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节 ?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作者:十方海 简介: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裴季泽是一同长大的青梅竹马,只待公主及笄后天子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可就在谢柔嘉及笄那日,裴季泽竟为一花魁当众拒婚,害她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后来裴家落难,不计前嫌的谢柔嘉为替裴家求情在御前跪了一天一夜。 裴家得救以后,裴季泽主动要求尚公主。 人人都以为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定会以救命之恩拿捏裴季泽,谁知婚后安乐公主不但敛了性情,还主动为他纳那花魁做良妾。 全长安的人都道安乐公主爱惨了裴季泽。 这话听多了,就连知晓内情的裴季泽都差点信了。 直到某日两人起口角,妻子再次好几日不回家。 裴季泽去公主府请人时,却无意中撞见外人眼里温柔贤淑的妻子倚在一美少年怀里吃酒。 凤眼迷离的女子提起他时一脸轻蔑,“喜欢?凭他也配!本宫不过咽不下那口气!” “那,姐姐喜欢怎样的男子?” “自然最喜欢小泽这样的……” —— 安乐公主豢养美少年的消息渐渐传开,成了活王八的裴季泽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可他不仅没和离,人前依旧是温柔体贴的驸马。 人人都道裴季泽如今爱惨了安乐公主。 只有谢柔嘉明白,这些都是假象。 夜里,受困于人的女子不耐烦问:“驸马如今位高权重,目的早已达成,究竟几时才肯和离?” 外人眼里高洁端方的君子摩挲着她雪颈上的吻痕,嗓音沙哑:“等微臣死了!” —— 后来,裴季泽真死了。 马革裹尸,死在北疆再也回不来了。 和离书送来那日,谢柔嘉倚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 早知道就不欺负他了…… 阅读指南:1.男女主有误会,男主也没死 女主跟男配之间没有实质性亲密关系 2.sc,he ?内容标签: 情有独钟 破镜重圆 青梅竹马 腹黑 高岭之花 追爱火葬场 搜索关键字:主角:谢柔嘉 ┃ 配角:裴季泽 ┃ 其它: 一句话简介:青梅竹马反目成仇 立意:真心换真心 第1章 “小泽!” 谢柔嘉猛地惊醒,雾蒙蒙的凤眸睁得大大的,里面盛满恐惧。 睡在里侧的雪白毛团被惊醒,“喵喵”叫了两声,朝里翻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公主,您又做噩梦了!” 侍夜的婢女连忙起身,踞坐在床榻前替她擦汗。 神情有些恍惚的少女渐渐地回过神来,微微上扬的凤眸嫣然流转,渐渐地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她望着窗外灰白色的天,轻声问:“下雪了?” “断断续续下了半夜,”侍女替她掖好被角,“时辰尚早,公主不若再歇息会儿。” 她却掀开衾被下了床榻,径直走到窗前。 一推开窗,一股子冷气裹着雪粉扑面而来。 只见外头红墙绿瓦的宫殿覆着薄薄一层雪粉,就连屋角一株早春桃树结出的粉色花骨朵上,覆盖着薄薄一层冰晶,霎时好看。 这样好的雪景,可惜没了一同煮酒赏雪之人。 她伫立片刻,吩咐,“更衣,我要去一趟大理寺。” 侍女连忙起身摇铃,顷刻的功夫,一群侍女捧着盥洗用品鱼贯而入,服侍公主盥洗。 长乐殿的女官文鸢一边替自家公主整理衣裳,一边劝道:“公主昨日才从朔方赶回来,旅途劳顿,不如先歇息数日,待太子殿下回来再从长计议。” 顿了顿,又低声道:“如今这个节骨眼上,人人都避着裴家。公主此举,若是被江御史告到御前,恐怕要惹来非议。” 江御史是宠冠后宫的江贵妃嫡亲的兄长。 半个月前,江御史突然状告车骑大将军裴温在半年前一次朔方之战中玩忽职守,以至大败于突厥。 天子盛怒之下,当即下旨意将裴家成年男丁下了大理寺狱,其余人拘禁在府中。 朝中为裴家求情的大臣们各个被勒令在家闭门思过。 就连皇后殿下为裴家求情,都被下令禁足。 而最能左右时局的太子殿下南下巡视至今未归。 人人都知道车骑将军曾是太子的半个师傅,其侄子太子宾客裴季泽更是太子亲信。 眼下长安都在传,天子忌惮太子羽翼已丰,想要扶持江贵妃所出的六皇子上位。 思及此,谢柔嘉眼底闪过一抹厌恶,“江氏一族狼子野心,想要趁着太子哥哥不在,借此砍断太子哥哥的左膀右臂,我绝不可能叫他得逞!” 文鸢见劝不动,只好作罢,从侍女手中拿过红狐大氅给她穿上。 她问:“太子哥哥还没消息?” “尚未,”文鸢替她戴好皮手套,“奴婢已遣阿奴带着一百部曲去江南道,说不定途中能接应上太子殿下。” “做得极好。” 穿戴整齐的少女转身就走,才出门口,凛冽的寒风裹着冰凉的雪粉扑面而来,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禁。 都立春,竟还这样冷。 她吩咐,“准备一些御寒的炭火衣物送去裴家。” 文鸢蹙眉,“外头有江御史的人把手,不一定能送进去。” “本宫难道是会讲道理的人?” 明艳夺目的少女眼底泛起一抹冷意,“谁敢拦,打死不论!” 文鸢应了声“是”。 * 时辰尚早,再加上雪天,整座皇城静悄悄,只有马车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 马车约行驶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在大理寺门口停下。 守门的小吏见不是普通车驾,也不敢随意驱赶,上前正欲询问,车夫朝他递了一块牌子。 是安乐公主府的牌子。 这个时辰点,寺内的长官都还没当值,诚惶诚恐的小吏慌忙去请值夜的典狱长来。 一刻钟的功夫,典狱长小跑着行到马车前,见马车前站着一容貌清丽的宫装美人,忙毕恭毕敬地请安,“不知公主有何吩咐?” 文鸢柔声道:“我们公主派我们来探视裴侍从。” “这……”典狱长为难,“江御史特地交待,裴侍从是重囚,不能探望。” 话音刚落,马车内传来一道女声,“若是本宫非要探视呢?” 轻而缓的声音里流露出浓浓的傲慢,却并不难听,反而十分悦耳。 竟然是安乐公主亲临! 那可是长安出了名的混不吝,一不高兴就会挥马鞭的主,昔日与靖王卫昭,定远侯家的世子萧承则并称为“长安三害”。 至今谁家小孩要是不听话,只要吼上一嗓子“长安三害”来了,立刻止啼。 典狱长忙躬身上前请安。 一抹高挑的红影自马车内出来,红粉皂底的靴子轻轻地踩在积了薄薄一层雪粉的地面上。 典狱长本就不高,眼下头都不敢抬,目光所及处是一根血红的马鞭。 那鞭子上缀了几十个颜色各异的宝石,在雪光的映衬下折射出七彩的光芒。 这样的鞭子抽在人身上,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火辣辣的疼。 典狱长背脊阵阵发凉,腰弯得更低,眼神随着那根马鞭荡来荡去,生怕一不留神,那鞭子就抽在自己身上。 只听公主她老人家淡淡道:“不如这样,本宫就在这儿等着,你去把江御史请来,如何?” 典狱长哪里有这个胆子,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陪着笑脸道:“公主哪里的话!卑职是担心牢里头腌臜,恐污了公主视听。” 边说边领着人往里头进。 眼下天还未亮透,本就阴暗潮湿的大理寺狱更是伸手不见五指。 典狱长一边小心翼翼地领路,一边尽量地将手里的灯笼贴近地下,免得贵人一不小心踩到什么脏东西。 这里是关押重犯死囚的地方,里头关押的人极少,静悄悄地,只有偶尔几只老鼠虫子细细簌簌地爬过。 越往前走,空间越发低矮逼仄,老鼠虫蚁少了,可阴冷彻骨。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节 走了约半刻钟的功夫,典狱长在倒数第三间牢房站定,“大将军就在里头。” 谢柔嘉往里瞥了一眼,闻到里头一股浓郁的血腥气,斜了典狱长一眼。 典狱长忙压低声音道:“昨夜里裴将军因为伤口感染而高烧不止,卑职还特地叫寺内的仵作悄悄瞧了一眼。不过裴将军伤势实在太重,若不再及时就医,恐怕……” 说到这儿,他便闭了嘴。 文鸢递给他几片金叶子,“你做得极好。” 典狱长推辞在三后才悄悄收入袖中,领着她二人又走了半刻钟,指着最后一间,“那儿就是裴侍从住的牢房。” 文鸢吩咐,“这里没你的事,出去候着罢。” 典狱长将灯笼留下,赶紧躬身告退。 文鸢正要上前说话,被谢柔嘉拦住。 她站在牢里唯一的一个尺见方的通风口前,借着微弱的灯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牢里那抹背对着她的高大轮廓。 他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哪怕深陷囵圄,依旧萧萧如松下风,皎皎似林间月。 恍惚间又回到多年前的某个夏日,在崇文馆里,一袭绯袍,瑶林琼树一般的美少年总这么端坐着给她上手谈课,而她则悄悄地在他衣袖上画乌龟。 昔日种种,犹如一场梦。 谢柔嘉静静地站了好一会儿,方转身离去。 文鸢忙追上去,小声询问:“您不是特地来瞧瞧裴侍从,怎么不说一句话就走?” 她眼神里闪过一抹倔强,“我与他三年前就无话可说。” 两人渐行渐远,谁也不曾注意,一道眸光追着那抹高挑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在昏暗的牢狱,再次恢复死一般的沉寂。 * 谢柔嘉从大理寺出来时,再一次望向街对面那抹婷婷袅袅的白色身影。 方才来时,她就已经站在那儿了,没想到还未走。 典狱长殷勤道:“那位花魁娘子都在这儿守了好些日子,想要牢里看一看裴侍从。可大理寺狱这地方,能是随便什么人都能进吗?” 说完,又偷偷地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全长安谁人不知,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裴季泽乃是青梅竹马,只待公主及笄,由圣人赐婚,成就一段佳话。 可三年前在安乐公主的及笄礼上,裴季泽不仅当众拒婚,过后还与教坊司一花魁娘子纠缠不清,害得安乐公主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如今他竟主动提及,怕是不想要自个儿这条够命! 谁知公主看也未看他一眼,低头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驶离大理寺,他才重重吐了一口气,心疼地抽出一片金叶子递给一旁的小吏,低声吩咐,“待会儿把公主带来的御寒衣物给裴家人送进去。” 安乐公主如今年十八,却至今未论及婚嫁。 瞧着这情形,裴侍从指不定什么造化。 凡是跟皇族沾亲带故的,他们这些个蝼蚁,一个都开罪不起。 * 马车驶进朱雀大街时,突然停下。 正闭眼假寐的谢柔嘉睁开眼睫。 “又是那个花魁,”文鸢一脸嫌恶,“她竟然这样当街拦驾给公主难堪! 谢柔嘉透过窗子,果然瞧见一全身素白的女子脱簪披发地跪在路中间里,犹如雪地里开出的一朵雪莲花。 此刻已是晌午,路上来往行人瞧着这么个花儿似的娇弱女子跪着,皆停驻脚步,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难道她以为裴氏被关,是因为公主在跟她计较裴侍从退婚之事吗?”文鸢听着那些不堪入耳的议论声,气得浑身颤抖,“奴婢这就赶她走!” 谢柔嘉拦住她,一脸淡漠,“正事要紧,无需理会。” 文鸢只好吩咐马车绕行。 谁知那花魁娘子竟突然起身,朝马车扑来。 马儿受了惊吓,高高地扬起前蹄嘶鸣,溅起一地雪粉。 文鸢一时坐立不稳,整个人朝前扑去。 眼疾手快的谢柔嘉一把把她拉回来,见她雪白的手背上多了一抹红痕,眼里闪过一抹冷意,“停车。” 围观的百姓见马车骤然停下,连忙退避三舍。 这时那雕梁画柱的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容貌清丽,身段窈窕的宫装美人下来。 长安的百姓以为她就是公主,议论的声音嘎然而止,正欲行礼,一只戴了墨色皮手套的手自马车内伸出来,搭在那宫装丽人的手背上,紧接着一袭红狐大氅,手持马鞭的高挑女子下了马车。 百姓们待瞧清楚她的模样,一时之间皆大气不敢喘。 原以为那宫装丽人与柔弱妩媚的花魁娘子已经生得够美,可在她面前瞬间失了颜色。 美得张扬夺目,令人不可逼视的少女环顾一圈后,眸光落在伏跪在地上的花魁娘子身上。 那花魁娘子如同受了惊吓的雀鸟,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好一会儿,像是鼓足勇气一般,缓缓地抬起一张挂满泪痕的雪白小脸,怯怯道:“求公主,让贱妾见一面裴郎!” 第2章 ◎裴季泽◎ 雪下得越来越大。 谢柔嘉一步一步走到跪地告罪的女子面前,用手里血红的马鞭勾起她的下巴,一脸倨傲地轻“呵”一声。 “凭你,也配来求本宫?” “贱妾自知不配!” 柔弱娇怯的女子从广袖中捧出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高举于头顶,“素闻公主爱猫,这只猫儿虽不是什么名贵品种,可也乖巧可人,请,请公主收下!” 猫的确不是什么名贵品种,胜在一对猫眼生得漂亮。 它应是才断奶没多久,微微扬起细细的脖颈,“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盯着那只小奶猫片刻,突然想笑。 全长安的人都知晓安乐公主爱猫如命,就连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都知晓拿一只小猫来拿捏她。 长安,还如从前一样没意思。 她伸手轻轻地摸了摸那只小猫的脑袋,转身上了马车。 车夫绕过那花魁娘子,向皇城方向驶去。 直到华丽的马车消失在街角,看热闹的人边走边意犹未尽地议论着方才的场景,浑然忘记仍跪在雪地里的花魁娘子。 她拿帕子擦着手背上的红疹,轻叹,“别怪我,是她不要你。” 风雪渐渐地止了,街上行人多了起来。 花魁娘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跪过的地方积雪半掩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小奶猫。 它被人扭动了脖颈,脑袋示威似的朝上,嘴角雪白的皮毛上粘连着鲜红的血迹,任由雪粉融在在那对睁得大大的猫眼里。 无辜而又茫然。 * 马车里。 谢柔嘉拨弄着腰间挂着的金色花鸟缠枝香囊,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旁的文鸢欲言又止。 谢柔嘉道:“想说什么便说。” 文鸢问:“殿下这样做,值得吗?” 谢柔嘉并未回答,轻轻地伏在她的膝头。 半晌,她轻声呢喃:“昨夜,我梦见自己亲手送他上路。文鸢,我虽恨他负我,可我心里从来不想他死。文鸢,我好怕。” 文鸢十分心疼抚摸着她瘦得见骨的脊背,“离皇宫还有段路,公主就这么靠在奴婢怀里歇息会儿。” 谢柔嘉听话地阖上眼睫。 马车到达太极殿时,天上竟难得出太阳。 临下车前,谢柔嘉吩咐文鸢,“若是我明日这时还在太极殿,你通知阿奴五日后带着西山庄园的五百部曲去劫牢,好好地把裴家护送出长安。” 文鸢眼眶微红,“若是被人发现可如何是好,不如等太子殿下回来从长计议。” 谢柔嘉道:“我等得,裴叔叔等不得,我——” “公主!”文鸢哽咽,“裴侍从两年前为那花魁赎身了!” 这些话她原本不想说出来伤公主的心,可若是不说,公主不晓得要为裴侍从做出什么事来。 谢柔嘉愣了一下,眼圈蓦地红了。 文鸢紧紧地握住她微抖的手,“公主这两年不在长安,有好些事不知。那女子被他养在永宁坊,若不是良贱不婚,裴侍从他……公主,咱们换个人好不好?” 不知过了多久,已经平复的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道:“那五百部曲是舅舅悄悄送予我,就连太子哥哥都不知晓。必要的时候,叫阿奴栽赃到江家头上,搅得越乱越好,务必要拖到太子哥回来。” 文鸢见她如此执拗,只好含泪应了声“是”。 谢柔嘉这才提着裙裾一步步走到太极殿前。 守在殿外的小黄门忙上前请安。 谢柔嘉道:“本宫有事要求见圣人。” 小黄门赶紧进去,俄顷自里头出来,躬身道:“圣人说不得空见公主。” 谢柔嘉听着里头的热闹,沉吟片刻,撩起衣摆屈膝跪到冰凉的丹墀之上,高声道:“女儿有要事求见父亲大人!” 里头的说话声顿了片刻,随之又响起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节 谢柔嘉面无表情地跪在那儿,起先膝盖还觉得刺痛,后来双腿麻木,毫无知觉。 渐渐地,太极殿前的日头一寸寸落到重重巍峨的宫殿后头,灯火如同流星一般,与暮鼓一同涌入重重宫殿。 侍女黛黛赶来趁夜来给谢柔嘉送衣裳,见自家主子本就白皙的脸冻得像是结了冰,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却又不敢哭出来,只拼命地将暖和的衣裳往谢柔嘉身上裹。 身子暖和些的谢柔嘉抬起眼睫,只见黑漆漆的苍穹有一颗星星格外明亮。 是北极星。 她不知怎的,想起从前与裴季泽少时爬上摘星楼的旧事来。 才华横溢的少年像是无所不知,谈论起星相学都头头是道。就连司天监那个发须全白,生得仙风道骨的司正都想要收他为徒。 本朝崇尚星象学说,司正是星相学大家,有不少贵族子弟想要拜入他门下,也不算辱没他,却被他婉拒。 他道:“凡事略懂便好。” 谢柔嘉不解,“何为略懂?” 他转过头看她,声音轻得像风,“比如,此刻我只想和柔柔观星,不去深究今日星辰与昨日排布有何不同。” 谢柔嘉呆望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缓缓地阖上眼睫,任由黛黛不知疲倦地替她取暖。 她是被晨鼓声吵醒。 巍峨肃穆的古老皇城在晨钟中苏醒,金吾卫有条不紊地换班,宫女内侍们开始开始一日的劳作。 所有人都低着头无声地行过,像是谁也没有瞧见帝国这位最尊贵的嫡公主。 不知过了多久,日头终于拨开太极殿上方的厚厚云层,稀薄的曦光洒在谢柔嘉身上,在她苍白的面颊上留下一团流金溢彩的光影。 突然,一对精致华丽的方头履出现在她面前一射之地,挡住那抹微弱的暖光。 谢柔嘉吃力地抬起被雾水打湿的长睫,只见映入眼帘的是一袭白狐大氅,看上约三十许年纪,生得杏眼桃腮,妩媚天成的女子。 一旁的黛黛忙行礼,“奴婢见过贵妃。” 江贵妃由侍女搀扶着,袅袅行到谢柔嘉跟前,幽幽叹了一口气,“公主又何苦为一负心男子求情。” 谢柔嘉操着沙哑的嗓音缓缓道:“说起此事,本宫每每想起贵妃,心中便佩服至极。“ 江贵妃柳眉微蹙,“公主这话何意?” 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讽刺的笑意,“这世间多是男儿薄幸,可如贵妃这般,为了一个薄幸的男子抛夫弃子的女子却不多见。” 全天下的人皆知宠冠后宫的江贵妃是寡妇再醮。 却鲜有人知晓,江贵妃还是侯府夫人时就已经与天子有了首尾,被戴了绿帽子的卫侯爷因此积郁成疾,郁郁而终。 卫侯爷死后,江贵妃被天子送到道观中,名义上为当时的皇太后祈福,实则与天子暗渡陈仓。江贵妃被迎入宫里时,肚子都快遮不住,不出八个月的功夫,就诞下七皇子。 她一向最忌讳旁人提起此事,如今却被谢柔嘉这样当面讥讽,气得浑身颤抖,红着眼睛回了宫殿。 黛黛担忧,“公主,您何必在这个时候得罪她?” 谢柔嘉阖眼不答。 得罪他最心爱的女人,他又怎会轻易饶过她。 见面,才有机会说话。 果然,不出两刻钟的功夫,一面白无须的小黄门自太极殿出来,躬身走到谢柔嘉跟前,“圣人请公主进去说话。” 谢柔嘉跪在那儿没动。 黛黛知晓自家主子这是跪了一夜身子僵住,不停地替她揉搓着手脚。 足有一刻钟的功夫,身子活泛些的谢柔嘉强咬牙关,拖着两条又麻又疼的腿,挺直脊背,以一国长公主的仪态缓步入太极殿内。 才入内,就听见大胤帝国的天子沉声呵斥,“大逆不道的东西,方才在殿外胡沁什么!” 谢柔嘉忍着疼伏地告罪,“是女儿头脑有些不清醒,因此冲撞了贵妃,还请父亲与贵妃恕罪!” 长安谁人不知安乐公主谢柔嘉一向骄纵跋扈,心高气傲,谁也不放在眼里,这样伏低做小还是头一回。 江贵妃见好就收,“公主是小辈,我身为长辈,岂能能同小辈斤斤计较。” 话锋一转,又道:“想来公主也是担心裴侍从才会如此。” 天子闻言,冷哼一声,“就连你也来为裴家求情?”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道:“裴家见罪于圣人,万死不足惜。裴季泽三年前让儿臣颜面扫地,儿臣恨他入骨,恨不得落井下石!” 说这话时,她眼圈泛红,泪盈于睫,眼底却又流露出浓浓的恨意,完全一副小女儿情态。 天子面色稍霁,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谢柔嘉拿帕子拭了拭滑落眼角的泪珠,环顾左右。 殿内的内侍宫女立刻退了出去。 谢柔嘉这才道:“只是自古以来,胜败乃兵家常事,若是为此要问罪裴家,岂不是要让为咱们大胤守国门的将士们心寒?” “更何况江御史不过是凭着一家奴的几句话,并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裴温玩忽职守!” 说到这儿,她抬起眼睫扫了一眼江贵妃。 正在烹茶的江贵妃心里一颤,手一抖,杯中的茶洒了出来。 谢柔嘉垂下眼睫,“父亲乃明君,又岂可因为此事受人把柄,将来在史书上留下骂名!” 古往今来,没有一位君主不在乎自己在史书上的评价。 天子轻轻叩击着桌面,道:“那依安乐之见,该如何处置裴家?” 谢柔嘉沉默半晌,冷冷道:“裴氏一族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不如就将裴氏一族在朝为官者,全部贬回庶民,并且逐回原籍!” 原本以为她来求情的江贵妃不禁侧目。 裴氏一族是吴中著姓,虽世家式微,可裴氏一族人才辈出,在场为官者众多,她此举简直是毁了整个裴氏一族。 小小女子,竟这样狠的心肠! * 太极殿前,黛黛不安地看向紧闭的殿门。 公主都已经进去快半个时辰,怎还没出来。 她正着急,殿门突然打开,自家公主抱着一卷明黄的圣旨出来。 她连忙迎上前去,还没开口,公主一头倒在她怀里。 她抱着浑身滚烫的少女大惊失色,“公主!” * 天宝二十年二月初四,立春。 天子下旨,将所有在朝为官的十数名裴氏子弟全部罢免,逐回原籍,等候发落。 显赫一时的裴氏一族落得惨淡收场。 这一日晌午,缠绵病榻数日的谢柔嘉终于退了热。 守了数日的文鸢喜极而泣,忙叫人将宿在府上的太医请过来。 太医替谢柔嘉诊治过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又嘱咐几饮食禁忌后,这才告辞离去。 文鸢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唠叨,“可算醒了,吓死奴婢了。” 谢柔嘉抬手替她抹干净眼泪,哑着嗓子问:“裴氏如何?” “至少命保住了!”文鸢一边服侍她用了些清淡的粥水,一边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一一说给她听。 “那就好。” 面色苍白的少女叫她将自己扶到外头榻上。 才下地,膝盖处刺骨的疼得不由地弯下腰。 文鸢见状赶紧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榻上。 方坐定,十数只颜色各异的猫儿围上来,“喵喵”叫个不停。 为首的一只通体雪白,两只绿油油的眼睛犹如绿宝石一般的猫儿,如同猫王一脸睥睨地“喵喵”叫了两声,其他原本要邀宠的猫儿不甘心地它让出一条道来。 它姿态优雅地跳到谢柔嘉跟前,纡尊降贵似的卧在她怀里,轻轻晃动着雪白蓬松的尾巴。 文鸢笑,“公主昏睡这几日,儿茶这几日连门都不肯出。” 它一向活泼好动,到处拈花惹草,许是这几日被她吓到。 谢柔嘉冰冷的眼底终于泛起一抹笑意,轻抚着它柔软雪白的皮毛。 还是长安好,不似朔方,冬日里寒风如刀,夏季烈阳如火。 她问:“我阿娘可知我的事。” 文鸢摇头,“奴婢怕皇后殿下担忧,叫人瞒下。皇后娘娘还在与陛下怄气,想来暂时不知。” “那就好。”谢柔嘉松了一口气,“我昏睡这几日,可有人来过?” “公主昔日的一些玩伴得知公主生病,送了许多补品来。” 谢柔嘉神色淡淡,“是吗?” 文鸢见她神色有些失落,斟酌用词,“陛下虽未来,人还是很关心公主。那日公主昏倒时,陛下紧张得不得了,亲自指派秦院首过来替公主医治!” 谢柔嘉望着眯着眼睛摇尾巴,像是一脸不屑的儿茶,讥讽,“你瞧,这话连儿茶都哄不住。” 文鸢一时哑然。 其实那日公主在太极殿前昏倒,陛下也只是叫人传召太医,都未上前瞧公主一眼。 即便是寻常百姓家里,这样狠心的父亲也不多见。 陛下也不知为何,自幼就非常不喜公主。 公主嘴上不说,实在心底非常在意陛下。 她只好道:“奴婢没有撒谎,不信问黛黛!”说着,向正在给谢柔嘉揉腿的侍女黛黛使了个眼色。 黛黛硬着头皮点头,“确实如此,陛下还说若是秦院首医不好公主,就把他全家逐回原籍!” 听了这话,她并未再多问,可明显心情好了许多。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节 文鸢见她心情不错,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这两年她不在长安,长安发生的大小事宜。说着她昔日的那些玩伴大多成了婚,蒙祖荫在朝中各部供着闲差。 “只有萧世子还未成婚,听说萧老侯爷逼得很紧。” 谢柔嘉问:“萧承则可有留下话?” 黛黛忙道:“萧世子在您床边站了好一会儿,骂了您几句。” “骂我?”谢柔嘉十分稀奇,“他如何骂我?” 不待文鸢说话,一旁的黛黛沉着嗓子轻哼一声,“裴家那狗东西哪里值得公主屈膝折腰!” 谢柔嘉笑,“这倒是萧承则会说的话。” 又见文鸢欲言又止地望着她,疑惑,“有话说便是。” 文鸢道:“今儿一早便是裴侍从一家离开长安的日子。” 她怔愣片刻,道:“咱们出去走走。” 文鸢担忧,“可公主的腿……” “无碍,”她已经抱着儿茶起身,“我就出去太液池转转,很快回来。” 文鸢劝不住,只好在她腿上戴了两个暖膝,用雀金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这才朝太液池走去。 这几日连着下雪,整个太液池都覆盖着一层积雪。 谢柔嘉望着结冰的湖面出了一会儿神,正要回去,一转头便瞧见不远处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男子。 他身上披了一件墨狐大氅,笔直锋利地伫立于漫天风雪中,犹如天地间挥洒下的一笔浓墨重彩。 两年多未见,昔日里长安出了名风流雅致,如玉般温良的俊美郎君,眉宇间锁着化不开的沉郁。 就连那对笑起来波光流转间,摄人心魂的含情眼眸,而今也像是融入霜雪,眸光冷得彻骨。 尽管如此,依旧难掩风华绝艳。 这个时辰,他不是应该离开长安?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转身欲走,谁知儿茶突然从她怀里跳出来,朝着那抹墨色身影跑去。 谢柔嘉急道:“儿茶,回来!” 可儿茶丝毫不理会,亲昵地蹭着旧主的衣摆,兴奋而又委屈地“喵”个不停。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主动要求尚公主◎ 谢柔嘉这下连假装都难! 她正要叫文鸢将儿茶抱回来,眸光落在他身后的轮椅上,心里猛地一颤。 他的腿…… 面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男人缓缓地弯下腰,将儿茶抱在怀里,与雪融为一色的修长指骨轻轻地拂去它身上的雪粉。 他将儿茶递给文鸢,敛衽向她见礼,声音沙哑低沉,“裴季泽,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谢柔嘉没想到两年未见,裴季泽见到自己的第一句话会是这个。 也对,这段日子全长安都在传,安乐公主谢柔嘉不计前嫌,为替裴家求情,在太极殿前跪了一日一夜。 初回长安,她再次沦为全长安的谈资,茶后饭后的消遣。 其实旁人如何说,谢柔嘉从不在乎。 她做任何事情,从来都无需他人论断对错。 可偏偏这话是由裴季泽亲口说出来,谢柔嘉好似被人窥探心中的秘密,很是烦躁。 她故作坦然受他一礼,扬起雪白的下巴,“在朔方,裴叔叔曾救过我的命,不为你。” 清冷疏离的男人闻言怔神片刻,再次向她颔首,“无论如何,都要多谢殿下。” 谢柔嘉看向湖面,“裴叔叔身子如何?” 他道:“已无大碍。” 谢柔嘉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之间似再无话可说。 谢柔嘉向他告辞。 走出一段距离,见怀里的儿茶两只肉乎乎的前爪搭在她胸前,碧绿清澈的眼睛却巴巴地望着他,十分的不舍,不由地顿住脚步,却见那抹墨色身影已经逐渐地远去。 都不曾回头看它一眼。 失望的儿茶把脸埋进她心口呜咽。 “别难过……” 眼眶微微发热的谢柔嘉轻抚着它颤粟的背,神情恍惚地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直到一脸担忧的文鸢将一杯热牛乳递到她手里,她这才惊觉自己竟已回到殿中。 儿茶蜷缩在她脚边,很沉默。 儿茶是她十三时,他送她的生辰礼物。 那时儿茶不过两三个月大,有些认主,不肯亲近她,他只好先抱回去养。每回入宫,或是与她出去玩,都会把它带在身边。 后来时间长了,儿茶与她熟悉,于是前半个月同他回家,后半个月留在她宫里。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她及笄那日,他毫无征兆地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婚。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带儿茶回过家。 儿茶只是猫,不懂得主人之间的爱恨情仇,到了约定的时间便坐在门口巴巴地等他。 那一日,儿茶坐在院子里从晌午等到深夜。期间她无数次把它抱回屋子,它又趁她不注意时跑出去,蹲在原来的地方。 直到深夜,一身露水的小猫像是确定真不会有人接它,睁着一对清澈干净的绿眼睛望着她,“喵喵”叫个不停,像是询问为何他没有来接它回家。 那天夜里,谢柔嘉抱着它哭了许久。 她告诉它,他再也不会来了。 尽管如此,每月那日它仍是习惯性蹲在宫门口张望。 事到如今,它也许终于明白,那个男人真不要它了。 就好像谢柔嘉自己,也花了很长时间接受那个整整陪伴她十年的男人终是变了心。 她就是还有些想不通而已。 明明拒婚的前一晚,他们还在见面。 她还同他说,等婚后要在园子里修建一座猫房。 他一脸温柔的说“好”。 思及此,谢柔嘉将眼底的泪意憋回去,抿了一口热茶,问:“你说,父亲为何这时召他入宫?” 文鸢摇头,“按道里来说,不应该。” * 太极殿。 大胤的天子谢翊高座于龙椅之上,阴沉的眸光打量着傲立于大殿之上的男人。 虽并不是十分相似的面容,却有着十分相似的傲骨。 哪怕腿部受了重刑,方才又在外头站了半个时辰,可依旧是那副欺霜傲雪的矜贵模样。 一看到这张脸,谢翊就想起当年那些屈辱的旧事,想到庵堂里,衣衫不整的男人从自己妻子的禅房里出来。 想到她回宫后不足八月生下那个野种! 想到她不问世事多年,却为替那人求情,连皇后的颜面都不顾,在朝臣面前公然地与他作对! 竖子当诛! 恨意在谢翌的眼里翻涌着。 若不是顾虑到自己的名声,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灭其全族,来洗刷一个帝王所受到的屈辱。 足足一刻钟的功夫,他才收回视线,冷冷道:“你方才见过安乐?” 裴季泽颔首,应了声“是”。 “安乐为替你求情,在外头跪了一日一夜。朕原本想要将你发配碛西,但是安乐却舍不得,苦苦地哀求朕。” 谢翌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想必你也知晓,突厥可汗有意向我大胤求和,曾多次遣使臣向我大胤求娶公主。而朕的女儿里,适婚的只有安乐一个。” 他说到这儿,原本表情淡漠的男人终于有了一些触动。 谢翌用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要明白有些事情,即便过去许多年,可朕每每想起来仍是如鲠在喉。裴氏一族的性命前程,皇后的荣辱,以及安乐的幸福,全在你一念之间。” 裴季泽沉默良久,伏地叩拜,“罪臣裴季泽请求尚公主,还望圣人成全!” “好,裴侍从果然比你叔父识时务!” 谢翌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若是安乐知晓,一定会很高兴。” 一旁正在研磨的江贵妃闻言,雪白的手指顿住。 这话,是官复原职了。 才请求尚公主,就官复原职,怎么听着都像是拿公主换前程。 她斜了一眼裴季泽,嘴角泛起一抹讥讽。 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就是不知道那丫头知晓自己拿半条命换来这么个结果,该是怎样伤心欲绝的神情。 这时又听他道:“罪臣希望能够亲口告知公主此事。”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节 天子龙颜大悦:“准!” * 长乐殿。 谢柔嘉猜了许久也没能猜出裴季泽被召入宫中的因由。 她想了想,吩咐,“派人去查一查他的腿如何。” 不待文鸢回答,又摇头,“算了。” 欠他的已还清,从今往后,他是死是活,与她也没有半点干系。 正在这时,长乐殿的黄门管事阿敬进来,道:“皇后请殿下过去兴庆宫一趟。” 谢柔嘉立刻道:“就说我已经出宫,并不在宫中。”边说边入内殿,着人替自己更衣。 “公主这样躲着皇后殿下也不是办法。”文鸢劝,“皇后殿下这两年来很是挂念公主。” “能躲一日是一日!”谢柔嘉又何尝不挂念自己的母亲,“可两年前我偷偷跑出长安也就罢了,如今一回来还干涉朝堂之事,恐怕她见了我,不但会把我关起来,还会马上替我选驸马。” 皇后殿下确实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文鸢一颗心也跟着提起来,“那公主打算躲到哪儿去。” 谢柔嘉道:“西山庄园!” 文鸢也不多问,即刻命人备马车。 待马车行出朱雀大道时,与另外一辆并不显眼的马车擦肩而过。 赶车的清秀少年回头对着马车里的人道:“公子,好像是公主车驾。” 许久,马车里传来低沉沙哑的嗓音,“避让即可。” 少年应了声“是”,待那辆华丽的车驾走远,方驾着马车一路驶离朱雀大街,朝着义宁坊而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义宁坊一座宅院前停下。 少年打开车门,先是将轮椅放在地上,而后才将端坐在马车里不良于行的男人搀扶下来。 他抬眸望向眼前的宅院。 昔日鼎盛一时的门庭不过短短数月的功夫便残破不堪,紧闭的乌头门上贴着的封条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还残留着干涸的血渍。 眉目若雪的男人在寒风中足足伫立良久,吩咐,“去终南山。”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卑微求评! 第4章 ◎官复原职◎ * 西山庄园位于终南山的西边,距离长安城约四五十里地,是谢柔嘉的私产之一。 谢柔嘉已经在此住了两三日。 原本她听说这附近紫金山顶上近日举行清谈会,想要去瞧一瞧,只是这几日化雪,到处都是泥泞,不方便出门。 好在连着两三日都是晴日,大地算是彻底回暖。 这日晌午,文鸢道:“庄园西侧的油菜花开得极好,公主可要瞧瞧?” 谢柔嘉颔首,“也好。” 文鸢忙叫人备马,谢柔嘉拦住她,“你去叫人牵一头驴子来。” 在田间地埂行走,金贵的马儿还不如驴子稳妥。 庄园里的人一听说公主想要驴,不出半日的功夫,从庄子里头的数百只驴中挑了一只生得格外漂亮温顺的驴来。 谢柔嘉换上一身素白布衣,带上一顶竹编的斗笠就要出门去。 她独自骑着驴朝着油菜田的方向去。 她爱猫,庄园的人投其所好,散养了许多猫,沿途总能碰见一两只,十分地有意趣。 约走了一刻钟的功夫,果然大片的金色油菜田映入眼帘,景色极佳。 谢柔嘉心旷神怡,倒躺在驴背上,将斗笠盖在脸上,任它四处走。 也不知是不是花香太宜人,还是阳光太明媚,她有些昏昏欲睡。 正做梦,突然听到有人叫了一声“老伯”。 一连叫了几声,她坐直身体,回眸一看,见不远处的油菜花田埂站着一书生打扮的白袍少年。 生得斯文俊秀的书生大抵没想到“老伯”比自己年纪还小,呆愣片刻后,拱手问道:“请问小兄弟,如何出这庄园?” 谢柔嘉道:“你如何进来,便如何出去。” “实在惭愧,”书生解释,“方才某一直顾着赏景,不知不觉误入这片油菜田,未曾留心路上的标识。” 谢柔嘉环顾四周,见四周围的油菜田一模一样,确实容易迷路。 她问:“可是要去清谈会?” “正是如此,今日靖安先生在紫金山顶开主持清谈会,”书生邀请她,“小兄弟可要去?” 靖安先生乃是当世大儒,谢柔嘉也想去见识见识,颔首,“也好。” 那书生灿然一笑,“某姓崔,单字钰,请问小兄弟如何称呼?” 谢柔嘉道:“姓谢,称呼小谢便可。” 两人结伴同行,不过谢柔嘉骑驴,他牵马。 一路上,崔钰不时拿眸光打量着谢柔嘉。 只见生得雌雄难辨的“美少年”骑驴在开满野花的田埂上慢悠悠行走,好不惬意。 快要出庄园时,“他”突然转过头,一脸戏谑,“崔兄总这样瞧我作甚?难道有龙阳之好?” 崔钰顿时面红耳赤,“某,某并没有此癖好!” 谢柔嘉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真是个书呆子!” 崔钰这下连脖子都红了。 谢柔嘉好久不曾见过这么有意思的人,沉郁的心情好了许多。一路上故意逗他,等两人到达紫金山脚下时,已经将他的背景摸得清清楚楚。 她翻身下驴,将缰绳丢给书生,颐指气使,“找个地方栓好。” 他也不恼,真就找了阴凉多草的林子拴好。 待两人爬上紫金山顶上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山顶上的人或品茗闲聊,或手谈,哪儿有什么清谈会。 两人歇了口气,书生道:“谢兄在此等我片刻,我去去就回。” 谢柔嘉见他朝一亭子走去。 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去而复返,一脸歉意,“今日靖安先生身子抱恙,恐不能赴会,叫谢兄白跑一趟,甚是抱歉。” 谢柔嘉爬了近半个时辰的山路,却听到这样的结果,确实有些失望。 不过来都来了,两人四处闲逛起来。 书生是这里的常客,一路上不断有人同他打招呼,却对斗笠遮脸,农夫打扮的谢柔嘉视而不见。 谢柔嘉不以为意,那书生却不高兴,再有人打招呼时,会主动介绍谢柔嘉。 谢柔嘉不禁对他刮目相看,也不再言语上轻佻。 两人行至一亭子处,见一老一少正对弈。 执白子者的年轻人已经穷途末路,正向周边人求助。 她不免有些技痒,道:“某愿一试。” 那人见是个脸都瞧不见的农夫,心中有些不屑,不过马上就要输棋,不如叫她代替自己出丑,于是殷勤将位置让出来。 谢柔嘉望着棋盘凝神片刻,捏着一粒白子落在角落处,白子顿时起死回生。 原未将她放在眼里的老者眼睛发亮,坐直身体。 周遭的人见状,也都围过来。 约过了两刻钟的功夫,那老者望着棋盘,叹服不已,起身向谢柔嘉拱手见礼。 那老者在这山顶也算小有名气,竟这样礼待一农夫。 就连方才瞧不起谢柔嘉的那些人也不免对她刮目相看。 书生亦与有荣焉地望着谢柔嘉。 老者问: “敢问公子师承何处?” 谢柔嘉的棋是裴季泽教的。 只是她当时一门心思只在他身上,也只习得一二。 饶是这一二,也已经胜过许多人。 她笑笑没作声,向那老者拱手一礼后便扬长而去,留下一众人猜测她的身份。 那书呆子追上来,真心实意地称赞几句后,道:“某观谢兄的棋路与某认识的一先生十分相似。” 谢柔嘉心道她两年不在长安,难不成长安又出了后起之秀? 她道:“若是有机会,倒可讨教一二。” 他笑道:“改日我一定介绍给谢兄认识,谢兄见了,一定会很喜欢他!” 谢柔嘉心中有些不以为然,凭她什么人没见过,真正能看上眼的极少。 她见天色不早,向他道别。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节 书呆子忙道:“我就住在那庄园附近的香积寺内,倒是与谢兄顺路。” 谢柔嘉斜他一眼,“崔兄难道担忧自己又迷路?” 他闻言耳根子立刻红了。 谢柔嘉见他实在腼腆,也不好再逗他,与他原路折返。 回到别闲居时,他望着乌头门,微微蹙眉,“如果某没记错,这儿是安乐公主别院。” “确实如此,”谢柔嘉一本正经地唬他,“我是公主门客。崔兄该不会介意公主恶名,与我断交吧?” “自然不会!”他正色道:“公主是公主,谢兄是谢兄,怎能混为一谈。” 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 谢柔嘉这时瞥见文鸢出来,向他告辞,“咱们下次再会。” 他追问:“那我下回如何找谢兄?” 谢柔嘉道:“这里只有我一人姓谢,你只需要同门卫说找小谢,他们自然便知晓是我。” 他拱手道:“那咱们下回见。” 待他走远,文鸢忙迎上前,好奇,“方才那公子是哪家郎君?” 谢柔嘉笑,“路上认识的,名崔钰,说是出自河东崔氏,倒是与我祖父家有些渊源。” 她将今日如何结识崔钰,又如何逗他,与文鸢详说一遍。末了,笑,“我倒要瞧瞧那书呆子过两日还来不来。” 文鸢见她今日心情不错,心里有些后悔自作主张留客。 两人进屋后,文鸢替谢柔嘉斟茶过后,斟酌片刻,道:“府上有客造访。” 谢柔嘉稀奇,“谁?” 文鸢道:“裴侍从。” 话音刚落,谢柔嘉的笑意冻在嘴角。 她小口小口抿着茶,直到一杯茶吃完,才问:“他来做什么?” 文鸢道:“说是特来登门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公主若是不想见,奴婢这就去请他离开。” 谢柔嘉把手上的茶杯搁在桌上,“若是不见,倒显得我心虚。他现在在哪儿?” “就在旁边的葡萄园子。” 葡萄园就在旁边的院子,穿过一道月门就到。 谢柔嘉才跨入月门,一眼就瞧见葡萄架下一袭玄衣,坐在轮椅里的清隽男人。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似累极,浓密如鸦羽一般的长睫垂下洁白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他竟睡着了。 也不知是不是身子骨还没养好的缘故,这样暖的天气,他腿上竟还搭着一块雪白的褥子。 他的侍从见她来,正打算叫醒自己的主子,被她制止。 她走到他跟前,俯身捡起滑落在地的褥子,却在靠近他的那一刹那闻到一股夹杂着药香的薄荷气息。 苦涩中透着冷冽,淡淡的一如他现在这个人。 她指尖顿了片刻,才将褥子盖到他腿上,原本熟睡的男人突然睁眼。 没想到被抓个正着,谢柔嘉一时有些尴尬。 也不知是刚睡醒,少了一丝清冷,多了几分暖意的男人定定望着她片刻,伸出修长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轻启薄唇,“抱歉,竟睡着了……” 说着要起身行礼,被谢柔嘉拦住。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捧着茶杯,明知故问:“裴公子今日来可是有要事?” 他大抵是没有习惯她的称呼,握着杯子的手一顿,片刻后已经恢复如初,神色淡淡,“老家送来一些土产,命我送些给殿下,聊表心意。” 她神色淡淡:“这儿偏僻,距离城内远,且路也不好走,不必麻烦。” 他道:“我就住在附近的一座寺内,倒也不算麻烦。” 他竟住在附近。 谢柔嘉微微有些惊讶,随即想到他如今也算是被逐出长安,若是留在城内被人瞧见,恐怕有所不妥。 她本想开口询问他滞留长安的理由,突然听到几声猫叫。 是儿茶。 谢柔嘉循声望去,果然见一只雪白的猫儿蹲在爬满爬山虎的墙头。 自那日它被旧主伤了心,心情一直郁郁寡欢。 此刻它见着裴季泽,再也没有往日里的热情,微眯着眼睛望了裴季泽片刻,一脸高傲地背过身,拿屁股对着他。 谢柔嘉在心里不禁对儿茶肃然起敬。 人家不要它,它又何必拿自己热乎乎的猫屁股去贴他那张冷冰冰的脸。 这时她听见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轻轻地唤了一声“儿茶”。 声音如同从前那般,低沉中带着蛊惑人心的温柔。 拿屁股对着他的儿茶像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转过头。 不过它并并未下来,只轻轻晃动着蓬松的尾巴,以示有话快说。 对方自袖中拿出几片薄荷叶来。 原本还一脸高傲的儿茶眼神立刻变了。 谢柔嘉轻咳一声,给它使眼色。 千万别被他一点点的蝇头小利给蒙了心,伤心的还在后头。 可毫不在意的儿茶已经自墙头下来,几步跳跃到他跟前,用小脑瓜子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委屈而又撒娇似的“喵喵”叫个不停,任由他那漂亮修长的指骨穿过它蓬松柔软的皮毛。 没出息! 谢柔嘉恨铁不成钢,一抬眼,却见裴季泽正望着自己。 她故作镇定吃了一口茶,眸光落在他腿上,“可好些?” 他道“已无无碍,休养些时日便好。” 谢柔嘉放下心来,“那就好。” 说完这句话,两人又都没说话。 他静静地坐在那儿,逗弄着怀里的儿茶。 此刻已经是傍晚,晚霞散去,暮色渐渐四合,已是晚饭时分。 谢柔嘉见他没起身告辞,亦没有开口送客。 这时文鸢进来,道:“今日阿奴在池塘内捉了两条鲤鱼,说是这里的厨子松鼠桂鱼做得不错,不如裴侍——裴公子留下来用完饭?” 裴季泽沉默许久,起身告辞,“裴某还有些事,还是不打扰殿下。” 谢柔嘉矜持颔首,“文鸢,好好地送裴公子出去。” 说完抱着儿茶就要走,谁知对反突然叫住她。 谢柔嘉回头,却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摆,像后仰去。 眼疾手快的男人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将她扯回来。 许是用力太猛,谢柔嘉扑了个满怀,撞上他结实温热的胸膛,就连鼻尖似乎都染上薄荷香。 “多谢!” 谢柔嘉想要后退,揽在腰上的结实手臂却并未松开。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低头望着刚及自己肩膀的纤弱少女,眸光落在她一点点泛出绯色的雪白耳珠上,喉结滚了一滚,嗓音微微有些低哑,“殿下,微臣已经官复原职。” 她猛地抬起头,一对微微上扬的清澈凤眸里流露出震惊。 第5章 ◎再遇裴季泽◎ 裴季泽离开别闲居时,已经暮色四合。 将裴季泽送走后,赶紧回去复命的文鸢一入屋,就见自家公主坐在窗前出神。 她知晓公主心底终究是舍不得裴侍从,柔声询问,“公主方才怎不开口留裴侍从一块用饭?” 一向倔强的少女神色淡淡,“他要走,难不成本宫非要强留?” 公主这嘴硬的毛病实在愁人。 文鸢在心里轻叹了一口气,“那可要瞧瞧裴侍从送来的土产? “不想瞧,”她抬起眼睫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漆黑的凤眸里流露出不解,“你说那日他究竟同父亲说了什么话,竟然官复原职?” 文鸢也不明白。 天子朝令夕改的事儿也不是没有,可距离裴家出狱也不过半个月。 这也太儿戏! 她迟疑,“要不,叫人去查查?” 谢柔嘉心中确实这样想。 可裴季泽为人十分地警醒,若是被他知晓自己查他,岂不是叫他以为自己如今对他还余情未了? 她想了想,摇头,“算了。” 文鸢应了声“好”。 这时黛黛进来,说是已经可以用完饭。 谢柔嘉今日在外头逛了一日,确实有些饿。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节 片刻的功夫,婢女摆好饭菜。 谢柔嘉一坐下,就瞧见摆在最中间的那条松鼠桂鱼。 她想到那个爱吃鱼的男人,微微蹙眉,“撤了。” 婢女忙端走。 可还没出门槛,又被她叫住。 算了,鱼有什么错,都上桌了。 这天夜里,躺在床上的谢柔嘉满脑子都是裴季泽临走前的话,辗转反侧睡不着。 次日她又睡到日上三竿,用完早饭后坐在院子里投壶。 谢柔嘉放下心来,用完饭后百无聊赖地坐在院中投壶。 文鸢见她心情不佳,出主意,“公主不如出去走走?” 谢柔嘉神情蔫蔫,“外头热,不想去。” 这时黛黛入院,道:“外头的守卫来报,说是门口有个生得俊俏的崔姓书生来找小谢。” 是那个书呆子。 顿时来了精神的谢柔嘉换上昨日的白袍,拿上斗笠便出去会他。 她才出门口,就瞧见不远处的池塘边上站着一高高瘦瘦的白衣少年。 他今儿倒穿得极讲究,头上的幞头镶嵌了一块上等的和田玉,身上的翻领白衫织了金线,腰间的蹀躞腰带上坠了香囊玉佩等物,就差把“有钱”刻在脑门上。 一见到谢柔嘉出来,他便立刻迎上前来。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眸光停留在他腰间挂着的象牙雕香囊上,“这物件倒是极别致。” 他闻言,立刻取下来塞到她手里,“若是谢兄喜欢便拿去。” 谢柔嘉不禁愣住。 这象牙雕少说也得值百金,她不过夸了一句,他就拿来送她,也不知怎样富贵的人家才能养出这样的败家子。 她问:“崔兄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事?” 他这才想起正事似的,道:“靖安先生的身子已大好,明日晌午过后会在紫金山顶举行清谈会。这次绝不会叫谢兄白跑一趟!” 不待谢柔嘉拒绝,又道:“对了,崔某可还记得昨日与谢兄说的那人。他明日也会去。他是崔某见过最有学识修养之人,谢兄若是见到他,一定会喜欢他!” 谢柔嘉见他一脸推崇,好奇,“比之你如何?” 他有些不好意思,“若论资质,云泥之别。” 谢柔嘉忍不住逗他,“那,可有崔兄生得这般俊俏?” 果然,不经逗的少年脸都红了,一脸腼腆,“自然比我好。他是崔某见过第二生得好看的男子。” 谢柔嘉好奇,“那第一好看是谁?” 他这下耳朵都红了,忸怩着偏过脸去。 谢柔嘉瞧他神态,猜测指不定是他心上人,也不追问,道:“这样的风流人物我倒是想要结交一二。” * 翌日晌午。 谢柔嘉用过晌午饭后照旧一副农夫打扮出门去。 文鸢好奇,“今日既然是靖安先生清谈会,公主为何还要穿成这样去?” 镜中头戴斗笠,身着草鞋,却难言贵气的“农夫”一脸傲慢,“若是靖安先生因为衣冠而瞧不起我,那么也只是一个只会谈诗论经的俗人而已,也不值得本宫敬重!” 文鸢闻言,不由地笑了,“公主这话倒也在理。” 谢柔嘉想了想,又道:“帮我找一合适的物件,我拿来送人。” 那书呆子虽傻,倒也是个值得结交之人,她既收了人家的东西,不能不礼尚往来。 此次出行,本就是为散心而来,倒也没有带什么适合赏人的物件。 文鸢自库房里挑来挑去,挑中一把檀香扇。 扇骨以最上等的紫檀香木制成,拿在手中不仅使人凝神静气,还散发着淡淡的香气。这也就罢了,最主要上面的字乃是太子殿下所提,自然非比寻常。 谢柔嘉把扇子放入袖袋中,戴好斗笠,牵着驴便出门去了。 两人约好在上回的紫金山脚下见面,谢柔嘉慢悠悠赶到时,远远地便瞧见崔钰等在那儿,正与一年纪比他大些,同样是书生打扮的人说话。 出于礼貌,谢柔嘉并未上前。 那人也不知同书呆子带说什么,书呆子从怀里摸出一只钱袋子递给对方。 那人一把拿过钱袋子塞进怀里,向他道谢后便扬长而去。 谢柔嘉这才上前去。 对方这时也瞧见她,连忙迎上前来,露出傻气单纯的笑意。 近了,不待谢柔嘉吩咐,他主动地替她将驴子拴在上回的阴凉处。 谢柔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崔兄倒是极仗义疏财。” “谢兄都瞧见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那位刘兄是我上回在紫金顶结识。他虽穷困,可也是个极有志气之人。” 谢柔嘉问:“他是不是同你说,他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五岁稚儿,全家就指望他一人,还非要写借据给你?” “谢兄怎知?他目瞪口呆,“他确实是这样同我说。不过他借的不多,都是同乡,我觉得不必如此麻烦。”随即他向谢柔嘉拱手道:“想不到谢兄不仅手谈水准极高,还会算命,某真是佩服至极!” 谢柔嘉挑眉,一脸戏虐:“想不想学?” 他一脸激动,“我笨得很,若是谢兄不嫌弃,我自然愿意学。”言罢,又敛衽向谢柔嘉长揖到地。 谢柔嘉眼底流露出笑意,“其实也简单,你只需要到长乐坊里最大的赌坊门口站一站就能学会。他八十岁的老母与五岁的稚儿就养在里头。” 他愣了一下,这才明白谢柔嘉话里的意思。 那人是个赌徒。 谢柔嘉一向爱捉弄人,说出来原本想要见他懊恼后悔的神情,谁知他冥思苦想片刻后,咧嘴一笑,“太好了!” “太好什么?”谢柔嘉不大明白,“你不恼他哄你钱?” 他道:“原本我听他说得要紧,还十分担心他母亲的身子,如今听到谢兄这样说,倒也放下心来。” 这下轮到谢柔嘉呆住。 她自幼跟着卫昭与萧承则在市井里混,见多了阴险狡诈,唯利是图之人,如同书呆子这般至纯至善的呆子还是头一回。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从袖中拿出那把扇子丢给他,“礼尚往来,送你。” 好在他虽呆,却极有眼光,惊讶,“谢兄哪儿来这么一把价值不菲的扇子?” 谢柔嘉斜他一眼,“难道我不配拥有这么一把扇子?” “自然不是,”略微有些局促的少年抿了抿唇,红着脸解释,“我只是没想到崔兄会舍得将这样贵重的物件送我。” 谢柔嘉这才作罢,“这是公主一时高兴赏我的。” 他爱不释手的把玩着檀香扇,“那某就却之不恭。” 谢柔嘉一时好奇,“公主恶名在外,崔兄难道不嫌弃?” “眼见未必为真,耳听也未必为实,更何况某并未亲眼见过公主作恶。再者,”隽秀的少年弯着眼睛笑,“是小谢送我,于公主何干。” 谢柔嘉笑,“好一句与公主何干!” 崔铭又问:“谢兄怎会见过他?” 谢柔嘉当然不会告诉他自己从前是赌坊常客,瞪他,“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崔钰瞧着面前就连瞪人都格外可爱的少年,微微红了面颊,“我不会瞧不起谢兄的,不过这习惯始终不好。” 谢柔嘉性子不好,恨她恨得牙痒痒的人她倒是见多了,瞧不起她的,她倒从来没见过。 她稀奇,“不知崔兄瞧不起我什么?” 他摇摇头。 谢柔嘉见他不肯说,倒也懒得与他计较。 两人人便走边聊,约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来到紫金山顶。 谢柔嘉跟着崔钰到举办清谈会的亭子后,靖安先生还未到,四周围却早已经坐满人。 这时不知有谁道了一句“靖安先生到了”,在场所有的人皆站起来整理仪容,恭候靖安先生大驾。 谢柔嘉听见车轮碾在石板上的声音,抬眼望去,却一眼就瞧见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玄衣男子。 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端坐在轮椅上,被一群人簇拥着朝这边行来。 谢柔嘉没想到会在这儿撞上裴季泽。 他身旁站着一身材微胖,峨冠博带的中年男人,不时地弯腰同他说着话。 端坐在轮空的男人听得极认真,漆黑如墨的含情眼里似含着笑意,看似温润,实则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清冷疏离。 那中年男人想来就是所谓的靖安先生。 谢柔嘉正要问问崔钰怎么回事,谁知一抬眼,见他白皙的面皮几乎红得滴血,惊讶,“你不舒服?” 他摇摇头,羞涩的眸光落在自己的腰上。 谢柔嘉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搂在他腰上。 她立刻收回手,瞪他一眼,“不就不小心摸你一下,你脸红个什么劲儿!” 这话纯属倒打一耙,若是旁人恐怕必定要争辩两句,谁知这呆子红着脸结巴,“都,都是我不好!” 也不知他吃什么长大! 谢柔嘉想要悄悄离开,可已经来不及。 好在在场的人实在太多,且有不少身着男装的女子。 再加上她打扮成这样,恐怕就是她亲哥哥来了也认不住,也就放下心来,踞坐在崔钰身后,虽未抬头,却也竖着耳朵听动静。 不远处的亭子内,靖安先生顺着裴季泽的眸光落在亭外一射之地的大榕树下。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节 树下头戴斗笠的人坐姿很是奇怪,像是地上长出来的一株白蘑菇。 他好奇,“裴先生可是认识?” “不认识,”裴季泽收回视线,“开始罢。” * 脖子弯得有些疼的谢柔嘉听着高谈阔论的声音,忍不住抬起头,偷偷地向上首望去。 只一眼,视线再也无法从轮椅上端坐着,神情有些慵懒的男人身上移开。 她想起第一回同他参加清谈会。 年仅十六岁的裴季泽第一回出现在清谈会上就一战成名。 无人不知裴家三郎博古通今,经史子集更是信手拈来,与人辩论时总是留有三分余地。 不显山不露水,却又出尽风头,将所有人都比下去。 偶尔不知说到趣事的典故,他神情舒展地浮出一抹笑意,那对含情眼,眼波流转,风流天成。 勾得在场的女子为他失了魂。 她当时引以为傲,恨不得昭告天下,那个男人就是她谢柔嘉未来的夫婿。 如今七年过去,才华横溢,骨子里有些放荡不羁的少年如今变得内敛沉稳,就连那对含情眼也敛着光,可偏偏更撩人心弦。 在场的男女无人不臣服在他的学识涵养下。 谢柔嘉时常觉得,裴季泽有毒。 即便经历被拒婚那样不堪的事情,她仍无法确切地恨他。 一直到清谈会结束,她藏在斗笠的视线都没能从他的身上移开。 他似乎很疲倦,轻轻揉捏着眉心。 谢柔嘉正准备走,却听到崔钰道:“如何,他是不是极有涵养学识?” 谢柔嘉心里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下一刻就瞧见他正在冲裴季泽招手。 这时对方已经看过来,想走都来不及了。 谢柔嘉摸摸自己头上的斗笠,再低头瞧着自己脚上的草鞋,恨不能立刻消失在原地。 今日出门定然忘记看黄历! 近了,推着裴季泽的随侍待瞧清楚她的模样,愣了一下,正要行礼,被谢柔嘉瞪了一眼。 他立刻会意,假装没瞧见。 崔钰相互介绍完后,见谢柔嘉神色有异,好奇,“难道谢兄认识裴先生?” 谢柔嘉想也不想否认,“不认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8-31 23:26:39~2023-09-06 15:1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梅子黄时雨 18瓶;60191378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章 ◎柔柔,不要看◎ 裴季泽并未拆穿谢柔嘉,只是道:“既然相识便是缘分,不如一同去香积寺吃斋菜。” 不待谢柔嘉拒绝,崔钰就道:“那里的斋菜极好!” 谢柔嘉问:“你吃过?” 崔钰“嗯”了一声,笑,“我就住在裴先生隔壁!”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季泽,对方神色淡淡,“快下雨,走吧。” * 香积寺的斋菜远近闻名,谢柔嘉闲来无事,觉得去尝尝也无妨。 一行人原路下山,裴季泽不良于行,坐了抬撵,她与崔钰则则步行。 只是她今日穿了草鞋,上山顶时就已经走了半个时辰,下山又走了半个时辰,等到紫金顶山脚下时,脚上磨了好几个水泡 她斜了一眼崔钰。 崔钰虽呆,倒极有眼色,立刻将她搀扶到一块石头上。 又累又渴的谢柔嘉指使他,“去找些干净的水来。” 少年浑然没有瞧见周围人头来的异样眼神,听话地去找水,片刻的功夫捧着水去而复返。 谢柔嘉望着少年宽大掌心叶子里不足一口的水微微蹙眉。 他忙道:“这附近倒是有泉水,不过没有装水的壶,谢兄先吃,我多跑几趟就是。”说着将那捧水小心捧到她唇边。 一向被人服侍惯了谢柔嘉并未觉得不妥,正欲就着他的手吃水,这时只觉得一道冷冷的眸光黏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抬头。 目光所及处是不远处坐在一棵歪脖子柳树下的裴季泽。 绿荫下眉目若雪的俊美郎君正闭目假寐。 看来是她想多了。 她收回视线,见他的贴身侍从锦书不知何时出现在眼前,将一水壶恭敬地递给她,“这是公子的水壶,还没被用过。” 口渴至极的裴柔嘉想也不想接过来。 泉水倒是十分甘甜,里头还放了薄荷叶。 谢柔嘉吃了好几口,整个人都舒爽起来,正要将水壶还给锦书,见崔钰正望着自己。 他见被她发现,立刻收回视线,假装看风景。 谢柔嘉抬起袖拭去流到下巴的水珠,“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他摇摇头,有一下没一下撕扯着手里的树叶。 歇够了的谢柔嘉颐指气使,“去把驴子牵过来。” 原本瞧着不大高兴的少年立刻眉开眼笑,应了声“好”,赶紧去将驴牵了来。 一旁的锦书目瞪口呆。 谢柔嘉将水壶还给他,翻身上驴。 脚离了地,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两个人骑着驴子慢悠悠地跟在裴季泽的马车后面,颇为怡然自得。 坐在马车里的锦书听着外面的说笑声,不时地拿眸光觑着自家公子。 神情淡漠的男人摩挲着右手腕骨处的檀香珠串,敛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心中替自家公子委屈,时不时地透过窗户看向聊得热络的二人,一脸的不忿。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一行人到达香积寺。 坐在驴背上的谢柔嘉一想到要走路,忍不住蹙眉。不过来都来了,也不好掉头就走,她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谁知却听刚下马车的裴季泽道:“裴某住的地方还远,谢公子骑驴过去便可。” 谢柔嘉闻言,心底不自觉松一口气,跟在裴季泽身后。 路上,崔钰低声对谢柔嘉道:“裴先生待小谢倒是一见如故。” 谢柔嘉斜他一眼,“何意?” 崔钰道:“自打裴兄住进来后,有不少人曾登门拜访,全部都被裴先生拒之门外。便是某与裴先生相交,也是借了相互为邻的便利。可今日裴先生才见谢兄第一面,竟主动邀请谢兄去居处。” 谢柔嘉眼神落在前头端坐在轮椅里的男人身上,口中淡淡应了句:“是吗?” 崔钰为了自己所言非虚,一一历数这段日子曾来拜访裴季泽的人。 谢柔嘉心不在焉地听着,不知不觉,便来到一条林荫小道。 小道宽不过一丈,道路两旁遮天蔽日的绿荫成了天然的屏障,将光切割成无数的碎片,细碎地洒落在小道上。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林间叽叽喳喳地跳跃。 道路的尽头是几间建在离地一尺的木屋,屋檐地下挂着一排风铃,随风发出叮铃响声。 几只颜色各异的猫在林间出没,极有意趣。 谢柔嘉一下子就爱上此处。 崔钰笑,“裴兄爱喂猫,这附近时常有猫跑来。” 谢柔嘉不由地望向已经到门口的裴季泽,却见他正低声吩咐童子话。 她翻身下驴,崔钰已经习惯性地牵过她的驴子拴在阴凉处,热情地替她介绍着附近的景致。 说话间到了门口,谢柔嘉想要脱掉草鞋,可她又不便被人瞧见脚上的伤。 正犹豫,一黄衣童子上前,手里捧着一对雪白的罗袜与木屐,恭敬道:“这些都是新的,地上凉,还请公子换上。” 谢柔嘉忍不住瞥向裴季泽。 他不知何时站起来,恰好挡在崔钰面前。 身量极高的男人将才到自己耳朵的崔钰挡了个严实。 谢柔嘉趁机迅速地脱掉草鞋,穿好罗袜与木屐。 那罗袜木屐显然是男子所着,比她的脚掌长出一截,可比草鞋舒服千百倍。 这时他二人已经不知何时入了屋子,谢柔嘉赶紧拖着过大的木屐抬脚入了屋子。 三人坐定后,童子端了几样茶点。 竟都是谢柔嘉最爱吃的。 她拿起一块玫瑰花糍尝了一口,顿时眼睛亮了亮。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节 想不到这寺庙竟还有这样好的糕点,同城内一品斋做的一模一样。 刚吃完,一杯温热的茶水出现在她面前。 她不由地抬起眼睫,见坐在对面的男人正认真聆听崔钰说话,仿佛倒水的不是他。 她收回视线,小口小口抿着茶水,听着崔钰说起国子监秋试一事。 崔钰出自河东崔氏的一支旁支,家里虽家财万贯,却没能出个入仕之人。 崔钰的祖父一直引以为憾,临终前特地交代叫家里人将崔钰送到长安来读书。 还给他定了一个目标:考进国子监 崔钰愁眉苦脸,“国子监是那么容易考吗?” 谢柔嘉接话,“你上回不是同我说想要拜师,不如就拜裴先生为师?” 若论老师,再也没有比裴季泽更好的。 崔钰眼神一亮,随即又黯淡下来,“某资质平庸,岂敢劳烦裴兄。” 谢柔嘉斜他一眼,“能做我的朋友岂是资质平庸之辈?” 这话在不知她身份的人听来十分夸大,可崔钰却弯着眼睛笑,“我知小谢待我最好。” 谢柔嘉看向低垂眼眸的裴季泽,“裴先生觉得我这提议如何?” 裴季泽此人最怕麻烦,她也不知为何自己非要咄咄逼人。 不过若是他不答应,她自会去帮崔钰找一名好的老师。 谁知他却微微颔首,“拜师倒不必,若是不嫌弃,裴某可指点一二。” 这话便是答应要教他。 崔钰愣住。 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小谢不过一句话,裴先生竟答应了! 亦没想到的谢柔嘉斜睨他一眼,“傻愣着作甚么?” 反应过来的崔钰连忙起身,敛衽向裴季泽长揖到地,“学生定不负先生指教!” 几人又闲聊几句,这会儿锦书领了斋菜回来。 一共四道素菜,一道蘑菇汤。 裴季泽盛了一碗蘑菇汤放在谢柔嘉面前,“这道汤不错。” 一向嘴刁的谢柔嘉尝了一口,忍不住称赞,“果然极好。” 崔钰笑,“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俩认识。” 谢柔嘉抿了一口汤,“说了不认识!” 裴季泽”嗯”了一声。 饭毕,外头竟然飘起细密的雨丝。 原本要起身告辞的谢柔嘉微微蹙眉,“不知裴先生可借马车一用?” 裴季泽颔首,唤锦书进来。 锦书却道:“方才公子所用宣纸没了,我让锦墨进城去了。” “看来是老天留客,”崔钰笑,“不如谢兄今晚与我同住,咱们可秉烛夜谈!” 话音刚落,只听两道声音齐声拒绝,“不行!” 崔钰一脸惊诧地望向裴季泽。 裴先生虽不爱说话,可涵养一向极好,这样严厉还是头一回。 谢柔嘉拿眼角觑向裴季泽。 他神色淡然,“旁边有多余的屋子,裴某已经叫人收拾出来。”言罢便坐上轮椅离开。 有些失望的崔钰耷拉着脑袋向谢柔嘉告辞。 很快锦书过来领谢柔嘉去禅房。 禅房里打扫得极干净,谢柔嘉坐在床上,满脑子都是方才裴季泽的神情,一时之间心乱如麻。 正想得入神,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 他端来一盆黑漆漆的药汤,“公子说公主走了一日的山里,泡一泡脚好睡些。”言罢行礼告退。 谢柔嘉这才觉得自己脚上的水泡又开始疼。 她忍着疼褪去粘连在伤口,已经染了血迹的罗袜,小心地把脚搁进药浴里。 也不知里头搁了什么草药,泡了一会儿疼痛果然有所缓解。 才擦干净脚,外头又传来敲门声。 她头也未抬,“你家公子又吩咐你做什么?” 无人作答。 她抬睫一看,是裴季泽。 谢柔嘉愣了一下,连忙把脚藏进被窝里,有些不自在,“有事?” 他道:“微臣来替殿下上药。” 从来不会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的谢柔嘉沉默片刻,把藏在被窝里的脚露出来。 两只原本修长雪白的脚上多了几个黄豆大小的水泡,脚后跟处有一处水泡破裂,渗出血丝。 他净手后,自药箱里拿出银针,嗓音低哑,“会有些疼,殿下且忍一忍。” 冰凉的银针才碰着伤口,谢柔嘉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脚,却被他一把握住。 他的掌心很暖,十分不自在的谢柔嘉眼睫轻颤,“还是算了。” 他却没有松手,“若是不刺破,明日可能会更疼。” 谢柔嘉只好作罢,忍着疼任由他拿银针替自己挑破。 神情极为专注的男人替她挑破水泡后,将碧绿的药膏涂抹在伤口之上。 药膏里应是搁了冰片,火辣辣的伤口舒服些许。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腿上,“你的腿究竟如何?” 正在替她上药的洁白手指一顿,随即道:“无碍。” “无碍?” 谢柔嘉想起大理寺那些闻之令人胆寒的酷刑,闻着他身上就连薄荷都无法遮掩的药香,朝他伸出手,“既然无碍,那便给我瞧一眼。” 才要撩起他的衣摆,一只指骨修长的大手擒住她的手腕。 眉眼似雪的男人抬起长睫,漆黑幽深的眼眸里映进她的面容。 “柔柔,不要看。” 他轻声道。 不知是拒绝还是请求。 作者有话说: 谢柔嘉:他是不是在勾引我? 第7章 ◎要问清楚他的心意!◎ 裴季泽从前是个极温柔之人。 谢柔嘉五岁时被他从冰冷刺骨的太液池抱起来时,就明白这一点。 如今再听到他温柔唤她的名字,谢柔嘉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说了一句“殿下,好了”,谢柔嘉才回过神来,望着眼前清冷疏离的男人,以为方才那一声“柔柔”不过是错觉。 他道:“我就住在隔壁,若是殿下有需要,唤一声便可。” 言罢,守在门口的锦书进来推他。 直到门关上,谢柔嘉才躺下。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的脚,只觉得被他碰过了地方好似着了火。 屋外。 锦书见自家公子坐在院子里,问:“公子还不睡?” 眉目似雪的男人道:“赏月。” 锦书抬头望天。 今日阴天,哪儿来的月亮?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自家公子将眸光投向公主所居的禅房。 “今日月光极美。” 他轻声道。 锦书愣住。 * 谢柔嘉这一夜睡得极好。 次日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她听到外头有猫叫声,起床推窗一看,只见院子一棵梨树下坐着一广袖白袍的男子。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节 他神情慵懒地望着不远处正在吃东西的几只狸花猫,细碎的金色阳光在他过分苍白的面容上镀上一层淡淡的暖意。 那对风流多情的眼眸微微弯着,波光潋滟的眸光摄人心魂。 偶尔,一阵风拂过,堆雪砌酥的梨花簌簌地落在他身上,就跟梨花成了精似的。 谢柔嘉一时望得出了神。 直到对方突然朝她望来,来不及收回视线的女子被他抓个正着。 她忙收回视线,有些慌乱地道了一声“早安”。 好在对方没有发现,起身敛衽向她行了一礼,“早饭已经好了。” 谢柔嘉“嗯”了一声,待脸上热意消退,深吸一口气朝外走去。 一推开门,门槛处搁着一对鹿皮皂靴。 是自己的。 她忍不住再次看向裴季泽。 他一向做事周全,想来定是他派人去庄园知会文鸢,顺带拿靴子。 她穿好鞋,已经打好水的童子服侍她盥洗。 这时童子将食案摆到院子里来。 早饭十分简单,不过一碟子包子,一碟醋芹菜,两碗小米红枣粥。 那包子倒是闻着极香,谢柔嘉才拿起,远远地就听见有人叫自己。 抬睫一看,绿荫小道疾步行来一身着草绿色衣裳的高瘦少年。 近了,斯文俊秀的少年把手里像是刚从树上摘下来的红果子递给她,“后山摘的,很甜。” 谢柔嘉搁下包子,接过来尝了一口。 “如何?”崔钰迫不及待地问:“可喜欢吃?” 谢柔嘉颔首,“确实不错。”说着又从他手里拿了一个。 昨日天阴,倒没怎注意。 今日晴天,再加上她又未戴斗笠,崔钰将她的样貌瞧个真切。 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晨起时大抵并未梳头,几缕凌乱的发丝垂在如同蝶翼一般浓密纤长的睫毛上。 比上等的白釉还要细腻三分的雪肤上微微地透着粉色,看起来又乖又软,让人忍不住想要摸一把。 仔细一瞧,挺翘的鼻梁左侧上有一极小的朱砂痣。 虽一袭皱巴巴的素袍,可举手投足散发着逼人的贵气。 就连吃东西都比他见过的女子还要文雅细致。 想来小谢从前家世一定很好…… 崔钰的眸光落在“少年”被汁液染红的饱满红唇上,心里升起异样的感觉,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却对上一对冰冷黝黑的眼眸,顿时心里的旖旎心思吓得烟消云散。 再一瞧,裴先生又好像没有看自己。 裴先生是个涵养极好之人,定是他看错了。 崔钰扫了一眼桌上的早饭,揉着肚子道:“我也还没用早饭。” 不待主人家招呼,他就在一旁坐下,笑,“今日的早饭好像格外香。” 一旁的锦书拆穿他,“不都是一样的早饭。” “那怎能一样,”他想也不想反驳,“我那里没有小谢。” 说完,见在场所有的人盯着自己,脸倏地红了,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一个人用饭,怪无聊的。” 谢柔嘉深以为然,“确实如此。” 饭毕,崔钰一脸期待的望向谢柔嘉,“小谢,你,要不要去我院子里瞧一瞧,就在隔壁,不远的。” 谢柔嘉想着来都来了,去瞧瞧也无妨,却被裴季泽拦住。 他突道:“脚上有伤,不适宜到处走动。待锦墨回来送你回去。” 崔钰闻言,一脸担忧,“谢兄哪里受伤了?” 谢柔嘉道:“不过是脚上磨出几个泡,无妨。” 崔钰这才放下心来,也不敢再叫她去,吩咐童子去拿了他的书与笔墨纸砚来,端正坐好,等着裴季泽给他上课。 百无聊赖的谢柔嘉找裴季泽借了纸笔涂涂画画。 一直到用完晌午饭,锦墨才自城中回来。 谢柔嘉起身告辞。 崔钰忙跟着站起来,“不如我送谢兄回家。” 谢柔嘉斜他一眼,“你不是要温书?” 崔钰只好作罢,依依不舍,“那过几日我再去找谢兄玩。” 谢柔嘉冲他摆摆手,翻身上驴。 直到她消失在林荫尽头,一脸颓然的崔钰才收回视线,见裴季泽同锦书正望着自己,又有些不好意思,“裴先生年长小生几岁,小生心中极敬重先生。谢兄与小生年岁相仿,意气相投,小生也不知怎的,一见到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高兴。” 什么叫他与公主年纪相仿,岂不是说自家公子年纪大? 见不得他故作天真,当着自家公子的面勾引公主殿下的锦书嘟哝:“她分明对你颐指气使,哪里待你意气相投?” 崔钰没有作声。 好一会儿,红着脸道:“小生在家中,我阿娘也是这样待我阿耶。想来亲近之人便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妥。” 此子竟然拿安乐公主与自己比作自己的父母,只怕不是个傻子都听出他的心思。 锦书气急,“你知不知那是——” 裴季泽斜睨他一眼。 他有些不甘心地闭上嘴。 不明所以的崔钰望向裴季泽,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小生若是有裴先生一半聪明就好了,这样小谢就会更喜欢同我玩。” 裴季泽并未说话。 锦书却道:“我瞧崔公子聪明得很。” 崔钰不解,“何意?” 锦书忍不住出言讥讽,“其实崔公子哪里还要我们公子指点,直接去求谢公子,叫他求到公主跟前,这样莫说国子监,恐怕翰林院也入得。” 崔钰闻言皱眉,“小生若有本事便自己考进去,若没本事不读便是,怎能如此,叫小谢瞧我不起!” 锦书瞬间没了脾气。 眼前之人虽呆,却是个心思单纯之人,难怪一向傲慢的安乐公主也当他是朋友。 不过,公主该不会瞧上他吧? * 别闲居。 文鸢一见谢柔嘉回来,连忙迎上前。 又见她今日心情似乎格外好,想起昨晚裴公子特地派人来,说是公主会在寺庙过夜。 她心中好奇,“公主可是与裴公子重归于好?” 谢柔嘉想了想,将遇见裴季泽之后的所有事情与她详说一遍,末了,问:“你说,他究竟是何意?” 文鸢知晓这三年来她心底从未放下过裴侍从,沉思片刻,道:“公主若是想知,不如直接问问裴侍从?” 谢柔嘉沉默良久,问:“他上回送的土产呢?拿来给我瞧瞧。” 文鸢忙派人去取。 所有的东西都搁在一个檀木箱笼里。 谢柔嘉还在想着裴季泽老家究竟有什么土产,谁知打开一看,登时愣住。 里头装的几乎都是药。 且上头还详细地说明那些药的作用与用法。 字迹非常漂亮。 是裴季泽所书。 文鸢忍不住感慨,“裴侍从嘴上没说,心里还是记挂着公主膝盖处的伤。” 谢柔嘉望着那些药,道:“你命人去香积寺走一趟。” 文鸢问:“可是要请裴侍从过来?” 谢柔嘉摇头,“我有些嘴馋,弄些糕点过来尝尝。” 公主一向嘴刁,寺庙的糕点能有多好吃? 文鸢心里犯嘀咕,正要着人去办,又被殿下叫住。 “顺便查一查前日下午,裴侍从的马车可有出寺庙?” 她倒要瞧瞧,是不是自己所猜想的那般。 * 香积寺距离庄园并不算太远,半个时辰后,庄园的仆从提着糕点回来。 还是热的。 同文鸢想的一样,不过是一些红豆糕,绿豆糕之类的普通糕点。 谢柔嘉望着摆满桌子上的糕点,“全部在这儿了?” 那仆从应了声“是”。 谢柔嘉拿起一块绿豆糕尝了一口,随即皱眉。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节 黛黛见状,忙拿了痰盂递到她面前。 她将口中干涩的糕点吐到痰盂里。 与那日吃的简直是天差地别。 文鸢又道:“已经仔细询问过,裴侍从的马车除却公主回来那日,并未出过寺庙。” 谢柔嘉闻言,吩咐,“备马,我要出门去。” 文鸢担忧,“外头瞧着天气不好,像是要下雨,不如备马车?” “就要马!” 谢柔嘉用指甲轻轻划着红漆桌面,眼睫轻颤,“下雨才好,下雨他便有理由留我。” 只要他再主动留她一回,她定要问问他究竟是何意! 为何要为她细心体贴地准备那些药? 为何要提前准备她爱吃的糕点? 又为何要借故留她过夜? 有些话她憋了三年,这回一定要问清楚! 别闲居距离香积寺策马需要两刻钟的功夫。 一路心情激荡的谢柔嘉出门时已经是乌云密布,等到在裴季泽所居禅院禅院门口时,天空已经飘起雨丝。 院子里静悄悄在,只有几只野猫躲在廊庑下避雨。 锦书正坐在廊庑下,见她来,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忙要说话,被她制止。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缓步行到门口,抬手正欲敲门,突然听到里头传来一阴柔的嗓音。 像是小黄门的声音。 谢柔嘉往里头瞧了一眼,待听到里面的谈话,一颗滚烫的心瞬间跌入谷底。 作者有话说: 含泪求评! 感谢在2023-09-11 20:54:25~2023-09-12 21:00:5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19853420 20瓶;29819392 6瓶;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公子何不与公主讲明真相◎ “轰隆”一声雷响,倾盆大雨瓢泼而至。 文鸢望着外面快要将白昼下成黑夜的大雨,心里十分的不安。 上一回这样,还是公主远走朔方时。 她实在坐不住,拿了把伞出府。 天都快要黑透,也不见人回来,文鸢心急如焚地举目四望,远远地,瞧见田埂上走来一匹高头骏马。 是公主的马! 近了,文鸢才发现,出门时还好好的女子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全身都在滴水。 文鸢忙把她扶下马,哽咽,“公主不是去见裴侍从,怎弄成这样?” 眼神空洞的少女像是才回过神来,“这些年我在朔方时,常常在想,也许他当初有不得已的苦衷。只要他肯来瞧我一眼,我立刻就原谅他。我等了两年多,可他一回没有来,连封信都不曾写给我……” “那日我在太液池同他说,我是为裴叔叔。我只是不想叫他觉得,因为救命之恩,而觉得亏欠于我。” “我一直觉得,他只是不再喜欢我,不喜欢一个人没有错。” “可我却没想过,人会变的,不只是感情。” 说完这句话,身子冰凉的少女倒在她怀里。 文鸢急道:“快回宫请太医!” * “请皇后殿下宽心,公主只是淋雨感染风寒,并无大碍。” “她梦里总是嚷着腿疼,可有法子医治?” “公主上回伤了膝盖,雨雪天气注意保暖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奇留六捂灵八爸二捂,若是实在疼得厉害,若是严重时可佐以针灸。” “我把她托给你照顾,两年前你没把人看住,叫她跑出宫去。如今回来,竟也由着她胡来!” “都是奴婢没照顾好公主,请皇后殿下责罚!” “……” 睡得昏昏沉沉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睫,眸光停留在那抹正在训人,一袭红衣的高挑身影上。 正出神,她突然气势汹汹地朝床边走来。 谢柔嘉连忙闭上眼睛装睡。 俄顷,她在床头坐定,冷哼一声,“一跑两年不见人,回来就把自己弄成这幅德行!” “你若是有骨气,就一辈子呆在朔方莫要回来,现在跑回来为他要生要死算怎么回事!” “若是你将来的夫君问你,你要如何同他交代?说你为一负心人,巴巴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 “你不晓得,这世上男子,同你好时不介意。一旦移情,你这些全部都成了错处!” “……” 妇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许是见谢柔嘉没反应,终于住口。 谢柔嘉以为她要走,心里不自觉地松一口气,正想要假装翻身,一只温软的手突然搁在她脸颊上,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 她声音突然放得极柔和,“阿娘给你做了你最爱吃的玫瑰花糍,你再不醒来吃,要凉了。” 谢柔嘉的眼泪再也无法自抑地溢出眼角。 她睁开被眼泪濡湿的眼睫,泪眼婆娑地望着眼角挂着泪,约年近四十的妇人。 两年不见,从前总是盛气凌人的美妇人眉眼处多了一些柔和。 尽管眼角生纹,却眉眼间依旧可瞧出年轻时必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正是她的母亲,大胤的皇后,天子谢翊的结发妻子。 谢柔嘉哽咽,“朔方的玫瑰花糍没有阿娘做得好,我想了两年。” 皇后眼眶泛红,“说你笨你不信,想吃不就回家来。” “我怕阿娘骂我。”谢柔嘉把自己埋进她怀里,哭,“对不起,阿娘。” 皇后轻轻地拍着她瘦得见骨的脊背,眼泪溢出眼角,“既知晓怕,以后就莫要一声不吭跑出去。” 她乖乖应了声,“好”。 两母女没有隔夜仇,叙了好一会儿的话。 皇后见她退了热,屏退左右,一脸严肃,“我问你,是不是你主动在你父亲面前提出将裴氏一族逐回原籍?” 谢柔嘉心虚地“嗯”了一声。 “无法无天!” 皇后气不打一处来,“从前你不管怎样在外面胡闹,我同你哥哥都由着你,可你这次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干涉朝堂之事!” “可是母亲,”谢柔嘉握住她的手,抬起眼睫认真望着她,“江御史在父亲的默许下动用私刑,恐怕来不及查明真相,裴叔叔就要死在他手里!阿娘,你心里明白,他们不过是借机想要裴叔叔的命,想要谋求太子之位!” 皇后闻言,半晌没有说话。 她如何不知自己那个薄情寡恩的丈夫,想要借江氏之手除去他! 她这一辈子为人处事都意气用事,吃了不少的亏。 好在女儿胡闹归胡闹,可极为聪敏。 心里虽也赞许她此举,口中却轻哼一声,“只是白白便宜那贱婢!” 谢柔嘉见自己的母亲并未真的气恼自己,宽慰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待太子哥哥回长安,界时自会与江家清算,还裴叔叔一个公道。” “那你自己呢?”皇后抚摸着她苍白的面颊,“若是那贱婢将这话添油加醋传到阿泽耳朵里,你准备如何?” 与她生得有四五分相似的少女抬起雪白的下巴尖,微微上扬的凤眸里流露出倔强的光芒,“知晓便知晓,我不怕!” 言罢,又低下头,“幼时我跌入太液池,是他救我一命。就当还他。” 皇后瞪她一眼,“什么不学,偏偏学你阿娘倔强的性子!” 谢柔嘉知晓她是在说与父亲的关系,按下心底苦涩,笑,“谁叫我是阿娘生的,不像阿娘像谁。两年不见阿娘,阿娘瞧上去更加年轻貌美,看来这两年哥哥与嫂嫂将阿娘照顾得极好。” 皇后轻叹,“你哥哥那个人哪里懂得照顾人,你嫂嫂是阿娘见过最心胸宽广之人,有她与允儿常伴左右,阿娘的确宽慰不少。” 谢柔嘉放下心来,又听她道:“可你是阿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你疼,阿娘也会跟着疼。” 谢柔嘉愣了一下,把脸埋进她掌心,哽咽,“对不起,阿娘。” 当年她只顾着自己伤心,一气之下负气离开长安,远走朔方。可从未想过她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开,阿娘与哥哥会有多伤心。 “阿娘也是从你这个年纪过来,知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皇后抚摸着她顺滑冰凉的青丝,语重心长,“等你到阿娘这个年纪就会明白,平平淡淡度日未必不是一种幸福。可若是真到那个年纪,有些事情便是后悔也来不及。” 就如她,当初不顾劝阻嫁了那样一个男人,倾尽所有助他登上九五之尊。结果到头来,却不过换得一句“你若是有阿妩半点温顺就好了”。 谢柔嘉故作轻松地撒娇,“阿娘说得对,我该成婚。只是我这个年纪,又负有恶名,也不知长安有谁敢娶。” “胡说!”皇后扶她躺下,“你好好睡一觉,将自己气色养好,其他的事情,阿娘自会安排。” 谢柔嘉乖巧应下,有些依依不舍地捉着她的手。 皇后难得见她这样同自己撒娇,心里也安慰不少,柔声道:“阿娘就在这儿守着你,你好好睡一觉。” 谢柔嘉这才乖乖地阖上眼睫。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节 她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发了汗,整个人都轻松起来。 皇后放下心来,服侍她用完粥后,便要回宫去。 临走前,拉着她的手道:“你放心,有阿娘在,没有人能逼你。” 谢柔嘉觉得这话奇怪,可又怕问多,阿娘叫自己回宫,只好作罢。 皇后前脚刚离开,文鸢忙告罪,“是奴婢自作主张请皇后来,还请公主责罚!” “我知你是为我好,”谢柔嘉一把搀住她,“我阿娘可有罚你们?” 文鸢笑, “皇后殿下一向宽待宫人,不过是罚些俸禄。” “那就好,”谢柔嘉松一口气,笑,“你回头拿我的月钱给大家补上。” 文鸢应了声“好”,欲言又止地望着她。 谢柔嘉大抵知晓她要什么,问:“他来过?” 文鸢颔首,“这几日来过几次,送了些新鲜果子与糕点,都是公主素日里爱吃的。” 谢柔嘉闻言没有在作声。 她想起那日特地跑过去找到时看到的一幕。 暗沉无光的屋子里,一黄门内侍弯腰一脸谄媚,“裴侍从能够官复原职,全是仰仗安乐公主。如今裴氏一族的荣耀,可全在您一人身上呢,陛下还在宫里等着裴侍从的好消息。” 背对着她的男人声音疏离冷淡,“请赵公公向陛下说明。微臣自会尽管向殿下提及婚事。” 呵,怪不得在太液池见面时,他还待自己极冷淡,可后来却主动上门来瞧她。 那日在清谈会偶遇她后,更是殷勤体贴,原来是拿她做了攀登仕途的桥梁。 若不是被她亲眼撞破,恐怕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以为他待自己余情未了,放下脸面与尊严,主动地想要与他重归于好。 “丢出去!”一脸嫌恶的少女吩咐,“连同他送的那些药一并丢出去!” 她这辈子都不想与那人有任何的瓜葛! 文鸢应了声“是”,即刻命人将东西丢到田埂上,想着若是有人路过还可以捡回去。 里头都是好东西,庄园里的猫与狗闻着味儿围了上去。 不远处田埂上,锦书看公子费了不少时日寻来的药全部被糟践,心里十分地难受,忍不住道:“公子何不与公主讲明真相,是陛下——” “何为真相?”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冷冷打断他,“我的确为权利主动要求尚公主!” 锦书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远远地瞧见田埂上行来一骑驴的青衣少年,一脸不忿,“那崔小郎君又来向公主献殷勤!” 裴季泽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白皙的手背上爆出青筋。 片刻后,松开拳头,道:“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2 21:00:51~2023-09-13 15:25: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cryonix、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9章 ◎被赐婚(修改)◎ 别闲居。 文鸢问:“公主,崔小郎君又来了,您还是不见?” 坐在榻上投壶的少女没作声。 她今日并未束发,满头青丝用一根红色丝带束于身后,如水一般流泻在榻上,神情慵懒得像只猫。 今日阳光明媚,细碎的阳光洒在她若雪的脸庞上。 她微眯着眼睫,眼尾不经意间泻处几分媚意,勾魂夺魄。 一旁正在剥葡萄的黛黛笑,“他定是瞧上咱们公主!”这几日整个别闲居都知晓有一个姓崔的小郎君,日日往这里跑,说是要见“小谢”。 谢柔嘉问:“你觉得他如何?” 文鸢想了想,笑,“倒是个极有意思之人,都不知公主是女子,竟待公主这样好。” “我是说,”饱满的唇被葡萄汁液染红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他,“若是给我做驸马,如何?” 文鸢一时愣住。 她思虑良久,方道:“奴婢虽并未与他相处,可从公主的话里听得出他倒是个至纯至善之人,也不失为一个好的驸马人选。” 顿了顿,询问,“公主可要见他?” “再说吧,”谢柔嘉坐起身,“备车,我去城里玩。” * 谢柔嘉没想到竟然会在赌坊门口碰见崔钰。 他傻呆呆地站在赌坊门口,不时地往里瞟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柔嘉悄悄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登时吓了一跳的青衣少年转过身,见是她,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谢柔嘉瞥了一眼乌烟瘴气的赌坊,“怎么,来给赌坊送钱?” 他摇头,清澈黑亮的眼眸里流露出心疼,伸出手抚上她的面颊,“才几日不见,小谢怎瘦了这么多?是不是过得不好?” 谢柔嘉原本以为他要质问自己的穿着打扮,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这个,一时之间,心里五味杂全。 他却眉开眼笑,“走,我请小谢去吃好吃的!” 不待谢柔嘉答应,他牵着她的衣袖就走。 不过他自来长安后,便一直待在香积寺内读书,长安城内来得少,对于哪儿有好吃的并不知晓,只瞧着哪里富贵繁华,便往哪里去。 到最后,还是谢柔嘉将她带到一处从前常去的小酒馆里。 两人坐定后,谢柔嘉见崔铭一直笑,问道:“你总笑什么?” 崔铭弯着眼睛,笑眯眯道:“我就是心里高兴。” 谢柔嘉忍俊不禁,“真是个傻的!” 饭后,作为东道主的谢柔嘉带着崔钰在城里好好地玩了一日。 她虽是公主,却打小喜欢混迹市井,熟悉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这一日,两人玩得十分高兴,直到城门快要关闭时,才出城去。 两人到达庄园入口时,月已升至半空。 临别前,崔钰突然从怀里掏出厚厚一沓银票塞到谢柔嘉手里。 谢柔嘉看着手里面值几百贯钱的银票,惊讶,“你这是做什么?” 他道:“这些钱你先拿去用。若是不够,再来问我便是。总之,你以后莫要再赌了。” 谢柔嘉愣住,随即想起那日他说绝不会看不起她的话。 感情他是把自己当成赌徒了。 这傻子该不会是在赌坊门口等她吧? 她似笑非笑,“我可没有钱还你。” 他忙道:“不用还!” 谢柔嘉敛了笑,打量着眼前相貌生得清秀,眼神清澈真挚的少年,“你为何要待我好?” “我也不知为何,我就是想要待小谢好。” 傻子弯着眼睛笑,“小谢今日穿得真好看。” 谢柔嘉好一会儿没言语。 她是大胤最尊贵的嫡公主,生来便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 从小到大,围着她转的人实在太多。 她待他向来也都是颐指气使,心底从未把他当作真朋友。 就连想要他做驸马,也是一时兴起。 可是这傻子连她是男是女都不知,却将一颗心捧到她面前。 她想了想,问:“你家中可有许亲?” “尚未,”他摇头,好奇,“小谢家里可有订亲?” “明日酉时你来公主别院找我。” 月光下的红衣美少年瞥他一眼,眼波流转,“你来了我便告诉你,过时不侯!” 崔钰只觉得那一瞥好似带了一丝媚意,勾得他魂儿都没了。 他微红着面颊,小媳妇儿似的“嗯”了一声,目送对方进府后,揣着一颗滚烫的心回去。 一路上他都在回味着那一瞥眼神,不知不觉竟已回到住处。 远远地,他瞧见竹林旁坐着一个人。 今夜月色极佳,银色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本就清冷疏离的男子如谪仙一般,显得更加高不可攀。 是裴先生! 这几日来,裴先生每日都会费两个时辰帮他温书。 裴季泽远比他想象的要博学,且是个极好的老师,从前书上那些晦涩难懂的地方,每每他都能用最通俗易懂的话讲与他听。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他的学业就突飞猛进。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节 裴先生还告诉他,照此下去,国子监下个月的入学考试完全不成问题。 崔钰心中对他十分感激,连忙上前向他见礼,“先生怎还没歇下?” 裴先生身子不好,平日里不到亥时隔壁禅院就熄灯。 这会儿都要子时,竟还没睡? “今日月色好,出来赏月。” 裴季泽打量他一眼,“今日玩得很高兴?” 他腼腆一笑,“我今日在城里撞见小谢,他带我在城里玩了一日。没想到小谢懂那么多,先生,我从未像今日这般高兴过!” 他将自己今日与谢柔嘉去哪里详细说了一遍。 他说得兴起,浑然没有注意到端坐在轮椅上的男子面色愈发清冷孤寂,本就苍白的面色像是蒙上一层霜。 末了,他眼底闪过一抹羞涩,“他还问我有无成婚,并且还邀我明日去他的住处做客。” 低垂敛眸的男子沉默片刻,道:“你喜欢她?” 崔钰闻言呆楞住。 他并未直接否认,略微有些局促地解释,“我与他同为男子,并未这样想。” 他语无伦次地说了一大堆,又突然住口。 今夜的风似乎有些大,沙沙作响的竹叶随风摇曳,在遍布银光的地上投下斑驳的影。 倚在竹林的少年自扯下一片竹叶来,像是在思考一些重要的东西。 良久,他抬起眼睛豁然开朗似的说:“裴先生说得对,我喜欢他。哪怕他是男子,哪怕只认识七日,可我却想要一辈子都同他在一起!” 恰巧来给裴季泽送衣裳的锦书刚好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本朝好男风者大有人在,甚至平康坊内有不少那种地方,可这样坦诚承认喜欢男子的还是头一回见。 这个崔书呆,究竟是真呆还是假呆? 他究竟知不知他口中所谓的“小谢”是个女子,且还是自家公子的未婚妻? 亦没想到他会出现的崔钰面红耳赤,有些无措地看向裴季泽。 