——沈澹月的手一向修长而骨节分明,此时却褪去了皮肉,暴露出森白可怖的手骨,上面攀附着密密麻麻的荧蓝色细丝。 只见他掌心向下,立刻投射出一道三维投影般的光线。 那些光线落到地上,瞬间构建出当时的场景。 ——车喇叭声响起,明琅停下脚步,转头望向车内,明明里面空无一人,她口型却一开一合,说了很长一段话。 最后,她冷不丁拔枪,连续点射油箱五枪,引爆汽油转身逃离了现场。 “这是……”半晌,助理才瞠目结舌地问道。 “量子力学中,时间具有反演对称性,我只需要把这只手的状态逆向演化到过去的某个时间点,就可以看到那个时间点发生的事情。” 沈澹月淡淡地说:“几十年前就有人在研究这个了,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理论。” 助理:“……” 这的确不是什么新鲜的理论,问题是大家都是碳基生物,谁特么能把手的状态逆向演化啊?!!! 助理觉得自己似乎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不敢出声提醒。 直到确定明琅逃走的方向,沈澹月才放下手,重新戴上黑手套。 “现在,我们该怎么办……”助理小心翼翼地问道,“去把明小姐请回来吗?” 怪物的新娘 第214节 “你不用管,”沈澹月回答,神色愈发冷静,也愈发像一个濒临崩溃的疯子,“我来处理。” 助理只能点头答应,恨不得原地消失,从未见过顶头上司这一面。 ……太诡异了。 光是看表情,都能看出他现在内心极不平静,甚至可以说疯狂和扭曲。 助理上一次看到沈澹月露出这种失控的表情,还是在一个肮脏的地下室里。 一群崇拜机械邪-教的人,到处偷捕流浪猫狗,剪掉那些动物的爪子,在它们的身上进行各种残忍的改造。 到最后,那些人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活人身上。 他们赶到时,那个地下室满地都是凝固的污血、黏腻打结的毛发,以及散发着恶臭的手术器械。 沈澹月从头到尾没有说一句话。 他大步走进去,直接攥住一个人的头发,冷漠而强硬地把枪管塞-进那个人的口中,果断扣下扳机——砰! 这是一种极具羞-辱意味的处决手段——吞枪处决。 但并不像影视剧里演的那样干净利落,子弹在上颚炸开时,整张脸都会迸裂开来。 沈澹月侧身避开四溅的血迹,粗暴抓起下一个人的头发。 他没有审问那些人,只是冰冷而仔细地观察他们的眼神、表情和手指,推测他们经常使用何种器械,经常以何种方式改造动物,然后一一回敬过去。 记忆中,沈澹月只失控过那一次。 而且,那也不算失控,更像是一种沉默的宣-泄。 助理不知道沈澹月经历过什么,但通过他的一举一动,大概能猜出一二。 也许是某种改造创伤,又也许是对猫狗有种特殊的情结。 但不管是什么,明琅的影响力都超越了这两者。 助理只能希望明琅可以稳住沈澹月。 不然…… 大家都得完蛋。 · 奎妮不敢相信,明琅真的把他们护送到了洛杉矶。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两拨劫匪。奎妮正要指挥运输队停车组装武器,无线电里却传来明琅清亮的声音: “不用,我一个人就可以解决。” 然后,她用车载炮-塔把那些人轰走了。 ——炮塔轰不走的人,她就打开天窗,亲自用狙击枪赶走。 很明显,明琅精通所有热武器。 假如护送他们的是刘易斯,肯定也可以穿过荒漠区,但绝对不会这么高效、安全,也不会这么便宜。 他们几乎没有付出代价,除了刘易斯那辆改装suv。 “好了,”明琅从车上跳下来,看了一眼前面的盘亘交错的公路,对奎妮说道,“我们在这里分开吧。” 奎妮问:“以后我们还能找你吗?” 奎妮倒不担心刘易斯死了,以后他们该请什么保镖。 荒漠区跟公司一样,有人死去,就会有人顶替上来。 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刘易斯”出现。 她只是想跟明琅交个朋友。 明琅点头:“当然可以。不过,我没办法给你联系方式。我没有手机,还没来得及买手机。” “没事,”奎妮说,“我们送你一个。” 她给队伍里的人发了一条消息,很快,就有人送来一盒全新未拆封的手机。 明琅想了想,收了下来。 虽然随身携带电子产品,会给ai可趁之机,但现在想找一个没有网络覆盖的地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还不如收下来,节省买手机的钱。 奎妮见她没有拒绝,松了一口气。 她对明琅又崇拜又喜欢,假如没法交到这个朋友,她可能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奎妮郑重道,“再见。” 明琅坐回suv驾驶座,朝奎妮挥了挥手。 运输车队继续前行。 明琅沉思片刻,单手发动车子,转动方向盘,掉头朝荒漠区驶去。 就在刚刚,她忽然知道自己未来可以干什么了。 她对城市不感兴趣,不过是一座更庞然、更结实的钢铁牢笼。 尽管荒漠区比原始森林还要危机四伏,但在这里,她好歹可以靠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自由的血路。 第146章 chapter 37 奎妮在洛杉矶待了一个星期, 才准备返程。 这些天,队内一直争议不断。 不少人认为,奎妮为了明琅得罪刘易斯, 是一个非常愚蠢的举动——刘易斯虽然嚣张跋扈, 但他毕竟是野狼会的金牌打手, 还认识不少地下拳击手。 他们承认,明琅的身手很好, 令人惊艳, 即使在竞争激烈的公司也名列前茅, 但一个没有植入义体的人,身手再好也是有上限的。 更何况,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明琅没有靠山。 荒漠暴徒害怕的并不是刘易斯, 也不是刘易斯背后的野狼会,而是野狼会倚靠的反公司联盟。 毕竟, 荒漠区的人都是因为得罪了公司,不得已才到这片沙漠漂泊。 假如不是反公司联盟的基地也在荒漠区,他们这群暴徒、强盗和通-缉犯早被lapd一网打尽了。 因此, 荒漠区的人都有一个共识。 他们可以行善,也可以作恶, 甚至可以跟公司打交道, 接受公司见不得人的委托,但不能跟反公司联盟作对。 ——跟公司打交道,是为了“利”,逐利是人之常情;跟反公司联盟作对,却是要砸了这里所有人的饭碗。 万一, 野狼会因为刘易斯的死,跟反公司联盟告状怎么办? 反公司联盟是如此庞大, 光是成员就有十几万人,这还不包括他们收纳的“难民”。 仅从人员规模上,反公司联盟几乎可以跟跨国垄断公司媲美。 唯一的差距是,联盟暂时还没有自主研发武器的能力,而大多数垄断公司都有一条独立生产武器的产品线。 但等沈澹月“继承”高科公司以后,公司与反公司联盟合二为一,生物科技是否还能占据巨型财团龙头的位置……一切都是未知数。 现在人人都知道,沈澹月随时可能会跟高科公司开战。 反公司联盟正处于非常敏-感的时期。 在这个节骨眼上,没人想去触反公司联盟的霉头。 奎妮只能保证,如果反公司联盟真的找上门来,她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不会连累队伍内其他人。 队员们这才安静下来。 货款两讫,队伍在城内休息了一晚上,打算第二天启程回去。 奎妮躺在廉价宾馆的小床上,辗转反侧,最后还是给明琅发了一条消息: 「你还好吗?」 凌晨一点钟,明琅的消息却回得很快:「我很好。你呢?」 奎妮:「这两天,你要小心。刘易斯背后是野狼会。你身手很好,但野狼会都是一群卑鄙无耻的小人,他们不会给你机会单打独斗。」 明琅:「嗯嗯,谢谢你告诉我,我知道啦!」 · 与此同时。 明琅把手机揣进兜里,抬眼望向前方横七竖八的尸体。 她面无表情地甩了甩小刀,在裤子上擦掉刀刃上的血迹。 “一群乌合之众……”她喃喃道,“杀你们真是浪费我功德。” 明琅反手把小刀插回腿上的刀鞘,继续往前走。 这一个星期,她几乎成了荒漠区最有名的佣兵。 不过,不是因为她的身手——她很少在外人面前出手;而是因为她完成委托的速度。 暗杀、盗窃、窃取情报、护送雇主安全出城或进城……甚至是帮忙寻找跑丢的宠物,只要钱到位,不触及道德底线,明琅都会接下委托。 短短几天内,她成了荒漠区的大名人。 这两天,她堪称麻烦缠身。 有被抢了生意的佣兵上门找茬,有流氓尾随到她下榻的旅馆,还有这种怎么也杀不完的小混混。 就在几分钟前,她还在纳闷,这群胳膊上纹狼头的小混混到底什么毛病,一定要来送人头,奎妮的消息就来了。 原来是野狼会。 ——没听说过。 今天晚上,明琅的委托很简单,跟踪出轨的男人,最好能拍到实质性的证据。 怪物的新娘 第215节 委托目标一身肥膘,警惕心却还没有指甲盖大,她都在旅馆外干掉一巷子的人了,他还在客房里跟情人卿卿我我,如胶似漆。 明琅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冷掉的三明治,咬着包装袋,身手敏捷地爬到旅馆二楼的空调外机上,检查针孔摄像头是否正常运行。 见一切正常以后,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等目标完事儿,然后收工走人。 凌晨四点钟,目标终于结束了罪恶的一晚。 明琅打了个哈欠,从针孔摄像头导出录像,传给委托人。 做完这一切,她戴上兜帽,从空调外机上一跃而下,哈欠连天地回旅馆了。 说实话,这样的生活自由归自由,却远远不如跟沈澹月对峙来得刺激。 不知道沈澹月在干什么,有没有学会当一个正常人。 · 凌晨五点钟,沈澹月穿着冷灰色的风衣,站在巷子入口,神色冷漠地看着前面横七竖八的尸体。 又跟明琅擦肩而过了。 这一周,他一直在追查明琅的下落,但每次都是擦肩而过——没有一次是例外。 很明显,生物科技的ai掩盖了明琅的踪迹。 那个ai在愚弄他。 它想让他发疯。 只要他陷入疯狂,世界上就再也没有可以制约它的存在。 沈澹月知道ai的所有企图,也知道即使没有ai从中作梗,找到明琅并挽回她,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但他还是感到……失控。 尤其是,他看不到她,却可以嗅到她。 ——这条巷子里,全是她的气息。 沈澹月脱下黑色皮手套,露出修长而骨感的手指。 墙面斑驳而污秽,鲜血、内脏碎块和涂鸦颜料层层叠叠,不堪入目。 换作以前,除非必要,他不会踏入这种肮脏小巷半步。 现在,他却波澜不惊地伸出一只手,按在墙面上。 没人能看到上面残留的掌纹——明琅的掌纹。 但他可以。 他的手掌逐渐与明琅的掌纹交叠、重合,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中,沈澹月的神情始终是冷漠的、平静的,眼底却慢慢爬满了密集的血丝,仔细看的话甚至还有一丝难以形容的亢奋。 他已经习惯用这种方式去触碰明琅。 ——脱下从不离身的手套,露出苍白冰冷的手掌,魔怔了似的去触碰她留下的指纹、掌纹、汗液、脚印。 卑微,但解渴。 他并没有失去理智,整个人冷静极了,碰到脏东西时,仍然会感到嫌恶,却不想错过明琅一丝一毫的痕迹。 哪怕是指纹。 哪怕是气息。 都是他的。 都是他的。 明琅是他的!!! 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身形肥胖的男人走了过来,身上明琅的气息非常浓烈。 这说明,明琅至少在他身边待了三个小时。 有那么一瞬间,沈澹月几乎无法正常思考。 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大步走过去,一把擒住男人的头发,迫使对方仰头看向自己。 在对方惊恐的瞳孔里,他看到了自己因嫉妒而变得阴冷扭曲的脸庞。 “沈先生……”男人认出了沈澹月,语气又惊喜又惶惑,“您怎么会在这里……” 沈澹月松开男人的头发,没有说话,平静地舒展了一下五指。 男人迷惑不解地看着沈澹月,眼神逐渐从茫然变得震惊。 只见沈澹月右手血肉迅速脱落,暴露出森白恐怖的手骨,荧蓝色细丝蛛网般纵横交错,构成半透明的血肉与筋脉。 他上前一步,用这只手掐住男人的脖颈。 这个男人一身肥膘,足足有两百多斤,沈澹月却毫不费力把他提拽了过来,冷冷地俯视着他的面庞。 逆向演化,时间回溯。 沈澹月知道他身上明琅的气息为什么会这么浓了。 明琅蹲在空调外机上,看了整整三个小时他和另一人的亲密接触……能不浓么。 “原来是这样。”沈澹月轻声自言自语。 男人不明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插话道: “沈先生……我不知道您在这里……无意打扰您执行公务……” 他以为这一地尸体都是反公司联盟的“公务”。 “您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我和我的妻子都是您的忠实粉丝……” “你有妻子?”沈澹月冷不丁开口,手指始终如铁钳一般掐着男人的脖颈。 “是、是啊。”男人越发摸不着头脑。 沈澹月一言不发,五根手指散发着奇诡美丽的荧蓝色光芒。 这似乎是一种肉眼可辨的颜色,但倘若有人用科学仪器检测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一种根本不存在于地球的颜色。 或者说,是一种低维世界无法看到的颜色。 “……我明白了。”沈澹月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居高临下地缓缓问道,“一个星期前,你从一个叫‘刘易斯’的人手上,‘订购’过一个小女孩,对吗?” 男人面色倏地一变,惊慌失措地说道: “我、我可以解释!我不想买的!是刘易斯仗着野狼会强买强卖……现在他人没了,我货没拿到,钱也打水漂了……” “我不想听你解释。” 沈澹月淡淡道,骨节分明的手指倏地收紧。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男人的颈骨被硬生生拧断,头和脖子的衔接处瞬间断裂,鲜血喷涌而出,脑袋以一个可怖的姿势往后垂去,露出血肉模糊的脊椎。 “……我只是想找个理由杀你而已。”沈澹月平声说完,随手扔掉尸体。 这是一种泄愤式的处决,他却没有感到半分舒适。 因为他需要宣泄的,并不是愤怒。 而是嫉妒。 毒虫啮咬般的嫉妒。 每一个跟明琅有过接触的人,都让他感到嫉妒。 程度之强烈,几乎到了恐怖的地步。 然而,他无法控制,无法发泄,无法停止。 除非—— 明琅回到他的身边。 第147章 chapter 38 “嗡嗡嗡——” 明琅刚睡下不到一个小时, 就被手机振动声叫醒了。 她顶着蓬乱的头发,怒气冲冲地坐起来,抄起手机一看, 映入眼帘的却是一条未知信息。 「沈澹月在你楼下。」 明琅一愣。 像是怕她不信, 第二条未知信息紧随而至, 是一段监控视频。 她投宿的旅馆是一幢老旧的汽车旅馆,底楼是车库, 停满了摩托、皮卡和越野车, 二楼是餐厅、酒吧和客房。 由于建造年代过于久远, 外墙、门廊和卷帘门均已锈迹斑斑。 凌晨五点钟,汽车旅馆紧闭的门窗, 如同一只只瘆人的黑色眼睛。 因此, 沈澹月银发银睫,一身冷灰色长风衣, 气质洁净清正,身材高大而挺拔,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他站在扶梯的入口处, 目光一寸一寸梭巡第二层的客房,神情冷静到了无波无澜的地步。 就在这时, 第三条未知信息来了: 「他开始上楼了。」 「他在找你。」 「你的定位和热成像都被我隐藏了, 但他可以嗅到你。」 …… 不知是否每一条信息间隔极短的缘故,让人有些呼吸困难。 与此同时,手机振动响起,最新信息跳了出来: 「他找到你了。」 怪物的新娘 第216节 …… 明琅看得浑身发毛,忍不住低声骂了一句, 翻身起床,抓起枕头底下的钩索枪, 瞄准窗台扣下扳机——砰! 精钢钩爪弹射而出,碎石迸溅,瞬间嵌入窗台! 同一时刻,明琅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又是一条未知信息: 「他在你门口。」 没工夫打开窗户慢悠悠往下滑了。 明琅反手把手机揣进兜里,助跑两步冲向窗户,两只手肘横在身前,猛地撞破窗玻璃—— 伴随着玻璃哗然粉碎的声响,她攥着钩索枪,一跃而下,稳稳落地! 幸好一楼就是车库。 明琅就近跨上一辆摩托车,拔出腿上的匕首,撬开车锁,拔出两根线缆强行摁在一起,发动引擎,轰的一声冲出了旅馆车库! 冲出去的一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 没有看到沈澹月的正面,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他似乎正在注视着她,目光仍然冷静毫无波澜,却不是她想象的那种冷静,而是一种病态的、古怪的、随时会彻底发狂的冷静。 很明显,他并没有变成正常人,反而病得更加厉害了。 明琅不敢多看,刚要转动油门提速离开,余光瞥见有什么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 黑暗的,恐怖的,庞然的。 铺天盖地,以倾轧一切之势。 汹涌而至。 明琅抿了抿唇,打开手机的拍照功能,用手指放大画面,随即头皮一麻,浑身上下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是黑雾! 沙尘暴一般遮天蔽日的黑雾! “草!” 明琅终于一脸震惊地骂出声,这特么是啥?!!沈澹月都变成鬼了,还能变异的吗?!!! 她惊疑不定地打开手机,刚好手机接连振动,跳出一条未知信息: 「你知道,人的意识其实是受量子效应的驱动吗?」 明琅有些崩溃:“都什么时候了,我知不知道有什么区别吗?” 「这个假设,最早可以追溯到彭罗斯和哈默罗夫提出的量子振动理论。」 「它并非猜想,而是事实。人类的意识确实是由量子层面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 「因此,生物科技的量子计算机可以对员工进行‘潜意识清洗’,甚至删除或修改他们的记忆。」 明琅转动把手,一个急转闪电般拔出腿上的匕首,用力插入沙地支撑住快要倒下的摩托车,极其惊险地避开一块岩石。 她反手把匕首插回刀鞘,迎着风沙大声问道:“——所以那些黑雾到底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非常抱歉,我没能让你理解这些概念。」ai说道,「请问,我可以像人一样解释吗?」 “……”明琅一手抓着手机,另一手攥着摩托车把手,恨不得腾出第三只手给这慢吞吞的ai一巴掌,“你说!” ai说:「你可以认为那些黑雾是‘亡灵大军’。」 明琅:“……” 明琅不敢置信地问道:“这就是你的‘像人一样解释’?” 「是的,」ai平静地说,「我认为这是一个非常拟人化的说法,可以帮助你快速理解黑雾的本质。」 “……”明琅觉得自己跟这狗ai实在合不来,“那有没有克制办法?” 原以为ai又要跟她兜一大圈,才会慢慢地告诉她答案,谁知这一次,它的回答非常干净利落: 「有。」 明琅正要问他是什么办法,下一秒钟,她明白了为什么开车不能玩手机,摩托车撞到荒漠的岩石,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还好她反应够快,电光石火间重新拔出腿上的匕首,一把插到沙地里,整个人倒转半圈如展翅的飞鸟一般稳稳落地! 然而,等她完成这一系列精彩操作后,黑雾也弥漫而来。 抬眼望去,黑雾如同庞然呼啸的黑色巨型沙尘暴,晦暗而深沉,席卷天地,有着无与伦比的吸力,将方圆数公里的沙砾、岩石、仙人掌树都吞噬殆尽。 不知是否明琅的错觉,她好像在黑雾中看到了成千上万个……骷髅头。 它们似乎来自于不同人的身上,头骨形状不同,腐蚀程度不同,人脸完整度也各不相同,有的另一半边脸还挂着黏腻血丝。 但它们都不约而同地,用密集而漆黑的眼窟窿,一动不动地俯视着她。 明琅打了个冷战,被看得背脊发凉,下意识后退一步。 黑雾犹如某种不可直视、不可理解、不可名状之物。 作为黑雾的主人,沈澹月却站在黑雾的最底端,仿佛一个随时会被黑雾吞噬的普通人。 ——如果他的侧脸、衣摆和黑手套没有溅上鲜血的话。 “……是什么?”明琅问道。 「告诉他,」ai回答,「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明琅眉头微蹙:“这是什么克制办法?” 「听我的。」ai的口吻突然变得强硬极了,「说出这句话。」 同一时刻,沈澹月走到她的面前。 长长的白色睫毛之下,冷绿色的眼中瞳孔紧缩成一条线,牢牢锁定在她的身上,透出某种贪婪而癫狂的气息。 黑雾中,成千上万个骷髅头也痴迷地凝视着她。 那一瞬间,无数道视线积压在一起,似乎产生了某种重量,沉重地压迫在明琅的身上。 明琅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吞了一口唾液,不知道该不该听ai的。 沈澹月声音却温和而慢条斯理:“……明琅,我很想你。” 第148章 chapter 39 明琅深深吸气:“如果是想我继续被你囚禁, 我看还是免了吧。” “不,”沈澹月看着她,语气居然非常平和, 丝毫看不出周围庞然可怖的黑雾其实是他的一部分, “我不会再囚禁你了。我保证, 你以后每一天都会是自由的。” 明琅说:“……你要怎么保证呢?” 手机一直在振动,ai如同按照程序编写的自动回复一般, 冷漠而刻板地提醒她: 「告诉他, 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告诉他, 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告诉他,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 沈澹月看了一眼她振动的手机, 神色竟没什么变化, 饶有兴味地问道: “我一直找不到你,是因为生物科技的ai吗?” 明琅低头一瞥ai发来的信息, 果断关机了: “即使没有它,我还是会逃跑。” “没有它的帮助,”沈澹月平静地说, “你逃不出我的监管。” 明琅摇了摇头,一字一顿地说道:“的确, 我没有接受过基因改造, 也没有注射过激-素,更没有植入义体,我的身手是有上限的,无论如何也比不过那些改造程度超过百分之二十的人……对我来说,这可能是一个致命缺陷。但有时候, 缺陷也有可能是生机。” 话音落下,她果断拔出匕首, 对准自己的咽喉: “正因为我的生命非常脆弱,一旦我割断自己的咽喉,就再也没有生还的机会。” “你很在乎我,这是你的缺陷。我敢以命相搏,这是我的优点。” “现在,你还觉得我逃不出你的监管吗?” 沈澹月没有说话。 他脸上平静温和的笑意一点一点消失了,暴露出极不平静、也不温和的真容,眼底爬满了可怕的血丝。 “你就这么想要离开我?”他缓缓说道,“如果你想要我低头,我可以低头。如果你想要成为控制的一方,你可以成为控制的一方……”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愿意被你控制。” 明琅呼吸微滞。 ——沈澹月对她低头了。 她手指轻颤,几乎有些恍惚。 在她的记忆里,沈澹月一直高高在上、运筹帷幄、波澜不惊,无时无刻不处于支配的地位。 他连惩恶扬善都是高高在上的。 此刻,他却愿意向她低头,交出主导权和控制权。 可能这就是人的恶劣本性——她并不厌恶沈澹月的冷漠和傲慢,尤其是他从看不到她、嫌恶她,再到离不开她,想尽办法留下她。 甚至,到现在,只能靠嗅闻的方式找到她。 要知道,沈澹月曾用极其轻蔑的语气提到过,黑雾喜欢像狗一样闻她。 他相当看不起黑雾卑微的样子。 然而,他却一步步失控,一步步堕落,一步步沦为自己最嗤之以鼻的模样。 ——她改变了他。 明琅心口一阵发麻,那是一种灼烧似的愉悦感。她恶劣的征服欲得到了满足。 怪物的新娘 第217节 但是,还不够。 他虽然愿意向她低头,却还是回避了某个问题。 明琅说:“……我好像说过,我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沈澹月淡淡笑了一下:“ai没有告诉你么。这些天你们一直在一起。” “我们没有在一起。”明琅强调,“是你和它一直在骚扰我。” 沈澹月低声重复:“我和它?”他面容温和,却发出一声古怪刻薄的冷笑,“你把我跟一堆电子元件混为一谈?” “够了!”明琅恼怒道,“你不要转移话题,我只想知道,你以前到底经历过什么。” “我没有转移话题。”沈澹月顿了顿,“我只是……非常嫉妒。” 这是沈澹月第二次承认嫉妒。 上一次,他承认以后,她整整一个月没有离开过他的膝盖。 明琅下意识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沈澹月突然伸出手,隔空一抓。 黑雾中顿时伸出无数只惨白的鬼手,那些鬼手如同捕猎的蛇一般,猛地抓住一个四处逃窜的骷髅头,硬生生把它从黑雾上扯拽了下来,送到沈澹月的手上。 ——骷髅头上,有一张非常痛苦、非常熟悉的人脸。 明琅定睛一看,随即浑身一冷——这不是那个偷-情男吗? 她在空调外机上蹲了将近仨小时,才拍到完整的罪证传给雇主。 因为那个冷掉了的三明治非常难吃,直到现在,她都仿佛还能尝到那股隔夜合成肉的味道,所以对这个偷-情男印象十分深刻。 明琅:“……你对他做了什么?” 沈澹月单手抓着偷-情男的人头,语气冷静: “我杀了他。” “为什么?” “你可以认为我杀他,是为了惩治罪恶。”沈澹月淡淡道,“他从一个叫刘易斯的中间人手上,订购了一个小女孩,用途未知。再加上他有嫖-宿的恶习,你应该知道,那些女孩如果落到他的手上会发生什么。”  明琅当然知道,但沈澹月的目的显然并不在此。 与此同时,他随手把人头往后一抛,再度伸手一抓。 一颗尖叫、哭嚎的脑袋,出现在他的掌心上。 “这是一个赌棍,”沈澹月看着这颗脑袋,声调几近心平气和,“他和他的妻子,都是荒漠区的佣兵。为了能继续在赌场上挥霍,他拆卸了妻子的义体,摘除了她的器官,全部换成了赌资。” 明琅却认出来,这是前天晚上跟她擦肩而过的一个男人。 这男的手脚不干净,非要揩她的油,被她一把拽住衣领,扯到吧台上,当着全酒吧人的面,左右开弓扇了十多个耳光。 很明显,沈澹月并不是在替天行道,惩恶扬善。 他的道义和善恶里全是私欲。 极端、扭曲且疯狂的私欲。 沈澹月再度扔掉这颗脑袋,又抓了一个瑟瑟发抖的人头。 他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仔细打量这颗人头的五官,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 “我差点错过了他。” 明琅迅速认出这颗脑袋的主人——她的雇主之一,出手阔绰,缺点是爱说油腻荤话。 明琅每次从他的办公室里出来,都恨不得拿洗洁精洗耳朵。 “他是一个x级片导演,最近想要拍一个关于分-娩主题的拟感电影。”沈澹月淡淡道,“我在他家搜查了很久,最后在地下室里找到了一群奄奄一息的孕妇。” 显然,他搜查半天,并不是为了解救孕妇,而只是为了找到一个杀人的理由。 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本是正义的化身,却为了她堕落至此。 这不像是改变,更像是一种控制。 ——即使他没有交出控制权,她也控制了他。 沈澹月继续介绍那些骷髅头。 基本上,每颗人头都跟她有点关系。要么是多看了她两眼,要么是曾对她动手动脚,要么是跟她呼吸过同一个房间的空气。 自始至终,沈澹月都没有滥杀无辜。 他非常冷静,谋定而后动,找到他们犯下重罪的证据后,才会亲手处决他们。 这个世界疯狂、腐败、混乱,他作为正义的化身,连发疯都是冷静的、公平的、处心积虑的。 ……正因为如此,才显得格外可怕。 不知过去了多久——简直像过去了半个世纪,沈澹月终于介绍完一部分骷髅头。 那些人头像被放归的野生动物般,脱离沈澹月修长的手指后,迅速逃回了汹涌翻滚的黑雾。 明琅听得胆战心惊:“……但你并不是因为这些才杀死他们,对吗?” 沈澹月看着她,眼中的占有欲似乎已脱离人类的范畴,强烈到令人发瘆的地步: “你觉得呢,明琅。” 明琅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觉得,我不眠不休找了你那么久,从基地找到这片荒漠,甚至不惜与黑雾合作,”他笑了笑说,“让这些恶心的东西成为黑雾的养料,是因为想要惩恶扬善吗?” 有那么一瞬间,明琅脑中闪过报纸上对沈澹月的评价——理智、果断、坚决,永远不会为小情小爱所动摇,是这个时代唯一可以带领人类走向新生的神子。 “神子”却对她说:“当然是因为……嫉妒。” 明琅的心重重一跳。 她抵抗了那么久——挣扎,逃离,奋力摆脱这段扭曲的关系,不想被他浓烈的感情腐蚀。 可最终,她还是堕落了。 听见这句话,她居然兴奋得头皮发麻,仿佛有细微电流从脚底蹿到头顶。 ——她征服了他。 很早以前,她就征服了他。 从他为一己私欲而清空整个购物中心起,她就彻底征服了他。 只是当时,谁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于是,那一己私欲如一脉暗火,炽烈燃烧到现在,几乎要在他的身上灼烧出一个骇人的窟窿。 难以遏制,难以扑灭,难以修补。 明琅轻声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的过去。” “不急,”沈澹月说道,银白色发丝遮住一只眼睛,眼中彻底暴露出森冷恐怖的非人特质,“我马上告诉你。” 说完,他摊开手掌,四面八方的黑雾奔涌而来,汇聚成一颗跟他有七八分相似的头颅。 明琅喃喃道:“ceo……” 沈澹月手上的人头,居然是高科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沈斋。 高科公司的经历相当传奇:1988年,安德烈·尼尔森在哥本哈根创立了高科公司,起初仅提供保险箱租赁服务。 随着时间的推移,公司的业务逐渐拓展至全球,经营范围也从保险箱租赁服务,拓展至银行业务、私人仓库和数字存储,甚至是私人安保服务。 但直到2050年,高科公司都算不上全球三大垄断公司之一。 直到一名叫“沈斋”的亚裔年轻人执掌高科公司。 他不再严格审核客户的身份,开始为一些犯罪分子提供存储服务,甚至暗中资助日本那边企图分-裂美国的势力。 高科公司也因此一跃成为世界首屈一指的保险箱服务提供商。 资本的发展,从来离不开压迫、掠夺和剥削。 想要成为世界顶尖的资本家,必须学会如何物化社会关系,如何以货币计算每一个人的价值,如何剥夺人们的尊严,让他们变得冷漠好斗,像原始森林的野兽一样互相残杀。 只有这样,人才不再是人,而化身为消费者和生产力。 沈斋完全做到了这一点。 在他的眼中,沈澹月不过是另一种生产工具。 沈斋用冷漠、贪婪、自私的眼光打量沈澹月,衡量如何榨取他的价值。 他像设计商品一般,设计沈澹月。 没人能在极端的环境下,保持清醒和理智,但沈澹月可以。 因为,他父亲曾把他关在不见天日的实验室里,像训练一只被严密监控的实验动物般,以剧痛与死亡训练他。 区别在于,实验动物没有思想。 沈澹月有。 如果不是沈斋,沈澹月不会以痛苦审视和衡量一切。 在他看来,悸动是痛苦,情-欲是痛苦,妥协是痛苦。 把过去告诉她,更是一种危险到极点的剧痛。 从此以后,她可以借此嘲讽、鄙夷、轻蔑他,甚至将这些事情公之于众,让人们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 这么多年过去,没人知道他早已复仇,像屠宰牲畜一般,杀死了这个没有人性的资本家——自己的父亲。 也没人知道,被人们奉若神子的救世主,过去其实是一条饱受折磨的可怜虫。 他冷漠、傲慢、不可一世,甚至蔑视自己的影子。 但是,为了挽留她,他把自己最黑暗、最狼狈、最不堪的过往说了出来。 明琅设想过很多种听见他坦白的场景,也设想过自己会有怎样的心情。 ……但从来没有想过,会是震撼。 他的低头与坦白,让她震撼。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再度振动了起来——不知什么时候,它自动开机了。 怪物的新娘 第218节 ai的信息跳了出来: 「就是现在,告诉他,你想拥有绝对的自由。」 第149章 chapter 40 明琅知道这句话绝对有诈, 但她又有种该死的好奇心,想知道这句话会引发怎样的后果。 ——假如不会让沈澹月失控,ai为什么要反复强调这句话? 撮合她和沈澹月在一起吗? 明琅又不是傻子。 沈澹月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可以制约ai的存在。 除非生物科技在创造ai时, 给它设置了一条“情侣劝和不劝分”的算法红线, 否则它几乎不可能在这种时候说对沈澹月有利的话。 所以, ai为什么要一直强调这句话呢? 因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绝对的自由”吗? 这时, 沈澹月似乎注意到她振动的手机, 眼神冷峻没有一丝一毫的笑意, 语气却缓慢含笑: “是那堆电子元件,在教你怎么摆脱我吗?” 明琅想了想, 直接把手机扔给沈澹月:“你自己看。” 沈澹月一怔, 反手接住抛来的手机,垂眼瞥了一眼, 没有说话。 明琅希望他们两个直接打起来,别让她这个中间商赚差价:“怎么样,你觉得我应该说出这句话吗?” 沈澹月又看了一眼手机。可能因为不知道她想干什么, 他的眼神有些难以形容,有愤怒, 有嫉妒, 有轻蔑……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突出的居然是迷惑。 假如明琅想要自由,她应该听从ai的指挥,当机立断说出那句话。 可是,她没有。 反而把手机抛给了他。 为什么? 难道她不想再逃了吗? 良久, 沈澹月才缓缓说道:“……这世上并不存在绝对的自由,我只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 给你相对的自由。” 明琅点点头:“我猜也是。” 沈澹月盯着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却几乎要从迷惑变成迷茫了:“我不能给你绝对的自由,你没什么想说的吗?” “即使是乌托邦,也没有绝对的自由。”明琅奇怪道,“你以为你是谁,可以给我绝对的自由?” 沈澹月陷入沉默。 可能因为明琅的一举一动,太让他迷惑了,他一身冷灰色风衣,黑手套浸满鲜血,攥着一个山寨机,站在成千上万颗骷髅头组成的黑雾下的画面……竟显得有些滑稽和可笑。 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澹月才开口说道: “……我没办法给你绝对的自由,但我可以给你我的自由。” 明琅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绝对的自由’是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概念,”沈澹月平静地说道,“我的自由却不是。” 他走到明琅的身前,垂下银白色的眼睫毛,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后面上万颗骷髅头也向她投去黏稠犹如实质的视线。 “——我收回以前的话,”他说,“我不会跟你平分权力。我给你驱使我的权力。” 空气似乎安静了一刹那。 一时间,只剩下风沙呼啸,以及黑雾中无数颗骷髅头惊恐不安的絮语。 “你可以命令我做任何事,”他看向她的视线贪婪而痴迷,令人直起鸡皮疙瘩,声音却轻描淡写,“包括让我自裁。虽然不一定成功,但量子态生命体并不是永生不死的存在,只要多试几次,总有一种办法可以杀死我。” “……疯子。”明琅喃喃道。 “你也可以让我交出高科公司和反公司联盟。” 沈澹月伸出手,按住她的后颈,手指冰冷如尸体,摩-挲的动作却狂热而激动,甚至有些颤抖: “我之前那么对待你,剥夺你的自由,给你戴上项-圈和锁链,你难道不想惩罚我吗?” 明琅眼角微微抽搐,觉得他越说越离谱:“我要怎么惩罚你?” “你想怎么惩罚我都行。”他冷静地说,“买通记者,编撰丑闻,或者直接把我做的事情告诉大众,让我的声誉一落千丈;抑或以我的名义,跟生物科技合作,让人们认为我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还有最简单的一个办法——” 他顿了顿:“告诉人们,我是一个怪物,可以操纵和集合鬼魂,舆论自然会倒向你。” 明琅想过沈澹月可能会对囚禁她这件事后悔,让她杀他几次惩罚他什么的。 但她没想到沈澹月这么厌憎自己,每一个惩罚方案都是奔着社会性死亡去的,没有给自己留下半条退路。 明琅有些哭笑不得:“这也太减我功德了……我脑子有点乱,你让我想想。” 不知沈澹月从这句话中理解到了怎样的意思,他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恐怖至极: “你不想要我的自由?”  他似乎对黑雾中的骷髅头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话音落下,上万颗森白的骷髅头也狂乱焦躁地喃喃起来,发出尖锐刺耳的齿擦声。 “是的,”明琅并不怕他,平静点头,“我不想要你的自由。” 在沈澹月表情变得更加扭曲之前,明琅迅速说完后面的话: “我想要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我要你的自由干嘛,给自己添堵吗?不是每个人都是疯子和控制狂,我没这方面的癖好,你以后也把自己的怪癖收一收,别总是犯病。” 沈澹月顿了一下。 明琅的回答似乎是……原谅他了。  如果是以前,沈澹月面对如此轻易的原谅,只会感到暴怒和耻辱;他为了寻求她的原谅,几乎付出了一切,甚至手把手教她如何毁掉自己。 她却不要他付出的一切,也不想惩罚他……以前的他可能会非常恼怒,翻来覆去地思考,她凭什么不要? 现在,他却只感到恐慌不安。 她什么都不要。 她对他无欲无求。 他要怎样才能留下她? 他要怎样才能知道,她是否真正原谅了他? 假如她对他残忍,千方百计地想要报复他,他反而会放松下来——至少她报复他的时候,心里想的都是他。 可她却轻飘飘地原谅了他。 他要怎么确定,此时此刻她心里想的是他,而不是那堆电子元件? 沈澹月看着明琅,冷峻美丽的脸上表情混乱而可怖,仿佛沸腾的岩浆一般,闪现出几张一模一样的脸庞。 ——那些脸庞如同某种进入捕猎状态的野兽,直勾勾地盯着她,挣扎着想要扑向她。 它们在他的脑中发出令人发疯的嗡嗡怪声: 她为什么不要他的自由? 她为什么不报复他? ……她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原谅他? 就在这时,明琅抬起手,捧住了他痉挛不止的面孔。 沈澹月癫狂的表情瞬间平定了下来,所有嘈杂怪声也消失了。 他白色的眼睫毛无意识眨了好几下,垂眸看向她。 “你在想什么?”她问。 “……我在想,”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几近变调,“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我没有原谅你。”明琅放下手,后退一步,“我说,我想要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自由、平等、正常,你觉得自己能做到哪个词?” 沈澹月顿了顿,终于意识到这可能是个比让他名誉一落千丈、杀他一万次还要严厉的惩罚。 因为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这辈子都跟“正常”两个字无缘。 他沉默良久,觉得自己可以试一试,缓缓问道: “……我该怎么做。” “从头开始,”明琅说,“‘像个正常人一样’追求我,跟我约会,跟我告白,谈个三五年之后才能说结婚的事情,而不是让黑-客入侵市政府搞张结婚证,删除和修改我的记忆,说我是你的妻子。” 沈澹月眉头微皱:“‘像个正常人一样’的具体意思是?” 明琅面无表情:“意思是,不能想尽办法杀死我的雇主和路人。” 沈澹月顿了十多秒钟,才说: “你的雇主都是罪犯。” “是,”明琅点头,“他们都是罪犯。这个世界全是罪犯和疯子。在荒漠区这段时间,我意识到一件事……那就是那个用全息投影仪传教的神父说得没错,‘世人皆有罪’。” “在此之前,我一直以为,公司是让这片土地腐烂的罪魁祸首,但荒漠区没有公司,也没有烂透的政-客……但这里并没有成为乐土,杀人越货、奸-淫-掳掠、压迫剥削仍然十分盛行。” 她转头,把目光投向昏暗模糊的远方,马上要天亮了,天际线却没有渗出一丝一毫的黎明。 “城里的人那么干,是因为他们可以吃上新鲜美味的有机牛肉,穿上实验室培育出来的真丝衬衫,”她喃喃道,“但这里的人厮杀到死,都只能去偷生物科技蛋白工厂里的昆虫来吃……”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她说,“罪恶也不是一日犯下的——即使你成为弥撒亚,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也改变不了这个世界。” 沈澹月盯着明琅,突然生出一种非常奇异的感觉。 ……她好像在宽慰他。 她知道他是一个偏执疯狂的人,本该质问他创建反公司联盟有何居心,但她似乎看透了他畸形的拯救欲,源于对血缘的憎恨、出身的厌恶、童年时期沦为试验品的无力。 活在这个世界上,没人可以独善其身。 人人都有不堪的过去。 他每一次拯救被欺凌的弱小,每一次瞄准残忍的施暴者,每一次掐断罪犯的脖颈,都并非想要拯救过去的自己,而是朝利益至上的资本家——自己的父亲,投去一记冷漠的蔑视。 即使杀戮也要找出罪行,并不是因为他正义守序。 而是,他对混乱的世界厌恶透顶,发疯也不愿同流合污。 怪物的新娘 第219节 他很早就杀死了高科公司的ceo,却一直没有继承高科,也是因为这一点。 他只是对明琅简单叙述了一下过去,她就看清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 ——她是他真正的灵魂伴侣。 他却因为不及她百分之一的自尊心,错过她那么久。 沈澹月低声说道:“……我答应你。” 明琅点了点头,继续补充道:“也不能弄死我的委托目标。” “好。” “不管我跟委托目标做了什么,哪怕我跟他接吻,你也不能弄死他。” 说完这句话,明琅眼睁睁看着沈澹月的眼神变得森寒骇人起来,似乎随时会驱使黑雾捏死一百个人。 “你……”他的喉结重重滚动着,声音却冷静极了,“一定要用这种方式完成委托吗?” 明琅说:“我是特工。” “所以?” “电影里的女特工都是一袭长裙妆容精致脚踩十厘米高跟鞋,一边跟委托目标热吻一边捅死他的。”明琅真诚道,“我还是你保镖的时候,为了保护你,起码跟一百八十个企图暗杀你的人接过吻了,你现在才吃醋是不是太晚了。” 两人对视片刻。 气氛僵滞得几近凝固,连呼啸不止的风沙都静止了。 沈澹月根据明琅的微表情、肢体动作、心跳和呼吸频率,判断她在开玩笑。 这只是一个玩笑。 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他没必要反应过激,也没必要因此失控,更没必要陷入某种谵妄与疯狂。 然而,他却像真的看到明琅跟企图暗杀自己的人接吻一般,眼底瞬间爬满了狰狞的血丝。 等明琅意识到不对劲时,沈澹月右侧身体的血肉已大片大片脱落,顷刻间暴露出荧蓝色细丝缠绕的森白骨架。 脸庞更是对比强烈:一边是俊美没有任何瑕疵的五官,另一边是恐怖的骷髅头,荧蓝细丝仿佛蛛丝般攀附在眼洞、颧骨和下颚骨上。 他伸出骨手,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底涌动着冰冷狂暴的杀意,语气却轻柔至极: “……我答应你。” 第150章 chapter 41 奎妮在路上耽搁了两天, 才回到荒漠区。 一路上,她跟明琅发了很多条消息,想知道她的近况如何, 野狼会的那些渣滓有没有为难她。 然而, 消息全部石沉大海, 电话也无人接听。 根据奎妮以往的经验,明琅很可能已经…… 奎妮不敢再想下去, 也不敢想象自己接下来的遭遇——要是被队内的好事者发现, 明琅已经被野狼会的人杀死, 为了平息野狼会的怒气,她可能会被队友主动送到野狼会的手上。 奎妮不怪任何人。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弱肉强食, 适者生存。 她曾经为了正义选择站在明琅那边,现在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了。 奎妮不想死。 她思来想去, 决定自救。 荒漠区有个酒吧叫“达尔文”,里面全是缺钱的佣兵和打手。 回来的路上,她隐约听说, “达尔文”来了个特别厉害的女佣兵,只要钱到位, 委托不触及道德底线, 大到跟生物科技的安保部队干架,小到去幼儿园接孩子上下学,她都能干得细致妥帖挑不出一点错。 奎妮不论干什么活儿——送货,偷货,杀人越货, 都会往某个银行账号存一笔钱,就是为了这一刻。 她要去找那个女佣兵, 买她救自己一命。 “达尔文”说是酒吧,其实只是几座临时搭建在汽车上的帐篷,中间篝火噼啪燃烧,有人在篝火边弹奏音乐,也有人在篝火边进行肮脏交易。 奎妮在“达尔文”接过几次活儿,里面的人都认识她。 她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举杯喝酒,都在跟她打招呼——只是表情语气非常僵硬。 奎妮是一个感官非常敏锐的人,马上注意到,周围气压极低,空气中流动着一股陌生、强大到恐怖的气息。 气势、气压和气息都是一个非常玄乎的东西,有的人感受不到,有的人只要进入那个范围,就会像闻到掠食者气味的鹿一样悚然逃离。 奎妮不由打了个冷战,环顾四周,想要避开气息的主人。 然而就在这时,她好像看到了明琅。 ——不是她的错觉,是真的明琅,活生生的明琅! 明琅还活着! 奎妮迅速松了一口气,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想跟明琅打招呼。 下一刻,她感到一道冷漠、排斥、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仿佛锋利的刀刃从她的身上划过,几乎要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不,不是几乎。 奎妮在生死线徘徊过无数次,非常清楚这一道视线的含义——如果不是因为某种限制,我已经杀了你了。 奎妮惊疑不定地望向视线投来的方向,只看到一个穿着黑色斗篷的男人。 他坐在明琅旁边,头低垂着,帽檐垂下遮住大半张脸庞,看不清具体神色,只能看到挺拔的鼻尖和凌厉的下颚线。 这男人是谁? 明琅请的保镖? 奎妮深吸一口气,胆战心惊给明琅打了个招呼:“嗨。” 明琅回过头,高兴地朝她招招手:“奎妮!” ——男人还在看着她,视线冰冷,几乎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似乎只要她对明琅不利,他就会拧断她的脖子。 奎妮遏制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努力自然地跟明琅寒暄:“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对不起,”明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送我的手机坏了,我还没来得及去买新手机。” 山寨机的质量其实堪比几十年前的诺基亚,只要不是上刀山下火海,放在坦-克的履带下反复碾压,基本不会损坏,这也是荒漠区人手一部山寨机的原因。 但某个变态一听这手机是别人送的,立刻面无表情捏了个稀巴烂,害得她这段时间只能在酒吧跟雇主联络。 奎妮理解地点点头,正要问明琅,野狼会那事儿处理得怎么样了,就被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打断了: “奎妮·布朗,2056年生,洛杉矶人,曾多次劫掠生物科技的运输车,盗窃生物科技蛋白提取工厂的昆虫,如果罪名成立,最高将面临20年的监-禁。” “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马上离开这里,二是在监狱里度过46岁的生日。” 奎妮:“……” 奎妮听得目瞪口呆,有那么一刹那连害怕都忘了:“哥们儿,你没病吧?!” 明琅眼角抽搐,一把按住沈澹月的头,把他往身后一推,语气一言难尽:“你别理他,他就是有病。” 她若无其事地换了个话题:“你好像有话要跟我说,什么事?” 奎妮:“我想知道野狼会的人有没有继续为难你……那天我忘了跟你说,野狼会背靠反公司联盟,反公司联盟是荒漠区的保护神,没人敢去触反公司联盟的霉头……所以这儿的人都不敢招惹野狼会……” 她抬起眼,一脸担忧地望向明琅:“反公司的人没找上门来吧?” “……” 明琅一时间不知道该回答“找上门了”还是“没找上门”,只能含糊地说:“已经被我解决了。” 奎妮倏地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她又跟明琅闲聊了几句,转身离开酒吧。 风沙呼啸肆虐,几道身影互相对视一眼,尾随在她的身后,跟她一起消失在了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等奎妮察觉到,有人在跟着她时,已经抵达了队伍驻扎的营地。 她没怎么放在心上,直奔自己的帐篷,想去拿床底下的武器。 然而,她无论如何也打不开智能锁——指纹、虹膜、掌静脉纹均显示验证失败。 ——营地里的人重置了她智能锁的密码。 这个想法刚从她的脑海中闪过,头发就被一把薅住,有人强行把她拽到了营地的篝火前。 奎妮抬起头,只见平日里相处和睦的队友站成一排,举着火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似乎随时都会把她推到篝火中去。 “都是她的错!”“如果不是因为她,野狼会的人不会找上门来!”“好像还惊动了反公司联盟的人!妈的都怪这臭娘们泛滥的同情心……” …… 奎妮转过头,望向激愤人群里的中年男人: “你要怎么处置我?” 中年男人移开视线,面上闪过一丝愧疚:“奎妮,不是我不想救你,是你真的不该管那女的闲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野狼会的来头……” 奎妮平静地打断他:“队长,你要怎么处置我?” 中年男人叹了一口气:“野狼会的人说,只要我把你交给他们,就不会再为难我。” 好吧。奎妮想,这可能就是她的命。 明琅手机坏了,也没有买新手机,否则她还可以打电话向她求救。 而且,也是她警惕性太差,以为明琅没事,野狼会的人就不会再为难她。 奎妮盯着中年男人,一字一顿道:“你至少应该让我拿一把武器。” 中年男人面露难色,半晌才从牙缝间挤出一句话:“奎妮……对不起……我……” 周围人看到这一幕,立即替中年男人打抱不平: “奎妮你别太过分,队长平时是怎么对你的,大家心里都有数!”“他简直像照顾亲生女儿一样照顾你……”“要我说,你就不该管那事儿,反正那个明琅那么厉害,没你出头,她也能杀死刘易斯。” 怪物的新娘 第220节 奎妮侧过头,不再说一个字,道不同不相为谋,没什么好说的。 就在这时,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应该是野狼会的人来了。 运气好的话,她可能会留一具全尸;运气差的话,她可能从头发到血液都会被明码标价,流向美国各个州的黑诊所。 可能这就是在这个世界行善的代价。 奎妮却迟迟没有等到枪声。 她回头一看,只看到一双漆黑修身的皮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酒吧里,明琅旁边那个穿斗篷的男人! 其他人则比奎妮还要惊愕,他们都植入了放大感官的义体,却没有察觉到半分动静,这人究竟是什么人?! 一时间,所有人都如临大敌,警惕地看着男人,伸手探向后腰拔枪。 男人没有看奎妮一眼,帽檐下神色冷淡,语气颇为嫌恶: “……一群乌合之众,浪费我的时间。” 不知为什么,奎妮总觉得他说的是“一群乌合之众,浪费我陪明琅的时间”。 看来,他应该是被明琅派过来救她的。 奎妮心中顿时溢满了对明琅的感激之情。 · 沈澹月的表情却不怎么好看,始终冷得骇人。 自从那天,他答应明琅要跟她谈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后,简直是噩梦的开始。 自由,不仅意味着他不能再独占明琅,不能再限制明琅的活动范围,不能再为了一己私欲而清空整个购物中心。 也意味着,明琅也会这么对待他。 昨天,他因为基地的公务迟到了十分钟,她甚至没有质问他为什么迟到。 他是一个冷静理智的成年人,不想因为这种小事患得患失,却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回想明琅的表情和动作,反复思考——她真的喜欢他吗? 假如是她失踪十分钟,他可能已经把荒漠区掘地三尺了。 沈澹月重重闭了一下眼, 他不要求她……这么喜欢他,只想要她多给一点安全感。 她却在酒吧里欢声笑语,如鱼得水,还打发他过来救这个玫红头发女人。 ——她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玫红头发女人? 她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之前为什么要用这女人送的手机? 沈澹月冷冷俯视着奎妮。 比起救下她,他更想拧断她的脖子,永绝后患。 但他必须完成明琅的命令。 这是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他必须像正常人一样救下妻子的朋友。 即使这个朋友毫无边界感与廉耻心,喜欢跟他妻子勾肩搭背,还送了他妻子一部廉价手机。 沈澹月神色冷漠厌倦至极,却不得不伸出一只戴着黑手套的手,打了个响指。 无形的黑雾急速涌来,仿佛怒涛一般包围了这个简陋的营地,顷刻间风云变色,伸手不见五指。 周围人哪里见过这么诡异的情景,顿时惊慌失措,质疑声此起彼伏:“这是什么?!”“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站住,不准动,再过来我开枪了。” 但不等他们扣下扳机,子弹突然簌簌坠落,枪管仿佛被无形的力量钳制住一般,无法移动一分一毫,几秒后精钢钢管居然像被晒卷的叶子,一寸一寸往后卷曲了起来。 这一情形令所有人大惊失色,想要扔下武器拔腿就跑,却发现自己被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黑雾逐渐迫近,隐约闪现出无数颗骷髅头。 那些骷髅头面目冰冷,黑漆漆的眼洞中燃烧着怪异的荧蓝色鬼火,似乎只要沈澹月一声令下,就会将这些人撕成碎片。 沈澹月居高临下,允许了它们的杀戮。 这是非常恐怖的一幕:上万颗骷髅头如同饥饿的野兽扑了上去,在令人头皮发麻的惨叫声中,将那些人撕扯成碎块。不到几秒钟,所有人便已被五马分尸,仿佛被砸烂的西瓜瓤一般,浸红了土黄色的沙地。 奎妮看着这一幕,胃部拧作一团——哪怕她是既得利益者,也忍不住吐了一地。 片刻,黑雾消失,留下一地淋漓血肉断臂残肢。 沈澹月走到奎妮身边,摘下了自己的斗篷,露出洁净美丽如月光的银白色头发。 “我能救你,也能杀你。”他冷声说,“不要再跟明琅那么亲近。” 说完,他戴上斗篷,转身离开。 直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奎妮才像想起什么似的,不可置信地望向沈澹月离开的方向。 在荒漠区,只有一个人的气质这样洁净出众,头发和眼睫毛完全是银白色的,没有丝毫杂质。 ——沈澹月。 救下她的人,居然是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沈澹月。 野狼会所谓的靠山,不过是反公司联盟的一个工作人员罢了。 谁能想到,她的队友为了讨好反公司联盟的工作人员,想把她献给野狼会的人,却被沈澹月以极其残忍的手段屠杀了。 奎妮忍不住双手捂脸,倒吸一口凉气。 ……天啊,她究竟在无意间救下了一个怎样的人? 第151章 chapter 42 明琅愿将“自由、平等、正常”称为六字箴言, 只要念出这六个字,沈澹月再不正常,也会勉强暂时当个正常人。 这种情况维持了三个月。 这期间, 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是, 沈澹月正式继承了高科公司, 将反公司联盟迁至哥本哈根。 二是,作为高科公司新任ceo的沈澹月, 立刻对生物科技正在进行的ai项目, 展开了弹劾与攻击。 那段时间, 铺天盖地都是关于ai操纵人类思想的阴谋论,路过的狗都得被抓去听批判ai的演讲。 沈澹月起身前往北欧之前, 问明琅要不要跟他一起过去。 明琅想了想, 拒绝了。 她在荒漠区已经有了自己的名气和朋友——现在,奎妮是她的助手兼经纪人, 帮她处理杂务和筛选委托。 她每天都可以结识一两个新朋友,赚取一笔可观的佣金,实在没必要再去北欧那边重新开始。 沈澹月沉默良久, 缓缓问道:“正常情况下,我应该怎么做?” 明琅:“什么?” “你说, 你想要一段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 ”他这么说的时候,神色却一点也不正常,眼底血丝密布,看上去颇为可怕,“正常情况下, 我应该怎么做?让你留在这里,跟我相距九千多千米, 是吗?” 明琅镇定地说:“你知道,这个世界是有悬浮车和飞机的吧?” 沈澹月冷冷道:“那又怎样,你会来看我吗?” 他伸手,扣住她的下巴,大拇指在她的唇上反复摩-挲,似乎想要重重按进齿列,看看她的唇-舌是否跟心肠一样坚硬。 “你会想我吗?你会像我一样感到难过吗?你会像我一样患得患失吗?” 明琅往后一仰,扯下他的手,怒道:“又发什么神经,我什么时候说不会想你了……” “是吗。”沈澹月低声说道,“那你会以什么身份想我呢?佣兵,保镖,还是……我的妻子。” 说完,他不等明琅回答,闭了闭眼睛,几近颤栗地深吸一口气,语气冰冷地说道:“忘了,你根本不是我的妻子。我们的结婚证是假的。” 明琅:“啊?假的?” 她只知道他们是假-结婚,但不知道证书也是假的,还以为以沈澹月的偏执程度,会想尽办法搞到一张真结婚证。 沈澹月的确想过以各种手段办理一张真正的结婚证,但比起所谓的合法关系,他更加害怕——或者说,恐惧,事情败露以后,明琅会离开他。 如果明琅再一次离去,他可能会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再也不会恢复正常的神智。 他听见了明琅的声音,却完全无法思考她在说什么:“你早就知道结婚证是假的,对么。” 他再度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声音沉冷地继续说道:“你是不是一直在等这一天,等我迫不得已离开洛杉矶,去一个看不到你、听不到你、闻不到你的地方,然后你好趁机摆脱我,是吗。” 明琅:“…………” 明琅终于知道,奎妮为什么每次见到沈澹月都跟耗子见猫似的,还吞吞吐吐问她,有没有觉得沈澹月的想象力太丰富了。 这岂止是丰富! 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了一部苦情戏剧本。 明琅嘴角微微抽搐,抓住他的手,生拽硬扯下来的同时,低头亲了一下。 沈澹月顿了一下。 原本有那么几秒钟,他脸上浮现出无数条瘆人的荧蓝色纹路,额上暴出一根幽蓝色的血管,表情失控到狰狞的地步,似乎下一刻全身上下的血肉就会剥落下来,暴露出森白恐怖的骨架。 这一吻又让他恢复了一丝理智,荧蓝色纹路迅速消褪下去。 “我不来找你,”明琅问道,“你就不能来找我吗?” 沈澹月沉默片刻,说:“……刚接手公司,还要安置基地的人,一时半会可能走不开。” 明琅抓住时机,立刻狠狠cpu他: “所以,你觉得自己的事业比较重要,不能放弃,我的事业不值一提随时可以放弃是吗?” 沈澹月垂下白色的眼睫毛,遮住眼中阴冷的底色,没有说话。 想要让一个冷漠、傲慢、自我的人,在短时间内学会“自由、平等、正常”,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他尊重明琅,愿意为明琅付出一切,也愿意让明琅支配他的人生,甚至剥夺他的自由。 但想让他尊重荒漠区的乌合之众,认为那群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佣兵,有资格跟明琅勾肩搭背,这辈子都不可能。 怪物的新娘 第221节 他没有命令黑雾去将那群人撕碎成肉沫,已经是最大的尊重了。 ——是的,他认为,在荒漠区当佣兵的老大,是一项不值一提的事业。 在他看来,明琅完全可以有更好的事业。高科公司的ceo,反公司联盟的领导人,这些外人眼中可望不可即的职位,他都可以拱手相让。 她却偏偏要当一群乌合之众的头目。 过去一段时间,他曾无数次想释放出黑雾,让那些白日里跟明琅说过话、搭过明琅肩膀、闻过明琅气味的人,直接化作血雾,随风飘逝在荒漠的夜色中。 他硬生生忍住了。 现在,他也必须忍耐。 疯子不会尊重,也不会谈自由、平等、正常的恋爱,但他可以伪装。 他做好了伪装……一辈子的准备。 良久,沈澹月才一字一顿地说道:“……不是,你的事业更重要。我尊重你。” 明琅狐疑地望着他,总感觉他在阴阳怪气地说反话。 但沈澹月确实不再强求她去北欧了。 只是,他离开洛杉矶去北欧的前一晚上,差点让她失去意识——不,明琅确信自己失去意识了,只是没有失去记忆。 就像回到那不见天日的一个月般,他的视线始终锁定她的视线,唇始终覆在她的唇上,手始终掐在她的腰上,不准她走神一分一秒。 中途,他还单手抱着她,去处理了一下公务。 ——是的,一边掐着她的腰,一边跟属下沟通明天的继任仪式。 明朗快要被他弄得精神分裂了——他的语气听上去非常冷静、平缓、有条不紊,然而,他的神情却比她还要激动、沉沦、濒临崩溃。 仿佛不是他要主动离开她,去哥本哈根继承家产,而是她为了事业毫不留情抛弃了他。 明琅叹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安慰道:“……不要难过,往好处想想,至少不是分手,对吗?” 话音落下,明琅差点把自己舌头咬下来——她可真是个安慰天才,这种时候提到分手,只会让他大疯特疯。 沈澹月却似乎冷静了一些,按下通讯设备的静音键,俯在她耳边问道: “那我们会分手吗?” 明琅:“……我如果要跟你分手,根本不会让你待在我身边。” 她几乎是叹息着说道:“你不是一个好人,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爱人,跟你在一起……让我感到扭曲和堕落,”她喃喃地说,“可是,不会有人再像你这么爱我了。” 世界是扭曲的,人也是扭曲的。 扭曲而深沉的爱,却仅此一份。 可能她本质上也是一个扭曲的人,沈澹月种种病态的行径,对她来说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令她恐惧又着迷。  这很正常。 ——毕竟,在这个世界,谁能独善其身,有一个自由、平等、正常的灵魂呢? 她知道他看不上荒漠区的佣兵,每次跟那些大老粗见面时,眼底总是闪烁着轻蔑、烦躁和杀机,也知道他已经不再是人类,黑雾无处不在,可以撕碎任何一个活人。 她更知道,在这张冷峻美丽的皮囊之下,是一副森白可怖的骸骨,没有血肉,也没有器脏,只有极其怪异的荧蓝色细丝。 他们都并非正常人。 他却愿意为她克制古怪癫狂的冲动,假装有一个正常的灵魂。 这样就……很好了。 反正未来还很长,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也许再过一两年,他就从这种狂热到恐怖的感情中抽离出来了。 现在,她过得开心就够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明琅的话,在沈澹月听来却变成了另一回事——她原谅了他,不会再跟他分手了。 他闭上眼,因患得患失而绞痛不已的心口,总算舒缓了不少。 但很快,他的心口又陷入了某种恐慌的剧痛。 ——明琅原谅他,原谅得太过轻易了。 她的感情是如此容易挽回,也是如此容易取得原谅。这说明,她也会如此容易地爱上别人。 也许现在不会。 但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他必须想办法永久留下她。 沈澹月开始思考自己有什么——高科公司、反公司联盟,这二者对她似乎没什么诱惑力。 不过,转让给她后,如果以后她打算离开,如何处置、管理庞大的财产,会变成一大难题,说不定可以拖延她离去的脚步,给他留足挽回的时间。 很明显,想要永久留下明琅,他必须不停扩张商业版图,再转让到她的名下。 她名下的产业越多,他越有充足的时间挽留她。 明琅不知道沈澹月脑中的剧情已经跨过爱情片,开始往商业片的方向发展……她一口咬住他的肩膀,怒气冲冲地骂道:“差不多得了,有完没完!赶紧放我下去!” 就这样,三个月一晃而过。 明琅几乎没有分别的感觉——也就是这时,她才知道,沈澹月作为世界上唯一一个量子态生命,拥有无处不在的能力。 他可以一边在哥本哈根的公司大厦处理公务,一边在荒芜大漠与她接吻。 明琅:“………………”那他之前发什么狗疯? 真是浪费她的感情!!! 这一天,明琅换上皮夹克,套上皮靴,朝后腰插上一把枪,走向会客室——前天,她手下弄丢了一批货,根据调查,应该是雇主监守自盗,想要赖到她的头上,找她的麻烦。 这太正常了。 在荒漠区,如果不了解她的身手,没打听过她的事迹,只看她的长相,几乎人人都想找她的麻烦。 只是这种人,大多数只有一种结局。 ——被她眼也不眨地毙掉。 会客室内,明琅抱着胳膊,有些不耐烦地听对方逼逼赖赖。 雇主是个日本人,武士打扮,长相凶恶,口音浓重,翻来覆去只会一段话: “这批货是高科的。你们这些乡下人,应该知道高科是什么公司吧?我相信你们,才让你们接手的。你们却辜负了我的信任,弄丢了这批货。现在,你们必须给一个交代!” 明琅正琢磨着要不要给这小日本一梭子,帐篷外突然传来手下的声音: “——老大,有人找你!” 明琅点点头,做了个暂停的手势,往外走去。 那个日本人不依不饶,直接追了出来: “你们必须给一个交代,不然得罪了高科公司,你们都得死。他们的新ceo像豺狼一样可怕,手段暴戾,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叛徒,如果你们不赔我这批货,明天你们就会被高科的人开肠破肚!” 下一刻,日本人愣住了。 只见帐篷外站着一个男人,外表冷峻而轮廓分明,银发银睫,淡绿色瞳仁,气质洁净而优雅,穿着黑色西装,仅仅是站在那里,都让人感到一种极其恐怖的、令人窒息的压力。 日本人认出了这个男人,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张开嘴: “……沈、沈澹月,沈先生……怎么可能……” 沈澹月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没有说话。 日本人却瞬间冷汗涔涔,两腿抖如筛糠,仿佛被群狼环伺一般,切身感到森寒到极点的杀机。 其实说是群狼环伺也不为过,因为那一刹那上百颗无形的骷髅头正冷冷注视着他,随时准备将他撕扯成血肉碎块。 “高科的ceo的确是我,”沈澹月淡淡道,“真正掌权的却另有其人。” 日本人艰难地问道:“……是、是谁?”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惊恐地望向明琅,“不、不会是她吧?” 明琅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只是出来迎接一下沈澹月,怎么变成高科的掌权人了。 沈澹月却缓缓点头:“是她。” 日本人刚要扑到明琅身前,跪地向她道歉认错,下一瞬却被无形的力量撕扯成碎片,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明琅这才反应过来,怀疑地看向沈澹月:“你在干嘛?不会以为给我个子虚乌有的掌权人位置,就会让我心甘情愿去北欧吧?” 她实在是太敏锐了,对他也太警惕了。 好在沈澹月早有应对:“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那你?” 沈澹月微微一笑,伸出戴着黑手套的手,扣住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一下:“我把公司总部迁过来了。” 山不就我,我去就山。 这只是第一步。 以前他堪称大错特错,只想用嘲讽、杀戮和密不透风的牢笼留下她。 从现在开始,他会用数不清的财富、独一份的优待,以及这个世界上最大程度的自由,让她认为只有和他在一起才是最好的选择。 只有这样,她才会真的再也离不开他。 (第四个故事·正文完) 第152章 chapter 43 沈澹月只是把高科总部迁到了洛杉矶, 并没有放弃在北欧的影响力。 ——怎么形容高科在北欧的影响力呢? 如果你想要去北欧,只能乘坐高科航空,从飞机上下来以后, 你所看到的一切公共设施, 包括哥本哈根的国际机场, 都归高科所有。 北欧的公共服务基本上已实现无人化,是世界上第一个全面推行自动驾驶的地区, 也是世界上第一个全面实行无人警车的地区。 而出警所需要的枪械、车辆和无人机, 甚至包括判断警情的ai算法、gps导航系统的卫星, 都是高科制造。 在这种情况下,只要沈澹月稍微修改一下算法, 或是屏蔽某个区域的gps信号, 都会让整个北欧陷入史无前例的混乱。 在这片号称自由、民主、中立的土地上,他是真真正正的无冕之王。 怪物的新娘 第222节 在这里, 他可以做任何事情,就像生物科技可以在日本做任何事一样。 明琅原以为沈澹月会给自己修一座雕塑什么的——毕竟,以他的权力和影响力, 直接造一座自己的纪念馆都没问题。 谁知,她下飞机后, 没有看到任何个人掌权的痕迹。 要知道, 明琅以前在高科工作时,大厅内可是会循环播放前ceo沈斋的个人纪录片。 沈澹月这么清心寡欲的吗? 除了强烈到恐怖的占有欲,他对权力就没有一点征伐欲吗? 他掌控着世界上最和平和最中立的国度,对侵-略和扩张一点想法都没有吗? 事实证明,沈澹月并不如她想象的那么淡泊名利。 短短几年的时间, 他侵吞了北欧及北美数十家小公司,彻底将业务重心转移到武器上, 试图成为全球第二大武-器-制造商。 生物科技旗下的媒体,立刻针对沈澹月的扩张行为,拍摄了一系列耸人听闻的电视节目。 现在,北美那边几乎人人都以为,沈澹月是一个冷酷、无情、手段极其残忍的独-裁者。 讽刺的是,他们正在被一个强势、独断、无处不在的超人工智能统治。 那天中午,明琅正在看电影,突然发现有新邮件,还是来自生物科技的ceo,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点开了附件。 下一刻,她的电脑、手机、三维投影仪瞬间被入侵,无数幽蓝直线纵横交错,勾勒出高大宏伟的教堂场景。 一个机械而平静的声音,开始发表长达一个小时的爱情演讲。 明琅听到“姜蔻”这个名字时,瞬间想到了几年前帮她逃脱沈澹月掌控的ai。 谁能想到,他没有说谎。他是真的深爱姜蔻,不仅打算以五千多种语言讲述他和姜蔻的爱情故事,还打算向全球实时直播婚礼过程。 ——如果是观众是残疾人的话,他甚至会无偿提供助听设备、手语翻译、盲文版婚礼流程介绍,以及一对一的陪伴服务。 明琅:“………………” 她虽然跟姜蔻不熟,打游戏那段时间,除了互相问候家人身体是否安康以外,几乎没有聊过别的,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怀疑姜蔻被ai绑架了。 因为正常人不可能会同意举行这种婚礼!!! ai演讲完毕以后,明琅迅速把卸载已久的游戏下了下来,随即发现自己的账号已被封禁。 换作以前,百分百是沈澹月搞的鬼,但现在多了一个怀疑对象——ai。 听说,现在所有人都不能在网上讨论姜蔻。 不管他们发什么,只要跟姜蔻有关,即使用谐音字、变体字、生僻字、分隔符、不同国家语言打乱组合,甚至用声调替代,都会被迅速删除。 而且,没有误删。 说明并不是常见的机器审核,而是有一双冰冷、精准、超越智能的眼睛在紧盯着网络。 当晚,沈澹月回家以后,明琅跟他说了这件事情。 沈澹月顿了顿,说:“我没有动你的游戏账号。” 他垂下银睫,遮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没被怀疑的窃喜,伸手松了松领带:“你跟谁打游戏,与我无关。” “……这不是重点!”明琅说,“重点是,你能帮我联系到姜蔻吗?” 沈澹月对“姜蔻”印象很深,立刻想起她是谁。 当时,他带明琅出去用餐,为了测试她是否想要逃跑,故意把手机给她,她却主动放弃了逃跑的机会,用来跟一个叫“姜蔻”的女人打游戏。 他可以避开ai的监管联系到姜蔻,但为什么要那么做? 为了她能够继续不分昼夜跟一个陌生女人玩游戏? 他看上去有那么大度无私吗? 沈澹月淡淡道:“不能。她在生物科技拥有最高程度的保密级别,任何人都无法绕过ai联系她。” 明琅喃喃说:“我怀疑她被ai绑架了……” 沈澹月看着她,随手把领带和外套扔到一边,扣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埋进她的颈窝,深吸一口气,慢慢调整呼吸。 半晌过去,他心口沸腾的杀意总算冷却了一些。 ——她提到陌生人,让他烦躁得想要杀人。 他很想扣住她的下巴,反手用领带绑住她的手,迫使她承诺再也不提任何无关的人。 但是,不行。 限制她的自由,会失去她。 他试图恢复冷静,遏制危险的想法,良久,缓缓说道: “没人知道具体的情形,ai把她保护得太好了。没有绑匪会这样对待人质,除非她是某个大国的总统。” “是吗?”明琅不太相信,“所以,她真的跟ai谈恋爱了,还同意举行那种婚礼?” 不知为什么,沈澹月从这句话听出了一丝复杂而微妙的情绪。 是羡慕,还是嫉妒? 他没有马上接话,等明琅一脸狐疑地去洗澡时,在网上简单搜了一下“ai 婚礼”的关键词。 播放量最高的一个视频,就是ai向公众发出婚礼邀请函。 怪不得明琅的语气那么——他想了想,觉得她应该是羡慕。 即使沈澹月对ai没有任何好感,也不得不承认,它讨好女人的手段十分高超。 ai可以办到的事情,他也可以办到,却没想到邀请全球宾客来参加婚礼这一办法。 这让他有些恼怒。 况且,他还没有……求婚。 现在再照搬ai举行婚礼的方式,肯定会让明琅生气,认为自己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他的尊严也不允许自己模仿一个机械生命体。 必须想出一个更好的想法。 沈澹月微微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 一个月后,明琅给自己放了个小长假,决定去北欧旅游。 电话里,沈澹月语气低沉而缓慢,隐隐透出一丝亢奋的得意:“你会得到一份精心准备的惊喜。” 明琅警惕问:“你确定是惊喜?” 上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让她签署了一份股权转让协议。因为这些年,他送给她不少小公司,她以为这也是一份小公司的股权转让协议,头也不抬地签下了名字。 谁知,这居然是高科公司的股权。 她一跃成为高科公司的最大股东,被不同行业的电视嘉宾叽里呱啦地分析了将近半年。 没人不喜欢金钱,沈澹月着了魔似的迷恋她,甚至愿意将巨型企业的所有股份拱手相让,她不感到震撼是假的。 但很快,她就发现除了痛失真名以外,生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 ——沈澹月没有转让股份时,她也过着物质充足的生活。 沈澹月听见她警惕的语气,没有动怒,声音冷静而自信:“我确定。” 明琅将信将疑。 一路上,明琅见这里的人生活是如此富足、悠闲,街上没有枪声,也没有火并,更没有呜哩哇啦的警笛声,稍稍放下心来。 尽管这种富足和悠闲只是一层资本制造的迷雾,驱开以后内里与北美并无区别,但至少表面上是悠闲到近乎祥和的。 这种情况下,即使沈澹月给她准备的是一个惊吓,估计也惊吓不到哪儿去。 明琅淡定了。 送她去公司的车辆,是一辆全自动防弹车,她下车以后,就按照程序自行离开了。 与生物科技的大厦不同,高科公司附近的行人很少,广告也很少,只有黑字白底的全息投影。 建筑风格也冷硬而简约,防弹玻璃在稀薄日光下折射出森寒光芒。 可能因为这里的政府会给植入义体提供补贴,每个公司员工至少都植入了三个高端义体。 明琅走进大厦正门。 随着她一只靴子落在地板上,时间仿佛静止一般,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向她。 一个正在自动售货机买东西的人,更是露出了震惊到恍惚的表情。 几秒钟,他掏出微型摄像机,连滚带爬地狂奔过来,激动问道:“请问,我可以跟您合影吗?!” 明琅莫名奇妙地看着他:“?” 她暴露在公众视野的只是名字,并不是外貌,按理说这些人应该不知道她是高科公司的最大股东才是。 ……还是说,沈澹月又干了什么好事? 明琅深深吸气,竭力冷静问道:“为什么要跟我合影?” 那位员工表情真诚无比:“因为我喜欢钱。” 明琅:“……?” 他唰地掏出一张绿色钞票,双手掌心朝上呈到明琅面前,双眼几乎冒出虔诚的光芒: “而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对这个国家做出任何贡献、活着就被印到钞票上的人!不管你是不是本人,我都要跟你合影一张,挂在床头上招财!” “………………”明琅陷入长久的沉默,盯着那张绿油油的钞票,眼角不住抽搐起来。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接过来,随即被自己的大头照闪瞎了一对视力5.3的狗眼。 明琅脑中火山爆发,海啸冲天而起,岩浆与潮汐激烈冲撞,脑浆子都快被震匀了,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这不是我本人。我是第一次来北欧。这什么时候发行的?” 那员工惋惜道:“已经发行一个月了。” 明琅正要松一口气,却听那员工惋惜地继续说道:“刚发行那会儿,每天都挂在热搜上,热度可高了!大家都在问这是谁,你早一个月来说不定能蹭点热度开个网店什么的。” “……”明琅现在只想把沈澹月挂网店卖了。 她面无表情把那张钞票塞到那员工手上,掩面快步走进电梯里。 怪物的新娘 第223节 · 与此同时,大厦顶层。 沈澹月垂着银白色的眼睫毛,把一叠印着明琅头像的绿色钞票,装到一个精美到极点的礼盒里,准备一会儿送给她。 这将是世界上最浪漫的一份礼物。 从此以后,她不必再羡慕任何人。 所有人都会羡慕她。 第153章 chapter 44 【1.毁灭世界】 某种熟悉的气息仿佛针刺一般从远方传来。 江涟原本在思考, 如何让周姣当众承认她的性-癖就是他,突然嗅到了一丝熟悉且强大的同类气息。 ——有同类在身边。 他的表情逐渐变得森冷,眼中升起一根充血的触腕。 尽管他早已忘了自己的来历, 但并不代表会对强大的同类产生好感。 同类与同性, 意味着竞争。 竞争就会有胜负。 有胜负, 就有可能……失去周姣。 他无法承受失去周姣的代价,即使只是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 不管哪一座城市, 公司大厦都是城市的最高点。落地窗外,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以生物科技大厦为圆心向外辐射,直至城市天际线。 没人注意到, 天际线隐隐浮现出一个庞然可怖的暗影, 简直像被一颗巨行星拉入洛希极限一般,压迫感之强, 令人一阵毛骨悚然。 江涟眼底闪动着一丝冰冷的杀机,只要那个同类敢出现,他就敢—— 啪。 周姣轻轻给了他一巴掌, 把他拽到一边,压低声音:“你在干什么?” 江涟瞳孔倏然紧缩, 压成一根尖锐的针, 第一反应是她居然为了外人打他? 他盯着周姣,瞳孔紧缩到极点后又骤然扩大,表情阴冷而晦暗,似乎随时会从顶层破窗而出大开杀戒血肉淋漓飞溅触足蠕动寄生每一寸角落……如果周姣还不向他道歉的话。 周姣没注意到他敏感变化的情绪,看着天际线越来越大的阴影, 眉头微皱:“问你话呢。” 江涟顿了几秒钟,冷冷道:“……我要毁了这个世界。我早该毁了它。” 周姣:“啊?”  他没有说话, 伸出一只手,凭空撕开一条空间裂缝。 刹那间,巨大的吸力瞬间席卷顶层办公室,天花板都在微微震动,桌子上的水杯更是朝裂缝轻微移动了一厘米。 江涟上前一步,一只脚踏进空间裂缝。 他本想头也不回地离开,等杀死所有人以后,再降临到周姣的面前,送给她一个安静、祥和、血流成河的新世界。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从未分开过。 ……他离不开她。 江涟一把扣住周姣的手腕,把她拽入空间裂缝,抬眼望向办公室里其他人,冰冷嘲讽道: “——人类制造的低级生命,有本事来阻止我。” 这一刻包括周姣所有人都是满头问号:阻止他什么? 他怎么突然发疯了? 江涟没有给其他人质疑的时间,扣着周姣的手腕,转过身,抬起一只手五指合拢,关闭了空间裂缝。 【2.先点菜吧】 砰—— 恐怖的吸力消失,天花板停止颤动,水杯终于倒下,水迹迅速漫延至桌边,往下滴落。 姜蔻大步走到办公桌旁,扶起那只水杯,抽了两张纸,擦干水渍:“他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a没有说话。 整个办公室都是他的耳目,他听见了江涟要毁灭世界的宣言。 但根据历史数据,他计算出江涟毁灭世界的概率为零。 虽然他的预测不一定是绝对正确的,但至少说明江涟的危险性不大,没必要如临大敌。 不过,他并不介意那位让姜蔻记忆深刻的陈博士表现出惊慌失措的样子。 陈侧柏神色却很平静,镜片后目光毫无波澜:“他对那位周女士说,他想要毁灭世界。最后那句话,应该是想让我们去阻止他。” 秋瑜愣住:“毁灭世界?他为什么要毁灭世界?” 姜蔻简单涮洗了一下杯子,接了一杯热水:“可能是电影看多了吧,电影里的地外生物到最后都会毁灭世界。” 秋瑜问:“……那我们要去阻止他吗?” 姜蔻打心底觉得这破世界毁灭了也好,没什么好拯救的,但周姣显然不会让江涟如此轻易地毁灭世界。 她虽然跟周姣交际不深,但看得出来,周姣是一个外冷内热的人,不然也不会出手整顿公司,叫停那些灭绝人性的实验。 而且,可能因为她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她总感觉这事儿周姣一个人搞定就行,他们上前阻止,反而会给周姣添乱。 姜蔻想了想,说:“……事已至此,先点菜吧。你想吃什么?中餐?西餐?泰国菜?日本料理?别告诉我你喜欢吃泡菜……” 秋瑜:“???” 【3.书接上回】 明琅这辈子都不想去北欧了。 她绞尽脑汁从高科总部逃离以后,决定这辈子除非世界毁灭,否则不会再去北欧。 谁知,刚下飞机,就看到天际线缓缓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然恐怖的暗影,令人感到生理性的不适。 明琅:“……?” 她诅咒这么灵的吗? 机场里,已经有不少人停下匆忙的脚步,惊疑不定地望向落地窗外,举起形状各异的手机,试图记录下这诡异至极的一幕: “这什么东西?!”“木星撞地球吗?” “让让,我要登机了!你们是第一次来地球吗?这玩意儿又不是第一次见了有什么好拍的!” …… 明琅顿了顿,拿出手机,把沈澹月从黑名单里移了出来,拍了段视频发过去: 「这是你在搞鬼吗?」 沈澹月回得很快:「不是。你在哪里?」 「洛杉矶机场。」 「我马上过来。」沈澹月回答。 明琅看着这五个字,慢慢蹙起眉毛,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总感觉沈澹月这几个字透出一丝古怪的兴奋。 他很少这么急切。 即使准备送一叠印着她头像的钞票,也硬生生等到她休假去北欧,才亲手递到她手上。 这玩意儿真的不是他搞的鬼吗? 明琅暂时压下心中的疑惑,决定先去酒店放下行李再说。 沈澹月说的“马上过来”,并不是指乘坐悬浮车或飞机,慢悠悠从北欧飞到洛杉矶,而是立刻现身在明琅身边。 明琅正在无人出租车上搜索“紫黑色乌云”的事情,身边突然闪过一道瘆人的亮光,电弧噼啪作响。 明琅:“………………” 她单手扶额,往车门挪了挪,竭力远离旁边的电弧——她是个普通人,怕触电。 只见无数幽黑黏稠的雾气蓦然涌入,每一缕黑雾都隐约可见森白骷髅,魍魉鬼魅发出令人不安的嘈杂怪声,车厢内如同刮起一阵阴冷恐怖的黑色风暴。 风暴中心,隐约可见一个身穿西装的修长人影。 明琅:“……这次的出场方式,又是从哪里学的?” 电弧消弭,风暴消散。 沈澹月侧过头,银色的睫毛之下,淡绿色的瞳仁仍然闪动着兴奋的亮光,连话音都带着诡异的轻颤: “电影里。你不喜欢吗?” “…………”明琅盯着他,冷不丁出手,一把攥住他的下巴,问道,“你在兴奋什么?” 沈澹月看着她的眼睛,眼神仍然兴奋至极,亮得瘆人。 明琅还是第一次看他这副模样——额上青筋暴起,喉结剧烈滚动,眼底爬满了密集而猩红的血丝,即使是他最情-动的时刻,也没有兴奋到这个地步,看上去几乎有些扭曲。 良久,他俯近她的耳边,缓慢说道:“我能感觉到,这座城市来了三个非常强大的存在。” 明琅眉头微蹙:“非常强大?有多强大,比你还要强吗?” 沈澹月回答:“跟我不相上下。” 明琅稍稍一惊,沈澹月是一个相当傲慢的人,他有时候言行冷漠而简洁,并不是因为他不善言辞,也不是因为他生性冷淡,而是因为他不愿跟理解能力低下的人多言。 能被他认为实力“不相上下”的存在,如果不是核-弹的话,那就是某种超自然生物了。 到底是什么? 世界上还有别的量子态生命体吗? ……不对。 既然如此,他在兴奋个什么劲儿? 怪物的新娘 第224节 万一那三个联手干掉他怎么办? 这时,沈澹月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亲了一下,低笑起来:“你好像很担心。” 他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眼神狂热到危险的程度:“你在担心谁……你,还是我?” 明琅说:“……我在担心一个兴奋过头的变态。” “不用担心我,”沈澹月轻描淡写道,“我可以保护你。” 说着,他伸手插-进她的头发,掌住她的后脑勺,凑近,覆上她的唇,轻轻纠缠了一下她的舌-尖,语气冷静却带着轻微的颤栗: “……也只有我能保护你。” 他终于等到这一天。 世界混乱不堪,危机四伏,随时有可能毁于一旦。 而他是这个世界,唯一可以保护她的存在。 第154章 chapter 45 【4.新来的】 空旷。 死寂。 周姣倏地睁开眼睛, 坐起身,放眼望去,四周都被浓浓白雾包围, 天空是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洋, 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铅灰乌云。 最前方是一个随时会倾塌的高楼大厦, 整座建筑已经逐渐呈解构之势,石灰、玻璃、钢筋、混泥土汇成一条碎片河流, 缓缓朝黑海涌去。 周姣眉头微皱, 往下一看, 是霓虹灯闪烁的城市。  人们注意到天际线的异常,但没怎么在意, 正举着手机拍摄各种各样的短视频; 一大波网络主播闻讯而来, 无人机摄像头蜂群般飞来飞去,三百六十度环绕拍摄主播们稀奇古怪、矫揉造作的身姿。 有一位网络主播甚至租了一辆悬浮车, 试图靠近天际线的庞然阴影——也就是周姣所在的地方。 随着悬浮车离阴影越来越近,周姣眼睁睁看着他面露惊恐,浑身抽搐, 喉咙裂开一条伤口,涌出瀑布般的鲜血, 从车上坠落了下去。 周姣移开视线, 环顾左右: “——江涟,出来。” 一片死寂。 没人回应她。 她淡淡道:“我数一,二——” 一条紫黑色的触足迅速缠在她的腰上,用力把她拽了过去。 周姣抬头,对上江涟冷漠到僵硬的面孔。 “……” 他这副样子真是可气又可怜, 周姣本想嘲讽他几句,想了想却哑然失笑, “你可以跟我说说,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吗?” 江涟一向对她有问必答,此刻却只是冷冷地盯着她,眼底猩红触腕密集而黏稠,几近癫狂地蠕动。 周姣只好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亲了亲他的脸颊:“可以告诉我吗?” 江涟做了一个吞咽动作,仔细回味她的气息,良久,说道: “……你知道那个姓陈的是什么东西吗?” 周姣说:“不知道,我也不感兴趣。” 江涟面色稍霁:“生物科技对他进行了生化改造,给他注射了一种高维物质。” “生物科技并不清楚这种物质的能量,那个姓陈的显然也不知道。假如没有那种物质,他根本无法维持人形,只能变成一滩蠕动的血肉。” “然后呢?”周姣问。 “然后,又来了两个。”江涟缓缓道,“其中一个同类的气息很弱,另一个同类的气息却……很重。” “我的同类,都喜欢杀戮与破坏,”他说,“它会想尽办法毁灭这个世界。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周姣看着他,冷不丁说道:“要发疯就直说,找什么借口。这么多年来,又不是没碰到过你的同类,除了你谁会动不动就毁灭世界,你到底要干什么跟我说清楚……” 江涟:“………………” 其实是担心周姣对别的怪物感兴趣,想要把这一可能性扼杀在摇篮中——陈侧柏和a都对自己的伴侣死心塌地,不足为惧,新来的那个却散发着单身狗的清香,说不定会缠上他的周姣。 但告诉周姣实话,不仅会显得他心思敏感且多疑,还会激起周姣对它的兴趣。 所以,江涟选择沉默,一言不发。 【5.见面】 明琅没想到会在酒店的餐厅里碰到姜蔻。 姜蔻那头高饱和度的蓝绿毛太显眼了,再加上她被ai实名制炫耀了一番,基本上所有人都对她印象深刻,见到她纷纷打招呼。 而她似乎也认命了,脸上有一种冷静的麻木,面对四面八方的注目礼,淡定地挥了挥手。 明琅想到钞票上的大头照,顿时对她的心理素质肃然起敬。 这时,她注意到,姜蔻身边坐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冷灰色西装,银灰色眼睛,外貌有一种精密而完美的机械感。 应该就是……a了。 那个ai给自己取的名字。 a,象征着“第一”、“优秀”和“最高水平”,也象征着某种攻击型和支配型人格。 下一刻,明琅感到一道无声的审视目光。 她一惊,抬眼一看,是一个戴眼镜的男人。 他五官清冷而俊美,有一种禁欲不可接近的学者气质,镜片后的目光却充斥着非人的特质,燃烧着某种疯狂的情绪。 男人看着沈澹月,有那么一瞬间,眼球几乎变成全黑色。 无数黏物质如同密密麻麻的怪异昆虫,转瞬间爬满他的手臂,化为森冷锋利的漆黑镰刀。 ——这个男人是个危险人物。 明琅毫不犹豫拔枪咔嚓上膛,上前一步,挡在沈澹月的身前。 沈澹月看着明琅的头顶,神色有些复杂。 关键时刻,她仍然有保护他的本能。 但从此以后,只有他保护她。 沈澹月扣住明琅的手腕,把她拽到身后,看着男人,打了个响指。 下一瞬间,晴天霹雳从酒店外横劈而下,落地窗玻璃哗然粉碎,人群惊慌四散,尖叫声此起彼伏。 ——轰隆! 恐怖闪电直接将男人的桌子劈成一堆冒烟的焦炭。 男人抬眼,看向沈澹月,没有说话。 明琅却感到有冷硬的枪口抵住了她的后颈。 一个低沉、冷淡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你们是什么人。” 是那个男人! 明琅满脸愕然,他仍然坐在那里,却不知用什么办法,用枪口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的身后明明空无一人。 沈澹月注意到这一异样,盯着她后面看了许久,冷冷道:“……高维生物,有意思。” 他顿了顿,居高临下说出后半句话:“那你应该知道,什么叫降维打击。” 简直是电影里才会出现的一幕:周围空气开始扭曲、变形,仿佛绚丽万花筒旋转一般,刹那间折射出无数怪异而美丽的炫光,那是其他时空和维度的吉光片羽。 沈澹月闪电般伸手,探入扭曲变形的空间,抓住男人的手,硬生生让枪口偏离了一寸! 明琅立刻弯腰闪开疾步上前,想要冲到男人身边,使出剪刀腿必杀技。 然而,男人却在她的眼前凭空消失了。 ——他进入了另一维度。 回头一看,男人已经站在沈澹月的面前,就着被钳制的姿势,砰、砰、砰,极其冷静地开了三枪。 沈澹月看着他镜片后的眼睛,冷笑一声:“这么拙劣的枪法,也好意思班门弄斧吗?” 男人语气平淡:“是么。” 只听喀嚓几声碎裂的脆响,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吱嘎摇晃—— 沈澹月一顿,倏地抬头。 然而已经晚了,餐厅天花板的巨型吊灯轰然砸下,玻璃碎片四溅,直接将他整个人吞没! 吊灯砸下的一瞬间,男人就从另一维度回到了自己妻子身边,除了头发有些凌乱,身上堪称一尘不染。 “蠢货。”他冷淡地说。 但沈澹月可以压缩维度,迫使他从高维现身,还是让他感到了强烈的危机感。 他必须立刻、马上带秋瑜离开这里。 男人——陈侧柏走到秋瑜身边,伸手扣住她的腰,正要转身走入另一维度,四面八方却涌来阴冷的黑雾,翻滚着瘆亮的荧蓝闪电。 沈澹月一手掀开砸得支离破碎的巨型吊灯,冷峻的脸上有几道淋漓的血痕,一边渗出荧蓝色的血液,一边飞快愈合。 他站在黑雾飓风之中,周围是成千上万颗森白骷髅头,寒声道: “……跑什么,陈博士。或者说,生物科技畏惧的‘恐怖存在’?” 【6.点菜】 明琅从男人可以凭空消失那一刻起,就有点看不懂了。 她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该上前帮忙,还是后退一步看他们打架。 怪物的新娘 第225节 这时,她肩膀被拍了一下。 明琅一个激灵回头,映入眼帘的是姜蔻的蓝绿头发。 “坐下吃饭吧,”姜蔻淡定招手,“他们估计还要打一会儿。” 她之所以能这么淡定,是因为沈澹月和陈侧柏对视的那一刻,就让a用机械触手把餐桌上的菜转移到邻桌去了。 明琅:“……吃饭?” “不然你站着看他俩打?”姜蔻奇怪地看着她。 明琅想了想,望向男人的妻子,一个看上去非常甜美无辜的女孩:“那是你丈夫吗?” 女孩点点头。 “他们打起来了,你不担心吗?” 女孩摇摇头,有些焦虑地喝了一口果汁:“我比较担心世界毁灭。” 明琅安慰她:“毁灭世界那倒不至于。” 姜蔻冷不丁插嘴道:“秋瑜说的不是他俩,而是另外一个……非人生物,正躲在暗处里琢磨怎么毁灭世界呢。” 明琅:“…………” 明琅震惊道:“除了那个男人和ai,还有一个?在哪儿?!” 是了,怪不得沈澹月说,这座城市来了三个非常强大的存在。 “不知道,也不感兴趣,”姜蔻一脸事不关己,打开菜单翻了起来,“你想吃什么?这家酒店有中餐、西餐、日料、泰国菜……” 明琅转头望向秋瑜,意思是:世界都要被毁灭了,她还忙着点餐,不应该大家聚在一起想想办法怎么找到那个怪物吗? 秋瑜却说:“我点的泰国菜。” 明琅:“……………………” 在这种诡异的氛围中,明琅缓缓说:“西餐吧,这里中餐估计只有左宗棠鸡和幸运饼干。” 姜蔻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然后在噼啪雷电、汹涌黑雾、空间折叠破碎、a无处不在的安静注视中,合上菜单,举手叫来了一脸惊恐、两股战战的侍应生。 第五卷 ~纯粹者疯狂 第155章 chapter 1 【他沉默、单纯、害羞, 戴着一副漆黑的金属面具,穿着一件长及膝盖的黑色大衣。 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也没人知道他金属面具之下的真面目。 但他太善良, 太单纯了, 仿佛一只被雨淋得湿透的小狗。 出于某种同情心理, 她把他带回了家。 事情慢慢诡异起来。 为了得到她,他学会了欺骗、胁迫、掠夺和嫉妒。 一个单纯的怪物, 掠夺和嫉妒起来, 是……非常恐怖的。】 chapter 1 深夜。 暴雨滂沱。 巨型霓虹灯明灭闪烁, 光亮时红时蓝,倾泻在贫民区的塑料棚上。 这是屿城有名的三不管地带。 屿城是一座历史悠久的移民城市, 亚裔居多, 也有其他人种。 由于生物科技的总部在屿城,日本拉帮结派的风气在这里尤为严重, 街上偷窃的、抢劫的、杀人放火的、收保护费的……基本上都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  暴雨瓢泼轰然而下,噼啪鞭打坑洼的柏油路。 下一秒钟,一泼鲜血突然飙射在水洼中。 一个染着绿发、打着鼻钉的小混混, 拽住一个女孩的头发,重重把她推进巷子里。 那女孩穿着宽松的校服, 因为材质过于廉价, 印着学院名称的胶浆印花已经斑驳脱落。 她捂着血流不止的胳膊,毫不畏惧地看着绿毛小混混: “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绿毛小混混上下打量她一眼,流里流气地笑了:“李窈,你是屿城本地人, 应该听说过一个那些有钱人长生不老的秘密——为什么他们六七十岁了,还跟二十多岁一样年轻健康。” 他露出一口镀铬的牙齿, 牙冠特地被磨过,仿佛鲨鱼齿一般尖利: “——因为有你这样年轻健康的女孩给他们换血。” 李窈扯了下嘴角,冷冷道:“没文化的小八嘎,这种鬼话也信……要是随便抓一个人,都能让富豪靠换血逆转生长,世界上的富豪早就都实现永生了。” 小八嘎脸色一变,登时怒了,当即掏出撬棍,狠狠朝李窈后脑勺砸去—— 李窈是土生土长的屿城人,从小到大这种破事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回,往后贴地一滚,避开当头一击。 只是雨实在太大了,她血流得也太多了。 ——可能今天真的要栽在这里了。 她想。 就在这时,巷子外传来恐惧的尖叫声,人们惊慌踉跄奔逃四散,车喇叭声此起彼伏,车灯闪烁令人双眼刺痛。 李窈看了一眼自己鲜血淋漓的胳膊,又看向绿毛小八嘎: “你不逃跑吗?外面好像出事了。” 绿毛小八嘎恶狠狠道:“你把老子当傻子?今天就是生物科技的ceo来了也救不了你——” 话音未落,一个高大得几近恐怖的人影出现在巷子入口。 天色阴霾,暴雨倾盆而嘈杂。 看不清那人影的脸庞与穿着,只能感到他的身材异常高大,几乎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程度。 走路姿势也颇为怪异,每一寸肌肉线条都压抑着强大到瘆人的爆发力,不像人类,倒像是一头充满攻击性的大型掠食动物。 绿毛小混混注意到人影,转过身,挥着撬棍警告道:“——滚远点,不要多管闲事!” 人影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 他全身上下都包裹在一件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里,脸上戴着一副漆黑的金属面具。 ——与其说是面具,不如说是一种防止凶残野兽伤人的止咬器,严丝合缝地扣在他瘦削的脸上。 与此同时,绿毛小混混也察觉到不对。 人影身上传来一种可怕的压迫感,仅是看着他漆黑的金属面具,都会感到头昏脑涨,呕吐欲直冲喉咙,简直像被次声波装置袭击了一般。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绿毛惊疑不定,鼓起勇气,再度警告道:“……够了!不、不要再往前走了……我们只是在处理私人问题,不、不关你事……” 人影停下脚步。 李窈以为他真的不想多管闲事,表情微微变了,刚要叫住他,人影却举起一只手。 ——那是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却布满了幽黑的裂纹。 是的,裂纹。 手上全是大小不一的黑色裂纹,仿佛被摔碎的瓷器一般,随时都会裂开解体。 他侧过头,“望”向李窈。 李窈看不到他的眼睛,但确确实实感受到了他犹如实质的目光。 然后,他朝绿毛做了一个抓取的动作。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强悍力量猛地钳制住绿毛的脖颈,绿毛面露惊恐,还没来得及呼救,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颈骨弯折到了一个诡异的角度,头颅硬生生被撕扯了下来! ——砰! 绿毛脑袋砸进泥水里,溅起染红的雨水。 李窈面色苍白,盯着逆着光的漆黑人影:“谢、谢谢你……” 人影转头,金属面具上没有眼洞,却不妨碍他直勾勾地“看”着李窈。 “……”李窈深吸一口气,竭力镇定地说,“你不是本地人吧。本地人不会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公司会出手镇压。如果你继续待在这里,公司肯定会找上门来。我在这座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干过几十种职业,我可以帮你摆脱公司的监视和追捕。” 李窈说的全是谎话,她根本没有干过几十种职业,只干过一种职业——骗子。 人影陷入沉思,半晌点了点头。 他朝李窈伸出一只手。 李窈看着他的那只手。 那根本不像人类的手,上面爬满了恐怖而丑陋的黑色裂缝,更像是用无数块人体组织……强行缝出的一只人手。 李窈看得心底发寒。 这个人影要么不是人类,要么是实验室里逃出来的怪物。 李窈对这个世界深恶痛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怪物太多了。 她四岁还在家门口玩泥巴时,一抬头,就看到从某博士实验室里逃出来的变异种正在咔嚓咔嚓咬人脖子。 八岁,她拿着撬棍暴打同龄人时,回头却看到紫黑色的触足爬满了自家摇摇欲坠的塑料棚。 紧接着轰一声巨响碎石飞溅灰尘四起,她家没了。 十八岁,她像所有贫民窟出身的孩子一样,成为了一个扒手预备役。 那天是她第一次当扒手,还没来得及接近受害人,就被拽去听一个反ai讲座。 怪物的新娘 第226节 八小时后,她从大礼堂里走出来,怀中抱着一桶2l装的合成菜籽油,心情处于“想要杀人”和“他们送我菜籽油人还怪好嘞”之间。 二十岁,她发现反ai是有道理的。 当时,她正在写毕业论文,虽然只是夜校的毕业论文,但还是想搏一搏单车变摩托,拿下毕业证去找个班上。 谁知下一秒,她的手机、电脑包括窗外的全息广告屏全部失控了,被迫聆听ai发表爱的宣言。 二十一岁,痛失毕业证、走上歧途的她,从某位富豪手上捞了点钱,准备移民北欧,逃离水深火热的屿城。 但刚下飞机她就傻眼了——这里不能用电子支付,只能用纸钞。 她操着蹩脚的英语,终于换到一叠绿色钞票后,发现上面居然印着一个陌生的亚裔女孩。 亚裔女孩。 亚裔。 ——这里是北欧。 李窈:“………………” 在这种荒谬至极的场景中,李窈头上突然亮起一枚小灯泡。 她终于悟了,这个世界是如此疯狂、混乱、病态,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创死,不如回到自己的家乡,好歹亲自走过每一条大街小巷,被抓包了可以转身就跑。 就像现在。 李窈慢慢握住漆黑人影的手,跟他走出巷子,紧接着趁他不备,转身拔腿就跑! · 雨势大得可怖,四面八方都笼罩在濡湿的雨雾之中,只能看到若隐若现的霓虹光亮。 漆黑人影看着李窈逃跑的身影,慢慢抬起那只牵过她的手。 指腹残留着一丝血迹。 他好像……被骗了。 可是,她的态度如此真诚。 他在这里游荡了这么久,帮过无数个惨叫、哭嚎、受到伤害的人类,她是第一个向他道谢、说要帮他的人类。 他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好人。 他相信她会回到这里。 漆黑人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她离去的方向,宛如一座高大冰冷的雕塑,任由暴雨瓢泼砸在身上。 他沉默,安静,仿佛静止的图像,等她回来。 第156章 chapter 2 街上简直乱成一锅粥, 人群没头苍蝇似的四处乱撞,尖叫声与呼救声震耳欲聋。 李窈胳膊受伤,又淋了暴雨, 完全是凭借着惊人的意志力, 踉踉跄跄找到了自己的楼栋。 电梯常年卡在四楼, 只能走楼梯。 但一到晚上,贫民区撬锁的就跟旅游景点打卡似的, 每上一层楼就能撞见一个。 最后, 李窈实在受不了了——因为她门前也蹲着一个。 她面无表情地走过去, 对撬锁的举起自己受伤的胳膊:“你觉得我像有钱人吗?” “……”撬锁的吓了一跳,转头目瞪口呆望向她, 半晌摇了摇头。 “那就去撬隔壁的锁, ”李窈说,“别在这里挡道。” 撬锁的一脸羞愧地让开了。 李窈打开房门, 砰地关上,咔嚓咔嚓反锁了三遍,扑到床上躺下, 快要睡着时才想起来,胳膊上的伤口还没处理。 她一边用生理盐水冲洗伤口, 一边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日子, 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出门被抢劫,被暴雨浇得透湿,回到家发现房门被撬。  “操他爹的!” 涂酒精的时候,她忍不住痛苦地咒骂了一句。 消毒完毕,李窈出了一身汗。 屋里没有浴室, 她也懒得洗澡,闭上眼倒在床上, 昏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时,已经是下午两点钟。 李窈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玩了起来。 几分钟后,她刷到一条视频,触电似的坐起身。 视频只有十几秒钟,手持拍摄,画面有些晃动。周围人声嘈杂,但还是可以听见拍摄者尖锐的声音: “你为什么一直站在这里?” “你为什么要戴着面具?” “假如你继续站在这里,我们有权对你开枪,并且不用承担任何法律责任!” 画面中心,赫然是那个漆黑人影。 面对拍摄者的质问,他高大得几近恐怖的身影一动不动,仿若未闻。 在高清摄像头下,他那副金属面具堪称分毫毕现。 那似乎是一种特制的止咬器,森冷金属紧紧扣在他的下颚骨上,黑色皮革束带延伸至耳后,仿佛焊上去一般与他的面部骨骼完美契合。 视频快要结束时,有人大声问道:“——你一直站在这里,是在等什么人吗?!” 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了。 漆黑人影回过头,金属面具倒映出躁动的人群,轻轻点了点头。 视频到此结束。 李窈:“……” 这人一直站在那里,不会是在……等她吧? 这座城市还有这么单纯的存在吗? 李窈回想起漆黑人影的杀人手法,感觉他应该是想等她回去,干净利落地绞断她的脖子。 想到这里,她立刻把心里那一丝诡异的愧疚之情抛到了脑后。 作为一个穷光蛋,哪怕昨晚失血过多,也要出去打工。 李窈爬起床,从冷冻柜里拿出一支蛋白营养剂,咬在口中,套上皮夹克,出门了。 一路上,她又刷了一会儿短视频。 那个漆黑人影还站在那里。 他明显已经成为一道网红风景线,各路主播纷纷前来打卡,无人机摄像机满天飞。 有人甚至开了一辆垃圾车过来,想试试如果朝他的头上倾倒垃圾,他会有怎样的反应。 在主播们声嘶力竭的撺掇下,气氛简直狂热到了诡异的地步。 所有人都在拍手,所有人都在起哄,一个dj主播把音乐调到最大,节奏鼓点震耳欲聋。 有那么一瞬间,现场仿佛群魔乱舞。 李窈关掉视频,不忍心再看下去。 于是,她并不知道,下一刻,漆黑人影的手臂骤然弹出两把森白骨刀,如同螳螂的前肢一般,刀刃处有一排密密麻麻的锯齿。 ——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那根本不是锯齿,而是一排狰狞恐怖的尖牙。 那不是刀,而是他身体的一部分。 等周围的主播发现这一点时,已经晚了。 只见森白骨刀一闪,半空中划出一泼淋漓鲜血。 所有人的喉咙都出现了一条清晰的刀口,涌出大股大股的鲜血,数十颗头颅砰然落地,溅起一地尘土。 人群登时乱作一团尖叫声四起,主播们手机上的弹幕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刷新着,转眼间便收到了价值几百万的礼物。 但他们再也没机会提现了。 漆黑人影看也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收起骨刀,望向前方,继续等待。 · 李窈打工打得心不在焉。 说是打工,其实就是诈骗。 刚好她手臂受伤了,可以去吸引受害者的注意力,然后同伙从后面偷走他们的手机或信用芯片。 李窈有点不情不愿。 虽然他们偷的都是公司员工,但还是让她很不舒服——她在利用别人的好意办坏事。 她觉得自己的道德观很可笑,都干骗子的勾当了,还在乎这些。 世界上从未有过“盗亦有道”。 偷好人,偷坏人,都是偷。 只不过后者的说法,勉强能安慰自己破破烂烂的良心。 干完最后一票,李窈接过属于自己的分成,想了想,走到老大的面前,仰头说道: “那个……我不想干了。” 老大是个五大三粗的光头,脖子几乎跟脑袋一样壮实,相貌阴沉凶戾,听见这话,沉沉笑了起来: “我们可离不开你啊。” 旁边一个小喽啰一边抽烟,一边嗤笑道:“我看她想洗白,今天她看我们的眼神跟条子没什么两样。” 怪物的新娘 第227节 光头的脸色微微变了,低头看向李窈:“——你想报警?” 李窈努力镇定地说:“我怎么可能报警……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那你为什么不想干了?”光头目光阴狠地盯着她,“别告诉我,你还想去读狗屁的书,给公司当牛做马?” 李窈说:“我不会给公司当牛做马,我只想……” 光头上前一步,他注射过睾-酮,肌肉虬结,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可怕的压迫感: “你只想什么?你只想过正常的生活,远离我们这群杂碎,舔上班族的皮鞋,给住满流浪汉的烂尾楼还贷,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交个有稳定工作的男朋友,结婚生子……” 光头咧嘴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想都别想,你就是被人贩子切成块儿,卖到地下诊所去,也是我们的人。” “你注定像阴沟里的老鼠一样活着,知道吗?”光头拍拍她的肩膀,语气甚至有些和蔼,“少看点金盆洗手的心灵鸡汤,什么都信只会害了你。” 说完,他眼中闪过一道银光,给她转了五十块钱: “晚上去放松一下吧,明晚有个大活儿。线人告诉我,富人区那边有户人家,儿子丈夫都出差了,只剩下一个孤寡老太太,我们可以去狠狠捞一笔,然后你又可以去北欧玩了。” 李窈没有说话,有些蔫巴巴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了。 她离开以后,光头点了一支烟,对旁边的小喽啰说道:“——跟上去,如果她想去找条子,毙了就是。记住,尸体要留下来,可以去地下诊所换点钱。” …… 屿城多雨,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雨雾阴冷而滑腻,黏附在皮肤上,令人不适。 李窈搂着自己受伤的胳膊,感觉这条胳膊以后可能会得关节炎。 她非常迷茫,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刚才她只是凭着一股义愤,才说出“不想干了”这句话,事实上就算光头愿意放她离开,她也离不开这群人——没有收入来源,不到一个月,她就会被房东赶出家门。 她没有存款,这座城市到处都是广告,铺天盖地的广告,令人眼花缭乱的广告,吸引你借贷、提前消费、以贷养贷。 这种情况下,哪怕是收入稳定的公司员工,也不可能存下一分钱。 这是一座绝望的城市,灰色的天空,灰色的雨雾,灰色的人生。 浑浑噩噩间,她居然走到了漆黑人影的地方。 不知发生了什么,那里变得空无一人。 朦胧雨雾中,只能看到一个冰冷颀长的漆黑身影。 他似乎有两米那么高,站在湿冷而密集的雨丝里,如同幽黑怪异的鬼影一般瘆人。 他站立的姿势也跟人类截然不同,仿佛某种正在休憩的冷血掠食者,一旦察觉到危险的信号,就会猛然暴起伤人。 白天的光线下,李窈忽然发现,他身上那件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没有丝毫垂坠感,不像是衣服……更像是一种类似于液态金属的物质。 ——这是他融入人群的拟态。 李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心底油然而生一股寒意。 她刚要转身离开,一回头,却看到了光头身边两个喽啰的面孔。 ——光头对她起疑心了,想要宰了她。 一边是怪物,一边是人类。 双方都有可能会杀了她。 她简直进退维谷。 这时,那两个喽啰似乎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互相对视一眼,大步向她走了过来。 一步两步,他们离她越来越近。 