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迷宫》 芍药迷宫 第1节 ?  芍药迷宫 作者:这碗粥 文案 她是婀娜多姿的风情芍药。 架空民国,练笔之用。 洁癖党慎。 内容标签: 民国旧影 搜索关键字:主角:陆姩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warrior 立意:立意待补充  ? 第1章 乱世的底色中,仍有一座灯红酒绿的上海。 陆姩第一次和男朋友去看戏,穿了件黛青色小圆领旗袍,丝绸薄薄,身段玲珑有致。人到戏院门口一站,不比海报上的名伶逊色。 这一身旗袍是男朋友和她一起去量裁的,但他还是惊艳:“姩姩,这样穿很美。”说完,他有些腼腆。 陆姩嫣然一笑,挽着他的手向里走。 戏票的位置在二楼。男朋友说,戏票是一个商会朋友送的,二楼的包厢都是富贵人家。 才刚说完,转角处有一个男人走来。 男朋友和对方撞了个正着,退了两步,抬起头:“陈先生。” 这个名叫“陈先生”的男人,头发梳得油亮,五官端正,但皮肤略有虚浮。他的目光落在陆姩的脸上,慢慢向下移,连她的白皙脚背都没有放过。 陆姩躲到男朋友的背后。 突然,有个破锣嗓子在包厢里大喊。 陈先生进去了。 男朋友说:“他是我在商会周年庆上认识的,名叫陈力皓。” “哦。”陆姩这时不在意。 男朋友低声说:“他倒卖物资给日本人。” “嘘。”她用食指点住男朋友的唇。 男朋友:“离他远点。” 不是他们不接近,就平平安安了。 陈力皓是她的噩梦。不止他,还有其她男人,她们吵啊闹啊,没有一个人不是在狞笑。包厢顶上的青绿玻璃,仿佛扭曲成一个圆球,向她砸过来。她被砸得晕头转向,听不清自己的哭喊了。 梦醒了。陆姩拖着残败的身子,去了巡捕房。 门口出来一个小巡捕。 她说:“我的男朋友被杀了。” 小巡捕大吃一惊。 接着,办公室走出来一人,大约三十多岁,没有打发油,留着利落的短发。人很结实,把制服穿得笔挺。 小巡捕和这人汇报。 那人点头:“我来处理吧。” 他记录了她的这一场噩梦,说:“我叫吕恺,陆小姐,你回去歇一歇,顺便洗个澡吧。” 临走时,陆姩回头:“吕巡捕,我男朋友的遗体……” “放心吧,我们会处理的。”吕恺向她笑了笑,“我调查清楚,会给你一个公道。” * “公道”是,第二天,她没见到吕恺。 吕恺让一个小巡捕转达调查结果,男朋友死于意外。 上一个噩梦的延续,延续得无边无际。男朋友的遗体不见了。 丧事过后,陆姩天天穿着一身黑,面上没有气色,如一具行尸走肉。 也许,什么时候她会自己了结了自己。 她把男朋友喜欢的一件西装外套摆在床上,装作两人还在同床共枕。 过了几天,她收到一封寄给男朋友的信。 信上是家人对儿子的殷切关怀,还问起,什么时候把儿媳妇领回去。 陆姩怔怔的。如果男朋友还在,到了十月,她就会跟着回他的家,二人结婚。 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她突然想去男朋友的家,去看看他描绘的,青绿田野的村庄。 一个生无可恋的人,好不容易有一个非去不可的地方。她迫不及待,买了票去奉天。 临走前,陆姩给男朋友家发了一封报丧的电报。 坐上火车,一路向北。 男朋友的家乡不是青绿的,田野被炮火烧得焦黄。他家门前的树,秃了一半的树枝。 陆姩刚想敲门,却止住了。 她过来只是盼着能见到男朋友的家,然而此刻,她又茫然。 她来了又如何?和男朋友的家人一起抱头痛哭吗? 人死不能复生,徒增哀伤。 她退了两步,没有敲响那一扇门。 陆姩失神走在街上,突然听见前面的一个老头子说:“去他妈的膏药旗。” 她又想起男朋友。他斯文有礼,但也有愤怒的时候,曾经,他指着日本旗说:“王八羔子的膏药旗。” 她的眼前,满目疮痍,兵败城破。日军横冲直撞,膏药旗迎风,高高立起。 边上,一个中国面孔的人赔着笑。待日军离去,他对着国人摆出颐指气使的模样。 “汉奸走狗。”老头子又说。 * 陆姩又回到了男朋友的家门口。 大雨突如其来,拦住了她这个没有带伞的人,她站到屋檐下,想起男朋友曾说,他可是上去爬上屋顶,拆过瓦片的。 她没有来过这里,奉天是陌生的,但她听男朋友讲过无数遍,这里又是熟悉的。 “这位……”一个妇人撑着伞,走得也急,到了陆姩的跟前。 陆姩抹了一把脸,她没有见过纪家人,她猜测对方的身份。 妇人:“陆姩吗?” 陆姩:“我是……” 妇人将她上下打量:“章儿说,你是个好姑娘,还寄了照片过来。” 幸好有雨,陆姩涌出的泪水混在其中,也不是太狼狈。 妇人开了门,把伞撑过来:“进来坐坐吧,这雨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 陆姩推开那扇歪斜的木门。走过男朋友儿时玩耍的小院,进去屋里。 家中还有一个老奶奶。 陆姩站在其中,略有局促。 妇人递来一条毛巾。 陆姩擦着头,擦着脸,擦去雨水和泪水,她应该和纪家人说节哀,但她才是刚刚哭过的那一个。 妇人:“吃饭了吗?” 陆姩摇头。 妇人:“我去给你煮碗面。” 陆姩到了这里,似乎什么都说不出来。 妇人进去厨房。 老奶奶过来,拉住陆姩的手:“孙媳妇啊?” 陆姩点头:“我是。”虽然没有婚礼,但她是。 “真漂亮。”老奶奶笑着,可是下一秒又有泪水,“他是不是因为打了汉奸走狗,就走了?” 陈力皓勾结日本人,不就是汉奸走狗?陆姩轻轻地说:“是。” 老奶奶的泪水滑落,嵌进她的皱纹里:“我知道,我儿子上战场了,我孙子也上战场了。我儿子去打日本鬼子,我孙子去打汉奸走狗。他们去,就没想着回来……” 陆姩听着惊疑。 妇人及时出来,拉过老奶奶:“你坐一坐。” 妇人告诉陆姩:“两个月前,他往家里寄信,附上了一封给你的。他说,如果你来,就把信给你,你如果不来,那就……最好。” 陆姩没想到,还能收到男朋友的亲笔信。 纸上有她心爱的笔迹—— 芍药迷宫 第2节 “姩姩,很多事,我没办法对你讲。我至今没有害过一个好人,但我杀过坏人。 姩姩,我隐瞒了自己,不值得原谅。 忘了我。 纪上章。” 陆姩合上信。 她曾经猜测,他瞒了她什么。 他说:“姩姩,别问。相信我。” 她相信,绝对相信,于是没有问过。 陆姩把短短的信读了十几遍,她终于知道他在做的事。 第二天,陆姩离开了奉天。 * 回到五光十色的上海。 陆姩经过烟馆。 里面的伙计笑着上前:“要忘记烦恼吗?来我们这抽一支大烟,快乐似活神仙。” 她仰头望着烟管的牌匾。 牌匾上方是湛蓝天色。明媚阳光下的她,已经奄奄一息。 伙计问:“来吗?” 突然的,陆姩见到了远处的陈力皓。 他和一个女子调/情,旁若无人,拦腰抱起女子,上了车。 陆姩站了很久。 有人进去抽大烟,有人刚刚抽完出来。没进去的人,哈欠连天。走出来的,也没有精神抖擞。 伙计劝说:“人生在世,不就是及时享乐嘛。” 陆姩走了。 享乐的从来都是陈力皓之流。 她的家没了,她的国可能要亡了。她要的不是鸦/片大烟。 男朋友的敌人,就是她的敌人。 她要恶有恶报。 * 陆姩穿上了色彩斑斓的旗袍,宛若流动的花海。她一天天的,不紧不慢的,在达官贵人出入的场合,留下了无限遐思。 她在等一个人。 她摇曳生姿,让那个人直了眼睛。 男人饿狼般地盯着她,跟了上去。 她着急地向巷子去。高跟鞋走不快,转来转去时,后面响起比她更急促的脚步声。 一只手箍住她的腰,紧接着,对方的另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男人和噩梦里一模一样:“美人,我们又见面了。” 陆姩顿时没了挣扎。 男人的手指掐着细腰慢慢摩挲:“你去巡捕房报警,想抓我?”他板过她的脸,见到她的瞳孔只映着他一个人。 她吓得一句话不敢说。 “别怕,我没有恶意。”陈力皓松开了手。 陆姩没有尖叫,只是睁着眼睛:“陈少爷……饶过我……我孤身一人在上海,求你饶过我。” “我哪里不饶呢?”陈力皓笑了,“我不是没杀你嘛。” 听他讲起“杀”,她瑟缩一下:“谢谢陈少爷。” 陈力皓要去亲她。 她躲闪着:“这里有人。” “哪里有人?” “那些门,那些窗,里面全是人。” 他望过去:“谁敢站在那里,我挖了她们的眼珠子。” “陈少爷,我以前有眼不识泰山。从今往后,你能不能饶了我。”陆姩在诉苦,却又藏着不知名的,蛊惑男人的娇媚,“我男朋友……走了,我一个弱女子,在这乱世活不下去的。” “有我在,不会活不下去的。”陈力皓低笑,“你要听话,听话了,什么都有。” 她低着头,不答。 “你刚死了男人,心里苦。我不逼你,给你三天的时间想一想。”陈力皓走了几步,又回过头。 日光下的女人微微一笑,倾国倾城。 * 陈力皓死亡的那天,是陆姩二十四岁的生日。 她上午去了男朋友的墓前。 回来经过公共电话亭,她拨通了陈力皓的号码:“陈少爷,这阵子一到夜里,我常常梦见我的男朋友……很害怕。” 陈力皓笑得轻浮:“美人,我今晚去你家,给你驱驱恶鬼,你就不怕了。” “陈少爷,你是一个人来吗?” “难道你还想另外几个人一起来吗?” 陆姩迟疑:“我男朋友刚刚去世,我和你就……要是被左右人家发现,我的脸皮往哪搁呢?” “谁敢对我的女人闲言闲语?” “陈少爷,我面皮薄,你就偷偷来。别告诉任何人,不然我以后在你身边,抬不起头来。” 陈力皓被这甜腻腻的嗓音,哄得心花怒放:“好,今天晚上我都听你的,我就一个人去,而且半夜去。” 她弯起笑,娇滴滴的:“我等你。” 夜深人静。 陆姩开了门,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抱起来。她好笑地说:“你急什么?” 陈力皓像是跑来的,有些喘:“你真美。” “陈少爷,我备了酒。”她轻轻地说,“我觉得我们太快了……没有酒,我不行。” “缘分到了,一刻值千金。” 她瞟着他:“怜香惜玉的人不至于这么急躁吧。” 他梳了下头发:“没想到你是个讲情调的女人。” 陆姩从他的怀里走出来,左右两手各端起一个酒杯:“我担心,我若不醉,又会梦见我的男朋友。” 陈力皓捏捏她的脸蛋:“有我在,他不敢来。” 她把酒杯递给他,刚要饮自己的那一杯。 “等等。”他有些警惕,“我们来换交杯酒。”他和她换了酒杯。 陆姩笑着,饮尽了他的那一杯。 陈力皓跟着喝光了酒。他火气攻心,只想狠狠抱住面前的女人。 她又说:“先去洗个澡吧,你出汗了。” “我等不及了。” 她笑:“我们一起去洗?” “好,一起去。” 他穿西装,打了领带。陆姩正好扯住他的领带:“有谁知道你过来这里吗?” “没跟人说。我也不想其他人知道,你跟我好上了。”陈力皓完全被她牵着走。 直至忽然头晕,他晃晃脑袋,觉得天旋地转。紧接着,喉咙一紧,他才发现,他的脖子被领带勒住了。他要挣扎,但浑身发软。 他明白过来,酒有问题…… 她居然敢?他可是陈家的人。 眼前的女人,哪还有妩媚的姿态,眼里的全是憎恨。 陈力皓想要开口,却被勒得更紧。慢慢窒息的过程中,他的一生回忆铺天盖地涌上来。最清晰的是,他垂涎这个女人的美色,从她的男朋友那里把她抢了过来。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是终结在她手里的…… 陆姩几乎用尽全力绞紧了领带。见他像是没了呼吸,她不放心,拿起先前准备的刀,对着他的胸口刺进去。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她望着他瞪大的眼珠子,又再刺了几刀,直到他一动不动。 确定陈力皓真的死了,她才开始发抖。她大喘着气,刀跌落在地上,全身都软了。她的这次计划其实很仓促,依靠的是一股子冲动。等到事情发生,她就慌了。 陈力皓瞪大着双眼,死不瞑目。 陆姩把毛巾扔了过去,挡住他那张可怖的脸。 她缩着身子坐在角落。一股寒冷从四周袭来,那是内心极度恐惧而衍生的幻象。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惊惧地望向陈力皓,生怕他会再次跳起来。她急急地爬过去,再捡起刀又刺了几下。 她拼命告诉自己不能慌,还有一堆事要处理。惊恐过去,她终于站了起来。 不管如何,人已经死了,冷静才是现在的重点。 芍药迷宫 第3节 陆姩在浴室忙了一个晚上。黎明破晓时,她仍在检查每一个角落,生怕有遗漏。她把房间大清洗一次,直到下午,又饿又困。 她得出去见见太阳。 城郊河边,阳光普照。 第2章 这年头,男人也天真。 巡捕找上陆姩的时候,距离陈力皓死亡已经过了半个月。 那天她又去墓前跟男朋友聊天,回去的路上被巡捕堵住了。 这个世界真是讽刺,碍眼的人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对着吕恺,已经没有了好脸色。 吕恺见到她的不屑,上前一步:“陆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陆姩抱起手臂:“没想到吕巡捕还有脸来找我。” 吕恺脸色一滞。陈力皓那样的势力,岂是巡捕房惹得起的。 吕恺:“陆小姐,你七月一日有没有见过陈力皓?” “没有。”陆姩一脸惊讶,“他伤害过我,我还会见他?吕巡捕把我当什么人了?” 吕恺直接忽略她嘲讽的话音,开门见山地说:“陈力皓失踪了。” “失踪?” “是。”吕恺细细观察着她的神情。 她突然笑:“陈力皓不是死了吧?” 吕恺低声地说:“有这个可能。” “那是恶有恶报。”她冷冷一声。 吕恺能够理解陆姩对陈力皓的厌恶,但是,这时的她非常镇定,完全不像当初来报警时的羸弱女子。“陈力皓身边的一个人说,她近来沉迷一个美女。” 陆姩抬了抬眼:“大上海多得是美女。” “你有作案动机。” “巡捕破案是要讲证据的吧。”她停顿一下,又说,“这是乱世,有权有势的人才能说话。我一个弱女子斗不过,我认命。就算没有证据,你们也能给我编出一堆来,我怕啊。” 吕恺严肃地说:“陆小姐,请配合我们的调查。” “我这不是很配合吗?你们查不出凶手,要拉我做替罪羊,我也无话可说。” 吕恺身后跟着的一个巡捕看不过去了:“喂。” “朱东。”那个巡捕被吕恺制止了。 吕恺:“陆小姐,我们是例行调查,至于凶手是谁,我们会彻查到底。不会有替罪羊。” “我没见过。”陆姩很不耐烦,“请问我可以走了吗?” 吕恺看着眼前的人一副刻薄的嘴脸。她的男朋友死得冤,吕恺有愧疚,退两步,放行了。 吕恺对着朱东说:“最近都要盯紧她。” 盯紧她,不一定是将她当成凶手。吕恺担心,陈家注意到陆姩。 * 吕恺再次找上陆姩,又是在半路。见她一脸火大,他说:“进去咖啡厅聊一聊吧。” “吕巡捕,如果你实在找不到陈力皓,当他死了不是挺好。”陆姩说着风凉话。 吕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她满脸不快,但跟着进去。 两人在窗边坐下。 吕恺说:“陈力皓的一个女朋友死了。” 陆姩觉得莫名其妙:“他的女朋友死了,又关我什么事?” 吕恺:“还没有找到陈力皓的人,他的女朋友是自杀的。” “自杀?不会是背后中弹的那种自杀吧。”陆姩夹枪带棒。 吕恺:“我们的探长怀疑她杀了陈力皓,畏罪自杀。” 陆姩讽刺一笑。猜得到,巡捕房找不到陈力皓,不得不拉一个人来当凶手了。 “陆小姐是一个心里很强大的人。”吕恺突然换了话题。 陆姩慢慢搅拌着杯中的咖啡。 吕恺:“短短的时间里,陆小姐已经不是当初无助的小姑娘了。” 她望着咖啡里的小漩涡。 吕恺:“刚开始的时候,我怀疑过陆小姐。可是我观察了半个月,陆小姐生活如常,完全没有受到陈力皓失踪的影响。” 陆姩:“吕巡捕的意思,难道是,我应该放鞭炮庆祝陈力皓死了?” 吕恺追问:“你为什么肯定他就是死了?” “他都失踪两个月了,而且,我巴不得他死。”陆姩先是冷冷一笑,之后转了语调,眼神变得迷离,“我跟我的男朋友常来这个咖啡厅,今年十月就准备要结婚了。我们平平凡凡,没有去招谁惹谁,就因为他们的一时恶意,我和男朋友阴阳相隔,吕巡捕,你觉得我不该恨吗?”说完了,她的眼泪倏地滑落,怔怔的。 吕恺突然心头大震,当初无辜无助的陆姩又回来了。他似乎明白,表面的尖酸刻薄是她内心脆弱的屏障。她不过是个男朋友被人杀死,却求助无门的弱女子。 示弱的陆姩是极其美丽的。 吕恺不敢再逼问案件,说起其他的话题。 这天之后,陆姩和吕恺慢慢地接近了。 参与那件事的人,陆姩是要一个一个收拾的,她已经看开了,如果报完仇,她就这么搭上一条命也可以。不过,目的性太强,容易让人察觉到事件间的关联。 她需要一个机会,她选择了对她心存内疚的吕恺。 那一天,吕恺上来她住的房子。 陆姩告诉他,因为男朋友突然去世,惊动了左邻右舍。她如今住在这里,有人说是克夫相。道出这些委屈,她哭得梨花带泪。 吕恺一时不忍,伸手出去,犹豫片刻,把她抱进怀里,轻声安慰。 她喃喃地问他:“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你没做错什么,是这座大上海……”吕恺叹了口气。 陆姩靠近他:“我以后是不是嫁不出去了?” 吕恺哄她:“不会的,不会的。”情难自禁之时,他吻住了她。 陆姩见到自己和男朋友的合照,她伸出手,把相框盖住了。她热烈地回应吕恺。 吕恺有一个夫人,常年照顾家中,身材已经走样,夫妻生活少之又少。他哪里抵得过陆姩的诱惑,一下子就失控了。 陆姩的灵魂像是飘出了身体,冷眼望着在沙发上的男女。 这一切只是为了复仇。她告诉自己,吕恺是一把借刀杀人的利器。 * 吕恺有妻有女,家中妻子的脾气比较暴躁,他不是经常来见陆姩。 她乐得清闲。 从吕恺的口中得知,巡捕房没有什么断案神探,不少案件是比谁的势力大,偏向谁而已。 陆姩知道,吕恺不能为她伸冤,因为他要自保。世道就是如此,不止她的男朋友,还有许许多多的人承受不公。但正是因为有吕恺这样的巡捕,才让陈力皓等人逍遥法外。 吕恺辜负的,是他巡捕的身份。 某天,吕恺突然说:“姩姩,你……介意当姨太太吗?” 他和原配夫人结婚已经十多年,从来没有动过迎娶二房的念头。他见陆姩孤零零坐在床边,不禁怜惜。虽然他给不了原配的身份,但假如她当了他的姨太太,他自然会宠她。 陆姩摇摇头,向他笑了笑。她拿起她和男朋友合照的相框,仔仔细细地擦拭着上面几乎没有的灰尘。 吕恺已经见过这样的场面好几次,他起初很体谅,毕竟她的男朋友刚死几个月。但是日子久了,吕恺变得暴躁易怒。他站起来,质问她:“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跟着我?” 陆姩抚了抚照片里男朋友灿烂的笑脸:“为了安全感。”说话时,她的眼睛一直望着的是他的男朋友。 吕恺气急败坏,摔门而出。 陆姩转头过去。难道他以为她对他有真爱? 她“呸”了一声。 这年头,男人也天真。她打算借着吕恺的手干掉一个,就撤退。 第3章 他要是不逮住这个女人,他就不姓蒲。 陆姩跟了吕恺两个月,搬离了原来的住处。 吕恺把她当成宝贝,完全没有怀疑她。他甚至和她说起陈力皓的案子——那一个自杀的女朋友是凶手。 吕恺问:“你有什么感想?” 她冷声说:“陈力皓死有余辜。” 吕恺一把抱住她:“一切都过去了,以后有我疼你啊。” 陆姩没有说话,双手攀上他的肩膀。 他紧紧地搂住她,不停轻声安抚。 她的心里凉成一片。曾经的伤害,说过去就能过去吗?她可是一幕一幕记得清楚,记得那几个男人,踩踏她的男朋友,欺辱她。仇恨哪里能过去?她低低地啜泣起来:“我恨他们。” “我知道。”吕恺拍拍她的肩,“时间能治愈所有的伤痛。” 芍药迷宫 第4节 她心里讥笑这低级的安慰,面上还是楚楚可怜:“我恨。” “好好好,你恨吧。”吕恺擦着她的眼泪,“别哭了,以后有机会——”说到这里,他突然住了口。 陆姩埋进他的怀里。她当然知道以后有机会。 没有的话,她会主动制造机会。 *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吕恺升了职。又是临近新年,他问陆姩有什么活动? 陆姩正坐在梳妆台前,笑着说:“朋友请我吃饭。” “哦?”吕恺跟着笑,似不经意地追问,“是女性朋友吗?” “男的。”她撩了撩头发,开始梳妆打扮。 吕恺看着她:“只是吃饭吗?” 陆姩往脸颊铺了铺胭脂:“是啊,就吃个饭。” “我那天休息,不如跟你们一块儿吧?” 她眨了眨眼睛,和他在镜中对望:“真稀奇,过节你不陪你的太太和女儿吗?” “你这是在吃醋?”吕恺问这话时,心里有某样的期待。 陆姩的动作僵了一下,笑起来:“哪能啊,我知道我的身份。” 吕恺走过去,从身后环住她:“你什么身份?你是我最爱的女人。这一个新年,我来陪你过。” 她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她面上的欣喜满足了吕恺的占有欲,他紧贴她的唇瓣,深深吻下去。 陆姩挣开了,娇嗔说:“你再不去上班就要迟到了,吕大巡捕。” 吕恺哈哈大笑,吻了她足足一分钟,才舍得离开。 陆姩送了他出门,回到梳妆台前,继续化妆。 “最爱的女人?”她描绘着红艳的唇色,莞尔一笑,“可惜,我从来没有爱过你。” * 到了新年的那一天,吕恺没有实现承诺。他的女儿开口央求他,要一家三口去餐厅吃饭。他只好编着理由,给陆姩道歉:“突然遇到一个棘手的案子,全部巡捕都要到场。” “没关系。”陆姩的情绪把控得恰到好处,有点儿怨气,却又强颜欢笑,“我自己出去吃个饭就行了。” 吕恺的话堵在了喉咙里:“姩姩……” “你去吧,别耽误了正事。”她很匆忙,仿佛再也维持不住情绪,推了他出来,立即关上门。 吕恺再敲门。 她没有开。 吕恺的这一顿年饭,如同嚼蜡。应付妻女到一半,他用了同样的公事借口,离开餐厅。 他回到了陆姩的住处,一直等到凌晨一点半。 陆姩回来了,醉醺醺的,满身酒气。 吕恺又气又心疼,把她抱到床上,细心照顾。 她眼神迷茫,问着醉话:“谁是你最爱的女人?” “你。”他搂紧她,“姩姩,姩姩是我最爱的女人。” “我不要……我才不要你……”她胡乱挥着手。 “姩姩,对不起。”吕恺再次把她抱过来,“以后,以后我都会陪你。” “真的?”陆姩仰着头,眼中仿佛有水光,分外可怜。 “是。”吕恺发誓。 她笑了笑,嘟囔说:“那我就要你。”她腻在他的怀里,蹭来蹭去的。 吕恺对着自己老婆一个晚上,早就烦了,这下立即起了火。 缠绵至半夜。 陆姩很清醒,到四点半还睡不着,她转头望着吕恺安详的睡容,勾起了一抹讽刺的笑。 她不相信这个男人的爱,但她要让他自己相信。 * 陆姩在吕恺身边呆了这么久,没见过当时和陈力皓一起的那几个男人。 其中一个人,名叫蒲弘炜。他在陈力皓那帮人之中,年纪最轻,残忍程度却是中上水平。 吕恺主动说起,蒲弘炜近来遇到了麻烦。 蒲弘炜和一件杀人案扯上了关系,他有的是手段颠倒黑白。但他杀死的是一个混血儿。 吕恺:“这人长得和中国人一模一样,谁知道,居然是混血儿。” 陆姩:“来头大吗?” 吕恺:“死者的父亲是电料行的老板,这样听,来头不大。可这个老板是法国人。” 牵扯上洋人,法捕介入。蒲弘炜正忙着撇清关系。 陆姩问了问进展。 吕恺只说一句:“等案子结了,我再跟你细说。” 她绷起脸:“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为什么就是不死呢?” “姩姩。”每次提起这个,吕恺就一脸无奈,“别再陷进以前的事了。” 见他不愿意透露,她就不再问了。 一个晚上,吕恺接到一个电话。他望了陆姩一眼。 陆姩无声地指指房间,自己避开了。 吕恺压低声音讲着。 陆姩贴在门边,听不真切。她只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蒲弘炜。 一个月里,蒲弘炜给吕恺打了三通电话。 吕恺不是完全低着嗓子,说到激动处,他扬起了声音。 通过这时不时的蛛丝马迹,陆姩猜测着吕恺和蒲弘炜的交易——大概是要给蒲弘炜找个替罪羊。 过了一阵子,案子已经处理妥当,蒲弘炜在酒店宴客。 吕恺就在受邀之列。他没有把这件事告诉陆姩,只说和巡捕们一起吃个饭。 陆姩笑着点点头。在她和仕途之间,他当然选择后者。所谓的“最爱的女人”,睁眼说瞎话罢了。她问:“是去哪里吃饭?” 吕恺说了一个餐厅的名字。 陆姩:“用餐愉快。” 晚上陆姩和一个人也去了那间餐厅。她不认识这个男人,只是去灯红酒绿门口,冲他笑了笑。 他跟了上来。 要打听蒲弘炜在哪里宴客并不难,这里的服务生都知道。 用餐到一半,陆姩中途离席,向着三楼走去。 她在走廊来回走了两遍,见到了里面的吕恺。 吕恺惊诧不已,立即出来走廊:“你怎么在这里?” 陆姩:“和朋友过来吃饭。” 吕恺:“什么朋友?你为什么有这么多请客吃饭的朋友?” 陆姩:“那你呢?你们巡捕房的人全部要和蒲弘炜一起吃饭吗?” 吕恺一时语塞。 她转身下楼去。 他想要去追。 突然被人喊住了:“吕巡捕。” 吕恺不追了。 酒过三巡,蒲弘炜有了醉意,他上前来揽过吕恺的肩,跟他道谢。谢的不只是贿赂案,还有九个月以前,陆姩男朋友死亡的那一个。 吕恺尴尬。他也喝了不少,隐隐中,真实的想法冒出来,如果陆姩的男朋友没有死,她又怎会在他的身下柔媚似水。 他这时庆幸,蒲弘炜没有和陆姩遇见。 然而。 陆姩又回来了,她托服务员来传话。她的钱包不见了。 吕恺赶紧出去门口,他给了钱,让她坐黄包车回去。 陆姩问:“你什么时候回来?” “等大家吃完了,我就回去。”吕恺的话音刚落。 旁边传来戏谑的声音:“吕巡捕,这位美人是?” 顿时,吕恺浑身一僵。 陆姩的反应比吕恺的慢,过了一会儿,她才呈现出极度的惊慌。 蒲弘炜见到陆姩年轻的模样,表情变得暧昧:“原来吕巡捕好这口。” 吕恺尴尬不已,转头对陆姩说:“早点回去吧。” 陆姩紧紧地盯着蒲弘炜,身子禁不住抖起来,绷紧的脸却透出恨急的情绪。 吕恺连忙握住她的肩膀,顺带让她转身,背对蒲弘炜,低声说:“回去吧。” 芍药迷宫 第5节 她咬咬唇,点头。她挣脱吕恺的手,直直向前走。 她那样强烈的恨意,蒲弘炜觉得奇怪。来来去去的女人太多,他想不起来这是谁。 吕恺察觉到,蒲弘炜已经忘记陆姩,他保持镇定。 但陆姩岂会罢休,她走了没几步,回头再望蒲弘炜,眼中全是悲愤和怨恨。 蒲弘炜见状,眉峰上挑:“站住。” 陆姩的恨意消散,剩下的是满脸惧意,仿佛要落荒而逃。 蒲弘炜更觉有趣:“吕巡捕,这美人是谁呀?” 吕恺站在一旁,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陆姩突然拔腿就跑。 “站住。”蒲弘炜冷声呵斥。 她哪里听他的,人拐过走廊就不见了。 蒲弘炜的火气上来了。他要是不逮住这个女人,他就不姓蒲。 第4章 我们收到了一封情书。 这一面之后,陆姩无需再担心了。 蒲弘炜自然会找上门的。 至于找上门之后的事,她倾向于借刀杀人。处理尸体太麻烦了,天底下没有毫无破绽的案件。陈力皓的那一次,她是侥幸,来了一个自杀的前女友当替罪羊。 陆姩每日都以最美丽的姿态,等待蒲弘炜的到来。 