对方并没有因为他这番惊世骇俗之语而产生过多的情绪。 好一会儿,他淡淡道:“夜深了,早些回去歇息。” 言罢,他让锦书对着自己离开。 崔钰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目送着那抹月光下略显得有些孤寂的背影离去。 裴先生是个孤独的人。 这是这几日相处下来他得知的结论。 有时同他上着课,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就怔了神。 尤其是昨日早上,裴先生竟盯着一本书呆看一刻钟。 他偷偷瞧了一眼,只见扉页上也不知是谁信手画了一只乌龟。 那乌龟贝壳上还画了一颗星星。 虽有些丑,但是怪可爱的。 也不知是谁画的。 他回去沐浴后躺在床上,想着明日与小谢的见面,眼里不自觉地溢出笑意。 也不知小谢明日要同他说些什么话。 总之,不管说什么,他都爱听。 这一夜他辗转难眠,次日温书也有些心不在焉,心里恨不得立刻飞到公主庄园去。 好不同意熬到时辰,正打算出去门,书童却匆匆走来,说是有人将一封信夹在门缝里。 信封上并未署名。 崔钰心中好奇,拆开一看,竟然是小谢所写。 * 别闲居庄园。 已是傍晚,霞光漫天。 换好衣裙的明艳少女转了一圈,“觉得如何?” “谁不知咱们公主容貌冠绝长安!” 文鸢矮下身子替她整理裙摆,“奴婢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公主这样打扮自己。” 谢柔嘉突然想起,上一回这般打扮自己,还是在自己的及笄礼上。 初长成的少女盛装出席,惊艳四座。 可那日却事她一生之中最糟糕的一日。 也就在那一日,自幼便拥有一切的少女头一回尝到求而不得的滋味。 “人总要学会重新开始。” 她望着镜中一袭曳地红裙,肤白若雪的少女,不知是说与文鸢听,还是说与自己听。 “我阿娘说平平淡淡才是福。我从前总是不明白,也很不屑,总觉得那是无能之辈过的日子。可经历那么多后,突然觉得,阿娘说得也没错。” 若是与那书呆子平平淡淡过一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文鸢觉得好像也是如此。 这时黛黛匆忙进来。 “可是那书呆子来了?” 谢柔嘉拿着一只快要长及肩膀的红宝石耳珰放在耳朵对镜比照,眼波流转,“去叫那书呆子请到葡萄园等着,我要吓一吓他!” 黛黛摇头,“阿敬说有要事要见公主。” 上回她曾派阿敬打听裴季泽一事,想必此次必定是为此事而来。 谢柔嘉道:“就说本宫已经不想知晓他的消息。” 黛黛迟疑,“可是阿敬说此事与公主有关。” 谢柔嘉想了想,吩咐文鸢,“你去瞧瞧,若是不重要,就不必要告知本宫。” 文鸢应下,连忙出去。 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面色十分难看。 谢柔嘉问:“怎么了?” 文鸢望着正精心装扮的少女,道:“阿敬从江贵妃身边服侍的一个同乡那儿得到消息,裴侍从早在半月前就主动要求尚公主,陛下答应并已经赐婚。” 谢柔嘉闻言,手里的耳珰“啪”地一声落到地上,上头鲜艳夺目的红宝石裂了一道痕。 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救命,我心疼我家小崔! 感谢在2023-09-13 15:25:10~2023-09-14 14:20: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小墨鱼、草莓酉酉 5瓶;随风浅 4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微臣真心想要求娶公主◎ 酉时已经过了,崔书呆没有来。 一袭红裙的谢柔嘉坐在葡萄园里,望着一串串尚且泛着青的葡萄出神。 渐渐地,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在少女雪白的面颊上投下一片的阴翳。 有人悄悄地上前,将一件披风披在她身上,轻声道:“公主,这当中恐怕有误会,裴侍从不是那种人。” “那你觉得他是哪种人?” 眼尾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少女抬起眼睫望着她,“裴氏一族明明都被驱逐出长安,他不但留下来,还官复原职。你同我说说看,误会哪儿了?” “三年前本宫上赶着要下嫁,他都不要我。怎么,三年后就肯了?” 文鸢一时语塞。 这听起来,确实不像有误会的地方。 “都这么晚了,书呆子怎么还不过来?” 谢柔嘉无力地把脸埋进袖子里,“文鸢你快去瞧瞧,是不是迷路了,他那个人,笨得很。” 如果真是裴侍从算计,凭他的手段,崔小郎君恐怕来不了。 不过她嘴上还是应了声“好”,正要走,迎面撞上黛黛。 黛黛手里拿着一封信。 是裴季泽差人送来的。 文鸢打开一看,忙道:“裴侍从约公主明日酉时老地方相见,想来定是要同您解释此事!” 谢柔嘉抬起微红的面颊,讥讽,“我倒要瞧瞧,他能说出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来!” * 裴季泽所说的老地方是长安城内,一个相对偏僻的渔村。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节 渔村前面横跨着一条江流,江面上住着许多的渔民。 一到晚上,渔民们所居的渔村上边亮起灯笼,远远望去,就好像是星辰碎金江面上。 尤其是阴雨天,别有一番滋味。 赁一条小渔船,一边烤鱼,一边听雨,任由小舟顺水漂亮,沿途赏万家灯火,十分怡然自得。 谢柔嘉也是无意中发现那儿,少时很喜欢拉着裴季泽去那儿玩。 为此,她还特地叫人打造一条小船。 谢柔嘉到时,暮色笼罩着整个江面。 她顺着江边朝着那条船的方向一步步走去,身后江面上一盏又一盏地点亮,火连成一片,倒影在江面上,犹如星海。 近了,她瞧见上头挂满花灯的船头甲板上端坐着一个男人。 他如今似乎极怕冷,三月的天气身上还披了一件墨狐大氅。 橘黄色的灯光在他苍白若雪的面上投下一片斑驳的光影,给他带来一丝暖意。 许是听到动静,他缓缓地睁开眼睛,从轮椅里站起身,朝她伸出手。 谢柔嘉不接,抬脚上船。 不知是今日风太大,还是太久没乘船,她一时没站稳,身形晃动,像江里倒去。 眼疾手快的男人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将她扶正。 他的手很大,将她的手都包裹在掌心里。 面颊微红的少女挣了几次没有挣脱,拿一对愠怒的眼眸望着他。 他轻声道:“今日风大,微臣先扶殿下先上船。” 她偏不上船。 两人僵持片刻,他道:“殿下,外头冷。” 谢柔嘉瞧着他苍白的面色瞬间败下阵来。 这世上为何会有裴季泽这种人! 任何时候都这样气定神闲,游刃有余。 她不想在这种小事上与他争执,由他牵着上了船。 待站稳后,他终于松开手。 两人坐定后,他从怀里拿出一个纸包拆开后递给她,“赵老伯那儿买的,还热着。” 已经剥好壳的栗子散发着诱人的香气,隐约地夹杂着一丝薄荷香。 从前每回出来玩,他总会买一份赵老伯的糖炒栗子。 谢柔嘉盯着纸包里的栗子,心里原本憋着的一口怒气不知为何散去大半。 也许,里头真有误会。 她问:“我父亲逼你娶我?” “与陛下无关。”他摇头,“是微臣主动要求。 谢柔嘉闻言,一颗心沉入谷底。 她问:“书呆子昨日为何没来见我?” 他沉默良久,缓缓道:“微臣得知他要去见殿下,所以摹仿殿下的笔迹,叫他莫要来。” “那日在清谈会呢?” “也是微臣自他口中得知公主会去,所以才借机偶遇公主。” “裴侍从还真是坦诚!” 眼底浮现出一抹恨意的少女望着他,“裴侍从究竟意欲何为?” 他又将一杯热茶搁到她面前,“是微臣真心求娶殿下。” “真心?” 谢柔嘉轻“呵”一声,“若是裴侍从肯同本宫说一说,三年前拒婚的理由,本宫就愿意相信裴侍从的真心。” 果然,提及此事,他沉默不语。 谢柔嘉又道:“裴侍从不肯说没关系。不如这样,裴侍从向圣人拒绝这门婚事,那么本宫就相信侍从的真心,如何?” 他仍是不作声。 半晌,抬起眼睫望着她,哑声道:“抱歉,微臣恐怕做不到。” 谢柔嘉望着那对眼,眼圈渐渐地红了。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自己从朔方赶回来。 若是不回来,那么,那个陪她听风赏雨观星的少年就在她心里永远不会变! 她宁愿他死在牢里! 她伸出指尖轻抚着那对曾经笑起来风流多情的眼眸,一脸讥讽,“那日本宫在街上遇见裴侍从的外室娘子,她跪在那儿苦苦哀求本宫,想要见她的裴郎一面。” “也不知那位花魁娘子知晓她的裴郎主动尚公主,该有多伤心。还真是可惜啊,她的裴郎到最后还是选择前程!” 说完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下船。 直到她消失在渔火尽头,一个提灯的白胡子渔翁在甲板上坐下。 他问:“吵架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嗯”了一声。 渔翁叹了一口气,十分熟稔的在他身旁甲板上坐下,抿了一口葫芦里的酒,“吵架就好好哄一哄,夫妻之间吵架,床头吵床尾和,哪有什么隔夜仇。” 他轻声道:“她大抵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我。” “那就做些叫她原谅的事情。她缺什么给她买,总能哄好。” 她缺什么…… 他突然听过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循声望去,是从半里外的一艘渔村传来。 船上住着一家三口。 应是刚用过晚饭没多久,母亲踞坐在一旁煮菜, 父亲则将自己的女儿抱坐在腿上讲故事。 父亲讲的其实并不好,可怀中的女儿却被逗得咯咯笑,不停地追问“耶耶,后来呢”。 他收回视线,拿了一颗板栗搁进嘴里,随即微微蹙眉。 凉了。 * 谢柔嘉自渔村回来后便直奔皇宫。 她原本是想要请父亲取缔这门亲事,谁知才到紫宸殿门口,就听见父亲与母亲的争吵声。 从小到大,这种争吵声实在听得太多。 谢柔嘉心里本能感到厌恶与害怕,正要走,却听到父亲提到自己,就听了一耳朵。 只听父亲用从未有过的严厉声音呵斥,“若是不嫁,朕便送她去突厥和亲!” “你若敢不顾体面的再闹下去,朕便废后!” “……” “你以为,朕只有一个儿子吗?” “……” 后面的话谢柔嘉一句也不曾听进去。 她呆呆站了一会儿,默不作声地离开。 文鸢见状连忙跟了上去,正欲劝解两句,却见月光下的少女满脸的泪水。 她走了一路,眼泪悄无声息掉了一路。 前面是一方池塘,文鸢眼看着她要跌到池塘里,忙上期拦住她。 “公主,您别这样!” 谢柔嘉终于停下来,拿着一对蓄满泪水的,亮晶晶的眼眸看向她,“若是国有难,需要我这个嫡公主去和亲换取和平。文鸢,我会去的,信我。” “奴婢相信!” 文鸢抬手替她擦眼泪,可是却怎么也擦不完。 哭得像个小孩一样的少女抽噎,“可是突厥半年前刚吃了败仗,提出和亲的要求也不过是向大胤示好而已。那突厥可汗老得都能做我阿耶,我是他的女儿,他怎能这样待我!” 文鸢也不知这天底下怎会有这样的父亲,哽咽,“公主,裴侍从眼下未必不是最好的选择。” 无论如何,也去比和亲强! * 这天夜里,谢柔嘉在文鸢怀里哭到睡着,次日待眼睛消肿以后,便去见皇后。 皇后头疾发作,正卧床休息,见她来,愣了一下,蹙眉,“不是叫你这段日子好好待在庄园里,怎突然回来了?最近宫里没什么事儿,你玩你的就行。” 谢柔嘉打量着才不过短短数日,两鬓之间添了几根白发的母亲,动了动唇,眼泪夺眶而出。 她记得母亲从前最爱美,哪怕与父亲再怎么争吵,都不会放任自己。可如今却为自己,弄成这样。 “好端端哭什么,”皇后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是不是觉得闷得慌?你不是说还想要回朔方,若是想,明日就回去。这一回等玩够了再回来,只一点,这回多带些人去。” 谢柔嘉闻言,心如刀绞。 她将眼泪憋回去,后退两步,伏地叩拜。 皇后被她这一举动吓到,忙上前搀她起来。 谢柔嘉却不肯起。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节 她哽咽,“女儿对裴季泽旧情难忘,想要与他成婚,还请母亲成全!” 她这十七年来未曾尽过一份孝心,这一回,她不能叫她母亲与兄长落得个废后废黜,不能善终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啊,下一章按头结婚! 感谢在2023-09-14 14:20:47~2023-09-16 09:48: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10瓶;maohao0888 2瓶;爱吃糖的别扭小孩~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1章 ◎大婚◎ 安乐公主谢柔嘉与太子宾客大婚的消息传遍整个大胤时,整个大胤都炸了锅! 三年前裴季泽在安乐公主的及笄礼拒婚一事至今仍有议论,想不到三年后这对小冤家竟要成婚。 尤其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此事成了街头巷尾热议浪潮。 人人碰见最先开口的第一句话,从“你吃了吗”变成“你对此事如何看”。 “我看啊,定是裴侍从被安乐公主的真情打动!你想啊,那样一位金枝玉叶,为救裴侍从,竟大冬天的在外头跪了一天一夜。”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安乐公主骄纵跋扈,指不定成婚后怎么利用救命之恩拿捏裴侍从!” “就是,就是!” 一众人说得兴起,黛黛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正要冲上前去理论,被谢柔嘉叫住。 黛黛不忿,“这些人当真是可恶!” 谢柔嘉不置可否,“走吧。” 黛黛只好跟上去。 恰巧一支去新娘家送聘礼的队伍打眼前过。 谢柔嘉随意瞥了一眼,只见并不算丰厚的聘礼中有十几坛子酒。 那是女儿出生时当父亲埋下的酒,留待出嫁时拿来待客。 酒的名字极好听,叫女儿红。 正走神,黛黛问:“咱们这是去哪儿?” 谢柔嘉道:“去葵姐酒馆坐坐。” 葵娘子酒馆在平康坊内,主仆二人到葵姐酒馆时已经是宵禁时分,正是坊间正热闹的时刻。 她方在亮堂的大堂站定,一身段丰腴,穿了一件碧色齐胸襦裙的妩媚小娘子摇着团扇迎上前来,向她行了一礼,语笑嫣然,“谢公子好久不曾来。” 正是酒馆的掌柜葵姐。 她今年与谢柔嘉同岁,未婚夫婿战死沙场后便未再许人家,因此,店中那最值钱的便是她那十五坛的女儿红。 谢柔嘉是这里的常客,吃过几回,至今念念不忘。 她今日来,也是奔着这酒来。 待在后头的雅室内坐定,她开门见山,“某家中有一妹妹即将要成婚,只可惜她自幼不得父亲喜爱,出生时没有为她埋下女儿红。我想要同葵姐匀个一两坛子酒,贺她新婚之喜,也算聊以慰籍,也不知葵姐肯不肯?” 葵姐闻言,摇摇头。 谢柔嘉虽早已预料到这个结果,心中仍感失望。 她笑,“是某唐突。” “并不是奴家小气,若是搁在往日,奴家怎得都要匀出一两坛子来。” 葵姐替她斟酒,“实则是早前有人已经向我讨了那十坛子酒,我如今也只得半坛子。” 谢柔嘉惊讶,“你竟肯卖?” 昔日卫昭曾许以千金,她都不肯卖,只偶尔拿出一些来招待熟客。 葵姐眼底竟然泛起一抹柔意,“他许了奴家想要的东西,莫说是酒,便是命,奴家也肯给。” 谢柔嘉实在好奇究竟是谁,可葵姐却不肯多说,只陪着她饮酒。 谢柔嘉虽爱酒,可酒量却极浅,几杯下肚,白皙的脸颊染上两抹酡红,一对微微上扬的凤眸蒙了一层雾似的。 她见月色极美,踩着棉花似的走出屋子。 屋外是一方池塘,一抹皎洁的月影沉在水中央。 谢柔嘉见对面好似站着一抹玄色的人影,皎洁的月光洒在他身上,在他身后墙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谢柔嘉跌跌撞撞地追出门去,脚下一滑,被人搀了一把。 回头一看,是葵姐。 她笑,“谢公子当心。” 谢柔嘉这才察觉,自己只差一步就要跌入池塘内。 她道了句“多谢”,只眼朝对面望去,哪有什么人影,不过是一株开得极盛的梨花罢了。 谢柔嘉望着水中倒映的月影轻笑一声,也不知在笑谁。 葵姐望着她幽幽叹了口气。 谢柔嘉奇怪,“葵姐何以叹气?” 葵姐道:“奴家只是瞧着你们这些痴男怨女愁得慌。” 谢柔嘉道:“难道葵姐不是这三千红尘客中的一员?” 葵姐“咯咯”笑了起来,好一会儿停下,道:“是也不是。” 言罢,朝她举起酒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奴家在此提前恭祝公主大婚之喜。” 谢柔嘉愣了一下,坦然一笑,“多谢。不过我今夜恐怕要在此叨扰一晚。” 葵姐笑,“那奴家这就叫人替谢公子收拾卧房。” 言罢起身告辞。 谢柔嘉坐在栏杆处对月独酌。也不知吃了多少酒,迷迷糊糊地,瞧见一着鸦青色衣衫,配蹀躞玉带,身姿挺拔如松的男子站在自己面前,将一杯茶水递到她嘴边。 俊雅似玉的郎君剑眉紧蹙,“怎醉成这样?” 凤眼迷离的少女就着他的手吃了水后,呆呆地望了他好一会儿,直到确定眼前的男子正是自己两年未见的哥哥谢珩后,扑到他怀里,积了数月的委屈涌上心头,哽咽,“哥哥怎么才回来!裴季泽那个狗东西欺负我!” 两兄妹久别重逢,谢珩却没想到会是在如今这种境况。 两年过去,她还未能从当年所受的情伤走出来。 他轻抚着她冰凉的发丝,深不见底的漆黑凤眸里闪过一抹恨意,“哥哥说过,只要我还活着一日,我的妹妹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嫁谁便嫁谁,无需为任何事委曲求全!就连他,也不能!” “是我心甘情愿要嫁,”怀里微微颤粟的少女抽噎,“这十八年来,他头一回管我。哥哥,你不晓得,我心中其实很高兴。” 谢珩闻言,眼圈蓦地红了,半晌,哑声道:“想嫁便嫁,若是成婚后不高兴,和离便是。他若是敢欺负你,哥哥绝不饶他!” “好,”她吸了吸鼻子,抬起婆娑泪眼,“哥哥怎一人过来,嫂嫂与允儿呢?” “他们此刻正在宫里陪着母亲,我这就接你回去见他们。”身形高大的男子在她面前蹲下,“来,哥哥背你回家。” 谢柔嘉乖巧地伏倒在他宽阔的背上,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任由眼泪流淌进他的脖颈。 哥哥小时候总说:“阿耶不疼不要紧,哥哥给柔柔做阿耶。” 她想,哥哥,是这世上最好的哥哥。 可她却不是个好妹妹。 这一回她也懂事些,不给阿娘哥哥添麻烦。 直到两人走远,一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自一旁黑暗无光的巷子里出来。 客栈屋檐下亮着的橘黄色灯笼,在他苍白若雪的脸庞投下一抹暖意。 倚靠在门框的葵姐摇着团扇,望着昔日里最风流雅致的美貌郎君,语笑嫣然,“奴家一直以为裴侍从是这个世上最懂女人的男子,没想到也会有不敢见人的时刻。” 他垂下长睫,轻轻地摩挲着雪白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 半晌,轻声道:“因为裴某心中,也会有怕的人。” 葵姐愣了一下,随即向他福了一福,真诚实意,“妾在这儿提前恭祝裴侍从新婚大喜。” 眉目似雪的男人眼底终于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多谢。” 他这一笑,那对冰凉的含情眸似冰雪融化,眼波流转,风流天成。 葵姐看得一时晃了神。 这样的男人,若是喜欢谁,恐怕那人一辈子都忘不掉。 * 醉得不省人事的谢柔嘉不知自己如何回的宫。 她睁开眼睛时,就瞧见阿娘捉着自己的手,嘴巴一张一合,不知同她说些什么话。 嫂嫂也坐在床边,拿帕子温柔地替她擦脸。 还有允儿,两年不见,从前那个还不会说话的粉白团子,如今一本正经地向她行礼问好的样子,像极古板的哥哥。 一家子都在。 谢柔嘉看看这个,又望望那个,心里的那点子伤被彻底抚平。 “允儿乖,”她阖上眼睫,“待姑姑好好地睡一觉,醒来后就陪你去打马球。” 这一觉似乎睡得很长很长,有人轻轻地在她耳边唤她,“公主,该起了。” “别吵,”她翻了个身,“我再睡会儿。” “公主,已经来不及了,驸马就要来迎亲。”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6节 谢柔嘉闻言,猛地睁开眼睛,见黛黛站在床头。 她再定睛一瞧,殿中挂满红绸子,就连卧在床头的儿茶身上也穿了一件红色的小衣裳。 怪热闹喜庆的。 是了,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 谢柔嘉茫然了好一会儿,总觉得自己不过是因贪酒睡了一觉的功夫,竟过去那么些日子。 侍女们井然有序地服侍她盥洗,然后坐在妆奁镜台前梳妆。 谢柔嘉总觉得自己还没有睡醒,整个人都有些发懵,木木地望着镜中脸上涂得惨白,两腮又点了两块腮红的脸。 怎么都不像是自己。 三岁大的允儿漆黑的眼珠子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姑母今日不高兴?” 谢柔嘉伸手摸摸他白嫩的脸颊,“何以见得?” 谢允歪着脑袋认真想了想,道:“耶耶说,他同阿娘成婚时,阿娘笑得可高兴了。我在这里瞧了姑姑许久,姑姑却不曾笑过。将来等允儿成婚,若是新娘子不高兴,我便不娶她。” 谢柔嘉愣了一下,嘴角扯出一抹笑意,“那我现在笑了。” 他一本正经地颔首,“现在倒像是高兴了。 他不过三岁,举手投足简直与她那个古板的哥哥一个模子刻出来。 谢柔嘉心底越发喜爱他,与他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两姑侄正说得热闹,外头传来一阵说话声,不知有谁高喊了一嗓子,“驸马已经到了”。 不是说他腿伤未愈,不能亲自来迎亲吗? 原本并没有把这场婚礼当回事的谢柔嘉,也不知怎的,心就乱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09-16 09:48:24~2023-09-17 21:13:4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万世忧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2章 ◎洞房夜◎ 宫苑外十分地热闹,一群男傧相在那儿起哄,催促新妇快快出门去。 屋内一众人哄笑,却并不着急出去,催促新郎作一首催妆诗来。 谢柔嘉脑子里嗡嗡作响,手心里全是汗。 直到有人拿帕子给她擦手,她才回过神来,见一张笑盈盈的漆黑眼睛正望着她,粉白的脸颊旋出两个酒窝来。 正是她的嫂嫂,大胤的太子妃。 她柔声问:“很紧张?” 谢柔嘉想要说不是,可铜镜中的新娘子飞霞满面,将脸上不知刷了几层粉的白色给压了下去。 这时,外头的喧闹声静下来,一道低沉的嗓音在窗外响起。 “传闻烛下挑红粉,明镜台前别作春。不须面上浑妆却,留著双眉待画人。”【1】 明明那样讨厌他,可一颗乱糟糟的心却在他的声音里沉静下来。 直到他念完第四首,赵姑姑将一把绣金团扇递给她,道:“公主可以出去了。” 谢柔嘉以扇遮面,在嫂嫂的搀扶下出门,由众人簇拥着去往太极殿。 她接受完朝拜,又听完父母训戒,只听小黄门唱和,“吉时已到,请公主起驾。” 谢柔嘉心中陡然生出万般的不舍来,漆黑的眼眸沁出水光来。 “莫要哭,”皇后拿帕子压了压她的眼角,“待会儿哭花了妆,叫人笑话。” 谢柔嘉又强行将眼泪逼回去,点点头。 她又听到母亲道:“如今我把我的女儿好好地交到驸马手里,驸马要记住那日同我说的话。” 谢柔嘉透过团扇偷偷觑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对上一截洁白似玉的冷硬下颌。 只听他郑重地承诺,“裴季泽定不负所托,一生一世待公主好。” 她心想,他如今为了权势,连做戏都做得这样逼真。 小黄门再次催促出发,谢柔嘉这才朝厌翟车行去。 已经不能再往前送的皇后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泪如雨下。 赵姑姑劝慰,“驸马必定会善待咱们公主。” 皇后哽咽,“但愿如此。” * 安乐公主出绛,几乎全长安的百姓都出来观礼。 不愧是天子嫡公主,不仅动用皇后车驾,还是皇太子亲自送嫁,是无上的殊荣。 就连道路两旁绿意盎然的槐树,都被沿途插满的火炬烤得焦黄。 只是迎亲仪仗队行至朱雀大街时追更婆婆文柔文来企饿群幺五二 二七五二爸以,一支约有百人的队伍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在距离迎亲队伍的一射之地停下,横贯在整条朱雀大街。 天下无人不知安乐公主今日出绛,竟然有人胆敢当街拦驾。 百姓们身长脖颈去瞧,只见那百余人皆是军人打扮,为首的则是一弱冠之龄,满头发丝编成发辫,容貌因过分昳丽而显得有些阴柔的年轻男子。 他全身着红,乍一看,穿得跟新郎似的。 端坐在马背上的裴季泽冷眼望着一脸桀骜的男子,攥紧缰绳的手背上爆出青筋来。 这时人群里不知有谁喊了一声,“那不是卫九郎?” 卫九郎名卫昭,乃是宠冠后宫的江贵妃与前夫卫所生的儿子。 天子爱屋及乌,在其十岁时不顾朝臣与皇后的反对,破例册封其为靖王。 只是他非常讨厌旁人这样称呼自己,所以长安的百姓们见到他皆称“卫九郎”。 卫昭为人,较之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有过之而无不及,背地里大家都称他为混世魔王。 好在三年前他去朔方当兵,长安也算是少一祸害。 只是令大家没想到的是,就这样一个混世魔王到了战场却战无不胜,在前车骑将军裴温入狱后,更是接替他成为朔方的节度使。 朔方的风沙没有磨掉他的劣根性,反而更添几分桀骜不逊。 人人都知皇后与贵妃水火不容,可偏偏靖王卫昭与安乐公主关系却极亲密。 如今安乐公主大婚,他竟然领兵入长安。 这也就罢了,还穿得跟新郎似的。 这是,抢亲来了? 在场的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维护现场秩序的金吾卫将眸光投向面色不大好看的太子殿下,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围观的百姓们连汗都顾不得擦,眼珠子在新郎官与大将军身上转,眼里的火焰都快赶上道路两旁燃烧的熊熊火炬。 就在大家以为要打起来时,厌翟车内传来新娘子略带着激动的声音,“阿昭,我以为你不回来。” 桀骜不驯的年轻将军瞬间敛去一脸戾气,眸光温柔地望向厌翟车里盛装打扮的新娘,喉结不住滚动。 半晌,他哑着嗓音道:“我说过,你成婚,我必定要来贺你新婚之喜。” 言罢,翻身上马,在前面为队伍开路。 队伍恢复正常通行。 裴季泽却一时没跟上去。 这时一作傧相打扮,与他生得有两三分相似的少年纵马上前,一脸不忿,“那个卫九穿成那样,不是摆明故意要让阿兄难堪!他——” “走吧,”裴季泽打断他的话,“别误了吉时。”言罢纵马跟上前行的队伍。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渐渐远去,看热闹的百姓意犹未尽地议论着方才的盛况。 不远处,一头戴幂离,身着青绿色衣裳的女子眸光胶着在新郎身上。 只可惜,直到迎亲队伍消失在街角,对方一次也没回头。 而街角的另一边,一眼眶通红的白袍少年,手里拿着一把檀香扇,痴痴地望着厌翟车,无声地呢喃一句。 “小谢……” * 虽中途出了一个小插曲,可迎亲的队伍还是赶在吉时前到达裴府。 远远地,翘首以盼的宾客们瞧见一支长不见尾的火红仪仗队朝裴府驶来。 近了,厌翟车在张灯结彩的府门口停下。 新郎下马,行至车前,恭请公主下驾。 俄顷,一手持绣金团扇,身着深青色翟衣,头戴花树宝钿礼冠的新娘由人搀扶着自厌翟车款款行来。 行走时,花树正中一支口衔明珠的凤凰岿然不动,端得上仪态万千,贵不可言。 诸人愣神片刻,听到礼官人和唱后,连忙迎着一对新人入青庐帐。 待二人拜堂行过礼,又用过同牢饭,共饮合卺酒后,女官又剪去新人发髻,进行合髻后,才算礼成。 背后已沁出汗的谢柔嘉终于松了一口气,由着侍女脱去花叉花树,卸去脸上厚厚的妆容。 新郎这时在众人的起哄下作却扇诗。 一连作了五首,谢柔嘉缓缓地移开团扇。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7节 一不小心,撞进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眸里。 眉目似雪的郎君凝视着她片刻,敛衽见礼,“裴季泽,见过娘子。” 明明知晓他是在做戏,谢柔嘉听着那句“娘子”,却不由自主地红了面颊。 在场诸人皆听说过安乐公主骄纵跋扈的名声,却不曾想她生得这样美貌,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尤其是这副不胜娇羞的模样,哪里有半点骄纵跋扈的影子。 一时之间,青庐帐内鸦雀无声,有几个年少的男傧相甚至红了脸。 一旁最善察言观色的裴少旻见公主嫂嫂被人瞧得眼底浮现出一抹愠色,正欲打圆场,突然听到自家哥哥道:“都去前头吃酒吧。” 他愣住。 这是刚成婚,就护上了? 哥哥,是喜欢嫂嫂的吧。 那么那个花魁娘子究竟怎么回事儿? * 人群终于散去,待门关上后,累了一整日的谢柔嘉吃了些东西后,便先去沐浴。 沐浴过后,她拿了本书坐在榻上。 文鸢见她半晌没有翻页,也不知想些什么,雪白的面颊绯红一片,正欲说话,突然听到她吩咐,“去拿些酒来。” 一旁的黛黛忙拿了酒来。 她向来酒量浅,文鸢提醒她,“公主小酌两杯即可。” 她并没说话,倒也没有急着吃,只慢慢地转动着酒杯,时不时抿一口,也不知在想什么。 渐渐地,月亮升至树梢。 文鸢悄悄地吩咐黛黛,“你去外头迎一迎驸马。” 黛黛连应了声“是”,赶紧跑出去。她才行至月门处,远远地就瞧见驸马正朝这边来,心里一喜,忙迎上前去,谁知驸马的侍从突然追过来,在驸马耳边耳语几句后。 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驸马沉默良久,吩咐她回去告诉公主,自己可能晚一会儿回去。 黛黛见他真就掉头走了,一听就傻眼,赶紧回去将此事告知文鸢。 文鸢望着高悬在苍穹的皎洁月光,心里不免有些烦躁。 新婚之夜就这样,以后可还得了? 这时屋里的黛黛出来,急道:“公主醉了。” 文鸢闻言,忙回屋里,果然见自家公主人已经醉趴在桌上。 她忙与黛黛将人扶到床上躺下,待安置妥当后,吩咐一众婢女,“若是明儿公主问起,就说驸马早早就回来。若是谁敢泄露半个字,即刻发卖!” 公主酒后不记事,只要驸马能在公主酒醒前醒来,这事儿就能糊弄过去。 只是眼看着案上的蜡烛一寸寸矮下去,驸马还未归,心焦不已的文鸢正欲派人再去寻一寻,帐内突然传来公主唤人“拿酒”的声音。 文鸢连忙去外间斟茶。 刚刚斟满,房门突然被人推开,一袭绯红礼服,眉目清冷似雪的男子出现在房门外。 谢天谢地,驸马终于回来。 不由地松一口气的文鸢忙上前行礼。 他听着内室的动静,道:“下去吧,我来服侍殿下。” 文鸢应了声“是”。 临出门前她瞥了一眼案上的龙凤蜡烛。 都燃了一半…… * 裴季泽入帐时,衾被里只露出一张粉白脸颊的少女不知何时醒来。 她拿着一对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眼神有些迷惘,“小泽几时来的?” “刚来。”他上前将她搀扶起来,杯子递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抱怨,“这酒不行,里头掺的全是水。葵姐的女儿红极好,等回长安,我带你去吃。” 他应了声“好”,“可还要?” 她“嗯”了一声。 一连吃了好几杯,才抬起眼睛望着他,“你来瞧我,怎不提前通知我?” 他沉默片刻,道:“就是路过,顺便来瞧瞧。” 醉意氤氲的新娘子笑,“小泽来瞧我,我很高兴,只是我方才打了一场丈,满身都是血,你一向爱洁,快离我远些,别沾到你身上。” 说着要坐起来,身子却不听使唤,泥鳅似地向后仰去,却被一条强而有力的胳膊圈住腰。 挣动间,少女身上的胭脂色寝衣滑落,露出半个雪白香肩。 她浑然未觉,顺势趴在他怀里,在他脖颈嗅了嗅,不解,“小泽身上好苦。” 他偏过脸去,喉结微微滚动,“可打赢了?” “打赢了!”她弯着眼睫笑,“我把从前欺负人的劲儿,全部使到他们身上去,待明日一早,我带你去瞧瞧我的战利品!” 他道了一声“好”,要扶她躺下。 可她好久不曾见他,不舍得睡,赖在他怀里絮絮叨叨说了好多话,只听见他句句都说“好”。 她听累那个“好”字,抬起纤长浓密的眼睫怔怔望着他,“有一句话我一直想要问问小泽。小泽,这两年在长安过得好吗?” 面容有些模糊的男人久久没有作声。 就在她快要睡着时,听到他淡淡地说了句“不好。” “为何?”她努力地睁开眼睛望着他。 他不答,轻抚着她的面颊,“殿下醉了。” “我没醉!” 她抬起手,涂了丹蔻的指尖抚摸着他那对笑起来风流多情的眼,难得娇气,“小泽靠近些,我告诉小泽一个秘密。” 他一时没动。 她不满,“快些!” 他微微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送到她唇边。 眼睫微微湿润的少女圈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知晓小泽过得不好,我也就放心了。小泽不晓得,这些年我心里,恨极了你……” 说完这句话,她张嘴咬了上去。 她在朔方等了他两年,七百多个日日夜夜。 早就想这么做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新婚当晚,被老婆标记。 柔柔公主:呵! 盼他们成婚盼很久了,忍不住提前更新,含泪求评! 终于结婚了,吼吼吼! 文鸢:打工人太难了! 感谢在2023-09-17 21:13:41~2023-09-18 12:37:4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3瓶;cryonix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小泽,不要走◎ 裴季泽哄了许久,才将自己的耳朵解救出来。 醉得不省人事的少女轻声呢喃着“小泽”,晶莹的泪珠顺着洇红的眼角流入乌黑的鬓发 裴季泽伸出洁白的指尖替她擦泪。 可她的眼泪好似擦不完,打湿了乌黑的鬓发。 裴季泽伸出指尖轻轻抚摸着她哭过后像是涂了胭脂的唇,缓缓地俯下身去。 就在他的吻即将落在她唇上时,他猛地抬起头来,急促地喘息着,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他再次俯下身去。 只不过,这一回,他的唇落在她雪白的脖颈,吮吻着她柔嫩的肌肤。 床上的少女无意识地嘤咛一声,伸手去推他。 眼底欲望翻涌的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愈发用力地吮吻。 “小泽,别咬,疼……” 她抽噎着,在他怀里不安地扭动。 * 隔壁耳房守夜的两个婢女正打瞌睡,突然听到新房里传来女子饮泣的声音,像是在叫疼。 两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底看到笑意。 原本还以为驸马今夜回来那么晚不会圆房,没想到竟成了。 隔壁屋子的动静大约持续两刻钟,终于停下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8节 很快地,屋子里铃铛被摇响。女使们忙过去等候差遣,只听帐内传来驸马低哑的嗓音,“备水。”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两名健壮的女使抬着一桶水入了屋子。 才搁下木桶,大红的床帐被人掀开。 两名女使偷偷觑了一眼,只瞧着一条雪白细长的胳膊搭在铺了大红褥子的床沿上。 “出去吧,”驸马哑声道:“这里不用你们服侍。” 女使们忙应了“是”,瞧瞧地退了出去。 待外头的门关上,床帐被人掀开,衣衫整齐的裴季泽自里头出来。 而床榻上的少女此刻睡得正香。 他自枕头下摸出一把匕首,滑破自己的手指。 顿时,血珠子争先恐后冒了出来。 * “小泽!” 谢柔嘉猛地惊醒,入眼的是绣了百子千孙图的大红帐顶。 原来是做梦。 昨夜,她竟然梦见裴季泽去朔方看自己。 这也就罢了,她竟咬了他。 真是荒唐! “殿下,您醒了?” 一只雪白的手掀来床帐,一丝光亮投进帐内来。 迷蒙着眼睛的少女环顾四周,茫然,“这是哪儿?” 文鸢道: “这是驸马的卧房。” 谢柔嘉捂着微微有些疼的眼睛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昨日自己大婚。 她见裴季泽不在,问:“昨夜驸马几时回来?” 文鸢眼底闪过一抹慌乱。 不过她很快镇定下来,道:“昨夜驸马早早就回来,天不亮就起了。” 倒是起得挺早。 谢柔嘉心想如此也好,免得瞧见他尴尬。 文鸢见她信了,心底松了一口气,忙道:“今日头一回见舅姑,不宜去得太晚。” 文鸢忙服侍她起床。 外间听到动静的侍女适时掌灯。 暗沉沉的屋子里顿时亮堂起来。 文鸢的眸光落在谢柔嘉的脖颈上,顿时愣住。 只见她雪颈左侧与耳后有好几处红痕。 就像是被人吻的。 公主昨夜与驸马洞房了? 她正愣神,只听公主问道:“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文鸢忙收回视线,摇头,“没什么。” 这时黛黛领着一群侍女鱼贯。 她也瞧见谢柔嘉雪颈处的痕迹,不解,“公主这儿怎么了?” 谢柔嘉伸出指尖摸了摸,迟疑,“蚊子咬的吧?” 总不可能是裴季泽趁她睡着,偷偷咬的。 “驸马家里的蚊子嘴巴真大。”黛黛啧啧两声,“可要拿脂粉遮一遮?” 谢柔嘉又对镜照了照,“还是擦些药,估计下午就好了。” 一旁的文鸢又有些不肯定两人究竟有没有圆房。 她趁着公主盥洗的功夫,折返回内室。 掀开衾被一瞧,只见床铺上铺陈的雪白丝帕上,有一抹深红的血痕。 梅花似的秾艳。 文鸢愣住。 公主昨夜与驸马真圆房了? 她来不及多想,将元帕搁进一小锦盒内,匆忙出了内室。 这会儿已经盥洗好的谢柔嘉正在挑今日要穿的衣裳。 挑来挑去,指着其中一件扶光色齐胸襦裙,“就它吧。” 她其实平日里偏好鲜艳的眼色,这样淡的颜色平日里甚少穿,只是今日要见舅姑,倒也不必太过张扬。 不过她本就肤白,这件柔软淡雅的颜色上身,比平日里少了几分盛气凌人的美艳,多了几分娇嫩可爱。 黛黛眼底闪过一抹惊艳之色,“公主穿什么都好看!” 谢柔嘉倒也极为满意。 黛黛问:“公主今日想要梳什么发髻?” 又开始犯困的谢柔嘉打了个哈欠,“看着办就行。” 她正昏昏欲睡,镜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抹绯红的身影。 乌的眉,雪的肤,红的唇。 他静静地端坐在轮椅里,洁白修长的指骨穿过儿茶柔软的皮毛,那对敛着的含情眸似在通过镜子看她。 可定睛一瞧,又像似未看她。 这时,正在替她戴耳珰的黛黛突然笑出声来。 不只是黛黛,屋子里的婢女都在偷笑,甚至就连文元都眼含笑意。 谢柔嘉正奇怪他们在笑什么,眸光落在他耳朵上,顿时愣住。 只见他左耳耳珠上有一圈齿痕。 咬他的人必定是与他有仇,都咬出血来。 谢柔嘉偷偷问文鸢,“他昨夜回来时耳朵上可有咬痕?” 文鸢摇头,“并无。” 谢柔嘉随即想到那个梦。 该不会是她咬的吧? 正愣神,黛黛这时已经替她梳好发髻。 这时裴季泽把儿茶搁到地板上,温声道:“走吧。” 两人在一众侍婢的簇拥下朝正院走去。 此刻时辰尚早,天微微透出曦光。 一路行去,亭台楼阁,假山水榭,花草扶疏,皆笼在薄薄的雾气当中,如同琼林仙境一般。 只是一切都透露着焕然一新的气息,显然是重新被休整过。 想来当日裴府被查抄时,里头必然发生过血流成河的场面。 裴氏一族无故蒙冤,至今仍是待罪之身。 裴季泽为权势不得不放弃心爱的女子,想来心中不知藏了多少恨意。 只是她不理解的是,他明知自己并不受父亲宠爱,为何还要主动尚公主? 正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裴季泽问:“殿下可还记得我们的院子在哪个方向?” 谢柔嘉哪里有心思记这个。 他像是瞧出来,道:“不记得没关系,微臣带着殿下多走几回,殿下总会记得咱们的院子在哪儿。” 谢柔嘉心想等驸马府修葺好,她立刻就搬走,谁要记得他住在何处。 思及此,她的眸光又不自觉落在他耳朵上清晰可见的齿痕上,瞥了一眼锦书,“本宫来推驸马。” 锦书连忙让出位置。 跟随的人意识到两人有话说,也都特地拉下几步。 谢柔嘉推着裴季泽向前走了约一射之地,淡淡开口:“我昨夜醉酒可与驸马说了什么?” 若不然好端端咬他做什么? 裴季泽道:“殿下同微臣说了许多的话。” 她心里咯噔一下,“比如?” 话音刚落,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突然回头看向她。 他个子生得高,即便是坐在轮椅中,个头与她差距也并不是特别大。 谢柔嘉两年来还是头一回距离他这样近。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瞧见他的睫毛。 他的睫毛生得极长,又浓又密,眸光潋滟,看谁都好似很深情。 谢柔嘉想要躲开他的视线,可又觉得自己心虚,于是迎上他的眸光。 他反倒收回视线,“殿下说瞧见微臣如今过得好就放心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9节 谢柔嘉想也不想反驳,“绝不可能!” 她这个人一向小心眼,裴季泽过得不好,她也未必见得高兴。 可若是裴季泽真比自己过得好,她必定如鲠在喉。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绯红耳珠下的那抹暧昧红痕上,喉结滚了一滚,“既然殿下觉得不可能,又为何要救我?” 像是被人窥探心中秘密的少女瞪着他,“我不是说过,我那是为报裴叔叔的救命之恩!” 他并未再言语。 谢柔嘉见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来,也懒得再追问,想要叫锦书来推他,可是锦书已经落在队伍的最后。 她想直接将他丢到这里算了,可看着他的耳朵,又有些理亏在,只好推着他继续向前走。 约行了两刻钟的功夫,一行人终于来到裴季泽父母所居住的正院。 还未进去,远远地她便瞧见裴家一大家子都侯在外头。 老老少少聚在一块,乌泱泱的,就跟开清谈会似的。 为首的一长须中年男人,正是裴季泽的父亲,前任兵部尚书裴滨。 他身旁站着一年约三十出头,长相温婉可人的妇人应是他的续弦。 至于其他的,大多她都不太认识。 不就随便地成个婚,怎要见这样多的人? 一贯不喜欢与人打交道,尤其还是与长辈打交道的谢柔嘉萌生退意。 左右外人一向认为她骄纵任性,此刻就算是掉头就走,想必也正常。 她欲走,突然有人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是裴季泽。 “别怕。” 他轻声道。 谁怕了! 她堂堂一国嫡公主有什么好怕的! 原本想要临阵脱逃的谢柔嘉定了定心神,向前走去。 作者有话说: 傲娇柔柔:呵,这天底下有本宫怕的人? 腹黑小裴:她好可爱! 感谢在2023-09-18 12:37:46~2023-09-19 13:15: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cryonix、maohao0888、amy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见公婆◎ 裴家各房的人天不亮就在院子里恭候安乐公主大驾。 按道理来说,新妇敬茶,并不需要其他各房的人一大早过来观礼。 只是乐公主身份贵重,再加上又是裴氏一族的救命恩人,自然不同些。 不过安乐公主在长安是出了名的骄纵跋扈,心里感激是一回事,与她同一屋檐下相处又是一回事。 尤其是作为公主婆婆的裴夫人最为忧虑。 旁人倒也罢了,今日见一面,若是不好相处,以后避开就是,可她这个继婆婆避无可避。 她心里正忐忑不安,这时只见自己的继子与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新妇在一众婢女仆妇的簇拥下入了院子。 近了,她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眸光落对方雪颈上斑驳暧昧的红痕上,一时愣住。 就在昨夜,她瞧见自己的继子趁夜出了门,原本还担心两个人必定会闹起来,担心得一夜未睡。没想到两人非但没有吵闹,反而圆房。 她原本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眼底流露出喜色。 无论如何,能圆房便是好事! 其他诸人自然也瞧见。 任谁也没有想到外人眼里克己复礼,端方自持的君子新婚之夜会如今不懂得节制。 一些面皮薄的当场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再看。 不过见到他二人圆房,心底都很高兴,唯有裴滨打量着自己的儿子,面色极其难看。 裴季泽向他微微摇头,神色自若地向谢柔嘉介绍家里各房的长辈。 众人这才瞧见公主面上已经不大好看,忙收回视线敛衽见礼。 谢柔嘉矜持颔首,“不必多礼。” 众人见她没有怪罪自己失礼,心里不禁松一口气,簇拥着一对新人入屋敬茶。 谢柔嘉是君,自然无需下跪,只是微微屈膝,以示尊重。 裴季泽既然尚公主,亦是如此。 两人敬完茶后,裴夫人将自己准备的见面礼交给谢柔嘉。 谢柔嘉道谢过后,一旁的文鸢立刻捧着一半尺长的金线匣子上前。 裴夫人打开一瞧,竟是一方帕子。 帕子所用的材质对于他们这等人家倒也不难寻,难得的竟是双面绣。 她爱不释手地拿在手里,紧绷的态度松弛下来,言语中多了一些对晚辈的喜爱,“公主实在是有心了。” 谢柔嘉闻言,心中生出微妙的感觉。 成婚前,阿娘同她说,两个人成婚过一辈子,总要学会与他家人好好相处。他母亲喜欢你,自然就会处处帮着你。 裴夫人虽不是裴季泽的生母,却是他嫡亲的姨母。 裴季泽七岁上时,本就身子不大好的亲生母亲因难产而亡。 后来因为刚出生的幼弟需要照顾,于是外租家就做主将最小的女儿,当时暂住在裴家的幼女给裴滨做了续弦。 虽不是生母,可到底是有着血缘关系。 为此,婚礼前的半个月,阿娘与嫂嫂还特地举办了一场宴会,名为赏花,实则是从其他贵妇口中打听裴夫人的喜好与性情。 不仅如此,嫂嫂特地替她绣了这样一副绣品,叫她拿来送给裴夫人。 新妇头一回见舅姑,一般都是送自己亲手所绣的绣品,以此来表明自己的孝心。 谢柔嘉不肯送。 从小到大都是旁人讨好她的份儿,断然没有反过来讨好旁人的道理。 更何况全长安的人恐怕都知晓她不会做女工。 裴夫人既然喜欢刺绣,必定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嫂嫂的手笔。 阿娘却骂她傻,“你嫂嫂难道不知裴夫人能认出是太子妃的绣品?这是明晃晃的在替你撑腰。你别的事情聪明,可在这些人情世故上却连你嫂嫂半个手指头都及不上。” 谢柔嘉只好收下。 却不曾想,裴夫人竟这样喜欢。 一向倨傲的公主矜持颔首,“阿家喜欢就好。” * 敬茶礼结束后。 裴家各房的平辈与后辈一一上前向她见礼。 裴氏一族是吴中著姓,世家大族,裴季泽属于嫡系三房。 不过托她父亲的福气,裴氏一族除却裴季泽以外,所有人都被逐回原藉。今日能瞧见这么多的裴家人,也全是她与裴季泽成婚的缘故。 其他几房的人她倒是没在意,倒是裴季泽的同胞弟弟,排行第五的裴少旻上前见礼时,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尚不及弱冠,与裴季泽模样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对含情眼,好似含了一汪清泉,天生一副讨人喜欢的好模样。 他弯着眼睛笑,“见过公主嫂嫂。” 谢柔嘉微微颔首,才将见面礼赠与他,一眉心点了一颗朱砂痣,约三四岁大小,生得清秀可人的小女孩就紧跟着上前。 她像模像样的行了一礼,“阿念见过公主嫂嫂。” 正是谢柔嘉的小姑子,继氏裴夫人唯一所出的女儿裴念。 不待谢柔嘉开口,她拿着一对乌黑鎏金的眼珠子望着她,“公主嫂嫂生得真好看。” 谢柔嘉虽有妹妹,可都十分地疏远。 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嘴巴这么甜的小姑娘,亲自将一枚金锁挂到她脖子上,“阿念也极好看。” 不过是一句客套话,谁知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扬起圆润的下巴,奶声奶气,“阿耶说了,在他心里,阿念是长安第一美人。” 在场的人皆被她逗笑。 谢柔嘉忍不住望向裴滨。 只见朝堂上一向严肃的男人眼神温柔地看向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慈父眼神,谢柔嘉一辈子不曾体会过。 她正走神,突然有人握了握他的手。 又是裴季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0节 目不斜视的男人正低头听阿念说话,手却牢牢抓住她不放。 也不知昨夜自己究竟与他说了什么,一夜过去,他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当真是讨厌! * 待见过裴家所有人后,裴夫人开始张罗着用早饭。 众人落座后,阿念却不肯与母亲坐在一块,巴巴望着谢柔嘉,“阿念要与公主嫂嫂一块坐,可以吗?” 谢柔嘉颔首,“准。” 阿念朝众人得意的做一个鬼脸,跑到谢柔嘉的食案旁,往她怀里钻。 裴夫人忙呵斥道:“阿念不许胡闹!” 说完,又十分抱歉地看向谢柔嘉,“阿念有些人来疯,请公主恕罪。” 在场其他人亦都十分地紧张,生怕公主当场发作。 谁知传闻中骄纵的公主只是摸摸阿念的头,“无妨。” 在场原本提着一颗心的裴家人见她倒没动怒,也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公主倒不像传闻中那样难相处。 阿念到底是个孩子,话也极多,非要与谢柔嘉说悄悄话。 谢柔嘉唯一打过交道的孩子就是自己的侄子,可自己的侄子莫说向阿念这样撒娇,就是在他脸上亲一口,他都要红着脸在那儿给她讲半天的大道理。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一旁的裴季泽伸手将怀里的小娃娃抱走,“公主嫂嫂要用饭,三哥哥喂。”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好听,这句“公主嫂嫂”说得又轻又软。 谢柔嘉忍不住觑了他一眼。 眉目似雪的郎君正温柔体贴地将一方帕子垫在阿念的下巴,似察觉到她的眸光,突然偏过脸来看她。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举箸用饭。 众人见她动筷子,方开动。 厅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只有箸偶尔碰到碗碟的轻微声响。 突然,阿念“啊”的一声,“三哥哥耳朵怎被人咬了?” 谢柔嘉手一顿,才夹起来的鹌鹑蛋咕噜滚到食案上。 坐在裴季泽下首的裴少旻“扑哧”一声笑出来。 其他人想笑又不敢笑。 语不惊人死不休的阿念又看向谢柔嘉:“公主嫂嫂也被人咬了吗?” 明明是蚊子咬的! 都是裴季泽不好,谁叫他家的蚊子嘴巴那么大! 故作淡定的谢柔嘉又重新去夹碟子里的鹌鹑蛋,可手抖得厉害,夹了好几次都没能夹起来。 这时一枚鹌鹑蛋落在她碟子里。 谢柔嘉瞥了一眼裴季泽,正想夹到一旁去,一抬眼撞见裴夫人正望着她。 她一脸关切,“可是不合公主胃口?” 谢柔嘉摇头,“极好。” 她似松了一口气,“那就好。”话虽如此,仍直勾勾望着谢柔嘉。 出于礼貌,谢柔嘉只好将鹌鹑蛋送入口中。 裴夫人微微一笑,看向自己的夫君,却见他眉头紧皱,看着不大高兴的模样。 她低声问:“可是今日的菜不合胃口?” 裴滨摇头,却没有什么胃口用饭,只盯着自己的儿子瞧。 他一味地照顾着自己的妻子与妹妹,自己反倒不曾吃什么。 裴滨打量着已经许久不曾那么高兴的儿子,在心底长长地叹一口气。 早饭结束后,裴季泽与家中男子去了书房内议事。 裴夫人则邀请谢柔嘉与一众女眷去了一旁的花厅吃茶。 闲聊几句后,一个圆脸丰腴的中年妇人不知怎么就说起不日回姑苏一事。说着说着,眼圈红了。 谢柔嘉认出她是大房伯母儿孙氏,她的儿子裴伯兆原本是一方刺史。 裴氏一族如今仍是带罪之身,如今大婚已过,他们这些来观礼的人自然都要回姑苏待命,无事不可随意出入姑苏。 谢柔嘉见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分明是想要求她向父亲求情。 按道理来说,裴家在事上确实无辜,只是太子哥哥为此事与父亲已经起了几回争执都未能赦免裴家,说明此事非常棘手。 没有把握的事情,谢柔嘉从不轻易应承。 她一时没有作声,原本热闹的屋子一时寂静下来。 一旁的裴夫人淡淡一笑,“这些都是男人们的事儿,咱们只管吃咱们的茶,何必操那个心。” 其他人见状,也都识趣地不再提及此事,说起别的事情来。 谢柔嘉知晓裴夫人是替自己解围,心中待她又多了一分好感。 大约坐了一盏茶的功夫,有些累了的谢柔嘉起身告辞。 出了正院的门,锦书迎上前,道:“公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奴先送公主回敬亭院。” 谢柔嘉倒也不以为意。 她对于裴季泽做什么丝毫不感兴趣。 她今日起得太早,一回屋里就趴在榻上。 黛黛一边拿了软枕给她垫上,一边道:“奴婢瞧着,驸马的家人极好相处。” 谢柔嘉心里也这样想。 母亲年轻时常因为父亲陷入自怨自艾的情绪里,虽疼爱她,却并不怎样管她。 如同裴家这种氛围,也只在哥哥与嫂嫂成婚后才见到。 可即便如此,他们的饭桌上永远没有父亲的位置。 想着想着,她眼皮子直打架。 半睡半醒间,觉得腰好似有些疼,吩咐,“帮我捏一捏腰。” 黛黛却没有动。 她催促,“快点。” 黛黛这才听话,手搁在她腰上,替她轻轻揉捏着。 黛黛的力道今日把握地好似格外好。 她舒服地哼唧两声,嘟哝,“裴季泽那个狗东西,定是整晚都把自己的胳膊搭在我腰上。” 说完,腰上的手突然收紧。 原本昏昏欲睡的谢柔嘉吃痛,瞬间清醒过来。 她意识到坐在身旁的人不是黛黛。 因为屋子里多了一丝夹杂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 她顿时整个人僵住,把脸埋在臂弯里偷偷地向后瞄了一眼。 只见坐在榻上的男人正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连装睡都来不及! 作者有话说: 阿翁阿家是公公婆婆的意思。 柔柔公主:真是蚊子咬的! 小裴:老婆好可爱,嗯。感谢在2023-09-19 13:15:17~2023-09-20 12:30: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akita 5瓶;63851992、cryonix、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5章 ◎几时和离◎ 谢柔嘉没想到说人坏话被当场抓个正着。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驸马方才服侍的不错,本宫很喜欢。” 这话说出来,原不过是想要借机气走他,谁知他竟坐着不动。 正值盛夏,屋外的蝉鸣一声比一声高从,吵得人心烦意乱。 屋子里没有用冰,一向怕热的谢柔嘉愈发烦躁。 坐在一旁的男人拿起一旁的蒲扇替她扇风。 清凉的风袭来,她这才觉得好些,从榻上坐起来神色淡淡,“有事?”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白得若雪的后颈处,喉结滚了一滚,收回视线,“无事。” 她逐客,“无事驸马去忙自己的就行。” 他手一顿,“微臣的书房暂时无法使用。”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1节 谢柔嘉这才想到他原先的书房给她作了单独的浴房,旁边的书房还未收拾出来,这个时辰,他除却回自己的屋子,倒也无处可去。 谢柔嘉想起方才并未见到裴温,问:“怎不见裴叔叔?”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他身子尚未复原,还在老家休养,待以后回乡祭祖,殿下自会见到。” 谢柔嘉“嗯”了一声,倒也没多问。 这时一个侍女入内,将一盏加了冰的樱桃乳酪呈搁在小几上。 这是谢柔嘉睡前吩咐的。 她伸手去接,谁知一只洁白的大手已经抢了去。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细致地把里头的冰块一粒一粒挑出来。 谢柔嘉原本就想要吃里头的冰,见状急了,伸手去抢,却被他堪堪躲过。 他微微蹙眉,“不许吃那么多冰,会肚子疼。”顿了顿,有些不大自在的轻咳一声,“你过几日不方便。” 谢柔嘉闻言愣住。 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 他又将樱桃里头的核用银勺挑出来,舀了一颗樱桃递到她嘴边。 被人伺候惯了的谢柔嘉张嘴衔了过来。 一口咬下去,爽甜可口的津液在口腔蔓延。 好甜! 她还想要吃,他突然俯身上前。 谢柔嘉吓了一跳,正欲躲开,那张清冷俊美的脸庞已经逼近。 对方身上那股子混合着薄荷的药香扑面而来。 几乎无法呼吸的谢柔嘉强自镇定,“驸马这是做什么?”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被樱桃汁液染红的唇上,喉头上下滚了一下,伸出指腹抹去她唇角的汁液,递到她面前。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手上殷红的汁液,抿着唇不作声。 他坐直身子,再次送了一颗樱桃到她嘴边。 她却不肯吃了。 他也不勉强,把那盏樱桃搁到矮几上,拾起搁在一旁的扇子,问:“嫁妆可整理好了?”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然问起这个。 她这个婚成得不情不愿,婚前哪有什么心思看嫁妆单子。 她随口应了一句,想起孙伯母的话汁源由扣抠群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整理更多汁源可来咨询,问:“三朝回门过后,阿翁同阿家他们要回苏州老家?” “暂时要先回去,”他微微蹙眉,“可是方才饮茶时孙伯母同你说了什么?” 不等谢柔嘉说话,他又道:“伯母那个人心里藏不住话,殿下听过就算,不必理会。” 谢柔嘉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恰好对上他的眼眸。 她不知怎的就想到席间他哄着阿念的情形。 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也是这样好脾气惯着她。 也许在他眼里,她与阿念并无分别,只是一个骄纵跋扈需要照顾的妹妹而已。 谢柔嘉心中的委屈瞬间淡了些。 至少在她认识他的十年里,他是真心待自己好。 便是自己的母亲与哥哥,也不能做到他那般体贴周到。 事已至此,她总是这样给他脸色瞧,也总不是办法。 既然有问题,那么就解决问题。 她想了想,问:“驸马希望我帮你做些什么?” “殿下什么都无需做,”他轻轻替她打着扇子,“从前怎么过,从今往后便怎么过,无需为任何人改变,也无需做任何委曲求全之事。” “无需?”谢柔嘉自榻上坐起来,恨恨望着他,“裴季泽,你同我说说,怎还能同从前一样?又怎能算作不委屈求全?” 她从前也不是未憧憬过与裴季泽婚后的日子。 夫妻恩爱和睦,每日里黏在一块有说不完的话。 生一个如允儿那样可爱的孩子。 裴季泽那样温柔的人,一定会是个好父亲。 可两人却以这样的方式结合。 他为前程,娶得满腹委屈。 她则为躲避和亲,嫁得心不甘情不愿。 打从一开始,这场婚姻就不能善终。 他现在竟然告诉她,无需委曲求全? 简直是笑话! 眼前的世界逐渐变得模糊,一滴泪顺着雪白的脸颊滚落。 “别哭。” 裴季泽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抬手要替她抹眼泪。 她偏过脸躲开他的手,“过两日便是三朝回门,我自会请求父亲准许阿翁与阿家留在长安,驸马无需拿自己来引诱我,我这个人经不起诱惑。” 他闻言,薄唇紧抿。 谢柔嘉自以为戳中他的心思,“待裴氏一族的事情解决后,咱们便先私下和离。届时我去朔方,你可再成婚。” 裴季泽搁在腿上的手紧握成拳,喉结不住地滚动。 半晌,他松开拳头,哑声道:“和离是大事,容微臣考虑考虑。” “你要考虑什么?”谢柔嘉很不理解,“我都已经如此迁就你。” “微臣想要的不只是裴氏一族无罪!”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冷冷道:“殿下也说了,微臣尚公主也不过是为权力,那么对于一个不断想要往上爬的人来说,斟酌利弊,是微臣安身立命的根本!” 他终于肯承认。 “那么驸马要考虑多久?” 彻底心凉的谢柔嘉追问,“我等得,你那外室娘子未必等得。” “这些就不劳殿下操心,” 他站起身,“微臣还要事,就先行告退,”言罢起身就走。 行至门槛时,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踉跄一步,扶着门框才勉强没有跌倒。 谢柔嘉下意识起身,“你还好吧?” 裴季泽瞥了一眼赤脚站在地板上,眉眼间流露出担忧的明艳少女,最终什么也没说,大步出了屋子。 守在外头的锦书见状,连忙推着轮椅上前,见自家主子白皙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大惊失色,“公子无事吧?” 裴季泽坐上轮椅,哑声吩咐,“去请赵医师。” * 黛黛进来时,就见到自家公主抱膝坐在榻上发呆,抹了胭脂的眼尾像是凝结一滴泪珠。 她忙上前询问,“公主,您怎么了?” 谢柔嘉回过神来:“他进来为何不提醒?” 黛黛有些委屈,“驸马不让,还将奴婢赶了出去。” 谢柔嘉沉默好一会儿,问:“儿茶呢?” 黛黛忙道:“跑出去玩了。” “文鸢呢?” 谢柔嘉想起自正院回来后好像都没有见过文鸢。 黛黛道:“文鸢姐姐正在忙着清点嫁妆收库。” 话音刚落,文鸢就裹着暑热从外面进来。 文鸢见屋子里气氛好像有些不对,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朝她作了一个口型:驸马。 文鸢会意,走上前道:“公主可要看一眼嫁妆单子?” 谢柔嘉懒得看,“嫁妆不必收入库房,免得搬回府时麻烦。” 文鸢心里咯噔一下,“公主才刚成婚,就要搬府?” “你知我不惯与人相处,”谢柔嘉扶额,“府里上下上百对眼睛盯着,出去玩都不方便。” 如今阿昭自朔方回来,定然等着她一块出去玩。 还有萧承则,也不知去哪儿了,竟都没见过人。 文鸢瞧她的模样,如何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劝道:“殿下如今成婚,不能再向从前那样与萧世子他们混在一块玩,若是驸马瞧见,心底恐怕会不舒服。” “阿昭又不是外人,”谢柔嘉想到裴季泽所说的话,心里十分烦躁,“况且我今日已经与他提和离之事。” “和离?”文鸢惊讶,“如今公主既与驸马已经圆房,怎突然——” “谁与他圆房!” 谢柔嘉打断她,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出嫁前一晚,宫里的教习嬷嬷给她看的避火图,一时又想起方才搁在自己腰上的那双大手,顿时觉得腰部滚烫灼热。 她恼羞,“我怎可能与他圆房!” 文鸢心里震惊。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2节 驸马既然没与公主圆房,那帕子怎么回事儿? 驸马比公主年长五岁,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昨夜又吃了几杯酒,难免把持不住。 况且她方才特地去问了昨夜守夜的侍女,那两名侍女亲口承认,说是听到驸马与公主圆房的声音。 还是说,公主醉酒,已经把两人实际已经圆房的事儿儿给忘了? 若不然驸马的耳朵怎会被公主咬成那样? 谢柔嘉见她面色一会儿红一会儿白,问:“究竟怎么了?” 此事是大事,文鸢也不敢隐瞒,连忙将帕子的事儿说与她听。 谢柔嘉听完后沉默许久,道:“他绝不可能与我圆房!” 上一回,她不过想要瞧瞧他腿上的伤,他都不肯叫她瞧,更何况是圆房这种事情。 想来他必定是要为他那娇怯温柔的花魁娘子守身如玉。 她想起他方才的话,轻哼一声,“他不过是想要叫外人觉得我与他恩爱和顺,由着他便是。” 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她三朝回门,阿娘又要问东问西。 * 春晖堂。 此处原本是一座公用的书斋。 裴季泽命人收拾出一间屋子,供自己临时歇脚。 刚刚替他针灸过的医师嘱咐,“公子还未好痊,万不可随意走动。” 裴季泽应承下来,道了声“多谢”。 赵医师收拾好药箱离去。 这时锦书入内,“公子,锦墨回来了。” 片刻后,一部曲打扮,与锦书同样年纪的少年入内。 裴季泽问道:“叔父还未醒吗?” 锦墨摇头, “虽然毒素已清,可毒素早已攻心,檀阳先生说,能不能醒来得看老天爷。” 裴季泽闻言,轻轻揉捏着眉心,“知道了,你一路辛苦,回去歇着吧。” 锦墨应了声“是”,行礼告退。 这时锦书询问:“已到晚膳时辰,公子今日去哪儿用饭?” 从前未成婚时,公子一般都会去正院用饭。 如今成婚,自然要在自己的院子用饭。只是今日晌午公子刚同公主吵架…… 裴季泽伸手摩挲着右手腕圆润的珠子,神色柔和,“我如今已成婚,自然回自己的院子。” 作者有话说: 撒娇小裴:老婆,饿饿,饭饭 柔柔:不和离不给饭吃,哼! 黑化小裴:和离?呵呵,这辈子都不可能和离! 感谢在2023-09-20 12:30:05~2023-09-21 11:27: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6章 ◎驸马今晚要睡在这儿?◎ 敬亭轩。 婢女们正在收拾食案。 端坐在一旁的谢柔嘉不曾想裴季泽会回来,随口问:“驸马可用饭?” 裴季泽瞥了一眼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桌子,沉默片刻,“已经用过。” 谢柔嘉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 她坐在榻上陪儿茶玩了一会儿,见裴季泽不停地在那儿吃茶,忍不住问:“驸马很口渴。” 他又抿了一口茶,“尚可。” 话音刚落,谢柔嘉听到他肚子里传来咕噜的声音。 谢柔嘉微微惊讶,“驸马该不会还未用晚饭吧?” 眉目似雪的男人神色淡然,“只是饿得快。” 谢柔嘉半信半疑瞧他一眼,起身去沐浴。 出来时,裴季泽已经坐在屋里的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 许是听到动静,从书里抬起视线,眸光落在她领口处露出的一截雪白锁骨上,喉结滚了一下,立刻收回视线。 并未察觉到异样的谢柔嘉见时辰还早,坐在灯下解九连环。 解来解去都解不开,她没了耐心,正要叫人收了,一只洁白如玉的大手突然从她手中拿过九连环。 谢柔嘉抬起眼望去,只见那只解了一晚上都解不开的九连环,在那双灵活修长的洁白指骨中,很快地崩溃瓦解,一个一个地被他摆在她跟前。 就跟炫耀似的。 谢柔嘉瞪着他,“谁说我要解开!” 他闻言,重新拿起桌上的九连环复原回去后递给她。 谢柔嘉接过来又接着在那儿解九连环。 可还是解不开。 明明她瞧着他也是这样解的! 她一时跟九连环较上劲,可半个时辰过去,仍是未解开,一气之下,正想叫人拿锤子过来砸了,一直默不作声的男人突然伸手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很大,掌心微热,贴着她的手背,酥酥麻麻地起了痒意。 面颊微微有些烫的少女抬起眼睫,“松手!” 他却不听她的话,捉着她的手指教她如何解开九连环。 他极有耐心,一边解一边温声告诉她九连环的原理。 原本还想要与他划清界限的谢柔嘉不知怎的就被他的嗓音与专注吸引住,由他带着一个一个地将玉环摆在桌面上。 直到最后两只玉环分开,谢柔嘉喜道:“解开了!” 言罢,见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瞧。 谢柔嘉觉得自己在他眼里又成了阿念。 当然,阿念比她讨喜可爱,不似她这般骄纵任性。 渐渐地,月亮升至柳梢头。 有些犯困的谢柔嘉打了个哈欠。 这时正在看书的男人搁下书,“时辰不早,歇了吧。” 她愣了一下,“驸马今晚要睡在这儿?” 她早上不是同他说得很清楚。 “殿下希望微臣睡在哪儿?”他抬起眼睫望着她,“微臣的院子里只有这间卧房。” 谢柔嘉听得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 两个人才成婚,她这个公主总不能新婚第二夜就将他赶出院子。 谢柔嘉随即想到他连两人圆房之事都能作假,自然也不会叫外人知晓他夫妻二人刚成婚就不和睦。 谢柔嘉瞥了一眼床铺。 好在今日有两床被褥。 反正公主府也已经快要建好,左右也不过再忍耐几日。 谁知她才走到床边,屋子里陡然陷入一片黑暗。 他竟熄灯了! 谢柔嘉一回头,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她眼前。 一股子夹杂着药香的清冽薄荷气息扑面而来,几乎将她整个人裹挟住。 她吓了一跳,“驸马熄灯做什么?” 嗓音微微低哑的男人道:“殿下要留灯才能睡吗?” 倒也不是。 可是她都还没有上床! 谢柔嘉正要叫他先把灯点上,突然被人打横抱起来。 她下意识圈住他温热的脖颈,急道:“驸马这是做什么!” 他并未说话,将她小心地搁在床上,在她身侧躺下。 谢柔嘉的心跳得极快,脸颊亦滚烫。 好在帐内漆黑一片,对方瞧不见。 她平息片刻,问:“驸马考虑的如何?”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3节 身侧的男人没有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他背过身去,“微臣不想在新婚次日就讨论和离这个问题。” “三日。”谢柔嘉给了他一个确切的期限,“请驸马三朝回门后给本宫答复。” 身旁的人不答。 谢柔嘉也不再作声。 她本以为裴季泽躺在身侧会睡不着,谁知一会儿的功夫就被困意席卷。 裴季泽这时转过身来,修长洁白的指骨在她挺翘秀气的鼻梁上轻轻刮了一下。 “坏人……” *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杆。 裴季泽早已不在身侧,躺过的位置残留着淡淡的薄荷气息。 谢柔嘉在床上呆坐片刻,正要唤人进来,一抹月光色身影已经转入屋内,一对漆黑漂亮的含情眼朝她望来。 昨夜太黑,尚不觉得有什么。 今日屋子里亮堂堂,谢柔嘉十分地不自在,“驸马这样瞧我做什么?” 裴季泽收回视线,“今日可想要去前院用饭?”顿了顿,又道:“只有咱们一家。父亲也不在。” 不知有意无意,谢柔嘉觉得他在“咱们”二字上咬字特别重。 她想起待人热忱的裴夫人与阿念,矜持颔首,“也好。” 若不然对着他一个,吃饭多别扭。 两人去到前院时,得到消息的裴夫人已经等在廊庑下,见他二人来,连忙迎上去。 待入了屋子,热枕的裴夫人对她嘘寒问暖,生怕她不习惯。 就连阿念也小大人似的,奶声奶气说道:“公主嫂嫂若是不习惯,就让三哥哥夜里抱着你睡,同你讲故事,三哥哥可会讲故事了。” 小孩子童言无忌,听这话的大人却不好意思。 裴父佯装咳嗽,裴少旻一脸促狭地朝裴季泽眨眼睛。 裴夫人笑,“阿念爱胡说,望公主千万莫怪。” 谢柔嘉道:“阿念很可爱,我很喜欢。” 裴夫人见她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来,捉着她与裴季泽的手交叠在一起,笑,“既然成了婚,就要好好的。早些开枝散叶,你母亲泉下有知,定会为你们感到高兴。” 谢柔嘉见裴季泽眼底闪过的一抹落寞,一时之间,竟忘记抽回手。 他轻声道:“会的。” 谢柔嘉心想,他怎这样会演戏。 正走神,他突然朝她望来。 谢柔嘉慌忙偏过脸看窗外。 夏日炎炎,蝉叫得格外欢快。 * 饭后,一个侍女端着一碗汤药上前,搁到裴季泽面前。 谢柔嘉虽时常闻到他身上有药香,可还是头一回瞧见他吃药。 闻着味儿都觉得苦。 他却只是微微蹙着眉,将那碗药汤一饮而尽。 谢柔嘉见他漱口后盯着自己瞧,不知怎的就把自己吃过的茶递给他。 他接过来后竟抿了一口。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嫣红的唇上,耳根子微微发热。 一旁的裴夫人将他二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笑,“前日三郎非要去迎亲,以至腿上旧伤发作,这几日恐怕要劳烦公主。” 竟然是他自己要求的? 谢柔嘉有些惊讶的望向裴季泽。 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正吃茶,好似旁人说的不是他。 也对。 为叫全长安的人都知晓他这个驸马待她真心实意,想来亲自迎亲,也在他计划内。 * 两人又坐了约一盏茶的功夫方起身告辞。 路上,谢柔嘉觑了裴季泽好几眼。 裴季泽问:“殿下可是有事?” 谢柔嘉摇头,“无事。” 他将她送到远门口后,道:“微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殿下可先午睡。” 谢柔嘉应了声“好”,转身便走。 裴季泽目送她入了屋子,这才离去。 待行至一僻静处,锦书低声开口,“永宁坊那边递来消息,说娘子有些不好,希望您能过去一趟。”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过几日再说。” 顿了顿,又道:“她怕热,去外头买些冰。” * 晌午暑热较重,再加上屋外蝉鸣此起彼伏,被吵得心烦意乱的谢柔嘉实在睡不着,吩咐,“去外头买些冰来。” 屋里的侍女应了声,才出去,迎面撞上两个抬着一盆冰的女使。 谢柔嘉望着她二人手里抬的一盆子冰,愣了一下,“文鸢叫人买的?” 其中一名女使道:“是驸马叫人送来的。驸马说今年冬日府中没有储冰,公主先凑合几日。” 大户人家一般都有冬日里储冰,夏日里拿来消暑,裴家去年冬日里落难,府中自然没有储冰。 谢柔嘉道:“搁下吧。” 丝丝凉意逐渐地填满屋子。 她迷蒙着眼睛望着房梁出神,不知怎的,房梁就成了裴季泽的模样。 渐渐地,她双眼阖上,陷入沉睡。 * 裴季泽顶着暑热回来时,外头守着的侍女正靠墙打瞌睡。 才一入屋,一股子夹杂着淡淡玫瑰香气的冷气扑面而来,驱走身上的暑热。 榻上冰肌玉骨的少女睡得正香,浓密卷翘的眼睫垂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翳。 也不知她梦见什么,嫣红饱满的唇微微嘟着,比起清醒时的明艳夺目,多了几分乖巧可爱。 裴季泽径直在榻上坐下,伸手替她拨开垂在眼睛上的一缕墨发。 这时榻上的少女翻了个身,盖在腰际的薄薄衾被滑落到地上,露出一截白得晃眼的细腰。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雪白腰窝处的那颗朱砂痣上,喉结滚了一下,立刻收回视线。 他正弯腰将地上的衾被捡起来,突然听见她在说梦话。 好似在叫自己的名字。 裴季泽迟疑着俯下身,才把耳朵搁在她唇边,她细白的手臂忽地搭在他脖颈上,将他拉到自己胸前。 “小泽,”柔若无骨的少女贴着他的耳朵呢喃,“别怕,我来救你……” 裴季泽的心,蓦然疼了。 作者有话说: 提早更新,求夸夸! 感谢在2023-09-21 11:27:44~2023-09-22 12:20:0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别咬。”◎ 谢柔嘉梦见了裴季泽。 梦里裴季泽同她说了许多的话,只可惜醒来后却怎么都记不起来。 屋外好似有说话声。 一推开窗,就瞧见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坐着一袭雪白襕衫的美貌郎君,正抱着一个小姑娘讲故事。 是一只傲慢的猫同一只狡猾的狐狸寻求长生的故事。 人的故事听多了,这样新奇的故事还是头一回听。 正听得入神,对方突然突然朝她望来。 这时阿念也发现她,热情冲她招手,“公主嫂嫂快过来坐,三哥哥讲的故事可好了。” 谢柔嘉立刻拒绝,“我不喜欢听!”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4节 裴季泽这时将怀里的阿念搁在地上,道:“三哥哥还有事要同公主嫂嫂说,今儿就到这儿了。” 阿念难掩失望,追问:“那那只猫跟狐狸可打赢那只大坏蛋猪妖?”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下回再告诉阿念。” “那好吧。” 依依不舍的阿念向谢柔嘉告别,同乳母回去。 谢柔嘉在一旁坐下,伸手轻抚着儿茶的脑袋。 他突然也伸手过来,抚摸着儿茶的脊背。 时不时的,他微凉的指尖总是碰到她的手。 谢柔嘉抬起眼睫瞪他。 今日瞧着格外温润的美貌郎君像是没瞧见似的,与她说起后日三朝回门之事。 她抽回自己的手,“驸马随便看着办就行。” 他道了一声“好”。 谢柔嘉斜他一眼,“后来那只猫可得救了?” 他反问:“殿下想知?” “谁想知,”她否认,“我不过是替阿念问问。” 他“嗯”了一声,不再说话。 谢柔嘉觑了他好几眼,见他丝毫没有要说的意思,只好作罢。 这时黛黛进来,向她二人见完礼后,将一封信入内呈给谢柔嘉,“方才卫公子派人送信来。”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说完这句话,感觉周边的温度骤然下降。 冷飕飕地。 明明今日热得很。 谢柔嘉倒丝毫未有察觉,将信接过来。 卫昭来信说她明日便要三朝回门,他想要约她去城郊打马球。 不仅如此,还提及从前二人常去的一些小馆子。 她这回回长安都不曾出去玩过,被他在信里描述的美食馋得流口水。 眉梢眼角皆是笑意的少女从信里抬起视线,正准备吩咐人弄些吃的来,冷不丁撞上一对漆黑幽深的眼眸,吓得手里的信轻飘飘落到地上去。 正要去捡,一只指骨修长洁白的大手已经率先一步把地上的信捡起来。 裴季泽把信递给她,“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 谢柔嘉接过信“嗯”了一声,头也未抬,“去吧。” 裴季泽并没有立刻走,微眯着眼睛望着眼睛胶粘在信上的少女。 她似乎终于有所察觉,抬起眼睫,“驸马还有事?” 裴季泽收回视线,道了一声“无事”后便离去。 临走前,嘱咐,“殿下今日记得给微臣留晚饭。” 谢柔嘉反问:“驸马要回来用饭?” 他沉默片刻,道:“微臣既已成婚,自然不好总是去前院用饭。” 谢柔嘉“嗯”了一声,算是应下。 裴季泽离开后,黛黛小声道:“奴婢怎么觉着驸马不高兴了?” 谢柔嘉惊讶,“怎么瞧出来的?” “就是感觉。”黛黛认真想了想,“好像自从听了卫公子就不高兴了。” “是吗?” 谢柔嘉倒也怎么留意。 她思来想去,猜测定是因为阿昭取代他的叔父成为朔方的节度使,憎恶江家的同时,也就有些憎恨阿昭。 可江家之事同阿昭有什么关系。 算了,待他晚上回来再同他好好聊一聊。 现在还有别的事情亟待解决。 她问黛黛:“你说,狐狸与猫被猪妖困在一个巨大的洞穴里,接下来会如何?” 黛黛一脸茫然,“什么?” 于是谢柔嘉把裴季泽讲的故事同她简单说了一遍。 她实在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手,黛黛听得一头雾水,猜测,“许是那只狐狸被猪妖打死了!” “不可能,”谢柔嘉想都不想否认,“那只狐狸狡猾得很,怎会轻易被打死!” 黛黛道:“那就是猫被打死了!” “也绝不可能,”谢柔嘉皱眉,“猫也绝不可能死!” 猜来猜去,谢柔嘉对答案皆不满意,这时文鸢进来,见她二人一脸凝重,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问:“出什么事儿了?” 黛黛忙将那个讲了一半的故事说给她听。 文鸢哭笑不得,“公主若是想要知晓,为何不直接去问驸马?” “谁要问他!”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我也不是非要知晓。” 话如此,听故事听到一半没有结局,心里就难免有些抓心挠肝。 翌日晌午,阿念又过来玩。 谢柔嘉见她又缠着裴季泽讲故事,于是拿着一本书坐在不远处假装看书,实则竖着耳朵听。 可他这回却说起了旁的。 直到阿念离开,都未再听他提及那个故事结局。 晚饭时,她忍不住觑了他好几眼。 眉目似雪的男人终于有所察觉似的,问:“殿下有事?” 谢柔嘉忙摇头,“无。” 饭毕,两人在院子里纳了一会儿凉,才各自去沐浴。 她躺在被窝里时,裴季泽方沐浴回来。 轻薄薄杉的男人突然问:“殿下想要知那个故事的结局?” 她轻咳一声,“其实也不是那么想。”他若是主动说,她就勉为其难听一听。 他“嗯”了一声,便熄灯上床。 才躺下,谢柔嘉就闻到一股子夹杂遮薄荷的药香。 他擦药了。 他擦药还偷偷摸摸地,生怕被她瞧见似的。 谁稀罕看他! 谢柔嘉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他讲故事,心里有些失望。 她辗转睡不着,突然想起卫昭的事儿,道:“其实阿昭他——” 他打断她的话,“微臣不想在自己的床榻上听到别的男人。” “驸马这是何意?”谢柔嘉觉得他话中有话,“阿昭又不是旁人,你明知他与我的关系。” 阿昭的身份他心里清楚得很,如今这般,定然是因为朔方一事。 她正欲好好同他讲讲道理,一只强度有力出力手臂突然搭在她腰上,不等反应过来,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 他贴在她耳边问:“那不如殿下与微臣说说,你与他,究竟是何关系?” 灼热气息喷洒在耳朵眼里。 痒得很。 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少女急道:“松手!” 他非但不松,反而越收越紧。 谢柔嘉挣脱不得,情急之下张嘴就咬。 也不知咬了他哪里,他闷哼一声,微微喘息,“别咬。” 谢柔嘉这才察觉自己咬到他的下巴,忙松了口。 他这才抽回自己的手臂。 谢柔嘉忙背过身去,直到脸上热度降下来,喊了一声“裴季泽?” “嗯?” “你明知阿昭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在我心里同太子哥哥是一样的,不许你欺负他。” 他没作声。 这回,谢柔嘉很快入睡。 直到她睡得很熟,身后的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问:“若是他不是你哥哥呢?” 睡梦中的少女在他怀里翻了个身。 他缓缓地将自己灼热的唇贴在她雪白柔软的脖颈上。 * 翌日一早便是三朝回门的日子。 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不在屋里。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5节 盥洗时黛黛告诉她,裴季泽天不亮就起来准备回门一事。 “驸马待公主真是事事尽心。”她笑。 谢柔嘉心想,他那是做给别人瞧。 梳妆时,她见文鸢正盯着自己的脖颈瞧,问:“可有不妥?” 文鸢迟疑,“殿下脖颈上的痕迹怎好似加重了?” 其实她怎么都就觉得像是吻痕,可公主非要说是蚊子咬的。 若真是蚊子咬的,怎擦了药也不见消散? 更何况,谁家蚊子嘴巴那么大? 谢柔嘉借着菱花镜照了照,果然瞧见红痕非但内消,反而加重。 她想了想,道:“拿脂粉遮一遮。” 若是不了解内情的,还当她与裴季泽婚后有多恩爱。 谢柔嘉肤白,愈发显得痕迹明显。 侍女扑了两层粉,勉强能遮住。 待收拾妥当后,侍女入内回禀:诸事妥当,驸马已经在门外候着。 谢柔嘉又对镜照了照,十分满意今日的装扮,在众人的簇拥下出门去。 才出门口,就瞧见院中海棠树下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 他今日着了紫红色朝服,较之平日里少了一丝随性洒脱,整个人愈发内敛,显得不怒自威。 见到谢柔嘉出来,他的眸光落在她脖颈上,怔神片刻,道:“一切准备停当。” 谢柔嘉随他拜别裴父裴母后便入宫去了。 路上,谢柔嘉见他眸光不断地在她脖颈上扫过,有些不自在,“驸马总这样瞧我做什么?” 裴季泽指着自己的脖颈,道:“殿下这里有脏东西。” 谢柔嘉并不记得自己脖颈处有碰过什么东西,正想要叫人拿镜子过来瞧一瞧,谁知他突然逼近,几乎将她整个人揽在怀里。 谢柔嘉吓了一跳,“驸马这是做什么?” “别动,”他突然伸手托住她的下巴,“微臣帮殿下擦干净。” 边说,边拿帕子沾了茶水,替她轻拭着脖颈。 他微凉的指尖不经意地滑过她的脖颈,好似自她心上滑过。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几乎挨着自己脸颊的高挺鼻梁上,睫毛颤得如碟翼一般。 “还没好吗?”她问。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嫣红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快了。” 谢柔嘉也不知脖颈上究竟沾了什么脏东西,他足足擦了半刻钟才收回帕子。 不自在的谢柔嘉慌忙拿起矮几上的茶水,抿了好几口,才将心底的悸动压下去。 “对了,”她搁下手里的杯子,“驸马睡觉时可有被蚊虫叮咬?” 他不解,“何意?” 谢柔嘉摸着自己的脖子道:“也不知怎的,脖子总好端端起了红疹子。” 裴季泽神色一僵,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串珠,不动声色,“夜里确实有蚊子嗡嗡作响的声音。” 怪不得!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手腕上,迟疑,“驸马这串东西,倒像是在哪里见过。” “不过是旧物,”他用袖子遮住,“若是殿下喜欢,回头微臣送殿下一串。” 谢柔嘉见他遮遮掩掩,以为是那花魁赠予他,也没了与他说话的心思。 好在裴家距离皇宫并不远,半个时辰的功夫停在,她也不必与他待在同一车厢里受罪。 临下车前,谢柔嘉道:“我今日会兑现我的承诺,希望驸马也能遵守诺言。” 他缓缓道:“微臣从未承诺过殿下任何事。” “你——” 谢柔嘉闻言,气得恨不得咬他一口。 不过两年内多未见,他如今气人的功夫倒是越发见长。 她一句话也不想与他多说,弯腰出了马车。 在外头接应的文鸢见自家公主面颊绯红,心中正纳罕两人在马车里做了什么,眸光落在她雪颈处,顿时愣住。 特地上了两层的脂粉已经不见,那抹红痕就这么招摇地出现在她脖颈与耳后,不止如此,比早上还要红些,且瞧着极为暧昧。 是驸马! 待会儿就要觐见陛下,驸马究竟意欲何为? 作者有话说: 某些人吃醋了! 小裴:并未…… 柔柔:呵 感谢在2023-09-22 12:20:01~2023-09-23 20:44:5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63851992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两年不见,姐姐可有想我?”◎ 文鸢正愣神,裴季泽已经牵着极不情愿的谢柔嘉入了紫宸殿。 今日嫡公主三朝回门,就连已经出嫁的四公主与五公主也都带着驸马回来。 只是也不知怎的,谢柔嘉觉得众人瞧自己的眸光十分诡异,尤其是她那两个平日里并不大亲近的妹妹,眸光在她脖颈处徘徊,眼底流露出笑意。 难道脖子还没擦干净? 谢柔嘉忍不住看了一眼裴季泽。 一袭紫红朝袍,容颜若玉的俊美郎站在那儿,不动声色地将另外两位驸马比下去。 这会儿礼官开始唱和,谢柔嘉收回视线,与裴季泽一同拜谒过父母。 端坐着上首的皇后瞧着不过两三日未见,好像长大了的女儿,微微红了眼圈。 待新人拜谒完帝后,众人落座吃茶。 谢柔嘉方坐下,就听坐在她下首的四公主笑道:“长姐与驸马如今倒是极恩爱。”言罢,将一菱花镜递给她。 谢柔嘉有些疑惑地接过来,对镜照了照,只见原本用脂粉遮掩得好好的脖颈处多了几抹红痕。 裴季泽! 怪不得他方才在马车上好端端地要替她擦脖子,原本是故意想要叫她出丑。 她瞪了他一眼。 可端坐在对面的男人根本就没有察觉到她的视线,正认真听四驸马说话。 待会儿回去再好好与他算账! 谢柔嘉正走神,突然听到自己的父亲温声询问:“朕特许驸马的家人暂时留在长安,柔嘉,你觉得如何?” 谢柔嘉一时怔住。 她自记事以来,父亲几乎从来没有正眼瞧过自己,也从未唤过自己的名字,都是称谓封号,十分地生疏冷漠。 不只是她察觉到天子今日的不同,就连其他人也感受到。 他看向谢柔嘉的眼神温柔慈爱,甚至还有愧疚。 仿佛是为自己近十八年没好好疼爱自己的女儿而遗憾,就连与皇后说话,也格外温和。 皇后反倒待他叫平日里更加冷淡,甚至眼神里不经意流露出厌恶。 在场的人神色各异,唯有裴季泽神色淡然,一副洞察一切的模样。 天子见自己的女儿怔神,也丝毫不恼,又重复一遍。 谢柔嘉哽着嗓子道了一声“好。” 他又与她说了几句话,才道:“朕还有话同驸马说,你去你母亲宫里坐坐吧。” 谢柔嘉“嗯”了一声,同自己的母亲回宫。 一入殿就忍不住问:“他,今日怎突然待女儿这样好?” 她都还没提,他竟主动将裴季泽的家人留在长安。 难道这就是裴季泽与自己成婚的条件之一? 他是真心为自己好,所以逼着裴季泽娶自己? 皇后闻言,按捺心中悲凉,挤出一抹笑意,“这样难道不好吗?” 谢柔嘉揉揉微微有些湿润的眼睛,“我只是不习惯。阿娘,长这么,他头一回叫我的名字。” 皇后反问:“那我的女儿,今日可高兴?” 谢柔嘉点头。 “高兴就好,”皇后摸摸她的头,“你如今已经嫁人,万不可像从前那般骄纵任性。” 谢柔嘉“嗯”了一声,见自己的侄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问:“允儿总这样瞧我做什么?”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6节 谢允一本正经问:“姑母的脖颈,也是被蚊子咬了吗?” 谢柔嘉心想还是自己的侄子聪敏,一眼就瞧出问题所在,正欲说话,又听他道:“阿娘脖颈处偶尔也会如此,阿耶也说是蚊子咬的。” 谢柔嘉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 太子妃羞得满面通红,“允儿不许胡说!” 谢允也不知自己胡说什么,觉得大人聊天的内容甚是无趣,拿了一本书坐在那儿看。 快到午膳时,皇后见裴季泽仍未过来,正要叫人去瞧瞧,外头的人来报:太子殿下与驸马来了。 片刻的功夫,谢珩与裴季泽走了进来。 两人向皇后见完礼后便落座用饭。 席间,谢柔嘉瞪了裴季泽好几眼,对方低垂敛眸,好似半点没有察觉,反倒是自己的阿娘忍不住开口,“你总是瞪阿泽做什么?是不是在家中也常这样欺负他?” 听了这话,裴季泽终于抬起视线,温和道:“殿下并没有欺负微臣。” 这话怎么听怎么委屈,谢柔嘉觉得眼前这个满肚子坏水的男人是在告自己的状。 可偏偏阿娘就吃他那一套,道:“在外是君臣,在内是夫妻。哪有夫妻之间这样生疏地称呼对方?” 很快就不是了! 可谢柔嘉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得不答应下来。 皇后这才作罢,笑,“这就对了,你要多学学你哥哥嫂嫂。” 谢柔嘉想也不想,“学哥哥养两只脸盆那么大的蚊子吗?” 话音刚落,自家哥哥刀子一样的眼神甩过来,“都嫁人了还这么爱胡说八道!” 谢柔嘉顿时不敢吭声。 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季泽突然道:“说起来,太子殿下确实爱养蚊子。尤其是在江南时,养的蚊子各个都有脸盆那么大。” 这话是在取笑当年谢珩当年哄骗太子妃时说的话。 当时谢珩南下遇刺,被当时还是寡妇的太子妃所救,给人做了赘婿。那时太子妃还没被自己的家里人寻回,还不叫许筠宁,名桃夭。 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 当时,谢珩最喜欢拿来哄太子妃的便是那句“蚊子的嘴巴比脸盆还要大”。 这事儿,全长安的人都知晓。 谢柔嘉愣了一下,把脸埋进臂弯里,笑得浑身发颤。 果然,裴季泽最能治太子哥哥。 红了脸的谢珩瞪向裴季泽。 裴季泽一脸坦然地将剥好的虾搁进谢柔嘉的碟子里。 谢允一脸好奇,“姑丈,这世上真有脸盆那么大的蚊子吗?” 听着那句“姑丈”,面颊绯红的谢柔嘉偷偷抬起眼睛看了一眼裴季泽,只见他声音温和道:“有的。” 谢允信以为真,“竟真有!” 这下就连皇后也没忍住,跟着笑了起来。 唯有桃夭羞得满面通红,埋头吃饭。 谢珩悄悄地握住她的手。 一顿饭吃得宾主尽欢。 饭后,谢柔嘉又陪着自己的母亲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见天色不早,才与裴季泽起身告辞。 待目送他二人离去后,皇后忍了半日的眼泪夺眶而出,一言不发地入了内殿。 陪嫁侍女赵姑姑劝慰,“咱们的公主今日很高兴,从今往后,陛下也只会加倍补偿她,公主只会更高兴,对吗?” “正因如此,我才更心痛!” 皇后泪如雨下,“你不晓得,我方才瞧见她不过因为那个男人一句关心的话就红了眼睛,我心里有多疼。 “她并不晓得,自己的父亲用怎样恶毒的心思来揣测她的身世。” “明若,我好恨!恨我当年瞎了眼,挑来挑去,挑了那样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说着说着,皇后掩面而泣,“我可怜的女儿,她究竟做错什么!” “奴婢都明白!” 赵姑姑将恸哭的皇后抱进怀里,哽咽,“可有时不知晓真相,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以公主那样骄傲的性子,一旦知晓,恐会要了她的命。在这件事上,驸马反而想得更透彻。” 皇后知晓她说的是实话,想起成婚前裴季泽来找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叹道:“怕只怕她根本不晓得阿泽待她的良苦用心,心中恨极他。到头来,结成一对怨偶。” 赵姑姑安抚,“公主到底年纪小,驸马又是个会哄人的,天长日久,总能哄得好。” “但愿如此,”皇后心中有些许安慰,“阿泽身子不好,你去挑些补药送去,待养好身子,也好早些添个孩子。” 等两人有了孩子,兴许关系会好些。 * 马车里,谢柔嘉一脸羞愤地瞪着裴季泽,“为何那样做!” 裴季泽并未回答,而是反问:“殿下今日高兴吗?” 谢柔嘉闻言,顿时明白他的意思。 他是在说自己的父亲。 这样的话,母亲方才已经问了她一回。 她抿着唇不做声。 尽管她不想承认,当听到他叫自己名字时,心里高兴地不知所措。 裴季泽伸手摸摸她的头。 “你莫要把我当作阿念来哄!”她避开他的手,“我同你做不成夫妻,也不会做你妹妹!” 他面色骤变,好一会儿,哑声道:“微臣自己有妹妹,无需殿下做妹妹。” “驸马明白就好!” 谢柔嘉斜他一眼,“今日四驸马同你说什么?他是不是笑话我?” 他沉默片刻,道:“他向我讨教驭妻之道。” 话音刚落,谢柔嘉的脸倏地红了。 她正欲说话,只听车顶“砰”一声响,像是被什么给击中。 