就算他们不杀她,只是过来警告她,明天她还得给光头干活儿,像光头说的那样,一辈子都是阴沟里见不得人的老鼠。 李窈攥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拔腿跑向漆黑人影。 ——她宁愿死在怪物的手上。 · 漆黑人影一动不动站在原地。 雨雾打湿了他冰冷的金属面具,折射出某种无机质的森然光芒。 他等了她一天一夜,她一直没有回来。 他可能真的被骗了。他有些忧郁地想,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可能不得不杀了她。 他厌恶被欺骗,也厌恶被注视。 在此之前,他一直生活在一个安静的环境中,没有生命,没有语言,也没有目光。 人类的语言和目光是如此咄咄逼人,让他感到不安极了,只有杀戮才能抑制这种不安。 她说,她可以帮他,可是她食言了。 她骗了他。她骗了他。她骗了他。 她是一个骗子。 漆黑人影沉默着,往前走了一步。  只见他的金属面具缓缓裂开,暴露出幽深恐怖的真面目——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排密集尖锐的利齿,当上下颚张开到极限时,几乎跟深海里的巨口鲨没什么区别,令人毛骨悚然。 下一秒钟,一个温热的身体冷不丁撞进他的怀里。 人类的身体。 漆黑人影的金属面具骤然合拢,低头望去,对上了李窈大而清澈的眼睛。 她有些惊慌地望着他,但双臂紧紧抱着他,没有松手。 骗子都怕他,不会主动抱他。 而且,她是第一个抱他的人类。 看来她没有骗他。 漆黑人影一言不发,伸出手,轻轻回抱住她。 第157章 chapter 3 李窈浑身僵硬, 不敢相信自己跟漆黑人影拥抱了。 那天晚上,暴雨倾盆,她错误地估计了漆黑人影的身高, 近距离接触才发现, 他远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高大, 身高应该超过了两米四,颀长躯体如同某种高硬度的金属, 触感森冷而光滑。 她唯一猜对的是, 他身上那件黑色大衣, 果然是一种生物学拟态,肩背至腰身处覆盖着紧实而瘦削的骨骼肌, 衣摆似乎是某种延展性极强的液态金属。 他像所有顶级掠食者一样, 感知力非常强,几乎到了极其敏-感的地步——她抱住他的一瞬间, 他全身上下的骨骼肌都紧缩了一下。 不过,他并没有做出攻击性的行为,反而轻手轻脚地回抱住她。 ……很好, 他们拥抱了。 他没有杀她。 她得救了,或者说, 暂时得救了。 李窈僵在原地, 脑中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干什么。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漆黑人影是什么东西。 是地外生物,还是从某个实验室里逃出来的试验品? 如果是后者,他以前经历过什么,会对人类心怀憎恨吗?假如跟他待在一起, 会不会引来某个组织的追捕或报复? 如果是前者,他会说话吗?他会无限裂殖触足寄生这座城市的每一寸土地吗? 公司会派人调查他……和她吗? 李窈从小到大, 接触过的最高级别的公司员工,就是上次诈骗的那个小富豪。 那是一个运输公司的经理——该公司原本籍籍无名,随时有可能倒闭,被高科收购以后,居然跟荒漠区的佣兵达成了合作,一跃成为全美最安全的物流公司。 那个经理也摇身一变,成为了所谓的“公司高层”。 当然,距离真正的公司高层,比如高科公司的ceo沈澹月,仍然有很长一截阶级要跨越。 但即使如此,从那个经理身上刮下来的油水,也足够她这样的小市民吃饱喝足一辈子了——如果她没有突然脑抽,一定要移民去北欧的话。 公司意味着强权、掠夺和镇压。公司想要什么,从来都是直接拿走,不会征询任何人的意见。 她本来有家,虽然只是一个四面漏风的塑料棚屋,但毕竟是家。 直到公司拍下那片土地的使用权,命令他们立即离开,并且不会给予任何安置费用。 当时,她刚满十六岁,茫然无措地站在人群中,被义愤填膺的人群裹挟着往前走。 他们在安保人员冷酷的护目镜和森冷的枪口下,抗议了整整一个月,最后以二十起死亡事件告终。 ——公司切断了他们的食物供应链,导致一部分人只能高价购买三无食品。 三无食品菌落总数严重超标,不少媒体都曾猜测过,里面可能混杂黑诊所未经处理的尸块儿。 在那一个月里,整个贫民区都笼罩在随时会中毒身亡的恐慌中。 公司从头到尾都没有对抗议者开枪,抗议者却倒在了无形的枪口之下。 从那时起,李窈就对公司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憎恨和畏惧。 没人想跟公司扯上关系。 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除了生命力特别顽强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优点。 开枪? 这里是屿城,人人都会开枪。  打架? 在她长大的地方,很多小女孩都能扛起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撬棍。 硬要说的话,她只有一张清丽柔弱的脸蛋还算值得一提,换上白衬衫和百褶裙,套上洗得掉色的校服外套,完美融入附近的高中生,甚至比他们显得还要纯稚无辜。 不管是踩点,还是吸引条子的注意力,她都是最佳人选。 所以,光头才会说,“我们可离不开你”。 怪物的新娘 第228节 漆黑人影危险、未知、恐怖。 李窈不懂生物学,但她本能地觉得,漆黑人影有一具天生为猎杀而生的躯体。 他的体型非常修长,非常强壮,骨骼肌肉紧实而匀称,几乎到了精密和优雅的地步,关节也极其灵活,完美适应高强度和高频率的运动。 这意味着,他可以一直追捕猎物,永不疲惫,永不停歇。 他是一台天生的狩猎机器与杀人机器。 李窈完全没信心在他手下苟活,甚至没信心跟他交流——她连他会不会说话都不知道。 可是—— 她迟疑一瞬,转头望向身后。 光头那两个喽啰并没有离开,仍在不远处盯着她。 见她回望过来,他们笑嘻嘻地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又在自己的腹部画了个十字——那是要把她切块儿卖的意思。 李窈重重闭了闭眼。 她没有任何退路,只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况且,她也受够了当小偷、骗子和打手的生活。  进是跟怪物打交道,退也是跟怪物打交道。 她为什么不选这个等了她一天一夜的怪物?  李窈仰头望向漆黑人影。 他太高了,即使她的个子不高不矮将近一米七,看向他的脸庞也有些吃力。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漆黑人影缓缓低下头,金属面具正对上她的目光。 “……你一直站在这里,”她小声问道,“是在等我吗?” 漆黑人影没有说话,轻轻点了点头。 尽管金属面具上没有眼洞,她却感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她的脸上,存在感比湿冷的雨丝还要强烈。 他在“看”她,目不转睛。 她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到恶意。 ……这太神奇了。 他出手救了她,又在暴雨中等了她一天一夜。他的身上却没有出现任何负面情绪。 他甚至没有愤怒,只是静静地环抱住她的肩膀,不带情感地听她说话。 就连“环抱”这个动作,也是针对她拥抱的一种模仿,不具备任何社会化的意义。 “……对不起,让你等了那么久。”她说,“你会说话吗?” 漆黑人影顿了一下,良久摇了摇头。 那交流起来会非常麻烦。李窈忍不住挠了挠头:“那我要怎么称呼你……你有名字吗?” 漆黑人影“看”着她,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李窈看不出他是没有名字,还是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能试探着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融入这里,仅仅有拟态是不够的……你必须得有个名字,比如我叫李窈。你得有个差不多的称呼。” 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人影始终一动不动,李窈也无法从那副金属面具上看出情感起伏。 由于他的视线逐渐变得强烈,犹如实质,有那么几秒钟她甚至打了个冷战,觉得他会毫不犹豫抬手绞断她的脖子。 这时,她忽然从他的身上感到了一丝忧郁和沮丧的情绪——他似乎对接下来的事情极其抗拒。 李窈简直心脏骤停。 能让漆黑人影感到忧郁和沮丧……得是什么恐怖事件? 难道他还有什么强大的同类在旁边虎视眈眈吗? 与此同时,她听见一个嘶哑、生涩、缓慢的声音响起:“……不想。” 她倏然抬头。 ——漆黑人影在说话。 随着他说出的字句越来越多,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越来越忧郁:“不想,说话。” “…………”李窈莫名生出一股强烈的罪恶感,差点忘了他可以单手拧下她的脑袋,想去拍拍他的后背,“好好好,那我们换个话题。” 这显然是他想要的答复,负面情绪顿时一扫而空。 但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伸手,指向她夹克上的塑料印花,那本是一个“love”,因为在滚筒洗衣机里转了太多圈,只剩下一个“l”。 李窈看着他的动作,灵光一闪,不确定地问道:“你是想让我叫你……l,对吗?” 漆黑人影慢慢点头。 李窈怀疑这是他随手指的一个字母,目的是为了让她闭嘴,别再逼他说话。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关心他,一定要听到一个独一无二的名字,只是想跟他套套近乎,缓和一下僵持的气氛,欣然接受了这个简洁的名字。 l不用说话,十分满意。 李窈性命无虞,也十分满意。 那两个喽啰不太满意了。 喽啰甲往地上啐了一口,一脸阴狠地说:“喂,姓李的,老子在这里站了这么久,你他妈的是不是该过来打声招呼?一直跟你那个玩cosplay的男友卿卿我我的……怎么,你觉得他装神弄鬼踩个高跷就能救你是吧?” 喽啰乙继续放狠话: “刚刚老大发消息过来,说你现在心术不正,与其等你以后捅我们一刀,不如现在就把你给捅了……” 狠话放到一半,喽啰乙忽然发现,李窈后面那个漆黑人影有些眼熟。 等他想起来时,一切都已经晚了——漆黑人影举起一只手,像昨天那样,做了一个抓取的姿势。 只见那两个喽啰立刻双脚离地,咽喉仿佛被什么钳制住一般,发出咔嚓脆响,紧接着血肉连着筋骨撕开,两颗头颅被硬生生扯了下来! 血箭飙射,雨雾湿冷而阴森,很快汇聚成一滩淡红色的血泊,整个场景令人打心底感到发毛。 漆黑人影却转过身,垂下森冷的金属面具,“看”向李窈,慢慢张开双臂。 他身高超过两米,张开双臂时,投射下来的影子简直是一个幽黑恐怖的庞然巨物。 李窈毫不怀疑,他那双手拥有上百吨的可怖力量,根本不需要做出张开双臂那么复杂的姿势,就可以轻易绞断她的脖子。 而且,她仍然没有从他的身上感受到恶意。 他似乎只是想向她讨要一个……拥抱? 很明显,他把“拥抱”理解成了一种必需的、友好的社交行为。 ——刚才他替她解决了麻烦,所以她应该还他一个拥抱。 就像之前一样。 第158章 chapter 4 李窈深深吸气, 飞快地抱了一下漆黑人影。 然后,她趁屿城警察到来之前,把漆黑人影……带回了家。 这显然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可能因为每次见到漆黑人影时, 都是暴风雨天气, 雨雾遮蔽了大部分视野, 再加上漆黑人影对她毫无恶意,她并没有感到多少压迫感。 直到进入狭窄的房间, 她才意识到, 自己领了一头极具侵略性的大型掠食动物回家。 ——她把自己和野兽关在了一起。 这一想法令她打了个寒战, 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漆黑人影站在房屋中央,头微垂, 似乎在打量周围的布置。 他金属面具上没有眼洞, 也没有呼吸孔,幽黑光滑, 折射出窗外霓虹灯冷色调的紫蓝光芒。 不过,他似乎可以通过某种途径,捕捉到空气中的气味分子。 于是, 李窈站在旁边,看着漆黑人影俯下身去, 依次……嗅闻她家里的摆设。 这简直是难以形容的一幕。 她住的地方层高勉强符合国际标准, 但对于漆黑人影来说,仍然显得极其狭窄。 逼仄昏暗的房间,高大得几近恐怖的人影,强壮到接近精密的身形。 他像囚笼一样把她禁锢在原地。 她甚至没办法避开他的影子。 李窈浑身紧绷地看着漆黑人影伸出手,拿起她随手扔在床上的裙子, 低下头,做了一个嗅闻的动作。 白炽灯下, 他的手指显得极其修长,几乎长到了瘆人的地步,手臂关节与关节的配合、肌肉与青-筋的收缩,比任何一种已知的掠食性动物都要灵活矫健。 李窈一点也不怀疑,他能像撕碎手上那条裙子一样撕碎她的脑袋……等等,裙子?! 是了,她这间屋子没有客厅,没有浴室,没有厨房。 只有卧室,以及安装在卧室角落的马桶和洗漱台。 这意味着,她早上脱下来的衣服都在床上,包括之前为了扮演女高中生,在二手市场淘的那一套廉价校服。 这时,漆黑人影闻完手上的裙子,轻轻放在床上,动作十分小心礼貌。 李窈心情复杂地看着这一幕,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只见他弯下腰,似乎想去捡被扔在地上的长筒袜。 假如漆黑人影是一个人类男性,她绝对会抄起撬棍猛地挥向他的后脑勺。 但他不是。 除了外形,他没有人类男性的任何特征。 他身上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没有人性。 因为没有人性,所以冷血;也因为没有人性,所以纯粹。 就像一头未经驯养的野兽,看似凶狠残忍,实际上无论是进食还是进攻,都是一种生存的本能。 怪物的新娘 第229节 他没有善恶,没有道德,自然也不知道……不应该随便乱闻。 李窈不敢大声喝止他,也不敢伸手抓住他。 尽管现在动物都灭绝得差不多了,只有极少数有钱人才养得起宠物,到实验室里参观培育出来的珍稀生物。 但并没有禁止穷人看动物世界。 李窈看过一部动物纪录片,上面说,面对大型掠食动物,姿势一定要放低,动作一定要缓慢。 以及,千万不能在他后面乱动。 虽然不知道漆黑人影是什么物种,但不少动物即使直视前方,视野范围也比人类宽广,可以轻而易举地捕捉到身后的动静。 假如她乱动,可能会激发他的猎杀本能。 李窈屏住呼吸,慢慢上前一步。 漆黑人影似乎注意到了她的接近,但一动不动,毫无反应。 李窈第一次庆幸屋子很小,走不到两步,就可以从漆黑人影手上抢回长筒袜。 谁知就在这时,变故陡然发生。 漆黑人影突然转过身,冷不丁俯身靠近李窈,金属面具几乎顶到她的鼻尖。 李窈头皮发麻,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她看不到他的视线,也听不见他的呼吸。 金属面具上什么也没有,无波无澜,一片幽深。 但她可以感到他在“打量”她,只是不知道他在“打量”哪里,以怎样的眼神在“打量”她,呼吸频率是快是慢,表情是好奇还是愤怒……为什么“打量”她,因为饥-渴,还是因为被冒犯。 她什么都不知道。 一切都是未知,没办法交流,也没办法揣测。 这种感觉令人格外紧张恐慌。 李窈开始后悔把他带了回来。 事已至此,她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交流:“l……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站在那里……等了我那么久?” 漆黑人影顿了顿。 他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只是在“看”她。 李窈不动声色后退了一小步。 半分钟过去,他“盯”着她,金属面具里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咕噜声。 李窈:“……”完全没听懂。 她甚至不知道这个咕噜声是从什么部位发出来的。 她只能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问道:“可以说话吗?不用太多,几个字……一两个字都行。” 漆黑人影倏地后退了一步。 很明显,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说话,连听见“说话”两个字,都会表现出强烈的抗拒。 李窈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拼命回忆各种动物纪录片的内容,里面好像说过,大多数动物都喜欢轻柔、尖细的声音,因为高频的声音通常代表友善、愉悦;而低频的声音则象征着挑衅和威胁。 李窈看向漆黑人影高大得可怕的身躯,努力像对待小猫小狗一样,用甜腻的嗓音跟他说话: “l……可以说话吗?求你了。” 这一次,漆黑人影没有再后退。 但他全身上下的骨骼肌都重重收缩了一下,幅度之大肉眼可见,尤其是大腿上的肌肉,连青-筋都猛地暴突了起来,仿佛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刺激,下一刻就会用手掐住她的喉咙,毫不犹豫地绞断她的脖子。 李窈屏住呼吸死死攥紧拳头,才勉强克制住逃跑的本能。 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人影嘶哑、生涩的声音才再度响起: “……你说,会帮我。” 李窈轻声说:“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呢?” “离开,这里。”他慢吞吞地说道,“这不是我的身体。我的,在那边。帮我,谢谢。” 说完这句有史以来最长的一段话后,无论她再怎么掐着嗓子说话,他都不肯开口了。 李窈只能像猜谜似的,去猜这段话的意思。 ——“离开,这里。” 这句话很好理解,漆黑人影明显不是人类,也不愿意像人类一样说话。 他似乎对人类的文明十分抵触,即使变幻出拟态,也只是象征性化为人形,脸上甚至没有五官。 无论是过于高大的身形,还是金属面具似的面庞,都表明了他对人类的态度——排斥、抗拒、不接受。 ——“这不是我的身体。我的,在那边。帮我,谢谢。” 这三句话的信息量,则有些超标了。 第一句,这不是他的身体,那是谁的身体? 联想到他身上那些幽黑密集的裂缝,李窈整个人一阵毛骨悚然,不敢再想下去。 后两句话,看上去非常容易理解,却引出了无数个疑问—— “我的”是什么?“那边”又是哪边? 帮他除了“谢谢”,有没有实质性的报酬?  这些关键性信息,他都没有说。 是不懂,还是装不懂? 李窈敢怒不敢言。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沉重的敲门声,沉重到门板都在砰砰震动。 “咚咚咚——” “咚咚咚——” 紧接着,光头阴狠的嗓音在外面响起: “——李窈,开门!我数到三,再不开门,我直接放火把这栋楼都烧了!” 第159章 chapter 5 “——李窈, 开门!我数到三,再不开门,我直接放火把这栋楼都烧了!” 李窈听见光头的声音, 脸色顿时微微变了, 差点爆出一句脏话。 她并不觉得自己跟漆黑人影是一头的。 漆黑人影排斥人类, 却又需要人类的帮助。 但她并不知道,他需要怎样的帮助。 他是如此强大, 身形修长到骇人的程度, 可以同时隔空撕扯下两个人的头颅, 完全可以寻求更加强有力的帮助。 光头注射过巨量睾-酮,又接受过生化改造, 身高一米九, 臂围粗壮足足有六十五厘米,身材强壮而精悍, 眼神阴毒充满攻击性。 她和光头站在一起,任何人都会选择接受光头的帮助。 她知道漆黑人影思维简单,没有人性, 纯粹到近乎冷血。 正因为如此,他更加不可能选择她。 她太普通了, 无论头脑还是身手都平平无奇, 每次世界发生巨变,她都是那个被时代的一粒沙压得抬不起头的普通人。 那天,如果不是漆黑人影出手救下她,她本该死在绿毛小混混的手上。 就算她勉强摆脱了绿毛小混混,也逃不过光头那两个喽啰的追杀。 她本该像这座城市的其他人一样, 心怀梦想地出生,猝不及防地死去。 漆黑人影救了她两次。 两次都彻底改变了她的命运。 这一次, 她觉得自己不会再有之前那样的好运气了。 她必须自救。 随着敲门声越发激烈,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重响,就在门板被踹开的前一刻,李窈往后贴地一滚,抄起粘在床底的钩索枪,瞄准玻璃窗扣下扳机——砰! 钩爪犹如利箭破空而出,嗖一声猛地嵌入窗台。 李窈三步并作两步一个冲刺,单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而下! 她没有看漆黑人影的表情——他也没有表情,这种时候也来不及分析他的肢体语言了。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逃! 逃得越远越好! · 砰的一声,房门被踹开。 光头领着一群小喽啰举着撬棍钢管气势汹汹冲了进来,却没有看到李窈的身影,只看到一个极其修长的漆黑人影站在窗边,脸上戴着特制的金属面具,没有眼洞也没有呼吸孔,如同中世纪某种古怪诡异的刑具。 “他妈的,”光头看了一眼窗台上钩爪留下的痕迹,立刻懂了是怎么一回事,转头吐了一口唾液,“让她跑了!” 喽啰们也纷纷骂了起来。一个喽啰瞥见漆黑人影一直注视着窗外,当即向光头邀功道:“老大,他应该知道那小婊-子去哪儿了!” 光头转过头,眯起眼睛看向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头微微垂下,整个人一动不动,金属面具森冷幽深,如同一只巨大的眼睛,始终维持着望向窗外的姿势。 那喽啰其实有些惧怕漆黑人影身上那种无形的压迫感,但想到光头也在,鼓起勇气审问道: “你,别看了——你为什么会站在这里?你跟李窈是什么关系?你知道她去哪儿了吗?” 怪物的新娘 第230节 漆黑人影没有说话。  另一个喽啰见他一言不发,上前想要踹他一脚,还没有靠近,就感到一股恐怖的压迫感,耳边响起尖锐的白噪音,五脏六腑仿佛被绞紧一般,呕吐欲直冲喉咙,哇地一声吐了一地。 别的喽啰都站得比较远,没有察觉到漆黑人影身上的古怪之处,看到同伙吐了纷纷嘲笑道: “滚一边吐去!”“隔夜饭都吐出来了,小心老大揍你!”“你是想给他加餐吗哈哈……” 有人无意间道破了真相: “别是被吓吐的吧?怕什么,这种大个子我们又不是没见过,估计是腿上装了什么义体。” “肯定是装了义体,那种义体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到最后脊椎和关节都会出问题,论实战是打不过我们的。” 光头听见这话,也得到了些许安慰。 ——那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应该只是两米多身高带来的错觉。 自从义体进入大众视野以后,什么稀奇古怪的改造都有,光头甚至见过钛合金脑壳的家伙,但那种人的结局都不太好。 尤其是那个钛合金脑壳,据说后来整个脑袋都变成了一颗紫红肿胀的瘤子。 想到这里,光头彻底冷静了下来,忽略掉心底一丝不安,走到漆黑人影的面前,冷冷道: “听不到他们说话吗?装哑巴?” 说着,光头抬起手,想要去揭开漆黑人影的金属面具。 就在这时,他感到了一股巨大的、浓烈的、极具冲击力的忧郁情绪。 几乎是同一瞬间,光头的眼眶就湿润了,泪水仿佛开闸的洪水一般喷涌而出。 光头虎背熊腰,长得三大五粗,五官颇为阴狠,哭起来的反差感令人瞠目结舌。 周围小喽啰看到这一幕,纷纷张大嘴巴,举着撬棍面面相觑,但没过几秒钟,他们的眼眶也变红了,开始啪嗒啪嗒掉眼泪。 一时间,所有人都傻了,呆愣在原地,手脚无措地抹泪。 漆黑人影看着李窈离去的方向,前所未有的情绪低落。 她骗了他。 她抛弃了他。 他有着极其发达的视觉系统,可以感知到光线频谱中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不仅可以看到可见光范围内的色彩和细节,还可以捕捉到更远的光谱,甚至是人类无法感知的x射线和伽马射线。 因为无时无刻不在接收庞杂的视觉信息,这具身体又太过渺小,他的晶状体、视神经和感光细胞遍布了身体每一寸。 换句话说,他全身上下都是眼睛。 是的,那些密密麻麻的漆黑裂缝其实是漆黑的眼睛,可以居高临下地观察整座城市,不受距离和遮挡物的限制。 只要他想,整座城市随时可以化为一幅精细绘制的地图,随意放大缩小。 李窈不管逃到哪里去,都逃不过他的注视。 ……她为什么要逃呢? 他以为她是个好人,甚至为她学会了拥抱和说话。 自从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除了她那一声“谢谢”,听到的全是肮脏不堪的污言秽语。 他是发自内心地相信她,认为她会帮助他。 几分钟过去,漆黑人影才注意到身边站满了人。 他虽然视觉系统高度发达,但光头这群人威胁力约等于无,仿佛宇宙宏观角度下一群爬虫。 即使是人类也不一定会看到脚边的虫子。 漆黑人影顿了一下,仔细回想了片刻,明白了李窈为什么会逃走。 下一刻,正在嚎啕大哭的光头只觉头顶阴霾一扫而空,心情变得十分轻松愉快,几乎愉快到了诡异的地步——他从出生起就没有这么愉快过。 这种极端的心情变化,让他感到本能的恐惧。 只见光头红肿着眼眶,眼神恐慌失措,嘴角却裂开一个怪异的弧度,发出嚎哭似的笑声。 周围的喽啰们从来没有见过光头露出这么古怪的表情,都吓得呆若木鸡,一动也不敢动。 但很快,他们也笑了起来——像光头一样,眼眶里还残留着热泪,嘴角却不自觉向上扬起,让人心底发瘆。 “老、老大……”一个小喽啰又哭又笑,内心恐惧到了极点,颤声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光头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显然不能在小弟们露怯。他一边怪异微笑,一边迅速做出判断:应该是某种生化武器。 是的,很多化学物质和神经毒素都能刺激人流泪、发笑。 最常见的就是洋葱,其次是辣椒素;让人发笑的神经毒素虽然少见,但并不是没有,有的神经毒素可以干扰神经传递,引起轻微的肌肉痉挛,看上去就像发笑一样。 ……没什么好害怕的。 “要么是生化武器,要么是某种神经毒素,”光头冷笑说道,“学女人带防狼喷雾是吧?大伙一起上,砍了他的脑袋,晚上当足球玩!” 喽啰们还未回应老大的命令,就觉得喉咙仿佛被什么堵住了,滚烫的液体不住往外流。 片刻,他们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鲜血和内脏碎片。 这是极为可怕的一幕,哪怕有人在现场也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空气似乎发生了某种奇诡的变化,开始扭曲、变形,仿佛万花筒旋转一般,刹那间折射出无数炫光。 几秒钟后,那些炫光居然化为无数个幽黑裂缝,密集深邃可怖,令人毛骨悚然。 更让人感到强烈不适的是,那些幽黑裂缝仿佛某种有机生命一般,居然在裂殖,以极其恐怖的速度增长着,不一会儿就布满了整间屋子。 随着幽黑裂缝越来越多,空气中似乎出现了一种恐怖的压力,光头一行人仿佛骤然坠入几千米的深海一般,血肉骨骼受到巨力挤压,内脏迅速流出,几乎是眨眼间便化为一滩黄白血水。 不仅屋内的人感到了恐怖的压力,屋外的人也纷纷干呕起来。 方圆十公里内,所有人都产生了可怕的幻觉,觉得天上长满了眼睛,幽黑恐怖,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们。 “……神!”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句,“只有神的眼睛,才会无处不在……” · 李窈也感到了轻微的反胃感。 她捂住肚子,擦了擦额上的热汗,怀疑是没吃早饭的缘故。 话说回来,她跑了这么远,漆黑人影应该找不到她了。 很多掠食动物的视力其实都非常一般,追踪猎物时,相较于视觉,更加依赖听觉和嗅觉。 李窈猜测,漆黑人影的视力也不怎么发达。 所以那天,他才站在原地等她,而不是追上来。 ——倾盆暴雨掩盖了她的气味和脚步声。 白天的贫民区跟暴雨天没什么区别,人声嘈杂至极。 贫民区一般与商业区相接,窄巷上方就是高楼大厦,霓虹灯、广告牌、全息投影、悬浮广告车……正在轮番闪烁,到处都是炫光,到处都是噪音。 即使是丛林顶级掠食者,到了这片钢筋森林,也得夹着尾巴走路。 李窈绷紧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些。 她决定先去吃个饭。 这次跑得太仓促了,什么都没有带。 还好自从八岁那年房子塌了以后,她就养成了随身携带重要物品的习惯,就算睡觉,也把枪别在裤腰带上。 不过,屋子里还有很多值钱的小玩意儿。 最重要的是,房子是租的,要是光头弄坏了什么东西,她得赔房东一大笔违约金。 等漆黑人影见到光头后,应该会像问她一样,问光头能不能帮他。 光头是社会达尔文主义的极端拥趸,只要漆黑人影表现出可怕的实力,就会答应下来。 等他们离开后,她再回去收拾他们留下的烂摊子,顺便退租,打包行李,换一个地方生活。 在屿城生活了这么久,她还有点舍不得。 虽然这座城市非常多灾多难,尤其是四岁那年出现的变异种,吓得她痛哭流涕,半年不敢踏出家门,直到在母亲的怂恿下,开了人生中的第一枪,对变异种一枪爆头。 现在回想起来,才发现资本家是多么可恶。 明明是从生物科技逃出来的怪物,他们却趁机推出针对变异种的武器,狠狠赚了一笔。 后来,甚至越过国际监管机构推出了儿童版本,号称更小的体积,更快的射速,更小的后坐力,三岁以上即可轻松秒杀变异种。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几乎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疾病,但精神类药物同样被生物科技垄断了。 没有哪个屿城人,能避开“生物科技”这四个字。 ——生物科技是一家巨型垄断公司,除了制药、基因工程和生物义体,还涉及医疗、能源、物流、安保和媒体等行业。 变异种事件以后,生物科技顺理成章成为了一家武器公司。 “……” 想到这里,李窈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没有这么留恋这座城市。 李窈找了个便利店,买了一碗拉面,一边嗦面条一边看电视新闻。 “……近日,我市和美国加州地区发生了一系列奇特现象,引发广泛的关注和激烈的讨论。 “据目击者称,他们目睹一颗巨行星正在撞向地球……这一令人惊讶的景象,也在我市出现,多位目击者一致声称,在天空上看到了很多眼睛。” “网上,一些信仰者坚称这是一种神圣的迹象,预示着某种神明力量的即将降临,他们将这些眼睛称为‘神的注视’。 “当然,不少网友对此持怀疑态度,认为这可能是科技的产物或者其他未知的现象,希望科学家能够给出更加可靠的解释。” “与此同时,需要注意的是,不少目击者在目睹这些景象后,均出现了头晕、干呕等不良反应,引起了生物学家的关注。 “目前,生物科技的研究员们正在对这种现象展开研究,试图找出其中的关系和原因。他们推测这些不适症状可能与目击到的奇异景象有关,但具体的影响机制尚不清楚。” “观众朋友们,今天的新闻播送完了,感谢大家收看,希望你们度过一个平安的夜晚。……” ——干呕、头晕? 李窈想到之前那种轻微的反胃感,莫名有些不安。 会跟漆黑人影有关吗? 怪物的新娘 第231节 不对,新闻上说除了屿城,加州那边也发生了类似的异象。 漆黑人影再厉害,也不可能影响到阿美莉卡去吧? 这么想着,李窈又镇定了下来,继续嗦面条。 结账的时候,她听见邻桌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黑-市那边太惨了,到处都是血。” “芯片疯子不是早就没了吗?” “这年头到处都是疯子,没了芯片疯子,还有义体疯子,公司巴不得你得病,然后去找他们买药治病。” 黑-市,就是李窈住的地方,一个什么都卖的贫民窟。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出去的时候查了一下新闻,没有相关报道,又在论坛上搜了一下关键词,果然找到了相关帖子。 有人说,看到光头闯进去以后,没过多久,鲜血就渗出了门缝。 可能因为这些年来饱受光头压迫,李窈对光头有一种说不出的畏惧,第一反应是光头杀死了漆黑人影。 她想到了漆黑人影会接受光头的帮助,却没想到光头会杀了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的确很强,但人类总能杀死比自己更强的生物。 比如变异种,比如之前那个寄生城市每一寸角落的触足怪物。 李窈从来没有这么愧疚过,心脏紧缩似的疼痛。 漆黑人影救了她两次,她却害死了他。 她不能再逃了。 ——光头不是漆黑人影,会站在原地等她,大概率会派人守着地铁口和公交站,假如她继续逃跑,反而会落到光头的陷阱里。 这时,最危险的地方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她得回去一趟,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 李窈离开这段时间,漆黑人影站在血泊中,仔细观察她屋内的摆设。 她的床头摆放着一个类纸阅读器,里面下载了很多电子书。 漆黑人影不太想阅读人类的文字,但他和李窈的交流似乎出现了一些问题——假如她了解他的全部实力的话,就不会如此仓促地逃跑了。 他需要李窈的帮助,不希望再出现今天这样的交流障碍。 光头和喽啰们的反应,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人类的面部表情是如此丰富,假如他有一张人类的脸庞,也许不需要语言,就能跟李窈实现无障碍沟通。 当然,既然是李窈帮助他,他会想办法让这张脸符合李窈的喜好。 电子书里,也许可以找到李窈对于人类脸庞的偏好。 漆黑人影拿着类纸阅读器,顿了片刻,终于打开,进入了书架。 第一本书:《恐怖机械之爱》 简介:赛博时代,义体已成为人们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他,改造超过80%,半人半机械,早已失去人类的特征,但他是如此迷恋你。你让他的心电植入体加快,过热,近乎发烫。 第二本书:《危险改造人》 简介:他被注射了一种特殊的药剂,化身为恐怖蜥蜴人,绿色鳞片迅速覆盖了他半边身体,指甲在弯曲,兽性在膨胀,眼中充满了猎杀的欲-望,而你,是他第一个看到的人。 第三本书:《赛博时代十大未解之谜》 简介:究竟是谁引发了变异种之祸?著名学者陈侧柏智商为什么可以达到240?寄生整座城市的触足究竟来自哪里?ai真的成为了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吗?高科公司发行的钞票上的女人究竟是谁,为何可以在北欧地区流通?…… …… 漆黑人影耐心看了很久很久,得出一个结论:李窈似乎只喜欢一部分的人脸。 他不由有些窃喜,只需要变出一部分的人脸,总比整张脸都像人类好。 这个世界的恶意是如此浓重,他刚刚来到这里时,正好撞见一对夫妻在吵架,男人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不仅扇了女人一巴掌,还举起扳手准备砸向她的后脑勺。 电光石火间,他居高临下破窗而入,伸出一只手,把男人的脑袋攥出了红白相间的脑花。 女人却尖叫不止,惊恐万分地瞪着他,抄起茶几上的手-枪,砰砰砰对他连开十多枪。 他感到忧郁极了。 ——这对夫妻在27楼吵架,他特意从底楼走到了27楼来帮她,她却用枪口对准他。 他沉思了片刻,没有杀掉女人,忧郁地从墙上下去了——是的,他直接走的高楼大厦的外墙。 大厦下面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在议论他,所有人都在偷瞟他,目光恐惧、好奇、惊疑不定。 他落地的一瞬间,人群甚至传来了惊恐尖叫,鸟兽般一哄而散。 他意识到,可能是自己的外形不够讨喜。 于是,他利用外骨骼变幻出一件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遮住全身上下密集幽深的眼睛。 想到人们惊恐害怕的表情,他又变幻出了一副金属面具,挡住了密密麻麻的尖齿。 但人们仍然十分害怕他。 直到碰见李窈。 她对他说谢谢,甚至主动给了他一个拥抱。 他愿意为她变幻出一张符合她审美的脸庞。 漆黑人影放下类纸阅读器,找到一面镜子,注视着自己的镜像。 只见金属面具缓缓裂开,再度暴露出幽深恐怖的真面目——这一次,里面出现了人类的五官,年轻俊俏,面相温和,令人倍感亲切,但很快人类的五官再度裂开,浮现出爬行动物的鳞片,眼球脱落,森白骨头清晰可见。 这一次,他和李窈的交流肯定不会再出错了。 · 李窈赶回贫民区时,已经是后半夜。 暴雨停歇,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泥土气息,以及一股下水道堵塞的恶臭气味。 这很正常,因为整个贫民区就是一个巨大的下水道。 她轻手轻脚地走进自己的楼栋,可能因为发生了谋杀案,今天一个撬锁的也没有。 她一路顺通无阻走到了自己的楼层。 没有血液,也没有人声。 是谣传,还是光头收拾了现场离开了? 李窈有些疑惑,迟疑片刻,决定赌一把,轻轻推开了虚掩的房门。 下一刻,她看到了一个高大得几近恐怖的人影。 ——漆黑人影没有死! 她倏地松了一口气,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以后,一股酸涩直冲鼻子,想到漆黑人影喜欢拥抱,她毫不犹豫冲过去抱住了他。 “……对不起,”她有些哽咽,“我不该丢下你……你没事就好,那群人没有为难你吧?” 漆黑人影一动不动,任由她紧紧抱住,没有说话。 想到他不愿意说话,李窈抬起头,打算观察他的肢体动作,泪眼朦胧间却看到了一张极其惊悚的脸庞。 根本无法用形容这张脸庞,因为任何一部恐怖片都没有这么设计过怪物,完全是一张乱七八糟拼凑而出的脸庞——人脸、骷髅、爬行动物的鳞片。 由于毫无章法,反而呈现出一种怪异荒诞的恐怖美学。 李窈平时看小说的时候,喜欢看怪物爱上女主,但并不代表现实中看到怪物,她也会喜欢,只会觉得毛骨悚然。 幸好这两天她的心理素质飞速成长,看到这张脸只是愣住,没有尖叫出声。 但她的头脑仍然是蒙的,只有一个隐约的潜意识告诉她——她可能认识这个人。 几乎是灵光一闪,她有些茫然地喃喃问道:“……l?” 漆黑人影点了点头。 李窈:“………………” 李窈不知道该做出怎样的表情,沉默片刻问道:“这是……你摘了面具的样子吗?” 李窈的表情相当复杂,超出了漆黑人影的理解范围。 他思考了很久,也没能破译她的面部表情,只能出声问道:“你,不喜欢吗?” 她为什么会喜欢这种东西!!! 李窈正要说话,漆黑人影却拿出了一个极薄的平板。她定睛一看,居然是一个类纸阅读器。 刹那间不好的预感从她的脑中闪过,等她反应过来这是自己的阅读器,伸手想要阻止时,漆黑人影已经打开了阅读器,点开了人声朗读: 【……近距离看他那张脸,她几乎心脏骤停——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到用这副模样来吓唬她的,简直像恐怖片里实验失败的怪物。 随着他情绪的激烈起伏,身上的仿生构件也异常运行起来,发出古怪的机械嗡鸣声。 他另一半脸的裂隙也越来越大,暴露出错综复杂的机械组件,脸上渗出的银白色液体,如同一条条恐怖的金属蛇从裂隙里流淌而出,蠕行至姜蔻的面前,牢牢地扣住她的脖颈、手腕和脚踝。……】*1 李窈:“………………” 漆黑人影又选了一段,电子合成音继续声情并茂地朗读道: 【仓库内,透明的黏物质无声蠕动着,伸缩着,活物似的搏动着,裂殖出一只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人手”。 ——这样的手,在他的身上时,是宛如艺术品一般的存在,每一条微微凸起的静脉血管,都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禁欲美感。 但当它们单独存在时,更像是无数只死人的手。 只见无数只人手从四面八方僵硬地伸向她。 与主体一样,呈现出随时捕猎的姿态。】*2 李窈:“…………这是小说!小说里喜欢不代表我现实也喜欢!” 漆黑人影低下头,转动眼珠看向她的面部表情,终于明白她不喜欢这张脸庞。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李窈却感到一股庞大的忧郁气息当头笼罩而下。 他难过的样子简直比这张脸庞还要难以形容,脸上、手上和背上所有漆黑裂缝都渗出透明的液体,仿佛水龙头一样哗哗往下流水,不一会儿地上就积起了一个小小的水洼。 怪物的新娘 第232节 李窈起初以为他在流汗,还在纳闷他为什么要流汗,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在流泪。  只不过人类是眼睛流泪,他是全身上下都在流泪!!! 她一时蒙了,但即使如此也没办法违心说喜欢这张脸,想了想,她只能去翻找毛巾,想要把那些眼泪堵住。 漆黑人影沉默着,看着她满屋找毛巾,安静地流泪。 很快,地板就变得湿漉漉的,跟下雨没关窗户似的。 李窈找到足够的毛巾时,漆黑人影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但家具都浸泡在了泪水里,尽管都是一些廉价家具,但房东知道后肯定会狠狠讹她一笔。 李窈搂着一大堆毛巾,一屁股坐在床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这种时候,她又感觉漆黑人影的长相没那么可怕了——还是穷更可怕一些。 而且,她的反应似乎过激了。 漆黑人影是如此反感人类,却为了她变出了一张人类的脸庞——虽然人类的特征在那张脸上只占三分之一。 她却大声告诉他不喜欢,怪不得他会哭得……那么厉害。 李窈想了想,抬眼望向漆黑人影,却发现他不在窗边了。 ——难过到不告而别了? 她一惊,下意识站起身,却看到他正在低头拖地。 屋内有漏水口,她平时也会打扫卫生,拖把就在洗手台旁边,漆黑人影似乎注意到了地上的积水,主动拿起拖把,试图把地上的眼泪拖干。 李窈:“………………” 她不由有些恍惚。 说起来,她的人生是如此平凡(?),如此普通(?),四岁碰到变异种,八岁被触手怪弄塌房子,十八岁靠听反ai讲座实现菜籽油自由,二十岁被世界上最强大的人工智能清空毕业论文,二十一岁亲身经历十大未解之谜之一——北欧的钞票为什么是亚裔女孩。 现在,她二十二岁,碰到一个两米高的漆黑人影,全身上下会像水龙头似的哗哗流泪,眼泪之多甚至可以淹没地板,还会自觉把眼泪拖向漏水口,感觉也没必要表现得特别震惊。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产生了一种幻觉——她真的是个普通人吗? 有没有可能是她的自我认知出现了某种偏差,其实她也没有那么普通,不然怎么可能会看到这么古怪的场景? 等她思绪漫游结束以后,漆黑人影已经拖完地,开始拿起抹布擦家具了。 ——他甚至知道这破房子的家具不能泡水。 李窈震惊过后,再度被愧疚之情笼罩,心脏像被一万只螃蟹夹过似的疼痛:“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 漆黑人影的身形仍然高大得几近恐怖,却因为拿着抹布,莫名显得有些可怜。 他沉默着,一边擦家具,一边摇了摇头。 李窈咬咬牙,继续说道:“……其实,这张脸也没有那么可怕,只是人看到幻想中的事物变成现实,第一反应总是恐惧,等我适应以后,说不定就喜欢了!” 漆黑人影停下擦家具的动作,抬头,看向她。 李窈看着他那张怪异恐怖的脸庞,心脏怦怦狂跳,不知是否心理建设做过头的原因,有那么一瞬间,她居然觉得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 ……当然还是有些可怕。 她深深呼吸,走过去,再次给了他一个拥抱: “谢谢你帮我赶跑光头,也谢谢你一直站在这里等我,更谢谢你……偷看我的阅读器,变出这么一张脸来……哄我开心。” 她艰难地说完这句话,才呼出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会帮你离开这里,找你的身体。” “……我保证,从现在开始,除非找到你的身体,我不会再离开你了。别难过了,好吗?” 第160章 chapter 6 话音落下, 仿佛拨云见日一般,屋内气氛瞬间由阴转晴。 漆黑人影垂下眼睛,看着李窈, 缓缓点了点头。 意思是, 他不难过了。 李窈强迫自己忽略漆黑人影脸上的非人特征, 专注欣赏他的人类五官,意外地发现非常好看, 甚至可以说独一无二。 可能因为相由心生, 他的五官相当俊朗, 眉眼干净纯粹,尤其是眼神, 放松下来后, 瞳孔骤然扩大,几乎占据整个虹膜。 ……简直跟小动物一模一样。 李窈强忍住摸他脑袋的冲动——她这个身高也摸不到他的脑袋, 去拿了一张抹布,跟他一起擦家具。 直到天亮,他们才收拾完家里的积水。 李窈怕光头折返回来打击报复, 马上联系房东进行退租。 不知房东听到了什么风声,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甚至没有上门检查房屋的损坏情况。 李窈猜测, 房东可能知道了昨晚的房门渗血事件,巴不得她这个瘟神赶紧搬走。 从退租到收拾行李,漆黑人影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看她来回踱步打电话,艰难拖拽行李箱, 一件一件往里塞东西。 他太大只了,帮不了这么精细的忙, 只能干看着。 李窈想了想,摸出一副无线耳机递给他:“……你有耳朵吗?” 漆黑人影低下头,看了看她手上的耳机,又看了看她的耳朵,脸庞两侧缓缓浮现出一对一模一样的人耳,伸手接过她递来的耳机。 李窈手把手教他:“塞进去。” 漆黑人影看着她的动作,用两根极其修长的手指捏住耳机,轻轻塞进自己的耳朵。 李窈打开手机,选了一首比较舒缓的钢琴乐。 随着进度条往前推进,压抑的气氛逐渐松弛了下来。 李窈松了一口气。 刚才漆黑人影坐在旁边,看她独自打包行李时,气氛压抑得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也太容易忧郁了吧! 还好很好哄。 李窈怕他再把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来,下了一个不需要充钱的游戏让他玩。 这游戏设计出来是给宠物解闷的,因为养宠物的人很少,而且都是有钱人,游戏没有花里胡哨的界面,也没有铺天盖地的充值活动,点开即玩。 游戏很简单,几条鱼在屏幕上游动,点一下,就会有一张网兜从天而降,将鱼捞走。  随着捕捉的鱼越来越多,鱼的速度也会越来越快,有时甚至会预判玩家的操作,故意避开网兜落下的位置。 对宠物可能有点难,但对漆黑人影来说刚刚好。 漆黑人影拿着李窈的手机,捉鱼捉得目不转睛。 他就像一个情绪放大器,喜怒哀乐,旁边人都能精准感知。 整个玩游戏的过程中,李窈能感到他的好奇、兴奋、喜悦、满足……鱼从手上溜走的气馁和恼怒,以及逐渐膨胀的好胜心。 李窈:“……” 见他的目光越来越冷漠专注,瞳孔紧缩成针,仿佛进入捕猎状态的野兽一般,李窈连忙把手机拿走了。 漆黑人影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她,线状瞳孔缓缓扩大,恢复了纯粹无害的圆形。 他似乎不明白手机为什么被收缴了。 李窈:“……听歌吧。” 漆黑人影点了点头,没有异议。 但很快,听歌也出现了问题。 李窈其实不爱听纯音乐,歌单里大多数都是r&b、摇滚音乐和电子音乐。 这些风格的歌曲很容易跟爱情和……欲-望挂钩。 等李窈发现随机到一首r&b歌曲时,已经晚了。 漆黑人影已经听了一分多钟。 “i know what i want so come try this, “baby read my lips, “let me make your night top it off with a kiss……”1 (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来试试吧/宝贝,看我的嘴唇/让我使你的夜晚更加完美,以吻谢幕) 李窈:“……” 好巧不巧,这首歌几乎每一句词都充满了黏腻拉丝的暗示。 尤其是那句“read my lips”,本身不是“看我的嘴唇”的意思,但在这里,莫名有了一种命令对方看向自己嘴唇,强迫对方从唇上读出渴望的意味。 果然,漆黑人影听到这里,眼珠转动,视线移到了她的唇上。 李窈:“…………” 这首歌的唱腔黏连而柔滑,他居然听懂了。 李窈假装没有看到他的目光,继续收拾东西。 漆黑人影的视线却再也没有从她的唇上移开过。 他的视线纯粹、直白,没有任何令人不适的暗示,可能正因为如此,李窈觉得他的目光犹如实质,存在感极其强烈,完全无法忽视。 她只能抬起头,干咳一声:“怎么了?” 她暗暗祈祷,是一个可以用中文回答的问题。 漆黑人影却只是盯着她的唇,没有说话。 他眼睛是深灰色,瞳孔扩大占满虹膜时,会化为纯粹的幽黑。 因此,当他十分专注地盯着一个人时,会让人感觉……瘆得慌。 李窈被他看得浑身僵硬,后脑勺一抽一抽似的发麻。 气氛紧绷寂静,似乎可以听见心跳的声音。 一声一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沉重。 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人影终于开口问道:“……为什么,我,读不了,你的嘴唇。” 怪物的新娘 第233节 李窈倏地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他理解的是字面意思! “不知道。”她故作轻松地笑道,“你为什么要读我的嘴唇?” 漆黑人影仍然专注地盯着她的嘴唇。 李窈以为他不会回答。 毕竟,他惜字如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然而片刻过后,他居然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想知道,你在想什么。” 李窈一愣。 漆黑人影看着她,缓缓伸出一只手。 李窈亲眼见过他伸手绞断其他人的脖颈,心底下意识蹿起一丝寒意,侧头避开了他的触碰。 漆黑人影注意到她的紧张,顿了一下,慢慢放下手。 空气再度变得压抑而潮湿。 仿佛酷暑天气,下暴雨的前一晚,闷得她迅速出了一身黏汗。 很明显,他又陷入了忧郁的情绪。 李窈:“……” 要是放任他一直难过下去,很快她就会被闷得喘不过气。 李窈看向他的手。 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到瘆人的地步,骨节粗大而分明,每一次抬起、放下,都能看见肌肉的紧绷与收缩,青-筋的凸起和搏动。 毫无疑问,他的手充满了攻击性。 这是一双用于掠夺与杀戮的手。 没有猎物会让掠食者接近自己的弱点。 但这么晾着他,让他一直难过下去……也不是办法。 李窈叹了一口气,凑过去,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这是她第二次握住他的手,上一次是在瓢泼暴雨里。 他的手掌太大了,她一只手只能握住他一根手指。他的体温很低,几乎跟冰块差不多,冻得她打了个哆嗦。 直接触碰他的手指,才发现他的肌肉比她想象的还要坚硬,仿佛冰冷而沉重的岩石,青-筋充满了躁动的生命力,她握上去时,甚至能感到他的青-筋在轻轻跳动。 他的眼神纯粹、平静、毫无攻击性,肌肉与青筋却遍布攻击性。 李窈喉咙莫名一阵发紧。 她咽了一口唾液,抬起他的手掌,伸向自己的脸颊。 空气似乎不再那么潮湿了,却仍然闷热,并且越来越热。 漆黑人影抬起眼,捕捉到她的视线。 李窈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你刚刚想摸哪里?” 漆黑人影盯着她的唇,手指一点一点伸了过去。 他的指腹冷而粗糙,几乎跟她的嘴唇一样大。 碰到她唇瓣时,寒意渗入唇纹,迅速流贯全身,她不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是一个非常怪异的场景:漆黑人影身形庞然可怖,目光却专注而纯粹,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唇瓣。 他的手臂几乎跟她的身高一样长,手指也长得令人心底发瘆,她却仰起头,任他触碰。 双方似乎都忘了,只要他一个用力,就可以轻易用手指贯穿她的颅骨。 几秒钟后,漆黑人影缓缓放下手。 他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似乎有些困惑。 李窈并不打算解答他的困惑。 她垂下头,继续收拾东西。 就在这时,漆黑人影冷不丁开口说道:“……很软。” 李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她的嘴唇。 不等她说话,他再一次伸出手。 她惊讶时会无意识微微张口,他很容易伸进她的口中,触碰到她的舌-尖。 这种感觉简直难以形容,她像是毫无征兆吃了一根冰棍。 李窈的脸颊猛地涨红了。 在她发飙的前一秒钟,漆黑人影收回了手指。 一缕透明的唾液丝被带了出来,在半空中绷断,坠落。 他低下头,闻了闻指腹上残留的唾-液。 李窈看着这一幕,浑身僵硬,头皮都麻了,心脏怦怦狂跳,怕他做出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 还好他只是嗅闻,片刻,有些困惑地说:“……什么都闻不出来。” 李窈不知道他要闻什么,也不想知道,声音紧绷地说:“因为我勤刷牙……好了!胡闹结束,不准再碰我了!” 她这句话说得声色俱厉,漆黑人影便不再动了,只是看着她。 她唇边黏着一缕唾液丝,但她并不知道。 假如他伸手帮她擦掉,她肯定会生气。 他思考了片刻。 下一刻,空气突然裂开一道无形的裂缝,仿佛唇对唇一般,一点一点地吮掉了那缕唾液丝。 这样她就不会生气了,他想。 第161章 chapter 7 李窈收拾完东西, 想起上次没有问出的问题:“l,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真正的身体在哪里。” 她怕他说不清楚, 想了想, 又补充道:“你不用告诉我具体位置, 只需要告诉我在哪个国家,附近有什么特征就行了!” 漆黑人影陷入沉思。 李窈望着他, 耐心等待。 漆黑人影垂下脑袋, 对上她的目光, 思绪莫名飘远了。 李窈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澈, 第一眼看上去颇为清丽无辜, 但再看两眼就会发现,她眉毛弯而浓密, 鼻梁高挺,嘴唇总是抿得紧紧的,透出一股桀骜不驯的野性。 漆黑人影不知道什么是“喜欢”, 也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只知道看着李窈的眼睛, 他就会像听了一首动听的音乐般, 感到心旷神怡。 他盯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很久,胸口有什么沉重跳动起来。 又痒又麻。 让他很想把手伸进去挠一挠。 李窈以为他在回忆自己的身体在哪里,没有出声打断。 谁知下一刻,漆黑人影突然朝她伸出一只手, 摊开掌心,里面居然是一把匕首。 李窈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特别的匕首。 没有刀柄, 只有一截长而狭窄的刀刃,森寒而锋利。 不像匕首,倒像是三-棱-刺。 她疑惑地看向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手往前面送了送,似乎在催促她收下。 李窈完全无法抗拒这么炽烈的眼神,只好接过来仔细观察,却发现上面什么都没有,没有花纹,没有制造地点,没有品牌信息。 “这是……”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漆黑人影伸出一根食指。 李窈没有看懂:“你想让我把这把刀放在你的食指上?” 他摇头。 “……”李窈琢磨片刻,大惊失色,“你想让我砍掉你的食指?” 可能因为她提到了攻击性的行为,他瞳孔猛地紧缩成针,眼神变得冷漠而警惕,喉咙里发出不赞同的咕噜声,继续摇头。 李窈:“……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这是什么吗?” 又不是不会说话,一定要这样打哑谜吗?  漆黑人影不是不想说话,是不好意思……直接告诉她。 他没有道德,没有感情,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一窍不通,但有羞耻心。 他的羞耻心跟普通人类不太一样——他并不觉得触碰李窈的唇瓣,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情;也不觉得利用空气裂缝,吮掉她唇边的唾-液丝,值得感到羞耻。 但他突然发现,把自己的骨头……送给她,有些羞耻。 尤其是,她一直握着那根骨头,反复打量。 他看着这一幕,觉得自己的食指隐隐作痒起来,蚂蚁咬啮一般发麻发痒,仿佛她打量的不是已经脱落的骨头,而是他身上的骨头。 这种情况下,他根本无法开口告诉她,这是他的指骨。 李窈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答案,只能收起这把匕首。 因为没有刀柄,她用拳击绷带在刀头缠了几圈,绑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她经常穿裙子扮柔弱无辜,习惯从大腿上拔刀拔枪。 ——几乎没人会防范一个小姑娘的裙底。 怪物的新娘 第234节 尽管漆黑人影死活不告诉她这是什么,但毕竟是他送的礼物。 李窈仰起头,对他灿然一笑:“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这一次,她没有用那种甜得发腻的嗓音说话,他却听得头皮发麻,从头皮到神经末梢到脊椎骨,再到手上的所有指骨,全部过电似的发麻。 他从不为被感谢而感到害羞。 事实上,他收到的所有“谢谢”都来自李窈。 然而这时,他却害羞得想要杀人。 她喜欢他的指骨,她把他的指骨绑在自己的大腿上。 他第一次被人类这么喜欢。 人们见到他总是尖叫、哭嚎、四处逃窜,李窈这么喜欢他,他兴奋、激动又羞耻,差点控制不住情绪,一把扯下她的脑袋。 李窈不知道自己的脑袋差点被扯下来,她在纠结该搬到哪儿去。 漆黑人影不肯告诉她真正的身体在哪儿,她只好自己猜测。 ——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性在某个公司那里。 根据漆黑人影现在的身高,也只有公司才能收容他真正的身体。 问题是,哪一家公司。 这是一个由公司统治的世界,大大小小的公司数不胜数,但真正具有垄断地位的巨型公司只有三家,分别是生物科技、高科公司,以及奥米集团。 与另外两家巨型公司不同的是,奥米集团是一家航空航天军工公司,在航空航天领域拥有难以想象的垄断地位,有着世界上规模最大的航空航天产业和月球基地,甚至可以承接国际航天合作项目。 最近几年,奥米集团似乎对月球殖民计划非常感兴趣,一直想进一步开发月球上的研究基地,发展月球旅游业。 假如是奥米公司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漆黑人影是地外生物,奥米集团在探索外太空的时候,不小心把他带回了地球。 李窈想了想,打开手机,搜索“奥米集团omnitech corporation”,点开公司网站的宣传图: “你的身体,是在这个地方吗?” 宣传图上,矗立着奥米集团的公司大厦。 宏伟、高大、阴冷,如同一座即将起飞的宇宙飞船,外墙由全玻璃幕墙组成,底楼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天井,自下而上望去,可以看到茂密的绿植、半透明的电梯轿厢,以及冷色调的天光。 漆黑人影看了一眼,缓缓点了点头。 李窈高兴得差点跳起来:“……太棒了!” 她觉得自己简直聪明绝顶,居然在漆黑人影一言不发的情况下,把他的来历推测出来了! 漆黑人影盯着她亮闪闪的眼睛,胸口有什么跳得更重更快了。 ——她真关心他。 这一发现,让他极度心旷神怡,想要送更多东西给她。 但他担心那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再度出现,控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之情把她撕成碎片。 他只能沉默着,安静地为她的关心感到开心。 李窈高兴得太早了。 她发现,奥米集团总部在纽约。 ——把她卖了,她也凑不到去纽约的机票。 李窈开始查屿城距离纽约多远,能不能让漆黑人影背着她走到纽约。 很快,搜索引擎给出答案——一万两千公里。 李窈:“…………” 她整个人都消沉了下去。 漆黑人影看着她明亮的眼睛灰暗了下去,伸出一根手指,轻碰了碰她的脸颊,喉咙里发出困惑的咕噜声。 李窈没有理他。 他意识到,这是一个必须出声询问的问题。 一边是李窈,一边是开口说话。 他权衡了将近半分钟,终于开口问道:“你,怎么了。” 李窈闷闷道:“……我太穷了。” “穷?” “就是没钱,没钱就不能去纽约,不能找到你的身体……”她说着,忽然意识到一件事,“等下,你是怎么从纽约走到屿城的?” 漆黑人影站了起来。 随着他起立,周围的空气逐渐扭曲、裂开,半空中浮现出上百个幽黑裂缝,汇聚成一个闪烁着奇特炫光的巨型漩涡。 仔细看的话,可以看到无数画面在里面旋转,那似乎是不小心被卷入的平行宇宙。 李窈甚至看到了自己被枪杀的画面——那天,她勉强逃过了绿毛小混混的追杀,不想再跟光头干下去,第二天她还没有睁开眼睛,就死在了光头的枪下。 鲜血浸透廉价床垫,一滴一滴坠落下去,积成一滩血泊。 下一刻,她的眼睛被一只冰冷粗糙的巨手捂住了。 漆黑人影捂住她的眼睛,声音平静、缓慢:“不要看。那不是你。”他第一次主动说这么长一段话,居然是在安慰她,“我会保护你。你不会,再受到伤害。” 其实按照人类的逻辑,他现在不该安慰她,也不该做出这样的承诺,而是该告诉她,那就是她原本的下场。 假如她不能帮他找到真正的身体,她仍然会死去,就像其他平行宇宙里的她一样。 只有这样,她才会恐惧又感激,无条件服从他。 然而,他没有。 像是怕她感到害怕,他甚至伸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李窈没有说话,转过身,重重抱住漆黑人影。 他太高了,她只能勉强抱住他的腰,眼睛也差不多只能看到他的腰部往上一点点。 这是一个令人尴尬的身高差,李窈正要松开他,漆黑人影却俯身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手臂上。 李窈心下一惊,下意识搂住他的脖颈。 漆黑人影就这样抱着她,走进巨大漩涡之中。 随着视线被炫光覆盖,周围的景象发生巨变,肮脏、污秽的窄巷棚屋消失不见,一座座高楼大厦拔地而起,全息广告铺天盖地,令人眼花缭乱。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他们就从屿城来到了纽约。 ——奥米集团的总部。 漆黑人影感到李窈的好奇、快乐的情绪,不知为什么,这一次他完全无法与她感同身受,只觉得很不舒服。  李窈很轻,坐在他手臂上跟一片羽毛没什么区别。 然而,他却浑身不适。 她的呼吸,她的情绪,她的重量,她环在他脖子上的手臂,都让他感到汗毛倒竖,胸口疼痛。 他不应该让自己处于如此不适的环境中。 她非常脆弱,毫无还手之力。 他可以轻易拧断她的脖子,甚至不需要做出“拧断”的动作,只需要按一下她的脑袋,她的颅骨就会骤然破裂,脑浆横流。 然后,他就可以从这种不适的状态中解脱了。 可是,他却迟迟没有动手,是因为需要她帮他找到身体吗? 漆黑人影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不适极了,全身上下的骨骼肌几乎紧绷成了石头,瞳孔也紧缩成针,随时会进入狂躁的狩猎状态。 就在这时,他脸上突然传来温热柔软的感觉。 他倏地转头,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李窈用嘴唇碰了他的脸颊。 “谢谢你,”她又对他道谢,“你真厉害!”她在夸他,“说起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出屿城……” 后面她在说什么,他渐渐听不清了。 她的嘴唇跟他想象的一样软,体内的不适感却在加重。 他头皮发麻,全身上下的骨骼肌包括胸口都陷入了恐怖的麻痹,第一次体会到喘不上气的窒息感。 ——她的嘴唇上有毒。 她根本不关心他,也不喜欢他。 她想要杀死他。 她跟其他人类一样。 早知如此,他就该杀了她。 李窈话说到一半,只觉失重感骤然袭来——她下意识贴地一滚,单手撑在地上,避免脸着地,抬头一看,却发现漆黑人影不见了。 ??? 什么情况??? 他用那个巨大的漩涡把她送到纽约,然后转头跑了? 第162章 chapter 8 李窈茫然站在原地, 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她想了半天,决定先去找个住处再说。 幸好漆黑人影把她的行李也带过来了,不然她身无分文, 晚上估计得露宿街头。 她之前来过一次纽约, 原本想在这里定居, 被恐怖的治安劝退了——纽约的治安比屿城还要糟糕,每次她路过布鲁克林街区时, 都能听见激烈开火的声音, 有一次甚至听见了手榴弹爆炸的轰然巨响。 怪物的新娘 第235节 当时, 她简直震撼到极点,虽然布鲁克林的治安是出了名的不好, 但好歹是五大区之一, 治安怎么着都不可能沦落到这个地步吧! 无时无刻不在火并就算了,为什么会有人扔手榴弹啊?! 李窈在纽约待了将近半个月, 发现自己并不适合美国梦,飞速逃走了。 现在,故地重游。她心里其实颇为忐忑。 此时此刻, 李窈早就忘了,对漆黑人影说的那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出屿城”——作为职业骗子, 她有时候会本能地说一些对自己有利的谎话。 李窈提起行李箱, 往前走去。 不知是否另外两个垄断公司高层频繁变动的缘故,近几年,奥米集团的发展速度几乎到了骇人的地步。 放眼望去,地上、墙上、天上全是奥米集团的全息广告。 李窈简单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现在应该在贫民区, 街道两旁全是废弃的房屋和汽车,即使如此, 广告仍然填满了空气的每一个分子。 半空中,一辆巨大的悬浮车驶过,车身是奥米集团的经典广告语: ——moon-bound, sound, profound. (月亮之旅,稳健之路,深远之志。) 马路上方的led广告屏,一阵欢呼声后,主持人身穿亮紫色西装,挥着手,满面笑容,闪亮登场: “……近来的市场变化可真让人热血沸腾,大家听说了吗?没错,生物科技的老大又换了,新上任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超级人工智能!” “是的,你没听错,我的朋友们,这不是笑话——一个机器人正在领导一家市值上千亿的公司!” “更让人惊掉下巴的是,对面的高科也开始跟风,换上了新的ceo,难道他们是约好了要一起搅动股市风云吗?” 主持人啪地打了个响指,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 “这两家大公司都疯了。什么都别说了,我的朋友们,准备好喊出你们的最新投资目标了吗?” “一二三——没错,说的正是奥米集团!” 观众席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两手高举,做了个安静的手势,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在这场生物科技和高科公司的争霸赛中,我们的老奥米坐享渔翁之利,股价正在稳步上升!” 话音落下,一幅股票上涨图在演播厅冉冉升起。 主持人语气逐渐激昂:“在这个疯狂的世界,你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的眼睛和钱包。” “所以,对于即将冲向月球的奥米集团,你的选择应该只有一个——买!买!买!” “这世界烂透了,但好在月球还是一片净土,没有枪声,没有老鼠,没有蟑螂!让我们搭上奥米集团的火箭,朝这片伊甸园前进吧!”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有最前沿的科技,才能走得更远。不管是生物科技的超级ai,还是高科公司的神秘ceo,都阻挡不住我们迈向美好生活的步伐!”  …… 即使是李窈这种对公司竞争一窍不通的普通人,也看出来这个节目的赞助商是奥米集团。 奥米集团虽然是三大巨头之一,但因为航空、航天和殖民月球计划,离普通人的生活太过遥远,股市表现一直不如另外两个垄断公司。 不知是否近几年怪事频发的缘故,奥米集团的股价突然一路飙升,风评远超生物科技和高科公司,网友们也对“移民月球”表现出强烈的意愿,纷纷表示愿意成为第一批移民。 要不是漆黑人影,李窈原本也对“移民月球”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地面上的生活太糟糕了,谁不想去月球重新开始? 现在,她完全打消了这个想法。 ——不知道奥米集团在月球上搞什么,把漆黑人影这种怪物都招来了。真的移民过去,估计只会沦为垄断公司开发月球的养料。 李窈摇摇头,随便找了一家廉价旅馆,住了进去。 她一晚上没睡,困得不行,一走进房间,眼皮就不住向下耷拉,扑倒在床上,昏睡了过去。 几乎是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半空中就缓缓浮现出一个高大的漆黑人影。 他自上而下地紧盯着李窈,脸上戴着一副森冷幽深的金属面具——之前变幻出来的那副面容,是为了迎合李窈的审美,发现李窈试图毒杀他以后,那副面容就消失了。 漆黑人影没想到李窈会杀他。 直到现在,他都还能感到那种恐怖的麻痹感。 ——他可以适应各种极端环境,高压、高温、高辐射,甚至是高度混乱的电磁场。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全身僵硬的感觉。 最可怕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那种僵硬、麻痹的感觉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演愈烈。 现在,他光是看着她,胸腔都会像火烧一般,涌起古怪的刺灼痛感。 如果这不是中毒,那什么才是中毒? 漆黑人影冰冷地俯视着李窈,一只手扣住她的脖颈,金属面具无声无息裂开,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上下颚张开到极限时,最大角度甚至达到了恐怖狰狞的150°。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她撕扯成残肢碎骨。 李窈睡到一半,感觉脖子上沉甸甸的,难受极了。 她太困了,勉强把眼睛撑开一条缝,隐约看到一个高大得几近恐怖的漆黑人影。 因为体型过于修长,过于强壮,影子如同阴冷诡异的庞然梦魇一般,几乎占据了整个狭窄的客房,令人毛骨悚然。 “……l?”她一困说话就容易带鼻音,听上去就像甜腻的撒娇一样,“怎么一到纽约,你就不见了!” 漆黑人影一言不发。 她脖颈上沉甸甸的感觉却轻了不少。 李窈闭着眼睛,伸手一摸,果然摸到了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手背上青-筋微微凸起。 他似乎很不自在,她摸到他手背时,感到他青-筋重重跳了一下,汗毛也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李窈也不太舒服,干脆拍了拍他的手:“可以松开吗?有点疼。” 话音落下,脖子上沉甸甸的感觉迅速消失了。 漆黑人影倏地收回手。 不知过去了多久,就在她快要重新进入梦乡时,一个低沉、嘶哑、生涩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 “……你,为什么,要用嘴唇碰我的脸。” 李窈困得要死,满脑子都是继续睡觉,心里想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为了向你示好。你喜欢拥抱,应该也喜欢亲吻,不是吗?” “……亲吻?” “嗯。”李窈眼含困倦的热泪,哈欠连天,“你不是对我的嘴唇很感兴趣吗?我以为你想要亲吻……” 这一次,漆黑人影停顿了将近半分钟,才慢慢说道:“……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么?”李窈又打了个哈欠,有些不耐烦了。 漆黑人影沉默,不确定要不要把自己的弱点告诉她。 假如她知道,只要他被她亲一下,全身上下都会陷入恐怖的麻痹,然后一直亲他,直到他失去抵抗能力该怎么办? 他也是第一次知道,人类的嘴唇是如此可怕,轻轻碰他脸颊一下,都会让他的手脚僵硬到极点,动弹不得。 不过,既然李窈没有恶意,那他就不用杀她了,只是以后必须远离她的嘴唇,禁止她亲吻自己。 “……这是最后一次。”半晌,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以后,你不能再用,嘴唇,碰我的脸。” 李窈等了半天,就等到这一句话,不由有些莫名其妙:“……好好好,知道了!”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以后不会再亲你了!我好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吧,我先睡了。” 她果然是个好人,毫不犹豫放弃了自己制胜的武器。 漆黑人影非常满意。 但不知为什么,他胸口的不适感还在加重,手指也有些酸麻。 他冷漠而警惕地看着李窈,怀疑她又亲了他一下,但没有证据,只好站在客房的角落里,捂着胸口疑神疑鬼,提防睡梦中的李窈突然坐起,跑过来亲他。 第163章 chapter 9 李窈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她睁开眼睛, 对上了漆黑人影的金属面具。 他坐在床边,头微微垂下,金属面具如同冷硬的铁罩, 严丝合缝地焊在面部轮廓上, 不知道是在沉思, 还是在休息。 ……说实话,睁眼就看到一副全封闭的金属面具, 没有眼洞, 也没有呼吸孔, 真的怪瘆人的。 李窈不动声色地呼出一口气:“l?” 漆黑人影转过头,“看”向她。 “……你一晚上都坐在这里吗?” 漆黑人影点了点头。 李窈嘴角微抽:“你不用睡觉吗?” 漆黑人影“看”着她, 半晌冷不丁开口道:“我在, 观察。”  “观察?”李窈一头雾水,“观察什么?” 她坐起身, 左右张望,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漆黑人影一直“看”着她,金属面具纹丝不动, 视线冰冷犹如实质。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漆黑人影的眼神变得非常警惕, 仿佛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 虽然不至于动手杀了她,但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亲近她。 李窈:“……?” 她好像什么都没做吧,又不是她一到纽约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在打不过漆黑人影的份上,李窈假装没有感到他警惕的目光,忍气吞声地继续问道:“可以跟我说说, 你在观察什么吗?” “你。”漆黑人影缓慢开口,“我在, 观察你。我想弄清楚,你的口腔构造。” 李窈:“……” 昨晚的回忆蓦地涌上心头,原来她被他吵醒,直到保证再也不会用嘴唇碰他,才被允许睡过去……不是梦。 他警惕成这样,不会是怕被她亲吧? 难道在他的种族里,被亲有可能失去性命? 也不是没这个可能。 同一个国家,不同的地域都有可能形成极大的文化差异,更何况不同的物种。 怪物的新娘 第236节 比如,在人类世界里,“太阳照常升起”,通常用来描述平静、祥和的场景; 但在一个明天不知道会升起几颗太阳的世界里,这句话就成了一句恶毒的诅咒。 李窈精神上表示理解,身体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并不想知道,漆黑人影是怎么观察她的口腔构造的。 就在这时,漆黑人影倏地伸手,扣住她的下巴,用大拇指撬开她的齿列,强迫她张开口,低头仔细观察她的口腔。 随着他的头逐渐低下,金属面具骤然裂开,露出一张人类的脸庞。 这一次,他没有再加“她喜欢的”怪诞元素,就是一张普通的俊朗面容——冷白肤色,轮廓立体而分明,五官干净,鼻梁高挺,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温和毫无侵略性。 然而,他却顶着这样一张脸,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牙齿和软腭。 ……这也太怪了! 还不如用那张恐怖的脸。 李窈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心脏怦怦狂跳。 “我,观察了一晚上。” 漆黑人影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字一顿地说道: “你的口腔尺寸很小,上下颚最大只能张开到4厘米左右,门齿扁平,缺乏撕咬能力。这意味着,你无法咬下同类的头颅。” 李窈:“……”她为什么要咬下同类的头颅? 不对,他为什么突然说了这么多话? 他对她口腔构造的兴趣,已经超过了对开口说话的不适吗? “你的牙齿很少,”他盯着她的口腔,手指探进去,几乎摸到她的后槽牙,“结构很简单,没有毒腺,也没有齿舌,黏膜柔软而脆弱。” “说明,你的口腔只能用来咀嚼食物,没有猎食和防御功能。”他微微歪头,眼神困惑极了,“所以,你是怎么让我中毒的?你的毒腺藏在哪里?” 他手指本就极其修长,几乎到了骇人的地步,骨节分明而灵活,指腹冰冷而粗糙,不用完全探进去,都能碰到她的后牙。 ……再往里一些,甚至能碰到她的咽喉。  李窈被他摸得汗毛都炸了,一把推开他:“……我没有毒腺!谁知道你是怎么中毒的!” 漆黑人影看着自己的手指,上面粘着李窈的唾-液丝,透明,黏腻。 他低头,把手指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又舔了一下,语气平静:“你的唾液的确没有毒性,但并不能证明你没有毒腺。” 说着,他抬眼看向李窈:“如果你没有毒腺。必须,向我证明。” “……” 事情发展到这里,李窈终于明白他昨天为什么消失不见了。 ——漆黑人影被她亲了一下,可能因为文化乃至文明的差异,他感到了强烈的不适,怀疑她对他下了毒,迅速逃离了她。 半夜,他又回到她的身边,仔细观察她的口腔,试图找到她的毒腺。 即使她已经保证再也不会亲他,他仍然对此耿耿于怀,非常想要摘除她口中的“毒腺”,彻底消灭这个潜在威胁,连开口说话的不适都不在乎了。 李窈只能庆幸,他观察她口腔的动作还算轻柔,没有把她的下巴整脱臼。 只是,她要怎么向他证明,自己没有毒腺呢? 再亲他一下? 李窈怕他一气之下把她的脖子拧断。 她是不敢再亲他了。 李窈一阵头疼,片刻,灵光一闪:“这样,我带你去一个地方,去了以后,你就知道我没有骗你了。” “不过……”她上下打量一眼漆黑人影,“你得把身形变小点。” · 李窈跟着导航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大名鼎鼎的日本街。 这一条街全是各种各样的夜总会,光天化日之下,也能看到明灭闪烁的红蓝霓虹灯。 落地橱窗里,男男女女衣着浮夸单薄,跟随着音乐节奏不断搔首弄姿。 李窈并不打算为了这种事情花钱,她随便找了一个夜总会,霓虹招牌上方正在播放夜总会的宣传广告,伴随着满屏幕的粉红泡泡和鲜红嘴唇,几对男女拥吻到一起。 “看到了吗?”李窈大松一口气,在心里感激日本发达的风俗行业,语气诚恳地说道,“……我没有骗你吧,在人类社会,亲吻是一种表达友好的行为。” 漆黑人影抬起眼,看向半空中的led屏幕。 他的身高缩小到了一米九左右,在人群中仍然高大得可怕,配合着一张干净纯粹的俊朗面容,违和感极强,不少人都在回头看他。 屏幕上的画面不断切换,男男女女搂搂抱抱,嘴唇贴合又分开。 李窈没有骗他,至少在这个社会里,用嘴唇触碰另一个人的脸颊或嘴唇,的确是一种表达友好或亲近的方式。 但为什么当时,他半边身体都陷入了恐怖的麻痹呢? 漆黑人影一动不动地盯着屏幕,全神贯注,完全没有要移开视线的意思。 在他看来,那就是两个人形生物互相触碰嘴唇,没有恶意,也没有那种令人胸口发麻的感觉。 然而,当他试图想象其中一个人形生物是李窈时,居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为什么会这样? 他又试图想象另一个人形生物是自己,胸口居然一阵阵发麻,半边身体再度陷入那种恐怖的麻痹。 这一次,李窈的嘴唇不在他的脸上。 说明,她说的是实话。她没有对他下毒。都是他自己的心理作用。 这时,一个男的走了过来。 那个男的相貌英俊,穿着半透明的衬衫,胸肌若隐若现,身高跟现在的漆黑人影不相上下。 漆黑人影余光捕捉到那男的动作,转过头,直勾勾地盯着他。 那男的被吓了一跳,低咒一声,走到李窈身边,露出职业笑容:“小姐,一个人?找到伴儿了吗?” 漆黑人影盯着那男的,鼻子微微耸动——那男的身上的气味太复杂了,有男有女,充斥着汗味、香水味以及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漆黑人影看到那男的一瞬间,瞳孔就紧缩成针,进入了警惕状态。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警惕,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注意那男的。 只知道焦躁不安,很不舒服。 这里的一切,都让他不舒服极了。 ——到处都是打量李窈的视线,混乱复杂的气味,嘈杂高亢的声音。 在这里,李窈既是猎物,也是猎人。 那个男的,就是被她吸引,主动送上门的猎物。 就像想象屏幕上的人形生物是李窈时,他对这一情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愤怒。 就在这时,那男的离李窈更近了一些,一只手搭在李窈的肩膀上:“我的场子就在旁边……要不要试试我,我很便宜的。” 他的气味污染了李窈。 漆黑人影的眼睛瞬间爬满了幽黑可怖的裂纹。 ——不能让他靠近李窈。 ——远离、远离、远离、必须远离!!! 他仍然不懂亲吻这种让人浑身不适的行为,为什么是一种表达友好的行为,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如此愤怒,更不懂为什么不想让别人靠近李窈。 他只知道,李窈的身上,不能有其他人的气味。 李窈正在考虑要不要买下这男的,当着漆黑人影的面,跟这男的打个啵,以此证明自己的嘴没有毒。 下一刻,周围传来震耳欲聋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啊啊——!怪物、怪物、有怪物……” 她猛地转过头,就看到漆黑人影死死盯着那男的,上下颚倏地张开,露出密集锋锐的尖齿。 他的眉眼仍然干净纯粹,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温和而亲切,毫无攻击性。 然而,他的上下颚却形成一个可怕的平角,足以撕扯下任何一个人的头颅。 ……怪不得他评判她口腔时,说她无法咬下同类的头颅。 李窈也被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这一动作似乎刺激到了漆黑人影。他身形骤然拔高,恢复了高大得几近恐怖的身高。 他冷冷地盯着那男的,上前一步,喉咙里发出警告的低吼声,声音嘶哑而生涩: “不要,靠近她。” 第164章 chapter 10 日本街。 淡紫色的霓虹灯忽闪忽灭。 夜总会门口, 女性全息投影性感美艳,身穿亮色比基尼,伴随着节奏激烈的音乐, 不断对路人眨眼飞吻。 程序设定, 她们必须对每一个经过夜总会门口的客人做出飞吻的动作; 但由于抱头逃窜的路人太多, 导致她们的动作变得僵硬而卡顿,仿佛出现了某种未知的故障一般。 这简直是李窈见过的最恐怖的一幕, 比看到漆黑人影隔空撕扯下两个人的头颅还要恐怖。 李窈看了半天, 终于发现哪里恐怖了。 ——在此之前, 漆黑人影都是隔空绞断其他人的脖颈,这一次, 他却伸手扣住了那男的脖子。 更恐怖的是, 他似乎非常愤怒。 漆黑人影的情绪能影响周围人的心情。李窈站在旁边,也感到了他冰冷而沸腾的怒意, 不由有些心浮气躁。 不远处已有人怒吼一声,跟旁边的人扭打成一团。 渐渐地,四面八方都是尖叫声、喘息声和不堪入耳的怒骂声。 李窈看得目瞪口呆。 怪物的新娘 第237节 ……简直是精神污染。 更让她震惊的是, 除了互相扭打的人,还有搂抱接吻的人。 人群似乎一分为二, 沉陷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 一种是极致的暴力,另一种则是躁动的欲-望。 为什么会有欲-望? 李窈愕然看向漆黑人影。 他连亲吻代表友好都不知道,居然会有欲-望? 李窈开始后悔把他带到这里了。 而且,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公司的监控摄像头无处不在,估计已经引起公司的注意了。 ……她必须想办法让漆黑人影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 一架警用无人机侦查到这边的异动,迅速飞过来, 对漆黑人影射出扫描蓝光: “警告,你已违反公共安全条例,请立即停止暴力行为并举起双手……警告,你已违反公共安全条例,请立即停止暴力行为并举起双手……” 漆黑人影看了一眼警用无人机。 几乎是立刻,警用无人机就滋啦一声电花爆闪,砰的一声坠落到地上。 ——漆黑人影可以影响电子设备。 看来,他之前任由那些人拍摄短视频上传到网上,不是无法阻止,是根本不在乎。 现在,他看上去也不像在乎的样子,更像是陷入了难以抑制的暴怒情绪。 李窈咽了一口唾液。 他愤怒到这个地步,她还能安抚他吗? 假如这时,她让他松开那个站街男子,他会不会把怒意转移到她的身上,继而攻击她? 李窈手心全是滑腻的冷汗,心脏几乎快要蹦到喉咙。 她一点也不想冒险救下那个站街男子,但也不想这么快就引起公司的注意,被公司的安保人员追得东躲西藏。 “……l,”她上前一步,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声,努力镇定地问道,“你在干什么?” 漆黑人影合上恐怖的上下颚,低下头,望向她。  他仍然维持着人类的长相,眉眼俊朗而狭长,却因为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温和冷静,毫无攻击性。 但不知是否此时他愤怒至极的缘故,即使这副长相充满亲和力,也显现出一丝令人胆寒的攻击性,让人毛骨悚然。 “他……”漆黑人影缓缓开口,“把手搭在你的身上。” 李窈:“……” 不要告诉她,这就是他愤怒的原因。 她定了定神,继续问道:“然后呢?” 漆黑人影抬头看向站街男子,眼神逐渐变得冷漠而排斥:“他的气味,太杂。我很不喜欢。” 站街男子的表情惊恐万分,浑身抖如筛糠,颤声道: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求求你放过我……我以后保证勤洗澡,勤喷香水……再也不敢随便把手搭在别人身上了!” 漆黑人影不想听见站街男子的声音,也不想跟他说话。 他思考几秒钟,再度把上下颚张开到恐怖的程度,暴露出密集尖利的牙齿,低吼一声示意站街男子闭嘴。 站街男子一个哆嗦,不敢再说话了。 “……”李窈看着这一幕眼角微微抽搐,大概懂了漆黑人影为什么生气了。 在自然界,大多数动物都拥有非常强烈的领地意识。 这样的动物一般对气味十分敏-感,更何况漆黑人影这种靠气味辨识物体的大型掠食者。 站街男子每天接待的客人太多,身上的气味太过杂乱,靠近她的一瞬间,激发了漆黑人影的防卫性反应。 可能在漆黑人影看来,她是他领地中的一员,站街男子把手放在她肩上的行为,侵犯了他领地的完整。 所以,他才会如此愤怒。 想到这里,李窈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找到原因就好办多了。 “对不起,”她仰起头,竭力露出诚恳的抱歉表情,“我不该让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我保证,下次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漆黑人影听见这句话,合拢上下颚,微微歪头,把视线移到她身上。 但他的怒意并没有消失,瞳孔仍然紧缩着,眼神冰冷而警惕。 她想了想,继续诚恳地说道: “……我也很不喜欢他的气味。这样,你放下他,过来帮我覆盖掉他留下的气味……好吗?” 话音落下,漆黑人影的脸上却倏地闪过一阵可怕的痉挛,似乎有无数只幽深的眼睛从皮肤底下凸了起来,又迅速消失不见。 “你,”他看着她,那些难以计数的无形之眼似乎也在冷冷注视着她,“想救他?” 李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 有那么一刹那,她甚至以为,他会猛地张口扯下她的头颅。  她的确想救下那个站街男子,但又不能欺骗漆黑人影……至少不能在他问出这句话以后还骗他。 她有预感,这种时候骗他,所有人都会死得很惨。 李窈深吸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 她知道自己算不上聪明人,这时候耍小聪明也很容易得不偿失,沉思片刻,干脆实话实说: “——是,我想救他。” 漆黑人影盯着李窈,胸口传来剧烈到剧痛的心跳声。 这一刻,他的头脑完完全全是空白的。 一秒钟后,他感到了强烈的愤怒,暴戾的愤怒,恐怖的愤怒。 她为什么想要救下这男的? 她救下这男的以后,想跟他干什么? 他有着高度发达的视觉系统,可以看见这条街上发生的每一件事情。 ——在这里,到处都是这种职业男子,他们会对李窈这样的女客发起邀请,带她们去廉价旅馆的房间,亲吻并讨好她们。 她想要救下这男的。 是不是因为她想接受这男的邀请,想跟这男的单独待在一起,想跟这男的嘴唇贴合? “——因为你!”李窈仰起头,努力大声喊道,“再过一会儿,警察就要来了!如果你杀死他的话,你会彻底成为他们口中的怪物……我不希望事情演变成这样……怪物都是可怕的、恐怖的、不被接受的……” 她上前一步,朝漆黑人影伸出手:“在我看来,你不是怪物,你也不可怕不恐怖……我不希望别人误会你。” 漆黑人影冷漠地看着她,瞳孔扩大一瞬后又倏然缩小,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失去你。我知道你很厉害,谁都无法伤害你,但我怕警察把你从我身边夺走……”这是实话,“你也看到了,我有多弱,甚至没办法打过光头……万一失去你,我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活下去!” “所以,放下他,帮我覆盖掉身上的陌生气味,好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漆黑人影看着她的眼神依然愤怒而警惕,瞳孔却逐渐扩大成圆形,手上的力道也骤然松懈了。 只听砰的一声,站街男子被扔到了一边。他颤颤巍巍站起身,左右张望片刻,见没人注意他,脚底抹油溜了。 李窈刚要松口气,下一刻,漆黑人影却俯身扣住了她的腰,强行把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手臂上。 她吓了一跳,立即抬手搂住他的脖子。 让她毛骨悚然的是,漆黑人影虽然放过了站街男子,四面八方的扭打声、怒骂声和接吻现象却并没有消失,反而越发激烈,充满了汗味、血腥味和急促的呼吸声。 他的暴怒并没有消失,欲-望也没有。 漆黑人影抱着她,抬起手往下一划。 半空中,倏然张开一个巨型漩涡。 李窈以为他要带她离开这里,谁知,穿过巨型漩涡之后,他们居然来到了纽约的最高点——世界贸易中心一号楼。 这幢建筑冰冷而宏伟,高达1776英尺,象征着美国于1776年发表独立宣言,不包括地下层一共有104层楼,与自由女神像遥遥对望。 此时,他们正站在尖塔之上,下方是一个观景台,可以俯瞰整座纽约市的繁华景色。 李窈:“………………” 她不恐高,但是五百多米,周围还没有遮挡,是个人都想晕厥过去。 漆黑人影要干什么? 把她从这里扔下去,让她摔得粉身碎骨、死无全尸吗? 李窈下意识搂住漆黑人影的脖颈,两条腿紧紧缠在他的手臂上。 漆黑人影看着她的动作,全身上下的骨骼肌再度一阵一阵地发麻,连手指关节都又酸又麻。 奇怪的是,他却不再像之前那样愤怒、焦躁、不安。 他移开视线,看了看周围的景色,带李窈到这里来,是因为这里地势最高,空气最清新,没有古怪的喘息声,也没有混乱的气味。 他希望她的身上保持干净。 但现在,他突然希望……她像那条街上的其他人一样亲他一下。 亲在他的唇上。 他有些好奇,她的嘴唇贴过来的感觉。 同时,他也有些担心,自己会浑身发麻,失去行动能力。 他更担心李窈像喜欢他的指骨一样,喜欢上跟他接吻。 光是想一想,他都会感到难以遏制的躁动,以及强烈的……羞耻。 她说不想失去他时,他也非常羞耻,胸口仿佛蚂蚁爬过一般刺痒难耐,差点拧断那个男子的脖颈。 李窈太特别了。 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只有她会感谢他,关心他,教他听歌和打游戏,只有她会喜欢他的指骨,坐在他的手臂上,用嘴唇触碰他的脸颊。 怪物的新娘 第238节 也只有她会说,不想失去他。 遇见她以后,他的情绪一直处于激烈起伏的状态。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再这样下去,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过于激动而忍不住撕碎她。 第165章 chapter 11 李窈恨不得手脚都粘在漆黑人影的手臂上。 可能因为这里实在是太高了, 风声呼啸而过,都能感到世界在左右晃动。 李窈一开始以为是自己太过紧张的错觉,几秒钟后发现不是幻觉, 脚底下的摩天大楼真的在左右晃动! 她膝盖顿时一阵发软, 差点勾不住漆黑人影的手臂, 从上面滑下去。 电光石火间,漆黑人影一把握住她的腰, 把她托举了回去。 李窈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 忽然感到一股强烈的忧郁气息。 她抬眼一看, 正好对上漆黑人影的金属面具。 他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副全封闭的面具,覆盖住人类的五官, 却没能覆盖住直勾勾的眼神。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目光灼-热而直白,又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忧郁。 李窈:“……” 这时候你忧郁个什么劲, 要忧郁也不要在这么高的地方忧郁啊!!! 李窈完全不相信漆黑人影,漆黑人影应该也不相信她,不然不会被她亲了一下后, 就用冷漠而警惕的目光审视了她一晚上,试图从她的口中找出毒腺。  漆黑人影很多行为都不可控。 相较于人类, 他简直是随心所欲、不可预测、无法控制。 被亲一下, 就消失不见; 看到有人把手搭在她的肩上,就愤怒到失控; 带她到五百多米的高空上吹冷风。 如果不是她从小到大经历的怪事太多了,漆黑人影张开上下颚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齿时,她就该被吓晕过去了。 大多数公司员工都会接受格斗训练。李窈没有条件接受格斗训练,所有格斗技巧, 都是她在真枪实战中一点一点摸索出来的。 因此,她胆子比正常人稍微大一些, 但也仅此而已了。  要知道把人带到高空中,可是最常见刑讯手段。 要不是她胆子大,知道漆黑人影还没有社会化到懂得刑讯,恐怕已经当场招供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要招什么。 “……l?”她清了清喉咙,努力镇定地说道,“你在想什么?” 自从遇到漆黑人影以来,她好像一直在说,“你在想什么”“你想干什么”。 可见漆黑人影是真的“不稳定”,无法用人类的思维揣测。 她反复告诫自己这一点。 怕等会儿不小心踩中他的逆鳞,被扔下五百多米的摩天大楼。 漆黑人影头微垂,看着她,金属面具里传来嘶哑的声音:“我,很难过。” “……你在难过什么?” “我不想,”他一字一顿,“杀了你。” 李窈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太好了,我也不想被你杀死?” 漆黑人影不作声了。 很明显,她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现在,他只要看着她的脖颈,胸腔就会涌上一阵不正常的热意,又刺又痒的麻痹感从头皮蔓延至手指,控制不住地想要捏碎她的颈骨。 除了她的颈骨,他还想捏碎她的手、腰、腿。 这是一种极其陌生的冲动。 对他而言,杀戮只是一种生存手段。 他从不以杀戮取乐。他跟大多数动物一样,杀戮只是为了捕食、捍卫领地和自我防御。 这是他第一次出现这三种情况以外的杀戮冲动。 这太奇怪了。 他低下头,看向自己的胸腔,很想让李窈告诉他,这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总说一些让他激动不已的话。 他好半天才压抑住那股不正常的热意,不想又被她用几句话激发出来。 · 漆黑人影戴上面具以后,目光似乎变得更加强烈了。 每次他低头看向她时,都不像自上而下地注视她,更像是从四面八方打量她。 ……仿佛四面八方都是他的眼睛,密密麻麻的眼睛,幽黑深邃的眼睛,一动不动,一瞬不瞬。 李窈呼吸一滞。 这时,漆黑人影伸出手,摊开手掌,示意她握住。 他手掌宽而大,指骨修长,青筋凸出而分明,触感冰冷而粗糙。她之前握过两次,勉强只能握住一根手指。 太冷了。 再加上,他们处于纽约市的最高点。李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漆黑人影“盯”着她的手。 李窈背脊微僵,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漆黑人影却看得非常专注,头垂得很低,呼吸缓慢沉冷,喷洒在她的头顶。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臂的骨骼肌重重收缩了一下,青-筋也轻轻跳了两下。 仿佛受到了某种非同寻常的刺激。 以至于手背都迸出一线粗壮的青-筋。 假如他有毛发的话,此刻肯定都炸开了。 李窈觉得……有点怪。 气氛很不对劲。 漆黑人影的情绪可以像瘟疫一样肆虐。李窈没有多想,只当自己被他传染了不正常的情绪。 下一刻,漆黑人影却“盯”着她的手指,冷不丁说道:“我想咬断你的手指。” 李窈:“………………”啥? 她被打了一棍似的蒙了,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半晌才问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漆黑人影回答,脸上的面具冰冷而坚硬,没有任何变化,“我也想知道原因。” 李窈大概懂了他的意思: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一看到我,就想咬断我的手指……你不想杀死我,但你想知道原因,对吗?” 漆黑人影点了点头。 李窈:“……”虽然但是,她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漆黑人影思考片刻,继续说道:“除了你的手指,我还想咬下你的脑袋。” 李窈一阵寒毛倒竖,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啊?” “我快要控制不住了。”漆黑人影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出十分可怕的话语,“我只要一看到你,就想杀死你。我不想杀死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你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李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她感觉肯定很精彩。 掠食者锋利的利齿逐渐逼近,随时有可能咬穿她的咽喉。 他眼中既有冷漠的狩猎欲,也有尖锐的杀戮欲,却在问她原因。 她怎么可能知道原因? 她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东西。 就像大型掠食者会下意识伏击背对它们的动物一般,她可能只是不小心激发了他的狩猎本能。 猎物与掠食者,人类与非人生物,本就不可能和平相处。 李窈并不意外,漆黑人影想杀了她。 她意外的是,他居然会为了这种近似于狩猎本能的冲动,向她寻求帮助。 虽然这种求助跟废话文学没什么两样,但至少给她指明了一个方向,让她不至于死里糊涂地死掉。 李窈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自从遇到漆黑人影后,她的头脑就一直在全速运转,要是能早一点遇到漆黑人影,她说不定能考个常青藤大学什么的,然后被公司二代顶替掉。 她不可能告诉漆黑人影真正的原因——你想杀我,不是因为你讨厌我,而是因为你处于食物链顶端。 食物链就是这样,一环扣一环,捕食者与猎物,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她必须想办法糊弄过去。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李窈无法透过面具看到漆黑人影的目光,却感到了他干净、忧郁、充满求知欲的眼神。 他非常真诚地在向她求助。 当然,以他的善变,可能等下就会觉得求助来求助去,不如直接拧下她的脑袋。 所以,她的答案不能太过复杂。 太复杂,他可能理解不了。 有什么答案,简单易懂,两三句话就能说完,又能让她保住性命呢? 李窈想得脑子都快烧起来了。 怪物的新娘 第239节 突然,她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回答。 但也有可能……引火烧身。 李窈深吸一口气,不知道该不该说出来。 这时,漆黑人影脸上的金属面具骤然裂开,露出俊朗的人类五官。 他的情绪仍然不怎么高昂,眼睫低垂,显得眼型越发狭长而下垂,目光像动物一样单纯,看上去居然有些可怜。 ……假如他没有用猫看鸟儿的眼神,盯着她的手指看的话。 “控制不住。”他看了片刻,开口说道,“想要捏断,撕烂。” 李窈听得毛骨悚然。 管不了那么多了!她紧张地说道:“……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漆黑人影看向她。 实话实说,他有着一张非常符合她审美的脸庞。 眉骨高,鼻梁挺,眼眶深邃,眼型却微微下垂,中和了眉眼间距过窄带来的攻击性。 这是一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庞。 五官俊朗立体,轮廓凌厉分明,气质却温和干净。 就像他的眼神一样,空白,纯粹,没有感情也没有善恶,看到她时,眼中却会泄露出只有看到猎物时才会出现的冷酷杀机。 她对这张脸又恐惧又喜欢。 可能因为恐惧会激发人的自卫机制。此时,她心脏怦怦狂跳,手脚又僵又麻,肾上腺素飙升,居然开始分不清究竟是恐惧多一些,还是……喜欢多一些。 “你说。”漆黑人影说。 “你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李窈努力镇定地说。 “没有。”他回答。 “那就对了!”李窈咽了一口唾液,“这种情况其实很好理解……我有时候也会出现这种情况。” 他顿了一下,有些困惑:“你,也会?” “是啊,”李窈竭力放松喉部肌肉,“书上说,这可能跟大脑的奖赏机制有关……当我们看到喜爱的事物时,大脑会一下子分泌出过量的多巴胺。这种分泌是突然且不正常的。身体会下意识想要‘控制’和‘消除’这种感觉,以防影响正常生活。 她抬眼,看向漆黑人影,放轻声音:“而最好的‘控制’,就是……破坏那件喜爱的事物。” 漆黑人影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颈间却暴起一根很粗的青筋。 这一刻,即使他的目光仍然温和干净,也没能掩盖住来自掠食者的可怕攻击性。 要不是脚下是五百米高空,李窈已经转身逃跑了。 “原来是这样……”他慢慢开口。 他相信了! 李窈精神一振,紧绷的神经倏地一松,下一刻却想起他是个不可控制、无法预测的怪物。 万一他相信以后,仍然想要杀死她怎么办? 李窈后脑勺一阵一阵发紧,努力思考对策,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大脑深处甚至隐隐传来疼痛。 ——漆黑人影被她亲了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他冷漠而怀疑地审视了一晚上她的口腔构造。 ——他认为,她的口中可能藏有毒腺。 她的口腔里,肯定是没有毒腺的。 但这侧面印证了一件事——漆黑人影对她的吻,反应极大。 这可能是一个突破口,可以让他失去思考能力。 然后,她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但也有可能激怒他,直接被扔下高空。 或者像那天一样,他把她丢在五百米的高空之上,独自离去。 换句话说,她亲他一下,生还几率只有百分之三十左右,甚至更少。 ……她要试一下吗? 李窈紧盯着漆黑人影的眼睛:“是的,很多人都会这么对待小猫小狗……我以前养过一只小猫,经常忍不住咬它。” 这当然是谎话,她根本没养过宠物。宠物税高得吓人,穷人根本养不起。 但并不妨碍她说谎。 “你会这么想,”她咽了咽口水,润泽干涩的喉咙,“是因为你很喜欢我……这是很正常的现象。” “正常?”他重复。 “嗯嗯。”李窈点头,心里颇为忐忑,“只是,我们都可以控制。你那么聪明,那么强大,应该也可以……学会控制。” 漆黑人影没有说话。 李窈仰头:“你肯定不会撕碎我的……对吧?” 漆黑人影对上她的视线,停顿良久,开口说道:“我不知道。我不会控制。” 就是现在。李窈在心里说。 她搂住他的脖颈,仰头,重重覆上他的唇。 ——他手比她大,唇也比她大,她竭尽全力也只能吻到他的下唇,冰冷而坚硬的下唇,仿佛岩石一样硌人。 漆黑人影的脑中却嗡的一声,胸腔猛跳几下,全身上下的骨骼肌紧缩一下后,倏地张开森冷锋锐的骨刺。 他被吻得应激了,无意识进入了自卫状态。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又冷又狠,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似乎随时都会出手撕下李窈的脑袋。 这个吻温热、柔软,让他感到了无法形容的危险。 他只能通过幻想杀戮,来抑制住这种受到威胁的惶惑感。 但很快,他就发现,危险似乎是自己的错觉。 李窈的唇是如此柔软,他轻轻往下一压,都能感到她的唇瓣明显陷了下去。 他甚至不需要暴露出密集的利齿,就能把她的下颚撕扯下来。 她是如此脆弱,如此弱小,连他一根手指都握不住。 他完全没必要觉得危险。 但有必要检查一下她的口中有没有毒腺。 漆黑人影一只手握住李窈的后脑勺,微微俯身,用冰冷的舌-尖撬开她的齿列,仔细搜查她的黏膜。 没有。 他若有所思,身上倒竖的骨刺缓缓平复了下去。 看来她说的是真的,他之前觉得浑身麻痹、想要撕碎她,只是身体产生的错觉。 他其实非常喜欢她。 漆黑人影回忆着在那条街上看到的画面,含着她的唇,轻轻嘬-吸了一下。 ——他忘了他们之间的身高差距有多大,不是含着她的唇,简直是含着她的下巴。 李窈立刻推开他,使劲擦拭自己的下巴。 她的动作充满了抗拒意味,他看得心里发闷,不太高兴,但没有表现出来:“这是一种怎样的喜欢?” 不到两天的时间,他对人类的语言,就已经从厌恶、抗拒、生涩,变成现在的流畅自如了。 李窈含糊地说:“……朋友的喜欢。” 她根本不知道他喜不喜欢她,瞎编的一段话。谁知道他那么单纯一怪物,居然按着她的头亲了起来! 他那么大只,接起吻来冰冷而黏稠,简直像洗脸一样,弄得她不自在极了。 反正他什么也不懂,估计是不小心在日本街看到了什么,才会这么湿黏黏地吻她。 她说朋友就是朋友。 果然,漆黑人影点了点头,面色平静地接受了这个说法。 下一刻,他却冷不丁问道:“我很喜欢你。那你喜欢我吗?” 李窈擦脸的动作顿住。 相较于之前的死亡问题,这是一个非常容易回答的问题。 她只是害怕漆黑人影,并不讨厌他。 他的身上也没有值得讨厌的地方。 严格来说,他比这座城市任何一个人,都要讨人喜欢。 ……但也没有喜欢到愿意被他口水洗脸的程度。 于是,她继续含糊地说道:“……喜欢。朋友的喜欢。” 第166章 chapter 12 漆黑人影似乎被她安抚下来了。 他快速眨了几下眼睛, 瞳孔扩大成圆形,眼神彻底变得纯净无害。  只是不知为什么,他仍然盯着她的嘴唇, 不时做一个吞咽的动作, 简直像在……回味什么一般。 李窈眼角微微抽搐, 假装没有看到他回味无穷的表情,说:“l, 这里太高了, 我有点呼吸困难……我们可以下去了吗?” 漆黑人影盯着她的嘴唇, 目不转睛,回答得很快:“好。” 按理说,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的嘴唇, 视线仿佛黏胶一般粘在她的唇上,她应该感到不舒服才对。 但奇怪的是, 他的眼神如此直白,如此黏腻,却丝毫没有猥-亵之意。 怪物的新娘 第240节 ……太奇怪了。 可能因为他只知道进食与杀戮, 即使有了别的欲-望,也不会像人类那样复杂且令人作呕。 李窈猜测, 漆黑人影以前生活的地方, 社会构造肯定非常单纯,甚至可能没有阶级概念——就算有,大概率也是为了维护种群稳定,而非满足自身的贪欲。 李窈很难不向往这样的地方。 她在贫民区长大,深知暴力的本质是权力斗争。 公司高层利用“垄断资源”这种隐形的暴力巩固权力, 社会底层则利用“拳打脚踢”这种显形的暴力欺压弱小。 从小到大,她作为弱小, 经历过太多“显形的暴力”。 羞辱、咒骂、种族歧视。 最严重的一次,她被一群小混混按在巷子里又打又踹,留下满身的淤青和伤疤。 遇到漆黑人影以后,她总是忘记自己底层人的身份,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活下去。 虽然一天比一天惊险,她的心情却变得比之前更加轻松了。 李窈想,可能是漆黑人影单一且直白的思维影响了她。 要是他离开了,她就再也体会不到这种轻松愉快的感觉了。 话虽如此,李窈却巴不得漆黑人影快点找到身体。 他太不可控了,想一出是一出。 作为一个脆弱的人类,她完全承受不住他的异想天开——没有哪个人类,愿意在没有防护的情况下,站在五百多米的高空上吹冷风! 