吕恺抱住她:“姩姩,你这一天天的,把我的魂儿都勾走了。” 她被他下巴的新生胡渣磨得生疼,她轻轻点按上去。 他含住她的青葱玉指。 她问:“能勾多久啊?” “从今往后,你有我了,我因为你才明白到爱情。” 陆姩对这个答案心知肚明,男人嘴皮上的话岂能当真。她又说:“我自从上次见了蒲弘炜,经常有不安的预感,你能不能跟着我?” 吕恺不以为然:“蒲弘炜身边的女人那么多,他未必记住了你。” “我就是觉得怪怪的。” “有空的话,我就跟着你一起走。”吕恺哪能天天有空。 陆姩出门,还是一个人的。 一天晚上,吕恺见到她在灯下写着什么。 “灯会不会太暗了?”他走过去。 她抬起头:“还好。” 吕恺问:“忙什么?” “我今天在街上见到的男人好像是蒲弘炜。我心神不宁。”陆姩低头继续写,“我啊,写一封藏头信。别人见到,只知这是我对你的情意。但你收到了,读一读每行的第一个字就知道,我有危险。” “讲这些,不吉利。”吕恺抢过她的笔,“有我在,没事。” 话虽如此,陆姩请了一个小男孩,不远不近地跟着她。 蒲弘炜来得很快。过了不到十天,他在小巷里堵住了她的去路。 陆姩想,吕恺真是不了解这群男人。 “我正奇怪呢,吕巡捕包了什么样的姨太太?”蒲弘炜倚在墙边,人模狗样的,笑得轻浮,“原来是我们认识的陆小姐啊。” 陆姩神色紧张,后退两步:“你想干什么?” “我还想问,陆小姐想干什么?”他打量她。 她今天出门时刻意装扮了一番,腮红唇艳。 蒲弘炜眼神猥/亵:“去年清高的大美人,竟然当上吕巡捕的姨太太了。哈哈哈哈,是尝到甜滋味了?” 恨意袭上心头,她悲愤交加:“你们会有报应的。” “报应?我等着。”蒲弘炜有恃无恐,“陆小姐,有空陪我吃个饭吗?” “没有。”陆姩拒绝得冷漠,但面上藏不住惊恐。 “没有也没有关系。”他阴狠一笑,“因为由不得你。” 他身后的两个黑衣男人上前一步。 陆姩赶紧转身逃跑,一边跑一边喊。然而,“救”这个字才冒出来,细高跟崴了一下,她狼狈地摔倒在地。 两个男人一左一右架起了她。 她想大声呼救,却被其中一个捂住了嘴。她泪流满面,呜呜地摇着头。旗袍在她无力的挣扎中掀了开来。 蒲弘炜盯着她的白皙美腿,指使着两个男人。 巷子口一个卖馒头的档主,别开了眼睛,仿佛没有见到陆姩被男人架上了车。 蒲弘炜不屑一笑,跟着上了车。 陆姩奋力挣扎:“混蛋。” 蒲弘炜抓住她的手,摸了几下:“这小手滑溜溜,真是酥死我了。”他轻松地压制住她所有的反抗。 她的头左右乱晃。 他笑:“我比吕巡捕年轻,不会让你吃亏的。” 陆姩咬上了他的手:“王八蛋。” 蒲弘炜吃痛,猛力推开了她。 她撞到了座椅上,头晕晕的。 他上前挑起她旗袍裙摆的一角。 她声音微弱:“你们这群畜/生。” 他哈哈大笑:“女人就喜欢逞口舌之快,其实手无缚鸡之力。” 陆姩陷在座椅里,凌乱的头发盖住她的脸,她慢慢地闭上眼,唇微微向上弯起。 对吕恺来说,她不一定比蒲弘炜重要。但吕恺有男人的占有欲。他和蒲弘炜是盟友,她就要从他们之间的缝隙来对付。 放松下来,她太疲惫了。她走的是一条你死我活的路,还是休息休息吧。 * 陆姩不知睡了多久,直到她被拍醒。 她一睁眼,见到蒲弘炜被放大的脸。他们这群男人,面相算好,但纵欲过度,浑浊不堪。 她喜欢的,始终是男朋友那样清澈的双眸。 蒲弘炜笑得阴森森的:“美人,睡得可好?” 她冷眼回之。 “装什么装,啊?”他擒住她的下巴,“你跟着吕巡捕是图什么?” “呸。”她朝蒲弘炜吐口水,“他和你们不一样。” “哟哟哟,瞧这话说的。”蒲弘炜擦擦脸颊上的口水,涂在她的唇上,“他就是我们的一条狗,收了我们的钱,替我们办事。听说那天你去报警了?” 她瞪着他,眼中的怨气仿佛要能把他杀死。 蒲弘炜笑得更大声,手指沿着她的曲线向下走:“结果呢?我们有谁被抓了吗?” 陆姩在他的手上使劲一掐。 “表子。”蒲弘炜一巴掌扇了过去。 她痛叫一声,缩起身子。 “看你细皮嫩肉的,我还想怜香惜玉。但你——”他冷笑,“不识好歹。” 陆姩被他的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 蒲弘炜揪了揪面前垂下的刘海:“等我完了,还有几个兄弟,今天够你受的了。” 陆姩大喊:“吕巡捕不会放过你的。” “啧啧,可怜。把希望放在男人身上,是一件愚蠢又可悲的事。好比那一天,你男朋友救得了你吗?他死得多惨。” 男朋友是陆姩的软肋,她心口一窒,差点绷了脸上的表情。她的右手不受控制地颤动,如果可能,她多想一刀捅死面前的男人。 冲动只会坏事。她愿意以命偿命,但不是现在。 这里是何地,此刻是何时,她不知道。她的眼泪从紧闭的眼角渗出来。 蒲弘炜探出尾指,沾上那里透明的液体,故作惊讶:“呦呦呦,这是热泪呀,真的有温度。” 他的手假装抖了抖,那滴泪水滑落在地,他捂住胸口:“怎么办?我被泪水的温度烫伤了。” 陆姩冷眼旁观他的演戏。 这时,他左边的刘海又垂下来,他单眼一眨,瞟向陆姩:“陆小姐,你和吕巡捕是自愿的吗?” 她不回答。 “应该是心有不甘?”蒲弘炜盯着她,“你的男朋友太懦弱,连自己的女朋友都保护不了。” 她放声尖叫:“你没有资格说他。”这一刻,她不是演的,她是真的失控了。 蒲弘炜厌恶地后退,又要挥巴掌。 陆姩用头撞向他的下巴。 芍药迷宫 第6节 因为挥手的关系,蒲弘炜失去平衡,又被一撞,他磕在地上,瞬间后脑勺仿佛开裂似的。“贱/人!”他捂住脑袋,正要起来。 陆姩的重心随着他跌向地面,又把他狠狠撞了一下。 蒲弘炜有些眼花,大力将她推开,喊人过来:“妈的!一群人死在门外了是不是?快滚进来!” 男人们赶紧进来。 男人甲格开陆姩,男人乙扶起了蒲弘炜。 蒲弘炜抬脚向陆姩踢过去。头部发晕,他的这一脚踹歪了,他连忙扶住身边的男人,“快叫医生。”他不但头晕,他还想吐。 男人乙立即出去打电话。 蒲弘炜半靠在沙发,喘着气:“给我弄死这个贱/人。” 男人甲一把用手肘卡住了陆姩的脖子,就置她于死地。 窒息让她面色青紫,叫也叫不出来,就因男人的力道而休克了。 这会儿,蒲弘炜倒回了些理智:“停。” 男人甲立即松手。 陆姩跌落在地。 蒲弘炜拍拍自己的后脑勺:“最近有人盯着我,闹出人命不好收拾。弄残了就行。” 话音刚落,却听到有人来报:“蒲先生,有巡捕来了。” 蒲弘炜愣了愣:“巡捕?吕恺?” 那人摇头:“不是吕巡捕。” 蒲弘炜跳起来:“把她拖到客房去,等会看我怎么收拾她。” 男人甲扛起陆姩出门。 蒲弘炜抚着脑袋,往前走时,觉得门框都在晃。 男人乙见他步子不稳,伸手扶了扶。 蒲弘炜推开男人的手:“别碰我,恶心死了。”他走到门前一个趔趄,定了定神之后,他出了房间。 来的两个巡捕,一个生得清秀玉立,一个则是黑肤黑脸。 一群男人拦在两人面前。 蒲弘炜扬扬手。 男人们退下了。 蒲弘炜懒洋洋地坐在沙发上。 黑肤黑脸率先说话:“你好,我们接到案子。” 蒲弘炜的脸色略微不耐:“什么案子?” 清秀玉丽的那位斯斯文文的:“我们收到了一封遗书。”他语调一转,“不,准确地讲,我们收到了一封情书。” 第5章 她只需静观其变。 蒲弘炜嗤笑:“情书?这两位巡捕是走错地方了吧?或许要去大剧院?” “写情书的人就在这里,我们是为了寻她而来。”两个巡捕走进来,四处看了看。 蒲弘炜脸色阴沉,向楼上看去一眼。 黑肤黑脸和清秀玉立交换了一个眼色,就要向楼上走去。 男人们立即拦住了。 黑肤黑脸眉一低,看向蒲弘炜。 蒲弘炜摆摆手。 男人们退下了。 蒲弘炜笑了笑:“两位巡捕,我叫蒲弘炜。巡捕房的人应该听过蒲这个姓吧?” 清秀玉立:“听过,如雷贯耳。” 蒲弘炜掸掸西装裤:“明白了?” 清秀玉立点了点头。 黑肤黑脸:“我们上去了。” 蒲弘炜怒目而视。 清秀玉立:“蒲弘炜先生,我们只是例行公务。” 蒲弘炜:“报上你们的名字来。” 两个巡捕把证件展示出来。 蒲弘炜看一眼:“请便。” 两个人上楼。过了一会时间,黑肤黑脸挽着陆姩走出来。 陆姩的脸上、身上都有伤,可怜兮兮的。 清秀玉立:“蒲弘炜先生,我们先把人带走了。” 蒲弘炜没有动。 临走的时候,黑肤黑脸回头:“蒲弘炜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们会再来的。” * 巡捕的车停在外面。清秀玉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姩上了车。一切和她预料的不一样。在计划里,小男孩把信送给吕恺,吕恺会来救她。 不知为何,来的是两个陌生的巡捕。 清秀玉立问起姓名。 陆姩如实回答。 “陆小姐,有个小男孩到巡捕房来求救。”清秀玉立拿出了一封信,“他说你有危险。” 这一封信,就是清秀玉立说的情书。寥寥几句,叙述的是无奈的爱情,末了的一句是死亡的诀别词。 “谢谢两位巡捕。”陆姩有些虚弱,“我一时想不开,才写下绝笔书。给你们添麻烦了。” 清秀玉立:“陆小姐的意思,小男孩说你有危险,是因为你要自杀?” “是的。”她目光茫然,回答却很爽利。 信上有人名——吕恺。 “这位吕巡捕……是你的……”清秀玉立问得含蓄。 陆姩:“我的朋友。” 黑肤黑脸别有深意:“如果是说巡捕房的吕恺,他已有一位太太。” 陆姩低下脸,犹豫着:“是的。” 清秀玉立:“这就是你自杀的理由吗?” 陆姩:“是的。” 清秀玉立:“现在能想开了吗?” 陆姩:“或许吧。” 清秀玉立再三询问,是否有另外的案情? 她摇摇头。 巡捕房从上到下,没有一个好东西。天晓得这两个巡捕和蒲弘炜有没有暗地里的秘密。她不信任,也不说实话。 至于她为什么出现在蒲弘炜那里,她解释说:“蒲先生发现我有自杀的倾向,正要劝解我。” “明白了。”清秀玉立把人送到路口,“陆小姐,好好休息。” 陆姩向二人道谢,转身离去。 人一走,黑肤黑脸搭上清秀玉立的肩:“她说的话,你信吗?” “不相信。”清秀玉立笑了笑,“有很多的疑点。” * 之前,小男孩想把信送给吕恺,去到巡捕房,吕恺人不在。小男孩远远见到蒲弘炜的气势,小脑袋瓜子一转,恐陆姩有生命危险,就向门口的一个小巡捕求助。 小巡捕见着信,往里走,遇上了过来的清秀玉立和黑肤黑脸。 这两人是总巡捕房的人,今日有事才来。 小巡捕说起了情书。 黑肤黑脸觉得有趣:“交给我吧。” 闲言碎语,则交给了嘴碎的小巡捕。 于是,所有人知道了,吕巡捕可能要娶姨太太,但凭他家原配夫人的暴脾气,怕是有一场好戏了。 吕恺回到巡捕房,接收到的是众人若有似无的眼神。他逮住一个人来问,才知道事情原委。 有一团怒火烧在他的胸腔,他喜欢陆姩,喜欢年轻的美人。可事情闹大了,他的面子挂不住。 吕恺回到藏娇的住处。 陆姩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她捧着男朋友的照片,丢了魂魄似的。 “好胆子。”吕恺面无表情,“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陆姩根本不理他。 芍药迷宫 第7节 他上前抬起她的下巴。 她满脸泪水,眼睛哭肿了,凄凄哀哀。 吕恺手上的劲一下子就松了。 “要不是我的好胆子,我现在已经死了。”陆姩轻轻开口,“你不是不知道蒲弘炜的手段,但是比起你的名誉,你更希望见到的是我的尸体。” “我早和你说了,不要写信。”他坐到她旁边。 “那时我觉得我真的会死……我迫不得已。”陆姩的眼里暗淡无光,“我没料到,还有巡捕赶来救我。” 吕恺手指一动,想去抱她,但想起众人看他时的眼神,他的气愤难以平复:“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陆姩摇摇头:“我什么都没有说。出丑就我一个人好了,我不会连累你。至于蒲弘炜,我不敢得罪。” 吕恺看着她。 她低头,把男朋友的照片贴到脸上。 吕恺夹杂着愤怒、尴尬、不甘,以及见到她跟男朋友合照时的独占欲,他上前抽掉了她手里的相框。 她的哀戚瞬间不见了,变得凶狠起来:“还给我。” “你说的爱,就是在我面前对他念念不忘?” “不然呢?难道经历过今天的事,我还会对你抱有想法?”陆姩俏脸紧绷,“蒲弘炜对我做什么,今天他又对我做了什么,难道你会不知道?但你想来想去,想的还是你的仕途。” “你——” “你放心,我今天就搬出去,从此我们各走各路。” 吕恺用力地摔了相框。相框碎了,但照片里的男人明媚又灿烂。 “照片我多得是。”陆姩要走。 吕恺上前拦住了:“姩姩,你冷静一下。” “我不自救,死路一条。我去巡捕房求救,面临的是你的责骂,还不如我们恩断义绝。你离我远点,别再引他们过来了,我惹不起。”陆姩十分冷静。 急的人是吕恺。他理亏,他声誉受损,其实放陆姩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但他舍不得和她的夜晚:“姩姩,我们好好想办法。” “什么办法?”陆姩抬眼看着他,“你觉得蒲弘炜会放过我吗?” “我跟他谈一谈。”吕恺叹了口气,想抱她进怀里,“姩姩,我真的爱你。” 陆姩没有回答,而是推开了他。她也没有走,进房间去了。 他几次要跟她说话。 她只是“嗯”。 吕恺站在窗边抽烟,眉头紧皱。 陆姩的那一封信,他之前万般抵触。但这时,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她的情景,她在艰难逃生。 吕恺抽了半支烟,突然相信了陆姩爱他,信是她临死前的深切告白。 他走进房间。 陆姩蜷缩着身子,像一只可怜小猫。 他从她的身后抱她:“姩姩,你太苦了,你真的太苦了。” 她挣了挣。 吕恺:“这一次,我给你出头。” 她不挣了,回过头来:“真的吗?” “我明天就去找他,让他别再来了。” “蒲弘炜会听你的吗?” “他多少会给我几分面子。” 陆姩面上担忧:“万一蒲弘炜一气之下,把你灭口了……” “我给他处理了案子,算是和他在同一条船上。”在她的眼神里,吕恺化成了绕指柔,“姩姩,你有我了,你未来都有我在。” 她摇头:“不要了,我觉得我们斗不过他的。” “这件事情不解决,他不会放过你。我不愿你再受委屈了,我会告诉我的太太,我将要娶你过门。” 陆姩难以置信,颤抖着想说话。 他吻住她:“姩姩,我爱你。” 不知道吕恺和蒲弘炜是怎么谈的,蒲弘炜没有再出现,但是吕恺的面色不太好。 也许谈判的过程不愉快。 陆姩不满意,她挑拨离间,为的是吕恺和蒲弘炜反目成仇。 * 有一天,吕恺和他的原配夫人大吵一架,他到酒馆喝得醉醺醺,半夜来敲陆姩的门。 他一进门,就埋怨妻子没有宽阔的胸怀:“不就是娶个姨太太嘛。” 陆姩用湿毛巾给他擦脸:“好啦,你话都说不清楚了。” “姩姩,还是你对我最好。”吕恺突然笑起来,“我没有辜负你。我跟蒲弘炜谈妥了。” “他真的不会再来找麻烦了吗?” “不会了。”吕恺差点咬到舌头,“不会了。” 陆姩扶着吕恺躺下:“你凭一句话,难道他就怕你吗?” “我有他的把柄。你以为蒲弘炜为什么能逃脱罪名?因为我掉包了人证物证。真的证据……”吕恺打了一个酒嗝,“全部在我这里。” 说完,他倒头大睡。 自从和原配太太吵了一架,吕恺就在这里长住了。 有时,他会讲起巡捕房的一些人,比如那天的黑肤黑脸和清秀玉立:“他们是总巡捕房的人,有点假清高,别人来上缴保护费。他俩,啧啧,一个铜板都不收。” 陆姩好奇:“是一次不收?还是一直不收?” 吕恺:“一直。刚正不阿。” “和你们格格不入啊。”她笑笑。坏人可以利用,比如吕恺。好人同样可以,如果那两位真的是好人的话。 “对了,姩姩,有商贩送了个西洋首饰,我送你。” 她起身:“你还是回家哄你的太太吧。” “不去见她,烦。” 吕恺把自己的东西搬进了书房。 他不知道,陆姩翻遍了他的每一份文件。 陆姩见到了蒲弘炜杀人时的人证、物证记录。 她记下来,手抄一份。她请了卖报的小男孩,把手抄纸送去了电料行。 接下来,她只需静观其变。 第6章 你们当巡捕的,说忙,是在忙什么? 某天,吕恺接了个电话,之后来回踱步。 陆姩问:“你是怎么了?走来走去,看得我都跟着晕。” “蒲弘炜的案子又被翻出来了。”吕恺的脚尖转了几个方向,坐上沙发。 她蹙眉:“你不是给他处理完毕了吗?” “总巡有令下来,案子有疑点……恐怕包不住了。”吕恺拿出烟盒,摔在了桌上。 “还没吃饭呢,又要抽烟了?”她走到他的面前,“会关联到你吗?” “我上个月和蒲弘炜谈判,拿这事当筹码,现在他以为是我泄密。我两边不是人。” 的确不是人,可以说是禽/兽了。想归想,陆姩的脸上全是惊惶:“这怎么办……” 虽然烦闷,吕恺还是安慰她:“先不要慌。我再和蒲弘炜商量一下。” 她埋进他的胸膛:“你千万不要有事。” 吕恺见不到她的脸,否则就能发现她眼中的笑。 * 吕恺和蒲弘炜解释。 事态却相当糟糕。电料行老板拿到的证据,是本该消失的人证、物证。 吕恺冷汗直冒。 蒲弘炜直接用枪,对住吕恺的脑门:“要死一起死。” 吕恺闭上眼睛:“不是从我这儿泄密的,那些文件我全部烧掉了!” “我再信你,我就是王八羔子!”蒲弘炜用枪柄捶了吕恺一记。 吕恺额头渗出了血:“蒲先生,我和你现在在一条船上,上峰的人一查,肯定有我的份。我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蒲弘炜又再捶了一下,“妈的!那还有谁?”到这时,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仇家众多,谁都可以来一支冷箭。 吕恺:“冷静下来,事情还没有到最坏的一刻。” 但是离得也不远了。 * 总巡捕房斜对面,有一间热气腾腾的面馆。 陆姩在这一家面馆,遇见过清秀玉立,两次。 芍药迷宫 第8节 第一次,她坐在板凳上吃面。 清秀玉立正好从巡捕房出来,他走过大马路,到了她的面前:“陆小姐。” 她抬起头:“巡捕。” “我叫张均能。” “张巡捕……“陆姩记得牢了。 均能,无所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人如其名,或者不是。 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吃完了各自的两碗面。 张均能没有和她说太多,放下碗走了。 第二次,又是这家面馆。张均能从里面出来。 陆姩巧笑倩兮,站在门口:“张巡捕。” 他微讶:“陆小姐,真巧。” “是呀。”她把头发拨到了耳后。 黑肤黑脸今天也在,见到陆姩脸上浮现的红云,像极了春日三月的桃花。他挑了挑眉,朝张均能露出别有深意的笑。 张均能接收到了这眼神,转向陆姩:“陆小姐是住哪儿?离这儿近吗?” “不近。今天随便走走,就到这里了。”陆姩低着脸。 张均能见到的只有她黑色的长发:“蒲弘炜没再找你了吧?” 她摇摇头,黑发随着她的动作晃起来:“没有了,谢谢张巡捕。” “不客气,希望陆小姐珍惜生命,别再钻牛角尖。” “我会的。”陆姩把目光抬起,“张巡捕,那个……” “嗯?” “能留个你的电话号码吗?”她终于扬起头。 张均能把目光转向黑肤黑脸,果然又看到他露出的坏笑。张均能眉心一紧,再松:“好吧。” 陆姩记下了张均能的号码:“张巡捕,我先走了。”她如片片彩蝶飞走,回眸忘望了望张均能,又带着两朵红云离开。 黑肤黑脸窃笑着走过来:“张巡捕,今年是你的桃花年。这是第几个了?” “她是希望下一次报警能更迅速。”张均能很平静。 他和黑肤黑脸走出了面馆。 黑肤黑脸仍然笑得暧昧,像一张搅动在黑泥土中的人脸面具。 张均能又说:“她给吕巡捕的情书,我至今印象深刻。” “对了。”黑肤黑脸板正五官,压低声音,“有人来查之前混血儿的案子。那是吕巡捕负责的,我猜有关联。” “没证据的话,不要乱讲。”就算真的和吕巡捕有关系,也不是他们现在能讨论的。 黑肤黑脸耸肩:“我就是跟你说说而已。” “当心隔墙有耳。”张均能望了一眼天空,乌云滚滚而来,“要下大雨了,走快点。” * 蒲弘炜约了陈展星。 这是陈力皓的表哥。 陈力皓失踪以后,蒲弘炜和陈展星没有见过面。蒲弘炜这次是来求救的。 陈展星听完了蒲弘炜的讲述,翘起腿:“你的意思是,死者家属得到了新的证据?” “是。” “从哪里泄露的?” “我怀疑过吕恺。但是,他不承认,还发誓不是他。”蒲弘炜说,“事已至此,敌人能少一个就少一个吧。” “蒲弘炜。”陈展星微微扬起头,靠在沙发背,“法捕派人来查,我不能蹚这浑水。” “你给我疏通疏通呗。” “你高估我了。我有什么本事能包庇你这个凶手?” 蒲弘炜的双手垂在身侧,握起拳头,又放开了:“你记得吗?吕恺去年办了个案子,就在我们去戏院的那一天。” “哪个案子?”陈展星拧了下眉,像是真的忘了。 “别装傻。”蒲弘炜咧开了嘴,“一个大美女和男朋友来看戏,却被我们当戏看了。” “哦,与我无关。” 去年的事,陈展星是一个旁观者。他全程坐在窗边,看着陆姩的男朋友没了呼吸,看着她无望挣扎。他冰冷得仿佛在看无生命的死物。 当时,陈力皓几人讨论,面对这样的场面,陈展星硬了没。各人把赌注下了,却没有得到答案。 蒲弘炜豁出去了,说:“无论罪行轻重,你都不干净。陈力皓这个主犯是你们陈家的人。” 陈展星眼藏冷光:“我不妨告诉你,别人查的是你蒲弘炜,只有你。白纸黑字,证据确凿,不是那么好赖的。至于去年在戏院,陈家参与过的人是陈力皓,而他已经死了。我们不会介意一个死人的声誉。” “抢女人是你的主张。”蒲弘炜沉下了眼。 陈展星淡然地接话:“我只是随口一说,谁知道你们真的去抢、去杀。” “如果我出事了,一定把你们供出来。”蒲弘炜咬牙切齿。 “你大可把其它参与的人都说出来。死者在九泉之下会感激你的。”陈展星的眉尾一扬,“不过,你还不到穷途末路的时候,找个机会出去避一避就行。” 蒲弘炜不大安心。 “出去”,有时候不只是字面上的意思。 譬如,给蒲弘炜当替罪羊的那个人,当时说好了,蒲弘炜会安顿他的妻女“出去”。 结果,那妻女还没出上海,就被送去了阎王殿。 * 同样的一天,吕恺过来陆姩这里吃饭。 时有雷雨,他淋了半身,衣服沾了水,贴紧他的背脊,他从心底发凉。 蒲弘炜的案子,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吕恺才尝到权力二字的甜头,从天堂掉落地狱的巨大落差,让他百感交集。他站在门前,久久不动,直到呼出一口长气。 陆姩很快开了门。 吕恺看着她迷人的微笑。 陆姩:“刚到啊?” “嗯。”他眼里的情绪,有爱,有痛,还有夹杂其中的恨。 她见他衣服上滴着水珠:“都淋湿了,赶紧进来洗个澡吧。” 吕恺拖着沉重的步子进来。 除了亲密的人,谁都拿不到他的文件。他第一时间去质问妻子。 妻子一脸茫然。 吕恺在那时明白了,有一个女人,既有作案动机,又有作案时间。 陆姩从不掩饰对蒲弘炜的恨意,这是人之常情,她如果不恨,才值得怀疑。可在吕恺的眼里,她一直是个弱小女子。 他一直觉得,她遭遇过不幸,无能为力,只能攀附着他。 陆姩拿出毛巾,要给他擦拭。 吕恺没有接。 她低身把毛巾按在他的头上:“怎么了?有心事吗?” 吕恺一把抓住她的手:“姩姩啊,我爱你。”这时说再多的爱,都挽回不了什么。 “嗯,我知道了。”陆姩笑着,“你先去洗个澡吧,鞋子袜子都湿了。” 吕恺倒是听出来了,她没有回应过他的爱情。那封情书是她唯一的热烈。他闭了闭眼睛:“我先去洗澡。” 陆姩坐在沙发上,突然给张均能打了一个电话。 自从记下了这一个号码,他们聊过三次。张均能比较平静,倒是她一头热。但她不在意,这个男人,能在关键时候起作用就好了。 张均能:“抱歉,我这里有事。” 她坐在沙发,歪着身子:“张巡捕,你会不会瞧不起我?” “不会。”他温和地说,“陆小姐,我的工作比较忙。” 她像是自言自语,声音非常低:“蒲弘炜他们害了我……我去报警,结果却不了了之。你们当巡捕的,说忙,是在忙什么?” 张均能觉得奇怪,正要问。 她又说:“张巡捕,你去忙吧。再见。”挂了电话,她到厨房切了几个水果。 吕恺从浴室里出来:“我洗好了。” “哎?”她端着果盘出来。 “陆姩。”他极少这么直呼她的姓名。 她放下果盘的同时,又拿起了毛巾:“洗好了就把头发擦一擦吧。” “蒲弘炜案子的证据,是不是你泄露出去的?”句式是疑问句,语气却是肯定句。 第7章 你的黄泉路走到哪儿了? 芍药迷宫 第9节 陆姩皱起眉,正要拿毛巾的动作停在半空:“什么东西?” “我本来不相信,可是想来想去,只有你了。” 她瞪大了眼睛:“你怀疑我?” “难道不是?”吕恺冷笑,“半个月前,你经常在书房引诱我。” “哦。”她的眼里有泪水慢慢涌现,“判案讲证据,你的证据呢?你随口一句,就指定我了?看来蒲弘炜的事情真的把你逼急了,所以你像只无头苍蝇——” “陆姩!”吕恺打断了她的说话,“除了你,我没有怀疑谁。” “是吗?”她紧闭双眼,泪水滑过脸颊,“我猜你会先怀疑自己的妻子,你怕她因爱生恨,要报复你。” “她非常爱我,她不会干出这种事。” “爱你?”陆姩像是听到一个大笑话,“你在我面前说这句话,难道不会脸红吗?哦,你不会,明明是你害了我,却振振有词来指责我。” “你——” 她颤着手,指向他,却又垂了下去:“如果你一开始为我主持公道。那些人渣早已经绳之于法。你没有,还为他们做事。我斗不过他们,我认了。我明白,你有你的苦衷。我为了爱,我能忍。可现在你说什么?你说我害了你。” 吕恺差点又被她的眼泪击倒,他上前拽住她的手:“你还不肯承认吗?你偷看了我的文件!”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只知道你让我寒透了心。”陆姩的目光渐渐冷冽。 “你现在还在装傻。”吕恺扬起手,想要扇她的巴掌,手到了半空,他改扇自己。 这一巴掌之后,吕恺恢复了冷静:“蒲弘炜没有那么蠢,他肯定猜得到是你给他使绊子。” 陆姩警觉。 “你与其被他们折磨致死,不如今天就死。”吕恺狠狠地向她的后颈挥去,“我会好好安葬你的。” 她迅速地弯下腰。 吕恺的手刀砍到了她的背脊。 陆姩痛呼出声,用头部撞向他的肚子:“你为什么要杀我?” 他扭住她的手:“不是杀你,是同归于尽。” 她狠狠踩他一脚。 这回轮到他“啊”了一声。他大步一迈,把她拦腰板向后面。 她因他的力道踉跄跌倒。她半撑在地上:“你……气成这样?他们会把你赶尽杀绝吗?” “你什么时候才肯露出你的真面目?”吕恺抬手指着他,他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疼你、爱你,你假惺惺地摆这样的姿态,暗地里捅我一刀。” 陆姩:“你误会我了。” 吕恺摇摇头。 见他情绪有所平复,她上前抱住他:“我开始不喜欢你,但一起这么久了,哪会半分感情都没有。我很担心你,你是我唯一的依靠,你倒了,我难道能过得好吗?” “姩姩……”吕恺的手颤了颤,抬好几下,终于搂住了她的背,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就算我不杀你,蒲弘炜不会放过你,他们的手段更残忍。” “你还是觉得我背叛了你?” “只有你能背叛我。”