马儿受惊,猛地掀起前蹄。 车厢晃动,一时没有坐稳的谢柔嘉倒向左侧车壁。 幸好裴季泽眼疾手快,把自己的手给她做了肉垫。 谢柔嘉无事,他雪白的手背顿时红了一大片。 浑然没有在意的男人轻轻地揉着谢柔嘉的头,语气难掩关切,“可有碰着哪里?” 与此同时,外头不知有谁惊呼,“是金珠!” 谢柔嘉冷笑,“本宫倒要瞧瞧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说着从马车内的暗格里摸出一把黄金打造的精致弹弓,一把推开窗户。 抬头望去,见对面茶楼二楼的栏杆上坐着两个男子。 一个着鸦青色翻领衣袍,满头发丝编成发辫,容貌因过分昳丽而显得有些阴柔的年轻男子。 另外一个未及弱冠,一袭紫袍的漂亮少年。 两人手里拿着一把黄金制成的弹弓,晃着两条笔直修长的腿。 楼下来往的行人偶尔抬起头,见他二人手里的弹弓正瞄准自己,吓得抱头就跑。 谢柔嘉愣了一下,蕴含着怒意的眼睛里流露出笑意。 待放置好金珠后,她微眯着左眼瞄准紫袍少年的脸。 只听“当”一声响,那粒金珠贴着他白皙的脸颊而过,击穿挂在屋檐下的红灯笼。 “姐姐玩真的!” 紫袍少年大吃一惊,随即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谢柔嘉面前。 他弯着一双又乖又暖的眼睛,左眼角下的泪痣生得极其勾人。 “两年不见,姐姐可有想我?” 说这话时,少年挑衅似地瞥了一眼面色阴沉的裴季泽。 作者有话说: 小裴:丈母娘催生…… 柔柔(指指点点):谁要同你生孩子! 感谢在2023-09-23 20:44:59~2023-09-24 20:20: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春夏秋冬 5瓶;漂亮发财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9章 ◎驸马要写和离书给我?◎ 谢柔嘉丢下手里的黄金弹弓下了马车,望着眼前比两年前几乎要要出一个头的美貌少年,笑,“萧承则,两年不见,你怎生得这样高!” 萧承则笑意更加深,正欲说话,眸光落在她雪白脖颈的红痕上,眼底闪过一抹恨意,冷睨了一眼马车,喉结微微滚动。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7节 浑然未觉的谢柔嘉问:“这段日子你去哪儿了?” 提及此事,萧承则咬牙,“被我老子关了禁闭!” “这回你又闯了什么祸?”谢柔嘉好奇,“能将萧侯爷气成这样?” 他从小到大同她一起闯祸不断,可每回她去他家里,定远侯还是会给她几分面子,叫她把人带走。 这次回来她去找了他两回,侯府的人都说他不在家。 就连她成婚时,他都没有出现。 她原本还以为他去忙什么大事儿,不曾想竟是被关了禁闭。 “并未闯祸。”萧承则抿了抿唇,“你也知晓,他一向瞧我不顺眼。” 谢柔嘉想起他家里那些事,伸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几句后,抬眼望着二楼凭栏处那个桀骜不驯的漂亮青年,“你不下来,是要我上去请你?” 青年纵身一跃,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 他一脸宠溺地望着她,正欲伸手摸摸她的头,眸光同样落在她雪白脖颈处的红痕上,笑容顿时僵在脸上。 “阿昭?”谢柔嘉伸手在他面前挥挥手,“怎么了?” “没怎么,”卫昭挤出一抹笑,“走吧,咱们去玩。” 谢柔嘉“嗯”了一声,正要同他走,被人一把擒住手腕。 回头一看,正是不知何时下了马车的裴季泽。 一袭紫红色朝袍,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长身鹤立于人来人往的茶楼前,格外惹人注目。 不同于对卫昭与萧承则的害怕,更多的是女子投来的倾慕眼神。 裴季泽这个人,到哪儿都招桃花! 谢柔嘉心里愤恨地想着,想要挣脱自己的手,他却不肯松开。 她一脸疑惑地望着他,“有事?” 裴季泽在萧承则与卫昭刀子一样的眼神里,捻去谢柔嘉雪颈处的一根发丝,温和道:“你昨夜累着了,今日又忙了半日,不如养好精神明日再去?” 谢柔嘉不以为意,心想他昨夜都不知几时回来,又怎知她累不累。 可这话停在卫昭与萧承则耳朵里却又是另一种意思。 两人的眸光同时落在谢柔嘉雪颈上的暧昧红痕上,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萧承则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姐姐成了婚,该不会以后出来玩还要经过裴侍从的同意吧?” 裴季泽如今已是驸马,他却用旧称,显然是极不尊重。 裴季泽却浑然没有在意,神色淡然地睨他一眼,“听说萧世子近日在同沈伯爵家的嫡小姐议亲,想来以后出来玩的机会也少了。” 话音刚落,萧承则的脸瞬间黑了,大步上前,被卫昭眼神制止。 “谁说我要经过他同意!” 这时谢柔嘉从裴季泽手中挣脱手,“咱们现在就去。” 言罢要走,裴季泽却突然道:“殿下难道不想知晓那件事的答案吗?” 谢柔嘉又停住脚步,回头看他一眼。 他道:“微臣已经考虑好了。” 谢柔嘉迟疑,“那驸马晚上说与我听便是。” 他道:“晚上兴许微臣就不想说了。” 谢柔嘉迟疑。 她想了想,对萧承则与卫昭道:“我还有事要与他说,待我得空就去找你俩。” 萧承则抿唇不言。 卫昭在裴季泽阴冷的眼神里摸了摸谢柔嘉的头,笑,“你生辰前我都会留在长安。你若是忙完,去咱们常去的地方便可。” 谢柔嘉“嗯”了一声,与裴季泽一同上马车。 直至马车消失在转角,卫昭收回视线,皱眉,“萧承则,你怎么回事儿?” 萧承则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难道没瞧出来,我是在争风吃醋!” “你早干嘛去了!”卫昭瞪他一眼,“她如今都已经成婚——” “那我就去给她做面首!”眼眶微红的萧承则眼底涌出浓浓恨意,“怎么,你不能喜欢她,难道还不许我喜欢她?” 话音刚落,卫昭一拳砸在他脸上。 * 马车里。 谢柔嘉打量着裴季泽,“驸马待会儿就写和离书给我?” 对方眼皮子都未抬,“微臣几时说过要写和离书。” “你!”谢柔嘉气结,“那你方才又说已经考虑好了。” 他斜她一眼,“微臣只说考虑好了,并未说要和离。” 本就没能出去玩,而心生不满的谢柔嘉瞪他,“那驸马倒是说说考虑的结果。” 眸光沉沉的男人盯着她瞧了片刻,突然伸手将她抱坐在腿上。 “裴季泽你好端端发什么疯!”被弄疼的谢柔嘉气急,“都说我不是你妹妹!” 他神色一僵,缓缓地松开自己的手,敛下眼底的痛苦,嗓音沙哑,“待回去微臣自然会告知殿下。” 谢柔嘉见他方才给自己做肉垫的手背上不知何时渗出血,想要问问他疼不疼,可最终还是忍了回去。 两人一路无话。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敬亭院门口停下。 裴季泽道:“殿下先回去歇息,我去将今日之事回禀父亲他们再来见殿下。” 谢柔嘉神色冷淡地“嗯”了一声,头也不回地入了院子。 她今日累了一日,一回屋就躺在榻上。 黛黛这时从外头跑出来,笑,“宫里来了赏赐,请公主去瞧瞧。” 今日三朝回门,自然会有例行赏赐。 谢柔嘉没心思瞧,“收入库房就是。” 黛黛道:“可外头的人说是陛下特地给公主的。” 特地给她…… 谢柔嘉立刻起身去瞧。 此刻已经暮色四合,院子里已经点灯。 两个抬着一个檀木箱子的小黄门正侯在亮堂的院子里,见她出来,忙上前行礼。 谢柔嘉原以为箱子里不过是一些金银玉器,谁知里头装了一只蝴蝶纸鸢。 纸鸢很漂亮,翅膀上个涂满颜色各异的芍药花。 她当场怔在原地。 其中一小黄门恭敬道:“这是陛下亲手做的,希望殿下能够喜欢。” * 小黄门走后,谢柔嘉抱着那只纸鸢躺在榻上,就连裴季泽进来都没有发现。 他在她身边坐下。 屋子没有掌灯,暗沉沉地。 像是被黑暗吞噬的少女轻声道:“我小的时候,十分羡慕七皇弟,因为父亲总会给他做各种各样的纸鸢。尽管你同哥哥做了那么多给我,可总填不满我心里的窟窿。我一直以为他不喜欢女儿,所以才待我不好,直到后来江贵妃的女儿出生,我从未见过他那样疼爱过一个孩子。那时我才明白,她不是不喜欢女儿,只是不喜欢我。” “我如今都这样大了,他却送我纸鸢。” 裴季泽伸手抚摸着她微微湿润的眼睛,“父亲与姨母他们知晓可以留在长安,很是欢喜。晚上特地设宴,请殿下务必赏光。” 她“嗯”了一声,“好。” 这天晚上整个裴府都十分地热闹,席间谢柔嘉也不自觉地多吃了两杯酒,等清醒些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裴季泽正在用帕子替她擦脸。 醉得昏昏沉沉的少女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捉着他那只受伤的手,轻轻地在上面吹了一口气,迷蒙着眼睛望着他,“还疼吗?” 他道:“不疼了。” “小泽,”她捉着他的手搁在脸上,“我今日很高兴。” 他“嗯”了一声,“那就好。” * 谢柔嘉一觉醒来是次日晌午。 今日阴天,乌云沉沉地压下来,整个敬亭院都笼罩在阴霾里, 坐在榻上看书的裴季泽见她今日着男装,不动声色问:“要出去玩?” 昨夜还对他百般撒娇的少女一脸冷淡,“我今日恐怕不回来用饭,驸马不必等我。” 裴季泽拦住她,“待会儿恐有雨。” 她道:“我坐马车又不影响。” 刚说完,几滴雨水滴滴答答地落在树叶上。 不消片刻的功夫,稀稀落落的雨水逐渐连成一片,形成一道银白色的水幕。 都怪他乌鸦嘴! 谢柔嘉伸手去接雨水,突然听见裴季泽道:“不如微臣为殿下烹茶?” 谢柔嘉抿唇不言。 从前遇到这样的雨天,她总喜欢偷偷溜出宫找他玩。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8节 烹茶赏雨,好不惬意。 可那都是从前之事。 半晌,她淡淡回了一句“没兴致”,坐在屋檐下同儿茶玩。 裴季泽收回视线接着看书,可半晌都没有翻页。 这时,外头的人冒雨来报,说是工部的人来了。 既是工部,应是说公主府之事,谢柔嘉正要去见客,就听裴季泽道:“微臣刚好有些事要与工部的人商谈,不如微臣待会儿顺便帮殿下问问。” 谢柔嘉也不喜欢同那些官员打交道,颔首答应。 裴季泽走后没多久,文鸢后脚进来,“皇后派人来给殿下送东西。” 今儿是怎么了,下雨天都往她家里跑。 谢柔嘉道:“请进来。” 片刻的功夫,兴庆宫的女官领着四个宫女冒雨前来。 待见完礼后,女官将一礼单呈上前。 人参,鹿茸,阿胶…… 全都是补药。 谢柔嘉不解,“阿娘这是何意?” 女官笑道:“皇后殿下说,希望公主与驸马早生贵子。” 谢柔嘉心想都要和离,谁要与他生孩子! 可面上却道:“你去同阿娘说,我会好好看着驸马服用。” 女官应了声“是”。 女官走后,谢柔嘉吩咐文鸢,“谁也不许将此事告知驸马!” 免得他以为是自己借阿娘来逼他圆房! 话音刚落,就听到裴季泽的声音。 “不许告诉我什么?” 谢柔嘉不曾想裴季泽会突然出现。 惊得一颗心没从嗓子眼跳出来。 方才的话,他听见多少? 她瞥了一眼他身旁的黛黛。 黛黛微微摇头。 谢柔嘉放下心来,扬起雪白的下巴,“也没什么,不过是说等雨停,去找阿昭他们玩而已。”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收回视线:“这雨恐怕得下好几日。” 谢柔嘉见他没有怀疑,放下心来,待他入了廊庑,转移话题,“工部的人可有说公主府几时修建好?” 乌发微湿的男人神色淡漠,“还要两三个月。” 话音刚落,一旁正在收伞的锦书一脸惊讶。 工部的人方才明明说公主府已经修葺完善,公主可随时入住。 公子这是舍不得公主搬府? 也对,若是公主搬走,以后公子若是想要侍寝,恐怕还要等待公主传召,自然不会像现在这般自在。 谢柔嘉闻言十分不满,“这工部的人究竟是干什么吃的,一个府邸修了两三个月都未能修葺完!” 裴季泽面不改色,“微臣会督促他们。” 事已至此,只能如此。 屋外的雨越下雨大,谢柔嘉转身回了屋子。 她神情倦怠地看向窗外,也不知是不是要来癸水,小腹处酸痛得厉害,膝盖处也针扎似的疼。 好烦。 都快裴季泽那个狗东西不好! 疼得眼睛微微发酸的谢柔嘉把脸埋进软枕里。 正腿疼难忍,突然一只温热的大手搁在自己的膝盖上。 谢柔嘉下意识抽回腿,却被他一把捉住脚踝。 作者有话说: 黑化小裴:谁都别想靠近我老婆! 柔柔:呵! 感谢在2023-09-24 20:20:32~2023-09-25 21:05: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歲上扣 8瓶;草莓酉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他与衣衫不整的花魁(含入v通知)◎ “松手!” 谢柔嘉抬起脸瞪着坐在榻旁的男人。 他不松,隔着衣物替她轻轻揉捏着膝盖。 谢柔嘉恼羞,欲挣脱,却被他牢牢固住。 “别动!” 眉头紧蹙的男人吩咐人拿来药,轻轻地将她的裙摆拉至膝盖以上,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小腿。 他把药膏放在掌心里搓热,“可能有些疼,忍着些。” 温热宽厚的手掌包裹住自己的膝盖。 稍一用力,膝盖好似碎了。 谢柔嘉偏过脸去,正极力忍耐,突然听到他说:“若是疼就哭出来,无需忍着。” 一向倔强的少女唇咬出齿痕,眼泪在眼圈打转,却一言不发。 好在,他揉的过程虽疼,可渐渐地药油在膝盖里发散,待他松开手时,膝盖已经好了许多。 谢柔嘉道了一声“多谢”,见他仍坐着,问:“驸马还不走?” “外头下雨。” 他顺势在榻上躺下。 榻并不大,躺谢柔嘉一人略嫌宽,可躺两人就有挤。 根本没料到他会躺下的谢柔嘉差点没滚到地上去,还好他眼疾手快,将她一把拉回来。 谢柔嘉才松了一口气,谁知他突然翻身,将她裹挟在身下。 谢柔嘉伸手去推他。 可他人生得高大,非但丝毫推不动,反而将她的两只手腕拉至头顶。 谢柔嘉恼羞,“裴季泽你发什么疯!” 眸光沉沉的男人不答,视线在她唇上流连忘返,喉结不停地滚动。 受困于榻上的少女一对微微上扬的凤眸里蕴含着怒意,“怎么?驸马这是心里愧疚,想要对本宫以身相许?” “你喜欢孩子吗?”他突然开口。 谢柔嘉以为他已经知晓补药之事,立刻否认,“不喜欢!” “是吗?”他怔愣片刻,整个人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我也不喜欢。” 谢柔嘉一时愣住。 她突然想到从前两人也曾讨论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当时他并不是这么说的。 他说他十分地喜欢小孩,尤其是女儿。 想来,他只是不想与她生,所以才有此一说。 他这时已经松开她的手,哑声道:“殿下先睡儿,我去春晖堂看会儿书。”言罢便起身离了屋子。 直到他消失在门口,回过神来的少女想起他方才顶在自己身上的热度,把滚烫的面颊埋进手心里。 小腹,似乎更疼了。 * 春晖堂。 一连将两桶冷水浇在身上,裴季泽身上那股子燥意终于退散。 一旁服侍的锦书很是不理解,怎公子自从成婚后,人倒是比从前更加燥,一日要冲两三次冷水澡。 得亏是夏季,若是秋冬,定是要感染风寒。 正胡思乱想,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锦墨。 他自怀里掏出一封信,“公子预料得不错,萧世子果然送信来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29节 话音刚落,一只带着水珠的手自他手中拿过信。 两人抬头一看,正是自家公子。 乌发微湿的男人瞥了一眼信里的内容,一张脸冷得吓人。 “以后公主的信全部送到这儿来。” 锦墨忙应了声“是”,又道:“方才已经查过,皇后殿下宫中的女官来给公主送一些补身子的药,没别的事情。” 裴季泽没再说什么,又回了敬亭院。 榻上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睡着,弯眉微蹙,睡梦中都不安稳。 他在榻上躺下,伸手将她揽进怀里,白皙的指尖轻抚着她的眉心。 直到将她的眉心抚平,他才收回手,在她的额头印下一吻。 * “轰隆”一声雷响。 睡梦中的少女猛地惊醒。 躺在身侧的男人突然伸出手捂住她的耳朵,哑声问:“害怕?” 谢柔嘉正欲说话,顿觉得一股热流汹涌而至。 她一把推开裴季泽的手,急道:“叫两个侍女进来。” 裴季泽似是想到什么,也不再问,忙叫侍女入内。 顷刻的功夫,几个侍女举着灯入内。 蔫蔫躺在床上的少女见轻衣薄杉的男人站在榻前望着自己,催促,“还不快出去! 他“嗯”了一声,披着外袍去了外间。 没想到癸水会提前的谢柔嘉生无可恋的躺在那儿,由着侍女们收拾。 约半刻钟的功夫,手脚麻利的侍女连她带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 她抱着酸疼的小腹躲在被窝。 突然,有人轻轻扯了一下衾被。 闷在衾被里的少女气急:“你又做什么!” 定是因为他中午顶她一下,所以她癸水才会提前。 不要脸! 不是要为人家守身如玉? 呵,天底下的男人果然都是一个样! 正咒骂,衾被被人猛地掀来,来不及躲的谢柔嘉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 端着一盏红糖姜茶的男人站在床前居高临下望着她。 “可好些?”他把姜茶搁在一旁,俯身一把将她抱坐在腿上。 谢柔嘉也不知他今日究竟发什么神经,道:“放我下来!” 他充耳不闻,将吹凉的姜茶送到她唇边,“吃完我就放殿下下来。” 小腹疼痛难忍的谢柔嘉没有跟自己过不去,抿了一口。 裴季泽喂完他吃完姜茶,将她放到床上,自己也在旁边躺下,把温暖的手掌搁在她小腹上暖着。 他的手掌很大,掌心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入小腹当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柔嘉竟真觉得好了些。 他问:“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吃了许多冰。”。 谢柔嘉把脸埋进被窝里不理他。 她想起第一回来癸水时的情景。 那年她十一,也是这样的雨季。她溜出宫同他一块去玩。 谁知如厕时发现自己流了很多的血。 她以为自己要死了,哭得昏天暗地。 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年吓得脸都白了,抱起他就往皇宫飞奔而去。 事后,阿娘告诉她,当时瞧着他的模样,还以为她是因为在外头闯祸太多,被人寻仇捅了刀子。 她醒来后瞧见他坐在床边,两眼熬得通红。 她趁阿娘不在,偷偷在他耳边道:“我阿娘说我已经长大,很快就可以嫁给小泽。” 那次,也是头一回,她瞧见在外一向端方自持的少年脸红。 如今想来,就像上辈子的事儿。 也不知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 眼睛有些发酸的谢柔嘉正走神,身旁的男人突然与她说起自己的苏州老家。 这还是头一回,谢柔嘉听他主动提及老家的事情。 “殿下爱玩,可租一条乌蓬船夜游秦淮河。” “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节,正是大闸蟹丰美时。” “距离杭州也近,若是雪天,可去断桥走走,那儿的景色极美。” 他是个极擅长讲故事的人,不过三言两语,那座号称六朝古都的城好似就在眼前浮现。 谢柔嘉听得正认真,他却不说了。 等了好一会儿的谢柔嘉忍不住回过头来瞧他一眼, 微微弯着眼眸的男人正望着她。 那对含情眼里,全部都是她。 一如他从前瞧向自己的模样。 她慌忙收回视线,他突然圈住她的腰,贴着她的耳朵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殿下的生日,殿下可有什么想要的?” 谢柔嘉伸手去掰他圈在腰上的手臂。 可他力气大得很,怎么都掰不动。 眼圈微微泛红的少女心中涌起无限委屈。 妖精似的男人将她抱得更紧些,在她耳边蛊惑她,“待殿下过完生辰,咱们离开长安。” “去过殿下喜欢的那种日子,好不好?” “不好!”她想也不想拒绝,“裴季泽,这一回,你别想再哄我!” 外头这时又“轰隆”传来一声雷响,裴季泽伸手捂住她的耳朵。 “这回绝不哄柔柔。”他轻声道。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 * 谢柔嘉的生辰是七月初一。 这日一大早,谢柔嘉见天终于放晴,想要出去玩,被文鸢拦住。 文鸢笑道:“驸马今日去上值前特地交代,请公主今日哪里都不要去,就在家里等他。他想同公主一同庆贺生辰。” 谢柔嘉嘟哝,“谁要与他一块过生辰!” 话虽如此,心底竟然真有些期待自己的生辰。 文鸢自幼陪她长大,如何不知她的心思,笑,“公主与驸马在一块,整个人变得很柔和。” 谢柔嘉不解,“为何?” 文鸢想了想,道:“公主性子刚硬,须知这世上的事情,过刚易折。反倒是驸马虽瞧着冷,可性子却十分温和。” 谢柔嘉不作声。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她如何对他发脾气冷脸,他都不恼,反而想法子哄她高兴。 有时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裴季泽究竟是真心同自己好,还是假意哄骗自己。 原本打算出去玩的少女最终没有出门。 可这日她在家中等了一上午,也未能将那个说要与她庆贺生辰的男人回来。 眼看着快要用晌午饭,她吩咐黛黛,“你派人去前院瞧瞧他可是不回来用午饭?免得又说我不留饭给他吃!” 黛黛正要出门,迎面撞上文鸢。 谢柔嘉本以为是卫昭送来的,谁知打开一看,上头竟然是说裴季泽在给她买生辰礼物的路上不小心被马车撞到,受了重伤,此刻正躺在城西回春堂的医馆里。 心一下子就乱了的谢柔嘉立刻道:“快备马车。” 一路上,谢柔嘉满脑子都是裴季泽浑身血淋淋躺在那儿的模样。 她想起自成婚这段日子以来,虽然他时常不用轮椅,可他行路时极慢。 有好几回,她瞧见他都在极力忍着疼。 她只是假装视而不见,不想要心疼他。 早知道她就提醒他一句,如非必要,坐在轮椅便是。 他是她的驸马,谁敢笑话他! 还有上一回,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回苏州老家时,她就答应了。 若是他死了怎么办? 她心里还有好多话没有同他说。 她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他。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0节 她只是不想那么没有出息,在同一个男人身上栽倒两回。 她把湿漉漉的脸颊埋进掌心里,眼泪顺着指缝溢出来。 文鸢安慰,“殿下别慌,驸马会没事的!” “你说得对!”她抬起满是泪痕的脸,“若是他这回陪我好好过完生辰,我就再原谅他一回!” 文鸢哽咽,“好。” 马车在大街上疾驰,两刻钟的功夫,终于来到回春堂门口。 马车还未停稳,谢柔嘉就已经跳下马车。 回春堂的伙计忙迎上前,问:“可是来寻裴侍从?” 不待谢柔嘉说话就领着她往铺子后头走。 直到穿过三道回廊,伙计在一处屋子门口停下,指着里头,“裴侍从就在里面。” 谢柔嘉上前一把推开门,待瞧见里头的情景,整个人如坠冰窟。 屋子里,衣衫不整的女子似乎没想到她会来,慌忙自榻上爬起来,伏地向她告罪,“公主,都是贱妾不好,你莫要怪裴郎!” 背对着她的男人猛地回头,一张脸白得似雪。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入v,v后往死里葬小裴! 28号0点过后更新,请宝子们多多支持! 万分感谢! 感谢在2023-09-25 21:05:18~2023-09-26 23:03: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1章 ◎撞破他与花魁的奸情◎ 谢柔嘉没曾想自己竟然见到这样不堪的一幕。 她心心念念要来救的夫君, 此刻正在医馆里贴心照顾他的外室娘子。 她还没怎么着,生得柔弱娇怯的女子像是怕极她,叩首告饶, “裴郎只是太担心贱妾的身子, 所以才一时没有回家陪公主庆贺生辰。都是贱妾不好, 公主要怪就怪贱妾一人,千万莫要责怪裴郎!” 这人任谁听了,都觉得他二人多情深意重,反倒是她这个恶人破坏了他们的好姻缘。 谢柔嘉又把眸光投向端坐在轮椅里的男人。 眉目若雪的男人眼里盛满痛苦, 仿佛今日受到伤害的是他一般。 谢柔嘉一时想起昨夜临睡前,他在她耳边轻声询问:“十八岁生辰,最想要什么?” 当时她其实醒着。 可是她没有回答他的话。 因为她怕自己只要一开口, 压在心底的感情再也无法克制。 千防万防, 到头来,还是上了他的当! 可她能有什么法子? 她五岁认识他,在母亲忙着与父亲斗气,在哥哥忙着学习朝政, 在她躲在花坛里偷偷看父亲哄七皇弟, 羡慕七皇弟有父亲疼爱时, 在她朝自己的父亲伸出手, 想要他抱抱自己, 却被他一把推开, 不小心跌进太液池时。 只有他陪着她。 那么多那么多孤寂的日子里, 是他偷偷地从崇文馆里逃出来,带她去后山放纸鸢, 在她无数次无理取闹时, 他同她说, 我的柔柔是这世上心地最柔软的女子,她只是太害怕了。 在她因为贪玩,不下心在户部送来的铜钱模板上印下指甲印,酿成无法挽回的大祸时,就连一向惯着她的太子哥哥都下令打她,他却替她挨了打。 他忍着疼安慰她,我晓得柔柔不是故意的。 他花了那么长那么多的时间,试图将她心里缺失的父爱填满。 来的路上她一直想,就再原谅他一回罢。 就再原谅他最后一回! 三年前那回拒婚不算,十八岁生辰,他们从这一日开始算起。 好好地过完这一生。 不曾想到最后,他却给了她这样的惊喜。 三年前是这样,三年后还是这样。 谢柔嘉转身离开。 惊慌失措的男人忙起身要去追,榻上的女子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一口鲜血自她口中喷涌而出,溅在铺了一层阳光的地板上。 触目惊心。 他被那口血绊住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蓊蓊郁郁的院子里。 嘴角挂着一抹血渍的柔弱女子紧紧捉着他的衣袖,大颗大颗的眼泪自微微干枯的眼睛里滚出来,“别走,好不好?” “来人!” 他最终没有追上去,哑声道:“快去请赵医师过来!” * 谢柔嘉自医馆后宅出来时,原本晴好的天竟然又飘起绵绵细雨。 她站在医馆门口,茫然望着溶溶街道正忙着避雨的行人,一时之间有些不知何去何从。 这时有一人经过她面前,她竟不自觉地要跟这儿那人走,被身后的文鸢一把拉回来。 文鸢忙将她搀扶回马车里,道:“公主,奴婢想了想,此事摆明是有人故意设局,你瞧咱们才入医馆,立刻就有人将咱们领到后院,定是故意叫公主瞧见驸马与那花魁娘子在一块!” “公主,奴婢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驸马虽从未与公主表明心意,可任谁都看得出来,他心里有公主!” “定是那花魁娘子知晓公主心里记挂驸马,所以将公主骗来,故意将您瞧见这一幕,以此来离间您跟驸马的关系!” 文鸢分析得头头是道,可面前像是丢了魂儿的少女至始至终都一言不发。 “公主,您说句话啊!”文鸢急红了眼睛,“您千万不能上当!” 她不作声,那对漂亮张扬的凤眸里仿佛瞧不见任何的东西,空得厉害。 文鸢从不曾见过她这副模样。 即便是三年前驸马当众拒婚,眼前的少女都不曾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她又害怕,又心疼,不停地朝窗外张望,希望裴季泽赶紧追上来。 驸马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不追出来哄一哄公主! 可是直到马车在敬亭院门口停下,裴季泽都没追上来。 两人才入院子,就瞧见黛黛领着几个侍女踩着梯子爬上爬下的挂花灯,忙得不亦乐乎。 满脸喜悦的黛黛终于瞧见自家公七恶群每天整理,欢迎加入气六留五零爸吧贰捂主回来,忙从梯子下来,笑道:“这是早上驸马出去前吩咐的。驸马说了,以后有了这些花灯,公主夜里再也不必害怕会瞧不见东西。” 花灯做得极好,全部都是谢柔嘉喜欢的模样。 有兔子,有猫,有狐狸。 满满当当地挂满一院子。 上头的字都是裴季泽所书。 怎么能有人骗人骗得那么真? 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盯着花灯瞧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地入了屋子。 黛黛疑惑地看了一眼文鸢,“文姑姑,公主这是怎么了?” 不等文鸢言语,屋子里传来唤人的声音。 黛黛连忙把手里的花灯递给一旁的侍女。才入内,就听公主吩咐她找一件男装。 黛黛也不敢多问,自箱笼内取了一件绯红翻领男袍来。 公主换下今日一早为等驸马,特地精挑细选的红色齐胸襦裙,扒掉头上的发簪珠钗,与耳朵上的耳珰。 再出门时,已经是一个美得雌雄难辨的少年。 文鸢见她要出门,忙劝,“外头还在下雨,您要去哪儿?有什么事儿不如等驸马回来再说,好不好?” 三年前公主也是这般,说要出去玩。 一去却两年才回来。 若是这回再走,兴许公主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 她不答,拿着自己惯用的鞭子便出了屋子。 外头的雨细密如丝,虽不大,可仍是有些扎人。 文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两人经过春晖堂时,迎面撞上手里拿着一封信的小厮。 正是裴季泽身旁服侍的锦墨。 锦墨一瞧见是谢柔嘉,慌忙把信藏入袖中,上前请安问安。 谢柔嘉道:“何人的信?” 锦墨道:“是公子公事上的一些信件往来。” 谢柔嘉道:“拿来给本宫瞧瞧。” 锦墨一时没有动弹。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1节 谢柔嘉也不着急,用鞭子的手柄轻轻敲击着手心,大有一副若是他今日不把信交出来,就不能离开的架势。 锦墨犹豫良久,从袖中取出信件,颤巍巍地把信递给她。 谢柔嘉展开一瞧,是阿昭的信。 阿昭在信中问她今日可有回长安,若是回来,他就在老地方等她,无论多晚都没关系。 这段日子她从未离开过长安,又何来离开长安一说。 难怪她这些日子没有收到阿昭与萧承则的信,想来全都到了裴季泽手里。 怪道人人都说太子宾客裴季泽足智多谋,有八百个心眼子,他如今都将这些手段用在她身上。 怎么,他这是想要将她豢养在深宅后院里做玩物? 他如今哪里还是什么谦谦君子,分明是满腹心机的豺狼。 谢柔嘉吩咐文鸢,“去工部亲自走一趟,问问公主府究竟有无修葺完,若是没有,就替本宫砸了赵尚书的案几,问问他每日究竟在忙些什么。” 书信都能藏,想来公主府的事儿少不了他的手笔。 文鸢应了声“是”。 谢柔嘉正要走,迎面撞上裴夫人带着阿念。 近了,裴夫人瞧着她一身男装打扮,一时愣住。 这时阿念就从一旁的乳母怀里跳下来,把一个香囊递给她甜甜一笑,“公主嫂嫂,这是阿念亲自绣的,祝公主嫂嫂长命百岁。” 谢柔嘉一时没有接。 小姑娘举得有些累了,一对黑漆漆的大眼睛流露出不解,“公主嫂嫂是嫌弃太丑了吗?” “并未,”谢柔嘉从她手里接过绣得歪歪扭扭的香囊,道:“这是我今年收到过最好的生辰礼物。” 也许这世上只有小孩子才不会骗人。 大人们都太坏了,总是说各种各样的谎话。 一向自怜的小姑娘闻言,十分地高兴,一脸骄傲地看向自己的母亲,“阿念就说,公主嫂嫂一定会喜欢。” 裴夫人摸摸阿念的头,柔声问道:“公主可是要出门去?” 谢柔嘉颔首,神色淡漠,“阿家可是有事?” 裴夫人见她今日好似格外的不同。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眼前尊贵的公主性情虽有些傲慢,可丝毫不像外头传闻的那样骄纵跋扈。 她其实只是一个不大懂得如何同人相处,且心地很柔软的女子。 家中偶尔在一起小聚,无论有谁只要夸一句她身上的衣裳,或者是珠钗首饰,她要么当场就将东西转赠,要么就次日派人送过去。 府中上下的人都很喜欢她。 可今日瞧着,她态度上倒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疏离。 这是,夫妻二人吵架不成? 裴夫人心中有种不好的预感,定了定心神,道:“妾昨日听阿泽说,今日是公主的十八岁生辰,所以府中女眷特地为公主设一小宴,想要请公主过去坐坐。” “有劳阿家,”神色淡淡的少女婉拒,“只是我今日有些事情要出门,恐不能赴宴。” 裴夫人也不好强留,与她说了几句话后便告辞离去。 待裴夫人走远,谢柔嘉朝府门走去。 早有人牵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等在那儿。 谢柔嘉翻身上马。 文鸢见状,忙拦到马前,不待她开口,马背上明艳夺目的少女道:“你放心,这一回我不会偷偷地离开长安,我只是去找阿昭玩。”言罢,调转马头离去。 文鸢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街道尽头,看向不知所措的锦墨,急道:“还不快去通知你家主子!” * 雨势渐大。 待谢柔嘉在平康坊里一赌场门口停下时,身上都湿了大半。 赌坊门口的人一见是她,好似知晓她会来一般,一脸恭敬道:“卫公子就在里头等您。” 谢柔嘉下马后将缰绳丢给他,径直入了赌坊。 这里是长安城内最大的赌坊,一共有三层,里头乌泱泱地聚满三教九流的赌徒,噪杂的声音几乎要将屋顶掀翻。 可这样糟糕的环境,却将像是快要窒息的谢柔嘉拉回现实。 成婚这段日子,她被裴季泽哄得都快忘记自己是什么人。 一袭绯袍,美得张扬夺目的少女穿过遭杂拥挤的人群向下走去。 不过是孤身一人,却无人敢上前招惹,甚至不自觉地给眼前贵气逼人,一脸倨傲的少年让出一条道。 偶尔也会有一两个不要命的赌徒上前搭讪,被她一个眼神震慑住。 她一路畅通无袖来到最低层,只见对面高台之上的评判席上坐着一身着鸦青色袍杉,与在场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容貌因昳丽而显得有些阴柔的年轻男子。 他托腮望着擂台之上两个打得血液四溅的选手,眼神冷漠的眼神就像是在欣赏两只斗鸡。 她丢了的一颗心,在此时终于找到归处。 高台上的男人这时瞧见她,喜悦瞬间取代一脸厌世的神情,纵身一跃,落在她面前,笑,“妹妹,十八岁生辰快乐。” 她朝他递出雪白柔软的手,“咱们去吃酒!” * 裴府。 敬亭轩。 已经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整个院落。 院子里那棵遮天蔽日的百年大榕树挂满颜色各异的花灯,却无一盏点亮。 只有廊庑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在雨夜里摇曳。 孤独而寂寥。 屋子里,裴季泽捏着薄薄一纸《和离书》,手指微微颤抖,眼尾洇出一抹薄红。 成婚次日她便要说和离,可这样写和离书还是头一回。 一旁的文鸢心里担忧自家主子,说话难免怨怼,“驸马自幼就认识公主,应该知晓公主向来是嘴硬心软。今日奴婢同她说驸马要回来陪她庆贺生辰时,她嘴上没说什么,可人却眼巴巴地在家里等了一晌午。后来听说驸马被人给撞了,更是要急疯。她说只要驸马好好的,她就再原谅驸马一回,同驸马好好过日子……” 说着说着,她眼底的泪涌出来,嗓子哽住,“公主那样骄傲的性子,从小到大在圣人面前都不曾低过头。可为了救驸马,在太极殿跪了一日一夜也就罢了,还向江贵妃低头告罪。驸马,怎能如此对公主,即便是不喜欢,就算是看在幼时情分,也不该如此……” 裴季泽喉结不住地滚动,“我去接她回来。” 他人才出院门,就瞧见门口立着一妇人。 正是裴夫人。 裴夫人打量着眼前既是嫡亲的外甥,又是继子的男子。 他自幼便聪慧懂事,性情也如玉一般温良,先是被选为太子伴读,后又凭着谋略过人的胆识被太子殿下选为宾客,不仅如此,还受到安乐公主的青睐,是裴氏一族近年来最优秀的子弟,已经被选为下一任家主。 且他一向洁身自好,身边服侍的全都是小厮,便是家中稍大些的妹妹,都十分避嫌,更别提外头的女子。 可偏偏这样一个品行高洁端方的君子,在外头养了一名伎子作外室。 若说他喜欢那伎子,这些年来又从不曾在他们面前提半个字,甚至除却他身边之人,根本无人知晓那伎子究竟生得什么模样。 可若说他不喜欢她,当年,全长安的人都说他是为那伎子才在安乐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他亦没有否认过。 她问:“可是因为永宁坊的那一位?” 新婚那晚,她瞧见他竟匆匆离府,猜测必定是那伎子有关,心里一直悬着,总觉得早晚要出事。 果不其然! 他没作声,算是默认。 “三郎怎如此糊涂! 裴夫人眼底流露出浓浓的忧色,“这天底下莫说是公主,即便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也无法容忍自己的夫君在外头养外室。” “姨母虽不知你与公主之间究竟发生何事,可公主是真心待你好。当日你与你父亲他们被关在牢里时,咱们一大家子被软禁在府邸,” 裴夫人想起裴家落难的那些日子,至今心有余悸,“寒冬腊月的天气,缺衣少食,你大伯又父哮喘发作,病得奄奄一息,却无药可医。外头守着的那些个畜生还意图对你的妹妹们图谋不轨,是公主及时送来御寒的衣物与吃食,还给你大伯父请来医师诊治。不仅如此,还特地派人守在府中,这才保全家中女眷的清白。” 说着说着,裴夫人眼含泪花,恳切劝道:“三郎,以后,与那人断了罢!” 裴季泽道:“我先去接公主回来。” 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裴夫人才收回视线,问自己的陪嫁侍女春云,“你说,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婢女摇头,“自从三年前三公子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奴婢也说不出。” 裴夫人想了想,道:“你明日派人去查一查那名伎子究竟是什么来头,不能由着他这么下去。” 若是为财,倒也好打发。 怕只怕为人。 连公主大婚之夜都能将人请走,可见那人手段一斑。 * 这边,裴季泽刚出角门,锦墨忙迎上前去,道:“已经查过,公主先是去了赌坊,在赌坊里待了约一个时辰的功夫,后来与靖王还有萧世子等人去了葵姐酒馆,一行人大约在一头待了一个多时辰,出来时……” 他说到这儿,觑了一眼自家公子,“是靖王背着出来的。此刻,人应该已经入靖王府。” 话音刚落,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攥紧手中的和离书,吩咐,“去靖王府!” * 靖王府。 卫昭将醉酒的谢柔嘉搁在榻上,不过倒个水的功夫,她人已经在外间的书架上翻找东西。 卫昭好奇:“柔柔在做什么?” “阿昭,我丢了东西。”跪坐在地上的少女转过脸来瞧他,一脸认真,“我在找它。”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2节 她向来酒量浅,方才不过才吃几杯酒,雪似的脸颊染上两抹坨红,漆黑漂亮的眸子沁着水光,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娇憨可爱。 舌醉酒后总会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早已经习惯的卫昭盘腿坐在那儿,眼含笑意望着她。 她找了快有两刻钟的功夫,也没能找到自己丢失的东西,气得躺在地板上非要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卫昭捧腹大笑,想要将她从地板上拉起来。 她却不肯起来,竖起细白的食指搁在唇边虚了一声,“阿昭你听,外头下雨,我很快就发芽了。” 卫昭像幼时那般,与她头挨着头在地板上躺下,问:“究竟是丢了何物,我帮妹妹一起找,好不好?” 眼神里流露出迷茫的少女捂着自己的心口,“很重要,可是,我忘了。” “没关系,”卫昭把她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无论妹妹想要什么,我都想法子找来给你。” “你为何都不问我,”她吸吸鼻子,“今日为何没有同裴季泽一块庆贺生辰?” “那,想说吗?” “不想。” “那便不说。” 谢柔嘉“嗯”了一声。 阿昭总是这样,她不想说的话,他永远不会开口问。 她有时觉得,阿昭就是这世上的另一个自己。 他们如同两只幼小的鹌鹑,躲在一个坑里相依为命。 后来,裴季泽将她从坑里救出来。 现在,她重新又回到坑底,接着与阿昭相依为命。 “阿昭每一年都会陪我过生辰吗?”她轻声问:“明年这时,还会回来吗?” “当然会,”他转过脸看她,“无论我人在何处,每一年的这一日,我都会回来陪妹妹过生辰,直到九十九。” 她不解,“为何不是一百?” 他笑,“我这么坏,也许勉强活到九十九。” 她终于安心闭上眼睛,“好,我信阿昭。” “不如,我们回朔方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试探,“再也不回来了。” 已经快要睡熟的少女“嗯”了一声,“再也不回来了……”” 直到耳边响起绵长的呼吸声,卫昭坐起身来,将已经熟睡的少女打横抱起来搁在自己的床上。 她睡得很熟,浓黑纤长的睫毛垂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霾。 他轻抚着她的眉心,想起幼时被族中子弟唾骂野种时,是她挡在自己面前打跑了那些人。 在他第一次想要动手杀掉一个羞辱自己的堂弟时,是她捉住他的手,告诉他,那些人不值得脏了他的手。 阿昭,是大人们的错。 阿昭,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 他们不要你,我要。 她不断地重复这样的话给他听。 她是他这肮脏屈辱的一生里唯一的光,在他如同荒野一般,满目疮痍的世界里开出的一朵花。 无法做夫妻也没关系,他给她当一辈子哥哥。 就这么陪着她,一年又一年,直至老去。 这时,外头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他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去开门。 是府中的管家。 他行了一礼,低声道:“公子,驸马来了。” “驸马?”桀骜不逊的男人斜他一眼,“哪来的驸马?” 管家愣了一下,随即道:“是裴侍从。” 他一脸厌恶,“叫他滚!” * 府外。 天还在下着雨。 已经快要入秋,到了夜里格外地寒凉。 锦书见自家公子都在靖王府站了足有一个时辰,本就苍白的面上像是裹了一层霜。 自打从牢里出来后,公子的身子就一直未养好。 尤其是腿伤,平日里就时常疼痛难忍,要靠针灸才能缓解。 若是这样在雨夜里站一夜,恐怕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他忍不住劝道:“不如公子先回府,待明日一早再来接公主。” 裴季泽盯着那扇紧闭的大门,冷冷吩咐,“再去敲。” 锦书只好又上前敲门。 * “咚咚咚。” 外头似乎传来敲门声。 被吵醒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睫。 屋子里暗沉沉,似乎还很早。 眼神有些迷蒙的少女呆坐片刻后,转头望向守在自己床前的男人。 是阿昭。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 卫昭这时也醒来,哑声问:“睡醒了?” 谢柔嘉“嗯”了一声,揉揉眼睛,“你怎不回房睡?这样多难受。” 他笑,“昨夜吃醉酒,同你说着话说着话便趴在这儿睡着了。” 他从前也时常这般,谢柔嘉倒也没有起疑心。 这时外头再次传来敲门声。 “你先躺着,我去瞧瞧。”卫昭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起身去开门。 仍是管家。 一夜未眠,眼下一圈乌青的管家担忧地望向自家桀骜不驯的主子,低声道:“裴侍从都在外头站了一夜。” “他站他的,”卫昭眼底泛起一抹寒意,声音压得很低,“难道我还要给他拿张椅子不成?” 管家苦着一张脸劝,“此事若是闹到贵妃跟前就不大好。” 此次主子本就是私自回长安,朝中大臣已经递了不少奏疏上去,全部被圣人压下去。 若是再闹出同裴驸马闹出争风吃醋的丑闻来,恐怕不好收场。 卫昭却不管那么多,正欲关门,谢柔嘉已经自里头出来,问:“怎么了?” 救星来了! 管家知晓自家主子只听安乐公主一人的话,想要说裴驸马在外头等了一夜,可一对上自家主子的眼睛,立刻改口,“裴侍从来了。” 谢柔嘉想了想,对卫昭道:“那我就先回去。” 卫昭虽不舍,可也不便拦着,道:“那我送你出去。” 东方既白,雾气尚浓,整个院子都笼在白雾里。 卫昭领着谢柔嘉,倒像是在迷宫里穿行似的。 两人一路有说有笑,直到谢柔嘉瞧见门口停放的马车旁长身鹤立的男子,面上的笑意冻在嘴角。 色若霜雪的男人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身上月白色的翻领衣袍湿得可以拧出水来,一对含情眸里布满红血丝。 作者有话说: 对不起,更新晚了,感谢大家的支撑! 明天会准时21:00更新 快被逼疯的小裴:我不管,我只要我老婆! 柔柔:呵,你谁? 感谢在2023-09-26 23:03:36~2023-09-28 01:01: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洋 10瓶;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小饼干后悔沿着银河煲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2章 ◎她彻底对他死心!◎ 裴季泽一瞧见谢柔嘉出来, 挪动着像是灌铅的腿走到她跟前,一把握住她的手,嗓音沙哑, “我来接柔柔回家。” 眼神冷漠的少女从他手里抽回的手, 对卫昭道:“那我先回去, 咱们再聚。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3节 卫昭旁若无人的替她拢好她身上的大氅,“待柔柔处理完所有事情,咱们就回朔方。” 话音刚落,就听立在一旁的裴季泽冷冷道:“她是我的妻子, 不会再同你回朔方。” 言罢捉着谢柔嘉的手便要走。 她不动,“松手。” 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祈求, “无论如何, 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无动于衷的少女再次道:“松手。” 他不肯松,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卫昭冷冷道:“柔柔叫裴侍从松手,难道裴侍从没有听见吗?” “我现在是她的驸马,”面色如霜的男人眸光沉沉, “劳烦卫公子注意自己的称谓。” 卫昭的面色顿时沉了下去, 抿着唇一言不发, 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气氛一时有些剑拔弩张。 在场的人生怕两人动起手来, 否则不出一日的功夫, 全长安都知晓靖王与裴驸马为安乐公主争风吃醋而大打出手。 良久, 谢柔嘉垂睫望着不肯松开的手, 神色淡然:“裴侍从三年前叫本宫丢尽了脸,三年后, 又要故技重施吗?” 裴季泽身子一僵, 缓缓地松开手。 谢柔嘉向卫昭道别, 转身入了马车。 裴季泽立刻跟了上去。 直到马车消失在视野里,卫昭才收回视线。 管家上前,道:“贵妃昨晚又派人请公子入宫一聚,您今日可要去?” “不去!”卫昭一脸不耐烦地拒绝,随即吩咐卫灵,“这几日派人去裴府盯着点儿,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即刻来报。” 卫灵劝,“公子,公主已经成婚,您不能——” 卫昭横他一眼,“叫你去你就去,哪儿那么多废话!” 她昨晚说了,她要同他回朔方。 这一回,他们再也不回来了 * 马车里。 谢柔嘉正走神,坐在身旁的男人突然拿走她身上的大氅,将另外一件镶嵌墨狐毛领的石青色氅衣披到她身上。 那是属于他的衣裳,上头残留着夹杂着薄荷的药香气息。 谢柔嘉伸手去推,却被他紧紧裹住。 他浑身滚烫,白玉似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呼出的气息灼人。 他在发高热。 身子滚烫的男人紧紧抱着她,嗓音沙哑,“柔柔,我同她,不是你想的那样。信我一回,好不好?” 提及“她”,谢柔嘉沉默下来。 她原以为经过一夜,自己绝不会再难过,可心,还是会很疼很疼,几乎要喘不过来气。 就连明明被他养得好了许多的膝盖,也开始针扎似的疼。 疼得想哭。 她强行将眼底的泪意憋回去,面无表情,“这是驸马的事情,无须同本宫解释。” “柔柔……”像是想要抓住些什么的男人收紧自己的手臂。 有些吃痛的谢柔嘉斥责,“放手!” 他不肯放,只缓缓松开过紧的手臂。 挣脱不得的谢柔嘉气得一口咬在他虎口处。 可直到见血,他都不肯松手。 谢柔嘉索性也不懒得理他,松了牙口,出神地望向窗外。 直到马车在敬亭轩门口停稳,她冷冷道:“驸马现在可以松开了吗?” 他这才缓缓松开手。 谢柔嘉立刻下了马车,正欲入院,紧跟着的男人一把捉住她的手,哑声问:“饿不饿,我叫人煮碗长寿面好不好?” 谢柔嘉淡然地瞥他一眼,“本宫的生辰昨夜就已经过了。” “没有关系,”眉目似雪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无措,“咱们还有明年,我——” “没有明年!” 谢柔嘉冷冷打断他的话,“若是裴侍从真有心,就把签好的《和离书》送给本宫做生辰贺礼,如何?” 裴季泽闻言,薄唇紧抿。 半晌,哑声道:“微臣,绝不和离!也绝不会放殿下与他一同去朔方!” 谢柔嘉不理会他的话,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入了院子。 一夜未眠的文鸢与黛黛见谢柔嘉回来,连忙迎上前去,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心里陡然生出无力感的谢柔嘉将自家埋进衾被里,道:“我有些累,想要先睡会儿,莫要叫我。” 文鸢晓得她心里难受,“嗯”了一声,替她掖好被角后方离去。 谢柔嘉这一觉睡到次日晌午,守在一旁的文鸢一见她醒来,忙上前服侍她起床。 待谢柔嘉盥洗后,她道:“您睡着时,驸马来过两回,奴婢瞧着驸马似乎病得挺重。” 谢柔嘉不予理会,望着窗外晴好的天,问:“公主府可修葺好?” 文鸢道:“工部的人说,一个月前就已经修葺好,殿下可随时搬过去。” 谢柔嘉道:“今日就搬吧。” 搬府是大事,文鸢迟疑,“公主不再考虑考虑?” 谢柔嘉正欲开口,黛黛这时入内,将一封信递给她,道:“萧世子派人递来的信。” 谢柔嘉问:“瞧瞧信里说什么?” 文鸢忙拆开看了一眼,道:“约您去其香居茶楼,说是有重要的事情与您说。” 恰好不想待在家里的谢柔嘉道:“备马。” 其香居茶楼在永宁坊,半个时辰后,马在其香居茶楼门口停下。 谢柔嘉才入内,立刻就有人将她请入二楼雅室内。 一入内,她就瞧见坐在窗口,一条腿搭在窗外,生得乌发雪肤的紫袍美少年。 他不知在瞧些什么,眼底流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通常他露出这个表情,那么代表着他心里正憋着坏,想要欺负人。 她道:“怎么,萧世子想不开?” 少年猛地回头,笑,“我还以为姐姐如今正忙着找个角落舔舐自己的伤口,会不来了。” 他说话一向如此,谢柔嘉并未放在心上,径直走到窗前,顺着他方才的视线往外头瞧了一眼。 对面不远处是一座两进两出的宅子,前院的院子里里种着一株不知名的树,郁郁葱葱的枝叶都伸出墙外来。 谢柔嘉收回视线,问:“找我出来何事?” 萧承则指着那个小院子道:“姐姐可知,那儿住的是谁?” 谢柔嘉微眯着眼睛望着他,“萧承则,你知晓我这个从不喜欢拐弯抹角。” 他将腿收回来,道:“那条巷子叫做杏子巷,那户人家住着一女子,据说是旁人养在此处的外室。哦,对了,那家男主人姓裴。” 谢柔嘉闻言,再往那院子里瞧了一眼,这时只瞧见一侍女搀着一身着白衣,行路如弱柳扶风的女子自屋里走出来。 “听说她身子不好,平日里甚少出门。但是整条街的人都知晓。每个月她那个生得如同谪仙一般的夫君都会来瞧她。对了—— 萧承则觑着她的神色,“安乐公主大婚那日,有人也曾瞧见她的夫君出现在那座宅子里。 谢柔嘉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眼睛红得吓人。 “他利用姐姐,羞辱姐姐,也许待他哪一日大权在握,已经不需要姐姐时,姐姐就会被他弃如敝履。” 萧承则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在她耳边低声蛊惑,“姐姐,他这样待你,你难道就要这么算了?” “姐姐,咱们玩死他好不好吗?” 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一把推开他,一言不发地出了茶楼。 萧承则站在二楼窗口望着她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直到那抹绯红的身影消失在街角才收回视线 他想起那日得知她回来后的欣喜,想起听说她被赐婚时的无措,想起自己正打算入宫去求圣人,结果却被不知从哪儿得了消息的父亲拦截,之后被锁在家中,直到她成婚次日才被放出来的绝望。 纵使成婚又如何? 以她骄傲自尊的性子,这辈子都不会再原谅裴三郎。 只要她不再爱裴三郎,天长日久,他总有机会。 * 谢柔嘉回府时已近晌午。 文鸢不在院中,只有黛黛一人。 黛黛见她回来,忙迎上前,还未开口,就听自家公主问:“新婚那晚,他是几时回来?” 黛黛闻言眼里闪过一抹惊慌。 她结结巴巴道:“早,早就回来。” 谢柔嘉冷眼望着她,“你在本宫身边待了多久。” 黛黛自幼同她一起长大,她几乎甚少用“本宫”自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4节 黛黛顿时慌了神,“奴婢也不知驸马几时回来!那晚文姑姑叫奴婢去迎一迎驸马,然后奴婢就去了,谁知驸马快到院子门口时,突然又走了。文姑姑怕公主伤心,所以瞒了下来。” 谢柔嘉笑了。 笑着笑着,灼热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她转身向外走去,谁知在月门处迎面撞上裴季泽。 裴季泽见她眼角挂着一滴泪,下意识朝她伸出手去。 谢柔嘉后退一步,冷眼打量着眼前似谪仙一般的男子,缓缓问:“新婚那晚,你去了哪里?” 裴季泽闻言,面色煞白,想要捉她的手,眼圈红得吓人的少女哽着嗓子道:“别碰我!” 她一直以为,至少他待她,有那么一两分是真的。 却没想到,真相如此不堪。 她堂堂一国的嫡公主,新婚当晚,她的驸马竟然跑去见自己的外室。 他怎可以如此羞辱她! “裴季泽,原本我以为咱们既不能好合,那就好散。” “其实,和不和离,于我而言,并不是那么要紧。毕竟,我不召见驸马,长此以往,驸马也不过形同摆设!” “我只是,一想到自己是你的妻子,便如鲠在喉!” 言罢,她头也不回地出了敬亭轩。 身形摇摇欲坠的男人眼睁睁地望着她离去,却再也挪不动脚步。 * 谢柔嘉再次去了其香居茶楼。 萧承则像是知晓她会来,仍在茶楼等她。 谢柔嘉在他面前踞坐下,一句废话也无,“去将她带过来。” 萧承则瞥了一眼自己的随侍。 随侍会意,立刻退了出去。 趁着等人的功夫,卫昭托腮望着她,笑得天真:“姐姐就不怕引狼入室?” 谢柔嘉抿了一口茶,面无表情,“那我就煮酒烹狼,载以高歌。” 两刻钟后,那名随侍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个身着白衣,细致纤弱的白衣女子。 正在吃茶的谢柔嘉抿了一口茶,“你说本宫现在杀了你,你的裴郎来得及救你吗?” 女子闻言,吓得连忙伏地告罪,“贱妾知罪,请公主饶命!” 谢柔嘉搁下手里的茶盏,起身走到她面前,道:“抬起头来。” 瑟瑟发抖的女子这才缓缓地抬起脸。 因为实在太瘦,一对漆黑的杏眼在那张雪白的巴掌小脸上显得格外大。 就像是一只受了惊吓的兔子。 谢柔嘉想起三年前裴季泽拒婚后的某一日。 她冒雨跑到教坊司,想要瞧一瞧,能让裴季泽不惜自毁前途拒婚女子,究竟生得是何模样。 容貌清秀的少女许是猜出她的身份,一对秋水剪曈的眸子里写满惶恐,不安地咬着唇,怯怯地,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兔子。 其实姿色不过尔尔,就连文鸢都胜过她一筹,可那副娇怯怯的神情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 当时她满脑子都只有一个念头:原来,裴季泽喜欢这样柔情似水的女子。 恨她吗? 大抵是不恨的。 说到底不过是一个男子负心,不是她,还会有旁人。 要怪,就怪她有眼无珠! 谢柔嘉问:“你想不想给你的裴郎做妾?” 他不是喜欢作戏,那她就陪他好好演一出大戏。 她倒要瞧一瞧,裴季泽的谎言,究竟能说到什么地步去! 女子愣了一下,随即再次伏地叩拜,声音依旧怯弱,“但凭公主做主!” 作者有话说: 小裴,你死定了! 感谢在2023-09-28 01:01:12~2023-09-28 21:18: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胖头小墨鱼、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橘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3章 ◎为他纳妾◎ 裴府。 春晖堂。 轻轻揉捏着眉心的男人哑声道:“又要劳烦赵医师了。” 赵医师重重叹了一口气, 掀开他的衣摆,露出两条紫红肿胀,布满疤痕的腿。 明明都养得差不多了, 在雨夜里站了一夜, 前头的功夫几乎白做了。 医者向来看不惯自己的病患作践自己, 一边施针,一边忍不住道:“驸马如此爱重公主的身子,为替她医治腿疾,不惜重金寻家师为她配药, 为何却不能爱惜自己?” “那怎相同,”他微微阖上眼睫,“她是女子, 自幼爱美, 又怕疼。更何况,她的腿疾本就因我而起……” 说到这儿,面有愧色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没再说下去。 赵医生轻轻叹气。 有时候, 他实在不明白, 一个男人千方百计的对一名女子好, 却又在外头养了另一名女子做外室。 这些贵族的家事, 确实叫人难以理解。 外头这时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 他上前行了一礼, 道:“公主此刻已经回府。” 躺在榻上的男人长松一口气, “她怕黑, 去将沿途的灯全部点亮。” * 谢柔嘉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 她一入夜就目不视物, 好在沿途皆点了灯。 一路回了敬亭轩, 远远地, 她便瞧见敬亭轩门口站着一抹黛色身影。 正是文鸢。 她一瞧见谢柔嘉,连忙迎上前来,想要说话,却又不敢开口。 谢柔嘉像是没有瞧见她一般,径直入了院子。 廊庑下的黛黛见状迎上前来,瞥了一眼跟在身后的文鸢,低声道:“驸马好像感染风寒,高热不退。裴夫人说是请公主瞧一眼。” 谢柔嘉一脸冷漠,“感染风寒就去看医师,叫本宫做什么。” 黛黛没再说话。 谢柔嘉入了屋子。 文鸢连忙跟上去,询问,“公主可有用晚饭?若是没用,奴婢这就——” “已经用过,”谢柔嘉打断她,“备水,我要沐浴。” 文鸢赶紧命女使准备。 待沐浴过后,谢柔嘉坐在外间的榻上与儿茶玩。 儿茶许是知晓她不高兴,一动也不动地依偎在她怀里,像从前她每回伤心时那般,轻轻晃动着自己的尾巴安慰她。 谢柔嘉的心略有安慰。 还是儿茶好。 儿茶永远不会骗她。 这时文鸢小心翼翼地上前向她告罪。 “文家令有什么罪?”神色淡然的少女轻轻地说道:“本宫知晓文家令都是为本宫好。” 家令是文鸢的官职。 文鸢七岁时被家里人卖入皇宫。 因为年纪小,在宫里时常受人欺辱。一次,因一个偏爱幼女的公公想要她做对食,她不肯,便被他诬赖偷了东西。 就在她快被人打死之际,路过的谢柔嘉救了她。 谢柔嘉将文鸢领到自己的宫里,同她说:“你别怕,长乐殿就是你的家,以后本宫罩着你,谁若是敢欺负你,本宫就拿鞭子抽她。” 至此,文鸢有了安身之地,有了待自己好的“家人”。 那一年,她八岁,谢柔嘉六岁。 后来,她年纪大些,做了谢柔嘉的家令。 这十几年来,谢柔嘉从不曾称呼她的官职。 这一声“家令”,将文鸢的眼泪叫了出来。 她哽咽,“公主,奴婢知晓错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5节 谢柔嘉道:“再过三个月,文家令年满二十,本宫到时会放文家令出府。你我主仆一场,文家令若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想要办的事情,就同本宫说。但凡本宫有的,能办的,一定替家令办了。”言罢,起身抱着儿茶起身入了内室。 文鸢连忙跟进去,见她已经上了床,跪坐在床边,哭得泣不成声,“您怎么罚奴婢都行,就是莫要赶奴婢走。” “公主也知晓,奴婢是没有家的人,奴婢不知该去哪儿。” “公主,奴婢下回再也不会自作主张瞒着您。您原谅奴婢一回好不好?” 躺在床上的少女睁着一对大大的漆黑眼眸望着帐顶不作声。 渐渐地,眼泪盈满眼眶。 她缓缓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放心地交到你手里,相当于把我的命也交到你手里。” “奴婢只是不想公主伤心,所以才——” “今日你是怕我伤心,若是今日他端来一盏补药,说是对我身子有好处,叫你哄我吃下,你又在怎能知晓他是否包藏祸心?” 文鸢愣住。 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她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来,喃喃,“裴侍从他绝不会害——” “我曾经也这样想,我也从来不曾想过有一日,他会如此待我。文鸢,我做梦也没想过。” “下不为例!”她背过身去,“若是再有下一回,即刻出府!” “奴婢知晓!”文鸢连忙擦干眼泪,哽咽,“今日东西已经收拾好,公主明日可是要搬府?” 她“嗯”了一声,阖上眼睫,“我有些累了,想要睡觉,今夜不必叫人守夜,都回去歇着吧。” 文鸢应了声“是”,熄灯后领着屋子里的人退下。 谢柔嘉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她起身将藏于床底的酒翻出来,独自坐在榻上对着黑夜自斟自饮。 不知不觉地多吃了几杯酒,迷迷糊糊地好似瞧见裴季泽出现在眼前。 少女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着眼前一抹高大的轮廓,“小泽来做什么?” 裴季泽望着眼前俨然醉酒的少女,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的脸上,嗓音沙哑,“对不起。” “小泽为何要说对不起?”她望向窗外隐匿于乌云里的一抹惨淡的月光,“小泽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吗?” 裴季泽没作声。 她已从榻上起身,抹黑摇摇晃晃地朝床榻走去。 裴季泽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小心地将她搁在床榻上。 他跟着在她身旁躺下,紧紧地将身子微微发颤的少女抱入怀中。 “我,再也不想梦见小泽了,”怀中的少女呢喃,“都是噩梦,都是噩梦……” “对不起,”他低下头亲吻着她不断溢出眼角的泪,“对不起……” *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晌午。 也不知昨夜吃了酒的缘故,眼睛微微有些疼。 这时听到动静的黛黛入内,连忙服侍她起床。 谢柔嘉盥洗后,问:“文鸢呢?” 黛黛忙道:“正在吩咐人收拾搬府的东西。”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先莫要搬。” 现在搬府动静实在太大,阿娘得知,必定能够要来问她缘由,无论如何待她将事情办了再说。 她道:“你叫文鸢收拾一些日常用物就好。” 黛黛应了声“好”。 谢柔嘉嗅了嗅自己的衣袖,闻到身上隐约有股子淡淡的药香,微微蹙眉,“昨夜他来过?” 黛黛一脸茫然地摇头,“昨夜公主不用人守夜,奴婢也不知。” 谢柔嘉沉默了好一会儿,道:“备水,我要更衣沐浴。” 黛黛忙叫人备水。 在温热香暖的水里袍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柔嘉才将宿醉带来的疲惫感泡散。 她用完早饭后,正准备离开,就瞧见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子里的裴季泽。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道:“殿下若是不想见到微臣,微臣搬到春晖堂便是。” 谢柔嘉神色淡漠地出了屋子。 才出门槛,就见裴夫人领着家中一众女眷迎面走来。 一众女眷向站在廊庑下,怀里抱着一只雪白毛团的高贵公主见完礼后,谁也不敢出声。 平日里公主虽倨傲,可也不曾像现在这般冷漠。 其他人相互对视一眼,猜测着究竟发生何事,前些日子两个瞧着还蜜里调油的夫妻,怎好端端地就吵架了。 且寻常夫妻吵架,床头吵架床尾和。床祇之间哄一哄也就好了。 这公主一旦搬回公主府,若是想要侍寝,还需传召。 一个女子,必定不会因为那种事情向男子低头,如此一来,岂不越发疏远? 这时裴夫人上前,挤出一抹笑,“公主今日要搬府?” 谢柔嘉道:“公主府如今已经修葺完毕,我不过是回公主府小住几日。” 既然不是搬府,倒也有转圜的余地。 裴夫人道:“那公主住几日回来,届时三郎也好去接你。” 谢柔嘉道:“过些日子是驸马的生辰,我自然会回来。” 裴夫人听她竟然还记得裴季泽的生辰,放下心来,颔首,“也好,那妾身送公主出门去。” “何必这么麻烦,”谢柔嘉婉拒,“待安顿好,再设宴请大家过去坐一坐。”言罢,正要走,却被人扯住衣袖。 是阿念。 她扬起一张粉白团子似的一张脸望着谢柔嘉,眼里流露出浓浓的不舍,“那我还可以找公主嫂嫂玩吗?” 谢柔嘉垂眸望了她好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头,“自然可以。” 又看向文鸢,“府中腰牌呢?” 文鸢忙从袖子里取出一块玉牌呈上前。 谢柔嘉将那块玉佩递到阿念手里,“有了它,你便可随时来见我,千万别弄丢了。” 阿念郑重承诺,“绝不会弄丢!” 谢柔嘉又摸摸她的头,方在众人的簇拥下离去。 直到她走远,阿念连蹦带跳跑到裴季泽面前,把那块玉牌搁到他宽大的掌心里,哄道:“三哥哥别难过,有了它,公主嫂嫂就不会不要你了。” 裴季泽神色微动,伸手摸摸她的头,“好。” * “公主,您还好罢?” 马车里,文鸢瞧着谢柔嘉已经出了好一会儿的神,忍不住开口询问。 神情呆滞的少女回过神来,把脸埋进臂弯里,久久没有作声。 文鸢晓得她心里难受,把她拥进怀里,哽咽,“公主若是心底不痛快,就哭一场。哭完就好了。” 发生这样的事情,她迟迟憋在心里,迟早要把自己憋坏。 她却不作声。 直到马车在公主府门前停下,她才从臂弯里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面颊,叫文鸢替她整理好妆容,下马车时,又是金尊玉贵,仪态万千的公主殿下。 公主府的管家是原先长乐殿的小黄门,得知今日公主回府,早早地领着府中众人迎在府门口。 见她下马车,众人忙上前行礼请安。 谢柔嘉瞧着张灯结彩,热热闹闹的门口,心里面也觉得热闹些许,寒暄几句后吗,就被众人簇拥着入府。 工部的人虽拖了那么久,可给出的成果倒是极好,一路走去,亭台楼阁,花草扶疏皆是按照谢柔嘉的喜好修葺。 尤其是府内湖中央所设的水榭,连接的水上曲桥还可以收起来。 若是心情烦闷时,将回廊一收,倒成了孤岛似的。 十分满意的谢柔嘉叫文鸢打赏府中一众人后,又叫管家派人将自己搬府的消息通知给卫昭给萧承则以及昔日的一些玩伴,说明晚会在府中设宴,请他们过府一聚。 出于新鲜,她这日晌午醒来后便一直在园子里观景,一直逛到快晚膳时才将园子走几个遍。 用罢晚膳后,文鸢见她又想要出去水榭走走,被文鸢以蚊子多为由拦下。 谢柔嘉只好作罢。 可明明都已经很累,她躺在床上仍是睡不着。 文鸢问:“公主怎么了?” 谢柔嘉轻声道:“从前总是不理解枕边人这三个字的意思,如今成了一回婚,倒像懂了。我贵为一国嫡公主,到头来,竟连个可心的枕边人都难寻。” 文鸢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劝道:“一切都会好的。” 谢柔嘉“嗯”了一声,阖上眼睫。 许是搬了新地方,到底一夜没能睡好觉。 次日一早天不亮,她便起床,用把早饭后,就命人开始操办晚宴之事。 她从来都不喜欢操心琐事之事,眼下却恨不得亲历亲为。 文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劝道:“公主,若是待会儿卫公子来了瞧见您这般憔悴,定然要担心。” “很憔悴吗?”谢柔嘉对镜照了照,只见镜子里头的女子面色苍白若雪,眼下却一圈乌黑。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6节 确实很憔悴。 谢柔嘉一向爱美,眼下瞧见自己这副模样,立刻听话躺到床上去。 可还是睡不着。 后来文鸢没法子,给她吃了两杯酒。 一向酒量极差的女子这才昏昏沉沉睡去。 也不知梦见什么,眼角不断地涌出眼泪。 守在一旁的文鸢见状,也忍不住掉眼泪。 好在她只是哭了一会儿,终于沉沉地睡去。 待到醒来时,已经是傍晚。 精神许多的谢柔嘉更衣梳妆后,卫昭与萧承则等人如约而至,偌大的公主府终于热闹起来。 宴会设在水榭里。 谢柔嘉托腮笑眯眯地望着席地而坐的一边吃酒,一边吹牛的众人,好似从前的日子又回来了。 不过唯一不同的是,从前诸人总是说着去哪里玩,如今更多的是讨论着朝中之事,谈论着自己的婚事。有孩子的,如沈四郎,吃了几杯酒后,三句话不离他的夫人以及刚添的女儿。 “你们不晓得,她有多可爱,已经会叫耶耶。” “我娘子烹得一手好茶,有空,去我家里坐坐。” “什么是过日子,如今这才是过日子。” “……” 他正说得高兴,不知有谁扯了一嗓子,“沈四郎,当初我可记得,你可是放话,宁死不娶赵九娘。” 众人闻言,皆哄堂大笑。 唯有这几年不在长安的谢柔嘉与卫昭不解。 萧承则低声道:“你晓得沈四郎那个人,最爱温柔小意的美娇娘,听说家里给他定了悍名在外的赵九娘,吃醉酒抱着我们痛哭流涕,说宁死不娶。” 谢柔嘉好奇,“那后来怎成了婚?” 萧承则道:“他家老子说不娶也可,只要他去向赵九娘下跪请罪,他就取消二人婚事。沈四郎经过深思熟虑,认为男儿膝下有黄金,宁娶不跪,于是就把婚给成了。成婚前一晚,他同我们说,他就当给自己抬回一座观音奶奶,绝不可能碰她。结果成婚不到半年,他被他那娘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经过兰桂坊门前都绕道而行。” 兰桂坊是歌舞坊,从前大家常去。 谢柔嘉听完,亦笑了,“想来这赵九娘是个极有趣之人。” 萧承则笑,“谁说不是呢。” 渐渐地,月亮出来。 沈四郎起身告辞,临行前,道:“我家娘子说了,夜里没我睡不着。” 这一帮人里,最贪玩的便是沈四郎,如今最恋家的也是他。 沈四郎走后,其他人也一个皆一个告辞,到最后就剩下卫昭与萧承则。 从前同她一起打马游街的少年们各个都大了。 甚好。 她替他们感到高兴。 她问卫昭,“贵妃可有给你说亲?” 卫昭年长她两岁,早该成婚。 醉醺醺的卫昭说了句“再议”,趴在桌上睡着。 谢柔嘉赶紧叫人将他扶到客房去休息。 卫昭一走,偌大的湖心岛只剩谢柔嘉与萧承则。 她好奇,“你不也与人议亲,现下如何?” “人家瞧不上我,”萧承则笑,“如今与姐姐搬了府,一个人总是寂寞,不如这样,我也搬来与姐姐同住?” 谢柔嘉斜他一眼,“你若搬进来,旁人还以为我在府中养面首?” “为何不可,”他垂眸望着她,一对又乖又暖的眼睛像是要看到她心里去,“他做十一,姐姐做十五,姐姐,为何不能有自己的面首?” 提起“他”,原名还十分高兴的谢柔嘉面色迅速冷下来。 萧承则把下巴搁在她肩上,低声蛊惑,“只是假装,又不是真的。还是说,姐姐怕?” 谢柔嘉推开他的脸,“我怕什么?” “姐姐怕他不高兴,”他歪着头望着她,“还是说姐姐舍不得他,待他余情未了?” 谢柔嘉冷冷望着他。 他却笑了。 像是在嘲讽她。 谢柔嘉的面色渐渐地发白。 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半开玩笑,“姐姐,不如,考虑考虑我?” 谢柔嘉笑,“你比我小。” 他轻轻地蹭着她的颈窝,嗓音微微沙哑,“可我比姐姐高呀。不如,姐姐试一试我?”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别闹了。” 他这才作罢,松开手,“时辰不早,我就先回去。我说的话姐姐考虑考虑。姐姐是公主,又何须在一棵树上吊死。” 谢柔嘉懒洋洋地应了一句“好”。 送走萧承则后,沐浴过后的谢柔嘉躺在榻上望向窗外的月亮发呆。 不知不觉,快要中秋节。 她问文鸢,“你说我养几个门客,打发时间如何?” 文鸢愣了一下,忙劝,“公主,您别犯糊涂。” 前朝公主便有豢养门客之风,说是门客,大多数皆为面首。 就连当今天子的姐姐临阳长公主,因与驸马不合,也曾豢养面首。 可传出去,名声终是不好听。 谢柔嘉神情怅然:“文鸢,我想找个人陪着我,我很孤独。” * 裴府。 敬亭轩内。 已近子时,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问:“宴会散了吗?” 锦墨颔首,“已经散了,我是亲眼瞧着萧世子打公主府出来,才回来的。” 他洁白的指骨一顿,“靖王呢?他今晚没去?” 提及靖王,锦墨一时没敢作声。 靖王自然去了,且还是第一个到。 可直到公主府闭门,都不曾见过他出来。 他斟酌片刻,道:“想来靖王吃醉酒,在公主府留宿。”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骤然下降。 半晌,才听到自家主子缓缓道:“再去盯着,他几时出来,几时来报。” 锦墨忙应了声“是,匆匆离去。 一旁的锦书上前劝道:“公子还发着热,不若先去休息会儿。” 裴季泽不答,出神地望着暗沉沉的院子。 热闹了一个多月的院子像是再次陷入沉寂。 他吩咐,“把院子里所有的灯都点上。” 锦书劝不动,只好赶紧去点灯。 院子里的灯燃了一夜,直到太阳升至树梢,锦墨才匆匆回来,觑了一夜未睡,双眼通红的主子,小心翼翼道:“靖王这会儿打公主府出来了。” 面色难堪到极点的男子喉结不断滚动,半晌,哑声道:“熬了一夜,去睡吧。” * 公主府。 谢柔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 用早饭时,她问:“阿昭可起了?” 文鸢道:“卫公子一早就离开了。” 原来如此。 原本还以为有人陪自己用早饭的谢柔嘉瞧着空荡荡的食案,觉得怪孤单的。 用罢早饭,她正在水榭中投壶,管家来报:萧世子来了。 恰巧没有伴的谢柔嘉闻言,很是高兴,“快请。” 一刻钟的功夫,远远地便瞧见一紫衣美少年朝自己走来,将手中的箭羽朝他掷去。 眼疾手快的少年一把擒住,笑道:“怎么,我这一来,姐姐就要我的命?” 谢柔嘉笑,“你今日怎有空来?” 萧承则三两步走到她跟前,在榻上挨着她坐下,把下巴搁在他颈窝,愁眉苦脸,“姐姐,这回,你可得救我!” 她微微蹙眉,“怎么,有人欺负你?” 她一向护短,最见不得旁人欺负自己身边的人。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7节 “还不是我家老爷子,”他叹气,“非逼着我娶亲。” 竟是为这个。 谢柔嘉表示爱莫能助,“你年纪也不小,确实也该成亲了。你瞧瞧沈四郎,当初也是不情愿,现在你再瞧瞧,恨不得将他家娘子拴在腰带上。” 原本还十分严肃的萧承则笑趴在榻上。 谢柔嘉一脚将他踹下榻,“笑什么?” 萧承则突然就不笑了,趴在她耳边低声问:“姐姐,同他圆房了吗?” 谢柔嘉一听,顿时羞恼,“萧承则!” “我不胡说了!”他立刻认错,“姐姐可想好几时将那伎子送到他府上去?” 谢柔嘉托腮,“他今年又给我送了这样一份生辰大礼,我自然要在他生辰上投桃报李。” * 裴季泽的生辰是八月初八,与谢柔嘉的生辰不差几日。 他生辰的前两日,谢柔嘉一早便去了公主府。 裴夫人显然没想到她竟自己回来,十分欢喜。 这两日她倒是派人往公主府送了不少东西,公主也都收下,甚至还回了礼,可只字不提回家的事儿。 两人寒暄过后,谢柔嘉问:“驸马今日去当值了?” “并未,”裴夫人微微蹙眉,“三郎已经病了好些日子。原本妾身想要去请公主回来瞧瞧,可三郎却说他休养几日便好。他当日在牢里受了较重的刑,身子一向不大好。”说着说着,眼圈便红了。 谢柔嘉一贯不会安慰人,好在裴夫人不是个爱讲废话的,忙道:“不如公主去瞧瞧他?” 谢柔嘉颔首,“也好。” 谢柔嘉本以为裴夫人不过是夸大其词,却没想到裴季泽病得这样重,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整个人瘦了一圈。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男人似是没想到她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裴夫人见状,忙道:“你们先聊,我去瞧瞧药好了没有。” 裴夫人走后,裴季泽搁下手中的书,问:“殿下怎来了?” 谢柔嘉在一旁坐下,神色淡淡,“过两日是驸马的生辰,我想要为驸马大肆操办,不知驸马觉得如何?” 裴季泽望着她好一会儿,喉结微微滚动,“殿下觉得高兴就好。” “那就好,”她起身,“那我就不打扰驸马养病。”言罢转身就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还在发热,掌心滚烫灼热。 谢柔嘉垂睫望着他的手,“驸马可有话说?” 他缓缓松开手,道:“无。” 直到那抹红色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他才收回视线。 裴夫人这时回来,替他着急,“三郎怎不留一留公主?” 他哑声道:“她不会留的。” * 转眼便到了裴季泽生辰这一日。 一大早天未亮,公主府的人就来到裴府帮忙操办宴席。 裴夫人本以为不过是简单的家宴,却不曾想竟这样的隆重,心底亦有些惶恐不安。 不过这是两人和好如初的好时机,自己也总不好拦着。 待到傍晚,宾客如约而至。 裴府一众上下的人没想到安乐公主竟宴请那么的宾客。 且不说朝中各部的大臣,就连四公主与五公主夫妇也都请来。 在园子里迎客的裴少旻望着络绎不绝的宾客,低声问自家三哥哥,“公主嫂嫂确定是在替哥哥过生辰,而不是替哥哥操办五十大寿?” 面色晦暗不明的裴季泽没有作声。 这时远远地行来一身着紫袍,丰神俊朗的俊美郎君。 近了,裴少旻忙拱手见礼,“见过许侍从。” 正是太子妃嫡亲的哥哥,太子宾客许凤洲。 许凤洲环顾一周后,嗤笑,“知晓的是云川你过生辰,不知的,还以为是裴老爷子办大寿。” 云川是裴季泽的字。 裴少旻一时没忍住,扑哧笑出声来。 裴季泽斜了他一眼。 他立刻憋了回去,道:“我去前头迎客,许侍从请随意。” 裴少旻走后,许凤洲幸灾乐祸,“云川这是才成婚,就将公主给得罪了?不如云川求求我,我传授一些驭妻之道予你。” 裴季泽不置可否,神色淡淡,“听说,许侍从昨夜又被县主赶出房?” 许侍从惧内,在长安是出了名的。 许凤洲的笑容僵在脸上,咬牙切齿,“裴三郎,活该安乐公主收拾你!” 话音刚落,有人高呼:“安乐公主到。” 原本喧闹的环境瞬间安静下来,皆将眸光投向园子入口。 远远地便瞧见一群锦衣华服的侍婢,簇拥着一袭曳地红裙,雍容华贵的女子向园子里走来。 近了,明艳动人的女子环顾一周,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清澈如水的凤眸嫣然流转,流露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来。 在场的人皆瞧呆了眼,一时竟连行礼都忘了。 四公主与五公主见到自家夫君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狠狠地在其腰上拧了一把。 四驸马与五驸马想叫又不敢叫,心中叫苦不迭。 谢柔嘉先是行到裴父与裴夫人跟前,向他二人请安。嘘寒问暖的模样,任谁都觉得眼前的是一名温柔贤惠的佳妇,叫人实在无法与传说中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联想到一块去。 待向在座裴家一众人寒暄过后,这才施施然行到裴季泽身旁坐下。 宴会正式开始。 谢柔嘉亲自替裴季泽斟了一杯酒,道:“今日是驸马的生辰,我敬驸马一杯。” 裴季泽哑声道:“微臣不饮酒。” “平日里不吃没关系,”谢柔嘉将酒杯举到他唇边,“今日是高兴的日子,定要吃一杯。” 裴季泽凝望她片刻,伸手欲接过,今日格外温柔的女子执意要喂他。 席间宾客的眸光不时觑向上首二人。 安乐公主骄纵跋扈的名声,长安无人不知,却没想到她婚后竟这样温柔贤淑。 最重要还生得这般倾国倾城,不得不叫席间一众男子羡慕。 尤其是四驸马与五驸马,想到自己的妻子在家里自持身份作威作福,看向裴季泽的眸光也都复杂起来。 同样都是驸马,怎待遇相差那么多! 酒至正酣。 安乐公主突然道:“今日是驸马生辰,本宫有一份大礼送给驸马。”言罢轻轻击掌。 其他人皆好奇究竟是何大礼,这时只见两名侍女领着一身着白色衣裙,身形纤弱的女子入内。 许是没想到园子里这么多人在,模样十分娇怯的美貌女子一对漆黑的杏眼里流露出不安。 诸人望着她皆疑惑不解。 自己的夫君生辰,怎好端端进来一女子? 谢柔嘉环顾一眼四周,用全部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柔声道:“驸马如今腿脚不便,总是往永宁坊跑也不方便。本宫实在心疼驸马,思来想去,决定将柳姑娘纳做良妾,也好贴身服侍驸马。” 在场的人皆呆愣住。 四驸马与五驸马更是当场傻眼,震惊得合不拢嘴。 唯有裴季泽面色极难看,拿着一对深不见底的含情眸望向谢柔嘉。 像是要吃人似的。 作者有话说: 四驸马&五驸马:裴驸马,求驭妻之道! 裴驸马(阴森森):滚! 十月一号零点上夹子,更新会在23:00左右。 感谢大家的支持,谢谢!感谢在2023-09-28 21:18:32~2023-09-30 12:09: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宇宙无敌彩虹超人 5瓶;maohao0888、雪花肥牛、橘白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狗男人发疯◎ 谁也不曾想到宴会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所有人都按捺着心中的激动与不解, 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这一幕。 毕竟,公主养面首见得多,可是主动为驸马纳妾的闻所未闻。 像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眼神的谢柔嘉将眸光投向投向那名娇怯怯的女子, “你可愿意做妾?”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8节 女子觑了一眼面若冰霜的裴季泽, 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 她迅速地收回视线, 怯怯道:“贱妾愿意。” “极好,驸马有你照顾,本宫也就心安。”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今夜是驸马的新婚之夜, 春宵一夜值千金,本宫就不打扰了。” 言罢转身就走。 经过裴季泽身旁时,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抬起眼睫望着她, 一对深不见底的黝黑眼眸里映入她冷漠的脸。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微微泛白的指骨上, 淡淡道:“驸马,逾越了。” 神情倨傲的女子抽回自己的手,轻轻地拂了拂被他触碰过的手腕,就像是拂去什么脏东西。 裴季泽的面容更加得白。 他目送着她消失在灯火通明的院子里, 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 那抹红色的背影走得很决绝。 一次也没回头。 在场诸人这会儿也醒过神来, 无不将眸光投向那名白衣的女子。 她模样娇怯怯, 柔弱得像是风雨中被欺凌的雪莲花, 无论是模样气度, 皆与安乐公主有云泥之别。 为这样一个女子拒婚, 实在叫人觉得匪夷所思。 不过个人的喜好真是很难评。 指不定裴驸马就喜欢这种温柔小意的。 谁也不敢真留在这儿闹洞房, 皆起身向主人家告辞离去。 许凤洲临走前拍拍裴季泽的肩膀,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出两刻钟的功夫, 偌大的园子里只剩下裴家一众人。 灯火通明的园子里一片狼藉。 面色铁青的裴父看看裴季泽, 又瞧瞧那名怯弱的女子, 气得拂袖而去。 其他裴家人也都好奇而又鄙夷地打量着眼前的花魁娘子。 她脸上的怯弱神情竟已经消失,神色平静地望向如同雕像一般的裴季泽。 不知过了多久,眉目似雪的男人终于抬起眼睫,对裴夫人道:“劳烦姨母先将她妥善安置。” 正走神的裴夫人闻言,一脸地讶然。 今日之事旁人不知晓内情,可她却晓得。 公主摆明是在置气,若是他将人直接发落,也算是向公主证明自己的清白,到时哄一哄,这事儿算是过去了。 可他不但不当着众人发落,竟还叫她先帮忙安置。 其他人亦是十分地震惊。 在场几乎所有裴家人都受过公主恩惠,再加上这段日子相处,也对待她有了些感情。 尤其是当日旧疾发作,若不是谢柔嘉及时请医师医治,几乎都要一命呜呼的裴家长房,裴季泽的大伯父裴潍,心中对她更是感激万分。 他面色十分地难看,“三郎这般处置,置公主于何地?” 裴季泽沉默良久,道:“此事是侄儿房内事,我会妥善处置。” 这确实是他的房内事,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旁人也不好干涉。 裴伯父气得拂袖而去。 裴季泽交代几句后,命锦书推着自己离开。 其他人见状面面相觑,也都各自离去。 偌大的院子很快就空下来。 裴少旻瞥了一眼花魁,将满脸好奇的阿念抱在怀里,对裴夫人道:“阿娘,我先带阿念回去。” 裴夫人眼神柔和,“待会儿阿娘忙完再叫人去抱她回来。” 裴少旻应了声“好”,抱着今晚格外乖巧的阿念离去。 直到目送他兄妹二人离开,裴夫人才收回视线,再次将眸光投向眼前的花魁,眼里的慈爱之色消失殆尽。 她打量着眼前看似柔弱,实则心机深沉的女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眼圈微红的女子凝望着她,低声道:“奴名柳芸儿。” 柳芸儿…… 那就同她没有半点关系。 裴夫人不自觉松了一口气,冷冷道:“三郎不过是怜你可怜,将你暂时收容在府中,你千万莫要痴心妄想!”顿了顿,又道:“公主大度,愿意容你在府中。可我眼里却容不得沙子,若是被我知晓你将那些不干净的手段使到三郎身上,我绝不轻饶!” 柳芸儿闻言,面色一白,眼底渐渐地盈出水光。 裴夫人被她的眼神弄得有些心慌意乱,皱眉,“你这样瞧我做什么,可是对我不满?” “没有,”她忙收回视线,垂睫应了声“是”。 裴夫人这才作罢,吩咐婢女,“去将秋水馆收拾出来。” 秋水馆是裴府最偏僻的地方。 眼下公主定然是因为之前一事同三郎置气,她绝不可能将人给塞到公主眼皮子底下添堵。 待日后两人和好,再将人打发便是。 安排好一切后,身心疲累的裴夫人便回了自己的院子。 今日发生的一切实在太过突然,她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劲儿,想起柳芸儿的模样,问云春,“你觉不觉得,那花魁娘子生得与我二姐姐模样有几分相似?” 方才对方一入园子,她差点以为是二姐姐回来。 “确实有几分相似,”云春疑惑,“可是当年二小姐死后,表小姐没过多久就已经死了啊。” 裴夫人闻言,心里又难受起来。 裴夫人的母亲一共生了三个女儿,大女儿便是裴季泽的母亲,二女儿则嫁给当年时任河北道御史的楚耘。 当年黄河水患严重,位于黄河上游的河北道州内死了无数的百姓,可朝廷拨下的几十万贯赈灾款就跟入了泛滥的黄河水似的,连个响都没听见。 而抓出来的贪官,也只有区区一个冀州郡守。 一个冀州郡守能有多大胃口吞下这么多的钱? 太子谢珩震怒之下,亲自去巡视。 与之同行的还有两名太子宾客。 其中一名便是裴季泽。 一行人在巡视过程中,年仅十六岁,被称为太子身边第一谋士的裴季泽不仅查出冀州郡守被人诬陷,还顺藤摸瓜揪出一连串的贪官污吏来,其中背后幕后主使者,竟是自家亲戚,河北道御史楚耘。 他不仅贪赃巨额赈济银,还随意诬陷官员,以至于当年死了数万百姓与数名无辜官员。 太子谢珩怒不可遏,当下判了楚耘斩立决, 至于楚耘的家眷,成年男子被判流放三千里,女子则被充入教坊司。 当年裴季泽因为此事名噪一时。 天下不知裴三郎,不仅才貌双全,还大义灭亲。 可外人又如何能知,自那以后,原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因此事沉寂半年之久。 楚耘斩头那日,裴夫人的二姐姐触柱而亡,只留下一个年约十二岁的女儿,名楚玉。 裴夫人未嫁时,楚玉曾在家里寄养过一段时日。 彼时小楚玉也不过只有五六岁,生得清秀可爱,性子也十分地讨喜,所以裴夫人对自己这个外甥女印象很是深刻。 后来她成婚后,因二姐姐一直随着丈夫任职,她们姐妹之间想来聚少离多,也就再也没见过。 最后一次通信,便是在自己的姐姐临死前一个月。 许是当时二姐姐已经料到自己会死,在信中托她帮忙照顾自己的女儿。 彼时她还在苏州老家,等她得知二姐姐身死的消息,急匆匆赶来长安想要瞧瞧被押入教坊司的外甥女时,就听说不甘受辱的楚玉杀了人后在教坊司内投湖自尽。 充为官妓的罪臣之女,本就连尸体都不能领回去下葬。 更何况她杀的还是官宦子弟。 后来还是裴季泽上下打点,将尸体领了回来。 裴夫人当时瞧了一眼,泡得肿胀的尸体面目全非,手里还紧紧地抓着一枚长命锁。 正是楚玉之物。 如今想来,裴夫人仍伤心不已。 她抹了好一会儿眼泪,问:“上回叫你去教坊司查得如何?” 春云道:“那柳芸儿一开始在教坊司并不打眼,后来突然有人花了一笔大价钱将她养起来,有一年多的时间都不曾见过人。再出来时,就凭着自己的手段一跃成为教坊司的头牌。三年前也不知公子怎么就迷上她,时常出入教坊司,之后的事情您也知晓。” 如此说来,那跟自己的外甥女没有半分关系。 若不然,三郎不可能不理她。 她想了想,吩咐,“你叫人好好看着她,一个模样不甚出出众的女子不仅能成为教坊司的花魁,还能凭着自己的手段登堂入室,又岂是简单的人物。” 她绝不允许有人在破坏自己和睦的家庭。 云春应了声“是”。 裴夫人交代完又忍不住唉声叹气,“如今闹成这样,也不知三郎如何收场?” 原本想着公主替他庆贺生辰,要与他和好,却没想到公主竟然将人直接送给他做妾室。 云春劝慰,“奴婢倒觉得,此事早晚都要闹出来,三公子一向足智多谋,想来心中自有打算。”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39节 裴夫人却愁眉不展,“再足智多谋的男人,在遇到□□也成了糊涂虫,若不然也不会做下这等糊涂事来!你去叫人守着,瞧瞧他今夜会不会去秋水馆。” 若是真去,凭着公主骄傲的性子,恐怕此事再无挽回的余地。 * 公主府。 谢柔嘉回府时已将近子时。 在角门等了一晚上的文鸢便迎上前来,见她头上的幞头都歪了,雪白的脸颊也浮上一抹绯色,诧异,“您不是去找卫公子他们玩,怎弄成这样?” “别提了,”吃了几杯酒有些微醺的谢柔嘉打了一个哈欠,“方才在路上遇见一群巡夜的武侯,萧承则提议说看那帮武侯能不能抓到我们,于是便当街跑起来。一群武侯发现,追着我们跑。” 文鸢气急,“这个萧世子是不要命了吗!怎老是带公主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长安城内有宵禁,入夜后便不能在坊外行走。若是被巡夜的武侯发现,便是当作贼人射杀都有的。 “还有卫公子,他怎不管管?” “阿昭今日有事,不在。”谢柔嘉把下巴垫在她肩上,“不过同萧承则在街上跑一跑,倒是神情气爽。” 文鸢轻抚着她的背,“公主为何非要给驸马纳妾?” “我就是见不得他那副虚伪的嘴脸,什么端方君子,呵呵!” 面颊酡红的女子扬起下巴,“阿昭马上就要回朔方。我要同他一块走。文鸢,这回我走了,恐怕得等几年才回来。你也不小了,可有瞧上的人,若是有,同我说说,我回头替你办了。也免得你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公主府。” 文鸢道:‘奴婢没什么想要嫁的人,公主这回要走,就把奴婢一块带走好不好?” “好文鸢,”感动不已的少女抱住她的腰,“我知你待我最好,最惯着我。上一回,我不是故意想要赶你走,我就是心里不痛快,想要找个人撒撒火,你别生我的气。” “奴婢从不曾生过公主的气,”文鸢忍不住落泪,“奴婢知晓公主是这世上心底最柔软的人,从来都不曾真的怪过奴婢。” “他从前也总这么说我,”她阖上眼睫,喃喃道:“他不晓得,一个人的心肠硬起来可有有多硬。” 文鸢见她要睡着了,忙将她扶回院子。 谁知一推开门,屋里竟坐着一身着玄色衣袍,面色苍白若雪的郎君。 昏昏欲睡的谢柔嘉还以为自己看错了,直到他自轮椅里站起来,才确定自己没有眼花。 文鸢十分诧异,“不是奴婢!” 清冷疏离的男人哑声道:“是我自己进来的,与旁人无关。” 这会儿睡意全无的谢柔嘉沉默片刻,对文鸢道:“你先回去睡吧。” 文鸢虽担忧,可也只能退下。 待门关上,谢柔嘉盯着裴季泽瞧了好一会儿,嫣然一笑,“驸马今夜洞房花烛,不好好地在屋子里安慰新娘子,怎跑到本宫这儿来了?” 话音刚落,他突然逼近一步,一把将她打横抱到榻上,压在身下。 谢柔嘉挣了几下没挣脱,反倒是头上本就不大牢固的发簪“啪嗒”一声掉在地板上。 满头青丝应声散落下来,愈发衬得她一张小脸莹白若玉。 明艳夺目的女子眼神里蕴含着怒意,“放手!” 一向涵养极好的男子今夜不知吃错什么药,非但没有松手,反而低下头在她颈窝嗅了嗅,哑声问:“今晚同谁饮酒?” 谢柔嘉闻到他身上有浓重的酒气。 怪不得跑到自己这儿发疯来了。 不过她知晓他绝不会碰自己。 从前都不曾,更何况眼下她还十分好心地将人送到他枕边。 想来是因为今日她在众人面前摆了他一道,揭穿了他那副伪善的嘴脸,他才这样气急败坏地来找自己算账。 