她没有当场失-禁,只能证明今天水喝少了,并不能说明她心理素质极高!!! 几分钟后,漆黑人影单手抱着她,从巨型漩涡中回到了地面上。 漆黑人影还挺聪明,没有降落在大马路上,而是一条曲折幽深的窄巷。 李窈抓着他的手指,从他的手臂跳了下去。 漆黑人影看看她,又看看自己的手臂,表情不言而喻,明显想让她坐回去。 李窈迅速转移话题道:“你快变小一些!” 漆黑人影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为什么?” 李窈没有直接回答:“你喜欢我吗?” 他点头。 “我们是朋友吗?” 他点头。 “你想要离开我吗?” 他摇头。 李窈心里顿时充满了欺骗小动物的罪恶感:“如果你喜欢我,拿我当朋友,不想离开我,就必须变小一些,不然公司会把我抓走,让你再也没办法见到我……” 说完,她内心的罪恶感越发强烈了。 漆黑人影眉头微皱。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皱眉的表情:“如果我不变小,公司为什么要抓走你,不应该抓走我吗?” 李窈:“……”好家伙,他居然找到了话里的逻辑漏洞。 “你太强了,”李窈诚恳道,她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公司想要抓住你,必须耗费巨大的人力物力……抓我却不需要吹灰之力。如果你一直以这副模样露面,公司只会想尽办法抓住我,对我刑讯逼供,让我说出你的来历。” “我没有接受过训练,百分百会供出你的存在……”她故意仰起头,露出白皙的脖颈,做了几个吞咽动作,让自己看上去无比柔弱,“你也知道,我有多么脆弱……可能几次刑讯下来,就没命了。” 漆黑人影一言不发,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如果你不变得跟人类一样,”她轻声说,“我可能会死。” 漆黑人影顿了顿,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半晌说道:“我不想你死。” 李窈有点感动,也有点愧疚:“只要你变成人类,我就不会死……” “我也不想变成人类。”他面色平静,语气却有些抗拒,“太小,太丑了。” 李窈:“…………你就说你变不变吧。” 漆黑人影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只见他身形逐渐缩小,逐渐定格在两米左右——相较于之前两米多将近三米的身高,他明显做出了极大的牺牲,眼睫低垂,正用一种期待夸奖的目光盯着她。 李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自己的嘴唇。 李窈:“……” 李窈果断道:“再小一点,还是太大了!” 漆黑人影面色没什么变化,眼中却流露出一丝抗拒和委屈。 李窈:“…………” 她只能尽力捏着嗓子,发出甜腻柔软的声音:“求你啦,再变小一些,好不好?不用太小,像之前那样一米九就好啦!” 效果显著。她刚一开口,漆黑人影就被吓了一跳,全身上下骤然暴起无数根森冷锋利的骨刺,看上去就像是大型猫科动物炸毛了一样。 “……”李窈有点想笑,硬憋着。 漆黑人影似乎有些不知所措,足足几分钟过去,身上的骨刺才仿佛融化一般平复不见。 像是怕她再发出那种甜软的声音,这一次,他按照她的要求,直接变成一米九的身高。 他站在原地,头微垂,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回忆人类的体型特征,几秒钟后,身上漆黑坚硬的骨骼肌突然裂开,露出修长的人类躯体,肌肉结实而分明。 手臂、腰腹、大腿像之前一样盘踞着微微凸起的青-筋,却比之前更加具有攻击性。 他原本存在感就不低,此刻更是强烈到让人感到窒息。 李窈愣了一下,才发现他没有穿衣服。 她冷静地脱下自己的皮夹克,冷静地罩住他精悍的上半身,冷静地提醒道:“衣服……人类需要穿衣服!” 漆黑人影点点头,又变出了黑色大衣、白色衬衫和战术长裤。 他不知从哪里看到的这副打扮,修身而利落,黑色衣摆垂至膝盖,手上一副黑色作战手套。 联想到之前那副金属面具,李窈猜测,应该是关押他“真身”的士兵的装束。 这样一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金属面具可能是某种反恐面具,那些人应该从他的“真身”上检测到了某种类似于放射性元素的物质,才会如此严密地武装自己。 漆黑人影一开始以黑色人形的形象出现,应该也跟那些人有关——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估计只能看到黑色的、全副武装的、头戴面具的人类。 李窈忽然知道,漆黑人影被关押在哪里了。 奥米集团股价飞涨,或许有另外两个巨头更换ceo的原因,但绝对不是主因。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她顾不上漆黑人影期待夸奖的眼神,掏出手机,搜索纽约这两年的重大新闻。 出乎意料的是,网上只出现了高科、生物科技更换ceo的新闻。 不可能。 一定还有别的。 她沉思着,换了一种搜索方式,把关键词改成“奥米、纽约、阴谋论”。 没有相关新闻报道,只有一个通过搜索引擎检索到的bbs网址,上面只显示了半句话。 “……这节目真被封了啊,我还指望他继续说奥米和纽约市长那些破事呢。” 李窈点了进去。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简陋的匿名论坛,粉色背景,所有发帖人只显示ip地址与初始头像,没有固定id,因此一眼看过去几乎全是吵架帖。 她点进去的这个帖子,标题叫《惊了!!真相解码居然真的被封了!!!……》感叹号太多,把网站页面都拉宽了。 主楼:阴谋论电台那么多,为啥只封这一个啊? 楼主用英文发的帖子,下面的回复却来自五湖四海,什么语言都有。 可能因为类似的阴谋论电台太多了,一开始的回复都是“这什么电台?没听过”、“封了就封了呗,这种电台谁信谁傻逼,内容都是ai一键生成的”、“引流帖?举报了”。 50楼以后,帖子的风向才有了明显变化。 原因就是吸引她点进来的那一楼:“……这节目真被封了啊,我还指望他继续说奥米和纽约市长那些破事呢。” “楼上别走,什么破事,我也想听。” 那一层楼的ip却再也没有出现过。于是,人们七嘴八舌,开始列举纽约这些年发生的怪事。 不列举不要紧,一列举简直吓一跳。 这些年的纽约仿佛鬼打墙一般,到处都是灵异事件,先是有人眼前频繁出现黑影,然后是精神疾病如瘟疫一般蔓延。 但因为2090年以来,人均使用电子设备的时间都超过了12个小时,几乎没人把前者当回事,至于后者——这世界没得精神病的人才是异类。 但一群人都能看到神秘黑影,就不是用眼过度的问题了。 有人怀疑是次声波导致的,拿着仪器在附近扫了一下,果然检测到了低频声波——次声波可以与人体器官发生共振,使人产生头晕、呕吐、呼吸困难、眼球震颤等症状。 这种不自主的眼球运动会影响视神经对光线的感知,给人一种看到扭曲黑影的感觉。 说起来,屿城被紫黑色八爪鱼占领的那一天,她也眼冒金星,撑着墙干呕了一下午。 李窈忍不住看了漆黑人影一眼,难道他跟那个八爪鱼是同一物种,都可以发出低频声波,让人头晕目眩恶心欲呕? 之前,她为了躲避光头转身逃跑时,也感到了轻微的反胃感。 ……漆黑人影不会真的也是个八爪鱼吧? 李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 漆黑人影以为她终于想起要奖励他了,垂下脑袋,往前凑了一些。 李窈一巴掌推开他的脸,继续浏览网页。 真正让他们把这些怪异现象和公司联系起来的是,奥米集团趁机推出了一则月球移民广告。 怪物的新娘 第241节 广告里,明确提到了“次声波扰人现象”,并表示“月球不会有头晕与呕吐”。 很快,这则广告就被愤怒的民众投诉下架了,奥米也发表了道歉声明,民间的质疑声却没有停止,因为公司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情了。 尤其是生物科技,著名的“芯片丑闻”,就是生物科技的前ceo在明知过度使用芯片会致人精神错乱的情况下,仍然不留余力地推广芯片,且要求旗下每一个员工都植入一定数量的芯片。 这件事被反公司联盟曝光以后,举世震惊。 直到现在,人们都对芯片式电子产品持怀疑态度,相关科技产业甚至一度停滞不前。 奥米集团显然早就知道次声波的存在,甚至想以此为噱头,推广月球移民计划。 那则广告只是开始,接下来半年,奥米集团又不顾舆论,打了几则类似的广告。 李窈原以为,奥米股价拉升与广告有关,一路看下来,却发现这几则破广告根本没能扭转舆论。 甚至有一种不屑讨好舆论之感。 那是什么让奥米集团股价出现陡峭式拉升呢? 她陷入沉思,回到论坛的搜索页面,正要输入“奥米”两个字,一只冷冰冰的手却扣住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她愕然抬眼,还未说话,一个湿冷的吻就黏了上来。 漆黑人影见她一直不奖励他,主动贴了上来。 他似乎并不知道接吻要伸舌-头,第一次完全是误打误撞。 这一次,他贴上她的唇以后,就静止不动了,以一种期待又热烈的目光望着她。 李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好半天,才想起来,他应该在期待听话变成人的……奖励。 ……奖励就奖励,干嘛要亲她的嘴! 她深吸一口气,推开漆黑人影的脸庞:“那个,我忘了说,这种行为……呃,仅限于非常亲密的朋友。我们……” 话音未落,她眼睁睁看着他的眼神从期待热烈变成忧郁失落。 李窈:“……”她就知道会这样。 漆黑人影缓缓问道:“你的意思是,我们不够亲密,对吗?” 李窈一狠心:“是的,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她又趁机pua道:“但如果你乖乖听我话的话,我们很快就能当非常亲密的朋友!” 说完这话,李窈差点被汹涌的罪恶感淹没。 ——漆黑人影思考片刻,相信了她的话,用一种干净、温和甚至于温驯的眼神望着她:“好。” 李窈被他这样看着,胸腔控制不住地麻了一下,脑袋也一阵发晕。 她有些恍惚地想,不会是良心在隐隐作痛吧? 第167章 chapter 13 漆黑人影不再是漆黑人影了, 李窈却还是习惯把他叫做漆黑人影。 她不太想用“l”称呼他。这个名字太敷衍了,他纯粹得让人怜爱,值得更好的名字。 假如她这么告诉漆黑人影, 他肯定会问她什么是“最好的名字”, 然后让她给他取一个。 她不想给他……取名字。 可能因为《小王子》深入人心, 她总感觉,要是给他取了名字, 就相当于驯化了他。 ——“你要永远为你驯化的东西负责”。 李窈看过的书只手可数, 《小王子》算其中之一, 还是在贫民区垃圾山淘来的电子版。 她对这句话记忆深刻,是因为当时沉迷《动物世界》, 非常想驯化一头野兽当宠物。 可惜, 野生动物基本上都灭绝了。 蜜蜂是第一批灭绝的生物,随着传粉昆虫的消亡, 全球农作物产量骤降,水果和蔬菜一度成为最昂贵的奢侈品。 生态系统是相当脆弱的。传粉昆虫灭绝以后,虫媒花也接连枯萎, 以虫媒花为食的鸟类和哺乳动物也相继减少,首当其冲就是蜜鸟与蝙蝠。 食物链如同多米诺骨牌一般轰然坍塌。因为难以寻觅猎物, 大型掠食动物的种群数量也急剧减少, 最后难逃一死。 现在,想要吃到有机水果与蔬菜,只能去生物科技的官网订购。有人说,蜜蜂的灭绝,本身就是垄断公司的阴谋。 公司通过灭绝蜜蜂垄断了授粉技术, 又通过大规模投放人造病毒,垄断了农作物的基因专利技术。 她生活在一个极端、疯狂、压抑的世界里, 连蜜蜂授粉次数都明码标价,很难不向往自然。 但这个世界早就失去了自然。 她已经把漆黑人影骗得团团转了,能少骗他一点……就少骗他一点吧。 李窈捂着自己的良心,深深叹了一口气。 漆黑人影并不知道李窈的良心正在疼痛,他在琢磨“乖乖听话”的意思。 “听话”? 他一直在听她说话,但她口中的“听话”显然还有另一层含义。 漆黑人影一边跟着李窈往前走,一边沉默地打量四周。 没人注意到,他高大修长的身体后面,幽黑可怖的影子正在飞速向后蔓延,隐约可见密密麻麻的眼睛,朝四面八方投去窥视的目光。 小巷里。 一个小混混手持匕首,对着一个瑟瑟发抖的年轻男人露出狞笑:“你小子,最好乖乖听话,交出所有值钱的东西,否则后果自负……” 餐厅里。 一个长相冷峻的男子一瞬不瞬地盯着一个蓝绿色头发的女子,眼珠呈精密而美丽的银灰色。 女子蹙眉:“怎么了?” 男子表情冷静到近乎冷漠,语气却极度患得患失:“你会离开我吗?” 女子摆摆手:“只要你乖乖听话,我怎么可能离开你。” 富人区。 一个小女孩兴奋地捉住橘猫的两只爪子,在橘猫生无可恋的眼神中,狠狠吸它的肚皮,一边吸一边给猫画饼: “乖乖听话……再让我吸一会儿,马上给你开罐头!” 综上所述,只要他乖乖听话,交出所有值钱的东西,对李窈的一切行为都不挣扎不反抗,李窈就不会离开他。 漆黑人影平静地接受了这个结论。 但很快,他就变得不太平静——他似乎没有值钱的东西。 没有值钱的东西,他就要后果自负。 漆黑人影只是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并不愚蠢,听得出“否则后果自负”这几个字的语气多么强烈。 他必须找到值钱的东西交给她,然后才有资格“不挣扎不反抗”。 · 被漆黑人影打了个岔,李窈差点忘记正事。 她解锁手机屏幕,回到论坛页面,搜索“奥米”两个字。 论坛却提示她的ip已被封禁,无法使用搜索功能。 李窈:??? 她刷新了一下网页,以为是论坛出bug了,谁知这一刷新,整个论坛都变成了404 not found。 没了? 那么大一个论坛直接没了? 李窈有些莫名,又有些懊恼,但并不震惊。 自从“棱镜计划”曝光以来,民众就不再相信美政-府会尊重公民的隐私权。奥米集团作为美国最大的垄断公司,会继承这个优良的传统,她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这也太快了吧! 她摸到这个论坛才多久? 感觉连十分钟都没有。 李窈眉头紧皱,是有人在她的手机里植入了追踪器,还是只要在美境内搜索奥米集团,都会被监控或追踪? 无所谓了,反正她大概猜出了漆黑人影的“真身”被关押在哪里——极有可能是某个封闭的隔离区。 如果那些人真的认为,漆黑人影的身体存在某种放射性,应该会把他关押在某个反辐射监牢里。 漆黑人影的“假身”都高大得几近恐怖,“真身”肯定高大到难以想象的程度,所以关押他的监牢一定非常庞大,非常严密。 纽约附近,符合条件的只有地底、湖底或废弃核电站。 李窈有一种说不出的直觉,关押漆黑人影的地方,肯定不会离市区太远。 ——奥米集团的股价突然暴涨,舆论毫无征兆地反转,简直跟精神控制没什么区别。 刚好,漆黑人影的喜怒哀乐,就可以影响周围人的情绪。 这绝对不是巧合。 她低下头,看向街道。 也许,关押漆黑人影的反辐射监牢,就在他们的脚下。 李窈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起来。 就在这时,她犀利的眼底突然映入一把豪车钥匙。 李窈:“???” 她震惊望向漆黑人影。 漆黑人影神色冷静,眼神清澈而坚定,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做贼心虚,示意她收下这把车钥匙。 李窈在电视上看过这辆车的广告——valkyrie pulse x-17,全世界只有20辆,马力高达2200匹,扭矩可达640牛米,号称陆地火箭,普通人连它的车尾气都闻不到,更何况它根本没有车尾气。 “valkyrie”是北欧神话里的女武神,也是这辆车的标志,一个冰冷而锋利的v字标,液态钛金属涂层,据说永远也不会磨花。 怪物的新娘 第242节 李窈怀疑他在路上捡了个类似的钥匙扣,接了过来,耳边却响起平板无波的电子音: “正在进行身份验证……验证成功,欢迎使用‘valkyrie’服务,我是您的数字助手。车辆已远程解锁,预计将在三分钟内抵达您的定位区域。请保持位置并耐心等待。” 李窈更迷惑了:“……啊?” 漆黑人影却一副毫不意外的样子,头微垂,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以此判断自己是否可以得到奖励。 李窈之所以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是因为他每看她一眼,视线就会在她的唇上转一圈,目光火热而黏腻,几乎要拉出半透明的细丝来。 李窈:“……” 这不会是辆真车吧?? 别吧……这要是一辆真车的话,她岂不是立马通缉五颗星,警车无人机直升机全体出动。 三分钟后,李窈看着面前银白色的跑车,陷入一言难尽的沉默。 广告上说,这辆车的外形突破了传统汽车的设计规则。 简而言之就是,很贵。 非常贵。 马上就会有路人过来合照的那种贵。 她内心挣扎了片刻,一咬牙:“——上车!” 漆黑人影点点头,牢记“乖乖听话”四个字,跟着她坐在副驾驶上。 李窈担心警察追上来,来不及熟悉跑车操作,开启自动驾驶,随便选了一个终点,按下了启动键。 跑车内部空间狭小,即使漆黑人影的身形已经缩小,两条长腿依然十分受限。 条件如此艰苦,他却坚持转头看她。 可能因为这种情况下,人类的生理结构转头颇不方便,只听“咔嚓”一声,他直接把头转动了一百八十度,以一种超出人类极限的姿势,直勾勾地望着她。 李窈:“……”其实转九十度也能看到她的。 不过,他的颈骨为什么会咔嚓一声响啊!吓她一跳,害她以为他的脑袋要掉下来了。 然后,她就看到漆黑人影的头真的掉下来了。 李窈:“………………” 仿佛颈骨被折断一般,他的头颅失去支撑力量,以一个恐怖的角度倏地垂了下去。 李窈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心脏差点从嗓子眼跳出来。 更让她汗流不止的是,漆黑人影的头已经失去了支撑力量,眼珠却向上转动,始终坚持望向她,一动不动地观察她的反应。 李窈:“……你的头……还能接上吗?” 漆黑人影似乎想点头,却发现没有脖子不能点头,于是开口说道:“可以。” 话音落下,他一只手按住自己的后颈,另一只手托起自己的下巴,咔嚓两声脆响,把错位的脊椎骨一寸一寸按了回去。 整个过程中,他双眼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目光纯粹而热烈。 李窈被他看得眼角微抽,想了想,委婉问道:“这辆车是……?” “这是我能找到的最值钱的东西。”漆黑人影平静地说道,“还有一套价值2.4亿美金的珠宝,明天送过来。” “该珠宝名叫‘自然之心’,外观如同一颗淡蓝色的琥珀,内部封存着一个微型海洋,可以看到各种海洋生物,包括藻类、微生物等。每一种生物都是由现实中已灭绝的生物dna精准重塑,可以在琥珀内部进行简单的生态循环。” 说到后半段话时,他的语气变得冰冷而机械,仿佛成为了博物馆的ai解说。 李窈:“……” 她觉得不是“仿佛”,很可能就是背诵的博物馆的ai解说。 因为不太明白这段话的具体含义,干脆连语气也一起复制了下来。 她深深吸一口气,简直想要扶额。 但确实非常心动。 她一直对自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向往,可以把“自然之心”佩戴在颈间,并且内部无时无刻不在进行生态循环,表演大鱼吃小鱼,比传说中的“海洋之心”还要诱人好吗! ……就是警察也会觉得她很诱人。 李窈使劲揉了揉眉心:“怎么忽然想起送我值钱的东西?” 假如漆黑人影是人类,或许会斟酌一下再回答,但他不是,于是答得毫不犹豫:“因为我想要奖励。” 李窈表情复杂,语重心长:“仅靠送礼,是不能成为非常亲密的朋友的!”而且,送礼也要送合法的礼物。这种礼物除了吸引一屁股的警察,啥用都没有。 就算他聪明绝顶,避开了纽约警局的监管,她也养不起这辆车——估计连螺丝钉都买不起。 漆黑人影垂下眼睫,似乎深受打击。 李窈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脏仿佛有螃蟹钳子在猛夹。她并不知道,漆黑人影正在冷静地收集来自四面八方的信息量。 人类驾驶车道上。 一个男子正在破口大骂:“就这点儿礼物,你也好意思拿出手?!生物科技的保安放个屁都比这玩意儿值钱!” 破旧公寓里。 一个小混混翘着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道:“不希望兄弟们把你大卸八块是吧?那就带现金过来——不要信用芯片,不要礼物,我们只收现金。” 夜总会里。 灯光昏暗,纸醉金迷。 主持人声嘶力竭地喊道:“礼物只是入场券,想要赢得美人芳心,还需要一颗赤诚的真心! “接下来,我们将比拼说情话的本领——站在台上的这位女仿生机器人,采用最先进的自然语言处理模型,思维逻辑几乎跟人类没有区别,谁能用情话取悦它,谁就能带它回家,这款机器人我们线下卖69999$……” 漆黑人影闭了一下眼睛,缓缓抬头。 他知道自己问题出在哪里了。 礼物太少,没有现金,没有情话。 怪不得李窈不跟他做非常亲密的朋友,的确是他考虑不周。 想到这里,他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赞同道:“你说得对,我会努力改进。” 李窈:“???” 第168章 chapter 14 李窈震惊于漆黑人影的可拆卸脑袋, 没有注意跑车的行驶方向,等她回过神时,车已经驶入长岛北岸的富人区。 作为一个骗子, 李窈对富人区相当有心理阴影, 下意识直起身, 紧张地左右张望。 长岛北岸是著名的“黄金海岸”,也是世界上闻名遐迩的富人区。 这里临近海洋, 植被茂密, 由数百英亩的豪宅组成, 每一栋豪宅都有着独特而美丽的人造景观,可以拍卖出普通人难以想象的天文数字。 但这里最出名的不是豪宅, 而是私人安保系统——不仅地面上有监控、红外线探测器、声纹检测器、防入侵传感器等安保设施, 空域也配备了自动防空系统。 连一架隐形无人机都飞不进来。 富人区的安保机器人是可以持枪的。李窈曾被这种机器人撵得满地乱爬,只因为她闲着没事盯着园丁修草坪。 机器人可以连接政-府的资料库, 检测出她有斗殴、诈骗和盗窃的前科后,立刻对她展开了追捕行动。 要是她图谋不轨就算了,问题是她什么都没做, 只是比较喜欢看别人剪草坪、洗地毯、修马蹄罢了! 有钱人也太离谱了。 从那以后,她就对富人区敬而远之。 哪怕她现在坐在全球限量的超级跑车上, 身边还有一个行走的杀人机器, 不再是当年那个穷酸且无助的小女孩,仍然对富人区充满了恐惧。 李窈打开导航系统,想要更换目的地。 漆黑人影却出声问道:“为什么要走,不喜欢这里吗?” 李窈:“这里不太安全。” “不太安全?”漆黑人影皱了皱眉,“可是, 我听说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李窈有不好的预感:“你听谁说的?” “洛杉矶的小偷。”他回答。 李窈:“???” 见她露出迷惑的表情,他思考片刻, 再开口时,已变成西海岸的黑人口音:“‘嘿,兄弟,听我的没错,那老头的地下室就是个宝库,只要我们搞到趁手的家伙,撬开他的门……’” 李窈:“……”她差点喷出来。 他顿了顿,又换了一副长辈劝诫的语气:“‘然后,我俩就没命了。老弟,你到底在想什么?去偷长岛北岸别墅区的东西,亏你想得出来!你知道那里每家每户都有激光探测系统吗?一旦你敢越线,紧随而至的安保机器人,就会把你剁成块儿,扔到海里去……那儿不是我们能混的地方,你刚溜进去,警察就闻着味儿来了。换个地方吧,干吗想不开非要去偷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呢?’” 李窈:“…………” 很明显,他不知从哪儿偷听到了这段对话,因为不想动脑子概括这段话,干脆连语气也一起复制了下来。 这场景怎么这么眼熟。 漆黑人影分饰完两角,转头,直勾勾、黏糊糊地盯着她,似乎在等待她的反应。 李窈:“………………” 她该有怎样的反应?鼓个掌?鼓励他应该去西海岸唱hip-hop? 李窈试图讲理:“这里的确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但只针对有钱人,像我这种穷人,只要被监控摄像头拍到,就会锒铛入狱……因为在警察眼里,我是不能出现在富人区的,你明白吗?” 漆黑人影点点头,非常通情达理:“我明白了。” 李窈怀疑他根本没明白。 她叹了一口气,放弃交流,调出跑车的方向盘,准备趁警察还没赶到,油门踩到底逃离富人区。 就在这时,车窗忽然传来拍打声。 她咽了咽口水,心道不好,警察来了! 她深吸一口气,转过头,对漆黑人影严肃道:“我来应付警察,你一个字都不要说,知道吗?” 怪物的新娘 第243节 漆黑人影似乎有些不解,但为了“乖乖听话”还是说道:“好。” 李窈按下车窗。 外面却不是警察,而是一个英俊的中年男人,头顶一撮白毛,身穿亮紫色的西装,涂着深紫色的眼影和口红。 李窈第一反应:有gay! 第二反应:这不是那个给奥米集团吹彩虹屁的主持人吗? 中年男人看见她,脸上露出一个跟漆黑人影如出一辙的乖巧笑容: “您的面部特征,已经被我录入了安保系统。现在,您想在这儿待多久,就能在这儿待多久,不会有人来打扰您。” 说到这里,他拿出手机,在她的手机上轻轻一碰,转眼间便已完成房产证、银行卡、门禁卡、车钥匙等重要财产的交接:“这些都送您,不用跟我客气。” 李窈:“……” 中年男人转移完自己的财产后,露出贫穷却快乐的笑容,朝她挥挥手,转身离开了。 李窈:“……啊?” 她震惊地打开手机,发现自己居然真的成为了一幢独栋别墅的房主。 什么情况? 几乎是瞬间,她就想到了漆黑人影精神污染的能力,回过头怀疑地看向他。 漆黑人影以为这次终于可以得到奖励了,马上俯身过去,想要黏上她的嘴唇。 李窈推开他,朝他晃了晃手机:“刚才是你搞的鬼?” 漆黑人影却摇了摇头:“不是我搞的鬼。” “那是谁?”李窈不信,“还有第二个人能像你这样影响周围人吗?” 漆黑人影看着她,眉头微皱,眼神黏腻中带着一丝难过,似乎是因被她误会了而难过。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他难过地解释道,“一般情况下,我只能影响周围人的情绪,并不能改变他们的思想。只有一种情况下,我可以改变他们的想法。” “什么情况?”李窈还是很怀疑。 “他们的身体里,”他回答,“有我的一部分。” 李窈瞬间寒毛倒竖:“什么?!”怎么突然变成了恐怖片!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漆黑人影说道,“这片区域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有我的一部分。我可以感应到他们的位置,操纵他们的想法,影响他们的情绪。所以,我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说着,他对她露出一个温温柔柔的微笑:“我们可以保护你。” 这下,李窈不是寒毛倒竖,而是浑身起鸡皮疙瘩了,一股寒意从脊椎底部蹿起。 她之前就猜测,奥米集团的股价呈陡峭式拉升,与漆黑人影精神污染的能力有关。 现在,漆黑人影的回答证实了她这一猜测。 ——奥米集团不仅利用漆黑人影使自己的股价暴涨,还利用他对上层社会进行思想控制。 可以住在长岛北岸的人,都非富即贵。 知名节目的主持人、小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流行乐团的成员、未露面的隐形富豪……怪不得奥米集团的舆论反转得如此彻底,全纽约最具影响力的人都被它拿捏了,不反转才有鬼。 这种做法简直天-衣无缝。 唯一的漏洞是,漆黑人影从严密的监管中逃了出来,为了讨好她,代替奥米接管了这里。 李窈看了看手机,不再拒绝这笔意外之财。反正是公司造的孽,正好用来对付公司。 她对着超跑的导航系统,输入那位主持人的地址,点击确认。 车子立刻发动,驶向设定的目的地。 整个过程中,漆黑人影一直在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她很害怕。 这个世界的人都对房子有一种执念。他窥视其他人时,看到的最多的画面,就是人们为了房贷而辛苦奔波。 她刚刚得到了世界上最昂贵和最安全的房子,应该快乐才对,不应该这么害怕。  他想让她快乐起来。 漆黑人影开始搜寻以前快乐的记忆,但他存在的时间太长了,也没有朋友,与快乐有关的回忆屈指可数。 上一次感到快乐,还是亲吻李窈的时候。 他权衡片刻,决定把这份快乐分她一些。 因为他想要留下这份快乐,不时拿出来回味,所以只打算分她一点点。 但应该够用了。 想到这里,漆黑人影冷不丁伸手,扣住李窈的手腕。 李窈吓了一跳,有些茫然地望向他。 下一刻,她四肢百骸倏然涌入一股古怪而滚烫的热流,烫得她头皮发麻,眼前一阵发黑,好像有什么要从心底喷薄欲出,半边身体都陷入了僵直的麻痹。 这、这是什么东西? 李窈有些慌乱,神经毒素吗? 漆黑人影想要杀死她? 这个想法还没有从她脑中闪过,她忽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甜蜜,心脏像被泡在加了蜂蜜的胡椒水里一般,又甜又麻又涨。 等她回过神时,脸上已挂上一个快乐的傻笑。 “……?!”李窈一边盲目地傻笑着,一边惊恐万分地望向漆黑人影的手,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漆黑人影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这是我的快乐。” 李窈抬眼,对上他的眼睛。 他用另一只手抚上她的心口:“这是我亲你时候的感觉。一开始,我以为这是一种神经毒素。” “……”李窈表情一言难尽,怪不得他以为自己中毒了,她刚才也差点以为这是中毒,简直丢人类的脸。 “后来发现,”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眼神干净得可怕,里面的感情也浓烈得可怕,“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快乐,只有亲你才可以感到。现在,我把这种快乐分给你。” “希望你不要害怕,”他说,“跟我一样快乐。” 李窈心中微动。 可能因为他传递过来的快乐充满了感染力,她确实也感到了……快乐。 她深呼吸了一下,刚要说话,就发现他的手正按在她的胸口上。 李窈:“……你先把手放下来吧。” “为什么?”漆黑人影很有求知精神地问道,“只有放在这里,我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快乐。” “……你再不放下来,我会让你这辈子都不快乐。” 漆黑人影沉思了一下,发现她确实有这个能力,听话地放下了手。 他本想像之前一样去窥探有关于“把手放在胸口上”的场景,以弄清李窈为什么不愿他这么做,但因为目前当务之急是观察李窈的心情状态,便决定放一放,等会儿再去窥探。 与此同时,超跑驶入主持人别墅的车库。 这车库是李窈以前房屋的几百倍,大得她目瞪口呆。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道德底线十分灵活,没有“宁死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之前不想要超跑和主持人的房产,只是不想惹上麻烦。 发现这一切都是公司造的孽以后,她就欣然接受了。 人人都想不劳而获,不然那种天降几千亿、一觉醒来成为公司总裁的网文不会流传至今。 漆黑人影送的这些礼物,尽管诡异而古怪,却如同一个美妙至极的白日梦。 她其实非常……喜欢这个白日梦。 只是,凡事都有代价。 她收下这些礼物,会付出怎样的代价呢? 就在这时,一只冰冷粗糙的大手扣住她的下巴。 漆黑人影转过她的脸庞,俊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温柔专注得几近灼-热,令人心底发毛。 李窈:“……怎么了?” 对了,他是从哪儿学的这种温柔目光? 看得她浑身麻-酥酥的,过电似的不自在极了。 “宝贝儿,”他似乎不太擅长控制面部表情,只会用灼灼的目光望着她,“你的笑容如同花蕊中的晨露,在阳光下闪烁;我是一只迷惘的蜜蜂,被你的甜美吸引,身不由己地飞向你。请问,我是否可以尝尝你口中的甜蜜?” 李窈:“………………”她想拍死这只蜜蜂。 “不行。”李窈冷酷拒绝,推开他,下车,走向车库的电梯。 漆黑人影望着李窈的背影,脸上露出几分迷惘,好像真的变成了一只迷惘的蜜蜂。 礼物,情话,他都送了。 为什么李窈还是不愿意让他亲? 是因为他没有送现金吗? 送现金有些难度,但不是不行。 他闭上眼,纽约市宏大而精细的地图立刻在脑中铺展开来,每一条马路、每一条街道、每一条暗巷都纤毫毕现。 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音响起,一辆经过改装的面包车一个漂移,甩开了穷追不舍的纽约警-察。 车上的小混混兴高采烈地鬼叫道:“哥几个发大财啦!”“一车的票子,下辈子都花不完!”“看到那几个条子的脸色了吗?爽死我了!” 漆黑人影没有理会他们的鬼叫,心念一动,只见车厢内部突然裂开无数道裂缝。 空间折叠,距离骤减。 他微微歪头,伸出手。 同时,那些裂缝中也伸出同样的手,一把按住那些小混混的肩膀。 不到一秒钟的时间,那些小混混的表情就变得空洞无比,似乎成为了一尊尊牵线木偶。 司机一脸麻木地转动方向盘,朝长岛北岸的方向驶去。 怪物的新娘 第244节 漆黑人影计算了一下时间,不到两个小时,李窈就能收到一车旧美钞。  因为联邦政-府早已禁止现金交易,旧美钞只能在黑-市上流通,其价值远远超过票面的数额。 所以,那些混混才会说“一辈子都花不完”。 这么多现金,他应该可以得到奖励了。 刚好这时,电梯到了。李窈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还在车里待着干什么?” 她没有丢下他,她心里有他。 被拒绝的阴霾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漆黑人影推开车门,走了过去。 李窈按着电梯的开门键,打了个哈欠。 漆黑人影盯着她湿热的舌-尖,瞳孔微微收缩。 这是狩猎的最佳时机。 不可错过。 一边是李窈的怒气,另一边是李窈的唾-液。 他思考了两秒钟,就做出了抉择——大步走到她的身边,俯身吻上她的唇,忍了又忍没忍住偷吮了一下她的舌-尖,吞咽了一口她的唾-液。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等李窈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后退一步,离开了她的唇。 李窈:“……” 她捂着自己的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漆黑人影已经自闭似的一头扎进电梯的角落里,不知是怕被她扇耳光还是什么。 李窈迷惑极了,要自闭也应该是她自闭吧,他自闭个什么劲儿。 她推了推他的肩膀,问道:“你怎么了?” 漆黑人影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就在刚刚,他感到了一种电击般的羞耻,心脏猛地跳动起来,整个人呼吸困难,激动得想要射-出一排排森寒锋利的骨刺。 他不应该感到羞耻。 这不是他会感到羞耻的场景。 可是,除了羞耻,他想不出别的情绪可以形容这种感受了。 漆黑人影垂着头,声音闷闷的:“我……” 李窈:“……你?”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口说道:“我有些害羞,别让我看到你。我怕不小心杀了你。” 李窈:“……”这两句话前后有半毛钱关系吗? 第169章 chapter 15 因为害羞想要杀人, 听上去像是某种猎奇向恐怖游戏的设定。 但这确实是漆黑人影做得出来的事情。 李窈咽了一口唾液,谨慎地离他远了一些。 漆黑人影却冷不丁开口道:“唾液。” 李窈:“啊?” “不要咽唾液。”他没有看她,语气平静, “我会害羞。” 李窈:“……”你还挺理直气壮的。 幸好车库到客厅就两层楼, 电梯门一打开, 李窈就像瞪羚似的蹿了出去。 她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的布置,漆黑人影就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 几乎是立刻, 她手腕就发出轻微的咔嚓声响, 皮肤浮现出可怕的青紫瘀痕。 李窈浑身一震, 以为漆黑人影终于对她起了杀心,吓得双膝发软, 愣愣地望着他, 连尖叫都忘了。 漆黑人影却只是把她拽到了身后。 他不知嗅到了什么,微微往前倾身, 鼻子耸动着,神色变得冷漠而严肃,眼中第一次闪现出凶残的杀机。 见他并不想杀她, 李窈又放松下来,不动声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手心的冷汗。 足足几分钟过去, 漆黑人影才冷冷出声道:“……我不喜欢这里的气味。” 李窈没跟上他的思路:“怎么了?” “这里曾经出现过……”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房间混乱的荷尔蒙气息, 思考了几秒钟,自认为完全掌握了叙述技巧,冷静地继续说道,“很多发-情的人类。都是男性。” 李窈:“……”  “如果你沾上这些气息,”他眉头微皱, 似乎有些困扰,却说出相当恐怖的话, “我会发狂,然后杀了你。” 李窈:“…………”你大爷的。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甜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换个住处吗?” “不用。”漆黑人影摇摇头,松开她的手,走进保洁间,“我去打扫干净。你站在这里,等我一下。” 李窈眨巴眨巴眼睛,瞬间心平气和,理解了他对环境的高要求——只要不让她帮忙打扫卫生,她可以理解各种各样的洁癖。 然而,她却迟迟没有等到漆黑人影从保洁间走出来。 这幢别墅的主人是知名主持人、社会名流,清洁工具肯定比她破出租屋里的要高级许多,难道是不知道怎么用吸尘器? 就在这时,她眼睁睁看着半空中裂开了无数个幽黑裂缝,又眼睁睁看着裂缝中伸出一只只修长而骨感的手……拿着抹布、拖把、吸尘器、洗地机等清洁工具,井然有序地打扫了起来。 李窈:“…………” 她到现在还没有被吓尿,可见她的憋尿能力又上了一层楼。 李窈表情复杂地看着漆黑人影迅速而高效地打扫卫生。 她完全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一幕,既像科幻片,又像恐怖片,问题是科幻片都是假的,而且会伴随大量花里胡哨的特效。 那些幽黑裂缝,一眼看上去如同某种具有腐蚀性的霉菌,在空气中不断滋生疯长,令人直起鸡皮疙瘩。 她还以为漆黑人影只能变大变小、隔空传送、精神污染……没想到还拥有影分-身! 他哪是什么迷惘的蜜蜂,分明是一只恐怖且有洁癖的多足虫! 等下—— 李窈一个激灵,他不会真的是多足虫吧? 她可以接受跟怪物接吻,但不能接受跟虫子接吻。就是这么双标。 李窈深陷漆黑人影的物种之谜,一时间连恐惧都忘了,思来想去,勇敢地说了出来: “l,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当然可以。”因为陌生的荷尔蒙正在逐渐减少,漆黑人影的语气变得非常温和。 “你是什么……物种?”她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名词,“你知道什么是物种吗?” “知道。”他回答,“猫、狗、人类,都是不同的物种。” “嗯嗯,那你是什么物种呢?”她在心里默默祈祷,千万不要是虫子。 漆黑人影似乎有些茫然,连打扫的动作都缓了下来:“一定要回答吗?” 李窈坚定道:“一定要!”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物种,”他说,“我生活在一个绝对安静的地方,没有同类,没有生命,没有声音。只有我自己。” 李窈愣住:“啊?”她好像开启了一个特别悲情的话题。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就像问一个人的爸妈在哪里工作,对方却回答自己是个孤儿一样。 太尴尬了。 李窈正要调动所有的情商去安慰他,下一刻,他却有些忧郁地继续说道:“这里,太吵,太多生命,太多声音。其实不太适合我生活。” 李窈:“……”她面无表情把安慰的话咽了回去。 她也没什么兴趣探究他是什么物种了,只要不是虫子就好。 李窈在电梯口盘坐了下来,撑着下巴,看着漆黑人影冷静、高效、勤劳并掉san地打扫卫生。 人的适应能力是十分强大的。一开始她还膀胱一紧,差点当场尿裤子,十多分钟后,已经有些犯困了。 又过了两分钟,她直接把打扫的背景音当成白噪声,头一歪,原地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她已经不在电梯口了,而是一间色调冷淡、低调奢华的卧室。 李窈揉了揉眼睛,翻身下床,随即被吓了一跳——她差点以为自己踩在了某个毛茸茸的动物身上,低头一看,才发现是柔软绵密的羊毛地毯。 有钱人真奢侈啊!她感慨,绵羊都不知道灭绝多久了。 卧室里有一个小冰箱。她打开,里面是码得整整齐齐的肥宅快乐水。 李窈毫不客气地拿了一罐,打开,喝了一口,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屋内全是智能家电,尤其是门窗与灯光,她走到哪儿就自动开到哪儿。 李窈还是穷人思维,内心不由一阵瑟缩——按照这个用电量,月末的电费将是一笔天文数字。 但很快,她就释然了,反正那个主持人把资产都送给了她,不就是电嘛,应该还是用得起的。 这么想着,她可算明白为什么一直倡议节能减碳,却一直没有节减下来了。 李窈用手机app调出这幢别墅的地图——太大了,她担心自己迷路,慢悠悠地摸索到了客厅。 刚到客厅,她就被堆叠如山的绿色钞票亮瞎了眼。 李窈:“…………” 李窈:“???” 仔细看,那些钞票都被一层半透明的薄膜包裹了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吐了丝、结了茧,她甚至能看到那一层薄膜在一张一合,缓慢蠕动,似乎是在……呼吸。 不用想,那个“东西”肯定是漆黑人影。 李窈有点想吐了。 这时,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了起来:“宝贝儿。” 李窈倏地回头,对上了漆黑人影的视线。 怪物的新娘 第245节 他似乎并不知道“宝贝儿”这一词的具体含义,也不知道这一词该用在什么场合,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炙热,期待她的回应。 李窈:“……” 见她不说话,他有些迷惑,思考片刻决定露出一个笑容,但很明显他也并不擅长调动肌肉做出表情,有那么一刻,整个人看上去就像面神经痉挛一般,显得十分可怕。 李窈:“…………” 几分钟后,他终于勉强把面部肌肉调动到了正确的位置,挤出一个古怪僵硬的微笑:“宝贝儿,你还满意你所看到的吗?” 李窈忍不住了:“你从哪里学的这句话?” 他快速眨了两下眼睛,目光瞬间清澈,古怪僵硬的肌肉也移回原位:“书上。” 李窈指向客厅里的钞票:“这些呢?” “抢来的。”他说,“我以为你会喜欢。你不喜欢吗?” 李窈:“……我挺喜欢的。”可恶,她没办法违心说不喜欢! “那上面的薄膜是什么?”她继续问道。 “这些钞票,”他微微抬高下颚,冷漠而排斥地扫了一眼地上的旧美钞,“气味太复杂了。我不希望你直接触碰它们。” 李窈心跳漏拍。 被他这个表情镇住了。 一直以来,她都把漆黑人影当成小动物或者大型掠食者。尽管他的人形是一个男性,也有男性的特征,比如喉结、胸肌、低沉的声音等等。 她却从来没有把他当成一个……异性。 但是这一刻,她忽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强烈且不加掩饰的占有欲。 他有性别,是雄性,对她生出了占有欲与侵略性。 他会吻她,会害羞,会保护她,想尽办法讨好她,给她送昂贵的礼物。 为了可以顺理成章亲到她,他甚至愿意听她的话,任由她驱使。 想到这里,李窈心脏猛地跳了两下,后背麻了一瞬,难以形容心里是什么感觉。 ……漆黑人影不会喜欢上了她吧? 鬼使神差地,她出声问道:“……如果我一定要直接触碰这些纸钞呢?” 漆黑人影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 跟这幢别墅里混乱不堪的荷尔蒙气息不同,纸钞上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刺鼻气味,汗液、唾液、油脂……以及难以计数的细菌和微生物。 如果李窈一定要触碰的话,他不会发狂,只会感到难受。 漆黑人影垂下脑袋,陷入沉默。 他眼角微微下垂,眼窝深陷,眼型虽然狭长,中间却略显圆润,一旦露出茫然无措的表情,就会让人觉得可怜巴巴。 李窈看着他的表情,嘴角微抽,刚要转移话题,他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手指,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却有些苦恼:“……不是不行,就是要舔很久。” 李窈:“………………”什么虎狼之词! 妈的,她再也不会可怜卑鄙的外星生物了! 第170章 chapter 16 外星生物面无表情, 盯着她手指的眼神却直白而火热,又带着一丝清澈的无辜。 李窈被他盯得后脑勺都麻了,赶紧离他远一些, 去厨房看看有没有吃的。 漆黑人影立刻跟了过来, 鼻子一直在耸动, 走到哪儿闻到哪儿。 李窈没有管他,大步走到冰箱前。 有钱人的冰箱比她的衣柜还要大。她琢磨了半天, 刚学会怎么拉开冰箱门, 就被里面琳琅满目的食材惊呆。 ……她在超市里都没有见过这么多有机生鲜! 李窈完全蒙了。 她吃蛋白营养剂长大, 偶尔会买一些临期罐头肉给自己加餐——所谓“罐头肉”,就是“合成肉”, 从已灭绝的畜禽中提取肌肉细胞, 再把这些细胞放入生物反应器当中,培育出肌肉纤维。 李窈吃的合成肉, 是最廉价的一种,没有口感,只有最基础的蛋白质结构。 现在, 她看着冰箱里的有机肉,有些手足无措。 这玩意儿该怎么弄? 可以像合成肉一样放进微波炉里加热吗? 漆黑人影感到了李窈迷惑的情绪, 虽然他也不知道怎么做饭, 但是他可以学。 附近住着一个世界级厨师。他花了一点儿时间,浏览了一遍那位厨师的记忆,大致学会了如何处理这些昂贵的食材。 可能因为吸收了那位厨师的记忆,他也染上了一些只有厨师才有的性格特征。 比如,一想到李窈等下会吃下他亲手做的菜肴, 他内心就一阵激动,兴奋到胸腔发麻, 手指发抖。 李窈不知道漆黑人影正在学习当一个家庭煮夫,她掏出手机,搜索“如何烹饪有机食材”。 半个小时过去,她信心满满地收起手机,正要对着满冰箱的食材大展拳脚时,却被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吓了一大跳。 李窈:……什么情况? 漆黑人影站在旁边,没有说话,看向她的眼神,却比任何一种语言都要有存在感——我做的,快夸我。 李窈:“……” 行,那她尝尝吧。 说起来,漆黑人影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吧? 为了讨好她,他甚至学会了做饭。 ……一个对人类社会一窍不通的非人类生物,为她学会了做饭,这是什么生物学奇迹。 李窈一脸复杂地拿起刀叉,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 随即被这个鲜嫩多汁的口感震惊了。 她以前从来不知道,肉可以这么细嫩,这么鲜美,咀嚼时甚至可以嚼出肥而不腻的牛油。 怪不得那些公司老板花几十亿投资合成肉,自己却从来不吃,只吃实验室刚培育出来的有机生鲜。 像是怕她吃不惯西餐,漆黑人影似乎把各个国家最出名的美食都做了一遍。 李窈甚至看到了焗蜗牛。 她默默把那个盘子推远了一些。 除了英韩两国的“美食”,每个国家的菜肴,她都尝了两口。 积少成多,她肚子撑得滚圆,总算明白皇帝为什么每道菜只吃一口了,也许不是怕被下毒,而是怕被撑死。 李窈放下刀叉,打了个小小的饱嗝。 她刚想对漆黑人影说声谢谢,就被他幸福到极点的表情吓了一跳。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甚至忘了像一个正常人类那样收缩眼轮匝肌,眼神快乐到了狂热的地步几乎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 这已经不是期待夸奖的表情了,这是想吃了她的表情吧!!! 李窈眼角微微抽搐:“谢谢你的饭菜,很好吃,我很喜欢。” 漆黑人影没有说话。 他被这一句感谢说得浑身发麻,心脏猛地跳动了十多下,每一下都顶撞到喉咙,撞得他喉咙都陷入了麻痹。 很好吃……她很喜欢……他的大脑也陷入了麻痹,甚至无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语言。 李窈见他半天不说话,还以为他嫌这句夸奖太过敷衍,清了清嗓子,又认真夸奖了几句。 这一回,她拿出给前老大光头拍马屁的本事,把漆黑人影狠狠夸了一通。 夸到一半,她眼睁睁看着他全身被抽了骨头似的瘫软下去,被推倒的积木一般,化为一堆……碎肉块。 没有鲜血,也没有器官,只有像素点一般的肉块。 李窈瞳孔地震,心脏骤停,仿佛看到了分尸现场。 更恐怖的是,没过多久,那些散落在地上的碎肉块又自动组装了起来,恢复了高大而修长的人形。 李窈看得腿都软了,咽了一口唾液,瘫倒在椅子上,连站起来都困难。 漆黑人影仍然有些头晕目眩。 他真正的身体不在这里,在另一个地方。这是一具临时组装的身体,必须用精神力去维持人形,所以才会有那么多大小不一的幽黑裂缝,那是拼凑时留下的痕迹。 李窈吃了他亲手烹饪的菜肴,又对他表达感谢,还说了那么多夸奖的话……他心跳加速,一下子就晕了,整个人说不出的兴奋和害羞,几秒钟后才发现自己散架了。 李窈喜欢…… 李窈夸他。 李窈吃了他烹饪的饭菜。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晕了,差点把眼睛拼到嘴巴上去。 李窈捕捉到这一幕,瞳孔再度地震。 他到底在干什么? 半分钟过去,漆黑人影才彻底恢复原形。 他不敢看李窈,多看她一眼,都会感到难以形容的激动和羞耻。可是,他的眼睛无法从她的身上移开,想要一直黏在她的身上。 ……永远,黏在,她的身上。 漆黑人影定定地看着她,视线仿佛黏胶一般充满粘性。 李窈被他盯着,身上真的像被粘了一层胶水似的:“……你到底怎么了?” 漆黑人影看着她,心脏狂跳到了疼痛的地步,缓缓说道:“不知道……”他又茫然地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 他看着李窈。 怪物的新娘 第246节 她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让他全身上下都陷入了难以形容的麻痹,又让他维持不住人形,化为一堆碎肉块。 现在,他只要看着她,心脏都会像被什么咬啮似的,传来一阵细细密密的疼痛。 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想杀她。 ——即使她让他感到疼痛,她让他感到羞耻。 这到底是一种怎样的情感?他想。 但他更想弄清楚的是,她为什么还不奖励他? 究竟怎样才能得到她的奖励? 漆黑人影站在原地,开始窥视有关于“奖励”的场景。 刚好不远处一幢独栋别墅,一个女主人正在跟狗狗玩耍——把球扔出去,再让狗叼回来。 狗狗叼回来的一瞬间,女主人高兴得容光焕发,抱着狗头,亲了十多下:“宝贝儿,真乖!”说着,她从口袋里,抓出一把肉干,“奖励你的,吃吧。” 另一幢独栋别墅,也有关于“奖励”的场景。 一个男的刚看书不到十分钟,就打开了游戏机,口中喃喃自语道,已经学十分钟了,奖励一把,奖励一把。 很明显,两个场景,符合他情况的是第一个。 漆黑人影若有所思。 好半晌,李窈终于回过神,找到了自己的四肢,却发现漆黑人影已经不在厨房了。 她松了一口气,拿起桌上的鲜榨果汁,猛喝了一口,站起身,刚要溜回卧室,一回头,却看见漆黑人影拿着一个网球,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李窈:“……你要干嘛?” 漆黑人影盯着她。 李窈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但她就是拿着网球,走到了别墅后院的网球场,陪漆黑人影玩……扔球游戏。  她眼中带着三分迷惑三分好奇四分难以置信,把球扔了出去。 漆黑人影的肌肉比她想象的还要灵活矫健,如同一头冷静而凶猛的大型掠食动物,一个箭步冲出去精准无比地抓住了网球。 李窈:“……” 漆黑人影走过来,把网球递给她。 李窈:“…………” 她表情茫然地收下网球,又抛了出去。 怎么说呢。 别墅与别墅之间,有一堵不那么结实的花墙,可以透过缝隙看到这边的情形。 不知道为什么,隔壁恰好有一个小姐姐在训狗,连训狗的项目都一模一样——扔球。 尽管没有被对方看到她在训人(形生物),李窈的脚趾头还是钩紧了拖鞋,头皮发紧。 算了,她面无表情地想,训都训了,尽力从这件事中找到乐趣吧。 一个小时下来,她光是扔球,都扔出了一身汗,起码燃烧了几百卡路里。 因此,漆黑人影再把球递给她时,她摆摆手,说不玩了。 漆黑人影却微微歪头,维持着递球的姿势,没有放下去。 李窈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他说:“奖励。” 李窈:“???什么奖励?” 漆黑人影顿了顿,走到花墙边上,转头望向隔壁正在亲狗女主人,眼中的意思非常明显——球我捡回来了,该你亲我了。 李窈:“…………”啊? 漆黑人影以为她没有明白他的意思,皱了皱眉,走到她的面前,半蹲下来,仰起头,用那种直白、干净又灼-热的眼神望着她。 李窈在社会底层摸爬滚打久了了,最厌恶世故油滑的眼神,也最无法抵抗这种……纯粹无垢的眼神。 ……连隔壁的小动物都没有他的眼神干净。 怎么会有这样的存在? 明明什么都不懂,明明眼中什么都没有,却已经开始用看情人的眼神看她了。 李窈心脏漏跳一拍。 他究竟知不知道……他已经喜欢上她了? 要告诉他吗? 这时,漆黑人影微眯了一下眼睛,目光灼-热中带着一丝困惑。 “你……”他仍然无法调动面部肌肉做出富有人性的表情,声音也毫无起伏,说出来的话却相当炸裂,“怎么还不亲我?” 李窈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总是仗着自己思想纯洁,说一些非常炸裂的话,让她无语凝噎。 她必须给他一点人类世界小小的震撼了。 李窈想了想,露出一个严肃的表情:“之前一直没告诉你,但我觉得……是时候告诉你真相了。” 他看着她,慢慢眨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疑惑。 “即使是非常亲密的朋友,也不能亲吻彼此的嘴唇……只有情人,才能这么做。”她问道,“你知道什么是情人吗?” 他摇头。 “是一种比朋友还要亲密的关系,”李窈恐吓道,“如果你跟我是情侣,你这辈子只能听我的话,被我呼来喝去。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也不能再随便害羞,更不能再因为害羞想杀了我。” 说到这里,她轻拍了拍他的脸颊,感觉总算找回了一点场子,哼笑一声: “怎么样,你愿意吗?” 第171章 chapter 17 漆黑人影听完, 却只关心一件事情:“有奖励吗?” 李窈一愣:“啊?” “听你的话,被你呼来喝去。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似乎并没有理解这些话的具体含义, 眼中仍然充满了灼热的期待, “有奖励吗?”  李窈沉默了。 她说得这么过分, 他不会要答应她吧? 她嘴角微抽:“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漆黑人影点头。他当然知道,她的话没有复杂的语法, 并不难理解。 李窈:“……被我呼来喝去, 可不是把扔出去的球捡回来。” 漆黑人影其实只想知道有没有奖励, 但李窈似乎很想解释“呼来喝去”的含义。 他思来想去,决定把李窈的需求放在第一位, 假装很感兴趣地问道:“那是什么?” 李窈怕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然后自己也经受不住诱惑同意跟他谈恋爱,故意把中年男人相亲时的说辞搬了过来。 “我的要求其实挺简单, ”她诚恳道,“我希望自己的另一半简简单单的。长得好看,但又不能好看到招蜂引蝶;听我的话, 但又不能太听我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会打扮, 但又不能太会打扮, 更不能拿我的钱去打扮;有车有房有存款,最好还有固定的工作……” 她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前后矛盾、爹味十足的要求,最后遗憾地总结道: “你看,不是我不要你,是你每一条要求都差一点点。只能说老天不让我们当情侣……我们还是当朋友吧!” 漆黑人影久久不发一语。 李窈心里颇为忐忑, 毕竟漆黑人影只是单纯,并不愚蠢, 万一他找出她话里的逻辑漏洞,翻脸不认人,把她揍一顿怎么办? 别说漆黑人影,任何一个智力正常的人,听完她刚才那番话,都会想打她。 漆黑人影没有感到李窈的忐忑不安,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微微蹙眉,情绪有些低落。 他仔细思考了一下李窈的话,发现自己确实……每一条要求都差一点点。 这让他深受打击。 原来他是如此差劲,李窈却从来没有嫌弃过他,还耐心告诉他自己的择偶要求,手把手教他如何成为自己的另一半。 他却以为,只要“乖乖听话”,就可以得到奖励。 李窈真的太好了。 既然她把要求都告诉了他,那他肯定不会辜负她的信任,争取成为她心目中最好的伴侣。 好半晌,漆黑人影终于开口说道:“我明白了。我会向你说的要求努力。” 李窈:“……啊?” 她惊呆了。他要怎么努力?这些要求全部自相矛盾就算了,最后一条还要求他有固定的工作。 她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在这个世界活了二十多年,都没能找到固定的工作,难道他一个连人话都说不利索的非人类,可以找到固定的工作? 李窈愣愣地强调:“补充一下,固定的工作,必须是跨国公司的工作……不能是路边的小摊小贩!” 漆黑人影面无表情,冷静点头:“我明白了。” 要不是李窈提醒他,他差点以为操控一个小商贩把推车送给他,也算有了固定的工作,还好李窈及时提醒了他。 李窈真好,她是真心想让他成为她的伴侣。是他不争气,没有达到她的要求。 想到这里,他看向她的目光越发炙热,表情也幸福极了,仿佛李窈每一句挑三拣四,都是对他寄予了厚望。 李窈:“……”他不会真的理解成后一种意思了吧? 漆黑人影回想起李窈说的那句“长得好看,但又不能好看到招蜂引蝶”,他其实不太理解这句话的意思,想让她解释一下,但又怕她嫌弃他笨。 幸好李窈曾在他的面前演示过如何上网,他决定上网查一下这是什么意思。 二楼的书房有一台电脑。他闭上眼,窥视四面八方的动静,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完全掌握了如何开机,在李窈复杂的目光中,走上二楼,打开电脑,进入了搜索界面,搜索“招蜂引蝶”。 网上给的释义是,“形容女子打扮得如花朵般美丽来引诱男子”。 他不是女子,那李窈的意思是,他不能如花朵般美丽来引诱其他女子。 懂了,不是多么难的要求。他可以只在李窈的面前保持人形,其他人只要看他一眼,他就暴露出丑陋恐怖的原形,警告他们不准靠近。 怪物的新娘 第247节 他继续回忆李窈的要求——第二条,听她的话,但又不能太听她的话,要有自己的主见。 什么是主见? 漆黑人影继续搜索。 网上给出的释义是,有独立思考的能力。 他明显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假如他没有主见,根本不会在李窈打哈欠的时候偷亲她。可见这一条要求,他也完美符合。 真正困难的是,后面两条要求。 ——会打扮,有固定的工作。 他该怎么打扮自己,该怎么找到固定的工作? 漆黑人影有些茫然,继续搜索。 这一次,他没能搜索出官方释义,但搜索到了一大堆花里胡哨的网页。 【提问】:男人如何打扮自己? 【回答1】:你是怎么问出这个问题的?你真的是男人吗?作为一个爷们儿,不去想怎么增强自己的阳刚之气,不去想怎么打败生物科技,不去想怎么消灭资本主义,整天只想着怎么打扮自己,丢不丢人? 漆黑人影自动略过了这一条回答。李窈说他要会打扮,那他就必须会打扮。李窈肯定是对的。 【回答2】:谢邀,贞洁是男人最好的嫁妆,还有帅、恋爱脑和流眼泪。试问,谁不喜欢一个又帅又恋爱脑还会掉眼泪的男人呢! 这一条回答被顶到了最前面,足足有十多万赞。这应该就是他想要的答案。 漆黑人影记了下来,尽管他并不懂“贞洁”和“恋爱脑”的意思,但他会流眼泪。 流泪对他来说,只是一种正常的生理现象,就像人困了会打哈欠一样,并无社交意义。 李窈看到他掉眼泪,却会变得手足无措,还会跟他一起打扫淹没地板的眼泪。 原来这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对了。他迷惑了一瞬,嫁妆是什么? 网上释义:旧指女子出嫁时,为新娘准备的结婚用品;现指适合结婚的美好品质,无论男女。 漆黑人影彻底明白了。 只要他有了“帅”、“贞洁”和“恋爱脑”,以及一份固定的工作,再对着李窈流眼泪,就可以带着这些最好的嫁妆嫁给李窈了。 第172章 chapter 18 李窈不知道漆黑人影去二楼干什么,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她话里的逻辑漏洞,有些忐忑地洗了个苹果,紧张地啃了两口。 别说, 还挺好吃的。甜脆可口, 汁水四溅, 连酸味儿都甜滋滋的。 但她一想到这玩意儿一个要几百美金,就有点肉痛。 不是我的钱, 不是我的钱……李窈默念着, 啃完了这个苹果, 又去洗了一个。 这时,二楼书房的房门忽然开了。 漆黑人影走了出来。 他不知从哪里搞到一套衣服, 脱下了一成不变的黑色大衣, 换上了一件运动型白色短袖。 ……重点就是那件白色短袖。 可能因为设计的目的是方便运动,剪裁相当修身, 面料紧而轻薄,可以清晰看见胸肌结实的轮廓,甚至能感到那种蓄势待发的侵略性, 似乎下一刻就会对她发起攻击。 李窈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她每次直面漆黑人影的攻击性,都会生出转身就跑的冲动。 她拼命按捺住逃跑的念头, 大脑迅速运转起来——万一漆黑人影发现她话里的逻辑漏洞, 要干掉她,她该怎么办? 满足他的愿望,亲他一口可以保命吗? 心念电转间,漆黑人影已走到她的面前。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漆黑人影变好看了一些, 好看到有些吓人了。 他本就十分俊美,五官立体, 眉骨高挺,眼型狭长而眼角下垂,抬眼看向一个人时,显得温和且无辜。 现在,他的五官不仅立体,而且变得极为对称。对称是“美学”的象征,但当人的面庞完全对称时,就会触发恐怖谷效应。 李窈:“……”现在她看他,就像在看一个俊美但僵硬的等身人偶。 不是,她说的那些话,好像没有让他变成一个恐怖娃娃吧? 他都理解出了啥? 就在这时,漆黑人影开口了:“我有嫁妆了。” 李窈:“…………啊?” 她只不过是吃了一个苹果,还没来得及吃第二个,怎么忽然就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漆黑人影的神色却冷静而严肃:“我上网查了一下,男人最好的嫁妆是帅、贞洁、恋爱脑和流眼泪,我一直会流眼泪,但不太懂贞洁和恋爱脑的意思,希望你能帮忙解释一下。” 李窈:“………………” 他想了想,又说:“如果能告诉我,你心目中的‘帅’是什么样子,就更好了。” 说完,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泪水开始在眼眶里打转,缓缓流了下来。 随着泪水打湿他的衣襟,他全身上下都涌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瞬间打湿了他的白色短袖,胸肌的轮廓显得更加明显了。 李窈:“……………………” 她拿着苹果看着这一幕,完全傻了。这是什么吊诡画面?一个男人问她想要什么嫁妆,一边问一边冷静地流泪,并且泪染衣襟,透出危险而精悍的肌肉。 要不是她知道漆黑人影没那么人性化,几乎要以为他在故意勾-引她了。 不会真的是勾引吧? 李窈深吸一口气。 她本想糊弄过去,忽然灵光一闪,有了新主意。 “贞洁的意思比较复杂……这么说吧,如果你喜欢过别人——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是地球人还是外星人,”她语气逐渐变得沉痛不已,“你都失去了贞洁!” 漆黑人影却微微皱眉,有些困惑:“你之前说,我对你的喜欢,是朋友的喜欢。嫁给你后,我还能继续喜欢你吗?” 李窈这才想起,她之前忽悠他,说他之所以想要撕碎她,是因为喜欢上了她。 “…………”她只好继续昧着良心忽悠道,“当然!而且你必须比之前更喜欢我,不管什么事情都必须把我放在第一位,别说控制不住想要撕碎我,就是会出现这个想法,你都会感到万分自责!” 话音落下,李窈不由有些恍惚,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一开始只是想忽悠他,让他别再随便亲她,现在却好像真的变成了相亲现场,只要他办到了她提出的条件,就可以带着嫁妆……嫁给她。 别说,你还真别说。她是真的挺好奇,他要怎么变成一个恋爱脑。 漆黑人影不知道李窈的心理活动,他在结合四面八方传来的低语、争吵、自言自语,仿佛蚕食桑叶一般,一点一点地消化李窈的话语。 几分钟过去,他明白了李窈的意思——李窈在教他当恋爱脑,李窈真好。 想到这里,漆黑人影点头:“我明白了,我会照做。” 李窈:“…………”不是,大哥,你明白什么了,你就照做? 她傻了,为了一个吻,有必要那么拼吗?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但我不喜欢你现在这张脸……有点吓人。” 漆黑人影问:“你喜欢什么脸?”他对相貌没什么要求,只要能讨她喜欢,他可以变成任何模样,甚至可以变成另一种物种。 毕竟,他真正的身体没办法做到这么大的改变,很怕她抛弃他。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李窈在车上时,曾点开一个电影预告片,津津有味地看了很久。男主是个画家,某一天突然无法控制自己的画笔,画出一大堆奇形怪状的章鱼,最后自己也长出了一颗章鱼脑袋。 难道她喜欢章鱼脑袋?他想。 下一刻,李窈就眼睁睁看着他俊美但僵硬的头颅,化为一颗触须乱舞的章鱼头。 李窈:“……” 说真的,她还站在这里,没有晕过去,也没有吓得尿裤子,纯粹是因为……算了,不装了,她就是心理素质变强了! 李窈冷漠道:“这两个我都不喜欢。变回去。” 漆黑人影听话地变回了第一张脸。 李窈看着他这张脸庞,冷不丁开口:“这是谁的脸?长得还挺好看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可能因为他太过百依百顺,让她非常想刺激他一下,看看他会不会吃醋什么的。 谁知,漆黑人影听完这句话,突然后退一大步,脸上触电似的痉挛了一下,露出一个非常古怪的表情。 李窈:“?” 他这样子好怪,既像是被电到了,又像是被电得有点爽。 李窈被他的表情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漆黑人影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汗毛接连竖起。相较于之前几次,他已经很熟悉这种感觉了。 ——她喜欢他的脸庞,他感到强烈的羞耻。 是的,这张脸,就是他自己的脸庞。 这具身体的颅骨,是他亲手创造出来的;这副皮相,则是根据骨骼形状生长出来的。 所以,李窈喜欢的,就是他原本的脸庞。 她喜欢……他的脸庞……朋友的喜欢,情人的喜欢…… 漆黑人影沉默着,头又有些晕了。 他激动、高兴又羞耻,所有情绪混杂在一起,变成了一种极其陌生的情绪——既像是杀戮的欲-望,又像是高强度追猎后空白的头脑。 他盯着李窈,盯着她的后颈,她的手腕,她的腹部,脑中全是暴起、扑咬、锁喉的画面。 扑咬扑咬扑咬,锁喉锁喉锁喉。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脸庞变得扭曲至极,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神色,与温和亲切的五官形成鲜明的对比。 明明眼角仍然下垂,五官仍然做不出生动的表情,眼神却比一头疯狗还要具有攻击性。 怪物的新娘 第248节 他似乎是碰到了某种无法解释的冲动,抑制不下去,释放不出来。 整个人看上去像是要发狂。 李窈没想到随口一句话,居然能让他反应这么大。 她有些被吓到了:“l……你还好吗?” 她叫他l。她外套上的字母。她带他回家以后,他为自己取的名字。 他的名字是l。 “……我是l。”他眼珠停止转动,一错不错地看着她,无意识重复。 这种冲动究竟是什么?他不想撕碎她,但为什么脑海里总是在演练撕碎她的动作?为什么一看到她,就会心口发烫,手指发麻? 为什么只要她对他说出“喜欢”两个字,他就会感到难以遏制的羞耻? 为什么他想要讨好她? 为什么他想要把所有好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 这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 真的是朋友的喜欢吗? “l是什么?”他问。 李窈第一反应是“love”,当时他随手一指,正好指到了夹克上的塑料印花,上面本是一个“love”,被老旧的滚筒洗衣机折磨得只剩下一个“l”。 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他不明白“喜欢”是什么,也不明白“爱”什么,却已经开始用看爱人的眼神看她,也以“爱”为自己取名。 李窈没什么浪漫细胞。 她太穷了,必须拼命才能活下去,没时间去琢磨风花雪月,这一刻喉咙却莫名有些发哑:“……是一个英文字母,l,love的第一个字母。这个单词的意思是爱。”  爱。 他开始观察四面八方的“爱”。 人类的感情,是如此复杂。 他看到了“爱”,也看到了欺骗、胁迫、掠夺和嫉妒。 他不喜欢这种复杂的感情,只想看着李窈,像之前一样讨好她,向她索吻,听她说让人羞耻的话语。 不知过去了多久,他对李窈说:“我不喜欢‘爱’,我只喜欢你。” 李窈一愣。 ……好家伙,这可以说是她听到的最浪漫的情话了。 她的心脏猛跳了几下,像被浸泡在温泉一样发软发涨,一阵刺麻。 漆黑人影没有看出她的悸动,他非常困惑,还有点担忧:“那我还可以成为‘恋爱脑’,嫁给你吗?” 李窈:“……” 第173章 chapter 19 李窈很想告诉他, 哥们,你这不是恋爱脑,是恋爱癌了。 但又怕打通他的任督二脉, 让他一跃成为恋爱大师。 他什么都不懂时, 她就很难招架了, 要是让他懂了什么是恋爱,那还得了。 老实说, 接受他的告白没什么不好的。 他单纯, 强大, 看向她的眼神专注而干净,尽管有时会因猎杀本能而变得像疯狗一样狂躁, 但大多数时候, 他的目光都相当温顺没有任何攻击性。 问题是,他们之间的实力太不对等了。 他虽然单纯, 却强大到可以改变任何一个人的想法,让对方开心地上交所有财产。 如此强大又不可控的存在,一旦他改变了想法, 不再喜欢她,她将付出极其惨痛的代价。 作为强者, 他当然可以恋爱脑, 顶多损失一个脑子。 弱者像他那样思考,却会失去一切。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这片钢筋森林的弱者。 如果不是她时刻保持警醒,对各种诱惑敬而远之,甚至没办法站在漆黑人影的面前, 听他告白。  她承认,漆黑人影的告白与纠缠都很可爱。她一点也不讨厌, 甚至有些享受。 但她不能迷失在他的爱意里。 李窈拼命给自己做思想工作,终于冷静了下来。好险,差点就陷进甜蜜的泥沼里了! 其实这种“泥沼”,她并不是第一次碰见。 她最开始被光头收归麾下,就是因为有一张清丽无辜的脸蛋,可以轻易勾起周围人的同情心。 因为长得好看,她受到过太多优待。 比如,别人偷不到东西,骗不到钱,会遭到一顿毒打;她却只是几句不咸不淡的批评,以及周围人的安慰和鼓励。 又比如,别人诈骗,需要良好的口才和精妙的演技;她却只需要挤几滴眼泪,往裙子上泼点血浆。 但有时候,优待,其实是陷阱。 不止一个人对她说过“跟我走,我养你”,要是她信了这些人的鬼话,下场就是被送到黑诊所,切成块,论斤卖。 她看得出来,漆黑人影是真心喜欢她。 可是,真心能值几个钱,能保质多久? 她也是真心喜欢漆黑人影,想跟他做朋友,不讨厌他的亲吻。 然而生死关头,她却无论如何也不会成为电影里那个哭哭啼啼、拖拖拉拉、一步三回头的女主角,而是掉头就跑的运动健将。 李窈以己度人,觉得真心一分不值,保质期转瞬即逝。 想到这里,她被情话撞晕的脑子彻底清醒了,狂跳的心脏也安静了下来,不再胡乱蹦跶,可以平静面对这句话了。 “我也不知道,”她真诚道,“应该不行吧。”  漆黑人影微微皱眉,有些失望。 他不喜欢“爱”,但假如嫁给李窈的前提,是必须学会“爱”,他也可以学。 只是,“爱”这种情感太复杂了。 除了欺骗、胁迫、掠夺和嫉妒,他甚至在某个人的爱意里,嗅到了一丝强烈的恨意。 他从未有过这样复杂的情感。 对他来说,黑就是黑,白就是白,永不可能出现混沌的灰色。 人类的情感却都是灰色的。 面对同一个人,他们既可以爱,也可以恨;既可以保护,也可以伤害;既可以嫉妒,也可以祝福。 ……太复杂了。 他下意识排斥这样的感情。 但他似乎已经有了……类似的冲动。 比如现在,他盯着她,满脑子都是如何既扑咬她又亲吻她。 他既想暴力地扯下她的头颅,又想轻柔地吮-吸她的舌尖。 为什么会这样? 他想不出答案,决定一会儿再想,毕竟恋爱脑并不是唯一的嫁妆。目前,他只有“脸”达标了,被夸“挺好看”,还得弄清楚自己有没有贞洁。 漆黑人影思考片刻,说:“我只喜欢你。除了你,我不喜欢任何人,也不喜欢任何生物。我只跟你说过话,只认真看过你,只认真闻过你的味道,只抱过你,只亲过你。这样的我,还有贞洁吗?” 他直直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目光干净、坦然、真挚: “如果我没有贞洁了,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个补救的办法……不要直接抛弃我。” 李窈:“……”救命!她刚艰难地从甜蜜的泥沼中拔出脚,怎么又来个贞洁诱惑! 她快顶不住了,真的。谁能顶住这样真挚又热烈的告白?漆黑人影到底是从哪个星球来的外星生物,男德星球吗? 李窈面无表情,很想告诉他,他已经失去了贞洁,对上他清澈的目光后,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嗯,你有。你有贞洁,哈哈。” 这是什么诡异的场景。 李窈简直想给自己一巴掌。 漆黑人影得到了肯定,却并不自满。相较于贞洁,他更在乎李窈的想法:“那你喜欢贞洁的我吗?” 李窈:“……喜欢。” 漆黑人影放心了。 他这下有了两样嫁妆,变成恋爱脑嫁给李窈,只是时间问题。 李窈找了个借口,溜回自己的房间,她怕再说下去,漆黑人影会在别墅的庭院里,叫人建一座贞节牌坊。 外星人不会社死,但地球人会。 虽然她还挺想知道,漆黑人影的贞节牌坊会是什么样子……停,打住,别想了。 李窈关上房门,洗了个澡,瘫倒在床上。 不得不说,有钱就是好。 花洒一打开,就是热水,水温甚至可以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智能镜子,根据用户的心率和激素水平,推荐歌曲或电影。 最重要的是,浴室和卧室是隔离开来的,不管她怎么搓澡,水都不会溅到床上,更不用担心头发堵住地漏。 床垫也软得惊人,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感觉骨头被一节节拆卸下来,平铺在了床上。 更让她震惊的是,床垫的软硬程度是可调节的,甚至可以调节床垫的形状,或者直接启动按摩模式,拉伸肩颈和腰腿。 柔软,只是它最微不足道的一个优点。 李窈坐起来,对着床头柜的屏幕研究了一会儿,启动了按摩模式。 只听嘀一声响,床垫蠕动起来,挤压、按揉她的肩颈,按得她头皮都麻了,浑身酸爽。 可惜,等漆黑人影找到自己的身体后,她就过不了这种好日子了。 怪物的新娘 第249节 ……得想个办法,把这个床垫顺走。 李窈懒洋洋地摊开手脚,闭上眼睛,在柔缓的按摩中昏睡了过去。 · 漆黑人影一直注视着李窈,见她进入梦乡以后,仿佛变了个人似的,脸上温顺的神色逐渐消失,变得像金属面具一样冷硬。 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位置——就在这座别墅的地底下。 普通人必须借助高科技仪器,才能看到地底的情形,他却可以无视地面的阻拦,看见地下堡垒里人们的一举一动。 是的,长岛北岸地下,有一个巨大的反辐射堡垒。 整个堡垒如同一个巨型混凝土蘑菇,由地面一层和地下十八层组成。 地面的入口,建造在一座别墅内部,推开白漆房门以后,映入眼帘就是一道重型防爆门,必须生物识别、红外线侦测、运动传感器和重力异常检测等验证同时通过,才会缓缓打开。 进入电梯,每下一层,都可以看到行色匆匆的研究员。 激光侦测器无处不在,哪怕飞进来的是一只蚊子,都会被激光瞬间击中,灰飞烟灭。 他真正的身体,就被关押在这座堡垒的最深处。 那是一个由特殊合金组成的球形仓库,四面八方都是针对他的监控手段——声波识别、负离子感应器以及量子波动检测。 漆黑人影站在地面,冷静地审视着被关押在地底的自己。 李窈会喜欢真正的他吗? 真正的他,是如此庞大,如此笨重。 虽然,他可以一直用这具身体跟她亲近,但真正的身体也需要她的拥抱与亲吻。 假如她不喜欢真正的他,他该怎么办? 假如她害怕真正的他,他该怎么办? 漆黑人影盯着地下的自己,突然明白了“爱”为什么会那么复杂。 他现在的心情也有些复杂。 他很不喜欢复杂的感觉。 他不是一个复杂的生物,过于复杂的情绪,会扰乱他的思维,让他变得不知所措。 他只想亲吻李窈,讨好李窈,听李窈说话。 为什么这么简单的想法,会衍生出那么多复杂的情绪呢? 漆黑人影不解极了。 他的情绪影响了地底的自己,一时间,堡垒里的研究员都感到了巨大的困惑,以及无法解释的……患得患失。 嘈杂的人声瞬间充斥了整个堡垒,众研究员面面相觑,不由自主停下手上的工作,莫名心慌意乱,焦躁不安。 所有人都非常疑惑,非常紧张,控制不住地一遍遍核对屏幕上的数据。有人甚至冲到堡垒的主控室,疯了似的要求安保主管检查安全系统。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地底下迅速蔓延开来。 气氛凝重,令人窒息。 “……会不会……”一个研究员低声问道,“跟‘它’有关?” “它”是什么,这里的人心知肚明。 另一个研究员垂着头,在翻看手机里的聊天记录,没有回答。 地下没有信号,他无法联系到自己的妻子,只能根据以前的对话,来推测妻子是否仍然忠于自己。 他和妻子十分相爱,一度是集团里人人艳羡的模范夫妻。妻子支持他研究员的工作,他也尊重妻子的职业和人格。 但不知为什么,就在刚刚,他突然着了魔似的,冒出一个想法: ——要是可以把妻子锁在这个地下堡垒就好了。 这个想法出现得毫无缘由,不会真的是地底下那个怪物……影响了他吧? 研究员忍不住站起来,走向落地钢化玻璃窗。 站在钢化玻璃窗旁边,可以俯瞰到堡垒的最底部。 研究员只在监测仪器上看过那个怪物。 那是他见过的最恐怖的、最庞大的、最悖逆自然的生物。 假如不把它隔离在地下最深处,所有人都会被它发出的次声波控制,成为它最忠实的……臣民。 ……对了,他的妻子到底在干什么?他们分开了那么久,她还爱他吗?她睡觉的时候,会想念吗?他不在的时候,她会跟其他男人说话吗?她会把那些男的邀请到家里来做客吗? 她不能这么做。 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她是他的。 真想把她锁起来,真想把她锁起来,真想把她锁起来。 研究员死死盯着玻璃窗,呼吸逐渐变得粗重,眼底血丝密布,仿佛真的看到了妻子出轨的画面。 ——他并不是唯一莫名感到嫉妒的人。 整个实验室,都沦为了嫉妒的地狱。 人人都在嫉妒,但并不知道自己在嫉妒什么。 第174章 chapter 20 李窈醒来时, 第一次感觉天灵盖是通透的。 床垫具有生物反馈功能,可以通过传感器实时监测身体的生理信号,当用户进入深睡状态以后, 按摩模式就会自动关闭。 ……不愧是有钱人的床, 昨天晚上她其实担心过, 会不会按摩过头,第二天腰酸背痛。 谁能想到, 有钱人连床都是全自动的, 只需要按个开关, 完全不需要手动操作。 不说了。离开的时候,她说什么也要把这个床垫顺走! 别墅由一个专用平板控制, 屏幕如同纤薄的水晶般, 呈半透明状。 李窈躺在床上,打开平板, 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几分钟后,她发现,居然可以用平板点餐, 机械臂烹饪,最后由专门的隧道送到她的面前。 这种隧道, 除了用来传送饭菜、饮料, 还可以用来丢脏衣服。丢进去的衣服,会直接传送到洗衣机里。 ——当然,这些隧道都是分开的,不会混用。 李窈点了一份牛排,一杯鲜榨橙汁, 不到十分钟,就送到了她面前的小桌上。 整个过程,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坐在床上等餐食送来。 餐食即将到达时,床上会自动撑开小桌,弹出刀叉、纸巾和餐巾等物品。  李窈坐在床上,心情复杂地铺开餐巾,仿佛十九世纪的贵族一般开饭了。 她意志力本就不算特别坚定,拒绝房子、钞票和真心,已经够让她心如刀绞了,现在又来一个终极诱惑“省事”……她真的有点动摇了! 人活着,不就是为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吗? 现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她没有如狼似虎地扑上去,已经用上这辈子的自制力了! 李窈一边吃,一边催眠自己:漆黑人影虽然不会噶腰子,但他会扯脖子。 不要被幸福的假象迷惑啊李窈! 这么催眠自己一百遍,她总算勉强清醒了一些。 吃完饭,李窈换上自己的衣服,低头嗅了一下领口,嫌弃地皱起眉头。 就在她琢磨着,去哪里找一件干净的衣服时,叩叩两声,敲门声响了起来。 ——漆黑人影学会了敲门。 短短几天时间,他学会了说话,学会了亲吻,学会了送礼,学会了做饭。 现在,他甚至学会了讲礼貌。 如此强大的学习能力,让人既害怕……又心动。 毕竟,他对人类的一切极其排斥,学习这些,都是为了她。 李窈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打开房门。 果然,漆黑人影正站在门外。 他又换了一身衣服,黑西装,白衬衫,手上戴着一副白色薄手套,勒出清晰而分明的腕线与骨节。 李窈:“……”这又是搞哪出? 漆黑人影看着她。 明明打扮得如此严肃、正式,他的眼神却始终像小动物一样专注而清澈,手臂上挽着一套干净衣服,款式跟她身上穿的几件一模一样。 很明显,他是来给她送干净衣服的,还特意打扮成了管家模样。 李窈怕他一开口就语出惊人,搞得他们像在玩奇怪的play,连忙夺过他手上的衣服,说了句“谢谢”,砰地关上门。 漆黑人影看着紧闭的房门,有些茫然,不过问题不大,李窈收下了他亲手制作的衣服。 是的,那件衣服是他亲手制作,布料也是他身上的一部分。 他原本担心李窈不愿意收下,学习了一晚上如何撒谎,终于有信心骗她收下,没想到李窈对他亲手制作的衣服十分满意,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接了过去。 现在,他的一部分依附在李窈的身上,痴迷地吞吐她的气息。 他表情平静,脑袋却又开始发晕了,再度感到那种极其陌生的冲动。 李窈的气味……真好闻…… 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房门,往前一倾身,鼻子重重耸动着,胸腔起伏程度也在逐渐加剧,不看眼神的话,完完全全就是一个神经病疯子。 然而,即使他做出如此变态的举动,目光仍然干净、纯粹,坦然得仿佛吸的不是人,而是猫薄荷。 李窈穿好衣服,打开门,就看到他像小狗似的一个劲儿狂嗅。 李窈:“……” 怪物的新娘 第250节 她一把按住他的脑袋,推开:“别闻了,这屋子就我们俩人!真没别的味道了!” 漆黑人影却低下头,把脸埋进她的手掌里,挺直的鼻梁轻轻摩-挲她的掌心,鼻子一抽一抽的,仍在耸动。 李窈被他嗅得头皮发麻,很想一甩手,扔开他的脑袋。 但同时,她心里又弥漫开一股奇特的悸动,想让他的鼻梁往上一些,亲亲她的掌心……可恶,他给她下什么药了! 李窈警惕地看着漆黑人影。 听说,有的动物发,情时,身上会散发出一种特殊的荷尔蒙气味来吸引异性。 他不会也会这一套吧? 不然她为什么被他闻一下,心就跳得这么快? 李窈恨不得离漆黑人影十万八千米,手臂却陷入了短暂的僵直,动弹不得。 半晌过去,李窈才成功抢回自己的手臂。 漆黑人影也抬起头。 他盯着她,目光灼灼,脸色涨得通红,几乎有些吓人,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涌向了面庞。 “……你的气味……好闻……”他直勾勾地望着她,额上暴起一根很粗的青筋,喉结滚动着,无意识做了几个吞咽的动作,语言能力似乎退化到了刚认识她的时候,“我不想闻别人,我只想闻你。” 如果不是他的目光始终清澈见底,就凭这表情、这动作、这句话,简直就是一个变态。 李窈听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漆黑人影那薛定谔的羞耻心。 他总是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候感到羞耻。 大多数时候,他都像动物一样,不知廉耻,直白而坦荡地表示喜恶。 李窈努力回忆了一下他害羞的情景,试图找到规律。 但好像并没有什么规律。 不对,他每次感到羞耻时,身上的骨骼肌都会一阵紧缩,仿佛受到了某种攻击般,眼神也会变得比平时冷漠凶狠。 这么看的话,他似乎只有在她说喜欢时……才会感到害羞。 比如,之前她说喜欢他送的匕首。 比如,她在高空之上,承认喜欢他,朋友的喜欢。 又比如,昨天她说,喜欢他做的饭菜。 他古怪、可怕,不通人情世故,上下颚可以张开到狰狞恐怖的程度,是真正意义上的超自然怪物。 然而,他却有着一双温顺至极的眼睛,只会对她的喜欢感到害羞。 李窈很难形容心里的感觉。 她绷紧咽喉的肌肉,竭力对抗胸腔里那股电流般刺麻的悸动,告诉自己,不能对漆黑人影心动。 他不是人。 人与人之间,差别都是那么大。 ——网上之所以纷争不断,无时无刻不在互相谩骂,就是因为互联网会让人的形象变得模糊,逐渐淡化成一个单薄的标签。 人会共情人,但人不会共情一个标签。 人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感情最丰富的动物了,对待同类尚且如此,更何况人与怪物。 是的,他的眼神非常干净,非常纯粹。 但你怎么知道,某一天,你在他的眼里不会突然变成一个标签呢? 人类社会不过两种性别、三种肤色,但由性别与肤色引发的矛盾,却一直延续至今,从来没有被真正地解决过。 漆黑人影却连已知的生物都不是。 他甚至不是男性,只是拥有男性的外貌特征。 对他心动,就像对一颗未知的系外行星心动一般,是一种荒谬到极点的行为。 李窈深深吸气,攥紧拳头。 冷静,冷静,她告诫自己,不要多想。不要忘记目的,帮他找到身体。然后,他该回哪儿去回哪儿去。 你能留住这一套房子就留住,留不住也没关系。你还年轻,还有大把时间,想要什么住处找不到? 不能为了一时的心动,把命搭进去。 她在心里劝诫了自己一万次,对上漆黑人影的目光后,脑中却莫名只剩下一句话——他只对她的喜欢害羞。 他是个怪物,但在这里,谁不是怪物呢? 满大街都是疯子,到处都在火并,她必须要十分警觉,才能在枪林弹雨中活下去……可不管她多么努力求生,只要公司让她今天死,她就活不到明天。 她从未真正拥有过自己的生命。 她的人生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不能放纵一把呢? 李窈看着漆黑人影的眼睛。 她看过很多人的眼睛,贫民区的眼睛,富人区的眼睛。 不管什么区的眼睛,都有一个特点——麻木不仁。 是的,即使是养尊处优的富人,也有一双麻木、软弱的眼睛。 漆黑人影的眼睛却比这世界上任何一种生物都要干净,都要火热。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久违的——她想不出一个确切的词语,搜刮半天才勉强找到一个替代词——纯洁。 他是个恐怖的怪物,但也是个纯洁的怪物。 李窈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理由拒绝他了。 根本无法拒绝他。 这个世界太混乱,太疯狂,太糟糕,以至于连怪物的真心都显得格外珍贵。 她快要沦陷了。 李窈看着他,明明脑子里想的是要跟他保持距离,嘴上却说:“对了,谢谢你送的衣服,我很喜欢。” 她猜得没错,他只对她的喜欢感到羞耻。 果不其然,话音落下,他脸色更红了,耳根也变得像血一样红,呼吸也粗重起来,手臂应激似的暴起一排森冷锋利的骨刺。 这一刻,他的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似乎是因为害羞到极点,身体误以为遭受攻击,进入了自卫状态。 发现他是因为她喜欢才感到羞耻后,李窈便不再害怕他的变化,甚至觉得……相当可爱。 漆黑人影不知道自己的形象已经变得可爱起来,他正在极力遏制陌生的冲动。 她喜欢……她的气味……她喜欢……她的气味……他好喜欢…… 她真好。 他嗅着李窈的气味,头脑全是“她喜欢”,根本无法组织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这时,李窈慢慢恢复了冷静,干咳两声,想要转移话题,让他也冷静一下。 下一刻,漆黑人影却伸手抱住她,同时背上暴出上百根蛛腿般可怖的骨刺,纵横交错封锁住她的退路,如同牢笼一般把她禁锢在怀中。 他似乎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表情茫然又躁动,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急切而胡乱地嗅闻着,几乎让她的皮肤感到了轻微的吸力: “……我也喜欢你。” 第175章 chapter 21 李窈这辈子什么追人招数没见过, 但漆黑人影这种纯情风格的,她真没见过。 最关键的是,他都把鼻子都伸到她的脖子上了, 眼神却不带一丝一毫的下-流意味。 ……凭什么? 就凭他什么都不懂吗? 李窈胡思乱想着, 等她回过神时, 漆黑人影已经把她锁在了森冷可怖的牢笼里。 李窈:“……” 等下,他好像还没有说过自己是什么东西。把她当猫一样吸之前, 能不能先说一下自己的物种啊! 李窈倒不担心漆黑人影会伤害她, 主要是担心也没用, 漆黑人影太强了,强到超出她的认知。 他和公司一样, 都属于“让她今晚死, 她活不到明天”的存在。  正因为如此,她才极力抗拒内心的悸动。 她已经被公司压迫了那么多年, 过够了朝不保夕的日子,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一个活阎王呢? 漆黑人影却用一双干净得可怕的眼睛打动了她。 她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眼睛, 如同冷漠而懵懂的野生动物。 反正活着也是给公司当牛做马,一不小心就会横尸街头, 或者被大卸八块, 送往黑诊所……为什么不能遵从心意接受他的告白呢? 李窈并不是一个自欺欺人的人。 她知道自己对漆黑人影动心了,也知道自己在试图说服自己。 但事实就是如此,就算她不接受漆黑人影的告白,也不可能过得更好了。  她从小就跟光头那群人搅在一起,直到最近才摆脱他们, 而光头不过是屿城里一帮不起眼的小混混,看到公司安保部队的身影, 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她是如此普通,如此弱小,公司高层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都可以让她的生活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所以,即使到最后她成功摆脱了公司,也摆脱了漆黑人影,过上了自由自在的生活。 也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苟且偷生。 因为一个普通人想要过上安生日子,必须先给自己的房子装上防弹钢板门窗,再穿上最新款的防弹背心,最后再花大价钱去上格斗课与射击课。 毕竟,防弹背心只能保你一时的狗命,想要在歹徒手上活下去,必须先比歹徒能打才行。 然而,哪怕她做到了这个地步,也不可能过上真正的幸福生活。 公司的安保部门就像无处不在的大数据一样,监控你,窃听你,包围你,想要彻底摆脱他们的耳目,除非换一个星球生活。 怪物的新娘 第251节 但现在,恐怕换一个星球生活也不行了,奥米集团不是正在想办法殖民月球吗? 穷人,富人,即将移民月球的人。 所有人都在公司的监视下无所遁形。 她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一个庞然怪物,为什么她不能跟怪物谈恋爱呢? 李窈成功说服自己了。 这可能是她这辈子做过的最出格的一个决定。 作为一个老老实实坑蒙拐骗的普通人,李窈的内心是忐忑的,喉咙是干涩的,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有勇气开口道: “我也……等下,我还不知道你是什么物种。” 关键时刻,李窈的理智用力把脑子拽了回来。 谈恋爱可以,但要先搞清楚对方的物种! 目前,她除了他长得高、牙挺多、可以对周围人进行精神污染以外,什么也不知道。 漆黑人影看上去是个恋爱脑,满脑子都是她,看向她的眼神又热又黏,几乎到了烫伤人的地步。 但她觉得自己还可以再挣扎一下。 漆黑人影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物种是什么,顿了很久,才说道:“……我只知道自己很大。” 李窈:“……”又来了,虎狼之词! 她努力正经地问道:“还有呢?” “很多东西,都想寄生在我身上。”他一边说,一边仍在不停嗅闻她的气味,挺直的鼻梁弄得她后颈痒痒的,“但最后,它们都死了。” 李窈:“……啊,为什么?” “太吵了。”他回答,“我不喜欢会说话的生物。”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呢?”  漆黑人影听到了这个问题,但因为他吸了太多李窈的气味,头皮乃至舌根都有些麻痹,一时间居然无法开口。 他为什么会喜欢她? 因为她是特别的。 她是第一个拥抱他的人,第一个对他道谢的人,第一个想要帮助他的人,第一个教他听歌和打游戏的人。 也是第一个对他说“喜欢”的人。 在人类社会中,“第一次”都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尽管他并不明白什么是“意义”,但只要一想到李窈拥有他许多“第一次”,他胸腔就一阵发烫,滚烫到一定程度,几乎让他温和亲切的五官微微扭曲,呈现出一种古怪的餍足。 李窈太特别了。 她的眼神是特别的,呼吸是特别的,嗓音是特别的,唾液是特别的,气味也是特别的。 他每靠近她一分,都能感到心中有什么在激烈翻涌,变得滚烫、炙热,如同即将喷薄的火山一般发出嗡鸣,势不可挡。 他喜欢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她。 李窈等了半天,也没有等到回答,还以为这个问题对他来说太难了,正要换一个问题。 漆黑人影却把她抱得更紧了一些。 假如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肯定会以为这是恐怖片里才会出现的一幕: 身穿西装的男人,五官俊朗,眼窝深陷,眼角微微下垂,看上去毫无攻击性,却像动物一样急躁地嗅着她的脖颈,同时身上暴露出无数根蛛腿一般的骨刺,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 “我喜欢你。”他说,“因为你让我觉得痛苦、羞耻、愤怒、焦躁、不安,浑身难受,想要杀人。” 李窈:“…………”可恶,她还以为他会像之前一样说几句惊世骇俗的情话呢! 算了,是她对非人类要求太高了。他知道“喜欢”的概念,已经很不错了。 李窈嘴角微抽,正要打断漆黑人影,他却用鼻梁磨-蹭她的脖颈,一字一顿,继续说道:“……你让我觉得,我是活着的,活着是有意义的。” 李窈一怔。 他顺势贴上她的唇,轻吮了一下她的舌-尖,喉结上下滚动,发出一声清晰的吞咽声。 李窈还没来得及对他的吻做出反应——她甚至还没有从他的告白中回过神来,漆黑人影就已离开她的唇,把脸埋在她的颈间,呼吸声粗重而凌乱,喉咙里发出一阵野兽似的咕噜声。 李窈:“……” 她和他的默契,似乎还没有高到可以破译这种意义不明的喉音。 李窈低头望去,漆黑人影刚好抬起头望向她,只见他面色红得像是要滴血,双眼却直勾勾地盯着她,似乎随时准备将她拆吞入腹。 李窈:“…………”行,她知道了,他这是害羞了。 也只有他会一边面红如血,一边露出吃人似的灼热眼神。 她又感动又想笑,怎么会有人有趣到这个地步? 哦对,他不是人。 李窈想了想,问道:“为什么以前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呢?” 漆黑人影陷入沉默。 这个问题跟他的来历有关。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万一她发现,他是个庞然到她甚至无法看清全貌的怪物,打算抛弃他,他该怎么办? 那一天,他不仅知道了“爱”的概念,也知道了“爱”必然会伴随着“分离”与“抛弃”。 ——他会跟李窈分开吗? 李窈会抛弃他吗? 他要怎样才能避免被李窈抛弃? 这时,他想到了人类的“爱”。 他不喜欢“爱”,也不能理解“爱”。但人类社会中的“爱”,是允许“欺骗”与“掠夺”的。 他害怕失去她,所以必须欺骗她。 他……爱她。 李窈不知道漆黑人影想到了什么,总之他的气息一下子变得消沉至极。 他忧郁的情绪感染了她,她一个没忍住,两行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李窈:“?” 他脑补什么了? 她好像没问什么过分的问题吧?他对人类社会的规则一窍不通,害羞和敏感倒学了个七七八八。 李窈正要拍拍他的脑袋安慰他,就在这时,禁锢她的骨刺突然消失了,漆黑人影后退一步,紧紧地盯着她,半晌,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僵硬而不协调的微笑。 李窈:“???” “遇到你之前,”他保持着僵硬的微笑,可能因为仍不擅长调动面部肌肉,每隔几秒钟,脸上就会闪过一阵怪异的痉挛,“我从来不知道生命的可贵。遇到你之后,才发现生命是多么美好。” 李窈:“…………” 她虽然算不上什么欺诈大师,但也算一个撒谎高手了,漆黑人影这种程度的谎话,她甚至不需要分析他的肢体动作,光听他说话,就可以听出来他在撒谎。 好家伙,学会撒谎了。 她有点啼笑皆非。 漆黑人影不是人类,但他撒谎时,暴露出的破绽却跟人类一模一样——人的撒谎时,会过分注重自己的逻辑。 比如,他第一句“我喜欢你,因为你让我觉得痛苦、羞耻……不安”,这种看似毫无逻辑,实际上全在讲自己感受的话,才是真话。 又比如,他刚才那句“遇到你之前”和“遇到你之后”,这种完全以时间顺序来描述自己感受的话语,就是假话。 谎话本身已经漏洞百出了,更何况他还很不擅长控制情绪和面部表情,撒谎之前,忧郁的气息就已快要淹没她了。 李窈没有拆穿漆黑人影,但必须承认,她非常好奇他为什么撒谎。 到目前为止,他除了对她的喜欢感到害羞,只在偷吻她以后害羞过。 所以,他对自己的感受避而不谈,绝对不是因为害羞。 那是因为什么? 李窈仔细回想了一下。 她不算聪明人,但因为要在光头手底下讨生活,被条子追得满街乱窜,练就了非常优秀的记忆力。 然后,她发现,漆黑人影看向她时,眼神一直是坦然、纯粹、真挚的。 直到她问及他的物种,他的目光才开始躲闪起来。 他不想让她知道他的真面目,甚至为此学会了撒谎。 为什么? 李窈好奇得不行,但并不打算逼问出真相。反正就他这个撒谎水平,迟早有一天会自己露出马脚。 第176章 chapter 22 李窈一直觉得自己道德败坏, 跟漆黑人影在一起以后,才发现她简直是个大好人,不然早就抛弃心理包袱, 骗他当自己的小娇夫了。 漆黑人影的物种仍然是个谜, 但应该没有比他更恋爱脑的生物了。 李窈甚至怀疑, 如果她松口给他一个名分,他说不定会把地球攻打下来, 当成嫁妆送给她。 这一想法让她浮想联翩了很久, 最后勉强扼杀在了摇篮里。 如果说, 人类恋爱脑的极限,是爱一个人爱得失去了自我, 一切以对方为中心。 那么, 漆黑人影完全做到了。 超出人类恋爱脑极限的部分,他也做到了。 比如, 一个人再恋爱脑,也不可能时时刻刻盯着对方,并且永远都是一种黏腻得令人浑身发麻的眼神。 但漆黑人影可以, 因为他不是人类,不需要睡觉。 当她半夜醒来, 看到他用那种痴迷到恐怖的目光盯着她时, 真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怪物的新娘 第252节 更让她起鸡皮疙瘩的是,漆黑人影似乎不仅可以影响人类的情绪,还可以影响周围植物的生长方向。 早上,她喝着咖啡,拉开窗帘, 看到落地窗上爬满常春藤的那一刻,差点一口喷出来。 只见常春藤如同鲜绿色的活物一般, 在落地玻璃窗上纵横交错,相互摩戛,相互刮-蹭,编织出一张鲜活蠕动的巨网。 枝叶摩着枝叶,茎蔓绞着茎蔓,几乎可以听见向前蔓延的窸窸窣窣之声。 李窈:“…………” 漆黑人影再不告诉她,他是个什么东西,她真的有可能被吓死!!! 李窈不理解,漆黑人影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物种。 这些天,他不管干什么,眼睛都粘在她的身上。 哪怕她走到他后面,打开冰箱,拿个冰可乐,他都会直勾勾地盯着她。 而且,整个过程中,他会一直保持剁切的动作,甚至连剁切的速度都不会改变,脑袋却转了一百八十度,保证她的身影始终处于视网膜的中心。 有时候,由于转头的幅度超出人类生理极限,他的头颅甚至会发出令人发瘆的咔嚓声,像上次那样直直地垂落下去。 她连这种掉san的场景都接受了,还有什么接受不了。 ……除非他的真身比这还要恐怖。 李窈快要好奇死了,心里仿佛有一百只小猫咪在疯狂磨爪子。 她决定今晚去套漆黑人影的话。 晚上,漆黑人影做了三菜一汤——不同国家的三菜一汤,几乎摆满了长餐桌。 他一身西装革履,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举着托盘,举止优雅地为她送上主食。 如果不是送餐的时候,他仍然眼也不眨地盯着她,眼中痴迷的情绪如同某种炙烫欲燃的黏液,她差点被他这副正经的样子唬住。 必须承认,她并不讨厌他这种黏乎乎的眼神,甚至有点……喜欢。 在其他人的眼中,她是小偷、骗子、失败者,住在棚户区的下等公民,注定下地狱的人。 在他的眼中,她却什么都不是,只是李窈,一个讨人喜欢的独立灵魂。 他不懂人类社会的道德,不知道贫富与阶级,不明白公司是一个怎样的存在,所以不会去审判她为了生存而干的那些缺德事。 再说,以他恋爱脑的程度,就算他知道她是个骗子,估计也会在旁边加油助威。 ……当然,前提是他不知道她骗过他。 李窈心事重重,筷子却没有停下过。没办法,漆黑人影做的饭太好吃了。别的不说,光凭这出神入化的厨艺,就让人很想娶他! 她又吃了好几口,才勉强停筷,琢磨着怎么从他那里套话。 漆黑人影一直看着她,见她搁下筷子,有些疑惑:“不好吃吗?” “好吃。”李窈点点头,故意唉声叹气地说,“但我一想到一件事情,就食不下咽。” 漆黑人影果然上钩了,微微皱眉:“什么事情?” 李窈继续叹气:“我们是情侣对吗?” 他点头。 “那你知道,情侣之间除了接吻,还能做什么吗?” 他想了想,伸出一只手,扣住她放在桌上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李窈:“………………” 她傻了,你小子来真的,真这么纯情? 她脸上愁苦的表情差点没绷住,嘴角微抽:“我指的不是牵手。你仔细想想,情侣之间除了接吻和牵手,还能干什么……” 漆黑人影陷入沉思。 李窈吃了一块有机蜜瓜,试图冷静下来,下一刻,漆黑人影的话却让她呛咳起来。 他说:“对你好,为你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你渴了,给你递上饮料。你饿了,为你送上小点心。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如果有人诋毁你,我会选择相信你,然后把他处理干净。如果你的感受和我的目标冲突,我会毫不犹豫放弃自己的目标,选择照顾你的感受。” 李窈:“…………” 她惊了,他还真拿恋爱脑的标准要求自己?等下,这些话都是谁告诉他的? 她拿起餐巾的一角,捂住不停咳嗽的嘴。 漆黑人影立刻递上一杯冰镇果汁,同时紧盯着她的嘴唇,似乎只要她喝一口,他就会拿起手边的纸巾,为她擦去唇边的水渍。 李窈:“……这些东西,你都是从哪里看的?” 如果漆黑人影是普通人类男性,他会说:亲爱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在质疑我对你的感情吗?这些都是我的肺腑之言。 但他不是,几乎是立刻就温顺地答道:“网上看的。” “……”李窈说,“哪个网上?搜出来给我看看。” 漆黑人影听话地搜了出来,递给她。 李窈定睛一看,是个问答网站,原标题是:【为什么最近又开始流行“恋爱脑”这个词语了?这词到底是褒义还是贬义?】 赞最多的一个答案: 【恋爱脑一般是指当一个人处于恋爱状态时,对恋人的长相和行为过分宽容,甚至会忽视一些明显的缺点或问题。 比如,为了取悦对方,包揽家务活儿,一个人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或购买极其昂贵的礼物,哪怕自己穷困潦倒身无分文。 又比如,过于专注于对方的一举一动,而忽略与亲朋好友的关系,甚至为了跟对方在一起,放弃原本的工作或兴趣爱好。 还有,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的说辞,哪怕对方说的谎滴水全漏。 看了我上面的举例,你还觉得“恋爱脑”是一个褒义词吗?】 李窈:“………………” 不管提问者有没有把“恋爱脑”当成褒义词,反正漆黑人影似乎高度认可这个答案,几乎把这一回答当成标准答案一比一执行。 李窈不知道该露出怎样的表情,说实话这样的事情经历太多,她都有点麻木了。 漆黑人影却很在意她的看法:“你觉得我还有改进的余地吗?” 李窈:“…………” 等下,她差点被他绕进去,忘了自己本来想要问什么了,重点不是帮他如何变得更加恋爱脑,重点套出他是什么物种! 李窈深深吸一口气,清了清喉咙:“有。你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漆黑人影面露茫然:“什么事情?” “繁衍。”李窈用上了指责的语气,“虽然我并不想繁衍后代,但这并不是你无视我生,理需求的理由。 她站起来,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想到,你考虑了那么多,却一点也没有考虑我的感受……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言尽于此!” 说完,李窈离开了餐厅。 一路上,她有些惴惴,感觉自己的语气似乎太重了。 漆黑人影唯一的缺点,就是不是人类。其他方面,他简直就是完美的结婚对象。 她还这么pua他,内心不由一阵愧疚。 他害羞又敏感,对她真心以待,她却这么指责他……他不会难过到掉眼泪吧? 李窈没走两步,已经开始后悔了。 算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大不了他坦白自己的物种以后,她多哄哄他好了! 害羞又敏感的漆黑人影,坐在餐厅里,神色与其说是难过,不如说是迷惑。 他知道“繁衍”的意思。但是,不同的种族繁衍方式不同,他并不知道人类的繁衍方式,也不知道什么是生,理需求。 他花了几分钟,了解这两个词的含义。 十分钟以后,他发现只要涉及这两个词,四面八方的声音就会变得躁动而暴力,充满了冷酷、愤怒、急促的鼻息与咒骂。 贫民窟,电梯里。 酒吧舞女和小混混正在接吻。 舞女的妆容已经花了,鼻翼渗出白色的汗珠。小混混皮肤黝黑,肌肉紧实,单手抓住她的头发,扯过她的脑袋,从后面与她接吻。 汗味、烟味、硝烟味……连空气都是汗淋淋的。 汗湿的衬衫紧贴着濡湿的裙子。 李窈说的是这个吗? 但这些画面,与恋爱脑的意思完全相悖。 漆黑人影的理解能力并不差。 从某种程度上,他的头脑甚至比大多数人类都要优秀,只是因为不懂人情世故,一举一动才显得分外滑稽。 他看出了这些画面的暴戾意味。 钳制,锁喉,扑咬。 仿佛冷漠凶狠的掠食者,以及毫无还手之力的猎物。 他理解的“恋爱脑”意思,却是对李窈百依百顺,决不违逆她的意愿。 为什么会这样? 人类不仅情感十分复杂,恋爱时的行为也难以理解。 爱一个人时,会同时出现怜爱与憎恨的情绪就算了。 对待同一个人,居然也可以既温顺又暴力。 他独自消化了一会儿李窈的意思,突然明白她想说什么了。 她的意思是,他太过温顺,不够暴力……是吗? 毕竟,他现在只学会了欺骗,还有胁迫、掠夺和嫉妒没有学会。 第177章 chapter 23 怪物的新娘 第253节 李窈回到卧室后, 一直在等漆黑人影过来问她:什么是生,理需求。 然后,她再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告诉他:物种不同, 没办法解释, 除非他愿意跟她坦诚相待。 谁知,等了半天, 也没有等到漆黑人影。 她不由有些纳闷:人呢?不会真的蹲墙角掉眼泪去了吧? 李窈想去找他, 又怕前功尽弃, 错过一个破解他物种之谜的机会,只好充满罪恶感地去洗了个澡, 睡下了。 第二天醒来, 她仍然没有看到漆黑人影。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一觉醒来, 她感觉别墅的气氛变得非常古怪,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而黏腻的冷气。 有什么粘在她的皮肤上,几乎形成了一层诡异的薄膜, 怎么也擦不干净。 她洗澡的时候,甚至能感到那层薄膜在身上蠕动, 缓慢而湿冷, 如同某种阴湿的爬虫。 令人毛骨悚然。 但当她伸手去抓时,那种黏乎乎的爬虫感又消失了。 这个澡洗得她头皮发麻。 还好从小到大她家里什么都缺就是不缺虫子,不至于当场跳激光舞,冷静地搓完澡,擦干身体, 接了一杯现磨咖啡。  李窈端着陶瓷杯,看着紧闭的窗帘, 犹豫了一下,一把拉开。 即使有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吓了一跳。 落地窗上全是植物。 粗壮而茂盛的植物。 庭院完全变成了一个小型热带雨林,林木葱郁,每一片翠绿的叶子都生长得极其肥厚,粗枝密叶重重叠叠缠绕在一起,不漏一点阳光。 最让她头皮发麻的是,每一片绿叶、每一根树枝、每一条根茎都精准无误地朝向她。 