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发妻》 替身发妻 第1节 ?本书名称: 替身发妻 本书作者: 七月闻蝉 晋江文学城2023.12.18完结 总书评数:2609 当前被收藏数:3364 营养液数:1499 文章积分:71,342,208 文案 十七岁,顾兰因被人欺骗,娶了何平安为妻。 真正的新娘早已在水中淹死,而她贪图钱财,李代桃僵,与赵家一起糊弄顾兰因。 偏他是是天生的痴情种,掀了盖头,一眼看穿了她。 自此,她因这场欺骗,成了他的仇人。 十五年里,顾兰因将其冷落,任由他人欺凌,一朝荣登高位,何平安就收到一纸休书。 于他而言,何平安从来就不配出现在身边。 但他用十五年的时间折磨一个跳梁小丑,看够了笑话,这才一脚踢开。 她是鸠占鹊巢的贱人,贪慕荣华富贵,该当吃尽千般苦难。 最后何平安毁容,他冷眼看着她消失在那一场大雪中。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如他的心一般。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布衣生活 虐文 乔装改扮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平安 ┃ 配角:很多 ┃ 其它:古早言情 一句话简介:她无依无靠,偏他恃强凌弱,恨 立意:家庭不是女人唯一的选择,勇敢做自己 预收《狗头军师》,宝子们喜欢可以点点 文案: 她,不幸穿书了。 穿书地点:战场 穿书时间:大战在即 穿书角色:女扮男装的狗头军师 作为我方狗头军师,本着敬业精神,青蘅按照书中剧情向主帅进献了一条完美计策。 可惜,优柔寡断的主帅选择了另一个狗头军师的计策。 这一场仗不出意料输了。 而她,早有先见之明,提前逃跑了。 只是—— 逃跑途中她又不幸被俘。 被俘现场:一片坟地,离战场十里开外。 深更半夜,为了安全,警惕的青蘅在荒草丛生的坟地里匍匐前进。 突然一小队敌方骑兵路过,听到马蹄声她立马停止行动。 只是—— 敌方骑兵喝多了酒,一个少年憋不住,深更半夜坟头撒尿,一不小心,站到了她面前。 他解裤带时她更是不小心抬起了头。 然后—— “啊啊啊啊有鬼!” “啊啊啊啊啊!” 青蘅眼见暴露,撒腿狂奔,但不出意外,她被十几个壮汉按倒,吃了一嘴的坟头土。 发现她的少年提起裤子,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恼羞成怒:“你是什么东西?!” 青蘅翻白眼:“鬼鬼鬼鬼鬼~” 下一秒,她被人一拳打晕。 少年收刀,骂了她一句装神弄鬼,随后将人带到前线战场。 青蘅醒来后,对上了敌方狗头军师的脸。 而他,正在研究她的衣裳。 青蘅:_(:3」∠)_ 完了。 2021.2.15 第1章 第一章 何平安顶替了表姐的身份,于八月的一个傍晚,骤雨过后嫁入顾家。 展眼秋去冬至,无人窥破当中端倪,除了她那一位情根深种的夫君。 徽州人常说:十三在邑,十七在天下。顾兰因今岁之后便会一路北上,科考不中则坐贾行商,至于她,公婆自有打算。 新妇年纪尚小,长子迟迟不肯圆房,若无意外,太太是要她跟着一起北上,若不然则困于顾氏祖宅,提防红杏出墙。 一大早,彤云密布,听着窗外风声,何平安已经梳洗毕,正端坐在妆台前,从赵家跟来的陪嫁使女宝娘一面为她上妆,一面道:“三九四九冻死狗,说的真是,今早我去厨房要热水,路上都结了冰,天黑黢黢的我也未仔细瞧路,脚下一滑,差点没把骨头摔断,如今手还是抖着的,若是等会画歪了眉,你可千万别与我一般见识。” 何平安余光瞥了她一眼,容长脸蛋的使女穿着厚厚的青绸缎面袄子,发髻齐整,一双手保养得当,应是才涂过乳膏,空气里漫着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道。 她挑亮灯烛,理解道:“辛苦姐姐了,如今天色尚早,老太太醒得迟,我自己来,你且坐一坐。” 宝娘笑眯眯应了一声,拉过旁边的杌子,静静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何平安出身贫苦,要不是这张脸与赵小姐过分的相似,这辈子不知要在哪个犄角旮旯里终了余生。宝娘还记得何平安在赵家的那几个月,端的像是一个丑角,整日里在府中惹人发笑。既不知如何执掌中馈,也不知如何梳妆打扮,教习嬷嬷骂她是烂泥扶不上墙,若非婚期紧迫,赵家又实在不舍得断掉顾氏这门姻亲,何平安早就卷了铺盖被赶回她那个乡下了,哪有今日这般端着个主人的架子使唤她? 窗外天色泛白,积了一夜雪终于簌簌飘下。 卧房里安静异常,良久,听着灯花哔啵一声响,对镜描眉的少女终于不必再屏着呼吸了。 那一张素白的面上,眉淡如春山,茶黛色的眉墨轻轻扫过,留下一道迤逦的水波纹。 落在宝娘眼里,歪的惨不忍睹。 何平安无奈笑了笑,拿过一旁的帕子沾了点温热的茶水,一点一点重新擦拭干净。 “实在是手拙,没有姐姐那样的手艺,今日便算了。” 何平安拣了一对金累丝灯笼坠儿戴上,又把新做的金狄髻从一只狸面纹的妆盒中取出,她照着镜子,慢慢地将镶了金玉宝珠的簪钗插好。 镜中映出一张极为寡淡的脸,暖蓬蓬的烛火仿佛丝丝缕缕流淌着的胭脂色,于素绢白绸之上晕出一片玉的光泽。 顾氏是徽州有名的儒商,家中堆金积玉自不必言说,见眼前人锦衣华服,宝娘心里一声冷笑,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可恨自己没有这样的命。 辰时,快要到请安的时候了。 隔扇外的路面上已经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色,青竹绿意不减,几只麻雀挤成一团藏在柏树梢头。 转回廊,过花房,进穿堂,寒风扑面而来,走在宝娘身前的女子拢着身上那件厚实的妆花缎子鹤氅,忽然停下了脚步。 何平安搓了搓手,转过身却抖成筛子,就见她一把抢过了侍女手上的汤婆子,展眉道: “天真冷,多亏你准备了汤婆子,等会见了婆婆也不至于手冷的不能伺候。” 出门在外,宝娘手指蜷缩着,强颜欢笑:“荣禧堂里烧了银丝炭,如今老太太早间也不用你来布菜,不过就是站着让她立一会儿规矩,我今早给你打热水时还摔了一跤,现下冷的厉害,你还是把东西还给我罢。” 何平安走在前,叹了一口气道:“老太太你是知道的,我是新媳妇,不比你轻松,若是身子骨不舒服,今日便早点回房休息,把院里白泷喊来我跟前伺候。” 宝娘笑意散尽,微微咬紧牙关跟上,心里暗暗骂她小贱人。 快到荣禧堂时何平安放缓了脚步,此刻天色大亮,不远处的墙内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人声。 徽州山多地少,不比北方屋宇院落连成片,家族子弟成人后各立门户与父母分居的不在少数。从顾兰因的宅子走到太太这里,竟有一里路。 何平安把温热的汤婆子递给宝娘,独自拂落肩头的碎雪。 “你可以回去了。” 垂头的少女抬手摸了摸冰凉的?髻,手上微微湿润,这一路走来,宝娘心里是真的生气,连伞也不为她撑了。 何平安侧过身,宝娘正厌恶地看着她,未料到她会回头,表情僵硬了一瞬。 何平安没忍住笑了一声,缓缓道:“整个顾家只有姐姐知道我是谁,一时无礼,但愿姐姐别放在心上。天冷风寒,保重身体。” 宝娘抓着伞柄,不等开口,仿牌楼的门头下,鬓角皆是碎雪的何平安已经扣住铜环,三声叩击之后,门扉大开,她跨过高高的门槛,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太太这里正好在摆饭,是柳嬷嬷迎的何平安,见她身后没有婢女跟着,不动声色问道:“宝娘那丫头怎么了,方才为何不进来?” 何平安笑盈盈道:“嬷嬷你瞧我这身上的雪,今日风大雪大,路面不好走,她跟着我路上滑了一跤,身子不大爽利,我想不如就让她回去躺一躺,让白泷过来。” 柳嬷嬷穿着秋香色宽绸袄子,上了年纪慈眉善目的,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宝娘从小到大都跟着你,若不是实在撑不住了断不会如此。快进屋去烤烤火,勿要沾染风寒,那可是要人命的。” 荣禧堂在第三进院落,门外两个总角小童正蹲在火桶上看雪,见到族里的新嫂嫂到了,赶紧跳出来为她挑开帘拢。 屋外寒气凌人,屋内温暖如春,桂馥兰香。 进门的少女福身行礼,因冬衣臃肿,姿势看起来有几分笨拙。 “今早上下雪了,难为你还要过来请安。” “这是做媳妇的本分,听夫君说您身体近来欠安,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座上的妇人微微颔首,细长的凤眼扫过她的鬓发,又见何平安被冻得脸色苍白毫无血色,难得开口道:“今日让厨子做了些滋补的药膳,你也来尝尝。” 何平安不敢落座,站在一旁尝了几样。 她这个婆母周氏老家在苏州,原是老爷往松江贩木材时半途偶遇的。周氏年轻时生的妩媚多姿,颇有几分手段,怀着身孕被顾老爷抬进家门成了继室,彼时原配未亡,奈何摊上一个混账老爹,为了两千两银子与顾老爷签了凭据,让女儿不得以先到后到与周氏分别大小。自此,顾家两个正妻,都是大奶奶,前头那个被人提起就叫做前头的大奶奶,这个前头的大奶奶早早去世了,祠堂里也不见一个牌位,若非何平安偶尔一次听下人说起,都不知有这样的一个人。 至于她这个多情的公爹,何平安见过几回,与周氏的铺张浪费比起来简直是过分的节俭。单从早膳上来说,顾老爷的桌上往往只有一碗白粥配两个咸鸭蛋。他不常往荣禧堂来,一个三进的宅子,周氏住在第三进,他住在第二进,年岁渐大后,两人似乎没有了年轻时的恩爱。 替身发妻 第2节 今早上雪大,何平安伺候周氏用膳时顾老爷罕见地过来瞧了瞧周氏。 何平安有几分意外,好在周氏也是,当着夫君的面给了她一些好颜色,站了好一会儿的人终于坐了下来。 顾老爷年逾四十,自打原配死后没几年便与周氏分房,如今族中的生意放开了大半,最喜读书访友。他生的倒是丰姿洒落,想来少年之时定然姿质风流,奈何顾兰因长的更像周氏。 今日见何平安也在,顾老爷像每回遇见时一样,给了她一把金瓜子。 何平安谢过公爹,欢欢喜喜地将瓜子儿收下。 谁不喜欢钱呢,尤其是她这种快穷怕了的人。自从顶替表姐之后,何平安心里都记着帐,每一笔进了口袋的钱都被她藏起来,但凡凑够一个大整,金的送去金匠那里熔成金锭,银的送去银匠那里熔成银锭。 人生在世,什么都是虚的,唯有钱财攥在手里的才是实的。 趁着公婆说话的工夫,何平安在心里把自己那几颗银锭来来回回想了七八遍,随后又偷偷地在桌底数那一把金瓜子的数目。 不知过了多久,周氏声音忽然尖锐起来,这让神游天外的少女突然回了魂。 顾老爷笑了笑,端起茶盏撇开浮叶,温柔道:“那也是我的一个外甥,如今路过新安,恰逢年关在即,就让他住在因哥儿那里,五进出的宅子,住一个亲戚足够了。” “因哥儿才娶了媳妇,就让一个外男进宅子,实在不妥。” “有何不妥,近日天气严寒,就别让婉姐儿过来了。家中伺候的仆妇众多,哪里就缺媳妇在跟前候着。” 周氏皱起眉,何平安在一旁识趣地低下了头。 “请神容易送神难,李家一个破落户,男人都是没骨头的烂泥,进了咱们家里,日后怕是赶都赶不走。你真要如此打算,妾一个妇道人家又能奈何。” 顾老爷:“那就住在我们这里,搁在前院的倒座房。” 周氏手扶着额角,想了又想,不出声算是默认了。 何平安对周氏的反应感到诧异。这老虔婆事是最多的,今日被顾老爷说几句就不言了,可不像是她的作风。 果然,顾老爷人走了没一会儿周氏就让丫鬟撤了饭菜,躺在榻上让她捏肩捶腿。 未几,柳嬷嬷从外面拿账本子回来,顺道把白泷也带了过来,见不是宝娘,周氏问了一句。 “怎么不是宝娘,把白泷叫过来了?” “宝娘今日身体抱恙,念着她从小服侍我,便让她回去休息了。白泷是夫君跟前极可靠的人,请她来顶一顶宝娘的位置我放心。” 周氏冷笑一声:“你倒是放心,我们因哥儿身前身后婢女也就四个,白泷年长,待人接物体贴入微,你如今借她来,因哥儿屋里那几个小的没人管,等会怕是要一杯热茶都没人添上。罢罢罢,让她回去,柳嬷嬷,我记得昨日吴管事从田庄带了一筐鲜鱼还有几只野鹿,你让白泷一道带走。” 唤做白泷的丫鬟翻过年就是二十岁,是个家生子,性格稳重,家中还有三个姊妹,就她生的最清秀,若是再过几年何平安没有诞下子嗣,周氏就要把她抬给顾兰因做妾。 何平安知道周氏心里想什么,垂头叹气道:“一时找不到合适的人糊涂了。” “你们赵家小门小户,陪嫁来的几个丫鬟婆子确实不够用。” 何平安讪讪笑了一声。 “今年发大水,到年关定是又有人要卖女儿,到时候找人牙子买几个手脚麻利的,家里也不缺这点钱。” 何平安谢过周氏,心想今日真是个黄道吉日。 赵家当初收了顾家一万两的聘礼,在陪嫁上却万分的吝啬,那十里红妆里有一大半的空箱子,跟着来的丫鬟婆子除了宝娘之外,一个老的快不能动弹了,一个小的还没有村里大黄狗高。见此情形,顾老爷这样的人担心亲家生活艰难,回门那日又赠了两千两银子。 这几个月下来,顾家并非她想得那般难以立足,何平安习惯了顾家之后动了换婢女的心思。 宝娘清楚她所有的底细,打心眼里是瞧不起她的,顾兰因几个月不曾碰过她,宝娘若知晓此人已经辨出她不是赵家小姐,脑袋一热告诉了周氏,何平安估计自己不死也难自在。 她从穷乡僻壤被人逼出来,再一身狼狈被人赶回去,凭什么。 她细细观察了宝娘很久,今日吃了一路的西北风,决心已定,此番周氏出钱,她也不用做这恶人,到了午间周氏困乏了,何平安方能脱身。 柳嬷嬷撑伞送她回去,白雪纷纷如飞柳絮,乱山无数。 拥着皮袄鹤氅的女子缓步行在白墙之下,听着儿童嬉闹之声,生出恍恍惚惚之感,去年今日为生计忙忙碌碌,眨眼之间境况已大不同。 “到了。”柳嬷嬷提醒道。 何平安仰首看着一间三楼的门楼牌坊,敛起回忆,她跨过高高的门槛,隔着天井,不想遥遥瞧见了一人。 如这日化不开的的层冰积雪,他眼中是透骨的寒意。 第2章 第二章 何平安早已习惯了他这般敌视,低头走自己的路。 赵婉娘死了与她原无任何干系,只是进了顾兰因的新宅子,她顶着这样一张与婉娘极为相似的脸就触到了顾兰因心中的逆鳞。 新婚当夜,顾兰因泼了她的合卺酒,冰冷的酒液顺着下颌往下淌,何平安从未有过那般的清醒。 只是脂粉化在酒水里,她用力擦着脸上斑驳的妆容,滑稽的像个小丑。 何平安声音没有同龄女孩的嗓音动听,她每说一个字,眼前的少年就会更恨她一分。 “你们有缘无分,与我无关。” “事已至此,你要怎么做才能与她再续前缘呢?是悔婚出去大闹一场还是……” 她不急不缓从袖子里取出一把精巧的匕首,双手呈向顾兰因,那意思不言而喻。 “你如今知道表姐是去寺庙清修的路上淹死的,那可知晓赵老爷为何罚她去庙里清修?” 何平安看着刀身映出的狼狈面容,忽然笑了笑。 “你和表姐一次私会,恰好被赵老爷看到了,他那时不知你的身份,只想高价将女儿嫁给那些南京城里的达官贵人,见你浪荡举止,见表姐已动春心,生怕多年心血毁于一旦,方才有此做法。所以说起来,是你害了她。” 三言两语,将自己撇了个干净。 龙凤喜烛高燃,何平安话说完迟迟没有见他接刀,正想再激将,奈何眼前阴沉沉的少年忽然夺刀划向了她的脸。 啪嗒—— 灯盏上的喜烛被拦腰划断,险险避过的少女鬓角落下几缕断发。 “踩在婉娘的尸体上享受着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脸的东西。” 何平安听着少年刻薄的言语,眼神平静。 顾兰因握刀劈了满室的龙凤喜烛,黑暗里,只听到他脱去喜服,将屋里摆设破坏殆尽的刺耳声音。 “你别急,赵家和你,我会一一算账。” 这夜的最后,顾兰因扯下了她的凤冠将其砸了个稀巴烂。 他看着何平安,宛如看着一个隔世的仇人。 …… 天井里的积水结了冰,飘飘碎雪像极了晨光下的尘埃。 何平安袖手从回廊下走过,偌大的宅子,似乎没有一处是安全的地方。 新婚那夜过后,顾兰英将她赶到了二进院,何平安从明间后的楼梯往上走,在无人看见的阴暗角落里,她轻轻喘了一口气,身上的那股困倦感稍稍散去一二。 人前她是赵婉娘,可笑的是何平安从未见过这个表姐。 她本是马衙九章村一个穷秀才的女儿,穷秀才郁郁不得志投水而尽,留下几亩薄地,娘带着她过到十岁抱病而终。因她的母亲与赵婉娘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姊妹,因她这张脸与死去的赵婉娘过分相似,又因赵家人的贪婪,何平安从小小的九章村走了出来。 卧房里,她一个人坐在摇椅上摇来摇去,不知不觉睡去。 等到白泷叩门惊醒她,已经时傍晚时分。 天昏昏暗暗,墙头瓦上厚厚一层雪,从窗户往外瞧去,宅子里早早点起了灯,寒气逼人,侍女们都躲藏了起来,守门的老嬷嬷颤巍巍将大门关上,背影踽踽。 何平安揉了几下眼睛,收回视线。 她走到桌旁,见白泷摆好了晚膳,热情地拉着她的手一起坐下。 今日晚膳是一碟花雕酒酿蒸鲥鱼,四小盏甜酱瓜茄,一盅八宝攒汤,一碗糟蹄子筋。她看着鲥鱼,心想这大抵就是庄子管事孝敬给吴氏的鲜鱼。从前何平安也曾在河里钓过一尾,都说鲥鱼是江南水中珍味,可她吃起来只觉得鱼刺太多了些,并不喜欢。 调羹碰到碗沿,声音极清脆悦耳,白泷给跟前的奶奶盛了一碗汤,余光瞥见她笑吟吟的眉眼,不由问道:“可是今日有喜事,奶奶这么欢喜?” 何平安半阖着眼帘,缓声道:“往日一人用膳无甚滋味,今日你来陪我,我很开心。” 白泷笑了笑。 她屋里寻着宝娘的身影,似是想起什么,好奇道:“不知宝娘平时傍晚都做些什么,我今儿被柳嬷嬷叫到太太那里去,出门时本想与宝娘打声招呼,留意来家的人,谁知找遍了也没找见她。” 何平安道:“她今日早间在去厨房的那段路上摔伤了,大抵在屋里睡着,等明早上你让桃桃请个郎中回来。” “那真是巧了,桃桃今儿就在那边摔了一次,已请了郎中,留下了治跌打损伤的膏药,那等会我就送一些给宝娘。” 桃桃是何平安为数不多的陪嫁仆从之一,今年才六岁,来了顾兰因的宅子因年岁太小,老嬷嬷平时照看起来难免力不从心,白泷就把她带着,如今乖的很。 何平安将桌上的鲥鱼还有汤菜留了一些叫白泷等会儿带给桃桃,照例,她还要留一点给宝娘,想到宝娘许是在没人的地方偷偷使坏,何平安在白泷走后先在菜里吐了几口口水。 屋外天色暗透了,朔风呼啸,檐下的灯烛被扑灭几盏,卸了钗环的女子仔细留意门外的声音,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有人往楼上来。 正是宝娘。 她搓着双手,脸被风吹得通红,方从大夫那里回来,身上还带着药。 宝娘装病叫村里的巫大夫开了些治风寒的方子,而后又买了些性寒的药,一小包提回到房里,不见隔壁有声响,她心下窃喜。 顾少爷一连撂了何平安几个月,难为她还有好气性。 灯烛光照得屋内亮堂堂,她推开隔扇,何平安的屋里温暖极了,才洗漱不久的女子穿着薄衫,头发绾成一个小鬏,正在内室里伏案攻书。 “饭菜给你留了,今日去哪里了?” 何平安头也不抬,皱眉看着纸上令人费解的文字。 “出去看大夫了,不然可不疼死了。”宝娘道。 何平安心里冷笑,她一听宝娘这样的语气,竟觉得与自己的猜测八九不离十了。余光瞥着珠帘外青衣婢女的动作,少女暗暗合上方添了注解的书页,另从手肘旁取出一本香.艳的时兴画本子盖住。 大桌案上书籍纸笔无人收拣,乍一看乱糟糟的。 宝娘在那一头嘟囔道:“今日菜都是你吃剩下的,瞧瞧瞧瞧,干脆叫厨房里的婆子把这儿收了。你一个人原也吃不下这么多菜,我早告诉过你,我若不在,动筷之前留那么点儿给我就是。如今吃的就剩这么一点,你可真是个好主子,顾家的好奶奶。要是小姐……” 何平安打断宝娘的抱怨声,偏头解释道:“白泷今日过来送饭,我留她一道用膳。她是少爷面前最受信任的侍女,日后保不定也是个姨娘,难不成她动筷子时我要说:你别动,宝娘尚未吃饭,我先匀些汤菜留给她?” 宝娘戳了戳鱼头,似有几分阴阳怪气道:“你还是顾家大奶奶,她进门在你面前也是执妾礼,怕什么,她不过是主子面前一个略有头脸的婢女你就害怕得要把她供起来,这日后可怎么办。” 看她对着饭菜难以下咽,最后勉为其难吃了几口,何平安没有搭话,不动声色打量了她几眼,心里猜测她到底是真傻还是假傻。 好一个略有头脸。 何平安十分好奇,如果东窗事发,宝娘如何独善其身。 替身发妻 第3节 不久后宝娘收拾了桌子提了食盒出门。 何平安坐回书案前,听着窗外风声,她拢了拢襟口,低头饮了一口热茶。 茶是顶好的茶,产自歙县老竹岭,茶汤清澈,闻之香气宜人,何平安不懂什么叫品茶,只是一个人读书时呷上一口,好像是那么些读书人的雅致在当中。 这一夜雪下极大,第二日早间略有消停,因不必去请安了,何平安多睡了一会儿。 卧房里炭火烧尽了,只有床上是最暖和的,她蜷缩成一团,迷迷糊糊间听到楼下婢女嬉笑打闹声,想来是扫完了雪,偷了闲在堆雪人打雪仗。 近年关,村里有人家宰杀年猪,早间周氏买了一只猪后腿叫柳嬷嬷送过来。宝娘来厨房时柳嬷嬷已回去了,厨娘正忙得不可开交,炸丸子、酱肘子,听宝娘问她们早膳,指着灶上热的粥菜道:“就在那,热了好一会儿了。” 宝娘谢过她们,照往常一般将菜装入食盒,只是背着两个人,她又早早将藏在袖中研成粉末的药材偷偷添入,趁着走动,药粉都混在了粥菜当中看不出什么名堂。 待何平安起来后,宝娘见她毫无察觉,悬着的心方慢慢放下,殊不知何平安正暗暗诧异她今日的举动,故意道: “姐姐也趁热吃点,不然吃了剩下的,我怕你委屈。” 宝娘佯怒道:“你今日起的比猪还晚,我要等你这一口吃的定是早饿死了,快吃罢,别假惺惺的了!” 何平安目光落在眼前的几小碗粥菜上,先夹起了一只挑花烧麦。 她吃的很慢,末了低头评价道:“厨娘今日做的好。” “这碗炖烂的鸽子雏儿更鲜。”宝娘盛了满满一碗给她。 当着宝娘的面,何平安自是喝了个干净,却更加笃定她心里有鬼。 昨儿还抱怨,今日就这么懂事,只要不是特别的缺心眼,任谁也能瞧出这当中有些端倪。 何平安没有露出任何异样,眉眼带笑,但凡宝娘说什么好吃,她就吃什么,便是吃不下了,也强忍着吃,最后见宝娘心满意足地离开,方敛了面上的笑意。 她将窗户推开半扇,静悄悄看着青衣婢女走出院落,眼下已有了主意。 午后何平安换了身烟紫色潞绸袄子,月白.宫锦宽襴裙子,带着桃桃往周氏那边去。 路上雪光刺眼,天比昨儿还要寒冷,怀里抱伞的少女粉浓浓一张雪白的脸,头上插着六根金花头簪,体态轻盈,一路走来眉黛低横,秋波斜视,颇惹人瞩目。 彼时周氏正在顾兰因二婶娘那处打马吊,何平安第一次扑了个空,顾老爷早早去县里,她独自走在空荡的大宅子里,不想迎头见到了一个最不想见的人。 四下无人,浅浅似水的日光洒在身上,冷的像是雪一样,她脸上的笑意淡去,只听头顶传来一道略带着讥讽的声音。 “你倒是个孝顺的媳妇。” 牡丹花头簪被人轻轻从鬓发间拔了下来,新婚当夜的糟糕景象浮现在脑海里,何平安当即福了福身,于纷乱的思绪里努力寻出一线清醒,低声唤了他一声姐夫。 “你说什么?” 他握着那根金簪,尖锐的尾部最终戳在了她的唇上,伴随着何平安的沉默,他手上的力度在一点一点加重。 像是泄愤一般,直至划出一道血痕,顾兰因方放松了手。 “再喊一声。” “夫君。” 何平安抬手用指腹擦去那道鲜艳的胭脂色,微微挑起长眉。 眼前的少年穿着素白水纬罗直裰,外披着一件老鸦缎子氅衣,十分素净,她看着那抹刺眼的白,低声温柔道:“你在为姐姐守孝么?” 第3章 第三章 何平安嘴角隐隐作疼,见顾兰因将她一把推开,当即扶着白墙稳住身形。 她知道自己兴许是猜中了。 何平安将碎发撩到耳后,假装顺从,余光注意他的动作,随时准备抽身逃跑。 可风吹着枯树残枝,无人窥见的角落,他只是低下头,轻声警告道:“日后敢乱说话,我差人撕烂你的嘴。我见过不少在我面前卖弄自己的人,也见过不少阴沟里淹死的人。你若想在顾家过再几天富贵日子,千万不要耗尽我的耐性。” 少年言语又缓又毒,乌沉的眼眸盯着她,暗含嘲弄之色。 何平安背脊贴着墙身,忽然明白为何自己这些个月过的如此平安。 顾兰因磨刀霍霍,首当其冲的该是赵老爷,她不过是他眼前的一只蝼蚁,懒得现在捏死而已。 天井里漏下的日光被风吹走,寒气凝结,乌浓浓的云絮似枯墨划过灰白的天幕,失了一根头簪的少女捡起地上的油纸伞,她坐在墙角梅树之下,神游天外。 明年今日是何光景,何平安想了无数遍,不觉天色已变,周氏仍未归来,家中的几个婢女请她去屋里喝点热茶,她呵了口气,准备打道回府。 出了门,正赶上顾老爷归来,不出意外何平安又得了一把金瓜子。 顾老爷对待晚辈十分和蔼,眼见快到用膳的时辰,硬是要留下她,另使了一个小厮去将儿子喊过来。 何平安揣着那一把金瓜子,方才笼于心间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晚膳今日摆在了二进院的集锦堂,因是难得的家宴,要比往日更丰盛。 从牌桌上退下的周氏尚不知晓,一进门,见此情景下意识问道:“可是李小白来了?” 李小白是顾老爷那个亡妻的外甥,家道中落,说出门做生意,周氏却觉得他是年关将近出门躲债。 顾老爷摆了摆手,无奈道:“今早上去县里,本要去江边的码头瞧瞧,可昨夜北风吹紧,舟船逆风难行,小白今日来不了。” 周氏哼笑了声:“我说呢,你回来的这么早。” 她看了眼门外,兴许是今日赢了钱,人前对待媳妇都多了笑脸。 几个人坐在堂上等顾兰因过来,婢女端着几盏茶奉上。周氏那盏是瓜仁盐笋青豆玫瑰茶,妇人捏着茶匙,吃的极少,说话间视线皆落在顾老爷身上。顾老爷只饮清茶,茶盏中一旗一枪,是霍山皇尖。何平安坐在一侧折屏前,隆冬天里,一想到等会要与顾兰因同桌共食,没有半点胃口。 过了片刻,隔扇被人推开,少年拂了拂袖子,笑着说外面又落雪了。 婢女点亮灯烛,何平安被顾老爷排在儿子身边,暖蓬蓬的光芒下,一家四口人围坐一桌,与寻常百姓家无不同。何平安今日不必站着,在周氏面前言行举止还是一如既往的恭敬,只是周氏说话又暗暗带起刺。 何平安心里骂了她一声老虔婆,不以为意,因自己本就是有事来找她的,顺势接过话头,一副坐低做小的样子。 “娘说的很是,是我考虑不周。夫君要事缠身常常忙碌至深夜,我担心他熬坏身子却又无计为他分忧,昨日见夫君消瘦了不少,想到自己嫁过来这些日子尚未亲手为他做过饭食,便打算……” 周氏视线移到顾兰因身上,她也没看出儿子到底瘦没瘦,只是听她这话,开玩笑道:“因哥儿就在你眼前,他爱吃什么,你自己问他就好,我说因哥儿今儿怎么看也不看你,原是你失了些眼力。既嫁了人,出嫁从夫难道也不懂吗?” 何平安装作羞愧,心知顾兰因的为人,她看了眼桌上的晚膳,依稀记得他对着那碟柳蒸的糟鲥鱼多夹了几筷子,便柔声道:“是我疏忽了,娘昨日还送了好多鲜鱼,我听人说吃鱼益气健脾,夫君想来会有一些喜欢?” 顾兰因不置可否,为周氏盛了一碗汤,微微笑道:“娘这里的厨子手艺很好,听白泷说新请了苏州的名厨?” 周氏上了年纪想念家乡味道,顾老爷便一掷千金,在厨房里又添了一个。顾家厨房里先头那个新安的厨子后来便专管顾老爷的饭菜,倒也没有争起来。 “是请了一个,手艺你也觉得不错?有点像我年轻时候在家尝到的味道,你喜欢就常来娘这里。你自打成婚后就少来了,你爹说你读书忙、对帐忙,媳妇又说你瘦了,我现今仔细一打量,当真心疼。”周氏接过碗,叹气道,“本以为你成婚了房里有个知冷暖的人我就放心了,但听白泷说你跟媳妇如今都是分房,可是婉娘年纪小不太能照顾你?” 顾兰因听到婉娘二字,垂眼一笑。 “怎么会呢,婉娘年纪小,人极好,我担心夜里惊扰她的睡眠,故此分房,娘不要想多了。” 他口中的婉娘不是身边的何平安。 何平安心知肚明,这之后不再提起为他洗手作羹汤的事,只是等到晚膳撤下去了,顾兰因先一步离开了,才在周氏面前说起自己想要与厨子学做苏州菜的心思。 没有外人在,周氏抬头打量自己这个媳妇,冷冷淡淡道:“听你三婶娘说路上看见你了,打扮的妖妖俏俏往我这里来,我赶忙就回来了,近日家里有男客,你就少些往外头去。且因哥儿总是忙忙碌碌的,你不在家伺候他,出来了也不带几个丫鬟婢女,不知情的还以为咱们大房败落了。我已经让柳嬷嬷找了牙人过来,明日你挑几个合眼缘的留下。” 何平安乖乖应声,周氏道:“因哥儿虽是我生的,口味却与我大不同,吃不惯苏州菜,你别费那个工夫了。趁早与他圆房,诞下子嗣才是正理。” 何平安想到她先前还让顾兰因常来自己这里,如今又说儿子不喜苏州菜,显然是心中有几分不耐烦。她低下头,故作羞涩状,为难道:“此事非、非我一人可。” 周氏白了她一眼:“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个样,你但凡打扮的漂亮些,说话温柔小意些,哪有不动心的,因哥儿如今还没有一个通房,你又是他先前心心念念要娶回来的人,此事还用我教你?” 见她扭扭捏捏不吭声,周氏扶额,无奈道:“我知晓了,你先回去罢。” 何平安告辞。 第二日,柳嬷嬷一早将牙人带到顾兰因的宅子。 系着秋香色抹额的老妇身后跟着一溜的女孩子,或高或矮,有的好奇地打量周围,有的则是一个劲低着头,死气沉沉的。牙人陪着笑,介绍道:“这些丫头最小的十二,最大的十六,买来调教过一阵子,家世清白,手脚俱是勤快的,身体无病,少奶奶您可瞧瞧。” 何平安彼时正坐在厅堂里用早膳,略抬起眼帘扫了扫,正要开口问问她们话,身后的宝娘却已经出声了。 “那个头戴花,穿青衫子的,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阿莱。” 何平安循声看去,见是个面皮白净的女孩,声音细细的,是当中最标致的人。 宝娘低头与何平安道:“你看她大手大脚的,人也还算干净,进屋后不乱瞟,想来是个勤快守本份的。不如买下,当个二等的丫鬟。” 何平安笑了笑,放下玉箸,缓缓道:“是不错,只是有几个问题要问问。” “会算数吗?” 跪在地上回话的少女想了一想,犹豫道:“会一点。” “那我考考你。”何平安道,“一根木头的顶端系有一根绳索,木头直立长有三尺,今牵着绳索另一端退行,绳索接地,距木根四尺处绳索用尽,问这根绳索有多长?” 宝娘愣住,万万没想到她问这个。 “咱们不是缺使唤的人么,会算数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了,会算数的人脑子活,爹上次送了我一家临河的酒楼跟一家古董铺子,一年到头有些收益,我一个人看帐有时候眼花了,还能多个人帮我核对核对。” 宝娘哑口无言,何平安这是戳到了她的痛处,对于这些拨算盘的事,她七窍通了六窍,还剩一窍不通。 厅堂里温暖如春,阿莱头冒汗,座上的女子声音轻柔,让她先起身。 “你们有人知道的就说。”何平安继续吃饭,牙人在一旁喝茶,屋里一时间有些安静。 过了片刻,她听到一道很清脆的童声,何平安抬眼看去,是个穿着破烂袄子的小孩,看起来十二三岁,扎着枯黄的头发,模样算不上好看,手上还长了冻疮,一眼看去脏兮兮的。 “应该是五尺或者比五尺长一点。” 她盯着何平安,局促地抓着衣角:“我也不知道对不对。” “没有说错,绳长五尺。” “你叫什么名字?” 听她这么说,那小孩扑通一声跪倒,像是庙里拜菩萨一样。 “我没有名字,请奶奶赐名。” 正吃茶的牙人跟柳嬷嬷都诧异极了,宝娘皱着眉,其余人等揣着看笑话的心思,都等何平安的意思。 何平安指腹磨蹭着腕上的绞丝金镯子,望着眼前的女孩没有说话。 牙人停下吃茶的动作,本以为何平安要婉拒这个凑到跟前的孩子,但她又接着道:“本想问你你要不要叫五尺,可要念出口才发现谐音是无耻。这实在不妥,不如多加一尺,叫你六尺如何?” “谢奶奶赐名,我今后就叫六尺。” 替身发妻 第4节 何平安看了眼柳嬷嬷,微微笑着点头,指着女孩道:“这个留下。” “再挑三个罢,太太说您身边丫鬟太少。” 何平安笑叹了一声,支着手道:“娘还是心疼我,既如此,我也就不拘什么了,这个阿莱留下,还有……” 她指着一个爱动的还有一个喜静的,留下的三人依次就叫做七尺、八尺、九尺。 宝娘将二进院里空着的几个厢房排给她们,这之后每人都发了衣裳,大宅子里人多,只是二进院人少,今日宝娘领着人熟悉了各处,又知会了白泷一声。 何平安得了闲在楼上看她们几个,恍惚间像是看到自己初到赵家时的情形,那时候也是宝娘领着她去熟悉各处。 望着阴沉的天幕,她轻轻合上窗。 晚来天欲雪,寒江天外,舟下如箭。 风雪中,有个年轻人背着一把剑,在腊八之前到了徽州府。 腊八庙里施粥。 天未明,一路上都能见到上年纪的老人挎着篮子去庙里上香,顾家所在的楚江村附近有一座小庙,庙祝开了门,却见门口台阶上已经坐了一个人。 他起身行礼,看起来风尘仆仆,十分疲倦。 庙祝盛了一碗腊八粥给他,年轻人抬头看着庙中供奉的神像,想起这是一座双忠庙,供的是张巡和许远。姨母生前信里写过,若是再走不远,过了小庙便是楚江村了。 他喝饱热粥,陆陆续续有人进门,大殿里一时烟雾缭绕。 李小白背好自己的剑,脚步沉重地走出去。 第4章 第四章 新来的丫鬟先要调教三日,宝娘教她们一些大宅里的规矩,因有两个丫鬟闹腾,叽叽喳喳问东问西,叫她根本抽不出空给何平安下药。 换了新衣裳的六尺人黑黑的,一双眼睛贼尖,宝娘最讨厌的就是她,若非是何平安第一个挑的,她早就把人退回去了。阿莱改名七尺,为人老实本分,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气质,宝娘对她很是照顾。八尺与六尺年纪相仿,猴一样,听说家里有两个弟弟,因洪水来临之际撇下两个弟弟独自逃命,被老子娘贱卖了出去。九尺今年正好十五岁,是个安安静静的性子,相貌普普通通,人更是平平庸庸,宝娘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她怎么被何平安看中的。 四个丫鬟两人住一间,每日酉时初起来。今早上是腊八,厨房里熬了腊八粥,宅子里的丫鬟嬷嬷们都在厨房边的倒座房里坐着吃粥,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 白泷来时赶上了满满两长桌的人,她看到二进院里的几个新面孔,笑着问她们粥好不好喝。六尺站着来盛第二碗,满嘴的夸,七尺坐在宝娘身边腼腆地点了点头,其余两个看着她不敢怎么动弹。 她们虽是才进这里,却也从别人嘴里听了个七七八八,别看少奶奶是府里的女主人,其实就是个甩手掌柜,白泷才是最能管事的。 几个人吃完粥,回二进院干活。早间这个时候何平安还未起身,卧房里便先不必整理,宝娘故意让六尺跟八尺去院里扫雪受冻,又在茶房里留下七尺跟九尺教她们怎么煮茶。 “少奶奶吃茶没有什么讲究,只是要少放点盐,你们往先在家时可曾吃过什么茶?” “吃过大麦茶,夏日里解暑。”九尺道。 宝娘笑道:“大麦茶都是穷人吃的茶,咱们这里可没有。” 茶房里靠粉壁的一排多宝阁上置了诸多玉罐,罐底都写了茶名,榔源松萝、霍山黄芽、六安小岘春、顶谷大方……徽州府、六安州的名茶应有尽有,另有一面墙的阁子里装了各色干果香料,叫七尺看花了眼。还有一面墙的多宝阁上是琳琅满目的茶器,精致夺目。 “你们手脚要仔细点,千万别摔了茶盏,这里面随便一个都抵你们无数的卖身钱。”宝娘洗净手,见这两个女孩都不敢喘气,笑道,“也别畏手畏脚的,学会了这些可比外面做粗活的强。你们如今也算一脚踩到了富贵门第,我慢慢教你们,你们要打起十分精神学。” 七尺忙不迭点头,九尺跟着应是,宝娘转身手把手教她们,没有察觉到隔扇外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猫着腰偷听。 而不远处的楼上,姗姗起迟的人终于推开了窗。 冬日阳光稀薄,清早的一场碎雪之后,屋瓦染白,几个身着青衣的小丫鬟从院里角门经过,月洞门下,三两枝腊梅悄然绽开。 何平安对着铜镜梳理长发,闲散地靠着窗。 楼下丫鬟扫雪,声音极枯燥。 她在钗盒里挑挑拣拣,金玉宝珠轻轻碰撞在一起,音如天籁,何平安面无表情看着满眼的富贵,思绪飘出千里之外。 这样的日子,总有到头的时候。 她昨夜里做梦,梦到自己竟在一场大火中被人烧死了。《法华经》有言: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她不知这是不是命里冥冥之中予她的一种警示。 何平安为自己上口脂,指尖碰到嘴角,忍不住嘶了一声。 顾兰因昨日是用了真力气,如今对镜看,浮出一道红肿的痕迹。 无人在,她轻声骂出畜生两个字。 寻常时候两个人甚少见面,但只要见面了,往往都是她要吃那么一点苦头。好在偌大的一座宅子,顾兰因住在最深处,五进院后有一个小门,他自己一个人时喜欢带着小厮从小门出入,也不知他每天做些什么。 卧房里的少女洗漱穿戴好,下楼用早膳,宝娘从茶房出来,开玩笑道以为她今天还要睡到日中。 “等会儿便是用午膳的时候,你坐着先吃盏茶,我去厨房看看。” 宝娘一走,不多时,穿着青色对襟袄子的丫鬟捧上一盏茶来。 白净面皮的小丫鬟梳着双鬟,何平安打量了她一眼,认出这是七尺。七尺个子高挑,说话轻声细语,她煮的茶味道淡淡的,何平安尝了一口,视线逡巡着,不见其他几个人。 “她们几个人去做什么了?” 七尺道:“回奶奶的话,六尺跟八尺在前边院子扫地,九尺上楼整理屋子去了。” 何平安捧着茶盏道:“这样的大冷天,别让她们扫地了,我嫁过来的时候没有带多少陪嫁的丫鬟,你们到我跟前来不是做粗活的。” 等她把人叫回来,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里催一催。 厨房今日又收到周氏那边送来的好些东西,六尺一进去就被呛到了,厨娘一边剁馅料一面与宝娘说话。 宝娘今日难得有空隙下药,左瞧右瞧,不想瞧见个门口黑黑的面孔,话音顿住,当下收了手,狠狠瞪了她一眼。 “不是让你去前面的大院子扫雪吗,怎么有空到这来,主子都没吃饭,你倒闻着味来了!” 六尺连忙解释道:“是奶奶叫我来的,说等了很久,有些饿了。” 宝娘啧了声,身后厨娘端着一碟刚从热锅里炒出来的笋鸡给她添上,也解释道:“姑娘别生气,今日要不是老爷家里来了个表少爷,咱们也不会拖拖沓沓到现在,王家的媳妇去那边大厨房里打下手,我们这里几个人有因风寒缺位的,不是有意要怠慢少奶奶,烦请在奶奶面前说道一二。” “哪个表少爷?要咱们这里人都过去帮忙,好大排场。”宝娘摇了摇头,叹气道,“我知道了,今日奶奶本身也起的迟,少爷那头你们得先预备着,不怪你们。” 厨娘脸上露出笑意,将一旁多出的几样菜色放回灶上热着,给宝娘留下了。 宝娘拎着食盒走回春韭堂,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春韭堂外,有两个青衣小厮路过。 高个儿的叫山明,矮一点的叫沉秋,俱是大少爷顾兰因身边的侍从,两人今日一早出门,打听到赵家近来出的事后赶着就回来了。 书房里,家常打扮的少年一面低头翻看书页,一面听他们回话。 沉秋垂首站在一旁道:“赵家这些天忙着打官司,这起官司的缘由若追溯起来,还得从三百年前说起呢。” “你若提起三百年前,那我大抵就猜到缘由了。” 顾兰因坐在铺着白缎镶嵌貂鼠的官帽椅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扣案,目光落在桌前那盆水仙花上,笑着道:“三百年前中原世家大族避乱南渡至此,繁衍生息,多年后高门败落,昔日的仆从欲自立门户,遂有‘跳梁’、‘脱壳’之举。” “歙县的赵氏原本是当地吴姓的世仆,因这一百年间赵氏出了几个读书人,又因侵占主家的山场茶园,日渐富足,由此生出跳梁的行径。”沉秋道,“赵老爷得了咱们顾家的聘礼之后,先是修了宗谱,再接着就是冒用吴家的名目为儿子娶了休宁大族的女子。吴家人不是傻子,自得知此事后,许是看穿了赵老爷的意思,当即召集了全族人,逼着赵家人重习旧日主仆文约。” 山明接着道:“赵老爷一肚子坏水,我们在外打听到他当日也召集了赵家百来号人,在家中埋伏,故意激吴家人动手,乘乱又令族中一人自杀,由此造了个抄家杀人的现状,告到县里,在衙门里还差点打起来了。” 顾兰因闻言道:“真是胆子大,怪不得敢来糊弄我。” 少年将手里的书丢出去,起身掸了掸袍子,吩咐道:“你们继续盯着那头。” 他看了眼翘头案上摆的钟,取下玻璃折屏上挂着的氅衣,带着小厮成碧出门去了。 宅子里冬日光暗,目之所及都是昏昏沉沉的。 顾兰因走过穿堂,听到几声鸟雀叫声,他放轻脚步。 二进院里积雪已扫的干干净净,墙角去岁新种的腊梅开了花,雪后香气扑鼻,有几个青衣的小丫鬟躲在四角,盯着蒙眼瞎摸的何平安憋笑。 原来何平安饭后懒得看书习字,打发宝娘之后便带着几个新来的丫鬟玩。上一把她没能躲开六尺被抓了个正着,这一把轮到她来蒙眼捉人。 天井四周都被围上了,穿着宝蓝团花圆领袄子的少女走走停停,她不知转了多少圈,如今忘了方向,院里四个丫鬟只有七尺不会爬树上墙,她便贴着墙走,企图从太湖石堆的小假山里将她捉出来。 “都不许动了。”何平安道。 院里一时极为安静,不想六尺骑在墙头看到月洞门边躲着个人,她眼睛睁大刚要开口,那头站着的少年伸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顾兰因偏头看着从昏暗角落走出的那个人。 她走的极为小心,头上步摇被穿堂风吹得微微晃动,穿着一条插粉宽襴的挑绣裙子,银丝帕子蒙着眼睛,只能看见半张脸,像极了婉娘。 何平安尚不知自己这里多了人,只是走了片刻,竟一点儿声响都听不见,颇觉诡异。 “你们可都还在?”她侧耳道,“拍手。” 院里四处都有了声,何平安未仔细分辨,循着最近的掌声而去,细白的手指抓了几把空气,最后却揪住了一道领子。 迟疑了一会儿,她缓缓抬手,不想有人先她一步按住了自己。 “你是……”何平安蹙着眉,直觉告诉她眼前的人不是个丫鬟。 “是我。” 少年声音调子平平,不知是喜是怒,何平安被他抓着腕子,几次使劲要挣脱,顾兰因却偏偏不顺她的心,让她蒙着眼什么也看不见。 何平安僵在那处,鬓角的发簪被人扶正,似是察觉到他眼神的不对劲,她低头不语,静静等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没有料想中的折磨,顾兰因摸了摸她的鬓发,说道:“你今日衣裳穿得单薄,不冷么?” 何平安愣住,心想他今日是不是吃错药了,趁他此刻松了另外一只手,她一把扯下蒙眼睛的帕子。 四目相对,她的眼眸明明如月,映着少年怔然的模样。 顾兰因停住方才的动作,转而一掌拍在她的脑袋上,毫不怜惜。 何平安似懂非懂,抬手揉了揉痛处,低声问道:“夫君为何这般对妾身?” “今日家中有贵客远道而来,你这身衣裳不好看。” 何平安瞥他身上那件白衣,笑道:“确实不如夫君这身看着干净。” 她扯了扯袖子,低头转身就要走,不想被人从后抓住了领子。 “料想你换再多的衣裳也是如此,罢了,一起去母亲那里。” 何平安本想招六尺过来跟着他,顾兰因看着墙头那个黑黝黝的丫头,嗤笑一声,吩咐成碧道:“去叫宝娘一声。” 何平安与他一前一后走出门而去,顾兰因望着门外的寒意,一双秀气的长眉微微挑起,听着身后亦步亦趋的脚步声,他放缓了步子。 何平安道:“夫君今日看错了眼,何必将错就错,” “怎么会是将错就错呢。” 顾兰因停在水边,再走几步就是桥,周氏的宅子在水另一岸,冬日里水面上寒气薄薄一层,芙蕖枯萎大片,荒凉至极。 “你一身的穷酸气,拼命用金玉珠翠遮掩,我怎么认不出。” 替身发妻 第5节 顾兰因看着她略显倔强的眉眼,忽然伸出手,何平安下意识后退,只因这一处无人在意,她生怕他想出什么新法子来折腾自己。 水上雾气被风拂散,有两个小小影子渐行渐近,日光被云絮遮掩,天地间暗暗淡淡。 “欲迎还拒?” 眼前的少年说话声音温柔,只是猝不及防的动作令她眼前一花,失重感骤袭,伴随着的是扑通的落水声。 何平安浑身冰冷,仿佛被冰锥钉死在了水中,而岸上的少年提着衣摆,慢条斯理蹲在一旁看她在水中奋力挣扎。 “如何?” 何平安眼睛泛红,张着嘴像个哑巴。 她头一次知道,原来溺水之时连呼救声都喊不出,遑论回答他这摸不着头脑的两个字。 顾兰因于岸上袖手旁观,缓缓道:“你过了几天好日子便忘乎所以,我的耐性耗尽了,今日且让你在水里照照自己,他日若再惹我不开心……” 话到这里,少年笑而不语。 涟漪一圈一圈散开,何平安闭着眼,心知躲不过这一劫,又想起昨夜里的梦,今日如此,说到底都怪自己患得患失,一句话竟就引着了火。 顾兰因将错就错又如何,自己但凡说起与婉娘有干系的字眼,在他眼中都是占死人的便宜。 他最恨的,就是如此,这大抵是他的一道底线。 黑暗里,冷水呛喉,何平安思绪乱成一团。 朦朦胧胧中,似有一道落水声出现。 何平安在窒息中昏昏睡去,未几,头顶又冒出一个大水花。 岸上几道人影缠在一起,看着分外热闹。 第5章 第五章 腊月寒天,水冷刺骨。 李小白将背上的长剑一丢,立马跳下去救人。 顾老爷带着几个下人赶过来还是迟了一步,望着顾兰因像个没事人一样,他给自己的仆从使了个眼色,那位跟着顾老爷十多年的忠仆转眼就将顾兰因一脚踹下水。 “这样欺负家里人,真是长本事!” “当初是谁吵着闹着要把人娶回来?家里为了你再三妥协,你倒是好,娶回来了就不当人,这样大冷天你把她推下去,岂不是要她冻死?”顾老爷指着水里的少年气的不知说什么好,“现在不当回事,你总有后悔的一天。” 顾兰因识水性,一个人默默又爬上岸,那一头周氏得了话一路找过来,见他浑身湿漉漉的,顾老爷又在指责儿子,颇为心疼,忙道:“媳妇不小心失足落水,自己不长眼与他有什么干系。你休说这些恼人的话,快去请大夫!” 原来方才下人去传话时说的是少奶奶失足落水,周氏看着李小白将人推上来,一面感谢他,一面让柳嬷嬷带着人把何平安抬回去。 李小白最后爬上岸,脸色发白,他捡起地上的剑,顾老爷将自己的鹤氅脱下给他披上。李小白谢过他,望着身旁俊秀的少年犹豫片刻,小声喊了他一声表弟。 顾兰因翘着唇角,没有睬他,周氏一转身,顾老爷抬脚就将顾兰因踹回水里。 周氏不知发生了什么,急的哭了出来,顾老爷冷笑一声,拽着周氏跟李小白就要走,撂下话道:“你这样脏的人,该洗洗才是,可别污了我顾家的门楣。” 他知道顾兰因这几年背着他们偷偷做的那些事,因怕周氏伤心,便一直装作不知晓,今日见顾兰因如此无情,顾老爷不由想起昔年的事,走到路的尽头,忍不住对周氏道:“你不需如此溺爱他,因哥儿如今成家了,不是小孩子。” 周氏抹着泪,就是不听,一路怪何平安的不是。 经此一遭,晚间本打算为李小白设的接风洗尘宴也就延后了。何平安被抬回去后得亏命大,吐了水后捡回一条命,周氏把柳嬷嬷指过来照顾她,自己则是衣不解带地照看自己的儿子,生怕顾兰因染了风寒一命呜呼。 院里丫鬟不知内情,连宝娘都有些心惊,她看着何平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样子,眼里露出极复杂的神色。 她是知道何平安不会水的,之前在赵府里时她就被几个丫鬟戏耍推到了水中,还是自己路过把人捞回来,自此何平安行走水边都会分外小心。今日好端端的,她怎么会失足落水? 宝娘趁着去厨房给她煎药的时机与白泷套话。 少爷跟着一起落水,白泷这些天在周氏的眼皮子底下过得很是煎熬,如今见面,她眼底青黑,满面憔悴。 “少爷出门也没人知会我一声,我那时还在屋里给少爷缝制鞋袜,哪知有这样一出,太太一过来就将我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欸。” 宝娘安慰了白泷一番,而后问道:“少爷身体如何?” “少爷近来咳嗽畏寒,屋里每日都烧炭火,暖烘烘的,大夫说定期服药,修养上一个月便好。” “那我就放心了,少奶奶这几天躺在床上大半时候都是睡着的,神智不清,夜里时常做梦,欸,一个月怕是好不了,也不知……” 白泷见宝娘如此担忧,宽慰道:“家里不缺这点钱,老爷吩咐郎中只管用最好的药,奶奶还年轻,想必能挺过来,年三十指不定就能下床了。” 宝娘想呸她一声,心想还年三十呢,又不是摔断骨头,呛个水都要躺十天半个月,那干脆趁早准备后事。 “少爷是怎么落水的?”宝娘蹲在药炉跟前,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提了一嘴。 “我听说是、是被老爷踹下去的。” 宝娘啊了一声,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哪有老子这样的?少爷不是他的独子吗?” “是呢,不过老爷向来如此,两人之间其实并不亲近。” 宝娘啧啧,嘀咕道:“我刚来顾家,看到这么大的宅子,心想老爷还真疼自己儿子,没想到我猜错了。” 白泷叹气:“也不怪你,这事若说给别人听谁信。” 宝娘点点头,她回去后想着白泷的话,总觉得何平安落水与少爷脱不了干系,本打算等她清醒了问一问,谁知今日何平安昏了一日,迷迷糊糊中梦话不断,她凑近了,勉勉强强能听到她在喊娘。 她白苍苍的脸,满头的虚汗,不知梦到了什么,喊了半天,猛然惊醒。 宝娘被唬了一跳:“还以为你见鬼了。” 何平安穿着汗津津的亵衣,一手摸着前额,哑声道:“我梦到我娘了。” “你娘跟你说什么了?”宝娘用热水将巾帕打湿,给她擦了擦脸。 何平安歪坐在床上,失落道:“让我吃好喝好,别玩水了。” “你真是失足落水?” 何平安反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说道:“怪我自己不长记性。” 她望着跳跃的烛光,良久,又自顾自地笑了一声,就听宝娘在身边道:“都说事不过三,但愿你没有下一次了。你要是死了,我可怎么办。” 何平安一死,宝娘十有八九还得回赵家,可赵家哪有顾家这样的泼天富贵?她打心底是有点不舍得的。 她给何平安端来药,看着她喝完,吹灭烛火。 展眼半旬就过去了。 顾老爷留着李小白在家过除夕,因怕他沾染了病气,故将李小白安置在自己那里,周氏看不惯他这外甥,索性搬到顾兰因这里住上了。 何平安白日里躲在自己屋中,周氏想起她了就会过来瞧瞧,见他两人分房而睡,时常明里暗里逼着何平安搬去顾兰因屋里。 外人不知这里头的内情,落在周氏眼里,就是她不识好歹,自己的儿子不顾一切要娶她回来,她倒好,惯会拿乔,故意吊着男人,真是个狐狸精小贱人。 这一日何平安伺候婆婆用膳,恰逢上顾兰因从外回家,不得已站在他边上给人布菜。 春韭堂里,婢女垂首侍立在珠帘外,何平安穿着鹅黄色交领袄子,身上一股药味儿,她在病中消瘦了几分,此时一双长眉低垂,姿态极为温顺。顾兰因看着执玉筷的那双手,当着周氏的面,伸手用力抓住,将她一把拉到自己腿上坐下。 周氏扭头看着花几上开放的水仙花,耳朵却竖起了,仔细听着两人的动静。 何平安僵硬极了,手在桌下用力挣脱,玉筷坠地摔成四节,顾兰因听着脆响,似笑非笑道:“就这么不情不愿?” 何平安道:“不敢。” 少年低着头,在她耳边道:“那我喂你。” 周氏坐在那头,脖子都快扭酸了,想了一想,正要找个借口离去,哪想才正过身,就见顾兰因夹了一块肥腻腻的肉塞到何平安嘴里,她皱着眉想吐吐不出来,咽又咽不下去,苦着一张脸坐在他怀里,当真是…… “吃呀。”顾兰因捏着一角袖子替她擦拭嘴角流出来的油渍,眸光暗沉,声音极其温柔。 何平安强忍着恶心囫囵吞下,生出一股窒息感。 顾兰因笑了笑,夹着一块鸭血继续塞到她嘴里,这一次不等她咽下,又塞了一块肉。何平安病了一场,最厌恶这些油腻东西,见他故意如此,她大喊了周氏一声,奈何周氏用帕子掩嘴,并不准备帮她,甚至找了个借口道:“娘有事找你爹商量,先走了。” 何平安头皮发麻,再也忍不住,胃里翻江倒海,她呜哇一声吐了出来,周氏听到声却头也不回匆匆走了。 门外的丫鬟不知发生了什么,有胆大的朝内瞄了一眼,透过珠帘缝隙,但见少爷将人从身上推开,那沾了污秽的外袍被他慢慢脱下,他看着少奶奶一言不发,未几,似是察觉到有人在偷窥,他朝门外瞥了一眼,丫鬟忙低下头,不曾觉察出少爷眼中的愠色。春韭堂里,那一抹鹅黄色的影子被人遮挡住。 何平安扶着桌子干呕,未几,她摸到一杯茶,灌了一口热茶后堪堪忍住那股子恶心感。 她抬起头,擦了擦额上的虚汗,目之所及处似乎都是模糊的,眼前有一道狰狞的白色影子,他在慢慢靠近,而自己身后就是桌案,退无可退。 桌上摆着的玉筷随着砰地一声晃动滚落桌下,那些丫鬟闻声却不敢靠近。 窗外天色难看,又起风了。 何平安面色苍白,身体尚未痊愈,此刻的虚弱无法掩饰,她被人掐着腰从厅堂的侧门带出,一路脚难沾地,过了重重院门,最终被丢在一张窄榻上。 她摸着晕沉沉的脑袋,谨慎地打量周围。 这屋里挂着月白的幔帐,未曾点灯烛,光昏昏暗暗的,她眯着眼,见有一壁都是图书,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篱落香,去了外袍,衣着单薄的少年正在翻柜子找衣裳。 何平安慢慢爬起来,踮着脚朝门走过去。 不想打从看见少爷带着个女人进门起,那候在外面的小厮成碧就将门锁上了。 何平安推门没推开,顾兰因却已经转过了身,他低头系着腰带,嗤笑道:“除了我爹,家里还会有谁帮你?” 他抬眼看着满身防备的何平安,先是将内室的灯烛点上。 “你在我眼皮子底下,他可不能时时都能护住你。” 他走近,袖手打量她如今的眉目,似想起什么,偏着头不怀好意道:“我娘已经怀疑你了,可千万别去找我爹,仔细被人传出……” “闭嘴!” 何平安这下听懂了他的意思,难以置信。 “他是你爹,谁都能说老爷你不能说。” “我说什么了?公媳……嗯?”顾兰因伸手本要替她撩开面颊一侧的碎发,见她耳根发红,忽然冷了脸,嫌恶道: “你还真有这样的心思?被我说中了?” 第6章 第六章 何平安从未起过这些脏念头,见他这般想自己,不由得又是一阵恶心。 她捂住嘴,强忍着呕吐感,拼命拍打隔扇。 替身发妻 第6节 身后的顾兰因静静看着她,企图从她身上看出一点他人的影子,未几,开口道: “你占了两个死人的便宜。” “怪不得我爹要踹我,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何大奶奶就是落水染风寒病死的。” 何平安回头:“分明是你活该。我何曾想过要占她的便宜!” 顾兰因笑了:“凡事都是别人活该,好处却都是你拿,把黑说成白,白又说成黑,谁教你的这些?” 他捏着她的脸,看她滑稽的表情,嘲弄一般喊了她一声小平安。 他早已将她的祖宗八代都摸了个一干二净。 这一声叫何平安浑身起鸡皮疙瘩,还从未有人这样喊过她,这三个字眼从他嘴里吐出来,听起来就像是在骂她小贱人。 她不甘示弱,见他逼的近,有样学样,扯了扯嘴角喊他一句小畜生。 “你活腻了?” 何平安咧嘴笑了一声:“我活多长时间,不都是看你心情吗?只是我死了,你爹如何待你,可就不关我的事了。什么何大奶奶,什么赵婉娘,我若想占她们的便宜,那也得有人愿意给我才是。” 这字里行间有些许破罐子破摔的意思。 顾兰因看着她眼中赤裸裸的挑衅,像是看到一只蠢鹿往自己的刀口上撞。 “你既这么说,万事都好办了。” 屋里暖蓬蓬的烛光照亮他那双乌沉沉的眸子,彼时何平安尚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她只觉得这样的富贵少爷,再如何的不体面,左不过一刀宰了她而已。 自己死就死,死之前无论如何她要吃上一顿好的。 于是,何平安从院里出来后,便让厨房里做了一顿极丰盛的晚膳。 宝娘见她今日行为举止十分异常,问又问不出什么名堂来,急的抓耳挠腮。 她憋了半天,蹦了一句道:“你怎么跟饿牢里放出的一样?你跟少爷成事了?” “你看像吗?”何平安望着酒水里晃荡的影子,莫名其妙道,“今日要吃个畅快。” “不知你是什么心思,罢了罢了,有事要告诉你,三日后就是除夕了,我爹娘喊我回去守岁,我想着你这儿新进了四个丫鬟,人手暂不缺了,不如让我回去几天,等翻过年我就回来,如何?” 何平安沉吟半晌,捏着杯沿,抬眼微微笑道:“去罢,既是归家,我等会叫六尺准备些节礼你明儿带回去。” 宝娘看着她微醺的模样,堂前徘徊几步,皱着眉头猜测道:“少爷这个人是不是……” 她望了眼门外,小声道:“我早听人说,这样的富贵门第,多的是金玉其外败絮其内的人物,自打进这门起,少爷深居简出,你今儿去了那头一遭就跟失了魂一样回来,他是不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癖好?” 何平安含着一口酒,差点把自己呛到。 鬓角银饰随着少女点头的动作晃来晃去,她望着杯盏中的碎光点,撑着脑袋,不知宝娘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宝娘或许是在庆幸,而何平安伏在桌案上,为一时无法拿捏顾兰因而生出无限愁绪。 隔日,白泷带着几个丫鬟来屋里请何平安搬地方。 周氏看着何平安差点要将卧房里的东西全搬过去,骂她多此一举,只让丫鬟将首饰衣裳带过去就是。 何平安穿着一件毛青潞绸对襟袄,手藏在袖子里,她瞧着越往里越安静的院子,眼神极为平静。 白泷不知内情,因早间顾兰因有吩咐,她便自作主张将何平安带来的那点家当安放在少爷的卧房里。这楼上一面三间都打通做了居室,只有楼梯拐角处有个小小的杂间,何平安站在此处不入门,看着白泷几人忙里忙外整理,一声不吭。 冷冰冰的阳光从窗户穿进,洒在她的腕子上,她闭上眼,摸着自己的金镯子,心稍稍定下。 五进院里朝南的屋子上下两层都是顾兰因的书房,朝北的楼上几间做了几个贴身丫鬟的住处,他身旁的小厮在前面一个院子住着,白泷每晚上都会把院门锁上,如今何平安过来了,那四个丫头跟着却不方便住进来,白泷便说先等着,待宝娘回来了再一起安排。 何平安在进门的势利堂坐着,她不知道顾兰因这里为何叫这样奇怪的名字,白泷端着一个鲜红漆丹盘过来,一面为她奉茶,一面解释道:“我是听少爷说的,因有一句话道,人情势利古犹今,谁识英雄是白身,他初读时觉得很顺口,便让人刻了匾挂在堂上。这并没有其他意思,奶奶不用多想。” 何平安接过那盏茶笑了笑:“倒也没有多想,不知夫君今日一早去何处了?” “少爷出了宅子,奴婢不知他的踪迹。” 何平安抬眼,开玩笑道:“你是夫君跟前消息最灵通的,别不是诓我。” “哪里有骗奶奶的话,少爷自幼就是独来独往的性子,有时候几天不着家。老爷开始还管着他,后来管也管不住,索性给他一些用度,任凭少爷自己在外面玩。” “他都喜欢些什么?” 白泷摇了摇头。 见此,何平安不觉心头漫上一股寒意。 她在这里待了半天,左右等不来顾兰因,何平安在书房门口坐着。 这楼下六月梅雨季返潮厉害,是以书籍多放在二楼的架子上。顾兰因的书房一眼看去极其雅致,只是她瞧着琴案上的古琴,恍惚间想起了赵婉娘那书房里的积了灰的古琴。 何平安对这些是一窍不通,她在窗口站了片刻,白泷不解道:“奶奶为何不进去坐坐?” “夫君的书房,不好乱进。” 白泷笑道:“少爷可没有这么多规矩,况且你与他是夫妻,哪里就是乱进呢?” 何平安看着她一张笑脸,却是找了个借口先回自己的院子。 顾兰因让她搬过去,若如周氏所言真的只带一些衣物首饰,她只怕夜里要冻死。顾兰因无论如何混账,对着死了的赵婉娘也是守身如玉。他们两人如果夜里同床共枕,不是自己捅死他,就是他拔刀砍死自己。 何平安让六尺将自己的被褥枕头搬过去,自己则是抹了点胭脂带着人去周氏那头。 周氏赶早回到自己家里,没有乱说话,顾老爷问她儿子的事,她笑了一笑,转头就让厨房里的厨子去做些滋补药膳。 顾老爷惦记着李小白,先前曾吩咐过,什么东西都要做同样的一份送给表少爷,如今不知这当中的故事,正带着李小白在书房里下棋。 李小白去年加冠,貌白神清,有几分肖似何氏,远看着似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他负剑而来,顾老爷便知他许是家道败落,弃文从武了。 说起来两个人很久之前见过一次。 “你那时候刚出生,我和你姨母去绩溪看你,不觉春秋二十载,若非你长的像你姨母,我一时半会许是认不出你了。” 出生的事李小白一点不记得,两人坐在罗汉床上,李小白是个腼腆性子,顾老爷说三句他才说一句,他看着棋局,抓了抓头发道:“姨父,你……要输了。” “你说什么?”顾老爷笑眯眯看着他。 李小白指着黑白子纠缠的一处,小声道:“再下,我要赢了。” “赢了正好,我这里还有金瓜子给你。”他说着就从一旁的玉罐里抓了一把。 李小白一开始不敢收,一个劲推,顾老爷却硬要塞给他,两人你来我往,不想窗外传来声音。 李小白抬眼看过去,忽觉的那芭蕉树下走过的女子有些熟悉,便又瞧了一眼,但不过是几个眨眼的工夫,她身上那条玉色织金裙子就像是摆水而过的鱼尾,从他视野里悄然消失了。 李小白扭头看着眼前的黑白子,一时眼花了,未曾听全顾老爷的话。 他抓着那把金瓜子,将半开的窗户推合上。 而顾老爷见是自己的儿媳妇来了,叹气道:“你上次救了婉娘,如今她身子好了一些,想必是来谢你的。” “举手之劳。” 顾老爷无奈笑了一声:“你我都看见了,欸,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因哥儿好些日子不来我这里,我有时候担心他们夫妻之间又起争执。等会我差人把因哥儿叫过来,咱们一家人吃顿饭,你来了这么久,我们却还未好好招待你一回。” “姨父太多礼了,小白孤身一人无以为报,凡事从简即可,等过了初一,我便起程去西北。” “赶路的事先不急,我已经跟商队说了,你此番与他们正好顺路,一起也有个照应。我们已经很久不见了,我一见你就想起你姨母,你且多住些日子,过了二月二再跟商队一起走。” 李小白低头捡棋子,嗯了一声。 屋里滴漏声断断续续,光阴如流水。 李小白之后棋力不减,只是盘盘都是输,顾老爷当他是在放水,更高兴了。身着黑青大绒茧绸道袍的青年盯着自己走来的每一步,眉头挑起,将指尖那枚子最终丢在了一个极其错误的位置。 到底是赢的快,输的更快。 一个下午匆匆而过,顾老爷心情大好,差人去叫顾兰因后便带着李小白去了自己楼下的集锦堂。 趁着李小白不在的空隙,周氏想要与李小白分桌,她一说男女有别的理由,顾老爷便问她二十年前怎么不知道男女有别,周氏被气死了,想了想,家里不缺钱,更不缺什么贞节牌坊免差役,她就道:“我是不在意这些,只是家里多了个媳妇,你看在何氏的面上对他百般照顾,就不能看在我的面上为媳妇多想想?” 顾老爷笑道:“你让我想起了近来新出的《新安名族志》,我们又不在当中,且世代行商贾事,哪里就让这些条条框框圈住了呢?一家人吃饭尚要分男女,改日挣钱也要分男女,不累吗?” 周氏指着他,因口拙,结巴半天怒道:“随你随你。” 她让柳嬷嬷把何平安叫过来。 何平安本在后面打盹,被喊起来长长叹了一口气,她掸了掸衣服上的褶子,柳嬷嬷看着她微红的娇靥,替她将鬓角垂落的碎发梳上去,使得原本略显慵懒的状貌多了一分端庄。 她看了眼灰蒙蒙的天色,慢慢走到第二进院子,那一头落了些碎雪,灯烛光一浸,仿佛天上在飘金箔,何平安出了会神,待走到集锦堂,早有人坐下了,只是有一个身材高瘦的青年站在一侧粉壁的挂画前,角落里甚不起眼。 她不敢多瞧,半低着头去行礼。 李小白听着何平安的声音,抱拳回礼,他盯着地上碰到一起的影子,脑海里那道苍白的面容在一点一点散去,取而代之的是眼前人乌浓浓的云鬓,雪泠泠眼。 第7章 第七章 顾兰因是家里最后来的,衣袍上沾了许多泥点子,发髻歪斜,像是被横亘出的老梅枝勾过。 他站定后瞧了屋里人一眼,本该冷清清的面庞上绽出一丝笑容,仿佛桃柳之明媚。 周氏一见他,眉开眼笑,喊着我的儿,将他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顾老爷今日设宴款待李小白,酒过三巡,何平安起身谢李小白当日的救命之恩。顾老爷早就将她的谢礼备好,只等她出口。周氏听他说的那些东西,暗暗翻了个白眼,心想他倒是办的周到。 而顾兰因只单看着何平安碗里的东西,闲来无事,将鱼肉尽往她碗中夹去,不多时堆成油腻的小山,何平安一筷子戳下去,流出的肥油简直要把她呕死。 “婉娘最喜欢的就是西江料、红罗丁,怎么不吃?” 何平安用帕子擦了擦嘴角,解释道:“方才来时已经吃了些糕点,这会子想吃些清淡的。” 那西江料是粉蒸的猪胛肉,一口下去她都要打个寒战,酥油血块制成的冷盘红罗丁,她但凡咬上一口都要吐酸水,看着一碗的恶心东西,何平安多喝了几杯酒,心想周氏怎么就生了这么个畜生。 一桌子人心思各异。 席上但闻杯盏轻碰的脆声,明灯高悬,何平安因酒意面上浮红,隔着桌案,顾兰因正在劝酒,李小白向来不善拒绝,不多时砰地一声,趴在了桌上直摆手。 见状,顾兰因拂了拂袖子起身准备离去,他走到堂外,不知几时落了大雪。站在外面的丫鬟低着头,他瞧着扑面来的雪点子,停住脚步。风卷着冷气,霎时便扑灭了从屋里带出的那点暖意,依稀有几分倦意的少年拍了拍前额,那双乌沉沉的眼映着更沉的夜色,随着身后脚步声的逼近,蹦出一二点烛光的影子。 何平安被柳嬷嬷送出来,她还提了个食盒。深夜里成碧在前打着灯笼,顾兰因嗅到一股被吹淡的酒味,垂着眼看向身旁的女子,她几乎是闭着眼走路的,鸦青的睫羽扑扇了两下,与婉娘贪睡时的模样极像。 哒哒—— 成碧扣响宅门铜环,里面那个老嬷嬷半天才来开门。 几个丫鬟本要跟着何平安一起去第五进的院子,奈何顾兰因扶着人,将她们都遣走了。成碧跟着他的时间最久,见少爷今夜如此,偷偷笑了笑,顾兰因不动声色瞄他一眼,将何平安手里的食盒递给他。 “赏你了,全部喝掉。” 替身发妻 第7节 成碧欸了一声,等回了屋将盖一揭开,见有一整只炖烂的乌鸡,嗅着香喷喷的气味,当真将这碗龙骨芡实炖乌鸡汤吃了个精光。唇红齿白的小仆从摸着饱足的肚子,梳洗后往床上一躺,谁知怎么也睡不着,翻来覆去熬到半夜,身上热乎乎燥的慌。 成碧望着天水碧的承尘,皱着眉摸了摸自己那家伙事儿,恨不能折掉喂狗,他明儿还要起早替少爷盯梢呢。 原来顾兰因今早上去县里吃茶,专挑讼棍们聚集的地方待了半天。赵家与吴家的案子因年关的缘故,暂时搁置了,赵家吃亏在读书人少,因不通讼诉的关节,打起官司少不得经纪人的帮助,这当中有两人赵老爷格外仰仗,听沉秋说,一个姓杨,一个姓黄,姓杨的瘦竹竿似的,人都叫他杨瘦子,至于那个姓黄的,不得了,竟像个肥猪站直了身,走几步肉颤几步,是以人在人前都叫他黄胖子,在人后笑他是老阉猪。 这两人本事不大,却有一张巧嘴,之前帮了赵老爷几个无关痛痒的小忙,如今深得他信任。 顾兰因让成碧、山明、沉秋三人轮流盯梢他两个,明儿就是成碧了,谁知道夜里火气竟这么大。 屋外雪声不断,那一头,李小白将发烫的面颊埋在枕上,躬着脊背蜷缩成一团,偏生心里烫的厉害。 他闭着眼,手指抓着帘帐,青筋绷紧,不知是今日吃多了酒的缘故还是那一碗汤的缘故,此刻呼吸比往常都要快,黑暗里他闭着眼,混沌的脑海里浮着一层浅浅的波澜,如同鸟羽一般不断于心尖上撩动。 李小白已尽很久没有这样的冲动,自十五岁夜里弄脏了裤子,偷摸着清洗时被人瞧见,他时恐再被人嘲笑,永远是忍着。他不爱说话,师父教他刀枪剑戟也教他琴棋书画,李小白总表现的样样一般,只在顾老爷这里露了一点马脚。有些事本不必表露,只是…… 从不近女色,面色通.红的年轻人咬着被子,颇为难.耐。他眯着眼,有些痛苦,不可自抑想到了很多的画面。 诸如一个女孩柔软的细腻的雪一样的皮肤,鲜艳的红润的樱桃一般的檀口,又或者是—— 李小白捂着眼睛,想起了一抹极其温柔的玉白色,包裹着一道极婀娜的身子。 与此同时,一盏豆大的灯烛在黑夜里照亮一张明媚的脸庞。 点灯的少年半跪在地上,捏着她的下巴,看着醉鬼一样的何平安,慢慢凑近,直到近得能够感受到她颤抖的呼吸。 顾兰因一巴掌打在她肩上:“别装。” 何平安睁开一只眼,顾兰因笑道:“你昨日与我说那些话,既说看我心情,我便顺你一回,如何?” 她歪着头,审视着他此刻的神情,将他方才的言语在心里仔细度量,以辩真假。 “你想怎样?” 顾兰因那些假笑慢慢消失,他瞧着何平安这双倔驴眼睛,轻声道:‘先将这屋里你那些破烂丢出去。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你就住在楼梯那处置杂物的地方。你可不是这里的少奶奶,若真论起来,你连那个看门的婆子都比不上。” “我白日里看在婉娘的面上予你一些脸面,从明日起这楼上楼下一应清扫杂活都尽数交给你。总归你是做惯了这些粗活的,可别摆少奶奶的谱,那些个丫头谁敢伸手帮你,我便剁了她们的手,说到做到。” 何平安挑着他话里的漏,忽然笑道:“我若要白泷来帮我,你也要剁她的手?” “你和她,当然是折你的爪子。”顾兰因瞧着她腕上那只大金镯子,嫌恶道,“没了手,日后就别戴这样沉的破烂了,真是俗气的死。” “金子可比那些玉石玛瑙强多了,你懂个屁。”何平安不装小姐,将他一把从身前推开,扑面的热意总算消散,她摸着自己的镯子,宝贝的很。 “谁抢你这烂骨头,自己留着罢。”顾兰因秀气的眉微微挑起,满眼的不屑。 两个人隔开了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先前那醉人的酒气再无处可寻。 何平安将自己的被褥抱起来,走到门口才回他一句:“那你可要捧好自己的破碗,别自己摔了。” 见他要追过来,她忙将门合上,一缩进杂物间里便将门抵上,当他是个吃人的妖怪。 何平安背抵着门,听到廊下没了声音,借着门外几盏羊角灯透下的薄光,看了眼这里面。这间放了几件颇占地方的家具,此外就是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她翻了一遍,竟还瞧见了不少女孩才用的东西。 何平安将那张小小的罗汉床擦了擦,将被褥铺在上面,折腾良久,方入了眠。 第二日天未亮,隔壁传来推门声。 顾兰因穿着湖绸直裰,路过这里,想了一下,将那门一脚踹开,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何平安从罗汉床上滚了下来。 “起来,干活。” 何平安喝多了酒,睡了几个时辰脑袋沉沉,闻言却是先答应了。 她在顾兰因的眼皮子底下爬起来,将挂在一旁柜门上的袄子扯下,踉踉跄跄,游魂一般从他身边挤出去。廊下的窗户因避风雪都紧紧合上了,灯烛燃了大半夜,此时光芒微弱,将熄未熄。 她眯着眼睛,随手推开了一扇门。 听到人下楼的脚步声,何平安咧嘴一笑,她打了个哈欠,去找自己昨夜忘了带出来的首饰匣子。 她将东西放好了,黑暗里地上滚了滚,又在床上滚了滚,将桌上擦了擦,再用袖子将他案上的杯盏擦了擦…… 顾兰因在厅堂里用早膳,白泷听到楼上的动静,询问道:“少奶奶也醒了,如今宝娘不在,我让叠胜上去伺候她?” “不必,别管她。另外,日后上上下下的粗活都尽数交予她。” “什么?” 白泷怔住,细思片刻,不确信道:“这如何使得?她是少奶奶,若做这些下人的活计,老爷太太知晓,只怕要将咱们都发卖了。” “老爷太太若知晓,也是你管不住这些丫鬟的嘴,正好将你发卖了,我再寻一个称心的人物。” 白泷见他说话不似开玩笑,低头应了一声。 “等会你去瞧瞧她做的怎么样,不必当她是什么少奶奶。” 顾兰因话说出口,身旁的女子微微抬起眼帘,欲言又止。 白泷虽从小服侍少爷,知道少爷性子有些古怪,但今日他的吩咐着实让她费解。 顾兰因似乎看出她的心思,笑了笑,反问道:“你不喜欢有人分担这些恼人的活计?非得……给人当牛做马才安心?” “给少爷当牛做马,我也心甘情愿。” 顾兰因静静看着眼前女子温顺的姿态,悄然失了些胃口,他望了眼天色,起身要出门,只是走到门口,见成碧居然不在,左右瞧了瞧,将山明踢了一脚:“去,看看那小子在哪。” 山明开玩笑道:“成碧这小子心思深,今日难得忘了时辰,该不是在哪个女人被窝里呢。” 顾兰因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哪个女人?” 山明拍了拍嘴,一溜烟跑了。 他找到成碧的房间,尚未推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动静,不多时,一个眼底青黑的少年人将门开了一条缝,仿佛浑身只剩一口气了,见到门口杵着个人,吓了一跳。 “你……你梦到你先人了?” 第8章 第八章 成碧将昨夜那碗药膳的事拿出来说,颓丧地飘到顾兰因跟前,先自己打了自己两巴掌。 顾兰因懒得听他废话,让人回去歇着,叫沉秋来顶他。 几人套了马车出去,天色渐亮,一夜雪后,山如玉簇,林似银装。 宅子里丫鬟将窗打开,风声鸟语钻入耳,一路闯进那间敞阔的卧房,何平安在留有余温的被褥上歪躺了半天,此刻终于睁开了眼。 她看着干净的屋子,转了半天,见一面穿衣镜也找不着,索性就动手了。 不久,听着楼梯那头传来的侍女脚步声,她狠心将头对着桌角撞上去,唯恐这身作出来的伤不够惹人同情,又用力将手腕脖颈掐了个乌青,只等白泷叩门,她好好地哭一场。 随着那扇门的打开,穿着茄紫色比甲的侍女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唬得连手中的食盒也拎不住。 汤饭顺着缝隙流淌一地,被挡着光的女子微微抬起手,声音干哑,一句话尚未完整说出口,哭咽声便怎么都止不住。 “白泷!你救救我……” 何平安一夜不曾好睡过,神情憔悴,带着乌青红肿的伤,痛哭流涕地抱着她,浑身颤抖。 白泷一动不敢动,她嗅到了少奶奶鬓发间沾染的那股篱落香,垂眼便看见她颈侧、面颊上的斑驳,不由恍恍惚惚,以至于将顾兰因早间的吩咐抛之脑后。 何平安趁着郎中赶来的空隙,疯了一般逃出这座大宅子,直奔公婆的屋子。 如今时候尚早,周氏与顾老爷正在家中闲坐,准备着正月的红包与节礼,哪知道有人突来造访。 周氏起先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见满眼泪、浑身伤的女子扑在自己膝上,狼狈不堪,顿时呆住,她脑海里冒出千般猜测,只是打量她,又觉得十分不对。 “你、你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集锦堂里一众人不知事由,看少奶奶这副可怜模样,忙慌起来。柳嬷嬷令人关了门,又使丫鬟扶着人去堂后梳洗,勿使其失了主子的体面。可何平安知道机不可失,她大哭着叩首不起,嘴里只道:“请老爷太太为我做主。” 丫鬟拉她不动,她叩首时用力极了,直将先前的伤处撞得更为可怖,冒出丝丝血来。 “你快起来,有话但说,我们都在这里,谁敢欺负到你头上?”顾老爷罕见地严肃起来。 何平安抹着眼泪,哭得要死,哽咽道:“夫君昨日让我搬回他那院子里,我早早就带着丫鬟搬了,他那时不在,夜里回来后忽然叫我把我那些破烂东西搬出他的屋子,嫌我脏了他的地界。我不愿意,他不知为何,竟抡起拳头打我,我躲不了,一头撞在了桌子上,这之后……” 她忍着哭声,将袖子往上拽了拽,众人只见她那双雪白的腕子上布满掐痕。 “我在那隔壁的杂物间里勉强过了一晚,想着他既如此厌恶我,我不如就搬回去,省的他再打我。他早起后听我说起这事,就、就又打了我。”何平安噙泪跪在周氏与顾老爷身前,痛苦道,“我不敢再见他,虽为夫妻,只怕我明日就要死在他手下。请太太老爷别让我回去了。” 周氏难以置信:“因哥儿怎么会打你?” 可她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闭口不言,顾老爷骂了他一声混账,当下遣人去把顾兰因找回来,他要家法伺候。 周氏劝不过来,只得先安慰何平安,嘴里小声道:“等因哥儿回来再说,焉知他夫妇二人之间是否有解不开的矛盾,方才如此。”“你把他想的太好了!” 若非之前亲眼见过儿子亲手将她推下水的画面,顾老爷也是半信半疑,如今看着何平安狼狈至此,顾老爷惭愧之余无奈道:“可惜我命里子嗣单薄,只有一个他。” 何平安见状,再叩首道:“便是他回来了,我也不敢再见他。看在媳妇伺候您二老这些天的份上,别让我回去了。” “好孩子,你且先跟我住着,他万不敢来招惹你,瞧瞧你这模样,快请大夫来!“周氏难得找回一点良心,她把何平安扶起,何平安知道她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便也收了声。 屋里丫鬟伺候着她更衣洗漱,那一头白泷带着大夫赶过来了,周氏一见她,倒比对着何平安高兴多了,忙询问其他们夫妻两人昨夜发生的事。 白泷直叹气:“我昨日夜里是听到少爷那屋里传来动静,只是少爷此前不许我们夜里去他那边守夜,究竟如何连我也不清楚,只是——” 周氏盯着她,催道:“只是什么?” 白泷蹙着细眉,又将顾兰因的吩咐抛之脑后,她缓缓道:“今早上少爷告诉我,日后咱们院里所有粗活累活都尽数交给少奶奶,我原不解为何,可少奶奶今早一身伤走出来,兴许两人昨夜里真打过,少爷与她置气呢。” “那因哥儿身上有没有被打伤?”周氏喊了声阿弥陀佛,原本不姓佛的人此时合十双手,无比迫切。 “少爷没有伤。” 周氏松了一口气,只是随后长叹道:“好好的打什么女人,若赵氏做的不好,只管告诉我,我替他立立规矩,这样动手,真是没了体统,闹得大家都不好看。” 两人这里偷偷说话,周氏觑了眼周围,招手对白泷小声道:“你出去让家里腿脚快的小厮去找找因哥儿,叫他今天别回来了。若回来,定要被老爷打个皮开肉绽。” 白泷点点头,悄悄回去了。宅子里没几个人知晓顾兰因的踪迹,她找到成碧那屋,敲门好久才听到里面有声。 成碧睡得正香,冷不丁被人吵醒,有一肚子的气,只是开了门,那张凶巴巴的脸蛋立马又笑开了花。 “白姐姐在这里做什么?少爷有事吩咐我?”成碧眼睛乱瞟,被白泷瞪了一眼。 “你知道少爷去哪了吗?太太让你告诉他,今晚别回来了。” 成碧以为自己听错了,呆在那里,嘴角弧度被压了下去。 “明日不就是除夕了,这时候才回来,老爷不打少爷才怪。” 白泷不耐烦道:“今日回来只怕腿都要被打断,你别磨磨蹭蹭了,亏少爷平日待你那么好。你现在赶紧将衣裳穿好了,将话传给他!” 她动怒的时候少,成碧看着她那张脸,忽然软了腿,往地上一滑,嘴里诶呦一声,装着极虚弱的样子,还没说话,梳着双鬟的婢女就朝后退了两三步。 替身发妻 第8节 “让你办个事竟这么难?”白泷撇开脸。 天冷冷的,吹在身上的风更是冷的透骨。成碧见状,先前一肚子话都没了,好似一盆凉水从头泼到脚,他扶着门艰难爬起来,挂着讨好的笑说道:“不难不难,我这就去。” 白泷视线轻飘飘从他身上又飘到别处,只敛袖嗯了一声,不曾多留一点时间,转瞬就从门那里消失了。 成碧静静瞧着,失魂落魄地换衣裳出门,头顶太阳一晒,他眼前都是白的。 骑驴的小厮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将早间扇出的痕迹又加深几许,看着可怜又可笑。 这一路还看不到头,只说楚江村那里,晨早顾兰因打媳妇的事已经传出了顾家院墙。 顾老爷在家坐着,门口便有小厮进进出出,一会儿说是二房的老太太来了,一会儿说是三房的老姑妈来了,竟就没消停的时候。 彼时李小白正在书房练字,见窗外人来人往,他执笔的手顿住。 浓墨从笔尖泻出,毁了一幅字,又脏了他的手。 想到先前廊外丫鬟们的私语,李小白沉默地收拾着自己的桌案。 隔着墙,他似乎听到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李小白闭了闭眼,修长的手指揉了几下眉心位置,他就靠窗坐着,那书房外的芭蕉树下,不多时走过好多人。 二房的女眷老的小的,说是来找周氏说说话,实则是来看笑话的。顾老爷拦也拦不住了,便让周氏谨言慎语。 而周氏今日难得聪明了一回,那头人还没到她的院子,她自己就先装病躺倒,将一应事丢给柳嬷嬷。 柳嬷嬷原是顾老爷的一个乳母,年纪比二房的老太太还大,见人来了,她笑脸迎上。 二房的老太太颧骨高高的,乍一眼见人有些刻薄样,只是对着柳嬷嬷,她还要喊一声老姐姐。今日她穿着葫芦纹样沉香缎子遍地金通袖袄子,白碾光五□□的挑线插宽襴裙子,戴着兔卧儿,满头的珠翠,与周氏平日的打扮有一二分相似。 “老姐姐今日精神真是看着好,红光满面,这人上了年纪,就要保重身体了。我昨日吹了点风,一晚上不曾睡好,今早上吃了一贴药才觉好了些,听说你家奶奶也是病了,就想看看她。请大夫了没有?” 柳嬷嬷和她几乎是打了半辈子交道,一听这话,装作叹息的样子,一边走一边道:“吃了药,正睡着,多谢您老来看她,咱们奶奶性子你是知道的,等身子一好,必然是要去你家里头走走,她最是闲不住了,你家里热热闹闹的,听说家里三老爷还从外面回来了,这些年外头奔波劳碌,可曾有什么变化?” 二房老太太笑了笑,几句话一摆,话头转到何平安身上。 “他一个男人,不但没有缺胳膊少腿,这些年还赚了点钱,如今在外头娶了媳妇,知道想咱们了,昨日归家。那新媳妇咱们看过了,我说句心里话,那模样也是不差的,只是比不上你们家的标致。” “我先头打从那边过来,听人说嫂子病了,她媳妇那么孝顺,想来是在这儿伺候婆母,我这媳妇想见见她,日后也好有个说话的人,不知她人在哪儿?” 何平安此时正在楼上补眠,没人敢让她下来,家里丫鬟知情的,从没想过这样一个好性子的少奶奶会被男人打成这样。 大夫给她头上敷了药,用纱布缠好,叮嘱了让她静养,何平安等屋里都没人了,这才敢笑一笑。 顾兰因要她当牛当马做苦力,她偏不做。 她缩在被褥里,忍着疼,一觉睡到第二日。 这期间柳嬷嬷来看了她一次,轻手轻脚给她换药擦身,看她睡得沉,吩咐六尺将饭菜先撤掉,厨房那头一直有人,到时候她若醒了,先给她做新鲜的吃。 这一夜过去的极快。 天没亮各家都忙碌起来,除夕日清扫门庭,安灶君位,张贴门神,此外还要为第二日开祠堂拜先祖准备好祭饌,提前陈设祭器,顾兰因归家时正赶上李小白写灶事帖。 他穿着一身蟹壳青四合云纹的茧绸縼子,扎着青丝带,玉为簪,随身的剑不在,有几分书卷气。顾兰因路过他的窗前,走了几步,忽停下脚步,借着微弱的晨光,喊了李小白一声。 李小白头也不抬,见窗台上影子不动,他便反手将窗户合上来。 顾兰因再将窗户推开。 李小白吹干白麻纸上的墨迹,道:“姨父在家里等你,别在我这儿耽搁了。” “我没有打她。” 李小白终于抬眼,顾兰因见他不信,便知这个家里没人信他,一顿打是逃不了的,于是将那窗扇猛地摔上。 少年看着石径上融化的雪水,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料峭寒风拂面,他走走停停,听到墙外有人放爆竹的声音,回过头,却见廊下乌泱泱站满了人。 周氏努力朝他使眼色,顾兰因却只看到了拎着板子朝他走来的中年男人。 楼上,那扇窗户被人偷偷开了一条缝隙,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顾兰因似乎有所察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视线一遇,有些东西在眼里开始变味。 除夕夜里,明月当空,众人团聚,顾兰因在祠堂里跪着,伴着黑森森的祖宗牌位,浑身伤的少年躺在三个拼在一起的蒲团上,隔着惨白的幔帐,伸手朝角落里抓过去。 他迷迷糊糊中看见了赵婉娘的影子,可抓落了幔帐,眼前却是一张让他咬牙切齿的脸。 “何平安?” 第9章 第九章 周氏让何平安过来给他送饭。 在这四下无人的地方,何平安见他这样狼狈,身上好像也没那么疼了。她故作担忧模样,蹲在少年面前问道:“夫君你现在疼不疼?” “何平安你个贱人!” 吃大亏的少年憋闷到了一个极点,再听这样幸灾乐祸的话,一个猛扑,偏生何平安早有准备,她身子一闪,那地上的食盒就翻了。 “诶呀,这可是娘让我送给你吃的年夜饭,你打翻了,那就吃不了了。” 何平安叹一声,她看顾兰因一副要将她撕了的愤恨神情,歪着头,将食盒打开,见饭桌上好吃的都有,莫名其妙道了一句:“你娘还是疼你的,日后可要好好孝顺她。” “不必你说。” 顾兰因方才动作太大,牵扯到了身上痛处,此刻手撑着地,骨节用力的发白。 阴森森漫着檀香味的祠堂里,月光投来一段皎洁色。 “你卑鄙无耻,赵老爷知道顶替他女儿的人是这样的货色吗?” “不知道,这要是知道了,恐怕还要求着我早点替赵婉娘嫁过来。”何平安半点不生气,穷的时候什么脏话没听人说过,她笑道,“我比不上赵婉娘,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配不上她。” 她将米粥舀出半碗来,放到顾兰因面前。 装着白糖的盏儿碎了,其余几样油汤都泼了出来,何平安借着牌位前燃的那几只烛光,见他没有半点胃口的样子,一时半会儿不会动手,索性坐在一旁蒲团上,将筷子挑出,自己吃鲜嫩嫩的龙肝,香滋滋的凤腑。 她的口味不算清淡,因过惯了贫乏的日子,非得吃酸酸辣辣重油重盐的菜才觉得有滋有味。 顾兰因听着响动,见她吃的满嘴流油,愈发鄙夷她的粗俗,不觉她已经卸了伪装。 他如今身上疼的厉害,亲爹打他时周氏拦不住,顾兰因结结实实吃了好几板子,他闻着味道,皱眉道:“离我远一点。” 何平安捧着碗,擦了擦嘴:“你娘让我劝你多少吃一点,说再腊月寒天祠堂跪一夜,不吃东西人迟早要倒。你见我吃,你不想吃?” “我恶心的想吐。”他声音缓缓说出口,何平安愣住。 “也是,那我喊白泷过来。” 何平安懒得多说什么,爱吃不吃,她拍了拍衣裳起身。 周氏巴巴让自己过来送饭菜,无非是想让他两人之间关系缓和缓和。但何平安知道经此一事之后,他和自己便到了水火难融的地步。 徽州十户九商,有话说:一世夫妻三年半,十年夫妻九年空,过了年,等他出楚江村,届时这夫妻名份便是名存实亡。何平安打着灯笼走在路上,心想要是顾兰因死在了外面,那就更好不过。 她无儿无女,日后要是挣个节孝坊,那也大差不差,这些富贵够她留用到下辈子了。 灯光照在斑驳的青石板面上,竹影疏疏,龙吟细细。 那祠堂门口站着个穿枣红袄的丫鬟,她正东张西望,手揣在袖子里,一张脸被风吹的红扑扑的。 六尺见少奶奶出来了,小声问道:“少爷现在不打人了罢?” “都没力气吃饭了,别说打人。” 何平安回去告诉了周氏一声,周氏心疼儿子,就把白泷派过去了,今夜本还要守岁,顾老爷看何平安精神不佳,让她先去休息。 何平安领了沉甸甸的压岁钱,头顶的珠灯投下柔和的光,屋里与往年一般,周氏一想叹气便喝口茶堵着,柳嬷嬷陪着她说话,顾老爷则打着算盘算账打发时间。那一边,李小白低着头,一双眼藏在阴影中,何平安从他身边走过,大抵是余光扫了他一眼,只觉得他沉默的像是田间地头的水鸟,偶尔随着人的动作动弹一下。 她走出集锦堂,如今也不回那边五进的大宅子,就在周氏隔壁住着,上楼梯时她忽然想起一事—— 这个李小白,似乎是个武人。 何平安站定在台阶上,片刻后被自己贸然蹦出的念头逗笑,她掩着翘起的嘴角,将六尺招到跟前耳语一番,六尺听罢犹如醍醐灌顶。 两人说了什么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雪就融了。 正月顾家应酬不断,李小白躲在外书房里,早上人少时会出来练练手脚。柳嬷嬷让丫鬟婆子别去看他,怕他不自在以后连门也不出了。 但这几天李小白发现这树后总有人在偷看他。 一开始他以为是路过这里的婢女好奇而已,直到他瞧见那面皮黝黑的丫鬟在模仿他的招式。 “你想练武? 六尺被他抓了个正着,索性就大大方方出来,也不说话,只先将这几天看在眼里印在脑子里的动作从头练了一遍给他看。 李小白看得认真,末了捡起地上的残枝拍了拍,温声说道: “若是想学武,我瞧着你很有天赋,光看便有几分神似了。” 六尺挠了挠头谦虚道:“表少爷别捧我了,我动起拳脚来她们说像是猴子跳舞。” “哪里就是猴子跳舞,只是她们不懂罢了,我方才并没有说谎。” 六尺眼睛笑眯起来,她问道:“表少爷习武多年,能一打三吗?” “没有试过一打三。” “那一打五呢?” “有些为难。” “那一打十……” 李小白略显的窘迫,站在树下无奈笑道:“有十个人我早跑了。” 六尺哈哈大笑,笑到一半又怕惊扰到别人,捂着嘴,待心情平复解释道:“我长得丑经常被人欺负,那天我从这里路过,看表少爷露了几手,竟然就记住了。我也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在别人打我时我能还给他几拳。表少爷要是不喜欢我偷学,我发誓我明儿就能将脑子里记住的每一招每一式都忘个干净!” 六尺说话极诚恳,虽然皮肤黑,但看人时眼神明亮。 李小白瞧着矮萝卜一样的女孩,手里捏着那根残枝,想了想道:“我可以教你习武,不过只有不到三旬工夫,二月初我就要离开这里了。” “无妨无妨!能教我几招就是祖坟冒青烟了,哪敢耽误你。” 六尺心里乐开了花。 等她学出几招管用的再教给少奶奶,就少爷那个绣花枕头,三个都不够看的。 李小白与她约定了每日练习的时间。六尺见大功告成,蹦蹦跳跳回去了。 周氏这边的宅子丫鬟侍女要多一点,皮肤黝黑的小丫鬟见谁都先打招呼,面上挂着笑,心里照旧先骂几句顾兰因人面兽心狗东西,整天摆着个不近人情的死人脸给谁看,只是没想到她从回廊走过,才进周氏的院子,迎面就碰到了顾兰因与成碧两人,吓得差点崴了脚。 替身发妻 第9节 正月里顾兰因穿着霜色的卫绒直裰,外面罩着一件湖蓝直领氅衣,腰系着珊瑚色绦带,经过几天修养,走路还算平稳,只是脸上血色不多。 他像是没有瞧见这个动作滑稽的丫鬟,径直走过去,倒是身后的长随成碧冷哼了一声,阴阳怪气道:“这年头真新奇,连猴子都穿上人衣裳了。” 六尺不说话,待他们走远了,狠狠呸了一声。 事后她回了话,何平安让她好好歇着,她屁股都没坐热,那边就有使女将何平安喊了出去。 原来再过几日就是正月十五,楚江村要开始祭祀土地,顾家作为村里的大族,少不要捐银子凑份子,往年顾家大房都是出大头,今年想来也不例外。何平安以为周氏是要她过去帮忙想想人前该说什么场面话,不想是为别的事。 帘影灯昏,楼里周氏惧寒,一应窗扇紧紧合上,薄薄的日光顺着出挑的弧度流入天井之中,韶光淡荡。 何平安独自上楼,她头上的伤已经好全了,不过素着一张脸,只戴着银丝?髻,卸了多余的钗环,比原先低调了许多,一眼看去,温婉淳朴。 周氏对她有愧,见状,让她别站着,又见她精神恹恹的,便问她昨夜睡得如何。何平安说她这儿好,周氏也就懒得与她说废话了,开门见山道:“你在我这儿住,不是长久事。方才因哥儿来了,说要带你回家,我想着你们前些天闹得难看,这会子你定然心里不情不愿,就让他先滚了。你放心,娘是心疼你的,只是正月里家下人来人往,总有人问起来,娘不好说是他打你,一直替你遮掩着……” 何平安心里冷笑了一声,静静听着她后面的话。 “你们少年夫妻,吵吵闹闹也是正常的。因哥儿打定主意,三月后离家出去闯,到时候带着你一起。他向我发誓,若是再敢动手打你,日后断子绝孙,你就放心罢。” “他有时候虽脾气差了点,不过男人么,能挣钱身上有本事这些都算不得什么,你瞧瞧那外面的人家,有几个像咱们家这样富贵的,你吃穿不愁,日后再和因哥儿养几个孩子,这一辈子还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呢?” 何平安低着头,脸上笑意淡去。那周氏一直等她回答,良久,就见她脸上泪珠一滴一滴往下淌。 “好孩子你哭什么,因哥儿以后会对你好,我自己养大的孩子我知道,他心地不坏,你日后顺着他,若他再动手,我替你撑腰。”周氏苦口婆心道。 何平安在窗边哭得更可怜,仍是一言不发,等到周氏都有些不耐烦了,方才抬手擦了擦眼角的泪,低声道:“娘说的是,只是夫君若出门在外,不知何日才是归期,别人家里也没见带着媳妇出去的,若是路上有个闪失,我一个弱女子可怎么办。” 周氏叹气道:“我说也是,可他就是不肯,说从今往后要好好待你,就是死他也要带着你一起……” 周氏顿住,看着何平安叹气道:“夫妻本是一体的,你年纪轻轻一个人,别跟那些小媳妇一样在家守寡,仔细夫君在外面找人,到时候你日子就难过了。听话,这些日子你若是愿意,就住在我这里。” 何平安哭得不能自已,哭过的眼紧紧盯着她,摆满了不情愿,周氏恍然间有些出神,只是随即招呼柳嬷嬷进来,把她扶了出去。 看着她消失的影子,周氏像是看到了一张旧面孔。 第10章 第十章 顾家先前的大奶奶是怎么死的,周氏心知肚明,何大奶奶活着的时候凡事都要与她论长短,可家里不体恤她,她把自己好不容易攒下的些许银两都献给了常来家中走动的神婆。 自古以来,这些三姑六婆最是后宅里招人恨的,净会教人使下三滥的招。周氏进门后不久就卖通了伺候何大奶奶的丫鬟,得知何大奶奶昏了头,把那些唬人的小纸人、纸马藏在顾老爷和她的枕头里,于是将计就计。 那些天,周氏表面上装不知道,每日都作被梦里五马分尸吓着的惊恐状,再故意引得顾老爷发现那枕头里的秘密,果然,何大奶奶挨了顾老爷一顿打,羞愧得一度要上吊,还是家里的老太太可怜她,平息了此事。 那一年冬天老太太去世,丫鬟们苛待何大奶奶,冷得人屋里跟冰窖一样,后来不知她要出去干什么,滑到了水里,等有人发现时早已不省人事,顾老爷担心旁人说他虐妻,倒是请了好些个大夫医治,何大奶奶拣了口气睁眼,不久因风寒去世。 周氏年轻时觉得她死的好,如今上了年纪,梦里有时候还会梦见她,偶尔想要给她上柱香,走到祠堂才想起自己把那贱人的牌位给烧了。 都是沉年往事,周氏微微叹了口气,随即,脊背生寒,她对着门外那看不清脸的影子,只觉得身后像是站了个……人。 眼角生细纹的妇人猛地扭过头,吱吖一声,原来是那紧闭的窗开了一线,玫红的帐子被吹得微微晃动。 虚惊一场。 周氏起身将窗合上,那一头,头发银白的老嬷嬷带着何平安下楼,拿出帕子替她擦了擦泪。 何平安胡乱擦着脸,一个没留神,楼梯踩空一节,就听她一声尖叫,竟从最上头摔倒了最下头,顷刻间就像是个断了线的风筝,柳嬷嬷抓不住,吓得眼白都翻了过来,大喊楼下的丫鬟。 说时迟那时快,宝娘当时就带着几个丫鬟围了过来,但躺在地的少女早早合上了眼,血从她黑漆漆的发丝里渗出,黏糊糊贴着地,刺人眼睛。穿丹红比甲的侍女大着胆子伸手去探她鼻息,周围小丫鬟大气都不敢出。 宝娘手指发抖,过了好一会儿对七尺道:“少奶奶还有气,你看是不是?” 七尺学着宝娘的动作,半天却不说话,原来那气息太弱了,她生怕是周围的风。九尺见状,低头将耳朵贴着少奶奶的胸口,未几,开口道:“少奶奶还活着呢。” “我就说,她命硬的很,水里两次都没淹死,也是有造化的。赶紧去叫郎中!”宝娘双手合十,嘴唇颤抖,连带着声音都不稳。 几个人里六尺跑的最快,宝娘没看到她影子,气得骂道:“六尺呢?要她有什么用,少奶奶瞎了眼找这么个不顶事的。八尺你、你知道张郎中家,快去快去!” 说话的工夫,宅子里其他丫鬟们循声赶来,见少奶奶这样的惨状,有人道这是不中用了。 宝娘生怕自己这富贵随着何平安小命呜呼散个干净,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红着眼驳她们:“放你娘的屁,少奶奶只要还有一口气,那都能治得回来,看什么看?都不把她当主子,等会我告诉太太,把你们这些说风凉话的都发卖了!” 周围人见宝娘这都吓得不似正常人,一面跑去告诉老爷,一面去找周氏,没想到周氏已经站在了古旧的楼梯上,正惨白着脸看地上的何平安,魂都要飞出来了。 “太太,少奶奶不好了!” 周氏捂着心口位置,一时仿佛是喘不上气,她听着杂乱的声音,忍不住佝偻身子,一直不敢回头。 很多年前的旧景在她眼前重现浮现,死了的人又重新活了过来,正在血泊里嘲笑她。 …… “太太?!” 丫鬟们见周氏也不对劲,几个人将她搀扶到堂厅里,一并让郎中看诊。 顾老爷从外得了消息匆匆归家,正月里家宅下出事不宁,他也无能为力,只是守在周氏床前,听她梦里胡言乱语,他罕见地失了神。 墙外不知谁家放爆竹,噼里啪啦聒噪的很,人近中年的男人靠着那扇冰裂纹的窗户,眼前的景象似被纹路割得七零八碎。 周氏忽然神智不清道:“让她走、走、让她走……” “让她走,去哪里?” 周氏抓着帐子,手臂上青筋绷紧,摇头哭喊道:“随她去哪里,只是别留在我这里了。让因哥儿带走了,别回来了。” 顾老爷看着她狰狞的面容,说道:“过去二十年,她早就不在了,你别害怕。因哥儿若是要离家,我叫他把媳妇婉娘一起捎上,免得少年夫妻因千里万里的距离生出隔阂,让人家好好的孩子守活寡。” 周氏睁大双目,嘟嘟囔囔说着自话。 话说这日之后,不知哪里传出流言,说是大房里闹鬼,外头人吃饭喝茶时谈论起来,说的是有鼻子有眼,当中说得最有趣的,莫过于顾家二房的太太。 正月十五元宵节,县里十街九市欢呼达旦,楚江村附近有几个村子都组了灯会、老龙圣会,一群后生抬着彩灯、架着老龙打从乡野路上而过,远看一路灯月交辉,热热闹闹。顾二太太跟族里相好的女眷聚在一起打马吊,小辈们出门看热闹,牌桌上缺了个常客,几个妇人说话时口无遮拦,嘻嘻笑笑,把陈年往事都翻了出来。 人前她们看在顾老爷的面上敬周氏一尺,实则心底都看不上她。 “我儿子先前在苏州作买卖,就见书院挨着青楼楚馆,衙门靠着勾栏巷子,里面净是些不三不四的女人,说什么文风鼎盛,富贵繁庶,其实细看都腌臢的很,也就面子上看得过去。” “可别这么说,面子上看得过去就很不错了。那些鸨子们挑模样伶伶俐俐的女孩,调教的温温柔柔,别说南边的老爷,就是北边也喜欢的很,要不然那些窑子里的女人学什么吴语,不过是供男人消遣的东西,上不得台面罢。” 二房的老太太掩嘴笑道:“你说谁呀?” 牌桌上,三房的白了她一眼,摇头道:“周大奶奶就是苏州来的,年轻时候那模样生的好,可惜只生了个儿子。前些月她儿子娶亲,周大奶奶还看不上媳妇的出身,啧啧,往前头拨个二十年,她想来还不如赵氏。” “这话你也就趁她不在说说,要是在她跟前,你屁都不敢放一个。” 三房的奶奶哼笑道:“就是趁她不在才说给咱们这些老姐妹听,她多厉害,从前的何大奶奶给她整得发癫。” “要我说,她家节下闹鬼都是活该,何氏要是有本事,就赶紧把她闹死,别活着的时候窝囊,成了鬼还窝囊。”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将周氏扒得干干净净,说快活了,牌面上输赢都不管,直打到半夜方才散去。 ——— 过了正月十五,何平安从昏迷中醒过来。 柳嬷嬷在她床前照看着,见人眼神放空,少言寡语,真以为被什么东西唬着了,不知从哪里找了个神婆到家里。 靠在软枕上的何平安耷拉着脑袋,听了一通鬼念咒,将神婆的鬼画符压在枕下,那走廊上几个丫鬟好奇,本来探头探脑朝里看,后来不知怎么都跟鹌鹑一样缩着脖子。 隔着明明暗暗的幔帐,何平安瞄了一瞄,撞见一双刻薄的眼。 未几,顾兰因端着药进屋,装得格外懂事,当着柳嬷嬷的面,就坐在床沿边上要喂她吃,仿佛除夕那夜被打出了魂,一下子跟变了个人一样。 “少爷会心疼人了,这样才好。” 柳嬷嬷欣慰地看着顾兰因,见何平安一点药不喝,还以为姑娘家面皮薄,找了个借口先走了。 等柳嬷嬷一走,何平安夜懒得跟他虚以委蛇,扭过头,很是不耐烦。 她头上纱布又缠上了,此时披散着头发,乌浓浓如云似的簇着一张苍白的脸庞,白皙的肤色上几道刮痕很是明显,再也没有祠堂里那副张牙舞爪的模样,顾兰因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床上的人,缓缓道:“怎么就没把你摔死呢?不过也算报应了。” “什么报应?”何平安躺回去,面朝着床里面,不甘示弱,“我听人说家里闹鬼,是你娘遭了报应,你别弄错了,那一日我只是脚滑了而已,只二层的楼,还摔不死人。” 盛药的碗被放在了床边的小几上,顾兰因看着女孩纤瘦的背影,抬手就将她从里面又拖了出来。他不提周氏干过的亏心事,只是问道: “药都端来了,也不吃两口?” 何平安缩成一团,腰上摔乌青的肉被他狠狠掐着,仍是挤出声道:“谁知道里面有没有毒,你吃两口,就当给你补身子了。” “我带了琥珀蜜枣,入口倒不是很苦。” 顾兰因真的喝了一口,苦涩味道盘桓在舌尖,他垂眼看着何平安微诧的模样,道:“要是换作你,你会喝毒药吗?” 何平安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不做二不休,接过碗一饮而尽。 顾兰因等她喝完了,这才嘲笑道:“蠢货,滋味如何?” 眨眼的工夫,何平安挣扎着起身,苦着一张脸,伸手就要摸自己的茶盏,不想他先一步夺走了,顾兰因故意将茶盏放在高高的柜子上,甚至将茶壶里余下的热水也倒掉。 何平安一瘸一拐追不上,单睁眼看着他吃甜枣,苦得受的不得了,心想自己此番真将脑子摔坏了。她指着他破口大骂,只是身体欠佳,声音不大,顾兰因在另一头还需侧耳仔细听。 但无论她怎么骂,顾兰因是一点不生气。 何平安骂累了,嘴里那股苦涩散去一二分,方才躺回去。 “这点苦都受不了,你日后还有苦吃。”顾兰因在榻上躺着,隔着半扇折屏,他侧枕着手臂,正好能看见何平安的脸。 “姑奶奶苦水里泡大的,就不怕苦。”她嘴硬道,将床帐放下,嫌恶地瞪了他一眼,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屋里采光不佳,恢复安静后一应物件都蒙上陈旧的颜色。 隔着草青的帐子,顾兰因的视线一直落在她的影子上。 只因何平安虚弱的样子极像婉娘。 何平安和婉娘,最大的区别也只在那一双眼睛上。 富贵娇养的少女像是春天的黄莺鸟,眼眸单纯又干净,他头一次遇见赵婉娘,正好是春天。下雨的春社日,她一个人藏在土地庙里躲雨,穿着樱粉色的袄子,头发梳成双环,胆怯地看着他。 隔着细细的雨幕,发现她的少年停下匆匆的脚步,只等她卸下一点防备,才将伞递给她。 赵婉娘朝他笑了一笑,他记了很久。 一年光景不到,顾兰因再回忆起来,恍如隔世。 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何平安呢? 第11章 第十一章 替身发妻 第10节 何平安吃了药很快睡去了,不知道顾兰因还留在屋里。 柳嬷嬷午间的时候进屋喊他,哪知道他缩在榻上也睡着了,这屋还是顾兰因小时候睡的地方,如今他长高很多,见他身子都难伸展开,柳嬷嬷便私下里跟周氏说了一声。 周氏让人从库房里将当初多打的家具搬出来。 “将这床就放在东头,赵氏摔的厉害,也不宜同床,因哥儿此番回心转意了想照顾她,一个屋里住着就是,你等他醒了问问还要不要添些其他东西。” 周氏近来精气神不行,话说完,无缘无故叹气。 柳嬷嬷知她有新病,便道:“这过了元宵,可就比过年还热闹了,少不得要太太操持操持。二月二接土地,立春安苗,二月十五祭越国公、九相公,往后又是花朝节。家里接神、献祭都要人准备着,今年咱们家要不要请傩戏班子来唱一唱?” 周氏笑道:“从芦溪来的那些人,年年岁岁也就唱四出戏。我嫁来快二十年来,什么魁星、将军杀土地,他下一句唱什么我都记得。本来觉得无趣,不过今年开年就这样不顺当,还是请一请。” 周氏打起一丝精神,就跟柳嬷嬷商议起来,若要搭台子该搭在那里。 这中间下了几场雨,天气渐渐回暖。 外书房前的空地上,身材高挑的年轻人每日雷打不动教个黝黑脸的丫鬟如何打拳。家里人看见了,竟也没人乱说话。只因六尺容貌不佳,远道而来的表少爷却是个芝兰玉树一样的标致人物,能教人一些拳脚功夫,实在是好性子。 六尺每日认真学拳,李小白拿树枝纠正她的拳脚位置,教的也认真,等到月底要过去了,才让六尺用他教的拳法朝自己打。 “你放开手脚,最好要拳拳到肉,不要畏手畏脚。” 六尺盯着李小白拿张脸,说了声得罪,转眼间一拳挥过来,不留半点叫人反应的工夫。她身子矮了点,但胜在灵活,腿脚有功夫,知道扬长避短。 李小白拳落在她耳边时六尺见他离得近,倒是毫不留情,一拳打他眼,再一脚踹裆,身上有一股莽气。 李小白躲的及时,见她有自己的出拳套路,思路很清晰,便觉得这一个月成果很是显著。一场切磋之后,他额上冒着薄汗,抬手擦了擦,笑道:“日后你若是对上了一个不学武的男人,本事足够了。” 六尺质疑道:“表少爷给我放这么多水,我怕你诓我。” “就事论事,我不说谎。” 他倒了一杯热茶端在手上,说话声音和煦如春风,像是一柄未开刃的剑,六尺对着他看了一个月,罕见地说不出话。 大抵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坐在石凳上,苦恼了一阵子。 “心里藏了事?是担心少奶奶的伤吗?”李小白轻声问道。 “是也不是……多谢!” 六尺见他给自己递茶,忙站起来双手捧过了,连连道谢,生怕因不知礼数遭人厌恶。 李小白道:“少奶奶自那日摔下后就没见出门,我听人说伤的很重,骨头都断了。” “是腿骨折了,要修养几个月,少奶奶说福祸相依,没摔死就是万幸,恰好天冷,她也不爱出门。只是跟少爷一个屋,夜里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心慌。” 李小白望着从天井落下的光,眼睛被刺了一下。高高的马头墙挡着风,将至二月,他此刻感到有些寒冷,问了六尺一声,石桌对面的丫鬟笑嘻嘻搓着手,脸蛋发红,摇头说不冷。 ”过几天太太要请一班从芦溪过来的人唱傩戏,台子就搭在前面大院子里。我长这么大,听人唱黄梅调子弋阳腔。还不知道芦溪的傩戏唱什么,表少爷看过吗?” 李小白摇了摇头,六尺道:“那后日看看,人多可热闹了。” 李小白笑着摇了摇头。 六尺重重叹了一声气,眼睛瞄着他翘起的唇角,一直道:“你整日都在这里待着,也不闲闷的慌。少奶奶这些天在屋里闷的无聊,让厨娘变着花样给她做饭菜,都胖了,因不忌口,有一天嘴边上都起了泡,少爷拿针给她挑破,不知怎么回事,两个人打在一起,那针反倒把少爷嘴角挑破了。” 说起这些秘密的事,她声音都压低了,李小白从不知道这些。 他从别人口中听到赵婉娘的事迹,眼前便仿佛有了她模模糊糊的影子。 “少爷跟少奶奶住在一起,若是有矛盾了,咱们都不敢说出去。太太偏心少爷,指不定要敲打少奶奶,啰里八嗦的。”六尺见他听的认真,继续道,“那前面明日就准备搭台子了,听说演傩戏前还要先上供品,焚香叩拜,少奶奶到时候要到前边院的楼上偷看。有宝娘姐姐跟着她,我闲着无事,赶早找个好位置,表少爷你若是没见过,就别错过了,我到时候也给你占一个位子。” 李小白对上六尺的笑脸,犹豫后总算说了一个好字。 六尺哈哈笑出声,心满意足。 转眼就到第三日。 一早上就听有爆竹声,因是二月二,家里大大小小上上下下都换了新衣裳。 何平安被人叫醒,她睁眼先瞧对面的床,那边被褥都被铺好了,可见顾兰因早早起身,如往日一般。 她让宝娘把铜镜拿给她照照,见脸上干干净净,方才起来梳妆。 宝娘给何平安绾了个圆髻,将年头新打的金狄髻给她戴上,顾及她如今有伤在身,一应穿衣打扮宝娘都帮着她,只等要扶她下楼了,陡然找不到她放在门后的拐棍。 何平安扯着自己桃红的衣摆,逡巡一圈,冷笑道:“谁这么手欠?” 宝娘跟着找了一圈,隐隐约约猜到了谁,只是看着屋里顾兰因的东西,头疼道:“太太也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咱们多忍让忍让,你跟他是一辈子的事,这些都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不值得生气。” 何平安一蹦一跳走到楼梯边上,宝娘小心地扶着她,今日早间一家人要摆供品祭拜土地,因她迟了一点,周氏等人已经用完早膳,此刻都在厅堂里坐着说话。 顾老爷对着儿媳妇向来都是和颜悦色的,让她不必多礼,又叫小丫鬟单独给她上一桌早膳。 周氏关心了她几句,果然问起她今日怎么这样过来了。 自打发现周氏极偏袒儿子之后,何平安在人前都是温良贤淑的模样,只口不提顾兰因的事,但凡吃了他的亏,也一定先从自己身上找错。 “是我昨日大意弄丢了,等会让宝娘重新找一个,不妨事。” 模样娇秀的少女抿嘴笑了笑,似是有些害羞,她看厅堂里没有顾兰因的影子,小声问道:“因哥儿不在,是有什么要紧事去了吗?” “听守门的小厮说,天没亮就出去了,待他回来我仔细盘问盘问,别趁着天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顾老爷沉声道。 “你不能盼着他好?因哥儿做事都有分寸,况且咱们这么大家业,要他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只管躺着享福就够了。”周氏不满道。 顾老爷懒得跟她计较,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等着何平安吃完早膳,也不见他的影子,忍不住生气道:“等他出徽州府之前,我还要打他一顿。免得他在外头无法无天了。” 他像是暗中知道了什么,只是周氏是一个糊涂人,在高墙里看不见外面的是是非非,闻言更是不满,连带着看向何平安时也带着脾气。 何平安脸上陪着笑,心里恨自己亲娘死的早,不觉嫉妒起顾兰因来。 她娘是病死的,那时候家里就两个人,一年到头地里刨活,能吃饱饭就很不错了。因为没有余钱请大夫看病抓药,她那时候十岁,看着娘咽气,睁着眼三天都睡不着,一个人哭的厉害,但是没有办法。 现如今何平安十五岁,总算是踩到了富贵乡里,可有时候深更半夜总是愧疚的不得了,仿佛自己还是那个十岁的小孩。 伤心事藏在心底,偶尔想起,不免伤神,妇人打扮的女子低下头,这会子没人说话,冷冷清清的,只听到门外又有人家放爆竹,空气里烟尘升起,各乡各村的路口,但凡有庙,无论大小,红烛长燃。 有的村子二月二这日还是春社日,一村父老都在社坛祭祀。 此刻,天光明媚,一个少年骑驴从乡野小路走过,身上带着香烛气息,他刚从土地庙出来,此刻漫无目的望着萧条的春景,路过老地方,他将先前丢下的拐杖踢的更远,见那东西顺着小溪流往茂林深处飘去了,他拍了拍毛驴的脑袋,笑着走开了。 被顾兰因取名小平安的毛驴在后头不情不愿地跟着,这下也不让人骑,走走停停,最后被牵着绳子拖了回去。 顾兰因骂它倔驴,踢了几脚,这一路到家耽误了些功夫。 顾老爷等他很久,见他穿着白衣裳,冷淡淡不近人情的模样,骂他是给人奔丧去了,顾兰因倒是没有反驳,堂厅里穿桃红洒金圆领袄子的少女为他说了几句话,结果顾老爷骂的更厉害。他抬眼瞥她,何平安朝他温柔地笑了笑,丝毫不觉得自己在火上浇油。 周氏从厨房过来,见状,护着儿子就道:“我不过去厨房里端一碟炒虫,你就骂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外人。” “他要是外人,我早跟打发乞丐一样打发走了,你别拎不清。” 顾老爷催促着将供品摆上,一家人按照习俗在堂前拜了土地,何平安因为腿脚不便,只用弯腰即可。 事后,顾老爷让人扶着她小心照顾,言辞之和蔼,与对着顾兰因时态度天差地别,这一幕落在少年眼中,就像是眼里进了刺。 第12章 第十二章 傩戏在中午唱,晌午时分,家里家外的亲戚、爱瞧热闹的丫鬟小仆们都凑来等候着,半天,却见一个青头白面的小童气喘吁吁到家来报信。 说是一行人在路上碰上了些意外,不知哪来的两伙人打起来,将路堵的死死。 细问起来,又跟这顾家有那么一二分牵连。 原来江右人告讦成习,有的贪官审理词讼只看两方钱多钱少,不看当中理长理短,碰上负气之人,群情激愤,揭挺围署,两败俱伤的算倒大霉,几年前就有个县令被逼的上吊自尽了。这一次赵家跟吴家打官司,那中间经纪人黄胖子正月里喝酒遗漏了风声,被人传出赵家贿赂县令五百两的事,吴家人将败诉的缘由都安在这上头,怒不可遏,招了族众打过去。 戏班主在路上见走也走不了,索性就爬到树上看热闹,差了个小童报信,只说来到时约莫要到申时。 顾老爷听了倒是不生气,瞧着座上的何平安,她垂着头饮茶,一言不发。 周氏本就瞧不起这个亲家,听了话,自认倒霉。 眼下家里人散去,到了傍晚重聚首在一起,彼时四周都挂了多盏彩灯珠灯羊角灯照的屋里屋外亮堂一片,台上戏只唱四出,班主带着手下人焚香叩拜神灵后方才开腔,四周锣鼓大作,鞭炮齐鸣,满眼的热闹。 丫鬟小厮们将台前挤的满满当当,厨房那头少了好多闲人,这会子该到给少爷送晚膳的时辰,厨娘将饭菜装到食盒中,因老爷有吩咐,少爷是什么样的份例表少爷就是什么样的份例,那桌上便搁着两个一样的食盒。 厨娘叫洗碗的小丫头去喊个人来,不多时,一个穿着粉白裙子的丫鬟进来,厨娘见她装扮,知道是少奶奶边上伺候的,堆上笑脸道:“姐姐现下来的正好,少爷今晚上不看戏,晚膳是单独的,这里盛好了,烦请姐姐送过去。” 七尺笑吟吟点头,说道:“那真是巧,表少爷今日也不看戏,我正好都送过去,是这桌上的吗?” 厨娘道:“都一样。” 七尺便先提了一个出门去,眼下宅子里人十之八九多在前面,她走到僻静树下,将袖里藏的药倒入了汤中,不想远处传来一声喊。 她手哆哆嗦嗦,连忙合上盖,抬眼定睛一看,是穿着鸦青色对襟袄子的六尺。 “你找我有什么事?” 六尺指了指前院,气喘吁吁道:“宝娘姐姐找你呢,让你去村里那个小木匠家里讨新拐棍,别让她等急了,你这手头事我来替你。” 两人在一处共事,七尺几乎是跟着宝娘鞍前马后,她的话比少奶奶的话还管用,果然,做贼心虚的女孩有几分犹豫。 “那个木匠家里就在村头往西走百来步的位置,家门口有个幌子,另养了一条小黑狗,你走近了就能听见狗叫。我这会子要给表少爷送晚膳,你替我去拿如何?” 六尺挑起一边的浓眉,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狐疑道:“宝娘姐姐是个急性子,你不知道吗?你让我去拿,我哪知道什么东南西北,你快去快回,给人送饭又不是什么费脑子的活,我给你送过去顺便去看戏。鬼知道我刚刚占了个多好的位置,就这么没了。” 七尺还要说话,六尺不耐烦道:“给我罢,表少爷那我熟悉。” 七尺怕她看出什么名堂,到底是给她了,临走又道:“厨房里还有一个食盒要送到少爷那里,你要记得送过去。” “知道了!”六尺着急跟表少爷去看戏,满口的答应。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六尺哼了一声,拎着东西先送给少爷。 她平日跟七尺甚少打交道,两个人都是各干各的事,只有一次宝娘让她喊自己,她找到外书房。 七尺模样干干净净,又穿着少奶奶送她的旧衣裳,打扮的清丽如水,让教她拳法的表少爷看的低下了头,竟是连拳也不教了,一个人躲回屋里,浪费了她一日学拳的工夫。 六尺将东西送到,少爷正在案前看书,懒得理她,她放下了食盒就跑。而后就将厨房里剩下的那个顺路送到表少爷那头。 今日李小白本该随着商队一起走,不过因为戏唱在了晚上,要多留一夜。他趁着傍晚时候将自己的行囊都收拾好,门外传来女孩踢踢踏踏的脚步声,他不必抬头就知道来的人是六尺。于是笑道:“难为你等我,到时候只能站外面了。” 六尺放下食盒,故作轻松:“不妨事嘞,戏唱一两个时辰,咱们就吃饭这点工夫,一点不耽搁。” 李小白知她性格,放下了手上杂物,拣了几口饭吃,六尺眼馋碗里的鸡汤,李小白笑着让她都喝掉。两个人吃完去看戏,早已没了好位置,六尺生的矮,看到的都是人的后脑勺,李小白想给她搬个凳子过来,谁知六尺摆了摆手,用手拍了拍廊柱。 “你看我怎么上来。”话说着,身子跟猴一样灵活,三两下抱柱爬到高处。 李小白一旁接着,见她确实抓的住,关心道:“若是力气不够了,我扶你下来。” 六尺耳根一红,人前见他这样说,连忙嘘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往前看。 替身发妻 第11节 戏台上唱的还是第一出,蓝脸獠牙的魁星手持宝剑,劈天地诛鬼怪。李小白看了一会儿,听着周围的锣鼓声,久违地陷在红尘中,忘了来时的初衷。 等到换第二出戏了,台下不起眼的角落,一身玄衣的年轻人悄悄抬眼,夜色中,灯火璀璨通明,春光暗度,坐在窗边的女子打了个哈欠,支手打着瞌睡。 宝娘给她找了新拐棍,何平安试了试,见戏没意思,拄拐慢慢下楼去了。 家里人生怕她再摔,楼梯上下都挂了灯照着亮,她一边走一边道:“你晚上走把拐杖带走,免得人手欠。” “平日里你要出去走动,叫个有力气的婆子背你就是,何苦要自己这样。” “我又不走远路,麻烦人家这些做甚。” 宝娘摇了摇头,到了屋里等她洗漱,真就把拐棍带走了。彼时不见顾兰因的身影,何平安以为他回了那边的宅子,乐的自在,将灯烛吹灭,先睡去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隐约约还有唱戏的响动,有人砰地一声推门而入,惊醒了熟睡的何平安。她眯眼,借着廊上微弱的光芒,见是顾兰因,复又闭上眼。 屋里不曾点灯烛,四处仿佛都蒙着昏沉沉的雾,少年跌跌撞撞躺到自己的床塌上,嗅着屋里漫开的药香,愈发觉得头疼。 顾兰因沐浴之后又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如今面上是冷的,身上却一直发热,心尖上像是爬了蚂蚁,一直啃噬着肉,让人抓不着,只能苦苦忍着,火气直往上窜。 他解开衣裳,无奈抓挠几下,谁知却如火上浇油。 这种感觉有几分似曾相识。 少年红着脸,将脸埋在枕上,许是忆起曾对赵婉娘起的那些心思,手下用了些力。如今何平安想来是在前面看戏,他克制不住,露了些声响出来,身上发汗后隐隐有些畅快的感觉,却远远不够,面浮潮.红的少年一拳砸在了枕上,翻身而起。 他在自己的柜子里翻找东西,那一头,已经歇息的何平安不知他干什么,听着窸窣不断的响,就觉得屋里像是来了个大耗子,心里厌烦的不得了。 只是听他后头的声音,她忽然觉得不对劲。 床上的女子悄悄爬起身,生怕自己听错了,只是着屋里并无其他人,少年压抑的低..喘清晰无误传来,让她吃了一惊。 何平安蹙着眉,视线投去,隔着半扇折屏,背对着她的少年人将被褥都弄皱了,衣衫极为松垮,他紧闭着眼,脖颈修长,喉结在滚动,随着胸膛的每一次起伏,喘..息加重,仿佛在经历一种酷刑。 他这是…… 何平安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低头看自己的衣裳,生怕自己被占了便宜。毕竟顾兰因趁着她睡着,确实干过几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有天夜里给她画了个死人妆,将第二天进屋的宝娘吓了一跳。 不敢打草惊蛇的少女抓着帐子,思索再三,屏住呼吸,等那头声音弱了些许,又看了一眼。 平日待她甚是恶劣的少年如今像是堕落进了污浊的泥里,秀气的长眉似蹙非蹙,一身肌肉绷紧了,那折屏后模糊的影子让人浮想联翩。 何平安瞧了一会儿,心里冷笑,见他久久没有停手,忽然生出一丝坏念头。她盯着他面上的神情,趁着他将要登顶时陡然叫他的名字。 猝不及防的叫唤果然惊到了他,顾兰因睁大了眼,难以置信看过来。 “我还以为屋里窜了条野狗,在乱发..情。” 何平安撩开半边帘子,那张与赵婉娘极像的脸庞上挂着一丝讥笑,眼里似是不屑,目光落在身上,让他一瞬间失了魂,同时又生出异样的快.感,仿佛那是婉娘终于看穿了他伪装下的腌臢心思,他再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少年喘了口气,用带着情..欲..的眼眸扫了她一眼,嗤笑了一声,并不觉得羞耻。 “你看多久了?” 不等何平安说话,门外有人匆匆叩门,听声音,竟是八尺。 原来台上的一场戏结束,台下的另一场戏又开始了。 第13章 第十三章 八尺进门,将灯点上服侍少奶奶穿衣裳。 屋里闷着异样的气味,她以为是烧炭的缘故,将窗户又开了一道缝。 何平安问她外面出了什么事,八尺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小声道:“表少爷那里六尺跟七尺打起来,柳二管家过去的时候,宝娘姐姐正帮着七尺打六尺,结果两人都不是对手,吃了六尺几拳,现下头青脸肿,很是难看。” “好端端,为什么动手?” 八尺叹气:“宝娘说六尺偷表少爷的东西。” 何平安听笑了,笑到一半,抬眼看着屋里另一端,顾兰因在床上将被子盖的严严实实,像是睡着了。她走到门边,故意将一边的烛台端起,昏黄的烛光泼洒在素白的折屏上,床上人一动不动,全然没有方才的坦然。 “关门小声点,少爷此刻睡的正酣,勿扰了他的清梦。”执烛台的女子声音极温柔,末了,却是砰地一声重重合上门扉,带着歉意道,“啧,这门槛有些绊人。” 八尺站在一旁扶她,善意地为她辩解:“奶奶腿脚不便,夜里又有人不干正经事,没了拐棍我来扶着,我保证不会让你摔着。” 何平安笑了笑,就在她的搀扶下最后走到外书房那里。 在她走后,顾兰因从被子里冒出头,清隽的面上被闷得通红,也不知有没有几分羞耻意掺在当中,他丢了手上被弄脏的心衣,回想起那主仆二人的阴阳怪气,他望着自己的影子,黑润的眼眸里漫出一丝阴鸷。 顾老爷今夜不在家中,宅子里女眷犯了事,柳嬷嬷最先得了消息,其次才是柳二家的媳妇,周氏尚未歇息,就过来瞧瞧怎么回事。 何平安身边的六尺她是有些印象的,模样黑黑,说话声音敞亮,近来跟着李小白学了几个拳架子,舞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外书房门此时大开,灯火通明,柳嬷嬷身边两个婆子已将那三个丫鬟都分开按住了。两个粗壮有力的婆子摁着猴一样的六尺,就听她在嚷嚷:“我才没有偷东西,表少爷教我练拳,我惯常从这里走,因听到里面有动静,又想起表少爷不在了,一时好奇才进去瞧瞧是谁,没想到是她!” “都是少奶奶身边伺候的人,是她又如何,为何事而打?” 宝娘抢先道:“她在说谎,分明是我们听到动静才进去查看,她偷东西!” 柳嬷嬷问:“偷东西?这外书房里有什么值钱东西值得她去偷?” 宝娘眼珠子转了一下,用力挣扎开来,就将自己荷包里的金瓜子倒了出来:“老爷曾送给表少爷一些金瓜子,她这丫头眼皮子浅,就趁表少爷离开想要进去搜刮搜刮,还真就让她找到了。这是我跟七尺刚刚从她身上抢来的,你们瞧。” 七尺被她胳膊肘一捅,猛地回了神,一个劲附和宝娘。她挨了六尺两拳,如今两个眼眶青乌,说话间泪光闪闪,看着好不狼狈。 何平安到来时六尺已经气的火冒三丈,一个劲说自己没有,眼见宝娘还一个劲往她身上泼脏水,再也顾不得什么,大喊道:“她想勾引表少爷被我瞧见了,我是气不过才打她的。宝娘一向跟她好,听到声响过来给她遮掩,还倒打一耙,哪个好人愿意受这样的冤屈?请太太明察!” 此言一出,周氏都惊住了,不由将视线落在七尺身上。 仔细一瞧,见她打扮的确实有几分妖娆,脸上胭脂明艳,再看身上的衣装,分明还是初春时节,寒意料峭之时,她这夜里却换上了单薄的春衫,勾勒出玲珑身姿,分明是有些许心术不正在当中。 “你来的正好,这是你屋里的丫鬟,如今一方说人偷东西,一方说她勾引男人,我真是听着头疼,你说说看该怎么处置。” 见何平安来,周氏将这烂摊子丢给她。 无论是偷东西还是勾引男人,都不光彩,何平安便将闲杂人都驱散了,留下几个要紧人物,将人都带到荣禧堂问话。 六尺是个大嗓门,盖住她两个的声音一路喊冤,周氏听着耳烦,喝止道:“快住嘴。” 她一消音,宝娘便跟着说她也冤,柳嬷嬷回首瞧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道:“姑娘这样喊,让人知道了议论纷纷,丢主子的脸,事情没有定论之前,还请慎言。” 宝娘哼了一声,咬紧了牙,脸上发烫。七尺在她一旁,此时羞愧地低下了头。 何平安瞧在眼里,微弱无闻叹了一声。 未几,荣禧堂的大门合上,姿容华贵的妇人捧着一盏茶坐在东侧的交椅上,她懒懒地看着主位上的少女,一言不发。 何平安跟前跪着三个丫鬟,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说吧,你若是没有偷东西,可有证据证明?”她低着头,没有平日挂在脸上的笑,严肃姿态,屋里气氛一时显得有些压抑。 跪地的六尺砰砰磕头,先举手发誓道:“奴婢从没有偷过表少爷的东西,这些日子我跟着表少爷练拳,心里感激他还来不及,怎么敢去偷东西?若是奴婢真偷了东西此刻再撒谎,就让我浑身生烂疮,家里人死绝,遭天打雷劈,死无葬生之所!” 她气得声音在发抖,只是何平安仍是问道:“空口无凭,你有证据吗?” 六尺盯着她,手指蜷缩成拳,含恨道:“她们污蔑我,表少爷可以为我证明。” “那你现下就是没有证据。” 何平安摆了摆手,转头问七尺:“六尺说你勾引表少爷,你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吗?” 七尺声音细细,指着宝娘道:“宝娘姐姐可以为我证明。” 因熟知宝娘的为人,何平安摸着自己袖子里藏的金镯子,等她自己开口。 果然,宝娘一说话便是咄咄逼人的姿态,瞧着她手里那把作为赃物的金瓜子,何平安面无表情。 “人赃并获,这是我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要知道她一个二等的丫鬟,哪来的金瓜子。我平日里管着她们,就这个六尺最爱偷奸耍滑。做丫鬟的不干本分事,整日去跟表少爷学拳,今夜若非是我路过,见她打七尺挺身而出,只怕她不但偷了东西还要栽赃嫁祸给七尺。大家伙别被她这张嘴骗了!她最爱强词夺理。” 七尺恰到其时地哭了几声,脸上的伤清晰可见。 柳嬷嬷见何平安不说话,便先开口道:“你这话先等等说。” “六尺往先跟着表少爷学拳,每日往外书房跑咱们都知道。只是你七尺好端端的去那里做什么?” “今夜有戏看,宅子里大大小小、老老少少都去前头看戏,我也是喜欢看戏,适才去凑这一份热闹,因不熟悉前面,回来时走错了路,阴差阳错转到那里,又阴差阳错撞见了六尺偷东西。”七尺解释道。 这话说起来没有毛病,一群人都看着座位上拿主意的何平安,偏偏她拢着衣裳,反问了一句:“今夜不冷吗?你穿的这么少。” 七尺一愣,后知后觉地抱着手臂,摇头道:“不冷。” 何平安笑了笑,长眉淡淡如远山,微微一挑,那股子冷漠陡然像是散去了一般,又如往常似的和蔼可亲。 “二月二拜土地,咱们家大大小小都换了新衣裳,我记得你早间穿的是个湖蓝的袄子,这会子天比早上还冷,难为你换了身衣裳。我原以为你跟我不一样,是个身子骨硬朗结实的,没想到你跟六尺打起来,这样的可怜。” 七尺捂着涨红的面庞,这却不知从何解释。她今日有私心,只是经六尺一打断,到如今变成了笑话。 没人告诉她表少爷竟是夜里就走了。 关键时候,还是宝娘插话道:“奶奶也不看看六尺这些天学了多少拳,再硬朗的人碰上她这不知轻重的拳头,几个能有好脸?” 她看着何平安,埋怨道:“当初奶奶挑人时就不仔细了,如今可不能不仔细。” 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只有何平安听的最明白。 宝娘跟何平安之间有秘密,这是顾家的丫鬟们谁也无法抵达的,有这一层秘密在,就注定了她们会是一根线上的蚂蚱。 何平安叹了口气,恹恹没有精神,似乎很是为难。只是没有人知道她此刻想的是什么,一边是受了大委屈的六尺,一边是跟她非主非仆的宝娘。何平安心里那杆秤在不断偏。 灯火明明灭灭,她那张素白的面容隐在当中,良久,周氏都快等的不耐烦了,她忽然咦了一声,缓缓起身道:“方才眼拙,你这把金瓜子,倒有些像我锁在匣子里的那些。” 宝娘有些意外,只是强装镇定,深深地看了何平安一眼。 “这都是老爷赏的,你怕不是将我那里的金瓜子跟表少爷那里的弄混了。过年时候,我抓了一把给六尺,你们其他人是银锞子,所以不知道。今日看,你好像真的弄混了。”何平安微笑着也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完话,抓着她的手就将那金瓜子倒回来。 宝娘哑口无言,那一刻她咬着唇,强忍住了心里的那股子不甘。 周氏跟柳嬷嬷比她们多活了几十年,哪有不明白的,见她是两边都不想处置,一时间感到些许的失望。 只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也无不可。 周氏不痛不痒地罚了她三个丫鬟半年的月例,临走不忘嘱咐何平安好好管教她们。 她说:“这要是我屋里的,我是都要赶出去的。你既然有这个善心,就别让下头人仗着你好说话胡作非为。” 何平安在她跟前唯唯诺诺应了一声,周氏转过身叹了口气,自去卧房里休息了。 八尺要扶何平安上楼,她摆手让人都走,只留身边一个宝娘。 方才几个人闹的都不愉快,宝娘人前不敢对她表露出自己的怒气,如今没了旁人看见,她冷眼看着何平安一蹦一跳爬楼梯,自己跟在身后讽刺道:“你还真大度。” “你什么时候撬开了我的匣子,拿了那样一把金瓜子?”何平安问她。 替身发妻 第12节 “你不知道的时候抓了一把,那些贵重东西钥匙都在我手上,哪里是撬开的。”宝娘慢不悦道,“总之你那么多的金瓜子,也不缺我手里这一把,还给我。” “东西给你,你就用来陷害六尺?”何平安扭过头,看着满脸不耐烦的宝娘,心情跌倒谷底。 “她要不是祖坟冒青烟,能进这个门吗?”宝娘要抬头跟她说话,见她高高在上的姿态,忍不住酸道,“难道不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看她就想到村里的自己,所以才对她那么好?”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否认道:“没有。” 宝娘怪笑道:“是是是,大少奶奶。你对六尺好,单纯是因为她有脑子,我们这些人都是不得你心的人,总有一日要被你用各种借口赶出去,当我不知道?你要是敢,自己也别想当这个少奶奶了。” 何平安站在台阶上,此刻逆着光,嘴角似是翘起了一个微微的弧度,只是看不明朗。 “你在威胁我?” 第14章 第十四章 “我哪敢威胁少奶奶,也就是实话实说而已。” 宝娘走上前,应是故意撞她的,见何平安沉默不语,算是扳回一城,冷嘲热讽道:“你是什么底细什么跟脚,私下里咱们把话说开,别跟我摆谱子,要不是我家小姐,这福气万万落不到你头上,可别得了便宜又卖乖。” 何平安背贴着墙壁一角,面上无甚变化,心底实则已经细细琢磨起来。 若她真的说出来,究竟如何。 人心都是肉长的,她纵然是李代桃僵,也与顾兰因拜过天地祖宗,再坏也不过是…… 她微微抬起眼,黑沉的眼里陡然出现了一道虚晃的影子。 宝娘已经走远了,何平安余光扫到卧房门前,那挂着的烛灯暗淡无光,再往走廊的尽头看,隔扇繁复精致的雕刻在黑暗里像是人一样,显露出沉默的眉眼,于无声中细看这来来往往的过客。 何平安吓了一跳,只是走了几步,忽然便有醍醐灌顶之感。 她回到屋里,也不管那头的陌生人,卸了钗环倒头便睡去,许是心思太重,连梦里都是这黑森森的大宅子。 披头散发的少女在黑暗里提着一盏灯,路过窗前,依稀听得见老人的絮语,年轻男女的情话,以及接连不断的滴漏声。 这时西风起,白露为霜,天井仿佛是玉盏,接了满满当当的寒气,她爬上楼,如现实中一般盯紧了走廊的尽头,仿佛要验明自己的猜测,一步一步走近,最后提灯照亮了隔扇上老旧的木质纹理。 何平安嗅到一股腥味,烛光惨败,她透过雕镂的缝隙,窥见了一个瑟缩的女人。 伴随着天外一声鸡鸣,她猛地惊醒。 这一睁眼,门窗大开,两个侍女正服侍一个少年人穿衣裳。 他听到动静,微微侧过身,穿衣镜里,何平安跟见鬼一样。 “腿疼?”见她呆呆没有反应,顾兰因挥手推开一个丫鬟,说道,“去请大夫过来看看。” 小丫鬟出门,顾兰因将另一个也遣走了,自己低头系着朱红的绦带,余光似有似无地瞥她。 不得不说,这样的何平安倒是少见,睡眼惺忪,呆头呆脑。 “你那个叫宝娘的丫鬟怎么不进来?”顾兰因随口问道。 何平安听到他提宝娘的名字,思绪渐渐收拢,她昨夜衣裳都未脱,如今外衣上褶子深深。她自己去柜子里翻找新衣裳,不觉身后有人走来。 “昨晚上的事,我听说了。” 何平安手一顿:“让夫君见笑了。” “要是想换丫鬟,趁早就要换掉。” “她是表姐的贴身丫鬟,我要真换了她,你舍得?” 顾兰因垂眼瞧着她那截裸露出的细白脖颈,道:“她可不是婉娘的遗物。” “要是哪一日她狗急跳墙,向家里人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我怎么办?” “你有这张脸,就足够了。” 身后的少年说这话时意味不明,何平安换了件黛蓝袄子,领口被人轻微地整理了一下,她身体僵住,随即开玩笑道:“你是打算帮我圆这个谎?” 顾兰因手搭在女人的梳妆台上,镜中照出他一张清俊的面庞,仿佛陷在往事中的少年,说话声音格外动听。 “我还会在离开之前,帮你一个大忙。到时候谁也不敢以此要挟你。” 何平安心冷了半截,只是装作感动的模样,回眸深深看了他一眼,胡言乱语道:“妾身受宠若惊,要是夫君不计前嫌,妾身愿与夫君举案齐眉,他日能有一儿半女,此生足矣。” 顾兰因将她假惺惺的娇羞看在眼里,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何平安坐在窗前描眉梳妆,等那脚步声走远,又将脸上的脂粉擦的干干净净。她看着帕子上的胭脂,想起方才的言语,既觉得恶心,又感到一丝好笑。 她是绝不会跟着顾兰因出这徽州府的,到时候天高水远,他必然翻脸无情,若是此刻信他是为自己好,简直就是蠢的不可救药。 不过也多亏他今早上这一番话,免得自己以后演起来吃他一个措手不及,误了时机,真就不得不跟他一起出去。 何平安将自己关在屋里有一日,心里慢慢做谋划。 只说大半个月过后,二月天里,风从平地起,村里顽童放起高高的纸鸢,日头卸去寒意,晌午时分晒的人身上暖洋洋的。 宝娘如今整日都在顾兰因那边的大宅子里,图一个眼不见为净,七尺因羞愧,病了一场,日常也不再跟前伺候了。何平安每日大半时间都将自己关在屋里,因瘦的厉害,顾兰因怀疑她故意的,用膳时候竟还知道回来盯她。 两个人同桌共食,何平安吃着吃着就犯呕要吐,问起来就是恶心,顾兰因不信这些鬼话,亲自拿粥饭灌她,往往闹的一地都是狼藉,周氏在楼下听到响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日傍晚,家里人都在一起,何平安梳着简单的圆髻,穿着素净,一连几天都饿着自己,饭桌上她看起来十分孱弱。 “因哥儿三月要走,家里东西皆已打点好,昨日你丈人家托人传话,说是走之前想看看女儿,到时候你记得带着婉娘回去看看。”顾老爷说道。 顾兰因嗯了一声,反手就给身旁的女子夹菜,像是会关心人了,顾老爷见状,心里多了一丝欣慰,只是没过多久,何平安捧着碗就吐,满头的虚汗。 “这是怎么了?” 顾老爷不知情,他一问,周氏就赶忙道:“她身子接二连三遭灾,胃口大不如从前,想来是这些菜不合胃口,让厨房再上一些清淡的就好。” 何平安点点头,强颜欢笑道:“娘说的对。” 但话音未落,她连碗也拿不稳了,随着玉碗碎裂声响起,她头压在胳膊上,伏在案边不断干呕。 此情此景,显然不像是周氏说的那么轻巧。 “畜生,你又干了什么?”顾老爷皱着眉,质问道。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媳妇不吃饭,跟因哥儿有什么干系。” 顾兰因放下碗筷,拍了拍她颤动的脊背,头也不抬,无奈道:“父亲说的是,她病了不吃饭,要饿死了,我每日哄着她吃,谁知道她见我就恶心,我该怎么办才好?” “你别诓我,无缘无故恶心什么?你要是每天哄我吃饭,我也嫌你恶心。”顾老爷说话总是一针见血,“这定然是在我和你娘看不见的地方,你又偷偷使坏!” 何平安咬着唇,强忍住笑,颤的更厉害了。 “我能做什么坏事?”顾兰因似是察觉到她的怪异,手上动作改成轻抚,声音低了些,不以为意道,“夫妻之间,我亲近她,这本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可没干什么。” 顾老爷这下没搭话,小夫妻的房里事,不该他管,他移开眼,微微叹了一声。但周氏听了,忽然眼前一亮,猜测道:“她这样犯恶心,可是怀孕了?” “你糊涂了,婉娘月前才从楼梯上摔下,哪来的怀孕。” 周氏有些失落。 晚间,两人各自回房,何平安走在后面,快到门边时顾兰因转过身,笑道:“今天倒是会装,又叫我从他那讨了骂,你心里此刻想来是高兴坏了。” “哪有,夫君肯定是误会妾身了。” 何平安嘴上否认着,袖手靠墙,像是一盏美人灯,窗外风一吹,摇摇欲坠。 “明日跟我出去一趟。”顾兰因道。 何平安问他出去为何,门口立着的少年莞尔:“好事情。” 对他是好事,对自己而言那十有八九就是坏事,何平安皮笑肉不笑,应了一声,走到他身边,顾兰因却还堵在门前。 何平安正疑惑着,侧身从他身边挤过去,不想他却忽然有了动作,吓得何平安一巴掌挥过去,恰好打在他半边脸上,声音清脆,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顾兰因见周氏还在那边偷瞧,忍着气,将她抱在怀里,进屋时不慎让她那条腿撞到了门框,顿时就听到一声痛呼在耳边响起。他听着声,莫名被逗笑了。 三进院里因她这一声叫唤,丫鬟们点灯过来查看,生怕她又摔倒,只是人没拐过来,周氏从那头走过,将人一一遣走了。 何平安后知后觉,被他重重丢在床上,立即抱着腿骂道:“你发什么病?” 顾兰因不理她,她气的大被盖过头,说道:“我腿伤了,明日不能跟你出去,你找旁人跟着你罢。” “你不去,就没意思了。” 何平安冷笑:“我就不去。” 顾兰因不接话,因知道她起的迟,第二日天未明就悄悄起身,让两个做事认真的丫鬟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扛到马车里。周氏早间听到声,心里有些担忧,只是想起两人昨晚上尚未进门就搂抱在一起,一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当母亲的不该管的太宽。 清晨林间有雾,马车行在路上,颠簸中何平安悠悠转醒,此刻时辰尚早,她看着周围物件摆设,恍惚间还以为做了个古怪的梦。 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脑袋,道:“醒了?” 第15章 第十五章 何平安抱着被子,在颠簸中慢慢清醒。 马车内里宽敞,穿着水青茧绸直裰的少年正襟危坐,见她又跟见鬼一样,便用扇子敲了敲小巧的几案。 那上面摆着青盐等些许洗漱东西,此外还有一套叠好的衣裳以及一个匣子,他显然是准备好的,半点不关心她是否情愿。 何平安待洗漱后将衣裳展开,是银粉色洒金对襟袄子,一条嫩黄插宽襴的挑绣裙子。她换衣裳时顾兰因不曾回避,他坐在角落里,乌沉的眼眸里映着她瘦弱的影子,仿佛从她身上瞧见了另外一个人,嘴角噙了一丝笑意。 “看够了?”何平安此刻终于出声。 顾兰因捧着茶,垂眼撇开茶上的碎沫,微笑道:“你说呢?” “非礼勿视。” 顾兰因哦了一声,更为直白地盯着她,嘲弄道:“你也知道非礼勿视?那前些时候在夜里偷瞧我的又是谁呢?” 何平安被噎住,一面穿衣,一面想说辞,忽然憋不住笑。 “你笑什么?” 何平安装傻充愣,低头系着香囊,解释道:“妾身心口不一,没想到被夫君看出来了,实在是羞愧。” “要是真羞愧,此刻就该缝了自己的嘴。” 顾兰因打开那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整套精致的草虫头面,他推到何平安面前,道:“足金打的头面,正好配你。” 马车里并无铜镜,何平安笨拙地梳了一个圆髻,等到将一匣子的头面戴上,才觉得脑袋沉甸甸的,不知是用了多少金子,她撑着头,到底是取下了一半。 替身发妻 第13节 顾兰因冷笑了一声,啪地将匣子合上,不给她占半点便宜。 少年撩开车帘,县城就在不远地方了,路口隐约站了个熟悉面孔,正是这些日子盯梢的沉秋。 到了地方,顾兰因与她道:“等会要见你爹,赵老爷要是跟你要钱,就说没有。” “不过他要是死皮赖脸问我讨要,你身上这事就好办了。” 何平安小心翼翼下车,许久没有进过城,她看着周围,一言不发,顾兰因用扇子拍了拍她的肩,何平安这才应声:“知道了。” 不过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而已,赵老爷这辈子都跟钱过不去,如今跟人打官司打的头破血流,真是花钱如流水。 如今时候尚早,顾兰因领着何平安在老茶馆里订了一个雅间,临窗的二楼,窗户一开,便能瞧见不远处衙门外的光景。那茶馆里的伙计知他常光顾,十分热络,先上了一壶六安茶,随后又照吩咐,从一条街上的酒楼里拎了食盒出来。这便是早膳了,里面有糟鹅胗掌,馄饨鸡儿,梅桂白糖粥,酥油泡螺,几样瓜茄甜酱菜,以及一碟白蓬蓬的蒸饼。 何平安与他同桌,往先没什么胃口,今日却例外。见她舍得伸手,窗边的少年有微微的差异,一双眼抬起,笑道:“怎么,今天不嫌恶心?” 何平安抓着蒸饼,回忆起小时候的事,与他道:“我娘活着的时候,我们家过年就吃蒸饼,我娘的手艺很好,从前家里卖了粮交了税,要是还有余粮,娘就做蒸饼,再带着我来县城里卖。” 她咬了几口饼,独自叹了口气。 顾兰因罕见地没有笑话她,吃完粥才道:“我见过赵太太,听说她跟你娘一母同胞。” “说是一母同胞,其实这么些年过去,两个人我瞧着是一点不像。我娘生病的时候,她要是能帮帮她,兴许我娘还能活下去,只是……” “帮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顾兰因瞧了她一眼,翘着嘴角,道,“口袋里有那么几个钱的人,就怕穷亲戚赖上,不如就让他们死了好。虽是亲姐妹,也不能免俗。天底下的事,可没你想的那样好。” “不过她既然这样冷心,你当初又为何要答应赵家呢?” 何平安盯着白蓬蓬的饼,露出市侩的模样:“他们给我钱。” “给了你多少钱?” 见她不说话,顾兰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嗤笑道: “二十两银子,何平安,你眼皮子真浅。” 何平安汗毛竖起,日头晒到窗棂上,这一条街陆陆续续来了不少人,顿时就热闹起来,声音闹嚷嚷的,将那眼皮浅三个字音都盖住了。偏她耳朵尖,又是这样近的距离,听到这话,心里仿佛被扎进一根刺。 何平安心想他私下里已经将这些底细都打探的一清二楚了,竟还要多费口舌来问她,显然也不是个好东西。 两个人这下便是谁也不理谁了,都看着窗外。 吴、赵两族人各请了讼师,一伙人谁也不让谁,将衙门前挤得水泄不通。 这一个月六桩案子,十分少见,街头巷尾无人不知。 “他们今日又是为何事?” 茶馆里坐满了人,有人问了一声,当下七嘴八舌道:“还能为什么事?林场茶园山地坟地……总归是争抢其中一个。” “你是没瞧见,上次不是死了一个老头么,本是要埋在赵家后山那个风水宝地上,结果吴家人说那里埋了他们的祖坟,不许赵家过来。那老头的棺材就摆在路边上,过了年关,叫大雨冲了好几次,还没入土。” “……” 此后各种谈论,且不表,只说何平安成婚后就鲜少出门,这些事还是头一次知道,她又听了一会儿,算是明白了为何初二回赵家那次,赵太太拐着弯问她要银钱。 说是近来生意不好做,实则是上下打点太费银两了。 她沉默地看向顾兰因,想到他早间叮嘱的那句,于是问道:“他们今日这场官司,可是赵家必败无疑?” 顾兰因斜倚着窗,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衙门前。 茶水凉了,待日上中天,差役拦着那些想要闯入门内的老百姓,又护着一个颤巍巍的老者出来,他身后的男人气的一脸猪肝色,这些时日赵老爷肉眼可见生了许多白发,他手边上站着一胖一瘦两个经纪人,此刻皆是懊恼的模样。 “不该,实在不该。”黄胖子小声道,“老爷你的心意我确实传达了,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受了你那么多好处,怎么会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跟杨兄弟与衙门里的刑名师爷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等会我们就去问问。” 杨瘦子故意叹气,为难道:“咱们这个时候过去,只怕会让有心人抓住把柄,还是等这阵子风头过了再……”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今时不同往日了,他们吴家人不知搭上了那条船,这后来几桩官司打一次败一次,难不成咱们就眼睁睁看着吗?