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的谢柔嘉抬起腿,脚趾抵在他结实的胸膛,“驸马娶了我,可以得到权势,而我又为驸马纳了心仪之人为妾,算是享尽齐人之福,怎好端端反倒不高兴起来。” 不待他回答,她道:“啊,我懂了,驸马在替她做了妾室而心疼。可是她说了,为了裴郎,她甘愿做妾。” 身子紧绷的男人不答,一把捉住她的脚踝,脱掉她的罗袜,露出一只雪白纤细的脚。 谢柔嘉压根没想到他会如此,吓得忙收回,却被他牢牢握住。 他用粗粝的指腹轻轻地摩挲着她的脚心,动作十分地暧昧。 谢柔嘉痒得厉害,想要挣脱,他却将她的腿圈在自己腰上。 两人腰腹紧贴在一块,感受到他变化的少女到底没经过事,羞恼,“裴季泽,你敢犯上!” 充耳不闻的男人将她贴得更紧,另一只手轻抚着她的面颊,嗓音沙哑,“若殿下今日嫁的是心仪之人,还会不会这般大度为他纳妾,祝他享尽齐人之福?” 作者有话说: 前两天哮喘发作,导致更新乱七八糟,很抱歉。 如果允许,今晚尽量再更一章,不过不确定,所以不必等。 感谢宝子们的支持!感谢在2023-09-30 12:09:31~2023-10-02 13:25: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梅子黄时雨 3个;一个晚上不睡觉的人、七月流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路过 10瓶;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 2瓶;64547467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5章 ◎我叫你小泽好不好?◎ 谢柔嘉闻言愣住。 他这是何意? 随即她明白过来, 他这是觉得自己喜欢的另有其人。 也不知他从哪里得出结论的少女气极反笑,“若是我心仪之人纳妾,我便杀了他!” 顿了顿, 又补了一句, “驸马既明知我如今瞧上旁人, 为何要没脸没皮地死赖着不肯和离,也害得我无法与我心仪之人在一起!” 裴季泽闻言,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来。 他哑声道:“微臣说过,微臣想要的更多, 在目得未达成前,殿下就死了和离的心!” “本宫也说过,和不和离的, 倒也无所谓, ” 谢柔嘉直视着他的眼睛,“裴季泽,你今夜究竟来做什么!” 他目光灼灼地望着她,“与殿下圆房!” 言罢, 眸光落在她唇上, 缓缓低下头。 可就在他的唇即将落在谢柔嘉唇上时, 她偏过脸去。 她冷冷道:“别人碰过的东西, 本宫嫌脏。” 他身子一僵, 唇堪堪停在她的耳畔。 半晌, 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嗓音沙哑,“裴季泽, 从未有过旁人。” 骗子…… 榻上的少女眼神空洞地望着暗沉沉的屋顶。 她一向夜不能视物, 此刻却好像却见屋顶上方聚集着各种魑魅魍魉。 它们盘旋在裴季泽的上方, 呲着沾血的獠牙,伸出枯黑的利爪,不知是想要吃掉这个满口谎言的男人,还是想要吃掉她这个总是轻易被他蛊惑的女人。 他接着蛊惑她,“有些事情,我无法解释,可我同她之间,绝没有半点私情。我待她,心中有愧。” 话音刚落,那些实在听不下去的魑魅魍魉突然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他扑下来。 不忍见血的谢柔嘉立刻闭上眼睛。 可丝毫无损的男人在她身边躺下,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修长的指骨有一下没一下地穿过她乌黑浓密的青丝,替她轻轻揉捏着头皮。 他力道拿捏得刚刚好,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儿上来,她舒服得想要犯困。 突然,一柔软湿润的的物什落在她眼睛上。 灼热滚烫,几乎要将她的眼睛灼伤,正欲睁眼,他将一串冰冰凉凉的珠串套在她左手手腕上。 “我的柔柔殿下十八岁生辰快乐。”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 大骗子! 谢柔嘉甚至都懒得睁眼瞧他。 他突然将她打横抱入内室,将她小心搁在床上,替她掖好被角好方出门去。 一直守在外头的文鸢见他出来,忙迎上前去,问:“驸马今夜不留宿?” 公主心里还伤心,若是驸马今夜留下来,岂不是能证明与那花魁并无瓜葛? 可是驸马却道:“我今夜还有事要处理。她身子不好,莫要总是任由她同人出去吃酒。” 文鸢只好应了声“是”,将他送出院子。 她本以为公主已经睡下,谁知才回到院子,就瞧见自家公主倚门而立,把玩着左手手腕上戴着一串缠了五圈的紫檀木手串。 那紫檀木成色极佳,每一颗珠子都红得似血,愈发衬得她纤细的手腕莹白若玉。 谢柔嘉眼尾微微上扬,“他走了?” 文鸢颔首,“说是有事。” 明艳夺目的少女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呵,有事? 哄完了她,怕不是要接着回去哄他的花魁娘子。 也不知他累不累! *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0节 裴府。 子时已过,万籁寂静。 尤其是极偏僻的秋水馆里,偶尔听见的也不过是藏在草丛里里的虫鸣之声。 倚坐在榻上的女子呆呆地窗外,像是在等人。 侍女上前劝道:“小姐,都这会儿了,公子恐怕不会过来,不如先歇下吧。” 回过神来的女子摇头,一脸笃定,“他今夜一定会来。” 正说着,果然听见外头传来敲门声。 侍女连忙去应门。 片刻,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被人推进来。 侍女一见他来,立刻识趣地出了屋子。 待门关赏,坐在榻上的女子朝他望来,似笑非笑,“我就知晓裴郎今夜一定会来瞧我。” 眉目似雪的男人并未接她的话,那对瞧不出悲喜的漆黑眼眸扫了一眼略显得空荡荡的屋子,缓缓道:“明日我会叫人送些日常所需的物品来,今夜你先凑合一夜。”言罢就要走。 榻上的女子忙追出去,问:“你明知我故意算计你,为何不骂我?” 端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并未回头。 过了好一会儿,哑声道:“她什么都不知,莫要再去招惹她。” 她嘴角的笑凝固,微微红了眼睛,本就单薄的唇抿成一条直线,隐隐泛出白色。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消失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她才收回视线,仰头望着隐在云层里的那抹惨白月光,轻轻抚摸着自己的左脸颊。 快要下雨了。 好痒。 * 裴季泽刚从秋水馆出来,就碰见站在不远处的弟弟。 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的少年望了他好一会儿,一脸失望,“我本以为哥哥有苦衷。” 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走。 裴季泽瞥了悄悄躲在一旁的侍女,吩咐,“回敬亭轩。” 那侍女见他走远,连忙匆匆地去正院,将自己所见到的情形仔细禀告给春云。 此事是大事,春云只好叫醒裴夫人。 裴夫人听完后,皱眉,“他只待了不到一刻钟?” 春云颔首,有些不好意思,“奴婢说句不该说的,半刻钟,恐怕衣裳都来不及脱。三公子既然未留宿,说明对她并无意。” 既然未留宿,那就是好事。 不过此事闹成这样,恐怕不出一日得功夫就要传遍整个长安城。 到时公主恐怕更加不愿意同三郎好。 春云见她愁眉不展,劝道:“眼下夜深,什么也做不来哦,夫人先歇了,明日在想法子。” 事到如今,只能如此。 只是裴夫人怎么都睡着,在床上辗转反侧。 裴滨被她吵醒,撑开眼皮子瞧她一眼,“大半夜不睡觉做什么?” 裴夫人蹙眉,“如今闹成这样,你怎还睡得着?” 裴滨又阖上眼,“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让人睡觉。” 裴夫人见自己都愁成这样,他这个亲老子反倒事不关己,气得拔了他一根胡子。 原本睡得正香的裴滨猛地惊醒,捂着下巴急道:“这是做什么?” 裴夫人一口气儿顺了,阖上眼,“睡觉!” * 如裴夫人所说,安乐公主给驸马纳妾的消息不出一日的功夫,就传遍整个长安城。 谢柔嘉得到消息时,正坐在水榭钓鱼。儿茶卧在她身旁,用爪子不断地拨弄着地板上的手串。 正在给她剥橘子的黛黛说得绘声绘色,“如今全长安都在议论您模样生得如何倾国倾城,又是如何温柔贤淑,裴季泽不识好歹,眼睛定是瞎了,才会这样辜负公主深情。 谢柔嘉没想到会有一天,自己还能与温柔贤淑扯上关系。 她对文鸢感慨,“你瞧,你只要会演戏,旁人都向着你,谁要会在乎真相呢。” 这话确实不假。 这时,黛黛见那珠串快要被儿茶把拉到湖里去,连忙伸手夺过来,仔细瞧了瞧,惊叹,“好细致的雕工。” 说着忙拿给谢柔嘉还有文鸢瞧。 她吩咐,“昨夜萧承则同我说送几个门客来公主府,你叫管家收拾出来一处院子供他们居住。” 他喜欢玩,那她就陪他玩。 玩到最后,他主动求着她和离休夫。 文鸢讶然,正欲说话,侍女来报:管家有事求见。 谢柔嘉问:“可有说什么事儿?” 侍女道:“说是宫里来了旨意,请公主入宫一趟。” 文鸢担忧,“定是公主为驸马纳妾之事也传到皇宫去了。” 谢柔嘉道:“就说我身子不适,待后日中秋夜宴,自然会见。” 管家应了声“是”。 管家走后,文鸢道:“公主这样躲着皇后殿下也不是办法。” “能躲一日是一日。”谢柔嘉瞥了一眼吃吃没有动静的鱼浮,“今日天气不错,替我更衣,我去找阿昭去郊外打马球。” * 兴庆宫。 皇后问:“她不肯来?” “这,”赵姑姑为难,“兴许公主身子真不适。” 自己生的女儿难道不知是什么德性吗! 皇后气不打一出来,“你说说,她是不是被那贱婢所说的儿子带傻了,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竟给自己的夫君纳妾!” “您消消气儿,”赵姑姑忙递了一杯茶到她手里,“兴许公主有不得已的苦衷,或是同驸马置气也不一定。” 皇后抿了几口茶,又道:“驸马现在何处?去将他叫来,我倒要瞧瞧他究竟做了什么事,才惹得那个傻瓜这般!” 赵姑姑忙道:“驸马眼下正在明德殿与殿下议事。” * “裴季泽,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明德殿,俊雅如玉的美貌郎君将进贤冠摘下来搁到案几上,缓缓道:“今日咱们不论君臣,只论亲戚。如今我这做哥哥的问你,闹成如今这般境地,你究竟意欲何为?” 裴季泽抿唇不言。 谢珩冷眼打量着眼前这个自幼聪慧过人,进退得宜的伴读。 他自十岁起就入宫,到如今已有十三载。 比起许凤洲,他与自己的脾性更加相和,关系也更加亲近。 “那日我去葵姐酒馆接她回宫。我背了她一路,她哭了一路,骂了你一路。可我这当哥哥的晓得,她心里有你。所以,无论你与圣人做了什么交易都好,她想嫁,我就由着她嫁。” 他缓缓道:“旁人说她爱极了你,所以才替你纳妾。我自己的妹妹我最了解,若不是你伤了她的心,她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裴季泽喉结滚了一滚,哑声道:“是微臣对不起她。” “一句对不起就完了?”谢珩冷哼一声,“我不晓得你究竟有什么苦衷,可只有一点,你既娶了她,就得对她好。你若做不到,那就和离,放她一条生路。” 裴季泽沉默良久,哑声道:“微臣会尽快妥善处理此事。” 这回便是不肯和离。 谢珩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怒不可遏。 一旁的东宫卫率齐云见状,忙上前拦住他,“殿下消消气儿,这当中一定有误会!”边说,边给裴季泽使眼色。 谁知立在下首的男人动也不动,好似就等着挨打。 齐云又给一旁正在看好戏的许凤洲使眼色,希望他劝一劝。 许凤洲视而不见,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齐云气结。 眼看着就要拦不住,外头的小黄门来报:户部赵尚书来了,此刻正在殿外候着。 许凤洲这时才慢悠悠开口,“赵尚书定是来同殿下商议河北道赈灾一事。” 谢珩到底顾及裴季泽的颜面,将自己的火气压下来,冷冷道:“回头再同你算账!” 裴季泽向他行礼告退。 他刚出明德殿的大门,许凤洲与齐云一块追上来。 齐云瞪了一眼许凤洲,“许侍从方才也不知拦着些。” 许凤洲一脸无辜,“齐卫率难道瞧不出咱们的裴驸马想要挨打?” 齐云诧异地看向面无表情的裴季泽。 安乐公主从前总是说,殿下是全长安最古板无趣的人,谁嫁给他简直是倒大霉。而季泽是全长安最有趣之人。 可到头来,殿下倒是与太子妃和和美美,他二人才成婚不到两个月,竟然连妾室都有了。 明明裴侍从成婚时瞧着挺高兴。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1节 着实叫人想不通。 这时许凤洲拍拍裴季泽的肩膀,道:“走,陪你去打马球放松放松。” 许凤洲与裴季泽以及齐云都是太子伴读,昔日里最爱做的事情便是同太子殿下在城郊的马球场打马球。 三人到了以后,已是傍晚,太阳下山,正是打马球的好时机。 在马球场打了两次,裴季泽的腿便有些受不住,便去了球场后头的温泉池沐浴。 趁着齐云如厕的功夫,许凤洲看向池子对面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眸光在他胸前纵横交错的鞭痕上扫过,问:“你这个人从不犯错,为何如今一错再错?不过一个伎子,打发便是,为何非要养着她?” 眉目似雪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你可还记得当年河北道冀州案?” 当年一群人在冀州九死一生,许凤洲毕生难忘,自然记得。 裴季泽道:“你可还记得我同你说过,我有一表妹去了教坊司。” 许凤洲略一思索,讶然,“那伎子就是她?可我听说,她已经死了。” 他哑声道:“她没死,可是我却去晚了。” 许凤洲一时不解其意。 这时齐云入内,“我方才好像在外面瞧见安乐公主与卫九郎来了。” 原本正闭目养神的男人立即自池子起身,穿好衣裳就向外走去。 齐云愣了一下,不解,“他这么激动做什么?” 许凤洲也自水里起来,拍拍他的肩膀,“走,咱们去外头看好戏。” * 马球场。 谢柔嘉没想过会在这儿撞到裴季泽。 近了,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敛衽向见礼,与昨夜吃醉酒的模样全然不同。 两人寒暄几句后,裴季泽的眸光落在谢柔嘉手腕上的紫檀木珠串上,道:“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微臣陪公主打一场。” 说这话时,齐云与许凤洲恰好走到。 齐云诧异的眸光落在裴季泽腿上。 方才他不是说腿疼…… 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许凤洲扫了一眼板着一张脸的卫昭,笑,“原来靖王也在。” 卫昭闻言,冷冷望着他。 许凤洲倒也不惧他。 谢柔嘉皱眉,“许侍从慎言。” 许凤洲倒也没再说什么,问:“如何,比一局?” 卫昭斜了一眼裴季泽,冷冷道:“比就比。” 既是比赛,自然按照比赛的规则。 裴季泽原本想要与谢柔嘉一队,可她却选了卫昭。 于是裴季泽便与许凤洲还有齐云一队。 一开始比赛还算正常,可打着打着,就好像成了裴季泽与卫昭狼两人的对决赛。 两人互不相让,像是要将毕生所学都施展出来。 随着比赛接近尾声,裴季泽最后一球打出去,那只鞠球堪堪擦着卫昭的面颊而过。 裴季泽赢了。 谢柔嘉却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轻抚着卫昭的面颊上多了一些细微的擦伤,心疼不已,“疼不疼?” “不过是一些小伤,”卫昭见她关心自己,心底一暖,笑,“无妨,时辰不早,咱们回去吧。” 谢柔嘉“嗯”了一声,正欲走,谁知却被人一把擒住手腕。 是裴季泽。 神色冰冷的男人道:“微臣有些话想要同殿下说。” 谢柔嘉道:“有什么话明日再说。”言罢转身就走,谁知不下心脚拐了一下。 裴季泽下意识要去扶,被卫昭一把推开。 卫昭一脸担忧,“可还好?” 谢柔嘉蹙了蹙眉尖,“好像扭到脚。” 卫昭忙在她跟前蹲下,“我背你回去。” 谢柔嘉顺从地趴在他背上,直到入马车,都不曾回头看裴季泽一眼。 直到一旁的齐云提醒,面色苍白的男人才回过神来,魂不守舍地离去。 直到他消失在马场,齐云一脸惊讶,“方才裴侍从是在吃醋吗?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见他吃醋。还是吃卫九郎的醋。他又不是不知卫九郎与公主的关系,这是疯了不成?” 许凤洲淡淡笑,“谁说不是呢。” * 谢柔嘉与卫昭回到府中时已经暮色四合。 文鸢见晌午出去时还好好的女子被人背过来,担忧不已。 好在府中医师瞧过后说是无碍,这才放下心来。 谢柔嘉见卫昭一直盯着自己瞧,问:“阿昭为何这样看我?” 卫昭问:“为何要给他纳妾?” 她有多喜欢他,旁人不知晓,他心底却十分明白。 她认真想了想,道:“我就是想要把她放到眼皮子底下,时刻地提醒着自己,千万莫要再重蹈覆辙。” 卫昭摸摸她的头,“别难过。” “我已经不难过了,”眼圈微红的女子把脸埋进他的颈窝,“阿昭,我就是觉得委屈。” 卫昭拍拍她的背,“再过半个月,我就要回朔方,咱们一块走。” 她“嗯”了一声,“好。” 卫昭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她才好些。 这晚她留卫昭在府中用了晚饭。 饭后,文鸢入内,别有深意,“萧承则派人送的茶叶到了。” 谢柔嘉道:“先送到水榭,我待会儿去瞧瞧。” 卫昭奇怪,“府上没茶叶?” “有倒是有,不过都是一些陈茶,”谢柔嘉笑,“我不喜欢,想换些旁的。时辰不早,你回去吧,咱们明日在宴会见。” 明日是中秋节,宫里要设宴。 卫昭答应过下来,又安慰她几句后方离去。 直到确定卫昭出府,谢柔嘉道:“替我更衣,我去瞧瞧萧承则替我寻的茶叶如何。” * 湖心岛。 花灯初上,偌大的水榭灯火通明。 五六名衣着华丽的美貌少年不断地向着水桥张望。 他们是被挑中过来服侍当朝的安乐公主,可是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不见公主过来。 其他几名美少年显得有些焦躁不安,只有其中一个身着白衣的美少年比较震惊,甚至十分有兴致的打量着这如同仙境一般的湖心岛,想象着传闻中生得倾国倾城的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模样。 又等了一刻钟的功夫,众人远远地,瞧见一行衣着华丽的侍女簇拥着一身形高挑,一袭曳地红裙的女子朝这边走来。 近了,艳光四射,不可逼视的女子淡淡扫了一眼众人,微微上扬的凤眸里像是敛尽水榭里灯火,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得冷和艳。 在场的少年们倒是听说过安乐公主如何得倾国倾城,原本以为不过是夸大其词,不曾想竟生得比想象中还要美艳三分。 一时之间皆看得呆住,连行礼都忘记。 尤其是那名白衣少年,一颗心都要自嗓子眼跳出来。 直到其他人敛衽见礼,他才回过神来,忙向她见礼。 * 谢柔嘉扫了一眼众人,眸光落在其中一个身形格外高挑,低垂敛眸的白衣美少年身上,道:“抬起头来。” 那白衣美少年缓缓地抬起头。 乌的眉,雪的肤,红的唇。 尤其是一对含情眼,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看谁都多情。 谢柔嘉望着他久久没有作声。 文鸢也忍不住多瞧了一眼,顿时愣住。 只见那如玉一般温良的美少年生得极其漂亮,最主要的是,眉眼处依稀与少年时的驸马有几分相似。 这个萧世子,还真是懂得如何往驸马心上插刀。 谢柔嘉柔声问:“今年多大了?” 被选中的少年神情有难掩的激动,“十七。” “倒是比本宫还小些。” 谢柔嘉从手腕上摘下那串紫檀木珠串替他戴上,涂了丹蔻的指尖轻刮着他洁白似玉的皓碗,连他的名字都不曾问,嫣然一笑,“不如以后本宫就叫你小泽,好不好?” 少年在她的笑靥里微微红了面颊,大着胆子将她雪白柔软的手握在掌心里,“但凭姐姐高兴。” 作者有话说: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2节 柔柔:小泽真乖 小裴:…… 感谢在2023-10-02 13:25:54~2023-10-03 23:3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6997046 14瓶;梧桐影、19853420 10瓶;草莓酉酉 5瓶;漂亮发财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6章 ◎把衣裳脱了◎ 裴府。 夜色渐浓。 敬亭轩内却亮如白昼。 锦书不停地拿眼睛觑着自己的主子。 自打他自郊外马场回来后就就坐在廊庑下, 到现在连晚饭都不曾用。 直到锦墨自外头回来,面色如霜的男人才神色微动,喉结滚滚滚动, 哑着嗓子问:“他出来了吗?” 锦墨忙道:“靖王方才已经自公主府出来, 我亲眼瞧着他上的马。” 他面色终于和缓些, “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前些日子配的药可有送去她府上。” 锦墨颔首,“已经想法子送进去,并未让公主知晓是您送的。” 他道:“派人好好盯着公主府, 若是靖王再去,及时来报。” 锦墨应了“是”,匆匆离去。 锦书这时问道:“那公子现在可要摆饭?” 面色不大好看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先请赵医过来施针。” * 公主府。 水榭里。 其余未被选中的少年全部离开, 偌大的水榭内只有谢柔嘉与那名新取名为“小泽”的白衣少年。 谢柔嘉托腮望着他,问:“可会烹茶?” 少年颔首。 仆从忙立刻取了茶具来。 本就生得极漂亮的少年做起事情来赏心悦目。 谢柔嘉托腮凝望着他,眼底流露出笑意。 于是她眸光太过炽热,被瞧得耳根子都红了的少年手微微颤抖。 好在, 并未出错, 每一步, 都做到完美。 茶水渐渐地煮沸, 氤氲的雾气弥漫开来, 模糊了少年漂亮干净的面容。 谢柔嘉一时出了神。 直到对方将分好的茶呈给自己, 她才回来神来, 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微微蹙眉。 明明过程都是一样的, 味道却天差地别。 少年很紧张, “姐姐, 不喜欢?” “并无。”谢柔嘉眉头舒展,“极好。” 有什么关系,时间一长,没什么教不会的。 两人在湖心岛待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谢柔嘉有些累了,将手递给他。 少年忙将柔弱无骨,身子隐约散发着香气的女子搀扶起来,随着婢女朝她所居的院子而去。 待入了公主所居的院落,他偷偷地打量一眼富丽堂皇的庭院与屋室,正愣神,就听眼前的女子吩咐一生得秀丽的女官,“把小泽安排到离本宫最近的地方。” 少年原本还以为公主今夜要召自己侍寝,却没想到公主并未留自己下来的意思,既释然又微微有些失望。 一旁的文鸢他的神情尽收眼底,领着他出了院子。 待她将人安置好后,便来见谢柔嘉。 正在泡脚的谢柔嘉问:“可安置好了?” 文鸢颔首,“按照公主的要求安置在隔壁的栖迟轩内。” 谢柔嘉“嗯”了一声,道“这两日的药倒是与往日不同,膝盖里好似有暖流涌过,很是舒服。” “管家说是府里的医师新得的方子,说是檀阳先生研制出来的。” 檀阳先生乃是当世名医,只不过他一向云游四海,行踪飘忽不定。 “哪就那么容易寻得到,”谢柔嘉微微扬起嘴角,“想来是医师为多赏钱。不过确实不错,明日叫管家打赏。” 大约泡了两刻钟的功夫,黛黛拿泡了干花的热水端将她小腿上的药渍冲洗干净,替她推拿腿部。 黛黛没什么力气,力道有些小。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肥嫩可爱的小手上,不知怎的就想到那对温热宽厚的大手替自己推拿的情景来。 想着想着,心里就烦闷起来,把手里的九连环丢到一旁去。 文鸢这时入内。她上前接替黛黛,一边替她推拿,一边道:“公主是闹着玩,还是当真?” 谢柔嘉托腮望向窗外。 明日就是中秋节,今夜的月色极美。 她轻声道:“从前我同沈四郎去看更多精品温文来企 鹅裙以污贰 二期无儿把以兰桂坊玩,总不能理解他们为博美人一笑,而一掷千金的豪举。如今我瞧着他对曲意奉承,我这心里竟还挺受用。如今想来,兴许于沈四郎他们也是如此想,不过是费些钱就能解决的事儿,又何必劳心劳力地动用感情。” “文鸢,这世上可以有很多小泽。若是我哪日腻了,许以重酬打发,再换一个便是。” 文鸢见她如今竟这般心灰意冷,劝,“公主还记得您的姑母临阳长公主。当年她与驸马不和,在府中养了一众面首,甚至逼死驸马。可到最后却发现她与驸马之间不过是误会一场。此刻纵使心中有万般悔恨,已是覆水难收。临阳长公主心灰意冷,去道观出做了姑子。” 谢柔嘉闻言没有言语。 半晌,她冷冷道:“我与裴季泽之间没有误会,即便是有,那也是我曾经误以为他心里有我。这,便是天大的误会。” 文鸢还欲再劝,她道:“我累了。” 文鸢知晓她不想听,只好服侍她歇下。 翌日便是中秋节。 谢柔嘉这日难得起了个早。 她用完早饭后,百无聊赖地在园子里闲逛。 今日中秋节,是合家团圆之日。 可她一个成了婚的人,反倒是像没了家似的。 怪孤独的。 文鸢知晓她一向最怕过这种节日,劝道:“公主不若早些入宫去?” 谢柔嘉道:“今日中秋,阿娘与嫂嫂她们定然也很忙。更何况去那么早,又免不了被唠叨。” 文鸢道:“要不请魏公子过来陪公主说话。” 魏公子便是昨夜被赐名“小泽”的少年,原名魏呈。 谢柔嘉神情蔫蔫,“没心情。” 文鸢这下也不知如何去安慰她。毕竟今天这种日子,几乎都在家过中秋。 主仆二人正对着满池子的荷花发呆,这时管家来报:裴夫人来了。 成婚这段日子,裴夫人待公主体贴入微,处处关坏。 公主心底待她倒是极有好感。 她定是来请公主回去过中秋节,公主若是回去过中秋节,指不定就不回觉得孤独了。 她道:“裴夫人待公主一向好,不如奴婢请裴夫人去荷花厅,留她吃杯茶也好。” 原本不想见客的谢柔嘉颔首,“也好。” * 荷花厅。 在这儿已经坐了半刻钟的裴夫人十分忐忑。 今日是中秋节,合家团圆之日,按道理来说,三郎要来接公主回去过节,只是今日一早他正要出门时,东宫来人将他叫了去。 她一时又想到即便是三郎亲自来接,公主未必肯回,思来想去,公主待她这个阿家还算是尊重,只好厚着脸皮过来请人。 正焦急,怀里的阿念抬起眼睛问母亲,“公主嫂嫂怎还不出来?” 裴夫人伸手替她捻去雪颈处的一根发丝,笑,“你每次出门都还要打扮一会儿,你公主嫂嫂自然也要打扮打扮。” “说得也是,”小姑娘眨着眼睛,一脸天真,“阿耶今早还说,阿念今日格外地好看。” 裴夫人闻言,望着自己女儿一张圆圆的小脸,实在愁得慌。 若论模样,比起家中其他姐妹,实在不出挑。可她那个不着调的夫君,成日里闭着眼睛夸,已经将她夸得分不清现实。幼时也就罢了,若是长大后没有自知自明,岂不是被人笑话? 可阿念丝毫体会不到母亲的忧虑,远远地瞧见一群婢女簇拥着一美人朝这边走来,忙从自己母亲的怀里跳下来,一蹦一跳的朝她跑去。 近了,扑了个满怀,扬起一张脸笑,“公主嫂嫂,这两日没瞧见我,是不是特别想我?” 满腹心思的谢柔嘉被她逗笑,伸手摸摸她的头,“确实有些。” 阿念一向是给三分颜色就能开染坊的孩子,闻言更加高兴。 她牵着谢柔嘉向荷花厅在走去,不过短短一段路,她已经说了好几段府里一大早为准备中秋节发生的趣事,以及往年中秋节赏月的情景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3节 也不知是不是她说得太过于美好,几乎不曾与自己的家人围在一块吃月饼赏月的谢柔嘉竟新心生向往。 末了,她道:“公主嫂嫂,我三哥哥说了,今儿中秋节,咱们一定要一块赏月吃月饼!” 谢柔嘉不置可否。 她从来没想过今年中秋节会同裴季泽的家人一同过。 可阿念实在是个缠人的孩子,她只好应付地说了一个“好”字。 阿念却立刻当真,两人才入荷花厅,就对迎出来的母亲道:“阿娘,公主嫂嫂已经答应我,今年要陪咱们一块过中秋节。” 裴夫人闻言,知晓定是自己那磨人精的女儿缠得公主受不了,所以才随口答应。 可是眼下却没有更好的法子将人请回去过中秋节,楞是豁出一张老脸,笑道:“是吗?那阿娘就放心了。”言罢,一脸慈爱地望向谢柔嘉,“不如妾身同公主一块乘车回去吧。” 阿念立刻握住谢柔嘉的手,扬起一张小脸笑,“阿念也想!” 谢柔嘉看着她一张单纯的笑脸,想起自己曾几何时受骗兴许也是这幅模样。 她嘴角微微上扬,“也好。” 裴季泽总是骗她,不如她也反过来骗骗裴季泽。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得学会给自己找点乐子。 * 东宫。 明德殿。 今日是中秋节,朝廷休沐三日。 可裴季泽一早就被叫到东宫商议河北道水患一事。 今年雨水多,夏训来势凶猛,黄河之水倒灌入河北道与江南道靠近黄河的州县内。 眼下河北道御史赵博广请求赈灾的奏疏雪花片似的堆满太子案头。 其实议来议去,无非是两个问题。 一是如何治理黄河水患。 二是赈灾的银钱。 这两样,偏偏都是大难题。 大约议了半个时辰,众人才结束这个沉重的话题。 脑仁发疼的谢珩吃了一口茶歇了口气儿,瞥了一眼同样是一脸疲惫的裴季泽,旧事重提,“和离的事儿考虑得如何?” 正在揉捏眉心的男人指骨一顿,神色淡淡:“没考虑过。” “你——”谢珩恨不得操起手旁的砚台砸他脑袋上去。 一旁的许凤洲低低笑出声来,就连齐云也在憋笑。 裴季泽此人,若是想要哄高兴,能把人哄卖了。 若是想要气一个人,能把人给气死。 若是想要算计人,那只能求那人自求多福。 谢珩轻哼一声,“既然不肯和离,那就好好待她。若是让孤知晓你将她一个人丢在公主府过中秋节,看孤怎么收拾你!” 他“嗯”了一声,“会的。” 谢珩这才道:“都散了罢。” 顿了顿,又道:“好好想想河北道之事,递一份奏疏上来。” 裴季泽等人起身告辞。 待行出明德殿,许凤洲一脸凝重,“对于江南道御史任职一事,云川如何看?” 原先的江南道御史沈时目前正在家中丁忧,是以由赵博广暂代江南道道御史一职。可如今河北道水患严重,赵博广自顾不暇,要求辞去暂代一职,请朝廷尽快派新的御史过去接任。 天子欲遣派江贵妃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任江南道御史。 而太子却属意曾有治理黄河水患经验的登州刺史安道和任江南道御史。 两人就此问题争执不休,多次不欢而散。 裴季泽道:“若是能去江南道亲自走一遭,自然能是最好的。” 许凤洲深以为然,“只是殿下如今离不得长安。上一回下江南,长安城内却出了这样大的乱子,有人刻意地阻断长安城内的消息,若是这一回再去,兴许——” 说到这儿,他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两年,早就不理政事的天子开始频繁地往朝中各部安插江氏一族的人,想要将太子手中的权力分出来。 旁的倒也罢了,江南道的税收乃是整个大胤至关重要之地,万不可落到江氏一族手里。 可太子终究还不是天子,有些事情圣人一旦施压,他亦没有法子。 裴季泽对此事并未多言,道:“今日中秋,先过完节再说。” 说到中秋节,许凤洲爱拿话刺人的毛病又犯了,笑,“旁人不都说两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实在不行,云川你夜里在床头跪一跪。记住,跪时一定要显得真诚,能跪石子就不要跪地板,要表现得哀戚一些,最好能跪上一夜。次日安乐公主一觉醒来,瞧见云川你双目通红得跪在床头,便是心肠再硬也要软上三分,定要关怀一二,云川你借机哄一哄,抱一抱,两人不就和好了。” 裴季泽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来许侍从颇为精通此道,都是经验之谈。” 许凤洲的笑僵在嘴角,说了句“活该安乐公主不要你”后拂袖而去。 裴季泽抬头望望天,朝宫外走去。 候在宫门外的锦书忙迎上前去,问:“现在是回家,还是去公主府?” 裴季泽道:“先去一品斋。” 一品斋是长安最大的点心铺子,今日是中秋,买点心的人较平日里多了几倍,偌大的铺子里挤满了人,队伍都排到门口来。 安乐公主平日里最爱吃这里的雪衣豆沙与玫瑰花糍,从前公子每回入宫,总要买一份带给她。 锦书知晓自家公子不爱人多的地方,道:“公子不如在马车里等,我去买便是。” “无妨。” 他说着已经下马车朝着铺子走去。 锦书见状连忙跟上过去。 铺子里人山人海,几乎连下脚的地儿都没有。 众人一瞧见一袭紫红朝服,如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乍然出现在铺子里,生怕脏了他似的,皆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清冷疏离的郎君倒是个极接地气儿的,认真挑了几样点心后便去排队结账。 直到那气质如兰的美貌郎君出了铺子,里头的人才反应过来,低声议论起来。 ”方才那位不是裴驸马吗?成婚那日我见过。” “我也见过,就是裴驸马。这般风流俊美的人物,也不怪安乐公主爱惨了他,不仅为他敛了性情,还主动为他纳妾。” “可我听说那安乐公主生得倾国倾城,反倒是那花魁比着安乐公主一个天一个地。哎,这样一位美貌风流的郎君,莫不是眼睛有恙?” “谁知道呢?” “……” 正议论得热闹,一生得清秀的少年上前呵斥,“都胡说什么!” 众人吓了一跳,忙不敢言语。 “锦书。” 清冷疏离的男人叫道。 那少年这才悻悻地离开。 铺子里的百姓一见他主仆二人上了马车,又交头接耳。 “这裴驸马人瞧着冷,脾气倒是极好。” “你不是长安人吧,那你不晓得,他啊,从前可是被安乐公主评为长安最风流雅致的郎君,事情得从三年前说起……” “……” 马车行出一段距离,铺子里的议论声还不断地往耳朵里钻。 锦书拿眼睛偷偷觑着自家主子,他低眉敛眸,指尖轻轻摩挲着腕骨的紫檀木手串,不知在想些什么。 旁人瞧见的是安乐公主为公子纳妾,说是爱极公子,可外头的那些人又哪里晓得,安乐公主如今恨极公子,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 公子如今就跟个怨妇似的,夜夜独守空房。 明明公子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公主好,可到头来,最恨公子的也是公主。 也不知今日过节,公主肯不肯同公子一块回去…… 马车出了一品斋,又去永春巷买了一份糖炒栗子,才驶向公主所居的开化坊。 两刻钟后,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那包栗子也被剥好了壳。 锦书下马车去叫门,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喜道:“公主已经随夫人回家了!” 一路上都不曾说过一句话的男人神色微动,道:“回府!” 马车匆匆往府里赶。 好在开化坊离家并不远,马车很快地在家门口停下。 还未停稳,裴季泽就已经下了马车。一入府,裴夫人身边的婢女迎上前来,笑道:“公主此刻正在正院内与夫人吃茶。夫人怕公子扑了个空格,特地叫奴来迎一迎。” 裴季泽随她入正院,还未入屋,就听见里头传来热闹的说话声,像是在玩叶子牌。 裴季泽朝锦书伸出手,把栗子拿过来。 锦书忙把栗子递到他手里,疑惑,“您不是给公主买的?”屋里那么多人,恐怕一人吃两个就没了。 他并未作答,拿着栗子入了屋子。才入内,就瞧见屋内坐了七八个女眷,正围在一块玩叶子牌。 他的眸光越过众人,落在踞坐在上首,连叶子牌都拿不好的女子身上。 今日阳光明媚,一袭绯红齐胸襦裙,生得明艳夺目的女子像是踞坐在一团暖光里,显得文静又乖巧。 她正微微蹙着眉尖,雪白的指尖点来点去,也不知要选哪一个。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4节 裴季泽就站在那儿瞧着她,直到裴夫人发现他,笑,“三郎你快过来替公主瞧瞧,公主快要将钱输光了。” 原本正在思索出哪张的谢柔嘉听到动静,猛地抬起眼睫来,见是他回来,微微眯起眼睛。 他这时已经大步走过去,在她身旁坐下,像是将她拥入怀中似的,伸出手臂绕过她,从中抽出一张搁在案几上,“出这个便好。” 屋子里的人原本还担心她会不高兴,颇有些紧张,生怕她甩脸子走了。 谁知她却并没有,微微地侧过脸,轻咬着唇,倒露出几分女儿家的娇态。 诸人皆放下心来。 大房二房的嫂嫂打趣,“这下可好,三弟一来,咱们恐怕要给公主送钱。” 眉目似雪的男人温和道:“输了算我的。” 其他人皆掩嘴笑。 谢柔嘉微微低下头,看似害羞,眼底却一片冷意。 他这时从袖中取出那包板栗搁在台面上,阿念一瞧见吃的,眼神就亮起来,忙伸手拿了一个搁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三哥哥买的板栗竟还是剥好的!”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裴季泽微红的指尖上,那儿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栗子香气。 她抬起眼睫看他一眼。 他垂着长睫望向她,眼底流淌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其他人你一个我一个拿着吃起来,唯独谢柔嘉没动。 眼看着栗子就要没了,裴季泽瞥了一眼阿念。 阿念立刻拿了一颗递到谢柔嘉嘴边,“公主嫂嫂快尝尝!” 谢柔嘉没张嘴。 一向固执的小姑娘就一直举着手,这时屋子里的其他人也朝她望来。 裴夫人一脸关心地问:“公主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谢柔嘉摇头,将阿念那颗栗子含了下去。 眉头微微舒展的男人低声询问,“还玩吗?” 谢柔嘉道:“我有些累了,想先回去。” 裴季泽道:“今日中秋,用了晌午饭再回去?”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微微颔首。 裴夫人只当他夫妻二人和好,心底不自觉松了一口气。 因是过节,全家人都在一块用晌午饭。 饭后,一家子又围坐在一块吃茶说话,欢声笑语不断。 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过中秋的谢柔嘉一时出了神。 她的自己父母贵为天地间最尊贵的人,可每一年的中秋节,几乎连话都不怎样说,就像是例行公事一般,宴请群臣,然后等宴会散后,各自回宫。 而裴氏一族到现在也未能洗脱罪名,除却裴季泽,其余人皆为庶民,却这样高兴。 这世间,人与人怎能差那么多? 谢柔嘉心底说不出的难受,直到有人将一块月饼搁在她手里,才回过神来,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对方。 眉目似雪的美貌郎君低声道:“是殿下最爱的豆沙馅。” 谢柔嘉盯着手心里月饼瞧了许久,把月饼还给他,起身告辞。 在场的人见她面色不好,一脸担忧。 尤其是裴夫人,不顾她公主的身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向来不喜欢亲近人的谢柔嘉竟任由那只柔软的手抚摸着自己的额头。 裴夫人见她跟丢了魂儿似的,忙对裴季泽道:“像是有些热,三郎赶紧带公主回去休息休息。” 待谢柔嘉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坐在榻上。 她起身要回去,裴季泽拦住她,“今夜宫中设宴,待会儿还要过去,不如殿下先在家里歇歇脚,晚上一块过去。若是殿下不想见到微臣,微臣待会儿去春晖堂待着。” 顿了顿,又道:“微臣进去拿些东西便出来。” 不等谢柔嘉答应,人已经入了屋子。 谢柔嘉想起自己有东西落在里头,起身想拿了东西走,谁知刚入内却撞见裴季泽正背对着她更衣。 只见身形高大矫健的男人背上布满一道道鞭痕。 那些鞭痕深入肌理,纵横交错在洁白似玉的肌肉上。 谢柔嘉呆呆地望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一时竟忘记反应。 对方这时似有察觉,忙将外袍披在身上,喉结微微滚动,“殿下可是有事?” 谢柔嘉的眸光自他结实腰腹间的一道鞭痕上收回视线,摇摇头,又出了内室。 这时外头来了一脸生的婢女。 那婢女乍一瞧见谢柔嘉,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一旁的文鸢皱眉,“你是何人,怎随意闯进屋来?” 那婢女忙跪地请罪,怯生生地抬眸瞧了一眼面色不大好看的裴季泽,低声道:“小,小姐身子不大好,想请公子过去瞧瞧。” 听了这话,彻底回魂的谢柔嘉道:“驸马先忙,本宫就先回去。” 裴季泽连忙追出去,“微臣送殿下回去。” 两人一路都没有说话,快到公主府时,裴季泽道:“待会儿微臣来接殿下赴宴。” 她既未说好,也未说不好。 马车在她所居的院门口停下,下车时,他扶了她一把。 一旁的文鸢见自家公主竟没有拒绝,有些讶然。 裴季泽离开后,文鸢问正坐在榻上逗弄儿茶的谢柔嘉,“公主,同驸马这是,打算和好?” “和好?” 谢柔嘉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伏趴在小几上笑得浑身颤抖。 文鸢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直到她笑累了,抬起挂着泪痕的眼,眼底流露出凉薄之色。 “我看起来像个傻子吗?被同一个男人骗了两次还不够,还要信他第三次?” 他以为她还像从前那样傻,只要他花些心思哄一哄,她就会原谅他。 这一回,他就是死在她面前,她都不可能再上他的当! 不过是玩一玩他,有什么打紧。 萧承则说得对,像他们这样的人,做不了好人。 文鸢望着那对眼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 谢柔嘉敛去眼底的笑意,垂下眼睫,“好端端你哭什么?” 文鸢忙用手背抹去眼泪,哽咽,“奴婢只是在想,公主与卫公子一直留在朔方会更高兴些。” 这世上,待公主最好的除却太子殿下恐怕就是卫公子。 可卫公子却偏偏是贵妃与圣人的私生子,无法与公主在一起。 其实萧世子待公主也极好。 但是萧公子太爱胡闹,总是带着公主到处闯祸,实非良人。 仔细想想,崔小郎君倒是极好的人选,若不是当日陛下非要赐婚,公主恐怕已经同崔小郎君成婚。 崔小郎君那样温软的性子,必定会事事顺心。 正愣神,又听公主吩咐,“今日中秋,裴家的人也算是陪着我热闹了一会儿,你去库房里挑些东西送给各房女眷。” 文鸳连忙去办。 有些累的谢柔嘉却怎么都睡不着,在榻上躺了约半个时辰,吩咐,“去请小泽过来。” 黛黛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公主说的是谁。 她也不敢多言,赶紧派人去请。 不出片刻,就住在隔壁院子的少年被叫到跟前来。 谢柔嘉托腮打量着眼前姿仪丰满,唇红齿白的美少年,道:“把衣裳脱了。” 他愣住,随即洁白似玉的面颊浮出一抹薄红来。 谢柔嘉也不说话,就那么瞧着他,染了丹蔻的指尖轻轻地拨弄着案几。 少年喉结微微滚动,修长洁白的指骨颤抖着落在腰间玉带上。 “啪嗒”一声响,那条价值不菲的玉带落到樱桃木的地板上,裂出一道纹路。 少年的眼神离闪过一抹心疼与惊慌,正要告罪,面前尊贵美艳的公主柔声安慰,“无妨,不过区区一条玉带,公主府里多得是。” 少年放下心来,这回丝毫没有犹豫的脱去外袍。 华美精致的衣裳一件一件地落在地板上,露出少年还不算太结实的身体。 他身上肌肤莹润若雪,没有一丝的疤痕,就像是一块最上等的玉。 羞涩到极致的少年脱到只剩下一条雪白的亵裤时,侍女匆匆来报,在瞧见里头的情形,楞了一下,随即忙垂下眼睫,“公主,驸马突然过来。” 少年一脸惊慌。 谢柔嘉柔声安慰,“有本宫在,小泽别怕。” * 院外。 裴季泽等了许久,里头回禀的侍女才出来。 她道:“公主有请。”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5节 裴季泽正要入内,迎面撞上一身形瘦高的白衣少年。 那少年低着头,身上衣衫凌乱,就连腰间的玉带也歪歪扭扭地搭在腰间。 像是在慌乱中扣错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3 23:39:58~2023-10-04 23:00: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618579 12瓶;草莓酉酉 5瓶;老火柴 2瓶;maohao0888、漂亮发财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我这辈子绝不止成这么一回婚◎ 魏呈只觉得两道阴冷刺骨的眸光落在自己身上。 他将头压得更低, 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鞋履。 那是公主昨夜派人送来的,据说是长安最好的成衣店制作的鞋履。 他很喜欢。 更何况送鞋子的还是那样一个尊贵美丽的女子。 她说了,只要有她在, 便是驸马, 也不能奈何他。 思及此, 他大着胆子抬起眼睫,想要瞧瞧传闻中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驸马究竟生得什么模样,谁知这时对方却收回视线, 大步向屋子里走去。 他也只瞧见一抹高大挺拔的紫红背影,也仅仅只是一个背影,就将他比到尘埃里去。 魏呈盯着那抹背影瞧了好一会儿, 喉结微微滚动, 抓紧了腰间断裂的玉带。 自幼什么都没有的人,一旦拥有,总想要试图紧紧抓在手里! 他一定会努力成为公主喜欢的男人! * 屋子里。 裴季泽一入内就瞧见正坐在榻上逗猫的女子。 一见到他,儿茶立刻跳下它, 围着他喵喵直叫唤。 眉目若雪的男人弯腰将它抱起来, 径直走到榻上。 谢柔嘉斜他一眼, “今日中秋, 阖家团圆之日, 驸马怎过来了?” 他未答, 扫了一眼屋子, 动声色问:“方才那人是谁?” “他啊,”谢柔嘉嫣然一笑, 眼波流转, “不过是请来教我弹琴的琴师。” “是吗?” 他的眸光落在她莹白若雪的皓碗上。 那儿原本带着一串紫檀木手串, 此刻却光秃秃的。 他盯着她的手腕瞧了许久,问:“怎不戴了?不喜欢?” “倒也不是,今日入宫,想戴点别的。”谢柔嘉细白的手指穿过儿茶柔软的皮毛,“驸马这会儿过来有事?” 眼睫低垂的男人沉默片刻,道:“怕殿下一个人在府中无趣,想过来同殿下说说话。” 谢柔嘉打了个哈欠,“可我现在有些困,不想说话。” “那微臣陪殿下躺会儿。”不待她答应,他已经在她身旁躺下。 他人生得高大,几乎要将整张榻占一大半, 谢柔嘉差点没被他挤到塌下,正要恼他,被一条结实的手臂卷到温暖的怀抱里。 身子灼热,带着淡淡薄荷气息的男人在她颈窝嗅了嗅。 谢柔嘉问:“驸马在嗅什么?” 没有嗅到旁人气息的男人眉头微微舒展,在她耳边哑声道:“若是想要学琴,微臣教殿下便是,又何须找外人来,总归不便。” “驸马教了这么多年,我也未曾学会,”她不知怎的想起从前他教自己学琴的情景,一时失了同他做戏的兴致,神色冷淡,“兴许换个人,一学就会。” 他闻言没有作声,却将她抱得更紧些。 快要喘不过气的谢柔嘉挣脱不得,只好叫疼,他这才松开些,伸出手指替她轻轻揉捏着微凉的发丝。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凸起的喉结上,白皙的指尖顺着他不断滚动的喉结往下滑,停在微微敞开的领口处,轻轻勾弄着藏在衣裳里的锁骨,脑海里浮现出方才那个少年洁白无暇的身体 一个少年与一个成年男子,尤其是文武兼修的男子,自然很不同。 少年的身体更加鲜活些,也更干净些。 不似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她心仪的干净少年郎。 像是难以自抑的男人喉结滚动得越发厉害,一把捉住她不老实的手,粗粝的指腹刮着她柔嫩的指尖,嗓音喑哑,“莫要玩这里。” “那可以玩哪里?”柔弱无骨的女子撑起手臂趴在他怀里,指尖拨弄着他冷硬的下颌,眼尾微微上扬,“说起来,我们成婚那么久,我还不曾见过驸马的身子。不如,驸马脱给我瞧瞧,可好?” 他抿唇不言。 谢柔嘉注意到他白皙的耳朵渐渐地染上一抹绯红。 半晌,像是害羞的男人伸手扣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喘息微微有些急促,“很丑。柔柔会怕。” 谢柔嘉见他不肯脱,也不恼,问:“你同她,在一块,可有脱过衣裳?还是说,就这样穿着衣裳?我瞧着那些图册里,倒也有些穿衣裳的——” 话音未落,他猛地自她颈窝抬起脸来,耳朵上的绯红一点点地褪尽,深不见底的漆黑眼眸里映出她幸灾乐祸的一张脸。 “驸马这样瞧我做什么?”谢柔嘉微微弯着眼睛,抚摸着他洇红的眼角,“她如今既是你的妾室,驸马就算与她行夫妻之实,我也不会——” 身子冷却的男人偏过脸躲过她的手指,自榻上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裳,背对着她,冷冷道:“微臣还有事!先行告退!”言罢头也未回地离去。 谢柔嘉见一向冷静自持的男人被她气走,趴在枕头上笑。 笑着笑着,又觉得十分地没意思。 这时文鸢进来,一脸担忧,“方才奴婢瞧着驸马的面色难堪到极点,可是发现了什么。” “他那样聪明一个人,自然有所察觉,”她拨弄着指尖,“不过他那个人你是知晓的,便是心底明白,也不会当面拆穿我。” “即便是他亲眼瞧见又如何,是他尚驸马,也不是我下嫁。我连妾都帮他纳了,难道还不许我养个人。” 更何况她对他还有可利用的价值,绝不会现在与她翻脸。 文鸢始终不放心。 这种事情,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会不介意。 谢柔嘉却无所谓,“小泽呢?” 文鸢道:“已经回到栖迟轩。” 谢柔嘉吩咐,“我记得库房里收着一张前朝的古琴,拿去赏给他。” 文鸢迟疑,“那张琴,不是从前公主寻来给驸马的生辰礼物。” 驸马没有别的爱好,唯独爱收集各种各样的琴。 那张琴名为焦尾,原是公主十五岁那年为驸马准备的生辰礼物。 当时公主为了寻那张琴,不晓得费了多少功夫与银钱。 谢柔嘉淡淡一笑,“早就已经送不出的东西,自然要为它寻个好主人。对了,顺便同他说,本宫喜欢读书人。最喜欢的眼色是绯色,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晓怎么做。” 不过是一个老了的,残了的旧爱,又怎能敌得过新欢。 * * 马车里。 锦书不时拿眼睛觑着自打从公主府出来,面色就极其难堪的公子。 思来想去,定是两人吵架了。 正想着要不要开口劝慰一二,就听他冷冷吩咐,“去查一查萧承则往她府里送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锦书一时愣住。 萧世子那个人从小就爱撺掇着安乐公主做坏事,这一回,也不知撺掇安乐公主做了何事,惹得公子这样愤怒。 不过他未敢多问,忙应下来。 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在敬亭轩门口停下。 天色暗沉沉地,像是要下雨。 裴季泽才下车,就瞧见锦墨守在院子门口。 锦墨见他回来,忙迎上前去行礼。 裴季泽吩咐,“去库房里将我之前替她寻的那把琴找出来。” 锦书连忙去寻。 一刻钟的功夫,他抱着一张琴去而复返,搁置再案几上。 自从三年前,再也未抚过琴的男人轻轻拨弄着琴弦。 高山流水一般的琴音自他洁白的指尖流出。 伴随着琴音,暗沉沉的天稀沥沥地落起雨来。 * 谢柔嘉午睡醒来,便听见外头隐隐约约地传来断断续续的琴声。 琴是好琴,就是弹琴的人缺少些情致,寡淡而无无味。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6节 她不由地想起从前那个琴音冠绝长安的少年。 当年,有多少人为听他一曲,而特地赶去紫金山顶参加清谈会。 她望着外头绵密的雨,问:“谁在抚琴?” 黛黛忙道:“是魏公子在练琴。” “是吗?”谢柔嘉微笑,“他倒是乖得很。” 黛黛道:“时辰不早,公主该入宫赴宴了。” 宴会是在申时,这会儿末时初,待谢柔嘉梳妆完毕,已经是末时三刻。 外头有人来报:驸马来接公主入宫。 正说着,一柄青色油纸伞涉水而来,执乌色伞骨的手指骨修长洁白,腕骨上戴着一串紫檀木手串。 近了,伞下身着紫红色朝袍,束象牙金玉带,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微微扬起伞,只眼朝她望来。 一对含情眼里平静无波,无悲无喜。 似乎晌午时负气离开的男人不是他。 谢柔嘉此刻瞧着他,眼神却总不自觉地透过他层层精致华服,想要窥视他身上藏着的伤痕。 就像是想要窥探他这个人。 裴季泽,究竟在想些什么? 若是有一日,他亲眼瞧见她将一定绿帽子戴在他头上,他会不会也如这般淡然自若? 她似乎,从来都不曾见过他失控时的模样。 正走神,他道:“时辰差不多了,走吧。” 不待谢柔嘉拒绝,他已经将她网入自己伞下,向府外走去。 雨势渐大,伞下成了一个小天地。 被网入旁人领地的谢柔嘉鼻尖萦绕着夹杂着清冽薄荷的淡淡药香,忍不住抬起眼瞧他一眼,却也只对上一截冷硬的下颌。 直到两人入马车,一直未言语的那男人突然垂下长睫,问:“殿下总这么瞧着微臣做什么?” 谢柔嘉的眸光扫过他湿了一大片的肩头,抿着唇并未作声。 他自碟子里拿了一块玫瑰花糍递给她,“距离宴会且还要一段时间,先吃块糕点垫垫肚子。” 谢柔嘉不接,托腮望向窗外。 他却染上阿念的毛病,一直举着,也不嫌累得慌。 谢柔嘉正要拒绝,肚子里却传来咕咕叫的声音。 眉目似雪的男人道:“殿下即便是再讨厌微臣,也莫要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 谢柔嘉也觉得是这个道理,伸手接过来咬了一口。 竟还有些热。 她吃完一块后,他适时地递上一杯茶。 连吃了两块点心,又吃了一杯茶,整个人都舒服不少。 他这才作罢,阖眼假寐,不再说话。 今日是中秋,整个长安大街都静悄悄。 马车内比车外似乎更安静,沉闷得叫人心慌。 好在路程不算太长,很快地马车便驶入皇城,马车外渐渐热闹起来。 又行了约一刻钟的功夫,马车停下。 裴季泽率先下了马车,伸手将她搀扶下来。 此刻雨已经停歇,打眼望去,太液池旁一灯火通明的宫殿格外显眼,正是今日举行宴会的麟德殿。 谢柔嘉原本是要同裴季泽一起去,可临到门口,皇后身边的赵姑姑将她拦了下来。 谢柔嘉知晓,今夜定躲不了一场唠叨。 她心里正烦,身旁的男人突然握住她的手,道:“明日休沐,不如微臣再携公主一块拜会皇后殿下。” 赵姑姑的眸光落在二人交握的手上,一颗担着的心又缓缓地放回去。 兴许不过是小两口置气而已。 她微微一笑,“也好,奴婢这就回去禀明皇后。”言罢行礼告退。 待人走远,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讥讽,“驸马果然是个极会哄人的,如今就连我阿娘也站在驸马这边。” 他神色淡淡,“皇后殿下不过是爱屋及乌。” 一句“爱屋及乌”,像是将二人的关系捆绑在一块。 谢柔嘉正欲说话,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 回头一看,不远处站着一身着紫红色朝服,因容貌过分昳丽,而显得有些阴柔的男子。 正是卫昭。 她要去找卫昭,谁知却被裴季泽拦住。 他道:“宴会就要开始了。” 谢柔嘉道:“驸马也知晓我这个人,从来就不会正经参加什么宴会。” 往日里她也不过是露个脸,中途就同阿昭跑出去玩。 裴季泽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从前是从前,可现在,殿下是微臣的妻子。微臣无法眼睁睁地瞧着自己的妻子,在今日这样的日子同旁的男人一起玩。” 谢柔嘉轻“呵”一声,“驸马不是说过,本宫从前怎么过,往后就如何过。还有,我很不喜欢驸马总是与阿昭过不去!” 他抿唇不言。 两人在殿门口僵持着。 卫昭这时朝他二人走来。 谢柔嘉欲抽出自己的手,裴季泽却牢牢抓住不放。  就在卫昭快要走近时,一婢女突然拦住卫昭,与他说了几句话。 他面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可还是随她走了。 直到那抹紫红色身影消失在眼前,裴季泽才缓缓松开自己的手。 谢柔嘉瞪他一眼,头也不回地入了麟德殿。 裴季泽在门口站了许久,直到宴会快开始,才向灯火通明的宫殿走去。 诸人落座后不久,太子携太子妃与皇长孙率先入席,与众人寒暄过后没多久,帝后与一众妃嫔们也都到了。 宴会这才算是正式开始。 最讨厌出席这种宴会的谢柔嘉坐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借着殿中舞姬们跳舞的空挡,悄悄地离席透气。 * 这边,裴季泽见对面的位置空下来,想要跟出去,可坐在他下首的五驸马还在唠叨个不停。 “裴驸马你是不了解我心里的苦,家有河东狮,日子实在是没法过了。” “就在前天,我不过是多瞧了一眼府中的一个婢女,甚至连模样都还没瞧清楚,她折腾了我一宿,非说我瞧上了,问我是不是想要纳妾。” “还有大前天,一个朋友来找我出去吃酒,我不过就是去兰桂坊小坐片刻,结果半夜回家,愣是房门都没让我进,非要闹着休夫和离!” “裴驸马究竟是如何做到让公主同意你纳妾?” “裴驸马给我支个招,纳妾的事儿就不敢想了,只要让公主的性情稍稍地和顺些,莫要总这么赶我出房门就成。”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几乎都不曾开过口的男人突然打断他的话,“她赶你出房门,你为何不去书房去睡?” “这……”他支支吾吾,“她虽贵为公主,却并不受宠。小时候被那些个恶奴欺负过,以至于夜里总做噩梦,我怕她半夜找不着我会哭。” “既如此,”眉目若雪的郎君说话变得咄咄逼人,“她事事管着你,难道不好吗?” 五驸马一时怔住。 这,好吗? 不好吧,哪个男人喜欢管着呀。 有谁喜欢河东狮啊。 五驸马不由地望向坐在对面的妻子,谁知对方也朝她望来。 心里有鬼的男人怎么都觉得自己方才所说的那些话已经传到她耳朵里。 她不知同身旁的婢女交代了什么,婢女悄悄地绕到他这边,低声道:“公主说了,叫驸马少吃些酒,对身子不好。” 五驸马心里一暖,“你同公主说,她胃不好,少吃些辣子,免得夜里又闹得睡不着。” 那婢女颔首应下,又悄悄地回到对面与五公主低语几句。 五公主朝五驸马莞尔一笑,微微点头。 五驸马不由地心神荡漾,突然发觉今日自己的妻子好像格外地美丽。 被人管着,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总有人愿意管不是。 至少说明他的妻子在意自己,不像裴驸马,安乐公主若是真在意,又怎会为他纳妾? 他又忍不住看向裴季泽,却发现对方早已经离席。 这,去哪儿了? * 裴季泽一出殿门,远远地就瞧见不远处的太液池栏杆上坐着两个人。 “阿昭,你真不打算留下来?贵妃不是要给你议亲?” “你知我这个人,从未想过成婚。” “说得也是,其实成婚有什么好。阿昭,那你再等等我,最多两个月,我便同你一块去朔方。”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7节 “那,他可同意?” “谁?你说他?”她嗤笑出声,“我与他不过是假夫妻。” “好。我等你。” “……” 两人低声说着话,裴季泽怔怔地站在那儿,直到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才回过神来,是许凤洲。 许凤洲幽幽叹了一口气,“实在不行,就和离罢。” 裴季泽斜他一眼,冷冷道:“当初,县主也要走,你为何不大度些叫人走,在大街上哭成那样?” 被人揭了老底的许凤洲牙齿磨得咯吱作响,低声道:“活该!” 正说着,突然传来一温柔的女声,“阿洲。” 许凤洲丢下一句“改日再同你算账”后连忙迎了出去。 裴季泽回头看了一眼,一向眼高于顶的许凤洲搀扶着一挺着孕肚的女子,哄道:“是不是宝宝不乖,若是不舒服,咱们先回去?” 她柔声道:“倒也不必,待宴席结束后再回,免得人家又说你惧内。” “他们高兴说什么就说什么,我乐意。” “……” 说话声渐行渐远,伫立良久的裴季泽回去宴席。 已经回到席间的妻子正坐在那儿吃酒。 直到宴会结束,她都不曾抬起眼睛看他一眼。 宴会结束后,席间多吃了几杯酒的谢柔嘉由黛黛搀扶着往外走,行至殿门口,突然踉跄一步,差点跌倒,被人扶了一把。 有些醉酒的女子抬起雾蒙蒙的眼睛,望着眼前的美貌郎君,轻“呵”一声,“是驸马啊。” 他道:“外头冷,微臣扶公主上马车。” 外头确实有些冷,谢柔嘉今日穿得单薄,随他上了马车。 一入马车,里头带着淡淡药香的暖意驱走身上的寒意。 谢柔嘉舒服些许,整个人懒洋洋递倚靠在马车车壁上。 这时一杯茶递到她跟前。 谢柔嘉伸手去接,他却没放手。 一向被人服侍惯了的女子也不同他抢,就着他的手抿了一口茶,斜他一眼,眼波流转,“驸马要说什么?难不成,想要脱衣裳给我瞧?” 他没作声。 谢柔嘉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这会儿酒劲儿上来。 正眯着眼睛假寐,突然跌进一个温暖结实的怀抱里。 谢柔嘉伸手去推他,却被他紧紧抱住。 “别动。”他哑声道:“我想抱抱柔柔。” 谢柔嘉任由他抱着,缓缓道:“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本宫给你指条明路。裴季泽,你现在和离还还得及。” 他问:“若是和离,你还会回长安吗?” “当然会,”怀里柔弱无骨的少女轻声道:“待我有了新夫君,自然要带来给我阿娘还有哥哥瞧一瞧。” “新夫君?”他嗓子愈发喑哑,“你的新夫君是谁?是他吗?” “谁?”她不解,随即笑,“是谁都好,总之绝不会是裴季泽。” 裴季泽轻抚着她微凉的青丝,哑声道:“微臣倒与殿下不同,微臣这个人,一辈子只成这一次婚。” 谢柔嘉闻言,抬起眼睫盯着眼前熟悉却又极陌生的男人瞧了好一会儿,道:“那咱们还真是不同,我自与驸马成婚的那一刻便知,我这辈子绝不止成这么一回婚。” 说完这句话,她唤来文鸢过来搀自己下马车。 今日是中秋,外头天气不好,风很多。 一袭红裙,盛装打扮的女子静静地走在昏黄的长街上,任风扬起自己宽大的衣袖与裙摆。 她行得极慢,腰背挺得笔直。 就像很多年前,他在她及笄礼上拒婚,她亦是这般,一脸倨傲地扬着雪白的下巴瞥他一眼,然后坐上那个男人的马,头也不回地离去。 裴季泽收回视线,道:“回府。” 马车很快地在敬敬亭轩门口停下。 裴季泽望着灯光昏暗的院子,命人点亮院子里所有的花灯。 容色若雪的男人坐在院中她最爱的那棵海棠树下吃酒。 不知吃了多少杯酒,直到有人出现在院子里,他眼皮子都未抬,哑声道:“外头风大,你怎来了?” 她道:“今夜中秋,我实在孤独,特地做了月饼,想要同裴郎一起赏月。” 、 作者有话说: 五驸马一定是在变相秀恩爱感谢在2023-10-04 23:00:13~2023-10-05 22:04: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鸣、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5瓶;maohao0888、漂亮发财了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她藏了谁在府里?(修改)◎ 公主府。 谢柔嘉才回到自己府中, 就瞧见一个高大身影坐在门槛。 不等她开口,那人影已经起身大步走到她跟前,弯着眼睛笑, “公主姐姐, 是我。” 是萧承则! 她瞧着嘴角一抹淤青的美少年, 惊诧之余,又很愤怒,“是谁打你了!” 怪不得她今日都不曾在宴会上见到他。 “还能有谁,”他把下巴垫在她肩头, 恨恨道:“这世上除了他,谁敢敢动手打小爷!我不过提了一嘴我阿娘,他心虚, 就动手打我!” 是萧侯爷。 谢柔嘉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承则是萧侯爷的妾室所生, 原本根本就没有资格继承世子之位。奈何萧侯爷正妻所出的两个儿子早些年战死沙场,是以萧承则这个妾室所生的儿子袭了世子之位。 但也因此,萧承则被抱养给正妻来养。 可没过多久,萧承则的生母就去世了。 萧承则一直都觉得是萧侯爷认为自己生身母亲出身卑贱, 所以赐死了她。 所以这么多年来, 两父子一直不对付。 再加上萧侯爷是泥腿子出身, 是个粗人, 一言不合就动手。 可能随着年龄的增长, 萧侯爷打不动了, 倒也没怎么动过手。 却没想到今日好好的中秋节, 萧侯爷竟又将人给打了。 旁人的家事,谢柔嘉也不好多说什么。她连忙将他带到自己的屋子, 又叫人拿了伤药, 将他拉坐在榻上, 亲自替他上药。 萧承则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直到她替他上完药,他才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眼屋子,见里头并没有男子的用物,笑,“今日中秋,你那驸马怎没有陪你一块回来?” “他同我回来做什么,”这会儿酒劲上来,有些犯困的女子在榻上躺下,阖着眼睫,“昨日他在我这里瞧见小泽,被我气走了。” “小泽?”萧承则微微蹙眉,“哪个小则?” 她道:“就是你上回送来的,我给他取了新的名字。” 萧承则立刻就猜出是哪一个。 他在她身侧躺下,问:“姐姐瞧上他了?” 睡意浓浓的女子“嗯”了一声,“我觉得他极好。” 萧承则眼底的笑意冷却,两手撑在她身侧,“我不过是送过来给姐姐解解闷,姐姐该不会同他睡了吧?” 仿佛她只要敢应了一声“是”,他就要张嘴咬她一口。 她又阖上眼睫,睡意浓浓,“还没来得及。” 他愣了一下,弯着眼睫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在她耳边低声呵气如兰,“姐姐,究竟有没有同他圆房?若是没有,不如,我教教姐姐,如何?” * 裴府。 敬亭轩。 裴季泽抬起眼睫,冷冷道:“阿玉,别这么叫我,我很不喜欢听。” 正在掰月饼的女子抬起眼睫望着他,问:“那裴郎想要听我如何称呼?还是说要称呼你一声泽表哥?” 裴季泽收回视线,缓缓道:“我已经着人安排你回冀州老家一事,应该很快就可以走。你到了冀州会有人接应你。到那里以后,你可以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楚玉愣了一下,笑,“有阿暖在,我要如何开始?” 抬起“阿暖”,神情淡漠的男人眼底流露出怜悯。 他沉默半晌,道:“你若不想见到她,我来想法子。”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8节 “顿了顿,又道:“到时赵医师会与你同去。赵医师说你年纪还小,心里放宽些,身子总会养好。” 她抿着唇不作声。 他将手中的酒杯搁在桌子上,起身要走。 她叫住他,将手里的月饼递给他,柔声道:“这些月饼是我自己做的,是泽表哥小时候最爱吃的,我阿娘做的火腿月饼。今日中秋,泽表哥陪我吃块月饼吧。” 他盯着她手里的月饼瞧了好一会儿,摇头,“我不想吃,外头冷,早些回去睡吧。”言罢要走。 “泽表哥又要去找她!”她的声音有些尖锐,在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刺耳,“泽表哥明明知晓,在她的心里,泽表哥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那一个。难道这三年来,泽表哥,还是没有看透吗?”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没有作声,头也不回地大步朝院外走去。 * 公主府。 清然居。 床榻上的谢柔嘉蓦地睁开眼睛,盯着自幼到大的玩伴瞧了好一会儿,道:“萧承则,莫要开这种玩笑,我不喜欢。” 萧承则在她身侧躺下,道:“无论如何,我都得提醒姐姐一句,玩归玩,莫要当真。” 谢柔嘉“嗯”了一声,“文鸢替你收拾好屋子,你去睡吧,我也要困了。” 萧承则道:“我就在这儿凑合一夜。” “不行,”她拒绝,“咱们就算是再熟,也男女有别,你住在这儿,我不方便。” 萧承则问:“可阿昭偶尔也睡在姐姐房里。” 她道:“那怎能一样,阿昭是哥哥。” 萧承则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道:“我问姐姐一个问题,姐姐莫要恼。” 她“嗯”了一声,“你说。” 萧承则道:“若阿昭不是哥哥,姐姐,会喜欢阿昭吗” 话音刚落,原本都快要睡着的女子再次睁开眼睫,“何意?” 萧承则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她绯红的眼角,缓缓道:“会像喜欢一个男人一样,喜欢阿昭吗?姐姐,会吗?” 榻上的女子想了很久,道:”我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不可能的事情,我从来不想。” 萧承则嘴角微微上扬,“那我换个说法。若是有一日,阿昭与他对立,姐姐站在哪一边?” 谢柔嘉反问:“你今日为何要问我这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他道:“我只是好奇而已。毕竟姐姐有时看起来,待阿昭比待他要好。” 她这回想了许久,就在萧承则以为她快要睡着时,她突然道:“阿昭永远不会背叛我与太子哥哥,如果有一日两人真对立,那必定是裴季泽背叛太子哥哥。” 萧承则也是怔愣住。过了好一会儿,道:“在你心里,是过分信任阿昭,还是觉得自己不够了解他?” 谢柔嘉道:“他那个人心思深沉,非一般能了解。我从前对他所知甚少,往后,也不想了解。去睡吧,我真困了。” 萧承则这回没再多说什么,起身下榻,替她掖好被角后出了屋子。 直到听到关门声,榻上的女子坐起来,呆呆地望着窗外那抹皎洁的月光。 大约坐了半刻钟的功夫,她自榻底下摸出一小坛子酒来,独自一人对月独酌。 不知不觉半坛子酒下肚,醉得一塌糊涂。 迷迷糊糊地,她好像听到有开门声,努力地撑开眼睛瞧了一眼,只瞧见一抹高大的影子,以为是萧承则去而复返,躺回榻上,“怎又回来了?” 来人在她身旁坐下,自她手里拿过酒坛子,嗓音沙哑,“总吃那么多酒,对身子不好。” 她“嘻嘻”笑了两声,“你如今怎变得跟裴季泽一样啰嗦。” 裴季泽望着眼前醉得眼睛都睁不开的女子,沉默片刻,问:“他,很啰嗦吗?” 她“嗯”了一声,“非常非常啰嗦,什么都要管,这也不许吃,那也不许做。不过——” “不过什么?” 她不作声,把胳膊搭在脸上,只露出一截雪白的下巴。 他在她身旁躺下,问:“你现在一点都不喜欢他了,对吗?” 她仍是不答,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颈窝。 “别伤心,”他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我不问就是。” 她“嗯”了一声,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像是撒娇一般,“你别问。” 裴季泽应了声“好”,将她抱回到内室的床上,拿帕子替她洁面。 两颊被酒意晕染的少女睁着一对雾蒙蒙的眼睛望着他,问:“你不是萧承则,你是谁?” 他沉默片刻,道:“我是阿昭。” “竟是阿昭吗?”她弯着眼睛笑,“你怎这么晚来瞧我?” “想要同柔柔一起过中秋节,一个人在家,太寂寞。” “我也是。我也想有个人一块过中秋,一同赏月吃月饼。” “那咱们一起过,”他俯身亲亲她的额头,“往后每年的中秋节咱们一起过。” 她吸吸鼻子,晶莹的泪珠自眼眶里滚落下来。 他忙抬手抹去她眼角的泪,问:“怎么好端端就哭了?” “我也不晓得,”她抽噎,“我就是觉得心里很难过。” “乖,别哭了。”眼眶微红的男人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嗓音沙哑,“以后我都不惹柔柔生气。” 怀里的少女应了声“好”,抽噎着睡去。 他将她安置好,褪去外袍后亦躺进衾被里,将她紧紧抱进怀里。 多日未能安眠的男人终于沉沉睡去。 * 翌日一早。 黛黛过来当值时,才一人院,就瞧见门外头搁了一双男人的皂靴,顿时呆楞住。 她盯着那双靴子瞧了好一会儿,一时没敢进屋,赶紧将此事报给文鸢听。 原本还在睡觉的文鸢匆忙起床, 昨夜公主醉酒,该不会是将萧世子留宿了吧? 她在院中徘徊了好一会儿,正犹豫要不要进去查看一二,这时房门开了,自里头走出来一身形高大,身着紫红色朝袍的俊美郎君。 文鸢顿时怔愣住。 驸马,昨夜竟宿在公主屋里吗? 正愣神,眉目若雪的男人低声吩咐,“她昨夜吃了许多酒,待会儿替她煮一盏醒酒汤。”顿了顿,又道:“她酒后不喜欢用早饭,劳烦文姑姑多劝着些。”言罢,向她微微颔首,大步朝院外走去。 待文鸢回过神来时,他人已经出了院子。 她想了想,立刻将管家叫来询问他昨夜几时来的。 昨夜中秋节,管家多吃了几杯酒,亦不曾留意。 一层层问下去,一守门的门房道:“驸马是拿着公主府的令牌入内,所以咱们一时也没敢拦。” 毕竟,那是驸马,公主的枕边人。长安谁人不知公主爱惨了驸马,就算没有令牌,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拦着不让驸马入内。 文鸢知晓他说的实话。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先将此事说与公主听。 这会儿谢柔嘉已经醒来。 昨夜吃了太多的酒,正难受,就见着文鸢端着一盏醒酒汤过来。 文鸢服侍她用过醒酒汤后,见她面色好些,才道:“昨夜,驸马来过。” 酒后一向不记事的女子微微惊讶,“几时的事,他来做什么?” 文鸢迟疑,“奴婢也不知他昨夜与公主在房里做了什么,奴婢只瞧见他早上从公主房里出来。”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 难怪她觉得昨夜好似有个人抱着自己睡。 她道:“他临走前可有说什么?” 文鸢摇头,“只说叫奴婢命人煮醒酒汤,旁的倒没说什么。” 谢柔嘉瞥了一眼那盏醒酒汤,扶着额头问:“萧承则可起了?” 文鸢道:“萧世子半个时辰前就已经离府。” 谢柔嘉“嗯”了一声,道:“我头还有些疼,我再睡会儿。” 文鸢道:“公主用了早饭再睡。” 谢柔嘉摇摇头,“吃不下,等睡醒再吃。” 文鸢道:“公主总这样,对胃不好。” 谢柔嘉经不住她与黛黛轮番的劝,只要用了些。 用完早饭后,整个人确实舒服不少。她又去补了一觉,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 这时外头的人来报:魏公子求见。 谢柔嘉道:“叫他进来。” 片刻的功夫,一身着白衣,钟灵毓秀的美少年入内,正要行礼,被谢柔嘉制止。 她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过来坐。” 魏呈刚靠近,榻上的儿茶朝他扑过去。 他吓了一跳,却不敢动,任由它挠了一爪子。 洁白似玉的手背上瞬间多了几道血痕。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49节 儿茶虽性子不大好,可这样伤人还是头一回。 她忙抓住他的手,问:“疼不疼?” 魏呈垂睫望着一脸忧色的女子,微微红了面颊,摇头,“不疼。” “怎会不疼。”谢柔嘉拉着他坐下,可不待坐稳,儿茶龇牙又要朝他扑来。 “儿茶!”她轻斥。 原本还弓着腰部,像是要殊死一搏的儿茶瞬间委屈巴巴地瞧了一眼谢柔嘉,呜咽着一步三回头的出了屋子。 谢柔嘉拉着魏呈坐在榻上,叫人拿了药来。 婢女替他包扎好伤口,谢柔嘉轻抚着他手腕上红得似血的串珠,问:“住得可还习惯?” “这里极好,”乖巧漂亮的少年将她雪白修长的手指裹在自己掌心里,“我很喜欢。” “那就好,”谢柔嘉托腮望着他,愈发觉得赏心悦目,“若是有什么不惯的,一定要同本宫讲。” 他“嗯”了一声,迟疑,“驸马他……” 提及裴季泽,谢柔嘉的面色冷下来,抽回自己的手,“本宫想要睡会儿,小泽先回去吧。” 魏呈眼底闪过一抹惊慌,“我,我不是要故意惹姐姐生气。” 谢柔嘉见他吓成这样,反倒觉得没意思,阖上眼睫,“本宫头有些疼,帮本宫揉揉。” 魏呈这才放下心来,挨着她坐下,手指刚刚摁在她太阳穴上,就听她问:“你平日里熏的什么香?” 不待他回答,她又道:“本宫喜欢薄荷。” 魏呈“嗯”了一声,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喉结微微滚动。 过了好一会儿,见她像是睡熟,缓缓俯下身去。 羞得不知所措的少年忙偏过脸去,因为过于慌张,一时忘记自己的身份。 她盯着他有些熟悉的侧颜瞧了好一会儿,细白的手指抚摸着他绯红的耳朵,轻声道:“小泽脸红的样子很好看,我很喜欢。以后,这样便好,不必怕我。” 面颊绯红的少年转过脸,望着眼前生得明艳夺眸的女子,手撑在她两侧,微微俯身上前,想要吻她。 她迟疑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眼看着就要碰到她的唇,窗子里突然传来响动。 是儿茶。 它蹲在窗口,一对绿油油的猫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二人瞧。 谢柔嘉扶额,“小泽先回去吧。” 魏呈依依不舍地离去。 他走后,谢柔嘉抱膝待坐在榻上,儿茶跳下窗子,蜷缩在她身旁。 谢柔嘉道:“你欺负人家做什么?” 儿茶“喵喵”两声,算是回应。 她伸手摸摸它的小脑袋瓜子,“给你换个阿耶不好吗?你若是不喜欢这个,我还可以再找,总能找到你喜欢的对不对?” 它扬起脸瞧她一眼,轻轻晃动着尾巴。 谢柔嘉轻轻叹了口气。 这时文鸢进来,道:“驸马过来接公主入宫觐见皇后。” 谢柔嘉一听,头都大了。 可这样躲下去也不是办法,思来想去,还是更衣出门去。 裴季泽早就已经等在府门外。 见她出来,将她迎进马车里。 谢柔嘉见他今日格外地沉默,一时也想不出昨夜是否同他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正走神,突然听到他道:“待会儿微臣要先去一趟东宫。” 谢柔嘉“嗯”了一声。 他遂没再说话。 马车一路驶入皇城,经过太极殿门口时,谢柔嘉隐约听到卫昭的声音,透过窗外一瞧,果然瞧见卫昭。 她立刻道:“停车。” 车夫停下。 谢柔嘉对裴季泽道:“驸马不是还要去东宫,我先下去同阿昭说会儿话,待会儿自己去见我阿娘。” 裴季泽教主她,“殿下先同他说会儿话,待微臣递了奏疏就立刻赶回来同殿下一起去兴庆宫。” 谢柔嘉随口应了声“好”,已经拎起裙裾下了马车。 裴季泽透过窗子瞧着那抹绯红高挑的身影朝着那人而去,近了,两人不知说些什么,清醒时从不在自己面前真心笑过的少女笑靥如花,灿若玫瑰。 他微微收紧拳头,片刻后又松开,哑声吩咐,“速去东宫。” 马车立刻朝东宫的方向驶去。 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在东宫门口停下。 裴季泽才刚下马车,就瞧见同样自马车下来的许凤洲。 两人自是为同一件事而来,寒暄几句后,朝明德殿走去。 到了殿门口,见殿门半掩着,裴季泽往里瞧了一眼,迅速收回视线,抬睫看着即将要下雨的天。 许凤洲见他这副模样,也忍不住往里瞧了一眼,只见自己的妹妹正被太子珩抱坐在怀里吻得难舍难分。 许凤洲白净的脸皮倏地红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等在殿门口。可等了约半刻钟的功夫,见里头仍未消停,许凤洲只好轻咳一声。 约半刻钟的功夫,里头传来谢珩低哑的声音,“进来。” 裴季泽与许凤洲这才入内,敛衽向踞坐在一旁的夫妻二人见礼。 面颊绯红的桃夭瞧了一眼自己的哥哥,脸愈发地红,道:“你们先聊,我就先回去了。” 谢珩也跟着起身,“我送宁宁出去。” 片刻的功夫他去而复还,见自己的两位宾客正盯着自己,轻咳一声,“坐下说。” 待三人坐定,谢珩道:“可是为河北道水灾一事而来?” 两人颔首,各自去袖中取出奏疏呈上前。 谢珩并未打开瞧,而是问:“你二人对江南道御史一事如何看?” 许凤洲未说话。 裴季泽道:“微臣想要亲自去江南走一趟。” 许凤洲颇有些惊讶地瞧着他。 眉目若雪的男人神色淡淡,“圣人与殿下争执不下,或许微臣可以一试。” 谢珩沉默片刻,问:“可有确切的法子?” “剑走偏锋。” 一向处事淡漠的男人想起如今发生这一切种种的罪魁祸首,眼底闪过一抹恨意。 他抿了一口茶,道:“不过此事,恐怕要殿下受些委屈。” 谢珩大约明白他的意思,嘴角泛起一抹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七留陆五令八巴儿吴讥讽,“他连废黜的心都有了,孤还怕一点儿委屈不成!” 一旁的许凤洲这时也笑了,举起手中的茶盏,“那就祝裴侍从马到成功。” 外头这时又下起雨来,裴季泽起身行礼告退,“微臣还有事,就先告辞。” 谢珩见他匆匆离去,问:“倒是平常不见他这样急。” 许凤洲笑,“怕是要去哄殿下的妹妹。”许凤洲眼底的笑意愈发深,“原来许侍从,也会有慌的这一日。” 谢珩轻哼,“该!” 话音刚落,又听许凤洲幽幽道:“听说微臣的妹妹有了身子,也请殿下小心着些。” 谢珩脸上的笑意僵在嘴角,轻咳一声,“孤会注意。” * 兴庆宫。 生怕去晚了,自己的妻子会被责备的裴季泽匆匆冒雨赶到时,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女儿已经不喜欢他,心中早已另有所属。” 原本要踏入殿的脚又撤了回去。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殿内的争执声听得并不大真切。 眉目似雪的男人站在那儿望着外头的雨幕,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赵姑姑唤了一声“驸马”,已经湿了半个肩头的男人回过神来,在她担忧的眸光中入殿。 原本正在争执的两母女皇后一见他来,立刻住口。 皇后挤出一抹笑,“阿泽来了多久?” 裴季泽淡淡一笑,“刚到。”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微湿的肩头没有作声。 寒暄过后,裴季泽道:“眼下天气转凉,微臣叫人从檀阳先生那儿为皇后殿下寻来一贴药,待皇后头疾发作时,贴在经外奇穴处,虽不能根治,却能缓解。”言罢,瞥了一眼锦书。 锦书连忙将一尺见方的锦盒呈上前。 里头装着的是膏药,一打开,一股子沁人心脾的药香扑面而来。 皇后素有头疾,尤其是到了秋冬两季,更是频频发作。 一旦疼起来,简直要人命。 前两日才刚发作过,至今还有些不适。 谢柔嘉望着那些膏药,不知怎的就想起自己泡脚的药,不由地抬眸看向裴季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0节 眉目似雪的郎君仍是那副神色恬然的模样,细心地给十分高兴的皇后讲解膏药里头所用的药材成分。 末了,道:“若是用完觉得好,微臣届时会请檀阳先生再配些来。” 皇后颔首,笑,“阿泽总是这样有心。” 又见自己的女儿不时拿眼睛瞅他,皱眉,“你翻什么翻!你自己不长心,还不许人家对阿娘好是吧。” 确实从不曾关心过自己母亲的谢柔嘉弯下粉白的颈。 又听裴季泽温声道:“柔柔心里其实心里挂念皇后殿下。” 皇后闻言,想起自己女儿的话,心中愈发难受。 她道:“我自己养出来的女儿,我自己知晓是什么性子,阿泽你无需为她脸上贴金。”顿了顿,又道:“咱们都是一家人,阿泽莫要这样生疏,随她叫我一声阿娘便是。” 谢柔嘉又忍不住觑了一眼裴季泽。 眉目似雪的男人沉默片刻,乖乖地叫了一声“阿娘”,又关心起皇后的饮食起居来,哄得皇后眉开眼笑。 倒显得她这个女儿倒像是摆设。 裴季泽哄起人来,简直要人命。 自己的阿娘一向极为挑剔,且为人也不算热络,却这样待他好。 仔细一想,她从前也不是这般,被他哄得神魂颠倒。 她收回视线,心思一时不知飘向何处去,正走神,突然听到自己的阿娘道:“阿娘做主,阿泽你搬去公主府去住。” 回过神来的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皇后一听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欲教训她,裴季泽道:“不如先搬回家中,若是平日里觉得闷了,可回公主府小住。” 皇后看向谢柔嘉,“你怎么说?” 谢柔嘉知晓裴季泽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待出了宫门,还不是她想怎样又怎样,于是颔首应下,“也好。” 皇后这才放下心来,又留两人用了晚饭。 临走前,皇后将谢柔嘉拉到一旁去,低声嘱咐,“我不晓得你如今昏了什么头,可既已成了婚,就好好过过日子。有些事情阿娘不便同你说。可阿泽待你是真心好。”顿了顿,又道:“你若是敢休夫,看我怎么收拾你!” 谢柔嘉懒懒应了句“晓得”。 她不能休夫,他主动和离不就好了。 皇后以为她听进去,这才放她离开。 * 这会儿雨已经停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万家火光涌入重重宫门,整座古老的皇城倒像是虚浮在半空,愈发显得寂寥。 谢柔嘉与裴季泽出了兴庆宫后,谁也没有作声。 直到入了马车,谢柔嘉出言讥讽,“驸马如今哄人的功夫倒是见长。连我阿娘都哄到你那头了。” 他神色淡淡,“微臣说过,皇后不过是爱屋及乌。” 谢柔嘉没再搭理他,自碟子里拿起一个橘子。 那橘子是今年开通曹运后自江南送来的。 谢柔嘉一向爱吃橘子,临走前,皇后几乎将宫里所有的橘子都给了她。 那橘子皮太薄,她的指甲稍微地刮一下,汁液就顺着指尖留下来。 一向不喜欢弄得满手都是汁液的谢柔嘉把橘子丢回碟子里,正想要拿帕子擦手,他已经将帕子递过来。 她接过来擦干净手后,出神地望着窗外。 正走神,一瓣剥好的橘子递到她唇边。 谢柔嘉盯着那指染了汁液的洁白手指瞧了好一会儿,抬起眼睫看向裴季泽,好奇,“我一直在想,驸马是不是在所有女子面前都这样温柔体贴。” 他道:“这确实是微臣的诸多好处之一。” 谢柔嘉偏过脸没作声。 他问:“梨园排了新戏,我叫人留了票,一起去听?” 从前最爱听戏的谢柔嘉连日期都没问,直接拒绝,“我已经约了阿昭。” 他这回未再说话。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谢柔嘉所居的院子停下。 她下了马车后,见裴季泽站在那儿不走,问:“可还有事?” 他正欲说话,儿茶突然不知从哪儿跑出来,围着他“喵喵”叫。 他弯腰将它抱起来,摸摸它的头。 像是委屈到极点的小猫朝谢柔嘉望了一眼后,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把小脑袋埋进他怀里,呜咽不已。 谢柔嘉拿眼睛瞪它,谁知裴季泽朝她望来。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驸马这样瞧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欺负它了?” 话音刚落,隔壁传来一阵悠扬的琴音。 奏的是《凤求凰》。 只可惜这样一首温柔缠绵,充满爱意的曲子,却被奏得断断续续,毫无情致可言。 说明抚琴的人并不熟悉这首曲子。 隔壁是栖迟轩。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沉默片刻,问:“抚琴的是谁?” 文鸢飞快地觑了一眼自家公主,紧张得手心直冒汗。 其他知晓内情的婢女各个低着头,皆不敢作声。 谢柔嘉却一脸坦然:“是昨日的琴师。” “是吗?” 他洁白修长的指骨穿过儿茶柔软的皮毛,眸光却灼灼盯着她,“反正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请殿下这位琴师出来,微臣也好讨教一二。” 谢柔嘉沉吟片刻,嫣然一笑,“去请魏公子出来见客!” 作者有话说: 双更,我真棒! 小裴再不加油,老婆快要没了!感谢在2023-10-05 22:04:04~2023-10-06 21:23: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68344350 12瓶;草莓酉酉 5瓶;老火柴、栖子叁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9章 ◎我决不和离!(修改)◎ 魏呈没想到驸马要见自己。 他慌张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看向文鸢,“姑姑可知驸马要见我做什么?” 文鸢哪里好同他说,公主是在与驸马斗气, 想要用他逼迫驸马主动和离。 她虽然心里也慌乱, 可口中仍是安慰道:“魏先生无需害怕, 待会儿只需要按照公主的吩咐坐在水榭中抚琴即可。且公主说魏先生是新请来的琴师,驸马不会拿你如何。” 其实她说这话时心里十分地没底,莫说驸马那样聪慧之人,便是普通人心思稍稍一转, 大抵能猜出魏先生的身份。 魏呈想起那对温柔的手,一颗心也渐渐地安定下来,结过她手中的黄金黄金戴在脸上, 抱琴随她过去。 水榭距离栖迟轩并不远, 一刻钟的功夫,两人来到湖心岛。 因为公主夜不能视物的缘故,天将暗时公主府内就已经掌灯,尤其是湖心岛偌大的水榭, 更是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 因为天气转凉的缘故, 整个水榭四面都下了帘子, 外头的人瞧不大真切里头的情景, 甚至说话声都听不见。 文鸢叫他在外头稍等片刻, 先入内禀报。 此刻外面还在下着蒙蒙细雨, 本就穿得单薄的魏呈扯了扯身上的绯红衣袍,想着待会儿即将要发生的一些事情, 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坊间的那些个传闻。 明明大家都说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爱惨驸马, 不仅为他收敛性情, 更是为他一花魁娘子为妾。 可是他瞧见的安乐公主性情并不嚣张跋扈,甚至极好相处。 且若是爱惨驸马,也不会偷偷地将他养在府中。 可见传言不可信。 魏呈猜测着二人的关系,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情,既害怕,又期待。 因为,他也想要瞧一瞧,被那样一位金尊玉贵的女子所钟爱的人,究竟是怎样的男子。 正胡思乱想着,文鸢去而复返,道:“请魏公子入内。” 魏呈定了定心神,随她一同进入。 才一进去,里头夹杂着淡淡的玫瑰暖阳驱走身上的寒意。 隐隐约约地,好似还有一丝清冽的薄荷香。 独有的,属意男人的气息,隐隐地透着几分压迫感。 魏呈按耐住想要抬头瞧一眼的欲望,向端坐在上首的二人行礼。 刚见完礼,就听到公主轻柔的嗓音,“驸马说想要听小——先生抚琴,先生就挑一首擅长的曲子来。” 魏呈应了声“是”,径直走到下方的案几前坐下,将那把堪称无价之宝的古琴小心地搁在案几上,深吸一口气,指尖搁在琴弦上。 他奏的是《广陵散》。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1节 这是他最擅长的一首曲子。 只是不知怎的,今日奏得格外晦涩。 尤其是自上方头投来的那两道刺骨的眸光,盯得他如坐针毡。 他总觉得对方的眼神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手腕,慌乱之中,抚错好几个音。 一首《广陵散》被他奏得七零八落。 他不由地停下来。 端坐在上首始终一言未发的男人终于开口,“怎不继续?” 嗓音低沉悦耳,不见一丝一毫的怒意在里头,甚至淡然得就好像他真是一位琴师,而不是被养在公主府里的面首。 可偏偏这样的声音,压迫得叫他抬不起头来。 魏呈定了定心神,接着抚琴。 待一首《广陵散》奏完,他背后已沁出薄薄一层冷汗来,就连手指也抖得厉害。 端坐在上首的男人又道:“魏先生的心,乱了,这是抚琴的大忌。” 魏呈闻言,终于忍不住抬起眼睫来。待瞧清楚端坐在上首左侧,一袭紫红色朝袍,贵气逼人,气质如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时,顿时怔愣住。 怪不得,公主会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挑中自己,还以为公主真瞧中自己,却不曾想,真相竟然会是如此。 只是纵然眉眼与对方有几分相似,对方光是坐在那儿,就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比到尘埃里。 那是百年世家教养出来的子弟,举手投足皆散发着尊贵的气质,与他们这种出身的人,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尽管不愿意,可还是不得不承认,他与公主,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魏呈呆呆地愣在那儿,黄金面具下的脸一阵阵发烫。 他不明白既然如此,公主为何还要将他养在府里头。 对方这时轻轻抚摸着手腕上同样颜色的紫檀木珠串,“魏先生的手串极好,不知在哪儿买的?” 魏呈抚摸着自己手腕上的紫檀木串珠,下意识望向公主。 公主正一脸温柔地望着他。 魏呈在她温柔的眼神中又镇定下来,道:“是公主所赠。” 话音刚落,水榭内的温度像是骤然降下来。 魏呈感觉到有些冷。 这时公主柔声道:“魏先生先回去吧,我明日再去瞧先生。” 魏呈微微红了面颊,抱起琴起身,快要出水榭时,忍不住回过头来。 只见水榭里原本坐着的公主突然被驸马抱坐在怀里,两人耳鬓厮磨,不知在说些什么话。 许是察觉到他在窥视,那个紧紧将公主抱坐在怀里的男人瞥了他一眼。 他终于瞧见对方眼底深深藏着的怒意。 原来,那样的人即便是恼怒,也能这样克制。 “魏公子,您怎么了?”文鸢见眼前的美少年跟丢了魂似的,担忧,“您没事儿吧。” 魏呈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失魂落魄地随着她离去。 行到一半,忍不住问:“公主,明日还会再来瞧我吗?” 文鸢愣了一下。 这她哪儿知晓? 不过她瞧着眼前少年的眼神,该不会是对公主动了真情吧…… * 水榭里。 被人强行抱坐在腿上的谢柔嘉恼怒,“放手!” 裴季泽却牢牢地将她扣在自己的怀里,喉结微微滚动,嗓音喑哑,“微臣赠给殿下的手串,为何那条手串会在他手上?” “啊,驸马说那个啊,”谢柔嘉像是极认真地想了想,拨弄着自己染了丹蔻的指尖,“本宫有些戴腻了,就顺手送给他了。怎么,驸马送的东西,本宫不能赠予旁人?” 他沉默不语,喉结不断地攒动,眼尾洇出一抹薄红来。 谢柔嘉挣脱不出来,故意用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按压着他的喉结,问:“驸马觉得他琴音如何?虽比着驸马稚嫩些,可到底胜在年纪小,若是本宫花费些心思调教,未必不能成为大家。” 他仍是不作声。 玩了好一会儿,谢柔嘉也有些累了,下逐客令,“既然琴已经听完,就请驸马早些回去。”言罢,要从他怀里起来。 谁知原本坐着的男人突然将她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朝外头走去。 