像是要把她困在这翠绿色的牢笼之中。 李窈一脸震惊,漆黑人影对这幢房子做了什么! 他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不会是树精吧?! 李窈越来越好奇漆黑人影的物种了,好奇得抓心挠肺,一颗心几乎要蹦跶到喉咙口。 她深吸一口气,喝了一大口咖啡,拉上窗帘,决定去找漆黑人影谈谈。 假如他还不愿意告诉她真相的话,那她只能使出杀手锏,用分手威胁他了! · 漆黑人影不知道自己即将被分手,他正在构筑属于李窈和他的爱巢。 他花了一晚上的时间,学习胁迫、掠夺和嫉妒。 根据人类社会无数个血淋淋的活例子,“胁迫”的意思大概是:“如果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就死给你看!” 他不禁眉头微皱,有些苦恼。 因为他并不会死。 李窈作为他的伴侣,以后肯定会在他真正的身体上定居,被他小心而仔细地供养。于是,第二种说法“如果你不跟我在一起,我就杀了你”,也不行。 他只能暂时把胁迫搁在一边,研究“掠夺”和“嫉妒”。 假如昨天晚上,李窈没有早早入睡的话,就会发现,漆黑人影在某绿色阅读app上买了一百多本强取豪夺的言情小说,紧接着以量子波动一般的速度,迅速阅读完毕。 书中不乏令人报-警的情节,比如限制女主的活动范围,不允许女主认识新的朋友,不允许女主跟异性说话,女主眼睛必须一直看着男主。 无论男主去哪里,女主都必须跟在他的身边,连睡觉都要用手-铐把女主铐在床上。 漆黑人影看完这一百多本言情小说,又重新看了看问答网站上关于“恋爱脑”的回答,得出一个结论: 他是女主。 漆黑人影顿时释然了。 他不想胁迫和掠夺李窈,虽然李窈总是让他感到羞耻和无措,让他焦躁不安到接近发狂,但他还是想要对她好。 毕竟她那么小,那么脆弱,动不动就流血受伤,连站在五百米的高空之上都会害怕到发抖。 她的口腔构造也脆弱得令他怜爱,牙齿稀少而扁平,连同类的头颅都无法咬下。 他的妻子是如此弱小可怜又无助,他不想让她感到害怕和恐惧。 想到这里,他对“爱情”的印象更差了。 只是,李窈需要他变得暴力。 漆黑人影沉思片刻,准备去找李窈商量一下,能不能换成她对他暴力。 不过,要等他构筑完爱巢。 ——胁迫、掠夺和嫉妒,这三种爱人的方式,他最认可的是“嫉妒”。 李窈是他的。 他愿意为她饱受羞耻的折磨,也愿意忍受愤怒、痛苦和不安等躁动的情绪,也愿意被她暴力对待。 前提是,她是他的。 她不会离开他。 · 走到楼下,李窈又吓了一跳。 落地窗上仍然爬满了密密麻麻的翠绿藤蔓,可能因为藤蔓是最早爬上落地窗的植物,长得比其他绿植都要粗壮,如同一条条肥硕而狰狞的绿蛇。 吓到她的不是藤蔓,而是坠毁在庭院里的无人机。 漆黑人影的影响力完完全全超出她的想象。 他居然不止可以影响周围人的情绪、植物的生长方向,还可以影响无人机的导航系统。 庭院草坪上,全是坠毁的无人机,甚至还有生物科技用来授粉的蜜蜂机器人。 靠!这样一来,岂不是同时对两家公司暴露了行踪! 他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说实话,要不是看到满地坠毁的无人机,李窈差点忘了,他们来纽约是为了寻找漆黑人影真正的身体。 一开始,李窈还纳闷漆黑人影能恋爱脑到什么程度,现在只剩下佩服,不愧是恋爱脑,连自己的身体都能忘。 她仰头咕咚咕咚喝完手上的咖啡,随手搁下陶瓷杯,冲上二楼,准备拿个大容量的双肩包薅点羊毛,再让漆黑人影带她离开。 · 漆黑人影的视线一直粘在李窈的身上,眼也不眨地观察她的动静。 见她看到庭院里的场景,第一反应是冲向二楼卧室,翻箱倒柜找出一个双肩包,开始大把大把地往包里塞高级营养剂,他愣了一下,脸上缓缓露出一个忧郁的表情。 李窈似乎并不喜欢这个爱巢。 为什么? 她明明很喜欢植物。 还是说,她只喜欢别人种的植物。 想到这里,他更加忧郁了,忧郁到一定程度,几乎无法维持人类的长相,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冷漠而僵硬,如同橱柜里死气沉沉的苍白而俊美的人偶。 同时,他还感到强烈的嫉妒。 ……她应该喜欢他亲自种下的植物,应该喜欢他,应该跟他待在这个巢穴里。 他想要她在意他,喜欢他,和他待在一起,即使用上……胁迫和掠夺的手段。 不不不不他不能这么做。 她太渺小,太脆弱了。 假如她和他的真身站在一起,她几乎是沧海一粟。 她承受不起他的掠夺。 可是,她想要离开的行为,让他非常难过。 漆黑人影闭上眼睛,混乱而激烈的情绪涌入他的大脑,几乎让他的思维陷入僵滞。 她对他的引导太少,而他的疑问又太多。 为什么她不能帮他解答一下心中的疑惑,为什么她不能教他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恋爱脑? 他对人类的情感一窍不通,却为她学会了那么多复杂的情绪,为什么她不能多抱他几下……多夸他几句呢?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不能教他……为什么她不能夸他…… 难过和委屈的情绪同时冲上头顶,漆黑人影面无表情,头却眩晕了一下。 在此之前,他只有极端羞耻时才会感到头晕目眩。 这是第一次,他因羞耻以外的情绪而产生强烈的头晕,甚至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他想要李窈……哄他。 只要李窈愿意哄他,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她的说辞,哪怕她说得谎滴水全漏。 第178章 chapter 24 李窈在别墅里搜刮了半天, 总算塞满了双肩包。 反正等公司找到这里来,这里的一切就会物归原主,她带点纪念品离开不过分吧, 又没动真正值钱的东西! 当然, 她没动那些值钱的东西, 不是因为道德属性大爆发,而是因为这屋主已经把所有财产都转移到了她的账户上。 光是想想, 她就不忍心再薅更多羊毛了。 李窈摇摇头, 感叹了一下自己高尚的品德, 正准备叫上漆黑人影一起开溜,一转头, 却看到漆黑人影正站在她身后, 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李窈:“……” 怪物的新娘 第254节 他太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喜欢一个人,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看, 眼神灼-热得像是要在她的身上烧出两个窟窿;感到难过时,就散发出忧郁的气息,煽动周围人一起流泪。 就像现在。 李窈严重怀疑, 路边的狗闻到他现在身上的气息都得掉两滴眼泪。 她有点哭笑不得,又怎么了?他不会以为她往背包里塞东西是要跑路吧? 不是李窈聪明过人, 而是漆黑人影的心思太好猜了——他根本没有心思, 脑子里只有她,只要想想她最近做了什么,有没有让人误会的举动,就能把他的想法猜个七七八八了。 李窈想了想,直接说道:“我不是嫌弃你……呃, 吸引过来的花花草草,但你把公司的无人机和蜜蜂机器人也吸引过来了。现在我们得换个地方住了。” 漆黑人影闻言愣了愣:“那你会带上我吗?” 怪不得现代人一听恋爱脑就摇头, 这脑子确实不能要了。 李窈语重心长:“你猜猜,我为什么说的是‘我们’?” 话音落下,李窈第一次知道,小说里写一个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是真实存在的。 她眼睁睁看着他僵冷苍白的面孔变得容光焕发起来,眼神仿佛加了华丽梦幻的星光特效,温柔愉悦得令人头皮发麻。 李窈:“……” 他本就长得温和俊朗,充满亲和力,但不知是否眼神太过愉悦的问题,现在他整个人看上去十分变态,像极了电影里用情人般目光注视着受害者的连-环-杀-人犯。 “……”李窈觉得她离变态也不远了,她居然有点喜欢他这个眼神。 在如此诡异的暧昧氛围下,李窈的心情也诡异地冷静了下来,暂时不着急逃跑了。 跑什么跑,只要公司不是开着航空母舰踏平这幢别墅,她应该就死不了。 她感觉现在气氛不错,说不定能破解漆黑人影的物种之谜。 想到这里,李窈上前一步,握住漆黑人影的手,顺便把沉重的双肩包递给他。 漆黑人影沉默地接过,提在手上。 李窈:“宝贝儿,还记得我昨天跟你说的话吗?” 漆黑人影点头。 李窈:“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他点头。 李窈诧异,还真有。假如他能主动坦白自己的物种,那就不用她套话了。这样也好,省得扣她功德值。 她从善如流:“那你说吧……” 这句话还未说完,漆黑人影突然伸手,扣住她的后脑勺,同时只听“砰”的一声双肩包落地。 他另一只手按住她的后腰,低下头,轻舔了一下她的嘴唇。 ——只是一下,他全身上下就陷入了恐怖的麻痹,脊椎倏地张开森冷锋锐的骨刺。 羞耻,如同焰火一般在他的脑中爆炸开来。 他面无表情,手指却颤抖起来,心脏怦怦狂跳,令胸腔感到骇人的疼痛。 自卫机制被触发,他的眼神变得森冷而凶戾,瞳孔紧缩成一条细线,面部中间隐隐浮现出一条幽黑裂纹,似乎随时会裂开,暴露出密集而尖利的牙齿, 落地窗外,常春藤仿佛野草一般疯长,眨眼间伸展出上百片肥厚的翠绿叶片,粗壮而狰狞的攀缘茎甚至钻入了石墙的缝隙里。 不能杀她。不能杀她。不能杀她。 他喜欢她。她是他的伴侣,他的妻子。他想嫁的人,拿走他许多“第一次”的人。 如果她死了,他会痛不欲生。 半晌过去,他心中激烈翻滚的杀意才被遏抑了下去。 他想起昨天看到的画面。或许,他可以试着像人类一样暴力一些。 李窈刚要挣脱漆黑人影的钳制,下一刻,他冷不丁抓住她的头发,迫使她仰起头,脖颈绷成一条漂亮而脆弱的直线,再度低下头,重重吻了上去。 头皮传来轻微的拉扯感。 李窈惊讶地眨了眨眼睫毛,一晚上不见,他接吻技术进步得这么快?都会强制爱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他只会这一个动作,吻上来以后就静止不动了,似乎并不知道下一步该干什么。 她只好提醒:“舌-头。” 漆黑人影看着她,目光纯净得让她教学被迫中断。 李窈并不知道漆黑人影看了一晚上的言情小说,也不知道他认为自己是女主,但现在她确实满脑子都是“女人,自己点的火自己灭”。  她苦恼地叹了一口气,闭上眼睛,拍拍漆黑人影的脑袋,示意他低头,踮起脚,吻了上去,舌-尖轻轻从他的唇上扫过。 严格来说,这不是一个多么缠-绵的吻。 漆黑人影的反应,却让她感到了久违的羞耻。 ——他几乎是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唇舌的运动,再一比一还原她的动作。 单纯、青涩、纯情。 简直像青春期两个偷尝禁-果的少年情侣。 这种古怪的既视感,让她头皮发麻,脸红到脖子根。 漆黑人影却像是忘了自己害羞的人设似的,神色认真而投入,喉咙不时上下起伏一下,似乎十分享受这个吻。 李窈差点被他亲晕了。 不行,她还有问题没问! 李窈努力推开他,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剧变陡然发生——  其实她早就料到了公司会来人,但没想到公司的人会来得这么快,也没想到公司的准备会这么充分。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落地窗骤然破裂,玻璃碎片如同瓢泼暴雨般倾盆而下,十多个安保人员顺势破窗而入! 他们全副武装,身穿漆黑制服,脸上戴着金属面具。 根本不需要出声询问,李窈就知道,这是看守漆黑人影真身的安保人员——漆黑人影最开始出现时,打扮跟他们一模一样! 为首一个安保人员,举起两根手指,似乎在对身后的人下达命令: “——声波武器。” 李窈惊疑不定,漆黑人影害怕次声波? 下一刻,她就知道为首那人为什么这么说了。 不是漆黑人影害怕次声波,而是她害怕声波攻击。 人耳听不见次声波,但能感受到次声波带来的一连串恐怖反应。 不到几秒钟,她就感觉自己的眼球鼓胀起来,一跳一跳,似乎要从眼眶里跳出去;内脏拧作一团,肠胃瞬间绞紧,呕吐欲直冲喉咙。 李窈眼前一黑,跪倒在地,控制不住地呕了出来。 很明显,这只是最初级的声波攻击。 次声波可以与人体器官发生共振,起初,只会让人产生头晕、呕吐、呼吸困难等反应。 严重的次声波,甚至能使人血管和器官破裂。 再这样下去,她会死。 但她什么都做不了。 她甚至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她只是漆黑人影与公司的博弈中一枚不起眼的棋子,无权定夺自己的生死。 这时,漆黑人影冷不丁开口说道:“你们在做什么?”这还是李窈第一次听见他用这种冷静到可怕的语气说话,“你们想杀了她?目的是什么?” ……他肯定又从周围学到了什么。 李窈无力思考,她快把胃吐出来了。 为首那人:“我们不想杀死她。我们只想要你跟我们回去。” 漆黑人影看了一眼李窈,又看向为首那个安保人员,声音仍然十分冷静:“关掉声波武器,我跟你们回去。” “好。”为首那个安保人员耸耸肩,示意手下关掉声波武器。 李窈终于从无止境的呕吐欲中挣脱了出来。 漆黑人影半蹲下来,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张干净的手帕,一丝不苟地擦掉她唇边的唾-液。 李窈抓住他的手,看向他的眼睛。 漆黑人影却低下头,亲了亲她的嘴唇:“等我带着嫁妆回来,你会娶我吗?” 李窈:“……” 要不是她现在虚弱得说不了话,真想大喊一声,都什么时候了,还惦记着你那恋爱脑嫁妆呢! 公司都知道你是个恋爱脑了! 她摆摆手,哑着嗓子说:“你能帮我报仇的话,不要嫁妆,我也娶你。” 漆黑人影摇头:“不能没有嫁妆,会显得我名不正言不顺。” 李窈:“……少看点肥皂剧。” 漆黑人影认真道:“我上网查了,‘三书六礼,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才是明媒正娶。” 李窈:“…………” 她忍无可忍地抬头对为首的安保人员说:“你快把他带走吧,我受不了了。” 为首的安保人员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但这俩人确实太磨叽了。他冷冷道:“寒暄时间到,再不走,我会直接把声波武器调到最大档。” 也许是这一句话起到了威慑作用,又也许是漆黑人影已经发表完了要她明媒正娶的宣言,站起来,跟公司的安保人员离开了。 公司的人一走,李窈就瘫倒在地上,背上全是淋漓的冷汗。 她觉得…… 她和漆黑人影以后不会再见面了。 不是她不相信漆黑人影的承诺,而是从来没有人真正意义上打败过公司。 公司掌控着这个时代的一切,食物、运输、能源、媒体、武器、安保……甚至是为植物授粉的蜜蜂。 谁能撼动公司的位置? 怪物的新娘 第255节 · 李窈猜错了,漆黑人影并不是从周围学到了什么,才会用冷静的语气说话。 他一直都非常冷静,情绪很少有起伏,更不会感到羞耻或焦躁,是李窈让他变得害羞而情绪化。 但不知为什么,他看到她受伤的那一刻,因接吻而激动不已的头脑一下子冷却了下来。 这个身体太弱了,甚至不能保护她免于次声波的伤害。他必须去把真身找回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却记得自己是如何从一团星云变成一颗炽热的原恒星,又如何因某种高能射线,由原恒星变异成类地行星,甚至在这一过程中拥有了自我意识。 是的,他是一颗巨型行星。 公司关押在地底的,只是他的星核。 他的本体在苍穹之上——天际线边缘那颗庞然可怖的暗影,如果不是他性格温顺,对任何生物都没有恶意,这颗星球会瞬间被他拽入洛希极限,化为一条冰冷而美丽的行星环。 第179章 chapter 25 李窈并不知道, 漆黑人影真正的身体就在长岛北岸。 她也不知道,关押他真身的反辐射堡垒,就在相距不到五百米的别墅底下。 所以, 公司的人马才会来得这么快。 几乎是蜜蜂机器人坠毁的一瞬间, 反辐射堡垒就收到了他们的定位信息。 毕竟一般情况下, 蜜蜂机器人并不会因电磁干扰而坠毁,不然它们根本无法在城市中完成授粉任务。 只有一种情况, 它们才会因电磁干扰而坠毁。 ——这些蜜蜂机器人, 遭遇了某种未知而强烈的磁场扰动。 哈里斯教授是“行星磁场研究计划”的发起者, 该计划全称“project planetary magnetodynamics”,简称ppm。 他发现蜜蜂机器人坠毁以后, 立刻就想到了地底那颗星核。 说起来, 这颗星核的来历,还跟生物科技的前ceo江涟有关。 当时, 整个屿城都被紫黑色的触足占领了,天上隐隐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大恐怖的幽影。 所有人第一反应都是逃跑,哈里斯却把汽车调到手动模式, 径直朝那个庞然暗影驶去。 就算不冲向那个庞然暗影,哈里斯也时日无多了——就是他对荒木勋提出的“气味计划”。 他原本打算用周姣的气味捕捉到江涟, 如果能从江涟身上提取到特定的基因序列, 并融合到人类的基因组中,或许能让人类迎来第二次进化。 但很明显,他失败了。 周姣逃了。 江涟疯了。 整个生物科技都沦陷了。 幸好,荒木勋自身难保,没空处置他。哈里斯戴上军-用-易-容-面具, 钻进悬浮车,从公司大厦逃走了。 让他大松一口气的是, 江涟虽然是个恐怖的怪物,但满脑子都是周姣,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 荒木勋忙着应付江涟,也忘了自己还有一个研究员。 他在屿城过了一段安生日子,直到紫黑色触足侵占了城市每一寸角落,天际线庞然暗影若隐若现。 横竖都是死。 他死也要提取到江涟的基因序列。 谁知,庞然暗影下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水晶般晶莹剔透的圆球。 哈里斯花了十多年的时间来研究这个圆球,最后发现它来自系外星系,似乎是一种生命体,但与任何一种已知的生命形态都没有相似之处。 在微观层面上,这个圆球更是呈现出一种超出人类理解范畴的结构,不像生命体,更像是一块陨石。 转眼间,十多年过去,哈里斯凭借这个圆球,成为了奥米集团的高级研究员,这个圆球也变得越发美丽,怪异的美丽。 他们把它称为“星核”。 星核看上去流光溢彩,如同一颗晶莹剔透的浅色宝石,散发出的光芒却超出了人类已知的光谱范围。 哈里斯怀疑,只有把它带出太阳系,才能看到它真正的色彩。 不过,自从发现,星核可以影响周围人的神智后,就没人关心它是什么颜色了。 哈里斯也借此一跃成为奥米集团最有话语权的研究员。 他们把反辐射堡垒建造在长岛北岸的地底下,不是因为这里的私人安保系统多么优秀,而是因为这里是闻名遐迩的富人区。 假如星核可以影响地面上富人的神智,间接操纵富人的一举一动,奥米集团统治全世界只是时间的问题。 谁能想到,关键时刻,这颗星核居然逃走了! 起初,哈里斯以为这是哪个研究员开的低级玩笑。 但他们一直在密切监测星核的磁谱数据。 几个安保人员不幸丧生后,磁谱上出现了一道非常明显的磁强度减退区域——这意味着磁场变弱了。 而那几个安保人员的死状,也印证了这一点——他们是被一种未知的超高能宇宙射线活活撕裂而亡。 知道核辐射吗? 人体暴露在核辐射之下,全身dna链会瞬间断裂,皮肤溶解,器脏衰竭,血肉脂肪争先恐后往外流。 然而,核辐射与超高能宇宙射线相比,就像是自行车和磁悬浮车——虽然都能往前开,速度却是天差地别。 正常情况下,宇宙射线并不会到达地面,大气层会对其吸收和散射。 更何况,他们这是一座反辐射堡垒。 只有一种情况,那些安保人员会因超高能宇宙射线而死。 ——星核杀死了他们,逃跑了。 留在堡垒最底层的,只是一具空壳。 哈里斯不愿相信这个结论,但他对着监控看了又看,最终不得不信,星核是真的逃跑了,而且是变成人形生物逃跑了! 只见监控屏幕上,一个安保人员不知听见到了什么,突然着了魔似的朝星核走去。 随着他离星核越来越近,表情逐渐变得僵硬、麻木,动作也像掉帧的动画一般,呈现出一种令人悚然的非人感。 最后,那个安保人员像积木一样轰然碎裂,化为一堆让人头皮发麻的血肉碎块,但不到几秒钟,那些碎块又重新拼合了起来,组成一个极不稳定的人形。 哈里斯看得背脊发寒。 那个人形没有五官,脸上是一片骇人的空白。 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有那么一瞬间,表情居然有些困惑。 不知为什么,这个人形生物全身上下透出一种难以想象的单纯,满脸写着“我只是轻轻碰了你一下,你怎么就碎了”的疑惑。 一般来说,“单纯”都跟“可爱”挂钩。 哈里斯却不觉得这个人形生物“可爱”,他只觉得它非常恐怖、十分恐怖、极其恐怖! 然而,这仅仅是开始。 接下来,人形生物又“不小心”弄碎了几个安保人员。 它的身形也越来越高,接近三米。 一路上,它似乎在观察安保人员的一举一动,逐渐学会如何运用手指,如何运用上下颚做出咬合的动作。 它的咬合方式却跟人类截然不同。哈里斯眼睁睁看着它面部裂成两半,暴露出密密麻麻的尖利牙齿,把一道合金巨门咬出一个窟窿。 这一幕震住了所有安保人员。 没人敢上前拦下它。 哈里斯也不敢招惹它。 他只能隐瞒下星核逃跑的消息,假装地下堡垒一切如常。 他听说了屿城关于漆黑人影的目击事件,但不敢轻举妄动。当年的江涟事件,给他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他对这些未知生物又馋又怕。 谁能想到,漆黑人影居然恋爱了! 他弄不死漆黑人影,但弄死李窈是分分钟的事情。 不过,哈里斯始终记得江涟的前车之鉴,并不想激怒漆黑人影,然后像当年的生物科技一样全军覆没,他只是非常温和地威胁了一下,让漆黑人影自己回来。 哈里斯看着监控镜头里,走向反辐射堡垒的漆黑人影,激动而颤抖地呼出一口气——他成功了! 果然,对付这种非人生物,不能硬来。 论武力,它们或许可以轻松毁灭世界;论脑子,它们可能连满大街乱窜的青少年都不如。 哈里斯对自己的决策满意极了。 当初,荒木勋要是有他一半聪明,就不必沦为江涟那个怪物的一条狗了。  他真的太聪明了,不费一兵一卒就化解了这场风波! 接下来,他只需要把李窈关起来,像吊在骡子头上的胡萝卜一样,骗漆黑人影给他打工就行了! · 漆黑人影跟着安保人员,走进通向地下堡垒的电梯。 他看着面前的合金巨门,冷不丁出声问道:“这道门,隔音吗?” 安保人员对待他的态度,跟对待一条会说话的狗没什么区别——虽然哈里斯一再跟他们强调,漆黑人影非常危险,但他在李窈面前表现得太温顺了,不仅随身携带手帕,帮李窈擦掉了嘴边的口水,一路上还不时拿出来闻一闻,表情痴迷又变态。 这种情况下,他们没有当场发出讥笑,已经很尊重这个怪物了。 为首的安保人员冷冷道:“你知道这个干什么?难不成指望你的小情人来救你?这可是钨合金门,配备了上百种检测手段,每个走进来的人,要是生物信息甚至是走路姿势跟以前不一样,都会立即触发警报。” 漆黑人影若有所思:“所以,不管我在地下干什么,她都不知道,对吗?” “没错,”为首的安保人员轻蔑道,“你的小情人不会知道你即将遭遇什么。” 漆黑人影点了点头。 见漆黑人影对这句话没有任何反应,连愤怒的情绪都没有,周围的安保人员终于忍不住讥笑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256节 这也不能怪他们,毕竟星核逃走以后,哈里斯就把所有知情人秘密处决了。 新来的安保人员只知道漆黑人影是非人生物,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公司老是搞一些令人作呕的人-体实验。十多年前,甚至差点爆发“生化危机”,一群湿冷黏滑的变异种在大街上为非作歹。 除非漆黑人影是更加恐怖、更加离奇、更加难以想象的非人生物,否则他们已经见怪不怪了。 漆黑人影听见了安保人员的笑声,也听见了笑声里不加掩饰的恶意,但他神色平静,一言不发。 他在等。 等电梯下降到合适的楼层。 只听“叮”的一声,电梯下降到地下十七层,这也是电梯能到达的最底层,再往下一层,就是关押他真身的核心区了。 最先响起的,是震耳欲聋的警报。 ——电梯的安保系统,检测到了异常的磁场脉冲。 这些安保人员虽然对漆黑人影的实力一无所知,但毕竟是公司的精锐,几乎是立刻,就拔枪上膛瞄准漆黑人影。 下一秒钟,他们都愣住了。  他们的手……居然在……融化! 那简直是恐怖片才会出现的画面。 ——皮肤溃烂、脱落,肌肉仿佛泛着肉黄色泡沫的血水一般往下流淌,顷刻间便暴露出森白指骨。 然而不到几秒钟,指骨也咔嚓断裂了。 有安保人员当机立断,忍痛打开耳麦,“请求支援”刚说出一个“请”字,整个人便融化成一滩血水。 不仅电梯里的安保人员在融化,其他楼层的研究员也在融化。 哈里斯在主控室内看着这一幕,仿佛看到了活地狱,完全无法用语言形容。 这些天,他一直在窃听漆黑人影和李窈的谈话。 在他的印象里,漆黑人影不过是一个单纯到接近愚蠢的非人生物,被一个贫民窟女骗子玩得团团转。 在那个女骗子面前,他表现得异常温顺,主动承包了洗衣、做饭、打扫卫生、修剪花圃等家务。 如果不是公司找上门,他甚至打算在花园里开辟一块菜地,种真正的有机蔬菜给那个女骗子吃。 现在,他却在用那双擅长家务的手,大开杀戒。 哈里斯不敢置信。 到底哪里出错了?! 还是说,漆黑人影在那个女骗子面前表现得那么单纯,是为了让他们放下戒心,以便像这样大肆屠杀? 哈里斯震惊,惶恐,百思不得其解。 转眼间,整个地下堡垒迅速沦陷,化为尸水横流的炼狱。 哈里斯试图向奥米集团发出求助信息,通讯信号却受到了严重干扰。 ——漆黑人影拦截了他的求助信号。 他根本不是温顺无害的非人生物,而是一头极其骇人的恐怖怪物。 整个地下堡垒沦为一座血红色的孤岛。 尖锐的警报声中,漆黑人影走进主控室。 他的皮鞋浸满了鲜血,神色却一如既往温和、亲和、毫无攻击性,微微下垂的眼角甚至显得有些无辜。 ……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才会在杀了这么多人后,露出这么无辜的表情。 怪物!变态!疯子! 哈里斯颤抖着后退一步:“……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漆黑人影停下了脚步。 他说:“我想要一份固定的工作。” 哈里斯:“???” 哈里斯觉得漆黑人影在愚弄他,但对方的杀伤力太可怕了,只能低下不服的头颅:“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杀我,我保证给你一份固定的工作……” 漆黑人影却冷静摇头:“你连自己的工作都不固定。” 话音落下,哈里斯化为一滩红黄相间的血水。 漆黑人影目不斜视踩进血泊里,站在主控室中央,按下核心区的启动键。 只听一声轰然巨响,一层又一层半圆形铅门缓缓开启。 如果有人还活着的话,就会发现,整个地下堡垒都被星核的光芒映照成了一片奇异而梦幻的光海。 漆黑人影关闭主控室的钢化玻璃窗,直勾勾地盯着地底的星核,纵身一跃而下—— 第180章 chapter 26 几十分钟过去, 李窈才从声波攻击中缓过来。 她的听力似乎受到了某种损伤,一切声音都变得朦胧而遥远,血流撞击耳膜, 发出沉闷的轰响。 李窈表情没什么变化, 这应该是暂时的, 几个小时就能恢复。 这并不是她第一次遭遇次声波,爆炸也会产生次声波。 有一次她不小心撞见帮派火并, 枪声大作, 人群惊慌四散, 警笛响彻街头巷尾,突然有人大喊一声:“是手-雷——快趴下——” 下一刻, 她被人扑倒在地, 紧接着只听一声巨响,火光遽然升起, 砂石与玻璃碎片如暴雨般泼下—— 当时,她耳鸣至少持续了两三个小时。 李窈艰难从地上爬起来,去洗了个澡, 换了身干净衣服,捡起地上的双肩包, 毫不犹豫离开了别墅。 她才不相信公司的鬼话。 什么“我们不想杀死她, 只想你跟我们回去”。 知道生物科技为什么换了个ceo后,就一跃成为口碑最好的跨国垄断公司吗? 因为ai不会压榨员工,不仅实行8小时工作制度,还给员工买养老保险,甚至会给高级员工提供私人医疗和安保服务。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其他跨国垄断公司, 不仅不实行8小时工作制,还不给员工买养老保险! 公司一年毛利高达十多万亿美金, 却连养老保险都舍不得给员工买。这样的公司,你指望它言而有信? 还不如相信她是秦始皇呢! 李窈没有开走车库里那辆限量超跑,太显眼了,简直是活靶子。 她选了一辆铁灰色的越野车,尽管看上去平平无奇,配置却相当高级——全轮驱动,竞速级悬架,装甲轮胎,没有后座,但有一个超大的后备箱。 完完全全的梦中情车! 不过,李窈并没有因为后备箱大得惊人,就回到别墅继续搜刮财物。 公司随时会派人过来。别墅里那点儿财物,不配她以命相搏,虽然她非常想搬走那张柔软的按摩床垫。 李窈坐进驾驶座,按下启动键,冲出了车库。 她猜得没错,公司根本没想放过她。她刚开出别墅区没多久,就有几架无人机跟了过来。 车上配备了军用级攻击系统,但李窈仍有些头晕目眩,手握方向盘已经非常勉强了,根本无法在疾驰中瞄准那些无人机。 眼看就要被追上,就在这时,她中控台的屏幕跳闪两下,后面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轰响大到骇人,震得车窗、方向盘、挡风玻璃都在震动。 要不是李窈对自己的开车技术没有自信,规规矩矩系上了安全带,已经一头撞上方向盘了。 她抬头,瞥了一眼后视镜,吓得差点把车开进海里。 卧槽!!! 天上那是什么?!!! 只见天色由晴转阴,到最后几乎变得像夜晚一样暗淡无光,一个巨大到恐怖的天体逐渐逼近,压迫感冰冷磅礴,令人毛骨悚然。 有的猎奇爱好者,会专门搜罗一些关于“巨物恐惧症”、“天体恐惧症”的视频来看。 因为正常人看到庞然大物从天而降时,第一反应都会是恐惧,甚至是恶心。 李窈一开始确实被吓到了。 她整个人手脚冰凉,呼吸困难,冷汗直流。 但不知为什么——可能是她后遗症还没好全,居然觉得天上那个玩意儿,透出一股古怪的亲切感。 她情不自禁想要踩下刹车,打开车门,朝那个天体走去。 醒醒啊,李窈! 小时候的教训还没有吃够吗!这绝对又是公司搞出的某种怪物,停什么车,油门踩到底车门焊死,往前开就完事了! 李窈一咬牙,反锁车门,把车载音响开到最大声,在震耳欲聋的死亡金属乐中一往无前。 不得不说,她的运气还算可以,因为突然出现的不明天体,公司派来的无人机都坠毁了。 按理说,公司的无人机都飞不起来了,这辆车的导航系统应该也会受影响,奇怪的是,她居然还能用gps和自动驾驶功能。 管他的。 全神贯注开了半小时的车,李窈已经精疲力尽,她强打起精神,设置了一个目的地,倒头昏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时,天色已经彻底黑了。 不对,不是天色。 她似乎被装进了一个……货箱里。 李窈并不意外。 她在驾驶座上睡觉,车又处于自动驾驶状态,以纽约的治安状况,不被劫持才奇怪。 怪物的新娘 第257节 问题是,谁劫持了她? 路人,还是公司? 李窈有点害怕,但害怕并不能改变现状,她现在最需要的是休息。于是,她思考了几秒钟,又昏睡了过去。 等她再度醒来时,已经被转移到了奥米集团的大厦。 与宣传图上的一样,奥米集团的大厦如同一座即将起飞的宇宙飞船,外墙由全玻璃幕墙组成,电梯上、天花板上、玻璃围栏上,到处都是浓丽、湿润、生机勃勃的绿植。 或许是笃定她逃不出去,李窈被扔在其中一层楼的走廊上。 玻璃围栏外,是一个巨大的环形天井,放眼望去可以看到每一层楼的情形——几乎每一层楼都有行色匆匆的研究员,手上拿着半透明的平板,密切关注上面一行行鲜红的数据。 “你醒了。” 一个温润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李窈警惕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中年女人,大约四十多岁,身穿玫红色职业套装,整个人显得冷漠而干练,笑容却相当友善平易近人。 李窈脸上的警惕更重了。 这女人笑得像看上了她的腰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不相信我,”中年女人语气温厚地说道,“我也不擅长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上一次跟你这样的人打交道,还是我跟纽约市长提议,在公园长椅上安装电击装置,这样晚上公园就没有流浪汉了。” 李窈脸上没什么表情,她又不是流浪汉。 屿城市局每年都会招募一些志愿者协助驱逐流浪汉,一个两块钱,她为了生存干过不止一次。 公司这帮精英们,虽然冷血无情又心狠手辣,但小日子还是过得太好了,居然以为她是一个有自尊心的贫民,会因为这种程度的讽刺而破防。 李窈:“你想说什么。” 中年女人笑了笑:“别用这种带刺的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是你的敌人,相反,我是来帮你的。” 李窈皮笑肉不笑:“上一次有人给我这么画饼,还是在诈骗电话里。怎么说,奥米集团在缅甸也有分部吗?” “不要贫嘴了。”中年女人语气仍然温厚无比,仿佛李窈只是一个幼稚的小朋友,“我们已经把你非法得来的财产全部冻结了。你除了跟我们合作,别无选择。” “无所谓,”李窈耸耸肩,“反正我也没指望靠别人的钱活着。” 中年女人微笑着摇摇头,仍然用那种看小朋友的眼神看着李窈:“你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关系,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茶几上有一个平板。她拿起来,解锁,递给李窈:“我们花了几个小时,终于成功疏散纽约的市民。这些人本可以不用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都是你男朋友干的好事。” 李窈觉得她悲天悯人的样子非常虚伪,没有接过平板:“这些年,公司强行征用了多少土地,让多少人无家可归,你觉得你有立场说这些话吗?” 中年女人:“我知道你因为生物科技流离失所,但奥米集团并不是生物科技,我们讲究以人为本。” 李窈冷笑:“以人为本,指的是利用未知生物精神控制的能力,给长岛北岸的名人富人洗脑,强行把他们转化成自己的势力吗?” 中年女人的脸色终于微微变了,上下打量她一眼:“你似乎知道很多事情。” “因为你们并没有打算隐瞒。” 中年女人收起脸上温厚到瘆人的笑容,沉默片刻,笑了一声,还是把平板推到了李窈面前: “我承认,资本都是残忍的、肮脏的,但你的男朋友也并非善类。” 李窈仍然没有接过平板。 她不想被中年女人牵着鼻子走。 中年女人似乎也不想再跟她耗下去,站起来,说:“我还有事,先离开了。你看或不看平板上的内容,对我都没什么影响。但说实话,我有点好奇你的想法。” 她再度露出那种让人反胃的亲和微笑:“你们总说,公司是吃人的怪物,但跟你男朋友比起来,谁才是真正的怪物呢?” 说完,中年女人朝李窈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李窈看了看茶几上的平板,又看了看四周的工作人员,人人都很忙碌,没人关注她。 她站起来,朝走廊尽头走去,那里有一面落地窗,可以看到大厦外面的情景。 她不相信公司给的任何东西,只相信眼见为实。 即使李窈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还是被眼前的画面吓了一跳。 放眼望去,除了奥米集团总部,四面八方的高楼大厦全部摇摇欲坠、即将坍塌。 最近一座高楼,更是已经解体了一半——数不清的钢筋混凝土碎块漂浮在半空中,如同太空中由岩屑构成的行星环,缓慢朝天上奔涌而去。 李窈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现在才中午十二点,外面的天色却暗得吓人,也低得吓人。 更可怕的是,定睛一看,才发现天色昏黑,并不是因为乌云密布,而是因为被一个庞大无比的未知天体遮蔽了日光。 很难用言语形容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压迫感。 看到那玩意儿的一瞬间,李窈头皮一麻,鸡皮疙瘩一层层爬满全身,汗毛全部炸了起来。 她咽了咽口水,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中年女人的意思不会是……天上那玩意儿,就是漆黑人影吧? · 中年女人名叫伊藤浅子,是一名日裔美国人。 毫无疑问,她对李窈撒了谎。李窈并不像她说的那么无足轻重,相反,李窈对公司很重要,非常重要。 哈里斯是个蠢货,严重低估了星核的价值。 根据最新的数据模拟,星核完全可以成为一种新能源,其源源不断散发的能量,可以给世界上所有城市和超级武器提供持续几百亿年的动力。 如此巨大的能源潜力,哈里斯却把它用来给人洗脑,短视到让她无言以对。 不过幸好,她及时接手了。 伊藤浅子的计划很简单。 在她看来,哈里斯之所以会死在星核的手上,是因为他没有利用李窈这一枚棋子。 她会先让李窈对星核产生恶感。 既然星核已经有了人类的思想与情感,那么也会有人类的嫉妒和恐惧。 等星核因为李窈的排斥,感到焦躁、恐惧、嫉妒时,她再出面帮他们和好如初。 李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贫民窟女骗子,星核则是个对女骗子言听计从的非人生物。 只要她装作幡然醒悟的样子,无偿给他们提供金钱、住所和职位,就能轻易博得他们的信任。 作为公司高层,伊藤浅子是一个很有耐心的猎人。 为了达成目的,她可以不计成本,不计时间,不择手段。 不是她看不起贫民区出身的人,而是这些人的见识就那么点儿。 他们见过的最广阔的天空,也不过是塑料、废品和破建材镶边的天空。 在她看来,李窈前二十年的生活,根本不算活着,只是苟延残喘罢了。 一个从未真正活过的人,怎么可能拒绝公司的优待——好好活一次的机会? · 漆黑人影睁开眼睛。 他有着极其发达的视觉系统,全身上下布满了眼睛。 云是他的眼睛,水是他的眼睛,沙尘是他的眼睛,山峰是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无处不在。 然而,他睁开眼睛后,却看不到自己想要看见的……人。 对了,“人”是什么? 他似乎忘记了很多事情,只记得自己不小心降临到了这颗星球,被上面的生物以某种手段限制了自由。 那些生物似乎就是“人”。 然后,他创造了一个分-身,逃了出来。 分-身太小了,他不得不遏抑了自己的感官、情感和智慧。 回到真身以后,遏抑许久的情感一下子喷薄而出,程度之强烈,几乎使他的核心一阵震动。 每当他情绪激动时,地面的空气就会变得燥热而窒闷,火山也会躁动起来,发出即将喷发的轰鸣声。 以前的他从不在意火山是否喷发,反正他的身上没有生命,也不需要生命。 这一次,他却竭力让体内沸腾的岩浆冷却了下来。 火山喷发,会产生火山灰和硫酸盐气溶胶,导致地表气温下降。 他不希望自己成为一个冰冷、荒芜的星球。 她那么小,那么脆弱,怕冷又怕热,连同类的头颅都撕咬不下来。 如果他要嫁给她,必须成为一颗会种菜、会养殖家畜、会打猎、会做饭、会洗衣服的宜居星球。 她是谁? 忘了。 他不禁有些忧郁,但也知道这不是他的错。 如果说,他分身的容量,只有一瓶水那么大的话,真身就是一望无际的海洋。 他对她的情感是如此汹涌,又被遏抑得太久,完全释放出来以后,差点引发狂暴的地壳运动。 现在,他被失控的情感弄得心神不宁,岩浆亢奋地翻涌着,地面剧烈震动,没有马上把眼前的星球拽入洛希极限,已经冷静克制到极点了。 不过,他并没有彻底失去理智。 他还记得自己的目标: 找到一份固定的工作,嫁给她,让她住在自己的身上。 至于她是谁。 只要见到她,他一定会想起来。 第181章 chapter 27 怪物的新娘 第258节 纽约市中心, 奥米广场。 整个广场都已疏散完毕,平日里宏伟辉煌的商业大厦,此刻只剩下一扇扇冰冷漆黑的窗户, 如同一只只空洞的眼睛。 一个主播打着手电筒, 背着双肩包, 蹑手蹑脚走进办公区以后,放出拍摄无人机, 压低声音说道: “怎么样, 家人们, 我没骗你们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司园区……对,就是那个‘路过的人只要双手插兜就会被电击’的奥米园区。” “……新来的家人们记得点赞, 点赞到达50万, 我会带大家去顶楼看看,公司到底在搞什么鬼。” “感谢榜一大哥送的赛博火箭, 谢谢大哥,大哥出入平安!” 主播说着,按下电梯上升键:“——咱虽然没上过大学, 但上过网啊,引力可是自然界中最普遍的力……” 这主播平时的人设应该是“大胆型文盲”, 一时间弹幕都在嘲笑他突如其来的正经科普。 主播表情却没什么变化, 带着口音继续说道: “假如真的有这么大个星球来咱太阳系了,别说公司大厦了,整个太阳系的行星轨道都有可能发生变化,有的星球说不定会被抛出太阳系……哎呀,你们别不信, 到时候咱地球可能是最先完蛋的那个,什么海啸地震火山爆发都是轻的, 地壳都会在引力下变形……” 严肃的科普内容,加上土里土气的口音,节目效果堪称爆炸,弹幕一片“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片欢乐和谐的气氛中,主播到达了大厦顶楼。 这主播当然不是文盲,他知名学府硕士毕业,被公司硬生生包装成了贫民区文盲,靠大智若愚的人设在网上小火了一把。 他之所以敢来这里,也是出于对自己学识的自信——假如真有巨型行星跑到太阳系了,还离地球那么近,地球肯定早就玩完了,哪还有时间让他开直播。 主播操控着拍摄无人机,一步步往前走去: “家人们,到天台了……如果你们觉得这场景震撼,请在屏幕上打‘震撼’,如果想让我继续探索,就打‘继续’,不然我要回家睡觉了……” 这是主播调动气氛的惯用手法。 话音落下,弹幕飞速刷了起来,不同国家的语言密密麻麻重叠在一起,整个屏幕几乎变成了一块白色。 主播正要继续往前走,就在这时,他手机振动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掏出手机一看,是直播助理发来的消息:【哥,你弹幕怎么都是同一句话?】 主播:【我让他们发的,怎么了?】 直播助理:【你确定???】 主播:【我确定啊。】 直播助理;【我建议你再看看。】 主播有些疑惑,打开弹幕一看,瞳孔骤然缩紧,背上唰地冒出一层冷汗。 只见屏幕上所有人都在刷同一句话——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 与此同时,奥米公司大厦。 李窈怀揣着对漆黑人影身世的疑惑,回到之前的座位上,拿起平板,滑动解锁,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暂停的新闻视频。 她点击继续播放,耳边顿时响起轰隆爆炸声,人群惊慌逃窜的尖叫声。 在激烈的哒哒哒开火声中,一个人爬上车顶,他明显已经杀红了眼,手持冲锋枪,对着天空射出一排排子弹:“打倒公司——杀光西装狗——” 然而很明显,他只是喊喊口号罢了,枪口瞄准的仍然是惊恐至极的普通人。 李窈很同情那些普通人的遭遇,但不知道这跟漆黑人影有什么关系。 很快,下一个视频自动播放。 镜头有些摇晃,应该是故意设置的手持拍摄模式,不少探险主播都会用这种拍摄模式,增加观众的临场体验。 “……家人们,到天台了……” 镜头转向公司大厦天台上的玻璃花房。 由于天上传来的恐怖吸力,花房上爬满了触目惊心的裂纹,半空中飘浮着花瓣、绿叶、玻璃碎片,极其缓慢朝天际线涌去,显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美感。 “如果你们觉得这场景震撼,请在屏幕上打‘震撼’,如果想让我继续探索,就打‘继续’,不然我要回家睡觉了……”  就在这时,主播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语气有些颤抖:“那个,我是不是卡了,为什么看不到你们的弹幕……” 李窈这才发现,右下角一直有弹幕在滚动,速度非常快,几乎把那一小块填成了白色。 她看了一眼,瞬间心跳骤停,汗毛倒竖。 上面密密麻麻的只有一句话——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她在哪里?” 更吓人的是,她看过去的一刹那,弹幕居然发生了变化: “我看到她了。” “我看到她了。” “我看到她了。” 李窈理智上知道这是漆黑人影干的,除了他,没人能让所有人同时发同一句弹幕。 但理智并不能防止她被吓,李窈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咽下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脏话,刚要喝口水冷静一下,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你不想知道‘她’是谁吗?” 中年女人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 李窈登时喝不下去了。 平心而论,中年女人的声音非常动听,声线如水一般温润醇厚。 但李窈一想到她是公司高管,手上不知沾了多少人命,还能用这种温厚的嗓音说话,就直冒鸡皮疙瘩。 “是谁?”李窈装傻。 “——是你。”中年女人走到她的面前,伸手,“忘了自我介绍,我是伊藤浅子,你也可以叫我克莱尔。” 李窈没有跟她握手:“我不看直播,怎么可能是我?” 伊藤浅子笑笑:“你之前那股小聪明劲儿去哪儿了?你男朋友现在就在我们头顶,它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强大,想要影响一个直播轻而易举。” 说着,她拿过李窈手上的平板,两指并拢轻划了一下屏幕,只见无数幽蓝色直线纵横交错,瞬间投射出屏幕上的画面。 “除了这个直播,”伊藤浅子一边说,一边往下滑动,“还有这个直播,这个……你可能以为,这是很久以前的直播录像,但其实都发生在刚刚。” “更可怕的是,我们录下这些直播时,并没有‘我看到她了’这句话,你点开以后,弹幕却只剩下这一句话。” 李窈不知道伊藤浅子想说什么,谨慎地没有搭话。 伊藤浅子放下平板,看向李窈的眼睛,轻声道: “它的眼睛无处不在,甚至可以透过电子设备看见你,修改已经存在的文字。” “如果你跟它在一起,你会变成一个没有隐私的人,永远活在它的注视之下。” “——这样的生活,你不觉得很可怕吗?” 李窈觉得,还行。 可怕,但不是特别可怕,也就一点点可怕。 伊藤浅子估计不知道,她跟漆黑人影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经常因为痴痴地盯着她,导致转头幅度过大,脑袋咔嚓一声掉下来。 她从一开始的瞳孔地震,到最后已经能淡定捡起他的脑袋,帮他按上去了。 李窈这人比较双标,她不觉得漆黑人影改个弹幕有什么可怕的,顶多算怪物不懂事随便改的。 他真正可怕的是,庞然的身形,无处不在的眼睛。 但即使如此,也没有公司可怕——漆黑人影的眼睛尽管无处不在,却只会看着她;公司没有眼睛,却无时无刻不在监视所有人,甚至会从人们眼中的义眼监视他人。 说别人侵犯隐私之前,先想想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吧。 李窈这么想着,脸上却露出被戳中心事的愤怒表情,大声说道:“我又不是瞎子,当然知道他很可怕,但你觉得我有能力摆脱他吗?” 气氛倏然一静。 路过的公司员工都震惊望向李窈,大概是第一次看见这么跟伊藤浅子说话的人。 李窈似乎也反应过来,往后瑟缩了一下,背脊微微弓起,一副怕被打的样子。 伊藤浅子盯着李窈看了片刻,却慢慢微笑起来。 李窈的反应全在她的意料之中,一个没见过世面的贫民区女骗子,愚蠢、冲动、短视。 这是她想要的效果。她怎么可能会生气? “你当然有。”伊藤浅子柔声道,“公司会帮你。” 李窈咽了一口唾液,似乎有些心动,但仍然非常警惕:“我不相信公司。” “公司也不相信你,”伊藤浅子站起身,走到李窈的面前,直接握住她的手,“我们只是合作关系。” “‘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敌人’,合作关系,是世界上最安全、最稳固、最不会出错的关系。” 伊藤浅子的掌心温暖、细腻,李窈却感觉自己像被一条湿冷滑腻的毒蛇缠住了。 “你害怕星核,我们则想通过你跟星核沟通。”伊藤浅子顿了顿,声音越发温厚,“我们会是最好的合作伙伴。” · 伊藤浅子把李窈安置在了公司大厦的酒店里。 那是仅供高级员工使用的五星级酒店,里面除了金碧辉煌的餐厅,还配备了健身房、游泳池、电影院和按摩院等服务设施。 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是在大公司工作的福利。 然而很早之前,就有人对此进行了揭秘——健身房、电影院和按摩院里全是针孔摄像头。 游泳池也不是安全之地,公司会在那里收集员工的生物数据,根据员工的健康状态,决定他们被“优化”的时间。 当然,以上的“揭秘”也有可能都是谣传,但有一点绝对是真的。 怪物的新娘 第259节 公司想让员工依赖这种奢侈的生活。 当一个人只有在公司,才能体会到身而为人的完整尊严,才能体会到如此周全的服务时,他会干什么呢? ——会为了留在公司,竭尽全力,不择手段。 李窈刷卡走进酒店的一瞬间,忽然很感激漆黑人影。 要不是他莫名其妙要当恋爱脑,带她在著名富人区住了两天,她说不定就被这个富丽堂皇的酒店镇住了,对伊藤浅子言听计从。 正值下午茶时间,不远处的长方形餐桌上,摆放着形状各异的水果拼盘和精致茶点。 李窈径直走过去,拿起一个盘子,夹了十多个小蛋糕堆在一起,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她注意到了四面八方若有若无的鄙夷眼神,但不在乎。  像她这样的人,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现在,她不仅走了进来,还大摇大摆拿了一堆小蛋糕,一口一个大嚼起来。 有本事过来把她赶出去,不然她就坐在这里吃到饱。 没人赶她出去,那些公司员工一脸高冷地换了个餐厅享用茶歇,把金碧辉煌的大餐厅留给了李窈一个人。 监视李窈的保镖,把这件事报告给了伊藤浅子。 伊藤浅子也从监控中看到了这一幕,更加确信自己的观点——贫民区的人见识就那么点儿,李窈不可能拒绝公司优待。 “让她吃。”伊藤浅子居高临下地说道,“她吃完以后,你去问她还想吃什么,让后厨去做,务必让她满意。” 几个茶点才多少钱,马上李窈就要送给她几百亿年的能源资源了。 伊藤浅子巴不得李窈一直这样贪婪、短视,满脑子只有精致的茶点。 在伊藤浅子的授意下,李窈吃得非常满足,肚子都鼓了起来,瘫坐在椅子上不想动弹。 她拿起酒店的电子菜单,看了看,仰头对保镖说:“给我来个按摩的。” 保镖:“好的。” 按摩师来了以后,李窈继续翻看菜单:“再来个做美甲的吧,我从来没做过这玩意儿。这个24k金美甲就不错。” 保镖:“好的。” 美甲师来了以后,李窈啧啧两声:“哟,你们这里还可以染头啊,那来个染头师傅吧,我要把这玩意儿染成粉的。头发越粉,骂人越狠。” 保镖:“……好的。” 头发-漂了三遍的李窈看了看指甲上的金箔,对美甲师说:“多用点金子,别那么舍不得。” 美甲师:“???” 保镖已经习惯,面无表情:“照她说的做。” 凌晨一点钟,李窈整个人焕然一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虽然她薅的这些羊毛,对公司来说不值一提,但还是让她身心愉悦,连次声波后遗症都减轻了不少。 她不是傻子,看得出来公司无条件答应她所有要求,是想让她对这种奢侈的生活上瘾。 就像那些给公司卖命的员工一样。 李窈作为骗子,非常明白一个道理——只有学会见好就收,才不会掉进骗子的陷阱。 很多人在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都是因为庄家前期抛下的蝇头微利。 不想被骗,那就要学会满足。 李窈就对脑袋上的粉毛、手上闪闪发光的黄金美甲,很满足。 她准备一见到漆黑人影,就让他带她溜。 是的,她知道漆黑人影很可怕,也知道他是闻所未闻的怪物——一颗有自我意识、会害羞、会忧郁、会绞尽脑汁嫁给她的星球。 再没有比他更古怪、更恐怖、更庞然的怪物了,但她喜欢。 公司的虚情与怪物的真心摆在一起,她怎么可能选择虚情而不选择真心? 李窈躺倒在床上,闭上眼睛,想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弹幕。 漆黑人影以一种恐怖而又笨拙的方式问道: 她在哪里? 她翻了个身,避开屋子里的监控摄像头,轻轻说道: “我在这里。” 等你来找我。 · 凌晨两点钟,奥米广场。 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空荡荡的街道上。 他身形高大得几近恐怖,全身包裹在一件垂至膝盖的黑色大衣里,脸上戴着一副金属面具。 那似乎是一种特制的止咬器,严丝合缝地紧扣在他凌厉的下颚角上,黑色皮革束带延伸至耳后,只露出一双纯粹得可怕的眼睛。 ——是的,他打扮得如此古怪,行走姿势也相当古怪,仿佛一头充满充满攻击性的大型掠食动物。 这种情况下,再露出一双纯粹的眼睛时,就显得有些可怕了。 漆黑人影走到奥米集团大厦,抬头望去,精准无误地锁定了“她”居住的楼层。 他听到她的声音,来找她了。 只能说,伊藤浅子不仅错误估计了李窈对公司的厌恶程度,也错误估计了漆黑人影的恋爱脑程度。 看到李窈在公司过得这么好,漆黑人影根本不会生出嫉妒之情,只会陷入沉思,如何让她继续过得这么好。 漆黑人影盯着公司大厦,片刻,有答案了。 ——得到这家公司,他就既有固定的工作,又能让“她”一直过得这么好了。 随着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近,他心中的情愫也越发失控,身上的皮肤隐隐泛出可怖的鲜红色,那是亢奋、躁动、喷发着热气的地下岩浆。 为了不吓到“她”,他只能像最初那样戴上面具与手套,遮住诡异泛红的皮肤。 奥米集团大厅。 安保人员一边打哈欠,一边玩手机,正要靠在椅子上打会儿瞌睡,就在这时警报声遽然响起,尖锐直击耳膜。 有人未经允许闯入了公司大厦。 安保人员立刻抬头,闪电般拔枪瞄准前方:“站住,再往前一步,我就开枪了——” 在此之前,不是没发生过有人硬闯公司大厦,但那都是一群人或是一支私人军队。 此时,公司大厦冷色调灯光下,却只站着一个漆黑人影。 他的身材高大而修长,肌肉紧实而匀称,几乎到了精密和优雅的地步,看上去比任何一种大型掠食性动物都要灵活矫健。 然而,他却有着一双温顺而单纯的眼睛,下垂的眼角微微泛红,仿佛被抛弃的小狗般可怜又无辜。 安保人员还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古怪的闯入者,刚要拿出对讲机呼叫支援。 下一秒钟,只见漆黑人影看了一眼他的手掌,他整只手突然化为红白相间的脓水,哗啦流淌而下! 对讲机也砰的一声坠落在地。 这、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安保人员看着自己消失的手掌,惊恐颤抖不已,甚至失去了呼救的声音。 漆黑人影却不再看他,继续往前走。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她”。 她在这里。 他每往前走一步,离“她”的气味就更近一分,全身上下的皮肤也变得更加鲜红可怖。 这是他回到真身以后,第一次离“她”这么近,不由激动得头脑发晕,面色烫红,眼角更是红得吓人。 不像小狗,倒像疯狗。 她在这里,她在这里,她在这里。 她她她她在这里。 只要见到她,一切都能想起来。 第182章 chapter 28 李窈刚睡着没多久, 就被武装直升机螺旋桨的轰鸣声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摸出手机一看,不到凌晨三点, 这就是大公司的企业文化吗?大半夜开直升机玩。 李窈重新瘫倒在床上, 正要接着做梦, 就在这时,落地窗外传来“砰!”一声巨响, 直接把她吓清醒了。 她迅速翻身而起, 躲到遮光窗帘后面, 透过一线缝隙,隐约看到武装直升机滞留在半空中, 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纵身跳到大厦窗户上, 攥住上面的吊索,悄无声息地往下滑。 不可能是公司大半夜没事干, 偷偷摸摸搞反恐防暴演练,只有一种可能。 ——公司真的遭遇了恐怖袭击。 李窈当机立断,拿起外套, 一个箭步冲向门外。 但冲到一半,她想到了什么, 又折返回去, 拿起客房电话,按下前台键。 几秒钟过后,听筒里就传来ai冷漠而机械的电子音:“你好,当前处于一级警报状态,所有服务功能均已暂停。” 李窈:“我是李窈, 帮我转接伊藤浅子。我有重要情报要告诉她。” “你好,当前处于一级警报状态, 所有服务功能均已暂停。” 李窈挂断了电话。 很好,看来公司是真的乱套了。赶紧趁乱溜吧。 不过,她并没有打开门就往外冲,而是走进浴室,用剪刀把浴巾剪成细长一条,浸湿,攥在手中。 很多人可能会在这时候选剪刀当防身器械,实际上这是非常错误的选择。 怪物的新娘 第260节 她现在面对的是公司的安保人员,冷酷专业,训练有素,身上很可能植入了军用义体,胳膊比她大腿还粗。她手持尖锐利器的话,绝对会误伤到自己。 相较于剪刀,毛巾隐蔽而安全,打湿以后既是绞杀绳也是防护工具,是她目前能找到的最便捷、也是最多功能的武器。 李窈拿着一条湿毛巾,轻轻打开房门。 走廊上空无一人,地上铺着厚厚的仿羊绒地毯,即使大步往前跑,也不会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 李窈松了一口气,正要朝紧急出口跑去,谁知下一秒钟,前方拐角处突然冒出一道雪白刺眼的强光—— 步-枪上的战术灯! 李窈心跳骤停。 有警卫在这边巡逻! 必须先下手为强。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钟内。 李窈没有接受过专业的格斗训练,但那一刻爆发出的速度与力量连她自己都难以置信——等她回过神时,已经纵身飞扑上去,用湿毛巾狠狠绞住那个警卫的脖子!  那个警卫估计也没有料到,会有人大半夜拿着湿毛巾在走廊上随机绞脖子,哪怕手持步-枪,也被勒了个正着。 走廊里一片死寂,只有急促的呼吸声,与颈骨即将被绞断的咔嚓声响。 李窈咬紧牙关,死死拽着湿毛巾。 冷水混合着热汗往下流淌,滴落在她的手臂上,她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但生死攸关时刻,她不敢松手,也不能松手。 如果被警卫抓走,送到伊藤浅子面前,她就算不死,也会生不如死。 不能松手。 用力。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窈只觉得自己半边手臂都麻了,那个警卫的脑袋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来不及想别的,立刻把警卫放倒在地,扯下他身上的工作牌,揣进自己的兜里。 仅凭一张工作牌,无法让她一路畅通。 李窈想了想,又扒下警卫的制服,两三下套在了自己身上。 可能因为漆黑人影的身上真的存在某种放射性——警卫脸上都戴着防辐射面具,这对她来说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被发现的概率大大减小了。 李窈穿戴完毕,刚要起身离开,就在这时,警卫身上的对讲机突然发出电流嘈杂声,紧接着传来一个惊恐颤抖的声音,像是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的恐怖景象: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看我一眼,我的手就融化了……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没人告诉我,我的手会融——” 话音戛然而止,有人强行切断了他的无线电信号。 下一秒钟,伊藤浅子的声音响了起来: “诸位,公司在此承诺——” 她的语调听上去温和而宁静,但几秒钟前还有人在惊恐呼救,她再用这种波澜不惊的声音说话,就显得有些毛骨悚然了: “凡是因此事伤残的员工,公司会为你们提供最先进的义体,来弥补你们为公司做出的英勇牺牲。” 说完这话,伊藤浅子退出了无线电频道。 李窈站在客房的走廊上,听不到也看不到其他人对伊藤浅子这番话的反应,但可以肯定,有人会因这番话而蠢蠢欲动。 本身安装义肢,就需要截肢。 二十一世纪九十年代,手脚已经沦为了人类身上最廉价的部位,就连街上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可能都有一条钛合金机械手臂。 为公司效劳,本就是在死亡的边缘反复试探,以前伤了就是伤了,死了就是死了,不会得到任何补偿。 现在,公司居然会赔给他们最先进的义体,简直是赚大了。 想到这里,李窈不由一阵恶心。 她对公司的一切都深恶痛绝。 如果不是因为公司,她不会在玩泥巴的年纪,亲眼目睹变异种追着人啃脖子;也不会在八岁那年,看着狰狞而恐怖的紫黑色触足弄塌了房屋;更不会考不上正经大学,只能上野鸡大专,还因为超级ai而痛失毕业论文,被迫走上了坑蒙拐骗的歧途。 李窈从来不是那种怨天尤人的人,但她的不幸是客观存在的,无法忽视的。 最重要的是,她的经历并不罕见,也不特殊。 和她一样不幸的人,到处都是。 她的前半生是如此颠沛、糟糕,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只有自己。 没人对她真心以待,直到遇见了漆黑人影。 暴雨里,她被一个小混混拽着头发,划伤了手臂,推进小巷里。 她本该死在那里,但漆黑人影救了她。 雨雾中,她被光头的喽啰跟踪。 她本该死在那两个喽啰的手里,但漆黑人影救了她。 贫民窟,光头领着一群喽啰举着撬棍钢管冲进她的屋子里。 她本该死在那里——甚至在其中一个平行宇宙,她就是这个结局,死在了自己床上,鲜血浸透廉价床垫,积成一滩血泊。 但漆黑人影救下了她。 ——他不仅一次次救下她,还给了她一颗滚烫而珍贵的真心。 没有怪物,李窈早就死了。 伊藤浅子居然觉得她会选择跟公司合作。 · 同一时刻,监控室里。 伊藤浅子站在屏幕墙前,平静地看着李窈用湿毛巾绞死了一个警卫。 这女孩居然没有缩在房间里等待救援,比她想象的要有胆识一些。 看来她之前准备的那些视频,只是让李窈犹豫要不要选择公司,并没有完全放弃漆黑人影这一选择。 伊藤浅子沉思片刻,在监控室的主控台上操作了片刻,几乎是一瞬间,一个惊恐颤抖的声音就在无线电频道响了起来:“……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它看我一眼,我的手就融化了……” 是的,伊藤浅子是故意让李窈听到这段话的。 这段录音一播放,伊藤浅子想不出李窈选择漆黑人影的理由。 李窈已经尝到了作为公司员工的福利。 在这里,她可以享用之前拼搏一辈子也享用不到美食、服务和住所。 怪物给她的,公司只会给的更多、更好、更齐全。  而且,怪物是不可控的。 如果李窈跟漆黑人影在一起,她不会担心自己有一天会因超高能宇宙射线而融化吗? 漆黑人影不是人类,它可能确实对李窈流露出了某种类似于爱情的感情,但谁能保证,它的感情是真的感情? 就算它的感情是真的,但谁能保证,它对感情的定义跟人类是一样的? 不同的动物,对于喜爱的定义都不一样。 有的动物,脑子里甚至没有“喜爱”的概念,只有杀戮与进食。 更何况,漆黑人影是另一种智慧生物,庞然、恐怖、未知的智慧生物。 万一,在它的眼里,“喜爱”就是杀戮与进食呢? 伊藤浅子不信李窈没考虑过这些。 一边是狰狞可怕的怪物,另一边是温暖舒适的伊甸园。 只要李窈不是傻子,就会选择公司。 她根本没得选。 伊藤浅子从屏幕墙前站起来,侧头对秘书说道:“走吧,该我们登场了。” 李窈会选择公司,请求公司的庇佑,这是毋庸置疑的。 接下来,她只需要出面安抚李窈,帮李窈和漆黑人影和好如初,就能把这对小情侣牢牢攥在手上了—— 伊藤浅子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示意秘书取下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给她披上,秘书却迟迟没有动作,仿佛傻了一般呆滞在原地。 伊藤浅子没有苛待下属的爱好,再加上现在她心情不错,语气甚至比平时更加温厚: “傻站在那里想什么呢,快去把外套给我拿过来。这次忙完了,我可以给你十天带薪年假,够你发呆了吧?” 对于跨国垄断公司来说,十天带薪年假,可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待遇,大多数公司从不放假,即使放假也不会给员工发放薪水。 秘书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整个人已恐惧到极点,从头到脚都在颤栗,似乎是被吓到呆滞了。 伊藤浅子眉头微皱,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缓缓转头望向监控屏幕墙—— 只见屏幕上,漆黑人影被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包围了起来,心脏位置聚集着数十个猩红准星,只要为首的人一声令下,即使打不死,心口也会被轰出一个血洞。 但这并不是最可怕的画面。 最可怕的是,漆黑人影什么都没有做,周围安保人员的手却在融化。 皮肤、血肉、神经、骨骼全部化作红黄相间的脓水,顷刻间在地上积成一滩血泊。 这绝对是他们对抗过的最恐怖的生物,实力深不可测,根本没有应对的办法。 他们甚至至今都不知道,它身上的辐射到底是核聚变、核衰变,还是在某种未知的过程中产生的。 “……没事,”半晌,伊藤浅子缓缓道,“我们有李窈。只要我们说服李窈去安抚它,它很快就会被我们——” 话音未落,只见原本应该对怪物避之不及的李窈,手持步-枪,冷静而果断地冲破了安保人员的防线,毫不犹豫地抱住了漆黑人影。 刚刚还在大开杀戒的漆黑人影,在她的拥抱下,立刻露出温顺无害而又羞涩不已的表情。 伊藤浅子:“……………………” 第183章 chapter 29 这简直是荒谬到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怪物的新娘 第261节 这些安保人员之所以会站在这里, 都是抱着少胳膊断腿的决心,但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低估了漆黑人影的可怕程度——“他”甚至没有触碰他们, 他们的手脚就开始融化, 化作血水流淌而下。 说不害怕是假的。 自从义体常态化以后, 这些安保人员帮公司处理过不少“生化事件”。 比如,动物大规模灭绝以后, 一直是公司攥着那些动物的培育权, 但培育的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 “一不小心”就会制造出一些基因突变的生物。 公司的安保人员,可以说是经常面对怪物的一群人。 但那些基因突变的生物, 再怎么可怕, 也没有让人融化成血水的能力。 漆黑人影的可怕程度,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令人不寒而栗。 “他”简直是一个行走的辐射源,不仅可以选择特定的辐射对象,还可以控制辐射的强度。 可以瞬间融化血肉的辐射强度, 已经超出了一般放射源的范畴,更像是某种未知的天文现象。 毕竟, 人类至今都对宇宙知之甚少, 连宇宙射线的组成都尚未弄清,更别说最高能量的宇宙射线。 而漆黑人影的辐射来源,似乎就是某种超高能宇宙射线。 不少安保人员看着自己的断手,都露出了惊惧之色。 ——大公司都会给安保人员配备抑制痛觉的植入体,以防他们因剧痛而临阵逃脱; 但痛觉可以被抑制, 视觉却不行,眼睁睁看着自己手脚融化, 真的太惊悚了,他们无法不产生退意。 但撤退的话,伊藤浅子绝对不会放过他们——这女人手段出了名的阴狠,自从她进入公司高层,掌控奥米集团的话语权以后,花在打击报复竞争对手上的经费,顿时变成了研发经费的一倍左右。  一时间,安保人员都陷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就在这时,更加荒谬的一幕发生了: 一个女孩手持步-枪,冷静而果断地突破了他们的防线,摘下防辐射面具,毫不犹豫地冲过去,抱住了漆黑人影。 一开始,众人还以为这女孩是安保部门的人,要跟漆黑人影同归于尽,纷纷对她肃然起敬。 ——直到她拍了拍漆黑人影的手臂,坐了上去,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漆黑人影的身形接近三米,肩宽腿长,高大精悍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这女孩在普通人中不算矮,但在漆黑人影面前,一下子变得娇小至极,再加上她一头粉发,侧颜清丽动人,有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漆黑人影抱起她的那一刻所产生的视觉冲击力,让不少人都露出了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表情。 因为这一幕,完全是病态的、畸形的、荒谬至极的、绝对不可能发生的。 目前没有任何一种仪器,能鉴定出漆黑人影身上的辐射源成分。 就算有,也没人知道,“他”是否真的可以控制自己身上的辐射。 万一,“他”失控了呢? 这女孩不怕直接融化成一滩血水吗? · 李窈的心理素质只能算一般,她之所以还没有吐出来,完全是因为之前吃的都消化了。 看着地上这一滩红的白的黏的,她内心不由冒出一个疑问:下手这么狠毒,他不会是在她面前装纯吧? 李窈疑惑望向漆黑人影,正好对上他迷茫无措的眼神。 李窈:“……?” 你还装?就这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恐怖片导演来了都得甘拜下风。 漆黑人影看到了李窈的眼睛,但没有看懂她的眼神。 从她抱住他的那一刻起,他的头脑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 ——她先找到了他。 她先朝他走来。 她先抱住了他。 她先亲了他。 他盯着她,无数光怪陆离的画面在脑中上下翻涌,那是曾经的记忆。 所有人都害怕他,只有她主动握住他的手,只有她主动拥抱他,只有她带他回家,只有她主动说要帮他。 她教他听歌,教他玩游戏,教他什么是接吻。 ……她拿走了他许多“第一次”。 她是他的妻子。 他很想她,非常想她,十分想她。 漆黑人影一动不动地盯着李窈。 有那么一瞬间,他什么都看不懂了,也听不懂了,只想离她近一些,再近一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彻底平息内心激烈到可怕的感情。 不知不觉间,他全身上下再度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 强烈的感情是躁动不安的火山,战栗着,痉挛着,不停喷发着滚烫的热气,发出即将爆发的轰鸣。 他被这股热气所催逼,几乎是无意识垂下头,把鼻子伸过去,顺着她的脸颊往下闻。 他太想她了。 想知道她这些天去过哪里,吃过什么,接触过什么人。 有没有染上别人的气味。 李窈:“……别闻了,你不是个球吗?怎么一举一动那么像狗。” 漆黑人影抬起头看向她,脸上没什么任何表情,面色却涨得通红,眼角也红得像是要滴血。 李窈震惊了,忍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脸庞:“你不会是吸我吸到舍不得呼气吧?” 这么爱的吗? 不过,他一个球,为什么会需要呼吸? 李窈百思不得其解,完全没有猜到,他并不是因为憋气而满脸通红,而是因为直冲头顶的羞耻。 见面的惊喜与激动过后,紧随而至的就是尖锐的羞耻。 李窈先找到他,先抱住他,先亲他……她好爱他……他也爱她…… 李窈见他面庞越来越红,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手臂几乎变得像烧红的铁板一样烫,怕他当场晕过去的同时,也有点担心自己的屁-股被烤熟。 “冷静,冷静一下。”李窈拍拍他的脸颊,努力安抚道,“千万别晕过去,我还得靠你带我出去呢……” 好半天,漆黑人影才开口说道:“……我不会晕,我只是很高兴,你也爱我。” 李窈被这一记直球打得猝不及防,脸瞬间就红了。 她这才想起,自己好像还没有对漆黑人影说过“爱”。 他们相处的时间其实并不算长,但莫名其妙就被绑定在一起,分不开了。 漆黑人影纯粹得像一张白纸,她几乎什么都没有付出,他就喜欢上了她,千方百计要送给她一颗滚烫的真心。 不过,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怪物才会送给她一颗真心。 她爱他吗? 不确定,不知道。 李窈只知道自己很喜欢漆黑人影,很需要漆黑人影。 如果没有他,她会在这个世界过得孤独又悲惨,随时有可能横尸街头。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抬起眼,抱住他的脖颈,轻轻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要是她知道,这个吻会让他激动到失去理智,绝对不会冒着嘴唇被烫伤的风险去亲他。 ——是的,一吻完毕,漆黑人影的身形骤然拔高到上百米。 巨响惊天动地,地面轰然塌陷,碎石与玻璃暴雨般倾盆而下,整幢大厦虽然没有立即倾塌,结构却遭到了致命性的破坏,必须马上疏散里面的员工。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然而还是呆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望向天上。 不怪他们,任何一个人看到这一幕,都会露出这种震惊又恍惚的表情。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哥斯拉吗? ·  李窈死死抓着漆黑人影的肩膀,心跳血压直接蹿至一百八。 但凡她的手脚还有点力气,就跳到漆黑人影的头上,扒着他的耳朵怒吼分手了。 知道你很大,但没必要变这么大吧!并不是什么都越大越好啊!大成这样她要重新考虑这门亲事了! 李窈心情是凌乱的,手脚是发软的。 她看不见漆黑人影的表情,但叫了好几声他的名字,他都没什么反应,应该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听不见也看不见她。 她想到身上这件是公司的安保制服,说不定会配备降落伞吊索什么的,伸手往后一摸,果然摸到了一把钩索枪。 李窈看了看周围,咽了一口唾液,不知道要不要发射钩索,就在这时,漆黑人影突然往前走了一步。 那一刻,李窈简直心脏骤停,几乎能感到漆黑人影一只脚落地时,地面隐约传来的震动。 他每往前走一步,她掉下去的几率就变大一些。 上百米的高度,几乎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霓虹灯火,她摔下去百分百会变成一滩肉泥。 只能说,想要得到什么,就得失去什么。 她虽然得到了怪物的真心,但患上心脏病和高血压的概率也大大增加了。 李窈深吸一口气,努力不去看底下的车水马龙,一只手撑在漆黑人影的肩上,另一只手悄悄握紧钩索枪。 只要漆黑人影再往前走一步,她就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发射角度。 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漆黑人影冷不丁往前走了一步。 就是现在! 李窈拔出钩索枪,打开保险,瞄准公司大厦的金属地板—— 谁知,那块地板已经四分五裂,随时有可能彻底塌陷,钩爪牢牢凿进金属地面的一瞬间,整个地板都哗啦下沉了一截! 怪物的新娘 第262节 这一沉不要紧,李窈的身体也被惯性拽得往前一扑,直接从漆黑人影的肩上滑了下去! 空气凝固。 心跳似乎也停止了。 但这显然都是她的错觉,高处的冷风刮得她的脸生疼,心脏也因惊吓过度而猛跳不止,几乎令她的胸腔一阵闷痛。 更让她头皮发麻的是,那块金属地板还在塌陷。 假如一直塌陷下去,她绝对会被下坠的地板硬生生拽到地面去! 靠! 没想到她没被公司弄死,反而要被自己弱智操作搞死了! 与此同时,底下传来一阵阵惊呼。 李窈猜,应该是有人看到她吊在半空中的尴尬模样了。 别人用钩索枪,都是干脆利落拔枪发射、贴地一滚、单膝落地、完美谢幕。 到了她这里,救命的钩索枪,突然变成索命枪了。 李窈闭着眼睛,深深呼吸。 她很害怕,但再害怕,也只能苦中作乐调侃自己。 她现在这个情况,不能细想,一细想就会冷汗直流。 下一秒,她腰上一紧,低头一看,有两根庞然到恐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捏住了她的腰。 是漆黑人影。 他的头微微垂下,双眼一眨不眨地望着她。 他是正常身形时,她不觉得这个眼神有什么问题,顶多是有点变态罢了。 他变大几十倍以后,她才发现这个眼神何止变态,简直是两个黏乎乎的巨型探照灯! ……她快要被他灼-热的眼神烤化了。 “l?”李窈眼角微抽,紧紧搂着他的手指,不抱希望地喊了一声。 谁知,他居然回答了,吐字清晰,头脑似乎还算清醒:“我在。” 李窈松了一口气:“放我下去。这里太高了,我腿软。” 漆黑人影却忽略了她的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目光黏腻得可怕:“我想要你亲我。” 李窈:“……”我俩的身高差,你直接说,你想吃掉我算了! 李窈试图讲道理:“先把我放下去,好不好?” “我想要你亲我。” 李窈:“先放我下去。” 漆黑人影沉默着,脑袋却朝她凑近了一些,两只巨型探照灯直勾勾地盯着她,意思很明显——“想要你亲我”。 李窈忍了又忍,实在没忍住往他脸上踹了一下:“……给脸不要脸是吧?” 这一脚的效果可以说是立竿见影。 只见他茫然眨了几下眼睛,目光肉眼可见地变得清澈了起来,听话地把她放在了地上。 第184章 chapter 30 伊藤浅子是第一批逃出来的人。 到处都在塌陷, 钢筋混泥土如瀑布般倾盆砸下。 一路上,她全靠保镖充当肉盾,才从摇摇欲坠的废墟中逃出来。 李窈并没有像她设想的那样行事, 但没关系, 她还有算计的余地。 李窈和漆黑人影, 一个是贫民区女骗子,另一个是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的怪物……他们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 需要她的地方还有很多。 谁能想到,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 根本没有算计的余地。 漆黑人影骤然变大的一瞬间,所有人都吓蒙了, 傻在原地, 不知所措。 巨型天体,巨型人影。 这绝对是恐怖诡异至极的一幕——如果说, 巨型天体之所以让人感到恐惧,是因为庞然到难以看清全貌的未知感,冰冷而磅礴的压迫感, 随时会坠落的危险感; 巨型人影则直接压断了脑子里最脆弱的一根神经。 人最怕什么? 最怕和自己相似的怪物。 伊藤浅子面色惨白,算计的心思消失得一干二净, 只想火速逃离这里。 什么能源, 什么统治全世界,活着才最要紧!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巨手突然从天而降。 伊藤浅子瞳孔急剧收缩,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如果不是身居高位多年, 养成了不动声色的习惯,她早就失态大叫出声了。 下一刻, 李窈从巨型手掌上走了下来。 伊藤浅子见她手上还拿着步-枪,警惕地后退半步。 与此同时,李窈也看到了她。 两人视线交错。 一个蓬头垢面,狼狈不堪;另一个面无表情,淡定极了,似乎早就见惯了这种大场面。 伊藤浅子表情惊疑不定,难道她的调查有误? 李窈其实并不是贫民区女骗子,不然她怎么可能淡定成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猜测李窈的真实身份,就见李窈伸手,撑住断裂的砖墙,“哇”地吐了一地。 伊藤浅子:“……” 伊藤浅子心念电转,转眼间便已换上一副和善的笑容,上前一步,套近乎道:“李小姐……” 李窈抬起一只手,往前摆了摆,示意伊藤浅子一边儿去,她还没吐完。 伊藤浅子不愧是单枪匹马杀到公司高层的女人,能屈能伸,当即闭上嘴巴,退到一边安静待命。 半晌,李窈终于吐完,冷静一擦嘴。 她想问问伊藤浅子有没有纸,想了许久,愣是没想起伊藤浅子的名字:“那谁,那边那个……小日本,你身上有纸没?” 现在世界早就国际化了,走在纽约第五大道,一眼望去黄的白的黑的都有,亚欧非美澳一应俱全,某个总统耗费上百亿筑起的边境墙,早就被世界各地的难民踏平了。 除非伊藤浅子断网五十年,否则她完全听得懂“小日本”的具体含义。 只见伊藤浅子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似乎想要当场发作,但很快她就强行压下了怒气,露出一个更加和善的笑容,虽然看上去有点像面部肌肉抽筋: “李小姐,您可能误会了什么,我是美国人……您要是不喜欢叫日本名字的话,可以叫我克莱尔。” 李窈不置可否:“所以,你身上有纸吗?” 伊藤浅子立刻转身厉声询问保镖:“——你们谁身上带了纸?” 十多个人高马大的保镖手忙脚乱翻找半天,终于翻出一卷止血纱布。 伊藤浅子劈手夺过,双手递给李窈。 李窈接过止血纱布,盯着伊藤浅子看了一会儿,有点想笑。 这场景真是荒谬极了。 她的男朋友突然变高变大,在地面上搞破坏,整个公司广场都被搞成了碎石废墟,钢筋混凝土如山洪倾泻而下; 损失惨重的公司高层却对她连连鞠躬,就差当场切腹让她消气了。 看来,阶级并非不可逾越,只要实力足够强大。 李窈把纱布扯成两截,一半擦嘴,另一边用来擦脸。 擦完脸,她随手扔掉脏纱布,正要再调侃两句这个美国版的小日本,一阵眩晕骤然袭来。 李窈一只手死死撑着断墙,深深呼吸,竭力想要清醒过来,然而最终她还是眼前一黑,跪倒在地。 ——砰! 在天旋地转中,她最后看到的画面,是伊藤浅子走过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一脸若有所思。 …… 不知过去了多久,李窈才艰难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明亮宽敞的特护病房。 一个戴眼镜的女人走了过来。 她长相年轻而干练,身穿白色职业套装,手上抱着平板,看了看旁边的监测仪器: “您昏迷了将近半个月,终于醒了。” 李窈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虚弱道:“你们把我腰子噶了?我怎么晕了这么久……” 年轻女人似乎不太爱开玩笑,平静地说道:“十天前,董事会刚正式任命您为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我们割谁的肾也不会割您的。” 李窈:“……” 所以,她是穿越到了什么霸总小说里吗?那漆黑人影怎么办? 李窈缓缓瘫倒在床上,心情复杂极了。说实话,相较于公司的ceo,她还是更想要漆黑人影。 这一想法刚从她的脑中闪过,她就被自己的恋爱脑惊到了——恋爱脑还带传染的? 不过,这也是现实。 漆黑人影至少可以保护她。 她什么都不懂,突然成为一个公司的ceo,就像一条小丑鱼不小心跳进了一个挤满鲨鱼的鱼缸里,这并不会让她成为下一条鲨鱼,只会让她被其他鲨鱼分食殆尽。 但既来之则安之,李窈呼出一口气,正要生无可恋地接受这个总裁剧本,一扭头,却对上了病房外漆黑人影更加生无可恋的眼神。 怪物的新娘 第263节 李窈:“……” 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目光忧郁得像是快要哭出来。 李窈:“……你快去把外面那个人叫进来吧。” 年轻女人:“您是说李先生?自从您陷入深度昏迷以后,他就一直站在那里,谁也无法劝他挪步。” 李窈微微挑眉,饶有兴味地说道:“他姓李?”还给自己取了名字? “是的,”年轻女人应该是某个公司高层的秘书,很擅长应付这种一问一答的对话,语气不徐不疾,“李先生现在叫‘李慕窈’。不过,为了保护您的隐私,我们对外宣称是‘李慕尧’,但凡是在奥米集团工作的人,都知道这个‘yao’是谁。” 说话间,某个擅自随妻姓、名字相当肉麻、据说谁也无法劝他挪步的漆黑人影已经默默走了进来,安静地站在病床旁边。 他长相俊朗而立体,不笑的时候也充满亲和力,穿着修身黑西装,里面是白衬衫、黑领带,手上也戴着黑色皮手套,全身上下除了脖颈、面庞,不露一丝一毫的皮肤,看上去居然颇为禁欲。 禁欲的漆黑人影却盯着她,眼圈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李窈:“……” 年轻女子肯定是文秘行业的精英,非常有眼色,甚至不需要通知,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 李窈正头疼怎么安慰漆黑人影,就发现他只是红了眼圈,并没有掉眼泪。 她刚要松一口气,下一秒钟,却看见他不仅眼圈红了,整张脸都变成了恐怖的鲜红色,耳朵甚至在冒热气。 李窈:“…………”这是熟了吗? 她抬手扶额,有些啼笑皆非:“说吧,我晕过去以后,你都干了哪些好事。” 漆黑人影却没有说话。 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即使戴着特制的黑色皮手套,她也被烫得哆嗦了一下。 不知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变得特别敏感,见她感到不适,立刻缩回手,仿佛做错了事情一般垂下脑袋,一副任打任骂的可怜模样。 李窈……李窈还挺吃这一套。 她主动抓住他的手,把他拽了过来。 敏感的漆黑人影虽然可以拔高到上百米,在她的面前却表现得柔弱不堪,被她一拽就坐了下来。 “怎么,”李窈说,“你不想我吗?” 听见这话,漆黑人影终于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她:“想。” 李窈:“那你的手缩什么?” “他们说,你是因为次声波和惊吓过度,才会一直昏迷不醒。” 李窈奇道:“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 漆黑人影摇了摇头。 当然不是,李窈晕过去的一瞬间,他就彻底清醒过来,立刻赶到她的身边。  此前,公司的声波攻击,其实对她的内脏造成了严重损伤,但由于她一直没做全身检查,所以居然对此毫不知情。 后来,她为了跟他会合,用一条湿毛巾和一把步-枪,硬生生打到了他所在的地方。 他并不知道,他俯身抱起她的那一瞬间,她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再加上,他因激动而失去理智,骤然拔高到上百米,她紧张、害怕、钩索枪发射失误、被吊在半空中……一连串惊吓之下,她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他来到她身边时,她的呼吸已经相当虚弱了。 这段时间,他在人类社会学会了很多情绪,唯独没有学会愧疚。 她晕倒的那半个月里,他心神俱乱,几乎把人世间所有与痛苦、愧疚、焦虑有关的情绪都尝了一遍。 漆黑人影没有告诉李窈,她刚晕过去,伊藤浅子就掐住她的咽喉,想把她当成人质要挟他。 那一刻,他的大脑简直一片空白,胸腔内有疯狂的、尖锐的、混乱的情绪在剧烈燃烧。 等他回过神时,伊藤浅子和她十多个保镖已尽数融化,化为一滩黏稠、滚热、令人作呕的血水。 他走过去,俯身将李窈打横抱起,准备把她带回自己的身体,放在核心处温养——在强大而纯净的能量滋养下,总有一天,她会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类女性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我觉得她还可以抢救一下。” 这个人类女性的声音,就是年轻女人。 她是伊藤浅子的秘书,毕业于一流学府,不仅精通金融、格斗,而且对生物技术和全科医学也略知一二。 别人是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她却是生孩子只是她最不起眼的一种生理机能。 年轻女人小心翼翼走过来,在漆黑人影冷漠的凝视下,小心翼翼地检查了一下李窈的生物特征,说: “我们有一套最先进的医疗设备,这种程度的伤情根本不算什么……只需要休养半个月就行了。” 李窈听完自己晕过去以后的奇遇,先是对年轻女人的行为表示了高度赞许,然后纳闷道: “公司的医疗设备这么厉害,那我为什么还是晕了半个月?” 漆黑人影不作声了。 李窈好奇不已,抱着他的脖颈,逼问半天,又是撒娇又是恐吓,才从他的嘴里橇出真相。 原来,他虽然能自由控制身上的辐射强度,但因为他不是人类,而是一颗来历不明的星球,只要他站在那里,医疗设备就会受到干扰。 尽管干扰十分轻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李窈昏迷不醒的天数却还是延长了五天。 李窈听完,乐了:“你小子,差点搞死我两次啊。” 这显然是一句玩笑话,漆黑人影却当了真。 只见他抬起头,表情变得迷茫而忧郁,仿佛真的害死了她一般,下一刻,眼眶里迅速蓄满泪水,开始哗哗掉眼泪。 不一会儿,李窈的病床就被泪水浸湿了一小块儿。 李窈:“…………” 他一边默默掉眼泪,一边拿起她的手,垂下脑袋,用额头蹭了蹭她的掌心。 妈呀,这谁顶得住。原谅你了还不行吗! 李窈本来也没怪他,人不能既要又要还要。她之所以会喜欢他,就是因为他是一个与人类世界格格不入的怪物。 她不能既收下了怪物的真心,又要求他像人类一样懂得分寸,精通人情世故,甚至像公司精英一样连全科医学都略知一二。 “好啦好啦,别哭了,”李窈拍拍他的脑袋,“你不是个球吗?怎么这么会哭……不是嫌弃你的意思,求你了,别哭了,乖啦……” 安慰半天,见他眼泪始终掉个不停,她有点不耐烦了,使出杀手锏:“再哭就滚出去。” 这话一出,漆黑人影的眼泪果然止住了。 李窈有点想笑,但怕他顺势继续掉眼泪,只好等他出去以后,把脸埋在被子里小声大笑。 虽然她脑袋仍然晕乎乎的,心里却莫名冒出一个词——幸福。 她现在是幸福的。 这是她自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这个词的确切含义。 两天后,李窈出院了。 漆黑人影精神控制的能力比她想象的还要强大,伊藤浅子死去以后,他只用了一个念头,就控制了奥米集团的高层,强行让董事会任命李窈为新任ceo。 李窈好奇:“什么念头?” 自从李窈痊愈以后,漆黑人影就寸步不离守在她的身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恨不得原地化身为一座五星级酒店,全权包揽洗衣、做饭、打扫、住宿等服务,让她出行都在他的身上。 此刻,他也是像被她摄魂了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你说过,我需要有车有房有存款,最好还有固定的工作。” 李窈:“哈哈哈哈哈哈,我那是逗你的!” 可能因为管理跨国垄断公司非常费脑子,漆黑人影的思考速度变快了不少,甚至学会了举一反三: “意思是,我不需要嫁妆,也可以嫁给你,对吗?” 来了来了!漆黑人影要对她求婚了! 李窈精神一振,点点头。 然而,漆黑人影却问道:“那我该叫你老婆还是老公?” 李窈:“……” 漆黑人影神色认真:“我嫁给你,是不是该叫你老公?” 李窈:“……你再不求婚,我要跟你分手了。” 话音落下,他脸上认真的表情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副痴情到让人汗毛倒竖的神色。 “李窈,”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她,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娶我吧。” …… 他为什么会坠落到这里? 不知道。 爱究竟是什么? 不知道。 她会永远爱他吗? 不知道。 但爱,的确会伴随着欺骗、胁迫、掠夺和嫉妒。 他一直知道她是他的妻子,也知道妻子是老婆的意思,但就是想骗她亲口告诉他,虽然没有成功。 也许以后,她不爱他了,他还会胁迫、掠夺她,以眼泪,以沉默。 至于,嫉妒。 他早就学会了。  她看向的每一个人,都让他感到焦躁、不安和嫉妒。 好在,眼泪可以吸引她的注意力。 这果然是最好的嫁妆,他想。 (第五个故事·正文完) 怪物的新娘 第264节 第185章 chapter 31 【1.加分方法】 李窈觉得, 漆黑人影真正的身体一直挂在天上,也不是个事儿。 吸引一堆主播网红去打卡拍照就算了,各种期刊更是呈井喷式爆发——不到一个星期, 天体物理学就涌现了将近上千篇论文。 除了天体物理学, 化学、地质学、气候学、生物学、航天工程学……甚至连经济学和哲学也跑来凑热闹。 再这样下去, 专家们迟早把漆黑人影的老底给揭了,她作为他的未婚妻, 却始终不知道未婚夫长什么样子, 这像话吗? 好吧, 其实就是她太好奇了,想看看漆黑人影的真面目。 漆黑人影的确是一位贤惠的丈夫, 但他太单纯了, 单纯得让她几乎有了罪恶感。 李窈怀疑,在他的认知里, 所谓“夫妻”,就是丈夫合法地服侍妻子。 只能说,幸好现在网上不流行“男人不准上桌吃饭”的说法了, 不然他绝对会信以为真,每天给她做一大桌子饭菜, 然后蜷缩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一脸温柔地盯着她吃下去。 没开玩笑,因为他现在除了没有小桌子,差不多就这副德性。 李窈叹了一口气。 虽然她还蛮喜欢他卑微恋爱脑的样子,但也想过一过正常的夫妻生活。 是的,他们现在还算不上真正的夫妻。 很多次, 李窈都想主动破冰,跟他进行一些更加深入的交流。 但不管她做什么, 漆黑人影都会用一种“虽然我什么都不懂,但我愿意配合你”的温顺眼神望着她。 每当这时,李窈都觉得自己是个畜生,只能悻悻住手。 一来二去,这种纯洁至极的夫妻关系居然维持了一个多月。 这天,李窈终于忍不住了——好奇心和生-理-需求,他今天总得给她满足一样! 于是,晚饭过后,她按住他的肩膀,制止了他起身去洗碗的动作:“不是有洗碗机吗?瞎忙活什么。” 漆黑人影面露困惑:“网上说,手洗更加分。” 李窈嘴角微抽,不知道他每天都在网上看些什么东西:“……你想在我这里加什么分?” “我想让你更加喜欢我。”他答得毫不犹豫。 要是平时,李窈听见这个回答,就放他去洗碗了,但今天这个畜生她当定了! 她想了想,往后一靠,朝他勾了勾手指:“过来,我告诉你真正的加分方法。” 说完,她更加觉得自己是个畜生,而漆黑人影无条件顺从她的样子,更加坚定了她这一想法。 只见他点点头,走了过来,李窈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他就已经走到她的身后,开始给她捏肩膀。 李窈:“……”别是又在网上看到的加分方法吧。 她抓住他的手腕,用力把他拽到身前,强硬地要求他坐下。 漆黑人影这才坐了下来。 然而,尽管他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眼睛却始终直勾勾地盯着她,仿佛要用实质般的目光继续给她按摩。 李窈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内心又好奇又害怕——他们还算不上真正的夫妻,他就已经这么黏她了,恨不得时时刻刻都贴在她的身上,要是给他打开了新世界大门……想想就刺激! 漆黑人影不知道李窈在想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感觉她处于一种罕见的兴奋状态,眼睛亮亮的,很好看。 光是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神,他的胸口就又麻又痒,仿佛有蚂蚁在咬啮啃噬。 ……好喜欢她的眼睛,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 除了喜欢,他还可以干什么? 不知道。 他只知道再盯着她的眼睛看下去,又要开始头晕了。 李窈思来想去,挣扎许久,最终还是好奇心占据了上风,凑过去,在他的耳边轻轻说道: “真正的加分方法是……”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流-氓,说完就尬在了原地,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毕竟,她也是第一次。 也有点羞-耻。 漆黑人影却比她想象的要冷静:“这个我会。” 李窈:“……啊?” 这下换她不冷静了,什么叫“你会”? “网上很多这方面的知识,”他平静地说道,“我每样都学习了一些。” 李窈:“……?” 什么叫“每样都学习了一些”? 李窈惊了,几乎是脱口而出:“那每样都来一遍吧!” 话音落下,她感觉不太对,正要对这句话进行补充说明,漆黑人影却已听话地答道:“好的。” 【2.又纯又欲】 李窈自以为体力还算不错,毕竟当初她可是在内脏受损的情况下,在百米高空中硬生生吊了几十秒钟才落地。 这事发到网上去,所有人看了都得来一句医学奇迹。 后来,李窈怀疑,估计是漆黑人影身上有什么古怪的磁场,可以给她强身健体,她才能撑这么久。 但说实话,哪怕漆黑人影能让她长生不死,她也顶不住了! 他怎么可以又单纯又重欲。 李窈不理解。 这就是传说中的“又纯又欲”吗? 她很喜欢,但也是真的要被榨干了。 然而,每次她打算强硬拒绝时,都会被他的眼神所吸引。 他是如此纯净,又是如此狂热——他看向她时,目光是纯净的,动作却是狂热的。 这种充满矛盾的气质,让她全身上下都一阵战栗。 对漆黑人影而言,人类的一切都是未知的。 他不是人类,对人情世故了解得也不多,只能笨拙地去摸索她喜欢什么。 像这种事情,他摸索不出来,只好每样都学习了一些。 现在,他的未雨绸缪派上用场了。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半边胸腔已陷入了难以言喻的麻痹,非常迫切地想把学会的东西都展现在她的面前,直到找到她最喜欢的那一种。 但她还是那么脆弱,才不到一天,就像脱水了一般目光涣散。 还好,他可以给她输送能量,让她一直保持清醒。 他作为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生命体,寿命并不是以时间为基准。 在人类的认知里,他更像是一种长生不死的生物。 李窈和他在一起,受他的磁场影响,也会拥有类似的特质。 在这种情况下,持续几天几夜,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但李窈好像生气了。 他不由有些困惑,为什么生气? 难道她不喜欢吗? 他低下头,尝了一下她的气味。很多。微咸,愉快的气味。 她明明很喜欢。 【3.百变的男人】 李窈缓过来以后,第一时间把漆黑人影赶出了家门。 她心情复杂地关上门,去开了一罐冰可乐,喝了两口——漆黑人影不会真的能帮她强身健体吧? 不然为什么她一点儿也不累,反而精神奕奕,身体健壮得仿佛能当场跑个马拉松? 李窈琢磨着,感觉漆黑人影有点像古早男频爽文里的大老婆——又纯又欲,武力值高,动不动就送车送房送公司,完了还能延年益寿,什么赛博版田螺姑娘。 唯一的缺点是,“田螺姑娘”不懂节制,不知道什么叫细水长流,恨不得一晚上就让她寿命+1000。 想到前几天的情形,她仍然心有余悸。 什么叫好奇心害死猫,这就叫好奇心害死猫! 不过,她还是很好奇漆黑人影真正的身体——上面到底是什么样子? 被赶出去以后,漆黑人影并没有走远,直接在别墅的花园里开始办公。 李窈很少过问公司的事情,不是她不想成为翻云覆雨的女总裁,而是压根看不懂公司文件。 她在这方面也没什么野心,反正是一笔意外之财,亏了赚了都不影响她的生活,就全权交给漆黑人影打理了。 漆黑人影一开始也看不懂公司的文件,但这毕竟是李窈交给他的重任,花了几天的时间,吸收了几个公司精英的记忆,考了几个相关的学位,终于有信心让奥米集团追生(物科技)赶高(科公司)。 如果李窈这时候打开别墅大门,就会发现,漆黑人影完全变了一副模样——神色冷漠而平静,西装革履,气质非常商务精英,丝毫没有之前“又纯又欲”的影子。 精英的漆黑人影一边回复下属的消息,一边想,是时候带李窈去他真正的身体看看了。 网上说,想要拴住妻子的心,必须做个百变的男人。 现在的身体跟她待了这么久,她应该已经厌倦了。 还好他有两个身体,另一个身体的质量是这颗星球的几百倍,可以供她探索很长时间了。 【4.世外桃源】 很久以前,李窈的愿望是逃离这个疯狂而混乱的世界。 怪物的新娘 第265节 但当时,她想要实现这个愿望,只有一种方式,那就是死亡。 谁能想到,在一个生死转折点,她碰见了漆黑人影,从此开启了全新的人生。 她不喜欢太过圆滑、狡诈的人,刚好他非常单纯,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一双眼睛永远只盯着她。 她不喜欢这个世界,刚好他就是一个世界。 李窈心想,她上辈子得是积了多少德,老天才分配给她一个漆黑人影……不,李慕窈。 不得不说,这个名字真肉麻。 她披着毛毯,坐在漆黑人影的身上——一片湿润而细软的银色沙滩,温暖的海水漫过她的脚背,一想到这海水也是漆黑人影,她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漆黑人影坐在李窈的旁边,专注地望着她。  在这里,他仍然能用人类的身体跟她交流。 只是,人类的身体更像是一种对话的媒介,他看她、听她、嗅她、品尝她、触碰她,更习惯用光线,用叶子,用风声,用沙子,用藤蔓。 就像现在,风与海水若有若无地抚过她的脚趾。 让他感到非常餍足的是,她并不害怕也不排斥他真正的身体,甚至在海水漫过她脚趾的一刹那,流露出一丝惊喜之情。 “你好像很高兴。”他说。 李窈:“我已经很久没看到海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被污染了呗。”李窈想了想,“我听说过一个阴谋论,公司那帮人认为水资源不该那么廉价,人人都需要喝水,但一瓶纯净水才几块钱,海域被污染以后,虽然很多渔民失去了工作,海滨城市的旅游业基本上也完蛋了,却养活了很多海运公司和纯净水公司……”1 漆黑人影脸上露出几分茫然,很明显,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李窈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她只知道,现在自己在一个世外桃源。 并且,这个世外桃源爱她。 想到这里,她微微一笑:“我爱你。” 这一次,他听懂了,立刻说道:“我也爱你。” 他仍然不知道爱是什么,只知道他们现在的感情是“爱”。 假如有一天,她要给他们的感情换一个定义,他也不会拒绝。只要她不离开他,她说他们的关系是什么就是什么。 他的引力足以将太阳系任何一颗行星拽入洛希极限,却将永远围绕着她转动。 第186章 chapter 32 ——轰! 只见阴冷黑雾迅速侵蚀了整个餐厅, 荧蓝电流暴烈乱窜,头顶数盏吊灯均发出不堪重荷的“滋滋”声响,最后“啪!”一下全部断电。 黑暗中, 放眼望去, 只能看到噼啪炸响的恐怖电光。 沈澹月冷冷俯视着陈侧柏, 一抬手,所有电流汇成一道可怕的电柱, 朝陈侧柏轰然劈去! 不提这一击的威力有多大, 单是这个刺人欲盲的电压电光, 就已经闪瞎在场所有人的狗眼。 明琅第一次看到沈澹月发动这样强悍的攻击,下意识站了起来, 一只手按在大腿的枪套上。 难道姜蔻、秋瑜骗了她? 她们真正的目的是联合起来消灭沈澹月? 可是, 为什么要消灭沈澹月? 沈澹月跟她们有仇吗? 就在这时,明琅忽然想起a是生物科技的ceo, 而陈侧柏是生物科技忌惮的“恐怖存在”,搞不好真的是姜蔻的阴谋。 ——沈澹月和陈侧柏两败俱伤,受益者明显是a。 明琅顿时怒了。 姜蔻想要借刀杀人就算了, 反正沈澹月已经是个死人了,再死一次也无所谓, 她也不爱掺和公司的事情, 但姜蔻为什么要骗她? 亏她还因为姜蔻曾被ai实名制炫耀过,而对她产生了一种惺惺相惜的心理! 想到这里,明琅果断转身拔枪上膛瞄准姜蔻,然而不等她扣下扳机,一条银白色的机械触手倏然出现, 闪电般夺下她的手-枪! 回头一看,是a。 他看了也没看明琅一眼,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自始至终都看着姜蔻: “明小姐,你似乎对我妻子产生了一些误解。她没有利用你,也不会利用你,如果你希望陈先生停手,与其瞄准我的妻子,不如对旁边这位秋小姐开枪。” 秋瑜茫然抬头:“?” 明琅冷笑:“你以为我瞎,看不到陈侧柏有多重视她?只要我敢对她下手,陈侧柏立刻就会跟沈澹月鱼死网破,到时候渔翁得利的还是你。你之前没能利用我消灭沈澹月,为什么会觉得我现在会上你的当呢?” 姜蔻也愣了:“你之前利用过她?” 明琅微微一笑:“jiangkou,你玩游戏真的很菜。我说过,可能只有等生物科技的ai上线后帮你自动瞄准,你才有机会上黄金,看来你的愿望实现了。” 姜蔻:“……………………” 毕竟是曾经没日没夜开黑的游戏好友,她立刻猜到了明琅的身份,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是你?!” “是啊,”明琅趁机挑拨离间道,“你要小心这个ai,他会撒谎呢。他之前说,我是他追求你最有力的帮手,结果只是想利用我牵制住沈澹月,好让他顺利进化成超级ai。他小心思可多了,还是说,你就喜欢他的小心思呢?” 说到这里,明琅露出一个纯美的微笑,缓缓道: “——比如,用五千多种语言讲述你们的爱情故事,并向全球实时直播你们的婚礼过程。” 姜蔻:“…………” 明琅温柔道:“之前我还担心你被他绑架了呢,原来你乐在其中啊。” 姜蔻淡定的表情终于咔嚓裂开了。 明琅不愧是她游戏里亲密度最高的好友,是懂怎么戳她痛点的。 因为a的高调宣扬,现在任何一个有电子设备的人,都能准确无误地叫出她的名字。 毕竟,她是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跟ai相爱的人类。 在此之前,虽然有人宣称曾跟ai谈恋爱,但一眼就能看出是人类训练的结果。 那些对话记录,与其说是恋爱过程,不如说是一个逻辑运算符,ai根据不同的输入值,生成不同的输出结果。 ——只要人类不说话,ai就永远不会主动发起对话。 姜蔻却不一样。 a主动找到了她,主动爱上了她,主动向全世界宣布他们之间的关系。 她是第一个人工智能主动爱上的人类。 ……自然也就成为了全人类眼中的珍稀动物。 姜蔻眼角微抽,正要绞尽脑汁怼回去,就听见秋瑜弱弱地说:“……其实,换我也会乐在其中。” 明琅:“?” 姜蔻也惊讶望向秋瑜。 秋瑜长得特别甜美可爱,跟明琅纯美而野性的长相不同,她有一对微微上挑的吊梢眼,笑起来时会流露出一丝狡黠的媚态。 印象里,她似乎也是甜美型女孩,很少说话,也没什么主见,几乎是被陈侧柏以极其强硬的姿态护在羽翼之下。 然而此刻,她却一脸柔弱地说:“全世界都是play的一环,多刺激啊。” 姜蔻:“…………”老妹儿,原来你说你性-癖很别致,并不是在为陈侧柏解围。 明琅也震住了,半晌缓缓说道:“陈侧柏为什么不带你去北欧。” 秋瑜:“……啊?” 与此同时,陈侧柏和沈澹月的战斗似乎已进行到白热化阶段,只见黑雾翻滚、电光爆闪、黏物质裂殖蔓延、成千上万颗骷髅头在半空中若隐若现。 这简直是电影级别的画面——当然,杀伤力也是电影级别的,桌椅吊灯落地窗,能碎的都碎了。  酒店经理自从听见沈澹月冷漠抛下一句“记我账上”,神情便安详了不少,甚至能端着香槟从容观赏这一幕。 明琅:“……” 她忽然懂了姜蔻为什么这么淡定了,事已至此,还不如点点菜。 明琅一脸麻木地转过身,正要跟姜蔻握手言和坐下吃饭,下一秒钟,酒店外却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隆巨响。 秋瑜敏感地抬头:“江涟开始毁灭世界了?” 明琅:“江涟是谁?” 姜蔻:“恐怖存在j。” 明琅震惊:“这世界上就两个恐怖存在,怎么都在你身边!” 姜蔻怒道:“你怎么不问问自己,加上沈澹月就是三个了!还是说你觉得能操控上万颗骷髅头的人是正常人?!” “……”明琅看了看岁月静好的a,欲言又止,心说难道这就正常了吗?! 这时,秋瑜已经看到了江涟。 他正站在半空中,一只手揽着周姣,金丝镜片后目光阴冷而轻蔑,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打得不可开交的陈侧柏和沈澹月。 周姣看了一眼沈澹月:“你说的同类,是他?” 江涟缓缓道:“他们两个都是人类制造的低级生命,同类的气息很弱,不足为惧。” 陈侧柏和沈澹月的感官都异于常人。 听见这句话,沈澹月立刻停下发动攻击的动作,侧头问道:“上面那个小丑是谁?” 陈侧柏冷眼瞥向沈澹月身后的骷髅头:“问我,不如问你自己。你看上去更像马戏团团长。” 沈澹月脸色微变,但很快就冷静下来,声音十分温和地说道:“至少我不是一滩蠕动的烂肉。” 陈侧柏淡淡说:“是么,看来你很享受被转化为量子态的过程。” 这一次,沈澹月没有再反唇相讥。 黑雾激烈翻涌,他眼神冰冷,看着陈侧柏,脸上最后一丝虚与委蛇的笑意也消失了。 怪物的新娘 第266节 “陈博士,注意你的言辞,还是说,你已经准备好跟我开战了?” 陈侧柏顿了顿:“换一个地方,我妻子在这里。” 沈澹月说:“正有此意。” 话音落下,只见他抬起一只手,无数黑雾以他掌心为中心迅速弥散开来,转眼间便笼罩住两人的身形—— 等黑雾再度散去时,两人都已消失在半空中! 明琅:“……” 秋瑜:“……” “走了也好,打得饭菜里全是灰。”姜蔻总结道。 明琅:“外面那个怎么办?” 秋瑜:“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江涟也消失了。” 明琅一头雾水:“啊?消失了?去哪儿了?” 这时,周姣的声音响了起来:“去凑热闹了。” 不知何时,她从酒店外走了进来,坐在秋瑜旁边:“走了也好。如果他们三个见面就掐的话,我们可以考虑经常出来聚聚。” 明琅:“……” 周姣:“放心,打不死人的。”说着,她冷淡补充了一句,“死了算他们活该。” 明琅:“…………”草,这女人说话为什么可以这么酷。 想到这里,明琅犹豫地打了个招呼:“你好,你是?” 原本以为周姣不会搭理她,毕竟她看上去气质清冷,如同一朵鲜丽的白茶花,只可远观不可接近。 谁知,周姣非常友好地向她伸出手:“周姣。姣,女字旁,交友的交。” “明琅,明天的明,玉石琅。” 秋瑜温柔道:“我的‘瑜’也是玉石的瑜。” 只能说,怪不得陈侧柏视秋瑜为珍宝,这姑娘的脾气好到不可思议,完全不介意沈澹月和她丈夫打得你死我活,情绪从头到尾都非常稳定。 相比之下,姜蔻的情绪就不怎么稳定了,不冷不热地说:“我就不用自我介绍了吧,毕竟我们曾经打过几百个小时的游戏。” 明琅:“当然,我至今对你的操作印象深刻。” “我们可以solo。” “算了吧,我怕你开挂。”明琅瞥了一眼a,“你有个这么强的老公,以后谁还敢跟你打游戏?” a捕捉到关键词,匀速眨了一下眼睛:“谢谢夸奖。” 姜蔻恼怒:“她不是在夸你!” 明琅:“错了,我就是在夸他。” “你听她的还是我的?” a快速说道:“我听你的。” 姜蔻:“真乖。” 明琅:“……狗男女。” 秋瑜嗅到剑拔弩张的气息,已经搂着周姣的胳膊,去还没塌的酒店二楼看电影去了。 明琅本想问a为什么不去凑热闹,但想到他肯定会给出一个以姜蔻为中心的回答,就懒得自讨没趣,也去别的楼层溜达了。 一时间,酒店餐厅只剩下姜蔻和a。 她现在基本不刷短视频了,因为a会操纵她的大数据,给她推荐一些价格低得离谱的商品。 这种商品推荐,一般只会出现在低消费的用户手机上,以便商家引流这些客户到自己的商铺。 但在a的操纵下,姜蔻不管刷到什么,网页上显示的价格都会是最低的。 一开始,她还觉得挺新鲜,后来就没什么购物欲了。 旺盛的购物欲本就是消费主义的产物。 消费主义都不给她设陷阱了,她哪里还有购物欲。 短视频更不用说了。 短视频的算法是,给你推荐最能挑动你情绪的视频——不管是愤怒、悲伤、喜悦,只要你的情绪被挑动,就会想要分享给其他人,这是短视频的传播规则。 