要是实在不行,咱们就去省城里,怕他不成!” “好了好了,今日我乏了,你们打点的银子还剩多少?”赵老爷摆了摆手,顶着一张憔悴灰败的脸,走到马车边,那黄胖子比了个数,他一瞧,吓了一跳,“怎么去了这么多?” “这上上下下许多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若要稳妥,自然是连县老爷身边的胥吏也要打点好,不敢吝啬。”杨瘦子解释道。 赵老爷听了,半天不说话,呆呆站了会儿,像是被人抽了骨头一样,这时候身后有人喊他,他听到亲家老爷四个字,险些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沉秋追到了他跟前,他这才笑出声:“是你!你怎么在?可是我那女婿进城了?” 沉秋行了个礼,熟络道:“今日赶巧又见到亲家老爷了,少爷原先在当铺点货呢,听到这边动静,猜就是您来了,叫小的请亲家老爷去坐坐喝几杯茶。” “我这女婿,性格最是好了,待人接物没人说个不是的,快带我去见见他,别让人等久了。”赵老爷心头的郁闷散去,对着黄胖子跟杨瘦子,眉飞色舞说了一箩筐顾兰因的好话。 黄胖子跟杨瘦子相识一笑,一个劲附和。 老茶馆就在衙门边上,未几,楼上雅间门口出来一个少年,几人远远瞧见了,赵老爷都顾不得自己丈人的身份,他两眼放光,小跑着就上了楼梯,叫身后人追着笑。 这哪是去见女婿,分明是去见自己的财神爷。 “因哥儿,多日不见,你身子可好了?”顾老爷与他道了一声好,见面倒也知道先关心关心,摆出了长辈的样子。 顾兰因拱手道:“多谢岳父惦念。” 他朝沉秋使了个眼色,原本要跟着赵老爷一起进雅间的两个经纪人被请到另外一处雅间。赵老爷愣了一下,等进了门,见里面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女子,乍一看还花了眼,下意识叫了一声婉娘。 “你今日怎会在此?” 何平安福了福身,坐下后说道:“过了月底,女儿就要跟着夫君去外地了,公爹上次提了一嘴,说是爹想在女儿离开之间再见一面,所以今日才来了这里。” “原来如此,你有心了,只是怎么挑了这么个地方?”赵老爷摇了摇头,眼珠子黏在了她满头的草虫金头面上,关怀道,“你早说,我让你娘在家摆一桌席面,省的你出来,这儿人多眼杂的,要是丢了东西就不好。” “能丢什么东西,爹放心,只要人不丢就行了。”何平安为他倒了一盏热茶,瞧了顾兰因一眼。 满脸笑意的少年开门见山道:“今日请岳父过来,不曾请家里其他人,其实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 “什么事?可曾需要我帮忙,因哥儿但说无妨。” “我与婉娘成婚已有半载光阴,当中事,我已知道的一清二楚,不知岳父想瞒我多久?” 赵老爷闻言手一抖,目光落在他脸上,装聋作哑:“因哥儿说笑了,我女儿婉娘嫁给了你,咱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哪里还敢有事瞒着你。” 顾兰因敛了笑,盯着他的眼,道:“你敢跟我发誓么?若是方才所言有半分虚假,那就不得好死,赵家日后发不起财,子孙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因哥儿……你这说的什么话。”赵老爷脸色一时有些难看,他喝了几口茶,仍是觉得口干舌燥。 何平安见状,刚要开口,赵老爷便拦住她,赶在她之前尴尬地笑了一声:“婉娘是个好孩子,只是天有不测风云,你也是知道的,去年那一场大水,淹死了不少人。” “婉娘那天出去的时候,正赶上河水暴涨,路两头都被淹了。那些跟着她的丫鬟个个都不顶用,眼睁睁看着她被大水冲走,等我带着人赶去捞的时候,哪里还能捞的到。那后头一个月里,我们赵家上上下下都在找,但也只能找到婉娘的遗体。” 赵老爷逼着自己回想那些事,见他不像是开玩笑的,又为了自己能从他这里要到银钱,只好叹着气,将婉娘死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 “你还年轻,我们又收了你们顾家的聘礼,因知道你有心求娶,不敢伤你的心。好在我太太有个妹妹,她们本是一母同胞,恰好她妹妹也生了个女儿,与婉娘格外相像。我们就……诶,就想了个李代桃僵的法子,将她嫁给了你。” 赵老爷愧疚道:“虽然是欺骗了你,可咱们也是一片好心,她叫何平安,但与婉娘相比,也是个极好的孩子,我们家本打算等她生了孩子,再告诉你这事,只是因哥儿你太聪明了。” 顾兰因听笑了,反问道: “岳父,难道聪明不好么?” 第16章 第十六章 “只怕聪明反被聪明误。”赵老爷搓了搓手,谄笑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这辈子女人又不止一个,能伺候好你,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再说,她这张脸,与婉娘大差不差,我们可是费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虽瞒了你,却不是有意如此。我先在这儿给你赔个罪,万望宽恕。” 肥肥胖胖的男人躬身行礼,不时抬眼窥少年的反应,见他不为所动,要不是何平安在,他早就想扑通跪到地上去了。 顾兰因晾了他一会儿,方才客气道:“岳父好意,我眼下知晓了,请坐。” 茶博士从门外端上时令鲜果,他借口有事,先出去片刻。趁此时机,赵老爷松了口气,转而看向何平安,不悦道:“他是什么时候发现的?你也不告诉咱们一声!” “也就不久前,尚未来得及,他就找上了你。” “那他待你如何?” 何平安抹了抹眼角,委屈道:“还能如何,平日里给口吃的给口喝的,从早到晚也不知他出去干什么,留我在家里伺候婆婆。” “我看他是个有良心的,不曾短过你的用度。瞧瞧你这穿戴,比婉娘在家时还要阔,知足罢。”赵老爷眯眼说道,“你如今也算是受用了无限的富贵,不知还记不记得我跟你姨母了。” 何平安可怜道:“怎么不记得,初二回去的时候,带了一车的节礼,都是好东西。” 赵老爷呵呵笑道:“那算什么好东西,你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一年到头,就指望用区区一车的节礼打发我们?” 何平安知他的意思,当即哭穷,说什么也没钱给他,赵老爷听的不耐烦,拍桌道:“你这头上金钗子,手上金镯子,随便给一个,咱们家日子也快活些!这些日子官司一败再败,咱们赵家要真输的一塌糊涂,你也别指望在顾家有什么好日子。他们最是踩高捧低了,到时候你没了娘家倚仗,趁早喝西北风去。” 何平安垂眸落泪,缩在角落里,见他想上手,自己先动手,将早间戴上的金草虫摘下几只,忽然哭出声:“宝娘早就想夺我这一身的富贵,我要是不给,她便扬言要将赵家李代桃僵之事告知婆母,我身上这点东西还是一给再给留下的,若是给了你,他日我又要用什么来填他的胃口?” “什么?有这事?”赵老爷不解,目露疑色。 “宝娘不服我,总觉得给我当奴婢屈才了,我那些大大小小的首饰匣子,上了锁,钥匙皆在她那里。若是我能动用,说什么都要给你和姨母送过去,方才不负你们的恩情,只是如今实在是身不由己……”何平安摊开手,将那些精致的小东西摆在案上,眼眶发红,哭是真哭了,隐隐又像了赵婉娘几分。 “奴才还想造主子的反,改日你回来,我让太太将她换掉,另给你寻一个省心的。”赵老爷说着,手上动作一点不慢,将东西全揣到袖子里了,露出一张笑脸道,“今日跟他坦白过,咱们也都松口气,不必再担心东窗事发了。你过些时候跟因哥儿去外地,咱们见面的日子就屈指可数了。正所谓肥水不流外人田,你那些贵重首饰,留着也怕被其他丫鬟偷了,要是真念我们的好,就带给你姨母。” 何平安欲言又止,正好此时顾兰因推门而入,她便摇了摇头,叫赵老爷白高兴一场。 过了日中,茶也喝过了,顾兰因让成碧先送何平安回家,自己则留在城里的当铺中,等着赵老爷自己登门。 路上,成碧赶着车,没出城门,马车里传来声音让他停住了。 东城门附近有市集,暖洋洋的天,何平安从帘缝里看到那湖边的金线柳,纸鸢乘风,二月时节,一路有烧香拜佛回来的老人小孩,她想起什么,与成碧道:“可否等我一会儿,许久不出来,我记得那边有个观音庙,想去拜拜。” 成碧是跟着少爷在城里转悠着长大的,他闭眼一想,竟真想到了那观音庙的位置,只是印象里那庙小的可怜,稀薄的香火养着一个老比丘尼。 “那里可不好找,今个人这样多,少奶奶要真去上香,小的就给你带路。”成碧道。 何平安正想出来,那帘外的小厮拦住她,道:“奶奶别急,我先去买顶锥帽来。这里鱼龙混杂,就有那不长眼的,咱们还是遮掩些。” 何平安笑道:“你想的很周到,我等你。” 她抬手摘下头面,藏在角落里,没过一会儿,马车外有人拉马,两匹马打了个响鼻,原地站着动也不动,何平安还以为成碧回来了,喊了一声,无人应答。 不对劲,成碧话最多,绝不可能没有回应,若不是他,动马匹的人又是谁? 她本想撩开帘子看看,只是手到了边上,下意识缩了回去,眼里生出戒备,似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危险。 茄紫的帘子上落了个人影,何平安看了眼马车的窗子,朝外先喊道:“成碧,东西买到了么?” 她不等有人回应,朝着窗户往外一翻,得亏何平安是乡野里长大的,上树翻墙格外的娴熟,动作灵巧,她缩着身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尘灰染了一身,何平安飞快地朝马车那里瞧了一眼,成碧没影,竟有两个男人守在车门前,都是生面孔,其中一人拉着马缰,已将拴马的绳子从石桩上解开了,显然不怀好意,见她有这样的身手,当下围过来。 何平安马上爬起身,跛着脚往人堆里钻。 原来这人多眼杂的地方,或有贼人,趁着热闹时节,喜好浑水摸鱼,偷东西偷人,真遇上了福祸全看命。只是以往她娘说的故事多发生在晚间,不想这光天化日,就有贼人起了歹念。 幸亏自己多疑,何平安来不及喘气,四处寻找成碧的身影。 替身发妻 第14节 闹市里,就见一个灰头土脸的女子跟没头苍蝇一样,不知转到何处,周遭几个摊子支起炉子,又是卖炊饼又是卖馄饨,热气氤氲,地上的石板被来来往往的人踩多了,半是凹陷半是碎裂,一路坑坑洼洼。 何平安浑浑噩噩站到馄饨摊子前,她望到了这里的簪花巷子。 包馅料的老头招呼道:“小娘子,来一碗馄饨!热腾腾香喷喷,真材实料童叟无欺。” 何平安浑身上下摸钱,最后将一粒银子递过去:“不必找我了。” 老头愣了一下,擦手接过去,掂了掂,开玩笑道:“这都够买十碗馄饨,真不必找?” 何平安弯腰坐在小马扎上,说道:“那你给我上两碗,多放些馄饨。不必找了,我好些年没吃你家的馄饨,想这个味儿。” 老头看到她身上的绸缎料子,心想也是个不缺钱的主,真就上了两碗满满的馄饨。 何平安将一碗推到小桌子对面,三根筷子横放在碗沿上,这才捧着自己那碗。她这些天在顾家胃口不佳,吃起馄饨时却跟饿鬼投胎一样,不像是个及笄的女子,更像是个嘴馋的小孩。吃了一半,她抬头看着对面,隔着几个小马扎,才发现一个穿水青直裰的少年人在另一张桌上看她。 …… 傍晚,簪花巷子里的小庙敲起钟,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巷子。 差点把人弄丢的成碧恨不能把眼珠子安在少奶奶身上,见她跟少爷安然无恙,念了声佛,狗腿子一样搬下小马凳,扶两个主子上马车。 “已经报官了,这帮人整日干些不正经的事,一旦得手,不在赌坊就在窑子里消遣。”成碧在外驾车,问起何平安可曾见过那些人的样貌。 何平安说回去了可以画给成碧看。 顾兰因在车里闭目养神,白日里赵老爷跟他讨价还价,他将匣子里剩下的一半金子给了过去,赵老爷犹嫌不够,当着他的面夸顾老爷大方,那言外之意是个傻子都能听懂。 有些人蠢不自知,仗着比别人多吃几口盐,多活几十年,还以为自己比别人多长了个脑子。 微微有些疲倦的少年揉按着自己额角的位置,马车颠簸了一下,一只金蚂蚱不知从哪蹦出来,哒的一声响,顾兰因才睁眼,一只手已经将小金蚂蚱捡起来了。 何平安先前将头上的头面摘了下来,就藏在他身后小柜子下面,这会子又戴回去,顾兰因瞥了眼她乱糟糟的头发,懒得说什么,原本漫着篱落香的马车里此刻是一股子寺庙里的檀香味,此外,还有一股馄饨的味道,他微微皱着眉,将车帘子掀开。 初春天黑的早,此时夕光暗淡,大路上零星有几个赶路人,沉秋在外面已经将马灯点上了,倦鸟归林,两侧田地冒寒烟,风吹在脸上,实在是冷。 两个人踏着夜色回去,顾兰因没有去周氏那边,白泷闻讯便到前院迎他,原本以为少奶奶不在,她低头拂平袖上的褶子,笑了笑,吩咐小丫鬟去厨下让厨娘烧灶准备晚膳。但到了门边上,看清了人,她笑容略有些僵硬。 回廊下,就见何平安一瘸一拐的,走路踉跄,顾兰因扶了她一把,顺便将手里的一只小金钗递给她,两人之间竟是分外的和睦。 第17章 第十七章 何平安回到自己原来的屋子里,屋里一尘不染,就连窗缝都没有积灰,她心凉透了,见四下无人,立马滚到床底下摸自己藏金锭的盒子。 摸了半天,何平安爬出来,脸色阴沉沉的,手上空空如也。 一般丫鬟若是打扫房间,找到这盒子定然会告诉宝娘,不然就是昧下了,可怜她这些天在周氏那处对此一无所知。 何平安扶着额,心想这一年忙忙碌碌,到头来都给她人作嫁衣裳,这口气她实在咽不下去。那天杀的狗东西要是不给点狠狠的教训,她就不叫何平安了。 瘫坐在罗汉床上的女子呆滞地瞧着珠灯,黑沉的眼似古井,一颗星子坠入其中,破开了表面上的平静。 送晚膳的丫鬟将蒸饼摆在她面前的矮几上,此外还有一碗牛肚,一碗黄豆熬的山药鸡,一碟银苗豆芽菜。 何平安全无胃口,强打起精神,询问小丫鬟:“宝娘这时候做什么?好久不见,叫她过来,我有好多话想跟她说。” 小丫鬟想了想,道:“宝娘姐姐这些天身子骨不好,多在屋里休息,我这就替奶奶叫她去。” 何平安看着她离开,起身稍稍捯饬了一下,将沾了灰尘的袄子脱下,随后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她等了一会儿,那小丫鬟回来道:“宝娘姐姐说昨日脚崴了,疼的很,如今夜深,她还是明日再来见奶奶。” 何平安在梳妆台前坐着,借着眼前的铜镜,见小丫鬟盯着她目不转睛,便笑着朝她招了招手,柔声道:“今日我没有胃口,那一桌饭菜就赏你了,你先过来给我找件衣裳。” 小丫鬟替何平安找了件鲜艳衣裳,她穿在身上,笑盈盈道:“这一柜子的衣裳,不能全部穿遍,好些都是去年的旧衣裳了,你可有喜欢的?喜欢就拿回去穿。” 这小丫鬟进宅子不久,平日里跟着宝娘做事,虽知道少奶奶好性子,不想今日叫自己碰见了,又是吃的又是穿的,心里别提多高兴,见她不是哄自己,真就壮着胆子在柜子里挑了件藕荷色潞绸交领袄子,一条百蝶穿花百褶裙。 眉眼温柔的少女拣了个丁香色香囊予她,笑道:“你叫什么?我瞧你有些面生。” “奴婢叫阿金。” 何平安说她名字取得好,坐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套她的话,诸如家里几个姊妹,平日都在院子里做些什么等等。那小丫鬟得了少奶奶的好处,将身边事说了一大半犹嫌少,不觉话头就扯到了宝娘身上。 “宝娘姐姐这些天什么事也不做,也不知谁惹了她,我们干活若是有一点不好,她劈头盖脸就骂过来,大家都有些怕她。” “不过宝娘姐姐阔气是真阔气,先前奶奶不在,厨房那头便私自减了咱们院里的伙食,她自己拿了不少钱贴补,白泷姐姐知道后还提了一嘴,说……”小丫鬟吃着饭,到这里忽然就噎住了。 坐在上首听她说话的少女舀了一碗鸡汤给她,让她慢慢说,不着急。 小丫鬟受宠若惊,学着白泷说话,道:“不知道还以为你是少奶奶呢!一个院子的丫鬟吃的比主子还好,不成体统。” 何平安笑道:“她真这样说?那后来你们又吃什么?” “宝娘姐姐气的脸都黑了,不过钱是她自个儿出的,白泷姐姐也管不着她。”小丫鬟叹气,“但自那以后,宅子里人看见我们,都说咱们财大气粗,咱们二等、三等的丫鬟,月例皆扣了一半。” 何平安支着手,脸上笑容淡了些,她问道:“这屋里这么干净,我不在时是谁打扫的?” “是七尺。” “难怪……屋里这么干净。” 上一次她放了七尺,不想她这回又撞到自己枪口上,何平安闭了闭眼,心中无比烦躁,狠不能现在就一刀捅死这两人。 她揉乱头发,待阿金走了,一夜不曾好眠。 第二日,何平安起了个大早,与正要出门的顾兰因撞个正着。 迎面而来的少年人一身玉白道袍,青玉簪,迎着一缕晨光,眼眸黑润,齿白唇红。隔着一个天井的距离,她眼底青黑,无精打采,摇摇晃晃,一跛一跛走来。 顾兰因与她擦肩而过,道:“厨房里做了馄饨跟蒸饼。” 何平安扭过头,白泷怀抱一件大氅在追他,说是天冷,多少备一件衣裳,切莫着寒了。 何平安垂下眼,方看着他走出宅门,又不知去往何处,便想起了去年这个时候,她去早出晚归往往山里挖春笋的情景。 她抱着手臂搓了搓,再想起自己丢失的金锭,冷的更厉害。 彼时宝娘还在安睡,等她悠悠转醒,眼睛被日光刺了一下。 “谁一大早就开窗?!”她不悦道。 “是我。” 窗边有人应她,不请自来的少女正在用膳,她吃着宝娘的饭,姿态优雅,一举一动,赏心悦目。 “少奶奶回来了。”宝娘嘻嘻笑了一声,一转方才的厉色。 “你回来了也不说一声,我瞧瞧,你今日气色不好,是不是住的不习惯?” 何平安笑道:“托你的福,一整夜都睡不好,高不高兴?” “我哪有这么大能耐,你别抬举我。”宝娘起身,只是扫了一眼过来,阴阳怪气道,“你胃口不好,吃这么多也不怕撑死。” “不怕不怕,你现在可是阔气了,我多吃点给你面子,不然……我早掀了桌子。”何平安微微笑道。 宝娘皱眉:“说什么鬼话,一大早来我这里讨嫌,有事就说,我可不比你,每日许多事忙着呢。” 何平安见她装聋作哑,叹了口气,等她梳妆打扮时,才猛地将桌子掀掉。 “你当我跟你开玩笑?” 她冷眼看着宝娘受惊的样子,梳妆台前的女子才抹了脂粉,描了半边细眉,此刻忘了手上的动作,怔怔地瞪着她,小声道:“青天白日你发什么疯!” 何平安道:“我放在床底下的盒子,拿出来,咱们就揭过去。” 宝娘彻底明白过来,笑了笑,又继续描眉,不急不缓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那锭金子。你都是少奶奶了,竟还眼皮浅,要这点东西。” 她定然是砸开了盒子,何平安沉默地看着地上的汤汤水水,踢开碎了的瓷片,怀疑道:“就这点东西?我把你卖了,你值几文钱?一个赵家的家生子,生来为奴为婢,怎么有这么大的口气?” 宝娘气道:“何平安!你别欺人太甚!” 门外有几道影子,何平安推桌声音太大,几个路过的丫鬟好新奇,弯着腰贴门偷听。原本都在捂嘴偷笑,只是听她叫出何平安三个字,都纷纷对视了一眼,低声询问道: “何平安是谁?” 第18章 第十八章 宝娘叫出口,自己先暗暗后悔起来。 自知失言,她赶紧开门,祈求无人路过,只是隔扇一开,那些弯腰偷听的小丫鬟们没有防备,跌的跌,爬的爬,有的还朝里张望,显然已被人听到耳里了。 宝娘指着她们破口大骂道:“一个个早间不去干活,趴在这里头请死?还不快走,仔细你们这一身皮!” 眼见她火气大,小丫鬟们纷纷逃,留下一个何平安在屋里阴阳怪气道:“你还骂起来了,吓死我了。” 说着,她拍了拍胸脯,装作害怕的模样,又一脚踢开脚边上的碎瓷,嘻嘻哈哈道:“宝娘,还钱,不还钱,咱们鱼死网破。” 何平安说的无比直白,再也没了从前的虚以委蛇,仿佛变回了曾经那个乡里的野狗,宝娘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仿佛是看见了一个傻子。 “我要是在老爷太太面前指着你,说你不是赵婉娘,你这吃的穿的喝的哪一样不要还回去,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何平安坐在窗台上,葱白的手指卷着香囊的穗子,平静道:“我还敢杀人呢,和你说点掏心窝子的话,瞧你,竟还听不得了。” 宝娘摇了摇头,似想起什么,又皱眉道:“不知道你发哪门子疯,你那破盒子,我还你就是。” 何平安笑了一声。 宝娘从柜子里翻出一个轻飘飘的泡桐木盒子,这盒子看起来有些岁月,新缺了一角,本就斑驳的漆又添新的刮痕。盒里空空,她背着何平安,从另一个装财物的匣子里翻找当初的金锭。 那一匣子金灿灿的宝贝,金锭子不止一个,宝娘随手摸了摸,见金锭底部刻了字,就知道那是何平安的了。 当初七尺从她床底下拿出来,宝娘一眼就认出这是何平安最宝贝的东西,她进赵家时就小心藏起来,她意外见她开过一次,里面装的都是零零碎碎的铜钱跟银子,可怜她上山下河,种地砍柴,一点一滴攒了这么多。 宝娘从七尺那里接过何平安的盒子,恰好前天夜里与她闹了不愉快,想也不想,将盒子砸开。如今亲手还回去,她拉不下脸,啧了声,竟就丢在了离何平安不远的地上。 “还你。” 何平安只看了一眼,说道:“我这里明明有三锭金子,剩下两个怎么不见了?定然是你留下了。今日你要是不还给我,咱们以后走着瞧。” “哪来的三锭?你血口喷人!谁偷你的破烂!”宝娘万万没想到她倒打一耙,呼吸都急促起来。心想这贱人今日真是故意来找茬,量着她不敢对她怎样,又见何平安朝她翻白眼,顿感一股火气直冲天灵盖,宝娘咬紧牙,冲上前就要跟她理。 地上汤汤水水,怒气冲冲的侍女一不小心踩到白粥上,脚下打滑,门牙磕到窗棂上,尚未碰到何平安一片衣角,她却摔了出去。 宝娘眼前一黑,门牙疼不说,听到廊下白泷的叫唤以及何平安的胡言乱语,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背过去。 白泷送完少爷,一路听说了这院里头主仆争吵,她本就不喜宝娘,加之宝娘这些天无人管束,她正想着让少奶奶好好教训她,谁知道磨蹭半天才过来,正好看见一人从窗里掉了出来,白泷还以为是宝娘,心想她要摔死就好,可再定睛一看,那不是少奶奶又是谁? 白泷跺了跺脚,招呼小丫鬟将人抬回去,表情复杂极了,她到那屋里一看,埋怨道:“少奶奶就回来这么一会儿工夫,又遭灾,你在做什么?!宝娘,我见你是糊涂了。” 摔了一身脏污的侍女爬起来,红着眼反驳道:“你又知道了?她故意的!” 替身发妻 第15节 白泷摇了摇头,叹息道:“我看是奴大欺主,等我回了太太,让她来做主。无论故意与否,你也该重新学学规矩了。” 地上泼洒的食物凉透了,黏糊糊叫人看了恶心,宝娘一个人把手擦了擦,胸膛起伏剧烈。她此刻气的不轻,抬手摸了摸嘴,看到磕出血来,眼睛发红。 何平安…… “贱人。” 她发髻散开了,强忍着苦水,吞下尖叫,一步一步往外走,打水冲洗梳洗。 大夫匆匆忙忙过来,不小心将这狼狈的侍女撞到,宝娘忽然跟疯了一样,狠狠瞪着他。 “宝娘你怎么了?”大夫经常给少奶奶看诊,对她身边的大丫鬟甚是熟悉,于是问候了一声,谁知她将人猛地推开,掉转了方向,直冲何平安的卧房。 怒气挤占了她的理智,宝娘上了楼,踢开门,也不管周边上几个丫鬟,她大吼道:“你等着,我忍你多时,你算个什么东西!” 何平安本来在装死,听到这话,继续装死,甚至还笑了一下。 宝娘忍她,她忍宝娘,要是依照赵老爷的打算,两个人这辈子都要互相忍耐,演完一出戏,保他赵家长长久久的富贵。 只可惜—— 她不愿意跟着顾兰因出去,真要留下来,宝娘是她破局的一记先手棋。 何平安想了一整夜,于是教训就从那一锭丢失的金子开始。 —— 两天后,下人们守夜,闲来无事,谈天说地。 宅子里的新妇三天两头遭灾,请了神婆也无济于事,上年纪的老人就说这是命,生来多灾多难的命。 “要说起来,从前你们小不知道,咱们先头那个大奶奶也是多灾多难的,后来病死了,实在可怜。”宅院里的老人吃着盐瓜子,百无聊赖,说起一桩陈年往事。 天上乌云沉沉,不多时飒飒落雨,檐下雨珠串成线,水汽弥漫。 “那个大奶奶生的姿色平平,而少年人贪慕美色,所以她刚进门那会儿,咱们老爷也不碰她,后来为了给家里传宗接代,这才睡在一起。” “那两个人晚上睡一觉,白天里形同陌路,咱们老爷有事从不告诉她,她人活的糊里糊涂,有时候就招人嫌,变着法给她使绊子。” 说话的人指着门,小声道:“她要是从外头回来晚了,家里有恶婆子就关门不让她进,非得从她身上榨点东西出来才放人,不然就传她故意晚归,指不定在外头干些不三不四的事。” 几个人笑话道:“先头的大奶奶太懦弱了,这个婆子也真坏……” “坏是坏,可她那些年从何氏身上榨了不少油水,少说有这个数。” 鬓角发白的婆子比了个数,旁边两个人瞠目结舌:“她这是杀猪呢。” “谁说不是,咱们没摊上机会,诶,后来她死了,老爷知道这事,将那婆子打残发买出去,幸好咱们没宰她。”这个老婆子叹气,还想说点什么,余光撇到雨幕里有影子,提灯一照,唬了一下。 “那是谁?”几个人探头看去,忽然感到头皮发麻。 胆大的婆子说要走进去看看,于是将瓜子搁下,壮着胆从回廊绕了绕,到对面去想看个仔细。 几个人等她回来,开玩笑道:“新宅子哪来的鬼,我们定然都是眼花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婆子迟迟未归,这几个才感觉不对劲,纷纷起身去找人,找到库房,却见先头的老婆子提灯在库房里找东西,嘴里嘟囔道:“是这儿没错,我刚刚看见有人进来了。” “肯定不是鬼。”她信誓旦旦道。 几个人也都害怕真有鬼,便帮她一起找,但整个库房翻了遍,竟连个人影也没有。 天上春雷阵阵,一道闪电落下,顷刻间亮如白昼。 几个人被声吓住,飞快扫了眼,就此收手往回走,不曾抬头。 何平安看着她们离开,缓缓爬下,她夜里打扮的极其素净,此刻拔了发簪,乌浓浓的长发披散,衬的她脸更白。 听她们远去的脚步声,何平安黑暗里摸着楼梯扶手,下楼后在二进院的偏门前游荡片刻,腊梅枝竟出新芽了,空气里漫着一股潮湿的草木气息,今夜雨声细密,雨水淌过倾斜的屋檐,纷纷汇入中央的天井。几盏羊角灯烛光微弱,正好照到她瘦弱的身体。 那楼上的婆子瞧见了此刻的她,一时不敢确定,便推开少奶奶的房门,可那架子床上竟没人,几人只觉得万分疑惑。 她们除了对面有怪影出现才走了一会儿,其他时候就不曾离开少奶奶这门外,着大活人平白不见,实在稀奇,于是一个人留下屋里找何平安,其他几个都下去一探究竟。 说来也怪,明明楼上瞧见了,待人真下去找,又找不到,开始的老婆子有几分害怕,便将钥匙取出,开了二进院的门去别处找人帮忙。 一时间众人都不得安宁,重新点灯,这才瞧见天井边上露了一截女人的腕子。 顾兰因冒着雨,拿着白泷的琉璃灯,将她躺在井中面无血色的模样尽收眼底。 天井里已经积了一层雨水,何平安仿佛睡死了,蜷缩着身体,初春的雨带着凉意,打湿她单薄的衣裳,她胃口不好,瘦的可怜,肋骨清晰可见。 顾兰因看着水里漂动的青丝,跳下去将人捞起来,他想起去年那场大水,等抱紧她进了屋子,犹不肯松手。 “大夫呢?” 白泷庆幸道:“还在家,就怕她有闪失。” 顾兰因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雨水,没人看见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这一夜折腾到天明,第二日就传出许多故事来。 何平安醒来后是第三天的事,雨天染了风寒,她头重脚轻,说话声沙哑浑浊。她睁开眼,最先瞧见的是宝娘那张幸灾乐祸的脸。 “你知道外面现在都在说什么?” 何平安伸手摸着枕下那日从观音庙里求来的阳符,并没有搭理她。 宝娘道:“都说你被先头那个何大奶奶缠上了,迟早要病死!” 何平安面无表情翻了个身,她嗅着自己的枕头,慢慢蹙起眉。这枕边有股淡淡的篱落香,叫她想起了顾兰因。 宝娘以为她恼了,继续笑道:“你病死了也活该,我听人说,那个死了的大奶奶叫何萍萍,你怕是跟她冲了适才摔折了腿。诶,想你那日发疯,我就当你是被鬼上身了,暂且替你瞒住身份一事……” 她话没说完,躺在床里的人忽然一个枕头砸过来,宝娘愣住了。 何平安:“滚。” 宝娘怒极而笑,指着她道:“好,你是给脸不要脸,我这就告诉她们去。” 她一枕头再砸回去,推开门就想找周氏,不想廊下有人靠着外面的窗户,伸手接了几点雨水。 听她重重的关门声,穿着雪青道袍的少年人回过头,神色淡漠道:“你要告诉谁?” 第19章 第十九章 宝娘极少与少爷打交道,不知他性子如何,骤然撞见心虚极了,垂首道:“少爷您听错了。” 顾兰因让她抬起头来,宝娘抬起头,鬓后簪的草虫钗忽然被人拔下。 未反应过来的侍女摸着自己的发鬓,后知后觉那又是从何平安的梳妆台上顺手拣走的。 “白泷说你奴大欺主,果然不假。” 他声音冷清清的,语调平平静静,言罢不再多看她一眼,宝娘站在原地不见少爷再有任何动作,心内忐忑不安,又过了许久,她回到自己的屋里,仍不见外头有动静,自以为逃过一劫。 谁知当夜两个粗壮的婆子闯进屋里,不由分说便先将睡梦中的宝娘捆绑起来。 “你们干什么?!”宝娘尖叫着使劲挣脱。 先动手的婆子啪.啪就给了她两耳光,将人一瞬间打懵了,另一个接嘴道:“少爷说你没规矩,好吃懒做,不守本分,要将你发买了。” “不可能,少奶奶呢?我是少奶奶的人!除了少奶奶,谁也不能卖我!太太来了看在少奶奶的面上都要留我,你们凭什么动我!” 这两个人用粗麻绳将宝娘捆的结结实实,任凭她怎么挣扎,皆无济于事,大抵是嫌她聒噪,其中一个婆子随手捡起桌上的抹布,揉成一团塞到她嘴里。 “你就歇歇罢,还以为自己名里带个宝字你还真就是个宝了?太太怎么做那是太太的事,这儿可是少爷的地方,他就是掀了房顶烧了大门头子谁敢说个不字。”两个人嘲笑归嘲笑,动作却一点不含糊,将人丢到柴房里,又是几巴掌扇下去,将人打的喉咙里呜呜叫,并以此为乐。 直到山明过来看了一眼,两人才停手,他是顾兰因身边最老实本分的长随,见宝娘脸颊肿起,无奈道:“你们两个下手没轻没重的,将她脸扇成这样,等天明了给人牙子可就要折些银子了。” 两个粗使婆子不以为意,又拍了拍宝娘的屁股,道:“这也还算是个好货,大屁股盘子,买回去好生养,那些穷男人只知道找女人生孩子,哪里管她长的什么模样。” 山明看地上的女人狠狠瞪着自己,仿佛自己是她前世不共戴天的仇人,蹲下身疑惑道:“可不是我要卖你,少爷本是要将你卖到窑子里,我想着你一个姑娘家,原本是个体面的丫鬟,去了那等虎狼之地定然活不过一年,就劝少爷,还是卖给人牙子让他们给你找个好人家,穷虽穷了点,进门也是正头娘子,有什么不好的。我这里已经发足了善心,不知你这样瞪我做什么?” 宝娘要是嘴没有被堵起来,此刻肯定要唾他一口,骂他猫哭耗子假慈悲。 “呜呜呜!”地上躺着的侍女拼命想要出声,山明见状,挥手先让两个婆子出柴房,然后才扯掉塞她嘴里的抹布。 “你想说什么?” 宝娘深深吸了口气,紧紧盯着他:“少奶奶早死了,现在的少奶奶是个假货。” 山明一巴掌扇过去:“你放屁!” “我没有!”她声音嘶哑,像是在抓一根救命稻草,绞尽脑汁道,“你去马衙的九章村,问他们村里人有没有一个叫何平安的孤女,赵太太是她的姨母,赵婉娘死后她就被赵家人接走了,因生的实在太像,故意请她代嫁。她根本就不是你们的少奶奶!” 山明纳闷了:“这进了门,和少爷都拜了天地,咱们老爷太太也喝了她的茶,她不就是咱们的少奶奶么?旁的人连门都没进,算哪门子少奶奶?” 宝娘一时哑口无言,因他说的似乎是有那么点道理…… “不!她是欺骗了你们顾家,她不该是少奶奶的、她——” 山明反问道:“难不成你一个奴才还想当顾家的少奶奶的?” 宝娘觉得他在羞辱自己,脸色一白,随即就要破口大骂,但山明眼疾手快,又将抹布揉成一团塞了她嘴里。 “以后记得积口德。” 夜里飘细雨,山明丢下一句好心话,也不多留,那两个婆子见他走了,搬着小板凳坐在柴房门口。这已经是下半夜了,宅子里安安静静,先前有人传家里闹鬼,恰好这一处很偏僻,拢共就一盏灯挂在不远处,她两个说说话,不觉身上有些冷,声音一时低了,渐渐地,没人说话。 等天一亮,牙人上门,白泷起了个大早,山明跟牙人议价时她看着宝娘。没想到短短一日,她就狼狈至此,白泷见她用祈求的眼神看着自己,不忍心继续待在这里,转身先走了。 宝娘躺在冰冷的地上,浑身发寒,中途被牙人抓过来看牙口,她狠狠呸了一声,将心里憋了许久的话大声喊出来。 白泷尚未走远,依稀听到了点声,她停住脚步。那头,牙人赏了宝娘一耳光,将抹布重新塞回去,自己用袖子擦了擦脸,笑着对山明道:“就这脾气,我定要给她卖到一户好人家里去,你就放心。” 山明接过钱,懒得管宝娘了,将人一推,算是将少爷的事办完了。 牙人从后门将人带走,悄无声息,过了几天,宅子里其他仆从才发现宝娘不在了。 白泷知道事由,从不对人提起,渐渐地众人也就忘了这个人,独独何平安还记挂着她。好端端一个人,无缘无故不见了,她倒也懒得猜,直接问顾兰因。 何平安卧病在床的日子里,顾兰因来的勤快,二月底下了几场春雨,天气渐渐回暖,他去了几趟城里的观音庙,这日回来给何平安带了一包桂花酥糖。 丫鬟们支开窗透风,躺在床榻上的女子松松绾着发,姣好的面容带了几分病气,几次遭灾,身子大不如前,她吃着干巴巴的酥糖,身旁有个少年人为她端着茶水。他看着何平安眼神与从前有些许不同,仿佛看见故人,却又透着一丝陌生感。 “难为你又进城替我烧香。”何平安摸着自己身上新挂的阳符,微微笑道,“也多谢你记挂我的身体。” 顾兰因将送给她的两张阳符叠成菱花样的方胜,就挂在她身上。 何平安问他宝娘的下落,顾兰因随口道:“卖给了人牙子,兴许是在乡下哪户穷苦人家。” 何平安抓着被褥,忽觉的像是踩空了陷阱,心跟着跌入谷底。 替身发妻 第16节 “怎么卖她也不告诉我一声?” 顾兰因递过茶盏,似笑非笑道:“她骂你打你威胁你,你难不成还要大发慈悲一次?我替你快刀斩乱麻,不好么。” 床上的女子捧着茶灌了几口,仿佛是吃噎住了,良久,缓缓摇了摇头:“要是换成我,只怕还耽误着。” “时至今日,你就是赵婉娘。”顾兰因轻声道。 他看着她手边的桂花酥糖,笑问道:“这比蒸饼好吃吗?” 何平安点点头,随即脑袋就被人摸了摸,床边的少年人替她擦了嘴角的碎屑,眼眸认真,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自己的妻子,两人少年成婚,恩爱情浓。 屋外烟雨迷蒙,青山染绿,二月到尾。 夜里何平安毫无睡意,她嘴里还残留着酥糖的甜味,只是想起顾兰因白日里的话,她无端感到焦躁。 她捏着自己的平安符,百无聊赖之际将他叠的方胜拆开,眼睛盯着看了一会儿,发现两张又都不一样。她随后便摸出自己一开始求的,三张摆在一起,张张不同。 何平安抓着头发,心想他还不至于给自己两张假的,便以为这简单的平安符花样又变多了,她草草折起来,丢在枕头下。 今日是六尺跟九尺在她外面值夜,何平安咳了两声,六尺推门而入。 自打上次被人诬陷后,六尺话少了很多,她看着六尺这张脸,想了想,让她把九尺也叫进来。 九尺生的平庸,那张脸蛋看过了就忘记了,何平安平日里性子随和,待谁都不差,九尺办事还算牢靠,她也还算信的过。 问她们外面还有没有其他人了,听说没人,何平安这才小声与她们告知宝娘的下落。 “难怪不见她出来骂人,连影子都没了。”六尺嘀咕道。 “宝娘是我的陪嫁丫鬟,知她被卖了,我心里不忍,就是打发到庄子里也是好的,可惜少爷没有事先告诉我。”何平安叹了口气,像是很难过,她掀开被子,起身去翻自己的首饰匣子。 “这里是我攒的现银,你们明日出去帮我找找,打听她在哪里,花多少钱都没事,只是要尽快找到她,还她一个自由身。”何平安将银子交给两个人,压低声音道,“悄悄的去找,要是让人知晓告诉少爷,少不得要招他厌烦。” 六尺有些为难,何平安道:“我不用她进宅子,只要买了她出来,随她去何处。”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这才点头,何平安笑了笑,问她们饿不饿,将桌上还剩下的桂花酥糖分给她们吃。 那顾兰因特意买给她的,可她半点都不爱吃,只因在赵家学做赵婉娘的时候,赵太太说那是赵婉娘最喜欢的糕点,她才说一声喜欢而已。 第二日,六尺跟九尺商量过,九尺拿着钱出去打听,六尺则为她做遮掩。好在平日里九尺本就容易叫人忽视,竟没人发现。 展眼三天一晃而去,不知九尺用了什么法子,她从牙行里一个牙人嘴中撬出了宝娘的消息,回宅子后露了一面告诉六尺,而后当夜便去了宝娘所在的村子。 何平安得知此事,久久没有作声,努力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九尺的讯息,只是与她有关的事,她记得太少了。 何平安皱眉道:“宝娘在的地方,好像就是九尺的家……不知我记错没有?” 九尺平日不起眼,众人对她知之甚少,想当初她家中无钱,爹娘虽只生她一个女儿,却也卖了出去换口粮。 如今她家时来运转,偏亲娘死了,手中有闲钱的老子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赎回女儿,而是又花钱买新女人传宗接代,当她死了。 可好巧不巧,那便是顾兰因让人草草卖掉的宝娘。 天微微明的时候九尺到了村口,几缕炊烟袅袅升起,她坐在路边桑地里略歇了一歇,未几,家门口传来女人的哭声,九尺听出是宝娘的声音,于暗中偷窥。 宝娘来了没多少天,遍体鳞伤,一身值钱东西都被扒完了,穿着粗布衣裳,大早上在院子里打水洗衣裳。 九尺若要替少奶奶赎宝娘还她一个自由身,自己贸然出面是决计不可能成功,她赶了一夜路,一个人想了想,不多时便有了计较,转身去往村里另一户人家。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楚江村,时值阳春,燕子双飞,柳软桃花浅,从竹溪过来的神婆被柳嬷嬷请回去,两人先吃了一盏茶,方才步入正题。 “少奶奶的事我听说了,我上一回替她算过生辰八字,确实蹊跷,她命中遇水则有大劫。”神婆数着自己的念珠,道,“不知如今她现状可好。” 柳嬷嬷摇头:“要是好,也不用你大老远过来。现如今大夫常在家中住着,多少好药都给她用上,只是……” 斑斑白发的老人似有难言之隐,神婆却心领神会,与她小声道:“我知道了。” 两个人坐近嘀嘀咕咕,又时刻留意着厢房外面。 “少奶奶现在在何处,带我看看去。” 柳嬷嬷带着她出门,临走前跨了个篮子,里面装的春笋尚带着泥土,格外新鲜。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过小桥,缓缓走了一截路,叩响那所宅子的门扉。 坐在门口的老嬷嬷见来的是柳嬷嬷,颤巍巍站起来,就要跟她寒暄几句,柳嬷嬷将笋给她,叫厨房做点应季的菜。 “做什么都不管用,少奶奶又不吃饭了,瘦成一把骨头。”老嬷嬷摆手,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神婆听罢,拉着柳嬷嬷就道:“咱们别耽搁了。” 彼时何平安正在屋里偷吃肉脯,尚不知有这样好的人送上门来。听到门外丫鬟的声音,她忙喝茶漱口,病怏怏往床头一歪,那进门的神婆见屋里黑漆漆的,青天白日也不开窗,先站的离她远远的,问了声好。 深碧的幔帐垂地挡着里头的光景,女人的声音如春日的游丝,轻轻细细,柳嬷嬷走过来看她,话没说几句,摸着她的腕骨,长叹一声,心疼道:“难为你遭罪,也不知为何有报应落在你身上。” 何平安虚弱道:“一点小罪,不妨事。近来天气暖和,我本想去婆母那里看看您,奈何身子不济,劳烦您一把年纪,来看我这个小辈。” 柳嬷嬷曾照顾过她一些时日,见她如此懂事,安慰道:“我也不是快入土的人,尚还有些力气,可怜你小小年纪遇到这样的坏事。老爷那里虽不信鬼神,但咱们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我把上次给你做法事的马婆婆请过来,你有什么事尽管告诉她。” 何平安抬头看着她身后站的婆子,这神婆比柳嬷嬷年长几岁,身材略显的有几分魁梧,穿着家常衣裳,虽是笑着的,眼里却看不出她在笑。 神婆将窗户都打开,屋里透光后没了那股压抑的气息,她仔细端详何平安。 床上的女子眼睛睁的大大的,多日不怎么晒太阳,皮肤苍白的过分,神婆让柳嬷嬷先出去。待那房门合上,屋外六尺好奇道:“这是要做什么?” 柳嬷嬷道:“她自己独有的本事,这个马大姐少小是个阴阳眼,后来半途拜了个正一先生,学了些本领在身,有的密不外传,咱们等着就是。” 丫鬟嬷嬷在外等半天,屋里头神婆将角落寻遍,不见异样,唯独门窗关多日,潮气不散,角落生了霉斑,星星点点,藏在人眼不常见的偏僻地方。 她折返到床前,何平安疲倦地眨了一下眼睛,翻身往床里睡去,压在枕下的阳符露了一角,叫人看见了。 神婆让她给自己看看,何平安便将枕头挪开,只是她看了一会儿,忽道:“这是谁给你的?” “头一张是我自己去庙里,在路上求的平安符,后两张叠在一起的,是我夫君送我的。” 神婆摇头道:“头一张就是路边随意糊弄人的玩意,图个心里平安,不如后面两张有些来头。这两张符一张是阴符,一张是阳符,阴符多用来超度亡灵,阳符则延寿祈嗣。好端端给你请阴符做什么,还没死……” 她顿住,拍了拍嘴,改口道:“这东西我先拿走了。” 神婆临走前还记得嘱咐道:“少奶奶你也不要多想。” 何平安笑了笑,心想她这些日子想的事情可太多了,夜里睡不着,就等着白天睡给别人看。什么阴符阳符的,等她一走,何平安将那张糊弄人的平安符捡起来,重新压到枕下,心里其实乐开了花。 她跟顾老爷是一样的人,不信有鬼神。若真有鬼神,她娘此刻就该在她身边,万不会眼见着她吃这么多亏,一步一步走到顾家这个大门楼子里。现如今何平安正愁宝娘不在,谁能回来揭穿目下赵婉娘的身份。 她可以是先头的大奶奶何氏,也可以爹娘早死没人教养的何平安,唯独不能是顾兰因将要带走的新婚妻子赵婉娘。 他的爱在死了的赵婉娘身上,他的恨在活着的自己身上,她犯不着跟他出去吃苦。 这一日过的极快。 柳嬷嬷先带着马神婆给她的两张符纸去找太太。若是别人也好办,偏是少爷为她求来的。 “你问过因哥儿了不曾?咱们别冤枉了他。况且他从小不信道不信佛,哪就知道这符箓里是几个意思呢?”周氏不信自己儿子这样恶毒,用这样邪的阴符来招魂,便为他想了诸多借口。 “若是真的,因哥儿也是好心办坏事,咱们不能伤他的心。” 柳嬷嬷其实也想不通,两个人思索了一会儿,周氏让家里小厮去把少爷找回来。 快到傍晚的时候,顾兰因骑着驴从城里出来,几个长随小跑着跟他。 东风逐君,柳依依,杏花飞,他抄近路,撇了大道,从田间地头往家去,彼时田苗未插,驴子一路撒欢不顾屁股后的几个大活人,让人追的气喘吁吁。 那头周氏在家左等不着右等不着,正长吁短叹,他却到了。 荣禧堂外驴子卸了身上的重量,没人拉着,跳到天井里咕噜咕噜喝水,周氏爱屋及乌,也没说什么,见顾兰因今日衣着格外素雅,关心道:“今日去哪里了?” “再过三日就要走了,今日特意进城拜访恩师。” 周氏一面问他恩师那头的情况,一面就让丫鬟摆饭,看样子是压根不想与他提那几张符箓的事。只是临到天黑,顾兰因快走时她才拉着儿子提了一嘴。 顾兰因立在屋檐下,半天没有作声,昏沉的灯光落在他肩头,周氏也不敢出声,只瞧着他阴沉沉的眼眸,心晃了晃。 “我要招谁的魂?” 第20章 第二十章 少年人声音极缓,秀气的眉峰簇起,微微垂下了眼帘,那样的神态,恍惚间叫周氏愣住了。 像是很久以前,顾老爷与她说话时一样,那时候她正将何氏私下里的小动作告知了他。 多年过去,这会子周氏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顾兰因的手臂,忽然道:“这是我叫神婆去看的,跟你媳妇没有半点干系,你要招谁那是你的事,只是别牵扯到婉娘身上。” 她害怕顾兰因回了自己的家,也如他爹一样当夜就打了何氏。儿媳妇现下的状况,真怕一巴掌就将她打断了气。 她紧紧盯着顾兰因的一举一动,却听他笑了一笑,无奈道: “我不会打她,她要是被打死了,婉娘又该何去何从呢?” 周氏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想起自去年年底以来家里的怪事,多是发生在媳妇身上的,她不由双手合十,惴惴不安道:“你就别吓娘了,她是你娶的,无论如何,就是不喜欢了,也别做这些损阴德的事。” 顾兰因摇了摇头,晚风吹着衣摆,他自嘲般笑了一声。 “这是我和她的事,娘就不要管了。” 周氏拉不住他,看他头也不回地走了,扭头看着柳嬷嬷,有些回味过来,她这儿子或许继承了他父亲的薄情,夫妻之间大抵也没她看的那样恩爱。她这头正要寻个对策帮帮儿媳妇,结果前面院子乱了。 守门的门僮本是要关大门的,哪知道闯进一个怪人,看装扮是个女人,但一群小厮愣是不能逮住她。只因她手里拿着一把带血的菜刀,疯疯癫癫,但凡有人上前,她就要砍一刀,弄的谁也不敢伸头,这下可助长了她的气焰,进了一道门,闯入二道门,嚷着要过第三道门去见里面的太太跟老爷。 她像是熟知这宅子里的布局,跑的飞快。 听着吵闹,周氏一拍桌子,怒道:“究竟是怎么了?入了夜不知道的还以为前面死了人,你们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家里上上下下都点了灯,她身边的一个大丫鬟冲出去,但随即又冲了回来。 周氏看的云里雾里,等那拿着菜刀的女人露了面,她方才吓了一跳。 “别拦我!” 宝娘跑了老远的路,终于到这里,身上的疼意早被她抛在脑后,她将仅剩的一只鞋丢到人堆里,见人跟躲瘟疫一样避开,她开怀大笑。 而有人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确定地喊了她一声名字。 “是我。”宝娘道。 周氏见是宝娘,怒火中烧,指着她道:“你好端端的发生么疯癫,将家里闹的跟一锅粥似的,你主子那里不待,跑到这里作甚?我看你是不想干了!” 宝娘冷笑,笑够了拿菜刀指着她,这时有人才发现,那刀上血干透了。 “我没有发疯,我脑子清清楚楚,我才不给她当奴才,可怜你们一群人还被蒙在鼓里。”她衣衫破烂,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没人说话,她声音大的刺耳。 “你们顾家从来就没有什么赵婉娘,花了万两的聘礼,娶回来一个乡下的野丫头,没爹没娘,无依无靠,你们娶回来有什么用,竟还当个宝伺候起来,活该她进门起就多灾多难,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命,拿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她也没福消受!” 周氏先头送走顾兰因,骤然一听她的话,忽感到冷意从背脊往上爬。 替身发妻 第17节 她站起身,走到门外,顾家大大小小围着衣衫破烂的宝娘,像极了那夜看戏的场景。 “你怎么弄成这副不体面的样子?敢情是得罪了主子,这会子到我这里来给她泼脏水,要破罐子破摔了。”周氏道。 宝娘呸了一声,红着眼道:“好话坏话你们这些当老爷太太的都说尽了,我不泼脏水,她何平安也是脏的。一个小人贪慕富贵荣华,顶替了我家小姐赵婉娘的身份,嫁进来半年多,并无一人知晓真相,说出去真是个大笑话。” “你……”周氏隐隐有些站不稳,还是身后的柳嬷嬷扶了她一把。 “你魔怔了!”周氏道,“外面迎亲队伍从赵家出来,怎么可能娶错了人。” “那是因为我的小姐早早淹死了!”宝娘忽歇斯底里道,“何平安长得像小姐才被我家老爷用二十两银子买回来。他许诺何平安,若是顶替自己的女儿嫁进来,日后就有受用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然你以为她是怎么进门的,难道是路上被调包的么?都是早就算计好的,没想到你们顾家人这么蠢。” 周围小厮丫鬟们听到了不得了的事,七嘴八舌议论,这个时候管事再将人轰出去已经晚了。 周氏望着宝娘,将实话一字不落听遍,却冷着眼道:“你这样疯疯癫癫,谁知道你不是在胡言乱语?来人,将她拖出去,别脏了我院里的砖。” 宝娘早就吃了苦头,如今好不容易逃出,早就做好了打算,也料到周氏这样骄傲的人,必然不愿意让人看顾家的笑话,一时大笑道:“我要是骗了你们,下辈子都是奴才种子,她何平安是池阳人,你们不信就去马衙九章村,问一问有没有这样一个人。她害我落到这样的处境,我也不必替她隐瞒。她没嫁进来之前,什么偷鸡摸狗的勾当没做过,如今有了身份摆起少奶奶的谱,没想到无福消受。” 她喘着气说完这些话,精神更好,环顾四周,最后道:“我这一切拜何平安所赐,方才所言无半句虚假,现以死为证。” 众人前脚只当她说豪气话,谁知她后脚就用菜刀抹了脖子,血喷出来溅了一地,吓住了无数双眼睛。 周氏闭上眼,侧过身,脑袋里乱成一团。 柳嬷嬷念了声佛,不忍心看,想起这孩子刚才的话,知道那确实离真相八九不离十,但这样的举动,委实触目惊心。 她叫管事将人都轰走,留下几个心细的丫鬟过来处理宝娘的尸体。 “难怪今天因哥儿跟我说那样的话。” 周氏转身背对着死了的人,喃喃道:“我说这孩子怎么就变心了,原来娶回来的是何平安……” “何平安是谁?” 柳嬷嬷拍了拍周氏的背,将她喊醒:“太太,事已至此,还是等老爷回来了再做定夺。” 几个丫鬟将宝娘的尸体抬出,那院子门外,不知何时站了个中年男人。 顾老爷看着还没凉透的尸体,道:“给她拣副好棺材,早日入土为安。” 他走进门,地上一滩血刺眼极了,满院子都是血味儿。 顾老爷沉默了片刻,对柳嬷嬷道:“去把顾兰因叫过来。” 柳嬷嬷是宅子里的老人,看着他长大,早早知悉了顾老爷心里想的是什么。 “那少奶奶呢?” 顾老爷低头想了想,最后看着周氏道:“你要她过来么?”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周氏招手让丫鬟单独将顾兰因喊过来。 好在两个宅子离的不近,这头又没有传出风声,小丫鬟过去传话时大少爷正跟少奶奶一起用晚膳,听到周氏又喊他,并未多想。 顾兰因到了地方,屋里下人几乎少了一半,昏黄古旧的烛光洒在门扉上,几道刀痕清晰可见。 “怎么回事?” 小丫鬟只知道带路,不敢抬头。 顾兰因走到最后,见砖缝里有血,渐渐地放缓了脚步,不过人已到了荣禧堂前,背对着他的妇人闭着眼,端坐在厅堂上。 “出了什么事?” 他没有瞧见顾老爷,进了屋子随意打量周围,故意道:“我爹被打死了?” 周氏终于睁眼,斥道:“不许乱说话。” “我爹呢?” 顾兰因坐在下首位置,虽是挂着笑,但嗅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眼里暗沉沉一如古井无波,喜怒不辩。 “他做什么与你无关,我这会子又叫你来,乃是与你说件荒唐事。”周氏扶着前额,不知怎么开口,酝酿许久,才开口道,“娘今日错怪你了,还想你是这世间最薄情最寡兴的男子,原来那赵家有鬼,诓骗了咱们家,不怪你如此。” 顾兰因敛了面上那层假笑,声音缓缓,看似有无限耐心,他询问道:“不知事由,还望母亲告知。” “你那个媳妇,乃是个无依无靠的乡下女人,只一张脸生的好,白白捡了便宜,并非是你中意的赵家小姐。” “咱们家现在才知道,好在她没有怀孕,若将她休了,再给一笔钱打发走,尚且不迟。咱们与赵家就此断了姻亲,不失为一件好事。他们家三天两头打官司,岂不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那家宅里的财都如流水淌到外人手中,近来时常要找你爹打秋风,我们便是万贯家财,也经不起这样一个贪得无厌之人。”周氏苦口婆心道。 可顾兰因微微摇了摇头,不愿相信。 “她就是赵婉娘,我亲眼瞧过她一回。” “傻孩子,你只见过一回,怎能将她的模样记得分毫不差?如今家里这个假的,虽说脾气性格都好,奈何命不好,你也看到了,自进门起到如今,大灾小难不断,显然是个没福气的。日后就算怀了孩子,我估摸着也保不住,何苦要这样一个女人。你若是听娘的话,我就是拿出棺材本,也定要在人海里为你再寻一个称心如意的妻子。” 坐在灯下的少年仰着头,仿佛思索着她这话的真假,未几,笑了笑,说出的话将周氏气死了。 “她是赵婉娘,赵婉娘生是我的妻,死是我的鬼,我定要她在我身边,决计不会赶她走。” “你真是一根筋的犟种!娘想起来了……”周氏忽然质问道,“为何要给这个叫何平安的请一张阴符?莫非你早就知道那赵婉娘死了,想要从她身上借尸还魂?” 周氏站起身,从未有如此严肃的神态,她死死盯着眼前的少年人,一字一句道:“这邪门的东西,你请回家多久了?我本当你不信鬼神,心中只有圣贤,哪知道竟还着魔了!” 顾兰因懒懒看着墙上的影子,摸着自己的心口位置,微笑道:“不久,我还给自己也请了一张,你说邪门,我却觉得十分灵验。这世上哪来的借尸还魂,是你痴了。” 他温柔道出口,将藏在衣襟里的符纸取出,不经意间一句话仿若火上浇油。 “这还是跟我爹学的,家里的阴符,可不止我这一处有。你要是有心,尽管去爹的屋子,想必藏满了你说的邪门歪道。” 周氏浑身颤抖,指着他道:“你笑什么?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她叫何平安?赵婉娘早就死了?” 顾兰因掸着手上的符纸,面无表情道:“我笑娘糊涂了,她就是赵婉娘。” “你说她叫何平安,谁能证明她是何平安呢?” 周氏气的脸色发白,一连道了三声好字,大声喊门口的小厮进门,尖声吩咐道:“你们分头,一个带人去赵家,将赵老爷喊来,一个带人去池阳的马衙,打听一个叫何平安的人。只要世上有这么一个人,证据到处都是,你不信,我找来给你看!” 顾兰因正要将符纸藏回去,不想周氏夺来就撕了,指甲刮破了他的手背,细看她还抖着手指,连声音都是颤着的。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 顾兰因抹掉手背上的血丝,轻轻道:“怪你嫁了这样一个丈夫,这才生下我这样的孩子。” 他起身要走,过了第二道门,忽听见身后有丫鬟的喊声。 周氏追到了集锦堂,从堂后的楼梯冲上二楼,随即就听到摔打声,乒乒乓乓,似乎永无休止。 神色坦然的少年人微微侧过身,暖人的灯火吻在他眉眼之间,他眼中仿佛有笑意,只是脸上看不出分毫来。 他独自往回走,小厮远远跟在身后,照野弥弥浅浪,横空隐隐层宵。这一夜风柔月暖,花影缭乱,顾兰因看着何平安喝完药,解衣睡在一旁。 半夜,何平安起身去喝水,不想被他压住了腿,已经是下半夜了,顾兰因竟还没睡,低沉的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何平安无精打采道:“喝水。” 顾兰因笑了笑:“我还以为你要取刀来杀我。” 何平安听到他扬起的语调,心里莫名又生出一丝戒备来。须知他如今的举止已大大超出了她的预期,曾冷眼看待她的人如今要和她同床共枕,何平安都害怕他半夜取刀将自己捅死,他怎么敢说这样的话? 她苦熬一夜,第二天一早,顾兰因在家中读书,九尺回来时与他撞了一面。 何平安问她宝娘的事,九尺浑浑噩噩看着她,跪在地上道:“奶奶说的事,我都办到了。” “只是……” 她那一日早间带着钱,叩开了旧日发小家的门,央他帮自己出面。何平安给九尺的钱足够她爹再买三个女人了,陈三郎答应帮她的忙,只是九尺的爹还以为他要买了宝娘回去生孩子,当天拿了沉甸甸的银子,就将宝娘绑了过去,那时候九尺是躲在暗处的。 陈三郎对宝娘并无任何亵渎,偏宝娘被九尺的爹打怕了,误以为还要遭人奸..污一遍,她手脚一得自由,竟就拿了菜刀来将陈三郎砍死,谁也不知她这样的疯。 九尺没拦得住她,心里又急着为陈三郎找大夫,一时没跟上宝娘,耽误到如今。 何平安静静听她说完,眼眶里掉了几滴眼泪,安慰道:“此事真是伤了你的心,我没想到会是这样。多谢你,陈三郎他们一家可有责备你?” 九尺很少笑,现下却是苦笑道:“陈三郎家里父母早已入土,我正是看中他这点才去求他,不想他好心,我却做了坏事。” 何平安呆了片刻,抹了抹眼角的泪,起身想要为她找点补偿。九尺跪在地上抱住她的腿,哽咽道:“这事归根究底是我办的,陈三郎的死是我一手造成,奶奶不必太过难过,我也不要银钱,只求奶奶放我出去,我要提陈三郎操办后事,为他守墓,以解心中愧疚。” 何平安看着她痛苦的模样,犹豫片刻,将她拉起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既要出去,无钱办事一身难。这是你该得的,请你为我在他坟前上几柱香,以表歉意。日后如有机会,我会亲自过去跪谢他。” 九尺没出声,抬眼看着少奶奶的裙摆,默默咽下将要出口的话。 何平安从匣子里捡出两个成色新的,一个里面装了金玉宝石,一个则装满了银子。这是何平安从宝娘离开后拿回来的,如今交给九尺,她转身又去翻找九尺的卖身契,这三样一起交给她,何平安心头像是卸了一块巨石。 因早间顾兰因并未出门,她嘱托九尺出门小心一些,别叫他看见。九尺将匣子藏在裙下,好在她穿的还是袄子,一时看不出衣下有什么名堂。 她在何平安的目送下出了这座大宅子,临走时挎着一个菜篮子,无人知她跨过这门槛便是自由身,那些丫鬟还如往常一般,与她说了几句话。 九尺木讷应了几声,迎着暖阳,出了楚江村,一个男人在小庙的屋檐下等她。 九尺看他就笑了,陈三郎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纱布,本要帮她提篮子,九尺摇了摇头,拉着他飞快地跑远了,生怕有人追过来。 两个人过了河,烟草茫茫,再不见踪迹。 —— 话说自九尺回来了,何平安便知宝娘或许已经到了这楚江村。 只是不见动静,她正疑心宝娘闹去了周氏那里,要去看看真假,谁想周氏先来找她。 柳嬷嬷悄悄地避开了顾兰因,她见状,心里隐隐有了猜测,顺从地跟着柳嬷嬷去了祠堂。 这地方阴森森并无人过来,周氏一夜不曾好睡,模样吓人,何平安在柳嬷嬷的搀扶下走来,她正要行礼,周氏却冷冷道:“免了,我受不起。” “多日不来请安,是儿媳的错,只是身子不好,待……” 周氏忽然打断她,目光阴冷至极:“什么阿猫阿狗也配当我的儿媳?” 何平安愣住,她站在柳嬷嬷身边,身子晃了晃,脸色涨红,勉强一笑:“娘在说什么?” “我知道你叫何平安,别装什么赵家小姐了。要是没有赵家那两个老货,你连我们顾家的门槛都摸不着。我儿子傻,我可不傻。”周氏不知昨夜收了什么刺激,如今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你给我滚出顾家,因哥儿不舍得你,我来替他当这个恶人。” 何平安呆呆地望着周氏,先前才哭过,这会儿都不必酝酿,眼泪一颗一颗往下落。 “儿媳不是有意要骗您,实在是迫不得已。” “你闭嘴,吃我们家的用我们家的,你还委屈上了!亏我从前还心疼你,原来都是你自找的,叫什么不好,非要叫这样的贱名。”周氏眼里都是血丝,看样子也熬了一夜,她摆了摆手,对着何平安不耐烦道,“因哥儿还不信……” 何平安一听顾兰因的名字,泪如雨下,跪地恳求道:“请娘不要告诉夫君,要我走可以,只是有一点,勿要让他知道了,以免夫君伤心。” 替身发妻 第18节 周氏居高临下看着她,冷笑道:“我就要让他亲口听你承认,你不知道他那痴情是跟谁学的,口口声声说你就是赵婉娘。” 何平安用帕子捂着脸,哭哭啼啼道:“此事都是赵老爷一手谋划的,若是想让夫君知道真相,只要去问赵老爷便知 ,我表姐的坟就在西山,但求太太给我留一点脸面。” “你还知道丑?当初就敢与他沆瀣一气诓骗咱们。”周氏弯腰掐住她的脸,左看右看,一巴掌扇过去,打得何平安一怔。 她忍着气,心想这老虔婆今日疯过了头,真该死,偏面上还要装作害怕她的样子,委屈道:“我再不敢了,求太太疼疼我,我立马就走。” “我疼你,谁疼我?” 周氏像是很她入骨,柳嬷嬷看出一点异样,连忙过去哄道:“太太!太太!咱们今儿找她可不是为了打她的,这孩子身子不好,可别弄的太难看。她既说了,咱们看着她过去伺候人的份上,留点颜面给她。” 周氏闭了闭眼,一口气仿佛提不上来,何平安看着柳嬷嬷,柳嬷嬷朝她使了个眼色,嘴里道:“还不快走!” 何平安跪在地上给她磕了三个头,摇摇晃晃站起身。 她走出祠堂,身后似乎犹有周氏的骂声。 何平安头也不回,她看着天上的纸鸢,缓缓走过桥,步伐渐渐加快。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何平安回到顾兰因的宅子, 正值午膳时分,门口有个年轻小厮,见她?回来了, 迎上去顶着一张笑脸道:“奶奶这是去哪了?叫少爷好担心,方还让我出?去找找呢。” 何平安细看?了他一眼?, 认出这是山明。她并不搭话, 见他像个牛皮糖似的黏在身后, 愈发笃定顾兰因已知晓东窗事发,难怪他昨夜异常,想来是怕她?一个不留神便逃了,到时候无处泄愤,适才装出个温柔体贴来哄骗她。 她?缓缓步行至春韭堂,带着一身病气?,浸在春光里, 早已等候她多时的少年人就站在花几旁, 那几盆水仙开败了,他却瞧得?出?神。 何平安看着桌案上摆的膳食, 顾又是馄饨跟蒸饼, 只是她?吃了这么多天, 餐餐如此,不觉有些厌烦。 她?回头?将门关上, 没有外人在, 何平安与他开门见山道:“你娘让我滚。” 顾兰因?问:“你想走么?” 何平安袖手站在他身旁, 目光落在花几上,摇了摇头?:“我为什么要?走。” 他伸手碰落了干瘪的水仙花, 一双乌黑的眼?眸盯着她?素白的侧脸,想起了什么, 便将何平安拉到桌前坐下。 未几,少年从堂后寻出?一只样式古朴的匣子。 “这是我替我娘送你的赔礼。” 何平安那时候正在用筷子戳蒸饼,自他开了匣子,视线就黏在上面,她?终于?笑?了一笑?。原来匣子里是一套精致的水仙花头?面,金镶玉石,闪闪夺目。她?抬眼?,顾兰因?似乎料到她?是这样的反应,低头?已经在吃饭了。 何平安丢了筷子,将里面的东西摆在眼?前,这个瞧瞧那个瞧瞧,随后一股脑簪在头?上,整个人像根小小的豆芽菜,而桌案另一端的少年人看?着她?满头?的金翠,这般爱财如命的表现,并未如往常一般劝她?吃饭。 果然,何平安今日不用劝就吃完了一碗鸡汤馄饨,就着桌上的热菜,连蒸饼也吃了一只,最后险些撑的走不动路。 顾兰因?捧着茶,看?她?瘫坐在椅子上,笑?道:“早知如此,当初还请什么大夫,说恶心我是假,原来是真爱财。” 何平安闭着眼?,:“我爱财,你爱权势,半斤八两。” 他五进院里正房的厅堂就挂了“势利”二字,虽小小年纪如朗月清风不染世浊,实则全靠这副好皮囊作遮掩,心里也脏的很,何平安眼?里看?的明白。 午间一晃而过,宅子里下人们却忙忙碌碌,不见任何闲暇。白泷替少爷收拾了几箱子的东西,里面有本地上好的特产名物,诸如徽墨、歙砚、徽笔、澄心堂纸等文房四宝,此外还有不少茶叶,因?北方人贵六安茶,所以此次六安的黄芽跟小岘春收了不少,留着自用或送人都不差。顾家在早年在北京置办过田地房舍,二月间的商队先行一步,那时候已有仆从跟着北上去整理房屋了。 白泷从未跟过少爷出?远门,这会子把?能想到的东西统统想了一遍,唯恐有个不周,连带着少奶奶那里也想了一遍,又装了两个马车。门外,替她?搬东搬西的小厮成?碧累的直咧嘴喘气?,喉咙干的要?冒火,可怜兮兮地看?着她?。 白泷却看?也不看?他,嘴里道:“这些都是你该做的,少爷自小用尊处优,吃穿住行都要?仔细着,如今又不是让你去死,瞧你这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光知道吃饭不知道干活。” 成?碧重重叹了口气?:“姑奶奶,你是伺候的面面俱到,连少奶奶都顾到了,可咱们在北京那头?什么买不到,要?我说,你还是少添点东西罢,免得?路上遇到山匪水贼,看?咱们家底厚动了贪心,那可就难过了。” 白泷皱了皱眉,还在犹豫,成?碧便道:“少奶奶的东西你就少带一点,他们是夫妻,这些东西带重样的有什么意思?” “你说的也是,不过宝娘不在了,总得?有个人为她?考虑考虑,免得?有人说我不把?她?放在眼?里。” 成?碧嘻嘻笑?了一声:“我看?着呢,谁敢说。” 白泷没理他,本是打算再?去周氏那边问问,有没有什么可以给少爷带的,奈何成?碧将她?衣角拉住,摇头?道:“那边不太平,你少去,免得?惹了太太的火,挨骂。” 白泷消息没他灵通,不明白是什么意思,逼问几句无果,恨恨回了屋里,成?碧见状,松了口气?,只是他看?了看?自己的手,龇着牙感觉有些疼,原来刚才被她?一下拍红了手背。 傍晚时分,赵老爷匆匆赶到楚江村。 周氏见他就没好脸色,顾老爷还寒暄了一句,赵老爷大抵是早有准备,但凡周氏问他女儿的事,赵老爷一口咬定没有调包,都是宝娘这个死丫头?在胡说八道。 “她?跟婉娘自幼一起长大,情同?姐妹,不知不觉就给养刁了,如今出?了赵家的门,没人压制她?,竟还敢给主子泼脏水,她?人呢?看?我不将她?带回去狠狠教训一回。” 周氏坐在位置上,讥笑?道:“她?早一刀抹了脖子,拿命发誓。我瞧着不像是说假话,这不就请你过来。” 赵老爷张着嘴,没想到还有这样一出?,只好讪讪笑?道:“她?这不是怕我上门揭穿她?么,亲家太太你要?是不放心,大可去我们赵家问问阖府上下,咱们都是看?着婉娘长大,要?是假的难道还认不出??” 赵老爷话说完,心里暗自庆幸,自打在茶馆见过顾兰因?后,他便做了两手的准备,赵家上下口风统一了不说,就连何平安的老家,那也是花了钱叫人扯谎。他们顾家要?是查起来,还真不怕,况且他这女婿已经知道了,他也没什么好怕的,左右都不吃亏。 周氏还要?说些什么,顾老爷抬手打断了她?:“她?过几日就跟因?哥儿出?去了,也不与你过一辈子,况且因?哥儿都认了,你还有什么要?争的。” 赵老爷点点头?:“我女儿嫁到你们顾家,也算是你们顾家人了,你们要?怎么待她?,我插手不上。只是你要?说她?不姓赵,姓何,那我就不能苟同?了。” 周氏怒火中烧,看?手边上的丈夫跟没事人一样,又想起昨夜将他屋里东西砸烂的场面,一时眼?睛就像是被人蒙蔽了一般,前尘往事压得?她?喘不过气?。 “我怎么就摊上这阴魂不散的东西,你们都是合伙骗我,你们都知道她?是何平安,骗我!”周氏抱着头?,没来由地哭出?来。 顾老爷看?着她?哭,朝亲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不想门外有个小丫鬟来报,说是赵太太来了,闻言,赵老爷高兴坏了,只是碍于?情面,当着周氏的面略微有所收敛,他陪笑?道:“亲家太太,我们可没骗你,要?是不信,就请把?婉娘喊过来,看?看?她?跟她?娘的模样,你必然不会怀疑。” “把?她?叫过来。” 周氏擦着眼?泪,不知哪来的怨气?,声音都变了,赵家太太见状,这才觉察出?气?氛的异样,连忙收了笑?。她?紧赶慢赶来圆谎,本以为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谁知道她?这亲家有些不寻常。 等到何平安过来,赵太太一把?将她?搂在怀里,俨然是亲母女的模样,对她?嘘寒问暖,心疼不已。 换了衣着打扮的少女身上带了几分贵气?,哽咽声喊她?一声娘,泪眼?模糊,好一幅母女情深的画面。周氏谨慎地盯着两人的眉眼?,半天,仍是不相?信。 何平安从赵太太怀里抬起头?,回望了她?一眼?。 顿时,周氏像是看?到了仇人,指着她?道:“她?不是赵婉娘,你们骗我!” 顾老爷阴着脸,目光落在何平安身上,却是对周氏道:“她?不是赵婉娘,你说像谁?” 周氏两夜没好好地合过眼?,此刻精神临近崩溃,她?低着声,眼?泪直流,憔悴不已:“我说你为什么待她?比待咱们的因?哥儿还好,原来是因?为她?是你的心上人,你骗我这么多年,你还要?继续骗我……” 赵老爷没听清,只是凑过去听到几个模糊字眼?,吓得?张大嘴,结巴道:“你这说的什么话?” 他又看?向顾老爷,人到中年,神色冷漠的男人将周氏一把?扯回屋里,罕见地失了礼节,留下他们三?个人在院里面面相?觑,不知要?做什么。 赵太太小声道:“她?疯了?” 赵老爷嘀咕道:“谁知道呢,真是年纪大了,我看?人有些糊涂。” 傍晚光线逐渐暗淡,院里起风,头?发花白的老嬷嬷上前先赔了个不是。因?没有将客人晾着的道理,更何况还是亲家,柳嬷嬷站出?来请赵家夫妇去外头?院子坐着喝杯茶。 何平安将眼?泪都擦了擦,跟着赵家两个人往外面走,过了片刻,三?进院里小丫鬟过来传话,说是老爷太太今日身体抱恙精神不佳,不能出?来待客了,改日一定亲自上门赔罪,当下天色已晚,请两人暂且先在家住一日。 赵老爷满嘴都是理解理解,心里又打起了小算盘,估摸着能从他这个亲家手里套出?不少银子,恨这样的机会不能再?多几个。趁着何平安在这里,赵老爷拐弯抹角向她?伸出?手。 何平安轻声道:“我那里有几匣子的玛瑙跟珍珠,等会给你们带上。” 赵老爷欣慰道:“我们家女儿是知道孝顺的。” 何平安见此刻柳嬷嬷不在,便与身旁的赵太太小声道:“娘上次跟我说家里缺钱,我想着自己快走了,既受了你们这样大的恩情,多少也要?勉力帮助赵家渡过难关,眼?下除了那两匣子的珠宝,还有一个送上门的好机会,就看?你们愿不愿意抓住了。” “你说。” 眉眼?温顺的少女微微笑?道:“顾少爷如今离不得?我,愿意为我花千金万金。今日他们家里怀疑我,闹的这样难看?。我不如就跟着你们回去,到时候娘再?留一封信,顾少爷要?知道我不在了,定然要?上门接我,那时候你们缺多少钱,都去问他要?,若是钱不给够,我就不跟他回去,好好拿捏他们一回。” 赵老爷听的一愣,在赵太太还在疑惑此举可行不可行时,已经两眼?放光,笑?道:“还是你聪明。那小子出?手大方,上次为了给你遮掩,就先赠了我半盒金子,如今要?讨你,我看?,要?是不给个满满一盒,我是决计不放你的。” 何平安抬手掩着笑?,见他这么容易说话,便提醒道:“此事要?悄悄的做,不能让他们知道,不然我被拦下了,他可不会上门讨人的。” “说的极是,说的极是。我本还打算留宿,既然如此,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准备着走。” 三?个人低声商议了一会儿,临了,问宅子里的小丫鬟讨来笔墨,留下一封信压在茶盏下,而后借着探望女婿的由头?出?了这宅子的大门,并未让顾家的丫鬟跟上。 赵家的马车就停在不远处,此刻傍晚,村里人多在家中吃饭,三?个人上了马车,沿着大路就往赵家去,等到有人发现,天眨眼?间都黑透了。 马蹄哒哒,月色朦胧,路上流水潺潺,两侧虫鸣声微弱。 何平安坐在车上,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她?摸着自己头?上的头?面,嘴角扬起,没人知道她?将自己的那锭金子也藏在了身上,如今也算是满载而去,就是不知道顾兰因?是什么反应。 她?饿了这么多天,若是凭自己的脚力,实在难以走远,这赵家两个人上门,真是老天安排来的。谋划多日的何平安靠着马车的车壁,抬手揉了揉脸,难得?放空思绪,只看?着帘外的风景。 而顾家那一边,等不来何平安,顾兰因?亲去周氏的宅子,柳嬷嬷原要?明天再?告诉他,谁知接了信,在她?面前一向乖巧的少爷忽就显出?几分戾气?。 “少爷,少奶奶只是回了娘家,遇上这样的事,难免……” 顾兰因?撕了信纸,摇着头?,压抑着声,怒极而笑?:“你不知道,她?一肚子的心眼?,她?今日走了,以后就再?难回来了。” “怎么可能呢?”柳嬷嬷想安慰他。 “怎么不可能。” 顾兰因?扶着墙,抬头?看?向宅子深处,他今日没有跟着何平安过来,本意是不想逼他母亲,没想到何平安竟是说跑就跑,他想起午间她?吃撑的模样,瞬间就明白过来。 “山明,牵马。” 顾兰因?将手上的碎纸丢掉,片刻都不想停留,天色已晚,怕他路上有意外,柳嬷嬷赶紧拦住他,顾兰因?念她?一把?年纪了,叫成?碧将人扶到一边去,跑着去马厩。 他要?是让何平安逃了,他就不叫顾兰因?。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赵家?在金山村, 深夜里马车到了门前,但只有赵家?夫妇下了车,未几?, 赵老爷从宅子里带出两个丫鬟来。 “你们跟着小姐去茶园里住几?日,伺候她一应衣食起居, 若有异常, 再来告诉我。” 两个丫鬟点头称是, 不敢多耽误。 赵老爷看着马车离去,一颗心安下了,但回去歇下不久,又被吵醒。 赵太太想点灯,却被他拦住了。夫妻两个对视一眼,赵老爷嘀咕道:“该不会是那小子夜里追来了?” 赵太太半信半疑:“这大?半夜,我们前脚走他后脚就要追来, 除非是那丫头给他灌了什么迷魂药, 不然怎会如此舍不得?” “且听一听,不急。”赵老爷说?这话, 人却已经翻身起来了。 不久, 就听来禀报的丫鬟站在门外道:“老爷太太, 姑爷深夜叩门求见。” 替身发妻 第19节 赵太太一副见了鬼的表情,喃喃道:“还真让那丫头说?中了。” 赵老爷乐呵呵地穿衣裳, 嘴里道:“你就继续睡, 我去瞧瞧他, 好歹也是我女婿,没想到还是个痴情种, 少?说?我也要从?他身上?敲下一千两银子来。” 他看顾兰因就像是看一头肥猪,有种迫不及待就要宰了他的架势, 殊不知自己马上?就要被宰一顿。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何?平安那头。 赵家?的茶园在不远处的小山里,马车只能跑到山脚下,如今朦胧月色,何?平安跟着前头的丫鬟正?慢慢沿着石阶往上?爬。 她一路卸下了头上?的金饰,咬着牙好不容易到了半山腰的屋子,已累的脸色发白,气喘吁吁。 那两个丫鬟见状,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回,人前扶着她,人后就议论起来,笑话她是被顾家?养娇了。 “她刚来咱们赵家?,咱们十几?个人都跑不过她,有的是一身力气,这会子虚成这样。” 何?平安竖着耳朵偷听,其中一人怀疑她是小产回来,所以才?会这样。另一个像是从?外打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消息,接嘴道:“上?次宝娘姐姐回来过节,偷偷跟她娘老子说?,这何?平安嫁过去小半年,顾少?爷都不碰她,两个人一个住在东边,一个住在西边,你说?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刚刚老爷喊咱们来,这黑漆漆的天,将她送到这里,她身上?显然是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事。” “嘿嘿,不知道流了哪个野男人的种。” …… 长夜漫漫,两个丫鬟你一嘴我一嘴聊的不亦乐乎,一墙之隔,何?平安也听了个全。 原来这墙角有个老鼠挖的洞,趴在地上?耳朵凑过去,正?好能听到隔壁声?音。何?平安大?半夜从?地上?爬起来,春夜里不如一开始那般冷,她坐在床榻上?,估摸着隔壁两人打鼾睡着了,猛地将桌上?的茶壶打碎,又将门砰地推开,吓得两个人忙把衣裳穿好过来查看情况。 “这是怎么了?”名叫小春的丫鬟打着哈欠,见地上?湿哒哒还摆着碎瓷,下意识道,“屋里有老鼠?” 披头散发的少?女拢着衣裳,缩在一旁道:“第一次住这样的山头,方才?口渴本要喝茶的,谁知窗外有鸟的怪叫声?,我往那外面一看,有个影子飘了过去,我一时害怕手?滑了,就这般,实在不是故意的。” 叫小冬的丫鬟无奈啧了一声?,认命地将地上?碎瓷片扫出去。 “春天山里的鸟多,什么声?都有,有的鸟还长得怪模怪样,你不必害怕。我爹娘来这边采茶,从?未听说?过山里有鬼这事。” 何?平安拍了拍胸口,看样子镇定不少?,待那两个人又回去了,临到破晓时分,再次故技重施。 要是搁在她刚来赵府那会儿,这两个人才?不理会她,实在是不耐烦了,可能还要爬起来揍她一顿。但今时不同往日,赵老爷将她们指派来时千叮呤万嘱咐,就差让她们把何?平安当皇帝供起来。 此刻听到声?音,小春小冬黑着脸,等进了门才?发现里面空空如也。 “她人呢?” 两个丫鬟将屋前屋后找遍,开始着急起来,其中一个衣裳穿好提着灯就要下山禀报赵老爷,那边树上?就跳下一个人。 她手?里捉着一只戴胜鸟,小冬提灯照去,长长松了口气。 何?平安将乌发绾起,手?指小心地抓拢那只小鸟的翅膀,素白干净的脸庞上?一双眼黑沉沉不见光亮,笑意极温柔。 “我们喊你你没听见?” 何?平安嘘了一声?,单手?又放飞了那只戴胜鸟,日光从?薄云里透出一线,天都亮了,山风吹拂着她的衣摆,她低头看着山下,透过枝叶的缝隙,但见两山之间,有人打马而过。 小冬拍了拍嘴,庆幸道:“还好咱们在这山窠子里,刚刚声?也不大?,那外人听不见咱们的声?音。” 赵老爷要她们将人藏好不许别?人发现,小春看了眼天色,纳闷道:“这么早山下就有人了。” “若是要采茶,如今也不早了。” 两个丫鬟睡意被何?平安折腾完,如今天光大?亮,索性就去厨房里准备吃食。 而何?平安伸了个懒腰,开始睡觉。 这一日风平浪静,过了日午两个丫鬟打起瞌睡,何?平安看着两人在屋里睡的七仰八叉的,自己独自去茶园附近看地形,她回来时小春小冬还在睡,何?平安笑了笑,待入夜继续折腾她们。 一连几?天下来,两个人叫苦不迭,却没办法?奈何?她,不得已每日午后睡上?两三个时辰补补精神。 展眼小半个月匆匆而去,赵太太来山上?看了何?平安一回。她这些日子吃得好睡得好,身子有所恢复,面色红润,精神大?好。 “你上?次跟我们说?的确实不错,你那夫君舍得为你花钱,不过咱们还想央你再住一会儿。”赵太太给她带了日常的一些衣物跟吃食,假意关怀了几?句便开始叹气。 “那吴家?跟疯狗似的,咱们赵家?算是跟他们杠上?了,都到了三月份,依然还要揪着咱们打官司,就盯上?了咱们家?那块风水吉地。我和你爹没办法?,事情都到这一步,若是让步了,日后指不定要被压的死死。可惜到处打点都要花钱,如今开春各项生意上?也要有支出,一时手?头不济……” 赵太太絮絮叨叨说?道:“你夫君为了你,耽误了行程,现今跟家?里闹了矛盾,就住在城里。他有心要帮咱们,出钱又出力,你再等等,待我们赢了这场官司,你就跟他回去,如何??” 何?平安万分理解,真就把自己当她亲女儿一般,口里就没一个不字,临走还送了赵太太一双自己新做的绣鞋。赵太太看着她那张脸,仿佛看见了自己的亲女儿,她苦笑道:“你跟你表姐长得这么像,我有时候想,是不是老天爷弄错了,你和她本该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 何?平安微微笑着,低下头道:“我死了亲娘,您死了亲女儿,兜兜转转咱们两个又凑成母女,可见冥冥之中是有天意的。” 赵太太喜欢她这话,想了想,将自己的荷包解下给她,说?是里面有些零钱,若是缺什么东西,就让两个丫鬟去帮她买。 何?平安目送她离开,一转身,就将荷包拆开看了一眼,估摸着里面有七两碎银,倒是可以供她出去用?两三个月左右。她夜里用?炭笔在竹纸上?画路线图,将一早的计划做了一些修改,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顾兰因至今还在城里实是让她有些意外,何?平安剔亮灯,将值钱东西都收在匣中,她打算等这几?天雨停了便下山去,从?水路出徽州,而后换陆路,去江西躲上?一年半载,到时候再做个小营生。 主意打定,何?平安难得早睡一回,听着夜里飒飒的雨声?,她抱着自己的匣子,睡的无比安稳,一觉到天明。 小春小冬早上?看她出来吃饭,倒还打趣了一句,何?平安笑笑不说?话。 三日后雨停了,一上?午的工夫太阳将泥泞的道路晒干,趁着小春小冬二人午睡,何?平安换了一身不起眼的打扮,蹑手?蹑脚去隔壁屋里,依照之前夜里偷听到的消息,将她两个藏钱的地方找到然后洗劫一空。 “让你们天天骂我,睡醒了就等着哭罢。” 何?平安呸了一声?,摸着那些铜钱,心里舒坦不少?,她戴着斗笠背着包裹,循着她这些天踩好的点悄悄避开茶园里其他婆子,跟猴子一样一溜烟就窜到了林子里。 小春小冬醒来时不见何?平安的踪影,一开始还以为她跟往常一样,只是等到傍晚吃饭时她还不出现,这才?开始慌。 两个小丫鬟害怕赵老爷责罚,先自己找了一遍,可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没有她,她们闯进何?平安的屋子,见衣裳都在,唯独没有她的首饰,顿时醒悟。 “她这是带着值钱东西跑了!” 小春拍着大?腿,着急忙慌就要下山去,小冬在茶园里干着急,没办法?,只好收自己的东西等着被赶出去,不过她找的头晕眼花,也不见自己的钱。 她痴呆呆地看着自己藏钱的罐子,最?后崩溃大?哭。 “呜呜呜呜我的钱……” 彼时山高?水远路长,何?平安已不知去向。 金山村的赵家?近来接连遭受打击,差点一蹶不振,何?平安跑了的消息传来,无异于将他们最?后一根稻草都压垮了。 “你们说?的可真?”赵老爷站在空空荡荡的厅堂里,难以置信。 赵太太找了一群下人,连夜搜山,这样大?的阵仗自然就叫顾兰因知道了。彼时他正?在当铺里收赵老爷送来的破烂。 衣着闲散的少?年人坐在高?高?的柜台上?,他那个肥肥胖胖的老丈人一个劲让他多出点钱,顾兰因笑道:“我跟家?里决裂,如今手?头上?可挪用?的银子也不够宽裕。上?次替你打点县衙里的胥吏,又请了徽州几?个小有名气的讼师前来助阵,如今是有心无力了。” “因哥儿,你瞧这瓶,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上?好的汝瓷,那镜子更是精致,乃是大?师开过光的铜镜,你多少?再添点银子。” 顾兰因瞧了瞧,伸手?比划了一下,微微一笑:“再多没有。” 赵老爷重重叹了口气:“也罢,你还小,不像我,整个赵家?如今也就我一个顶事的,上?下百口人,真是愁死我了。婉娘如今被我接来家?里,不得已跟着一起过苦日子,你若还念她,烦请将她的首饰衣物送来,如果天渐暖,我这个当爹的无力替她置办新的,也不能让人看轻她,到时候丢了你们顾家?的颜面,我心里过意不去。” 顾兰因不吃他这一套,淡淡吐出两个字:“死当?” 赵老爷在下面小鸡啄米,顾兰因便在簿子上?添了几?笔,随后给了他一个笑脸。 赵老爷偏还死皮赖脸留着不走,又白蹭了他一顿午膳。 好不容易赵老爷走了,成碧跳出来就骂他,顾兰因听在耳里,嫌他骂得太粗鲁,随手?就将那破铜镜砸过去。 成碧踩了几?脚,随即笑嘻嘻道:“我刚从?黄胖子那里出来,他将这几?桩官司里赚来的钱抽了七成给咱们,吴家?那头也送了几?样好东西,其中有一尊唐代独山玉雕的海潮观音,雕工极佳,神韵意境更是难得。” 顾兰因让他装好送给太太。周氏如今在家?里建了一个小佛堂,整日都躲在里面诵经拜佛,这一尊观音送过去也算事投其所好了。 下午,当铺里生意不佳,顾兰因坐在门边上?看闲书。 山明从?金山村打探消息回来,听闻她确实是跑了,顾兰因头也不抬,笑骂道:“还真是个泥鳅。” “谁说?不是呢,赵家?要是早将少?奶奶还回来,好歹还能给他一个痛快,如今闹的咱们心里不快活,只能给他好好放放血了。” 顾兰因道:“猪放完血就该杀了,他把该当的都当掉,还有个大?宅子在手?上?,咱们再等些天走,非得让他倾家?荡产。” 如今的赵家?已是强弩之末,经不起一点风吹雨打,顾兰因伙同吴家?人又寻衅滋事,本来赵老爷都要放弃跟他们争这一口气,等着恢复元气让子孙后代来为赵家?正?名,谁知道被人半夜挖了祖坟,直把他气得吐血。 赵老爷扬言要卖田卖地、卖儿卖女,直把他们吴家?告倒为止,他自己受辱无妨,绝不能让祖宗受辱。杨瘦子跟黄胖子一听这话,立马装作?同仇敌忾的模样,日日在他身边出谋划策。而那县衙里的知县如今正?要调任别?处,正?愁自己为官过于清廉,穷的叮当响,不想有这样一块肉送到嘴边。 最?后顾兰因牵线,帮着赵老爷跟知县在私衙见了一面。 赵老爷发了狠,当掉了自己的宅子,阖府上?上?下下的仆从?也都卖给了女婿,足足凑了两千两以表心意。知县满口的保证,怕他不信,特意写了一张议单给他,又给他一个许赎的执照,若不能帮他赢了官司,这两千两他尽数退还。赵老爷以为万事稳妥了,真就回家?等好消息。可哪里知道,等着等着,那知县老爷就调任云南,还没开堂便悄无声?息走了,可怜他两千两银子说?没就没,掉到海里连个水花都没瞧见,真是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直把自己气死,断送了性命。 赵老爷出殡那日,顾兰因换了一身白衣过去吊唁。 如今赵家?的儿子出去做生意不知在何?处,只有一个赵太太拿主意,见顾兰因问她讨要何?平安,哪里能还他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只好装傻充愣,偏他是个狠心人,平日又演足了痴情人的戏,拿着赵家?的地契便威胁起来,赵太太哭干了眼泪求他也无济于事,不得已搬出家?门,忍着苦楚赁居在尼姑庵里,没过几?天,一头吊死了,当真令人唏嘘。 顾兰因敛了赵太太的尸体,将他夫妻二人埋在一处。 他看着林间新立的坟碑,想起去年的光景。 “我要婉娘的时候你们骗我,我要何?平安,你们又骗我。” “既然要占我的便宜,赔上?性命也是该当的。” 他说?完这些话,洒下一杯浊酒。 烧完的黄纸化成灰烬,随风飘飞,像是雪一样。 顾兰因从?林子里走出来,正?想上?马车,忽觉的有些不对劲。 他掀开帘子,顾老爷不知等了他多久,不等他逃,抓住就打。 与他有干系的,顾老爷倒也没有放过。 他不过出去贩茶而已,短短这一个月的工夫,顾兰因就做这样伤天害理的事,不将他打死已是手?下留情,如今周氏整天都在佛堂里,顾老爷放开手?脚。 等到顾兰因养好伤再出来时,一整个春天早已过去,天要入秋了。 顾老爷想他年纪小心性不定,若去了北京山高?水远无人管教,只恐做尽世?间的坏事,于是就将顾兰因交给族里一个叔叔,让他学着做生意,待过了二十再去考取功名。 顾六叔在江西做生意,这次回去,便将侄儿带上?了。本以为他会十分不情愿,谁知意外的顺从?。 立秋那日,船到浔阳,顾兰因跟着顾六叔上?岸,当夜就宿在他的别?院里。 顾六叔的别?院隔壁便是一家?妓馆,白日没有声?响,夜里却很热闹,客人一阵一阵的上?门。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天将明时,顾兰因又听见妓馆里的丫鬟砰砰的开门声?。 只是这一次说?的不是什么客来了,小丫鬟喊了一声?姐姐。 来送餐的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粗布衣裳的少?年,她将食盒递过去,耐心道:“以后你记着,莺哥姐姐家?就在这儿,你每日这个时候过来,千万别?误了时辰。” 小丫鬟与她是熟人,见她带了个面生的少?年,揶揄道:“姐姐生意兴隆,终于请帮手?来,不知他叫什么?” 穿着青色交领衫子的少?女笑了笑,向旁挪了挪,让他自己说?话。可他憋了半天,忽然转过身去,浑身发抖。 替身发妻 第20节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小丫鬟看了个稀奇, 何平安见他如?此,倒也不勉强,她接过小丫鬟给的铜钱, 解释道:“我这个兄弟怕生,恁大的人了, 还没个?出息, 姨妈气不过, 叫他过来闯荡闯荡,也不怕你笑,他到现在也找不着一个?正经营生。我这个做姐姐的想来想去,只能先让他帮我跑跑腿,这会子我带他认认路,日后还请小绿姐姐您多担待他。” 叫小绿的丫鬟掩嘴笑嘻嘻道:“一定一定。” 何平安报了他的名字,见他瑟缩着拔脚就想逃, 一把?抓住了, 温柔声道:“日后要常跑这儿,怎么也不喊人?” 少年被她强硬地转过身子, 无?奈下弱弱叫了声小绿姐姐, 小绿哈哈大笑, 算是认识他了。 “你一个?孀居的寡妇家,如?今有这样一个?表弟来投奔你, 倒也不算太坏。” 何平安笑着说是, 闲聊了两句这才离去。 自打从徽州出来, 何平安一路走走停停,最后在此地安顿下来, 她改名换姓,如?今是以寡妇胡氏的身份在街上开了个?食肆。食肆不大, 生意有限,她夜里?还要出来送餐,虽说只能赚几个?小钱,但比在顾家的那些日子要舒坦不少?。 今夜无?风,月明星稀,何平安走在这桃叶巷子里?,因身后跟了个?叫姜茶的少?年人,她放缓了脚步。这一条巷子里?藏了不少?私窠子,上半夜的热闹劲已经过了,有些在外揽客的老妓跟小雏因一无?所获,此刻正在挨打,她听着声,不知想起什?么,一个?人悄悄朝门缝里?偷看过去。 有的小院布置清雅,一如?富贵门户,此刻留了几盏灯,只见灯下跪着几个?女人,浑身脱的光溜溜的,沾了盐水的细鞭子猛抽过去,一个?个?东歪西倒,喉咙里?发出哀求声。 何平安看了一会儿,姜茶却等的不耐烦,戳了她几下见这女人没反应,撸起袖子将人扛起便走。 何平安双脚离地,重?心不稳,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压低声音骂道: “你这水匪!急着去投胎?” 姜茶听了,单手从身上掏出一把?匕首,在她后脖颈上比划了一下。 何平安立马改口道:“这大晚上是该早些回去,不然明日又该起不来了。” 姜茶将匕首收回去,却没有放下她,他走的很?快,又因为常年习武,身强体壮,气都不带喘一下的。 到了何平安住的地方,姜茶如?前?几日一般,在她前?面?的食肆里?拼了三张桌子,再铺上竹席,夜里?就睡下了。 他原是个?江上的水匪,有时跟着哥哥在鄱阳湖上打劫货船,有时则在码头的黑船上待着,若有涉世未深的外地客商雇船运货,他们?便专等船到偏僻地界,将人杀掉抛尸水中,再转手卖掉这些人的货。 三个?月前?一天,何平安欲从鄱阳县走水路到浔阳,好巧不巧,就上了码头边的一艘黑船。她女扮男装,夜里?睡在货舱中,迷迷糊糊间听见外头有吵闹声,她不敢贸然出去,细听片刻猛地回味过来,赶在匪盗冲进来之前?藏在了那一批布匹中。 这些水匪将船上的客商以及旁人杀了个?干净,随后冲洗血迹,搜刮死人的钱财。何平安忍着闷热躲在布匹里?,不知几时,货舱里?来了个?少?年水匪,四?处检查过了,最后捡起她挂在墙上的斗笠,翻来覆去地看。 他或许看出了什?么名堂,竟就在这货舱里?待了一天,一边磨刀一边喝酒。 最后他刀磨锋利了,酒也喝光了,掉头就从身后的布匹里?揪出了一个?人来,要在平时,他估计手起刀落,但这一次倒是有些意外,手上动作迟疑了片刻。 只因被他揪出来的是个?模样极标致的女孩,乌沉沉的眼,红润润的唇,肤色白皙,鬓发蓬松,并?且……衣衫不整。 他水上游荡多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好颜色,一时竟鬼迷心窍地放了她一马。 船到岸后,他将她偷偷带了下去,何平安也算逃过了一劫,从此便与这个?叫姜茶的水匪结识了。 何平安自知这天底下不会有人平白无?故帮自己?,尤其是这杀人不眨眼的水匪。他既贪慕自己?的颜色,那她就要好好地利用他。 刚到九江那一会儿,何平安隔三差五便会去码头等他,不为别的,只因她开店做小营生,总有地痞流氓前?来寻衅滋事,姜茶带着几个?弟兄帮了她好几回,总算将人打服,了却了她一桩麻烦事。 近来因何平安极少?来见自己?,姜茶竟自己?下了船,找到她这里?。 三日前?的那个?傍晚,何平安正在食肆里?收拾碗筷,见他的第一眼还吓了一跳。 换了干净衣裳的水匪少?年站在食肆的幌子下面?,身上背着个?大包袱。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了?” 他像个?怨气冲天的怨妇,让何平安不知怎么骗他才好。 她将食肆的门关上,犹豫良久,与他好声好气道:“你整日水上漂泊无?定,干的又是杀烧抢掳的勾当,怎能有一世安稳,我好歹也是好人家的姑娘,怎能天天去找你,况且我日后若要嫁人,要嫁就嫁良人,决不嫁强盗。” 姜茶看着她,眼神变冷,忽然就抽刀架在她脖子上:“你再说一遍。” 何平安愣住,睁圆眼睛,小心翼翼抬手:“我发誓,我刚刚在骗你。” 姜茶满意地将刀收回去,随后道:“我跟我大哥说了,日后我在岸上做个?正经生意,不去水上当强盗,你放心。” 何平安听这话,一时不知是该笑好还是该哭才对。 “我丈夫死了还不到一年,这街坊邻里?都知道,我若就这样与你厮混在一起,难免落人口舌。”她缓缓道,“我和你这几个?月聚少?离多,也不知你为人究竟如?何,都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若你真?有心,且让我好好看看。” 姜茶低头看着自己?膝上横着的刀刃,未几,开口道:“你想怎么样,但说无?妨。” 身旁的少?女伸手将那刀鞘一点一点推上去,直盖住雪白的刀光,方才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他盯着她,不想她又猛地扑倒了自己?怀里?,用恳求的目光对上他的眼,最后红着脸,对着他的脖子亲了一口,从未有这样的主动过,姜茶摸着她柔软的腰肢,嗅着她鬓发间的幽香,心猿意马。 他声音略沉了一点,想与她讨价还价。 “一年不许与你同房,我忍不住。” “跟一辈子比起来,一年算什?么。” 姜茶抓着她的手,过了许久,终于狠下心,只是到开口的时候,仍旧是不情不愿的样子。 何平安将她刚提的要求重?新说了一遍,诸如?: “在人前?,你要喊我姐姐,你是我的表弟,平日里?胆小怕事,最听我的话了,让你往东,你绝不会往西。” “这一年里?,你不可与我同房。” “往后你不许有杀人放火的强盗行径。” “要当好人,做好事。” …… 姜茶微微一叹,点头应下,殊不知何平安诓他,白白得了一个?不要钱的伙计,又省下一笔钱。 —— 立秋之后,天气依旧炎热。 城东六里?桥下,胡寡妇食肆近来多了个?伙计,忙里?忙外,手脚勤快,旁人都知道那是胡寡妇的表弟,唯一不好的便是胆小如?鼠。 偶尔有几个?小地痞路过,觉得那人分外熟悉,却又说不上来。 六里?桥附近有几家客店、酒肆、食肆,临码头,多有外地客商寓居在此,立秋后第五个?戊日,到了秋社,附近村里?的人赶在秋社之前?多有进城买酒买肉的,六里?桥热闹了一阵。 这天食肆刚开张,隔壁客店里?的女人过来买汤面?,作妇人打扮的女子平日穿着鲜亮,一张脸涂脂抹粉,小有姿色,人都叫她朱娘子。 何平安初来乍到时不知她是做什?么的,偶有一天食肆里?坐着,忽听见隔壁闹嚷嚷的,冷眼一瞅,才发现楼上跳下个?人,着急忙慌,急急系着腰带,一看就是刚从床上下来。几个?手拿棍子鞭子的大汉冲出来,见他吓得跑远了,又纷纷回了客店,将这外商留在房里?的行李囊资纷纷搬走。等那江淮客商回来一看,跪地大哭,偏又无?计可施,只能自认倒霉。 原来这朱家夫妻两个?专给寓居在此的外地人下套,俗谓“扎火囤”,每每待其妻勾引上了男人,朱大郎便带人抄家伙撞进屋里?,胆小的不敢跑的,他便诈一个?小富贵出来,胆大的跳窗跑了,这夫妻两个?便将行李全部搬走,从不空手,一来二?去,与店主、伙计都是老相识了,前?些日子还宰了个?家本富裕的南方客商,日子愈发过的如?鱼得水。 今早上朱娘子吃了汤面?,多坐了一会儿,何平安擦着一旁的桌子,就听她在那东拉西扯。 朱娘子如?今手里?有了闲钱,想要置办一些衣服首饰,她之前?来这儿串门的时候瞧见过何平安的一支水仙花头簪,那簪子样式典雅精巧,又镶了南疆玛瑙,比起她在市面?上见的不知好上多少?倍,是以今日过来问问,想要出钱买下。 何平安系着围裙,见她终于步入正题,笑了笑说道:“姐姐果然有眼光,那簪子原是我娘留给我的,传了三代,听说出自虬川黄氏名家之手,无?论是用料还是雕工都极讲究。” 朱娘子捏着自己?的钱袋,刚来时的底气泄了一点,她问道:“既是这样好的东西,不知要多少?钱?” 何平安想了想,手指蘸水,写了个?数在桌上给她看。 朱娘子皱着眉头,呆坐了片刻,待那水迹干透了,看着她弱声道:“我真?心想买,只是手头可用的只有这么多。” 何平安看了看她手里?那个?数,见朱娘子确实是爱极了,自己?又正好想要换点银钱在手,便故作为难的模样,等她将要失望之时,这才开口道:“不是我不愿意割爱,只是这簪子好虽好,姐姐大价钱买回去了,朱大哥那头可有话说。” 朱娘子本还以为她要拒绝自己?,闻言却是一笑:“你放心,这钱都是我自己?攒的,他靠着我吃饭,要是敢在这事上说我,那他日后也别想碰我了。” 何平安将她带到后面?住所,开了匣子。 朱娘子见她那一整套的头面?,羡慕道:“这都是你娘留给你的?” 何平安叹气:“我夫君死后,家产都被他家里?叔伯分了个?干净,就连我那嫁妆也丢了大半,只剩这么点东西了。如?今到了九江,人生地不熟,目下确实有些困难,但今天要不是看姐姐诚心想要,我是决计不敢出手的。” 朱娘子早先就听说了胡寡妇的悲惨遭遇,跟着难过了一回,交钱很?痛快。 傍晚,朱大郎从赌坊回来,因手气极好,看什?么都顺眼,见老婆头上多了一根新的花头簪子,又换上簇新衣裳,好一个?芙蓉艳丽、花貌娉婷,便满嘴的夸,夜里?更是勤奋耕耘,伺候的她舒舒服服。此后,朱娘子日常在客店的青帘下走动,有时候去桃叶巷子拜访旧日的姐妹,都不忘戴上自己?这根心头好的簪子。 时光飞快,展眼就到中秋。 明月皎皎,金风飒飒,今日夜里?喝酒的、寻欢作乐的,少?不了要找歌妓承应,桃叶巷子里?莺莺燕燕,粉黛生香。朱娘子虽从良了,但从前?院里?的姊妹喊她去弹唱送酒,她也不推拒。 中秋这夜,朱娘子打扮的妖妖娆娆,抱着琵琶,与莺哥几个?人进了一个?富商的别院,席上弹唱侑酒,中有一少?年人,衣裳楚楚,黑漆漆一双俊眼,频频朝她看来。 朱娘子初时不觉,一曲罢,见他赏了自己?的彩头远比其他姊妹们?多,含羞朝他微微一笑,眉眼间风情万种。 她本以为今夜会被留下私侍寝席,谁知席宴结束,也没个?动静,出来后一问才知,这席上的少?年人是富商的一个?外甥,姓胡,才死了老婆没多久,平日里?应酬也不见对哪个?妓子格外青睐,独她是今日一个?例外。 朱娘子闻言心头一动,家去将这好事说给丈夫朱大郎听,他两个?不事生产,坑蒙拐骗习惯了,老毛病难改,夜里?一合计,就想给这姓胡的少?年人扎火囤。 第二?日,那客店的青帘被人撩开,朱娘子收拾的齐齐整整,抱着琵琶出去,彼时何平安在外头跟姜茶剥豆子,看见了还吃了一惊,尚不知这接下来麻烦事就到了自己?头上。 第25章 第二十五着 中秋之后天气渐渐转凉, 街上柴火价涨了几文钱,何平安拿着银钱去布庄买布,朱娘子恰好也在, 挑的都是?上好的缎子。 朱娘子见她选的布匹颜色过分老气,打趣道:“我老娘今年五十岁, 也不?选这样的, 你拿这个做衣裳穿, 也太显老了。” 何平安扯着布,无奈道:“我这个人天生就是?劳碌的命,每天灶台前转来转去?,穿鲜亮衣裳就担心蹭到灶灰,到时?候若心疼起来,还怎么做生意。” 她打量了朱娘子一眼,又开玩笑道:“姐姐好些天不?到我铺子里, 刚刚我进来时?差点?没认出来, 这近了一看?,你不?仅气色好人年轻, 就连这衣着打扮也极讲究, 我瞧着都有些眼热, 不?知你是到哪儿去了竟就这样发达了。” 朱娘子摸了摸脸,笑得合不?拢嘴, 却还是?谦虚道:“没你说的那样好, 也就挣了几个小钱够使罢了。” “这样好的丝绸, 几个小钱怕是?买不?来。” 何平安羡慕地看?着她眼前的绸缎,叹了口气, 抱着自己的棉布就想走了,朱娘子见状, 又亲热将她拉住,开口道:“咱们比邻而居,你是?个好心人,我也不?瞒你。近来我的那些姊妹们缺一个弹唱的,正?好我这琵琶拨的尚可,会?两支曲,声音勉强能?入耳,也就过去?凑了个数。” 两个人从布庄里走出来,朱娘子在路上买了两壶酒,等到了何平安的酒肆,这才说的详细一点?。何平安从厨房里端出几碟子佐酒的凉菜,而姜茶见有人跟她喝酒,便躲在后头院子里闷声劈柴。 朱娘子拣了一张干净桌子坐下,喝了一口酒,抬手扇风道:“这些天有个姓胡的小相公来九江贩运木材,出手阔绰。上次过中秋请我们去?他别院里弹唱,因就住在我娘她们隔壁,后来吃酒应酬时?常喊我们过去?作伴。你是?知道的,我在这客店里十天半个月都是?干坐着,你朱大哥是?个存不?住钱的人,我想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弹几首曲子,挣他点?彩头。” 何平安给她酒杯满上,碰了一下,笑道:“这人这么?有钱?” 朱娘子脸颊泛红,抿了一口酒水,细想片刻,与她作了一番描述。 何平安听着听着,只觉得这世间有钱人似乎都是?一个样子。 “再过一个月便是?小胡相公的生辰,到时?候又能?挣一笔,不?过——” 朱娘子看?着她的脸,忽伸手捏了一把,有些惆怅道:“我已经这般大了,日后年老色衰可怎么?办。” 眼见着何平安的脸上被捏红了一块,她把手缩回来,带着歉意朝她一笑,说道:“看?我这没轻没重的,还以为你是?我家那个姓朱的呢,没想到皮这么?嫩,果然年轻,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食肆前门可罗雀,才过日午,窗前日头晒了进来,回忆往昔的妇人怎么?也说不?够年轻时?的风花雪月。 替身发妻 第21节 而何平安将那一壶酒喝了个干净,支着手便有昏昏欲睡的样子,她垂着眼帘,耳根子实?在烦了,闭着眼就往桌上趴去?,酒杯被碰到,滚了一圈落到地上,恰到好处地打断了朱娘子的话头。 “妹妹?妹妹?” 朱娘子坐过来小声喊了她两句,见没有反应,伸手将她的碎发撩到耳后,细长的眼睛看?着她嫩白的肌肤,渐渐地有些出神。 不?知几时?,后院劈柴的声音停住,一个穿着白色粗麻布短打的少年掀帘子到这店前面。 朱娘子惊了一下,忙与他问好,可姜茶不?认识朱娘子,略扫了她一眼,拿起扫帚就过去?扫地上的碎酒杯,一声也不?吭,待那妇人走了,他将何平安推了推。 “一壶酒就能?醉倒你?” 伏在桌上的人没有反应。 姜茶道:“她已经走远了。” 何平安睁开一只眼,猛地站起来,大抵是?坐的久,她身子都麻了,起身踉跄了一下。 “那女人是?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你不?理她没事。反正?她最近有的是?钱,不?来咱们这儿吃饭了。” 她说罢笑了笑:“亏我还以为她给哪个富户当姨娘去?了,没想到又干回了她那老本行,也不?知那朱大郎是?怎么?想的。” 她的声音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穿着粗麻布短打的少年将酒壶碟子收走,回来时?见她脸上红成一片。原来是?酒劲上来了,看?她这副模样,这酒后劲大的很。 没有防备的少女眼中朦胧湿润得要滴水,正?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揉着发烫的脸颊,努力晃了晃脑袋,企图抓住一丝清醒。 “她买的什么?破酒。”何平安喘着气,视野模模糊糊,连带着她走路也开始摇摇晃晃。 “这生意没法做了,关门关门。” 她摆了摆手,身后的光刺眼极了,何平安走到姜茶身边,似记起什么?,说道:“我给你买了布。” 姜茶捞了她一把,将人往她房里带,嘴上道:“你要给我做衣裳?” 她闭着眼,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离了前头铺面,到了地方,姜茶将她放在床上,此刻犹不?死心,弯下腰问道:“你刚才是?不?是?说要给我做衣裳?” 他劈完柴身上热乎乎像个火炉,一双眼似乎也有些发烫。 过了许久,姜茶等不?到她的回应,表面守的规矩便开始悄悄地分崩离析,他伸手摸着她发红的脸,痴看?了几遍,嗅着微醺的酒气,伏下身,指腹揉.搓.着她耳后敏..感?的地方。 他见何平安的第?一眼就知道她生的好,简直长在他心坎上,要不?是?那天听到门外有其他人过来的声音,姜茶丢了刀或许在货舱里就将她办了。 只是?他错过了这样直接了当的机会?,这后头何平安狡猾的像个狐狸,他不?能?得手便罢了,心里竟可耻地生出与她成婚的心思,纵然她是?个才死了丈夫没多久的小寡妇。 大哥骂他脑子进了水,姜茶一不?做二不?休,就当自己脑子进了水,夜里收拾了包裹,被他大哥一脚踢下了船。 窗户紧闭的卧房里,做贼心虚的少年正?要解开衣裳,忽然被人按住孽.根,那只手柔软纤细,他一时?不?敢动。 明?明?已经有十分醉的何平安不?知什么?时?候眼睛睁开了一线,她皱着眉,声音带着浓浓的倦意:“我就知道,你都是?骗我,你居然趁我酒醉了想要这样占我便宜,亏我那么?信你,不?想你只是?图我的身子,说什么?一辈子,你只贪这一时?……” 何平安扶着脑袋,痛苦道:“你走!你两年都不?许跟我同?房。” 姜茶刚想为自己辩解,话到嘴边,床上的人已经将被子盖过头,看?都不?想看?他。 这当真也没什么?好说的,本就是?他理亏,可姜茶愤愤走下楼,心想真是?便宜了她那个死鬼丈夫,不?知是?有什么?本事,人都死了还要为他守节。他要是?活着让自己撞见了,他一刀非劈了他不?可。 姜茶自己给自己点?了一身火,走到水井边,他用?冷水洗了个脸,待回到前面的食肆准备关门,却见靠窗的位置竟坐了一个客人。 尚未到傍晚时?分,往日这个时?辰几乎没有散客造访,今日倒是?有些意外。 他没有走近,一面拉着自己的上衣,一面与他说话。 听他说今日这个时?候就要关门,不?卖吃食了,那头穿着青白素面直裰的少年人微微有些诧异,他朝店里看?了一圈,最后温柔笑了一声,起身道:“是?我来的不?巧,叨扰了。” 姜茶见他有几分清贵气质,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公子过来尝个新鲜,也并没有当一回事,等他一出门,便将这食肆的门板插上,关门歇业。 顾兰因在这条街上走了几步,回首看?了一眼,日光昏黄,视野里行人车马都蒙了一层旧,那间食肆更是?旧不?堪。 隔着一条巷子的距离,几个人正?在那家客店里等着他。 顾兰因推门而入,一间客房里,成碧跟山明?按住了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见他不?老实?,又揍断一根棍子,可怜那朱大郎嘴里塞着一团抹布,连个声也发不?出,他脚边的女人衣襟全部湿了,被人灌了整整一壶酒,如?今软成一滩烂泥躺在地上。 顾兰因用?折扇拍了拍朱娘子的脸,笑着对朱大郎道:“既图我的钱,好歹要有些诚意,这样的老女人,也想诈我?” 朱大郎猛地摇头,眼神可怜,只是?脸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了,这会?子看?上去?有些可笑。 原来朱娘子见他青睐自己,频频招她弹唱,误以为这少年人与旁人不?同?,喜好年纪大的,一时?糊涂就开始勾引他,哪知道他看?的只是?自己头上那根簪子。她跟朱大郎合计明?天约他来此,是?以她今日从布庄出来特意买了酒水以做准备,那酒水后劲来的晚,明?日哄他喝了,等到了床上被逮住,想跑也跑不?了多远,却不?想他今天就来了! 顾兰因拔下朱娘子头上的水仙花头簪,低头用?袖子擦了擦,他看?着朱娘子,缓缓道:“今日不?打死你,我明?日还会?来找你。” 朱娘子此刻早已醉过去?了,眼神空空,朱大郎听在耳里,呜呜出声。 顾兰因抬手将簪子插.到自己的发髻上,嫌他聒噪,成碧一脚便踩他裆上去?了,恶狠狠道: “你这个死王八,有你叫的地方吗?” 朱大郎疼的蜷缩起身体,脸上冒冷汗,这一行人临走也没有给他松绑,等到朱娘子有几分清醒了,送去?医馆也不?管用?了。 窗外太阳已经升起,两个人知道踢到铁板了还没来得及逃,那客房门外响起敲门声。 顾兰因如?约而至。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说来也快, 一盏茶后朱娘子?便推门出来,客店上下无人,她跟着眼前的胡姓客商从后门上了马车。 不?知他?在屋里说的什么?, 朱娘子?攥着手里几张钱钞,颤声道:“我夫君那里, 恳请相公千万放他一马。” 衣着清简的年轻人不置可否, 他?低头?看着一本旧书?, 那书?上被人用朱笔勾勾画画,脏的很,细看字迹更是笨拙。 朱娘子?又说了几句话,他?听在耳里,却仿佛在听一个笑话。顾兰因将书?页一折,抬眼微笑道:“你再多舌,我就割了你夫君的舌头。” 马车里顿时安静下来, 只是闷着一股酒气?, 顾兰因忍了片刻,等过了人潮拥挤的地方, 将她赶下车, 朱娘子?约有一日?肚里没进水米, 一路走过去,累掉半条命。 回到别院, 顾六叔从下人那里得知侄子?在外带回了个女人, 他?一时好奇, 便让自己的小妾过去看看究竟,最后见还是个年纪大的都可以做他?娘的那种?, 咂舌不?已。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城东的食肆。 几日?后落下几场雨, 一场秋雨一场凉,天陡然间变冷,好在何平安的新?衣裳做好了。 那坊间替人裁衣的老嬷嬷跟她儿媳妇手艺极好,她穿在身上,分外合身,只是姜茶看来看去,说了句不?好看。他?发现她从没有鲜艳衣裳,那柜子?里的每一件穿在身上都老气?横秋的,明明年纪轻轻,却非要给?自己添岁数。 姜茶于是怀疑道:“你今年真?有十九了?” 食肆里,何平安在煮百岁羹,热气?腾腾从锅里往上飘,她道:“我就当你夸我了。你不?是看过我的户帖了么?,那里面写的明明白白。” 原来何平安因担心出门在外有人趁她年纪小不?懂事宰她,便故意装大,姜茶一直以为她比自己大一岁,殊不?知她还比自己小一点。 热烫的菜汤被她舀了一大碗,姜茶走过去端给?客人,回来还是半信半疑道:“可是你家里人谎报了你年纪?” “我是女人,又不?用服徭役,谎报这个做什么?。” 何平安白了他?一眼,将人从灶台前推开。姜茶低头?想了想,竟觉得她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一个人行走江湖,又是个女人,怎么?可能比他?还小。 他?在店里转圈找活干,待过了早上最为忙碌的时候,仍有一身力气?用不?完,扭头?见灶边看火的少女眯眼打瞌睡,他?便去后院洗衣裳去了。 自打上次姜茶坏了规矩,何平安就不?许他?碰,他?整日?里只能干看着,十分煎熬。这会子?洗她的衣裳,姜茶偷偷摸摸地藏她的主腰,她穿在里头?的衣裳依旧十分老气?,只是摸着柔软的料子?,他?很不?争气?地涨红了脸。 姜茶还是在船上的时候摸过,当时就挨了一巴掌,也不?知她小小的人哪里来的力气?,把他?打了个满天星。 姜茶害怕何平安醒了发现自己偷她的亵衣,于是捡了几块熬汤剩下的骨头?,在门口招来几只流浪狗,等何平安被野狗争抢的声音吵醒,循声找去,就见后院晾衣的竹竿滑倒,她的衣裳、姜茶的衣裳,落了大半,好不?容易全部捡起?抖了灰,却怎么?也找不?到水青色的主腰。 何平安四处搜姜茶的身影,一边挠头?一边自认倒霉。 片刻之?后,前头?有人叫她。 “胡娘子??胡娘子??!” 盘着简单发髻的少女正在井边重新?清洗衣裳,闻言立即擦干净手出来。 店里有个小小厮,样貌伶伶俐俐,朝她拱手行了一礼,何平安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讨喜的小孩,开口笑问道:“你是谁家的孩子?,来我这儿买什么??” 小小厮字正腔圆:“我家主人是客居在桃叶巷的木商胡相公,他?近来娶了这儿的朱娘子?做二孺人,朱娘子?这些天身子?不?爽利,想吃胡家店里的汤洛绣丸、葱醋鸡、鸭花汤饼、酸芹、百岁羹。主人让我过来买了带走。” 他?从袖子?里掏出银子?,白嫩嫩的脸上神情严肃,虽个儿小,办事却像个极稳妥的。何平安摸了摸他?的脑袋,说了声稍等。 她从前在顾家时略微学了一点厨艺,到了九江开食肆,自己往深处琢磨过,这几个月下来厨艺愈发娴熟,那汤洛绣丸乃是将肉末裹上鸡蛋花,起?锅最快。葱醋鸡则是鲜蒸鸡,好在她早间让姜茶先?杀了一只公鸡预备着午间熬鸡汤,这会子?现拿来用省去不?少麻烦事。至于酸芹跟百岁羹,灶台上都有现成的,最不?费工夫。一个时辰要不?到,何平安麻利地都装到一只大食盒里。 那小小厮接过了,浑身都在用劲,走路吃力。 一个不?过才十岁的孩子?,拎这么?多带汤汤水水的菜,确实?有些为难他?,何平安见状,恨姜茶这会儿不?在,想了想,到底是先?将门关好,打算帮他?带过去,正好听听朱娘子?的现状。 朱娘子?年过三十,先?被朱大郎从行院里赎出来,后又跟着他?一起?给?富家子?弟扎火囤,不?想到这个年纪,竟还凭自己的本事攀上一个有钱的木商,何平安在心里不?得不?佩服,心想难怪这些天没见过他?们夫妇两个,原来是各有前程。 小小厮在路上走在她身边,一路走一路说道: “朱娘子?是我家主人在这里娶的头?一个妾室,主人待她不?薄,若是日?后仍旧想念胡娘子?的手艺,我来的次数还多着。” 何平安看他?不?苟言笑,装的少年老成,笑眯眯道:“你家主人既然是家境殷实?的富商,怎么?派你这样小的孩子?过来,就不?怕路上有那些不?干正经事的雕儿手将你拐了卖掉吗?” 小小厮哼了一声,傲气?骄矜:“这样青天白日?,谁敢当街拐我?主人最看重我,我要是丢了,他?肯定要花大价钱来捞我,你就放心好了。” 何平安笑出声,小小厮投来一个不?满的目光,拍胸脯道:“你可别小看我,我聪明的很,只是目下年纪小才帮主人跑跑腿,日?后定大有前途。” 何平安看他?虎头?虎脑有些顺眼,便耐心哄他?玩,小小厮很是受用,不?觉露出两个酒窝,两个人走了一截路,小小厮最后站定,给?她指着莺哥家隔壁的大别院,说道:“这就是我家主人的别院,你认得路吗?” 何平安换了只手提食盒,抬头?看着敞阔的大宅子?,道:“认得。” 她之?前常来这里,后来姜茶到了食肆,夜间给?这边送餐的活便交到他?手上。 小小厮从她手里接过食盒,将侧门叫开,紧咬牙关慢慢走进去,恰好此时正门开了,从里走出个面白的男人,容貌端正,身形英伟,小小厮喊他?一声六爷。 何平安站在门口的石狮子?后面,心想这或许就是他?说的主人了,一时竟把前些日?子?朱娘子?与?她喝酒时说的话忘到脑后,她只道这有钱人都生的像,这个叫六爷的细看还有几分像顾老爷,丝毫没把朱娘子?提过的年轻二字记起?。 眼下她甩了甩酸涩的胳膊往回走,那别院里小小厮将食盒提到书?房。 书?房外有两棵大槐树,昨夜起?风,刮落许多树叶,穿着梅红妆花褙子?的女人气?喘吁吁在扫落叶,但凡有一点偷懒,成碧就要骂她光吃饭不?干活怎么?不?去死,买她回来不?是买个奶奶供着的。 朱娘子?心里暗暗叫苦,早知道如此她干脆就一头?撞死好了,这个姓胡的压根没有面上那样好性格,笑里藏刀不?说,平日?在家更是阴晴难料,她说话前都得仔细掂量掂量,唯恐惹他?不?快,奈何外头?的姐妹不?知内情,还在纷纷羡慕她,弄的自己一肚子?苦水没处说,这些天都快疯掉了。 书?房里,小小厮将饭菜都端到顾兰因跟前,将一路见闻详细说给?他?听。 他?手里捏着棋子?,未梳发髻,穿着霜白西纱道袍,瞧着这几碗菜迟迟没有动手。 小小厮觑他?脸色,最后补道:“胡娘子?做菜地方很干净,且她浑身都是皂角香味,衣服整洁,想来是个讲究的人,饭菜可以入口。” 顾兰因扫了他?一眼,翘着嘴角笑道:“怎么?,你不?仅一路盯住了她,还闻了?她就不?恼你?” 替身发妻 第22节 小小厮红了脸蛋,使劲摇头?:“她看我小,不?仅不?恼,还摸了我。” 顾兰因将手边上的扇坠儿丢给?他?,眼角噙笑,难得夸道:“做的不?错。” 饭菜香味从窗户飘了出去,他?吃了几口菜,觉得滋味很是一般,最后剩下许多,便留给?了成碧等人。 成碧吃着少奶奶做的饭菜,不?知想到什么?,吃几口笑一笑,山明也跟着笑,朱娘子?看得一头?雾水,问他?们他?们也不?说,好没意思。 这后头?隔三差五那小小厮就会去何平安的食肆,一来二去熟悉的不?得了,将她铺子?里的各样菜点了个遍,白日?里何平安若是有空闲便一路给?他?送回去,路上还会给?他?买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这天是傍晚时分,食肆都要打烊了,小小厮一瘸一拐走进来,身上东西像是被人抢了一遭,见了何平安,抽涕道:“今儿我的钱在路上被几个地痞流氓抢了,朱娘子?又差我过来买吃食,你、你能不?能先?帮我做好饭菜,等我下月发了月例我再还你?” 不?等何平安说话,他?又蹲下身在角落抱头?痛哭:“不?行,耽误到这个时候,朱娘子?一定会骂我的……” 他?一个小孩子?,声音可可怜怜,一双泪眼通红,何平安蹲在他?边上哄了几句,最后柔声细语,给?他?道了个解决的法子?。 “你跟我一块进去,替我在她跟前说道说道?”小小厮不?确定,又问道,“你当真?愿意这样帮我?” 何平安捏了捏他?头?上的小鬏,一面用袖子?给?他?擦眼泪,一面安慰道:“我和朱娘子?是旧相识,她频频来照顾我的生意,我好歹也要去谢谢她,你还是个小孩子?呢,这又不?是你的错。咱们挣点辛苦钱不?容易,能帮则帮。” 她费了些工夫将吃食都做好,眼见天黑了,那小小厮拿着姜茶递过来的灯笼,牵着何平安的手跟她一起?回去。 与?此同时,别院里朱娘子?已打扮的齐齐整整,因天气?寒冷,将酒水都温好了,专等着她来。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这明间里铺设的堂皇富贵, 一水儿的紫榆水楠木家具,四壁的金碧山水画轴,兰膏明烛, 将眼?前照的亮堂堂明艳艳。香霭散空庭,帘幕东风静, 一座镶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摆在朱娘子?身后, 偶尔能听?见几声棋子落盘的轻微声响从后传来。 朱娘子看了眼天色, 如坐针毡。 好不容易前院的小丫鬟过?来传话了,她?方摆正姿态。 那小小厮胆怯地看着明间里坐着的人,将路上遭人抢劫的经过?一一道出,最后跪在地上请她?宽恕。何平安站在他身旁为其辩白几句,朱娘子?听?罢,轻易便放过?了他,只?是瞧着何平安许久没有挪开眼?。 夜里她?穿一身栗色棉布短袄, 檀香色合腰百褶裙, 一张姣好面容,春山淡淡, 秋水盈盈, 彩绢宫灯下身姿修长, 分外动?人。 往先朱娘子?倒不觉得有多陌生,奈何今日像是眼?花了, 她?擦了擦头上的汗, 怀疑是明间里炭火烧的太热的缘故。 “我们许久不见, 今儿你过?来了,我笨嘴拙舌的都不知说什么好了, 快请坐。” 何平安只?当她?是客气话,没有当真, 寒暄几句便要离开,不想朱娘子?上前拉住了她?。 “我在这里也没几个说话的人,你今夜来了好歹陪陪我,咱们是旧街坊,若是夜深了,大不了就睡在我这儿。” 何平安看她?今日的打扮,将四周都打量一遍,心下起?疑,她?缓缓道:“姐姐今日盛装,又摆了好酒好菜,想必是专候着家主的,我来了凑什么热闹,不敢打搅,既送到了,我人也就该回去?了。我那里还有个胆子?极小的表弟,将他一个人落在店里太久,我不放心。” 朱娘子?诶了几声,无奈道:“你也不瞧瞧这什么时辰,家主早就走了,谁想这小子?回来的这么慢,白?费了我今日的一番准备还无辜挨了家主一记白?眼?,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还放他走?不让他脱一层皮都是好事。” 何平安微微挑着眉,将她?那只?手推开。 “我是真的有事。” 朱娘子?泄了气,只?是转过?身看着明间的那扇屏风,忽然又想起?什么,于是转身道:“我如今也算发达了,咱们许久不见一面,你帮着这小子?收拾烂摊子?,我也不能让你一个好心人空手回去?,且等?等?。” 她?绕到屏风后,何平安望着小小厮,见他长长松了口气,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何平安恍惚间像是看到小时候的自己,她?笑了笑,小声道:“她?真打过?你?打的有多很?” 小小厮倒吸一口冷气,皱着脸道:“说不得,她?这个老女人最是小心眼?了,此刻想来还没走远,要是听?见了,啧啧……” 何平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半蹲下身子?,小小厮不知她?要干什么,正缩着脖子?,耳边一热。 “你跟着朱娘子?不好,那我赎你回去?好不好?”她?声音很温柔,“我带你回去?,你要是想读书,我也送你读书。” 小小厮战战兢兢像个鹌鹑缩在那里,结巴道:“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你赎我回去?让我读书,我又不傻。” 何平安字斟句酌,最后轻轻叹了一声,见朱娘子?还没来,她?认真道:“我不骗你,我跟你这般大的时候也是忙忙碌碌,没有钱花没有书读每天挨打,现在我嫁了人挣了钱,可恨心里还留下一桩心病。你若是真想离开此地,我一定帮你。” 小小厮张大嘴,目光迟疑,小手捏着她?的肩膀稍稍一用力,余光撇见那屏风后有影子?晃动?,立马将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不了不了,我不信天上掉馅饼,你……你又不是我爹我娘,我要你帮我?哼!”小小厮咽了口口水,将她?往外一推,恶狠狠道,“你就一个开食肆的,我可金贵着,你买不起?,快走快走!” 他话音一落,屏风后传来杯盏砸地的声音,何平安陡然惊醒,正想去?看看,朱娘子?却捧着一壶热酒转出来了。 她?冷了一张脸,指着小小厮便骂道:“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等?会看老娘不打死?你。” 小小厮躲在门后露出半张脸,见她?要追出来,立马就跑。 何平安微微有些差异,思量再三,陪着笑脸将朱娘子?拉着坐下。 “也罢了,一个小孩。姐姐这儿盛情难却,我怎敢不识抬举。你如今不同往日,我往后还想姐姐多照顾照顾我。”她?将两人酒杯满上,自己先干了一杯。 “好,你这样爽快我心头也高兴,早这样多好,我还以为你见我攀了高枝,心底头不是滋味。”朱娘子?见她?不用劝便肯喝酒,立时眉头舒展开来,一直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下,跟着与她?同饮。 几杯酒下肚,何平安扶着额,半开玩笑道:“这酒跟你我之前喝的倒是一般滋味。” 朱娘子?摇摇头,保证道:“这酒贵极了,跟路边的可不同,你仔细尝尝。” 面颊开始浮红的少?女捏着瓷白?小盏,低头抿了一口。 “如何?” 何平安闭着眼?,良久,开口说了个好字,随后她?睁开眼?定定瞧着眼?前的妇人,晃了晃这杯盏。 “实不相瞒,我现下头有些晕,想来要醉过?去?了,只?是有事想在醉倒之前求求姐姐。” 朱娘子?掩着嘴,笑意深深,很是爽快道:“你说,只?要不是杀人放火犯法的事,就依你这个人,有什么是我不能答应的。” 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就不是她?能管的。 何平安按着她?倒酒的手,缓缓道:“那我就说了,姐姐要是说到做到,你让我办什么我也义不容辞。” “我猜猜,是不是要给那小猴儿赎身?” 那瓷盏碰上她?的酒壶,伴着叮呤一声清脆的撞击,何平安饮干此杯,醉眼?朦胧看着她?,单手取下了耳上的金耳坠。 “正是,不知要多少?钱,尽管开口。” 朱娘子?笑得浑身乱颤,仰倒靠着身后的屏风。 “你有多少?钱?” 何平安下意识摸自己袖子?里的银子?,低头的一瞬似乎是酒意上头了,她?略缓了缓,最后伸出一只?手。 “五两?” “五十两。” 朱娘子?抱着她?,见她?脸上发烫,浑身酥软,哄着她?道:“他一个小孩哪要的了五十两,你只?再喝我这一杯酒,我就卖你五两。” 何平安再喝一杯酒,只?能扶着脑袋靠在她?肩头。朱娘子?的声音似乎时近时近时远,她?问起?自己那个死?鬼丈夫。若在清醒时候,何平安三两句便带过?了,可如今酒劲上头,她?累极了,眼?皮似有千斤重,何平安窥着眼?前的红衣,思绪漫天乱飞。 “你那个丈夫生前待你好不好?” “不好,我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屏风后隐隐传来玉石棋子?落地的脆响。 “为何?” “因为……”何平安声音渐弱,眼?前的红开始化为一汪水,贴着她?的脸颊,叫她?想起?头一次成婚时那夜的场景。 “他一刀就要划开我的脸,他想杀我,凭什么我不能杀他。”她?伸手胡乱拍打着朱娘子?的脸,嘻嘻笑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你杀了他?” 何平安摇了摇头,难受道:“好汉不吃眼?前亏,我没本事杀他,就、跑了……” “难怪。” 何平安听?到她?说难怪,手抓着她?的胳膊拼命想要睁大眼?看看朱娘子?:“难怪什么?” 酒壶横倒,剩余的酒水哒哒滴到地上,朱娘子?趴在一旁,细听?已经有轻轻的打鼾声,宫灯照在酒液上,她?皱着眉,只?觉得刺眼?的紧。 一只?手恰到好处地替她?遮住光。 她?扯着那宽大的袖子?,从浓烈的酒气里嗅到一股清淡的篱落香,再次努力睁开眼?,何平安瞧见一抹极柔和的霜白?色,待她?仔细辨认,忽就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了。 “不认识我?” 顾兰因俯下身,指腹摸到她?的鬓角,声音带笑。 他将碍事的朱娘子?拨到地上,何平安心跳剧烈,一时不知是做梦还是醉过?头眼?前出现了幻觉。 眼?前人姿容俊雅,动?作轻柔无比,仿佛是一捧化在初春的雪水,摸着她?的那只?手从耳朵落到她?的唇上,将她?滚烫的体温降却一二,却同时又在她?心底点起?一把火。 “真是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顾兰因将醉成一滩软泥的少?女打横抱起?,廊下刮起?过?堂风,素月分辉,风露发晶英,何平安醉在他怀里,不知今夕何夕。 这天夜里顾六叔从外应酬归来,过?了垂花门往里走,不想远远看见了自己的侄子?,只?见他又抱着个女人,两人在一条回廊下正对上,顾六叔与他擦肩而过?时本想伸脖子?看看是不是又是个老女人,谁知道这小子?还遮了一下不叫他看。 他啧了声,心里想着要不要修书一封告知他父亲,但?走到尽头,又觉得没这个必要,男人在外睡个女人怎么了,老女人也是女人。 “六爷。” 身后有人喊了他一声。 “什么事?”顾六爷问。 “门外来了个少?年?人,将门拍的哐哐响,他说他是什么寡妇胡娘子?的表弟,因他姐姐自傍晚进?了咱们别院到现在也没出来,恐怕出事,所以过?来问问。” 顾六叔愣住,猛然就想到刚刚侄子?怀里抱着的那个,头冒冷汗。 “老爷,可要请他进?来?”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顾六叔叫人请他进来, 免得半夜都在?外?头闹,坏了侄子的名?声。 未几,一个穿粗布衣裳的少?年走进来, 他?过门槛时踉跄了一下,袖中的匕首便当着顾六叔的面落在?地上。 没有何平安在?, 姜茶人前都冷着一张脸。他?将?自己的刀捡回去, 环顾四周, 开?门见?山道:“我姐姐呢?” 顾六叔听说那个寡妇是朱娘子叫来的,便叫丫鬟去请朱娘子。 过了一会儿,丫鬟回禀道:“六爷,朱娘子醉死过去,不知人在?哪。” 姜茶感觉不对劲,猛地站起来,一双眼盯着顾六叔, 言语不善:“你耍我?” 替身发妻 第23节 “好?端端的让她喝什么酒!在?你家里, 还找不到人了?” 顾六叔见?他?不是个好?性子,且少?年冲动若一时火气上头, 今夜必然不得安宁, 于是连忙安抚道:“莫急莫急, 我一个生意?人,最重诚信, 耍你作甚?小相公请稍等, 那朱娘子是我侄子的小妾, 我要去他?那里找人,须得去知会他?一声。” “侄子?不是说外?甥么?”姜茶拉住他?, “你想跑?” 顾六叔被他?捏的手疼,不知他?哪来的力?气, 不过还是好?脾气道:“那是他?对外?的说法,我也不瞒你,如今你要是信不过,姑且就随我一道。” 姜茶松了手,斜眼看着他?:“你说的,走罢!” 跟着顾六叔的几个长随见?状有些不满,顾六叔却叹了叹气,负手走在?前面,边走边道:“罢了罢了,难为他?半夜找过来,人之常情,不可无礼。” 姜茶哼了一声,要是搁在?以前,他?的刀早就架在?这个徽狗的脖子上了,哪里还会这样好?声好?气地跟他?说话,这老东西也真不嫌命长。 顾六叔到了东边顾兰因住的院子,咳嗽几声,让自己身边的丫鬟先过去禀报一声。 “何必这样多此一举,咱们几个都是男人,他?也是男人,有什么不能给人看的。”姜茶把?丫鬟推开?,快步往前。 顾六叔拉扯不住他?,小跑着还想阻拦一二?,嘴里喊道:“这是别人家,你却像个强盗一样往里头冲,成何体统!” 姜茶嗤笑了一声,头也不回,懒得搭理这个老东西,他?将?正房的隔扇一脚踹开?。 这正房里灯烛明亮,挂着鹅黄幔帐,摆着各色菊花,幽兰翠翠,香烟袅袅,铺设的很是精致,唯独不见?人。他?掀了珠帘向里,闻到空气里的酒气,另外?还有一股掺杂在?胭脂中的花香味。 这不大像是一个男人的屋子,姜茶心里存了疑惑,待继续往前,便瞧见?了一扇极素净的屏风,两侧珠灯映照出干净而单薄的剪影,他?皱着眉,用匕首轻轻划开?。 但见?一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梳妆台前。 铜镜昏昏,衣衫单薄的年轻人低着头,饶有兴致地为怀里靠着的人描眉画眼,他?修长的手指沾了朱红的口脂,一点一点从唇角挪开?,随后重重落在?她的眉宇之间。 听到声音从后逼近,顾兰因缓缓回过头。 “你是谁?” “老子是你隔八代的祖宗。” 姜茶下手从不手软,但他?此刻抱着何平安挡在?身前,姜茶一时扑了个空,那锋利的匕首掉转了方向,最后狠狠插在?了地板上,像是一颗钉子,将?他?雪白的袍子牢牢定住。 “原来是个莽夫。” 姜茶一拳打过去:“照打你不误!” 顾兰因挨多了打,仿佛是预料到他?会这样出拳,偏头躲过,单手将?醉死的何平安捞住,翻身又躲开?他?的下一拳。 未几,院子里其他?人听到响动,一起进门阻止。 “快快!把?这粗鄙无礼的竖子赶出去!怎么还动起手来了,荒唐。” 顾六叔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不忍心看自己这个侄子。 “你……今天把?谁带回来了?” 顾兰因将?怀里的人放到里面的床上,随意?拂了几下袖子,余光撇见?一道寒光,话未出口,忙闪身避开?,只是他?身上那件白色的袍子被姜茶的匕首彻底划烂了。 “你这狗东西,装什么傻充什么愣?快把?人还给我!” 几个长随制服不了他?,众人见?他?身手了得还带着匕首,纷纷去外?面找帮手。 而姜茶死死盯着顾兰因,最后被他?莫名?的笑容激怒,恨不能将?那碍事的顾六爷踹飞,上前给他?两巴掌把?脸打歪。 “你有什么可笑的?” “如果她是你姐姐,你该喊我一声姐夫才对。” 姜茶吸了口气,差点怒火攻心,身后那些护卫见?状一拥而上将?他?按住。姜茶一刀掷过去,指着他?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你算我哪门子的姐夫,她那个死鬼丈夫早就死了!” 顾六爷听了也愣住了。 “你不是娶了那个赵家小姐吗?这个胡寡妇在?九江开?食肆,跟你是八杆子打不着呀。” 顾兰因冷冷笑了一声,却是朝着姜茶道:“她糊弄你这个傻子,你也是真信,又莽又蠢。” “她是不是告诉你,她死了丈夫为夫家所不容,从徽州过来投亲,谁知道此地的亲戚又搬去了别处,不得已?只好?自己干些小营生,挣些日用嚼度?对了,她姓胡,是不是叫平安?” 姜茶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就是你口中说的那个死鬼丈夫,我可没死,如今还在?找她,不想竟在?这里。” 姜茶难以置信,就连他?顾六叔也是如此。 “那个赵家小姐我听你爹说,不是去了娘家就再也没回来了么,竟是跑了?” 姜茶一时间只觉得自己受了莫大的欺骗,恍恍惚惚,不过顾六叔下一句话又叫他?生出一丝希望。 “你那个媳妇年纪轻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赵家败了后怎么会流落此地呢?是不是弄错了?” 顾兰因摇了摇头,黑沉沉的眼眸映着几点烛光,缓缓道:“我和她日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那张脸,我死都认得,六叔不必再问了,若是实在?信不过我,大可修书一封寄给我父亲。他?喝了她的茶,也是认得她的。” 顾六叔见?状,倒也不再追问,只是姜茶不甘心,奈何此地人多势众,顾六叔好?说歹说,将?他?劝了出去,说是等明天他?姐姐醒了,大家一起做个见?证,要真是他?媳妇,大家还都是亲戚,何必弄的如此难看。 姜茶当?夜就被安排在?一处客房住下,一夜翻来覆去,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 第二?日一早,天灰蒙蒙的,看样子是要落雨。 昨夜何平安醉的厉害,是以今日醒的极晚,约莫都要到日午了,伴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她扶着脑袋慢慢坐起身。 她看着周遭陌生的一切,头疼的厉害,尤其是嗅到熟悉的味道,她满脑子都是昨夜见?到的最后一幕。 何平安低头摸着自己身上的衣料,心情坠到谷底,这不是她来时穿的那一身。 守在?外?面的丫鬟听到这屋里传来响动,撩开?帘子进来伺候她洗漱。 “醒了?” 何平安怔怔地看着小丫鬟身后的人,一时顾不得宿醉后的头疼,摇摇晃晃捡鞋,却是连鞋也忘了穿,抱在?怀里就想从这里跑。 顾兰因并?未拦她,不等何平安出门,竟又撞上一人,顿时头晕眼花,差点一屁股倒在?地上。 原来是姜茶,他?一早就在?屋檐下等着,顾六叔说他?跟顾兰因一左一右站着,跟门神似的。 如今见?何平安醒了,顾六叔连忙赶过来。 明间里,随着顾六叔一起来的还有成碧山明两个,见?了她当?真喜出望外?,纷纷喊了声少?奶奶,偏她沉默极了,只是瞧着门外?的雨点。 “你如今醒了就好?,醒了就好?,省的他?们两个打起来。” 顾六叔坐在?一旁,见?她模样极标致,与侄儿分外?般配,不是朱娘子那样的老女人,心下便有几分喜欢。 坐在?上首的少?女还是昨夜顾兰因给她的打扮,一身粉白的宁绸团花圆领袄子,鸭卵青的妆花插金宽襴挑绣裙子,乌云叠鬓,粉黛盈腮,眉眼间带几分倦意?,仿佛是娇养的小姐,与食肆里整天忙碌的样子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姜茶看了她许久,狠下心开?口问道:“这个徽狗说你是他?媳妇,是吗?” 何平安当?然矢口否认。 “之前上赶着要来嫁我,如今与我成了一对夫妻,却又想方设法逃走。可逃来逃去,竟又到了我跟前,你还要骗这傻子多久?”顾兰因温声道。 “我不是赵婉娘,不曾与你做过夫妻。” 何平安恨不能与他?一刀两断,如今被抓了正着,她抵死不认。 顾兰因岂不知她心思,愈发装出一副痴心模样。 那一头姜茶拉着她就想走,偏又被一群人拦着,他?不悦道:“昨夜是你们说的,若她不是你这侄子的媳妇,就放咱们走,这会子你也听见?了,耍什么赖?” “这……”顾六爷犹豫道,“确实,既然她说不是,就让他?们回去罢。” 顾兰因偏过头,目光落在?何平安那张脸上,良久,他?笑道:“今日让你走了,改日你还是要回来求我的。” 何平安将?穿上的绣鞋又脱下,朝着他?就砸过去。 “你做梦。” 她走的决绝,却不知已?然一脚踩到了他?的圈套里。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何平安光着脚走出来, 她气自?己蠢,白白又送到他跟前,路上?人?来人?往, 她什么也看不清,险些撞上?了别人?的马。 姜茶一直在后头跟着她, 见状, 道了声得罪, 将?她背起?。 “这地方不能待了,赶紧收拾了换个地方。”何平安抱着他的脖子说道。 “你就这么怕他?” 她顿了一下,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语重心长道:“这可?不是?怕他,你不知他的为人?,今日这样轻易放过了我?们,来日定有一番逃不去?的刁难。” 姜茶问:“所以你和他, 当真是?夫妻?” 何平安被他问住, 姜茶又道:“你还骗了我?多?少?” “不多?。” 她俯下身,在他耳边道:“其实我?叫何平安。” 姜茶撇过头, 心中仍有气, 于是?闷声往前, 直走到食肆。 只是?两?人?到了地方,何平安进了卧房尚未将?衣裳换下, 前头忽然传来一阵摔打声。 她忙推开窗朝外看, 却见一伙人?如狼似虎一般, 穿着捕人?的衣裳,粗看便有十几二十几人?, 将?食肆里挤满了不说,仿佛早有准备, 大喊抓水贼,纷纷如潮涌向姜茶。 才?熬过一晚的少年人?单力薄,落了下风,被绳索捆起?,他慌忙看向身后。 “平安!” 何平安来不及做准备,急急想从后门逃走,不想那里也堵了三?个差役,见了她,大喊道:“快抓这淫.妇!” 几个差役一拥而上?,将?她捆的结结实实。 何平安脸贴着地,她微微抬起?头,见坊间巷口停了一辆马车,有人?撩开了帘子正远远看着她。 “快,把她押回去?!” “跟水匪勾结,胆大包天!” 天上?落雨,地上?泥泞,她一身锦绣衣裳滚满脏污水渍,忽然明白过来。 …… 何平安被押到捕厅,关在女监里。 眨眼间落到这等光景,她头疼欲裂,似乎昨夜的酒劲还没过去?,看眼前一切都?是?模模糊糊。 这捕盗厅现押着几个女囚,都?是?爬龟妇。这伙人?丧尽天良,结伴而行,不久前又残害了几个家境贫寒的孕妇,剖腹取胞衣,一尸两?命,知府将?人?抓捕之后上?报了刑部,现押在牢中等候凌迟判处。 替身发妻 第24节 这些人?见今日又来一个,打量面貌,不是?与她们一伙的,当下便划出楚河汉界。 牢里潮气甚重,雨天漫着一股腥臭味,藏在稻草、砖缝下的爬虫探出头,神色恍惚的女子盯着脚边那条蜈蚣,一点不知道害怕,那些爬龟妇看在眼里,凑在一起?小声嘀嘀咕咕。 最后有一人?道:“大姐,你是?犯什么事被关进来?” 何平安缓缓抬眼,面无表情?靠在身后的砖墙上?,伸手作刀,朝着空气狠狠挥下。 “我?杀夫。” 年纪稍大的爬龟妇见她如此,往边上?靠了靠,好奇道:“大姐有好胆量,只是?女人?力气不敌男人?,你怎么杀的?” “我?有个奸.夫,事情?败露后,我?们一不做二不休,趁夜将?他绑起?来,一刀捅死。” “啊……” 何平安将?头发彻底揉乱了,一张雪白的脸被遮了大半,又有一身淡淡的酒气,她懒懒坐在那里,旁人?问什么,她就胡言乱语。 几个爬龟妇半信半疑,又不敢真的上?前试她。 等到傍晚差役来放饭了,何平安这才?往门边上?走了几步。 牢里的饭没有油水,堪堪能填个肚子,几个爬龟妇将?饭菜分?完,何平安眼尖,抢过饭最多?的那碗,也不用什么筷子,狼吞虎咽。 “你这个人?!抢什么!饿牢里出来没吃过饭?!”资历最老的爬龟妇拿着筷子指她,气急败坏道。 何平安专心吃饭:“我?就是?饿牢里出来的,吃碗饱饭有何不可?,你们不服?” 这三?个爬龟妇听人?这般挑衅,一时?纷纷递去?眼色,朝她围过来。 “我?听说过你们干的勾当,专挑乡野贫家妇人?下手,生人?活剖,一尸两?命,只求一味叫紫河车的药材,这样的钱挣着你们也不嫌脏。”何平安边吃边说,目光逡巡,见有动手的趋势,一脚先踹过去?,将?那年纪最大的踹倒地。 “一群老东西,也敢把我?当成那些怀胎的妇人?欺负?” 她将?碗里最后一口饭吃掉,狠狠将?那粗瓷碗砸碎。 倒地的爬龟妇摸着屁股,怒火中烧:“你别得意!咱们三?个人?难道还制服不了你,大话别说在前头,仔细死的太难看,大家谁手上?还没几条命。” 何平安看着她,点点头:“那我?现在求你杀我?,你快来杀我?呀。” “快上?!” 其余两?个爬龟妇面面相觑,其实她们每每对妇人?下手时?都?是?先在饭食里下药,将?人?迷晕过去?绑起?来动刀子,今日碰上?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大活人?,心里还有些发怵。 “快上?呀!” “你怎么不上??”何平安问。 资历老的爬龟妇左右看了看,喘着气站起?来,何平安往前走几步,她退几步。 “怎么不出手,手断了?” “你……你等着。”她还在揉自?己的屁股,显然不敢单打独斗。 何平安左右扫了一眼,慢慢撸起?袖子。 当初李小白还在顾家的时?候,六尺跟他讨教了几招拳法,她跟在后面囫囵学了一点,后来姜茶来了食肆,她也请教了几招,姜茶出手招招阴险狠辣,如今对着这几个爬龟妇,拿来够用了,只是?…… “我?可?等不急了。” 何平安将?年纪大的爬龟妇一把摁住,掐着她的后脖颈便往那一旁装满屎尿的恭桶里按去?。 老爬龟妇拼命挣扎,不知她拿来的力气,垂死之际将?那恭桶一把踢翻了,牢里顿时?臭不可?闻,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来人?呀!杀人?了!”另两?个爬龟妇缩在一角朝外大呼。 “啊啊啊杀人?啦!” …… 何平安死按着老爬龟妇,那几个差役进来拦不住她,拿着鞭子便抽过去?,她挨了几下,却发现这几个人?压根就跟玩一样。事后差役给她单独换了一个牢房,何平安浑身脏兮兮臭烘烘,押她的人?皱着眉,却小声道:“这老货死的好。” 知府当夜知晓此事,又差人?给她送去?一顿热饭。 何平安吃着饭,心想若是?时?运不济,死前吃饱了也好,下辈子不当饿死鬼。第二日,何平安被押到公?堂,小胥吏挨牌唱名?,待点到她的名?字,何平安进去?一瞧,不期然看见顾兰因。 她本来还想为自?己陈情?,此刻跪下便道:“小人?丧夫,辗转至浔阳,因贪图姜茶的美貌,与他厮混在一起?,不知他是?水匪,既然犯了法,小人?愿伏法,任凭老爷处置。” 知府看了眼一旁的少年人?,心下有些好奇,于是?指着顾兰因道:“你可?认得他?” “不认识。” 知府一副了然的模样,又指着另一批人?,问道:“那你可?认识他们?” 他们从外进来,跪在何平安跟前,纷纷喊她少奶奶,这当中既有白泷,又有六尺,成碧跟山明两?个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赵家败落后少爷这一路是?如何寻她的故事说的令人?潸然泪下。 何平安捂着耳朵,不耐烦道:“不认识。” 顾兰因拱手对知府道:“还有一人?,老爷何不请进来?” 何平安一肚子火,但在见到柳嬷嬷的那一刻忽然不知说什么好了。 “你可?认识她?”知府对柳嬷嬷道。 柳嬷嬷千里迢迢坐船过来,到了秋天,头发似乎更白了,她穿着一件青棉布长袄,走路已经要?拄拐了。这还是?在外头一次见何平安,她将?她仔细看了看,半晌,心疼道:“我?虽年纪大了,眼睛不灵光,可?少奶奶我?怎么会不认识呢。” “少奶奶,这些个月你身子可?好些了?我?们那时?候在赵家找了你许久,怎么一晃,你到这儿了?少爷开始跟我?说时?我?还不信,不过挂念着你,上?个月便跟老爷太太辞行赶了过来。” 何平安跪在那里,咬着牙一言不发,微微侧过身。 “少奶奶……” 何平安捂着眼睛,一听柳嬷嬷的声音,不敢说不认识她,唯恐伤了她的心,可?偏偏这是?在顾兰因跟前。 知府见状,敲着醒木,质问道:“你冒用他人?名?姓,弃家抛夫,暗中与水匪厮混,不守妇道,犯妇何氏,你可?认罪?” 何平安猛地抬起?头,听到自?己的姓氏,吃了一惊。 柳嬷嬷闻言叹了口气,低声劝道:“少奶奶,昨夜少爷都?告诉我?了,你姑且先认了罪,少爷说会不计前嫌。此事我?们也不会告诉老爷和太太,先把性命保住,万事才?好商量。” 何平安抬眼看着顾兰因,见他此刻在人?前装的痴心一片,宽容大度,一时?气笑了,怪不得他昨日敢说那样的话。 她今日就算抵死不认,他也有法子叫知府逼她认。 柳嬷嬷都?出来了,还不知下一个是?谁,总归是?要?逼她就范,那她就顺他一回。 何平安挪了挪,离柳嬷嬷远了点,跪地砰砰砰磕头,冷笑道:“既然我?夫君愿意做这千年王八,那我?便认了,我?何平安与水匪厮混,不守妇道,弃家抛夫!” 顾兰因敛了笑意,袖手看着她,眼神晦暗不明。 知府最怕的就是?这种夫妻间的家事,这结果虽跟顾举人?早间要?的差不多?,但他此刻还是?有些犯难,于是?小声问他: “如何?” 第30章 第三十章 顾兰因?垂着眼帘, 清俊的?