谢柔嘉没想到他如此孟浪,呵斥,“驸马这是做什么,还不快放本宫下来!” 可面色阴沉的男人充耳不闻,抱着她大步出了水榭。 外头仍飘着绵绵细雨。 身形高大的男人像是怕怀中少女淋着雨,轻轻一托,将她扶正,宽厚的手掌拖着她的臀,像是抱三岁小孩子一般抱她在怀,宽大的手掌护着她的头,步伐稳健地向府外走去。 长这样大,还是头一次被人这样抱在怀里的少女又羞又恼,低斥,“裴季泽,你赶紧把本宫放下来,否则本宫——” 他突然停下脚步。 谢柔嘉松了一口气,以为他要将自己放下来,谁知他只是调整了一下垫在她臀下的宽厚手掌。 不过是轻轻地挪动,谢柔嘉甚至能清楚地感受到他轻薄衣衫下,结实灼热的筋骨皮肉。 她低声呵斥,“裴季泽,若是现在放我下来,还来得及,否则我,我……” 可从来都极有涵养风度的男人仅一人也不知发什么疯,根本不予理会,就这样抱着她一路出府。 威胁无用的谢柔嘉又怕自己掉下去,只得圈住他的脖颈。 直至上了马车,他都没将她搁下来。 眼神里蕴含着怒意的女子呵斥,“还不快放我下来!” 他神色淡然,“不放。” “裴季泽,”她又气又羞,“你如今连脸都不要了是吧!你别以为我阿娘向着你,你就能够为所欲为!你知晓我这个人,便是我阿娘也管不了我!” 面色如霜的男人垂下眼睫,漆黑的眸子灼灼盯着她,“殿下若是有本事,就自己下来。” 谢柔嘉闻言,伸手去掰他的手臂。 也不知他是不是石头做的,竟然未能撼动分毫,反倒是弄得她指尖都红了。 实在挣脱不得的谢柔嘉一口咬在他脖颈上。 她使了全力,牙齿都酸了,可他也只是闷哼一声,横在腰间的手臂收得更紧。 不知过了多久,咬累了的谢柔嘉松了牙口。 鲜血立时自男人白皙的皮肉里溢出来,顺着脖颈没入到他层层的衣领里,很快染红了上头精致华丽的刺绣。 可眉目若雪的男人像是浑然未觉,紧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瞧。 他瞧她的眼神叫人心慌。 像是委屈到极点。 他在委屈什么? 谢柔嘉心里闪过一抹慌乱。 不过她很快就镇定下来。 他又在演戏给她瞧。 他如此三番五次地羞辱她,她看在昔日情分的面子上,一次又一次地给他机会。 可他都不知珍惜,不想要她好过。 要怪只能怪他这个人不识好歹! 她定了定心神,嫣然一笑,“驸马该不会是恼了吧?我不过是在府中养个琴师,驸马都这样生气,我若是在府里头养面首,驸马岂不是更觉得面上无光?不如驸马现在与我和离——” “微臣绝不和离!”眼眶微红的男人冷冷打断她的话,“殿下就死了这条心!” “那本宫也同驸马说过,和不和离的,本宫倒也无所谓。” 谢柔嘉嗤笑一声,“本宫不过是为驸马着想,免得驸马到时面上无光,将脸丢得满长安都是!”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起手指抹去她唇上沾染的血迹,哑声道:“柔柔这样做,真能感到高兴吗?” 谢柔嘉脸上的笑意冻在嘴角。 “别恼我了,”他伸手将她揽进怀里,轻抚着她的背,“我知晓都是我的错,是我一再地辜负柔柔。有些事情,我已经在想法子解决,再给我一些时间,可以吗?” “无论如何,先同我回家。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公主府,也不要一个人孤零零地过中秋节,我晓得其实柔柔心里最爱热闹。我亦晓得,其实柔柔很喜欢姨母同阿念。若是柔柔实在不想瞧见我,我可搬去春晖堂去住。” 谢柔嘉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她怕一个人待着。 她不想一个人过中秋节。 她不想如同小时候,每一年的中秋节都是在冰冷的宴会上度过,或是在父亲母亲的吵架声中度过。 她很羡慕裴季泽有那样的家。 她也确实非常地喜欢裴夫人与阿念。 你瞧,裴季泽永远知晓如何拿捏她。 可有些东西是会变的。 一如他三年前的变心。 再如她,如今终于懂得这世上,并不只有他裴季泽一个。 她缓缓道:“裴季泽,有些事情到此为此,其实对彼此最好,若是闹到无法收场,彼此憎恨的地步,反倒不是一件美事。我若是驸马,就应该适当放手,免得累人累己。” 他是她哥哥的肱骨之臣,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她不想将他的脸皮踩在脚下。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2节 “可微臣却不这么以为,”他在她耳边轻声道:“有些事情,微臣还是想要试一试。” 既然劝不动,谢柔嘉也懒得理他,索性把下巴搁在他肩上,侧耳听着车外的雨声。 外头的雨似乎越下越大,劈里啪啦地敲打着车顶。 好吵。 * 两刻钟后,马车在敬亭轩门口停下时。 裴季泽不顾谢柔嘉的反对,仍像抱孩子一样,把她抱回到屋子里。 他将她安置在床上,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拿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水珠。 谢柔嘉避开他的手,冷冷道:“即便驸马今日将本宫强行带回来,明日本宫还是能走。” 裴季泽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锦书在外头。 裴季泽道:“微臣先去处理一些事情,殿下可先沐浴。”言罢吩咐文鸢去煮些姜汤后,转身大步出了屋子。 立在一旁的文鸢小心地觑了自家公主一眼,“公主,现在该怎么办?” 谢柔嘉望了一眼外头的大雨,眼底泛起一抹冷意,“既来之则安之,明日一早再做打算!” 他就不相信他一个驸马,还能将她这个公主绑在府里头! * 院子外。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 穿着蓑衣的锦书一见自家的主子,忙迎上前去,低声道:“锦墨说,事情已经查清楚,眼下正在春晖堂等着公子。” 裴季泽大步朝春晖堂走去。 才入内,正在擦拭雨水的锦墨忙迎上前行礼。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问:“查得如何?” 锦墨觑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道:“萧,萧世子前些日子往公主府送了五六个门客,不过,公主只留下一个,姓魏,叫魏呈,是从江南来的琴师。” 所谓门客,不过是面首体面一些的说法。 这个萧世子还真是会给人添堵。 最主要安乐公主竟真的收下了! 置公子于何地!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冷下来,一向涵养极好的男人面色此刻阴沉到极点。 锦书忙道:“公主兴许只是一时糊涂!” 半晌,恢复平静的男人轻轻摩挲着手腕上的紫檀木手串,缓缓道:“柔柔年纪小,耳根子软,能有什么错。要怪,也只能怪那些哄她的人不好。” 锦书没敢言语。 公子一向如此,明明在旁的事情上看得极通透,唯独遇到安乐公主的事儿,就跟得了失心疯一般。 从小到大,无论安乐公主做了多么离谱的事情,公子都不会觉得是公主的错。 就连养面首这种事,也觉得是旁人的错。 可若是公主不愿意,这种事情,还能逼迫不成…… 正胡思乱想,就听公子吩咐,“去打听打听定远侯府与沈伯爵的亲事议得如何。” 锦墨心里“咯噔”一下。 公子一向不轻易生气,这下萧世子恐怕要倒大霉了。 他忙应了声“是”。 裴季泽又锦墨:“回冀州的船只安排好了吗?” 锦墨颔首,“五日后便可出发。怕就怕,表小姐不肯走。” 公子这些年同她说了多少回,她都不肯离开长安。 她明知公子心中从来都只有公主一个,还非要执意如此。 上一回公子好不容易将公主哄好,又被她搅黄。且还被公主一气之下送来给公子做妾,恐怕更加不肯走。 裴季泽沉默片刻,拿着雨伞出了春晖堂,朝秋云馆走去。 秋水馆距离春晖堂约一刻钟的功夫,待他走到秋云馆门口时,身上的衣裳已湿了大半。 里头的人像是知晓他会来,这么晚还亮着灯。 此刻夜已经很深,那抹昏黄的灯光在这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寂寥。 锦书忙上前去敲门。 俄顷,女婢过来应门。 裴季泽一入屋子,就闻到淡淡的药味。 坐在榻上正吃茶的女子见他来,并未下榻,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那对如同枯井一般的漆黑杏眼里瞧不见白日里的半点怯懦。 裴季泽问:“近日的药吃了可觉得好些?” 正欲说话的女子眸光落在他脖颈处刚刚被人咬出来的齿痕上,指尖扎进掌心里。直至掌心一片濡湿,她才缓缓开口,“公主搬回来了?” 面色冰冷的男人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这里是她的家,她总要回来。” 她楞了一下,凄然一笑,“说得对,人人都有家,唯独我没有。”言罢,剧烈咳嗽起来,好似要将肺咳出来。 他神色微动,“这几日天气不好,莫要出门。若是有什么需要,派人通知我便是。” “泽表哥这是关心我,”她止了咳,抬起逐渐盈了泪的眼,“还是担忧她瞧见我,心里会不高兴?”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回冀州的船只已经准备好。阿玉,这一回,你就当放过我,好吗?”言罢,转身大步离去。 直到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榻上面颊苍白的女子抬起眼睛望着自己的婢女,嗤笑,“你听见了吗?他叫我放过他,可谁来放过我!” 婢女见她手上鲜血淋漓,一边替她包扎,一边哭着劝,“小姐,我们走吧。我们去冀州老家,重新开始。表公子人品贵重,一定会保您一世无忧。您心里不是也一直怀念冀州老家吗?” “我不走!” 眼底涌起浓浓恨意的女子挣出手来,刚刚包扎好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很快地染红帕子。 “她将我害成这样,他却处处护着她,甚至都不舍得叫她知晓!她也不过是个野种,又哪里比我高贵!” “我就是死,也要死在长安,叫他一辈子良心难安!” 榻上的女子微微侧过脸,左脸颊上一条从眼角到耳后的疤痕清晰可见。 话音刚落,“轰隆”一声雷响,几道闪电映在窗户上,一瞬间将屋子里照得亮如白昼。 眼底涌起浓浓恨意的女子在雷声中面目狰狞,“这辈子,他们两个也别想好好在一起!” * 又是“轰隆”一声雷响。 谢柔嘉从噩梦中猛地惊醒。 她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里耶娘吵架,她哭着去劝,可是父亲却叫她滚出走。 正发楞,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突然捂住她的耳朵,“吓到了?” 谢柔嘉转过脸来。 她夜不能视物,也只瞧见一抹漆黑的影,以及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 像是察觉到她哭了,他伸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颊,低声问:“做噩梦了?” 谢柔嘉推开他的手,抹去脸颊上的泪,问:“驸马不是搬去春晖堂,怎又睡在这儿?” 他柔声道:“不搬,好吗?” “其实搬不搬也也无所谓,”谢柔嘉茫然地望着浓稠的夜色,“这里是驸马的家,我总要走。” 他像是突然又靠近些,灼热的鼻息搔弄着她的鼻尖。 谢柔嘉下意识偏过脸去,谁知自己的鼻子顿时撞到一硬物,疼得她眼泪逼出来。 “无事吧?”一只温暖的手抚摸着她的鼻子。 谢柔嘉推开那只大手,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好端端你靠那么近做什么!” “别动,”他又伸手过来,“我瞧瞧。” 黑灯瞎火有什么好瞧的,谢柔嘉正欲叫他掌灯,谁知他突然逼近,两只手捧着她的脸。 不等她说话,鼻尖突然被人含在口中,轻轻地舔了一口。 湿湿滑滑地,像是在她心上舔了一口。 “还疼吗?”他哑声问。 谢柔嘉楞了一下,恼羞,”裴季泽,你如今还脸要不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6 21:23:32~2023-10-07 21:5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鹿鸣、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618579 15瓶;草莓酉酉 5瓶;漂亮发财了 2瓶;maohao088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0章 ◎弄脏亵裤◎ 裴季泽没作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3节 帐子里极黑。 也许是目不能视物的缘故, 谢柔嘉对于声音格外的敏感。 她能察觉到他喘息微微地加重,像是极力压制着某种极端的渴望。 过了好一会儿,像是已经平复下来的男人嗓音喑哑, “裴季泽是男人。既是男人, 同自己的妻子躺在一块, 难免会有不要脸的时候。” 谢柔嘉没想到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她一时又想起从前自己不过想要亲亲他,他都十分矜持,说什么她年纪小, 待成婚后才许她亲。 今日非但那样抱她,竟然还敢舔她。 她用手揉了揉鼻尖上头残留的湿意,可总觉得那湿意残存在自己心里, 怎么都擦不去。 这时又听他道:“现在时辰尚早, 殿下再睡会儿,我去外头榻上。” 谢柔嘉瞧不见,只听到他细细簌簌起床的声音。 片刻的功夫,他消失在帐内。 她松了一口气, 又重新躺回被窝里。 外头的雨还在持续地下, 屋子里好似愈发闷热。 她躺在榻上反复地睡不着, 也有些口渴, 又坐起身来, 低低唤了一声“裴季泽”。 外间榻上的男人好一会儿, 才哑着嗓音问:“怎么了?” 她道:“掌灯, 我口渴。” 他“嗯”了一声,“等会儿。” 可谢柔嘉等了好一会儿, 也不见外头的灯亮起来。 她又唤了一声“裴季泽”。 外间没有回答。 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正准备摇铃叫耳房守夜的人, 外头喘息似微微有些急促的男人嗓音喑哑,“我不小心撞到柜子,马上就好。” 谢柔嘉又松开手,“嗯”了一声,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动静。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外间终于亮起橘黄色的灯光。 俄顷,一手举着灯,一手端着茶的裴季泽入内。 床上,乌泱泱的发丝披在身后,只露出一截雪白下巴尖的少女抬起眼睫上下打量他一眼,好奇,“怎脸红成这样?” 轻衣薄杉的男人哑声道:“着了风寒。” 谢柔嘉想起他今日确实淋了不少雨。 他从前身子极康健,一年到头都甚少生病,如今倒是极娇弱。 她道:“那驸马下去休息吧。” “无妨。”裴季泽将杯子举到她唇边,“微臣服侍殿下。” 向来被人服侍惯了的少女就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啜饮。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雪白后颈脖处一截绯红缎带上,喉结滚了一滚,微微偏过脸去。 一杯茶吃完,他问:“殿下还要吗?” 她摇摇头,“去睡吧。” 他抿了抿唇,“外间有些凉,榻也硬,我身子不舒服。” 这会儿外头风刮得呜呜作响,像是又下起雨来。 谢柔嘉沉默片刻,指着里头原本属于他的那一床衾被,“拿这个出去便可。” 他不动,眸光灼灼地望着她。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背着他躺回被窝里。 片刻,身形高大的男人突然俯下身,双手撑在她两侧,像是将她抱住。 谢柔嘉瞪他,“驸马要做什么?” 低眉敛眸的男人伸手将那床衾被拿过来,又替她掖好被角后,抱着衾被去了外间的榻上。 外头的风似乎更大了。 躺在榻上,躺在榻上的男人心里头愈发地燥热,将手探入带着她体香的衾被里,握住自己无法遏制的欲念,半阖着眼睫,微微喘息着。 “柔柔……” 这一夜风雨断断续续,风吹得呜呜作响。 直到外头传来锦书唤他起身朝会的声音,几乎一夜未眠的裴季泽才自榻上起身。 他起床盥洗后,又回到内室。 床上的少女睡得正香,身上的衾被落到地上去都不知晓。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衾被,替她盖好后又重新躺到暖和的被窝里,将她柔软的身子紧紧地搂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甜香。 直到外头的锦书再三催促,他才依依不舍地自被窝里坐起来,缓缓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她仍是没醒。 他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迟疑着将自己的唇贴上去轻轻地碰了一下。 谁知原本熟睡的少女突然动了一下。 他立刻坐起身子。 “裴季泽?”缓缓睁开眼睫的少女惺忪着睡眼,望着眼前身着朝服,面若冠玉的美貌郎君,“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道:“我过来瞧瞧殿下可有起床。” 她又阖上眼睫,“时辰还早,我再睡会儿。” 他“嗯”一声,“我现在要去朝会。” 衾被里的少女没搭理他。 他替她掖好被角后,方出门。 守在门口的锦书正打哈欠,见自家公子自屋里出来。 他正欲说话,公子突然将一件雪白的亵裤丢给他。 “拿去丢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低声吩咐。 锦书望着手里的亵裤一时愣住。 公子都成婚了,竟然还能弄脏亵裤…… 难不成,公主都不让他上床吗? * 此刻时辰尚早,再加上刚下过雨,天将亮为亮。 端坐在马车里的男人将手腕上的手串取下来,轻轻地摩挲着上头珠子上刻着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字,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皇城门口停下,天色微微透出曦光。 他刚从马车下来,迎面就撞上同样一袭紫红色朝袍,生得风神俊朗的男人。 对方的眸光落在他脖颈上的齿痕上,‘啧啧’两声,“公主咬的?你这是做了什么,她怎将你咬成这样?” 眉目若雪的男人斜他一眼,“你不是常说,打是亲,骂是爱?” 许凤州上下打量他一眼,一脸诧异,“裴季泽你没事吧今日?” 眼前的男人都已经三年不曾这般说笑过了。 “自然无事。”他嘴角微微上扬,“我只是想通一些事情。” 许凤洲见他今日格外的不同,也不知他想通些什么。 他的眸光又着落在他脖颈上,又忍不住笑,“真没想到云川你,竟爱这口。” 眉目似雪的男人不置可否,转头吩咐锦书,“你先回家一趟。” * 敬亭轩。 谢柔嘉醒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盥洗时,她问:“什么时辰?” “快辰时。” 竟这么晚了。 她盥洗后径直走到窗前。 雨已经停歇,只是天色仍是阴阴沉沉,好在院子里的花灯亮着,倒也不至于太暗沉。 谢柔嘉突然想起自己当时好像是叫人将花灯摘下来的。 想来是她离开后裴季泽又叫人挂上去。 黛黛见她一直盯着花灯瞧,想起晨起时驸马离开前的嘱托,道:“方才锦书回来,说是驸马请公主先不要走,驸马有重要的事情同公主说。好像有关朝堂之事。” 朝堂之事? 裴季泽能有什么朝堂之事与自己说? 她从前其实倒不怎么关注朝堂之事,还是自这次她从朔方回来,才发现太子哥哥如今处境极为艰难。 她之所以没能将自己要和离的事情闹到太子哥哥那里去,就是不想太子哥哥为自己担忧。 不过太子哥哥那个人极其地护短,她为裴季泽纳妾一事闹得满长安无人不知,太子哥哥却不曾找过她说话。 说明一来他必定私底下已经警告过裴季泽,二来定是他自顾不暇。 谢柔嘉一时又想到前日中秋节夜宴之上,哥哥同父亲两个人皆板着一张脸。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4节 两人定又为朝中之事起了争执。 而能让哥哥与父亲起争执的,那必定与江氏一族有关。 想来,江贵妃定是又在父亲耳边吹了不少的枕头风,怂恿父亲将江氏的某个子弟安插到重要的位置上去。 那么这件事,又与裴季泽有什么关系。 出于谨慎,谢柔嘉并未直接离开。 原本以为裴季泽要很晚才回来,谁知正要用早饭时,一婢女匆匆进来报:驸马回来了。 谢柔嘉望窗外瞥了一眼。 外头还在下着蒙蒙细雨,一身着紫红色朝服的男人撑着青色油纸伞涉水而来。 片刻的功夫,他在廊庑下站定,将手中的雨伞递给一旁的锦书,径直入了屋子。 见她还在,他似乎松了一口气。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脖颈处的齿痕上,想到昨夜之事,立刻收回视线,问:“不知驸马要同我说什么话?” 眼前的男人好像昨夜之事并未发生过,神色淡淡,“先用完早饭再说。” 早饭是他命人准备好的,全都是谢柔嘉爱吃的东西。 她早上其实用的并不多,吃了几口后便搁下筷子。 他见她不吃了,将一盏用牛乳炖的燕窝搁到她面前。 谢柔嘉抬起眼睛,微微蹙眉。 他温声道:“这时阿娘嘱托的,说你身子不好,须得好好补补。” 谢柔嘉一听到他叫“阿娘”,心底不知为何生出一些极其微妙的感觉,就好像两人当真是极亲密。 她低声道:“不许你私底下这么叫。” 他不置可否。 一盏燕窝用完,谢柔嘉见裴季泽定定望着她,不解,“驸马这样瞧我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突然朝她伸出手,拇指在她唇上轻轻地抹了一下。 她恼羞,“裴季泽你——” “殿下唇上有牛奶,”他把指腹上的牛乳给她瞧,“微臣不过是想要帮殿下弄干净些。”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指腹上的奶渍,不自觉地舔了一下唇。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那截粉嫩的舌尖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偏过脸去。 并未注意到异样的谢柔嘉道:“驸马不是有事同我说?” 他颔首,一脸凝重,“我们去书房说。” 敬亭轩的书房已经收拾出来,两人坐定后,他叫人取了茶具烹茶。 说起来,谢柔嘉已经许久不曾吃过他烹的茶。 低眉敛眸的男人举手投足都叫人赏心悦目。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茶汤滚沸,茶香四溢。 他将分好的茶搁到她面前,“这是年前收集的梅花上的雪水。” 谢柔嘉抿了一口,茶水里果然透着淡淡的梅香。 她索性开门见山:“驸马要说什么?” 裴季泽道:“我已经向朝中申请外放。” “申请外放?”谢柔嘉有些讶然,“几时的事?” 他道:“就在今日一早。”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谢柔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她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杯子,迅速思考着他的话。 他是太子宾客,即便从前出长安,也是以太子哥哥的名义行事。 外放,代表什么? 谢柔嘉思来想去,认为太子哥哥如今不便出长安,所以才派他去。 外放的官员,一般至少任三年。 届时他人不在长安,于她而言,是好事一桩。 待他前脚一走,她后脚就悄悄地离开长安同阿昭去朔方。 等他外放年限到了,指不定她在朔方都成家。 到时木已成舟,阿娘也不得不让步。 思及此,她真诚祝贺,“恭喜驸马。” 裴季泽打量着像是松了一口气的少女,道:“殿下是不是在想,我这一走,殿下终于天高海阔,再不用同我纠缠在一块。” 谢柔嘉沉默。 她想起自己自打回朔方来,不到短短半年的功夫,竟然发生这么多的事情。 上一回裴季泽拒婚,两人只不过是不再往来,倒也不算是结仇。 可这回被迫成婚后,却成了仇人。 如今乍听说他要走,心底亦不知是解脱,还是感慨。 也许人与人的缘分,有时候要断得恰如其分,而不是如现在这般,闹得个反目成仇,彼此憎恨的下场。 她与裴季泽,缘尽于此。 断在此处,最好。 她抿了一口茶,道:“事已至此,若是我说真心希望驸马好,驸马恐怕也不相信。” 他没有言语。 两人默默品茶,静静听雨,难得没有争吵。 吃完一盏茶,谢柔嘉正准备告辞,又他道:“殿下都不问问我,外放到何处做官吗?” 谢柔嘉其实并不感兴趣,不过出于礼貌,还是顺着他的话问:“外放到何处去?” 他道:“江南。” 谢柔嘉想起上回他同自己提到过江南,一时有些愣神。 不过更多的是轻松。 毕竟,江南距离长安很远。 “江南是个好地方,” 她朝他举起茶杯,“我在这儿以茶代酒,祝驸马一路顺风,前程似锦。” 裴季泽却不与她碰杯,抿了一口茶,“微臣临走前,希望殿下能够住在府里头。” 谢柔嘉想也不想回绝,“不行!” 他沉默片刻,道:“如今整个长安的人都说殿下爱极微臣,就在今日朝会,旁人瞧见微臣脖子上的咬痕,更是如此猜想。微臣只是不希望到时长安传出什么不好的传闻,届时微臣上任,也就不好借着驸马的身份行事。” 顿了顿,自嘲一笑,“殿下也知晓,微臣如今心中爱权利如命,自然不会错过一点儿往上爬的机会。” 谢柔嘉闻言,一时沉默。 他这是担心自己与“小泽”的事情传出去。 原来说来说去,她的利用价值在这儿,难怪他不肯和离。 也好。 知晓对方的意图,心里也更踏实。 她沉吟片刻,问:“不知驸马几时离开长安?” 他道:“微臣几时离开,要取决于殿下。” 谢柔嘉不懂,“何意?” 他却并没有详说,只是道:“总之,殿下先留在府中,待任书一下来,微臣即刻就走。” 谢柔嘉轻“呵”一声,一脸倨傲地看着他,“那若是驸马拖个一年半载,难道我还要陪着在这儿呆个一年半载?” “殿下放心,”他抬起眼睫看着她,“最多,一个月。” 一个月,倒也不长。 若是能从此一劳永逸,也很划算。 谢柔嘉颔首,“我答应你。” 他又道:“微臣此次离开,亦不知何时是归期,心中还有一不情之请,也请殿下务必答应。” 听到“不知归期”四个字,谢柔嘉沉默片刻,道:“驸马说说看,若不是什么太难的事儿,本宫一并替你办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的评论我都看了,可能写的不符合大家的预期,很抱歉。 我也会回头酌情地修改,如果有重大改动,会在作话通知大家。 感谢在2023-10-07 21:52:21~2023-10-08 23:5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1章 ◎他想要侍寝◎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5节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有什么难办的大事儿要求自己, 却没想到他自袖中摸出两张梨园的戏票搁在自己面前。 她蹙了蹙眉尖,很是不解,“这是何意?” 裴季泽道:“微臣希望自己离开长安前, 殿下能陪微臣做一场戏。” 谢柔嘉将那两张戏票推到他面前, 抿了一口茶, “驸马实在找错人,本宫可不会唱戏。” “不过是叫旁人觉得殿下与微臣感情笃定即可,”神色淡然的男人再次将票推回给她,“想来对殿下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顿了顿, 又道:“一场戏而已,殿下难不成,是怕有些人不高兴?” 谢柔嘉觉得他话里有话。 她托腮望着他, 弯眉嗔笑, “驸马说得对,我确实担心某些人会不高兴。毕竟,不是各个人都如同驸马这般,为了权力能屈能伸, 就连心爱的女子也可委屈做妾室。所以, 这忙, 我恐怕帮不了。” 裴季泽闻言, 喉结微微滚动, 握着杯子的修长指骨微微泛白。 好一会儿, 他松开手指, 替她添了一些茶,“殿下如此说, 微臣也很为难。毕竟此次下江南是要处理一些极重要的事情。一不小心, 说不定要连累整个裴氏一族。思来想去, 微臣不去也罢。” 不待她作声,又道:“昨日,阿娘说要我搬去公主府,我觉得这个提议甚好。”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的少女漆黑清澈的凤眸里染了薄怒。 “裴季泽,你是在威胁我?” “殿下若是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僵持片刻,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抿了一口茶,神色淡淡,“不过是去瞧一场戏,对殿下来说,就有那么难?” 谢柔嘉亦是想不通,“不过就是一场戏,驸马又为何非看不可!驸马若是想要旁人觉得我待你情深意重,我再替你纳一名妾!当然,只要你不怕你养在秋水馆里头的不高兴。” 他闻言,抬起眼睫望着她,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来。 谢柔抿着茶不作声。 大约吃了两盏茶,他仍是不开口,她亦没了耐心,“我还有些事,就先回去。”言罢起身,经过他跟前时,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抬起一对漆黑如墨的眼睛望着她,“殿下究竟怎样,才肯答应我去瞧这场戏?” 冷静下来的谢柔嘉终是没有意气用事,心里只想着赶紧将他打发出长安,空出来的那只手拿起戏票瞧了一眼。 是三日后的戏票。 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场戏而已,瞧不出有什么特别。 她又搁回去给他,“昨日我答应阿昭这一日要与他去看戏,驸马若是非要执意这么做才肯放心地离开长安,那么就往前,或是往后推两日。” 这是实话。 昨日卫昭确实约了她那日去看戏。 一向极好说话的男人却道:“不行,我就要这一日,殿下回绝他便是。” 谢柔嘉见他不肯,也来了脾气,“那恐怕本宫要让驸马失望了!”说完,从他手里挣出手,向外头走去。 他这回并未追出去,仍旧坐在那儿吃茶。 外头的锦书见公主走了,忙进来,急道:“公主要走,您不哄一哄?” 裴季泽没有作声,执茶的的指骨微微有些颤抖。 半晌,他将茶杯搁下来,也不知是不是手抖得厉害,杯子一时没放稳,里头未吃完的茶水倒了出来,打湿了那两张戏票。 锦书忙将两张戏票捡起来,正用袖子擦干上头的茶水,就听自家公子道:“丢了吧。” 锦书一时愣住。 这是没能把人哄好? 可这一日,对于公子来说,不是很重要吗? * 谢柔嘉从裴府出来后并未直接回公主府,而是直接去卫昭府上。 正在家里百无聊赖玩投壶的卫昭见她来,心里很是高兴。 他将她拉坐下,又赶紧吩咐人准备了一些她素日爱吃的点心水果。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想起裴季泽所说一事,问:“你可知晓近日朝中官员的一些位置调动?” 卫昭不解其意,“比如?” 谢柔嘉道:“江南的一些官员任职调动。” 卫昭沉思片刻,道:“你是说江南道御史的位置吗?” 江南道御史? 谢柔嘉心中微微有些差异。 江南道是大胤最富庶之地,亦是最主要的税收地之一,乃是一块肥差,朝中不知有多少人为这个位置争得头破血流。 裴季泽虽是从三品的太子宾客,可手中的实权也取决于太子哥哥。 若是从前,太子哥哥将他放到这个位置来说轻而易举。 可父亲这两年年纪大了,也不知是不是江贵妃枕头风吹多了,开始不满太子哥哥掌权,不断地打压太子哥哥,想要将权力将他手中夺回来。 江南道御史这样重要的位置,父亲绝不会轻易地交给太子哥哥的人。 卫昭见她神色颇为凝重,沉吟片刻,道:“近日圣人与太子哥哥正因要派谁去做这个江南道御史而发生分歧,今日朝会之上,两人再次因此事争论,圣人,当场斥责太子哥哥。” 谢柔嘉闻言眉尖紧蹙。 父亲竟然又当着朝臣的面斥责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自从江南回来后,这已经是第三回。 他这样公然地斥责一国储君,那些个见风使舵的朝臣们必定生出异心。 一旦太子哥哥真被废黜,那么等待哥哥的就只有死路一条。 谢柔嘉想起自己的哥哥打小就背负着母亲的期许,自十三岁监国以来,十二年来宵衣旰食,不曾有一丝懈怠,将自己活得如同圣人一般。 直到后来认识嫂嫂以后,才算是活得有些烟火气。 反倒是父亲,只顾着与江贵妃玩乐,前些年更是大肆在洛阳修建宫殿,劳民伤财,以至于太子□□日为国库而头痛。 如今他想着自己与心爱女人所生的儿子大了,又想着将太子哥哥踹了。 覆巢之下 焉有完卵。 谢柔嘉想起温柔的嫂嫂,可爱的允儿,一时之间,一颗心不断地往下沉。 她面上一阵红一阵白,背后也隐隐地沁出一层汗。 突然,有人握住她的手。 抬起眼睫,对上一双担忧的漆黑眼眸。 他道:“柔柔,你放心,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你同太子哥哥这一边。” 谢柔嘉心里有所安慰,问:“那么父亲属意的江南道御史是谁?” 提及此事,卫昭一脸厌恶,“她那个已经死了的娘家哥哥江兆林的嫡子,叫什么江行之,我并不是太熟。你知道我一向讨厌江家的人。若不是当初他们怂恿她,我阿耶也许根本就不会死得那样屈辱!她那个人,又蠢又笨,永远分不清谁待她真的好!” 说着说着,他脸上又出现那种厌世的神情。 谢柔嘉忙安慰他,“我明白。” 江贵妃当年也不过是江氏一族里一个十分不受宠的庶女,因为生得太过于貌美,被自己嫡亲的兄长送给还是太子的父亲。 后来也不知为什么,父亲却并没有将她纳进宫里,而是把她封为郡主,嫁给卫昭的父亲。 这也就罢了,待父亲登基后,两人背着卫侯爷私通,最终卫侯爷最后郁郁而终。 卫昭对卫侯爷的感情极深厚,因为撞见过自己的母亲与圣人苟合,以至于父亲早亡,心中一直恨极贵妃。 后来他得知自己竟然是母亲与圣人私通所生的孩子,心里羞辱万分,更对在此事中起到不少撺掇作用的江家两兄弟,更是厌恶至极,从不与江家人来往。 思及此,谢柔嘉又安慰卫昭几句。 卫昭面色才稍稍有所缓和,接着道:“太子哥哥属意的人选是登州刺史安道和。” 谢柔嘉并不认识什么登州刺史,只是无论是江行之还是安道和,那么这些人同裴季泽倒是关系不大。 也不知太子哥哥这回将他外放到江南做什么。 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用。 她道:“太子哥哥一向运筹帷幄,咱们也不必替他瞎操心。你不是说要去听戏,票可买好了?” 提及这个,卫昭眼底的阴霾褪尽,自袖中取出两张戏票搁到她手心里,笑,“早早地就买好了。” 是两张与裴季泽所拿出来的一模一样的戏票。 三日后酉时三刻。 平康坊梨园。 唱的是《桃花扇》 唯一不同的是位置。 谢柔嘉盯着那两张戏票瞧了一会儿,道:“极好。这两日我不想回去,就在你这里住两日,到时一块去便是。” 卫昭笑了,那对如同盛满清泉的漂亮眼眸弯成月牙。 “那这几日咱们好好玩。” 谢柔嘉亦粲然一笑,“好。” * 裴府。 裴季泽傍晚散值回来时,已是暮色四合。 他望着空荡荡的院子,问锦墨:“她今日可有回公主府?” 锦墨摇头,“公主今日去了靖王府上,快到傍晚时,萧世子等人也去了,至今一群人没出来。” 一脸疲惫的男人闻言,洁白的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半晌没有作声。 一旁的锦书低声询问:“可要摆饭?” 他沉默片刻,问:“今日那两张戏票可丢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6节 锦书忙从袖子里取出那两张已经晾干的戏票。 上头还存留着茶渍。 他知晓公子一定会找,所以没敢丢。 裴季泽瞥了一眼戏票,道:“你亲自将戏票送到她府上去,就说那日我会去等她,等到她来为止。” 锦书连忙命人去办。 如今已经入秋,到了晚上天气有些凉。 文鸢正考虑要不要遣人拿两件衣裳送去靖王府,这时府外的人来报:驸马差人过来送东西。 文鸢忙叫人将人请进来。 片刻的功夫,锦墨入内,将装在信封里的戏票交到她手里,并转述裴季泽的话。 文鸢也不敢耽搁,叫人捡了两件御寒的衣物,连带着信封一并送到靖王府去。 彼时,谢柔嘉正在卫昭府中与人围着篝火炙羊饮酒。 吃了两杯酒,有些发昏的谢柔嘉托腮望着正嬉笑打闹的众人,清澈如水的眼眸里荡着一簇篝火。 正走神,卫昭在她身旁坐下,把炙好的羊肉递给她唇边,“尝尝。” 谢柔嘉咬了一口。 卫昭歪着头笑道:“是不是还是朔方的厨子炙出来的羊肉好吃。” 谢柔嘉咽下羊肉后,道:“也许是草原上养出来的羊更加好吃些。” 卫昭笑笑没作声,坐在她身旁小口小口的抿着酒坛子里的酒。 直到一坛子去了一半,他把脸搁在她腿上,抬起一对有些涣散的漆黑眼睛望着眼前明艳的少女,道:“也许,是我更喜欢那里。在那里,我可以不是靖王,我只是卫昭。” 顿了顿,又道:“是卫家九郎。是我阿耶的儿子。” 谢柔嘉知晓他又想起卫侯爷,伸手握住他微热的大手,“阿昭在我心中,是这世上最好的孩子。卫侯爷心中定然也这样想。” 他阖上眼睛,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我晓得,阿耶临死之前告诉我,不管旁人怎么看,我都是他的儿子。” 谢柔嘉摸摸他的头,与他静静地依偎地在一块。 这时,府上管家来报,说是公主府的文姑姑来了。 一刻钟的功夫,文鸢被请到王府后院。 谢柔嘉还以为她有什么事儿特地跑过来一趟,却见她将一封信递给自己。 打开一看,又是裴季泽那两张戏票。 文鸢在她耳边转述了裴季泽的话。 谢柔嘉盯着戏票瞧了好一会儿,瞥了一眼已经吃醉酒的卫昭。 卫昭这时也朝她望过来,朝她淡淡一笑。 谢柔嘉收了信封,顺手丢入篝火里。 火舌瞬间席卷信封,很快地将那两张沉甸甸的戏票吞了个干净。 文鸢望着被火光映照得似乎显得格外沉静的少女,在心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悄悄地离去。 谢柔嘉在卫昭的府上连住两日,白日里到处与卫昭在城中从前爱去的地方,爱吃的馆子统统逛了一遍,吃了一遍,晚上呼朋唤友在他府中通宵达旦的玩闹,过得好不畅快。 卫昭一句话都不曾问过裴季泽。 谢柔嘉也一句都不曾与他提过。 他们又成了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玩到第三日傍晚,谢柔嘉在卫昭的要求下,换上一套女裙,作了未嫁的打扮。 那套衣裳是他特地叫人给她做的,是他最喜欢的天水碧色。 谢柔嘉甚少穿这样清新的颜色。 她本担心会不好看,对镜照了照,只见那颜色倒是极趁她的肤色,愈发衬得她肌肤莹润雪白,如同羊脂白玉一般。 卫昭又将一串手串戴在她手腕上。 是用各色的石头串成,红绳尾端坠着一粒金色的铃铛。 “上回柔柔生辰,我忘记拿出来。”他缓缓道:“朔方的人说这个叫招魂铃,有了它,即便是下辈子投胎,也不会走散。” “这辈子都还未过完,怎就想到下辈子,”谢柔嘉拨弄着手腕上的金铃铛,笑,“阿昭不是说要努力活到九十九,每一年都会陪我过生辰。” 他“嗯”了一声,伸手替她整理额前的碎发,道:“这辈子努力活到九十九,下辈子,就不给柔柔当哥哥了。” “为何,”谢柔嘉不解,“是我不好?” “并没有,”他望着眼前今日格外娇柔的少女,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要再给人当哥哥了。” 她弯眉嗔笑,“那下辈子我早些出生,给阿昭做姐姐。” 他不置可否,看了一眼外头的天色,“时辰不早,出发。” 卫昭所居的靖王府在长宁坊,距离梨园并不是太远,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在梨园门口停下。 两人才下马车,谢柔嘉一时没站稳,好在一旁的阿昭一把扶住她。 * 不远处的街角。 一袭玄衣,长身鹤立的男人望着梨园门口格外瞩目的一对男女,微微地攥紧了手里热腾腾的板栗。 一袭鸦青色衣袍,容貌昳丽的男人拥着怀里的少女,微微低下头,也不知与她说些什么,这段日子以来从未真心在他面前笑过的少女扬起一张雪白的小脸望着他弯眉嗔笑。 一如多年前,她也这般望着自己,柔柔地唤他“小泽”。 直到两人入了戏园子,他都没收回视线。 就那么呆站着。 * 戏园子里。 台上的戏还未开始。 坐在三楼被隔出来的雅间,望着台下热热闹闹的人群,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与裴季泽来听戏的场景来。 她从前其实不怎么爱听戏,每回来也不过是喜欢同裴季泽来这里坐一坐。。 她喜欢热闹。 尤其是平日里特别守礼的君子会在这种地方任由她胡闹。 她喜欢依在他怀里,一边听戏,一边吃着他喂到嘴里的栗子。 然后趁他不注意时,故意拿脸颊去蹭他的脸颊。 每当这个时候,人前端方自持的君子总是微微红了面颊,软软地说上一声“别闹”。 谢柔嘉当时一直在想,再长大些就好了。 再长大些,她就偷偷地亲亲他,看他会如何。 只可惜后来她长大了,他们再不曾一块听过戏。 一个晃神,戏已经罢场。 谢柔嘉听着台上咿咿呀呀,温柔缠绵的唱腔,头一回觉得,即便是有卫昭在身旁,她仍会孤独。 那种孤独,已经浸入骨髓。 她试图用一出戏来短暂的治愈自己的孤独。只可惜,直到戏散场,也不曾治好。 两人自梨园出来时,已经月上中天。 秋夜里天冷,秋风萧瑟,吹乱了谢柔嘉的头发。 卫昭将早就备好的氅衣披到她身上,提议,“咱们去桂花巷的孙老伯处吃锅子。” 桂花巷就在梨园前头的一条巷子里,从前她每回从戏园子里出来,总要去吃。 谢柔嘉应了一声“好”。 两人朝着西边而去,谁也没有在意仍旧站在街对面的男人。 他死死地盯着那两个人离去,一对含情眼里像是碎了冰在里头。 一旁的锦书觑着自家主子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公子已经在这儿站了一晚上,不如回去罢。” 直到那两个人消失在街角,他才收回视线,将手里怎么都捂不热的栗子丢给他,一言不发地转身入了马车。 回到敬亭轩后,他坐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对着满园子的花灯发呆。 锦书忍不住劝:“也许,公主她只是一时还生气,等过些日子就好了。” 几乎一晚上都不曾说过话的男人哑声问:“你是不是觉得我也该和离?三年前我叫她在众人面前丢了脸。三年后,她又被逼着嫁给我,我明知她不情愿,心里想的那个人也不是我,可我还是娶了。结果到头来,又害得她伤心。” “可这一切都不是公子所想,”锦书反驳,“公子,从来都不曾对不起公主。只是,有时候,命运使然。” “命运使然,”他轻“呵”一声,“好一句命运使然。” 他从手腕上将那串三年都未曾离过身的手串取下来,轻轻摩挲着上头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 【裴季泽你几时来瞧我】 这回,他去晚了,她再也不肯要他。 * 桂花巷。 谢柔嘉与卫昭刚入小小的铺子,卫昭便道:“柔柔先坐一会儿,我去如厕。” 谢柔嘉“嗯”了一声,独自寻了一个位置坐下。 她从前是这里的常客,这里的掌柜孙伯虽是三年没见她,可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他一边将热腾腾的羊锅子搁在桌上,一边笑道:“你倒是好久不曾与那个笑起来特别好看的郎君一块来了。从前每一年这一日,你都会同他来。” 谢柔嘉楞了一下,突然想起来,今日,是她与裴季泽认识的日子。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7节 每一年这个时候,他都会带她出来听戏吃锅子。 怪不得他执意要同她今日来听戏。 她忘了。 羊锅子不断地沸腾,氤氲的热气儿模糊了眼睛。 忘了好,忘了也好。 忘了,她才能重新开始。 卫昭这时回来,见她眼眶泛红,问:“怎么了?” 她连忙揉揉眼睛,“今日的辣子太辣了。” 卫昭瞥了一眼她只搁了豆瓣酱的碗,手摸摸她的头,笑,“是吗?那少吃些。” 她“嗯”了一声,笑,“好。” 两人用完锅子已经很晚,卫昭问:“今夜,你要去哪儿?” 她道:“我回公主府。” 他抿了抿唇,问:“你不回家?” 她笑,“我的家如今就在公主府。” 卫昭没再多说什么,将她送到公主府,目送她入了角门才肯离去。 守夜的女使见她回来,忙提着灯笼将她迎回院子。 才跨入院门,谢柔嘉一眼就瞧见院子里海棠树下站着的一袭绯袍,容颜似玉的美貌少年。 月下的少年正侧对着她,扬起脸望着天上的那抹月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谢柔嘉还以为是十七岁的裴季泽站在那儿。 正愣神,听到动静的少年已经走上前来向她见礼。 谢柔嘉问:“怎这么晚还不睡?” 他认真道:“公主说要来瞧我,我等了三日,公主都没来。” 谢柔嘉一时愣住。 她不过随口一说而已。 不过面对着这样一个长相漂亮又真诚的少年,她十分好脾气地道:“抱歉,我忘记了。”边说边由着侍女褪去靴子,入了屋子。 他亦跟着进去。 谢柔嘉回头,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你怎还不去睡?” 微微红了面颊的少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今晚想睡在这里,可以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08 23:59:12~2023-10-10 21:50: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9546553、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41833431、雪花肥牛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2章 ◎吻◎ 谢柔嘉不知怎的就同意魏呈留下来睡。 也许是一个人实在太孤独。 她沐浴出来时, 只着了寝衣的魏呈正坐在床边看书,就连她出来都没有发现。 直到她走近,轻衣薄衫的美少年从书里抬起视线, 怔怔地望着眼前一袭胭脂色寝衣, 乌泱泱的漆黑发丝披散下来的的女子, 一时忘记反应。 也不知是不是内室的灯光有些柔和,平日里美得张扬夺目,令人不敢逼视的金枝玉叶此刻看起来是个比他年岁还小的少女,看人的眸光软软的, 一点儿也没有白日里的傲慢。 她问:“你这样瞧我做什么?” 微微红了面颊的少年忙收回视线,搁下手里的书起身上前,牵着她的手走到床边坐下。 刚刚沐浴过的少女身上散发着玫瑰香气, 隐约着带着少女独有的甜香。 她拿起他方才看的书翻了两页, 笑,“原来你喜欢瞧这个。我书房里倒是有许多,明日我叫人拿给你。” 他道了一声“好”,将衾被铺开, 服侍她安寝后, 问:“要熄灯吗?” 她沉默了一会儿, 道:“我怕黑, 就这么留着罢。” 他“嗯”了一声, 放下床帐后在她的脚踏旁铺好床铺, 然后躺进被窝里。 衾被里都是她身上的暖香。 有些睡不着的魏呈忍不住转头望向帐子, 问:“姐姐可睡了?” 正望着帐顶发呆的谢柔嘉闻言,道:“还未。” 他又道:“姐姐今日是不是不开心?”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想了好一会儿, 缓缓道:“谈不上不开心, 就是突然之间想通一些事情,割舍了一些让我难过了许多年的东西。” 他道:“既是不开心的东西,割舍便割舍,人总是要往前看,明日总比昨日好。” 谢柔嘉倒是没有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来,随口问:“你进公主府前是做什么?”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阿娘是教坊司的伎子。她去世后,教坊司的嬷嬷见我生得好,便精心养着我。半个月前,有人花一千贯买了我,之后我就到了公主府来。” “我阿娘,也曾想把我养成一个读书人,只可惜,没能来得及。” 谢柔嘉本以为他不过是穷人家的孩子,知晓公主府想要寻找门客,自荐上门寻求富贵,却没想到竟有这样坎坷的命运。 不过她一向不擅长安慰人,只是问:“你老家哪里的?” “江南,”他轻声道:“我是在秦淮河的花船上出生的。” 江南…… 谢柔嘉不知怎的就想起裴季泽提过的江南美景。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道:“若是哪日有机会我若是去江南,带你回去瞧一瞧。” 不过她觉得这种概率很小,毕竟,她在这里再留一个月,就要离开长安去朔方。 话音刚落,身旁的少年突然将自己的手伸进帐子内。 少年的手生得很漂亮,指甲也修剪得很整齐。 谢柔嘉迟疑着想要握住那只手,可快要触碰到他的指尖时,倏地收回手,道:“去把灯熄了吧。” 他“嗯”了一声,起身熄灯。 屋子里陷入一片黑暗。 谢柔嘉听着身旁极轻的呼吸声,突然觉得,有这么个人躺在自己身边挺好的。 一出热闹的戏都没能治好的孤独,在这一刻好似得到缓解。 她缓缓地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对上一对漆黑清澈的含情眼。 许是没有想到她醒来,对方慌忙地收回视线,哑声道了一声“早”。 谢柔嘉“嗯”了一声,“早”,才要起来,见他慌忙地拿衾被遮住自己的身子,面颊微微红。 谢柔嘉愣了一下,大抵明白他在遮什么。 她望着眉眼十分熟悉的少年,脑子里不知怎么就想到,十七岁的裴季泽,晨起时是否也会有这样的反应。 青涩而又热烈。 那样端方自持的美少年,也不知若是被她发现这样的窘状,会不会羞红脸。 随即谢柔嘉将这个荒唐的想法甩出脑子里去,正欲说话,外头突然传来喧闹声。 她眉尖微蹙,“何人在外头喧哗!” * “萧世子您不能进去!” 屋外,文鸢挡在门口,望着眼前一脸戾气的紫衣美少年,劝阻,“公主还在歇息!” 萧承则瞥了一眼廊庑下属于男人的靴子,喉结微微滚动,“裴三郎来了?” 文鸢摇头,“并无。” 萧承则冷笑,“既然你不是裴三郎,那她房里的是谁?” 文鸢哪里敢说此刻在公主屋里的,正是他送来的面首,正要劝阻,他竟然不管不顾上前,一把将门推开,这也就罢了,竟然还往内室里闯。 文鸢紧跟着进去,却见公主正坐在床上,而魏公子坐在脚踏上。 她不知怎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正欲说话,就听公主呵斥,“萧承则,你一大早发什么疯!” 萧承则的眸光落在脚踏上的衾被,面色稍霁,瞥了一眼有些惊慌的魏呈身上,冷笑,“不过是送一个玩意儿给公主姐姐解闷,姐姐竟把人都给弄到床上来了,怎么,是瞧上他那张脸了是吧!” 他一向言语刻薄,谢柔嘉早已经习惯, 可他这样闯入她的卧房,她很不舒服,又见魏呈一张脸白得吓人,低声呵斥,“这是本宫的房内事,萧世子未免管得太宽了!” 萧承则冷冷扫了一眼魏呈,“还不赶紧滚!” 魏呈不作声,喉结不断地滚动。 谢柔嘉瞥了一眼魏呈,“你先回去。” 魏呈这才“嗯”了一声,当着萧承则的面自床上起来穿衣裳。 萧承则见他身上衣裳完整,面色稍霁。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8节 一脸屈辱的少年手抖得厉害,腰间玉带扣了好几次抖没扣上。 谢柔嘉于心不忍,横了一眼萧承则,“还不出去,我要更衣。” 萧承则这才向外走去。 文鸢忙上前服侍谢柔嘉更衣,待她穿戴整齐后,才与魏呈一块出去。 萧承则正坐在外间的榻上逗弄儿茶,见他二人出来,正欲说话,黛黛自外头进来,一脸慌张,“驸马正朝这边过来!” 谢柔嘉微微蹙眉。 他一大早来自己这里做什么。 魏呈这会儿就是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她正迟疑,萧承则阴沉沉的眼神落在魏呈身上,幸灾乐祸,“我倒要瞧瞧,公主姐姐要与你的驸马交差!” 谢柔嘉缓缓道:“本宫身为公主,想要宠幸谁,就宠幸谁,何须要向他交代。” 就算是裴季泽知晓她养面首,又能如何。他若看不惯,和离便是。 话虽如此,她到底给裴季泽留了几分颜面,叫魏呈先入内室待着。 魏呈刚转入内室,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红色身影已经入到廊庑下。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人,眸光落在廊庑下的那双男靴上。 他死死地盯着那双靴子,背在身后的那只手紧握成拳,渐渐地,鲜血自指缝里溢出来。 一滴一滴,砸在樱桃木色的地板上。 儿茶自榻上跳下来,围着那摊血渍“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也终于留意到地上的血渍,神色淡漠,“驸马这会儿来可是有事?” 足足过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嗓音喑哑得可怕的男人方缓缓开口,“与殿下商议外放一事。” 话音刚落,内室里头传来一声响动。 裴季泽将眸光投向内室。 儿茶这时也跑去内室,“喵喵”叫个不停。 就连原本躺在榻上的萧承则也坐起身来,似笑非笑地望向内室。 文鸢与黛黛紧张得直冒汗,生怕驸马要闯入内室查看。 好在,他瞧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面无表情地看向发丝凌乱的谢柔嘉。 神色淡然的少女看向萧承则,“你先回去吧,我过两日再约你出来。” 萧承则懒洋洋地站起身,大步向外走去。 经过裴季泽身旁时,一贯张扬跋扈的美少年顿住脚步,眸光落在那双男靴上,嘴角微微上扬,讥讽,“从前旁人总说,裴侍从是长安最有涵养之人,我心中总是不服气。如今,倒算是服了。裴侍从,当真有涵养。”言罢,大步向外头走去。 文鸢等人见状,也都退了出去。 偌大的屋子里只剩下谢柔嘉与裴季泽。 他径直在一旁的圈椅坐下。 谢柔嘉在榻上坐下,用指尖拨弄着手腕上的铃铛。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可用了早饭不曾?” 谢柔嘉没想到他第一句话竟是说这个,忍不住朝他望去。 今日天好,温暖的阳光洒进屋子里,给静坐在圈椅里的男人身上笼下一层淡淡的光晕。 他眼尾洇出一抹薄红,垂着的长睫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眼神不知望向何处。 这时儿茶顺着他的衣摆爬到他怀里,静静地蜷缩在他腿上。 他伸出一只手轻抚着儿茶雪白的皮毛,另外一只手垂下来,鲜血顺着他洁白的指尖,一滴一滴地往下掉。 谢柔嘉突然觉得,魏呈与他没有半点相似之处,魏呈即是魏呈。 裴季泽就是裴季泽。 即便是衣裳穿得一模一样,身上的熏香也一模一样,他既成不了十七岁的裴季泽,更加无法成为如今的裴季泽。 她收回视线,问:“驸马今日究竟所为何事而来?” 他缓缓道:“昨日的事情,殿下考虑得如何?” 谢柔嘉本以为昨日没答应他去看戏,他已经改变注意,谁知他竟是来说这个。 也不知他脑子里成日想些什么。 谢柔嘉沉吟片刻,道:“若是驸马非要如此做才肯放心离开长安,我答应就是。” 左右不过一个月而已。 “极好,”像是松了一口气的男人用帕子擦干净手上的血渍后站起身,抱着儿茶走到她身边,将自己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洁白大手递给她,“咱们回家用早饭吧。” 谢柔嘉没接。 他亦不动。 两人约僵持了半刻钟的功夫,谢柔嘉将自己的手递到他掌心里。 他牵着她的手,大步朝外头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不曾问过一句魏呈之事。 回去的路上,他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不知在想些什么。 逼仄的空间里闷得叫人透不过气来。 谢柔嘉推开车窗往外瞧。 大街上极热闹,车如流水马如龙,沿街的铺子门口站着伙计,正当街揽客。 不远处有一处卖糖人的小摊子,上头插着各种各样的糖人,几个总角之龄的孩童正守在摊位前,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像是在考虑究竟要买哪个。 瞧了许久,摊位上一个骑马的将军卖得最好,大抵是它分量够大,可以多吃几口。 谢柔嘉想起从前小时候也时常溜出宫也喜欢买这个。 不过她从来不挑大个的,就叫卖糖人的老人照着她跟裴季泽的模样捏。 买回来又舍不得吃,就拿冰镇着,日日摆在那儿,光是瞧一瞧都觉得逗趣可爱。直到放到不能放,她便拿着糖人去崇文馆去找裴季泽里,一人一个,能坐在那儿吃一下午。 一年又一年,她与裴季泽越长越高,糖人也越捏越大。再后来她来了癸水后,特地叫卖糖人的老人再照着他俩的模样捏两个小的来。 男孩像谢柔嘉,女孩像裴季泽。 她告诉裴季泽,等将来她要生两个小宝宝,最好一个男孩一个女孩。女孩一定要长得像裴季泽,这样,定能迷倒全长安的少年们。 正走神,马车突然被叫停。 一直未言语的男人道:“等我片刻,我下去买些东西。”言罢,弯腰出了马车。 谢柔嘉看着他向卖糖人的摊位走去,跟几个孩子站在一块。 他不知说了些什么,那些孩子眼神发亮地看着他。 谢柔嘉出神地看向窗外,直到他去而复返,将四个糖人递给她。 谢柔嘉看也未看,眼睛仍旧看着窗外,淡淡道:“我已经过了吃糖人的年纪。” 他并未勉强,将那四个糖人搁在小几上,沉闷压抑的空气里多了一丝甜香。 待下马车时,谢柔嘉多不曾看过那些糖人一眼。 敬亭轩倒是比从前多了一丝变化。 院子里的花灯像是全部重新换过,颜色各异,模样可爱,十分逗趣。 谢柔嘉随意地扫了一眼便径直入了屋子。 她在榻上坐下,问:“驸马需要我做些什么?” 裴季泽走到她跟前坐下,将两张戏票递到她手里,“今晚咱们去看戏。我想了想,晚一日也无妨。” 谢柔嘉盯着那两张戏票瞧了好一会儿,道:“驸马安排就好。” 他“嗯”了一声,“我还有事要入宫一趟,殿下先休息,傍晚等我回来用饭。”顿了顿,又道:“若是觉得无聊,可叫阿念过来陪殿下玩。” 谢柔嘉答应下来,阖上眼睫,听着他吩咐人准备早饭。 直到屋里没了动静,她才缓缓地睁开眼睫,望着雕梁画柱的房梁,轻声道:“你说,他究竟知不知昨夜魏呈宿在我房里?” 文鸢迟疑,“奴婢也说不好,驸马的心思,实在太难测。” 一个男人,亲眼瞧见自己的妻子有其他的男人,却一字未提。 这,这真的不知说什么好。 谢柔嘉想了想道:“你叫人去问一问,如何替人脱离贱籍。” 文鸢一时愣住,“公主要替魏公子脱离贱籍?” 谢柔嘉“嗯”了一声,“一个月后我就要离开长安,也不枉他服侍我一场。” * 裴季泽一路出了敬亭轩,守在院外的锦书忙迎上前去,不等开口,就听到自家公子冷冷吩咐:“替我送一封请柬去定远侯府,我明日要请萧侯爷去其香居吃茶。” 锦书忙应了声“是”。 裴季泽弯腰上了马车。 逼仄的的空间里弥漫着糖人的甜香气。 碟子里静静地躺着四个糖人。 两大两小,手臂挨着手臂,整整齐齐,因为搁得太久,抹糊了面容。 他拿起其中一个女子糖人轻咬了一口。 甜腻腻的味道在口中弥漫。 并不喜欢吃糖的男人一口接一口地咬着糖人,眼尾渐渐地洇出一抹薄红来。 待马车在宫门口停下时,四个糖人已经被吃得干干净净。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59节 他抿了一口茶,将口中发酵的糖咽下去后,理了理身上的紫红色朝袍,下马车后神情肃穆地向太极殿大步走去。 才到门口,就听到里头的欢笑声。 一旁的小黄门忙进去禀报,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请他入内。 待见完礼后,正拿着一个糖人逗弄女儿的圣人头也未抬的问道:“驸马可是有事?” 眉目若雪的男人一脸淡漠道:“微臣来,是有关太子殿下的一些事情想要告知圣人。” 圣人闻言,手顿住。 他抬起眼睫打量着面前的男人。 同半年前比起来,很是不同。 更像他那个讨人厌的叔父。 片刻,他收回视线,冷冷问:“驸马既是太子的伴读,又是太子的宾客,乃太子的肱骨之臣。今日此举,倒是令朕有些想不通。” 裴季泽瞥了一眼正竖着耳朵听动静的江贵妃,再次敛衽行了一礼,道:“微臣,先是天子的臣子,而后才是太子殿下的宾客与伴读。” “说得好!”圣人抚掌,笑,“驸马果然深得朕心,难怪柔嘉这样喜欢你。只是不知驸马可有所求?” 傲立于殿下的男人沉默片刻,道:“微臣想要向圣人讨要江南道御史的位置。” * 裴府。 敬亭轩。 谢柔嘉午睡醒来后快到傍晚。 她实在闲着无聊,想起府中有一荷花池,便想着去转转。 行到半路,她瞧着锦墨正指挥人搬东西。 锦墨这时瞧见她,连忙上前行礼。 谢柔嘉以为是裴季泽要下江南,问:“驸马不是一个月后才离开长安,怎这么快打点行装?” 锦墨迟疑了一下,道:“是要送秋水馆的那位离开长安。” 裴季泽竟要送她离开长安! 谢柔嘉随即想到裴季泽也要离开长安,指不定是怕到时被人说闲话,所以才先将她送出长安,到时再去江南与她团聚。 他对她,到是煞费苦心。 她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就走,谁知锦墨却追上来。 锦墨道:“公子是要送她回冀州老家。其实公主生辰那日,公子就要送她离开,只是她旧疾发作,咳血不止,公子不得已,才先将人送到医馆里。” 谢柔嘉心中微微震惊。 她将人送入府前也曾叫萧承则查过那名花魁的底细,萧承则说她是长安人,打小就被卖入教坊司,怎好端端跑来一个冀州老家。 谢柔嘉迟疑,“她病得很严重?” “经年旧疴,”锦墨微微蹙眉,“赵医师断言,若是她不放下心结好好将养,恐怕活不过五年。” 顿了顿,又道:“公主千万别同公子说是我同您说的。” 谢柔嘉“嗯”了一声,一时也没了看荷花的心思,又回了敬亭轩。 才行到院门口,就瞧见裴夫人领着阿念过来。 阿念一见到她,立刻跑上前来抱住她,笑,“阿念还以为公主嫂嫂又回去公主府了。” 昨夜她被裴季泽抱入府中的事儿恐怕阖府皆知,谢柔嘉伸手摸摸她柔软的头发,道:“我这段日子都会待在这儿。” “真的吗?”她眼睛弯成月牙,“那阿念天天都来找公主嫂嫂玩好不好?” 谢柔嘉答应下来,见裴夫人笑眯眯地望着自己,想到那天夜里自己醉酒后发酒疯的情景,耳根子隐隐发烫。 裴夫人倒是瞧她的眼神却越发慈爱,牵着她的手道:“这两日天气转凉,妾身今日特地叫厨房炖了羊汤,今晚咱们一块用饭好吗?” 并不想与裴季泽一同用饭的谢柔嘉应承下来,随着她一块去了前院。 快到晚饭时,裴季泽才回府。 裴夫人应是特地叫人去府门口接人,他衣裳都还未换就来了前院。 一家子用过饭后,裴夫人本还想留他夫妻二人一块吃茶,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道:“我约了殿下一同去听戏。” 裴夫人一听,心里更加高兴,忙道:“你们块去吧。” 两人起身告辞,待出了院门,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道:“这戏在外头做一做就好,又何必非要在自家家里头演得这样真。” 神色淡然的男人重新握住她的手,道:“既是做戏,就要做全套。” 谢柔嘉懒得理他,由他牵着入了府。 直到入了马车,他才舍得松开。 谢柔嘉拿帕子擦干净微微有些濡湿的掌心。 他盯着她的手瞧了一会儿,问道:“微臣的手有那么脏?” “倒不是驸马的手脏,”她神情懒怠,“只是不大习惯。” 他喉结微微滚动,并未再说话。 马车一路朝着梨园驶去。 约两刻钟的功夫,马车突然停下。谢柔嘉迟疑,“那么快就到了?” 她记得还有段路。 “并未,”他道:“不过是去买些东西。” 果然,片刻的功夫,锦书将一包东西递进马车里。 是赵老伯家的栗子。 从前去听戏,他也喜欢买一包,听戏时剥给她吃。 谢柔嘉瞥了一眼便收回视线。 马车再次驶动。 这回行驶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停下。 他率先下马车。 谢柔嘉正要下去,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伸到她面前。 谢柔嘉实在不想在这些小事情上与他争,于是把手搭在他掌心里,由着他扶下马车,又由他一路牵着入园子。 此刻时辰尚早,戏还未开始,园子里却已经坐满人。 坐在三楼雅间的谢柔嘉托腮望着偌大的热闹戏园子,瞧着来听戏的人相互之间都在说悄悄话,唯独她与裴季泽,就好像临时凑在一块的陌生人。 她正发呆,突然听到身旁正拨板栗的男人问:“在想他?” 谢柔嘉斜他一眼,“不知驸马说的是哪一个?”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不答,将剥好的栗子递到她唇边。 谢柔嘉知晓自己若是不吃,他绝不会罢休,索性张开嘴,任由他服侍,心里只想着赶紧听完戏回去。 身旁的男人如同从前那般服侍她,将剥好的栗子一颗一颗喂入她口中。 栗子还是如同从前一样香甜,只是再不复当日与他在梨园听戏吃栗子的那种心境。亦不再不会像从前那般依偎在他怀里,偶尔地故意去蹭他的面颊。 好在戏终于开场,她将心思全部放在戏台上。 今日唱的是《梁祝》 是谢柔嘉最爱的一场出戏。 台上唱到梁山伯与祝英台双双化蝶的那一幕时,偌大的戏园子传来不少女子的抽泣声。 同样哭红了眼睛的谢柔嘉有些口渴,哽咽,“水。” 等了许久也没动静,眼角还挂着一滴胭脂泪的女子忍不住转头,端坐在身旁的男人突然逼近,捏着她的下颌,将自己滚烫的唇舌送入她口中。 作者有话说: 估计下一章,或者下下章就到文案了! 看到大家的评论真的很感动,谢谢!感谢在2023-10-10 21:50:15~2023-10-11 22:43: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雪花肥牛、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雪花肥牛 8瓶;陈雨舞 6瓶;丰予 5瓶;胖头小墨鱼 3瓶;60191378、美瞳酱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3章 ◎他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她◎ 谢柔嘉完全没有想到, 一向在外人面前端方自持的男人竟会在戏园子里做这事! 直到对方含住她的舌吮吻,她才反应过来,立刻伸手去推, 可身形高大矫健的男人非但纹丝未动, 还将她一把抱坐在自己怀里, 一只手捉着她的两只手腕拉至背后,一只手扣着她的后脑勺,肆意却又疯了似的吮吻着她的唇舌,由生涩到熟练, 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又羞又恼的谢柔嘉挣脱不得,去咬他的舌。 他闷哼一声,却仍是未松开她, 越吻越深, 像是要将她吞入腹中。 台上还在咿咿呀呀的唱着缠绵悱恻的戏曲。 台下,不知何时被放下轻纱帐的雅间内,红裙曳地,身形娇小的女子被一袭玄衣的高大男人压在榻上。许是嫌响个不停的铃铛太吵, 他洁白修长指骨轻轻一勾, 那串精巧别致的手串自雪白她纤细的手腕上脱落。 直到台上乐声停止, 戏子谢幕, 男人才舍得松开怀中女子, 伸手想要替她整理衣物。 洁白的指尖才落在她凌乱的发丝上个, 面颊潮红, 漆黑的眼睛沁出一抹水光的女子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 她使了全力, 只听“啪”一声脆响, 并未闪躲的男人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巴掌。 她自幼虽性子有些骄纵, 也爱欺负人,可这样动手打人还是头一回。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0节 尤其对方还是裴季泽。 挨了打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洁白的指腹抹去唇上被她咬出的血渍,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方才是微臣失礼,还请殿下赎罪。” 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裴季泽,你究竟意欲何为?” 他们两个认识十几年,他一向端方自持守礼,涵养更是一等一的好。 她之所以这样放心地与他待在一块,就是知晓以裴季泽的修养,绝不会对她做出如此禽兽之事。 却没想到这样一个人,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轻薄她。 容色无双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眼底流露出罕见的轻佻之色,“微臣方才瞧着南面坐着两个臣子不断地朝这边张望,不过是想要将戏做得逼真一些,却不曾想,殿下竟恼了。” 谢柔嘉闻言朝南面望去,果然瞧见对面的雅座内,有两人鬼鬼祟祟的人朝这边望来。 她收回视线,鄙夷地打量他一眼,抬起雪白的下巴,“驸马如今爱权力怕不是爱疯到了吧!”言罢要走,行至门口,伸手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手腕,连忙去榻上翻找。 自幼不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的女子在榻上找不到之后,竟跪趴在地上,伸出手在塌下摸来摸去。 突然,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横在她面前。 沁出血的掌心里静静地躺着那串招魂铃。 金色的铃铛与红绳上染了血迹。 她伸手拿过铃铛,用衣袖用力擦拭干净上头的血迹,又见他掌心仍不断地往外渗血,神色微动,抬起眼睫瞧他一眼。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低垂着眼睫毛,缓缓道:“微臣赠予殿下的手串,殿下转手随意地丢给旁人。他送殿下的,殿下竟这样视作珍宝。” “你怎能与阿昭相提并论!” 丢下这句话,一脸倨傲的女子自地上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衣衫,拂袖而去。 直到她消失在雅间内,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自手腕上取下那串紫紫檀木手串,轻轻摩挲着上头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想起一年前她将这串手串戴在他手腕时所说的话。 【在我心里这世上没有人比小泽更好我只爱小泽一个】 果然,吃醉酒的女子说过的话不可信。 她也只有吃醉时才会觉得他最好,清醒时,自己永远都比不过他。 他将手串丢在榻上,转身出了雅间。 走了没两步,又折返回来,盯着榻上那串珠串瞧了许久,最终还是将它拾起来戴在腕骨上,大步朝外走去。 * 今夜天凉,外头起了风。 正站在戏园子门口与黛黛吃东西的文鸢见自家公主气呼呼地出来,忙迎上前,待瞧清楚她的模样,大骇,“殿下,您怎么了?” 只见进去时还好好的女子,此刻发丝凌乱,眼红饱满的唇微微肿着,上头匀的胭脂像是被人吃得干干净净,给本就明艳夺目的容貌添了几分浓稠靡艳,更加勾人心魂。 谢柔嘉想起方才被裴季泽困在榻上轻薄的情景,又羞又恼,恨恨地用手背摸了一把嘴巴,“被狗咬了!” 文鸢大抵猜出她被人轻薄,急道:“驸马也真是的,都不看好您,奴婢这就去找驸马!” 话音刚落,就见驸马自戏园子里走出来。 只见容色若雪的男人左脸颊上还浮着五个手指印,薄唇也被人咬破,上头还沁着血珠子。 她再瞧瞧自家公主,心底大约明白怎么回事儿,与黛黛对视一眼后,两人低下头没再言语。 谢柔嘉见裴季泽出来,提着裙裾就要走,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他将一件墨色氅衣披在她身上,将她遮得严严实实。 谢柔嘉要脱,却被他紧紧地摁住。 谢柔嘉冷冷道:“放手。” 他道:“外头冷。”顿了顿,又道:“那两个人又朝咱们看过来了。” “爱看不看!”谢柔嘉懒得与他虚与委蛇,“驸马不高兴去江南就不去!” 他仍是不肯放手,“我饿了。” 谢柔嘉冷笑,“所以?” 他道:“我们去桂花巷。”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一会儿,问:“裴季泽,你今夜是被人下降头了吧。” 他不作声。 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上了马车,他亦跟了上去。 谢柔嘉一脸警惕地望着他。 好在他并未靠近,而是坐在最靠近车门的位置上。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回到敬亭轩,谢柔嘉见裴季泽又跟进来,蹙眉,“驸马今夜打算睡哪儿?” 他道:“自然是睡自己的屋子。” 许是如今对他没了感情,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的谢柔嘉在榻上坐下,半倚在榻上打量他片刻,抬起雪白的下巴,“不若这样,驸马肯将衣裳脱下来,本宫若是觉得驸马的身子合眼,就准许驸马今夜侍寝,如何?” 这话,极尽羞辱。 这会儿屋子里又没有旁人,他倒犯不着演戏。 谢柔嘉本以为他会拂袖而去,谁知他竟然道:“殿下此话当真?” 不待她回答,他洁白的指骨落在腰间的玉带上。 谢柔嘉没想到他真肯脱,心中虽慌,可眼睛却未移开。 只听“啪嗒”一声响,那条玉带落在地板上,紧接着是玄色的箭袖衣袍,露出里头包裹着男人完美矫健身躯的雪白里衣。 谢柔嘉虽与他同床共枕一个多月,几乎不曾这样真切地瞧过他。 他洁白的指骨勾住雪白里衣的系带,轻轻一扯,系带松开,里衣微微敞开,一条横在结实胸膛的鞭痕映入眼帘,彰显着这副身躯曾遭受过怎样的折磨。 “够了!” 谢柔嘉偏过脸不看他,“本宫今夜没兴致,驸马跪安吧。” 裴季泽却不肯走,喉结微微滚动,嗓音沙哑,“你怕?” 她低头不语。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强行捉着她的手探进自己的衣裳里头,按压在那些伤痕上。 像是被吓坏的女子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驸马若是实在不想出去,就去外头榻上歇着吧!” 自始自终,她都不曾抬头看过他的身子一眼。 像是厌恶到极点。 他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松开她的手腕,弯腰捡起地上的衣裳,一件件地穿回去,冷冷说了一句“微臣告退”后,大步朝外走去。 谢柔嘉听到外头房门关上的声音,盯着自己像是被他身上的伤痕灼伤,微微颤抖的指尖瞧了好一会儿,捂住自己的脸。 她不懂,为何事情会变成这样。 她更加不明白,为何昔日那个干净明朗的翩翩少年,短短三年的时间怎会变成这样。 权力,当真可怕。 接下来四五日谢柔嘉再未见过裴季泽。 从前做事总爱同她交代一声的裴季泽这回也没有给她留只字片语。 这让她乐得自在。 左右还不到一个月,只需忍一忍就会过去。 这一日傍晚,她受邀去正院用晚饭。 还未开始用饭,外头的婢女突然慌张来报:秋水馆的柳娘子突然咳血,赵医师此刻不在府中,眼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那花魁虽以裴季泽妾室的名义住在秋水馆里,不过裴季泽不允许她给谢柔嘉敬茶,是以全府上下的人并未将她当作妾室看待,仍是称呼她为“柳娘子”。 裴夫人一脸为难地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神色淡淡,“既是府中的人,阿家为她延医便是。” 裴夫人闻言松了一口气。 她虽不喜欢那名花魁,可到底是一条人命,总不能看着她自生自灭。 本以为公主会不高兴,不曾想她竟这样大度。 裴夫人立刻吩咐人去外头请医师。 谢柔嘉也不便打扰,就先告辞回去。 裴夫人将她送走后,便急匆匆此去了秋水馆。 后宅女子争宠的手段裴夫人见多了,本以为那名花魁是故意作妖,谁知才一进暗沉沉的屋子,就闻到里头浓郁的药气。 瞧着最多不过双十年华,怎病得这样重? 她拿帕子掩着鼻子入内,只见那花魁躺在床上,两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她自己带来的婢女正跪坐在床头拿帕子替擦着额头。见裴夫人入内,眼睛泛红的婢女忙向她请安。 裴夫人惊诧之余,问一旁正在开药的医师,“她这是生了什么病?” 那医师摇头晃脑地捋着灰白的胡须说了一大堆的医理。 裴夫人听得云里雾里,有些不耐烦,“劳烦医师说得明白些。” 那医师道:“这位娘子生产时伤了身子,又没好好地养着,积成唠病。若不好好将养,恐怕活不过五载。” 裴夫人当场僵在原地。 生产? 她生的是谁的孩子? 裴夫人眸光落在床榻上气息微弱的女子,她突然醒来,挣扎着要起身向自己见礼。 裴夫人见她同自己的二姐姐生得实在相像,有些于心不忍,忙制止她。 她这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1节 她咳得实在要紧,简直像是要将肺咳出来。直到咳出一口血来,这才像是舒服些,抬起沁了泪的眼睫望着她,哽咽,“吓到夫人了。” 裴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同她说什么好,交代婢女几句后出了屋子。 待回到屋里,心跳得极快的裴夫人捂着胸口问婢女春云,“你说,她生的孩子是谁的?” 春云低声道:“应该不是三公子的。三公子一向宅心仁厚,若是他的,绝不会不管。” 裴夫人也觉得是这个道理。虽这样认为,心里到底是不安,问:“三郎今日可有回来?”也不知怎的,那回两人去听完戏后,他已经有六七日都不曾回家来,也不知是不是两人又吵架。 春云道:“还不曾回来。” 裴夫人迟疑,“公主可有派人去寻过?” 春云摇头,“奴婢也不知,不过瞧着倒不像是寻过的模样。”顿了顿,低声道:“奴婢冷眼瞧着,公主待公子愈发冷淡,从前虽置气搬去公主府,可到底愿意同他说两句话,上回奴婢去敬亭轩送东西,公主坐在廊庑下逗弄那只猫儿,公子拿着一本书坐在院子里的海棠树下,可半天都不翻页,就那么愣愣地望着公主。可公主都不曾回头瞧过他一眼。” 裴夫人闻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恐怕三郎这回是真伤了公主的心。你去问问锦墨,三郎最近究竟忙些什么,若是忙完,叫他过来一趟。有些事情还是得问清楚,不然心中总是不踏实。” 春云应了声“是”,连忙去办。 两刻钟的功夫去而复还,道:“方才前头来报,说三公子现下已经回府,正往自己的院子去。” 裴夫人放下心来,“你多派人留着点敬亭轩的动静,若是有事,即刻来报。”顿了顿,又道:“不必拿秋水馆的事儿去烦他,多叫医师注意着便是。” 无论如何,不能叫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坏了三郎的好姻缘! * 敬亭轩。 此刻已经暮色四合,花灯初上。 谢柔嘉正欲用饭,外头的婢女来报:驸马回来。 俄顷,一袭紫红色朝袍,面若冠玉的男人大步入了屋子,上前敛衽向她见礼。 数日未见的男人又恢复昔日里端方自持的模样,与那日在戏院里的男子判若两人。 仿佛那日他真被人下了降头。 谢柔嘉还未说话,原本卧在榻上的儿茶立刻跳下榻,连忙朝他扑去。 他弯腰将儿茶抱在怀里,洁白的指骨穿过它雪白皮毛。 谢柔嘉有时觉得很奇怪。 儿茶待他实在太热情,就好似从未离开过他。 他替儿茶顺了一会儿毛,才将它搁在榻上去净手。 谢柔嘉倒也没有多说什么,请他入座用饭。 两人默不作声地用完饭后,外头天已经黑透。 他道:“今夜月色极好,不如微臣陪殿下在院中赏一会儿月吧。” 谢柔嘉往外瞧了一眼,今夜弯月如钩,月色溶溶。 景色确实不错。 可她却不想与他赏月。 她道:“我困了。”言罢朝内室走去。 面色苍白的男人盯着那抹背影,直至她入了屋子,才收回视线,大步朝外走去。 守在外头的锦墨见他出来,有满肚子的话想要说。 他一直忍到入了春晖堂的院子,才道:“原本我一早准备妥当去请表小姐,可是表小姐她又故技重施。我,哎!” 每回只要公子说要送她走,她总能将自己弄到旧疾发作,这些恐怕又得养上一些日子。 裴季泽问:“可叫人去瞧了?” 锦墨颔首,“今日赵医师不在府内,婢女去见了夫人,夫人恰好同公主一起,还是公主主动开口请夫人延医。” 他闻言没有作声,半晌,问:“我不在这几日她可有回府?” 锦墨摇头,“只有文姑姑回府过,公主并未出府。” 似松了一口气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锦墨应了声“是”,又道:“夫人请您得空去一趟。”顿了顿,又道:“夫人,已经知晓表小姐生过孩子的事儿。”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叫人守住秋水馆,在我离开长安前,不许她出秋水馆半步,不许在屋子里留任何引发旧疾的药,不许她的婢女出府,更加不许她知晓我离开长安!” 锦墨知晓自家公子是担忧表小姐将注意又打到公主身上,颔首应下。 一脸疲累的男人抬头望了一眼窗外的月亮,起身向外走去。 锦墨本以为他是要去前院,谁知他却朝着敬亭轩走去。 没有再跟上去的锦墨与锦书相互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无奈。 锦墨低声道:“我瞧着,公子迟早被表小姐逼疯。” 锦书叹气,“那能怎么办,公子总不能见死不救,毕竟是打小在一块的亲表妹。” 锦墨又道:“其实公子倒不如同公主实话实说,这事儿,真怨不着公子。” “能怎么说,”锦书反驳,“公子一向不希望公主知晓那些腌臜的事儿。更何况就算是说了又如何,又能改变什么,这事儿一旦开了口子,以公主的性子恐怕非得问到底,表小姐恨毒了她,指不定就等着她去问。” 锦墨也觉得是这个道理。 他迟疑,“不过,公主若是知晓公子根本就没打算将她留在长安,恐怕又要恨上公子。” 锦书道:“那总不能真把公主留在长安,指不定等公子自长安回来,她同那面首——你没瞧着,公子这几日几乎都不曾睡过觉,每日恨不得将自己埋进案牍里。” 锦墨又轻轻叹了口气,“怕只怕,公子与公主的矛盾越积越深,到最后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 敬亭轩。 院子里的灯已经熄灭。 裴季泽抹黑入了内室。 床踏上的女子早已睡熟。 他在床边坐下,借着月色打量着整个身子都裹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小脸的女子。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她洁白的面颊,眼里的冰逐渐地融化。 许是感到不适,熟睡的女子微微地侧过脸,在梦里呓语。 他迟疑着把耳朵搁在她唇边。 她呢喃,“阿昭,咱们在朔方,过一辈子……” 他身子顿时僵住。 过了好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男人缓缓地直起腰,替她掖好被角,起身出了内室。 他并未出屋子,而是躺在榻上,自手腕上取下那串手串搁在心口,缓缓地阖上眼睫。 谢柔嘉醒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进来服侍她起床的黛黛低声道:“驸马睡在外头的榻上。” 谢柔嘉微微惊讶。 她更衣后出去一瞧,果然瞧见外间榻上睡着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屋子里的婢女来来往往,竟都没惊醒他。 他从来都是一个十分警醒之人,从前两人睡在一块,她只要稍微动一下,他立刻就醒来,温声询问她怎么了。 谢柔嘉见他眼下一圈乌青,想来是近日没怎么睡过觉,并未叫醒他,只是叫黛黛拿了衾被盖在他身上,自己出了屋子。 今日的天气格外地好,秋高气爽。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在院子里坐着投壶,儿茶蹲在她身边微微晃动着尾巴。 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猫叫声,一时贪玩的儿茶循声望去,顺着院中快要伸出墙外的树跃到墙头,不顾黛黛的叫喊,迅速地跃下墙头,跑出去玩了。 黛黛皱眉,“它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总要往外跑。” 谢柔嘉道:“它爱玩,就由着它。到时离开长安,恐怕它不习惯。” 文鸢听她这话的意思,道:“公主要将儿茶带去?” 谢柔嘉颔首,“总不好再将它孤零零地留在长安。” 文鸢听她这话的意思倒像是好几年都不打算回来,笑道:“也好,之前公主不在长安的那两年,它时常溜出去玩,一玩好几日都见人,每回奴婢都要担惊受怕几日。好在,它还知晓回家。” 谢柔嘉微微惊讶,“是吗?它竟经常出宫去。” “可不是吗?”黛黛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每回一出去,奴婢跟文姑姑都提心吊胆好几日。不过公主这回去朔方,也要将奴婢一块带去。” 谢柔嘉笑,“好,咱们都去。” 正说着,黛黛忙起身,“见过驸马。” 谢柔嘉回头,只见门口长身鹤立着一袭玄衣的男子。 不过几日未见,整个人倒是消瘦不少。 他向她见过礼后,径直在院子里那棵海棠树下坐下。 儿茶一见到他,立刻跑到他怀里坐。 神色淡然的男人一边替儿茶顺着毛,一边问道:“今日天气好,殿下可要出去走走?” 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 他倒也没说什么。 这时文鸢拿着一封信进来。 是萧承则的信,信中说他马上被外放到岭南做知县,请她三日后去卫昭府上一聚。 谢柔嘉惊讶,“萧承则竟被外放!。” 文鸢颔首,“信里是这么说的。” 谢柔嘉望向正在替儿茶顺毛的男子,问:“驸马可知此事?” 他“嗯”了一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2节 竟是真的。 萧承则最讨厌做官,连户部的闲差都不肯,竟被外放到岭南做知县。 她正欲多问两句,锦书入内。 他起身,“我先去当值了。” 谢柔嘉道了一声“好”。 裴季泽盯着她瞧了一会儿,起身出了院子。 待他走远,文鸢又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给她,道:“这是魏公子给您的信。” 谢柔嘉没想到魏呈竟然给她写信,心中十分地稀奇。拆开一看,没想到他字写得这样娟秀。 他在信中问她几时回公主府,说他新学的那首《凤求凰》已经学得极好,想要抚给她听。 谢柔嘉看完信,问文鸢,“他脱籍的事儿办得如何?” 文鸢道:“还在办。” 谢柔嘉吩咐,“尽量快一些,至少要在我离开长安前把此事给办了。” 文鸢道了一声“好”。 * 春晖堂。 端坐在圈椅里的男人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锦书道:“他籍贯在江南,有些麻烦,不过已经在处理。” 他“嗯”了一声,“尽快处理。” 这时锦墨入内,呈上一封请柬,“方才萧侯爷派人送来谢礼,说请公子去其香居茶楼吃茶,当面道谢。” 裴季泽沉吟片刻,神色淡淡,“去将前两日我替萧世子准备的礼物拿来。”言罢起身,向外走去。 半个时辰后,马车朝其香居门口停下。 裴季泽才从马车里下来,门口的茶博士忙忙迎上前,将他一路领到二楼雅间内。 裴季泽才入内,一长相英武,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迎上前来。 正是定远侯府的萧侯爷。 两人相互见过礼后,萧侯爷道:“此次小儿的事还要多谢驸马。” 眉目若雪的郎君微微一笑,“能帮上侯爷的忙,是某之幸。” “驸马实在客气,”萧侯爷只觉得与眼前的男人说话,心里说不出的畅快,“若不是驸马帮着举荐,我那不成器的儿子又怎能补这个空缺。” “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鹅裙以污而耳期无儿把以他抿了一口茶,“萧世子迟早能明白侯爷的苦心。只是,那儿乃是苦寒之地,就怕委屈了萧世子。”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萧侯爷不以为然,“也不想想,他老子当年若不是在战场上豁出一条命,又怎能有如今他这般逍遥自在的日子!” “侯爷能如此想,某也就放心了。萧世子为人聪慧,假以时日,未必不能成为封疆大吏。” 这话说得萧侯爷身心妥帖,不待他说话,裴季泽看了一眼锦书。 锦书连忙上前,将一檀木匣子搁在萧侯爷面前。 打开一看,是一对胖乎乎的金娃娃。 萧侯爷不解,“这是?” 裴季泽道:“听说萧世子已与沈伯爵家的嫡四小姐订婚,某怕到时不在长安,赶不及吃萧世子这杯喜酒,所以提前送上新婚贺礼,聊表心意。” 萧侯爷愣了一下,笑道:“驸马消息还真是灵通,婚事才定下,驸马就知晓。老夫改日一定压着犬子亲自向驸马府上道谢!” 怪不得人人都道裴驸马是太子殿下跟前的第一谋士,这样的人无论做事,简直叫对方熨帖到骨子里。 “萧侯爷倒也不必客气,”他微微垂睫,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珠串,嘴角微微上扬,“届时萧侯爷抱孙子时,请某入府吃一杯薄酒,沾一沾喜气也好。” 萧侯爷闻言,心中更是大悦,“一定!一定!”顿了顿,又道:“若是哪日公主有喜事,一定要记得请本侯吃一杯酒。” 他抿了一口茶,道:“会的。” * 裴季泽回府时已经暮色四合。 谢柔嘉正准备用饭,见他今日竟然回来用饭很是诧异。 两人用过晚饭后,外头竟然稀沥沥地下起雨来。 想要去睡的谢柔嘉见裴季泽仍不走,一时也没动。 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的男人神色淡淡,“微臣今夜睡在外间的榻上。” 谢柔嘉放下心来,朝内室走去。 她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帐子上头的百子千孙图,不知怎的就想起两人刚成婚时,也是这样的雨夜,她躺在床上,他睡在外间的榻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其实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儿,甚至她都不记得他说了什么。 可那样的夜竟叫人记忆深刻。 她一时又想起还在公主府的魏呈,突然间很想回府。 也许这样的雨夜,有人能躺在一块说说话也好。 她想找人说说话。 瞧着瞧着,上头精致的图案好似重叠在一块,再一睁眼,已是几日后。 外头滴滴答答地下着雨。 今日不用朝会的裴季泽穿着一身家常的衣袍躺在榻上,儿茶在他胸前踩来踩去。 见她出来,儿茶自榻上跳下去,朝她跑去。 尚未梳妆,满头青丝披散在肩上的女子弯腰将它抱在怀里,在它柔软的肚皮上揉了一把。 儿茶十分享受地挺着肚子,娇声娇气的“喵喵”叫, 她弯眉笑了起来,把脸埋进它的肚皮里,故意用鼻尖蹭它的皮毛,它叫得更欢畅。 一人一猫闹了好一会儿,谢柔嘉察觉到一道视线一直盯着自己,忍不住回头,见端坐在榻上的男人正望着她。 见她发现,他收回视线,问:“桌上的象牙雕拿来送人?” 谢柔嘉“嗯”了一声,“萧承则要去上任,拿来给他解闷。” 提及萧承则做官一事,谢柔嘉至今困惑,怎好端端地就外放出去。 裴季泽反问:“难道不好吗?” 谢柔嘉心中其实并未觉得更好,毕竟萧承则年纪也不小了,不能总这么玩下去,只是此事实在突然,叫人心中不安。 她轻哼一声,“也不知是谁干的!” 裴季泽把玩着象牙雕石榴,道:“东西虽好,可若是送男子,总是差点意思。我那儿倒是有一样好玩意,想来送他更好。” 谢柔嘉道:“何物?” 裴季泽道:“弩弓,前朝传下来的。” 比起象牙石榴,萧承则确实更喜欢弓弩,更何况还是前朝传下来的。 谢柔嘉来了兴致,“拿来瞧瞧?” 裴季泽道:“前些日子借给齐云,他过几日才还我。” 谢柔嘉颔首,“也可。” 两个人用过早饭后,裴季泽坐了约一盏茶的功夫,不动声色地将那个象牙雕石榴放入袖中,“我还有事,先回书房。” 谢柔嘉叫住他。 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忙顿住脚步,回过头来。 谢柔嘉问:“还有不到半个月就满一个月,可要着人为驸马打点行装?” 他没作声,眸光沉沉地盯着她瞧了一会儿,道:“此事微臣自会处理,就不劳殿下忧心。”言罢微微向她颔首,转身向外走去。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红色身影出了院子,谢柔嘉微微蹙眉,“他这是何意,他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不待文鸢回答,她道:“你先将本宫的嫁妆收拾一下,这回无论他走与不走,本宫都要搬回去!” 文鸢应了声“是”,连忙去准备。 * 书房里。 裴季泽把玩着手里的象牙雕石榴,问:“上回不是有人送了一张弩弓,拿过来给瞧瞧。” 锦书忙去库房取了来。 是一把崭新的弓弩。 裴季泽瞧了一会儿递给他,“拿去叫人做旧,越旧越好。” 锦书也不知他要做什么,忙应了下来。 他这才起身去当值。 * 雨断断续续下了半日,快到傍晚时,谢柔嘉望着外头越来越密集的雨幕,道:“儿茶呢,还没回来?” 黛黛摇头,“早上跑出去就一直不见回来。” 谢柔嘉不知为何,心中感觉有些不安,道:“去找找。” 黛黛应了声“是”,忙叫人去找。 可整个裴府找了一圈都没找到,正在这时,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声。 正坐在榻上的谢柔嘉猛地坐起来,立刻道:“拿把雨伞给我。” 两人才出月门,就瞧见院外站着一个人。 一袭白衣,生得十分柔弱的女子,手举着一把黛色油纸伞站在那儿。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3节 谢柔嘉微微蹙眉。 黛黛道:“你来这儿做什么?” 从前总是神情很是怯弱的女子直勾勾的望着谢柔嘉,道:“听说,公主在找一只猫,那只猫,恰好妾身见过。” 黛黛忙问:“那它在哪儿?” 她背在身后的手递上前,“是它吗?” 那是一张雪白猫皮,像是刚从猫身上扒出来的,鲜血顺着那条蓬松的尾巴滴滴答答地落在泥水里。 谢柔嘉的眼睛瞬间被血染红了。 她大步上前,一把拎着她的衣袖,眦目欲裂,“你竟然敢!” 像是疯了一样的女子外微微侧着头向左侧望去,只见不远处一手持青色油纸伞的男人正朝这边走来。 谢柔嘉这时也看到,她冷冷道:“你以为他来,就能救得了你!本宫就是当着他的面杀了你,他也奈我不得!我的猫,在哪儿?” 那绝不是她的儿茶! “贱妾自然知晓就算是公主杀了贱妾他也不会为贱妾报仇,”女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恨意,“贱妾只是想要知晓,究竟是贱妾的命重要,还是公主的尊严更加重要。”说完,自袖中拿出一把匕首。 黛黛大惊,以为她要行刺,伸手一把推开她。 本就柔弱的女子跌倒在地,她在谢柔嘉难以置信的眼神里,用匕首滑过她的脸,鲜红的血珠子争先恐后地自伤口爬出来,瞬间染红了她的面颊。 