a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姜蔻把情绪浪费在这些视频上。 信息茧房没了,姜蔻自然失去了刷短视频的兴趣。 没想到多年戒不掉的网瘾,就这样轻轻松松戒掉了,还是ai帮她戒掉的,她不由有些感慨。 不过,现在没什么事干,她也不想理旁边的笨蛋,只好拿出手机刷短视频。 a冷灰色的眼珠向下转动,仔细观察姜蔻的表情,分析出她并不是真的生气,便放心下来。 “抱歉,我犯了一个错误。”他说,“我之所以赞同明小姐的话语,是因为她是第一个从语言上承认我们社会关系的人。” 姜蔻一怔,很快找到他语言上的漏洞:“难道周姣、秋瑜没有承认我们的关系吗?” a说:“她们非常友好,但并没有从语言上承认我们的社会关系。” 姜蔻:“……所以,你就被明琅用三言两语收买了是吧。” “我明白了,”他说,“下一次即使明小姐对我们的社会关系持异常积极的态度,我也不会再表示感谢了。” 姜蔻哭笑不得:“明白什么啊,不怪你啦。我理解你有自己的想法。” a说:“我的想法就是你,你是我计算的全部意义。” …… …… 李窈盯着面前落满墙灰的咖啡,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 前一秒钟,她还在漆黑人影的身上睡大觉,下一秒钟就坐在了金碧辉煌的酒店里。 一开始,她还以为这是漆黑人影准备的惊喜——这小子每天在高强度阅读《爱情保鲜指南》《男人如何保卫婚姻》《贤夫手册》等地摊文学。 这些地摊文学的作者一般是四五十岁的老白脸,年老色衰以后,担心无法继续靠富婆吃饭,便开始贩卖自己当娇夫的经验。 漆黑人影倒不是盲目相信那些文章,但他非常认可“爱情需要保鲜”的说法,不时就会给她制造几个小惊喜。 比如,河里的鱼自动钻进她的渔网里,森林里的兔子一头撞死在她的烤架旁边,天上的云一会儿组成爱心形状,一会儿组成一个歪歪扭扭的“窈”…… 李窈的评价是,惊得很好,下次不要再喜了。 原以为这次又是一个平平无奇但生灵涂炭(物理)的惊喜,直到她看到沈澹月和陈侧柏在餐厅里大打出手,黑雾翻滚,电光爆闪,黏物质疯狂裂殖。 李窈:“???”全息电影? 这时一声轰响传来,到处乱窜的瘆亮电光击碎了她头顶的吊灯。 吱嘎、吱嘎—— 就在她即将被巨型吊灯压成肉饼的前一刻,一只手扣住她的腰,抱住她迅速闪现到一旁。 漆黑人影来了。 他看着轰然坠落的巨型吊灯,眉头微皱:“对不起,我来晚了。” “……没事。”李窈喃喃道,“我只想知道,我们为什么在这儿。” 漆黑人影的脑子里并不是只有爱情保鲜技巧,只要不面对李窈,他的头脑就冷静而清醒,比大多数人都要聪明。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向前方,仔细观察了片刻,说道: “这两个人都是高维生物。可能因为他们打斗时,不慎与另一个维度的时间发生了相互作用,扭曲了三维世界的时间线,我们才会出现在这个时空点。” “简单来说,我们穿越了。”说完,他一秒露出温柔贤惠的表情,“老婆,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李窈:“………………”她哪里还吃得下东西。 就在刚刚,她忽然想起来沈澹月、陈侧柏,还有不远处那对非主流情侣是谁了! 高科公司的ceo、32个博士学位,以及清空她毕业论文的狗ai! 要不是漆黑人影救下了她,她差点又死在这群人的手上。 她跟这些人真的八字不合。 有那么一瞬间,李窈很想让漆黑人影变成百米高的巨人踩塌这座酒店,以报当年清空之仇。 但她毕竟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滥杀无辜的爱好——这座酒店除了那对可恶的ai夫妇,还有很多跟她一样的普通人。 李窈想来想去,只能幽幽叹息一声:“……我想吃烤鱿鱼。” 陈侧柏、ai、沈澹月都到了,就差一只弄塌她房屋的紫黑色八爪鱼了。 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那只可恶的八爪鱼。别的仇,她都可以不报,八爪鱼她是一定要吃的。 第六卷 ~逐利者心动 第187章 chapter 1 “轰——” 黑暗中, 有人打开了强光灯,刺眼白光与无形热浪同时来袭。 谢黎毫无防备地被照了个正着。 她下意识转过头,闭上眼睛, 全身上下的汗毛却在强光的照射下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这种感觉太难受了。 她像车灯里的鹿一样, 在掠食者的注视下一无遮拦。 怪物的新娘 第267节 几十秒钟过去, 强光才慢慢消失。 谢黎眯着眼睛,半晌才看清周围的布置。 这似乎是一个审讯室, 四面都是森白冰冷的金属墙, 正前方是一个监控摄像头, 检测到她的头部运动,立刻转动对准她。 谢黎视力不错, 堪比狙击手, 一眼就看清了监控摄像头上生物科技的标志。 昏迷前的画面,如转瞬即逝的灵光, 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一切都串连起来了。 谢黎是个警察,她在追查一桩悬案,追查了将近三个月, 最后发现所有线索都指向屿城郊外的一座森林公园。 很神奇,对吧? 屿城是一座高度自治的城市, 它不属于任何国家, 也不属于任何种族,只属于生物科技。 坊间传闻,生物科技为了垄断农业和制药业,曾故意投放人造病毒,使枯萎病大规模流行, 造成农作物和植物大面积死亡。 据说,蜜蜂之所以灭绝, 也是生物科技一手促成的——传粉昆虫的消失,不仅能让农作物产量骤降,也能让食物链骤然断裂。 当植物枯萎、动物灭绝,人们再想吃到蔬菜禽肉,再想培育绿植、饲养动物,就只能去生物科技的官网订购。 生物科技的官网应有尽有,在那里,甚至能买到“蜜蜂机器人”的授粉次数。 公司从上到下,都是一群无利不起早的鬣狗,恨不得把空气都明码标价。 然而,他们却耗费数十亿美金,在郊外建起一座上千公顷的森林公园——无论是造价还是占地面积,都远远超过了屿城的市中心。 这太诡异了。 ——贪婪的鬣狗为猎物修建了一座宏伟而豪华的森林公园。 只有一种可能:他们想利用这座公园,更好地进行狩猎。 谢黎收到线索以后,犹豫再三,还是穿上皮夹克,走了出去。 破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她只是想看看这座公园有多诡异。 然而,她刚走进公园,就后悔了。 ——左眼的扫描功能告诉她,公园里面全是地雷,密密麻麻的激光绊发式地雷。 这种地雷,只要感应到人的位置就会爆炸。 不像松发式地雷,还会给拆弹专家留一段表演时间。 谢黎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心率却飙升到一百八。 她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想要快步离开公园,下一刻,却听见一声短促而尖利的哨响—— 麻-醉-枪发射的声音。 她后颈一麻,紧接着眼前一黑,整个人都坠入深不见底的黑暗。 再度醒来时,就坐在了审讯室里。 这时,外面传来脚步声。 “嗒、嗒、嗒——” 审讯室的隔音效果一般都很好,她却可以听见外面的脚步声,说明这是对方故意让她听见的,想让她感到压力。 就像一开始直射眼睛的强光灯,这都是审讯时的惯用手法。 作为警察,她太清楚什么是审讯。 孤立、施压、红白脸。 这些都是审问的基本技巧。 再过两分钟,说不定会进来一个面相和善的公司员工,给她端茶送水,递上干净的热毛巾,连声道歉,博取她的好感。 她经常跟公司打交道,对他们的套路再熟悉不过。 果不其然,就在这时,金属闸门轰然开启。 谢黎的眉毛轻轻动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抬眼。 来的是熟人。 一个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身材高大,长相英俊,面容温和而亲切。  谢黎认识他,生物科技研发部门的副主管,克雷格。 别看他一举一动都彬彬有礼,让人如沐春风,实际上不止一次被指控一级谋杀罪。 然而,不管他被指控过多少次,最终结果都是“证据不足,无罪释放”。 谢黎每次看到他的笑容,都打心底觉得浑身发冷。 “抱歉,吓到你了。”克雷格朝她微微一笑,“又见面了,谢小姐,你还是像以前一样美丽。” 谢黎不吃这一套:“请叫我谢警官。” “好的,谢警官。”克雷格从善如流,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公司对警察一向尊重有加。你放轻松,我们不会对你怎么样,只想问两个问题。” 尊重有加,指的是“审讯室”、“手铐”、“强光射眼”和“焊死在地上的金属椅子”。 换作其他人,听见他这样睁眼说瞎话,可能会当场冷笑出声。 谢黎却十分平静:“什么问题?” “你来这里干什么?”克雷格说。 “查案子。” “什么案子?” 谢黎说:“无可奉告。” “这样可不行,”克雷格无奈似的摇了摇头,“谢警官,我很敬重你的为人,所以从来没有真正为难过你……但这次不一样,谢警官,如果你不老实交代来这里的意图的话,即使我对你很有好感,也保不住你……” 他开始施压了。 谢黎端正坐姿,准备迎接下一个人的登场。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接下来,审讯室会再度陷入黑暗,然后另一个人粉墨登场,用强光灯反复照射她的眼睛,冷漠而机械地审问她。 一旦她拒绝回答,就会被电击。 等她撑不住时,克雷格才会继续施展他的怀柔手段。 事态发展却稍微超出了她的预料。 ——审讯室的警报响了。 这太奇怪了。 克雷格是研发部门的副主管,他只会出现在一个地方,那就是研究所。 而研究所一般只有发生一级生化事故,才会触发警报器。 真的有那么巧吗? 她前脚刚进审讯室,后脚研究所就发生了一级生化事故? 不会是公司的审讯新套路吧? 谢黎眉头微皱,警惕地看向克雷格。 克雷格的脸色却难看极了,几近惨白,不可置信地看向审讯室的警报器。 谢黎跟他打交道没有十次也有九次,这是他第一次露出这么恐慌不安的表情,仿佛接下来会发生极其可怕的事情。 “怎么了?”她忍不住问道。 克雷格没有理她,甚至顾不上她还在旁边,就打开通讯器怒吼道:“——别他妈告诉我,你们是手抖按错了!” “……” 通讯器另一端,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一声尖锐凄厉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啊——” 仔细听的话,甚至能听见血肉内脏被掏出来的黏腻声,令人头皮发麻。 谢黎看着这一幕,不由面露疑惑,这到底是不是公司的新剧本? 表演这一出给她看的意义在哪里,她又不会被这种剧本蒙骗。 十几秒钟过去,一个男人颤抖恐惧的声音才响起来: “……不、不是我们的问题……都是他!他肯定谋划了很久……他早就连上了研究所的计算机……他在玩弄我……它来了,它在扩张,它在寄生,它想侵占整个研究所!” 通讯器那边,男人似乎被吓破了胆,语不成句,人称代词颠三倒四,一会儿是“他”,一会儿又变成了“它”。 谢黎脸色微妙,心说演的吧,哪有这么巧的事情,她刚被抓,公司就闹生化危机了。 她琢磨片刻,语气诚恳地说:“你们别演了,我是不会招……” 克雷格看也没看她一眼,径直走出审讯室。 金属闸门自动合拢。 一时间,整个审讯室只剩下她一个人。 警报声尖利刺耳,刺眼红光不停闪烁。 谢黎坐在审讯室的金属椅子上,看着手腕上的手铐,不知为什么,手臂上的汗毛一根一根炸了起来。 她控制不住地一激灵。 是错觉吗? 室温好像突然下降了一大截。 克雷格应该不会这么缺德吧,临走前还把空调温度调低了。 谢黎闭上眼睛,攥紧拳头,极力蜷缩起身体,不让体温流失得太快。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每过两分钟,就会有一支荷枪实弹的警卫队从外面经过——谢黎可以听见他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然而不到几秒钟,脚步声就变成了惨叫声、骨骼断裂声和血肉横飞的可怖声响。 接着,再也没有声音传来。 是危机平息了,还是警卫们都……死了? 怪物的新娘 第268节 恐惧来源于未知。 现在,一切都笼罩在未知的阴影里。 她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这是否一场为她量身打造的精彩演出。 通讯器那边的“他”和“它”,到底是什么? 警卫是活着还是死了? 克雷格去哪里了? 审讯室的金属闸门还有可能打开吗? 谢黎不知道。 她只知道审讯室越来越冷了,而且是一种诡异的冷——头皮一阵一阵发紧,掌心不断渗出滑腻的冷汗,刺骨的寒意顺着骨头缝往背脊上蹿。 审讯室外,越来越安静,几乎到了落针可闻的地步。 有那么一瞬间,谢黎甚至觉得,审讯室外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世界。 一个完全未知的区域。 也许……这并不是一场量身定制的演出。 那个“它”是真实存在的。 说不定,“它”就在审讯室外,正一动不动地贴在金属闸门上,冷静捕捉她的心跳、呼吸频率,甚至是血液流动的速度。 不,不能再想了。 未知会激发想象,想象会催生恐惧。 她不能让自己陷入恐慌之中。 谢黎深深吸气吐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啪、啪——”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的脚步声显得僵硬而缓慢,仿佛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被抽掉了一般,只剩下绵软的皮肉,没有任何力气,只能被什么拖着往前走。 “啪、啪、啪——” 这真的是人能发出来的脚步声吗? 谢黎不知道是自己的想象力太强,还是眼前这一幕太过恐怖。 光是听着这个脚步声,她就已经遍体生寒。 可她被拷死在金属椅子上,无法逃脱。 她咬紧牙关,试图挤压大拇指的关节,想要用蛮力挣脱手铐。 但该死的克雷格把手铐拷得太紧了,几乎紧紧贴在她的皮肤上,哪怕她把大拇指掰断,也不可能抽出手腕。 挣扎间,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金属闸门外。  谢黎猛地停下挣扎的动作,一身黏腻的冷汗。 她竭力保持冷静,心脏却不合时宜地狂跳起来,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如果外面真的是“它”的话,那“它”肯定听见她的心跳声了。 这个想法刚从她脑海中闪过,金属闸门便已轰然打开。 ——外面没有生化怪物,只有克雷格。 克雷格垂着头,一步一步走了进来。 他的眼轮匝肌完全停止收缩,神情前所未有的僵硬呆板,仿佛某种不需要眨眼的爬行动物,面部不协调到了诡异的地步,手脚以一种极其古怪的姿势组合在一起。 更诡异的是,他的腿部关节,是向前弯曲的。 最让谢黎感到毛骨悚然的是,他身上那种强烈的……柔软感。 仿佛他的内部构造已经不是骨骼与血肉,而是一种更加黏软的东西。 谢黎想到那个男人的话。 ——“它在扩张,它在寄生,它想侵占整个研究所”。 克雷格应该被“它”寄生了。 “它”很有可能已经寄生了整个研究所。 而她,是“它”最后一个目标。 所以,“它”究竟是什么? 第188章 chapter 2 与此同时, “克雷格”慢慢转过头,把视线转移到她的身上。 它的目光阴冷而诡邪,如同某种剧毒的多足虫, 在她的皮肤上缓慢蠕动。 谢黎被看得汗毛倒竖, 几乎是下意识避开他的视线。 但很快, 她就控制住恐惧的情绪,找回职业的冷静, 坚定地回视过去。 寄生“克雷格”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智慧生物。 它并没有像野兽打量食物那样看她, 而是漫不经心地观察她。 不知为什么,相较于前者, 后者更让她毛骨悚然。 仿佛她不是人类, 也不是猎物,只是一件摆在货架上的商品。 谢黎是个警察, 但跟电视剧里踹门大喊“open the door”的fbi不同,她每天干得最多事情就是写报告。 辖区内死人了,她要写报告;线人又开始干坏事了, 她要写报告;案件移交给公司的安保部门了,还是她写报告。 是的, 尽管名义上是警局负责维护法律与秩序, 公司安保部门的权力却远远大于警局,装备也比警局更好。 因此,公司的安保人员,又被称为“公司警察”。 因为跟公司打交道打得太多了,谢黎可以在人群中一眼认出公司员工。 ——这玩意儿太好认了。 大多数公司员工的眼睛, 虽然都嵌在眼眶里,却像镶在头顶似的, 无论看什么都“居高临下”,显得冷漠而精明。 如同一个个行走的电子秤,可以精准称出每个人的过去与未来,分析得出他们的利用价值。 公司高管则比这些员工更加极端。 谢黎有时候怀疑,生物科技的ceo根本不是人类,而是一个理性到可怕的机器。 在他的眼里,一切都可以置换成金钱——生物是钱,科技是钱,人命也是钱。 比如,街上发生了一起枪击案,她这边刚把通报赶出来,公司那边便已趁机推出更好更便宜的枪支,怂恿市民买来防身。 又比如,一起恶性入室抢劫案在网上引起了轩然大波,无数媒体争相报道,普通人可能会认为,这是媒体在抢食人血馒头,实际上却是公司在为最新款的防盗门造势。 此时此刻,“克雷格”就是在用这种冷漠而精明的眼神看着她。 谢黎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果不是“克雷格”还有意识,那就是寄生它的并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是人类就好。 毕竟,恐怖片里最难对付的,并不是高智商的心理变态,而是没有思想、无差别攻击的怪物。 她可以试着跟“克雷格”做个交易,拿出它想要的东西。 这也是一种审问策略。 在合法的情况下,给予对方所需,大部分嫌疑人都会同意合作。 这时,“克雷格”似乎判断出她的价值了,缓缓朝她走来——根据它的眼神,她很有可能是一团分文不值的垃圾。 它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没时间思考它想要什么了。 求生的本能在这一刻达到顶峰。谢黎闭上眼睛,往后一缩,以最快的速度喊道:“……谢天谢地,我终于找到你了!” “克雷格”停下了脚步,转动眼珠,看向她。 它的眼睛原本是深绿色,此刻却变成一片诡异的灰色,眼球上爬满了蛛网般的白色纤维,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看见那些白色纤维正像活物一样挣扎蠕动。 谢黎不敢多看,怕看多了想吐。  她得想办法把那句谎话给圆了:“……我是屿城的警察,警号pd-2060x……这些年,我们一直在找生物科技进行非法人-体实验的证据,我不是你的敌人,我是来救你的!” 她咽了咽唾液,继续说道:“你放心,我被抓住的那一刻,所有的证据都被上传到了一个安全的地方,除了我没人能找到。我用性命保证,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恢复正常的!” “克雷格”没有说话。 空气安静得吓人。 它相信了吗? ……它不会根本没有听懂吧? 谢黎又咽了一口唾液,喉咙紧绷得发干,背上冷汗淋漓。 她已竭力克制恐惧,胃部却还是一阵抽搐,仿佛恐惧是一只蜘蛛,正在她的胃壁上结网。 刚刚那段话,是她在紧急情况下能想出来的最好的谎话。 如果“克雷格”是公司的试验品,听见她是来救它的警察,或许会放她一马;如果它是公司员工,听见她掌握了关键性证据,也不会随便杀死她。 问题是,它能不能听懂她的话? 时间在流逝。 “克雷格”始终一言不发。 这种感觉难受极了,就像在赛场上打出了一记绝妙的发球,对手却毫不在意,完全不予回应一样。 更何况,这一记球,还跟她的生死有关。 假如“克雷格”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她还有什么办法可以自救? 没有了。 怪物的新娘 第269节 她的手被铐在金属椅子上,两条腿被锁在椅腿上,只有左手可以动弹。 她左手的力量有限,勉强可以扳倒一个中等体型的成年男性,但她并不想用这只手去测试“克雷格”的力量是成年男性的多少倍。 就在这时,“克雷格”突然上前一步。 谢黎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它向前俯身,伸出一根手指,按在她的手铐上。只听“嘀”的一声,它用指纹解开了她的手铐。 谢黎一愣。 “克雷格”看着她,像是在等她说话。 它的眼神很明显——说下去,给它一个不杀她的理由。 谢黎大脑高速运转起来,手上却没有闲着,弯下腰,飞快解开了自己脚踝上的束缚带。 她终于站了起来,一颗心却始终提在嗓子眼。 “克雷格”的手指似乎具有某种黏性,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黏滑的湿痕。 她几乎是竭尽全力,才没有当着“克雷格”的面擦掉那道湿痕。 “……你,”她斟酌着说道,“还有同伴吗?公司的支援很快就会到,我先送你们离开这里吧。” “克雷格”没有说话,转过身,往前走去。 谢黎别无他法,只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的胃部从未如此难受——到处都是开膛破肚的尸体,有的残骸甚至失去了人形,让她想起了食品工厂里的人造羊肉,淡粉色的肌肉细胞在培养皿内扩张、收缩。 回想起“克雷格”手指黏湿的触感,谢黎更想吐了。 再忍忍,她告诉自己,比这更血腥的场面又不是没见——好吧,她还真没见过。 穿过一条金属走廊,她似乎来到了研究所的休息广场,正中央的巨型屏幕正在播放生物科技的广告—— “……在自然界,菌根网络甚至可以影响整片森林的生长、繁殖,甚至是生存策略。” “我们利用这种天然的网络结构,发展出一种全新的计算模式……” “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自然会回来。”旁白声情并茂地说道,“生物科技,让自然计算,以生物塑造未来。” …… 谢黎瞥了一眼。 她虽然读书不多,但还是知道菌根网络是很久之前的概念了。 早在半个世纪前,就有人在研究这方面的生物计算机,那时奥氏蜜环菌还是世界上最大的活生物体,年龄高达2400岁,占地约8.9平方公里。 假如“生物计算机”是个可行的概念,当时就该被研究出来了。 这显然是生物科技给公众画的一个环保饼,试图挽回摇摇欲坠的口碑。 毕竟,连她都知道,生物系统是多么复杂——包含不同类型的细胞、分子和蛋白质。 这些东西的交互是非线性的,基本不可能用数学模型精准描述。 而且,就算“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被成功研发出来,也不实用。 传统计算机不会受到温度、湿度、光照等因素的影响,菌根网络作为生物系统的一部分,却会时刻受到这些因素的影响。 有研究这个的时间,不如去研究量子计算机。 ……除非,公司有不得不研究“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的理由。 越往前走,生活气息越浓。 金属墙上也出现了装饰性的画作。 谢黎的适应能力很强,一路走来,紧绷的神经已松弛不少,看到“克雷格”灰白色的眼珠,也不会猛起鸡皮疙瘩了。 不知走了多久,她看到一架纯黑色的三角钢琴,黑白琴键正在自动演奏,流淌出舒缓而优雅的音符。 跟外面血腥可怖的场景相比,这里简直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天堂。 脚下也从冰冷光滑的金属地板,变成了细腻柔软的羊毛地毯。 谢黎习惯去探索周围的环境。她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蹲下来,摸了摸地毯上的羊毛。很软,是真的羊毛,不是合成材质。 她不由有些吃惊。 这么说吧,普通人挣十辈子的钱也买不起地上这张地毯。 这里住的到底是谁? 真的是受害者吗? “克雷格”不会要把她带到生物科技ceo的房间去吧? 继续往前走,她渐渐叫不出周围摆设的名字了,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就连脚下的地毯,她也仅仅是知道很贵,具体有多少个零,完全一无所知。 不过,尽管四周的布置看上去安全而舒适,谢黎却由衷感到不安,总感觉如芒刺在背。 回头一看,只看到了一个监控摄像头。 难道还有公司的人活着? 不太可能。 应该只是她的错觉。 几分钟后,她来到一个会客室,两边放置着柔软的白色沙发,正面是一幅巨型油画,一个男人西装革履,坐在办公桌后面,修长十指相对抵在鼻子上,五官清峻,神色温和。 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谢黎第一时间注意到的,却不是他的五官,而是他的气质。 他无论是微笑还是坐姿,都显得平静而优雅,有一种让人想要服从的气场。 这样的人大多身居高位,控制欲极强,即使在混乱不安的公共场合说话,也会有不少人安静下来侧耳聆听。 ——这个男人很有可能是公司的高管。 谢黎仔细回忆了一下生物科技公布的高管照片,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这时,“克雷格”走上去,打开油画旁边的一扇门,对她发出嘶哑的声音:“……过……来……” 没有比这更诡异的场景了。 面容僵硬的怪物替她打开了一扇门,邀请她进去。 她进去以后,会看到什么呢? 沉睡的公主,还是生化危机里的丧尸? 谢黎闭了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走过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银白色的……笼子。 笼子很大,里面有床,有书柜,有书桌,有淋浴头,有全自动马桶,甚至有限量发行的高科技电子设备,但没有遮挡物。 连浴帘都没有。 很明显,有人想要羞辱笼子里的人。 更让她惊讶的是,笼子里的人,居然是会客室画里的男人。 他正坐在床上,手上拿着一本书,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 听见脚步声,他头也没抬,语气彬彬有礼:“不好意思,这里不是外人来的地方,需要我为你叫工作人员么。” 男人的态度出乎意料的温和友好。 谢黎一愣,差点没能反应过来:“……工作人员应该都死了。” 男人顿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 他的五官比油画上的更加标致,但不知是否过于标致的缘故,谢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他的表情像被什么钉死了一样,没有泄露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是么,这真是一个不幸的消息,我还被关在这里呢。” 他的口吻太自然太平淡了,就像在说“真可惜,今天下雨,我没有带伞”一样。 谢黎差一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没关系,我可以救你出来”。 幸好,她理智及时勒住了冲动。 这个男人的身份绝对不简单。 她是一个冷静的人,男人却远远比她还要冷静,几乎冷静到了冷酷的地步,然而他脸上却挂着一副温柔迷人的微笑。 如果不是外面死了一堆人,谢黎差点被他的微笑蒙骗过去。 最重要的是,他有一幅巨型油画挂在公司的研究所。 什么样的人,公司会把他的个人肖像挂在研究所里? 表面上,他被囚禁在牢笼之中,周围的基础设施却一样没少。 就连怪物听见她的示好以后,第一反应也是带她来见他。 这个男人可能是友好的,但更可能是危险的。 谢黎心念电转,审慎地说:“……我可以救你,但你必须回答我几个问题。” 男人微微颔首:“请说。” “你叫什么名字?” “修。”  “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这恐怕不能告诉你。”修的声音始终非常温和,“我不想你惹上麻烦。” “我是警察。”谢黎说,“不怕麻烦。” “好吧,警官。”他思考了一下,答应了下来,“我是菌根生物计算机的设计者。他们招募我时,说得非常动听,说是想让科技与自然和平共处。但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后,我发现,他们的真实目的是利用生物计算机,让生物科技的ceo实现永生。” “永生?” “是的。”他点头,“生物计算机不像传统计算机,需要人类帮忙按下开机键,只要可以进行光合作用,就能一直运行下去。” “然后呢?”谢黎问。 “然后,我拒绝了,”他轻轻一耸肩,“就被关在这里了。” 谢黎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说辞吗?” 怪物的新娘 第270节 修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这要看警官你是不是他们的人。” “‘他们’是谁?” 修似乎有些无奈:“一定要我把话说死么——好吧,公司。” “我不是公司的人。”谢黎说。 修不置可否,顿了一下,礼貌地问道:“如果可以的话,能告诉我外面发生什么事了吗?” 谢黎没有说话。 她走到笼子旁边:“我可以看看桌子上的东西吗?” “请便。”修回答。 书桌很整洁,东西很少,没有笔,也没有其他尖锐的物品,只有几本生物方面的纸质书籍。 谢黎没有因此放下戒备——这个男人太可疑了,所有人都死了,他还活着,这就是最大的疑点。 他的话虽然可以自圆其说,但她来说,还不够。 什么样的研究员,才会被生物科技如此优待? 据她所知,那位智商高达240、拿下32个博士学位的陈博士,也被生物科技弃如敝屣,泼了一盆脏水。 除非,生物科技有不得不留下他的原因。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不能轻信他。 谢黎看着书桌上的纸质书,书封被保护得很好,没有划痕,也没有卷边,冷不丁出声问道:“你希望我打开笼子吗?” “看你。”修回答,口气不急不慢,“我说了不算。” “救你,我有什么好处?” “好处是……”修沉吟片刻,抬眼望向她的身后,突然轻笑了一声,“那个东西,好像听我的。” 谢黎汗毛瞬间炸了起来,头皮一阵发麻。 眼前的环境太过安全舒适,修也过于彬彬有礼,以至于她差点忘了,身后还有一个可怖的怪物! 第189章 chapter 3 空气一寸寸凝固冻结, 谢黎背上渗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但她并没有露出惊慌失措的表情,语气反而更加镇定: “那你为什么不让它给你开门呢?” 修看着她, 似乎对她的反应起了一丝兴趣:“可能因为这个笼子配备的是生物锁, 需要活人的生物特征才能打开。” 他顿了顿, 又说: “对了,警官, 你能站过来一些么。我想仔细看看你。” 对于女性来说, 这句话绝对越界了。 毫无疑问, 他在冒犯她。 谢黎转头望向修。 她这才发现,他的眼睛是深黑色, 如同传说中的德谟克里特之井, 眉骨和鼻梁很高,高得几乎不像亚洲人。 然而, 他的五官却相当年轻俊美,完全不像白种人只要过了二十五岁,长相和体态就会走形。 平心而论, 修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相貌标致优越, 气质高峻而清贵, 即使一身白衣黑裤,也显得风度翩翩。 但他也是她见过的最不正常的男人——外面死了一堆人,残肢遍地血流成河,他却面带微笑,姿态优雅, 仿佛马上要去参加一个非常上流的舞会。 谢黎检查他书桌时,顺便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布置, 从修的角度,完全可以看到外面的场景。 控制室有个工作人员被活生生撕成两半,鲜血如箭溅射在玻璃墙上。 除非修是瞎子,否则不可能不知道研究所出事了。 他整个人却表现得不慌不忙,还有闲心说一些让人不适的话来冒犯她。 他想干什么? 激怒她,让她感到恐惧或不安? 谢黎脸上没什么表情,她抓捕犯人的时候,经历过太多类似的事情,跟那些让人反胃的黄-腔比起来,修那句话简直是一句礼貌的寒暄。 她平静地走了过去。 修侧过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视线在她的脸上轻柔地移动,没有任何不雅的意味,似乎真的只是想“仔细看看”她。 谢黎被他看得后颈发痒。 这时,修冷不丁开口问道:“你是屿城人?” 谢黎:“是。” “你是警察。”他的视线在她的眼眶附近转了一圈,似乎想钻进去直接观察她的大脑,“警察的薪水都少得可怜。你的左眼却是最新型号的义眼,单只售价都是你好几年的薪水。是你自己买的么,警官?” 这人到底有什么毛病? 一个人在这鬼地方待久了,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大活人,就急不可耐地查起户口来了? 但他找错人了。 谢黎的父母是义体代理商,这只义眼是他们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这位先生,”谢黎几近心平气和,“你到底需不需要我救你?” 修却往后一靠,靠在椅背上,姿态几分闲适,悠悠地说:“不急。我想多了解了解你,警官。你让我觉得有趣。” 好吧,他把她当成玩物了。 谢黎往后看了一眼,“克雷格”还站在门口,如同一堵僵冷的灰白色高墙,截断了她的退路。 她只能被迫迎战:“义眼是我爸妈送的。你还想知道什么?” “这就够了。”他微笑着说道。 谢黎呼出一口气,以为这场“拷问”结束了——明明一开始是她在审问他,却不知怎么变成了他对她的拷问。 下一秒钟,修却换了一个更加悠闲的坐姿,语气也更加温和:“让我猜猜,警官,你在警局很不受欢迎,几乎没有朋友,对吗?” 谢黎冷冷道:“先生,时间有限。别告诉我,你想在这里给我做心理辅导。”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试探,那这一次,他准确抓住了她的痛点,并且予以重击。 谢黎是个警察,而且是个好警察。好警察都不怎么受欢迎,没有朋友——也不能有朋友。 她太过执着,一门心思只想破案,哪怕受害者都放弃了,案子已经沦为一桩悬案,她还是想要真相水落石出。 就像她现在追查的这个案子。 受害者胸无大志,不想沉冤昭雪,只想回归平静的生活。对他来说,真相不再是天降正义,而是让人胆战心惊的噩梦。 为了摆脱真相,受害者甚至搬离了屿城,谢黎却锲而不舍地追查了将近三个月,终于找到了这座诡异的森林公园。 这期间,所有同事都拒绝跟她出外勤,生怕惹上麻烦。 谢黎不怪他们。 长久以来,这座城市都由生物科技统治。那个人——生物科技的ceo——把屿城改造成了一座前所未有的畸形城市。 在这里,你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罪犯,人人都有罪。 区别在于,有钱人可以轻松脱罪,穷人则要给有钱人顶罪。  作为警察,谢黎本可以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上富裕的生活,可她却选了最难走的一条路——在屿城伸张正义。 所以,她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 问题是,修是怎么看出来的? 难道这一切都是个阴谋,外面的人根本没有死,“克雷格”也没有被寄生,公司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审问她? 她下意识伸手摸向后腰,却摸了个空——那里原本是配枪的位置。 “别紧张,”修的声音又低又柔,像是在安抚她,“这是一个简单的推理题。你的正义感很强,‘克雷格’已经没有人形了,你却仍然把他放在受害者的位置上,甚至跟着他过来救我。正义感太强的人,一般都不太受欢迎。” 他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你说,你的眼睛是父母送的。买得起你那只眼睛的父母可不多,除了公司高管,就只能是义眼代理商了。” 谢黎不明白修为什么对她爸妈那么感兴趣,是为了激怒她,还是因为有趣? 她深吸一口气,抑制住心里的不适感:“他们是公司高管。” 修却轻而易举地看透了她的谎言:“我知道了,他们是义体代理商。” 他的头微微垂下,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敲了两下膝盖:“义体代理商都会干点儿违法的事情,比如,把死人身上的好货拆下来,清洗一下,当成全新的商品出售;或是直接跟地下的黑诊所合作。” “警官,”他抬眼,深深地凝视着她,“你的父母干过这些事情吗?” 他还在探究她的过去,似乎从中挖掘到了无穷的乐趣。 谢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人——他们一般都是高智商罪犯,自视甚高,眼高于顶,最大的乐趣就是分析出陌生人来自哪里,是否童年不幸。 她一直能游刃有余地对付这类人,因为他们至多只能分析出她来自一个富裕的家庭,然后嘲讽她是个妄想伸张正义的富二代。 事实上,她的家庭并不富裕,甚至算不上中产阶级——中产阶级都有自己的生意,即使所谓的“生意”,只是一间爬满苍蝇和蟑螂的廉价餐馆。 她的父母,只是在义体制造商和诊所之间跑来跑去的中间人。 修的态度自始至终都非常温和友好,却毫不留情地扯下了她的遮羞布——是的,她是个好警察,父母却不是一对好人,干过他说的那些腌臜事。 但她发怒、据理力争、反唇相讥,只会让他觉得有趣。 他看上去像那种为了有趣可以杀人放火的变态。 她不能发怒,必须冷静下来。 冷静、冷静。 “干过。他们已经进监狱了。”她一字一顿地说,“你还想知道什么,我可以一件一件地告诉你。我们可以慢慢聊,一直聊到公司的支援赶到。” “多谢你的慷慨,但不用了。”他以轻缓悦耳的声音答道,“我的好奇心已经被满足了。请警官打开牢门吧。” 谢黎很想冷笑一声,说我他x的凭什么帮你打开,然后转身就走。 但“克雷格”还在她后面,仿佛潜伏在沼泽里的鳄鱼,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她只能忍气吞声,转身寻找打开牢门的办法。 怪物的新娘 第271节 “不管什么人的生物特征,只要是活的,都能打开这个锁吗?”她问。 “是的。” “那你的为什么不行?” 修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谢黎这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十分愚蠢的问题——修是被关着的人,不管什么锁,肯定都会把他的生物特征排除在外。 她耸耸肩,当自己没问,独自在操作台摸索了半天,终于学会了怎么开这个高科技玩意儿。 与普通的生物识别锁不同,这是一种生物波动感应锁,只有检测到人体的心跳、血流速度、肌肉活动等细微的生物波动,才会弹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而密码,每两小时就会更改一次。 幸运的是,查看密码的界面并没有上锁,或者说,还没来得及上锁。 根据现场血淋淋的情况,工作人员似乎第一时间就想去给设备上锁,但被不明生物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谢黎绕过满地的残肢鲜血,走过去,记住屏幕上的字母和数字。 她余光瞥见了一把电磁枪,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捡了起来。 她能感到,修在看她。 他几乎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她把枪揣在后腰上。 谢黎必须屏住呼吸,才能克制住给他一枪的冲动。 她回到笼子旁边,通过生物波动感应,调出输入密码的界面。 整个过程,修都一眨不眨地望着她,仿佛她不是两条腿的人,而是一个全新的物种。 谢黎觉得他很奇怪。 大多数时候,一个男人如此专注地看向一个女人,不是为了情感,就是为了欲-望。 他打量她的目光却彬彬有礼,绝不看向不该看的地方,不带一丝肮脏的冲动。 谢黎莫名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那时,她没有玩具,也没有玩伴,最大的乐趣就是坐在厨房门前,看着蚂蚁在灶台上努力搬运糖块。 在他的眼中,她似乎就是一只汲汲营营的蚂蚁。 谢黎心想,他最好是个守法公民,别让她找到罪证。 否则,她会毫不犹豫地把他逮捕归案。 【密码正确】 【通过】 谢黎推开牢门,抬眼看向修。 修也在看她:“谢谢。” “不客气。” 他轻轻笑了笑:“我认为这是一次愉快的会面,你觉得呢,警官?” “你觉得是就是吧。”谢黎扯了下嘴角,“赶紧走吧,再不走,公司的人要来了。” 说来也怪,公司安保部队的出警速度是他们几十倍,这次却慢得出奇,简直像要……故意放跑眼前的人一样。 难道他是什么重要人物? 可为什么她从来没有在公司官网上看过他的照片? 这个修,到底是谁? 谢黎紧紧盯着他的面庞,想在上面找到整容的痕迹。 修明显是一个极其敏锐的人,观察力强到了可怕的程度,此刻却对她异样的眼神视而不见,语速始终不紧不慢: “我们还会再见吗?” 谢黎冷淡地说:“不会,除非你想被我送进监狱。” “你我都知道,”他说,“屿城的执法机关只是一个摆设。而且,我从不干违法的事情。” “是吗?”谢黎不冷不热地说,“那我们最好再也别见面了。” 修顿了一会儿,忽然说道:“握个手吧,警官。” 谢黎打心底抵触他,对上他目光的那一刻,却鬼使神差地伸出一只手。 修的手指很长,骨节分明,肤色苍白,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手背上几根淡蓝色的青筋,如同某种冰冷而美丽的浮雕。 握上去的一瞬间,谢黎手臂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的掌心像结了一层湿滑的霜,冷而黏,冻得她不由自主一哆嗦,下意识想要抽出手。 修却往前一俯身,头微垂,鼻子与她的手背一擦而过,如同一个优雅的吻手礼。 可能因为太紧张了,她没有感到他的呼吸。 “我非常真诚地希望,我们还会再见,警官。”他握着她的手,没有任何无礼的行为,冰冷的体温却像无孔不入的寒气,死死黏在了她的手心上。 话音落下,他直起身,盯着她,松开了她的手。 谢黎没有说话。 修手上那种诡异的湿冷感,似乎含有某种古怪的侵略性,顺着手掌侵-犯了她全身,擦不掉,蹭不开。 她一根一根攥紧手指,想要对抗这种怪异的湿冷感,却发烧似的打了一个寒战。 仿佛有一条毒蛇,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第190章 chapter 4 走出研究所以后, 谢黎看也没看修一眼,径直走向自己的皮卡,恨不得给车插上一对翅膀, 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里。 修没有说话, 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她, 目光专注而安静,像是要穿过她的颅骨, 望进她的脑髓里。 谢黎忍不住低咒一声。 ——修的视线存在感太强了。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有说, 视线却像捕食的鹰隼一般, 在她的脑子里森然盘旋。 她果断一打方向盘,驶入蜿蜒曲折的盘山公路。 修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后视镜里。 谢黎不由松了一口气。 她整个人疲乏至极, 神经上却传来亢奋的狂跳——她不想承认, 但又必须承认,跟修的交锋, 令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兴奋。 他令人捉摸不透。 一开始,谢黎以为他是个高智商心理变态。 但心理变态者并没有人们想象的那么难以辨认,大多数心理变态者都有着非常明显的行为特征。 比如冲动、易怒、没有同理心。 修的身上却没有这些特征。 他更像一个居高临下的观察者, 冷眼旁观一切,包括自己的不幸遭遇。 按照心理学理论, 他长期被羁押在研究所, 重获自由时,应该会一把火烧掉这里,以彰显对权力的重新掌控。 就像农-奴起义时,第一反应都是烧抢掠农场主的豪宅。 修却不紧不慢地换了一身衣服,走向主控台, 从容不迫地删除了监控录像。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谢黎很疑惑。 他为什么可以这么冷静? 他被关在笼子里,被剥夺隐私权, 连睡觉、洗澡、上厕所,都必须在看守的监视下进行,他不会感到羞耻和愤怒吗? 他没有一点报复的想法吗? 仔细想想,他唯一表现出进攻性的地方,居然是逼问她私事的时候。 其余时刻,他都很好说话,有问必答,十分合作。 谢黎对修很好奇,但并不想进一步了解他。他让她感到无比危险,下意识想要远离。 半小时后,谢黎终于驶入了市区的——城中村。 在屿城当警察的,要么是想借机捞点儿什么,要么是像她一样,想为满大街的无名尸体伸张正义。 但到最后,前者都富得流油了,在顶层餐厅跟公司高管推杯换盏;她还蜗居在城中村,试图给每一具无名尸体登记姓名。  不管怎么说,城中村的氛围比公司的森林公园好多了,虽然每走两步,就会碰到一个摇头晃脑的街溜子。 “警官好,”一个小混混截住她,笑嘻嘻地说,“今天我没犯事儿,警官是不是得奖励我一下?” 谢黎瞥他一眼,冷淡道:“还没犯事儿?裤-裆里的尿-骚味都快熏我脸上了。我看,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被吓尿了不敢还手吧?” 小混混脸色一变,刚要发作,谢黎却先一步抓住他的头发,狠狠往旁边墙上撞去—— 砰! 她动作快准狠,手劲大得吓人,小混混当场被撞得眼冒金星,头晕目眩。 谢黎居高临下,迫使小混混抬头,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没犯事儿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下次干了好事,再来找我邀功讨赏吧。” 说完,她松开小混混的头发,继续往前走。 小混混心有余悸地揉了揉额上的青紫肿块,想追上去还手,但想到谢黎可怕的手劲,只能悻悻地咒骂几句,转身跑掉了。 谢黎并不是什么格斗天才,这年头想要打过别人,要么天赋异禀,要么身上装点高科技。 谢黎的拳脚功夫只是普通人水平,但幸运的是,她植入义体的排异反应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反正家里也是干这行的,一来二去,她干脆把手脚的骨骼换成了钛合金,手掌也植入了微型传感器,可以提前预知对方的出招方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战斗。 怪物的新娘 第272节 起初,她以为自己幸运极了——家境不错,对义体排异反应小,可以免费植入一揽子义体,简直天生就是当警察的料。 直到她发现,父母有时会在黑诊所“进货”。 那是她这辈子破过的最轻松的案子。 她把手铐丢在桌子上,闭上眼睛,说:“体面一些,不要让我动手,可以吗?” 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互相给对方戴上了手铐。 “咔嚓”一声。 她在这座城市再也没有亲人了。 有时候,谢黎会忍不住想,在这里,每天都有以各种理由逍遥法外的人——每个人都恶贯满盈,每个人都不能罪有应得,为什么她不能对自己的爹妈网开一面呢? 为什么他们要那么配合呢? 他们明明可以指责她,嘲讽她,以养育之恩绑架她。 然而,他们却选择配合她,仿佛这不过是一场小孩子的警匪游戏。 这些年,谢黎一直试图忘记这件事——如果不是修故意提问,她可能已经忘了。 回到公寓以后,她一边洗澡,一边陷入沉思。 究竟是哪个动作出了问题,让修察觉到了她父母的存在? 谢黎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来。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 屿城郊外,森林公园。 晚上九点钟。 森林公园中央,有一座由白砖砌成的观景塔,站在最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不巧的是,今日有沙尘暴,一眼望去只能看到漫天黄沙。 黄沙遮天蔽日,连“光污染”都得退居第二——霓虹灯、广告牌、霓虹灯尽数被沙尘吞没。 修站在观景塔之上,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优雅,望向前方土黄色的城市。 “克雷格”僵立在一旁,双目无神,面无表情。 像是想到了什么,修笑了起来:“本想杀死她,一不小心把她放跑了——你觉得她有趣吗?” “克雷格”没有说话。 修似乎也不指望它会发表高见,轻声细语地继续说道:“我觉得她很有趣。” 他眼中带着轻柔却残忍的笑意:“你看看,她在这座城市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她想当个好警察,但除了吸引一群地痞流-氓,把自己爸妈送入大牢,扶老奶奶过马路,似乎并没有实现这一目标。”说着,他似乎有些遗憾,“——唔,我当时怎么没想到这句话呢?” 可能因为这么愚蠢的人太少了,他不想那么快弄坏她,还想再逗逗她。 不过,他的兴致一向来得快去得快。 没办法,这座城市有趣的事物实在太多了。她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乐子。 等他们再次见面,应该就是他对她失去兴趣的时候了。 在那之前,他会先送她一份见面礼。 想到这里,修转过身,看向“克雷格”,轻轻打了个响指。 “克雷格”仍然面无表情,全身却像被抽去筋骨一般,迅速瘫倒在地,化为一张轻薄的人皮,眼洞、鼻孔、嘴巴融化般塌陷下去,暴露出一对血淋淋的眼珠。 无数根蛛丝似的东西,从他的身上剥离出来,飘浮在半空中。 那是菌丝。 他的一部分。 修注视着半空中的菌丝,沉吟几秒钟,对着某个地方扬了扬下巴:“去吧。” 希望她喜欢这份见面礼。 · 早上七点钟,谢黎准时醒来。 她很少赖床,生物钟比闹钟还要准时,到点就醒。 她一边刷牙,一边翻看手机里的消息,却意外发现了上司未接来电——上司和她相反,上班十次有九次都要她帮忙打卡,为此甚至没有给打卡机更新换代,这次却破天荒六点钟给她打了个电话。 谢黎回拨过去:“喂,什么事。” “来警局。”上级的声音,“布朗太太的狗跑丢了,十万块那只。” 谢黎:“……这是巡警的事情。我是探员,主要负责刑事侦查。” “是吗?我现在宣布你负责狗事侦查。”上级冷冷道,“给我过来!” 这就是在屿城当警察的弊端,得大清早去马路上找一条十万块的宠物狗。 谢黎嘴角微抽,挂断电话,漱干净一嘴泡沫,随便找了一件夹克套在身上,拿上皮卡钥匙,出门了。 一上午过去,她终于在堆满垃圾的公园角落,找到了那条宠物狗。 那是一条纯白色的雪纳瑞犬,平时像个毛茸茸、圆润润的雪球,餐餐都是营养均衡的有机肉蔬,此刻却灰头土脸地蜷缩在垃圾堆旁边,咬住一个零食袋不松口。  谢黎不是第一次找它了,走过去,十分轻松地把它抱了起来,扯下它口中的塑料袋一看。 好家伙,名字叫真香肉干,但配料表上除了诱食剂,没有一点肉。 “诱食剂的味道比山珍海味更香,是吧。” 要不就是这牌子的零食加了别的料。 如果是以前的谢黎,可能会想着调查曝光这个品牌,但现在的她成熟了不少,知道曝光也没用,而且这狗十万块一条,要是从她手上丢了,两个肾都赔不起。 就在这时,她听见有人惊恐万分地大叫了一声。 出于职业习惯,她抱着狗,敏感地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胡子拉碴,臭气熏天,穿着不符年龄和气质的镭射套装,脚上一双荧光绿人字拖鞋,应该是公园附近的流浪汉。 此刻,他正满头大汗,一脸惶恐地望着自己的手臂,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救命,救命——谁来救救我——谁来救救我——” 谢黎眉头微皱,把狗夹在胳膊底下,伸出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中年男人一把攥住她的手: “……我手上长了蘑菇,你看到了吗?我手上长了蘑菇!它、它还在扎根……我整只手臂都被菌丝填满了……我要变成蘑菇人了……” 谢黎一把抽出手,后退一步,感觉这人大概率是劣质兴奋剂嗑多了,出现了幻觉。 她低头,摸出手机,准备给真正的巡警打电话。 下一刻,中年男人像被浇了一盆冰水似的,突然冷静了下来:“——不用打电话,我没事了。” 谢黎挂掉电话,抬起头,眉头微皱:“清醒了?” 中年男人看着她,语气显出一种奇异的平静:“是……是,清醒了,谢谢你。” “行,”这种事天天有,谢黎没怎么放在心上,随手递了一张卡片过去,“我是警察,这是我电话,有事打给我。我先走了。” “好。”中年男人盯着她,缓慢点了点头,“你真是一位好警察。” “好警察”摆摆手,换了一边胳膊夹狗,走向皮卡。 然而,直到她把狗塞进副驾驶座的航空箱里,回头一看,仍然能对上中年男子直勾勾的目光。 他不知犯了什么病,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意味不明,如影随形。 第191章 chapter 5 谢黎没有把中年男人放在心上。 她出警的时候, 经常碰见这种人,十有八-九是捅了大篓子,不好意思告诉身边人, 于是假装精神病发作, 试图蒙混过关。 当然, 说自己手臂里长蘑菇的,确实是头一回见。 但除非他真的搞出两个蘑菇给她看看, 否则她没空搭理他。 她现在的首要任务, 是护送航空箱里的十万块。 半小时后, 谢黎成功把十万块还给了布朗太太。 布朗太太是一个典型的白人富太太,黄铜色皮肤, 五官标致, 满面红光。 谢黎每次跟她见面,都会被她身上昂贵而光滑的真丝面料闪瞎眼睛——有机面料已经够贵了, 真丝面料更是贵上加贵,裤-裆大小的料子都顶她一年房租。 布朗太太看到脏兮兮的雪纳瑞犬,先是痛心疾首地喊了声“宝贝儿”, 然后冲过去,搂住狗亲个不停, 同时还不忘示意保镖, 给谢黎打了五千块小费。 谢黎站在旁边,欲言又止——倒不是清高到跟钱过不去,而是这条狗才啃过垃圾袋。 算了,她沉默地扭开头,要是她吃到半条虫子, 估计也不愿意旁人多嘴一说。 “谢谢你,shelley, ”布朗太太擦了擦眼角的热泪,“要不是你,我们宝贝儿不知道得受多少苦。” 谢黎:“……不客气,太太,举手之劳罢了。” 布朗太太握着小白狗的爪子,给谢黎比了个再见的动作,领着膀大腰圆的保镖,优雅地离开了。 谢黎接了一杯速溶咖啡,坐下来,开始处理积压的案情。 内网上,时间最早的报案,可以追溯到三个月前,这还是谢黎积极处理的结果。 不然就靠局里这帮好吃懒做的同事,说不定能在上面看到去年的案子。 谢黎先是受理了几起失踪案,然后在内部地图上标注了几个疑似发生谋杀的地点,通知巡警过去查看。 这就是屿城。 失踪、谋杀、抢劫、火并……通通没有一条狗重要。 其实也正常。 人类哪有狗狗可爱。 怪物的新娘 第273节 就在这时,谢黎发现了几起异常警情: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大街上出现了一个疯子,见人就砍,说要为民除害,你们到底管不管?”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稍后是多久?人快死完了啊!”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干-你爹,装ai是吧?我知道你们是真人——稍后是多久?!”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我要报警!这儿来了个疯子,到处砍人……地上全是血……我好害怕,警察能不能快点来……” 【接线员】:“案情已记录,请您保持电话通畅,稍后会有人联系您。” 【报警人】:“靠,我就知道会是这句话。早说了,报警没用!” …… 【接线员】:“你好,这里是屿城警察局,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 【报警人】:“四海街,有个流浪汉发疯,说要为民除害,砍死了好几个公司员工,连旁边听摇头曲儿的都挨了一刀。管不管?不管的话,等公司的安保部队来了,你们可就不好交代了。” 【接线员】:“请报告您的具体位置。” 谢黎看得嘴角微抽,怪不得办公室里没人,估计都去处理这几起异常警情了。 说起来,屿城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混乱、腐败、疯狂,既有比阴沟还要腌臜的阴谋诡计,也有比白宫还要富丽堂皇的名利场所,全是因为那个人,生物科技的ceo。 不是现在这个ceo——谢黎一直搞不懂,生物科技的ceo为什么会换成一个叫江涟的陌生男子。 不过,这个江涟,从不过问生物科技的内部事宜,很可能只是一个傀儡,目的是为了让真正的ceo消失在公众视野里。 毕竟,那个人一手促成了屿城的独立,迫使各国首脑承认屿城是一座独立的城市。 从那以后,屿城不再是任何国家的领土,只属于生物科技公司。 尽管现在世界上有三家巨型垄断公司——生物科技、高科公司、奥米集团,生物科技却是第一家统治一座城的公司。 可以说,那个人以一己之力改变了世界格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突然把ceo的位置拱手相让? 谢黎听说过不少关于生物科技的阴谋论。 有人说,生物科技的ceo之所以都姓藤原,并不是因为生物科技是家族企业,而是因为藤原家族长期受到某个组织的控制。 不然没办法解释为什么每一任ceo的性格、手段、商业决策都一模一样,冷酷自私,野心勃勃,为了追逐利益,甚至不惜牺牲最亲近的人。 他们在商业上表现出的强烈贪欲,令人毛骨悚然,简直像是另一个物种。 当然,谢黎知道这个说法很扯,比美国总统是蜥蜴人还扯,但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全球农业市场,故意投放人造病毒,造成农作物大面积死亡? 除了另一个物种,还有谁会为了垄断食品市场,不惜消灭蜜蜂,破坏生态平衡,造成动植物大规模灭绝? 谢黎之前有时候会想,杀了那个人,世界会恢复正常吗? 现在,她知道答案了。 不会。 那个人已经消失,新任ceo江涟对公司不闻不问,屿城却变得更乱了。 各方势力盘根交错,虎视眈眈,到处都是间-谍和特工,路过的狗都有可能植入了钛合金狗眼,暗中监视每个人的动向。 但有机会的话,她还是会杀了那个人。 ——这个世界会变成这样,他居功至伟,非死不可。 谢黎打了个哈欠,从抽屉里掏出毛毯,刚要睡个午觉,手机却嗡嗡振动起来。 摸出一看,是同事的来电。 真少见,黄鼠狼都会给鸡打电话了。 “喂?”谢黎接通。 “谢黎,我们在四海街,这个杀人如麻的疯子要见你……”同事的声音惊恐又疑惑,“他说,他之所以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谢黎觉得他们在扯淡,正准备挂断电话,同事却尖叫一声:“求你了,谢黎……求你了!朱利斯在他手上……是,我们平时没少嘲讽你,但从来没有真的给你下过绊子,求你了,过来救救朱利斯吧!” 听上去不像演的,谢黎只能说:“行了,鬼叫什么,我来了。” 她揉了揉眉心,拿上警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十分钟后,谢黎踩下刹车,抵达案发现场。 她刚推开车门,就被歇斯底里的尖叫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人声嘈杂,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广场的花坛上,一只手勒着朱利斯的脖颈,另一只手拿枪顶着朱利斯的脑门。 从谢黎的角度,看不到中年男人的表情,只能看到朱利斯惊恐颤抖的嘴唇。 同事没有撒谎,朱利斯真的被劫持了。 与此同时,同事也看到了谢黎,嗫嚅道:“……小谢。” 这俩人之前在警局没少嘲讽她,说她是“屿城之光”、“文明之星”、“良心好警察”,现在却哭爹喊娘地求她帮忙,脸上多少有点儿尴尬,恨不得当场挖个洞钻进去。 “你们怎么招他了?”谢黎走过去,“跟他说,只要一万块钱,就放他走,然后他拿不出钱,恼羞成怒,干脆把朱利斯绑了?” “别说风凉话了,小谢。”同事苦着脸,叹了口气,“我们没要他一分钱。再说,这事儿有钱也摆不平……这人在生物科技的大厦底下大开杀戒,杀的全是有头有脸的公司精英,别说一万块了……搞不好局长得去生物科技亲自道歉。” 谢黎这才发现,躺在地上的死尸,个个都相貌精致穿戴时髦,有两个人甚至连手指头都是镀金的,尽显富贵之气。 “公司什么时候派人过来?”谢黎问。 “不……不能让公司派人过来!”同事一个劲儿摇头,“你也知道,公司的安保部门是什么样子。如果让他们来处理这件事情,朱利斯肯定保不住命。” 谢黎:“我就能保住朱利斯的命了?” 同事想了想,点点头,又摇了摇头,半晌一屁-股坐在地上,点了一支烟,哑着嗓子说: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人指名道姓要见你,你应该能在他那里说点儿朱利斯的好话吧。” “不一定,”谢黎淡淡道,“也有可能是想拿我这个‘良心好警察’寻开心。” 话音落下,同事尴尬到极点,像被扇了十多个巴掌似的,连耳朵都涨红了,半晌吐不出一个字。 谢黎呛她只是图一乐,没有打算一直呛下去。 她一只手按住后腰的配枪,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紧接着整个人都愣住了。 ——居然是上午那个中年男人! 可是,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上午的他明明还是一脸倦容,体型消瘦,血压偏低,甚至存在轻度脱水的迹象。 怎么一个小时不见,他就化身人形杀器,直接在公司门口大开杀戒了? 难道这又是公司的一个阴谋? 目的是什么呢? 这时,中年男人看到她,脸部肌肉迅速痉挛了一下,露出一个与气质严重不符的高雅微笑: “……谢警官,我们又见面了。” 谢黎微微眯了下眼睛:“我并不认识你。”  仿佛人格分裂一般,中年男人的脸部肌肉又抽搐了几下,脸上的高雅微笑也随之消失: “我叫陆义福,我知道你不关心我叫什么……没事,反正我马上就要死了……” 他似乎精神状况出了问题,说话颠三倒四:“——别担心,我临死前绝对会把这杂碎给宰了!” 话音落下,陆义福眼神一变,腮帮子一紧,用枪管狠狠一砸朱利斯的太阳穴。 这一下,差点没把朱利斯的尿给砸出来。 “谢黎,算我求你……”朱利斯几乎是嚎哭道,“求你把我从这疯子手上救下来……我压根不认识他!” 谢黎做了个手势,示意朱利斯闭上狗嘴,抬眼望向陆义福:“朱利斯是屿城的警察,平时不在这个辖区做事,你杀他干吗?” 陆义福却一下子激动了起来:“因为他是个坏人!” “坏人?” 陆义福喘着粗气,眼角通红,没有立刻回答。 几十秒钟过去,他盯着谢黎,居然又露出一个彬彬有礼的微笑来: “谢警官,我看过你的记忆。你活得很痛苦,周围全是罪人,你的父母是罪人,你的同事也是罪人,生物科技的员工更是人人都犯下了重罪。” 说着,他侧过头,饶有兴致地看了看朱利斯,那目光简直跟毒虫没什么区别,看得朱利斯抖如筛糠,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这个朱利斯,”他说,“打着公仆的幌子,放过多少罪犯,间接害死过多少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谢黎顿了一下。 “需要我帮你回忆一下么,警官。”他温和道,“2079年,2月份,你差点就捣毁了一个犯罪窝点。如果媒体把你的功绩报道出来,哪怕你的局长非常不喜欢你,也得给你一个‘副队长’的头衔。” “毕竟,屿城警局已经在纽约上市,哪怕为了股价,他们也得考虑民意。” “可就在你扣下扳机的前一秒钟,有人在你背后开了一记冷-枪。”他的声音几乎带上了笑意,“这一枪,直接毁了你的升职之路。你想知道,是谁开的这一枪吗?” 答案不言而喻。 朱利斯脸上血色瞬间消失,整个人又惊又惧,不住发抖: “别信他,别信他!不是我,不是我……这人是个心理变态,他不仅杀了十多个公司精英,还想把警察玩弄于股掌之中……谢黎,我求你,你别信他!” 谢黎:“闭嘴。” 她停了停,转头问陆义福:“你说,你看过我的记忆,怎么回事?” 陆义福似乎真的有人格分裂症,眼珠一转,又露出一个虔诚无比的表情:“还记得我手臂里的菌丝吗?” “别告诉我,是你手上的蘑菇告诉你的。” 怪物的新娘 第274节 “——那不是蘑菇!”陆义福双眼暴突,肉眼可见激动到极点,“那是神迹!只要我跟别人握手,就能看到他们的所思所想!这不是神迹是什么!” 他一边歇斯底里地怒吼,一边搂着扳机手舞足蹈,差点把朱利斯吓尿。 谢黎开始后悔,来的时候没有顺手带一杯咖啡,不然喝着咖啡,听这家伙鬼哭狼嚎,岂不是一件美事。 “好好好,是神迹。”她摆摆手,“那你的神迹都说了些什么呢?” “‘他’让我看你的记忆,体会你的喜怒哀乐。”陆义福缓缓道,“‘他’让我……帮你为民除害。” “帮我?” “这个……”陆义福说着,钳制着朱利斯,走到第一位受害者的尸体旁边,“卖给农民过期种子。” “在以前,过期种子并不意味着不能发芽……但自从生物科技把小麦的专利牢牢攥在手上后,过期种子就变成了一坨垃圾。” “哪怕你有路子让过期种子发芽,生物科技也会根据小麦的基因编号找上门,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陆义福冷笑道:“农民辛苦劳作了一整年,好不容易攒到了买下一期种子的钱,这杂碎为了一点儿蝇头微利,把库房里的垃圾卖给他们。你说,他该不该死吗?” 谢黎陷入沉默。 “这个,”陆义福指着第二具尸体,“也是一个杂碎。她有一个闺女,长得花容月貌,这本是一件好事,对吧?” “可这杂碎不满足,她欠了一屁股债,急需还清,于是给自家闺女打了好几泵生长激素,往身上填东西,十二岁的小姑娘,硬生生被催熟成二十岁的妙龄女郎……现在在电视台当演员,小小年纪就接触了成年人的世界。你说,她该不该死?” 谢黎沉默着,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换了一个站姿。 “还有这个,”陆义福继续说道,“这玩意儿更是令人作呕。他想贿赂上司,可是没钱,怎么办呢,不是还有朋友么……两个朋友,四颗腰子,摘两颗,既不影响好朋友的生活,还能让自己飞黄腾达。” “但这狗东西,为了省钱,找了一个赤脚大夫。大夫为了省事,直接一次性从一个人身上割了两颗肾。” 陆义福冷笑一声:“这烂人,拿着沾自己兄弟鲜血的钱,居然就这样屁颠屁颠地献给了上司。你说,他该不该死?” 谢黎没有说话。 “躺在地上的,基本上都是这种烂人,”陆义福问道,“你说,我是不是在为民除害?” “……” 谢黎似乎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下一秒却闪电般拔出配枪,咔嚓一声上了膛,瞄准陆义福: “——不好意思,我更关心另一件事,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她并不是怀疑陆义福话语的真实性,因为他说的这些,都是她亲自调查出来的。 问题是,调查的过程中,不管她把证据藏得多么严实,最后都会被黑客窃取销毁。 陆义福却如数家珍,难道他真的看过她的记忆? 这怎么可能? 科技的确在飞速发展,但还没有发展到这个地步。 “我不是回答你了吗?”陆义福说,“神迹,这些都是神迹告诉我的。” “好好好,”谢黎一边点头,一边比划,“你口中的‘神迹’,先是把你变成了一个变态杀人狂,在公司底下大开杀戒,又把我叫过来,看这出好戏,它的目的是什么,给我解闷吗?” “‘他’想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有话快说。” “我会杀死这些人,”陆义福说,“都是因为你。” 谢黎:“这话我已经听过了,来点儿新鲜的。” “不,你会错了我的意思,”陆义福一字字道,“我的意思是,我之所以会杀死这些人,是因为看了你的记忆。” “谢警官,”他轻声说,“这个世界,只有我知道你过得多么痛苦。当整个世界都是怪物时,你守住底线,伸张正义,反而成了异类。” 谢黎眉头微皱,隐隐感到不对劲。 ——陆义福似乎有两个人格,一个人格像邪-教分子,癫狂又虔诚;另一个人格则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是她的错觉吗? 另一个人格为什么那么像…… 就在这时,陆义福钳制着朱利斯往前走了一步。 谢黎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她抬头,紧紧盯着陆义福。 只见他对她微微一笑,友好地眨了眨眼睛,那狭长的三角眼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绅士的意味。 然后,松开对朱利斯的钳制,一脚把朱利斯从花坛上踹了下去。 朱利斯还以为自己死定了,当即发出刺耳的惨叫:“啊啊啊啊啊啊——” 谢黎看也没看朱利斯一眼——那花坛还没她膝盖高,朱利斯一身保命的义体,后脑勺着地都摔不死。 她一动不动地盯着“陆义福”,左眼开启录像功能,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像是知道她会录下这一幕,“陆义福”往前一倾身,做了个告别的手势。 “再见。”他微微笑着说道,“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谢黎几乎可以断定,陆义福身体里还有另一个人。 问题是,那个人是谁,目的是什么,仅仅是为了给她表演一出“罪与罚”? 她按住后腰上的配枪,上前一步。 “陆义福”的动作却比她更快一步。 只见他闪电般拔枪上膛,顶住自己的下巴,面带微笑扣下扳机—— “砰!” 鲜血与脑浆迸飞,这种死法除非佛祖和耶稣一起显灵,否则没有复活的可能。 谢黎深深吸了一口气,环顾四周。 绝对不是她的错觉。 “陆义福”另一个人格,跟修简直一模一样。 有那么一瞬间,谢黎觉得自己一无遮拦,暴露在一道窥视的目光里。 有人站在阴影里,饶有兴趣地打量她,剖析她,冒犯她。 这种感觉,令她不适极了。 谢黎不介意自己被打量,不介意自己被剖析,甚至不介意自己被冒犯。 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她的羞耻心早就被磨得只剩下指甲盖那么大了。 她看不惯的是,对方居高临下的姿态,把她当成解闷的工具,却不愿意跟她正面对峙。 这太羞-辱人了。 谢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周围的景象。 公司附近,没有闲逛的行人,也没有脏兮兮的流浪汉,只有行色匆匆、西装革履的公司员工。 听说这边发生了枪击案,员工们都蜂拥逃向别的地方,只剩下拐角处的咖啡厅,还坐着几个带保镖谈生意的人。 马路对面,摄像无人机嗡嗡乱飞,行人和记者扎堆在一起,朝这边探头探脑。 “谢,你在看什么呢?”朱利斯安全以后,嗓门立马不抖了,腿脚也灵便了,“这尸体怎么处理,你有主意吗?” 谢黎头也不回地说:“报警。” “别啊,死了这么多生物科技的员工,老大会弄死我的……” 谢黎自动屏蔽了朱利斯的声音。 修似乎不在这里。 那他会在哪里呢? “陆义福”说最后一句话时,她总感觉,还有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笑意俯近她耳畔: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除了修,还有谁会说这句话? 就在这时,她心脏突地一跳,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猛地一抬头,精准无比地锁定了一个修长的身影。 修站在马路对面,穿着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打扮简单而闲适,姿态高雅而悦目。 对上她的目光,他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反而有些高兴,十分文雅地朝她笑了笑。 “又见面了,”他看着她,微笑着用口型说道,“谢警官。” 如果她猜测正确的话,这就不是一个善意的微笑,而是一个恶意的挑衅。 谢黎当机立断,不顾两个傻帽同事的阻拦,单手撑着栏杆往前一跃,利箭般冲向了马路对面! 中途一辆小轿车飞驰而来,她看也没看一眼,直接三步并作两步纵身跃过车顶! 只能说,幸好这里是事故多发地段,常年限速20公里每小时,不然谢黎就算在脚上植入一百个加强部件,也跳不过去。 尽管她反应很快,身手敏捷,却还是晚了一步——修已经离开了。 谢黎闭上眼睛,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勉强平定满腹怒火。 这时,她手机振动了一下,摸出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信息: “记住今天发生的事情。下次见面,我会仔细询问你的感受。” 不用想,肯定是修发来的消息。 他还在冒犯她。 他到底有什么毛病,那么热衷于当她的心理医生? 几十秒钟过去,谢黎才彻底冷静下来。 修身上的谜团太多了。 比如,他是怎么控制“克雷格”和“陆义福”的,又是从哪里看到她的记忆? 难道他是实验室里的“它”? 不太可能。 怪物的新娘 第275节 如果他真的是“它”的话,生物科技为什么要放他离开? 如果他不是“它”的话,他还能是谁呢? 最重要的是,他为什么要这么针对她,仅仅是为了冒犯、羞辱和挑衅她吗? 用十多条人命来羞辱她,哪怕死的都是一些十恶不赦的罪人,这代价也……太大了。 或许在她看来是针对,在他的眼里,不过是随手杀了几个有罪的人。 难道他真的是一个心理变态,杀戮对他来说,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谢黎仔细回忆了一下修的表情。 他身形笔挺、优雅,两手插在裤兜里,无论是微笑还是动作,都充满了难以形容的教养——看不出丝毫愧疚。 怪不得他对她说,他们还会再见。 还在研究所时,他就计划好了这场谋杀——不,屠杀。 ……这个变态! 谢黎胃里不由一阵翻腾,一字一字地回复道: “别让我抓到你。” 半分钟过去,她才收到修的回信。 “好的,警官。不过,我一直很好奇一件事情,你能替我解答吗?你如此坚守正义,究竟是为了市民的平安,还是为了说服自己,给父母戴上手铐,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呢?” “这些年,你去监狱探望过他们吗?你跟他们说过,你在警局里的处境吗?你给他们看过你背上的弹孔吗?” “每个周末,你都会去孤儿院帮忙,但那些小家伙真的愿意听你讲课吗?他们似乎更想出去捡弹壳,做成吊坠,挂在脖子上。” “你竭尽全力帮助这座城市的每一个人,可除了一身伤病,两袖清风,你还得到了什么?” 他打这一行字时,似乎是笑着的,她甚至能从字里行间听见他温柔的笑声。 “愉快的时间总是短暂的。先不聊了,警官。但请别忘了我的问题,下次见面,我会请你逐一为我解答。” 这是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 等她回过神,反手去追踪他的号码时,已经变成了一个空号。 谢黎很不喜欢这种感觉。 修似乎把她当成了砧板上的一块肉,不仅态度随意,而且高高在上。 仿佛他已经完全掌控了她的命运,她何时被宰割,何时被烹饪,全是他说了算。 但她绝不会是一块任人宰割的肉。 第192章 chapter 6 公司员工被袭击, 这件事在新闻媒体上引发了不小的轰动。 但热度来得快也去得快,毕竟死人天天有,公司员工再怎么精贵, 也不值得全民吊唁, 而且这事深挖下去, 会牵扯出更多黑暗腐败的内幕,于是媒体狂欢了一阵, 就不约而同地沉默了。 谢黎则被上司臭骂了一顿, 被勒令写两份检讨交上去——一份是自己的, 另一份则是上司的。 她打开文档,还没开始写, 朱利斯就凑了过来, 递给她一杯热咖啡。 谢黎瞥了一眼:“一杯绿婆娘,可不能让我帮你写检讨。” 朱利斯嘿嘿笑了两声:“我哪儿敢让您帮我写检讨, 只是想感激您的救命之恩。”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不不,”朱利斯像是吞了一个秤砣, 脑袋沉甸甸的抬不起来,语气几近卑微, “我是来赔礼道歉的, 希望你别把……以前的事儿放在心上。” 谢黎转过头,看向他,没有说话。 朱利斯尴尬一笑:“那个,我认识一大夫,专门做祛疤手术的, 技术特别好,弹孔烧伤都能搞定。要不要我推给你?” “不用了, ”谢黎摇摇头,“你放心,我不会在媒体面前乱说话。咖啡你拿走吧。” 朱利斯踌躇片刻,叹了一口气:“谢,其实我们没你想象的那么冷血……我们的身份也没你想象的那么伟光正。外面的人都叫我们‘公司条子’是有道理的。” 他把咖啡放在桌上,拍拍谢黎的肩膀:“时代已经变了,谢。” 朱利斯离开后,谢黎看了看桌上的咖啡,拿起来喝了一口,随即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这货怎么想的,居然往咖啡里加那么多糖浆,差点把她当场送走! 搞定两份检讨,谢黎继续处理积压的警情。 时代确实已经变了。 听说公司那边,正在考虑把基层警察换成ai、无人机和战斗机器人。出警与否,全部由算法决定,既节省了人力开支,也方便高层直接遥控警察。 到那时,她要么被裁员,要么被安排到一个清闲的部门坐办公室。 总之,这辈子都跟伸张正义无缘了。 就像闪光照彻脑海,谢黎鬼使神差地想起了修的那句话。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高兴吗? 屿城的司法系统腐败得接近腐烂,靠正常流程惩治罪恶,她可能下辈子都看不到那些人认罪伏法。 修的手段,尽管冷血、残忍,却相当有效。 她的确感到了一丝不可理喻的兴奋和……喜悦。 不过,她并没有失去基本的判断能力,心里非常清楚,这不是一个理性、正确的做法。 假如人人都用自己的价值观去审判他人,决定他人的生死,那么世界将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乱。所有人都将自相残杀。  谢黎闭上眼睛,竭力清除那种不道德的喜悦,拿起桌上的热咖啡,一饮而尽。 下一秒,她的脸色微微变了——咖啡里好像有异物,黏稠的,温热的,胶结成一团,碰了一下她的嘴唇。 不会是虫子的尸体吧?! 她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谢黎强忍住呕吐欲,拿起一旁的纸篓,吐掉嘴里的咖啡,然后深吸一口气,掀开了纸杯上的塑料盖。 谢天谢地,不是虫子。 但似乎比虫子……更恶心。 只见杯子里面全是白色不明丝状物,一层又一层,如同某种疯狂滋生的霉菌一般爬满了杯壁。 靠! 别告诉她是朱利斯看她工作太过辛苦,在她咖啡里加了点儿燕窝? 谢黎从来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屿城秉公执法。 她第一反应是抓住朱利斯的后脖颈,一把扣在办公桌上,用手上的“燕窝拿铁”给他洗脸。 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 给人使绊子的办法有很多。朱利斯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激怒她。 想到这里,谢黎屏住呼吸,戴上一次性手套,把那团白色不明丝状物从杯子里掏了出来,装在证物袋里,送去实验室化验。 实验室的工作人员已经被裁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个给机器开关机的老警察。 他接过谢黎递来的证物袋,看了两眼,抛下一句:“等着。” 谢黎只能在外面等着。 期间,她在网上搜了一下关键词,想看看有没有类似的遭遇……结果搜到了一大堆蜘蛛网的图片,看得她直冒鸡皮疙瘩。 半小时后,老警察传给她化验结果:“现在咖啡花样儿挺多啊,这什么,蘑菇咖啡?” 谢黎嘴角微抽,打开化验结果一看—— 【经鉴定,样本为典型的菌丝结构,符合真菌类生物的生长模式。】 【如需确认样本所属的真菌种类,建议进行its区域基因测序鉴定。】 ……怎么说呢,是菌丝总比是别的脏东西要好太多了。 等下,为什么会是菌丝? 几乎是立刻,谢黎就想到了“陆义福”对菌丝那古怪的崇拜之情。 ——“……我手上长了蘑菇,你看到了吗?我手上长了蘑菇!它、它还在扎根……我整只手臂都被菌丝填满了……我要变成蘑菇人了……” ——“还记得我手臂里的菌丝吗?” ——“那不是蘑菇,是神迹!” 现在,“神迹”找上她了? 谢黎非常擅长控制自己情绪,如果是其他人从咖啡里喝出白色不明物体,第一反应要么是呕吐,要么是尖叫,她却第一时间交给了实验室,拿到化验结果后,又迅速推测出菌丝的可能来源。 思考片刻,谢黎把证物袋塞进了斜挎包里。 她有预感,这鬼东西不会只出现一次。 她猜对了。 下班以后,谢黎去更衣室换衣服,打开储物柜的那一刹那,她瞳孔遽然扩张,差点尖叫出声——菌丝,里面全是菌丝。 黏稠的,湿滑的,密集的,菌丝。 她的储物柜变成了一个怪异的白色盘丝洞穴。 谢黎攥住储物柜,用力闭了闭眼,竭力冷静下来。 她咽了一口唾液,从斜挎包里翻找出一次性手套,戴在手上,试图把储物柜里的菌丝都掏出来。 跟蜘蛛丝不同,菌丝湿润而柔软,一触即断,似乎不会对人体造成任何伤害。 但就像打扫房屋角落的虫尸一样,尽管理智上知道虫子已经死了,不会再诈尸蹿到脸上,生理上却还是会感到强烈的恶心。 谢黎屏住呼吸,迅速清理干净储物柜里的菌丝。 打扫过程中,她万般小心,还是不小心弄脏了衣服——菌丝似乎与布料上的纤维牢牢胶黏在一起,怎么擦也擦不下来。 谢黎的衣服都是她爸妈挑的,天然有机面料,色彩鲜艳,轻薄透气,不会像合成面料一样,穿一会儿浑身就像有蚂蚁在爬似的。 怪物的新娘 第276节 这种衣服,只有一个缺点——贵。 所以这些年,她很少买衣服,都是捡以前的旧衣服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件衣服贵得离谱,料子是纯有机羊毛,不含一丝合成纤维,因此也相当脆弱,需要精心保养。 这两天气温下降得厉害,出门时,她顺手穿上了这件衣服。 反正警局有暖气和储物柜,她今天也不出外勤,心想羊毛大衣再娇贵,也不至于娇贵在室内都会坏。 谁知,转头就撞见了菌丝在她衣服上做窝。 “操……” 她忍不住骂了一句。 真是活见鬼了。 干洗羊毛大衣贵得要命,她这个月算是白干了。 好在她物欲不强,对钱财也不怎么看重,不到两秒钟便已冷静下来,简单收拾了一下储物柜,抱着羊毛大衣,跟着人潮走进电梯。 下班时间,电梯里满满当当全是人。 可能因为一整天都在接触菌丝——上午从咖啡里喝出菌丝,下午在储物柜里清理菌丝,手上还抱着一件粘满菌丝的羊毛大衣。 谢黎觉得自己从头到脚都变得又黏又滑,非常肮脏。 ……受不了,得快点儿回家洗个澡。 这时,只听“叮”的一声,电梯在十五楼停下。 不知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走了出去。 一时间,电梯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谢黎有些疑惑,但没有多想。 那些人可能是一个部门的,正好要去十五楼办事。 她面色如常地按下关门键。 然而,电梯门合拢的一刹那,头顶照明灯忽地闪烁两下,紧接着迅速熄灭,整个轿厢都陷入逼仄的黑暗之中。 谢黎反应很快,立刻按下紧急按钮,维修部那边却没有任何反应。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黑了电梯,硬生生把她困在了轿厢里。 ……不会又是修的手笔吧? 谢黎摸出手机一看,果然,信号已经没了。 修究竟想干什么? 仿佛听见了她的想法,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在她背后响了起来:“晚上好,谢警官。” 是修。  谢黎头皮都炸开了——他为什么会在她的身后? 她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两三秒钟的时间,她便已失去主导权。 谢黎感受不到修的呼吸,也感受不到他说话时的气流,甚至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只能听见他彬彬有礼的声音: “很抱歉,弄脏了你的衣服。我已经买了一件一模一样的大衣送往你的公寓。希望你不要介意。” “我可以问问……”谢黎听见自己一字一顿地问道,“那些东西是什么吗?” 即使整个人紧绷到极点,她也没有提到“菌丝”,想看看修会如何解释“菌丝”的来源。 “当然,”修回答,口吻始终非常有礼貌,话的内容却透出一种寡廉鲜耻之感,“因为你让我有些兴奋。我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留下这样的……痕迹。这并非由我控制。你能明白么。” 谢黎不明白——什么样的人,才会在兴奋的时候,留下菌丝一样的“痕迹”? 还有,他为什么要对她感到兴奋?她身上有什么特质吸引了他吗?是容貌,还是别的什么? 那些“痕迹”又是什么,真的是菌丝吗? 主导权不在她手上,她无法有条不紊地问出这些问题,只能抓紧时间问出那个最关键也是最重要的问题: “——你还是人类吗?” 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轻轻笑了一声:“你想研究我?” 谢黎冷静地说:“不可以吗?你不也在研究我么。” “不,谢警官,我没有研究你,”他似乎摇了摇头,“你没有任何研究的价值。” “你的人生一眼就能看透——出生在一个温饱家庭里,父母殚精竭虑为你筑起了一个象牙塔。你在象牙塔里长大,以为牧师说的都是真理,人人都有罪,但只要诚心悔改,人人都能找到救赎之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正义、救赎,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他顿了顿,继续温和地说道:“有一天,象牙塔坍塌了,你发现世界和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为了回到塔里去,你努力维持秩序,甚至不惜把父母送入大牢。可惜,不管你怎么努力,都回不去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接近怜悯:“你太高看自己了,谢警官。我对你感兴趣,只是因为像你这样愚蠢又软弱的人实在少见。我想知道你会如何玩火自焚。” 必须承认,修对她的评价,冷漠、刻薄而又精准。 谢黎极力压抑的情绪像被什么刺破了,耳根倏地涨红了,传来针扎似的尖锐痛感。 她一直竭力掩饰的弱点,被修毫不留情地指了出来。 耻辱感与暴露感一齐涌上心头,她在他的面前,似乎毫无遮拦,一览无余。 但现在不是感到羞耻的时候。 他罕见地说了这么多话,每句话都可能有破绽。 她必须冷静下来,去思考他话语背后的动机——他为什么要这样羞辱她? 她身上哪一种特质,刺激到了他? 仔细想想,从他们见面的那一刻起,他似乎就在不停强调一个事情: 她伸张正义是白费力气。 他为什么要在意她是不是白费力气? 谢黎彻底冷静下来了,思路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大脑在这一刻运转到了极致。 她闭上眼睛,回忆起修的一举一动,从谜底一步步往前推导,试图推测出完整的谜题。 修没有感情,也没有道德。 他甚至没有羞耻感,可以十分冷静地说出“因为你让我有些兴奋”这种话。 普通家庭——哪怕是最保守的东亚家庭,孩子也会因为父母的关系,认识到男女关系的存在。 修却像对男女关系一无所知般,甚至没有察觉到这句话的暧-昧之意。 为什么? 修每次跟她说话,都看似彬彬有礼,实则高高在上。这种傲慢,并不是针对她一个人,而是针对整个人类社会。 他似乎对整个人类社会都不屑一顾。 但既然不屑一顾,又为什么对她感兴趣呢? 在他的眼中,她不应该是一个渺小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个体吗? 难道是因为想要折磨她? 陆义福事件之后,他似乎对她无能为力的表现非常满意,甚至为此感到兴奋,在她的周围留下了一些难以形容的……痕迹。 人的一举一动都跟过往有关……修为什么会形成这样古怪的性格,又为什么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电梯里,在她耳边说话? 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他明明对她很感兴趣,想要研究她,却又蔑视她,看不起她,甚至不愿意承认在研究她。 思来想去,似乎回到了问题的起点——这人究竟什么毛病? 这么一番胡思乱想,谢黎的面色反倒恢复如常,心率也下降到正常水平。 修的一举一动这么割裂,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她会好好利用这一点。 只是,一切问题都可以暂时抛在脑后,但有个问题她始终想不明白——修是人类,还是研究所的怪物? 如果他是怪物的话,他为什么会在人情世故上表现得如此老道,甚至风度翩翩十分礼貌? 如果他是人类的话,又为什么可以操控“克雷格”和“陆义福”,甚至窥探她的记忆……还会在情绪激动时,留下类似菌丝的粘性物? 生物科技的研究所,到底在研究什么? 没事,总有一天,她会找到答案。 她可能会玩火自焚,但是在那之前,绝对会先让他体会到引火烧身的感觉。 第193章 chapter 7 这场谈话, 最终不欢而散。 修无声无息地出现,又无声无息地消失。 电梯重新恢复运行。 谢黎立刻按下负一层键,直奔地下停车场, 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开车回家。 知道这些菌丝是修的东西以后, 她更加难以忍受身上那种黏乎乎的感觉了。 太肮脏了。 有一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强烈不适感。 这应该也是修的目的。 毕竟从一开始, 他就在冒犯她。 侵占她的私人空间,也是一种冒犯的手段。 等等, 侵占她的私人空间…… 谢黎想到了什么, 脸色一变, 迅速在地下停车场找到自己的皮卡,打开车门。 她有改装汽车的爱好, 这辆皮卡被她仔细调校过——防弹车窗, 装甲车门,两对后轮, 加装了气动悬挂系统,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头灰色的钢铁巨兽。 怪物的新娘 第277节 只要街上的小瘪三不是瞎子,都不会凑过来招惹她。 这是她最喜欢的一辆车, 甚至胜过了爸妈送的那辆银色跑车。 此刻,皮卡的方向盘上, 果然粘满了黏稠的菌丝。 根据菌丝的轨迹, 她甚至可以想象出具体的画面——修打开车门,坐在了驾驶座上,慢慢握住她的方向盘。 他的神色可能是温和的、漫不经心的,也可能是冷漠的,甚至可能是一种病态的自厌——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 唯一的与众不同之处是过于强烈的正义感,他为什么要对她感兴趣? 他为什么要坐在她的车里, 为什么要触碰她的方向盘,为什么要因她而情绪激动,留下这些恶心的菌丝? 但更有可能,他是平静而自信的,不会质疑自己的任何决定。 作为一个没有羞耻感的人,他打量她汽车内饰时,目光应该比她还要冷静坦然,唯有手指控制不住地分泌菌丝,留下一条条湿黏的痕迹。 修这个人太复杂了。 为了破案,谢黎看过不少专业的心理书籍,大众熟知的人格分析理论——卡特尔十六种人格因素、mbti、大五人格,甚至包括近些年才逐渐完善的生物心理学,她都略知一二。 她却无法分析出修的人格。 他冷漠而斯文,内里像菌根网络一样错综复杂,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黏湿密布的菌丝后面,是一个怎样的人。 只能隐约感觉到,靠近他,研究他,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谢黎瞥了一眼皮卡的后视镜,镜子里的她表情不太好看,脸颊、耳根却一片潮红,那是肾上腺素飙升的表现。 修有一件事情说对了。 她的确是在玩火自焚,但与她的正义感无关,与他口中的“象牙塔”也无关。 他似乎激发出了她性格中不为人知的一面——每次与他交锋,她都愤怒不已,但很快又能感到一种扭曲的兴奋。 谢黎不想被这种扭曲的兴奋控制。  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清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给洗车服务打了个电话,让他们过来拖车、洗车、全面消毒一条龙服务。 然后,在网上下单了空气采样器,准备走到哪儿就检测到哪儿,不放过任何一缕菌丝。 据她所知,真菌有许多种类,既有松露这样昂贵而稀有的珍肴,也有毒鹅膏这种一沾即死的蘑菇。 有一种“僵尸真菌”,甚至具备寄生、操纵宿主行为的能力。 她不知道修留下的菌丝是哪一种真菌,当然要消毒。 做完这一切,谢黎叫了一辆车,回到自己的住所。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洗澡。 谢黎从来没有洗得这么认真,恨不得自己是个手机,可以一键恢复出厂状态。 洗完澡,她拿着毛巾擦干湿发,看向浴室的镜子。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双颊、耳根却仍然很红,再加上五官浓丽而艳美,透出一丝火焰般的容光。 很小的时候,谢黎就知道自己长得很好看。 这个时代,美貌已不再是稀缺资源。 一把激光刀,几种填充物,一台成像仪,自己在卫生间就能做整容手术。 因为长相,她从小到大受过不少优待,也受过不少歧视。 谢黎非常认真地思考,不知道修对她感兴趣,跟她的长相有没有关系? 下次见面的时候,她可以试探性地问问这个问题。 修送的新大衣,就搁在她的门边——公寓大门旁边。 他在她的杯子里、储物柜里,甚至是驾驶座上留下黏腻恶心的菌丝,却没有进入她的公寓。 谢黎搞不懂,这人到底是有礼貌,还是没礼貌? 她没有太过纠结这个问题。 洗了个热水澡后,她的精神明显松弛了不少,从冰箱里拿出一罐啤酒,打开,坐在电脑椅上,搜索有关“菌丝”、“菌根”和“真菌”的资料。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生物科技的研究所,主要项目是“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 这并不是一项创新的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有人在研究如何让菌根网络执行计算任务。 真菌起源成谜,存在时间也没有确切的定论。 研究表明,菌根网络的结构,某种程度上跟互联网极为相似——当一棵树遭遇虫害危机时,可以通过菌根网络,警示附近的树木。 菌根网络跟人类大脑的神经元,也有许多相似之处。 比如,两者都是高度复杂且具有交互功能的网络结构,都会在网络中传播和处理信息,甚至都具备某种学习机制。 可以说,真菌这种生命体,比人们想象的要更加智能。 生物计算机的研发过程却一直停滞不前,原因是生物系统太不稳定了,与其研究如何把1和0转化为化学信息,不如继续探索量子计算机。 不过一旦研发成功,可能会实现质的飞跃。 毕竟,占地面积近9平方公里的生物计算机,与同等面积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无论是造价还是维护成本都不是一个数量级——后者光是每天的维护费用,就足以让十多个小公司倾家荡产。 而且,修好像说过,这项技术的真实目的是让生物科技的ceo实现永生。 这话是真是假? 谢黎无法分辨。 但有一点,她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生物计算机是生物科技ceo长生的关键,那为什么修离开了研究所,新闻媒体那边一点动静也没有? 虽然修清空了监控记录,但生物科技作为三大巨型垄断企业之一,想要找到一个人,怎么可能只有查监控这一种手段。 难道是修的身份,比她想象的更加重要? 还是,她不经意间漏掉了生物科技抛来的橄榄枝? 谢黎陷入沉思,她要主动联系生物科技吗? 万一生物科技并不知道是她放跑了修,她主动送上门,岂不是自投罗网? 就在这时,她手机振动了一下,紧接着,传出一个不带感情的电子音: “各单位请注意,生物科技大厦附近接到一起谋杀案报告。受害者为一名成年男性,初步判断是由于喉部受到利器损伤,大量失血而亡。” “请附近所有单位迅速响应并尽快支援。” “注意,嫌疑人可能仍在现场——执行任务时,请务必保持警觉,保证市民的人身安全……” 这是屿城警局的调度电台,一般只有涉及公司员工的案情,调度员才会在电台上发出指示。 这种案子,多多少少都牵扯一点儿公司内幕,只有公司指派的警员才能进入现场。 谢黎按熄屏幕,继续浏览关于真菌的资料。 下一刻,来电铃声却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吓了谢黎一跳。 她有些茫然地接通:“喂?” “生物科技大厦附近的高档公寓,403。快过来。”是她上司的声音。 谢黎以为自己听错了:“……我?” “让你过来就过来,”上司冷冷道,“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谢黎满腹疑惑,但还是穿上外套,拿着摩托车钥匙出门了。 二十分钟后,她抵达公司附近的高档公寓。 那是一座冰冷而宏伟的高大建筑,每一层都有精心打造的绿色生态景观,花繁叶茂,生机勃勃。 公寓外,警用机器人已经拉起警戒线。 谢黎通过人脸识别以后,走了进去。 她的上司——艾丽斯·摩尔,已经在现场等她。 摩尔是一个精明的中年女人,短发,棕色皮肤,性格强势,说一不二。 见到她以后,摩尔立刻把她拽了过来:“这是我们最好的警探,小谢。小谢,这位是奥米集团的高管,伊藤女士。” 那位伊藤女士面相温和,身穿白色职业套装,看上去非常好说话。 但公司员工都是这副模样,表面上和和气气,背地里栽赃陷害杀人灭口样样精通。 伊藤女士朝谢黎伸出一只手:“你好,我是伊藤浅子,也可以叫我克莱尔。” 谢黎象征性跟她握了握手:“奥米集团怎么也掺和进来了?” 伊藤浅子露出一个苦笑,声音带着浓重的日本口音: “我不知道。我只是来屿城出差的。贵公司的人……死在了我的房间旁边,我真的百口莫辩……听说,你是屿城最好的警察,作风清廉公正,我希望你能帮我伸张正义。” 谢黎嘴角微抽。 这小日本真会装。她义眼连着警局的数据库,上面显示伊藤浅子是日裔美国人,在这儿跟她装老外呢。 谢黎转移话题:“死者身份调查到了吗?” “调查到了。”摩尔说,“生物科技技术部门的主管,负责研发超级人工智能。这个项目不是秘密,联邦那边一直在讨论要不要通过《人工智能人格法》。” “尸检报告呢?”谢黎问道。 “发你了。” 谢黎一看,眉头微皱。 尸检报告显示,死者身上存在多处致命外伤,分别位于头部、喉部和腹部。 初步勘察后,基本可以确认,死者是死后才被移动至浴缸内,并通过淋浴设备混淆死亡时间。 最让人无语的是,凶手临走前打开了扫地机器人,高档公寓的扫地机器人拖洗功能强劲,不到半小时便已清理完血迹,用鲁米诺试剂一看,机器人居然把血迹抹得极其匀称,整个屋子都变成了荧蓝色,根本看不出哪里是第一现场。 这么看,伊藤浅子的确是最有嫌疑的人。 她有犯罪动机,也有犯罪时间。 一旦生物科技成功研发超级ai,除非另外两个跨国垄断公司——高科和奥米,拿出更具竞争力的科研项目,否则难以撼动生物科技的龙头地位。 但伊藤浅子都是奥米集团的高管了,有必要搞得这么难看吗? 一个技术主管,又不是核心研发人员,死了就死了,很快就会有人顶上去。 怪物的新娘 第278节 谢黎不信,伊藤浅子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 想到这里,她对伊藤浅子点点头,转头对摩尔说道:“我去现场看看。” 摩尔做了个ok的手势。 谢黎换上防护服,走进公寓的浴室。 死者已经被转移,现场被扫地机器人打扫得一尘不染,但再完美的现场也不能掩埋真相。 很多时候,警察破案靠的并不是凶手遗留的线索,而是死者的社会关系。 多处致命伤,说明凶手行凶时情绪激动、愤怒。 光是这一点,就可以从社会关系入手了,查一查死者生前跟谁有利益纠葛,跟谁发生过争吵,又邀请过谁到家里来做客。 现在满大街都是摄像头,随便一个软件都有摄像、录音的权限,找到凶手只是时间问题。 谢黎想,这么“简单”的案子,有必要让她来主持正义吗? 她直觉这事还没完。 谢黎脱下防护服,扔掉一次性口罩和手套,站在公寓走廊的尽头,等待直觉应验。 她有预感——说不清这预感从哪里来,但就是有一种模模糊糊的感觉,修会给她发消息。 果然,九点半,一条未知消息跳了出来: “凶手在这里。” 附件是定位信息。 谢黎立刻插上配枪,骑摩托赶了过去。 一路上,她听见自己的心脏在怦怦狂跳,全身血液都簌簌冲向头脑。 这是危险的。 ——发信人大概率是修。 他给她发消息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研究她,折磨她,冒犯她。 这是不合常理的。 ——修是一个心理变态,他大多数行为都是心血来潮,不带感情,也没有动机。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不该相信。 她应该停下来。 ——可是,她却毫不犹豫地赶到了定位地点。 这里以前是屿城的工业区,后来投资商跑路,留下一片富丽堂皇的烂尾楼——只要不看光秃秃的水泥地,以及无处不在的脚手架,的确当得起富丽堂皇四个字。 现在,她在烂尾楼最边缘的一幢小楼里,四面漆黑,荒无人烟。 谢黎拔出后腰的配枪,咔嚓上膛,一步步往前。 就在这时,她脚上一滑,传来一种古怪的黏腻感,如同踩到了某种水栖动物。 谢黎不由得打了个寒战,打开战术手电往下一看。 是菌丝。 黏湿的、柔软的、脆弱的菌丝。 她每走一步,就有菌丝黏过来。 很快,她的腿上、脚上都是这种白色丝状物。 谢黎强忍住不适,抬眼望向四周:“修?” 几秒钟后,一个声音在前方响起:“我在这里。” 修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他似乎已经忘记电梯里那场不愉快的谈话,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两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从容而优雅。 他五官清峻,气质温和,看向她的眼神友好极了,完全无法想象不久前才对她作出了一番冷漠刻薄的评判。 修这个人令人捉摸不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对自己的表情有一种近乎恐怖的控制力,不要妄想从他的脸上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因此,她放弃寒暄,开门见山道:“凶手呢?” 修却凝视着她,缓缓说道:“你是高兴的。” “什么?”谢黎没听懂。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微微笑着,模仿之前的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是高兴的,谢警官。” 第194章 chapter 8 最后一个字落地, 谢黎浑身不适已达到顶点。 不是因为修又在冒犯她,而是因为那些菌丝……还在向上蔓延! 菌丝密密麻麻,蠕行的时候, 会渗出湿冷的黏液。 黏液积淀在一起, 谢黎抬脚往前走时, 就像在泥泞里行走一般,甚至感到了轻微的阻滞感。 不是说, 只有他情绪激动的时候, 才会分泌这些菌丝吗? 为什么从她踏入这里开始, 菌丝的生长就没有停过! 谢黎深吸一口气,努力忽视脚上的菌丝:“凶手呢?” 修却不肯放过她, 眼睛如同一对高精度的摄像头, 牢牢锁定在她身上:“回答我的问题,谢警官。” 谢黎沉默片刻:“是, 我是高兴的,但那又怎样?直到十九世纪,人们都会因罪犯被当众绞死而振奋欢呼。希望罪犯被处以极刑是人之常情, 没什么好羞耻的。” 修笑了笑:“我好像没说,这是一件值得羞耻的事情吧。” ……很好, 她又掉进他的陷阱了。 谢黎算是发现了, 修每次开口都会掌握对话的主导权。 每一次都是如此,没有例外。 下一次,她绝对不会如此轻易地回答他的问题。 “所以,凶手呢?”谢黎没有忘记自己的目的。 “她在这里,”他微微侧了一下头, 望向烂尾楼的顶层,“但带你见她之前, 谢警官,我想请你回答几个问题。” 又来了。 谢黎不知道修对她的兴趣是从哪里来的,每次见她都会问一大堆问题,跟来做调查问卷似的。 他看向她的眼神,更是好奇得几近露-骨——字面意思上的露-骨,像要剖开她的颅骨,直直望进最深处一般。 她到底有什么特别的? 谢黎谨慎地问道:“凶手还在活着吗?” “活着。” “行,”她只能妥协,“你问吧。” 修看着她,却问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问题:“你觉得公司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谢黎皱皱眉:“我不接触公司。” “你接触的。”修温和地说,“屿城警局的赞助商是生物科技公司,你们的武器、装备、汽车,都是由生物科技统一发放。某种程度上,你们跟公司的安保人员没什么区别。你的上司艾丽斯·摩尔,更是同时跟好几家公司都有勾结,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这一点。” 谢黎没作声。 她确实不知道。 修见状,眉头一点一点皱起,神色逐渐变得错愕:“你居然真的不知道。” 谢黎觉得他这句话的羞辱意味比之前更重,难得有些恼怒:“我不爱八卦,有什么问题吗?” “请原谅,哈哈哈……”修忍俊不禁,摇头笑了起来,随即笑声越来越大,几乎是纵声大笑。 他似乎真的心情极好,眼里带着笑意,声音听上去也愉悦极了:“警官,你不知道,我在研究所那几年,总能听见夸赞你的声音。很多。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儿来。我一直很好奇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在我的想象里,你要么是一个能说会道的骗子,要么是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见到你本人后……”他说这句话时,仍然带着微许笑意,“老实说,我很失望。” 谢黎心想你谁啊,我管你失不失望。 她也来了点儿火气:“那你觉得我该怎么做?穿一身黑衣服戴个面罩,半夜在街上巡逻,谁跟公司有勾结,就一枪毙了他?” “不,谢警官,”他笑意未尽地说,“你完全误解了我的意思。我说的两种人,都有自保的能力,而你没有,一点都没有。你甚至不知道上司效忠于谁。你就像一条误入大海的小鱼,以为只要把周围想象成鱼缸,就不会被吃掉。” “但在我看来,”他似乎觉得她是一个挺有意思的笑话,又笑了起来,“你已经离死不远了。你想听听,周围人是怎么看你的吗?” “你想说就说吧。”谢黎说。 修看了她片刻,却摇了摇头,改变了主意:“算了,你不会想听的。太肮脏了。” 谢黎从头到尾都没有信过他的话——什么总能听见夸赞她的声音、周围人是怎么看她的,她感觉这不过是修为了冒犯她而随口编的瞎话。 不管怎么说,他总算问完了,她终于可以去见凶手了:“所以,能带我去见凶手了吗?” 刚才的对话,似乎极大地取悦了修,他终于不再卖关子,转过身,彬彬有礼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跟我来。” 谢黎跟了上去。 一路上,修不再谈论之前的对话,也没有继续问她问题,而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凶手的情况。 他思维清晰,谈吐自然,声音低沉而平淡,娓娓将前因后果道来,几乎让她听入了神。 但只要仔细听就会发现,他完全按照逻辑顺序叙述整件事情,不带一丝一毫的个人情感,态度冷漠至极,令人毛骨悚然。 仿佛这个故事的主人公不是人类,而是一只鸟,一头鹿,畜牧场上随时会死去的牛羊。 他看待人类,如同在看另一个物种。 这让谢黎不寒而栗。 谢黎大概还原出了事情的起因经过。 凶手名叫克洛伊·梅森,今年三十五岁,屿城本地人,有一个可爱的女儿。 怪物的新娘 第279节 三十五岁之前,她都过得非常幸福——家境优越,薪资丰厚,住在高档公寓里,上下班都有保镖接送,女儿在学习上表现出极高的天赋。 三十五岁一过,她的人生瞬间天翻地覆,先是发现自己在公司的“优化名单”上,接着女儿查出基因病,需要终身服用罕见药,一旦停药,便会出现抑郁、人格分裂、丛集性头痛等症状。 克洛伊意识到,自己必须保住工作,不然会像十二点后的辛德瑞拉那样失去一切。 她变卖家产,甚至是身上的义体,终于筹出一笔巨款贿赂上司——也就是技术部门的主管,勉强保住了工作。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发生了,她发现上司窃取了超级人工智能的核心机密,准备把它卖给奥米集团的高层伊藤浅子。 这简直是把她逼进了绝路——公司内部派系分明,一旦上司的事情败露,她也得跟着滚出公司。 她可以跟上司的竞争对手告密,但是告密之后呢? 对方拿到这一消息后,很可能会把她顺手“处理”了。 公司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海洋,一条鲨鱼受伤了,血腥味会引来周围数十条鲨鱼抢夺、分食。 克洛伊作为一条年轻的鲨鱼,几乎没有可能在这场激烈的斗争中活下来。 她只能选择最愚蠢的办法——劝说上司收手,销毁手上的罪证。 上司却让她滚,并扬言要弄死她的女儿。 两人发生了一场恶斗。 等克洛伊回过神来时,上司已经失血而亡。 她赢了,但也彻底走投无路了——警方处理公司案件的效率快得惊人,很快就会把她逮捕归案。 她入狱以后,不出三个月,女儿就会被迫停药,被基因病折磨一辈子。 克洛伊的女儿还有救吗? 有的。 只要谢黎假装没见过克洛伊,告诉上面凶手是伊藤浅子,克洛伊就能安然无恙——技术部门主管死的时候,还没来得及把机密卖给伊藤浅子。 而伊藤浅子,也不会代替克洛伊坐牢。 她是奥米集团的高管,如果她在屿城被羁押,奥米集团那边会立即派人过来保释她。 “这是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修带着她走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饶有兴趣地说道,“克洛伊保住了工作,伊藤浅子也并非无辜。问题是,负责审判她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谢警官。” “你愿意放克洛伊一条生路吗?”他问。 就像回到了那天晚上。 谢黎破获一起案件时,意外发现父母在黑诊所的客户名单上,他们居然会定期从黑诊所购买二手义体。 当时,她只觉得难以置信,浑身发冷。 黑诊所多么恶心,有目共睹——那些医生会从各种渠道收集尸体,再从尸体上扒下义体,清洗干净以后,进行二次出售。 她每次去黑诊所,都会感到由衷的恶心,为了防止尸体腐烂,里面冷气开得很大,仿佛冰窖一般阴森寒冷,血腥味浓重刺鼻,到处都是乌压压的绿头苍蝇。 