面上无甚表情,不知是她那一句话刺中了他的心,他忽然?改了口。 知府憋着笑, 于是又将何平安打回牢里?,只是改了罪名?, 将她与水匪勾结这一项划去, 杖打五十, 仍由其丈夫领回去。 何平安被按在春凳上,不知是否有人授意,这些差役看似打的?狠,实则都是假把?式,棍子落在身上时?只给她些微的皮.肉苦。等她挨完这五十杖已然?到?了日午时?分,柳嬷嬷等人拿着干净衣裳在捕厅外等她。 雨下的?大,地上都是泥点子, 身后的?牢房昏昏暗暗, 何平安扭头看了一眼,依稀能听见几道从里头传来的?鞭打声。 她如?今出来了, 姜茶只怕凶多?吉少。 何平安一张脸失了血色, 行走间有几分失魂落魄, 六尺等人远道而来,今日还是头一次见她, 都知道她从前生了几场病, 身体不好, 便将厚厚的?氅衣先给她穿上。 “你们回去罢,我……” 马车上, 一人撩开车帘:“你想去哪?” 顾兰因?穿着襴衫,神色极冷淡, 这样的?阴雨天里?他肤色显得十分苍白,一双暗沉沉的?眼,如?鬼魅一般盯着她。 何平安将遮眼的?发?丝撩到?耳后,缓缓爬上马车。 “我跟你回去。”她说。 “你以为跟我回去了,我就能?轻易放过那个水匪?” 何平安跪在离他不远的?角落里?,却是狠心道:“他与我非亲非故,任你要打要杀,都不干我的?事。” 顾兰因?稍稍感到?一丝意外,未几,将手边上的?干净衣物朝她砸去,讥讽道:“小平安果然?无情。” 何平安置若罔闻,微微抬起眼帘,见他正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她顷刻间仿佛读出他眼中的?意味。 长街短巷隐在雨幕之中,偶尔落下几阵飘风雨,将厚重的?车帘吹开一线。 面容沉静的?少女缓缓褪去了身上的?脏衣裳,抬手将青丝梳拢,对面端坐着的?少年人递来一根水仙花头簪,动作极轻柔。 四目相对,为她簪发?的?少年手指流连,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最后捏着何平安的?下巴,温柔道:“你也是这样勾.引那个水匪的??” …… 马车外,山明头戴斗笠,身穿蓑衣,拉着马缰,他听着身后忽然?传来的?一阵响动,微微睁大眼睛,想要回头,却又不敢回头,想了想,他又绕了一圈。 隔着一道帘子,顾兰因?将何平安狠狠按倒,一双眼冷了下来,哪有什么?缱.绻温柔。 “你这个淫.妇,千人骑万人枕的?婊.子。” 他咬着她的?耳朵,一字一字道出口,炙.热的?呼吸之下,心内暗潮涌动。 何平安疼的?闭上眼睛,才挨过五十杖,虽未伤及根本,可皮.肉伤禁不起他一而再再而三的?用力.蹂.躏。他将她压.在.身.下,吮.着耳.垂上被咬出的?血珠,襴衫不复整洁,一双眼暗.沉沉,由着心头的?恶.念驱使,恣.意泄.在她玉白的?肌骨上,像是在玷.污一捧雪,直至将她融化。 “何平安,你求我,你求我……” 她死死抓着门?框,指尖被帘外雨水打湿,死也不吭声。 凭什么?赵婉娘是他珍之爱之的?宝珠,自己?就活该受这样的?欺负,忍他的?卑鄙下.流。 天上雷声阵阵,整个浔阳城皆笼罩在阴云之下,江波潎冽,风浪不止。 山明等雨停了,驾马车停在桃叶巷的?别院跟前。 此?刻天空一碧如?洗,青绿的?芭蕉叶上水珠滚淌成线,马车里?迟迟不见有动静,山明咳嗽几声。 良久,顾兰因?这才出来。 山明弯腰偷偷瞄了一眼,心下有几分笃定,便低头不敢再多?看了。 顾兰因?抱着何平安,神色平静,待到?了卧房,捞起她那只手,见冰冷至极,一面吩咐丫鬟去喊大夫,一面便要来热水。 顾兰因?将昏过去的?何平安泡在热水里?洗了一遍,又在柜子里?挑挑拣拣,在大夫过来之前替她穿好衣裳,遮住了这些刺眼的?痕迹。 替身发妻 第25节 大夫说是染了风寒,他写下药方,六尺拿着药方出去抓药,屋里?留下伺候的?是白泷。 先前少爷被老爷赶到?浔阳,并没有带走她,这会子把?她们一起接过来,白泷还以为少爷身边缺少人照顾,不想是为了少奶奶。 她们谁也没想到?兜兜转转,少奶奶从顾家离开后辗转至此?,竟还和水匪有关系。也不知少爷究竟是怎么?想的?,这样丢颜面的?事他也忍的?下,公?堂上戴了好大一顶绿帽。白泷为他不平,如?今顾兰因?让她照看何平安,她更?是打心底不愿意,却又无可奈何。 白泷把?她被子掖了一下,不意瞧见何平安手腕上的?压痕,已经发?紫了。她愣住,皱着眉回想她今日在公?堂上的?模样,那时?候明明是没有的?。 白泷蹲下身,将她的?袖子往上撸,一时?又看见了更?多?的?斑痕,像是被人掐过捏过。她心里?存疑,不知是出自谁的?手,可一想到?何平安敢抛下少爷跟水匪勾结在一起,她便又厌恶她一分,肯定是她不检点。 等到?顾兰因?回来,白泷将此?事说给他听,换了一身藕合色西纱道袍的?少年人点了点头,他撩开纱帐瞧了一眼床上的?何平安,问她药熬好了没有。 “还没,六尺在那头盯着,要不要奴婢跟她换一换?” “不必了,六尺原先就是跟着她的?。”顾兰因?缓声道,“这两个人一条心,若放在一起,恐怕会生事。” 白泷听了他的?话,忽明白少爷的?用意,一时?心里?竟舒服了不少。 何平安醒来已值深夜,这卧房里?点了一盏灯,此?刻只有一个丫鬟在一旁的?小床上睡着。何平安喉咙干哑,迫切地想要喝水,她朝外走了几步,摸到?了一只空空的?茶壶,见桌上还有一碗冷了的?药,她想也不想,端起便一口闷下。 “咳咳咳!” 披头散发?的?少女扶着桌子,没想到?这药这么?苦,呛了几口,胃里?的?苦涩往上翻涌,她差点呕出来。 那头白泷被她吵醒,撑起身子一看,犹带着浓浓的?睡意。 “把?药吃了就好。”说罢她倒头重新睡下。 何平安听着熟悉的?嗓音,喊了白泷一声。 “有什么?事吗?” “没事。” 何平安扶着脑袋,缓缓走回去,她现下头重脚轻,难受的?厉害,偏偏刚醒,喝了一碗苦药,怎么?也睡不着,于是一整夜,她喊了白泷无数声。 “闭嘴!” 何平安见她火气这么?大,便猜到?她心里?是怎么?对待自己?的?。 她趴在床上,微微叹了口气,眼睛呆呆看着那一盏灯,脑袋空空如?也。 …… 一连过去三天,顾兰因?见何平安身上有些见好了,傍晚不由分说,想将她拉上马车。 “你要干什么??” 何平安走到?别院门?口,猛地抱住一只大石狮子死不松手。 桃叶巷有认得她的?,一时?当个稀奇看。两个人拉扯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顾兰因?问道:“你不想看看姜茶如?今是何下场?” “我就算看见了,无权无势,也救不成他,何苦让他见我,再恨我。” “恨你?他为什么?要恨你?”顾兰因?见她有一丝松动,一把?将人拦腰抱住,拖到?马车上。 何平安大喊大叫,被他用糕点堵住嘴,她一双眼狠狠瞪着他,看动作随时?都要跳下去。顾兰因?仍旧将她桎.梏在身.下,见她有些发?抖,故意道:“你抖什么??” 何平安扭过头,一点一点将嘴里?的?糕点吐出来,而后朝他的?手一口咬过去。 …… 马车到?了捕厅外,车上先下来一个神色阴沉的?少年人,细看他手上近虎口的?位置有一道被咬出血的?牙印。那候在外面专等他的?小吏迎上去,脸上堆着笑。 “知府老爷昨日审的?姜茶,那小子油盐不进,咱们拿头号夹棍夹他,也不见他吐一个字。不过顾相公?您放心,咱们今日依着您的?消息,去码头上真捉到?了姜茶的?几个同伙,只等明日知府老爷审理,将他人证物证一齐落实,定判他个死罪。” “他人呢?” “关在牢里?,好生伺候着。” 小吏边说边在前头带路,这里?里?外外都是经过打点的?,又有知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顾兰因?一直走到?最深处。 因?两边牢房关的?都是穷凶极恶的?盗匪,他早早给何平安扣了一顶锥帽,隔着薄纱,何平安嗅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 直到?此?刻,她才知道那句好生伺候是什么?意思。 被上了沉重脚链的?水匪倒在血泊里?,头发?黏糊糊挡着脸,又因?脖子上也拴了链子,姿态很是狼狈,少年那一身衣裳被扒去,挨了一顿狠打之后几乎体无完肤,全然?不像个活人。 顾兰因?站在门?外心疼道:“姜茶都被打成这样了,可怜我还要拿参吊他的?命。” 他余光瞥着何平安的?神情,声音轻轻道:“这可都是拜你所赐,你不愧疚么??” 何平安怔怔看着地上的?血,知他故意激自己?,只一个劲摇头不说话。 “他杀了许多?人,唯独放了你一马,又替你鞍前马后,要不是你,他也不会落到?这样的?田地……” 见她想跑,顾兰因?一把?抓住她的?手,将她死死按在姜茶的?牢前,俯身问道: “小平安,你想做个忘恩负义的?人么??” 第31章 三十一章 她发不出声, 这牢房里刮进一股冷风,油灯昏昏,洒了一地浊光。 何平安知道他是故意如此, 嗅着牢房里浓烈的血腥气,她又想到当夜的那只黑船。 沉默良久, 她冷声道:“那你?就当我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你?在跟我说?” 顾兰因左右看了一眼, 狱吏将这扇牢门打开。他踩在尚未干透的血上, 将她拖了进来。 “趁他还?有一口气,说给他听。” 何平安索性破罐子破摔,说尽所有的绝情话,烛火闪烁,她裙角沾满血,等?到无话可说之际,顾兰因这?才?将她拉起来。 两人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阴暗潮湿的牢里谩骂声不止。 血泊中, 姜茶缓缓睁开眼,吐了一口浊气。他身上被打?的皮开肉绽, 饶是如此, 他依旧艰难低爬了起来, 就坐在牢门边上,目光紧紧锁住出口。 …… 早间, 衙门那处有人过来, 管家将人请到顾兰因的院子。 因今日知府要提审姜茶, 成碧等?人都起了个?大?早,专等?着少?爷出门, 谁知道少?爷还?未收拾好,竟先等?来这?样一个?消息。 “昨夜有人劫狱, 牢里一干水匪尽数逃脱。” 山明听了这?话,心下直道不好。 昨夜只有顾兰因最后带人去探狱,脱不了嫌疑,是以这?衙门里的吏典今早上就是专门来请他去知府衙门的。顾兰因被盘问半日,方才?放回家。 顾六叔听闻此事,还?以为侄子犯了什么?王法,他神色匆匆地进来,忧心忡忡地离开了,不过半个?月便打?发顾兰因去岳州贩米。 顾兰因在码头雇了一艘装米粮的船,浔阳泊舟之地多认得顾六叔,却不认得他,这?里人见是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后生,言语间不识时务,又时时带着个?女人进进出出,便当他是那锦绣膏粱子弟,手里有几个?钱使,除了会?玩.女人,哪里会?做生意。 这?一天出门,天气甚好,碧水惊秋,白草红叶黄花,顾兰因从码头回来,弃了车驾,带着她漫无目的走?在城东市井间,不觉经过了六里桥。 何平安这?些日子被他看的紧,鲜少?来到这?处地界,如今瞧见已关门的食肆,自然也瞧见了一旁的客店,不知为何,竟也生意疏疏。 顾兰因从客店门口经过,店家一瞧见他,连忙躲起来。 原来朱大?郎跟朱娘子一年四季在这?儿扎火囤,店主知晓后也从中分了一杯羹,偏这?两人招惹了个?不能招惹的客,连带着他也吃了个?大?苦头。那些中招的有不少?是江淮客商,与顾家有生意往来,他们年少?不知这?当中的机关,吃了个?哑巴亏自认倒霉。顾兰因让成碧将这?些中招的少?年子弟多找出来,写了状子告到官府,知府在六里桥附近备细访问,见情况属实,且朱大?郎下处仍有未用尽的财物为证,一时便引了个?“招摇撞骗”之律,问杖一百,从犯各打?五十大?板,归还?财物。店家挨了实打?实的五十板子,现下走?路还?一瘸一拐,那些外来人打?听后得知店里有这?样一桩官司,哪里还?敢住,一时生意萧条,都快要关门了。 何平安停在食肆跟前,那个?旧幌子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摘了,右边反倒新开了一家卖吃食的。 “肚子饿了?”顾兰因见她走?不动路,温声询问道。 “我有些东西?还?在这?屋里,如今既然走?到这?里,不如顺手拿了,如何?” “你?是说这?锭金子……还?是这?跟簪子?” 面容俊俏的少?年人倚门说罢,从宽袖里取出两样事物。 一锭刻了字的金锭,一根样式简单的金簪子。 他手指修长,转了几下簪子,笑眯眯道:“姜茶送你?的东西?,是要留着做个?念想,还?是拿出去卖了赚他几两碎银呢?” 何平安愣在那里,却是问道:“你?怎么?会?随身带这?些?” “你?的心头好,自然也是我的心头好,如何带不得。”顾兰因眼眸暗了暗,将那金簪子轻轻簪到她的发髻上,左看右看,嘲道,“貌美?如花。” 何平安今日穿着银红潞绸圆领袄子,一条青绿插玉白莲纹宽襴挑绣裙子,梳着低髻,鬓角簪的是粉红桃花菊、浅白木香菊,一如赵婉娘在时的打?扮。 她听出顾兰因字里行间的意思,忍着火,违心道:“多谢夸赞,只是这?金簪样式太旧,我原想拿回来熔掉,不想现在夫君手上。我听六叔说此番夫君要去岳州,不若先收下,若是一时手头缺少?用度,也可……” 顾兰因点了一下她的唇,微笑道:“我可不缺这?点银子。” 他带着何平安走?进隔壁新开的食肆,将食肆里的吃食都点了一遍,店主见他出手大?方,分外的殷勤。 何平安自讨没趣,坐在窗边上,将簪子簪牢。 这?店里如今螃蟹卖的最好,蒸好的蟹呈上来的都是剔剥干净了的,一旁香油碟里装着蘸料,闻起来略带一股酸味,尝到嘴里,却带一股辣味。此外,店家又端上一碟叫金银夹花平截的蟹菜,乃是在薄饼上平铺好蟹肉与蟹黄,再卷切成片。顾兰因不爱吃蟹,此刻吃了一点,只为评价一句:“倒是胜你?百倍,若是食肆不关,挨在他家边上,想必也要半死不活了。” 何平安:“多亏你?出手,叫我提早关门。” 顾兰因笑了笑:“不客气。” 两个?人坐在食肆里吃饭,顾兰因点的菜摆了两桌,来往食客多有好奇的,有那旧日胡氏食肆的熟客认出了何平安,咂舌不已,竟还?有来敬酒的。 顾兰因颇给面子,随手将吃不完且未动筷的菜都送了出去。展眼就到了午后,食肆人来渐少?,何平安饮尽一壶青梅酒,意犹未尽。 秋日天朗气清,两人一前一后从路边往回走?,身后不知何时跟了条尾巴。那衣着打?扮皆不起眼的汉子从六里桥一直跟到桃叶巷别院,看样貌,与姜茶有三分的相似,但?体?格更为健壮。他从城里出来,钻到城外野渡旁的一艘渔船里,被救回的小?水匪此刻发了烧,浑身都敷了药,面色很是难看,船舱里的鱼腥味盖不住这?浓重的药味,他进去片刻便一身苦涩。 “小?茶?哥哥回来了。” 姜茶的哥哥叫姜盐,他在姜茶耳边喊了几声,将买来的吃食从衣服里掏出来。说来也巧,今日都不用找,姜盐进城买吃食时正好就瞧见了罪魁祸首。他看姓顾的跟那女人一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怒火中烧。 “那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苦口婆心劝你?你?不听,非要上岸,现在遭这?样的大?罪,你?要是熬不过去,日后要我怎么?跟死去的爹妈交代?都说长兄如父,你?既然在那个?姓顾的狗贼身上吃了个?大?哑巴亏,我这?个?做哥哥就没有忍的道理,一定要替你?教训教训他。” 姜盐拿冷水给他擦了擦身子,见姜茶有意识,眼睛睁开了一条线,便继续道:“咱们船上兄弟打?听到了,这?个?狗贼不日就要坐船过鄱阳湖走?水路一直到岳州贩米粮,到时候趁他上船离了浔阳城,咱们半路上将他做掉。” “你?喜欢的那个?小?娘们儿跟他形影不离,若是咱们船上撞见了,准一刀劈成两半给你?报仇。此事都是因她而起,留着也是个?祸害。” 姜茶眨了眨眼,吃力?地抬起手,将他按住。 “不要了,跟她不相干。”他声音低低,姜盐低下头仔细一听,生气不已。 “天底下什么?好看的女人没有,你?就这?点出息!” 姜茶摇了摇头 ,不意扯到脖子上的伤口,疼的直皱眉。 “别、别伤她。” 替身发妻 第26节 “你?说什么??”姜盐将那挤干的巾帕狠狠丢到一旁,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自顾自道,“你?是不是把咱娘的簪子送给她了?真是个?败家玩意儿。” 姜茶喘着气,躺在那里几乎不能动弹,一面听哥哥抱怨,一面扯着嘴角笑了笑。 他们两个?人是亲兄弟,爹说柴米油盐酱醋茶,盐茶之物卖来获利甚多,于是一个?儿子叫盐,一个?儿子叫茶。早年间姜家还?只是普通渔民,奈何天有不测风云,湖上打?浪,将他爹娘都淹死了,家里没有顶梁柱,这?湖上渔霸欺姜盐年弱,天天抢他的渔获,姜盐回家见弟弟都快被饿死了,想来想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伙同一帮盗匪来了个?黑吃黑,自此也做了水匪。 这?些年两个?兄弟在湖上混的风生水起,积累了一些家财,准备等?再过几年就金盆洗手上岸找个?正经营生娶妻生子,不想没等?到那一天姜茶就被官府抓到。 那日劫狱,姜盐背着弟弟挨了狱卒一刀,如今伤口已经养的差不多了,他找来自己最锋利的一把刀,准备就用这?把来杀那姓顾的狗贼。姜茶在船舱里看着他腰腹上的伤口,有些难过。 他努力?抬起手,摸着已经落痂的伤疤,开口问道:“大?哥……” “不疼,小?伤,可比不得你?。”姜盐打?断他,换了黑衣后给弟弟喂了点热水。 姜盐跟一帮水匪兄弟们计较已定,准备等?五日后顾兰因坐船到了鄱阳湖深处,再将他做掉。至于那个?女人,他看姜茶实在是痴心,但?犹豫良久,也没给弟弟一个?确切的答案。 “哥哥都是为了你?好,天底下好女人有的是,你?且安心养伤,不日哥哥一定提着那个?狗贼的人头过来给你?佐酒……啊你?现在病了,不能喝酒,罢了,看看也是好的。” 姜盐临走?前托了个?心善的老?嬷嬷照顾弟弟,自己带人就埋伏在那艘大?船的必经之路上。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顾兰因那头。 他挑了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早上便带着人上了船,码头上一些力?工对他相头相脚,虽暗地里笑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大?草包,但?对着他这?副皮囊,却也有些嫉妒。那船一开,就有人笑嘻嘻评论起他身边的女眷。白泷作为婢女平日跟前跟后大?家都见过,但?何平安摘下锥帽后的模样众人还?是头一回见,一时觉得稀奇,成了一段力?工早间的谈资,几个?埋伏在岸上打?听消息的水匪凑在里面听热闹,将那大?船并船上的人摸了个?清楚,夜里便划一艘快船,赶在大?船之前与姜盐汇合。 而顾兰因自上船起便精神不佳,听说有些晕船。 他在船舱里休息,平日吃食都是成碧端进去的。白泷因为要盯紧何平安,偶尔才?会?跟着成碧一起去送饭。到了晚间的时候,顾兰因偶尔会?出来在船上走?走?。 这?天黄昏,船离浔阳城远了,一旁湖岸长满芦苇,入了夜有几个?小?仆尿急,在甲板上放水,忽见芦苇荡里几艘盗船劈开芦苇便冲将过来。大?船没有小?盗船跑的快,不多时就有水匪甩钩绳爬到船上,见着船上人不管是谁,先一刀一个?,顿时惨叫连连。 何平安头一个?被惊醒,她看了窗外一眼,见有船围着,那些小?船上掌舵的人穿一身黑,蒙脸带刀,一时便知是水匪。 白泷与她一间卧房,何平安急急套了件衣裳,那门忽被人推开,她本以为是水匪冲进来了,不想却是成碧。 “姑奶奶快别睡了!” 成碧身上也带着刀,衣角沾了一点血迹,神色凝重,他到了屋里就将白泷使劲晃醒。 “怎么?了?你?……少?奶奶逃了?!”白泷一个?激灵,下意识去找何平安,听到船舱外的声音,懵懵懂懂。 成碧背着包裹顾不得解释,他左右看了一圈,将窗户一脚踹开,着急忙慌的很。他见何平安已经醒了,正要开口说几句话,一个?体?格健壮的蒙面水匪却从外追来,他一刀将门劈成两截,冲着成碧骂道:“顾兰因这?狗贼在何处?!” “在……” 成碧拖着白泷,眼珠子转了转,而后朝着窗外就倒去,嘴里留下一句:“少?奶奶您自求多福!” 何平安睁大?眼一时只觉得背脊凉透了,连成碧都不敢多留,此地凶险程度可知一二。她虽怕水,但?情况实在危急,她深吸了口气跟着就跳。 不意那水匪三步并两步急急赶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头发。 何平安疼的要死,拼命挣扎,本以为下一秒就要落刀了,谁想那水匪将她拉上来,上下一扫,骂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贱人。 何平安见他眼里似恨极了自己,不知为何却迟迟没有落刀,她此刻一头雾水,但?生死存亡之际,又无法多想,只能扑通先跪下求饶。 房间里,那水匪冷眼看她片刻,忽伸手道:“小?茶给你?的那根金簪呢?” 何平安怔了怔,不等?反应,姜盐一巴掌扇过去,将她打?的伏在地上。 “你?不会?将我娘的遗物卖了?!” 何平安摸着脸爬起来,渐渐有些明了,她看着水匪那双眼,猛然醒悟。 “你?是姜茶的大?哥!” 此先她只在姜茶嘴里听说过他,如今人在眼前,何平安险些快喘不过气,她那一日对姜茶说的话,他若是听在耳里记在心里,又告诉了他大?哥,自己今日想必断没有活路了。 “簪子在这?里,我一直小?心放着。” 何平安去摸自己的枕下,声音发抖。 姜盐将她手里的金簪一把夺过揣在怀里。 “顾兰因呢?” 何平安背贴着舱壁,火光映在脸上,她茫然地摇了摇头。 姜盐看着她惨白的脸,问道:“你?和他朝夕相处,岂会?不知?” 何平安抓着自己的衣裳,苦笑道:“哪里就是朝夕相处了,前些日子他像是看犯人一样盯着我这?几日在船上听说晕船,将我赶到这?里。我真不知道,愿以性命作保。” “刚才?跑的是谁?” “一个?是跟他十几年的长随,一个?是跟他十几年的贴身丫鬟。” “好嘛,都丢下你?。”姜盐被逗笑了,他随后哼了一声,将刀一拍,“量你?也是一颗弃子,姑且放你?一马,赶紧跳罢。” 何平安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他轻易放过,忍不住问道:“姜茶如何了?” “你?还?记得他?我当你?忘了!” 姜盐这?一次转过身,见她还?有一点心,是真要放她一马,于是嘴里道:“快滚,你?和姜茶再无干系了。” 何平安心下惴惴不安,见他走?远了几步,自己也跟上去。 “你?要干什么??!” 姜盐闻声猛地抽刀,提防她偷袭,但?看着何平安陪着笑脸抱一张小?几,他松了口气。 “我不会?水,若跳下去了,要靠这?个?浮起来。” 她声音细细,十分小?心地后退到窗边,最后闭着眼将小?几抱紧,仰头倒出窗外。 听着砰地一声响,姜盐探头看了眼。 水里的少?女抱着案几挣扎,不多时真浮了上来,她学着狗刨水,一点一点往岸边游。那些小?盗船有看见的,正要拿箭射她,被姜盐吹了声口哨制止住了。 秋夜湖上起雾,水冷刺骨,后半夜大?船起火,火光照亮了周围湖面,一个?人游出火光之外,待挨到一处石滩,天已大?亮。 那些小?盗船在湖上满载而归,不想泊到岸边,岸上不知哪里冒出一群人,穿着捕人衣裳,正在守株待兔。 第32章 三十二章 自打那艘大船离岸, 知府衙门里的?几个?心腹吏典并一干缉盗捕役就一路跟从,这些人乔装打扮上路,因担心人手不够, 知府此前招来过鄱阳湖附近几个县的县令,若是水匪出现在辖区之内, 即刻增援, 待那伙水匪弃船上岸分赃之际, 再将其一网打尽。 如今果不出其所料,经过一番厮杀,这伙贼人损失惨重?,有常年与贼寇周旋的?老人认出来几个湖上名气甚大的?水匪,其中有一人正是姜盐。 众人押解贼人回城,在道旁驿站遇上了此次作饵的顾兰因。 少年人一副书生打扮,牵着毛驴恭候已久了, 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大财主, 又十分出力,不敢轻视, 既见了面, 少不得将先前埋伏与厮杀的光景与他一一道来。 顾兰因坐在驿站里静静听罢, 询问道:“不知船上可有活人?” “这……” “我们早上在水边捞到几个?呛水昏过去的?,另外?昨夜里也见到几个?人跳水游上了岸, 只是未看清面貌。”老吏典说道。 顾兰因出去看了一遭, 不见熟悉的?面孔, 沉默片刻,无奈笑了一声。 众人略休整后上路, 而他?早早骑着小毛驴不见了踪影。 此处且按不谈,只说鄱阳湖边一处石滩。 昨夜湖上起浪, 何平安抱着案几顺风游到一处浅石滩,劫后余生,她浑身都没了力气?,但喘了几口气?,又因水边实在寒冷,她一身的?湿衣裳,冻的?厉害,不得已爬到了林子里,胡乱钻到落叶当中。 押解水匪的?官兵打从这附近走,竟都没有发现她。 日午,光线明?朗极了,日头烘干了夜里的?水汽,晒烫了秋日的?片片黄叶,鄱阳湖上千叠浪,万里云。一人从落叶堆里钻出来,一睁眼,听着浪潮声,险些以为自己到了海边。 何平安昨夜受了寒,此刻脑袋晕沉沉的?,她吃力地爬到浅滩上仰面晒太阳,只求身子暖和了,能?攒些力气?走出去。石滩上石子细小柔软,像是一张暖烘烘的?床,她闭着眼,不知不觉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的?格外?漫长,梦里何平安看到五猖庙会上轰轰烈烈的?游神队伍正从她跟前经过,四里八乡燃香点烛,烟雾袅袅中,四个?威武高大的?男人抬着香案,那些纸扎的?生灵偶像目光炯炯朝向她,她害怕极了。 后来娘亲背着她,一路走到五显庙,五显又称五猖、五郎、五通,有老人说他?们是来自婺源的?五个?瘟神,徽州处处有五显庙、五显祠,娘带着她跪在五猖神主跟前,祈求赐福,保佑平安。 小小的?何平安站在彩塑神像之下,渺小的?像是一只蚂蚁。众人敬香叩首,她仰着头,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要?向作恶的?邪神祭祀祈福。弥弥的?烟尘之中,她因为幼小无知,仿佛着了瘟神的?道,自此霉运缠身。 …… 鄱阳湖附近平荆村。 一连几日的?晴朗天气?,逢上再熟稻收获,但见四面田野金黄,农人正挥镰抓紧收割,田埂上有几条肥犬四处奔跑,村童追着寒鸦打弹弓,嘻嘻笑笑,一副太平光景。 日午时分,村南面一户人家开门送郎中,小丫鬟穿白绫袄子,梳个?双丫髻,模样水灵,她抓了药回来,就听里面做针线的?老妈子在说闲话。 “少爷前天湖边捡回了一个?人,模样是伶俐,可人大夫说身子受寒,日后怕难生育,啧啧,白瞎折腾了这一遭。” “谁说捡回来作妻妾的?,你老没脸没皮,咱们少爷是有婚约的?人,不过心善,见那湖边躺着个?人,有一口气?,这才带回来救治。” “这天底下的?男人没一个?不好色的?。” 那老妈子信誓旦旦说完,余光撇见垂花门那边走来一人,立马喜笑颜开,将这话头揭开,百般奉承。 小丫鬟正值豆蔻年华,亲娘是家里太太的?陪嫁,如今做了陈家的?管事妈妈,大家都要?看她娘脸色。她平日都在少爷跟前伺候,现下抓药回来,便是要?特意去瞧瞧那个?被捡回来的?女子。 陈太太把人安置在西厢,小丫鬟到了门首,她亲娘秋妈妈正在屋里坐着叠衣裳。 “娘,这就是少爷捡回来的?那个??” 秋妈妈点了点头,见她好奇,笑着让她进来瞧瞧。 小丫鬟挡着光,左看右看,掩嘴笑了笑:“她怎么一身死人白?是不是活不长久了?” 秋妈妈皱了皱眉头,拍了女儿?一下:“瞎说话,大夫看过了,是冻的?太厉害,人还有一口气?,好端端的?咒人家做什么。” “嗳嗳,不过是看她长得好看,我想到书上写的?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哪里是咒她。”小丫鬟晃着秋妈妈的?手臂,说罢,体贴道,“您忙里忙外?,她这几件衣裳我来叠,快把那外?头的?婆子管管,你不在,她们嘴碎的?很,竟然都开始编排少爷了。” 秋妈妈点了点她的?脑袋,看着自己的?女儿?,无奈却?又宠溺道:“她们一日不说闲话一日要?死,和她们计较不来。况且少爷是什么样的?人,大家都有目共睹,哪里是几句话就能?编排的?了的?。你这会子来我这儿?,渴不渴?太太给我留了一盏酥油白糖熬的?牛奶,你尝一尝。” 小丫鬟捧着瓷盏,浅浅尝了一口。 秋妈妈将那几件衣裳叠好放在枕边,笑道:“这个?姑娘不是一般人家出身,你放心,等她醒了,太太打听到她家所在,就送回去。” “何以见得?”小丫鬟问。 “咱们把她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如今洗干净了你瞧瞧,这翠绿的?袄子跟裙子,都是是江宁府署产的?妆花缎明?锦,一匹少说也要?二十两,一般人家穿不起。” 小丫鬟瞄了一眼,不说话。 “你别?在我这儿?坐着了,她一时半刻醒不来。”秋妈妈道。 小丫鬟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牛奶,皱着细眉叹道:“少爷就是滥好心,也不怕她是哪家富商的?逃妾,好端端的?,那片石滩平时都少有人,忽然多个?这样的?女人,要?我说报官才对。” 秋妈妈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敛了笑意:“她还半死不活的?,少爷自把人送来就没见过她第二眼,你这心里都在想什么?你不过一个?丫鬟,整天管少爷的?事,真是闲得慌!快别?说了,再说叫人听见也不嫌丢人。” 替身发妻 第27节 “娘!”小丫鬟咬着唇,眼眶一哭就红。 秋妈妈就一个?女儿?,说这话自然知道要?伤她的?心,但女儿?渐渐长大,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她今日狠下心来,也不管她如何可怜,狠心就将人推出去。 小丫鬟在院里哭哭啼啼抹眼泪,正逢上陈太太从外?礼佛归来,见状,好心关怀了一句。 “金霜,这是怎么了?你娘骂你了?” 叫金霜的?小丫鬟摇摇头,扎头发的?两根红绸随之晃了晃,她一张白净的?脸上眼眸湿漉漉的?,哑声道:“刚刚去看屋里那个?姐姐,有些害怕。”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害怕的?。”陈太太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 “她这样标致的?人,又这样年轻,不知怎么流落至此,我一想便忍不住难过,又怕她熬不过去死了,白费了少爷跟太太一番好心。” 陈太太听罢,微微叹息。 她走到屋里,床上的?女子昏睡不醒,秋妈妈见她嘴唇干的?厉害,润了些茶水在上。 陈太太低头看了眼,简单问过两句,倒也没有多留。 是夜,西厢里的?女子醒了片刻,秋妈妈见状,趁着太太没睡觉,赶紧告诉了她一声。 主仆两个?人进到西厢,就见她呆呆看着周围,瑟瑟发抖,仿佛湖上那夜的?寒意渗入骨髓。 陈太太小心走近,柔声问她是谁,身上有何遭遇,为何那日倒在石滩上。 她摸着头,一时竟有些痴傻状,一双雾沉沉的?眼眸盯着跳跃的?烛光,声音低哑。 “我叫何平安,我记得娘带我看五猖庙会……” 陈太太一头雾水,坐在床沿边上,又耐心询问一遍,奈何她只说自己叫何平安,不记得事了。 主仆两个?对视一眼,陈太太出来后小声道:“这是撞到头还是怎么,好好一个?姑娘,痴痴傻傻的?。” 秋妈妈道:“她现下刚醒,定然防备咱们,咱们且看看,明?日再叫大夫诊治。” 陈太太点点头:“在理?。” 第二日,大夫再来,若是一般毛病望闻问切不在话下,只是这脑子里的?病,到底有些棘手。 他?言辞含糊不敢下准确定论,陈太太听了,心下有几分明?白。秋妈妈问她该如何处置这个?叫何平安的?,陈太太犹豫片刻,只说先让她住在西厢,家里正好要?卖粮,可叫老爷在外?打听打听,若有了消息,再将她送走。 “若是没有消息呢?” 陈太太为难道:“那咱们也不能?一直养着她,实在不济,就找个?人家,把她嫁了罢。” “不可,嫁人咱们可不能?替她做主,她现下痴傻,咱们不知她底细,若是已经嫁人,日后夫君寻上门,咱们保不齐要?吃大亏。”秋妈妈道。 “那依你看,要?如何才算妥帖?” 秋妈妈思忖片刻,正要?开口,那一头却?传话,说是少爷从城里回来了。 第33章 三十三章 夕阳闲淡, 轻烟老树寒鸦,临到田舍,穿着青色圆领襴衫的生员勒住马缰, 翻身下?马。 日光醺醺,但见?不?远处的门首有个小丫鬟正在倚门张望。 “金霜, 怎么又候在这里吹冷风?” 他走近后瞧了眼门首栽种的那棵银杏树, 说话间伸手?自女孩的鬓发上摘下一片黄叶。 金霜愁眉苦脸, 拍了拍他身后那匹小马,埋怨道:“入秋后天黑的早,少爷若再晚些天就黑透了,太太还在等?你吃饭,你就忍心让太太等?久了?” “知道了知道了,下?次我早些出城,免得你不?耐烦, 又在我耳边叨叨, 没个清静时候。” 他声音带笑,鸦翎般的鬓角似如刀裁, 丰姿极佳。 陈太太在正房摆好了饭, 如今老爷在外?与人谈生意不?回来, 家?里就他们娘两个,吃的很简单, 丫鬟在檐下?点灯, 见?少爷到了院子, 将帘栊掀开。 陈俊卿到了屋里,陈太太高兴地让他坐下?, 一面给他递热汤,一面笑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回来了, 不?是说有个同窗到了浔阳么,晚上就没想给他设宴接风洗尘?” “他这些天有要?紧事须先处理,跟我们几个人说过了,只等?他闲暇,再请他一场。” 陈太太给儿子夹菜,看着他吃,自己叹息道:“你前几天捡回的那个姑娘,今日醒了,只是……” 她指了指脑袋:“这儿有些痴傻。” “可曾打听到她家?在何处?姓什么?” 陈太太摇了摇头:“只知道她叫何平安,旁的都不?记得了,嘴里一直念叨她亲娘,听着有些可怜。娘现下?不?知该如何是好。若要?让她漂泊在外?,实在不?忍心。但这样来历不?明的女人,搁在家?里,只怕会?招来祸事。” “她的来历,或许与近来城里发生的一件大事有关联。”陈俊卿道。 “什么事?” “三天前知府老爷在鄱阳湖上抓到一群水匪,这些水匪趁夜烧抢了一艘往岳州去的商船,船上胡姓客商身死,一众家?小仆从所存无几。那石滩离沉船的地方不?是很远,想来她可能是船上的人,夜里慌不?择路跳下?船,随浪漂到此地。” “难怪,这就说得过去了。”陈太太双手?合十,一脸心疼道,“不?然?好端端的人,怎么忽然?就痴痴傻傻,原是碰上了杀人不?眨眼的水匪。” “等?她身上病好全了,若能说几句话,知道回家?了,我们为她备好盘缠,找两个信得过的家?人,将她送回去。”陈俊卿道,“若是一辈子痴痴傻傻,姑且就先养着,他日因缘际会?,有家?人寻来,便放她走。” 陈太太觑他脸色,为难道:“这样的女人,留在家?里长久下?来恐怕村里人会?说闲话。” 陈俊卿笑道:“谁人背后不?说他人闲话的,且等?她有几分清醒了,再看看。” 他在陈太太这里用完饭,先回了书房,不?曾多留。 光阴荏苒,展眼过去一个月。 何平安在陈家?吃得好穿得暖,元气渐渐恢复,偶尔也会?趁着院里人少,出来晒一晒太阳。 陈太太询问她的底细,何平安不?敢透露,好在她平日沉默寡言,又作痴傻之?状,旁人都以?为她受过莫大的刺激,她说了几个字后便闭口不?谈,陈太太也没有继续追问。 何平安看得出来,这个陈太太确实是个良善之?人,只是有时软弱无主,她身边那个秋妈妈才?是厉害的。秋妈妈每日都会?来看她,身后时常跟着一个水灵灵的小丫鬟。 那小丫鬟喊她姐姐,娇俏顽皮,听说叫金霜,是陈少爷的贴身丫鬟。何平安最讨厌她捏自己的脸,这样轻佻的动作叫她记起了顾兰因、朱娘子。她明明已经?逃了出来,谁想这天下?竟如此之?小,转头就是他设下?的罗网。何平安也不?知道在这里的平静日子能过几天,经?历过命悬一线的危机,她心力交瘁,现下?只浑浑噩噩躺在西厢里,等?着她们将自己赶出去。 有一天秋妈妈没来,进门的是金霜,没了亲娘看着,她一张嘴说出的话简直能气死人。若是搁在以?往,何平安早就动手?了,不?想如今是四大皆空的心境,她躺在床上,任由这小丫鬟说破嘴皮,也呆呆的毫无动静。 金霜说的口干舌燥,渐渐火气更大了,她撸起袖子站到她的床边,想了一下?,却用哄小孩的语气道: “喂,我知道你不?傻,你说句话,只要?跟我说句话,我就把?我娘给我茯苓膏分你吃。” 何平安在顾家?的时候什么好吃的没吃过,哪里稀罕她的茯苓膏,见?她又靠近几寸,忍不?住把?眼睛闭上,图个眼不?见?为净。 而金霜见?状,怒道:“你这人,怎么好话歹话都不?听,非要?你金霜姑奶奶动手?才?听话?” 何平安大被?蒙过头。 金霜扑上床就扯被?子,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最后将她一脚踹下?去。 何平安撞到了头,她摸着脑袋,见?小丫鬟张狂得意,忽然?一把?抱住她的腿,死也不?松。 “喂!你要?干什么!” 金霜皱眉叫她滚,何平安偏就不?松手?。 那正房里几个洒扫的丫鬟听见?这边的叫喊,赶忙过来看个究竟,不?想一推开门,是何平安咬金霜的画面。 “各位好姐姐,快别愣着了,她牙尖嘴利,只怕要?咬下?一块肉来才?松口!”扎双鬟的小丫头疼的流眼泪。 众丫鬟一起使力,费了好大工夫才?把?两人分开。这边动静传到秋妈妈耳里,她马上就过来了,也不?顾自己女儿哭哭啼啼,目光先就落在了何平安身上。 鬓发散乱的少女痴看一枚铜钱,仿佛听不?见?周围的声音。其他人给金霜包扎伤口,没看到她头上撞出来的包,而她不?哭不?闹就坐在地上,不?知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平安。”秋妈妈半蹲在她身边,伸手?小心地替她揉了揉伤处,关心道,“是不?是金霜这丫头欺负你?你头疼不?疼?” 何平安捏着那枚从金霜身上掉落的铜钱,一言不?发。 秋妈妈见?状,从袖囊里取出一枚新?铜钱在她眼前晃了晃。平日看似痴傻的少女一错不?错地盯着钱,眼中渐渐有了神彩。 秋妈妈心下?有些诧异。 陈太太事后得知此事,忍不?笑道:“看不?出来,她是个傻子,也只道钱是好东西。” “太太,我看她不?傻,只是心里只认钱罢了。不?若这样……”秋妈妈小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陈太太听罢,赞许地看了秋妈妈一眼。 “那就先按你说的这样做,只是不?许别人欺负她。” 秋妈妈笑道:“您放心,我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有分寸。” 过了几天,何平安在屋外?晒太阳,院里安静,秋妈妈不?知从哪回来,手?臂上搭着一件衣裳,满面愁容。 她进正房找了一圈,再出来时骂骂咧咧,何平安投去目光,秋妈妈仿佛想起了什么,走过去朝她抱怨道:“你瞧瞧这些疯丫头,干活不?尽心,将太太的衣裳都烫破了,现下?我来找她们,竟一个人都不?在。 “平安,你每天都在这里,也不?出去,可知道她们干什么去了?” 见?她跟往常一样不?言不?语,秋妈妈便拿铜钱出来,嘴里哄道:“你告诉我,我就把?这个给你。” 何平安伸手?做吃饭的动作,而后将那一文钱抢过来。 她过惯了穷日子,纵是苍蝇腿蚊子肉,也不?嫌少。 秋妈妈深深瞧了她一眼,声音和蔼道: “你听得懂我说话,也不?全然?是个傻姑娘。你整日在这儿闷不?闷?” 何平安点了点头,秋妈妈又给她一文钱。 “已经?快到晌午,太太从外?头回来,尚未用饭,你去厨房知会?她们一声,叫把?饭送来。” 何平安迟迟不?动,秋妈妈想了想,道:“你不?知道厨房在哪?” 见?她嗯了一声,秋妈妈笑着将她一把?拉住,嘴里道:“那我带你去。” 这是何平安第一回 出内院,一路上丫鬟多不?认得她,却听说过她,她面无表情跟着秋妈妈,直到了地方,方才?表现的有几分局促不?安。 秋妈妈跟厨房里人打了声招呼,竟就将她留在了那里。何平安心里知道秋妈妈的心思,不?过人生地不?熟的,装傻充愣反倒对她更好。 而厨房里众人见?她在那比比划划,最后吐出太太两个字,一时都猜出了她的意思。 “你说太太要?吃饭?” 何平安呆看房梁半晌,一言不?发,听到周围有说笑声,这才?转身离去。 自此,秋妈妈隔三差五就会?拿钱让她去办事,一件事一文钱,先从简单开始,何平安从不?拒绝,简单的事就办好,事情稍微难一点,她就故意办砸。 不?知不?觉秋去冬来,何平安在陈家?待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众人都认得了她,纷纷喊她平安,因她傻,就有那坏心的人平日故意为难她。秋妈妈都看在眼里,却从不?阻止。 这一日天大雪,冷的厉害。 替身发妻 第28节 金霜将少爷昨日的旧衣裳都收拾了拣到盆中,等?何平安有事路过这边,拿钱将她喊了过来,吩咐道:“这衣裳你拿去洗洗,仔细点。” 何平安看着那一文钱,不?为所动。 金霜歪着头看她,好奇道:“你不?是喜欢钱吗?我再给你一文,你干不?干?” 两文钱,这样的腊月寒天只有傻子才?干,不?过何平安收下?了。 她抱着衣裳离开,本想溜两圈再丢回来,可到了院子外?面,她将衣裳展开看了看,发现倒也还算干净,于是偷摸着在假山后面踩了几脚。 何平安正要?卷成一团丢回去,谁想身后竟还有个少年人,不?知看了多久,也不?吭声,把?她吓了一跳。 第34章 三十四章 他见自己被发现了?, 笑着问她为何要踩自己的衣裳。 但何平安闷着头,自听到声音后便一动不动。 她等?了?许久,冷的脸发白?, 不见有人转到跟前,渐渐才有动作。 何平安将地上衣裳一卷, 匆匆出去, 走了?三四步, 那压弯的翠竹忽抖落一身积雪。 雪雾茫茫,视野蒙蒙,她缓缓停住脚步。 假山外有人双手笼袖,站立良久,肩上落满了?碎雪,他瞥了?一眼过来,笑问道:“你是平安?” 何平安不答。 陈俊卿伸出手, 掌心是一枚铜钱。 见他上道, 何平安点点头,抬手就要拿来, 谁知他一把抬高了?手臂, 在她走近后垂眼打量道: “她们说你是傻子, 你真是傻子吗?” 他嗓音轻柔,四目相对?, 她大抵已经猜到陈俊卿心里的答案, 不过如今被拦住去路, 他又弄出这样逗猫逗狗的举动,何平安心里有些冒火。 “说话。” 陈俊卿一双凤眼低垂, 慢慢抛着钱,不知为何, 那样的眼神让她想起了?顾兰因。 天寒地冻,何平安踮起脚尖,警惕地伸手摸向他的面皮。 少女指尖带寒,抿着唇瓣,如临大敌一般,未几,她稍稍松了?口气,转而咧嘴笑了?,与平日呆滞的模样大相径庭。 何平安贴近他的耳,嘲道:“我看你才是傻子。” 落雪纷纷,他手一顿,而后猛地将她推开,耳边仿佛还?有热乎乎的潮气。 陈俊卿看着她雪白?的脸,冷清清的眼,将方?才轻佻不恭的姿态卸下,有些意外。 少年?人拂了?拂袖子上的雪,不曾再多看她一眼,转身离去。 何平安在他走后将那生员的襴衫狠狠踩了?几脚。 还?读书人嘞,她要真是个傻子,此刻岂不是要吃大亏。她仰头看着漫天大雪,呵了?口气,在雪地里绕上两三圈,这才慢慢悠悠踱到金霜那里,将衣裳丢下就跑。 “喂!” 在屋里吃茶的小丫鬟见她溜得飞快,忙将衣裳展开,不看无事,一看简直要气昏过去。 “何平安!你个小贱人,让你洗衣裳,你就这样糟蹋衣裳!”金霜不怕冷,冒着大雪追过去。 她两个人时常如此,陈家?上下看在秋妈妈的面上一向宽待金霜,而何平安又是个痴痴傻傻的人,更是不和她计较,如今见两人追追打打,反倒当作一件平常事,视若无睹。 何平安被金霜追出了?二里地,大雪天里,她一路跑出平荆村,最?后停在路边一家?野店跟前。 彤云密布,酒旗翻雪,茅草檐下一个老叟正?在打盹。 何平安叩门,买了?一壶极为廉价的酒水。 她这几个月挣了?足足有一贯钱,如今买一壶酒,却有些舍不得喝,她走到路边一棵常青树下,小尝了?几口,偷偷埋起来。 何平安冒雪赶在傍晚关门之前走回?去,天气寒冷,陈太太夜里怕她冻着,又想省些炭火,恰好陈老爷在外面不回?家?,她便让何平安搬到自己屋里。 夜里何平安躺在暖阁中,总是睡不着。要到年?关了?,她出了?九章村,在外头漂泊将有两个年?头,也不知道再回?去,她娘坟前杂草会有多么茂密。 何平安轻轻叹了?一声,一夜翻来覆去,临到天要亮了?,才沉沉睡去。陈太太早间起来时见她睡的死,嘘声让其他人别?叫了?。 “昨天晚上我在那边听她翻身多次,这快要过年?了?,她虽然?是有些傻,但我估摸着她应是想家?了?。”陈太太对?秋妈妈道。 秋妈妈一面为她篦头,一面小声笑道:“我这些天看在眼里,这孩子是不待见旁人,对?着太太却很?敬重,可见你用心,她也承你的意。” “家?里老爷常年?不着家?,我就一个儿子,她在我这里待着,我有时候想我年?轻时候要是再生一个女儿就好了?。”陈太太道。 她每天都会打发何平安替她办些简单的杂事,何平安那一千枚铜钱可以说有一半都是从陈太太这里挣来的。陈太太入冬替何平安裁了?几件新衣裳,看她穿在身上,体面又俊俏,便猜她没来之前或是哪家?的小姐。 秋妈妈知道她这是看陈平安傻,有时把她当女儿对?待。 “再等?几年?,若是无人到家?来寻她,要长久留她住下,太太认她做个干女儿,倒也说得过去。” 陈太太点头,她梳妆打扮好,今日正?好是十五,便带着秋妈妈去庙里上香去了?。 何平安起来的迟,打着哈欠发半天的呆。正?房里其他丫鬟闲来无事聚在一起做针线,见她吃饱了?无所事事,便道:“你闲着也是闲着,这会子天上雪停了?,咱们府后门那几条狗丢了?一条,你不如替小门童找找,他今儿吃饭时还?央我们帮他寻个帮手呢。” 何平安眯着眼,不动弹,那几个丫鬟纷纷笑出了?声,一人出一文,最?后一起递给她:“快拿着罢,买些零嘴吃。” 穿着绿袄的少女接了?钱,不必催,立马就站起来往外去了?。 陈府后门的小门童今年?不过八岁,黑黝黝的脸,何平安远远就听到他在那儿大喊。 这后门不远处是一片桑林,小门童找了?个遍,一脸着急,只因到了?年?关,他一手养肥的狗要是丢了?,那十有八九就进了?旁人的肚子里。 他见何平安过来,顿时跳了?起来,仿佛看到了?救星。 “平安姐姐,你往那边,我朝这边,丢的狗叫鹅毛,个子高高,是四只眼的铁包金,威风凛凛……” 小门童伸手比划狗的模样,描述的十分详细。 何平安点点头,自打出了?门,捡根棍子就一路找,路过自己先前埋酒的地方?,肤色雪白?的少女蹲在地上,做贼一样将土刨开。 既吹了?一路冷风,何平安正?好一口酒灌下去,许久没喝过烈酒,她还?打了?个寒颤,不多时浑身就感到一阵暖意。 千山暮雪,苍烟迷树,一人摇摇晃晃走在路上,棍打霜草,时间飞快,眨眼暮色沉沉,随着她猛地摔倒在地,那滚烫的醉意终于叫这卷起的朔风扑灭。 何平安吃了?一嘴的雪,她龇牙咧嘴爬起来,定睛一瞧。 原来是昨夜雪化了?又结了?冰,她一个不留神便脚崴了?,眼见天色不早,她只能先一瘸一拐往回?走。好在何平安这头一无所获,小门童在那边寻到了?。这会子正?抱着狗在门口等?她,生怕狗回?来了?她人丢了?。 小童把一瘸一拐的何平安扶到垂花门,如今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何平安一路上没见到几个丫鬟,将到陈太太的院子,那里却正?好走出来一个身姿颀长的年?轻人。 金霜叫了?一声,昏昏暮色里见有人往少爷身上撞,急坏了?。 “小心。” 陈俊卿一手扶住她的肩膀,见这丫鬟仍旧要往后跌,另一只手将她腰按住。 他嗅到一股很?淡的酒气,垂眼瞧了?瞧,方?觉得她这模样有几分熟悉,借着微弱的雪光,见是何平安,差点就将她推开了?。 她不知从哪里回?来,碎雪融湿了?鬓角,玉白?的肌肤吹了?冷风浮出薄红色,此刻咬着唇,似强忍着疼,仿佛被人欺负过一回?。 陈俊卿心头微悸,将她放开,退了?几步,让金霜将人架住。 而何平安站定后绕过金霜,跛着脚往院子里跳。彼时陈太太已经吃过了?,留了?饭菜给她,刚刚还?在跟秋妈妈说话,结果话音落下,她人就进门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秋妈妈掀开帘栊,见她这副模样,一时竟还?生出慌乱的情绪的来。 “这是怎么了??” 金霜还?没走,后头跟过来,声音虽小,但言语刻薄,她说:“大概是出去鬼混被人打断了?腿,这会子灰溜溜的知道回?来了?。” 秋妈妈一巴掌下去将女儿打没了?声,扶着何平安道:“别?听她瞎说,我等?会要亲自打她的嘴,好好的姑娘家?,就只知道说不三不四的东西。” 何平安心里冷笑,心想秋妈妈要是早管了?,这女儿也不至于惹人厌,现下已经这样惹人厌,再打有什么用。 她进了?明间,陈太太听金霜说刚才院门口发生的事,脸色变了?变,她看着何平安的脸,一时没出声。 何平安撩开裙子,那只崴了?的脚露出来,只见脚踝边上已经肿起来了?。陈太太皱了?皱眉,倒地有些心疼,便叫秋妈妈去找药膏来给她揉一揉。 “你这傻孩子,天这么冷,那些丫头喊你去找狗,你还?真就去了?。一条狗而已,现下年?关也乱,村里虽说都是相识的,但保不齐有路过的歹人,你出了?家?,没人跟着,要是被那些歹人拖走,我就是哭死也无济于事了?。”她拿帕子擦干净何平安眉上融化的雪水,叹气道,“先前我还?在菩萨跟前求过一签,庙里解签的师父说你和我前世缘分今生未尽。”“你日后听我的话,就住在我这里,我认你当女儿,不管是真傻还?是假傻,别?被那些丫鬟拿一文钱耍来耍去了?。” 不知为何,很?早之前陈太太对?着何平安那张明艳的脸,就从她一双乌沉沉的眼里看出许多苦来,今夜犹甚。 何平安怔怔看着烛光,眼角有一点湿润,她疑眼睫上还?有碎雪,抬手擦了?擦,才发现并不是这样。 “好孩子,怎么哭了??” 何平安揉着眼睛,无奈道:“有些疼。” 秋妈妈明白?她的意思,手上力道不减,却是对?着太太道:“等?过几日老爷回?来,太太可办上一桌席宴,请家?里几个要好的亲戚朋友过来,到时候一起做个见证,认平安做干女儿。” 秋妈妈说到这里,笑着道:“我看她都高兴得哭了?。” 何平安没有反驳,其实她是太难过了?。 陈太太拿帕子给她擦眼泪,过了?许久,见她抬头看自己,方?才用商量的口气问她:“平安,你要不要做我女儿?” 第35章 三十五章 一脸警惕的少女把手缩到胸前, 很是防备,最后摇摇头?,低头?看?着地上黑漆漆的?影子。 陈太太下意识又摸出一枚铜钱。 何平安忽然抢过, 攥在?手里,她定?定?看?着眼前的?妇人, 陈太太一直在等她说话。 屋里丫鬟们低着头?, 何平安忍着脚踝上的疼, 没有叫她失望。 秋妈妈听到她模糊的?字音,手上揉按的?动作有一瞬间加重了。 陈太太让厨房再做几碟热菜来,她高?兴地看?着何平安,嘴里道:“既然应了我,就不能?拿我当外人。他日若前缘未了,回了旧家?,也要记得多?来看?看?我。” 她摸了摸何平安一侧的?垂髻, 又把黄历拿过来, 打算挑个好日子设宴请些亲朋好友作见证。 秋妈妈开玩笑?般与何平安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总该开窍了,哪知道还?是钻在?钱眼里, 险些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 “咱们家?老爷在?外挣下无数家?资, 保你衣食无忧, 少爷又有功名在?身,他日名登金榜, 你就是官家?小姐了, 这样的?好命别人打着灯笼也难遇见, 如今落在?你身上,可见傻人有傻福。” 秋妈妈满是羡慕地看?着她, 而后话题一转,落在?了金霜身上, 字里行间意思都是叫她别和金霜怄气。 何平安心里不屑。 第二日,太太要认西厢里那个傻子作干女儿的?事传遍了一众下人的?耳朵,金霜初时还?不敢相信,找到亲娘问了一通,气的?捶桌子。 替身发妻 第29节 “怎么,你也羡慕她?想给太太当女儿?”秋妈妈问。 “我才不羡慕,就是不服气,她一个漂泊流浪傻丫头?,凭什?么入了太太的?眼!” “这话你也敢说,脑子被狗啃了。就凭她长得好,话又少,安分守己,我要是太太,我也认她当女儿。”秋妈妈故意道。 果?然,金霜火气噌地一下就冒起?来了,瞪着一双圆圆的?眼睛,嘴里委屈道:“你是我娘,为什?么不帮我。” 秋妈妈看?她单纯的?样子,一巴掌拍下去?:“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娘帮你的?还?不够多??不过说一句话,你就都忘了!” 金霜抱着脑袋,眼泪汪汪:“你整天就知道骂我。” “谁让你总是想些有的?没的?,我要不骂你,你只怕被人整死了都不知道。可恨你投胎在?我的?肚子里,你娘又是别人的?丫鬟,你飞不上高?枝当不成少奶奶。” 秋妈妈忙着年关内院采买的?事,懒得再多?看?她一眼,金霜气的?直跺脚,却又无济于事。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浔阳城里。 今日大雪,浔阳江头?停靠了一艘画舫,内里都是书院的?读书人,多?穿着襴衫,最不济的?也是个秀才,厅上行首抱着琵琶弹唱宥酒,声音婉转,令人如痴如醉。 有一人坐在?窗边,穿着雨过天青茧绸道袍,未束网巾,碎发垂落几丝,尚还?是少年人的?体格,有几分懒散气在?身,却无人敢冷落他。 今日做东的?是家?在?浔阳的?杜生,他较众人都年长,席上妙语连珠,逗得众人频频发笑?。酒过三巡,有人姗姗来迟,杜生见是陈俊卿,当即就要罚他三大杯。 顾兰因支着手,见他酒量极好,三杯下肚仍面不改色,微微笑?道:“路上怎么耽搁了?” 陈俊卿与他是书院同窗,两人争过抢过打过,也被先生一起?罚过,较旁人要多?一些情分,先前他还?在?城里的?天香楼请过自己一次,两年不见,陈俊卿似乎变化不大。 陈俊卿今日穿着玄色卫绒直裰,位置在?他左手边上,他从外进来,一身冷意,闻言笑?着解释道:“我娘今日让我去?城里几个叔伯家?里送请帖,我早早去?了,不想泸州的?杨先生来叔叔家?做客,既见了少不得要考校我近来的?功课,我推脱不开,被强留到现在?。” 顾兰因捏着杯沿,伸手碰过去?。 陈俊卿一饮而尽,唇沾了酒,不点而朱,模样俊逸,看?得一旁宥酒的?小雏贴靠过来,温柔地将他酒杯满上,不想他将人推开了。 顾兰因打量了小雏一眼,是个面白清秀的?,身材合中?,不算太出色,也不算太平庸,胜在?年轻。 他修长的?手指按着桌沿,问道:“你怎么改性了,不喜欢?” 陈俊卿摇了摇头?,大抵是想起?不久前的?一桩旧事,他无奈道:“今时不同往日了。” 顾兰因嗤笑?出声,一双俊眼瞧着陈俊卿,企图从他故作正经?的?姿态里瞧出一丝旧日的?风流。 陈俊卿生得一副好皮囊,年长他两岁,书院里看?似端正,实则多?情,顾兰因早早就看?穿了他,如今既然能?说这样的?话,显然是在?糊弄他。 他晃着杯底浅浅的?酒水,生出些许好奇心。 临到席宴结束,将要离开,顾兰因单请了陈俊卿去?江边茶馆。 两人出了画舫,撑伞挡着飘飘风雪,一身玄衣的?少年人醉意朦胧,凤眸半阖,手上还?带了一壶酒。 顾兰因平生不爱喝酒,他嗅着风雪里渐淡的?酒气,莫名想起?何平安。 自打在?浔阳捉到了她,别院里每天都有酒味,马车上也是酒味,如今过去?三个月,这些气息已散尽了,也不知她在?水里淹没淹死。 两个人到了茶馆,点了一壶热茶。 寒江天外,乱山无数,陈俊卿强打起?精神,眯眼看?着窗外雪景,心里藏了一桩心思,任是顾兰因如何套话,他都紧紧守着,闭口不谈。 “稀奇。” 顾兰因见一杯茶都凉了,陈俊卿还?是如此,便起?身告辞。 陈俊卿微微叹了口气,将他袖子拉住。 “有事想要请教你。” “什?么事?” 陈俊卿道:“你会欺负一个傻子吗?” 顾兰因皱眉,怪异地看?了他一眼:“你已经?饥不择食到这种地步了?怪不得。” 青衣少年挥袖离去?,片刻也不多?留。 “……” 陈俊卿瞧着茶水里的?倒影,左右无人,他打了自己一巴掌。 少年慕色,本就是正常不过的?事,不然他为何要救一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人。 只是她若真是傻子,那就好了,可她是个骗子,四下无人捅破了他心里那点龌龊,陈俊卿每每想起?来,既尴尬又窘迫。 他捏着手上那枚铜钱,思之?再三,用力掷到水中?。 未几,水面上恢复平静,偏他心中?涟漪荡漾,久不能?平。 一个月后,陈太太宴请宾客,请了众人作见证,认下何平安作干女儿。陈俊卿在?人前礼节周到,只是下意识地避开她的?眼。 他喊她妹妹,何平安却从不喊他。 陈太太一开始还?奇怪,可想到她脑子不太好,儿子一向是避她的?,前三个月里也没见过几面,何平安大抵是把他当成了陌生人。 如今年关将近,离除夕一个月不到了,陈太太新买了一匹绸缎,招来裁缝替何平安裁新衣裳。陈俊卿来时老裁缝已经?记下了她的?尺寸,正要离开,陈太太送了她出门,屋里暖烘烘的?,一人打着哈欠,眯眼趴在?桌上打瞌睡。 几个侍女在?熨衣裳,隔着一扇屏风,他垂眼静静瞧了一会儿。 而何平安疲倦极了,不曾察觉到这放肆的?目光。她莹润的?肌肤被垫着的?手臂压出薄红色印记,长眉翠如春山,红唇饱满,乌蓬蓬的?发髻留下几缕青丝垂到胸口,一身葱青。见跃然眼前的?明艳颜色蒙上一层微醺泛黄的?烛光,陈俊卿伸手挡住灯盏,他听着窗外的?雪落声,心跳剧烈,脑海里冒出顾兰因讽刺的?话语。 饥不择食? 他微微叹了口气,恰好陈太太回来了,陈俊卿剔亮灯,坐在?外面与母亲说了一会儿话。 他回去?后在?自己的?箱子里翻找东西,金霜问他在?找什?么,陈俊卿说是找自己那块羊脂玉。 到除夕那日,吃过年夜饭,趁着老爷太太发压岁钱给何平安的?时机,他将一枚玉造的?钱币送给她,钱上刻着平安如意四个篆文。 陈太太很是惊讶,她从没见过儿子这么用心过,不过一看?陈老爷那四枚用金子铸造的?钱,她不由笑?出声。 “早知道我也送个别致的?铜钱给平安。” 今夜灯烛长明,何平安虽讨厌陈俊卿,不过既然是钱,就没有跟钱生气的?道理,她全都收下,难得给他一个笑?脸。 而他站在?明亮处,回以微笑?,心满意足。 除夕过后陈家?迎送往来不断,因今年就要办儿子的?婚事,陈老爷备下一份厚厚的?节礼,带着陈俊卿送到女方家?中?。 何平安听金霜说,那柳家?小姐与陈俊卿自幼便有婚约,今年正好及笄,模样极好不说,温婉又贤淑。只是她说这话时,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 何平安看?得出她心里的?嫉妒,不过懒得理会。 其实这有什?么值得嫉妒呢,假使?自己是柳家?小姐,自己的?未婚夫表里不一且不说,尚未过门,身侧就有一个醋意极大的?贴身丫鬟,日后保不齐抬起?作妾,又有个聪明的?亲娘护着,少不得要吃许多?亏,何况男人朝三暮四,这样一眼看?到头?的?日子,又什?么值得羡慕的?。 她摇了摇头?,心里正骂金霜是个大蠢材,不想她又说了一句话,何平安听罢,差点被自己嘴里的?茶水呛死。 第36章 三十六章 “少爷有个?同窗, 家财万贯,现住在浔阳城里,跟着他叔叔一起料理家中生?意。” 金霜看她捧着茶盏发呆, 一边捻着果脯送到嘴里,一边说道:“前?些日子咱们家里伐了一批十年生的空桐木, 老爷到处寻买主, 少爷的同窗得知此事, 从中?牵线搭桥,让他叔叔全部收下了,给的价格也让人甚是满意。等过了正月,老爷就叫少爷下帖子请他来家做客,你?到时候可别出?来,仔细惊扰了贵客。” 何平安擦了擦唇角,一席话听罢, 哪里还用她?来警告, 恨不得现在就躲起来。 午间陈太太拜佛归家,她?在庙里带了几个供果给何平安吃, 正好城里的银楼送来新打的镶嵌了珍珠的头面, 她?吃过午饭, 就插戴在女?儿头上。 陈太太左看右看,见分外雅致, 高兴道:“过几天柳家太太带着女?儿来咱们家里, 她?们都说柳丫头脾气好, 只是不知待你?如何,你?跟我一起见客。” 何平安坐在铜镜前?, 点了点头。 太太提前?替她?拣好见客要穿的衣裳,到了约定的那天, 何平安心里疑神疑鬼。 柳家母女?上午到陈家,陈太太在门口迎接,她?身后有个?缩头缩脑的少女?,像是怕风吹,又像是怕被?人瞧见,而家里人只当她?怕生?,秋妈妈还笑道:“日后你?们就是姑嫂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怕,且柳小姐生?的清秀水灵,又不是吃人的老虎,等你?真见了她?,只怕亲近还来不及呢。” 金霜点点头,故意在她?耳边小声道:“柳小姐今年十?五,心眼单纯,待人都是掏心窝子的好,肯定不会嫌你?傻的,你?就放心罢。” 何平安:“……” 她?瞥了眼金霜,笼着袖子又缩了缩身体。 片刻中?后,一众仆妇伴着两顶轿子到了陈家的门首,前?头轿子落地,一个?妇人先出?来,陈太太热情迎上去。她?们两人未出?嫁前?便是闺中?的好友,自柳老爷去了江南做某县司训,两人十?年不见。柳夫人拉着陈太太说了几句想念的话,随后把女?儿叫了出?来。 众人目光都落在那后头一顶轿子上。 丫鬟掀开门帘,穿着妃色宝相纹妆花缎袄的少女?低着头,她?走下轿子,耳垂上挂着一对银丁香,随着动?作微微摇晃。 “这是我女?儿,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今日来你?家听戏,我特意把她?带着一起,出?来见见世面。”柳夫人笑道。 陈太太打量了她?一眼,十?分满意。 等人进了门,陈太太把一直躲躲藏藏的何平安拉出?来。 过了年,何平安就十?七岁了,她?站在柳小姐身旁,个?儿要比她?高一些,虽穿着素净,但?一眼就知是个?小姐打扮。柳夫人愣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惊喜道:“妙华,这是你?女?儿?” 陈太太笑了笑,先隐瞒了干女?儿的事实,故意道:“你?走后不久,我就生?了平安,也算儿女?双全了,你?仔细瞧瞧,这孩子像不像我?” 柳夫人走近,上下仔细看了看,最后道:“姐儿生?的貌美,跟卿哥儿一样标致,只是我觉得这孩子似乎有些像姐夫。” 陈太太掩嘴笑出?声,连忙挽着柳夫人的手,一边往里走,一边将年前?认她?做干女?儿的事说给柳夫人听。院里昨天就把戏台子搭好了,到了地方?,柳夫人头一次见何平安,将身上戴的镯子送给她?当见面礼。 何平安装作不知所措的样子,而柳夫人已经从陈太太嘴里知道她?有些心智不全,并不在意她?的礼数,此刻就将她?按坐在自己?女?儿身旁,让女?儿多多照看她?,陪她?说说话解闷。 柳小姐声音细细,应了一声。 台上唱的是刘海戏金蟾,台下何平安看得入神。柳小姐余光窥她?,心下有万分好奇。春光洒在身上,她?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点也不像个?傻子。 一出?戏唱完,何平安发现后面几出?都是自己?已经看过的,顿时有些意兴阑珊。柳小姐见状,想和她?说几句,不过两人初次见面,又不知从何开口。何平安察觉出?她?的意思,心里笑了笑,只是面上不显,她?端着装茶果的小盏缓缓起身往院外走,打算回屋睡觉。 路上遇到金霜,何平安见她?拎着食盒,特意绕开了前?院书房,生?怕撞见陈俊卿这个?伪君子。 他这些天端的是一副好哥哥的姿态,只是眼里总有不清不楚的意思,看得她?浑身恶心。 一身冷意的少女?快步从小路走过,日光正盛,脚下树影婆娑。 陈太太的正房里面此刻只有一个?小丫鬟在偷懒,初初听见有脚步声,她?还吓了一跳,见是平安,又重新闭上眼。 何平安脱了袄子,卸了钗环,在暖阁挨了床榻便生?出?困意。 她?昨夜提心吊胆了一晚上,生?怕顾兰因又跟上次一般像鬼似的冒出?来。 现在好了,何平安听着隐隐约约的唱戏声,渐渐思绪恍惚,陷入一段冗长?的梦中?。那趴在明间桌上的小丫鬟呼吸悠长?,不知何时也陷入沉睡,日光偏移,将到日午,院前?有人过来。 穿着玉白鹤氅的少年人手里捧着一只匣子,里面装的是几个?成色极好的玉镯子。 陈俊卿放下匣子,见小丫鬟睡死过去了,他走近想要叫醒她?,偏那小丫鬟喊了他一声小姐。 替身发妻 第30节 陈俊卿目光凝注,半晌,侧过身。 他猜是何平安在里面,忽就挪不开步子,似乎想要验证自己?的猜想,又或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心思,他缓缓走到暖阁中?,空气里都是陈太太惯爱的檀香气息,偏近了床榻,又是一股极浅淡的幽.香.浮出?。 陈俊卿居高临下瞧着她?,无端想起头一回见她?的场景。 他记得…… 睡意沉沉的少女?袖口被?卷起,小臂上一颗小小的红痣像是朱砂轻点上去的一样,半跪在床前?的少年用指腹擦过,慢慢低下头,眼神晦.沉,用力舔.吻,修长?的手指像是藤蔓,攀住了枝条,一点一点往上,企图侵.占更多的空间。 他背对着窗扇,不见薄绿的窗纱外,女?孩纤瘦的影子轻轻晃过,一颗银丁香悄无声息坠在地上。 …… 日午,戏唱罢后陈太太在厅堂摆好席宴,将柳夫人请过来。 柳小姐坐在戏台前?,望着空空的茶盏心不在焉,亲娘催了她?三遍,起疑道:“你?这是怎么?了?刚刚不是说去找你?表姐玩,她?人没来,你?魂丢了?” 柳小姐赶紧摇摇头,勉强打起精神,笑了笑道:“我没找到表姐,担心她?有意外。” “这是她?家,能有什么?意外,纵然有些痴傻,又不全然是个?傻的,到了吃饭的时候也知道饿,说不定她?现下已经在堂厅里坐着等咱们里。”柳夫人压低声音道。 母女?两个?从戏台前?离开,到了堂厅,果然如她?所言,一个?睡醒不久的少女?揉着眼,陈太太没有落座,她?贴靠着陈太太也站着,神色恍惚。 “刚才茵姐儿还说要找你?家平安玩,只是找不到人,原来在这儿。”柳夫人落座后摸了摸何平安的脑袋,笑道,“刚刚是在屋里打盹儿吗?” 何平安点点头,她?被?小丫鬟叫醒后脑袋有些沉,现如今没什么?胃口,不知为何,柳小姐吃的也很少,陈太太还以为今日家里厨子烧的不好。 几个?人吃完午宴,柳夫人又跟陈太太说了会儿话,因要赶在天黑前?回城,陈太太也不便多留,只能约好下回再见面。 柳小姐拜别了未来的婆婆,一个?人坐在轿中?,左右无人,她?叹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耳坠,心跳微微加快。 正月过后,何平安便称病赖在床上,绝不出?内院一步。 那一日陈家宴请顾兰因,她?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直到晚间金霜来找她?,她?方?才揭开被?子,像是劫后余生?一般,满头大汗。 “你?今日是没瞧见,少爷那个?同窗上门,出?手真是极大方?,连我们院里的洒扫丫鬟都有礼。这是顾少爷送你?的,快瞧瞧,是什么?东西。” 金霜将手里精致的锦匣丢到何平安面前?,坐在一旁目光炯炯盯着,非要她?现打开。 何平安看着那锦匣,一拳打落到床下,嘴里道:“我不要。” 金霜一震,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不会真是个?傻子罢?就不怕把里面装的东西摔碎?” 何平安:“给你?。” 金霜小心地捡起来,动?手先打开,嘴里不忘道:“这可是你?说的,等会要是好东西,我拿走了你?可别跟我耍赖。” 扎着双鬟的小丫鬟瞪大眼,只见里面是十?二?只用蜀地浣花锦、江宁明锦、西南苗锦等丝绸裁剪成的闹蛾,十?分精致。 “诶呀,都过了元夕了,只能留着明年再戴。”金霜感到有些可惜。 何平安捂着耳朵,见她?还在自己?眼前?摆弄,忍不住一脚踹过去。 金霜从她?这里得了好东西,一反常态,嘻嘻笑笑也不恼,故意道:“给我的就是我的了,可别看我戴,你?在那儿羡慕。” 何平安闭上眼,烦死她?了。 顾兰因的东西她?才不稀罕呢。 金霜抱着锦匣蹦蹦跳跳回去,临到书房,慢慢放轻自己?的步子,人前?装的很是稳重。 只见那外书房今夜点了灯,雪白的窗纸上映着一个?少年人的影子,身子歪斜,有几分懒散。 第37章 三十七章 天半夜落了一场雨, 淅淅沥沥直至天明。 早间,顾兰因吃过早膳,闲来无事, 陈俊卿邀他去湖边走走。 杨柳风轻,翠叶藏莺, 两个白衣少年在前, 身后?小厮提着鱼竿鱼篓不远不近地跟随着。 陈俊卿找了一处僻静之地, 周遭树木生芽,野花开遍,湖上波光粼粼,几只小渔船漂过。 顾兰因坐在一块大青石上看?他下饵料。 不久,天上云散去一二,又过了一会儿,只见春光明媚, 浅浅细浪的湖边两个少年人拽着鱼竿, 一步一步踩到水中。 顾兰因推了他一把,催促道:“你去遛一遛。” 陈俊卿咬着牙, 水已经漫到膝盖了, 他吃力道:“这还有什么可遛的, 直接拖上来就是。” 两个少年合力死拽着鱼竿,好不容易站定了, 下一刻猛地往前一扑, 原来水底像是踩到了石头, 滑不溜秋的。顾兰因不肯松手,被大鱼牵着鱼竿拉到水深处, 腰身都浸在水中,再往前, 估摸着水要漫过脖子。 陈俊卿抹了把脸上的水,有些担忧道:“要不……放了罢?” 顾兰因不语,深吸了口气,他一身湿透了,皙白的面上一双眼?眸乌润黑沉,映着波光,几番拉扯后?水上忽就没了人影,吓得陈俊卿要死,连忙憋了口气潜到水中查看?。 而那湖边去撒尿的小厮回?来,见岸上湖上都没人,还以为这两人往别处去了,最后?见一道水花冒出?,方醒悟过来,简直魂都要飞了。 “少爷少爷!” 成?碧飞奔过去,扑通一声。 水溅了顾兰因一脸,他甩了甩头,鱼线另一端的大鱼此刻似有疲惫状,他懒得出?声,一鼓作气,待将鱼拖上岸,这才瘫坐在地喘息,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他眼?睫微颤,不过一会儿,爬去看?鱼。 大鱼长五尺,浑身漆黑,鳞片阔大,是一种叫“螺蛳青”的青鱼,比起寻常黑背青鱼,滋味更好。 成?碧啧啧几声,乐不可支,像是抱亲儿子一样把鱼抱在怀里,将鱼嘴串上绳。 而那一边,陈俊卿在水里捡到了一只大蚌,刚才两人就是踩在这上头滑了一跤。 大蚌紧闭着口,约有半个胸膛大小,通体?呈一种灰棕色。 “怪怪,这湖里生的东西真是大。”成?碧眼?看?直了,好奇道,“陈公子,这蚌里有生珍珠么?” 陈俊卿拔下簪子,将蚌嘴撬开。 大蚌吐出?腥臭的水,里面白花花的肉,不见一点杂质。 成?碧有些失望,不过一看?怀里的大鱼,又笑的合不拢嘴。 几个人折腾了一个时辰,此刻浑身湿漉漉的,虽说三月小阳春,到底不是炎炎夏日?,湿衣裳穿久了也会得病,于是纷纷收拾东西。 陈家在村东头,几个人非要从西边绕一圈再回?去,路上行人侧目,且不赘述,只说陈家。 陈少爷跟同窗钓了大鱼回?家,前院丫鬟小厮都去围着看?,不一会儿陈太?太?就知道了。 彼时她正在房里抄写佛经,一旁趴着一个少女在睡觉,屋里安安静静,金霜一来,远远地就听到她风风火火的脚步声。 陈太?太?笑眯眯听金霜说前院的事情,见她比划得十分夸张,一时心生好奇:“当真是这么大?” 金霜小鸡啄米:“太?太?您可以去看?看?,真的好大一条鱼。” 陈太?太?喊了何平安一声,何平安不为所动,睡得死死的,她便将正门半掩上,跟着金霜出?去了。那条大青鱼已死,厨房外的水井旁搁着一只大蚌,戴着佛珠的妇人进了厨房这一角,先闻到的就是蚌的腥味。 “这蚌倒是少见。” 陈太?太?站在厨房窗外,见那青鱼摆在长桌上,足有五尺,微微有些吃惊。 “我活了这么多年,这样大的鱼还是头一次见。” 厨娘笑道:“这还是少爷今早上钓来的,您是没瞧见,他和?顾公子回?来时衣裳湿透了,这大鱼一身力气,险些就逃了。” 陈太?太?听罢,道:“鱼逃了便逃了,只要人没事便好。咱们家吃鱼也容易,不过这还是卿哥儿头一次钓到这样大的鱼,你赶紧料理?了,咱们今日?就吃鱼。” 她临走看?了眼?井边的蚌,吩咐道:“等会记得将那大蚌丢远一些,老蚌肉又腥又硬,难以入口,只那壳留下罢。” 厨娘点头应声,陈太?太?出?来后?去看?儿子。 陈俊卿换好了衣裳,正在绞干头发,听到亲娘的声音,当下将头发绾起,出?来见礼。 陈太?太?看?他脸色微白,关心道:“这会子天还没那么热,你落水后?又吹风,等会我叫大夫过来,千万保重身体?,顾公子那头如何?” “很好,他身子骨可比我强多了。”陈俊卿笑道,“我们回?来后?便沐浴更衣,况且今天日?头大着呢。” “你们年轻不当回?事,我是见过风寒的厉害,快去把头发绞干,等会到午间,娘让厨房多烧几个热菜,托你们的福,我和?你妹妹也尝尝那大青鱼的滋味。”陈太?太?道 陈俊卿朝她身后?的金霜招了招手,将巾帕丢给她。 金霜见太?太?走了,在他身后?便不老实,陈俊卿抓着她的手,无奈笑道:“好妹妹,这又是怎么了?快绞干了头发,等会我还要去出?去” 扎着双鬟的小丫头抽不开手,娇嗔道:“我还以为你娘认了新?女儿,你多了个新?妹妹,就忘了我这个旧人。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定然没有记在心里!” 原来金霜看?到何平安头上的珍珠头面,眼?馋的紧,跟秋妈妈说过,秋妈妈说她一个小丫鬟不该打扮显眼?,她便求陈俊卿,说好的也送她一副头面,不想现?在连个影子都没见着。 “我都记着,你的事怎么会忘掉,我昨日?去银楼瞧过,现?有的头面上嵌的珍珠不好。顾兄说他家的当铺先收了一匣子走珠,我便买下送到银楼,要替你打一副新?头面。”他坐在交椅上,将她拉到跟前上下一扫,笑道,“大抵还要些许时日?送来,劳你再等等。” 金霜一双杏眼?水汪汪的,闻言便扑到他怀里,转怒为喜:“那你也不早告诉我。” 春风几缕,吹开窗扇,陈俊卿笑起来眉眼?弯弯,十分温柔,左右无人瞧见,他捧着女孩圆圆的脸蛋,哄道:“早告诉你了,又怕你催我,现?如今告诉你了,你该如何谢我?” 金霜哼了一声,佯装生气,手指按在他的胸膛上:“东西都还没瞧见呢,你当是钓鱼?给我一口饵,我还没吃着,哪来的谢礼。” 少女嘴上抹了胭脂,像是熟.透的红果,陈俊卿缓缓凑近,嗅到的便是一股花香。 “少爷?” “别说话,仔细叫人听见,说我偏爱你一人,你有的,她们没有。到时候要吃醋,岂不是要合伙欺负你……”少年声音越来越低,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按住她带着肉感的下唇,眼?眸带笑,意味深深。 金霜这样近地看?着他,忽然脸一红,下意识想要仰起脑袋避开,奈何后?脑勺被另一只手捧住。 少年人乌发垂落,遮住了半边面容,微微俯着身子,紧紧抱着她。 春风似水柔情,两人唇.舌.交.缠,柔情似水。 —— 午间用膳,陈太?太?叫人摆在一进院的厅堂里。 顾兰因来得早,他今日?.本要回?去的,不曾多带一套换洗的衣裳,如今身上这件玄色宁绸直裰还是陈俊卿的,不过大小也还算合身。 厨娘将那条大青鱼料理?过,午间先吃鱼头,做的的是豆葱煮鱼头,因有客人,还摆着其他热菜,满满当当一桌子。 陈太?太?一向节俭,不过今日?也用了心,饭将要吃过了,她屋里的小丫头过来附耳小声道:“小姐醒了。” 陈太?太?点点头,叫把厨房里分好的饭菜给她端过去。 一旁端坐的少年人知道这是给陈俊卿那个傻子妹妹的,想到那日?大雪天他在茶馆里问?自?己的话,他微微笑了笑。 如今目光落在陈俊卿面上,顾兰因眼?里生出?一丝玩味。 替身发妻 第31节 用过午膳,顾兰因回?到书?房翻找陈俊卿收集来的孤本,门外传来几声狗吠猫叫,一个小门童追着几条大肥犬从门口路过。 “平安姐姐!快!在这里!” 在书?架前的少年动作顿住,他侧过身,从阴暗处露出?半边清隽的面庞。 山头云飞,桃花无言,穿着红裙的少女手上拿着一只大大的燕子纸鸢,绘了彩墨的纸鸢挡住了她的脸,她几步便从书?房门口跑过,消失在春光最明媚处。 顾兰因伫立良久,未几,东风吹起纸鸢,偏偏吹不散他眉间一点春皱。 他垂眼?看?着地上疏疏的花影,误以为自?己方才是听错了。 这天底下叫平安的人何其多,她生来是个旱鸭子,鄱阳湖那样深的水,又有一群穷凶极恶的水匪,若真能活下来…… 顾兰因面无表情合上自?己手上的书?页,莫名生出?一丝怒气。 一个时辰后?,山明驾着马车到了陈府门口,本来今日?就要接了少爷回?去,不想成?碧来回?话,又将他打发了。 成?碧道:“少爷说他还要在这里住几日?,你先回?去替少爷取一些衣裳来,对了,还有少爷那头驴,你也一起带来。” 山明听罢转头就走,不知少爷这是怎么了,他想到那头倔驴,有些头疼。 而陈俊卿知道顾兰因还要留宿几日?,十分高兴。 只是顾兰因对着他,似乎有几分冷淡。 第38章 三十八章 顾兰因在陈家住了三天, 再不见内院的小姐出来。 不过这三天下来他心中已有猜测,便打算先回去了。 这?一日天阴沉沉的,马厩里一头驴子正闹脾气, 几只肥犬被吓的狂吠不止,小门童循声过来, 见马厩边站着一个年轻人, 他拿着豆饼在哄驴, 声音缓缓,有?些无奈。 “小平安,别?跟我耍性?子了,再耽误,只怕半途就要落雨了。” 小门童皱着两条浅浅的眉头,抱着手臂道:“你?喊这?倔驴子什么??” 那年轻人低头找了半天,最后抬眼看着小孩, 微微笑道:“小平安呀, 怎么?了,阁下的狗也叫平安?” “我呸, 我的狗叫鹅毛!叫金虎!叫黑豹!才不叫什么?平安呢。”小门童后半句声音略低, 只是?瞪着他。 顾兰因将豆饼掰开, 似是?开玩笑道:“既没有?重名,那这?几只恶犬跑来作甚, 仔细吓着了我的平安, 到时候可饶不了它们。” 小门童抬了抬下巴, 道:“你?这?驴子鬼叫声这?么?大,我还?没说它吓着我的狗你?倒还?来指责我。算了, 不知者无罪,我即刻就把它们带走, 只是?临走前跟你?说件事。” 顾兰因嗯了一声,语调微扬,一双秀气的眼眸看向小孩,仿佛有?无限的耐心。 “咱们家小姐就叫平安,你?这?驴也叫平安,要?是?别?人听见了,还?说你?骂人呢,快改个名儿罢,你?的驴子这?样?壮实,起个威猛的!”小门童低头思考片刻,提议道,“叫虎……” 顾兰因笑出声,他一掌拍在小门童的脑袋上,打断了他的提议。 “我知道了,快回去罢。” 他素白的宽袖遮住了小门童的视线,待这?小子扭过身,忽见一头油光水滑的驴子正冷冷盯着他,蹄子焦躁地踏着地,发出哒哒的噪音。 “虽说话不中听,不过小小年纪,不知者无罪。” 顾兰因牵出自己的驴子,笑容和?煦,就此离开。 那小门童望着他的背影,挠着头,一闭上眼就想起那头驴子,连道两声奇怪。他后来将这?事说给何平安听,吓得何平安从后门的门槛上立马站起来,像个无头苍蝇似得原地打转。 天晴了几日,又落雨了。 春雨丝丝缕缕,恍如剪不断理还?乱的线,交织缠绕,凑成罗网,桎梏住了这?千变万化的红尘天地。 俗话说一场春雨一场暖,窗前听雨的少女呆呆望着檐下飘落的春花。 陈太太见她心不在焉,一面叫人拿糕点给她垫垫肚子,一面将那窗扇关了半边。 “这?几日都心不在焉,是?不是?在家闷的慌?” 何平安点点头,其实心里已经在盘算着要?不要?挪个窝,去别?处躲一躲。 顾兰因要?是?知道她没死,现还?在陈家,只怕已经磨刀霍霍了。她吃过一次亏,好不容易逃过一劫,没成想这?里还?能遇见,现如今敌在明她在暗,若要?逃走,尚还?有?机会。 陈太太掌了灯,在等下做针线,嘴里道:“那正好,柳夫人喊我去她家听戏,日子就定在后日,到时候娘带你?一起过去,惠娘跟你?年纪相仿,你?和?她说说话也好,别?闷出了病。” 何平安吃着酸枣糕,心头微动,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再看屋檐,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有?两只画眉在角落里躲雨。 雨珠晶莹剔透,砸在石砖上,迸出水汽,滴滴答答,时间飞快。 …… 今天要?出府,早间陈太太还?说天要?落雨,好在来了一场东风,吹散了沉沉的云絮。 陈太太带着女儿上了马车,金霜跟在后头,打扮齐整,头上换了新的钗环,秋妈妈看着心头冒火,不到地方,半路就将那钗子簪子拔了下来,压低声音质问她是?哪来的。 金霜耳坠子被用力扯下,耳垂那儿都冒血了,她捂着痛处,心里有?几分?害怕,偏还?嘴硬:“你?管我哪来的,既不偷也不抢,清白着呢!” 秋妈妈冷笑一声,一巴掌甩过去。 “你?也有?脸跟老娘替清白二字,你?不说我心里也清楚,这?怕是?少爷哄你?的玩意儿,怎么?你?就这?样?眼皮子浅,我还?想等你?及笄了到太太跟前求个恩典,将你?放出去嫁一户良家子,不成想你?就这?样?迫不及待。”秋妈妈捏着她的脸皮,真是?怒极了,手上没个轻重,不一会儿就看她脸红了,咧着嘴要?哭。 “你?要?不嫌丢人,就哭,到时候太太问起来,你?自己说。”秋妈妈将她一把推开,嫌弃道,“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蠢货,小姐是?个傻的,可我看着你?连一个傻子都不如。” 金霜咬着唇,压抑着哭声,哽咽道:“你?聪明一世,偏生了我一个蠢货,我还?不嫌弃托生在你?肚子里生下来就是?奴才,你?骂什么?,早知道有?今天,当初不若生下我时就掐死我,大家都好。” 秋妈妈气的发抖,半晌狠狠掰弯了银钗,闭上眼:“你?当我想管你??以后你?愿意怎样?就怎样?,就是?死了也别?来找我。” 金霜抢过银钗,赌气答应,扭过头,母女两个谁也不理谁,直到了城里柳家的门首,秋妈妈才露出一个笑脸出去。 何平安跟在陈太太身后,偷偷看着周围地形。 柳家两进的院子,靠吃祖上老本,过的也还?算宽裕,几个人在戏台前做好,另有?几家女眷也在,原来今日不单是?请陈太太一人的。柳夫人亲热地摸了摸何平安的脑袋,将她交给女儿,嘱咐道:“你?带着这?个妹妹去玩,她好不容易出来,你?千万要?顾好,别?叫其他姑娘们欺负了。” 柳惠娘应了一声,小心地拉着何平安的手,往里面的一个小园子去,说要?带她荡秋千。 何平安今日穿着葱绿的合腰百褶裙,系着玉白色香囊,身上一件圆领琵琶莲纹的春衫,衣着鲜艳,到了园子里,几人望来,不想竟和?一人穿得有?七八分?相似。 正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季三娘此刻愣了一下,将她头尾打量之后问道:“惠娘,这?是?谁?” “这?是?……我一个住在城外的姊妹。”柳惠娘道。 何平安低头玩自己的那只镯子,不知她是?什么?神情,听周围人说了几句话后一个人往秋千边上去,自己玩自己的。 这?园子里的小姐们尚还?未出嫁,年纪又小,此刻见她如此不合群,小声议论几句,柳惠娘连忙制止住她们,耐心解释。 季三娘冷哼了一声:“谁要?跟一个傻子置气。” 几个人在石桌边上坐着,刚刚在斗草,这?会子柳惠娘回来了,几个女孩吃了点茶聚在一起说话。 而何平安在那头晒太阳,眯着眼,脑子里冒出诸多想法,随后又一一被她否定。 她目光最后落在柳惠娘身上。 日午柳家摆宴,姑娘们单独置一桌,何平安就贴着柳惠娘,像是?狗皮膏药,柳惠娘心性?温柔,桌上给她夹菜,笑盈盈陪她说话。 季三娘看不惯,故意道:“她人好端端的,比你?个儿还?高,你?又不是?她娘,快吃几口,别?等菜凉了,滋味不好。” 柳惠娘笑道:“知道了,这?是?我家,还?能把自己饿着不成?” 下午戏还?在唱,陈太太却要?准备回去了,她去里面找何平安,何平安抱着柳惠娘就是?不松手,柳夫人见状,就说让她在家住一夜,等明儿带她城里玩一圈再送回去。 陈太太有?些犹豫,若是?她心智健全,倒也罢了,只是?…… “太太放心,有?我在呢,我看着妹妹,决计不会叫她受一点委屈。妹妹喜欢我,我看她就像是?我嫡亲的妹妹。”柳惠娘轻声细语说道。 陈太太对着自己未来的媳妇,心里很满意,仔细一想,终于点头答应。 毕竟日后她们两人就是?姑嫂了,若是?感?情好,自然皆大欢喜,何平安在陈家时除了她谁也不亲,且这?些日子有?些行为反常,她想或许是?常在内院闷得慌,见了同龄人能说说笑笑的,一时舍不得离开,方才如此。 柳夫人这?时候也保证道:“咱们多年老姐妹了,你?女儿就是?我女儿,平安在我这?儿我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陈太太闻言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缓缓离去。 入夜,柳夫人将何平安安排在柳惠娘闺房里睡下。 两人洗漱过后换了亵衣躺在床上,没了白日的嘈杂,何平安一个人睡在里面,就听柳惠娘自己在那里自言自语,偶尔叹几口气。 她心下是?有?几分?理解柳惠娘的,只是?口不能言,不能叫她发现自己是?在装傻,而柳惠娘自是?有?个惊天的秘密在心里藏着,也不敢贸然告诉一个心智不全的人。 她翻来覆去,不久,听见墙外传来打更的声音。 竟已到了三更。 柳惠娘转过身,偷偷看向何平安。 入睡前挽了一个顶鬏的少女闭早已经闭上了眼,此刻呼吸平稳,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此刻柳惠娘才敢去摸她。 她纤细的手指碰到了何平安的手臂,用力擦了几下她瓷白的肌肤,见她没有?醒来,心中似有?一口闷气,不吐不快。 “平安妹妹,他……”柳惠娘皱着长长的细眉,斟酌用词,只是?找寻了半天,仍是?无法来形容。 恰在此时,睡在床里的何平安动了动。 她睡眼惺忪,迷迷糊糊扭过头来,这?样?近地看着柳惠娘,叫她一时开不了口。 柳惠娘紧紧抓着她的手臂,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何平安都抓疼了,最后她紧张地瞧了她一眼,赶紧松开了手,叮嘱道:“以后可别?睡得这?样?沉了。” “为什么??” 柳惠娘想起那日看见的画面,闭上眼,欲言又止。 第39章 三十九章 何平安见她又不说, 实在困了?,将眼睛闭上翻了个身。 第二日,柳惠娘早早起来梳妆, 将?饭食备好?。 柳家虽说有厨娘,不过平日里柳惠娘更喜欢自己动手。 因今日柳夫人想带着何平安去将?军庙里烧一炷香, 柳惠娘便趁着何平安尚未起?身, 又在厨房里做好?了?酒食, 丫鬟拿酒盒装好?,等她吃过早膳,几乘女?轿抬着三人就往城东边的将军庙去了?。 柳夫人路上买了?纸马,目下天气甚好?,游人络绎不绝,何平安撩开帘子朝外看去,但见桃柳明?媚, 鼓吹清和, 桥边树下,车马骈阗。 烧完香, 柳夫人瞧见几个熟面?孔, 大家说笑一回, 随后在水边野地上坐下,各自将?酒盒里的吃食摆将?开来, 一起?吃酒。何平安坐在柳惠娘左手侧, 穿的是她的绿衫, 不想又跟季三娘撞了?,那梳着双丫髻的少女?坐在亲娘手边上, 时不时抬眼扫来,显然也?有几分郁闷。 替身发妻 第32节 何平安早饭吃的迟, 现下一点不饿,她左右瞧了?瞧,发现这儿?离着六里桥不远。 若是这会子逃走,最是轻松,不过她一走了?之,陈太太那里却?不好?收场。将?心比心,何平安一时迟疑了?。 而柳惠娘见她迟迟不动筷,将?她昨日晚间多吃了?几口的顶皮酥端给她:“平安你也?吃,这是我特意给你带的。” 沉默寡言的少女?抬起?头,柳惠娘见她这副模样,笑了?一笑,捻起?一口酥喂到她嘴里。 “这些都是我自己?亲手做的,你要是想吃,以后我可以天天做给你吃。” 何平安咬了?一口,听着她的声音,脑海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句话。 柳惠娘果然人如其名,十分贤惠,要她嫁给陈俊卿,那只真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只是…… 何平安一个人摇了?摇头,自己?都自顾不暇了?,还管别?人作甚。 野地上女?人们吃完酒,约莫已过了?日午,旧俗,过午不烧香,是以这将?军庙前不及早间那般的拥挤。季娘子在走之前听说庙里时常给人解签颇为灵验的先生回来了?,等不得下回,她从女?轿里下来,拉着柳夫人等人折返。 原来她早间时候给女?儿?求了?一支姻缘签,签上诗句她看不懂,这会子满心的疑惑。几人留下老妈子看轿,自到了?庙里,而那几个老妈子今日晒了?太阳暖洋洋的,等了?片刻不见女?主人回来,肚子也?饿,就坐到一旁的茶摊上吃茶。 轿子里,季三娘左右等不来人,百无聊赖,正要掀帘子出去,说来也?巧,那轿子就被人抬动了?。 “娘?”季三娘朝外喊了?一声。 轿子被人抬得飞快,她皱着眉,喊完了?第二声,忽觉的不对?劲,连忙掀开帘子看去。 不知哪来的精壮汉子在前抬轿,见她掀了?帘子,嘿嘿笑了?一声,步子更快,一旁还窜出个五尺高的小人,他?往轿子里一钻,不等女?孩哭喊求救,先用浸了?迷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这将?军庙附近长街短巷环环绕绕,鱼龙混杂,就有这样坏事干绝的歹人,专趁初一十五游人烧香之际从中寻下手的目标。柳家、季家都是小富之家,老妈子懒散,喊了?女?轿夫凑在一起?吃茶,一时不备,兼有同伙遮掩,轿子就被抬走了?,等到发现时不过几个眨眼的工夫。 “快、快追!” 茶摊里几家的女?人看直了?眼,有的急的浑身发抖,生怕女?主人怪罪。 只是这一伙熟手做惯了?歹事,又趁地形之便,三两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彼时何平安正和柳惠娘坐在一起?,轿夫一抬动,她下意识便觉出不对?劲来。 原来她早在徽州时吃过亏,但凡人多处乘轿乘车,必要留个心眼。早上来时女?轿夫抬两个女?孩可没这样的轻松,何平安不敢多想,当即掀帘子,柳惠娘还没反应过来,忽就被她一把扯住。 奈何抬轿的男人离轿帘太近,又有两个帮手在侧,一人眼疾手快,将?何平安堵回去。 何平安抬眼,先嗅到一股水腥气,只见眼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左右,古铜肤色,样貌极为平庸,四目相对?,他?拿着帕子就要捂住她的口鼻。 半边身子出了?轿的少女?缩回头,心跳加速,她看着柳惠娘慌慌张张的模样,手心出汗。 “小娘子别?急,等会儿?就到地方了?。” 说话间一个侏儒小人跳上女?轿,何平安听着故意掐细的嗓音,一脚就踢过去。 “呦,力气还不小!”侏儒小人怪笑一声,像是个兔子一样蓄力想跳到她怀里。 何平安见他?花白的头发,猥琐的面?貌,恶心的不得了?,咬着牙先递一拳。 这样狭小的空间,她管不得什?么三七二十一,摁住人就打,柳惠娘贴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看直了?。 轿子外面?两个汉子见抬不住,里头晃得厉害,还有侏儒小人的怪叫,心下差异之余更是加快步伐,三两下躲进一家事先伪装好?的民宅。 “快快!快捂住这两个小娘们儿?!”叫许三七的小头头催促道。 平庸汉子图方便撕了?轿帘,侏儒小人像个皮球,恰好?滚到他?怀里,趁他?退后几步,何平安冲了?出来。 “拦住她!” 何平安跑得飞快,鞋子都丢了?一只,逃命一般夺门而出,剩下柳惠娘还在轿子里,几人见状,分头行动。 一人看住柳惠娘,一人追何平安,留下一个侏儒小人在地上趴着哀嚎,嘴里骂骂咧咧。 柳惠娘一双泪眼,盯着柴门,而后被人拽出捂住口鼻迷晕过去。 与此同时,将?军庙前乱成了?一团,报官的报官,寻人的寻人,那几个妇人丢了?女?儿?,哭的红了?眼,要死要紧,当中最着急的莫过于?柳夫人。 青天白日歹人作祟,官府行动迅速,当天不到傍晚,知府便遣了?一众差役打听搜查。 这一打听,果然有了?眉目,事情还要从姜盐等几个江洋大盗伏法开始说起?。 去年年底,自姜盐等人秋后被斩首后,鄱阳湖上一部分水匪失了?头目,作鸟兽散,有的从良,有的仍旧不思悔改,上了?岸与另一伙雕儿?手勾搭上,专爱拐卖妇女?,一旦得手,便驾小舟顺水而下,到了?烟花之地,卖她个百十两。只不过之前妇女?失踪多在正月里,知府捉了?几个外地的贼人定贩良人的军罪,不想平安了?一段时日,这会儿?又现事端,显然上次没有抓尽,叫这伙水匪蒙混过去。 当天夜里,白日逃出的少女?从一座破败的民宅里翻出来,她躲了?一天,就藏在烧火的土灶里面?,蹭了?一身的灰。这屋子没人住,那追来的贼人显然进来翻找过,何平安还记得傍晚时分有几个官差从外路过的声音,若是顾兰因不在这座城里,她定然早早冒头出来,只是如今不是冒头的时候。 她要逃,这就是一个天赐的机会。 何平安时刻留意墙外声音,因这身衣裳颜色鲜艳,临出门前她将?衣裳全部反穿,地上滚得脏兮兮的。 她循着记忆往当初落轿的民宅里找去,因为没有鞋子,一路走来声音轻轻。 她记性?一向好?,但快到地方了?,却?不敢贸然靠近。 何平安查看四周,先躲藏起?来。 月上中天,四下门户紧闭,窄窄的巷子里,到了?三更天,几阵冷风袭来,一家屋门忽然开了?一条缝。 “七哥,咱们走吧。” 穿着黑衣的小侏儒在前打头阵,因为挨过打,这会儿?还一瘸一拐的。 他?身后一人肩上扛着一个少女?,衣着发髻都换过一套,两人挑了?个好?时辰将?柳惠娘换了?个地方,正好?与之前的季三娘藏在一处,季三娘此刻已经醒了?,被五花大绑。 那间宅子这会儿?住了?一家三口,不过跟他?们都是一伙儿?的,到了?地方,众人不敢点灯,抹黑找到地道入口,将?人藏进去。 “大白天做这样的事,只怕明?天就要闹得满城风雨了?。七哥你也?真是的,鬼迷了?心窍。” 妇人打扮的女?子虽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她抱着一个小侏儒埋怨了?句。 许三七啧了?声,也?是懊悔:“我当初跟小三子可是盯了?好?久,见是个傻子,又有一副好?模样,这才决定下手的,且这一下手就是三个,事成之后一年生计不愁,反正咱们也?不在这个破地方待着了?,怎么不心动。” 年纪轻轻的小侏儒名叫小二,头发花白的侏儒名叫小三子,正是挨打的那个,他?一听许三七说这话,不自觉就摸自己?两个被揍乌了?的眼眶,唉声叹气:“怎么说?跑了?的那个我看不傻,还聪明?着呢,她要是报官,咱们可能等不到明?日,说不定下一刻就要被人端掉了?。” “不急,咱们在那边躲了?一下午,不见官差围捕,想必她还没有告官,咱们须得趁着明?日她告官之前将?人送走。” 妇人皱着眉,似乎有些想不通:“既然不傻,为何不报官?你们做事也?太不谨慎了?,有可能这是个圈套。” 她说着冷笑了?一声,抬眼看门,猜测道:“说不定官差就站在了?门口,专等你们探头,一网打尽。” 许三七扭过头,不知为何,左眼皮跳个不停。 他?缓缓往门边走,贴耳朵朝外听,夜晚只有风卷过巷子,刮过树叶,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许三七斗胆将?门闩抽开,那门开了?一条缝,正对?上一只眼睛。 唇红齿白的小厮咧嘴笑了?笑,给他?拱手作揖,偏这是大半夜,跟个鬼一样,精壮的汉子被吓得倒退三步,被人一拳打中面?门,闷声倒地。 两个应捕并一个少年人从左右两侧墙下冲进来,屋里黑漆漆的,其余几个贼人见状,一溜烟往地道跑,只有最后说话的妇人站着不动。 穿着墨色细领大袖道袍的少年人瞧了?她一眼,妇人指了?个方向。 一锭金子当即抛过去,妇人喜笑颜开。 顾兰因进了?地道,他?吹开火折子,借着火光将?穿着红衫的少女?拉近,正要开口说话,她先回了?头。 顾兰因微微一怔,随即就将?火光吹灭。 他?出了?地道,见那妇人还在看金子,走近后没有预兆地,忽一把夺过来。 妇人张着嘴,见手上空空,难以置信。 “你怎么、怎么出尔反尔!” 顾兰因抛着手上那锭金子,心情坏极了?。 而季三娘被应捕解开绳子得以逃脱,出了?地道,见院里站着方才那个少年,二话不说便跪在他?身后磕头。 顾兰因回过头,妇人指着季三娘就道:“不是你说的么?穿红衫的,梳着双丫髻,模样标致的,可不就是她,你怎能出尔反尔?” 顾兰因蹲下身,捏着季三娘的下巴仔细看了?一遍,眼神挑剔。 左右不过一锭金子,少年人离去之前仍旧丢给她。 只是季三娘见他?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一时不知所措。 他?……他?在嫌弃自己?? 第40章 第四十章 几个应捕将?人送回去, 等着帮手赶到,顺着地道摸向外头,只是还剩一人始终未曾找到。 柳夫人见女儿完好无损回来了?, 悬着的心落下一半,连忙问她何平安的下落, 奈何柳惠娘光摇头, 什么也?说不出来。 翌日知府升堂, 昨夜的妇人将?这一伙歹人的底细尽数道出,知府写下广捕文书,另又出了?一张榜文,重金悬赏何平安的下落。而陈太太得知此事,先就?昏了?过去,陈俊卿带着她去柳家,柳夫人哭得不能自已, 自己跪在她跟前, 说要去衙门立赏票,出重金作谢, 誓要找到人。 几个人到衙门, 却见已经张贴了榜文, 榜上人叫何平安,乃是富商之妾。 “原来她姓何。” 陈俊卿看?着画像, 听耳边一个衙门里的小差役道:“早先咱们就?见过她, 当初跟着野男人私奔, 被捉回来,吃了?杖罪, 没想到现在还能听见她的名?字,这女人就?是个天?生?的浪.货, 说是失踪了?,怎么别人都找得回来就?她没个踪迹?我?猜呀,定然又是跟哪个男人看?上了?眼,又逃了?。” 陈俊卿扭过头,正想从他这里再打听一些她的前尘往事,不想那小差役身后站着一个熟悉的人。 顾兰因昨夜似乎没有睡好,眼下有几分疲倦,两人拱手行礼,顾兰因说了?些劝慰的话,从衙门离开。陈俊卿心下还以为顾兰因是过来瞧热闹的,殊不知他早早就?进了?衙门,知府写榜文,他自己出了?五十两作赏。现如今浔阳四个城门都严加搜查,他先出十五两银子给外出搜寻的应捕作盘缠。 都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这些应捕有的混迹两道,耳目最广,不出三日,两个小侏儒先落网,至于那几个精壮的汉子,船上跑了?一个,因面貌过于平庸,陷入人海之中,反倒最难抓捕。 知府盘问无果,将?人丢进牢,三五一比,仍旧一无所获,展眼就?过去一个月。 陈太太从衙门里知晓了?何平安先前的身份,见与自己猜测的大差不差,倒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心里挂念她这个人。 如今暮春时节,天?气渐热,平荆村稻子青青,一白衣少年乘着春光,骑驴上门拜访旧友。 他身后一个女子戴着锥帽,一路跟来,薄汗打湿了?花一样的面庞。 顾兰因喊她璧月,如今无论去何处都要带着。 陈俊卿知他已经成?婚,只是不曾见过他的妻子。两人下棋时璧月在一旁沏茶,发髻高?绾的少女穿一身鲜艳衣裳,神情十分恬静,不过抬起眼,两泓秋水含情脉脉,声音宛若娇莺,让他有一瞬的心荡目摇。 “这是你的丫鬟么?”陈俊卿问。 顾兰因捻着棋子,聚精会神盯着棋枰上的走势,头也?不抬,随口道:“一个妾罢了?,不过会伺候人,又比其他丫鬟识趣,故而放在手边。” “这样妙的人,若做丫鬟……”少年声音轻柔,日光洒在眉宇之间,他笑?道,“似乎是暴敛天?物?。” 顾兰因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再如何的妙,也?只是个女人而已,花钱既买了?她,总要对得起我?那八十两银子。” “顾兄往先读书时便不近女色,我?原以为你如今改了?性,不想还是老样子。若花八十两只买一个伺候的丫鬟,确实亏了?,我?这里有个两个丫鬟,十分勤快。” 替身发妻 第33节 顾兰因坐直身子,伸手接过一盏茶,他撇开浮末,微笑?道:“你要送我?丫鬟?” 陈俊卿放下手上的棋子,诚恳道:“实不相瞒,我?愿意出八十两,再送两个丫鬟给顾兄,只求顾兄看?在你我?旧日的情分上割此一爱。” 顾兰因望着清澈的茶汤,嘴角微微翘起。 落花时节,桃叶传情,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身穿霜色云纱直裰的少年朝璧月招了?招手,面上带着和煦的笑?意。 “我?瞧瞧,你不过就?一张脸罢了?,能有什么过人之处,竟让我?的这位同?窗在见你的第一回 就?如此大方。” 他捏着她的脸,乖巧懂事的少女跪在他身边,任他为所欲为。 顾兰因垂着眼帘,像是对待一件案上摆着的器物?,末了?将?她贴近的脸狠狠推开,他掸了?掸袖子,对着陈俊卿笑?道: “这一无是处的东西?,既然俊卿你喜欢,我?送你就?是,至于你那八十两就?免了?。” 陈俊卿知他是巨富之家,也?没有强塞给他,当下吩咐人去整治一桌丰盛的饭菜,留他吃饭。璧月当日就?留在了?陈府,此事陈太太半点不知,而金霜知道了?,哭闹不止,陈俊卿有了?新欢,却还耐着性子哄她。 “这是朋友送给我?的,不收怕拂了?他的面子,现下就?放在耳房里,平日只做些洒扫的活,你放心,她那身份上不得台面。” 金霜哭红眼睛,将?那耳房里的女人拉出来,正逢上璧月在梳妆,少女乌发逶迤,粉面红唇,活色生?香,她不看?倒好,这一看?恨不能拿刀划破她的脸。 “你就?在诓我?!”金霜扑在他怀里锤他胸口,咬牙切齿道,“你口口声声说要娶我?,这会子冒出这样的女人来,你当我?眼瞎?等你娶了?正房太太,再一起娶了?我?和这个贱人当妾,真?是享尽齐人之福。” 她混乱中一巴掌甩过去,只听啪地一声响,陈俊卿捂着一边的脸颊,脸上的温柔之色褪去。 一向俊朗的少年郎转过了?身,他拿帕子擦拭血痕,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好霜儿,别跟我?闹了?。你我?自幼青梅竹马,我?在你身上花的钱不知多少,你吃什么醋。” 模样水灵的小丫鬟怔怔站在原地,某一刻忽明白了?什么叫拿人手短吃人嘴短的话。 “你……都是你愿意的,又不是我?抢来的。” 陈俊卿笑?了?,似是嘲弄一般说道:“你都好意思伸手,这会儿说这样的话就?没意思了?。你既然如此理?直气壮,大可以把我?送你的东西?都还来。” 金霜脸颊发烫,眼眶里泪珠打转。 还,她拿什么还。 金霜擦了?擦眼,回了?自己屋将?从小到大自己珍藏的东西?统统翻出来,只要是陈俊卿送的,她全部拣好,临到最后一边哭一边将?自己头上的钗环纷纷摘下。 不知不觉日暮,小丫鬟抱着个大包裹去找陈俊卿,快到书房,忽然视野模糊了?。 书房里,国色天?香的少女正挽袖研墨,她鸦发如云,余晖斜入窗,面上带着抓痕的少年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眼神似是惊艳。 金霜脚步沉重,这个时候想起了?秋妈妈的话。 她闭着眼睛,蹲在树后喉咙干哑,心也?酸胀的厉害。 —— 浔阳城。 顾兰因等了?近一个月,何平安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 他隔三差五会去衙门探消息,此外便是去城里的当铺走走,顾六叔在浔阳城开了?许多铺子,其中有一家银楼,离着当铺近,有一日他闲来无事,铺子里翻看?入库的东西?,门外来了?一个稀客。 穿着红衫的少女面容姣好,还穿着那夜穿过的衣裳,顾兰因扫了?一眼,想了?起来。 笙娘子那夜将?季家的姑娘错认成?何平安,让他扑了?个空,因耽误了?时机,让何平安藏了?起来,至今还没有下落。 不过来者是客,方还躺在竹椅上的懒散少年即刻翻身起来,换了?一副姿态。 而季三娘见真?是他,站在门首犹豫片刻,对着谦和有礼的少年,略显得有几分羞涩。 她身后的小丫鬟替她开口,说道:“我?家姑娘要当一件东西?。” “什么东西??” 季三娘被他迎入门,拿出自己的一根钗子。 顾兰因见她亲手递给自己,笑?了?笑?,说了?声稍等,随后绕到当铺高?高?的柜台后,这才叫她递上来。 当铺的柜台建的颇高?,季三娘要踮着脚才能送到他跟前。 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篱落香气,仰着头,清英雅隽的少年人拣起簪子,而她只能看?见他的手。 季三娘并非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手上有的簪子材质一般,雕镂工艺简朴,顾兰因看?了?几眼,报出价。 “是死当还是活当?” 季三娘听着他温和的声音,鼓起勇气,开口道:“死当。”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当铺,今日跟亲娘去银楼礼看?首饰,在门边见他眼熟,便近来瞧瞧,不想这天?下就?是这样的小,再见到恩人,季三娘其实有一肚子话要说,只是碍于身份,不能开口。 顾兰因写了?当票,随后将?银子称好一起递过去。 临出门前,季三娘偷偷看?了?他几眼,顾兰因一转身,她立刻低下头。 今日是个阴雨天?气,街上行人稀稀疏疏,季三娘回了?银楼,虽几步路的距离,雨点还是将?衣料洇湿,季娘子一眼就?看?出来。 “你去哪了??”季娘子扯着她的耳朵,在角落里问她。 见季三娘不说,她就?问那小丫鬟,小丫鬟不说,她瞪向家里新换的那个老妈子。 “诶呦太太,我?都看?着呢,您放心,小姐去了?隔壁当铺,大抵是小孩子家没见过当铺,拿着自己一根破簪子去里面玩。”老妈子一边解释道,原来她一双眼睛一直在季三娘身上。 “你还当东西?了??”季娘子闻言生?气道。 季三娘捂着耳朵,既害怕又委屈,背着身子。 “那夜我?被人救出来,地道里头先找到我?的人就?在隔壁当铺里,我?在门首见他眼熟,过去瞧瞧,又怕自己进去了?什么也?不做,惹人嫌,就?当了?一根簪子。”季三娘说着将?当票和几钱银子拿出来。 季三娘狐疑地看?着她,不信,自己撑伞去了?街上,只是到了?当铺门外,那铺子里只有一两个伙计而已,靠门边有一个竹椅,上头搁着一本破书,风吹进来,椅子前后摇晃。 “哪个是救你的人?” 季三娘睁大眼,顾兰因已经不在了?。 她不曾看?见屋檐下的沟渠里,流水匆匆,落花漂浮,一根银簪静静躺在花影之下。 第41章 四十一章 母女两人?打道回府, 路上季娘子听老嬷嬷说确实有那么一个少年人?,脸上虽是不好看,但?心里将这地方记下。 她回去后让自己丈夫常来这边走动打听, 还真就见了顾兰因一次,到家满嘴的夸, 季娘子想起自己上回给女儿求的姻缘签, 那签文写的正是山重?水复疑无路, 柳暗花明又一村。 她当初在庙里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女儿?好端端的,正值妙龄,模样标致,尚未及笄,家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了,怎有这样的签文, 后来女儿?被人?拐走, 她方才回味过来。 “那家小郎君是当铺的东家?可有婚配?” 季相?公摆摆手,滔滔不绝道:“我去那附近打听一圈, 可不得了。那位顾公子有功名在身, 原籍徽州, 家里世代从商,如今跟着他?六叔学着料理家中生意。那当铺就是他?在浔阳的家产之一, 此外?城西几家大酒楼也是他?家的, 你?常去的银楼也是。他?身家富饶, 小小年纪,为人?谦逊, 只是……” “只是什么?”季娘子听了这一段话,心花怒放, 急忙催促道。 季相?公微微叹了口气:“听说?他?早先在徽州已经娶妻了,现如今身边有两个妾呢。” “这!”季娘子呆坐在那里,喃喃道,“你?可曾打听错了?” “哪里会有错,顾公子这样的家世人?品相?貌,旁人?自然是抢着要嫁他?。你?要是不信,大可自己过去问问。” 季娘子只一个女儿?,誓要给她找门好亲事,原先上门提亲的她都没瞧上,后来女儿?被人?拐走,再说?亲时便由不得她挑剔了。有那一句签文在前,见女儿?与顾兰因这样的缘分,季娘子想了一夜,到底是准备搏一搏运气。 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或许女儿?的姻缘就在这当中。 季娘子外?出几次,却次次扑了个空,正心灰意冷之际,去银楼取头面的那日碰上了。 银楼近来首饰新到了几件精致的,季娘子问过价格便死了心,她取了之前为女儿?准备的一副头面,打算做她的嫁妆,捧着锦匣尚未出门,掌柜快步走到门首,将一个人?迎进来。 季娘子在门边一处角落站定,听掌柜喊他?少东家,心里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一身清简的年轻人?有几分气质清贵,不见锦衣华服,只穿着生员的襴衫,青玉簪束发,十分干净整洁。 掌柜笑着道:“上回少东家给咱们送来一匣子珍珠里的大品,刘师傅怕糟蹋了好物,一直不敢动手,如今咱们手上得了若干上好的空青、玫瑰、绿松等?宝石,便都交付给刘师傅,他?耗时月余,做出几件精巧头面,还请少东家进来掌掌眼,少奶奶许久不露面,咱们也拿捏不准她的喜好。” “只要是贵的即可,没有她不喜欢的,我便不瞧了。”他?笑着摇了摇头,很是随和。 掌柜打起帘子,将人?带到银楼后,一面叫人?上茶,一面就讨来锦匣,将先前摆在前厅的几支分心、花头簪、掩鬓等?小首饰小心拿出。 季娘子这还是头一次见他?,出了门,想起掌柜嘴里说?的那个少奶奶,因是亲耳所听,心下开始打退堂鼓。 季家的安富坊离银楼不远,季娘子跟丫鬟便步行回去,路上遇见一个乞丐,见瘸了一条腿在树下甚是可怜,叫丫鬟给她几个铜钱。 那小乞丐穿破烂衣裳,蓬头垢面,看不清眉眼,接了钱连说?两声谢谢,听声音,像是个女孩。 她歪坐在树荫下,等?人?一走就将碗里铜钱全部藏起来,其他?乞丐都是日午才出来讨饭,她起个大早,日午收工。 小乞丐一瘸一拐走在街上,人?群里无人?在意,直走到城东的桥洞下,她掏出路上买的几个菜包子狼吞虎咽。桥下有她做的鱼竿,小乞丐用吃剩的包子皮作饵,钓一下午的鱼,等?到傍晚天要黑了,六里桥摆夜市,她将几条草鱼用草绳拴好,便宜卖掉。三更天后,六里桥夜市散去,她从桥洞底下爬出来,趁夜翻到从前的胡氏食肆里。 何平安做了两个月的乞丐,零零总总存下一贯钱,若是当作路费离开浔阳也勉勉强强,只是出门在外?,没个身份在十分麻烦。她后来办的户帖被顾兰因藏了起来,浔阳城的衙门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一着不慎就会被发现。何平安打算在城里再攒够一贯钱,便去邻县办个户帖。 如今四处都有耳目,各个城门跟坊市都张贴了榜文,她每日过得甚是艰辛。 但?老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何平安睡在最开始落脚的地方,过去两个月,也不见被发现。 这日夜里落大雨,她听着雨点落下急促如鼓点般的声音,暗自庆幸自己还有一处可躲藏的好地方。 第二日早间,雨水未停,天色阴沉,何平安索性就休息了一日。 食肆里积了厚厚的灰,不过从前放在坛子里的泡菜还在,她搬将出来,又在堆杂物的耳房里翻出剩余的米面,这样的雨天,她在后面居住的屋里支了个锅,不用担心旁人?闻见食物的香气,也不必担心烧出的烟气被人?发现。 何平安抽柴火将擀出的面简单煮熟,加少许盐,最后将将泡菜添进去,吃了个精光。 这是她少有的闲暇日子。 这一次若能出江西,何平安打算去山西。 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既然徽商在江南根系发达,那她就去晋商的地盘。只是此去路途遥远,何平安从未出过这样的远门,心下总担心钱财不够。 草草收拾过的少女坐在门槛上忧心忡忡,等?到雨停了,不觉就是傍晚。 何平安不想放过任何一个能挣钱的机会,当下乔装打扮好,趁着左邻右舍吃饭之际,偷偷溜了出去。 六里桥附近一如既往的热闹,今日桥边柳树下多了个说?书人?,惹来一帮听众,这些人?一惊一乍的,将水里鱼都吓跑了。何平安见半天也没鱼上钩,心下不耐烦,自认倒霉。 她走在人?群里,打算寻一处僻静之地。 月亮弯弯,照在水波上,城里一处小庙背靠着水,附近不见闲人?,乞丐模样的少女找好地方,上了饵料,坐在树荫下静静等?候。 临到二更天,庙门半开,因她隐在树下的阴影中,穿着僧袍的和尚一时不曾看见。 替身发妻 第34节 有一艘小船正向岸边飘来,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撑篙从船上跳过去,细看正是当日在将军庙前拐人?的水匪余孽。 假和尚到:“怎么样?我听说?知府老爷又抓了几个水匪余孽,这当中可有他??” 相?貌平庸的男人?摇头:“咱们余下的几个兄弟将他?藏得好好的,但?自打他?大哥死了,人?就一蹶不振,昨日下大雨,湖上小船险些都翻了,还好我发现的早,不然他?就……” “诶。” 假和尚叹气,后面听说?姜茶病得重?且故意不吃药,便提议道:“你?们将他?送到我这里来。反正城里没他?的通缉,到时候剃了他?的头发,由我看着,等?他?身子养好了头发也长?出来了,便让他?自己选条路走,从此天大地大,咱们也算尽了情分,不枉大哥当年救咱们的恩情。” 男人?想了想,觉得法?子可行,正好这假和尚通医术,城里买药方便,省的他?们麻烦,于?是点头,与他?约好明日晚上这个时辰,划船把人?送来。 他?两人?小声交谈,远处的树下,何平安听不清,直到人?走了,快到三更天,她那鱼竿才终于?有了动静。 何平安用力起竿,见咬钩的是一条三尺长?的大黑鱼,笑得合不拢嘴。 她第二日一早就拿到六里桥附近的市集上卖掉,而那说?书先生似乎就在桥边柳树下扎了根,何平安于?是就放弃了那一处落脚地方。一来怕桥下嘈杂鱼难上钩,二来就怕人?多眼杂,常来听书的人?发现端倪。 她入了夜到老地方坐定,一双眼盯着水面,今夜月朗风轻,一艘小船如约而至。 小乞丐瞄了一眼,并?未当回事,她所在的地方有几个破沙袋堆着,不仔细看难以发现这块还有人?。那水匪余孽将船靠岸,肩上背着一个虚弱的少年。 假和尚出来接应,几人?说?话声音极低,夜风一吹,人?聚在一起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各自散去。 假和尚当了十年和尚,当年因避水上仇家,不得已削发为僧,法?名普慧,因博闻广识,且对佛法?见解颇深,老住持临死前将衣钵传给了他?。 普慧当夜检查过少年身上的病,写下药方,只等?天亮了叫小沙弥捉药回来。 翌日,天尚未明,庙里的和尚们已经在做早课,姜茶昏迷多时,这会子醒来不知身在何处,他?安安静静躺在床上,眼珠子动也不动,听着诵经声,心里的痛楚不减愈烈。 过去半年时光,他?面容憔悴极了,那股子少年心性被洗得干干净净,如今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普慧在早课之后来看他?,无论问什么,姜茶一字不答。 他?躺在那里,只是想死而已。 他?该死。 第42章 四十二章 普慧设身处地一想, 其实也能明白他的心情,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姜茶还年轻, 一时想不开?,他?们这些?老人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就此殒命。 见他?总不吃饭, 普慧叫来两个沙弥将人按住, 自己亲自将粥灌给?他?。 姜茶现下十分虚弱, 灌到嘴里的粥不少从嘴角淌出?来,弄得胸口衣裳黏糊糊的,普慧也不急,又端来几碗,直要让他吃个半饱才止住动作。 往后几日皆是如此,庙里几个和尚都知道有这么一号病秧子在,因普慧要收他?为徒, 也没什么好说的, 偶尔背地里抱怨几句。 姜茶吃了几天热粥,兼有普慧的及时医治, 渐渐能下地了。 普慧见状, 翻黄历找了个好日子, 便在寺中设初坛为其剔除须发,授沙弥十戒。当日心如死?灰的少年人十分顺从, 便是剃发也毫无?抗拒之意, 普慧赐他?法名、字号, 自此,寺中和尚便称呼他?的字号拂尘, 再不用?私下喊他?那个病秧子了。 字号拂尘的沙弥白日里受戒后行为举止一如往常,在僧寮里躺下, 直到晚间,众僧歇息,万籁俱寂,四隅凄清之际,他?独自点燃了那间小小的禅室。 普慧一直不放心他?,深夜不曾睡眠,瞥见一点火光,心下便想到最坏的去处了。 “快起来!寺里走水了!” 众僧夜里被惊醒,纷纷提水来救火,方丈普慧冲在最前头。 寺里的禅室年岁已久,当初用?的木头甚好,如今里头着了火,犹能支撑住框架,年过半百的老和尚顾不得头顶落下的火星子,四处寻找拂尘。 熊熊火光深处,一个少年人跪在地上,双眼紧闭,流出?两行血泪。 普慧拼着一把老骨头,披着湿被子冲进去,多亏他?当年也是水上有名的匪盗,练就?一身好本领,若不然也避不开?头上忽掉落的一根木梁。 那外面?和尚看得心惊胆战,不知方丈怎么将他?看得如此之重,疑心拂尘是方丈的私生子。 两个时辰后,天色微微明,火势被扑灭,好在只有一个禅室被烧毁,普慧灰头土脸,一个人叹了口气。 众僧看拂尘半死?不活了,又担惊受怕多时,懒得指责他?,各自回去休息,等?着改日再来与他?算账。 而经此一遭,本就?身子欠佳的少年一双眼也被大火灼伤,普慧给?他?上了药,用?纱布缠住,估摸他?一时是不能见光了 。 拂尘对此却?浑不在意,他?本就?不爱说话,一双眼也残了之后像是个木头人,寺里和尚都不爱搭理他?,他?心里似乎明白这一点,每日躲在寺里不起眼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展眼春去,六月天蝉鸣十分聒噪,穿着灰色僧衣的少年坐在寺院里的那棵大槐树下,不觉想起去年这个时候。 眨眼睛物是人非。 寺庙外,一墙之隔,一个提着竹编鱼篓的小乞丐打从寺庙门前经过。 何平安这些?日子财源广进,心情甚好,路过这小庙竟也想拜拜菩萨。如今晌午,庙里和尚都不知在哪,她自己进了大雄宝殿,将一文钱投入功德箱中,虔诚一拜,祈求天降横财。 破烂衣衫的少女头发乱糟糟的,挡着脸,平日看物都从发丝缝隙里往外看,且脸上又糊了点黄泥挡蚊虫叮咬,整个人看起来十分邋遢,还带着一股鱼腥味。 她出?了大殿,后来的沙弥见是这样一个人,面?上嫌弃不加遮掩,让她快走。 何平安哼了一声,故意放慢脚步。 她走到门首,听到笃笃的声响,是木棍敲地的动静,顺着声音源头看去,见是一个身量高挑的沙弥正?从树下往僧寮里走去,看样子是个盲僧。瞧着那渐行渐远的背影,何平安觉得有些?许的熟悉,只是说不上来。 她提着自己沉甸甸的鱼篓离去,一进六里桥附近的鱼市,那两条大青鱼就?被一家食肆的厨子买走。 何平安心里纳闷,怎么又是一个看着熟悉的人。 她午后坐在桥洞底下纳凉,想破脑袋脑袋,忽然就?记了起来,那卖鱼的厨子就?是开?在胡氏食肆隔壁那家的老板。 那店原是个夫妻店,当初顾兰因领着她去尝鲜,因他?出?手大方,老板特意从厨后端着饭菜上来,她是看过的。 大热天闲来无?事,何平安开?始琢磨清源寺里那个盲僧的身份,但直到傍晚,她也没琢磨个名堂出?来。华灯初上,这儿夜市开?了,说书人唾沫横飞,柳树下重聚热闹,何平安不耐待在此地,沿街捧着个破碗一路走到南浔坊,用?讨的几文钱买了点果饼填肚子。 七月过罢,她想必就?能攒够三贯钱,到时候去九江府辖下的其他?县办个户帖,自此天高海阔,去他?个劳什子的顾兰因。 何平安吃饱喝足,照旧在清源寺后钓鱼的风水宝地坐定。 今夜月色明亮,水上赏月归舟的来来往往不知凡几,何平安几次都空竿了,饵料被吃得一干二净,她不甘心,于是揣着几文钱又去买吃的。 小乞丐买了一块糕饼,路过一家馄饨摊子,闻着香气,许久没吃过,嘴馋了,思量再三,正?想掏钱,那摊主却?早早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招手喊她过来,说要请她吃一碗。 馄饨是荠菜馅的,汤是老鸭汤,洒了虾皮和葱花,味道甚好。何平安坐在昏昏的灯下,吃了个干净,将今日讨来的钱悄悄放在桌上。 她一边走一边想起小时候的事情,走到尽头没有回头,不曾看见摊主收拾碗筷时惊讶的表情。 何平安回了老地方下饵,大抵是她钓了一阵子鱼,鱼也聪明起来,到了三更天,依旧一无?所获。 她正?要收竿子回去了,出?了树荫,见清源寺里出?来一个人。 盲僧此刻手上没有寻路的棍子,摸着墙缓缓小心翼翼踩着每一步。何平安不知他?要做什么,在一旁静静看着。 他?脸上的纱布几乎遮住了半张脸,月斜西山,盲僧肤色苍白,身形摇摇欲坠。 他?听着水声,慢慢靠近水边。 何平安最后只听见扑通一声,目瞪口呆。 他?竟然……跳水了! 不见他?拼命挣扎的动作,何平安猛地醒悟,这人是在寻死?,她才吃过一碗热乎乎的馄饨,这会?子心肠正?热,二话不说,立马跳到水中去捞人。 她常来这边钓鱼,自然知道近岸处水深不过头,小乞丐水里晃了晃,好不容易脚挨地,猛吸一口气将头潜到水下,见沉下去的盲僧在不远处,慢慢挪过去,伸手抓他?的手。 这人看着弱不禁风,实则也不轻,何平安使出?吃奶的力,那盲僧似乎还有知觉,竟然还挣扎了一下,手臂一收,将她拉了过去。 何平安难以理解,忙换了一口气,再探入水中,给?了他?一巴掌,可在水中打人一点不疼。 她咬紧牙关,脚踩进淤泥之中,发死?力要把他?拖到岸上。 好不容易快靠岸了,忽然边上又蹦出?一朵大水花。 原来是老和尚普慧及时赶来。 何平安精疲力尽爬上岸,松了口气。那老和尚抱着盲僧,临走前对她道了声谢,何平安摆摆手。她现下就?像是一个水鬼,好不容易回去,重新洗了头洗了澡,等?打理好一切,倒头睡到第二日日午。 而清源寺,普慧再好的脾气也忍不住,将拂尘带到方丈之室,破口大骂。 如果没有那小乞丐捞他?一把闹出?一点动静叫他?听见,那现下的拂尘就?是明日飘在水上的一具尸体了。 “你真要死?就?别拉别人一起,每次都要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当我?是你爹?” 老和尚:“你再寻死?,你就?死?远一点,别在老夫跟前出?现,这样又是放火又是跳水的,不如去自首,就?说你是大盗姜盐的弟弟,你也想试试被砍头的滋味,那刀斧手手起刀落,你即刻就?死?。” “要是倒霉一些?呢,那刀钝了,一刀没砍死?你,你就?多吃点疼,等?他?多来几刀将你这颗脑袋砍下。” “老夫有话在先,你哥哥有恩于咱们,咱们拼死?也会?替他?收敛尸身让他?入土为安,你这个臭小子呢,每天净给?咱们添麻烦,你要死?,你的脑袋被小孩当球踢咱们也不管。” …… 老和尚嘴上絮絮叨叨,一面?将他?呛到的水弄出?来,一面?将这些?日子的不满都说了出?来,临到最后才发现自己又犯了戒,气的在他?胸口上狠狠一拍。 拂尘隔日醒了过来,一日没吃东西,很是虚弱,小沙弥给?他?端来一碗糖水,他?迷迷糊糊中似乎是记起了那夜老和尚的埋怨。 “师弟?你笑什么?” 拂尘笑得手抖,他?脸上的纱布已经换过了,看不见他?的眼,小沙弥又问不出?个子午寅卯来,怪异地看着他?,心想他?是不是跳水脑子进水了。 拂尘低头喝了糖水,老和尚过来看他?,等?那小沙弥出?去后问道:“你想通没有?” 坐在床上的少年掀开?被褥,赤脚下地,跪在他?跟前磕了三个头。 “这些?日子让师父操心了。” 普慧扯了扯嘴角,一言不发,拂尘跪地不起。 良久,老和尚扶起他?,说道:“昨夜救你的还有一个小乞丐,改日你定要亲自拜谢他?。” 拂尘点头。 当夜,何平安提着鱼篓到老地方,远远就?看见一个人在水边站着。 月光倒囊入水,天地澄澈,穿着灰色僧衣的盲僧手里数着念珠,听到她的脚步声,转过身来,似乎是专门等?着她来的。 何平安猜他?是要来谢自己,走近后用?鱼竿学着盲人走路的样子,在地上敲了敲。 拂尘开?口出?声,因许久不怎么说话,此刻嗓音沙哑极了。 何平安借着月光,将他?端详许久之后,脸上的笑意散的一干二净。 第43章 四十三章 替身发妻 第35节 何平安认出?了他。 两个?人去年见的最后一面还在牢里, 那时?候姜茶浑身的伤,要?死要?紧了,而她道尽了这世间最绝情的话。 今夜月朗风清, 再相见何平安哑口无言。 拂尘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听不到?她的回应, 险些?以为人走了。不过他如今不能视物, 听力较以往却更为敏锐, 察觉到?她有些?急促的呼吸声,耐着性?子问道:“你……身子不适?” 那小乞丐低头摆了摆手,抬眼见他眼上蒙的纱布,猛然想起姜茶已经看不见了。 她正想一走了之,拂尘从袖子里取出?一吊钱,摸索着要?塞到?她手里。 但?碰到?她的手,拂尘愣了一下。 这双手, 摸起来应该是一个?女人的手…… 他把钱塞过去, 双手合十行礼,转身便要?离开了, 不想又听到?笃笃的声音, 原来是何平安拿着鱼竿, 轻轻敲了三下。拂尘缓缓低下头,细竹做的鱼竿横在他腰前。 “你要?做什么?” 他袖子被人扯动, 一只手顺着指引抓住了鱼竿。 拂尘问:“你要?给我带路?” 小乞丐抓着另一头, 走向清源寺。 拂尘明?白了她的意思, 开口道谢,又问:“你是哑巴吗?” 走到?他前边的小乞丐闻言像是茅塞顿开, 鱼竿都上下晃了晃。 拂尘莞尔,两人上了台阶过了庙门, 那庙里安安静静,此刻众僧都已入睡,小乞丐原还想把他送到?僧寮,拂尘婉言谢绝。 他将这庙里前前后后走了无数遍,不用眼睛也知道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何处。 拂尘等小乞丐出?门后将庙门关上,只是转过身走了几步,那头院墙上便传来细微的响动,他没有回头,心里已经猜到?是谁了。 定然是那小乞丐翻到?墙头上,看他说话是真是假。 三更天,墙外梆铃响起,见那盲僧平安回到?住所,墙头上趴着的乞丐总算跳了回去。 过了几日,拂尘白日出?来走动,听到?大雄宝殿那头传来一个?师兄的嫌弃声。 “你这乞儿?,往池子里丢了什么东西?” 原来清源寺的大雄宝殿附近有一个?放生池,里头养了几条锦鲤,长?的约有四尺左右,此外还有几只乌龟,年?岁颇久,每日只懒洋洋趴在石头上晒太阳,今天池子里多了几道水花,扑通两声响,惊得锦鲤四散。 那落下去的正是何平安昨夜钓到?的两只乌龟。 两只乌龟一大一小,不知是什么品种,品相看着还不错,由于卖不出?去,何平安开始还丢回了水里,结果一晚上就跟见鬼一样,这两只饿龟进了水就咬她钩上的饵,弄得她半天钓不上鱼,就光顾着丢这两个?龟孙子。最后饵料空空如?也,篓子里也空空如?也,何平安越想越气?,于是将那两只龟捉到?篓子里,打算丢到?清源寺的放生池里。 为此,她今日起个?大早买了香,拜了菩萨,不想这殿里和尚看见了,一连声嚷起来,生怕她要?投毒。 若是好好说话也罢,偏这秃驴和尚摆着一副嫌弃的面孔,何平安气?不过,跳下去将龟捉起来,正要?砸过去,余光却瞥见缓缓过来的一个?熟悉身影。 她咬着嘴,肚子里火气?蹭蹭往上,脸像是被烫红了一样,等上了岸,身上穿的破衣裳在水磨石铺的地面上不断在滴水。 其实这样炎热的天气?,晒不过一小会儿?就干了,小沙弥捏着鼻子却要?赶她出?去,说是弄脏了大殿前的砖。何平安把两只龟照旧丢回篓子里,一肚子火气?,偏当着盲僧的面无可奈何。 “快走快走,你身上一股鱼腥味,跪了蒲团,那蒲团上都是鱼腥味,你要?是诚心拜佛,就将自己收拾干净。好歹也是个?有手有脚的健全人,当什么乞丐!”小沙弥道。 何平安垂着头,不能反驳。 她好端端才不想当乞丐,不过是走投无路,只是这话她跟谁说呢?何平安轻手轻脚从桥上过,不想盲僧拂尘仍旧是发现了她。 “师弟,她是前几日救过我的那位姑娘。” 字号明?心的小沙弥啊了一声,难以置信,将这小乞丐上上下下都看了一遍,抓着光光的后脑勺道:“这是个?女的?” 随即皱着眉道:“我还没见过女人做乞丐呢,实在活不下去嫁了人也比讨饭强,趁早寻条正道。” 他后面半句话没有说出?来,拂尘打断道:“或许她是有难言之隐,我送她出?去,她弄脏的地方?,我来擦洗。” 明?心看他这样子,哪里敢,况且寺里有传闻,说拂尘是方?丈的私生子,他真是吃饱了撑住才叫拂尘去擦地。 盲僧带着小乞丐出?去,问她方?才在做什么,让师兄这么生气?。 何平安差点就开口说话了,听着头上的鸟鸣,猛地想起自己是哑巴的身份,她低头思忖片刻,悄悄拉住他的手。 拂尘身子有些?僵硬,半晌,发觉她在自己手上写字,便慢慢在脑海里将那一笔一画拼成?一个?字的形状。 她写道:“在放生池里放了两只龟。” 拂尘:“放生池就是来放生的,平日里也会有附近的香客放些?小鱼小龟,师兄今日斥责你,大抵是看你不体面,误以为你要?偷里头的锦鲤。” 何平安冷笑,在他手上飞快写下狗眼看人低五个?字。 拂尘知她现在在生气?,于是开始掏自己的袖囊,半晌,忽想起自己上次把身上仅有的铜钱都给了她,这会儿?一贫如?洗,不由得停了动作。 何平安瞥了他一眼,先?作告辞。 拂尘有些?窘迫地站在树下,那普慧老和尚从外领着几个?徒弟做法事回来,见他跟个?呆鹅一样,好笑道:“你这是在当门神?” 拂尘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能出?来走动就是好事,过几日就到?端午,到?时?候庙里香火旺,你要?是不怕被人撞到?,就出?来看看热闹,别整天一个?人在屋里闷着,仔细又想不开,苦了你这些?师兄们。”老和尚拍着他的肩,将人牵回去。 傍晚吃斋饭,普慧见他一天都是闷闷不乐的样子,问起缘由。 这会儿?没有其他和尚在,他们两个?从前都是一个?行当出?身,拂尘便道:“我没有钱了。” 普慧点点头,欣慰道:“都当了和尚,钱财乃是身外之物,你能想到?这一点,便离成?佛又近了一步。” 拂尘扭过头,虽一双眼被纱布缠住了,但?普慧此刻却像是能看见他的眼神。 老和尚哈哈大笑,在自己袖子里翻找了一阵子,掏出?一吊钱给他。 “你是想谢那个?小乞丐?” “她目下当了乞丐,肯定不是自愿的,况且一身鱼腥味,定然是经常钓鱼去卖钱,生活艰难,我想帮她一把,只是如?今钱财不在身边,况且那些?钱都是不义之财,我不知该如?何报答。”拂尘道。 “你有这样的想法便很好了,她虽缺钱,但?咱们也不是有钱的主,你要?真想帮她,给钱是次要?的,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教她如?何挣钱养活自己才是最重要?的。”普慧道。 拂尘记在心里。 当夜,何平安来老地方?碰运气?,她打定主意,要?是这夜还是一无所获,那日后就换个?地方?,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踏着夜色,一个?小乞丐到?了清源寺后面,几棵古树下,有人已经先?放了竿子,她看着那颗脑袋,一下子就猜到?是谁。 衣着破烂的小乞丐在一旁掬水洗了一把脸,凉水冲洗掉脸上的黄泥,她仰着头,见那和尚朝自己这里看来,又下意识地张开了嘴。 “你来了?”拂尘问道。 小乞丐伸手打嘴,一面擦干净手上的水,一面挪过去。 听着脚步声,拂尘伸出?手。 他拿惯了刀剑,手上有好多茧子,袖子未遮住的地方?,有一条疤痕露出?些?许凸起的边缘,不知当初受了多大的折磨,以致元气?大伤,现下蒙眼的纱布跟灰扑扑的僧衣为其添了几分虚弱的气?质,任谁也看不出?,这原是一个?湖上的强盗。 小乞丐吐了口浊气?,见他问自己名姓,便胡乱编了一个?,就叫庆娘。 拂尘喊她的名字,声音有些?低沉沙哑,小乞丐听在耳里,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他自遭了劫难,整个?人仿佛都脱胎换骨,她虽知道他的前尘过往,但?与当下的盲僧相比,简直是与记忆里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 “我也会钓鱼,我教你钓鱼。”拂尘道。 小乞丐一开始还不以为意,直到?见这盲僧又钓起一尾鱼丢在水边的鱼篓里,才发现出?不对劲。她提起鱼篓,恍恍惚惚,开口就要?说话,话到?嘴边,一条鱼砸到?鱼篓中,连带着她人也晃了晃。 她从前只知道他会杀人,谁知道他还是个?钓鱼的高手。 拂尘将鱼篓钓满,再问她想不想学,那小乞丐抓着他的手,写下一个?想字。 她沾了水的指尖微微泛凉,一笔一画写得十分认真,像是生怕他认不得一样。他低头看着一片黑暗,心下怅然若失。 自此,拂尘为了避嫌,白日来教她,清源寺后,时?常能看见一个?盲僧与一个?小乞丐。 展眼到?了端午,寺里也包粽子,何平安上午乞讨过来,拂尘带了两个?红枣粽子,因怕她口渴,还拿了一壶酸梅饮子。两个?人坐在水边上,因昨日才下过雨,树下有几分阴凉,拂尘问她为什么还要?乞讨。 “现下虽说卖鱼能挣几个?钱,可我下个?月要?去山西,此去路途遥远,钱当然要?多攒一点才安心。”何平安在他手里写道。 拂尘不解道:“那么远的路,为何要?去山西?” “躲人。” 拂尘不语,他攥着她的小手,将那个?人猜出?来。 何平安感到?他手上用力,疼的倒吸一口气?,连忙往后缩了一下。 “一定要?去山西吗?”过了片刻,拂尘问道。 “一定。” “下个?月再走,多攒些?钱,要?是路上有风浪,只怕……”拂尘欲言又止,随后将自己的一串念珠给她,“下个?月再走罢,我给你凑一些?钱。” 他背靠着树干,嗅着风里的水腥气?,面无表情。一旁的何平安见状,怀疑他在生闷气?,伸手想写字,指尖碰到?他的掌心,拂尘忽然将手藏在袖子里。 “你七月再走,我还有东西要?给你。” 何平安见他起身要?走,又不好问,一个?人想了想,到?底是点了点头。端午过后不久就到?了七月,她原以为不过只拖几天罢了,于行程无碍,只是有时?候缘分算不尽,倒将自己拖到?泥潭里去了。 第44章 四十四章 端午这?日一早, 陈家的节礼就送到柳家府上。 柳夫人因何?平安失踪一事一直心怀愧疚,她回了?礼,留陈俊卿在家用午膳。陈俊卿推脱不了?, 只好同意,只是此刻离日午还隔着几个时辰, 他便先出了?门。 浔阳城里他那些朋友中, 要?说最勤的, 莫过于顾兰因。若要?找他,先从?当铺找起。 无徽不典,无典不徽,整个浔阳的当铺多是徽帮的,徽帮的典当行里有规矩,凡事宜勤,为?了?让儿子学会这个“勤”字, 顾老?爷当初趁着顾兰因小, 特?意将他送到城里的学塾中。 顾兰因白日在学塾中当学生念四书五经,晚上在当铺中当学生学归除乘法, 里外两个?先生看着, 一应用度, 皆由典内供应,因是学徒的身份, 俸金极少, 那些从?家带来?的衣裳穿小了?, 无钱添置,就穿粗布衣裳。当铺学生平日不得私自外出, 出门都得有人看着,而那当铺里的管楼先生得了?顾老?爷的嘱咐, 还特?意让两个?司务盯着他,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好,敢偷奸耍滑、游嬉偷懒,管楼先生要?罚他,传信到了?顾老?爷耳里,等他回家还要?打一顿。 顾兰因在当铺待了?多年,算盘珠字银洋,样?样?精通,满师升到柜台后的朝奉,现今到了?浔阳,依旧是每日在当铺里。 陈俊卿找到他那里,因是节下,比平日要?繁忙一些,他进了?门,当铺里干杂役的学生见是熟面?孔,请他坐下喝茶,一面?去就通知顾兰因了?。 穿着松花绿纱直裰的年轻人捧着凉茶,近来?因操劳过度,精神欠佳,一双眼显得有几分浑浊,眼白上血丝许多,柳夫人以为?自己这?个?将来?的女婿是读书太累的缘故,让他劳逸结合,殊不知他是房.事太多的缘故。 陈太太自何?平安失踪后愈发信佛,初一十五出门上香,因七月十五的盂兰盆会要?到了?,她早已经跟着其他香客包了?船,船顺水而下,先朝地藏菩萨,这?之后再往南去,等到九月十九,到普陀山敬香朝拜观音,哪里知道自己儿子背地里干的事。陈老?爷又是个?经常不着家的,况且自己在外也有外室,对?自己这?个?儿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俊卿自有了?璧月,专爱她一人,连金霜都抛在脑后,秋妈妈之前还会提醒他,现如今跟着太太去朝圣,顺便将金霜也带走了?,家里只他一人主事,陈俊卿与璧月出双入对?,无拘无束,一时纵.情.过头,竟把身子亏了?。 当铺里,顾兰因忙完手头上的事,得了?一会儿空闲,从?柜台后退下。 他到这?后头来?见陈俊卿,眼下有几分倦意,只是与他站在一起,却?又显得十分的精神。顾兰因穿着荼白云纱道袍,人收拾的干干净净,不见一点脂粉气在身,反观陈俊卿,一连几日的纵.情,眼无光身无力,一副死?鬼模样?,纵有一副好皮囊,灵气也败尽了?。 替身发妻 第36节 顾兰因拱手行礼,请他坐下,佯装不知他近日的行径,先嘴上关心了?几句。 陈俊卿将今日来?意说给他听,顾兰因听他说起柳家的小姐柳惠娘,垂眼撇开茶上的浮沫,微微笑道:“我常在当铺里,也听到几句市井间的话,柳小姐的父亲可是出了?名的腐儒,之前任底下县学里的司训,可有一群秀才骂他呢,他要?是知道自己女儿尚未过门,定下的女婿就要?先讨个?小妾,只怕不依,还要?退亲。” 陈俊卿不以为?意,他想?到璧月,满眼都是柔情:“柳惠娘是我母亲给我定下的,她爹是个?腐儒,教出的女儿也很无趣,纵是娶了?她,也是替我母亲娶她,而璧月是我心心念念的意中人,若真要?退亲,我也认了?。” 顾兰因看他这?副痴傻的样?子,笑笑不说话,心想?他这?辈子也就是个?秀才了?。 两个?人等到当铺里另一个?朝奉到来?,这?才出门,顾兰因铺子里跟他说了?几句话,陈俊卿先出门,这?会子人少,他也没料到门外会有人进来?,一时忘了?避开,两人迎面?撞上。 “诶呦!” “小姐!” 那门外的少女被撞得站不稳倒退几步,正好被身后的丫鬟堵住,当下重心不稳一屁股坐在地上。 小丫鬟连忙把她扶起来?,心下自责,却?又急着甩锅,对?着那人就道:“怎么走路不看路,把人撞坏了?怎么办!” 陈俊卿立即道歉,说了?赔礼的话,低头看人,见是个?戴锥帽的小姑娘,这?会子摔倒了?,帽子后仰没有挡住脸,露出一张圆润的脸蛋。 不是十分貌美,比起璧月差远了?,陈俊卿收回视线,垂首在门首候着。 季三?娘今日端午跟着亲娘出来?,顺路来?这?里瞧瞧,见顾兰因今日在,心下有几分雀跃。她还有一根簪子在手边上,为?了?跟他说几句话,当了?也无妨。 而顾兰因早已听到了?声音,一双秀气的眼半阖着,掩了?那丝极淡的厌烦,另一个?朝奉这?些天可见多了?这?样?的小娘子,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 顾兰因朝成碧使了?个?眼色,成碧立马走到门边上,陪着笑脸,道:“姑娘是稀客,不巧,今儿陈公子约咱们家少爷去听曲儿,这?会子当铺里闵朝奉坐着,姑娘若要?典当东西,尽管找他,闵朝奉最是公道了?,童叟无欺。” 他用身子挡在季三?娘跟前,顾兰因与闵朝奉说了?声告辞,连看她都懒得看。日光洒在身上,灼灼热烈,季三?娘脸被晒的通红,期盼许久,看着他的背影,竟也觉得值了?。 而成碧见她这?痴痴的样?子,也是好笑,临走将她魂叫了?回来?。 季三?娘这?时才有些失落,她低着头,看到地上有个?荷包,眼神又亮了?。 “小姐,这?荷包都被踩了?一脚,脏兮兮的,丢了?罢。”小丫鬟道。 季三?娘摇摇头:“指不定就是顾公子落下的,改日还给他。” 小丫鬟望了?眼身后,不解道:“那咱们放到当铺不更好,省的再来?。” “都被踩了?一脚,当然要?给他洗干净,好了?,你也别说了?,咱们快去娘那里,别叫她等咱们,到时候又得解释一回。” 小丫鬟看她这?被人灌了?迷魂汤的模样?,皱着一张苦瓜脸,无奈叹气。 此?处暂不赘述,只说柳家。 柳惠娘端午这?日.系了?围布,在厨房里一直忙着,到了?日中,陈俊卿回到柳府,柳家夫妻两个?留他用膳,柳惠娘不在桌上。 她擦了?擦脸上的汗,自己在房里吃了?点,她桌上摆的不比陈俊卿那桌丰盛,刚好够吃罢了?,与陈太太是一个?节俭的性格。 桌上摆了?顶皮酥,柳惠娘吃了?一口,她望着窗外灿烂的日光,见那秋千被风吹得晃晃悠悠,就想?起了?先前何?平安在这?里的光景。 将军庙一别,原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谁知道峰回路转,这?些日子那个?姓顾的富商没有来?找她,凭他的财力跟家中人脉,找一个?何?平安想?来?还是绰绰有余。 柳惠娘双手合十,默默祈祷了?一回。 那一日她在外面?跟着厨娘采买食材,走过一家当铺,一个?小厮在外坐着,见了?她,几乎就挪不开眼,柳惠娘还以为?是登徒子。 她们买了?食材回来?,同样?的路,到了?那一截前面?有人闹事,众人看热闹堵的路水泄不通,厨娘往前张望之际,那小厮跟着一个?年轻人到她身边。 “你叫柳惠娘?”他的声音很轻,若不仔细,就散在了?风里。 柳惠娘扭过头,正要?呵斥他,那年轻人却?拱手礼貌道:“我是何?平安的夫君,打搅了?,有事请问,不知姑娘可否赏脸?” 柳惠娘蹙起眉,十分不解:“她……成婚了??” 他做了?个?请的手势,留成碧站在她的位置。 大抵是想?起那日何?平安想?带着她一起逃的画面?,柳惠娘鼓起勇气,跟他进了?当铺。 原来?他是想?问何?平安在陈家的日子过得如何?,柳惠娘本来?半信半疑,见他十分关心不似作假 ,渐渐地放下了?心中的防备,甚至将陈俊卿那日干的下.流事都告诉了?他。 顾兰因最后送她出去,千恩万谢,往后的事柳惠娘就不知道了?。 端午之后,日子飞快,到了?立秋,天气依旧,只是末伏后来?了?几场凉爽的雨。 雨后蚊虫多,早间起来?乞讨的乞丐坐在树下,被叮得受不了?,忍无可忍之下端起碗一路走一路讨。 只是晨光熹微,这?会子时辰太早了?,吃过早膳的少年人步行当铺去,路上瞧见了?,还诧异了?一下。 倒也不怪他如此?,自古以来?,哪有起这?样?大早要?饭的乞丐,那些乞丐多是好吃懒做,一觉到日中才懒洋洋出来?,要?是有这?样?早起的毅力,干什么都干不成乞丐。 今日是乞巧节,等到太阳出来?,有人家开始晒书晒衣,何?平安大街小巷走过,因为?昨日与拂尘约好了?,她讨了?半碗铜钱见好就收。 到了?清源寺附近,早起上香的人不在少数,那馄饨摊子人满为?患,她蹲在不远处瞧着,人走一个?就拿树枝在沙土上划一横,人来?一个?就划一竖,不知过了?多久,太阳晒的头顶发烫,她跟前的沙土松松散散,忽然一道发黄的水柱浇在上头,顿时就像稀泥一样?。 何?平安闻着尿.骚味,大怒,她抬起头,不知哪来?的乞丐,与她一样?破破烂烂,此?刻掏着鸟在她边上耀武扬威,嘴里道:“他们说的就是你?经常在城西跟咱们抢场子?懂不懂先来?后到!今日你丐爷可找到你了?,把你的钱孝敬上来?,咱们就姑且先放你一回。” 何?平安手上还拿着棍子,闻言一棍子朝小鸟挥去,这?样?的高度就是顺手的事,速度快的让那乞丐来?不及躲,短促地一声尖叫后他倒地不起,蜷缩成虾状。 何?平安犹不过瘾,棍子戳了?戳黄泥汤,往他嘴里捅了?捅:“你狗叫什么,我大早上起来?讨一圈不比你们先?这?就是先来?后到,一群烂东西,还指望我把饭喂你嘴里,真当自己是个?爷了??自己拉的东西,你自己慢慢吃。” 过了?今天她也不讨饭了?,何?平安临走之前索性将破碗丢到地上砸碎,这?附近有围观的人,她砸了?碗拔腿就跑,片刻不多留。 小乞丐憋着一口气就往清源寺那边冲,大抵是知道这?一块乞丐私下结社,惹了?一个?就等于惹了?一帮,她甚至还绕了?一圈。 只是今日清源寺香火比往日都要?旺盛,门口还特?意站了?个?知客僧。 那知客僧见一个?乞丐往里头冲跟逃命一样?,伸头朝她身后看了?看,何?平安说自己认识拂尘,那知客僧却?将她往外一推,说什么也不让进。 何?平安扭头见有乞丐一经从?那边巷子出来?了?,这?里的和尚又这?样?可恶,一跺脚,继续找路跑。 …… 夜里,那清源寺外也挂了?灯,不比寻常黑暗,早早有个?僧人等在树下,但等了?许久,不见有人来?。 重伤过后,肤色苍白的少年穿着灰色僧衣,他揭开缠眼的纱布,眼里依稀能看见今夜的光。 拂尘在树下打坐,三?更天,身后传来?脚步声。 一个?小乞丐一瘸一拐过来?,身上还是破破烂烂,不过乱糟糟的头发重新梳拢了?。 拂尘见听她呼吸不稳,起身就要?转过去,扶她一把。 那小乞丐手里一根细树枝,他一靠近,一端就抵在他的胸口上。 “你遇到什么事了??” 拂尘将那树枝掰断,手抓着她的肩,另一只手摸到了?她的脸。 何?平安脸上又流鼻血了?,她胡乱擦了?一下。 她最后没逃过去,这?里的乞丐跟蛆一样?,到处冒,她一个?不留意被逮到,吃了?一顿拳打脚踢,先去了?医馆。医馆里的人见她是乞丐,不肯赊账,何?平安不得已又回去找钱,但腿脚受伤,翻不了?墙,又怕周围人看见,她硬是等到晚上,从?别的地方偷了?几个?筐子垫在脚下翻进去。 而拂尘问不出她身上发生的事,知道时辰已经很晚了?不好耽误,拉着她就要?去自己之前藏钱的地方,她走的缓慢,脚步一重一轻,拂尘停下。 何?平安正想?让他慢点,就见这?盲僧弯下腰,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背。 他要?背她。 可是……他不见路。 “我记得的那个?地方。你放心,闭着眼我也能找到。要?是路上有起伏,你可以提醒我。” 