像是被吓破胆子的女子忙跪倒在地,哭道:“公主饶命,贱妾真不知公主的猫去了哪儿!” 说这话时,手持油纸伞的男人已经疾步走到跟前。 作者有话说: 今天9500,下一章到文案情节!感谢在2023-10-11 22:43:06~2023-10-12 23:48: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雪花肥牛 2瓶;一个晚上不睡觉的人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4章 雨下得越来越大, 像是要将白昼下成黑夜。 跪在大雨里,尤显得格外柔弱可怜的女子看到裴季泽回来,像是看到救星一般, 抬起满是鲜血的脸, 泪眼婆娑, “裴郎,你快替我求求公主,我真没有见过她的猫,我, 我对猫过敏,旁人不知,你却是知道的!” “你在胡说什么!”黛黛从未见过如此会颠倒黑白之人, 气得眼睛都红了, “我们公主何曾碰过你一个手指头,是你自己——” “就是本宫做的!”谢柔嘉打断黛黛的话,抬起微红的眼眸望着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一脸的恨意, “驸马最好祈祷她没有对本宫的儿茶做什么, 否则, 本宫不管她是不是你心尖尖上的人, 必定会要了她的命!” 说完这句话, 她俯下身去捡地上那张被浸泡在雨水里被鲜血浸染的猫皮, 想要验证是否是儿茶, 可手实在抖得厉害,捡了几次, 也未能将那张沉沉甸甸的毛皮捡起来。 她双手无力地垂在混了血的雨水里, 大颗大颗的眼泪自她的眼眶里涌出来, 一串串地砸在死气沉沉的皮毛上。 这不是她的儿茶! 她的儿茶机敏又敏捷,怎会别人轻易捉到! 绝不会是它! 不会的…… 突然,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握住她满是血迹的手。 谢柔嘉抬起婆娑泪眼望着单膝跪在自己面前的男人。 眼眶微红的男人拿帕子温柔地将她手上的血迹一点点擦拭干净后,哑着嗓音安慰他,“柔柔别怕,那不是咱们的儿茶,我去将儿茶找回来。” 从未如此脆弱的少女伸出手指紧紧地攥紧他的衣角,哽咽,“小泽,它真不是儿茶吗?” “它绝对不是!”裴季泽将扶起来,“外头雨大,柔柔先回去歇一会儿,我现在就去找。” “我要亲自去将它回来,”哭得泣不成声的少女不肯回去,抽噎,“你不晓得,它笨得很,这么大的雨它迷路了怎么办,我要去找她。” “我晓得它在哪里,”他将她抱在怀里,“柔柔不熟悉这里,自然找不到,待柔柔一觉醒来,就会见到它。” 他极力地安抚着快要崩溃的少女,一眼也未曾看过跪坐在雨里,一脸怨毒的女子。 直到怀中的少女情绪稳定些,他吩咐黛黛先搀扶她进去,正要去找,突然墙头突然传来一声猫叫声。 伞下的少女猛地转过头,只见浑身湿淋淋的儿茶正站在墙头,顿时泪如雨下。 是她的儿茶。 它还好好的。 尚不知发生何事的小猫拿着一对清澈碧绿的眼睛盯着院子门口的人,“喵喵”叫了两声。 裴季泽松了一口气,立刻大步上前伸手将它抱下来递给谢柔嘉。 谢柔嘉将失而复得的儿茶紧紧地抱在怀里,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它湿漉漉的皮毛里。 儿茶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害怕”,任由她紧紧地抱着自己。 “咱们回家。”裴季泽牵着谢柔嘉正要入院,一只手攥住他的衣摆。 他垂睫。 满脸血迹的女子扬起脸望着他,眼里不知是泪还是雨水。 她脸上的脂粉被雨水冲刷得干净,左脸颊上的一道旧伤与新伤叠加在一起,形容十分可怖。 她哽咽,“裴郎,我不是故意要来讨公主的嫌,你别生我的气……” 裴季泽漆黑的眼眸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原本要随他入屋的谢柔嘉这会儿清醒过来,自他的手里抽回自己的手。 她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裴季泽,她的脸是本宫划伤的,若是他日你真要替她讨回公道,那就到本宫府上!”言罢吩咐黛黛通知文鸢搬府。 这会儿着急赶过来的文鸢见状,吓了一跳。 还未说话,就见自家公主眸光落在那张血淋淋的猫皮上,“找到它的尸体,将它葬了!”交代完,浑身湿淋淋的女子抱着儿茶头也不回地离去。 裴季泽抬脚正欲追上去,跪在雨里的柔弱女子叫了一声“裴郎”后,突然昏倒在地。 被绊住脚步的男人攥紧了手里的拳头,目送着那抹红影在雨里渐行渐远。 行至一段距离,儿茶自谢柔嘉怀里挣出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雨里那抹紫红色挺拔高大的身影。 他最终没能追上来。 躲在谢柔嘉怀里的儿茶远远地望着乱糟糟的一切,“喵喵”了两声,把脸埋进主人的怀里。 直到上了马车,主人才将它放在马车的一张褥子上,拿帕子替它擦拭着身上湿漉漉的皮毛。 擦着擦着,一滴水落下来。 儿茶抬起眼睛寻找那滴水的来源,却见主人的眼眶里聚满了泪水,一滴又一滴,砸在樱桃木色的马车地板上,很快地,形成一个小水涡。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依偎在她身旁,想要用自己身上的暖意温暖着浑身冰凉的主人。 只可惜她身上实在太冷,它那点子暖意怎么都捂不热。 “儿茶不怕。”泪流满面的少女伸出冰凉彻骨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轻声说道:“我也不怕……”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劈里啪啦敲打着车顶,将她极轻的声音湮没在雨声里。 * 谢柔嘉搬回去公主府的当夜就因为感染风寒而发热。 她身子骨一向不大好,断断续续地烧了一夜,做了一夜的梦。 梦里,她躲在一簇开得花团锦簇的芍药丛里,偷偷地望着不远处的亭子里,父亲正在给怀里的七皇弟做纸鸢。 那是一只展翅高飞的老鹰,做好之后,七皇弟拿着纸鸢在花园里欢快地跑来跑去。 她一脸羡慕地瞧着,却见七皇弟一不小心被绊倒。 她急急忙忙去扶他,谁知却被父亲误以为是她推倒七皇弟。 像山一样的父亲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七皇弟抱在怀里安抚了好一会儿,待他不哭后,指着她破口大骂。 只有五岁大小的谢柔嘉仰头看着像山一样的父亲,只瞧着他嘴巴一张一合,像是要吃人 她张开双臂想要他抱一抱自己,可手才碰到他的衣角,却被他猛地推开。 她就那样毫不设防地跌进冰凉刺骨的太液池里。 好凉。 好冷。 谁来抱抱她。 哪怕抱一下也好! 后来真有一双手抱住她。 他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柔声安抚,“你别怕。” 他说,他叫裴季泽。 “我年长你许多,你可唤我一声三哥哥。” 不,她不要叫他“三哥哥”,这世上有许多人叫他“三哥哥”。 她偏要叫他小泽。 这世上,只属于谢柔嘉一人的“小泽”。 画面一转,那年她及笄,全长安的人都知晓安乐公主这一日会与青梅竹马的太子宾客裴季泽订婚,成就一段佳话。 他们将会是这世上最恩爱和睦的夫妻。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盛装打扮,容貌冠绝长安的少女一脸期待着望着傲立之下,容色举世无双的男子。 他凝望着她,冷冷道:“微臣不愿意。”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4节 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少女呆呆地望着他。 他不愿意。 为何? 再后来,她去了朔方,与阿昭在一个叫鹿城的地方相依为命两年。 在梦里,裴季泽去了朔方。 他对她说,柔柔殿下,别生我的气,我不是故意的。 好。 她不生气…… 再后来,他们成婚了。 他说,柔柔,我们去江南,去过柔柔想过的日子,好不好? 好不好? 这回她也不知…… 无数的碎片一样的画面在脑海里转来转去,到最后汇集成太液池冰凉刺骨的池水。 她不断地往下沉,这一回,没人救她。 谢柔嘉的眼角不断地往外溢着眼泪,直到觉得自己快要淹死时。 一只温暖的手突然握住她的手,将她自深不见底的池子拉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睛,竟瞧见裴季泽守在她床头。 见她醒来,他像是长松一口气,忙将她扶坐在自己怀里,喂她吃了些水。 她吃完水后,拿着一对漆黑的凤眸盯着他瞧了好一会儿,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眼睛泛着红血丝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未答她的话,伸手去探他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谢柔嘉偏过脸,“本宫身子已无大碍,驸马跪安吧。” 他却像是未听见一般,起身端了药来,吹凉后喂到她嘴边。 谢柔嘉垂着长睫不动。 他哑声道:“殿下身子不好,无论如何先吃了药再说好不好?”顿了顿,又道:“殿下用完药我立刻就走,好不好?” 从前最不爱用药,总要人哄的少女闻言,自他手里端过药一饮而尽。 裴季泽见状忙倒了一杯茶要服侍她漱口,却被她用手挡开。 看也不看他一眼的少女垂着长睫,冷冷道:“现在药已经用完,驸马跪安罢。” 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起身替她掖好被角,哑声道:“殿下先好好休息,我吃些时候再看瞧殿下。” “别再来了,”衾被里的少女背过身去,“裴季泽,方才我一直在想,若是醒来后瞧见的不是你就好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闻言,沉默片刻后,一言为发地离去。 守在外头的文鸢一见他出来,忙迎上前,不待说话,就听在殿下床头守了一夜的男人道:“她额头还有些微微发热,待会儿备些热水叫她泡一泡。她若是不肯用药就多哄哄她,不要她说不用药,你们就由着她。”顿了顿,又道:“千万莫要再叫她饮酒,伤身子。” 文鸢望着眼前字字句句都在替自家主子着想的男人,忍不住,“奴婢实在想不通,驸马既然如此爱重公主,为何不能好好待她,反而一再惹她难过?” 他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又交代了一些事宜后,道:“她刚刚吃完药,恐怕有些难受,你哄着她多吃些水。我要回府处理一些事情,待处理好会即刻来瞧她。若是她有何事,即刻派人来通知我。有劳文姑姑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未多言,大步朝外走去。 文鸢见他消失在月门处,忙入屋去,才入内室,就瞧见自家公主正趴在床沿干呕。 她忙倒了热茶上前。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就着她的手吃了好些茶,才勉强将嘴巴里的那种苦涩压下去。 文鸢赶紧望她嘴巴里搁了一颗果脯。 直到酸甜在口腔中蔓延,她才好些。 文鸢轻轻抚着她的背,低声道:“昨夜殿下生病,驸马在殿下跟前守了一夜。” “我以后不想听到关于他的任何一切,”她阖上眼睫,“文鸢我有些累,待我睡醒就好了,你别担心。” 文鸢也不再多言,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倒她睡熟后,方将她搁在床上。每隔一会儿,伸手摸摸她的额头,直到她额头的温度恢复正常,方才放下心来。 * 谢柔嘉再次醒来后天已经暮色四合。 文鸢见她醒来,忙叫人备水给她沐浴。 泡了热水澡后的谢柔嘉整个人都好似活过来一般。 黛黛道:“魏公子在外头候着,想要见公主。” 正闭目养神的少女吩咐,“你替我发一份请柬给萧承则他们,我明晚在家中宴客。” 文鸢劝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饮酒。” “你去做便是,”面容沉静的少女缓缓地睁开还挂着水珠的眼睫,“我想要介绍小呈给他们认识。” 文鸢愣住。 看来,公主这回是彻底对驸马死心。 * 裴府。 秋水馆。 昏睡了一天一夜的楚玉一睁开眼睛就看到背对着自己端坐的男子。 她神色微动,痴痴地望着那抹高大的背影,直到他转过身来。 面容苍白的男人冷眼盯着她瞧了许久。 楚玉心里慌乱,正欲开口,就听到他哑着嗓音问:“你究竟,要怎样才能放过我?” 没想到他一开口便是这句话的楚玉怔怔地望着他,泪水渐渐地盈满眼眶。 她哽咽,“那泽表哥,为何又非她不可?”泽表哥明知她心里更喜欢她那个——” “够了,”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我同你说了多少遍,这是我自己的事,同你无关。” “同我无关?”她“咯咯”笑起来,脸上包扎好的上伤口又裂开,染红了纱布。 “若不是她,我怎会变成这样!”她摸着自己左脸颊的旧疤痕,“若不是她,我又怎会被那些人——” “我都说了,那日是我去晚了,是我对不起你,同柔柔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打断她的话,“你要怪,要恨,就找我一个,莫要迁怒他人。” “若不是她缠着泽表哥,泽表哥又怎会去晚!”一脸恨意的女子望着他,眼泪顺着眼角流下来,“若是可以,阿玉也想恨泽表哥。可这世上,阿玉只有泽表哥了。” “阿玉,你还有阿暖。” “谁要她!”听到这个名字,她捂住自己的耳朵,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尖叫,“她不过是个野种,她不过是个野种,我才不要她,我才不要她!” 裴季泽望着床上像是疯了一样的女子,立刻将赵医师叫进来。 赵医生见状,叫两个药童摁住她,在她头上扎了一针。 逐渐安静下来的女子被婢女扶着躺好。 一脸疲惫的裴季泽轻轻揉捏着眉心,“此事就劳烦赵医师了。” 赵医师叹气,“老夫也只能医病,却医不了心。她再这般下去,便是神仙也难救。” 待赵医师离开后,裴季泽沉默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望向床上眼神涣散的女子,道:“你若不愿意离开长安便留在此处,我会保你一世无忧。你若是不愿意见到阿暖,我这辈子都不会叫她出现在你面前。除此之外,我再也帮不了你。”言罢转身向外走去。 楚玉见他要走,忙自床上下来,跪在他面前,哭道:“阿玉错了,阿玉再也不会出现在她面前,泽表哥别不要阿玉!” 裴季泽抬眸望向屋外暗沉沉的天,攥紧了拳头,眼尾洇出一抹薄红来。 半晌,他松开手,哑声道:“阿玉,你知晓这三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这一回,你就当表哥对不住你。” “泽表哥若是敢不要阿玉,那么三年前我在她及笄礼上做过的事情,三年后不介意再做一遍!我要她这辈子都活在痛苦之中!” 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骤降,一向涵养极好的男人用阴冷刺骨的眼神望着她。 楚玉自他眼中看到杀意。 这三年来,她知晓他心中厌极自己,可这样露出杀意还是头一回。 他对那个野种,当真是情深意重,至死不渝。 “原来,泽表哥,也不是圣人,”自知留不住他的女子”咯咯”笑起来,“泽表哥,你猜,她是喜欢你这个堂哥,还是更喜欢卫家九郎?就是也不知咱们这位大胤最高傲的公主能不能接受自己的新身份。泽表哥,阿玉烂在污泥里太久,泽表哥不愿意救阿玉,阿玉就拉她一块腐臭发烂!” 他盯着她瞧了许久,一言不发地出了屋子。 屋外仍旧在下雨。 站在院中的锦墨见他出来,才忙上前请罪,就听面色阴沉的男人冷冷吩咐,“封馆!” 从未见过自家公子动过这样大怒的锦墨忙应了声“是”。 “将那两个看护不利的人逐出府去。若是再有下一回,你就不必再来见我。” 丢下这句话,裴季泽大步出了院子,迎面撞上裴夫人。 从未见过他面色如此难堪的裴夫人被吓了一跳。 裴季泽缓和神色,向她问安。 裴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他,“公主为何搬府,可是与她有关?” 前些日子,公主就算是闹脾气,也不过回公主府暂住。 裴季泽哑着嗓子道:“是我惹得她伤心。我这就去接她回来。”顿了顿,又道:“她生了痨病,我着人将秋水馆封了,以后姨母若是无事,莫要来此处,免得染病。” 竟这样严重! 裴夫人一听说是痨病,心底也有些怕。 她道:“公主爱吃玫瑰花糍,我方才做了些,你待会儿带去给她。她若是还生你的气,你就多哄她几句,千万别再惹她生气。” 他“嗯”了一声,看向锦书,“去将东西取来。” 裴夫人这才放下心来,瞥了一眼守卫森严的秋水馆后便离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5节 待锦书取完糕点,裴季泽正准备出发,管家来报:“许侍从来了,说是有要事。” 裴季泽沉吟片刻,吩咐管家,“将许侍从请去春晖堂。” 一刻钟的功夫,许凤洲出现在春晖堂书房门口。 从前每回他来这儿,总是早早会烹茶等着的男子此刻却负手立于窗前,见他来,寒暄一句也无,便问道:“宫里头出事了?” 许凤洲颔首,“一个时辰前,殿下在东宫宴客,圣人却突然而至,不仅当着在场所有臣子的面严厉斥责殿下,还勒令他回东宫闭门思过。” 预料之中的事情,眉目若雪的郎君并未太多的情绪。 许凤洲见他眼里布满红血丝,像是一夜未睡,忍不住问:“又同安乐公主吵架了?” 若是搁在从前,他必定会不予理会,谁知这回却轻轻地“嗯”了一声。 许凤洲想起谢柔嘉的性子,不免替他担忧,“此事恐怕不出一日的功夫就要传到她耳朵里,她到时必定恨极你。” 他道:“我自有打算。” 许凤洲拍拍他的肩膀,“你为她两兄妹,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也有私心。”他喉结微微滚动,“我想要带她去江南重新开始。” “你要带她去江南?”许凤洲愣住,“她肯?她不是说要同卫九郎去朔方?” “总会有发法子,”他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红色檀木手串,缓缓道:“朔方距离长安几千里远,便是我再想,每年也只能去瞧她一次,且每次最多只能待半个月。我今年二十有三,我已经不想再等了,我要留她在我身边,好好哄一哄,天长日久,总得哄得回心转意。” 许凤洲愣住。 他想起每一年的这个月,眼前的男人总要消失一段日子,说是回乡祭祖,不曾想竟跑去朔方去看她。 不过每一回“祭祖”回来,他至少有三个月话少得可怜。 也不知他究竟在朔方瞧见什么。 正走神,又听他道:“我怕我老得太快,她不喜欢。她那个人爱美,就连身边的玩伴一个比一个漂亮。” 许凤洲惊讶,“想不到你竟会在意这些?” “不能吗?”容色无双的男人转过脸来看他,“在她面前,所有的一切,生,老,病,死,都格外的在意。” 许凤洲反问:“若是她执意不肯呢?她毕竟是公主。若是执意不肯,你也没法子逼着她去。 一向不喜形于色的男人眼底闪过一抹偏执,“那就用骗的。” 这一回,他什么也顾不得了。 许凤洲闻言,想起家中的妻子,向他告辞。 送走许凤洲后,裴季泽立刻坐马车朝公主府去。 两刻钟后,马车在公主府门口停下。 此刻天色已晚,整个公主府亮如白昼。 才下马车,他就听见里头隐隐约约地传来丝竹乐声。 守门的侍卫一见是他,忙上前恭敬向他见了一礼,道:“今日公主在里头宴客,说是谁来了也不见!” 锦书见那守卫面色颇为诡异,惊讶,“宴客,宴请的谁?” * 公主府。 水榭。 此刻暮色四合,偌大的水榭内亮如白昼。 酒吃到一半的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一袭月白色圆领袍,生得唇红齿白的美少年,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 已经有了三分醉酒的谢柔嘉抿了一口酒,眼波流转,“我叫大家出来聚聚,就是想要大家认识认识,以后,我会带着他同你们玩。” 坐在左侧的萧承则一脸阴沉地捏碎了酒杯。 被他盯得十分不自在的魏呈想要起身,被谢柔嘉一把握住手。 她柔声道:“你别怕,你是本宫的人,他们是本宫的朋友,你迟早都要见到。” 其他人听她如是说,皆都面面相觑。 沈四郎瞥了一眼眼角都憋红了的萧承则,道:“公主,这莫不是同咱们说笑?” 他们是自幼玩到大的,谁不知她有多喜欢那裴家三郎,怎好端端地养起面首来。 谢柔嘉又抿了一口酒,“我会在这种事情上同大家说笑吗?” 萧承则冷冷问:“既如此,殿下怎不将卫九郎叫来,瞧瞧殿下在府里养了个玩意儿!” “萧承则,”她不满,“他有名有姓!” 萧承则轻哼一声,起身拂袖离去。 其他人见萧承则走了,待坐了一会儿,皆都起身告辞。 偌大的水榭只剩下谢柔嘉与魏呈。 他苦笑,“姐姐又何必为我这样一个人,同自己的朋友闹得这样不愉快。” “你是什么样的人?”女子伸手抚摸着他的脸,“你是本宫的人,有本宫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心中十分感动的少年道:“不如我抚琴给姐姐听。” 他奏的是《凤求凰》。 上一回奏的毫无情致的琴音里多了几分缠绵的爱意。 她托腮望着面前低眉敛眸的美少年一时出了神。 直到一曲奏完,他在她身旁坐下,她才回过神来。 “姐姐,”眉目如画的少年凝望着她,眼底流淌出倾慕,“可喜欢听?” 她“嗯”了一声,涂了丹蔻的指甲轻轻抚摸着他嫣红的唇,“奏得极好。” 她的手生得极漂亮,白得晶莹若雪,指骨修长细软,一丝一毫的瑕疵都寻不到。 踞坐她面前的少年捉住她的手,虔诚地亲吻着她的指尖。 谢柔嘉忍不住蜷缩手指。 一向乖巧温顺的少年且攥紧她指尖,不容许她退缩。 他缓缓低下头,滚烫灼热的吻落在她粉嫩的掌心里,留下湿濡的透明水痕 片刻后,松开她的手,抬起湿漉漉的漆黑眼眸望着她,“姐姐,喜欢吗?” 她在他乖巧的眼神里微微点头。 眼底翻涌着欲望的少年,瞥了一眼不知何时出现在帘子外的紫红色身高大身影,喉结微微滚动,“姐姐,很喜欢驸马吗?” “凭他?也配!”眼神迷离的少女倚在他怀里,“本宫不过是咽不过当年那口气!” “那姐姐,喜欢怎样的男子?” “自然是喜欢小泽这样的……” 她用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地拨开少年身上华服,一寸寸地露出他莹白若玉的身子,故意用指尖在他雪似的肌肤上留下一点点的红痕,就像是开出的一朵朵靡艳的花朵。 “本宫自幼到大,都喜欢漂亮的东西。他的身子啊……” 她轻“呵”一声,用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那些“花儿”,“实在是叫人倒胃口。”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砰”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砸在地上。 那抹高大挺拔的紫红色身影拨开帘子入了水榭,冷眼凝望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醉眼迷离的女子望着闯入水榭的男子,愣了一下,笑,“啊,原来是驸马,怎这时来了?” 裴季泽没有作声,目光落在将她搂在怀里的少年脸上。 衣衫不整的少年这回没了面具的遮掩,一张白净漂亮的面孔就这样暴露在他跟前。 跟在身后的锦书瞧着那张与自家公子年少时极为相似的眉眼,一脸的惊诧。 原先他还觉得奇怪,萧承则究竟寻了怎样的男子,安乐公子才会将人收下,不曾想竟是这样。 且公主竟然当着公子的面…… 简直是欺人太甚! 那少年这时起身告辞。 却被公主一把捉住手。 她将他又拉回来身边坐下,与他十指紧扣,“本宫与驸马之间,没有什么瞒着小泽。” 锦书一时愣住。 她竟给自己的面首用公子的名字…… 他下意识觑了一眼自家公子。 却见一向冷静自持的公子盯着那双交握在一起的手,眼眶猩红,目眦欲裂,几欲泣血。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2 23:48:31~2023-10-13 23:45: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七月流火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1618579、陈雨舞 10瓶;雪花肥牛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5章 ◎你究竟是不是男人(修改)◎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会拂袖离去。 毕竟这种事情, 但凡是个男人,都不会忍受。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6节 谁知等了许久,他竟都不走。 酒意渐浓的谢柔嘉起了困意, 见他不走, 把手递给魏呈, 叫他搀自己回去。 经过他身旁时,快将自己站成雕像的男人一把擒住她的手腕。 她微微蹙眉,一脸的不耐烦,“驸马究竟要做什么?”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冷睨了一眼魏呈, “下去。” 有些害怕的魏呈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道:“先回房等我,我很快就会回去。” 听了这话,原本一脸紧张的少年放下心了, “那我铺好床等姐姐回来安寝。” 话音刚落, 水榭内本就不多的暖意骤降,里头的人皆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出。 魏呈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向裴季泽敛衽行了一礼后便告退。 直到水榭内所有人都退出去, 谢柔嘉重新坐回榻上, 手撑着额头, 打着哈欠, “驸马究竟所为何来?” 一袭紫红色朝袍的男人在她身旁坐下, 伸手摸摸她的额头, 哑声道:“身子才刚好, 怎又同他们吃酒?” 谢柔嘉不曾想他第一句话竟是说这个,愣了一下, 偏过脸去。 他突然捉住她的左手。 她欲抽回来, 他却牢牢抓住不放。 谢柔嘉挣脱不得, 索性瞧瞧他要做什么。 他拿帕子湿了温热的茶水,替她擦拭着她的手指与掌心。 那只手方才被魏呈捧在手心里亲吻过。 他并未用力,甚至动作很轻柔,一遍又一遍,像是要抹去魏呈留下的痕迹。 谢柔嘉眸光柔和地盯着他瞧了一会儿,说出来的话极其残忍,“驸马就算擦干净本宫的手又如何,难不成,还能将他留在本宫身上的痕迹擦去不成?” 不待他作声,她反握住那只温柔宽厚的手掌搁在自己的小腹上,嘴角微微上扬,柔声道:“上一回,驸马问本宫,可喜欢孩子,本宫其实撒谎了,本宫心中很喜欢小孩子。也许,过不了两个月,驸马要向本宫道喜。” 一直低垂眼睫的男人缓缓地抬起眼睫望着她,那对深不可测的含情眸里映进她温柔含笑的脸。 谢柔嘉伸出手,洁白的指尖顺着他浓黑的眉,抚到他微凉的红唇,眼波流转,“其实仔细瞧瞧,驸马这张脸还是好的,就是年纪大了些,有些乏味可陈,当真是可惜。” 他仍是没作声,喉结不断地攒动,眼睛红得厉害。 谢柔嘉见状,收回手,缓缓道:“本宫这段日子陪驸马演戏演得差不多,想来驸马的江南之行必定会很顺利。以后,本宫都不会再召见驸马,希望以后驸马也莫要来讨本宫的嫌,本宫这个人你是知晓的,看在阿家——裴夫人这段日子对本宫的照顾,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暂时也不会将小泽带出府给旁人瞧见。” 顿了顿,又道:“对了,你那妾室胆大包天,竟然敢动本宫的猫,划伤她的脸不过是小惩大戒。” 说完这句话,她自觉与他再无话可说,起身要走,却被他擒住手腕。 醉意氤氲的少女盯着那只手瞧了好一会儿,眼尾微微上扬,嫣然一笑,“你为何这样捉着我不放?小泽在屋里都要等急了。”言罢,自他手里抽回自己绯红的衣袖,转身就走,却被他拦腰抱住。 他哑声道:“我知晓她的脸不是柔柔所划伤,我来,是想要求柔柔同我回家。” 被他困在怀里的少女顿住,迷蒙的眼神望向外头的夜色。 如今已是深秋,波光粼粼的湖面在灯光的照耀下像是腾起淡淡的雾气。 过了好一会儿,她收回视线,转过头用难以置信的眸光望着面前容色若雪的男人,一脸讥讽,“裴季泽,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你方才没有听见我同你说什么吗?还是说,你要等我与他生了孩子,请你吃了喜酒,你才肯相信,我并非非你不可,已经同其他的男人睡了!” 他不答,手越收越紧,像是恨不得要将她融入自己体内。 谢柔嘉掰了好一会儿也没掰动,冷冷道:“其实本宫很是不明白,此处又没人,你做这副情深意重的模样给谁瞧?你哄了本宫一回又一回,本宫也甘愿为驸马利用。这一回,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带柔柔去江南,”嗓音愈发喑哑的男人在她耳边道:“柔柔能不能假装上我一回当,与我同去。” “绝不可能!”她想也不想拒绝,“本宫除非疯了,才会同你去江南。本宫都说了,本宫肚子里指不定都——” 话音未落,身后的男人一把捏住她的下颌,低下头将她未说完的话用唇舌堵回去。 谢柔嘉伸手去推,却犹如蜉蝣撼树。 像是发了疯一样的男人如同抱孩子一般将她抱起来大步向一旁的矮榻走去,直到将她搁在榻上,唇一直未离开她的唇。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舍得松开她的唇,空出一只手,用曳地的绯红裙摆将榻上少女的两只细白的手腕缚在榻上,企图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痕迹。 她肤白,又极为娇嫩,不过稍稍侍弄,雪白颈部与耳后便出现几枚湿漉漉的红痕。 两人的力量实在太过于悬殊,受困于榻上的少女实在挣脱不得,嗤笑一声,“本宫其实也不是不想宠幸驸马,只可惜驸马的身子实在令人作呕,本宫着实有些为难……” 覆在她身上的男人顿时僵住。 谢柔嘉本以为他会像上回一样恼羞成怒离去,谁知他只是顿了一下,像是生怕她再说出什么扎心的话来,再次用唇舌将她的唇堵住。 像是疯了一般的男人这一回不再止于亲吻,隔着薄薄的衣物将她含入口中轻轻咬啮,粗粝的指腹笨拙而又小心翼翼地抚弄着她自己平日里几乎都不曾碰过的地方。 又羞又恼的少女眼里沁出泪光,呜咽出声。 他却变本加厉抚弄着她,直到弄湿了她的衣裳,才松开她的唇,捉住她柔软的手搁在腹部那条狰狞的疤痕上,在她耳边哑声道:“即便是殿下再恶心微臣的身子,未和离前,微臣都是殿下的夫君。”边说,边捉着她的手下滑。 少女的指尖才触碰到,吓得蜷起像是被灼伤的指尖,沁着泪光的眼睛一脸羞恼地望着眼前衣冠整齐的男人,“裴季泽你敢!” 眸光沉沉的男人盯着她的眼睛不答,牢牢地摁住她的手。 慌了神的少女忍不住哭了出来,大颗大颗的泪珠自她眼里滚出来。 “别哭。” 瞧见她的眼泪,这会儿冷静下来的男人立刻停下来,手忙脚乱地替她擦眼泪,“是我不好,柔柔别哭。” 终于空出手来的少女用力扇了他一巴掌。 带着恨意的一巴掌瞬间在他洁白似玉的脸颊上留下五个手指印。 眼角还挂着泪的少女一脸厌恶地看着他,“想不到驸马都这么大年纪,竟然如此不懂得取悦女子,比着小泽真是差远了!”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喉结不断地滚动,盯着她瞧了片刻,榻上的衾被将她微微颤粟的身子紧紧地包裹住,一把将她抱起来,大步朝她的院子走去。 谢柔嘉没想到他如今连半点廉耻心都无了,威胁,“你若是胆敢这样抱着本宫回去,本宫明日会叫全长安的人知晓本宫在府里头养了人!” 这一回,无论她说什么,步伐矫健的男人都充耳不闻。 直到入院,面色阴沉的男人淡淡地扫了一眼正站在院中的魏呈,抱着斜柔嘉入了屋子。 面色发白的魏呈在门口待站片刻,失魂落魄地转身离去。 屋里。 裴季泽才将怀里的少女搁在床上,将她塞进温暖的衾被里。 眼眶微红的少女呵斥,“还不快滚!” 眼眶同样泛红的男人哑声道:“微臣这两日会家中等殿下。若是殿下胆敢再碰他一下,微臣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来。”言罢起身离去。 这会儿文鸢匆匆忙入内,望着眼前发丝凌乱,嘴唇被咬肿的少女,急问:“殿下如何?” 这个驸马昨日还好好的,今日是疯了不成! 谢柔嘉只觉得身子十分地不适,吩咐,“我要沐浴!” 文鸢忙将她搀扶到后头沐浴的池子处。 才替她褪去衣裳,就瞧见身段玲珑的少女雪颈耳后以及肩头都布满吻痕。 文鸢一边替她上药,一边忍不住埋怨,“驸马怎如此不懂得怜香惜玉,将公主伤成这样!” 谢柔嘉瞧见那些痕迹,就想到昨晚在水榭的屈辱,冷冷道:“吩咐下去,以后都不许他入府!” 他如今简直就是个疯子! * 裴家。 裴季泽刚到敬亭轩门口,锦墨便迎上前来,低声道:“公子,大人此刻正在春晖堂等您。” 裴季泽微微蹙眉,“可有说何事?” 锦墨也不知,“大人面色不大好看。” 裴季泽沉默片刻,朝着春晖堂大步走去。 刚入院中,他就瞧见自己的父亲负手立在廊庑下徘徊,一见到他回来,还未说话,面色就先沉了三分。 裴季泽大步上前,垂首敛衽,“父亲寻儿子可是有事?” 此刻已是深夜,廊庑下悬着几盏红灯笼。 橘黄色的暖光打在他身上,将他左脸颊上浮出的指痕照得清清楚楚。 尽管裴滨一向不大理事,可瞧见自己的儿子被打,心里始终不痛快,眉头紧蹙,“你去见公主了?” 天底下能让他心甘情愿挨这个打的,除了那个金枝玉叶,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想来定是因为那伎子之事,与公主彻底闹僵。 他自幼乖巧懂事,可偏偏在公主这件事上执拗偏执。 其实他就不明白了,那样一个骄纵任性的公主,自己的儿子究竟喜欢她什么。 裴季泽应了声“是”。 果然如此。 裴滨轻叹一口气,“既然如此,陛下的目的也已经达成,你就与她和离吧。” 一向寡言的男人闻言,猛地抬起头来,紧紧盯着自己的父亲,“儿子既然决定与他成婚,就从未想过和离。” 裴滨闻言,一脸震惊地望着他,“你知不知她有可能是你叔父——” “那又如何!” 并不想听到那两个字的男人头一回出言顶撞自己的父亲,“她已经是儿子的妻子,只要儿子不说,她就永远不会知晓。”顿了顿,又道:“更何况皇后许儿子娶她,父亲的猜测未必就是真的,只要叔父醒来,一切自会真相大白。” “你疯了不成!裴滨没鹅裙以污而耳期无儿把以想到他心里竟然藏着那样的心思,怒不可遏,“那是皇后当时被人下药,根本不知晓事情全貌!” 当年帝后不和,皇后曾在庵堂住过一段时日。 后来皇后回宫后,不足八个月便诞下安乐公主。 圣人这些年一直怀疑自己的弟弟与皇后有染。 可这世上的事情偏偏造化弄人,自己的儿子对安乐公主一见倾心。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7节 好在也因此打消天子疑虑。 可自从三年前自己的儿子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 至今,他仍不肯说出拒婚的理由。可裴滨猜测,必定是与公主身世有关。 此举彻底惹怒天子。 本就在天子心底埋了十几年的疑心种子迅速地发芽生根,最后长成参天大树。 后来更是借着江氏一族的手问罪于裴家。 天子的疑心就像是悬在裴家全族脖颈上的一把刀。 唯有上尚公主才能解其此局。 即便如此,自己的弟弟依旧没能逃过一劫,临出长安前,被天子赐毒酒,眼下生死未卜。 有些话说出来,便是毁皇后声誉。 并不想提及当年之事的裴滨语重心长,“你与她终是有缘无分,不如就此作罢。” “有无缘分,儿子说了算,”裴季泽眼神里闪过一抹偏执的光,“总之这一回,儿子绝不会放手!” * 公主府。 谢柔嘉几乎一夜未眠。 翌日睁开眼睛时,外头已经快要晌午。 她稍稍动弹,顿觉身上酸痛不已。 文鸢又又重新替她上了药,她才稍稍觉得好些。 用早饭时,她想起魏呈,“他人呢?” 文鸢低声道:“魏公子今日一直待在屋子里,心情瞧着不大好。”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叫人请他过来。” 文鸢忙吩咐婢女去请。 片刻的功夫,魏呈过来。 昨日还十分乖巧的少年,今日神色郁郁。 谢柔嘉柔声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我带你出去走走。” 魏呈沉默了好一会儿,并未问去哪儿,只是听话地点头。 两人用完早饭后,谢柔嘉吩咐人备马车出府。 文鸢见她真要同魏呈出门,迟疑,“公主这是要将魏公子公众于世?” 谢柔嘉反问:“不能吗?” 她昨日就同他说过,如果他敢抱她回去,她就让全长安的人都知晓他做了乌龟。 是他不听,那也怪不了她不念及旧情。 文鸢还欲再劝,魏呈已经扶着谢柔嘉上了马车。 这一日,谢柔嘉带着魏呈将长安城内几个常去的几个商铺走了一遍。 但凡是魏呈多瞧上一眼的,她即刻买下来,引起无数人侧目。 那些商铺的掌柜伙计大多都知晓谢柔嘉的身份,不出一日的功夫,几乎整个长安都知晓安乐公主谢柔嘉与一魏公子举止亲密,疑似面首。 魏呈一路上忧心忡忡,可谢柔嘉却丝毫不在乎。 两人逛了一个下午,谢柔嘉有些累了,便带着魏呈去常去的其香居茶馆吃茶。 刚上二楼,谢柔嘉迎面撞上裴季泽与许凤洲。 在外一贯冷静支持的裴季泽的眸光落在魏呈身上,锐利地像是要杀人。 魏呈吓得不自觉地想要往后退,一只温暖柔软的手突然握住他的手。 一旁的许凤洲望着魏呈的脸,足足呆愣了半刻钟方才收回视线,向谢柔嘉行礼问安。 一脸坦然地谢柔嘉看也未看裴季泽一眼,与许凤洲寒暄两句后,领着魏呈上楼。 与裴季泽插肩而过时,他一把攥住她的手。 谢柔嘉挣了两下未挣脱,抬起眼睫,“放手。” 面色阴沉到极点的男人充耳不闻,反而将她的手攥得更紧。 许凤洲瞥了魏呈,“不如我请这位公子下楼坐一坐,如何?” 面色苍白的魏呈颔首,与他一块下楼。 裴季泽拉着谢柔嘉入了方才的雅间。 才入内,他便将谢柔嘉抵在门上,指腹摩挲着她的唇,盯着她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谢柔嘉迎上他的眼睛,冷冷道:“你若再敢辱我,我即刻将他带到宫里去。裴季泽,你知晓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裴季泽缓缓松开她的手。 谢柔嘉伸手推开他要走,却被他拦腰抱住。 身后的男人把紧紧抱着她,嗓音沙哑,“柔柔,别这么对我,求你了。” 谢柔嘉用力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去。 刚下一楼,坐立难安的魏呈就迎上前来,神情有些紧张地望着她。 谢柔嘉瞥了一眼许凤洲,抬手替他整理好衣领,笑,“这里不好玩,我带你去吃酒。” 魏呈瞥了一眼正站在楼梯上紧紧盯着自己的男人,最终点点头,与她一同上了马车。 站在二楼的男人望着两人一同上了马车,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许凤洲想起那个与他有着几分相似的少年,轻叹一声,“她啊,还真是打算要将你的脸面放在地上踩。” “本就是我不好,”他收回视线,“她不过是一时贪玩而已。” 许凤洲闻言,目瞪口呆,“你难道这是中了她的邪不成?” 裴季泽不答,“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 * 马车里。 魏呈不断觑向身旁面色冰冷的女子。 自从从茶楼出来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魏呈想了许久,鼓起勇气,“公主,很喜欢驸马。” 谢柔嘉瞥了他一眼,神色淡淡,“何出此言?” “感觉。”魏呈淡淡一笑,“其实,我能感觉得到,驸马也很喜欢公主。” 谢柔嘉没有作声。 马车这会儿停下。 车夫道:“公主,葵姐酒馆到了。” 两人一同下了马车。 秋日里冷,天黑得早,才不过傍晚,已经暮色四合,葵酒酒馆外的那九盏红灯笼皆已点亮,红彤彤地,瞧着极为热闹喜庆,叫人瞧着心里暖暖的。 葵酒的酒馆生意一向极好,这会儿正是忙碌时,谢柔嘉一进去,就瞧见葵姐正穿梭在大堂,忙着招呼着客人。 见她来,连忙迎上前去,正欲说话,眸光落在一袭绯袍,眉目如画的魏呈身上,顿时呆楞住。 不过她到底是个生意人,很快便醒过神来,笑,“谢公子倒是好久不来了。” 谢柔嘉笑,“有些忙。” 葵姐道:“萧公子他们也在,谢公子是同他们一块,还是?” 萧承则竟然也在。 虽昨日不欢而散,可到底打小的情谊还在,她颔首,“领我过去瞧瞧。” 葵姐亲自将他二人领到后院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阁子里。 才到门口,就听到沈四郎他们说话的声音,好似在送别萧承则。 谢柔嘉这才想起来,再过几日,萧承则就要去赴任。 葵姐这时已经开门,阁子里的人一瞧见谢柔嘉领着魏呈来了,立刻静下来。 端坐在上首的紫袍美少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起身向她见礼。 谢柔嘉认识他十几年,这还是头一回他在外人面前向她见礼,好一会儿没有反应过来。 到底是生疏了。 谢柔嘉心底很是失落。 直到沈四郎招呼她入内,她才醒过神来,入了暖和的阁子,在萧承则身旁坐下。 从前在她面前总是极乖的少年这回好像真生了她的气,垂着眼睛不作声。 谢柔嘉到底念及幼时情谊,十分不解,“你究竟在恼什么?” 萧承则抬起眼睫望着她,那对又乖又暖的眼睛看得她心里直发慌。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笑了,朝她举起酒杯,“我后日就要去上任,姐姐不祝我前程似锦?” 谢柔嘉放下心来,与他碰杯,由衷道:“若是去了不习惯,或是有什么需要,你就写信给我,我必定替你办了。” 一向刻薄的少年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姐姐总爱瞎承诺人,这个毛病不好,得改。”说完这句话,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吃完这杯酒,一群人好似又回到从前,渐渐地热闹起来。 谢柔嘉酒量浅,吃了几杯酒,头就有些晕,起身到外头吹风。 今日有月光,溶溶月色落入池塘里,照得水面波光粼粼,总觉得里头真就藏了月亮。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8节 谢柔嘉忍不住多瞧了几眼,脚下一软,整个人差点跌进池子里,幸好有人一把将她抱住。 身后的怀抱很温暖,散发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醉眼氤氲的少女抬起眼睛盯着眼前之人瞧了好一会儿,嫣然一笑,“原来是小泽啊。” 抱着她的男人身哑声道:“是哪个小泽?” 她不答,主动踮起脚尖吻他。 可他竟然不肯。 有些恼怒的少女一步步紧逼,将他逼到墙角的一棵海棠树下,再次踮起脚尖吻他。 避无可避的人欲推却,她已经将自己的软舌探入他口中,生涩笨拙地□□着他的舌尖。 原本十分抗拒的男人反客为主,扣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舌用力吮吻。 直到她喘不过气来,他才舍得松开,搂紧怀中香软的少女,在她耳边问:“你吻的是哪个小泽?” 她仍是不答,伸出细软的胳膊圈紧他的腰,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颊,“小泽低下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将自己的耳朵搁在她嘴旁。 少女呼出的热气犹如羽毛一样轻轻搔弄着他的耳尖。 她在他耳边轻声道:“裴季泽他啊,不是个男人。”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 怀里的少女轻声道:“我困了,回府睡吧。”言罢摇摇晃晃地要走,被他一把扶住。 他将她扶入一间厢房,又服侍她吃了一些水。 直到她见她阖上眼睛,方出去。 直到听到关门声,原本已经阖上眼睛的少女用力地擦了一下自己的唇,背过身沉沉睡去。 * 裴季泽自房里出来时,瞧见葵姐正站在不远处的海棠树下。 他走上前道:“多谢。” 她笑,“是我要多谢裴驸马才是。” 裴季泽瞥了一眼屋子,道:“今夜劳烦你帮着照顾一二。” 葵姐颔首应下,将他送出去。 经过池塘时,魏呈呆呆地望着眼前一袭绯袍,容颜若玉的美貌郎君。 清冷疏离的男人道:“某有话同魏先生讲,劳烦魏先生随某来。” 心里有些害怕的魏呈想了想,仍是跟了上去。 两人入了一间屋子。 待坐定,忐忑难安的魏呈正欲说话,就见他的随侍自袖中取出一张薄薄的纸搁在他面前。 是魏呈的卖身契。 魏呈顿时面色煞白。 *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魏呈守在她身旁。 她怔了一下,问:“你守了我一夜?” 魏呈挤出一抹笑意,“姐姐,咱们回家吧。” 谢柔嘉揉揉眉心,“好。” 一路上,谢柔嘉见魏呈欲言又止地望着自己,问:“怎么了?可是我昨夜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魏呈摇头,“并无。” 有些困顿的谢柔嘉没再说话。 两刻钟的功夫,马车在清然居门口停下。 谢柔嘉才下马车,就见文鸢正在院门口徘徊。一见到她,立刻迎上前,急道:“公主,太子殿下出事了!” 谢柔嘉顿时惊得困意全无。 * “公主,您先别急,未必就那样严重!” 马车里,文鸢望着面色发白的主子,不停地安慰,“殿下本就监国,不过是私下宴请大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兴许只是圣人与太子殿下起了几句争执而已。” 谢柔嘉沉默不语。 若是搁在从前,太子哥哥监国,与一些大臣私底下来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如今圣人重新掌权,太子哥哥与臣子们私下来往过密,就会有涉嫌谋夺皇位的嫌隙。 她一时又想起裴季泽临走前所说的话。 他那样笃定自己会去找他。 她沉吟片刻,问文鸢,“小呈脱籍的事情可办好?” 文鸢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么件无关紧要之事,微微蹙眉,“原本问题不是太大,无非是讨回他的卖身契即可。可是萧世子说魏公子的卖身契被萧侯爷拿了去。” 萧侯爷好端端地怎会拿一个琴师的卖身契? 谢柔嘉问:“萧承则可还说起了别的事?” “好像提起驸马,说叫公主防着他些。”文鸢觑着她的神色,“对了,听说,萧世子与沈伯爵家的四小姐订婚了,驸马在里头也出了些力。” 谢柔嘉越听心越惊。 裴季泽从不是个喜欢多管闲事之人,眼下插手萧承则与沈家小姐的婚事,定是知晓是萧承则往她府上送人之事。 他那个人看似温和,可做起事情,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打得对方毫无还手之力。 这也是为何太子哥哥那么器重他的原因。 谢柔嘉一时又想起他外放江南之事,心里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望向窗外噪杂的街道,“怎还未到?” 文鸢忙道:“快了,您别急,太子殿下已经监国多年,说句大不敬的话,在诸多人心里,他早已经大胤真正的主子,绝不会有事!” “就是这样才可怕!”谢柔嘉眉尖微蹙,“连你都这样想,更何况是父亲!” 太子哥哥一心为国,许多事情上都不顺着他的意。 年轻时高高在上的君王认为万事都在掌握之中,是以即便是争吵,也不认为自己的儿子能翻出自家的手掌心。 可是如今这头猛虎老了,他会担心哥哥这头正当壮年的虎不但会取而代之,还会伤害他洞穴里头那两只幼虎。 “文鸢,”面色逐渐沉静的少女靠着冰凉的车壁,“一个人老了,会更加想要紧紧抓住自己迅速流失的东西。他抓不住时间,只能牢牢地将权力抓在掌心里!” 尤其是这头老了的虎王,当年还是从别人手中夺来的权势,会更懂得如何以防万一。 文鸢知晓她平日里虽不理会这些政事,可因为自幼生长在这种权力斗争的环境中,对这些事情格外的敏感,一时也有些后怕。 两刻钟后,马车终于入宫。 谢柔嘉并未先去见皇后,而是直接去见了圣人。 圣人刚刚用完早膳,像是知晓她会来,问:“可用了早膳?” 不待谢柔嘉说话,他忙命人去御膳所拿些茶点来。 尽管这些日子他时常叫人给她送东西。 或是纸鸢,或是一些精致的玩具,甚至偶尔竟然还有吃食。 已经被冷待了十几年的少女并不适应这突如其来的慈爱。 像是装出来的。 她定了定心神,才要说太子哥哥的事儿,就被他不耐烦打断。 他道:“为父打算任命驸马为江南道御史,柔嘉觉得好不好?” 谢柔嘉提了一路的心当场沉入谷底。 他不仅勒令太子哥哥回东宫闭门思过,还将太子哥哥的宾客外放到江南道做御史。 他这是明晃晃地告知朝臣,即便是太子,只要没登上皇位,这天下仍握在他手里,他让谁做储君,谁就能做储君。 谁向他投诚,他便许以高官厚禄。 却不曾想,裴季泽做了这一人。 接下来自己的父亲说什么,谢柔嘉一句话也未听进去,自紫宸殿里出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直到听到文鸢叫自己,才回过神来。 她想了想,道:“去瞧瞧我阿娘。” 东宫被勒令闭门思过,头疾发作的皇后一夜未睡。 赵姑姑正在劝她用药,可皇后根本没有心情用药。 赵姑姑正不知如何是好,听到外头的侍女说是公主来了,忙去将人请进来。 谢柔嘉待瞧见皇后的模样,顿时心如刀绞。 一向爱美 ,保养得宜的女子此刻眼下一圈乌青,眼角新增了几条细纹。 没想到不过一夜之间阿娘竟憔悴如斯。 一旁的赵姑姑抹眼泪,“小姐就是不肯用药,公主您劝着些。” 谢柔嘉自她手中接过药,哽咽,“阿娘不肯用药,难道太子哥哥就能出来吗?阿娘若是病了,太子哥哥岂不是更担心?” 这话赵姑姑劝了一早上都没用,可此刻听着自己的女儿说,心里又有了几分安慰,听话地将药吃了。 用完药,谢柔嘉服侍她吃了茶,道:“头可还疼得厉害?” 皇后道:“上回阿泽送的药极好,并不如何疼,我就是心里急得慌。”顿了顿,又问:“你来了,阿泽可知晓?”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69节 提及裴季泽,谢柔嘉的一颗心更加寒凉。 皇后瞧着她的神情,问:“你们又吵架了?” “并未,”谢柔嘉挤出一抹笑,“我们现在极好。” 皇后放下心来,道:“你不必担心我,阿娘只希望你同阿泽过得好。” 谢柔嘉不想再讨论这个,转移话题,“太子哥哥勒令闭门思过,可与贵妃有关?” 提及这个,皇后眼底闪过一抹浓浓的厌恶之情,“不是她还有谁!那个贱婢以为将你哥哥拉下来就能扶持她的儿子为储,凭她,也配!” 谢柔嘉安慰,“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阿娘放心,太子哥哥定会安然无恙。大胤,绝不会出现第二个储君!” 皇后知晓自己的女儿除却在感情上糊涂些,在这些大事上,思虑深远,不输朝堂之上的男子,心底得到安慰,“阿娘知晓,他想要废储,没那么容易!” 谢柔嘉心底却泛起一阵阵苦涩。 若是裴季泽倒戈,那可就说不定。 谢柔嘉这日一直在宫里侍疾,直到次日傍晚皇后好些才告辞离去。 临行前,皇后捉着她的手,语重心长道:“阿娘这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你同你哥哥都好好的。” 谢柔嘉知晓她是在暗指自己与裴季泽之事,笑,“阿娘,我醒得。” 从兴庆宫出来时,谢柔嘉面上的笑意褪得干干净净。 她微眯着眼睛望着暗沉沉的天,身上宽大的绯红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起风了。 今年的冬,怕是要比往年要寒凉得多。 文鸢问:“公主可要回府?” 谢柔嘉冷冷道:“本宫先去瞧瞧自己的驸马。” * 裴府。 敬亭轩。 谢柔嘉自皇宫出来后便来了这儿。 此刻已经暮色四合,敬亭轩内那一院子点亮的花灯显得格外瞩目。 院内的洒扫没想到她会回来,一时愣住。 谢柔嘉冷冷问:“驸马现下何处?” 洒扫忙道:“正在春晖堂与人议事。” 谢柔嘉立刻朝春晖堂去。 行至书房门口,守在那儿的锦书见是她,亦是楞了一下,忙上前向她见礼。 谢柔嘉冷冷问:“驸马可在里头?” 话音刚落,里头传来一声低沉的嗓音,“请殿下进来。” 作者有话说: 推荐基友文:《蛮蛮》 文案:尾云国公主年十六,星眸月腰,如春半桃花,绝代之丽。 公主不远千里从尾云来长安和亲,嫁的是镇国骠骑大将军陆象行。 人人都说,公主与大将军的姻缘,是天作之合。 可,新婚当夜夫婿抛下独守空全年无休更新腾,讯群好期陆六吴灵吧爸而伍房的她远走北肃州,整整五百日。初见,他便冷淡地对她提了和离。 婚后,陆象行处处冷落她,敌视她。 她试图举案齐眉,被他不耐摔盏; 她尽心小意侍奉,被他暗指另有图谋; 甚至她遭受旁人嘲讽,他也不过冷眼旁观。 以为他这块坚冰终有所融化,却得知,原来他有个早死的白月光,正是死在尾云士兵屠刀之下。 他恨她,也把她当作白月光的替身。 于是蛮蛮逃了,临走前,悄悄向他借了一个战神的种。 * 大将军率领千军万马,一生战无不胜,没有守不了的疆土,没有拿不下的城池。 战场得意,情场亦如是。 直到那个总是泪眼濛濛,曼声软语唤着“夫君”,撒娇要抱的尾云公主,放了把火逃回尾云国,一向冷硬疏离的大将军,红了眼,怒意勃勃地堵她到江边。 结果只得她一纸和离书。 她走得决然,头也没回。 陆象行以为尾云公主娇气怯弱,又爱他入骨着魔,片刻都离不得他,用不了多久,她自会乖乖同他回家。 后来,看着尾云公主巧笑嫣然地对向她求婚的竹马:“正好,我孩儿还缺一个爹,你看——” “……?” 姓陆的还没死! 陆象行气得吐血。 他要出兵。大将军这次只出一个人,把他的媳妇儿,抢回来。 阅读指南: 1、娇憨明媚乐天不愁异国小公主&不解风情武力爆棚野蛮大将军,体型差 2、男主只喜欢女主,白月光也是女主。 3、狗血带球跑,带一点沙雕的追妻火葬场。女主没嫁别人,sc,he不动摇。 喜欢的小可爱可去看看! 感谢在2023-10-13 23:45:42~2023-10-14 23:3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蕉 26瓶;陈雨舞 5瓶;60191378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你去兰桂坊查一个叫柳芸儿的伎子◎ 锦书连忙推开门。 暗沉沉的书房里头只有裴季泽一人, 小几上却有两杯茶。 都还冒着氤氲热气儿。 谢柔嘉望着正襟危坐,清冷疏离的男人,不知怎的就想到他在水榭狎弄的情景来。 她想到自己的哥哥嫂嫂侄儿, 强行将自己心中的屈辱压回去, 不动声色问:“听说, 父亲打算任命驸马做了江南道御史?” 他没有反驳。 这便是默认。 难以置信的少女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询问:“不知驸马如今是谁的人?”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并未答,只是请她坐下。 谢柔嘉在他面前踞坐下,放下自己的身段,亲自替他斟茶, 语气柔和,“裴侍从莫要忘了,当初, 是谁害了裴侍从一家。” “侍从难道现在要与仇人同流合污吗?若他日七皇子真为储, 江家更是一家独大。到时恐怕侍从不仅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还会被天下人嗤笑背信弃义。” “只要太子哥哥登基,裴侍从便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内阁首辅。更何况, 即便是七皇子为储, 侍从也未必会有比现在更高的位置。侍从一向极有远见, 为何今日只顾眼前的利益?” 面容沉静的少女字字珠玑, 分明是在替她的哥哥拉拢他。 半晌, 一直未作声的男人一针见血, “柔柔, 如今就一定确保太子殿下能登基吗?” 谢柔嘉闻言,犹如一桶冷水从头浇下来, 浇得个透心凉。 他说得对, 如今这个局势, 谁又能保证太子哥哥一定会登基。 太子哥哥处置了不少江家的人,若是不能登基,那么等待哥哥的就只有死…… 明明室内温暖如春,谢柔嘉犹如处于寒雪天气,冷得直发抖。 一只温暖宽厚的大手突然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谢柔嘉抬起湿润的浓黑眼睫望着面前如霜雪一般的男人。 较之三年前,他的城府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想起上一回同他吃茶,还是与他讨论他外放之事。 当时她以为是哥哥将他外放,还以茶代酒,祝他前程似锦。 他却并未与她碰杯。 想来他早就预料到会有今日。 他一直都在等。 等着给她致命一击。 他从头到尾,就不曾打算放过自己。 这段日子以来她自以为与他虚与委蛇,而他又何尝不是。 她想,她这一世,注定要与裴季泽既不能善终,也不能善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0节 思及此,她反而安定下来,将眼底即将要涌出来的泪意憋回去,问:“那么裴侍从今日就同本宫交个底,裴侍从如今究竟是谁的人?” 清冷疏离的男人神色淡淡,“裴季泽是谁的人,要取决于殿下如何做。” 她沉吟片刻,问“何意?” 他缓道:“裴季泽希望殿下能同我一起前往江南,届时,殿下自会知晓微臣是谁的人。” 这是在威胁她。 她凝望着眼前的男人,道:“有时,我实在想不通,裴御史究竟意欲何为,为何死拉着我不放。”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若是我说我对殿下旧情难忘,殿下,信吗?” 她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一脸轻蔑地瞥他一眼。 早知她会如此的男人缓缓道:“看来微臣这回无论如何都哄不了殿下。既如此,微臣也不怕告诉殿下,微臣如今投靠圣人,很快地此事就会传开,到时微臣去江南后必定苦难重重,是以微臣需要殿下的助力。” 听了这话反而心里踏实的谢柔嘉道:“裴御史说的话本宫会考虑。”言罢要走,可他却不肯松手。 她一脸不耐,“裴御史可还有话说?” “下江南的行装已经打点好。”眉目若雪的男人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微臣给殿下三日的时日考虑,希望在此期间,殿下莫要再做一些微臣失了颜面之事。” 谢柔嘉正要说话,突然屏风后传来响动。 她盯着屏风瞧了片刻,轻“呵”一声,颔首答应下来,自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直到那抹高挑纤弱的绯红身影消失在院中,躲在屏风后的人这才走出来,“啧啧”两声,“她竟恨你至此,就算你将她哄到江南去,以她的脾性也绝不会与你重修旧好。” 裴季泽并未多言,给两人添了些热茶,端起面前的茶盏。 可是他洁白的指骨抖得实在厉害,新添的热茶洒在手背上,烫红了洁白的手背。 像是浑然未觉的男人抿了一口热茶,缓缓开口,“我知晓她恨我,可我还是想要试一试。” 许凤洲轻轻叹了一口气,“真不考虑同她说?” “此事事关重大,多少人的身家性命绑在上头,”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的男人神色淡然,“如今圣人盯她盯得很紧,她越是不知晓内情,这场戏演得就越真,咱们的胜算才更大。” 许凤洲知晓他说的是实话。 若是知晓,无论怎么演,都会露出蛛丝马迹。 这事儿太子殿下连太子妃都没告知,就是担心戏不够真。 更何况他此次假装向圣人假意示好,圣人本就半信半疑,早就暗中派人盯着安乐公主与皇后殿下。 自古以来,但凡涉及到皇位之争,本就是将命悬在刀尖上,一个不慎,满门被诛,自然要慎之再慎。 他们这群人皆是太子党,而他的妹妹是太子妃,若是有朝一日太子不能为储,那等待许家的只有死路一条。 而他自己也已经着手为自己的妻儿留后路。 想来太子殿下那边也已经有所准备。 可眼前的男人倒也不必把命搭上去。 许凤洲道:“其实你完全可以置身事外,又何必非要趟这潭浑水。” “在她心里,家里人永远排在第一位,就连卫九郎都比我——”说到这儿他顿了顿,接着道:“就算是我不趟这趟浑水,她也必定要趟。我是她的夫君,自然不会冷眼旁观。”言罢,抬起眼睫望着他,“你不必拿话试我。若不是圣人与江家,我与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我叔父也不会至今昏迷不醒,你焉知我心中没有恨。” 许凤洲摸摸鼻子没有作声。 眼前的男人仿佛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什么也瞒不过他,唯独在情之一事上堪不透。 他轻叹一声,“也不知你究竟喜欢她什么。她那个人,跟殿下完全相反,简直与陛下一模一样的风流性子,没事儿就爱瞎承诺人,害得不知多少人当了真,惹了多少风流债。卫九郎就不说了,那个萧承则,已经知晓是你将他弄去岭南,恐怕此刻心中恨你入骨!对了,我听说,前些日子国子监里头有个姓崔的少年,也不知是谁说了一句安乐公主的坏话,他当场跟人打了起来,恐怕,必定是她招惹过的。” 许凤洲细数着谢柔嘉“种种风流的证据”,末了,道:“这也就罢了,如今她公然地领着一个男人在城中招摇过市,这你就都忍得!”” 眉目似雪的男人不答,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抬睫望向窗外暗沉沉的天。 这会儿又飘起细密的雨丝,冷风裹着雨水的湿气一阵阵地往屋子里刮。 这个季节,江南,倒是极好。 * “公主,您没事儿吧?” 文鸢望着面前自打从驸马府里出来后就沉着一张脸的少女,“可是驸马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 谢柔嘉摇头,瞥了一眼外头黑漆漆的雨夜,道:“去靖王府。” 两刻钟后,马车在靖王府门口停下。 车夫去叫门,管家听说是她,忙亲自出来迎人。 谢柔嘉却并未进去,“阿昭呢?” 管家瞧着她面色不大好,忙道:“主子去见贵妃,临走前交代,若是公主来,可在府里头等。” 看来阿昭也已经知晓太子哥哥之事。 谢柔嘉瞧了一眼天色吩咐,“若是他回来,不必同他说我来过。” 正要上马车,文鸢低声道:“奴婢方才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咱们。” 谢柔嘉闻言不动声色地往后瞧了一眼。 可是她夜不能视物,也只瞧见浓稠的夜色。 她以为是裴季泽派人跟着自己,十分地不耐烦,“不管他!” 文鸢见状忙搀着她入了马车,待坐定后,见谢柔嘉面色不大好看,忙倒了一杯热水递到她手里,问:“公主既然心里着急,为何不等一等卫公子?” “阿昭必定已经知晓太子哥哥的事儿,恐怕已经与江贵妃起冲突,”面色苍白的少女抿了一口热茶,待身子暖和些,缓缓开口,“他与江贵妃的关系本就极差,我若是开口,只会叫他更为难。且此事是江贵妃与江家所为,阿昭又能如何。” 文鸢轻轻叹了一口气。 卫公子为躲避江贵妃与圣人都已经躲到朔方去了,若是再与贵妃闹僵,恐怕再不愿回来。 * 皇宫。 未央宫。 一袭鸦青色翻领袍衫,容貌昳丽的年轻郎君一动不动地站在殿门口,听着背后灯火通明的宫殿里隐隐约约地传来女子的饮泣声,眉头皱得愈发紧。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大步折返回去。 原本还坐在榻上抹眼泪的美貌妇人见他回来,忙拿帕子拭干净雪白的脸颊,哽咽,“阿娘不哭了,阿昭你别恼。” 卫昭冷眼望着如同菟丝花一样美貌柔弱的女子,嗓音沙哑,“贵妃已经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一切,为何还这样不满足,非要搅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这一切都阿娘有何关系!”江贵妃刚拭完的泪珠又顺着脸颊滚落,“是他们两父子斗气!” “真没有关系吗?”卫昭逼近一步,“裴温一事,阿娘敢对天发誓,与江家,与阿娘半点干系都无?” 卫贵妃见自己的儿子胳膊肘往外拐,愈发伤心,“阿昭怎不想想,当初你大舅舅好好在江南道做御史,若不是裴季泽撺掇着太子殿下,你大舅舅又怎会死?” “好好做御史?”卫昭冷笑,“江兆林当年贪墨江南道的税收,这也就罢了,竟然胆敢行刺太子 ,本就罪该万死。若不是太子哥哥顾及着你与他的名声,江兆林岂会死的那样便宜!”顿了顿,又道:“当年是我将江兆林骗到船上,他的死我有份,不如这样,阿娘把我也杀了,好拿去给你那娘家哥哥邀功!” “阿昭,你莫要这样同阿娘说话好不好?”江贵妃捉住他的手,“是你太子哥哥他自己做错事惹恼你父亲,与阿娘何干!” “他不是我父亲,”面色极难看的男子抽回自己的手,“我父亲姓卫。” 江贵妃怔愣住,眼泪不断地往下流。半晌,她哽咽,“阿娘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同七郎还有你妹妹!” “那就更不要做!”卫昭冷声道:“我不需要贵妃为我做任何事!只要我活着的一日,我就为太子哥哥守着朔方!” “贵妃若是哪日要了太子哥哥的命,那就是与我为敌,我必定会为他报仇!” 江贵妃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心痛不已,“我是你阿娘,你不帮着我,不帮着你自己的弟弟妹妹,为何非要偏帮一个外人!” “外人?”卫昭愣了一下,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意,“我只知晓,当年所有人都骂我是野种时,只有太子哥哥与她告诉我,我只是阿昭。请问贵妃,当时在何处?”不待江贵妃回答,他“啊”了一声,笑,“贵妃当时正与自己的情郎躲在寺庙里干柴烈火,怎会还记得这世上还有我这个野种!” 江贵妃闻言,面色惨白,跌坐在榻上。 卫昭瞥她一眼,喉结微微滚动,亦没有作声。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殿内愈发地沉闷。 实在呆不下去的卫昭要走,江贵妃一把捉住他的手,哽咽,“九郎,你要如何才肯原谅阿娘?” 听得这句称呼,卫昭微微红了眼眶。 他想起父亲还活着时,在院子里教他蹴鞠,眼前的女子就坐在廊庑下瞧着,时不时地,唤道:“九郎,你快过来,阿娘给你擦擦汗。” 于是阿耶将他抗在肩上,朝廊庑下温柔若水的女子走去。 她将手举得高高的,替他擦完汗,又阿耶擦汗。 待玩累了,一家子围着桌子吃糕点。阿耶会讲许多许多有意思的故事,时常逗得他与阿娘笑得前仰后合。 “阿娘为何要变?”就像是这么多年从未长大的男人落下泪来,“阿耶待你不好吗?你为何不要他?为何要那样待他?为何宁愿给旁人做妾,都不肯要我同阿耶?” “是阿娘错了,”江贵妃抬手替他抹去眼泪,哽咽,“是阿娘不好,九郎原谅阿娘一回,好不好?” 卫昭望着自己一向糊涂好哄的母亲,哑声道:“别听江家的。别忘了,当初是江家遗弃了你!江氏一族狼子野心,一旦利用你得到权力地位后,就凭你同七郎,你以为你能善终?” 江贵妃六神无主,“可是如今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若是七郎做不了储君,将来太子继位,他也不会放过我与七郎!” “太子哥哥若是要动七郎,你认为他还能好好活到现在吗?”卫昭劝,“阿娘,太子哥哥宅心仁厚,只要阿娘不被江家撺掇着做错事,太子哥哥绝不会动你与七郎他们分毫。更何况七郎根本不想与太子哥哥争,阿娘莫要再被人蛊惑!”” “说来说去,你就是为了她,”江贵妃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她已经嫁人,你怎还不死心,你明知她是你——” “我知晓,”并未注意的男人伸手替自己的母亲揩去脸颊上的泪,神色哀伤,“我知晓她这辈子只能是我妹妹,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送她出嫁。” “若是阿娘真要与江家有所图谋,那就是真不要我这个儿子了!阿娘若是这回再不要我,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回长安!”言罢,他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阿昭,”江贵妃叫住他,“这回不是阿娘做的。” 卫昭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你信阿娘一回。” 江贵妃一脸期待地望着他,“阿娘都听九郎的话,过两日阿娘生辰,九郎入宫陪阿娘过生辰,好不好?” 半晌,卫昭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头也不回地出了宫殿。 直到目送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宫苑里,江贵妃拿帕子抹干净脸上的泪,吩咐侍女,“差人送一封信给哥哥,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 卫昭回到家里时已经很晚。 管家见到他回来,欲言又止。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1节 卫昭问:“可是有事?” 管家还是没能忍住,“方才安乐公主来过,不过她临走前说不必告诉您。” 卫昭猜测她必定是因为太子一事而来,大步向外走去。 管家见他这么晚还要出门,忙拦住他,“公主既然不想您知晓她来过,必定是担心您知晓后为难,您这一去,公主岂不就知晓您知晓她来过?” 卫昭沉吟片刻,最终没有出门去。他沉默片刻,吩咐,“去朔方的行装先不必打点。” 这一回,她怕不是那么顺利能走。 管家楞了一下,连忙应了“是”。 * 公主府。 谢柔嘉的马车在清然居门口停下时,雨已经停了。 谢柔嘉刚入屋,就瞧见魏呈失魂落魄地坐在榻上,直到她走到他跟前,他才回过神来,挤出一抹笑意,“姐姐回来了。” 甚是疲累的谢柔嘉在榻上躺下。 他忙坐在一旁替她轻轻揉捏着额头。 舒缓不少的谢柔嘉正欲说话,眸光落在他的手腕上,问:“我赠你的手串呢?” 眼神里闪过一抹惊慌的少年抚摸着自己的手腕,挤出一抹笑意,“太贵重,我收起来了。” 此刻心中很是烦闷的谢柔嘉并未太在意,想要同他说说今日发生之事,可到底事关朝堂,也不便说,坐起身,“你先去睡吧,我还有是事情要处理,可能会很晚才回来,不必等我。”言罢,出了卧房,向书房走去。 文鸢知晓她今夜必定睡不好,忙叫人煮了一盏牛乳来。 面容沉静的少女坐在那儿小口小口抿着温热的牛乳,不知在想些什么。 文鸢劝道:“公主今日没有午睡,不如早些歇了吧。” 可谢柔嘉此刻没有半分的睡意。 她突然发现,即便是有魏呈,有些话也无法与他说。 不知不觉地竟在书房坐到快要天亮,陪着守了一夜的文鸢催她去躺会儿,可是谢柔嘉仍是毫无睡意。 她吩咐,“你遣人去庄园将阿奴叫回来。” 从前她只顾着玩,好些事并未深究,如今想来,裴季泽此人身上藏了太多的东西。她看看能不能从他身上想出些法子来。 一个时辰后,阿奴出现在她面前。 谢柔嘉打量着面前的少年,道:“你去兰桂坊查一个叫柳芸儿的伎子。” 从前她从未将那花魁放在眼里,即便是有些小心思,对她来说也无伤大雅。一个姿色不过尔尔的伎子,若是没有点小心机,怎可能坐上花魁的位置。 可前几日因为儿茶一事,她发现对方眼底藏着深深的恨意。 一个花魁娘子怎会对她有那样深的恨意。 良贱不婚,即便没有她,裴季泽也无法娶一伎子做正妻,便是良妾也做不得。 更何况为陷害她,竟然不惜自毁容颜,这事儿不对。 顿了顿,她又道:“将与裴季泽有关的事情,事无巨细地查一遍。” 阿奴应了声“是”。 阿奴虽是她的部曲,可平日里在市井内混,查起消息来比萧承则更加精准迅速。 不出一日的功夫,阿奴便将柳芸儿的信息查得一清二楚。 柳芸儿的身世与萧承则所查到的并无出入。 “不过,”阿奴拿着一对碧绿清澈的眸子望着她,“奴查到,驸马五年前曾费了大笔的银钱替一个畏罪自杀的罪臣之女收了尸体。” “罪臣之女?”谢柔嘉很惊讶。 五年前她还同裴季泽在一起,从不曾听闻他提及过此事。 阿奴道:“是前河北道御史之女,驸马的表妹,姓楚名玉。” 谢柔嘉一时愣住。 这个名字她听过。 作者有话说: 关于修文的问题,我尽量控制住自己。 感谢在2023-10-14 23:34:05~2023-10-15 23:49:1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7章 ◎教驸马如何取悦女子◎ 楚玉这个名字, 谢柔嘉在五年前确实听过。 当年她十二三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彼时裴季泽又特别忙, 成日里同太子哥哥忙于政事, 陪她的时间很少。 她又是个怕孤单的, 每日都同卫昭还有萧承则等人到处疯玩。 那会儿沈四郎不知怎么就迷上兰桂坊一个叫“飘飘”的花魁娘子,经常带着他们一块去给她捧场。 可有一段时日,沈四郎好久没叫她与阿昭他们一块去兰桂坊。 谢柔嘉心中觉得十分奇怪,一次在其香居吃茶, 询问:“你最近怎不带我们一块去找你的飘飘姑娘,可是缺钱了?若是缺,我借你!” 沈四郎家里那个御史台的阿耶管他管得极严, 他花销又大, 再加上往飘飘身上砸了不少钱,时常都要同他们借钱度过日。 本以为沈四郎会很高兴,谁知他却一脸后怕地说自己再也不去了。 “前段日子你生辰,我不是去找飘飘玩。谁知兰桂坊当晚里出了大事儿。武安侯家那个郑五郎吃醉了酒, 竟不顾老鸨的劝住, 与自己的几个狐朋狗友将一个清倌人给强了。那伎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 心倒是个狠的, 在他们睡后, 用剪刀剪了他们的……” 再往下说, 被一脸阴沉的卫昭与萧承泽呵斥住, “当着她的面胡说八道什么!” 沈四郎将话憋了回去,一脸惊恐, “竟用剪刀在他们身上捅了十几个窟窿, 你们当时没在, 那个血流得满屋子都是,老鸨当时都吓傻了。对了,听说那伎子同你们家裴三郎有些关系,叫什么楚玉,是罪臣之女。” 当时她年纪小,并不晓得沈四郎被咽下去的那句话是什么,却将楚玉这个名字牢牢地记在脑海里。 只因当时此事给她小小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一是同情她的遭遇,而是觉得她不过一个十三四的小姑娘,竟一夜之间杀了四个成年男子,可见其胆量气魄。 尤其还是裴季泽的亲戚。 裴季泽那个人心肠好,平日里在街上瞧见受伤的猫猫狗狗都于心不忍,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戚。 她听了之后赶紧去找裴季泽,向他询问此事。 一向端方自持的少年听后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开口讲话,一对漂亮的眼眸憋得通红。 谢柔嘉当时心疼极了,轻轻地在那对最喜欢上的眼睛上亲了又亲,才将他哄好。 后来他只是说了一句“她死了”,便再也没有提过此事。 如今想来,其实自那以后裴季泽整个人都消沉许多,只是她当时年纪小,以为他只是忧心政事,并未太放在心上。 而沈四郎自那以后果真没再去兰桂坊,她再也没有听过关于楚玉的消息。 若那名花魁娘子真是楚玉,那为何裴季泽不同她说? 思来想去就是裴季泽认为窝藏罪臣之女是重罪,更何况还是杀了人的罪臣之女。 且楚玉出事之后,裴季泽突然发现自己更爱表妹,才会在她的及笄礼上拒婚。 若是搁在以前,谢柔嘉必定会因为这些事情会伤心,现在他要如何与自己的表妹相好,她根本不在意。 她如今只关心此事是否能够牵制裴季泽。 她想了想,问:“可还有查到别的?” 阿奴摇头,“已经将所有的人和事查了一遍,再没有旁的。” 谢柔嘉闻言,面色有些凝重。 当年武安侯因为痛失爱子,恨不得将楚玉碎尸万段。裴季泽花费银钱上下打点为楚玉收尸,武安侯必定也知晓。 那么他能在武安侯的眼皮子底下公然地养着楚玉,且她竟然还能在兰桂坊做上花魁,这说明武安侯并没找到任何的证据证明柳芸儿就是楚玉。 凭着裴季泽的手段,当年武安侯倾尽不少人力物力都查不到的事情,现在过去这么多年更加查不到。 那么这个信息对她来说根本半点用处也无。 她脑子里一时之间乱糟糟,拿着一只笔在纸上涂涂画画,想要理出一个头绪来。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管家。 他怀里抱着一十分古朴的长匣。 谢柔嘉问:“何物?” 管家忙将匣子搁在桌子上,道:“是驸马送来的。” 打开一看,匣子里头装了一把弓弩。 谢柔嘉盯着那把看着像是古物的弓弩瞧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来这是自己答应赠给萧承则上任贺礼。 谢柔嘉拿在手里仔细端详一阵。 确实是极好的弓弩,拿来防身最好不过。 萧承则明日就要出长安,倒是来不及再去寻这样一把弓弩。 到时她在想法子补一件给裴季泽就是,如此也算欠他人情。 她道:“你命人送去萧世子府上便可。” 管家又道:“驸马此刻就在府外,说是有要事同公主商议。”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2节 谢柔嘉沉吟片刻,道:“请他进来。” 她虽不能查出证据,但未必不能以楚玉之事敲打敲打他。 * 一刻钟的功夫,裴季泽被领到书房。 一袭紫红色朝服,容颜若玉的男人如同从前一般向她敛衽见礼,就像是他不曾威胁过她一般。 谢柔嘉开门见山,“那个花魁是你表妹?” 他像是早已经预料到她查自己,神色平静。半晌,应了声“是”。 如此说来,他表妹应是将自己凄惨的遭遇迁怒于她这个公主,所以才这样恨她。 既知晓对方恨的缘由,谢柔嘉反倒安心。 恨她的人多了去,也不差他表妹一个。 神情慵懒的少女背靠在垫子上,染了丹蔻的指尖轻轻点着紫檀木桌面,“驸马窝藏罪臣之女,就不怕本宫将此事宣扬出去。” 他在她身旁踞坐下,缓缓道:“殿下不会将此事宣扬出去。” “那是从前,”谢柔嘉厌极了他这副自以为是的模样,掀起眼皮子瞧他一眼,“驸马如今用我哥哥的安危来威胁我,” “殿下查不出任何证据,” 他仍是神色淡淡的那副模样,“即便有,圣人有用得到我的地方,便是知晓,也不会拿我如何。” 谢柔嘉知晓他说的实话。 他是太子哥哥的宾客,如今手里攥着太子哥哥的把,父亲还指着他手指缝里时不时的漏一些东宫的秘密,用以打压太子,慢慢地蚕食东宫的权力。 即便是没有,凭着他与东宫的关系,假意制造一些太子哥哥想要谋反的证据,那么太子哥哥即刻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父亲非但不会拿他怎样,只会许诺更多的好处, 谢柔嘉不得不更加谨慎对待眼前的男人。 她神色缓和下来,“不知驸马今日来所为何事?” 他瞥了一眼纸上爬满的一只只小乌龟,“微臣不过是来询问殿下考虑得如何。” “裴御史不是说三日,”谢柔嘉不耐烦,“今日才不过是第一日而已。” 他往她身边挪了挪,“微臣不过就过来提醒提醒殿下,免得殿下忘记。” 两人离得近,对方身上夹杂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伴随着暖意萦绕在她鼻尖。 又往里挪了一下的谢柔嘉愤然,“本宫说话算话,这么点儿小事还不需要人提醒!” “殿下当真说话算话吗?”眉目若雪的男人微微低下头,垂着望着她,眸光有人咄咄逼人,“殿下每回吃醉酒总会说一些惹人误会的话,事后却全然不记得,殿下,真确定自己说话算话吗?” 谢柔嘉抿唇不言。 她酒品确实不大好,尤其是酒醒来,时常都不记得头一晚发生何事。 可在葵姐酒馆那晚她不过是故意恶心他,谁叫他出现在那儿碍她的眼。 且她答应此事时人清醒得很,更加清醒他如何威胁她! 她正欲辩驳,越挨越近的男人低声询问:“昨夜是不是一夜不曾睡过?” 她睡不着还不是拜他所赐! 谢柔嘉斜他一眼,嫣然一笑,“昨夜小泽折腾本宫一夜,确实没怎么睡!” 话音刚落,书房内本就有些沉闷的气氛更是冷到极点。 也不怎的,谢柔嘉这会儿反倒有了困意。 她无视他难堪的面色,道:”驸马跪安吧,本宫这回自然说话算话。” 他坐着不走,洁白的指甲戳着纸上的乌龟,像是要把怒气发泄在乌龟身上。 她问:“还有事?” 他道:“江南多雨,湿气很重,一到晚上格外寒凉。马上就要入冬,殿下记得多叫人收拾一些保暖的衣物。” 谢柔嘉一听他这种叮嘱的语气就炸了,“驸马就那么笃定本宫一定会同你去江南!” 他并未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今日一早朝会结束后,江贵妃的哥哥去了未央宫,大约待了一个时辰才出来,之后江贵妃的哥哥往江南送了信。殿下,想看看信里说了什么吗?” 他是在向她投诚? 她心情稍微好些,朝他伸出手,“拿来我瞧瞧。” “信不在微臣手中,”清冷疏离的郎君拿过她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茶,“若是殿下想要瞧信,可随微臣回家。” 谢柔嘉瞧着他一点儿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模样十分来气。 可他贯会拿捏人心,知晓她在意什么。 她忍不住道:“驸马以为凭这个就能随意拿捏本宫?” 他不置可否,又道:“今日微臣出宫前,太子妃带着皇长孙回了娘家。” 谢柔嘉心中诧异,面上不动声色,“为何?” 他道:“听说,是因为太子殿下要与太子妃和离。” “绝不可能!”谢柔嘉压根不相信。 太子哥哥爱嫂嫂如命,绝不会提出和离。 除非,太子哥哥是怕自己连累到嫂嫂…… 若真是如此,那么太子哥哥的境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 可眼前的男人说话也未必可信。 她即刻叫来阿奴,吩咐,“你去许公府上打听打听我嫂嫂可是回府了?” 阿奴应了声“是”。 阿奴走后,谢柔嘉打量着眼前愈发深不可测的男人,问:“驸马去江南究竟要作甚么?” 他搁下手中的茶盏,“如今河北道水患严重,原先临时兼任江南道御史的河北道御史自顾不暇,需要有人接受江南道御史。” “所以你拿太子哥哥换了江南道御史?”谢柔嘉同他分析,“驸马若是想要官,何不直接向父亲讨要爵位?” “一个虚衔怎能比握在手中的权力重要,”他斜她一眼,“其实,殿下应该明白微臣的诚意。只要殿下随微臣去江南。微臣便是殿下的人。微臣所求,也不过是重振裴氏一族,且微臣私心里自己更加属意太子殿下继位。” “谁要你!”谢柔嘉如今听不得这话,“少拿那些骗鬼的话糊弄我!” 他不言,坐在那儿静静吃茶。 谢柔嘉也想要吃茶压压惊,却见自己的茶盏在他手中,里头的茶这会儿已经被他吃干净。 谢柔嘉心里愈发燥,想要给自己斟茶,却发现茶壶里已经没了茶,正准备唤人沏茶,谁知他突然问:“还疼吗?” 谢柔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何意?” 他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洁白的指尖轻轻抚摸着她手腕上的淤青。 那是上回在水榭,他用她的衣裙束缚后留下的。 她肤白,至今留有痕迹。 谢柔嘉瞧见他修长洁白的指骨,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他用手指狎弄自己的情景,顿时觉得自己的手腕着了火,想要挣出手来,却他牢牢捉住。 面颊微微滚烫的少女心里又羞又恼,嘴上却道:“驸马床上的功夫实在太差,不若这样,本宫叫小泽教教驸马如何取悦女子。” 见着那张淡然自若的脸终于出现裂缝,她心底愈发愉悦,说话更加刻薄,“啊,还是算了,免得驸马听了无地自容。毕竟裴御史年纪一大把,到时再把脸丢得满长安都是,着实不大好!” 话音刚落,他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嗓音喑哑,“那殿下不如同微臣好好说说,怎么个叫微臣无地自容法!”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反复看了一下自己的文,就是修改了一些细节。 感谢在2023-10-15 23:49:17~2023-10-16 23:33:2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8章 ◎公主是不是有了?◎ 谢柔嘉完全没想到裴季泽如今脸皮如此厚, 反而有些骑虎难下。 她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地扣住自己的腰不放。 她定了定心神,将两条胳膊圈在他脖颈上, 在他耳边呵气如兰, “小泽他虽年纪比驸马小, 但是有些地方却比驸马……” 说这话时,明眸皓齿的少女沁出水光的凤眸里流淌出一抹羞涩,别有深意地往他身下瞧了一眼。 沈四郎是个说话没遮拦的,背着卫昭与萧承则偷偷告诉她不少关于男子之事, 自然也包括一个男人最在意之事。 果然,此话一出,原本还算淡然的男人眼底像是结了一层冰。 谢柔嘉却觉得还不够, 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地按压着他水红色漂亮的唇形, 颤着如蝶翼一般的长睫,用雪白的贝齿轻轻咬了咬嫣红饱满的唇,“小泽用这里服侍我时,我不知怎么就想起驸马来, 驸马的唇形是我见过的男子当中生得最漂亮的那一个。就是不知驸马服侍起人来如何。不如这样, 下回, 我叫驸马现场学一学, 以后服侍起女子来, 也更加得心应手, 免得被人嫌弃, 传出去,既丢自己的人, 也丢本宫的人。说本宫眼瞎, 找了个这么中看不中用的驸马。” 从前再憎恨裴季泽, 到底还念及他幼时待自己的情谊,做人说话总会留有一丝余地。 可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将自己的尊严踩在地上践踏。 她就不相信,裴季泽如今为权势,是不是真就到了这种没脸没皮的地步! 可她严重低估此人的脸皮厚度,他非但没有走,那只原本搁在她腰上的洁白大手竟然探入她曳地的衣摆里,“何须改日,微臣今日就先学着服侍殿下。” 谢柔嘉脸上的笑意冻在嘴角。 那只冰凉的手贴着她的脚踝缓缓地往上滑,所到之处,引起一阵阵颤粟。 她隔着薄薄的衣裙一把握住那只宽大的手,佯装镇定,“本宫昨夜实在太累,现在没有兴致!” “此事何须劳累殿下,”他自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粗粝的手指贴着细滑的内侧,眸光沉沉的望着她,嗓音喑哑,“微臣旁的本事没有,手上服侍人的功夫倒也有些。” 根本没经过事的谢柔嘉一把摁住他的手,微微红了眼睛,“裴季泽,你敢!”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3节 同样红了眼睛的男人咬牙切齿,“微臣记得自己同殿下说过,殿下若是再敢碰他一下,微臣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来,殿下若是想要拿东宫储君的位置来同微臣斗气,那么微臣自然会如殿下所愿!” 谢柔嘉咬着唇不作声。 他低下头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接着道:“其实只要殿下陪微臣走这一趟。三年之后,殿下会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包括你的命吗?”眼尾像是凝结一滴泪的少女一脸恨意地望着他,“本宫想要你的命,你给吗?” “若是殿下倒时真想要,”他凝视着她的眼,“微臣也舍得给!” 谢柔嘉抿唇不言。 两人一时僵持不下。 这时阿奴去而复返。 谢柔嘉低声呵斥,“还不把你的脏手拿出来!” 一脸固执的男人道:“殿下先承认方才的话是故意气我。” 谢柔嘉见他如今真是幼稚之极,道:“即便是本宫承认,也未必是真的,驸马又何须自欺欺人!” 话音刚落,眼睛更加红的男人隔着薄薄的丝绸轻轻按压着她柔嫩处。 谢柔嘉又恼又羞,咬着唇不作声。 他愈发变本加厉。 谢柔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粟。 这时外头已经传来敲门声。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颈窝,“方才我都是骗你的,我这两日,并无与他,你,你把手拿出来……” 他这才抽回手来。 她眸光落在他洁白指骨上润泽的水痕羞恼得无地自容。 可一脸坦然的男人替她抹去眼角的泪痕,替她整理好衣裙妆发,重新踞坐好,又成了人人眼中端方高洁的君子。 无耻至极! 谢柔嘉恨得牙痒痒,可又拿他无可奈何。 他道:“进来。” 外头的阿奴这才推门而入。 书房内气氛有些怪异。 他不由地抬眸瞧了一眼端坐在榻上的二人,只见离开时面容沉静的主子面颊绯红,眼梢眼角比他方才出门时无端多了几分媚态,添了几分靡艳,更加摄人心魂。 一时瞧得入了神,一道冰冷的眸光朝自己望来。 是驸马。 他立刻收回视线,道:“太子妃今日一早确实带着皇长孙回了娘家。” 竟是真的! 谢柔嘉道:“你先下去,等候差遣。” 阿奴这才告辞。 待门关上,这会儿已经平静下来的谢柔嘉望向身旁低眉敛眸的男人,“信里究竟说了什么。” 眉目似雪的男人道:“微臣说了,殿下若是想要知晓,就回家瞧,微臣会一直在家里等殿下。”言罢,站起身,向她敛衽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行至门口时,他突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神色淡漠,“微臣这个人极端小心眼,且嫉妒心强。在未和离前,微臣只希望自己的妻子只有微臣一个男人,便是看多旁人一眼,微臣心底也会不舒服!” 简直是莫名观其妙! 谢柔嘉端起茶盏想要朝他掷过去,可他人已经消失在门口。 这时文鸢入内,见她拿着一只空茶盏坐在那儿,眼睛泛着红光,吓了一跳,“可是驸马说了什么要紧事儿?” “无,”一脸羞愤的少女吩咐,“备水,我要沐浴。” 文鸢楞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气愤,“驸马又欺负公主了!” 她不说还好,话音刚落,更加羞愤的少女恶狠狠道:“迟早有一日,本宫非要了他的命不可!” * 裴府。 敬亭轩。 锦书拿眼睛觑了一眼坐在那儿看公文的男人。 自打自公主府回来,他就坐在那儿看公文,一句话都不曾说过。 其实他实在想不通,公子明明知晓自己在公主那儿讨不了半点便宜,还非要上赶着给自己找气受,何苦来。 * 公主府。 谢柔嘉沐浴更衣后就去了许家见嫂嫂。 她原以为嫂嫂与太子哥哥闹和离,嫂嫂必定会很伤心,谁知去到时竟瞧见她正在院子里带着允儿放纸鸢。 见她来,嫂嫂十分地高兴,忙拉着她进屋子坐下。 两人寒暄几句过后,谢柔嘉忍不住问:“嫂嫂,难道都不难过或是担心吗?” 温婉柔美的女子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三郎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既与他做了夫妻,自然要相信他。他若是觉得我在身边,会叫他分心,我回来便是。但是将来若是他真出事,我会带着允儿好好活下去,想尽一切法子活下去,绝不叫他担心我。” 谢柔嘉听得怔愣住。 原来夫妻之间的信任竟然可以到这种地步。 她的父母不曾拥有,她自己亦不曾拥有。 哥哥却得到了。 怪不得当年一向古板,最在意自己名声的哥哥,宁愿被天下人耻笑,也非要娶一个寡妇做妻子。 嫂嫂又道:“我出宫时,三郎知晓你必定会来瞧我,托我给你带几句话。他说不希望你参与到这些事情里头,他希望你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他说,成婚的时候,没能让你高兴,他这个做哥哥的一直很遗憾。” 谢柔嘉眼圈蓦地红了。 哥哥永远待她这样好。 “妹妹,”嫂嫂握住她的手,“这个季节,江南的风景极好。去江南,过你想要过的日子,远离长安的纷争,这是你哥哥对你最大的期盼。” 她问:“那嫂嫂呢?” “我?”嫂嫂低眉浅笑,“三郎若是觉得我该走,那我便带着允儿去江南寻你。只是现在,还不到走的时候。” 谢柔嘉望着眼前暖阳下愈发显得柔美温婉的女子,突然就明白了阿娘的话。 嫂嫂看似柔顺,性情却极坚韧,值得哥哥托付终身。 从许府离开时已经很晚,谢柔嘉并未如裴季泽所愿去他府上,而是直接回府。 她在书房内呆坐一下午,叫人往裴家送了一封信。 告知裴季泽,她愿意同他去江南,不过她只陪他在江南待一年。 一个时辰后,裴季泽回她两个字。 【面议】 谢柔嘉轻抚着那两个字,沉吟良久,在信中夹了一封《和离书》叫人送给他。 告知他,若是面议,那就将和离书签好。 这回,裴季泽一直没有回信。 大约到傍晚,终于收到裴季泽的回信。 这回里头只有一个字。 【可】 谢柔嘉用指尖轻抚着那个字,心里面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是夜。 她独自一人坐在院中对月独酌。 不知不觉竟已经九月过半,再有一个多月便是冬至。 今年的冬天,好似格外地孤寂。 萧承则要去岭南,阿昭要去朔方。 就连她也要下江南。 也不知下回再见又是怎样的一个光景。 正愣神,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 是魏呈。 她道:“怎还没睡?” 眉目如画的美少年坐她身旁坐下,问:“姐姐有很多烦心事?” 谢柔嘉“嗯”了一声,“确实有许多。”顿了顿,又问:“我要离开公主府一段日子,你可有什么打算?” 他问:“姐姐要去江南?” 谢柔嘉颔首,许诺,“不过你放心,我离开前必定会将你安顿好。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或是想做的,我若是能做到,必定替你办了!” 面前的少年没有作声。 良久,他道:“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再同姐姐说不好?” 谢柔嘉颔首,“好”。 谁知翌日一早,文鸢匆匆来找她,将一封信递给她,说是魏呈离开公主府。 谢柔嘉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瞧了好一会儿,道:“他可带了钱走?” 文鸢道:“公主赏他的那些东西,他全带走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4节 谢柔嘉放下心来,“那就好。” 前两日她带他买的那些金银玉器,足够普通人过一辈子,也不枉他服侍她一场。只是没有预料到他竟走得这样突然。 不过她眼下一堆事儿,实在顾不上深究。 离开江南的前一日,谢柔嘉特地去宫里拜别皇后。 皇后已经知晓裴季泽要去江南任江南道御史一事。 谢柔嘉原本以为她会气愤裴后续番外整理在滋,源峮妖儿污要死药死妖尔季泽背叛太子哥哥,谁知她出乎意料地平静,反而与太子哥哥的想法一致,劝她离开长安。 谢柔嘉怕她担心自己,怎么说怎么好。 