吕恺爬了爬头发,“不过我没有证据。” 陆姩苦笑:“随便吧,我只希望你没事。” 他沉着眼。 她仰起头来:“先别想这些了,吃饺子吗?你没吃完饭就过来了吧。” 陆姩是最大的嫌疑对象,可吕恺没有证据。他望着她,侥幸想着,或许她对他是有感情的。 陆姩进去厨房:“我包饺子给你吃。” 吕恺跟过去。 桌子上放了一包开封过的干面粉,一个搓揉好的面团,一碗调好的肉馅。 陆姩:“你来帮忙拌面粉吧。” 他卷起袖子:“怎么帮?” “你先把这半包面粉过筛。我今天新买了一包面粉,我去拿。”陆姩出去了。 吕恺把半包面粉倒了出来。他在犹豫,杀她还是不杀。 还是杀了吧……心软只会害了自己。 突然,他察觉到什么,侧头看过去。 陆姩划开一根火柴,扔过来,火柴落在一侧的纸袋上。 吕恺转过身来。 她咬起一根长管,把面粉吹向了火焰。小小的火焰碰上空中的面粉粒,迅速燃烧起来。 他脸色大变。 火焰越烧越旺,突然传来一声爆炸,炸碎了厨房门。火窜到了他的身上:“啊啊啊!”旁边有一个木架,遇火即燃。火烧得很快,他翻滚在地上,嘴里还在哀嚎。 陆姩披着湿被子,怀里拽着男朋友的照片,正要往外逃。 身后的爆炸力让她摔了一跤。她磕到地板上,被子已有灼热感,她立即扔掉了。她捡起之前擦头发的半湿毛巾,捂住鼻子,爬了起来。 她打开大门,冲出去大喊:“着火了!着火了!快跑啊。” 邻居们仓皇着出来。 陆姩把毛巾丢回房中,正要下楼梯,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她拉住一个人,哭着说:“我朋友还在里面,他被烧到了。求求你,救救他。” 那人哪里顾得上别人,甩开了她的手。 她又去求另一个,哭得鼻涕横流。 没有人理她,到处乱作一团。 陆姩趁机把房子大门给关上。吕恺必须死,而且只能是烧死,否则她洗不清嫌疑。 她在窗边向外望。 真是巧,跑来的几个巡捕,其中一个是张均能。 这时,她不急着下楼了。 张均能跑在前面,一眼望见陆姩。 她好像吓傻了,站在楼梯口。 他喊:“陆小姐。” 她才反应过来,拉着他哭喊:“厨房……厨房烧了……吕巡捕在里面,请救救他!” 张均能点点头。 一个巡捕去拉门:“门关上了?有钥匙吗?” “钥匙在里面……”陆姩泪眼模糊,“刚刚好多人,不知道是谁,拉了一下门……” 巡捕:“你站在这里做什么?赶紧下楼去。” “我朋友还在里面!”陆姩喊。 张均能拉住她的手:“这里交给我们吧,你先下去。” 她被他拖着走:“吕巡捕被烧得直打滚,我好害怕。” 张均能:“陆小姐,我们会尽力的。” 火势被扑灭以后,吕恺被送往医院。 陆姩仰仰头。她把门窗都关紧了,又堆了不少易燃物。就算吕恺没有被烧死,也会被呛死。 张均能看着她被烟熏灰的脸:“先回巡捕房吧。” 她凄然望着救护车:“我跟过去看一眼,好吗?我怕他撑不住……” “行。” * 吕恺捡回了一条命。不过,他的半身成了焦炭,面目全非,陷入了昏迷。 陆姩望着病房里的吕恺,叹了一口气。 陈力皓死的那天,她永世难忘。但轮到吕恺这边出事,她觉得很平淡,就像包了一个饺子,煮了一个饺子,再吃一个饺子,肚子都没有填饱。 站在大火现场,她没有多余的感受。邻居们匆忙逃生,她想的是,如果吕恺没有死,她又该用什么方法来除掉他? 爆炸,是她早想好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用了。吕恺还有利用价值。然而,他对她起了杀心。她不反抗,就是死路一条了。 黑肤黑脸和张均能站在走廊,时不时地盯向陆姩。 黑肤黑脸憋不住话,看着她瘦弱的身子,说:“你分析分析,为什么蒲弘炜的案子即将收网,吕恺就出事呢?” 张均能仰头靠在墙上。 黑肤黑脸凑近张均能的耳畔:“是不是有人害怕被顺藤摸瓜,查到更多,于是把吕恺给——”他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张均能转眼过来:“田仲,少说两句。” “那只能说风花雪月了。吕恺的风流史又要吹一阵风。”才说完,田仲见到转角的女人,他撞了一下张均能,“吕恺的太太来了。” 吕太太神色怆然,看见陆姩,她像是有了力气,上前就扬起了手。 要说陆姩对谁有内疚,那就是这位吕太太了。她没有躲,受住了吕太太的一巴掌。 安静的走廊,这一巴掌极响,令众人纷纷回望。 张均能伸手拦下了吕太太的第二巴掌:“吕太太,吕巡捕在里面。” 田仲上前问好:“吕太太。” 吕太太没有回答,她推开张均能,恨恨瞪了陆姩一眼,进去了病房。 田仲摸摸鼻子,想问问陆姩的脸上疼不疼,又不好开口。 陆姩眼里有水雾,退到了一边:“我……我不是要抢她的丈夫……男朋友去世,我只想要一个依靠……” 田仲向张均能挤眉弄眼。对付女人,还是得要有一张清秀玉丽的脸才方面。 芍药迷宫 第10节 张均能浅笑说:“陆小姐,请随我们去一趟巡捕房。” 她一路沉默,到了总巡捕房。 田仲问:“陆小姐,请你叙述一下起火的经过。” 陆姩点点头,睁着哭红的双眼:“吕巡捕说我泄露了他的资料,我们吵了一架。” 田仲:“什么资料?” 陆姩:“不知道。他是巡捕,很多事不会跟我讲。” 田仲点头:“你继续。” 陆姩:“我们吵了,但也和好了。我去厨房包饺子,他还过来帮忙。谁知,我出去拿葱蒜,突然听到一声巨响,就爆炸了。我想拿被子去扑火,可是火势太猛了,我只能出来求救。” 田仲:“怎么起火的?陆小姐能详细说说吗?” 陆姩摇摇头:“当时太乱了,我不记得是怎么回事。” 田仲挑了挑眉:“你知道面粉是易燃物吗?” 她一脸惊愕:“家家户户都有面粉,怎么会爆炸呢?我不明白……早知道……我……” 田仲问完话,让她先回去。 陆姩消失在转角之后,田仲问:“你觉得如何?” 张均能转头向窗外:“起火原因应该是粉尘爆炸。” “陆小姐胆小怕事。比如,上次闹自杀,她在我们面前都不敢说蒲弘炜的半句坏话。”田仲的这一句话说得很是迟疑。 张均能从窗外见到陆姩蹒跚的身影。 胆小怕事吗…… * 陆姩没有了住处,暂时去了旅馆。 她把窗帘拉上,只开了床头小灯,再拿出男朋友的照片。 她坐在床上,耳边似乎还在响起吕恺的哀嚎,那么惨烈。 “他活该。”她吻了吻男朋友的照片,“你的敌人,就是我的敌人。你的黄泉路走到哪儿了?你不要走太快,等我拉着那群畜生的命去陪你。” 第8章 均能,能奈她何。 “吕恺出事了?”蒲弘炜的脸上闪过讶色,然后沉下了脸,“谁干的?”他第一直觉是有人要灭口。 报信的黑衣男人弓腰说:“他家里着火了,烧成了个残废。” “我问谁干的?”蒲弘炜不耐烦。 “不知道。”黑衣男人不仅腰弯了,背也驼了起来。 “去查!”蒲弘炜抓起杯子扔过去。最近真是他一生过得最憋屈的日子。他在这里咆哮如雷,一旦走出去,就是给人当龟孙子,丢尽颜面。 黑衣男人不敢躲,任由杯子把他的脑袋砸了个正着。他“啊”了一声,接着又说:“巡捕正在查。” 蒲弘炜的太阳穴炸出了几道青筋:“巡捕在查,你就不能查了吗?” “是。”黑衣男人捂住额头,匆匆下去。 蒲弘炜的眉头越皱越紧。 吕恺的事太突然了。 现在的大上海,得罪谁都别得罪外国人。偏偏蒲弘炜杀了一个混血儿。倒霉透顶的。 他孤立无援。 妈的,身边的都是人渣。有吃有喝的时候,称兄道弟。到了患难时候,一个个溜得比狗还快。 借着陈展星的关系,蒲弘炜弄了一个假身份。 吕恺在这个节骨眼出事,给了蒲弘蒲弘炜一个信号——这时再不跑,以后就来不及了。 蒲弘炜立即吩咐黑衣男人收拾东西。 黑衣男人问:“吕巡捕的事还查吗?” “查什么查?还查个屁!”蒲弘炜的唾沫星子喷了出来,“查案是巡捕房的工作,是你该干的吗?” 黑衣男人抹了抹脸上的口水。 主子疯,不是一天两天了。 * 总巡捕房。 田仲的手里夹着资料,走进办公室,到了张均能的桌前:“检查出结果了。” 靠在椅背的张均能抬起头来:“哪个案子?”这话问得实在。两人手头上堆了好几个案子。 田仲把资料放到桌上:“吕巡捕的。” 张均能想起陆姩的那一张泪脸:“说吧。” “医生说,吕巡捕的的确确是被火烫成这样的。”说到这里,田仲故意停顿,声音低了下去,“我有点怀疑,陆小姐先下迷药,再放火。” 张均能镇定自若:“陆小姐?” “案发现场只有她和吕巡捕,而且她毫发无伤。”田仲敲敲自己的脑袋,“我的直觉总是怀疑她。” 张均能:“有没有人从窗户外面,见到里面的情景?” 田仲摇头:“窗户、窗帘关紧了,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张均能一哂:“那就是没有证据了。” 田仲:“是啊。面粉起火,要说难也不是,但在家里爆炸,就不太容易。” 张均能:“没有人证,只能继续寻找物证。对了,陆小姐最近住在旅馆。” “当初不该让我去审她。”田仲一边的眉毛挑得高高的。 “你是公事。” “那你去审,是私事?”田仲阴阳怪气地说,“陆小姐长得很漂亮,跟你特别般配。” 张均能:“你忘了她给吕巡捕那一封情深意切的信?” 田仲:“没有忘。但听说吕太太不准吕巡捕迎娶二房,他人现在昏迷不醒。陆小姐移情别恋,不是没有可能。” 张均能面无表情:“话说完,你就可以出去了。” 田仲:“别是我这边找陆小姐问话,你转头跑去怜香惜玉啊。” “我要怜香惜玉,就不会怀疑她了。”张均能正要去翻资料,突然想起一事。他拍了拍田仲的肩,示意他一起出去。 合作多年,田仲和张均能默契十足,一前一后走出去。 到了走廊的尽端,张均能搭上田仲的肩,音量极低:“陆小姐曾说,她去巡捕房报过警,关于蒲弘炜的。” 田仲略吃惊:“什么时候的?” 张均能:“她没有详细讲述。” 田仲又吃惊:“你不追问吗?” “如果如她所说,是蒲弘炜害了她。你想,蒲弘炜这样的人,对一个美丽女人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去问陆小姐,倒是揭人家伤疤了。”而且,张均能很在意陆姩说的“不了了之”。 “田仲,张均能,你们在干嘛?”一个人的声音传过来。 两人回头:“副巡。” 二人的讨论就此打住。 * 吕恺出事以后,陆姩和张均能见过三次面。第一次,她被带去巡捕房问话,在走廊遇到他,二人打了招呼。 剩下的两次,他主动约她出来。 她不觉得他对自己有意思,他的人品和能力远胜于吕恺,不好骗。而且他是正人君子,她的美人计不奏效了。 这一天,张均能打了电话来旅馆。 陆姩委婉地说:“张巡捕,很抱歉。我今天要去找房子,我在旅馆比较吃紧,住不起了。” “我陪你吧。”他笑了笑。 她在这厢斟酌着他的话:“那样……太麻烦你了。” “不会,今天正好是假期。” “谢谢你。”她挂上了电话。她在脑海里,重演了一遍大火现场。长管应该被烧了吧……她保持冷静就好。?? 陆姩穿上浅红锦缎的旗袍,站在鲜绿的树下。 张均能转过这条街,一眼望到了她。 美丽娇弱,是她给男人的第一印象。但他有一种奇怪的直觉,还有另一个不一样的她,生活在不知名的地方。 陆姩拨着被风吹乱的头发:“张巡捕,今天又要麻烦你了。” “客气了。”张均能的眼里熠熠生光,“陆小姐,我们聊了这么久,算是朋友了吧。” “承蒙张巡捕不嫌弃。”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既然是朋友,我直接说了吧。张巡捕……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张均能失笑:“为什么这么问?田仲才是负责审问你的。” “以前聊电话的时候,你说你很忙。现在却有空陪我出来……”她点到为止。 “陆小姐想多了。最近解决了两个案子,我很闲。” “是吗。”她咬了咬唇,“我以为张巡捕怀疑……我和吕巡捕的案子有关。” “你是和案子有关。”张均能陈述说。 芍药迷宫 第11节 “啊?”她惊讶地瞪大双眼,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你和吕巡捕在案发现场,你当然有关系。” “嗯,我住在他的房子。”陆姩低下眼,话音模糊,像是含在嘴里,“你是不是……觉得我不是一个好女人?” “没有。”张均能仍然带着浅笑,“你和吕巡捕的关系,不归巡捕管。” “谢谢你。”她向前走,“我对不起吕太太……” “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吕恺把持得住,也就没有迎娶姨太太的事了。 “张巡捕,你人真好。”她朝他羞怯一笑。 “对了,陆小姐是要租哪里的房子?” 陆姩给他一份报纸。 上面登了几个租房信息。 陆姩:“都去看看。刚刚出过事,我一个人,总觉得哪里都不安全。” 张均能:“我陪你去吧。” * 累了一天,陆姩在一幢公寓租了个小房间。之后,两人去了咖啡厅。 坐下了,张均能话不多,望着她的眼神比较深沉。 陆姩局促不安,主动地说:“张巡捕,你有什么想问你就问吧,老是这样盯着我,怪怪的。” “既然陆小姐说起,我有一个问题。”张均能说,“你在电话里说,你曾报警?” “原来……你都听见了。”她轻轻搅拌咖啡,睫毛长长,妆容淡若清水。该有的诱惑一样没落下。 “恕我冒昧。”他望着她似水的双眸,“你说的这个案子是指?” 霎时,她眼眶里闪烁起泪光,指节相互扣住:“我能不说吗?” 他温和地看她:“不想讨回公道?” “讨不回来的。”她强忍泪水,“连吕巡捕都帮不了我。” “这个案件是谁负责的?” 陆姩低下头,不答。 张均能试探地问:“难道是吕巡捕?” 她欲言又止,好一会儿,轻轻点了头。 “我明白了。”张均能喝了一口咖啡,苦得涩喉,“这样一来,你的作案动机也具备了。” “什么?”她不解。 “吕巡捕没有为你主持公道,你记恨他。” 陆姩一怔,继而苦笑:“说来说去,张巡捕还是在怀疑我。” “抱歉。”有各种关联的巧合,令他怀疑。 她背脊一松:“我开始恨他,但他有苦衷,我又……爱上了他。女人一旦陷入爱情,恨就不重要了。” “陆小姐,抱歉。我一天到晚都和犯人打交道,掉进思维陷阱了。” “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她擦了擦眼角,“我一定配合你们的调查。” 她知道,他怀疑她。 她也知道,他没有证据。 有时看着他隐忍无奈的样子,她在心里暗自发笑。 均能,能奈她何。 * 陈展星给蒲弘炜伪造的身份,是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照片上,男人长眉向上扬起,短胡须一半白,一半灰。 蒲弘炜乔装成中年男人的模样,准备离开上海。 他和黑衣男人说:“如果杀了一个普通人,我逍遥法外,万事大吉。坏就坏在,那个死小子,眼睛鼻子和我们的一样,他妈的却是洋人的孩子?” 离开的路上,蒲弘炜念着一句话:“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他到了香港,他又自由的。 还没有到港口,黑衣男人说:“蒲先生,有巡捕!” “竟然被认出来了?”下一刻,蒲弘炜醒悟过来,“他妈的,陈展星阴我!” * 报纸上刊登了蒲弘炜杀人行凶,找人顶罪的恶行。 追捕过程中,他连人带车翻下了山。巡捕搜寻两天,找到了蒲弘炜的尸体。 陆姩把这一份报纸烧给了男朋友。 又解决了一个,已经三个人了。她摊开自己白皙的手。 阳光下,干干净净的。 有几人知道,里面全是红的。 第9章 原来梦见彭安,竟然是美梦了。 张均能查了吕恺的办案记录,没有陆姩的报警。 也许,又被吕恺暗中处理了。 这时,田仲说了一句:“陆小姐的男朋友因为什么去世的?” 张均能:“我也是那天才听她说起有男朋友。” 等等,人去世了? 张均能又说:“查查陆小姐的男朋友。” 果然,有了线索。她的男朋友的案子正是吕恺负责的。 田仲说:“我们了解到的,第一,吕恺记录上,陆小姐的男朋友死于意外。第二,陆小姐电话里说,她曾报警,对方是蒲弘炜,不了了之。我们假设,陆小姐的男朋友不是死于意外,凶手买通了吕恺,给这一桩案子做了一个完美的掩饰。” 张均能沉默不答。 她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留在吕恺身边?她表达的对吕恺的爱,只能是谎话了。 田仲:“这就能解释,为什么我们第一次救陆小姐的那天,她不说实话了。她认为我们和吕恺一样,是蒲弘炜那边的人,信不过。” “我们现在说的,都是猜测。”张均能说,“再查查线索吧。” * 陆姩哼着歌,出去阳台晾晒衣服。 大剧院已经挂上了最新的电影海报,男女主角闪着耀眼的色彩。 她低头时,见到街口站着的一道身影。 张均能挺拔得和电影海报里的男主角一样。 他不说,她当没看见。 吕恺仍然昏迷不醒。医生说,他清醒过来的概率很低。 吕太太在床前照顾。 吕恺不是好人,但祸不及妻女。相反的,陆姩有些同情吕太太,她没有再去刺激吕太太。 田仲几次找过来,陆姩应答如流。 张均能好像没有直接参与这个案子,但他时时在观察她。 陆姩把自己的裹胸内裤晾在朝着他的方向,好让他一抬头就能见到。 张均能观察了陆姩好几天。 她的生活一切如常。她和他说,自从吕恺出事,她得靠安眠药才能入睡。 的确,她眼下有淡淡的黑。 他查她,希望她和案件无关,而非她铤而走险。 张均能仰头望上去,正好见到被风吹过的内裤,他又低下头。 看不出来,她这样柔弱的女人,穿这么鲜艳的颜色…… 今天是明媚的一天。 陆姩见张均能在大太阳底下站着不动,自言自语地说:“还是出去偶遇他吧。” 阳春时节,她换了素雅的衬裙,穿上一条长袖旗袍,下楼走向街口。 他远远见到她,还是没动。 她向他走来,却不看他。直到近了,才惊讶地说:“张巡捕,你怎么在这?好巧啊。” “好巧。”他顺着她的话,“陆小姐要出去?” “去吃饭,你呢?” 二人离得近,他闻到清淡的花香,像是她旗袍上面绣的海棠花。他答:“也是吃饭。” “那要一起吗?”她眨眨眼,“想起来,张巡捕这个大忙人陪我找房子,我还没有请客道谢。” “那我就不客气了。”张均能的俊脸挂着浅浅的笑。 * 餐厅三楼。 芍药迷宫 第12节 窗前的陈展星松了松领带,执起筷子:“我不客气了,彭大忙人亲自请客。” 彭大忙人名叫彭安,他坐在对面,戴着细边眼镜,乍看比较瘦弱:“蒲弘炜死了,没留下全尸。” 蒲弘炜被找到的时候,尸体已经在山林被鸟禽啄得烂了。 陈展星应了一声:“嗯。” “现实潦倒。”彭安的表情是悲悯的,说出的话却残酷,“死了也好。” 陈展星嚼着嘴里的肉:“今天是头七,多少存点善心。” “头七啊,那我们去找找乐子。”彭安正襟危坐,双手握茶,端正姿态和言语表达大相径庭。 陈展星:“以为你工作成狂了,还好,知道乐子。” 彭安推推眼镜:“闲着没事做,只能工作。” “今晚叫上其他几个。”蒲弘炜被调查的这段时间,一群人怕受牵连,禁了娱乐活动,憋得久了。 “嗯。”彭安酌了一口茶。 两人吃完饭,下楼去。 陈展星遇到一人,交谈几句。 彭安先到楼下,他习惯性地推推眼镜,再拨了下刘海。 望向他的女人有几个,和他面对面遇上的那个,脸红地瞄他那张俊逸的脸。 陆姩就是在这个时候见到他的。她记得他,姓彭。 就是他,向她奄奄一息的男朋友身上撒尿。她恨不得,这个姓彭的下一秒就死无葬身之地。 心里再怨毒,脸上都不能流露半分。她咬咬牙,双手藏在桌底下,抖得不行。 她逼自己移开视线。 张均能搁下筷子:“要不要来一碗汤?” “好啊。”陆姩整了整头发,抬起头时,笑意盈然。 张均能不经意望向门边,见到了刚下来的陈展星。 陈展星的目光随意扫了一圈,在陆姩的身上定了一会儿——在哪里见过她? 接着,他对上了张均能的视线。 张均能轻轻一笑,转头给陆姩倒茶。 这个男人,陈展星觉得也在哪里见过。 彭安停下脚步,回头问:“不走?” 陈展星:“走吧。” * 看着彭安离去,陆姩险些按捺不住。 张均能在场,她必须控制住情绪。她竭力深呼吸,露出了小女生的羞意,她给自己对彭安的过分关注编了一个理由:“刚才那个男人真俊。” 张均能静静的。 她笑意深了:“当然,比不上张巡捕这么俊的。” 他长得眉清目秀,却又自有一股凌厉,像一只栖息中的苍鹰。更重要的是,他是她经历不幸之后遇见的第一个好人。光是这一点,就已经俊到没边了。 “过奖。”张均能笑笑,“陆小姐也是个美人。” 他执起杯子喝茶。茶杯抵唇,他的眼睛在她的脸上转了转,她略显焦虑,不像是见到俊男的反应。 张均能以为陆姩说的男人,是陈展星。 陆姩的注意力全放在彭安那里,根本没见到陈展星。 那一群男人,陆姩知道全名的是陈力皓和蒲弘炜。其他人的身份,她不清楚。比如彭安,她只知道他的姓氏。没有了吕恺这一层关系,她无法轻易接近到他们。 她只能等。 过了二十来天,彭安没再出现。他那天来这里吃饭,似乎只是偶尔。 她觉得,如果再见不到他,她会在镜子中见到自己越来越扭曲的脸。充满恨意,面目狰狞。 又过了十来天,陆姩终于遇到彭安。 他从夜总会出来,慢条斯理,散步一样。 门口的黑衣男人恭送他:“彭先生,你慢走。” 陆姩接连几天,都去夜总会。 偶然碰见一个服务员说起这个人:“彭先生啊,人斯文的哩,我们老板的贵客。” 另一个服务生问:“他什么时候再来?他上回赏了我一个大洋。” 原来的服务生说:“一个月来一次吧。” 斯文和人渣,也不冲突。 杀死彭安还是勾引彭安,陆姩犹豫了两天。 夜总会那里人多口杂,稍有纰漏就会暴露。但是……勾引彭安?光是想想,她觉得要吐了。 她要快刀斩乱麻。否则,和她有关系的人陆续死亡,张均能一想就知道怎么回事。 陆姩决定干掉彭安。 张均能这段时间忙着另一个案子,腾不出时间来妨碍她。 有时望着张均能,她会想,时光若能倒流,她先遇上他,他肯定会为她主持公道。可惜现在,她已经回不了头。 她满心期待和彭安的见面。 在没有偶遇他的日子,她有时在梦里见到他。 他和那天在餐厅的时候一样,戴着一副斯文眼镜,但是,望向她的眼睛里布满了恐惧。 梦中的她,手里握了一把刀,准确无误地插在他的心口。她一天一天地磨刀,刀尖锋利,她慢慢旋转刀子,他的嘴里仿佛传来了“呜呜”的声音,像是求饶,像是哭叫。 她笑了,松开了刀。 他撑不住身子,慢慢倒在地上,从伤口流出来的鲜血,黑得发亮。 她哈哈大笑。 原来梦见彭安,竟然是美梦了。 第十章 朋友在生死边缘,他还有心情喝小酒? 月中,彭安和陈展星去娱乐放松,直接去了三楼的房间。 彭安昨天忙到凌晨三点,睡眠不足,头上一抽一抽地疼。 一个娇滴滴的女人给他捶背,力道跟挠痒痒似的,她说:“彭先生,我想你了。” 彭安没有应,喝了一口酒,抬头看见陈展星正和另一个女人调/情——陈姓人渣笑得十分浪荡。 彭安对身边的女人说:“大力点。” 女人嘟着嘴,使劲给他捶。 他喝自己的酒。 陆续又进来三个男人,其中一个拉起女人,吆喝说:“今晚不醉不归。” 彭安皱了皱眉头,酒越喝,头越疼。他闭上眼,靠着沙发。 捶背的女人看着他扬起的完美下巴,靠得更近,捶得更无力:“彭先生。” 彭安烦得很,如果不是信得过陈展星,他几乎以为自己刚才的酒里被下了药。他挥开女人。 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 彭安进去洗手间,见到有一个男人在里面。 那个人比他矮半个头,戴着一顶棕色的帽子,遮住了眉眼。他的棕色薄外衣和黑裤子,非常宽松,像是穿错了胖子的衣服。 这人奇怪的是,站在小便池前,半天不掏东西。 彭安走到旁边的位置。 那人可算是要拉裤子了。 彭安移开了眼——东西大家都有,没什么好看的。他正准备拉自己的裤子,眼角突然闪过什么。他转过头。 那人迈腿过来,戴着黑手套的手上有一道银光闪起。 彭安立即躲开。 因为他的动作,刀子刺偏了位置。 他惊愕地睁大眼,慢慢低头,见到自己左胸口插着一把刀。 刀面被鲜血染红。 就在这时,他看清了那人粗眉下的眼睛迸射出强烈的恨意。 彭安狠狠地推开了那人。 那人松了手,抬腿踢了他一下。 彭安重重地倒在地上,眼睛大睁,眼白翻了出来,他大喘气:“你……”他捂着胸上的伤口,疼痛和失血让他眼前迅速模糊,彻底失去了意识。 陆姩也喘了一口气。不知怎的,现在不像杀吕恺那样平淡,她浑身的血液烧得不行。她命令自己冷静。 现在还不是乐的时候。再补一刀,让他死透。 然而,外面有一道人声传来,有人正在越走越近。 陆姩心中一凛。时间不多,她得跑了。她拉低帽子,快步走出男卫生间。 芍药迷宫 第13节 一人刚刚经过,回头看了看她,又走了。 她望一眼这人的背影,闪进女卫生间。 第四个隔间放着一个黑袋子。 她进去,撕掉粘上去的粗眉。脱下外衣和裤子,再把帽子、衣服、鞋子放进黑袋子。她换上一件黑的长外衣,穿上高跟鞋。 整理完毕,她从窗边向下望。外面是一条乌黑小巷。 夜深,人静。 她把黑袋子丢了出去。 陆姩走出来时,走廊边上,站了另一个人望过来。 她低下头,急急下楼梯。 今天的行为很凶险,但她忍不住。哪怕同归于尽,她都要杀了姓彭的。 一楼关了灯,只剩台上的女人唱着歌,跳着舞。 陆姩脱下黑色外衣,挂到角落的椅子上,出了夜总会。 她绕到小巷,捡起黑袋子。 明天再去秽土场处理掉了。 * 陈展星揽着一个美丽女人,任由她的手在他的身上游动。 突然,他望向彭安原来坐的那个角落,转头问:“彭安离开多久了?” “谁知道。也许半路遇上什么女人了?”旁边的男人亲了身边女人一口。 “这可不是他个性。”如果彭安的童子之身终结了,陈展星第一个庆祝。 “要么就是便秘了。”男人哈哈大笑。 美丽女人的手已经到了陈展星的某个部位。 他倏地抓住,笑说:“别乱动了。” 美丽女人讪讪地缩回手。 外面就是在这时出现骚乱的,一人尖叫。 房间人声嘈杂,陈展星没有听见外面在喊什么。直到门外有来回的身影,他正要问。 一个服务员推开了门,话都说不利索了:“不好……不好了,彭先生……他……他被杀了!” * 陈展星和几个男人一起过去现场。 刚才的喊声,招来一群围观看热闹的人。 有皱着眉,半好奇半怕的。有纯粹围观,一脸冷漠的。有人踮着脚尖,伸头探脑,和朋友议论:“死了吗?” 听到这声清晰的问话,陈展星问服务经理:“叫医生了吗?” 服务经理点点头:“叫了,也喊了巡捕。”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推搡人群,给陈展星开路,“让让,让让啊,各位请让路。” 陈展星没有耐心,直接踢了挡在前方的人一脚。 “哎哟!”那人差点跪倒在地,拉住旁边人的手。 这一声痛呼,让围观者自觉的闪开一条路。 陈展星进去卫生间,见到躺在血泊中的彭安,以及插在他胸前的凶器。 彭安的手还在捂着伤口,蜷缩在地,双目紧闭,嘴唇发青,眼镜歪歪斜斜挂在鼻梁上。 陈展星的脸上无悲无喜,避开血迹,俯身去探彭安的鼻息。 微弱,但好歹还有。 他扯下彭安的衣袖,简单止血。 服务经理瞄着陈展星,心中忐忑——老祖宗哟,人要是这么死了,他们也就卷铺盖走人了。 陈展星没说话,只是盯着彭安。 服务经理的额头上,汗水越来越多。 好半晌,陈展星终于开口问:“封锁大门了吗?” “是是是。”