他忘了?何?平安现在是个?哑巴。 拂尘背着她,借着这?一路的光,走到了?外面?的街道上。 今日七夕乞巧,夜市久久不散,热闹仍在,何?平安趴在他背上,想?起很久以前,姜茶背她的那一次。 拂尘找到自己之前藏钱的地方,也是一座寺庙。 他在让何?平安找一棵枯了?半边的树,那钱就埋在那棵树所在的墙根下面?,一般人想?也想?不到。至于他事怎么想?到埋在这?儿的,就要?怪这?庙里半夜敲幽冥钟,将刚上岸的他给吓到了?。 两个?人取了?钱,原路返回。 如今除了?夜市,街上还有几家铺面?未曾关门,当中就有当铺。 夜里换了?班到如今要?关门了?,柜台后的年轻人收拾好东西,当铺里的学生夜里打铺盖就睡在铺子里,他临走时留了?一盏灯。 成碧点了?灯笼,主仆两人出来?,当铺的学生在里面?将门关好。 两个?人走在路上,成碧打着灯笼在前,路上见有个?摊子花灯扎的巧,就停下买了?一个?。顾兰因知道他是要?买给白泷的,静静等了?一下,今夜地上烟火放尽了?,天幕一片干净,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清光皎皎。 他看着四周,隔着纷纷人影,瞥见一人。 蒙眼的僧人不能视物,背着一个?人却?还走得十分平稳。顾兰因盯了?一会儿,一双眼映着逐渐黯淡的灯火,渐渐涌出几分阒暗的色彩。 “少爷?” 成碧买了?两个?灯,一转身,忽就不见他的人。 第45章 四十五章 拂尘走到?六里桥附近, 将背上的小乞丐放下来。 此刻早已没了什么说书的,三更过后,风露渐变, 拂尘道:“我?记得路,清源寺离这里不远, 今夜就送你到这里。” 何平安见他离自己又远了几步, 嘴巴却像是被缝上了一样。 她抱着包裹, 憋着一口气往前跑,最后吃力地翻进墙,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好。 两人如今是这样的处境,姜茶有?没?有?认出她来其实已经不重要了,但自己要是捅破了窗户纸,到?时候大家心里都难受。她是个跟风跑的蓬草,不像是姜茶, 他原先?有?大哥, 现下有?师父,纵然眼盲, 身边有?照顾他的人。 自己害惨了他, 既然要走得远远的, 多说无益。 何平安缩在?床上,打?算等天一亮, 就坐船先?出浔阳。 她睁着一双眼, 抱着银子, 回想起自己从徽州一路跋涉来到?浔阳的那些日子,到?头来居然过得这样稀烂, 这是当初她怎么也不会料到?的。 何平安睡意来的晚,等浅浅睡去, 天边已经翻出鱼肚白了。 那清源寺的和尚们做完早课,正在?吃斋房,外面来了一个中年汉子,说是昨夜家中有?老人去世,请普慧去做佛事?。清源寺庙小和尚少,但庙宇修缮、日常供给靠着那微薄的香火显然有?些捉襟见肘,每年入秋后,天气冷了下来,老人去世的多,普慧就带着徒弟们出去做做佛事?挣些衬钱,今见有?人找上门,也不疑他。 普慧将手边的徒弟数了数,正好就留下拂尘在?寺里看门,自己带人拣好法器出门。 天大亮,拂尘在?殿外清扫落叶,过了节,庙里一如既往的冷清,偶尔有?一两个香客进来烧香。 辰时末,一个小厮进了清源寺,他将殿里殿外能瞧见的菩萨都拜了一个遍,拂尘听他的脚步,避在?一旁树下,殊不知那树下也已坐了一个人。 一夜不曾睡过,年轻的男人穿着昨日的旧衣裳,发丝微乱,他静静看着拂尘的影子,呼吸十分平缓。 替身发妻 第37节 与此同时,昨日何平安惹过的那一帮乞丐都赶去了六里桥附近,不知谁透露的消息,一伙人将她落脚点围了起来,两个体弱的老乞丐守在?一条巷子口,等看到?一人飞奔过来作势拦了一下,随后就哎哟一声倒地,将那几个不明?所以要上前帮她的路人抱住。 何平安早上都还?未吃饭,一出门就见这样的阵仗,嘴里骂了声晦气。往码头去的路竟然都被堵住了,她背着包裹,东躲西藏,最后无路可去,听到?了庙里的钟声。 又到?清源寺附近。 打?扮成少年模样的何平安头上扣着一顶斗笠,她走到?门首朝里一看,寺里没?有?其他和尚,扫过落叶的僧人此刻正在?敲钟,那大殿里跪着一个香客。 何平安闪身进庙,先?找了个躲藏的地方。 庙门外几个乞丐探头探脑张望,随后进去大摇大摆逛了一圈,拂尘听到?声音,问?他们是来做什么的,几个乞丐大嗓门,嚷着要捉何平安。 此时拂尘才知道何平安昨日出了什么事?,那香客在?一旁听说了,帮着拂尘一起将这伙乞丐赶走,临走不忘将这庙门关上。 拂尘隐隐约约觉察出几分怪异感,却又说不上来。 他开口喊了一声平安,身后传来响动。 他身后的灌木丛里爬出来一个人,她摘下斗笠,洗干净的脸上还?能看到?昨天被打?出的乌青红肿痕迹。 “庆娘。”拂尘连忙改口,循声而去,正撞到?她身上,他下意识捞住她。 何平安此刻开始后悔。 “对不起姜茶。”她眼睛发烫,眼里的泪珠往下掉,打?湿襟口。 她装了好多天的哑巴,其实昨天晚上就应该开口,今日行?程被打?乱,何平安抓着他的手,只说了五个字,再说不出其他话。 “那些事?跟你无关。”出家为僧的拂尘抱了抱她,声音平静道,“就算没?有?你,我?们兄弟也迟早会有?这一天。” 他早早就想通了。 “若是这些乞丐还?缠着你,等我?师父回来了,请他送你一程。” 拂尘说完话,听到?她肚子叫的声音,牵着她慢慢走向寺里的厨房。 “你先?吃点东西,我?师父或许明?日就回来了。” 何平安最后吃着馒头,忍不住问?道:“你眼睛看不见了,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 拂尘倒了碗热茶,沉默片刻,将那盏茶推到?她手边上,低声道:“你的手摸起来,和别人不一样。” 他说的略含蓄了一些。 而何平安想到?他过去那些亲.薄的举动,连忙甩了甩头。 窗外,那寺门被人叩响。 拂尘起身想要出去开门,何平安忽然有?些不安,见他出去了,一个人放下茶,四处找躲藏的地方。 清源寺外叫门的是早间?来请师父做佛事?的那户人家,拂尘将门一开,忽冲进来几个人,有?的带了绳子,不由?分说,先?将他捆了起来。 “你们是谁?!” 拂尘刚说完话,陡然想起一人,趁着没?有?被堵嘴,连忙朝着后面喊道:“何平安快跑!” 成碧拍了拍他的光头,笑嘻嘻道:“你信不信,她一定会过来的?” 拂尘看不见这些人的脸,却记得声音,他喘着气,质问?道:“她无权无势,也不曾伤天害理,那姓顾的狗贼为什么不放过她?” 成碧啧了一声,与山明?一起将他抬到?大殿里,嘴里道:“咱们少爷喜欢,你管的着吗?现在?都剃了头,瞎了眼,还?是少说点罢。” 那大殿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漫着一股檀香味,低垂的幔帐后,一个年轻男人在?蒲团上坐了很久,见拂尘进来了,又听到?门外传来的另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总算舍得露面。 原来他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何平安冲进大殿,就看到?他恭候已久的样子。 几个月不见,他似乎身量又长高了,穿着一身铅白的四合云纹縼褶,眉眼间?攒了一层阴鸷,分明?有?几分怒气,只是仍旧要挂着一抹假笑。 “我?还?以为你又要跑,留下这个秃头和尚再替你去牢里吃一些苦头。” 他看都懒得看拂尘,乌黑的眼眸里,映着她一人的模样。 “他该吃的苦头都吃过了,别为难他。” 何平安将身上的包裹都丢下,犹豫片刻,扑通一声跪下,不等说话,成碧跟山明?两个人却像是心有?灵犀一样,纷纷出去,躲得远远的。 何平安看着顾兰因高高在?上的姿态,未几,收回视线,盯着自己模糊的影子,磕头道:“求求你,放过他……” “别求他!”拂尘道,“你求他没?有?用?,他是什么人,你比我?更清楚。” “我?是什么人?” 顾兰因垂首看着地上被五花大绑的盲眼僧人,屈尊降贵,弯下腰来将他眼上蒙的纱布解开。 日光落在?眼皮上,无限的黑暗似乎都多了一丝滚烫的温度。 顾兰因声音轻柔,缓缓道:“不过你说得对,她这样求我?没?有?用?。” 他嘴角微微翘起,眼里没?有?笑意,晦沉沉尽是算计,他将跪着的何平安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过后,似乎想起昨夜的某一个画面,于是朝她招了招手。 “你要求我?,也要用?对法子,这样看,菩萨还?以为我?是恶人呢,不折手段逼迫一个乞丐。” 何平安逆着光,膝行?几步,到?了跟前,顾兰因看她脸上被揍出的痕迹,正要伸手摸摸看是真是假,指尖触到?肌肤,又收了回来。 “脏死了,这些天不见,你是半点出息没?有?。” 他将她拨开,自去了外面,何平安见状,立马就去解拂尘身上的绳索,不想顾兰因还?没?有?走远,见此情形,退回来将她领子抓住一起拖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 她站不起身,被一路拖到?井边,尚未来得及爬起来,被人泼了一脸的凉水。 何平安被呛了几口,眼睫上水珠往下滚,落到?脖子上,打?湿整个领口。 她被冻的抖了一下,睁着眼,视野里一时都是模糊的。 顾兰因提了一桶水,见她这副模样,又泼了一瓢水,见她瑟瑟发抖,总算有?些兴致。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嘴上要求我?,心里只怕骂翻了天。” 衣着洁净的年轻男人将她掐着腰丢到?原来位置,日头已经高高升起,照到?大殿中,拂尘脸上落下几滴水珠,不知水从何处来,身上便被重物压住。 “平安?” 他愣了一下,随即认出她,只是不等反应,顾兰因便在?后头笑了一声。 “虽然眼瞎了,倒是很熟悉她。” “反正也是男盗女?娼,我?不在?,想必该做的都做了。既当了和尚,还?是六根不净。” …… 他说话声极缓,句句都在?羞辱别人,何平安忍的了,偏他句句都是冲着拂尘来的。 “你住嘴!他什么也没?做,如今已经改过自新,这些都是你在?胡思乱想,自己心脏,看什么都是脏的——” 顾兰因垂着眼帘,安安静静听罢,见她一双湿漉漉的眉眼,反问?道:“你现在?才知道?” 他说着话,将她提起,丢到?佛前的香案上。 那灯烛香果落了一地,发出砰砰的响动。 顾兰因将她衣裳撕了一层,讥讽道:“你也不过是半斤八两。” “他为了你可是鬼门关前走了一遭,那你为了他,能做到?何种地步呢?” 他摸着她冰冷的脸庞,那双手往下游移,身体慢慢压过去。 第46章 四十六章 大殿外, 两个长随抄着手,蹲在花草边晒太阳。 “得亏这庙地方偏。” 成碧听着大殿里的动静,兴许有不忍心, 嘀咕道:“这又是何必,搁在神佛跟前, 也不是教?训的地方。” 山明眉毛挑起, 想起里头还有个盲僧, 唏嘘道:“少爷不就是这样的性子么,从不信这些,况且还喜欢钝刀子割肉,非要?人疼得钻心才罢休。”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光能听个声,也不知里面是何光景。 那殿门从敞开变成虚掩,光线从缝隙间穿过, 横倒在地的僧人像是被灼灼的日光从中劈成两半, 浸泡在八热地狱之中,不断往下?坠落, 再无力回天。 而顾兰因见地上的拂尘已经没有声音, 不像方才那般, 身上动作?顿了顿,他潮.湿的手拍着何平安的脸, 俯身道:“没良心的东西, 你倒是畅.快了, 将情.郎抛在脑后。” 香案上狼藉一片,年轻的男人抽身片刻, 到拂尘跟前探他是死是活。 大殿里气息浑.浊,未几, 拂尘趁他伸手之际,一口咬过去,只是顾兰因自小挨打,又时时刻刻提防他,过于敏锐,他及时收手,一面看着四周散落的物件,一面找寻她的贴.身衣物。 “真怕你气死了,好?在还有一口气留着。” 衣襟松散的年轻人笑容温和?,最后找到何平安的主腰,揉成一团,不由分说强硬地塞到他嘴里。 “既然眼睛看不见了,还牙尖嘴利,那就听听声好?了。” “要?说起来,我花千金娶回的太太,先叫你尝了鲜。”顾兰因看着他这张脸,手指擦了一点猩红的血,缓缓抹在他唇上,恶毒极了,他压低声音,笑着道,“她那些处.子血也分你尝一些,了去你的一点念想。日后做个真和?尚,若还是要?是跟她鬼混,我就没有今日这样大方了。” 拂尘一双无神的眼对着他,似乎有无尽的愤怒,顾兰因看够了,将他一脚踹到边上,低头系自己的衣衫,只是到处找不见绦带,最后目光落在何平安的腕子上。 双目失.神的少女气息微弱,长长的绦带紧紧绕了好?几圈,那雪白的腕子上被箍出一道深深的紫痕。 顾兰因喊她名字,见人没动静,冷笑了一声,道:“爽.够了现在死给谁看?” 何平安眼睫颤了颤,冷不防被他狠狠掐住肉.珠,疼得浑身一震,像是离了水的鱼在下?意识翻腾肚皮。 她衣裳都被撕烂了,现在终于感到有些冷,顾兰因将她这副死鱼模样看了个遍,抬手擦掉她嘴角的水渍,掌心的温度触及她滑.腻的肌肤,见她起了鸡皮疙瘩,忽觉的有些恶心。 “成碧!” 顾兰因推开门,那两个晒太阳的小厮听到声音立即起身。 “去找套女人的衣裳过来。” 成碧一溜烟小跑着出去,整个清源寺不见其他人,周围隐约还能听见敲锣打鼓报丧的声音。 大殿外的台阶上,发?髻歪斜的年轻男人拔下?簪子,乌黑的发?丝没有束缚,日光洒在身上,他一身的冷意。山明见状,连忙取出自己袖子里的玉梳,重新为他梳理?头发?。 他脖子后有几道抓痕,山明看了一眼,心下?了然,其实光在外面听也知道那里面有多激烈。 主仆几人收拾好?这寺里的一切,开了门,顾兰因将昏过去的少女丢到马车里,马车驶过市井,听着闹嚷嚷的声音,他心下?烦闷不已。他盯着何平安看了许久,企图从她这一张惨白的脸上看出一点赵婉娘的影子。 只是这样相似的眉眼五官,与顾兰因记忆中的赵婉娘差远了,那些挨过打后留下?的乌青痕迹落在眼角、颧骨位置,像是名家字画上位置突兀的章子,很是倒胃口,让人恨不得擦个干净。他摸着她眼尾未散去的潮.红,没有半点怜惜,不知何时起了兴,大抵是想起上一次在马车里的事,索性已经迈出第一步,于是将她拉过来,又行了一次。 替身发妻 第38节 衣衫整洁的男人伏在何平安身上,灵巧的舌轻易撬开她的牙关,攻.城掠地。 昏迷中的少女疼醒一回,眼睛看着顾兰因耽溺的神情,感到分外陌生。 这副身躯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他买来肆.意作?乐的人偶,他越是畅快,她越是痛苦。 …… 顾兰因在当铺旷工一日,顾六叔见他抱着一个女人回来,一张老脸也不好?问。 他这个侄儿已经娶了两个妾,要?是按他父亲的说法,这会子揍他都无妨,不过徽州那一片,像他侄子这个年纪,多少都有子嗣了。 他抓着头发?,在别?院里踱来踱去,叫下?人把?他喊过来,准备训诫训诫,至于动板子那就算了。又不是自己亲儿子,真打疼了可是要?记仇的。 顾兰因姗姗来迟,脸上又多了一道抓痕,顾六叔原本是要?叫他不要?沉.溺.女.色,见状却道:“你这一张脸怎么破了相?” 顾兰因手背擦了一下?,说道:“不小心被树枝刮到了。” 顾六叔一副过来人的样子,见他死要?面子活受罪,背着手,走近多看了几眼。 “你是不是又抢了别?人的老婆?” 上一次朱大郎赌坊里欠了一屁股债,上他这里讨钱,讨不到钱就到处嚷嚷,非说他这侄儿强取豪夺,弄的周围邻里都来看热闹,要?不是朱娘子出来给那朱大郎一巴掌,那些好?事的地痞就真要?叫人写个状子告到知府衙门,诈他们一点油水下?来。 其实朱娘子私下?刚来的那一会儿,顾六叔叫自己的小妾过去探根底,那女人老是老了一点,但被侄儿带进来确实是有几分不情愿。后来又来了一个叫璧月的,虽然是个婊.子,不过已经找好?了归宿,有情投意合的男人要?给她赎身,他这个侄儿非得从中插一脚,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一整天哭哭啼啼的人连气都不敢多喘。 “你说你,凭这副样貌家世,何必要?走歪路。那些不情不愿的就放走,找个更?好?的,别?亏了自己。”顾六叔拍拍他的肩膀劝道。 顾兰因摇头,顾六叔还以为他执迷不悟,正要?坐下?,跟他说上半个时辰,顾兰因却道:“六叔真是贵人多忘事,之前婉娘失踪,这一次找回来了,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如?何成了别?人家的。” 顾六叔屁股还没坐热又站了起来,震惊道:“什么?!” “那孩子不是遇上水匪,后来被水匪杀了抛尸在鄱阳湖里么?” 顾兰因笑道:“谁让她福大命大,逢凶化吉,平平安安又回来了呢。” 顾六叔闻言替他高兴,同时也松了一口气,好?歹是自己家的人,他也就不在啰嗦了,回去便让自己的小妾备好?礼,打算隔日送过去。 —— 别?院的松风馆,今日来了两个大夫,一个是傍晚上门,一个则是半夜匆匆赶到的。 何平安夜里高烧不止,那女大夫从前也来看诊,今见她浑身惨不忍睹,周围还站着个阴沉沉的男人,心里直骂作?孽。 这里忙到天将亮,顾兰因就盯到天亮,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睡意昏昏,鸡鸣之后山明在门外叫他。 顾兰因让山明去当铺里说一声,他这几日都要?歇息。 两个人说话期间,烧退了的少女有醒来的迹象,顾兰因止了声,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何平安一双眼睛是肿的,夜里烧迷糊了,嘴里喊了几声娘亲,大夫哄着她,将药灌下?去,她有了意识后见那大夫身后还又一个顾兰因,哭得哽咽,一个劲躲藏。 明知道何平安怕自己,顾兰因偏就不走,大夫将床帐放下?半边挡住他的人影。 大夫走后,顾兰因便将屋里的丫鬟都赶了出去,没人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隔日,白泷过来送饭菜,就见床上的人已经醒了,不过背对着门,低头在看自己的指甲。 “少奶奶,吃粥。” 何平安回过头,唇上没有血色,她近来十分憔悴,像是魂丢了一样,说话声音更?是小的可怜。 白泷听不见她的声音,走到跟前,听她说了个滚字,一时还愣住了,随即脸上表情便很难看。 “这是少爷吩咐的。”她说。 何平安捂住耳朵又躺下?,她浑身都跟散架了一般,回到老地方,见到旧人,难免不会想起旧事。 白泷满心都是顾兰因,今日她过来,强似顾兰因又过来了,何平安心绪低迷,一点胃口没有。 白泷走后,她翻身看了眼窗外的天色。 秋风起,寒枝枯叶摇满庭,正值晌午时光,日光暖融融的,几个小丫鬟在外头扫落叶。 这些丫头是新买回来的,午后得了闲,坐在台阶上翻花绳,笑嘻嘻的声音传到耳里,她却什么都没听见。 何平安闭着眼,脑海里像有一团乱麻,她胡乱拍着脑袋,不知是触景伤情还是身子病了心也病了,里里外外都难受。 不过也巧,顾六叔的小妾这时候提着礼过来看她,何平安咬着牙,缩回被子里,不肯轻易叫人看见自己这样子。 小妾进了门,将窗户半掩上,生怕风都进来屋里留不住暖气,又将人冻伤了。 她走到床前,笑吟吟问候道:“我听老爷说,你是因哥儿的媳妇,近来身子抱恙,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第47章 四十七章 顾六叔的?正室在老?家?, 娶了这个小妾已经许多年,别院里丫鬟仆从把她当成正经主子,如?今她亲自上门, 何平安却不知道她是谁,仍旧在被子里躲着不吭声。 钱氏脸上挂着笑, 等她许久不见回应, 心里渐渐有些恼火, 但嗅着空气里的药味,又看她病怏怏的?,拿帕子挡着嘴,看了眼屋里摆设,找了个借口就要走。 她走到门外,白泷端着药从廊下经过,钱氏闻着味儿, 倒生出一丝好奇, 笑问道:“白泷,这是什么药?我刚才去看你家少奶奶, 她像个病猫似的?, 在外头流浪一遭回来, 得了什么病?” 穿着白色潞绸对襟袄子的丫鬟侧身给她让路,人笑笑道:“不过就?是风寒罢了, 劳您关心。” 钱氏听罢没有再问, 走出一段距离, 跟身边的?贴身丫鬟说笑道:“这个小蹄子也真是会糊弄咱们,那药我先前喝的?可多了, 以至于如?今还没个一儿半女,你?说那个何氏要是真得了风寒, 怎么还要喝这样性寒的?药?” 钱氏的?贴身丫鬟叫翠芳,她道:“白泷心比天高,之前何氏不在,三少爷那头凡事都是她亲力亲为,就?差要给他暖.床了,虽说还是个丫鬟,但看着衣食住行,跟个没名分的?姨娘也差不多了。这一次何氏回来了,只怕她肚子里那点小算盘都落空,故意变着法?要给她一个病人使绊子。” 钱氏走到自己住处,左右无?外人,小声对她道:“咱们现在打理家?里内务杂事,三少奶奶吃药的?事也归咱们管,你?等会去告诉煎药的?丫鬟们,若是白泷来煎药,千万要告诉我一声。” 翠芳猜到她的?意思,笑道:“咱们要换了白泷的?药?” 钱氏白了她一眼,道:“吃错药是要死人的?,我连一只鸡都不敢杀,怎么敢杀人。我记得有这附近有个女大夫,之前她到家?给我调理过身体,你?出去顺路再请她过来,我倒要瞧瞧,何氏生了什么病。” 翠芳得了吩咐,行动迅速,钱氏在别院里多年,厨房的?丫鬟婆子更?听她的?,翠芳悄悄知会了他她们一声,随后就?出去以钱氏的?名义把大夫请回来。 此刻还未到傍晚,午后天高气爽,挎着一只小医箱的?女子跟着翠芳进门。 “花大夫,请。” 翠芳笑吟吟将?人领到钱氏跟前,钱氏在风.月场的?那几年吃避子药吃坏了身子,被顾六叔娶作二?孺人后就?想着要生个一儿半女傍身,偏就?没这个缘分,请了几个大夫都不管用,有一个甚至出偏方,叫她吃出绝经的?问题,后来找上花新月,身子慢慢见好。 两个人寒暄客套之后,钱氏拉着花新月的?手,要请她去看松风馆里那位。 花新月笑着不动身,嘴里道:“原来你?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实咱们不用白走这一趟。前天夜里你?们府上就?有一个小厮来请我,我已经给你?们这个三少奶奶瞧过,生什么病吃什么药,我都还记着。” 钱氏一喜,又坐下,抚掌道:“既然如?此,再好不过。” 她将?今日遇见白泷的?事道出,道:“那小蹄子不安好心,我这个做长辈的?,不能放着不管,你?是不知道她之前的?那股张狂劲,还敢给我摆谱子。” 原来之前何平安不在,顾兰因将?自己这边院子里的?内务都让她打理,有时候免不得会因为些许杂事与?钱氏起?冲突。白泷向来看不起?她出身,有一次惹恼了,竟还当面嘲讽起?她。 而花新月听说白泷端了一碗避子药过去,脸色变了变,茶也不喝了,当下起?身,嘴里道:“她真是胡闹,当初她主子就?问过我了,我明明跟你?们家?三少爷说过,你?家?三少奶奶本?就?体寒,难有子嗣,不用喝这些药,她怎么自己自作主张?” 翠芳给她带路,钱氏一旁说着风凉话,三人到了何平安的?卧房门口,尚未进门,远远就?听到砸东西的?声响。 屋里一片狼籍,穿着亵衣的?少女见着什么丢什么,白泷端来的?那碗药早早被她砸得稀烂,雪白的?粉壁上染了黑褐色的?药汁,看起?来像是霉斑,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 “何平安!你?疯了吗?!”白泷躲在屏风后面,得亏那屏风底座沉,没有被她一下推到。 披头散发的?少女连被褥也丢了,她头重脚轻,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仿佛是喝醉了。这屋里精巧的?摆设被一一砸遍后看起?来有几分空荡,不过她才不在乎,她一分钱都没了。 自己辛苦几个月,如?今身无?分文,顾兰因却还要她还债。 她哪来的?钱还债?想到刚才白泷说话的?嘴脸,何平安对这主仆两人存了一肚子气。 “对,我疯了,我现在还想杀人,反正我疯了,也坐过牢,把你?杀了我也一刀抹脖子。要我还债,去你?娘的?,我哪来的?钱,就?这破药,要我一百两银子。”她到处找刀,嘴里骂道,“我当乞丐三个月也没有三两银子,你?们开口就?是一百两银子,要钱没有,要命我也不给。” 何平安找不到刀,最后看着地上被摔碎的?瓷器,捡起?一块最大最锋利的?。 她一双红肿的?眼,此刻死死盯着屏风后的?人影,忽就?没了声音。 白泷还以为她消停了,正要探头,谁知道腰腹一侧陡然传来绢布被戳破的?声音,不等反应,那块头部尖锐的?瓷片横着划过来,将?她吓了一跳。 “你?!” 何平安冷着眼,见她因惊吓不能动弹,便?握着瓷片狠狠扎过去。 “啊——” 听到屋里的?惨叫,那外头看热闹的?三个人不敢再站下去,连忙进屋。 钱氏见眼前的?情形,捂着心口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怎么了?我晌午来不是还好好的?么……” 白泷腰腹一侧都是血,一张小脸惨白惨白。 始作俑者将?那一层绢布统统划烂,抓着白泷的?头发不许人跑。 她那只握瓷片的?手用了极大的?力气,此刻正在滴血,将?地板弄脏了不说,血沾到白泷的?衣服上,也不知她受伤多重,光看着就?叫人触目惊心。 何平安趁着那几个人没到跟前,又扎过去,恶狠狠道:“你?就?仗着那个狗东西给你?撑腰,到我跟前耀武扬威。你?要是没有顾兰因,连只狗都不如?,丫鬟身子小姐命,真当我是吃素的??从前在顾家?的?时候装的?太柔弱,竟让你?小看了。” 白泷疼得发抖,挤出声道:“我不过动动嘴,哪里像你?强盗一般。我从前错看了你?,如?今要你?还债的?是少爷,我不过是一个他跟前伺候传话的?人,你?报复不了少爷,就?恃强凌弱,拿我出气,算什么东西!” “等少爷回来了……” 钱氏扑上来捂住她的?嘴,装心疼道:“白泷你?少说两句,瞧瞧,都流了这么多血,快走快走。” 翠芳跟几个丫鬟要抬她走,奈何白泷的?头发还被何平安抓着不放。 “少奶奶,得饶人处且饶人。”钱氏当和事佬,劝道,“她一个丫头说了什么得罪的?话,到时候掌嘴罚她,现如?今看她这一身血可怜相?,姑且先放她走,找个大夫看看,要是闹出人命那就?不好收场了。” 何平安浑身冒汗,这一会儿身上的?劲过了,见白泷在发抖,自己的?手也钻心的?疼,顿感到没意思。 她松了手,转过身,没走几步,头发昏直挺挺便?倒下去。 幸好花大夫在一旁稳稳扶助,否则这一地碎瓷,要是砸到了头怕是要一命呜呼了。 别院里出这样的?事,家?里有人跑到当铺告诉顾兰因。 正在跟人算账的?年轻人头也不抬,等到清理了手头的?事,才套马往回赶。彼时成碧已经回去了。见白泷伤成这样,转身就?去看何平安的?伤势。 花大夫把她手包扎好,屋里已经收拾过,何平安这会儿昏了过去,也不知何时醒来。她写下药方,见门口有个探头探脑的?小厮,认出他就?是之前夜里请自己出诊的?那个,于是将?药方给他,叮嘱了几句。 成碧问了些病中忌讳的?事,最后又请她再给白泷瞧瞧。 “白泷姑娘惊吓过度,身上只是皮外伤,无?妨的?。” 花大夫走后,成碧悄悄去了白泷房里,他之前受伤少爷给了他一瓶祛疤的?药,效果?极好,他现下搁到白泷床前的?小几上。 而她听到声音,从床上翻过身,还以为是顾兰因,等看清眼前的?人,似有些失望。 替身发妻 第39节 “这个药……” 白泷:“多谢你?。” “你?身上肯定很疼,我去……” 白泷声音沙哑道:“少爷怎么还没回来,都这个时辰,你?是不是今日偷懒了?” 成碧站在那里,有几分窘迫,他一向话多,这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 “少爷他要事缠身,不像我。我担心你?,就?先回来了。” 床上的?女子闭上眼,又说了一声多谢。 成碧走出门,心里很不是滋味,他去厨房自己煎药,闻着苦涩的?气息,心里发苦。 傍晚,顾兰因回来,先看了何平安,见她此刻不省人事,便?将?那门一关,叫门外两个丫鬟看好了,要是有动静,即刻就?告诉他。 他带了一瓶祛疤的?良药给白泷,床上的?丫鬟受了不小的?惊吓,顾兰因安慰了她几句。她自小就?伺候他,在大宅子长大,何曾见过何平安动手。 “你?日后躲她远一些。” 白泷不解:“难道让她知道我怕她?若真是这样,只怕她要往死里欺负我。” 顾兰因摇了摇头,缓缓道:“她心眼多着呢,我也不是成天在家?,你?不躲远些,吃了大亏我也难帮你?。” 白泷嗯了一声,本?以为顾兰因就?要走了,没想到他还坐在床前,问她想要什么。 白泷眼睛微微亮,咧嘴笑道:“不骗我?” 顾兰因笑着点点头。 “我想要……只怕东西贵重少爷不舍得。”白泷犹豫道。 “没有什么不舍得,你?说就?是。” 白泷想到上次在他卧房里看见的?那一匣子的?头面,忍不住问他要。 顾兰因欣然答应,随后便?叫成碧拿过来。 成碧看到少爷送给白泷的?东西,心里凉透了,他也不敢多待,东西送到就?找了个借口出去,生怕屋里多了一个自己惹人不快。 今夜天色昏昏,月色朦朦胧胧,大抵明日要下雨。 成碧坐在屋檐下,见少爷还没出来,一个人便?又离远了一些。何平安那里,恰好此时有了一点动静,一个小丫鬟过来报信,当头撞上成碧。 “路也不看,毛毛糙糙,怎么回事?” “少奶奶醒了!” 成碧把人拦住,却拖了一会儿迟迟不告诉那屋里人。他自己先去何平安门前看个究竟,只是进了门,屋里空无?一人。 第48章 四十八章 成碧以为何平安跑了, 心?跳到嗓子?眼,但转念一想,又?折返回去。 她身子?没好全, 能逃到哪里去,定然是躲起来了。 身材略显瘦弱的小厮轻手轻脚进了屋, 先?将桌底床下查看一遍, 最后循着窸窸窣窣的微弱声音, 寻到柜门边。 成碧屏住呼吸,耳朵贴着柜门。 柜子?里似有人在呓语,他努力?去听,最后总算听清了,却没有把门拉开。 成碧坐在地上,看着屋里那盏灯,心?想这个叫何平安的, 真是倒了天大的霉, 她如今躲起来喊亲娘也?没有用?。少爷这一次要是不剥她一层皮,那就不是少爷了。 原本少爷只是想榨干她身上的银钱, 叫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 谁知道白日让白泷过来传话, 她倒是直接疯了,竟还伤了白泷。 这零零总总要算起来, 何平安这辈子?都还不起。 小厮叹了口气, 又?过了一会儿, 见?不能耽误了,便?将柜门拉开。 一堆衣裳扑面而来, 里面乱糟糟的,成碧晃了晃头?, 衣裳还没完全拨开,身上又?扑来一道人影。 “诶呦呦,你干什么呢?”成碧顺手将人接住,嘴里抱怨了一句。 好在她也?不是十分的沉重?,这会儿身上滚烫的,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扑在了他怀里。他将人打横抱起,往床上放去。 只是到了地方,何平安深深埋在他怀里,偏就不让他走?。 成碧怀疑她是故意的,故作生气状,说道:“少奶奶,这样就过界了,我?可提醒你一句,要是少爷看见?,你后头?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怀里的人没有多大动静,脸颊滚烫,贴着他的胸口,隔着棉布料子?,似乎把他心?口的皮肉也?烫了一下,成碧尴尬地戳了戳她,见?她终于出声了,侧耳仔细听。 “娘……” “少奶奶!我?是成碧。” 他忍无可忍,强硬地要将她从身上剥下来,可她就像是一块撕不开的牛皮糖。 “求求你了,少奶奶,快放手!” 何平安迟迟没有醒来,成碧使出吃奶的劲,最后没办法,先?将自己外面那件衣裳脱下,热得?一身汗。 他低头?打量昏睡中的少女,跪在地上企图从她指缝里将灰布外衫扯出来,嘴里不忘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个下人,都是在主子?跟前混口饭吃的可怜人,你不要为难我?。” 成碧说完,又?听她喊了一声娘,一脸无奈。 夜里一盏微光照着床头?,容貌有几分阴柔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他见?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脸颊通红,忍不住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不好。” 成碧皱着眉,也?懒得?管那件破衣裳了。 他知道少爷的性子?,于是将被子?给她盖好,把衣裳藏在被子?下面,随后自己回去又?换了身新的,先?去请大夫。 花大夫与他打过几个照面,一见?成碧就知道谁出事了。 大夫赶到松风馆,先?前只有一盏灯烛的屋子?此刻里外明亮,檐下的山明朝着成碧挤眉弄眼,显然是少爷在里面。成碧识趣地停在门边上,朝里偷偷瞄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屋里东西大半被砸了个干净,此刻一览无余。那床前站着的年轻男人果然不曾碰她,见?她病的厉害,侧身让花大夫看诊。 大抵是怕她有生什么意外,顾兰因便?请大夫在这里住下,等她病好了再走?。 顾家出的诊金极为丰厚,花大夫便?一直住到中秋前夕。 这期间何平安过得?像是在梦里一样,顾兰因趁她清醒过来几次,写了一张合同,他将何平安当日打砸所造成的损失全部折换成银钱,再加上这些日子?请医用?药的费用?,何平安一看那数目,两眼发黑,自然是抵死不签。偏他趁着她睡觉,又?偷偷摁上手印,撕了一张还有下一张,硬是要她背五百两的债。 如今秋意渐浓,何平安在床上躺尸,不想今日他一改常态。 穿着苍色直裰的年轻人将窗户推开半扇,日光洒进来,内里的苦涩味弥漫,他用?折扇扇了两三下,久违地提起了清源寺里的拂尘。 “你觉得?,他的命值不值五百两?” 何平安扭过头?,眯着眼问道:“你今日好端端发什么疯?拿他威胁我??” 顾兰因笑了笑:“怎么是威胁你,他好歹也?是个江洋大盗,我?要是告到官府,能拿一笔不菲的赏银,用?来抵你欠我?的钱,再好不过。” 何平安如今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钱了,就算逃出去也?走?不了远路,顾兰因句句不离钱,故意戳她的痛处,如今再扯上拂尘,显而易见?是耗尽了耐心?,她要是不从,他也?就直接动手了。 何平安爬起身,低头?思忖片刻,说道:“我?要是还清了你的债,咱们?可算两清?” “算。” 她虽说这辈子?都没碰过五百两,但真要挣,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被他关在这里,不如先?答应他,走?一步看一步。 “这债我?认,不过也?有条件。” 顾兰因嘴角翘起,微微点头?:“你说就是。” “第一,重?拟一份合同,你我?一人一份,不许耍赖。” 顾兰因看着床上坐着的少女,吩咐下人取笔墨纸砚来。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我?一贫如洗,既然要还你的债,少不得?要出去找点活计,你不许再关着我?。” 窗外的男人缓缓走?进,并未如刚才一般直接答应她。 “你可以出去,不过我?已经替你谋了个缺。” 他声音沉沉,近处盯着她那张脸,等小厮铺好纸,他提笔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人,去别?处我?怕是要吃亏,日后你来当铺做学生,每月领学生的俸金,一应吃穿皆按当中的份例,不花你自己的银钱,你看如何?” 何平安半信半疑,只觉得?没他说的这样好。 “当铺里的学生每月俸金多少?” “当铺包吃包住,每月能攒下两贯钱。” 看出她不情愿,顾兰因吹干纸上墨迹,似笑非笑道:“你不想干,就待在这里,总归有人替你还债,他那颗项上人头?要是值五百两你就自由了,要是不值,缺多少你补多少。“ “你真以为自己有的选?” 他定然是早早就盘算好了,如今专等她来签字画押。 那张合同与之前的大差不差,不过多了个两清的字眼。 何平安默默看了一遍,良久,闭着眼睛摁了个指印。 她没得?选,这里头?必然有坑,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守信的人,要她五百两简直就是要了她的老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第二日,何平安尚还未起身,那门被人推开,也?不知是谁,将衣裳远远地砸到她头?上,喊道:“何平安!快起来,都辰时初了,去晚了当铺是要罚钱的。” 何平安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听罚钱两个字,忽然惊醒。 “今天就要去?他也?没告诉我?……” 门外站的正是成碧,如今这屋里屋外也?没丫鬟伺候,她整日的睡觉,都忘了时辰。 顾兰因原本只让他盯着何平安,等人醒了知会一声,但成碧不知想起什么,等他一走?就过来叫人。 何平安忙手忙脚将衣裳穿好,出了门,成碧看着她披头?散发,拍大腿道:“你这么也?不打理?打理??” 何平安这还是病好了之后头?一次出门,闻言猛然想起来,急匆匆回去洗漱,到处找簪子?。 等她收拾好出来,天色大亮,穿着青色直裰的小厮叼着一根草蹲在台阶下面,幸灾乐祸道:“当铺里那些个做学生的本就俸金少,你今日又?这样迟,一天都白干了。” 何平安愣住,反问道:“既如此,那我?还过去做什么?” 日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模样呆呆的,成碧都看傻了,他摸着脑袋,难以置信道:“你病了一遭把脑子?烧坏了?少爷那样的人,你要不是去,只怕罚钱事小,他还有千百种法子?要磨你呢。” 被他点醒的少女眼睛慢慢睁大,自己拍了拍头?,随即就要成碧带他去当铺。 “不急,反正也?迟了,路上先?吃点朝食,”成碧道。 替身发妻 第40节 何平安看着他瘦高?的背影,慢慢跟在后头?,自踏出别?院的侧门后,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成碧问她喜欢吃什么,今日他请客。 清早的市井间什么都有,穿着男装的少女东张西望,最后站在一个摊子?前,指着那白蓬蓬的蒸饼道:“就这个,你说的,我?可没有半文钱。” 成碧掏出四文钱递过去,嬉皮笑脸道:“看在你上回喊我?娘的份上,我?这个当长辈的请你一回。” 何平安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陡然听他提起,分外陌生。 “你仔细说,我?怎么不记得?。” 成碧于是将那夜的画面添油加醋向她道来,最后可惜道:“一定是你烧过了头?,如今连这记性都不行了,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少爷说白泷傻,怕在你这儿吃亏,特意派我?来盯着你,她如今乐得?自在,就是苦了我?。” 何平安拿着蒸饼,一本正经道:“那我?也?捅你一刀,到时候你家主子?看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将你换了,你也?就自在了。” 成碧嘻嘻笑出声,快走?到当铺了,这才整了整衣裳,小心?谨慎地跟在何平安后面。 何平安见?他这样的姿态,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当初在顾家,她只觉得?成碧是顾兰因身边一条牙尖嘴利的走?狗,后来在船上,他带着白泷跳船逃命,她看出他对白泷有几分痴心?,如今没有顾兰因这些人,他看着似乎更鲜活了。尤其是…… “你是不是打心?底可怜我??” 第49章 四十九章 成碧冲她笑了几下, 悄悄指着?当铺的门首,显然不敢出声。 何平安冷冷看着他脸上那点假笑,抬手把嘴角的碎屑擦掉。 早间的当铺生意冷清, 铺子里一个?叫唐心的学生正在干擦地打扫的活计,听到人进来的声音, 他侧身一看, 又下意识朝那柜台后的顾朝奉瞄去。 而何平安初来乍到, 不知道顾兰因在何处,更不知道当铺里的学生要做什么,她正想?找一找,那掀帘子进前堂的管楼先生便看到了?她,大抵是?有嘱咐,他朝她招了?招手,先自报名姓。 管楼先生姓闵, 儿子也?在这儿, 因两个?人同姓,为?了?区分, 大家喊他闵先生, 叫他儿子闵朝奉。 管楼先生眼皮子耷拉着?, 半眯着?眼,见她是?女扮男装, 模样又与?顾兰因说?的大差不差, 他听着?柜台后?头拨算盘的声音, 捋须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神色, 但也?是?实?话实?说?。 闵先生道:“你要做学?生,就要从头学?起, 这是?咱们典当行里的规矩。不管是?谁,先从粗活脏活做起,要是?吃不下苦,那就另谋高就。别人家的学?生学?满三年才有俸金,咱们这里虽说?没有这样吝啬,不过也?没有多少给你,只给你几个?钱尝点荤.腥味罢了?。” 何平安隐隐约约觉得这和顾兰因之前说?的不一样,倒跟成碧说?的对上了?。 “敢问先生,每月有几文?钱?” 闵先生慈蔼一笑,叫她伸手。 何平安伸手,就见他一巴掌打下来,她手上多了?十文?钱。 什么…… 十文?钱? 她出门讨饭一上午都不止是?文?钱。 闵先生道:“既然今日第一次来,这就算老夫给你这小子的一点彩头,你每月依照当铺里的份例,可领二十文?钱,若生病了?也?不必担心,食宿医药之类的花费都算在我们当铺里。” 何平安看着?十文?钱,拔腿就想?跑,偏那管楼先生把她一把拽住了?,拉到另一个?学?生跟前道:“日后?她也?就跟你一样,你早来几个?月,她又初来乍到,凡事多照顾一点。” 肤色麦黄的少年点点头,拱手道:“小子唐心。” 何平安望了?眼左右,顶着?一张大苦瓜脸,一想?到自己签了?合同,头一天也?不好变卦,于是?捏着?鼻子认了?。 “何平安。” 她一出声,唐心就愣住了?。 管楼先生一掌拍到他脑袋上:“这是?顾朝奉家的亲戚,日后?你们在一起共事,不许使绊子,要是?叫我知道你们两个?窝里斗,那就都滚蛋。” 唐心说?了?一连声的是?,何平安也?只好闷声答应。 管楼先生一走,唐心就松了?口气,何平安看当铺里一尘不染,挠了?挠头,开口要请教他,眼下还有什么活计要她来做。唐心却抬眼瞄向她身后?,何平安感到一丝异样,迟疑片刻,缓缓转身。 高高的柜台上摆了?一盆富贵竹,枝叶绿得像是?翡翠,那台后?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因尚未加冠,不曾戴网巾,几缕碎发遮了?一点眉眼,皙白的肤色在阴影中看起来有些?许阴冷。他支着?手瞧这何平安,另一只手将乱拨的算盘晃了?晃。 “你怎么了??” 顾兰因剔了?她一眼,这样居高临下,见她背着?晨光,精神奕奕,于是?将之前收的几件破衣裳丢过去。 “没事干就去洗衣裳。” 那衣裳料子尚可,不过是?旧衣裳,又被人穿了?许久,一股子狐臭味,兜头砸来,何平安一闻就想?呕。 唐心不敢出声,他领着?何平安去后?院的井边。 这些?活往先都是?他的,不过师父今日发话,他也?不好揽,只能拣了?些?澡豆过来,他看着?面生的少女,想?起刚才闵先生的提醒,站在那儿把水提上来,最后?好心道:“衣裳不多。” 何平安道了?声谢,洗了?一上午的衣裳。 她手指泡在水里发皱,入了?秋后?天一日冷过一日,如今日午大太阳晒在身上,她艰难地直起身,幸好早间过来吃了?点东西,不然哪来的力气拧干衣裳。 当铺里日午的膳食已经做好了?,唐心捧着?饭碗蹲在不远处的台阶上狼吞虎咽,他身后?的小厅里闵先生跟顾兰因在桌上坐着?,他们吃的饭菜较他碗里的要更为?丰盛。 何平安把衣服晾好,闻着?味找到厨房,那厨子圆滚滚的肚子,面皮白嫩嫩的,见她进来,指着?桌上的饭菜道:“就在那儿。” 何平安瞧了?瞧,小木桌上摆了?一碗炒丝瓜,一碗炖冬瓜,一碗豆腐汤,一小碟子咸菜,清清淡淡,不见一点荤.腥。 难怪刚才闵先生那样说?。 何平安之前扮乞丐时对吃饭就不讲究,如今见有热乎饭菜,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学?着?唐心,蹲在另一边的台阶上大口吃饭。 大抵是?上午衣裳洗的太多,她吃了?三碗饭,唐心远远看着?,对她又生出一丝好奇。 下午,唐心在后?头库房将那些?木头家具搬出来晒太阳去去霉气,何平安跟他一起,有的好家具木料沉,她撸起袖子咬牙往外搬,手背上青筋迸出,看着?就很吃力,不过她是?一点不偷懒,闵先生瞧在眼里,到了?前厅对顾兰因道: “你把这样一个?姑娘家弄到当铺做学?生,到底有些?不厚道。” 顾兰因在门口的躺椅上小憩,一本破书盖在脸上,闻言只是?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我看你这是?在说?违心话。不过既然她也?情愿,老夫姑且就再看几日。哪一日她说?要走,我就让她走,你不许插手。” 顾兰因摘下遮脸的那本破书,笑言道:“她一时半会不会走。” 等她真要走了?,也?不会开口。 顾兰因心里清楚,只是?不曾点破,他等换值了?悄悄看她一眼。 如今将要到傍晚时候,唐心跟她往回搬家具,两人一前一后?抬一张罗汉床,那小子故意站在下首位置,多吃了?一点重量。 …… 穿着?霜白道袍的年轻男人放下那半边帘子,前面坐着?喝茶,乌沉沉的眸子盯着?浅浅暗淡的影子,看起来心事沉沉。 从外看这当铺里头黑漆漆的,天彻底黑下来后?唐心点好灯笼到门首,何平安背着?梯子,见那角落的椅子上还坐着?一个?人,怔了?怔。 “你怎么还没走?” 顾兰因翘起嘴角,重重地放下了?茶盏,轻声道:“这不是?等你么。” “谁要你等,当铺里包吃包住,我住当铺就行了?。” “咱们这里可没有给女人留地,你要是?住在这儿,就只能跟唐心睡在一间房里。”他语调微扬,反问道,“唐心?” 唐心一听师父喊自己名字,手心就紧张的出汗,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 “男女授受不亲,不敢污她清白。” 他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虽猜不到何平安的身份,但听这口气,与?他师父关系应当不一般。 顾兰因掸了?掸袖子,终于起身,到了?何平安身边,推了?她一把。 “走罢。” 何平安反手还他一下,不管他是?何脸色,她把梯子架好,非要等这灯笼挂好了?才走。 两人回到别院,一路无话。 夜里何平安早早就睡下,第二天天不亮就起来。而成碧早间等少爷走了?来叫她,见那门上贴着?字,仔细一看,乐不可支。他大抵能猜到少爷今日的心情,于是?偷偷地猫到当铺附近,隔着?一个?卖伞的摊子,往那当铺里瞧。 何平安今日把当铺打扫的干干净净,闵先生当着?顾兰因的面又夸了?她好几遍,顾兰因于是?把她喊到前头站着?,迎来送往,硬是?叫她站了?一上午,显然是?在变着?法地磨她。 偏那何平安也?是?个?硬骨头,见谁都笑,嘴又甜。 日午吃过午膳,陈俊卿来找顾兰因,那时候何平安刚吃饱饭,一身的力气,很是?殷勤。他初进门时不曾看脸,何平安也?不知这是?故人,四目相?对,一切声音似乎都戛然而止。 “平安妹妹?” 陈俊卿喃喃出声,怕是?做梦,一把抓住她的手:“你是?何平安?” 何平安笑容消失,猛地抽回手,心道晦气。 而那柜台后?,正伏案小憩的年轻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缓缓抬起头,他循声看去忽觉的刺眼极了?。 “你……你回来了??为?什么不告诉我?娘她很担心你。” 穿着?玄色宝相?纹直裰的男人字里行间都是?欣喜:“我还以为?你死了?,不想?天下还有这样巧的事。” 正说?话间,顾兰因绕出来,两人拱手行礼,他看着?陈俊卿将她拉到身后?的动作,笑道:“无巧不成书。” 陈俊卿好奇:“这话怎么说??” 顾兰因招了?招手,何平安却像是?个?瞎子,躲在他身后?就是?不露头。 “好。” 他眼神微冷,脸上笑意不减,请了?陈俊卿到后?厅坐下,不知说?了?什么,再出来时,陈俊卿很是?惋惜地看着?她。他今日.本来是?要约着?顾兰因去城外跑马射箭,骤然得知真相?,一点兴头都没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何平安,最后?叹了?口气。 “原来你是?这样的人。” 何平安朝他身后?的顾兰因看了?一眼,心想?无外乎就诋毁她是?个?婊.子罢了?,可他又是?什么好东西?于是?故意贴近陈俊卿,装作不知情的模样,如从前一般装傻。 “你要走了??” 何平安声音低低,女扮男装别有一番风姿,她伸出手,陈俊卿躲也?不躲,仿佛头一回邂逅,眼神中有几分迷恋。 虽说?是?别人的,但他也?尝过些?许浅浅的滋味。 而何平安趁他不备,一巴掌扇过去。 她冷冷看着?顾兰因,也?呸了?一声。 陈俊卿愣住,顾兰因未想?到她是?这样的举动,低下头先忍住笑。 不远处的伞下,成碧笑弯了?腰。他看着?何平安,待目光落在少爷身上,眼神里冒着?一点光。 替身发妻 第41节 第50章 五十章 成碧跟了少爷这么些年, 有些眼?力。 他从卖伞的摊子离开,边走边想,少爷对何平安是有例外的, 她那张脸生的好,像赵婉娘, 可她和赵婉娘的性子却天差地别。 少爷跟赵小姐幽会时他在远处望风, 赵小姐的脾气像是面?团, 柔软细腻不说,声音也动听,何平安初来顾家那一会儿学了有七分像,端的是个温柔敦厚的人,可落到如今一贫如洗的境地,竟然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也不知少爷回去后如何罚他,成碧摇了摇头, 先回去找自?己的伤药, 打算备好了,若是夜里听到她的鬼哭狼嚎, 那就?悄悄送给她, 要是没?有, 他就给她拜个佛。 唇红齿白的小厮从侧门溜回去,到了松风馆, 避着白泷, 他那屋子在山明隔壁, 两人近来不在一处,山明盯着璧月那个汉子, 而他专盯何平安,因碰头少, 有些话憋在心里没?个说话的人,难受的紧。 他盯着窗外泛黄的秋叶,低头自?嘲了一声,随后?揉着眼?,捏着半瓶祛疤的药,心想着要说怎样的话递给何平安。 他在白泷跟前献无数殷勤,也不知为?何,叫她越来越讨厌,要是献给何平安,她也讨厌自?己,那他定然是个天生讨女人嫌的。 成碧摸着自?己的脸,微微叹了口气。收拾了一匣子伤药的少年眉间都是愁绪,他等到夜晚,星光满天,那人终于从外回来。 走路有些摇晃的少女慢慢从廊下走到门口,她白日在当铺里打了陈俊卿,顾兰因后?来打了个圆场,罚了她一年的俸金,又因为?她吐口水,被?他揪到后?面?罚跪。 白日,当铺的后?院。 何平安一身犟骨头,宁愿躺在地下晒太阳,也不跪。 闵先生这时候在午睡,唐心远远看着,不敢靠近。顾兰因与她僵持片刻,最?后?弯下腰,至此,耐性耗尽。 “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知道何平安哪里最?是敏感,伸手掐住,见?她像泥鳅忽然扭了一下,便将人扛起,来到自?己平日夜里休憩的厢房,扒了外面?那层脏衣裳,丢到床上。 “你喜欢睡觉,外面?太凉了,这儿正好。” 何平安被?他伸手撕衣裳的动作吓了一跳,不受控制想起那日。 她脸色变白,慌忙间一口咬在他手上,顾兰因神色不变,半边身体压住她,见?她这副模样,眼?眸愈发晦沉。 “你喜欢这样?” 男人解下绦带,动作如旧,对着那张熟悉的脸,他温柔声道:“我对你这么好,你为?什么不听话?” 赵婉娘恨恨地瞪着他,一双雾蒙蒙的眼?里攒了几滴泪,他轻轻一碰,她就?颤巍巍地在抖。 顾兰因低下头,耳鬓厮磨间提起了那一场落在春社?日的雨水。 他落下无数潮湿的吻,感受着她滚烫的温度,最?后?抬起头,陡然间回到现实。 何平安把唇咬破口子,嘴角都是血,浑身又起鸡皮疙瘩,眼?里都是讥讽之?色,似乎在嘲笑他。 顾兰因停住动作,抬手捏着她的下巴,薄唇贴近她的耳朵,悄声问道: “这么贞烈,是要我给你立一块贞节牌坊?” 何平安被?他用膝顶开双腿,顾兰因垂着眼?帘,此刻凭空多了无数的耐性。 他呼吸不稳,方寸之?间,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轻而易举拨弄她身上的琴弦。 午后?日影模糊,晒在透亮的窗纸上,唐心不明所以,只是听不见?声音了,心下又担忧,但走到师父门前,心生胆怯。 何平安扭过头,忍不住抓着他的头发,被?他狠狠咬了一口,疼得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 唐心正要叩门,被?吓得不敢动作。 师父他…… 直到傍晚,唐心也没?见?那门开过,闵先生还以为?顾兰因回去了。夜幕低垂时,顾兰因出来掬水洗了脸,他在库房里找了件女人的衣裳,唐心那时候出来撞见?他,好奇问了一句。顾兰因拣了件朱红的袄裙,微微顿住。 “你都看见?了?” “什么?”唐心一脸懵懂,抓着头,仔细回想,不解道,“我就?听到她叫了一声,师父您打她了?” 顾兰因摇了摇头,他回到屋里,将衣裳丢给何平安。那身男装撕的破破烂烂,顾兰因点起一盏灯,灯下看她一举一动。 何平安翻遍了衣裳,怔怔地抬起头,随即又像是被?羞辱了一遍,她咬着牙,一双眼?熬得通红,穿好衣裳推门出去。她走在僻静的路上,偶尔会有一两个路人,这会子天黑,又快下雨了,何平安抱着双臂,脚步沉重,顾兰因不远不近跟在后?面?,分明是故意要看她的窘迫。 袄裙里没?有亵衣,她一身斑斑点点的痕迹,天要再?亮一点,她怎么办呢。 好不容易到了别?院,何平安低着头,快到卧房门口,一旁回廊拐角有个小厮忽然出声叫住她,吓得何平安腿一软,连忙冲进屋把门关死。 成碧:“……” 夜里果然下了雨,何平安回屋换好衣裳,那窗台上有些动静,等她开窗户,成碧已经走了。 何平安看着一匣子的瓶瓶罐罐,误以为?是顾兰因叫这小厮送来的,啪地一声将窗户狠狠再?关上。她浑身难受,身上黏糊糊的,睡也睡不着,听着雨声,强撑起来去厨房里烧热水。 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何平安望着灶膛里渐烧渐旺的火,脑袋昏沉,今年再?过去,她也要十八岁了。 火光照在脸上暖烘烘的,穿着白绫袄的少女在灶膛前小鸡啄米,昏昏欲睡。 不知是到什么时候,那柴火被?烧得噼啪一声响,与此同?时,她嗅到一股酒香。 何平安强撑着精神睁开眼?。 一个穿青衣的小厮站在厨房的橱柜前,似乎在偷菜。 她盯了他许久,而他也终于挑出了满意的凉菜,端出来时瞥了她一眼?,没?有平日的嬉皮笑脸,似乎有些沧桑。 “成碧?” 成碧看她醒了,点点头。 “何平安,知道你喝酒,我也送你一壶,接着。” 他抛过去。 成碧夜里看见?那窗台上的匣子还在,心里就?有几分明白了,实在是难过,便翻墙出去买了酒,回来想去松风馆的厨房端点菜,见?她在这里,一时放轻动作,就?跟做贼一样。 “你不是不喝酒么?” 成碧笑道:“少爷说你明日大抵是去不了当铺,我呢,自?然也就?闲着,买些酒喝几口。” 何平安托着脑袋,打了个哈欠:“他为?什么要你送那么多药?真是猫哭耗子假慈悲,你等会把药拿回去。” 成碧酒在嘴里,眼?珠子转了转,忽然呆住,好笑道: “少爷什么时候要送你药了?那是我给你的。” 何平安呆呆看着他,询问缘由,成碧吞下酒水,嗓子如火烧一样,他道:“这不是看你经常在少爷跟前吃亏,我现如今又用不上,怕药效过了,就?送给你,谁知道你还不领情。” “我没?有钱。” 成碧摆摆手:“知道你是穷鬼,但是我又不是缺钱的主,我每个月十两的月例呢。” 何平安说了声难怪。 何平安入了夜便有些浑浑噩噩,一口酒喝罢,落泪道:“我被?扣了一年的俸金。” “你一个月二十文,一年连一两银子都没?有,有什么可伤心的。那些在当铺里做学?生的,谁图这点钱,多的是觉得在当铺里体面?。” 成碧安慰了她几句,大抵是见?她今夜可可怜怜,又不如前几天那样冷漠,便道:“你要是真舍不得,我替你补上。” 何平安摇摇头:“我能挣回来。” “你如今这样的局面?,怎么挣?” 何平安拿着空碗,开玩笑似的递到他面?前。 成碧拍了拍脑袋,大悟。 她可是在少爷眼?皮子底下当了三个月乞丐。 他看着何平安,脑海里又想起一点有关她的事,只是这会记不清是那一日了。 两个人一人一壶酒喝罢,各自?醉醺醺忙自?己的。 翌日,日上三竿,何平安悠悠转醒。 她穿好衣裳,想出去绕着树走一走,出门却看见?有人在台阶上坐着晒太阳,脸上被?晒的微微泛红,想来是有一会儿了。 成碧穿着一件月白的直裰,脸上带着一丝稚气,他小时候长得太像女孩,被?白泷认作了妹妹,后?来越长越大,喉结明显,声音粗了,还粘着她,白泷就?烦死他了。 何平安把他喊醒,成碧见?她今日精神尚可,拍了拍自?己袖子里藏的碗,朝她使了个眼?色,小声问:“出去挣钱?” “我怎么出去。” 成碧熟知顾兰因的脾性,他掐指算了算日子,指点道:“少爷今日可不在当铺,他一个月里只在月底休三日,如今月底了,昨日陈公子来找他,估计今日是要出城去。你等会去当铺露个面?,就?当是找少爷,而后?我们再?去要饭。少爷要是问起来,我替你圆。” 何平安看他真带着碗,一时猜不透他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他除了忠心之?外,也有些奇怪。一个月月例这么多,出去讨什么饭。 何平安留了个心眼?,但先按着他说的,等出了当铺,何平安把成碧拉到一户人家屋宅后?面?,昨夜下雨,屋后?黄土烂泥随处都是,她抹了一脸,顺便也在成碧脸上抹了两下。 但两人这一身衣裳…… 成碧在烂泥里滚一滚,地上滚一滚,把好好的衣裳撕破,故意做旧,何平安正要如法炮制,成碧却拦住她。 “我只有一个碗。” 何平安看着一旁放的碗:“当乞丐哪里有这么多讲究!” 成碧嘻嘻笑了一声,摆摆手,两个人挑了个人多的地方。何平安拿着闵先生给她的十文钱,路上买了个饼吃,心想要是成碧讨不到钱,她就?请他吃一碗馄饨,但讨到日中,成碧满载而归。 他把一碗铜钱摆在她面?前,在这户人家的屋宅后?面?,他又跟变戏法似的端出一碗面?。 何平安未曾预料到,她端出一碗馄饨。 两个人捧着碗,一时都安静如鸡。 成碧似是不确定,他将干净的筷子摆到她面?前,忐忑道:“今日应当是……你的生辰?” 第51章 五十一章 何平安其实自己也不大记得了, 她?整天忙忙碌碌,娘死了之后一心想挣大钱,如今成碧陡然问起来, 她?头一个想起的还是赵婉娘的生辰。 “少爷叫我去打听你的底细,我去九章村蹲了几天, 从你们村一个接生婆那里知道的。”成碧道。 他打听了何家三代人, 发现是一家?子的短命鬼, 轮到何平安这儿,家?里几块水田都卖了,一贫如洗,她?到处做短工,一年到头也挣不了二两银,后来赵家?出二十两银子,她?就心甘情愿替婚。 成碧接过那碗馄饨, 见她?脸上没有喜色, 反倒是心不在焉,还以为是她嫌自己过了界。 替身发妻 第42节 他?蹲在一旁讪讪笑了声, 小心道:“我也不是有意打听此事, 少爷吩咐, 不能不仔细。” 何平安背靠着墙,闷头吃面。 “那今天咱们出来闲逛, 等他?回去了, 你会告诉他?么?” 成碧摆了摆手, 小声道:“其实我有时候也会偷个懒。” 何平安:“我不信。” 成碧笑着道:“那我带你去我偷懒的地方看看。” 顾兰因来这浔阳城已有一年,成碧闲来无事, 用手中的余钱在城里买了一座小小的院子,这院子偏僻, 有正房三间,左右两间小小的厢房,因久无人打理,墙角杂草都有半人高了。 成碧掏出钥匙把院门打开,他?身后的少女望着门上褪色的楹联,故意道:“我还?以为你多忠心,没想到也有私心。” “心长在自己身上,当然要为自己这具臭皮囊存一些私情。” 成碧把她?喊进?来,这屋里家?具都是旧的,不过他?时常偷懒过来,里头扫的干净。他?平时一个人过来睡觉,一睡就睡个大半天,眼?见今日时辰还?早,顾兰因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别?院,成碧就带着何平安把这屋里的厨房收拾了一番。 两个人用那半碗铜钱去附近的市集买了一篮子菜蔬,成碧说她?今日既然是生辰,少不得要他?来露一手。何平安坐在灶膛前给他?的油锅添火,半天工夫过去,成碧被油点?烫的一蹦一跳,手忙脚乱。 何平安吃着手里的玫瑰果馅蒸糕,只是看着,见他?终于忙活好了,问了一句:“你今儿改了性,不在白?泷那里讨她?欢心,怎么献殷勤献到我跟前了?” 成碧一贯是笑嘻嘻的,闻言并?不生气,他?给何平安盛了一碗热米饭,坐下后不紧不慢道:“自己动手才有些滋味。” “白?泷那儿……” 成碧有些羞赧道:“她?满心都是少爷,我哪配的上她?。” 何平安朝他?竖起大拇指,夸赞道:“聪明人才知道及时止损,你头脑灵光,其实不必妄自菲薄。” 成碧笑了笑。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说起来,咱们天生的一对。” 成碧抬眼?看她?,被勾出一丝好奇心,问道:“这怎么说?” 对面的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十分温柔,指着自己,又指了指他?,道: “你一个下人,我一个穷鬼,生下来就是矮人一截,怎么不是一对呢?” 成碧微微愣住。 何平安吃着碗里饭,自己倒酒,捏着杯沿,与他?碰了一下,方才的笑像是昙花一现。 午后日光绚烂,晒在被褥上暖和极了,正房里,何平安酒足饭饱,睡在成碧的床上,对他?竟一点?都不设防。 那坐在桌上的少年看着她?,觉得自己像是在伺候一个大爷。 她?说话有时候真是扎人心窝子。 他?盯着外面的天,等到日头偏西将至傍晚时,将何平安叫醒。两个人从别?院后门偷偷溜进?去,彼时顾兰因还?没回来,成碧换了干净衣裳,出来放水,他?有好几日没见白?泷,偏偏提裤子时被她?看见了,从廊下走过的侍女投来一记嫌弃的目光,成碧抓着头发,重重叹了口气。 入夜,山明从外盯梢归来,将璧月那汉子近来的举动仔仔细细告知顾兰因。 顾兰因白?日才去平荆村见了璧月一次,她?这些天跟陈俊卿厮混在一起,得了不少好处,就是肚子没反应。 “她?那个老相?好收拾好了家?中细软,这些天在平荆村外不远的湖岸边泊舟,像是要跑路。”山明道,“可要提前绑了他??” 顾兰因摇了摇头:“陈俊卿把璧月看的跟眼?珠子似的,轻易不会叫她?跑掉。况且我今日提醒过他?一回,想必会多留个心眼?。他?母亲十月就要回浔阳准备儿子的婚事,这还?有一个月。璧月这婊.子要是还?不见怀上……” 顾兰因笑了笑,似乎很是无奈,山明却听懂了他?的意思。 “少爷放心,她?还?有个妹妹呢。” “她?这个当姐姐的要真能狠下心,我只怕是要动那一丝恻隐之心了。” 沐浴后衣着闲散的年轻人坐在官帽椅上,他?捏着手里的一串念珠,微微仰着头,想起陈俊卿白?日虚弱的模样。 昔日的翩翩公子,明日的红粉骷髅,都是活该。 何平安躲在陈家?那几个月,依着陈俊卿的本性,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那一日柳惠娘说的恐怕还?只是冰山一角,旁人看不见的地方,也不知他?是如何下流龌龊。 顾兰因看着自己案上摊开的孤本,十分惋惜。 孤本之下,赵婉娘的小像被挡住了半张脸。 眉眼?清隽的男人抬手将另半张脸也挡住,扭头问起何平安,山明哪知道她?的事,扭头就想把成碧叫过来,快到门口了,身后的顾兰因叫住他?。 “少爷?” 顾兰因沉默片刻,开口道:“算了。” —— 时间飞快,展眼?到了一个月后。 陈太太朝圣回来,喜气洋洋,正要着手准备儿子的婚事,把柳惠娘风风光光娶进?门,哪知道一到家?差点?就被气昏了。 原来顾兰因拿璧月的妹妹威胁她?,见她?是铁了心要跟老相?好私奔,就先剁了她?妹妹的一根手指送过去。在看到妹妹的断指后,璧月刚狠下的心便碎的稀烂。妹妹是她?身上的软肋,生下来又聋又哑,爹娘嫌弃她?们姐妹两个是累赘,七八岁便卖给了老鸨子。老鸨子嫌弃妹妹是个傻子,而璧月为了妹妹不被那些男人糟蹋,拼了命学那些取悦男人的本事,好不容易站稳脚跟,能护着妹妹了,偏又遇上了顾兰因。 他?让她?勾引陈俊卿,在他?成婚之前怀上孩子,明摆着是要毁了他?的亲事,顺带着毁了他?的名誉。 璧月看着妹妹的断指,强忍着泪,心想若要在这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怀上,不下点?猛药是决计不成的,于是将风月场里最烈的药喂给了陈俊卿,一连三天之后,他?竟就不中用了,一病不起。 陈老爷常年不着家?,年前正好去了外地做最后一桩大宗买卖,知道这事时还?比陈太太要迟些。 陈太太回到家?见儿子一副要死要紧的模样,又惊又怕。明明她?走的时候,儿子还?好端端的,怎么这会儿虚成这样。 她?将陈俊卿院里人喊出来,一眼?就看见璧月。 待秋妈妈细细地盘问过其他?人,便知这侍女璧月就是罪魁祸首。若是搁在从前,陈俊卿不曾伤金霜时,她?或许已经一巴掌将这狐媚子打歪过去,只是今时不同往日。 陈太太指着璧月,恨极了,不过她?生来性子太软,今日气的厉害,就叫人把她?捆起来,趁早叫个人牙子来把人卖了。 但说来也巧,几个粗使婆子将人摁在地上,拿绳捆好,她?不知怎么,忽然呕吐不止。 璧月白?着脸,心里高兴,大喊自己怀孕了。陈太太皱着眉,一时只觉得颇棘手,又不知真假,便让下人请大夫回来先看看。 那大夫到家?看诊把脉,竟都有三个月了! 陈太太听了,就像是晴天一个霹雳落在头上。 “你、你这不知羞耻的贱人,没名没份的就跟着男人厮混,连个通房都不是,趁着家?里没有长辈,弄亏了我儿子的身子……” 她?气得浑身发抖,无助地看向秋妈妈。 “太太,先别?气,若气坏了身子就不好了。” 正房里,秋妈妈将闲人都赶出去,与她?分析利弊。少爷如今身子不好,若是熬不过去人没了,老爷定然要把外头养的那个女人抬进?家?来,太太如今已经不能生了,与其养别?人的儿子,那还?不如养自己的孙子。 陈太太闭着眼?,她?知道陈老爷有个外室,当初因为自己有儿子,不曾放在眼?里,如今陈俊卿病的太重,要是说没就没了,她?这辈子也就白?熬了。 “我不甘心,我好好的儿子,叫这贱人害了!” 秋妈妈附耳小声道:“妇人生产就是走一趟鬼门关,自古以来不知多少女人死在难产上。她?这样的小娼妇,本就没有廉耻,日后也不配教养孩子,与其等她?生下孩子后作?妖,不如咱们早些下手。” “你是说……阿弥陀佛,我们做这样的事,只怕会招来报应。”陈太太双手合十,很是为难。 秋妈妈啧了声,道:“若真有报应,就该一雷劈死她?。” 陈太太看着案上的木鱼,不敢出声,秋妈妈见状,心里有了数。不过少爷与柳家?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陈俊卿病重垂危,柳夫人顾念旧情,上门借着探望陈太太的机会,看了他?的现状。 她?原想着,若是真病了,年轻人身子骨硬朗,等熬过去病好了再成婚也不迟,没必要退婚,但她?没想到陈俊卿病成这样。 柳惠娘得知此事,意外松了口气。 秋去冬来,天气渐冷,她?跟着家?里的婆子上街采买冬日的菜蔬,路过一处巷子,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第52章 五十二章 如今月底, 顾兰因跟着顾六叔去了外地催账,当铺里没人盯着,何平安故意去的迟。闵先生知道她并非此道上的人, 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早上两个人在路边摊子上吃朝食,何平安穿着青布棉袄, 一路走到?这儿来, 脸上被风吹的发红。成?碧跟她说近来市井里有趣的事, 她听着听着,忍不住插嘴骂几句。 两个人吃完朝食后到了当铺门口各自分开,何平安照旧闷头干活,不曾注意到?门对面?有个人路过几回,专为了看她一眼。 傍晚成?碧在门口等?何平安,当铺里的学生一个月也吃不上几口肉,何平安这会儿入冬又瘦了好多, 两个人趁着顾兰因不在, 回去的路上逛了一遭附近的夜市。平常市井百姓家里,一两银子就能置办下百盘菜肴, 成?碧一个月便十两银子, 他乐意做冤大头, 何平安便放开了吃。 拥挤的人潮里,穿着青布棉袄的两个少年人东张西望, 没了约束, 吃撑了走不动路。 原来何平安出门就要吃肉, 成?碧是个不缺钱的主,怕她一只烧鸡吃不够, 一口气买了三只,何平安吃完一只烧鸡就到?处找水喝, 等?到?成?碧买来酒,她又一口气喝了个饱,哪还吃得下剩下两只。 成?碧怀里揣了两只烧鸡,身上都是烧鸡的香气,走在路上,何平安难得凑过去夸了他一句,只是话?听在耳里,有那么些不正经。 “成?碧,你身上味道?真好闻。” 成?碧耳朵微红,正想还口,但话?到?嘴边,又觉得烫嘴的紧。 “你是不是醉了?”他问。 何平安摇摇头,手抓着他的领子,蹲在树下打了个酒嗝,脸颊通红。成?碧心想她定然是醉了,便打算把她带回去,偏她这一会儿赖在树下不动,一双小狗眼睛盯着周围的彩灯,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成?碧蹲在边上,歪头看着何平安的脸。 从前在顾家的时候,他只觉得她跟赵婉娘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相?处日深,他发现何平安眉毛似乎要长一些,唇也薄些,比起?赵婉娘的矜贵,她就像是朴实?的狗尾巴草,灯光落在身上,那些碎发似乎都镀了层金。 “何平安……” 他斗胆拍了拍她的肩膀,将人喊醒:“要是困了,咱们就回去。” 何平安摇了摇头,脸埋起?来,嘴里嘟囔道?:“我不想看见他,我不回去。” 成?碧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谁,不过跟她跟少爷斗,差不多就是以卵击石。 “少爷这样的人,你越是想和他反着来,他就非要将你捋顺。若是你顺着他,他反倒兴致缺缺。” 成?碧小声道?:“少爷恨你,不过是恨你生了这样一张脸罢了。赵小姐在世时……” 他伸手捏了捏她乌蓬蓬的发髻,回忆道?:“赵小姐性子十分好,我见过她,极善良的人,又不谙世事,要哄她轻而易举,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叫出淤泥而不染,赵家那两个老?货生了一个好闺女,哪像你,一整个人都钻到?了钱眼里,还满肚子的心眼,专爱哄骗别人。” 何平安原本是醉的,听他说?了这一大段话?,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看着他,一言不发。 成?碧仔细看她,发现人懵懵懂懂,只是不开心罢了。 “实?话?实?说?,实?话?实?说?。”成?碧笑了笑,“你要是想少吃点苦头,我教你怎么做。” 她摆了摆手,摇摇晃晃站起?来。 “你们主仆两个一条心。” 替身发妻 第43节 更何况一条被养了十多年的狗,动动嘴皮子谁不会。 何平安这会儿头晕的厉害,走几步路歇一会儿,身后的少年亦步亦趋,嘴里还道?:“我真是为?你好。” “为?我好的人,我两只手都数不过来。”她走到?路口,伸手拍了拍他的脸。 “我不信你只是为?我好。” 何平安怪笑了一声,将他拉到?人少的巷子里,捧着成?碧的脸,似开玩笑道?:“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杀了他,你不是从小跟着他么,他最放心你了,你身上是不是有刀?” 何平安伸手在他腰间乱摸,成?碧心里一惊,连忙按住她的爪子,皱眉道?:“何平安!” “嗯?” 她微微仰着头,声音低低道?:“可惜我不是白泷,我要是白泷,说?出的话?保管比圣旨还管用。” 阴影里,面?容雪白的少女狠狠掐了他一把,笑容慢慢消失。 成?碧怕她喝醉了再干出更离谱的事,啧了声,将人一路拉扯着带回去。 两个人回到?别院,也不知松风馆今日出了什么事,这会儿连何平安住的地方都亮了灯,成?碧迟疑了一会儿,先将她放开,自己过去探探究竟。 何平安那间卧房原本就空空荡荡,这会儿里头站了几个人,把她被褥都翻开了。 “怎么了?”成?碧见里面?还有白泷,声音弱弱道?。 卧房里,穿着茄紫色短袄的少女正在她床头翻拣,手里拿了几个吊坠儿仔细查看,头也不回道?:“上次少爷送我的钗子丢了,因分外贵重,不得不查一遍。” “可何平安我盯着,不曾见她有盗窃行径,你这样不问就翻找她的东西,只怕不合礼数。”成?碧道?。 “我那儿丢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今日我故意谁也不告诉,就等?着那偷儿来不及反应将人逮住。咱们松风馆今日都已经查过一遍,到?这儿就收尾了。我还是最后一个查她这儿,大家都经历了一遭,也不是独独针对她一人,怎么她就这样小心眼,这样一堆破烂,难道?还指望我眼红她的不成??”白泷说?起?来头头是道?,周围几个丫鬟纷纷点头,反倒显得成?碧不识好歹了。 成?碧看着那乱糟糟的床,有看到?白泷手上那几个吊坠儿,无奈叹口气。 白泷将那几个吊坠儿丢回去,嘴里道?:“我还当什么值钱东西,原来是我不要的,被你拿来借花献佛。” 成?碧别过头,见何平安没过来,问了句:“你抓到?人了没?” “尚未捉到?,也不知是哪个滑头鬼。今儿偷我一个耳坠子,明日偷我一个掩鬓 ,真真可恶至极。” 成?碧背靠着门,等?她出来了,好心道?:“要不要我来帮你?” 白泷冷笑道?:“用不着,你就看着她罢。” 她带着两个左膀右臂离开,屋里还是乱的,成?碧赶紧进去收拾,好在被褥铺的快,何平安再进来时也勉强看的过去。 身上带了些酒气的少女坐在桌子上,笑眯眯道?:“又是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你怎么不长记性呢?” 成?碧脸色通红,抓着头发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心尖上的人,就是捅你一刀,你也甘之如饴,我今日就看在你的薄面?上,不计较她乱我东西的事。”何平安大度道?。 成?碧谢过她,出门顺便将门关好,屋里如今点了好几盏灯,亮堂极了,没人在,何平安将自己这儿仔仔细细也搜查了一遍。 她最后爬上架子床,在床顶的承尘上拣了个小而精致的草虫钗,也不知是谁,想出这么个刁钻的地方。那承尘她好几个月都不曾换过,上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灰,可钗子干干净净,显然是才?丢上去不久。 何平安看着这烫手的东西,先就放在了枕下,等?到?第二日出了门,才?交给成?碧。 成?碧有几分吃惊,问她哪儿找的,听说?是在承尘上头,庆幸道?:“还好你找到?了,这东西虽精致,不过还也还不回去了,白泷想的多,不如丢了罢。” 何平安笑道?:“你处置就好,只是有一件事你要帮我,我白日都在当铺,那屋里空空的又没挂锁,谁都能进,若是这个贼日后偷了赃还往我屋里藏,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自然。”成?碧心领神会。 何平安道?:“能偷白泷的东西,有这样的胆量,我估计是她身边的人,且是最为?信任,你多留心。” 成?碧连连点头,将她送到?当铺掉头就往回跑,他整日没有大事在身,于是就爬在树上,一面?晒太阳,一面?盯着何平安那间房。 少爷原先有吩咐,松风馆里的丫鬟都不敢往这里走的太近,如今少爷去了外地,顾六叔也不在,渐渐就有人忘了告诫。 上一次顾兰因送了白泷一匣子精致的头面?,因他归期将近,白泷想要取出来戴上,打扮给他看,谁知道?就丢了几个小钗,今早上她叫人清点,竟又丢了一个,成?碧听着那边的声响,掏了掏耳朵。 过了会儿,一个穿着白袄的丫鬟往这边跑来。 成?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认出这是白泷手下一个沾亲带故的小丫鬟,平时喊她一声表妹。 她进了何平安的门,成?碧静悄悄地在暗中窥视,并未出手惊动她。 片刻之后,白泷又带着一帮人找过来,那小丫鬟正打头阵,可怜何平安那屋里就一张床一张桌子,通通搬出来后就只剩下地板了。 “我明明看见了,她昨日一身酒气,夜里鬼鬼祟祟,见咱们在屋里,就一直躲在外头,定然是心里有鬼。我悄悄留了个心眼,今日趁她出门过来头一个查,就真在她枕头里摸到?了个硬物。”名?叫春音的丫鬟信誓旦旦道?。 白泷将何平安的枕头拆开,里头果?然是有一支钗,她一时气的脸都绿了。 而成?碧在树上见她一点就着的模样,忽然就有些不认识她。 白泷从前心细,断然不会偏信一人之言,可她如今就像是着了魔似的。 成?碧沉默了半晌,仍旧在树上猫着。 傍晚,等?何平安归来,就见屋里什么都没了,空有一群丫鬟要审她,弄的煞有其事,把她都气笑了。 第53章 五十三章 丫鬟端了椅子给白泷坐, 她今日捯饬过一番,只是年纪轻轻,跟前站着的人又?是何平安, 平白无故矮了一截,气势不足。 “我这里今日是怎么了?哪个贼不长眼, 把屋子都搬空了。” 白泷把发钗拿出来, 朝春音使了个眼色。 春音来顾家的时候何平安已经从徽州逃到了浔阳, 哪里知?道她的为人,如今见她过的这样寒碜,况且她自己还是个咋咋唬唬的人,一见白泷眼神,就叉腰站了出?来。 “你这里拢共就那?么两样,咱们要是不搬,哪里就找到这钗了, 你还有脸说?别人是贼。” 春音朝她呸了一声。 “你一个姑娘家穿得不男不女?, 整日出?去抛头露面,说?是去当铺做伙计, 咱们也不知?道你出?了门, 到底是去干什么不三不四的, 昨日咱们给你脸,最后搜你这儿, 果?然没有收获, 今日白泷姐姐从你这儿搜起, 你没有信儿知?道,更来不及藏赃物, 就让咱们逮着了,你看看, 这是不是你的爪子偷的!” 春音声色俱厉,只是还是矮了何平安一个脑袋。 何平安听?人这样骂自己,四处看了看。 “你想干什么?” 何平安没说?话,不过白泷吃过亏,见她眼神有几分凶狠,下?意识先站起来。 何平安走到成碧身边,见他惭愧地看着自己,不由分说?,先摸他藏在腰间的匕首。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由得让人浮想联翩,尤其是白泷。 “何平安!你还知?不知?道羞耻?” 她看成碧举起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心里忽然生出?一丝慌乱,就像是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抢走,以?至于她骂完何平安,指着成碧就道:“亏你还是个男人,她是老虎能吃了你不成?看你那?窝囊样子!” 成碧怔怔地望着她,他紧握匕首的那?只手微微松开些许,只这一时不备,何平安便抽出?了那?把匕首。 “你这嘴厉害,你这人蠢笨,你这只脏手……不要也罢。” 何平安心里一团火似乎要烧穿胸膛,她这些天受了许多气,什么阿猫阿狗都来踩她,反正她已经没有了钱,逃也逃不出?去,就是杀人她也敢。 “你、你要干什么?!” 春音没见过杀人,声音有些结巴,不过她以?为女?人生性就比男人懦弱,拿了刀也只是坟上耍大刀吓鬼,还敢当着她的面威胁何平安。 “你别动手,咱们这么多人看着,你要是敢动手……” “啊——” 一抹血飙了出?来,洒了白泷一脸。 这屋里除了春音的尖叫,再没人敢出?声。 何平安一刀先砍她的手,见她疼的跟杀猪一样,又?一刀捅她肚子,嘴里道:“我动手了,这么多人看着呢。” 周围人知?道她有这样的胆气,哪敢再说?狠话,此刻都吓坏了,结结巴巴劝何平安先放过她。 何平安看着白泷,将那?断手捡起,往她脸上丢去。 “你那?点东西?我可?不稀罕,今儿我好心给你抓了个贼,她这脏手我也给你断了,你有没有什么想谢我的话?” 白泷尝到了血腥味,当日被她拿瓷片捅过的地方这会儿似乎又?疼起来,牵扯到她心头的肉,一身锦衣华服的少女?下?意识抖了几下?,连带声音也不稳,说?话断断续续。 “成碧、 成碧,她杀人了。” 听?到杀人两字,终于有省事的丫鬟反应过来,连忙叫人去喊大夫,一群人手忙脚乱给春音止血,绕着何平安走,更有好事的,竟想出?去报官。 白泷看着成碧,那?门口站着的少年被何平安推了一把,她将沾血的刀在他胸口用力擦了两下?,笑道:“你这把刀真锋利。” 成碧脸色苍白,何平安见状,不解道:“不是你让我帮她捉贼么,这会儿我不但?捉到了,还断了贼一只手,你放心,日后这松风馆就不会有贼了。” “你可?别跟我客气。”何平安最后笑着说?道。 原来在来的路上成碧就把何平安屋里今儿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何平安让他直截了当地跟白泷说?个明白,这既能还她清白免的自己自证,又?能捉到真正的贼找到丢失的东西?,皆大欢喜,偏偏他又?不肯。 他只怕自己说?了白泷不肯轻信,又?怕她误会。 何平安本来吃他的喝他的白占了一些便宜,是打算帮一手的,但?成碧千不该万不该,非要说?这样一句话。 “我怕她以?为咱们厮混在了一起,我说?什么她都觉得我在为你辩白,把真的当假的。” 何平安听?了心里发堵。 她想到当初船上,生死一线间两人双双跳湖,而她对着水匪又?跪又?求还挨了一巴掌。 她看着成碧祈求自己的目光,满口的答应,见他笑着谢过自己,路上又?买了兔子猫儿的玉坠给自己,何平安心里便冒出?了坏念头。 现如今她砍了春音一只手,听?着身后闹嚷嚷的声音,也不知?该去何处,便到厨房里找些吃的。 这是她们非要招惹自己惹来的祸,何平安将橱柜里的好菜都翻了个遍,只恨没有酒,这不是她头一回动手砍人,她看着自己指缝间的血,心跳得极快。 过了不知?多久,大夫来了,那?一头动静消停不少,何平安吃饱喝足,懒得回去见那?一地的血,就烧了一锅水,在灶膛前坐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天未亮,她从梦里惊醒。 窗外雾浓浓的,厨房里冰冷极了,她慢慢直起身,一锅热水早已凉透,她洗了个脸,瞬间清醒许多。 何平安想着自己这一次定然要吃个大亏,之前身无分文,知?道逃不远,心有顾虑,这才?待到现在。这会儿顾兰因不在,她摸遍浑身上下?,只有几个成碧送她的小吊坠,虽是玉做的,但?看成色,大抵也不是什么好玉,若要当肯定当不了多少钱。 一夜不曾睡好的少女?摸着自己头上的玉簪子,深吸了口气。 这簪子还是顾兰因的,他的东西?,想来应该是值钱货? 何平安把厨房门推开,正要出?门去当铺,那?门口有个少年等她已久,伸手就将她拦住。 再过一盏茶工夫,别院里的厨娘就要来厨房做早膳,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成碧拉着她去了一处假山围着的僻静角落。 替身发妻 第44节 成碧不再嬉皮笑脸对她,望着何平安,他猜道:“你是不是想跑?” 背靠着假山的少女?摇了摇头,手藏在袖子里,反问道:“我要是逃了,顾兰因不会轻易放过你,我要是真跑了,你怎么办?” 成碧静静看着她,轻声道:“所以?你打定主意要跑了?” 他一双修长的凤眼,这会儿阒暗幽深,像是鹰隼盯上地上的老鼠。 “我不会跑。”何平安道。 成碧闻言忍不住笑:“你昨晚上回来的路上,跟我说?,要帮我。” “你可?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何平安。” 最后三个字他咬牙切齿说?出?口,何平安噗呲一声也没忍住笑。 “殊途同归,虽说?见了血,可?一劳永逸。”她笑容灿烂,“谁让她骂我,谁让她们乱翻我的东西?。她们都是活该,我又?没有杀她们。” “我看在你的面子上,对白泷可?是碰都没碰,你还嫌我做的不够好?” 成碧眼神复杂,伸手将她死死拉住,嘴里道:“我不怪你,你不许逃。” “怪我?”何平安念出?这两个字,不解道,“你怪我什么?” 她扯了扯嘴角,拉着他的衣领,一字一句道:“我还没有怪你一次次害我被抓住,险些丢了命,你有什么脸跟我说?这话,就凭你一碗面?你别自作多情。” 成碧闭了闭眼,反手扣住她的腕子,力气很大,何平安咬着嘴,狠狠踢了他一脚。 “少爷说?你是养不熟的白眼狼,我今日算看清了。”他嘻着脸笑,忽然伸手拍她的脸,低头道,“你这样绝情不念旧情,等少爷回来,我好好说?道说?道,你还想逃?今儿我跟定你!” 两个人离得这样近,何平安一头撞上去,被他躲开了,一不做二不休,整个人扑过去。 成碧身子仰倒,两个人都摔在了身后的灌木丛里,有他做肉垫,何平安并不觉得疼,她趁他还没翻身,朝他脖子就咬过去,成碧疼的骂她,一手刀也切在她脖子上。 远看两个扭打的人就像是紧抱在一起,何平安埋首在他怀里,成碧则捏着她的后颈,动作分外亲密。 早起的丫鬟看在眼里,愈发将两人有私情的传闻做实了,这话传到白泷耳里,经过好几人的嘴,已经十分的不堪,她气得哭了一场。 她憔悴的模样成碧视而不见,整日就跟着何平安。 说?起来两个人都是硬骨头,何平安那?屋里的床被搬出?后,也没人再搬回来,落在外头风吹雨打,何平安力气有限,只一个人把桌子拖了回来,拣了铺盖铺上,夜里睡在桌子上。成碧也拣了铺盖,这样的冬天,夜夜在她门外打地铺。 山明曾劝他不要这般,但?成碧就跟中了邪一样。 顾兰因是十二月回来的,路上将另一个长随沉秋带到浔阳,船上就听?说?了此事,便隐瞒了归家的消息。 他悄无声息到了别院,正好是傍晚,落叶纷纷,到了松风馆,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何平安骂成碧是走狗,成碧骂她是光吃不吐的白眼狼。何平安力气不敌成碧,见他将自己压的不能翻身,又?是一头先撞过去。 成碧偏头欲躲,只是说?巧也巧,一时没有躲得及,唇又?撞到了她的嘴角。 成碧后知?后觉,见她瞪着自己,心跳剧烈。 “你……” 何平安一巴掌甩过去,狠狠擦了擦嘴,她把人推开,自己爬起来拍灰,等到转过身去,忽然愣住。 远处的树下?,穿着一身霜白卫绒縼褶的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又?不知?看了多久,这会儿阴沉沉的,像极了诗中所言,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54章 五十四章 何平安多日不见他, 如今这样的时机,自知要吃亏,她想也?不想, 正要躲到成碧身后将他一起拉下水,哪里知道他比自己还先看见顾兰因?。 衣衫微乱的少年飞奔到顾兰因?跟前, 扑通一声跪下, 叩首不起。 “少爷。” 细听他声音微微颤抖。 顾兰因?捏着手中的念珠, 一双秀气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 他瞧了眼远处的少女,叫身边的沉秋先把人抓来,自己?则去了屋里更衣,就晾成碧在?这儿跪着。 来来往往的丫鬟不知缘由,见?松风馆的门首成碧跪了一晌午,悄悄告诉了白泷一声。 白泷被何?平安吓了两遭,大雪之后天气愈发寒冷, 她吹了点冷风, 竟就染了风寒,这会儿屋里正吃药, 听说此事, 忙问道?:“是不是少爷回来了?” “少爷不是明日?才回来么??” 白泷皱眉骂了她一声蠢货。 “路上车马有快有慢, 若是顺风,哪里就要等到明日?。你们快去前头看看, 要是少爷真回来了, 速速回我。” 床上穿着亵衣的侍女话说完, 强撑起身子就要去找衣裳梳妆打扮,心里怨恨起三日?前的那阵冷风。 松风馆的正房里, 天昏暗暗的也?不曾点灯,垂落的玉白幔帐滤过一层光亮, 内里看着朦朦胧胧,小丫鬟朝里望了一眼,依稀看见?一道?人影。 她趴在?门边上,怕眼花了,屏着呼吸又?瞧了几眼。 珠帘幔帐后,渐渐有声响传出,一点跳跃的火光如同夜幕里的一颗星子,驱散了周遭的昏暗色,照亮方寸天地?。 她睁大眼,正疑惑里头是谁,身后有人忽按住了她的肩膀,把小丫鬟吓了一跳。 她扭过头,见?是个陌生的小厮,还没来得及开?口问他姓名,就被拉到了远处。小丫鬟怕他把自己?当贼,立即就报白泷的名字。 沉秋闻言松了手,提醒道?:“少爷眼下有要事处理,叫她不要过来。” 小丫鬟连连点头,小跑回去,大气都不敢喘,传话到了白泷跟前,那坐在?梳妆台前的女子却当做了耳旁风。 白泷挑拣匣子里的珠花,嘴里道?:“少爷若是有要事处理,定然在?书房,如今人在?卧房里,必然是远道?归来,身子正疲。那屋里一个人都没有,难道?凡事都叫少爷自己?亲力亲为么??沉秋也?是糊涂了。” 她上了脂粉后面容不似病中那般苍白无?血气,等戴好头面,方才起身出门。 白泷走过一截庑廊,临到正房的屋后,见?这边窗户有些许动静,缓缓停下脚步。 小丫鬟不解地?看了她一眼,却见?白泷竖起手指抵着唇,示意她不要出声。 她贴着窗缝仔细听,心下疑惑屋里怎么?会有鞭打声,又?停了片刻,终于?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 男人的嗓音低沉醇厚,不知何?时褪去了少年时候的清朗,如今沾染了浓烈的情绪,听起来有几分阴狠。 他道?:“你倒是会忍,不过我方才都是在?跟你玩呢。” 话语落下,便有一道?鞭子划破空气的急促响声,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女人的闷哼。 白泷听在?耳里,依稀有几分的熟悉。 又?一鞭子落下,一墙之隔,衣裳破烂的少女缩在?绒毛线毯上,雪白的肌骨上多了两道?鞭痕,肉眼可见?地?红肿起来,她疼得头冒冷汗,眼睛紧紧闭着。 “成碧自幼跟着我,怎么?好端端的就……” 模样清俊的男人将她逼在?角落里,无?处可退,笑问道?:“你是怎么?勾引他的?” 见?她不说话,舔着唇上的血,他慢条斯理地?卷起马鞭,略等了片刻。 屋里灯烛摇摇晃晃,顾兰因?拿着鞭子轻轻拍了她一下,看何?平安又?起鸡皮疙瘩,显然是恶心自己?的触碰,心下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 他随手端起烛台,暖光洒在?眼皮上,温度渐渐发烫,她忍不住眼睛睁开?一条缝。 顾兰因?此刻正看着她,马鞭丢在?了一旁。 红烛垂泪,他雪白的袖子都沾染了微微泛红的光芒,空气里漫着一股冷清清的篱落香。 清俊儒雅的年轻人离她近的很,一双俊眼黑漆如墨,他腕子轻轻转动,滚烫的烛油便落在?了她雪白的皮.肉上,转瞬凝固。 何?平安疼得一颤,尚未缓过来,接二连三的烛泪淌下,凝固成一朵朵微小的烛花,绽在?鞭痕上,把她疼得死去活来,受刑一般。 见?她拿头撞墙,顾兰因?心疼道?:“怎么?不知道?吭声呢?” 他按住她的后颈,看她凌乱的发丝拥着一张惨白的脸,神色温柔,只是动作却相差甚远。 …… 一墙之隔,白泷呆呆地?直起身子,光听声音她想不出里头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带着小丫鬟绕到正门,沉秋把她拦住,白泷偏不信邪,见?从他嘴里问不出个什么?名堂,非要自己?去看看。 门外两人说话声传到门里,隔着晃动的珠帘,顾兰因?收回手,将她藏了起来。 多日?不见?,他手段又?多了许多。 何?平安背上疼的很,只能趴着,落在?身上的被褥压到方才红肿的伤痕,她颤抖着咬住自己?的手指,汗湿的眉眼视物?模糊,她顺着门外的光亮看去。 顾兰因?披着氅衣,明间里,白泷见?他精神尚好,便将这些天别?院里发生的事告诉他。 听说何?平安断了春音一只手,顾兰因?微微笑了笑,对白泷道?:“她上次还在?牢里杀人呢。” 白泷忿忿不平:“难不成她杀人就不犯法么??” 顾兰因?支着手,答非所问:“你们不去招惹她,她也?不会杀人。” “少爷不在?的时候她偷我的东西。我那一日?不过就翻了一下她的屋子,被她看见?了,疯了似的,竟抢了成碧的刀,当着许多人的面砍春音的手。”白泷回忆起来,心有余悸,“她怎么?敢!” 顾兰因?瞧着白泷,似笑非笑道?:“她还能抢到成碧的刀?” 白泷像是被提醒了,想了想,压低声音道?:“成碧这些日?子和她整日?混在?一起,愈发不像样子了,你看这大冷天,夜里他就打地?铺睡在?何?平安门外,我劝他别?这样,熬坏了身子不好,可他还让我少管闲事。” “有这样的事?” 白泷点点头,欲言又?止:“还有更难听的。” 顾兰因?听了一半,忽抬手打断她,白泷正疑惑着,却听到屋里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瓷器砸到了地?上。 顾兰因?起身去内室,白泷干站在?明间,回想起之前在?窗外听到的异响,忍不住探头朝里看。 顾兰因?走到床边,见?地?上碎了一套茶具,他将床帐撩开?,却不见?何?平安的影子。 与此同时,一人踉踉跄跄从屋内近门的角落里跑出来,白泷就站在?门外,好巧不巧,兜头就撞上了,她扶着门框站稳,下一秒就听见?地?上摔倒的人痛苦地?叫了一声。 白泷定睛看去,大吃一惊。 “何?平安?你!” 她满头的汗,脸色极差,衣裳被几鞭子抽烂了,这会儿头发乱糟糟的,吃力地?想要爬起来,白泷感到一头雾水,不过先把她扶起。 “你怎么?会在?少爷这里?” 面容惨白的少女紧紧抓着她,嘴里道?:“他畜生,他、他要……” 白泷低下头,看到她脖子上的斑斑点点,又?嗅到别?的气味,脸色变了变,再看着追出来的人,只觉得尴尬极了。 “少、少爷。” 替身发妻 第45节 “把她给我。” 何?平安死都不松手,反倒是被他拽着往里拖,连白泷也?一起拉了进去。 白泷借着一点微弱的光,看到地?上的鞭子,歪倒的烛台,女人的衣裳,忽然就走不动路。 此刻的少爷陌生极了。 “啊——” 白泷腰间一松,青色的腰带猛地?被人扯下,她来不及反应,穿在?外的袄子,连带着何?平安一起,被人用力剥下。 她脸色涨红双手下意识地?护在?胸前。 身姿颀长?的男人声音虽是温柔的,可她听在?耳里,像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少爷,吓得走不动路,浑身瑟瑟发抖。 “吓到你了?” 顾兰因?单手褪下氅衣,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并非有意如此。” 白泷见?他抱着何?平安,此刻似乎在?等自己?离开?,她乖乖点头:“我、我知道?。” “奴婢这就走。” 她木讷地?转过身,手抓着顾兰因?的衣裳,心跳到了嗓子眼。 临到门边,白泷回头看了一眼。 屋内昏昏暗暗,何?平安的声音断断续续,床上模糊的影子缠在?一起,极其亲密。 少爷不是最厌她了么?? 白泷痴痴地?出来,后知后觉自己?还披着顾兰因?的衣裳,她慢慢走到回廊一侧,这时候天上落雪了,沉秋坐在?台阶上不知想什么?,见?她如今这副模样,开?口把她魂叫了回来。 “你就当没看见?这些。” “我没看见?。”白泷喃喃自语,脑海里也?不愿意去回想那些画面。 寒风凌冽,白泷走到松风馆的门首,树下跪了一晌午的少年如今肩上也?落满了雪,身上衣裳都被融化的雪水打湿了,冰冷一片。 他慢慢扭过头,见?来的是白泷,身上披着少爷的衣裳,竟一个人松了口气。 第55章 五十五章 这一日雪下的极大, 傍晚时分,地上已积了厚厚一层。 松风馆各处都点了?灯,正房里?却仍旧昏昏暗暗, 何平安不知这会儿什么时辰,才抬起头, 又?被?人摁下。 雪青的帐子遮的严严实实, 床上气息浑浊, 身侧的男人将她抵在最里?面,方才分明是阖眼睡着的模样,如今睁开了?眼,看起来毫无睡意。 他?瞧着何平安背上的鞭痕,一双秀气的眼眸里泛出些许意味不明的情绪,修长的手指轻轻碰了?两?下,便见她浑身在发颤, 十分的敏感。 顾兰因比起上一回, 要显得格外温柔,只是放在何平安身上, 像钝刀子割肉。 听着积雪滑落屋檐的闷响, 他?翻过身, 何平安还以为他?要起来,不想自己肩头被?人死死按住, 他?重新压过来。 顾兰因此?番出?远门, 有的应酬在青楼楚馆之中, 难免会撞见许多的风月,这会儿将看来的试在何平安身上, 不觉又?到了?半夜时分。 屋檐下两?个守夜的丫鬟听屋里?有吩咐,不敢怠慢, 一面叫人送来热水,一面就?让灶上重新起火。 松风馆窗户半开,灯烛明亮。 眉眼清隽的男人发髻松散,他?拨开帘帐,沐浴之后身上单穿着一条白袴,裸.露在外的胸膛上多了?几?道抓痕,嘴角不知何时也?被?咬破,他?垂眼看着罪魁祸首,扯着她那条胳膊,将人丢到浴桶里?。 丫鬟在外头摆好了?膳食,他?这里?也?正好将她洗干净。 顾兰因喊了?何平安几?声,见她是真晕过去了?,夜里?又?去叫大夫。 一番折腾下来,天色微明。 清早雪停了?,门外老松偻背,白发苍苍,梅蕊悄绽,疏影暗香。 成碧跪在台阶下,临到日中,才见到顾兰因一面。 到底是主仆一场,顾兰因舍不得打他?,于是丢到了?后头的仓库马房里?,先把人摘出?眼前,干些无关紧要的粗活。 沉秋趁着顾兰因休息,给成碧找了?个大夫。 他?昨夜跪伤了?,如今两?腿几?乎不能走路,沉秋背着成碧,感叹道:“你怎么这么糊涂?” 成碧不说话?,一个人瞧着呆愣愣的,沉秋叹了?口气。 “你跟少奶奶那点事儿,白泷早写信告诉了?少爷。你这人,眼光是真差劲。” 成碧苦笑了?一声,无奈道:“难怪少爷回来的早。” “少爷就?是拿她当个玩意儿,心里?也?是有几?分挂念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怎么鬼迷了?心窍?况且白泷那丫头就?是少爷的耳报神,这屋里?屋外芝麻大小的事,她也?有的说,这一次她不念旧情,你日后可得离她远着点。” 沉秋和他?一起长大,两?个人胜似亲兄弟,如今看透了?白泷的心,劝说成碧一回。 后来成碧养伤的那些日子,白泷看过他?一回。 憔悴消沉的少年沉默极了?,见他?不如以往那般热情,白泷似乎心底有愧疚,多陪他?坐了?一会儿。成碧望着白泷簇新的打扮,就?知道她才见过少爷,于是问了?句:“少爷近来可好?” “老样子罢了?,少爷近来在收拾箱笼,不等过年就?要启程去北京了?。这是老爷的话?,让他?赶上明年二月的礼闱,下场试一试。” 成碧闻言便不再?多话?,白泷道:“我在少爷跟前提起过你。” “如何?” “少爷让你留在浔阳,不必跟着一起。” 成碧笑了?笑,一双眼瞧着白泷,道了?声多谢。 两?人相对无言,此?处且不赘述,只说三天之后。 陈家人从城外过来报丧,因是同窗,人前又?是关系要好的朋友,听说陈俊卿没熬过去,顾兰因换了?一身素服,与城里?其?他?几?个同窗一道去陈家吊唁。 陈太太哭得死去活来,陈老爷中年丧子,亦是伤痛万分。 璧月在陈家肚子已经显怀了?,陈太太怕人多冲撞了?她,将人安排在后院,今日听说顾兰因要来,妇人打扮的女子悄悄躲到前院。 几?个读书人吊唁之后与陈家夫妇说了?些宽慰的话?,顾兰因见有个小丫鬟鬼头鬼脑躲在树后,又?偷偷指着灵堂后面,心下便有几?分明白。 果然?,等他?走到灵堂后一处僻静地,早有人等在那里?。 “公子。” 璧月神色凄凄,跪在地上道:“求公子赐我一条生路,我前日听太太在屋里?与秋妈妈商议,要去母留子。” “这不是还有小半年的工夫。” 顾兰因瞧着她如今灰败的脸色,似是安抚一般,声音轻柔道:“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这个道理你都不明白么?” “不、不,太太心慈手软,我不放在眼里?,只是那个老虔婆心思深沉,我如今怀着孕,少爷又?死了?,家中无人替我撑腰,我又?没有半点权势,如何能与她斗?”璧月抓着他?的衣摆,眼中含泪,不过话?头一转,嘴里?道,“我此?番是为了?公子这才进?了?这个火坑,公子要是不帮我……” “傻子,只要你乖,咱们?之间多少是有情分在的,我这一次从岳阳回来,请回了?一位名医,你妹妹身上的病,如今好了?七八,虽说又?聋又?哑,不过在我身边,谁能欺负她呢。她有你这样的好姐姐,真是她的福气。”顾兰因笑道。 璧月听到自己妹妹的近况,像是被?人捉到了?命脉,她慢慢松开手,眼中泪往下滚,压抑着哭声问道:“你没有骗我?” “你的命值三千两?。” “就?这样没了?,岂不是太可惜。” 他?拂落她的手,将她鬓上的白花扶正,低头欣赏了?一眼,将她推远。 璧月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咬碎了?牙,她爬起来,见有人来了?,忙又?躲回去。 陈俊卿一死,她除了?肚子里?有个孩子外,什么也?没捞着。 金霜怨她害死了?陈俊卿,从没个好脸,跟着她娘一起处处针对她,她那些值钱的东西?,这些日子趁乱丢了?不知多少,若要查,谁也?不把她放在眼里?,竟无处可查,只能自己打碎牙往肚子里?咽。 璧月闭着眼,恨极了?,一拳打在自己肚子上。 也?不知这肚子里?是男是女,她生来是个苦命人,要是生个儿子也?罢,但要生个女儿,只怕命跟她一样苦。 她慢慢走回去,心里?盘算着该如何做才能苟活。 大雪下了?两?日,雪停的那日陈家抬棺出?殡,璧月披麻戴孝落在末尾,湖边上泊了?一艘小船,见这路上在洒纸钱,船上的汉子穿过林子去看热闹。 陈家是平荆村的大户,儿子死了?,搭了?七八里?的长棚,沿途亲友撒钱放炮,烟雾缭绕,哭哭啼啼,戴着斗笠的汉子忆着一棵枯树,心里?骂他?死的好。 只是看久了?,他?那脸上的笑忽然?消失。 —— 浔阳城里?,又?到年底,有钱的人家早早出?来置办年货,没钱的人家则成了?当铺里?的常客。 顾兰因早上到了?当铺,因天气寒冷,就?把何平安放在了?眼皮子底下。 她近来脾气古怪,别人和她说话?都爱理不理的,顾兰因让大夫给她抓了?几?副调养的药,但凡驳人面子,就?将药熬得浓浓的灌她一碗。 这会儿天色早,当铺里?收了?几?件破衣裳跟一些破家具,唐心把东西?搬到库房,何平安见他?一个人吃力的紧,绕到后面帮他?。 唐心不知她的近况,看她眼底青黑,像是睡的不好,关心了?几?句。 何平安一声不吭,两?个人收拾完家具,唐心就?把脏衣裳拿过去洗。这样的大冷天,他?一双手都生了?冻疮,何平安蹲在一旁,正要伸手帮一帮,唐心却把盆端走,嘴里?道:“你近来吃不好睡不好,这水太冷了?,要是把身子冻坏就?得不偿失。况且我力气比你大,一会儿就?洗完了?。” 何平安绕过来绕过去,唐心将破衣裳洗得飞快,碰都不让她碰。 何平安见状,原地徘徊,不知做什么好,只觉得万分煎熬。 今年又?要过去,偏她一事无成,一贫如洗,日子越过越回去了?。 日中当铺里?吃午食,今日厨子特意给她做了?一碗馄饨,唐心吃的还是老几?样,何平安毫无食欲,见顾兰因不在后头,忙的连饭也?没空吃,悄悄地分了?半碗给唐心。 “平安,我够了?。” 唐心知她待自己与别人不同,想到师父近来那张阴沉沉的脸,他?竟可耻地红了?脸。 “师父那儿……” “你放心,他?不知道。”何平安小声道,“他?过些日子就?要走了?。” “那你呢?” 何平安捧着碗,低头看着汤里?飘的油花,道:“我哪知道,风往哪里?吹我往哪里?飘。” 两?个人说话?间,前头来了?人,原来是白泷。 顾兰因今日出?门遗漏了?一枚印章,白泷替他?收捡屋子时发现了?,知道这是他?惯常贴身带的,这会儿她送过来,因到日午,还带了?家里?厨子做的饭菜。 顾兰因写完最后一张票,当铺里?空闲下来,正出?来接东西?,抬头见到一个熟悉人。 替身发妻 第46节 “你去后面。”他?说。 白泷扭过头,身后的光被?一个体型魁梧的汉子挡住,他?冬天里?穿着单衣,腰上挂着一个酒壶,面容粗犷,像是个练家子。 “谁是顾兰因?” 第56章 五十六章 众人看他面容不善, 以为是来闹事的。 那汉子一眼就瞧出了顾兰因。 当铺之中,修身玉立的年轻人朝他拱手报了名姓,不曾有半点遮掩。 背着斗笠的汉子上下打量一番, 竟也不多留,抱拳之后转身就走?, 弄的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山明之前专盯着他, 可自打陈俊卿死后, 顾兰因便把他叫了回?来,如今见?此人登门造访,下意识便觉得璧月那头出了事。 “他是想?为了璧月那个婊.子跟咱们鱼死网破?”山明事后跟着顾兰因回?去?,书房里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兰因在案前剪花枝,意兴阑珊道:“此人原先是湖上水匪,杀人劫货,胆气极大, 但今日看来传言并非可信。” “今日既这么简单从我门前出去?, 若是今夜没有动?静,那他便是虚晃一枪, 唬人而已。你等会去?跟前院的护卫说一声, 日落之后加紧防备, 别院里稍有风吹草动?,必要亲眼查看才能放过?, 以防贼人。” 几枝枯瘦的花枝被他插在冰裂纹的长颈梅瓶里, 他剪去?多余的分枝, 看了半晌,最?后一剪子落下。 山明望着那光秃秃的花枝, 心里不安。 入夜,松风馆里摆了晚膳, 何?平安坐在桌前,看着一桌子合她口味的饭菜,迟迟不敢动?筷子。 这屋里如今已经没有丫鬟,顾兰因挽起?袖子,亲自伺候她,就差把饭喂到她嘴边。 见?身侧的少女就是不动?手,他笑着问道:“不合胃口?” “怕你下毒。” 顾兰因垂眼望着桌上的蒸饼,伸手拿来,掰开了,似笑非笑道: “你是怕这里有□□,还?是怕……” 他声音低低,松软的蒸饼砸到了她鼓蓬蓬的胸口,恰好隐去?了那两个字,不过?她显然明白他的意思。 顾兰因捏着她的脸颊,缓缓道:“我怎么会给你下那些脏药呢?你本就身子不好,要是弄死了,我岂不是年纪轻轻就成了鳏夫。” 屋里烧了地龙,何?平安盯着墙上渐渐交叠的影子,脸被热气熏的发红,她一动?不动?坐在杌子上,顾兰因吻了她几下,今夜看起?来兴致缺缺。 他自打开了荤,还?从未有这样的时候。 何?平安余光瞥了他一眼,正好被他低头看见?。 “我还?以为你是个死人,这会儿又活了?” 顾兰因摸着她的心跳,笑容良善,隔着单薄的衣料,他的手很不安分,可比起?之前,何?平安稍稍松了口气。 她一日没怎么吃饭,见?他望着别处心不在焉的,抢着吃了几口。 夜深后天飘起?小雪,本是极安静的时候,积雪滑落屋檐,何?平安听着闷响,微微转过?身来。 顾兰因将她堵在床里侧,这会儿他睡在外头,穿着雪白的亵衣,曲起?一条腿,若是要跨过?去?,难免动?作大一点。 发觉她的动?作,本该熟睡的男人睁开眼,将人按了回?去?,低声询道:“渴了?” 他嗓音沉沉,因压得低,听在耳里十分的柔软。 何?平安说自己要起?夜,他竟也起?来了。 “你……” 窗外雪光明亮,透过?窗纸,屋里看着朦朦胧胧,两个人到了净室,何?平安背对着顾兰因心里烦躁不安。 他在床上软的硬的都使遍了,逼着她就犯,把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有时候也会沉溺于下.流的情.欲。如今像个夫妻一般同床共枕,毫无遮掩,何?平安不敢想?以后的事。 她咬着牙,一个人红了眼睛。 外头雪还?在下,到处白茫茫一片,守夜的丫鬟们都已睡着了,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松风馆一棵靠墙的老?树有些许摇晃。 那上头的积雪之前已尽落下,这会儿人攀上去?,动?静不大。 松风馆的正房后是白泷住的地方,之前成碧在时就待在那后头一间耳房里,如今他去?了马房,那些守夜的小丫鬟都睡死了,谁也没瞧见?有人摸了进来。 一个穿着白衣裳的汉子藏在假山后面,瞅准了那些护卫不在的空档,将昨日白天在当铺里看见?的女人悄悄绑走?。 孙珍原先是个湖上的盗匪,后来知?府缉盗,一伙兄弟死的死散的散,他本想?拿这些年积攒的银钱把中意的女人赎出来,自此远走?高飞,不想?被人横插了一脚,将他好好的计划都打乱了。 璧月担心她妹妹,死都不肯走?,如今大了肚子,却离死期不远。那一日他在路边见?她哭哭啼啼看着自己,忽然就想?通了。 与其被这个龟孙子拿捏,不如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们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孙珍用道上的迷药迷晕那个在外守夜的小丫头,进屋后见?那屋里摆设,愈发肯定白天看到的女人不是一般的侍女,于是用熏了药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不等白泷有所反应就悄无声息地将人弄晕过?去?。 他将早早写?好的信放在白泷的床上,猫在隐蔽的角落里等两队护卫过?去?,趁着短暂的空档翻墙而出。 第二日一早,那小丫鬟姗姗醒来,初时还?未发现异常。 而别院的护卫得了吩咐,全部眼睛最?先盯的就是正房主子的安危,白泷那儿有些松散,夜里沉秋本是听到些许轻微的响动?,不过?不曾放在心上。若是成碧在,当时就要出来查看。说来也是她命里有这一劫,怨不得谁。 白泷屋里的小丫鬟洗漱之后端来早膳,喊了白泷几声,斗胆进她的屋子,见?床上空空如也,渐渐才觉出不对劲,连忙喊人过?来查看,不过?一切都迟了。 顾兰因看过?孙珍留下的信,并没有报官。 孙珍绑了白泷,心也不贪,只?问他要两样。 “璧月那个妹妹,还?给他就是。”顾兰因掸着粗糙的信纸,意外道,“我还?以为他要黄金万两,结果只?问我要了三千两的银票。” 何?平安那时候在一旁吃粥,插嘴问了一句:“他若是问你要三万两,你给还?是不给?” 顾兰因微微笑道:“为何?不给?” 何?平安知?他不缺钱,哪里知?道他还?这样的大方,不过?若是换做其他人,他也未必肯。 她看着沉秋手里那一匣子的银票,心下馋得紧,却又无可奈何?。 他这里的金子银子票子都上了锁,光看不能碰,顾兰因防她甚严,怕她有钱就跑。如今她身上穿的头上戴的,便是当那也当不了几个钱。 何?平安暗暗记着他放银钱的地方,心里悄悄打起?小算盘。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浔阳城外,一间破茅草房里。 孙珍拿冷水泼醒了昏睡中的侍女,他把她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扒了下来。 被冻醒的侍女望着周围,开始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直到身后有人揪着她的头发,道:“看不出你这小娘们儿还?是个有钱的主,我还?真是眼光不错。” 白泷大惊,扭头见?到昨天那个汉子,一时说不出话来。 “你别怕,要是你主子答应把钱送来,你就有半条命可活。” 孙珍盘腿坐在一堆稻草上,抽出腰间的匕首,笑道:“要是你主子舍不得那三千两银子,那我就只?好把你这五根手指剁掉,也算是一报还?一报了。” 白泷看着刀刃上泛的白光,把手缩到袖子里,狠狠瞪着他道:“你休想?!” 孙珍哈哈大笑:“我一个亡命之徒,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你如今在我手上,也该叫他尝尝被人拿捏的滋味。我看你这一身打扮,想?来是他的宠妾罢?” 白泷没作声。 何?平安那里少爷懒得管她,顾六叔给她拨的例银就落到了自己头上,她一应四季的衣裳首饰如今也是自己收着,怪不得叫他看走?了眼。 白泷想?了想?道:“你可别瞎说,我一个丫鬟而已,可没有那么大能耐。我身上这些值钱的都是少奶奶送我的,少爷心尖上的人是少奶奶,你绑人之前连这都不知?道,白费力气了。” “你说什么?”孙珍皱眉,不信邪道,“老?子这双眼还?从没看走?眼。” 白泷看着他提刀过?来,慌乱地闭上眼,嘴里道:“你要是不信你就去?当铺那边打听打听,少爷如今到哪都带着少奶奶,我算什么东西,你昨儿是没在后头看见?她,你绑了她,别说是三千两,就算是三万两少爷也舍得。” 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脸,孙珍不知?听没听进去?。 白泷睁开一只?眼,脸颊一侧忽然传来刺疼感。 “你要是敢骗老?子,等老?子回?来了,就刮花你这张脸。” 白泷脸上多了一刀浅浅的口子,如今往外渗血,冷风一吹,她竟也不觉得疼,望着孙珍离去?的背影,她眼里竟浮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到了日午,孙珍不在,另一个相貌平庸的汉子出现,给白泷端来一碗冷粥。 她手脚都是被绑的,男人动?作粗暴,捏着她的嘴就往里灌,只?保证她活着不被饿死罢了,至于小解什么的都不管。白泷憋不住,嚷了几声就被人堵住嘴,最?后无奈,尿了一裤子。 傍晚,去?城里打探消息的孙珍回?来,这一回?对着白泷,他倒是有几分相信了,两个人说话间,那相貌平平的汉子听了个大概,隐隐想?起?了当初在将军庙附近拐的那个少女。 他劝道:“老?孙,你若要拐她怕是不容易。” “我、只?要你们放了我,我帮你们。” 第57章 五十七章 白?泷身形狼狈, 说这话时声音虽有些断续,不过眼睛盯着孙珍,不似在开玩笑。 相貌平庸的汉子看穿她的心思, 怪笑道:“都说最毒妇人?心,今日见识到了。” 白?泷脸发红, 嘴里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况且你我各取所需, 是人?之常情罢了!” “说得好?。” 两个水匪笑归笑,但谁不想多赚些钱钞,当下围着白?泷,三人?一番合计,终于敲定主意?。 三日后是顾兰因交人?交货的日子,孙珍提早一天埋伏在河滩附近的林子里。那个相貌平平的李毅则进城去,在当铺附近查看顾兰因的行踪。 他早间一切如旧, 确实?如白?泷所言, 去哪身边都有个女扮男装的少女,看是熟面孔, 李毅悄悄记下。 何平安白?日里几乎不出当铺, 就?是出来, 身边也?有人?看着,很难下手, 不过李毅是拐人?的熟手, 眼见着天要黑了, 先去找了个旧日的伙伴。 第二日,天色尚早, 顾兰因从朱娘子那儿把璧月的妹妹领出来,因他昨日有吩咐, 朱娘子特意?起了个大早将这又聋又哑的孩子用心捯饬过一番。 那戴着金项圈的女孩手握成拳头,一双眼空洞无神,顾兰因把她带上马车,也?不见她有任何反抗。 “记得我给你看的画了?”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动作很是轻柔。 小女孩听不见,余光撇见他脸上的笑,却?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兰因将她爱吃的糕饼跟糖摆在她面前的小几上,此后再不说话。 替身发妻 第47节 何平安上了马车后她就?躲在角落里,一个人?低着头,就?像是个车里无关痛痒的摆件,安静极了。 何平安因好?奇偷偷看了她几眼,被顾兰因用书拍了一下,到了当铺就?被赶下去。 何平安站在门首,见他往城外去,一想就?想到他此去的目的。 白?泷失踪也?有三天,他如今不仅带了三千两的银票,还带了一个模样俊俏的女孩,八成就?是为了赎她的。 “倒也?是个舍得的人?。” 何平安伸了个懒腰,今日没?他在身侧,如释重?负。 临到晌午的时候,当铺里来了几个福建人?,要当几样青铜器,闵朝奉看他们的衣着打扮,怀疑这些东西来路不正,一面将人?留下,一面就?朝何平安使了个眼色,何平安来了这么些天,心领神会,当下悄悄地就?出去了。 跟着她的那个司务是个碎嘴里,自打出了门就?没?个消停的,两个人?去报官,不想年底了,偷鸡摸狗的事太多?,两个人?等在衙门外头晒了一会儿太阳,好?不容易原路返回?,哪知道路上冲出一匹疯马。 戴着瓜皮小帽的司务瞪大了眼,这会儿先顾着自己,往旁边一闪,哪有工夫去看何平安。 他嘴里喊了两句,惊魂未定,又有一匹马冲过来,路上撞翻了好?些个摊子,周围乱糟糟的。等到马跑远了,他这才定下心,只是到处都看不见何平安了。 与此同时,趁乱得手的几个水匪将人?拖到附近的据点,先将昏迷中的少女改头换面。 李毅吃过一次亏,这一次不仅将迷药的份量加重?了,就?是看她晕过去也?不放心,特意?摸了摸她的脉搏心跳,还将她的手脚都捆好?。 “有必要这样么?” “你不知道,这般才万无一失,咱们要先一步把她带出城。她那个夫君手上不仅有钱,在官府里也?有诸多?的帮手,上一次灭了咱们许多?兄弟,你们还不长记性?” “是他?上一次那胡姓富商不是也?死?在了船上么?” 李毅冷笑道:“你们真傻,那是故意?钓咱们呢。” “他那个丫鬟把这事都告诉了我和老孙,这一次咱们若不狠狠宰他一回?,岂不是白?白?吃亏?” 几个同伙点点头,李毅平日最为谨慎,这话既然是他说出的,必然是十分可信,当下不再多?说,将她换上妇人?衣裳,拆了发髻重?新?梳拢,打扮成一个病重?的小娘子,往驴车里一塞。 李毅驾车出城,另几个同伙分散着先后出去,一路很是顺利。 只是一个少女悄悄跟了一路,到了城门口?,谁也?没?有发现。 说来也?巧,她不是别人?,正是当初与李毅有过些许交集的柳惠娘。 原来柳惠娘时常带着家里老妈子出来,若是采买鲜鱼果蔬,便从当铺那条街上路过,今日见当铺里没?有顾兰因,她犹豫良久,终于打算趁此看一看何平安。 不过她眼尖,还未到当铺边上,就?瞧见当初拐她的李毅。 李毅长了一张极普通的脸,丢在人?海里估计都不会有人?记起,偏偏遇到了柳惠娘。当日将军庙附近的民宅里,她记得清清楚楚,再次遇见,就?猜他不做好?事,因势单力薄,她一路跟着,果不其然,亲眼就?瞧见了他趁乱绑人?的画面。 柳惠娘带着个老妈子不是他们的对手,于是将他们的据点记下,一面差人?去报官,一面跟到城门口?。 李毅等人?前脚出城,后脚就?有应捕骑马依着柳惠娘指的方向,急追过去。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白?泷那头。 孙珍说话算话,到了地方,见顾兰因把人?跟银票都送到了,就?把白?泷松绑,叫她自己走过去。 身材魁梧的汉子弯腰捡起地上的匣子,同时尽量露出和蔼的表情,朝那有些痴傻的少女招了招手。 璧月的妹妹蹲在地上,不知他要做什么,冷风吹在脸上,她嘴唇发白?。 孙珍看她可怜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在自己袖子里抽出一条帕子挥了挥。 女孩眼睛一亮,仔细瞅了半晌,吐出两个模糊的字音。 孙珍手上的帕子是璧月送的,她认出那是姐姐手边的那条,于是慢慢站起来,踩着地上的断枝残叶,笨拙地绕过几棵树,小心翼翼到他跟前。 孙珍笑了笑,伸手正要牵着她走出这片林子,忽然瞥见一抹刀光。 男人?难以置信,左手断了一指的女孩从袖子里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一把扎进他的腰腹,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她紧紧咬着牙关,眼神极凶狠。 不远处,顾兰因笑盈盈看着,嘴里道:“真是恶有恶报。” “狗贼!”孙珍猛然醒悟,“你给雁儿灌了什么迷魂药?!她怎么……怎么……” 男人?目眦欲裂,既惊又怕,伸手就?要夺过她的刀,谁知道那刀才拔出来,还来不及丢,那小女孩抓着他的手,睁着眼就?往他刀口?上撞,孙珍来不及防备,更猜不到她有这样的举动,身子一时僵住。 白?泷也?吓了一跳,她躲在顾兰因身后,颤声道:“这丫头是怎么了?” “为她姐姐报仇。” 顾兰因负手瞧着孙珍崩溃的样子,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 孙珍伸手妄图捂住雁儿脖子上的血窟窿,怎奈那血喷得太多?,他一手拿着刀,一手沾满了鲜血,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尚未回?过头,就?听见一声渗人?的尖叫。 孙珍身躯猛地一震,他转过头,只见一个显怀的女人?踉踉跄跄朝他冲了过来,泪流满面。 “雁儿?雁儿!” 璧月被山明从陈家带出来,顾兰因说是带她看妹妹,哪想到了这儿,就?看到这一幕。 “你这个畜生!” 她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跪在脏雪上,抱紧刚刚死?去的小女孩,浑身抖的厉害,似乎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雁儿,姐姐、姐姐来了。”璧月喃喃道。 孙珍还想解释,璧月冷冷看着他,心死?如灰。 “我知道,我知道不是你。”她声音哽咽,一双眼里布满血丝,随后缓缓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年轻男人?,“你这个骗子,你说……你说我乖乖听话,就?不动雁儿了。” 顾兰因面露哀色,似是叹息一般,无可奈何道:“你要是听话,孙珍又怎么上门了呢?” “我只想给璧月讨个公道罢了!她压根不知情,只是我没?想到你看着人?模狗样,却?是这样的丧心病狂,对着一个又聋又哑的孩子也?能下狠手!” 孙珍闻言指着他大骂,怒上心头,拿着刀就?想冲上去杀了他。 顾兰因瞧了璧月一眼,笑道:“原来是我误会了。” 他这不动不痒的一句话简直是在火上浇油。 孙珍被他摆了一道,如今怒不可遏,猛地挥刀就?要砍他。 冬日的密林里,男人?魁梧的身躯仿佛一座小山,他面目狰狞,手中刀刃沾满血,一副不死?不休的姿态,格外骇人?。 这样近的距离,白?泷心跳到嗓子眼,见少爷也?不躲,她急急绕到少爷身前就?要给他挡刀,顾兰因微微一诧,千钧一发之际,忽听见密林里传出“咻”地一道声响。 一支暗箭正中男人?的心口?。 孙珍没?来得及扭头,身体便重?重?地砸落在雪地上。 而?衣着狼狈的侍女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只见男人?修长的手指抓握着锋利的刀刃,挡住了大半的力道,刀口?只浅浅地戳进了她的胸口?,不曾伤及心脏肺腑。 日光透过林梢洒在身上,冰冷透骨,射暗箭的小厮从一处隐蔽的地方走出来,周围还有几个应捕。 “让少爷受惊了,成碧该死?。” 成碧背着弓箭走上前,那几个应捕则收拾残局,也?不知他们瞧了多?久,大着肚子的女人?听他们说孙珍该死?的话,气血翻涌,心内悲痛万分,最后一口?血喷了出来,像是喘不过气一般。不过无人?理会她。地上雪在慢慢融化?,几个应捕谢过顾兰因,当着璧月的面将孙珍的首级砍下。 未几,陈家人?循声找过来。 披头散发的女人?握着簪子,面容呆滞,她摸着雁儿的手,忽有了无尽的力气,于是对着周围的无数双眼睛,狠狠朝着自己的脖子扎过去。 “不好?,快拦住她!” 众人?一拥而?上。 只是太迟了,眨眼间,雪地上又添了一具温热的尸体。 第58章 五十八章 陈家人把璧月的尸体带回去, 秋妈妈留下跟那几个应捕打听这儿发生的事由。 “这水匪财迷心窍绑了顾公子的贴身丫鬟,约在这林子里交赎金。正?好知?府老爷还在追捕这些水匪余孽,顾公子便事先知会了咱们一声, 借着他冒头的机会,将他一网打尽。” 秋妈妈不解:“那咱们府上的人怎么也在这儿?” 其中一个应捕笑道:“这女人原先跟这叫孙珍的水匪便有勾结, 后来看上了顾公子的家财, 做了顾公子的小妾, 她本要跟孙珍里应外合,狠狠诈他一笔,不想贵府少爷看上她这张脸,把要了过去。如今在陈家她没了依靠,又怕肚子里生的是个女儿,这才一不做二?不休,偷偷招来孙珍, 把白?泷姑娘绑了, 打算敲一笔银钱和他远走高飞呢。” “咱们盯了她好久,不想还是迟了一步。”高个儿的应捕把地上小女孩的尸体抱起来, 神色戚戚, “顾公子节哀。” 顾兰因低垂着眼帘, 手上在滴血,他脱掉身上白?色的大?氅, 缓缓盖在了雁儿身上, 一言不发。 秋妈妈以为他心里难过着呢, 也?道了一声节哀,邀他去陈家坐一坐, 顺道包扎伤口,更换衣裳。 顾兰因谢过她的好意, 只是让白?泷跟着秋妈妈过去,自己则与这些应捕先回城。 “等会儿我叫成碧过来接你。”顾兰因对白?泷道。 白?泷一身狼狈,闻言点了点头,叮嘱他路上小心。 林子里两拨人一南一北分开?,风刮过树梢,积雪簌簌落下,展眼就?过了晌午,路上行客匆匆,见这几个捕人还拎着个首级,嫌晦气,纷纷避让。 顾兰因坐在马车里,忍着手上的痛楚,清洗过伤口后敷药包扎,半途一辆驴车经过,避得远远的,那几个捕人不曾关?注,等快要到城门口了,见到几个相识的兄弟,神色匆匆,上前?一问,这才后悔起来。 “你们说的驴车我们确实?见过,不过如今到年关?,咱们手上还拎着孙珍的首级,来来往往的都避着咱们,就?给疏忽了。”其中一个应捕说起来脸上尽是懊悔之色。 成碧掀开?马车帘子,顾兰因端坐在马车里,似乎不曾听?见他们说话。 眉眼清隽的年轻人望着天色,微微叹了口气。 “顾公子?您身子怎么?样了?” “很好,不必担忧,既然内子失踪了,烦请诸位勉力相助,顾某先谢过诸位,这些盘缠有十两,以备诸位路上食宿花销。” 顾兰因从马车里出?来,将盘缠交给成碧,随后解开?一匹马,成碧看他眼色,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就?翻身上马,跟着追捕出?城的应捕一起。 顾兰因一个人走回去。 路上天色变了,被风吹来的云絮挡住了日?光,隐隐约约像是要下雪。 偌大?的浔阳城蒙上了一层黯淡的光泽。 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仰着头,不知?什么?时候小雪已经飘在了风里,周遭的一切模模糊糊,他回首望着来时的路,不见何?平安,心里无端生出?一丝怨恨来。 说是被人拐了去,只怕又是逃了。 —— 浔阳城外。 那辆驴车走到半路,几个人见到有应捕拎着孙珍的脑袋,心知?事情不妙,连忙就?要换路逃走。 李毅将驴车停在湖边一处水匪常来分赃的据点,几个人商议好最后碰头的地点,随后四散出?逃。绑来的少女由李毅背着带走,他不敢在浔阳做过多的停留,连夜弃了大?路,先从山里走。 替身发妻 第48节 李毅从前?是猎户出?身,熟知?山路地形,他赶在傍晚天黑之前?,循着从前?走惯的小路进山去。 这山里有一个石洞,位置极隐蔽,乃是猎户临时休憩之地,里面也?有日?常饮食器具,李毅把何?平安藏在里头。 夜里山风呼啸,被枯草残木遮挡的洞口里冒出?些许火光,一个相貌平平的汉子生火在烤兔子,他身后的石床铺着一层兽皮,上头躺着一个妇人打扮的少女。 柴火被烧得噼里啪啦响,不知?过了多久,昏睡多时的少女慢慢睁开?了眼。 她脑袋昏沉沉的,因吸了太多的迷药,如今身体无力,眼前?天旋地转。 “醒了?”李毅听?到声响,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是……” 李毅笑了声,他逆着光,盘腿坐在一只蒲团上,嘴里道:“咱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 何?平安显然不大?记得,李毅也?不卖关?子,道:“将军庙!” 何?平安思绪迟缓,火光照在脸上,过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了些许的印象。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摸到发髻,见这周围像是在荒郊野岭,生出?一丝惊慌来。 “我好几个兄弟栽在你夫君身上,你不必担心我现在杀你,只要你听?话配合我,我事后还会放了你,叫你毫发无损。”李毅道。 何?平安躺在那里,听?到他说顾兰因,眼珠子慢慢转动,瞧着那堆火,她笑了一声:“我说自己怎么?如此倒霉,原来拜他所赐,他算我哪门子的夫君。你看我浑身上下,哪有什么?值钱的,连他身边的婢女也?不如。你若是想敲他一笔,绑他身边的丫鬟白?泷才最划算。” 李毅哈哈大?笑:“你呀你,说晚了。” “为何??你们已经把她放了?” 李毅将前?日?白?泷在跟前?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她,随后冷笑道:“要不是今日?路上瞧见孙珍的脑袋,我还真以为他能得手。那姓顾的好手段,三千两左手倒右手,还白?赚了我兄弟一条命。如今看来他嘴上说的并不可信,得亏我有防备。” 原来李毅吃过亏,一早就?猜到孙珍此举十有八九要栽秧,所以趁着顾兰因出?城交赎金时先把何?平安绑了。能从他那里诈到钱自然是好事,诈不到钱也?无事,李毅看着何?平安这张脸,心里已有打算,大?不了过了年就?把她卖了。 山洞里,兔子肉已经烤好了,李毅洒过盐,拆了一只兔腿递给何?平安。 李毅料到她没力气,便把她手脚绑缚的绳子解开?。 他一只兔子吃完,何?平安还在那里啃兔腿儿。 山洞外愁云滚滚,飞雪飘飘。 这一夜过得极为平静,第二?日?,李毅出?去查探消息,为了防她逃走,他将何?平安手脚捆住再用绳子拴在石床边上,往她嘴里塞了一团破布。 发丝凌乱的少女躺在床上,休整一夜,身上终于有了些力气,但她余光瞥着洞口,发现李毅磨磨蹭蹭的压根没有走。 待到日?午,李毅进了山洞。 他不过就?在洞外走几圈罢了,耗到这个时候,进洞还抱怨了一句雪深难行路。 李毅到石床边上,见铺在上面的兽皮被弄湿了,嗅到她身上还有一股尿骚味,笑道:“大?家门户的少奶奶竟也?这样不讲究??” 何?平安呜呜两声,等他把嘴里的破布扯了,破口大?骂。 李毅先时还是笑着的,后来黑了脸,一脚将她踹下石床,指着她道:“你这贱人,嘴里说的什么?鬼话,再敢污蔑我大?哥,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你一个水匪,如今已是丧家之犬,一点眼力都没有,果然跟你大?哥一样蠢笨如猪。” 李毅见她躺在地上还不罢休,一巴掌扇过去,说道:“我看你真是非得挨一顿打才乖。” 何?平安脸上一热,嗤笑道:“你也?是非要再吃一次亏把命搭上才乖。” “我浑身上下都没一样值钱的东西,要真是他心尖上的人,怎会过得连丫鬟白?泷也?不如,你听?那丫头鬼扯。我其实?只是个替嫁过来的可怜人,因不合他心意,被处处刁难,他怎会拿出?三万两来赎我呢,他巴不得你现在就?杀了我。” 男人蹲在她面前?,捏着她的下巴,仔细打量她此刻的神情。 比起白?泷,她倒显得格外平静。 “你说真的?” “空口无凭,你要不信,我有法子证明给你瞧。” 李毅笑了一声,道:“我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饭都多,你这雕虫小技,不过就?是诓我放你罢了。” 何?平安道:“诓你做什么?,我巴不得你能从他身上多榨些油水下来,事成之后放我一条生路,能离他远远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跟在那样的大?财主身后,多少人求之不得,你逃什么??” 何?平安弯腰坐起来,努力把袖子往上蹭。 李毅看着她胳膊上的肉,青青紫紫,有的被绳子勒破了皮,磨烂了血肉,结的血痂颜色各不相同,一道两道的,显然是旧的未好新的又来,他愣了一下,随后哈哈笑出?声。 “顾公子装得好像个正?人君子,背后就?这么?不把你当人,瞧瞧,就?是窑子里的客也?少有这样的。” 李毅看她的目光都变了,原本见她这样生嫩的面皮,想着能卖个好价,谁知?道都被男人玩破了身子,这要是卖,只能往次一等的窑子里去。 他想着顾兰因的为人,半晌,帮她解开?了绳子。 何?平安手脚得了自由,对他千恩万谢的,李毅很是受用,如今大?雪茫茫,他还要在这山中逗留一会儿,闲来无事,向她问起更多有关?顾兰因的话。 何?平安添油加醋,将顾兰因说得极为不堪,李毅犹嫌不够,见他问起男女之间的房.事,何?平安便知?道这是个心术不正?要拿她开?心的,正?好她也?不信他,心里没有任何?负担,就?把顾兰因身边略有些姿色的小厮都和他编排了一遍,李毅仿佛是头一回认识到这样的男人,啧啧说不出?话来。 临到傍晚,李毅将昨日?猎得的兔子从雪里翻出?来,两个人夜里吃了一只兔子。 翌日?,风雪停了,李毅带着何?平安下山。 一路上何?平安都走在他前?头,这一带没有村子,唯一一条路因大?雪被封住,怪不得他挑在这儿歇脚。 何?平安不知?地形路况,只能一面看一面悄悄记在心里。 两人爬过一座山,到前?头再过不久便有一间野店,店家说起来跟李毅也?是同道中人,只是早他几年金盆洗手,躲过了这一年的缉捕,如今日?子过得平淡无奇。 两人从山中来,远远地就?瞧见了野店的幌子,朔风烈烈,梅香幽幽,不到跟前?,就?先听?到店里传出?的琵琶声。 李毅在篱笆外吹了个口哨,店里一个跛脚男人闻声而出?。 李毅见无异常,心放下一半,上前?和他打了一声招呼,谎称何?平安是来投奔他的表妹。 那跛脚的男人将她上下一扫,朝屋里喊了一声,随即便有一个年轻妇人探头出?来接何?平安。 李毅与他们是老相识,这会儿进来吃些热饭,同时也?向他们打听?一些城里的事。 楼上琵琶声幽怨婉转,李毅皱了皱眉头,问道:“弹琵琶的是谁?” 店家嘿嘿一笑,在他耳边道:“一个女人罢了。” 两人说话期间,带着何?平安梳洗的妇人朝她悄悄使了个眼色。 何?平安尚未反应过来,忽听?见琴弦崩断的声音。 她屏住呼吸,缓缓转过身。 方才还跟店家有说有笑的汉子这会儿人头落地,桌上都是血,滴滴答答。 第59章 五十九章 “夫人别?怕, 我们这儿也不是黑店。” 身旁的妇人捏着何平安的肩膀,道:“且坐下喝杯热茶,容我慢慢道来。” 野店里这会儿无外客, 眼神呆滞的少女坐到避风的角落里,那妇人给她上了一壶好茶。 二楼的楼梯吱吖吱吖地?响, 她睁大眼眸, 见有一个风韵犹存的女人抱着琵琶走下来。 “妾身这首曲子, 献丑了。” 她朝何平安福了福身,一双细眉弯如新月。 “妾身随夫姓,大家都叫我笙娘子,与您府上的朱娘子是旧友,当?初错认了夫人,今日得见真容,果然与顾公子说的不假。” “他、他说什么?” “秋水为神玉为骨, 芙蓉如面?柳如眉。” 何平安捧着茶, 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眉眼,她听着笙娘子的话, 喃喃道:“他说的是赵婉娘。” 但她不是赵婉娘。 何平安垂眼瞧着茶汤中的影子, 想起之前顾兰因骂她的话。 腊月狂风, 吹折玉梅花,窗外碎雪纷纷飘如柳絮, 日光惨白?。 “为何你们会在这儿?” 笙娘子笑道:“自打夫人前日失踪后, 顾公子就在江湖上重金悬赏李毅的人头。李毅这个人坏事做绝了, 咱们正?好都在浔阳城,熟知他的底细, 这样送上门的好事咱们自然不能放过。” 何平安问:“他的人头,值多少钱?” 笙娘子伸出三?根手?指。 “三?千两?” 她身后的妇人笑道:“三?万两。” 何平安听罢呆若木鸡。 “咱们三?个人正?好一人一万两。” 店家将李毅的脑袋装到一只?大匣子里, 一面?将桌上的血水冲掉,一面?高兴道:“笙娘子今日神机妙算,就猜到他要来我这儿,果不其然,要我说,这三?万两咱们夫妇拿一半,那剩下一半都给你了。” “哪里的话,多年的老朋友,今日要不是你手?起刀落,我一个弱女子怎么能制服的了他,就按事先说好的分罢。别?说一万五千两,就是五千两,我一辈子也花不完哩。”笙娘子掩嘴笑得打滚花枝乱颤。 她在浔阳消息最灵通,那时候看到顾兰因的悬赏,心里就动了念头。他可是实?打实?的土财主,上次她尝到甜头,这一次三?万两,怎能不心动。李毅去?哪里她不知道,不过常跟李毅厮混在一起的男人她可是门儿清,一个个打听回来,就真有了眉目。 多亏李毅还在山中藏了一日,笙娘子抢先来了这儿,野店里的夫妇二人与他都是旧日的好友,若非钱帛动人心,还真就放过了李毅。 男人把野店里收拾好,叫人看不出异样,随后就带着人头跟笙娘子一起去?城里邀赏。 此刻近黄昏,天色已晚,大路不好走,野店里的妇人见何平安身子不算太好,就留下照顾她。 楼上女人收拾出一间干净客房,又烧来热水给她沐浴。 “这是我年底新做的衣裳,夫人若不嫌弃,姑且先将就一日。” 她把叠好的衣裳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何平安谢过她。 她脱了脏衣裳,整个人泡在热水里,冻了许久,这会儿舒服多了。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她要是有顾兰因的那样的命该多好。 李毅这个混蛋说没?了就没?了。 她还以为要与他好一番周旋才能脱身,不想竟然这样的简单。 替身发妻 第49节 沐浴之后何平安换上新衣裳,她将头发重新梳拢,望着铜镜里半边红肿的脸,伸手?摸了一下,随即疼得周皱起眉头。 何平安病怏怏地?躺在床上,脑子里一团乱麻。 这么多人打她的脸,要是娘还活着就好了。 她眯了一会儿,楼下的女人端来热乎乎的饭食,何平安这两日就吃的东西少,如今闻到香气饿的厉害,差点就拿手?抓饭了。 吃过晚饭,女人将店门关上,不再迎客,何平安贴着门扉,仔细听她动静,发现人就睡在自己隔壁。 她这一次被人拐跑,顾兰因再找回她,估计也不会听她解释,要么打断她的腿,要么就关起来锁在房里。 何平安低头思忖半天,终于推门出去?,借着梳妆打扮的由头,将她的金银首饰都骗了过来,插戴在自己头上。 她身无分文,跑出去?也走不了多远,这会儿有金银傍身,要是运气好,说不定?…… 何平安饮了口?茶提神,将这屋子处处都检查过,最后推开窗,见这野店位置靠山,屋后一大片的板栗树,要是从窗户爬出去?,从这后头林子里跑,也不是不可能。 是夜,寒风凛凛,野店门窗俱已关闭,将要歇息的女人吹灭灯烛,听着呼啸的风声,睡意上头。 屋檐下偶尔滑落积雪,她当?这是平常事,二更时候又有一声闷响传来,女人翻了个身,不曾见屋后的雪地?上倒了一个人。 她揣着金银首饰,蹑手?蹑脚上山,等走出一里地?,撒腿狂奔。 多亏这是雪天,借着地?上的雪光,何平安没?有撞到树,她喘着粗气,夜里只?知道往前跑,至于将去?何地?,她心里也没?个想法。 …… 野店里。 将至三?更的时候,楼下砰砰砰有人在敲门。 熟睡中的女人被吵醒,披着衣裳起来,听见是自己男人在外头叫门,还有人跟着回来,忙把衣裳穿好开了门。 是夜彤云翻滚,雪下不止,一个面?貌阴柔的小厮提着一盏灯笼在前,身后则站着一个清俊的年轻人。 下这样大的雪,他周身都是寒意,一双俊眼瞧着她,阴沉沉的,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这就是顾公子,你还傻愣着干什么!”店主催促道,“快把灯点起来。” 妇人手?忙脚乱,好不容易点亮了各处灯烛光,就听人问起何平安的住处。 她指着楼上一间客房。 那小厮匆匆上楼,叩了叩门扉,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回首看了公子一眼。 冒雪而来的年轻人神色淡漠,到了门前便将门一脚踹开,他提着手?中灯笼向里看了一圈,冷笑道:“果然跑了。” “去?这屋前屋后瞧瞧,如今下这样的大雪,周围都是山,她跑不了多远。” 顾兰因进了这间屋子,伸手?先摸被窝,见冷冰冰的,便知道已经跑了有一会儿了。 片刻钟后,屋外的十?几个护卫顺着屋檐下留有的脚印,朝这后山追过去?。 店主沏了好茶,又重新铺好床被,本以为他要留在店中等消息,今夜留宿此地?,谁知道顾兰因自出了门,就再没?回来过。 店里现如今只?有成碧一个。 “顾公子这也太急了。”店家道。 成碧望着门口?,眼神复杂,却又不好开口?。 山里积了两三?日的雪,越往里越难走,顾兰因原先与几个护卫一起,听到山中有狼啸,他缓缓停了步子,抽出了护卫的一把苗刀。 “少爷,今夜风大雪大,您先回去?罢,切莫冻坏了身子。” 顾兰因望着周围狰狞的枯枝,摆了摆手?,大抵是想起旧事,一时有些?沉默。 几个人继续往前,离狼嚎声越来越近。 顾兰因望着雪地?上的脚印,脸色变了变,等到护卫往前又走了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的一滩血,已经结冰了。 这附近脚印杂乱,既有人的,也有狼的。 “这要是少奶奶杀的,想必人就在附近。” 几个人分散开来在附近寻找。 夜色深沉,穿着白?衣的男人几乎与雪景融在一处,难以分辨。 他在这一片找了许久,脚下却突然踢到一只?鞋,他怔住,似是想起什么,慢慢抬起头来。 说时迟那时快,顶头的树杈上猛地?落下一个影子,男人来不及躲闪,被压倒在雪地?里。 摔下来的少女冷得不得了,颤颤爬起来,见有人给自己垫着,定?睛一看,吓得大叫了一声。 而顾兰因才抬起头,又被身上的人按下去?,吃了一嘴的雪。 他猜到是谁了,反手?死死拉住她的腕子,一个翻身,将人狠狠压在雪地?里不能动弹。 他一手?拨开她的乱发,找了将近一夜,见到这张熟悉的面?孔,顾兰因恨不得掐死她。 “你可真是让人好找。” 何平安冷得发抖,怕他打自己的脸,先把脸埋到他胸口?。 “知道冷了?” 顾兰因爬起来,将人推开,他随身带绳子,就将自己和她的手?绑在了一起。 他这会儿辨着方向,打算先将人带回去?。 但走了几步,地?上雪忽然崩裂,尚未反应过来,何平安往下一坠,连带着他一起拖了下去?。顾兰因闷哼了一声,后背像是砸到了石头,他眯着眼,看不起周遭的环境,伸手?摸了摸,只?摸到许多枯萎的藤蔓跟碎石子。 “何平安?” 他拍了拍何平安的脸,见人没?有动静,伸手?探她的鼻息,也不知刚才落下撞到了她哪里,这会儿人是昏的,气息微弱。 顾兰因解开绳子,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发现身后有个山洞,便先吹燃自己身上带的火折子,他借着一点火光,见山洞空空的,里头都是些?枯草藤蔓,趁着火折子还未熄灭,拔了一堆枯藤先点燃,随后才把何平安抱进来避风雪。 长夜漫漫,山洞里,姿容狼狈的年轻人坐在火堆前,他捂着她冰冷的脚,眉眼间堆着浓浓的倦意。 好不容易捱到第二天,他才闭上眼不久,几只?猴子落在山洞外头,手?里拿着石头唧唧哇哇把人砸醒。 第60章 六十章 顾兰因抬袖遮挡, 猴子手里的石子丢完了就丢栗子。 顾兰因见状,将山洞里的石子统统投出?去,他投得极准, 先前砸他的那几只?野猴反被砸得哇哇叫,如今龇牙咧嘴在洞门口徘徊。 他在山洞里重新生火, 将一堆栗子都丢进火堆里。 身旁的少女缩在一堆枯草上头, 尚在睡眠之中, 她的鞋丢了一只?,另一只?也被雪水浸湿,穿不了,顾兰因出?洞前将身上的氅衣脱下盖在她身上。 这?一处洞穴位置隐蔽,在陡峭的崖壁上,不高不低,周围枯松倒挂, 众多藤蔓纵横交错, 遮挡住了洞口,平日只?有?山里的野猴子过来。 顾兰因见左右无出?路, 先缩回了洞里。 栗子在火堆里被烤得外皮焦黑, 他捡起枯枝从中拨出?几只?。 这?些猴子丢了有?一堆, 若要果腹充饥,也勉勉强强。 顾兰因瞧着洞里大小, 又收拾出?一堆枯草藤蔓, 听到洞外野猴去而复返的声音, 微微挑起了长眉。 男人解开身上的汗巾子,出?来后从那几只?野猴里挑了只?最容易欺负的, 故意招惹它,专等它扑来时伸手捉住。“啊啊啊啊——” 被捉住的野猴放声大叫, 惊飞了周围树上的鸟雀,其余几只?猴闻声就?要救它,却被顾兰因几棍子打得嗷嗷叫。 他回了洞穴,见何平安还?未醒来,便?伸手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 她昨夜里树上受了寒,顾兰因抱了一夜,只?觉得怀里头?像是揣了一块冰,如今不过出?去一会儿,她又浑身发烫。 顾兰因盯着她那张脸,伸手把她的脉搏,半晌,出?去找了一抔雪回来。 他将洞穴入口堵住,耐着性子给怀里的少?女擦身子。 虽早已坦诚相相见,但?在这?样的荒山野岭扒她的衣裳还?是头?一次。他拿着雪水融湿的帕子,像是对待一件玉器,动作轻柔,察觉到她微微打颤的身体,顾兰因缓缓停住手。 “还?知道?醒过来?” 怀里的人不吭声,不过她伏在他的肩头?,略有?些急促的呼吸暴露了此刻的状态。 顾兰因摸着她滚烫的脸颊,将那帕子覆在一团雪上,问道?:“怎么哑巴了?” “热、难受。” 顾兰因笑了笑,方才?的好性儿散的干干净净。 “这?是你自作自受。” 他动作粗.暴,恨不得把她一层皮都?擦下来,听她闷哼的声音,顾兰因道?:“如今你账上要再添三万两银子,要是熬不过去,你死了我就?将你配阴婚,挣些零头?以补亏空。” “又不是我求你花那三万两。” “你说什么?”顾兰因气笑了,他将她衣裳穿好,拍了拍她的脸颊,柔声道?,“别跟我装傻,李毅坏事?