临行前,皇后抚摸着她的脸颊叹息,“你这个人糊涂起来比谁都糊涂,可精明时却又总用不对地方。此去江南,你好好想清楚些,待下回回来,你若是再闹着与他和离,阿娘不拦着你。” 谢柔嘉以为她终于看透裴季泽的为人,并未多想,从宫里出来后便去了卫昭府上。 卫昭见她来很是高兴,只字未提东宫被勒令闭门思过之事。 谢柔嘉原本还担心他会问起魏呈,谁知他一句都不曾提及。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谢柔嘉想要同他说去江南一事,却不知晓如何开口。 也许裴季泽说得对,她总是爱承诺人,可到头来,却未能负责到底。 旁人倒也罢了,可卫昭不同。 卫昭在她心里是极重要之人。她愿意骗这世上任何一个人,却不愿意骗卫昭。 反倒是后来卫昭主动问:“这一回,你不同我去朔方了?” 谢柔嘉把脸埋进臂弯里没有作声。 不过过了多久,她自臂弯里抬起一张绯红的面颊,道:“阿昭,你等我一年,一年后,我去找你,好吗?” 卫昭伸手揉揉她的头发,道了一声“好”。 “明年你生辰,我便去江南瞧你,到时接你一同去朔方。” “好。”谢柔嘉把脸埋进掌心,“阿昭,明日你别来送我。” 这日她在卫昭府中待到傍晚才离开。 并未回府,直接去了裴家。 马车在敬亭轩门口停下时已是暮色四合。 敬亭轩的院子亮如白昼。 裴季泽像是知晓她今日一定回来,在院中摆了两人的茶。 待她坐下后,他将一份玫瑰花糍搁到她面前,道:“还热着。” 谢柔嘉并未吃,而是开门见山,“还是那句话,一年。若是驸马一年都无法在江南站稳脚,那么本宫就算待再长的时间也枉然。” 面前的男人并未答,手指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像是在衡量她所说的话。 过了大约两刻钟的功夫,他缓缓道:“一年也可。但是殿下要同我做一年的夫妻。” 谢柔嘉闻言愣住。 她思量片刻,问:“驸马的意思是想要同我圆房?” 他没有言语,而是抿了一口茶。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片刻,道了一声“好”,起身入了内室,开始解衣裳。 由于手抖得厉害,解了好半天,也没将衣裳解下来, 忍了多日的少女有些无力地垂着两条细白的胳膊,站在那儿哭。 其实她明白哥哥的意思。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哥哥不想叫她留在长安见到骨肉至亲相残,所以才叫嫂嫂劝她走。 只是她这一走,将来回来时不知会变成什么样。 父亲与哥哥又会走到怎样的地步。 正抽泣,突然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嗓音微微有些低哑,“待咱们自长安回来,一切都会好。” 他又想趁机骗她! 满脸是泪的少女推开他伸手解衣裳。里衣刚褪至雪白香肩,又被他穿好。 他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哑声道:“殿下不在家,我总也睡不着。我只是想要同殿下在一个屋里躺着,什么也不用做。” 泪水不断涌出眼眶的少女哽咽,“我给驸马机会了,是驸马不要!” 他“嗯”了一声,“是我不要。” 谢柔嘉推开他,将自己的衣裳穿回去,道:“把信拿来我瞧瞧。” 裴季泽取了信递给她。 信里只有几个字:【贵妃有变早做准备】 谢柔嘉盯着这几个字不解其意,正要问裴季泽,却见他手里正拿着药膏,在替她涂抹手腕上的淤痕。 也不知那药是什么成分,涂在手腕上清清凉凉的倒是极其舒服。 她眸光落在他雪白的指尖上,顿时不自在起来,想要抽回手却被他牢牢捉住。 “别动。”他微微蹙眉,“很快就好。” 有求于人的谢柔嘉没有同他争,问:“信里何意?” 低眉敛眸的男人道:“还在查。兴许殿下同微臣去江南的路上,微臣就能查到。” 谢柔嘉知晓如今心急也无用,将信还给他,抽回自己的手,正欲说话,眉目若雪的男人喉结微微滚动,“那里,可要?” 谢柔嘉正要问问何意,随即明白过来说什么,臊得面颊绯红。 她咬牙,“裴季泽,本宫体谅你到了这把年纪也不容易,等到了江南,替你纳两个妾室好好服侍你!” 一向淡然自若的男人冷冷道:“微臣今年也不过二十又三!” 她冷笑,“小泽今年才十七,比起他来,驸马自然就显得老了!” 说完这句话,看也不看他难看的面色,径直躺到被窝里 屋子里很快熄灯,不多时的功夫一具温热结实的身子钻进被窝里,将她紧紧地搂在怀里。 “别哭了,”他伸手抚摸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我晓得是我不好,以后都不欺负柔柔。” 怀里哭得悄无声息的少女不作声,任他如何哄都无用。 * 谢柔嘉离开长安这一日,天气阴沉,秋风萧瑟。 快要行至官道,她又忍不住往回瞧。 上一回她离开长安时,时值冬日。 那一日天气格外的冷,天上飘起雪花。待她一路纵马奔到城门口时,远远地便瞧见一袭红狐大氅的卫昭等着他。 那一回,她虽忐忑不安这样私逃出宫,可那时她总觉得待下回回来,阿娘哥哥骂他两句,没什么大不了。 这一回,她心底更多的是对未知的恐惧,她怕自己再回来长安时,长安再也不是记忆里的长安。 而骂她的人,也再不复当年模样。 眼看着偌大的长安城渐渐地化作一团虚影,她正要放下窗户,突然瞧见一抹鸦青色的身影策马而来。 渐渐地,马背上英姿飒飒的身影越来越清晰。 是阿昭! 阿昭来送她。 她将手伸出车窗外用力地朝他挥了挥。 马背上的人并未靠近,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直到经过十里亭时,他终于停下来。 直到那抹孤寂的身影再也瞧不见,她搁下窗子,一转头,撞进一对漆黑幽深的含情眼里。 眉目若雪的男人并未多说什么,将一杯牛乳递到她手里,道:“咱们先乘坐马车,然后转道搭船下江南。” 极没有心情的谢柔嘉随他安排,一句话也不想多说。 许是知晓她心情不好,他也未多说什么。 考虑到谢柔嘉身子不大好,再加上裴夫人与阿念在内等一众女眷都在,马车行得并不快,大约十日的功夫,终于来到漕运码头。 坐了一路车的谢柔嘉才下马车,一股子码头上特有的腥臭味扑面而来大,人还未站稳,当即吐了一地。 裴季泽瞧着一张小脸煞白的少女心疼不已,待她吐完,赶紧将她抱入到早已备下的船只。 可不知是不是水土不服,还是身子不好的缘故,行船五六日,舱房都没出过半步的谢柔嘉吐了五六日,短短几日的功夫,下巴尖都瘦出来了,成日蔫蔫地躺在床上,连跟裴季泽斗气的力气都没有。 这一日,裴季泽端着炖好的燕窝粥正要送去给谢柔嘉,裴夫人叫住他。 裴夫人迟疑,“公主吐成这样,可是有了?” 裴季泽闻言,手里的燕窝一时没拿稳,“啪”一声砸到地板上。 上好的血燕洒了一地。 可惜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感谢在2023-10-16 23:33:29~2023-10-17 23:40: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蕉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5节 第39章 ◎免得驸马给人做便宜阿耶◎ “三郎无事吧?” 裴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面前像是失了魂一样的男人, “可有烫到?” 面色如霜的男人回过神来,摇头,“并无。” “那就好。” 裴夫人放下心来, 眼底流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这回公主既愿意同你前往江南赴任, 说明心底有你,眼下若是真怀上,亦是增进感情的好时机。这女子有孕本就辛苦,更何况公主又是金枝玉叶, 娇生惯养不说,症状叫常人还要严重些,你一定要多哄着些, 莫要再惹她不高兴。还有, 孕期女子情绪不稳,若是公主说了叫你不高兴的话,且得忍一忍,千万莫要同她计较。” “若是能够一举得男, 就是咱们这一房的长房嫡孙。” 今日难得是个艳阳天, 又是晌午刚过, 和煦温暖的阳光洒在三层高的船上, 甲板上都泛着一层金色的光。 裴夫人一边惬意地晒着日头, 一边同既是继子又是外甥的男人憧憬着儿媳怀孕的喜悦, 丝毫没有注意到对方愈发惨白的颜色。 正说到怀孕的一些禁忌时, 突然被打断。 他哑声道:“燕窝洒了,我再去盛一盏来。”言罢转身离去。 裴夫人见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匆匆离去, 问春云, “他这是怎么了?” 春云笑, “三公子一向喜欢孩子,定是高兴傻了。” “说得也是,”裴夫人眺望着远处暖阳下波光粼粼的江面,笑,“三郎待孩子温柔又有耐心,便是阿念那样令人头疼的孩子到了他跟前,都被他哄得服服帖帖。日后谁做了他的孩儿,不晓得多幸福。这夫妻之间有了孩子,关系会更加亲密些。” 春云掩嘴笑,“夫人说得公主倒像是真怀上了。” “十有八九,”裴夫人笃定,“我当年怀阿念也是如此。” 原先瞧着他夫妻二人成日里闹别扭,还十分担心,没想到这事儿上倒是没冷着。 夫妻之间,只要这种事儿没冷,必定断不了。 * 舱房内。 谢柔嘉神情倦怠得窝在温暖的衾被里。 已经好几日不曾出过房门的少女懒得梳妆,乌泱泱的发丝披散在脸颊两侧,只露出一截莹白若玉的下巴尖,那对漂亮张扬的凤眸里此刻沁着水光,比着平日里盛气凌人的明艳,多了几分惹人怜爱的娇弱。 踞坐在一旁的黛黛心疼得望着她,“公主,要不奴婢给您剥个橘子?” 她摇头,神情蔫蔫,“你说,我是不是同裴季泽八字不合,一出长安,没人镇着他,他就克我?” 她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就比旁人差些,时常爱生病,可也没像这回似的,就跟要了命似的。 “成婚时公主不是同驸马合过八字,”黛黛认真分析,“钦天监的人还说公主与驸马乃是天作之合,天赐良缘。” “天作之合?”面色苍白的少女轻“呵”一声,“钦天监的司监从前一直想要收他为关门弟子,指不定故意偏袒于他!” “这,不能吧……”黛黛为难,“奴婢瞧着司监仙风道骨,不像是个会撒谎的。” “怎么不能,”她吸了吸鼻子,“自从同他成婚,就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算了,我再忍忍,待一年后,看我——” 话音未落,舱门外闪过一抹高大的人影,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她止了话头,把脸埋进衾被里。 俄顷,舱门被拉开,一袭玄衣,身子高大挺拔的男人端着一盏燕窝进来。 黛黛忙将床头的位置让出来。 他走上前去,在床边踞坐下,道:“殿下方才晌午没用几口,起来吃些燕窝暖一暖胃。” “不想吃,”衾被里的少女声音发闷,“反正吃了也要吐。” 他将手里的燕窝搁在一旁的小几上,将她连同衾被整个地抱在怀里,将衾被扯下来,露出一张粉白的小脸。 他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问:“还是难受?” 小脸雪白的少女偏过脸去,长长的睫毛垂在下眼睑,一副不像同他说话的模样。 已经习以为常的男人将她圈在自己怀里,端过燕窝,用调羹勺了一勺后喂到她嘴边。 谁知怀中的少女一把推开他的胳膊,伏在床上干呕起来。 他呆呆地望着干呕不止的少女,直到她朝他伸出手,才回过神来,忙将她扶起来,服侍她吃了一些茶水,面色才有所缓和。 较弱无力的少女又重新躺回被窝里,将自己裹得紧紧的。 见他仍坐着不走,吸了吸鼻子,“可还有事?”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哑声问:“殿下这个月的月信,似乎还没有来。”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她从来不记这些,亦不记得这个月究竟有没有来。 仔细一想,好像真没有来。 裴季泽一向细心,总会记得她的这些日子。 只是他问这个做什么。 她忍不住看向黛黛。 黛黛掰着手指算了算,道:“殿下一向都很准时,这个月却迟了快半个月。眼下船上没有医师,倒也不方便替公主瞧一瞧,也不知当紧不当紧。” 话音刚落,本就面色如霜的男人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这回他沉默良久,方哑着嗓子道:“兴许只是水土不服。过两日靠岸补给,微臣会遣人去岸上请个医师来替殿下瞧一瞧。微臣还有事,殿下先休息会儿,待晚些时候,微臣再过来瞧殿下。”言罢,替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去。 待舱门关上,黛黛低声问:“奴婢怎瞧着驸马伤心了?” 打公主决定同驸马去赴任,驸马虽未说,可任谁都瞧得出驸马打心眼里高兴。待公主更是体贴入微,事事亲力亲为,倒显得她们这些贴身服侍的婢女十分无用。 方才瞧着倒像是极伤心。 谢柔嘉瞥了一眼痰盂,若有所思。 她这会儿没了睡意,道:“替我梳妆,我想要去甲板走走。” 这会儿天气好,甲板上围了许多的水手,裴少旻则在一旁指挥着他们撒网。 十六七岁少年脸上洋溢着朝气蓬勃的笑容,一对含情眼微微弯着,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不多时的功夫,围着的人群散开,网了不少的鱼上来。 这时裴少旻也瞧见她了,疾步走到她跟前,向她敛衽见了一礼,笑,“公主嫂嫂身子可大好些?” 谢柔嘉微笑,“好多了。”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气,“嫂嫂安好,阿兄自然也就安好。” 谢柔嘉听他这话说得奇怪,扫了一眼甲板,倒是没有瞧见裴季泽。 这些日子在船上,她几乎只要一睁开眼睛就瞧见他人,这会儿没见着反倒奇怪。 裴少旻道:“哥哥在书房里。” 谢柔嘉立刻道:“我并未寻他。” 他笑笑,并未多说什么。 谢柔嘉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有些累,又回去舱房午睡。 睡醒后已是傍晚。 外头霞光满天,景色极佳。 她站在窗口赏了一会儿晚霞,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裴季泽。 他上前极其自然地握住她的手,问:“可好些了?” 谢柔嘉“嗯”了一声,抽回自己的手,问:“可有事?” 他道:“来问问殿下今日是仍在舱房内用饭,还是出去同大家用。” 谢柔嘉原本并不想出去,可为验证自己的猜想,颔首,“还是与阿家他们一同用饭。” 他“嗯”一声,替她穿好衣裳,又给她披了一件夹袄,才许她出门。 这几日谢柔嘉都是在舱房内用饭,裴夫人一见她来,忙迎上前,柔声问:“身子可好些?” 谢柔嘉斜了一眼坐在一旁的裴季泽,低眉“嗯”了一声,一脸的羞涩。 裴夫人瞧着她羞怯怯的模样,心中愈发笃定:公主定是有了! 她心里头愈发高兴,忙招呼谢柔嘉落座,又特地吩咐,“公主身子不适,将芸娘的膳食多备一份来。” 芸娘是大房次子的娘子,如今正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每日所用的膳食都是另外做的。 其余一众人一听便立刻明白这是公主有喜,不过既未公开,必定是月份还小,避免胎儿小气。 在场诸人看向他夫妻二人的眸光里含着浅浅的笑意,像是一无所知的谢柔嘉认真地吃着孕妇所食用的膳食。 那膳食极清淡,一向口味极重的谢柔嘉却像是吃得很喜欢。 立在一旁的锦书则一脸惊恐,不时拿余光打量着今日好似格外温柔的公主。 如果他没记错,前些日子公子好像并没有同公主同房。 那么公主的孩子是哪儿来的? 该不会是…… 他又忍不住打量自家公子,只见自家公子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一张脸比江上的溶溶月色还有白。 饭毕,众人围坐在一块吃茶,婢女正要给谢柔嘉上茶,裴季泽叫人换成牛乳。 其他女眷见状,皆是一脸羡慕地望向谢柔嘉。 前些日子两人因为那个花魁娘子闹得不可开交,可到底那花魁敬茶,算不得什么妾室,这会儿两人和好,又蜜里调油的好。 公主身子不好,自家夫君几日不曾出过舱房,服侍得妥帖。 谢柔嘉斜了裴季泽一眼,小口小口抿着盏中温热的牛乳,听着她们说着家长理短的琐事儿。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6节 其实她们说的那些人她大多都不认识,可不知为何,却极喜欢听,不知不觉地听得入了神。 话里话外都透着热闹。 大约陪着坐了两刻钟的功夫,她有些头晕,起身告辞。 裴季泽也随着起身,向众人告辞后离去。 两夫妻才走出门口,就听到身后一大家子向裴夫人与裴父道喜的声音。 谢柔嘉很明显得感觉到搭在胳膊上的手陡然变得僵硬。 她低声道:“驸马弄疼我了。” “抱歉。” 回过神来的男人忙稍稍松开手掌。 两人来到甲板上赏月。 今夜夜色极佳,溶溶月色像是荡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到底是离长安越来越远。 谢柔嘉正望着江水出神,有人将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 她回过头来望着眼前容颜若玉的俊美郎君,眼波流转,“驸马,难道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 他摇摇头,“不如微臣扶殿下早些歇着。” 谢柔嘉的手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嗯”了一声,“确实该早些睡。” 身旁的男人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喉结微微滚动,动了动唇,总是一句话不曾说。 两人回到房中,裴季泽将谢柔嘉安顿好就要出门去。 谢柔嘉扯住他的衣袖,难得温柔,“驸马要去哪儿?” 像是看都不敢看她的男人道:“微臣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殿下不必等。” “也好。”谢柔嘉松了手,突然掩嘴干呕起来。 裴季泽忙拿了痰盂递到她跟前。 好在只是干呕,倒不曾真的呕吐。 她平息了好一会儿,泪光汪汪地望着他,“我记得芸嫂嫂那儿有酸梅,驸马去讨些给我好不好?” 芸嫂嫂孕吐十分地严重,成日里酸梅干不离手。 话音刚落,正在给她倒茶的男人手一抖,茶水洒了不少在他洁白的手背上,顿时红了一片。 可他浑然未觉,喉结微微滚动,“很想吃吗?” 难得给他好脸色的少女可怜巴巴地“嗯”了一声,染了丹蔻的指尖摩挲着他被烫红的手背,眼波流转,“想吃。” 他沉默片刻,道了一声“好”,起身向外走去,却迎面撞上文鸢。 文鸢正要向他行礼,却见像是丢了魂一样的男人看也未看她一眼,向外头走去。 直到见到那抹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外头,她才收回视线,见自家公主把脸埋进臂弯里,身子微微颤抖,以为她在哭,忙上前问:“可是驸马又欺负公主了?” 谢柔嘉自臂弯里抬起一张绯红的笑脸,“这回是我欺负他。” 文鸢闻言很是不解。 一脸促狭的少女在她耳边耳语几句。 “这……”文鸢有些担忧,“公主玩笑会不会开得有些大?” “谁同他开玩笑,我不过是想要叫他知难而退!”她轻哼一声,“这么大一个哑巴亏,我看他怎么咽下去。”顿了顿,又道:“这几日好好盯着他些,瞧瞧他可有在我的饮食里搁落胎药之类的药物。若是他敢放,我再细细同他算账!” 文鸢总觉得这样有些不大行,可知晓自己劝不住她。也生怕驸马真给她下了什么滑胎药伤了身子,应了声“是”。 两人正低声商量如何应对接下来的事,外头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本以为是裴季泽去而复返,谁知却是黛黛。 她手里捧着一罐子酸梅干。 正是晚饭时吃过的酸梅干。 谢柔嘉道:“驸马让你拿来的?” 黛黛“嗯”了一声,“奴婢方才在外头撞上驸马,他将这个递给奴婢,还说待会儿有些事情要处理,请公主早些安歇。” 谢柔嘉猜测他定是在书房里密谋如何处置她腹中“胎儿”,也不在意,取了一片酸梅搁在嘴里。 出乎意料得好吃。 她一连吃了十几粒,文鸢生怕她今夜胃里反酸睡不着,忙拦下来。 谢柔嘉只好作罢,沐浴过后,便拿了一本话本子解闷。 不知不觉夜已经深了,她打了个哈欠,才将话本子放在枕头下,外头再次传来脚步声。 她立刻躺进被窝里装睡。 不多时的功夫,舱房的门被人拉开。 裴季泽放轻脚步入内。 床上的女子将自家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住半张雪白的小脸。 他坐在床边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俯下身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她似是很不满,扭过身去。 他直起腰,眸光落在一旁几案上的酸梅罐上。 讨来时满满一罐酸梅干,此刻却少了许多。 他伸手拿了一粒搁进嘴里,轻轻地咀嚼着,随即皱眉。 酸。 面色苍白的男人被酸得眼睛都有些红。 他将口中的酸梅吐到痰盂里,上前熄了灯。 船舱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原本装睡的谢柔嘉偷偷地睁开眼,却什么也瞧不见。 这时一具温热结实的身体钻进被窝里,将她自背后拥入怀中。 像是知晓她装睡一般,紧紧抱着她的男人在她耳边低声问:“月信是不是已经来过,柔柔给忘了?” 热气烘得耳朵痒。 谢柔嘉不自在地缩了一下耳朵。 身后的男人突然把手掌探进她的寝衣里。 那只宽大温热的手轻轻抚摸着少女平坦结实的小腹,像是要验证里头是否真藏了不可告人的秘密。 摸着摸着,就不老实起来,缓缓地探到上头去,将一掌尚不足掌握的柔软覆在掌心里,轻轻地揉捏。 两人这段日子虽同床共枕,他这般抚弄她还是头一回。 这也就罢了,他竟还用手指夹她。 她再也装不下去,一把捉住他不老实的手指,羞恼,“驸马若是想得厉害,待到下一个码头,我寻两个模样周正些的妾室服侍你!” 话音刚落,他把微热的脸埋进她颈窝里,哑着嗓音再次求证,“柔柔总是忘记很多东西,兴许,这一回,也忘记了。”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谢柔嘉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委屈与慌张。 “确实没有来,”她心情颇为愉悦,“明日驸马去请个医师过来替我瞧瞧,也免得我这段日子不小心吃错东西伤了他。驸马也知晓,我这个人,一向爱孩子。” 不待他回答,又用十分为他着想的语气说道:“上回我同驸马说过,驸马非不信。不如这样,驸马今夜就在签好的和离书上摁手印,我明日一早即刻打道回长安,也免得驸马给人做便宜阿耶,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裴夫人:我要抱孙子! 柔柔公主:呵呵 小裴:…… 第40章 ◎可要我上岸去买一副堕胎药?◎ “微臣说过要同殿下做一年的夫妻, 少一日也不行。” 黑暗里,喘息略微有些急促的男人想也不想拒绝,“殿下就趁早打消这个念头。” “如此也好, ”谢柔嘉幽幽叹了口气, “ 驸马既然愿意做这个阿耶, 我心里自然求之不得。只是心中觉得委屈了驸马,有些过意不去。” 不待他作声,她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伸手圈着他窄瘦的腰身, 把自己的脸颊埋进他结实炽热的胸膛,委屈,“也不知是不是他这些日子不在身边, 这些日子我总也睡不着。其实, 驸马与他生得相似,若是驸马肯屈尊,我想这样抱着驸马睡。” 身子僵硬的男人喘息更加重,却并没有伸手推开她, 就那么任由她抱着。 谢柔嘉这会儿是真有些困了, 再加上冬日里冷, 他身上实在暖和, 索性抱着他沉沉睡去。 直到确认怀里的女子睡着后, 裴季泽重新起床出了舱房, 来到甲板上。 如今已经入冬, 白日里天气尚好,到了夜里, 江面上吹来的寒风凛冽刺骨。 浑然未觉的男人凭栏而站, 向远处眺望。 被黑夜笼罩的江面上零星的亮着几点渔火, 像是碎进漆黑如墨的江水里。 面色如霜的男人盯着那抹豆大的火光出了神,渐渐地那抹光像是重了影。再定睛一看,一抹白自江水中浮出水面,微微点亮漆黑浓稠的夜色。 像是听到有人唤自己,裴季泽回头一看,正是自己的胞弟裴少旻。 裴少旻望着面前面色惨白的兄长吓了一大跳,只见他身上头发湿漉漉,像是被露水打湿,,惊诧,“阿兄该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夜吧?” 裴季泽动了动唇,嗓音沙哑,“只是今日起得早了些。” 裴少旻一脸担忧,“可是同公主嫂嫂吵架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7节 自南下以来,因为嫂嫂随行的缘故,眼前的男人虽不说,可任谁都瞧得出他心里极高兴,可曾露出这样的神色来。 且公主嫂嫂如今又有了身子,以哥哥的性子,必定极高兴才是。 裴季泽摇摇头,“并无。” “那就好,”裴少旻放下心来,双手一撑,整个人坐在栏杆上,两条腿在栏杆外晃来晃去。 此刻时辰尚早,江面上雾气浓,就连江面都瞧不见。 他这样坐在栏杆上,像是虚坐在半空中。 裴季泽微微蹙眉,“这样危险。” “不怕,”裴少旻弯着眼睛笑,“阿兄难道忘了,我凫水可是一等一的好。” 裴季泽望着面前神采飞扬的少年,问:“为何非要执意回老家,在国子监不好吗?” “国子监没什么不好,”裴少旻扬着下颌望着碧空如洗的天,“只是我并不想做官,所以在哪里读书又有什么所谓呢。” 对于幼弟的选择,裴季泽从来不会过多干涉,并未多说什么。 裴少旻问:“阿兄是因为公主嫂嫂不高兴吗?” 裴季泽沉默良久,喉结微微滚动,嗓子干涩,“我原以为她不过是同我置气,却没想到……”说到这儿,他搭在栏杆上的手紧握成拳,雪白的手背爆出青筋来。 半晌,哑声道:“我只是,还没想好怎么面对。” 裴少旻听得云里雾里,以为他是担心嫂嫂的身子,道:“再往前行几十里,就有码头可停船靠岸补给,若是阿兄担心嫂嫂的身子,到时请医师来瞧瞧便是。” “我再想想,”神色黯然的男人收回视线,“我去瞧瞧她可起床。” 裴少旻只觉得自家兄长的今日脚步格外地沉重,身上好似背负着一座大山。 该不会是,嫂嫂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吧? * 舱房里。 裴季泽进来时,床上的女子还睡着。 她睡觉一向不安稳,床上的衾被都滑落到地板上。 他上前将衾被捡起来盖到她身上,将自己身上湿漉漉的衣袍脱下来,躺到衾被里把她抱在怀里。 许是他身上凉,本就身子微凉的女子不舒服地挣了两下后,把柔软的脸颊埋进他的颈窝里。 裴季泽垂睫望着怀里小猫一样乖的女子,在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印下一吻,阖上眼睫。 *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时,屋外已经天光大亮。 裴季泽早已不在身侧。 守在一旁的黛黛见她起床,忙服侍她更衣。 谢柔嘉问:“他去哪儿了?” 南下这么久以来,这还是她主动头一回问裴季泽的去向。 黛黛道:“刚起没多久。”顿了顿,又道:“驸马也不知是不是病了,面色极难堪。” “是吗?” 昨夜睡得格外香甜的谢柔嘉懒懒地瞥了一眼窗外,“那可能他要做阿耶,心里高兴得睡不着。” 黛黛惊讶得合不拢嘴,“公主,有了?” 昨日她不在,并不知晓如今自家主子“有孕”。 谢柔嘉轻抚着小腹,嘴角微微上扬,“惊喜吧。” 想来对裴季泽确实是大惊喜,就是不知他如何应对。 确实很惊喜。 黛黛踞坐在自家主子跟前,伸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小声问:“谁的?” 她年纪小,还不晓事,只知道驸马同魏公子都在公主房里宿过。 谢柔嘉眼波流转,“你说呢?” 黛黛一时有些糊涂,正欲说话,舱门被人推开。 是裴季泽。 他大步走到床边,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问:“今日身子可还好些?” 谢柔嘉“嗯”了一声,柔声道:“驸马怎今日起得这样早?” 黛黛还是头一回见她这样对着裴季泽和颜悦色,以为孩子是裴季泽的,立刻向裴季泽见了一礼,弯着眼睛笑,“恭喜驸马!” 本就面色不大好看的裴季泽闻言面色更加难看。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问:“不是说今日要停靠做补给,不如驸马请医师过来瞧一瞧?” 面色如霜的男人沉默半晌,道:“今日恐怕不能靠岸,不如待到明日。” 谢柔嘉乖乖地应了声“好”,“此事以后都听驸马的。” 他动了动唇,却没再说什么,亲自服侍她更衣。 两人用完早饭后,裴季泽与她在甲板上散了一会儿步,将她送回舱房后便忙去了。 待舱门关上,文鸢担忧,“我瞧着驸马的面色着实难看。” 谢柔嘉不以为然,“不过是觉得丢了面子,他既然想要换前程,自然得有所牺牲。这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儿,平白的要我来替他搭桥铺路。” 文鸢迟疑,“若是驸马真请了医师怎么办?” 谢柔嘉沉吟片刻,道:“这世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总会有法子。” * 裴季泽是在第四日才请的医师。 因为是女子有孕,裴季泽还特地请了一女医师来。 那女医师是个中年夫人,生得慈眉善目。 谢柔嘉与她寒暄几句后,见裴季泽站在那儿,有些羞怯,“夫君不若先出去,我有些症状,想要私下同医师说一说。” 两人成婚这么久以来,她还是头一回这样称呼裴季泽。 裴季泽一时有些晃神,怔愣片刻后,起身离去。 裴夫人等人也都侯在甲板处。 众人见他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皆取笑,“不过是把把脉,三郎这么紧张做什么?若是生产时,岂不是更加紧张害怕?” 裴季泽抿唇不言,眸光落在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上,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上头刻着的歪歪扭扭的字。 再抬起眼睛时,眼尾处洇出一抹薄红来。 他眺望着波光粼粼的江面,缓缓地阖上眼睫。 * 舱房内。 女医师道:“劳烦娘子将手伸出来。” 谢柔嘉将细白的手腕伸到她面前。 女医师替她号脉过后,眼神里流露出迟疑,“夫人,并未有身孕。” “医师说得不错,”谢柔嘉微微垂下眼睫,声音悲凄,“我不过是有些水土不服,癸水推迟而已。” 女医师愣住。 请她来的人,分明是说他家女主人有孕,请她看诊来了。 谢柔嘉拿帕子用力揉了揉眼睛,将自己的眼睛揉得通红,“我与我夫君成婚三载也未有所出,就在半个月前,我夫君说若是我还未能有孕,就要另娶他心爱的表妹为妻,不只如此,还要……” 她说到这儿,有些害怕地看了一眼紧闭的舱门。 女医师被吊起好奇心,“还要如何?” 谢柔嘉拿帕子掩面哽咽,“还说要将我偷偷丢到江里去,如此一来,我那夫君既省去休妻的麻烦,也不用归还嫁妆,实在是一举两得的妙计。” 女医师闻言,眼神里流露出怒意,“这世上竟有如此狠毒之人!” “谁说不是呢,”谢柔嘉挤出两行清泪,“想当年我嫁与他时,他正家道中落,穷困潦倒,是我用我的嫁妆供着他一大家子,如今他一朝得势,竟要如此害我,眼下为活命,我实在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只好骗他说我有孕。” 一旁的文鸢看得目瞪口呆,心想以前怎不知自家主子这么能编故事。 “简直是畜生不如!”信以为真的女医师义愤填膺,“我行医以来,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世间竟有肮脏龌龊之事!” “还不止如此,”越说越来劲的谢柔嘉悄声道:“他自己在床祇之间时常有心无力,却怪到我头上来……” “确实有些男子不行,却将错处赖到女子头上!”女医师瞧着眼前年纪最多也就十七八岁,生得跟个天仙似的女子竟遭受到如此惨绝人寰的对待,十分心疼,“夫人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 “也简单,”谢柔嘉悄悄嘱咐,“劳烦医师待会儿同他说我已怀有身孕,好歹让我糊弄到上岸。”言罢,瞥了一眼文鸢。 文鸢立刻上前,将早早备下的银票塞到女医师手里。 那银票面值五百贯,够寻常人家四五年的用度。 女医师却坚决不肯收,道:“不过是举手之劳而已,我一定会为夫人守口如瓶!” 谢柔嘉没想到她还是个极正义的,很是欣赏她,极力劝她收下。 女医师推却不过,只好收下,又在谢柔嘉的要求下,开了一些暂时不来癸水的方子后才起身告辞。 文鸢亲自将她送出来。 两人才一出舱门,裴季泽就迎上前来,问:“我娘子她身子如何?” 女医师打量着眼前一袭玄衣,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眼底流露出不屑与愤怒。 想不到生得这般神仙模样的郎君,竟然长了一副黑心肠,果然人不可貌相! 活该有心无力! 其他人见她进去时还慈眉善目,出来时倒像是换了个人,以为谢柔嘉出事,都提着一口气。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8节 裴夫人正要询问,却听她冷冷道:“你家娘子已有一月身孕,且身子极其地虚弱,需保胎,否则一不小心就要一尸两命。” 裴季泽闻言,如遭雷劈。 裴夫人等人则一脸喜色。 果然是怀上了! 她忙叫人拿了诊金,将女医师送上岸。 裴季泽终于回过神来,喉结微微滚动,道:“劳烦医师替我娘子开些安胎药。” 女医师见他听见自己的妻子怀孕竟一副如丧考批的神情,愈发验证写柔嘉的话,在心里又将他骂了几句,药方子专门捡贵的写。 裴夫人这时领着一群女眷入舱房向谢柔嘉道贺。 唯有裴季泽一个人愣在甲板上,好半晌都不曾动过。 裴季泽见他这两日失魂落魄,十分担忧,“阿兄,可是出事了?”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摇摇头,哑声道:“我去煎安胎药。”言罢转身离去。 锦书见状连忙跟上去,直到无人处,方悄声问:“公子,可要我上岸去买一副堕胎药?” 裴季泽闻言顿住脚步。 * 舱房里。 应付完道喜的人后,谢柔嘉有气无力地躺在那儿。 文鸢担忧,“公主眼下闹得这么大,如何收场?” 谢柔嘉道:“那要看他如何做。他若是不想做乌龟,就送我回长安,如此一来,不就迎刃而解。若是他非要做这个乌龟……不可能,哪有男人愿意做!指不定心里正憋着坏呢。” 文鸢迟疑,“公主方才编的那个故事?” 谢柔嘉从枕头下拿出近日常看的话本子递给她,“我在里头学的。” 文鸢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折腾了这么半天,本就身子不适的谢柔嘉也累了。 文鸢服侍她躺下,又赶紧去煎药。 谢柔嘉醒来后已是傍晚。 舱房里没有掌灯,暗沉沉的。 “殿下醒了。” 是裴季泽。 谢柔嘉寻声望去,只见一袭玄衣的男人端坐在角落里。 桌子上搁着一碗热气氤氲的药,在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浓郁的药气。 谢柔嘉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 她的眸光落在那碗汤药上,问:“这是?” “安胎药。”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抬起眼睫,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18 23:44:22~2023-10-19 22:20: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蕉 5瓶;arashramni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1章 ◎不如为我与小泽的宝宝起个名字吧◎ 谢柔嘉并未立即作答。 阴影里略显沉寂的男人微微倾身向前, 穿过窗棂的一抹银光恰好在他高挺的鼻梁下投下下一块阴翳,那张俊美的脸庞似乎又清晰些。 他端起那碗药汤,洁白的指骨拨弄着勺子, 声音低沉暗哑, “医师说你身子不大好, 须得好好养着。” 经他一搅弄,似乎舱房内的药气愈发浓重。 谢柔嘉不知怎的就想起裴季泽从前哄自己吃药的情景来。 他向来是个极有耐心之人,总是能哄着自己将那些又苦又臭的药吃进去。 从前哄她的是良药。 良药苦口。 而今哄她吃的是毒药。 口腹蜜剑。 这时文鸢入内,手里同样端着一碗汤药。 是那名女医师临走时开的药, 吃了可推迟来癸水的日子,以免目的还未达成,就露了底。 裴季泽瞥了文鸢一眼。 心里微微有些慌乱的文鸢看向自家主子。 谢柔嘉却不慌不忙瞥了一眼他手里的药, 嫣然一笑, 眼波流转,“孩子是我的孩子,我又怎放心旁人熬的安胎药。” 这话里机锋浅显,便是个傻子也能听懂。 孩子是她的孩子, 他, 却是个外人。 裴季泽闻言, 执碗的洁白指骨微微抖动了一下, 褐色的汤汁洒出几滴来, 抵在他的虎口上。 他沉默良久后将那碗汤药搁下, 声音似乎更加低哑, “微臣还有事,殿下先休息。” 不等走出舱房, 谢柔嘉又叫住他。 “其实本宫能理解驸马的心情。可是本宫也没有法子。情到浓时, 总会有……”说到这儿, 她微微低下头,轻抚着自己的小腹,“不过驸马放心,小泽是当初照着驸马的模样挑的,眉眼处总有一两分相似,便是生下来,旁人也并不一定能猜出真相。” 他的眸光落在她的小腹上,问:“殿下既不喜欢微臣,为何要照着微臣的模样选?若是照着他的模样挑,岂不是更好?” 谢柔嘉闻言不解其意。 他总说她心里有旁人。 那么这个旁人又是谁? 不过是谁都不重要。 她轻叹,“天底下哪就有那么多相似之人。本宫说过,驸马虽然年纪大些,到底模样生得好。更何况小泽虽然与驸马模样生得有那么一两分相似,性情却完全不同。驸马也知晓本宫这个人,打小就怕寂寞,拿来聊以慰籍,总是好的。” 他这回没有作声,那对深不见底的含情眸盯着她瞧了许久,向她敛衽行了一礼后方退出去。 待略显得沉重的脚步声消失在舱房外,谢柔嘉不解,“他刚才说的是那个人是谁?” 文鸢愣了一下,猜测,“奴婢觉得驸马说的是卫公子。” 驸马那样性情的人,待谁都谦和有礼,即便对着总爱拿言语刻薄自己的萧承则都极有风度,能忍则忍,却偏偏与卫公子不对付。 思来想去,就是男子的嫉妒心再作祟。 “阿昭?”谢柔嘉眉尖紧蹙,“简直莫名其妙!他明明知晓阿昭同我的关系。” “可公主待卫公子实在太好了,”文鸢忍不住问:“若卫公子不是公主的哥哥,公主,从前还会这样喜欢驸马吗?或者说,公主,会喜欢卫公子吗?” 这个问题,萧承则也曾问过谢柔嘉。 她还是当初的回答,“不可能的事情,我从来不去想。” 文鸢追问:“那若是有一日真出现一个同卫公子生得极相似的男子,公主会动心吗?” 这个问题谢柔嘉答不出来。 她随口道:“那就等以后遇见再说,眼下我想象不出那样一个人该是什么模样,更加想象不出我会不会动心。” 言罢,瞥了一眼那碗“安胎药”,“你瞧瞧这堕胎药里究竟加了何物,闻起来甜丝丝。” 她打小身子弱,有一段日子她时常生病,文鸢为方便照顾,跟着宫里的女医学过一段日子的药理。 文鸢忙把手里的药搁到一旁,捧着那碗药闻了闻,迟疑,“好像不是堕胎药,倒像是补身子的药。不过奴婢也只是懂些皮毛而已,需要去瞧一瞧药材,再查一查医术方能知晓。” 谢柔嘉“嗯”了一声,“那你待会儿去厨房里瞧一眼,我倒要瞧瞧他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文鸢有些担心,“那若是被驸马知晓奴婢去查——” 谢柔嘉嘴角微微上扬,“裴季泽是聪明人,心思通透。他只会觉得我担心他在药里做手脚,在防备他而已。”正因如此,他也不会去查文鸢端来的这碗药有何不妥。 文鸢便没再多言,瞥了一眼自己端来的药,劝,“是药三分毒,这药到底伤身子,公主还是算了。” “他必定忍不了多久,”一向讨厌吃药的谢柔嘉皱眉,“无碍。” 文鸢劝不动,只好作罢,服侍她用药。 谢柔嘉强忍着恶心将药吃了下去。 药刚入胃,又忍不住想要作呕。 好在有酸梅干,倒也能缓解一二。 文鸢见她面色不大好看,服侍她躺下后,忙去小厨房查看“安胎药”。 这艘船一共有三层,厨房在第二层。 船上一共有两个孕妇,安胎药也有所不同。 文鸢进来后随便的找了个借口说想要查看公主的安胎药。 她是公主跟前最得力的女官,负责煎药的女使得知她的来意,哪里敢怠慢,指着其中一个药罐,一脸恭敬,“今儿的药还是驸马亲自煎的,生怕咱们这些人粗,服侍不好公主。” 亲自煎的…… 难不成真如公主所言?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79节 文鸢找了个借口将她支开,仔细检查一遍药渣子,暗暗地将那些药材记到心里去,这才回去翻看医书。 那煎药的女使是个心思极细腻的,见状立刻将此事报给锦书听。 锦书听了之后,又急急忙忙去了书房,又将此事禀告给自家主子。 正在写信的裴季泽闻言,执笔的洁白指骨一顿,上好的澄心宣纸上留下一滴墨。 那墨是最上等的徽墨,香彻肌骨,遇湿不化。 裴季泽的视线被那滴墨牢牢地吸住,久久不动。 半晌,他吩咐,“不必理会,装作不知便可。” 锦书闻言,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 一出舱门,就撞见锦墨。 锦墨见他面色不大好看,问:“这是怎么了?” 憋了一肚子话的锦书觑了一眼书房,将他拉到甲板上,将方才的事情详说了一编,末了,愤愤不平,“自从南下以来,公子事事顺着公主的心意,将她服侍得妥妥贴贴,她却将公子想得如此龌龊不堪!” 他确实提议公子买一副堕胎药落了公主的胎,毕竟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愿意做乌龟。 可公子将他狠狠斥责一顿不说,连安胎药都亲自去煎。 煎药时,他瞧着自家公子对着药罐子发愣,心里快要难受死了。 锦墨一针见血,“公子将她看得比自己的命还重要,你叫公子给她吃堕胎药,公子不训你训谁!” 锦书轻哼,“便是公主,也不能这么欺负人!” 锦墨却道:“无论公子如何为公子着想,可瞧着公主眼里,当年拒婚的是公子,后来为权势取亲的也是公子,同表小姐来往的亦是公子,如今逼着她南下的更是公子,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被人这样拿捏,心里焉能不恨。” 锦书一听没了脾气。 嘟哝,“那总不能就这样过一辈子吧。一辈子这样长,这样下去哪是个头。” 锦墨望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叹了一口气,“怕就怕就算公子愿意做这个乌龟同公主过一辈子,公主也未必肯。” * 舱房里。 正逗弄儿茶的谢柔嘉一脸惊诧,“真是安胎药?” 许是不下心扯疼儿茶,它从她手低挣出来,自窗子里跳到外头的甲板上。 文鸢颔首,“确实是安胎药不假,奴婢反复查验,还对了医书。里头有几味药都是给公主补身子的。” 谢柔嘉咬着唇不作声。 像是没能抓到裴季泽的把柄,心里落了空的难受。 文鸢忍不住劝,“驸马,并不是那种阴私之人。” “那倒未必,”将唇都咬出齿痕的少女低垂着眼睫,“总之这几日在饮食上多留意。只要他敢动手脚,我即刻装作小产,看他还有什么脸同我演戏做夫妻。” 她就不相信裴季泽真甘心吞下这个哑巴亏! 文鸢应了声“是”。 谢柔嘉瞥了一眼窗外,“究竟还要几日才能靠岸?” “应该还要七八日,”文鸢见今日天气好,“不如奴婢扶公主出去走一走?” 快要发霉的谢柔嘉点点头。 文鸢忙拿了件夹袄披在她身上,扶着她出舱房。 才出甲板,谢柔嘉一眼就瞧见坐在栏杆上的白袍男子,儿茶正蹲在他身旁。 此刻已近傍晚,日暮低垂,残阳似血。 平日里总是端着的男人今日却像个少年郎一样,丝毫不顾及形象的将两条修长的腿搭在栏杆外。 儿臣蹲坐在他身旁,轻轻晃动着雪白蓬松的尾巴。 一人一猫像是共赏斜阳,背影略显得寂寥。 谢柔嘉呆站片刻,道:“外头风大,还是回去吧。” 她回舱房躺了约半个时辰,裴夫人派人过来询问她晚饭是在房里用,还是出去同大家一块。 谢柔嘉想了想,还是觉得出去同大家一块用。 毕竟只要她一出现,哪怕什么也不说,裴家人都会提醒裴季泽,他即将要做“阿耶”。 果然,她一到饭厅,立刻有人上前嘘寒问暖。 谢柔嘉扶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一边与大家寒暄,一边若有似无的将视线投向裴季泽。 眉目似雪的男人低垂眼睫坐在窗口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芸娘突然道:“人人都说酸儿辣女,公主嗜酸,这胎一定是个男孩儿。” “无论男女都好,”谢柔嘉故作娇羞地瞥了一眼裴季泽,“我都喜欢。” 这一幕瞧在其他人眼里,任谁都觉得他夫妻二人情深意浓,恩爱非常。 家中添丁是大喜事,晚饭用得格外热闹。 饭后,裴夫人怕谢柔嘉太累,也不敢留她下来吃茶,嘱咐裴季泽将她扶回去休息。 两人回到舱房后,谢柔嘉累得不行,瘫倒在床上。 裴季泽走到她跟前坐下,问:“可是哪里不适?” 容色苍白的少女抬起漆黑的眼睛望着他,“你心里如今是不是恨极我?” 他不答。 谢柔嘉也懒得多问,叫人服侍自己沐浴。 待回到内室里,已经沐浴过的裴季泽正坐在被窝里。 轻衣薄衫的男人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瞧得认真,连她进来都没发现。 谢柔嘉瞥了一眼书皮子,是一本治水要略。 许是听到动静,他从书里抬起视线,将那本书搁到一旁,服侍她躺下后方熄灯。 今夜没有月光,无边的夜色涌进舱房 谢柔嘉望着过分浓稠的夜,正发愣,身旁的男人突然伸手将她抱进怀里。 他身上很暖,带着淡淡的薄荷香。 谢柔嘉不理他,背过身去。 身后的男人却十分不安分,温热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后颈处。 脖颈有些痒的少女被摸得不耐烦,问:“驸马不都已经确实过,难道还不死心?” 他反问:“若柔柔怀的是我的孩子,会不会也如这般高兴?” 谢柔嘉没作声。 他滚烫的唇贴在她后颈处,用力吮吻着她的颈部。 谢柔嘉伸手去推,却被他捉住。 谢柔嘉挣脱不得,冷冷道:“我从来没想过同驸马生孩子。” 他闻言,呼吸微微有些急促。 片刻后,又安静下来,松开了她的手,背过身去。 谢柔嘉道:“若是驸马心里实在难受,就——” “想都别想!” 像是已经知晓她要说什么的男人又转过身后,将她拥入怀中,再不说一句话。 谢柔嘉左右拗不过他,只拿他当暖炉用。 翌日一早。 谢柔嘉睁开眼睛时,已经不见裴季泽。 不知是因为安胎药,或者是因为她昨夜所说的话,他一连三五日都未出现在她跟前,不过每日照常会叫人送一碗安胎药来,至于谢柔嘉吃不吃,他亦从来不过问。 谢柔嘉心底觉得很是奇怪。 大家明明在一艘船,他竟像是消失一般。 且也不知是不是天气日渐寒冷,夜里没人充当暖炉暖被窝,她竟还有些不习惯。 至于饮食,文鸢每日都紧盯着,也未能瞧出任何异常来,反倒是裴夫人每日都会叫人特地炖一盅汤给谢柔嘉补身子。 一连几日见裴季泽没有任何动静,谢柔嘉发起愁来。 因为那抑制癸水的药实在太苦,她不想吃了。 文鸢也劝她莫要再吃,免得把身子给吃坏了。 这日晌午用完午饭,她有些胸闷,想要去甲板上消消食,却撞见芸娘同其几房的嫂嫂同样在甲板上消食。 因是背对着,几人并未发现她。 隐隐约约地,听见几人提到她,忍不住听了一耳朵。 只听芸娘道:“公主可真是个好福气的,就连安胎药都是三郎亲自煎的。” “谁说不是呢,哎,咱们的夫君,莫说煎安胎药,莫要在孕期纳妾,算是好的了。” “……” 后面的话谢柔嘉没怎么听。 她匆匆回了舱房,沉思片刻,问:“他明知我根本不会吃他煎的药,为何还要如此做?” 那些安胎药被她偷偷倒入到江水里,全部喂了鱼虾。 文鸢也不懂。 她迟疑,“难道说,驸马已经接受公主肚子里的孩子?”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0节 谢柔嘉抿唇不言。 这时黛黛端着药进来。 谢柔嘉一瞧见那碗汤药就头疼。 她道:“倒掉!” 黛黛并不知晓那桃夭根本不是并不是安胎药,以为她是同裴季泽置气,忙上去劝。 谢柔嘉正欲说话,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消失几日的裴季泽。 黛黛像是来了救星,“驸马,公主不肯用药,您劝着点儿。” 裴季泽上前,从她手里端过那碗安胎药,用勺子勺了一勺后递到她嘴边,道:“殿下的身子要紧。” 谢柔嘉不张嘴。 她不动声色打量着眼前如玉般温良的美貌郎君,心里想却是别的东西。 一个男人,为了权势,竟连这口气都忍得,当真叫人叹服。 指不定哪日摇身一便就成了权倾朝野的大奸臣,反过头来好好地折磨她,一雪今日之耻。 越想越觉得如此,面色苍白的少女望着窗外苍茫的江面,好似看到自己被丢进去喂鱼虾的场景,又忍不住想要吐。 他忙搁下手中的药碗,轻轻地替她轻抚着背,待她止了吐,将一粒酸梅搁到她嘴里, 连吃了三粒酸梅的谢柔嘉又就着他的手吃了几口水,这才觉得好些,神情蔫蔫,“究竟几时才能靠岸?” 裴季泽道:“还有一两日便到姑苏码头,到时微臣会先将公主与姨母送回家里,短暂停留几日再走。” “何意?”她楞了一下,“驸马要去哪儿?” 裴季泽道:“我会先去鄂州视察水患。” 谢柔嘉道:“驸马的意思是叫我一人去你家?” 他道:“原本微臣是想要带着殿下一同看更多精品来企鹅裙幺五尔二七五二爸以前往鄂州,只不过现在殿下身子不大方便。殿下放心,待微臣一忙完,即刻回家。” “我不去!”谢柔嘉想也不想去拒绝,“驸马大老远将我从长安带来,就为将我丢在你家里?既如此,又为何非要将我带来,我在长安岂不是更好。” 他沉默片刻,问:“殿下,是想要同我一起前往鄂州吗?” 谢柔嘉不作声。 她觉得裴季泽这是在给她挖坑。 若是她说想,弄得好像自己舍不得他,若是不想,她就得去他老家。 两个选择她都不喜欢。 她问:“长安那边可有来信,我太子哥哥现下如何?” 出发时他曾同她保证过,太子哥哥不会被”闭门思过”太久,算一算日子,他们已经出长安办半个月。 他道:“昨日我已经飞鸽传书,恐怕很快就会有消息。” 她正欲说话,外头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阿念。 自从知晓谢柔嘉有孕后,她每日都会过来关心她肚子里“侄子”的近况。 不仅如此,还十分大方地拿出自己的私己钱,说要给未来的侄子买糖吃。 每每如此,一贯爱捉弄人的谢柔嘉心底竟生出几分心虚来。 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今日怀里抱着一只半尺长的布娃娃,见到裴季泽也在,向他问安后,径直走到谢柔嘉跟前踞坐下,肉乎乎的小手抚摸着谢柔嘉平坦的小腹,小大人似的关心,“今日我侄儿可有乖乖听话?” 言罢,又将怀里的那只宝贝娃娃递在谢柔嘉手里,说是送给她未来“侄儿”的礼物。 谢柔嘉拿着那只十分可爱的布娃娃,心想她到时要是知晓她根本就没什么侄儿,也不知会不会哭闹起来。 三个人说了会儿话,阿念一脸期待地看向裴季泽,“不如三哥哥给我侄儿讲故事听吧,他成日里躲在公主嫂嫂的肚子里,一定很无聊。” 谢柔嘉怎么都觉得是她自己想听。 原本以为裴季泽会找借口离去,谁知他竟道了一声“好”。 阿念忙躺到谢柔嘉身边,拍拍自己身旁的位置。“三哥哥也躺下来。” 不等谢柔嘉提出反对意见,裴季泽已经在她身旁躺下。 三人同盖着一条衾被,裴季泽顺其自然地将伸出胳膊把一大一小的两个人揽在怀里,亲密得仿佛是一家三口。 还是那只猫与狐狸的故事。 也不知裴季泽是不是故意的,每一回都只讲到一半,从来都没有结局。 这一回也是,又是新的故事开端。 说的是猫与狐狸大战蛇妖的故事。 才说没几句,裴季泽突然停下来,像是走了神。 阿念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动静,扬起脸问:“三哥哥怎不说了?” 他又回过过神来接着讲。 许是阿念晌午没有午睡,听着听着竟然睡着了。 小小的脑袋搭在谢柔嘉肩膀上,长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呼出的气息带着孩子特有的奶香气,暖烘烘的。 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抚摸着她柔软的面颊。 其实她私心觉得,自己若是真有个孩子就好了。 如此一来,就能长长久久地陪着自己。 也不知一年以后,她离开江南,将来会碰到怎样的人。 她想,自己未来的夫君不需要很聪明,亦不需要很博学,家世一般也无妨。 反正再好的家世,也比不上她的身份。 他只需要相貌生得好些,性子足够温和有耐心,如此便可弥补她的不足。 两人更不需要多恩爱,只要能够相濡以沫,举案齐眉便可。 婚后生一个这样柔软可爱的小孩,不拘着男女。 温文尔雅的美貌郎君会这样好的天气里,一只手揽着她,一只手抱着孩子,讲故事与她们听。 不是现在的这种相互防备的假夫妻,是真真正正的夫妻。 正想得认真,一股子带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萦绕在鼻尖。 清冽中带着苦涩。 又是裴季泽。 不知何时靠近的俊美男人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洁白的指骨顺着她的鼻尖滑到她的唇上,生了薄茧的指腹按压着她的唇,喉结微微滚动。 许是她没有拒绝,他宽厚温暖的手移到她后颈处,缓缓地顷身上前,微微偏过脸,用自己高挺的鼻梁轻轻蹭弄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洒在她唇上。 谢柔嘉望着他微微颤动的长睫,突然想起,十五岁以前,她对心目中的夫君,没有具体的要求。 因为他有一个十分具体的名字。 就在裴季泽的唇快要落在她唇上时,她偏过脸去,轻抚着小腹,柔声道:“驸马学识渊博,不如为我与小泽的宝宝起个名字吧。” 那只抚着她后颈的温暖大手,顿时僵住。 连呼吸,似乎都停了。 第42章 ◎殿下下回还会不会认错人◎ 裴季泽离开船舱时迎面撞上文鸢。 文鸢见他一张脸难堪到极点, 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直到瞧见自家公主正懒洋洋地倚靠在床上看书,这才放下心来。 她道:“驸马方才是怎么了?” 谢柔嘉随口道:“我不过是叫他帮我肚子里的孩子取个名字而已,谁知他竟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文鸢哭笑不得。 这事儿搁在谁身上, 恐怕谁也受不了。 她道:“方才奴婢听说这两日就要靠岸。” 提及此事, 谢柔嘉有些犯愁, 将方才裴季泽要去鄂州的话说与她听。 文鸢迟疑,“那公主有何打算?”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且先看看。” 如今的处境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如裴季泽所言,两日后船就入了姑苏境内, 如无意外,船傍晚就要在码头停靠。 连坐了半月的船,终于可以上岸, 整个船上的人都十分高兴, 唯有谢柔嘉心里高兴不起来。 她正思虑自己如何是好,裴季泽进来。 他像是已经将取名字的事情忘记,神色淡然,“今日天气好, 不如微臣陪公主去甲板上转转。” 谢柔嘉实在闷得慌, 便同意了他的提议。 今日天气极好, 船上的人都出来放风。 正陪着阿念在甲板上放纸鸢的裴夫人也瞧见他们, 连忙迎上前来, 正要说话, 眸光落在谢柔嘉的脖颈上, 顿时愣住。 只见眼前肌肤胜雪的女子修长的后颈处有好几处红色的痕迹,尤其是耳后, 十分明显。 谢柔嘉被阿念手中的纸鸢吸引住, 并未注意到她的眸光。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1节 三人寒暄过后, 裴夫人将裴季泽叫到一旁,有些不好意思地叮嘱,“公主如今有孕,尤其是前三个月,须得节制些。” 裴季泽愣了一下,瞥了一眼不远处正与阿念放纸鸢的谢柔嘉,颔首应下。 这时不远处的阿念朝他挥手,“三哥哥快过来,纸鸢要飞走了!” 裴季泽大步朝她二人走去。近了,将正手忙脚乱扯线的谢柔嘉拥入怀中,握着她的手,不轻不重地扯着那条似乎快要被挣断的线。 原本快要被疾风卷走的蜻蜓纸鸢又稳稳飞在天上。 谢柔嘉忍不住回头,只对上一截冷硬洁白的下颌。 他突然低下头来,一对含情眸里映进她的脸。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故意拿话刺他,“以后待我生下孩子,驸马也能这样陪他玩吗?” 本不过随便问问,谁知他却道了一声“好”。 谢柔嘉见他好似真接受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要回长安的计划终是落空,甚感无趣,丢了手中的线轴回了舱房。 才刚躺一会儿,舱门开了。 裴季泽进来。 他在她身侧躺下,“怎不玩了?” 谢柔嘉将自己的手指抽回来,神情懒散,“突然觉得放纸鸢很无聊。” 他又重新握上去,“微臣昨夜想了一宿,还是想要将殿下带在身边,不知殿下可愿与微臣前往?” 谢柔嘉这回忘了把手收回来,“鄂州水患很严重?” 这几日他一直在瞧那本治水要略。 提及此事,他眉宇间颇为凝重,“靠近黄河的几处州县受灾极为严重,田地方屋皆被淹没,百姓流离失所,有部分地区已经发生易子而——”说到这儿,像是怕吓到她,说起旁的,“马上入冬,需要尽快解决此事。” 他不过寥寥数语,谢柔嘉却能想象到此事的严重性。 此事事关数万百姓的生机,她既是受万民供养的嫡公主,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她决定暂时放下个人恩怨,问道:“若是我去,驸马是否更加好行事些?” 裴季泽郑重颔首。 谢柔嘉沉默片刻,“我同你去。” 顿了顿,又问:“可有查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临行前,他曾答应自己要查出江御史寄到江南老家的那封信究竟是何意图。 裴季泽微微阖上眼眸,声音极轻,“江家密谋的自然是储君之位。目前只查到江贵妃的侄子岳阳侯如今也到鄂州。”顿了顿,又道:“微臣与他有仇,这回,不知他是否会从中作梗。” “有仇?”谢柔嘉好奇,“与他有何仇?” 他缓缓道:“杀父之仇。” 谢柔嘉心里咯噔一下,“驸马杀了江兆林?” 她明明记得江兆林当年是去秦淮河的花船上赴太子哥哥的宴会,吃醉酒跌落秦淮河淹死。后来江贵妃因为此事闹了许久,父亲给江兆林的嫡子封了一个侯爷的虚衔,才平息她心中的怨气。 “倒也不是微臣亲自动的手。 眉目若雪的男人复又睁开眼睛,一对漆黑的含情眼里闪着锐利的光芒,“当年江兆林时任江南道御史,不仅贪赃枉法,还意图行刺东宫。只是江兆林贪污时打的是圣人与贵妃的旗号,若是明着动江兆林,务必会将圣人与江贵妃牵扯进来,那么这事儿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于是微臣提议,把江兆林骗到宴会上,秘密处决。” 原本背地里真相竟是如此。 说来说去,他是为太子哥哥,为天下百姓。 她沉吟片刻,问:“江家才会故意陷害裴叔叔,目的就是想要裴氏一族给江兆林陪葬?” 他沉默片刻,道:“也不全是。” 谢柔嘉追问:“还有别的缘由在里头?” 他并未作答,突然一把将她拉至自己胸前,喉结微微滚动,“殿下问这么多,是在担心微臣吗?” “驸马实在想得太多,”被禁锢住的少女挣脱不得,染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他高挺的鼻梁,“我不过是对这些事情感兴趣罢了。至于驸马在里头充当什么角色,我并不大感兴趣。我如今只关心我与魏郎的宝宝是否能平安出世。” 她本想着裴季泽听了这话会如同前几次一样拂袖离去,谁知这次他竟连手都没有松,反而越收越紧。 两人离得太近,几乎呼吸相闻,骨肉相贴。 谢柔嘉察觉到他的变化,与他对视片刻,笑,“傍晚就可上岸,驸马且再忍忍。我说话算数,一定会为驸马好好地谋色一两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听说,秦淮河的伎子色艺双全,想来必能讨得驸马欢心。” 就是不知他若是出去狎伎,他那表妹知晓会不会恼了他。 话音刚落,他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嗓音低哑,“微臣只想要殿下一个。” 这话,说得真是情真意切,若不是知晓他的为人,谢柔嘉差点就信了。 “可惜本宫如今身子不适,临幸不了驸马。魏郎不在,本宫也时常感到寂寞。” 她伸出雪白柔荑遮住他凌厉的下颌,“这样瞧着,驸马倒有几分像魏郎。” 她如今连小泽也懒得叫,一口一个“魏郎”,好似那个少年如今真成了他心尖上的人。 言罢,尤嫌不够,主动去亲他的唇。 他偏过脸去,喉结微微滚动。 她强行掰过他的脸,硬是在他柔软的唇上亲了一下,就像是孩子得到了糖果一样,十分得意地翘起嘴角,正想要从他怀里起身,他突然翻身将她裹挟在身下,低下头吻住她的唇。 不同于她蜻蜓点水式的捉弄,他撬开她的唇舌,含住她的舌用力吮吻。 慌了神的少女暗恼自己玩得有些大,伸手去推他。 可得了趣味的男人哪里肯就她,捉着她的两只手背拉至头顶。 榻上的少女不由地蜷起身子,急道:“裴季泽,你放肆!” 他充耳不闻,低下头再次堵住她的唇。 直到她喘过气来,他才舍得松开。 唇色嫣红的男人眸光沉沉,嗓音喑哑,“殿下下回还会不会认错人?”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咬唇不作声。 他再次低下头。 微微颤粟的少女呜咽,“不会认错!” 他这才作罢,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她吃肿的唇,喉结微微滚动,嗓音喑哑,“若是殿下下回再认错,那么微臣会自作多情认为,殿下是在向微臣求欢。”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这样不要脸,气得想要咬他一口。 谁知他突然捧住她的脸,温柔地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抵着她的额头,温生祈求,“裴季泽所求不多,只想要这一年,柔柔别气我了,好吗?”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少女不答。 他亦不介意,轻抚着她因为羞恼而绯红的面颊,哑声道:“晚些时候就要下船,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殿下先休息会儿。”顿了顿,又道:“微臣无论心里有多不喜欢殿下腹中的孩子,可也绝不会因为他去伤害殿下的身子。”言罢在她眼睛上落下一吻,转身出了舱房。 直到舱门关上,谢柔嘉将自己蜷缩进被窝里。 小腹似乎有些胀痛。 也不知是不是那推迟癸水的药起了作用,这两日腰腹越发胀痛。 都怪裴季泽那个狗东西! 迟早有一日,她非叫他跪着讨饶! * 甲板上。 此刻已近傍晚,朝霞漫天。 甲板上的仆从们已开始有条不紊准备下船事宜。 儿茶懒洋洋地蹲在主人的脚边,饶有兴趣地眯着眼眸凝视着这一切。 负手而立的俊美男人眺望着远方,只见那座被称为六朝金粉古都的城渐渐地映入眼帘里。 这时裴少旻走上前,问道:“公主嫂嫂自查出有孕,阿兄便这样郁郁寡欢,可是嫂嫂腹中胎儿有问题?”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道了一声“并无”,道:“这一回确定要同我去鄂州?” 他笑着点头,“若是回去,必定要被祖父唠叨,不如以阿兄幕僚的身份去鄂州,看看可有什么帮上忙。” “你能这样上进,祖父知晓,心里也会高兴。”裴季泽瞧着越来越清晰的城,吩咐,“着人靠岸,我去瞧瞧她。” * 舱房内,刚刚睡醒的谢柔嘉觉得小腹又开始酸痛。 黛黛见她面色不大好,担忧不已,忙要去请驸马,却见驸马已经入内。 他一把将谢柔嘉抱进怀里,轻抚着她的小腹,急问:“哪里不适?” 谢柔嘉一看到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驸马非要那样!” 这话不算冤枉他,若不是他,她又怎么吃那些药。 裴季泽眼神闪过一抹愧疚,“马上靠岸,我带殿下去就医。” 谢柔嘉忙拦住他,“我已经好了。” 裴季泽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面色和缓些,这才作罢。 这会儿船已经停靠码头,外头声音嘈杂。 被人抱在怀里的谢柔嘉竖着耳朵听着外头的吴侬软语,这才确认自己真下了江南。 她正发呆,外头的人来报:马车已经上岸。 身旁的男人用衾被将她裹得严严实实,抱着她要出门。 谢柔嘉想到外头这会儿恐怕整个裴家的人都在甲板上,急道:“驸马快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行,”他微微蹙眉,“殿下如今身子不便,须小心为上。”言罢抱着她大步朝外走去。 此刻外头天色已经彻底暗透,甲板上有数十个仆人提着灯笼立在两侧照明。 其他各房的人也出来,瞧见裴季泽将谢柔嘉抱在怀里,皆吓了一跳。 裴夫人一脸紧张,“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对上她担忧的眼睛,头一回对自己假孕这种事感到一丝愧疚。 无论她多讨厌裴季泽都好,裴夫人是真心待她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2节 尤其是知晓她有孕以来,每日都过来嘘寒问暖,甚至都已经开始动手做小衣裳。 裴季泽道:“不过是有些许不适,无妨。” 裴夫人放下心来,笑,“那就好。” 一旁的芸娘抚摸着自己微微凸起的小腹,酸溜溜道:“妾身真是羡慕公主,若是二郎能有三弟一半的贴心,妾身就是再生十个八个也愿意。” 其他人皆笑起来。 热闹的氛围驱走外头的寒意,谢柔嘉忍不住抬睫看了一眼还抱着自己的男人。 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也不知他怎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他垂下眼睫,轻声道:“殿下别怕,她们不是笑话你。” “我才不怕,”她收回视线,垂下眼睫,“反正怎么丢人的也不是我。” 他“嗯”了一声,“是我。”顿了顿,低声询问,“真是我晌午——” “不是驸马是谁!”她吸吸鼻子,“难道是我给自己下药吗?” “微臣并不是这个意思,”他声音里透着一丝愧疚,“微臣下回绝不会如此。” 谢柔嘉不作声,任由他抱着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半个时辰在裴家门口停下。 谢柔嘉连地都没下,就被裴季泽一路抱到自己所居的陶然居。 裴家的人知晓主人家今日要回来,早已将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 裴季泽将谢柔嘉搁在床上,伸手摸摸她的额头,“可好些?” 谢柔嘉这会儿肚子已经不疼了,只是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实在懒得出去应付人,正要再装一装,又听他道:“祖父住在庄园里还未回来,家中并没有待见的长辈,殿下不用担心麻烦。” 他这么说,谢柔嘉连找借口的力气都省了。 他陪着她坐了一会儿,道:“我先去前头处理一些事情,待会儿会叫人送些吃食来。”言罢又嘱咐文鸢几句后方离去。 待他消失在院子里,文鸢感慨,“若是论细心体贴,这世上恐怕没有男子及得上驸马待公主的这份心。” 一张小脸雪白的少女抿唇不言,半晌,道:“便是再好也是装出来的,都不是真的。” 不多时的功夫,送膳食的来了。 谢柔嘉用了东西便早早睡了。 睡至半夜,一具温热结实的身子入了被窝,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眼皮子动了动,又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裴季泽已经不在。 文鸢服侍她盥洗时,道:“方才一早登州刺史安道和上门拜访,驸马此刻正在书房议事。” 谢柔嘉想起安道和就是之前哥哥属意的江南道御史人选,擅长治理水患。 他这么早过来,必定是水患一事境况不容乐观。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才有精神打量着裴季泽所居的这座院子。 这座院子倒是与院名名副其实,安静雅致,怡然自得,尤其是园中的灼灼盛开的芍药花颇得她心。 裴季泽虽令人憎恶,审美情趣倒是极高。 她正在院子里闲逛,突然听到外头有争吵声,隐隐约约好像提到裴温。 谢柔嘉正欲出去瞧瞧,这时争吵声止了,裴季泽回来。 他今日穿了一身玄色绣金纹的翻领袍,腰间系了一条玉带,修竹一般挺拔,愈发风流俊美。 好像自出了长安,他整个人都轻松许多。 难不成他念着山高皇帝远,更加容易欺负她? 谢柔嘉在心里轻哼一声,往他身后瞧了一眼,问:“外头吵什么?” “没什么,”裴季泽上前握住她的手,“可还习惯?” “不过是被人囚于此,倒也没什么习不习惯。” 她这话不算冤枉他,眼下,她与囚徒有何区别。 他神情滞了一下,喉结微微滚动。 谢柔嘉问:“我想见见裴叔叔。” 自从朔方一别,也不知他如今到底如何。 当然,最主要裴叔叔为人正直,她定要将裴季泽投靠父亲,以及如何胁迫她来此地的事情说与裴叔叔听。 想必裴叔叔得知此事,必定会狠狠教训他。即便是暂时不能回长安,能有人压制着他,也免得他总对自己为所欲为。 谁知裴季泽想也不想拒绝,“裴叔叔眼下不在姑苏。” 谢柔嘉不信,怎有这样巧合之事,她一来,人就不在?定是怕她要告状,所以才不想让她见。 只是裴叔叔既知晓她来姑苏,却不见她,兴许因为此次裴家入狱之事恼了她。 她一时有些黯然。 裴季泽像是瞧出她在想什么,道:“晚些时候,微臣自会安排殿下与叔父见面。眼下,咱们必须得先要去鄂州。” * 出发的行程定在次日一早。 是夜,裴家设宴,一来是为初到姑苏的谢柔嘉接风洗尘,二来,也是送别宴,十分地热闹。 席间,吃了两杯酒的裴父道:“三郎与公主刚刚成婚,原本此次归来家中要举行祭祀告慰祖宗,只是眼下你二人又要走,所以要往后推一推。” 话音刚落,裴家大伯接道:“待回来也不晚,到时请族中长老将公主名讳记于族谱之上,不知公主当一下如何?” 裴季泽属尚公主,愿不愿意入裴氏一族的族谱在于谢柔嘉。 谢柔嘉根本就没有想过同裴季泽做夫妻,自然不会同意此事。 只是她现在“身怀六甲”,也不好拒绝的太明显,淡淡一笑,“待到我与驸马回来再议。” 在场的人以为她是害羞,皆看向裴季泽。 他道:“待自鄂州回来,便开祠堂。” 其他人一副心领神会的模样,唯有谢柔嘉趁人不备,瞪了他一眼。 谁要同他待在一个族谱上! 谁要做他裴季泽的妻子! 可身旁的男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眼神里的厌弃,将她置于桌下的手握在掌心里。 觥筹交错的宴席里,她与他手双手交握,仿佛,真如大家口中所说的“琴瑟和鸣”。 宴会结束后,两人回到陶然居。 沐浴过后,谢柔嘉便在床上躺下看话本子。正看得认真,轻易薄杉的男人出现在跟前,挡住她的视线。 他道:“明日要早起,殿下早些歇息。” 这会儿也有些困的谢柔嘉将书搁在里侧,背对着他躺到被窝里。 俄顷,一具裹着皂荚香气的温热躯体入了背后,从背后将她揽进怀里。 也不知他怎这样喜欢抱着自己睡! 反正到最后总是她吃亏,谢柔嘉索性懒得与他争执。好在他念着她有孕,终是没有动手动脚,只是伸手轻轻地替她揉捏着颈部。 他力道拿捏的刚好,谢柔嘉很是受用,渐渐地便有些犯困。 其实有这么个人夜里天长地久服侍自己,倒也极为舒心。 正迷糊,突然听到他在她耳边道:“若是鄂州之困解了,殿下能否应微臣一件事?” 谢柔嘉问:“何事?” 他道:‘殿下只需要应下即可。’ 谢柔嘉顿时心生警惕,“若是驸马要本宫不和离,难不成本宫也要答应?” 他道:“不是此事,对于殿下而言,实则轻而易举。” 被他服侍得愈发妥帖的谢柔嘉愈发困倦,心想,只要不是“和离”之事,旁的事情想来也无关紧要,于是懒懒应了声“好”,阖上眼睫沉沉睡去。 * 翌日,谢柔嘉是被人叫醒的。 文鸢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驸马天不亮就已经醒了,说是准备出发去鄂州。” 谢柔嘉只好打起精神来。 待梳妆完毕后,裴季泽这会儿也回来。 两人用罢早饭后,便一同去拜别家人。 谢柔嘉的身份摆在那儿,尽管昨晚她已经再三嘱咐不必送行,可几乎裴家各房的人在。 临行前,裴夫人仍是十分地不放心,“如今还不到三个月,怎能这样折腾?” 一提及孩子,谢柔嘉就一个头两个大。 可裴季泽不让她舒服,她也不想让裴季泽好过,于是轻抚着根本不存在的肚子,含羞带怯,“驸马说想要亲自照顾他的孩子。” “如此也好,三郎一向细心体贴,”裴夫人不疑有她,“自然会将公主照顾得十分妥帖。”言罢,又看向裴季泽,仔细交代了一些孕期事宜。 裴季泽面无表情听着,一一应下。 谢柔嘉瞧见他面色不大好看,心里的一口气又顺了不少。 她心中一时有些遗憾,若是早知如此,她还不如真同旁人怀个孩子,倒是裴季泽不肯和离也无妨,总之难受的也不是她。 其他各房的嫂嫂与弟妹们凡是生产过的,皆以自己的经验之谈叮嘱两句。 谢柔嘉故意同她们说着根本就不存在的孕期反应,想要借机羞辱裴季泽。 一旁的文鸢看得愁得慌。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3节 也不知公主将来如何收场! 这边女眷们高兴地说着孩子的事儿,男子那边,裴少旻瞧着如此“娇滴滴”的嫂嫂,一时有些担心自家兄长的决策。 虽然不该想,可难免觉得自家兄长带了个拖累出发。 不只是他,就连其他跟着的人也这般想,毕竟是去巡察灾情,也不是去游山玩水。 裴滨总是有些不放心,迟疑,“不若还是将公主留在家里照顾。” 裴季泽望向被人簇拥着询问胎像,一脸羞怯的妻子,沉默片刻,道:“儿子自有分寸。” 裴父只以为他夫妻新婚燕尔,不舍得分来,也就不再多言,只叫人多带些吃食去鄂州。 于是出发去鄂州城的两辆马车变成五辆,裴季泽见天色不早,协谢柔嘉离去。 谢柔嘉原本她还担心路途颠簸,谁知才入马车,就瞧见里头早就垫了两层厚厚的褥子,显然是为她这个“孕妇”做准备。 谢柔嘉忍不住觑了一眼裴季泽,只见他仍是那副清冷疏离的神情,丝毫瞧不出半分的怨怼与怒意。 这让她颇感挫败。 她原本还想在路上借着孩子之事刺一刺裴季泽,谁知越远离姑苏城,见到的情景越荒凉。 尤其是途径一些遭遇水患的州县时,沿途遗留的全部都是水患过后的狼藉。除却一些动物腐烂的尸首外,甚至还有一些是被野狗啃噬过的腐烂发臭的小孩尸体,上头覆盖着密密麻麻的蛆虫。 谢柔嘉自以为上战场杀过敌,可乍然见到此番情景,呕吐不止。 裴季泽见状十分担忧,“若是实在不行,微臣着人送殿下回姑苏。” “谁要回去!”谢柔嘉来了脾气,“难道在驸马眼中,本宫就是如此无用之人!” 她身为一国嫡公主,岂有百姓受苦受难,自己躲在姑苏城内享福的道理。 原本还觉得她过于娇气的裴少旻等人闻言,心中亦是钦佩不已。 她贵为一国嫡公主,身份高贵,莫说留在姑苏享福,她就是在姑苏作威作福,恐怕也无一人敢言语。 裴季泽并未再劝,只是在饮食起居上更加注意。 谢柔嘉原本以为之前瞧见得已是境况凄凉,可直到入了鄂州境内,才知晓裴季泽与她说得不过只是冰山一角。 如今已入冬,道路上却随处可见一些衣不蔽体,饿得满身浮肿蜡黄,浑身生满冻疮的流民,以及头上插着稻草,一斗粟米便可买卖的妇女幼儿。 甚至有些人走着走着,就倒地不起。而其他流民们则一哄而上,顷刻间将他身上仅有的尊严扒得一干二净。 一具干瘪的尸体就这样躺在道路上,成了苍蝇野狗秃鹫口中的美食。 谢柔嘉瞧见眼前凄凉景象,一颗心仿佛放在油锅里煎烤,实在难以想象此景竟然发生在被人成为盛世的大胤。 “难道朝廷没有派人赈灾吗?”眼眶微红的谢柔嘉实在难以理解,“还是说有人贪污了赈灾的款项?” 裴季泽道:“并非如此,之前暂代江南道御史的河北道御史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只是河北道受灾亦同样严重,他自顾不暇。所以江南道的事情一直托着没有解决。” 谢柔嘉想起之前有关江南道御史之争,道:“所以驸马才自请来江南道。须知如今这般境况,费力也不见得能讨好。” 他道:“有殿下在,微臣不怕。” 谢柔嘉怎么都听着这话不正经,可还是忍不住郑重承诺,“只要是能够帮上百姓,驸马尽管同我开口!”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道:“好。” 马车又前行数十里,终于快要抵达鄂州城外的十里亭。 马车车速缓慢下来。 这时前头探路的阿奴来报:“前头有人打架,将路堵住了。” 谢柔嘉听闻“打架”,推开窗子,只见不远处聚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想来是不知从来涌来的流民。 裴季泽道:“殿下先坐着,我下去瞧瞧。” 谢柔嘉根本没有孕,哪里肯待,非要同他一块下马车。 围观的百姓们乍一瞧见两个锦衣华服的俊美风流公子过来忙不自觉地让出一条道来。 比肩接踵的人群里,有几个壮年男子眸光落在在裴季泽与谢柔嘉头上价值不菲的玉冠以及腰间的蹀躞腰带上,闪烁着贪婪的光。 有所察觉的裴季泽不动声色的给跟在身后的锦墨使了个眼色。 锦墨会意,立刻退后几步,悄悄地召集几个随行的部曲上前。 这时两人已经走到队伍牵头。 是两个少年为了争抢半个馒头相互撕咬起来。 不过是半个馒头,其中一个年纪小的少年快要将另外一个大些的少年耳朵咬下来,血淋淋地,犹如野兽一般。 一旁有个三四岁,瘦得像是只剩下脸上那一对眼睛的小姑娘,气息微弱哭着叫“哥哥别打,我不饿了”。 谢柔嘉忍不住呵斥,“住手!” 那两个正在相互撕咬的少年顿住,皆将狠辣的眸光望向眼前贵气十足的美貌少年,怔愣片刻后,又撕咬起来。 裴季泽瞥了一眼锦墨。 锦墨忙上前阻止二人。 两个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少年如何能敌得过一部曲首领,当即被分开。 那个子矮些的少年犹自不服气,摸了一把脸上的血,眦目欲裂,“把馒头还给我!” 个子高些的道:“老子已经吞到肚子里,想要就等着吃老子的屎!” 这时那小女孩挣扎着爬到谢柔嘉面前跪下,细声祈求,“大哥哥,你放了我哥哥吧,是我不好……” 谢柔嘉在她面前蹲下,道:“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哥哥。” 话音刚落,那几个一直不怀好意的见状流民突然高声嚷道:“他们马车全是吃食,咱们先抢了再说!” 有人带头哄抢,其他饿极了的人也都蜂拥而上,扑向马车。 现在瞬间混乱起来。 裴季泽把谢柔嘉护在怀里,高声呵斥道:“都给本官住手!” 他这一声,犹如惊雷,在闹哄哄的人群震在当场。 在场的人显然没有想到他是官,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彼此之间交头接耳,猜测着眼前的究竟是哪一位大官。 那几个带头闹事的流民正想要跑,被早有准备的锦墨等人拦住,几下制服在地,迅速地用绳索捆绑起来。 这场□□发生的迅速,结束的也异常迅速。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惊魂未定。 身旁的裴季泽确定她无恙后,吩咐裴少旻,“即刻命鄂州刺史来见我。” * 鄂州城府衙。 身为刺史的郑远此刻正面对着一对账簿犯愁。 如今鄂州城仓内的粮食越来越少,而涌入城内的流民们却越来越多。 原本暂时执掌江南道道的御史自顾不暇,新的御史还未上任,朝廷的赈灾粮迟迟下不来。 再这样下去,他这个刺史怕不是要以死谢罪! 他用力挠了挠头,一把乌发散落在掌心里。 哎,就算是不死,也得先秃! 一旁的幕僚见状安慰,“此番情景,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错不在刺史,不如某再执笔递一份奏疏上去,也好叫朝廷知晓如今鄂州困境。” 郑远一听脾气就上来了,“这个月本官都递了十几份奏疏上去,连个响都没听见!” 幕僚又道:“不是说朝廷已经任命安乐公主的驸马为新的江南道御史,此人据说是东宫第一谋士,且性情高洁端方,若是他来,一定能解鄂州之困!” “那是从前!”郑远冷笑,“据说此撩数月前已经投奔圣人。太子殿下何等英明,他却背信弃义,还谈什么端方高洁。再者,他就算是来江南道,恐怕也只是趁机为自己博个好名声。整个江南道,就属鄂州灾情最为严重,数万百姓张着嘴等朝廷救命,若换成是你,你会跑到此处来给自己奔前程?” “这,”幕僚一脸为难,“确实是比较麻烦!” 郑远长叹一声,又挠下一把头发来,“他若真来,叫我管他叫阿耶都成!” 浑欲不胜簪阿! 他正打算再写一份奏疏来,这时只听外头有人来报:新来的裴御史有情! “谁?” 郑远一对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裴御史?驸马裴季泽?” 那衙役颔首,“来人是这么说得没错!” 郑远呆愣好一会儿,立刻回去换上官服。 待他换完官府出来时,一长相俊美的青衣少年已经大步跨入院中,冷笑,“郑刺史放着城外的流民不管,就连御史召见都不见,好大的官威!” 郑远打量着的眼前不过十六七岁的少年,微微蹙眉,“你是何人!” 裴少旻自怀中取出御史印,冷声道:“我奉裴御史之命,请郑刺史随我出城一趟!” * 城外十里亭。 已经暮色四合,暮色与寒气笼罩着亭子里外数百名流民。 锦墨与阿奴等人按照裴季泽的吩咐,将老弱妇孺分到一处,然后又将其中的一些青壮年叫出来,吩咐他们捡些柴火生火。 有一些人原本不想动,锦墨道:“难道大家今夜想要一块冻死在这儿?”顿了顿,又道:“只要大家听话,我家主子必定保证大家今夜能填饱肚子不受冻。” 那些人闻言,也不敢再偷懒。 众人拾柴火焰高,不过半刻钟的功夫,捡回来的柴火已经堆成小山。 片刻的功夫,十里亭内燃起十数堆篝火,暖意渐渐地暖了人的身子,就连孩子的啼哭声似乎也高亢起来。 裴季泽吩咐人将来时所携带的干粮全部拿出来,有几个男人一看到食物忍不住上前,被锦墨拿刀拦住。 雪亮的刀刃在黑夜里泛着银亮的冷光,锦墨冷冷道:“我家主子说了,谁若是敢强,今夜谁也不必吃!” 这话起到一定的震慑作用,众人看着几十个拔出腰间配刀,训练有素的部曲,虽不知那人究竟是何身份,可谁也不敢妄动。 食物这才得以分配下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4节 直到确保每个人都吃上东西,锦墨这才向不远处篝火旁的裴季泽复命。 裴季泽道:“你们也累了一日,先迟些东西,待会儿恐怕也有得忙。” 锦墨方告退。 谢柔嘉看着原本乱糟糟的一群流民,在裴季泽的合理分配下,竟然变得井然有序,无任何推搡事件,由衷赞道:“窥一斑而知全豹,驸马若是行军打仗,想来也必定善于调兵遣将。” 裴季泽道:“若真有这么一日,想来微臣也必定是为殿下一战。” 谢柔嘉不解,“何意?” 裴季泽道:“微臣是文臣,若非情非得已,想来不会弃笔投戎。”顿了顿,又道:“微臣不想做叔父那样的人。” 裴季泽的叔父裴温,当年亦是才华出众的文臣,结果到头来弃笔投戎,苦守边疆十几年。 谢柔嘉不明白他怎好端端提及自己的叔父来,只见他眉宇间似乎笼上一成哀怨一般。 裴季泽这样的人,又怎会哀怨? 谢柔嘉心想定然是自己眼睛不好,才会产生这种错觉。 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冷颤。 身旁的男人忙握住她的手,“咱们去旁边坐着烤火。” 四周围虽亮起火光,可对于一入夜就目不视物的谢柔嘉来说,除了跳动的赤色火焰外,仍是暗沉沉一片。 她任由裴季泽将自己牵到一处火焰旁。他将她扶坐下后,又拿出一口铁锅坐到火焰上。 那锅里搁着一小些小米,以及一些火腿碎。 很快地,里头的水沸腾,裴季泽拿着一只汤勺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粥。 渐渐地,香气四溢。 谢柔嘉好奇地望着眼前一贯养尊处优惯了的男人,“想不到驸马竟然还会这些?” 他抬起眼睫,斜她一眼,“这也只是微臣的诸多好处之一。” 谢柔嘉一时无语。 裴季泽的脸皮真是越发厚了! 她拿过汤勺也想试着煮一煮,突然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自她脚背上爬过。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谢柔嘉大惊失色,丢了汤勺一把搂住他的脖颈,“有蛇!” 作者有话说: 原来的冀州改成鄂州了。 中间放风筝的段落原本在上一章,我放到这一章了感谢在2023-10-20 21:58:03~2023-10-21 23:58: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akita、漂亮发财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养得再好,不是驸马的孩子◎ 裴季泽一把将谢柔嘉抱在怀里, 举着火把去探,结果却只瞧见不远处蹲着一只癞蛤蟆。 怀中柔软的少女紧紧搂着他,把温热的脸颊埋在他颈窝, “走了没有?” 裴季泽看着那只瘌□□, 喉结滚了一滚, “还没走。” “你快赶走它!” 她小时被蛇咬过,闻言连看都不敢看,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蛇太大, 我也害怕。” “那你快叫人来!” 他“嗯”了一声,却没有喊人,而是抱着她在篝火的另一侧坐下。 过了好一会儿, 怀里的少女从他颈窝抬起头, 纤长的眼睫毛上还盈着泪珠,一对漆黑的凤眸里湿漉漉沁着水光,“走了吗?”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一丛草,“还没有。” 她半信半疑地朝那处草丛望了一眼。 只瞧着那草丛微微晃动, 以为是蛇在爬行, 紧紧搂着他的脖颈不撒手。 他就这么抱着她坐着。 两个人谁都不说话。 谢柔嘉陡然想起, 那一回两人偷偷溜出皇宫去玩, 她不小心被蛇咬到小腿。好在蛇并没有毒素, 就是很疼。 恰逢下雨, 他如同现在这般抱着她躲在一个山洞里避雨。他知晓她害怕, 就在她耳边讲故事给她听。 那时,裴季泽的故事都有结局。 不像现在, 永远听不到结尾。 正在这时, 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 谢柔嘉从他颈窝抬起头朝声音来源处望去, 只见无数的火把朝这边移动过来。 应是鄂州刺郑远到了。 近了,那群人果然翻身下马,举着火把朝这边走来。 眼看着那群人就要过来,谢柔嘉想要从裴季泽怀里起身,可又害怕那蛇还在附近,正左右危难之际,他在她耳边低声道:“夜里黑,他们瞧不见。” 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把脸埋进他颈窝。 俄顷,脚步声渐近,只听一中年男子朗声道:“鄂州刺史郑远,见过裴御史!” 他嗓门高,且中气十足。 其他正在用晚饭的白流民们听得一声“御史”,这才明白今夜救他们的竟然是御史大人,连忙伏地叩拜。 谢柔嘉听得叩拜声,忍不住抬起眼睫望向裴季泽,却也只瞧见一截洁白似玉的冷硬下颌。 只听嗓音低沉的男人问道:“这些流民,为何会被关在城外?” 明明是极其温和的口气,可听得人却觉得压迫感十足。 郑远忙道:“如今城内到处都是流民,企鹅裙以污二儿期无耳把以正理本文因为人多,已经发生过多次哄抢事件,下官也是不得为之。” 他不是不知若是将这些人关在城外,不是冻死就是饿死,可他实在是没有法子。眼下城内乱糟糟,那些被抢的商贾富人,成日里往他衙门里跑,门槛都快要踏烂了。 这些还都算是好的,甚至有些直接叫人动手。前些日子,一日之内,因为聚众哄抢,死了将近百数百姓。 府衙里统共就那么些个衙役,一旦发生□□,拦都不敢拦,生怕遭了无妄之灾,一不小心被踩死。 郑远提及这些事情,越说越激动。 端坐在篝火旁的男人面色晦暗不明,待他说完后,缓缓道:“召集所有的衙役,今夜再次搭建临时方屋供大家取暖。” 郑远扫了一眼在此处聚集的数百民众,迟疑,“府衙内的衙役恐怕远远不够。”这么多人,就算是二十个人挤在一个屋子里,恐怕也有十几二十座屋子。府衙统共也就百人左右,想要在一夜之间搭建二十座屋子,且不说取材的问题,简直是痴人说梦。 可眼前的男人却不置可否,只道:“郑刺史先将人叫来便是。准备好砍伐的刀具,绳索等搭建屋子的工具,就地取材搭建临时方屋。” 郑远闻言,也不再辩驳。 心想这人人口中的东宫第一谋士也不过如此。 恐怕到时办不成,又将责任赖到他头上。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人家叫做什么,他就只能做什么。 正腹诽,突然听到对方问:“郑刺史可有难处?” 郑远语气生硬,“并无。”言罢告辞离去。 待他离开后,谢柔嘉自裴季泽怀里抬起头,看向眼前面无表情的男人,“他很讨厌你。” 裴季泽不以为意,“眼下微臣背弃旧主的消息恐怕被江氏一族的人散播得满江南都是,他虽能力一般,可为人也算正直,讨厌微臣也正常。” 谢柔嘉知晓他这个人从不打无准备之仗,来之前必定将江南道的官员的底细打探清楚,忍不住问:“驸马如此坦然,难道一点儿也不介意?” “这也就是微臣为何非要将殿下带在身边的缘故,”他垂下眼睫望着她,“想要借殿下的势来助长自家的威。” 谢柔嘉闻言,鄙夷,“驸马倒是极坦诚!” 他不置可否,“先吃粥吧,今夜恐怕要忙到很晚。” 谢柔嘉想要从他怀里起来,他却道:“万一踩着蛇怎么办?” 谢柔嘉一听到“蛇”字,心里本能害怕。 她犹豫再三,就坐在他怀里将粥吃了。 才刚吃完粥,文鸢与黛黛匆匆过来,见她坐在裴季泽怀里,惊讶,“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道:“有蛇?” 文鸢举着火把在地上的草丛里照了照,“蛇在哪儿?”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男人淡淡道:“兴许方才已经跑了。毕竟,蛇也要用饭。” 文鸢与黛黛扑哧一声笑出来。 谢柔嘉怎么都觉得他是在戏弄自己,想起自己方才坐在他怀里紧紧搂着他,又气又羞,赶紧从他怀里起来,正要走,被他叫住。 他正色道:“不知殿下可否将自己所带来的部曲一用?” 下江南时,为防裴季泽对自己图谋不轨,谢柔嘉特地带了一百部曲来。 谢柔嘉原本不想理会他,可想到方才他与郑远的对话,知晓他正是用人之际,想了想,叫文鸢将阿奴叫来,吩咐道:“从即日起,驸马的话,就是我的话。” 阿奴一向只听她一个人的话,闻言一脸不服气地应了一声“好”。 裴季泽又道:“今夜微臣恐怕要忙到很晚,殿下可先随五郎入城,微臣早已命人在城内租赁屋子。” 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百姓们都在挨饿受冻,我岂有一人回去的道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5节 裴季泽神色微动,“微臣知晓殿下心系百姓,可,还是要为肚子里的孩子着想。” 谢柔嘉愣了一下,随即想到自己如今还是个“孕妇”。 她抿着唇没有作声。 这会儿已经忙完的郑远又过来,乍一见到面前一袭绯红翻领袍,肤白若雪的美貌少年,一时怔在那儿。 江南出美人,他也算见过不少,可无一能与眼前这一位神情倨傲的少年相提并论。 直到察觉到一道凌厉的眸光落在他身上,忙收回视线,问道:“这位是?” 裴季泽道:“这位是本官的幕僚,姓谢。” 谢柔嘉对自己的身份并无异议。 其实她并不想叫人知晓自己来江南,免得倒时一堆人要来拜会自己,烦都烦死了。 只是她原本以为裴季泽要借助自己的身份行事,必定要广而告之,没想到他竟然瞒下来。 幕僚? 怎么瞧着都是女扮男装。 听说安乐公主生得容貌倾城,也不知比着眼前这一位如何。 这裴御史人品不好,艳福倒是不浅。 郑远正胡思乱想,又听裴御史用商量的口气对“幕僚”说:“夜里凉,你先去马车上等我。” 那美貌的少年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我不去,我要与大家共患难!” 倒是十分有气节。 就是不知怎给人做了“幕僚” 他又忍不住偷偷打量一眼裴季泽。 只见眼前的年轻的男人生得俊美风流,气质芝兰玉树,如同谪仙一般。 就这么个人,若是不了解的,谁又能想到会是个背信弃义之徒。 想来这“幕僚”年纪小不懂事,被他的皮相所迷惑。 郑远正胡思乱想,又听见他吩咐,“将所有流民里的轻壮男子挑出来,询问可有擅长搭建房屋者,或者愿意出力者全部予以工钱。” 郑远心想这些流民一向不服管,若不然城内也不会打成这样。 谁知不出半个时辰的,那些个毫无章法,不受管教的流民竟各个都服从于他,与一百部曲已经按照个人所长,分成不同的队伍,等候差遣。 这时衙役们也都带着建房子所需要的用具赶来。 其他流民也都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帮忙烧些茶水。 在郑远眼中不可能的事情,一座座方屋的雏形在裴季泽的指挥下平地落成。甚至为了防止那些人因为过度劳累而倒下,还分批次的间隔休息。 四个时辰后,二十座足以安稳度过冬日的方屋出现在晨雾里。 一夜过去,无任何一人冻伤冻死。 已经好久不曾这般新潮澎拜过的郑远打量着身旁负手而立的年轻御史。 昨天夜里,他就这么陪着所有人熬了一夜。 他正愣神,身旁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吩咐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由郑御史处理,本官先回去。下午河道见。” 回过神来的郑远忙追上去道:“裴御史不住在府衙?” “不必,”清冷疏离的俊美郎君头也未回,“本官已经在外租赁房屋。” 郑远目送他离去,真心实意道:“抛却人品不论,本官恐怕就是做一辈子官,也难及此人的手腕魄力。就这么一晚上,云淡风轻地解决了一大批流民的安置问题。” 幕僚捋着短须,十分认同,“既是东宫第一谋士,自然不会差。” 正说着,两人瞧见裴季泽入了其中一辆马车。 郑远微微蹙眉。 若是他没记错,昨夜那个跟着忙碌到半宿,后来硬是裴御史劝回到马车休息的幕僚就宿在那辆马车上。 不过这不是他该关心的。 他吩咐,“即刻召集各县知县来鄂州集会。” 无论新来的御史人品如何,只要能帮上鄂州的百姓,那就是他郑远的救命恩人! * 谢柔嘉醒来时,马车已经在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前停下。 白墙墨瓦,后头是一栋二层小楼。 院子里的一棵柿子树伸出墙外来,枝头上还挂着一个小灯笼似的红柿子。 典型的江南建筑。 这时锦书上前去敲门。 俄顷,大门打开,锦墨子自里头出来,忙将一行人迎进院子。 裴季泽道:“此处叫柿子巷,咱们住在二楼,我带殿下去瞧瞧。”言罢,牵着她的手小心上了二楼。 二楼只有一间宽敞的卧房。 卧室里的一应布置很是雅致,十分符合谢柔嘉的喜好。 裴季泽走到窗前支开窗户,外头横贯着一条河。 此刻时辰已不算早,河对面已经有人在河边浆洗衣裳,几个半大的孩子在相互追逐,很是热闹。 河对面也是这样的二层小楼,一栋连着一栋,似无尽头。 