服务经理说,“我一知道这事,就已经让他们关门了。” “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概有好一会儿了。”服务经理的汗水滑落到脸颊,他用手擦了擦,“三楼都是贵客,没什么外人……” 陈展星算算时间。彭安离开房间起码有十几分钟,恐怕凶手已经离开。 “会挑地方。”陈展星淡淡地说。 服务经理心里发怵,这是在赞美凶手吗? 不一会儿,救护人员来了,医生先在现场处理了一下,之后迅速送往医院。 服务经理追问:“还有救吗?”可千万别死…… 医生说:“我们会尽力的。” 那就是不知道死不死了。服务经理在心里哀嚎。 医生刚走,巡捕房的人来了。 陈展星和几个男人回去了房间。 这边的歌一直没听过,听上去气氛很欢快。 一个黄衣服的男人皱起眉头问:“这是意外还是谋杀?” 问的根本就是废话。陈展星没有回答。 说来也怪,这一年来,他身边好几个人出事了。 从陈力皓开始,然后是蒲弘炜,今天轮到彭安。 说这些是巧合,又未免过于巧合。 陈力皓失踪的案子是吕恺负责的,说是陈力皓的一个女朋友因爱生恨,杀了他,又自杀。 这套说辞,陈展星从来不信。毫无证据,全凭吕恺的一张嘴。 对了,吕恺也正在医院躺着。来来去去,牵扯的都是相关的人,似乎是冲着他们来的。 那么,他是不是也在对方的目标里? 想到这里,陈展星笑了一下。 * 陈展星一行人还在夜总会。 巡捕过来问话。 目击者有两个。 一个说,有一个棕色外套、戴帽子的男人进了卫生间。 一个则说,他在走廊看到一个黑色外套的长发女人出来。 关于凶手的特征,两人说的没有一项对得上。 巡捕又过来房间问话。 回答的是那个黄衣服的人。 巡捕:“彭先生是什么时候离开房间的?” 黄衣男:“半个多小时前吧。” 巡捕:“他的人际关系怎样?有得罪过谁吗?” 黄衣男:“嗯……” 巡捕抬了抬眉。 黄衣男:“没有吧。” 巡捕:“有还是没有?” 黄衣男:“没有。彭安除了工作上的来往,私下就跟我们见见面,没别的朋友吧……要说和谁有过节,那都是小事,不至于害人命啊。” 巡捕:“因为小事而冲动的人,我见得多了。” 黄衣男尴尬,一时接不上话。 巡捕:“他在哪上班?” 黄衣男:“银行。” 巡捕走到角落,端起那杯还没有喝完的酒,闻了一下:“这是他喝的?” 黄衣男点头:“对,喝完就出去了。” 巡捕:“你刚才说的过节小事,对方是男的女的?” 黄衣男:“彭安是出了名的禁欲系美男子,他和女人没纠葛。” 陈展星坐在沙发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入口时,听到“女人”二字,突然联想到什么。 出事的几个人,陈力皓,蒲弘炜,吕恺,都和去年的一件事有关系。 彭安却不。当时在场的人是他的弟弟彭箴。 巡捕问完黄衣男,望了一眼陈展星。 朋友在生死边缘,他还有心情喝小酒? 芍药迷宫 第14节 第11章 过多的巧合,就和人为无异了。 张均能和田仲回来上海,是在两天以后。 夜总会的案子正在调查之中。负责这个案件的巡捕,中午和张均能,田仲一起吃饭。 “夜总会?”张均能有莫名的直觉,“受害者是什么身份?” “银行的股票经理。”巡捕说,“他的工作范围特别广,是几个官商的私人顾问。” 田仲:“官商都有谁?” 巡捕:“市政府的官……还有,蒲弘炜也是。” 田仲:“他?” 张均能:“有线索吗?” 巡捕摇摇头:“还在查,一个证人说是棕色衣服的男人,一个证人说是黑色衣服的女人。凶手做了伪装,我们到处在找。” 女人?张均能和田仲互看一眼。 田仲:“凶器呢?” 巡捕:“一把普通的匕首。” 张均能:“受害者的伤怎么样了?” “运气好,脱离生命危险了。”巡捕吃完了饭,有事先走。 剩下的田仲和张均能沉默了一会儿。 “这个彭安……”田仲突然叹气,“又是和蒲弘炜有关系啊。” “嗯。”张均能低不可闻地说,“过多的巧合,就和人为无异了。” 田仲正要说话,身边位置又一人坐下。 田仲及时把话咽了下去。 “张田?田张?”坐下的巡捕调侃说,“你们俩真是形影不离啊。” 田仲和张均能都笑了笑。 三人说了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离开巡捕房,田仲乘坐张均能的车回去。 田仲问:“你见过她没?” 突如其来,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张均能听明白了:“这次回来,还没见过。” 田仲:“之前有没有给她套话?” “她的心理非常强大,沉着冷静,对答如流。没有证据的话,她是不会松口的。”停了一会,张均能又说,“就算有证据,她也未必肯承认。” 其实两人说这些,都是在猜陆姩是凶手。 “那群人不是好东西,可再坏也不是她来动手的啊。”田仲的语气很惋惜。 “嗯。”张均能启动了车子,“吕恺的情况如何了?” “还是那样。医生说清醒的可能不高。呵,他要是醒了,多少人等着审他。”这时,车子驶入一段泥路,颠簸了一下,田仲的话断了两下,“说起吕恺,有一件事,我想问很久了。” “问吧。”张均能尽量避开坑洼路面。 田仲:“陆小姐为什么要暗示你,她的案子被吕恺盖住了?她不说,我们不知道吕恺跟她有仇。大火一事,她可以洗脱。但她还是告诉你了。为什么?” 田仲还有一句话没有问出口,她是不是喜欢上你了? “这只有她知道了。”张均能平静地回答,“她谨慎缜密,按理说不该有这纰漏。” “反正。”田仲耸肩,“她这人挺棘手的。” “我们现在是凭直觉查案,希望我的直觉是错的。”顿了下,他像是下了什么决心,“我会盯紧她。” 田仲缓缓地说:“陆小姐男朋友的死亡,所有记录都被吕恺做过手脚,涉事人有几个?受害者除了她和她的男朋友,还有没有其他人?我们都不知道。还是撬撬她的嘴吧,凭我俩无头苍蝇一样查,太浪费时间了。” 车子驶入平路。 “知道了。”张均能说,“以后这事不在巡捕房说了,我们调查吕恺,又没证据,传出去影响不好。等有进展了,我再向副巡汇报。” “好,有事你担着啊。” * 春天走了,阳台的几盆夏花,到了绽放的季节。 这一天,陆姩约了张均能吃饭。 这次不是她故意的,而是卫生间洗手盆的水龙头坏了,他自告奋勇过来修。 她自然答应。 早上,陆姩照例擦拭男朋友的照片,和他说:“你见见这位张巡捕,是个好人。”她吻吻照片,嘴上还有记忆里的芬芳。 敲门声响起了。 陆姩过去开门:“这么早呀?” 一段时间没见,张均能的皮肤黑了些,白衬衫穿在身上,雅人深致。主要还是面相清秀。 他说:“很久没当修理工了,怕太花时间,赶不上午饭。” 她失笑:“张巡捕谦虚了呀。” “不,我说的是实话。”他走进来,转眼把她的房间看了一圈。 租房的那天,他也来过。现在添了她的用品,简单又有生活气息。“我以前在学校经常修水修电,出来以后,朋友比我能干,我就没施展的机会了。” “咦?”她讶异地问,“你的女性朋友遇到问题,没有向你求助过吗?” 张均能摇摇头:“没有女性朋友。” 陆姩:“我难道是第一个?” 他笑笑。 陆姩:“真是荣幸。只有我才有接近你的好机会。” “难道说。”他笑看她,“你的水龙头是因为想接近我而坏的吗?” “下次吧,这次是真的坏了。”她俏皮地说。 “工具箱在哪?我先弄吧。”张均能的注意力被桌上照片吸引过去。 照片里的男人生得英俊,一口白牙闪闪发光。 陆姩指指卫生间的方向:“工具箱在那里。” “嗯。”张均能的目光从照片移到了她的脸上。 她说:“他是我的男朋友。” 张均能没有多问。他在锁上水龙头螺丝的同时,也在拧紧自己的同情心。 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只有死去的男朋友。“深爱吕恺”,是一个幌子。 “辛苦你了。”小小的卫生间,占了两个人就显得拥挤,陆姩只得停在门口,“张巡捕,我先去做菜。” “好的,谢谢。”张均能几下就修好了,他洗手出来,两三步走到厨房门口,“有什么需要帮忙吗?” 陆姩回过头:“你这么快就弄好了?” “还行,以前修理经验丰富。”张均能倚在门框。 “谢谢你,张巡捕。”她看着他的俊颜,一时半会没了声音。直到他笑意渐深,她讪讪地说,“要不,你过来洗菜吧。” 租的这房子,哪儿都小。两个人并肩站在厨房,没有转身的余地。假若这是一对情人,这是培养感情的好地方。不过眼下二人的关系不明不白,张均能高大健实,陆姩被挤到门框边去,又不敢吱声。 突然,他不小心撞到她的肩膀,两人几乎贴身。他的手要是在抬上几公分,就要碰到她的高耸。 他不自然,退了半步:“那……有没有什么事能去外面做的?” “你去择菜吧。”她声音轻轻的。 “好。”然而转身的时候,他又蹭到了她的身体,“抱歉。” “没关系。”陆姩低了低头。 张均能坐在餐椅上,偶尔望向厨房。 她今天穿着简单的白上衣,黑裙子,正是青春绽放时。 终究是不愿意一个受害者走上不归路。吃饭的时候,张均能不急不缓地问:“陆小姐,上次我问你,你曾报警的事。” 她低头吃饭。 他给她夹菜:“是不是和蒲弘炜有关?” “如果我早遇上你,我会回答。现在……”陆姩放下碗筷,双手缩到了桌下,紧握成拳,“张巡捕,你是个好人。可……你要想想我的感受。我一个女孩子,无依无靠,要指证他们,我需要放弃我的一切。你们办案讲求证据,可这件事这么久了,我还有什么证据呢?就算我去报警,还要向你们一遍一遍重复当时的细节,你想过没有,对我而言,那是另一种形式的伤害。” “我知道,你要面临的处境,我都想过。我一直很矛盾。”张均能顿住,“但是我无法坐视不理。” 她怔怔的。 “你假设的一切都是在暗示我们巡捕不作为。”他说得自然,“如今是乱世,我承认有害群之马,可是你不能因为一个人,而否认其他所有的巡捕。” “张巡捕,我很相信你。” 张均能追问:“男朋友的死,你放下了吗?” “放不下……又如何?”陆姩喃喃地说,“人生如浮萍,我算是体会了。我跟了吕巡捕,就是不再追究了。当是一场噩梦吧。” “你别自暴自弃。珍惜自己,会遇上真心待你的。” 她觉得他的嗓音像是三鲜豆腐,又清又暖。“那事,太难了……不想再提了。” “好,我不问了。”张均能及时打住,换上轻松的调调,“对了,你的厨艺不错。” 陆姩认真地说:“张巡捕,你真的是一个好人。”他明明怀疑她,却也愿意为她着想。这才叫相由心生,俊到无边无际了。 芍药迷宫 第15节 第12章 我不会让她成功两次。 医院。 彭安很久很久没有这样休息过,在床上躺几天,称得上奢侈的一件事了。 他睁开眼睛。 今天是什么日子?现在几点了?一天的行程安排得怎么样? 回应他的是白色。 他不喜欢这个颜色,太单调了。 接着,遇害时的情景回到了他的脑海。 凶手有一对短短的浓黑眉毛,一双怨毒愤怒的眼睛,里面深沉的恨意仿佛能烧出丈高火焰。 一把刀刺入了他的心口。 彭安伸手摸了摸伤口,碰到了一层绷带。他不禁咳了两下,伤口被拉扯,他有疼痛感。 一旁的护士被惊动,连忙叫医生过来:“醒了。” 医生进来。 高度近视的彭安盯着上方晃来晃去的几团东西,思绪起伏:何时才能出院? 医生被盯得发怵,额头有两滴汗落下。检查完毕,医生说:“彭先生,接下来要慢慢养伤了。” 彭安想说话,一张嘴牵住了伤口,他喘了喘气。 又躺了半个多小时,陈展星闻讯而来。 彭安只见得白茫茫一片。 陈展星把眼镜递给彭安:“你这几天睡得够了。” 彭安戴上眼镜,这才看清眼前人。 陈展星一身鲜白西装,比医院的白墙还刺眼。更刺眼的是,他捧着一束白菊花。这花要是编织成圈,就是彭安上天堂的阶梯了。 彭安朝一旁对着陈展星惊艳的护士说:“扶我起来。” “哎。”护士应了一声,又瞟了陈展星一眼。 彭安面苍唇白,是不及陈展星潇洒自在。 彭安借助护士的力气,半抬起身子。 护士近距离观察,赫然发现他也别有风情。高冷美男被病魔碾成了碎冰,一粒一粒发出钻石般的炫光,比巍峨冰山更耀眼。 彭安清晰地见到护士眼里的迷醉,他推开她。 护士出去了。 病房里只剩两个男人,以及一束微笑的白菊。 先开口的是陈展星:“差点以为要给你办丧事了。” “你失望了。”彭安说话显得气力不足。 “是。”陈展星坦白地承认。 彭安不觉得陈展星这话伤人,假如他和陈展星调换位置,他也一样冷血。先前陈力皓和蒲弘炜死了,彭安的态度都是:死了也好。 “不过——”陈展星又说,“现在见到你,我又非常高兴你还好好的。” 彭安无意探讨陈展星的心路历程,问:“我的股票跌了没有?” “跌了。” 彭安拧起眉:“谁要杀我?” “这个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哦,是你杀的?”彭安若有所思。 “我要杀你绝对一刀毙命,不会让你辛苦地躺在这里。”陈展星同情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凶手和你无关,你要和我商量什么?” “我猜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我。”陈展星拉把椅子拉到病床前,坐下后靠在彭安耳边说,“我害怕。” “吹什么气,恶心。”彭安擦了擦耳朵,“凶手为什么要杀我和你?” “因为我们是坏人。” “你要有这觉悟——”彭安指指窗外,“现在就去跳楼自杀。运气好的话,当场身亡,立刻送葬。” 陈展星坐直了身子:“你还是喝了酒的时候才可爱。” 彭安酒量好,不易醉。他喝酒最大的一个变化是,情绪外露得像是个人了。 “酒后反应慢。”这就是为什么凶手能一刀刺中彭安的原因。 “巡捕正在调查。”陈展星眼一抬,“我这有个推测,想不想听?” “说。”彭安把靠背枕头抬高了些,换个舒适的姿势当听众。 “去年,陈力皓几个去戏院看戏,偶然遇到了一对情人。女的很漂亮,陈力皓几个人看中了,至于那个男的,被失手打死了。”陈展星轻描淡写。 彭安问:“那几个人是谁?” 陈展星答:“陈力皓,蒲弘炜,魏飞滔。” 彭安正想着,这几个人关他什么事。 陈展星又说:“以及你的弟弟,彭箴。” 彭安的眼神变了,唇角绷紧。 “女的报了警,案子由吕恺负责,盖住了。”陈展星停顿一下,“发现没?陈力皓,吕恺,蒲弘炜,陆续出事了。我有个大胆的猜测,你遇刺这一事,可能也和他们有关。凶手很有可能把你错认成了彭箴。” 彭安问:“你当时在看戏?”这一出戏,不知是戏院的戏,还是现实的戏。 陈展星笑了笑。 “死的都是坏事作尽的人渣。”彭安说,“我记得,他们的死因各有不同。” “陈力皓被前女友伤害,蒲弘炜被追捕,车毁人亡。”陈展星说完,伸出食指摇了摇,“但是,陈力皓的案子是吕恺负责的,结案报告未必是真相。” “害我的凶手是谁?” “不知道。说来也是巧,上个月你请吃饭的那一天,我遇到了那一个女人,还是很漂亮的。当时他和一名巡捕在一起。” “你的猜测是?”彭安多少猜到了答案。 陈展星的笑脸在这时有所沉寂:“凶手交给我来处置。” “哦,这个就不好谈了。”彭安冷淡地说,“他挡了我的财,又来害我的命。该由我对付。何况,你如果真的想自己处置,没必要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围观才是你陈展星的爱好。” “你这样了解我,我怕有一天真的会杀了你。”陈展星的这句话说得很低。 彭安听到了:“那你要趁早。从今往后,我要学习武术了。” * 田仲说:“夜总会的人说,那天没见到陆小姐。她做了伪装,但是还没找到证物,抓不了人。” 这会儿,张均能和田仲又是在车上,除了巡捕房和二人的家里,只有这辆车最适合两人独处。 田仲说:“你听到陆小姐还安全,心里高兴了吧?” 张均能面无表情地说:“还好。” “还有一个好消息,彭安醒了。已经有巡捕过去医院。” “没有出人命就好。” “彭安应该见到了凶手本人。”说到凶手,田仲不免想到陆姩,他的肩膀向张均能的方向靠,“你当修理工的那一天,撬不动陆小姐的嘴?” “没有,我早说了,她滴水不漏。”张均能依然没什么表情。 “真的?”田仲挤眉弄眼地说,“不是水龙头漏了吗?” 张均能横过去一眼:“彭安的资料,查到了吗?” “有。”田仲把身子拉回来,“这就有点怪。” “怪?” “怪。”田仲给了一个肯定句,“彭安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金钱,二是烈酒。” “嗯?” 田仲:“嗅出怪味没有?” 夕阳正好落在张均能的脸上,把他的侧脸照的光影绰绰。 “他不近女色。”田仲笑了,强调地说:“和你一样。” “人前正经,人后荒唐的人,你当巡捕这么多年还没见过?” “他的朋友直接说,彭安是童子身。”田仲又笑,“这个我就不知道是不是‘和你一样’了。” 张均能侧头问:“你想试试?” “别了吧……”田仲见到前方路口的一个巡捕,“我在这下车吧。” 田仲下车,和那个巡捕套近乎。 张均能继续向前去,突然从后视镜见到田仲招手,他踩了刹车。 田仲追上来,拉开车门坐进去,上来就一句话:“杀害彭安的凶手抓到了!” 张均能皱了下眉。 “凶手是银行的人。”田仲关上车门。 这里俨然是两人的秘密基地,再也不怕有人打扰。 田仲开玩笑地问:“你这车安全吧?” 张均能:“我每天检查两遍。” 芍药迷宫 第16节 田仲:“……” 张均能:“你说说凶手吧。” 田仲:“是一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可能是精神病人。被彭安训过两句,怀恨在心。” 张均能:“他认罪了?” “是啊。”田仲点头,“对了,彭安的上衣口袋有一本记事本,刀子被顶偏了,他这才没有大碍,他的说法是自认倒霉了。” 张均能没有接话。 田仲看着他凝重的脸色:“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就是觉得太巧了。” “静观其变吧。”田仲拍拍张均能的肩,“彭安已经指证凶手,案子结了。” “换个角度想,和陆小姐没关系是一件好事。”张均能的心里像是藏着一颗炸/弹,事实越是说明陆姩的无辜,他的直觉越是指向她。 * 报纸的小小角落刊登了这一则案子。 凶手被抓到了。 陆姩十分惊讶。陈力皓的案子,她侥幸过关。现在运气又来了。 她开心地捧起男朋友的照片:“一定是你在保佑我。我就知道,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 照片里的男人灿烂又深情。她的灵魂随着他的离去而泯灭,支撑她这具行尸走肉活下去的,也是他。 她轻轻抚摸照片上的脸:“希望我下去陪你的时候,没有皱纹没有变老,否则我配不上你了。” 之后,又有一则新闻:夜总会的受害者脱离了生命危险。 陆姩面无表情,看完了报纸上的每一个字。没想到,姓彭的很命大,她非常恼火当时没有补一刀。 以后可不容易接近他了。 * 这一天,大晴天。 陆姩一出门,见到有两个工人搬着一个大箱子上来。去的方向,正是在她房子的隔壁。 陆姩不禁望了几眼。 这幢公寓有六户,她住的房子最小,像是随便挖的一个勺子。 隔壁的房子大,之前住了五口人,小孩子嘴甜,每回见到她就笑着打招呼。 这一搬走,她有些不舍,她曾经想和男朋友生一个可爱的孩子。 陆姩买了菜,再回来。 走廊多了好几个箱子,把她的门口给挡住了。她问:“师傅,你这箱子能不能挪挪?” 师傅搬开一个小箱子。 陆姩侧身走着,看到了高高的唱片机。 搬来的是个音乐迷? 到了中午,她要出去逛街。走廊又有一堆箱子。她的门只能推出一半。 陆姩:“师傅,你们这些箱子还要放多久啊?” “哎哟,这人还没来啊,我们在等他。”师傅又把箱子挪开了。 陆姩不得不横着走,避开箱子。她出了楼下大门,直接转左。 右边来了两个男人。 陈展星半抬眼皮:“这是我买的房子,你跟过来干嘛?” “你连凶手都安排妥当了。”彭安脸色比较苍白,站在气宇轩昂的陈展星身边,就一病秧子。“再给我安排房子,也是正常的。我都不知道我的公司还有对我恨之入骨的凶手。” “你不躺医院休养?” “不喜欢白色。”彭安气力虚弱,上台阶时扶了扶门。 陈展星:“万一她见到你,再杀一刀子呢。” 彭安:“她为什么不杀你?” “我当时坐得比较远,她可能没看清我的样子。但你这脸就不同了。”陈展星看着彭安。 彭家人,瘦哪都不瘦脸,胖哪也不胖脸。彭安瘦削,彭箴身形略壮,但两人的五官无论如何各自胖瘦,差别极小。 彭安眼镜下的眸子深沉似海:“我不会让她成功两次。” 第13章 这儿来了两个英俊的大哥哥。 “这儿来了两个英俊的大哥哥。”楼下的小孩子说话时,还用双手比了一个大圆圈,示意英俊的极限。 如果这两个英俊的大哥哥是指新搬来的对面邻居,陆姩仅剩冷笑。 她的房间和隔壁相隔一道墙,她天天能感受得到对面唱片机的声响。 有一天,过了午夜,对面“咚咚咚”的声音还不停,她烦躁,跑去敲门。 里面“咚咚咚”。 她敲门也“咚咚咚”。 过了一会,一个男人出来,他斜斜披着一件铺满夏花的长衫,怪里怪气。 陆姩觉得他有些眼熟,却又认不出。 陈展星优雅地倚着墙。就是现在,他仍然无法将她和那个无助的女人画上等号,她的气质已然蜕变。他悠哉地问:“深更半夜的,美女有事?” “原来你知道深更半夜?”陆姩实在烦,懒得再摆柔弱姿态,皮笑肉不笑地说,“让不让人睡呢?” “哦。”他一双丹凤眼瞟向她,“我们这就关掉。” 她接收不到他的暧昧眼波,站得直直的:“我在这儿守着你们关掉。” “安。”陈展星回头唤了声,“我们吵到邻居了。” 透过门板和陈展星的距离,陆姩见到一个朦胧的裸背。灯光下,皮肤白得像天山映雪。 这色泽近乎病态了。 裸背男往里面走。 音乐终于停了。 “美女,晚安。”陈展星关上了门,又说,“她果然认不出我。” “嗯。”彭安走出来,拿着一件黑色开衫迅速穿上。他没扣扣子,胸襟黑,皮肤白,煞是夺目,“你要在这住到什么时候?” “过几天,我要去香港一趟。”陈展星黑眸凌厉,“我担心她杀了你。” “不会。我问过楼下的孩子,这位陆姐姐挺和气的。不过,我们的音乐震碎了她的和气。”本性露出来才好玩嘛。 陈展星提醒说:“她背着几条人命。” “人渣死不足惜。”彭安无所谓。 “彭箴呢?他可是你弟弟。” “你的表弟陈力皓失踪几个月,你眉头也没皱一下。” 陈展星没再说话了。 要说世上谁最像陈展星,又最不像陈展星,就是彭安了。彭安的生活乏味枯燥,不近人情。他和陈展星成为朋友,两人流淌的血液都没有温度。 彭安拿起一个苹果,咬一口:“她当过吕恺的姨太太?” “是啊。”陈展星看着苹果上的齿印,“吕恺吃了一口毒苹果,赔上了所有。” “……”彭安扔掉了苹果。 * 彭安自受伤以来,没有上班,偶尔去公司走走。 陈展星说,换个角度,彭安应该感激凶手。要是没有这场谋杀,恐怕彭安要工作到猝死才知道人生还有休假这回事。 陈展星去香港的那天,彭安要去散步,两人一起走。 又那么正好,陆姩开门出来。她冷然扫视前面的两道颀长身影。 这两人的音乐,还是晚晚响到午夜。她衷心希望,上天能降一道雷劈死他们。 彭安和陈展星听到高跟鞋的声音,转过头来。 她低着头,没有正眼给他俩。 两个男人向楼梯走。 陈展星漫不经心地问:“刀伤怎么样了?” “死不了。”彭安气息有些喘。 “虽然凶手是个精神病人,但要一笔赔偿费是没问题的。” “嗯。”彭安一手捂着胸部,眉头皱得紧紧的,“都由律师去处理了。” 陆姩觉得这对话像是说中了某件事,她稍稍抬眉。眼前的男人侧脸让她险些惊出声。她迅速低下了头,借着长发遮掩自己。 这个男人,这张脸……为什么她那一刀就没杀死他?他无需卧床休息,证明她的那一刀力量浅弱。她闭了闭眼,深怕怨毒的情绪从中泄漏出来。 楼梯里一片静默。 陈展星回眸,想探究陆姩的脸色。 她的头越垂越低,径自下楼梯。 陈展星和彭安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没再说话。 芍药迷宫 第17节 到了一楼,陆姩恢复自然,从容地走了出去。 姓彭的住进来会是巧合吗?大太阳下,她的身体泛起了冷意。 * 第二天,陆姩在外面吃了饭回来,晚上十点多了,还有人来敲门。 “谁呀?”她问。 “那个……”有个嗫嚅的男音,“我是住对面的……” 陆姩整了整裙子,拧锁前一秒在想,他是来报仇还是谋杀?接着她笑了笑,其实这两个词意思是一样的。 开了门,她戒备地望着他:“你有什么事……” 彭安驮着背,拢在腰间的一手抬了起来,推推眼镜:“邻居你好,我是刚搬来不久的。” “哦,晚上听音乐的。有事吗?”说起音乐二字,她心烦,脸色冷漠不少。 “是这样的,我家的门锁出问题了,开不了门。修锁的很晚才到,我赶着要拿东西,能不能……”他语速慢。 她稍稍不耐:“嗯?” “从你家窗户爬过去我家……”他姿态局促,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 “孤男寡女的。”陆姩靠着门框,“我哪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他礼貌地说:“我叫彭安,在银行工作。” 没错,他就是她要杀的那个姓彭的。她打量他的身形,明明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居然一刀下去还没死?而且,他现在的态度似乎没有认出她来。 就怕有诈。 陆姩:“你说我就信啊?” “等我回家了,我就有身份证明。”他的背,在她冷然的目光下越来越驼。 她看两眼,让开两步:“进来吧。你要有不轨行为,我立即报警。” “没有,没有,我没有不轨企图。”他连连摆手,“这里左邻右舍都在,我犯了事不等着被抓嘛。”这话其实也是在提醒她。 陆姩看他一眼。早知他这弱鸡样,她就做足准备再杀他一次了。 彭安踏进玄关,犹豫地问:“……可以吗?” 她拿来了纸和笔:“这样吧,爬窗户这么危险,你把事情的缘由写一下,免得摔下去了,变成我的责任。” “哦哦。”他擦了擦手,自言自语解释道,“我手心出汗多。” “……” 彭安接过纸笔,又问:“介意我坐着写吗?” 她抱臂:“不介意。” 于是,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 陆姩的目光没有离开他半秒。角落放着一个小小的花瓶,她在考虑能不能砸死他。 彭安写完了责任书,递给她检查。 她接过,第一眼惊讶他的字迹——和小孩子练字一样。她又拿来印泥:“按个指印。” 他听话地完成了一系列动作,问了一句:“这样可以了吗?” “去爬吧,别影响我睡觉时间。”陆姩想把他从窗户边推下去,摔成尸泥,万事大吉。 “好。”彭安走到窗前向下望。 底下是花池或者路面都不重要,反正三楼摔下去不死也残。 他呵呵笑了一下,又搓搓手:“有点害怕。” 她站在一边,怒火叫嚣着让她赶紧行动。她缓缓上前。 这时,他已经一脚踩上了窗户:“咦,那边有人在招手,他是不是以为我要跳楼啊?” 陆姩正要伸出去的手迅速地缩了回来:“你快点行不行?” “我还是害怕,要不,我拴条绳子吧。”