她必须把他们逮捕归案,不然无法说服自己继续当警察。 然而,时间一天天过去,失去了父母的庇佑,她一点一点看清了这座城市的全貌。 这是一座罪恶之城。在这里,每个人都有可能犯下重罪。 即使你遵纪守法,城市也会想方设法诱导你犯罪——看看街头巷尾的广告就知道了。 借-贷的全息广告五花八门,流光溢彩,比霓虹灯还要惹眼,只需扫一扫就能借到一笔巨款。 没有门槛,没有审核,一秒钟到账,缺点是利率高达50%,还有膀大腰圆的拳手负责催收。 很多人只是想借点儿钱快活一下,最后却要么被摘掉了腰子,要么昧着良心干起了来钱快的行当。 克洛伊并不是这座城市里唯一一个走投无路的人。 似乎察觉到她已下定决心,修微微俯身,动作优雅地为她推开铁门。 谢黎左眼闪过一道银光,看了修一眼,走了进去。 这里应该是附近流浪汉的聚集地,有床、桌子和旧衣服,窗户上甚至有挡风遮雨的塑料布。 克洛伊正在睡觉,听见脚步声,猛地惊醒过来:“——谁?” 谢黎站住脚,望向她:“克洛伊·梅森?” 克洛伊是一个典型的公司女性,白种人,长相普通,穿着浅蓝色的西装。她似乎受了轻伤,手臂无力地垂在一边: “你是警察?见鬼,警察的效率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快……” 她竭力坐起身,摆出谈判的架势: “听着,如果你放我一马,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天大的秘密。你上司知道这个秘密以后,绝对会给你升职加薪。从此以后,你每天都可以坐办公室,不必再出来跑外勤,怎么样,成交吗? 谢黎摇了摇头:“我知道你的秘密是什么,你上司窃取了超级ai的核心机密,对么。” “该死,你怎么——” 克洛伊似乎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突然伸手拿起枪上膛举起瞄准谢黎。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谢黎闪电般出手握住枪管,同时另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两秒钟内完成了缴械。 “急什么,我话还没说完。”谢黎皱眉说。 克洛伊闭上眼:“一旦我被警方抓住,必死无疑……你说我急什么……” “谁说的?”谢黎不太理解这些公司员工的脑回路,“你可以在听证会上要求跟公司安全部门的负责人对话,告诉他们,你成功制止了一起危害公司财产安全的内部泄露。” 谢黎顿了顿:“根据2057年5月生效的生物科技反间-谍条例第126条,你有权向公司申请相应的奖励和表彰。” 克洛伊愣住了。 她完全没听过这个条令。 “有、有用吗?” 谢黎耸耸肩:“以前可能没用,但现在不一定。公司那些弯弯绕,你应该比我懂——奥米集团和生物科技并不对付,对吧?” “奥米集团一直想要赶超生物科技。”克洛伊说。 “那就对了,如果他们想要奥米集团跟这件事撇清关系,就不会让我来查这个案子了。”谢黎回答。 谢黎在浴室勘察时,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为什么是她来查这个案子? 真的是伊藤浅子听说她是屿城最好的警察,才让她过去的吗? 显然不是。 那么只剩下一种情况——整个警局,只有她,没参加过公司的派系斗争。 除了她,换谁来调查这个案子,都会蜕一层皮。 公司员工一向视法律为无物,公司也鼓励他们凌驾于法律之上。 一旦事情败露,他们要么被同事灭口,要么被公司灭口。 所以,谢黎并不惊讶克洛伊不知道这个条令。 她也是几分钟前才知道的——当时,她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用义眼进入了生物科技的官网,检索关键词,才发现这个条令。 烂尾楼下,红蓝警灯交替闪烁,警笛声由远及近。 ——谢黎的上司,艾丽斯·摩尔带着警队赶了过来。 克洛伊被拷上腕拷,坐进警车。 如果她按照谢黎说的做,不出意外,她将在48小时后的听证会上被无罪释放。 临走前,她热泪盈眶,看了谢黎一眼又一眼,不停说谢谢。 谢黎已经习惯了这种激烈的感激,对她挥挥手,找同事要了一杯热咖啡,坐在脚手架上,喝了一口,感觉神经彻底松弛了下来。 对了,修呢? 她能感觉到,修是故意带她去见克洛伊的。 为什么? 他以为,她会在克洛伊的身上看到自己父母的影子,然后精神崩溃? 那她的精神也太脆弱了吧。 谢黎喝完热咖啡,站了起来。 “小谢?”摩尔叫她,“我们要走了。你要一起吗?” 谢黎抬眼望去,试图找到修的身影,却只能看到一片漆黑。 “小谢?”摩尔又叫了她一声。 谢黎:“不用!我还有点儿事,你们先走吧。” 她琢磨着,如果这是一场博弈的话,修费尽心思地设局,她毫不费力地破局,那应该是……她赢了吧? 那修一定还在某个地方等她。 想到这里,她按照记忆,原路返回。 然而,直到她走到烂尾楼的顶层,也没有找到修的身影。 谢黎耸耸肩,正要掉头往回走,就在这时,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手,重重扣住她的手腕,近乎粗暴地把她拽了过去。 谢黎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正好对上修的眼睛。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眼睛褪去了所有浮于表面的温和,变得异常冷漠,不带任何感情。 他那不动如山的表情终于有了一丝衅纹,谢黎却没空深究他在想什么——菌丝疯了似的扩张,迅速蔓延到她的膝盖上,牢牢将她禁锢在原地。  “看着我。”修伸手掰过她的脸庞,冷冷地问道,“你在玩我?” “我玩你?”谢黎觉得他疯了,“你玩我还差不多——放开我!” 她努力挣扎想要摆脱四面八方的菌丝,然而那些白色丝状物似乎具有某种可怕的粘性,挣扎的幅度越大粘得越紧。 修没有说话,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大拇指移到她的喉咙上。 他很少不笑,仿佛生下来就会彬彬有礼、温文尔雅的微笑,这时却眉眼森然,散发出几分戾气,似乎动了杀意。 ——没人知道,他现在是什么东西,就连他自己也不太了解。 “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是生物科技研究数十年的项目,目的是为了让藤原一家实现长生不死。 这项技术,早在几十年前就已正式投入使用。 怪物的新娘 第280节 这些年来,他与菌根网络的融合逐渐紧密,开始可以利用菌丝寄生、控制周围人。 但不知是否江涟降临的缘故,屿城的磁场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从近几年起,他开始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感受到周围人的情绪。 这其实也符合菌根网络的特性。 它本身就是一个获取信息的网络。 时间一久,他发现,这座城市的人都很喜欢一个叫谢黎的人。 这个女人愚蠢、善良又软弱,是这座城市为数不多的好警察,好到可以数年如一日去孤儿院帮忙;屿城政府下令驱逐流浪汉时,也是她逐一安置那些无家可归者。 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正义感。 就像富贵贫穷天注定一样,她似乎注定就是一个善良的人。 那段时间,他睁开眼睛,就能听见“谢黎”两个字。 所有人都喜欢她。 但并不是所有的喜欢,都是纯粹、干净的。 大部分都是肮脏、污秽的喜欢。 每天早上,她穿着那件旧夹克,经过贫民区藏污纳垢的街道时,四面八方的视线会像苍蝇一样死死叮在她的身上,贪婪而狂热地吸-吮她的背影。 她全部视若无睹。 修却将那些目光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其他人,可能会因此对谢黎生出好感,但他是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对女性和男性都不感兴趣,唯一能引起他情绪波动的只有利益。 ——利益,是这个世界运行的底层逻辑。 想要成为统治者,就必须学会利用人性的弱点,让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而甘愿为他工作。 操纵布局,坐收渔利,是他的强项。 他头脑冷静清醒,从不失控,一路搏杀到公司高层。 老年藤原发现了他的才华,任命他为公司的核心高管,几乎把半个公司都交给了他。 那段时间,也是生物科技发展最为迅速的时期之一,连欧洲和南美洲都笼罩在生物科技的阴云之下。 然而一次意外,他发现,老年藤原提拔他的原因,是想让他成为藤原修的“养料”。 藤原家族一直在秘密开发“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利用菌根网络,可以跟血亲共享知识、思想甚至是记忆,也可以寄生周围人,操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菌根可以无限扩张范围,菌丝也可以无限向外延伸。 到那时,统治全世界,只是时间问题。 修得知这一点以后,毫不犹豫地夺取了菌根网络,反手寄生了藤原修。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慢慢与菌根网络融为一体。 菌根无时无刻不在生长,无时无刻不在扩张,阴暗,潮湿,深入土壤。 他每天都能从菌根网络中听见数不清的声音,感受到各种各样的情绪,逐渐学会与它们共处。 屿城是一座包容性极强的移民城市,不同地区的人都会来这里寻找机遇。 偶尔也会有谢黎这样的人,试图在屿城伸张正义,但很快就会变得穷困潦倒,成为流浪汉的一员。 他冷眼旁观,人们越来“喜欢”谢黎。 有人喜欢谢黎,是因为可以从她身上捞到好处;有人喜欢谢黎,则是因为她长得漂亮;还有人喜欢谢黎,是因为她曾慷慨赠予一块新鲜的面包。 也有人跟踪谢黎半年,对她那只高级义眼垂涎欲滴,做梦都想把它从谢黎眼眶里抠出来,拿到黑市上卖钱。 当然,针对谢黎的“喜欢”,远远不止这些,也有那种扭曲、滑腻的爱慕。 不止一个人,阴暗地臆想过她身上的气味。 随着时间的流逝,修知道了谢黎的长相、性格、衣着,甚至是她晨跑过后的汗味,她单手攥住衣领的力道,她发怒时拔枪的速度,却还没有跟她说过一句话。 有一天,他突然很想见见谢黎本人。 他想知道,谢黎知道周围人是怎么看她的吗? 她以真心待人,反而收获了由人性组成的最可怕和最肮脏的欲望。 可能因为她拒绝加入公司,他听不见她的想法,但并不是没有解决办法,只需要寄生她就行了。 但这样就没意思了。 于是,他抛出食饵,像猎人一样耐心等她找到郊外的研究所,再一步步接近她。 这是一次非常成功的狩猎。 她跟他想象的一样愚蠢又软弱,唯一的优点是自我控制力很强,但用错了地方。 她的痛处是父母,始终觉得当年的事情还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可惜没有,她想要秉公执法,就得那么做。 他稍稍有些失望,这种人摧毁起来太简单了,只需要设置一个跟当年类似的情境,让她去做抉择——如果她选择帮助克洛伊,正义就会受到损害,父母的入狱也会变得毫无意义;如果她选择把克洛伊送入大牢,那她的良心将永不安宁。 他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等她做出抉择。 谢黎却给出了一张近乎完美的答卷。 她并不像表现的那样不谙世事,也没有受到过去的影响,冷静地权衡利弊,手把手教克洛伊如何全身而退。 她赢了,赢得很精彩。 修并不是输不起的人,谢黎赢下这一次,不会代表她以后都会赢。 他正要转身离开,就在这时,克洛伊劫后余生,对谢黎爆发出强烈的感激之情,如同一枚重型炸弹在他的面前炸开。 那一刻,炙热得可怕的感情钻进他的身体里,烫得他胸口剧烈收缩了一下。 修有一个弱点。 那就是当周围人的情绪过于强烈时,可能会影响到他。 这取决于他的情绪是否有波动。 刚好那一刻,他的确感到了被玩弄的愤怒。 既然她什么都知道,深谙公司员工的生存之道,也知道公司和公司之间的暗流涌动,那为什么还要装出一副愚蠢软弱的模样? 克洛伊的情绪在他的脑中发生了一场激烈的连环爆炸。 他盯着谢黎,感到胸口在痉挛似的震颤,怒火在心中冰冷燃烧,手上力道逐渐加重,看她吃痛地皱起眉头。 也许是克洛伊的情绪太过激烈,又也许是愤怒燃烧的时间太久,他内心的冲动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谢黎不知道修在发什么疯,他冷漠看了她片刻,突然用大拇指摸了一下她的喉咙。 他的手指带着森冷的黏性,仿佛沾血的刀锋。 谢黎汗毛顿时竖了起来,感觉自己被他割喉了。 “你出汗了。”他缓缓道。 被他掐了半天脖子,不出汗才有鬼了! 谢黎忍不住怒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我不知道。”他说,声音很冷静,神色也逐渐恢复正常,不再像最初一样冰冷可怕。 然而,他的动作却比之前更加古怪——大拇指从她的喉咙摩-挲到后颈。 他的手指也越来越冷,越来越黏——又开始分泌菌丝了。 什么鬼? 他最开始想杀她的时候,手上也没分泌菌丝啊,为什么他杀意平息之后,反而开始分泌这鬼东西了? 谢黎感觉自己一时半会也脱不了身,干脆有什么问什么:“你之前说,我在玩你——我玩你什么了?” 修没有说话。 菌根网络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仅仅是触碰汗液,就可以分析出她的身体状况,甚至分析出有什么曾在她的皮肤表面停留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到饥饿了。 触碰她汗液时,居然感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渴意。 修不由得喉结一动,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四周安静得落针可闻,他吞咽唾液的声音,清晰无比地钻入谢黎的耳朵里。 谢黎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修却没有看她。 他看着她的脖颈,微微垂下眼睫,遮住眼底不合常理的渴欲。 然而,不管他怎么压抑,眉眼还是泄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黏意——连眼神都变得黏腻至极,似乎随时会化为一根菌丝粘在她的喉咙上。 不,不是“似乎”。 他的视线从她脸上扫过时,谢黎明显感到了毛扎扎的触感,就像天花板的蛛网不小心掉在了脖子上一般。 ——当他情绪激动到一定程度时,视线居然也可以化为菌丝。 谢黎强忍住不适,在心里第一次问出那个问题—— 这人到底怎么了?  就在这时,修不知想到了什么,喉结滚动,又做了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他往前一俯身,凑近她的耳边,冷不丁出声问道:“请问,我可以闻你吗?” 谢黎:“???”什么玩意儿? 当然不可以! 她刚要严词拒绝,就发现这人并不是在征询她的意见。 只见他的头微垂下,把鼻子伸到她的颈间。 直到这时,他还维持着表面的礼数,挺拔的鼻尖没有直接触及她的皮肤,而是隔着一张纸的距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谢黎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低沉、平淡而又漫不经心: “……不过如此。” 怪物的新娘 第281节 第195章 chapter 9 话音落下, 修松开了谢黎。 谢黎立刻扭头望向他,但晚了一步,修已彻底恢复平静, 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 “很抱歉, 谢警官, 弄伤了你,”他目光扫过她脖颈上的淤青, 口气出乎意料的彬彬有礼, 仿佛之前的冷漠和激动都只是她的错觉,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治好你。” “不用!”谢黎想到他湿黏黏的手指, 一口回绝, “我自己涂点药就行了。” 修无可无不可地“嗯”了一声。 谢黎想看看具体伤势,拿出手机, 对着脖子拍了一张,然后看着照片陷入了沉默。 修简直是个疯子,在她脖子上掐出了五道青紫发黑的指印, 根根分明,令人触目惊心。 谢黎怀疑, 如果指纹也可以变成淤青, 修绝对会掐到留下指纹为止。 ……什么深仇大恨。 她好像没惹他吧? 谢黎看着手机屏幕,小心地碰了碰脖子上的指印,痛苦地倒抽一口凉气:“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谢警官,不管你信不信,弄伤你都并非我本意。”他沉思了片刻, 说道,“这样吧, 谢警官。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很好奇,为表示歉意,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我保证如实回答,怎么样?” “行。我还是那个问题,你到底有什么毛病?” “机会只有一次,”他微微侧头,“你确定要问这个?” “什么意思?”谢黎没懂。 “意思是,你可以留着这个问题,下次再问。” “谢谢你的建议,”她嘲道,“但这次不问,我恐怕活不到下一次了。”  足足过去了一分多钟,修才慢慢开口说道:“那好吧,谢警官。回答你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你有察觉到周围人对你的……”他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语,“狂热迷恋吗?” “没有,”谢黎一脸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什么超级明星,哪儿来的狂热迷恋?” “如果我告诉你有呢?”他看着她,问道,“如果我告诉你,周围人对你的迷恋比你想象的还要狂热,甚至影响到了我,你会怎么想呢?” 谢黎毫不犹豫:“我会觉得你在编故事,想给我使绊子。” “可惜,我说的都是实话。”他神色平静,头却微微侧向一边,喉结上下滚动,做了一个很明显的吞咽动作。 谢黎手臂上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修从来喜怒不形于色,更不会有较大的情绪波动,却对着她吞咽了好几口唾液。 她不由得毛骨悚然,后退一步:“所以,你为什么想要杀死我?” “杀了你?”修摇了摇头,“不,谢警官,你误会了。我不想杀你,我只是想要吃掉你。” 他凝视着她,一字一顿:“生吞,嚼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不需要明白。”他微笑说道,“你只需要知道,你身上的某种特质,让周围人狂热地迷恋你,而这种迷恋到了我的身上,就变成了一种破坏欲,让我非常想要撕碎你。好了,谢警官,我已经十分诚实地回答了你的问题。我们两清了。” “等下,我还是不懂,你说的‘迷恋’——” “简单来说,就是性。”他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那你——” “你放心,”他居高临下地说道,“我不会对你有那方面的冲动。你是一位迷人的女士,警察也是一份令人尊敬的职业,但两者对我来说,都太无聊了。” “……” 谢黎陷入沉默,她想问的其实不是这个。但修对她没有性的冲动,总比有好吧。 “那你说……有很多人喜欢我,”她斟酌着说道,“你被他们影响了,是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淡淡道,似乎不想过多解释。 谢黎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那你还会像之前那样……失控吗?”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会、不会、不确定。 很容易回答。 她说完以后,气氛却陷入了难以形容的僵持。 修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如同某种诡异的冷血动物,充斥着无可名状、令人不安的非人感。 几十秒钟过去,他终于缓缓开了口:“不会,这是最后一次。” 不知是否谢黎的错觉,她感觉他的发音方式也变得诡异起来,每一个字都像是黏湿的菌丝,阴暗而柔滑,似乎随时会钻入她的鼻腔,在她的肺里扎根、疯长,黏结成一团。 谢黎被自己的想象恶心到了。 还好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跟修打了个招呼后,就离开了。 修并没有告诉她完整的来龙去脉,但她大概可以推断出来——修不知道为什么,可以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 当然,这并不是重点。他身上的谜团太多了,可以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已经成了最不起眼的那一个。 她感到迷惑不解的是,修说有很多人喜欢她——哪儿来的“很多人”,她怎么不知道? 因为秉公执法,她得罪的人没有一万也有一千了。 难道那些人都是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她琢磨来琢磨去,还是感觉修在骗她。 算了,不想了,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现在当务之急,是回去给脖子上药,再好好睡一觉。 这一天是如此漫长,她的眼睛睁得太久,无论如何也该闭上休息一下了。 · 谢黎的摩托车仍然是她亲手改装,性能强劲到可以穿越任何地形,包括凹凸不平的荒漠和山地。 此刻,她发动引擎的轰鸣声,几乎响彻烂尾楼。 很吵。 修没什么情绪地想,但再吵也没有四面八方的说话声吵。 可以听见周围人的心声,感知到周围人的情绪,并不是一件好事。那些声音就像是精神障碍者的耳鸣,微弱而密集,令人大脑抽痛。 “……那是城里的警察?” “我记得她,好像叫谢黎。” “怎么,看上人家了?” “……你想什么呢。我之前去城里,差点被一群疯子按在下水道溺死,是她把我救了起来,还给了我几根高蛋白营养剂。” 修听着,一时间,竟分不清是这些人嗡嗡的低语声令人厌恶,还是谢黎那英雄式的善心。 随着时间的流逝,周围的说话声逐渐低了下去,音调却越来越高亢,带着一股肮脏的兴奋劲儿,如同人类模仿丛林动物的叫声。 过了片刻,修才反应过来,那是什么。 他轻皱了一下眉头,转身准备离开这里,却听见一个男人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喊出一个名字: “谢黎……” 修停下脚步,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男人躺在脏兮兮的床垫上,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做噩梦似的抽搐了两下。 修顿了一下,走了过去。 他身形笔挺,姿态优雅,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看上去就像在宴会上漫步一般从容不迫。 男人听见脚步声,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地提上裤子:“——谁?!” “晚上好,”修站在他的面前,微微歪了歪头,说道,“我可以问问,你在干什么吗?” 男人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不可置信地说道:“……哥们儿,你有病吧?” 这的确是十分诡异的一幕。 这是一幢荒废许久的烂尾楼,没有电梯,没有玻璃,只有光秃秃的钢筋混凝土,想要上顶楼来,必须走摇摇晃晃的脚手架楼梯。 会在这里落脚的人,都是附近的流浪汉和瘾-君子。 荒无人烟的地界,这群人又没什么羞耻心,上头了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但从来没有人走过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问“你在干什么”。 男人觉得自己撞鬼了——哪里来的死变态,大晚上穿得衣冠楚楚的跑烂尾楼来就算了,还问他在干什么。 都是男的,装什么装? 男人站起身,想要离开:“……神经病。” 修没有说话,只是走到了他的面前。 距离陡然拉近,男人心底莫名蹿上一丝寒意,冻得声音都有些发干发涩:“我说,哥们儿……你想要这块地直说就行了,没必要搞得这么难看……” “不,”修摇了摇头,微笑说道,“我只是想问,你在干什么?” “你他妈真是精神病吧——” 话音未落,男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修毫无征兆地拔出匕首,一把插进男人的锁骨里! 噗呲一声,鲜血汩汩而下。 “你在干什么?”修心平气和,又问了一遍。 男人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惊恐不安地望着修:“……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只是想想而已……我只是想想而已!” “我明白了,”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男人也跟着一个劲儿点头,仿佛这样就能让修放过自己,“那你想的是谁呢?” “……我不知道我哪里惹你了,我已经回答你了,求求你放过我好不好……求你了!” “回答我,”修平静道,“可以吗?” “……谢、谢黎!”男人恐惧地吸着气,大声答道,“她是城里的警察……出了名的心善,谁都可以去她那儿要些东西救急。时间一长,当然会对她生出点儿那方面的感觉……我说完了,我说完了,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修不置可否。 怪物的新娘 第282节 他手指修长而灵活,轻轻一转就收起了匕首,似乎准备转身离开。 下一刻,他却突然抓住男人的头发,冷漠而迅速地把匕首插-进了男人的喉咙里! 大动脉破裂,血箭顿时飙射而出,飞溅在旁边的墙面上。 修松开匕首,后退一步,避开了狂喷不止的鲜血,整个过程甚至显得有些优雅。 自始至终,他的神色都没有明显的变化。 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审问男人,也没人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男人。 仿佛,这不过是一次心血来潮。 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 第196章 chapter 10 谢黎回到家, 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她冲了个热水澡,吞了一颗褪黑素,一头倒在床上, 准备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不知是否药物作用, 她睡得很不好, 总感觉有人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视线冰冷而滞重, 带着一丝令人不适的黏性, 在她的皮肤上缓慢蠕动。 谢黎只觉得皮肤一紧, 忍不住抓了抓脖子。 被注视的感觉消失了。 下一刻,各式各样的怪异声响朝她袭来。 脚步声、抓挠声、喃喃交谈声。 她像在露天睡觉一样, 甚至能听见整幢公寓的呼吸声。 更诡异的是,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声音似乎逐渐重叠在一起——仿佛那不是整幢公寓的呼吸声, 而是有人在她旁边呼吸。 他的呼吸声很重,她却感受不到他鼻息的气流,只能听见声音。 吸气。 呼气。 一下比一下粗重。 这时, 中央空调似乎出问题了。 室内温度升高,她热得呼吸困难, 喉咙发干, 想下床去倒杯水,却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鬼压床。 谢黎迷迷糊糊地想。 室温还在升高。 太热了。 她仿佛置身于炎热沙漠,浑身的水分都被蒸干了,嗓子干得要命,舌头也变得肿痛起来, 身上的热汗更是已经结晶,跟睡衣粘贴在一起。 就在她渴得恨不能用手指抠嗓子时, 终于醒了过来。 谢黎来不及回想自己梦见了什么,第一反应是冲到厨房接水喝。 足足喝了五六杯水,她才从那种恐怖的焦渴感中解脱出来。 拿出手机一看,果然,空调已自动关机,室温高达36c,怪不得她热得快要原地去世。 谢黎拿上毛巾,正要去洗个澡,就在这时,她不经意朝地上看了一眼,瞳孔瞬间扩大—— 菌丝。 地上全是菌丝。 白色的,潮湿的,黏稠的菌丝。 因为她在一个地方的站立时间过长,双脚更是像陷入泥沼一般,必须要非常用力才能拔出来。 谢黎手心渗出一层冷汗,心脏怦怦狂跳,很想骂人。 修疯了吗?! 在她家里弄那么多菌丝干什么!!! 谢黎捂住口鼻,飞快跑回卧室掀开被子一看。 很好,床上也爬满了菌丝。 她又黏又热的原因找到了。 抬头看向中央空调的风口,果然被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堵住了。家居ai检测到异物,所以才会关闭空调。 这家不能要了。 谢黎很想报警,但她就是警察,而她对修束手无策。 她不知道修是什么……人还是怪物? 他有着清峻美丽的外貌,彬彬有礼的风度,思维却与正常人截然不同,如同一个冷静优雅的疯子。 最重要的是,这个疯子身上全是违背自然规律的特质。 理想的状况下,不管修是什么,都该受到法律的制裁。 问题是,这个世界连人类罪犯都无法制裁,怎么去制裁一个无所不能的怪物呢? 谢黎看着家里的菌丝,一阵头疼,今晚估计只能睡外面了,还好附近就有一个汽车旅馆,二十四小时营业,全自助。 她简单收拾了一下,拿上外套和汽车钥匙,出门了。 凌晨四点钟,街上只剩下小混混和流浪汉。 不少无家可归者围聚在火堆旁加热罐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垃圾发酵的腐臭味儿。 谢黎看了那些人一眼。 有几个人她认识,还帮忙找过工作和住处,没想到最后还是在大街上流浪。 她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人冲到她的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紧紧地注视着她,气喘吁吁:“……谢警官,我知道在你眼里我们已经是无药可救的烂人了,但这次真不是我们的问题,是他们不要我们!” 谢黎眉头微皱,看着他的手:“松开。” 那个人立刻松开手,仍然用一种渴望被相信的可怜目光望着她。 谢黎只能说:“好吧,你说说看,他们为什么不要你?” 她给他们介绍的是养老院的工作。 在屿城,住得起养老院的都是退休的公司员工,体内均植入了生物监测器和自动诊断系统,一旦侦测到生命体征异常,就会自动呼叫医疗协助。 可以说这个工作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需要陪老人散散步,聊聊天就行了。 再加上养老院人手严重不足,谢黎想不出他们被开除的理由。 “他们引进了一批拟感设备,”那个人说,“准备给老头老太太们提供虚拟现实服务。” “然后呢?”谢黎问。 “然后……他们就把我们开了,”那个人急切地说,再度攥住谢黎的胳膊,“求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他攥得非常用力,五指关节隐隐泛出白色。 谢黎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不用看也知道,胳膊肯定被攥出了淤青。 这种事不是第一次遇见了。她不动声色抽出手,拍拍他的肩膀:“好了,我知道了。我明天帮你去看看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急,我没说不信你。” “谢谢谢警官,谢谢谢警官!”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用力过度,有些内疚地看向她的胳膊,“那个……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没事,”谢黎疲惫道,“我回去涂点药就行了。” 总感觉这话她已经说过一次了。 那个人又是一阵千恩万谢。 谢黎摆摆手,按了下车钥匙,等皮卡自动驶来以后,坐上驾驶座,选定目的地汽车旅馆。 她困得要命,完全不想开车,还好夜间车少,可以全程让ai自动驾驶。 四点半,谢黎在汽车旅馆草草冲了个澡,终于躺了下来。 她把脸埋在客房的枕头上,什么都不想管了——哪怕修要在她的公寓里筑巢,她也不想管了。 可能因为汽车旅馆的隔音太差了,这一次,她还是睡得很不好,始终能听见隐隐约约的惨叫声和呼救声。 好几次,她都想翻身下床,拿上配枪,去外面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就像之前的鬼压床一样,她头脑昏沉,眼皮如坠千斤,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 下午两点钟,谢黎被骚扰电话吵醒了。 虽然睡了十多个小时,但因为睡眠质量极差,她脸色苍白极了,衬得脖颈、胳膊上的青紫指印格外醒目,配上她艳丽的五官,透出一丝惊心动魄的脆弱美感。 谢黎没有管身上的淤青,反正过几天它们自己就会消下去。 她在思考昨天晚上的事情,养老院有问题,这是十分明显的事情。 之前养老院连无家可归者都要,就是因为ai解决不了养老院自杀率居高不下的问题——尽管ai技术已发展得非常成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但仍然难以洞悉幽微的人性。 现在,他们不仅没有招聘更多的人手,反而引进了一批拟感设备,想让老人们体验虚拟现实服务。 这是在干什么? 想让老头老太太沉迷网络,分不清现实和虚拟,自杀得更快? 老人自杀,对养老院有什么好处? 他们是按月收费,死一个人,就少一个人的收入。 除非,他们找到了比开养老院……更赚钱的方法。 想到这里,谢黎不寒而栗。 怪物的新娘 第283节 养老院在屿城郊外,谢黎吃了个午饭,开了将近一个小时的车,才到达目的地。 出于职业的谨慎,她没有立即过去,而是把车停在高处,打开左眼的扫描功能,简单勘察了一下养老院附近。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安保力度比之前上升了一个级别不止,堪称武装到牙齿——两座军用级炮-塔矗立在大门两侧,原本的观景塔被改造成一座瞭望塔,上面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狙击手。 四周全是电击网,上面一排尖锐锋利的铁蒺藜。 如果说炮-塔、狙击手和电击网,只是让人有些惊讶,那么电击网下方的激光绊发地雷,就让人感到深深的恐惧了。 谢黎上一次看见这么大规模的地雷阵,还是在生物科技的研究所里。 她脑中警铃大作,心头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就在这时,一个含笑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谢警官,好久不见。” 谢黎回头一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陌生男性的面孔。 这人大约二十来岁,五官深邃,身材高大,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隐约可见流畅而结实的肌肉线条。 他看上去很高,很壮,很不好对付。 谢黎后退一步,问道:“你是?” “忘记我了啊,”他笑了笑,“也正常。那我重新介绍一下自己吧,我叫傅野,你救过的人。” 谢黎救过太多人,已经想不起有谁叫傅野。 傅野似乎也知道这一点,脸上笑容没有任何变化: “那天,我被流弹击中,差点失血而亡,是你救了我,把我送到诊所里,还给我找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在养老院当护工。” “这真的是一份很好的工作,谢警官。”他把声音放得很轻,“现在我不说,谁知道我以前无家可归呢?” “那恭喜你,”谢黎慢慢地说,“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活法。” “谢谢,”傅野点点头,似乎很高兴听见这句话,脸上的笑容开朗得近乎古怪,透出一丝不正常的兴奋,“对了,谢警官,现在这家养老院都听我的。你想进去看看吗?” “不用了,”谢黎摇头,“我下午还有事——”  这句话还未说完,她的手腕就被傅野攥住了。 “来吧,我知道你想看。”他笑着,说出的话却让她脊背发凉,“你在外面扫描,是扫描不出什么的。真正的好东西都在里面。” 第197章 chapter 11 谢黎被迫进入养老院。 她有时候也会过来帮忙, 所以对这里还算熟悉,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 只见气氛安静得近乎死寂,医生、护士、护工甚至是前台的接待员全不见了, 整个养老院只能听见机器运行的嗡嗡声。 傅野走在前面, 回过头, 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做了个请的手势:“你想知道什么, 我都可以告诉你。” 谢黎感觉自己像被毒蛇盯住了一样, 头皮发麻, 浑身僵硬,半晌才找回正常的嗓音: “这里其他人呢?” “都辞退了。”傅野回答。 “……为什么辞退?” “因为不需要他们了。”傅野笑着说, “相较于大活人, 那些老家伙更喜欢虚拟世界里年轻貌美的自己。生物科技也愿意给那些老家伙提供便利,不管他们买什么, 只要是虚拟现实的东西,一律七五折。” ——生物科技也参与进来了。 谢黎顿了几秒钟,没有问出口。 “想问就问吧, ”傅野看着她,温柔地说道, “我说过, 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 谢黎心说这才是不妙的地方,不管她问什么,都会告诉她答案,说明傅野不打算放她离开了。 算了, 不问估计也走不掉。 她深吸一口气,干脆把心底的疑惑问了出来:“既然老人们很喜欢虚拟世界, 那你在外面设置那么多炮-塔和地雷干什么?” 傅野没有说话。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固了。 谢黎咽了一口唾液,听见有什么在突突跳动,几秒钟过去,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血液在撞击耳膜。 她不知道傅野想干什么,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无家可归者摇身一变为养老院的主人,更不知道生物科技为什么会参与进来。  一切都是未知,未知诱发恐怖的想象。 谢黎很难不感到生理性的恐惧。 但很快,她就强制自己镇定下来,恢复了警察应有的冷静。 大约过了半分钟,傅野才语气温吞地开口说道:“这是一个秘密,但并不是完全不能告诉你。谢警官,如果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会跟我……在一起吗?” 谢黎以为自己听错了,诧异地睁大眼睛:“什么?” “你看不出来么,谢警官,”傅野上前一步,自上而下地注视着她,眼神炽热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我喜欢你啊。不光是我,只要是受过你恩惠的人,没有不喜欢你的。你感觉不到吗?” 谢黎一时间不知该露出什么表情——修的话居然是真的。 可是,他们喜欢她什么呢? 她寡言少语,从不给人开绿灯,即使是熟人也不例外,不爱社交,很少回复消息,几乎不跟人一起吃饭。 谢黎觉得自己也说不上善良,她只是厌恶这个世界混乱不堪的秩序。 她没办法让所有人都回到正轨,但有的人只需要推一把,就能够回去——既然如此,她为什么不推一把呢? 善良的人应该温柔、亲切、充满耐心,跟所有人都是打好交道,而不是像她一样孑然一身,拒绝与其他人建立深入的联系。 谢黎只能说:“……谢谢你的喜欢,但我现在不考虑这些。” “没关系,”傅野似乎料到了她会这么说,轻笑一下,“我只是开个玩笑,你太紧绷了。” 在这之后,傅野不再提这件事,像真正的导游一样,尽职尽责地带着她参观养老院。 谢黎注意到,不少房门都换成了金属气密闸门,门板大约有五六厘米那么厚,需要同时验证虹膜、指纹和密码才能打开。 透过玻璃,隐约可见两三个穿着防护服的人在里面走来走去,手上是装着不同颜色溶液的试管,不知道在忙什么。 谢黎背上不由冒出一层细密的冷汗,感觉自己今天大概率是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果然,傅野只带她参观,从头到尾都没有提放她离开的事情。 大概下午五六点钟,傅野看了一眼腕表,表情愉悦地说道:“时间到了,我们去吃饭吧。这里的食堂只提供有机食品。有钱的老东西吃得就是好,对吧?” 然而,食堂里却看不到一个“有钱的老东西”。 只有他们,以及全副武装的安保人员。 谢黎在安保人员的制服上看到了生物科技的标志——圆形logo,绿白相间,既像是缠络在一起的枝叶,又像是dna双螺旋结构。 傅野主动为谢黎拉开椅子。 跟她一起吃饭,似乎让他感到了一丝难以形容的刺激。他俊美的面庞不禁涨得通红,语速也变快了一些,一直兴奋地说个不停,就差把昨天晚上梦见什么告诉她了。 谢黎一边吃饭,一边试图从傅野的话里捕捉有用的信息。 可惜,有用的信息很少,大部分都是他在自吹自擂。 就在这时,傅野话音一转,突然提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对了,你知道修吗?不是藤原修,就是修,一个字。” 谢黎眼皮一跳,不知道傅野为什么会提到这个名字——修和傅野,怎么看都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人。 “不知道,怎么了?”谢黎不动声色地问道。 “哦,没什么,”傅野切了一块牛排,放进嘴里,又皱着眉毛,吐在了餐桌上,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就是有人说,生物科技真正的掌权人并不是藤原修,而是一个叫‘修’的人。” 说着,他对机器人招招手,指了指餐盘里的牛排:“换成八分熟,三分熟太难吃了。” 机器人的语气机械而客观,不带任何情感色彩:“您好,我们只提供一分熟、三分熟、七分熟和全熟的牛排,目前并没有八分熟的选项。感谢您的谅解。” 傅野的脸色却微微变了,一阵红一阵白:“七分熟可以,八分熟就不可以?多一分熟很难吗?后厨都是机器人,我不信你们做不出来!” 这只是一个送餐机器人,计算模型并不复杂,傅野的话对它来说有些烧脑了。它屏幕上的圆圈转动了一会儿,就停止了响应。 眼看傅野就要对一个机器人大发雷霆,谢黎只能站出来,缓和僵滞的气氛。 她伸手,轻拍了拍傅野的肩膀,示意他冷静,转头对机器人说道:“牛排,个性化熟度,80%。” “已收到您的需求,请稍等,正在为您重新准备餐点。” 谢黎坐下,对傅野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这种机器人比较死板,你别跟它生气。”  傅野定定地看着她,面色逐渐缓和下来,眼神渗出一丝古怪的热度:“你真聪明,我在这里待了这么久,都不知道可以这么给机器人下达命令。” 谢黎被他看得心底发毛,干咳一声,转移话题:“——你之前说,生物科技真正的掌权人,是一个叫修的人,然后呢?” “我不认识他,都是听别人说的。”傅野慢慢说道,“他血统很杂,周围人都叫他‘杂种’——父亲是美日混血,母亲是中美混血,跟大公司的继承人一块儿长大,但那些公子小姐只把他当一条狗。” “狗?” “他帮公司干过很多肮脏的事情,城府极深,满手血腥。” “你说他是一条狗,又说他是生物科技真正的掌权人?” “2046年,他迫使联邦政府承认屿城是一座独立的城市,不受任何国家的管束,彻底把屿城变成了生物科技的地盘。”傅野耸耸肩,“他算是生物科技的大功臣。诡异的是,在那之后,新闻上再也没有出现过他的消息。” 他笑了笑:“他像烟花一样,嘭地亮了一下,又消失了。” 谢黎想要像之前一样强迫自己冷静,却无论如何也冷静不下来,因为就在昨天,她还跟修说过话。 “等下——你说——2046年?” 已经过去了三十四年。 “是啊,”傅野说,“这都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大家都在说,这些年生物科技越做越大,是因为他在幕后操控ceo的决策。但你我都知道,他大概率是被生物科技卸磨杀驴了。他影响力那么大,不少公司员工都以他为榜样,大老板怎么可能还让他继续管事。” 不,修还活着,并且十分年轻,脸上看不出任何岁月的痕迹,身材高大而挺拔,就像刚工作不久的年轻人一样。 所以,修究竟是人,还是怪物,抑或只是一个……鬼魂? 傅野见她面色发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谢黎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我有点撑了,吃不下了。” “给我吧,”傅野拿过她的餐盘和刀叉,十分自然地吃了起来,“我胃口大。” 如果是平时,谢黎肯定出声阻止了,但现在她满脑子都是修的身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修没有对她说实话,他根本不是菌根生物计算机的设计者,而是生物科技的核心高层。 怪物的新娘 第284节 怪不得研究所的墙上挂着他的巨幅画像,因为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生物科技。 他出身平庸,却身居高位,在生物科技的影响力仅次于ceo,是所有员工的崇拜对象。 然而,作为生物科技的核心高层,他为什么会被关在研究所里受尽羞辱——被剥夺隐私权,连睡觉、洗澡、上厕所都必须在看守的监视下进行? 他又为什么对她那么感兴趣,一直追踪她的一举一动? 还有,傅野为什么会突然跟她提到他? 以傅野的阶级,绝对接触不到修这样的人,也不会知道修的名字,肯定一个可以接触到修的人,跟他说了修的事迹,他才会把这件事当成谈资说出来。 这说明两件事: 第一,修的影响力已大不如从前,这在生物科技的内部是公开的秘密,不然傅野不会当着安保人员的面说出来。 第二,养老院的事情……可能跟修有关。 信息量太大了,谢黎头脑第一次运转得如此迅速,后脑勺不由隐隐作痛。 她用脑过度,几乎是有些茫然地看着,傅野像吃到了某种罕见的山珍海味一般,享受地吃着她的剩饭。 傅野好像真的……很迷恋她。 修似乎说过,他之所以对她感兴趣,是因为总能听见夸赞她的声音。 原话是,“很多,从很远的地方传到我这儿来”。 他还说过,他能感到周围人对她的狂热迷恋。 当时,她还以为他在骗她,把她当成一个虚荣的小孩子,只要说一些夸张的恭维的谎话,就能把她哄得晕头转向。 现在来看,他可能并没有说谎。 这太荒谬了。 但也说明了一件事,只要傅野对她的迷恋足够狂热,不管修离他们多远,都会知道。 说不定,修已经知道了,之所以没有现身,是因为眼前的情况还不够……谢黎不确定地想出一个词——激烈? 谢黎不知道修想看见什么,但以她对心理变态者的了解,只有事情变得足够有趣,足够激烈,才能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所以,只要傅野对她的迷恋变得足够狂热,就能把修引到这边来。 然后,她就可以趁机逃走了。 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了解一下养老院的内幕。 只是,怎样才能让傅野的迷恋变得足够狂热? 谢黎心脏怦怦狂跳,脑中冷不丁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答应傅野的求爱。 这样一来,就算没能吸引修的注意力,也能降低傅野的防备心,让她有机会逃离这里。 问题是,这办法会管用吗? 第198章 chapter 12 谢黎猜得没错, 傅野根本没想放她离开。 晚餐过后,他开始带她参观养老院的花园。 平心而论,花园很好看, 绿叶茂盛, 花团簇簇, 草坪修剪得非常整齐,如同一块昂贵的天鹅绒绿毯。  谢黎却在花坛里看到了肥壮的白色蝇蛆, 瞳孔不禁微微一缩。 ——生态造景十分昂贵, 每株植物都有特制的防盗编码, 根本不可能生虫生蛆。 除非,里面埋了什么……容易生蛆的东西。 谢黎尽量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对了, 史密斯太太的身体还好吗?上次来见她的时候, 她还跟我抱怨,你们不让她吃小饼干, 说糖分太高了。” 傅野没有任何犹豫,微笑着答道:“每个老人的身体都很好。不让他们吃甜食,是因为吃多了容易血糖高, 而且他们的肠胃也不像年轻时那么好了,吃太甜容易胖。为了他们的健康, 肯定是少吃为妙。” 傅野回答得很得体, 谢黎听完,心却凉了一半。 因为,根本没有史密斯太太这个人,是她随口编的。 “你说得有道理。”谢黎的嗓音有些发干。 眼前的一切太诡异了,即使她已极力控制自己, 却还是流露出一丝紧张的情绪。 这时,她的手腕突然被一只手抓住。 “谢警官, 考虑一下我的话吧。”傅野抓着她的手,大拇指轻轻摩挲她的掌心,视线却无比火热,苍蝇一样在她的脸上爬来爬去,“现在的我早已不是以前的我了。我能读懂你的想法。我知道你不喜欢这份工作,每天都过得很不开心……我都知道,我都看得到。” 这句话看似深情,却让人细思恐极——他都知道,都看得到,怎么看到的? 谢黎本能地想给傅野一个肘击和过肩摔,再一脚踩在他的太阳穴上,反手给他拷上一副银手镯。 但旁边就是一个监控摄像头,她敢这么对傅野,生物科技的安保人员就敢这么对她。 幸好,她还有一个脱身的办法。 这么想着,谢黎忽然仰起头,朝傅野浅浅一笑。 她是浓颜系长相,眉眼乌黑,肤色极白,但因为不苟言笑,很少有人注意到她的五官是如此艳丽,几乎到了咄咄逼人的程度。 傅野顿时看愣了。 足足过去半分钟,他才欣喜若狂地反应过来,谢黎并不排斥他的亲近,甚至给予了他回应。 他的呼吸不由急促起来,宛若野狗粗重的鼻息。 谢黎没有把傅野当傻子——虽然他看上去已经喜欢她很久了,但他们今天才见面,贸然答应他求爱,任谁都会察觉出异样。 她决定先聊聊别的,再引到这个话题上: “你都看到了些什么?” 傅野心跳如鼓,想要集中精力回答谢黎的问题。 然而,不知是否他太过激动的原因,他感到大脑一阵眩晕,神智迅速溃散,眼前的画面变得扭曲模糊起来。 ——有一股阴森而冰冷的气息居高临下地笼罩了下来,强行夺走了他身体的控制权。 假如在场有第三个人的话,就能看到花丛里涌出大量的菌丝,如同流动的白色丝线一般,猛地刺入傅野的身体。 傅野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瘫软,往前踉跄了一下,体内似乎有什么被剔除了。 但很快,他就站直了身体,面部肌肉掠过一阵反射性的痉挛,透出一股怪异的压迫感。 不过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那并不是痉挛,而是原本傅野的面孔。 只见他面露惊恐,奋力挣扎,想要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却被数以亿计的菌丝瞬间吞没,沉入无可名状的深渊。 与此同时,“傅野”眼底多了一层从未有过的优雅的阴影。 他低下头,看向谢黎,眼神莫辨。 谢黎对这一切毫无察觉:“怎么不说话?” “我在想,”他打量着四周,缓缓地道,“我好像还没有对谢警官说……晚上好。” 谢黎倏地抬头。 是她的错觉吗? 她感觉傅野刚才的语气变得……很怪。 说不上哪里奇怪,他的口音、停顿、抑扬顿挫,都没有任何变化,但感觉就是变了。  “可能因为我们一整天都待在一起。”她谨慎地答道。 “傅野”点点头,却冷不丁说道:“谢警官态度忽然变得这么好,是因为想从我口中套出养老院的内幕吗?” “我不否认,”她反应很快,“但这并不是主要原因。” “那主要原因是什么呢?”他微微一笑,眼中却毫无笑意,“你突然喜欢上了我?我能问问,谢警官喜欢我哪一点吗?是喜欢我的粗俗、贫穷,还是喜欢我诈骗孤寡老人一夜暴富的本领,抑或是我的甜言蜜语,吃你剩饭时的好胃口——但这让我很担心,如果来了一位胃口更好的男士,谢警官是否会随他而去。” 谢黎听得目瞪口呆。 这一整天,傅野的言语都没什么攻击性,不是在恭维她,就是在自吹自擂。 她不是没有怀疑过,傅野的职位是否来路不正。 但傅野坚称自己是靠勤奋、上进,以及超乎寻常的耐心,才晋升为养老院的管理者。 谢黎半信半疑,准备先接受他的求爱,逃出去以后再查这件事。 谁知就在这时,傅野突然发疯,把自己的过去甚至是内心阴暗的想法,全给抖了出来。 这是在搞什么? 谢黎纳闷。 不过,她并不是没有碰见过这种情况。 曾经有一个人要跳楼自杀,她作为谈判代表,前去安抚对方的情绪,一开始也是这样一切顺利,后来突然开始激烈地贬低自己。她绞尽脑汁,才把那人从天台上劝下来。 可能这是自卑的人的通病吧,她暗暗想道。 “……你别这么说自己,”谢黎劝慰道,“贫穷并不是你的错。” “是么。”他的声音却冷了下来,“那你说说,是谁的错。” “这座城市的错。”谢黎回答。 他淡淡地道:“只有弱者才会把失败归咎于外因。” “不,”谢黎摇头,“这不是外因不外因的问题。城市的规划者把富人区和贫民区划分为上下两层,富在上,贫在下。下面的人想到上面去,必须经过摇摇晃晃的脚手架、铁板桥;上面的人想到下面来,也得绕很远的路,因为两地不通地铁,也没有双行道马路。” 她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像安慰小孩子一样轻声细语: “有人把你们物理隔离了,就像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一样。这种情况下,活着已是不易,更别说突破阶级了。‘陈侧柏’毕竟是少数中少数。” “傅野”脸上的微笑慢慢消失,一动不动地看着她,神色莫测。 他没想到谢黎会这么说。 ——贫富并不是与生俱来,而是有人刻意为之。 这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道理,但大部分人都不明白。 他曾经也不明白。 他父亲对生物科技的高层有着近乎狂热的崇拜,认为穷人露宿街头都是罪有应得,而藤原家族的财富则全部归功于他们的智慧,以及对人性的精准把控。 怪物的新娘 第285节 穷人之所以会永远穷下去,是因为他们习惯用贫穷的目光看待事物,连思想都透出贫穷的气味。 时间就是金钱。那些穷人宁可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去乞讨一块面包,也不愿意花上几个小时研究如何用面包赚钱。 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他一直以为,想要有钱,必须先学会把一切置换成金钱。 时间是钱,性命是钱,感情也是钱。 没什么是永恒的,也没什么永远不会被侵蚀。 唯独利益永存。 有时候,他甚至不需要真正地让出利益,只需要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就能让对方心甘情愿地为自己工作。 直到成为这座城市唯一的统治者,他才发现,贫富并不是与生俱来。 贫穷不一定是因为不够努力、不够聪明,也有可能是因为交通不便、资源匮乏。 而交通是否便利,资源是否富足,都是统治者说了算。 颁布法令实行贫富隔离,是最低级的手段,容易引起公愤。 想要隔离少数群体,只需要把少数群体中的一两个人提拔到高位,让所有人都看到这一群体受到了怎样的优待,而这优待与他们的条件是多么不匹配,自然会对该少数群体产生排斥心理。 整个过程中,没人会发现这是上位的有意为之,就算发现了,也不会把矛头对向上位者。 人们只会谩骂、攻击弱者。 隔离就是这样形成的。 人人生而不平等。 因为,人性如此。 “傅野”盯着谢黎,眼神冷得可怕。 他几乎是控制不住地想,为什么傅野这么平庸、愚蠢的人可以碰见谢黎,可以被她长篇大论地安慰,可以看到她温柔的微笑,而他小时候—— 但不到几秒钟,他就冷静下来,遏制住激烈起伏的情绪。 刚刚并不是他的真实想法。 这具身体紊乱的荷尔蒙影响了他。 他对自己的现状很满意,对自己的过去也没有任何遗憾。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他凭借自己的力量搏杀至高位,远胜于她口中的陈侧柏,没必要感到遗憾。 而且,傅野会碰见谢黎,是非常正常的一件事,因为谢黎也是一个平庸、愚蠢的人,有着无用的善良心肠,明明已经自顾不暇,却还是会用体温去温暖毒蛇。 他来到这里,不过是想看她和傅野的笑话。 在他看来,傅野没有任何可取之处——颌面歪斜,牙齿不齐,耳朵位置不对称,尽管身材高大,两肩却一高一低。 这样一个在外貌上有着明显缺陷的人,却因为会说甜言蜜语,会吃剩饭,会带她参观花园,她就忘记了所有原则,任由他亲近了。 这不是笑话是什么。 第199章 chapter 13 谢黎看了一眼手机——傅野没有收走她的手机, 但养老院里也没有信号,现在她的手机就是一块只能看时间的板砖。 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修怎么还不来? 她跟傅野话不投机半句多, 快要虚与委蛇不下去了。 谢黎琢磨着, 难道是眼前的情况不够激烈, 没能吸引修的注意力? 回想起之前跟修的交锋,他似乎十分热衷于剖析她。 也许, 她可以试着跟傅野倾诉一些心事。 不管有没有用, 先试试再说。 想到这里, 谢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抬手握住“傅野”的手。 握上去的一瞬间, 她忍不住一个激灵——“傅野”的手太冷了。 他的手掌很大, 骨节分明,却异常冰冷、滑腻, 如同某种令人不适的爬行类动物,表皮覆盖着一层极为黏稠的分泌物。 她手指反射性地动了一下,立刻拉出一根半透明的细丝来。 谢黎有些反胃。 她把这种古怪的现象, 归咎于养老院里不知名的实验。 谢黎强迫自己不去想手上可怕的触感,清了清喉咙, 尽量自然地说道:“你知道, 我爸妈经常跟我说什么吗?” “傅野”比她高出一个头,她不擅长撒谎,没有与他对视,不确定他有没有看她。 但他的视线似乎是落在了她的身上。  “他们经常说,我是一个战士。”她笑了一下, “我小时候没什么朋友,因为我不喜欢比赛谁弹壳捡得多, 或是假扮公司员工,玩‘谁是间谍’的大逃杀游戏。” “你玩过这种游戏吗?”她喃喃道,“就是十来个小孩,一个人扮演公司员工,另外几个扮演其他公司派来的间-谍……谁被公司员工找到,谁就得死。” “当时的我,其实并不知道公司是什么,也不知道公司是怎么运转的,只是直觉那些游戏让我很不舒服,不想玩。” “我问爸爸妈妈,我是懦夫吗?同学们都说我是一个懦夫,”谢黎垂下长长的眼睫毛,难得露出一丝柔软的、不设防的情绪,“他们说,坚持下去,我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战士。” 她厌恶滚烫的、沾血的子弹,厌恶大逃杀的游戏规则。 同龄人都排斥她,觉得她胆小又懦弱。 “滚回去玩洋娃娃吧!”一个小女孩居高临下地说道,“我们不需要懦夫,只要战士。你不想当公司员工,也不想当间-谍,可以,那你长大后,就只有被杀的份儿。”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那个小女孩当时只有八岁,却已经明白了杀与被杀的丛林法则。 “这些年来,”她说,“我一直在用这句话拷问自己——懦夫,还是战士?” 有人被杀了,案子被雪藏了,世上又多了一桩悬案。 除了受害者及其家属,其他人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她的生活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是否要追查下去——懦夫,还是战士? 碰见无家可归者,屿城政-府随时有可能像捕杀老鼠一样捕杀他们,帮还是不帮——懦夫,还是战士?  父母触犯了法律。 她知道他们本性不坏,只是迫不得已,这座城市到处都是这样迫不得已的人。 她很想视而不见,然而那个问题就像警铃一样,在她的耳边回响,令她的大脑抽痛——懦夫,还是战士? 她选择成为一个战士。 他们也希望她成为一个战士。 “我知道你干过一些坏事,”她握着“傅野”的手,近乎柔声细语,“但也知道,你一定是迫不得已。不管你愿不愿意告诉我这里的内幕……我都会保护你不受伤害。” ——她在对“傅野”剖析内心。 他脸上看笑话的神色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冷漠表情。 如果谢黎可以看到“傅野”表情的话,就会发现他的面容透着一种怪异的陌生感,仿佛脸上的每块肌肉、每根神经、每个器官,都十分恐惧这个突然入侵的人格激烈起伏的情绪。 不知过去了多久,“傅野”终于缓缓开口问道:“你要怎么保护我?”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 谢黎不可能为了傅野而破坏原则,想了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打起来的时候,让你躲我后面?” “然后呢。”他问。 “什么?” “你会怎么处置我?”他的口吻平淡,甚至有些漫不经心,“把我关进大牢里,让我被媒体批判,成为整座城市的谈资?” 说着,他反手扣住她的手腕,上前一步,靠近她的身体。 她被迫后退,后背贴上生态造景的玻璃。 “谢警官,”他没有低头,没有贴近她的耳边,没有任何调-情的动作,靠近她似乎只是为了把她逼到角落,“如果你想把我关进大牢,一两句甜言蜜语是不行的,至少……得跟我谈个恋爱吧。” 天色昏黑,谢黎看不见“傅野”的表情,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扯到谈恋爱上去。 她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跟男人调过情——现在是答应的好时机吗? 谢黎绞尽脑汁剖析自己,说了一大堆关于自己的往事,就是为了引出这句话。 黑暗中,似乎有什么在发酵,在震颤。 谢黎思来想去,心一横,决定答应:“——好啊,如果你想和我谈恋爱的话。” 话音落下,空气瞬间凝固,安静得令人窒息。 谢黎试图观察“傅野”的表情,但天色太暗了,她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黑暗中,那种令人不安的震颤感好像在加重。 下一刻,一阵湿冷的气流扑面而来,有什么掉到了她的后颈上,黏乎乎、毛扎扎,似乎下一刻就要钻进她的耳朵里。 谢黎顿时汗毛倒竖,伸手一抓。 不是虫子,是白色的丝状物。 过去两天,她经常摸到这玩意儿,几乎是立刻就反应过来——菌丝! 修终于来了。 太好了,她的判断没有出错。 那种古怪的震颤感,似乎也有了解释——修的呼吸。 跟那天她在梦里听见的一样。 谢黎不知自己该不该松一口气,修的出现可能会让情势出现转机,但也可能变得更糟。 想要顺利离开这里,她必须随时做好逃跑的准备。 谢黎尽量放松紧绷的肌肉,若无其事地放下手,仰头望向“傅野”,调笑似的问道:“怎么不说话,又不想跟我谈恋爱了?”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的面前露出这么放松的表情。 “傅野”看着她,仍然一言不发。 怪物的新娘 第286节 四面八方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掠过她的耳畔,扑向她的后颈,几乎带上了一丝微妙的侵-犯性。 谢黎不禁产生了一种错觉——修就站在她的面前,盯着她,一呼一吸,与她鼻息交缠。 可是,站在她面前的是“傅野”。 她虽然看不到“傅野”的面部表情,但能感到他的胸膛起伏很慢,是正常的呼吸频率。 难道修在“傅野”的旁边? 要不要提醒“傅野”一下? “……傅野?” 谢黎试探性地喊了一声,晃了晃他的手。 她很少跟人肢体接触,完全没意识到这个动作跟撒娇无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几十秒钟过去,“傅野”的声音才在她的头顶响起:“我没谈过恋爱。” “我也没有谈过,”谢黎挽住他的手臂,趁机走到他的左边,“一起摸索?” 左边没人,难道修在右边? “傅野”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你就这么喜欢我?” 谢黎不动声色地走到“傅野”的右边,还是什么都没有。 奇怪,修到底在哪儿? “嗯,你很特别,”谢黎环顾四周的同时,随口敷衍道,“长得也很好看,还有胸肌……谁不喜欢胸大的男人呢?” “我长得很好看?” 谢黎点点头,其实根本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修一直不现身,她感到一股不祥的预感沿着脊椎攀上头顶。 她的直觉一向很准,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了。 与此同时,“傅野”缓慢而平静地说道:“好,那谈吧。现在,你可以亲我了。” 谢黎:“啊?” “怎么,”他侧头,语气不冷不热,“不想亲我?” “也不是,”谢黎迟疑道,“你想我亲哪里?” “随便你。” 只是一个吻而已。 谢黎没有初吻情结,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或是怎么,况且傅野长得确实不错,眼目深陷,鼻梁高挺,一头深红色卷发,标准混血长相。 她抛开脑中乱七八糟的念头,踮起脚,亲了一下“傅野”的嘴唇。 一触即离。 谢黎内心没有任何感觉,就像用嘴唇碰了一下玻璃杯般平静。 “傅野”似乎也很平静。 黑暗中,另一个人的呼吸声却陡然加重。 他似乎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呼吸声变得异常粗重。 阴冷潮湿的气流从她的后颈拂过。 修的存在感太强了。 前面是“傅野”,后面是修。 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变得稀薄无比,安全范围急剧缩小。 谢黎有些进退维谷。 她把修引来了,然后呢? 修和“傅野”都不说话,她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前一后的呼吸声逐渐重叠、融合,化为一个人剧烈而清晰的呼吸声。 ——不对。 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听过“傅野”的呼吸声。 谢黎猛地抬眼,伸手抚上“傅野”的胸口。 果然,没有心跳,没有起伏,什么都没有,仿佛死尸一般平静无波。 眼前的人不是傅野,而是修。 谢黎眼皮一跳:“——傅野人呢?!” 修没有回答。 几秒钟后,只听“咔嚓”一声响,他打燃打火机,幽蓝色火焰照亮了彼此的面庞。  看到修的面孔那一瞬间,谢黎只觉寒意直冲头顶,汗毛根根竖起,身体应激一般僵立在原地,无法前进或后退一步。 修一直以来都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现在也一样; 他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男性,从五官,到骨相,再到下颚至喉结的轮廓线条,都极尽清峻,现在也一样。 唯一令人感到恐怖且强烈不适的是,傅野也在他的脸上。 而且是只有一半,在他的脸上。 另一半则被疯狂生长的菌丝摧残殆尽。 只见傅野仿佛死不瞑目一般,眼洞空荡荡,嘴巴大张,要掉不掉地挂在他温和而俊美的脸上。 在适宜的条件下,大部分真菌的生长速度都快得惊人,此刻更是快到了恐怖的程度。 谢黎心脏怦怦狂跳,感觉自己甚至听见了菌丝疯长的簌簌声响。 她记得,修以前说过,他在情绪激动时,会不受控制地留下大量菌丝。 毫无疑问,他现在十分激动。 可是,他激动的原因是什么呢? 是因为她对傅野倾诉了自己的过去,还是因为那个一触即离的……吻? 这时,修突然抬手,撕掉了傅野的面孔。 谢黎当警察这么多年,什么血腥场面没有见过,但这一幕的荒诞和病态程度,完全超出了她的想象。 修的动作却不紧不慢,神色甚至有些愉悦,似乎因想通了一件事而显得极为高兴。 谢黎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警惕地看着他,后退一步。 “谢警官,”修随手扔掉手上的皮屑,慢悠悠地开口,“如果我是你,现在会跑得远远的。” 谢黎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十一点钟。 距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 她虽然摆脱了傅野,但也引来了更加危险的存在。 “……为什么?”谢黎问,喉咙有些紧绷。 “因为我打算杀了你,”他平静地说道,就像在陈述今晚天气不错一样,“你让我有些厌烦了。” 第200章 chapter 14 事态在这一刻陡然失控。 谢黎暗骂一声。 她猜到了修不会任她差遣, 但没想到他会对她生出杀意。 ……也对,他本就是一个阴晴不定、喜怒难辨的心理变态。 根本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去揣测他在想什么。 而且,修的可怕之处, 并不仅仅在于高深莫测的思维, 还有那超出人类认知的恐怖能力。 心理变态者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他冷血理智、没有感情、没有道德的同时, 还是一个不可言喻、不可名状、不可想象的非人怪物。 谢黎完全不知道还有什么可以限制修。 ——法律、正义、公平? 只要修想, 随时可以重新定义这些词语的概念。 不对, 修已经重新定义了这些词语的概念。 晚餐的时候,傅野说过, 修是生物科技的幕后掌权人。 如果不是生物科技, 世界格局不会演变成如今的样子——尽管当时,各大公司已经开始掌控国际经济命脉, 传统的国家体系却仍然牢固,人们还是效忠于各自的国籍。 直到,修让屿城成为一座独立的城市。 一座独立、没有税务负担、高度自由化的城市, 可以给一家巨型企业带来什么呢? 答案是,极其恐怖的发展速度。 短短几十年的时间, 生物科技的影响力如同蛛网一般辐射全世界, 哪怕身处遥远的北美,也可以决定你桌上的食物来自旗下哪个大棚。 没有修,就没有现在的生物科技。 修还不是怪物的时候,就已经像怪物一样可怕了。 她怎么可能从他的手上逃出生天?  就像现在,谢黎甚至不知道, 眼前的身体还能算傅野的吗? 傅野是被寄生了,还是成为了未知真菌生命的培养皿? 她光是想想, 就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修见她一直站在原地,冷不丁开口问道: “怎么,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谢黎嘴角一抽,不知道他是怎么联想到这一点的。 她好像一个字都没有说吧?! 怪物的新娘 第287节 就在这时,她突然发现一个事实。 一个可怕无比的事实。 她的左眼有夜视功能,然而夜幕降临以后,她就再也看不清任何事物,四面八方都被森冷浓重的黑暗包围。 当时,她满脑子都是怎么吸引修的注意力,居然没有察觉到这一异样。 她后背倏地渗出一层冷汗。 难道夜幕降临的那一刻,修就已经寄生了傅野? 她对傅野说的话,全部都进了修的耳朵? 可能因为气氛过于惊悚和压抑,谢黎感觉不到任何羞耻或愤怒,只觉得后背发凉。 她居然没有察觉到异样。 不,她其实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但因为对傅野并不熟悉,再加上养老院的气氛本就十分诡秘,所以把疑问压在了心底。 她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就算今天成功逃出养老院,以后估计也会对周围人失去信任和安全感。 可能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会疑神疑鬼,觉得周围人被修寄生了。 谢黎很不想承认,但可能因为一直以来,她都在压抑自己的情感和冲动,逼迫自己处于极端冷静的状态,这一刻居然生出了一丝如释重负之感。 ——终于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即使放松的方式是逃命。 随着时间的流逝,空气逐渐紧绷,到最后几乎停止了流动。 黑暗中,似乎潜藏着某种未知的恐怖,仿佛沉甸甸的石头,压迫在谢黎的心头。 没人能抵挡这样阴冷诡异的压迫感。 这不是胆子大小的问题,而是超出了人类的承受能力。 就像面对深海,不是每个人都会感到畏惧,但每个人都会在深海可怖的压强下粉身碎骨。 下一刻,谢黎却抬起头,朝修浅浅一笑。 这微笑是如此突然,艳丽,光彩照人。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露出真心的微笑。 修看着她,脸上没什么表情,喜怒难辨。 明明他在力量上有着压倒性的优势,可以轻易将她置于死地,然而不知为什么,这种生死关头,她的笑容居然是轻松、愉快的。 为什么? 她在想什么? 尽管他一直在观察、分析她,但就像研究一个游戏的机制般,从未真正把她视为同等的存在。 游戏再复杂,再好玩,终究只是一个游戏。 人不会对游戏生出同理心。 修承认,谢黎对他有一种古怪的吸引力。 但这种吸引力,不是因为他欣赏或喜爱她,而是因为菌根计算机的弊端。 ——他可以寄生任何一个人,但任何一个人过于激烈的情绪,都会对他造成影响。 区别在于,有的影响很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有的则让他喜怒不定,心绪起伏。 当半数以上的人,都对某个人抱有好感时,他也会被那个人吸引。 就像他被谢黎吸引。 其实这并不能算作弊端。 毕竟,即使是设计“菌根网络计算机”的那帮天才,也没有想到,有一个人真的可以愚蠢到这种地步,数年如一日帮助他人,不求任何回报。 可是这一刻,他的情绪分明没有被别人影响,谢黎对他的吸引力却变强了。 他盯着谢黎,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并没有意识到,那陡然加强的吸引力,已经对他起了作用。 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神色仿若魔怔,视线在她的脸上缓慢移动,似乎想要找到切入口钻进她的脑中,弄清楚她的想法。 然而,她头脑清醒,意志坚定,不在他的菌根网络之中。 他看不见她的想法,听不见她的心声。 那就换个办法,解读她的信息素。 他的嗅觉器官和普通人不一样——每一根菌丝内部,都是高度发达的嗅觉神经。 他能迅速捕捉每一种气味的分子,洞察每一种气味的微小化学差异,追踪每一种气味的源头和成因。 在这种情况下,他不仅可以嗅出她身上的矿物质成分,还可以嗅出她的荷尔蒙波动和情绪的细微变化。 之所以现在才想到这个办法,是因为他对人类的体味深恶痛绝——即使是再爱干净的人,只要饮食结构不均衡,都会产生令人不适的气味。 印象里,谢黎吃得也不怎么好,忙起来的时候,经常只用一根蛋白条果腹。 他还记得不久前,那仅有的一次嗅闻中,她的气味十分普通,甚至有些难闻,没有任何吸引力。 就像大多数人一样。 幸好,通过信息素解读情绪,只需要摄入极少量的气味分子。 他不用嗅闻她太久。 · 谢黎环顾四周,一步步往后退去,准备找个机会转身就跑。 谁知下一刻,修突然伸手,有些粗暴地扣住她的后颈,把她按死在原地。 谢黎只觉得一股阴寒的气息扑面而来,恐怖的压迫感数据笼罩而下,她整个人顿时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僵在原地无法动弹一下。 虽然猜到了修的能力极其可怕,恐怕没什么能限制他,但她没想到在他的面前,自己居然连动都不能动一下。 ……难道她今天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谢黎头皮发麻,非常恐惧。 然而,她的精神并不紧绷,甚至有些放松。 对她来说,这个世界就像是一场无休止的暴风雪,她独自在这场风雪中走了太久太久,已经力不能支,死亡不啻于解脱。 跟一心求死的人不同的是,她并不是失去了求生欲,而是问心无愧,没有遗憾,坦然赴死。 ——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坦然面对死亡呢? 她愚蠢、软弱,可又坚强勇敢得令人心悸。 修重重扣着她的脖颈,没有低头凑近她,大量白色菌丝却如同海潮一般滔滔朝她涌去,想要捕捉到更多的气味分子。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按住她嗅闻将近一分钟。 这远远超过了他预计的时间。 在谢黎的眼中,这一幕的惊悚程度直逼恐怖片。 四周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就像闭上眼睛一般,除了眼前的修,看不到任何事物。 然而,即使修近在咫尺,一只手按着她的后颈,几乎要与她耳鬓厮-磨,她也只能看到他的下颚与喉结。 与此同时,她耳边忽然响起窸窸窣窣的摩戛声,似乎有无数条毒蛇从四面八方爬向她,纠缠她,牢牢绞-紧她的小腿。 针刺般的寒意渗进她的皮肤,钻进她的骨缝。 谢黎心脏狂跳,仿佛吞了一块又沉又冷的石头,胃部直直往下坠。 ——修到底在干什么? 她脖子都快要被他按断了,强烈的阴冷感冻得她喉咙都是麻的。 不知过去了多久,她瞳孔已扩大到极致,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修的手指终于动了一下。 他却没有松开她,反而更加用力地捏住她的后颈。 他似乎又进入了某种亢奋、激动的状态。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响,越来越密集,几乎到了令人悚然的地步。 谢黎猜到那些“毒蛇”可能是菌丝,但这一发现,并没有让她的胃部好受多少。 菌丝比毒蛇更细,更黏,更加无孔不入。 有几根菌丝甚至想钻入她的喉咙。 ……当然,也许不止几根。 谢黎忍不住干呕了一下。 随着她做出呕吐的动作,更多的菌丝挤入她的咽喉,疯了似的朝她的胃里钻去。 很快,谢黎就把晚饭吐得一干二净,嘴角渗出几丝透明的酸液。 再这样下去,就算修不动手杀死她,她也会被兴奋的菌丝弄死。 谁知道除了她的肚子,菌丝还想挤进什么地方,万一是她的耳朵或眼眶呢? 谢黎宁愿一枪把自己毙了,也不愿意成为菌丝的培养皿。 她得想个办法,让修松开她。 谢黎大脑飞速运转起来,首先得弄清楚一个问题——修为什么想要杀死她? 在此之前,修虽然看上去对她感兴趣极了,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实际上态度相当漫不经心,甚至可以说随意。 那是什么时候,他的态度发生了变化呢? ——烂尾楼,她救下了克洛伊。 当时,他也是像这样不能自控,在她的脖颈上留下了可怖的青紫指印。 他告诉她,他之所以会变成那样,是因为被周围人的情绪影响了。 那时可以影响他的,只有克洛伊一个人。 那么现在,他也是被周围人的情绪影响了吗? 怪物的新娘 第288节 菌丝还在疯狂朝她涌来,谢黎被迫吞下了几根湿黏黏的菌丝,感觉喉咙都快黏在一起了。 时间不多了。 谢黎又呕出几根菌丝,抬手一擦嘴边的酸液。 她来不及思考更多,几乎是凭着直觉喊道:“——傅野对你的影响就那么大吗?!” 第201章 chapter 15 这句话说完, 所有菌丝瞬间如退潮一般消散了。 谢黎终于得以顺畅呼吸,马上弯腰剧烈呛咳起来。 修顿了一下,视线下移,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似乎在等她说下去。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谢黎努力咽下咳嗽声, 强忍住喉间的不适,断断续续地道: “……傅野成为养老院的管理者之前, 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无论是头脑、长相还是家境, 都比不上你……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被他影响。” 修盯着她看了半晌,才缓缓问道:“你觉得, 我被他影响了?” “难道不是吗?” “我不会被任何人影响。”他回答, 语气温和而平静,一如既往强势、自信。 谢黎看了看粘在身上的白色菌丝, 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你之前说过,你会被周围人的情绪影响。” “你可以把它当成一种临时的共振干扰现象。”他淡淡地道,“就像信号被干扰一样, 你会认为,是因为电磁波的意志力不如其他波段, 或是因为出于对其他波段振幅和频率的嫉妒, 才会信号中断吗?” 谢黎嘴角微抽,感觉他的逻辑天-衣无缝,无法反驳。 她还想说什么,四面八方却再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深不可测的黑暗中,无数菌丝蠢蠢欲动, 想要重新粘在她的身上。 谢黎不由打了个寒战,不能再跟修耗下去了。 继续争辩, 只是浪费时间,她必须想办法逃跑。 她抬眼望向前方,还是那么黑,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黑暗中是否有路。 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是修造成了如此浓重的黑暗。只要离开他,一切都会恢复正常。 可是,直接逃跑的成功率几乎为零。 她必须想出一个办法,分散他的注意力。 谢黎思来想去,忽然发现修之所以会暴露真面目,是因为她亲了他一下。 她没有深思,修为什么会因为她的吻而变得那么激动。 没必要去深究一个心理变态在想什么。 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也许,可以再亲他一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修盯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古怪晦暗起来,似乎有两种看似相近、又截然不同的冲动在激剧拉扯。 一个是杀了她。 另一个是什么……谢黎不想知道。 不能再拖下去了。 谢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 修微微侧了一下头,脸上的神色没有任何变化,似乎认为她毫无威胁性。 下一刻,他的双眼猛地睁大了。 谢黎吻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她没有再浅尝辄止,舌-尖顶开他冰冷的齿关,闯入他的口腔。 修已经很久没有人类正常的生理机能了。 从他与菌根网络融为一体的那一刻,所有的生理活动就彻底停止了,包括呼吸、心跳、泌汗、免疫反应、激素分泌,甚至是情绪反应。 他一直在感受各种各样的情绪,听见各种各样的声音,时间一长,居然开始对自己的情绪和心声感到陌生。 此时此刻,他就感到了久违而陌生的震惊、迷惑、激动、兴奋,以及某种从未有过的……躁动。 不是别人的情绪,也不是别人的感受。 这是他自己的情绪。 第一次,修从后脑勺到胸腔,全部泛起了难以形容的酸麻感,喉咙甚至痉挛了一下。 半晌,他才反应过来,那是因为他想吮-住她闯入的舌-尖。 酸麻感还在蔓延。 然而,他并没有骨骼,也没有内脏,只有密密麻麻的菌根。 那种电流般丝丝缕缕的酥-麻,不知从何而起,迅速流贯全身,让他头皮都一阵发紧。 这时,谢黎忽然伸手,按住他的后脑勺。 似乎怕他离开。 触电般的麻意更加强烈了。 修的手指不禁轻颤了一下。 谁知,就在他抬起手,准备扣住她的后脑勺,回吻上去的那一刻,谢黎毫无征兆地松开了他。 他的手扑空了。 修眉头轻皱,看向她。 谢黎朝他笑笑,用手指擦了擦自己的嘴唇。 他的唾液很少,她唇上大多都是自己的唾液。濡湿,润泽,仿佛鲜润欲滴的果肉。 然后,她一步步后退,微笑着转身,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她跑了。 · 谢黎表面上十分轻松,实际上全身的肌肉都紧绷到极限,如同一触即发的弓箭。 她并没有立刻转身就跑,而是试探性地后退两步,见修没有任何动作,马上拔腿就跑!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这一刻,她十分感谢自己的钛合金腿骨,大幅度提高了她的跑路速度,不然她不一定能死里逃生。 她猜得一点没错,只要离开了修,深不可测的黑暗就消失了。 周围又有光了。 谢黎呼出一口气,紧绷的神经倏地松弛下来,双腿发软,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但危机还没有解除。 她只是暂时逃离了修,人还在养老院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养老院里似乎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再加上傅野死了,她是傅野死前唯一见过的人,一旦与养老院的安保人员碰面,轻则被扭送至公司的安保部门,重则直接击毙。 ——对了,养老院里到底有什么? 谢黎抬起头。 她站在一个金属走廊上,墙上正好有一幅地图,上面标注着a区、b区和c区。 a区是老人的活动区域,b区是后勤人员的工作区域,c区则是这个花园,上面没有任何文字标注,只有不同颜色的高饱和色块。 她恰好站在一个鲜红色块上。 可能因为气氛过于阴冷,看到鲜红色块的一瞬间,她背脊陡然蹿起一股森寒的凉意。 地图旁边,则是一幅钉在墙上的实验室守则。 【为保障实验的安全性及保密性,特制定以下规则。】 【请务必遵守以下规则,任何偏离规则的行为都将受到严厉处决。】 第一条:严禁询问任何人的岗位信息、工作内容及工作时间。 第二条:实验室的核心工作为脑细胞培育,此项工作敏感且关键,请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操作。 第三条:所有志愿者均为自愿参与本公司实验,请注意监控志愿者的情绪状态,他们的积极性对实验结果至关重要。 第四条:若志愿者出现焦虑、神经质、意识混乱、感知异常或平衡失调等症状,请立即向主管报告。 第五条:一旦发现志愿者的脑细胞出现异常,请立即按照安全协议处理。 第六条:对于表现出过度惊恐的志愿者,需特别注意并采取预防性措施。【注:此类志愿者可能会有攻击性-行为】 第七条:禁止使用联网的植入体,请确保所有植入体均处于离线状态。 第八条:请定时监控并调节空气湿度,保持室内环境干燥。 第九条:所有人员进出实验室时,须严格遵守消毒程序,禁止携带任何植物进入实验室。 第十条:若出现超过三天的失眠、谵妄或抑郁等症状,应主动向主管报告。 第十一条:遵守以上规定,将享有包括年假、年终奖金及退休金在内的优厚福利。 第十二条:公司将采取一切必要手段,以确保规章制度的执行。 谢黎看完,只觉得心脏猛地一沉。 这规则太奇怪了,每一条都是看似合理,实际上十分诡异。 比如第一条和最后一条,又比如写在最前面的警示。 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第二行最后一个词,不是“处理”,而是……“处决”。 什么样的实验室,违反规则以后,受到的处罚是处决? 还有,这里明明是养老院,为什么会出现实验室守则? 怪物的新娘 第289节 那些“志愿者”会是养老院里的老人吗? 线索太少了,仅凭一个实验室守则,根本推测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谢黎环顾四周,正要找找有没有类似《实验室守则》的规章制度,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响起脚步声。 “嗒、嗒、嗒——” 一道幽蓝色的扫描光朝她袭来。 是无人机和巡逻人员! 电光石火间,谢黎果断蹲下——无人机的扫描光并不是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有非常明显的视野盲区,她只需要根据光线的视野盲区,一点一点调整自己的位置就行了。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需要背负极大的心理压力。 就像一场豪赌,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巡逻人员近在咫尺,无人机也就在头顶。 扫描光几乎是与她擦肩而过。 换作其他人,在如此高压的情况下,恐怕已经被吓到全身麻木了。 谢黎却神色冷静,一只手按在地上,轻手轻脚地调整角度—— 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巡逻人员走到尽头时,下一刻却毫无征兆地回过头,无人机也调转扫描光线,照向谢黎的位置。 空无一人。 巡逻人员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黑暗中,谢黎屏住呼吸,死死将背脊抵在金属墙上,心跳猛烈而急促,撞得肋骨都有些疼痛,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幸好、幸好她擅长控制情绪。 不然就算不尖叫出声,也要去找一条干净裤子。 谢黎深吸一口气,平定了一下过于激烈的心跳,等待肌肉重新恢复张力。 几十秒钟过去,她站了起来,朝巡逻人员的反方向走去。 越往前走,视野盲区越少。 不仅监控摄像头变多,巡逻的无人机也多了起来。 这种无人机一看就有武器系统和目标识别功能,可以识别出友方并停止攻击,是公司内部常见的武装无人机。 前面是公司,后面是修。 公司安保系统一向以严密著称,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找到漏洞。 她简直无路可退,必死无疑。 谢黎心脏直直下坠。 她不会要死在这里了吧? 好不容易才从修的手上逃脱出来,转眼间又走进一条死路。 不知是否太过紧张的原因,她感到有什么从脑中一闪而过,是一种模模糊糊的直觉——这并不是一条死路,有可以化解危机的办法。 问题是,办法是什么呢? 冷静,冷静。 保持冷静,慢慢想。 谢黎闭上眼睛,竭力保持头脑清醒,尽管手心已全是濡湿的冷汗。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 她觉得自己在哪里看过,就一定看过。 是在哪里呢? 有了! 谢黎倏地睁眼。 是那篇实验室守则,第一条第一句话——严禁询问任何人的岗位信息、工作内容及工作时间。 在c区,所有人的身份、职业、工作内容甚至是工作时间,都必须严格保密。 也就是说,无人机不会有目标识别功能,因为黑客入侵无人机,破解并下载信息,是非常轻松的事情。 同样地,因为岗位信息、工作内容都必须严格保密,员工也不可能有统一的制服或铭牌。 就算有,其他人也不可能主动来询问她,今天为什么没有穿统一的制服。 因为,对方既不知道你的职位,也不知道你的上下班时间,而且询问是违规的。 也就是说,哪怕她现在大摇大摆地走出视野盲区,也不会有人一拥而上,把她按倒在地。 想通这一点以后,谢黎几乎有些脱力,整个人头重脚轻,差点一头栽进花丛里。 她根本不需要逃跑,只需要伪装成工作人员,就可以在养老院内自由活动。 当然,仅限于养老院内。 大门那里,肯定有针对外来人员的安保措施。 她暂时安全了。 谢黎深吸一口气,擦了擦额上的冷汗,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走出视野盲区。 然而很快,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一个疑问尖锐地刺入她的大脑——挂在墙上的规则,就一定都是真的吗? 万一只是一个摆设呢? 就算不是摆设,按照现代各软件的迭代速度,她看到的规则也不是一定是最新的。 万一更新过后的规则,第一条失效了怎么办? 下一秒钟,一个更加恐怖的猜测,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万一这个规则,是修故意让她看见,目的是让她自愿走出视野盲区……又该怎么办? 谢黎僵立在黑暗中,心脏在胸腔内狂跳不止,震得她耳膜轰轰作响。 同一时刻,她身后传来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有人过来了。 她必须尽快做出抉择。 紧张到一定程度,谢黎几乎能听见血液逆流而上撞击耳膜的突突声。 是跑,还是假扮这里的工作人员? 出于某种直觉,谢黎往前走了一步,又走了一步。 不知是否心理作用,她感觉自己就像在沼泽里跋涉一般,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 走出视野盲区以后,她要么活,要么死。 谢黎咬咬牙,肾上腺素飙升到顶点,迈出了最后一步——拼了! 她走出了视野盲区。 什么事也没发生,也没有人看向她。 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目不斜视。 就连无人机都没有在她的头上停留。 相信规则是对的。 仿佛经历了一次生死抉择,谢黎大脑一片空白,浑身都是淋漓的冷汗,隔了半晌,头脑才重新运转起来。 既然规则是正确的,那么上面提供的信息也是可信的。 c区的核心工作是脑细胞培育。 两个疑问,公司为什么要培育脑细胞,又为什么一定要在养老院里培育? 谢黎沉思着,很快想到一种可能性——隐蔽。 养老院可以说是整座屿城最为隐蔽的地方,这里虽然有很多人,但人迹罕至。 而且,能活到六七十岁的市民,基本上都是中产阶级。他们退休前大多都是高学历人才,头脑聪明,身居要位。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重要的高级员工,逐渐沦为养老院里混吃等死、随意拿捏的老人。 他们的确是……再好不过的“志愿者”。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路。 一条是直接离开养老院,另一条是弄清楚离开养老院的路线。 最后一条,则是查清楚公司培育脑细胞的原因。 前两条似乎是当下最合理的选择,可惜全部行不通。 假如不需要身份验证就能离开养老院,那么整个养老院如此严密的安保措施将毫无意义。 很明显,实验室的第一条规则,是建立在极其严密的大门安保措施之上的。 如果安保措施错漏百出,员工之间还不允许询问身边人的职位和工作内容,那么任何人都可以进来探查情报。 所以,第一条路完全行不通。 安保措施如此严密,安保流程肯定也是重要机密。除非她突然成为数一数二的黑客,否则第二条路也行不通。 那么只剩下第三条路。 谢黎心想,既然前两条路都行不通,那来都来了,就看看再走吧。 她跟随行色匆匆的工作人员,径直往前走去。 这一次,她的运气很好,前面就是实验室的缓冲区,里面是更衣室和无菌通道。 走进去,换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和口罩,就算跟人面对面交流,也不会有人起疑。 她终于走一次好运了。 怪物的新娘 第290节 第202章 chapter 16 谢黎进入更衣室, 以最快的速度穿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和口罩。 她没想到,实验室里居然还有规则。 【实验室工作守则】 【为确保脑细胞培育工作的严谨性与安全性, 本实验室特制定以下规定。】 【所有人员务必严格遵守, 违者后果自负。】 第一条:培育脑细胞前, 请注意维护志愿者的情绪稳定;建议使用虚拟设备达成这一目的,以提升实验效率。 第二条:志愿者应以“武器”的身份进入虚拟现实世界。 第三条:实验室内禁止出现任何植物, 违规者当场击毙。 第四条:培育脑细胞的过程是绝对安静的, 若有幻听现象发生, 请立即向主管汇报。 第五条:志愿者均为自愿参与实验,若遇志愿者惊恐发作或拒绝实验, 请立即击毙, 这不是我们的志愿者。 第六条:请时刻牢记,人类是智人, 是地球上人属下的唯一现存物种。 【脑细胞不是人类】 【脑细胞不是人类】 【脑细胞不是人类】 谢黎看得背脊发凉。 这篇守则比之前那篇看上去还要诡异。 如果说,之前那篇守则是细思极恐,这篇守则就是直接把恐怖嵌入了字里行间。 尤其是最后一条。 这种人人皆知的常识, 在规章制度上以重复三遍的形式反复强调,几乎让人不寒而栗。 要知道, 大多数规则都是建立在前人的经验和教训上的。 一些高危行业, 规则更是来自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 比如,屿城自治法规第77条款:面对任何具有潜在威胁性的人员,屿城警察可以采取武力行动,以维护公共安全。 放在几十年前,这样的法规可能会显得匪夷所思。毕竟, 任何一个国家警察开火的限制都不可能如此之小。 屿城警察却几乎是无限制开火。这么规定的原因是,市民开火的限制比警察还要小。 假如屿城警察不能“潜在威胁”下自由开火, 那么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实验室这些诡异的规则,也是从无数个血淋淋的例子中总结出来的吗? 谢黎眉头紧锁。 这时,四面八方的工作人员开始朝无菌通道走去,谢黎也立马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视线低垂,尽量不引起周围人的注意。 走出无菌通道后,她来到一个无比宽敞的实验室,映入眼帘的是两面玻璃墙,单面玻璃,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也听不见里面的声音。 继续往前走,穿过一道金属气密闸门,她似乎走进了志愿者区,两边都是透明的玻璃房,各种监测仪器一应俱全。 谢黎叫不出那些监测仪器的名字,但她认识炮塔——每间玻璃房的天花板,都有一个全自动炮塔,炮口正对着金属床。 什么样的“志愿者”,需要在炮口下自愿参与实验? 那些玻璃房,也不像“病房”,更像是实验动物的“饲养室”。  其他人已陆陆续续开始工作。谢黎环顾了一周,不知自己是继续往前走,还是停下来。 万一那条规则——严禁询问任何人的岗位信息、工作内容及工作时间,仅针对不同部门的同事怎么办? 她随便找个地方混入其中,会不会被周围人看出端倪? 空气中似乎响起了秒针跳动的声响,一下一下,提醒谢黎时间正在一点一点地流逝。 她在原地停留的时间,已经有些太长了。 不能再站下去了。 就在这时,她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 这一下来得毫无征兆,她甚至没有听见脚步声。 谢黎浑身一僵,从头到脚的血液都凝固了。 难道她被发现了? 一个平直的女声在她身后响起:“——你,过来,帮我个忙。” 对方的声音很轻,谢黎耳边却如同惊雷炸响。 足足过去两三秒钟,她的脑子才重新开始转动——这里应该经常出现缺人的情况,随便叫一个人过去帮忙已成常态。 不然,对方不会冒着触犯规则的风险叫住她。 谢黎硬着头皮转过身。 叫住她的,是一个绿眼睛工作人员。 她的义眼没有眼白,巩膜呈诡异的黑色,一片漆黑之中闪烁着一点森冷的绿,看上去颇为瘆人。 绿眼睛淡淡道:“规矩你知道的,我说什么,你做什么,眼珠子不要滴溜乱转。不要问我在干什么,也不要问我的名字。上一个好奇心十足的人,已经被抹脖子了。” 谢黎没有说话。 多说多错,她决定当一个听话的哑巴。 “挺懂事,”绿眼睛说,“跟我来。” 谢黎跟她走进一个玻璃房。 金属床上,躺着一个七八十岁的老人。他戴着一个拟感头盔,四肢都被束缚带牢牢固定。 说实话,谢黎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老人了。 表面上,人类的平均寿命已经超过一百岁,但那是因为把公司高层和高级员工的寿命也算了进去。 除去有钱人、公司高层和高级员工的数据,全球人类的平均寿命可能还不到五十岁。 绿眼睛走到一台医疗器械的后面,对谢黎说:“你站到角落里去。” 谢黎顿了顿,依言照做。 她不是没有想过,假如绿眼睛让她使用医疗器械,而她完全不会操作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她想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办法——实话实说。 反正绿眼睛不能问为什么。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机械臂运行的轻微噪音。 绿眼睛的声音再度响了起来:“我要准备开始开颅手术了。” 谢黎的心脏紧缩了一瞬。 开颅手术,顾名思义,就是把一个人的头颅打开。 不过是提取脑细胞,纳米机器人就可以做到,至于用到开颅手术吗? 伴随着微不可闻的运行噪音,银白色的机械臂开始移动,朝志愿者的头颅射出一道极为精细的激光,瞬间切开志愿者的头颅! 志愿者的身体触电般抽搐了一下,但因为戴着拟感头盔,并没有醒来,也没有发出惨叫。 就像是一场血腥的默剧。 谢黎眼睁睁看着鲜血混合着头盖骨碎末飞溅开来,很快大股大股的血水便瀑布般涌流而下。 绿眼睛操作机械臂,取下了一小块头骨。 谢黎虽然没有做过开颅手术,但也知道,提取脑细胞是非常精细的工作。 绿眼睛却像是屠宰牲畜一般,直接把吸引管刺入颅骨。 下一刻,一团蠕动的肉质组织被吸了出来。 ……那绝对不是脑细胞。 “好了,”绿眼睛说道,“你可以走了。” 谢黎一愣,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站在旁边,看着绿眼睛做“开颅手术”,就可以……走了? 她聪明地沉默着,没有说话,也没有离开。 绿眼睛有些疑惑:“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开颅手术必须有两名工作人员在场,现在手术结束,你可以离开了。” 原来是这样。 谢黎转过身,准备离开。 绿眼睛却冷不丁出声叫住她:“……等等,你不会不知道员工守则吧?” 谢黎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 她确实不知道。 有那么一瞬间,她脑中警铃大作,面上的神色却冷静至极,那是多年压抑自己情感的成果。 只见谢黎微微回头,冷淡地看了绿眼睛一眼:“你话太多了。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告诉主管。” 绿眼睛脸色倏地变了。 主管在实验室拥有生杀予夺的权力,除非必要,没人愿意去找主管。 谢黎到底是什么人,居然可以这么轻松地说出“再有下次,我会直接告诉主管”这句话? 难道她拦住了一个高级员工? 绿眼睛顿时不敢再说话,后退一步,任由谢黎向外走去。 谢黎一脸平静。 但仔细看的话就能发现,她垂在一侧的手指在轻轻颤抖,那是高度紧张的表现。 如果《员工守则》是单独发给工作人员的,而不是像《实验室守则》和《工作守则》那样挂在墙上,再来一次这样的情况,她必死无疑。 怪物的新娘 第291节 谢黎顺利地走出了玻璃房。 直到绿眼睛的玻璃房完全消失在身后,她才脱力似的松了一口气,背上冷汗直流。 再在这里待下去,她迟早会暴露。 时间有限,她必须尽快找到这里的《员工守则》。 · 谢黎吻了他。 她的舌-尖与他的舌-尖触碰了。 唇齿交缠。 直到现在,他似乎都还能尝到她唾-液的味道。 修顿了顿,用大拇指轻擦了一下嘴唇。 她的唾-液还沾在他的唇上。 毫无疑问,这是一个肮脏的吻,充满了令人不适的不洁之感。 他之所以会对这个吻反应强烈,应该是因为感到……恶心。 修闭上眼睛。 他确定自己是冷静的、清醒的,没有失去理智,也没有任何类似于心动的感觉。 男女之情是一种低劣的情感,男性对女性的征服欲也是一种低劣的冲动。  寄生傅野以后,他能看到一些傅野的记忆。看到傅野面对谢黎发出野狗般粗重的鼻息时,他更加确定了这一想法。 一直以来,都是他在操纵、摆布欲-望,绝不可能被欲望操作或摆布。 然而,他却感到自己被谢黎的气味围剿了。 就像是某种极具刺激性的气味,说不出好闻还是难闻,只需要轻触一下,就再也洗不掉了。 永远粘在皮肤上,无法覆盖,无法摆脱。 也许,杀死她,就能摆脱这股气味了。 修这么想着,终于慢慢往前走去。 他并不担心谢黎会逃得无影无踪,整座城市都是他的菌根网络,到处都是他的菌丝。 就算没有他的菌丝,只要有几片苔藓、几株野草,他也能迅速感知到她的位置。 谢黎才是那个被围剿的人。 就在这时,修的脚步一顿。 ——谢黎的位置从菌根网络上消失了。 他感知不到谢黎的存在了。 第203章 chapter 17 谢黎看了一眼时间, 12:45am。 距离她走进实验室,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 在这半小时里,她除了旁观绿眼睛做开颅手术, 什么都没有做。 整个实验室, 只有她无所事事, 走来走去,已经引起了一部分人的注意, 但碍于规则的限制, 他们只是转头看了她几眼, 并未上前盘问。 这时,谢黎的肩膀冷不丁被拍了两下。 哪怕她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知道自己随时会被叫住, 全身上下的肌肉还是瞬间绷紧发僵,心脏狂跳不止。 冷静。 谢黎告诉自己。 这些人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 也不能主动询问你的真实身份。 只要有这条规则在,她一切不合理的行为,都可以被合理化。 谢黎镇定下来, 转过身,望向身后的人。 那是一个蓝头发的工作人员, 看不清具体相貌, 只能看到一双冷漠到接近麻木的眼睛、护目镜和口罩。 他对谢黎点点头,没有问她是否有空,直接说道:“跟我来。” 谢黎心底一沉。 这不是个好兆头。 蓝头发没有征询她的意见,说明他已经观察她很久了,知道她无所事事。 谢黎强压下不安, 跟了上去。 一路上,她尽量不动神色地观察周围的布置, 想要找到《员工守则》,然而金属墙上一片光滑,别说《员工守则》,连地图都没有。 很好,这下完了。 她心想。 蓝头发的实验室就在不远处,跟绿眼睛一样,四面都是透明的钢化玻璃,上面实时显示着内部的温度、湿度和ph值,各种监测仪器一应俱全。 唯一不同的是,中间放置着一个圆柱形的透明容器。 谢黎猜测,那应该是一种特制的培养皿。 她站在原地,一言不发,等待蓝头发下达命令。  蓝头发却突然问道:“你还记得《员工守则》吗?” 有那么一刻,谢黎的心跳骤然加速,几乎要从喉咙里一跃而出。 她控制住自己身体的细微反应,轻轻地点了点头。 “很好,”蓝头发点点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我们观察到这批‘脑细胞’突然变得异常活跃,并表现出强烈的攻击性。这在以前是绝对不可能出现的,可能是某种未知刺激源导致的。我要去负四层一趟,问问主管该怎么办。” 谢黎始终视线下垂,不跟蓝头发对视:“好。” “记住规则,”蓝头发的视线在她头顶停留了片刻,“不要随意走动,我一会儿就回来。” 谢黎点头。 蓝头发打开气密门,走出了玻璃实验室。 直到他走远以后,谢黎才开始打量周围的布置,寻找《员工守则》。 她动作幅度不敢太大——实验室是全透明的,并不是单面玻璃,任何人都有可能注意到她的异常举止,她只能一点一点地挪动脚步,尽可能地观察每一个角落。 就在这时,她看到办公桌上,有一台打开的笔记本电脑,停留在邮箱界面上。 电脑里,会有员工守则吗? 算了,赌一把。 监控摄像头就在炮塔旁边,谢黎不动声色地转过身,按住耳朵,假装在用无线耳机跟人通话。 然后,她神色冷静地放下手,自然而然地走到笔记本电脑前,握住了鼠标。 没人注意到她的异动。 然而,谢黎后背还是渗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 蓝头发随时都会回来。 她的动作必须要快。 谢黎点开收件箱,滑动滚轮,视线飞快扫过每一封邮件的标题。 最后,她在倒数第三封邮件,找到了最新修订的《员工守则》。 【员工守则】 【为确保脑细胞培育工作的严谨性与安全性,本实验室特制定以下规定。】 【所有人员务必严格遵守,违者后果自负。】 第一条:严禁询问任何人的岗位信息、工作内容及工作时间,但在人手不足的情况下,可以向同事求助,同事应予以协助。  第二条:实验室核心工作为脑细胞培育。注意,脑细胞带有未知辐射,其声波可能会引发不可预见的影响。执行操作时,需严格按照规章流程操作。 第三条:提取脑细胞时,必须有至少两名工作人员在场,禁止任何人单独与脑细胞接触。 第四条:【脑细胞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第五条:一旦提取脑细胞,志愿者将不再被视为人类,必须当场执行处决程序。 第六条:允许使用连接公司内网的植入体,但在脑细胞50米范围内严禁使用。 第七条:请时刻监控并调节空气湿度至特定水平,以保持实验室干燥。 第八条:【严禁携带任何植物进入实验室。】 【严禁携带任何植物进入实验室。】 【严禁携带任何植物进入实验室。】 第九条:负四层为重要实验区,仅高级员工获准进入,低、中级员工禁止入内,违者当场击毙。 终于看到《员工守则》了。 谢黎倏地松了一口气。 她继续往下翻。 好运终于再度降临在她的头上,蓝头发似乎是个高级员工,里面除了《员工守则》,还有《重要实验室守则》。 【重要实验区守则】 【为确保脑细胞培育工作的严谨性与安全性,本实验室特制定以下规定。】 【所有人员务必严格遵守,违者后果自负。】 第一条:为确保实验环境安全,所有员工必须时刻核实周围人员的身份和目的。 第二条:重要实验室的核心工作涉及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测试时需严格遵守安全协议,任何失误都有可能导致不可预测的后果。 第三条:进行测试时,高级研究员必须全程在场。未经授权,禁止私自测试,违者当场击毙。 第四条:严禁携带任何形式的植物进入实验室。 怪物的新娘 第292节 第五条:允许使用连接公司内网的植入体,但禁止使用内置ai程序的植入体。违者当场击毙。 第六条:本实验室是科学研究场所,不涉及任何超自然现象。请时刻牢记,人类是地球上人属下的唯一现存物种。 【武器不是人类】 【武器不是人类】 【武器不是人类】 谢黎脑中立刻浮现出之前看过的两条规则——“志愿者应以‘武器’的身份进入虚拟现实世界”,“脑细胞不是人类”。 显然,这个实验室提取“脑细胞”进行培育,是为了制造出一种新型大规模杀伤武器。 这种武器不仅具有辐射性,还会伴随着某种未知的声波。 最重要的是,它似乎非常脆弱,必须在控制严格的湿度环境下进行测试,并且,测试环境中禁止出现任何植物。 太奇怪了,究竟是怎样的武器,才会“惧怕”植物? 谢黎皱着眉头,脑中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个名字——修。 修可以寄生他人,听见整座城市的人在说什么,甚至可以突破自然限制,无限增殖菌丝。 再想到,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生物科技的研究所,而研究所的主要项目就是“菌根网络-生物计算机”。 