干绝,要不是我肯出?钱救你,你早进到窑子里被人玩烂了。” 官府里那些应捕看他身家丰裕,找起人来故意耽搁时日,顾兰因明面上出?了几两银子,暗地里则在江湖上下了厚赏。 “你也别假惺惺的。”何平安攒着一口气,冷眼瞧他,“要不是白泷在人跟前卖我,我何至于此。” “她粗笨极了,可没有?这?样大的能耐。” 何平安料到如此,她眼下身子虚的厉害,便?往草堆上一躺,离了热源,一个人缩成一团。 白泷粗笨又如何,心也是坏的,与他同出?一辙,自己受这?无妄之灾,凭什么要还?他三万两。不过老话说的好,债多不压身,既然又背上三万两,八辈子都?还?不完,那和他计较这?些做什么。 时机到了,该走就?走。 山洞里火光渐弱,风从草叶间的缝隙里钻进来,顾兰因拆了发髻,重新梳拢头?发。他将地上的氅衣掸了掸灰盖过去,可她却像是惊弓之鸟。 顾兰因慢慢直起身子,一双黑漆漆的眼眸落在她身上,良久,仿佛是想起里一幅久违的画面。 十六岁的时候先生带着书院里的弟子外出?游学,他那时候跟着一起从江西回了徽州。 二月天?里细雨蒙蒙,春雷震震。 月底他又遇上了之前在土地庙里躲雨的女孩。 原来是赵太太带着女儿去庙里探望赵老爷的乳母,顺带着为菩萨烧一炷香,祈求家中生意兴隆。 城外的碧山寺是前朝古刹,距今有?两百年的历史,寺僧敏清博学多才?,精通禅理,风流俊爽,书法堪称一绝,出?家前与张先生是旧友,情谊深厚,这?一次路过,张先生带着顾兰因等几个弟子上门造访。 顾兰因跟几个同窗在寺庙里吃过斋饭,闲来无事?,众人都?在屋中躲雨,他撑伞去了后山。 替身发妻 第50节 春雨朦胧,青山妩媚。 这?山里有?一座宋代大儒的衣冠冢,就?在茶园后头?,小时候顾兰因跟着师父从坟前路过,坟前的石马长满了苔藓,无人打理,藤蔓遍地,他在那儿埋了一块玉坠子。 他走到附近,先听见女孩的呼救声。 穿着雪青直裰的少?年将伞收下,穿过树林,循着水声,找到一条浅浅的山溪。 细雨若游丝,打湿他的衣摆,清清冷冷的少?年躲在树林暗处,先瞧见的是一抹亮眼的鹅黄色。 赵老爷的乳母一辈子信佛,如今老了在山中清修,她的庵庙在茶园边上,因离得近,赵婉娘又不爱听她跟母亲念经拜佛,便?跟小丫鬟来衣冠冢附近耍玩,结果一招不慎踩到藤蔓上滑落至此,崴了脚不说,手还?被锋利的石头?刮破,流了好多血,那小丫鬟草里的藤蔓弯弯曲曲,像是蛇,胆吓飞了一半,她说是去找赵太太,但?直到如今也不见踪影。 赵婉娘一人在山里,怕的紧,左顾右看,喊也喊了,偏没个人来。 天?上雨丝丝缕缕,绵绵密密,打湿她的脸颊,她垂着眼,忍着疼,用溪水清洗伤口,不觉身后有?人走过来。 头?顶一暗,赵婉娘吓了一跳,差点扑倒了水中。 顾兰因撑着伞,再见面,见又是她,女孩鬓角都?被雨水打湿了,雪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微微泛着红,像是狠狠哭过一场。 少?年心下微悸,漫出?一股不知名的情绪。 赵婉娘一动不敢动,眼神躲闪,听他笑了一声,窘迫地蹙起眉头?,悄悄侧过身子。 顾兰因看穿她的心思?,偏不说破,一个人将身上干净的帕子取出?,给她递过去。 他像是在逗她,等着赵婉娘伸手,再收回来。 “你……嘶。” 少?年人攥着她那只?腕子,小心地替她擦拭伤口,赵婉娘怕极了,嗅到他身上的篱落香,忍着疼就?要抽手。 顾兰因瞥了她一眼,道?:“不疼的。” 他俯身挡着飘风雨,等擦干净她手上的血和水,将随身带的治伤的药洒了一点在上头?。 她咬着唇,手指在发抖,轻轻挠过他的手腕,顾兰因飞快地给她包扎好,这?之后砍断附近缠脚的藤蔓,退得远远的。 赵婉娘穿着鹅黄的春衫,一瘸一拐站起来,狼狈中又显出?几分少?女的明艳。 第61章 六十一章 一别近三年, 顾兰因成了婚,记忆里的人早早淹死在了水中。 他看着何平安,若算起来, 她也快十八岁了。 那夜掀了盖头,他险些错人了两人。 纵然面容相似, 天生的气质却截然不同。 如今何平安长开了, 再看一眼, 与十五岁的赵婉娘相比要?多?出一二?分的病气。 顾兰因慢慢退后几步,火堆快被风吹灭了,他拨出栗子,同时又添了些枯草进去,橘红的火苗舔舐尽易燃的干草,渐渐膨胀,照出周围的枯败。 他将?剥好的栗子搁在自己?的帕子上, 喊了何平安一声。 何平安捂着肚子不作声, 片刻后顾兰因上前把她翻了个面,她病怏怏的像个病死?鬼, 唇瓣干燥, 双目无神, 看样子像是病糊涂了。 顾兰因将?人抱坐到火堆跟前取暖。 这一日一夜的折腾,他也疲惫极了, 不知?是何时睡着的, 等风吹到面上, 他才猛然惊醒。 洞穴入口处他明明塞了草木枯枝做遮挡。 顾兰因抬眼看着洞外几个蹦蹦跳跳的影子,似乎多?了一只, 而先前被系了汗巾子的猴这会?儿不在。 他低头贴着何平安的前额,见她仍是发烧, 热度不减,心下终于生出一丝躁动来。 “还没发现么?” 怀里病糊涂的少女一直在喃喃自语,顾兰因低下头,听说她要?喝水,便提棍子出去,将?那几只挑衅的泼猴又打了一遍,最后找了一抔干净的积雪进来。 雪碰到她的唇,她打了个颤,扭过头再不碰了。 顾兰因掌心湿润,半晌,自己?含着雪哺喂给?她。 烧糊涂的何平安跟往常比要?格外的乖巧,他捏着他的下巴,轻而易举就撬开了她的牙.关,她仰着头,一点一点吞.咽.着化开的雪水,温.软的舌.头.舔到他的唇,雪水哺尽,意?犹.未尽。 …… 山洞外雪又起了,飘飘零零,与此同时,野店后的山上,几个护卫在栗子树下瞧见两只猴子,其中一只腰上还系了一块汗巾子。 成碧一看就认出那是顾兰因的。 只见那野猴捡了好多?栗子,手上拿不住就放在汗巾子里兜着。 那雪白的汗巾子被猴子咬过,破破烂烂的,因打得是死?结,系的又格外巧妙,猴子摘不下来,就只能?缠在身上走来走去。 如今恰好就叫他们看见,成碧带着店里人在暗处盯着那野猴。 野猴满载而归,蹦蹦跳跳奔到悬崖边上,身后一行人赶过去,顺着猴子跳落的方?向看,竟看到了半山腰的一处洞穴。 一群野猴在洞穴前唧唧哇哇仿佛在示威,石子、野果?、栗子,手上有的纷纷往洞里砸,未几,洞里有人又砸回去了。 成碧大喜,朝着洞穴就喊道:“少爷?” 顾兰因听到声音,大声回应。 如此众人心里像都有了着落,几个护卫去店里找绳子,留在山头的则帮着驱赶那群野猴,店家怕顾兰因饿了一天没有力气,还特意?带了几个蒸饼用油布裹好,先用绳子吊到洞口。 后来众人费好一番力气将?两人拉上来,此处不在赘述,只说半个月后。 从山里出来,顾兰因请了个大夫,得亏及时,未伤及她的根本,带到别院修养了半个月,何平安身子渐好。 这期间?顾六叔的小妾钱氏来看她,带了些补品,另外给?她重新裁了两套衣裳。 何平安躺在床上睡的昏天黑夜,哪里听得进钱氏说的那些话,后来从端药的小丫鬟口中才知?道,原来是白泷近来也病了。 “她得了什么病?” 小丫鬟想了想,道:“七日前白泷姐姐从少爷的书房出来,吹了冷风,风寒复发,如今一直在吃药。” “我说钱氏怎么进来了,敢情是她这条看门狗病倒了。”何平安端过药一饮而尽。 这一日晚上,顾兰因从外回来,跟她说明日有客造访松风馆。 睡在里侧的人背着他,仿佛不曾听见。 这要?是搁在往常,顾兰因定然要?她吭声作答,不过她病怏怏的,因有医嘱在,如今这床上都是药味儿,苦的紧,顾兰因终究是忍住了,轻轻吹熄灯火,把她放过。 第二?日一早,顾兰因早早出了门,何平安如往常一般,直到有丫鬟带来一个穿着水绿衣裳的少女,她方?才起身梳妆打扮。 柳惠娘头一次进这样的别院,处处透着新奇,原本以为正堂就够气派了,转到卧房,才知?道还有这么精致的所在。 两人行过礼,何平安奉茶谢她。 “都是顺手而为之,妹妹不必言谢。” 柳惠娘这还是自将?军庙分别后头一回正正经经和她见面,虽有些吃惊,不过见何平安如今一切都好,她也放心不少。 何平安将?自己?从前装傻的缘由一一道出。 “我早就猜到了,陈太?太?虽是个好人,不过那位陈公子看着是个心术不正的。原先我就瞧出了一点苗头,心里也不想嫁过去。”柳惠娘道。 “他……怎么了?” 柳惠娘犹豫片刻,欲言又止。 她看着何平安的茶,小声道:“我听说他身旁有个貌美的丫鬟,两人很是亲近,只怕早有了首尾,不似平日看得那般光风霁月。” “金霜傻乎乎的,不过有她娘在,她日后嫁给?谁都不会?嫁给?陈俊卿。”何平安道。 柳惠娘叹了口气:“陈公子他一个月前便去世了。” 何平安微微一愣:“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 柳惠娘也不知?道,但柳夫人说是病的太?重了。 “他年纪轻轻,身强体壮,要?真是病死?的,只怕是……”何平安说到这儿,转而笑道,“反正死?的好。你?也不用嫁给?他了。” 柳惠娘点点头,而后将?自己?近来定下的婚事?说给?何平安听。 这门亲事?,柳夫人极满意?。 “说的就是你?们当铺里的那位闵朝奉,虽说年纪有些大,不过也才二?十五,我见过他一回,人也长得不赖。” 何平安摸着下巴,思忖了一会?,忍不住笑道:“闵朝奉有些家底,人么,我瞧着不错,他只有一个老爹,不过闵先生终日都在当铺中,你?若嫁过去,不用伺候公婆,可自在了。” 柳惠娘看着她说话,微微笑着,又向她打听了许多?有关闵朝奉的趣事?。 日午何平安留她吃午膳,过后亲自把她送回去。 彼时离着除夕也就屈指几日的工夫,何平安不知?这是她跟柳惠娘的最后一次见面。 第62章 六十二章 顾兰因在浔阳待了近三个年头, 不曾回过一次徽州。 除夕前几日顾六叔收到一封徽州寄来的信,随信的还有一船的节礼。 要是按照之前顾老爷的打算,自己这个侄儿都已经上路了, 不过因为一场变故,顾兰因耽搁至今。 “你爹说, 若是着急忙慌地赶到北京, 到时?候水土不服, 下场了估计也是一塌糊涂,你还年轻,错过了也不打紧,再等三年就是。”顾六叔在书房把信递给他,笑?道,“你五叔在南京,等翻过年, 他也要往北京去, 你爹让你到时候跟他一起,免得路上再横生枝节, 又遭横祸。” “侄媳妇那儿, 你爹都知道了, 怕她在路上没个贴心的丫头照顾,此番送节礼来, 特意把她在老家的几个贴身侍女?一道送了过来。” 顾兰因接过信, 说了声是。 顾六叔又勉励了他几句, 想起?自己这个侄儿将至弱冠之年,便道:“这一路去南京, 不如顺路归家一趟?你娘也有三年不曾见你,在家行?了冠礼, 再去你五叔那里也不迟。” 顾兰因笑?了笑?,摇头道:“冠礼繁复,除了北人中的仕宦之家尚有心力复古,寻常百姓早已废置不行?,算了罢。” “咱们可?不算小门小户,不过你说的也对,其实六叔只是想你回家瞧瞧,你爹面上严厉,拉不下脸,我替他开口。再说父子哪有隔夜仇,你小子是家中独子,这一去没有十年也有八年,多少回去看看,别和他置气了。” 顾兰因立在那里,六叔拍了拍他的肩膀,见他不说话,心里以为他是默认了,高高兴兴去为他打点年后的行?程,哪知道这小子一声不吭绕路从?池阳走了。 此处且按先不表,只说除夕这日。 依照旧俗,浔阳士庶之家不论大小,俱洒扫门闾,去尘秽,净庭户,顾六叔在浔阳待了多年,早已入乡随俗,除尘之后,家里仆从?便要更换门神,钉桃符贴春牌。【1】 替身发妻 第51节 钱氏今日起?了个大早,穿着大红交领云绸袄子,水绿长褙子,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两只手?上共有五只金镯子,哪儿她都要盯着,忙得转来转去,脚不沾地。 八尺早上去大厨房端朝食,回来偷偷告诉何?平安,说钱氏就像个大孔雀似的。 何?平安眼里沁出笑?来,她对着铜镜,把匣子里的金狄髻拿出来戴上。 六尺等人过来时?将她旧日在顾家的一应首饰衣裳都带了来,收拾了有三个大箱子,如今梳妆台上摆得金灿灿的,八尺要是不开口,何?平安估计也要跟钱氏一样。 上了妆后,铜镜里的少女?气色甚好?,乌漆漆的眼,粉浓浓的脸,檀口点脂,像熟透的樱桃果子,比起?十五岁那年,多了一丝的明晃晃的娇艳。 何?平安到明间吃早膳,这里里外外有钱氏操持,她如今就是个大闲人,饭吃到一半,门口冒出个熟悉的影子,何?平安当是谁,抬头才发现是朱娘子。 “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原来两个人过去都是街坊邻里,后来顾兰因为设局套住何?平安,就娶朱娘子做妾,可?他也不碰朱娘子,事成之后就把人丢在了脑后,这一年里朱娘子过得连府上丫鬟都不如。 白泷不待见她,偏她又占着顾兰因妾室的名分,钱氏在白泷那里吃了亏,火气就撒在她身上,她这一年真是吃够了苦头。 “我今儿是偷偷来的,少奶奶莫要声张。”打扮寒酸的妇人像是老了不少,她坐下后便忍不住唉声叹气,“你从?前不在这儿,不知道我过的有多苦,我今日斗胆,是想求您一件事,就看在咱们过去那点情分上,求您跟少爷说一声,将我放了出去罢。” 何?平安猜她还未吃早膳,叫六尺再添一双筷子来。 而朱娘子看着桌上膳食,就差哭出来了,今日好?歹是除夕,厨房那头仍旧是克扣她的伙食,她长到这么大,却一年不如一年,在这里快把她熬死了。 何?平安拿帕子给她擦泪,见她可?怜,便道:“这里里外外,我说话不算数。” “您说话不算数?少奶奶快别开玩笑?了。” “您是顾三少爷的正?妻,若要打发走一个不受宠的妾室,旁人哪管着。只要您肯开口,我这就悄悄地走,谁也不知道,就是问起?来,也怪罪不了您。” 朱娘子抓着她的手?,目光甚是急切。 “我从?前对不起?你,可?那也不是我的本意。对不起?,妹妹,求求你……”朱娘子说着说着,抱着她大哭,“我是真不想在这儿待了,你要不就卖了我,我叫朱郎过来,一分钱都不会少你,只求你开口!” 何?平安看她头上多出的白发,想起?当初被她灌醉的那夜。 那是她在浔阳苦难的开头。 “你从?前在顾兰因那儿得了多少好?处?” “不多不多,他许了我一百两。” 何?平安抽出帕子,自己拂了拂鬓角,神色温柔道:“这一百两你拿下了,这些都是你应得的。” “不不、不!他还打伤了朱郎,威胁我,不然?我怎会如此?” “你有万般无奈,那我就活该了?我本来好?端端的,因为你骗我,这三年我吃了无数苦头。”何?平安面无表情地掰开她的手?指,道:“你听好?了,我现在一句话值三百两银子。你拿了钱,干了对不起?我的事,可?不是现在哭一哭就能还的。” “三百两,我哪来的三百两?你这是要逼死我。”朱娘子哭着摇头,诉苦道,“朱郎拿了一百两银子,还了赌坊里的债,剩下的钱做小营生,偏偏到了大霉,全部赔进去了,我们真没有这么多,求您宽恕一二。” 何?平安听笑?了:“钱拿了,自己留不住财还能怪我?我只要这么多,你自己想办法,反正?这府里也不缺你一口吃的,待一辈子也无妨,谁还能杀了你不成。” 朱娘子闭了闭眼,见哭不动?她,一面擦了擦泪,一面叹气。 “少奶奶真是铁石心肠。” 何?平安哈哈笑?出声,随后小声在她耳边道:“你是没见过真正?的铁石心肠,咱们松风馆里那位白姑娘,你去哭她试试。” 朱娘子一惊,扭头看了一眼。 “瞧瞧,柿子挑软的捏。” 何?平安嘲了她一声,随后便让六尺送客。 她吃着饭,忽想起?多日不见白泷了,听说染了风寒,可?她那要强的性?子,就是强撑着也要出来服侍顾兰因的,怎么这般反常。 何?平安蹙着眉,思量再三,摇了摇头。 罢了罢了,她就是死了自己也懒得去看她的尸体?,这会儿过去了,倒假惺惺的。 何?平安吃过朝食,起?身在松风馆走动?。 她路过书?房,透过窗,见屋里都是书?,漫着一股浅淡的墨香,不由往里踏了一步。 顾兰因的书?房布置的十分清雅,窗前摆了两张紫榆木打的大书?案,一张案上放的是账本,整整齐齐,一张案上则摆了许多闲书?,堆叠在一起?,看着杂乱无章。 何?平安走近后瞧了一眼,渐渐地,目光凝注,她怕自己看错了,于是又近了一步。 衣着鲜亮的少女?从?一本游记下头抽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孙子兵法》,因翻看的太久,书?页脚都卷了起?来。书?上标注的字迹十分笨拙,扉页上却写?着何?平安三个字,与书?中的字迹截然?不同,铁画银钩,秀丽刚劲。 何?平安看着自己的名字,眼神逐渐惊恐,这是……这是她的书?,怎么在他手?中! 像是被人发现了秘密,她的脸慢慢涨红。 何?平安没上过学,不过她那个死鬼老爹是秀才,家里还有几本书?,她跟着娘学了几个字,慢慢地摸索着,听别人背诗,照着书?上的字,将读音一一对上,奈何?不会句读,读起?书?来都是一知半解。 后来到了赵家,因赵婉娘琴棋书?画俱佳,赵老爷怕她露馅,便给她请了一个先生,教她读点书?,她那时?候才有些开窍。 这本《孙子兵法》何?平安读了许多年,那一日逃得匆忙,未来得及带走,哪里知道他翻了出来,竟还带在了身边。 她急急忙忙把书?塞到袖子里,满脸的窘迫,也不知顾兰因看了多少,又在暗中笑?了她多少次。 何?平安手?指微微发抖,慌忙起?来不慎碰到其他书?,只听啪地一声,靠着桌沿的一本薄书?坠到地上。 何?平安赶紧弯腰捡起?来,拍了拍灰,不想一张纸从?书?里抖了出来。 她歪着头,捡起?后等看清纸上的画,一时?怔住了。 这张小像与她眉眼相?似,不过看衣着打扮,分明是赵婉娘。 何?平安最爱穿金戴银,而画上的女?孩却十分文雅。 作画之人笔触细腻,巴掌大的纸上还写?了几个字,何?平安看字迹就猜到是出自顾兰因之手?。她小心翼翼地将纸夹了回去,按照方才的印象,放归原位。 何?平安左看右看,见没有大的破绽,才悄悄松口气,不想这时?候有脚步声从?窗外传来,她惊了一跳,下意识便想逃,只是为时?太晚,她连躲都来不及,便被顾兰因抓了个正?着。 第63章 六十三章 面容清俊的男人抬眼看向她, 在门首先拂去肩上的?碎雪,他的?声音温缓轻柔,只是眼角眉梢微微带着?冷意。 “谁许你进来的?” 被抓了个正?着?, 何平安心下生出一丝慌乱,她将袖子?里的?书抽出一角, 反问道:“这是我的?书, 怎么在你这儿?” 顾兰因剔了她一眼, 伸手?抢来,嗤笑道:“你以为我偷你的书?当初跑的?时候留了这么些个破烂,那些丫鬟不晓事,收拾来丢到我的书箱里,替你存了这么久,正?嫌碍事,快拿走。” 男人将那本卷边的?《孙子?兵法?》翻了个遍, 见没有夹藏东西, 丢到她怀里。 何平安拿了书就跑,生怕触他霉头, 只是一只脚才跨过门, 身后人忽然道:“站住。” 顾兰因拍着?书页上的?灰尘, 一双俊眼觑着?她,眸色冰冷。 “你碰了我的?画?” “我一不小心弄丢了, 那画掉了出来, 我好心又夹了回去。”何平安解释道。 “撒谎。” 那张巴掌大的?纸上不知何时多了一点?墨迹。 何平安皱起眉头, 仔细回想自己方才的?举动。 “我没有撒谎,许是你的?书案太乱了, 瞧瞧,那书下头竟还有砚台, 想来是……是我抽书时不小心手?指沾到了墨,当时不曾发现?,后来那本书落地,我捡起来时不慎弄脏了。” 略有些慌乱的?少女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果然在虎口往下的?位置看到一点?墨痕。 顾兰因捏着?那张小像,隔着?薄薄一张纸,想起过往诸多的?画面。 只是那一点?落在纸上的?枯墨十分碍眼。 它如今而易举地模糊了他记忆里赵婉娘的?那张脸,尤其是对着?如今站在自己面前,与她极其相似的?何平安。 穿着?素白?狐裘的?年?轻人缓缓抬起眼帘,几?乎是同时间,门首站着?的?少女掉头就逃。 何平安吃多了亏,如今只一个眼神便?能?猜他心情,他但凡这样看着?自己,心里必然又存了坏。 穿堂风迎面而来,风里卷着?细碎的?雪,挟着?若有若无的?梅香。 屋檐下,衣裳厚重的?少女被裙摆绊了脚,兼之头上金饰繁多冗沉,不比寻常时候容易跑动,她只慢了一会儿,身后翻窗追来的?男人就抓住了她的?领子?,用力往后一拽。 她脖子?被勒住,一时像是离水的?鱼,翻着?肚皮,因缺氧而张着?嘴大口喘.气。 “你这样跑,我会误会的?。” 玉扣崩坏,他松开她的?领子?,转而从后掐住了她的?脖子?。 被风吹冷的?手?碰到温热的?肌肤,把她冻得一颤。 顾兰因将她拖回书房。 她头上的?钗子?一路往下坠,何平安伸手?抓不住,进门扑倒了毯子?上,尚未来得及收捡,他猛地关上了门,险些夹住她的?手?。 “你发什么癫?!” 何平安爬起来锤门,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后放声大喊救命。 顾兰因伸手?将书案上的?杂物都挥落。 那些赶来的?丫鬟听到书房里有这样的?声响,纷纷噤声,而何平安见他逼近,泄了气,连忙往桌子?底下钻。 “我不是有意弄脏你的?画,得饶人处且饶人。”她死死抱着?桌腿,诚恳道,“不会有下回,就饶了我这一回如何?” “不管你是有意还是无意,我的?东西,岂是你能?随意染指的?。” 他看着?她求饶的?样子?,眼神平静至极。 “要么给我弄干净,要么就……” 顾兰因隐了下半句话,他从袖子?里取出一粒蚕豆大小的?小铜珠,在她眼前晃了晃。 “你知道我的?意思。” 何平安摇着?头,想起他从前绑着?自己不顾她死活恣意取乐的?手?段,眼神微颤,最后见他耐性将要耗尽,忙开口道:“我会帮你弄干净。” “你会画画?” “我画的?可好了。” 何平安睁着?眼睛说瞎话,从桌子?底下爬出来,不知哪来的?勇气,这会儿到处找画笔。 顾兰因见状,开了门,叫丫鬟去库房里找些熟纸丹青来,他这里硬毫软毫兼毫都有,墨还是上好的?徽墨,不过一会儿工夫,作画用的?工具都齐齐摆在书案上。 衣裳松散的?少女端坐在桌案前,缓缓研墨,最后被他一戒尺打?在手?背上,疼的?呜呜叫。 替身发妻 第52节 “你在干什么?”顾兰因冷眼瞧了半天。 何平安缩着?手?,偷偷看了他一眼:“不是有句俗语说,研墨如病夫,执笔如壮士么,既然要作画,这墨不好,还怎么画呢?” 顾兰因望着?她脏兮兮的?手?,又一戒尺拍过去,把她两只爪子?都拍到了袖子?里。 “你若再拖延时间,我可就没这么好说话了。” 他挽起袖子?,拿着?那锭徽墨,在自己常用的?凤纹紫端砚上磨了片刻。 而何平安趁他自己动手?的?时机,聊天聊地,她闻着?他身边的?墨香,明知故问道: “这就是墨香吗?” 顾兰因头也不抬,淡声道:“你喝一口尝尝就知道了。” “墨怎么能?尝呢。” “怕被毒死?这里头加了麝香、犀角、珍珠等等十二种药,不过你闻不出墨香,只怕也尝不出来这里的?滋味,反倒是白?白?糟蹋了我的?东西。”姿容儒雅的?年?轻人垂着?眼,修长的?手?指捏着?墨锭,缓缓停了手?。 “可以动笔了。”他说。 何平安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受控制,微微发抖。 “怎么,手?断了?”顾兰因面无表情看着?她,声音却很温柔,“我再帮帮你?” 何平安摇摇头,找借口道:“你刚刚打?了我两板子?,这会儿有些疼。”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顾兰因见她瑟缩的?样子?,将砚台推开,尚未动手?,她忽然站起身,拿着?一只羊毫笔便?在纸上比划起来。 顾兰因有些诧异,于是大发慈悲,等了她一会儿。 何平安心跳剧烈,就像是有人把刀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她动一动便?人头落地。 她哪里会画画呢,不过是能?拖一时是一时。 额头出汗的?少女盯着?白?纸,舔了舔干燥的?唇,手?抖得愈发厉害,终于,顾兰因看出来了。 那戒尺这一次落在她屁股上,打?得极重,疼的?她拿不住笔,大喊了一声救命。 “闭嘴。” 何平安喘着?粗气,哽咽道:“我会画画。” 顾兰因又打?了她一板子?:“嘴硬。” 何平安:“你放手?,我画给你看。” 顾兰因按着?她,看她唇上的?口脂染红白?纸,眼里浮出一丝阴鸷,想撕了那张纸。 “亏我信你一回,想饶你一次,你却这样的?没出息。” “求求你,再信我一回。”何平安伸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嘴里道,“这大过年?的?,让别人知道了多不好。” “别人知道什么?关起门,我就是打?死你,别人也不知道。” 何平安怕他来真的?,绞尽脑汁,不想被他捂住了嘴,话说不出口。 他绑了她的?手?,将人翻了个面。 书房里墨香浅淡,几?枝瘦梅斜斜探出细颈瓶口,倚着?素白?的?幔帐,暗香幽幽。 顾兰因袖子?里的?那张小像如今就摆在一旁,他低着?头,提笔沾了些墨,在纸上细细勾着?线。 何平安仰躺在案上,稍稍松了口气。 原来他是要重新画赵婉娘。 对着?自己这张脸,他定?然能?画个十成十的?像。 她这么想着?,悄悄转着?眼珠,努力瞥自己身上那半边熟纸。 他笔下的?线条十分流畅,勾勒出的?画像已然有了眉目,比起之前那巴掌大小的?纸,如今新作的?画看着?更清楚。 顾兰因勾完线,开始着?色,而何平安躺久了,背脊硌的?疼,稍稍动了两三?下,就碰到了他的?手?。 顾兰因望着?晕开的?那一抹朱砂色,笔尖悬停。 画中的?布局被打?乱了。 他抬眼望着?她的?眼,缓缓抬手?,将这一笔朱砂色落在她眼角,划出一道迤逦痕迹。 “我……” “你是存心如此。”顾兰因就此下了定?论,搁了笔,心里浮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何平安忙为自己解释,可他捂着?她的?嘴,冰凉的?手?指触到温软的?唇,轻轻按了下去。 “闭嘴,我不想听你解释。” 顾兰因俯下身,张嘴咬住她红艳的?唇瓣,一只手?将她腕上打?的?绳结解开。 他一个月不曾碰过她,却像是忽然开了窍。 何平安睁大了眼,樱粉色的?心衣被男人的?手?撑满,他悄悄汲取着?她身上的?温度,落在颈侧的?呼吸变得滚烫而急促。 …… 书房外,之前两人闹得动静太大,叫整个松风馆都知道了,送纸的?丫鬟出来后众人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可后来后平安又喊了一声救命,让人一头雾水,因是除夕,有丫鬟实在不放心,便?去后头找主事的?白?泷过来瞧瞧。 跟何平安一样病了多日的?侍女强撑着?爬起来,若是何平安在正?房里喊救命,就是喊破了天她都不会去看她,只是这一回在书房,也不知在作什么妖。 白?泷洗漱之后花了些时间梳妆,等出了门,快步往书房那头去。 天飘落的?小雪沾了地便?化成水,屋檐下一片湿润,书房那两扇门扉紧紧闭着?,白?泷到了跟前,见最里的?一扇窗户还开了半扇透风,便?把那几?个充当门神的?丫鬟推开,自己过去看究竟。 第64章 六十四章 书房里白日不曾点灯, 落雪后天色昏昏,内里又垂了诸多?的幔帐,虽隔出了许多?空间?, 却也遮遮掩掩挡人视线。 白泷到了窗边,觑了一眼, 只见帘幕后的影子模模糊糊, 似晕开的墨。 她嗅着空气里的墨香, 竟听不见吵闹声,心?下生疑。 “你说少奶奶在屋里大吵大叫,怎么这会儿如此安静?” 引她来的小丫鬟踮起?脚,看着屋里情形,小声道:“大抵是?少爷掐住了她的脖.子?” 白泷眯起?眼,努力从那一团影子上分辨出她所?说的动作,只是?看了半天, 忽然伸手掐小丫鬟的胳膊, 嘴里咒骂道:“要死呢你!我当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匆匆赶来, 你竟拿我开心?。” 她声音不大不小, 却正好透过窗叫屋里人听见。 书案上, 面色绯.红的少女恍恍惚惚,余光见有?风来, 吹得帘幕轻晃, 猛然一惊, 连忙就推他。 男人埋首在她胸.口,无动于衷, 披在身上的狐裘不知何时已?坠在地。 两个?人亲.密无间?,他身上的衣裳微微有?些?潮湿。 窗外, 小丫鬟哭哭啼啼的在抹眼泪,白泷仍在骂她,有?几分指桑骂槐的意思。 顾兰因原本动作缓缓,听着声,渐渐不耐烦起?来,伸手将何平安的嘴紧紧捂住。 良久,一身热意的年轻人整了整衣裳,临走前?将那粒免子铃还留在她身上。 顾兰因将书房门推开半扇,屋檐下的侍女已?经走远了,他看着白泷的背影,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的小丫鬟。 小丫鬟瑟瑟发抖,满脸泪痕,不敢抬头。 顾兰因垂着眼,冷声道:“山明,叫个?人牙子来。” 小丫鬟闻言如遭雷劈,连忙求饶,奈何话没说两句,就让附近过来的小厮捂住嘴拖走。 正值年关,松风馆里其?余丫鬟见此情形,头不觉压得更低了些?。 顾兰因掸了掸袖子,寒风迎面而来,吹散了脸上的热意,他让人备水,先?去沐浴更衣,等再回到书房,已?然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此处且不赘述,只说那一边。 白泷回了自己的卧房,她躺在榻上才闭上眼,不想?春音在门口拦了个?人,一张嘴叽叽喳喳,扰得她心?烦意乱。 “谁来了?”她问。 春音推了朱娘子一把。 “问你话呢!” 朱娘子赔着笑脸,福了福身,到白泷跟前?先?寒暄客套了两句。 她这个?年纪都够做她娘了,却要伏低做小,只是?她姿态放得越低,白泷就越看不起?她。 少爷找了个?这样的老女人做妾,也?不怕别人笑话。 她闭着眼,一动不动躺在榻上,懒懒问道:“你今日好好的来做什么?” 朱娘子揉了揉笑僵的脸,开始卖惨。 “姑娘服侍少爷左右,这院里上下都夸姑娘贤惠能干,不像我,年纪大了又不得少爷欢心?,坐了一年的冷板凳 ,这年愈发难过了。”衣着寒酸的妇人挤出两滴眼泪,叹气?道,“我人老色衰,自知配不上少爷,请姑娘开开恩,就放了我出去罢。” 白泷抬起?眼皮子,奇怪道:“这话你跟我说什么?咱们都是?给人当奴才的,我还有?那样大的本事?” “姑娘谦虚了,咱们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少奶奶就是?个?花瓶摆设,这松风馆里真正能说上话的,可不就您一个??您服侍少爷多?年,是?他身边最得意的人,这一年到头劳心?劳力,将院里打理的井井有?条,我说句老实话,就是?大老爷那边的钱奶奶,也?比不上您。” 朱娘子一番奉承,捧得白泷高兴不已?,将方才在书房窗外生得闷气?忘了一半。 “你真不怕闪了舌头,这辛亏是?在我的屋里,要是?被别人听到了,只怕要笑话我。” 朱娘子擦了擦眼角,见她脸上多?了些?笑意,不像刚才那样摆着一张臭脸,于是?趁热打铁,拣了几件何平安当初在外开食肆的小事大加编排,哄得白泷又消了一半的气?。 “说吧,你来求我,真就只为了出去?” 朱娘子点点头,可怜道:“求姑娘开开恩。” 白泷沉吟不语,手指绞着一缕头发,看似为难极了。 而朱娘子见她故意卖关子,便扑通一声跪倒她跟前?,哭泣道:“姑娘,这于你而言不过一句话的事,只这一句话,就能救我的命,求求您,我浑身上下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这镯子是?我戴了二十年的,成色尚可,请姑娘莫要嫌弃。” 她摘了手上那只绿镯子,一把塞到白泷怀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白泷听着女人的哭声,莫名想?起?了书房里何平安跟少爷的那点动静。 替身发妻 第53节 她捏着翠玉镯子,笑道:“朱姐姐快起?来,恁大人了,哭得跟小孩一样。你既然诚心?,我就帮你一把。” 朱娘子喜笑颜开,连忙给她磕头。 白泷收下她的镯子。 今日除夕,别院里忙忙碌碌,送朱娘子出去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不过她是?少爷带回来的人,白泷不敢自作主张,放她之前?还要去禀报顾兰因一声。 她走到书房,却见里面空空如也?,早没了人,于是?又去正房那边。 正房里烧了地龙,沐浴后的年轻人穿着一件玉簪色茧绸直裰,青丝未绾,身上似乎还带着水汽,比起?人前?的端正,此刻显得有?些?许懒散风流。 “少爷。” 白泷站在帘外喊了他一声。 “何事?” 他并没有?唤她进来,白泷只得站在原地,将朱娘子的事说给他听。 顾兰因对朱娘子印象淡淡,如今人已?没了利用价值,既然要走,便道: “正好有?个?丫鬟要发卖,等会人牙子来了,你把她带过去。” 隔着厚厚的帘栊,男人的声音听着很轻,有?几分温柔。 白泷不解:“这大过年的,这丫鬟犯了什么错要卖了她?” 她还以为是?自己管教不严惹的祸,正要请罪,顾兰因笑道:“那丫鬟管不住嘴,只好卖了换个?伶俐的。” “朱娘子年老色衰,想?来也?卖不出几个?钱,叫那人牙子不用挑了,谁看上了白送他。” 白泷站在门外迟迟说不出话,她没想?到顾兰因竟是?要卖了朱娘子。 寻常人家,如他们这般富贵的,若要打发走家里的姨娘,除非是?真惹了祸,一般都还要给些?银子替她们安置好,哪有?像少爷这样不近人情的。 白泷劝道:“少爷,朱娘子这一年安分守己,要是?大过年的就卖了,只怕招人闲话。” 顾兰因瞧着帘栊,缓缓笑道:“给人做妾,不就是?这样?” 白泷怔住,虽看不见少爷的脸,可她总觉得少爷这是?意有?所?指。 她从正房外离开,那一边朱娘子还在等她的好消息。 白泷摸着她先?前?给自己的镯子,终于是?一咬牙,打算瞒着少爷放她一马。 她拣了几件自己不穿的衣裳,打了个?小包裹送给朱娘子,而后带着人去后头找山明。 山明绑着一个?丫鬟,见是?白泷,客气?地跟她打了声招呼。 穿着裘衣的侍女走近后看那地上的丫鬟,不看则罢,这一看吓得浑身冒冷汗。 怎么是?她…… 这个?丫鬟从书房过来给她通风报信,少爷却说她管不住嘴,白泷越想?越害怕,见那地上的小丫鬟可怜地睁着眼求她,她慢慢转过身。 不多?时,人牙子到了后门,山明将这小丫鬟交给过去,而朱娘子那头,因白泷有?心?要放她,便叫她挎着个?小包裹轻易就走了。 山明看她神色恍惚,问道:“你怎么了?” 白泷拿帕子擦了擦头上的汗,小声道:“少爷他近来似乎有?些?反常。” 山明看了看天,摸不着头脑,他说:“少爷不是?一直这样吗?” 白泷摇了摇头,她快步往回走,逃一样躲回自己的屋子,除夕宴都不见她露面。 别院外,出了这牢笼的妇人深深吸了口气?,想?到自己竟在此蹉跎了一年岁月,唏嘘不已?。 “大户人家有?什么好的,这样寒碜,白白搭上我一只玉镯子。” 朱娘子一边走边骂,她回到六里桥,彼时朱大郎还在赌坊。 久未归家的妇人在墙头的花盆里找不到钥匙,硬生生在外等了半天,冻的鼻涕都下来了。 好不容易等来朱大郎,却先?挨了他一脚,疼得诶呦诶呦直叫唤。 原来朱大郎在赌坊把身上银钱输了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回来时天都黑透了,他一时也?瞧不清门口是?谁,见身材瘦弱,就先?一脚踢过去当出气?篓子。 他听着熟悉的声音,大惊,随后欣喜若狂,将她紧紧抱住,就像是?抱着命.根子一样。 而那些?听到朱娘子痛呼声的邻里好心?出来查看情况,见是?他们夫妻重聚,便当作一件大喜事,纷纷祝贺了几句。朱大郎谢过众人,将朱娘子带回家。 除夕过后,正月间?周围邻里串门,都想?瞧瞧朱娘子,问她这一年去了哪里,谁知道朱娘子又不见了踪迹。 朱大郎逢人便传她跟野男人跑了,有?不知情的就轻信了他,但也?有?那晓事的,私下里说是?朱大郎将人卖了抵赌债。 可怜朱娘子刚出虎口又入狼窝,最后栽在了枕边人手上。 兜兜转转,白高兴一场。 第65章 六十五章 何平安不知朱娘子的遭遇, 除夕夜吃了年夜饭,顾六叔塞给她一份沉甸甸的压岁钱。 她到屋外?拆开一瞧,红包里十二枚金币分外精致, 对应着十?二节气,真是送到了她心坎上。 何平安到卧房里找红绳串起来, 藏在哪里都不放心, 最后放到枕下, 谁知道第二天再瞧,竟从金的变成铜的! 她在松风馆里到处找人,偏偏不见?他的踪迹。 今日是初一,顾兰因已从浔阳的当铺抽身,明日便?要启程去南京了,他能去哪里呢? 何平安气得砰砰朝他的枕头砸了三拳。 那时候白泷正好过来给顾兰因收拾柜子里的衣裳,见?她这个傻样, 笑道:“这翻年后的头一日, 怎就闹了个愁眉苦脸?当心不吉利,一年都走霉运。” 何平安心里冷笑, 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 她假惺惺问候了几句, 而后慢慢跟她套话。 “六叔那里今早上派人来问话,到这头不见?他, 就问起我来。我是这院里最闲的人了, 耳又聋眼又瞎, 哪里知道他的去向,你要早来一会?儿就好了, 这松风馆上上下下,想必除了你, 就再没?其他人知道了。” 白泷抱着少?爷的衣裳,一件件叠好,嘴里笑了笑:“没?你说的那样灵通,少?爷今日起来的早,我问过一声,不过少?爷不告诉我,只说今晚上不回来吃饭了,我猜啊,如今也就后头马房里的成碧知道,毕竟他早上给少?爷套过马。” 何平安饮了一口茶,故意叹气,趁着她收拾屋子,自己坐在梳妆镜前捯饬了一会?儿,换了身低调装扮。 六尺在屋外?打拳,何平安出?来后朝她使?了个眼色,六尺蹦蹦跳跳跟过来。 她捂了一个冬天,脸皮终于白了些,少?奶奶从顾家跑了之后,她就跟着其他人在村子里看那栋五进出?的大宅子,中?途少?爷把?她们接到过浔阳,只是后来又送走了。 这三年里她个儿长高了,身子苗条又结实,与从前的矮豆芽判若两人。 六尺说了很?多村里的小事,诸如看门的那个老婆子没?熬过去年冬,死了,桃桃这三年吃得好长得高,就先顶过老嬷嬷的缺,在家看门。 “我们走之前她哭得稀里哗啦,说人一个接着一个都走了,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也要跟咱们一块。她去找柳嬷嬷,柳嬷嬷看她年纪太小,没?有答应,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在家里生闷气。” 何平安都快记不起她了,听六尺这么说,又想起宝娘。她们三个人当初都是赵家一起陪过来的人。宝娘死的最早,死之前疯疯癫癫,到周氏跟前揭她的老底,不过歪打正着。 “柳嬷嬷若要算算年纪,也快到七十?了,身子如何?” “你放心罢,老爷把?她当半个亲娘,一有不适,就请郎中?过来,她从浔阳回来之后,周氏看她老的厉害,也不好意思让她伺候,她如今住在我们那宅子里,有丫鬟专门照顾,听说我们过来,还往船上装了一箱子的山货,说要给你尝一尝。” “原来那是柳嬷嬷送过来的,也不早说。等会?去厨房说一声,今晚上还要吃笋。” 何平安带着六尺,一边说话一边往后头马房去。 成碧如今地?位看着不如从前,马房里的人却也不敢小觑他。 今日天难得放晴,那屋檐外?有个穿青布棉袄的小厮揣着手蹲在地?上晒太阳,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他听到脚步声,睁开一只眼。 从夹道走来的少?女穿着身藕荷色洒金圆领袄,樱粉色插银宽襴挑线裙子,头发绾成一个圆髻,插着凤衔珠银钗,她一双乌沉沉的眼正盯着他。 成碧拱手弯腰,很?是恭敬。 何平安看他笑道:“罢了罢了,你这样我不习惯。他把?你赶到这儿来,多半是我连累了你,之前被他盯着,我不好跟你致歉,如今过了旧年,大年初一他不在家,我就赶紧过来了。” “少?奶奶慎言,我只是少?爷身边的长随,去年是我自己糊了头,不懂礼仪尊卑方才惹恼了少?爷。这些都是我自作自受,不曾埋怨过您。”成碧道。 何平安见?他故意跟自己拉开距离,又笑了笑,她把?自己那几个铜钱塞给他,嘴里道:“这是我全部身家,你这样疏远我,我也没?办法了,既然要开口跟你打听他的行踪,少?不得要给你一点……好处?” 成碧哪敢收,吃过一次亏了,连忙缩手,当作烫手山芋。 何平安步步紧逼,一直逼得他后背贴上墙,无?路可?退。 成碧见?她坏笑着看着自己,心里门清的很?,无?可?奈何,只能长长叹了口气,喊了她一声祖宗。 “说吧,除了想知道他的行踪,还想知道些什么?” 何平安哈哈大笑,成碧听了大惊,伸手就要捂住她的嘴,但今时不同往日,他连忙瞪了她一眼,嘴里小声道:“你还没?吃够苦?” 何平安拍了他一掌,笑眯眯道:“你这不就好了,先前给我行礼,眼睛都不看我,我还以为你被人夺了舍,身子里住了个老古板。他是怎么调.教你的?先前恨不得盯死我,这会?儿又怕的要死。” 成碧别过脸,他嗅着她身上的香,膝盖还隐隐疼。 他知道何平安这是在记仇,只能无?奈道:“少?爷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敬你是主子,你也可?怜可?怜我这个给人当奴才的。” “那你就只告诉我,顾兰因今早上去哪了?” 成碧被她这一折腾,巴不得快把?她送走,于是跟她说了顾兰因的去向。 “少?爷今早上去江边了,在路上买了几刀黄纸,大抵是要烧给……”成碧欲言又止,咳了三声。 “原来如此” 何平安看了看天色,这会?儿还未过午,于是就先回去等了等。 日午吃过午膳,他人还不见?回来,何平安又往马房去了一趟,这一次竟是要出?去。 从别院到江边有好一段路要走,她是来借驴的。 成碧看她要亲自出?去找顾兰因,劝说了几句,见?何平安是铁了心,立马把?后门堵死。 “你要从这儿走,那就从我身上踏过去。” 何平安真就要往他身上撞,面貌阴柔的小厮皱着眉头,先伸手抵住她的脑袋,忍不住道: “何平安,你是驴脑袋不开窍吗?” 成碧怕弄歪了她的发髻,手又抵到她额头上,他看四下没?人,马棚里那头驴有了动静,于是小声道:“你从大门走不就成了?这大过节的顾六爷在家,顾六爷叫人套车送你,他就是回来了也没?办法怪罪你。” 何平安茅塞顿开,脸上挂了笑。 成碧见?状,也跟着松了口气,他看何平安转身就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等她影子都没?了,方才掸了掸身上的褶子,挥散身前那股淡淡的冷香。 替身发妻 第54节 此处且不赘述,只说前院,何平安依照成碧的指点,在顾六叔跟前留了话,果然有马车送她。 江边上这会?儿风大,车夫见?到江边的酒楼里有自家的车马,便?道:“三少?奶奶,三少?爷指定就在这儿。” 马车里的少?女掀开帘子偷看了一眼,果然就看到了楼上有沉秋的身影。 她戴着帏帽,领着六尺一起进楼。 这酒楼也是顾六叔手下的一处产业,里头伙计认出?顾家的马车,殷勤上前招待,听六尺说是三少?奶奶,高兴道:“原来三少?爷等了一晌午,专为等奶奶过来,快请上楼。” 伙计在前引路,何平安心里却道了声不好,她上了楼,让伙计给她指了门,将人打发走。 顾兰因今日烧了纸,不知要等谁,自己若贸然进去了,一则坏他兴,二若是有外?人在,更开不了口,白来一趟,于是何平安拉着六尺,在隔壁雅间坐下。 “咱们等一等。” 何平安说这话,不曾料到这一等就等了一个下午,待到天要黑了,顾兰因那头仍不见?动静。 雅间里的少?女贴着墙,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连忙去隔壁看究竟。 那扇格门被她撞开,本以为扑了个空,却不想屋内昏暗暗的,窗棂上的那一抹余晖正好被暮色吞没?,倚窗观景的男人听到响动,缓缓转过身。 他今日一身素服,像是在为谁吊唁,竟在这临窗的雅间里待了一日,桌上只有几壶酒,何平安在门那头就嗅到这里浓浓的酒气。 “你是谁?” 何平安看他醉眼朦胧对着自己,反手悄悄把?门合上。 衣着清雅的少?女慢慢靠近,心里打着鬼主意。 顾兰因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一双俊眼半阖着,他俯身瞧她的耳垂,轻轻道:“耳坠子丢了么?” 何平安捂着一只耳朵,不好意思说这是让六尺拿去当掉了。 原来两人在隔壁坐了一下午,伙计送来茶水和糕点,但何平安身上只有那十?二文?钱,她听不见?动静,怕顾兰因中?途跑了,到时候自己留在这里无?钱结账,便?摘了耳上的一对儿金灯笼坠儿,叫六尺去当铺当些钱来。 顾兰因看她不说话,一个人从袖里取出?一对儿桂花样式的耳坠,在她眼前晃了晃。 “可?还认得?” 何平安望着摇摇晃的耳坠子,不等回答,耳垂被人捏住。 身后的男人动作轻柔,给她戴好坠子,声音带笑: “我知道你喜欢,后来我路过那里,就买下了,一直想送给你。” 何平安听的一头雾水,而他手指冰凉,顺着耳朵往下,落在了她的衣领里。 ”我也给你裁了好多的衣裳,置办了好多精致的头面,都存在我的屋里。“ 何平安浑身打了个颤,忽然明白过来。 顾兰因将她从后抱紧,那只手被暖过之后,他变本加厉,但何平安都忍住了,等他抱着自己往墙上抵时,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还喜欢金子,你能给我金子吗?” 第66章 六十六章 顾兰因没有吭声, 埋首在她颈侧,动作微微顿住。 此刻华灯初上,初一的夜里, 酒楼中极为热闹,门外人来来往往, 光影缭乱, 偏这一间?黑漆漆昏沉沉, 半开的窗扇迎进一缕月色,他嗅着她身上?的幽香,眼?神暗沉。 月明风细,隔壁间的粉头拨起琵琶。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 …… 席上?觥筹交错, 笑声不断。 一墙之隔, 顾兰因抱着她,额上?一层薄汗, 他听着何平安压抑的声音, 微微仰着头, 一双眉眼?瞧着湿漉漉的,仿佛从水中出来一般。 “你要金子做什么?” 男人的声音轻柔极了, 唇色泛着明艳艳的红, 贴着她细白的脖颈, 落下一个?吻。 背脊抵着墙,乌发散乱的少女失神地看着他身后?。 她手里紧紧抓着一物, 是方?才混乱时从他腰间?摘下的玉佩。 既然是他的贴身之物,想必价值不菲。 何平安缓了几口气, 挣扎着就要推开顾兰因。 浑身酒气的年轻人却将她死死抱住,嘴里问道?:“你想要多少金子?” 何平安一愣,手抓着他的衣裳,试探性道?:“你有多少金子。” 他朝她的耳朵轻轻吹了口气,渐渐笑出声,最后?贴近,缓缓道?:“我纵有一座金山,与你有和干系?” 何平安忽然醒悟,有几分意外。 “你知道?是我进门,故意如此,我还以为你有多痴情。” “前脚在江边诉完情,后?脚就来碰别的女人,你假心?假意,除了自己,分明谁都不爱,刚刚演什么戏!” 顾兰因伸手拨弄她耳上?的坠子,微笑道?:“这事谁告诉你的?我猜猜,是不是成碧?” “我的事你别管。” 何平安拿了他一块玉佩,也不算白来一场,见他还堵着自己,一巴掌甩过去。 两?个?人方?才缠在一起,这一会儿她动手,顾兰因躲了开来,就这么个?空隙,何平安把他桌上?的酒都顺走,踢开门就跑。 身后?有人追过来,何平安头也不回,出了门就往热闹地方?钻。 夜里天气尚寒,她跑得气喘吁吁,顾兰因在身后?喊她,人群里似乎有人回头投来一记目光。提着酒壶的少女跑了多远自己也不记得,周围人影憧憧,她跌跌撞撞向前,最后?拨开遮眼?的一个?人,尽头是江边的码头。 有船泊在码头,舱内有人在弹琵琶,一盏豆大的烛灯,照出一个?女人的轮廓。 她望着江上?的袅袅寒烟,见无路可跑,索性一壶酒干尽。 何平安将酒壶远远丢出去,只听水上?啪地一声响,与此同时,舱内的琵琶声截然而止。 —— 何平安彻夜未归,顾兰因看着江上?捞起来的酒壶,还以为这酒鬼昨夜喝多了往水里扎。他正要叫人去水里捞一捞看,江上?一只小船却靠了岸。 宿醉后?的少女走路还是摇摇晃晃的,见到岸边站了许多人,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你去哪了?” 何平安挠了挠头,回首看着那只小船,记忆模糊。 “我昨晚上?听到船上?有人在弹琵琶,她掀开帘子,朝我招手……” 顾兰因一巴掌拍在她脑袋上?,愠怒道?:“你个?蠢货!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怎么别人朝你招招手你就过去了?” 何平安捂着头,一脚踹过去:“还不是你买的那壶破酒!我喝了酒,看她就像是看到了我娘,我娘朝我招手,我能不过去吗?” 顾兰因听她这样说,见哄她的是个?女人,略微松了口气,随后?便?跳到船上?查看。 这小船干干净净,铺了簟子,一只朱红的茶几摆在船舱里,左右两?只蒲团,像是被人收拾过,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 顾兰因脸色沉沉,回首见何平安依旧是没心?没肺的,上?了岸便?把她揪回去,浑身搓了一遍。 何平安喝了一壶酒,被热水一泡,昏昏欲睡。 “你那壶酒,怎么回事?” “有些?致幻罢了,我都不敢喝多,你却抢了一壶。” 顾兰因在翻拣她昨夜穿的衣裳,可里里外外都找不到自己的玉佩,转身问道?:“我的玉佩呢?“ 何平安睁开眼?,低头想了想,但什么也不记得了。 “拿我的东西?去献给别人?那玉佩是上?好的玉料,我亲手雕刻,本该是无价的,不过可怜你,姑且就算作三千两?,是以你如今的帐上?又要再添上?三千两?了。三万三千五百两?。” 何平安洗把脸,见他冷着眼?看自己,蹙眉道?:“我知道?了。” 反正也不会还,瞪什么瞪,何平安心?里笑了笑。 顾兰因等?人日?中时分才从别院离开。 顾六叔出门送他,看他夫妻两?个?上?了往南去的船,这才觉得了却了一桩心?头事。 船到了鄱阳县,若是按照原先顾六叔的安排,应该从浮梁走,过了婺源往下,就到了歙县,不过顾兰因临时改了主意,叫船改道?往祁门去,从池阳的石台县路过,汇入扬子江,最后?经过铜陵芜湖,直往南京而去。 何平安从未走过这样远的水路,一路睡了多日?,闲暇之际从成碧跟山明几人口中得知了顾五叔的些?许底细。 原来顾兰因的五叔是南京城的木商,最早贩卖的是婺源的杉木,积下了厚厚的本钱,现如今家大业大,还采湖广四川等?地的木材,在江上?放排,漂运到南京上?新河来转卖。 这一日?顾兰因下船拜访岸上?的旧友,不在船上?,何平安跟成碧隔着远远的距离蹲着晒太阳。 “江上?放排,就不怕那些?木头都漂散了吗?” “那些?排工都干了不知多少年头,个?个?都是熟手,要真怕这个?,何必丢水里。更何况之前还有人在海里放排的,定然是有技巧可言,不过咱们也只能看看罢了。” “那为什么现在没人放排?我还没见过呢。” 成碧白了她一眼?:“这会儿还没涨水,谁这么傻。” 何平安将手上?的咸鱼砸过去:“好好说话!” 戴着瓜皮小帽的少年哼了一声,将那咸鱼接了个?准,晒着太阳吃得美滋滋。 三天之后?,船到南京。 第67章 六十七章 顾兰因的五叔收到书信, 这些日子一直派人候在各个渡口。 他们?一行?人下了船,那边都雇了轿子来接,有小厮飞奔回府传话, 后宅里的女人们纷纷整妆,专等着他夫妇二人。 顾五叔早年来南京, 娶的是崔翰林的女儿, 妻家世?代儒门?, 不过?清贫了些?,正好仰仗他的财力,这三十年间供出了两个进士,俱做了京官,一朝发达起来。现如今到儿子这一辈,嫡子娶了南京兵部尚书的孙女儿,几个庶子各有造化, 家中人丁兴旺, 搁在这南京城,也勉强算一门显贵。 顾五叔虽多年不曾回徽州, 但念着老家的亲友, 顾老爷一封书信寄来, 他即刻便让家里仆从收拾出一座干净院落,预备作?侄儿的落脚处。 话休絮闲, 只说何平安等人从渡口下了船, 坐上女轿, 一路往顾家府邸而来。顾五叔的宅子买在裕民坊,原先?只有三进出, 后来几个儿子都娶了亲,就把左右隔壁的宅子也买下, 几处打通,占地颇大,修整后十分阔气。 何平安头回来南京,轿子里撩开帘子,偷偷朝外张望。 替身发妻 第55节 城里街道颇宽,九轨可容,因还在正月,热闹随处可见,一路还能望到不少写着“吉庆有余”、“太平有象”的斗方跟条幅。沿途商铺鳞次栉比,幌子招牌不计其数,川广杂货、西北皮货、茶社酒馆、卜卦命馆…… 跟浔阳相?比,南京的繁华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真是五方所?聚要之所?,文物渊藪,良工巨商百货业集。【1】 见快到顾五叔家门?首,何平安放下帘子。 顾家的小厮把门?打开,女轿夫抬着轿子往里,坐在轿中的少女闭着眼,脑中仔细回想先?前?成碧与?她?说的那些?消息。顾兰因这个五叔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后宅里的女人她?十根手指都数不过?来。 等到了垂花门?前?,不能再往里了,白泷撩开帘子,轿中的少女方才下轿。 何平安今日穿着大红通袖妆花缎圆领袄子,一条松绿插金宽襴的裙子,头发盘起,戴着金丝狄髻,周围插着金累丝簪儿,还簪了几朵鲜花。 少女粉浓浓一张雪白的脸,春山低翠,眼里波光潋滟,韵致动人。 几人走?到正房,府内丫鬟打起帘栊,明间里早已等候了一众人。 何平安抬眼,对着众人先?行?礼拜见。 五个未出嫁的姑娘回了一礼,再就是与?她?同辈的几个媳妇。 一家人头回见她?,坐在上首的老妇人朝何平安笑了笑,将她?仔细打量,开口道:“早就听说侄儿娶了个貌美又贤惠的妻子,都说眼见为实,咱们?今日算是见着了,果?然不假,快请坐,看茶!” 何平安谦虚了几句,知道她?就是顾五叔的原配,向她?问好。而崔氏见堂前?立着的少女皮相?甚好,衣着光鲜,为人却谦逊,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你?头回来咱们?家里,想必人生地不熟,不过?不用担心,我这些?媳妇与?你?都是一般大的,同龄人之间或有说得?上话的,必然不会叫你?孤单。” 何平安微微笑了笑,这一屋子人她?谁也不认识,也不好多言。崔氏把自己那几个媳妇挨个介绍了一遍。 坐在她?手边上的女人穿着品红宝莲纹云绸对襟袄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戴着累金丝镶东珠的金凤,一张圆脸,杏仁眼,正是兵部尚书的孙女穆银瓶,她?到顾家来算是低嫁了,一屋子人没个比她?娘家身份更高的,崔氏平日不敢对她?如何,如今头一个介绍,何平安起身又行?礼。 “妹妹快别多礼,请坐、请坐,都是亲戚,头一回见,不知妹妹姓什么。”她?笑眯眯问道。 何平安本想说自己姓何,不过?临到嘴边,改了口。 “姝儿,还不快拜见你?赵三婶婶。” 站在穆银瓶身后的小姑娘慢慢往前?,她?梳着双鬟,穿着粉绿的袄裙,声音细细道:“姝儿拜见三婶婶。”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料到今日有小辈在,早备好了礼物,小姑娘道过?谢,又躲到亲娘背后站着。 这之后依次是李氏的女儿顾之懿,明氏的女儿顾之珠,何平安一人送了一个金项圈。 至于崔氏边上那些?站着的庶女,何平安也有赠礼。 崔氏见她?出手这样大方,更高看她?一眼,嘴里笑道:“你?远道而来,咱们?家女儿又多,真是让你?破费了。” “姑婆叔公盛情,区区薄礼而已,不必见外。” 何平安坐在椅子上,说这话时当真是半点不觉得?破费,原来这些?都是顾兰因的东西,若是她?不送,被他查到了就要记在自己帐上,今日这屋里应当是缺了一个人,她?那里还有一只金镯子不曾送出去。 她?不动声色瞧了瞧这一屋子的女人,崔氏身边那五个庶女穿着水青的袄子,之前?报了名?姓,依次是绿、筱、媚、清、涟,光看模样,便能猜出其母亲都是美人坯子。至于崔氏的三个儿媳妇,倒是应了那句话,娶妻取贤,在色上则要欠缺一二,三儿媳妇明氏在这屋里头看着最不显眼,偏那女儿最闹腾,众人说话间跑来跑去,最后扑到了何平安身上。 约莫六岁的小丫头,童言无忌,问东问西,何平安就抱着她?胡言乱语。 崔氏见这孩子没完没了,瞪了明氏一眼,明氏连忙就要把女儿抱回来,恰好这时有人从门?外进来,何平安抬眼看去,是个穿着秋香色褙子的老嬷嬷。 她?俯身在崔氏耳边说了几句话,崔氏脸色都变了,小声道:“你?说的当真?” 她?点点头。 崔氏皱着眉,见有外客在,一时不好发作?,只好摆摆手,对上何平安,又换了笑脸道:“如今快到日午,咱们?听说你?们?夫妇来了,置办了一桌席宴,专为二位接风洗尘,请先?移步。” 有丫鬟带着何平安往正厅走?,等她?一出去,那崔氏就砸了一只茶盏。 “混帐东西,送她?去庙里原是为了保住她?那三病五灾的命,这才不过?两年,居然还敢跑。你?可听仔细了?”老嬷嬷朝后指了指,“她?师父都找来了,不然咱们?还蒙在鼓里呢,听说去年年底就走?了,却借口说归家探亲,一时放过?去了。” 崔氏把贾尼姑喊进来,细细盘问。 “我们?那六姑娘怎么好端端的要跑?是不是你?庵内不干好事?看她?离家远身边又没人照顾,伙同其他女尼虐待她??” 苏州黄枫庙的贾尼姑拜过?崔氏,唉声叹气道:“这却不知从何说起。小尼佛门?中人,又是常来太太奶奶这里走?动,受了不知多少恩情,为何要虐待她??岂不是忘恩负义?” “庵中生活清苦,六姑娘出身豪门?,头一年十分不习惯,嚷着要回家,小尼念她?年纪小,破例叫她?过?年回家看看,去年年底,就是一个月前?,又准了她?一次,哪知道隔了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她?回来的影子,这才一路找过?来。” 崔氏拍桌子怒道:“她?一个女儿家,纵是出家做了尼姑,你?们?也要多照看些?,怎么敢让她?孤身一人回来?就不怕路上有歹人么!” 贾尼姑心里呸了一声,前?年她?也孤身一人回来,若那时不妥,怎么不开口呢?这会儿又假惺惺关心起这个庶女,要真是为这六姑娘好,当初就不该把人送到庙里来。 只是对着自己的财主,贾尼姑忍了下来。 “太太有所?不知,六姑娘性子顽劣,在庙里时就十分懒散,不与?其他师姐一起念经打坐,时常出门?在街上耍玩,小尼罚过?她?几次,因贵府的小姐,不敢太过?,哪知道还有这样的胆子。” 崔氏闭了闭眼,气道:“跟她?那个上不了台面的亲娘一样,六姑娘在家病怏怏的,一到庙里就生龙活虎,可见是天生没有享福的命,今日既然逃了,今后无论是生是死,都看她?造化了。” “她?要是还有脸回来,你?们?见到了,不必回我,先?关起来恨恨罚她?一回,定要让她?长长记性。” 众人不敢出声,只有先?前?回话的老嬷嬷点了点头说是。 何平安在堂厅里等了一会儿,这鸳鸯厅前?头宴请男客,后头宴请女客,她?先?来了,忽觉的这崔氏老太太并未把她?放在眼里,想到今日送出去的礼,何平安叹了口气。 还好不是自己的东西,不然这饭她?哪吃得?下。 而她?身后的白泷一张脸都黑了,要不是在别人家里,她?这会儿定然要骂出来。 既然宴请宾客,这会儿却让客人干等着,岂有此?理。 一盏茶后,崔老太太携众女眷终于来了,崔老太太说了些?场面话,只是端着架子,瞧得?何平安心里发笑。 她?坐在主位上,大儿媳妇穆银瓶坐在右手边,何平安见自己只能坐在左边二客的位置上,总算是弄清楚了这个家里众人的地位。 大家吃了几杯酒,席宴开到一半,门?外闹嚷嚷的,崔氏不悦,让婆子出去查看究竟,谁知道那婆子才出去,又吓得?缩回头,嘴里道:“梅姨娘拿刀过?来了!” 崔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什么?” 众人都还愣着,何平安却从那一个“刀”字当中品出杀气来,二话不说,先?做缩头乌龟,往众人身后躲。 说时迟那时快,屋里丫鬟尚未将隔扇关上,有人披头散发已经进来了。 她?一眼就看见崔氏,手中一把长剑,毫不犹豫就捅过?去。 何平安看着那血滋出来,恍恍惚惚,仿佛在做梦,见众人乱作?一团,尖叫不止,当下两眼一翻,往后就倒。 第68章 六十八章 屋里乱成一团, 众人见崔氏被梅姨娘一剑捅了心窝子,俱瞪大了?眼,而始作俑者像是被灌了?鸡血似的, 愈发亢奋起来,她剑一抽, 反手又抹了崔老太太的脖子, 离着最近的大儿媳妇被喷了满脸的血, 这会儿翻起白眼,另两个站着伺候的腿脚跟着发软。 隔壁间的男人听到杀人两个字,停了?筷子,先还难以置信,后听丫鬟婆子们大喊大叫,方知?不是假话。 因此间女眷颇多,顾五叔先进来查看。 跟了?他多年的发妻这会儿死的透透的, 横躺在地上死?不瞑目, 看着分外骇人。而梅姨娘发髻松散,挥剑乱砍, 一双眼杀红了, 连他都不认得, 也要?捅他。 “没用东西,这么多人还拦不住她一个!” 顾五叔身后几个长随忙伸手制服她, 鬓角泛白的男人一巴掌打过去, 嘴里道:“糊了?头的贱人!竟敢当众刺杀主母, 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她害了?我女儿,我要?她偿命, 她死?了?没?”梅姨娘嘴角流着血,被人牢牢按着, 眼神?里竟冒出一丝戏谑来,“她死?了?不好吗?” “梅氏疯了?!快堵了?她的嘴,即刻送官。” 顾五叔看着自?己手上的血,怒不可遏,又扇了?一巴掌,骂她是蠢女人。 这间厅里晕了?好几个人,顾兰因寻来时何平安倒在角落里正眯眼偷看众人的反应,见他转到跟前,连忙装死?。 而白泷缩在一旁瑟瑟发抖,先扑了?过去。 “少爷!” 衣衫清雅的侍女一张脸惨白惨白的,说话也是结结巴巴,半天不知?说的什么。 那些?丫鬟婆子里有成精的,见此情景,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只是这年轻人实在陌生,模样却又极其?的俊秀,不由?盯着多看了?几眼。 顾兰因虚揽着她,言语温和,安抚几句后,视线落在了?白泷身后。 何平安早闭上了?眼睛,鬓发上的几朵粉色山茶被人踩烂了?,不过一身鲜亮衣裳,发髻又梳得漂亮,就是待在角落里,一眼也能瞧见, 她本该在崔氏身边才对,如今藏到这里,倒也有几分小聪明。有小丫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福至心灵,三?步并两步过去抢着把人扶起来,嘴里还道:“赵三?婶婶晕过去了?。” 白泷回?过头,一个激灵,赶着也去扶她。 “少奶奶刚还是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她欲言又止,伸手掐住何平安的人中。 何平安本就是在装晕,被她这一掐,疼的先皱眉,认定她是故意的,于是一巴掌打过去。 白泷耳朵嗡嗡响,周围人听到这一声,顿时安静下?来。 众多目光落来,角落里昏迷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眼神?茫然。扶她的小丫鬟很是高兴,不过一侧的白泷却红了?眼。 何平安见她这鬼样子,心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在人前她是赵婉娘,白泷再如何也不敢跟她撕破脸,只能忍气吞声,何平安借着这个机会,沉下?了?脸,又扇了?她一巴掌。 “你这不长眼的贱婢,方才那疯子提剑冲过来,你人在哪?我在地上躺到现在,还是叫别人先扶了?起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白泷睁大了?眼,面皮涨红,两颊火辣辣的疼。 “你……” 何平安推开她,自?己整了?整衣裳,周围有丫鬟来劝的,她正好顺着台阶就下?。 至于顾兰因…… 顾五叔在跟他致歉,说是日后再为他办一场洗尘宴,今日府里乱糟糟让这个侄儿见笑了?。面露哀色的年轻人很是体?谅,拱手先告辞。 他回?头瞥了?一眼何平安,她倒是乖顺。 顾兰因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青萍小筑,这儿除了?他自?己带来的丫鬟仆从,还有些?许陌生面孔,他把人抓到房里,紧紧关着正门?。 何平安知?道他要?发难,一进门?就往地上滚,顾兰因见她像是没骨头的虫,尽往桌底下?、床底下?钻,冷笑道:“在外头摆主子的谱,到我跟前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样子,谁教?你的?” 何平安见他跪在毯子上伸手要?捉自?己,一口咬过去。 “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她就是该打,要?是搁在以前,我还要?踹她一脚。” 顾兰因看着自?己手指上的牙印,声音不如开始那般冷硬,他偏过头,床底下?的少女正一错不错地看着她,粉浓浓的面上隐隐有几分不安的神?色。 “你是仗着我现在好说话,故意欺负她罢了?。” 水天碧的衣袂垂在毯子上,他挡着一线光,一双秀气的眼眸死?死?盯着她,像是盯着罗网中的猎物。 “要?是在从前,你猜我会怎么罚你?” “现在不比过去,你若是出去认个错,我就轻轻放过你,决计不会剥你的衣裳,更不会叫你在这样冷的天气里跪上一夜。” 替身发妻 第56节 何平安警惕地看着他,嘴里道:“你在哄三?岁小孩呢?” 顾兰因低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你怎么知?道?” 她微微皱起眉,不知?他要?卖什么关子,心跳开始加速,手指不自?觉蜷缩起来,紧紧握成拳。 顾兰因起身离去,听着正门?开关的响动,何平安趴在原地,迫切地想要?爬出去,再躲到另一处。 只是探出头,又怕中了?他的计。 她就这样犹犹豫豫,等他再次折返,忙又躲回?去。 顾兰因此次回?来,身后还跟了?个小尾巴。这卧房里几天前就布置好了?,今早上一行?人到,六尺她们就将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都带进来。 顾兰因从她们几人手里拿来钥匙,递给?了?白泷。 “这些?东西,若有看得上的,尽数拿走。” 白泷为难道:“可是这都是少奶奶的,我一个下?人,要?是被人传手脚不干净,该如何是好?” 顾兰因失笑,他摸了?摸她两颊的红肿,从袖里又取出一瓶伤药给?她。 “这些?衣裳首饰原是我出的钱,何曾是她的,你若是不挑,岂不是白挨了?打,便宜了?她。” 顾兰因刻薄起来与三?年前别无二致,对着白泷,他倒是念着幼年的一点?情分,给?了?她莫大的脸面。 白泷拿了?钥匙,将何平安装首饰的匣子打开。 她见顾兰因看着,畏手畏脚的,最后还是他挑了?几样金灿灿的塞过去,那些?全是何平安平日的心头好。 白泷抱在怀里,面颊发红,不过被巴掌印挡着,一时也难叫人看出来。 顾兰因对着剩下?的头面,将金的统统拣出来,只留下?白灿灿的银器,随后开了?衣柜,将她鲜亮的衣裳也纷纷丢出去。 何平安在后头床底下?偷窥,见白泷满载而归,忍不住闭上眼。 日光晒在透亮的高丽纸上,细小的尘埃轻轻翻滚,室内静悄悄的。 顾兰因瞧着她这一处,慢慢走近,他端着烛台,借着光,看清了?她躲在床底下?的乌龟模样。 “出来罢。”他说。 何平安脸贴着地板,嘴里道:“我一点?都不心疼。” 顾兰因笑了?笑:“我听你的声音,不像,况且你心疼与否,跟我是没有半点?干系的。” “你不过是鸠占鹊巢而已,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何平安咬着牙,不说话。 见何平安是要?缩在里头过夜,顾兰因便吹灭了?灯。 他将屋里门?窗都关好,也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何平安眼皮子开始打架,睡意涌上来,让人难以招架。 “不能睡、睡……” 她掐着自?己的胳膊,只是撑了?一盏茶工夫,实在受不住,到底是歪倒过去,不省人事。 意识昏沉间,有人似乎回?来了?。 此处且按不表,只说府内因崔氏之?死?,弄得好不安宁。 正月里出了?这样一桩荒唐事,一则不祥,二则坏了?小辈们的科考。 原本府内的三?公子已经赴京预备着今年的礼闱了?,现在崔氏一死?,他倒白赶了?路,不得不回?来奔丧。 仆人门?撤下?家里的红灯笼,挂上白绫,又赶着去买棺材,崔氏的尸体?现就摆在花厅里,家里几个体?面的老嬷嬷有给?她缝口子的,也有给?她净身的。 顾五叔从衙门?回?来,脸上神?色不明。 夜风吹过树杪,年近半百的男人迟迟不敢靠近那个花厅。 他跟崔氏是结发妻子,想当初也是有过一段恩爱的岁月,后来生意兴隆,家里光景一日好过一日,后宅里人也多了?起来,崔氏不知?何时,像是变了?一个人。 梅氏今日杀了?她,顾五叔就念起了?她的好,不过人已经死?了?。 他转身去梅氏那里。 梅氏原先长在土匪窝里,习得一身好武艺,初次打劫商队,就踢到了?顾五叔这块铁板。因模样好,顾五叔千方百计把她娶了?回?来,后生下?了?他的第六个女儿。六姑娘自?小体?弱多病,养在崔氏的膝下?,苏州的贾尼姑常来家里走动,见着了?六姑娘,就给?她算过一卦,崔氏看她是个有佛缘的,就给?贾尼姑带回?去,让她出家做了?个小尼姑。 梅氏为此跟他大吵过一架,顾五叔哄了?许久,最后送了?她一口极锋利的宝剑。 今日崔氏之?死?,梅氏说的话,戳到了?他心里那最阴暗的地方。 屋里空空如也,顾五叔坐了?一夜。 七天后,三?公子从外回?来奔丧,崔氏的棺材停了?七日,今日正好出殡。 他自?下?了?马,就飞奔进灵堂,伏地大哭。 三?公子将至而立之?年,模样与顾五叔有几分相?似,他穿着丧服,泪流满面。 与他一道回?来的还有个男人,因是朋友,也来了?灵堂前吊唁。 只见他眉眼五官十分清秀,若是换了?身衣裳,被人当成女子也是有的。 第69章 六十九章 灵堂里女眷哭成一片, 素白幔帐,灵幡纸钱,像是雪一般, 干净极了。 陆流莺对着崔氏的牌位,先上香。 烛光舔舐着檀香, 他垂眼看着顶端一闪即逝的火星, 眼神?无悲无喜。 祭拜吊唁过后, 陆流莺跟着三公子去他的院子,路上从一片竹林经过。 早春时节,竹青花瘦,曲径匿在绿雾之中,听?到有渐行渐近的脚步声,陆流莺抬眼看去。 雾气散尽,及至眼前, 一身素服的少女闯了出来?。 俗话说的好, 要想俏,一身孝, 她通身的素雅, 乌浓浓的发上又是一水儿银器, 不过生?来?是个明艳的模样,反倒衬出了几分动人之姿。 陆流莺见她神?色惊慌, 于是朝她身后投去目光。 四目相对, 从竹林里追出来?的年轻人缓缓站定, 他穿着霜白衣裳,鬓发微乱, 却是儒雅风流的气质,此刻朝着两人拱手作揖, 面露微笑,唤了三公子一声“堂兄”。 三公子恍然大悟,笑着回礼,又与陆流莺解释了一回。 “这位是弟妹?” “正?是,早间出来?的匆忙,让二位见笑了。” 他见何平安这会儿跟个呆鸡一样,提醒道:“这是堂兄,在家?排行第三。” 何平安福了福身,喊过堂兄,只是对上他身旁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开口。 那人男生?女相,穿着白色道袍,身量高挑,两弯秀眉,一双瑞凤眼,看人时笑也不笑,分明是冷冷清清的姿态,可他垂眼对着自己,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仿佛起了一丝波澜,如初春的融冰,一点一点扰动了春水。 顾兰因道:“你先回去,且带了丫鬟一起,到时候去晚了也不妨,我昨日?跟大嫂她们说过了,你身子不好,她们不会怪罪你。” 何平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去,身后的目光仍还落在身上,她走到深处,朝着竹林外看了一眼。 三公子带着两人去了书房叙话,从背后看,她一时居然分不清谁是顾兰因。 …… 何平安回到青萍小筑,六尺在篱笆边张望,见她完好无损又独自走回来?,松了口气。 今日?是正?月十五,崔氏的葬礼不宜大操大办,日?中出殡,离着现在还有些许时辰,何平安让六尺去厨房端些朝食来?。 她一早上未进水米,又跟顾兰因闹了矛盾,跑了一路,如今饿得发晕。 她往明间的罗汉床上一躺,不等闭眼,白泷收拾卧房出来?。 打扮齐整的侍女穿着月白袄子,头?上插戴着精致的珍珠头?面,自打上次被?何平安扇了两巴掌,她倒是学乖了,当着自个儿主子的面,端的是温良贤淑,一到何平安跟前,就变了鬼。 她见何平安软得没骨头?,光天化日?下像一滩烂泥躺在明间,忍不住说了她几句。 何平安翻了个身,只等着六尺端来?饭菜,送到嘴边上,故意气她。 果然,白泷望着她碗里那一点荤腥,又不悦道:“崔老太太前脚刚去,咱们住在她家?,你怎么还能吃荤,也不怕别?人瞧见了,说少爷娶了个不懂事的老婆。” 何平安闻言笑得在床上打滚。 “我昨儿要是不偷你的饭菜,我还真以?为你说的有道理。你吃的满嘴油光,到头?来?给我喂草,崔老太太死?了又如何,她可不是我的婆婆。我吃肉怎么了?碍你眼了?” “什么?是你!”白泷一愣,脸上白了又红,红了又白,也不知是羞愧还是恼怒。 “你跟你主子吃的可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和他是夫妻,我才是给人端茶送水的丫鬟呢。”何平安冷嘲热讽道。 “你瞎说什么?!” 何平安笑了笑:“戳中你心思了?” “怪不得怪不得,我说他早上怎么处处欺我,原来?是想从我这儿为你那一碗饭讨公道。”她坐起身,掰着手指道,“你们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这么些年你忠心耿耿,他也待你十分体贴,我初来?乍到,还以?为你是顾家?的小姐。白泷,哪一日?我若不在了,你就是做他的妻也使得。” 何平安话音未落,白泷连忙跺脚,大喊道:“你要死?,说这样的话也不怕烂舌头?。” 何平安打量她红脸的羞怯状,知道自己真说中了,捂着肚子笑得发抖。 一旁的六尺却听?傻了,目光游移,像受了莫大的惊吓。 “这世道,饿死?胆小的,我不过说几句话,你就怕成这样,真没出息。”何平安道。 白泷说不过她,逃似的出了门?。 而何平安望着她的背影,笑着笑着,却倒像是猛然被?点拨了,一时忘了吃饭。 细细想来?,她活在赵婉娘的影子下,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顾兰因的心上人皎皎无暇,他珍之爱之不敢亵渎,而她顶着这样的脸,就是个现成的、难得的玩物。他绝不会用?马鞭来?抽她,也不会用?烛油来?烫她,更?不会一边奸.她,一边又骂她。 白泷既然心底喜欢他,不如就做她一块垫脚石好了,既成全了她,也成全了自己。 话休絮烦,只说日?中过后,崔氏的棺椁被?抬出灵堂,家?人一路送到城外,何平安也跟着一起,她披麻戴孝哭过一回,两眼发红。 众人走了这么多路,这会儿歇在棚里,太太小姐们坐在一处,桌上摆有茶果糕饼,何平安看丫鬟们疲惫的模样,料想到身后的侍婢们也是如此,伸手抓了几块糕饼用?帕子包了,递给白泷。 白泷在人前顶了她贴身丫鬟的职,上一回崔氏遇刺,她吓得扑倒主子爷怀里,有眼尖的嬷嬷丫鬟就将其记在了心里,今见何平安先顾着她,都?暗暗觉得她身份不简单。 而长棚里,白泷谢过何平安,或许是想到从前她装出来?的好性子,于是收到袖中,忍着饿,碰也不碰。 何平安倒是笑了笑没说话。 替身发妻 第57节 日?头?下,崔氏的棺椁已经入了穴,只待填好黄土,再哭一回,众人散去。 这闲暇间,三公子的正?妻明氏坐在她身旁,见三公子从棚外路过,拉着她的袖子道:“那身边的可是你夫君?” 何平安抬眼仔细认了认,日?光晃眼,她正?要点头?,不想先看到了男人腰上的玉佩。 第70章 七十章 那是顾兰因的玉佩, 分明已经丢了。 怎么会…… 天光云影,草木树石,刹那间?失了本?色, 她怔怔瞧着那枚碧色宝莲纹玉佩,脑海里浮出几道模糊的画面。 细腰柔荑, 绿鬟玉肤。 那夜的小?舟飘飘摇摇, 弦乐婉转, 燕脂褪尽,有人取了她手里的玉佩。 素白的衣衫上浮着馥郁柔美的意可香,她?醉沉沉地抬起?眼?,不?知何时,横亘在两人中间?的五弦琵琶早已撤去,绿鬟半脱的女人凝神打量着她?的一举一动,笑意极淡。 陆流莺回首, , 日光洒落一身,分外的明媚。 而明氏见不?是顾兰因, 微微一诧, 低头避开他的视线, 与身旁的少女道:“还是你眼?尖,果然不?是你夫君, 只是这两个人, 从背后瞧着, 还真是不?好分辨。” “他叫什么名字?” 明氏道:“我听你姐夫身边的允儿说,是叫陆流莺, 原是京中武英侯之?庶子,此番游江南, 跟你姐夫半途相识,同气相求,正要一同北上,叵耐老太太去世,适才来此吊唁。” “只是他这模样……”明氏用?帕子掩着嘴,小?声道,“没有半点男子气,和你夫君差远了。” 何平安慢慢收回目光,扶着脑袋,心思沉沉。 半个时辰后,一行人打道回府。 何平安坐在轿子里,白泷在后跟着,她?满心想的都是陆流莺。 天下不?该这样小?,若他就是舟中之?人,那自己岂不?是和他整整厮混了一夜?可恨自己喝了那么多酒,错把生人当成了亲人! 何平安用?力打了自己两下,心里发誓要戒酒。 傍晚,青萍小?筑摆饭,因是元宵夜,又送走了崔氏,膳食比往常都要更丰盛。 明间?的桌案上摆了四碟鲜果,四样银丝细菜,四碗炖烂:一碗酸笋鸡皮汤,一碗山药掺的猪肉圆子,一碗酥酪伴的鸽子雏儿,一碗爆炒的龙肝凤腑,另还摆了两大?碟鹅油汤面蒸饼。 顾兰因从府外回来,见何平安滴酒不?沾,笑道:“今日是孟光接了梁鸿案?你也改性了。” 何平安碗边的酒杯是倒扣着的,她?听顾兰因揶揄自己,索性把酒推给他。 “当真不?喝酒了?” 何平安点点头。 “往后都不?喝酒了?” 何平安有些许的迟疑。 往后是十年二十年,真要滴酒不?沾,说的容易做起?来却难,她?一时没有作声。 身畔的男人嗅着酒香,先将酒杯满上,一双眼?觑她?此刻的模样,笑了笑,声音十分温柔: “既然还拿不?定主意,如今假惺惺的给谁看??” 他递来杯盏,杯沿抵着她?的朱唇,缓缓倾倒。 未几,酒液顺着她?的唇角往下流淌,打湿了她?雪白的衣襟。 顾兰因倾尽酒盏,轻轻捏着她?的下巴,俯身问:“今日遇见谁了?” 耳畔是他说话时扑洒来的热意,何平安缩了缩脖子,别?开脸,蹙眉道:“你叫白泷天天跟着我,我遇着谁了,你问她?不?就知道了么。” 他缓缓贴近,身上的篱落香似草木芬芳,清清冷冷,眼?里却映了几点烛光,透出一丝炙热感。 “白泷说,你今日瞧了陆流莺许久。” “陆流莺是谁?” 顾兰因笑出声来。 “你跟我装什么傻。” 话音落下,他吻着她?嘴角的酒,一点一点把女孩抱到膝上,像是抱着一团云,非要拆散了才罢休。 这会儿虽是傍晚,天还是亮的,门也是开的,丫鬟进进出出,轻易就能看?见。 鬓发散乱的少女咬破他的唇,用?力挣脱,声音不?稳。 “你发什么颠?!管他是陆流莺还是顾兰因,上赶着求我,我都不?稀罕多瞧一眼?……” 何平安抽出手?,见他还要更过分,先一巴掌打过去。 啪—— 屋里刹那安静。 有小?丫鬟掀开帘栊进来查看?究竟,见到明间?里的景状,瞪大?了眼?,随即就往外开溜。 顾兰因摸着半边脸,声音轻轻: “日远日疏,日亲日近。你不?过被我睡了几日,就这样猖狂了?” 他将她?推开,却是反扭过双手?,剥了袄子,只留下一件粉白的主腰,何平安看?他沾血后格外红的唇,心跳剧烈,开始求饶。 他嘴角微微翘起?:“晚了。” …… 屋外小?丫鬟心里战战兢兢,六尺过来时她?不?敢说话,见她?也跟自己一样被吓出来,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你怎么屁都不?放一个?存心的是不?是?”六尺朝她?脑袋扇了一巴掌,压低声音骂道,“少爷跟少奶奶在里头办事,你在这儿坐着也没长嘴,快走,我盯着,你去烧些热水。” 那小?丫鬟捂着后脑勺,如释重负,一溜烟就跑了。 六尺在外等?的天都黑透了,好不?容易才等?来一句吩咐。 丫鬟在净室放好热水,顾兰因跟从前一般将她?洗干净,何平安闭着眼?,一言不?发。 折屏上落着她?单薄的影子,水珠滚落,她?眼?睫微颤,喊了一个疼字。 她?虚弱无?力时最易摆弄,顾兰因将她?看?作是赵婉娘,却又存了阴暗下.流的心思,指腹按着她?红肿的唇,像是方才在明间?里一样。 一番折腾之?下,何平安眼?睛发红,却硬是不?吭声。 顾兰因见她?还有力气,微微笑了笑。 铜镜前,他温柔地替她?梳妆打扮,照着记忆中的模样,装点出明艳秀丽的赵婉娘,最后替她?穿上精致的绣鞋。 “今日是正月十五,我带你看?灯。” 何平安抓着他的袖子,一双眼?像是会说话,这会儿恶狠狠地瞪他,仿佛是要生啖其?肉。 顾兰因换了另一张笑脸,不?急不?恼,耐着性子哄她?开心。 青萍小?筑有门通着顾府后巷,平日进出十分方便,顾兰因带着何平安从此门出去。 两个人走过一片略显昏暗的地界,忽见头顶有光,一刹那眼?前亮如白昼。 何平安抬起?头,但见烟火落尽,烟尘迷眼?,而不?远处,鼓吹喧呼,仕女凭栏,声光凌乱。 顾兰因拉着她?跑出巷子。 一墙之?隔,顾家阁子上,有人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素白衣裳的年轻人将那半掩的窗户推开,两人的背影已然不?见。 他转身看?着纸上未干的墨迹,低声念出那几个字,在那婉字之?上,又添了一笔。 第71章 七十一章 顾兰因带着何平安出了三元巷, 四周喧声不绝。 何平安陷在人?海里?,虽心中堵着?气,却也不妨碍她看周围的热闹。 苏州人?史公瑾曾言金陵有八景, 分别?是钟阜朝云、石城霁雪、龙江夜雨、凤台秋月、天印樵歌、秦淮渔笛、乌衣夕照以及白鹭春波,现如今元宵夜里?, 既无朝云又无雨雪, 若要看?景, 不到秦淮实?在说?不过去。 顾兰因领着她过了小半个城,一路挤到秦淮河畔。 秦淮河两岸河房鳞次栉比,红阁绿窗斑竹帘子,内住着?无数妓家。薄暮之?后,水中灯船不计其数,通亮的火光映在水上直如烧沸了整条秦淮河,河中船舫亦不计其数, 内里?搬演杂剧, 宴歌弦管,寻欢作乐, 喧阗达旦…… 顾兰因赴乡试时曾住在这附近, 早已见识过秦淮河的灯船之?盛, 如今待在角落里?,只盯着?何平安, 一则怕她跑了, 二?则怕有歹人?伺机偷窃拐卖。 见身后有人?在故意推挤, 顾兰因便包了艘画舫,从岸上离开。 这是何平安头回坐画舫游秦淮。船上侍女摆好席, 顾兰因使人?撤了酒水。先前在青萍小?筑时,何平安饭没吃几?口?, 反倒吐了许多,现如今正饿着?,于是闷头吃饭。 桌边不远处坐着?几?个行院里?的姊妹在弹唱,见女客只顾吃饭,便朝她身侧的男人?多递来几?眼,声音愈发动人?。 顾兰因剥着?虾,垂眼不曾看?,似不解风情,而何平安听出这调子里?的情意,嗅着?空气里?醉人?的茉莉香,渐渐地似想起了什么。 随后她趁着?顾兰因去更衣,朝那几?个唱的姐儿招手。“夫人?有何吩咐?” 何平安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问道:“你们?常讨男人?欢心,今日出来,可带了助.兴的药?” 她从袖子里?取出自己的一对金耳坠子,见有个姐儿笑眯眯地点头,当下就要跟她买。 “这药烈的很,一次最好只用挑出指甲缝里?这么一点,若用多了……” 鬓发高绾的女人?笑而不语,袖子里?接了她的耳坠子,就把那小?小?的铜盒递过去。 何平安装作羞愧的模样,红了脸,轻声恳求道:“此事若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万望各位替我瞒住。” 这姐儿得了好处,有什么不能答应的,纷纷点头。听到那头楼梯传来脚步声,何平安连忙坐回去,把碗端起藏住半个脸,如先前一般。见顾兰因回来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她稍稍松了口?气。 她若是要撮合白泷跟顾兰因,必然要耗费一番苦力气,哪有下药来的快? 况且白日里?若是去药铺,少不得被人?发现,不如趁着?今夜浑水摸鱼。 现如今手里?有了药,何平安心情略有些?好转,顾兰因跟她说?话,她也吭了两三声。 替身发妻 第58节 只是落在那几?个弹唱的姐儿眼里?,她却有些?不知好歹。 殊不知这只是男人?常用的手段,给女人?一巴掌再送一颗甜枣,多少人?吃着?甜忘了前头的疼。 闲话休叙,只说?两个人?游了一夜秦淮河,当夜就住在了岸边一家河房里?,直到第二?日才姗姗回去。过了正月,顾五叔要带着?商队北上,家里?因崔氏的死迎来送往好不疲惫,便又歇了七日。 七日后,三公子为母守孝,留在了老?家,好友陆流莺则跟着?顾兰因等人?一道离开。 顾五叔特意挑着?从扬州段的京杭大运河启程,对外说?是为了顺路收年前那些?没有收上的债,其实?是为了安顿自己在扬州的一个外室。 这些?顾兰因都知道,不过长辈的事,不好插嘴,只当个笑话看?罢了。 至于陆流莺,他倒是存了个心眼,让成碧盯着?他。 “此人?不男不女,不显山露水,平日深居简出,如今伴在左右,恐怕有所图谋。” 成碧头一回见到比自己还像女人?的男人?,少爷说?的,他也有几?分好奇。 这位陆公子是京中权贵之?子,有权有势,更不缺钱,顾家只是一个商贾之?家,他到底图什么呢? 顾兰因想了几?天,等到了扬州,问起成碧陆流莺的日常,当下与这姓陆的拉开距离。 原来成碧盯了好几?日,发现陆流莺常去扬州的几?处象姑馆,他不仅轻车熟路,还挑了一个与少爷长相有一二?分相似的小?倌,夜夜寻欢作乐。 成碧站在书房里?,说?这话时,脸上是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觑着?少爷,心想这就不奇怪了,只是辱没了少爷,要是先前不防备,被他上手了,岂不是人?生?一大耻。 顾兰因脸色阴沉,坐在案前闭上了眼,数着?陆流莺先前来找他的次数。 陆流莺虽出身将门,但学问渊博,九经三史,无一不通,且平日衣着?清简,为人?谦逊,顾家上下,不少人?都错认了他和顾兰因。 “少爷,咱们?要不要给那姓陆的一点颜色?”山明?提议道。 “怎么给他颜色?是打他一顿还是叫个男人?来……别?偷鸡不成蚀把米。” 沉秋咬着?嘴憋笑,先前少爷还让他多盯着?少奶奶那头,谁知道这姓陆的是看?上了少爷。 主仆四人?书房里?正说?话间,外头有小?丫鬟来禀报,说?是陆公子来拜访少爷。 顾兰因气笑了,修长的手指轻轻叩案,半晌,竟还是开了门。 小?桃花开,树下碎玉一片,院里?春色正浓。 衣衫雪白的年轻人?执扇候在不远处的月洞门边,面色沉静,听到门开的声音,阴柔秀气的脸上转而浮出一层浅浅的笑意。 顾兰因看?在眼里?,他今日穿了一身银白流水桃花纹苏绢直裰,袖里?那把扇与陆流莺的扇子几?乎一样,正是他先前送来的。 两人?拱手见礼,坐在树下的石凳上,外人?若远远看?在眼里?,只当这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陆流莺态度亲切,今日对着?顾兰因又是与他讨教学问。 顾兰因态度跟往常比则显得有几?分冷淡,不过在学问讨教上却十分认真。 待到日中,正房里?门又开了,才起身的少女漱洗之?后绾了发,无精打采的。 顾兰因余光瞥着?陆流莺,随后面无表情拎着?何平安进了屋,把门紧紧关上。 听着?那重重的摔门声,陆流莺立在原地,笑意深了几?许。 他将扇子收回袖中,回首又望了一回,隔着?窗缝,遥遥对上了另一双乌沉沉的眼眸。 第72章 七十二章 屋里的少女收回视线, 尚不知这里?头的事,便随口问了句: “他每日都?来找你,怎么就有这样多的话要说?” 顾兰因正在内室更衣, 系丝绦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对陆流莺本就无甚好感,闻言心?头又添一丝阴鸷, 他转身看着何平安。 莹白的珠帘后?, 身姿纤细的少女穿着素白的衣裳, 头上是银簪子银钗子,素净的不得了,只是今日看在眼里?,顾兰因忽觉的万分的碍眼,想起了陆流莺。 “你要干什?么?” 何平安立在花几边上,袖上都?是兰香,这会?儿被他一把扯过去, 差点碰落了那盆花。 顾兰因扯开?她的腰带, 在柜子里?挑挑拣拣,末了, 皱眉道:“不是给?你留了几件衣裳么?” 何平安抱着手臂, 笑?嘻嘻道:“果然是贵人多忘事。” “白泷来的时候哪里?收拾了我的衣裳, 我怕占了你们的位置,就拣了这几件白的, 拢共也不值多少钱, 你还嫌多了?”她扶着鬓角蓬松的发丝, 随后?摊手道,“我连头油也不曾带, 干干净净,不知道哪里?惹到?了你, 今天又在发癫。” 顾兰因抬起眼帘,她说话间?又装委屈,一双倔驴眼睛,硬是要挤出泪,弄了半天,又哈哈大?笑?。 顾兰因阴沉沉地看着她,也跟着笑?了一声。 “你既这般说,倒实在是可怜。” 他重新?将那腰带系紧,一面说话,一面勒得她喘不过气。 这屋里?有一匣子的燕脂水粉,顾兰因嗅着空气里?的花香,将她按在梳妆台前。这几日何平安夜里?睡得迟,眼底青黑一片,到?了扬州在顾家的燕脂铺子里?赊了一盒乌膏,点在唇上,仿如中毒了一般,整日浑浑噩噩跟野鬼似的在扬州的别院里?四处游荡。 他捏着她的下巴,重新?上妆,最后?捧着她的脸正待细看,不想何平安一头撞过来。 扑通—— 那绣凳往后?一倒,他又直起了身,何平安一头撞到?他胸口上,跟着往下一跪。 顾兰因看她这般姿态,眼眸微暗,却又冷笑?了一声。 “前脚跟我怨东怨西,这里?又给?我跪下,莫非是欲迎还拒?” 何平安连滚带爬,顾不得什?么丢不丢人,先捂住脸。 “不过是脚麻了,叫你占个大?便宜。” 她到?门边上,见顾兰因没有追过来,撞开?门,说要去吃朝食。 顾兰因看了眼天色,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他指腹上还沾带着那些脂粉的味道,嗅着似有若无的香气,他闭上了眼,心?绪浮动?。 铜镜映着男人水青的衣衫,微风拂来,似吹皱一池春水。 顾兰因点着那盒香甜的燕脂,轻轻地,在自己唇上抹了一痕,隐隐像是在尝她身上的滋味。 …… 屋外,何平安已经跑远了,丫鬟跟不上她,便先去了厨房。 她跑过夹道,不知转到?何处,待过了个穿堂,闻到?了厨房那头的香味,便朝着东边走去,边走边来整理衣裳。 何平安见左右无人,去了一棵树后?将那腰带解下,顾兰因几乎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勒得她腰都?快断了,这会?儿解开?了,她长长松了口气,只是仰起了头,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一人坐在虬枝上,枝叶翠绿,遮挡着他雪白的衣袂。 那人雌雄莫辨,仿如初春梢头尚未消融的积雪,带着一丝清寒之意,树下的少女怔住,一刹那想起了三年前的顾兰因。 陆流莺隔着墙头便望了她许久。 而?她像是故意成全自己,一步一步走近。 杨柳细腰,脂色正浓,树上的男人静静瞧着她的举动?,眼神里?意味不明,见她发现了自己,一双眼里?这才透出些许笑?意。 “你……” “我们见过,这是你的玉佩。” 陆流莺从袖中取出那块玉佩,在她头顶上晃了晃,随后?跳下树来,见她伸手要拿,却转了腕子,重新?收入袖中。 “这是你赠我的,何故要收回?” 贴墙而?立的少女静静盯着他,初时的慌乱跟诧异通通被压下去,如今眼神防备,面上却挂着一点笑?,疏离而?又不失礼貌。 “陆公子记错了,这不是我赠你的。当初我和夫君客居浔阳,初一夜里?不慎将此玉遗落到?了水中,都?以为是丢了,今见玉在公子手中,想必是在机缘巧合之下,陆公子在浔阳江上拾起来了。” 陆流莺微微笑?了笑?,温柔道:“编的真好,夫人酒醉后?,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平安见他不懂见好就收的道理,非要扒那夜的事,当下冷了脸,欲抵死不承认。 “夫人听?我弹曲儿,泪如雨下,情至深处,无所不言,道出了无数伤心?事。这些事我从你夫君那里?验证过一回,只是……” 陆流莺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她转过身毫无耐性,笑?了笑?,缓缓问道:“夫人是叫何平安?还是叫赵婉娘?” 他嗓音轻柔,唤回了何平安脑海里?些许支离破碎的画面。 她猛地止住步子,难以置信。 “顾兰因都?跟你说了些什?么?” 这两个人日日相见,她看着关系亲近,竟不知他连自己的身份都?说出去了,莫不是把他当成了自己人? “顾公子有一妻三妾,妻是赵婉娘。”他笑?意深深,看着她脸上淡红的胭脂,眼里?冒出一丝玩味来,“何平安是妾,我听?顾公子说,夫人和她模样极相似。” “夫人不拘小节,夜里?买醉至江边,想必不是闺秀出身。” 何平安死死瞪着她,像是被戳中了秘密。 “我是谁,凭什?么要告诉你?你也配知道我是谁?”她扯了扯嘴角,冷笑?着往后?退,“那块玉本来也不是我的,你就贴身藏着罢,到?时候跟顾兰因对上了眼,也算是阴阳互补,正好你长得像女人,他又是个荤素不忌的。” 她不等陆流莺开?口,夺路而?逃,生怕被缠上了。 丫鬟在厨房等着她,何平安到?了厨房,白泷竟也在。 穿着杏红袄子的侍女一面与厨娘说笑?,一面就要转身出门,两人冷不防撞在了一起,何平安一身好衣裳被汤泼上,油腻腻泛着一股葱香味。 她站在原地,先前被陆流莺激出的那点心?烦意乱似乎被扑灭。 “这是要给?少爷的午膳,都?叫你撞翻了!” 何平安看着她一言不发,半晌,拍了拍脑袋,心?想自己这几日真是熬昏了头。 这送上门的好人,她怎么给?忘了。 第73章 七十三章 何平安不在人前和她起冲突, 由着?她说了几句,将那路让开一条。 厨房里厨娘又重新将饭菜装好,何平安这会儿毫无食欲, 就让那丫鬟等会端碗面回来?,自己回了院子换衣裳。 她挑开珠帘, 待进了卧房, 微微蹙起眉头。 替身发妻 第59节 素白的折屏后?, 漫出一股近似石楠的气息,也不开窗,闷得人恶心,见?那榻上还沾着女人的胭脂,何平安啧了声,别?过脸去。 而白泷摆好午膳,在书房不曾找到少爷, 转入卧房。 她虽知?道何平安跟顾兰因已有了夫妻之?实, 但见?着?大白日?里榻上这样乱,当下摆了个脸子, 一面收拾一面道:“青天白日?也不知?收敛, 这又?不是在自己家里, 那些外头的小丫鬟今年?才十二三岁,脸皮子薄得很, 到头来?还是我忙前忙后?, 迟早要累死我你?们才开心。” 何平安站在穿衣镜前, 闻言笑了一声。 “你?家主子待你?不薄,那些小丫鬟怎么跟你?比?正好, 你?多劳多得。” 她解开身上的脏衣裳,透过镜子, 见?白泷穿着?藕荷色对襟春衫,一条嫩绿的挑绣裙子,自己便也在柜子里翻找起类似的衣裳来?。 只是裙子实在不好找,何平安等她走了,去问六尺借来?一条。 当着?白泷的面,她也不穿,依旧是一身素白衣裳,等那小丫鬟端来?一碗春笋菌菇鸡汤面,便坐在了院里的桃花树下,留着?白泷一人在明间?等候。 过了晌午之?后?,日?头西偏,树下的少女坐着?打呵欠,迟迟不见?院里有人来?,于是在心里敲定了主意,先走第一步。 她身上已没了多少值钱的东西,上一回买药还送出去了一对金耳坠子,现如?今就该当捡些钱来?,顺带着?放个饵。 快到傍晚,何平安换了那条绿裙子,故意在白泷跟前走过。 “你?!” 白泷干等了一下午,心情本就糟透了,见?她这般装扮,跟自己撞上,偏又?胜过自己,当下恼道:“我是哪里惹了你?不成?存心来?讨我的不快!” 何平安摇了摇头,低头扯着?裙子,不解道:“不过就是颜色鲜嫩了些,怎么就……” 她轻轻打嘴,却是用迁就的口气,说这样的话。 “你?要是不喜欢,等我从厨房回来?,再换下好了。我才穿上不久,可没有脱下来?的道理。” 白泷剔了她一眼,咬着?牙,知?道吵不过她,转而便嘲笑道: “三天不打,你?就皮痒了。” “你?说什么?” 白泷挑着?眉,见?她变了脸,笑道:“原先看这屋里有人挨鞭子,叫声又?惨,我心疼的不得了,心想少爷怎么不懂怜香惜玉,好好的一个人,非要打得跪地求饶,如?今算是明白了。” “有人天生就是个贱骨头,不打要上天。” 何平安笑意散去。 “一个奴才种子,整日?无所事事,就窥旁人这点?阴私?” “你?、你?骂谁?!” 何平安望着?天,摊手道:“谁上赶着?认,那就是谁了。” 她叹了口气,余光扫了白泷一眼,见?她气得扑过来?,嘴里就诶呦呦喊道:“你?知?道我在骂你?呀?” “我还当你?不知?道呢。” 何平安嗤笑出声,撩着?裙摆往外跑,白泷紧跟不舍,她便绕了几圈,依旧是从白日?那条路走。 何平安左顾右看,也不知?陆流莺在何处,听着?身后?逼近的脚步,猛地停下来?。 正值薄暮,花园里落红如?雨,气喘吁吁的侍女手撑着?膝盖,跟着?追了好长的路,话都说不出口。 不等她喘完气,跟前的少女就递来?一拳。 “你?怎么还动手?!” 白泷跌坐在地上大哭,她抓着?何平安的裙子,心中还记得顾兰因对她的嘱咐。 何平安嘘了一声,半蹲在地上,等她泪眼朦胧看着?自己,再递一拳。 “你?把?别?人都招来?了,正好叫他们看看,你?家少爷娶了个毒妇,光天化日?就要打死身边的侍女。” 白泷何曾吃过这样的打,只觉得被侮辱了,不觉想起在南京挨的那一巴掌。 “贱人!” “你?怎么不打死我?!你?不要脸,连累少爷和我……”白泷瞪着?她,眼里发红,不知?哪来?的力气,这会儿声音虽小了,却攒了力气,说话前向前掐住了她的脖子。 天边血红一片,两个扭打在一起的女孩滚到了草堆里,周围不见?人来?。 何平安眯着?眼,被她骑在身上,不知?是几时,啼鸟从顶头的树梢上飞走,她暗沉沉的视野里出现了一道黑影。 陆流莺一手刀切在了白泷脖子上,将晕过去的女孩推到一边。 他朝何平安伸手,碧茵茵的草丛里,发丝凌乱的少女迟迟不动。 她藕荷色的衣衫上沾了不少草叶花瓣,裙摆卷了起来?,露在外的肌肤雪白如?瓷。 她跟船上那夜比起来?,眼里多了几分清醒。 “多谢你?。” 何平安自己爬起来?,终于等来?了他,四周望了一圈,问道:“这儿为何只有你?来??” 陆流莺:“顾老爷有过吩咐,不许丫鬟过来?打搅,我在隔壁听到了这头的动静,便亲自过来?查看。” “你?知?道是我?” 他抬手摘去她鬓角的花瓣,微微笑道:“除了你?,谁会过来??给?她们十个胆子,也不敢。” 原来?自他们一行人搬到这扬州别?院起,府中管家便有吩咐,将这一片清幽之?地划给?了陆流莺居住,除了陆流莺带来?的下人,府中其他丫鬟是压根不敢过来?,怕冲撞了贵人受责罚。 何平安不在这些丫鬟当中,也就无人告诉她,白泷原先是知?道了,不过今日?气昏了头,一时忘了这遭。 现如?今她晕过去,陆流莺见?两人衣着?相似,她又?是这样的狼狈,问道:“夫人怎么跟丫鬟打起来?了?” “事有起因,却不便透露。” 身旁的男人轻笑了一声,道:“顾兄今晚在外有应酬,夫人可曾用膳了?既来?了这里,不若留下,尝一尝我这里的的扬州菜?” 何平安见?他身份尊贵,也是个有钱的主,一改先前的疏离态度。 她本就是要来?算计他的。 临水的亭子里,饭菜已经摆好了,看着?石桌上两副碗筷,何平安心下了然。 此人估计早就在墙外听了个全,专等着?两人打累了再出来?,帮她是假,请她过来?才是真正用意。 她若是还同晌午那般对他避之?不及,恐怕陆流莺还有旁的手段藏着?。 水面上倒映着?暖蓬蓬的烛光,几尾锦鲤冒头吐气,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何平安问起那块玉佩,陆流莺却说丢了。 “那玉少说也值三千两,是夫君赠我的,陆公子怎么随随便便就丢了别?人的东西?” “夫人午间?说的话,我都记在心里,若是还留着?那块玉佩,就怕顾公子看见?了怀疑你?我二人有染,到时候为难你?。” 男人声音缓缓,挽着?袖子为她倒满酒,一举一动,十分体贴。 何平安支着?手,捏着?杯沿,笑着?将酒杯递到他的唇边。 “我竟不知?你?是这样有心的人。” “若是无心,怎么为你?弹上一夜的曲子。”陆流莺垂着?眼帘,秀气的面上绽出一丝笑来?,朱红的唇贴着?杯沿,就着?她的手饮了一口酒。 他提起那一夜的事,何平安已然没有多少印象,不过如?今心里藏了事,自然要附和几句,而后?道: “陆公子不计前嫌,这杯酒,我敬你?。” 女孩声音细细,腕子轻轻一转,将那杯盏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陆流莺眼神凝住,瞧着?杯沿上留下的那一抹艳红的胭脂,笑意深深。 “夫人处境艰难,陆某愿助夫人一臂之?力。” 他早已将何平安查过,坐在身旁的少女就不是个安分的人。 空气里浮着?股幽香,如?兰似麝,一身白衣的年?轻人微微偏向她。 “你?若不计前嫌,就……”她细白的手指落在了男人腰间?,发觉他身子有些僵硬,手指愈发灵活,三两下就挑开了他系在腰带上的那只月白色香囊。 丝绸触手细腻,素白无一绣物,香囊里装着?些许碎银。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指,凤眼低垂,指尖发烫,暮色散尽,春夜里四周是草虫的低鸣。 “这是何意?” 何平安掂量着?碎银,估摸着?约有六两,这香囊又?是好物,若当了,够一个普通老百姓一年?的生活了,当下又?给?了男人一点?甜头,堵住他的嘴。 “就不怕他知?道?” 何平安倚在陆流莺怀里,笑道:“陆公子若是不想他知?道,自然有法子。” 白日?里对他张牙舞爪、避之?不及的少女,夜里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陆流莺抱着?她,询问道:“你?想求什么?” 何平安吻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道:“他碰了别?的女人,我可不想为他守贞,我求你?帮帮我。” 他面色微红,按住了她胡乱游走的双手,一双秀气的瑞凤眼里浮出一丝晦色,低头咬她的檀口,却又?被怀里的少女躲过去。 “这样幕天席地,你?也真乱来?。”她仰着?头,秋水盈眸,温声软语道,“改日?他夜里不在,你?去我房里。” 陆流莺微微一诧,方才那莫名的醉意微微散去。 “夫人好大胆子。” 他点?着?她的眉心,眼神幽幽,笑着?道:“夫人究竟有何事求我?” 第74章 七十四章 何平安敷衍不过他, 到底是凑上去,半真半假和他说了几句话。 凉亭内风拂落花,她声音轻的似游丝一般, 男人的手抚过她的鬓角,呢喃道:“原来夫人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他眉眼弯弯, 像是信了她的话。 何平安见差不多了, 陪了他几杯酒, 便打算离开这里,不想陆流莺却得寸进尺。 男人点着她水润的唇,身上沾染了酒气?,眼中透出一二分玩味来。 “夫人的心不诚。” …… 替身发妻 第60节 花树下?灯火潦草,醇香的酒水打湿了女孩的衣襟,她扶着石桌站起身,鬓角松散的发丝吹落到了肩头。 陆流莺拿了她的主腰, 目光下?寻, 将香囊塞到了她怀里。 “千万……别让他看见了。”陆流莺笑了笑,声音极暧.昧。 何平安心中开始后悔。 她缓缓走出亭子, 身后的目光落在身上, 如芒在背。 过了月洞门, 花园里的树下?,一个侍女打扮的女人背着白泷, 专等着她来。 她喊了何平安一声夫人, 她背上的白泷这会儿?昏死过去。 何平安知?道这是陆流莺的人, 向她道了声谢。 她摸黑回到顾兰因的院子,低着头, 身后的女人已经替她想好了借口,何平安趁着几个丫鬟去接白泷, 自己往房里跑。 顾兰因这时候还没回来,何平安要来热水,躲在净室里洗了个澡。 热气?弥漫,她缩在水里不再有先前?那股窒息的感?觉。 望着水里模糊的倒影,她叹了口气?,想破脑袋,也想不起太?多关?于陆流莺的画面。 初一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何平安沐浴之后绞干头发,低头闻了闻,见没了酒味便去睡觉了。 这一夜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睡得异常沉。 直到第二日,顾兰因叫醒她,她这才发现天已大亮了。 鹅黄的帐子滤过一层晨光,身侧的男人迟迟未起身,他捏着她的一缕长发,又?喊了她一声。 听到枕畔的动静,顾兰因扭过头,四目相对,他笑了笑,问道: “你不是说不喝酒了么??” 何平安又?闻了闻自己,皱眉道:“哪里喝酒了?” 顾兰因嗅着她的乌发,慢慢撑起身子,笑着道:“蠢货。” 他揉着她的唇,压下?了半边的重量,声音温和,带着一点晨早的沙哑,听在耳里,分外的柔和。 “你和白泷,昨日傍晚去了哪儿??她怎么?晕过去了?” “我?说话?你又?不信,怎么?不等她醒了去问她呢?”何平安冷笑了一声,将他的手打掉,“她整日就窥这房里的阴私,我?气?不过,给了她几拳,不想是个不中用?的人,没挨几下?就晕了。” 顾兰因捏着她的手,摇头道:“你在说谎。” “哪里说谎了?”何平安对着他的眼,缓缓道,“我?有些话?没说,不好说罢了。” “有什么?不可说的,她左不过就骂你几句而已,比不得你,还会动拳脚,好大的脾气?。” 何平安猛地把?他推开,怒道:“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无缘无故我?打别人作甚?白泷自小?伺候你,她爱慕你,就是傻子都看得出来,如今她吃我?的醋,什么?混账话?都说得出来。” “连我?挨了你几鞭子她都知?道,要不是拉不下?脸,她恨不得现在就爬过来,抢着让你去抽她。” 何平安缩在床里面,冷冷盯着他,又?道:“你娘早先就许过白泷,说日后我?生不出孩子,就抬她做姨娘,给你开枝散叶。现在过去三年了,我?肚子没有动静,她定然高兴坏了。” “你也别在我?跟前?装什么?一心一意,我?可不是赵婉娘。” 顾兰因听到赵婉娘三个字,微微一怔,想起些许往事,良久,却是笑出了声。 “你不配提她。” “我?此生只?娶她一人,偏偏叫你顶替了。” “你不过就是个妾。”他逼近后将她扣在了角落,认真道,“等你生了孩子,我?就送走你。谁要是喜欢买走了,他就是玩死你,也是你活该。” 他摸着何平安的脸,笑了笑说道:“你和婉娘长得这样像,生下?的孩子,或许会有几分相似?” 何平安背脊发凉,被他掀了被子,牢牢抵在这床榻的角落里,一动不动。 怪不得他毫无节.制,喜欢摸自己的肚子,来月事的时候分外体贴,尽心调养。 这样近的距离,何平安毫无反抗的余地。 她看着他嘲笑自己,又?扒了自己的衣裳。 身体早已坦诚相见,只?是隔着皮.肉,她的心跳不如往常那般急促。 白泷今日起的比往常要晚,她匆匆洗漱,到了正房,见屋门紧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等了一会儿?,顾五叔遣人过来找顾兰因,白泷这才进门喊人。 屋里光线昏昏,落下?的帐子被人撩起,顾兰因脸上多了几道抓痕。 他身后的少女一身湿汗,等他不在跟前?了,咬着唇,伸手去挖那些东西,不想白泷又?把?床帐拢起挂到银钩上。 “你……” 何平安动作微顿,撞见她眼底的嫌恶,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身体。 她擦了擦手指,脸色发白,却又?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她。 见白泷眼里还有一丝羞赧,何平安压着火,余光瞥着净室那头。 她看着指尖残余的脏东西,慢慢朝她递过去。 白泷后退了一步,这周围气?息浑.浊,她面.颊滚.烫。 床上的少女眼神大胆.露.骨,似乎是在蛊.惑她,又?或者激起了她心底最不.堪的东西,听着净室里的水声,她站定在原地,等着她一点一点靠近。 “你要干什么??”白泷无声问道。 何平安将湿.润.的手指抹过她的唇,低笑道:“你不就是想做他的女人么??我?帮你。” 白泷尝到一丝咸.腥味,刹那间四肢百骸仿佛都火烧着了,脑袋空白一片。 “你今晚来我?房里,我?帮你。” 何平安弄脏了她的脸,见白泷没有丝毫反抗,心知?稳了。 她嘘了一声,将帐子重新放下?。 帘帐外,白泷呼吸急.促,听到水声停了,连忙往外跑。 她捂着嘴,一个人躲在墙角,手足无措。 话?休絮繁,只?说傍晚,顾兰因果然又?出去了,原来近来顾五叔安顿完了自己的外室要走,城里的亲友特意设宴为他跟侄儿?送行?。 何平安今日吃过了饭,态度一改从前?,对着白泷,露了几个笑。 她等天黑了快到顾兰因回来的时间,先把?白泷招到房里,有了早间那一遭,何平安连下?药都轻松许多。 她知?道白泷害怕,特意哄她多喝了几杯酒,趁机将手指沾到酒水,把?指甲缝里的药化进去。 “这是我?的衣裳。” 何平安把?衣裳递给她,奈何白泷手指发抖,竟开始打起退堂鼓。 “少爷他知?道了,会不高兴的。” 何平安笑出声:“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我?替嫁的时候他不高兴,可又?能把?我?怎样?” “我?如今身子吃不消,你若不想,外头还有其他小?丫鬟,定然有那胆大的……”她话?说一半,压低了声,转而安慰道,“你跟了他这么?些年,他心里总还念着些情分的,到时候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你们若成了事,你又?有那等福分,怀上了,他再如何不喜,也不能拿你怎样。” 白泷被她说得有几分意动,面上却还是犹犹豫豫。 “罢了,到时候我?就说是我?的主意,我?肚子不争气?,不过想要一个孩子罢了,你头一个孩子我?养在膝下?,余下?的我?也不贪,如何?” 白泷看着何平安,终于是闭上了眼,点头答应。 “你不会骗我?罢?” 何平安笑道:“我?骗你什么??” “孩子……我?的孩子。” “你先怀上再说,我?反正是没想头了,大夫说我?难生育,你不知?道?”何平安一边脱她的衣裳,一边在心里偷笑,她还以为是什么?,原来是孩子,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亏她想的这样长远。 何平安给白泷换了衣裳,就把?她推到床上,放下?帐子。 院里的小?丫鬟已经有了她的吩咐,今夜守夜的都不在,更方便了何平安的行?动。 何平安傍晚去厨房时路过陆流莺那处花园,早已递了信。 这会儿?她从正房出来,抬眼看了看天色,见快到时间了,忙去白泷的房间把?衣服换上。 她记得白泷这屋后窗靠着一个夹道,之前?在府中游荡,何平安心里已画好了逃跑的线路,当下?就卷了白泷这里的碎银细软,跳窗悄悄地出去。 夜幕深沉,一身不起眼打扮的少女从西边爬墙出了府,与此同时,东边的门大开,夜饮归来的主人一身醉意,身后的年轻人已是沾染了酒气?,一双眼不似平日那般清明。 院子里灯火几盏,顾兰因缓缓到了门首。 他见院里没有守夜的丫头,依稀觉出不对劲来,四周扫看一眼,忽听得正房里有响动。 成碧不敢跟着进去,见少爷推了门,屋里又?黑漆漆的,识趣地走远了些,就蹲在树下?。 顾兰因进了卧房,嗅到这屋里有酒气?,喊了何平安一声。 没有回应。 床榻被遮得严严实实,里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顾兰因细听了片刻,正要挑开一看,一只?赤.裸.的手臂伸了出来,先勾住了他的腰带。 第75章 七十五章 昏暗暗的床榻前, 他倒是有片刻的恍惚,定?定?站在那里,末了, 心里生出一丝嘲弄来。 廊下的羊角灯亮了,风吹影动, 空气里漫着春日的草木香。 顾兰因看着那截手?臂, 不必掌灯, 便知道这人决计不是何平安。 “成碧!” 替身发妻 第61节 桃花树下,蹲着的小厮正低头挑着石子,他用脚尖捏碎一堆花瓣,骤然?听到呼喊,冷汗直流。 成碧小跑着进屋,站在明间道:“少?爷有何吩咐?” “还不快滚进来,磨磨蹭蹭做什?么?!” 成碧进门, 摸着黑, 还没靠近,就被顾兰因一把扯住, 往床上推去?。成碧大惊失色, 落水狗一般挣扎着, 却?被床上的女人紧紧抱住,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又?一个的吻。 成碧快喘不过气, 扭过头一看, 心跳到了嗓子眼。 “白、白、白泷?” 她显然?神智不清了, 此刻动作急切,强压住了他, 一.丝.不.挂的身体滚.烫似火。 成碧手?脚不敢动弹,声音都变了调。 “少?爷?这是何意?” 顾兰因站在暗处, 眼里喜怒不辨,他看着床榻上的两?个人,缓声道:“你不是从小就喜欢她么?我成全?你。” “少?爷!可她一点不喜欢我……如此岂不是、岂不是乘人之危?” “她非要上赶着当婊.子,你还怕乘人之危?今夜过后你就娶了她,免得年?纪大了春.心.荡漾再被人骗了。”顾兰因没有给他选择的余地,冷冷瞧着白泷,见她意乱情迷间喊出了自?己的名字,再看不下去?,推门而出。 顾兰因让沉秋跟山明把院子里里外外都找一遍,果然?不见何平安的影子。 他将何平安身边的几个丫鬟一一盘问过,听说她傍晚独自?去?了厨房,便让沉秋去?厨房那头打?听。这会儿夜色沉沉,顾五叔听见这里动静,披衣过来查看,却?都被顾兰因糊弄过去?了。 何平安卷跑了白泷的金银细软,只要出了院子,就跟泥鳅进了水一般。 她能逃到哪里去?? 顾兰因独坐在树下,地上跪着几个丫鬟,他看着晃动的影子,听着那正房里传来的响动,终于是压不住心头的火气。 落红簌簌如雨,只听得一声脆响。 啪—— 被掷落的玉佩已四分五裂,雪白的冰魄散在桃花上,像是一块块坚冰,月下冒着寒光。 顾兰因缓缓起身,拂去?袖袍上的残红,因眉眼间戾气太重,周身气质分外的阴沉。 此刻无人敢触他的霉头,除了陆流莺。 春夜里,一身白衣的男人姗姗来迟了,四目相对,他眼里泛着些许笑意,似是不知这里的变故。 且不提为何陆流莺至此刻才来,只说扬州城内,何平安出了樊笼,一溜烟往烟花柳巷跑。 她身上有了钱财,却?不好?住客店,若要藏身,目下最好?的去?处莫过于此。 何平安一路警惕身后,生怕被盯上了,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三更之后,何平安找到了一家南馆。 灯影绰绰,明月皎皎。 门外的少?女把门拍了拍,未几,就听里头有小僮喊道:“客来了。” 何平安见门开了缝,先朝身后看了几眼,确认没被跟上,悄悄松了口气。 门里迎来的是个面貌清秀的少?年?,那时候三更天过后了,南馆里熄了几盏灯,何平安才扭过头,眼神有些差,粗粗一扫,不觉吓了一跳,跌坐在地。 不想门内的少?年?亦是吓了一跳。 原来来这儿的女客极少?,更不必说这样的时辰,冒出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来,他疑心这是鬼,恰好?门外刮过一阵风,风吹着树杪,飒飒作响,气氛诡异。 少?年?手?指颤抖,两?股战战,想到童子尿可以?驱邪,他当下就脱了裤子。 何平安睁大了眼,视线从他的脸上移到了他的身上。 而他被她看着,害怕之余,莫名又?红了脸,怎么也尿不出来。 这般僵持了一会儿,少?年?嫌冷,悄悄拉起裤子,结巴道:“娘子、怎、怎么不说话?” 何平安抓了抓头,面色羞赧。 她头回来这儿,又?不懂这儿的规矩,听他问起,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灰尘,思?量再三,先掏出一块银子。 “我想包你一夜,不知这钱够不够?” 那少?年?与顾兰因模样有一二分相似,闻言满脸堆笑,拿了银子咬上一口,趁机还摸了她的手?,见是活生生的人,心放回了肚里,一路将她带到自?己房里,叫伺候自?己的小僮去?厨房取些酒菜来。 何平安抱着包裹,一路走过去?,偷偷打?量着左右。 这南馆铺设的精致,三步一景五步一亭,小倌们的卧房布置得像是小姐们的闺房,想来要费不少?银子,等天亮了,她要赶紧换一家。 等到了卧房,名唤秋银的少?年?将酒菜摆好?,何平安才逃出不久,紧绷着身子,纵是吃饭也不免东张西?望,可这般姿态落在秋银眼里,竟然?让他暗暗猜出了一点名堂。 他哄着何平安喝酒,不想她滴酒不沾,人像是个饭桶,只顾吃饭,吃饱喝饱就往他的床上一躺,碰也不碰他。 秋银皱着眉,正想出门跟南馆里的掌事说一声,可才开了门,床上的少?女听到吱吖的门响,立刻就醒了过来,看样子是受不得一点风吹草动。 “是我钱给的不够多?” 一块银子从他身后重重砸来。 秋银回过头,拆了发髻的少?女已爬了起来,正冷冷盯着他,声音低哑,却?带着浓浓倦意。 “我花钱包你一夜,你敢跑?” 秋银捡起银子,心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且不管她是谁家的逃奴逃妾,就凭这样大方的手?笔,自?己横竖不吃亏,等这一夜过了再去?说也不迟。 门边的少?年?笑容灿烂,款款朝着她走去?,只是上了床,立马就被她扇了一巴掌。 打?得脑子一片空白。 “谁许你上床了?” 何平安看着他的眉眼,一想到他睡在自?己边上,占便宜不说,自?己明儿一早定?然?又?要吓一跳,便把他赶下去?。 秋银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自?己的铺盖,就在床边上打?地铺,好?不容易熬到第二日,迷迷糊糊中又?被人扇了一巴掌。 第76章 七十六章 少年睁开眼, 身上压着一个人,他正要笑一笑,不想被掐住了脖子, 差点喘不过气来?。 “你、你……” “我的包裹呢?!” 秋银不解:“什么包裹?” 何平安一夜不曾好眠,也就天快亮时眯了?一会, 她合眼前分明记得, 包裹是抱在怀里的, 可这会儿日上三竿,她被?太阳晒醒,怀里已空无一物。 她翻箱倒柜都找了?一遍,将这房间翻得乱糟糟的,偏偏一无所获。 没了?钱,她就是逃出来?,那也不长久。 何平安看着地上的秋银, 先赏了?他一巴掌, 将人唤醒。见他跟自己装傻,伸手?就去搜身, 嘴里道:“这屋里只有你和我, 不在我这儿, 十有八九被?你偷了?去。” 她从秋银衣襟里摸出一块硬.邦邦银子,二话不说?, 继续往下。 而?秋银被?她捏到?命门?, 猛地一个翻身, 大声道:“这样无凭无据的话,你怎么能说?出口?我虽是干下九流的勾当, 却也堂堂正正,哪里就偷了?你的银子!” “那我的包裹, 我的银子呢……”何平安抓着硬邦邦的银子,用力掐他,将翻过身的少年掐软,再次雌.伏在自己身下。 “我这东西是在你这里丢的,你须替我找到?,不然——” “不然怎样?” 何平安抬眼看着周围,心中生出一丝不安,只是面上不显。 “不然你就报官?” 身下的少年不甘示弱,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幽幽道:“你去报官呀。” “你这来?历不明的小娘子,带着一包裹金银细软,一看就没干好事?。有本事?咱们就公对?公,免得你在这儿嚷嚷,叫人听见了?,还以为我秋银是个眼皮浅的男人,贪图你这点钱。” 他自以为抓住了?何平安的命门?,不想兜头又是一巴掌。 少年一怔,一双杏眼里冒出一二点泪花,可见何平安是下了?死手?,不多时他那半边面皮便红肿起?来?。 “我的包裹定然不会平白无故消失,事?既发生在你这儿,你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你不贪,自然还有别人。” 压制他的少女气势仍在,此刻冷冷瞧着他,道:“三天之内你要是找不出来?,咱们就去报官,索性?把事?摆到?公堂上,我来?历不明?到?时候你就知道我的来?历了?。” 原来?人都是欺软怕硬的,如今的世道,胆子若是太小,决计没有好果子吃。 何平安见他有些眼力,愈发不敢透露底细,反倒是开始胡编乱造,誓要先稳住他三日,待顾兰因一伙人离开了?扬州,她再作?打算。 而?秋银见她这样的气焰,心里嘀咕了?几句,一时稍作?收敛。 何平安放开他,两个人各自梳洗且不提,只说?日午过后,南馆里众人都醒了?过来?。 用过午膳,整妆后的小倌们出了?门?,教习弦乐的先生已候在了?花厅里,秋银穿着桃红色春衫,将房门?一锁,抱着琵琶赶着去上课。 廊道里日光透彻如水,掌事?提着个绸缎包裹,路过秋银门?口,贴门?细听屋里的动静,而?后便往楼上去。 这一日过得平平静静,何平安临到?傍晚才从床上醒过来?。 斑竹帘子挡着夕光,坐在窗前的少年正在调音,细长的手?指勾着弦,断断续续。 她趴在枕上,听了?片刻,眼前忽然模糊起?来?。 这调子…… “喂!你怎么了??” 秋银看何平安一个人在他床上打滚,跟小狗翻肚皮似的,丢了?琵琶,一面走近,一面防备她的巴掌。 “我这床你睡得不舒坦?” 少年俯身,见没有回应,伸手?戳了?她两下。 乌发散乱的少女紧闭着眼,看样子痛苦极了?,秋银壮着胆,把她晃了?晃,嘴里道:“你这是病了?还是怎么了??快说?话,我也好送医,可别死在我这床上!” 何平安被?这声音唤醒,猛地睁开眼,四目相对?,秋银见她紧紧盯着自己看,脸皮一红,就坐在床沿边上,声音放软,说?道:“你怎么了??” 何平安:“我的包裹丢了?。” 替身发妻 第62节 “我跟掌事?说?过了?,等他把整个楼搜了?一遍,找到?了?就还你,要是丢了?找不回来?,如数再给你补上。咱们这儿又不是赔不起?,你就放心好了?,目下且住着。” 何平安可不信有这样好的事?。 “东西不会无缘无故丢了?,说?不定就是你们这儿的人拿了?。故意留住我——” 床上的少女似开玩笑,不过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南馆里也是做皮.肉生意的,她孤身一人来?得诡异,或许是这馆内人见她好欺负,存心要摆她一道,图财图身。 她不说?话,屋里一时安静下来?,只听到?隔壁的琵琶声,丝丝缕缕,幽怨婉转。 她抬眼看着秋银,性?子开朗的少年此刻沉默着。 他眉眼和顾兰因有一二分相似,傍晚逆光而?坐,一言不发时又添了?一分相似。 世上不会有这样巧的事?。 何平安额上出了?一层薄汗,心想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 咫尺距离,少年身上是馥郁的茉莉香,他垂眼笑了?笑,捏着嗓子,缓声道: “你猜的不错,我们掌事?现?还管着隔壁的妓馆,里头正缺你这样的小娘子,你昨夜孤身一人来?此,就被?他看上,他跟我合计,要趁今夜迷晕你,然后丢到?隔壁贵人的房里。” 何平安微微皱起?眉,半信半疑道:“你说?的是真的?” 秋银抬起?下巴,哼笑道:“你爱信不信。” 何平安起?身穿衣裳,就要验证一番。 而?秋银见她眉头紧锁的紧张模样,显然是被?自己唬到?了?,倒在床上哈哈大笑。 “蠢货!骗你的!哈哈哈哈!” 啪—— 秋银捂着脸愣在那里。 少年心想着她连个玩笑都开不起?,好没意思,哪知道下一秒,她就跟饿虎扑食一般,上来?扯他衣裳,动作?分外的粗.暴。 “喂喂!你要干什么?!” …… 何平安捂住他那张喋喋不休的嘴,狠狠瞪了?他一眼,见他不老实,就捏住他的鸟,嘴里警告道:“再多嘴,就割了?你。” 可秋银嗅着她身上的香,被?男人奇惯了?,陡然被?这样一个女孩压住,莫名觉出一点新奇来?。 何平安捏着硬邦邦的银子,睁大眼,欲言又止,听他嘴里的声音,最后一巴掌拍在他胸膛上骂道: “你个贱骨头!” 秋银笑得浑身发颤,胸膛震动不止,一手?悄悄勾住了?她的头发,笑道: “我打小就干这一行的,哪能高贵起?来?,别抬举我。” 他外头的衣裳被?剥了?个干净,此刻都做好了?准备,但何平安毫不留情?抽身而?去。 “喂!你、你要干什么?” 何平安自顾自换了?衣裳,随后重新绾了?个发髻,抱着他的琵琶就出去。 要是真如自己所猜想的那样,进来?容易,出去便难。 入夜后南馆到?了?热闹时候,何平安装扮成小倌的模样,低着头穿过回廊。 来?这儿的都是城中达官显贵,轿子抬到?门?首,那些迎来?送往的小倌们不乏俊朗多情?的,何平安偷偷看了?几眼,快到?南馆前院大门?,几个人摇摇晃晃将她撞到?了?一边去。 何平安爬起?来?仍旧是要出门?,身后一人将她牢牢抱住,竟是把她当成才进门?的女客,拖着就要进屋。 何平安眉头一跳,心知自己果然猜中了?。 快到?楼下,何平安丢了?琵琶就一把抱住柱子,狗皮膏药似的粘住,嘴里还嚷道:“你们这里太贵了?,我没有银钱了?。” 周围人纷纷侧目,何平安瞥着身旁的男人。 穿着素白直裰的男人模样甚是俊朗,跟秋银这样的少年比,身子更显健硕,轻而?易举就能制服她,不过这会儿顾忌人多,只是上前捂她的嘴,嘴里道:“我请你,不要钱。” 何平安:“唔唔唔!”他拖着人往上走,廊下有眼色的纷纷避让,唯独有一个人,叉腰就冲上来?。 何平安眼前一亮。 原来?是秋银。 秋银疏.解后出来?找何平安,尚未到?跟前就听到?她的大喊。 她看着无权无势,现?如今落到?这里,别人说?是让她占便宜,实则都是占她便宜。 他心里动了?一点善意,想帮帮她,哪知道才站出来?,那点苗头就被?人灭了?个彻底。 “先生……” 穿着一身水青春衫的少年躬身行礼,唯唯诺诺。 他让开一条路,见何平安狠狠瞪着自己,似乎在骂自己胆小鬼,他偷偷背过身去。 若要是别人,秋银说?不定仗着有贵人撑腰就大胆顶撞一回,可这偏偏是教他琵琶的先生。 当初正是先生从中引荐,他才进了?贵人的眼,秋银说?什么也不能恩将仇报。 他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心里复杂极了?,最后没办法,双手?合十,悄悄为何平安祈祷了?一回。 此处且不赘述,且说?那一头,男人拖着何平安上了?南馆的三楼。 快到?一间阁子时,他抽出一条帕子,紧紧蒙住她的眼。 何平安不知他要做什么,斗胆问?了?一声,他却笑道:“楼下便已说?明白了?,今日请你一回,我亲自伺候你。” “我不要。” “不要也得要。” “你这是强买强卖!” “哦?你没给钱,算哪门?子强买强卖?”男人听笑,一把将她往里拽去。 屋内不曾点灯,她眼上又蒙了?布,跨过门?槛,何平安陡然间像是落入黑暗之中,手?指微微发抖,察觉到?这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在,她下意识喊了?声: “顾兰因?” 第77章 七十七章 屋里熏香甜腻, 何平安待了一会儿便有些晕乎乎的感觉。 这一间阁子里除了她,再无?人说?话?,地板上因铺了线毯, 也听不见旁人的脚步声,她伸手?探了探四周, 像个瞎子似的小心翼翼。 触手的幔帐轻薄柔软, 一重又一重, 恰似弥漫的林雾。 深处掩着一只狡黠的狐狸。 穿着桃红春衫的少女误入其中,一门?之?隔,南馆里的热闹被横刀阻断。 何平安屏住呼吸,在这里待的愈久,心?里便愈发不安。 这里的人十有八九不是顾兰因。 她看?不清周围,但凡想要摘下蒙眼的帕子,先前领她进门?的男人便会出手?阻止。 他在自己?身侧, 仿佛影子一般, 既让人察觉不出他的存在,又叫人逃不出他的掌控。 “你们到底是谁?为何要如此戏弄我?” 何平安叹了口气, 停住脚步。 她话?音落下不久, 身后传出一道?短促的拨弦声, 突兀且刺耳。 何平安缓缓转过?身,眼前微亮。 男人点起灯烛, 身影从素白的幔帐后显现。 他怀抱着一把五弦琵琶, 姿态闲适, 修长的手?指勾着弦,曲调悠扬, 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何平安怔在原地。 “是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男人低笑了一声,幽幽道?:“我来赴约。” “夫人给我递信, 我怎能不来?” 何平安望着视野里朦朦的光亮,从未有过?这样的无?助。 “你为何要来这里,为什么要跟我到这里——” 她声音颤抖,只觉得自己?躲躲藏藏的样子在别人眼里像个笑话?,这些男人谁都能玩弄她于股掌之?上。 “我先前何曾欺骗过?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偷我的包裹……要逼我上楼!” 陆流莺将?她恼怒的姿态尽收眼底,无?奈道?:“这也并非我的本意。” “你说?谎!”何平安循着声音,跌跌撞撞扑过?去,却只摸到他的一片衣角。 身后的男人将?她摁在地上。 陆流莺的声音落下,似带着笑意,温柔道?:“别生气了,是我不对。” “其实?夫人昨日给我的信,我都不舍得拆开。” 他从袖子里取出一封信,低头嗅着信封上的墨香,又笑了笑。 “夫人待我一片赤诚,我怎敢辜负。现如今只有你和我,我且看?看?,这信里写了什么甜言蜜语。” 何平安脸贴着毯子,身后的男人已?将?她捆住默默离去。 陆流莺轻轻掸了掸信纸,开始在她身畔念这信里的内容,末了,笑叹了一声,在她耳边道?:“夫人的嘴可真甜,写的比说?的还好听。” 何平安知道?他没有上当,现如今这一幕不过?是羞辱她罢了,于是别过?脸。 “夫人怕羞?” 替身发妻 第63节 他捏着她头上的小鬏,柔声道?:“你那个夫君,如今正在气头上,我不敢去招惹他。不过?他明日就要走了……” “你想做什么?” “好歹夫妻一场,姑且送他一些念想。” “你有病!把信还给我!” 何平安涨红了脸,往前一扑,被他轻易挡过?,陆流莺笑道?:“红杏出墙,敢做不敢当么?” “你上赶着给他戴绿帽子,让他知道?了,吃不了兜着走,别怪我没提醒你……” “嘘。” 陆流莺点着她的唇,似笑非笑道?:“怎么就这样怕他?” “夫人是见我好性子,这才来算计我?” 何平安听到熟悉的话?,遍体生寒。 被束缚的少女一动不动僵在原地。 “我没有,我不过?是、不过?是、是想离他远些。” 她声音减弱,说?话?间唇.瓣一张一合,含.住了他的指尖,却又立刻扭过?头。 这般近的距离,还想躲开他。 陆流莺垂着眼帘,微微笑道?:“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果?然不假,夫人心?里只有他。” 何平安强装镇定,绞尽脑汁想要稳住他,不过?想来想去,却只觉得一切都是徒劳。 “求求你放过?我。” “求求你。” …… 蒙眼的帕子被人揭开。 一刹那黑暗似乎散尽了。 何平安缓缓睁开眼,正对上陆流莺的视线。 他清秀阴柔的脸上今夜抹了胭脂,又绾着牡丹髻,本该盛装打扮才好,偏偏只穿一身素白的衣裳。 何平安呆在那里,仿佛是撞见什么不得了的秘密,连忙闭上眼,这般慌乱的神态惹得身旁的男人掩嘴轻笑了一声。 随着动作 ,他单薄的春衫又顺着肩头往下滑落,露出大片胸膛。 泛黄的灯烛洒在四周,笑声散去,阁子里便只剩下女孩急促的心?跳声了。 男人结实?健壮的体魄与他阴柔清秀的脸庞格格不入,如此毫不遮掩地展露出来,不知打的是什么主意。 何平安心?里猜不出来,却知道?自己?今夜不会好过?,她想稳住呼吸,可偏偏控制不住。 她眼睛睁开一条缝,陆流莺已?经挡住了她眼前的光亮。 “你叫何平安对不对?” 他放缓了声音,温柔得不像是一个男人,若是单看?他的脸,便是一个女人。 何平安猛然想起了初一那夜,在船上的几幕。 “小平安是我见过?的,待我最好的女孩。” 小小的船舱里,饮尽一壶酒的少女看?迷了眼,她紧紧抱着船舱里的女人,眼泪打湿了他的颈项,嘴里呜咽,问?他怎么才来这里接她。 “我知道?你受了很多欺负,虽是萍水相逢,不过?我都记在了心?上。” 船舱里,陆流莺认真地看?着她,嗅到了她身上的酒气,透过?松散的领口,瞥见了她身上男人留下的痕迹。 “我萍踪浪迹,虽是侯府血脉,自小却受人欺凌。生母死的早,不知身份,不过?父亲为我取这样的名字,想来她多少上不得台面。” 满身酒气的少女贴近他的脸,说?尽一肚子的委屈。 “可恨你生来是个女人,我却是个男人。” 陆流莺掐着她的腰身,擦她眼角的泪,四目相对,她却笑嘻嘻地捧着他的脸,从身上取出一对用?帕子包好的金耳坠子,眼巴巴地要送给他。 “你若是因为钱财而委身他人,我不会嫌弃你。” 南馆里的阁子里,胸膛裸.露的男人将?她压在身下,指尖探到了她的心?口位置。 “我做你的夫君,如何?” 第78章 七十八章 何平安一声不吭, 那阁子里只有陆流莺的喃喃自语。 天明之后南馆里的教习先生叩响门扉。 屋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未几,朱红的隔扇悄然开了一条缝。 内里光线阴暗, 立在门后的男人青丝未绾,流泻如瀑, 他穿着一身云纱霜白春衫, 眉眼间冷淡极了。 “去请个大夫来。” 教习先生不多嘴, 闻言便先退下。 南馆的清晨分外?安静,陆流莺开了半扇窗,居高临下,但?见墙外?行人往来,红尘嚣嚣,更远处则是淡薄如纱的晨雾。 他抬手扎起头发,后脖颈上的抓痕便露了出来, 听?见床榻上有?女孩的闷哼, 他微微皱起了眉头。 …… 大夫很快便到?了南馆,原还以为是要给哪个小倌看病, 等到?了三楼, 见四下铺设的华贵, 便知道不是一般人。 他到?了床榻边上,低着头不敢多瞧。 一截雪白的腕子伸出来, 大夫伸手仔细把脉。 良久, 他道:“这?位姑娘是喜脉……” “几个月了?” 大夫一愣, 往后退了一步,道:“夫人已有?两个月的身孕。” 陆流莺撩开帐子, 冷冷盯着他问:“你确定?” “小人……确、确定。” “鸣玉,再找几个大夫来!” 候在一旁的教习先生连忙把这?老大夫领出去, 给了诊金后,匆匆出门。 话休絮烦,只说这?日上午,一连有?五个大夫造访,而?南馆里的众人不明所?以,还以为是三楼的贵人生了病。 秋银跑到?二楼朝上探头,心里最为担忧。 那贵人平日看不出什么喜好,教习先生对他更是毕恭毕敬,就连自?己也不敢有?过多亲近,昨夜里他把自?己的女客带走,今早上就是如此阵仗,只怕…… 秋银低着头,心里不安。 过了片刻,到?晌午,一众小倌们照旧去上课,秋银心不在焉,频频拨错了弦,惹得鸣玉侧目。 他一板子拍下来,秋银眼里都是泪。 “还真是个水做的人,怎么就生成了个男儿身?”鸣玉嘲讽道,“咱们这?一行吃的是青春饭,这?会儿不好好学,等你岁数大了,学成了也不中用,快收去杂念,专心练习!” 秋银怀抱着琵琶,抹了把泪,解释道:“我今早听?说贵人身体不适,心里实在担忧,适才如此,请先生见谅。”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鸣玉道。 “我先前的那位女恩客,不知是否还在贵人身边?” 鸣玉看着眼前的小倌,笑?了笑?道:“这?也不是你该担心的。” 秋银咬着唇,轻轻叹了口气。 鸣玉教完今日的课,去厨房里煎药,三楼静悄悄的,他正要叩门,那门却?从里开了。 陆流莺穿着身暗沉沉的衣裳,嗅到?苦涩的药香,一双秀气的瑞凤眼微微眯了起来。 “大夫说她生育艰难,这?一胎若堕了,日后怕是终身不育。我回京后,这?一年里你就留在这?里,仔细看顾她,人若是逃了,又或是被人拐了,别怪我不念主仆情分。” 鸣玉跪在地上,以性命作保。 陆流莺看着那一碗安胎药,只觉得这?世间事当真是捉摸不透。 “我不在扬州的这?段时日,你每三日寄一封书信给我。到?她生产之时,若是我没有?回来,你便替我动手。” 鸣玉抬头,眼中不解。 “她生了女儿姑且就养着,要是男孩……” 陆流莺看了身后一眼,轻声道:“你知道怎么做罢?” 鸣玉点头,他端着药起身,见公子不曾离去,还挡在门口,便也静静站在一旁等候吩咐。 陆流莺垂着眼帘,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良久,伸手接来拿碗安胎药。 他端着药,一手拨开床上的帘帐。 穿着亵衣的少?女缩成一团,乌浓浓的头发铺在月白的枕上,面颊发红,像是在昏睡中。 陆流莺先把安胎药放在了一旁。 今日顾家的商队就要离开扬州城,他也要跟着一起离开。 顾兰因那里盯了这?儿许久,这?会儿若是有?了变化,此人十有?八九便会顺藤摸瓜找上来。 何平安现如今怀了他的孩子,到?时候说什么都不会跟着自?己。 陆流莺望着她脖子上的吻痕,眼神暗了暗。 大夫说她已有?两个月的身孕,若要推算,正是年底在浔阳的那一段时间怀上的。 陆流莺喊了何平安一声,见她扭头看着自?己,他将那碗安胎药递给她。 替身发妻 第64节 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何平安摸着肚子,见他一错不错地正盯着自?己,笑?了笑?。 “这?是……” “堕胎药。” 何平安道:“我不喜欢喝药。” 陆流莺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声道:“难不成你想生下这?肚子里的孩子?” “生他的、生你的,不都是一样的么……”床上的少?女调子拖长,嘲笑?道,“莫非要我堕了这?胎,你就能待我好一辈子?” “一辈子我不敢轻易开口,不过眼下,你既然不愿意,那便算了。” 他微微笑?了笑?,从被褥里牵出她的手,将人揽到?了怀里。 “我要回京一躺,少?则半年,多则一年。” 何平安贴着他的胸膛,一言不发。 他就算一辈子不回来,她也半点不关心。 这?些男人都是一样的。 何平安:“我日后生了孩子,你还愿意娶我么?” 陆流莺不置可否,他低头.吻.着她的唇,气息炙.热,被他困在怀里的少?女已怀了身孕,现如今没有?几个人知晓她在这?里,情到?深处,陆流莺似又尝出了某种?别的滋味。 他摸.着她衣衫.下.滑.腻的肌肤,渐渐地生出一丝阴.暗的心思来,不过望着她身上留下的痕迹,他忽又打住了那些念头。 “我自?然想做你的夫君,只是你的心里……” 陆流莺抬首,笑?问道:“等夫人心里有?我了,我便来娶你。” 何平安喘着气,两颊.浮红,她别过脸去,将他用力推开。 她伸手端来拿碗药,屏住呼吸一口闷下。 陆流莺见她喝得一滴不剩,摸了摸她的脑袋。 “这?是安胎药。” 何平安微微一诧,猛地摔了碗。 可地上铺了线毯,那碗连条裂缝也不曾有?。 陆流莺笑?盈盈地看着她,捡起碗放在她眼前,终于舍得离开。 第79章 七十九章 何平安满嘴的苦涩, 一个人捂着脸。 陆流莺走后,屋里空空荡荡。 他方才送来一碗安胎药,嘴上却谎称那是堕胎药, 说到底就是不相信她。 何平安瞥着窗外的光亮,心?下?茫然。 日?后月份大了, 身子不便, 该怎么逃出去?? 逃不出去?, 等到十月怀胎产子,要是难产一尸两命怎么办? 若是侥幸生了孩子,陆流莺将?孩子抱走了要挟她,又该如何是好? …… 桩桩件件叠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活的稀里糊涂,自己尚且顾不来,如何再去?照顾刚生下?的孩子。 与其跟着她吃一辈子苦, 不如早早再去?投胎, 找一个比她更好的娘亲。 何平安惭愧地摸着肚子,心?里隐隐下?了决心?。 半个时辰后, 鸣玉进屋送午膳。 他白日?里充作南馆里的教习先生, 晚间就守在楼上, 收集扬州城里的大小江湖事?,作陆流莺在扬州的一个眼?线。 陆流莺临走前对他有吩咐, 是以对着何平安, 他分外温和, 不如昨夜那般强势。 “夫人吃过午膳,等会儿会有裁缝过来替你裁衣裳。公子如今离了扬州, 夫人的衣食住行?都由我来看顾,若有需要, 尽管来吩咐我。” 坐在桌边的少女?不动声色打量他,鸣玉自报姓名,未几,便听她吩咐道:“我要一碗堕胎药。” 鸣玉笑了笑,摇头?道:“堕胎药没有。” “那我要人伺候我。” 鸣玉颔首:“可。” 他收拾了屋里的脏衣裳,下?楼后不久,便有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何平安将?门开了条缝,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倌便把脸凑了上来。 鸣玉叫上来的人是秋银。 “夫人?” “你可真有大出息!”他用身子把门缝挤开,兴奋道,“我说这满院的男人,怎么平白多了个夫人,果然是你!” “短短一夜工夫,就叫先生如此尊敬,可见你也入了贵人的眼?,日?后有大前途。” 他站在何平安面前,歪头?看着她的脸,兴奋劲过后,好奇道:“今早上南馆来了好几个大夫,是不是你生病了?” 何平安瞥了她一眼?,坐下?吃粥,而秋银是头?一回白日?上这间房,趁着她吃饭,四?处瞧了瞧。 先生叫他上来伺候夫人,他原先还以为是什么老女?人,等从门缝里看见何平安,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 她来历不凡的身份这会儿算是坐实了。 秋银逛了一圈,拖着个春凳坐在她身边贴着,还把自己的手给她看。“你要吃自己拿就是,难道还要我送到你手上?” 秋银笑道:“夫人真没良心?,亏我心?里想着你,学琵琶时走了神,叫先生把手都打肿了。” 何平安不相信:“我打了你好几巴掌,你为什么要想着我?就这么欠打?” “打是亲骂是爱。” 何平安捧着粥,想起自己受过的苦楚,扭头?呸了一声。 “别犯傻了,这鬼话也就你当真!” 秋银支着手,见她有几分孩子气,咧嘴笑道:“我当然不会当真,不过挨了你的打,我甘之如饴。” 何平安皱眉,将?他推开,厌恶道:“别说的这样肉麻。” 秋银捧腹大笑,趴在桌上,等笑够了,长长叹了口气:“我从小长在这里,来的男人不计其数,挨了不知多少的打,但你不一样。你打了我,却没有跟我上床,就凭这一点?,我就有些喜欢你了。” 眉眼?清秀的少年伸手勾着她的衣角,笑眯眯道:“你还是我接的头?一个女?客,与那些臭男人不同。” 何平安记起他的身份,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要是自己与他一般处境…… 何平安猛地摇头?,想也不敢想。 一个顾兰因就快要了她的命。 “方才我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披头?散发的少女?小声道。 秋银大度极了,点?点?头?便原谅了她。 “先生让我来服侍你,你坐好了。” 他找来玉梳,一面给她绾发,一面自夸道:“我梳头?的手艺,贵人都说好,现?下?扬州的时兴发髻,我都会,你想要什么样的?” 何平安吃着饼,或许是想到陆流莺昨夜的牡丹髻,也叫他梳一个。 头?发梳到一半,鸣玉喊来的裁缝到了门首。见她跟秋银相处十分和睦,鸣玉便让秋银住在了隔壁,做个日?常伺候的小厮,暂时不必去?接客了。秋银大喜,等鸣玉一走,扑过去?就要谢何平安。 “我的好姐姐,真是托你的福!日?后你可要多多提携提携我。” 他围着何平安转,笑嘻嘻道:“先生刚才在门边上告诉我,说你怀孕了,叫我好生照看,你就放心?罢。” 何平安手一顿,斜眼?看着隔扇,雪白的窗纸后,男人的影子还在。 鸣玉混迹在烟花柳巷多年,并不好糊弄。 何平安一时找不到好的方法落胎,眼?看着又过去?一个月,她心?想不行?就从楼梯上滚下?去?好了,偏偏秋银跟着她寸步不离。 他像是知道自己的想法。 终于有一日?,他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碗堕胎药。 何平安被骗过一次,压根不相信。 秋银跟她再三保证,何平安接过碗,正要尝一口,那门却突然被人踹开,鸣玉带着一伙人冲进来,砸了碗不说,将?秋银绑了出去?一顿毒打。 隔着门,白日?里就只能听见他的惨叫。 何平安心?绪不宁,她看着毯子上的药汁,眼?前发黑。 不知过了多久,鸣玉开了门,将?要死要紧的少年丢到她的跟前。 鸣玉对着他道:“你弄来的脏东西,自己舔干净了。” 浑身是血的少年趴在地上,将?洒了一地的堕胎药一一舔到嘴里,毫无尊严可言,他沿途爬过的地方红的刺眼?。 何平安跌坐在榻上,心?想这不过是他们?自导自演的一出戏罢了。 她别过脸,嗅着空气里的血腥味,咬紧牙关。 鸣玉这时候又给她端来一碗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夫人,该喝药了。” 替身发妻 第65节 何平安再也忍不住,干呕不止,目光落在那一碗药上,忽然生出莫大的恐惧来。 “快拿走!” “这是堕胎药,快喝吧。” 何平安摇头?,捂着嘴缩成一团。 “我不喝……” 鸣玉逼问道:“还堕不堕胎了?” 第80章 八十章 听见她说不堕胎了, 鸣玉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和,抬手叫人先把秋银抬出去。 “他会被打死么?” “秋银好歹是这里的老人, 我会给他找扬州城最好的大夫来医治,夫人请放心。” 鸣玉收了地上的碎瓷片, 恰逢傍晚, 他抬头看见了窗外的斜阳。 如今已?接近暮春, 落红缤纷,空气里飘着茉莉兰香。 “你?想不想出去看看?扬州城的夜里比白天还热闹。” 何平安缩在榻上,木然地摇头。 鸣玉见状,便不再提起。 他傍晚出了门,领着大夫到南馆附近一处民?宅里,重伤的少年已?经昏迷不醒,鸣玉将他的卖身契压在一锭金子下面, 不曾多留。 今夜过后, 南馆里就?少了一个叫秋银的小倌。 而何平安一连好些日子不见秋银,问鸣玉他也不答, 她便当秋银死了, 心里有说不出的愧疚, 以至于怀胎四个月时,吃什么吐什么。 