彭安回头,轻轻问,“有绳子吗?” “没有。” “实不相瞒,我前不久在鬼门关走过一遭,胆子小了很多。” 他音调软绵绵的,让她产生一种柳絮吹进鼻腔的不适感:“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干嘛。”赶紧死吧! 他好心地劝道:“女孩子还是温柔点吧。” “你到底还爬不爬了?” “爬。”他坐上窗户,探身去攀隔壁的窗户。 陆姩的手指动了动,她在犹豫推还是不推。窗户对面有人在张望…… 她咬咬牙,还是忍住了。彭安住在这里,她报仇机会多的是。 谁知彭安一个不小心,身子前倾向窗外。 陆姩心中一喜。 他却抓住了窗框,后仰摔在地上。站起时,他的腿在发抖,他面露窘态:“我还是不爬了,回去等修锁的过来。” 接收到她鄙夷的目光,他捂住大腿不给抖了,尴尬地说:“我从小就怕事。我弟弟就不一样了,胆大包天。大家都奇怪,为什么一对双胞胎的性格会南辕北辙。” “你还有双胞胎弟弟?”陆姩眨了眨眼。 “嗯。”彭安问,“对了,还没问你名字呢。” “你没必要知道。” “那个男的……”他指指墙上的照片,“看着比你和气。” 他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现在杀了他吧!就在此刻!陆姩轻轻掩上窗帘。 “……”彭安见到她的动作,俊脸微红,“我知道我长得不错,霸王硬上弓的遇过不少,但我们不合适吧……” 她静静盯着他。他和杀她男朋友的彭某,感觉完全不同。是故意伪装吗?还是……真的是双胞胎? 敌不动,我不动。 她忽然笑了:“拉窗帘是因为我要休息了。你可以走了吧?”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彭安躬着腰出去了。 回到房间,他微弯的背挺直。 这女的是一只毒苹果,是一尾毒蝎子。不过,以毒攻毒也能酿出一壶好酒。 第14章 一男一女在算计着什么…… 陈力皓失踪至今,连尸体都没有找到。 彭安在想,凶手是如何处理尸体的。 要么沉湖,要么弃山,要么…… 假如陆姩是凶手,一个弱女子要处理陈力皓一个大男人,不大容易。如果没有帮手,转移尸体很麻烦。 她和陈力皓不是完全无关,吕恺肯定调查过她。就是不知道,吕恺有没有色迷心窍,故意让陈力皓女朋友背锅。 不管如何,杀人见血肯定会留下证据。 彭安呼了呼气。得想一想,哪里才是陈力皓的死亡第一现场。 * 第二天,陆姩回家的时候,望了望彭安家的窗户。 玻璃倒映着对面的灰墙,她完全看不见里面的人。但他站在窗边,能一眼看见有人回来了。 她冒出一个想法,这算是敌在暗,她在明吗? 窗前的彭安退了退,进去卫生间,把后背弄湿了大半,接着对着镜子喘了两口气,再捂捂胸口的伤。 疼痛让他的脸色迅速变白。病美男的神态出来了。 他梳梳头发,戴上眼镜,出去了。 陆姩上到三楼,突然听见有微弱的求助声传来,伴随大喘气。 像是那只弱鸡。 陆姩的脚转了个方向,往楼上去了。 上面是天台,少人出入。她看到了半坐在楼梯平台的男人,脸色惨败。 彭安发出一声央求:“邻居……帮帮我啊。” “你怎么了?”她停在楼梯边的脚步没有向前半步。 “我上去晒被子,到这里崴了一下,不行了,走不动。”他捂住胸口,大抽气地说,“而且,我伤口裂开了,痛……” 她没有回答。 窗外日光灿烂,她细长的影子投在梯级上,扭曲而狰狞。 彭安的深沉藏在镜片下。 两人静默了有十几秒。 他抬眼,委屈地说:“邻居,我再也不听音乐了,你来搀扶一下吧。” “生病了,还跑上跑下的?” “我想,楼梯也不高。走几步锻炼也是好的。”他又痛呼两声,接着说,“但……身子弱没办法。” 她每回见到这张脸,就有谋杀的念头:“哪儿崴了?” “脚。”彭安叹息:“我被公司的坏人刺了一刀,医生说元气大损,要休养好久。” 芍药迷宫 第18节 她终于走向他,一步一步上楼梯:“怎么被刺了?” “凶手脑子有问题。”他的声音低了许多,“平时看着老实巴交的,谁料对我仇视很久了。” 陆姩上了六级梯级,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他的脸是白的,唇色尽失,这么一个病秧子,能扛得住那一刀是命大了。 彭安伸出手:“扶我一下。” 她抚抚旗袍,在楼梯坐下,坐得比他低三级,眼里冷冰冰的。 他尴尬地收回手:“这里脏,裙子这么好看,可惜了。” “喂。” 他礼貌地说:“我叫彭安。” “哦。”和他一比,她反而成粗糙硬汉了,“你恐怕是母胎开始就元气亏损了。” “呃……”彭安皱了皱眉头:“营养被弟弟抢走了。” 她抱膝,下巴枕在纤细小臂,别有目的地问:“你弟弟在哪儿?” “不在上海,我过来这里工作,弟弟照顾家里。”他一手捂着伤,另一只撑在地上。 不在上海?“看你的样子,一只脚踏进棺材了,他还不过来照顾你吗?” 彭安又再劝:“女孩子说话还是温柔点好,‘棺材’这类不吉利的词语,能少用就少用。” “……”这男人这个孬样,就算两人没仇她都想踹一脚。她见他驼起了背,喝了一声,“给我坐直!” 他吓得立即挺起了腰,可是扯到了伤口,又弯了:“唔……” 陆姩站起来,一步跳到了楼梯平台:“我说真的,你伤成这样,最好请个人照顾。否则这次没死,下次也见棺材。” “我说,‘棺材’这种字眼实在是——”在她的冷眼之下,他把后半截话咽了下去。 她这时才见到,他的后背湿了大半,衬衫贴在上面,十分清瘦。她记得,姓彭的那个人生得壮实,而彭安比她男朋友还瘦。难道真的杀错人了? 彭安察觉到她的目光,尴尬地解释:“出了好多汗,爬楼梯有热汗,伤口痛出冷汗。” 陆姩:“我扶你回去吧。” “谢谢。”他连连道谢,又多嘴地补充说,“你就是面相比较凶,人还是很好的。” “……”她搭上他的手臂。想不到瘦不拉几的他,手臂的肉还算结实。 他借力靠着她,下楼时呼吸比较重。走下半层,他脸上沁出了密汗。 陆姩险些扶不住他。 好不容易他开了家门。 她松开手,看着他扶墙跌在沙发上,腰弯了下去,捂着胸口痛吟。她勉强表达一下关心:“伤口裂了?” 彭安点点头,指了指柜子:“那里有药箱,能帮我拿过来吗?” 她掩上门,向着柜子走去,忽然见到了柜上的三个相框——分别是双胞胎兄弟的从小到大的三个年代。她脚步停在柜子前,“这是你和你弟弟?” 小时候的那张照片还写着“彭安彭箴十岁”字样。 彭安:“嗯,认得出哪个是我吗?” 陆姩认出了。一个壮,一个瘦,一个没有眼镜,而另一个,还是个小孩子,却戴上眼镜了。 对了,伤害她男朋友的那个人没有戴眼镜。 她皱了下眉:“你伤成这样,你弟弟没有过来探病吗?” “他不知道。”彭安摇摇头,“他一年来两三次吧。今年没来,上次还是为了追女明星的电影,才来上海。” 陆姩看着彭安。 她杀错人了。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她之前杀的全都不是好东西,她心安理得地享受复仇的快意。但无辜的彭安承受了那一刀…… “那个……”见她半天没动,彭安不得不提醒她,“你能不能快点……” “噢。”她拿了药箱过来,再看他的眼神里少了奚落。 彭安解了纽扣,掀开衬衫。 陆姩见到的又是莹白如雪的肤色。他脸上、身上唯一的血色只剩伤口绷带上的斑斑红迹。 她给他拆了绷带。 缝针的疤痕仍在,三条白线趴在深褐的刀口上,排成了一个“王”字。 “别怕。”彭安安慰她,“医生说,这属于轻伤。” “那是你运气好。”陆姩有些内疚。她只为报仇,而非滥杀无辜。她低头给他上药。 “我就只剩运气了。真羡慕我弟弟翻江倒海的威风。我要是有他一半勇猛,也不至于挨这一刀。” “你和你弟弟相差好大。”无论体型还是性格。 “嗯。”彭安苦笑,“说是双胞胎。但他生性霸道,把好的全抢走了。” 双胞胎…… 她的报仇之路走得几分凶险。这一次,她要利用彭安和张均能二人之力,除掉彭箴。 窗外的阳光透进来,彭安脸上半明半灭,嘴角的笑意更像是讽刺。 安静的房间里,一男一女在算计着什么…… * 彭安又说,东西落在楼梯间了。 陆姩回去楼梯上找到了。她翻看里面的东西,全是他的工作文件,都和经济有关。 她细细地把彭安的话一想,信息量颇大。 但正因为如此,他又正好搬来成了她的邻居。过多的巧合让她生疑,彭安是为了那一刀来报仇的吗? 这仇报得有理。她自己都睚眦必报,没立场苛求他人宽宏大量。 眼下,只能静观其变,再随机应变。 * 张均能调查了彭安。 彭安以休养为由,向公司申请了长假。说是休养,却放着洋房不住,搬到了公寓楼。 再一细查,彭安和陆姩还在同一层楼。 张均能觉得出乎意料,仔细一想,又像是情理之中。 或许,彭安也注意到了陆姩……但是因为夜总会的案子而接近,还是去年就已经知道她? 张均能继续询问彭安的同事。 同事们给出的评价非常统一:“彭安是个工作狂人。”天天工作到凌晨。 至于他的性格,同事们表示,工作上无可挑剔,而除了公事,同事们在生活方面和他没有任何接触。 但是,彭安的弟弟彭箴,去年来上海的时间,和陆姩和她男朋友出事的时间有重合。 张均能觉得自己越来越接近真相了,现在需要做的是寻找陆姩行凶的证据。 第15章 值得庆祝。 调查的进展来自田仲。 田仲:“我突然查到,蒲弘炜有一个叫陈力皓的朋友,去年七月突然失踪了。案子是吕恺负责的,结案记录上说,陈力皓被害,凶手是他的女朋友,已畏罪自杀。” 张均能:“蒲弘炜的关系人,又死一个?” 田仲啧啧地说:“这伙人都这么短命啊。” 张均能吐了一口气:“不知道这个陈力皓,陆小姐认不认识。” 田仲:“你怀疑,他的失踪和陆小姐有关?” 张均能:“我对她的怀疑,太多了。” 二人立即调查陈力皓的女朋友们。 陈力皓有过数任女友,对他有怨言的不在少数。还有两人表示:“他被杀了不奇怪啊,他真的太过分了。”至于如何过分,女的就闭嘴不说了。 张均能和田仲回车上整理线索。 田仲:“死者风评奇差无比,女朋友是有杀人动机。” “陈力皓的尸体,案件上没有记录。现在,他的女朋友已经自杀,无证无据。”张均能靠着座椅拿出一颗话梅糖,往嘴上塞了一个,又说,“吕恺遭遇火灾,蒲弘炜车祸身亡,彭安遇刺。一个个案件的受害者都和陈力皓有关,却又各不相干。” “而且,这些案子都差不多结案了,尤其是刺杀彭安的凶手已经被抓了。” “嗯。”张均能嚼碎了糖果,含着中间的酸话梅。 他第1回 吃话梅糖,是在当上巡捕不久。他接到了一起弑父的案子。凶手是一个十几的小姑娘,趁着死者睡觉时,她刺了四刀,刀刀致命。 小女孩见到他,自顾自地剥糖吃。 他问她,知道自己犯了法吗? “知道啊,我犯法了就能离开这个家了。”说完,她递过来一颗糖,“大哥哥,你吃糖吗?” 他接了过来。糖果甜到腻牙,吃到最后,却又剩下一腔酸涩。小女孩手脚满是青紫,这是一个长期遭受虐待的小女孩最无奈的反抗。 话梅包在糖果之中,张均能细品着多年前的涩意:“盯一下彭安。他不是有个弟弟吗?” 田仲回答:“彭箴不在本市,偶尔过来。” “陆小姐的男朋友出事的时候,彭箴也在上海。” “你是说,彭安不近女色,但彭箴——”田仲顿住,“明白了,我再去问问关于彭箴的资料。” “你这边的调查就这些,剩下的我跟。”张均能最怕的就是晚了。 芍药迷宫 第19节 他跟陆姩跟着这么紧,最希望她清白无辜。多年的经验告诉他,答案可能让他失望。 他突然想起话梅糖的味道。地狱焚烧的灵魂会因为迟到的救赎,而涅槃重生吗?没有答案。 他执法的信念是不枉直,不漏恶。杀人为恶,无关因由。他唯有一查到底。 * 最近,张均能和陆姩见面频繁。有时候他和她逛街,或者她陪他散步。 朋友们以为她是他的女朋友。 他摇摇头。 他们起哄说不信。 陆姩低头笑笑,不答是否。 这天,他去了陆姩家吃饭。到了楼下,觉得有什么视线。他抬起头。 彭安立即闪到窗帘后。他的表情不那么友善。这名巡捕怎么回事?天天来杀人犯的家里吃饭? * 陆姩的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 张均能不禁联想,她处理案发现场,大概也如此干净利落。 饭桌上,张均能问的还是生活日常:“这阵子休息得怎么样?还失眠吗?” “想睡。”陆姩苦笑一下,“邻居太吵了,吵得我无法早睡。” “邻居?”彭安? “新搬进来的,喜欢西洋曲,吵到凌晨。” 哪有养伤的病人天天到凌晨还不睡的?张均能问:“你没上门去说吗?” “说了,这两天好些,我救了他一回,他当报恩就不敢了吧。” “救他是什么事?” 陆姩把楼梯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张均能追问:“他受了什么伤?” “刀伤吧。”陆姩暗自斟酌,哪些该说,哪些需要隐瞒。 “巡捕介入了吧?” 她捞了一块牛肉到他的碗中:“瞧瞧你这探案的警觉。” “抱歉,习惯了。”张均能吃完那片牛肉,“他报警了吗?凶手抓到了没?” “抓到了吧,说是他公司的一个人。” 张均能恍然:“听起来像是夜总会的案子,前不久的。” “夜总会?”陆姩惊讶。 “是,受害者姓彭,算是轻伤。” “嗯,他姓彭,性格挺弱的。”想起彭安抖腿的傻样,她不免鄙夷。“吃不吃香菜?” “不,谢谢。”张均能连忙摆手,“我怕那阵味道。” 陆姩把香菜全夹到了自己的碗中:“对了,张巡捕。你了解录音机吗?” 张均能:“怎么?” 陆姩:“听说近来有贼人出没,楼下人家丢东西了。” 张均能:“报警了吗?” 陆姩:“前几天来了巡捕,但没抓到贼人。人心惶惶的,我想装一个录音机。如果有万一,能留个破案线索吧。” 张均能:“好,我送一个给你。” 陆姩:“不不不,张巡捕,你帮了我太多,我不能让你破费。你跟我去买就行。” “好。” “谢谢你,张巡捕。”她嫣然姣好的脸颊,红粉可人。 * 陆姩下楼送走了张均能,回来时见彭安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个大袋子。 他转过头来:“这么巧,我刚才敲门,你没在。” “怎么了?”陆姩上下打量他。 彭安微微笑了下:“这是我家托人送来的腌肉。我朋友不在,我一个人吃不完,送些给你吧。”他长相俊美,神情端正,真诚极了。 “不用了。”她努努嘴,“你派些给其他邻居吧,我家里还有不少菜。” “给了,一一派完了。再说了,我跟你的交情和她们不一样。” “谢谢了。”她又暗暗鄙夷,他和她的交情就是生死大仇。 “对了。”彭安又说,“我还有酱料,你试试。我家自制的。” “好的。”东西是收下了,她却想,这肉不会是用毒药腌制的吧?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邻居,她常有不安。 她有天做梦掉进了陷阱,但连猎手是谁都不知道。 自那之后,陆姩失眠得厉害。她觉得彭安古怪,又说不上来。他这人,弱得过分了。 短短几天,她的黑眼圈已经盖不住了。 彭安一切如常。遇见了她,浅笑地打招呼。 陆姩决定试探彭安。她请他过来吃饭。 他来了她家,开心地停在她的厨房门前,又怔愣说:“啊,要不带上食材去我家吧?你这厨房好小。” 她轻声问:“你那油盐酱醋有吗?” “……呃,没有。我不会做饭。”他尴尬地低下了头。 “那就不过去了。”她进了厨房,“你朋友回来了吗?” 彭安站在门口:“没有。他去了香港,说不定船上出意外了。”如果陈展星真的死在香港,算得上苍天有眼了。 “哦。” 彭安:“你是不是最近睡得不好啊?” “嗯。”不说黑眼圈,她那无神的双目就表明了睡眠不足。 彭安讪讪地说:“不会是我不开音乐了,你不习惯吧?” “不是,生活累。” “哦。”杀人算什么本事,把人折磨得提心吊胆才有趣。 陆姩请客上的菜,正是彭安的腌肉。他吃得津津有味,就是坐上饭桌就不爱说话了。 气氛沉闷无比,她哪里试探得出重要信息。 吃最后一口饭时,他才说:“我要赶紧把伤养好。下个月我弟弟过来,要是他发现我的事,又告诉爸妈,二老能哭一缸泪。” “嗯。”闻言,陆姩知道自己该准备计划行动了。 放下碗筷,彭安弓腰道歉:“对不起,我们家吃饭……不许聊天。我嘴上有东西喉咙就跟哽着一样。”弓腰时还险些撞上了饭桌,他露出了傻样。 陆姩瞥他一眼:“没事。”她希望他是一个真正的大傻瓜,这样利用价值才高。 彭安为了表达歉意,主动进厨房去洗碗。 这事让他后悔莫及,活了二十六年都没有这么后悔过。 他摔了两个碗。 陆姩立即凶恶地指着他说:“那是我的十二金碟!”结果她差点踩到碎片,为了避让,不得不撞进了他的怀中。 他托了她一下。 这没什么,坏就坏在他驼着背、弓着腰,她一仰头,高度和他齐平,就那么一下,她亲上了他的嘴唇。 那一瞬间,彭安几乎要爆炸了。他忍,忍到“忍”字上面那把刀掉落。 碗也不洗了,他立刻离开。 回到家,他没有开灯,手背在嘴唇狠狠拭了两下。 忽地,灯光亮了起来。 陈展星不知何时回来了,懒洋洋地半躺在沙发,眸色潋滟:“去她家吃完饭了?” 彭安深沉的眼睛里布满阴云。 陈展星琢磨着:“她惹你不痛快了?” 彭安没回答,又擦了一下嘴唇,往卫生间走。 “……”陈展星从沙发上蹦了出来,跟着彭安的步子。 彭安先是漱口,再用水柱冲刷双唇。 “你这——陈展星琢磨说,“不会是初吻没了吧?” 彭安的戾气一一映照在前方的镜子里。那个讨厌的女人,他想杀她了。 陈展星双手击掌:“值得庆祝。” 第16章 蛇身一圈一圈向上绕,张嘴吐出了血红的信子。 陈展星很愉快。他自己那天,可没有如此高兴过。 芍药迷宫 第20节 彭安坐着,无压力地放空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里。 正是此事,他忽然感知到了陆姩的痛苦。短短两秒的亲吻让他起了杀心。而她的复仇之火理应烧得比他更盛。 她害死的那群男人,彭安丝毫都不同情。 相反,彭安认为,大多时候,陆姩处理得不错。只要她心理素质过硬,抵死不认,巡捕没证据,自然没办法。 就看陈力皓的死亡,她有没有露出破绽了。要是案发现场不在巡捕追寻的范围内,可以说没有证据。 怕就怕,第一现场在固定场所。 她是笨了些,不会借刀杀人。 陈展星曾经说起张均能,这个巡捕只要盯上了谁,在水落石出之前是不会罢休的。 陆姩和张均能关系密切,很容易暴露。 彭安猛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摘下眼镜,缓缓地说:“陈展星,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 陈展星听到这莫名其妙的一句话,问:“你在开玩笑吧?”他不觉得自己是个罪人。他没有犯法,就是道德沦丧而已。 彭安反问:“陈力皓宛如人间蒸发,你觉得他死了没?” “死了。”陈展星说,“从这女人的行事作风观察,她没有耐心享受漫长的复仇,她会迅速利落地除掉陈力皓。至于尸体嘛,巡捕没找到,就是处理干净了。” 彭安:“嗯,最好的方法是原地处理。既没有运送的风险,也没有弃尸的麻烦。” 陈展星:“她有这胆量?” 彭安:“她杀我的时候,果断狠辣。仇恨驱使之下,她什么都能做。”她那副柔弱姿态全是假的。他摔破两个碗的时候,她可凶得很。 “我对她刮目相看了。”陈展星笑了一下。 彭安继续问:“你猜案发地是哪里?” “她会选私人空间。”陈展星想的是,恐怕张均能正在往这个方向查找线索。 “我也是这么想的。查查她从前的居住地址。我们要抢在巡捕发现之前,把痕迹给掩盖过去。” “为什么?”陈展星皱了下眉。彭安生性冷漠,连双胞胎都无法唤醒他的亲情。 “彭箴还要她来对付,我不能让巡捕先把她给抓走了。”彭安两指拧了拧眉心,“我会让彭箴早点过来。” * 这边,陆姩还在收拾晚饭的残余。 彭安的碗洗到一半就跑了,她要把地上的碎碗瓷片扫完,再洗剩下的碗。不过这顿晚饭,好歹知道了彭箴的动向。 她躺在沙发上,回忆彭安落荒而逃的表情。太一言难尽了,似恐慌,似惊吓,似哀伤,似凄凉,复杂到让她觉得自己逼良为娼了。 然而她和他的嘴唇只是贴了两秒而已,没有任何其他的纠缠。 第二天,陆姩去敲对面的门。 开门的是陈展星,这回换了一件长袍类似的白衫,他轻轻一笑,散发出致命的男人诱惑。 她无动于衷,猜疑着,这两男人又高又帅,是不是关系有些暧昧?她向里面探头,想再见彭安的雪色裸背。 陈展星长臂一撑,隔绝了她的视线。 她直接说:“我找彭安。” “他在洗澡。”陈展星低下眼。她身上的这件真丝裙很短,大长腿明晃晃地露在外面。 唉,彭安长这么大,连女人的腿都没有摸过吧。 “那麻烦你把这锅肉给他吧。”陆姩双手举了下手里的锅,“食材是他的腌肉,但是我翻炒过,有不一样的味道噢。”本来想嗲一些的,不过她的目标是彭安。 她对陈展星没兴趣,这条裙子不是给他饱眼福的。 话音刚落,彭安的声音在陈展星身后响起:“谁?” 陆姩赶紧答:“是我呀。” 这突兀的娇羞让陈展星叹为观止,他缩回了手。 彭安头皮发麻,又不得不出来应付。他走上前。 陆姩笑着抬起锅:“我炒了一锅肉,吃不完,送过来给你。” 彭安温和地推推眼镜:“谢谢。”他不太敢把腰弯低,和她齐平的高度让他回忆起那个亲吻。 他接过锅。 她的手趁机滑过他的手背。 彭安咬咬牙,忍了。 见他脸都青了,陆姩甜甜一笑:”是我谢谢你的腌肉,有空常来坐。”她转身,一摇一摆地向前走,短短的裙摆飘来飘去。 彭安没兴趣欣赏女色,狠狠地关上了门。 陈展星倚在墙边,淡笑问:”她搞什么鬼?” “谁知道她。”彭安把锅放在桌上,掀开盖子一看,最先飘进鼻腔的是浓香的爆蒜,”味道应该不错。” “她的心机越来越多了。” “她还斗不过我。”彭安夹了一块肉,味道真的不错。他吃完问道,”陈力皓的死亡现场找到了吗?’ “我发现,张巡捕在调查她从前的住处。” “你赶紧去处理吧。”彭安回头,”她如果被逮住了,我要你给她陪葬。” “呵,好大的口气。” “你干过的坏事一箩筐,也是个人渣。” 陈展星知道彭安没有出口的后半句话:人渣死不足惜。他勾起一抹笑:”我不犯法,我只背德。” * 美人计对彭安行不通。 陆姩在房间里踱步。 她想勾引彭安,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她就可以利用彭安,接近彭箴。结果,她和彭安的”合作”十分失败。 但,彭安没有表达直接的厌恶,她还能挣扎挣扎吧。先不论他是敌是友,她需要他在某一方面成为她的盟友。 这天之后的陆姩,每每见到彭安,都露出羞怯的笑意。 彭安调整好失去初吻的沮丧,面对她时,和往常一样温和有礼。有时候,他比她还更羞涩。 她想飞腿踹他一脚。病秧子!大弱鸡! 那天,两人在楼下偶遇。 彭安微微抬眉:”早。”朝阳下的俊脸跟打了舞台灯光一样炫目。 “早啊,彭安。”她浅笑着,”上哪儿去?” “回趟公司。”彭安双手交握,搁于腰间。 陆姩瞥了一眼。仔细看去,他的双手在微抖。她问:“身体恢复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他眼神向下,不敢与她直视。 她眨眨眼,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的。 两人无意中眼神一对,双双羞涩地躲闪。 陆姩算算日子,她羞涩好几天,是时候打破僵局了:”那个……彭安……” “嗯?”他的声音悦耳好听。 “就是那天,我……是不小心碰上你的。”后边几个字低得都听不见了。 说起这事,彭安又烦。他的头越垂越低:“我……知道。是我不好意思,没有把碗洗完就走了。我……我……我……” “……”结巴!让你结巴! 他“我”了好一会,才支支吾吾地说:”我们就当这事没发生过吧……” “嗯。”陆姩嫣然一笑,”对了,你说你在银行上班?” “是……” “留个电话给我,万一我有需要,方便跟你谈业务。” 彭安不情不愿地留了号码。 陆姩笑笑:“我先走了。” 两人各自转身。 他冷了脸。 她的笑容消失了。 * 彭箴来了。 他惴惴不安,不知道彭安叫他过来是为何事。 说实话,他对哥哥的社交一无所知。彭安的职业说是银行任职,但关系网非常复杂。 好比,陈力皓那群人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彭箴羡慕极了。 彭箴在老家继承家业,金山银山败得差不多了。但是他的哥哥不肯让他在上海安家,三番五次赶他走。 彭箴曲腰走进来:“哥,你现在住这里了?” “嗯。” “这里……”和原来的洋房比,差太远了。“你为什么不住以前的房子了?” “不关你事。”彭安四个字堵住了彭箴的所有疑问。 彭箴咳了咳:“哥,你叫我来是什么事?” 沙发上的彭安翘起腿,一手搭着扶手,一手搁在膝盖处,轻轻敲着。 彭箴呼吸停了两秒。 芍药迷宫 第21节 他打小就比彭安生得壮,然而不知何时开始,他越来越惧怕这个斯文哥哥。每当彭安一双冷眼透过镜片瞟过来,彭箴就发毛。父母说彭安喜静,爱书。彭箴却认为,哥哥书读得再多,礼仪廉耻也没有学到多少,反而越发无情了。 和煦暖阳落在彭安的身上,他没有说话。 彭箴看见有一条毒蛇缠上了自己脖子,蛇身一圈一圈向上绕,张嘴吐出了血红的信子。 第17章 一室寂静…… 彭安说:“魏飞滔和你去年玩得开心,想和你重温旧梦吧。” “……哦,哦哦。”彭箴是万万不敢把事情真相告诉彭安的。 记得在多年之前,他骗财骗色一个姑娘家。彭安得知后,整得他很惨。彭箴有阴影,萎了好久,到处寻访名医,吃了两三年药才重振威风。 他明白哥哥称不上好人,但又有自我的正义。 彭箴最怕触犯到彭安的”正义”。如果去年的事被彭安知道了,彭箴用膝盖想也知道,彭安绝对不会放过他,哪怕是至亲血缘。 陈力皓那几个人也说,他们做坏事的时候,不带彭安。 “你就住北面的那间客房。”彭安指指房门。 “好好。”彭箴应声。 聊没几句,彭箴联系了魏飞滔,一会儿就出门了。 马路的车,街道的人,彭箴看着,大上海比自己的家乡高贵多了。 彭箴和魏飞滔喝了一晚上的酒,纸醉金迷的生活最适合这两人。也就到了这时,彭箴才知道,去年和他寻欢作乐的几人,只剩下魏飞滔了。 彭箴不免感叹:“世事无常。” 说起这事,魏飞滔仿佛犯了酒愁:“我也出了些事。” “啊?”彭箴放下了酒杯,“怎么了?” “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魏飞滔左手晃着酒杯,“有麻烦。” “咦?麻烦大吗?”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魏飞滔弯腰倾身靠近彭箴,“你跟彭安说说情,只要他出面,我的麻烦就迎刃而解了。” 彭箴迟疑说:“这个,我哥不听我的啊……” “彭安就是死板,上海现在正是捞钱的时候。” “我哥也不穷啊。” “那要看跟谁比。”魏飞滔拍拍彭箴的肩膀,“你自己想想吧。事成了,我不会亏待你。” 彭箴侧着头,正回来,又再侧过去,眼珠子游移不定。 魏飞滔端着酒杯暗笑,他看出了彭箴的犹豫。他瞧不起彭箴,只当他是跟在他们身后的一条狗。 彭箴这种自卑惯了的个性,爆发出来才吓人。 譬如一年前,他们绑了一对情人,彭箴竟然朝那男人撒尿。 陈力皓当时笑得猛拍大腿:”人不可貌相啊。” 