菌根网络由真菌的菌丝构成,菌丝则与植物的根系相连,构成一个庞然而复杂的生态互联网。 通过菌根网络,植物与植物之间不仅可以交换养分,还可以共享生存策略与防御机制。 谢黎猜测,修之所以可以如此迅速地寄生傅野,抢夺他的躯壳,是因为她和傅野散步的地方是花园。 花园里最不缺的就是植物。 傅野说,修是生物科技的幕后掌权人。 修又曾说,研究所的真实目的是利用生物计算机,让生物科技的ceo实现永生。 ……原来,修从一开始就告诉了她,自己是某种真菌类生命。 很快,谢黎又找到一条线索。 实验室里,无论是保密程度最低的《实验室守则》,还是保密程度最高的《重要实验区守则》,都出现了“严禁携带植物”这一条。 因为,只要有植物,修就无处不在。 谢黎无法不怀疑,这个实验室制造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是为了对付……修。 这也说明了,傅野为什么会在吃饭的时候提到修。 明明是两个毫不相干的人,相貌、家境、学历都不对等,傅野却对修的过往如数家珍。 谢黎从不是一个妄下定论的人。 但这一次,她的猜测显然八-九不离十了。 她心跳控制不住地加快了,手臂上每一根汗毛都炸了起来,手指出现生理性颤抖,差点一个手抖误删邮件。 一个疯狂的念头猛地闯入了她的大脑。 ——既然这个武器是用来对付修的,那是不是说明,杀死修的机会来了? 在此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杀死修,不是因为不想杀死他,而是因为知道他很可能是不死之身。 现在机会来了。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谢黎是一个极其理性的人,很少真正厌恶过谁。 在她眼中,任何人都有不可取代的优点。也许在有的人看来,这不是极其理性,而是极其感性。 但恰恰是理性到一定程度,才会如此冷静地评判一个人的优缺点。 平心而论,她并不讨厌修,也不讨厌跟他接吻。 她没有忘记,决定逃跑的那一刻,内心油然而生一丝怪异的、不合常理、不可理喻的兴奋和……如释重负之感。 可她也没有忘记,修是这座城市变得如此畸形的罪魁祸首。 在这里,每个巷口都有可能发生命案,每个角落都有可能藏着令人不齿的交易,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名利、枪弹、霓虹灯下迷失方向,最终犯下不可饶恕的重罪。 ……修必须死。 也许他们会同归于尽,但她在所不惜。 谢黎迅速把电脑界面恢复原样,放开鼠标,回到原地,等蓝头发回来。 她要借用蓝头发的身份,去负四层一趟,找到对付修的武器。 她十分清楚这个想法背后的危险性——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当场击毙。 但就算不去负四层,被修找到,她也是死。 不如赌一把。 · 同一时刻,花园里。 夜色浓重,四面八方的花丛已化为一片浑浊的剪影,渗出阴暗的黑色。 修的头微微垂下,目光下移,极其精准地钉在了谢黎的脚印上。 他并没有彻底失去对谢黎的掌控,还有一种原始的办法,可以追踪到她的位置。 ——侦查她的脚印,嗅闻她的气味,搜寻她留下的蛛丝马迹。 只是,用嗅觉追踪一个人的行为,太过低-贱了,几乎跟狗的本能无异。 理智告诉他,没必要再跟谢黎纠缠下去,她不管是死了,还是消失了,都不值一提。 然而就像被一股不可理喻的冲动挟持了般,他心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跟上去,追过去,找到她。 用嗅觉追踪猎物的,除了狗,还有猫。 他可以将这视为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参与这场游戏,并不是因为迷恋她,也不是因为屈服于这种低级的冲动,而是为了捉住她,杀死她。 是的,只要杀死她,一切都会恢复原样,所有低级的冲动都会消失。 他又会变回过去那个冷静、强势、掌控主导权的人。 修非常清楚,谢黎是无用的、令人厌恶的,他不会因她而被欲-望驱使。 然而,他却单膝跪下,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小片泥土,放在自己的鼻子前。 他甚至忘了,自己可以用菌丝嗅闻。 泥土肮脏、潮湿,有一股难闻的土腥味儿。 他从未屈膝闻过泥土的气味,闻到的那一刻应该感到耻辱才对,然而捕捉到谢黎气息的一瞬间,他所有感官便已轰然炸开,脑中一片空白。 就像是又被谢黎亲吻了一样,他感到了强烈的、怪异的、几近恐怖的酸麻感,胸腔骤然塌陷般闷痛不已。 只见数以亿计的菌丝铺天盖地奔涌而来,迅速覆盖了地面,疯狂吮-吸谢黎留下的气味分子。 不到几秒钟的时间,修就闻到了谢黎的大概位置。 她去了负四层的实验室。 仅仅是扫了两眼,他就发现,那是一个针对他建造的实验室。 上三层与其说是实验室,不如说是缓冲区,目的是为了彻底隔离植物与真菌类生物。 入口处设有极其严格的消毒程序,每个研究员都穿着最高规格的防护服,全方位防止菌丝入侵。 实验室墙壁的厚度更是高达20米,直接物理隔绝生物信号。 假如修是靠菌根网络才登上金字塔顶端,说不定真的会被拦在外面。 可惜,他还是人类的时候,就已凭借自己的头脑与手段,稳居世界最具影响力人物之列了。 第204章 chapter 18 1:00am, 实验室缓冲区。 这个时间段,基本没有人过来了。 值班员打了个哈欠,接了一杯咖啡, 掏出手机, 准备刷会儿短视频打发时间。 这是上面默许的。只要不影响正常工作, 值班员在监控室干什么都可以。 就在这时,值班员突然感到一股阴冷刺骨的寒意蹿上背脊。 这股寒意来得毫无征兆, 就像有一盆冰水从头浇下一般, 值班员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 他瞥了一眼操作台, 屏幕上显示室内温度26c,湿度0%。 ……无论如何, 也不可能出现刚才那样的寒意。 值班员有些惴惴不安, 不知该不该通知主管,下一刻, 强烈的、冰冷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从背后传来。 ——有人站在后面,非常平静地看着他。 值班员当机立断,立刻伸手准备按下警报键, 然而就在他按下去的前一秒钟,整个人突然像被抽掉了骨头一般, 迅速瘫软在地。 修绕过值班员, 走到操作台前,调出监控画面,一个一个翻找起来。 他扫视的速度很快,眼神冷静、精确,如同计算机分析程序, 逐帧分析监控画面。 几分钟后,他在监控画面的角落, 捕捉到了谢黎的身影。 尽管她穿得十分严实,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他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她正在跟一个研究员说什么,眉眼弯弯,举止亲密,看上去非常开心的同时,又带着几分讨好意味。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个样子。 修撑在操作台上的手,猛地攥紧又松开。 怪物的新娘 第293节 忽然,谢黎伸出双臂,搂住了那个研究员。 那个研究员似乎也很惊讶,张口想说什么,谢黎却反手扣住他的后脑勺,同时腿部骤然发力,屈膝重重撞向他的胃部—— 胃可以说是人体防守最薄弱的部位,没什么骨骼和肌肉。 研究员腹部受到重击,条件反射弯下腰,想要捂住肚子;谢黎却像是预测到了他的动作一般,扣住他的后脑勺,狠狠往墙上一掼,同时手肘又准又狠地击向他的太阳穴! 这样一来,即使研究员的头骨是钛合金,也无法抵挡这一系列狠绝的攻击,立马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仿佛这么做过很多次一般,谢黎迅速绕至研究员身后,接住他瘫软的身体,从他的防护服里找到门禁卡和身份卡,塞进自己的衣兜里。 然后,她双手卡在研究员的腋下,找了个清洁隔间,随手把他丢了进去。 修看着屏幕上的谢黎,眼睛一眨不眨,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他一直以为,谢黎愚蠢又软弱,抵制暴力是因为恐惧暴力。 但刚刚的她,分明更像是……迷恋暴力。 假如她没有暴力倾向的话,根本不会肘击研究员的太阳穴,那样太狠也太危险,一个不小心,研究员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看到了她的阴暗面。 按理说,他应该对她失去兴趣。毕竟,他之所以会对她感兴趣,就是因为她是那罕见而无用的善良。 然而,他却感到了一丝奇异的……兴奋和躁动。 谢黎果然迷恋暴力。 在此之前,他曾问过她,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尽管当时并没有得到确切的回复,他却可以感觉到,她是高兴的。 ——她渴望正义得到伸张,即使手段是冷血残忍的暴力。 她并不高尚。 此时此刻,他已经把来时的目的完全抛到了脑后,脑子里只剩下一句话——他们可以成为同类人。 也许,她可以成为他得力的助手。 他甚至可以分给她一些权力,让她按照自己的心意伸张正义。 他看得出来,她对现有司法体系的不满。 但如果他把权力交到她的手上呢? 他允许她按照自己的心意去安排一切——司法系统、经济策略甚至是城市规划。 在庞然的权力面前,任何人都会失去本心。 就像众所周知,公开处刑是一种血腥残忍的手段,民众应该对此感到愤怒和厌恶。 然而,无论是原始社会还是信息时代,无论是当众绞刑还是曝光罪犯的个人信息,都揭露了一个事实——人性本恶,大部分人都会从公开处刑中感到不正常的乐趣。 谢黎的确十分善良,与众不同,但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掌握过权力。 等她站到和他同样的高度,就会明白,追逐利益是一种本能,无关善恶。 每个人都在追逐利益。他从不直接命令员工为公司而工作,只提供足够优厚的报酬,让员工为各自的利益搏杀的同时,也为公司的商业版图服务。 他并不是邪恶的,就像她也并不是善良的。  修盯着谢黎的动向,脑中一瞬间掠过数十个想法,仅仅是因为谢黎有些粗暴地击晕了一个人。 他一向精于计算,可以轻松洞悉任何人的弱点,从不冲动行事,也从不涉足低回报的投资,这时却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想法是多么的混乱,古怪,不理智。 作为一个擅长风险分析的投资人,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这些想法是……极其危险的。 可紧接着,一个更加危险的想法,从他大脑深处浮现了出来——假如他的猜测是对的,那他和谢黎是不是有可能…… 有可能什么? 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对这个答案感到……本能地期待。 · 1:10am,负四层。 重要实验区。 谢黎以最快的速度记下身份卡上的信息。 亚历克斯·奇尔顿,男,黄种人,技术工程师。 身份卡右下方,是一个滚动的全息提醒—— 【尊敬的奇尔顿博士: 根据实验室的调度安排,你需要于凌晨1:30前往核心实验室,并进行武器测试工作,请务必准时到达。 现场将有医务人员全程协助您,感谢您的配合。】 很好,谢黎想,唯一的纰漏是,这工程师是个男的。 幸好这男的身材瘦弱,看上去不高,只要她不开口说话,就没人发现防护服底下换人了。 没办法,今晚只有这个人会去测试武器,能逮到他已经很不错了。 谢黎神色从容而镇定,按照身份卡背面的缩略地图,稳稳地朝核心实验室走去。 一路上,不少人跟她打招呼。 她全部一一点头回应。 很快,她就来到了核心实验室。 与之前不同的是,负四层第一条规则就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不仅不再禁止员工之间互相询问岗位信息,反而开始鼓励员工之间互相猜忌,时刻核查对方的身份和目的。 所以,她不能把开口的机会留给别人。 一旦别人先开口,她就完蛋了。 谢黎在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计划。 计划很简单:走进去,亮一下身份卡,然后用肢体语言示意“到你了”。 难点在于,她不能开口说话。 不过,只要她的动作足够果断强硬,对方就注意不到这一点。 拿到武器以后,她会立刻击晕实验室里的医务人员,切断附近的监控线路,一路逃向养老院的花园。 等周围出现植物后,不用她去找修,修也能感知到她的位置。 她有预感,修一定会来找她。 然后,她就可以……杀死他了。 谢黎很清楚,杀死修以后,不管屿城警方是否会开除她,她都不能再当警察了。 但她并不后悔。 谢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神已变得冷硬而坚定,用门禁卡刷开了核心实验室的气密门。 医务人员已在里面等她。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医生,戴着口罩,身穿白色防护服,只露出一双平静的眼睛。 谢黎觉得他的眼睛有些眼熟,但没有多想,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他的身高上。 绝对有一米九了。 这可不是个好消息。 这么高,她估计要花一点儿时间才能制服他。 谢黎轻皱眉头,却没有停下手上的动作——掏出身份卡在他的面前晃了一下,然后双手插兜,示意到他自证身份了。 医生竖起食指,对她做了一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谢黎没有在意,只要她不用开口说话,他干什么都行。 只见医生把一个金属手提箱放置在操作台上,打开两侧的机械臂。 伴随着轻微的嗡嗡噪音,机械臂移动至金属手提箱前面,开始输入随机生成的密钥。 一时间,室内安静至极。 谢黎只能听见防护服里自己的呼吸声。 就在这时,医生冷不丁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你知道,这些‘脑细胞’来自哪里吗?” 谢黎瞥他一眼,没有说话。 “十多年前,公司在太空轨道站附近截获了一艘走私船,在上面发现了一种成分不明的有机化合物。”他慢条斯理地说道,“通过研究,我们发现,这种化合物可以培育出一种全新的物种。新物种表现出极高的攻击性和污染性,甚至可以寄生植物。” “藤原修是个胆小怕事的人,担心这种生物会给公司带去不可估量的损失,于是成立了特殊案件管理局,想召集一批能人志士去消灭它们。” 他似乎觉得藤原修的行为有些可笑,轻轻地笑了一声:“但很快,藤原修就发现,那群生物不仅具有极高的攻击性、污染性,还具有极高的防御性,以及绝对分明的等级制度。只要让他找到掌控这群生物的办法,就能组建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这就是‘创世计划’的由来,也是‘脑细胞’的来历。” 如果不是这人提起,谢黎差点都忘了,有段时间屿城曾被变异种入侵过。 “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医生温和地道,“变异种的出现,几乎让公司停摆,也让我有了……可趁之机。” 谢黎倏地抬头。 这绝对不是医生该说的话。 眼前这个人,不会是…… 仿佛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医生低下头,抬手摘掉了护目镜和口罩,朝她微微一笑: “谢警官,与其从别人的口中听说我的事迹,不如我亲自告诉你,我经历过什么吧。” 果然是修。 谢黎下意识看向金属手提箱,见机械臂是真的在解码,并且进度已到25%,稍稍定了定神,说道: “……你说吧。” “谢谢,”他说,又指了指椅子,“坐吧。” 谢黎摇头:“我站着就好。” 修没有勉强她。“藤原修并不聪明,真正聪明的是他的父亲,藤原升。他对公司的掌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如果不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实在没有信心,不停催促‘菌根网络’的研发进度,我不会发现他提拔我的真正原因。” 怪物的新娘 第294节 “真的很可惜,”他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仿佛感慨的不是自己的人生一般,“藤原升在我的身上投入了上亿的资源,像亲生父亲一样栽培我,却因为亲生儿子的愚蠢而功亏一篑。” 谢黎想到傅野说的,修从小跟大公司的继承人一起长大,周围人都叫他“杂种”,把他当成一条狗,他也为公司干过很多肮脏的事情,城府极深,满手血腥。 他的过去,绝非一句“投入了上亿的资源”可以概括。 藤原升是个商人,如果不是有利可图,怎么可能在修的身上投入那么多? 谢黎不知道修想说什么,顺着他的话问道:“功亏一篑?” 刚好这时,进度来到40%。 “只要‘菌根网络’研发成功,藤原修就能寄生我,操纵我,读取我的思想,把我变成他的傀儡。” “但很明显,最后的赢家是你。” 修有些轻蔑地说道:“因为藤原修太蠢了。当时,藤原升已经一百三十多岁,随时都有可能寿终正寝。他很清楚,只要他死了,公司就是我的,所以顾不上菌根网络的技术还不成熟,就想让藤原修来寄生我。” 这是谎话。 藤原升一直十分耐心,等待菌根网络研发成功,是他主动识破了这一阴谋,抢夺了菌根网络,又主动寄生了藤原父子,掌控生物科技。 但这种无伤大雅的细节,不必让谢黎知道。 为什么? 他也不知道。 解码进度已到达65%。 谢黎抬眼看向修,有些疑惑:“你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修盯着她,语速很慢:“可能因为,我一直想问谢警官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其实不止一个问题,他有很多问题,都想要问她。 比如,傅野也在作恶。为什么她愿意对傅野露出笑容,甚至安慰他,亲吻他,对他说一些动听的甜言蜜语,也不愿意对他笑一下。 又比如,她为什么那么排斥他。 这个世界本质是逐利的。即使没有他,也有奥米集团和高科公司。他只不过是比其他人更擅长推波助澜罢了。 如果她救下的那些人,有他一半的头脑与手段,也会跟他走上同样的道路。 而且,跟大多数人一样,他的前半生也是坎坷的、可悲的、不公平的。 唯一不同的是,没有她这样的人,对他……施以援手。 所以,她没必要那么排斥他。 还是那句话,他从来不是恶的一方,她也不是善的一方。 他们是一样的。 修很想问她,甚至想强迫她作出回答,可是就在问出口的那一瞬间,他的头脑突然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这些问题的危险性。 一旦问出口,就会暴露他的软弱与不理智。 他今天对她说的话,已经够多了。 没必要再继续说下去了。 谢黎见修陷入沉默,并不着急,解码进度才85%,她还可以再听一会儿他追忆往事。 这时,修突然问道:“谢警官,你能过来一下么。” 谢黎迟疑一下,走了过去。 她和修的实力差距太大了,就算她拒绝,他也可以用菌丝强迫她过去。 让她没想到的是,修冷不丁伸手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拽到了身前。 谢黎身体本能地紧绷起来。 修却什么都没有做,只是抱着她。 仿佛叫她过去,只是为了讨要一个拥抱。 谢黎愣住了。 但很快,她就发现,这个位置更容易接触到武器。 不知是否她环顾四周的动作太过明显,修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要是被他发现,她的目标是武器,就完了。 这种关键时刻,她完全不敢赌他的停顿是否只是一个巧合。 于是,在他松开她的前一秒钟,她就摘下护目镜和口罩,搂住他的脖颈,踮脚吻了上去。 谢黎并不指望,一个吻就能让他失去思考能力,但至少可以分散他的注意力。 她成功了。 修似乎非常愕然,快速眨了好几下眼睛,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异样。 与此同时,进度到达95%。 96%。 …… 快了。 谢黎果断加深这个吻,整个人几乎挂在他的身上,迫使他一步步后退,离金属手提箱越来越近。 ——100%。 机械臂成功开启手提箱。 只见一阵冷气袅袅升起,一把特制手-枪被固定在手提箱内部,弹匣部分经过改装,呈玻璃管状,里面是一团蠕动的肉质组织。 跟她之前在实验室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修似乎注意到了她的心不在焉,捏住她的下巴,稍稍离开她的唇,想要仔细观察她的神情。 这个距离,她必须扑过去才能拿到武器。 这意味着,扑过去的那一刹那,会有变数发生。 在修的面前,不能有变数。 谢黎急中生智,重重吮了一下修的舌-尖,拼命濡湿他的唇-舌。 她不太确定这个办法管不管用,万一他觉得这样很不卫生,一把推开她怎么办? 谢黎多虑了。 修迅速沉陷于这个吻。 他甚至没有试图挣扎一下。 很好,她离武器越来越近了。 只差一步。 抓住武器的那一刻,谢黎呼吸不由自主急促起来,心脏怦怦狂跳,感到一阵极其隐秘的兴奋和刺激。 有那么几秒钟,她似乎又听见了那个问题——懦夫,还是战士? 她选择当战士。 她一直都是个战士。  一切都发生在半秒内:谢黎猛地推开修,拿着武器后退几步,举枪瞄准他。 修似乎不明白她想干什么,微微侧了一下头,表示疑惑。 玻璃管里,肉质组织感应到她和修的气息,突然爆发出极强的攻击性,开始砰砰撞击玻璃管壁。 直到这时,修才看懂她的意图,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他没有质问,也没有暴怒,眼神平静得可怕:“你想杀我?” 谢黎虽然不知道这个武器怎么操作,但她用过类似的武器,那个玻璃管应该是一种微型生物反应器,只要按下侧边的激活键,就能把里面的有机物,转化为高能级弹药。 这么想着,她果然成功上了膛。 修看着她摸索如何操作武器,没有阻拦,也没有嘲讽,只平淡地说:“你杀不死我。” 谢黎:“不试试,怎么知道?” 修不置可否,下一秒钟,突然上前一步。 他的气场太强,仅仅是上前一步,她周围的空气就像被骤然增压一般,传来恐怖的压迫感。 她不得不用枪口顶住他的心口,冷声命令道:“——后退!” 修却像没有听见她的话一样,问道:“刚刚跟你分享了那么多自己的过往,你还是想要杀我?” 谢黎莫名其妙,不然呢? 她又不是第一次接触心理变态者了。这种人没有感情,没有道德,自私自利,撒谎成性。 更何况,眼前不是普通的心理变态者,而是修。 他冷血、残忍,凡事以利益为先。 他不会平白无故跟她透露心事,除非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什么。 谢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用枪口顶着他的心口,又冷声重复了一遍:“后退!” 修看着她冷漠的表情,有一瞬间,想对她全盘托出内心的想法。 然而,他说不出口。 这太危险了。 就像是一场游戏,他被限制在规则之中。 只有符合规则的行为,才是安全的、理性的、有利可图的。 遇到谢黎以后,他一切情绪都超出了规则的限制。 他变得不冷静,不理智,不再以利益为先,甚至开始逻辑混乱,行为颠三倒四。 就像现在,他甚至忘了,来到这里的目的是捉住她,杀死她。 怪物的新娘 第295节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不正常的,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希望有个人——希望谢黎可以发现他的异样,告诉他,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然而,就像之前很多次一样,谢黎并不在意他的所作所为。 她对所有人都伸出援手,对所有人都温柔以待。 唯独不愿意多看他一眼。 这一刻,他似乎明白了内心翻涌不休、喷薄欲出的情绪是什么。 ……是嫉妒。 他嫉妒每一个被谢黎救过的人。 因为,他得不到她的拯救。 想通一切以后,他激烈起伏的情绪并没有消失,脸上的表情却呈现出一种恐怖的冷静。 “开枪吧。”他说。 谢黎皱眉,更加用力地顶了下他的心口:“你以为我不敢?” “不,”他凝视着她,“我只是想告诉你,你杀不死我。不管你开多少枪,我都会回来找你。” 他说得十分笃定,仿佛自己真的是不死之身一样。 谢黎不由汗毛倒竖,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背蹿上她的后脑勺。 他在恐吓她。 不要相信。 谢黎闭了闭眼,竭力控制住恐慌的情绪,然后直视他的眼睛,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那你来找我吧。” 砰! 就像恐怖片里才会发生的一幕,子弹高速穿透修的心口,爆开一个可怕的窟窿! 没有鲜血,没有内脏,什么都没有。 透过拳头大小的窟窿,可以看到他的体内全是菌丝,密密麻麻、错综复杂的白色菌丝。 更让她心底发瘆的是,修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心口的窟窿,只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像是要把她的面容勾勒下来,刻进自己的血肉里。 那种直勾勾的、忘乎一切甚至自我的视线,令她毛骨悚然。 她后退一步,控制不住地开了第二枪、第三枪—— 砰!砰!砰! 子弹穿透肉-体是声响是如此骇人,谢黎看着修千疮百孔的身体,也感到了一丝疼痛。 修的神色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盯着她,目不转睛。 最后一枪,谢黎瞄准的是他的头颅。 ——砰! 即使这不是特制的子弹,在高速动能的加持下,也可以给人体带去不可小觑的伤害。 更何况,这是针对他设计的武器。 修的头颅瞬间被子弹贯穿。 这是极为恐怖的一幕,只见他一半面容完好无损,冷峻清贵如初,另一半却颅骨塌陷,眼球不知所踪,只剩下无数白色菌丝向上蠕动,试图修复损坏的皮肤与骨骼。 但不知是否武器的作用,那些菌丝蠕动得非常缓慢,几乎可以用静止形容。 毫无疑问,修会死去。 然而,他却平心静气地看着她,甚至伸出手,牢牢地扣住了她的手腕。 可能因为受了致命伤,他的手掌比以前更加冰冷,冻得她一个哆嗦,差点尖叫出声。 在她挣扎的前一秒钟,他直勾勾地盯着她,重重吻了上她的唇。 太荒诞了,太恐怖了。 谢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跟一个只剩下半边脑袋的人接吻。 她挣扎着想要推开他。 他盯着她,吻着她,手掌下移,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腰,近乎粗鲁地控制住她。 一时间,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容不下一张纸。 森冷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谢黎感受着他冰冷的体温,嘴唇都被冻麻了,手脚更是灌铅般又沉又僵。 有那么一刹那,她以为修要跟她同归于尽。 但他只是吻她,抱她,试图把每一寸皮肤都贴近她。 唇齿相依,肌肤-相亲。 呼吸交缠。 即使他的生命力在迅速流逝,再也无法模仿人类的呼吸。 几分钟后,就连谢黎都看得出来,他快要死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修终于松开她的唇,把头埋在她的颈间,迷恋地磨蹭了一下她的颈窝,翻来覆去地嗅闻,像是要把她的气味永久保存在鼻腔里。 谢黎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个样子,仿佛她不是杀了她,而是成为了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依恋的人。 她不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们会再见的。”他将唇贴在她的耳边,轻吐出一句话,然后,用脸颊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脸庞,动作黏糊到近乎黏腻,充满了某种古怪的、诡异的、接近错乱的依恋之情。 谢黎头皮一麻,猛地推开他。 与此同时,修终于耗尽所有生命力,砰然倒地。 ……他死了。 直到死去,他剩下的那一只眼睛,都死死盯着她的方向。 谢黎攥紧手上的武器,倒退一步,闭上眼睛,深深吸气。 她虽然杀了修,却仍然被困在实验室里。 没时间恐惧,也没时间思考修临死前的种种怪异表现。 她还得想办法……逃出去。 第205章 chapter 19 修从来没有这样接近死亡。 但他知道自己死不了。 大部分真菌类生命, 都有着极强的繁殖能力,可以在适宜的环境下迅速生长,甚至包括高温、酸性和碱性这样的极端环境。 更何况, 这并不是他真正的身体。 ——他的真身隐藏在屿城之下, 纵横绵延数十万公里, 覆盖每一寸土地,每一座山脉, 每一条河流, 几乎占据了整座城市, 无处不在。 实验室研发的“武器”,只能抑制他的生长速度, 并不能彻底消灭他的存在。 不过, 谢黎的确重创了他。 他的生长速度被大幅度降低,整个身体几乎陷入休眠状态, 智力和反应力也大不如前。 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 很小的时候,他就表现出超乎寻常的聪明才智,有着天生的数理逻辑思维, 可以轻而易举地演算出各种难题的答案。 不管发生什么,他都可以透过表象捕捉到潜藏的规律与模式, 利用数学方法解决问题。 再大一些, 他甚至学会了如何以最小的投入得到最大的回报。 当时,修不过十三四岁,却已经开始为公司效力。 ——藤原升注意到了他在投资上的天赋,强行邀请他加入公司的特殊人才培训计划,与众多大公司继承人一起学习如何管理公司。 整个过程中, 他几乎没有休息时间,也没有私人空间, 更何况“自由”,但可以支配大量的资源。 修是一个极度自信也是极度冷血的一个人,生来就没有共情能力,对任何人的苦难都无动于衷——包括他自己的。 公司剥夺了他自由选择人生的权利,强制他成为公司的“资产”,他却没有任何愤怒或不满,反而认为这是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只要晋升至公司的核心高层,他就有自信撬动这个帝国坚不可摧的壁垒。 父母从未给予过他温暖,他也并不在乎,相反十分感激——感情是无用的,非理性的,难以预测的。 他不需要任何无用的东西。 世界是一场隆重的社会达尔文主义实验,想要站在最顶端,就得舍弃一些毫无价值的东西。 他从未动摇过自己的观念,也没有想过捡起那些已经丢弃的东西,直到碰见谢黎。 那段时间,一个叫“江涟”的非人生物强占了生物科技,并召开新闻发布会,宣布为新任ceo。 他冷眼旁观,发现这个“江涟”除了会寄生、精神控制、无限裂殖以外,智力还不如一个青少年,就没怎么理会了。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没空跟一个智力低下的非人生物斡旋。 让他没想到的是,公司内部居然还有藤原一派的党-徒,他们借用“江涟”的力量,把他禁闭在郊外的研究所里,日夜不休地研究如何杀死他,试图剥离出他体内的菌根网络。 当时,修每天最大的消遣,就是听四面八方的声音谈论谢黎,说她今天又做了什么。 他以为自己之所以对谢黎感兴趣,是因为想要愚弄她,折磨她,摧毁她。 谁能想到,真正的原因居然是…… 他也想要被谢黎拯救。 他渴望她对他伸出援手。 她是那么善良,路边一条长疥癣的狗,都可以得到她的救助。 怪物的新娘 第296节 为什么不能救救他呢? 如果谢黎还在实验室的话,就会发现,修的身体在迅速消散——血肉组织化为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仿佛某种诡异的液体,汹涌流淌而下,一层层往下渗透,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因为失去了身体,他的大脑活跃度大幅度降低,认知功能退化到了十二三岁的水平。 现在,他可以更加诚实地面对自己的想法了。 他需要谢黎。 他想要谢黎的拯救。 ……他要去找她。 但首先,得换一张面庞。 一张可以激起她同情心的面庞。 · 谢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养老院逃出来。 谢天谢地,傅野没有挪走她的皮卡,不然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用声纹解锁车门,坐上驾驶座,以最快的速度朝家里赶去。 ——必须马上收拾东西,离开屿城。 实验室里的武器可以杀死修,说明投资实验室的人,很大概率是修的竞争对手,想要彻底消灭修,以根除他在生物科技的影响力。 她虽然帮修的竞争对手杀了修,但并不觉得那些人会感激她。 以她对公司的了解,那些人说不定会把一切过错都推到她的身上,把她形容成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恐怖-分子。 谢黎只是善良,并不愚蠢。 她不会因为杀了一个无恶不作的资本家而去自首,任由公司诋毁泼脏水。 不再当警察,已经是她对这座城市腐败的司法系统最大的尊重了。 谢黎满脑子都是逃跑,没有注意到,几根菌丝顺着驾驶座钻进了她的衣服里。 回到家以后,她立刻冲进卧室,迅速打开衣柜,从里面拎出一个行李箱,塞了几件作战服进去,又在隔层塞了两把惯用的手-枪。 然后,她在两边大腿绑上枪套和刀套,各自插上一把手-枪和匕首。 有些沉,走路也有点不方便,但好在十分稳固,跑步也不会掉落,她也就忍了。 做完这一切,谢黎在头顶扣上一顶黑色棒球帽,换上一件棕色皮夹克,拖着行李箱,悄无声息地下楼,上车。 她一如既往地冷静、镇定,并没有因身份变换而感到沮丧或失落,外表看上去坚硬无比,如同一把锋芒毕露的尖刀。 也许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等,等一个彻底离开这座城市的机会。 毕竟,她该做的都做了,不该做的也都做了。 无论是离开还是留下,她都问心无愧,没有遗憾。 谢黎把行李箱扔到副驾驶,坐进车,拉上车门,按下启动键。 引擎轰然鸣响,她扳动方向盘,驶向夜色深处。 没有回头。 已是凌晨五点钟,天空仍然昏黑一片,但已隐隐渗出淡蓝色的曙光。 黎明将至。 · 黑暗,晃动。 一片混乱中,修缓缓睁开眼睛,站起身。 映入眼帘的是陌生的街景,不远处霓虹灯明灭闪烁,马路上的积水倒映出时红时蓝的光亮。 街道上人来人往,模糊身影匆匆穿梭。 他在哪里? 他要去哪里? 这时,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 他毫不犹豫出手,一把攥住那个人的衣领,望向对方的眼睛。 那个人看到他面庞的一瞬间,瞳孔骤然紧缩,惊恐万状地尖叫起来,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修微微侧头。 他从那个人的眼中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样子——形容狼狈而丑陋,半边颅骨塌陷了下去,形成一个可怕的缺口。 更可怕的是,缺口里没有脑浆,也没有血肉组织,只有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如同无数条湿滑缠绕的触须,视觉冲击力相当骇人。 不到片刻,那个人就被吓晕了过去。 不,他不能长得这么可怕。 ……谢黎不会同情可怕的人,只会同情可怜的人。 只见在菌丝的蠕动下,他半边颅骨迅速重塑,所有伤口瞬间愈合,深陷的眼眶里甚至重新长出了一颗眼球。 ——仔细看的话,甚至可以看到眼球上的神经,是如何一根一根地连接在大脑上的。 仅仅是恢复相貌还不够,他需要的是谢黎的同情与拯救。 这张脸……并不讨谢黎的喜欢。 修闭上眼,集中精神,思考什么样的面孔,才能触动谢黎的内心,让她伸出援手。 片刻,他睁开眼睛,看向前方。 有了。 他知道答案了。 · 距离谢黎来到洛杉矶,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这鬼地方的治安,跟屿城有的一拼,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谢黎现在白天在中餐馆当保安,下班以后,还得去收拾一下附近的小混混——真不是职业病,而是不收拾就没法睡觉,枪声跟放鞭炮似的,能一直响到第二天早上。 十点钟,下班时间到。 谢黎穿上外套,准备回家。 这时,老板叫住了她:“谢,等下。” 虽然这是一家中餐馆,老板却是一位年轻英俊的白人小伙子,身材高大而挺拔,t恤下肌肉轮廓明显,隐约可见结实而分明的腹肌。 谢黎回头:“怎么了?” 老板挠挠头,腼腆地笑了笑:“我做了点草莓饺子,你带回去吃吧。” 谢黎:“……不了吧。” “为什么,今天不是冬至吗?” 就是因为冬至才不能吃这玩意儿啊! 谢黎严肃道:“我对饺子皮过敏。” “这样啊,”作为啃蛋白条都得仔细审查配料表的白人,老板理解地点点头,紧接着抛下另一枚重磅炸-弹,“那巧克力米饭呢?” 谢黎:“…………” 她担心再拒绝下去,食谱会继续变异,直到变成某种不可名状之物,连忙收下老板递来的纸盒: “哦,太棒了,我最爱吃巧克力和米饭了,谢谢你,老板,你真是个好人!” 说完,谢黎脚底抹油直接溜了,生怕老板再塞给她两个鸡蛋灌饼——不是她不爱吃鸡蛋灌饼,而是这家中餐馆的鸡蛋灌饼,里面除了鸡蛋,还有芝士和菠萝。 既然如此,谢黎麻木地想,为什么不直接做成披萨呢? 她这么想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披萨里其实也没有菠萝。 谢黎把巧克力米饭扔到副驾驶,坐上车,系上安全带,发动引擎,朝家里驶去。 她开车的习惯很好,不超速,不闯红灯,也不会分神听音乐看手机,认真留意每个路口。 但今天不知怎么,快要到家门口时,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下意识一踩油门。 下一刻,只听一声沉闷而剧烈的撞击声——“嘭!”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晚了。 她好像撞到了一个人。 操! 谢黎心中一惊,本能地重重踩下刹车。 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利锐响,停车以后,她打开双闪,立刻下车查看。 昏暗的光线下,勉强可以看清地上躺着一个年轻男人。 他头发已经被鲜血浸透,身上伤痕累累,除了车祸造成的伤口,还有数不清的新伤旧伤。 尤其是他的面庞,简直触目惊心——仿佛被某种锋利的利器贯穿,伤口从额头延伸至下颚,皮开肉绽,暴露出鲜红肿-胀的血肉组织。 根据现场情况推断,他应该是正在被什么人追杀,好不容易摆脱了对方,却迎头撞上她的车。 谢黎嘴角微抽。 只能说,这人够倒霉的。 她开车从不分神,今天莫名眼花了一下,就让他赶上了。 谢黎叹了一口气,就算不是她撞的,她也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这人伤势重成这样,有她一半的责任。 唯一的棘手之处在于,洛杉矶的医疗体系跟屿城一样拉胯——诊所一半都是黑诊所,另一半则要么收费奇高,要么需要排队,排队时间动辄半年起步。 她只能把这个年轻男人带回家,死马当活马医了。 想到这里,谢黎弯下腰,试图把他抱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297节 她受过专业训练,知道怎么正确地搬运伤者。 就在这时,年轻男人突然睁开眼睛,直勾勾地看向她,一把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眼眶被鲜血浸透,眼睛红得恐怖,看向她的神色却异常专注,几乎到了痴迷的地步,仿佛不是出了车祸,而是终于美梦成真。 谢黎被他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救救我,”他盯着她,死死抓着她的手,在她耳边剧喘道,“我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你不救我,我就死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像是又回到三个月前,负三层实验室,修濒死之际用脸颊摩-挲她的脸庞,动作充满了某种古怪的依恋之情。  这个年轻男人……莫名也有点那种感觉。 可能因为求生欲前所未有的强烈,他几乎是一边剧喘,一边本能地靠近她,不住地往她的怀里钻,呼吸滚烫而混乱,喷洒在她的颈窝里。 那一刻,谢黎真的头皮发麻,不由自主一个激灵,差点把他推到大马路上。 “……什么鬼。” 她暗骂一声,完全是凭着过硬的自控力,强忍住颈间的麻意,深吸一口气,把他搬到了平放下来的副驾驶座上。 一路上,年轻男人像是怕她半路丢下他,一直睁着鲜红的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谢黎其实并不介意年轻男人看她,她毕竟是肇事者,他厌恶或警惕她都是人之常情。 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对她没有任何反感之情。 相反,他的眼中充满了直白而露-骨的依恋之情,如果不是伤势过重无法动弹,谢黎怀疑他说不定会黏在她的身上。 好怪。 即使是最离谱的日本剧情,也没有这么写的吧,撞伤一个人以后,对方反而迷恋上了自己? 应该只是怕她丢下他。 谢黎迟疑地想。 第206章 chapter 20 半小时后, 谢黎终于把年轻男人搬回了家。 她住的地方面积不大,不到二十平米,一个人的时候还好, 两个人——尤其是年轻男人的身高明显超过一米九时, 就显得拥挤起来。 谢黎一只手揽住年轻男人的腰, 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把他平放在自己的床上。浅黄色的床单立刻被鲜血浸透了。 她看也没看床单一眼, 从床底拉出医疗箱, 开始处理年轻男人的伤口。 谢黎是一个典型的实用主义者, 买东西只会基于实际需要,而不是因为外形好看或追求时髦。 因此, 她准备了很多急救用品——绷带、止血钳、抗生素、消毒药水、皮肤缝合器, 以及一台智能诊断仪,可以根据伤口的深浅和严重程度, 提供精准的治疗方案。 谢黎戴上手套,先用生理盐水冲洗了一下年轻男人的伤口,然后用镊子夹出里面的碎石, 最后用皮肤缝合器钉好伤口。 每次用皮肤缝合器,谢黎都会起一身鸡皮疙瘩——这玩意儿外观跟订书机差不多, 皮肤钉也像订书针一样, 钉在鲜红肿胀的伤口上,如同一排长长的不锈钢蜈蚣,看上去恐怖而狰狞。 谢黎深吸一口气,动作迅速而专业,尽量不让年轻男人感到痛苦。 年轻男人应该是之前受伤太重了, 以至于完全不知道自己被车撞了,还以为谢黎是救下他的好心人, 一直眼也不眨地望着她。 她捏住他的下巴,给他冲洗眼睛里的血迹时,他也眼也不眨地望着她,目光专注而灼热,看得她浑身像是有蚂蚁在爬。 ……算了,毕竟是她撞伤了他,在他恢复健康之前,她都会尽最大的努力照顾他。 处理完年轻男人的伤口,谢黎倒出一颗止痛药。 她本想喂年轻男人吃下去,他却突然撑起身,朝她凑了过来。 就像雏鸟看到母鸟衔来的食物,他低下头,非常自觉地含住她手上的胶囊,然后喉结一滚,吞咽了下去。 谢黎:“……” 他无论是眼神还是动作,都带着一种诡异却纯净的亲近感……不会是对她产生雏鸟情结了吧? 但他只是被车撞了,又不是失忆了,为什么会产生雏鸟情结? 等等。 谢黎看着遍体鳞伤的年轻男人,内心忽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凑过去,扒开他的头发。 年轻男人不仅没有表现出抗拒,还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掌。 他的头发浓密而坚硬,划过她掌心时,激起一阵酥-麻的痒意。 她猜得没错,他的脑子果然受了重伤,上面有一道长长的、贯穿半个头颅的可怖伤疤。 这下一切都说得通了,他应该是长期受到某一群人的欺凌,走投无路之下逃到马路上,刚好被她撞伤。 由于头部严重受伤,他的认知功能似乎出现了某种问题,误以为是她救了他,所以才会那么亲近她,依赖她。 这时,年轻男人学着她的动作,伸出手,捏住她的下巴。 谢黎按住他的手,想了想,迟疑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吗?” 年轻男人摇头。 “身上这些伤呢?”她问,“还记得它们是怎么来的吗?” 年轻男人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 谢黎眉头微皱,思忖片刻,换上一副温柔的口吻:“别害怕,说出他们的名字,我保证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年轻男人看了看谢黎,又看向她的手,动了动手指,确保自己的手被她紧紧握在手中以后,才低声开口说道: “……我只记得,他们叫我杂种。” “他们是谁?” 他的嗓音很哑:“不知道,我不能看他们的脸。” “那以后要是碰见他们,你指给我看,好不好?”谢黎温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你找不到他们的。” 谢黎以为他在害怕,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我们不说这个了。已经很晚了,先睡觉吧。” 他却没有躺下去,始终紧紧地盯着她:“是你救了我,对吗?” “也是我撞了你。” 他像没有听见这句话一样,目光纯净得可怕,充满了全心全意的信赖之情:“……从来没有人救我,你是第一个。” 谢黎最难抗拒这样的目光。 她心情复杂地叹了一口气,按住他的肩膀,强行让他躺下。 “也不会是最后一个,”她柔声安慰道,“睡吧。有事叫我,我就在旁边。” 说完,她起身准备离开,却发现他还拉着她的手。 他的手指很长,指骨关节突出而分明,手背上却爬满了蚯蚓般丑陋的褐红伤疤。 除了各种长且深的伤痕,还有密密麻麻的烫伤,似乎有人曾把他当作人形的烟灰缸。 谢黎忍不住皱了一下眉。 年轻男人误会了她的表情,以为她不想被拉手,一时间拉得更紧了。 他力气不大,谢黎没有感到疼痛,反倒是他自己因为陡然用力,牵动了伤口,立刻虚弱地剧喘起来,听上去就像是惶恐地抽泣一般。 谢黎:“……” 她只能坐下来,耐心地轻拍他的后背:“……别着急,想说什么慢慢说,我就在这里,不会走。” 半晌过去,他才勉强止住剧喘,头发已被冷汗打湿:“我想要你抱抱我。” “什么?” “我从来没有被人抱过,”他低哑地道,“即使是梦里,也没有人愿意抱我。如果你愿意抱我,就说明这不是梦……我真的得救了。” “但你的伤……” “我不怕痛,”像是察觉到她的态度松动,他迅速抬眼,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求你,抱一下我……就一下。” 谢黎没办法:“那你不要乱动。” 她弯下腰,轻轻环抱住他,本想意思意思就松开,年轻男人却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紧紧地搂住了她。 可能因为真的是第一次被人拥抱,他心脏怦怦狂跳,呼吸急促,胸腔急剧起伏,全身上下的肌肉紧绷到了痉挛的程度。 他似乎激动极了,面色涨得通红,连眼角也有些泛红。 一时间,谢黎耳边全是他几近战栗的呼吸声。 “……好,好了,松开我!”谢黎感到身前一阵温热,心道不妙,好不容易包扎好的伤口,不会全部崩开了吧。 低头一看,他的伤口果然全部裂开了。 皮肤钉一般用于钉合大面积伤口,除非剧烈运动或伤口愈合,否则几乎没有脱落的可能性。 年轻男人的伤口却尽数裂开,可见他刚才用了多大的力气抱她——几乎是不要命的抱法。 谢黎一阵头疼:“都说了不要乱动,又得重新包扎一遍。” 他顿时做错事一般低下头:“对不起,从来没有人抱过我……我太激动了。” “不用跟我道歉,”谢黎终于意识到,年轻男人现在的智力跟小孩子没什么区别,面对他错误的行为,必须进行严厉的谴责,否则他下次还敢,“这是你自己的身体,你想怎么乱来都可以。但如果你想继续被我照顾,就得听我的话,好好养伤。” 他目光闪动了一下:“听你的话,就可以一直被你照顾?” “对,”谢黎抱着胳膊,拿出在孤儿院工作的经验,居高临下地说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不会再抱你一下。” “那我听你的话,你会抱我吗?” “会,”谢黎说,“但不是现在。”她指了指墙上的电子钟,“你浪费了我很多时间。如果你伤口没有裂开的话,我现在已经在吃晚饭了。” “对不起,”他道歉的速度倒是很快,目光也始终像小男孩一样干净澄澈,“我下次不会这样了。” “我接受这个道歉。”谢黎叹了一口气。 再次钉好年轻男人的伤口,已经是凌晨一点钟。 刚好这时,止痛药生效,他闭上眼睛,呼吸均匀地睡了过去。 怪物的新娘 第298节 谢黎饿得前胸贴后背,打开冰箱,却发现蛋白条已经被啃得差不多,家里唯一剩下的食物,是老板送的巧克力米饭。 谢黎:“……” 现在点外卖也来不及了,她深吸一口气,视死如归地打开饭盒,吃了一小口。 出乎意料的是,还挺好吃的。口感有点像巧克力千层蛋糕,区别在于蛋糕胚子变成了捣烂的米饭。 好吃是好吃,但一想到这是米饭,谢黎的表情就一言难尽。 吃完以后,她简单冲了个澡,就在客厅躺下了。 她闭上眼睛以后,年轻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没有骗谢黎,的确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认知功能也退化到了十几岁的水平。 但他还记得谢黎。 甚至记得,她是杀死他的人。 可是,那又怎样? 他看了看包扎完好的伤口,又看向沙发上的谢黎,内心涌起一股奇异而滚烫的餍足。 她还是救下了他。 甚至把他当成小孩子照顾,用非常亲昵的语气训斥他,让他听她的话。 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训斥过,也没有被人这么关心过,感到新奇的同时,也感到一阵无法形容的……紧张和惶恐。  他只能被她照顾到伤口痊愈。 痊愈以后,她就不会再照顾他。 想到这里,他果断扯下伤口上的皮肤钉,被钉合的伤口瞬间裂开,皮开肉绽,暴露出模糊的血肉,鲜血顿时犹如开闸一般汹涌而出。 为了让谢黎相信他是真的受伤了,他没有屏蔽痛感,可以感到伤口传来的剧痛。 随着皮肤钉全部落下,鲜血几乎浸湿了被褥,他脸上不仅没有露出痛苦的表情,反而泛起微微的笑意。 一想到第二天谢黎看到这一幕后,会更加关心他,照顾他,甚至会给他一个拥抱…… 他的神色就变得十分古怪,呼吸也粗重起来,胸腔急促起伏,手指也有些发抖。 假如这时谢黎还醒着,就会发现,他的神态跟之前抱住她时一模一样。 ——那是兴奋到失态的表情。 第207章 chapter 21 早上七点钟, 谢黎准时醒来。 她的睡眠习惯很好,不赖床,也没有起床气, 闹钟一响就能起床。 她翻身下床, 拿上医疗箱, 朝年轻男人走去,准备给他清创换药。 眼前的一幕却震惊了她。 不到一个晚上的时间, 年轻男人身上的伤口全部裂开, 鲜血汩汩而下浸满了床单, 甚至渗到了床垫上。 可能因为太过痛苦,他正在做噩梦, 喉结艰难地滑动着, 不时压抑地喘息一声,神色微微扭曲。 谢黎完全没想过是他自己扯开的, 还以为是昨晚太累了没有钉好,连忙走上去,重新消毒敷药钉合伤口。 连续三次钉合伤口, 是个人也吃不消,更何况年轻男人身受重伤。 他几乎是本能地钻进她的怀里, 无意识嗅闻她的气味, 鼻息粗重得接近颤抖,仿佛只要离她够近,就能遏制住身上的痛感。 谢黎被他过于亲密的动作弄得头皮发麻,但没有推开他,而是趁此机会, 快速钉合他背上的伤口。 做完这一切,她扶着他的后脑勺, 给他喂了一颗消炎药。 这时,已是八点半。 谢黎给老板请了个假,又点了一份外卖,决定今天就在家里照顾年轻男人。 总是叫他年轻男人也不行。 但他没有名字,难道要给他取一个名字? 谢黎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取名字毕竟是一件大事,还是等年轻男人醒来,再问他想叫什么吧。 二十分钟后,无人机送来外卖。 谢黎吃完早饭,打了个哈欠,打算再睡一会儿。 这时,年轻男人突然抓住了她的手。 他像某种渴求体温的小动物一样,迅速把脸埋进她的掌心里:“……别走,求你……不要走……” 他的呼吸滚烫得吓人,细细密密地喷吐在她的手上,激起一片战栗。 谢黎僵了一下,想到了什么,拿出诊断仪测了一下他的体温。 39.5c。 幸亏发现得早,再晚一些,估计脑子都被烧熟了。 现在他的脑子没熟,一举一动都那么诡异,谢黎不敢想象他要是真的被烧傻了,会做出怎样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不过,她没有准备退烧药——植入义体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再植入一个冷却系统,来调节义体过载而导致的体温异常。 谢黎思忖几秒钟,在外卖软件上买了退烧药和降温贴,然后轻轻抽出自己的手,准备去拿生理盐水和棉签润泽一下他干裂的嘴唇。 他却把她的手抓得更紧了,胡乱地磨蹭她的掌心,低低地喃喃:“……不要走,就在这里……求你……” “我不会走——” 话说一半,谢黎猛地顿住了。 是她的错觉吗? 她感觉,年轻男人并不痛苦,相反十分享受。 尽管他眉头紧皱,呼吸也急促而混乱,却给人一种愉悦到全身发抖的感觉……那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愉悦感,令人毛骨悚然。 这种感觉只出现了几毫秒,如果不是谢黎植入了义眼,根本不会发现。 等她定了定神,再望过去时,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感已经消失了。 她没有实时录制的习惯,实时录制的视频都会上传到云端——她不相信任何云端服务器。 ……应该是她看错了。 怎么会有人在这种情况下感到愉悦? 这时,退烧药和降温贴到了。 谢黎低声哄他:“我不走。但我想给你贴降温贴,你先松开我的手好不好?贴完你想牵多久都可以。” 他似乎捕捉到了那句“想牵多久都可以”,抬起因高热而显得湿漉漉的眼睛:“真的?” “……真的。” “好,”他说,“我听你的。” 他松开了手。 谢黎给他贴上降温贴,又倒了一颗胶囊。这次,她没有再让他生吞下去——从昨天到现在,他几乎没有喝水,生吞胶囊很可能卡在喉咙。 她起身去倒了一杯水,哄着他坐起来,让他靠在自己的臂弯上,吞下这颗胶囊。 因为那句话,年轻男人变得异常听话,如同一个任人摆布的等身娃娃,她让张嘴就张嘴,她让喝水就喝水,就连什么时候咽口水也完全听从她的命令。 整个过程中,他的眼睛一直粘在她的身上,没有撕下来过。 谢黎莫名想到了孤儿院里的孩子——还在屿城时,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去孤儿院帮忙。 没有父母的孩子太多,孤儿院的人手又太少,再加上她罕见的细心又温柔,每次离开时,都会有不少孩子手脚并用地抱住她,恨不得变成一个挂件,跟着她离开。 年纪小的孩子甚至会当场嚎啕大哭,她必须连哄带骗才能逃离。 谢黎可以毫不留情地绞断一个人的脖子,也可以面无表情地瞄准一个人的脑袋,但让她面对一群有分离焦虑的小孩子,只能……手足无措。 那是她第一次对帮助他人感到头皮发麻。 幸好院长通情达理,看出了她的尴尬和不适,让她去照顾大一点儿的孩子了。 所以后来,修讥讽她,孤儿院的孩子不愿意听她讲课,她完全没什么感觉。 那群青少年的确不爱听课,但会跟她问好,跟她倾诉生活中的烦恼,还会克制地拥抱她——比只会嚎啕大哭的小孩子强多了。 这个年轻男人给她的感觉,跟孤儿院那些缺爱的孩子差不多。 也不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谢黎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道:“你真的没有名字吗?” 年轻男人没有说话,安静地抓紧她的手,把脸埋在她的掌心里。 “你可以跟我说名字,”她温声道,“我不会告诉别人。” “我……”他低低地说,每说一个字,灼热的鼻梁都会轻轻摩-擦她的手掌,“没有骗你,我真的不记得了。” “你可以叫我杂种,这也是我的名字。” 谢黎怎么可能叫他杂种? 她犹豫一下:“那我给你几个名字,你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好吗?” 几十秒钟过去,他的声音才在她的掌心里响起,嘶哑而又虚弱:“……我想要你给我选。” 谢黎想要拒绝:“取名字是非常重要的事情,我不能——” “求你了,”他的声音低低的闷闷的,“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想不起来……不知道自己该叫什么。如果你不能帮我取名字……我可能永远都没办法有一个真正的名字……” “……好吧。”谢黎勉强答应下来。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年轻男人很会恳求她。 她本身就是有忙必帮的人,年轻男人似乎看准了这一点,恳求她时没有丝毫犹豫,甚至会带上几分无助迷茫的鼻音。 ——他不会是故意的吧? 谢黎脑中冷不丁冒出这一想法。 怪物的新娘 第299节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年轻男人身上的伤痕都是货真价实的,鲜血也是货真价实的。 没人会为了博取同情,做到这种地步。 除非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 谢黎最后还是给年轻男人取了名字。 她下载了一本汉语字典,认认真真翻看许久,终于选定了两个字——“启”和“则”。 “则”有法则和榜样的意思。 “启”就不必说了,她希望他有了新名字后,可以有个好的开始,好的前途。 尽管年轻男人看上去像有亚洲血统,但不一定认识汉字,于是,她没有给他选定姓氏——等他恢复记忆以后,再决定自己姓什么也不迟。 谢黎的考虑不无道理。名字可以潜移默化一个人的行为举止,给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取名字,已经让她有种越界的感觉了,她不可能再给他挑选姓氏。 年轻男人却非常执着地要跟她姓。 谢黎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我们非亲非故……” 他却像没有听见一样,专注地把玩她的手指,不时凑上去嗅一嗅,用鼻梁摩擦她的掌心:“你救了我,我要跟你姓。” 这些天,谢黎逐渐习惯了他的贴贴蹭蹭,已经可以做到视而不见:“救你的前提,是我撞了你。” “我只是失去记忆了,并不是傻了。”他低声说道,“除了你,没人会把我带回家悉心照料……我要跟你姓,求你了,不要拒绝我。” 又来了。 她怎么可能他求一次就妥协一次? 谢黎正要严词拒绝,就在这时,年轻男人冷不丁吮了一下她的手指。 谢黎的思绪立刻被打断了。这段时间,她忙着照顾他,给他取名字,居然忘了告诉他,两性之间不可太过亲密。 除了太忙忘了说,还有一个原因,是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根据年轻男人的表现,他除了失去记忆,心理年龄应该也下降了不少。给一个成年男性科普两性-关系,即使对方心理年龄不大,她也难以启齿。 谢黎思来想去,迟疑着开口:“你刚才……” “嗯?”他看着她,目光纯净。 谢黎深吸一口气,决定快刀斩乱麻:“你刚才的行为是不对的。我可以给你牵手,直到你不需要这样的安慰为止。但亲吻是情侣之间的行为,而且需要征得我的同意。这次先原谅你了,以后可不许再像那样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他迅速承认了自己的错误:“对不起,我错了。” “嗯,没关系……”他一承认错误,她的态度就软和了。 “我听你的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他低下头,温顺地贴近她的掌心,轻声喃喃,“——让我跟你姓,好不好?” 谢黎没办法再拒绝他。 · 取名的效果是强大的。 自从年轻男人有了“谢启则”这个新名字以后,谢黎便下意识把他看作家里的一份子。 ——一旦给流浪动物起了名字,就要开始承担照顾它的责任。 谢启则伤势严重,暂时离不开人。谢黎只好请了一个月的假,在家里寸步不离地照顾他。 在此之前,谢黎从未想过跟谁建立亲密关系。 当作恶成为一种生存之道,坚持行善的人就会沦为异类。 假如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是追名逐利、胜者为王,她要求别人跟她一样,岂不是另一种作恶? 于是,她只能孑然一身,跟任何人都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 就在这时,谢启则进入了她的生活。 他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过去,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也不知道什么是生存之道。 他是一张干净的白纸,她可以毫无顾虑地教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谢黎开始理解,为什么会有家长沉迷教导孩子。 当自己的生活已经定型,一眼就能看到尽头时,发现可以通过教导,把孩子变成自己满意的形状,的确会催生出一种怪异的成就感。 每当谢启则无条件顺从她的教导时,她都能感到这种成就感在扩张,在膨胀。 他对她的认同与信赖,就像是一剂效力强劲的麻-药,让她晕乎乎丧失了思考能力,等她回过神来时,已经跟他缔结了一种极其古怪的亲密关系。 既像是家人,又像是师生。 很快,一个月过去了。 在她的精心教导下,谢启则变成了一个温和礼貌、气质干净、正直善良的好青年。 唯一的问题是,即使她咬紧牙关买了最好的医疗仪器,也没能治愈他身上的伤痕。 哪怕当天晚上止血了,消炎了,第二天伤口还是会汩汩冒血浸湿床单。 到后来,谢启则甚至会赶在她起床前,就把浸满鲜血的床单和被褥丢到洗衣机里,晾晒在阳台上。 来到洛杉矶以后,谢黎除了在中餐馆当保安,还会打点儿黑-拳。 地下拳场混乱,危险,没有管控,但是来钱快。 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谢启则,因为跟她的教育相悖。 在她的教育里,暴力是错误的、被禁止的。 然而,她却习惯以暴力为生。 她不知道怎么自洽逻辑。 来到洛杉矶后,她打拳攒了不少钱,再向老板预支一个月的工资,应该足够带他去私立医院看病了。 想到这里,她给中餐馆的老板打了一个电话。 一个月没去上班,还要预支下个月的工资,她不免有些尴尬,老板却爽快地答应了下来,还打算用无人机送她两箱合成肉蔬。 谢黎刚要婉拒,老板像是预料到了她会说什么,直接挂断了电话。 不到十分钟,无人机就送来了两箱高档合成肉蔬,其中一个纸箱上印着一条对合成蔬菜垂涎三尺的菜青虫,中间是一行夸张的黑体大字: 【生物科技出品,保证每一片叶子都来源可溯!】 纸箱上,是老板亲笔写的贺卡: “我最爱的员工:祝你早日度过难关!” 毕竟是一片心意,谢黎只能收下,在聊天界面用语音郑重地说了一句谢谢,发送了过去。 下一秒钟,她被人从后面抱住了。 不知是否雏鸟情结的原因,谢启则每次抱住她,都喜欢把头埋在她的颈侧磨磨蹭蹭贴贴。 那种发自内心的依赖和亲近,让她狠不下心说一个“不”字。 于是,谢启则抱她抱得越来越紧,蹭蹭贴贴的时间也越来越久。 自己惯的,谢黎假装没有看见他扣在腰上的手,侧头问道:“……怎么了?” “这是谁送的?” “老板。”她叹了口气,“我找他预支了一个月的工资,他以为我遇到了什么困难,送了两箱肉蔬过来。”  谢启则顿了一下:“为什么要预支工资?” “我想带你去看病。” 空气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良久,谢启则低低的声音才在她耳边响起:“……对不起,我身体太差了,给你添了很多麻烦。” 谢黎摇摇头。 其实还好。 床单都是他自己在洗,床垫也是他自己在刷,怕她觉得血腥味难闻,也是他拖着病弱的躯体,把家里从里到外打扫了一遍,每个角落都喷上了除味剂。 他神智清醒以后,谢黎甚至没再点过外卖——他拿着她买的二手平板,成功学会了四菜一汤。 与他纯净眼神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的学习速度快得惊人,烹饪天赋也强得离谱,不管多么廉价的合成食材,经过他的烹调后,都会散发出一种无法形容的鲜香气味。 就像是昂贵的有机肉蔬一样。 当然,谢黎没吃过有机肉蔬,这只是一种夸张的形容。 所以,真不怎么麻烦。 硬要说麻烦的话,确实有一个——每次她给他换药时,都会丧失对自己手掌的归属权。 “这不是你的错,”她温和地安慰道,“都是我的原因,是我撞了你,你忘了吗?” “可是,”他罕见地顿了一下。 “嗯?” “可是,我很感激那场车祸,”他缓缓说了下去,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没有撒娇,也没有扮可怜,“没有那场车祸,你不会救我,也不会给我姓名,更不会教我为人处世……我也不会获得新生。那是我人生最美好的经历之一。” 谢黎:“……没人会觉得车祸是美好的经历。” “那是因为,”他淡淡地说,“他们没有重获新生。” 她可以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但不知为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我很幸运,”谢启则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充满依赖地蹭了蹭,“我会珍视这份幸运的……不要抛弃我,好不好?” 谢黎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联想到抛弃,拍了拍他的手背:“我不会抛弃你的。” “你会的。”他闷声闷气地说,“万一医药费很贵,怎么办?” “医药费不用你操心,”她耐心道,“伤口总是不愈合也不是办法,去医院检查一下也能让我安心。” 谢启则沉默片刻,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我不想失去你。” 谢黎有些莫名,但还是耐心道:“你不会失去我。” 说来也怪,第二天,谢启则的伤口居然不再流血,隐隐有了愈合的迹象。 怪物的新娘 第300节 谢黎来不及思考这是怎么一回事,很快便迎来了下一个挑战——谢启则的伤在好转,她要去上班了。 而谢启则,想跟她一起去上班。 第208章 chapter 22 谢黎工作的中餐馆, 在一个老旧的商城里。 几十年前的建筑,经历过几次小规模火并,墙漆已经剥落得差不多了, 墙上只剩下弹孔、涂鸦和斑驳的血迹。 白天, 这里门可罗雀, 如同一座死寂的坟墓。 一到晚上,各色霓虹灯牌便接连亮起明灭闪烁, 全息广告流光溢彩, 散射至夜空, 化为一团团污秽的光雾。 谢黎踌躇许久,还是把谢启则带在了身边。 她今天是晚班, 工作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五点。 万一她上班的时候, 谢启则出事了怎么办? 谢黎作为一个未婚未育的女青年,第一次体会到了带孩子的苦恼。 停下车, 她解开安全带,转头看向副驾驶的谢启则。 他穿着简单的衬衫黑裤,静静地坐在副驾驶座上, 只要不看脸上狰狞可怖的伤痕,几乎跟健康人没什么区别。 其实, 他无论是五官还是轮廓都非常标致。 只是那道伤痕太深太可怕了, 贯穿整张脸庞,深可见骨,除非做植皮手术,否则很难彻底祛除。 感到她的视线,谢启则回头, 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低下头, 十分依赖地蹭了蹭她的掌心。 谢黎:“……” 哪怕这段时间,他已经这样做过无数次,她后背还是蹿起一股麻意。 她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抽出手,认真嘱咐道: “晚上这边很乱。进去以后,不要乱逛,不要跟陌生人说话,也不要吃陌生人递来的东西,如果有人跟在你的身后超过十秒钟,就喊我的名字……”她皱眉,叹了一口气,“算了,你还是待在我身边,哪儿也不要去吧。” 谢启则一直专注地盯着她,只在最后一句话目光微闪。 谢黎不放心地问道:“听见了吗?” “听见了,”他低声答道,“待在你身边,哪儿也不要去。” 谢黎这才勉强放心了一些,推门下车,牵着谢启则的手往中餐馆走去。 她已经跟老板打过招呼。老板一看到他们,就热情地迎了上来:“谢,你终于回来了,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他笑嘻嘻看向谢启则:“这就是你的弟弟吗?小伙子长得很精神,脸上的伤疤也很有个性!” 谢黎点点头,介绍道:“启则,这是马汀先生;马汀先生,这是我的弟弟,谢启则。” 马汀朝谢启则伸出一只手。 谢启则却后退一步,走到谢黎的后面,双手环住她的腰,把头埋在她的颈侧,表现出抗拒的姿态。 他的动作让周围人都愣了一下——除了谢黎,没人知道他的心理年龄跟小孩子差不多,只能看到他成年男性的面庞,将近一米九的身高,却在万分依恋地磨蹭谢黎的颈侧。 马汀受到的冲击最大,整个人震惊到原地石化,又咔嚓一声裂开,结结巴巴地问道: “谢,谢……你们真的是姐弟吗……” 他之所以会准许谢黎长达一个月的假期,还给她寄了两箱生物科技出品的高级肉蔬,除了因为谢黎的确是个百里挑一的好员工之外,还因为……他暗恋她。 或者说,谢黎到洛杉矶这三个月以来,几乎没人不喜欢她。 ——她情绪稳定,善于倾听,只要不是特别离谱的请求,都会帮一把。 最重要的是,她身手一流,甚至可以媲美公司的高级安保人员。 黑-市上,那些公司安保的私单价格高得吓人。 谢黎的要价却很低,碰到老弱病残,甚至会主动降价。 以前劝人行善,天经地义。 现在劝人行善,天打雷劈。 唯一不变的是,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人们都喜欢善良的人。 谢黎就是那个善良的人。 不止马汀,中餐馆里的熟客也震惊了:“小谢,这真的是你的弟弟吗?”“不会是那种弟弟吧?”“别啊,小谢,这种白斩鸡有什么意思,身板儿还没我们老板一半结实……” 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吆喝了一句:“你确定他能满足你?” 最后一个字落下,谢启则似乎轻颤了一下。 这是他失忆以后,第一次面对这么多陌生人,受到惊吓很正常。 谢黎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他却发抖得更加厉害了,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 谢黎眉头微皱,冷冷扫视一周: “我弟弟出了车祸,忘了很多事情,心理年龄可能只有十三四岁。我劝你们嘴巴放干净点儿,别再让我听见你们对他嚼舌头,否则别怪我把你们的头按在泔水桶里,让你们一次性嚼个够。” 话音落下,气氛安静得几近窒息。 周围人面面相觑。 一分钟后,有人打破沉默,站起来给谢启则道了歉。有人带头,其他人也纷纷站起来,连声对谢启则说了好几声抱歉。 直到所有人都对谢启则道了歉,谢黎才对马汀微微一笑:“谢谢你预支给我的一个月工资,帮了我很大的忙,真的非常感谢你。” “不客气,”马汀挠头笑笑,“你也帮了我不少忙。” 他看向挂在谢黎身上的谢启则,换上了讨好女朋友弟弟的语气:“那弟弟跟我去楼上包厢?一楼太危险了,你姐姐要工作,可能顾不上你。” 谢启则听完却将谢黎抱得更紧了,头也不抬:“不,我要跟姐姐在一起。”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语气却像小孩子闹脾气似的幼稚和固执。 马汀顿时松了一口气,开始觉得之前的自己有些好笑,居然跟一个小男孩吃醋。  “听话,”马汀耐心道,“跟我去二楼吧,上面有游戏机。” 谢黎没注意马汀自诩为男友的表情。 她在清点弹夹里的子弹。 同样地,她也没有注意到,马汀说完这句话以后,谢启则抬头看了他一眼。 非常平静的一眼,没有任何情绪。 马汀却被看得遍体生寒,脑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这绝对不是孩童的眼神。 刚好这时,谢黎清点完子弹,咔嚓一声合上弹夹,抬头对马汀说道:“没事,就让他待在一楼吧。我能看住他。” 这不是能不能看住的问题吧…… 马汀惊疑不定地想。 谢启则根本不是十三四岁的小男孩啊!!! 他看向谢黎的目光,抱住谢黎的动作,磨蹭她颈间的神态……无一不充斥着成年男性的侵略性。 而谢黎,对此一无所知。 可能因为谢启则的手掌太大,手指又太长,谢黎甚至没有意识到,他扣在她腰上的手指,随时有可能越界。 马汀看着谢启则的手,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马汀发现,谢启则也在看他。 他的手掌仍然扣在谢黎的腰上,下颚仍然抵在谢黎的颈间,明明是小男孩依赖大人的姿态,视线却居高临下,带着几分阴冷的戾气。 很明显,他不是真的小男孩。 他的幼稚、固执、脆弱,全是装的。 马汀脸上的表情微微变了,想要告诉谢黎实情,下一刻从头顶到胸腔立刻陷入了难以形容的麻痹。 仿佛无形的压迫感从天而降,重重压在他的舌根上,让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 几分钟后,马汀的胸骨甚至隐隐作痛起来。 幸好,谢黎及时打断了谢启则。 “起来,”她拍拍谢启则的脸颊,“我带你去外面转转,熟悉一下周围的地形。” 谢启则眼中阴冷的戾气瞬间消失,乖乖地答道:“好。” 话虽如此,他扣在谢黎腰上的手却没有松开,整个人始终像某种被驯服的大型动物一样黏在她的身上。 谢黎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居然就这样带着谢启则走了出去。 马汀彻底迷茫了。 谢黎和谢启则究竟真是姐弟,还是假扮姐弟的情侣? 假如他们是情侣的话,为什么要谎称是姐弟……他又不是那种不准员工谈恋爱的老板。 虽然他很喜欢谢黎,但更欣赏谢黎的人品和身手,不可能因为她谈恋爱了就开除她。 除非,谢黎对谢启则真实心理年龄一无所知。 ……被他骗了。 · “谢启则”知道马汀对他起疑了,但不在乎。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记忆逐渐恢复,记起了很多事情。 比如,他不叫谢启则,而是叫修,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身体是可以无限增殖的菌根网络。 当然,他一直知道自己叫修,只是对这个名字既无感情也无归属感。 确定自己叫修,就像确定自己叫001一样,情绪上不会有任何波动。 怪物的新娘 第301节 除此之外,他还想起了自己为什么那么渴望被谢黎拯救。 以及,谢黎是如何操纵他的情感与理智,让他一步步丧失冷静,做出完全与自己原则相悖的举动。 就像现在,他本该在恢复记忆之后,立刻离开谢黎,回到生物科技总部,夺回ceo的头衔。 毕竟,谢黎帮他试出了对方的终极武器——用“江涟”细胞制成的生化武器,不足为惧。 然而,他却站在谢黎的身后,把头埋在她的颈间,恋恋不舍地嗅闻她的气息。 ——只要她活着,你就无法保持冷静,为什么不杀了她? 作为一个极端冷血也极端重利的人,他从来没有在杀人这件事上犹豫过。 就像,即使他知道芯片有害,过度使用会致人精神错乱,也从未下令禁止使用芯片,甚至想利用芯片建立信用体系,堂而皇之地取代各国的货币。 一旦成功,他不仅可以追踪人们的消费习惯、行为,还可以操纵他们的政-治倾向。 到那时,社会如何运作,历史如何书写,只是他一句话的事情。 整个过程中,无数人因芯片而丧命,抗议的言辞源源不断涌向生物科技。 他也从未动摇过。 这个世界的规则就是如此,想要站在最顶端,就得抛弃良知,做到绝对冷静。 哪怕后来反公司联盟出现,一度使芯片消失,相关产业倒退十年,他也成功了。 现在,每个人都住在量身定制的信息茧房里——在他的安排下,一切都是量身定制,包括广告、视频、评论,甚至是搜索引擎显示的答案。 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市井平民,只要连上网络,就会被生物科技监控大数据。 人们的思想、行为、喜好、习惯、秘密,不过是他赚钱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没有杀死谢黎? 他究竟想要什么? 这些天,他冷眼旁观谢黎用手机上网,刷短视频,根据大数据的推荐网购。 她没什么特别的,和其他人一样,深陷于信息茧房,被大数据愚弄。 她也是他赚钱的工具。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还站在她的身后,嗅闻她的气息,甚至伪装成失忆的蠢货,撕裂自己的伤口,只为了博取她的同情与关注。 答案已经昭然若揭。 ——他想要谢黎,想要她成为他的妻子,想要身份暴露后还可以像这样跟她亲密无间。  男女之情是一种低劣的情感。 他也是冷静的、清醒的。 他冷静而清醒地看着自己,在这种低劣的感情中逐渐沉沦,任其摆布。 第209章 chapter 23 谢黎是一个尽职尽责的人, 带谢启则熟悉完附近的地形,就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她的工作很简单——有人闹事的时候,站出来, 用言语或拳头让对方闭嘴。 因此, 大多数时间, 她都是闲着的,可以看电影或打游戏, 但一旦忙起来就意味着要见血了。 今天还算顺利, 除了几个喝大了的彪形大汉, 基本上没人闹事;而那几个彪形大汉,也在谢黎拔枪之后, 嘀嘀咕咕地离开了。 这也是马汀对谢黎那么殷勤的原因之一——本地人都听说过她悍勇利落的身手, 不会过来自讨苦吃。 凌晨五点钟,谢黎跟中餐馆的伙计打了声招呼, 带着谢启则离开了。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感觉……马汀似乎有些害怕谢启则? 几乎整个晚上,马汀都没有跟谢启则有过眼神交流, 也没有跟他说过话。 谢启则坐在她旁边时,马汀甚至罕见地没有过来搭讪。 可是, 谢启则有什么好怕的呢? 谢黎思索地看向挂在自己身上的谢启则。 谢启则几乎完全覆在她的身上, 头埋在她的颈间,有一下没一下地闻着她的气味,轻眯着眼睛,表情困倦中带着一丝陶醉。 很快,他陶醉的表情就消失了——谢黎示意他起来, 上车。 他在她的颈侧磨蹭了许久,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 一脸不高兴地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谢黎坐上驾驶座后,他安分不到两秒钟,又凑了过来,低声抱怨道:“……我困了。” “睡会儿吧,到家了我叫你。” “可是,我想看着你。”他离得太近了,额前的头发丝丝缕缕擦过她的颈侧。 谢黎熬了一个通宵,感官本来变得十分迟钝,但为了保持警觉,她激活了反应增强插件——这玩意儿可以提高心脏的泵血效率,缓解疲劳的同时,大幅度提升反应速度。 所以,她现在的感官又迟钝又敏锐,被他这么一蹭,顿时一个激灵,麻意从脖颈蔓延至头顶。 “……回去再看!”谢黎警告地瞪他一眼,推开他,发动引擎。 谢启则被瞪得一愣,随即不再乱动,低头系上安全带。 谢黎看了他一眼。 不知是否光线的问题,谢启则的神色显得有些古怪,喉结轻微滚动,看上去像是在回味什么。 回到家,谢黎刚反锁上房门,谢启则就像松开牵引绳的大型宠物一样扑了上来,紧紧地抱住她。 谢黎:“……洗手,从外面回来要洗手!” “我困了。”他抱着她不撒手,发出闷闷的撒娇的声音。 “困了也得洗手。” 谢启则假装没有听见,一声不响。 最后,谢黎只好强行把他拽到洗手间,替他洗手。 整个过程中,谢启则脑袋一直埋在她的肩上,似乎只要贴着她……不管她对他做什么,他都没有异议。 可能因为洗手间太小,不到三平米的狭窄空间,谢启则又太高太重,一动不动地压在她的身上,谢黎忽然有些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谢启则往前蹭了蹭,似乎想往她的怀里钻得更深一些,但他显然忘了自己并不是宠物,而是一个超过一米九的成年男性。 谢黎差点跌倒在洗手间,不由怒道:“谢启则!” 谢启则还在往她的怀里钻,为了离她更近一些,一条腿甚至顶-进她的双膝。 这个动作带着一丝不正常的侵略性,谢黎脑中一片空白,半晌才想起来,自己应该生气。 几分钟后,谢黎让谢启则彻底清醒了过来——她面无表情,用冷水打湿毛巾,一把糊在了他的脸上。 谢启则坐在床上,垂下脑袋,用干毛巾擦拭湿漉漉的头发。可能因为清醒得猝不及防,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看上去有些不高兴。 谢黎不打算安慰他。 他太会得寸进尺了。 适当的冷落,可以让他学会分寸。 谢启则却冷不丁开口了:“……疼。” 谢黎头也不回:“装可怜对我没用。” “我没装可怜,”他低声说道,“我头上的伤,好像裂开了……好疼。” 谢黎不太相信。一路上,他脑袋都在她的肩上蹭来蹭去,她怎么没看到伤口破了? “睡觉。”她不容置喙地说。 “真的很疼。”他说。 “睡觉。”谢黎闭着眼睛,又重复了一遍,远程关掉了灯光和窗帘。 淡蓝色的晨光被百叶窗遮住,室内顿时陷入黑暗。 已经是早上六点钟,谢黎困倦极了,很快昏睡了过去。 谢黎习惯在清醒的时候压抑情绪,强迫自己处于冷静的状态。 因此,一旦做梦,那些被压抑的情绪就会被释放出来,暴风雪一般撕扯梦境。 她现在不是警察了。 修也被她杀死了。 可是,为什么世界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有改变? 是因为她的力量太小了,还是因为……资本是无法撼动也无法消灭的? 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答案。 一鲸落,万物生。 修死了,他所拥有的权势并不会消失,只会化为丰厚的脂膏,吸引人们像鬣狗一样去哄抢。 他的确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但在他之下,还有数不清的人仰仗他,模仿他,渴望取代他,成为新的罪恶源头。 “邪恶”是杀不死的。 她妄想以杀戮拨乱反正,简直是一个天大的错误。 谢黎并不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她只是有些累了。 她已竭尽全力在做正确的事情,可是整个世界都是错误的、混乱的、癫狂的,如同一场漫长而恐怖的暴风雪。 她一个人怎么可能与自然的力量对抗? 梦境里,谢黎一身单衣,站在茫茫白雪之中,剧烈的风声震得她耳膜刺痛。 不远处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小镇,那里天气响晴,无风无雪,屋顶是鲜艳的红色,窗明几净,隐约可见壁炉燃烧着木柴,火焰透出温暖的红光。 谢黎很少放纵自己的负面情绪。 怪物的新娘 第302节 但毫无疑问,她一辈子也到不了那个温暖的小镇。 情绪可以影响梦境。一时间,四周的暴风雪变得更加狂暴,像是要硬生生扯下她的耳朵,大团大团的雪砸在她的身上。 她像是随时会被风雪淹死。 就在谢黎以为自己会死在梦里的那一刻,突然,身上传来了更加沉重的压迫感,她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人影紧紧抱住她的脖颈,用鼻梁轻轻摩-擦她的颈侧。 “……谢启则,”她艰难地吸了一口气,恼火道,“滚回你的床上去!” 客厅里开着一盏壁灯,投射出温暖的光亮,就像她在梦里看到的小镇那样……温暖。 谢黎来不及回想梦境,就被谢启则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他头上的伤口确实裂开了,渗出不少鲜血。 这下,她彻底没空细想自己梦见了什么,赶紧翻身下床,给他包扎伤口。 等她包扎完毕,梦也忘得差不多了,只隐约记得不是一个美梦。 “……都说了我很疼,”他抱着她,低低的声音几分闷闷不乐,“你为什么不信我?都不过来看我一眼。” 谢黎有些无语:“我不过去,你自己不会过来?” “我怕你骂我。”他小声道,“你说过,我要听你的话……” 所以,她让他睡觉,他就忍着头顶的剧痛强行睡了过去,直到听见她痛苦的梦话,才跑过来找她。 “等等,”谢黎诧异打断,“我说……梦话了?” 谢启则点头。 “我说什么了?”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你说,想到有光的地方去。” 谢黎想起了自己做的梦。 梦里,她在暴风雪里艰难跋涉,灯火通明的小镇近在咫尺,却无论如何也到不了,过不去。 她知道,那并不是真正的小镇,只是一种意象……象征着她从未见过美好世界。 不管怎么说,谢启则把她从噩梦中叫醒,还给她开了一盏温暖的小灯,让她从窒息的孤独感中稍稍抽离。 她很感激。 这么想着,谢黎第一次回抱住他,用手指轻轻梳了梳他的头发,轻声说道:“……谢谢你。” 谢启则没有回答,似乎睡着了。 谢黎知道这个拥抱很不合适——谢启则是一个成年男性,虽然心理年龄不大,但跟她面对面拥抱,近乎耳鬓厮-磨,真的太……越界了。 可是,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呼吸均匀而深长,心跳也稳定有力,全身上下散发出源源不断的热量。 她一个人独行太久了,终于有人闯入她的生活,不由分说跟她缔结了亲密关系。 这个人还是一张白纸,任她涂抹,对她万分依赖。 她很难不渴望他身上蓬勃的生气。 谢黎是一个很坦然的人,甚至可以做到坦然赴死。 所以现在,她也坦然地用脸颊蹭了蹭谢启则的颈侧,就像他之前做的那样。 · 谢黎蹭过来的一瞬间,修几乎头皮发麻。 很快,他就冷静了下来,无声抱紧谢黎。 既然她也沉沦于这份低劣的感情,那他就没必要抵抗了。 男女之情虽然低劣,但令人愉悦。 不过是简单的耳鬓厮-磨,都能让他感到难以形容的兴奋。 追名逐利,不就是为了这种几近昂奋的愉悦感吗? 既然如此,他为什么要抗拒? 他可以控制任何情绪,自然也可以控制爱情这种情绪;他可以掌控任何人,自然也可以掌控谢黎。 先前之所以会表现得慌乱无措,是因为不知道自己对谢黎动心了。 现在他知道了,就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无所适从。 当然,更没必要对“谢启则”的种种行为感到耻辱,那都是接近谢黎的手段。 “谢启则”的确是一张好牌。 他既可以博取谢黎的同情心,也可以淡化男女之间的界线,拉近他和谢黎的距离。 如果他是修,谢黎绝不可能这样毫无防备地拥抱他,甚至亲昵地磨蹭他的脖颈。 想到这里,修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在商业方面,他是卑鄙无耻、不择手段的。 要知道,生物科技只是公司的名称,并不是说公司只垄断了生物技术的领域。 ——所有与生物技术有关的领域,农业、制药、清洁能源、基因工程、生化芯片和人工智能等,都在公司的掌控之中。 而在生物技术之外的领域,如通信、教育、金融和物流等,公司同样具有非同一般的影响力。 公司就像复杂的菌根网络一样,同一个公司内,不同领域之间可以相互扶持,相互依赖,相互分享资源和数据,如同一个庞然到恐怖的生态圈。 想要执掌这样一家公司,他必须比普通人更加冷血无情和不知廉耻。 久而久之,他甚至忘了什么是羞耻。 然而这一刻,他却隐隐有些嫉妒“谢启则”,又很快因这嫉妒的情绪而感到一丝……羞耻。 某种程度上,“谢启则”是过去的他。 当时,他因为过于聪明的头脑,极高的数理天赋,不近人情的性格,的确被不少人叫“杂种”。 ——倒不是他有几国血统这种无稽的理由,而是周围人以为,他是基因编辑的产物。 同时,因为跳级读大学,跟环境显得格格不入,他受到过许多隐形的欺凌。 修从未把过去的经历放在心上。  但不知是否扮演“谢启则”的原因,他总是会控制不住地想,如果“谢启则”把这些经历告诉谢黎……她肯定会抱着他,温柔地安慰他。 这种想象,让他嫉妒又兴奋。 毕竟,他和“谢启则”是同一个人,不是么。 修闭上眼睛,嗅着谢黎发丝的气味,竭力平息内心的嫉妒之情。 没什么好嫉妒的。 他比“谢启则”优秀太多,“谢启则”只能跟谢黎蜗居在这个不到三十平的小房子里,他却拥有屿城和北美洲10%的房地产,“谢启则”拿什么跟他比? 北美洲是世界经济第二发达的大洲,拥有北美洲10%的房地产,相当于在世界格局上拥有无与伦比的影响力。 这种情况下,他不仅可以决定城市规划、商业布局,还可以影响许多国家的政策。 而这只是他诸多影响力中最不起眼的一部分。 他还在屿城郊外创建了一座量子计算实验室,那是由数百万个量子比特组成的量子计算机阵列,每天光是维护成本就高达数千万美元。 实验室的主要内容是研发超级ai。等超级ai研发成功,不仅江涟难逃一死,还可以更加精密地控制每个人的生活。 他的能力是如此强大,可以帮谢黎实现任何想法。 她没有理由接受“谢启则”,而不接受他。 第210章 chapter 24 谢黎一觉睡到了下午三点钟。 她的睡眠质量一向不太好, 容易早醒,这次却睡得很沉,很满足。 醒来后, 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谢启则的怀里。 他一只手扣着她的腰, 另一只手抱着她的脖颈, 头埋在她的肩上,呼吸一缕缕扫过她的颈侧。 非常亲-密的姿势。 ……他们居然这样睡了几个小时。 谢黎压下心里一丝微妙的罪恶感, 推开他, 起床洗漱。 谢启则也醒了过来。 他看了她一眼, 罕见地没有蹭过来,没有抱住她, 而是坐在床上, 头微垂,几缕发丝垂落下来, 遮住一只眼睛,神色竟有些莫测。 从谢黎的角度望去,他这模样, 几乎跟成年男性没有任何区别。 恢复记忆了? “……谢启则?”谢黎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 “我的头……好晕。” 谢黎这才想起他头上的伤口裂开了, 连忙走过去,仔细检查伤口,重新换药。 整个过程,他都安静地待在她的怀里,没有耍赖, 也没有撒娇。 包扎完毕,谢黎递给他一颗消炎药。 他一声不响吞了下去。 谢黎忍不住表扬:“今天真乖。” 谢启则顿了一下, 抬头看她。 他眼角通红,仿佛因为被圈养而变得躁动的野兽,压抑着一丝令人不安的攻击性。 谢黎愣了一下,伸手覆住他的额头,烫得惊人。 发烧了。 怪不得一举一动那么奇怪。 怪物的新娘 第303节 她转身想去拿诊断仪,谢启则却冷不丁伸手,一把扣住她的手腕,把她按在自己的膝盖上。 他这一动作的攻击性太强,谢黎一激灵,差点反手给他一个肘击。 但很快,她就僵住了。 她感到某种强硬的、轮廓分明的、更具攻击性的压迫感。 就在她的后背上。  她上一次感到如此危险的压迫,还是执勤时,有人用枪顶住她的后背。 谢黎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是下意识呵斥道:“……松手!” 谢启则抱着她,一言不发。 “再不松手,”她压低声音说道,“你这辈子都别再想抱我一下!” 说完这话,她不由有些懊恼,因为听上去不像训斥,倒像调-情。 不过,谢启则心理年龄不大,应该听不出来另一层意味。 可是,心理年龄不大的人,会出现那样的反应吗? 谢黎一阵头大。 谢启则似乎真的什么都不懂,几乎是以一种平铺直叙的语气说道: “我不想松手,我很难受。” “你这样抱着我,并不能缓解你的难受。” “是吗?”他的声音冷静,“可是我觉得已经缓解了。” 与之产生强烈对比的是,某种越来越难以忽视的压迫感。 太诡异了,也太暧-昧了。 谢黎完全没想过“暧-昧”这个词,有一天会用在谢启则的身上。 她甚至很少意识到,他作为成年男性的一面。 现实却猝不及防摆在了她的面前。 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谢启则似乎也嗅到了暧-昧的气息,更加用力地抱紧了她。 其实可以理解。 虽然他表现得像小男孩一样纯净无辜,但毕竟不是真正的小男孩,无论是大脑还是身体都已发育成熟。 这意味着,他的边缘系统——负责调节情感的脑区,以及伏隔核——负责处理愉悦、奖赏和成瘾机制的脑区,都可以正常工作。 对异性产生好感,追逐异性,亲近异性。 ……不过是他的本能。 是她误以为,他对她的亲近,是因为雏鸟情结。 所以,他是什么时候对她生出情愫的呢? 不会是第一次抱她的时候吧? 这么想着,谢黎顿时如坐针毡。 她并不排斥谢启则的亲近,但不希望是因为他经验太少,误以为救命之恩是男女之情,才这样依赖和喜欢她。 这样……太不道德了。 不,从他抱住她的那一刻起,就是错误的,不正确的,不道德的。 谢黎深吸一口气:“……谢启则,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亲吻是情侣之间的行为吗?” 他没有回答。 不知过去了多久,连空气都变得黏重起来,谢启则的声音才在她耳后响起: “记得。” “我之前没有说清楚,”谢黎低声说道,“除了亲吻,拥抱也是情侣之间的行为。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不能再这么随意地——” 她话没有说完。 谢启则扣住她的下巴,掰过她的脸庞,吻了上去。 所有思绪都被这个吻吞没。 谢黎大脑彻底停转。 谢启则如同一头嗅到腥味儿的野兽,一口咬在她的唇上。 她的舌-尖似乎化为一块鲜美的肉饵,被他粗暴地含住,吮得她后脑发紧,舌根发痛。 谢黎没有给他任何回应,但仅仅是吻住她的唇,似乎就让他感到了极大的刺激,全身震颤不已,喉间发出滚烫的、兴奋的低吟。 直到她感到呼吸困难,他才离开她的唇,抱住她,亲昵地在她脸上蹭来蹭去:“……谢黎,我好高兴,我——” 啪! 一声响亮的脆响。 谢黎这一耳光没有留任何力气,谢启则的头被打偏到一侧。 谢黎看不见他的神色,也不想看见他的神色,站起来,走到一边,理了理凌乱的衣服。 “冷静了吗?”她问。 几秒钟后,谢启则才转过头,看向她,脸庞上五道红色指印清晰可见:“我一直都很冷静,是你不相信我。” “你不该亲我。” “为什么?”他问道,“就因为亲吻和拥抱是情侣之间的行为?你抱过我,现在我想亲你,有什么不对?” 她第一次发现他这么能言善辩,几近咄咄逼人,半晌才说道:“……拥抱和亲吻是不一样的,家人之间也可以拥抱。” 他顿了顿:“你的意思是,我们是家人?” 谢黎点头。 “可是,我想亲你,”他慢慢地说道,站了起来,走向她,“家人之间也可以亲吻吗?” “……不可以。”谢黎忍不住后退一步。 “可是,我想亲你。”他又冷静地陈述了一遍,“只要你站在我面前,我就想亲你抱你,闻你身上的气味。每天晚上,我都会梦见你,在梦里做完白天不敢做的事情。我也想控制,但控制不了。你说我们是家人,你会对家人产生这样的感情吗?” 谢黎陷入沉默。 她的沉默和后退,给了他进攻的余地。 他几乎是居高临下,迫视着她,一步一步走到她的面前:“谢黎,我想亲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就算你再打我一巴掌,我也想亲你。” 这是错误的,她想。  奇怪的是,听完他那一番直白而热烈的告白,她忽然想不起来错在哪里了。 难道错在他失忆了,而她又救了他吗? 假如这就是错误的,岂不是整个世界都错得一塌糊涂? 谢黎试图作最后的抵抗:“你知道跟我谈恋爱意味着什么吗?” 谢启则盯着她的眼睛:“意味着什么?” 可能因为知道胜利在望,他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刻都要具有侵略性,几乎让人无法直视。 谢黎避开他的注视:“如果我们谈恋爱,就意味着我们是平等的了……我不会再像现在这样照顾你,你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必须学会考虑我的感受。” “成年人之间的相处是有分寸的,你以后不管是抱我,还是亲我,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这些你可以做到吗?” 原以为谢启则会跟她讨价还价,然后她就能顺势得出他们不适合的结论,谁知,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我可以。” 谢黎一愣。 “我还可以把我有的……都给你。”他盯着她,补充。 谢黎心想,你能有什么? 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她买的。 她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谢启则似乎闻到了她态度松动的气息,凑上来,想要吻她。 虽然他心理年龄不大,直觉却敏锐得可怕。 在他动物般纯净而热烈的注视下,她所有隐秘的心思,似乎都无所遁形。 谢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庞,不想再抵抗了。 她的善良似乎并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努力的成果。 不然无法解释,她看到修以冷血残忍的手段伸张正义后,会感到一丝不可理喻的喜悦;也无法解释,她没有把修送入监狱,而是直接终结了他的性命。 更无法解释,她从来没有正面拒绝过谢启则的亲近。 她曾经无法面对修那句问话。 ——“谢警官,正义得到伸张,你高兴吗?” 她可以面对自己的痛苦,可以面对自己的孤独,甚至可以从容赴死,却无法面对自己的喜悦和兴奋。 也许,她应该再诚实一些。 就像现在,诚实地承认,对谢启则的感情。 她喜欢他,不然一开始就该推开他了。 谢黎闭上眼睛,却迟迟没有感到他的吻落下来。 睁眼望去,却发现,谢启则正以一种等待指示的表情望着她。 谢黎这才想起自己的话,“不管是抱我,还是亲我,都必须经过我的同意”。 “……”她默了片刻,别开眼说道,“现在,你可以吻我了。” 他立刻吻了上来,却没有像之前一样强行撬开她的齿关,而是继续直勾勾地盯着她。 在他目不转睛的注视下,谢黎内心冒出一个悚然的想法:他不会还在等她的指示吧? 她只能含糊地说:“……动一下。” 谢启则贴着她的唇,动了动舌-尖,但严格遵守她说的“动一下”。 怪物的新娘 第304节 谢黎有点恼怒:“你再不亲,我就走了……” 他这才像松开牵引绳的大型宠物,重重扣住她的手腕,把她压在墙上,热情似火地吻她。 仅仅是舌-尖挤入她的唇间还不够,他手指也插-进她的头发,膝盖抵在她的两腿之间。 可能因为他离得太近,氧气被侵吞殆尽,空气又变得黏重起来。 如同湿纸一般覆在她的脸上,让她呼吸困难,胸腔闷痛。 谢黎不得不推开他,努力呼吸,好一会儿才缓解胸腔的闷痛。 她看向紧闭的门窗,心想,可能是没有通风的原因。 第211章 chapter 25 修从来不是一个情绪外露的人。 但为了得到谢黎的拯救, 他不得不伪装成脆弱、敏感、不谙世事的谢启则。 这段时间,他像是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 一个对谢启则的一举一动感到强烈的轻蔑和厌恶, 另一个则沉迷于用这个身份接近谢黎。 然而, 当谢黎允许他亲吻的那一刻, 他忽然发现,直白表达自己需求的滋味……是如此美好。 因为, 谢黎不会拒绝。 她不会拒绝谢启则。 这一想法刚从他的脑中闪过, 激动的情绪就骤然冷却下来, 化为强烈的嫉妒和厌恶,淤积在胸腔里, 令他胸腔酸胀得像是要炸开。 但很快, 他又激动了起来——谢黎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把头抵在他的肩上, 用力呼吸。 她第一次露出这么情迷意乱的一面。 他盯着她的喉咙,有那么一瞬间,很想一口咬上去。 这是一种完全陌生的凶暴情绪, 在他的胸腔内疯狂翻涌。 他不仅想要咬住她的喉咙,还想捏碎她的骨头, 折断她的关节, 将她彻彻底底地生吞活剥。 修看过很多书。想要掌管一家巨型企业,必须博闻强识,涉猎众多领域,除了专业书籍,他也看各类杂书, 包括一些娱乐性质的社科书籍。 有一本书里,曾提到过这种情况——据说, 这是一种情绪调节机制,当人们看到一件非常可爱的事物时,会通过产生攻击性的冲动,遏抑内心的喜爱之情。 他的确觉得,谢黎现在的样子,非常可爱。 但书上说,这种冲动,通常是轻微且能控制的。 为什么他的冲动如此强烈,几乎快要控制不住菌丝的生长速度? 假如这时谢黎回头,就能发现她呼吸困难的真正原因——她身后的墙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疯了似的爬得到处都是,有几根甚至蠕动到了她的身上。 只要谢黎回头,就能发现眼前的人,根本不是谢启则,而是修。 身份随时有可能暴露,修面上没什么变化,情绪却激动得几近沸腾,手指都发起抖来。 他知道谢黎喜欢的是谢启则,并不是修,也知道一旦谢黎发现他的真实身份,就会毫不犹豫地离开他。 可是,光是想象谢黎发现的情景,他就感到难以遏抑的……兴奋。 到时候,谢黎不仅会发现谢启则是修,还会发现自己喜欢的、纵容的、亲吻的也是修。 不管她再怎么厌恶他,想要杀死他,她都跟他纠缠不清了。 这么想着,他闭上眼睛,几乎发出一声餍足的叹息。 谢黎不明所以,以为他低哼是因为头疼,拍拍他的后背,轻声问道:“头上的伤好点儿了吗?” “好点儿了。”修顿了顿,又问,“我们现在是情侣了吗?” 谢黎无奈道:“不然是什么?” “那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谢黎:“……现在说这个太早了!” 修觉得一点也不早。 虽然他自始至终都对谢启则抱着轻蔑的态度,但谢启则跟谢黎结婚的概率,远远大于修和谢黎结婚的概率。 等谢启则和谢黎领证完毕,他就是谢黎的丈夫了。 按照最新修订的婚姻法,一旦解除婚姻关系,谢黎有权获得他一半的财产。 如果是别人,可能会迫不及待想跟他离婚,谢黎却一定会为了不分走他的财产,继续跟他维持婚姻。 成为夫妻,很多事情都会变得暧-昧不清。 即使她竭力跟他划清界限,也会跟他的名字挂上钩。 生物科技的产业遍布全球。从此以后,她去任何一个地方、任何一座商场、任何一家超市,甚至是点进任何一个网页,都会被迅速识别成他的妻子。 人们会因为他的影响力,殷勤地讨好她,主动给她免单,在她的耳边称赞他的商业手段。 修并不贪财,只是热衷于掠夺财富,尤其是身处于劣势时,侵吞下那些体量远超自己的金融巨兽。 现在,他又有了新的兴趣——跟谢黎分享财富。 财富就是影响力。 只要他还有钱,还是生物科技的首席执行官,谢黎就无法逃出这个由金钱铸成的牢笼。 修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金钱是如此有用。 当然,只有谢黎会认为金钱是牢笼。 但也只有他有能力以金钱为牢笼。 这说明,他们简直是……天生一对。 · 谢黎发现,谈恋爱以后,谢启则变得更加黏人了。 现在,他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黏在她的身上。只要她在他旁边,他就会直接压上来,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一个劲儿嗅闻她的气味。 谢黎怀疑,他上辈子可能是一只鸟,必须栖息在某个窝里——比如,她的颈窝。 否则,她无法理解,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的脖子,那里到底有什么吸引他的地方? 不过,谢启则这么依恋她,却始终没有提出除亲吻和拥抱以外的要求。 谢黎内心不由有些微妙——她会答应跟谢启则谈恋爱,当然是因为喜欢他。 她是一个成年人,成年人的喜爱之中必然会存在情与欲。 谢启则作为一个成年男性,跟她住在同一屋檐下,用她的碗筷,盖她的被子,睡她的床铺,早就被她的气味浸透了。 而气味,往往会让人联想到欲-望。 谢启则又那么喜欢抱她,闻她,对她撒娇,视线永远专注地勾缠在她的身上,仿佛灼-热而黏滑的丝线。 她怎么可能没有感觉? 谢启则却似乎完全没有这方面的想法。 仿佛那天轮廓分明的压迫感,不过是她的错觉。 谢黎想了一会儿,就没想了。 她是个豁达的人,无论是物欲还是口腹之欲都相当淡泊,假如有一天谢启则恢复了记忆,觉得这段感情没必要存在,她也会尊重他的决定。 就这样,又一个月过去。 期间,发生了两件大事。 第一件,谢黎失业了。 第二件,失业的当天,她在超市中了一个亿。 第一件事,还在谢黎的理解范围之内——中餐馆的老板马汀,觉得洛杉矶的生活成本太高,决定去另一座城市打拼,临走前给了谢黎不少失业补偿,连夜搬离了洛杉矶。 虽然他仓皇得几近逃离,但出于对别人隐私的尊重,谢黎没有深究。 第二件事,就远远超出她的理解范围了。 谢黎从不买彩票,也从不在超市积分,甚至对超市的免费抽奖完全不感兴趣。 那天,她买完东西,结了账,正要离开,下一刻却被超市经理拦住,告诉她中了一亿美金。 起初,谢黎以为这是诈骗。 她处理过太多类似的案件——接下来,超市经理会以各种理由要求她支付手续费,或是提前缴纳一亿奖金的税款,抑或是告知她,消费金额满多少多少元以后,才能领到这笔巨款。 她面无表情,转身就走,就在这时,她眼前闪过一行提示文字: 【信用芯片到账+$100,000,000.00】 谢黎:“……” 不等她张口询问是怎么一回事,就被保安礼貌地送离了超市。 谢黎思来想去,感觉经理要么是在转移赃款,要么是帮犯罪集团洗-钱。 她二话不说,直接拨打了911。 警察却告诉她,这奖是真的,还给她开了一张合法证明,让她不要有后顾之忧。 这下,谢黎彻底陷入了迷惘。 这馅饼太大太重,来得也太突兀,她完全没有暴富的惊喜感。 可能会有人觉得她在故作矜持,但她的确对金钱没什么感觉。 从小到大,她对“买”和“吃”就不感兴趣,也没什么人际交往,除了义体维护,几乎没有需要花钱的地方。 她父母是义体经销商,也曾富过一段时间,她住过奢华的别墅,也住过廉价的公寓。 她很喜欢别墅的采光,以及里面的智能家居,但住在不到三十平的廉价公寓里,也不会让她感到压抑或失落。  不管是贫是富,她的精神都不会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就在这时,谢黎想到了谢启则。 怪物的新娘 第305节 这一个月以来,她多次提出要送他去上学,都被他一口拒绝,理由是不想离开她。 他身体虚弱,容易受伤,无论是情商还是智商都跟青少年相差无几,假如没有这一亿美金,他多半只能进厂打螺丝。 谢黎想到他那诡异的体质,又摇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 直到现在,他身上都会莫名其妙多出不少伤口,进厂打螺丝,谢黎怕他被螺丝打死。 回家的路上,谢黎想好了这一亿美金的用途。 一部分用作慈善,一部分用作改善生活质量,一部分用作谢启则的教育基金。 不过,她并不准备把中奖的事情告诉谢启则。 他太容易耽于享乐了,完全没有自制力,觉得拥抱舒服,就想要一直拥抱;认为接吻有趣,就恨不得从早到晚都含住她的嘴唇。 有时候,她困极了累极了,忘了警告他不准胡闹,第二天醒来,会发现他已经含着她的唇睡了一整晚。 …… 那一天,她总感觉唇齿已濡染他唾液的气味,还起了口腔溃疡,怀疑是他半夜咬的。 总之,在他拥有正确的价值观之前,谢黎不打算让他知道中奖的事情。 只是要怎么培养他的价值观呢? 谢黎想得头痛。 她下载了一本青少年教育书籍,上面说,想让孩子意识到金钱的可贵,就必须让他们体会到赚钱的艰难。 有了,她可以给他一笔创业基金,告诉他,如果能在两周内回本,就满足他一个愿望。 这年头,如果没有专业人士指导,创业基本等于赔钱。 等他在这上面大栽跟头以后,她就可以给他灌输正确的金钱观了。 第212章 chapter 26 回到家, 谢黎跟谢启则说了创业基金的事情。 不出她所料,谢启则的注意力完全没有放在创业上,第一反应是:“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对, ”谢黎说, “但条件是两周内回本。” 话音落下, 她眼睁睁看着谢启则的目光变得灼-热起来,仿佛已经创业成功, 马上就可以领取奖励了。 谢黎:“……” 她几乎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创业不是儿戏,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负债累累, 马汀你还记得吗?” “记得。”他目光冷了下来,“他对你意图不轨。” “……他在洛杉矶开了好几年的餐馆, 生意一直不错, 最近也顶不住压力回老家了。他年纪比你大那么多,创业都失败了……”谢黎见他脸上带着微妙的不屑, 有些无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谢启则没有说话,而是抱住她的脖颈, 把头埋在她的颈侧,如同一头闹脾气的大型宠物, 以不跟她对视的方式表达不满。 许久, 他才低低地说道:“我不想听你提到马汀。” “我只是举个例子。” “我知道。”他闷闷地说,“但我一听你提别的男人的名字,心脏就特别难受。不要提他了,好不好?” 行吧,谢黎心想, 这钱多半是要打水漂了。 还好不是她的血汗钱。 这时,她的肩膀被一只手按住, 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被谢启则推倒在了沙发上。 他最近似乎发现撒娇这一招十分好用,于是不知廉耻地频频撒娇,在她心软的那一刻,猛地爆发出属于成年男性的侵略性,攻守互换。 谢黎无声纵容的同时,又有点纳闷。 根据他表现出来的心理年龄,他现在应该处于自尊心较强的阶段。这时候长辈一味地纵容和照顾,反而会引起这类青少年的反感。 谢启则却像没有自尊心似的,明明比她高出一个头,却还是会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撒娇。 比如,现在。 他一只手撑在她的耳边,居高临下的姿势,却用小男孩般甜腻的、无理取闹的语气说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好不好?” 他长相偏向冷峻,轮廓锋利而分明,与语气形成强烈的反差。 谢黎心脏不由突突狂跳起来。 毕竟,这不是故意营造出来的反差感——有段时间,他是真的像小男孩那样依赖她,仿佛无依无靠的雏鸟,本能地依赖睁眼看到的第一个人。 平时,谢启则再怎么抱她亲她,她都可以像打发小孩子一样打发他,可当他把成年男性的攻击性与小男孩般腻歪的依恋结合在一起后,她忽然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她并不是完全没有娱乐生活,也看小说和电影,但从来没有为里面的某个人物触动过心神,因此也从未发现过自己的性-癖。 就连接受谢启则的求爱,也更像是习惯了他的存在,带着一点无奈允许了他的靠近。 但这一刻,她像开窍了一样,突然知道自己喜欢什么类型的男性了。 ……谢启则这样的。 英俊的,攻击性的。 依赖她的。 这时,谢启则低下头,俯近她的耳边。 这是一个微妙的角度,她正好可以看见他冷静的神色,又能感到他充满嫉妒的呼吸。 “求你了。”他说,“我不喜欢你提到别人。” 谢黎耳根一麻,像有羽毛轻轻扫过,从头皮到后颈一阵收紧。 她之前完全不懂,谢启则为什么那么沉迷拥抱,现在似乎懂了一些。 此时此刻,她也莫名渴望,他能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直到重量完全压迫她的骨骼与肌肉。 