鸣玉见她快瘦脱了相, 写信告诉陆流莺, 彼时陆流莺正在京城, 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陆流莺叫他看情况,若是实在不行, 便让何平安落胎,别?因为这尚未出世的东西坏了她的的性命。 鸣玉得?了信, 心里却有了新的打?算。 入夏后,三楼的阁子里帘帐摆设都重新换了一遍,日渐消瘦的少女不见外人,头发懒得?打?理?,长长垂地,今日客少,半夜时分鸣玉进屋找她。 伏在窗边的女孩头也不回,不知在看什么。 鸣玉走近,将手上的一叠衣裳放在她身侧。他取出袖子里的玉梳,一点一点梳理?她的长发。 鸣玉已?将何平安的来龙去脉都查的清清楚楚,今夜上楼前特意将手头的事推走。 她如今每况愈下的光景,十有八九是心病所致。 心病还需心药医。 不过秋银是不会再出现了。 他会带她出扬州城,离开这一处伤心地,直至她生产再回来。 鸣玉跪在她身后,惯常拨弦的指尖十分灵巧。 两个人的影子叠在一起,浓浓夜色中,底层的热闹随风飘远,咫尺距离,男人清透的嗓音落在她耳畔。 “夫人离家三年有余,今夜月色甚好,我?已?经雇好了船,若是顺风,明?日夜里应该就?能到地方。” “真的还是假的?” 何平安扭过头,嗓音哑沉沉的,鸣玉看着她迷茫不解的神情,微微一笑。 “真的。” 他拈着珠花,簪在她乌黑的发髻上。 窗边月色如银,照在她雪白的脸上,经他手打?扮后的少女淡妆浓抹,像是画卷里走出来的艳鬼,鸣玉仔细端详,伸手摸着她修长的眉,若有所思。 他对着镜子,从后看着她那双黑沉沉的眼,四目相对,她不知因何笑了笑。 “很好笑?” 何平安摇摇头,起身去找衣裳穿。 她确实有三年多不曾回家乡,也不知娘亲的坟头是否淹没在山里的野草堆里。 今日无论他说的是真是假,她都信他一回。 她怕自己?死在生孩子的时候,留下一些遗憾。 何平安低头拍了拍肚子,起身换衣裳,见鸣玉还在窗边,喊他滚。 鸣玉笑着应了,却是守在门边上。 何平安换好衣裳,被他扣上一顶帷帽,何平安撩开遮挡的白纱,隐隐觉得?这动作有些熟悉,看着他雪白的衣角,心中突然一惊。 “鸣玉?” 他缓缓转过身,身后的灯烛光照出他颀长的轮廓。 何平安看着他的脸,松了口气。 “以后不要穿白衣裳了。” “好。” …… 两个人出了南馆,夜色下赶到渡口,鸣玉已?找好了船,只等他们?到了便走。 何平安看着船里生面孔的丫鬟,并不说话,忙前忙后的事都交给鸣玉,那些丫鬟婆子因此?当她是个哑巴。 一日后,船到了安庆,因何平安吃不下东西,鸣玉便先?在怀宁县停靠了几日。 鸣玉租住的小院靠着溪流,夜里都能听到潺潺的水声。 他原先?是南馆里的教习先?生,又兼管账,不是跟琵琶打?交道,便是跟算盘打?交道,现如今在灶台前系了围裙,动手包馄饨,下馄饨。 何平安坐在紫藤花架下,饿的没力气,闭着眼晒太阳。 那院墙上有几只野猫在打?架,新买的小丫鬟怕野猫惊了主子,正拿竹竿驱赶。 鸣玉天不亮就?炖了鸡汤,现如今趁着馄饨下锅,舀了一碗出来放在窗下,等温度凉凉些,正好放馄饨。 空气里飘着鸡汤香气,猫叫声更尖锐,鸣玉探头出来查看,却正好看见她晒太阳懒洋洋的模样。 花树下的女孩穿着丁香色的交领云纱薄衫,一条浅白湘纹裙子,手腕纤细,套着一只羊脂玉的细镯子,泛着温润的光感?。 鸣玉收回视线,灶房里水已?近沸腾了,热气氤氲,未曾靠近,他是视野里便蒙了一层朦胧的雾气。 他这两个月也摸清了何平安的喜好,如今亲手下厨,说是怕外头的脏,其实不过想哄她吃两口罢了。 鸣玉盛了一碗馄饨,窗边吹着风,等到温度适宜,这才出来。 紫藤花树下日光被枝叶滤过一重,晒在身上浅浅淡淡,水一般,被他喊醒的少女动也不动,旁人或以为她是娇气,要人动手喂到嘴边,其实鸣玉知道,她是饿成了这样。 何平安原先?被公子带回来时,最?爱折腾他来试探他的底线,如今安安静静,只是没力气了而已?。 何平安嗅到香气,眼睛睁开一条缝,伸手时手在发抖。 她的肚子里像是有一个寄生虫,她所有的力气所有的胃口都被吸了个干净,她因为这一胎,变得?不像是从前的自己?,就?是这一会儿对着自己?最?喜欢的鸡汤馄饨,也提不起多大兴趣。 不过她要多少都要吃一点,都到怀宁了,就?是死,她也要晚些死在她娘的坟头上。 鸣玉按着她的手,喂到她嘴边,只要她张口即可。 何平安吃了一口,偏偏就?是吞不下去。 她含在嘴里看着鸣玉,鸣玉却以为是没有煮熟,自己?低头尝了一口。 “味道尚可……” 何平安噗呲一声笑出来。 “不是你?的手艺不好。”她强忍着恶心感?,把嘴里的吞下去,仰着头,缓了好一会儿。 一旁的小丫鬟看在眼里,出声询问道:“太太孕反成这样,老爷不如先?去请个大夫来罢。” 鸣玉愣住,何平安亦是有几分诧异,心想这丫鬟怎么忽然改口了。 鸣玉将碗放在一旁的春台上,淡声道:“不许喊我?老爷,先?前的嬷嬷不曾叮嘱过你?么?” 屋里屋外,只管叫他主人。 老爷这样的称呼,公子要是听见了,只怕会要了他半条命。 那丫鬟连忙打?嘴,说道:“奴婢先?前在旧主人家喊惯了,一时没有改过来,请主人赎罪。” 何平安见状,笑道:“以后也不许喊我?太太。” 小丫鬟不解:“那……那该喊什么?” 鸣玉道:“喊夫人。” 和他一样喊夫人,正好也时时刻刻地提醒他。 公子看上的人,就?算没名没份,也绝不会再放回去,更不会叫别?人来觊觎。 第81章 八十一章 何平安这一日吃了一碗吐了半碗。大?抵是离家路程近了, 她又?好几?年不曾回来,第二日早间多?吃了几?口?,不多时便要继续上路。 鸣玉收拾着东西, 依旧是坐船过江,夜里两人看着江上夜景, 何平安忽然想起自己头回出远门的画面。 她趴在窗户上, 难过地捂住脸。 十岁以后娘死了, 她就发誓要挣大?钱,最?好一辈子花不完,连下辈子的都挣回来。 现如今八年都过去了,她却过的一塌糊涂。 难道她天生就是这样的命吗? 替身发妻 第66节 江水滔滔,明月皎皎,她从?指缝里看见了江岸上星星点点的灯火,眼里冒出一点水光。 风里带着水腥味儿, 未几?, 何平安抹干眼泪,摸着黑去床上睡觉。 小船摇摇晃晃, 夜里伴着水声, 她做了个梦。 …… 第二天一早, 船靠岸多?时了,两个人上岸, 白天坐了一日马车, 临到傍晚尚未到村子, 便投宿在半路的一家野店里。 鸣玉扶着何平安去楼上,昏暗的灯烛光下, 老旧的楼梯随着脚步声吱吖吱吖地响。 因门外?犬吠不止,何平安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敞开的木门外?,几?个人到了门首,招呼店里的老头,也?要住店。 斜阳沉在山后,天地间晚霞也?散尽了,野店附近看着没有人烟,黑黢黢的又?冒出一伙人,鸣玉心下又?生出一丝警惕,悄无声息打量过去。 那为首的汉子模样淳朴,身量高挑,穿一身粗布衣裳,他身后几?个少年人都喊他陈三郎。 原来他们一伙人结队在景德镇贩瓷往扬州卖,因怀里有银钱在,不敢走夜路,适才紧赶慢赶到里这一家熟悉的野店里留宿,这会儿碰见鸣玉等一行人,心下也?诧异极了。 陈三郎看这一伙人不像小门小户出来的,趁着楼上主?人进门,在下头跟那马夫搭话。 马夫时鸣玉临时在城里雇的,哪里知道他们的底细,只是听着鸣玉身旁小厮说?话的口?音,大?致知道这是一伙扬州来的人。 “那还真是巧。” 陈三郎等人刚从?扬州回来。 如今野店里只剩一间房,一伙人挤在一处,店里老叟端来晚膳,陈三郎也?向他打听楼上那一伙人的来历。 老叟眼花耳聋的,听了半天,啊呀呀道:“你说?什?么?” 陈三郎:“……” 他觑了头上一眼,夜里抱着刀守夜,心想自己这回做生意挣钱不易,可千万不能再跟上回一样被人偷了。 半夜,楼上传来妇人的干呕声,陈三郎皱着眉,悄悄出来细听,生怕自己是听错了。 傍晚天黑时他只模模糊糊看过一眼,那戴帏帽的女人瘦瘦弱弱,她身旁的男人则斯斯文文,像是一对年轻夫妇,不过他这几?年吃亏上当得来的经验看,那男人应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他们从?扬州来做什?么? 出门在外?,防人之心不可无,陈三郎探头朝上看,跟王八探头似的,一听到那门吱吖响了,连忙往回缩。 “店家,这附近有卖田瓜的?”披了衣裳出来的男人问道。 五六月的天,自然是有的,不过时辰太晚了,老叟打了个哈欠从?柜台后的小床上起来,一面打蚊子,一面叹气?道:“这瓜非吃不可么?” “非吃不可。” 老叟呆呆地看着他,显然是没听清楚这句话。 鸣玉将从?荷包里摸出碎银子,正想递过去,身后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这位兄弟,你要甜瓜,我们这里正好有。本是路上买来解渴的。” 陈三郎抱着刀,一手就托着一颗甜瓜,向他抛过去:“接好!” 鸣玉接住了,将那碎银子也?丢过去:“多?谢。” “客气?客气?,太多?了,一个小甜瓜而已,用不着这么多?。”陈三郎拿着银子不好意思,就放在一旁桌子上,好奇问道,“怎么大?半夜要吃这玩意儿?得亏咱们兄弟路上多?买了几?个,要是咱们没有,你是不是还要大?半夜出去买个回来?” 鸣玉笑了笑,颔首道:“夫人怀了身孕,这些?日子食欲不振,现在忽然想吃甜瓜,自然要买给她。” “原来如此。” 陈三郎望了眼楼上,连忙拱手问安,紧接着就往回一缩。 他早就觉得这一伙人非富即贵,如今看来,果然如他所想。 也?不知那妇人是哪个官老爷的家眷,瞧这年纪轻轻,竟还得了诰封,现阴差阳错跟他们处在一个屋檐之下,真不是是福是祸。 陈三郎回屋后低声与几?个少年伙伴讲了,大?家晚上都睡不着觉,既想在贵人跟前讨一点好,又?怕自己粗鲁不晓事惹恼人家吃不了兜着走,一伙人叽叽咕咕小声一合计,天一亮就跑。 到日中?时,陈三郎到了家。 村子三面环山,一弯小河从?村口?经过,边上建有引水的水车,之前这里才下过雨,地上湿漉漉的,背着行囊的男人往村口?一座小院子跑去。 “九娘!开门!” 陈三郎扣着铜环,高兴极了。 不多?时,门内一个小丫鬟开了门,妇人打扮的女子笑着迎出来。 她模样平平无奇,不过衣着鲜亮,身形有些?富态,这会儿看陈三郎安然无恙回来,心里松了口?气?。 “这一回没被人偷罢?” 她拍着陈三郎身上的灰,替他拿下行囊。 一旁小丫鬟笑嘻嘻道:“看爹爹的样子,这一次肯定一路顺风。” 陈三郎拍拍小丫鬟的脑袋,笑嘻嘻道:“你说?的不错,我吃了那么多?亏,又?败了你大?娘那么多?嫁妆,如今合该时来运转了。这一次真是闭着眼睛就把钱赚了,回来路上,还有奇遇,只是怕说?出来你们不信。” “什?么奇遇?” “我住那老聋子的野店,碰到一伙人,看着非富即贵,我暗暗地留了个心眼,半夜竟跟人搭上了话,那人生的俊,却不知是何底细,他用这一两银子买了我一颗香瓜,听说?是楼上夫人怀了孕,非吃不可。” 陈三郎纳闷道:“你说?咱们这里哪家的女儿嫁了贵人?这会儿回来探亲不成??半夜还吃的这么刁?” 小丫鬟看他自顾自往里走,大?喊道:“爹爹真是糊涂!” “光顾着说?别人家的事,自己家的是一点不关心,我大?娘也?怀孕了,都不见你上心。” 陈三郎扭过头:“九娘……” 短暂的惊讶过后,笑得合不拢嘴。 “已经有四个月了。算算正好是你出去之前有的。” 陈三郎一把抱住她,激动?的不知说?什?么好。 两个人出了徽州府,如今都快满四个年头,这才有第一个孩子。 “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第82章 八十二章 陈大?郎想?了想?, 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来。 他觉得都?好,反正也富不过三代,他觑着九娘, 九娘笑道:“希望我这肚子争气一点,一胎得子。” “你傻乎乎的出去做生意, 总是被?骗, 咱们一家都?是外来的, 日后钱用尽的时候,难保不被?人?欺负,还是生个儿子好。” 陈大?郎附和地点点头,带着九娘进屋休息且不提,只说另一头,何平安跟着鸣玉,傍晚终于到了九章村。 鸣玉前些日就让脚程快的下人?去?村里租了个院子, 如今已打扫干净, 专等?着他们过来。 马车停在院门首,有村民?远远地围观, 戴着帏帽的少女抬头看着院门, 这才发现鸣玉租的是地主的宅子。 鸣玉背着她的小包裹, 进门后打量四周,竟不是很满意。 而何平安摘了帏帽, 倒是有几分唏嘘。 “你怎么租到了这里?” 鸣玉道:“这村子里, 也就他家的院子勉勉强强。” “我们既住在这里, 那他们游家的人?呢?” 鸣玉笑了笑:“我付的租金,足够买下两个这样的院子了, 他们游家人?听说我只租一年,立马就要给我让地方, 现如今他们一家人?都?搬到了县城里。你放心就是。” 何平安走过第?一进院子,傍晚的光已经被?高高的马头墙挡住了,四下暗沉沉的,天井里开出几枝荷花,晚风轻拂,墨绿的荷叶上水珠悄然滚落。 丫鬟们点起灯,穿宝蓝衫子的少女坐在上首,她看着案上摆好的饭菜,垂着眼帘,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何平安十岁那年,娘亲病死之?后因无钱安葬,乡里里正,也就是地主游老爷出钱先帮她料理?了娘亲的后事,代价就是要她在游家做两年的小工抵债。 说是抵债,其实也是帮她。 何平安一开始因为年纪太小,干不了重活,地主老爷就把她放在厨房里,干些烧火、洗碗的活,每天再给她一口饭吃,后来游家的小少爷看中她,地主太太就把何平安丢给他玩。游家的小少爷是个混世魔王,何平安跟他年纪相仿,身量相当,一开始还算和谐,小少爷带着她一起捣蛋,不过出了事,地主太太只打何平安。 有一次小少爷失手打破别家小孩的脸,被?隔壁的乡绅找上门来,地主太太护着自己儿子,就把所有过错都?推到了何平安身上,当着众人?的面扇了她巴掌,还扬言要卖了她。何平安吃了好几顿打,早就不服气了,当下就跳起来辩解,趁机朝这老虔婆吐了口口水。这一下不得了,太太说什?么都?要赶她走,地主老爷劝不过,没有办法,只好把何平安送回去?。 何平安在这里待了有一年多的光景。 她眼下吃饭的桌子,要是没有记错,这案板下面无人?注意的地方,还有两只用朱砂笔画出来的小王八。 一个是她画的,一个是小少爷画的。 何平安捧着碗,眼神放空,一个人?发呆。 她十五岁去?外地的时候,游家的小少爷都?已经娶妻了,听说比他大?了五岁,她那时候已经很少见他,现如今住在他家,她虽知道有这样一个人?,脑海里却怎么也记不起他的样子。 吃过饭后,鸣玉引她去?正房安歇,何平安一看这地方,立马就想?起地主太太,说什?么也不进去?,没办法,鸣玉便跟她换了住所。 何平安跟着丫鬟到第?二进的东厢房,这一夜竟睡得十分安稳,一夜到天明?。 第?二日一早,她换好衣裳,特意把自己捯饬了一遍。 镜子里,她穿着白衫蓝裙子,头发绾起,脸上扑了好些脂粉,这般看了又看,把身边有的首饰全部?戴上。 日头高升,立在门外的男人?已经备好了黄纸金元宝,看样子是要跟她一起上山。 未几,隔扇开了一条缝。 鸣玉投去?视线,屋里的少女看着精神大?好,虽然身子消瘦,不过眼里有了光彩,这会儿朝他笑了笑。 他还是头回见这样的何平安。 鸣玉等?她吃完朝食,带刀出门。 村里人?好奇他们的来历,一路上有见到的,纷纷看过去?,却无人?猜到何平安的身份。 泥巴土路上,只见身姿纤瘦的少女戴着帏帽走在前面,她身后的男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直身,腰后横着一把唐横刀,看着既不像是护卫,又不像夫君,不知两人?是什?么身份。 何平安经过自家门口,就见那屋子塌了一半,里面的家具物?什?几乎都?被?人?搬光了。 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大?抵是难过的,以至于叹了口气,匆匆离去?,不忍再看。 何平安循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山上去?,夏日里草木茂盛,多亏鸣玉带了刀,一路将拦路的草木藤蔓砍了一大?半。等?到了坟头,又开始清理?半人?高的杂草。 这般花费了有半个时辰,才看见八年前立的石碑。 替身发妻 第67节 此刻对?着冷冰冰的石碑,何平安又变成了八年前无依无靠的小孩。 她蹲在坟碑前,有一肚子话要说。 这么多年受的许多委屈,吃的许多亏,挨的许多打许多骂。 她难过极了,张着嘴却不知从何开口。 风吹着周围的草木,帷帽下,何平安脸上的妆已糊成一片…… 地主太太打她的时候,没人?帮她,她吃百家饭的时候要是多伸手要一粒米,就有得寸进尺的嫌疑。她去?赵家替嫁,学规矩的时候那些丫鬟耍她玩,姨妈赵太太也不管不问?。 她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没人?真的关心她。 别人?都?说她一肚子心眼,但何平安哪里就那样坏了。 十五岁出嫁那天,她真的以为自己要跟顾兰因过一辈子,甚至生出一丝希望。 就算她不是赵婉娘,那也和他拜过了天地,是真正的夫妻,都?说日久生情,总有一天他会习惯自己,就算不爱她,也会与她相敬如宾,留些夫妻的体面。 那一日何平安还在袖子里藏了一把匕首,其实是专为不圆房,自己没有落红而准备的。 不过新婚那夜,多亏顾兰因泼过来的那杯酒,她及时打消了这些念头。 她不是赵婉娘,她抢了别人?的富贵,她被?人?羞辱也是活该。 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时至今日,何平安想?起当初的场面,仍是觉得有些难堪。 她像是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她心里都?很在意。 第83章 八十三章 何平安在她娘的坟前烧了纸, 随后在?这附近又找了找,鸣玉把杂草藤蔓砍了些,终于看?见一座矮墩墩的碑, 上头的字迹已然有些模糊了,不过看?名字, 一猜就知道何平安那个短命鬼老爹。 “你爹叫如意?” 何平安嗯了声?, 其实她对自己这个爹没有任何印象, 自己还没出生他就跳水淹死了。村里人偶尔会提起她爹,不过都是笑话他而已。 她把剩下的黄纸烧了个干净,眼神?冷冷淡淡。 如今是夏日,何平安怕死灰复燃,又在坟前坐了很久。 她看?着周围,想?到自己小时候差点把这半个山头都点着的事,心有余悸。 那?时候娘才死一年, 她清明前几?日便上山去扫墓, 结果马虎了,人下山不久, 就见村里人往山上跑, 何平安扭头一看?, 半个山头都在?冒火。事后火虽然被扑灭了,但找不到罪魁祸首乡里的里正气死的要死, 何平安憋着不敢说, 为了掩人耳目, 隔几?天又去烧纸,这事她原以为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 结果三四个月过去,有一天小少爷忽然在?她跟前提起。 游小少爷比她大一岁, 鬼灵精怪的,何平安还以为他要告诉他爹,胆战心惊的就差给他跪下了,结果小少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她没本事,那?天要是他跟着一起,他能把整座山都给烧光。 …… 山风拂着草尖,等那?两堆灰烬凉透了,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就要下山去。 鸣玉这一次走在?她后面。 一路上他沉默寡言,何平安问?起他的家世,鸣玉只笑笑不答。 他自幼无父无母,跟着师父在?江湖上行?走,后来师父死在?仇家之手,鸣玉为了给她报仇,将那?狗官千刀万剐,不过因此犯了死罪,被江南一位鼎鼎有名的应捕抓捕入狱,是陆流莺救了他,自此,鸣玉便为陆流莺效力。 两个人路过一片竹林,附近几?只猴子荡过。 何平安从前最喜欢来这里,不觉放慢了脚步,鸣玉瞥着四周,见不远处就有人过来,把那?帏帽给她扣上。 而那?来人看?到这竹林里有陌生人,先还笑嘻嘻的,走近后看?他腰后不是树枝,而是一把唐横刀,慢慢地停住了步子,躲在?一棵竹子后悄悄打量鸣玉。 鸣玉不苟言笑时就像是一个古板的腐儒,他比何平安大了十岁,此刻站在?她身旁,将她挡了一大半,见那?人在?偷窥,他手扶着刀柄,冲那?少年露出善意的微笑。 “兄台!幸会!”穿着杏色直身的少年拱手上前问?好,“看?二位的行?头,可是从外乡来的?” 鸣玉颔首:“路过宝地,小住几?日。” “那?还真是缘分,这儿?白日鲜有人来。” 少年抬手挡着光,抬头看?了眼天色,道:“你们外乡来的不知道,这里山上都是坟,我看?时辰不早,快到正午了,子时和正午阴气最重,小弟胆小,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告辞!” 鸣玉道了声?多谢,却是不曾挪步。 他身后的少女将那?帷帽的白纱撩起,看?着少年逃跑的背影,虽好几?年不见,却一下就想?起了他的名字。 “游若清!” 穿杏色衣衫的少年猛地转过身。 他看?着那?张脸,恍惚间还以为这日午的阳光太热烈了,把他眼睛都照花了。 绿竹猗猗,穿着白衫的少女纤细似柳,风一吹似乎就要倒,她肤色雪白,一双眼黑沉沉的,叫游小少爷想?起记忆里的一个人。 游小少爷看?着那?边的坟,跟见了鬼一样?,刚才一溜烟小跑,这会儿?就跟逃命一样?,眨眼间就消失在?拐角不见踪影。 周围的蝉鸣如浪潮一般,小少爷过了一片林子,满头大汗。 何平安不是嫁人了么?游若清当初还怕自己听错了消息,特意找了个游学的借口,一路耍到徽州府,在?歙县住了些时日,就为了看?她那?个夫婿的模样?。 他明明记得,何平安嫁了户好人家。 现如今不在?家做少奶奶,怎么跑到这破地方来了? 他擦了把汗,想?起自己听到的那?些小道消息,有人说顾家三少爷表里不一,人前谦逊有礼,背地里不知干了多少腌臢事,何平安行?李代桃僵之计要是被识破了…… 游若清睁大了眼,缓缓扭过头。 这一条路他从小到大走了千万遍,有一段时间屁股后面还跟着一条小尾巴。 她是天字一号倒霉蛋。 若是她没死,吃了亏回乡了,会住在?哪里呢? 站在?原地的少年低头思忖片刻,赶在?他们过来之前,悄悄离去。 游若清自成婚后便一直住在?了县城里,这会儿?到乡下来,其实只是顺路而已,他外祖母今年八十大寿,他过来送寿礼,因想?到小时候曾在?竹林里埋过东西,特意绕来,准备顺手再带回去。 他一个人进了村,村口的小厮蹲在?树荫下等了半天。 游若清没有回老宅子看?,先去了村西边一处荒废好几?年的房子,此处且不赘述,只说那?片竹林里,鸣玉见那?少年人跑了,笑道: “游家的小少爷,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游手好闲,你今日喊他大名,或许是不习惯?” 何平安摇了摇头:“只是小时候的玩伴罢了。” “都说女大十八变,他许是不认得我了。” 她扶了扶自己鬓角的珠花,失落道:“我从前调皮的很,穿的又破破烂烂,进了他家,净捡他的衣裳穿,跟他一样?的打扮。” 后来去赵家学规矩,这才穿上好多女孩的衣裳,知道怎么打扮自己。 “他或许是怕我拿刀砍了他。”鸣玉温声?道,“不见得就是忘了你。” 何平安余光偷偷瞧了他一眼,被鸣玉捉个正着。 四目相对,鸣玉莞尔一笑。 何平安缓缓向前一步,或许是是猜到他有些小心思,却不敢点破。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竹林往回走,这一次轮到何平安沉默不语。 走到村口,快过桥的少女忽然停住,毫无任何防备,身后之人便撞了上来。 火辣辣的日头把衣裳都晒得发烫,从后伸来的手臂箍住她的腰身,帮她稳住了身形。 “夫人小心。” 鸣玉手碰到了她的小腹,怀有身孕的少女忽然僵住。 这样?燥热的天气,何平安打了个寒颤。 只因这样?的姿态,叫她不由自主?想?起了顾兰因。 “别、别碰我!” 第84章 八十四章 鸣玉听她发颤的声音, 想起?这已?经不是她头一次这般害怕了。 因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他的脸,所以把他认成了她夫君么。 鸣玉收回手, 轻声道:“是我。” 何平安看着水中藕荷色的倒影,舔着干燥的唇, 她往前迈了一步, 说不出话来。 两个人回到村里租住的宅子, 何平安精神不佳,歪倒在?床上睡去,夏日里四?面窗扇都是开着的,蝉声微弱,鸣玉坐在?床边的杌子上,抬眼便能看见正房外栽种的几株芭蕉。 他捏着针线,一个人默默逢着孩子穿的小衣裳。 鸣玉的师父原先是扬州瘦马, 针线工夫不在?话下, 行走江湖时,将她手上的功夫都教给了鸣玉, 自然也包括这针黹功夫。相比之下, 何平安在?赵家学的就是个皮毛。 日午后?时光漫漫如流水, 丫鬟们都在?外头偷偷打盹,床边的男人手指灵巧, 专注地在?绸缎上绣着蝴蝶。 他给何平安准备的都是女孩的衣裳, 已?打定了主意, 无论她生?的是男是女,最后?能留在?她身边, 都是只能是一个女孩。 此地离扬州有些距离,离北京更是遥远, 他若有心遮掩,公子是不会知?道?的。 鸣玉扭头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女,心里算着她的预产期。 他会等?她生?下孩子再离开这里。 …… 时间飞快,自何平安祭拜过母亲之后?,展眼便过去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间,鸣玉将她藏的很好,村里人不曾见过她的真面貌,都称她陆夫人。 游若清从县城回来几次,将何平安家的老房子修缮过,听人这么喊她,愈发觉得好奇。他等?那房子修好了,就住在?里面,只是城里的大娘子听说了,便觉得他外头有了人。 替身发妻 第68节 这一日,天气晴朗,椒花巷子里抬出一顶女轿,大娘子打扮齐整,坐在?轿子里就去公公婆婆现住的地方拜访。 游家老夫妇两个如今已?年近半百,就一个宝贝儿?子,因村里来了个贵客,要租他们家的宅子,看着那些真金白银,老两口说搬就搬,正好大娘子陪嫁来的宅子是空着的,就让她公公婆婆住了进来。 两个宅子离的不远,大娘子到了地方,时间掐的正好,婆婆吃完了早膳也不必她伺候,见她来了,喜笑?颜开迎进来。 游大娘子的娘家是这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婆婆馋她的嫁妆,她就用嫁妆吊着她婆婆,是以婆媳两人相处起?来,在?外人眼里看着分外和谐。 打扮精致的妇人进了屋,没说几句话,抹着眼泪就哭诉游若清近来干的事。 “大郎从外读书回来,也不知?被谁带坏了,连日不着家,还叫了一帮砖匠、瓦匠、木匠在?村里瞎捣鼓,把何家那破房子修了一回,现就住在?里头。” “何家一家子短命鬼,唯一的女儿?都嫁到了他乡,那屋子荒废许久,也不知?里面有没有鬼,大郎什?么都不忌讳,我?这个做妻子的,时时刻刻都为他提心吊胆。他小我?五岁,我?把他当弟弟看待,他要是一个人在?那破屋里有个好歹,可叫我?怎么办!” 游老太太一向疼爱儿?子,听说他最近的行径,欲言又止。 游老爷呷了口茶,替她开口,道?:“清儿?不赌不嫖,回村子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何家现在?都绝嗣了,那块地迟早也是村里的,他要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至于鬼神之说,实是无稽之谈,你别瞎想。” 游大娘子冷笑?了声:“他不赌不嫖,一个人爱住在?外面,所以我?这肚子三四?年没动静也是正常事,以后?你们可别提这事了。游家就那么一个独苗苗,要是也绝嗣了,别在?外头说我?的不是。” 游老爷被她这一句话堵住嘴,仔细一想,心下惭愧。 儿?媳妇说的是有道?理,他儿?子什?么德行他这个当爹的十分清楚。 “我?正好明日要去乡里收租子,到时候把他带回来。” 游大娘子立时眉开眼笑?。 她能看上游若清,一是图他那张俊俏的小脸,二则是喜欢他那张惯说甜言蜜语的小嘴。游若清虽然游手好闲,这么大了书也没读出什?么名?堂,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嫁妆丰厚,就是养他一辈子也绰绰有余,只要他别在?外面和旁的女人缠在?一起?。 第二日,游老爷骑着驴回乡下收租,过了村口,见到的都是熟悉面孔,游老爷一路打过招呼,就往何家那破屋子走去,准备看看那个逆子在?做什?么。 只是还没到跟前,便听到读书声。 游老爷愣住,缓缓走近,院里的少年躺在?竹榻上,翘着个二郎腿,手里一本破书,细看,是一本《孟子》。 游若清从何平安的家里翻出了她爹以前的几本书,村里人偷她的家具,却不偷书,让书落在?角落里吃灰。他今日随手翻了几页,念了几个字,听到院门口有声音,少年抬头一看,就见自己?的老爹满眼热泪,喜极而泣道?:“清儿?……” “爹?怎么了?” 游老爷扑过来抱着儿?子,老泪纵横道?:“你居然肯读书了,我?还以为你在?这里躲着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不想我?儿?是开窍了!” 游若清:“……” 他拍了拍脑袋,心虚地底下了头。 游若清这些日子一直盯着自己?家。 那里的下人口风可真严,何平安若回来了,为何都叫她陆夫人呢?这当中有什?么曲折,游若清竟什?么都不知?道?。 何平安自小就是个倒霉蛋,给他背了无数次黑锅,当初知?道?她要替嫁,游若清特?意从县城跑出来,在?她窗户边塞了一锭金子。他对?她真是掏心窝子的好,只是憋着不说罢了,又不愿让人看见。 这一个月,游若清还遣人去了歙县,打听顾家三公子的行踪,得知?夫妇二人早就去了外地,他一时更是摸不着头脑,只觉得这里头水深的很。 何平安究竟怎么了? 游若清在?没弄明白真相之前,打死也不会回城。他敷衍着自己?的老爹,顺着杆子就往上爬,发了个这辈子都不敢发的誓。 “我?要考秀才。” “啊?” 少年双目炯炯有神,且信誓旦旦道?:“我?一定要让咱们家祖坟冒青烟!” 游老爷愣了半晌,最后?慈爱地看着他,纵然是被儿?子骗了许多次,还是愿意相信他这最后?一次。 “你有这样?的志向,我?就放心了。” 游老爷原本还想把他压回去,如今却是改了主意。 游若清目送老爹离开,握着手中那卷书,心头微动。 一个月后?,穿着白衣的少年傍晚叩响了老宅的门,他穿着斩衰,上门报丧,成功进了门。 第85章 八十五章 游若清坐在自己家的厅堂里, 丫鬟上茶,他颤抖着手,忽然大?哭道。 “我父亲他昨儿夜里突发恶疾, 清早没救回来,我一家一家报丧, 现到了这里, 有个不?情之请……” “请说?。” 游若清长长一叹, 袖子掩了半张脸,一面擦泪,一面哽咽道:“咱们这里有风俗,若是家里老人去?世,出殡需在家宅里出去?。只?是我父亲在世时未料到今日,现如今阁下才住不?久,若是将?阁下一家老小请出去?几日, 实在是太得罪了。” 鸣玉见他这般以退为进的说法, 没有立刻给他让地方。 何平安如今已?有五个月身孕了,近来好不?容易有些胃口, 性子也比从前开朗一点, 要是忽然就搬走, 难保她会不?适应。 “不?敢让阁下为难,我……我能在这屋里看看么??我许久不?曾回这宅子, 到底是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父亲又不?在了……”少?年话说?到这里, 捂脸呜呜大?哭。 鸣玉微微蹙起眉,淡声?道:“这本来就是小少?爷的祖产, 既然家中有丧事,还?请节哀, 若是要看宅子里的一草一木,此刻正好,只?是莫要大?声?哭闹,夫人正在休息,受不?得惊扰。” 游若清起身道谢,鸣玉跟在他身后,他压根就去?不?了何平安那儿。 游若清在看过大?半个宅子后,随口问道:“不?知能否去?我旧时住的地方看看?” 鸣玉看着他红通通的眼,摇了摇头。 “夫人现住在那里,你若是想?拿什么?,说?出来我去?帮你拿。” 游若清想?了想?,道:“我屋梁上放有一面压胜的小镜子,那还?是我小时候从一个云游的老道士身上讨来的,听说?能避邪驱鬼,如今我父亲去?世了,这镜子还?是带走了好,免得到他头七,因此不?敢回家……” 鸣玉看着他,皮笑肉不?笑道:“小少?爷真是个大?孝子,这都想?到了。” 游若清双手合十,朝他拜了拜,讨好道:“我也是没办法,自己爹死了,房子又租了,偏我生是个守信的人,只?好出此下策,你放心?,到头七那天,我就在城里的宅子请七七四十九个和尚道士,做一场法事,他十有八.九不?会回来。” 鸣玉似笑非笑地看着身旁的少?年,将?他这些日子在村里的所做所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你想?见夫人?” 游若清微微一诧,抬手抹了抹泪,叹息道:“陆夫人和我只?是小时候的玩伴,如今各自成婚,不?敢见她,怕污了名叫,叫人传出去?不?好听。” “怪不?得那一日跑的那样快。” 鸣玉说?着,叫他在此稍作等候,自己去?取那面镜子。 …… 傍晚,天上云霞灿烂似锦,游若清坐在天井边上,百无聊赖地抬起了头。 四方屋檐框住了头顶这一片天地,像是个狭小的牢笼。 他卧房的屋梁上确实有一面镜子,不?过那是自己抢来的,不?是什么?辟邪驱鬼的压胜物。 想?当初何平安十岁进了他家,身上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就那么?一面小镜子,听说?是她娘常用的,游若清见她宝贝的不?得了,还?以?为有什么?特别之处,一开始拿钱买,何平安说?什么?都不?给。游若清见她倔,软的不?吃,就来硬的,一天将?她压在柴房的草垛子上,用蛮力把镜子抢了过来。 何平安大?哭不?止,围在他边上转,游若清笑嘻嘻地抬高手,就是不?给。他把她从厨房带出来,又怕她找到镜子,于是一个人偷摸放到了梁上藏着。后来一天一天过去?,他就把这事抛在了脑后。何平安哭过一阵子,似乎也忘了这面心?爱的小镜子。 游若清在她刚来自己身边的那会儿,把她当狗,吃剩的穿剩都给她,但要是有谁背着他欺负人,游若清就冲上去?给那些混小子几巴掌,渐渐地,何平安开始亲近他。 夏天的时候,游若清常背着大?人偷偷下河摸鱼,村里有条河,他带着何平安沿着水流往上游走,专挑没人打扰的偏僻地方下去?。 盛夏草木葳蕤,如伞盖的枝叶挡着燥热的日光,绿荫底下,水声?潺潺,铺满石子的岸边摆了两双鞋。 扎着两个小鬏的女孩在没过腰的水里瞎扑腾,半天一无所获还?被蚂蝗钉住了,她逃也似的上了岸,眼巴巴看着水里另一个小孩。 头发湿漉漉的小孩深吸一口气,又潜到水中,三次里只?有一次手里落空。 他读书不?开窍,可在读书之外的事上,又样样在行。 两条石斑鱼,正好一人一条。 小男孩用火折子点燃一堆干枯的树枝,将?两条鱼架在火上烤。 “为啥不?去?鳞,这样能吃吗?” 他哼了声?,笑她没有见识。 “烤鱼就得这样烤。你看着火,我要把身上水晒干。” 小男孩把头上的红绳拆了,太阳底下晒头发,脱了衣裳,把鸟也晒了干净。 等闻到烤鱼烤焦的味道,他从石头上滑下来,将?那鱼的鳞片刮掉,撒了些盐,插在一旁让火熏。 身材瘦小的小女孩闻到了香气,伸手就想?掐一块肉下来,被他一巴掌拍过去?。 “馋鬼,还?不?能吃。” 他不?扎头发,这会儿像个女孩,可不?穿裤子,小女孩看着他身上多的那一块肉,也一巴掌拍过去?。 “何平安!你大?胆!” 小男孩吓得尖叫,跳到一旁,这声?音叫附近其他几个下河的小孩听见了,一起过来看究竟。 “这不?是小少?爷嘛!” 被游若清欺负过的小男孩一起围上来,见他脸通红,诶呦呦笑话起来:“嗐,你也有今天,怎么?不?把你打折了?正好跟何平安当姊妹。” 他们?一面嘲笑他,一面把他的衣裳抱走。 “何平安!快给本少?爷抢回来!” 脸色通红的小男孩原地跺脚。 那地上蹲着的小女孩自知做错了事,真就片刻不?敢留立马追了过去?,奈何这些小男孩耍她玩,等到她了身边就将?手里的衣裳扭成一团再丢到另外人手里。 见她被耍的团团转,拍掌哈哈大?笑,小女孩恼羞成怒,朝着最嚣张的一个扑上去?,挥起拳头就打。 “什么?!这个小短命鬼打人了!” “快快快!” 另外两个小男孩跑过去?帮忙,使出吃奶的劲将?她从另一个人身上扒下来。挨了她几拳头的小孩是村里屠户的儿子,心?眼最小,之前被游若清打不?敢还?手,现如今对着他的小跟班,新仇旧恨一起从心?里涌了上来,他撸起袖子,大?骂道:“你也不?看看你是啥东西,游若清那混球打我就算了,你也敢动手!今天非得叫你长长记性。” 他说?着,就朝左右两个伙伴使了个眼色。 三个人一起把她按住,拖到水边上,就跟杀猪一样,还?先给她洗个澡。 “你们?要干什么??放开我!” “咕噜噜噜……” 替身发妻 第69节 屠户家的小男孩抓着她头上的小鬏,往水下一按,嘴里数着数,如此反复几回,把她呛得眼泪鼻涕都下来,满脸的水。 “差不?多……了罢。” 另外两个小孩看她不?说?话了,眼神呆滞,心?里害怕。 而屠户家的小孩经常看自己亲爹杀猪,心?肠硬的很,见状,将?那豆芽菜一脚踹到水里,还?不?以?为意道:“喝几口水还?能怎么?着了?你们?真是没用,忘了之前游若清那狗东西是怎么?欺负咱们?的了?” 他冷哼一声?,话说?完,大?摇大?摆就走,不?想?那边游若清也追了过来。 刚才那片刻的间隙,被偷衣裳的小男孩摘了好多叶子,这会儿用红绳串成一片系在腰上。 屠户家的小孩见他来势汹汹一下子就泄了气,撒腿就跑。 游若清追不?上他们?,先把水里扑腾的女孩拉起来。 “喂喂!何平安?” 他看她傻呆呆连话都不?说?,一直咳水,渐渐没了动静,就把她倒挂再一旁的大?石头上。 游若清急急穿好衣裳把她背回家,游老爷知道后,一边叫人去?喊大?夫,一边就要拿竹枝抽他。 但游若清跑得飞快,他甩了亲爹之后,捡了几块石头揣在兜里,到了屠户家门?口,在那边的草丛里猫着,见屠户家的小孩出来,一把扑过去?,狠狠把他打了一顿。 他把人砸得头破血流,傍晚时候屠户家的娘子就登门?造访,非要讨个说?法来。游若清的娘护着儿子,就跟她吵了起来,后面虽然吵赢了,但也赔了几个钱。 游太太把这桩事的源头算在何平安身上,愈发看她不?顺眼,听到她的咳嗽声?也分外厌烦,于是趁着她养身体这些日,把人丢到了后面装杂物的耳房里。 游若清心?里有愧,去?县城几次,偷偷给她买了几只?烧鸡。 他其实知道自己娘亲为什么?这么?讨厌何平安,但那都是大?人的事。 游若清买好吃的好喝的补偿她,何平安痴傻傻一阵子,他就把她当成自己的妹妹,手上拴了根绳子看着,旁人说?是狗绳子,他也懒得辩解。 后来她被大?夫用针扎好了,游若清大?喜,带着何平安到处跑,再后来…… 天色暗透了,风过穿堂,一面小镜子微微盛着一点光。 鸣玉从里面走出来,将?那镜子还?给游若清。 穿着丧服的少?年神色哀伤,掉了几滴泪,向他道了声?谢。 少?年转身离去?,出了门?,走远了,衣裳一丢,又蹑手蹑脚地往村里新修缮的房子走去?。 第86章 八十六章 游若清笃定何平安会过来找他, 于是趁着?眼下?的空隙,他跟小厮顺儿把屋里屋外都打扫干净。 这老宅子坐落在桑林后头,傍晚未到, 高大的桑树就会挡住光,看起来阴森森的, 村里人嫌这里风水不好, 鲜少路过这里。而鸣玉对他也毫无兴趣, 所以从未叫人过来盯梢,都便宜了游若清。 游若清第二日便让顺儿回城骗他爹,让他不要回?乡了,这周围的租子自己代收。游老爷听了顺儿的话,欣然应允,还当自己儿子长大了。 游若清在村里住了好些天,专等着?何平安过来。 一别三四?年?, 也不知她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游若清闲时磨着?那面铜镜,心里思绪万千。 不久后, 天落了一场暴雨, 雨后天色一碧如洗, 坐在屋檐下?的少年?正打瞌睡,不妨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游若清一个激灵爬起来, 抬眼看去, 低矮的墙头外, 竟只有一个穿着?紫色夏衫的少女,他朝她身后仔细看了看。 “你那个护卫呢?” 摘了帏帽的少女仰着?头, 嘘了一声。 游若清扬起嘴角,失笑道:“我先前?几次去找你, 都被他拦在门外,好不容易进?去了,还怕你出不来呢。” 他把何平安迎进?门,这小院被游若清打理的干净整洁,又?种了许多花,雨后蝴蝶绕着?花树飞舞,空气里都是草木的清香。 何平安环顾四?周,向他道了声谢。 游若清听着?她的声音,又?见她如此客气,笑意?收敛了一二,他倒茶出来,见何平安如今这样的装扮,这才发觉这几年?岁月匆匆,她跟自己印象里的何平安比,简直判若两人。 “你不是嫁给了那位顾三公子么?怎么现?在变成了陆夫人?” 何平安双手搭在膝上?,坐在自己昔日的家宅里,竟生出一丝陌生感。 “说来话?长,我是嫁了,不过他已经知道真相,我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我就跑了。” “我跑到了浔阳,谁知天下?如此小,他跟着?家里人做生意?也到了浔阳。在浔阳那三年?,他先找到了我,却又?悄悄设局,我在那里吃了大亏,还连累了他人……” 何平安想起姜茶,想到在清源庙里被羞辱的那一日,一时语塞。 日光洒在窗棂上?,雨中微弱的蝉鸣如今复起,分外聒噪,梳着?圆髻的少女微微抬起眼,笑道:“我被他拘在身边,今年?正好动身去北京,路过扬州时,我又?趁机跑了出来,不过被这姓陆的抓住了。他们喊我陆夫人,其实我哪里是陆夫人。” “我逃走时不知道自己怀了身孕,落在了陆流莺手中,他哄了我一夜,说要娶我,可清早时候我肚子疼,他请来大夫,得知我怀了顾兰因的孩子,就再也没说过要娶我的话?了。” “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可身不由己,这几个月吃不好睡不好,要不是看我快被这一胎折腾死,他是不会放我回?来的。” 游若清怔怔地看着?她的脸,目光落下?,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若是没有受欺负,为何要逃跑呢…… “那顾三看着?人模人样,不想是个衣冠禽.兽,陆流莺又?是谁?” 何平安把自己知道的全部说出来,游若清在屋里踅来踅去,半晌,叹气道:“他光听着?也不是个正经人,你怎么还是这样的倒霉?这要是我,只怕早就一刀捅死自己了。” “你那日在竹林里喊我,我真以为你死在了外乡。” 游若清扭头看着?她,长叹之后声音低弱,像是心疼她。 “你怎么也不写信回?来?” 何平安:“我家里人都死绝了,写信回?来有什么用?。” 游若清蹲在她面前?:“你早些写信给我,我也能早点帮你。” 何平安笑了笑,眼里没有一点光,雾沉沉遮掩了所有的情绪。 她笃定道:“你帮不了我。” 话?说出口,何平安起身拿起了自己的帏帽:“我娘留给我的镜子,就送给你了。” “何平安!” 游若清挡在门前?,定定地看着?她:“既然你不喜欢这些人,就不要委屈自己。” 何平安笑着?笑着?,无奈道:“我吃了这么多委屈,再吃一点也无妨,你别拦着?了,到时候被鸣玉看见,你要遭殃的。” “你真是……你从前?不是这样的。”“从前?是从前?,现?在不一样了。我没有爹娘,自小也没读过什么书,还是个女人,我已经没有出路了。你要是帮我出了个好歹,你娘不会饶过我。” 何平安戴着?帏帽,推开了拦路的少年?。 她小时候被游太太打了好几次,如今提起游太太,心里都泛苦。 她就是雨后的烂泥,谁都能踩几脚。小少爷重情谊,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只是下?一个姜茶罢了。 身姿纤瘦的少女头也不回?就要离开,游若清却硬是把她拖回?来。 “你干什么?!” “我有法子救你。” 何平安用?力甩开他,不想他袖子里的那面镜子因此掉落在地,碎了个稀烂。 听到刺耳的破碎声,她看着?碎镜里扭曲的面貌,捂住脸,终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蹲在地上?,眼眶发热,像是又?失去了一样重要的东西,心里都空了一块。 “你也要逼我吗?” “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游若清把她拉起来,捏着?袖子用?力替她擦眼泪,这样近,他眼里似有怒意?,恨铁不成钢。 “你当我乐意?看你被人欺负?何平安,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你死了爹娘,没人疼你,是我在疼你。” “我小时候怎么教你的?生活不如意?了,也一定要憋着?一口气冲过难关,你自暴自弃,真就舒服了么?他们看你好欺负了,只会变本?加厉。” 少年?捧着?她的脸,轻声道:“等你生产之后,我带你逃出去,帮你找一个好地方,那些臭男人谁也欺负不了你。” 见她不回?答,游若清笑道:“你不信我?” 何平安点点头:“鸣玉会一刀砍了你。”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其实那一日在竹林碰见他,我并不怕他。都是装的而?已。”游若清摸了摸她的脑袋,问道,“你还有几个月生产?” “五个月左右。” “足够了。” “你要做什么?” 游若清指了指角落里的一块地砖,然后左右看了看,忽然不说话?了。 未几,屋门外传来鸣玉叩门的声响。 …… 鸣玉受陆流莺之托,之前?照看何平安时跟她几乎形影不离,最近才稍稍分开了些,可这不过一会儿工夫,就她趁着?自己不注意?,偷偷跑到了这里,真是让他好找。 鸣玉将何平安带走 两个人走在乡间雨后的泥巴小路上?,周围都是绿意?,鸣玉问她来做什么,何平安闷声道:“能做什么,不过就是回?去看看,我原先就住在那头。” “地主家的小少爷,跟你似乎分外亲近。” 何平安提着?裙摆,不置可否,见他望着?自己,非要一个答案,她便抓着?他的袖子,小声道:“你和他不一样。” 鸣玉一点一点掰开她的手指,垂着?眼帘,叹息道:“我和他怎么不一样了?不都是男人么。” 四?围山色,一鞭残照,桑树林下?,他声音过于冷漠,反倒像是在遮掩什么。 第87章 八十七章 何平安在一旁装傻充愣, 一路只是抓着他的手,像块牛皮糖粘住了他,跟初见时比, 已经是截然相反的两个态度了,为何如此, 说到底还是因为游若清的缘故。 原来那一日游若清假借报丧之名进了宅子?, 虽未见上何平安, 但何平安看见了鸣玉架梯,从屋梁上取镜的那一幕。 替身发妻 第70节 那一面镜子?,何平安死都记得她是怎么弄丢的。 游若清小时候抢了她的镜子,竟藏在了这?里,亏她?整日睡在这?里,眼望着顶,瞎子?似的。 如今鸣玉找出了镜子?, 何平安下意?识就想起了小少爷。 她?后来问起门口?当差的丫鬟, 果然听说那日傍晚有?个少年?进了宅子?,不?过被鸣玉拦在了厢房外面不?远的地方。 何平安笃定他就是游若清。 可是那面镜子?本就是她?的, 他为何还要?拿走呢? 何平安看着身旁的男人, 忽然忆起竹林里的相遇, 游若清似乎很怕他。 这?之?后她?偷偷观察了鸣玉几日,发现只要?他在, 旁的男人无法靠近, 便是一般的小丫鬟, 白日里也是闲得?无所事事,因为他将所有?伺候的活都?揽了下来。 他盯着何平安, 几乎要?成了她?的影子?,只有?在晚间的时候, 才会消失那么一会儿。 而游若清那一日上门拿镜子?,必然是在提醒自己,有?些话?,他无法当着鸣玉的面来说。 他等着何平安自己上门,既能把那面镜子?还给她?,也能跟她?说些只有?她?能知道的话?。 何平安想通这?一点,便一整夜没有?睡好。 鸣玉心?灵手巧,自从搬到了这?里,他也不?用再去做什?么教习先生,两个人几乎到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地步。他平日都?是笑眯眯的,待人处事十分温和,一众丫鬟小厮都?念他的好,虽说不?喊他老爷,但一口?一个主人,发自肺腑。 何平安但凡消失一盏茶的工夫,鸣玉就会把周围的丫鬟都?盘问一遍,很快便能找到她?的踪迹,要?甩了他,实在是难。 何平安苦思冥想,最终想出了个主意?。 她?如今身不?由己,早已没了从前那般单纯,什?么贞烈牌坊,早和她?无缘。 鸣玉既然是陆流莺的手下人,受他之?托照看自己,到底还有?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横亘在两人之?间。他对自己的照顾无微不?至,但其实也知道避嫌。 两个人回?去的路上,何平安摘了帏帽,四下的晚风吹拂过发梢,她?紧紧抓着鸣玉的手腕。鸣玉一声不?吭,漠然向前。 夕阳西下,暮色苍茫,烧烂的云絮渐渐失去温度,消散在山巅。 田埂上走过几个农人,鸣玉余光瞥了一眼,见是朝着自己方向渐行渐近,他便拍了拍帏帽上的灰尘,反手就要?扣在何平安的脑袋上。 不?想身侧的少女左右躲闪,最后一头?埋在他怀里。 两个农人从身侧过走,投来目光,抱着他的那一双手在慢慢收紧,鸣玉低下头?,只见她?乌黑的发髻被晚风吹得?有?些凌乱,这?会儿暮色下看毛茸茸的,上面的金饰分外小巧精致,随着她?的笑声,微微晃动。 “有?什?么可笑的?” 何平安闷笑出声,缓缓抬起来脸。 她?今日出门,特?意?抹了胭脂,雪白的脸上,晕开的桃.红色像是酒后才会浮现的那点醉意?。鸣玉捻起她?的一缕青丝,嗅过之?后,轻声笑道:“既然没有?醉,为何这?样糊涂?松手。” 何平安一动不?动,鸣玉便又轻轻推了她?一把。 她?诶呦一声,一头?撞在了他的下巴上。 鸣玉微微一诧,急忙伸手去摸她?的脑袋。 何平安仰起脸,笑靥如花,踮起脚尖,柔软的唇吻上他的指尖,刹那间似乎察觉到他了他的僵硬。 “何平安?别这?样了。” 他眼里都?是昏沉沉的暮色,目光落在她?弯弯的眉眼上,思绪纷乱。 “嘘。” 何平安贴着他的胸膛,声音低低,笑道:“前些天,你怎么不?说这?样的话?呢?” 不?久前,那一日燥热异常,一向聒噪的蝉,在日午也有?片刻的消停。 小丫鬟们多在屋里避日头?,何平安热得?睡不?着觉,晌午饭后,非要?他给自己扇扇。 隔着一扇镶螺钿的大理石底屏风,在门口?的男人放下了手里针线,他家常穿着一身樱粉色深衣,乌发绾了个道髻,用一根玫瑰石簪子?簪住,通身衣着略显得?有?几分女气,可穿在他身上,却又显出别样的风流。 鸣玉绣了一小簸箩的衣裳,见她?绕过来,可怜兮兮求自己,鬓角的发丝都?被汗湿了,散乱地贴着面颊,眼睛仿佛都?被烫了一下。 “这?么热?” 鸣玉别开眼,不?知她?心?里打得?什?么主意?,只好到处去找纸扇,回?了屋子?,在她?床边坐着,一边扇扇子?,一边跟她?说话?。 象牙编的凉簟上,发髻松松的少女翻来覆去,很不?老实,薄薄的夏衫被掀起一角,露出她?雪白的小腹。 旁的妇人三四个月可能就显怀了,但她?这?会儿已经有?五个月,仍是看不?出显怀的迹象。 怀孕了却要?还要?撩.拨自己,鸣玉眼睛看着窗外,除了心?绪有?些浮动之?外,愈发警惕起来。 片刻后歇了一会儿,他端起茶盏,嗅到一股茉莉花香。 何平安伸手捏住了杯沿,从他唇边抢了回?来。 “我刚刚……喝了一口?。” 若她?还是扬州城里的何平安,鸣玉对她?,也不?至于?感到这?样的棘手。 他笑了笑,缩回?手,说道:“你到了家乡,性子?倒是活泼了不?少。” 那杯沿上印下了她?的胭脂,他眼神凝住,半晌,轻轻笑了笑。 “是不?是嫌这?里住腻了,要?换个地方?” 何平安摇摇头?:“只是许久没见过陆流莺,我有?些……想他了。” “他给我寄的那些书信,你拿出来,读给我听。” 鸣玉对上她?的眼,何平安脸不?红心?不?跳。 “你在拿我开心?。” 陆流莺写给何平安的信,他虽然没有?看过,可他也能猜到,那信里十有?八九都?是情人之?间才有?的话?。 闷热的午后,芭蕉叶子?都?晒蔫了边,四下亮堂堂的,唯独卧房里,光线稀薄,竹帘落下,挡住了热浪,也拦住了窗外窥视的目光。 何平安收拢起那把洒金折扇,最后抬起了他的下颌。 锋利的起伏撞在男人秀气的颌线上,渐渐地在皙白的皮肤上印出几道红色的线痕。 他没有?顺着她?的力道,此刻一双眼瞧着她?,眼里似有?一丝无奈。 “你喊我一声夫人,该不?该听我的话??” 鸣玉笑了笑:“恕难从命。” 何平安拍了拍他的脸,俯身靠近,悄声道:“你和我同进同出,同吃同喝,就差睡在一张床上了,不?过让你读信而已,怎么就跟要?杀了你一样?” “夫人慎言。” 鸣玉退后三步,见她?嘻嘻笑着,满意?地躺回?去,稍稍松了口?气。 他以为何平安是待闷了,于?是出去准备找个戏班子?,给她?唱几出戏。门口?小丫鬟送来茶水,鸣玉侧身让过,内里传来她?的声音,鸣玉回?首望了一眼。 青纱帐微微一晃像是起皱的春水。 伸出来的胳膊如一节雪藕,温润细腻的玉镯子?挂在腕骨上,未几,她?探出半张脸,不?知何时拆了发髻,乌发逶迤,她?唇上抹上了那日在扬州城里,他亲自为她?挑选的口?脂。 她?意?图明显,要?扯他下水。 而门口?的小丫鬟看见了,脸一红,端着的茶水晃啊晃,忙递到鸣玉手上,生怕打扰了两个人。 “你不?怕我告诉公子??” 鸣玉站定在原处,仿佛坐定的僧人,他半边身子?暴露在日光下,周身轮廓都?泛白,干净极了。 何平安眼神无辜,说着说着,却笑了,她?起身就要?过来找他。 可下一秒,鸣玉端着茶水就跑。 他肉眼可见的慌乱,验证了何平安的猜想,她?倒回?床上,笑过之?后,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鸣玉不?是草木,也有?自己的私心?私情。 俗话?说,烈女怕缠郎,这?话?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 这?之?后,何平安绞尽脑汁,处处去撩他,鸣玉就算是再好的脾气,也受不?了。 不?过他自始自终没有?说过一句重话?,只是默默躲着她?,在暗处看着何平安。 这?一次何平安趁着他沐浴,偷偷跑出来,鸣玉初时不?曾发现,等到周围太过安静,没有?人缠着,他才反应过来。 闲话?休叙,只说这?一头?,鸣玉把何平安带回?去,心?里已经明白她?这?些日子?为何如此反常。 一切都?是为了见她?过去的情郎,亏他自己被撩得?心?绪不?宁,还在这?里避嫌。 鸣玉道:“这?事,我会写在信里告诉公子?。” “你就不?怕他怪罪你?连一个女人都?看不?好?” “我以为可以将心?比心?,谁知道你在算计我。” 何平安:“难道你就没有?算计过我?” 鸣玉笑而不?语,他从卧房抱出被褥,铺在她?的厢房里,隔着一扇屏风遮挡,竟是要?把她?盯死。 “夜里头?我要?是看不?清周围,跌到了你这?里流产了怎么办?” 鸣玉:“那你夜里就不?要?乱跑。” “可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要?是趁你睡着了,睡错了地方,叫陆流莺知道,你会不?会受责罚?” 鸣玉抬眼,态度温顺,眼里笑意?不?减。 “我悉听尊便。” 第88章 八十八章 鸣玉自此就和她住在一间厢房, 光阴荏苒,展眼间暑气散尽,江南入了秋。 何平安怀孕六七个月的时候口味十分刁钻, 上午吃酸下午吃辣,鸣玉也猜不准她这一胎是男是女。眼看产期将近, 鸣玉让小厮乡里找了个稳婆, 先?拿一两?银子给?她点甜头, 托她冬月给妇人接生时挨个问问,若是?产下女婴不要了,就抱给?他养,事成之后,还有十两银子的谢礼。 那稳婆收了钱,哪有不应的道理,更是?笑道:“你这事我保管成, 女婴可?比不得男婴, 生下来丢河里溺死的多的是?,你?老婆不能生, 舍得花钱去别人家抱一个, 说到底也是?那女孩的福分, 你?放心,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回来。” 小厮千恩万谢, 回来后告诉鸣玉。鸣玉那时候正在灶房里擀面, 笑了笑没?说话。 这世间有钱的没?钱的, 都想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殊不知数十年光阴眨眼而过?, 最?终都是?尘归尘土归土。 替身发妻 第71节 …… 十月过?后,天亮得晚, 一日冷过?一日。 马衙乡里,陈三郎隔三差五往庙里跑,更是?早早说好了稳婆,等到了九娘要生产的那日,急得就像是?热地?上的蝼蚁,在家钻出钻去?。 不知过?了多久,小丫鬟端进去?一盆热水,再出来时,就听到屋里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仿佛黑暗里照进一点光,陈三郎猛地?蹦起来,推开门就想进去?看看,谁知道那小丫鬟拦在门口,非说里面血腥气太重了,男人不好进去?。 陈三郎非进去?不可?,结果小丫鬟说进去?就倒霉一年,他立马就站定了。 穿着灰布衣裳的汉子重新蹲在门口,度日如年,时不时就要嚷一嗓子,问里面人好了没?有。稳婆敷衍他,待了约有一盏茶的工夫,跟九娘说定了,这才把其中一个小女婴抱出来。 原来九娘这一回生了双胞胎,但?因为是?女婴,心里的失落自不必说。 稳婆看了出来,趁机就劝说她,把那外乡汉子要抱养一个小闺女的事说给?她听。 “那家女人不能生,托自己男人到这乡里寻找,要抱个小女儿回家养着,我?看那男人虽不是?顶富贵的人,但?也衣食无忧,是?真心想要个女儿。” “他还说要是?找着了,一定要出十两?银子作谢。娘子这一胎生了两?个女儿,咱们乡下女儿又不值钱,日后长大了也要嫁出去?,要不到什么?彩礼,还得再陪一笔嫁妆,我?看你?家陈三郎,这几年做生意总是?赚少赔多,要是?再多两?张吃饭的嘴,还不知道他要怎么?拼命挣钱呢,我?老婆子活这么?多年,你?家陈三郎还是?我?看到的最?疼老婆的一个了。” 九娘望着帐顶,浑身都是?汗,一直不说话。 稳婆见状,也只好手脚麻利地?把两?个孩子用襁褓包起来,快要出去?时,身后的妇人喊了她一声。 “先?给?我?看看。” 稳婆转过?身,到她床前,九娘望着两?个小女儿。 刚生下的婴儿算不上多好看,眼睛小,皮肤有些紫,头也挤得变形了。一个哭了几声就没?了动静,另一个还在撕心裂肺的哭。 九娘闭了闭眼,最?后问道:“那户人家,家在哪里?当真要出十两?抱养一个女儿?” 稳婆一听有戏,连忙压低声音道:“人在扬州,是?个织布的人家,听说姓刘,孩子跟了过?去?,至少不会缺穿,而且那人先?前就给?了我?一两?银子作定金,绝不只是?随口说说的。” 九娘叹了口气,把最?吵闹的那个留下,朝稳婆使了个眼色。 稳婆大喜,不过?还是?忍住笑,先?把安静的这个放到九娘怀里。 “那我?把这个大的抱给?你?家陈三郎看看,这个小的,你?喂她吃几口奶,好歹也是?母女一场。” 两?个人说话间,门口拦陈三郎的小丫鬟走了过?来,小丫鬟见稳婆只抱着一个出去?,心下微微不解。九娘看了她一眼,把她叫住。 “大娘有何吩咐?” “你?当初快被你?爹打死了,是?我?路过?你?家门前,把你?带了回来,你?是?我?的人,我?今天只要你?管好嘴。” 小丫鬟跪在她床前,看着她怀里的小婴儿,仍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九娘道:“我?今日只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抱出去?的那个,你?爹爹日后要是?问起来,不要说漏了嘴。” 小丫鬟怔住,但?想到自己那个家,随即又有几分理解。现在谁家不想生个儿子呢,女儿就是?赔钱货,越多越不值钱。 只是?她没?想到,刚生下的小孩,大娘就这样送走了,跟她平日的和善比起来,倒显得过?于狠心。 九娘让小丫鬟去?厨房里找个食盒,装些糕点让稳婆带回去?。 小丫鬟心里装了事,反倒没?有刚才那么?高?兴,见门口陈三郎望着刚生的女儿,微微叹了口气。 片刻后,稳婆拎着食盒离去?,临走前,陈三郎还多塞了些钱给?她,谢她今日帮着九娘接生。 稳婆多拿了钱,一路笑得合不拢嘴,按照约定,她回了家就让自己的小孙子去?马衙乡的五猖庙,找那个之前来家的外乡男人。 鸣玉吩咐的小厮这些日子一直都住在庙里,得了信便跟着小孩一路到稳婆家,他接了食盒里的小婴儿,检查过?后,没?有丝毫犹豫就掏出十两?银子。 稳婆欢天喜地?接过?,就再不管他了,小厮匆匆赶回九章村。 说来也巧,他前脚刚回去?,宅子里的何平安也生了。鸣玉从城里请回来的稳婆见是?个男婴,当下恭喜道:“是?个女儿!” 何平安要看,稳婆却抱着孩子先?出去?了。 何平安浑身虚脱,她从昨夜疼到现在,她望着紧闭的门窗,虚弱地?躺在床上,感觉命都丢了一半。周围的丫鬟给?她擦脸,喂她喝糖水,帮她排恶露,何平安望着门口,生出一股茫然无措感。 不久,鸣玉抱了孩子进去?。 满屋的腥气,他就坐在何平安身边,何平安看着襁褓里的丑小孩,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娘亲跟她说的话。 “你?虽然生下来像个猴儿,不过?长大了,应该是?个美人。” “她怎么?不哭?”床上的妇人声音轻轻,微微抬手摸着她的脸,“她饿不饿?” 鸣玉看着这个小孩,笑叹了声,他把襁褓放到何平安的枕边,温声道:“她饿了自己会哭,刚刚奶娘给?她喂过?奶,这孩子吃了几口就这样了,倒是?安静。” “我?给?她取了名字。” 何平安伸手把她抱到怀里,脸贴着她的小脸,小声道:“就叫她何渔儿。” 鸣玉念了两?声,笑道:“很好。” 之前他问过?几次,可?何平安总憋着不说,现如今居然叫这个名,有些意思,公子要是?知道了,应该会喜欢的。 鸣玉坐了会儿,而后便出门去?处理那个小男婴。 冻得哭声微弱的婴儿被他装在木盆里,交由小厮,丢到宅子前面那条河里。 这个傍晚,天又落雨,村里人吃完饭冷得都不出去?了,那河里飘了个木盆,纵有人看见,听见婴儿的哭声,也当是?哪个可?怜的小女婴被人抛弃了,自己家里光景尚且艰难,哪里还有闲工夫再捡个赔钱货回家呢? 那只木盆摇摇摆摆顺水而下,最?终飘到一处拱桥下面,因为水流打旋,一只在原地?转,抹黑到河边洗布的汉子为了躲雨,往桥洞下来,他听到小猫一样的声音,慢慢靠近。 他看清是?什么?后,捞起那只木盆,把里面的小婴儿抱出来。 “你?是?谁家的孩子?” 初为人父,他皱着眉,声音里都是?不自觉的心疼。 嘴唇发紫的小婴儿还在哭,陈三郎脱了自己的外衣,把他裹起来,往家抱去?。 这一日是?立冬,三郎回去?不久,寒雨绵绵一连下了三日。 大抵是?时节凑巧,陈三郎便给?那捡回去?的男婴取了个小名,叫冬郎。 第89章 八十九章 谚语说:立冬有雨, 防烂冬,吃得粮尽米也空。 今年立冬落了雨,往后更是连续下了三天, 一般庄稼人已早早开始屯粮,防着以后有大雨雪, 家里粮吃尽了又无钱再买。 而?鸣玉怕年底太?过寒冷, 不便?行路, 于是打算开春了再带着何平安回扬州。 他从城里找了奶娘,先伺候何平安坐月子,这期间他不便再和她住在一间,于是搬回了自己原先的住处。 何平安刚生产不久,一整日多是躺在床上,每天最喜欢的就是看自己襁褓里的女儿。 刚吃饱的小婴儿翻过身又在睡,何平安企图从她身上找到一处像自己的地方, 但找了一整天, 只觉得她的头发很茂密,有些?像自己。 “小姐现在太?小了, 大了眉眼长开了, 就能看出来, 她爹娘都是美人?胚子,想?必自己也不会差多少。”奶娘在一旁小声道。 何平安摸着小渔儿的脸, 笑道:“其实?就算长得丑了些?, 也不妨事。” 她跟着自己, 日后无依无靠,长得太?好, 反倒不妙,只要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 纵然她丑上了天,何平安也认。 月底时候落了一场小雪,鸣玉见何平安月子快走完了,正好还有一个月就到除夕,于是打算去城里采买些?年货,再给她带些?绸缎回来裁衣裳。 何平安那?日在屋里小憩,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她扭头看去,一直伴着她的奶娘这会儿正蹲在她床边上,掀了毯子,用?手敲击她床下的石砖。 “你这是在做什么?有老鼠?” 她话说?完不久,一块砖猛地被人?撬起,紧跟着落下四五块砖,像是被人?挖通了一样。 一个麦黄肤色的少年探头。 他冬日里穿着一身粗布棉袄,头发用?布条绑住,面容轮廓带着棱角,身上沾了不少泥土,像泥里滚过的小狗。 “你是何平安?” 他话音尚未落下,被人?从后挤开,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道很刻薄的声音,不过压得低,外头人?也难听见。 “她要不是何平安,那?你们这小半年不是白挖了么?蠢货,别挡路!” 一个满脸红斑的少女撑着手爬上地面,她灰头土脸,一双眼冷冰冰的,随后便?瞧着她边上那?个小襁褓,开口?道:“真丑。” 何平安皱起眉头,把小渔儿抱在怀里。 “你们是谁?” 叫李小猫的少年后爬上来,顾不得拍灰,他到处找这屋里值钱的东西,嘴里小声道:“游若清喊我们过来帮忙,大家?都是江湖上的朋友,义字当先,况且他对我又有救命之恩,这一趟非来不可,一定要把你带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 名唤阿丑的少女一把抢过她怀里的襁褓,话不多说?,先一头跳到挖好的地道里。 何平安一惊,几近昏厥,几乎是来不及多想?,也跟着一头跳下去。 地道里昏暗极了,阿丑在拐角处等着她来,等到两三步的距离,撒腿就跑。就这般跑跑停停,一直到了尽头。 垫后的少年抢了不少值钱东西揣在褡裢里,脚步轻轻,像只矫捷的野猫。 而?在卧房里的奶娘,将砖石都放回去后,吞下先前就准备好的毒药,李小猫离去前曾死死掐过她的脖子,留下了一道可怖的印痕。 随着她砰地一声倒地,门外烤火的丫鬟们纷纷进来查看究竟。 这一看不得了,顿时只觉得天塌了一样。 “快快快!找,主人?回来要是知?道了,非要打死咱们。” 宅子里因为何平安的消失乱成一锅粥,众人?把屋里翻了个遍,等鸣玉回来了,正好也找到了那?地道。 鸣玉满身寒意?,他看着床边那?黑黝黝的洞穴,立马跳了下去,只是走到半途,地道被泥土堵了个严实?,再难过去。 他折返回卧房,顺着地道的方向,在地面上寻去,与此同时,又遣家?里的小厮在村里四周打听,近来可曾见到过什么陌生人?,亦或是行为举止异常的人?,若是有线索,当重金酬谢。 鸣玉顺着那?方向出了村,一无所获,回来的路上,忽然想?起一个人?。 而?游若清就料到他会找自己,提前几个月便?回了城,早已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就算他怀疑自己,也找不到一点?证据,到时候若是以武力相逼,游若清也不怕。 李小猫办事,他最放心了。 鸣玉找不出游若清的异样,只好先让人?把他盯住,自己回去则把宅子翻了个底朝天,屋里丢了许多的值钱小物件,有人?说?是进了窃贼,本来想?偷些?值钱的东西,但窥见夫人?的美貌,一时动?了歪心思,将人?一起掳走了。 鸣玉可不信这些?说?辞,他即刻写信传给陆流莺。 替身发妻 第72节 他原以为何平安生了孩子,就会安分?,哪里知?道,都这会儿了还跑了。 若是她撞见贼人?,第一时间就该呼救。 那?个被药死的奶娘,有家?人?上门收尸,鸣玉却没有应允,他不相信奶娘死得就这样蹊跷。直到尸体长了尸斑,后面开始发臭了,他才不得不相信,这奶娘是真死了。 半个月后,陆流莺收到信。 彼时京城里风云涌动?,而?他父亲糊涂,不慎被牵扯到了党派之争中?,家?里家?外,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他一时竟难以抽身回来。 想?到鸣玉一向稳妥,这一回却没看住何平安,陆流莺自然恼火。 他写了封信回过去,同时又暗暗回了封信到扬州,让南馆的掌事亲自过去查看。 书信一来一回便?过去一个月。 鸣玉把乡里都找了个遍,一无所获的同时,愈发好奇,究竟是谁有这样的神通,竟是没有留下一点?猫腻。 此处且按不表,接着下小雪的那?日,三人?下了地道说?起。 阿丑抱着何平安的女儿,走过弯弯绕绕的地道,最后爬上梯子,用?脑袋顶开上方的草皮。 “你要干什么?!你把我女儿还给我……” 阿丑爬上地面,见她在下面吼自己,一手拎着那?襁褓,悬在出口?上方,笑嘻嘻道:“那?我还给你。” 何平安以为她要丢下来,连忙上前伸手接,可阿丑又收回了手,还朝她做了个鬼脸。 “这么个丑东西,干脆冻死好了,你再生个俊的。” “你别乱来!” 何平安不敢再犹豫,爬着就上去。 四周有风吹过,竹林里枝叶摇摇晃晃,抖落无数碎雪,穿着单衣的少女丝毫不惧寒冷。何平安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人?,她朝她伸手,放柔了声音,讨好道:“我和?你无冤无仇,小渔儿也还是个婴儿,出世不久,还请姑娘高抬贵手,饶她一命,求求你,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眼睛盯着襁褓,生怕她把女儿反手就丢了。 而?阿丑看着她这样卑微,笑了笑,双手把那?襁褓递给她。 “我跟你开玩笑呢。” 她身后,李小猫爬上了地面。 少年伸手拍了拍头发,又拍了拍自己肩上的褡裢,这一趟显然是满载而?归。 “你快跟我们走罢,这里不能久留。”李小猫道。 “跟你们去哪?” 李小猫道:“游若清之前说?了,先把你带回我们那?里,等风头过了你再出来。” “你们那?儿?” “药师崖。” 竹林里,穿着紫色衣裙的女人?紧紧抱着襁褓,眼神里都是警惕。 阿丑看出来她的怀疑,便?将游若清那?面小镜子递给她:“游若清对这个蠢货有救命之恩,此番求到药师崖,是该报恩了,我们不是坏人?,相反,我还是个大好人?。” 她满脸的红斑,说?话时声音尖细,何平安接过那?面镜子,依稀嗅到了一股药香。 “你是大夫?” 阿丑不置可否。 何平安收下那?面镜子,阿丑让她跟着自己走,李小猫则留下收拾着后面的烂摊子。 “他一个人?行吗?” “怎么不行,别管他,他就是死了也是活该。” 阿丑说?话有时候真的是十分?刻薄。 她带着何平安走山路,马衙附近大山小山,重重叠叠,好在何平安从前也是惯走山路的,如今也出了月子。临走前她看了眼娘亲的坟,带着怀里的小渔儿磕了三个头。 阿丑静静看着,这之后就跟哑巴一样,为了照顾何平安的体力,她每隔一个时辰便?会休息一会儿。先前她跟李小猫就是从这山里来的,有的山洞里还留了食物和?水。 何平安停下来的时候就会给女儿喂奶,她的女儿是真的安静,连阿丑都忍不住夸了句。 入了夜,阿丑带着何平安藏在一个隐蔽的山洞里,约莫是天快亮的时候,山洞门口?有动?静,何平安一下惊醒,寒气涌入,她定睛一看,见是昨日那?个少年,略松了口?气。 李小猫不知?什么时候赶到的,肩上还扛着一只野狼,他看着洞里的阿丑,轻手轻脚进来。 他朝何平安嘘了一声,手脚麻利地架锅烧水。 他说?:“阿丑不喜欢喝生水。” 何平安这时候才发现,少年出门在外,居然还随身带了个小锅,更是还有一个小袋单独装香料盐巴。 他趁着烧热水的工夫,把那?死了的野狼剥去皮毛,再把肉处理了,带不了的就埋在地里,像是娴熟的猎人?。 天大亮后,阿丑睁开眼,山洞里漫着一股血腥味,同时又有一股肉香。 三个人?分?吃了肉,等何平安给女儿喂过奶,再次上路。 日月交替,时光飞逝,有一日三人?翻过一座大山,顺着小路往下,忽听到微弱的爆竹声响。 何平安这才惊觉,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两个月了。 她跟着两个少年人?,风餐露宿,冬日里跋山涉水,几乎不曾见过市井中?人?。 她看着周围的山山水水,终于听到阿丑用?尖细的声音喊道:“到了药师崖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的声音让人?感到无比可靠。 何平安紧紧抱着女儿,回首瞧着来时的山路,忽只觉得走过了千山万水,陡然间迎来了新生。 第90章 九十章 药师崖上有一座药庐, 仿前朝建筑,仿若深山里的古刹,隐匿在丛林之中, 人迹罕至。 今日除夕,那一扇紧闭的大门时隔三个月, 终于被人从外推开。 阿丑回了自己家, 嘴角扬起, 一蹦一跳先去了自己的药圃。 李小猫在屋檐下卸了满身的行?李,他这一路费心费力,此刻略松了口?气,抬眼见何平安抱着孩子,不知去何处落脚,他便给她指了间空房。 何平安这一路走?得艰辛,要不是身边有两个少年帮着, 她只怕早就倒下了。她躬身谢过李小猫, 小跑着去屋里给女儿喂奶。 药庐清幽古朴,久无可客人, 被褥上有一层灰, 何平安喂饱了女儿, 出门问李小猫要了个竹篮。她把小渔儿放在倒座房里,一个人撸起袖子, 先把屋里打扫了一遍。 阿丑路过窗外, 站定了悄悄看在眼里。 她那一身紫色衣裙早已?破烂不堪, 袖子衣摆都短了一截,为?了给女儿裁尿布, 里面干净的中衣也都裁了,她此刻的打扮一点也不像是个深宅里的贵妇人, 见她吃了一路的苦,弄成这般模样,阿丑笑了。 “我这里可比不了你先前住的地方,后悔跟着我们逃么?” 何平安听到身后阿丑的声?音,忙转摇头道:“我不后悔。” 她看着阿丑的手,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这一路阿丑最喜欢把她的女儿抢过来玩,抱在怀里,夹在腋下,她人虽说不坏,但性情古怪,何平安都捉摸不都她下一刻会不会变脸。 “你不后悔最好了,要是后悔,那也没有办法。”阿丑耸了耸肩,她嗅到这屋里的霉味,给何平安指了指上面。 “这里潮,冬天冷得厉害,对你家丑儿身体?不好,搬到上头去罢。” 何平安弯腰谢过她,阿丑给何平安找了间家具齐全的, “这原先还是我师父住的,要不是看在你女儿的面上,我才不给你住呢。” 何平安闻言微微一诧,正要开口?推拒一番,阿丑却?截住她的话,把人一推。 “老头坟头草都长了三尺,住吧,不住就滚出去,抱着孩子冻死?在外面。” 何平安被她堵得无话可说。 她再次谢过阿丑,进去收拾,可这间房里竟没有多少灰尘,像是有人经常过来打扫。何平安听着女孩踢踢踏踏的脚步,无奈一笑。 阿丑真是刀子嘴豆腐心。 没过一会儿,阿丑抱了几?件衣裳过来,灶房那里李小猫正在煮饭,顺便烧了两桶热水,今日过除夕,阿丑沐浴过后,让何平安也去洗洗,她抱着小渔儿在灶房里玩,等灶台上的水又烧热了,就找了个木盆,在灶膛边上给小渔儿洗澡。等到何平安过来,她也把小渔儿洗了个差不多。 何平安系上围裙,怕李小猫累到,帮他打下手。这一路沉默寡言的少年厨艺竟意外的娴熟,他的刀法极好,何平安看着他的动作,想?到鸣玉。 她这一走?,不知他有什么惩罚。 药庐里之前就存了很?多菜蔬,李小猫丢了那些已?经变质的,捡着剩下的做菜,他动作麻利,一个人能顶三个人,一个时?辰不到,就烧了一桌子菜。 何平安用热水烫着碗筷,三人走?了一路,晌午都未吃饭,也等不了晚上了,趁热就吃除夕的年夜饭。 四仙桌上,安安静静,没人说话,气氛虽是有些诡异,但对于何平安而言,这是她吃的,最舒心的一顿。 从前在顾家,她顶着赵婉娘的身份,一举一动,在人前都要带着她的影子,顾兰因鄙夷她的德行?,私下里并不把她放在眼里,心里更是存了坏,后来便是逃了出来,有短暂的安宁,何平安也是提心吊胆的,生怕哪一日就被他发现了。 她要是知道自己选了替嫁这条路,会有这样的后果,惹到这样一个不能惹的疯狗,她才不要那二十两银子。 …… “何姐姐吃呀。” 阿丑敲了敲碗,清脆的响声?打断她的思绪,何平安抬头笑了笑,解释道:“我想?到游若清了,咱们逃了这么久,他会不会有事?” 李小猫:“他不会有事。” “他既然来找了我们,也应该找了京城里的几?个朋友。” “他朋友这么多?” 李小猫点点头:“游兄弟是我见过的,嘴最甜的。” 游若清嘴甜? 何平安笑得不知说什么好,她摸了摸手边的杯盏,见里面装的是水,手又缩了回去。 一年多不喝酒,她一高兴差点忘了,吃得差不多,何平安起身去给女儿喂奶。 暮色四合,周围树木高大,山里的天似乎黑得更早。 穿着鹅黄色对襟袄子的女人望着四周,偌大的药庐里安安静静,一想?到阿丑这样一个小姑娘,师父走?了之后就一个人住在这里,何平安大抵就理解了她的性格。 替身发妻 第73节 除夕吃过饭后,李小猫不知从哪找的红纸包,塞了铜钱在里头,递给何平安的女儿。 “岁岁平安。”他说。 何平安低头笑出声?,她也朝李小猫跟阿丑两人道了声?祝福,只是拿不出一文钱出来。 阿丑看出她的窘迫,等到春来山里积雪化?了,就让何平安去山上替她采药,多了的就给她卖掉。 何平安哪懂这些,阿丑又丢给她一本图谱,叫她对着图找。 至于她的孩子,白日里都是李小猫带着。 李小猫在山下养了羊,孩子五个月后就喝羊奶。 有他们两个人帮助,何平安能抽出手上山采药。下山卖钱,渐渐地,手头终于攒了点钱,能给女儿买玩具买衣裳,时?光一晃,展眼就过去两年。 这两年何平安在药师崖的平静生活且不再题,只说京城里,六元巷子,开春添丁。 白泷生了个女儿,三月的时?候摆满月宴,她家里亲戚多在徽州,来不了,成碧又是个没有爹妈的,家里那些亲戚早就不亲近了,她本以为?满月摆个两桌,请府里相识的一些丫鬟男仆们吃吃饭,也就罢了,哪想?到这一日来了好多生面孔。 成碧如今当了府里的总管,早先就收到许多拜帖,这些人都是少爷生意场上结识的商人,如今来他女儿的满月宴,目的显而易见。 但一场宴席结束,众人也没瞧见顾兰因的影子,成碧知道少爷的性子,自然不放在心里,偏偏白泷上心了。 她那一回受了何平安的蛊惑,犯下错,少爷就把她许配给了成碧,自此,再也不许她来身边伺候,白泷几?次跪在他门前认错忏悔,都被成碧拖了回去,如今三年过去了,她已?经生了女儿,从前那点情思也灭了干净,不想?少爷还是如此厌恶她。 “少爷这辈子都不肯原谅我么?” 第91章 九十一章 成?碧知道白泷就是个心里拧巴的?人, 懒得劝解她,便接嘴道:“你知道就好。” “我还有事?,你把女?儿抱回去, 虽说入了春,但天还有些凉, 别让她染了风寒。” 白泷:“要你说!” 两个人自打成婚也有三年?了, 成?碧对?着她, 似乎没有从前的?那般喜欢,夫妻间的?房事?,寥寥无几,他们像是同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白泷抱着女?儿回房,满月宴散了场后,屋外的?丫鬟都在收拾桌椅碗筷,她屋里没有小丫鬟在, 昏昏暗暗的?, 望着现如今的?住处,白泷心如死灰。 顾兰因三年?前把她从身边赶走?, 到?了京城后买了一个名叫青书的?丫鬟作贴身婢女?。 青书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 因父亲贪赃枉法, 全家女?眷都被发?卖了。那一日闹市街头,人牙子拴着她往前, 正好就让少爷看见了。 人群里, 身材纤瘦的?少女?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白衣裳染尽脏污,背脊却挺得笔直, 以至于人牙子往前猛拽那根拴在她脖子上的?绳子时,她差点被勒死。 马车里的?男人透过缝隙, 看到?她倔驴一样的?神情,忽然叫成?碧停下马车。 顾兰因就在闹市里,用二十两银子买下了她。 现如今内院里的?事?,都是她来管。 今日白泷的?女?儿摆满月宴,宴席上借用了少爷那里的?几件酒具跟屏风,青书事?后清点,见少了一件玉造的?酒具,傍晚便过来寻。 白泷那时候刚哄完女?儿睡觉,听说这事?,只觉得挂不住脸。 她这院里怎么会出贼呢?她当下把摆酒的?四个丫鬟拉出来,当着青书的?面一一盘问。 但所有人都说没有偷,青书淡淡看着,说要?搜,白泷不肯丢脸,便道:“今天满月宴上客人太多了,难保没有那眼皮子浅的?顺手把东西捎走?,那酒具价值几何?我来赔。” 青书笑了笑:“白泷姐姐这么说,那我就好交差了,那酒具少说也要?五十两。” 五十两?! 白泷被顾兰因赶走?后,顾兰因收走?了从前给她的?所有首饰,不再发?放月例。她跟着成?碧过日子,成?碧每个月只给她五两银子。现如今她那装钱的?匣子里就剩下八十两来,如此,一下就没了大半,说不心疼是假的?。 青书一走?,白泷赏了她们一人一巴掌,心里憋着火,可看着女?儿睡着的?样子,她便发?愁了。 她自小长在顾家,吃的?穿的?喝的?,跟普通人家的?小姐没有什么两样,哪里有过这样窘迫的?时候。这三年?她见识过青书的?冷情冷心,如今赔了钱,关?起门?,白泷忽然就想起了何平安的?好。 “诶。” 也不知到?她去了哪,扬州城一别?,少爷找疯了,这要?是找回来,她不死也得掉层皮。 白泷灯下做着针线活,一直到?半夜,听到?院门?外传来成?碧的?呼声。 “快快!扶着少爷去卧房。少爷今夜喝醉了。” 成?碧从酒楼里接回顾兰因,他参加过今年?的?礼闱后,喝酒的?次数就越来越多。 “我没醉。” 夜幕里,他穿着湖蓝潞绸道袍,摇摇晃晃站住,二月过后,虽入春了,夜里却还是有几分寒意。 顾兰因看着如今府里的?一草一木,眼神平静无波,确实不像醉了的?样子,反倒分外清醒。 他这些年?离了家,搬了好些地方,唯独到?了京城,十分的?不习惯。 沉秋说他这是水土不服,住个一年?半载就好了,不过如今已经过去了三年?。 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让成?碧去厨房给他煮一碗醒酒汤来。 顾兰因一个人摇摇晃晃回了正房,丫鬟们守在门?外。 他解开头上的?网巾,又摘掉青玉簪,乌瀑似的?长发?垂至腰侧,三年?过去,他身上的?少年?气早已散了个干净,府中上下都知道他是个喜怒难辨的?主人,平日近身伺候更是小心谨慎。 如今夜里他要?沐浴,丫鬟倒好了热水谁也不敢多留。 顾兰因脱去道袍,修长挺拔的?身体暴露在微醺的?烛光之下,沾了温水后,他那些醉意似乎又回来了,透过眼前氤氲的?水汽,他仿佛看到?一张熟悉面孔。 顾兰因闭了闭眼,半晌,开口喊着青书的?名字。 身后的?黑暗里似乎空无一人,等了片刻,顾兰因见没有回应,擦洗之后起身穿衣。 他眼神有几分阴冷,不过沾染了昏黄的?烛光,一时察觉不出他的?异样。 那一扇素白的?屏风拦在门?口,随着他的?靠近,影子愈发?和黑暗融在了一起。 “青书,别?躲了。” 顾兰因用簪子绾起湿发?,鬓角的?水珠不断往下滚落,他听着陌生的?心跳声,面上的?笑意由浅入深。 “好好的?官家小姐,也过来学这些流氓行径,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 依旧是无人回应。 他推倒屏风,可惜,躲在后头的?耗子已经连滚带爬跑了。 顾兰因听着她慌乱的?响动,眼神愈发?冰冷。 净室的?地砖上,坠落的?水珠哒哒作响,随着男人摇摇晃晃的?脚步,渐渐匿在黑暗里。 “跑什么?想上我的?床?” 男人的?声音轻缓而又温柔,和往常一般。 只是这话听在耳里,过于刺耳。 逃出净室的?侍女?心跳加速,尚且不知大祸临头。 她今日.本想把府里失窃的?事?跟平时一样告诉顾少爷,奈何他醉了。 青书替他端来醒酒汤,又在卧房里铺好床,等了片刻,净室里一点水声都没有了。她怕他醉过去不慎淹到?了水里,这才进了净室。 空气里漫着一股浅浅的?酒香,她光是闻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醉了。 净室的?地砖上,男人的?衣裳丢的?到?处都是。 她在暗处,透过素白的?屏风,看见了灯烛光下,男人模糊的?身形。 青书忘了出声说话,等到?顾兰因喊出她的?名字,她猛然一惊,仿佛从一个醉醺醺的?梦里醒了过来,张着嘴却不敢说话,心里不断祈祷,希望他没有发?现自己。 只是她忘了一件事?,内宅里自己是他的?贴身婢女?,除了沐浴,一直都在他附近。 从前顾兰因只要?喊她的?名字,她第一时间就会回应。 但当他靠近自己之后,青书一刹那浑身发?冷。 他是她的?救命恩人,他温柔良善,他不会罚她的?…… 青书心里这样想,却还是不受控制,连滚带爬逃出去。 “我不是故意的?,我——” “我知道。”顾少爷看着她瑟缩的?样子,微微一笑。 他说:“就算你是故意的?,也是一样的?下场。” “什么、什么下场?” 第92章 九十二章 顾兰因将她送出正房, 对于她的惩罚,他是一个字也不提。 这一夜平安无事,第二日第三日…… 青书悬着的一颗心渐渐放下, 她以为顾少爷只是吓唬她的罢了,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 她恢复平日的姿态, 府中丫鬟不知这里的缘故, 见?她惹了家主还能全身而退, 纷纷高看了她一眼,唯有白?泷听说了,一个人在心里偷乐 ,等着看她的笑话。 三月中旬,天气渐暖,顾兰因挑了个日子?,事先谁也不曾告诉, 等到了那一日, 突然就要抬她做妾。他早上传话,日午成碧就布置好了一切, 说起来?, 这是他第三回 干这样?的事了。 先是在?浔阳, 抬朱娘子?,抬璧月, 这一回到了京城, 抬青书。 成碧看着青书受宠若惊的表现, 心里直摇头。 没?想到这青书看着聪明,实则是个大?傻子?。 他忙活完一切, 抬头看了看天。 三月暖春,微风轻拂, 枝头的杏花已经开了,像是雪一般,花瓣如玉,空气里都是淡淡的花香。 青书那里没?有丝毫的准备,她出?了正?房的门,晕乎乎的,等到一众丫鬟得了吩咐,过?来?簇拥她去梳妆打扮时,她才?惊觉。 这就是少爷说的……惩罚? 青书像是一脚踩在?了云端,她昨天还是他的贴身丫鬟,今天竟然就要做他的妾。 他果然对自己有情意,不然为何?要在?闹市上救下她。 替身发妻 第74节 青书想到三年前的那一幕,心头微悸。 她知道顾少爷娶过?妻,可正?妻不在?身边,两人三年没?见?过?一回,平日也不见?他提起,如今她嫁过?来?虽说是妾,但跟顾少爷的正?妻比又有什么两样?呢? 她一个罪臣之女,该知足了。 梳妆台前,她面上浮红,为她上妆的丫鬟不住地羡慕她。 看着铜镜里的娇颜,换上嫁衣的青书忍不住笑了笑,她头上的花冠十分精致,这一身打扮下来?,少说也要二百两,小户人家娶妻,大?户人家娶妾,谁有这么舍得呢,怪不得被人羡慕。 “家主来?京后三年了,正?房太太我们连个影都没?瞧见?,成总管提起过?几次,但那都是天边的人了,就算日后来?了咱们府上,家主身边的人最亲的人,也只是姐姐。” “说的是,姐姐这样?的好命,诶,我们也羡慕不来?。” “但愿姐姐日后,能多多提携咱们,咱们也能跟着姐姐喝口?汤。” …… 这些丫鬟平日畏惧青书,不敢亲近,今日见?她当上了半个主子?,心里纷纷起了讨好的心思,各个都挤在?她跟前,一唱一和,直将她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 而青书原本就晕乎乎的,被众人一捧,心里也认定了自己未来?主子?的身份,面上不觉露出?几分得意。 白?泷握着一把瓜子?过?来?看好戏,见?她如此,笑嘻嘻道:“恭喜恭喜。” “今后你可就跟咱们不一样?了,当上了半个主子?,一般人可没?这福气,我也羡慕。” 青书扫了她一眼,拢了拢云鬓,并?未起身。 “白?泷姐姐进来?坐,你是少爷身边的旧人,今日肯来?我这里,实在?少见?,快请吃茶。” 小丫鬟争着给白?泷上茶,白?泷坐在?她身后看着,笑眯眯道:“少爷从前拢共只抬了两个妾,从没?有这样?的阵仗,成总管今日就为了妹妹这一桩事,差点跑断了腿,回家忍不住跟我说,咱们青书妹妹是走?到了少爷的心坎里了,不然哪有这样?的待遇。你瞧瞧那大?金镯子?,我看了都眼馋。” “两个妾?如今都在?何?处?”青书不知顾兰因的旧事,白?泷提了一嘴,轻而易举撩拨起她的好奇心。 其他丫鬟催白?泷说,见?众人都望着自己,青书还端着架子?,她噗呲笑了声。 “她们都留在?咱们太太身边,替她端茶送水呢,其中一个姨奶奶呀性子?骄矜,仗着自己生的美,惯会作妖,被咱们太太整治的老老实实,还有个呢,年纪大?了,又是个嘴笨不会说话的,少爷厌弃后发卖了。” 她说完这些话,那些丫鬟都睁大?了眼,不相信:“哪有这样?的太太,家主的为人哪里又会干出?这样?绝情的事,一定是你在?胡说。” 白?泷慢悠悠喝着茶,抬眼道:“我自小跟着少爷,怎么会说谎呢,你们是后来?入府的,没?见?过?太太。” “太太长什么模样?,是不是个母夜叉?不然怎么会被家主留在?老家呢。” 白?泷看着青书镜子?里的模样?,故意卖关子?,等到青书按捺不住,扭过?头盯着自己,她这才?端着茶,叹气道:“太太身子?不好,这一路山高水远,少爷顾及她的身子?,这才?把人留在?老家的。这几年没?见?,也不知道太太身体好了没?有。她长什么样?,等她日后来?了你们见?了就知道。” 今日是青书大?喜的日子?,白?泷说的,委实不大?应景,是以她话音落下,没?人搭理,这屋里一时便有些冷场了。 白?泷坐在?那里,丝毫不觉得尴尬,因为她就是故意的。 小丫鬟们从她身边散开,重新去给青书打扮,簪花的簪花,描眉的描眉。青书让小丫鬟把那边的口?脂拿来?,过?了片刻,见?白?泷还不走?,便笑道:“成总管今日忙断了腿,姐姐快些回去罢,要是知道你在?我这儿,难保要怪我的不是。” “怪你什么?” 青书微笑道:“今日我成婚,姐姐赏脸,来?这里伺候我梳妆打扮,倒把快累死的家里人抛在?脑后。” 白?泷笑容僵住,她呸了一声,吐掉嘴里喝进的茶叶,慢条斯理擦了擦嘴。 “妹妹头一回成婚,我不过?来?看看热闹,他会理解的,不过?这会儿茶凉了不好喝,我还是先回去好了。” 白?泷走?到门口?,屋里也没?人看她,她冷笑一声,心里骂了她一声小贱人。 这会儿拿腔拿调的,日后还不知道怎么哭。 真当少爷抬举她么? 她怒气冲冲回了自己的院子?,成碧正?抱着女儿晒太阳。 “你这是去哪里找不快来??青书哪儿?” 成碧啧啧摇头:“跟她计较什么,她就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少爷你又不是不知道……” 砰! 厢房的门被白?泷重重的关上,成碧话说的一半,连忙捂住自己女儿的耳朵。 “你怎么就摊上了这么个娘?” 成碧抱着女儿晃了晃,嘴里忍不住抱怨,但低下头,又立马做鬼脸哄她开心。 他的女儿白?白?嫩嫩的,五官很像成碧,日后长大?了定然漂漂亮亮,成碧亲了亲她的脸蛋,爱的不得了。他把女儿抱到花园里散步且不题,只说青书那里。 一众丫鬟忙忙碌碌,也没?个晓事的嬷嬷教,到了傍晚,轿子?抬来?了,还手忙脚乱的。 “苹果呢?快!” “什么苹果!要抱花瓶。” …… 一番争抢后,只听啪地一声。 新娘子?手上空空。 众人看着地上的花瓶碎片,摔破的苹果,抢着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青书闭了闭眼,心里也默念着碎碎平安四个字。 只是心里忽然生出?一丝不安。 第93章 九十三章 青书?是罪臣之女, 没有家了,轿夫抬着轿子只是绕了一圈便从侧门进去。 成碧叫人在前面一间小花厅了摆了三桌酒,请了后宅里的?一些丫鬟婆子, 那排场,还没他女儿的?满月宴看着风光。不过青书进了新房, 也不知?这里的?寒酸。 她原先住在正房边上的一间耳房里, 顾兰因纳她为妾, 成碧便将青书?挪到了西边的?琼珠院。 琼珠院里白日已打扫干净,贴了囍字,点了红烛,只是家具还是旧的?,这会儿隐隐能嗅到一些霉味,成碧随便在外面找了两个老嬷嬷来?,新娘子进门?, 两个人颤颤巍巍扶着, 周围人看?着都害怕,生怕把人摔了。 青书?原先便因为花瓶碎了, 耿耿于怀, 这会儿发?觉周围是这样的?光景, 脸上的?热意褪去,渐渐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进了新房坐了许久, 总不见?顾兰因过来?, 先前还有许多丫鬟围着, 这会儿都赶去吃酒了,琼珠院一时显得冷冷清清。 青书?听着窗外的?风声, 放在膝上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 正当?她要摘了盖头时,那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她立马坐直身?体。成碧换了簇新的?衣裳,赔笑着过来?,跟她道顾兰因的?行踪。 “今夜四喜巷子的?周大爷来?找少爷,说有生意上的?要事商量,少爷推说不去,那小子一个做皇商的?朋友亲自登门?,看?那脸色,应该是生死攸关?的?大事,非要咱们少爷救他,不然?就吊死在咱们府上,诶。”成碧摇了摇头,为难道,“少爷想着,今日咱们府上有喜事,哪能让这些人搅和了呢,万般无奈,先出去了,让青书?姑娘久等,千万别怪罪。” 青书?一把掀开盖头,等了这么久,成碧这一番话不亚于一盆冷水泼了过来?,将她浇了个透心凉。她呆呆地看?着那门?口的?男人,又见?门?外站了好些个丫鬟。 她们原先都等着过来?看?热闹,如?今听说顾兰因不来?了,止不住唏嘘。 青书?勉强笑了笑,嘴上说着不妨事,实则已经咬碎了牙,她满心的?欢喜自此?散了个干净,只能独自咽下自己大婚这日的?委屈。 少爷有少爷的?难事,这么一大家子,吃的?穿的?喝的?,都要靠他,自己不过一个小小的?妾室,不能怪罪自己的?家主。 青书?起身?打发?走门?口的?丫鬟,回了新房,看?着红烛,泪珠便如?烧化的?烛油,一点一点将她编织好的?美梦烧得千疮百孔。 琼珠院不比她从前的?卧房,虽然?宽敞了些许,不过东西都还是旧的?,一点也比不上从前的?精致。 青书?洗了脸,拆了头上的?花冠,神色疲惫,她这一夜囫囵睡去且不题,只说顾兰因那头,他今夜确实不在府中?,成碧那番话不过是借口罢了。 他照旧是去了京城里的?一家酒楼,这酒楼顾兰因盘了下来?,掌柜见?东家来?了,立马将他请到最好的?雅间。 “东家今夜要几壶酒?还是老样子么?” 顾兰因笑了笑:“老样子。” 他换了身?素白直身?,松松绾了个发?髻,没有戴网巾,碎发?落下,微微遮挡了眉眼。 雅间在酒楼最高的?一层,临窗可见?这一片的?灯火,长街俯瞰下来?,人如?蝼蚁,顾兰因凭栏而立,拎着一壶酒,眯着眼眺望远方的?紫禁城,不知?心里想的?是什么。 他原先不好酒,无非就是年关?或是应酬时喝上几杯,最厌恶的?就是酒味,后来?何平安到了跟前,她年岁不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成碧每个月替她买酒就要花掉十两银子,再后来?,他亲自买酒,奈何何平安戒酒了。 …… 顾兰因晃了晃手上的?酒壶,见?又空了,随手便仍到屋里。 等到成碧来?找他,他这才开口问道:“她怎么样了?” “回少爷的?话,青书?没说什么,还让我带话,让你少喝些酒,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端的?是个贤惠的?模样。” 顾兰因笑了笑:“我明明是罚她,她怎么还不明白呢?” “青书?原先是官宦家的?女儿,心气?高着呢,生来?也就吃了她爹的?苦头,不知?道这女人嫁人了,才是要吃一辈子苦呢。”成碧道。 顾兰因低头掸了掸衣袍,闻言纠正道:“你在瞎说什么,她哪里有一辈子的?苦头吃,好歹跟了我三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等放杏榜,自有她的?用处。” 他带着成碧走回去,回了自己的?卧房,不曾往琼珠院迈一步。 第二日,青书?来?见?他。面容清秀的?少女拆了双丫髻,已然?是个妇人的?打扮,眉眼间的?稚气?被脂粉盖住,她如?往常一般伺候顾兰因梳洗。 顾兰因笑了笑,推开她的?手:“你既然?嫁给了我,这些事就不必你来?做了。” “夫君抬举,妾身?却不敢忘了自己的?本分。” 浓妆艳抹的?少女存了讨好的?心思,将脸贴着他的?手,姿态很是温顺。 顾兰因嗅着空气?里的?胭脂味,眼里笑意不减,他捏着女孩的?下巴,指腹轻轻擦过她的?眼底,然?后温柔道:“昨夜不曾睡好?” 青书?忙扭过头,解释道:“昨夜等了夫君一夜,适才如?此?。” “你在怪我?” “不敢。” “是我不好。”顾兰因耐心和她道,“昨日纳你时,我不曾料到会有朋友求上门?。等会我让成碧去库房里挑些上好的?料子给你,如?今天?气?热了,你也该裁新衣了。” 青书?眼神微微一亮,抬头看?着他温和的?神情,终于笑开了。 “多谢夫君。” “你我之间,不用这样客气?,以后这些伺候人的?事,不用你来?。” 青书?正要要伺候他穿衣,手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她笑盈盈道:“那妾身?去摆饭,今早上,特意让厨房里熬了山药鸡丝粥,最是养胃了。” 顾兰因看?着她出去,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他从前抬朱娘子,抬璧月,还从没人敢叫他夫君。 明间里,青书?摆了饭,过了好久,顾兰因才出来?。 替身发妻 第75节 他姿容清俊,为人更是谦逊有礼,对待青书?,不曾有丝毫愠色,因为当?铺里、酒楼里每日总有琐事报上来?,他忙得焦头烂额,迟迟没有和她圆房,青书?面皮薄,不敢提起此?事,就这般过去了半个月。 一日府里杏花开得烂漫,青书?正在琼珠院做针线,忽听得前院都是道喜声,她大喜过望,不慎就让针扎破了指尖。 “一定是夫君高中?了!” 青书?提着裙摆迎出去。 府中?上下都在道贺,拥着中?间那人,将她挤在角落里。她踮着脚尖,止不住欢喜,殊不知?这才是她噩梦的?开始。 —— 药师崖,春日里山花开遍了,风景独好。 今日阿丑跟李小猫一大早去了附近赶集,何平安留在药庐看?家。 临到日中?,两个人才回来?。 李小猫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袍子,背着一只大药筐,那药筐里装了一个三岁小姑娘,看?着眉眼很是平庸,梳着个两个羊角辫,一路乖得不得了。 何平安见?他回来?了,忙去抱女儿下来?,嘴上说了好多麻烦他的?话,李小猫擦了擦脸上的?汗,半天?,才吐出三个字:“不客气?。” 小渔儿将怀里那只热乎的?烤鸡掏出来?,献宝一样呈给何平安。 “娘亲趁热吃!” 何平安笑着摸她的?脑袋,转而又谢过阿丑。 “你女儿的?孝心,还不快接着,我说这丑丫头怎么不吃呢。” 这已经不是小渔儿第一次出去给她带吃的?了。 何平安把烤鸡切开,把鸡腿给女儿,其他的?都跟阿丑他们分了。 午后日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李小猫歇过一会儿后,开始劈柴。 他过些日子就要去京城找一个江湖上的?朋友,因怕药庐里的?柴烧尽了,便事先备好柴火,将柴房里塞的?满满当?当?,而后又找了何平安,麻烦她在自己离开的?这些日子照顾好阿丑的?一日三餐。 何平安这些年受了他们两人不少照顾,做这些都是应该的?,想到李小猫出门?在外,平日穿着打扮也不像个富裕的?,她便让他等一等,自己去了屋里,将自己从前那些带出来?的?首饰都收拾起来?,塞给李小猫。 “此?去京城,山遥水远,路上或有意外,一定要有钱财傍身?,这些首饰都是金的?,你拿着,要是路上拮据,尽管拿去当?了。” 李小猫看?了看?阿丑,见?她不出声,于是就拿下了。 三日后,李小猫悄悄在夜里离开药师崖。 他到京城的?那日,京城下了好大一场雪。 第94章 九十四章 少年穿着破羊皮袄子, 头上一顶毡帽,肩上挂着个褡裢。 人群里,他低头走路十分不显眼。 阿丑的师父, 原先就?是京城里的人,这一回他来京城, 阿丑特意将他师父旧宅的钥匙给了他。李小猫努力回忆阿丑跟他说的地方, 找到中午, 才在南薰坊边上找到一条红花巷。 他数着门,最后找到了地方。 那门锁早已换了,门上也刷过新漆。李小猫见状,便知道她师父多年?不曾回来,这宅子已经叫旁人占了去。 他也不废话,转头就?走。 天上落大雪,少年?揉了揉冻红的耳朵, 嘴里吐着白气, 一路走到客栈门口,等到住店要掏钱的时候, 李小猫忽然摸不到自己的钱袋子了。 他皱起眉, 环视四周。 这客栈里多是江湖上的人, 粗粗一扫,三教九流, 应有尽有, 一时很?难看出谁是扒手?。 李小猫冷哼了一声, 反手?又从裆里摸了钱袋出来。 原来他在瓜洲的时候就?被偷了一次,这会儿?到了北京, 早早防了一手?,先前?的钱袋子看着沉甸甸的, 其实里头装的都是石子。 听说住三晚要六十文钱,李小猫黑了脸。他捏着手?里干瘪瘪的钱袋,想了想,伸手?从身上掏出一对金耳坠子,他捏在手?心里,出门找当铺。 何平安给他的那些首饰,李小猫下山后?多数都藏在了自己家的菜地里,只带了几件小巧的金饰出来。 如今果然被她说中了。 李小猫去当铺里拿耳坠子当了个十两银子,再到客栈,天色已近傍晚,他找了家店落脚且不题。只说当铺那头,那一对耳坠子被记入在册,收入库房,因李小猫是死当,月底跟其他收入库房的首饰一起送到银楼。 那一对耳坠子品相甚好,银楼里的老?师傅擦亮之后?,重新摆在了货架子上,不久便被人买走。 那人是银楼里的常客,男生女相,眉眼分外?秀气,他说要为自己的小妾置办些头面,路过那排多宝阁时,忽然停住脚步。 —— 三日后?,京城又落一场大雪,李小猫在京中找到了江湖上的那位朋友,二话不说,提刀就?剁了他的右手?拇指。 少年?带着那根手?指,连夜出城,三个月后?,在浔阳城一处十分不起眼的角落里,揭下了一张江湖悬赏。 那一根右手?拇指,为他换了一百两银子。 他憋在心里,谁也不曾告诉,依旧是穿着破破烂烂的羊皮袄子,在四月春回到药师崖。 将近两年?不见,何渔儿?似乎又长高了些,他不在山里,阿丑嘴里的丑小孩快想死他了。 少年?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去药庐,将路上买的一些小玩意儿?送给她,何平安拍了拍他身上的灰尘,高兴极了,不想阿丑兜头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打?他作甚?” 阿丑翻了个白眼:“他该打?。” 何平安看着少年?肿起来的半边脸,嘶了一声,她了解阿丑的性?子,见李小猫半点不生气,甚至还有些惶恐,当下叹了口气,去灶房里给他煮鸡蛋。 何平安有时候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叫李小猫少年?脾气这样?好,阿丑无论怎么打?他怎么骂他,他都不放在心上。 他心甘情愿当阿丑的奴隶,任由她欺负,若要说难听点,就?像是天生的贱种?,一天不挨打?不挨骂就?浑身不舒服。 四月天,山间春光正盛,枝头时不时便会传来布谷鸟的叫声。 老?旧的灶房里,穿着蓝布衣裳的女人烧水煮鸡蛋,灶膛里的火光照亮她的脸。 她将碎发撩到耳后?,眉眼间的青涩已完全褪去,跟五年?前?比,明艳中又多出几分韵味。 何平安烧热了水,放了鸡蛋,见到日午了,顺便就?开始做午膳。 三个人搭一个小孩吃饱喝足各自忙着手?头的事且不赘述 。 只说李小猫回来后?不久,几年?不曾露面的游若清忽然寄信来了。 这一日,山里砍柴的少年?背了两捆柴到药庐里,把那张快被汗水打?湿的信封递给何平安。 阿丑那时候在药圃里除草,见状,在一旁催促道:“快打?开看看,游若清那小子说了什么?” 何平安展开信,先扫了一眼,还没念出来,阿丑丢了锄头,不知何时躲到她背后?的,当下一把抢过,背着她开始念。 何平安跟在她屁.股后?面,被她领着到处跑。 阿丑念完第一张纸,笑嘻嘻道:“这小子一肚子废话,想你就?想你了,竟还写了满满一张纸。” 她随后?就?看第二张,渐渐地,忽然不笑了。 “怎么不念了?”何平安追到她身后?,心里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阿丑转过身,掸着那张纸,啧了几声,最后?道:“你娘的坟被雷劈了。” “啊?” 何平安一把夺过那张纸,不看还好,看完了,两眼一黑。 “这信真是游若清写的?”阿丑怀疑道,“哪有人好端端坟,平白无故叫雷给劈了?那是有多倒霉?” 李小猫劈着柴,闷声道:“我好端端编这个做什么。” 阿丑不住地摇头:“我感觉不对劲。我就?没听说过谁家的坟头能?被雷劈炸掉……” 李小猫停下斧头,斜眼看着她。 阿丑忍不住捂着肚子哈哈大笑,笑得在地上打?滚。 “我怎么忘了,你那个死鬼老?爹,坟头就?是被雷给炸了哈哈哈哈。” 何平安扶着墙,半晌,认真问道:“小猫,这真的是……” 李小猫重新劈柴,嘴里道:“我从不骗人。” 何平安闭了闭眼,半晌,自认倒霉,长长一叹。 她似乎生来就?是这样?的命。 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死了,会如何。 游若清如今被家里的娘子死死盯着,不敢碰她家的东西,这一次娘的坟被雷劈坏了,只能?知会她一声,让她自己回乡重立碑。 说起来何平安也有五年?没有出山了,收拾过后?,她望着山下的路,心生胆怯。 阿丑便让李小猫带着她们母女回去。 李小猫看着十分可靠,路上若有贼人,他拔刀就?杀。 而何平安看着他刀刃上的血,眼皮一跳。 他哪里像是个山里的樵夫,这般身手?,又杀人无情。 何平安捂着女儿?的眼睛,不敢往深处想。 一个月后?,李小猫把何平安送到村口,自己则去县城里找游若清,两个人就?在村口的石桥前?分别。 何平安见他远去的背影,不自觉松了口气。 这一路,她总觉得小猫有些变了…… 第95章 九十五章 李小猫将人送到九章村, 扭头往县城方向去。 春末天已渐渐燥热起来,沿途树木葱茏,蝉声不断, 少年戴着斗笠,进了城却没有去找游若清。 替身发妻 第76节 他望着县城里沿街大大小小的铺子, 先去了行院里, 而后便去找当铺。 县城里的当铺, 全是徽州的朝奉,少年进门后不说废话,将京城里带出来的一块莲心玉佩丢到柜台上。 那?柜台后的男人只瞧了一眼,立马走出来。 “你可总算来了。” 李小猫朝外面抬了抬下巴:“说好的五百两,兑。” 模样憨厚的男人笑了笑:“少爷说了,真等见到了人,再把那?剩下的给你结清, 这会儿您请喝口茶, 我们去那?村里看?看?。” 李小猫:“速去速回?。” 看?着男人招了几个人骑马离开,李小猫呷了口茶, 四处打量。 当铺里柜台后又换了个人。 少年修长的手指按在刀鞘上, 一双长眉微微挑起, 日午的影子?罩在门外,他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笑。 李小猫出山将近两年, 一路奔波, 在京城里一刀断了朋友的前程, 意外又捡了两桩大便宜。 那?一日他出了京城,码头上便要坐船南下, 不想岸边有人恭候他多时了。 穿着墨色狐裘的男人迎着风雪,用唐刀拦去他的方向, 面上笑意良善,说是要请他喝茶。 李小猫前脚打残了朋友,如今便被?人堵在这里,他下意识生出敌意,二话不说先拔刀。 他手中?的苗刀乃是阿丑师父生前的遗物,刀长五尺,隔着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莽夫一刀劈过去,杀力巨大。 李小猫以为?男人会躲,不料他拔刀的速度更快。 鸣玉的唐刀不及他长,不及他重,此刻尤显得灵巧。 空气里一声清越的刀鸣之后,鸣玉笑道:“刀是好刀,人却不是好人。” 倒地的少年捂着胸口,洗得发白的衣衫上,多了一道脚印。 李小猫面无表情刀:“你不杀我?想做什么?,直说。” “我家公子?请你喝茶,送你一份泼天的富贵。” 李小猫嗤笑道:“我虽笨,但也知道一个道理,天上不会掉馅饼。” 鸣玉刀架在他脖子?上,笑道:“天上掉不掉馅饼且不说,只是你这脑袋,怕是要保不住了。” 李小猫冷眼看?着他,鸣玉则看?着他丢出去的刀鞘,若有所思道:“你是从?哪来的?” “你管不着,把刀拿下,我跟你走一趟。” 鸣玉退后一步,却是将他手边的刀踢远了些,跟着他的护卫趁机拿走。 李小猫见状,两根手指捏着颈边的刀刃,把头歪过去,鸣玉笑了笑,反手收刀。 码头边雪落纷纷,破旧的茶楼里,今日似乎被?人整个包了下来。 “到了。” 鸣玉叩开一扇门,雅间里,茶水烧沸了,闭目小憩的年轻人听到响动,缓缓睁开眼。 他问:“你认识何平安么??” 李小猫:“你要送我泼天的富贵?” 他打开手边的锦匣,诚意十足。 李小猫笑了。 带着锦匣的少年连夜坐船南下,先去浔阳揭榜,不想又意外看?见了熟悉的名字。 卖一次赚一次,卖两次赚两次。 “何姐姐这么?值钱?” 李小猫蹲在角落里,眨眼间,顺手揭下了那?张一千两的悬赏榜。 因此,本?该在去年春末就回?药师崖的少年,硬生生等到年底,专等京城里的那?位顾先生。 李小猫不愿让阿丑知道这件事,于是把何平安带了出来。 他两边同时报信。 这会儿看?着天色,李小猫见当铺里的人迟迟没有回?来,心里起了看?热闹的心思,起身便要离开。 当铺里有人盯着他,李小猫道:“顾先生?” 沉秋冒出头,朝他笑道:“坐不住了?” 李小猫伸了个懒腰,重新坐回?去且不题,只说九章村那?头,何平安带着女儿去娘的坟上查看?。 母女两人到了坟头,见那?石碑果然倒了,不过不像是被?雷劈的。 何平安把边上翻开的黄土一点一点推回?去,想着得亏最?近没有下雨,不然大雨把泥都?冲开,这时候棺材都?要露出来了。 “谁这么?缺德!” 何平安又气又难过,何渔儿学着她的动作,嘴里还附和?道:“就是就是。” 母女两个人又把周围的杂草都?清了一遍,一番忙活下来,浑身的汗,身上也弄脏了。 何平安把倒下的石碑扶靠在松树边上,对小渔儿说:“这是我娘亲,就是你的奶奶,我跟你提起过的,快磕个头。” 小渔儿砰砰砰连磕三个,额头上都?是土,何平安弯着腰,拿帕子?给她擦了擦脸。 “都?脏成小花猫了,累不累,娘亲背你走。” 小渔儿咯咯笑道:“那?我就叫小花猫好了,跟小猫哥哥一样,我都?五岁啦!” 穿着水绿衫子?的女人蹲下身,小女孩就爬到她背上,脸贴着她的脖子?,乖乖地一动不动,偶尔扭过头,感叹道:“娘亲好香,今天我也要和?娘亲睡。” “娘身上冒了一身汗,哪里就香了,你是不是饿了?闻见什么?都?是香的?” 小渔儿笑嘻嘻道:“是嘞,想吃馄饨,吃烤鸡,想吃小猫哥哥的糖。” 何平安拍了拍她的屁.股:“小花猫又变成小馋猫了,娘带你回?家。” 她按照记忆里的路线,过了竹林,去自己的老宅子?。 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年,何平安在外人眼里,几乎也失踪了五年。 她背着女儿,因为?宅子?偏,一路上也没见到几个人。 当初游若清把她的宅子?修缮过,五年的风吹雨打之后,粉过的白墙已然发黑了,院里花花草草无人打理,春末繁盛极了,迎来许多蝴蝶。 何平安没有钥匙,于是先把女儿放在墙头上,自己翻过墙去,再把她抱下来。 “娘亲,门是关的。” 何平安推了推,随后找窗户,反正是自己家,打不开窗就踹开。 母女两个忙了半天,总算进了宅子?。 何平安这一回?到家里,意外地高兴,这里摸摸那?里碰碰,见屋里家具都?很齐全,灶房里还有碗筷,抱着小渔儿就转了一圈。 何平安想烧点饭菜,屋里找了找,发现还有一点米,于是先在锅里煮着,趁着空隙带女儿出去捉鱼、摘野菜。 这一天夜里,两人就住在了这里,只是半夜的时候,何平安猛地惊醒。 院里似乎有声音。 第96章 九十六章 何平安爬起身, 慢慢走近门。 门外的月光从缝隙里透进来,一门之隔,何平安感到一种久违的压迫感。 “是谁?” 春末的夜, 风暖花浅,女人的声音轻如呓语。 时隔多年, 他听在耳里, 恍惚间忘了她原本的模样。 他看着门缝里的一抹白, 最终抬手,敲门三声?,而后开口道:“是我。” 而何平安原本心?已跳到了嗓子眼,忽听到这两个字,无形中?像是得到了一道赦免。 只要不是顾兰因?,是谁都好。 既然他能找上门,今夜四周已无路可逃。 何平安深吸了口气, 扭头看着熟睡的小渔儿, 她轻轻把门拉开。 月光如水,今夜万里无云。 披着春衫的女人几步下了台阶, 一把抱住他。 “夫人走的绝情, 如今想玩什么手段?” 抱着他的那双手愈发?用力, 来不及绾发?的女人脸埋在他心?口,一言不发?。 耳边的长发?被人挑开, 灼热的气息扑来, 她眼睫微微一颤 陆流莺穿着玉白云纱道袍, 手掌贴着她的腰身,低下头笑道:“你这样子, 就不怕你夫君知道么?” “当?年受人胁迫,实属无奈, 我心?悦你,陆公子不是说?要娶我么……” 她慌不择言,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衣裳,声?音又?软又?甜,这叫陆流莺想起了扬州城里,她头回?勾引自己的场面。 他瞧着暗处,眼里带笑,嗓音温柔道:“你抬起头,再说?一遍,我就允你。” 何平安果然抬起了头,他能找到自己,那顾兰因?迟早也会找到自己。 这一次下山,仿佛只是从梦里醒过来了一般。 没有?上策,何平安不假思索,朝着陆流莺便将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很好。” 他抚摸着她的长发?,这般姿态似情人幽会一般亲密,何平安五年里从未与男人有?过这样的亲近,一时浑身都不自在,不过为了小渔儿,她将他抱得更紧,强忍着不适,喊了他一声?陆郎。 陆流莺眼里笑意渐深,半晌,朝后道:“顾大人可曾听清了?” 何平安一震,一颗心?轻易便被人掷到谷底,她手指微微在抖,下意识便要跳出去。 替身发妻 第77节 陆流莺紧紧抓着她的肩膀,抱紧她,目光落在墙边的阴影里。 一抹雪光渐渐映入眼帘。 原来那是一截刀刃,不过此刻就架在了男人的肩上。 穿着雪色直裰的男人姿容冷清,他在暗处不知被鸣玉逼着看了多久,此刻对上何平安那一张脸,他面无表情,眼里皆是嘲讽。 “这样的话,你也说?得出口,贱人。” 顾兰因?死死盯着她的眼眸,抬手抓住刀刃,因?为掌心?的疼,他微微皱起眉。 鸣玉觑着陆流莺的眼色,收了刀,抱拳道:“得罪了。” 顾兰因?像是没有?听见,他撕开袖子,咬着布条一段给伤口包扎。 末了,他抬头问道:“听说?你生了个女儿,女儿呢?” 陆流莺望着屋里那道矮矮的影子,亦是生出好奇的心?思,就要进门去看,何平安却?拦在跟前?。 “她在睡觉。” 陆流莺歪着头,朝那矮墩墩的影子招手,温柔声?道:“你爹来接你了。” 穿着中?衣的小渔儿缩在门后,一声?不吭。 她早就被外面的响动吵醒了,睁开眼就看见娘亲被人死死抓住,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有?何平安的呼喊,她不敢出去。 如今听人提起那个便宜爹,小渔儿一点儿不信。 药庐里,阿丑就跟她说?过了,她那个死鬼老爹坏事做多了,早早被雷劈了个焦烂。 她怎么会有?爹呢? 而何平安听陆流莺说?这话,又?看着顾兰因?,陡然间像是什么都明白了,惊恐至极,猛地就要把门关上。 “我在哪,小渔儿就要在哪!” 她进屋手忙脚乱把鞋给女儿穿好,拍了拍她的脸,叮嘱道:“那外面都是坏人,你谁都不要信。” 但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完,陆流莺便踹开了门,屋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穿着水清衣衫的女人身子一僵,对着他,再也没有?半点柔情。 “她既然是顾大人的血脉,自然要认祖归宗,夫人要是不愿意,那就只能……” “放你娘的狗屁,小渔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身上是我的肉我的血,跟他没有?半点关系!认什么族,归什么宗,她这辈子只有?我一个娘,谁也别想带走她。”何平安摇着头,把她死死抱在怀里。 陆流莺:“你不松手,就让那姓顾的一直缠着你。” 何平安眼睛发?红,忽然觉得自己方?才蠢极了。 早在自己不知情时,小渔儿跟她就像是货物一样被瓜分好了。 她原先?还想着攀附他,免得撞上顾兰因?,生不如死,如今看来,这两个人都是半斤八两。 陆流莺看着她怀里的小女孩,左看右看,有?些失望。 “你说?那样的话,正好叫他听见了,今夜若跟着顾大人回?去,只怕凶多吉少。可你女儿跟他是亲生父女,俗话说?虎毒不食子,料他是不会动手的,等日后有?机会了,我再接过来就是,你何必这样钻牛角尖?” 何平安一个劲摇头,余光瞥着窗外,希冀李小猫赶紧回?来。 殊不知就是他卖了自己。 小小的院子里,鸣玉仍旧看着顾兰因?,顾兰因?掌心?的布条已全部染了血,湿红一片。 他望着周围的花花草草,眼神阴沉。 李小猫将何平安的消息提早告知了陆流莺,顾兰因?来迟一步,路上遭了埋伏不说?,又?不曾带多人手,一路纠缠至此,身边成碧不在,一时拿鸣玉没有?任何办法。 不过陆流莺熟知他的秉性,今夜若是让他空手而归,只怕日后武英侯府不会再有?片刻的安宁。 他只要何平安,至于那个小女孩,让给他就是。 是以才有?方?才那一幕。 老旧的小院子里,顾兰因?迟迟不见二人出来,耐心?耗尽了。 “话还没说?完?” 他在来时的路上听鸣玉说?过,何平安当?年逃跑的时候怀了身孕,后来生了一个女儿。 他至今不曾有?子嗣,实在想不出,自己若是有?一个女儿,那该是什么样的。 若是像她,那自然最好。 顾兰因?死死盯着那扇门,良久,只见陆流莺抱着一个昏过去的小女孩出来,没有?何平安的影子。 顾兰因?看着那五岁的小女孩,见模样甚是普通,既不像何平安,也不像自己,不由冷笑道: “这是你从哪里捡回?来的野小孩?” 第97章 九十七章 陆流莺将那小女孩抛过去, 笑着道:“这?要是我捡来?的?,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就不用?打?晕她们母女再将人分开来?了。况且, 都说女儿肖父,你要是嫌她长得不好, 不如多想想自己的原因。” 顾兰因单手接住小渔儿, 低头再看一眼, 只觉得这?像个丑猴子。 “她叫什么?” “你是她爹,等她醒了自己问就是。” 陆流莺抛了这?个小拖油瓶,浑身?轻松,他让鸣玉把顾兰因送走且不题,只说这?马衙乡的?另一头,今夜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大夫!怎么样了?” “你家三?郎这?一回怕是难救回来?。” …… 村头那个小院里,灯亮了一夜, 清早的?时候, 大夫背着药箱出去,不久, 那屋里全是哭声。 卧病在?床的?男人终于合上了眼, 他瘦得只剩皮包着骨头, 床边那个蓬头垢面的?女人紧紧抓着他的?手?,哭够了, 见他身?体还是热的?, 不死心, 又喊他的?名字。 “三?郎?三?郎?” 她低下头,脸贴着他还带余热的?掌心, 泪流满面。 这?五年陈三?郎为了家里的?生?计,东奔西走,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但干什么赔什么,也不知道触了哪里的?霉头,一个月前跟人起?了争执,被人一拳打?趴下,他夜里爬回来?,大抵是吹了风,竟就染了风寒。九娘为了给陈三?郎治病,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但一切都是徒劳。 “冬郎、雪娘,你爹这?一闭眼,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快看看他……” “爹明天就好啦,我看到周大叔染了风寒,快饿死了,睡了一夜,又好啦。” “爹说,他这?是小病。” 九娘泣不成声,身?旁两个小孩懵懵懂懂,她一个人滑坐在?地上,看着闷不透风的?卧房,脸上苍老得厉害。 “娘,别哭。” 穿着灰褐短衣的?小男孩靠在?一旁,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擦眼泪。 九娘嗓子干哑,余光看着自己的?女儿,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终于察觉不对,开始呜哇呜哇大哭。 九娘捂着脸,她原以为自己当初从顾家跑出来?,就已经是苦尽甘来?了,没想到还有今天。 若早知道有今天,她说什么也不会?再出来?。 看着陈三?郎死在?自己眼前,这?种痛苦难以言表。 就像是把她的?心挖出来?了一样。 昨天他还看着自己,今天就…… “三?郎,你一路走好。” 九娘爬起?来?,将自己仅剩的?首饰拿出来?给陈三?郎办后事。丧事过后,九娘一个人带着两个小孩,没有了积蓄,日子便一天苦过一天。 实在?没办法,她开始出去做小工做帮工挣些钱贴补家用?。这?一天乡里有人家摆寿宴,九娘起?了个大早去当帮工,日午众人吃过饭,她拿着食盒自己在?饭桌上捡了些剩菜。正要回去了,结果老远就看到一个小孩跌跌撞撞往她这?里跑。 九娘一愣,见他神色慌张,也顾不得手?里的?食盒了,挥手?喊他:“冬郎怎么了?!” “妹妹、妹妹忽然昏过去啦!我我去找大夫,大夫不在?家,我想找人帮我,没人去我家,说……”他咬着嘴,眼睛微微发红,原来?村里人和?他家不熟,陈三?郎又是个倒霉蛋,时常惹祸在?身?,渐渐地,村里人都忌讳他家,不愿意进门,怕沾了晦气。 九娘就这?么一个女儿,当下就要结工钱回去,那家人找了钱给她,见她手?边上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小童,模样很是俊俏,看着讨喜,不由多给了半吊钱,嘴里还道:“你家这?孩子粉雕玉琢的?,像个小女孩,叫什么?” “叫冬郎,冬郎,还不快谢谢伯伯。” 冬郎乖巧地喊了一声伯伯,见他这?一身?寿字纹衣裳,猜出他就是今天的?寿星,马上又说祝寿的?话。 主家看他这?样机灵,还不怕生?,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末了,似想起?什么,笑道:“你这?个冬郎,还真像咱们之前见过的?那位夫人,她说她丢了个女儿,你们要是家里拮据,不如去她府上碰碰运气?” 九娘这?些日子过得艰苦,骤然听了这?话,像是抓了根救命稻草,于是打?听道:“当真?那夫人家住哪里?” 主家想了想,给她大概指了个方向,随后捋须叹息道:“我看她那架势,不像是咱们本地人,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马衙,你若要找,可?得抓紧了。” 九娘再三?谢过主人,带着儿子就往家赶,她见女儿脸惨白惨白的?,近来?瘦得厉害,立马就给她冲了一碗糖水。雪娘饿得面黄肌瘦,醒来?后闻着她带回来?的?饭菜香味,狼吞虎咽地吃。 九娘看着自己这?一双儿女,目光渐渐凝住,脑海里都是白日那家主人的?话。 她视冬郎为亲生?子,不过他确实是陈三?郎冬至那日捡回来?的?。 小小的?婴儿被绸缎襁褓裹住,冻得可?可?怜怜,连哭都不会?了,她跟三?郎找了大夫回来?,大夫说他这?孩子没有任何病。 若真是出身?富贵,为何会?被丢掉呢? 莫非是富家女眷的?私生?子? 九娘捧着冬郎的?脸,把他抱近,仔细地看他的?眉眼,慢慢地,竟生?出一种错觉来?。 她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一张脸。 只是时间过去了太久,九娘怎么也想不起?来?,她拍了拍脑袋,感觉只差那么一点?点?了。 冬郎白日也听到了老人的?那番话,见状,脸上有些不开心。 而?九娘只顾着想他的?身?世?,妄想攀到那位夫人,一时竟没注意他的?心情。 第二日,九娘带着就郎出门,顺着那位老人指的?方向,一路见人就问?,果然有了消息。 冬郎还没到上学塾的?时候,出来?的?少,那些人见他这?般模样,一个个都觉得稀奇。 替身发妻 第78节 “你儿子,跟那位夫人真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或许冥冥之中有些缘分也未可?知,你家既然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那就带着孩子去找找罢。” “没有钱?我借给你。” “我给你指了个路,要真是沾亲带故了,一定要来?谢我!” …… 九娘知道这?些人的?心思,一路走来?,终于拿定主意,要带着儿女上扬州。 冬郎听了她的?话,一个人闷闷不乐。 他对着镜子,做了个鬼脸,开玩笑似的?道:“娘,我不想去。” “傻孩子,咱们家这?样艰难,你要是能抓住这?一桩富贵,以后你跟妹妹都能吃好吃的?,不用?饿肚子,娘也不用?这?样辛苦了。其实娘也不想这?样,还不都是为了你们两个?” 冬郎静静看着九娘收拾,一个人在?角落里待着,阴沉沉的?,听着窗外的?风声,他愈发沉默。 他跟爹娘长得一点?不像,村里早有风言风语,说他不是爹娘的?孩子。 如今九娘这?样高兴,冬郎想起?了年底村里人卖猪时的?场面。辛辛苦苦养了一年,到头来?只是为了卖更高的?价钱。 冬郎冷眼看着一旁傻乐的?妹妹,心里像是有一瓶醋打?翻了。 原来?九娘当初因为送走了一个女儿,心里愧疚,适才加倍地爱护自己剩下来?的?一个女儿。可?这?落在?冬郎眼里,就是偏心偏到姥姥家了。 穿着粗布短打?的?小童一个人回了自己的?小床上。 九娘没有来?哄他,他夜里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想着白天的?事,冬郎一个人蹑手?蹑脚下了床,推门去灶房把陈三?郎给他做的?小斧头拿出来?,就放在?枕头下面。 果然,约莫到后半夜的?时候,家里院子有了异动。 冬郎光着脚下床,躲在?床底下。 他看着到自己床边的?那双大脚,忆起?了一个白天为九娘指路的?男人。 他借给了九娘路费,说等着她认亲之后再来?还钱,还问?起?九娘住在?哪里。 九娘感激他,竟就告诉了自己的?住址。 冬郎在?一旁觑他,下意识觉得自己被野狗盯上了。 见他在?自己床上翻东西找不到人,转身?就要去妹妹那边,冬郎拿着手?上的?小斧头,瞅准了,朝他后脚脖子的?脚筋那儿一斧头挥过去。 “啊——” 九娘从梦中惊醒,黑暗里看着儿女的?房间,一口气喘不上来?。 男人的?痛呼声越来?越大,掺杂着女儿的?哭喊,九娘强撑着起?身?,连滚带爬赶过去。 只见那屋里满地的?血。 “冬郎!” 被砍断一边脚筋的?男人疼得跌坐在?地上,他身?边就是一个拿着小斧头的?小童。 他皙白的?脸上在?滴血,一双黑沉沉的?眼死死盯着人,见九娘进来?了,他松了口气。 只是这?一幕落在?九娘眼中,叫她猛地想起?了一个人。 第98章 九十八章 九娘把冬郎的脸擦干净, 让他把妹妹带出去。 那地上的男人见事已暴露,本还想威胁九娘,谁知道孩子出去后, 九娘拿着那把斧头,朝他脑子就砍下去, 动作利落, 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冷静得可怕。 “我当你是个好人,是你逼我?的。” “毒妇……” 她见他还没死透,连忙又补了两?下,直把人砍死才罢休。 门外,小?童捂着妹妹的耳朵,透过门缝,看到一地的血。薄薄的月光驱散了些许黑暗, 面貌平庸的女人, 在他印象里一直温柔的母亲,现?下露出极为狰狞的一幕。 冬郎收回视线, 抱着妹妹小?跑着去九娘的房间。 九娘趁夜, 收拾完这?一屋的血迹, 而后在男人身上绑了很?多的石头,将人丢到了茅坑里, 这?一切做完了, 天也亮了。 她抬头看着山后升起?的日头, 慢慢地改了主意。 三日后,本该去扬州的母子改道去了徽州。 原来九娘谎称陈三郎死了, 她一个人带着一双儿女生活太?艰难,要去投奔扬的亲戚, 她将房子贱卖给村里一户人家,不敢多留。 而那个被她砍死的男人,直到一个月后才被人发现?,彼时九娘母子三人已经到了徽州,应捕追到扬州,一无所获且不题。只说楚江村,今日下了大?雨,树林间飒飒雨声不断。 风尘仆仆的妇人牵着儿女的手,躲进楚江村附近的一座将军庙里。 她离开这?里多年,如今循着记忆到了老地方,望着周围熟悉的环境,九娘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在他耳边小?声道:“娘教你的,你都记得了么?” 冬郎乖巧地点了点头:“等会?进了大?宅子,看见一个老爷爷,就跪下磕头什么也不说,可要是看见一个贵太?太?,就流眼泪,说自己是她孙子。她要问起?来,我?就跑出去。” “好孩子,一定要记好了,从现?在开始,我?不是你娘,你娘是顾家的少?奶奶,赵婉娘。你是我?五年前在河边洗衣裳,意外捡到的弃婴,我?因为心生不忍,所以抱回了家养。这?是信物,是你娘给你的信物,你拿出来他们就知道了。” 九娘将自己临走前在马衙赎回来的一根簪子塞给冬郎。 九年前她从顾家离开,少?奶奶赠了她许多首饰,那些首饰都有登记在册,打造的匠人也绝非等闲之辈,样式十分精巧,别出心裁,一眼就能认出来。 顾家人要是怀疑他的身世,这?根簪子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 九娘看着冬郎,粗糙的指腹描摹着他的眉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少?奶奶当年的相貌。 若不是母子,这?世间怎么会?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呢?难怪她那时候总觉的冬郎这?孩子眼熟。 等雨停了,九娘将冬郎送到楚江村附近,自己抱着女儿,把他往前推,殷切地看着他的背影。 背着她,越走越远的小?童过了石桥,慢慢地放缓了脚步。 一入村,就有人盯着他看,问他是谁家的孩子。 冬郎扯了扯自己的衣摆,谁也不理,进了村就按照九娘先前说的,往南边一座三进的宅子去。此刻正值傍晚,顾老爷在家中用晚膳,他家中时常有孙儿辈的小?孩过来逛,今日不过一个抬头工夫,便见到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童哼哧哼哧跑了进来。 等他近了,顾老爷才发现?这?是个生面孔,不过这?嫩生生的样子,叫他想起?一个人。 顾老爷望着冬郎,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这?:“咱们认识么?你是谁家的孩子?可曾吃饭了?” 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童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先磕三个头。 这?倒把顾老爷吓了一跳,心里觉得不对劲,起?身就要拉他。 “你为何要给我?磕头?” 冬郎余光瞥着四周,闷声不语,不过他跟九娘走了一路,午间也不曾吃过什么,这?会?儿闻着桌上的饭菜香,肚子竟开始咕咕叫。 顾老爷听?着声,笑了笑,叫侍女再送一副碗筷来。 “是不是家里揭不开锅,大?人又不好意思来?你先在爷爷这?儿吃口饭,等吃完了,我?给你一些银子,回去了跟你家大?人说一声,要是真的艰难,就让他们自己上门来找我?。” 冬郎闻言,终于?抬头。 他黑黝黝的眼眸盯着顾老爷脸上的笑,没有丝毫怯意。 顾老爷看着他跟何平安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眉眼,忍不住道:“你娘是不是叫何平安?” 冬郎摇头。 “我?娘是……赵婉娘。” 顾老爷笑容僵住,几乎是不敢相信。 赵婉娘死了,当年是她的表妹替嫁过来。如今这?个孩子竟说自己是赵婉娘的孩子…… 顾老爷微微皱起?眉,而冬郎看着他的神情,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不对,当下只捧着碗,默默吃饭。 顾老爷坐在一旁陪着他,不动声色打量着他的衣着。 他身上衣裳没有补丁,但也捉襟见肘,袖口都磨出毛边了,还穿着草鞋,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 顾老爷给他夹菜,温声道:“慢点吃,不急,等会?你要走了,我?给你装一个大?食盒,带回去给你娘吃。” “多谢。” 冬郎吃到一半,身后又传来脚步声,他扭头看了一眼,就见满头珠钗的贵妇人正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刻九娘话又浮在脑海里,不过冬郎却想起?顾老爷之前的神情,与她几乎是如出一辙。 小?童默了默,将碗放下。 他摸出自己袖子里的那根簪子,一步一走就到周氏面前,高高地抬起?手,递给她。 他眼神纯良极了。 而周氏捏着簪子,一眼看出这?根簪子是谁打出来的。 “你……” 冬郎跪下磕头,等到再次抬头时,满脸泪水。 周氏从他身上看出了儿子顾兰因的影子,只是一时不敢确认他的身份。 “你是谁家的孩子?” 冬郎看着这?一对老夫妇,用力擦着泪水,扭头就走。 顾老爷将他一把抱起?,不想摸到了他衣服下那排排肋骨。 陈三郎死后,冬郎瘦得厉害,往先穿着衣服倒不觉得什么,可如今被人摸到骨头,立马挣扎起?来。 “你娘呢?” 冬郎耳边隐隐又响起?九娘说的那句话。 “我?娘不要我?了……” 他眼眶微微一红。 第99章 九十九章 到底还是个五岁的孩子。 替身发妻 第79节 从那一晚上他鼓起勇气冲出去保护妹妹, 娘亲看他的眼神便开始变了。 从现?在起,我不是你娘…… 你是我五年前在河边洗衣裳,意外捡到的弃婴…… 冬郎喉咙干涩, 手指抓着?自己的衣裳,此刻被顾老爷抱在怀里, 却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 而周氏听冬郎的话, 还以为何平安死?了, 待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她把冬郎从顾老爷手上接过去,嘴里哄道:“你?娘是骗你?呢!哪个亲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她人呢?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也懒得怪罪她了。只是她这么些?年跑来跑去,咱们都不知道,叫你?白白受了这么多苦。” 哪个亲娘舍得不要自己的孩子…… 冬郎冷眼看着?地上的影子,再?也不说?话了。 他眼角泪珠往下滚, 顾老爷拿帕子给他擦了擦, 让丫鬟先给他洗个澡换身衣裳。 等丫鬟把他抱走了,周氏坐在堂厅里, 叹息道:“这孩子长得像何平安, 只是我一看, 就看出他身上因哥儿的影子。因哥儿小时候就这样,哭也憋着?, 眼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 像个小哑巴, 什么事都爱藏着?。” “何平安头回出逃,因哥儿就在浔阳把她抓住了。我看六哥写来的书信, 信里说?因哥儿对?她好得不得了,何平安说?不准就是在那个时候怀上的。” 顾兰因九年前娶妻, 至今无子,看着?周围人都儿孙满堂了,周氏心里说?不羡慕是假的,如今说?这话,自然是抱了极大的期望, 顾老爷点点头:“我看十?有八九就是他的儿子。若是那时候就怀上了,孩子今年也该当这么大了。我先写一封书信寄到京城,看因哥儿那里什么说?法。这孩子咱们先养着?。” 他说?着?,就去书房里写信。 周氏把顾兰因小时候的衣裳都翻了出来,等冬郎洗完了澡给他换上。 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此话不假。 换了衣裳的小童果然多了些?贵气,只是他心情似乎不大好,谁也不理,一屋丫鬟都想着?法哄他,吃的喝的玩的,将?他周围都摆满了。他小小一个人坐在人堆里,像是个浑身带刺的刺猬。 等到夕阳落山,暮色四垂,沉默良久的小童终于舍得开口。 众人欢欢喜喜看着?他,而后便往村夫君的将?军庙去。 此时九娘还在将?军庙焦急地等着?,怀里的女儿吃着?干馍馍,抱着?她问道:“哥哥怎么还不回来?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不会的,你?哥哥心最细了,娘说?的话他全都会记着?,他不会忘了咱们的。” 九娘抱着?女儿起身走了走,没过一会儿,听到外头传来的脚步声,心跳的厉害,她捏着?女儿的手,嘱咐道:“等会娘让你?说?什么你?就说?什么,要乖。” 雪娘点点头,大大的眼睛看着?外头。 周氏派人过来接何平安,她身边的大丫鬟打着?灯笼进来,遍处寻不见何平安,只见到一个抱着?女儿的妇人。“你?娘呢?”周氏的大丫鬟问道。 冬郎指着?九娘,小声喊了她一声。 “你?是……” “姑娘好,我是九尺,当年少奶奶身边的侍女。” 烛光悬在头顶,冬郎仰着?头,只见九娘在说?事先编好的说?辞,最后再?看着?冬郎,问道:“是不是?” 冬郎望着?她身后的塑像出了神,听到她的催促,他这才嗯了一声。 顾家人把九尺带回去,得知了冬郎的来历之后,一时只觉得这是缘分作怪,而村里人听说?了,都道是天?意。 顾老爷等着?儿子的书信且不题,只说?京城里,顾兰因已经带着?小渔儿回了六元巷。 他把她的户帖办好了,不曾改她的名姓,依旧是叫她何渔儿,因她五岁了要开蒙,顾兰因花钱请了个西席教她。 而成碧听说?这是何平安的孩子,一时不敢相信。 书房里,顾兰因让他去查陆流莺,查他过往的污点。 顾兰因这一次动身去南边,几?乎是吃了大亏。叫李小猫的少年两头吃,拿了他一半的银子不说?,还趁他带人出去,将?县城里的当铺抢了,这个亏空要顾兰因自掏腰包补上。 回想着?这一路的变故,书案后的男人微微一叹。 因为何平安,竟失了分寸。 不过她迟早还是会回来的。 顾兰因睁开眼,目光落在粉壁上挂着?的那一卷挂画,眼里恢复了平静,他转过身,对?山明道:“你?去马衙,查一查何平安的那个孩子。” “她当年若是有了身子,陆流莺怎会轻易让她生下呢?这当中定然有猫腻。” …… 入夏后,蝉声如浪。 听着?不远处小女孩咿咿呀呀的背书声,顾兰因慢慢把窗户合上。 “聒噪。” 他挥手赶走书房里的两个长随,伏案小憩。 四下的杂声渐渐消匿在黑暗里,久违地,他梦见了赵婉娘。 —— 扬州城。 如今已是六月天?,南馆里夜里太过喧闹,陆流莺带着?何平安搬了出来。 被迫跟女儿分开之后,她整日闷闷不乐。 陆流莺耐着?性子哄她,奈何她从不领情。 今夜两人出了门,许久没有逛过扬州城,何平安路过一家卖花灯的铺子,忽然停住脚步。 “小渔儿最喜欢花灯了。” 以往在药师崖的时候,每年元宵,李小猫都会从山上劈竹子,亲手给她做许多花灯。 可是何平安没想到,李小猫把她们娘俩卖了。 她想买一盏灯留着?,等日后到了京城送给小渔儿当礼物,只是摸遍了浑身上下,发现?自己竟一个铜板都没有。 五年过去,到这个时候,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当时的原点。 何平安看着?陆流莺递来的灯,笑?了笑?,不断摇着?头,渐渐地,看他越来越逼近,她再?也无法忍受。 何平安捂着?脸,转身抵着?墙,像是笼中困兽,心里酸痛极了。 “不喜欢?” 何平安轻轻点头。 身后的男人贴近她,指尖触及她的唇,慢慢撬开了她的牙关。 他听着?她微弱且压抑的哭声,嗓音微冷:“你?是不喜欢灯,还是不喜欢送灯的人?” 第100章 一百章 陆流莺把她拖到巷子里, 鬓发微乱的女人缓缓抬眼。 她狠狠擦着眼泪,方才的软弱似乎都消失了,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 抵着她的年轻人这时候笑出了声, 竟轻易就放过了她。 “小平安真?是会演,刚才?哭得?那么可怜,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陆流莺是什么流氓纨绔呢。”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 不过……” “你如今的处境, 可由不得?你来选。” 晚风拂柳,近水的巷子里漫着一股水腥气,他抬手撩开她耳边的碎发,目光落在女?人明艳动人的眉眼上,忍不住落下一吻。 “我对你还不够好?么?”陆流莺问她。 何?平安低头整理?自己的衣裳,再抬头,朝他嫣然一笑:“你要是真?对我好?, 就把小渔儿找回来。” “她有自己的亲爹, 我何?苦去做这个便宜爹。” 陆流莺穿着素白宝莲纹直身,抬手轻轻将她眼眶边的水渍擦干净, 动作很是轻柔。 他最讨厌何?平安哭了。 而何?平安被风一吹, 心底那点伤感暂时被压了下去。 她跟着陆流莺回去, 一路上强打着精神?,为自己想?着日后的出路。她若是孑然一身, 大?不了就跟陆流莺拼掉这一条命罢了, 不过有女?儿后, 何?平安不想?她跟自己一样?,没有娘, 被人欺负。 这些男人不愿意给?她银钱,无外乎是怕她有了银子跑得?无影无踪。 何?平安一路摸爬滚打至今, 也不是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银子还可以再赚,当下还是要先稳住陆流莺。 回去的路上,何?平安拍了拍脸,拉着他去了酒馆。 “不是戒酒了么?”陆流莺坐在破败的小酒馆里,看?着四周。 昏黄的灯笼洒下一片朦胧的光,几个闲汉一边喝酒一边乱瞟,穿着水蓝薄衫的女?人晃了晃酒水,仿佛是没有丝毫的察觉。 “从前在浔阳,我就是喝醉了才?撞见你。”何?平安将杯盏满上,微微笑道,“因为你,我才?决定戒酒,不过日后你我成?亲了,还是要破戒,我想?择日不过撞日,不如今日喝个够。” 陆流莺心头那点不悦,因她这句话散了个干净。 他捏着杯盏,和她碰杯,一杯又一杯…… 这酒水滋味一般,她舔着唇,意犹未尽,眼神?仍有七八分的清明,反观陆流莺,他长年累月下榻在风月之所,竟是个酒量极差的人 何?平安支着手,见他皙白的面上浮着醉醺醺的酒意,说话也不应了,便伸手摸他的袖子,找钱袋去结账。 陆流莺闭着眼,察觉到她的动作,任由她去。只等她付过钱,往她身上一赖。 夜幕下,男人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几乎快把她压趴下了。 何?平安走得?慢,直至快二更了,才?到住处。 如今搬离了南馆,鸣玉也跟着出来,他远远就听到何?平安沉重的脚步声,已经开了门。 被压弯腰的女?人正闷头往前走,陆流莺静静看?着她,余光瞥见鸣玉,又重新闭上了眼,将浑身重量都卸了下来,何?平安一时走不动路,差点被压趴下。 她喘了口气,吃力地抬起头。 鸣玉忙过来扶人,尚未走近,他就嗅到一股酒味。 何?平安话都说不出来,等鸣玉扶起了陆流莺,她才?缓缓直起身,反手锤了锤腰,嘴里抱怨道:“再也不跟你出去了。” “不、许。” 醉醺醺的年轻人伸手抓住了她,又抱住了她的脖子。 替身发妻 第80节 温热的气息扑洒在耳朵上,何?平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缩了缩脖子,朝鸣玉求救。 吃过她一次亏,鸣玉轻轻摇了摇头。 “我去煮醒酒汤。” 他匆匆离去,枇杷树下,何?平安被陆流莺紧紧抱着,他身上的肌肤滚烫似火,如今蹭着自己的脖颈,身上的酒味混杂着甜腻的茉莉香,闻着让人心慌意乱。 何?平安盯着鸣玉离去的背影,心跳飞快。 她抓着自己的领口,未几,一手用力推开陆流莺。 醉眼朦胧的年轻人悄然一笑。 “都已经生过了孩子,也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怎么不许我碰呢?”他微微眯着眼,似开玩笑道:“你不会是想?着顾兰因?” 何?平安摇了摇头,警惕地看?着他。 陆流莺抬手,手指抚过她的脸颊,无奈笑道:“以后不许劝我喝酒了。” 树下的女?人嗯了一声,他听着声音,心头像是被风拂过。 “那些酒馆以后不要去了,里面的汉子又脏又臭,看?着你时,分明是心术不正。以后要喝酒,让鸣玉买回来,就在家里喝。” 何?平安乖乖点头,陆流莺又一把拥住她。 半夜沐浴之后,他酒意上头,挨了枕头便昏昏睡去,一旁的女?人侧身撩开帐子,天不知何?时落雨了。 屋檐下的羊角灯照出残碎的影子,风里隐约传来了南馆的琵琶声。 何?