而魏飞滔,那时把彭箴当成了彭安。他早看不惯彭安清高自傲的姿态了。见到彭箴和彭安一模一样的脸变得丑陋不堪,魏飞滔的心情非常快意。 “我考虑考虑。”彭箴灌了一口酒。 魏飞滔把女人推到彭箴面前:“今晚别回去了,在这里玩一玩。” * 幸好彭箴不在。 陆姩今晚要做点什么。 她洗了澡,头发半湿,拎着半瓶酒去敲彭安的房门。第1回 敲门的“咚咚咚”,现在变成了轻轻的“咯咯咯”。 也正是因为轻,彭安没有听见。 最后还是“咚咚咚”了,他才来开门。 “彭安。”陆姩喊。 彭安在猜测她的目的。门一开,见到她的衣着打扮,他隐约明白了。 她头发比较凌乱,穿着一条露肩的衣裙。想不到这纤细的身子,某个部位可是一点儿都不瘦。 彭安看了一眼,目光定在她的脸上,讪讪道:“晚上好。” 陆姩嘴角有笑,眼里暗藏悲哀:“方便让我进去吗?” “哦,请,请。”他局促地退了一步,左脚绊到右脚,险些狼狈地摔倒。 她噗嗤一下,眼睛明亮起来:“你真是笨手笨脚的。” 这娇嗔一样的语气,让彭安有了不好的预感。他预估了几种陆姩报复的手段。非常不幸,她选择了美人计,不再是预谋暗杀。 一个弱女子,最大的优势是美色。彭箴好色,美人计属上上之策。但她的目标不是彭箴,而是彭安。这就让彭安不开心了,他对女人没有兴致。 “这么晚了,有事吗?”彭安和她保持一米距离。 陆姩向前一步:“你朋友呢?” 他后腿两步:“出去了。” 她眼波流转,深深地凝视着他:“心情恶劣,睡不着,过来找你聊聊。” “哦……这都要凌晨了,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吧。”彭安低头缩肩。 “没事。”她反而像是侵犯良家的恶霸。他越纯情,她越是锁住了他。面对彭安时,她大多是吐槽他的弱势。 她忘不掉彭箴嘴巴张开,双目瞪大的丑陋姿态。如果让她去勾引彭箴,恐怕会和陈力皓那天一样,她忍不了多久,就把他杀了。 杀得越多,破绽越多。她要借刀。 陆姩弹了下酒瓶:“我今晚想喝酒,但我孤零零的啊,只能找你陪了。” “为什么突然想喝酒?”彭安右手食指顶了顶鼻梁上的镜框。 她敛起笑意:“今天是我男朋友的忌日。” “……”彭安觉得,不大可信。 陆姩肩膀抵着墙,长腿向前伸:“陪我解解愁?” 彭安退到沙发,僵硬地指了指:“你……坐。” 她坐下。 他看了一眼时钟:“养伤期间,我不能喝酒熬夜。只能看你喝了,最多陪到凌晨。”说完,他打了个哈欠。 她的裙子无意中掀了起来,卷上大腿。白皙的皮肤在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彭安目不斜视,坐到单人沙发上:“你有什么话就说吧,我听着。” “我男朋友……去年去世了。”她喝了一口酒。 这一年来,她无数次对着男朋友的照片倾诉哀思,无人能感知她的痛苦。 就连明白内/幕的吕恺,都不理解她对男朋友的想念。吕恺以为,她从了他,已是背叛男友。 他不明白的是,她的灵魂入了地狱,一具躯壳她还在乎什么。 彭安:“唉……” 过了好一会儿,没再听到陆姩说话,他抬头望了她一眼。 她半靠着沙发,一口一口地喝酒。酒水沾在她的嘴角,比她的唇色更红。她表情不见悲哀,透出的是一种麻木。 彭安想了想刚才她讲的什么来着。他双手交握,不安地互捏手指,支支吾吾地问:“他……是怎么去世的啊?” “我忘了。”三个字像是一个音连在了一起。 彭安再叹了声气:“节哀顺变。” 陆姩打了一个酒嗝,她抚抚肚子,“除了他,没有人理解我的痛苦。” “他也未必理解。”彭安推了推眼镜,“人死了,他在这世上只剩下一个名字而已。你强拉一个空壳作为你的知己,无非是在精神上给自己增加盟友。” 酒后的脑子正热乎着,听到这话,她突然炸了,举起酒瓶子,吼一声:“我不许你这么说他!” “……”彭安整个人抖了一下,“我不说了。” 谁知她不放过他,跳下了沙发。双腿跨开挡在他的前面,把瓶口对着他直喷:“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根本不明白我和他的爱!” 彭安用手挡住了额头,酒水洒在他的头发上,沿着指缝滑落。他的手略略往下,遮了遮镜片。 因此,她没有看见他阴鸷深沉的眼睛,嘴上还在说:“他哪里只剩名字了?他就在我身边,他化为雨露,化为清风,化为世间万物!” “你冷静。”彭安闭上眼睛,语气有些无奈,“对,他就在你身边,你发酒疯的样子他看得一清二楚。” 酒被倒光了,她只得放下来。 也幸好她放下来了,否则彭安还在想她是不是会砸过来。他还没来得及习武,他决定明天去拜师了。 看着他脸上、身上浅红的酒渍,陆姩的理智回来了,她趁机跌到他的腿上。 彭安想扶她。 她半身趴过来,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再这样下去他也要失控了。“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她就不说。前一刻的爆发让她心跳加速。她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失态了,不知是不是今晚的酒精过高了。现在这个结果符合她的预期——她本来就是要勾引他的。 “你起来。”彭安是在强迫自己冷静,镜片下的眼睛黑压压的。 她伏在他的肩膀闷声不吭。 “你不能当着男朋友的面沾染别的男人,他会嫉妒心痛的。是不是?”彭安的嗓子沉了。 陆姩只当他是起了兴致才声音沙哑:“他只剩一个名字了。” 彭安:“……” 芍药迷宫 第22节 “你说的。” “我错了,你才是正确的。他化为世间万物,万物即他,他即万物。” “你也是他。” “……”他为什么要哄这女人? 陆姩忽然伸手去扯他的上衣。 彭安连忙推开:“你再不起来会后悔的!” 她轻声说:“你抱我吧。” “滚。”他不耐烦了。 没料到,陆姩色胆包天,扯不掉他的上衣,伸手去拽他的裤头。 彭安扣住她的手,咬牙切齿:“放手。” 她抬头看他,在他耳边吹气,“你忍得很辛苦吧?” “是。”他承认,因为他在克制杀她的情绪。 “那就来吧。”她手指勾到他的裤子了。 “……”他使劲掰她的手,忍不住骂她,“你个禽兽!” 一男一女正在较劲的同时,门开了。陈展星声音传来:“彭安——”话断在了半空。 陈展星一眼就知道,是谁要脱裤子,谁又要拉裤子。 彭安冷得要掉冰了。 陆姩脸颊红焰似火。 三人无言…… 一室寂静…… 第18章 她喝醉了。 “她喝醉了。”最先打破沉默的是彭安,他还把裤子往上扯一下。 陈展星见惯了大场面,临危不乱,浅笑不语。 陆姩从彭安的腿上爬了起来。 “呀——”她轻轻打了一个哈欠,“我困了,你们也早点休息吧。” 她经过陈展星身边,微微一笑,离开时还给关上了门。 她走后,空气又安静了数秒。 陈展星戏谑地瞟向彭安,问道:“你失身了吗?” 彭安回了一记冷眼,起身走到房间。想起陆姩拉扯的情景,他准备扔掉这条充满噩梦的裤子了。 他洗了澡,换上新裤子,这才出来。 陈展星正在沙发上吃包子。 彭安问:“你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陈展星一哂:“不太顺利。” * 七个小时前。 陈展星喝完了整整一杯咖啡。 对面坐的那个男人还没讲完合同事项。 陈展星听得心不在焉,放下空杯,他斜起身子:“租客什么时候能够离开?” “三天后。” “太久了,让他们今天就搬走。” “这——”穿着笔挺西装的男人,坐姿也直挺挺的,他看一眼对面那栋楼,“陈先生,现在都下午了,他们来不及搬啊。” 陈展星盯着西装男的眼:“我只要结果。” 男人应声:“是。” 西装男离开之后,陈展星又点了一杯咖啡。 他买下的房子正是陆姩去年的租房。如果他猜得没错,那是陈力皓的死亡现场。 陈展星仰头看向房子的阳台。真有趣,他在幻想陈力皓临死前的惨状。 陈展星和陈力皓长得不像,关系不亲。去年一起去戏院,纯属偶然的相聚。 陈力皓一眼就相中了陆姩。 百无聊赖的陈展星随口一说,想要就去。 陈力皓立刻动手了,盛情邀请堂哥参与。 陈展星径自坐在窗边,全程一言不发。 陆姩男朋友死的时候,陈力皓有看向堂哥。 陈展星眼都不眨一下。当然,如果陈力皓死在面前,他一样会置之事外。别说陈力皓了,彭安被陆姩刺杀那天,陈展星也没有多大波动。 生命在他的眼里,如同死物。包括他自己的。 第二杯咖啡喝了几口,陈展星看到有一个道身影进了咖啡厅,向他走来,站到了桌旁。 陈展星放下咖啡杯:“张巡捕,这么巧。” 他以前对张均能的印象不深,还是调查夜总会案时才想起来,张均能足够优秀,也相当固执。 张均能礼貌地笑了笑:“陈先生,不介意我坐会儿吧。” “你坐。”陈展星右臂搭上沙发背,宛若扑食者展开攻势。 张均能坐下了:“我有话就直说了,我们要调查陈先生购买的新房,请陈先生配合。” 陈展星挑挑眉:“房子有问题?” “我们就是要调查问题所在。” “不会是凶宅吧?”陈展星的眼睛正如他的名字,一展星空。 张均能笑了笑:“希望不是。” 陈展星点头:“配合巡捕是我的义务。不过,还是希望张巡捕申请一张调查令,按规定办事,我们都放心。” “好。”话说完了,张均能还不走。 陈展星没什么诚意地问一句:“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张均能清秀的脸上一点儿尴尬都没有。 陈展星没料到他这么不客气,话出口了,只得陪饭。 两个称不上朋友的男人吃饭干巴巴的,陈展星挑了个话题:“早听说张巡捕成绩优秀,今日一见,果然是个人才。” “过奖了。”张均能给自己的小碟添了酱料,“对了,我朋友现在是陈先生的邻居。” “你的朋友是?”陈展星微讶。 “陆姩。” “哦,见过,不熟。” * 听到这里,彭安说:“他肯定不信你。” 陈展星回道:“我也不信那个女人是他的朋友。他这个刚正不阿的巡捕,正在极力查找‘朋友’犯罪的证据。” 张均能和他们不是一路人,当然和陆姩也走不到一起。 “这么说,张巡捕一旦掌握了证据,就能逮人了?”彭安倚在单人沙发,换了一件黑上衫,扣子扣得严严实实。 “嗯,但谁知道能查到什么证据呢。”陈展星吃完了包子,又喝起酒来,“你要保她保到什么时候?”说完,他向彭安递过来一个酒杯。 “把彭箴处理完。”彭安推开了酒杯。他喜欢酒,但近期都不想再沾半滴了。发起酒疯的女人简直可恶。“父母千叮万嘱,让我保护好弟弟。我不出手,她收拾就行了。” “亲兄弟的血缘,你别太狠了吧。” “人渣不值得同情。”彭安说,“今晚走一趟吧。” “嗯?”陈展星挑眉。 彭安:“张巡捕已经找上门了,我们不能比他慢。” * 张均能第二天申请了调查令。赶到陆姩曾经的租处时,已经晚了。 陈展星安排的工人已经进场。 地板和墙砖都被拆了。 陈展星的白衣袖口沾上了一些墙灰,他卷着袖子:“张巡捕,这么巧?” 张均能出示了调查令:“陈先生,我可以告你破坏现场。” “现场?这里?”陈展星眯起的眼睛里意味不明,“张巡捕要调查的……不是我买的斜阳那房子吗?上个星期跳楼死了一个人,房主低价卖给我了。我以为你是要调查跳楼原因呢。” 张均能听他胡诌。 陈展星又说:“没想到,张巡捕是要调查我买的’这一套‘啊?抱歉,我买太多房子了。” 早闻陈展星奸诈,张均能这下见识到了,是他轻敌了。他说:“陈先生,我现在要履行我身为巡捕的职责。” “请。” 芍药迷宫 第23节 陈展星一个眼神,面面相觑的工人一排站到了门口。 张均能环视四周,他凭着判断去了卫生间。 陈展星冷下了眼。他昨天半夜和彭安来的。卫生间的缝隙里有一些未处理的血迹。因此,工人第一锤砸的也就是这。 张均能蹲在碎砖之中。 陈展星的举动已经证明了,陆姩犯案的现场就在这里。 张均能派人把房间的垃圾都收走了。 陈展星没有出声,目光在垃圾之中扫视。 地砖和墙砖,昨天半夜就被工人清走了。这些,是从另外地方搬过来混淆真伪的。 陈展星在一片狼藉的房间里,慢悠悠点了一支烟。 * 上海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陆姩上午经过,见到外面排了一列的巡捕。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但那是她曾经的住处。 她有所警觉。 怕死吗?她不怕。男朋友去世的那天起,她的生命就将到尽头了。但她要拉人陪葬。 彭箴要来上海了,她还没有见到他。彭箴之外,还有一人,她不知其名。又如何报仇。 陆姩无力地攀着路灯柱,她的手温比钢柱更低。太阳没有给她送来温暖。 她生出一个念头,如果她拜托张均能调查去年案子呢?要是他能将坏人绳之以法,她死了也无怨无悔。 可是转念一想,去年案子过去那么久了,张均能查证需要时间,况且,对方有权有势。 他名叫均能,却不是真的无所不能。 也许她自首之后,彭箴和其他人都还逍遥法外。 陆姩听见了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的,似是雷鸣,比身边路人走过的声响都大。 是慌,是惊,是不甘,是怨恨。张均能早些出现,一切就不一样了。 越来越多的路人向她投来诡异的目光。 她攀着路灯柱,似乎全身力量都依在灯柱上。 有男人上前询问。 她一声不吭,粗粗喘气,长发遮住了她的半边脸。 男人想伸手去扶:“你没事吧?” 她一转头,如冰的目光直勾勾瞪向男人。 男人立刻缩回了手,骂出一声走了。 陆姩扶着灯柱站直了身子。她不能乱。张均能和她聊天时,只字不提调查的事,说明他还没有确凿证据。 接下来,她更要保持冷静。 准备离开时,她的高跟鞋嵌进了一块碎砖中。她提了提脚,拔不出来。于是她光脚踩在地上,弯腰用手去拔。 一只手比她更先,拽出了那只鞋子。 她见到了那只手,告诉自己不能失了方寸。她抬起眼,惊讶地问:“张巡捕……” 张均能浅笑,把鞋子还给她:“陆小姐,远看你在这站了好久,有心事?” 陆姩穿上鞋子,把头发拨到肩背:“嗯,今天是我男朋友的忌日。我以前住这里,他就在这座路灯下等我。” 张均能低了低头:“抱歉。” “没事。”她笑了笑,“张巡捕,这么巧,你也过来这里?” “嗯。”这是当然的,因为他在跟踪她。他见到了她路灯下的仓皇,也猜出她回原来住处打听消息。 抱歉的是,他要亲手将她伏法认罪。 第19章 张均能已经是个危险人物了。 陆姩不愿和他过多交谈:“张巡捕,我有事先回去了,有空再聊。” 他却想和她说多几句:“这么晚了,我送你吧。” 陆姩看一眼远处塔楼的时钟:“ 你明天还有上班,不麻烦你了。” 他理解她的心情,不勉强了:“那好吧,你自己小心,回到家给我个电话。” “嗯,张巡捕,再见。”眼下的情景,恐怕再见不会是好事了。 陆姩绕过张均能。 “陆小姐。”他沉声唤住了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当初把去年的案子透露给他,也是存了他能为她男朋友翻案的念头,现在只希望,一切能赶在她生命结束之前。 张均能眼里的女人依然柔弱纤纤,手腕细得还不及他半掌宽。他说:“真相不会永远沉睡。” 她没有回答,心中默念了一句:但会半睡半醒。她直直地往前,眨眼间忽然见到了对面停泊的一辆车。 车窗半开,彭安的上半脸正面向她。 他看了她多久?他又是存着何种心思?陆姩步子缓了,静静和他回视。 彭安把车窗放下了,他表情极淡,少了以往的傻憨。他开口说了两个字。 她读懂了。 他说的是两个字:“上车。” 她忽然弯腰脱下高跟鞋,向他奔跑过来。 “……”短短十几米的距离,用得着跑吗?彭安把目光转向了张均能。 这巡捕不简单,现在比的就是双方的速度了。 张均能看到了彭安。田仲说,查不出彭安的问题,他就是一个遵纪守法的老百姓。但是张均能清楚,夜总会案子,彭安做了伪证,而且处理得干净利落,不留证据。 法律上,凶手就是那个精神病人。这类犯人,治不了大罪。 彭安包庇夜总会案的真正凶手,又接近陆姩,是为了什么?张均能尚不得解。 彭安坦然地接受张均能的打量。他对张均能没有意见,相反,如果巡捕个个都这样尽忠职守,老百姓也能安心。 说到底,战争年代,大上海也逃不过一个“乱”字。有背景的无法无天,被他们盯上的受害者大多自认倒霉。 陆姩这样不甘示弱的,反而走上了犯罪道路。 这时,陆姩已经跑到了彭安的车旁,她径自坐上副驾驶位,又穿上了高跟鞋。 彭安眨眨眼,浮现出几丝尴尬:“那个……这里回去有四公里,能不能请你付车钱?” 她冷冷地拒绝:“不能。” 彭安忍了忍,没有说话。 启动车子时,张均能还站在路灯下,身姿峻挺。 陆姩不再望他一眼。 车子离开了一条街,她才算缓过神来。她对彭安说:“你这种病秧子还会开车呀?” “……”说谁病秧子? 她一手撑在车窗,斜看彭安:“你为什么出现在这里?是不是跟踪我?” “你误会了。我只是路过这里,见到你和那个英俊男人纠缠不清。” “英俊男人?”陆姩笑,“你也是英俊男人啊。” “哪里。”彭安略显自卑,“我和我弟弟比,差得远了。” 提起彭箴,她的笑容淡了。 彭安轻声说:“我弟弟这两天过来玩,他是个很英俊的人,你想的话我介绍给你见见。”她见了彭箴,彭箴就该完了。 陆姩不作声,车窗上的手放了下来,身子慢慢挪向彭安。 彭安嗅到了危险,迅速地往反方向靠。她不会想趁机在这密闭的空间兽性大发吧…… 她的行动给了他答案。她一只手伸了过来,先是搭在他的大腿上,四根手指再往上挑拨。 他立即踩了一个急刹。 惊到了车旁的路人。 “呀!”陆姩身子向前倒,她赶紧拉住了彭安的大腿,这一扯才知道,他大腿上的肌肉僵硬无比。 只摸了一下,反应这么大吗?她惊讶的是:“你不会没经验吧……?” 彭安面无表情,眼里的煞气连镜片都挡不住了,他把她的手狠狠甩出去。 彭安下了车,冷静一下。 陆姩跟着下车:“晚饭时间了,我要不要请你吃饭,给你赔个不是?”她报完仇就要下地狱了,金钱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该花的,她一点没省。 “不需要,我不饿。”彭安总算是克制住了杀意,他又回到了车。 陆姩正想上去。 他一锁车门,绝尘而去。 “……”她真是又好气又好笑。回想他那弱鸡样,没性经验也不稀奇。 彭箴已经来了,彭安却不上钩。她本想再花些心思在彭安身上。如今张均能步步逼近,时间不多,她只能放弃勾引彭安了。 陆姩回到了家,洗完澡,准备睡了,才给张均能打电话:“我到家了,张巡捕,晚安。” 他笑笑:“陆小姐,祝你好梦。” 芍药迷宫 第24节 后边那四个字像是故意要让她睡不着才发的,一个被巡捕盯上的杀人凶手,如何好梦?她哑然失笑。 她信任张均能的正义感,他一定不会放过她。要是未来几天干不掉彭箴,恐怕将来都没机会了。 * 正在发愁如何接近彭箴的陆姩,第二天一大早就遇上了他。 说来也怪,见过彭安和彭箴的合照之后,她轻易地认出了,从隔壁出来的那人不是彭安。 彭箴身形有些虚胖,那张脸和彭安极其相似,不过,眼神浑浊无神。 他关门后转身看了陆姩一眼。这一眼,他没想起去年的事,向楼梯走去。 陆姩跟在后面。 他察觉到有人,猛然回头,回了她一个笑容。 这一刻她又发现了彭箴和彭安另一个区别:彭箴的牙齿黄中偏黑,这是老烟枪的特征。 慢慢走向彭箴的时间里,她脑海中闪过好多种杀死彭箴的方法,她甚至想一手把他推下楼梯。 没有万全的准备之下,只有幻想式的谋杀才能令她保持克制了。 她轻轻走下楼梯。 彭箴低眼看着她的裙摆下的小腿,闻得一阵芬芳扑鼻。他跟了上前,勾起一笑:“美人,你也住这里啊?” 陆姩没有搭理。 他倾身,半闭眼闻了闻,他开始浮想联翩,急色表情扭曲了他精致的五官。 她回头看他一眼。 彭箴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这张脸上的厌恶神情,他问出来了:“美人,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呀?” “没有。”她低下了头。 “不,一定在哪见过。”彭箴走快两步,拦住了她。 “走开!”陆姩踹起一脚,被他躲开了。 这一双充满怨恨和怒意的眼睛,唤醒了彭箴的记忆。 去年的事如此刺激,他回味过几遍。刚才没将眼前的陆姩和那个绝望哭泣的女人联系到一起,这会儿他全想起来了。“是你!” 她的男朋友断气的时候,彭箴正哈哈大笑。她嗓子都哑了,简单的哭声断断续续,又破又碎。他还是心疼的。 彭箴想过,反正她男朋友死了,不如他来给她当男朋友算了。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没说。他看陈力皓他们的反应,死了一个人没什么大不了的。 彭箴没料到,自己还能再遇见陆姩。 “哎哎,你别怕。”他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红唇印在他的掌心,“我不会伤害你。” 她恨恨地踢他一脚。 “唉哟。”他只得放开她。 “你再过来我报警了!”陆姩用手提袋挡住胸前。 “你别怕啊,我……我就是情不自禁,美人——” “恶心!”她咬着牙,胸腔满是恨意。他该庆幸,她此刻手上没有刀,否则她会杀他一百遍、一千遍。 陆姩推开他,疯了一样跑下楼梯。 彭箴跟着跑出来,抬头见到了一个邻居。 邻居以为他是彭安,问:“彭先生,你……和陆小姐……没事吧?”邻居见过几次彭安和陆姩交谈的情景,觉得他俩是熟人。 可是刚刚在楼梯上的事,让他大吃一惊。 “没事。”彭箴大摇大摆地走出来。 陆姩正在门口拦黄包车。 彭箴搓搓手,盯着她裸露在外的白皙皮肤,“陆小姐……”他上前的脚步没有因她冰冷的目光而停住。 “恶心!”她在骂。 彭箴笑了笑,这些话对他毫无震慑力。他一把拽住她的手,搓了搓她的手指,果然如记忆里一样滑嫩:“我给你赎罪。你当我女人吧,我来疼你。” “呸!”她一口唾沫喷到他的脸上。 他把她的手往自己脸上贴:“我这么英俊,你不吃亏啊?” 她五爪一勾,长长的指甲狠狠地从他的太阳穴刮到脸颊。 “啊——”彭箴捂住脸,狰狞地咧着嘴。彭箴长相俊美,平时泡在花丛里,也是受欢迎的主,他哪里受得这种气,对陆姩的怜惜之情瞬间跑到天边去了。光天化日,他不敢太嚣张,只是嘴上骂,“你个臭婊/子!贱/人!” 正好有一辆黄包车过来。 陆姩坐上去:“快走。” 她黑漆漆的眼里沉淀着浓烈的仇恨,她要解决彭箴了。 第20章 这女人够狠。 对付彭箴最好的方法是美人计。她刚才得罪了他。他肯定咽下去这口气。 陆姩清楚,机会要来了。 回来之后,她立即去敲彭安家的门。 没人在。 她给彭安打了电话。 那边人接起来。 她连寒暄都没有,直接说:“你果然去工作了?” 彭安:“嗯。” 陆姩:“喝酒那天,我有东西在你家落下了,我要拿回来,你今晚几点回来?” 彭安:“什么东西?我没见到。” 陆姩:“你管我!那是我的女性用品。” 彭安:“……”也不编个像样点的理由,当他是傻的好骗么。 陆姩:“你个处男懂什么。” 彭安憋着气:“我今天回去晚些才回,我弟弟快到家了,你要是着急就找他拿吧。” 她暗道幸运。 * 陆姩先是洗了澡,头发弄得蓬松清爽,再洒上芬芳香水。和吕恺一起时,她买过不少魅人睡衣,很久没穿过,今晚又派上了用场。 她换上一件浅粉的缎面裙,边缘有一层半透明蕾丝。 她站在角落偷听墙壁后的动静。 这堵墙最讨厌的是,半夜音乐响起时,隔音形同虚设,但每回她想偷听彭安和陈展星的对话,却又一丝声音都传不过来。 将到八点,外面有开门的声音。 彭箴回来了。 陆姩正要出去,又往回披上一件长外套。她出去打开了门:“彭先生。”她唤得低柔,有意撩拨男人的耳根。 彭箴一回头。 上午吐了他一脸口水的女人睁着水汪汪的眼睛,更重要的是,她敞开的外套下是一件睡衣。 他这一整天,幻想了无数遍她的模样。她哭着向他求饶。 妈的!她竟敢抓伤他的脸!他最引以为傲的一张脸,红痕至今未散。 魏飞滔说过,有钱就是王法,欺负一个女人是家常便饭。彭箴念头一起,火气同时燃烧。这时候,他忘记了彭安的存在。 对面房门在凹角,灯光较暗。 陆姩看不清男人的脸,上前两步,又叫了一声:“彭先生?” 她这是把自己错认成哥哥了?彭箴阴狠一笑,冲了过去。 她这时才恍然大悟,转身要回房,裙摆被门把手勾住。她一扯,蕾丝破了。 这一拖延,彭箴顺利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救——”她话还没出口,被他捂住嘴,推进房间。 彭箴狠狠关上了门,毫不掩饰的目光丑陋不堪。 她捶打他。 他一挡,把她甩到了沙发,接着拉起她的大腿。他双目暴凸,俯身去闻:“好香。” 陆姩一手要去拿茶几上的铜质时钟。 彭箴抬起头。 她立即缩回了手,大声地骂:“你放开我,否则我要报警的!” “那就去吧。你的男人死得那么惨,你讨回公道了吗?”他嘲笑她。 这是陆姩深刻的伤痛,她气得泪眼婆娑,伸手去打彭箴。 他闪过了,一手抓住她细瘦的手腕,另一手扯下她的外套:“陆陆,你姓陆吧?我叫你陆陆好不好听?我喜欢你,我去年就喜欢你。你来当我女朋友吧,我天天疼你。” 陆姩又望了一眼铜质时钟,那是她专门买来收拾彭箴的。她现下双手被擒,一时挣不脱。她求饶:“疼……” “哦哦。”彭箴见她楚楚可怜,哄着说,“我轻点啊。一会儿你就不疼了。” 她还是哭。 芍药迷宫 第25节 跟去年一样,哭得他心热:“忍不住了。”他放开她的手,刚要进一步。 突然的,他的太阳穴传来剧痛,他愣愣地抬头,见到她唇角勾着残酷的弧度,高举一个古铜钟,又朝他的太阳穴砸了过来。 他想大叫,嘴巴张不开,只能斜倒在她的身上,失去了意识。 大叫出声的反而是陆姩。她手里的铜钟一松,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推开彭箴的身体,抓紧外套,失控地在房间乱跳,十分慌张。接着,她恐惧地缩在角落,抱头痛哭:“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起。 她回过神,走过去接起:“喂……叫医生,叫医生。”她的嘴在抖,腿在颤。 电话那端的人是彭安,他拧了拧眉心:“我弟弟回去了,你的东西拿了吗?” “啊。”陆姩语无伦次,“你弟弟……他……” “嗯?”彭安知道,她今晚肯定会对付彭箴。 “死了……”她有气无力。 “什么!”彭安起身,椅子发出巨大声响,他问,“你在哪儿?” “我家。” “叫医生,我马上赶回去!” “好……” 彭安通知了陈展星:“她动手了,不知彭箴死了没。” 这样一场好戏,陈展星当然不愿错过:“我现在过去。” * 陆姩叫了医生,报了警。她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叠,抵住额头。 她看一眼倒在那里的彭箴,胃里犯恶心。 彭安来得比谁都快,面色沉沉地出现了。 陆姩惊惶不已,“我——”半天说不出话,她猛地扯开外套,露出里面脱了一半的裙子,“他对我……” 彭安别开眼:“穿好衣服。”他走到沙发边,伸手去探弟弟的鼻息。 