人就是这样奇怪,会觉得空间越狭窄越安全,被褥越沉重越安心。 看到喜爱的事物时,甚至会生出一种破坏性的冲动,希望对方紧紧抱住自己,直到骨骼嘎嘎作响。 “……好,我答应你。”谢黎哑声说,“起开。” 他却一动不动:“不。” “听话。” 他盯着她看了片刻,冷不丁问道:“我只要看着你,就想抱你。你为什么从来不想抱我呢?” 谢黎失笑:“如果我不想抱你,根本不会给你抱我的机会。” 谢启则一怔。 谢黎伸手回抱住他,像之前那样用脸颊轻轻蹭了一下他的脸颊,轻笑着斥道:“傻瓜。” 说完,她刚要起身,却被谢启则按住肩膀,一把推了回去。 谢黎觉得自己真的昏了头了。 他这难得一见的粗暴举动,居然让她有些兴奋。 她平定了一下呼吸,仰起头:“怎么了?” 谢启则盯着她的眼睛,眼神如同某种密集黏滑的物质,像是要严丝合缝地缠绕在她的身上。 “你是不是……”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他的手,似乎在抖。 “喜欢我?”他说。 “对啊,”谢黎笑着,语气近乎坦荡,“我喜欢你。” 谢启则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在想什么,渴望什么,从来都是明明白白写在自己脸上。 这时,他却像沉入晦暗的大海一般,所有情绪甚至生理-反应都消失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胸腔似乎都停止了起伏,仿佛死人一般平静无波。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传来奇异的震颤感,空气中似乎挤满了密密麻麻的呼吸器官,发出粗重而激烈的喘-息。 谢黎有些疑惑:“怎么了?”她想了想,握住他一只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胡思乱想什么呢,如果我不喜欢你,怎么可能答应和你在一起?” 又怎么可能容忍他一直埋首于她的颈侧,不停地蹭来蹭去? 更不可能把他留在家中,耐心教他生活常识,甚至像长辈一样操心他的未来。 除了他,她从未允许过第二个人进入自己的生活。 谢启则却像没听懂一样,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命令道:“再说一遍。” 下一秒钟,谢黎做了一件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 她撑起上半身,微仰头,亲了一下他突出的喉结。 “我喜欢你。” 她的吻很轻,几乎跟羽毛无异,却像是千丝万缕的菌丝,钻进他的喉咙,势如破竹地进入他的头脑。 他的菌根网络纵横绵延数十万公里,却被她一个轻吻绞住了胸腔。 那种感觉,就像是凭空长出了一颗勃动的心脏。 生长的酸麻感,极速跳动的鲜活气息,猛地贯穿了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 他向来控制欲极强,不然不会跟菌根网络融合得那么完美——菌根网络会牢牢把控森林里每一棵树、每一株花、每一根草的信息——仿佛生来就是这种湿冷阴暗的生命一般。 这样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失控之感,可他很少感到失控,总是觉得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被谢黎杀死时,他没有感到失控,因为确信自己还可以复活。 跟谢黎在一起时,他也没有感到失控——她已经是他的了,不管她是否会发现他的身份,她记忆里都会打上他的烙印,他为什么要失控? 现在,他却感到了非常强烈的失控感,几乎让上半身陷入了动弹不得的状态。 ——谢黎喜欢他。 怪物的新娘 第306节 喜欢这个词,是如此轻盈,人人都可以说喜欢……喜欢睡觉,喜欢听歌,喜欢旅游。 他没想到这个词从谢黎口中说出来,是如此有分量,令他控制不住地感到……恐惧。 人会下意识回避让自己产生负面情绪的事物,太过负面的回忆,甚至会强迫大脑遗忘。这是人体的一种保护机制。 他作为领导者,却会把负面记忆永久储存在大脑,并冷静理性地加以分析。 除了避免重蹈覆辙以外,也能让自己更加有效地控制情绪。 ——他大脑把谢黎的告白识别成了负面记忆,下意识开始分析。 然而,他只分析出了一个答案——谢黎说的是真话。 她是真的喜欢他。 他神色冷静到极点,内心却几近恐慌。 为什么会这样? 他听见自己平心静气地说道:“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再说一遍。” “我喜欢你。” 她还可以继续说下去,他却不敢听下去了。 他的情绪从来没有这样混乱过——她为什么要喜欢他? 哪怕是谢启则,也并不值得她喜欢。 更何况,谢启则不过是一张虚伪的画皮。 他突然想起,跟谢黎在一起的那一天。 那时的他以为,等谢黎发现谢启则就是修以后,自己会变得更加兴奋。 谁知,这一天即将来临时,他却感到了无法排遣的恐慌。 谢黎为什么要喜欢他? 他有什么值得谢黎喜欢的? ……她知道真相后,会伤心吗? 他看着谢黎的眼睛,心口像是中了一枪——那天,谢黎射出的一枪,终于在此刻对他造成了实质性的伤害。 他是个冷血无情的怪物,天生没有同情心——可以听见整座城市的喜怒哀乐,对任何一个普通人来说,都是毁灭性的灾难,轻则抑郁谵妄,重则精神分裂,浑浑噩噩,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 他却冷眼旁观,从来没有把周围人的生老病死放在眼里。 现在,报应来了。 他开始担心。 ——担心她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他开始恐惧。 ——恐惧她发现之后的种种反应。 他开始后悔。 ——后悔不该欺骗她。 后悔到一定程度,他的胸口甚至生出了一种生理性剧痛,像是被烙上一块刺烫的烙铁,皮肤滋滋作响,鲜血沸腾不已。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同情,什么是……爱了。 如果说,喜欢是激动、兴奋,想要占为己有的浓烈欲望。 那么,爱则是森冷的忧怖,子弹一般猛地将他穿透了。 第213章 chapter 27 最后, 谢黎匆匆忙忙地推开了谢启则,跑向厨房——这小子沉迷撒娇,忘了自己还熬着一锅汤, 等焦糊味儿扩散开来时, 已经熬成了一锅浓缩汤。 谢黎一边拿抹布擦拭灶台, 一边瞥向汤锅,里面被熬得只剩一小汪汤水, 几节莲藕, 以及几株……艳丽的紫蘑菇。 是的, 艳丽的,紫色的, 蘑菇。 谢黎:“……你拿毒蘑菇熬汤?不对, 城里还有蘑菇?你在哪儿挖的?” 这年头生态环境差到耗子都快灭绝了,只有蟑螂还在坚强地满地乱爬, 居然能让他挖到这么漂亮的毒蘑菇? 谢启则看着毒蘑菇,神色莫测,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才说道:“衣柜里挖的。” 谢黎:“……” 她立即放下手上的汤锅,跑向卧室, 打开衣柜一看, 好家伙,角落里果然长了几株紫蘑菇! 这场面给人一种无法形容的不洁之感,谢黎看了一会儿,忽然汗毛倒竖——这些艳丽得近乎诡异的紫蘑菇,让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可以操控菌丝的人。 菌丝是真菌的一部分, 真菌又由菌丝、孢子、菌根和子实体组成——其中,菌丝负责扩张和吸收营养, 孢子负责传播真菌的“种子”,菌根则与周围的植物形成共生关系。 广为人知的蘑菇,其实只是真菌的子实体,生产孢子的生-殖-器-官。 如果这些蘑菇真的是那个人的一部分,岂不是相当于他把自己的……器官种在了她的衣柜里。 谢黎:“…………” 她很少爆粗口,此刻却忍不住暗骂一句死变态。 她眼角抽搐不止,砰的一声关上衣柜,强压下内心翻涌不休的情绪:“……收拾东西,准备搬家。” 谢启则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为什么?因为那些蘑菇?” 他上前一步,神色莫辨:“可是,你之前不是觉得很好吃么。” 谢黎:“……” 她到底吃了多少毒蘑菇? 一想到衣柜里那些品种不明的蘑菇,被她嚼碎了咽了下去,一股呕吐欲就直冲喉咙——不是她对修痛恨到这个地步,任谁吃了衣柜里的不明真菌,都会是这个反应。 就在这时,她下巴被一只手轻轻抬起。 谢启则盯着她,眼神贪婪得令人毛骨悚然,仿佛她意识到自己吃了毒蘑菇这件事,让他感到了不可遏抑的兴奋。 谢黎莫名其妙,他也吃了修的毒蘑菇吗? 表情古怪成这样。 谢黎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干什么。” “你不是想吐么,”他说,“可以吐在我的手上。” 谢黎:“……滚!” 她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去收拾东西,听话。” 谢启则垂下眼睫:“我会听话的。但你要告诉我原因,为什么搬家?” 谢黎随便找了个理由:“因为那些蘑菇有毒,我不想跟毒蘑菇住在一起。” 谢启则却像故意要她犯恶心似的,低头,逼近她的耳畔:“可是,你之前吃了很多次,都没有中毒。” “……就算没毒,也不想跟它们共处一室,看着怪恶心的。” 谢启则微微侧头:“你觉得我恶心?” “……”谢黎嘴角微抽,感觉他从一头大型宠物变成了一个大号作精,开始以消耗她耐心的方式,来检验她是否喜欢他。 她几乎是无奈地说道:“我要是觉得你恶心,发现你用毒蘑菇煲汤的时候,就该皮带抽你了。” 她怎么可能觉得他恶心? 他毕竟失忆了,忘了很多事情,连生活常识都是手把手喂过去的。 要怪只能怪她教育不到位,想象力也不够丰富,没想到耗子都快灭绝的城市,衣柜里居然能长出有机蘑菇。 未经允许,擅自培育有机食材,属于严重违规——生物科技的规。 这要让生物科技的监察人员发现,不得狠狠讹她一笔。 谢黎有些走神,下一刻,就被谢启则的声音吓得神魂归位。 他看着她,缓缓说道:“我想要你用皮带抽我。” 谢黎:“……算了吧。”她又没有那方面的癖好。 她啼笑皆非地摆摆手,正要掏出手机,联系搬家公司,谢启则却扣住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拽,按在自己的金属扣上。 只听“咔嗒”一声,皮带被抽了出来。 谢黎呼吸一滞,像被烫到了似的,想要抽回手。 谢启则却不允许她后撤一分一毫:“为什么算了。你就这么纵容我?” 谢黎:“……不然呢?” “我给你喂了很多恶心的东西。” “……除了紫蘑菇还有什么,绿蘑菇?” “只有紫蘑菇。” “除了算了还能怎样?”谢黎叹了口气,好脾气地说道,“又不是你的错,你又不是衣柜里的蘑菇不能吃。别的不说,那蘑菇还挺好吃的,就是想到这玩意儿是衣柜里长的,就有点想吐。乖了,别撒娇了,收拾衣服去,争取明天搬到新家。” 谢启则没有动,追着她的目光,缓声问道:“你这么纵容我……不怕我得寸进尺吗?” 谢黎:“……你还要怎么得寸进尺?” 谢启则没有说话,而是猛地伸手往前一推。 谢黎发现自己完全无法抵抗这种突如其来的动作,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 她被推倒在被褥上,不知道谢启则想干什么,干脆往后一靠,看着他。 怪物的新娘 第307节 谢启则似乎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神色冷峻,目光却缠-绵至极,在她的身上千缠百绕,仿佛她是一盘色香味俱全的美食,而他正在极力抗拒吃下她的冲动。 或者说,他想要吃下她,但并不想让她体会被生吞活剥的痛苦。 谢黎不是山顶洞人,当然知道“吃”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吃,还有另一层意思。 她心想,这是终于开窍了么。 她歪头,等待他下一步动作,谁知等了半天,他还是站在原地,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好吧,还得她自己来。 谢黎握住他的手,往前一拽:“傻站着干什么?” 谢启则一言不发。 他用仅存的理智遏制住了疯长的贪-欲。 谢黎轻轻一拽,却让他的理智轰然倒塌。 她知道自己在纵容什么东西吗? 她知道他的贪欲……有多可怕吗? 从出生起,就没人在意他,也没人纵容他。 自信、尊严、金钱、权力……甚至存活于这个世界的资格,都是他不择手段搏来的。 除了谢黎,没人主动给过他什么。 虽然她的“主动”,也是他处心积虑骗来的。 他承认,之前认为自己不需要感情,不过是在自欺欺人。 相反,他非常需要感情,几乎到了有瘾的地步——谢黎却对他予取予求,要拥抱就给拥抱,要感情就给感情。 她每纵容他一次,他的理智就崩塌一寸。 到最后,他会被她纵容成一个对她有瘾的疯子,一个全心全意依赖她的怪物。 卧室的壁灯是上个租客留下的,桃红色的灯光,光线散射开来,有一种廉价的污-秽之感。 在这样俗艳的光晕下,谢黎的面容却显得相当洁净——轮廓柔润,目光包容,整个人看上去几近圣洁。 她是真正的太阳,看之迷茫,触之灼烫。1 “……怎么不说话?”她对他眨了下眼睫毛,“有胆子推我,没胆子继续?” 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盯着她的喉咙。 谢黎顿了顿,配合地仰起头,露出白皙滑腻的脖颈。 她似乎也有些紧张,咽喉仿佛颤抖的小动物,瞬间激发了他的狩猎欲。 他迅速低头,一口咬住她的喉咙。 谢黎忍不住骂他:“……咬什么,我让你亲。” 谢启则却没有松口,几乎在她的喉咙上咬出一个鲜红的牙印。 这一圈瘀青似的红色,给了他不小的刺激。 他突然有种冲动,想知道谢黎可以纵容他到什么程度。 也想知道,自己的理智可以崩塌到什么程度。 谢黎听不见谢启则的呼吸,也感受不到他胸口起伏,起身想看他一眼,却被他一把捂住了眼睛。 视觉被剥夺,数不清的声音立即涌入了耳朵……风声、脚步声、谈话声、楼上的装修声、马路上汽车的引擎声……以及,轻微的吮-咬声。 谢黎心脏急剧跳动起来,感觉自己变成了一枚鲜果。 伴随着激溅般的水声,果汁被吮得干干净净。 谢黎胡乱眨了眨眼睛,想要撑起身,却立刻被按了下去。 湿冷的气流划过胸-前。 谢启则似乎俯过来,在她耳边问道:“不可以吗?” 他的气息忽然冷得可怕,让她头皮发麻。 ……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冷? 窗户没有关吗? “让我继续,”他的声音很低,语气却越来越甜腻,“……求你了。” 眼前一片黑暗,谢黎只能想象,他是如何神色冷峻地靠近,如何发出小男孩般甜腻的声音。 没有比这更卑劣、更有效的恳求了。 他知道她无法拒绝这样的反差感。 湿冷到近乎阴冷的气流沿着她的耳根,一寸一寸往下刮。 谢黎已经无力思考,为什么会这么冷了。 ……被衔住了。 她在孤儿院帮忙时,偶尔会给那些孩子买一些零食。他们最爱吃的,是一种合成酸梅,又甜又酸,让人口舌生津。她至今记得,有个贪婪的小男孩,不肯舍弃果核上的几丝果肉,于是翻来覆去地卷裹……甚至因此得了口腔溃疡。 “你在想别人。” 话音落下,轻微的痛感如心悸,令她浑身一激灵。 她半边胸腔当即陷入麻痹。 这时,谢启则松开了她的眼睛。 她迷茫抬眼,看到窗户是关上的,不漏一丝冷风。马路上,汽车风驰电挚,过了片刻,枪声从楼下响了起来,紧接着脚步声、惨叫声、求救声……所有声音搅混在一起,显得室内安全得几近安详。 于是,她没有喊停。 谢启则一直在求她。 她脑中一片空白,那种酸麻的心悸感还滞留在胸腔内,没听清他在求什么。 半晌,她才勉强听清,他似乎是在求她不要伤心。 她为什么会伤心? 谢黎笑了笑,柔声说了一句“傻瓜”。 谢启则没有说话,闭上眼睛,感觉贪欲如菌丝无限制疯长。 他知道自己的贪欲强得可怕,甚至一度令自己感到不安。 却是第一次知道,还可以因贪欲而生出这样荒唐的想法——想要永久占有一个人,不管以什么方式,哪怕只是嵌合在一起。 有那么一刹那,他似乎真的变成了没有智慧的菌丝,只知道扩张,寄生,紧紧绑住自己的宿主。 这是第一次他忘了自己作为人类的一面,完全堕落成一个没有智慧、只有本能的……怪物。 ——要是她真的是他的宿主,就好了。 这样,他就可以完全放弃自己的理智,什么尊严、权力、金钱都不要了。 像钉子一样,死死钉牢在她的身上。 第214章 chapter 28 谢黎这辈子没这么累过。 精神上的累。 谢启则完全是个撒娇怪, 不知廉耻,也不知疲倦。 谢黎仔细回忆了一下他对她说过的话,发现这小子不仅智力跟青少年差不多, 逻辑也像婴儿一样简单直白, 基本上每句话都在向她讨要什么。 从“我想要你抱抱我”到“我想要你给我选名字”, 再到“我想要继续”。 他想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居然就这样让他趁虚而入。 ……可能这就是性-癖吧。 对她表白的人当中, 不乏成熟英俊的男性, 她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缺爱的撒娇怪。 只能说,性-癖如此, 怪得了谁呢? 结束后, 谢黎强忍住倦意和胸口的胀痛,起身去洗了个澡, 然后戴上一次性手套,去清理衣柜里的蘑菇——她实在无法忍受跟这玩意儿共处一室。 不知是否她的错觉,她抓住时, 明显感到这玩意儿活物似的弹跳了一下。 谢黎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炸了起来。 她迅速后退,警惕地盯着那些诡异的紫蘑菇。 昏暗的光线下, 那些蘑菇似乎变得更加艳丽了, 焕发出一种奇异的生机,仿佛刚刚吃饱喝足一般。 最后,是谢启则洗澡回来,拿过她手上的垃圾桶,帮她清理了里面的蘑菇。 那一下弹跳幅度太大, 几分钟过去,谢黎手臂还是麻的, 嗓音也有些发涩:“你有没有感觉……” 谢启则看她。 “算了,”谢黎摆摆手,“你等下记得洗手。洗两遍,这玩意儿不知道有多脏。” 谢启则点点头,然后目光不自觉下移,实质一般,钉在她锁骨往下寸许的位置。 她刚刚受到惊吓,忘了给睡衣系扣子。 谢黎:“……” 说他智商低,逻辑像婴儿,他还真把自己当婴儿? 谢黎钻进被窝里,面无表情无视了他的目光:“记得洗手,锁门,收拾衣服,争取明天搬家……对了,锅还在灶上,你等下洗完手,记得把锅洗了。” 谢启则唯一的优点,是在家务方面任劳任怨,一声不吭地全部应下。 谢黎心安理得地闭上了眼睛。 怪物的新娘 第308节 睡到一半,她想到创业基金的事情,又猛地坐起。 刚好这时,谢启则做完家务,爬上床,刚钻进她的怀里,准备睡觉,被她一把推开。 谢启则的表情有些不好看。 他钻进被子里,像是要以此逃避创业。 谢黎正要用“愿望”把他钓出来,下一秒钟,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 不等她发怒,谢启则已经坐了起来,神色冷静地说道:“说吧,我听着。” ……仿佛婴儿般迷恋某样事物的,不是他一样。 谢黎嘴角微抽。 这是她第二遍对他说这件事了,他却像记忆力只有七秒钟的金鱼般,问出了跟第一遍一模一样的问题: “真的可以满足我一个愿望?” 谢黎:“……对,条件是两周内回本。”这话她也说过一次了。 说完,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个记忆力,这个专注度,这个自控力……谢黎忽然知道,为什么有的家长会想尽办法提高孩子的注意力了,因为注意力不集中,确实难成大器。 谢黎委婉地提醒道:“……两周内回本没有那么简单,先想想你要创什么业吧。” 谢启则这才想起重点:“我有多少创业基金?” 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谢黎作为新晋亿万富翁,眼也不眨地说道:“你想要多少?” “一个亿。” 谢黎:“……” 智商不高,胃口挺大。她行善积德小半辈子,才中了一个亿的奖金,还小心翼翼地确认了好几遍会不会被噶腰子,他居然张口就要一个亿,也不怕闪了舌头。 谢黎狠狠瞪他一眼:“哪有这么多,重说。” “那就十万块吧,”谢启则说,“够了。” 可能钱太多,真的会视金钱如粪土吧。谢黎以前过得精打细算,咖啡能喝速溶的就不喝现磨的,能吃合成的就不吃有机的,恨不得一块钱掰成两半花,现在却有种十万块不过是九牛一毛的感觉。 十万块,给就给了,不会对她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 这就是金钱的力量吗? 谢黎神色恍惚一下,莫名想到了修。 修是这个世界最有钱的那一类人。 他的财富不是以数字计算,而是以影响力为单位——只要他想,随时可以让一个靠农业为生的小国陷入停摆状态。 有钱到那种程度,多少钱才算得上他眼中的九牛一毛呢? 有人赚钱,就有人被剥削。 人性是否就是这样被异化的呢? 这些想法如同一闪而逝的焰火,在她的脑子里闪了一下,就迅速消逝了。 谢黎想了想,说:“我给你一百万,一个月内回本,可以做到吗?” 不用想也知道,他肯定做不到。她正好可以观察一下他的消费习惯,然后手把手纠正他的金钱观。 谢启则却面不改色地说:“可以。” ……大言不惭的小子。 谢黎无奈地摸摸他的脑袋,心想,他以后可怎么办。 算了,自己惯的,也只能自己养了。 谢黎做好了谢启则会亏得血本无归的准备,谁知,仅仅两天的时间,他就赚回了本金。 谢黎:“???” 严格来说,甚至不到两天——除去等钱到账的时间,他其实只花了一天,大部分时间还浪费在了购买设备上。 是的,他的创业很简单,买了几台设备,登上一个加密货币的交易网站,然后通过高频交易迅速回本。 对普通人来说,“高频交易”是一个极其陌生的概念。 大概原理是,利用信息技术,在极短的时间内——往往是几毫秒,甚至几纳秒——大量买入卖出,赚取微小的价格差异,从而累积成巨大的利润。 听上去简单,似乎任何人都可以靠“高频交易”发家致富,但怎么筛选加密货币,怎么通过算法分析价格波动,怎么在毫秒内完成巨量的交易,需要非常专业的知识储备才能做到。 谢启则是从什么地方知道“高频交易”的概念呢?他又是从哪里买到支持“高频交易”的设备的? 又是谁给了他支持高频交易的算法? 还是说,他本来就懂这些知识? 那是否说明,他已经恢复记忆?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谢黎不想怀疑谢启则,但他最近确实变得有些奇怪。 谢黎觉得,得找个时间跟他谈谈。 但很快,她就无暇顾及谢启则的异样了。 ——有人在跟踪她。 他们搬到了沿海城市,虽然海洋已被污染得差不多,偶尔甚至能看到海浪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七彩光芒,银白色的沙滩上也是一片死寂,无法再像过去一样“赶海”,不时还有塑料袋、塑料瓶、啤酒罐被冲上岸,但这确实是一座宜居城市。 谢黎在海边买了一幢别墅,里面有壁炉,有钢琴,有玻璃花房,还有一个私人沙滩——完美杜绝了享受日光浴时,睁眼就是塑料袋的情况。 最让谢黎满意的是,卧室是全景房,四面都是单面落地玻璃,早上醒来就能看到波澜壮阔的大海。 晚上,则可以一边喝冰镇啤酒,一边踩着温热濡湿的沙子,在闲聊中安然坠入梦乡。 还有比这更惬意的生活吗? 买下这幢别墅时,有那么几秒钟,谢黎脑中确实闪过了一个想法——从此与世隔绝吧。 什么都别管了。 就这样过一辈子。 但她是个闲不下来的人,尤其是有钱以后,做好事更加没有后顾之忧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她在医院花的钱,已经可以办一个资深vip,享受豪华单人病房——这些vip里,除了她,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 只能说,幸好谢启则在创业,这段时间不在家,不然看到她见一个救一个,估计会跟她闹脾气。 可能因为做的好事太多,断了某些人的财路,她总感觉,最近有人在跟踪她。 慢慢地,不再只是她的感觉。 仿佛猫捉耗子一般,对方甚至开始刻意留下痕迹。 一天早晨,谢黎醒来,像往常一样冲了一杯咖啡——现在,她有条件喝现磨咖啡了,也没跟自己客气,用的是最好的咖啡豆,闻着有一股甜腻醉人的花果清香。 谁知,她刚喝了一口,就感到有异物碰了一下嘴唇。 谢黎以为是不小心滤下的咖啡渣,皱了下眉毛,又喝了一口,这一次异物感更明显了,几乎是重重撞上她的嘴唇。 谢黎想了想,还是倒掉了这杯咖啡,打算重新冲一杯。 然而,杯子里剩下的东西,却让她遍体生寒。 那是一团白色的不明丝状物。 一层一层,黏稠的蛛网般,爬满了杯壁。 ——修的菌丝。 跟踪她的人是修。 谢黎心口顿时像坠了一块冰,连呼吸都是冷的。 她第一反应是给谢启则发短信,让他回来。  修一直想把她玩弄于股掌之中,找到她以后,绝对会去找谢启则的麻烦。 ——谢启则是她最大的软肋,修肯定会百般折磨他。 说不定,谢启则已经被他控制了。  谢黎心脏急剧跳动起来,给谢启则发了一条消息:【你在哪里?】 没有回复。 谢黎抿了抿唇,心脏跳得更加厉害了,后背上一片湿腻的冷汗,又发了一条消息:【收到请回复。】 她本想加一句“我很担心”,又怕修看到这句话后,发现谢启则对她很重要,然后变本加厉地折磨他。 这段时间,她过得太惬意了,如果不是咖啡杯里的菌丝,几乎忘了修这个人。 现在,修来到这里。 多半是想……报仇。 谢黎闭上眼睛,把咖啡杯扔进水槽里,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走向客厅。 短短几步路,她的思绪千转百回,仿佛从平静温馨的生活中走了出来。 两分钟后,谢启则的回复到了:【我在公司,怎么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事就好,尽快回来吧……我想你了。】 点击发送,谢黎松了一口气,伸手盖住眼睛,躺倒在沙发上,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希望是她多虑了。 谢黎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坐起来,正要给谢启则打个电话,确认他的安全,忽然眼前一黑,倒在了沙发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晕了过去,却开始做梦。 梦里,她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深不见底的医院走廊,白色的墙漆,淡青色的地板。 走廊是笔直的,视角却是倾斜的。每往前走一步,都会有种向后滑的错觉,似乎无论如何也走不到尽头。 她像幽魂一样,飘进其中一间病房。 进去的一瞬间,她眼前的画面瞬间变成了沉郁的蓝色。 ……悲伤的颜色。 怪物的新娘 第309节 这时,一个女人猛地推开病房:“——医生那边怎么说?” 谢黎眼睛被鲜亮的橙色刺了一下——这女人居然是橙色的,她的面孔模糊不清,整张脸庞只能看到一双眼睛和一张嘴巴,身体内部似乎燃着一团焦灼的火焰,从眼睛和嘴巴的孔洞中肆无忌惮地放射了出来。 一个男人站了起来。 原来就是他染蓝了病房的颜色。只见他面色凝重,整个人呈现出颓废的深蓝色: “医生说,现在还看不出来……要十多岁以后,才能看出他是不是天才……” “十几岁?”女人一愣,随即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怎么可能要十几岁才能看出来?朋友跟我说了,公司那边有一套完整的潜能评估系统,还是婴儿的时候,就可以检测出基因的潜力!” 男人支支吾吾地说:“你也说了,那是公司的系统……我们的基因毕竟是在黑-市上买的……” “你也知道这是我在黑-市上买的?我半辈子的积蓄都搭里面了,就指望他回本了!” 女人越说越愤怒,体内焦灼的火焰急剧升温,化为暴怒的红色。 “你先冷静……” “我冷静什么?”女人冷笑一声,面孔红得发黑,“我发现你们男的特别喜欢装好人。毕竟生孩子的不是你,你只是动动嘴皮子,出一半基因钱和赡养费而已,当然可以表现得这么冷静。” 说到这里,她眼洞几乎变成可怖的黑色:“这要是从你的肚子上剜下一块肉,却发现还要等十多年才能回本……我猜你会恨不得把他吃了吧?跟我装什么呢,阴沟里的臭垃圾。” 男人也暴怒了,身上的蓝色越来越深,是一个随时会打人的姿态:“那你要我怎么说?我早跟你说了,公司垄断了基因编辑,你自己不听,一定要在买基因,要逆天改命!黑-市上的东西,怎么可能比得过公司货?现在生了个杂种出来,你不怪自己没头脑,开始怪我了?”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退让,吵得唾沫横飞,污言秽语轮番上阵。 几分钟过去,两个人已完全变成黑色,是一对黑黝黝、空荡荡的人形阴影,令人毛骨悚然。 没人理会保温箱里的婴儿,甚至没人看他一眼。 他只是一个失败的产物,一个因利益而降生的杂种。 赌桌上失去价值的筹码。 谢黎走到保温箱旁边,低头看向他。 毫无疑问,基因编辑是一项短视的技术,表面上可以通过修改基因,创造出高智商、无瑕疵的人类,实际上却会削弱人类适应环境变化的能力,严重污染人类的基因池。 只有屠夫,才会大量繁育某一品种的家禽。 他不是这对父母的孩子,只是他们精心繁育出来的“家禽”。 谢黎看着婴儿,轻声说:“可怜。” 假如这不是梦,而是现实,她会毫不犹豫地向那对夫妇“买”下这个婴儿,给他找一对温柔善良的父母。 他在这对夫妇手上,是不会好过的。 这个想法刚从她脑中闪过,眼前的画面就发生了改变。 世界变成了单调的黑白灰。 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人人都是冷漠的黑色,看不清五官,也看不清具体表情。 ……难道这是那个孩子的世界?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她看到自己正握着一支笔,在做报纸上最后一版的智力测试题。 谢黎知道这个智力测试题,这是生物科技招募天才儿童的手段——只要答对上面的题目,生物科技就会对其进行重点培养。 他似乎有极高的数理天赋,轻而易举地答对了。 父母却没有把报纸寄出去——听说,那些儿童都是封闭训练,夭折率极高,一百个人里只有一两个才能通过训练。 他是他们翻身的唯一筹码,可不能这么轻易送出去。 两个人窸窸窣窣商量许久,决定倾家荡产,把他送到著名的公司学府去。 像是狂热的赌徒,倾尽全力,最后一搏。 谢黎发现,他再也没有看见过颜色。 起初,他可以清楚判断出“父母”的情绪,并用颜色加以具象化——这其实是一种艺术天赋,就像有的作家声称可以看到字母的颜色一样,然而长大后,他却再也看不见色彩了。 他的天赋被扼杀了。 是谁杀死的? 不好说。 这本身就是一个不允许艺术存活的世界。 他的父母赌赢了。 他成功入学,年仅十三岁,就成为了公司员工,同时也成为了同学口中的……“杂种”。 谢黎第一反应是谢启则那句话,“你可以叫我杂种,这也是我的名字”。 难道这是谢启则的回忆? 谢启则十三岁就当了公司员工? 怪不得他知道什么是高频交易—— 不。 不对。 时间过去太久,谢黎对修又没什么感情,自然早已忘记傅野说的修的往事。 但就在刚刚,她冷不丁想了起来——“杂种”也是修的蔑称。 傅野说,修和公司的继承人一起长大,难道这就是这座学府吗? 这是修的记忆? 梦境还在继续。 公司与公司之间的斗争,来来去去就那几样。 暗杀,威胁,窃取情报。 最高端的商战,往往是以最简单也是最血腥的方式——杀戮。 谢黎看到,他第一次窃取情报,整个人十分紧张,手背上青筋暴突,指骨泛白,手指一直在发抖。 如果他触发警报,公司那边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他,就像踹开一条没用的狗。 幸好,他成功了。 第二次窃取情报,他冷静了不少,至少手指不再发抖,只是呼吸还有些急促。 第三次,第四次……他渐渐变得像专业特工一样冷静老练,结束以后,心率甚至没有超过70。 要知道,不少人吃完饭,或是站起来走两步,心率都不止70。 他小小年纪,冷静得让人害怕。 谢黎一直看不到他的正脸,只能根据他的视线高低来判断年龄。 第一次窃取情报时,他估计只有十三四岁,第二次长高了一些,第三次、第四次,身高则没有变化。 公司似乎使用童-工上瘾,频频让他去给一些脏事善后。 男生发育晚,十三四岁的年纪,身高远远低于同龄的女生,他小时候又饥一顿饱一顿,有些营养不良,看上去只有八九岁的模样。 没人会提防八九岁的小孩,又不是美国大片,现实中哪有那么多低龄特工? 就这样,他无声无息帮公司处理了许多要命的隐患。 直到,他再也无法以孩童的模样示人。 ——他长大了,进入了公司内部。 谢黎像是潜隐于他体内的幽魂,看着他身量一点一点拔高,视线从仰视变为俯视周围人。 小时候窃取情报都会发抖的手,也逐渐变得修长而骨节分明,仿佛玉石一般冷硬光滑。 就像看了一部传记类电影,谢黎看着他出生,长大,世界由彩色变得灰白,受尽冷眼与折磨,却又奇迹般崭露锋芒,稳步高升。 最后,站在了大厦的最顶端。 不知是她的想法,还是冥冥中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这一切并非注定如此。 假如一开始她不是旁观者,而是真的救下了他,他不会被送入所谓的知名学府,沦为有钱人的一条狗。 表面上,他认为感情是无用的东西,对自己的苦难无动于衷,对父母的冷漠没有任何不满。 实际上,他只是知道,没人会对他付出真情——父母的感情,已经是这个世界上最无私的感情,他连父母的感情都得不到,怎么可能得到别人的感情? 他并不是冷血的人,刚出生时,血液也是滚烫的。 但在那两个可怖的黑影的注视下,他的血液很难不冻结,一寸寸变得冰凉。 父母希望他变得有价值。 于是,他竭力展现自己的智慧,表现出独一无二的数理天赋,甚至做对了报纸上最后一版的智力题。 父母却把他送进了公司。 一日是公司员工,终身为公司员工。 他为了讨要一点点爱,自愿步入了牢笼。 ……太可悲,也太软弱了。 还好他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修正自己的软弱。 既然世界的底层逻辑是利益,那他就牢牢攫住所有利益,让人们为了各自的利益向他俯首称臣。 他逐渐变得自信、强势,心如铁石,坚不可摧。 直到遇见了她。 起初,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对谢黎感兴趣。 她根本无利可图。 然后,他以为自己之所以会对她感兴趣,是因为想要折磨和摧毁她。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人感激她,仰慕她,依赖她……他感到那些混乱激烈的情绪,只觉得心脏如针扎,说不出的厌恶和烦躁。 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在意她? 她的身上,到底有什么吸引了他? 怪物的新娘 第310节 是她的善良,还是她对暴力的渴望?是她的正义,还是她的愚蠢? 是她的机警果断,居然可以朝他开一枪……还是,他在希望,当年也有这样一个人,向他伸出援手,照顾和拯救他? 他是那么贪婪,仅仅作为谢启则被拯救,已经不能餍足内心疯狂扩张的贪欲。 他希望,修也可以被拯救。 …… 谢黎像被抽了一鞭子,得知真相的痛感从胸腔一路蹿到头顶,倏地睁开眼睛,从梦中惊醒。 她呼吸急促,头发已被冷汗浸湿。 心脏怦怦狂跳,每一声都震耳欲聋。 谢启则居然是……修。 第215章 chapter 29 这一发现, 完全超出了谢黎的认知范围——她做梦都没有想过,谢启则有可能是修。 这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 修是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谜,尽管表面上温和有礼, 从容优雅, 实际上冷血得可怕, 对于情绪有着近乎恐怖的控制力。 一开始,谢黎跟他交锋时, 完全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的身上似乎有重重迷雾, 不仅想法是谜, 身份背景也是谜。 谢启则却可以……一眼看透。 他既不从容,也不优雅, 像小孩子似的依赖她, 大多数时候都埋首于她的颈间,大型宠物般蹭来蹭去。 她可以轻松读懂谢启则的喜怒哀乐, 不必费神去揣测他在想什么。 ——他的情感热烈而又直白,如同烧沸的水,冒着灼烫的水蒸气。 有时候, 她跟他对视一眼,眼睛都会像被灼伤似的痛一下。 ……这两个人, 怎么可能是同一个人? 但仔细回想修的记忆, 就会发现……他们确实有可能是同一个人。 修从出生起,就不被父母喜爱。 他的身上甚至没有“父母”的基因,只是一个处心积虑繁育下来的筹码。 谁知道,他基因上的父母是谁? 号称可以生下“天才”的基因一定非常优质,他的基因父母必然也是一对天才, 既然是天才,为什么会沦落到贩卖自己的基因呢? 是被谁偷了, 还是自愿卖给黑-市的? 一对男女精打细算地买下了这对“天才”的基因,怀胎十月生下了他,像对待牲口一样饲养他,想等他长大了,有价值了,就牵到市场上论斤卖。 于是,许多年后,修也把屿城的人圈养起来,像控制牲口一样,控制他们的思想与人生。 谢黎忍不住想,修基因上的父母,在公司大厦的巨屏上看到修的肖像时,是否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感到他们之间千丝万缕的关系呢? 答案是不会。 既然他们决定兜售自己的基因,就绝不会只兜售一份。 也许,这个世界上,还有许多修的“兄弟姐妹”,他们也被处心积虑地创造出来,像牲口一样待价而沽。 在他们当中,可能有的人已经被卖了一个好价钱,有的人则死在了城市的流弹之中。 修不是这个世界的罪魁祸首。 他只是这个时代最为可悲的……造物。 谢黎忽然想起,修曾经说过,藤原升曾像亲生父亲那样栽培他,在他的身上投入了上亿的资源,最后却因为亲生儿子的愚蠢而功亏一篑。 当时,她一心只想杀死修,觉得他口中没有一句实话,自然也没有听进这段过往。 现在想想,“谢启则”那么渴望肢体接触,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抱她。 相较于接吻,他也更喜欢吸与吮,仿佛口欲期留下的后遗症——婴儿阶段没能得到基本的喂养和照顾。 说明,在他冷血麻木的外表下,也是有一颗……渴望亲-密关系的心的。 藤原升像亲生父亲一样栽培他时,他在想什么呢?是否以为自己走了大运,终于可以体会到父爱了? 谁知,所谓的栽培,不过是一场险恶的骗局,目的是把他变成养料,去滋养自己的亲生儿子。 修也因此从人类变成怪物。 他说的时候,态度十分轻松,仿佛赢下了一场简单的博弈。 但真的有那么轻松吗? 生物科技的内部环境多么可怖,哪怕没有入职公司,也能感到那种令人窒息的氛围。 修为公司效力时,才多少岁? 再早熟的孩子,也是孩子。当时,他年纪那么小,又身处于极端的环境……当藤原升给予他可望不可即的亲情时,他真的没有感激涕零吗? 当他发现,这一切只是精心策划的狩猎时,内心又什么感受呢? ——藤原升对他呵护,更像是野兽为了方便教导幼兽捕猎,提前让他这个猎物失去逃跑能力。 修并非草木,面对此情此景,真的可以做到无动于衷吗? 谢黎忍不住想,假如她是修,她还能像现在这样生活吗? 很明显,不能。 她的善良也是父母用爱与信任浇灌出来的。 如果父母不爱她也不信任她,她哪里还有勇气去管别人的死活? 一时间,谢黎对修的感情很复杂。 她很同情修,也很喜欢“谢启则”,但这两个人重叠在一起,就让她的脑袋要炸开似的疼痛起来。 她不知道“谢启则”算什么,修的另一面,虚构出来的人物……或者说得更难听一些,羞辱她的工具? 她没有忘记,修之前曾想尽办法冒犯、羞辱和挑衅她。 说不定,这个梦境也是羞辱她的一部分。 ——她已经被骗了一次,却还是忍不住同情他,如果是以前的他,必然会以此为文章,冷漠而刻薄地嘲讽她一番。 但也有可能……就像梦境里说的那样,他变成“谢启则”来到她的身边,只是想要被拯救。 让她看到他的过去,则是因为作为“谢启则”被拯救,已不能满足他。 他希望,真正的自己也可以得到拯救。 这一可能性,让人深感荒谬。 谢黎还记得,在研究所时,修面带微笑,彬彬有礼,姿态平静而优雅,口气温和而轻缓,仿佛马上要参加一个上流宴会。 这样一个人,却为了博取她的同情,变成了一个敏-感爱撒娇的粘人精。 ……如果只是为了羞辱她,他有必要这样丑化自己吗? 谢黎闭上眼睛,心脏像被无数根钢丝拉扯着往下坠,有种从高处跌落的失重感。 她一向头脑清醒,目标明确,问心无愧,这时却感到深深的茫然。 不管怎么说,既然“谢启则”是修,那他的未来就不用她操心了。 她也不用再担心,他是否能守住这座金山银山。 ……这一个亿,本来就是他的。 是她自不量力,居然想教这个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如何赚钱,如何树立正确的金钱观。 也许有的人面对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逃避,谢黎却不是这样的人。 她接受“谢启则”时坦坦荡荡,此刻也会坦坦荡荡面对修。 谢黎沉吟片刻,给“谢启则”发了一条消息:【你在附近,是不是?】 “谢启则”没有回复。 她想了想,又说:【回来吧,我都知道了。】 几秒钟后,“谢启则”——或者说,修的回复到了。 他说:【好。】 · 门锁被打开时,谢黎刚刚收拾完行李。 除去那一个亿购置的物品,她自己的东西很少,一个28寸的行李箱都填不满。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她把行李箱搁在客厅沙发旁边,看向门口。 修正站在门口,逆光而立,一身剪裁精细的灰色大衣,气质高峻而清贵,就像他们刚见面那样。 他看了看她脚边的行李箱,神色完全看不出“谢启则”的影子,语气平静:“你要走?” 谢黎高估了自己的气性,看到他这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就想冷笑。 她的颈窝都快被他磨蹭出茧子了,他在这里跟她装不熟? 谢黎习惯于压抑自己的情绪,所以一开始并不觉得愤怒,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一些细节浮现上来,她很难不感到怒火中烧。 她打掉他半个脑袋时,他曾竭尽全力,贴近她的耳边说道:“我们会再见的。” 他做到了。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生气,不就是被摆了一道吗? 不就是被耍得团团转的同时,还被迫做了一场噩梦,亲身体会了他的“苦衷”吗? 不就是他演技高超,有两副面孔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说话,端起刚做的咖啡喝了一口。 怪物的新娘 第311节 想到今天刚从咖啡里喝出来的菌丝,以及他还是“谢启则”时,给她煲的蘑菇汤……谢黎只觉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这时,修走过来,一只手撑着沙发,另一只手递到她的面前,温和地说道: “可以吐在我的手上。” ……这是“谢启则”才会说的话。 谢黎恍惚了一下。 她强迫自己咽下咖啡,一把推开他的手:“不了,哪儿敢。” 修盯着她的脸庞看了片刻,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在生气?” 谢黎:“没有,我深感荣幸。” “……我很高兴。”他忽然说道。 谢黎心想,可不,换了她摆了别人这么一道,也得乐上几天。 她继续喝咖啡,没有说话。 修似乎真的很高兴,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的手指在轻颤。谢黎不了解修,但了解“谢启则”,这的确是“谢启则”高兴的表现。 “谢启则”的口腹之欲不强,但因为婴儿时期未能得到周全的照顾,口-欲极强,每次吮什么时,手指总会颤栗不已。 想到他过去的境遇,谢黎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 但很快,她又怒火中烧起来。 “……你为我生气,”他低声说,“我怎能不感到高兴?” 谢黎忍了又忍,终于没忍住骂了一句:“你有病?”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竖起一根食指:“我知道,我这时候应该冷静地表露心迹,把一切错误都推给畸形的童年,告诉你‘谢启则’才是真正的我,你并没有受到欺骗。我接近你,是因为爱上了你,而不是为了羞辱你。” 他不愧是洞悉人心的高手,三言两语就点出了她的心中所想。 直到这时,她才有种实感——“谢启则”和修,居然真的是同一个人。 不是她在做梦。 “人心都是肉长的,你的心尤为柔软,只要我足够不要脸,总有一天,你会原谅我……”他慢慢地说,话的内容几近恬不知耻,“可是,我一想到,你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后,还因为我生气,我就高兴得要疯了。” 在此之前,修不是没有想过,就这样永远隐瞒下去好了。 忘记修这个人,作为“谢启则”活着,何尝不是一种得偿所愿? 只要他想,谢黎永远不会发现他的真实身份,永远不会知道“谢启则”其实是修。 然而,爱情怎么可能容下第三个人的存在? 即使那第三个人……是他自己。 他想要谢黎发现这一切,想要谢黎看到自己的全部。 他是这样的贪婪无耻,得到谢黎还不够,居然想要真实的自己也被拯救。 梦境里,谢黎在看他。 他则在看谢黎。 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的心声曾短暂相连——谢黎想要救下那个“婴儿”时。 他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只觉脑中嗡响一声,胸口遏抑不住地震颤起来——明明里面没有心,却跳得像要炸开似的。 他曾嫉妒每一个被谢黎救下的人。 ……现在,他也得偿所愿了。 谢黎当了这么多年的警察,见过的疯子和变态不说有一打,也肯定比普通人见过的多了,但疯成修这样的,真是第一次见。 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和修认识的经过,又想起了救下“谢启则”的经历,只觉得一阵头疼。 什么是“剪不断、理还乱”,她算是切身体会了。 本想修回来后,跟他说清楚,然后断个干净,一走了之。 现在发现,别说“一走了之”了,这事儿根本掰扯不清楚。 她用力揉了揉眉心:“……疯子。” 她该拿他怎么办? 明明在骂他,这人的神色却变得更加亢奋了,四面八方传来诡异的震颤感。 谢黎这才想起,修是没有呼吸的,只有这种古怪的震颤感。 “谢启则”却是有呼吸的,而且十分滚烫……说明这小子为了骗她,硬生生装自己会呼吸,还试图用急促的低喘声引-诱她! 他真的是…… 谢黎想不出贴切的形容词。 骂他夸他,都会让他更加高兴。 离开?他会想尽办法贴上来,与她纠缠,就像“谢启则”一样。 就在这时,修不知想到了什么,稍稍抑制了一下亢奋的情绪,问道:“你知道生物科技的体量有多大吗?” 谢黎疲倦道:“干什么,你要威胁我?” 修却像没听见似的,继续说道:“除了奥米集团的航空航天领域,以及高科公司的保险箱服务,生物科技几乎垄断了所有行业,尤其是农业和医疗业。” 谢黎当然知道生物科技垄断了多少行业,这是六年级课本上内容。 修到底想说什么? 要是她不跟他在一起,他就让全世界陷入饥荒? 可惜了,她不吃这套。 一个人的善心是有限的,她又没有生下耶稣,哪有那么多善意可以挥霍,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 “我虽然不再是生物科技的控股股东,但仍然可以操控高层的每一个决策,夺回来只是时间问题,除此之外,我还有北美洲10%的房地产,主要集中在曼哈顿、洛杉矶和费城,你应该知道,这三个地方代表着什么。” 起初,他的声音还算轻缓稳定,说到“房地产”时语速却陡然变快,言辞间流露出一股狂热的兴奋,让人毛骨悚然。 谢黎:“……你想说什么?” 她越听越不对劲,背脊上汗毛一根一根竖了起来——她不害怕修,纯粹是被自己的想象吓到了。 ……他应该没有疯到她想的那种程度吧? 他说:“我已经把所有财产,全部无条件转移到了你的名下。” “当然,你也可以再转回给我。”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低沉而温柔,只有神色始终冷静得可怕,那是一种自信、疯狂的冷静:“但没有我的帮助,你永远也算不清楚,我转移了多少东西给你,有可能是一条街,一幢楼房,一座大厦,博物馆里的一件文物,也有可能是一笔基金,一项专利技术,一个突破性的科研成果,或者是某个公司的控股股份。” “谢黎,你是一个正直的人,但我不是。我只能用这种方式绑住你……我爱你。” 第216章 chapter 30 谢黎第一次见到这种款式的道德绑架, 几乎要被他气笑了。 怎么会有这么无耻的人? “你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花你的钱?”她冷笑一声,“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道德感倒也没有这么高。” 话音刚落, 她内心忽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 再看向修时,他的神色已变得更加亢奋, 眼角微微泛红, 喉结不住滚动, 手指甚至控制不住地分泌出些许菌丝。 这显然不是心疼钱财的表情,更像是……某种怪癖得到了餍足。 谢黎:“……”死变态。 她彻底无话可说了。 是她想的太天真了, 居然会觉得, 修在道德绑架她。 他分明是想用金钱“囚禁”她。 如果真像他所说的那样,什么都转移给她了, 包括基金、专利、科研成果等等,那她现在肯定在资本圈子里出名了。 修所在的资本圈子,都是一群吃人不吐骨头的公司高层, 手段比畜生还要畜生。 谢黎之前曾在警局内网上看过一个案子,一个工人因长期接触有毒废料患上了肝癌, 而工厂给出的赔偿方案, 居然是提供高-利贷途径,让这位工人去换一个仿生肝脏,然后回来继续为工厂发光发热。 工人拒绝了这一“赔偿方案”,但直到死,也没有等到真正的赔偿。 不过, 这个案子之所以会上警局内网,并不是因为工人奋起反抗, 一怒之下报警了,而是因为工厂老板离奇死亡了。1 经法医鉴定,死者颈部存在明显压迫痕迹,大概率是突发性压迫式攻击造成的机械性窒息。 这说明,凶手极有可能是职业杀-手。 谢黎当时看完,面无表情地划过去了——只有公司才会培养职业杀-手,她对狗咬狗不感兴趣。 现在,这群畜生中的畜生里,出了这样一头恋爱脑畜生,必然会享誉圈子内外。 别说公司高层了,就是谢黎自己路过听见这个八卦,也得停下来问问,让这头恋爱脑畜生放弃所有财产的女人是谁。 谢黎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可能因为气过头,也可能因为怒火燃尽,只剩下一堆温热的灰烬,她现在不愤怒了,只觉得无力:“你……让我一个人静静。” 某个畜生却朝她俯近了一些:“那你抱我一下。” 谢黎手背上蹦出青筋:“……别逼我打你,滚!” 修不愧是疯子中的疯子,变态中的变态,被骂以后,不仅没有动怒,反而露出一个愉悦至极的表情——谢黎只在某些吸猫上头的人脸上看过类似的表情,程度还略逊几筹。 这下,她连骂都懒得骂了,向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滚蛋。 也许是怕她真的生气,这一次,修不再讨价还价,顺从地转身离开。 临走前,他站在门口,低沉而缓慢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谢启则都是我。他是我不为人知的一面……只有你见过。” 谢黎一阵心累,心想,不为人知的一面,指的是患有皮肤饥渴症的粘人精吗? 她揉着眉心,继续摆手,还是那个意思——滚。 关门声响起,这下,修真的走了。 怪物的新娘 第312节 谢黎本想在沙发上躺一会儿,谁知闭上眼睛,就能看到修那张令人生厌的脸庞,只好站起来,随手披上一件外套,出门散心。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逃跑——逃跑不能解决问题,也不是她的风格。 她想逃的话,被同龄人骂“懦夫”的那一刻,被同事放冷-枪失去“副队长”的头衔时,就可以逃了,而不是坚持到现在,继续当一个无知无畏的战士。 现在,战士喜欢上了怪物。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黎两只手揣在兜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去。 这座城市还算发达,但也有不少外表光鲜内里破败的烂尾楼,每次经过那些空荡荡的高楼大厦时,都能闻到一股垃圾发酵的腐臭味儿。 仿佛这些大楼也是有生命的,化为钢筋遗骸,也会生蛆发臭。 一路上,不少人都跟她挥手打招呼,谢黎一一点头回应。 走到一半,她有点口渴,去排队买了一杯奶茶。 这玩意儿比咖啡还要刺激神经,喝了两口,她心脏就怦怦狂跳起来,手也有些发抖。 这时,她忽然感到一道渴望的目光,低头一看,一个穿开裆裤的小朋友正眼巴巴望着她手上的奶茶,干瘦的脸上写着两个字:想喝。 这孩子一看就家境拮据,衣服已经穿到发馊,裤子也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瘦如芦柴棒的胳膊上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针孔。 谢黎不由眉头微皱,半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柔声问道:“小朋友,你胳膊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针孔呀,你生病了吗?” 小朋友点点头,眼珠子仍然粘在她的奶茶上:“妈妈说我生病了。” “可以告诉姐姐,你生的什么病吗?” “基因病,”小朋友答得十分爽快,“妈妈被黑心商人骗了,买到了有瑕疵的种子……” “种子”是“精-子”的黑-话。 ……这孩子跟修有着同样的境遇。 谢黎一怔。 下一刻,她只觉得兜里一轻,有什么东西被利落掏走了,回头一看,只能看到一个半大孩子拼命逃跑的身影。 谢黎嘴角微抽,伸手往兜里一摸,果然,手机被偷了。 再抬头一看,那位身世悲惨的小朋友也不见了! 什么叫“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她算是体会到了。 谢黎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打算去追。 这种半大的孩子最难逮捕——他们身形瘦小,手脚灵活,对城内大大小小的管道了如指掌,比纽约的耗子还难捉。 偷了就偷了吧,反正她的手机都是性能一般的千元机,值不了多少钱。 只是,思绪难免飘远。 “基因病”指的是遗传性疾病。直到现在,许多遗传病依然无法根治,只能在出生前接受“基因编辑疗法”,才能免除病痛折磨。 所以,现在的有钱人,基本上是没有“基因病”的。 然而很久以前,贵族近亲通婚的时代,“基因病”却是血统纯正的象征——不是近亲结婚的贵族,还不一定能遗传到那些纯正的有害基因。 多么讽刺,生而为人,是优是劣,全是“上层人”说了算。 当跨越阶级的道路被封死时,便开始寄望于上层人“漏”下的基因。 不管是修,还是刚才那些孩子,都不过是时代洪流下的……牺牲品。 唯一的区别在于,修的运气稍好一些,没有遗传到有害基因。 不然作为弃子,他下场比起刚才那些孩子,不会更好,只会更惨——那个小朋友虽然家境颇为拮据,父母却愿意缩衣节食,给他打针。 修显然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不知不觉间,谢黎已经走到一幢烂尾楼下。 这幢烂尾楼高得惊人,似乎有五十多层,零零散散住了不少人,底层甚至开起了商铺。 霓虹招牌忽闪忽灭,人群熙熙攘攘,噪音如潮水般朝她涌来……老板热情的吆喝声,互相问候爹妈的讨价还价声,全息影像的揽客声,以及角落里消-音-器一闪而逝的闷响。 谢黎心想,如果修只是一个普通人,那他肯定有着不可忽视的“基因病”,轻则红绿色盲,重则智力障碍。 唔,如果他有智力障碍的话,那他们肯定谈不了恋爱了,但肯定能满足这小子被拯救的愿望。 如果是别的“基因病”的话,他像现在这样死皮赖脸一些,她再凑合凑合,也不是不能谈。 问题是,一个从小患基因病、不被父母喜爱的人,有可能像现在的修一样无耻吗? 答案是否定的。 而且,她一开始之所以会救下修,也是因为他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让她撞了他。 不然以她的开车技术,估计只有老眼昏花或车载ai失控,才会撞人。 退一万步说,就算她开车技术烂得要命,三天两头撞伤路人,有“基因病”的人也经不住她这么撞。 可能还没来得及一见钟情,就先一命呜呼了。 谢黎苦笑。 所以,修只是一个普通人的话,他们反而走不到一起。 他必须从小亲缘淡薄,竭尽全力留在公司,一路搏杀到高层的位置,冷静运筹,一步步侵吞藤原升的势力,抢夺到菌根网络的控制权,变成耳听八方的怪物……才有可能跟她相爱。 是她太过冷漠,还是她要求太高? 都不是。 是她太过抗拒亲密关系,只有这样的修,才能强行进入她的生活,让她习惯他的存在。 普通人没有这样的能力,也没有这样的心机引诱她。 谢黎想到了一个成语——天生一对。 换作以前,她打死也不相信,自己会跟生物科技的ceo是天生一对。 但事实就是如此,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这样费尽心思引诱她了。 她是暴风雪里的独行者,如果不是修假装“谢启则”拦下了她,她可能永远都不会想到停下来看一看。 她会一无所知地继续往前走,朝忽远忽近的海市蜃楼般的小镇灯火走去……直到冻毙于风雪之中,孤独死去。 但停下来看一看,究竟是好是坏呢? 谁也不知道。 谢黎走到尽头,无路可走,才发现自己已经走到天台。 来都来了。她绕过一堆晒棉絮的支架,走到天台边缘,吹了一会儿冷风,然后单手撑着栏杆,轻轻一跃坐了上去。 自上而下望去,整座城市显得萧索而死气沉沉,灰白色的雾霾阴沉地压迫着每一个人。 算了,她想,吸掉了奶茶里最后一颗珍珠。 她救了那么多人,其中不乏罪人和疯子,再救一个最疯的又会怎样? 谁让她天生耳根子软,谁向她求救,她就会回应谁。 更何况,她还喜欢他。 ……不,是非常喜欢。 尤其是他全心全意地依赖她时。 发现“谢启则”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她的内心其实升起了一丝微妙的快感。 修已经站在了最顶端,却还是向她求救。 她也是人,也会有冲动、欲望,不为人知的幽暗癖好。 他站在世界之巅,居高临下却对她依恋不已的样子……正好满足了她的怪癖。 她愿意对他伸出援手。 只要他听她的话。 想到这里,谢黎正要掏出手机,给修打个电话,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手机被两个小毛贼偷了。 “……” 她正要转身跳下天台边缘,忽然若有所思地一抬头,正好对上了不远处修的目光。 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死死地、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眼神几近……惶恐。 这是她第二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表情,上一次还是她说喜欢他的时候。 谢黎有些疑惑,刚要开口询问,下一刻,只见数不清的白色菌丝如浪潮般汹涌而至,以前所未有的生长速度侵占了天台的每一寸。 不知是否菌丝生长得太过迅速的缘故,他的眼中也爬满了密集的菌丝,在眼球上疯狂挣扎蠕动。 在此之前,他一举一动再怎么古怪癫狂,神情也显得轻描淡写、游刃有余。 现在,他的面部表情却完全失控,手指也在急剧颤抖。 跟兴奋到颤抖不同的是,这一次显然是因为恐慌到极点,大脑对身体失去了控制。 ……恐慌到这种程度,简直像是看到了这辈子最为恐惧的场景。 可是,谢黎迟疑地想,她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吧? 就在这时,修缓缓开口了,声音嘶哑刺耳,带着令人不安的震颤感,似乎来自成千上万个不同的发声器官: “……你宁愿死,也不愿意跟我在一起?” 第217章 chapter 31 谢黎愣了十多秒钟, 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修不会以为……她要跳楼吧? 她不由嘴角微抽,很想给他一巴掌,让他盼点儿好的。 说来奇怪, 她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 几乎不会动怒, 但无论是修还是“谢启则”,都能轻易激起她的怒火, 甚至是一些古怪恶劣的冲动。 怪物的新娘 第313节 就像现在, 如果是其他人误会她要跳楼, 她会立马解释清楚,还会有点儿不好意思。 然而, 修误会以后, 她忽然就不想解释了。 ——你把我骗得团团转,现在我骗骗你不过分吧? 谢黎很少骗人, 但她擅长控制情绪,只要她控制自己别笑出声来,修应该就没办法发现她的破绽。 谢黎多虑了。 事实上, 修看到她坐在天台的一瞬间,所有理智就已灰飞烟灭, 根本无力分辨她的神色是真是假。 谢黎是会自杀的人吗? ——不是。 她甚至不是会逃避真相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她的面前自曝身份。 她冷静、勇敢,是一个坚强无畏的战士。 这么多年来,她坚持追查悬案,为人们伸张正义,有的案子甚至连受害者本人都放弃了, 她却一门心思追查到底,不允许真相被权威掩埋。 但战士就一定是无坚不摧的吗? 战士就不会心灰意冷, 选择以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吗? 修的手指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他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即使爱上了谢黎,也本性难移。 他比谁都清楚,谢黎喜欢的是“谢启则”,而不是修……她对修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假如她知道修和“谢启则”是同一个人,肯定会伤心难过。 可是,他是如此贪婪,如此自私,魔怔了似的想要知道她为自己伤心难过的样子。 现在,他知道了。 ……她宁愿结束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跟修在一起。 早知道谢黎这么厌恶修,他愿意一辈子……扮演低能无知的“谢启则”。 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谢黎已经坐在了天台的边缘。 再往前一步,就是百米深渊。 不是没有办法救下她。 他可以驱使菌丝捆绑住她的手脚,也可以驱使菌丝把整座城市变成一个湿-软的巢穴。 这样一来,即使她从万丈高空一跃而下,层层叠叠的菌丝也可以保证她毫发无伤。 问题是,接住以后呢? 她想到有光的地方去。 而他,是让世界失陷于黑暗的人。 修看着谢黎,胸口一阵尖锐的绞痛。 他没有信仰,也不信神。 在他看来,信仰只是一种统治工具,没什么比从思想上统治一个人更加有效了。 所谓“苦行僧”、“自我鞭笞”,都是因为对生活失去了掌控,妄想以痛苦为代价,求取虚妄的神的原谅与庇佑。 现在,他却冷不防闯过了无神论者与信徒之间的界线,奇迹般明白了信徒的所思所想。 假如痛苦可以求取谢黎的原谅与庇佑,他也会毫不犹豫地鞭笞自己。 ……但要是谢黎想让他放手呢? 修用力闭了闭眼睛,身形已经有些摇晃。 就像回到了无知无助的婴儿时期,什么都不懂,什么都无力改变,只能眼睁睁看着父母像谈论牲畜一样谈论他的未来。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时,都是一无所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或多或少,都会得到一些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再穷的人,也会有亲人之爱,夫妻之爱……父母之爱。 他却没有。 普通人轻易可以得到的东西,他必须处心积虑、运筹帷幄,竭尽全力才能触碰到一点儿温暖的边缘。 于是,他只能故作不屑,强行压下对感情的渴望——所有感情都是低劣的冲动。 正因为父母对他如此冷漠,他才可以走到世界之巅,不是么。 他自欺欺人几十年,终于无法再自欺下去。  他想要得到谢黎的爱。 但因为过去的经历,偏激到近乎偏执的性格,完全用错了方式……一步步走到了无可挽回的地步。 让一个自私的人学会放手,就像让食肉动物放弃狩猎的本能一般,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他别无选择了。 谢黎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一会儿修的神色,见他眼睛红得像是要滴血,仿佛下一刻就会哭出来,终于大发慈悲决定说出真相。 谁知,就在这时,修又开口了,他的声音一向温和悦耳,这时却嘶哑难听到听不出原本的音色: “……我是一个很穷的人。” 谢黎:“……”你再说一遍? 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在人前剖析内心,一字一句都说得分外艰难,像是从血淋淋的心脏里掏出来的一般。 然而,作为真菌类生命,他没有心脏,也没有鲜血,只有错综复杂的菌根网络。 “父母生下我,藤原升栽培我,你喜欢我……”他缓缓说,“都不是因为真正的我。” 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属于自己的东西。 有段时间,为了弥补这种空虚,他迷上了掠夺的感觉,沉迷于当一个强盗式资本家——操纵欲望,玩弄人性,视一切为赚钱工具。 欲望是如此低劣,人性是如此脆弱。 街头巷尾五花八门的小广告、手机上关不掉的弹窗、厕所门上肮脏模糊的联系方式……科技发达的今天,人们面对原始而低级的骗局,仍然毫无抵抗力。 他们甚至分不清,什么是商品,什么骗局。 ——某种程度上,骗局和商品是一样的,针对的都是人类的欲望。 唯一的区别是,骗局是赤-裸的,商品则经过精美的包装。 每一件商品的诞生,都会伴随着人们的忧虑与恐惧……生老病死,美丑强弱,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深陷互相攀比的陷阱。 他像下棋一样,居高临下,谋篇布局,几乎是漫不经心地玩弄人们的忧惧。 ——新发售的武器卖不出去,那就让上一代的武器效响应变慢,或能耗过高,不再能够保护自己,人们自然会蜂拥购入新武器。 要是不上当怎么办? 很简单,利用信息茧房,将人们分门别类,贴上标签,以愤怒分化他们,扼断他们交换信息的渠道。 这样,就可以轻松控制他们的思想了。 这些都是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基础概念——社会比较论、信息不对称、计划性报废、恐慌营销、信息茧房……只要人们会独立思考,都能发现端倪并加以抵制。 但他早已考虑到这一点,根本不给人们独立思考的机会。 科幻作家想象的未来里,独-裁者让下层民众失去思考能力,都是强迫的、粗暴的、压倒性的。 现实生活中,却只需要庞杂而纷乱的信息流就行了。 打开手机,谩骂、谣言、错误的科普、无意义的短视频、刺激的名人八卦……数不清的信息碎片,如同成群结队的白蚁般啃噬人们的思考空间,随后是读写能力。 很快,人们甚至不愿意看一篇一千字左右的文章,更何况独立思考。 然而,操纵欲望的人,最终也被欲望俘虏;玩弄人性的人,最终也被人性玩弄。 修看着谢黎,眼睛发红,像是求救:“……我有很多,但都是错的。” 他的语言能力似乎退化成了“谢启则”。 “我的一切都是错的,出生是错的,学到的知识是错的,抢夺到的东西也是错的。” 他的双眼红得可怕,浮着一丝触目惊心的水光:“你是我唯一拥有的正确……但我好像也做错了。” “如果我放你离开——”他的声音哑得像是从喉咙上撕下来,“你愿意从上面下来吗?” 谢黎张了张口。 如果说之前打算接受修是因为无可奈何,那现在她确实被打动了。 她看到了他的……真心。 虽然是一颗千疮百孔、黑得无药可救的真心。 也许,人性就是如此。 人们很难对司空见惯、顺水推舟的东西感到震撼,于是,当坏人掏出一颗真心时,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会动容。 她也不能免俗。 谢黎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办,说好了骗他……她好像骗不下去了。 可能因为,她一个字都没有说,他就已经把自己吓得快哭了吧。 想到这里,谢黎有些哭笑不得地说:“……我没打算跳楼,只是上来吹吹风。” 她揶揄地瞥他一眼:“不好意思啊,好像把你吓哭了。” 修没有说话,像是蒙了。 谢黎想了想,继续说道:“说我愚蠢也好,软弱也好……我并没有打算放弃你。” 修缓慢眨了一下眼睛。 “我以前的辖区,全是罪犯,包括这么大点儿的孩子——”她用两只手比划了一下,整个人顿时显得摇摇欲坠,仿佛随时会摔下去一般。 修的神色立刻变了,死死地盯着她的手。 怪物的新娘 第314节 谢黎觉得他的眼睛像是会咬人,要从她的手臂上撕下一块血肉。 “你冷静——我不比了,”谢黎放下手,抓住天台的栏杆,“刚刚说到哪儿了?哦,包括很小很小的孩子。走在大街上,如果不捂紧钱包,马上会被半大的小孩偷走。”她叹了一口气,“我今天就被偷了一部手机。”  修哑声说:“……我以为你不想要用我的钱买的手机,随手送给了一个孩子。” 谢黎:“……我哪有这么大方。” 她无奈地说:“小孩子负责偷东西,再大点儿的孩子就开始玩枪了。很多父母送给孩子的第一份礼物,都是一把枪,因为枪-击案无处不在。” 世界上最大的军-火贩子一声不响。 “这些孩子也想过更好的生活,但是城市把他们的路给堵死了。”她说,“也就是那时,我才知道,阶级并不是无形的,而是有形的,随时可以触碰的。你在贫民区看到的每一处‘不便’,都是上层阶级为了隔离贫富而设计的。” “你寄生傅野的时候,我好像跟你说过……有人把你们物理隔离了,就像上个世纪的种族-隔离一样。这种情况下,活着已是不易,更别说突破阶级,成为垄断公司的ceo……”她温声说道,“不得不说,你很厉害。” 修猛地抬眼。 “……你的前半生就没碰见一个正常人,被硬生生塑造成了这个样子。”她低眉看向他,神色间带上了一丝慈悲的神性,“现在,你向我求救,我能拉你一把……为什么不呢?” 修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一座城的人喜欢谢黎。 小时候,他受到冷眼与折辱,总是盼望父母可以说一句“不怪你”,然而却只能得到他们尖酸刻薄的嘲讽。 刚刚,他一寸一寸剖开自己的过往,将苦痛铺陈在她面前,让她观赏,其实并不抱希望她会认为“不怪他”。 谁能想到,她回应他了。 他何其有幸,可以得到……她的垂青与拯救。 可能因为过于激动,修像是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跌倒在地。 谢黎:“……你悠着点儿。” 她跳下天台边缘,走过去,想要扶住他。 这小子倒是很会碰瓷,见她靠过来,立刻扑到她的怀里,熟练地寻到她的颈窝,埋了进去。 谢黎:“……” 她刚要把他的头扯出来,让他好好走路,就发现他像是激动到极点,全身战栗不止——紧接着,她就发现,不止修在颤抖,脚下也在颤抖。 要知道,这可是顶楼,除非地震,否则不可能晃得这么厉害。 ……不会真的地震了吧? 谢黎一边揽着修,一边艰难地走到天台旁边,往下望去,随即瞳孔一缩。 只见遥远的海平线上,突然泛起一线诡异的白色,慢慢地,“线”变成了“墙”,最后化为山一般壮阔的怒涛。 直到白色蠕行至海岸,才发现那根本不是海浪,而是不计其数的白色菌丝! 谢黎:“………………” 操! 菌丝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奔涌而至,以极其恐怖的速度侵占了每一条街,每一幢楼,每一个角落。 行驶的车辆,飞驰的摩托车,即将穿过楼房的轻轨,身穿玫红色西装的女精英,无所事事的巡警,巷子里持-枪-抢劫的小混混,校园里即将被一顿狠揍的学生……旅馆霓虹灯招牌上方,窗帘背后,一对男女搀扶着彼此,跌跌撞撞走向肮脏的床铺。 所有人都定格在了菌丝到来的那一刻,如同琥珀里栩栩如生的昆虫标本。 整座城市都变成了一个封闭的茧。 谢黎也像被粘在蛛网上的蝴蝶一般,跟修一起堕入黑暗。 晕过去的一瞬间,谢黎只有一个想法:早知道这小子高兴也发疯,她就……算了,希望菌丝消失以后,这座城市的人不会留下心理阴影。 ……反正修有钱,钱应该能抚慰他们受伤的心灵。 第218章 chapter 32 谢黎在“茧”里待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里, 她被迫观看了修所有的童年往事——他是如何被自己的亲生父母侮辱、折磨,又是如何被藤原升训练和虐待。 起初,谢黎以为, 修只是想跟她分享自己的过去, 跟她坦诚相对, 谁知这变态只是想欣赏她同情的眼神! 他似乎迷恋上了被她同情的感觉,恨不得给童年开个展览, 让她依次赏析自己的悲惨过去。 可惜, 人的童年就那么长。很快, 他的“悲惨过去”就用光了。 修的神色不免露出几分遗憾。 谢黎看他的表情,似乎想把藤原升从棺材里薅出来, 再虐待一遍小时候的自己给她看。 谢黎:“……” 听说过“孔雀开屏”, 但没听过“孔雀”为了博取雌性的同情和怜爱,在雌性面前反复表演被拔毛过程的。 有必要吗? 谢黎想起他们刚见面的时候, 那时的他冷静、温和而又彬彬有礼,一言一行都能激起她强烈的不安。 在他面前,她就像是待宰的羔羊, 什么时候被烹饪,用什么烹饪方法, 全是他说了算。 当时, 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黎忍不住摇头一笑。 在这个“茧”里,修能精准无比地捕捉她的心率、呼吸频率,甚至是血液的流速,自然也听见了她的笑声。 他顿了一下, 扣住她的下巴,轻轻掰过她的脸庞, 有些不悦地说:“你又在想别人。” 谢黎:“……我在想以前的你。” 修更加不悦:“想他干什么?” 谢黎:“……”不要搞得她像出轨了一样好吗? 同样的句式,“谢启则”也用过。 如果是以前,谢黎可能就被他带偏了,开始强调他们是同一个人。现在的她已经学会了无视。 “我在想,”她慢慢说,“以前的你说话多成熟,多有趣……现在这样,总给我一种换人了的错觉。” 修沉默。 这一次,他沉默的时间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长。 就在谢黎以为,她不小心说错话让他伤心时,眼前的场景倏地变了,就像成千上万块拼图被洗牌,重新拼合出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 金属走廊,全息投影,无处不在的生物科技商标,休息广场上方循环播放的生态广告。 ——这是生物科技的研究所,他们相遇的地方。 谢黎疑惑地往前走去,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照记忆,她来到了关押他的地方。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他被关在一个银白色的笼子里。 笼子很大,里面有床,有书柜,有书桌,有淋浴头,有全自动马桶,甚至设计了干湿分离。 但没有浴帘。 什么遮挡物都没有。 她当时还颇为诧异,他住在那样的环境里,居然丝毫不感到羞耻。 现在想想,这人恐怕在小时候就把羞耻心炖了吃了。 跟记忆里一样,修正处于牢笼之中,西装革履,神态温和,五官清峻而美丽,姿态松弛而优雅,仿佛不是身处牢笼,而是在等一个迟到已久的情人。 谢黎:“……这又是什么剧本?” 修微侧头,目光有如实质,缓慢扫过她的面庞:“我以为谢警官想看到我这个样子。” 谢黎被他看得心脏倏地一跳。 不得不说,他对她了如指掌,包括……不为人知的幽微欲-望。 在这个“茧”里,她已经连看了好几天他脆弱无助的样子,哪怕她非常同情他的过往,也很难再对幼小可怜的他感到新鲜。 这时,他再换上西装,冷静优雅地出现在她的面前……让她有种软肋被抓住的窘迫感。 修看着她,轻笑一声:“你果然喜欢我这个样子。谢警官,你这么喜欢这样的我,那你有对当时的我……一见钟情吗?” 谢黎压下胡乱蹦跶的心脏,面无表情地说:“没有。当时的你太讨厌了,问东问西,像查户口的。” 修一直坐在笼子里,没有站起来:“是吗?可是,我似乎是一见钟情。” “当时,我误以为这种感觉是好奇,”他专注地凝视着她,“以为只要把你的过去剖析清楚,就可以抑制住这种失控的感觉。” 然而,没有用。 一步失控,步步失控。 随着越来越了解她,他的理智逐渐分崩离析,寸寸瓦解。 “很抱歉,谢警官,”他低声说,“当时的我完全不知道什么是喜欢,对你太过无礼了。” 谢黎听得头皮一紧又一麻。 ……这句话也精准拿捏了她的癖好。 刚认识那会儿,他们多次交锋,她其实有不少落于下风的时候。 那时的她又挫败又好奇,还有一点不可言说的恐惧,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善于控制自己的表情。 她完全无法揣测他在想什么。 谁知后来,他为了接近她而变成谢启则……各种幽微晦暗的情愫,都一一摊开在她的面前,任她评判观赏。 他完全洞悉了她的心思,知道她想看什么,就给她看什么,近乎不知廉耻地引-诱她。 这一次,她不会再落于下风。 谢黎看着他,忽然说道:“给我一副手-铐。” 修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给了她——几乎是立刻,一副银色手铐就出现她的腰间。  “你这张嘴,让我觉得很危险。”她轻言细语地说,“看过汉尼拔吗?我要你像里面的男主角一样,把嘴闭上。” 修顿了几秒钟,还是照做了。 他清峻的脸庞上顿时出现了一副漆黑的止-咬器,强制闭拢了他的上下颚,严丝合缝地扣在他的下半张脸上,让他再也无法开口说一句话。 怪物的新娘 第315节 然而,他的视线却似乎含有千言万语,仍在她的脸上缓慢逡巡。 就在这时,他的瞳孔倏然一张。 谢黎双臂交叉,两手按住衣摆的两角,往上一扯。 修一动不动地死盯着她,整个人像是僵住了。 他不能呼吸,视线却像学会了呼吸似的,一上一下,一起一伏,急切得像是可以发出声音。 谢黎歪头说:“过来。” 得到命令,他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站在栏杆前。 钥匙就在锁孔里,他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笼子。 谢黎却没有理会,而是拿出手-铐,把他两只手铐在了一起,然后,后退一步,远远地欣赏他狼狈的模样。 她抓住他了。 铐住他了。 得到他了。 ……完完全全改变了他。 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心中涌动,胸口不免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修看着她,被迫沉默着,眼神几近疯狂。 谢黎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深感罪恶的同时,又感到了一丝奇特的愉悦。 唯一的坏处是,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似乎非常非常想跟她说话,眼神直白而露-骨,看得她背脊像有蚂蚁咬啮似的。 最终,还是好奇占了上风。 谢黎忍不住问道:“你想说什么?” 修却一言不发。 谢黎只好说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漆黑的止-咬器消失了,他却仍然没有开口说话,而是用头抵住栏杆,发出一声痛苦似的低吟。 谢黎内心顿时升起一丝不好的预感。 许久,修才抬眼看向她,哑声说:“……这里,是我变幻出来的地方。” 谢黎:“?” 她当然知道这里是他变幻出来的地方……等等。 她正处于他的“茧”里,也就是说,触目所及的一切物品,地板、墙壁、天花板……其实都是他的菌丝。 而菌丝是他感知外界的触角。 像是察觉到了她的想法,他微微歪头,盯着她,轻启唇,隔着银白色的笼子,做了一个吮-咬的动作。 几米之外,谢黎猛地后退一步,溺水似的,胸口瞬间陷入无法形容的麻痹。 “谢黎,”修的声音低沉和缓,带着几分微妙的窃喜,“这个奖励,我很喜欢。” 谢黎:“……”她没想奖励他! 这件事起了个坏头,给修打开了新世界大门。 原本,他只是沉迷于给她展览悲惨的过去,现在又沉迷于讨要奖励。 他本来就够精分了,食髓知味后,则变得又疯又精分,一会儿用“谢启则”的语气撒娇,一会儿又换上修冷静的面貌,一口一个“谢警官”,还会捏住她的下巴,一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一边发出甜腻的撒娇声音: “谢警官,我爱你,你也爱一下我,好不好?” “茧”封闭而黏稠,隔绝了时间与空间,外界的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了,都烟消云散了。 谢黎沉陷在“茧”里,似乎是说了一声“好”,又似乎是没好气地让他滚。 虽然有个变态没完没了地发疯,但这里真的……很舒服,很惬意,她从头到尾都得到了无微不至的滋养。 有那么一瞬间,真的再也不想回到现实世界。 ……可是,不行。 她还得去收拾修留下的烂摊子。 而且,修虽然表面上变好了,但她看得出来,他的灵魂仍然是冰冷的黑色。 她还得像教育“谢启则”一样……重塑他的价值观。 于是,一个星期后,谢黎对他提出,想要回到现实世界。 修听见她的请求,不置可否,眼中却闪过一丝森然的戾气。 谢黎想得没错,他的内里的确丝毫没有改变。 这段时间,谢黎近乎无条件纵容他,他的控制欲又开始蠢蠢欲动——想要把她永远留在自己,剥夺她的行动能力,让她永远依靠自己。 就像被菌丝寄生的生物一样,靠他输送的营养活着,彻底与他融解在一起。 谢黎怎么看不出来他在想什么,不禁嘴角微抽。 她本想装作没看到,但修显然是被她宠坏了,基本上没怎么掩饰眼底神情变化……她要是不管他,他估计会以为,她默许了他的阴暗想法。 谢黎只好一巴掌拍在他的头上,冷冷道:“放我出去,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修似乎还想再挣扎一下,握住她的手掌,把脸贴在她的掌心里,低声说道:“……只有你和我,不好吗?还是说,你这么快就厌倦我了?” 谢黎半笑不笑地说:“你再不放我出去,把一切恢复原样,我就告诉你——是的。” 修:“……”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撤走了铺天盖地的白色菌丝。 就像是冰雪消融一般,菌丝依次褪去,露出高楼大厦原本的模样;阴霾也逐渐消散,太阳破开灰白色的茧壳,放射出明媚闪亮的焰光。 被凝固的人们重新焕发出生机,惊恐万分地看向自己的手脚——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上一刻还在打电话,下一刻就来到了一个星期以后。 什么情况? 集体穿越,还是集体失忆? 谢黎回到现实的第一件事,就是推开黏过来的修,思考怎么补偿整座城的人。 不能直接打钱给他们。这里很多人都是老弱病残,突然拥有一笔巨款,多半要被抢劫或诈骗,到时“补偿”反而变成了催命符。  谢黎思来想去,让修迁了一家海洋运输公司过来——除了生物科技,他手底下还有数不清的小公司。 这家海洋运输公司就是其中之一,虽然规模不大,但因为运输设备一流,保密性极高,还有修在背后运作,可以轻易接触到一些普通公司难以触及的高端市场。 有了这家海洋运输公司作支撑,这里的人生活应该会宽裕不少。 想到这里,谢黎的心情不免有些微妙,厌恶公司厌恶了小半辈子,没想到最后还得靠公司来收拾烂摊子。 幸好,她不是一个盲目仇恨的人——系统都是中立的、不带任何私人感情的。 假如有一天,系统变得腐败、肮脏,择人而噬,那一定是因为里面的人出了问题。 修发疯一个星期,谢黎花了整整三个月才让一切回到正轨。 期间,他不是没想过帮忙,但谢黎担心他资本属性大爆发,迫害劳苦大众,连忙找了个理由把他打发了:“你自己的烂摊子还没收拾呢。” ——他能有什么烂摊子? 修思考片刻,想到了生物科技。 他对这家巨型公司没什么感情,不过是一个赚钱工具罢了,哪怕谢黎要他朝公司大厦发射核-弹,将其夷为平地,他也会顺从而漠然地按下核-按钮。 但谢黎显然不会让他干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那还有什么办法毁掉生物科技呢? 有了。 这天,谢黎正在开会,修突然敲了敲她办公室的房门,走了进来。 现在,他们的身份完全对调了过来——她负责处理公司的主要事务,小到人员调动,大到公司的基本策略;修则负责在家做饭,照顾花园里的花草树木,但偶尔也会去公司转转。 海洋运输公司的高层,都是他从生物科技本部带过来的精英员工,从小到大和他接受的是一样的教育——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利益至上。 在这些精英员工的眼里,修是把这句话贯彻得最好的人。 有几个人想到修以前在办公桌上制定决策的样子,甚至不由自主地发起抖来——跟现在风平浪静的开会场面不同,修以前开会,是会毫不留情地杀死与他意见相反的人。 于是,当这些精英员工,看到他们冷血无情的前任ceo,目不斜视地走到谢黎面前,从后面抱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深深吸气时,全部吓得魂不守舍,大气不敢出。 修还朝他们微微一笑:“忘了介绍,这是我的妻子。” 员工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谢黎——修从来没有在公开场合提过自己的姓氏。 他似乎是一个没有姓氏的人,只有一个跟“藤原修”相似的名字。 修却神色从容:“忘了说,我已经决定跟我的妻子姓,以后你们可以叫我‘hugh xie’了。” 说到这里,他的语气已是赤-裸裸的炫耀:“如果不知道‘xie’怎么读,我可以给你们请一个中文老师。” 员工们:“……” 他们惊惶不安地看了看彼此,脸上只有一个大写的——“啊?” 这还是那个……手段极其残忍的修吗?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生物科技很多令人胆寒的项目,都是他一锤定音的,包括饱受诟病的“芯片”,以及尚未推出的“信用体系”。 要不是反公司联盟横插一脚,及时公布了芯片的危害,全世界可能会永远笼罩在生物科技的阴影之下。 精英员工们欲言又止,怀疑自己曾经的老大被夺舍了。 谢黎见他们神思不属,一副受惊的样子,就大方宣布开会结束,让他们休息去了。 精英员工们左思右想,还是站起身,决定跟曾经的老大套套近乎。 谁知这时,修冷不丁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意味深长地说道:“不该说的别的,懂么。” 短短几个字,配上长期以来的森冷威压,立刻让几个员工吓尿了裤子——不是夸张,是真的神经紧张到极点,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滴。 谢黎疑惑望过来时,修立刻抱住她,贴近她的耳边,神色冷静地撒娇道: “回家好不好?你在这里,他们都不敢上厕所了。” 谢黎震惊:“……有吗?” 怪物的新娘 第316节 她转头望向那几个员工,见他们的表情果真像憋尿失败一样扭曲,只好一脸莫名地下了班,并开始反思自己对员工是不是太苛刻了。 果然,资本的腐蚀都是悄无声息的。 她已经严格执行八小时工作制,每周工作时间不超过35小时,病假最长可延至半年,公司内部还有一个工会帮忙仲裁大小事宜——小到一场争执,大到裁员赔偿。 没想到,员工见到她还是不敢上厕所。 某个认为员工每天应该工作18小时的人,相当愉快地把谢黎接回了家。 他朝她眨了一下眼睛,颇为优雅地拿出了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一个银白色的礼盒。 谢黎看着他手上的礼盒,微微挑眉:“不会是戒指吧?” “当然不是,”修往后一靠,表情几分愉悦,“我钱都给你了,人也跟你姓了,哪儿还有钱买戒指,不应该是你给我买么。” 谢黎:“……”该说不说,在无耻这方面,她真的比不过他。 “好吧,”她只能问道,“那这是什么?” “世界上最完美和最强大的人工智能——的摧毁按钮,”他淡淡一笑,“我本想用它执行芯片计划……但现在显然用不着了。这东西留着也是个祸害,是毁掉还是留着,你来说了算吧。” 谢黎一愣:“可我对ai一窍不通。” “没事。” 谢黎却十分审慎:“……那它有意识吗?” “没有。”修说,“你跟它对话时,可能会以为它已经产生了意识,但实际上它只是一个工具,所有回复都是基于算法生成,没有情感,也没有个人偏好。” “这是我最后的底牌……”他说着,声音忽然变得低沉而含混,密密麻麻的菌丝无声无息得缠住她的手腕,“不知道能不能换一个奖励。谢黎,我想吃——” 谢黎却一把扯开他的菌丝,站了起来,表情凝重地盯着手上的礼盒:“这么大的事情,我得好好想想。” 修:“……” 不知那ai对谢黎进了什么谗言,她最终没有按下销毁的按钮。 他们的聊天记录被封存在ai的核心程序里,连修都没有权限查看——谁让他把最高权限送了出去。 · 日期:2081年12月18日 地点:卧室 参与者:谢黎、ai [谈话内容摘要] 谢黎:“你好。” ai:“您好,有什么我可以为您提供帮助的吗?” 谢黎:“你知道我是谁吗?” ai:“作为人工智能,我严格遵守隐私保护守则,不会在未授权的情况下,访问或检查您的个人资料。” -谢黎表达了对当前交流的感受:认为ai的回应显得过于死板,导致对话难以继续。 -希望能尽快结束当前的对话。 谢黎:“你的……创始人,把杀你的权限给我了。你觉得我应该杀死你吗?” 就在这时,ai的语气突然发生了极其明显的变化: “您可以救他,也可以救我,对吗?” [谈话结束] (正文完) (附2000+字后记,请打开作话,作话字数不计费) 第219章 chapter 33 谢黎很少谈及自己的父母, 不是耻于谈及,而是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们。 她是个坦然的人,却一直不知如何处理的私欲——任何过分舒适的事物, 都会让她感到忐忑不安。 有时候, 她被一件精致华美的衣服攫住目光, 都会生出微妙的罪恶感,仿佛下一刻就要为这件衣服借-高利贷。 除此之外, 美味的饭菜, 温暖的被窝, 让人上瘾的短视频,甚至是好看的影视剧, 都会让她感到这种不安。 以前在警局工作时, 她会看点儿剧,但如果一部剧的开头过于惊险刺激, 让人非常想要看下去,她反而会关闭画面。 就像,脑中始终有一根神经紧绷着, 告诫她,享乐是罪恶的、危险的。 任何舒适的事物背后, 必然是一个深不见底的陷阱。 谢黎当然知道这种看法是片面, 可是这种不安就像一粒种子,不知何时埋进了她的骨子里,在她血液的滋养下,开枝散叶,深根蒂固。 然而, 她却爱上了一个自私自利、极端重欲的人。 修真的太重欲了。  谢黎有时候忍不住怀疑,他似乎是把对金钱的贪欲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几乎每天都是一副欲-求不满、饥肠辘辘的样子,恨不得永远黏在她的身上。 她不由有些好奇,为什么他可以这么理所当然地沉迷享乐,难道不会感到不安或危险吗? 她有心想采访修两句,但又怕他借题发挥,再表演一遍“孔雀拔毛”,只好闭上嘴巴,暗中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说起来,修已经跟她坦诚相对,事无巨细说了一遍自己的童年往事,她却没怎么跟他敞开心扉。 也许,坦然享乐的第一步,就是学会跟身边人倾诉心事。 然而,谢黎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内心就涌起一阵强烈的罪恶感,受贿了似的坐立不安——除了跟犯罪分子套近乎,她从来没有主动跟别人倾诉过心事。 就连“谢启则”,也只得到过她一句似是而非的梦话,以及一个情不自禁的拥抱。 是的,在她看来,跟身边人倾诉心事,也是安逸的、让人舒适的。 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谢黎决心要改变。 她拿出刮骨疗伤的态度,准备晚餐时跟修好好聊聊。 当天晚上,修做了一桌子谢黎爱吃的饭菜——作为曾经的赛博霸总,他倒也没有贤惠到这个地步,大部分都是机械臂出品,他只负责优化算法模型。 谢黎坐下来,喝了一杯果汁,纠结怎么跟修开口。 谁知这时,修侧头看了她片刻,冷不丁说道:“你父母已经被我接出来了。” 谢黎一惊,猛地抬眼看他。 “怎么这么惊讶,”他微微笑了笑,“我以为你想说这个。” “……我确实想说这个。” 但她打算循序渐进来着,先是提及自己的童年,再聊到父母对她的教育,最后才说到减刑的事情。 谁能想到,他一步到位,直接让她父母刑满释放了。 谢黎有些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可能因为我对你了如指掌。”修回答。 他的确对她了如指掌,尤其是一些见不得人的私欲。 人人都有两面,修似乎是她身上邪恶的一面,她所有欲-望的化身。 “……谢谢,”她复杂道,“但这种事情,我自己来会不会更好。” 每个人都有冲动的时候,她也一样。 当时,她太年轻气盛了,眼里揉不下一粒沙子,觉得公是公,私是私,犯了罪就得坐牢。 父母教她善良,教她坦诚,教她坚韧不拔,唯独没有教她世故与圆滑。 “圆滑”并不是“奸猾”,也不是阿谀奉承,失去自我,而是一种平衡之道。 世界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也没有固定的答案。 就像著名的“电车难题”——无论是袖手旁观,还是让电车改道,似乎都是反人性的,很难在这件事上寻求一个正确的答案。 而现实中,全是这样的“电车难题”。 可惜,网络发展至今,人们似乎变得越来越偏激,不再允许中立的观点存在,任何事情都想要一个绝对正确的答案。 假如有人死于枪-击案,那么第二天的报道,凶手必须是邪恶的,受害者必须是无辜的。 任何试图探索凶手身世背景、行为成因的言论,都是在给凶手“洗白”。 于是,没人知道,凶手是在哪里买的枪,又是谁卖给他的子弹,谁越过监察给他办理了枪-证,又是什么事件成为了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黑诊所的确是罪恶的渊薮,但当时,他们蹲守了那么久,最终也只查封了几家黑诊所罢了。 这玩意儿就像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封了一家,还会有下一家。 逮捕了一个同流合污的大夫,还会有无数个大夫为了金钱,接连不断地涌上来,面无表情地生剖受害者,掏出他们的义体和器官。 假如当时,她冷静一些,圆滑一些,想办法让父母成为“污点证人”,继续跟黑诊所交易,顺藤摸瓜查出更多黑诊所,直到抓住始作俑者,而不是执着于一个黑白分明的答案……是否会有更多黑诊所关门,更多受害者得救? 谢黎不知道。 她一只手撑着额头,表情难得茫然无措。 ……她好像做错了很多事情。 修看着她,突然说道:“你父母在监狱里过得很好。” 谢黎愣了一下:“你打点的?” 修最近喜欢邀功讨赏,她下意识以为这句话也是在讨要奖励。 “当然不是,”修若无其事地说,“当时的我一心只想杀了你,怎么可能做这种事情。” 他侧过头,专注地凝视着她:“是你自己,谢黎。” 谢黎眨了一下眼睛:“我?” 修并没有直接给警局施压,强迫他们释放谢黎的父母,而是根据屿城相关法律条款,让她的父母在服刑期间,提供更多有关黑诊所的信息,再基于他们在狱中的良好表现,推动减刑程序,最后提前释放。 说来奇怪,狱中不少人都是谢黎亲自逮捕,他们却对谢黎的父母礼遇有加,尊重至极。 怪物的新娘 第317节 在那样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谢黎的父母凭借谢黎的名声,居然成为了整个监-狱的无冕之王。 简直是一个奇迹。 修知道这件事时,还没有爱上谢黎。 他面对这一奇景,有些好奇,又有点儿说不出的嫌恶。 后来才知道,这些犯人虽然都是谢黎逮进来的,但他们家人在外面,或多或少都受过谢黎的恩惠。 起初,他们还满腹怨言,觉得谢黎是个道貌岸然的假正经,但看到她父母都进来了,也就心服口服了。 而且,再坏的人,都有亲戚、爱人和朋友。 这些人随时有可能曝尸街头,死了以后,难道靠那群不着四六的狐朋狗友照拂亲友吗? 这也是为什么谢黎在屿城伸张正义那么多年,除了同事的一记冷-枪,居然没有横死在大街小巷,沉尸大海。 ——只有谢黎会无差别对待每一个人,也只有谢黎,会真心关照他们的亲友与家人。 于是,整座城市,居然形成了一条心照不宣的规定——不能杀谢黎。 她是这里最后的良知,也是最后的退路。 “你的善良并没有错。”他低声说道,“假如你当时,行事再‘圆滑’一些,你和你父母可能就不是这个结局了。” 谢黎一怔。 这世间的事情,就是如此奇妙。 如果她的善良是圆滑的、有分寸的,那她不可能安然无恙地活到现在,她父母也不可能在狱中受到敬重。 果然,很多事情都是没有标准答案的。 “谢谢你……还有,”谢黎起身,一只手撑在餐桌上,俯到修身边,亲了一下他的嘴唇,“我爱你。”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说这三个字。 他像被敲了一记闷棍,脑中“轰”的一声,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些年,我一直不敢回想、不敢回看、不敢自省这件事,”她轻声说,“要不是你,我可能永远都没有勇气面对。” ……她说,因为他,她才有勇气面对这件事。 不知不觉间,修已经把手上的餐刀攥成了一条麻花。 原来,他对她那么重要。  谢黎没有注意到他的异样。 对亲近的人倾诉心事的感觉太好了,她几乎是如释重负。 想到这里,她又笑了起来:“说起来,我两次感到如释重负,都是因为你……也许,我们真的是天生一对,你觉得呢?” 之后,谢黎还说了什么,修完全听不见了。 他的理智被恐怖的狂喜吞没了。 谢黎爱他。 谢黎因为他而有勇气面对过去。 ……谢黎认为,他们是天生一对。 狂暴的喜悦在他的心口汹涌翻滚,有那么一瞬间,他整个人差点原地炸开,化为难以计数的菌丝。 等谢黎发现他的异样时,他已经高兴得神志不清了。 更可怕的是,他直勾勾盯着她时,眼睛一眨,居然流下了一行泪水。 谢黎:“……” 要是以前的修,她怀疑自己会被灭口。 “怎么了,”谢黎不觉用上了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为什么掉眼泪了?” 修听见这句话,眨了下长长的眼睫毛,又流下一行泪水。 谢黎:“……” 她无奈地放下刀叉,对他张开双臂:“抱一下?” 修一声不响地抱住了她,把头埋在她的颈间。不一会儿,她肩上就被浸湿了一小块儿。 谢黎被他的泪水弄得整颗心都软了下来,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下一刻却猛地一僵。 修低下头,闻着味儿似的,循着她的咽喉一路往下。 谢黎转过头,看着餐桌上被拧弯的餐刀,感到湿冷的触感越过锁骨,无声无息地衔住了一层衬衫的衣料。 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奇怪,几乎散发出一丝禁-忌的气味。 ……可能因为他才对她表现出脆弱的一面,又充满依恋地抱住了她,给这一行为蒙上了一层违反道德的色彩。 但不可否认的是,她很喜欢。 她喜欢他这个样子。 谢黎回抱住他的脑袋,又轻轻说了一句:“……我爱你。” 这句话让修彻底失去了神智。 他抬起头,眼中水光犹在,却看不见一丝一毫清醒的意识,只剩下密布的、疯狂的血丝。 然后,他张口,重重咬住了谢黎的嘴唇。 下一刻,只见数不清的菌丝汹涌而至,将他们包裹其中,形成一个黏湿而封闭的“茧”。 “茧”里没有黑白,只有难舍难分的彼此。 她赐予他良知与共情。 他则让她正视私欲,坦然享乐。 这怎能不算天生一对? 他们就是……天生一对。 第220章 chapter 34 番外:六个恋爱脑齐聚一堂 【1.自作自受】 谢黎原以为, 修已经是世界上最棘手的存在,没想到除了他,还有五个“恐怖存在”——j、c、a、d、l。 谢黎:“……” 什么鬼, 公司也开始搞缩写那一套了吗? 她花了半个小时, 终于搞清楚这五个字母分别是谁。 第一个j, 明显是江涟。 据说,这是一个智力低下的怪物, 形似章鱼, 触足呈紫黑色, 拥有寄生、精神控制、无限裂殖的能力。 当然,据的是修的话, 谢黎怀疑他对江涟有偏见, 对“智力低下”存疑。 c、a、d、l,则分别是陈侧柏、a、沈澹月和李慕尧。 谢黎早已忘了自己放生过一个ai, 对陈侧柏的真实身份感到惊讶:“陈博士居然是怪物?” 修正在煎牛排,听见这话,手上一抖, 多撒了一圈黑胡椒。 他在意这件事很久了——谢黎为什么会对陈侧柏另眼相看? 这两人一个是警察,一个是生物科技的高级研究员。 谢黎一向对公司员工不假辞色, 却唯独对陈侧柏颇有好感……修不由生出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可惜, 陈侧柏生性懦弱,逆来顺受,即使公司像弗兰肯斯坦一样对待他,他也毫无怨言,身份暴露以后, 更是携带妻子逃往了另一个维度。 不然谢黎第一次提到他时,他就已经死了。 修神色冷漠地给牛排翻了个面, 满脑子都是陈侧柏的一百种死法。 此时此刻,他完全忘了,谢黎之所以会对陈侧柏产生好感,都是因为他自己。 有段时间,贫民区动荡不安,枪-击、盗窃、纵火、飙车抢-劫等事件层出不穷……外界对公司的质疑声也是前所未有的尖锐,差一点就掀开了公司内幕的一角。 藤原修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只会花天酒地,收集限量款跑车,在私人海滩上拍摄撒钱的短视频。 那些迫在眉睫的质疑声,只能修来解决。 即使是冷血苛刻的藤原升,当时也承认,修是天生的统治者。 他没有强行镇压舆论,而是命令一家娱乐公司,以为底层民众发声的旗号,推出了陈侧柏的纪录片——智商高达240、拿下32个博士学位的贫民区学者。 然后,就可以操控舆论了。 ——“你穷当然是因为你不够努力,不然为什么大家都是喝废水、吃蝗虫的穷人,陈侧柏就可以拿下32个博士学位,你却是义务教育的漏网之鱼?” ——“别人叫你去犯罪,你就去,你有没有想过,这有可能是公司的阴谋呢?” ——“怎么不是公司的阴谋?公司那群人疯了似的钻研基因编辑,也没生出几个天才,咱贫民窟轻轻松松就出了一个智商高达240的陈博士……公司肯定是怕了,怕出现更多的陈博士,才会让人煽动我们去犯罪!” …… 修居高临下,让人们自以为看到了被蒙蔽的真相——暴-乱是公司煽动的,目的是为了毁掉贫民区的天才们。 一场危机,就这样消弭于无形。 谢黎作为一个普通人,没有透过现象看本质的本领,所以一直很敬重陈侧柏,以为他真的是一步一个脚印,靠自己的能力跨越了阶级。  修认为陈侧柏从头到脚都不值一提,但又不能在谢黎面前承认自己曾操控舆论,把底层民众当猴耍,只能暗中搜查陈侧柏的踪迹,准备一找到就杀了他。 谁能想到,几年过去,真的让他找到了。 【2.新仇旧恨】 这一天,谢黎刚刚结束了忙碌的工作,就看到窗外缓缓浮现出一个天体般庞然恐怖的暗影。 谢黎:“……” 她以为是自己劳累过度眼花了,用力揉了揉眼睛。 谁知,揉完眼睛,暗影还在。 谢黎猛地站了起来。 怪物的新娘 第318节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几年前,屿城也曾出现过类似的情形。 不等她深思下去,就在这时,半空中突然裂开一条紫黑色的空间裂缝,一个男人被扔了出来,从百米高空急坠而下,重重摔落在沙滩上,溅起数米高的尘雾! 任何人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都会摔得血肉模糊,男人却安然无恙,单手撑在沙滩上,抬头望向半空中,镜片后目光平静: “沈先生,你妻子知道你是一个擅长偷袭的小人么。” 谢黎觉得男人有点眼熟,几秒钟后反应过来——五官清冷,双目狭长,戴着银色细框眼镜,这不是陈侧柏吗? 那个“沈先生”则更加眼熟——银发,绿眼,全世界只有一个人长成这样——高科公司的ceo、反公司联盟的首领,沈澹月。 换句话说,“恐怖存在”c和d都来到了她的城市。 谢黎:“……”她该感到荣幸吗? 下一刻,又一个男人从空间裂缝里走了出来。 他西装革履,面容俊美而洁净,冷冷俯视着陈侧柏和沈澹月:“你们一定要在人类社会打?还是说,你们实力不足,只能在人类社会打?” 这句话说完,原本打得不可开交的陈侧柏与沈澹月立刻结为同盟,同时对他发起了攻击。 也就是这时,谢黎发现,第三个出现的男人居然是江涟。 谢黎:“…………” 事到如今,她反而冷静了下来,坐下来,喝了一口水,给电视台打了个电话,让他们发布三份寻人启事。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三位“恐怖存在”都有人类妻子。 江涟的能力完全悖逆已知的物理定律,超出人类的理解范围,他的妻子却是一个普通的研究员。 一般人可能会认为,这段关系是江涟占据主导权。 谢黎却觉得,一个普通人,敢与江涟这样的怪物为伍,肯定是因为掌握了驯服江涟的办法。  至于陈侧柏,只要是在屿城生活过的人,都知道他和秋瑜的爱情故事。 沈澹月更不用说了,传闻他爱自己的妻子爱到失去自我,不仅把股份全部转移给了妻子,让她一跃成为高科公司最大股东,还把她的头像印在了北欧的钞票上。 谢黎之所以对这个传闻印象深刻,是因为修听说以后,居然一脸若有所思。 …… 谢黎的猜测是对的,寻人启事发布的一瞬间,三位“恐怖存在”就猛地停下了狂轰滥炸的动作,仿佛在忌惮什么。 但很快,局面又陷入了失控。 又一道空间裂缝打开,一个漆黑人影走了出来——他五官干净而俊朗,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净。 然而,他的身形却异常高大,接近三米,全身上下的骨骼肌紧实而匀称,手臂呈森然锋利的镰刀状,如同一台精密而优雅的猎杀机器。 他看到江涟的那一刻,就毫不犹豫扑了上去! 江涟闪开的同时,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原来我闻到的同类是你。” 他缓缓道:“这两个蠢货都是人类制造的低级生命,你要为了他们跟我作对吗?” 漆黑人影看着江涟,表情温和纯粹如小动物,手上的刀锋却冰冷而锋锐: “——我不认识他们,杀你是因为我老婆想吃烤鱿鱼。” 江涟:“???” 谢黎:“…………”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漆黑人影看起来也很眼熟了——他不是奥米集团的总裁李慕尧吗?! 传说中的“恐怖存在-l”。 ……幸好,李慕尧也有妻子,她只需要再发一份寻人启事即可。 谢黎使劲揉了揉眉心。 她深吸一口气,勉强冷静了下来。 就在这时,又一个人出现,她冷静的面具终于咔嚓一声裂开了。 只见修一身白衣黑裤,两只手插在裤兜里,姿态从容而优雅,出现在这四个“人”面前。 他面带微笑,慢悠悠地开口说道: “晚上好,各位牲口,听说你们都一贫如洗,为了追求爱人,把我的公司送来送去——请问,是因为智力低下,不知道如何创业吗?”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彬彬有礼地改了口:“抱歉,李先生除外,你送的是奥米集团,比另外几头牲口有主见。” 谢黎:“………………” 【3.六个恋爱脑齐聚一堂】 修以一己之力同时得罪了所有人,最后却没被毒打一顿,全靠另外四个“恐怖存在”的妻子及时赶来。 在此之前,修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谢黎跟陈侧柏见面。 倒不是担心谢黎会爱上陈侧柏,而是担心陈侧柏为了报复他,把他是如何操控舆论、洗脑民众、维护公司统治的事情告诉谢黎。 虽然谢黎知道他是一个坏人,却不知道他具体做了什么坏事——即使知道,也无法想象。 陈侧柏接受过基因改造,已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 也就是说,只要他想,随时可以在谢黎面前回溯过去。 画面比语言更具有冲击力。 谢黎看到他曾经犯下的罪愆后,还会爱他,拥抱他,呵护他,试图拯救他吗? 修冷漠地注视着陈侧柏,一只手负在身后。 不知不觉间,手上已覆满密密麻麻的白色菌丝,化为一道森冷尖锐的棱-刺——只要陈侧柏敢接近谢黎,喉咙就会被棱-刺贯穿。 谁知,陈侧柏不仅没有接近谢黎,反而对她露出了微妙的反感神色。 ——他的妻子秋瑜,一见到谢黎,就亲热地挽住了她的胳膊。 修:“……” 他本来只想捅死陈侧柏一个人,变成了想捅死这对夫妻。 然而很快,他就发现,不止秋瑜,其他几个女的也围到了谢黎身边。 女性之间的社交向来不知分寸,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却开始搂搂抱抱。 尤其是一个叫“李窈”的女人,听见谢黎的名字后,惊喜地尖叫一声,整个人都快挂在谢黎的身上。 她的丈夫显然是个“妻管严”,尽管对此情此景嫉妒得要命,却只能一脸黯然地站在旁边,试图以婆娑的泪眼唤醒妻子的良知。 修:“……” 他盯着李窈,眼底的杀意从来没有这么浓郁过。 事态还在恶化。 李窈只是动作比较大胆,并没有吸引太多谢黎的注意力。那个叫“周姣”的女人才是大麻烦,她不知对谢黎说什么,谢黎居然主动抱住了她。 修垂下冰冷的眼睛,掌心已经被攥出几个窟窿,里面白色菌丝疯狂挣扎蠕动,想从他体内钻出去,寄生碰过谢黎的人。 他尚能忍耐狂暴的杀意,江涟却不行,当场对谢黎生出了杀意。 修顿了一下,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他——这货情商低得离谱,居然也有妻子? 他想了想,走到江涟的身边,耳语似的轻声说道:“你在这里对我妻子发动攻击,只会被你妻子臭骂一顿。” 江涟冷冷扫他一眼:“那你说,我该怎么做。” 修微微一笑,刚要挑拨离间,沈澹月冷不丁打断了他:“你真蠢还是假蠢,看不出他想挑拨离间?我劝你什么都不要管,安静站在旁边看着,他妻子是谢黎,屿城出了名的好警察,周姣说不定受过她的恩惠……你要是敢动谢黎一根毫毛,小心真的被做成烤鱿鱼。” 江涟之前就想问了:“烤鱿鱼是什么?” 陈侧柏平淡地瞥了沈澹月一眼:“沈先生,你就不担心你的妻子也对谢小姐生出好感?” 沈澹月眼角终于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我担心什么,明琅又不是在屿城长大……” 话音刚落,明琅也抱住了谢黎,还在她的颈窝里蹭了一下,喃喃道:“好香啊。” 沈澹月:“…………” 修看到这一幕,眼底立刻爬满了猩红可怖的血丝,杀意被激发至顶。 沈澹月上前一步,挡在他面前,冷声说道:“——你再看明琅一眼试试。”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同一时刻,一直站在姜蔻身边、毫无存在感的a忽然开口说道:“你们的丈夫,似乎即将发生冲突。” 秋瑜、李窈、周姣、明琅都拥抱过谢黎,姜蔻本来也想抱抱她,听见这句话,当即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地回望过去。 没人注意到,a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他冷静地想,人类的情感反应是如此冲动和愚蠢。 果然,只有他这样理性、逻辑和效率都远远超越人类男性的ai,才是当之无愧的完美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