平安望着朦胧的灯光出了神?。 陆流莺迟早都要碰她,这要是在五年前,她一点都不会抵触,可在药师崖的那五年,阿丑替她抹平了身上的许多疤痕,差点都让她忘记了床上那些被人折磨的记忆,她像是从未经历过那一段令人屈辱的婚事,仍旧是乡野里为生计整日忙忙碌碌的何?平安。 男人找女?人,有几个是真?心的呢。 何?平安想?着自己的女?儿,终于是闭上了眼睛。 …… 第二日,天色阴沉,扬州城里细雨绵绵不断。 何?平安早间起来梳洗打扮,昨夜里放在妆台上的钱袋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匣子的珠钗。她笑了一笑,日午打着伞,跟鸣玉出去买鲜鱼,路过昨夜里喝酒的那家酒馆,老板似乎还认得?她,朝她多看?了好?几眼。 趁着鸣玉在附近的鱼市挑鲜鱼,她又折返回来,面相憨厚的男人将昨夜多给?的银钱悄悄塞给?她一半。 何?平安才?接过来,身后便有人寻她。 鸣玉身侧的小厮脸上挂着笑,嘴里道:“姑娘真?是让人好?找,这是在买什么呢?” “嘴馋了,正要赊两壶酒,你就来了。” 那小厮掏钱给?她买酒,因怕她使诈,便在屋里又跟老板闲聊了几句,打听她方才?的行?踪,见她没有往别处去,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屋檐下,何?平安喝着酒,不多时鸣玉便过来了。 他轻轻扫了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屋檐下的女?人,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只是买酒喝?” 第101章 一百零一章 屋檐下的女人躲到他的伞下, 笑道?:“你在明知故问。” 鸣玉这会儿却又摇头装不知道。 他在何平安身上吃过一次亏,当初她跑了,自己受了不知多?少?罚, 要不是看在自己这些年忠心耿耿的?份上,陆流莺早早赶他走了。 如今何平安回来, 陆流莺不知道她的心思, 鸣玉可清楚的?很。 他撑伞偏向她, 小雨淅淅沥沥,何平安看着他竹篮里的?河鱼,又想?起自己的?女儿。 将近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小渔儿,也不知道?她在京城过的?怎么样?。 何平安这些?日子快把扬州城的?庙都拜了一遍,只求顾兰因对孩子存一点善意。 路上鸣玉罕见地问起她的?女儿,何平安夸了一路。 快到巷子了,鸣玉放缓了脚步, 终于问道?:“她和你长得一点不像, 你就没有怀疑过她的?身世么?” “孩子长得不像父母,也没什么奇怪的?。”何平安伸手?探到伞外, 见雨变小了, 离他远了些?。 “你能想?得通, 只怕别?人想?不通。” 何平安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她一个人走在前?面, 再也不说话了。 小渔儿生得丑, 没几个人喜欢她。 顾兰因更不会护着她。 自己不在她身边这不知她受没受欺负。 当初她生产的?时?候, 是鸣玉陪在身边,孩子呱呱落地, 她还没来得及看一眼,就被稳婆抱了出去?。后来鸣玉告诉她是个女儿, 她高兴的?不得了。 她养了五年?,这里头的?感情外人怎么会知道?呢…… 六月天,淅沥沥的?雨水驱散了一部分暑气,院里的?枇杷树下,落了好多?黄澄澄的?枇杷果儿。 院子的?主人午间从外回来,衣袂泛着潮意,他进了净室,解衣沐浴,小丫鬟们备好水都退了出去?。 他低头擦洗着脸上的?胭脂,不妨身后传来脚步声。 “出去?!” 走到净室的?女人低笑了一声。 陆流莺微微一诧,他扭头看去?,何平安歪着头,打量他堆放在一起的?衣裳。 “这些?衣裳真好看。” 她眼中秋波微漾,乌浓浓的?发髻随着她拔钗的?动作,如瀑一般垂落下来。 “何平安?” 陆流莺目光凝住。 对他不冷不热的?女人,今日像是开了窍。 净室里门窗紧闭,水汽氤氲,净室外,不知何时?风雨大作。 她解开了衣裳,朦朦的?日光被窗纸滤过,洒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让人挪不开眼。 陆流莺缓缓伸手?,迎着她的?目光,轻轻落下。 像是摸到了一块温润的?白玉,触手?滑腻。 “你想?通了?”他喉结微微滚动,嗓音低沉。 那身女装穿在她身上,一点也不合身,她沉默着将腰带抽开,用力勒住他的?手?。 腕上的?疼敌不过心里那股隐.秘的?快.感,陆流莺眼神沉了下来,竟有些?难以自.持。 温热的?水波里,他想?要使尽浑身解数来取.悦她,可何平安捧着他的?脸,先?低下了头,他微微有些?恍惚。 腰上一沉,她闭着眼吻在他的?唇上,渐渐深入。 乌发浮在水上,丝丝缕缕,未几,陆流莺挣开腕上绑缚的?腰带,反客为?主,水波晃动得厉害。 她手?指攀着他的?肩膀,蹙着眉,终于开口道?:“我们回京城,我嫁给你。” 陆流莺似乎不曾听见,他垂着眼帘,用力掐着她的?腰,良久,轻声道?:“我也想?要一个女儿。” 何平安不语。 陆流莺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脸颊,缓缓道?:“你被顾兰因调.教成这般模样?,勾.引我,还想?再替他守贞不成?” 何平安被他提起往事,像是被针刺到了痛处,她垂着眼帘遮掩住眼中那一抹暗色,淡声道?: “我生育困难,一切全凭缘分。” “他可以,我也可以。” 何平安看着水中破碎的?倒影,咬着唇,不肯再出声,窗外雨停了,她想?着小渔儿,喘着气,强打起精神,再次催他回京。 陆流莺不置可否。 等到她开始挣扎时?,他才道?:“明日就走。” 何平安被他紧紧抱坐在怀里,眼角发红,陆流莺看着她脸上的?水珠,轻轻吻过。 原先?他最讨厌何平安哭,可此时?此刻,他心里却生出一丝异样?的?快.感。 他再也不哄她了,像是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陆流莺开始变本加厉。 …… 日午净室里水声不断,鸣玉做好午膳,听到正?房里的?动静后,颇识趣地走开了。 等到了傍晚,见饭菜都凉透了,两人还没出来,鸣玉便让宅子里的?丫鬟收拾东西。 他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天也将近二更,陆流莺推开门,出来告诉他明日启程回京。 鸣玉一夜未睡,第二日天一亮,他便找了个大夫来。 屋里何平安果然还在昏睡,女大夫看诊之?后,留下涂抹的?药膏,陆流莺望着何平安身上的?斑痕,动作轻柔,隔着窗,日头渐渐升起,墙外传来市井间的?喧闹声。 一行人真正?动身,已经?到了午后。 何平安坐船去?京城这一路且按不表,只说京城的?六元巷子,今日天气甚是晴朗,教书的?先?生因家中有急事,给何渔儿放了几天假,她闲来无事,离开了自己常住的?小院子。 府里的?小丫鬟明面上都喊她小姐,可背地里,谈起她,总有说不完的?闲言碎语。 任谁也想?不到,仪容俊雅的?家主竟有这么个丑女儿。 小渔儿一个人在府里乱逛,走起路来东张西望,见有人来了,扭头就走,不愿与人正?面打招呼,这般走了一盏茶的?工夫,忽然止住了脚步。 原来是花园的?亭子里,坐着一个男人。 而顾兰因今日休沐,一个人在花园里坐着看琴谱,不曾察觉到身后有个黄毛丫头。 小渔儿躲在树后,她知道?这是自己的?亲爹,也知道?他并不喜欢自己,一时?不敢靠近,只敢远远看着。 替身发妻 第81节 不多?时?,那边的?月洞门里进来一个女人。 小渔儿看着她的?打扮,就猜到这是丫鬟们嘴里常说的?青姨娘。 “你怎么回来了?” 顾兰因头也不抬,翻着书页,听她扑通跪下的?声音,不觉笑了一笑。 “那位宋大人不喜欢你?” 他丢开琴谱,终于看了她一眼。 青书跪在地上,膝行到他腿边上,哭道?:“宋大人的?大娘子容不下我,每日非打即骂,我实在受不了,适才逃回来,求家主看在昔日的?情分上,还把我要回来罢。” “情分?你我有什么情分?” 第102章 一百零二章 这两年里, 青书辗转多人身?侧,顾兰因但凡要笼络人心,遇上不好钱财只好色的人, 第一个就把她送上门。 青书整日浓妆艳抹,到如今已经盖不住她通身上下的憔悴了。 她今日求到顾兰因跟前?, 听?他说完话, 面上留下两行泪, 再也?不言语了。 顾兰因把她推开,要叫人把她送走?,青书却像是认命了。 她咬着唇,眼里都是血丝,也?不知多久没有睡个好觉,如今瞧着他绝情的模样,心终于?碎了个彻底。 “我若是知道你救我, 是为了把我当成玩物送出去?, 那一日我绝不会答应跟你走?。” 顾兰因垂眼看着她可怜的模样,无动于?衷。 “你有得选么??” 青书拔下头上的簪子抵住自己的脖子, 顾兰因见状, 笑道:“你以为死在我面前?, 我就会难过??愧疚?后悔?” 青书咬着牙,指节用力?得泛白。 顾兰因静静瞧着她的眼, 虽不说话, 意?思却很明显。 “怕死还来威胁我?” 青书狠狠闭上眼, 终于?舍得下手。 扑通—— 尖锐的簪头插入脖子,一瞬间血都喷了出来。 穿着素净的少女一头栽在地上, 垂落一边的长发黏着脖子,燥热的日光下, 那一滩血刺眼极了。 树后的黄毛小丫头下意?识捂住半边眼睛。 顾兰因望着自己衣袂上的血点子,起身?便要离开,临走?前?他朝不远处喊了一声,沉秋从抄手游廊的拐角走?出来,见另一头的大树后头还藏了个黄毛小丫头,一并捉了过?去?。 顾兰因本要走?了,见着小渔儿,笑了一声。 眉目清隽的男人逆着光,笑意?温柔,可小渔儿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一个劲往沉秋怀里缩。 “怎么?不去?读书?” 小渔儿怯生生看着他:“先生回、回家了,给我放假。” 不远处的男人温声道:“你来读书也?有两个月了,等会我来考教你的功课。” 小渔儿抖如筛糠,不敢直视他的眼。 先生教她读书,总说她是驴脑子不开窍,两个月下来,连《幼学琼林》都背不出几页。 沉秋看着少爷走?远了,轻轻把她放下来。 小渔儿走?了几步,正对上地上的尸体,呀了一声,连滚带爬朝反方向跑。 到了自己的琼珠院,黄毛小丫头翻箱倒柜找自己这些天写的大字,企图博得他的一点好感,让他知道自己读书写字其实很认真。 而琼珠院的小丫头看她满头大汗,慌慌张张,笑道:“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问道:“我些的那一沓大字呢?” 名叫樱草的丫鬟打开她屋里的柜门,翻找一通后拿出皱巴巴的一叠竹纸。 “是这些么??” 小渔儿抢到怀里,松了口气。 她把书、砚台、镇尺等等一些桌上有重量的,全都压在纸上,转身?又去?换衣裳。樱草见她如此,好奇道:“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喝了口水,不断翻着自己那本《幼学琼林》,害怕道:“我爹要来查我的功课。” “家主他可从来没有踏足过?这里一步,是哪个丫鬟骗你的罢?” 小渔儿摇了摇头,想?着自己花园里看到的画面,手指发抖,一双黑溜溜的眼盯着她,小声道:“我爹平时?生气了会是什么?样的?” “还从未见过?家主生气呢。” 小渔儿苦着脸,努力?看着书上的字。 不知不觉就到了日中。 外面传来生人的脚步声。 樱草本以为小姐在开玩笑,没想?到出门去?看,竟真是家主来了,她一时?呆住。 顾兰因望着琼珠院里的摆设,目光最后落在桌案后那个黄毛小丫头身?上。 她跟何平安一点不像,想?来是生产时?被人调换了孩子。 樱草被身?后的丫鬟喊醒,手忙脚乱去?倒茶。 顾兰因在正屋东侧改出来的小书房里,小渔儿把写的大字都摆在他面前?,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结结巴巴道:“这是、两个月先生给、给我布置的课业。” “书背到哪里了?” 顾兰因坐在官帽椅上,随手抽出她那本卷边的《幼学琼林》,开始抽背。 小渔儿:“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请上浮者为天……” “风欲起、而飞、飞——” 她咽了口口水,在这儿上不上下不下的,脸色开始涨红。 “风欲起而石燕飞。” 顾兰因看着薄薄的两页纸,无奈笑道:“两个月就只能背成这样?” 小渔儿摸着脑袋,小声道:“我也?想?多背一点,可是总是想?不通。” “那你恐怕一辈子都背不下这薄薄一本书。” 小渔儿觑着他,见他不像是生气的模样,于?是说道:“我今年一定?能背下来。” 顾兰因对此并不在意?,他瞧着纸上笨拙的字迹,拿着笔,教她写字。 “你跟你娘,也?就只有字迹像。” 小渔儿很久没有听?人说起过?娘亲,闻言一乐,可下一秒笑又僵住。 “字都丑得可怜。” 身?后的男人握着她的小手,写出来的字端端正正。 小渔儿嗅着他身?上的香气,终于?小声喊了他一声爹。 顾兰因笑了笑。 “好好写字,好好读书,我是两榜进士出身?,日后要是让人知道我有这样差劲的女儿,会笑话我的。” 小渔儿点点头,默默把他的话记在心里,心里对他的恐惧散了一些。 顾兰因坐了不到半个时?辰便离开这儿。 这一日傍晚,一辆马车停在顾府门口。 车上下来两个小童,一大一小,门子见到赶车的车夫,连忙把门打开,将人迎进去?。 此先山明按照顾兰因的吩咐,去?马衙查小渔儿的身?世。 因着马衙离徽州不远,山明又顺路回了一趟老家。 说来也?巧,山明那一日过?了桥,忽见到小渔儿那张脸,恍惚间还以为自己认错了,等到凑近了跟她说话,才发现这是另外一个小孩。 那时?候顾老爷才把信寄出去?不久,不知道儿子也?查过?来了。 就这样,一个来找小渔儿的身?世,一个去?问冬郎的来路,正好撞在了一起。 九娘无奈吐出了那年冬至的实情,众人一脸的难以置信,因太?过?凑巧,连戏文里都少见,一事传遍了十里八乡。 而顾老爷年近半百终于?有了孙子,当下开了祠堂,给他上族谱,冬郎就此有了大名。 山明住了些日子,要起身?回去?复命,顾老爷让他把冬郎带到顾兰因身?边,让他父子见上一面。 山明带着冬郎将要上路,那隔壁的二房出来说话,让他把最小的孙子也?带过?去?,说顾兰因学问好,他们?这小孙子也?正在读书的年纪,去?了京城,有他这个探花郎带着,日后读书也?就不愁了。 山明推说不过?,加上周氏又是个爱显摆的,只能硬着头皮把孩子带上。 现如今紧赶慢赶,终于?到了京城,山明如释重负,他领着两个孩子先去?书房找顾兰因复命。 这是顾兰因头一次见到冬郎,场面说不上有多冷清。 跪在地上的小童穿着粉白衣裳,唇红齿白,随了何平安的样貌。 顾兰因瞧了他许久,没有说一个字。 第103章 一百零三章 跟着冬郎一起上京的小童先喊了顾兰因一声三伯。 替身发妻 第82节 他比冬郎大两岁, 打?小?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冬郎跪在地上三伯不睬他,走到顾兰因身边好奇问道:“这是怎么了?三伯头?回见亲儿子, 高兴坏啦?” 顾兰因看他愣头?愣脑的,微微一笑:“这一路山高水远, 难为你二人千里迢迢来到京城, 我也是今日才知?道, 原来我还有个儿子。” 他声音缓缓,咬字十分清晰,一双俊眼瞥着地上的小童,看不?出有多少欢喜。 不?过对着一个五岁的孩子,又长得?这样像她,顾兰因还是把他抱了起来。 冬郎这些日子在顾家?吃得?好睡得?好,身上养出肉, 终于没有从前那样干瘪。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 心里抗拒的很。 “你叫什么名字?” 冬郎闷声道:“爷爷给我取名,叫顾阙。” “你妹妹叫何渔儿, 等会吃晚膳的时候, 和她见个面, 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要好好相处, 不?许欺负她。” 顾兰因捏了捏他的脸, 他身旁站着二房的闲哥儿, 闻言倒是眼前一亮。 “我早先在家?听说过这个堂妹!” 顾闲像是小?狗一样围着顾兰因转,抬头?看着冬郎, 笑?嘻嘻道:“这可比书上说的还凑巧,可见你们上辈子缘分深着呢。我听我奶奶说, 她是你养母的女儿,跟那个雪娘长得?一模一样。三伯你就放心罢。冬郎对他那个妹妹好的不?得?了,不?必说这个失散五年的妹妹啦。” 冬郎心里一团乱麻,不?吭声。 顾兰因把他放下?来,让丫鬟把琼珠院西侧的厢房整理出来。 晚间花厅里摆了一桌接风宴。 这是小?渔儿头?回见到冬郎跟顾闲,因她生性?胆小?,就坐在了顾兰因的手边上。她对着冬郎那张脸,就想起了娘亲。 他长得?这样像娘亲,小?渔儿心里发慌,隐隐猜到了一个荒谬的真相,只是不?敢相信,她偷偷看着冬郎,顾兰因跟她说话,她小?鸡啄米一样,支支吾吾。 顾兰因看着她这般模样,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似是安抚,眼里意味不?明。 明亮的珠灯挂在高处,他低头?时唇角的笑?意掩在淡淡的阴影中。 今夜月明风清,顾兰因演足了一副慈父的作派,等到月上中天,丫鬟带着几?个孩子回屋歇息后,他这才轻声笑?了出来。 冬郎晚间就住在琼珠院的西厢,府中丫鬟听说他是家?主的亲儿子,好多人过来偷看他,见生得?粉雕玉琢,一时忍不?住背后议论起了正房里的小?姐。 “要我说,这才对嘞,家?主再不?济,也生不?出她这样的孩子。” “现在正主回来了,也不?知?道那屋里的什么时候挪走。” 樱草凑在人堆里,跟人一块吃酒,听人说起小?渔儿,她就插嘴道:“家?主的性?子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最念旧情了,咱们小?姐早来了几?个月,家?主再怎么不?喜欢她,也不?会赶出去的,你们净胡说,她一个小?孩子家?家?,要是听到了,岂不?伤心?” 看门的胡婆子嗤笑?道:“假的终究是假的,一个丫头?片子,哪里比得?上咱们这小?少爷。你就看着罢。他今日被送回来,家?主没有准备,才让他住我们这里,过几?天,说不?定就搬出去了,这琼珠院又小?又晦气。搬走也好。” 樱草最讨厌她这副嘴脸,回嘴道:“青姨娘走了之后,琼珠院也修缮过,不?大不?小?,住着正好,你这么嫌弃,怎么,还想跟着小?少爷讨饭吃?” 胡婆子白了她一眼:“小?少爷来这儿,身边就一个嬷嬷一个丫鬟照看,他日后可是要继承家?业的,咱们不?趁他年纪小?到跟前混个熟脸,难道还要在这儿苦熬?” 樱草啧啧几?声,没再说话。 众人都以为胡婆子这回猜得?准,没想到一连过去一个月,也不?见家?主那头?有动静传来,似乎把冬郎就忘在了这里。 而小?渔儿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日子,等先生回来了,每日照旧去上学。 冬郎来了之后,她比平时还要用功。 这一日早上她起早温书,樱草备好了早膳,她一边吃一边在心里默书。二房的顾闲来找冬郎玩,从她门口路过,见她这样,心里立时就生出一股危机感。 到了西厢,顾闲赶忙拉着冬郎在背后小?声道:“那个何渔儿还真刻苦,看那架势还以为要考秀才呢,咱们不?能这样了,我奶奶让我到京城来跟着你爹好好读书,你瞧瞧咱们这一个月都干了什么。” 他两个人天天出门乱逛,将整个京城走遍了不?说,还去了附近几?个县,太阳晒多了,脸都黑了不?少。 冬郎听他提起何渔儿,面无表情看着那头?。 何渔儿跟他妹妹雪娘长得?一模一样,性?格却是天壤之别。 雪娘又吵又闹,打?小?九娘就最喜欢她,小?渔儿不?吵不?闹,顾兰因时不?时还会去看她。 院里新蝉叫得?嘶声裂肺,眼神阴沉的小?童扭过头?去,扯着堂兄的耳朵,两个人角落里蹲着,叽叽咕咕一阵,终于拿定主意。 由顾闲出头?,去找府里的管家?成碧,他们两个人也要去读书。 成碧对着两个小?主子,笑?咪咪点头?应了。 如此,府里的文先生一下?子又多两个学生,每日教书的态度自是认真了不?少,后来添了成碧家?的小?不?点,他那院子里终于有了一点学堂的模样。 时间一晃,又是一个月,这期间小?渔儿读书很是吃力。 文先生多了两个学生后,对她便?没有一开始那般关注,大抵是觉得?小?女孩读书日后也不?用科考,便?把心都放在两个哥儿身上。偏偏他两人学得?快,衬得?她蠢笨不?堪,渐渐地,府里人都知?道她是个笨蛋了。 樱草让她别往心上去,小?渔儿掰着手指,发现自己离了娘亲将近有半年了,心下?愈发难过。 正当她想鼓起勇气问顾兰因,什么时候可以见娘亲,他就自己来了琼珠院,另还给她带了新衣裳,新的珍珠头?箍。 “想不?想你娘?” 小?渔儿连连点头?,顾兰因笑?着摸了摸她的脸,让丫鬟把梳子给他。 他亲自给小?渔儿打?扮,说是要带她见娘亲。 这一幕落在旁人眼中,他两人分明就是一对亲生父女。 第104章 一百零四章 顾兰因把小渔儿打扮好, 抬眼看?外?面的天色,见时?辰尚早,便又?来?检查她的功课。 穿着碧青圆领短衫的小丫头背对着窗, 如临大敌。 顾兰因听着小女孩结结巴巴的背书声,神色平静, 等她再也?不出声了, 方才道:“伸手。” 小渔儿伸出手, 就见他卷起那一卷书,朝着她手心拍下来?。 “这些日子,不进反退,文先生是怎么教的?” 小渔儿手缩回袖子,可怜巴巴道:“是我太笨了,闲哥儿他?们来?了之后,我跟不上?他?们, 文先生说我日后只要认得几个字就好。” “只认得几个字, 以后怕是会被?人?骗得连骨头渣都不剩。” 顾兰因看?着她翻卷边的书页,用手抚平, 温声道:“文先生那里, 我会跟他?说, 你虽然是个女孩,但多念些书, 总是没错的。” 小渔儿点?点?头, 顾兰因等到日午, 带着她出去吃午膳。 成碧望着他?手边那个黄毛丫头,附耳小声道:“小少爷那里不带着吗?” 顾兰因将小渔儿抱到马车上?, 摇头道: “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带出去了, 也?没意思。” 成碧无奈道:“我看?小少爷近来?心思很重?,当真不管么?” 顾兰因瞧着地上?虚晃的树影,见起风了,回首看?了一眼。 朱红的门扉上?,落了无数斑驳的痕迹,半开的门扇后,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孩猛地缩回了头。 未几,停在门首的马车压过石板,缓缓离去。 七月的天燥热异常,顾兰因在车里静静坐着,身旁的小丫头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擦过了汗,又?像个小水牛,捧着茶盏吞吞吞喝水。 顾兰因余光瞥着她,问起她何平安的事。 小渔儿毫无防备,将母女二人?在药师崖的往事全?部告诉了他?。 顾兰因听?着听?着,笑出了声。 他?拿着手里的帕子,轻轻擦她额头上?的汗珠,眼神沉沉,小渔儿咽下嘴里的茶水,渐渐地,如坐针毡。 “爹?” 顾兰因不语。 男人?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重?新将她的茶盏满上?。 小渔儿看?着他?的手,嗅着周围的篱落香,小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我说错什么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只是觉得你和你娘,在药师崖过得未免有些……困苦。” 他?说这话时?,有些违心,对着小渔儿的眼睛,顾兰因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马车到了酒楼跟前,成碧掀开帘子。 顾兰因单手夹着小女孩,下车后,酒楼的掌柜拱手笑迎过来?,喊他?东家。 顾兰因让他?把酒楼的所有招牌菜都上?一遍。 小渔儿从未来?过这样的酒楼,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只能抓着他?的袖子,小声道:“点?这么多,我们吃不完怎么办?” “吃不完,就给成碧吃。” 成碧:“……” 看?着顾兰因带着小丫头上?楼之后,掌柜凑到成碧身边,怪道:“那小女孩是什么来?头?东家牵手带着?是家里侄女?” 成碧嗤笑道:“亏你还是酒楼里的掌柜,每日见这么多人?,真是眼瞎了。老实告诉你,她就是我家少爷的闺女,你的小东家。” “啊??” 掌柜扭头朝上?看?,揪着一缕须,难以置信:“难道是青姨娘生的?过去倒不曾见过,你也?不早些提醒我。” “嘘,那个女人?你就别再提了。”成碧啧啧道,“我今天提醒你也?不晚,等会上?菜的时?候,都恭敬些。” 掌柜得了嘱咐,上?菜的时?候自然不敢怠慢,小渔儿听?他?把自己夸得天花乱坠,浑身不自在,可看?着一桌摆满的午膳,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顾兰因嫌他?聒噪,将人?打发走了。 他?对小渔儿道:“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小渔儿眼睛发亮,却是先将许多菜夹到一旁的碟子里,嘴里道:“这么多也?吃不完,等会带给娘亲吃。” 顾兰因笑道:“她今日不缺这些。” 小渔儿硬要如此,顾兰因只好让伙计拿个食盒给她装上?。 小渔儿吃得肚子圆鼓鼓的,撑得吃不下了,最后想起一个人?:“今天为什么不带哥哥出来??” 替身发妻 第83节 “他?跟你,不是一个娘生的。我带你去见亲娘,怕他?不高兴。”顾兰因缓缓道。 小渔儿脸上?的笑慢慢散去,忽然就跟哑巴了一样。 顾兰因看?着小女孩心虚的神情?,似笑非笑道:“你娘是不是只生了你一个孩子?” 小渔儿重?重?点?头。 “他?只是跟你娘亲长得像而已。” 她把这话记在心里,瞬间舒服了不少。 午后,顾兰因带着她在酒楼里歇了两个时?辰,临到傍晚的时?候,就见长街上?走来?一队接亲的队伍。 锣鼓喧天,周围的孩子闹嚷嚷往人?堆里抢糖,又?有铜钱似落雨一般洒在人?堆里,布衣百姓低头抢着捡,熟睡的小女孩被?窗外?的声音吵醒,她揉着惺忪的眼睛,到栏杆边站着,伸长脖子朝下看?。 顾兰因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只见这拥挤的长街上?,那一队接亲队伍仿佛是河流中的一点?浪花,周围喧嚣极了,灼热的日光晒在花轿上?,万分的刺眼。 顾兰因扶着栏杆,见队伍走远了,这才牵着小渔儿的手下楼去。 今日武英侯的四公?子成亲,娶的是一个表亲家的女儿。 原先侯爷还嫌女方出身低微,可一想到自己这个儿子性情?怪异,这么多年不肯成亲,坊间都传他?喜好龙阳,如今既然肯娶,多少也?能堵住外?面的那些碎嘴子,便准了。 傍晚接亲队伍回来?,老侯爷跟夫人?受了新儿媳的礼,正堂上?,众人?看?着新人?拜了天地拜了父母,一路跟着到了新房门口,还要看?四公?子揭盖头。 那门口都是人?,坐在拔步床上?的新娘穿着霞红鸳鸯戏水纹圆领大绣衣,赤锦鸳鸯纹霞帔,大红洒金缎插金宽襴并蒂莲纹百褶裙,等到盖头被?人?揭下,迎着无数打量的目光,她微微低下了头。 “原来?新娘子这样标致,怪不得四叔愿意成婚了。” “新娘子害羞,不敢抬头。” …… 花冠沉重?,加上?一夜不曾睡好,此刻听?着周围的喧嚣声,她脑袋昏沉沉的,不曾抬头看?向外?面。 拥挤的新房门外?,顾兰因肩上?正骑着一个瘦弱的黄毛丫头。 众人?都在看?新娘子,只有他?们两个人?望着摔到地上?的食盒。 “爹,你个儿高,瞧到……里面的新娘子了吗?” 顾兰因摇摇头:“没看?清呢。” “那咱们回去吧,这儿人?好多呀。” 顾兰因笑了笑:“我已经送了礼来?,焉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小渔儿垂着眼,在他?肩上?下不来?,只能眼巴巴看?着底下的一颗颗脑袋,心里就跟着打翻的食盒一样。 第105章 一百零五章 顾兰因安慰了她几句, 等到快开席了,方才带着小渔儿离开这里。 今日是武英侯府四公子的?婚宴,与老侯爷交好的官宦人家?多来贺喜, 当中亦有顾兰因在翰林院的?同僚。 快到花厅了,顾兰因把小渔儿交给成碧。 府中接待的?管家另将他二人引到一个厅, 进门后只见里头都是些护卫跟随从, 独独成碧一个人带着个孩子, 与众人格格不入。 小渔儿?坐在成碧身边,哑巴似的?。 周围人与成碧攀谈:“这是你?女儿??” 穿着绀青程子衣的?男人笑了笑:“你?再猜猜?” 面带刀疤的?汉子仔细瞅着小渔儿?,末了,拍掌道:“是你?们家?的?小丫鬟?怎么不在后院里给老嬷嬷带着?” “她可不是一般的?小丫鬟,我说?了她的?身份,只怕你?不信。” “你?不说?我也猜不着,啧, 看着确实不一般。”道疤汉子哈哈笑了两声, 将他杯中酒满上,一桌子人围坐在一起?, 大?家?伙谈论几句, 不觉便熟络起?来。 不多时, 侯府的?丫鬟鱼贯而入,菜上齐后, 花厅里闹嚷嚷的?, 成碧在小角落里喂她吃饭, 可穿新衣的?黄毛小丫头精神恹恹的?。 “怎么不吃?这可是上好的?燕窝。” 小渔儿?坐在杌子上,想?到傍晚看见的?画面, 眼睛酸涩。 “成叔叔,我午饭吃撑了, 吃不下去了。” “诶呦呦,多少吃点。” …… 成碧酒跟哄自己女儿?一样,耐心?无限,偏他生的?又阴柔,这叫周围人看着纷纷揶揄起?来。 小渔儿?怕众人还要开他的?玩笑,一个?人捧着碗吃了几口,等到喜宴吃了一半,借口要去小解,成碧见状,特意在花厅外找了个?丫鬟带着她去。 小渔儿?跟着侯府的?丫鬟,不觉走到后院。 这后头比前头还要热闹,女眷颇多,丫鬟嬷嬷们有的?吃酒,有的?看顾家?里的?小主?子,各个?衣着光鲜,谈笑声不绝。 “诶,翠秀!快来帮忙。” 给小渔儿?带路的?丫鬟忽被人拉住,原来是这里人手不够,要她过去帮忙。 “这……” 翠秀瞧着身边的?小丫头,想?了想?,把净手如厕的?地方指给她看,自己便先走了。 屋檐下的?小渔儿?怯生生地看着周围,慢慢挪着步子,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把人碰到了。 可来来往往的?丫鬟从她身边经过,各色衣裳飘过眼前,渐渐地,反倒将将她撞得分不清方向。 “欸!别傻愣着,说?你?呢!” 小渔儿?听着脑后的?声音,缓缓转过身。 一个?容长脸的?女人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是哪个?院里的??一个?人在这里瞎晃荡作甚?那头正好缺你?这样的?小丫头,快跟我来。” 小渔儿?站着不动,嘴里道:“我不是你?们这儿?的?人,我是来如厕的?。” “净会偷懒,那后头的?小姐们坐不住,要人陪着玩,你?别在这儿?碍眼了,快过去。” 小渔儿?看她打?扮,又是盛气凌人的?姿态,不敢再说?什么。 她被人提过去,像是一只小狗似的?。而那女人将人带到了,对着一众官宦人家?的?小小姐,霎时间又和颜悦色起?来。 她将小渔儿?送到这里陪人玩耍且不题,只说?新房那头,又有丫鬟来找。 原来是新娘子陪嫁来的?人不知这府里的?情况,出门去厨房走错了地方,误把喜宴上的?汤水端了过来。那食材府里也没有多余的?,这会儿?其他人不知要怎么做才能?补上,便把琴韵喊来。 琴韵是老夫人的?贴身丫鬟,今日便是专门料理?这些琐事的?,她在府中到处跑,心?里正烦着呢,听说?此事,脸一下就垮了。 “之前我就说?过,结亲还是要门当户对的?好,这新过门的?四太太当真?是不懂规矩,今日大?婚,怎能?让手下人乱跑。” “咱们四公子喜欢,那能?有什么法子呢?” 几个?丫鬟簇拥着琴韵,边说?着边就到了新房门口,可还没进去呢就先闻到一股酒香。 “这……” 几人面面相觑,说?话间收敛了些许,抬眼看去,就见这新房附近空落落的?。 半掩的?门扇后,摘了盖头的?新娘子正坐在桌前自斟自酌,她通身上下,看不见一点喜色。 尚不知新娘子的?为人,琴韵堆笑上前道: “四太太这是怎么了?” 何平安眯着眼,淡声道:“你?们府中的?酒水不错。” 她身旁立着的?丫鬟不等话音落下,便先跪在地上认错道:“奴婢初来乍到,见我们姑娘喝多了酒,怕她今夜醉死过去,便自作主?张去厨房给她端醒酒汤,不想?弄错了。这一碗酒席上的?汤菜,姑娘还未碰。” 琴韵瞧了眼,笑了笑道:“四太太才过门,你?们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也情有可原,不过这碗汤恐怕端不回去了。” 何平安听罢,像是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挥了挥手,竟就要送她走,没有半点羞怯,全然不似一个?新妇。 琴韵面上笑意僵住,直到何平安走到了她前面,她这才觉出一丝不对劲。 想?到坊间那些有关四公子的?传闻,她心?里一惊,正想?开口套她的?话,后院花厅里的?丫鬟跑来一个?。 “不好了不好了!” 琴韵一听这话,眉头一跳。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今日四公子成婚,怎么到处都弄得鸡飞狗跳的??” “那边花厅里,小姐们不知因何事打?起?了。咱们府上的?丫鬟不懂事,竟还把王御史家?的?小姐咬了一口!你?说?她咬什么地方不好,偏要咬脸,都咬出血来了,如今王夫人正揪着她不放,要找咱们老夫人评理?呢。” 琴韵一听,只觉大?事不妙。 武英侯府老夫人年岁大?了之后,已经很久不插手这些后宅的?事了,府中丫鬟们渐渐猖狂,却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猖狂。 琴韵心?里烦躁不堪,这里事还没想?好解决的?法子,那一头又出这样大?的?篓子。 “那丫鬟多大?了长什么样?叫什么?怎么有这样大?的?胆子?” 来报信的?丫鬟想?了想?,皱眉道:“她说?她不是咱们家?的?,可她穿着咱们家?小丫鬟的?衣裳,十有八九是怕被罚,在扯谎,模样嘛不怎么好看,看着也只有五六岁的?样子。听她说?,她叫何渔儿??” “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快快给我带路。” 琴韵骂了一句,抬脚就要走,却被身后的?新娘子拉住。 她如今眼神分外清明,不像喝酒的?人。 “你?再说?一遍?” 琴韵一头雾水:“才五六岁就敢咬人的?脸,坏种一个??” 穿着嫁衣的?女人一巴掌打?过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我问前面那句!” 琴韵捂着半边脸,迟迟没有声音,何平安手在发抖,她看着周围的?丫鬟,一个?人一个?人拉着问,隐隐像是疯了一样。 第106章 一百零六章 何平安见周围人都不说, 气的就要从这里?跑出?去,但鸣玉一直在暗处盯着她,她尚未跑远, 便被截住。 替身发妻 第84节 “那一头公子已经去了。” “他去了有什么用,还不是会息事宁人!我女儿不……” 鸣玉捂住她的嘴, 听到有靠近的脚步声, 将她拖到一侧隐蔽的厢房内。 “你如今的身份是通州表亲家的女儿, 这是你头一次成婚,哪里?来的孩子?” 昏暗暗的厢房内,隔扇紧闭,门外已有丫鬟过来寻人,何平安被他按在墙边。 今日成婚,她穿着嫁衣,此番听他一席话, 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十五岁那年。 “他分明说过, 我和?他成婚,日后就把小?渔儿接回?来, 原来都是在骗我。就算小?渔儿回?到我身边, 你们也不会让她喊我娘的……”何平安咬着牙, 用力将他推开,眼眶通红, “我知道?他不喜欢小?渔儿, 可不该如此, 我还活着,凭什么要小?渔儿去给人当小?丫鬟。你们这些狗东西?, 都来骗我,我不嫁了!” 此刻院里?没了声音, 鸣玉依旧是拦在她身前。 “你不嫁?让他知道?了,就不怕你的女儿被送去南馆么?” 何平安想起当初快被打死的那个小?倌,眼眶里?泪珠往下?滚,她拔下?头上的金簪,指着他道?:“你滚。” “我走了,你就出?不去了。你看看这外面的丫鬟,是听你的,还是听我的?” 鸣玉伸手?,用力摘下?她里?的簪子。 “何平安,动动脑子。” 他轻声说罢,身后的隔扇吱吖开了道?缝隙。 一个小?厮低声道?:“鸣玉先生,顾兰因来了,说要给女儿讨公道?。” 鸣玉闻言笑了一声。 院落里?的丫鬟都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鸣玉身后的小?厮们。 他将她重新关?在新房里?。 “顾大人心狠手?辣,寡廉鲜耻,今日肯叫一个小?孩出?头寻事,只怕早就算计好了你的心思,你要是过去了,那才叫自投罗网。” 何平安摇着头,伸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我若是不去,小?渔儿被他带走了,日后还不知道?要过怎样的日子。” “你猜错了。” 鸣玉垂眼看着她慌乱的神情,淡声道?:“我要是他,我会锦衣玉食对待你的女儿,叫她能依靠的只有我,再?也离不开我,如此,你也就离不开我了。” “这个道?理你都想不明白?是不是生孩子的时候生傻了?” 他如今也刻薄起来,新房里?这般瞧着她,眼里?似有一丝恨意。 九章村里?,他无微不至地照顾何平安,到头来她头也不回?逃走了。 一身新嫁衣的女人怔怔地站在那儿。 “为什么你会这样想?你和?他们不一样。” “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何平安松开了手?,缓缓后退了几步。 鸣玉讥讽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听到门外落锁的声音,她对着妆台,把头上的簪子都摘下?,舀水冲去脸上的脂粉。 独自一个人在新房里?,何平安心里?怕得厉害。 看着周围的红缎喜烛,她抱着膝坐在地上,脑海里?浮出?了十五岁成婚那日,所有的细节。 那是她头回?见?到顾兰因。 掀盖头的少年风姿出?众,俊眉修目,面上落了温暖的烛光,有一刹那的欢喜,只是四目相对,他很快就认出?了自己。 合卺酒泼了她一脸,香甜的脂粉顺着面颊轮廓弄污她的衣裳。 好好的婚房,被他砸得一片狼藉。 她无处落脚,夜里?被赶了出?去。 亏她那时候脸皮厚,出?去了也当作没事,费尽心思去讨长?辈的喜欢。如今嫁给陆流莺,今夜过后,只怕跟过去也没有任何区别。 何平安擦干眼泪,贴着门听外面动静。 一门之隔,琴韵已从老夫人那里?过来了。她本要喊何平安过去问话,不想被小?厮拦下?,丝毫不给她情面。 “老夫人喊我过来,这可是跟新娘子有关?的大事,你们拦着我,就不怕丢了咱们侯府的脸?” 何平安用力拍门,在里?喊道?:“好姐姐,快说,什么事?这门锁着,我出?不去!” 琴韵定睛一看,见?那小?厮背后的门上,还真挂着一把锁,诧异道?:“好端端的,这是……” “四公子的事,小?人也不敢询问,还请姑娘见?谅。” 琴韵无法靠近,只能在屋檐下?喊道?:“花厅里?咬人的小?丫头,顾翰林说那是他的女儿,咱们四公子又说那是你的妹妹,她到底是谁?老夫人要找你问话。” 何平安拍门道?:“她是我女儿!” 琴韵愣住,仔细回?想着她两个人的容貌,皱眉道?:“四太太说什么胡话?她若是你的女儿,你岂不是顾翰林的家眷?如何又在我们这里?,况且那孩子跟你,可是没有半点相像的地方。” “你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见?门外没有回?应,何平安急得把小?渔儿的身形样貌性?格都说了一遍。 她焦急等了片刻,大抵是拍门拍久了,守门的小?厮无奈道?:“琴韵姑娘已经被请回?了,太太稍安勿躁,公子跟鸣玉先生定能料理好此事。” 何平安对门就踹了一脚,屋内来回?踱步。 顾兰因定然是没安好心,她的小?渔儿不会平白无故去伤人的,这会儿她才五岁,今日来婚宴的非富即贵,若是没人护着她,她嘴又那么笨,事后只怕要哭死了。 何平安心里?酸涨,想起自己小?时候挨的巴掌。 她上前再?次撞门。 与此同时,花厅里?正剑拔弩张,顾兰因抱着受委屈的小?女孩,看似温和?有礼,实则阴阳怪气,将那王夫人气了个半死,偏偏还说不过他。 先前众人不知道?小?渔儿的身份,捉到时已经赏了一耳光,这会儿他亮明身份,一众女眷脸上难看极了。 陆流莺从老夫人那里?走到花厅,第一眼见?到的,就是那黄毛丫头对着他府上一个极有威望的老嬷嬷扇巴掌。 众人想大事化小?,偏偏有顾兰因在。 直到那老嬷嬷迫于形势,亲口认错,赔礼道?歉,他这才揭过。 如此,也闹的外面都知道?了。 老侯爷迟来一步,见?到的就是顾兰因安抚老嬷嬷的画面。 端的是个通情达理好说话的模样。 第107章 一百零七章 老侯爷将那老嬷嬷罚过, 全了他的面子?,而后看着顾兰因怀里的小孩,捋须笑道?: “老夫在京中, 还从未听说过顾翰林有这么大的孩子?。” 顾兰因顺着他的台阶下,温声道?:“原先在老家?, 如今五岁了, 我不久前才把她接回来。” “怪不得, 可怜这孩子?,小小年纪便没了母亲,顾翰林又当?爹又当?妈,今日是咱们侯府对?不住,请顾翰林莫要记在心上。” “今日不过是小孩子?打闹罢了,我怎么会记在心?上呢。”他微微一叹,“只是王大人的女儿, 哭得实在伤心?, 不知?家?去后王大人是否会因此迁怒我。” 老侯爷笑道?:“王御史最是公正了,你就放心?罢。” 顾兰因勉强道?:“但愿。” 他伸手摸了摸小渔儿的脑袋, 怪道?:“瞧你今天给我惹的祸, 乱跑什么?你娘不在了, 你要是出了事,我心?里只怕愧疚死了。” 小渔儿抹着眼泪, 哽咽道?:“是她们笑话我, 我忍了又忍, 后来想到阿丑跟我说的话,我一下就没?人忍住……呜呜呜呜。” “不哭, 我们回家?。” “以后还来吗?”顾兰因走?出门,问道?。 小渔儿抬起头, 难过至极:“我还要来。” 顾兰因笑了一声,在她耳边轻声道?:“你娘不要你了。” “她今日由着你被人欺负,也不出面。她心?里都是她那位夫君,你这样的丑丫头,早被她抛在脑后了。你还来做什么呢?” 他抱着怀里的小女孩去马车边,远远地,便见到一群人正等着他。 小渔儿看着新?郎官,狠狠瞪了一眼,抓着顾兰因的领口,赌气道?:“我们别过去!” 顾兰因哄着她,真就掉转了方向。 夜幕低垂,明月高?悬,侯府门前?人来人往,父女两人的身影渐渐地便无迹可寻。 陆流莺知?道?顾兰因是故意的,并未追上去。 今日闹出这样的愉快,若是旁人的孩子?也罢,只是想起何平安,他笑了笑。 “这个蠢丫头,也不照镜子?看看,他们是哪门子?的父女。” 陆流莺抬起眼,庭院里起风了,四下的红绸如水一般。 他掸了掸袖子?,过回廊进穿堂,月下槐树花已落尽了,泛红的隔扇里,有人正在疯狂踹门,听着女人的咒骂声,在看着头深深底下的小厮们,他让鸣玉开门。 “为什么不让她过去?” 鸣玉欠身道?:“今日公子?成婚 ,若是叫人知?道?她是已婚妇人,怕惹来嘲笑。” “笑话我的人,不知?有几多,我何曾惧过。”陆流莺缓缓转过身,“她那个丫头,是你亲手抱的,今日不如就叫她知?道?真相,如何?” 鸣玉垂着眼帘,难辨喜怒,嗓音一如既往:“但凭公子?吩咐。” 陆流莺让周围的小厮都出去,那门从外才开一条缝,里面的女人便往外冲。 她一头撞在了鸣玉怀中,被他下意识揽住。 穿着雪青薄衫的女人收拾得伶伶俐俐,这会儿气红了脸,一拳锤过去,正要开口骂他,见是鸣玉,话到了嘴边,眉头不觉皱起。 而一旁的新?郎官见状,似呷了醋,幽幽道?:“新?婚之夜,对?着旁的男人投怀送抱,难道?成婚前?你说的话,都是哄我的?一点不作数么?” 替身发妻 第85节 何平安听着熟悉的嗓音,忙将人推开,转而拉着他,逼问道?:“我女儿呢?” 陆流莺低下头,唇落在她的眉心?上,末了,捏着她的肩膀,微笑道?:“被顾大人带走?了,我都不知?,原来顾大人这般疼爱女儿,听说丫鬟小姐们欺负她,非要闯到女眷们所在的花厅,替她要公道?,弄得众人都知?道?,我们武英侯府,欺负他一个老实人。” “今日这一场闹剧,焉知?不是他一手促成的。”何平安喃喃道?,“我要去找她,顾兰因没?安好心?,我要是不回去,小渔儿下一次就不知?道?要被他怎样捉弄了。” 陆流莺眼神微暗,听她说要去找那个丑丫头,忍住冷笑了一声。 “用不着你去找她。你女儿已经打心?底认他当?爹了,有他在,等你回去了,那孩子?也不是从前?的样子?。只怕还会跟他一起对?付你。” “今日这一出戏,不就是请君入瓮,可惜。” 他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回屋内。 何平安冷静下来,心?下仍是惴惴不安。 她瞥着跟进来的鸣玉,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 陆流莺对?她十分有耐心?,嗅到她身上的酒气,倒了一盏凉茶来。 “今日也该把真相告诉你。免得你对?着一个孩子?,患得患失。” 他朝鸣玉使了个眼色。 鸣玉站在灯下,默了片刻,缓缓抬头。 新?房内,兽炉香霭,红烛高?燃,鸳鸯销金帐,孔雀软玉屏,满目的喜庆。 何平安捧着茶,不断躲着陆流莺,耳垂上的金灯笼坠儿摇摇晃晃,她舔着唇,洒出的茶水在雪青的衣襟上洇染出一片暗沉沉的色泽,贴着细白的肌肤,像是林间朦胧的白雾。 他视野微微有些模糊。 思绪似乎飘到了六年前?。 “六年前?在扬州的时候,公子?曾吩咐我,若你怀孕产下男婴,便处理掉。全当?做你生了一个死胎。若是产下女婴,那便留她一命。” 鸣玉笑了笑:“我想你十月怀胎不容易,便自作主张,在你生产前?,找好了一个女婴,那个孩子?,就是何渔儿。她是马衙乡一个村妇的女儿。” 陆流莺冷冷瞧着他,余光瞥着何平安的反应。 啪嗒—— 白瓷盏滑到地上,顷刻间碎了个稀烂。 何平安低头看着湿漉漉的地板,立马就要去捡碎瓷片,嘴里还念叨着:“碎碎平安。” “你生的那个儿子?,如今被找回来了。” 鸣玉道?:“他叫顾阙。” “现?如今正在顾兰因府上,和你的女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她动作一顿,指腹被锋利的瓷片割出一道?口子?。 鲜红的血被她用力抹去,何平安忍着疼,嘴里还是那四个字。 陆流莺见状,半跪在地上,去瞧她此刻的神情。 她眼睫湿润,先前?的冷静与?镇定,似乎随着那一道?破碎声一起,散了个干净。 “你们在骗我。” “我这辈子?,只有一个女儿。” 手里的瓷片沾满了她的血,何平安却?未觉察到掌心?的痛意。 她瞧着四下刺眼的红,喘不上气,最终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第108章 一百零八章 喜春院连夜喊了大夫, 这?事第二日一早便叫各房都知道了。 老侯爷跟夫人坐在花厅里,等着新妇来敬茶,见来的只有?四儿子, 便问起昨夜的事。 老夫人先开?口,她剔了自己这个庶子一眼, 故作疑惑道: “昨儿琴韵去你那里, 怎么听说……你新过门的妻子原先还生有一女?” 陆流莺见她不吃自己递的茶, 便将茶盏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微微一笑,解释道: “昨日?趁着我?不在,她说这?话?,不过是想让琴韵姑娘给她开?门而已。是我?强逼她嫁了过来,如今木已成舟,还望母亲不要再?提起了, 免得让人知道, 污了儿子的名声。” 琴韵看着四公子,像是忆起什么, 俯身小声对老夫人道:“我?早上?从大夫那里打听过, 四太太昨夜割伤了手, 又因气血攻心昏厥过去。若真是强娶,倒也情有?可原。” 老夫人听罢, 抬眼瞧着陆流莺着玩世不恭的样子, 斥道:“你还知道这?名声怎么写?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你那点名声烂得跟泥一样,原先你十七八岁时候, 我?也给你找过几个好人家的闺女,可一听你的名字, 没有?一个点头答应。如今老大不小,知道成亲了,整这?么一出,家里的脸都快让你丢光了。” 老侯爷神情复杂,默不作声,见他?笑吟吟的,一拍桌子,四下没人说话?了。 气氛压抑的紧,原先看笑话?的女眷都低下了头。 陆流莺立在一旁,老侯爷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失望道: “我?们不指望你有?多大出息,可你不该如此,这?才头一天,就?喊大夫来,以后她要是个烈性的人,怕是活不过一年,你年纪轻轻何苦去造这?样的冤孽呢?” “我?瞧她第一眼,就?喜欢。既然?喜欢,自然?要……” “闭嘴!” 老侯爷被他?戳中心里痛处,再?看他?那张跟生母有?八分相似的面?容,怒不可遏:“下作!侯府公子,竟如此下作!” 陆流莺缓缓抬起眼帘,皮笑肉不笑道:“父亲如此厌恶我?,那我?搬出去好了。” 老侯爷冷笑道:“搬出去?你就?好好待在家里,这?些日?子若是敢再?惹事生非,做那些欺男霸女的坏事,仔细我?打断你的腿。” 老夫人挑着眉,一个人摇了摇头,像是料到了老侯爷的说辞。 老侯爷走后,陆流莺也没有?多留,大房、二房、三房的女眷坐在花厅里陪老夫人说话?,老夫人常年深居简出,今日?出来到众人跟前已经是给足了陆流莺面?子,眼见正主都走了,她图清净,也回了自己的佛堂,留下的几个儿媳妇聊了一会儿,闲来无事,便要去喜春院探望新妯娌。 鸣玉被陆流莺调走,喜春院换了一批生面?孔的小厮,能见到的丫鬟更是屈指可数,昨儿给何平安陪嫁的丫头今日?已经全部换了。几个太太到了喜春院,见里头是这?样的光景,一时迟疑,不敢靠近。 “坊间传言四弟好龙阳,这?院里清一色的小厮,真是……啧啧啧。”二房的林氏幸灾乐祸道,“咱们这?个弟妹,以后怕是日?子难过呢。” “你没听到四弟今天说的?喜欢的紧,说不定还能改邪归正。”三房的窦氏娘家身份最低,性子最软,什么都往好处想,不过这?样的话?说出来,多少有?些阴阳怪气的。 因为府中人都知道陆流莺是个不着家的人,一个月,有?大半个月都流连花丛之间,怎么可能轻易就?改了性子。 大房谢氏望着里面?,皱眉不肯进去,嘴里道:“那正房的门紧闭着,我?们现在过去,想必人还没醒,还是不要去惊扰她。” 林氏不肯:“咱们都备了礼,如今快到正午,她也该醒了。咱们去瞧瞧,究竟是怎样的烈女子,惹得四弟强娶过来,新婚之夜,就?这?样闹。” “你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公爹从前不就?……” “嘘,长辈的事,咱们议论什么。” 谢氏被两个妯娌拉进去,几个面?皮白净的小厮拱身行?礼,看着十一二岁,声音嫩生生的。 “太太正在休息,大奶奶二奶奶三奶奶,还请留步。” 林氏笑道:“你们太太昨日?嫁进门,咱们都不曾好好见过,今儿一早就?听说她病了,忙过来瞧瞧,我?们也是关心她,没有?什么坏心思。” 她说着,身旁的丫鬟便把小厮挤开?,自己推门。 透亮的光照进来,但见明间敞阔,一水儿紫榆木家具,夏日?里屋内还漫着一股果香,沁人心脾,往内瞧,翡帏翠幔,彩屏张护,昏昏暗暗,隐约能瞧见一个晃动的影子。 昏睡一夜之后,何平安如今才醒过来。 她手疼,像是被火灼烧过,见枕边无人,她便爬了起来,不料一夜过去,头还是晕的。 “水……” 她摸到桌边,倒了茶水,听到开?门的声音,还以为是陆流莺回来了。 未曾梳洗,她摇摇晃晃走到帘外,隔着一重珠门,骤然?见到外面?的几个陌生女人,何平安眉头一跳,忙又躲回去。 “门外是谁?” 听到新妇沙哑的嗓音,林氏朝自己身侧的丫鬟使了个眼色,嘴里笑道:“弟妹,是我?们,新妇今早上?要去给公婆敬茶,咱们见你没来,听说病了,心里担心你,适才过来探望。若是惊扰了弟妹,请勿怪罪。” 何平安闭了闭眼,坐在床上?,一面?撑着头,一面?仔细听她说的话?。 林氏道:“你这?院里都是小厮,四弟也太不懂事了,都没有?丫鬟伺候你。妹妹如今身子可好?若是没有?丫鬟伺候,我?把我?身边的金谷送给你,让她来伺候你梳洗,要是缺什么,就?告诉大嫂。” 何平安见有?丫鬟进来了,不动声色瞧了一眼。 名叫金谷的丫鬟生得齐整,进门便跪在她跟前道:“奴婢金谷,任凭太太吩咐。” 床边坐着的女人手握着拳,咳嗽几声,虚弱道:“我?初来乍到,本该亲自去拜见各位嫂嫂,哪里想到,嫂嫂亲自上?门,不曾迎接,有?失礼数,还请见谅。” 谢氏听到这?里,退出了正房,在外道:“知道你身子不好,是我?们唐突了,弟妹先好好休息,改日?咱们再?聚。” 她拉着两个人就?走,哪里想到林氏挣脱开?了,小声道:“来都来了,这?就?走了?咱们也是关心她,又没有?坏心思,你这?样倒显得咱们故意要来闹她。” 谢氏瞪了她一眼,又瞥着窦氏,都是被林氏拽着,尴尬地站在那儿,一动不敢动。 谢氏见状,挥袖先走了。 而何平安听着脚步声,还以为人走了,没想到林氏还在,一时有?些意外。 进门的女子穿着娇绿苏绢对襟衫,五色云纱楣子,下着大红潮云纹挑线裙子,头发高高绾起,鹅蛋脸,丹凤眼,模样看着甚是贵气,该是世家大族出身,只是没想到…… 这?侯府的后宅,当真是一团糟。 何平安勉强站起身,走了几步,朝她身上?一倒,随后哽咽道: “嫂嫂今日?来看我?,可惜我?这?身子实在不争气。” “妹妹身子怎么如此虚弱,昨儿你跟四弟拜堂时,不是还好好的么?” 何平安心里冷笑了一声,思忖着怎么对付她。 自己好不好,与她有?何干,这?会儿非要往她眼前赶,定然?不是个善茬。 何平安叹了口气,抬眼看着林氏那双眼,见她眼里带笑,当下便捂脸哭道:“嫂嫂不知我?夫君的性子,我?其?实不愿嫁来,都是他?……我?原先也有?丫鬟陪嫁过来,可这?才头一天,就?都被他?赶走了。嫂嫂愿意把金谷给我?,我?却不敢保证,她明儿还在这?里。” 林氏默了默,余光扫着这?屋里的摆设,半晌,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没事的,四弟他?虽性子怪了些,却也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发卖了金谷,她的卖身契在我?这?儿,我?使她来照顾你,四弟怎会不给我?面?子呢?” 与其?说给林氏面?子,不如说给她父亲面?子。 林氏的父亲乃是正二品的左都御史,老侯爷见了这?个亲家,都要小心翼翼。林氏是他?父亲的老来子,自小娇养,长大后嫁到侯府,上?头没有?婆婆管着,家下也没人敢跟她对上?,这?侯府后宅,明面?上?是交由老侯爷的大儿媳管理,实则众人都看她的脸色。 她今日?来瞧何平安,自然?没有?把她放在眼里,不过就?想看看她到底是什么货色,竟能让陆流莺浪子回头。 替身发妻 第86节 而何平安听她这?一番话?,心里直发笑。 这?林氏是把她当傻子么? 她自然?也不是什么吃醋的,见说人话?林氏听不懂,何平安便开?门见山道:“我?倒不是担心金谷被他?发卖,我?夫君常出入花街柳巷,他?若是带出去了,我?怕她这?一身清白保不住。好好的姑娘家,若是这?样就?被糟蹋了,我?怎么看得过去。只可惜我?人微言轻,自身难保……” 她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林氏一时不语。 窦氏在外听着,忍着热气,心里正胡思乱想,身后传来一声笑。 “三嫂嫂怎么今日?来了我?这?里?当真是……蓬荜生辉。” 窦氏赶忙回头,福身行?礼。 可陆流莺瞧也不瞧,径直先去了屋里,方?才那句只是客套罢了。 他?从外卖了何平安想吃的几样东西,一回来就?见自己的院子里多了这?么些女人,不用猜便知林氏来了。 陆流莺最厌的除了顾兰因,便是她。 “嫂嫂?” 金谷被人从后一脚踢开?,吓得大叫了一声。 林氏听着男人温柔的声音,也是跟着一颤。 “四、四弟?’ 第109章 一百零九章 陆流莺给林氏让出一条路。 见何平安还未穿鞋, 将她一把抱起。 “身体不?好,昨夜又伤得那样厉害,怎么也不?叫人来?。” 何平安手上的纱布早间被他换过了, 身上沾了药香,陆流莺低头嗅着她的脖颈, 见她盯着身后, 便转身看去。 “二嫂怎么还在这儿?” 林氏神色复杂, 日?光洒过窗,屋里悬着的尘埃如碎金一般。金谷早已退到了门口,丫鬟们打起帘子,也等着她出来?。 陆流莺抬眼,淡声道?:“我这满院的小厮,各个都是没眼力的混小子,有?贵客上门, 连杯茶也不?上, 真是怠慢二嫂了,改日?我再上门赔礼, 如何?” 林氏听出他?的意思, 笑了笑, 装大度道?:“这些贼小厮确实不?堪用,我刚还想把金谷送来?, 免得没个体贴的人来?照顾弟妹。” 陆流莺眉梢微扬, 柔声道?:“我又不?是个死人, 尚还用不?着别人来?照顾她。” 林氏咬着牙,忍着怒意, 只是对上他?的目光,想起一桩旧事?。 “罢了, 是我来?的不?巧。” 衣着华贵的女?人转过身,走了几?步,却又扭过头。 陆流莺倒了茶水,将那?边的半扇窗也开了,日?光倾泻,屋里的灰霾一扫而尽,床榻上的女?子白着一张脸,手上的纱布被他?小心拆去。 陆流莺在给何平安换药,头也不?抬,笑道?:“我这里是什么桃源,竟让让二嫂忘了来?路。” 何平安目光投去,门边的女?人撩开珠帘,逃似的离开了。 玉珠轻撞,声音当啷响。 何平安笑了笑:“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陆流莺换好药,服侍她洗漱,他?原先就买了很多的首饰衣裳,如今正好替她妆点。 何平安坐在梳妆台前,身后的男人手指修长而又灵巧,绾发上妆,动作娴熟至极。 “我小时?候,是被嬷嬷打扮成?女?孩养着长到十一二岁的。” 铜镜里,陆流莺神色认真,蘸了花香的胭脂在他?指尖晕开,一点一点抹在了她的唇上。他?在何平安耳边,知道?她好奇,便低声说着自己的往事?。 蝉声断断续续,某一刻歇斯底里,刺人耳膜。 二十八年前的一个夏日?。 刚袭爵的武英侯从妓馆里接回一个扬州瘦马。 次年春,扬州来?的少女?生下一个孩子。 武英侯早早就想好了孩子的名?字,是男婴便叫陆留英,是女?婴便唤做陆流莺。 说来?也巧,那?一日?生产,家里主人都出去赴宴了,没个主事?的,就留下她一个,天大雨,从外请的稳婆耽误了时?辰,她一个人在屋里产下一个孩子,拼掉了半条命,好不?容易咬断了脐带,不?知哪里来?的野狗叼着孩子就往外跑去。 雷声轰鸣,倾盆的大雨浇头而来?,四?下丫鬟都不?在,无名?无份的少女?爬下床去追,事?后孩子虽找了回来?,但也因此染了风寒,不?多时?一命呜呼。 侯夫人把孩子抱到身边养,没过一年,侯府的老夫人便也因病去世了。打醮的道?士说,这孩子天生命里带煞,该压一压,侯夫人便把陆流莺当作女?孩养,家里家外,都喊他?姐儿,武英侯甚至将他?名?字也改了过来?。 陆流莺十五岁前,整个京城,都鲜有?人知道?他?是个男孩。 侯夫人待他?如亲女?,但凡赴宴,必要携他?一起。陆流莺常年在女?孩堆里,自然也认识林氏。 “原来?你们还有?这样一段缘分在。” 快到日?中?,窗外热气熏的何平安两颊发红,她支着手,抬头看向陆流莺。 “这样的缘分,要了也是烦人。” 他?从后抱着她,叹息道?:“林氏从小就是嚣张跋扈的性子,我不?从她,就时?常被她跟其他?人排挤。我渐渐大了以后,父亲觉得我不?该一辈子如此,就将我带去了军中?历练,那?样的地方,我待够一年就跑了。” 后面的话,他?不?说,何平安也猜到了。 “那?为何林氏现如今有?些惧怕你呢?” 陆流莺捏着她耳垂上的银丁香,低声笑了笑,吻着她而后的细嫩肌肤,缓缓道?:“我跑回来?之后,夫人已经拿我没办法了,我从侯府的四?小姐,变成?四?公?子。那?时?候父亲不?在,家里有?几?个下人,引我去花街柳巷。” “那?是我头一次自己出门出去寻乐子,一去半个月都不?会归家。” “找什么乐子?” 陆流莺摸着她唇上的胭脂,轻点道?:“有?钱,自然是拿人取乐。不?过我从不?去妓馆。” “为何?” “我原先就是被人当成?女?孩养,去了妓馆,有?什么意思。我最常去的,是南馆。也在那?时?候,见到了鸣玉。” “有?鸣玉在,拿捏一个林氏,轻而易举。” “怪不?得,你们把她绑到南馆里了?” “不?敢。”陆流莺贴着她的耳朵,低声道?了几?句话。 何平安初时?还当笑话听,渐渐地,震惊地睁大了眼,难以置信道?:“你们!” “我又不?曾逼她。好好一个小姐,只是看着冰清玉洁。” 何平安余光瞥着他?的眼,陆流莺直起身,居高临下,幽幽道?:“你觉得我下作?” 何平安摇了摇头,避而不?谈。 她原先听鸣玉说过,陆流莺有?三个兄长。 林氏嫁给了他?的二哥,生下侯府的长孙,这要是算起来?,那?孩子怕还不?是二公?子的。 “这事?,你们府中?上下,就没人知道?么?” 陆流莺笑道?:“我知道?,她知道?,我若是不?高兴,她就要身败名?裂。当初那?个小倌,我还藏着呢。任她找翻了天,也找不?着。” 怪不?得林氏今日?态度这样奇怪。 何平安拍了拍脸,心里对着陆流莺,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陆流莺望着她明艳娇秀的眉眼,似看穿了她的心思,微笑道?:“我可没有?勾.引过你。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何平安笑了笑,扭过头去,陆流莺捏着她的下巴,逼她看着自己。 “如今你嫁给我,我自然一心一意待你,你呢?” 最初,何平安靠近他?就是为了利用他?,如今自然也不?例外。 她朝他?嫣然一笑,脸贴着他?的手腕,温柔声道?:“你要是能帮我接回小渔儿,我这一辈子,都是你的。” 陆流莺摸着她的心口位置,用力揉过,认真道?:“那?这里呢?” 第110章 一百一十章 夏日?的光白得刺眼, 将近日?午,那院里几棵大槐树挡不住热浪,透过窗的绿意被烘烤之后, 烫得人心头微悸。 女人细白的手指覆在他的手背上,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这周围的药香已经被香甜的脂粉味道盖住。 陆流莺的视线落在她红唇饱满的唇上, 慢慢地低下头。 他生得秀气?阴柔, 没有半点侵略感?, 雪亮的光洒在身上,他闭着眼,撬开?她的唇瓣,青绿水红的夏衫都堆叠在了一起,铜镜里白光晕晕晃晃,昨夜错过的洞房,被他重新要了回来?。 …… 傍晚, 何平安昏睡过去?, 第二?日?天未明,她瞧着窗外的朦胧的树影, 撑着身子?爬起来?。 她雪白的肌肤上, 缀了数不清的吻痕, 一双眼微微有些红肿。 陆流莺尚在睡梦中?,手臂圈着她的腰身, 察觉到她的动静, 秀气?的长?眉皱了一下, 未几,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平安?你要去?哪?” “昨日?没有见你爹你娘, 我想?着躲也躲不过去?,丑媳妇终要见公婆, 不如就今日?去?,免得外头人说闲话。”她嗓音哑得厉害,正?低头系主腰,陆流莺从后抱过来?。 “晚些去?也是一样?,我昨日?说过了,是我强逼你嫁来?,你若一早就过去?,会让人怀疑的。”陆流莺埋首在她颈侧,不舍道,“在人前?,你该厌我。” “那在人后呢?” 衣襟松散的年轻男人轻轻咬着她的耳朵,暧.昧道:“摸我。” 替身发妻 第87节 他抓着她的腕子?,将她重新拉回去?,等到天大亮,方才起身梳洗。 今早上,老夫人的几个儿媳妇全来?齐了。花厅里等了半天,却只有老侯爷一个人来?了。 他将昨日?备好的礼送给何平安,喝了她的茶,跟她解释道:“你婆母年纪大了之后,开?始吃斋念佛,每月十五雷打?不动要去?大悲寺礼佛,今日?也不例外。等她回来?了,你可以去?西边的佛堂里亲自拜见。” 何平安让身后十一二?岁的小厮把东西接过去?,她一举一动,都带着一股苦相。 老侯爷知道她是被逼着嫁过来?的,无奈地叹了口气?。 老侯爷离开?之后,林氏让丫鬟上早膳,笑着对何平安道:“妹妹这么早来?敬茶,想?必还没有吃早膳,来?都来?了,不如跟我们一起?” 何平安当她在客气?,自然摇头拒绝,林氏见状,硬要拉着她坐下。 “以后就是一家人,妹妹也太见外了。” 她拉扯着何平安,窦氏在一旁附和。 何平安穿着丁香紫对襟纱衫,被她按坐在了中?间,手足都无处安放,看着有些不情不愿。 林氏在何平安身后笑了笑,正?要入座,却看到她低头后脖颈上露出来?的红痕。 林氏也是过来?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里冷笑了一声,心想?陆流莺这不男不女的东西,这一次竟还当了一回男人。 饭桌上,她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忽然呀了一声,等到窦氏睁大眼看来?,她掩嘴笑了笑,指着何平安的手腕道:“妹妹这手,伤得确实严重。” 何平安低头看了一眼,把袖子?往下扯了扯,只是人都望来?了,有些地方遮也遮不住。 窦氏是个脑子?不灵清的,凡事都跟着林氏走,见到男人留下的吻痕,桌下又被林氏踩了一脚,当下便半开?玩笑道:“昨儿四弟说他这媳妇是他强娶来?的,如今我看着,倒不尽然,昨儿新媳妇要敬茶,咱们等了许久也不见弟妹,是不是弟妹睡糊涂了?” 谢氏皱着眉,不悦道:“食不言寝不语,吃早膳的时候,说这些作甚?” 这不是平白要人难堪么。 她瞥了何平安一眼,不知她这是哪里惹到了她二?人。 何平安吃着碗里粥,一言不发,窦氏被大嫂提醒过后,偷偷看向林氏。 “你这张嘴,该打?,没看见妹妹手上缠的纱布么?一双眼睛往哪看!” 林氏冷哼了一声,对着何平安,又露出一张笑脸:“你这个三嫂,就是嘴快心快,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何平安听笑了,她摇摇头,仍是一言不发。 林氏给她夹菜,何平安碰也不碰。 “妹妹生气?了?” 何平安抬眼,止不住笑,林氏见状,渐渐地感?觉到被冒犯了,忍不住道:“有什么可笑的?” 何平安这才开?口道:“是呀,这有什么可生气?的,人非圣贤,说话做事,都有头脑一热的时候。若凡事都要斤斤计较,只怕……” 她笑而不语,低头继续吃粥,旁人听着或许不觉得什么,但林氏心中?有鬼,她这一句话正?好就戳到了她的痛处,当下就冷了脸。 谢氏看出点不对劲,却懒得去?掺合。 她父亲原先是北直隶的一个小县官,当年阴差阳错救了老侯爷,才攀上了这么一门亲事。 整个侯府,只有二?公子?是嫡出,老夫人只对自己?这个嫡子?的婚事上心,费尽心思,为他找家世地位显赫的媳妇。 林氏进门后,她这个婆婆处处都捧着她,生怕她受委屈,这便让谢氏吃了许多亏,现?如今她也看透了。 众人吃过早膳各自散去?且不题,只说林氏出了门,就变了脸。 她的丫鬟都是自幼跟着她的,见状,自然明白过来?。 “这陆流莺还真把她当个宝,今早上居然敢当着我的面,笑话我,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金谷在后跟着骂道:“咱们夫人好心给她解围,真是不识好歹!呸。” 林氏回了自己?屋子?,左思右想?,眼皮直跳。 日?午儿子?从族学?中?回来?,林氏看着他的脸,拿帕子?给他擦汗,帕子?擦到额角,将他那里的碎发撩开?,才发现?那里红了,像是被谁打?过一样?。“我的儿,这是怎么了?”林氏心疼道。 蕴哥儿捂着那一块,瞅着屋里的镜子?,委屈道:“学?里有几个猴儿,总说我像女孩,没有祖父的一点气?概,瘦胳膊瘦腿的,说要帮我练练。” “他们打?你了?” 蕴哥儿点点头。 “一群小杂种,能到陆家的族学?读书,整日?还这么不安分,日?后怎么了得,娘明儿就叫人把他们赶出去?。” 蕴哥儿扯着她的袖子?,求情道:“别赶他们走,我都按照娘教我的,叫小厮赏了他们一人一耳光,算了罢。” “你今日?放过他们,改日?他们会变本加厉!” 林氏说着话,想?起陆流莺,一时恨极了。 当初他趁自己?年少不谙世事,用美人计哄骗了她的清白,那个小倌事后被他藏了起来?,林氏找了这么多年,一无所获。 要不是念着小时候的一点情谊,林氏早就遣人把他剁了,哪里会让他逍遥自在。 因为这件事,林氏不得已低嫁到了陆家,婚后不久,她便怀上孩子?。 林氏看着自己?的儿子?,其实心里也不知道,他父亲究竟是谁。 这事若是被戳出来?…… 林氏摸着额头,心跳飞快,目光落在蕴哥儿稚嫩的脸庞上,她微微一叹,骂过之后,安慰道:“你们陆家人,既有英俊勇武的,也有清秀阴柔的,你看看你四叔,像女孩怎么了?只要你是侯府的嫡长?孙就够了,日?后他们都得看着你的脸色过日?子?。” 林氏摸着蕴哥儿的小脑袋,心里已有打?算,她让丫鬟带他去?梳洗吃饭且不题,只说鸣玉那一头。 他被陆流莺调走后,仍旧是在京城的一处南馆里当教习先生。 三日?后,深夜忽有人一掷千金,指名道姓要见他。 鸣玉少年行走江湖,后来?做了陆流莺的贴身护卫,虽藏身在南馆之中?,但从不曾挂牌,知道他的人极少,今天有人这样?大手笔来?找他,他略猜了一下,便知道上门的客人是谁。 隔着一座素绢檀木屏风,鸣玉问道:“是林夫人么?” “夫人怎么会来?你这样?的腌臢地。” 鸣玉听着她的声音,一下就猜出屏风另一侧,是林氏的贴身婢女蜜果。 “嫌这里腌臢,你来?做什么?” 蜜果冷笑道:“还不是你们当年干得好事,嘴也没个把门,现?如今四太太知道了,拿此?事来?拿捏咱们夫人,今儿我来?给你们提个醒。” 鸣玉失笑道:“我还以为,你花重金是想?要我来?服侍夫人呢。” “你配么?” 盛装打?扮的侍女绕过屏风,居高临下看着鸣玉,大抵是想?起他少年时的样?貌,唏嘘道:“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怎么还在这里蹉跎?” 姿容俊朗的男人抬头朝她笑了笑,随后起身,步步逼近。 “我不懂你的意思,再说一遍?” 蜜果不断后退,直至后背靠着门,无路可退。 逼到身前?的男人低头看着她,眼里有几分玩味,他伸手过来?,炙热的气?息拂过面颊,她猛地闭上眼,嘴里道:“你也老大不小了,怎么……” “景春!景夏!” 鸣玉将门往外一推,没了支撑,叫蜜果的侍女直直往后一倒,吓得尖叫。 一对双胞胎兄弟在外将她接住,鸣玉扶着门框,微笑道:“既然花了这么多钱,只见我一面实在不划算。这兄弟二?人,还是清倌,不过伺候人的手段,却是榜上有名,现?在夜深了,不如就流下来?歇一宿,我让他们伺候你,等天亮了,再走如何?” 蜜果听着他醇厚的嗓音,面颊一红,身后两个小倌见状,相识一笑,将她抱走了。 鸣玉望着她离去?,伸手掸了掸自己?的衣裳,眼神发冷。 一盏茶后,蜜果所在的厢房里出来?一个人。 他穿着青绿的衣裳,是景春。 “已经把她灌醉了,又添了些香在里头,如今不省人事。” “拖到这附近的窑子?里,天明了再拖回来?。” 景春得了吩咐,动作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跟弟弟把人绑了过去?。 鸣玉下半夜离开?了南馆,顺路经过那巷子?里的窑子?,瞥了一眼,里头人乱糟糟的。 他趁夜去?了陆流莺那儿,半路,似是察觉到有人跟踪,鸣玉扭头朝后看了一眼。 可背后,空无一人。 第111章 一百一十一章 鸣玉走出南薰坊, 路上夜市分外热闹,他藏身在人堆里去了何处且按不表,只说他?身后的那条小尾巴, 跟到了朱雀街,就停下了。 “老头, 来一碗馄饨。” 成?碧穿着烟灰色衣裳, 夜里头一双眼瞥着四处。 他等摊贩上了馄饨, 狼吞虎咽,一碗下肚,用?袖子擦了擦嘴,就折返回去。 南馆后的一条巷子里,前后黑漆漆的,嗅着空气里的汗臭味,成?碧找到?了一家窑子。 来这儿光顾的都是?些贩夫走卒, 因?兜里没几个钱, 连门也进不去,就绕到?后头墙边上, 交五个铜板脱裤子入洞。 成?碧交了二十文, 从正门进去。 他?到?了那院里, 就见着了道的女人被绑在春凳上,一旁的老鸨子就坐在墙边上收铜板。 老鸨子老得厉害, 还穿着枣红的衫子, 嘴巴擦得红艳艳的, 一双眼觑来,咧嘴一笑, 活脱脱就像是?画上的夜叉精,似乎下一刻就要吃人了。 “这位大?爷要找谁呀?” 成?碧看着春凳上的女人, 指了指:“多少钱?” “这个五文钱,你要包了她,五十文。” 成?碧笑了笑:“这么便?宜?” “今日新来我们这的,因?不听话,才?这样,过了今儿,你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成?碧丢出五十文钱,老鸨子喜笑颜开,一边将?那墙上的洞都堵住,一边就叫了个贼眉鼠眼的男人把她抬到?屋里。 屋里泛着一股霉味,夏日里闷热极了,待久了叫人心烦意乱。 替身发妻 第88节 身形清瘦的男人将?门关紧,随后拍了拍她的脸,见人没反应,一杯凉茶泼过去。 “额……” 成?碧站在她身边,一壶茶都泼干净了,她眼睛才?睁开一条缝。 “你……” 成?碧脱了衣裳,盖在她身上。 蜜果呆呆地看着他?,半晌,才?感?到?身上的疼,她慢慢低头看自己的身体,眼神逐渐惊恐。 “啊——你、你是?谁?” 成?碧退后几步:“我还想问你呢,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蜜果此?刻头疼欲裂。 她明明在南馆,这又是?哪里?她撑起身体,看着周围,最后被成?碧一句话点醒。 “你跟南馆里的人有仇?” 蜜果盯着地上晃动的影子,呼吸急促,艰难地回忆起了昏迷前的些许破碎画面。 南馆里那两个小倌温柔小意,一杯一杯地灌她酒水,他?们…… “不,我和他?们没有仇。” “我看姑娘的气度,不像是?小门小户出身。”成?碧笑道,“该不会?是?你家主人跟他?们结了仇罢?” 蜜果想到?了鸣玉,想到?鸣玉身后的四公子,开始说不出话。身体上的恶心让她干呕不止。 成?碧从外倒了杯水给她:“等会?要我送你回家吗?” 蜜果捏着杯盏,随后猛地砸在地上,她大?口喘着气,看着他?目眦欲裂。 “焉知不是?你在暗算我!” 成?碧一巴掌打过去,蜜果歪倒一旁,脸上火辣辣的疼。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他?站起身,捡起自己的衣裳,讥笑道:“我若不是?跟鸣玉这兔儿爷有仇,才?不会?救你,你如今醒了,可人还在这儿走不远,既这么揣测我,那你就好?好?待在这儿,外头那些臭男人,都还排着队呢。” 蜜果看着他?离去,等到?那老鸨子推门进来后,再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下半夜,她声嘶力竭,险些去了半条命,临到?天明,她耷拉着眼皮,眼里已无光,一个人从外来。 老鸨子找了一卷草席,将?她卷起递过去。 …… 天色微微明,馄饨摊子前,熬了一夜的老头打着哈欠,正想收摊回去了,身后又传来叫喊声。 “来一碗馄饨,带走。” 成?碧穿着水青衣裳,不知从哪来的,精神熠熠。 老头认出他?了,将?剩下的馄饨都下了锅,给他?盛了满满一碗。 “多谢。” 成?碧端回六元巷子,这会?儿人还没有起来,他?在院子里打了一桶水,就在外头冲凉。 天大?亮后,西厢房的门开了,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孩蹦蹦跳跳出来。 成?碧把灶上热着的馄饨端到?她的小桌上。 “哇,爹爹又起这么早。” 才?三岁的小丫头说话奶声奶气,一双眼水灵灵的,成?碧把她抱着,问她昨夜睡得好?不好?。 “热嘞,娘又抱着我,热死了。” 成?碧听罢,抬眼看着她身后。 白泷也起来了,却是?看也不看他?,自己在门外梳头。 成?碧摸着女儿的小脑袋,在院里走了一圈,骗她:“近来咱们这儿有坏人,最喜欢吃你这样的小孩,你娘怕你丢了,这才?抱你睡觉,等到?了冬天,她就不抱你了。” “骗人!” “爹什么时候骗你了?” “就算到?了冬天,娘也会?抱着我睡。” “就这么黏你娘,快把我这个爹都忘了,看我今早上还给你买了你爱吃的馄饨呢。” 成?碧摸着她瘪瘪的肚子,拿汤匙喂她。 看着女儿一口一个吃了大?半,成?碧紧绷的身子终于有了些许松懈。 他?给女儿取名叫小韭,现如今小韭已经快三岁半了,不久前被他?送到?了文先?生那儿,跟着少爷小姐们一块读书。 这么小的孩子,学也学不出什么名堂,但她实在乖巧,小少爷对她倒是?颇为照顾。 小韭每天回家都在自己装玩具的盒子里倒腾新鲜玩意儿,预备着第?二天送给小少爷。 成?碧早间把她送到?文先?生那儿后,去书房复命。 顾兰因?今日休沐,听说他?昨夜把鸣玉跟丢了,不曾怪罪他?。 “马上就到?端午了,你把小姐的信递到?武英侯府。” 要是?看到?小渔儿的亲笔信,她还能躲着不出来,那他?也没必要做戏了。 顾兰因?立在书案前习字,又问起冬郎近来的状况。 他?知道自己这个小兔崽子近来时常偷跑出去,但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沉秋一直盯着,听到?少爷问话,忍不住笑了笑。 “上回小韭跟他?说想养一只小狗,他?便?记在了心里,这几天书读完了,到?处转悠,就是?想捡一条狗崽子送给她。” “小韭送了什么给他?,让他?要做这样的苦差事?” 见人都看着自己,成?碧想了想,讪笑道:“我女儿傻乎乎的,也没什么能送出手的东西,或许是?少爷看她小,有意哄她?” 顾兰因?搁了笔,缓缓抬起眼,淡声道:“我看未必。” 窗外已过辰时,日头已经晒得门槛发?烫,顾兰因?出门去。 文先?生那儿,小渔儿正磕磕巴巴地背书,骤然看见他?来了,眼睛一亮。 顾兰因?摸了摸她的头,屋里找寻冬郎的身影,见那靠墙的小童眼底青黑,无精打采,便?走过去一把将?他?提出来。 “爹?” “三伯?” 顾兰因?让文先?生继续教书,自己则带着冬郎出去了。 “知道我要带你去哪么?” 冬郎被他?丢到?马车上,这里闻闻,那里嗅嗅,最后打哈欠道:“我昨夜跟你宝贝女儿打架了,你是?不是?要把我丢出去?” 第112章 一百一十二章 顾兰因端坐在马车内, 不曾理睬他。 冬郎自觉没意思,靠坐在一旁打起瞌睡。 等?到?了地方,顾兰因将他抱下来, 冬郎睁开眼看,见是顾家的一个当铺。 他被?人?拉扯进去, 当铺里的管楼先生拱手行礼, 出来迎接, “东家事务繁忙,怎么今日就过来了?快请进!看茶。” “这就是小少爷罢,一看就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 管楼先生殷勤说罢,不敢有丝毫怠慢,引着顾兰因便去后面的茶厅。 两人?坐下后,顾兰因一巴掌拍在?冬郎的脑袋上,将他推到?管楼先生那里, 开门见?山道: “他初到?京中, 勤勉不足,有些惫懒, 我想送他过来当三?年的学徒, 先生意下如何?” 管楼的宋先生愣住, 见?他不似开玩笑,一时迟疑道:“小少爷何等?尊贵, 做学徒未免太?辛苦了, 东家三?思呀。” 顾兰因笑了笑:“我来时自然是想好?的, 他若是吃不了苦,日后也享不了福。如今小小年纪, 正是学本事的时候。这附近有个学塾,您白日就送他过去, 等?到?放学了,再接回来,晚间教他算盘珠字银洋。顾阙在?当铺的日常吃穿住行,皆和其他学徒一般,请先生不要?偏心?。” 管楼先生伸手拍了拍冬郎的肩膀,询问?道:“来我们这儿做学徒,可比不得家里,少爷吃的了苦么?” 冬郎抬头看了顾兰因一眼,眼里露出一丝讥笑,像是在?说,他早就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 “你不服?”顾兰因问?。 “我又不是你女儿,打?小就吃苦,如今这里有吃有喝还能学到?东西,我高兴还了不急呢。” 顾兰因看着他的眉眼,想起何平安,笑道:“我看你是口是心?非。” “要?是不想做学徒,说一声,我就带你回去。” 冬郎摇头。 顾兰因于是道:“沉秋每个月会来看你。” 冬郎站在?宋先生身边,像是没有听见?。 顾兰因从他身边走过,抬手想摸他的脑袋,冬郎躲到?宋先生背后,一双黑溜溜眼瞪着他。 四目相对,顾兰因翘起嘴角,眼底却?无笑意,冬郎扭过头去不去看他。 夏日里四下都是蝉声,身姿颀长的男人?背对着光,周身的轮廓微微泛白,清俊的眉眼仿佛落了一层阴霾。 一阵风来,空气里似乎有一股瓜果的香气,墙外传来小贩的吆喝。 顾兰因缓缓出了门,让成碧买几?个西瓜带回府。 马车上,他问?道: “昨夜里见?到?的那个女人?,你可曾遣人?打?听到?了她的来历。” 成碧道:“打?听过了,日午大抵就有消息。” 替身发妻 第89节 果然,,两人?回府没多久,才吃过午膳,那头就有一个下仆过来传话。 成碧手下的小厮看着十分机灵,书房里将蜜果的来历一股脑倒出来。 顾兰因听罢,并不说话。 日午天气炎热,的书房里放了冰鉴,当中冻着一只大西瓜,他低头饮着茶。 武英侯府二房的丫鬟,深夜去见?四公子的长随,竟还被?丢到?那样的脏地方任人?□□。 浅绿的茶汤微微晃动,男人?修长的手指轻轻叩案面。 哒、哒、哒…… 成碧低着头,半晌,听少爷问?道: “小姐那封信,送过去了没有?” “您吩咐之后,就送去了,只是能不能递到?少奶奶手上,就看那个姓陆的有没有良心?了。” 顾兰因抬起眼帘,秀气的眼眸里荡出一丝笑意。 “那信不重?要?了。” 成碧从小跟着他,顾兰因朝他招手,附耳道了几?句话,成碧坏笑出声。 他出去后不久,丫鬟将冰过的西瓜切开,小渔儿每日午后都要?来他这儿,见?有冰过的西瓜,当下吃了个饱。 顾兰因看她吃了这么多西瓜,便叫丫鬟樱草去文先生那儿为她告假。 小渔儿高兴坏了,因他书房里凉快,她便一直赖着不肯走,顾兰因见?状,便把屋里的矮榻收拾了,让她午睡。 小渔儿脾胃弱,午睡时贪凉,隔日竟就病了,一连好?些天不曾去文先生那儿上学。 文先生那头一时就缺了两个学生,这叫闲哥儿上学分外难熬,整日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像是屁.股长刺了一样。 他在?府中打?听冬郎的去向,丫鬟们都不知道,他也没法,只好?亲自去找自己三?伯。 顾兰因笑着说冬郎去了他娘那儿,打?发走闲哥儿后,转头就给他布置了许多课业,压得他哪也去不了,又因为顾兰因的特?意叮嘱,文先生严厉起来,但凡闲哥儿课业有敷衍,就是一棍子打?。 闲哥儿欲哭无泪,哪也不跑了,只能乖乖地读书。 展眼间几?个月就过去了。 端午中秋之后,京城里热闹不减,国公府的赵夫人?择了个好?日子,在?自家园子里办了一场花会,邀京中的高门女眷一起过来赏花。 明眼人?都知道这花会背后的目的,武英侯府那头,尚还没有适龄待嫁的姑娘,但赵夫人?是林氏的表姐,林氏自然不会错过花会。 国公府给武英侯府下了四张帖子。 大嫂谢氏向来不爱跟这些京中贵妇凑在?一起,早早便称病躲开了,何平安原先也要?推开,不想赵夫人?竟会亲自上门,林氏跟她关系甚好?,姐妹两个说话,把家里几?个妯娌都拉出来陪客。一桌宴席吃罢,赵夫人?拉着何平安的手,对她分外的热情。 见?推脱不过,何平安便答应了下来。 她原想着去走个过场,等?到?了后半场花会再离开去见?女儿,不想到?了地方,竟就被?林氏带在?了身边。林氏是何等?身份,其余人?看在?她的面上,纷纷凑到?跟前,就是去看戏,前后都是簇拥着的女眷,这叫何平安一时难脱身。 她饮了几?杯茶,借口要?去更衣,从人?前挤出来,林氏怕她不识路,便叫自己的贴身丫鬟蜜果领着她去。 何平安默默记着来时的路,等?到?了地方,就要?打?发走蜜果。 蜜果瞧着她那几?个小丫鬟,倒是不曾废话,等?到?何平安进屋了,她又折返回来,悄悄朝那几?个人?招了招手。 中秋之后,天已没了从前那般燥热,只是蝉声不减。 何平安听到?门外安安静静没有人?声,心?下莫名不宁。 第113章 一百一十三章 何平安走?到门边, 透过?雪亮的纸,只见屋外是一片朦胧色。 她推门想出去,只用力试了一下, 而后便慢慢地收回了手。 好端端的,门怎么会打不开呢…… 何平安左右看了看, 想跳窗出去, 不想刚还半开的窗已经被人合上了。 她呼吸微滞, 猛地扭过?头去。 门那头,传来了敲门声?。 笃、笃、笃。 不等她有所反映,身后一只大手拿着帕子?忽然捂住了她的口鼻。 何平安用力挣扎,但没几下便有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努力想要睁开眼,奈何这帕子?上浸染的迷药太?过?浓烈,只嗅了一两下, 就晕沉沉没了力气, 她眼里的光在慢慢消失,那敲门声?落下后不久, 她便跟着往后一栽, 彻底昏了过?去。 这一处偏僻, 最热的时节已?经?过?去了,但蝉声?仍是聒噪异常。 等到何平安再次有了意?识, 周身处境已?经?全然不同了。 光摇朱户, 帘幕垂红。 床上的女人双眼被?死?死?蒙住, 空气里飘着茉莉、桂花的香气,甜滋滋的, 不远处,传来了瓷盏微微的磕碰声?。 她尚能开口说话?, 当即喊了顾兰因的名字。 不想回应她的,却是一道陌生的声?音。 “太?太?真是个念旧情的,顾翰林这会儿可不在这里。” “你是谁?!” 她睁不开眼,听着他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如坠冰窟。 “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 “无冤无仇?”那人打断她的话?,笑嘻嘻道,“你千不该万不该,惹到了林夫人,小人今日敢绑你,自然有人会给我善后。” “她敢如此待我?真不怕我和她鱼死?网破吗?” “太?太?真傻,你怎么和她鱼死?网破。”走?至床榻边的男人俯下了身,带着薄茧的指腹触到她的脸颊,随即便落下一吻。 “你难道要跟众人说,你被?林氏指使的小人给玷污了?且不论有多少人会笑话?你,就说你那个公爹,他会容许家里的女眷败坏门庭么?” 她如今被?人绑住了手脚,已?然是毫无还手之力,这样下去,今日免不了要遭难。 何平安躺在床上,心慢慢往下沉,察觉到他愈发过?.火的举动,她强忍着不动,只等着他的手落到嘴边,先狠狠咬一口留作记号。 林氏出身高贵,怎会如此卑鄙。 她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冥冥之中,却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你不是林氏派来的人!” 她尝到一点血腥味,话?音才落下,就被?人用帕子?堵住了嘴。 黑暗里,身边传来窸窸窣窣脱.衣的声?响,方才还和她说话?的男人,此刻没了声?音,何平安嗅着他身上的熏香,只觉得?他并非是一般的歹人。 她喘着气,未几,肩膀上疼得?厉害。 男人压抑着呼吸,指腹抹去了那一点血珠,重新?低下头,舌.尖缓缓.舔.舐过?伤口,眼神?.晦.沉。察觉到她在颤.抖,他撕.开她的衣裳,用力掐住她。 何平安仰着头,拼命想要翻身,却被?他压.得?死?死?不能动弹。 水青的主腰被?撑满,他吻着她,像是小狗一样,处处都要留记号,他手上流出的血弄脏了她的主腰,沾在雪团上,掐得?她生疼。 何平安拼命想要吐出堵嘴的帕子?,喊他的名字,但偏偏不能如愿。 紧闭的屋门外,方才出声?的小厮坐在台阶上,听着屋里的响动,长?长?吁了口气。 五年过?去,他已?经?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的体魄,少年时的纤瘦清秀,与如今已?毫不相干。当初被?赶出南馆后,他拿着鸣玉给他的银钱,自己做生意?,却因为一窍不通,吃了许多暗亏,在市井里摸爬滚打,最后碰到了成碧。 成碧原先在扬州的时候,查过?鸣玉,自然知道他这个被?打出去的小倌。 他热情招待了秋银,将顾府园子?里栽花种树的事交给他,如此,他才扭转了盈亏,后来就一直干了下去。 今日替顾兰因出声?,秋银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光风霁月的探花郎,竟也和他们这些下九.流.一样卑.鄙。那床上的女人是谁,依他的财力,为何要做这样败坏名声?的事? 午后日头开始西坠。 卧房里,顾兰因解开她蒙眼的帕子?。 原以为她已?经?昏睡过?去,不想,帕子?揭开后,就看到一双雾沉沉的眼正瞪着他。 似乎专等这一刻。 一别经?年,她跟从前似乎不一样了。 看着她现如今的样子?,顾兰因也笑了笑,抬手将她嘴里塞的帕子?也扯出来。 他等着听何平安的声?音。 一场情.事过?后,她浑身的汗,眉眼湿.漉.漉的,声?音也带着一点倦意?。 “我就知道是你,这天底下没有你这样伪君子?。” “刚才说话?的人是谁?!” 顾兰因轻轻掐着她的脸,回道:“你配知道么?” 何平安垂着眼,冷笑道:“鲜廉寡耻的探花郎,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竟就这样龌.龊。” “你说什么?” 何平安扭过?头,骂道:“你是耳朵聋了?” “想不想见你女儿?” 她微微一怔,余光瞥见了他眼里的笑意?。 他设下的陷阱,就光明正大摆在眼前。 “你跟你女儿,也有近半年不曾见过?面,这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狠心的母亲?” 顾兰因贴着她的耳朵,缓缓道:“何渔儿现在还病着呢,你却躺在这里关心那个野男人的身份,何平安,你若是不要她了,趁早明明白白告诉她。” 何平安果然被?他这一句话?刺激到。 替身发妻 第90节 “她生了什么病?” 顾兰因目光落在她的唇上,微微一笑:“你从前是怎么求我的?” 何平安气得?一巴掌就要打过?去。 “你在骗我!”她说着就要起身去找小渔儿。 顾兰因将她按回去,将松开的绳子?重新?绑紧,黑漆漆的的眼眸就盯着她挣扎的姿态,她声?嘶力竭,最后终于没了声?开始示弱。 “我求求你,我就她一个女儿,她才五岁,她原先都不怎么生病,现如今肯定难受的紧……”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有个儿子??” 顾兰因掐着她的下巴,冷冷一笑: “你那个亲生儿子?,被?她欺负得?不敢抬头,你就一点不关心?” 第114章 一百一十四章 “那也是你的儿子。” “他受欺负了你袖手旁观, 到头来怪我的不?是?。” 她那年生下孩子,连孩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被人抱了出去。在何平安心里, 她只有?小渔儿一个女儿。 暗红的垂帘当着窗外的光,她望着他虚晃的影子, 心里?酸疼。 “你想不?想见他?” 何平安摇了摇头:“还是?不?要见面了, 这对他对我都好。” “为何?” “他若长得像你, 我第一眼就会讨厌他。 顾兰因反手摸着她的脸颊,贴近后,温柔声道:“他和你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那就更不?要见了。我这张脸生的不?好,跟你心尖上的人撞了,我这些年受的苦,多拜你所赐,孩子既然生的像我, 只怕是?跟我一样的命。你若还有?一点良心, 认他当儿子,就善待他。” 顾兰因不?再说话, 修长的手指抓破了她肩头的伤口, 身体大半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方?寸之?间, 他又吻了上来。 “你发什么?癫!” 他堵住女人的嘴,因吻得毫无?章法, 被她咬破了舌, 现如?今唇齿之?间都是?一股血味儿。顾兰因不?肯停住, 再次欺.身,像极了在浔阳的那些日子, 他将她绑.在床.上,肆.意.妄.为, 何平安眼前发黑,几次张嘴要喊出声,都被他堵了回去。 俯身的男人像是?多年不?开.荤,半点不?知轻重,可她生下孩子后,这些年身子愈发不?好,根本吃不?消。 门外,秋银看着天色,见快到傍晚了,顾翰林还没?有?停手,忍不?住敲门提醒。 屋内,顾兰因仍是?死死缠着何平安。 他健壮的脊背躬了下来,咬着唇,忍着快.感,不?断碾压她的临界点,直至让她失态,自己方?才松开。 “我要……” 顾兰因低头贴着她的脸,仔细听她说的话。 “你要什么??” “我要回去。” 顾兰因问:“你能去哪?” 何平安抓着汗湿的头发,一双眼望着墙上的影子,开始发呆。 她能去哪? 现如?今弄成这副模样,陆流莺也会嫌弃她的。 她神色恍惚,半晌,想到了自己的女儿。 听说何平安要见何渔儿,顾兰因将她洗干净后重新捯饬了一番。 妆台上的头面又添新的,何平安对此?毫不?感兴趣,顾兰因替她画眉,她想起?了赵婉娘,不?觉扭过了头,扫到眉尾的那一笔恰好就断了。 顾兰因收回了手,用帕子沾了些茶水,就要替她擦掉,不?想何平安捂住了脸,莫名其妙道:“我要是?把脸毁了,你还会缠着我么??” “你说什么?胡话?” 何平安放下手,指尖抹了一点胭脂,精神开始恍惚。 她抬手擦在铜镜上,喊了一声赵婉娘。 “你是?不?是?早就忘了她?” 多年不?曾听人提起?过她,顾兰因垂下眼帘,被茶水浸润的指尖微微发冷。 “被我说中了?”何平安笑得合不?拢嘴,拍着妆台,最后长长叹了口气。 “我就知道,你是?故意想要欺.负我。” 她说完这句话,伸手抓着匣子里?的钗环,胡乱插在头上。 乌浓浓的发上,不?见一点金器,她素净的脸庞上,布满了倦意。 两人去琼珠院探望小渔儿且按不?表,只说武英侯府。 直至深夜,陆流莺归府,才知道何平安没?有?回来。 只是?深更半夜,难找林氏问话,不?得已,陆流莺又把鸣玉喊回来。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丢呢? 鸣玉将蜜果的事隐下,只将自己那夜被人跟踪的事道出。 陆流莺猜是?顾兰因动的手,夜里?便要去顾家寻人,不?想才要出门,府中后宅忽然吵闹起?来。 “怎么?回事?” 老侯爷梦中惊醒,就听长随在门外禀报道:“二夫人那里?有?个丫鬟吊死了。” “什么?缘故?” “听说是?被四公子玷污了,一时想不?开,这才……” “晦气!”老侯爷一边穿衣裳,一边吩咐道,“把各个门都守死,万不?能让这丑事传出去。” 他穿好衣裳,怒气冲冲就赶向陆流莺的院子。 而林氏早已在喜春院门口候着了,远远地见他过来,便开始抹眼泪低声呜咽:“我可怜的蜜果,自幼跟着我一起?长大,最是?贴心稳妥了,出了这样大的事,竟都不?告诉我,四弟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前脚才娶的媳妇,后脚就来偷他二哥院里?的丫鬟!” 老侯爷对着这个儿媳,一向都是?和颜悦色的,今听到她说偷人的话,忍不?住斥道:“你这是?要闹得人尽皆知?!” “既然四弟敢做,还怕人说?他在家中跟个霸王似的,您宠着他,咱们都得敬着他,可您看看他这干的都是?什么?荒唐事!可怜蜜果,清清白白一个姑娘家,就这样吊死了,现如?今四弟还跑了!爹您还要包庇他吗?” “此?事若查实,我即刻将他驱赶出门,再不?认他这个儿子。你放心!” 林氏假意抹着泪,不?再说话。 院里?扑了个空,老侯爷让自己的亲卫满城去找陆流莺,随后让跟着自己多年的老管家去验尸。哪想到第二日天一早,便有?大理?寺的人上门。 这一下好了,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第三?日上朝,便有?御史弹劾老侯爷教子无?方?,连扒了陆流莺三?条罪状。 祸事接踵而至,闹得整个京城都知道了,陆家不?得不?闭门谢客。 “那个孽障找到没?有??” 老管家这些日子过得甚是?艰难,他叹了口气,见左右无?人,小声道:“四公子大抵是?出城了,这一回闹得满城风雨,定然是?有?人在背后陷害他。我也是?从小看着四公子长大的,他那德性,我是?闭着眼也知道,好端端怎么?可能会去玷污一个女人?” 老侯爷摆摆手,愁得头发又白了许多。 “你当我眼瞎?他那个媳妇也不?见了,听说跟着林氏出了门,就没?回来过。他近来可曾的罪过谁?”老管家为难道:“二夫人那里?,不?是?个省油的灯。” “叔嫂之?间,能有?什么?深仇大恨?” 老侯爷料定这中间有?些曲折,但想不?通究竟是?什么?矛盾,于是?又遣人去查,弄到最后,两眼一黑。 第115章 一百一十五章 老侯爷暂时没有打草惊蛇, 毕竟这?桩丑事捅破了,谁都不好看。 朝中弹劾他的人与日俱增,加上前几年他在立储一事上触了皇上的霉头, 到?了来?年正赶上六年一次的京察,侯府中几个有官位的, 都被都察院跟吏部记了一笔, 职位往下降了一等。 林氏回了趟娘家, 她那个老子倒是做出一副六亲不认的姿态,对着自己的女婿,显得尤为公正。 这一次京察之后,顾兰因因考核优异,留馆任翰林侍读。 在此期间,陆流莺不知所踪,何平安就此被留在了六元巷子。 她大半年不曾看过小渔儿, 这?一次母女相见?, 小渔儿对她,似乎不如?以往那般亲近。 那一日傍晚, 她去见?小渔儿, 病过一场后, 五岁的小女孩瘦的厉害。 何平安摸着她皮包骨头的腕子,心疼得不知说什?么好。 夜里她陪着小渔儿睡觉, 她也不肯抱自己, 何平安问她有没有受委屈, 小渔儿只是哭。 何平安养了她五年,早就把她当成自己的亲生骨肉, 念及伤心处,眼泪跟着往下淌。 “以后娘再带你回药师崖, 好不好?” 黑暗里,小渔儿睁大了眼,却是斩钉截铁道,“不要!” “为什?么?这?里有什?么好的?” “回了药师崖,我?就没有爹了。” “傻子,他在哄你,自始自终,他就没把你当女儿。”何平安摸着她的脑袋,才说完这?句话?,就被拍掉了手,她一时愣住了。 “娘骗人。” 何平安皱眉:“我?怎么会骗你?你还小,不知道他有多坏,现如?今他捧着你,等到?了高处,再把你狠狠摔下来?,到?那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小渔儿捂着耳朵,床上缩成一团。 替身发妻 第91节 何平安摸着她背上凸出的脊骨,心情复杂。 才五岁的小孩,哪有那么多的心思,顾兰因若有心在她跟前演慈父,她一时半会也说不动小渔儿。 这?一夜过去后,何平安早起?想给她做朝食。 琼珠院离厨房有些?路程,何平安才出门,就见?成碧在外抱着女儿等候多时了。 晨雾淡淡,天边才冒一缕霞光,月洞门外,一个清瘦的男人朝她笑了笑,他怀里的小女孩穿着春韭绿的小圆领袍,扎着水红的汗巾子,看起?来?雪团一样?。 五年不见?,何平安才知道,成碧居然有孩子了。 成碧领她去厨房,一边走一边将他们这?里的故事说给何平安听?。小韭一直盯着何平安看,半晌,开口嫩生生道:“太太偏心。” “小韭,怎么说话?呢?”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抱她过来?。 “太太为什?么不要冬郎哥哥?”小韭摸了摸她的脸,替冬郎感到?委屈,“小姐上次把哥哥打跑了,到?现在也没回家,太太快去把哥哥找回来?……唔!” 成碧连忙从她怀里把女儿拖回来?,捂着她的嘴,陪笑道:“小孩子不懂事,小姐跟小少爷时常在一起?玩闹,偶尔会有些?磕碰,到?她眼里竟就成了打架,您可别听?她胡说。小少爷那头啊,是咱们少爷看他偷懒不读书,适才送到?当铺里当学徒的,等过些?日子小少爷学勤了就接回来?。” “这?样?也好,我?初来?乍到?,还未准备好。虽说他是我?生的,可是……” “我?懂我?懂。” 成碧安慰道:“从未见?过,不熟悉也是常理。都怪陆流莺这?狗东西,背地?里耍这?样?的手段。” 听?他说起?陆流莺,何平安笑了一声,扭头问道:“他为何昨夜没来?找我??” 成碧装无辜:“我?如?今是府中的管事,一双眼就只盯着府里的事务,陆流莺那里,我?是一点不知道呀。” “你和顾兰因,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当我?不知道?我?猜他是凶多吉少了。” 何平安望着周遭景物,无奈叹了口气。 “我?如?今身子不大好,也不知道在顾兰因身边能熬多久,哪一日我?要是熬不过去了,小渔儿没有长大,劳你多看顾看顾。你也有个女儿,想必能懂我?的心。” 这?一次成碧没有说话?,他瞧着何平安如?今的模样?,竟想到?了白泷。 “你放心,如?今少爷已经改了脾气,不会好端端的,再折磨你。” 何平安揶揄道:“你怎么知道?你跟他秉烛夜谈?” 成碧嗐了声,嘟囔道:“反正少爷现在是改性了,不然你还能起?这?么早?” 何平安冷笑了声,约莫是记起?了从前的事情,坏了心情,她到?了厨房,一直是冷着脸的。 知道小渔儿爱吃面,何平安下了两碗鸡汤面,一碗给了小韭,一碗端回去。 厨房里丫鬟婆子看成碧给她打下手,先还猜她的身份,等她一走,纷纷跟成碧求证。 小韭看着周围人,一点也不怕生,奶声奶气道:“她是太太。” 成碧捏了捏她的鼻子,笑道:“怎么又抢爹的话??” 小韭哼了声,端着那碗面,就要回去献给白泷。 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成碧让两个丫鬟再路上跟着她。厨房里剩下的丫鬟婆子,叽叽喳喳的,成碧转身笑道:“就是我?女儿说的那样?,太太从老家过来?,一路舟车困乏,昨夜里到?地?方了便睡了过去,家主事先不曾告诉你们,你们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不过我?现在跟你们说清了,等会儿可别乱说。” 顾府里没有女主人,青姨娘走了之后,成碧重新管着后院的一应事务,丫鬟婆子都得听?他的。 现如?今厨房里管事的是府中于?三家的女人,听?他说完话?,当下一拍大腿,朝众人道:“我?刚刚说什?么来?着?那气度,除了太太还能有谁?我?们这?一群瞎了眼的,真是该死,也没帮什?么忙,竟让太太一个人在灶上忙活。改日,咱们可都要去太太跟前赔罪。” 她看着成碧,成碧知道她的心思,不过笑了一笑,颔首道:“你倒是个有眼力的。” 话?休絮烦,只说短短不过一个上午的工夫,到?了吃饭的点,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太太的事。琼珠院外,多有来?打探消息的。 樱草如?今真是扬眉吐气了,朝那看门的婆子道:“这?回太太来?了,你还想出这?琼珠院吗?” “樱草姑娘这?说的是什?么话?,咱们都是小姐院里的人,之前不过是我?吃多了酒说的胡话?而已,您可别放在心上。” 樱草懒得看她,见?到?了吃午膳的时候,便要回屋伺候小姐去了,不想还未进门,就听?到?一声清脆的响动。 白瓷碗碎得稀烂,汤汤水水洒了一地?。 第116章 一百一十六章 屋里的小女孩坐在杌子上, 一双手微微发?颤,不断咽着口水,有些干呕。 何平安看她瘦得快不成?相了, 自己先把地上碎裂的瓷片收拾了。 樱草进来时?,就看见桌旁的小丫头在抹眼?泪, 何平安把她抱在怀里, 冷冰冰地望了过来。 “你们怎么把她养成了这样?” 樱草赶忙解释道:“太太有所不不知, 先前天大热的时?候,小姐贪凉吃了许多冰西瓜,午睡时?又吹了凉风,不慎染了风寒。大夫说?要忌口,只是小姐年岁太小了,一时?有忍不住的时?候……” “大夏天染风寒?谁教你这样做的?!” 樱草见她这般生气,丝毫不近人情, 无奈跪地, 把小渔儿?平日的所作所为都道了出来。 何平安摸着小渔儿?身?上的骨头,拿帕子给她擦了擦嘴, 置若罔闻。 她不信自己好端端一个女儿?, 不过半年多的工夫, 就大变样了。 等樱草走后,小渔儿?小声道:“我刚刚手滑了, 娘亲不生我的气罢?” 何平安摇摇头, 她将?门关上, 脱了女儿?的衣裳,见她瘦骨嶙峋, 半天都说?不出话。 小渔儿?在药师崖从不挑食,现如今吃一碗面都难, 若说?没?有顾兰因在背后捣鬼,她是半点?不信的。 “他若真对你好,还?会眼?睁睁看你弄成?这副模样?” “是我自己不听话……” 她倒了一杯温水给小渔儿?,嗅着空气里的香气,何平安后悔极了。 若是当初成?婚那日就去见她,顾兰因何至于此。 而小渔儿?看着她的眼?,心里亦有几?分后悔,但一想起爹爹之前嘱咐她的话,她便又狠下了心。 一碗面而已?,只要娘能留下来,这辈子还?有的是机会。 午后,院里银杏金黄一片,风来簌簌落下,蝴蝶一般。 何平安给小渔儿?换了身?厚衣裳,母女两人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 何平安将?刚才?的小炉子摆在桐木茶几?上,撤了上头的汤面后,再烤其他东西,周遭仍带着鸡汤的味道。 小渔儿?吃不下太多东西,只能小口喝着牛奶,胃里暖暖的,她靠在何平安怀里,眯起了眼?。 “娘,你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一双手捏着她的小耳朵,小渔儿?身?后的女人没?有回答。 她穿着橘色宝莲纹云绸对襟袄,目光落在风里飘飞的银杏叶上,半晌,似想起什么,她问樱草要了些栗子。 何平安拿着刀,小心翼翼地给栗子开口,日光落在身?上,耳边的几?缕发?丝也?微微泛着些橘光,小渔儿?怔怔地看着她,心下有些自卑。 小丫头狠狠灌了一大口牛奶,随即就有恶心感,只是她咬紧了牙关,这般要吐不吐的样子,真像喝了毒药。 何平安抬眼?见她如此,哭笑不得。 “还?记不记得在药师崖的时?候,入秋了山上栗子熟了,咱们一起捡栗子,存了一箩筐。入冬后天冷了,咱们就缩在屋里,一边烤火一边烤栗子。” “娘记得你最爱吃烤栗子了。” 小渔儿?看着那些栗子,点?点?头,未几?,忽然道:“爹也?喜欢吃栗子。” 何平安笑容僵住。 “他喜欢的是桂花糕饼。” 赵婉娘喜欢的,他都喜欢,原先她装赵婉娘时?,还?吃了好多。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是否变了,何平安也?不知道。 一旁水煮沸之后,何平安又投下几?颗红枣。小渔儿?吃不下东西,却总是喜欢闻香,母女两人坐在窗边晒太阳。 京城的秋,跟比药师崖比,差远了。 顾兰因回来时?,就见靠窗的女人歪着头,在打瞌睡,她怀里的小丫头望着案几?上烤的果子,不断舔唇,两眼?冒光,显然是饿到了。 他将?自己臂弯里揽着的小童放下。 冬郎站在顾兰因腿边,一双眼?瞧着炉上冒出的热气,像是在发?呆。 而那一头小渔儿?看见他们,立马把何平安摇醒。 “爹回来了!” 秋风萧萧,隔着窗户,树叶几?乎落了大半,日头烘晒之后,风里都是干枯的草木气息。 何平安猛然惊醒,却又像是陷入一个梦里。 小渔儿?兴高采烈,跳出窗,正好落入顾兰因的怀抱。 看着他们父慈子孝,何平安如惊弓之鸟,抬手就要把女儿?抢回来。 顾兰因抬眼?笑了笑,退了几?步,却是将?自己身?后一个小童推出来。 穿着粗布衣裳的小童一双乌漆漆的眼?,阴气沉沉的,四目相对,何平安看着那张脸,不知为何,心沉到了谷底。 她小时?候,不正是这样么。 见何平安迟迟没?有动作,冬郎扭过头就跑。 何平安倒也?没?有追过去,她望着他消失的背影,迟疑道: “他是……” “明知故问。” 顾兰因抱着小渔儿?转了一圈,将?她交给山明带去别的地方玩。 琼珠院里的丫鬟见他进门了,恭恭敬敬,低头不敢多说?话。 他穿着雪青道袍,坐到榻上,抬手倒茶,看起来几?分许闲情雅致。 天将?近傍晚,日头晒在身?上,风又大,没?有一点?暖意。 顾兰因声音缓缓,带着一丝调笑的意味:“见了自己的亲儿?子,怎么也?跟哑巴似的。” 替身发妻 第92节 “我又不曾养过他,你贸然将?他带来,我能说?什么。”何平安起身?离他远远的,不想顾兰因抬手将?她拦住。 “我听成?碧说?,你今早上跟他打听陆流莺的事,其实你可以直接来问我。” 何平安袖手立在一旁,大抵是知道他下面的话,不觉冷笑了一声:“要我求你你再说??” 顾兰因摇了摇头,沉吟半晌,他温柔声道:“冬郎也?是你儿?子,你若是能把他带在身?边,等他喊你娘了,我就告诉你。” “你有这样好心?” 顾兰因望着她的眼?,微微一笑:“我对自己的儿?子,能有什么坏心。” 何平安沉默不语。 若是带着冬郎,她日后定然是走不了了。 何平安低头想了半天,手边的杯盏被顾兰因满上,嗅到一股冲鼻的酒香,她不觉皱起眉头。 “我不喝,拿走。”她说?着推开杯盏,只是动作太用力?,一下就推翻了。 案几?上霎时?间铺满了酒液。 闻着骤然漫开的酒香,顾兰因倾身?,见她别开脸,冷漠相待,他笑了笑,手指撩开了她鬓角的碎发?,而后贴着耳朵,轻声道:“听说?你喜欢喝酒,冬郎特?意跟当铺里的先生领了月钱,跟我回来的路上,他买了这壶酒。” “你说?什么?” 何平安愣住,她听到窗外有响动,心头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探头去看,却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已?经猫着腰,躲到了拐角后面。 第117章 一百一十七章 何平安认出那个背影, 此刻恍然大?悟。 她心神不宁,朝外张望着?,可哪里还有冬郎的影子。 空气里酒香愈发浓郁, 她缓缓扭过头,但见昏黄的酒液, 汩汩落入杯盏之中。 顾兰因正笑盈盈地看着?她, 清俊的眉眼间似染了些许醉意。 他将满杯的茶盏送到何平安嘴边, 温声道:“我喂你?” 草木零落,天近晚秋,傍晚寒意渐上墙头。 一杯酒下肚,她喉咙如火烧一般,心愈发煎熬。 身旁的年轻男人又递来一杯,见她抵死不肯再饮,笑了笑。 “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何平安面无表情看着?他, 伸手就要夺杯, 偏他抬起了手臂,轻轻扫了她一眼。 正房里, 哗啦啦桌案似翻了, 外头的丫鬟听着?声音却不敢进去。 那一壶酒都?被他哺了过去, 唇.舌勾.缠之际,顾兰因掐着?女人的腰.身, 撕开了她的领口, 雪白的皮肤暴露在空气?里, 唯一的败笔就是肩头结痂的伤口。 “我最喜欢你喝醉的样子了。” 他抬起头,眉眼是湿的, 说话声是软的,袍子上沾了酒水, 被体温烘出?一丝醉人的暖意。 何平安脸颊发烫,勉强睁开眼,未几,脚下一空。 顾兰因打横抱起何平安从琼珠院离开。 这会?儿日头已经不如日午那般好,秋风卷来,何平安肩上发冷,瑟瑟发抖。 顾兰因垂着?眼帘,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将她抱紧,察觉到怀里的女人身体僵硬,他低下头吻着?她的耳.根。 灼.热的呼吸落在耳.后最.敏.感的地方,何平安咬着?唇,目光逡巡,恍惚间回到浔阳,光天化日之下,被他剥掉了廉耻。 这还是在外面。 天光云影,秋色朦胧。 顾兰因将人带回居所,一路都?没有任何丫鬟出?现,到了卧房,他才把?何平安放下。 腿脚发软的女人醉眼迷离,卧在床上, 她昨夜在琼珠院睡了一夜,这会?儿再回到顾兰因的卧房,便见他解了衣裳,一双黑漆漆的眼盯着?自己。 “你原先?醉的时候,在床上喊我姜茶,今儿出?了浔阳,是不是要在床上喊我陆流莺了?” “你住嘴!” 顾兰因笑了笑:“还不许说?” 何平安望着?他不急不缓的动作,只?觉得自己像是被他盯中的猎物,逃无可逃。 …… 下半夜,京城落了一场雨,雨珠敲着?青瓦,叮叮咚咚,天地间,唯有雨声。 这一场雨下至天明,等到何平安再睁开眼,枕边已空空荡荡。 顾兰因去了翰林院,蟾光楼里,丫鬟听到内室有声响,悄然打起帘栊,进屋伺候。 何平安望着?起波纹的水青纱帐,思绪杂乱,如这雨声一般,找不到丝毫头绪。 难道今后真要把?冬郎带在身边吗? 她撑着?头,想了半天,先?起身去看女儿。 小渔儿生病之后,就一直在文先?生那里告假。何平安早间给她熬粥吃,小渔儿黏着?何平安,吃了几口,就见门外来了个小丫头,定睛看去,正是成碧家?的小韭。 小韭人小小的,进了门却知道先?问安,极有礼貌。 她东张西望,见何平安只?抱着?小渔儿一个,四周都?没有冬郎的影子,便好奇道:“冬郎哥哥也是太太的儿子,为?什么他不在太太跟前?” 小渔儿捧着?碗:“天还没亮呢,他就去文先?生那里读书了。” 小韭有些怕小渔儿,离她远远的,就坐在门边的小杌子上,因为?个子矮,还是丫鬟把?她抱上去的,她一双脚悬着?,露出?一对虎头鞋。 “你娘呢?”何平安走到小韭身边,将热粥递给她,跟她说话。 小韭扭头看着?屋檐下的雨珠,忽然低头不语。 何平安从樱草嘴里得知她是白泷的女儿,便等着?小渔儿吃完了粥,撑伞送她回去。 雨幕里,小韭跟何平安夸赞着?脚上的虎头鞋。 “这都?是我娘亲手绣的。我娘心灵手巧,给我做了好多鞋,外头都?买不到。” 小渔儿趴在何平安背上,不甘示弱:“我头上的发箍都?是我爹送我的,比你的虎头鞋值钱多了,外头也难买到。” 小韭没了声,何平安见她把?脚缩到裙子里,有些难为?情,便让小渔儿少说两句。 小渔儿抱着?娘亲的脖子,闷声也不说话了。 她跟冬郎不对付,小韭又是冬郎的跟屁虫,她两个人都?讨厌,这会?儿见何平安左手抱着?她,右手打着?伞,心里很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到了成碧的院子,何平安放下身前身后两个小丫头,捶了捶腰。 小渔儿把?小韭挤开,白泷听到院里小丫鬟禀报,忙迎出?来。 五年不见,对着?熟悉的眉眼,听着?何平安熟悉的声音,她笑出?了声。 “居然真是你。” 屋檐下的女人穿着?海蓝色的宁绸圆领短袄,鹅黄插银宽襴挑绣裙子,身上似带着?些病气?,雪白的脸上,唇瓣没有多少血色,风里像个将熄的美人灯,跟白泷印象里的何平安差远了。 “难为?少奶奶了,把?我这个讨债鬼带了回来。” 白泷弯腰拍了拍小韭裙上的褶子,见了小渔儿,露出?笑脸,福身道:“小姐今儿是稀客,等会?我让小兰去外头喊一桌席面来,你跟你娘,可千万要赏我这个脸呀。” 小渔儿唔了声,丫鬟们带着?两个小孩去另一个屋里玩。 何平安则跟白泷进了她的厢房,见这屋里太过干净,又想到白泷的性子,便猜到她这些年过得愈发不如从前了。 “五年多了,少奶奶可算回来了。”白泷坐在一旁椅子上,掰着?手指,数着?数着?,意味深长道,“现如今你回来了,可得管管你那个女儿。” 何平安今日来,正是为?了打听自己不在的这大?半年里,小渔儿的情况。 见她询问起自己,白泷笑了笑,慢悠悠伸出?三根手指。 “什么意思?” “给我三十两,我就告诉你,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少爷是怎么养她的。” 何平安哪里还有钱,因为?无论是陆流莺还是顾兰因,都?怕她有了钱就跑,所以她现在是身无分文。 何平安拔下头上的簪子递过去,谁知白泷摇了摇头。 “我要真金白银。” 何平安:“你跟成碧,各过各的?” 白泷顿时黑了脸:“别跟我提他!” 何平安笑了笑:“好好好,我不说。” 她起身就要走,白泷见状,心里有些着?急,但按耐住了,就等着?何平安回头,不想她撑伞走入雨幕之中,一连三天都?没过来,可把?她急死了。 没有办法,她之后趁着?顾兰因不在家?,自己上门去了。 蟾光楼外没有什么丫鬟,只?有成碧,跟条狗似的在外看着?。 见自己白泷来了,他不悦道: “你来凑什么热闹?” 第118章 一百一十八章 “少爷不在, 我怎么不能来了?” 成碧嘻嘻笑道:“你来准没安好心,要是想献殷勤,我头天告诉你时, 你巴巴地就来了。说罢,你今儿想做什么?” 夫妻三载, 白泷见他这?样, 冷笑?了一声, 啐道:“我说一大早你怎么就没了踪影,敢情是在这?里给人当看门狗呢。” 成碧眯眼笑?了笑?,懒得跟她?废话,拦在她跟前道:“你要是不说真话,可?别想进去。” 白泷盯着他,绕了半天,就是不能绕开他, 忍不住恼道:“滚啊!” 替身发妻 第93节 她?声音这?么大, 何平安在屋里就听见了。 蟾光楼上,穿着朱红褙子的女人朝下看来, 就见成碧死死捂着白泷的嘴, 将她?拖了出?去。 “嚷嚷什么呢?你今儿不说真话, 就回去。” 白泷跌坐在地上,趁他松手, 一口咬住他的虎口。成碧皱着眉, 不解道:“你今儿吃错药了?” “我要见何平安!” “见她??你如今这?般光景, 都是拜她?所赐,你难不成心里还想谢她??” 白泷沉了脸, 一想到能从何平安那?里弄点银子出?来,她?今日说什么都要进蟾光楼。 而成碧看她?这?样子, 问道:“你想把小渔儿的事告诉她??” 白泷不语。 成碧猜出?她?的心思,嘲笑?道:“你现在是无利不起早。要是想从她?那?里讨些银子,还是趁早歇了这?心思罢。” 他甩了甩手,将白泷从地上拉起来,将她?身上的草叶拍干净。 “你缺多少银子?” “要你管?!” 成碧把自己袖子的钱袋掏出?来:“给你,缺什么自己去买,现在天冷了,给自己裁几套衣裳罢。” 白泷望着他那?个钱袋,心里很不是滋味。 成碧:“怎么,自己的钱袋子,还嫌脏啊?” 原来那?钱袋子最早是白泷送的,十几年过去,被他缝缝补补,看着丑兮兮的。这?会儿装了不少碎银子,白泷接到手里,只觉得沉甸甸的。 成碧看着她?离去,转身回去。 而蟾光楼那?边,何平安没等来白泷,就知道成碧把她?堵回去了。 她?坐在楼上,望着楼外风景。 京城没有徽州那?般潮湿,楼上住着,只是风景看着更为?开阔些而已。 顾兰因?在六元巷子买下了前朝一个盐商的宅子,前后占了半条巷子,重?新修整过后,园子秀丽典雅,因?种了许多竹子,便是入了秋,放眼看去,也是青翠葱茏。 这?会儿刮秋风,何平安不曾久坐。 将近日午的时候,她?去灶房做午膳。 说起来这?些都不必她?来动手,可?想到小渔儿如今的样子,她?就是不放心。 做完了小渔儿最爱吃的清蒸鱼,何平安扭头问厨娘:“冬郎平日喜欢吃什么?” 于三家的女人想了想,堆笑?道:“小少爷跟咱们小姐是一个口味。” 何平安瞧着灶头热着的菜,将袖子撸起,烧了几碗家乡菜出?来。 她?那?年在马衙生下冬郎之后,就被鸣玉换走了,听说这?些年他一直生活在马衙,不知道自己做的这?几碗家乡菜是否合他胃口。 到了小渔儿下学的时候,何平安在文先生的院子外接她?。 小渔儿身体虚弱,还是冬郎搀扶着她?出?来的,见门口是娘亲,她?甩了冬郎就扑过去。闲哥儿在后头看着,踱到冬郎身边,哼笑?道:“你看她?,分明就是装的。” 冬郎嘴角翘了一下,抬眼看着何平安。 院外的女人穿着朱红褙子,青莲色交领袄子,小渔儿一扑,她?就张开手稳稳地接住了她?,暮秋天气,他似乎嗅到了一股浅浅的桂花香。 闲哥儿小声道:“你娘跟你长得好像呀。” 冬郎哼了一声,见何平安朝他招手了,他这?才?抱着自己的几本书走过去。 午间母子三人在一起吃饭,小渔儿见何平安给冬郎做了三个菜,嘀咕道:“娘偏心。” “哪里偏心了?这?鱼不是你爱吃的吗?”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解释道:“我才?见你哥哥,不知他的口味,想到他自小在马衙长大,跟娘一样,就做了这?几个菜,也不知他喜不喜欢,若是不对胃口,做再多有什么用。” 而冬郎听了,立马小声道:“我都喜欢。” 小渔儿偷偷翻了个白眼,拣那?几个菜吃了两三口,末了,吐了吐舌头,怪道:“你不是最喜欢吃清淡的吗?我娘做的菜,好像不合你口味。” 何平安啧了声,拿帕子给她?擦嘴,反手给冬郎倒了盏清茶。 “你也不跟我说,下次娘少放些油盐。” 冬郎点点头,乖巧极了。 后头何平安问一句,他就答一句。只是这?都两天了,他从不喊娘。 午后,何平安等他吃完饭,给他量尺寸裁冬衣。 可?冬郎看着像浑身不自在一样,何平安记下尺寸,问道:“你喜欢什么颜色?” 冬郎想了想,指了指她?身上的青莲色。 何平安笑?了笑?:“你怎么跟小渔儿一样,正好,我明儿再去找一匹一样的来。你们是兄妹,穿一样的也好。” 冬郎听到这?里,抬眼看着她?身后的那?个丑丫头,见小渔儿不高兴,他便趁着何平安转身,偷偷见笑?了一下。 秋去冬来,时光飞快,兄妹两人的明争暗斗且按不表,只说京城落雪的那?日,天阴得厉害,傍晚,顾府门前停了两辆马车。 山明一早就等着了,马车里下来几个人,都是老面孔。只是多年不见,一时有些陌生。 六尺是头一个跳下来的,后头依次是七尺跟八尺,她?们从老家过来,冻得瑟瑟发抖。另一辆马车里,下来的则是九尺跟她?的女儿雪娘。 顾兰因?把人都接了过来,山明引着她?们从侧门进去。九娘怀里的雪娘望着左右,哇了一声,惊喜道:“哥哥就住在这?里?” 九娘让她?少说些话,而后向山明打?听道:“我那?个女儿在少奶奶身边,少奶奶可?曾知道她?的身世?” 山明:“这?还用说?不然少爷会把你们娘俩接来?” “少爷接咱们来是为?了……”九娘不解道。 “你是小少爷的养母,小姐的生母,接你来,自然是为?少奶奶分忧的。今年入冬后,咱们少奶奶身子就不大好了,照顾起来有些精力不济,前天还病倒了。可?巧你们今儿就到了。等会儿见过少爷少奶奶,你就去琼珠院,照顾亲生女儿。” 而六尺她?有好些年不见少奶奶了,听罢,皱眉道: “那?我们呢?” “你们三个人去蟾光楼,照顾少奶奶跟小少爷。” 第119章 一百一十九章 六尺听罢, 松了口?气。 她可不想再跟九尺一块共事了。也不知道她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竟变得处处斤斤计较。这要是以后待久了,她指定得疯。 山明把几个人带到垂花门前, 有个嬷嬷正等着她们。 山明道:“今日天晚,你们也赶了这么?久的路, 早些休息, 等明儿再去拜见少奶奶。” 六尺几人被带到蟾光楼后的厢房里, 九尺跟她女儿,则被嬷嬷送到了琼珠院。 天黑后,顾兰因下值回来?。 成碧在他书房等候已久,将那几把尺子的动静一一禀报给他。 “六尺还是个没心没肺的,像是八百年没吃过饱饭,一挨床就呼呼大睡。七尺跟八尺吃过饭后,就在屋里做针线。琼珠院那头?……” 成碧嘿嘿笑了两声:“小姐是吓到了, 冒雪跑回了少奶奶那头?, 今夜估计是不会回去?了。九尺跟她那个女儿,就住在小少爷之前睡得厢房里。那个叫雪娘的小女孩, 跟小姐是一模一样?, 性子也有些相像。到了地方, 竟半点不认生?。” 顾兰因笑了笑,一双眼眸映着烛火, 不知在想什么?。 他鬓角被雪水打湿了, 这会儿尚未脱去?官服, 只懒散地歪在交椅上,一手支着头?, 一手翻看着案上摆着的书籍。 顾兰因有两张书案,如?今这张案上, 书籍摆放的极为散乱,何平安那本破书被压在最下头?,这会儿上头?都是朱笔留下的痕迹,每一页翻去?,都是红彤彤的。 成碧瞄了一眼,问道:“这书还要还给少奶奶吗?” 顾兰因抽了出来?,往他怀里一砸。 “她病了在床上躺着,闲着也是闲着,让莺哥还给她。” 成碧欸了声,正要离开?,顾兰因将厨房送来?的食盒推给他。 那食盒里装着一大碟肥肥的水晶鹅,一大碟春不老蒸乳饼,一大盘新蒸鲜鲥鱼,一大碗炖烂的山药鸽子雏儿,另还有六小碟细巧果?菜。 成碧拎着沉甸甸的食盒,从廊下走出去?,到了蟾光楼,就见里头?闹得不可开?交。 丫鬟莺哥拉扯着两个小祖宗,嘴里说?着不要打了,但两个猴一样?的小孩,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又从明间滚到楼梯下头?,衣裳都快扯破了,谁也不肯先松手。 从外进来?的男人连忙放下食盒,先把小少爷提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 小渔儿哇地一声就哭了,成碧看着她脏兮兮的小脸,想到自己的女儿,便也把她抱了起来?,耐心问道:“你跟哥哥闹了矛盾?” 小渔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她把自己的衣裳扯给成碧看,见上头?有好大一团墨。 冬郎见状,冷笑了一声,把自己的也扯给成碧看,原来?袖口?那里,破了个好大的口?子。 “哭什么?哭,你那衣裳洗洗就干净了。” 小渔儿红着眼:“这是新的,我刚穿一天,你就给我弄脏了!” 冬郎脱了自己身上那件,丢给她:“矫情!” 成碧叹了口?气,摸了摸两个人的脑袋,嘘了一声,而后小声道:“少奶奶都病了,别扰了她。这衣裳,我拿回去?,让小韭她娘补补,她原先给少爷缝补衣裳,手艺是没得说?的。保准补完了,就跟新的一样?。” 只是两个小孩闹得太厉害,他话说?完不久,楼上便有了动静。 “莺哥,怎么?回事?” 那楼梯上传来?脚步声,莺哥听到叫唤,忙上去?扶着她,免得她头?晕踩空了。 成碧抬眼看去?,未几,便瞧见了何平安的影子。 她从楼上下来?,穿着翡翠色的氅衣,头?发草草捋过,用一根扁头?簪子绾在脑后,唇色极淡,瞧着精气神很差。 成碧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何平安跟他道了声谢,问起刚才发生?的事。 听说?两个人又打架了,何平安也有些头?疼。 替身发妻 第94节 这大半年工夫过去?,小渔儿不像从前那般安静。她但凡训斥几句,小渔儿就要哭着说?自己偏心。 何平安伸手摸了摸冬郎的体温,让丫鬟给他找件冬衣来?,看着小渔儿哭哭啼啼的样?子,她揉了揉太阳穴,无奈道:“衣裳脏了可以洗,破了也可以补,实在不行,娘再给你们做新的,何必要打起来??” 冬郎吃着蒸乳饼,一声不吭,乌沉沉的眼就盯着对面的黄毛丫头?。小渔儿扑在何平安怀里,也不说?话。 哪里是一件衣裳那么?简单。 娘亲原先只有她一个,什么?都紧着她,现在多?了个冬郎,什么?都要分她的。 小渔儿有些想念在药师崖的日子,不过她又舍不得爹爹。 饭桌上,何平安给她夹菜,小渔儿却说?什么?都不吃,赌气似的,而冬郎看在眼里,吃得更欢,心想就让她饿死好了。 何平安望着左右两个小祖宗,哄不过来?,头?晕得厉害。 没人跟她说?九尺来?的消息,入夜后,顾兰因回了蟾光楼,见床上躺着个黄毛丫头?,等她睡熟了,便让莺哥抱走。 何平安吃过药后,睡得沉,梦中似有所察觉,伸手将孩子抓住。顾兰因见状,便把楼上住着的冬郎抱了下来?,塞到她怀里。 等到第二日天明,她尚在睡梦中,便被小渔儿一阵哭声吵醒。 穿着桃红小袄的丫头?扑倒她身上,死死抱着她不松手,嘴里还道:“娘要冬郎不要我了,要把我赶走!” 何平安迷迷糊糊中睁开?眼,便瞧见小渔儿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好不可怜,她拍了拍脑袋,身子有些虚弱,一时竟还爬不起来?,这时候身侧被褥里探出一个小脑袋,她扭头?看去?,见是冬郎,吓了一跳。 她望着两个小孩,微微蹙起了眉头?。 透亮的窗纸外,雪落纷纷。 晨早安静极了,烧了一夜的炭火,那边的窗户开?了缝,一只手探出窗,接了几片鹅毛雪。 听着内室的动静,顾兰因穿着雪白狐裘,不紧不慢推开?了朱红的槅子。 床上的小童闻声看了过来?,顾兰因装作关切的模样?,趋步到了何平安身边,见小渔儿委屈巴巴地朝自己伸手,他便顺势把她抱到了怀里。 “怎么?回事?” “我昨儿好好的在娘亲身边睡着,结果?早上一睁眼,就回了琼珠院。那院子里,有个小女孩跟我长得一模一样?!还有个……还有个丫鬟,说?是我娘亲……她才不是我娘亲呢!” 何平安震惊地看着顾兰因,伸手抓过去?。 不想他退后几步,抬眼淡声道:“是九尺。” “爹娘听说?你回来?了,便把老家那些丫鬟都送了过来?。九尺她是小渔儿的亲娘,昨儿到了咱们这里,便去?了琼珠院。” “你早就知道了,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还以为昨日小渔儿看见她们母女两个会告诉你,原来?你还不知道。也罢,现在告诉你也不迟。” 顾兰因缓声道:“你如?今病了,养两个孩子也顾不过来?,九尺是小渔儿的亲娘,待她自然会尽心尽力。在你病好之前,就先让九尺先带着她。” 第120章 一百二十章 “不?行!” 何平安起身就要把女儿抱回来, 奈何?头重脚轻的?,还未走近,孩子就被带出去了。 门死死关着, 怎么也推不?开,她跪在地上, 竟有些喘不过气来。 冬郎光着脚跑顾来, 本想?扶她, 奈何?力气有限。 他用?小手摸了摸何平安的额头,见烫得厉害,跟着一起拍门。 顾兰因像是不?曾听见。 他冒雪带着小渔儿回?了琼珠院。 路上,小渔儿哭哭啼啼,抹着眼泪道:“娘亲回?来了,为什么要把我送走?” “你娘病着呢,我怕她把病气传染给了你。” “我不?怕!” “你是小孩子, 不?知?道这病的?厉害。爹也是为了你好。”顾兰因捏着她细细的?腕子骨, 哄道,“瞧瞧你这身子骨, 如今能折腾几时?你要是染了病, 病出好歹来, 叫我去哪儿哭?” 小渔儿抱着他的?脖子,不?满道: “为什么不?把冬郎也带走?!” “冬郎就是头倔驴, 不?听话又爱打架, 病死了左不?过一副棺材埋了他, 他怎么能跟你比。”顾兰因摸着她的?脑袋,用?袖子给她擦泪, 耐心道,“你比他先来我身边, 爹对你自是要比他用?心些。你乖乖的?,等你娘病好了,你就搬过来。” 小渔儿伏在他肩头,一想?到琼珠院里见到的?那一对母女,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顾兰因笑了笑,带她走进琼珠院。 九尺恭候已久。 明间的?女人穿着簇新衣裳,陈三郎死后,她像是一下子老了十岁,这会?儿牵着女儿雪娘,见他进门了,扑通一声?就先跪下。 “九尺拜见少爷,蒙少爷大恩,咱们娘仨还有相见之日。” 雪娘有样学样,也跟着道:“拜见少爷。” 顾兰因把小渔儿放下,蹲在她身旁,指着九尺道:“你昨儿是不?是见过她了?” 小渔儿皱眉道:“没?有。” 顾兰因招手让雪娘过来,他比了比两个小丫头的?身高,见小渔儿拉了个脸,他笑道:“以后要好好吃饭了,瞧瞧,雪娘在外过得甚是艰难,但还是比你胖这么多。你若是能跟她一样,我也就放心了。” 小渔儿看?着雪娘那张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长得跟娘一点不?像,原先府里就有传言,说她是抱错的?孩子。 她不?肯信,后来冬郎出现了。 小渔儿讨厌他那张脸,现在又冒出个什么雪娘,她恨不?能把他们的?脸撕烂。 明间里,炭火烧得太旺,屋里暖烘烘的?。 穿着桃红短袄的?小丫头退后几步,她抱着顾兰因的?腿,看?着她们,一脸的?敌意。 “她们娘俩以后就住在这里吗?” 顾兰因起身将窗户打开,将九尺的?身份以及雪娘的?身份,一一向她道来。 九尺等他说罢,便朝小渔儿张开手。 相貌平庸的?女人这会?儿已红了眼,她满脸的?愧疚。 “娘也不?是有意要抛弃你,都怪那个姓陆的?。娘才生下你跟妹妹不?久,他们就破门而入,将你抢走了。这么些年,我跟你爹一直都在找你……” “你不?是我娘!我没?有妹妹!”小渔儿捂住耳朵,直往顾兰因身后躲。 她咬着牙,脸蛋通红,额头上都是汗。 “好好好,她不?是你娘,你也没?有妹妹。”顾兰因拍了拍她的?背,安抚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娘这会?儿病了,琼珠院里,我怕别的?丫鬟嬷嬷照顾你不?尽心,适才把她找来。你乖乖地吃饭、读书,过些日子等你娘病好了,我就把她们送走,如何??” 九尺抬眼看?着小渔儿,就见她那个女儿猛地点头,而后瞪着她,像是在怨她。 九尺猜到她不?愿意认自己,但仍有些难过。 等顾兰因走了,她脸上挂着笑,慢慢朝她走近,妄图跟她拉近距离,奈何?小渔儿抬腿就跑,到了内室,把门砰地一声?关上。 雪娘听着那刺耳的?响声?,无?措地看?着九尺,她小声?道:“姐姐她是不?是讨厌我们?” 九尺摇摇头。 她想?到少爷的?嘱咐,便先带着雪娘在琼珠院里照顾小渔儿的?日常起居生活。 但不?过两日,府中?人就都知?道了她们的?身份,这一下,小渔儿假小姐的?身份做实了,下人们背地里议论纷纷,被小渔儿撞见过几次。 往先顾兰因宠着她,府里人谁见着她不?是恭恭敬敬的?,但现在不?一样了。 丫鬟婆子该说的?继续说,像是不?曾见过她一样。 小渔儿气红了眼,跑到蟾光楼,还没?进门就被拦住了。 莺哥道:“太太病重,要静养,小姐还是先回?去罢。” “我娘病了,我看?看?她也不?行吗?” 莺哥叹气道:“大夫说太太这病要静养,不?能动?气,小姐你这样子一看?就是受了委屈,到时候太太见了,只怕……。” 莺哥欲言又止,见小渔儿嗒嗒地掉眼泪,她哄道:“您先忍忍,等太太病好了,再过来好不?好?太太一直挂念着你,以后你们母女见面的?机会?还多着呢,不?急这一会?儿。” 小渔儿望着屋檐下飘的?大雪,扭头去书房找顾兰因。但路上地滑,她扑通一声?摔倒了,不?凑巧,就将脚踝崴到了。 小渔儿一瘸一拐到了书房,哪知?道这会?儿顾兰因不?在,书房门紧锁,她望了眼周围,心里难过极了。 樱草今日不?在她身边,小渔儿撑着一把摔破的?伞,走到天黑才回?到琼珠院。 远远地,她就听到雪娘咯咯的?笑声?,窗纸上映着母女两人的?影子,小渔儿看?了许久,最后抹了抹泪,冷着脸进了正房。 樱草把她不?穿的?衣裳都拣了出来,因为雪娘跟她身型相仿,便都送给了雪娘。 雪娘从?小到大从?没?穿过这么好的?衣裳,甚是爱惜,小渔儿初时倒也是无?所?谓的?,直到有丫鬟把她们两人错认了,她这才改了态度,拿剪子把那些衣裳全部剪了。 “以后你不?许碰我的?东西,离我远远的?,我在的?地方,你不?许出现。” 雪娘胖乎乎的?,站在她跟前,想?了半天,不?解道:“为什么呀?” 小渔儿瘦竹竿一样,狠狠瞪了她一眼:“哪有这么多为什么?我讨厌你!” “我们是姐妹呀。” “谁跟你是姐妹?” 小渔儿用?力推她,奈何?没?那个力气,自己反倒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雪娘笑嘻嘻道:“诶呦呦,豆芽菜还会?欺负人嘞。” 小渔儿气不?打一出来,扑过去就想?打她,可雪娘往她身上一压,她立马就动?弹不?了。 琼珠院里,九尺已经听到了动?静,赶来时就看?到雪娘呜哇大哭,一边哭一边用?力压着她,骂她摆小姐的?谱子欺负自己。 小渔儿怒不?可遏,可又无?能为力。 她每日都往蟾光楼跑,但无?一例外都吃了闭门羹。 殊不?知?蟾光楼已是人去楼空了。 替身发妻 第95节 第121章 一百二十一章 京畿的一个庄子里, 天蒙蒙亮时,便有一个小童出?门去,他身后跟着个敦实的汉子。 正是?冬郎跟沉秋。 沉秋大?清早送小少爷去村里学塾上课, 府里文先生那头,顾兰因早已打过了招呼。 说是?染病要静养, 实则是?跟少奶奶一起搬了出?来, 现如今母子就住在这罗家村的庄子上。 何平安近来身子不好, 早间看着冬郎走后,她?把黄历翻了出?来。 眼见又?是?一年要过去,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顾兰因趁着她?病,把她?挪到这里,因身子太虚,也走不了远路,到了庄子, 她?已经有一个月不曾见过小渔儿了。 何平安捂着嘴, 咳了几声,声音哑得厉害, 外头丫鬟打起帘栊, 她?原以为是?六尺端药来了, 伸手去接,不想腕子被握住。 男人的手带着一点?热意, 周身是?淡淡的篱落香。 他穿着素白茧绸直裰, 外头的氅衣上缀着墨色的狐狸毛领子, 看着她?时,隔了半天, 才露出?笑。 顾兰因此?刻赶来,想必是?天没?亮时就?从六元巷子出?来了。 他一向?勤, 这一个月间,隔三差五就?会来看何平安,有时留宿,有时又?会星夜赶回去。何平安看着都累,可顾兰因却乐此?不疲。 “冬郎昨日?喊你了吗?” 何平安抽回手,笑着摇了摇头:“我要他喊我娘做什么?他自小就?跟我分开了,一口奶也没?有喝上,我还要谢谢九尺呢,只是?不凑巧,她?分明就?在眼皮子底下,我却不能跟她?说话?。” “你在怨我?” 顾兰因拂落肩头的碎雪,屋里烧炭之后,温暖如春,他坐在何平安身边,递给她?一个锦匣。 何平安掂了掂重?量,打开后失望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一套足金打的头面。 “不喜欢?” 何平安拣着里头的金灯笼坠子,抬眼道:“我嫌俗气。” 当年他送过自己很多的衣饰,后来在浔阳的那座酒楼里,撞见他喝醉的样子,何平安才知道,那些?原都是?用来哄赵婉娘开心的。 只是?赵婉娘命薄,便宜了她?。 “这些?东西,当也当不掉,戴着又?沉,搁在跟前还碍眼。我看过了年,你不如……”何平安想起了什么,把锦匣塞回他手上,微微笑道,“再到江边,送给你的心上人罢。” 顾兰因看着她?的脸,拂袖后喊了她?一声。 “何平安。” “咳咳——咳。” 她?扭过头,捂着嘴,声音哑得厉害:“喊我做什么?” 顾兰因转身端来药,温声道:“该吃药了。” 良药苦口,他手里那碗,尚未递到跟前,闻着味道,何平安便有些?作呕。 她?这辈子最怕苦药,从前穷,吃不起什么药,硬熬过去,现如今吃得起药,每每却跟受刑一样。 顾兰因见她?不肯靠近,笑了一声,捏着汤匙,搅动着黑漆漆的药汁,将滚烫的热气吹去,缓声道:“你不吃药,要是?病死了,可怜你那个女儿,才五岁,翻过年也才六岁,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 “你说什么晦气话?,药放下,我自己会吃。” “我在你就?不吃?” 何平安嗯了一声。 顾兰因笑道:“怕我下毒?” 他自己先尝了一口,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似乎不知道什么是?苦,见她?瞧着自己,顾兰因将另一小碟子的徽州琥珀蜜枣递给她?。 这像极了何平安十六岁那年正月,在顾家摔断了腿,他骗她?吃药的那次。 当时他刻薄极了。 现如今旧景重?现,何平安说什么也不愿意当着他的面喝药。 顾兰因见状,放下了药,竟真?就?出?去了。 天色大?亮,丫鬟们从厨房端来朝食,鱼贯而入,明间安安静静的,内室那里,却咳嗽声不断。 顾兰因坐在春案前,不知等了多久,何平安终于舍得出?来。 她?换了身衣裳,方才喝药似乎是?吐了,这会儿穿着宝蓝圆领袄子,领口一圈白狐绒,衬得下巴尖尖的,看着愈发病弱。 见她?转身就?想走,顾兰因问道:“你不想见你女儿了?” “若真?想让我见她?,早就?该带她?来了。” 何平安皱着眉,唇齿之间,苦涩感?仍在,她?强忍住胃里的恶心,冷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就?算她?此?刻不在我身边,冬郎也远比不上她?。若冬郎不是?我生的,我此?刻是?看也不想看他。” 顾兰因:“我倒没?看出?来,你竟这么心狠。” “强扭的瓜不甜,冬郎从不喊我娘,在他心里,我也远比不上他的养母。如今九尺已经到了京城,为何不让他们相见?” 顾兰因缓缓站起身,像是?听了个笑话?。 “是?九尺太贪了,爹本想着她?一个带孩子的寡妇,容易受人欺负,便给她?一千两让她?在歙县落根,日?后离得近也好照应她?。谁知道,一听说你那三把尺子要上京,她?连夜就?从城里回了村,带着孩子跪在我爹面前,说什么也要跟着一起。”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兰因瞥着何平安,眼神有几分阴沉。 “冬郎跟你是?一样的犟种。他心里认九尺这么个娘,日?后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何平安:“冬郎还是?个孩子。” 顾兰因嗤笑道:“五岁就?帮着养母杀人埋尸,嘴巴还这么严,你以为是?个什么好东西?若是?不严加管教,日?后长大?了也是?祸害。” 他把九尺细细查过,这些?腌臢事,顾兰因不曾告诉别人,甚至为了冬郎,他将留下的痕迹都抹平了。 而何平安第一次听他说出?来,一脸的难以置信。 冬郎在她?面前,一向?乖巧听话?,他一个孩子,若有如此?心性…… “他这么小,你是?不是?查错了?” 顾兰因缓缓起身,想起什么,自己都笑了。 “你不信,不如自己去问他。” 这怎么问得出?口。 何平安垂眼思忖了片刻,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她?冷冷瞧着顾兰因,倒也不傻。 “你什么都知道,何必要把他塞到我身边。杀了九尺,不就?一了百了了?” 顾兰因静静看着她?,半晌,俯身在她?耳边笑了一声。 第122章 一百二十二章 他不放心九尺, 却让她去照顾小渔儿。 何平安瞧着窗外的大雪,心神不宁。 她听鸣玉说过当年的事。 九尺能狠心把刚出生的一个女儿送走,想必心里早已?将她视为弃子。 小渔儿相貌平平, 又?因为顾兰因的纵容溺爱,近来脾气愈发?蛮横。 若是得罪了九尺, 小渔儿就算是她亲生的, 那也讨不到什么好。 何平安转身改了主意。 而顾兰因见她想通了, 拍了拍自己手边的位置,那春台上摆了些她平日爱吃的饭食,等她吃完了,顾兰因竟真带着她回了六元巷子。 这一路都是雪。 路过村口的学塾,马车里的女人挑开帘子从?缝隙间看了眼?外?头。 只?见学塾里,一群村童正在摇头晃脑地背书。 车轮碾过雪,压过泥泞的土路, 学塾里的一个?小童似乎有所察觉, 扭头也朝窗外?看了一眼?。 冷风从?缝隙间挤了进来,一只?手适时地将帘子拉下。 马蹄声哒哒盖住村童的读书声, 马车缓缓驶出了罗家?村。 何平安抱着手炉, 低头不语, 待马车到了城里,她先去六元巷子附近卖了些小渔儿喜欢的吃食。 这一个?月不见, 也不知她过得如何。何平安拎着油纸包着的糕饼, 走着走着忽然?又?停住。 顾兰因见状:“怎么了?” 这一路他都安安安静的, 何平安觑着他的神情,不知为何, 心里慌得厉害。 “你今日……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自己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他撑伞在她身后,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脸上, 笑了笑,而后压低声音道,“你怕我害她?放心,我疼她还来不及呢。” 话?休絮烦,只?说那一头。 九尺正在屋里给小渔儿喂药,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了一个?小丫头。 她穿着小渔儿的旧衣裳,脸蛋圆呼呼的,这会儿手里拿着冰糖糕,吃着舔着,嘻嘻笑着,听?到外?头有脚步声,她还以为是哪个?丫鬟,跳出去一看,正好久撞到何平安怀里。 “小心点,这有门槛,别摔了。” 门口的女人轻轻抱住她,只?一摸她的身子,就觉出不对劲。 “让我看看。”何平安捧着小丫头的脸,见她跟小渔儿是一个 ?模样,当下就知道了她的身份。 “你是雪娘?” 小丫头刚才吃过午膳,满嘴油光,一对黑眼?珠子溜溜转着,嗯了一声,扭头就喊道: 替身发妻 第96节 “娘!有人。” 九娘一听?,将药放下出来看情况。 十年不见,再相逢,当年那个?平平无奇的丫鬟,现?今似乎变了模样。 她明明要比何平安小上一两岁,但如今看着,反倒像是老了十岁。 “少奶奶?” 九尺望向门边立着的女人,刹那间竟忘了先前想好的说辞。 在她印象里,少奶奶可不是这样的打扮。 她乌漆漆的发?髻上永远是金灿灿的,粉浓浓的脸上也总挂着笑。 她的脾气更?是好极了,待人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女儿呢?” 何平安嗅到这里的药味儿,手指微颤,想起?了顾兰因方才的话?,有些慌乱。她拨开九尺,到了内室,便瞧见床上的小丫头精神恹恹的,眼?睛只?能睁开一条缝,嘴唇干裂起?皮,下巴上都是药汁,还弄脏了亵衣领口,看着邋里邋遢的。 何平安怔怔地转过身。 一窗之隔,顾兰因的影子单薄极了,映在透亮的高丽纸上,轮廓分外?清晰。 何平安拣着案上摆的茶具,用力砸了过去。 啪—— 琼珠院的丫鬟听?到声响,心肝一颤,低着头,能躲的都躲着。而九尺尚不清楚这里头的曲折,跟进来一看,迎面又?被人撞开。 少奶奶竟是不曾多瞧她一眼?。 屋里的闷热感散了一二,九尺呆在原地,抬头看着窗纸上的破洞,便见外?头的大雪如尘埃一般。 少奶奶穿着宝蓝色的袄子,在屋檐下跟人打了起?来。 少爷脸上挨了一巴掌,左边的脸颊都被划破了。 未几,两个?人都滚到了雪里。 顾兰因在雪地里按住了何平安,竟也不生气,反倒是笑着问她: “一个?月不见女儿,怎么先动了气?” “你个?畜生!她才五岁,为什么要把?