呼吸微弱。太阳穴持续出血会形成颅内血肿,压迫到脑组织就危险了。 “叫医生了吗?”彭安问。 陆姩的声音很低:“叫了。” “报警了?” “嗯……”她喃喃着,“我不是故意的……” 彭安叹了一声,他的脊骨驼得低,满脸沮丧:“我不知道是我该道歉,还是你该道歉。他自小受宠,顽劣成性。但他始终是我弟弟,他不该死。” “嗯。”她细细地说,“我知道,我会自首的。” 彭安转身,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他对我那样……我害怕。”陆姩抱住了彭安,脸靠在他的肩膀。 彭安的身子变得僵硬。 “我当时太乱了,拿了东西就砸他脑袋。”她抱紧彭安,低声啜泣,“我不是想杀他,我只是太害怕了。” 彭安用力收腹拱背,避让。 她却死死不放,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真的害怕啊。” “……你好好说话。”大团的东西不要贴过来。 这时,门板被敲了两下,陈展星礼貌地问:“打扰到二位了吗?” 彭安趁机推开陆姩,咳嗽两下:“你都来了,医生还没到。” 陈展星关上门:“怎么回事?彭箴受伤严重吗?” “彭箴意图不轨,被打了。”彭安缓缓地说,“他没死,能救的。” 能救?陆姩听到这话可不太开心,早知就买最大重量的铜钟了。她拉起彭安的手,美目含泪:“真的吗?他没死……太好了,太好了!” 彭安抽回手:“彭箴昨天定了回程的票,现在是走不成了,我先给父母打个电话。” 她泪涟涟的。 怕她再粘上来,彭安将她推向陈展星:“你安慰一下。” 陆姩被推得踉跄,直直撞进了陈展星的怀里。 陈展星一把扣住了她的腰。 她站稳身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抱歉,陈先生。” 她这神情和去年一样无助。长相美,眼泪美,梨花带雨四个字美得正正与她契合。陈展星伸手给她拭泪:“你也是受害者。” 她怔怔的:“我会坐牢吧……” 陈展星:“不怕。” 这一个瞬间,陆姩觉得,是不是在哪里听过他的声音?这样一个大美男,见过的话肯定有印象,她记忆中却没有。 陈展星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待巡捕查清楚了,自然会还你公道。” “啊,我有证据。”陆姩挣开他扶在她腰上的手,走到录音机旁边,“前阵子,我听说有贼人,就买了这个。谢天谢地,这能证明我不是故意害他的。” 彭安和父母解释,彭箴要在上海玩几天。 二老信了。在父母眼里,大儿子是一个乖孩子,从不撒谎。 彭安刚挂完电话,从窗外见到跑过来的医生。 他说:“希望医生能救他一命。” “我对不起你。”陆姩茫然,走到彭安的面前。 他赶紧后退两步:“呃,没有。你一个姑娘家,遇到这种事难免失控。彭箴还活着,等医生和巡捕过来处理吧。” 她追问:“你没有生我的气吗?” “有,他是我的弟弟。但是,你又……”彭安看一眼她外套下的白皙双腿,再度叹气,“我说不上是谁对谁错,只能交给法律去判断吧。” “要是我免责了,你……” “如果法律惩罚不了你,我又能如何?”我被精神病人刺了一刀,我也什么办法都没有。”彭安顿了一下,音调晦涩,“或者,彭箴只能自认倒霉吧。” 她咬唇:“你真是一个善良的好人。”换言之,他是一只大弱鸡。 门边的陈展星目光落在陆姩的泪脸。 这女人够狠。 第21章 来来回回的人里,她没见到彭安和陈展星。 巡捕的车也到了楼下。 陆姩双手把裙子扯了两下,嗫嗫出声:“我去一下卫生间。” “你别洗澡,医生要检查的。”以她的冷静理智,陈展星无需提醒这一句。不过,为了配合她柔弱的形象,他就多此一举了。 她看他一眼,隐有难堪,急冲冲地进了卫生间。 彭箴刚才没有进去,她需要制造假相。她自己给自己扩张,有了痛感,就缩回手。她又掐了掐自己身上的肉,掐到通红。 医生到了。 陆姩走出卫生间。 彭箴维持着倒下的姿势,裤子褪到一半,露出还算结实的大屁股。 彭安和陈展星两人站那么久,都没有上前给遮一遮。 还是那位医生看不过去,把彭箴的裤子拉上去了。 这时,巡捕上楼了。 陆姩又惊又怕,见到巡捕,她上前主动举起双腕,抖着唇说:“我不是故意的……” 那名巡捕留着短短的寸头,说话时有一颗小虎牙:“跟我们去巡捕房走一趟。” 她点头。 虎牙巡捕转头看向另两个男人:“这两位是?”其实,凭彭安和彭箴的样貌,可以知道这俩是兄弟无疑。 彭安推起眼镜:“受伤的是我弟弟,我是接到陆小姐的电话过来的。” 陈展星:“我住隔壁,也是事后才到的。” 虎牙巡捕嘀咕了一句:“现场男的长得都挺俊啊。一起回巡捕房协助调查。” “巡捕先生。”陆姩上前,“那人是我拿时钟砸的,不关他俩的事。” 虎牙巡捕答:“真相如何,我们会调查的。” 陆姩向彭安投去歉意的一眼。 彭安的嘴角绷得紧紧的。 陆姩在心中同情他。这可怜的小处男。 * 陆姩跟彭安、陈展星各坐一辆警车。 陆姩在车上缩肩抱臂,垂泪不止。 旁边的虎牙巡捕问她:“后悔了吗?” 她点头,又摇头:“他那样……我慌了,只想打他。” 芍药迷宫 第26节 “嗯。”此案需要调查陆姩是正当防卫,还是防卫过当,又或者杀人犯罪。 她犹如惊弓之鸟,眼泪汪汪。 虎牙巡捕不再问了。 车子驶向巡捕房的路上,陆姩开始回想今晚的过程。 她不太担心自己的判处,她这情况,进行正当防卫的辩护还是有胜算的。她顾虑的是,那两下有没有给彭箴造成伤害?千万别跟彭安一样,在医院躺几天就安然无恙了。 不过,她只能砸彭箴到这程度了。如果当场毙命,就有防卫过当的嫌疑。 到了警局,陆姩被带到一个铁门房间。 虎牙巡捕:“一会儿带你问话。” 房间里有五六个人。除了陆姩,和另一个女的,其余是男人。这些都是等待审讯的嫌疑人。 陆姩的长腿太晃眼了,几乎所有男人的眼睛都扫射过来。 她双手扣住裙摆,瑟抖地站在角落里。 房间唯一的一张长凳被三个男人坐着,其他人各自站立。忽然,一个高大的男人从长凳上起身,向陆姩走来。 她后退,直到背部紧紧贴住墙壁,避无可避。 男人问:“你犯了什么事进来的?” 她没吭声。 “我是跟那人发生口角是非。”男人的大拇指向后指了指,“待几天就走。你呢?” 他猜测,这女的长得楚楚可怜,应该不是大案。搭讪成了,出去了还可以交个朋友。 “我杀了人……”陆姩的声音细得跟蚊子叫一样。 男人错愕得睁大眼,后退两步,转身要回长凳。 不料长凳空位已经被另外的男人坐下。 沉闷的房间,无人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陆姩被带到了审讯室。问完话,她被送去医院检查。之后,被安排住到了拘禁所。 这里挤着七八个人。她还是窝在角落里。 来来回回的人里,她没见到彭安和陈展星。 * 彭安和陈展星连审讯室都没进,简单叙述了事后经过,就出来了。 两人去了医院。 彭箴仍然在昏迷中。 彭安想起彭箴半露屁股的样子,冷冷说了一句:“死都死得不体面。” “这女人厉害。”陈展星仰靠着座椅,低声说,“彭安是在实施行为时被击中,而且没有当场死亡,她就能用‘失手’洗脱故意杀人的罪名了。” “如果不厉害,也不会杀了这么多人,巡捕都没来抓。”彭安平平淡淡的,“我猜,姓张的巡捕怀疑她很久了,就是没证据逮捕她。” “现在嘛,难说了。”陈展星说,“张巡捕拖了一车的垃圾走,能不能找到证据,谁也说不准。反正你让彭箴‘恶有恶报’的目的达成了。” “嗯。” “陆姩要在拘禁所待一段时间了,我回我家了。”陈展星浅笑,“你呢?” 彭安:“我还住那里。”扯上案子,总有手尾要收拾。 陈展星:“如果彭箴死了,你可要好好演绎一段兄弟情深了。” 彭安冷漠地看着病房:“父母养育他这么多年,真是浪费时间和金钱。” 彭箴还没认识到哥哥的本性之前,蛮横欺压过彭安,吃的教训多了,才学乖的。不过这个“乖”字,仅在彭安面前。 彭箴受过这么多年的教育,都没能长成一个人,死了也是活该。 * 张均能得知陆姩报警自首,有些意外。按照她过往的手段,她是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 了解事情经过之后,他明白了。 录音是她脱罪的证据。她没有杀死彭箴,她的行为只是为了阻止他的侵犯。 张均能一手搭在眼皮上,遮挡了白亮的灯光。 是他无能,没有证据逼她悬崖勒马,让她又背负上一道杀戮。他惋惜又悔恨。他是巡捕,无法拯救受害者不说,还让这个受害者制造了更多的受害者。 田仲进去办公室,见到好友的颓态,他拍拍张均能的肩:“一个坏消息。” 张均能移开手。 田仲有些沉重:“彭箴不治身亡。” 张均能清亮的眸子变得黯淡。 田仲:“陆姩吃不好,睡不好,但是说话滴水不漏。心理非常强大。” 张均能:“她绝不会因为压力而认罪的。” 田仲:“她有录音自证,她从一开始就在挣扎,是彭箴强迫她。” “嗯。”张均能想到一件事,“她的录音有没有我?” “没有,她只录了近三天的。”田仲低声说,“你别主动跟她扯上关系,这案子不归我们管。你暗中调查吕恺的事,副巡不知道。对了,要把她移交给公廨了。” 张均能:“这个我有分寸。” * 陆姩被关在拘禁所。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她在上海相依相守的只有死去的男朋友。枯燥无味的时候,和他的甜蜜回忆是她的乐趣所在。 如果不是还有一个仇家没找到,她都想自杀陪他去了。 过了五日,巡捕通知她,有人申请担保,她可以出去了。 她怔然。说得上朋友二字的,就张均能吧。可惜,他和她身份悬殊。 陆姩带着疑问离开。 见到的是那只弱鸡。还是以前一样驼背弓腰。他要站直了,肯定是一个俊挺美男,偏偏将自己倒腾成了怂样。 身为彭箴的哥哥,彭安最不想见她才对。她轻轻的:“是你……” “陆小姐,我弟弟死了。”彭安垂眼,神情浸满哀愁。 她低下头:“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愿意赎罪。” 砸彭箴的时候,她没有一丝后悔。 此时面对彭安,她明白自己欠了他。刺了他一刀,又杀了他弟弟。 假如他要报仇雪恨,她也无怨无恨。 第22章 这是鸿门宴。 “赎罪二字说得轻巧。”彭安抿了抿唇,“人死不能复生。” 陆姩低着头没说话。 彭安叹了声气:“算了,我今天不是为了和你争论谁有罪。” “你为什么要保释我?”她身上还是那天的外套,这几天天气转凉,光溜溜的大腿泛起寒意,她抖了抖腿。 彭安的目光从来不会在她的美腿上停留,他按了下镜框,正色道:“不是我,而是我的父母委托我来的。” 陆姩惊讶不已。 “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伤心欲绝。”彭安沉重,“但是二老一生向善,他们同情你的遭遇。这件事……彭箴有错在先。” “谢谢伯父伯母。”这样的父母竟然教出了彭箴那样的人渣。 陆姩跟着彭安离开了。 彭安今天没有开车,而是请了司机。 两人坐在后座,久久无声。 陆姩暗暗打量彭安。 他神情疲惫,衬衫皱了几道褶,裤角蒙着一层灰尘。 弟弟死了,父母悲恸,家里的重担就落在了哥哥肩上,是要操办葬礼了。 彭安和她隔着有一尺半的距离,她慢慢地靠近他。 彭安余光扫到了她的动作,他向车门移了下。他移动的距离哪里比得上她,不一会儿,她已经和他挨在一起了。他讪讪地说:“陆小姐,你那还有位置。” 她一手扶上他的手臂。手指还没勾上,就被他躲开了。 他身子靠着车门:“你往你那边腾一腾吧。” “我问你。”陆姩仰头看他,“你为什么愿意送我回去?你是不是也想……”她拉长了声音。 “……”绝对不想。 “你说呀。”她尾音轻扬,眉间娇气,似在期待什么。 “你误会了。”彭安咳嗽起来,“陆小姐,别靠太近。” 她把他逼到车门边:“你回答我的问题。” “……”这女人就不能离远点再说话?“我没有想过。” “嗯?”她发现了,只要两人距离近,他就会手足无措。 彭安尴尬地解释:“我要是不送,你要生气吧……” 芍药迷宫 第27节 “我生气?” “我看你挺凶的……” 陆姩横眉质问:“我哪里凶了?” 彭安沉默。 司机忍不住了:“这位小姐,你逼得他都好像要跳车了,你还不凶啊?女孩子家家咋一点都不矜持呢!” 陆姩一指戳在彭安的太阳穴上,心中骂他:没出息!难怪被捅了一刀都没脾气。 她回到了原来的座位:“我不凶你了,谢谢你担保我。” “不客气。”彭安正了正眼镜。 他是好意吗?当然不是。她有利用价值。 还剩下魏飞滔。 是时候放毒蝎子出来咬人了。 * 彭箴的案子,陆姩还没完全脱险。而且,吕恺和彭箴出事时,只有她一个人在场,嫌疑太大,她决定休息一阵子了。 她回到家,和彭安再次道谢。洗完澡,她倒在床上睡大觉。 她几天没好好睡觉了。待在拘禁所,她生怕自己哪里露破绽,和巡捕对话的时候,紧紧绷着一根弦,精神高度集中,哪里能睡得好? 现在终于回到了这张柔软的床。 她睡到晚上十点多,起来煮面吃。 许久没有听过的音乐从相邻的那道墙传了过来。 又来了。 吃完了面,已是夜晚十一点多。陆姩睡了一天,这会儿睡不着了。她习惯性擦拭男朋友的照片,禁不住亲吻他:“只剩一个人了。” 说这话时,陆姩不知道最后一个人是谁。 但又那么凑巧的,她遇见了他。就像遇见彭箴那天一样,天意如此。 这天,她买菜回来。 隔壁1有关门声。 她望了一眼。 一个男人拿着一个袋子,匆匆下了楼梯。 他没有看见她。 但她认得他的侧脸。 去年那事,这个男人说她的哭声难听,挥出拳头,把她打到下巴脱臼。她的男朋友见她受伤,咬了这个男人一口,然后被揍得鼻青脸肿。 这人,又是和彭安有关系。也对,彭安就是有钱人的圈子,认识陈力皓等人很正常。 原以为彭安这颗棋子可以丢了,现在看来,他还大有用处。 * 彭安很有棋子的自觉。 办完彭箴的葬礼,又过了几天,他招呼陆姩过来吃饭。 她谨慎问了一句:“你爸妈在吗?” “葬礼后就走了。”彭安眸子蒙着一阵迷离,“他们不愿意见你,毕竟你让他们失去了一个儿子。” 陆姩沉默半晌,才说:“你要当一个好人。” “嗯。晚上七点吧,有陈展星,还有另外一个朋友。”顿了片刻,彭安又说,“我们三个男的不懂厨艺……呃,拉一个女人过来调调味,你不介意吧?” “没事。你弟弟那天之后……我在家不踏实,天天一个人,很害怕。”她在想,另一个朋友如果正是那天见到的男人就好了。 晚上不到七点,陆姩拿了些酱料过去敲门。 这时,正好陈展星也到了,在她身后唤道:“陆小姐。” 她回过头。 暗灯下,男人深邃的五官折出几道灰影。她脑海中闪过一段景象,但是来不及捕捉。她笑笑:“陈先生你好。” “那个案子,你这边有处理结果了吗?”陈展星拿出钥匙开门。 “彭先生给我做了担保,现在等巡捕调查取证。”她羞于启齿,声音轻了许多。 “我有认识的律师,你有需要尽管开口。” “谢谢你。”她跟着他进去。 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彭安,股票大跌之后,你就只能住这地方了?给我办成了事,我送你一幢大洋房啊。” 她眼一转,见到了魏飞滔。 魏飞滔愣了下:“女人?”他转念一想,或许是陈展星的女人。总之肯定和彭安没关系。 哪知,这个女人绕过陈展星,走向彭安:“你柴米油盐总有吧?我只带了酱料。” 听这口气,还挺熟络。 更神奇的是,彭安回答:“下午买了几瓶。” 她把酱料放在操作台,“厨房这么干净,没煮过吧?” 彭安:“嗯。” 虽然只短短应了几句,但是已经足够让魏飞滔目瞪口呆了。他指指彭安,指指陆姩,向陈展星挤眉弄眼。 陈展星没有搭理,坐在沙发上。他是养尊处优的大少爷,十指不沾阳春水。 魏飞滔跟着坐下,低声问:“这女的谁啊?” 魏飞滔和彭箴不同。彭箴对去年那事回味无穷,但在魏飞滔的生活中,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因此,他完全想不起陆姩这个人。 “邻居。”陈展星看了一眼陆姩的背影。她穿着一件米白棉麻裙,裙摆像一个大灯罩。从拘禁所回来,她腰身比之前更细。 忽略她杀人不眨眼的性格,其实这是一具可人的身子。 魏飞滔听完陈展星的回答,并没有解疑,反而像见了鬼一样:“彭安什么时候和女人这么亲近了?” 陈展星不回答。 陆姩在厨房忙了会,觉得彭安实在碍眼,把他赶了出去。 彭安没有反抗。 正在喝水的魏飞滔见到这一幕,把水喷了出去:“这女的这么厉害。” 陈展星还是没说话。 魏飞滔不禁对陆姩另眼相看。看得多了,倒是想起什么。他脸色一变,悄声地问:“你有没有觉得,她长得像一个人?” 陈展星转头。 “你忘了?”魏飞滔严肃地说,“陈力皓弄死了一个男人。男人的女朋友,和这女的很像啊。” 陈展星淡淡地说:“我忘了。” 魏飞滔歪了下嘴角,他觉得他还忽略了某些事。直到望见柜子上彭安和彭箴的合照,魏飞滔猛然发现,去年参与过那件事的几个朋友,全都死了。 现在还活着的,除了围观者陈展星,就只剩下他自己了。 魏飞滔喊了声:“她是凶手!”就算不是,那也脱不了干系。 “是的。”陈展星装傻,“她情急之下失手杀了彭箴,因为彭箴企图不轨。” “不止彭箴。陈力皓和蒲弘炜的死也有蹊跷。”魏飞滔站起来,“你跟彭安被骗了吧。我有事,这番我不吃了!” 魏飞滔不再看陆姩一眼,逃也似的离开了。 他心里发怵。 从陈力皓开始,一个接一个死亡。世上哪有这么巧合的事?可能都和那个女人有关。 彭安和陈展星为什么掺合其中?他们一同谋杀了陈力皓几个?可是想想又不太对,陈展星又不多管闲事。彭安讨厌女人,没道理替她出头啊。 魏飞滔觉得自己小题大作了,可又夹杂着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这股危机感,说不清来自谁。或许陈展星,或许彭安,又或许是陆姩。 想想,彭安什么时候请过他吃饭? 魏飞滔一拍大腿,这是鸿门宴。 第23章 张均能准备要抓人了。 魏飞滔一走,屋子里剩下的三人安静了一会儿。 陆姩攀着厨房门,显得无措:“是不是因为我……他……” “谁知道他。”陈展星漫不经心地说,“他一个恶霸,还怕女人。” 彭安端出一个锅:“有肉有菜,味道好不好就不是我的事了。” 陆姩回身,拿出碗,倒了些酱料,撒上蒜泥。 各怀鬼胎的三人,莫名其妙凑成了一顿丰盛晚餐。 彭安吃饭时,不怎么说话。 陈展星和陆姩偶尔聊几句。 安静的饭桌上,电话响起。 陈展星接起,听对方说起一句,他又挂上,进房间去了。 陆姩一转头,问彭安:“你这个朋友是做什么工作的?” “嗯?”彭安憨然地抬头。 芍药迷宫 第28节 见到他这愣头青模样,她真是恨铁不成钢:“你这个朋友比你机灵多了。” 彭安点头:“嗯,他的在校成绩比我高几分。” “他也在银行工作?” “不是,他做管理。” “你们两个应该不是合租吧?”两个大美男深更半夜听音乐,她觉得他们是在做某种不可告人的事,借此当掩饰。 “他家近期装修,借住在我这里。”说是这么说,但这房子是陈展星购买的。 陆姩忽然抬起右腿,蹭了下彭安的裤子。 果然,他脸色又有变。 “瞧你这呆样。”她笑,“我还以为你们有关系呢。” 彭安踢开了她的腿,维持着脸上的讪笑:“吃菜。” “我吃饱了。” “哦。”彭安自己吃自己的。 陈展星从房间出来,陆姩已经走了。他看了一眼满桌的剩菜,径自在沙发坐下,倒了一杯清茶:“张巡捕厉害啊。” “有进展了?”彭安在擦裤腿,因为沾了不干净的东西。 “他识破了假垃圾,开始调查真垃圾去哪儿去了。”陈展星勾着眼尾,是在称赞张均能。 “他是个好巡捕。”彭安也称赞说。 “被他盯上的犯人,没有一个逃得掉。包括陆姩。”陈展星所做的,只能拖延时间。 “看她能不能对付魏飞滔。不能的话,她就没有价值了。是生是死,我们不再管。”彭安叠了两个碗,又放下,“叫人过来收拾吧。” * 被敲掉的垃圾,张均能没有抱太大希望。 追踪陆姩那么久,明明有合理推测,就是无凭无据。要是换作任何一个心理脆弱的女人,应该早就扛不住自己招了。 然而陆姩,就算把证据摆在她的面前,她也许会笑着问一声:“是吗?” 田仲:“我觉得我们走到死胡同了。” “不一定。”张均能说,“我从吕恺的火灾现场拿了点东西。” 田仲:“什么?” 张均能:“我交给我的法医朋友了,希望有新发现。” 田仲:“祝你好运。” * 第二天,陆姩坐上一辆黄包车。 刚走到半路,巷子口突然窜出来一条黑狗,冲着黄包车跑来。车夫吓一大跳,疾跑起来。 后面的狗吠紧追不舍,四条腿跑得比车夫的两条腿更快。 车夫一路朝人多的方向去,也不知道究竟是谁拦下了那条狗。 陆姩紧紧扶着黄包车,一路颠簸,才没有被甩出去。 那只狗浑身通亮,倒像是有人好生饲养的。 她付了两倍的钱,快步进去一家餐厅。 到了中午,她刚出餐厅门口,突然一个浑身破烂的中年男人向这边冲过来。她立即小跑回到餐厅。 中年男人停在了十来米的不远处。 直到有巡捕经过这条街,陆姩才急匆匆拦了黄包车,直往家里赶。 她有直觉,有人要对付她。她得寻求一个安全之地。 * 下午,张均能刚要出去,田仲跟过来,嬉皮笑脸要坐车。 张均能明白这是要讨论案情。 上了车,田仲说:“有一个巡捕,在陈力皓失踪两个月之后离职了。这个时间离那事远,我以前没注意。刚才突然发现这个离职有些蹊跷。” 张均能眼睛眯起了:“为什么离职?” “办案犯了错。”田仲耸肩,“吕恺就把人给弄走了。” 一扯上吕恺,张均能就觉得不寻常了:“他叫什么名字?” “朱东,现在开了一家茶馆。”田仲撞了下张均能的肩膀,“我问了他,我们去有八折。” 张均能启动车子,“我们现在就去尝尝他家的茶。” * 说起离职的事,朱东释怀了许多:“干那憋屈活,幸好早走了。” “其实我们来,是为了另一个案子。”张均能面前的那杯茶,一口都没动过,“时间紧急,我就不绕弯子了。” “说吧。”吕恺出事的消息,朱东一早就知道。田仲又问起离职的事时,朱东猜到了这两人的来意。 张均能:“去年五月,吕恺处理过一件意外死亡的案件,你记得吗?” “意外死亡?”朱东皱了下眉,“哦,结案书上是这么写的。” “实际呢?”张均能追问。 朱东:“你们查这个为什么?” “为了真相大白。”张均能铿锵有力。 朱东虽然已离职,但听过张均能的名声。之前,他瞧不上那些传闻。今天一见,他不禁竖起了大拇指:“久仰张巡捕的大名。” “过奖了。”张均能嘴角扯了笑,但是眼里布满寒气。 “唉,其实我没有接触到案子。那天我值班,报警的是一个小姑娘,哭得稀里哗啦,眼睛都肿了。她说男朋友被杀了。她刚说完,吕恺把她带去了办公室。”顿了下,朱东继续说,“案子全程是吕恺负责的,我们不知道。” “这是大案,你们都不问吗?”田仲的黑脸不止皮肤黑,连神情都黑得彻底。 “吕恺是我们的头,我们哪能问啊。要不是他现在半死不活躺在医院,我也不敢说这些。”朱东叹了声气,“那案子处理得非常快,意外身亡结案了。” “杀人的是谁?”张均能语气变冷。 “具体是谁,我不清楚。”朱东凝神想了想,“不过……第二天,我见到吕恺上了一辆车。” 张均能:“谁的车?” “魏家少爷吧。”魏飞滔的新车曾在街上张扬而过,朱东有印象。 田仲:“魏飞滔?”这人现在倒是还活得好好的。 “对了,陈力皓失踪案,也是吕恺负责的。”朱东索性全说了,“当初吕恺查到了小姑娘。她冷嘲热讽了一番,吕恺可尴尬了。” “小姑娘……”说完,张均能觉得他这样称呼陆姩不合适。他比她大不了几岁。他改口问,“受害人没有再报警吗?” “报不了。”朱东回忆说,“小姑娘挺聪明的,报警那天,收了不少证据,还有杀人凶器,她都留着。后来,证据不见了。没辙了。” “怎么判不了?”田仲冷笑,“不是还有她男朋友的尸体吗?” 朱东:“男朋友的尸体也不见了。” 田仲讽刺:“吕恺真厉害。”除了吕恺,还有其他人毁尸灭迹。难怪陆姩说,她讨不了公道。 张均能无限惋惜。他来晚了,就像遇见话梅糖小女孩一样。但同时他更加清楚,他一定要尽快找到陆姩杀人的证据,不能让她一错再错。 离开茶馆,张均能说:“你看着魏飞滔。” 田仲:“明白。” * 又过了一天,法医朋友有了结果。 张均能和他约在餐厅见面。 阴沉的天空透出了亮光。张均能面向窗户,光映入眼睛,眸色格外清亮。 法医朋友戏谑说:“想起学校老师说,你的眼睛写满了‘正义’两个字。” “你都说了,那是在学校的时候。”张均能略有无奈,“真正当上巡捕,反而明白了‘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道理。” “巡捕的职责是寻求真相。”法医朋友说,“真相背后的冷暖,于情,情有可原,于法,法不容情。” “我明白。”张均能笑了下,“你就当我一时脑子糊涂吧,将来会有清醒的时候。” “你要是真糊涂,就不会追查此案了。” “说吧,查到什么了。” “现场破坏严重,而且不是装置爆炸,调查起来比较困难。不过我发现了两个东西。燃烧废墟中检查出了矽藻。你不是说,现场有一根烧了半截的长管吗?” “是……”张均能猜到了法医接下来的话。 “矽藻常用来制作火柴头,坚硬耐烧。面粉粉尘漂浮在空中,达到一定的浓度遇火会燃烧。利用长管将粉尘集中吹向火苗,可以迅速制造燃烧条件。” 好半晌,张均能没有接话。 法医朋友的话说得很明白了。火柴和长管是爆炸原因,这两样东西直接否定了“意外事件”地说法,指向了“人为谋杀”。 此时,天空的亮光消失了,乌云沉沉,这是暴雨的前奏。 法医朋友看着张均能暗黑的眼:“这结果,还能承受吗?” “正如我所料。”张均能感受不到从前真相大白时的喜悦,他的胸腔涌起一阵憋闷。他拿起筷子,想要夹肉,即将夹起,又转向夹菜。最后筷子停在半空,他收了回来。“我先走了。这事我终于能上报给总巡了,还得回去挨训。” “去吧。”法医朋友知道,张均能准备要抓人了。 第24章 他不喜欢女人,尤其是毒蝎子。 芍药迷宫 第29节 张均能出了餐厅,在路口站了许久,许久。 起风了,灰压压的天空飘下雨雾。一个大人牵着一个小女孩走来。 小女生的大伞一晃一晃的。经过张均能的身边,她停下了,回头看他。小女生的身高只及他的大腿,她拉拉他的裤子,仰起头问:“大哥哥,吃糖吗?”说完,小手伸过来,掌心放着一颗话梅糖。 张均能因这巧合而静默两秒,然后他弯下腰:“谢谢,我收下了。” 家长笑了:“和哥哥说再见。” “大哥哥再见。”小女孩挥挥手,蹦跳着向前。 张均能把话梅糖放进衣兜。身为巡捕,树敌无数,不能乱吃陌生人的东西。但是这话梅糖……却是他记忆深处的酸涩。 迟到的正义,究竟是不是正义? 雾化成了水,雨越下越大。 他没有回警局,就在公共电话亭,给陆姩打电话。 响了好久,听到她那边传来模糊的一声:“喂……”沙哑而慵懒。 “陆小姐。”张均能笑问,“打扰你休息了吗?” “张巡捕。”陆姩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她故意打了一个哈欠,“昨晚通宵看书,刚刚补眠。” “看什么书这么入神?” 陆姩当然不能告诉他,她在看犯罪实录,她回答:“国外小说。” “晚上有空吗?”张均能像是跟朋友说话,而非嫌疑犯。“出来吃个饭?” “好啊。”陆姩也是轻松惬意。 约了时间地点,挂上电话,她的笑意收起来。 这场聚餐,她可不认为是好事。他应该查到什么了,一顿饭吃完,或许她又要去拘禁所。 她坐起来,绑上头发,伸了伸懒腰。忽然,计上心来。 拘禁所不就是安全之地吗? 思前想后,陆姩提笔写了一封信。 想到彭安幼稚的小学生字体,她也写得十分工整。信写好了,她找了一个粉红色的信封,再洒上迷情香水,故意要刺激那个小处男。最好让他浮想联翩。 陆姩洗了澡。 有了上次进拘禁所的经验,她这回不再穿裙子,换了简单的上衣裤子,再拿起一件外套。 她出门,把信封塞进隔壁的门缝里。 陆姩拦了一辆黄包车。 走了一段路,车夫说:“小姐,后边有一个人一直跟着我。” 陆姩没有回头,咬了下唇,眉头紧皱:“可能是我的前男友……我都不要他了,他一直缠着我。昨天放狗追了我一路。” 车夫:“哦,你要当心。” “谢谢。”陆姩弯唇一笑。 过了今天,别人要暗算她,就不大容易了。 * 张均能早早到了餐厅,泡了陆姩喜欢的滇红工夫,再点了陆姩喜欢的糖醋里脊。 夜色深深,佳人明净。 张均能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陆姩浅笑着走来。 她是一个美人,娇而不媚,美而不艳。 “晚上好,张巡捕。”陆姩坐下。 他温和地说:“陆小姐,好久不见。” “久等了。”她脱下外套,挂在木杆上。 他给她倒了一杯茶:“听说是彭安把你保释出来的。” “是的。”陆姩捧住杯身,滚烫的茶水温暖了她的手。 春夏交接的时节,时暖时寒,就像她和张均能的关系。 张均能:“他没有为难你吧?” 她摇摇头:“没有,他的父母给我保释了。” “嗯,我听同事说,彭氏夫妇知书达理,循规蹈矩。”可惜教出来的儿子不怎样。 “是吧。”陆姩轻啜一口茶,惊喜地说,“滇红工夫。谢谢你,张巡捕。”如今只有张均能为她泡滇红工夫了。 “不客气。”他执起筷子,“陆小姐,你是想吃完饭说正事,还是一边吃一边谈?” “随你。”她笑了笑。 “那就一边吃一边说吧。”张均能把开水倒进茶壶,“我调查了陆小姐去年的住处,没什么线索。” “是吗?”她还是笑,夹了一块糖醋里脊,“酸酸甜甜味道真好。” “这里的糖醋里脊是招牌菜。”张均能说,“陈力皓失踪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假如案发时仔细调查,应该有线索。可是吕恺色迷心窍,不曾追究。” “嗯。”陆姩嚼着糖醋里脊,“美味。” “你喜欢吃就好。”张均能露出一抹清雅的笑容,“吕恺的火灾现场,只有你跟他,如果他醒不过来,就没有证据了。” “是啊,没有证据了。”她舀起东坡肉,“我不客气了。” “你吃吧。”张均能拿纸巾擦了擦嘴,“杀彭箴的时候,你有我陪你去买的录音机,足以证明你的清白。” “这个案件,巡捕还在调查,我正是保释期呢。” “彭箴要侵犯你,正好给了你杀他的机会。” 陆姩撅了下嘴:“有句话叫色字头上一把刀。” “还有句话叫,人倒霉起来喝口凉水都塞牙。譬如,你把彭安错认成彭箴了,给了他一刀。” “张巡捕说这些,我吓得吃不下饭了。”陆姩搁下筷子。 “吃吧,这餐花了我三分之一的月俸。”这是张均能最后的仁慈了。 她没好气地说:“陪饭是公事,你向巡捕房申请公费吧。” “算了,先吃再聊。”张均能把她喜欢吃的菜移到她面前,“你要不吃,就真浪费了。” 陆姩大快朵颐,填饱肚子了,说:“继续吧。” “我说完了,剩下的是你的时间。” “我交代什么?”她弯起红唇,一脸无辜,“我其实挺喜欢听你们破案的。” “我不喜欢,讲多了喉咙疼。”张均能喝了一口茶,“陆小姐,你真的不说吗?” 她觉得他此时的眼神有着怜惜。怜惜她吗?其实不需要,手刃仇人是她自己的选择。她托腮:“我的作案动机呢?” “陈力皓、蒲弘炜、彭箴杀死了你的男朋友。吕恺包庇了他们。” “可是这个案子,你又如何论证呢?你用一个没有出现在你们记录的案件,来解释我的动机,不觉得荒谬吗?” “我们在重新调查。” “何不等你调查完毕,再来探讨我的杀人动机?他们有多残忍,我才有多残忍。”陆姩的眉目变得犀利,“时间、地点、动机、物证、人证。你要我认罪,这五个东西一样都不能少。还有,别想着屈打成招,我不怕你们,大不了我自杀。” 她终于在他面前露出了真面目。他盯着她:“陆小姐,就算你只是犯罪嫌疑人,巡捕也有权逮捕你。否则,会有下一个受害者。” 原来,他已经查到下一个“受害者”了。“看来张巡捕很了解嘛。那是不是也要把那人抓起来,才叫公正?” “当然。”这两个字,张均能说得毫不犹豫。 她展颜一笑:“拜托张巡捕了。” 她知道,张均能一诺千金。 * 彭安开门进来,差点踩到那一封信。 他捡起,才拆开一角,弥漫的女性香水就让他厌烦不已。 上边的字体端正得跟好学生一样。署名是:陆姩。 “彭先生: 展信安。 谢谢你的保释,但是我又回去了。我罪恶滔天,不求谅解。请别再为我伤神,我不值得。 如果说我在世上还有亏欠的人,唯有你。因此,给你封一个成人礼小红包,聊表心意。 祝成人礼一切顺利。 陆姩。” 废话连篇。彭安当下就揉碎了,扔向垃圾桶。 中途被拦截,陈展星问:“戾气这么重,谁的信?”才说完,他也觉得这阵香味太过呛鼻。 他慢慢地打开纸团,慢慢地摊平,将信上的文字看完,他问:“她这么关心你的成人礼?” 彭安冷然:“这女人当我好欺负。” 陈展星:“看来张巡捕找到证据,把人抓走了。” 彭安捻着那封信:“她的目标只剩下魏飞滔了。但是魏飞滔认出了她。” 陈展星:“魏飞滔打算先下手为强,设计了几场意外,被她躲过了。” 彭安:“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拘禁所反而安全。” 陈展星稍稍一想:“巡捕要彻查陈力皓等人被谋杀的案子,势必会牵扯出去年那事。这女人,知道自己斗不过魏飞滔,就把张巡捕推出来。她写信让你别去保释,说明她要待在巡捕房,隔岸观火。” 彭安摘下眼镜,细细擦拭:“接下来是张巡捕和魏飞滔的战场了。” 陈展星低头嗅了嗅信封的香水,惋惜地说:“早知她这么有趣,当初我就救她了。” 芍药迷宫 第30节 如果不是重逢,陈展星已经忘了陆姩。 这时,他想起了初见的情景。 陆姩穿着黛青的旗袍,和男朋友牵手,紧扣不放。她可能察觉到了陈力皓露骨的目光,半个身子藏在男朋友的身后。 她的男朋友偶尔低头和她悄声耳语。 她温柔回望,明晃晃的爱意,格外招人。 那一抹温柔笑容,如今在她的脸上已经见不到了。哪怕她伪装得再美丽,眼睛里的那盏莹灯也亮不起来。 只有那个男人才是她生命之重。她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 “你要闻到什么时候?”彭安冷漠地打断了陈展星的回忆。 “闻多几次就习惯了。”陈展星折起这封皱巴巴的信。 彭安抽走那张纸,鼻子一吸:“太臭了。” 陈展星又把信拿回来:“美丽又聪明的女人,才是宝贝。” 彭安沉默。 他不喜欢女人,尤其是毒蝎子。 第25章 但是,多荒诞。 陆姩这次分到的是四人间。 进去的第一天,一个短发女人上前拦住了她,轻蔑地问:“犯了什么事?” “杀人。”陆姩回答得非常自然。 短发女人指指另外两个人,“我们都杀过。”语气稀松平常。 陆姩明白了,这里住的都是凶犯。 除了短发女人,另一个怯生生的,还有一个则沮丧叹气。 这是各人各自的选择,陆姩很镇静,她现在只等魏飞滔的结局了。当天下午,她被带了出去问话。 审问的巡捕是张均能。 他一身制服,清隽挺拔,眉目如玉。见到她,他眼里闪过一抹柔和。 陆姩捕捉到这一瞬,低头弯了弯嘴角。 田仲撞了下张均能,悄声提醒说:“这是审讯室。”后半句没出口的是:请不要和犯人眉来眼去。 “我知道。”张均能调整好状态,在椅子坐下。“陆姩。”这是他第一次以全名称呼她。 她抬起头。 田仲搓了搓左耳:“去年,你来报警的案子由吕恺结案。现在我们发现案情有疑点,将重新彻查此案。请你配合说明。” “是。”她直直看着张均能,“我需要时间慢慢陈述。” 张均能低下头,握笔的手在纸上点了两下,留下一道浅浅的黑墨。他忽然说:“给她一杯温水。” 田仲起身去外面倒水。 陆姩略略仰头。审讯室,白灰墙,冷调光,无一不透出压抑。她闭了闭眼,听到田仲一声:“给,温水。” “谢谢。”她双手接过。 “不客气。”田仲无声叹息。想也知道那段惨痛的遭遇是她最大的创伤,他们在这里聆听案情,何尝不是在给她伤口撒盐。 陆姩喝了一小口水。水温刚刚好,润喉而不烫口。“一个陈年旧案,没有证据,你们如何翻案?” “陆姩。”张均能仍然低着头,那只笔在纸上画了几条横线,“你叙述一下案发经过。” 她看他一眼,目光移到了水杯中:“好。” 她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巡捕那么多年,张均能和田仲哪里猜不出案发情况。那些人全都不是善茬,她生理、心理承受的伤痛可想而知。 陆姩说完,放下了杯子。 “好了。”田仲严肃地说,“有问题我们会再来。” 陆姩被戴上手铐,一步一步往里走。 张均能看着她的背影。她身形清瘦,宽大的囚服显得空荡荡的。 “走了。”田仲提醒说。 张均能收回了目光。他明白她想借他的力量替她男朋友报仇。他为她做的,是一个巡捕本该做的。 谈不上利用不利用。 * 陆姩被捕了。 魏飞滔非常痛快,邀请彭安和陈展星过来寻欢作乐。 他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甩掉彼此的关系。 魏飞滔让手下去安排,说:“女人嘛,找一个雏,要漂亮的。另外要一个酒量好的,装成傻白甜就行了。” 漂亮的,给陈展星。 傻白甜是彭安的喜好。 这两个女人挑得极好。 酒后的彭安,比较不排斥女人。这时,正有一个美女给他按摩肩背。他似是休息,半躺在沙发。 茶几上的酒,空了半瓶。 陈展星和衣衫不整的红衣女人亲了两下,问:“上哪找的这小美人?” “嘿嘿,你喜欢就好。”魏飞滔松了松领带,坐下了,“彭安呢,这女人不讨厌吧?” 彭安睁开眼:“还好。” 魏飞滔身边也坐了一个大美人,但他没什么心思:“我有个生意,想托二位帮个忙。” “什么生意?”陈展星心不在焉地问,他继续亲吻红衣女子的脸。 彭安又闭目养神了:“哦。” 陈展星吻着红衣女子的锁骨。 红衣女子迷蒙地嘤咛一声。 魏飞滔拿起酒杯,碰了碰陈展星的杯子:“这个事吧……” 清脆的玻璃声拉不回陈展星的注意力。他用牙齿咬开红衣女子的肩带,沙哑地说:“像是雏子香。” 魏飞滔重重地把酒杯放下:“女的先出去。” 陈展星抬起头,凤眼细长,勾着酒兴和纵情:“嗯?” 魏飞滔挥手:“有女人在,谈不成事。” 女人们娇滴滴的应声,起身出去。 陈展星问:“这美人不是给我的?” “是给你的。”魏飞滔抹了下脸,“允我五分钟说事。” 陈展星的长臂横在沙发背:“你有什么事?” 魏飞滔低了低嗓子:“我有一批钨砂,要出货。” 彭安:“走私?” 魏飞滔:“你说话就不中听。” 彭安平静:“听说日军到处收购钨砂。你不会卖给日本人吧?” 魏飞滔:“换个说法,我是去赚日本人的钱。” 陈展星:“你爸不是和日本人势不两立吗?” “他是老古董,脑子转不过弯。能赚钱,我管他日本人还是中国人。”魏飞滔笑,“拜托你俩出面打点打点。” 彭安:“我没本事。” 魏飞滔:“市政府秘书长的私人顾问,你谦虚了。” 彭安推给陈展星:“公董局华人委员的儿子来头更大。” 陈展星:“我不能插手这生意,风险高。” 魏飞滔:“念在我们交情上,支支招。” 彭安继续品酒,一声不响。 陈展星静了片刻:“这样吧,我有一个出货的船运。” 魏飞滔:“真的?” 陈展星:“我有条件。” “说,只要别拿我的命就成。”魏飞滔咧嘴一笑。 “要不了你的命。”陈展星坐直了,“我记得,去年五月,你在戏院拍了照片?” 魏飞滔皱起眉:“你要这个干嘛?” 陈展星盯着魏飞滔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要你把照片给我。” 魏飞滔的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他忽然发现,久久欺压在他心头的危机感,不止来自陆姩,还来自彭安和陈展星。 彭箴是彭安的亲弟,陈力皓是陈展星的堂弟。陆姩也许是他们的杀弟凶手。 彭安、陈展星和陆姩……有什么内/幕? 芍药迷宫 第31节 “我做事需要告诉你理由吗?”陈展星笑得凉薄。 魏飞滔放松表情:“照片给你没问题。” 他不再问陈展星“为什么”以及“干什么”。他嘴上说朋友,其实和这些人都是利益关系。女人是最无价值的。 魏飞滔:“不过,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留着照片。我玩了个把月,就没兴趣了。照相机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陈展星:“那没得谈。” 魏飞滔:“行行行,我回去给你找。” 彭安:“政府有令,走私即资敌。” “彭安,别拿法例来恐吓我。有令归有令,谁听话谁去听。魏家近来有债务危机,我没办法,赚钱添补家用。把我家窟窿补上去了,我立即收手。”魏飞滔摊开两手,比了个收的手势。 彭安思索一会:“我也有条件。” 魏飞滔一愣:“你也有?说吧。” 彭安:“先欠着,以后算。” 魏飞滔:“不会要我的命吧?” 彭安:“我要你的命,我有什么利益?” 魏飞滔笑了:“成交。” 陈展星凑到彭安的旁边:“你要谈什么条件?” 彭安:“以后你就知道了。” 陈展星:“连我都瞒着?” 彭安:“当然瞒着你。” * 没想到,魏飞滔很快把照片送过来了:“我把我家翻了个遍,才把这东西找出来,当初说好的事你不敢反悔。” 他随便用袋子装起照片,还折了其中一张照片。 上面的女人脸被划上一道痕。痕上蔓延出细碎的纹路,仿佛脸颊生出一朵花。 陈展星把照片换到一个平整信封。 魏飞滔:“押运路线呢?” 陈展星:“给你安排了舰船。” 魏飞滔:“成交。” 陈展星拿着信封来到彭安的家。 彭安才发现,这个信封和陆姩给他的一模一样。他看了看陈展星:“你不会也喷上香水了吧?” 陈展星:“这是魏飞滔给的照片。” “哦。”彭安没兴趣。 偏偏陈展星勾着他的肩,煞有其事:“来看看。” 彭安:“无聊,有什么好看的。” 但陈展星已经拆了信封,还扬在彭安面前。 照片里,最清晰的是陆姩。其他男人只露出半截身子。难怪魏飞滔这么轻易教授照片,他笃定自己没露脸。 彭安面无表情:“我不喜欢胸这么大的。” “她瘦归瘦,还是很有料的。”陈展星看得仔细。 彭安:“你拿这些照片干什么?” “你以为呢?”陈展星反问。 “你不行了,需要助兴。”彭安万般同情。 陈展星没回答,将照片给彭安。 彭安拒绝:“我不要。” “你处理一下照片,遮一遮她的身子,还有,不要把她的身子暴露给其他人。” “那你还给我看?”烦。 “她本来想勾引你,不介意让你看。” “……”彭安看着照片里的人。 那些男人都没有露脸,但是彭安认出了彭箴的手掌。 女人一脸绝望,嘴角伤痕累累,明显是被扇过几巴掌。 彭安盖住照片,转头向窗边呼气。 他想去给彭箴鞭尸了。 * 去年的案子,可以说没有物证。张均能只能寻找人证。根据朱东回忆,魏飞滔可能是当事人之一。 田仲:“要不把魏飞滔叫过来问话?” 张均能:“不要打草惊蛇。” 直到那天,张均能收到了一封信。信上有几张照片,女人是楚楚可怜的陆姩,身上被涂了白漆。 周围的三个男人没有露脸,但是,边上的镜子照出了一个侧脸——那是魏飞滔。 田仲:“谁寄来的?” 张均能翻了翻信封:“不知道。” 田仲:“暗中还有人啊。” 张均能:“至少这人帮了陆小姐。”但是有何目的,不得而知了。 两人直接去了魏家。 魏飞滔见到照片,脸色一变。 张均能和田仲交换了一个眼色,问:“魏先生。” 魏飞滔理了下头发,大喇喇坐在沙发:“巡捕有事吗?” “麻烦你跟我们去一趟巡捕房。田仲笑,“请。” 魏飞滔笑了,去到巡捕房,他还在笑。 田仲悄悄说:“魏家是上海的大生意人,上下打点,少不了的。” 果不其然,魏飞滔坐了不到一个下午,魏家就派人来保了。 魏飞滔大摇大摆地走了。 刚出巡捕房,他就骂:“去他妈的陈展星。” 他这时觉得,陈展星当时把照片放进信封的动作,像是表达郑重。 但是,多荒诞。 第26章 夕阳在天那边,染了半片的红。 过了两天,彭安约魏飞滔见面。 魏飞滔把见面地点选在一个茶楼,宽阔敞亮。真有什么动静,门口的保镖能一枪崩了彭安。 坐下了,魏飞滔开门见山:“你是不是跟陈展星一起算计我?” “什么意思?”彭安问,“陈展星没有给你安排押运路线?” 魏飞滔嗤笑:“想把我送牢里呢。” 彭安:“不清楚。” 魏飞滔:“陈展星为什么要把照片给巡捕?” 彭安:“谁知道。” 魏飞滔:“我以为你俩形影不离,是生死之交。” 彭安扯了一个冰凉的笑:“我今天来,是跟你谈条件。” 魏飞滔:“你说。” 彭安:“我有钨砂,要出货。” 魏飞滔盯着彭安:“你有货?” 彭安:“五百吨。” 魏飞滔一下子笑了:“彭安,你真是道貌岸然。上次的政府有令,我还如雷贯耳啊。” 彭安:“一句话,合不合作?” 魏飞滔:“你只有货,出不去?” 彭安:“我不认识日本人。” 魏飞滔刮了一下鼻子:“但是,陈展星安排的舰船,我是信不过了。你这五百吨,不好走啊。” 彭安:“只要能出去,这边的事,我能安排妥当。” 魏飞滔:“你的五百吨,我能赚一笔吧?不然我白忙活了。“ 彭安:“当然。不过,我还没谈条件。” 魏飞滔:“你还能和我谈条件?” 彭安:“我的条件,可能正合你意。” 芍药迷宫 第32节 魏飞滔翘起腿:“说来听听。” 彭安:“我听说,巡捕正在调查去年的一个案子,找上你了。” 魏飞滔:“托陈展星的福,没有照片,巡捕还找不到我呢。” 彭安:“条件是,巡捕再来的话,你要供出陈展星也是共犯。” 刚刚听到彭安要走私钨砂,魏飞滔已经大为吃惊,现在他整个人错愕了:“你和他……不是好朋友吗?” 彭安推了推眼镜,镜片下的眼睛冷静,却也冷血:“我以为我们之间没有朋友可言。” 话是如此,但魏飞滔还是震惊,彭安竟然要对付陈展星:“他哪里得罪你了?” 彭安:“这是我和他的事。我过来和你谈条件,是问你要不要合作。” 魏飞滔:“你让我陷害他,我有风险啊。” 彭安:“去年,他是和你一起去看戏的。我是让你实话实说,谈不上陷害。你大可和他解释,是巡捕刑讯逼供,你不得不说出实情。” 魏飞滔摸了摸下巴:“我如果说出去,他不会报复我吗?” 彭安:“他不是已经报复你了吗?” 魏飞滔:“我不知道我哪里惹到了陈展星。但,他把照片交给巡捕,我咽不下这一口气。” 彭安:“那么,你答应我的条件吗?” 魏飞滔:“我现在才知道,彭安你真歹毒。我担心跟你合作以后,你转头又阴我。” 彭安:“我是为了钱。你给我出货,我才能赚到钱。至于能不能长期合作,要看你的诚意。” 魏飞滔:“陈展星都被你骗了吧?” “条件我摆在这,看你自己的选择。”彭安说完,站了起来。 魏飞滔:“我考虑考虑。” 彭安走人。 魏飞滔望着他瘦弱的背影,皱起眉头。 彭安的父母不在上海,家境平平。和他们任何人比,彭安是普通家世,但因为他来钱的方法多,许多官商都跟他结交。 魏飞滔的手指点点自己的下巴:“虽然彭安在市政府有关系,但他本人没有实权啊。我怕他什么。” * 张均能终于找到了戏院的一个服务生。 这人说,他曾在走廊外听到哭闹,之后,一层楼都被封了,那天只有魏家的保镖上去过。 张均能再把魏飞滔请到巡捕房。 魏飞滔和上次一样嚣张:“张巡捕,戏院吵闹是正常的。” 张均能:“照片的事,魏先生如何解释?” “我坦白,我打了陆小姐。我们本意并非如此,陈展星说她欠教训。我们信了。但杀她男朋友的事,我没干过。她污蔑我杀人,我很委屈。”有多少证据,魏飞滔承认多少的事。 陆姩的男朋友死不见尸,时间这么久,早没线索了。魏飞滔不当一回事。 张均能的笔在桌子上点了两下。陈展星也有份? 陆姩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陈展星。 而且,陈展星有包庇陆姩的嫌疑。 张均能立即联系了陈展星。 陈展星笑着问:“魏飞滔说的啊。” 张均能:“陈先生,我例行公事,不知道能否和你谈谈。” “好啊。”听上去,陈展星很开怀。 * 两个男人约在总巡捕房对面的面馆。 张均能穿着制服,腰板挺得笔直。 陈展星走进来,打量四周:“我以为张巡捕会约在有情调的咖啡厅、西餐厅。” “陈先生,我还没吃午饭,不介意吧?”张均能面前有一大碗香气腾腾的汤面。 陈展星在对面坐下:“我不介意。我们能有安定的生活,全亏了张巡捕这样的人。” 张均能拿起筷子,挑起面条:“陈先生,我就直说了,我们收到消息,陈先生去年和魏先生一起去了戏院。” “哦?”陈展星眯起眼睛,“我和他一起去过很多地方,可能不止戏院。” “我在调查一桩发生在戏院的案子,事关陆小姐。” 陈展星眉峰不动:“哦?” “她报警,她的男朋友死在那个戏院,她指认魏先生等人。” 陈展星笑:“等人,应该不包括我吧?” 张均能:“陈先生觉得呢?” 陈展星:“陆小姐指认我了吗?” 张均能:“不便透露。” 陈展星点头:“如果陆小姐不指认,我就不认。” 张均能听出什么:“如果陆小姐指认呢?” 陈展星:“那就要听她的指认,我再决定。” “陈先生拿法律当玩笑。” “大上海的法律,不就是玩笑吗?”陈展星站起来,“张巡捕,有证据再来找我。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 过了一个月,张均能再见陆姩。这次,他告诉她案件的进展:“魏飞滔死了。” 陆姩的脸色苍白,眉眼却笑盈盈:“谢谢。” 张均能:“我抓了他,但是证据不足。他又出去了。” 陆姩抬头。 张均能:“他走私钨砂,和日本人做买卖。但是其中的五百吨钨砂已被丹麦洋行保管。交易无效,魏飞滔被日本人杀了。” “谢谢你。”陆姩真心地说。他是巡捕,本不该向一个犯人透露案情。 “我很抱歉。”最终,魏飞滔不是被绳之以法。 陆姩:“我相信,张巡捕已经尽力了。” “我这次来。”张均能顿一下,“田仲,你来说。” “嗯。”田仲露齿一笑,黑脸衬得牙齿更白,“我们现在要讨论的是吕恺、彭箴的案件。” “好的。”陆姩跟着笑。大仇已报,她没有遗憾了。她的目光看向那盏黯淡白灯,似乎见到了男朋友向她伸手。就是不知道世上是否有天堂或者地狱。他良善,肯定上了天堂。她鲜血淋漓,只能跌落地狱。 张均能顺着她的目光向上一望,他明白了什么。“陈力皓的案子由吕巡捕负责。既然没有新线索,就还是按吕巡捕的结案报告。” 陆姩明白,张均能是放她一马了。她将二人的事交代完毕,起身向张均能和田仲鞠了一躬:“我有一个请求,能不能麻烦两位巡捕?” “你说。”田仲黝黑的脸上又露出了白牙。 “我想见一见彭安。”她死了,后事要处理,想来想去,只有彭安能出面了。 “好。”田仲应了。 张均能低着头,在她走了之后,才抬眸看她的背影。 田仲叹了声:“怪可怜的。” “我们只能公布真相。于情,情有可原,于法,法不容情。”张均能重复法医朋友的话,像是在说服自己。 田仲:“她连律师都不请,是一心寻死了。” 闻言,张均能顿住脚步,和小巡捕交代了一声:“防止她要自杀。” 那名巡捕微微惊讶:“是。” 张均能预计,陆姩的刑期在十年到十五年之间。他一直想和她说一句:洗心革面。 可她那么聪明,他说与不说,她其实都明白的。 * 彭安接到张均能的电话,“嗯嗯”地应了几声。 挂上电话,他摘了眼镜:“那女人不会是想见我最后一面吧。” “有可能。”这时,陈展星和彭安正在陆姩的房子。她那门锁,对二人而言形同虚设。 陈展星:“我给她安排了律师,别让她死了。” 彭安:“留她干嘛?她满心要跟男朋友团聚,成全她吧。” 陈展星:“真的?” 彭安:“假的。我去一趟,能救一命是一命,虽然她也是死不足惜。” 陈展星:“对了,彭安。” 彭安:“嗯?” 陈展星:“魏飞滔的死,有你的份吗?” 彭安事不关己:“没有。” 陈展星冷笑:“借刀杀人这一招,你用得最灵。” 彭安不吭声。 陈展星又说:“听张巡捕说,魏飞滔还把我供出来了。” “是吗?他胆子这么大。”彭安眨眨眼,“你怎么办?” 芍药迷宫 第33节 陈展星:“既来之,则安之。” * 彭安进了巡捕房。 陆姩出来时,笑着坐下:“彭先生,我有一件事拜托你。” “听起来就不是好事。”彭安抬头望她。 她瘦了,面色也差。但笑起来的时候,他觉得和以前一样。 “房子钥匙放在门下左边往里两公分的位置,我的钱都整理放抽屉了,麻烦你帮我安排后事,我的要求不多,把我葬在男朋友的旁边。抽屉里有张纸,上面是他的坟墓地址。谢谢你。” “唉。”彭安叹了声气,“还没结案,我爸妈给你找了律师,你安心些。你是受害者,法官会斟酌的。” 陆姩:“你爸妈为什么给我请律师?” 彭安:“二老想做出补偿。” 陆姩:“我不需要,我是凶手,已经认罪了。” “陆小姐。”彭安半趴在桌台,满是憨态,“其实,外面都在传……” “传什么?我的事?” “传有个旁观者,能给你作证……”彭安说完捂住了嘴。 陆姩倏地目光阴冷,那时有一个男人在不远处,但是她看不清他是谁。“这旁观者不会是你吧?” 彭安连连摇头:“当然……不是……我听说,听说的。” “既然有旁观者,巡捕自然会查清楚。上了法庭,我就知道那是谁。”说完,陆姩离开了。 彭安勾了勾笑。起码在上法庭之前,她不会自杀了。 至于之后,只能继续开导了。 好人难做。 * “陆姩的辩护律师是陈家的律师,陈展星安排的。”田仲啧啧出声,“他是不是在赎罪?” 张均能不知道因由,只说:“有律师就好。” 陆姩已经认罪,张均能在好几个案子中打转。他没再说起陆姩。 田仲看出了些什么,同样闭口不谈。 开庭那天,张均能请了个假,买了一包话梅糖,在一个咖啡馆坐了半天。他见到了押送陆姩的车抵达法庭,又看着那辆车离开。 中午,田仲过来了:“陆姩被判处有期徒刑十二年。” 张均能把话梅核咬碎了。 田仲:“对了,陈展星给陆姩做了人证,他在场,旁观者。” 张均能:“陆小姐之前的口供,完全没有说到陈展星,给了他一个脱罪的好理由。” 田仲:“不过,陈展星也是陈力皓等人的同伙,判了。” 张均能:“他父亲是公董局的人。” 田仲:“陈展星上法庭做人证,自己把事情捅了,就算他爸是华人委员,法官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免罪释放啊。” 张均能:“陈展星判了多久?” 田仲:“半年,他没请律师。” 张均能:“他真狂。” * 陆姩去往监狱的那一天,躺在医院里的吕恺停止了呼吸。 吕恺早已被撤了职,吕太太把吕恺那身烧得破烂的制服和遗体一起烧了。 火焰迎风,越烧越烈。 夕阳在天那边,染了半片的红。 作者有话说: 下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