她害成这副模样?你还是人吗?她把?你当亲爹,我回来这些日子,小渔儿都不曾说过你一个?坏字!谁知道你背地里就是这样对她……” “她们姐俩儿前日在外?头疯玩,小渔儿身子骨弱,隔日染了风寒,这干我什么事?何平安,冤有头债有主,你可别找错人了。”顾兰因摸着她冰冷的手,见她此刻是追悔莫及的样子,不由得低下了头,轻声道,“有你在,我是不会害死她的。” “可你若是弃她而逃,那就说不准了。” 何平安被他大半的重量压住,脸上泪水似都凝成了冰。 “哭什么?别哭。”顾兰因伸手替她擦拭,“你要是对冬郎也这样用心,那就好了。十月怀胎,他才是你的亲儿子。” 何平安恨道:“亲儿子又?如何,我原先也不想生,都是你们逼的!” “既然?生下了他,就没有弃之不顾的道理。” “弃之不顾?你们害我害得这样惨,我顾不了他,我也不想要他!” 顾兰因攥着她的手,见何平安是下定决心要一条路走到黑,他闭了闭眼?,雪地里用力将她拉了起?来。 顾兰因极有耐心,在眼?皮子底下,忍了小渔儿三天?。 三天?之后,一日清早,小渔儿就被人送到了京畿的庄子上。 等到何平安察觉之时,他将身后的冬郎又?推了出来。 这意思不言而喻。 离着除夕还有半个?月,何平安如何待冬郎且按不表,只?说九尺那里,因顾兰因的吩咐,她带着女儿也一起?到了庄子上。 趁着小渔儿病了,雪娘在庄子里玩疯了。 庄子里的农户认不出她跟小渔儿,她便狐假虎威,但凡惹了祸,就说自己是小渔儿,这样过了几天?,庄子里人都烦死她了。 等九尺知道时,何平安那头也知道了。她赶在何平安来之前,把?雪娘打了一顿。 “你个?蠢货!要吃什么要喝什么,你跟娘说,抢人家?的算什么本事!” “小翠说那一包玉米面玫瑰果馅蒸饼是城里买的,咱们庄子上就她家?有,我也就想尝尝味儿,咬了那么一口,哪知道她就到处说我抢……” 九尺拿着棍子就抽下去,怒道:“你就缺这么一口吃的?” 雪娘呜哇大哭,周围人听?着,都劝九尺,九尺怒上心头,打得更?狠。 她这个?女儿,自小就跟他爹一样,笨笨傻傻的,大抵是娘胎里争不过另一个?,出生后就爱吃,现?如今吃得圆圆胖胖,像个?棉花球。她到顾家?之后,已?经好好些天?没打她了,没想到现?在也跟小渔儿一样猖狂。 九尺打够了,把?哭晕过去的女儿抱回去,希望明天?少奶奶来了,少受些责罚。 隔日,庄子里把?何平安先前住的地方收拾好,等了半天?,却只?见到六尺带着小少爷来了。 “少奶奶这是有事耽搁了?”九尺伸头朝她身后看去。 六尺笑了笑:“这到年底,少奶奶走不开,便让我来看看小姐。” 她话?说完,拍了拍脑袋,说道:“瞧我这记性,咱们在府里也听?说了你这儿的事,女孩子皮了些到也没什么,少奶奶这会在咱们的糕点铺子里,将各样的糕点,都包了些,你拿回去,给小姐和雪娘分分。要是吃不了太多,快到除夕,就分给这些庄户人家?。” 九尺连连点头:“说的是。”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 何平安买来的糕点,家?家?都有份,先前雪娘的事,这之后就再没人说什么,就是提起?,那也是夸她,一改先前的嫌弃态度,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今日六尺过来,跟九尺客套过后,便去了小渔儿那里探望她的近况。 九尺难得跟冬郎单独相处,她看着他现?今的模样,抱着她去了自己那儿。 “娘给你缝了冬衣,一直想给你,谁知小渔儿这丫头病了,少爷把?她挪到这里,连累我跟你妹妹也搬了出来。娘有好些天?不见你了,少奶奶对你可好?” 冬郎穿着枣红的圆领袄子,这会儿坐在床上,双手撑在后面,半天?也不说话?,性子跟从?前比,愈发?沉闷了。 “怎么了?”九尺压低声音,“少奶奶不喜欢你?” 冬郎摇摇头。 九尺叹了口气:“自小养大的,那感情总归不一样。咱们家?冬至那天?把?你从?水里捞起?来,一直把?你当亲儿子看,如今你认祖归宗了,说实话?,我真有些不舍得。前儿我做梦,梦里梦见你那个?死鬼爹了。” 陈三郎最喜欢冬郎,小时候给他用木头做了好多玩具,出去刨地也给冬郎做小锄头,在村里的时候,到哪都带着他。 “你那个?死鬼爹,也死了快一年了,他给我托梦,叫我给你缝衣裳,他担心你回了顾家?,亲娘不疼你。” 冬郎捂着眼?,往后一躺。 “顾家?不缺钱,我有好多衣裳。” 九尺叹了口气,无奈笑道:“冬郎如今是少爷了,可怜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拿得出手。这庄子外?有座观音庙,我改日去庙里给你祈福。只?要你过得好,吃喝不愁,我也就放心了。” 她把?衣裳重新放回柜子里,见冬郎静静看着她,她眼?睛一亮,似想起?什么。 “我记得你最喜欢吃桂花酥,娘上次去外?头给小渔儿买药,路过一家?卖酥的,正好有桂花酥,我想着你爱吃,就买了。” “你来的正好,我藏在这里,你妹妹是个?贪吃的,自小就喜欢跟你抢。你要再不来,就让她找着了。你试试看合不合口味,喜欢就多吃些。”九尺把?桂花酥拿出来,看着冬郎心疼道,“你这脸好像又?瘦了,少奶奶对你究竟好不好?” 冬郎望着桂花酥,渐渐地,吃着吃着,终于舍得说话?了。 “太太好得很,谁当她儿子都一样,她眼?里只?有那个?丑丫头。” 九尺故作叹息,替何平安解释了几句,末了,拿着袖子擦了擦眼?角,细看,她眼?眶已?经红了。 “你在太太那里受了委屈,也不吭声,我说你怎么近来变了性子。”九尺伸手抱了抱冬郎,见他没有推开自己,又?抱紧了些。 “等小渔儿这丫头病好了,娘回去,太太不疼你,我疼你。你是我自小养到大的,我也是你娘。” 冬郎嗅着她身上的皂角香气,这一刻,心里的委屈才有了发?泄的地方,九尺问了他好多事,得知少奶奶跟少爷似乎感情不合,九尺想了想,心跳不觉加快。 她摸着冬郎的脑袋,嘴角翘起?,尽量放缓了声音:“你是少爷的嫡子,老爷的嫡孙,你如今在顾家?的地位,无人能够取代。改日就算少奶奶不在了,你也还是一样的过。他们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少掺和。” 冬郎隐隐觉得她这话?说的有些奇怪,但九尺这会儿又?变成了从?前那个?疼爱他的娘亲。他叹了口气,懒得去想太多,吃饱了就去找雪娘。 雪娘已?经吃得胖乎乎的,如今雪地里穿着白色袄子,就像是个?棉花球。 “喂,你怎么胖成这样?”冬郎捏了个?雪球砸过去。 雪娘吃着丸子,看都不带看他的,只?骂了他一句手欠。 “你哥问你话?呢,说话?!” 雪娘舔着嘴巴,把?自己的腕子扭了扭,傲气道:“我这一腕子,比那个?豆芽菜两只?手还要宽,我一拳就能把?她抡倒。她原先总是欺负你,你放心,我都给你欺负回来了。” 冬郎抱了抱她,满意道:“有良心,这才是我妹妹。” 兄妹两人打归打闹归闹,但自小睡在一起?,感情自是没话?说。先前冬郎也住在这里,如今闲来无事,就带着雪娘到处玩。 快到离开的时候,雪娘舍不得他,在九尺房里紧紧抱着冬郎,哽咽道:“我也想跟你一起?回去。可惜我不是太太的女儿。” 冬郎站住不动,垂着眼?帘,伸手捏了捏她脸上的肥肉,嘲笑道: “你瘦下来就跟那个?丑丫头一个?模样。” “她这次要是病死了就好了,我跟她长得像,太太说不准还会认我当女儿嘞。” 雪娘开玩笑似的将这话?说了出来,而后愣住,眼?珠子左右转了转,连忙捂住嘴。 她抬眼?看着冬郎,像是说错话?的小孩。 “谁教你的?” 雪娘摇摇头:“我开玩笑的。” “那就好。”冬郎听?着,亦有几分胆战心惊,“她要是病死了,太太怕是要疯,你可别告诉别人。不过她要是真病死了……” 冬郎捧着妹妹的脸,半晌,贴着她的耳朵小声道:“病死了那也好。” 雪娘噗呲一声笑了,她依依不舍跟冬郎分开,心里就此藏了一桩事。 临到除夕跟前,何平安要接小渔儿回去,马车到了庄子跟前,冬郎先一个?跳下来。 雪娘这些天?竟真瘦了些,她站在九尺跟前,何平安远远看着,差点还认错了。 “雪娘?” 她穿着小渔儿的旧衣裳,不知道在这儿翘首盼了多久,脸蛋都被风吹得红扑扑的。 替身发妻 第97节 何平安摸了摸雪娘的脑袋,她去看小渔儿时,雪娘也一起?跟着。 到了地方,屋里门窗就开了一条缝,药味儿浓得很。 “怎么还不见好?” 她看着自己的女儿,方才的好心情散了个?干净。丫鬟们把?西边的窗户打开透风,睡了一天?的小女儿这会儿听?到声音,努力睁开了眼?。 她头发?油乎乎的,脸色蜡黄,见到了何平安,眨了眨眼?。 小渔儿刚刚做了个?梦。 梦里,又?回到了夏天?,她在树后躲着,眼?睁睁看着那个?死掉的女人爬了起?来。 她捏着尖锐的簪子,一步一步朝自己走来,像是要吃人一样。 “我喊爹爹,爹爹站在亭子里,看着我笑,我好害怕。” 何平安搂着她,见她背上都是汗,瘦骨嶙峋的,小小年纪,就一副油尽灯枯的样子,心里愈发?恨顾兰因。 她小声道:“你别怕,你在这儿好好养病,娘以后带你回药师崖。” 小渔儿这一次没有摇头,她埋首在何平安怀里,牵着她的手,嘴里说道: “我想吃娘做的面。” 何平安去灶房给她擀面,等小渔儿吃了面,她让丫鬟把?门窗关好,留了几道通风的口子,等屋里暖和起?来了,就给她洗澡。 这小半个?月,九尺也不怎么管小渔儿,整日喂点药,哄她吃点东西就算了事了。何平安把?她洗干净,等到快要走的时候,雪娘也巴巴地跟着她。 何平安当她嘴馋,将车里剩余的糕点全给了她,九尺见自己女儿还不罢休,当下就看出了她的心思,将人扯了回来,到屋里没外?人的地方,伸手就给她一巴掌。 “想当少奶奶的女儿?可惜你没这个?命!” 雪娘咬着牙,将手里的糕点狠狠丢在地上,还踩了几脚。 “我就想当她的女儿,怎么了?小渔儿那个?丫头都可以,我为什么不可以?我和她长得一样,等她死了,少奶奶就认我当女儿。” 九尺听?到这里,眼?皮一跳,大惊失色,连忙捂住她的嘴。 她左右看了看,心跳如擂,再看着自己这个?小女儿,她像是重新认识了她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第123章 一百二十三章 雪娘抬头看着她, 一字一句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九尺抬起手,雪娘还以为她要打自己的嘴巴,吓得紧紧闭上了眼, 只是等了半天,都不见疼, 她偷偷睁开一只眼。 九尺那一巴掌, 最后轻轻落在了雪娘的脑袋上。 “你什么时候能长点脑子呢?” “管住你的嘴, 小渔儿迟早要病死,用不着你在这里嚷嚷。” 雪娘没挨打,嘿嘿傻笑了一声:“她这个白眼狼,从娘肚子里出来,还不认娘,死的好,以后娘就我一个女儿, 有好吃的, 都先?紧着我。” 九娘这下一巴掌甩她脸上,气道:“吃吃吃, 就知?道吃, 你爹当初就该给你取名叫饭桶。” 雪娘哼了声, 把她柜子里的糕饼翻出来,她忍了好几天了, 本想?着先?瘦下来跟小渔儿一样, 但?有娘刚才说的那句话?, 她这下不用担心了。 小渔儿迟早要死,她慢慢等。 母女两人在庄子上的日?子且不赘述, 只说五天之后,到了除夕这日?, 六元巷子里家家户户燃灯放炮,灶房里一早就蒸了馒头跟年糕,成碧背着小韭,在门口贴门神,白泷偷偷出了院子。 自打上回?成碧把钱袋子给了她之后,两人的关?系便有所缓和。 白泷虽不爱成碧,可他?到底是小韭的亲爹,今儿除夕,她赶早去附近的一个豆腐坊里买豆腐。 两个人少小相识,她知?道成碧喜欢吃豆腐。 东西买回?来后,她们院里的小丫鬟也从大?厨房端来一早蒸好的馒头年糕,此外,还把另一只小食盒摆开,嘴里道: “少奶奶那头还做了蒸饼,知?道咱们家小姐爱吃桂花果馅的,拣了有一槅子出来。” “少奶奶有心了。” 白泷拣了一个吃,一边吃一边想?,这东西翻来覆去就那么几个味儿,何平安怎么吃了这么多年也不嫌腻。 只是小丫鬟走后,她吃着吃着,眉头慢慢皱了起来。 白泷从嘴里吐出一个硬疙瘩。 她擦干净一看,第一眼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她上嘴咬了一口,见是真的金豆子,嘴角瞬间扬起,随即又?扭头看着身后。 没有人看见,白泷便将那些蒸饼全?部掰开,见各个里头都夹着金豆子,笑得合不拢嘴,连忙藏到自己的荷包里。 上一次何平安从她这院子里离开后,好些日?子都没消息传来,这一次偷偷送来这么多金豆子,白泷猜她是有事相求。 不过少爷不准她去蟾光楼…… 白泷在西厢里想?了半天,最后没办法,只能趁着年夜饭之后,哄睡了小韭,去套成碧的话?。 是夜,京城的天忽明忽暗,六元巷子里,炮仗连着放,天上火树银花,瞧着好不灿烂,成碧等后半夜炮仗烟花放完了,慢慢回?了自己家,只是他?推开房门,黑暗里看着白泷在床上打扮,差点没吓死。 “我的姑奶奶,你这是被谁灌了迷魂药?” 他?赶忙去点灯,下意识就想?起了在扬州那夜,脸都白了。 “你撑一撑,我去给你找大?夫来。” “别?!”白泷忍着羞耻,见他?要跑,从后抱住他?,“我没有被人灌药,今儿过后,就四年了。” 成碧喉结滚了两下,放轻了声音,问道:“我今儿累死了,你想?干什么?” 白泷穿着这样少,还从西厢搬到了东厢,只要眼睛不瞎,大?都能看出她的意图。 “成碧!” “嗳,脸皮薄,又?来勾引我,说罢,你想?干什么?” 白泷不语,成碧捏着她的手腕,转了个身,笑嘻嘻道:“不说话?了?是不是要打听少爷的消息?” “咱们四年夫妻,难为你,心里装的还是少爷。” 白泷红着脸,声音发颤:“不是,我没有。我想?找你……再生一个孩子。” 成碧:“有小韭一个就够了。” 白泷一咬牙,伸手往他?身下摸,扑到他?怀里,急切地?解他?的衣裳,弄得成碧叶面红耳赤的,黑暗里,两个人推推搡搡,最后倒在了床上。 成碧跟着顾兰因,成婚了也没开过几次荤,一盏茶后,就弄脏了裤子,白泷见他?不顶事,把先?前准备的东西都往他?身上使。成碧到后头叫苦连天,被她扇了一巴掌。 “你要是有少爷一半的本事,我也就放开你了,你还有脸叫!” “少爷是少爷,我怎么能跟他?比。” 白泷又?给了他?一巴掌,开始慢慢套他?的话?。 成碧后头神智不清,竟真把顾兰因后几日?的去向告诉了她。 白泷得了消息,正?月初三,趁着顾兰因出门拜见师长,溜到了蟾光楼里。 彼时何平安正?在喂女儿吃饭,见她来了,眼里都是笑。 “难为你找着缝进来了,我多日?不见你,还以为你没法子呢。” 何平安让她坐,这屋里就只有六尺在,白泷望了眼四周,看出来这是专门安置小渔儿的房间,少爷那些丫鬟是不会过来的,她便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你除夕那日?,是什么意思?” “求你来见我一面。” 白泷好奇:“你手上这些金豆子是怎么来的?” 顾兰因不给她任何银钱,出了门,何平安只管赊账,等他?月初再到各个铺子里补上。白泷实在想?不通,在少爷眼皮子底下,她是怎么挤出这些金豆子的。 何平安笑而不答。 她手头这些金豆子,都是鸣玉在外头差秋银送进来的。 京城里顾兰因盯着武英侯府,陆流莺又?被他?泼了一大?盆的脏水,一时半会不能回?来。 听鸣玉说,他?已经去了蓟州,投身在老侯爷的旧营中。顾兰因手伸不了那么长,她若是逃出了六元巷子,鸣玉会送她去蓟州。 这些天何平安尽心照顾小渔儿,她的身子已肉眼可见地?好转了。 如今何平安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带着女儿出去,可恨顾兰因总是神出鬼没的。 她找来白泷,就是想?打听顾兰因后头的行踪。 而白泷听她说完请求,大?抵吃过亏,迟疑片刻,就是不敢答应,转而劝道:“少爷如今已经改了性,处处给你脸面,他?日?少爷平步青云做了大?官,你也能挣个诰命夫人回?来。这是别?人做梦都求不来的福分,你跑什么?” 她就差把不知?好歹四个字摆在脸上了。 何平安见她这样说,将袖子里的金豆子一股脑都倒给她。 “这么多够不够?” 白泷掂了掂重量,一时哑住。 可俗话?说得好,钱是英雄胆,白泷迟疑了片刻,望着手里金灿灿的豆子,深吸了口气。 “你……真想?好了?” 第124章 一百二十四 白泷见她主意已定, 仍是不?敢轻易答应,可握着一把金豆子,又万分?纠结。 她犯不着为了何平安冒这个险, 但…… “罢了罢了,我要不?是为了我们家小韭, 你这金豆子就是送我我也不要。” 白?泷是家生子, 生的孩子自然也是家生子。虽说孩子在顾家当丫鬟吃穿不?愁有几分?体面, 但说到底还是奴才种子,改日?家主不?喜欢了,发卖出?去?,那就生死难料。 成碧对少爷死心塌地,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家小放出?去?,白?泷想着攒些钱,日?后先?把小韭的奴籍脱掉, 如今这何平安送上门来让她宰, 她不?要白?不?要。 蟾光楼里,白?泷龙犹犹豫豫一会儿, 把近来顾兰因的行踪都告诉了何平安。 替身发妻 第98节 床边坐着的女人对她是千恩万谢, 只等人出?去?了, 这才?冷下了脸。 小渔儿看着她,不?解道:“娘怎么了?” 何平安摸了摸她的脑袋:“你刚刚就当什么也没听见, 这些日?子, 小韭跟你说什么, 你都别信。” 小渔儿虽然不?解,但也乖乖点头。 话休絮烦, 只说这后来几天,顾兰因早出?晚归, 行踪果然如她所言。 何平安半夜里时常被他的动静惊醒。 从?外回?来的男人,夜里动作已经放得很轻了,偏偏她心里绷着一根弦,稍有风吹草动,就要睁开眼。 一次两次之后,顾兰因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日?夜里,竟在床榻边坐了许久。 昏昏暗暗的卧房内,隔着纱帐,薄薄的烛光洒在他肩上。 顾兰因年?岁渐长,再看着她,不?似少年?时那般阴沉。 外头传来打更的声?音,三更天后,何平安做了个噩梦,猛然惊醒,浑身?的汗,她才?扭过头,不?想就撞见了顾兰因。 他还穿着晨早出?门的衣裳,只是拔了头上的玉簪,此刻乌发垂落至腰,人懒散地靠坐在床边上。 “你回?来了怎么坐在这里?” 床上的女人散着头发,睡醒后脸颊微红,一双长眉蹙起,很是意外地看着他。 顾兰因笑了笑:“这不?是怕扰了你么?你整日?无精打采,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床帏之间?折磨你。” 他目光落在了她的脚上,说着就伸手抓过,把她吓得往后一缩。 顾兰因笑出?了声?,慢慢站起身?。 他解开腰带,脱了身?上的道袍,去?净房里沐浴,何平安听着水声?,心惊胆战的,生怕被他看出?什么端倪来,下半夜搬到了小渔儿的屋子睡。 只是顾兰因绞干了头发,仍是寻了过来。 他在床边轻轻喊了她一声?,见她不?理自己,索性把帐子都撩开。 小渔儿在里侧熟睡,丝毫不?知?身?旁的事。 而何平安见他要挤过来,惊慌不?已。 “你深更半夜发什么癫?!” 顾兰因抬眼看着她,眸色暗沉,并不?言语。 他将她连人带被一起抱走,见她还有话要说,竟低头堵住了她的嘴。楼里守夜的丫鬟都在睡觉,何平安出?了那扇门,狠狠咬了过去?,两个人竟就在走廊里扭打在一起。 她咬破他的唇,只是力气敌不?过男人,又落了下风。 一双腕子被人抓扣在头顶,黑暗里,顾兰因在她耳边说了几个字。 何平安听罢,压低了声?音,咬牙切齿道:“你做梦。” 话音才?落下,她的亵.衣就被他扯了开来,男人滚.烫的掌心覆在了她的小.腹上,柔声?道:“这一次我说的是真的,我放你走。” 但前提是要给他生个女儿。 何平安使劲想要从?他身?下翻出?来,不?想挣扎时碰到他已经滚烫的尘.柄,顾兰因嗅着她发间?的幽香,吻慢慢落在了她的脖子上。 他身?后不?远处,就是两个孩子的房间?,何平安脸色煞白?煞白?的,不?断推他,偏他下流至极,眼见着要褪去?最后一层衣裳,何平安急得在他耳边求道: “我们去?房里好不?好,别在这儿?” 顾兰因抬起头,缓缓松手:“你答应了?” 何平安摸着他,迎上了他的目光,将自己送到了他嘴边。 …… 一夜之后,顾兰因从?外请来大夫为她调养身?体,但何平安这些年?大灾小病不?断,再怎么调养,再怎么耕耘,都无济于事。 快到三月份时,因为京察,顾兰因一连好些日?子都没回?来。 这期间?何平安找了白?泷一次,说来也巧,她人前脚才?来,府里立马就加派了护卫,将这蟾光楼围得水泄不?通。 众人都知?道她要逃,偏偏她又不?逃。 蟾光楼里,何平安瞧着白?泷心虚的模样,揽着她家的小韭,似开玩笑道: “夫君看你家的小韭,喜欢的不?得了,说他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女儿就好了。可惜我生不?了,调养了这几个月,也无济于事。” “当初在浔阳时,大夫也是这么说,可后来你不?是还怀上了吗?要我看,迟早会有的,你别急。”白?泷捧着茶,坐在她的下首,眼神躲闪。 何平安捏了捏小韭的脸,微笑道:“小韭你这么喜欢冬郎哥哥,日?后嫁给他如何?你放心,老爷一定会待你如亲女,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啪—— 白?泷手一抖,那茶盏竟就摔碎在了地上。 “茶是不?是有些烫了?” 白?泷点点头,赔笑道:“瞧我,这么好的茶,都给糟蹋了。” “一盏茶罢了,不?碍事。”何平安笑着看她,“刚刚说到哪儿了?我这记性不?大好。” 白?泷朝女儿招了招手,装糊涂道:“好像是说到了孩子身?上。听说小姐近来身?子大好,今儿我特意带着小韭过来探望她,少奶奶这些日?子无微不?至照顾女儿,实在是辛苦,要我可熬不?住。” “你马上就能熬出?头了。” 白?泷睁大眼睛,起身?就想找借口带着小韭离开,可才?站起身?,就听何平安道:“你就这么一个女儿,你们一家又是靠着他过日?子,不?如亲上加亲,我看小韭这么乖这么标致,以后嫁给冬郎做个贵妾如何?” “少奶奶!她还小。” 白?泷慌了,她左右看了看,跪在地上道:“我就一个女儿,求求你看在当年?我帮你离开扬州别院的份上,饶我这一次,我不?是有意要跟少爷说你……” “原来你是两头吃呀。”何平安笑叹了一声?,将小韭松开,让七尺带着她出?去?玩。 这明间?里现如今就只有何平安的几个丫鬟在,几双眼睛望着地上跪着的白?泷。 “拿了我的东西?,再去?投诚,你这脑子,说笨也不?笨。” 何平安拍了拍白?泷的脸,眼神慢慢冷了下来。 她看了眼外头的天色,将白?泷关在了蟾光楼里,成碧听说了此事,傍晚过来接人。 殊不?知?有个小丫头在此之前,就已经被人带出?了府。 这一日?午时,天昏昏沉沉的,江边风浪极大,看着像要下雨。 秋银此番冒了极大的风险。 原来,何平安怕顾兰因再用小渔儿来拿捏自己,便想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将她送走。而秋银得了师父鸣玉的吩咐后,就在府里暗地地配合她。 这一次趁着几个孩子睡在抱厦的间?隙,他偷偷地将小渔儿带走。 小渔儿大病了一场,又兼有何平安事先?的嘱咐,一路乖得很,她藏在秋银运树苗的小车里,一声?不?吭。 两人出?了府门,照理说已经成了一半,不?想那后门又溜出?两个小尾巴。 “喂你跑那么快干什么!”顾闲在后头追着冬郎,见他两条短腿跑的比那个种树还快,忍不?住骂道,“你是属兔子的吗?” 冬郎头也不?回?:“你才?属兔子的。” 顾闲吃惊道:“欸,你怎么知?道?我还真属兔。” 冬郎没有再理他,他脑子里都是这周边的街巷布局,他想着方才?那个小厮推车的方向,在一个巷子里猫着。 他可不?想让小渔儿跑了。 虽午间?他们三人不?在一处午睡,可冬郎一直盯着她。 他想不?通,为什么为什么何平安眼里只有这么一个野丫头。 他要看她究竟在搞什么名堂。 巷子里,两个小童见秋银真从?这里路过之后,冬郎忙把顾闲推走,嘴里还催促道: “你去?后面的四喜巷子找咱们家的当铺,搬几个人手来,这野丫头要坐船走了!” “走了不?好?正好去?了个眼中钉。” “她一走,我娘也就走了。” “你这么笃定?” 冬郎小拳头砸在墙上,脸色难看极了:“别废话,我自己去?,你盯着他们,若是有变化去?当铺通风报信。” 他卯足了力气跑,眨眼睛就消失在顾闲的视野里。 顾闲啧啧称奇,心想他人小小的,不?仅脑子好使,腿脚也好使。 他在这头看戏且不?题,只说当铺里,宋先?生见冬郎突然造访,先?是高兴坏了,但觑他的样子,转而起疑: “你这火急火燎的,是干了什么坏事?要来我这里避祸?” 冬郎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指了指外头,焦急道:“我妹妹被拐子拐了,就要登船跑了,快、快去?救她!” 宋先?生平生最恨的就是拐子,见他急的样子也不?像装的,当下一拍桌子,那柜台后的朝奉跟前头擦桌子的伙计,都怔住了。 “徐朝奉,关门,你去?翰林院知?会咱们东家一声?,其余人,拿着家伙,跟我去?救小姐,捉到了拐子,先?把他腿打折!” 冬郎在前头指路,一伙人当下就去?了江边。 第125章 一百二十五章 傍晚之后, 沉秋溜回府偷偷带了信给成碧。 是?以一整夜,成碧都带着府中下人,佯装着焦急的样子, 寻找小?渔儿。 待到天明,方来何平安跟前回话。 他眼底青黑, 一夜没有睡好, 到了蟾光楼, 先是扇了自己一巴掌。 “昨儿是?我疏忽了,我带人找了一夜,把这里里外外都翻了个边,就是?找不着小?姐。不过少奶奶您别着急。” 成碧瞧着何平安,见她正低头?给冬郎梳双鬟,看着心不在焉的,转而笑了笑。 何平安察觉出不对劲来, 缓缓抬起眼。 成碧:“昨儿夜里, 咱们少爷在江边把小?姐找到了,小?姐受了惊, 如今请了大夫来, 就在咱们京畿的庄子上, 请少奶奶放心,改日等小?姐人好了, 少爷就接她回来。” 替身发妻 第99节 何平安拿不住手上的梳子。 冬郎半边的头?发都散了, 他扭头?望着何平安, 她像是?失了魂一样。 半晌,冬郎被人猛地推开。 何平安跌跌撞撞冲到了成碧跟前, 抓着他的领子,逼问道:“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成碧:“我昨儿找了你女?儿一整夜, 哪里知道少爷那头?的事情?。” “少爷原先都想放过你了,你再忍一忍又何妨?” 何平安掐着他的脖子,她夜熬了一夜,此刻眼里都血丝,憔悴极了。 “你们什?么都知道,就这样耍我,好玩吗?” 何平安掐得成碧都快说不出话来,可?成碧却由着她。 他瞥着何平安身边的那个小?崽子,不知想起了什?么,正要开口,冬郎从后抱住了何平安的大腿,喊了她一声娘。 成碧一愣,未几,脖子上的力道更重?了,掐得他快翻白眼。 而何平安听着冬郎的声音,恨极了。 直至今日,她才发现,自己无论做什?么,最?终都会败在顾兰因手上。 她恨自己生了孩子,又恨被人欺骗。 如果没有人告诉她真相,她宁愿一直错下去,可?偏偏有两个无辜的孩子,她无论选择谁,似乎都是?有违良心。 蟾光楼外,白泷带着小?韭赶过来时?,就看见成碧快要被掐死的模样。 “少奶奶!” “爹?!” 何平安听不见这些人的声音,成碧对着她的眼,似乎在可?怜她。 “何平安!冤有头?债有主,这都是?少爷让他做的,你掐死了他,你让小?韭怎么办?!”白泷上前拉她,小?韭看着成碧痛苦的神情?,抱着何平安的腿见拉扯不过,呜哇一声大哭。 “少奶奶,再不松手就把人掐死啦!” “冬郎哥哥,你劝劝你娘!” 楼里其?他的丫鬟见太太已然没了理智,不敢再袖手旁观,纷纷都过去帮忙。 “少奶奶,成碧尽心尽责,何必要这样待他。” “他不好,自有少爷来处置他,咱们犯不着脏了自己的手。” …… 何平安用?尽所有力气,抵不过一众人的拉扯。 她浑身瘫软地倒在了地上,发髻上的钗环落了一地,狼狈极了。 “娘,你还好吗?” 冬郎蹲在一旁,他喊了何平安好几声,可?她像是?没有看见自己。 午后天落了一场大雨,春雷阵阵。 庄子上,小?渔儿被送回了原来的地方,雪娘再见她,竟是?高兴坏了,远远地就挥手,因走得太急,半路摔了个狗吃屎。 “小?姐怎么又回来啦?” 小?渔儿眼睛红肿,一言不发,山明将她交给九尺,低声嘱咐了几句,便?匆匆离开了。 九尺带着小?渔儿回屋。 她不在的这些日子,雪娘已将她的东西全?部霸占,这会儿见要全?部还回去,自然是?不肯。 这要是?搁在往常,小?渔儿估计已经跟她打了起来,可?今儿她怕极了,大抵是?想到昨日江边的事,浑身还在发抖。 九尺不知缘由,还以为她是?冷的,当下去找衣裳给她穿。 小?渔儿呆呆地坐在哪里,满脑子都是?顾兰因留下的那句话。 “放着千金的小?姐不做,那你就回到自己亲娘身边,做个野丫头?罢。” 她以后再也看不见娘亲了。 这么想着,小?渔儿眼泪直淌,九尺开始还有些耐心哄她,可?见哄不住,外头?雨声又这样大,渐渐地心里烦躁起来。 “你要是?雪娘,我现在一巴掌就打过去了。哭哭哭,有什?么好哭的!” “就是?。”雪娘是?个皮糙肉厚的,耳朵也听烦了,就伸手把她嘴捂住。 小?渔儿一口咬住她,泄恨一般,直至咬出血来。 雪娘疼的大叫,泪眼汪汪看着九尺。 九尺眉头?一挑,连忙将两个小?孩拉开。 “咱们娘俩哪里惹了你?自己触了霉头?,倒来拿我们出气?还当自己是?顾家的大小?姐?”九尺脱了小?渔儿的裤子,朝她屁股狠狠打了几下,“现在你是?我的女?儿,跟咱们一样,以后不许咬你妹妹。” 小?渔儿哭得要死要活,九尺打完了,懒得理她,就由着她哭。 日子一晃就过去半个月。 这期间小?渔儿但凡耍小?性子,九尺就是?一顿打。 只?是?她忘了,自己这个女?儿大病一场后,身子骨弱,经不起她三天两头?的打。 这一日倒春寒,小?渔儿自己给屁股上药,雪娘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趁着她脱了裤子在榻上趴着,将那窗户一开。 庄子里几个小?童都在窗边站着,探头?望去。 雪娘笑嘻嘻道:“我说没错吧,瞧瞧她,不听话,屁股都快被我娘打烂了。” 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孩点点头?:“怪不得,咱们天天听她哭。” 他边上的小?丫头?踮起脚尖,趴在窗棂上,捂着嘴小?声道:“喂,你不是?小?姐吗?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太太嫌你长得丑,不要你了?” “人丑屁事多,活该被打。” 一群小?孩外头?笑话她,小?渔儿被人戳到痛处恼羞成怒,当下扑倒窗边,伸手抓他们,只?是?屁股有伤,等扑过去,他们一哄而散了。 外头?风吹来,把她冷得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一夜过去,小?渔儿浑身发热,竟就染了风寒。 九尺骂了雪娘几声,念在这个丫头?也是?自己生的,花钱把附近村里一个郎中请了过来。 哪想到郎中给她医了半个月,病不见好,反倒更重?了。 九尺没办法,又花钱去别处请大夫,一下子用?去了十一两的积蓄,心疼的不得了。是?以每次给她喂药,都要骂她赔钱货。 “当初那稳婆给了我十两,娘把你送到少奶奶身边。现如今给你看病抓药,零零总总竟花了十一两。得亏你是?我女?儿,不然我早给你买棺材了。” 小?渔儿在床上躺着,听罢,也倔:“那你给我买棺材罢。”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喝药!”九尺气不打一处来,捏着她的嘴,把药强灌进去。 小?渔儿咬紧牙关,最?后身上都药,咳得翻白眼。 她哭道:“我才不喝这药,你女?儿吐口水,大家都吐口水,我看见了!我不喝!我要我娘!” 九尺皱紧眉头?,半天,一巴掌拍在她脸上。 “爱喝不喝,老娘不伺候你。” 她照顾小?渔儿都快把耐心耗尽了,见她还是?个白眼狼,打心底只?认何平安,当下也不再管她。小?渔儿在床上躺了一天,身上衣裳被体温烘干了,不过沾染了药渍,让她周身都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 她哭着哭着,又把雪娘吐了口水的药喝了个干净。 这往后的日子,九尺把她丢给了雪娘,日常喝的药,雪娘要么吐口水,要么就倒一半,再掺点其?他东西进去,将她折腾的半条命都没了。九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心里也盼着她早点死,给自己省些药钱。 小?渔儿撑到了三月天,等快要不行了,庄子里的人才知会了顾兰因一声。 那是?三月末的时?候。 何平安赶到庄子里,人瘦了好多,她穿着霜白的袄子,不用?丫鬟带路,下了马车便?往之前住的地方跑去。 彼时?也没人告诉九尺母女?两个,那屋里雪娘正在偷吃,门突然被人推开,她还吓了一跳。 “小?渔儿呢?” 雪娘干了亏心事,有些害怕地指了指屋里。 何平安在正房里找了一圈,最?后循着药味儿,进了隔壁的耳间。 雪娘见状,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她凑过去看,就见小?渔儿干瘪的像个小?鱼干,躺在皱巴巴的被子里,脸上淌了几滴泪,她干裂的唇一张一合,说了几个字。 不过那声音太轻了,除了何平安,没人能听清。 床边的女?人起身时?朝她瞥了一眼,雪娘怕得把头?缩了回去,一路小?跑着去找九尺。等她跟着九尺再回来时?,那屋里只?剩下哭声了。 地上面也洒了一地。 干瘪的小?女?孩嘴角流着口涎,闭上了一只?眼,空气里除了药味儿,还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小?渔儿身子还是?热的,才死不久。 第126章 一百二十六章 三月春末, 杨柳风微,斜日杏花飞。 眼下一派大好春光。 何平安从灶房回来,便见床上的小丫头背对着自己, 动也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 “你昨日?都没吃东西, 娘煮了一碗你爱吃的……” 耳房狭小?, 何平安走近后, 就闻到了一股自被?褥里散发出的恶臭味。 小?渔儿蜷缩在?被?褥里,她饿了几天,肚子干瘪,此刻身上的秽物也都排了出来,只?剩皮包着骨头,再没有丝毫气息了。 何平安喉咙发紧,着急忙慌地放下了烫手?的面?。 她摸着小?渔儿, 见她身子还是热的, 一连又叫了她几声。 小?渔儿紧闭着一只?眼,身上的被?褥滑落之后, 恶臭味更甚, 何平安不甘心, 将她翻过?来。 替身发妻 第100节 她嘴角口涎已经流干了,任凭何平安如何晃动, 都没有回应。 “少奶奶……节哀顺变。” “滚!你们都滚!滚出去!” 何平安快喘不过?气来, 她眼泪夺眶而出, 抓着女儿的手?,视野里模糊一片。 春光透过?窗, 周围的尘埃在?不断翻滚,镀了层银, 似纷纷扬扬的雪。 她霎时间?像是回到了最无助的那一年。 何平安坐在?地上,呆呆望着自己的影子。 娘死的早,她孤身一个人在?村子里长?大,从没有人真正?把她当过?家人看待,后来到顾家,到陈家,她都是别人的影子。 没有人关心她到底是谁。 她这些?年居无定所,直到有了小?渔儿,才有在?药师崖有了的五年安稳日?子。 当初给娘扫墓的时候,何平安就想,自己要把女儿带大,宠着她爱着她,绝不会让她像自己一样。 可如今小?渔儿才刚到六岁,死在?了这里。 听着门边的动静,失魂落魄的女人慢慢抬起头。 人都挤在?门口看着她,挡住了光。 何平安望着这一群各怀鬼胎的人,轻轻吐了口浊气,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少奶奶请节哀,小?姐病得厉害,如今也算解脱了。” “少奶奶,这屋里是这般狼藉,还是早些?办好后事,让小?姐入土为安罢。” …… 一群人都来劝她,何平安扭头看着小?渔儿的脸,刚止住的泪,霎时间?又流了出来。 这一日?何平安没有回去。 她打来热水,给小?渔儿洗了个澡,换上了自己带来的干净衣裳,一整夜都守着她。 半夜三更,何平安听着窗外的风声,想起了自己跟女儿的很多趣事。 她眼泪都流尽了,天还未明。 这一夜竟这么的长?。 第?二日? 何平安推门而出,天蒙蒙亮,就见门口跪了一个人。 正?是九尺。 “少奶奶赎罪,小?姐病了之后,奴婢曾托人捎信去城里,不想都石沉大海。奴婢想到山明那一日?送小?姐来时说的话,还以为小?姐犯了错事被?少爷从府里赶了出来。” 九尺抬头偷偷看了何平安一眼,一边抹泪,一边哭道?:“奴婢当年因生计所迫,送出了小?姐,这些?年心里一直都愧对她,现如今少爷把她丢了回来,奴婢断然不会看着她病死。这些?日?子,奴婢从外请了两三个大夫来,花了大半的积蓄,专为她买药抓药,只?是不想……这孩子福薄。” 九尺三言两语,把小?渔儿的死都怪在?顾兰因身上,见少奶奶久久没有回应,她还以为自己能跟十多年前一样。 可片刻之后,她身前落了一片阴影。 何平安蹲在?她面?前,像是伤透了心。 啪—— 九尺耳朵嗡嗡地响,可这还只?是个开头,何平安捧着她的脸,企图从那张平平无奇的面?皮上看出一丝难过?的样子,但?自始自在?,都是九尺的惶恐。 何平安想起了十多年前九尺跪在?自己跟前的那一幕。 她一双布满血丝的眼,此刻盛满了恨意,抬手?又狠狠赏了她一耳光。 “我不曾亏待过?你,小?渔儿也是你亲生的,到头来她在?你这里死了,你竟然说她福薄?” “你跟自己那个女儿住大房子,吃得满嘴流油,却把小?渔儿丢在?耳房里饿得皮包骨头,我看你没有丝毫的愧疚,你巴不得她赶紧死,死了你就去了一个累赘。” “你是不是当我是个傻子?能被?你一而再再而三的糊弄?” “求少奶奶……看在?我养育过?冬郎的份上……饶我一次,小?渔儿当真是病成那个样子的,我、我也是没有办法,少爷不喜欢她,这庄子上的下人,自然都是……唔!” 何平安一巴掌将脸打偏过?去,九尺还想解释,不料这头一偏,就看到不远处的树下,立着的那个男人。 春日?里杏花簌簌如雪一般落下,顾兰因发丝凌乱,今日?城门一开,他就赶过?来了,好巧不巧,又将九尺后来的话一字不落听到耳里。 他也不曾料到,亲母女,竟也有这样的局面?。 九尺脸色惨白,她原先还有力气将何平安推开,但?见顾兰因走来,她腿软得爬不起身。 山明当初送小?渔儿过?来时,说的是让她好好照顾小?渔儿,不要厚此薄彼,日?后她们母女三人就在?庄子上住着,无事就别去城里了。 她以为小?渔儿是不受少爷喜欢,故而送回自己身边养着。 小?渔儿病的这些?日?子,她从未递过?信到城里,刚才说的,也都是假的,不想让正?主听见了。 九尺心跳得极快,何平安察觉到她的异常,顺着她的视线朝后看去。 “好个混淆黑白的贱婢。” 顾兰因缓步至她身前,声音冰冷,像是初春尚未融化的坚冰,一双秀气的眼此刻暗沉无光,他瞥着何平安,伸手?想拉她,却被?她一巴掌拍开。 “你们都是一伙的,这时候假惺惺做戏给我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小?渔儿,她能有今天,多拜你所赐!你也逃不了干系!”何平安说着说着,抢过?了他手?里的马鞭,狠狠抽了过?去。 顾兰因闪身躲避,仍是被?鞭尾抽断了眉尾。 他眉尾破裂之处,血珠滴滴滚下,顺着面?容轮廓,坠在?他的白衣上。 何平安身心俱疲,又熬了一整夜,此刻摇摇欲坠,却拼着一口气,她指着九尺,再指着顾兰因,这一刻像是想通了。 她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往后,你们别想好过?了。” 第127章 一百二十七章 顾兰因抬手擦拭自己面上的血, 伸手抓着?她的鞭尾,将人拖了?过?来?。 何平安此刻憔悴万分,那根鞭子脱手之后, 她往地上一扑,头上的发髻全散了?, 乱蓬蓬地遮着?她的脸。 顾兰因弯下腰, 摸着?她温热的身体, 低声道:“我没有想要杀你的女儿……” “你住嘴!我不想听。” 小渔儿已经死了?,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呢? 她奋力推开他,神色开始恍惚。 如今日头慢慢升起,晨早的青雾已散去了?。 庄子里的人都听到这里的动静,因有成碧带人拦着?,只?能远远朝这边看来?。 何?平安在庄子上养过?病,临近年关, 又来?这里分了?不少他们?平时都舍不得买的点心。那些农户见她如今这般, 多少有些唏嘘。 “要我说,九尺也真是狠心, 手心手背都是肉, 怎么那一个就不疼呢?” “她是真是没良心, 少奶奶跟她主仆一场,那孩子年纪小不认她也罢了?, 她一个大人, 何?必跟一个小孩置气, 况且那还是她亲生?的呀!” “我听我婆婆说,那孩子不是病死的, 是饿死的。” “啧啧啧,她们?娘俩吃得白?白?胖胖, 倒把另一个饿死了?,现在少奶奶找上门,我看她后头日子怎么过?。” …… 众人叽叽喳喳的声音,混着?清脆的鸟鸣,刺耳得紧,伏在地上的女人捂着?耳朵,嗅着?扑面的土腥味儿,眼泪不断往下坠,最?终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顾兰因将她抱起来?,送到庄子里干净的屋舍中,让人请大夫来?。 在此?期间,山明将九尺母女看住,任凭九尺如何?哭求,一概不理。 “娘,怎么回事?” 九尺脸色苍白?,搂着?她,身子在发抖,她万万没想?到少奶奶会如此?伤心。 “你别问了?,你就做个哑巴,都是娘的错。” 小渔儿刚一出生?就被她送走?,她原以为这个女孩这辈子就是个贱命了?,没想?到阴差阳错,她被少奶奶养在了?身边,子凭母贵,还当上了?小姐。 那是她一辈子都不敢想?的事。 把冬郎送回去后,九尺有想?过?再认回她,奈何?小渔儿只?认何?平安。 彼时九尺身边已经有了?一个从小养大的女儿,而小渔儿任性粗蛮惹人嫌,她便也绝了?这条心思。 后来?小渔儿被送回来?,她听了?山明的话,私下里便把她当成弃子,将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冬郎身上。 她的冬郎聪明伶俐,还是少爷唯一的血脉,跟少奶奶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日后贵不可言,小渔儿怎么能跟她比呢? 小渔儿纵是她亲生?的,但失了?少爷跟少奶奶的宠爱,根本一文不值,连雪娘都比不上。 九尺把她当成阿猫阿狗来?养,眼看着?她病得愈发重了?,要死要紧了?,她反倒是愈发高兴。 母女一场,给她请大夫来?,给她抓药,已经是仁至义尽。 她一死,自己心上压得一块大石头也就去了?。 九尺前儿就是这样想?的,奈何?一日之间,什么都变了?。 少奶奶跟少爷今儿到这里,她看着?自己现如今的处境,就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似的。 九尺又悔又怕且不赘述,只?说那一头,顾兰因趁着?大夫来?的空隙,去了?小渔儿死的那间房。 耳房窗门大开,昨日的恶臭气息已经散去大半。 床上的小女孩被何?平安擦洗干净,枯黄的头发也编成了?一对麻花辫。 她双目紧闭,身体僵硬,皮包着?骨头,一看就死透了?。 顾兰因瞧着?她可怜的样子,那一刹耳边似响起了?小渔儿结结巴巴的背书声。 彼时夏日的蝉声聒噪极了?,那个平平无?奇的小女孩正?在偷偷看着?他。 顾兰因对上她的眼,只?觉得她蠢得可怜。 她是自己用来?钓何?平安的饵,他从来?就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女儿。 替身发妻 第101节 现如今她死了?,听着?满院的风声,旧日的画面随着?空气里浮动的尘埃一起,散了?个干净。 顾兰因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柔声道: “下辈子,记得托生?在她肚子里,我们?还做父女。” 可惜无?人回应。 他背着?春光,坐在了?小渔儿身边,一双秀气的眼眸,映着?她瘦小的影子,半天?不肯挪开视线。 晌午之后。 何?平安被大夫用针扎醒。 她满眼的血丝,看着?周围,还以为是做梦。 直到她跑到耳房里,再次看到小渔儿的尸体,这才彻底清醒。 事已至此?,难以挽回,众人都劝何?平安早些替她办理后事,让她入土为安,但何?平安却执意要将小渔儿火化。 她看着?那一场大火烧尽,心里像是永远失去了?什么,满脸的泪痕在火光之下,逐渐消失。 三日之后,顾兰因绑着?何?平安回了?城。 马车里的女人低着?头,望着?眼前骨灰盒上的花纹发呆。 她原想?杀了?九尺,不过?顾兰因在她之前,将九尺的银钱全部搜刮了?去,赶出了?庄子,又将她那个女儿丢到了?京城的一家妓馆里。 那妓馆就开在码头附近,来?往的都是些市井里的泥腿子,雪娘刚到那里,就被狠狠打了?一顿,后来?因为偷吃,差点把嘴都打烂了?,不过?也因此?把她嘴馋的毛病治好了?。 雪娘在妓馆里绞尽脑汁想?跑,一日跟着?妓馆里的厨子出去买菜,路过?顾家的当铺时,她忽然就冲了?进去。 原来?是冬郎之前跟她说过?,他原先就在这里当学徒。 雪娘进了?当铺,那身后的厨子自然就要来?捉她,不想?里头的宋先生?认出她来?,先还愣了?一下。 “小姐不是死了?吗……啊!你是另外一个。” 雪娘瘦了?好多,若不细看,真跟小渔儿是一个样子。 宋先生?将她护在了?身后,说来?也巧,今日冬郎也在,他在后头听到先生?的说话声,小跑着?赶了?出来?。 雪娘一见他,顿时泪流满面。 “哥哥你救救我!” “我不要在妓馆里待了?!” 雪娘扑过?来?,将袖子撸起,哭声凄惨,冬郎望着?雪娘胳膊上的伤,恍然大悟。 小渔儿的事他也听说了?。 至于他养母跟妹妹的去向,爹却一直瞒着?他,现如今见到雪娘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妹妹既然都被卖到了?妓馆,那么他养母自然也没有好果子吃,说不定现在已经死了?。 冬郎死死护着?妹妹,见那厨子伸手来?捉,一口咬过?去,像是发了?狠的小狗。 宋先生?见状,出手帮了?他一把,将雪娘先赎下来?。 他不知道顾家的这些龌龊事,还以为这孩子也是被拐子拐了?,当下叫来?大夫,给她上药包扎,又让厨房那头做些好吃的来?。 雪娘难得吃一顿好的,一边吃一边跟冬郎哭诉这些日子的遭遇。 “哥哥你帮帮我!我不要在妓馆里待着?了?。她死了?是她身子不好,我们?也给她请大夫给她吃药,是她自己不吃,干我们?什么事?” “娘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呜呜呜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是少爷的亲儿子吗?你帮我求求情。” “我一个小孩子,能懂什么,哥哥你帮我……” 雪娘一直求他,声音愈发可怜。 冬郎拿袖子给她擦眼泪,默了?半晌,似下定决心。 他午后跟宋先生?告辞,先带着?雪娘走?回了?六元巷子。 家里人除了?几个知情的,见着?了?雪娘都啧啧称奇,问她怎么瘦了?这么多,而后又问九尺的近况。雪娘支支吾吾搪塞过?去,眼见着?要到蟾光楼了?,她腿软得走?不动路。冬郎见状,就先让她在外头等自己。 他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一栋楼,心下空空如也,不知道自己将有什么后果。 自从小渔儿死后,他亲娘似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死气沉沉的,对他不闻不问,今儿到她跟前,她正?在喝药。 她穿着?素白?衣裳,苍白?的脸上,一双眉紧紧蹙着?,虽修养了?些许日子,精神仍旧是不大好。 “小少爷怎么今儿这么早就回来?了??”六尺在一旁问道。 进门的小童二话不说,先跪在地上,几个丫鬟面面相觑。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起了?极大的勇气,而后缓声道:“是我嫉妒小渔儿,所以故意让雪娘在庄子上折腾她。” “小少爷!” 他说出那三个字之后,周围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六尺连忙就去捂他的嘴,可冬郎是铁了?心要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扭过?头又将刚才的话再说了?一遍。 砰—— 周围忽然就安静下来?。 丫鬟们?都去看何?平安,就见她手里那碗药已经撒了?,摊子上都是药汁跟碎裂的瓷片,她起身时手指还在发颤。 “你……是你在害她?” 她难以置信地走?到了?冬郎面前。 冬郎跟她长得极像,她捧着?他的脸,企图从中看出一丝心虚来?,可他死死看着?自己,没有半点说谎的意思。 这一刻她忽然喘不上气来?。 “少奶奶!你在干什么?!” 六尺离得近,见她狠狠扇了?冬郎一巴掌后,掐着?他的脖子,似乎已经失了?理智,要把他掐死了?。 她上前阻拦,可何?平安像是什么声音都听不见,就是一心想?要掐死了?他。 “你们?愣着?干什么!” 六尺一提醒,周围的七尺八尺还有莺哥等人都上来?拉她。 何?平安簪子落了?一地,面上湿漉漉的,乌浓浓的长发遮了?大半张脸,她眼里都是懊悔。莺哥等人拉扯着?何?平安,外头的丫鬟婆子听到声响,都一起过?来?劝阻,一时间蟾光楼里热闹极了?。 “少奶奶,小少爷再怎么不对,也是您亲生?的,他还小懂什么,您不能下这样的狠手!” “少爷就这一个儿子,少奶奶您就放过?他一回吧。” “少奶奶您还年轻,以后还能再生?一个小姐,这会儿别气坏了?身子。” …… 何?平安眼里渐渐失了?光彩,这些声音仿佛是一把利刃,扎进了?喉咙里,她说不话来?,此?刻痛彻心扉。 “不好了?,少奶奶吐血了?。” 丫鬟们?大惊,有的去请大夫有的去告诉成碧。 等到顾兰因得了?消息从翰林院回来?,就听成碧道,何?平安疯了?。 第128章 一百二十八章 蟾光楼里, 东西砸了一片,满地狼藉,六尺护着冬郎, 提早出了这里。 天阴沉沉的,要下雨了, 穿堂风撩起周遭的草木碎屑, 空气中泛着一股沉闷的气息。 顾兰因到了楼外, 尚未靠近,就见丫鬟们?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出来,急道:“少奶奶昏过去了……” 顾兰因将挡路的丫鬟婆子都拨到一旁,趋步入了当心间。 泼洒在地的药汁已经干了,四?下里都漫着苦涩的味道。 “何平安?” 倒地的的女人衣冠不?整,乌浓浓的发上, 渗出猩红的血来。 顾兰因伸手?撩开她脸上的发丝, 才发现,原来是那半边脸上, 被划出了口?子。 “你们?就是这样照看她?” 他抬眼瞧着外面一群鹌鹑似的丫鬟, 斥道:“一群废物!平日?倒把你们?养刁了, 遇上事一个都不?顶用。” 堂下无人敢再说话,纷纷跪地, 叩首不?起, 成碧小跑着上前, 他瞄到何平安的样子,眉头一跳, 低声将刚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道给?他听。 顾兰因听说是冬郎挑起的事端, 冷笑了一声,他抱着何平安到楼上的次间里,让成碧把冬郎找出来。 “叫他在书房等我。” 成碧叹了口?气:“小少爷也才六岁,今儿?这事做的,确实?伤人心。” “只是没有将咱们?放在心上罢了。既然如此,他也不?配再待下去了。“顾兰因拿帕子沾了些茶水,低头擦她脸上的血,淡声道,“今儿?这楼里的丫鬟,找人牙子来全部卖了。” 成碧问:“少奶奶原先那几个也卖了?” “你说呢?” 成碧偷偷抬眼,小声道:“少奶奶自己挑的人,小人不?敢越俎代庖。” 顾兰因挥了挥手?,将他赶出去,成碧临走时将门?也合上了。 四?下无人,顾兰因擦拭着何平安脸上的脏污,见她蹙着眉,昏迷中亦是有几分痛苦,当下便?想将她喊醒,可手?落在她身上,才发现何平安在发抖。 如今已经入夏了,她还穿着白绫袄,怎么会冷呢。 顾兰因俯下身,方寸之间,她忽然睁开了眼。 下一秒,就见何平安剧烈咳嗽起来。 噗—— 因这近在咫尺的距离,那血染红了他松绿的衣襟。 男人修长?的颈项上,亦有斑斑血迹,温热的,顺着喉结的滚动,一滴一滴落在了锦被上。 顾兰因静静看着她的眼,抬手?轻轻擦拭她嘴角流出的血。 替身发妻 第102节 “他们?说你疯了,真的吗?” 何平安摇了摇头,她苍白的脸上,一双眼暗淡无光。 顾兰因正要起身去叫个大夫来,可她拉着他的袖子,突然喊了他一声。 顾兰因微微愣住。 他扭过头来看她的神情,但何平安认真极了,半点不?似作?假。 顾兰因挑着眉,将她手?里的袖子抽回来,一字一字道:“你刚刚喊我什么?” “陆……” “别说了,你现在疯了,好好睡一觉,我去请大夫来,你今儿?药又?没吃。” 顾兰因捂住她的嘴,将她按了回去,但看着被褥上刺眼的血,他眼神阴了下来,朝外把成碧又?喊了回来。 成碧带着丫鬟把屋里收拾了一番且不?题,只说蓟州那头。 今岁入春之后,鞑靼又?以十?万骑兵汇攻蓟州镇,辽东形式愈发严峻,京察之后,兵部尚书调整了边防部署,分设路区,抽调援兵驻守辽东边防,李小白跟着其余游兵驻扎在了密云,因在平虏堡有功,入了都督的眼,被调为亲卫。 此番将要入秋,他跟着都督府其余人等,沿途护送府中的小公子回京。 临行前,在密云的一些兄弟都来为他送行,李小白性子一直很腼腆,酒也不?能多喝,脸色微微泛红之际,有人从后夺他的那把剑。 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一掌拍开后,扭头看去,却见一群人正笑嘻嘻看着他。 “陆大哥,许三哥……你们?怎么来了?” “就在隔壁,你们?这样大的声音,咱们?下值还没过来呢,远远就听见了。” 一个体?貌魁梧的汉子把那案上的酒都搜刮了去,转而在镇子里的酒楼中,叫了一桌子菜来。 “知道你不?能喝酒,咱们?有的兄弟明儿?要去当值,也不?能喝酒,那今日?就以茶代酒为你送行,咱们?各凑了些份子,叫了两桌席,摆在这院里,正好天也不?冷不?热的,如何?” 李小白:“太?破费了,我自己买了菜。” 姓许的汉子一巴掌拍在他肩上,哈哈笑道:“我们?都知道你的手?艺好,只是你都要走了,怎么还能让你去操劳。这些年咱们?一路走到这里,你算是熬到头了。等到了京里,若是能安顿下来,千万要给?自己找一房贤惠的老婆,以后这下灶的事,你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别干了!” 李小白眯眼笑了笑。 他身后一个小军汉替他回道:“许大哥,有句俗话说的好,叫光棍不?劈柴,逍遥又?自在,咱们?小白光了多少年了?自打在甘肃投军起,跟女人断了缘分,你别为难他。” 姓许的汉子听吧,笑骂了一声,而后把李小白往屋里推,一伙人自搬了桌椅出来。 李小白在一群大老粗中,略显得文弱了些。 今儿?大家都是来为他送行的,偏偏他还忙前忙后。 明月如霜,好风似水,廊下一人穿着衣撒,抱着双臂,就静静看着他忙碌的身影。 察觉到背后那一道视线,李小白扭头看去。 四?目相?对,陆流莺在廊下朝他笑了笑。 他打听过李小白这个人。李小白自幼家道中落,幸得一个好师傅,修得好体?魄。他当初在甘肃投军,但军中无人提携,又?被冒领了战功,蹉跎十?来年,直到来了密云,才得赏识。 陆流莺年初与李小白相?识,不?过是因为他跟顾兰因那点子沾亲带故的关?系罢了,但相?处日?深,他发现李小白跟他想的并不?一样。 明儿?他就要回去了,陆流莺等席宴散去,将事先写好的信交给?他。 李小白不?解:“这是?” “你既然要往京城去,烦请你顺路替我把这封家书送给?你嫂子。” 顺路的事,李小白便?把信收下了:“不?知陆大哥家住京城何处。” “日?照坊六元巷子,这信上写了。”陆流莺笑了笑,又?将自己袖里一只锦匣递给?他,“这也一并送给?你嫂子。” 李小白接过锦匣,却谢绝了他赠的盘缠,陆流莺见状,没有强求。 他还要在蓟州再待上几个年头,有顾兰因在背后作?祟,老侯爷让他别回京了。 鸣玉年初时遭了顾兰因的暗算,如今已经带着徒弟去了江南扬州。 何平安那里,他当真是没了消息。 不?知她如今怎么样了。 话休絮烦,只说李小白带着陆流莺的信跟锦匣,第二日?就跟着小公子的马车上路了,等到了京城,已然是五天后。 在都督府安顿下来之后,他寻着信上写的地址,最后到了顾家的门?首。 李小白迟迟不?敢上去,门?子看着他不?对劲,进去知会了成碧一声,成碧那时候正抱着小韭在院子里散步,闻言倒是还想了一下,嘀咕道:“不?会是表少爷罢?” 他放下女儿?,小跑着过去。 侧门?半开,成碧冒了个头,十?多年不?见,李小白竟还是老样子。 他噗呲一声笑了,整了整衣裳,满面笑意迎了出来。 第129章 一百二十九章 “表少爷怎么来了?” 成碧拱手作揖, 眼皮子一抬,将他扫了眼,见李小白仍是当初的落魄样子, 便猜他这十年在?军中没混出什么名堂来,如今若不是来打秋风的, 就是有求于少爷。 李小白还?礼, 心下还以为陆流莺写错了地方。 “敢问成大哥, 这里原先可曾有过一家姓陆的?” 成碧一听陆字,脑海里就冒出了陆流莺的名字,连忙甩甩头。 “咱们少爷来京六七年了,当?初买下宅子时,这户人家姓李。” 李小白听罢,微微叹了口气,见他目不转睛笑着看向自己, 便解释道:“我替军中的一位朋友来送家书, 不知这京中的路,适才?走错了地方。方才?抬眼看着匾额, 因想起了表弟, 驻足片刻。 ” 成碧抚掌一笑, 拉着他进门:“多年不见,今儿因错到了这里, 可见这冥冥之中便是缘分在?作祟。表少爷多少要进门赏光, 咱们进京这么些?年, 老?家的亲戚来往的少了。少爷见了您,定然?会高兴的。” 李小白几乎是被?他拖进去?的, 他那张嘴说?不过成碧,纵有万千理由, 他也有万千的道理堵住他的嘴。 “咱们少爷今日还?没回来,表少爷您先喝茶。” 李小白坐在?花厅里,成碧陪着他。 丫鬟沏来今岁的新?茶,李小白尝了一口,袅袅茶香里,他不动声色望着四周,碧青的茶盏中,映着他乌润的眼,修长的眉,多年军旅生涯,他肤色不及少年时的白皙,战场上摸爬滚打至今,他嗓音低沉而又?沙哑。 “表弟若是公?务繁忙,我还?是……” “爹爹,老?爷跟太太回来了,门口还?打了一架呢!” 李小白哑然?无声,他看着进门的小丫头,再看看成碧,忽然?觉得自己今日来的不是时候。 成碧抱着小韭,无奈道:“别见怪,咱们少奶奶这儿磕碰了之后,就时常分不清好坏,您且坐下,咱们少爷安顿了少奶奶,就过来。” 他指了指脑袋,说?着就小跑着出去?了,留李小白一个人在?花厅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此番才?入秋不久,四下蝉声依旧聒噪异常,风过堂,树影婆娑。 李小白放下茶盏,瞥着周遭的一切,大抵是想起了成碧刚才?说?的话,他此刻望着正门的方向,竟隐隐约约从蝉声中,辨出了一道细微的女声。 垂花门前,一人蹲在?地上,半边发髻都松了,几缕碎发挡着眉眼,豆大的眼泪嗒嗒往下坠,打湿了青砖,看着好不可怜。 “今儿带你?去?了大悲寺,你?也吃到了寺外卖的水晶糕,怎么这会儿又?不高兴了?” 顾兰因蹲在?一旁,歪头去?看她,不想何平安一爪子挠到了他脸上。 “不喜欢。” “怪不得,原来你?是故意要折腾我。” 顾兰因抬手,触到自己脸上新?添的抓痕。 细微的疼传来,他敛了笑,一双秀气的眼盯着她痴痴的样子,缓声道:“要不是看你?疯了,你?今日就跪在?床前,别想睡了。” 何平安穿着丁香色暗纹对襟短衫,像是听不懂他的话,她偷偷看着他的薄唇,忽然?凑了上去?,等快要贴上时,转而朝着他的脸再咬一口。 “何平安!” 顾兰因别开?脸,手掐着她的腰,寻到她最敏感的地方,拧了一下。 耳边传来她的哭泣声,顾兰因不为所?动。 周遭的丫鬟都低着头,他将她拉进内院, 这一路回来,男人素白的袖子上,沾染了不少血痕,一点一点,像是雪地里落了红梅。 到了蟾光楼,他才?将人松开?。 那一日何平安从昏迷中醒来后,人便神志不清了,顾兰因将她狠狠整治了一回,偏她就是认不出自己。最后请了好几个大夫来,都说?是受惊过度,郁结于心?,又?兼落地时碰了脑袋,适才?如此。 府里人都道她是被?亲儿子给?气疯了,顾兰因将那些?碎嘴的丫鬟一并都赶了出去?,现如今府中清净得很,开?支都削减了一半。 至于冬郎,顾兰因向他问清缘由后,也不论他口中的真假,又?是否存了私心?有意为九尺母女开?脱,只是当?着他的面,将九尺重新?找了回来,给?了五十两的盘缠,将母女两人打发走了。 九尺自知此去?与养子再无相见之日,哭得不能自已。 她被?顾兰因赶出庄子后,一路走到城中,打听雪娘的下落,因身无分文,日以乞讨度日。现如今有冬郎为她们母女二人开?脱,虽说?触了他亲娘的逆鳞,间接地逼疯了少奶奶,可到底是救她们于水火之中,不枉她养他一回。 分别那日,冬郎被?她死?死?抱着,哭湿了衣襟。 “日后我跟你?妹妹走了,你?一个人在?京里,要吃饱穿暖,保重身子。娘就你?一个儿子,虽远在?天边,心?里也会时刻挂念你?的。” 长亭外,柳树下,冬郎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的。 日落西山,九尺的声音跟她的眼泪一样,在?他眼里都是模糊的。 他抬起头,越过她的肩,就见自己的亲爹站在?不远处,折柳编环。 风里飘着一丝篱落香,他一身素服,周身轮廓分外干净,不曾瞥来一眼。 冬郎心?里微微有些?发堵,只觉得自己像是犯下了莫大的罪过,此刻万分忐忑。 顾兰因对他,向来不冷不热,但今日对着他,视若无物,还?是从未有过的。 九尺带着雪娘上了马车之后,冬郎转过身,靠着成碧,想说?些?什么,但喉咙里干涩极了,最终只能叹一口气。 成碧见状,笑眯眯道:“今儿风大,是不是冷风呛喉咙,想喝些?茶水润润嗓子?” 冬郎摇摇头。 “小少爷是咱们少爷唯一的儿子,只是咱们少爷还?没死?,有些?事,你?不能急。”成碧拍了拍他的肩膀,“当?铺里的宋先生,待你?如亲孙子,你?在?他身边好好学,哪一日你?娘病好了,少爷就接你?回来。” 替身发妻 第103节 冬郎听他说?起何平安,眼下不知道什么好,马车回城后,城门口,他一个人抱着小包裹,闷闷不乐跟着沉秋去?了当?铺。 殊不知另一头,尚未到江南,那载着九尺跟雪娘的就马车已经翻了。 入夜后,夜幕暗沉至极,山道上,脱缰的马挣脱束缚,拐弯处甩下了身后的车厢,只听一声尖叫之后,道旁石子哒哒落下,除了回响,什么都没了。 早已脱身的马夫摘了斗笠,他站在?山道一旁朝下看去?,哪还?有什么人影,全随着坠落山下的车厢,摔了个稀烂。 山明自去?别处消磨了两三个月且按不表,只说?入秋后,天仍是热得厉害,这会儿顾兰因带着何平安从大悲寺回来了。 蟾光楼前,日影偏西,老?树横枝。 卧房里没有丫鬟在?,眉眼清俊的男人伏案看着何平安,眯着眼,懒散极了。 他脸上新?添了一道抓痕,挡也挡不住,他索性就不管了,这会儿看着何平安哼哼唧唧在?地上滚,他问道:“我是谁?” “鸣玉呀,这一身白衣裳,不是让你?别穿了吗?” 顾兰因偏过身又?问:“鸣玉是谁?” “鸣玉是……”地上的女人望着他的背影,疑惑道,“鸣玉你?都不认识了?他不是你?最信任的人吗?” 顾兰因听笑了,换了个姿态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最信任他?” “他是你?师父呀。” 顾兰因见她瞎得可以了,便起身朝她靠近。 午后光线昏昏,透窗后落在?屋内,四下都蒙着一层古旧的气息。 缩在?墙角的女人见他解了腰带,缓缓朝自己靠近,不由得斥道:“鸣玉,你?、你?要干什么?” 顾兰因半阖着眼,学着鸣玉一贯的姿态,柔声道:“你?夫君出门在?外,久无音讯,我是他最信任的人,当?然?是来伺候你?。” “我不要你?伺候!” 上一次的疼还?没有好,他又?要来,她光想着就害怕,可她怕也没用。 “你?不是想要一个女儿吗?你?夫君不在?,我来帮你?。” 耳边是男人温热的气息,他挡住了眼前的光,周身滚烫的热意,随着那一道裂帛声,毫无阻挡地覆在?了她的肌骨上,再次将她狠狠贯穿。 第130章 一百三十章 李小白在花厅里等了半晌, 门外偶尔有几个丫鬟路过。 眼?见快到?傍晚了,成碧不来,他便打算先?行离开, 改日再来拜会,不想出了门, 就听有人远远地在喊他。 那声音有些熟悉, 只是他一时半会说不上来。 李小白扭过头去, 夕阳余晖里,就见一个穿着丹橘色交领衫的丫鬟兴冲冲奔来了。 “表少爷?真是表少爷!” 那丫鬟直接从花丛里穿了过来,浓眉大眼?,一张圆圆的脸,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看衣着打扮,不似普通丫鬟。 她逼到?跟前, 李小白忙退后几步。 “敢问姑娘是?” “是我呀!我是六尺, 十多年?前,你还教过我拳法, 现如今怎么?一点?不记得了?” 她说着一拳打了过去。 李小白望着熟悉的拳架, 再将?她仔细看了看, 总算有了印象。 “原来是你,都说女大十八变, 你如今跟十多年?前比, 简直判若两?人。” 六尺听罢, 哈哈大笑:“我听那些丫鬟说花厅里有个人,模样如何如何, 打扮如何如何,我脑子里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你。表少爷今儿怎么?来了?” 李小白本想说自己是走错了路, 找错了门,可望着六尺脸上傻乎乎的笑,他忍不住压低了声音,打听道:“你们这儿附近原先?有没有一户姓陆的人家?” “姓陆?”六尺低头想了半天,最后皱眉道,“我也是去年?才来这儿,表少爷你问这个做什么??若是很急,我马上去帮你问问。” 李小白不愿意?麻烦别人,便摇了摇头:“不是急事,我受一个朋友所托,回京后替他送家书,那家书上写的是这里。可我一路寻来,此地却是表弟的家宅,想来是他写错了” 六尺不解:“自己家的位置也能写错?” 李小白愣住。 成碧说他们搬来也有好?几年?了,而陆大哥是去年?才来军中的,既然离家的时日并不长,怎么?会写错住址…… “表少爷,该不会是他家里人就住在咱们府上罢?咱们府上住了文先?生?,他家里那些书信,平日也是送到?咱们这儿的。” 六尺挠了挠头:“表少爷你要不要把信给我看看,我整日在府里走动,若是认得信上写的人名,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李小白见她说的有道理,便将?袖子里的书信抽出,正?要拿给他,不知成碧从那个犄角旮旯里冒出来了,他连忙又收了回去。 这一幕被成碧看在眼?里,他戴着瓜皮小帽,笑盈盈上来道:“失敬失敬,让表少爷等到?现在,现如今这内院里杂事颇多,我忙起来便时常忘了时辰。刚刚少奶奶那儿……诶,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少爷不会怪我罢?” 李小白:“是我来的不巧,我正?要离开——” 成碧打断他的话,挑着眉看向六尺,笑嘻嘻道:“原先?在村里的时候,我记得表少爷还教过六尺一些拳脚功夫,你二人也算是师徒了,我怕打搅了你们师徒二人说话,适才多磨蹭了一会儿,这会儿我来了你就要走,看来表少爷心里还是怨我冷落了你。我在这里,向表少爷赔个不是。” 六尺看他这阴阳怪气的样子,呸了一声。 “说的好?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去干嘛了!” “我干嘛去了你说。”成碧哼了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而后笑了一笑,意?味深长道,“你这今日还抹了胭脂?果然不错,像花儿似的,楚楚动人。” “成碧!你要死啊!” 六尺脸突然涨红,声音都在抖,成碧见状捧腹大笑。 李小白站在那儿,略有些无措,面上竟也微微泛红。 在男女之事上,他并非是一窍不通,只是他父母双亡,如今潦倒至此,不愿再耽搁他人。 听着六尺说话的声音,身姿颀长的年?轻人立在树下,窘迫极了。 他刚开口?想要告辞,成碧便笑着道:“方才我跟六尺说笑呢,她近来气焰高得很,仗着是少奶奶身边的丫鬟,就处处跟我唱反调,我一个总管,还真拿她没办法,就只能在嘴上沾沾便宜了,请表少爷勿怪。” 成碧做了个请的姿势,一旁敛了笑,领着李小白,边走边道:“方才我向少爷回事,少爷听说表少爷来了,让我千万要留住你。咱们是多年?不见的亲戚,您来一回也不容易。少爷说见了你,就像见着了咱们老爷,现在已?备了家宴,我带您去。” 他就差架着李小白去府中的藕花厅了。 李小白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到?了地方,如坐针毡。 他在此又等了片刻且不赘述,只说另一边,成碧将?李小白丢在了这里,立马就屁颠屁地去蟾光楼找顾兰因。 那屋里有人在沐浴,丫鬟们守在门外,都离得远远的。 成碧戴着瓜皮小帽,叩门三声。 屋里水声停了,未几,门开了一条缝。 “何事?” 成碧躬腰,贴着门缝小声道:“已?经把表少爷留下了,如今就在藕花厅等着。” 顾兰因穿着雪白里衣,闻言倒是笑了一声。 “我就来。” 屋里闹到?现在,不曾点?灯,昏昏暗暗的,顾兰因将?水里的女人捞起来,目光落在她雪白的肌肤上,见她眯着眼?,脸颊被热气熏得泛红,神?志不清了,当下又起了念头。 他从后抱着她,轻声唤她的名字,温柔似水,直至最后饕足,方才放开她。 等到?他带着何平安出来,天色已?经黑透了。 何平安脚步虚浮,一双眼?痴痴望着地上的影子,不知道将?要去哪里。 顾兰因牵着她的手,将?人带到?了藕花厅。 那坐在桌前的年?轻人迟迟不敢动筷,见正?主终于是来了,心里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李小白起身道:“表弟,是我来的时机不对,耽误了您办正?事,我这就走。” 顾兰因伸手拦住他,将?人按了回去,微笑道: “是我来迟了,让表哥久等,我先?自罚三杯。” 成碧倒了三杯酒,三杯酒饮罢,顾兰因将?何平安带着坐在一旁。 她这会儿精神?恹恹的,总是低头玩.弄杯盏,听着瓷盏清脆的磕碰声,顾兰因按住了她的手。 何平安抬眼?,面无表情看着他。 顾兰因指着对面的李小白,问道:“你认得他吗?” 李小白不明所以,见盛装打扮的女人朝他看来,他慢慢放下了筷子,僵硬得像个木头一样。 “他是……表少爷。” “他叫什么?名字?” “爹跟我说过,他叫李小白。” 顾兰因眼?神?渐渐暗了下去,他瞧着李小白,缓缓问道:“你多年?不见他,怎么?还能记得他?” “我落水了,是表少爷救了我。” “表少爷是我的……救命恩人。” 她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 何平安给自己倒酒,等那杯盏倒满,她起身遥遥敬了他一杯。 时隔多年?,李小白又见到?何平安这样的举动,一时愣住了,等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回她。 一杯酒饮尽,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又醉了的缘故,李小白只觉得自己这个表弟,脸色似乎变了。 变得分外难看。 成碧也看出少爷的不对劲来,连忙出来打破僵局。 “咱们少爷不善饮酒,方才来迟了,不愿怠慢表少爷,适才连饮三杯。这会儿看样子,已?经醉了,我先?扶少爷下去,请表少爷先?担待些。” 成碧说罢,伸手就要去扶顾兰因,奈何他这会儿动也不动,没有办法,成碧只能一面赔笑,一面把李小白扶了出去。 李小白便是个傻子,也知道今日这一场席宴不对劲。 “究竟是怎么?回事?” 替身发妻 第104节 成碧叹了口?气,等走远了,无奈道:“咱们少奶奶,上回把这儿磕碰了,忘了好?多事。连她在老家的那些丫鬟都忘了个干净,咱们以为她把老家的人和?事都忘了,没想到?她还记得你。” 成碧说完又叹了口?气。 这也是他为何今日见了李小白,非要把他拉回来的原因,如今看来,自己这是纯属给少爷找事。 成碧把李小白送到?门口?,见六尺在那等了不知多久,他笑了笑先?走了。 夜里起了秋风,六尺又换了身衣裳,不知是不是傍晚被成碧气到?,她把脸上的胭脂都洗了,这会儿终于等来李小白,见成碧用那种过来人的目光看她,她涨红了脸。 “你一直在这儿?” 六尺点?点?头,那几个门子早被她赶去了外头,她望着周围,小声道:“今儿傍晚,说要帮表少爷找人的。” 李小白早就忘了,他原想着回去再写一封信寄到?密云,问问陆大哥的,如今见六尺一直等着他,他便把袖子里的信封递给了她。 两?人到?了一旁的灯下,六尺这些年?读书认字,已?经不是睁眼?瞎了,可她望着那信上写的几个字,一开始经还以为自己眼?花了。 “这写的是……何平安?”她不敢相信,翻来覆去又看一遍,见没有错,当下傻了眼?。 “怎么?了?”李小白见她神?色不对,心一紧,低声道,“可是有什么?不妥?” 六尺苦着脸,想起了少奶奶近日的胡言乱语。 怪不得她总喊少爷陆什么?什么?英,原来少奶奶是外头有汉子了。 往先?人没疯时瞒得好?好?的谁都不知道,如今被小少爷气疯了,少奶奶竟是什么?都吐出来。联想起少爷这些日子的举动,六尺唉声叹气。 这个野男人当真是大胆,竟还光明正?大遣人送信来,少爷还没死呢。 “你听我,这信别送了,咱们这儿没这个人。”六尺把信塞回他手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表少爷心肠好?,可在外头不要什么?人都帮。这写信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跟他还是趁早断了罢,免得被牵连。” 李小白一头雾水,他盯着她的脸上,片刻后笑了笑。 “我没有送错地方,对吗?” 六尺点?了两?下头,随即反应过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李小白笑了一声,将?信收好?,说改日再来。 六尺送他到?门外且不题,只说李小白回去后,立马修书一封,寄到?了密云,问陆流莺书信地址可曾有误,可久久没有回应。 无奈,李小白只能先?将?这信跟那锦匣收好?,他在都督府里充当小公子的亲卫,日子一天一天就过去了,展眼?秋去冬来,几场雨水后,京城冷得厉害。 一日门房过来给他送东西,李小白还纳闷,怎么?还有人给他送冬衣。 等他将?那衣裳摊开,才发现里头夹着一张纸,纸上落款是六尺的名字。 原来他那一日离开时跟六尺说的话,被她当真了。 六尺花了重金,从成碧那里打听李小白的消息,得知他今日在都督府休息,便特意?送来冬衣,现如今人还在门外等着呢。 李小白年?近三十,哪里不知道女人的心思。 前日老夫人还想给他找一门亲事,但?都被他拒绝了,如今六尺找上门,他想了半天,还是打算跟她当面说清楚。 都督府门外树下。 六尺蹲在树后等了半天,终于把人等了出来。 今日她特意?让七尺给她梳了个头发,用八尺的话来说,就是看似不起眼?,却又别具小巧思,定能叫人眼?前一亮。 她如今已?经是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了,这么?些年?在少奶奶的大宅子里关?着,本来已?经没了嫁人的心思,偏偏表少爷出现了。 表少爷快三十多岁,却孑然一身,就凭他的样貌,怎么?都说不过去,这些日子六尺便在想,这是不是自己的缘分到?了,天意?如此,要把他俩凑成一对。 表少爷在都督府当差,听成碧说一个月月例是二两?银子,而自己在少奶奶身边做一等丫鬟,一个月月例是三两?银子。 她虽然皮相差了一些,但?这么?些年?也积攒了不少家底,况且丫鬟跟护卫,也算门当户对了。 这么?想着,六尺蠢蠢欲动,今儿特意?寻了这么?个机会,一见李小白出来,她眼?睛都亮了。 “表少爷!我在这。” 六尺从树后跳出来,李小白低头看她,见她高兴坏了,心下有些无奈。 周遭的人听到?她方才那声呼唤,纷纷看来,李小白不愿在这里泼她冷水,便提议带她去茶馆喝茶听戏。 两?个人走在路上,六尺头一次跟男人出来,一路眼?睛都笑眯了。 “表少爷你喜欢喝什么?茶?” “我一个粗人,不喝茶。” “那我们为什么?要去茶馆?” 李小白被她问住了,他望了眼?周围,询问道:“你想去哪里?” 六尺:“表少爷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李小白站在原地,微微有些苦恼,最后指着靠水的一家酒楼,问道:“快到?晌午了,想必你肚子也饿了,去酒楼如何?” 六尺小鸡啄米,两?个人到?了酒楼里,选下一处雅间。 入冬后天冷得很,窗户都是关?着的,六尺难得跟李小白独处,似有说不完的话,李小白三番两?次想要拒绝她,奈何六尺脑子不开窍,总是听不出他的弦外之意?。 六尺见他意?兴阑珊的样子,大抵是快没话说了,就又提到?了上次的书信。 “其?实表少爷你上次来咱们那里送信,没有送错地方。我们那儿虽然没有姓陆的人家,可是那收信之人,确实是住在咱们府上。” “那为何你不愿意?将?信送过去呢?”李小白捧着茶盏,不等她回答,抬眼?问道,“可是收信之人,身份有些特别?” 六尺见他一下就猜中了,微微一诧。 “是有些特别。” “那是陆大哥让我送给他妻子的书信。”李小白说到?这里,眼?里露出一丝笑来,“他的妻子,在表弟的后宅么??” 六尺听不出他话里深层的意?思,闻言还点?点?头。 “对,她就在咱们后宅里,只是……” 六尺原想编个谎,但?李小白说自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六尺当下吓得连筷子都拿不稳。 “你怎么?知道?” “你告诉我的。” 李小白捡起她的筷子,重新换了一双新的递给她。 “她如今是表弟的妾室么??” 第131章 一百三十一章 六尺一时无话?可说, 见李小白还想再问下去,索性就点?了头,反正这屋没有外人。 偏偏李小白也不是傻子, 军中察言观色多年,便知她在糊弄自?己。 陆大哥的妻子, 今已入了表弟的后宅, 却无名?分…… 李小白回去后就修书一封, 寄到密云,此番终于收到了陆流莺的回信。 只是深夜里,他对?着灯烛光,看完这一封信后,像是陷到了一团迷雾中。 夜色已?深,李小白吹熄了烛火,榻上翻来覆去, 依稀又?想起?了自?己在徽州初次见她的那一幕。 天底下真会有如此相似的的人? 李小白心中有惑且按不表, 只说时光飞快,展眼又?到冬至。 冬至这日, 京城里新出了皇历, 皇帝率百官于天坛祭天, 民间百姓也依旧俗,祭祖祭神。都督府的小公子一早便去先生的家宅里拜师送礼。古语有“亚岁迎祥、履长纳庆”之说, 小公子将嬷嬷新做的鞋袜奉上, 而后随着其他同?窗一道, 跪拜庭中高?挂的至圣先师画像,因先生还要设宴招待, 小公子一直等到日午之后才出门?。 长街上人来人往,闹嚷嚷的, 旧话?说冬至大如年,顾家的当铺里,宋先生一早就把冬郎送回了六元巷子。 今日还是他的生辰,成碧让灶房里做些小少?爷喜爱的吃食,另叫人知会了顾兰因一声。可顾兰因从天坛祭天回来,还要去拜会京中的师长,便只匆匆看了冬郎一眼。 花厅里,梳着双鬟的小童穿着雪青圆领袍子,捧了一碗馄饨,一口一个,乌润润的眼瞧着一旁摆的水仙花,像在发呆。 顾兰因见他如此,吩咐了成碧几句话?后从厅外离去。 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冬郎偷偷将嘴里嚼烂的羊肉馅馄饨全部吐掉,干呕了几声。 这一碗羊肉馅馄饨是成碧故意端来的。 冬郎打小在南边长大,吃不惯这上头的膻味,只是他一声不吭,又?一口气吞这么多,成碧看在眼里,无奈叹了口气。 小少?爷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自?己活受罪,以后怕是跟少?爷一个样,那他家小韭日后可怎么办。 成碧让丫鬟将那碗馄饨撤掉,对?冬郎道:“小少?爷吃不惯,怎么先前也不说一声。在自?己家里,倒显得像个外客。” 冬郎并没有理会他,转而问起?小韭跟顾闲的踪迹。 “闲哥儿跟小韭现如今正在蟾光楼。” 成碧笑道:“小少?爷你也有好些天没见过?少?奶奶了,要不要去看看?今儿一早,我就看见少?奶奶在屋里找西,我问她找什么呢,要不要我来,结果少?奶奶说今儿是冬至,她备了生辰礼,就等你来送给你。” 冬郎瞧着墙头惊飞的麻雀,心下犹豫,自?上次他被赶出去后,已?经过?去大半年了,这还是他一次回来。 听宋先生说,他娘已?经不认得人了,既然如此,她又?怎么会给自?己备礼呢?冬郎猜这是成碧在哄自?己,于是摇了摇头。 “不要。” “那也罢,今儿少?奶奶精神气好得很,等会她就要自?己过?来了,小少?爷先吃些茶果,稍等片刻。” 成碧说着便先告退,将顾兰因书房里那一个锦匣捧到蟾光楼。 原来不久前当铺收了一大块西洋来的玫瑰粉宝,后交给了银楼里的匠人。 那些老?师傅们将其切磨成若干块,耗时月余打了一套金嵌玫瑰粉宝花鸟头面出来,如今冬至,少?爷要送给何平安,因他上午事忙,送礼又?不宜送下午,便叫成碧替他送去。 成碧到了蟾光楼,就见那门?口的空地上放了一小把碎米,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猫在树后拉线,竟是在捉麻雀。小韭看见成碧来了,竖起?手指,朝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成碧心领神会,只等那簸箩扣下,方才过?来。 “少?奶奶呢?” 小韭脸蛋叫风吹得红扑扑的,她笑道:“睡觉嘞。” “那你们还在这里捉麻雀,也不嫌吵。今日小少?爷回来了,就在前面的花厅,你们两个去找他玩罢。” 成碧拍了拍女儿的脑袋,将两个孩子指到前头,自?己则掀开帘栊,到屋里看情况。 当心间里,就见两个丫鬟在做针线,一个是七尺,一个是八尺。 替身发妻 第105节 “咦,六尺怎么不在?” 成碧探头看了看,笑嘻嘻道:“该不会是跟少?奶奶出去了罢。这天这么冷,去哪了?” 八尺白了他一眼:“六尺还能去哪?不都是你给她的消息,她去给表少?爷送鞋袜了。少?奶奶刚刚睡醒,这会儿在屋里梳洗,你来做什么?” 成碧:“你猜。” 屋里没人搭理他,成碧故作叹息,转而却又?笑起?来,揶揄七尺,逗得七尺脸发红骂他,直等何平安下楼后,他才收敛些。 成碧亲手将那锦匣送去,说了顾兰因一通好话?,可何平安已?然不记得他是谁。 她将锦匣收下,晨早竟是没有一点?胃口,总觉得今日像是缺了点?什么。 成碧知道这是跟她那个女儿有关,他试探性道:“少?奶奶才来京不久,先前把小主人留在了老?家,今儿冬至是小主人生辰,说来也巧,山明紧赶慢赶,正好就在今儿把小主人送来了。灶房那里煮了长寿面,少?奶奶何不送一碗给小主人?” 座上的女人缓缓抬起?头,闻言恍然大悟:“原来今日冬至了,我昨儿还提醒自?己,今日不要起?晚了。奈何天蒙蒙亮时做了个梦,我还以为……” 成碧笑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少?奶奶也有大半年不见小主人了,现在小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若是一时认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我的孩子呢?” 何平安起?身?就要出去找人,成碧将八尺推开,亦步亦趋道:“就在前头花厅呢,小主人大老?远过?来,到了自?己家,竟还做客,少?奶奶等会儿见了,多说些好话?,小孩子这会儿还没到记仇的时候,他心里肯定也想念你,不会怪你当初把他丢下的。” 何平安点?点?头,喃喃道:“极是,你说的极是。” 成碧朝她身?后的莺哥使了个眼色,她不知从哪捧来一只礼盒。 一行?人到了花厅前,彼时冬郎正在跟闲哥儿说笑。 等看见有人来,他霎时间又?变成了一个哑巴。 “小主人就在那儿。” 可何平安远远瞧着那个孩子,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孩子跟你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如今身?量长高?了些,脸也白了些,少?奶奶您都认不出了?”成碧让她上前近看。 何平安缓缓靠近,最后蹲下身?子。 四目相对?,那梳着双鬟的小童深吸了口气,见她伸手探了过?来,身?子开始微微发颤。 成碧看在眼里,心里悄悄捏了把汗。 第132章 一百三十二章 何平安摸着冬郎的脸, 见?真跟自己是一个样子,手指慢慢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冬郎眼睫微微一颤,正当?他要往后躲时, 那外头有个小丫鬟来报,众人都看去。 小丫鬟道:“表少爷来了。” 成碧松了口气, 等他再看何平安, 她已?经将茶几上的一盏茶递给了冬郎。 “你不舒服?” 冬郎方才当?着顾兰因的面, 吞了好几只羊肉馄饨,这会儿?那膻味似乎都从?喉咙里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吞咽。 望着跟前的女人,还没?花几高的小童连连点?头。 成碧故作心疼的样子,说着就要叫大夫来,冬郎不解其意,每每要开口为自己解释, 成碧总要打断他的话。 直到最?后, 成碧才道:“小主人今日生辰,不远千里到了咱们京中, 丫鬟待他这样不尽心, 到底是亲生的, 少奶奶你不如?自己带在?身边罢。” 但何平安迟迟不语,她听着屋檐外的鸟鸣声, 厅里来回踱步, 自顾自地想自己的事, 谁的话也听不见?。 趁此时机,成碧让莺哥把生辰礼送过来。 “这是你娘早早就备好的, 今儿?专等你来送你。” “真的吗?” 成碧半蹲在?冬郎身旁,摸了摸他的脑袋, 笑眯眯道:“怎么不真了?等少爷回来,我会跟少爷说一声,你十有八.九就不用回当?铺了。” “今儿?我还让灶房那边做了很多你喜欢的吃食,到了日午,你跟小韭、闲哥儿?围一桌吃,少奶奶若是精神好,许是跟你一起。你今日切忌,有些?话能不说就不说了。” 成碧有时候比他亲爹还关心他。 冬郎心下生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半天嗯了一声。 这之后成碧去看李小白且不再题,只说六尺那里。 她今儿?出去送东西,跟表少爷在?半途遇上了。 两人街边吃了热腾腾的饺子,正好表少爷要去顾家拜访,六尺便又原路折返。 离着六元巷子还有十几步时,表少爷忽然喊了她一声,犹豫片刻后将一只锦匣交给了她。 “这里头装着什么?” 李小白:“这是陆大哥托我送给他妻子的,如?今到了冬至,他今岁怕是不能回来了,我想着既然答应了他,不能食言,所以还是……” “表少爷你怎么这么糊涂!”六尺不悦道,“我都说了,不要跟那个姓陆的厮混在?一起,他有哪门子的老婆,你要找的人如?今已?经改嫁了。这东西我送过去,岂不是存心给她找麻烦?” “此物原就是何平安的,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请放心。” 六尺皱眉:“当?真?” “千真万确。” 六尺接住锦匣,免为其难将其藏在?袖子里,带入蟾光楼。 午间众人都在?花厅伺候,她到楼上铺床叠被,收拾何平安的衣裳首饰,那匣子被她随手放在?了梳妆台上,等到八尺在?楼下喊她,她转个身的工夫,竟然就给忘了。 说起来今年没?了小渔儿?,冬至竟还比往年更热闹。 成碧忙前忙后操办,小韭便在?他屁股后面跟进跟出,爹爹长爹爹短叫着,其余丫鬟立在?屋里,陪着何平安说说笑笑,闲哥儿?闲来无事,跟冬郎玩起猜数的游戏,不多时,到了时辰,丫鬟从?灶房提了食盒过来,将桌案摆满,全是冬郎爱吃的。 但何平安扫了一眼,发现?竟然没?有鱼,便低头问冬郎:“你不喜欢吃鱼?” 面皮白净的小童一听那个鱼,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大抵是心下有愧,随后捧着碗,只闷头吃饭。 何平安道了声稀奇。 “你们怎么都这样怪?” 原来自从?小渔儿?死了之后,顾家上下别说吃鱼了,就连那个字都不敢提,怕刺激她,偏她自己不觉得,今儿?说出这句话,弄得成碧在?一旁又悄悄捏了一把汗,就怕她忽然清醒过来。 好在?何平安今日饮了酒,几杯下去后,支着手,人有些?糊涂,只呆呆地看着冬郎。 她雪白的脸上,早间上了淡妆,如?今醉眼朦胧的样子,动人极了。 成碧偷看了她几眼,再望着冬郎那埋头苦吃的样子,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何平安不解,想问些?什么,此刻却头晕脑胀的。 吃也吃过了,她起身便想回去,奈何人才站起来,便直直往后倒去。 “少奶奶!” 成碧吓了一跳,忙伸手去接她,手碰到她雪白的裘衣上,动作却一顿。大抵是在?浔阳吃了苦头,当?下周围又都是眼睛,他骂了七尺一声,看着丫鬟将她扶住,适才收了手。 几个丫鬟将何平安送回去,又端来醒酒汤,可她已?经睡过去了。 七尺是个没?主意的人,她端着醒酒汤,弱声道:“要喊醒少奶奶吗?” “这还喊什么,没?见?着她睡着了么,解了衣裳,将被褥盖好就是,这会儿?已?经吃过午膳了,你等会将那几扇窗户关好,别叫冷风吹进来。”六尺在?妆台边的穿衣镜旁照了又照,随后便下楼去,一看就是要去找表少爷。 七尺从?楼上望着她一溜烟小跑的声音,轻手轻脚地合上窗户,到一旁梢间里做针线活,也不知过多久,听见?外头有动静,她撩开帘子出来一看。 天色昏昏,临近傍晚,做了近两个时辰的针线活,她眼睛酸涩之余,压根看不清那是谁,不过瞧着衣装,七尺立马低下了头。 她惴惴不安到了顾兰因身旁,小声地将何平安白日里的一举一动都道出来。 余光瞥见?他挥手的动作,七尺躬身慢慢退了出去。 没?有丫鬟在?,顾兰因脱了身上的氅衣,搭在?屏风上,而后到床边撩开帐子,瞧了何平安一眼,见?她睡酣了,便也懒得点?灯,自去妆台边上,解开头上的网巾,重新梳发。 昏暗中,他见?妆台上多了个锦匣,伸手推到了里侧,只是这匣子太轻了,他瞧了片刻,抬手将其打开。 本以为是别的钗子,不想,里面竟是一块玉佩。 顾兰因轻轻放下玉梳,垂眼将那丢失已?久的玉佩从?匣中拾起。 夕阳落山,最?后一点?余光竟被夜色吞噬。 乌发散乱的男人缓缓抬起头,眼里意味不明,他听着女人绵长的呼吸,将那块玉佩握紧。 触感温润的玉石,硬如?坚冰。 是破镜重圆,还是物归原主呢? 镜中人影昏昏,顾兰因静坐片刻后,听着那头传来的声音,唤了她一声小平安。 他声音温柔极了,只是离她越近,眼里戾气愈重。 他此刻就像是风雨将至的前一刻,分外的压抑。 第133章 一百三十三章 帐子被撩起, 室内没有多少光亮,顾兰因霜色的衣衫微微透着点白,像是冬夜里一抹将要融化雪。 “总算醒了。” 他轻声说罢, 又唤了她一声。 “知道我是谁吗?” 何平安睡眼惺忪,看不清他的面容, 她眯着眼, 困倦道:“你是陆流莺?” 顾兰因嗤笑?出声。 “我?原以为你疯了瞎了记不得?事?了, 没想到这一次是我?看走了眼。” 他俯下身,见她在往里侧躲,一手又将她拖了回来,何平安奋力挣扎,大抵是知道他要做什么?,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襟。 替身发妻 第106节 顾兰因说:“今日不动你。” 何平安自?然不信,她头埋在被子里。 一声裂帛声响, 身上的亵衣又被他撕了。 光.裸的脊.背暴.露在他眼下, 黑暗里,察觉到他冰冷的目光落在身上, 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你倒是乖觉。”顾兰因望着她这般姿态, 冷笑?了一声:“既然没有傻, 为何要在我?跟前装这么?久?是不是见我?哄着你,心下万分得?意?” 何平安听着一头雾水, 她偷偷抬起头, 便见他坐在床上, 手中似有一物。 “你当初在浔阳偷了我?的玉佩,究竟送给?了哪个野男人?” 何平安脑子里空空一片, 因她久不回答,顾兰因冷了眼。 他捏着那块玉佩, 言辞极缓:“你以为自?己装疯卖傻我?就会同情你?放你一马?不会与你追究这些陈年往事?了?” 颈侧有男人灼热的气息扑来。 他周身的篱落香掺杂了一丝苦味,就这般将她压住,叫她难以呼吸。 沾染体温的玉佩,被他塞到了女人的主腰里,何平安被他掐得?难以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顾兰因吻着她的脸,湿漉漉的触感?从指间?传来,他听着她唇.齿间?露出的细.吟,低笑?了一声,贴着她的耳,讥讽道: “你就像是只发.春的野猫,怪不得?离了我?,还是有那么?多男人跟在你屁.股后面。” 顾兰因又变成往日那个刻薄的样子,他挑起她所有的情绪,再将她抛在一片孤立无援之中。 他咬着她红肿的唇,隔着衣衫,狠狠.磋.磨她。 “知道我?是谁吗?” “陆……” “我?是顾兰因。”他在她主腰里寻着那块玉佩,故意道,“浔阳的清源寺,我?给?你破.身,你难道忘了?你还说以后要杀了我?,怎么?如今爽利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何平安咬着唇,心如刀绞。 她眼里都是模糊的,分不清今夕是何夕,顾兰因死死缠.着她,在她耳边道出无数真相。 “你闭嘴!你别说了……” 她紧紧闭着眼,临近崩溃。 顾兰因见状,低头咬开了她脖子上的系带。 他灼.热的手掌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见她泪眼婆娑,依稀窥见了一丝赵婉娘的影子。 不过那已经太过久远了,他那位心上人,早早淹死了,如何能出现在他的床上,又如何能让他肆.意玷.污。 等他再次起身,天?已到了三更。 外头风吹影动,顾兰因将窗户推开半扇,冷风拂面,他终于清醒了一些。 后半夜,成碧被从床上叫起来,顾兰因在书房里等他。 成碧一向眼尖,打从进门?起就瞧见他腰上挂着的那一块玉佩。 “少爷这是从何处寻到了?” 顾兰因将那玉佩解下后,再放回到锦匣里: “自?然是有人送上门?来的,就光明正大摆在我?眼前。” “谁心肠这么?好?” “你说呢?” 成碧提起陆流莺的名字。 “表少爷来京城之前,在密云充当守卫,后来入了都督的眼,被收为亲卫,此?番跟着他们的小公子回京,因要替一位朋友捎信,适才?转到咱们门?前。”成碧说罢,又补了一句,“这都是六尺那个傻子告诉我?的,想来不会有假,我?听她说,表少爷那个朋友就姓陆。” “只有玉没有信?” 成碧想了想,回道:“我?明日再去问一问六尺。” 顾兰因合上锦匣,微笑?道:“信要么?被她藏起来了,要么?就还在李小白那里。你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了。” 成碧闻言,道了声是,而后抬眼觑他脸色,见顾兰因像是有心思?,一时不敢出声,在一旁站了大半个时辰,方才?见他招手 。 主仆二?人私下里说了些秘密的事?且按不表,只说蟾光楼那边,六尺深夜里被人晃醒。 原来是何平安在水里昏了过去,八尺喊了她好些声,见她不对?劲,连忙就要去喊大夫来。七尺在那里不知道要做什么?好,又怕六尺等会骂自?己,便将她晃醒。 六尺是见惯了何平安这个样子,听罢让七尺别慌张。 八尺请来大夫,六尺去熬药,七尺坐在床边一直守到天?明。 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分。 打瞌睡的丫鬟听到外头有人在喊少爷,吓得?跌坐在地。 等她转过身,就看到那门?首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穿着紫棠色的圆领袍子,今日头发都用一根碧玉簪子绾在头顶,雪团一样的脸上,因吹了冷风,泛出两团红晕来。 见是冬郎,七尺长长松了口气。 “小少爷怎么?起得?这么?早?”七尺小声问道。 冬郎嘘了一声,他蹑手蹑脚将一个小荷包塞在了何平安的枕下。 “里面是什么??” 冬郎摇了摇头,食指抵着唇,让她噤声。 七尺笑?着点点头。 冬郎出去后,就要跟着顾闲一块儿去文先生那里,路上遇到成碧,成碧跟他打招呼,他也还应了一声。 这让成碧有些诧异。 原来冬郎昨日宿在琼珠院里,入夜后他将生辰礼盒拆开来,见里头装了不少刻了平安喜乐的金锞子,便猜到了这一份生辰礼出自?成碧之手。 他母亲从不碰这些金银,平日里的花销也多记在账上,去年小渔儿还在的时候,她也不曾送过这些。 冬郎从六尺口中知道她喜欢金子,于是便将刻了平安的金锞子都捡出来,装在一个小荷包里,一大早塞到何平安枕下。 他有心,顾兰因倒也没有将那一荷包的金锞子收走。 不想何平安醒了过来,她摸到这些金锞子,竟还以为这是顾兰因送来的,一下全部砸了。 七尺大惊失色,忙替冬郎解释,奈何她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这往后的日子,何平安性子愈发古怪。 而冬郎经此?再不敢靠近了,每日只是读书而已,顾兰因时时抽察他的功课,比从前多了不少耐心,父子二?人倒是相处得?愈发融洽。 时光飞快,展眼除夕将至。 成碧赶早去都督府请李小白过来,李小白本想拒绝,可因心中有心结,到底是点头应了。殊不知这是一场鸿门?宴。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章 除夕不到, 前一日成碧便将李小白请到了府中。 冬郎喊他?一声表叔,李小白看着冬郎的样貌,想起了何平安。只是到了除夕那日, 他?也不曾见到她?。 李小白心下诧异,问起六尺, 六尺却是讳莫如深的样子?, 朝他?摆了摆手。 李小白猜这当中出了变故, 家宴上再对着自己这个表弟,他?如坐针毡。 顾兰因瞧着他?那样子?,笑?吟吟道:“表哥在京中只有我们一家亲戚,我爹在的时候,对你极好,咱们两家分明亲近极了,我也不曾拿你当外?人, 怎么?你今日频频在发呆?可?是我这里招待不周?” “没有。” “那你可?是有什么?心事?” 李小白摇了摇头:“只是除夕有些思乡罢了。” 顾兰因温声道:“我看不见得, 听说表哥在外?十多年,仍是孑然一身, 想必是年岁渐大, 想要成个家了。” 他?抬手, 遥遥敬了李小白一杯,善解人意道:“我府上就有一个丫鬟, 碧玉年华, 模样标致, 她?愿嫁表哥,相伴左右, 不知表哥意下如何??” “表弟别开玩笑?了,我年近而立, 一事无成,何?苦去耽误别人。”李小白连忙拒绝。 顾兰因笑?看了他?一眼,竟就轻轻揭了过去,不再提起,这之后又敬了他?几杯酒,等到酒过三?巡,话也说尽了,方才离去。 他?一走,李小白下意识松了口 ?气。 他?眼前的景物在微微晃动,知道自己也有几分醉了,李小白撑起身子?,便要去休息。 屋里丫鬟来扶他?,都被李小白挥手请开了。 “我自己可?以?走回去。” 成碧给他?安排的厢房,就在这花厅后头,只是先要绕过一个花园。 这会儿除夕,府中下人若是在京中有亲眷的,都被成碧准了三?天的假,是以?府中比以?往更要冷清,院子?里几盏风灯照着青黑的竹子?,朔风一扫,四?下竟有飒飒的雨声。 李小白立在竹下,吹了一会儿冷风,本以?为头脑有些清醒了,奈何?才走几步,便有天旋地转之感,比起方才,情况更加糟糕。 他?扶着墙,隐隐觉出不对劲来。 穿着竹青衣衫的男人扭头看着身后的月洞门,细长的路头,是一株枯瘦的老梅,夜色下枝影狰狞,透着一股邪.气来。 他?敛着眉,强忍不适,赶往厢房。 这一处只住着他?一个人,院里的小厮都不在,他?撞门而入,摸到桌边,慌乱地倒了一杯冷茶出来。 冰凉的茶水沾到他?的手指,不仅没有缓解那些灼热,反倒像是在火上浇油。 面色绯红的男人滑坐在地,额上都是汗,不知为何?就变成这样了。 他?虽不善饮酒,但酒后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失态。 李小白喘着气,眉眼汗湿之后,只觉得又像是到了江南的梅雨天,四?下都是潮意,叫人浑身不自在。 他?强撑起身子?,爬过去把门关上,黑暗里,唯有檐下的一盏灯透出些许光亮来。 替身发妻 第107节 李小白性子?腼腆,伏在地上,缓缓解开衣裳,面颊泛着不正常的绯.色。 手指碰到自己的尘柄,他?压不住自己的声音,眼角微微淌出两道泪痕来。 他?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事,如今除夕之夜,手上动作不停,但心里愈发难堪。 这是他?表弟的府宅,自己客居在此,竟就如此冒犯。 昏昏沉沉中,他?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自己在那栋大宅里,意外?瞥见那一抹裙摆色。 是赵婉娘,还是何?平安呢? 自从李小白决定把那块玉佩送过去,心下就有了猜测。 她?既是赵婉娘,也是何?平安。 陆大哥娶了表弟的妻子?,现如今表弟又将她?夺了回去,李小白便是没有亲眼见识过,也能猜到这当中有一番曲折在。 他?表弟前途无量,他?陆大哥亦是不可?限量。 这两人针尖对麦芒,他?那位嫂嫂如何?能有好日子?过。 李小白咬着牙,将喉咙里将要溢出声音压下去,此刻他?眼眸湿润,望着四?下黑洞洞的屋子?,难耐得紧。 那酒有问题。 他?意识渐渐模糊,半天仍是被困在一片炙热的火海之中。 万般无奈,李小白起身想要出去打些凉水来降降火,只是到了门边,伸手一推,才发现那门不知何?时,竟被人从外?死死锁上了! 李小白拍了拍门,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苦笑?了一声,浑身的汗,像是刚从水里出来。 “为何?要算计我?”他?喃喃说罢,脑子?里又浮出了何?平安的名字。 他?那位嫂嫂昨日今日都不曾露面,六尺更是讳莫如深,大抵是表弟窥出他?心底的那一丝妄念了…… 李小白闭了闭眼,转身往梢间走去。 梢间落了帘子?,他?伸手将帘帐撩开,到了床边,忽瞧见了一双女人的鞋子?。 “是谁?”他?声音压抑,一连问了三?声,而后才猛地将帐子?掀开。 扑面是一股女人的香气。 他?面色红得更厉害,险些站不住。 李小白拉着自己的衣裳,说话结结巴巴,只是背对着她?,见半天都没有回应,这才缓缓转过身。 除夕夜,京城有人在放烟火,有一瞬间亮如白昼,他?只扫了一眼,四?肢百骸漫出的热意又再次沸腾。 李小白踉踉跄跄冲了出去,他?将剩下的凉茶全部浇在身上,此刻只觉得天崩地裂。 弟妹怎么?会在这里? 李小白捂着脸,跌坐在地,湿漉漉的衣衫不多时又被他?的体温烘干。 梢间里传来她?窸窸窣窣的响动,李小白心跳得极快,险些叫他?喘不过气来。 他?如今中了药,弟妹又被有心人送到了他?这里。 李小白不敢想自己若是压不住这药性将会作出什么?事了。 他?咬着唇,已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这顾家上下都不对劲,此番定然是有人要陷害他?。 李小白瞧着一阵又一阵的白光,晕眩得厉害,他?知道自己快不过去了,当下去梢间里找自己的剑。 这药太烈了,他?割了几个口?子?放血,稍稍缓了一些,只是这并非是长久之计。 正当李小白想要用?剑破门而出时,那床榻上的女人已然朝他?走了过来。 “你是谁?”她?嗓音里透着浓浓的倦意,尚还不知他?中了药。 她?就像是一颗触手可?得的解药。 李小白看着她?的衣袂,忍得痛苦极了。 而一门之隔,亦有人如他?一般,只是他?更能忍,如今竟还不为所动。 第135章 一百三十五章 “你是谁?” 何平安此刻头疼欲裂, 她看?不?清四周,只是嗅到了一股酒气。 她循着?那股酒气慢慢靠近,离着?还有几步的时候, 忽听见有人斥道:“别过来!” 听声音,像是极为痛苦, 她一时怔住了, 隐隐约约又觉出几分熟悉的感觉。 “我的剑……” 他用力撕了自己的衣摆, 手指抓握住剑柄。 何平安站在原地,被他的举动惊住,下意识便想起了一个人。她缓缓后退,黑暗里不?慎撞到了后头的花几,只听得砰地一声响。 四下都安静了。 门外枝影婆娑,烟火时断时续,光线时明时暗。 跌坐在地的男人满身?的汗, 因濒临失控, 他拼着?最后一丝理智,将先前用剑划开的口子都用布条包扎好。 那凌乱的布条不?多时又被血染红, 周围的酒气已经被这一股血腥气盖住了。 李小白仰着?头, 深吸了口气, 他余光瞥着?不?远处的女人,终于下定决心。 她没?有错, 不?能因自己而蒙冤。 他总归是一个人一辈子。 李小白咬住自己的簪子, 拿起了剑, 他手指微微发颤,锋利的剑锋划过?皮肉也就是一瞬间的事, 但这一瞬间的恐惧以?及接下来的剧痛,彻底夺去了他最后的意识。 随着?他沉闷的倒地之声, 不?远处的女人总算是辨出了他方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 何平安惊恐不?已,抬头看?着?槅扇,透过?朦朦胧胧的窗纸,骤然见有一道影子闪出,她当下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开门!开门!出人命了!快开门!”何平安死命地拍着?槅扇,嗅到愈发浓烈的血腥气,脸色发白。 没?有回应,正当她想拿起地上那把剑将这门用力破开之时,伴随着?窸窸窣窣开锁的声音,眼前有微微的烛光亮起。 眉眼清俊的男人打着?灯笼,一身?绀青直裰,他穿着?朱红的氅衣,身?后是一轮黯淡弯月。 何平安睁大了眼眸,见他是如此平静,像是看?到了鬼一样。 她退后几步,雪白的裙裾上就沾上了血污,此刻的李小白已经不?省人事,烛光照着?他的衣裳,但见他衣.衫.不?整,下身?血流不?止,那把长剑此刻蒙了血光,寒意毕现。 “他果然是你的救命恩人,如今又救了你一次。” 顾兰因瞥着?何平安的一举一动,见她不?敢靠近自己,嘲笑?道:“你就是这样对?你的救命恩人?” 他蹲下身?,打起灯笼查看?李小白的伤势,当下朝外唤了成碧一声。 “找个大夫来,别叫他死了,免得晦气。” 何平安头昏脑涨,她不?住后退,直至贴到了墙,恍惚间还以?为自己是做梦。 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狠毒的人。 她拍着?自己的脑袋,眼里泪往下簌簌滚落,嗓音沙哑极了,想来是这些日子没?少哭过?。 “你为什么要这样害他?我又犯了什么错?你要下如此狠手?!” “我何曾害过?他?” “那刚才门又为何是关着?的,我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兰因笑?了笑?,轻声道:“这要问你自己了。” 原来上回他跟何平安撕破脸后,她便改了性?,从不?跟他再?多说一句话。就连对?着?自己的亲儿子,也冷淡极了,整日把自己关在一个地方,就连到了除夕,冬郎再?三请她,她也不?给脸。顾兰因左思右想,怕自己是误会了,便先放了她一马,转而将目光都落在那块玉佩上。 偏偏六尺是个没?脑子的,成碧都没?用几分力气,就从她身?上找了线索 。 得知玉是李小白给的,顾兰因便记起自己刚成婚不?久,将何平安推下水的那一日。 分明是一对?陌生人,又在寒冬腊月,他竟能奋不?顾身?跳入水中去救何平安,现如今年近三十还是孑然一身?,若说没?点心思…… 顾兰因向来是将人往最坏的方向去想,是以?在除夕这日,特意为他摆了一桌。 他送他美婢,李小白若是收下了,他今日也能放他一马。 没?想到这也是个犟种。 顾兰因适才腾出这一手来。 他使成碧在李小白的酒水里下了最烈的药,又将何平安从府里的犄角旮旯挖出来。 既然旧年相识,何平安还记得他,他就先成全他们,到时候再?一起算账。 只是没?想到,李小白竟然对?自己这么狠。 成碧将李小白抬走送医且不?提,只说这布满血腥气的屋子里,顾兰因提起灯,将烛台点燃。 何平安看?着?他,夺路而逃。 “结发十余载,你怕我?” 顾兰因一把抓住她,那桌上的灯笼被他袖子扫了下去,灭了,明朗的光亮霎时间便黯淡了不?少。 何平安一口咬下去,可他就是不?松手。 “今日是成碧办事不?利。我早知道你身?边的六尺喜欢他,便有意撮合他们,没?想到他手边的小厮眼瞎了。” “谁跟你成婚了?我压根就不?记得你!”何平安嗅着?他身?上的气息,头疼得愈发厉害,“你放开!成碧这狗东西要是瞎了眼,你岂不?是已经死透了?你们主?仆狼狈为奸,我虽忘了不?少东西,可还没?瞎呢!” 顾兰因被她说笑?了,他听着?何平安说了这么多话,柔声道:“上一次是我误会了你,今日断不?会再?像上次一般。” “难道我还要谢你?你个狼心狗肺的畜生。” 何平安才不?信他嘴里说的话,如今看?着?满地的血,她身?子不?由得发颤,大抵是太害怕了,怕自己也会跟李小白一样,她奋力一挣,恰好顾兰因此刻放松了力道。 替身发妻 第108节 因着?惯性?的缘故,她竟朝后仰了过?去。 “何平安!” 嘭—— 鬓发凌乱的女人后脑勺直直磕在了门槛上,血从发丝里渗出来,她粗粗喘了一口气,失重感退去后,人像是还没?有回魂。 她看?着?朝自己扑来的男人,黑漆漆的眼里空洞极了。 临近子时,京城的夜幕灿烂如锦,顾兰因抱着?她,微微有些慌乱,在明明暗暗的灯火之下,何平安缓缓闭上了眼。 她头疼欲裂,所以?的意识渐渐消失,周遭的血腥气、酒气以?及他身?上的那股香气,最终都被苦涩的味道所遮掩。 等?到何平安再?次睁开眼,恢复意识,已经在正月了。 翻过?年,正月里竟又下了一场大雪。 头上缠了纱布的女人呆呆望着?蟾光楼里的几个丫鬟,一侧的烛光刺她的眼睛,她紧蹙着?眉,将围过?来的几个人都一一看?遍,随后很是疑惑道: “你们都是谁?” 第136章 一百三十六章 几人面面相觑, 迟迟不敢作声。 莺哥将此事回禀给顾兰因,等他来时,床上的女人已经爬了起来, 正在屋里四处查看?。 他在暗处瞧了她许久。 大夫看诊后摇了摇头,仍是上回的说辞。 何?平安这一次磕到头, 忘了大半的往事, 思绪停在了十五岁尚未出嫁的时候。 顾兰因试探过她几?回, 提起她死了的女儿,何?平安没有半点?印象,她不解道:“你不是说我只有一个儿子吗?怎么又多?了一个女儿?” “你原先有过一个女儿,只是不幸夭折了。丧子之?痛,你竟也忘了?” 他坐在床边,耐心地给她喂药,见她仍是记不起来, 言行举止都不似作假, 便?改口道:“我跟你开玩笑的。” 何?平安当下?有些出神。 这之?后她偷偷问遍了身边的所有人,但所有人的口风都是一致的。 何?平安终于放下?心。 她如今就像是在做梦, 眨眼间就过上了梦寐以求的日子。 因着枕边人对她无微不至, 她渐渐地也放下?了防备, 等身子养好了,便?学着料理家事, 将冬郎带在身边开始抚养孩子, 这期间大事没有, 小事且不赘述,只说李小白那里。 除夕夜他狠心给了自己一剑, 将尘柄断去之?后,险些把?命也搭上了。 成碧送他就医, 虽说把?命保住,但自此绝嗣。 李小白养好伤,辞了都督府的职,他离开京的那一日,没有一个朋友知晓,到了江边,却见成碧早已恭候多?时。 他请李小白在渡口边的茶馆里小坐了一会?儿。 茶馆一旁靠着一家买羊肉的,这时节大锅就摆在门口,卖起热腾腾的羊肉汤,两人在靠窗的位置,茶香全被?肉汤的味道盖住了。 成碧穿着绿罗縼子,头戴一顶瓜皮小帽,他偷偷瞄着李小白那儿,先嘘寒问暖,等戏做足了,方才?叹了口气,步入正题: “表少爷受了重伤,日后打算去何?处谋生计?” “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我好端端的一个人,去哪里都饿不死。劳你关心了。” 成碧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想要进宫罢?” “成大哥在说笑,若是给自己一刀就能进宫,那这天底下?无路可去的男人,不都进宫了。” 成碧:“表少爷从军十余年,现如今就这般走?了,就没有一点?不甘心么?” “我家道中?落,无权无势,早就没了那些争强好胜的心思,我若不甘心,难不成你还要给我争一口气?” 李小白捧着茶盏暖手,微微笑道:“说起来我差点?忘了,除夕那夜,还要多?谢你送我去医馆,不然就死在表弟家里了。” 成碧见他也学会?了阴阳怪气,厚着脸皮道:“上回是府内的下?人瞎了眼,实在对不住表少爷,咱们少爷已将那些下?人狠狠罚过赶了出去,今日少爷遣我来这渡口送你,就是想要向你赔礼道歉。” “受不起,免了罢。” 李小白说着便?起身站了起来,他扭头瞧着窗外初春的光景,微微一叹:“成大哥你不必知道我去哪里,天大地大,我也不知自己将要去何?处,如今不过顺水而下?,他日逆流而上,也说不准。” 成碧记在心里,当他还想卷土重来,于是笑眯眯道:“那我在这里祝表少爷一帆风顺。” 他跟在李小白屁股后面,等出了门,朝左边挥了挥手,未几?,就见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从一旁的羊肉馆里跑了出来。 李小白看?见六尺,万分?的无奈,他问成碧:“这就是赔礼?” 成碧双手奉上一只锦匣:“这是一些金银细软,还望表少爷收下?,此去山高水远,若无钱财傍身,恐怕寸步难行。” 李小白笑道:“多?谢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他不曾多?看?六尺一眼,意外的绝情,六尺看?着他将要远去的背影,一狠心,用力抓住了他的袖袍,开门见山道:“我要跟表少爷一起走?。” 李小白:“无根浮萍,不值得?你跟我虚度光阴。” “我心甘情愿。” 李小白回头见她一脸坚定,遂拔剑出鞘,一剑斩断了袖袍一角。 “余生我只愿一人浪迹江湖,” 六尺眼眶发热,江风拂面,她哭得?一抽一抽的,手抓着那一片布,喊着李小白的名字,周遭人看?过来,但李小白再也没有回头。 成碧叹了口气,见他如此决绝,有些意外。 成碧伸手把?六尺拉起来,给她把?眼泪擦了擦,嘀咕道:“这男人断了根,竟就跟从前大不一样了,怪不得?宫里的太监那么难相处。” 六尺:“你闭嘴!呜呜呜——” 成碧被?她一斥,哼笑了一声,在旁怪笑:“我就不闭嘴,表少爷今儿拒绝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是你脑子不清楚,我说句大实话,就凭表少爷的人品样貌,他没了根,照样有一堆比你貌美的女人倒贴,你还是快歇歇罢,如今老大不小,真想嫁人,我改日给你挑挑。” 六尺捂着耳朵,哭得?更厉害,成碧嘿嘿笑了两声,让人把?她抬回去,自己则在江边看?着船只离岸,顺水而下?,直至无影无踪。 李小白究竟去往何?处且按不表,只说正月过后,何?平安身子渐渐养好,等着天气暖和起来,她带着冬郎出去踏青。 顾兰因让山明跟着她,以防路上有闪失。 山明一向是个闷葫芦,半天放不出一个屁来,小少爷也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这一路便?只有何?平安跟八尺在那说话。 一行人到了山寺,烧过三炷香后,说来也巧,陆家的几?个妯娌今日也在,人群中?瞥见了何?平安,先还唬了一跳。 “那是四弟妹?” 窦氏跟见了鬼一样:“她不是跟着四弟出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林氏也是愣住,之?前她将何?平安丢在花会?上,使人绑了去,照理说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怎么如今还好端端地站在那儿,身边牵了一个孩子? 林氏皱着眉,心下?惴惴不安,她若是真被?陆流莺救了回来,为何?这一年的工夫陆流莺没来冒头? “四弟混不吝的人,虽惹了人命官司,但咱们公爹一向偏爱他,说不准他早就回来了,不过是公爹瞒着咱们而已。” 大嫂谢氏听罢,摇了摇头:“她若真是四弟妹,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孩子,瞧瞧,那孩子也有五六岁了,可四弟妹嫁过来,才?两年不到。” 林氏笑道:“既然怕看?错了,那咱们不如走?近再仔细瞧瞧。她若真的不是四弟妹,那也是冥冥之?中?的缘分?所在,试问这天底下?,何?曾有过这般相似的人物?” 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朝着这边便?走?了过来。 彼时何?平安正在躬身祈福,冬郎靠在她身旁双手合十,见有人靠近,喊了何?平安一声。 穿着水杏色交领春衫的女人慢慢抬起头,今早上顾兰因给她梳了一个三绺头,鬓边簪了几?朵银粉色的西府海棠,自打失忆之?后,她面上的愁色一扫而空,整个人的精神气都变了,林氏见她的第一眼,便?觉得?自己这次是猜错了。 “这位娘子,咱们方才?远远瞧着觉得?你好生面熟,原以为是相熟的朋友,不想是我们看?错了,失礼失礼。” 何?平安:“今日寺里人多?,不怪诸位娘子。” 谢氏摇了摇头道:“并?非是人多?的缘故,你这眉眼,你这身量,跟我们认识的那位比起来,简直是一模一样,不知娘子可有一母同?胞的姐妹?” 何?平安摸了摸脸,失笑道:“天底下?哪有这样巧的事,我和我夫君原是南方人,不久前才?带着孩子来了京城。” 窦氏闻言笑眯眯道:“那说起来真是缘分?,咱们家的四弟妹,跟你就像是亲姊妹,她若是在,保准让你吓一跳,也会?跟咱们一样,心想这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相似的人。” “当真?” “千真万确,咱们三个好端端拿这个骗你?”窦氏摸了摸冬郎的小脑袋,见日头大了,提议道,“这位娘子若是不嫌弃,不如与咱们一起在这寺中?走?一走??” 何?平安这些日子养病,周围也没个知交好友,正闷得?慌,见她们衣着锦绣,周围的丫鬟也规规矩矩,不像是坏人,便?牵着冬郎欣然答应。 走?在路上,林氏问起她的名姓,何?平安正要回答,她身后的七尺忽然道:“回夫人的话,咱们少奶奶姓赵,老爷是翰林院的顾侍读。” 何?平安微微蹙着眉,瞥了她一眼,低斥道:“多?嘴。” 而窦氏不曾看?见,听罢只抚掌大笑道:“原来是你?我当时谁。” 何?平安疑惑不解,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装:“怎么了?” 林氏也掩嘴笑了笑:“你还不知道?你夫君顾侍读可是咱们京城出了名的痴情种。当初他中?了探花之?后,有不少人想给他说亲,但都被?他一一谢绝了,说是此生唯你一人,不知道伤了多?少人的心。” 何?平安像是头一次知道这样的话,她望着脚下?的石阶,有些出神。 “少奶奶小心!” 何?平安心不在焉一脚踩空,往前一扑,多?亏有六尺将她及时拉住。 “如何??怎么样?”众人纷纷关切道。 何?平安捂着脚踝,神情痛苦,咬着牙为难道:“好像是脚扭了,疼得?厉害,恐怕不能再跟着姐姐们一起去吃斋饭了。” “脚扭了,让丫鬟背着你,快快去请大夫看?看?,一顿斋饭罢了,这寺里斋饭虽是一绝,可你的身体要紧,我叫丫鬟替你拣一份,回城的时候送到你们府上,妹妹不必自责。”谢氏道。 何?平安吸了口凉气,面带歉意,窘迫道:“今日实在扫兴,还请见谅,那我就先回去了。” 六尺背着她,等远离这些贵妇人,何?平安问七尺:“我何?时姓赵了?” 七尺不敢瞧她的眼,低头战战兢兢道:“这都是婢子胡乱说的,怕那些人心思不纯,适才?有所隐瞒。” “我原先都不知道,你考虑得?竟这样周全。”何?平安叹了口气,似乎是话有所指。 日午的时候,众人回到了六元巷子,瞧着坊间那家卖糕点?的铺子,何?平安忽然有些嘴馋了,便?把?驾车的山明喊住。 替身发妻 第109节 见她掀开车帘利索地往下?一条,六尺吃了一惊:“少奶奶你这脚没事?” 何?平安笑了笑:“没事,我只是不想吃那寺里的素斋罢了,找了个借口先行一步,这会?儿闻到那铺子里的香气,临近日午,有些馋了。 坊间的糕饼铺子是顾兰因开的,里头的掌柜已经到了养老的年纪,如今胡子花白,头发快掉光了,还是个老花眼,远远地看?见人来,先大声招呼了一句。 何?平安嗅着糕饼的香气,拣了好多?,老掌柜见状,攀谈道:“少奶奶这回挑这么多?,是不是又要去看?小姐了?” 何?平安动?作一顿,她还没来得?及问,八尺斥道:“您老都糊涂了,说不清话就别说话了。咱们府上三个孩子,少奶奶一向又公平,不挑多?一点?怎么分?。” 老掌柜张大嘴,见山明朝他使了个眼色,当下?惊出一身冷汗。 “我这、这翻过年,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记性也这么差,咱们铺子里糕点?做得?好,每日来来往往的人太多?了,一时记岔了,姑娘快别跟我一般见识。” 何?平安见他老得?厉害,没有放在心上,今日拿糕点?依旧是记账,看?着那厚厚的账本,她漠然不语。 顾兰因傍晚回来。 山明在门边等着他,一边走?一边把?今日在府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通通说了出来。 得?知何?平安在寺里遇见了陆家的人,那老掌柜又说错了话,顾兰因停住脚步。 黄昏庭院柳啼鸦,穿着常服的男人立在芭蕉树下?,他原是要去书房的,听罢转身便?往蟾光楼跑。 “少爷!”山明睁大了眼,见他身影转眼就消失在了门后,焦急道,“少奶奶在书房!” 没过一会?儿,顾兰因折返回来,斥道:“为什么不早说?” 山明挠了挠头:“我正要开口,您就跑了。” 顾兰因:“还不是你嘴笨?把?成碧叫来!” 山明拍了拍嘴,一溜烟就跑了,没过一会?儿成碧就到。不过望着书房里的两个人影,他缩了缩脑袋,先揣着手蹲在门外听动?静。 刚才?山明火急火燎地找他,他就知道少爷如今有些难伺候了。 书房里,灯盏明亮,伏案小憩的女人被?他的推门声吵醒。 顾兰因见她伏在自己杂乱的书案上,抬眼上下?查看?一番,发现书籍摆放的位置被?动?过了。 “今日怎么想着来书房?有事找我?” 何?平安睡眼惺忪,摇着头,望着他不说话。 顾兰因微微笑道:“今日有人得?罪你了?” 何?平安从手边的书籍里抽出一张画像: “这是赵婉娘吗?” “赵婉娘……是谁?” 顾兰因抽出那张画像,伸手点?着她的眉心:“睡糊涂了?这是你。” 第137章 一百三十七章 何平安听?罢, 将那张画像又仔细看了看。 纱窗外,翠竹下,虫鸣微弱, 隐隐还能听见不远处的池塘里,传出蛙声。 一盏灯烛照出两人纤长的影子, 书房里安安静静的。 良久, 便听?她笑?了一声, 将那张画像丢在了他脸上。 “你骗谁?” 顾兰因垂着眼帘,将那飘落的画纸接住。 他微微挑着眉,半点不恼,柔声道:“你这样说,我?倒是记起了一点。” 顾兰因握着她雪白的腕子,指尖慢慢往上攀附,像是藤蔓一般, 最终将她紧紧缠在?怀里。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 声音分外柔软。 “这张画还是在?浔阳的时候,为你而?作。你那时候, 不是这身衣裳。” 他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春衫, 咬着她的耳朵, 察觉到她的躲闪,顾兰因松开了手。 他坐在?交椅上, 怀里的女人衣衫半褪至肩下, 他笑?盈盈道:“你说不像, 是这衣裳不像吗?” 何平安不语,顾兰因俯身吻住她的唇, 端的是柔情似水的模样。 书案上杂乱的书籍都被垫在?身下,风声飒飒, 正酣之际,烛台灯燃尽了。 黑暗里,他微微喘着气,汗湿的手指摸到了她的眉眼。 看不见何平安的脸,顾兰因轻声问道:“方?才一声不吭,你在?想什么?” “是在?想赵婉娘?” 顾兰因凑在?她的耳边道:“她已经死了。” 他拥着何平安,泄了之后,抽身而?去,抬手将另一盏灯点燃。 暖蓬蓬的烛光亮起,照亮了她的脸庞。 看着顾兰因,发髻散乱的女人手指慢慢收拢,她身上的汗珠往下滚落,打?湿了桌案上的画纸。 何平安擦了擦眼,恍然间才发现这十?二年过去得太快了。 …… 屋檐下,成碧正在?弯腰听?墙角,发觉脚步声渐近,立马闪开。 顾兰因一推门,他就像是刚到一样。 何平安穿着水青的长身褙子,从他背后走出来。 星月朦胧,想来明日有雨,成碧在?那里絮絮叨叨说着近来庄子上的农事。 何平安听?着听?着,不妨顾兰因忽然叫了她一声,她方?才回过神,趋步到他身边。 蟾光楼里,冬郎已经先吃过晚膳回琼珠院了。 丫鬟从里将春台搬出来,摆在?杏花树旁。 树前那一汪泉水清澈极了,数点花瓣漂浮其上,却?没有一条鱼在?其中。 何平安掷酒杯打?破了水中的倒影,开玩笑?道:“水至清则无鱼?” “不过是怕鱼腥气罢了。” 顾兰因重新取来一只青花瓷酒盏,敬她,何平安却?推说醉了。 “滴酒不沾,如何就醉了?” 何平安站起身,踹了他一脚:“还不是你的缘故,下次我?可不敢再?去你的书房。” 顾兰因笑?了笑?,见她摇摇晃晃立在?水边,将她拉到身旁。 “当心别掉下去了。” 何平安揶揄了他一声,两人在?树下用?过晚膳且不再?表,只说时间飞快,展眼春去,熬过一个严夏之后,京城又入秋了。 何平安生辰那日,她起了个大早。 先去了庙里给?她娘亲上香,还是上次那座山寺,因是初一,人难免有些多?。 八尺等几个丫鬟虽然都在?周围,但人多?的时候,几个人就像是水中的砂砾,一冲就散了。 “少奶奶?” 听?着身后的呼喊声,何平安头也不回,奋力挤进大雄宝殿,先去上香。 一炷烧给?她娘亲,一炷烧给?她女儿。 望着云遮雾绕的大殿,她竟是从未有过的安宁。 不妨身后又有人来喊她。 “平安。” 她微微一诧,不等转身,就被人用?力拽住。 山寺里,人流如潮,他挟着她顺流而?下,等到了偏僻的地方?,这才松手。 何平安猛地转过身,一脸惊恐。 就见那男人穿着素面石青直裰,原本阴柔的面上,因多?了一道疤,显出几分杀气。 他说:“这才几年不见,你就不认得我?了?” “你是谁?”何平安摸着脑袋,皱眉道,“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将我?拽到此地?” 陆流莺闻言,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 “我?是你夫君,你怎会不记得我??” “夫君……我?夫君是六元巷子的顾兰因,在?翰林院供职,前途无量,你、你是谁?别乱说话!” 看她结结巴巴,又分外抵触的样子,陆流莺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原来他们说的是真?的,顾兰因这狗东西害死了你女儿,你如今失忆后,竟把这也忘了,你和他之间,也算是有深仇大恨了,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你在?胡说!” “我?难得回京,哪有工夫跟你说这些胡话。” 陆流莺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女人,见她不似作假,此刻是真?不记得自己了,心冷了半截。 他赶在?何平安逃跑之前,将她死死拉住。 “我?当真?是你夫君。” “我?呸!” 陆流莺想把一切都告诉她,但见她是左耳进右耳出,只顾着骂自己,心里也憋了一股气,最终一拳打?在?树干上。 秋日里黄叶翩翩落下,正是秋高气爽的日子,何平安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替身发妻 第110节 她被他堵住去路,却?还死死瞪着他:“我?只有一个夫君,你这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汉子,休要多?嘴了。” 陆流莺气笑?了:“好好好,我?是个野汉子。” 他从衣襟里取出婚书来,递给?何平安:“你瞧瞧,等回去了,让顾兰因也拿出一份婚书来,你再?瞧瞧那婚书上,写的是你何平安,还是赵婉娘。” 何平安半信半疑地接过。 陆流莺还记得今日是她生辰,将一早备好的生辰礼也给?了她,但何平安并不领情。 陆流莺无奈,只能再?收回来,说是先替她存着,但那字里行间的意思,傻子也能听?出来。 何平安瞥了他一眼,警告道:“你以后不许来找我?。” 陆流莺笑?道:“你管得着吗?” “你——” “嘘,有人来了。” 陆流莺拉着她躲起来,两个人在?山后灌木丛里藏着,就见几个小?沙弥蹦蹦跳跳从山道跑了过去。 陆流莺想起了冬郎,便问道:“你那个儿子,如今可还听?话?” “冬郎乖巧伶俐,还用?你来问。” 陆流莺嗤笑?出声:“上梁不正下梁歪,仔细叫顾兰因带坏……” 他话说到这里顿住。 原来是何平安捂住了耳朵,一点没听?进去。 陆流莺看着她如今鲜活的样子,笑?了笑?,倒也没有继续说下去,听?见不远处有丫鬟寻来的声音,他怕叫人看见,于她名声有损,便先行一步。 草丛里,穿着黛色短袄的女人静静瞧着他的背影,察觉到他将要转身,又连忙低下了头。 陆流莺给?她的那份婚书,她翻来覆去看着,指尖落在?两人的名姓上,她轻轻吐了口气,最后用?力撕成两片。 日光洒在?碎金上,看着撕出的毛边,何平安眼神呆滞。 等丫鬟再?寻来时,她已然将其埋在?了土里,跳出了这一片灌木丛。 八尺问道:“少奶奶怎么到了这里?” 何平安将刚才草里捡的几颗栗子拿出来,一面走,一面解释,未曾察觉到,已经离去的男人,在?她走远之后,又折返回来。 他看着那块被翻过的土壤,眼里意味不明,风里漂浮着草木的气息,他斜倚着树,心里猜不透她的心思。 良久,陆流莺听?着寺里的钟声,蹲下身来,慢慢将她埋物的坑挖开。 …… 这一日顾兰因提早回来,一家人为何平安庆生。 这些年风风雨雨过来,独独今岁,顾家最是祥和,何平安当真?像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她待冬郎好,冬郎却?只亲近顾兰因跟成碧。 到冬至那日,何平安依旧是早早带着冬郎去上香。 今日她上三炷香,望着袅袅烟气,何平安闭上眼,双手合十?,跪在?蒲团上虔诚极了。 身旁的冬郎已经快八岁了,要是小?渔儿也还活着,也不知是什么样子。 她在?寺里的放生池中,放了几条锦鲤。 冬郎看在?眼里,一脚将脚边乌龟踢飞。 嘭地一声,水上冒出好大一朵水花,何平安唬了一跳。 “你这是怎么了?” “手冷。” 何平安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记得你是最不怕冷的了,今儿早上起得早,等回去了,你再?睡一觉罢。” 冬郎默不作声,回去后却?是先去顾兰因那里交功课。 父子二人如今也没有多?少话说,十?句里头,九句都是谈论课业,但跟从前相比,已然是多?了不少的温情了。 批完他的功课,顾兰因问道:“今日想吃什么?我?等会儿从你师爷那里回来,给?你捎上。” 冬郎想了想,写下水晶糕三个字。 顾兰因看着他的字,摇头道:“难看。” “父亲能看懂,就行了。” “你是话里有话?” 顾兰因瞧着他这个儿子。冬郎如今年纪虽小?,但有时候三言两语之间,总是容易让他多?想。 冬郎对?上他的眼,难得一笑?。 “我?除了水晶糕,还要吃小?鱼饼。” 听?见那个鱼字,顾兰因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但想到这是冬至,又是他生辰,到底是忍住。 冬郎见状,适才道: “娘今天在?寺里放生了几条锦鲤。” “那又如何?” “我?好久没吃鱼了。” “你这一辈子最好都不要吃鱼。” 但话虽如此说,顾兰因回来却?还是偷偷给?他带了。 冬郎在?他书房里偷吃完,心满意足,再?看着顾兰因,心里对?他的些许敌意似乎也跟着这一包小?鱼饼被吃掉了。 第138章 一百三十八章 过?年后到了正月, 顾家来了人,是顾兰因在翰林院的同僚及其家眷。 因是头一次接待女眷,何?平安前一天晚上, 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顾兰因笑了她几?声, 何?平安听不过?, 两人在床上打了起来。 不过?事后,他笑归笑,还是教?他怎么去待客,此外又让成碧跟着?,何?平安总算是有惊无险度过了这个正月。 值得一提的?是,这些人中也有认出何平安的,只是听说她叫赵婉娘, 也不过?感叹一句罢了。 毕竟这天底下的?奇事怪事一箩筐, 外人不过?也就?看个热闹罢了。 有话即长,无话即短, 只说时光飞逝, 展眼间又过?了三个年头。 顾兰因时来运转, 入了太?子的?眼,恰好皇帝驾崩, 一朝竟成了新帝的?心腹, 旁人要熬十年的?资历, 到他这里,竟就?改了, 一朝进了提刑按察使司任副史。 这是顾兰因自己都没想到的?。 六元巷子里尽是来道贺的?官员,顾兰因皆是托病好几?日?, 闭门不见。 何?平安见状,十分不解,到顾兰因的?书房里看他,却见他正在读一本快翻烂的?游记。 “如今家里门槛都要被踩烂了,你倒好,日?后都是朝中的?同僚,你就?这样晾着?人家?”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如今圣上这样看重我,焉知不是祸事。” 何?平安笑道:“福兮祸之所伏,祸兮福之所倚,是福是祸,这一时半会谁也不知道,你既然称病,等会巫大夫来替我看诊,我再让她给?你开一贴安神的?药。” 顾兰因不置可否。 入夜后,何?平安喝药,见那安神药他不动,自己索性一起喝掉。 顾兰因看在眼里,按住她的?手:“喝做么多药,不怕苦?” “子嗣艰难,不喝药能怎么办。” “你在怪罪我?” 她嗔道:“喝一碗安神药,瞧你,还扯到怪罪这两个字上去了。” 何?平安将药递过?去:“我见你近来时常睡不安稳,适才给?你熬了一碗安神药。” 顾兰因看着?她,微笑着?接了过?来,一饮而尽。 春去之后,京城逐渐炎热起来。 顾兰因这病不能装太?久,是以五月走马上任,白日?他不在府中,何?平安打理?家务,若有别的?女眷递来帖子,她也会上门拜访。 顾兰因明面上不问她的?踪迹,暗地里却将跟着?她的?几?个丫鬟盘问了个遍。 那一日?回来,才入书房,他便发觉自己的?东西被人动过?。 彼时又入了冬,书房里丫鬟回禀,说是不久前少奶奶来过?,送安神药的?。 顾兰因微微挑着?眉,望着?角落里的?箱笼,将那碗还有余温的?安神药尝了一口。 入口是甜滋滋的?味道,只是甜过?之后,盘桓在舌尖的?,便只剩下苦了。 是夜,蟾光楼里摆了晚膳。 顾兰因到了地方,天正好飘起小雪。 坐在上首的?妇人穿着?一身水青衣衫,发髻高高绾起,露出光洁的?额头,一双眉描画过?,似远山生?雾,她听着?外头丫鬟的?声音,轻轻放下玉箸,然后拿起帕子,捂着?嘴,干呕得厉害。 “这是怎么了?白日?贪凉,吃坏了肚子?”顾兰因进门后在薰笼边掸了掸衣袍上的?碎雪,温声询问道。 何?平安摇了摇头,抬手为他倒酒。 看着?这一桌晚膳,顾兰因捏着?杯沿,柔声道:“这是特意为我设的?宴?” “一家人怎么说两家话呢?” 何?平安抬眼,眸子里映着?跳动的?烛火,似不解道:“还是咱们根本就?是两家人,你自始至终都是拿我当替身?”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纸婚书。 鲜红的?纸页上,字迹浮金,明明有些年头了,可她拿在手里,却有九成新,想来是珍之重之,爱护至极。 “我说怎么人前都在我喊我赵婉娘,原来你一开始娶的?就?是她,我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泥腿子罢了。” “谁说你是鸠占鹊巢的?泥腿子?你我成婚之前赵婉娘便死了,只是这婚书立的?早,一时难以改正。”顾兰因声音缓缓道,“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有将你错认成她。” 替身发妻 第111节 “为什么人前我是赵婉娘?” 顾兰因抬起眼帘,温柔道:“这该问你自己,失忆前究竟做了什么糊涂事。若是不喜欢,把婚书给?我,我请人更正。” 何?平安见他伸手,自然是将婚书攥得紧紧。 她冷笑道:“你以为更正了,一切就?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现在已经晚了!” 她退后几?步,撞到了花几?上,花盆嘭地一声砸落在地。 刺耳的?响声叫周围丫鬟都低下了头,默不作声悄悄出蟾光楼。 而何?平安撕了婚书犹不解气,还想掀桌时,忽然恶心极了。 她扶着?桌子,干呕起来。 “你……”顾兰因欲言又止,末了,松了口气,“原来如此。” “成碧!请大夫来。” 他扶着?何?平安,手放在她的?肚子上,问道:“已经三年了,你是不是有了身子?” “不可能。” 何?平安脸上发白,她看着?顾兰因,拼尽全力一把推开他,自己跌跌撞撞夺门而去。 周围丫鬟想要跟着?,何?平安拿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斥道:“都滚开!” 丫鬟们以为她今日?又受刺激疯了,哪还敢违拗她,纷纷看向?身后的?男人。 就?见顾兰因跟成碧说了几?句话,方才带着?人急匆匆跟过?去。 天色阴沉,这一路上冷风如刀。 冬郎跟闲哥儿如今已经大了些,去了别家的?学塾里,一个月才回来几?次,琼珠院里都是空着?的?。守门的?婆子一早就?想着?去吃酒赌钱,这会儿无人守门,面色苍白的?女人到了门前,扭头看了一眼。 无人追来,她咳了几?声,将那正房的?门推开。 这里许久不住人,但六尺时常过?来清扫,里头也算得上是一尘不染。 琼珠院没有多少人气,周围又太?过?幽静,隔着?窗,何?平安看着?外头的?泡桐树,没想到小渔儿种的?树已经长到这么高了。 小雪簌簌往下落,渐渐地,越落越大。 顾兰因来时,便见这天寒地冻的?,那琼珠院的?一扇窗户是敞开的?。 “都滚开,不许过?来。” 窗里的?女人拔下簪子,抵着?自己的?脖子,顾兰因见状当真是将身后的?丫鬟都赶走了。 “不过?是一张婚书而已,何?必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他缓缓走近,哄道:“你这三年为了求子,吃了不少的?药,拜过?不少的?神,如今怀上了,何?必要做这等伤身的?事。” “你不喜欢那份婚书,撕了就?是,我明日?就?去衙门重新立一份新的?。” 何?平安看着?他一步一步靠近,漠然不语,直至他跨过?门槛,方才大声道:“谁稀罕你的?婚书!” 顾兰因笑了笑:“你不在意,何?必为此要死要活。” 他许久不曾来这里,望着?屋里旧时的?摆设,先想起来不是小渔儿,而是青书。 这里当真是晦气。 身后冷风灌入,吹得他背脊生?寒,顾兰因转身将门合上,光线暗淡几?分。 等再转过?身,何?平安已将簪子抵着?自己的?肚子。 “何?平安!” “我原先蠢得可怜,当真是想要跟你举案齐眉,儿孙满堂,如今想通了。赵婉娘若是早就?死了,你不在乎她,何?必将那份婚书留到今日?。” 顾兰因:“那我休了她如何??” 窗边的?冷风吹乱了她的?鬓角,何?平安瞧着?他在暗处的?轮廓,缓缓点了点头。 这里没有炭火,水在砚台上没过?一会儿就?会结冰,放着?纸笔的?书案矮得可怜,顾兰因弯下腰,静静研磨。 外头风雪更大,不过?眨眼间的?功夫,就?将两人闯入的?脚印都遮掩了。 顾兰因找到灯台,吹亮火折子,点上一盏灯。 休书写到末尾,他从腰间取出印章,一手撑在桌上,迟迟没有盖下去。 何?平安问道:“你不舍得?” 顾兰因摇了摇头,略缓了一会儿,他直起身,将印章敲下,而后背靠着?墙,似有些晕眩。 何?平安看在眼里,冷声道:“那就?拿过?来我瞧瞧。” 穿着?茧绸直裰的?男人吹干墨迹,半阖着?眼,弱声道:“许是刚才吹了冷风,如今才直起身子,头有些昏沉,且容我缓一会儿。” “那我自己来。” 那一盏豆大的?烛光摇摇晃晃,照出的?影子都叠在一起。 何?平安呵了口气,手指被风吹得僵硬。 她从顾兰因手里抽出休书,借着?一点烛光,略扫了一眼,本以为到如今了,顾兰因不会来骗她。没想到那开头写的?竟是她的?名字。 “你!” 方还装晕的?人此刻笑出声,一把先夺了她的?簪子,嗤笑道:“你算计我?” “何?平安,你这些年,是不是压根就?没有失忆?你都是在骗我?” 被夺了簪子,何?平安先是慌乱退了一步,只是听他说了这一句话,当下竟安心了。 “同床共枕,我若是没有失忆,你能睡得着??” 闻言,顾兰因忽然想起了她的?那碗安神药。 只是此刻,大抵是想起得太?晚了,她袖手靠近,却不知何?时备了匕首,一刀捅了过?来。 顾兰因痛哼了一声,紧接着?是第?二刀第?三刀。 “我给?你的?安神药,确实安神,只不过?……”她按着?顾兰因的?伤口,低笑道,“只不过?不能沾酒罢了。” 这些都是阿丑在药师崖告诉她的?,连成碧都看不出猫腻来,更别说他了。 “你若是一碗都喝了,如今昏得不省人事倒也没意思。” 她说着?又是一刀,缓缓逼近心口。 顾兰因声音虚弱:“你故意引我来此,就?是想杀我?” 何?平安:“不杀你还留着?你?” 药效上来,顾兰因如今浑身脱力,慢慢靠着?墙滑落在地,遑论夺刀了。 那一盏灯烛将息未息,照出他失了血色的?脸,眉眼清俊的?男人歪着?头,瞥着?自己身上的?血,忽然笑了笑。 “成碧不在,你若是想杀我,快杀罢,看在夫妻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就?是。” “你休想!” 她这一辈子的?苦,都在他身上吃尽了,他该死,却不能轻易就?死了。 她跟着?阿丑,略通医术,如今划破了他的?脸,慢慢刮着?他的?血肉,偏他咬碎了牙也不肯呻.吟,嘴里都是血。 风雪不止,琼珠院里,冷如冰窟,漫着?极浓烈的?血腥气,却无丫鬟靠近。 顾兰因思绪渐渐溃散,视野里她的?面容愈发模糊起来。 “何?平安,你真的?怀了身子?” 他握着?将要刺到心口的?那把匕首,仍想求一个答案。 何?平安看着?他这般模样,讥讽道:“你聪明一世?,这样的?谎话也信,托你的?福,我这辈子都不会再有孩子。” 顾兰因听罢,闭上了眼,引颈受戮。 何?平安见他如此,地上已经都是血了,便要提刀送他最后一程,不想身后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原来是成碧。 方才顾兰因见何?平安在蟾光楼外失了理?智,便叫成碧先去把冬郎接回来。 他知道何?平安便是疯了,对着?自己的?亲生?孩子,多少也是有感情的?,绝不对当着?他的?面自残。 成碧得了吩咐,火急火燎地把小少爷接回来,都来不及走正门,直接翻墙而入,但纵然如此,借着?雪光,见到眼前的?场面,也不由?得遍体生?寒。 那书案旁的?女人没了簪子,发髻松松散散的?,脸上溅了好多血,她手上刀刃也还在滴血,像是刚吃过?人一样,眉眼竟艳丽异常,第?一眼看着?,就?仿佛被女鬼上了身。 成碧倒吸一口凉气,转而看着?地上的?男人。 就?见少爷那一身白衣已全被染红,人连中数刀,奄奄一息。 如今地上都是血水,屋里也都是腥味。 冬郎才从梦中醒来,吹了一阵冷风,没想到琼珠院里等着?他的?是这样的?光景。 “爹。” “娘……” 他冷得瑟瑟发抖,抱着?双臂,走了几?步腿脚发软,几?乎是爬过?来的?。 “爹你怎么了?”冬郎伸手去探他的?鼻息,眼眶开始湿润。 “娘,别这样,我爹他——” “他该死。” 冬郎哭着?摇头:“娘,你别杀他,爹活着?,就?没人敢欺负我们,我不能没有爹,爹对你也不薄,为什么要杀他?” 何?平安看着?他那张脸,心像是碎了一样。 “他从前三番两次要杀我,谁为我求过?。我怀你的?时候,险些也去了半条命,这些年虽有些亏待你,但我也是真心的?……” “你让我别杀他,是因为他能给?你荣华富贵吗?”何?平安眼眶发红,“我还从没见你哭过?,我死了,你会哭吗?” 冬郎泪眼朦胧,不置可否,反而问道:“娘从小没了爹,受尽欺凌,如今是要我跟你一样吗?我养父死了,谁也看不起我,如今回来了,还要再看着?亲爹死,你不如也杀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