偶尔地传来几声犬吠,或是孩子的哭声,烟火气十足。 谢柔嘉正朝着最左边那一栋孩子哭得响亮的小楼望去,突然听到身边的男人问:“可喜欢咱们的新家?若是不喜欢,我可再命人寻。” 眉眼含笑的少女翘着脚往外望,“这里极好,很热闹。” 他眉头微微舒展,“就是怕殿下觉得吵。” 谢柔嘉却极喜欢这种市井气的热闹。 她收回视线,见裴季泽正眸光沉沉望着她,那对漆黑的含情眼里全是她的模样。 谢柔嘉被他瞧得十分不自在,想要离开,却被他圈在窗前。 他伸手替她将额前垂下的一缕墨发,微微低下头去。 谢柔嘉偏过脸,冷冷道:“驸马若是再乱来,我待会儿肚子里的宝宝又要不舒服!” 他顿时僵在那儿。 谢柔嘉无视他极难看的面色,道:“我饿了,下去用饭吧。” 因为才刚搬来,早饭就随便用了。 饭毕,谢柔嘉才在榻上躺下,裴季泽就在她身旁躺下,这也就罢了,还非要抱着她。 她伸手推他,却被他一把握住手放在自己的心口。 眼睛都已经阖上的男人睡意浓浓,“殿下陪微臣小睡片刻。”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眼下一圈乌青上,最终由他去了。 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身侧。 黛黛忙道:“驸马半个时辰就去巡视河道。” 谢柔嘉嘟哝,“他倒是勤勉。” * 此刻已是晌午,满目疮痍的河道上却早早地站满了一众衙役,为首的正是郑远。 他正焦急等待,只见一辆并不起眼的马车渐渐地驶停在河道上,立刻迎上前去。 车门打开,裴季泽与裴少旻自里头下来。 经历昨夜,郑远已放下个人成见,忙迎上前去见礼,正要寒暄几句,就听眼前之人开门见山,“此处便是受灾最严重的河堤?” 郑远颔首,”此州虽不大,可受灾最严重,其他几个州相对来说要好些。” 他一面说,一面在舆图上勾画。 末了,他道:“如今城内外涌入大批的流民,每日死于饥饿的不计其数。” 裴季泽沉吟片刻,道:“事情一样一样的做,当务之急是要安置灾民,郑刺史着人搭建粥棚。”顿了顿,又道:“过几日登州刺史会过来督办河道修理一事。郑刺史可在难民里挑选出壮劳力男丁清理河床上的淤泥,一来可解决他们的温和问题,二来,给他们找些事情做,趁机起□□。” 越是倒了这种时候,越是容易起□□。 郑远见他思虑如此周全,忙一一应下,迟疑,“可眼下鄂州城内囤积的粮食原本是要上交的税收,若是动了朝廷怕是要追责。” 他原先也想开仓赈济,只是他不过一个小小的刺史,根本就不敢动。 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眉宇凝重的男人缓缓道:“如今本官来接管江南,出了事一力有本官担着,郑刺史只管放手去做。但是有一点,若是有人胆敢行事时中饱私囊,那么本官就第一个拿他开刀!” 有了这句话,郑远彻底放下心来,激动道:“下官愿为御史效犬马之劳!” “郑刺史这话错了,”裴季泽微眯着眼眸望着浩浩江河,“郑刺史是在为天下百姓孝犬马之劳,将来史书上必有留名。” 郑远愣了一下,哽着嗓子道:“裴御史说得对!” 也许,传闻并不可信。 眼前之人,怎么都不像逐利之徒。 裴季泽在河道待到下午,自河道出来时,官袍衣摆处满是泥泞,皂靴上更是瞧不出原本的颜色。 郑远要留他在府衙用晚饭,瞬间要替他接风洗尘,却被他拒绝。 他道:“待事情解决完再办庆功宴也不迟。”顿了顿,又道:“本官想要借府衙沐浴更衣。” 郑远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一时没反应过来,又听他解释道:“这样回去家里人会担忧。” 一旁的裴少旻也愣住。 家里只有嫂嫂一个,阿兄这个人还真是一贯的报喜不报忧。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6节 * 家里。 天都已经快黑了,裴季泽还未归来。 谢柔嘉正欲叫人去衙门瞧瞧,远远地瞧见一袭玄的美貌郎君朝饭厅走来。 后面跟着裴少旻。 待两人落座,谢柔嘉忍不住问:“去衙门不穿官袍?” 话音刚落,裴少旻觑了一眼自己的兄长,只见他神色淡淡,“需要微服私访,又换了。” 嫂嫂并未起疑心,“用饭吧。” 裴少旻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 * 是夜。 谢柔嘉沐浴回房时,裴季泽正在看书。 原本以为又是治水要略,谁知他见她出来,竟将书塞到枕头下。 谢柔嘉假装没瞧见,待他去沐浴时,悄悄抽出来一看,竟是一本医书,里头乃是关于女子有孕的一些护理。 不止如此,还有一本《金刚经》 她拿着那两本书呆呆坐在那儿,直到一只洁白如玉的大手从她手里抽回手才醒过神来。 轻衣薄衫的男人不动声色地将那两本书搁到一旁去,道:“睡吧。” 谢柔嘉问:“怎瞧上佛经了?” 她记得裴季泽从不信佛。 他道:“只是闲着无事打发时间。” 谢柔嘉心想他每日忙得很,也不知打发什么时间。 她背过身去,阖上眼睛没一会儿,突觉得小腹一阵抽搐,疼痛难忍。 他吓了一跳,忙起身,“可是动了胎气,我去请人来瞧一瞧。” 请人来瞧不就露馅了。 谢柔嘉一把抓住他的手,脱口而出,“若是没了岂不更好?驸马就不用给人做便宜阿耶了。” 他没有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伸手轻抚着她的小腹,哑声道:“说什么傻话,既然已经有了,便要对他负责,更何况殿下身子弱,更得好好养着。” 谢柔嘉闻言,背对着他躺下,“我已经不疼了,睡吧。” 话虽如此,裴季泽却不怎么敢睡。 这一夜他不时伸手摸摸她的小腹,直到快要天亮时确定她无事,才放下心来。 这会儿外头也微微透出曦光,他替她掖好被角,穿好衣裳后出了屋子。 待那抹高大的身影出了屋子,衾被里正在熟睡的少女缓缓地睁开眼睫,抚摸着根本不存在的孩子。 用早饭时,文鸢道:“驸马将锦墨留下来,说他对城内比较熟,若是身子不适,叫他去请医师。” 谢柔嘉眼睫轻颤,“文鸢,他该不会替人家养孩子养上瘾了?” 文鸢迟疑,“兴许驸马只是爱屋及乌。” “他根本就不喜欢我,何来的爱屋及乌!”谢柔嘉想也不想否决,“我从前那样喜欢他,也不见得会对他的花魁娘子爱屋及乌!” 说来说去,定是怕她有个闪失,一来是不好交代,二来怕影响他的仕途。 一定是这样! 谢柔嘉心中陡然恼怒起来。 文鸢也不知她在恼什么,问:“殿下癸水都已快一月未来,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柔嘉轻抚着自己近日总是微微有些抽痛的小腹,想了想,问:“是不是因为我肚子还没有大,所以他并不觉得如何?” 文鸢愣了一下,问:“公主又不是真的有孕,难不成还能变出一个孩子来?” “我再想想。”谢柔嘉扶额,“我出去街上瞧瞧什么情况。” ' 谢柔嘉本以为鄂州城内至少会好些,谁知大街上亦是萧条一片,也不知是否之前发生流民哄抢的□□,大街上几乎只有少数店铺还开着,大多都是门窗关死,闭门不出。 而大街上则随处可见的乞丐,与头上插着一根稻草,自愿卖身的人。有男有女,形成人市。 她在满目萧瑟的大街上伫立片刻,正准备走,突然瞧见一个四五岁的小乞丐跌坐在路中央哭了起来,她忙走过去,想要将小乞丐扶起来,谁知对面突然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谢柔嘉忙伸手呵斥,可那辆疾驰的马车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来不及闪躲的谢柔嘉下意识把小乞丐护在跟前,本以为她必定要受些皮肉伤,谁知有人突然闪过,那辆马车偏离一臂,迅速地擦身而过。 谢柔嘉不免松一口气,看向救自己的人,待瞧清楚对方的长相,顿时呆楞住。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在船上时,文鸢曾问过自己的话。 若是有朝一日,有一个同卫昭生得十分相似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她会不会动心。 她当时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来。亦不觉得这世上真会有模样诸多相似的人。哪怕是魏呈之于裴季泽,也不过是眉眼有一两分相似,气质神韵却天差万别。 可如今,就有这么个人出现在她面前。 眼前一袭雪衣,容貌过分昳丽的青年男子问道:“公子无事罢?” 一旁脸都吓白了的黛黛也抓着她上下查看。 回过神来的谢柔嘉摇摇头,“无事。”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那就好。”又看向谢柔嘉怀里已经吓傻了的小乞丐,从袖中摸出一把钱来放到她手里,“拿去买吃的罢,别让人瞧见了。” 那小乞丐感激涕零地向他二人道谢后方离去。 谢柔嘉望着眼前温柔善良的男子,忍不住问:“请问怎么称呼?” 他道:“鄙姓江。不知公子怎么称呼?” 谢柔嘉道:“谢。” 他向她拱手道:“初次见面,请谢兄多指教。” 谢柔嘉道:“公子生得倒极像我的一位朋友。” 他笑,“大抵是我长得太过普通。” 谢柔嘉道:“江兄真是会说笑。” “某并未说笑,”他一本正经,“岂不知若是像谢兄这般俊美风流的人物,大抵全天下也只能找出这么一个来。” 谢柔嘉愣了一下,越发确认,眼前风趣幽默之人,与卫昭半点关系也无。 卫昭从不会这样客气同人说话,更加不会同人这般说笑。 卫昭大多时候,都很沉默。 他道:“相识即是缘分,不如我请谢兄去一旁的茶楼坐坐。” 谢柔嘉倒没有同陌生人吃茶的嗜好。她委婉拒绝,“下回吧。下回若是见面,我作东。” 温文尔雅的雪衣郎君颔首应下,笑道:“那下回再见,咱们就是朋友了。” 也许是因为他与卫昭太过相似,对他很有好感的谢柔嘉应了声“好”,向他告辞离去。 直到她消失在街角尽头,雪衣郎君才收回视线,道:“她倒是与传闻中的不大一样。” 方才赶车的马夫出现在他跟前,道:“可要动手?” “我改变注意了,”他眼底流露出玩味的光,“慢慢玩,才有意思。” * 柿子巷。 谢柔嘉回到家里时,已经暮色四合。 才入院子,裴季泽就迎上前来,一脸担忧,“去哪儿了?” 谢柔嘉道:“不过是出去转转。”她将自己今日在大街上的所见所闻同他说了一遍,末了,道:“朝廷的赈灾饷银可有消息?” “还没那么快,”他把将手搁在她小腹,“今日觉得如何,可还会疼?” 谢柔嘉撒谎,“好似会动了。” 他愣了一下,迟疑,“不是说要四月才会动?” 谢柔嘉哪里懂这些,随口敷衍,“兴许是他比旁的孩子长得快些。” 他若有所思。 * 这天夜里临睡前,谢柔嘉见裴季泽又在翻看那本医书,故意扶着并不存在的肚子走到他跟前,问道:“驸马这是打算弃文从医?” 他收了书,扶着她坐下,神色淡然,“多学些总是没错。” 她斜他一眼,“说得也是,日后驸马同人生孩子,倒也用得着。” 他闻言,伸手将她圈进怀里,问:“殿下以后打算生几个孩子?” 谢柔嘉道:“那得看跟谁?” “若是同我呢?”眉目若雪的男人望着她,轻抚着她的脸颊,“可愿意?” 谢柔嘉抿唇望着他瞧了片刻,冷冷道:“不愿意。”言罢背对着他躺下。 坐在那儿的男人盯着她削瘦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道:“殿下先睡,我去书房坐坐。” 谢柔嘉叫住他,“裴季泽,可是出了要紧事?” 他道:“就是水患一事比较麻烦而已。”说完这句话,替她掖好被角后起身出了内室。 他这一走,谢柔嘉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决定去问清楚水患之事。 好在外头留了灯,谢柔嘉借着微弱的灯光出了内室。 谁知才走到门口,一阵风吹来,手里的灯竟然熄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7节 顿时处于黑暗中的少女伸手不见五指,正想要叫人,突然听到后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不待她说话,他将一把打横抱起来。 直到将她搁在床上,才道:“寻我?” 谢柔嘉道:“我就是想要问问如今江南道究竟什么情况。” 裴季泽道:“江南道一共有十几个州,其中受灾的有五个,而最为严重的当属鄂州。上回咱们见到的流民只是其中一批。现如今流民四处流亡,想来有一部分流民也已经涌入长安。” 谢柔嘉没想到竟这么严重。 他又道:“不过安道和有治理水患的经验,只是现在需要钱。现在只能指着太子殿下能够早些弄些钱安置灾民。” 如今是多事之秋,多年不理政事的圣人有许多事情根本无法处理,迫于压力,半月前已经解了太子的禁足。 谢柔嘉问:“大概需要多少钱?” 身旁的男人突然轻笑一声。 谢柔嘉楞了一下,道:“笑我?” 他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轻声道:“这个钱,殿下拿不出来。” 被人拆穿心事的谢柔嘉正欲说话,他伸手将她抱进怀里,“殿下只需要养好身子就好,别的事情,莫要多想。” 谢柔嘉忍不住刺他,“便是养得再好,也不是驸马的孩子。” 他沉默片刻,缓缓道:“是柔柔的就好。” 谢柔嘉无言以对。 接下来一段日子,裴季泽早出晚归,每日忙得脚不沾地。 不过他每天不管多晚回来,都会陪着谢柔嘉坐一会儿,关心她腹中的孩儿。 日子一久,谢柔嘉真以为自己有了身孕,且还是他的。 只是有好几回夜里醒来,她都瞧见他坐在书房里埋头案牍。 她问他出了何事,可有什么能帮忙的。 他总说一切很好,还不到她帮忙的时候。 也确实如他所言,鄂州城内大街上的流民越来越少,渐渐地谢柔嘉提着的一颗心也终于放回肚子里,应他的要求,在家中安心地“养胎”。 偶尔地,她也会想起那个与卫昭长相相似的男子,只可惜再未在街上碰到过。 这是午后,天气极暖和,谢柔嘉想要去街上走一走。 才出门口,见河道上有一群女子一边精品雯雯来企鹅裙依五而尔期无尔吧椅浆洗衣裳,一边聊着鄂州城内发生的事儿,隐约地,她听见裴季泽的名字。 谢柔嘉假装在河边散步,竖着耳朵听她们聊天。 “这裴御史啊,当真是咱们鄂州城的大救星。他一来,死气沉沉的鄂州城算是被盘活了。” “谁说不是呢,你去瞅瞅现在大街上上是什么样,先前是什么样。眼下谁不叫一声裴青天。” “听说他日日泡在河道上,也不知家里有没有可心的疼,我这光是想想,心里就疼。” “只可惜咱们心疼有什么用,人家可是驸马爷。就是不知这公主生得什么模样,也放心裴御史一个人。” “就是就是,指不定夜里有没有什么狐狸精半夜摸上门。” “……” 谢柔嘉见她们越说越离谱,正打算离开,谁知其中一个浆洗衣裳的妇人朝她望来,眼珠子在她脸上滴溜一圈,“你这人好不正经,怎好听咱们女人说话!” 其他人见状,也都朝她望来。 其中两三个年岁小些的,见眼前的少年生得比女子还要俊俏,绯红面颊,微微低下头去。 被抓个正着的谢柔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突然听见其中一个妇人道:“我见过你。” 谢柔嘉打量她一眼,是完全陌生的面孔,好奇,“你怎见过我?” 她笑,“你是裴青天家里人罢?我瞧着你从他家里出来。” 谢柔嘉一本正经地撒谎,“我是他弟弟。” 众人一听,眼神皆亮了亮,七嘴八舌地询问起来。 一人问道:“原来你是他弟弟啊。裴青天平日里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呀?” 谢柔嘉随口道:“没什么爱好,喜欢养乌龟。” 她惊叹,“裴青天爱好竟然如此特别。奴家还以为,向他那样的读书人,必定喜欢读书。” 谢柔嘉道:“他爱的多。” 又有一人问:“公主是不是美若天仙啊,” 谢柔嘉回答,“同我生得差不多。” 那些人闻言,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美少年。 只见对方皮肤比街口豆腐西施卖的豆花还要白皙,一对眼睛生得跟能勾魂儿似的,还有嘴巴,红艳艳的。 越来越好看。 公主要是长这样,那也是算是美若天仙了。 那些人还想给要再问,谢柔嘉突然有人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回头一看,只见一袭绯袍,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正望着她。 正是她们口中的裴青天。 原本正议论纷纷的妇人们皆羞红了脸,各个低下头接着浆洗衣裳。 谢柔嘉起身朝他走去。 近了,裴季泽伸手替她整理衣冠,问:“同她们聊什么聊那么高兴?” “不过是闲聊几句。”谢柔嘉避开他的手,“怎这时候回来了?”他这段日子,便是再早,也是晚饭时分。 他扶着额头,“有些不舒服,回来休息会儿。” 谢柔嘉这才察觉他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赶紧同他回去。 一入屋子,他就躺在榻上。 谢柔嘉见他好似很难受,道:“我去叫人请医师来瞧瞧。” “无事。”他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坐在自己身边,“躺一会儿就好。” 谢柔嘉只好作罢。 许是累极,他很快就睡着。 谢柔嘉抽回自己的手下楼,迎面撞上裴少旻。 他一脸担忧,“阿兄可好些?” “他睡了。”谢柔嘉问:“可是出了什么事儿?” 裴少旻思虑片刻,道:“朝廷的赈灾银一直下不来,这些时日虽已经想法子向各地乡绅筹集棉衣,可始终有限,眼下天气越来越冷,昨夜鄂州一受灾较为严重的地方下大雪,一夜过去,冻死十数人。阿兄得知后,今日一整日没有言语,甚至都没怎么用饭。” 谢柔嘉闻言,愣在那儿好久没作声。 她这段日子瞧着整个鄂州城面貌一新,还以为赈灾银早就下来了。 裴少旻见并不似完全不在意兄长,又忍不住道:“阿兄甚至不惜动用了各地去岁还未缴纳上去的税粮。” “什么!”谢柔嘉大惊。 裴季泽这是疯了吗? 动用税粮乃是大罪,他这是为谋求权力,连命都不要了! 谢柔嘉转头回了二楼,榻上的裴季泽已经醒来,正准备出门去。 谢柔嘉忙拦住他,“这是要去哪儿?” 他道:“我已经好些,我去——” “你今日哪儿也不许去!”谢柔嘉挡在他面前,“就在家里好好休息。” 他垂睫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殿下,这是在关心我?” 作者有话说: 原本只更新了四千多字,结果修改错别字的时候,不小心复制多了,所以又赶紧补了四千字上去。 感谢在2023-10-21 23:58:15~2023-10-23 01:50: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蕉蕉 7瓶;漂亮发财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4章 ◎动了胎气◎ 谢柔嘉听到裴季泽的话, 心里不知为何有些酸楚。 这些日子他每日忙得脚步离地,莫说关心,连句顺耳的话都不曾说过。如今不过是一句稀疏平常的话, 他竟如此说。 她沉默片刻, 道:“你若是倒下了, 鄂州的百姓怎么办?” “那柔柔呢,”他追问,“柔柔在心里如何想?” 谢柔嘉并未正面回答他的问题,问道:“为何不告诉我, 朝廷的赈灾饷银还未到?” “便是告诉殿下也于事无补,”他轻轻揉捏着眉心,“只会叫殿下觉得忧心。” “裴季泽, ”谢柔嘉一脸严肃地望着他, “当时胁迫我来江南时,你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需要利用我的名声来替你在江南站稳脚。眼下,我心甘情愿给你利用, 你为何不用?鄂州若是缺粮, 你告诉我, 若是能抢, 我替你抢来。左右我名声不好, 也不在意再多担一个。” “可微臣知晓殿下并不是那种人, ”裴季泽伸手将她拉至跟前, “殿下是这世上心底最好的女子。”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8节 “别拿这话糊弄我,”她抽回自己的手, “现在要怎么办?” “微臣已经在想法子。”他拿来氅衣穿上。 谢柔嘉见他要出门, 拦住他, “都说不许出去!” “再过几日就是冬至,各地已经陆续开始下雪,我必须要赶在下雪前安置好所有的灾民。否则一场雪过去,不知要埋骨多少人。”已经穿好氅衣的男人嘱咐,“这几日冷就莫要出门去,免得动了胎气。”言罢离了屋子。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消失在月门,谢柔嘉抚摸着根本就不存在的肚子,问:“文鸢,我来时一共带了多少钱?” 文鸢想了想,“五千贯。” 谢柔嘉沉吟片刻,吩咐,“去把阿奴叫来。” 文鸢见她神色严肃,也不多问,即刻去寻阿奴。 半个时辰后,阿奴匆匆赶回来。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忙什么去了?” 阿奴道:“去帮着驸马建屋子。”顿了顿,又道:“驸马,极好。” 阿奴虽只是她的部曲,可骨子里野性难驯,甚少这样称赞一个人。 谢柔嘉想了想,吩咐:“去帮我办一件事。” 大忙她帮不上,可小忙,她身为公主,总要帮一帮。 * 鄂州城越来越冷。 裴季泽回来的也越来越晚,甚至有几晚,谢柔嘉根本不知他几时回来。 她倒是经常从河边浆洗衣裳的妇人们听到关于裴季泽的消息,都是他们的裴青天,有多么的厉害,在跟老天爷抢人。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他们的裴青天,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睡过觉,活得比乌龟还要凄凉。 又说,裴青天臂刚来鄂州时憔悴了,回头公主瞧见不晓得多心疼。 她们胡说,公主才不会心疼他,没拿话刺激他,已经是高抬贵手。 她憋着劲儿等困厄过去,好好报仇。 不过这样听一听,倒像是心里有些安慰。 仿佛裴季泽真是无所不能,凭空变出银子来。 * 冬至这一日,就连气候比较暖和的鄂州也飘起雪霰子。 坐在榻上的谢柔嘉望着外头地上白茫茫一片,心想这样冷的天没有棉被御寒,一早醒来,不晓得又要冻死多少人。 她不免有些忧心:“阿奴还未归?” 文鸢摇头。 谢柔嘉还欲说话,突然感到一阵腹痛,顿时疼得直不起腰来。 文鸢见她面色发白,吓得个半死。 好在只是疼一会儿就过去,待谢柔嘉缓和些,她道:“咱们现在就去医馆瞧一瞧。” 谢柔嘉正欲说话,忽闻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片刻的功夫,阿奴入内,一脸喜色,“幸不辱命,已替公主办好了!” 谢柔嘉大喜,“走,去瞧瞧咱们的裴青天!” * 城外。 裴季泽一脸凝重地望着眼前的场景。 几个衙役与医者在临时搭建的棚屋里忙进忙出,不时地抬出一具已经冻得僵硬的尸首来。 一旁的郑远愁云满面,“能筹集的棉被棉衣都已经筹集完了,可还是不够。”朝廷的赈灾银子再不下来,不等饿死,也先冻死了。” 裴季泽吩咐道:“着人统计好冻死的人数,所有遗体一概火化掩埋。另吩咐医师每日熬煮驱寒的汤药,避免发生瘟疫。” 郑远应了声“是”,正欲说话,忽闻后头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一行人策马朝这边来,为首的是一身披红狐裘,生得雌雄难辨的美少女。 正是裴御史的“幕僚”。 只见她后头好像还跟着十数辆牛车,也不知上头装了什么,如同一座座小山朝他们的方向移来。 郑远下意识看向裴季泽,只见对方已面色大变,疾步迎上前去。 那马儿才靠近,他竟不顾危险,徒手勒住缰绳,一把将马背上的人抱下来。 这段时日相处下来,郑远心中对他佩服至极,拿他当自己人,眼下见他与一幕僚当众搂搂抱抱,忧心不已。 这万一传到安乐公主耳朵里如何是好! * 不远处。 裴季泽抓着谢柔嘉上下检查一遍,直到确定对方无事后,面色稍霁,“殿下如今有身孕,知不知这样很危险?” 谢柔嘉没想到自己来帮他,他竟一开口就寻人,抿着唇不作声。 一旁的阿奴忙道:“公主是特地来给流民送物资。” 裴季泽这才注意到不远处停着数十辆牛车,望着面前眼眶微红,一脸倔强的少女,语气缓和,“便是天大的事情,也不能不顾及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若是伤了身子该如何是好?” 谢柔嘉讥讽,“伤了岂不更随驸马的意,旁人不知晓这个孩子怎么回事,难道驸马不知?” 这还是她头一回当着外人的面提及孩子的事儿,裴季泽的面色变得极难看。 话一出口,谢柔嘉其实也有些后悔。 阿奴意识到有些不对,赶紧走远些。 裴季泽嗓音微微沙哑,“殿下下回莫要说这种傻话,旁人都说胎儿小气,听到不好。” 谢柔嘉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叫阿奴将这几日从各地购买的物资清单递给他。 裴季泽叫来郑远与裴少旻,道:“这些物资是谢幕僚所捐赠,单子都在这儿。” 原本都要愁秃了的郑远闻言,高兴得眼睛都红了,忙向她作了一揖,一脸敬重,“多谢谢幕僚慷慨解囊,雪中送碳!” 他这段日子每回见到谢柔嘉不是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这样敬重还是头一回。 谢柔嘉微微颔首,算是收下他的谢意。 裴季泽又吩咐裴少旻几句后,要送她回去。 谢柔嘉本想留下来,可瞧着他的眸光一直盯着她的肚子,只好同他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行远,郑远见自家御史小心服侍的模样,忍不住问道:“那幕僚,究竟是何许人物?” 裴少旻笑道:“是我阿兄心尖上的人。” 原本正为解决物资而高兴不已的郑远一听,更愁了。 * 马车里。 谢柔嘉见裴季泽把耳朵贴在自己的小腹上,好奇,“驸马在做什么?” 他直起腰,“书上说胎儿大了会有胎动,我听一听他方才可有被吓到。” 谢柔嘉盯着眼前看起来格外傻气的男人瞧了片刻,偏过脸,“可听到什么?” “听到殿下肚子饿了。”他捉着她的手,“方才的事情很抱歉,可是下回殿下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不待谢柔嘉回答,又郑重道:“此次的事情要多谢殿下。回头等赈灾的银子到了,我会将殿下的钱补回来。” “取之于民,用之于民。”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我的钱,本就是从他们身上而来,何须还。我那儿还剩下两千贯,倒是可以先用来购粮。若是有需要,可随时取用。” 裴季泽应了一声“好”,摸摸她的头,“殿下真好。” 谢柔嘉被他夸得有些脸红,轻咳一声,“那还用你说。” * 因是冬至,再加上天冷,晚饭特地做了羊肉锅子。 这段日子裴季泽兄弟二人日日早出晚归,已经许久不曾在家里用过饭。 一向爱热闹的谢柔嘉原本还想吃两杯酒,却被裴季泽拦住。 他道:“如今有了身孕,怎可饮酒。” 谢柔嘉只好作罢。 锅子吃到一半,外面飘起了雪。 洁白的雪花洋洋洒洒落在地面上,不一会儿就白茫茫一片。 谢柔嘉忙出门赏雪,才出门口,谁知脚下一滑,幸好跟着出来的裴季泽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 惊魂未定的男人将她搂进怀里,“小心着些。” 谢柔嘉忍不住嘟哝,“你现在怎如此啰嗦?” 他道:“是殿下总是不拿自己的身子当一回事。” 谢柔嘉不由地抬起眼睫望着面前一脸关切的男人,心里生出异样的情绪来。 他问:“怎么了?” 她摇摇头,“有些冷,回去吧。” * 冬至过后,天气一日比一日冷,万幸的是,冬至后的第五日,朝廷终于送来了救命的赈灾饷银。 为避免有人动手脚,由太子宾客许凤洲亲自押送至江南。 许凤洲出现在柿子巷的第一件事,就是向谢柔嘉询问,“听说,殿下如今怀有身孕?” 谢柔嘉抬起雪白的下巴,斜他一眼,“是又如何?不能吗?”裴季泽定然不会主动提及这么丢人的事儿,也不知他从哪里知晓。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89节 许凤洲此人,心眼坏得很。 他问这话时,显然是不怀好意。 他眉眼含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还未来得及恭喜殿下。待哪日生了,记得一定要请微臣吃一杯喜酒。” 许凤洲话音刚落,谢柔嘉见裴季泽眼神里闪过一抹不自然。 原来,他也并不是完全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只不过要看对方是谁比如许凤洲。 两人打小暗里较劲,这事儿恐怕要让他在许凤洲面前一辈子抬不起头来。 不过谢柔嘉到底念着他这段日子对于鄂州城的功劳,没有把这话拿到许凤洲面前说。 好在许凤洲也未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起长安之事。 眼下,虽然圣人与东宫表面和睦,可明眼人都知晓,两人早已水火不容。 许凤洲道:“令人奇怪的是江贵妃的态度。她似乎,已经放弃储位之争,这阵子,江家的人格外的安静。” 提及江贵妃,谢柔嘉迟疑,“也许是阿昭从中劝和。” 阿昭离开那日,曾同她说过此事,说他已经劝过江贵妃。江贵妃亦答应他,不再参与这些纷争。 许凤洲却不以为然,“江贵妃不过只是棋子。就算是她肯放弃储位之争,江家的人又怎会同意。事已至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谢柔嘉心里明白,自古以来,但凡涉及皇位之争,必定血流成河。 明明书房里点了炭火,她身子却阵阵发冷,止不住打颤。 一只温暖宽厚的大人突然包裹着她的手。 是裴季泽。 源源不断的热意自他掌心处传来。 他道:“太子殿下运筹帷幄,不会有事。” 谢柔嘉却想起他曾背弃过太子哥哥,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冷冷道:“那倒要看看驸马如何做。” 裴季泽握了握拳,没有作声。 一旁的许凤洲小口小口啜着茶,似笑非笑看着她与裴季泽。 谢柔嘉讨厌他那样的神情,仿佛他一来,所有藏着掖着的坏一溜烟地跑到台面上来。 比如,她不合时宜想到魏呈,想到她与裴季泽之间所有的不堪来。 柿子巷内这栋被裴季泽刻意粉饰的太平,也就此瓦解。 这天夜里,她十分烦躁地将裴季泽赶到榻上去睡。 也不知是天气太冷,还是两个人睡惯了,谢柔嘉辗转到半夜才睡着。 许凤洲在柿子巷待了三日,谢柔嘉叫裴季泽在榻上睡了三日。 第四日晌午,许凤洲用完晌午饭,突然说要回长安去。 临行前,谢柔嘉听到他对裴季泽说:“你这个人,如今真见色忘义到这种地步去,我大老远来帮你,才待了三日就迫不及待赶我走!” 裴季泽薄唇紧抿,不接他的话。 活该! 谢柔嘉在心里偷偷骂了一句,将他叫到一旁,将早早写好的奏疏交给他,嘱咐他交到太子哥哥手里。 那是有关税粮的奏疏。 无论如何,此事不能叫裴季泽一人背。 她虽骄纵任性,但是身为一个公主,该有的担当还是得有。 许凤洲扫了一眼奏疏,塞到袖中,意味深长道:“殿下这个人,有时看着精明无比,可这精明,无一处用对地方。糊涂起来,倒是糊涂至极。” 这话谢柔嘉也曾听自己母亲说过。 她当时不明所以,现在更加不理解。 不过许凤洲一向心眼坏得很,定不是好话。 送走许凤洲后,裴少旻也离去。 谢柔嘉见他好似要出远门,问:“五郎要回姑苏?” 裴季泽摇头,“不过是出去办些事。” 谢柔嘉回了屋子,却没想到裴季泽也跟上来,在她身旁坐下。 正在替儿茶顺毛的谢柔嘉斜他一眼,“驸马有事?” 他道:“殿下写了奏疏给太子殿下?” “驸马放心,”谢柔嘉神色淡淡,“本宫没在奏疏里告你的状,只是将鄂州之事如实上报。” 裴季泽在她身旁坐下,“我知晓殿下待我好。” 谢柔嘉白他一眼,“裴御史实在想多了。” 他未再多说什么,起身去府衙。 当天夜里,在榻上睡了三日的裴季泽又钻到她被窝里去,将她揽在怀里,轻声道:“别恼我了。” 谢柔嘉懒得理他,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醒来,裴季泽已经去府衙。 用早饭时,文鸢一脸担忧,“不如奴婢明日陪公主去医馆瞧瞧。” 谢柔嘉已经差不多三个月没来癸水了。 那抑制癸水的药半个月前就已经停了。 这几日腹部终是抽痛的谢柔嘉点头,“也好。” 诊脉过后,医馆里的医师说她并无大碍,又给她开了方子。 回去的路上,文鸢问:“若是殿下来了癸水,要如何同驸马解释此事?” 谢柔嘉闻言,心里有些烦躁。 她想了想,道:“左右一句小产敷衍了事。” 文鸢迟疑,“可奴婢总觉得,驸马是真当自己的孩子在养。” 谢柔嘉轻哼,“那都是演给我瞧的,待孩子没了,指不定如何高兴。” 文鸢轻轻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 这一日裴季泽难得回来得早。 用过晚饭后,文鸢端着一碗煎好的药入书房。 裴季泽搁下手中的公文,要服侍谢柔嘉用药。 他望着碗里冒着氤氲热气儿的浓黑的药汁,微微蹙眉,“怎今日的安胎药与平日的不同?” 其实这段日子以来谢柔嘉根本没有吃什么所谓的安胎药,每回都是背着他偷偷倒掉。 她随口应道:“今日去医馆,医师换了旁的。” 他信以为真,勺了药吹凉后送到她嘴边。 谢柔嘉抿了一口,微微蹙眉,“好苦。” 他温声道:“良药苦口,待会儿用完药吃些蜜饯。” 谢柔嘉只好硬着头皮将药吃了。 用完药,他服侍她漱口后,又拿了蜜饯送入她口中。 谢柔嘉望着眼前温柔体贴的男人,不知怎的,心里升起一样的感觉来。 他见她发愣,伸手抚摸着她的小腹:“最近有什么感觉?” “好像在长大,”心里有些慌乱的谢柔嘉胡言乱语,“对了,可驸马可为他起好名字?” 本不过随便说说,谁知他竟然从一本书里抽出一张薄薄的纸递给她,“不知男女,就各起了几个,殿下瞧瞧可喜欢?” 谢柔嘉接过来。 上头的名字有男有女,还标明出处。 他的字一向极有风骨,此刻沉甸甸的压在这一张薄薄的纸上,像是被人折去傲骨。 眼圈微红的少女攥着手中沉重的宣纸,指骨微微泛白。 一时之间,她分不清究竟是她在羞辱裴季泽,还是裴季泽在嘲讽她。 “怎么了?”裴季泽见她不大高兴的模样,“不喜欢?” “喜欢,”她将那张纸随意搁到一旁去,“驸马博学多才,起的名字自然是极好的。” 他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落寞,嗓音微微沙哑,“喜欢就好。” 谢柔嘉望着眼前眉目若雪的男人,有那么一刹那,想要告诉他,其实自己没有怀孕,不过是骗他而已,谁叫他总欺负她。 可最终忍了回去。 本来就是他对她不起。若不是他非要自己来江南,根本不会发生这些事情。 自己更加会凭空编造一个孩子来折辱他。 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也不知是否因为用药的缘故,谢柔嘉这天夜里小腹胀得特别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 裴季泽以为她动了胎气,忙起身穿衣裳,要吩咐人请医师来。 谢柔嘉不许他去。 可这回她说什么他都不听。 谢柔嘉情急之下,搂着他的脖子撒娇,“驸马不在我睡不着。” 衣裳都已经穿好了的男人揽着她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腰,安慰道:“乖,我很快就回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0节 她不肯松手,“我已经不疼了。” 他这才作罢,将她抱坐在腿上,轻抚着她平坦的小腹,“怎还不见大?” 谢柔嘉把脸埋在他颈窝,声音有些发闷,“裴季泽,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别装给我看。” 她就不相信,这天底下有哪个男人真愿意做乌龟,给人养孩子,尤其还是裴季泽这种,表面温和有礼,骨子里极其骄傲的男人。 他并未否认这句话。 过了好一会儿,哑着嗓子道:“他是柔柔的孩子,我自会视如己出。” “谁要你视如己出,”谢柔嘉忍不住反驳,“咱们根本不是长久夫妻。我将来回长安,自然要带着他去找他的亲生父亲。” 这回他再没说一句话。 谢柔嘉重新躺回被窝里。 好在小腹很快就不疼了,她沉沉睡去。 翌日一早醒来,裴季泽竟然还在。 他道:“微臣待会儿同殿下一块去医馆。” 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我好好的去什么医馆。” 他却坚持,“都这么久了,无论如何也要叫人请平安脉。” 谢柔嘉随口敷衍,“待会儿请到家中来便可。” 他这才作罢。 用完早饭后,他吩咐锦墨,“去请个医师过来。” 谢柔嘉闻言,一个头两个大。 又见他坐着不走,催促,“驸马今日不用去府衙?” 他道:“等医师瞧过我再去也不迟。” 谢柔嘉立刻道:“我看我还是去医馆好了。” 他起身,“也好”。 谢柔嘉见他今日非要同自己去,忍无可忍,“我就是不想要同驸马去,驸马难道瞧不出来吗?驸马这么个聪明人,非得要我把话说得这么明白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3 01:50:58~2023-10-24 14:11:3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陈雨舞 5瓶;jjsll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5章 ◎假孕被拆穿◎ 裴季泽闻言, 薄唇紧抿,面色极为难看。 大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他对文鸢道:“劳烦文姑姑待会儿好好送殿下过去, 我先去府衙。”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直到那抹高大的绯红身影消失在院中, 谢柔嘉有些难受地捂着脸。 文鸢走上前, 低声劝道:“实在不行,殿下与驸马实话实说?” 谢柔嘉沉默良久,抬起一张冷漠的脸,“实话实说岂不是太便宜他!我偏偏要告诉他我小产, 叫他心里一辈子都不舒服!” 文鸢见她执意如此,询问:“那眼下殿下如何是好?” 谢柔嘉沉吟片刻,“我再吃上一副药看看。” * 府衙。 郑远觑了一眼坐在那儿出神的裴御史。 也不知今儿是怎么了, 平日里一贯沉稳的男人今儿总是频频走神。 快要天黑时, 他终于忙活完手里亟待处理的公文,将手中的朱笔搁在笔架上,指骨轻轻揉捏着眉心,一脸的疲惫。 郑远适时地替他添了一杯热茶, 由衷道:“公务要紧, 可御史也要保重身子。” 一贯清冷疏离的男人微微颔首, “多谢刺史关心。” 郑远想起他家中的“幕僚”, 忍不住提醒, “虽说江南距离长安远, 可人多嘴杂, 有些事情若是被有心人瞧见,难免要传到公主耳朵里, 影响夫妻和睦。” 面前的男人手指一顿, 抬起眼睛望了他一眼。 郑远拿自己的亲身经历举例, “下官初到鄂州时,不过是同巷口卖面的小寡妇多说了几句话,谁知就被有心人传到老家去。内人脾气不好,再加上有孕,一气之下,竟提前生产。好在母子平安,才未酿成大错。可见人言可畏。” 他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郑远又道:“御史的幕僚是个有情有义,心怀大义的女子。可公主到底是金枝玉叶,一个男人,到底是前程要紧些。” 话到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够直白。郑远就差直接说您已经是驸马,若是被公主发现,前途尽毁。 谁知眼前像是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的男子无半点反应,反而问起无关紧要之事,“郑刺史有几个孩儿?” “三个,”郑远提及子女,眼里闪过慈爱的光芒,“一子两女,都是拙荆所出。拙荆如今又怀有身孕,已有三个月。” 他有一妻两妾。不过他一向信奉家和方能万事兴,甚少去妾室处,是以孩子都是正妻所出。 裴季泽询问,“可知怀孕总是腹痛,是何缘故?” “这……”郑远想了想,“有诸多缘故,具体的要看怎么个痛法。对了,孕期可多吃些温补的食物。比如乌鸡之类的,” 他“嗯”了一声,起身告辞。 直到人走远,郑远才回过神来,心想这御史大人怎好端端问起女子有孕之事来? 该不会是家里的幕僚有了身孕? 郑远又忍不住挠了一把头,薅下几根青丝来。 安乐公主都未有身孕,外室若是有身孕,岂不是在打公主的脸? 裴御史这么个聪明人,怎能做出如此糊涂之事! * 柿子巷。 谢柔嘉以为裴季泽又不回来用晚饭。 她正吩咐人摆饭,却见裴季泽入了院子。 身披墨狐大氅的男人乌发上有些落雪,愈发显得清冷疏离。 谢柔嘉想起两人临走前的争执,本不欲搭理他,却听他吩咐锦书去将鸡拿去炖了。 谢柔嘉瞥了一眼锦书手中通体雪白的乌鸡,一时愣住。 眼下鄂州城内物资困乏,肉都难见到,他哪里的鸡? 裴季泽在饭桌前坐下,“今日可有去医馆?” “已经去过,”谢柔嘉随口敷衍,“医师说是因胎儿长大,就会偶感腹痛。”顿了顿,特地补充,“他还说是个男孩儿。我今日又重新瞧了驸马起的名字,既是男孩儿,就叫——” 话音未落,裴季泽手中的箸断裂。许是用力过猛,不下心扎进掌心里,鲜血迅速染红掌心,一滴滴砸在桌面上。 谢柔嘉没想到他这么大反应,下意识拿出帕子要替他去包扎,却被他用手挡开。 “微臣突感不适,就不陪殿下用饭,”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喉结不住滚动,嗓音沙哑,“待会儿鸡炖好,记得吃,补身子。”言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饭厅。 谢柔嘉呆呆望着卓面的那摊血渍。 文鸢知晓她心里不好受,再次忍不住劝道:“公主,不如算了。” 谢柔嘉不作声,继续用饭。可用了两口,实在吃不下,搁下筷子回了屋子。 儿茶一见她回来,忙从榻上跳下来迎上前去。 谢柔嘉弯腰将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柔顺的毛发,轻声道:“都是他不好,对不对?”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既像是在应和它,又像是在否决它。 * 楼下。 多日未归的裴少旻一入书房,就瞧见自家兄长正坐在书桌前,正对着手里的一张纸发呆。 他走上前道:“阿兄这是怎么了?” 裴季泽回过神来,“回来了,用过饭不曾?” “方才刚用过,”裴少旻斟了一杯热茶递到他面前,“可是同嫂嫂吵架?” 这段日子以来他也发现了,只有嫂嫂的事情,一向对任何事情都游刃有余,运筹帷幄的兄长才会如此头痛。 他不置可否,“事情办得如何?” 提及正事,裴少旻正色道:“两月前崔老太爷子去世,他已经接任家主之位,只是半月前他离家,至今未归。不过我已经将阿兄的信件转交给他府上的管家,想来很快就会有消息。” “做得极好,”他抬手轻轻揉捏着眉心,“叫人在官道留意着,一但发现崔家的商队入江南,即刻通知我。” 裴少旻应了声“好”,这才注意到他手上扎着一条帕子,皱眉,“阿兄受伤了?” “不过是用饭时不小心划伤,”他收回手,“你连日来奔波也辛苦,去休息吧。”言罢将那串紫檀木手串戴在手腕上,起身离了书房。 裴少旻瞥了一眼他方才瞧的那张纸。 只见上头写着几个名字,有男有女。 阿兄这是在为自己的孩儿取名字? 那怎会是这副神情? *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1节 二楼卧房。 谢柔嘉正躺在榻上看书,有人入屋来。 她一听脚步声便知是谁,连眼皮子都没有抬。 他在她身旁坐下。 谢柔嘉闻到一股子很香的鸡汤味。 晚饭只用了两口的谢柔嘉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拿余光瞥了一眼坐在身旁的男人。 他道:“起来用些鸡汤。” 她的眸光落在他包着帕子的右手上,起身坐起来。 鸡汤熬得很浓,油花被人撇得干净,上头浮着红枣与枸杞,像是很好吃。 他勺了一勺吹凉送到她嘴边。 谢柔嘉抿了一口,眼睛亮了亮,“好吃。” “是殿下太久没有吃过,”他又送了一勺到她嘴边,“这段日子,让殿下跟着我受苦了。” 苦吗? 其实谢柔嘉不觉得。 不知为何,明明那样讨厌他,可同他在一块过日子,却从不觉得苦。 谢柔嘉假装没听见,继续吃鸡汤。 他用筷子细致地将上头的肉挑出来喂给她。 一碗鸡汤很快见了底,她意犹未尽底望着他,“我还想吃。” 他又亲自下去盛了一碗来。 这一回,谢柔嘉倒没怎么用,眸光落在他手上,“疼不疼?” 他神色微动,“不疼。” 谢柔嘉这回只吃了一口就不吃了,把那碗鸡汤退到他面前,“我又不想吃了,驸马替我吃了吧。” 他抬起眼睫望着她。 “这样瞧我做什么,”谢柔嘉偏过脸,“还是说驸马嫌弃我用过的。” 他这才拿起汤匙小口小口抿着鸡汤。 谢柔嘉透过窗子往外瞧。 屋外不知何时竟又下鹅毛大雪来,天地之间白茫茫一片。 谢柔嘉问道:“驸马打算几时购粮?” 如今城中的米粮价格十分不稳定,朝中下发的赈灾银并不是太多,她有些担忧照着这个形势发展下去,那点儿钱恐怕根本不够江南道的百姓过冬。 若不是裴季泽拦着她,她都恨不得拿着鞭子去那些个黑心的粮商家里,每个人抽上几鞭子解解气,看他们还敢不敢发昧心财。 已经吃完鸡汤的男人搁下汤匙,拿帕子拭了拭嘴角,“我还在等一个人。” 谢柔嘉好奇,“谁?” 他沉默片刻,道:“待殿下见到,自然就会知晓。” 谢柔嘉见他不想说,便没再问。 谢柔嘉也不知他在等谁,不过裴季泽在处理政务问题上,一向运筹帷幄,自然不需要她过多操心。 眼下她该担心的是自己还不来癸水的问题。 翌日一早,裴季泽前脚一走,她后脚又去了医馆。 医师还是那套话,只叫她再吃上两副药。 谢柔嘉怎么都觉得那医师医术实在太差,竟连这么个小毛病都医不好。 不过鄂州城到底不比长安,她也只能等。 从医馆出来后,她见时常尚早,想起早上裴季泽好像说今日要去视察河道,于是吩咐,“去河道上瞧一瞧。” 谢柔嘉来鄂州那么久,也只去过一次河道。 上一回去,河床上到处都是淤泥,满目疮痍。 这一回来,已然大不相同,淤泥大多已被修理完结,原本被冲散的河堤已经修了一半,周围堆满沙包。 裴季泽果然是个能办事的。 她下了马车,眸光越过正在扛包的工人,一眼就瞧见被几个官员簇拥着,一袭绯袍,如修竹一般挺拔的男人。 官袍上满是泥泞的男人正与身材精瘦,留有八字须的中年男人说话。 今日风大,站在风口里的谢柔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裴季泽。 这样的裴季泽是她没见过的。 她认识他十几年,永远都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如同谪仙一般,何曾这样脏过。 可不知为何,她竟觉得他这样很好。 这时裴少旻瞧见她,朝她挥挥手。 原本正与人说话的男人突然朝她望来。 似是根本没有想过她会来,他愣了一下,立刻大步朝她走来。 近了,他一把握住她冰凉的手,蹙眉,“外头风大,殿下怎过来这儿?” 谢柔嘉正欲说话,只觉得身下一股热流汹涌而至,且不同于以往,这回就好像是决堤的江河,止都止不住。 她低头瞧了一眼,身下的衣裳殷红一片,正往下淋漓滴血。 她平日里的颜色以绯色为主,今日难得穿了件天碧色的衣裙,却不曾想被弄成这般。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种时候来。 鄂州城的医师。果然不大靠得住! 若是传出去,将来被人写入野史里,遗笑万年! 小腹疼痛难忍的谢柔嘉羞得无地自容,脑子一阵阵发晕。 这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见红了”,她瞧着面前的男人一张脸白得若纸,头一回生出与他解释的念头来。 只可惜眼前一黑,什么话也来不及说。 河道上的人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么个突发情况,只瞧着平日里一贯冷静自持的御史大人慌了神,满目通红的抱着那浑身是血的美貌娘子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飞一般驶离河道,郑远才回过神来,看向面色同样凝重的安道和,“那幕僚果然有孕!” * 谢柔嘉是被疼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对上一截冷硬的洁白下颌。 是裴季泽。 察觉到她醒来的男人低下头亲亲她的眼睛,嗓音喑哑,“柔柔别怕,马上就到医馆。” 谢柔嘉正欲说话,身下又有一股汹涌澎湃的热流涌出来。 紧紧抱着她男人只觉得掌心一湿,摊开手掌,洁白的掌心里满是殷红的血迹。 小脸雪白的少女也瞧见,眼泪夺眶而出,“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怕不是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因为来癸水而死的公主。 “说什么傻话,”裴季泽慌忙把掌心的血擦到自己衣摆上,亲亲她冰凉的脸颊 ,“我的柔柔会长命百岁。” “若是我要死了,你记得带我回长安,”她哽咽,“我不想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江南。” “别胡说,要死也是我先死,我比柔柔年纪大,”眼眶泛红的男人把自己脸贴在她湿漉漉的脸颊上,哽咽,“柔柔永远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不管去哪里我都会陪着。” 她抽噎,“我要死,你也陪我吗?” “陪。”他轻吻着她的面颊,“上至碧落,下至黄泉,我都会陪着柔柔,绝不叫柔柔孤寂一人。” “那待我好了,”她不忘趁机与他谈条件,“你送我回长安。” “好,”他将她抱得更紧,“待柔柔养好身子,柔柔愿意去哪里都好,我以后再也不吓唬柔柔。” 眼角挂着泪的少女听到这话,放心阖上眼睫, 疾驰的马车很快在医馆门口停下。 马上尚未停稳,裴季泽已经抱着谢柔嘉下了马车。 这段日子天气转凉,许多人感染风寒。 城中最大的医馆里此刻聚满了来抓药瞧病的百姓。 馆内的人骤然瞧见一个满身泥泞,生得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郎君抱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疾步走进来,顿时让开一条路。 只见那美貌郎君红着眼睛道:“我家娘子她,她见红了,劳烦医师快要瞧瞧!” 馆内的人见这惨状,皆被吓了一跳,低声议论起来。 “流这么多血,孩子定是保不住了。” “是啊,怪吓人的。” “莫说孩子,我瞧着大人恐怕也难保,啧啧,可怜啊。” “……” 紧随其后的裴少旻听得议论声,正要斥责那些人,突然听到有人已先一步开口。 “胡沁什么,我娘子定能长命百岁!” 是阿兄。 裴少旻有些惊诧地看向自己的兄长。 馆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2节 这时坐诊的医师忙叫上前瞧了一眼,道:“大人请随我到后头来。” 裴季泽立刻抬脚跟上去。 片刻的功夫,一行人在一间屋子门前停下。 医师推开门,指着里头的一张床道:“劳烦这位大人先将娘子安置在这儿,我去去就来。”言罢又匆匆离去。 这会儿已经醒来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睛,一滴泪砸在她眼睛里。 他竟哭了…… “别怕,”他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哽咽,“孩子,孩子还会再有的,柔柔别怕。” 她不怕。 是他在害怕。 他浑身都在颤粟。 他在怕什么? 孩子没了,他难道不该高兴吗? 还是说,他当乌龟当上瘾来了? 这时那医师背着药箱去而复返。 虚弱无力的谢柔嘉推他,“你先出去。” 他却不肯出去,同那个医师细说着她的情况。 从日常饮食到起居,有些事情连她都不知晓,甚至还有她随口胡说八道的孕期症状,事无巨细地说给那医师听。 那医师亦没想到一个男子竟然如此细心体贴,愣了一下,忙把手搭在正怔神的谢柔嘉脉搏上,片刻,迟疑,“娘子,并未有身孕,不过是来了癸水。” * “会不会医师诊错了?” 一旁的裴少旻诧异,“算一算日子,我嫂嫂已经三个多月。” 那胡子垂到胸前的老医师一听这话就不乐意,可碍于对方一瞧就是官宦子弟,也不敢太凶,好声好气道:“老朽做了几十年的医师,怎可能连女子有无身孕都诊错。我观娘子脉象,应是水土不服导致癸水延迟,再加上用了药物推迟癸水,停药后才导致血崩不止的情况。” 裴少旻闻言惊讶地望向床上的嫂嫂,却见她不知何时已经睡着。 整个人埋进被窝里,只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纤长浓黑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乖巧又安静,与素日里那个傲慢又矜持的女子判若两人。 他又看向自家兄长,只听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哑声吩咐,“她打小怕疼,劳烦医师先替她止疼。” 医师忙道:“我先替娘子施针止血,再开些药养一养。娘子身子虚,以后须得好好养着,千万莫要再乱吃药,免得伤了根基,以后有孕困难。” 待施了针,谢柔嘉毫无血色的面色缓缓好转。 裴季泽的面色也跟着缓和。 那医师做了一辈子的医师,事儿经得多,观他的神情,又见他身上穿着绯红官袍,至少是个四品以上的大官,脑子里已经脑补出那床上美貌的小娘子假孕讹上了眼前这个如同谪仙一般的大官,硬是要嫁给他,结果却被拆穿的大戏来。 看来他是被小娘子哄着动了真情。 也难怪,小娘子生得这副模样,这世上又有几人能招架得住。 医师一边拔针一边胡思乱想,又听他吩咐:“劳烦医师送些热水来,叫人煮一杯红枣茶来。多搁糖,我娘子嗜甜。” 医师应了声“是”,方退了出去。 待医师走后,裴季泽吩咐裴少旻,“你回家一趟,叫文姑姑取干净的衾被来。” 裴少旻离开后不久,医馆的伙计端着一盆干净的热水入与红枣茶入内。 裴季泽打发了伙计,洗干净自己手上已经凝固的血渍,将床上像是睡熟的少女扶坐起来,低声道:“此处已经没有外人,殿下吃些茶暖暖身子。” 被人拆穿的谢柔嘉缓缓地睁开眼睛。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勺了红枣茶送到她唇边。 浑身发冷的谢柔嘉不敢再怠慢自己的身子,乖乖地张开嘴巴。 一盏红枣茶吃完,凉浸浸的身子暖和起来的谢柔嘉重新躺回被窝里。 她本以为对方必定要质问自己为何要撒谎,谁知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动静,忍不住偷偷地睁开眼睛觑他一眼,却见坐在床头的男人正垂睫望着她。 见她望来,立刻转过脸看向窗外,下颌绷得很紧,喉结微微滚动。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洇红的眼角上,不知怎的就想起他方才眼里含着泪的模样,心里竟有些慌。 可这事儿本就是他不对! 若不是他以哥哥的安危威胁自己同他做一年的夫妻,自己又怎会出此下策。 她收回视线,背过身去。 许是失血过多,她昏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时,人已经躺在家里的床上。 守在她身旁的文鸢见她醒来,松了口气,服侍她用了粥水,又哄着她把药吃了。 谢柔嘉有完药,忍不住问:“裴季泽呢?” 文鸢道:“驸马守了您一下午,方才安刺史有要事求见。驸马,很不高兴。” 面容苍白的少女微微低下头,再次想起那双含泪的眼,轻咬着唇。 半晌,道:“他要生气便生气,与我何干。” 可不知为何,这话说得没底气得很。 文鸢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裴季泽。 谢柔一见是他,立刻把自己埋进被窝里。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亦在被窝里躺下。 不过是背对着她。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她怎样拒绝,他夜里总要抱着她睡,还是头一回拿背对着她。 哼,此事无论如何也不是她的错! 就是有些冷,且小腹也抽痛得厉害。 从前虽每回来癸水都会疼,可疼成这样还是头一回。 且怎么都暖不热被窝,手也冰凉,脚也冰凉,正欲唤人拿个汤婆子来,原本背对着她的男人突然转过身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顿时觉得自己像是跌进一个暖炉里。 他身上的气息很好闻,尤其是到了冬日里,清冽的薄荷成了暖香,甚至就连他身上淡淡的略带苦涩的药香都变得温暖。 一言不发的男人将她无论如何都暖不热的脚搁在小腹处暖着,就连冰凉的手也被他搁在心口处。 他的心跳跳得微微有些快,却强而有力。 掌心处有浅浅的凸起,应是他身上的疤痕。 也不知裴季泽是怎么长的,全身上下硬邦邦,可却又很温暖。 很快地,冰凉的身子也跟着暖和起来,就连小腹也不疼了。 身子一暖,心也跟着软和些的谢柔嘉心想若是他开口问一问假孕之事,指不定她也愿意糊弄他一二。 不过无论如何都是他的错,这一点坚决不能动摇。 可他一句话也不问,甚至连呼吸都很轻缓。 他不问也好,免得她还得费心思拿话糊弄。 汤药里本就有安神的成分在,再加上裴季泽实在太暖和,她迷迷糊糊地睡着。 * 也不知是不是太久没来癸水,谢柔嘉这一回持续的时日格外长,且量也极大。 再加上天一日比一日冷,身子虚弱的谢柔嘉几乎日日卧床,而裴季泽一如既往,每日不是去视察河道,同鄂州刺史等一众官员议事,就是在家中照顾她。 他只字不曾提过她假孕之事。 谢柔嘉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只盼着癸水干净后能够早些离开江南。 熬了约七八日,癸水终于彻底干净,谢柔嘉这才觉得自己重新活过来一般,晚饭一过,叫人备了一大桶热水,足足泡了半个时辰才出来。 文鸢与黛黛刚刚替她将头发绞干,裴季泽端着汤药进来。 文鸢与黛黛见状立刻告退。 裴季泽在床边坐下,勺了一勺药递到谢柔嘉嘴边。 她道:“我已经无事。” 他道:“吃完我有话同殿下说。殿下不是想要离开长安。” 谢柔嘉张开嘴。 一碗药用完,他忙服侍她漱口,又拿了一粒果脯搁进她嘴里。见她眉头舒展,在床头坐下,眸光沉沉地望着她。 这会儿天已经黑透,屋子里掌了灯。 坐在灯下的男人目光下视,垂下来的长睫歇落在他如玉一般的面颊上,点漆似的眸子里簇着摇曳的火苗。 怪瘆人的…… 躺在衾被里,乌泱泱的漆黑发丝披下来,只露出一截雪白下巴尖的少女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嘴上却道:“驸马这样瞧本宫做什么?” 话音刚落,他突然一把将她抱坐在怀里,像是教训小孩子一般,将她摁在腿上,高高扬起手,轻轻落下。 只听“啪”一声响,谢柔嘉顿时整个人呆住。 他竟然敢动手打她! 羞得满面通红的少女自他怀里起身,破口大骂,“裴季泽,你如今简直,你简直不要脸!” 她如今都已经十八了,竟然被人这样按在腿上打屁股! 裴季泽抬起眼睫望着她,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微臣这样的人,实在是不值得殿下拿自己的身子来做赌注。今日这一巴掌,只是给殿下一个教训。”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3节 “你凭什么教训我!”像是炸毛了一样的少女一脸羞愤瞪着他,“你是我阿耶还是我兄长?谁给你的权力教训我,简直是胆大包天!” 怪不得他这段日子只字不提她假孕之事,原来就是等着她癸水结束以后再同她秋后算账。 “就凭我还是殿下的夫君!”裴季泽站起身来,“我们一日未和离,殿下就算再瞧我不顺眼,也得忍着!”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下了二楼,大步朝着书房走去。 才到书房门口,就瞧见自己的弟弟正站在廊庑下,满脸笑意地望着他。 裴季泽神色缓和些,“怎这么晚还不睡?” 裴少旻笑,“原来阿兄这样好脾气的人也会有蛮不讲理的时候。” 裴季泽没作声,径直入了书房,待吃了两口茶,才道:“你都听见了。” “这院子实在太小,嫂嫂又气急,”他笑意越发深,“我就是不想听见也难。只是不知阿兄做了什么,嫂嫂要用怀孕这样大的事情戏耍阿兄?” 人前那样倨傲矜持的金枝玉叶,在房内同兄长吵架时,竟跟个小姑娘似的。 当真有趣。 裴季泽连吃了两口茶,才道:“她气我恨我也就罢了,竟然拿自己身子来同我赌气,简直是不可理喻。” 裴少旻还是头一回听他抱怨,笑,“阿兄聪明一世,却偏偏在爱嫂嫂这件事上爱得那样笨。” 裴季泽沉默片刻,问:“何为爱得太笨?” 裴少旻道:“阿兄事事待嫂嫂体贴入微,如父如兄,却偏偏不似夫君。有时我瞧着兄长宠嫂嫂,如同宠阿念。兴许,嫂嫂心里也如是想,认为阿兄只是拿她当妹妹。” 裴季泽微微蹙眉,“难道要待她差些,才算是待她好?” “自然不是,”裴少旻同他分析,“端看公主嫂嫂自幼到大的玩伴,萧承则与卫卫九郎,哪一个嫂嫂不是在人前护着。尤其是卫九郎,嫂嫂简直爱护到极致,便是旁人称呼他一声靖王,嫂嫂都要同人不高兴。阿兄岂不闻这世间的女子皆有一颗怜爱幼小之心。适当时,何不叫嫂嫂也怜惜阿兄。” 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她如今恨我入骨,绝不会怜惜我。更何况她心中从最在意的也……”说到这儿,住口不言。 “阿兄这话又错了,一个女子愿意恨一个男子,说明这个男子还在她心里。”裴少旻分析,“真正可怕的不是恨,是漠视。一个女子完全地漠视一个男子,到那时才是真正求而不得。” 顿了顿,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扬,“更何况阿兄如今都已经是嫂嫂的夫君,究竟还要嫉妒卫九郎到几时?嫂嫂便是待他再好,心里如何把他放在阿兄前头,可也只是将他当作兄长而已。” 听到“兄长”二字,裴季泽轻轻揉捏着眉心不作声。 裴少旻道:“阿兄处理政事这样得心应手,怎一碰到嫂嫂的事情这样棘手。” “那怎么相同。”裴季泽想起那个心底指不定怎么气他的女子,起身要回房去,又被自己的弟弟叫住。 他笑道:“方才吵成那样,今夜嫂嫂恐怕不会让阿兄入房,阿兄不如就试试我说的法子。” 裴季泽不置可否。 回到房门口时,屋子里的灯已经熄灭。 他伸手推门,竟没推动。 门从里头闩住。 裴季泽在寒风里头站了约有两刻钟的功夫,再次回了书房。 此处不过是临时租赁的屋子,到底不比家里头,书房内没有床,好在方才裴少旻离开时留了炭盆。 这一夜裴季泽在书房瞧了一夜的公文。 次日天不亮被冻醒的男人再次回了卧房。 门仍是推不开。 裴季泽盯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瞧了好一会儿,转身又回了书房盥洗。 这会儿也已经起来的裴少旻见到自家兄长眼下一圈乌青,心思稍稍一转,笑,“嫂嫂昨夜该不会真没让阿兄入房吧?” 裴季泽神色淡淡,“并无这样的事,是我自己想起昨夜一些公文未处理。” 裴少旻弯着眼睛笑。 一旁的锦书锦墨相互对视一眼,也低下头笑。 这时谢柔嘉入饭厅,一见他也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裴少旻找了个借口出门去。 饭厅内只剩下他二人。 端坐在那儿的少女正小口小口抿着粥。 他将一笼蒸饺拿到她面前,沉默片刻,道:“身子可觉得好些?” 她理都未理。 饭毕,她起身离开。 裴季泽见状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屋子。 谢柔嘉刚在榻上坐下,他也在她身旁坐下, 他走上前在她身旁坐下,与她一块替儿茶顺毛。 顺着顺着,大手就顺到那只雪白小手的手背上。 她瞪他一眼,“放手!” 根本不肯放的男人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在她耳边委屈道:“柔柔怎可以拿那种事情来骗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4 14:11:35~2023-10-25 22:48:1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9661938、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林 30瓶;franff 5瓶;呼呼子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6章 ◎想要同殿下做真正的夫妻◎ 谢柔嘉咬着唇不作声, 半晌,道:“过几日我就要回长安去。” 他霸道拒绝:“我不许。” 谢柔嘉难得心平气和,“来之前驸马说需要本宫才能在江南站稳脚, 眼下旁人根本不知晓本宫的存在, 驸马就已经成为整个鄂州的主心骨。全鄂州的百姓提及驸马皆要道一声裴青天, 就连府上的厨子出去买菜,那些百姓们只要知晓是裴御史家的,连钱都不肯收,说明本宫在不在这儿, 都无关紧要。” 这是实话。 无论她有多讨厌裴季泽都好,都不得不承认裴季泽是一个极有能力的好官。 “怎不关紧要,”他将她抱得更紧, “殿下只要待在这儿, 微臣心里便踏实。微臣心里踏实了,做起事情来更加得心应手。更何况如今赈济款项虽已经有了,江南道的粮商们趁机坐地起价,如今, 裴季泽正需要殿下的支持。” 这还是谢柔嘉头一回听他主动提及鄂州之困。 更是头一回自他口中听到“担心”二字。 听得眉尖紧蹙的少女一脸担忧, “可需要我做些什么?” “我还未有具体的计划, ”今日格外柔弱的男人松开她, “不过眼下就有一件事情亟待解决。” “何事?”谢柔嘉郑重承诺, “若是本宫能帮上忙, 立刻替驸马办了。” 他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有些滚烫的脸颊上, “昨夜,他们的裴青天被自家娘子关在门外, 不慎感染风寒, 劳烦殿下先替他们照顾一二, 可好?” 谢柔嘉原本还以为他要有大事同自己商议,却没想到他竟说出这样一番不正经的话来。 她不由自主想起昨夜被他摁在怀里打屁股的情景来,顿时恼羞,“活该!” “我知晓是我活该,我不该动手打人。”他捉着她的手,“要不,我给殿下打回来。” “谁要打你!”她起身要走,却被他抱着顺势躺下。 “我头有些晕,”他顺势抱着她躺下,“陪我躺一会儿。” 他面颊着实滚烫,谢柔嘉懒得与他争。 谢柔嘉本以为他睡一觉醒来后便会好,谁知到了晚间他竟发起高热来。 谢柔嘉生怕他烧出什么好歹来,按照医师所交代,拿帕子湿了水替他擦拭身子。 指尖才触碰到他的额头,被他一把捉住手。烧得糊里糊涂的男人口中念念有词,不断地呢喃着。 谢柔嘉本不欲探听他的秘密,可他紧紧地抓着她不放,她只好勉为其难地低下头,把耳朵递到他唇边。 “阿娘……” 谢柔嘉一时怔住。 裴季泽七岁上便没了母亲,可她认识他十几年,他几乎不曾主动在她面前提及过自己的母亲。 她本以为他早已淡忘,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在睡梦中叫自己的母亲。 仔细想想,从来都是裴季泽照顾她的情绪,她对他知之甚少。 正愣神,这会儿退烧了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瞧。 “柔柔没走?”他轻声问。 谢柔嘉“嗯”了一声,“没走。” “那就好,”像是疲累到极点的男人又阖上眼睫,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心口,“柔柔别担心我,我睡一觉就好了。” 谢柔嘉应了声“好”,直到他彻底入睡后,方抽出自己的手。 她才下楼,就碰见站在院中的裴少旻。 裴少旻一见她下来,忙迎上前,急问:“阿兄如何?” 谢柔嘉道:“已经退热。” 裴少旻放下心来,敛衽向她作了一揖,“多谢公主嫂嫂。” 谢柔嘉矜持颔首,“举手之劳。” 裴少旻道:“我能拜托嫂嫂一件事吗?”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4节 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矜持,“若是我力所能及,必定帮你办了。” “嫂嫂这几日能待阿兄好一些吗?”裴少旻眼神里流露出一抹心疼,“阿兄每回生病时,心中十分挂念母亲。” 谢柔嘉闻言心中微微诧异。 眼前的少年与裴季泽一母同胞,可提及自己的母亲倒像是提及一个陌生人。 “嫂嫂一定很奇怪吧?”心思通透的少年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笑得苦涩,“我一出世,母亲便因我去了,自打我记事来,守在我身边的一直都是姨母。”顿了顿,又道:“于我而言,姨母便是我的阿娘。” “我很抱歉自己会这样,但我,确实毫无印象。这个家里,阿兄就连缅怀都是孤寂的。所以这十几年来,他几乎从不在任何人面前提起母亲,唯有生病时才会不自觉地念叨。” 其实谢柔嘉成婚后没两日就发现,幺污儿二漆雾二吧椅欢迎加入看文裴季泽对待裴夫人尊敬有加却亲昵不足,而裴夫人与裴少旻像一对真正的母子。 她沉默片刻,道:“我尽量。” 得了保证的裴少旻放心地告辞离去。 谢柔嘉在院中站了片刻后又回了屋子。 床上的男人还睡着,如同蛾翼一般的睫毛服帖得垂在下眼睑。也不知做了什么梦,微微蹙着浓黑的眉。 这样脆弱的裴季泽实在少见,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替他抚平眉心。 待他睡颜舒缓些,她才脱衣上床。 *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时躺在身侧的裴季泽已经不见。 她想起他昨夜病成那样,忍不住问:“驸马去哪儿了?” 一旁的黛黛道:“今日一大早鄂州刺史郑和与登州刺史安道上门拜访,说是有要事。此刻驸马还在书房内与他们议事。” 谢柔嘉问:“他病好了?” 黛黛摇头,“奴婢也瞧不大出来。” 谢柔嘉眉尖微蹙,“这怎瞧不出?” 黛黛茫然,“驸马那个人,便是再不舒服,也不大叫人瞧出来,公主一向不也知晓吗?” 谢柔嘉一时语塞。 确实如此。 她盥洗完后,穿了一件绯红翻领男袍下了二楼。 才到书房门口,果然听见里头说话的声音。 谢柔嘉透过窗子瞧了一眼。 此刻时辰尚早,霜气重,极寒冷,暗沉沉的书房内点了炭火。 坐在炭盆前的裴季泽身上披着一件墨狐大氅,一张洁白似玉的脸颊上泛着一抹绯色,不知是由于炭火熏烤,还是仍发热。 他手里拿着一纸公文,眸光下视,垂下来的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比起一旁正激动说话的郑刺史,神情过分显得平和冲淡。 其实仔细想象,裴季泽大部分都是这副模样,有好几回不高兴,都是被她气的。 这时他也瞧见她了,神色更加舒缓,“时辰尚早,外头冷得很,怎不多睡儿?” 谢柔嘉在郑远与安道和一言难尽的眼神里,走到他跟前的椅子上坐下,“可是出了要紧事?” 裴季泽颔首,“今日一早,各地传来消息,粮商们像是商议好的,不仅将粮食的价格提高三成,还限量供应粮食,引起多地百姓恐慌,甚至出现小规模□□。” 谢柔嘉闻言冷哼一声,“这些个黑心的商人也不怕这些钱上沾血!” “别担心,”裴季泽握住她的手,“此事前些日子我就命阿旻留意。” 谢柔嘉这才惊觉他掌心滚烫,“怎还这样烫?可吃药?” 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的男人道:“待会儿就吃。” 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一旁的郑远与安道和相互对视一眼,更加坐立不安。 这时裴少旻匆匆入内。 裴季泽道:“今儿就先到这儿吧。” 郑远迟疑,“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撑不了几日,可要减少每日熬粥的米粮?” 裴季泽摇头,“照旧即可。” 这段日子以来,他事事深谋远虑,算无遗策,郑远与安道和二人早已习惯以他马首是瞻,也不多说什么,起身告辞。 还没走出院子,郑远忍不住道:“这裴御史政务上如此精明的一个人,怎干起这种糊涂事来!” 那日河道发生的情景,几乎都传遍整个鄂州,眼下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虽说并不是有孕,只是来了癸水,可若是传到安乐公主耳朵里,该如何是好。 安道和不置可否,眼神里也藏着浓浓的忧虑。 * 书房里。 裴季泽问:“叫你查的事情如何?” 裴少旻道:“与阿兄猜测的一致,此事与岳阳侯脱不了干系。不过这个岳阳侯与江家其他人不相同,在外名声极好,是个城府极深之人。我派人查了许久,竟然连他什么模样都没查到。” 裴季泽沉吟片刻,吩咐裴少旻,“你先去派人营造我已经购得大量粮食的假象。” 裴少旻对于自家哥哥的安排一向无异议,即刻去办。 待书房空下来,裴季泽看向谢柔嘉,“微臣想要劳烦殿下帮忙做件事。” 谢柔嘉立刻道:“驸马请说,我必定竭力替你办了!” 裴季泽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殿下莫要如此紧张,不过是小事一桩。” 他甚少笑。 这一笑,犹如冰雪融化,尤其是那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偏过脸去,“我哪里紧张,不过是想要尽快解决此事而已。” 他朝她伸出手,“殿下附耳过来。” 谢柔嘉起身走到他跟前,才稍稍俯下身,被他圈住腰搂坐在腿上。 他眼下还在高热,就连腿部的肌肉都滚烫。 谢柔嘉被烫得立刻起身,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也不知他一个病人哪里来的力气,她挣了几回却怎么都挣不动。 像是也被感染风寒的少女微红着面颊瞪他,“有事说事!” “殿下离得太远,”他用自己滚烫的脸颊轻轻蹭着她柔滑的面颊,嗓音沙哑,“微臣如今身子虚,没什么气力,想要这样同殿下说说话。” 谢柔嘉见他确实病得厉害,没有挣脱。 只听嗓音喑哑的男人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待微臣病好,想要同殿下做真正的夫妻,可以吗?” 谢柔嘉没想到裴季泽竟在生病时惦记着这种事情! 她好似被他传染风寒,脸颊隐隐发烫,恼羞,“驸马若是真憋得实在厉害,我这就去替驸马寻两个女子回来,好好服侍驸马!”说着就要自他怀里起来。 裴季泽却不肯松手,把脸埋在她颈窝里,低声道:“裴季泽并非此意。” 谢柔嘉轻“呵”一声,“那驸马究竟何意?” 方才同人议事时还淡然自若的男人微微红了耳朵,拿着一对因为高热而微微泛红的含情眸望着她,“裴季泽只是想殿下同殿下长长久久地做夫妻,心里并非想着那种事情。只要殿下肯像现在留下,裴季泽怎样都愿意。” 两人成婚以来,他还是头一回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低。 可谢柔嘉已经瞧清楚他的为人,并不上他的当。 她沉默片刻,故意拿话刺他,“虽说我有孕是假,可不代表我没有别的男人,裴季泽,我只是还没来得及怀上一个孩子。” 他听了果然不作声,松开圈在她腰间的手。 谢柔嘉瞧着他的神情,不知怎的想起他烧得糊里糊涂时唤“阿娘”的情景来。 她想起自己答应裴少旻这几日要好好地待他,不再拿话刺他 她自他怀里起身,整理好身上的衣裙,命人摆早饭。 用饭时,裴少旻见气氛不大对,忍不住觑了一眼自己的哥哥嫂嫂,却见早上关系还挺好的二人都冷着一张脸,心中有些奇怪。 饭毕,裴季泽回书房处理公文,锦书端了药进来,想要服侍裴季泽吃药。 正在看公文的裴季泽神情蔫蔫,“搁那儿就好。” 锦书劝道:“医师说药凉了,药性没那么好。” 他道:“我瞧完这个就会吃。” 锦书只好将药搁在一旁的小几上。 裴少旻这时起身告辞,临走前向正替儿茶顺毛的谢柔嘉作了一辑,道:“劳烦嫂嫂瞧着阿兄将药吃了。” 谢柔嘉左右闲来无事,随口应了下来。 书房内再次空下来,谢柔嘉见裴季泽迟迟没有吃药,道:“药都要凉了,驸马怎还不吃?” 仍在看公文的男人头也未抬,“若是病死岂不更好,这样也遂了殿下的意。” 谢柔嘉愣了一下,问:“驸马这是在同我置气?” 他抿唇不言。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片刻,笑,“如今驸马是鄂州百姓的主心骨,驸马身子康健与否,关系着整个鄂州的生死存亡,本宫身为大胤的公主,心里自然也极为关心驸马。若是驸马瞧本宫不顺眼,本宫出去便是。”言罢要出门去,却被他一把拉住。 他巴巴望着她,“别恼,我吃就是。” 谢柔嘉又坐回去,见他仍是不动,向他投去狐疑的眼神。 他扶着额头,微微蹙眉,“也不知是否病得狠了,微臣头昏眼花,浑身无力,怕不小心砸了药,不知能否劳烦殿下喂药。” 做作! 早上抱她时怎不见浑身无力? 算了算了,跟一病人计较,实在小气。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5节 谢柔嘉端起药碗,用汤匙勺了一勺药送到他唇边。 他这才张开嘴,像是吃毒药一般,皱着眉头将那口药含了进去。 裴季泽不知服侍她吃了多少回药,她还是头一回服侍裴季泽用药。 本以为裴季泽这种人不会怕吃药,却没想到他竟然也会怕苦。 她忍不住道:“从前见驸马吃药也并没有这般难受。” 水红色的嘴角还挂着一滴药汁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神色淡然,“因为微臣也想被人这样照顾。” 谢柔嘉手一抖,手里的药碗差点没掉到地上去。 裴季泽此人,果然有毒! 谢柔嘉快速地喂他用完药,闲来无聊,从书架里抽出一本前几日叫黛黛买的话本子来看。 只是黛黛也不知是不是买错,里头的一些描写着实露骨,尤其是一些男女之事上,看得谢柔嘉十分不自在。 可写话本子的人十分懂得吊人胃口,又忍不住想要往下看。 正看得投入,一只洁白的大手突然搭在她面前。 谢柔嘉慌忙将书收起来,“何事?” 眉目若雪的郎君打量她一眼,“瞧什么书这么入神?” 谢柔嘉面不改色撒谎,“不过是一些山水游记。” 好在他没再问,将手中一本批注好的公文搁到一旁,又重新拿了一本。 书房里这会儿炭火烧得正旺,许是觉得热,他将身上的墨狐大氅解下来,露出里头一件家常的雪白襕衫。 谢柔嘉的眸光越过话本子落在他交叠的雪白领口处。 这段日子两人虽同床共枕,他守节似的,将自己包裹得严丝合缝,一寸多余的皮肉都不肯露出来。 若是忽略他偶尔说出来的极端不正经的话,简直是再端正不过的高洁君子。 她竟然不受控制地想到裴季泽与人敦伦时,是否也是这副淡然若水的神情。 应该不至于吧。 她曾听沈四郎说过,没有哪几个男人到了床上还十分正经的,都跟禽兽似的。 她的眸光又不自觉地落在他的腰上。 虽没见过,可他替自己暖脚时,能感受到腰部肌肉十分劲瘦有力。 正想得入神,他突然从书里抬起长睫,问:“殿下总这样瞧我做什么?”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灌了一口茶,神色淡然,“只是想着驸马身子几时能养好,毕竟还有许多事情等着驸马去做。” 他“嗯”了一声,“我觉得现在已经好了些,想要出去府衙瞧瞧。”说着扶着桌子起身,还没走一步,高大的身形就晃了晃。 谢柔嘉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这才察觉他肌肤仍然滚烫,制止,“天大的事情也不急于一时。” 裴季泽顺势将她搂在怀里,眼睫低垂,嗓音微微沙哑,“殿下这是在关心微臣吗?” 谢柔嘉道:“我这是在替鄂州百姓关心裴青天。” “无妨,”他将她搂得更紧,“微臣假装殿下是在关心微臣。” 他当真是! 谢柔嘉道:“屋子里热,我出去透透气!”不待他作声,从他滚烫的怀里挣脱出来。 才出书房门口,冷风迎面扑来,直往她领口里灌,冷得她直哆嗦。 她在前院转悠了一会儿,书房里的男人又开始唤她。 她只好折返回书房。 正在瞧公文的男人见她进来,哑声道:“微臣有些口渴。” 谢柔嘉倒了一杯茶递给他。 他不接,像是等着她喂。 算了,算了,权当为了鄂州百姓服侍他一二。 谢柔嘉将茶递到他唇边。 他这才就着她的手吃水。 一杯茶吃完,谢柔嘉又坐回桌前接着看那本话本子,一页还未瞧完,只听他道:“那书里头,好些地方说得不对。” 谢柔嘉从话本子里抬起视线,只见坐在她对面的男人仍旧在批阅公文。 眉目若雪的郎君一边执笔写字,一边道:“殿下年纪小,此类书还是少看。” “裴季泽!” 恼羞成怒的谢柔嘉拍案而起,“你是阿耶还是我哥哥,管我看什么书,简直是岂有此理!” 挨了骂的男人从公文里抬起视线,神色淡然:“我是殿下的夫君。” 谢柔嘉轻哼,“别忘了,和离书你都已经签了,咱们如今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的关系!” “只要微臣没有按手印,”他神色淡然,“不算。” 谢柔嘉懒得跟他说话,正要摔门而去,却被他拦腰强行抱坐在腿上。 她咬牙,“放手!” 他不放,“这样真好。” “哪里好。”她冷笑,“我看驸马是烧糊涂了。” 他伸手将她垂在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若是微臣一直这样生病就好了。” 谢柔嘉心道他果然是烧糊涂了! * 裴季泽的风寒断断续续缠绵三四日终于好全。 这期间,裴少旻按照他的吩咐,制造出一种府衙已购得大量粮食的假象。 鄂州城的百姓瞧着每日不断有粮车自府衙出入,见状不再每日去排队囤买粮食,各地小规模的□□也止了,民心安定下来。 与此同时,整个江南道到处都在传,安乐公主其实同裴御史一同到了江南,且筹得的粮食够整个江南道的百姓吃到来年夏天。 这话其实水分极大,毕竟整个江南道的粮食有多少,粮商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大家还抱着半信半疑的态度,直到同样受水患严重的河北道御史亲自向鄂州借粮。 十几辆粮车浩浩荡荡运出鄂州城,行至城门口时,其中一辆粮车被人撞了一下,几麻袋粮食掉下辆车,没扎好的麻袋洒了一地的澄黄小米来。 看到地上的粮食,那些坐地起价的粮商们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家底没有那么丰厚的粮商这回几乎是堵上全部身家,囤积大量的粮食,本想着趁机发一笔横财,如此一来,非但愿望落空,还将血本无归。 粮商们慌,鄂州刺史郑远心里也慌。 因为所谓的“河北道御史借粮”不过是假象,十几辆辆车里只有其中一辆装了粮食,其他的全部是沙子。 且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再这样下去,恐怕他们先撑不住了。 恰巧这时有一沉不住气的粮商上门,想要以高于市场价一成的价格将自己囤积的五千石粮食卖于府衙。 嘴上急出几个燎泡的郑远喜出往外,赶紧将此事报与裴季泽听。 裴季泽却连人都没见,直接将价格压至低于市场价六成的价格。 那粮商得知消息后,满脸的诧异地拂袖离去。 “为何?”郑远不解,“御史为何不答应他的要求,虽说价格有些高,可能撑一时是一时。” 裴季泽并未直接答他,径直走到窗前。 苍茫的暮色笼着院子,几只乌鸦落在暗沉沉的枝桠上,愈发显得萧条孤寂。 半晌,他道:“再等等。” 郑远不明白如今都有粮商主动上门为何还要等。 他头一回对眼前的男人提出质疑,“如今粮仓内的粮食已经不足以维持五日,下官实在不明白御史的用意。” 裴季泽道:“将府衙的粮食先挪用过去,能撑一日是一日。” 郑远只好应了一声“是”,行礼告退。 待人走后,裴少旻忍不住问:“兄长为何不肯买粮?” 裴季泽沉默片刻,缓缓道:“如今受灾的不只是江南道,还有河北道。若是此时以这个价格购粮,朝廷的那点儿赈济款,根本不足以两地受灾的百姓度过这个冬日,且水患时良田被冲毁,来年春天必定又要□□,到那时,朝廷未必能够再拿出赈济款来。”顿了顿,又道:“更何况,若是岳阳侯在后头操控粮价,又怎会轻易松口。” 裴少旻迟疑,“阿兄是说那粮商是故意来探咱们的底。” 裴季泽不置可否,道:“将府中之前囤积的粮食留出五日的口粮来,其余的入夜后悄悄运入府衙内。”顿了顿,又道:“如今咱们打的是一场硬仗,越是这时,越不能自乱阵脚。” 话音刚落,只见一抹红色高挑身影朝书房这边来。 她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一张巴掌大小的雪白小脸被脖颈间火红毛领衬得愈发莹白若玉,一对顾盼生姿的凤眸微微上扬,眼波流转间,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原本还说着不能慌的男人立刻迎了出去,“外头这样冷,殿下怎出来了?” 她神色有些凝重,“我瞧方才郑刺史出去时面色不大好看,可是出了要紧事?” 裴季泽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道:“接下来恐怕殿下要陪微臣过一段苦日子。” 她好奇,“苦到什么地步?” 他眉目舒展,“饿肚子。” * 谢柔嘉本以为裴季泽不过是说笑,谁知到了晌午,平日里就不算丰盛的餐食就只剩下一碗小米粥与一盆地瓜。 他将那碗香气四溢的肉粥端到她跟前,道:“辛苦殿下几日。” 谢柔嘉扫了一眼其他人手里的地瓜,道:“既说要吃苦,为何只有我吃粥?”说着拿起一个地瓜。 裴季泽并未勉强她,从她手中拿过地瓜,剥好后递到她手里,“如此,咱们也算是患难夫妻。” 厅内的文闻言皆低头笑。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6节 谢柔嘉立刻将地瓜还给他,要去吃粥。 才吃一口,这才惊觉自己上他的当。 裴季泽剖开,里头心肠定是黑的! 她忍不住瞪他一眼,却见他一脸坦然吃地瓜。 他吃东西斯文细致,便是地瓜这样的粗食,到了他口中,似乎也成了琼林玉酿,端得上儒雅贵气。 她想起河边那几个浆洗衣裳的妇人说的话。 如今鄂州城里,上至八十岁老妪,下至三岁女童,但凡见过他,没有不喜欢他的。 尤其是一些闺阁女子,还藏了他的画像。 就连出来赈灾,都成了祸害! 谢柔嘉心里愤然,拿起那个剥好的地瓜咬了一口。 倒是极好吃…… * 只是地瓜再好,日日吃着实寡淡。 本以为自己是个能吃苦的谢柔嘉吃了两日便有些受不住。 倒也不是饿,就是嘴馋得慌。 这日夜里,不知怎的梦到酱肘子,竟将自己给馋醒了。 睁开眼睛,见裴季泽竟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史记》在看。 书边角卷起来,可见是时常翻阅。 他察觉到她醒来,将一个软枕垫在她腰后,“可是吵到殿下?” 谢柔嘉摇摇头,指尖戳了戳他手里的史书,“驸马为何总喜欢看这个,难道不觉得枯燥?” 他轻轻地翻过一页,神情怅然,“我们看似不过只是简单翻过一页,里头每一个人留下的也许不过寥寥数语,却包含了他的的一生,甚至是痛苦与挣扎。”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听到这样的见解,问:“如果有一日史书留名,驸马想要留下些什么?” 自古以来,凡是醉心于名利的男人都想青史留名,眼前的男人为权力连自己的感情都可以出卖,想必追求比一般人更加高些。 他沉默片刻,道:“若是有一日裴季泽真能史书留名,那么只留下一句话便可。” 谢柔嘉稀奇,“哪句话?” 作者有话说: 柔柔公主:他果然不正经! 小裴:……我爱我老婆! 感谢在2023-10-25 22:48:14~2023-10-27 02:00: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69661938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不硬的地方◎ 裴季泽道:“裴季泽是安乐公主谢柔嘉的驸马。” 谢柔嘉不解, “为何只要这句话?” 他并未作答,问:“是不是饿得睡不着?” 谢柔嘉摇头,“我嘴馋, 想吃酱肘子。” 他愣了一下, 将自己的手臂横到她嘴边, “虽是生的,好歹也是肉。” 谢柔嘉见不得他得意,张开嘴一口咬下去。 肉没吃上,却咯了牙。 眼底沁出一抹水光的少女抱怨, “同样都是吃粥吃地瓜,怎偏偏驸马这样硬!” 裴季泽眸光落在胳膊上那圈带着水痕的齿印上,喉结微微滚动, 嗓音沙哑, “微臣身上也有不硬的地方,殿下可愿意尝尝?” 谢柔嘉下意识想要追问裴季泽哪里软,随即想到他那个人诡计多端,立刻拒绝, “我不想知晓。” “可微臣想说。”他偏过脸, 将自己滚烫的唇落在她耳畔, 像是诱哄一般, “殿下不若勉为其难听一听。” 他离得实在太近, 身上淡淡夹杂着薄荷气息的淡淡药香不断地往她鼻尖里钻。 清冽而苦涩。 这样的香气若是搁在旁人身上, 就像是一个久病不能成医的患者, 可搁在他的身上却好闻得出奇。 被烦得不行的谢柔嘉道:“那驸马倒是说说看,究竟哪里最软?” 话音刚落, 他柔软的唇落在她唇上。 确实极软, 她方才怎没想到…… 鬼使神差地, 谢柔嘉没有推开他。 他像是得到默许,用舌尖描摹着她的唇,试图哄她打开牙关。 不同于前几回的强迫,这一回他温柔而又有耐心,像是想要哄得她心甘情愿。 谢柔嘉却偏不遂他的意,紧闭着唇。 他松开她,喉结微微滚动,“殿下不是说想要尝一尝,怎说话不算话?” 谁要尝他的唇! 谢柔嘉正欲替自己辩驳,他突然将自己的舌尖探入她口中,勾弄着她的舌尖。 这个狗东西! 自觉上了当的谢柔嘉伸手去推,却被他一把捉住手。 他将她的手拉至头顶,修长的指骨拨开她修软的手指,强行欲她十指紧扣。 挣脱不得的谢柔嘉瞪着他。 眸色愈发幽暗的男人再次缓缓地低下头来,柔软的唇才落在她唇上,外头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 裴季泽询问,“何事这样惊慌?” 锦墨在外面喜道:“崔公子来了!” 裴季泽闻言,立刻自床上起身更衣。 谢柔嘉问:“哪个崔公子?我可认识?” 他抿了抿唇,“认识。” 谢柔嘉坐起身来,“我也要去瞧瞧。” 外头天寒地冻,凌冽的风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站在二楼的谢柔嘉瞧见有人聚着火把站在院外,不止如此,还停着十数辆马车。 她正疑惑这阵仗是为何,裴季泽已经牵着她下了二楼。 早已经等在院中的裴少旻忙迎上前,“崔公子已经在书房候着。” 谢柔嘉心中早已猜测大概来人是谁,不待裴季泽作声,迫不及待地向书房走去。 才入廊庑,果然瞧见一身着白狐大氅,相貌生得俊秀的少年站在亮堂的书房内,瞧着墙上的一副画出神。 果然是崔铭,不曾想竟然在这儿见到他! 谢柔嘉喜道:“崔书呆?真是你啊!” 正出神的少年闻言猛地转过头来。 此刻院子里廊庑下的灯皆点亮,一袭红狐大氅,生得明艳夺眸的少女站在漫天飞雪里笑盈盈地望着他。 许是睡到半夜又起来,她并未束发,满头乌黑的青丝随意地用一根发带拢在背后,脖颈火红的毛领衬得她未施粉黛的一张雪白小脸愈发莹润若玉,一对微微上扬的漆黑凤眸嫣然流转间,生出几分流光溢彩般的媚态来。 这时崔铭头一回瞧见谢柔嘉着女装,只可惜明艳夺眸的少女身旁,早已长身鹤立着一袭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 他微微地侧过脸望着她,早已不复初见时的落寞孤寂。 两人天造地设,简直再般配不过。 崔铭慌忙收回视线,垂睫将眼底的失落掩下去,向她敛衽见礼,“河东崔铭见过殿下与裴御史。” 对于崔铭知晓自己的身份这件事,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早在谢柔嘉与裴季泽成婚前,裴季泽就曾告诉过她,他助崔铭考上国子监的次日,就已经将她的身份如实告知给崔铭。 她只是没想到竟然会在鄂州见到他。 待三人入了书房,她好奇,“你不是在国子监读书吗?怎跑到江南来了?” 崔铭仍是那副十分腼腆的模样,“崔某本就不是读书的料,当初考国子监也不过是遵从祖父的意愿。两个月前祖父过世,崔某便回家继任家业。” “原来如此,”谢柔嘉其实也觉得他心思太过单纯,不大适合官场,“请节哀。” 崔铭微笑,“祖父年岁大了,身子一向不大好,于他而言,也算是解脱。” 谢柔嘉一向不大安慰人,见他想得开,也为他感到高兴,问:“那你怎会来这儿?” 崔书呆笑,“是裴御史要与崔某谈生意。” 谢柔嘉望向裴季泽。 他道:“既然崔老板来了,那么必定也知晓我的用意。事出紧急,我也就不绕弯子。崔老板此次可借多少粮?” 提及此事,崔铭面有愧色,“家里本是做丝绸生意,粮食倒是囤得不多,只得一万石。” “一万石,足矣。”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7节 连日来寝食难安的男人眉目舒展。 谢柔嘉却有些不明所有。 如今要解整个江南道之困,一万石粮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而已。 裴季泽并未过多解释,“接下来的事情,可能要劳烦到殿下。” * 翌日。 府衙。 天不亮郑远与安道和就起来了。 早饭时,郑远对着盆子里四个地瓜唉声叹气。 府衙的粮食早已经全部拿去粥济难民,裴御史又不许他们拿钱去购买米粮,家里只靠着囤积的地瓜果腹。 过了今日,就连这果腹的地瓜也没了。 郑远问道:“你说,都已经火烧眉毛,咱们这位御史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还是说,真如外头所说,他如今真投奔圣人,实则是与江家沆瀣一气?” 安道和没搭理他,伸手拿了一个地瓜。 也不知是不是知晓没得吃,他连皮都没剥就咬了一口。 他吃东西极快,不过几口,一个巴掌大小的地瓜就下了肚。 郑远见他吃得挺香,又道:“你怎吃得下去?不腻吗?” 连吃了四五日地瓜,他如今看到地瓜都反胃。 安道和咽了几口茶,缓缓道:“我幼时家贫,能吃上地瓜已是奢侈。后来好不容易考上科举,在岭南做了县令,才勉强吃得上肉。尽管如此,因为饿怕了,仍旧会栽种些地瓜储存在地窖里。” 郑远一时愣住。 他家里虽不是望族,可到底也是世族出身,这样挨饿还是头一回,却没想到眼前的男人微时这样艰难。 安道和又拿了一个地瓜,接着道:“我在岭南做了十年的县令,因为家境贫寒,与上头的官员打不起交道而迟迟得不到升迁。后来我夫人靠着做刺绣,一双眼睛都快熬瞎了,才攒了一百贯钱替我打点。” “后来呢?”郑远不禁稀奇,“郑刺史就靠那一百贯做到现在这个位置?” 安道和用看傻子的眼睛瞥了他一眼,“自然不可能。” 郑远没介意他的眼神,追问:“那你是如何做到刺史的?” 安道和道:“是裴御史不知从哪里得知我的事,将我引荐给太子殿下,才得以重用。所以,我信裴御史,他这么做,一定有这么做的用意。””说完这句话,他站起身正了正衣冠,大步向外走去。 郑远道:“你去哪儿?” 安道和头也不回地回道:“去做自己该做的事情。” 该做的事情…… 那就是去视察河道。 郑远瞥了一眼盆子,只见里头静静躺着两个地瓜。 他伸手拿了一个,起身向外走去。 迎面赶来的主簿追问,“刺史这么早去哪儿?” 郑远道:“去做该做的事情。” 主簿愣了一下,赶紧跟上去。 两人才走到府衙门口,顿时呆楞住。 只见府衙门口停了数十辆粮车 这,是又拉沙子来了? 郑远瞥了一眼同样傻眼的安道和。 对方也是一脸茫然。 两人正愣神,远远地听见空旷的街道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这会儿时辰尚早,雾气浓,只隐约地瞧见一盏灯在浓雾里急速地朝衙门口移来。 是马车。 近了,果然一辆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 待马车停稳,前头的马车里走下一身披墨狐大氅,容颜若雪的美貌郎君来。 雾气缭绕拢在他周身,越发衬得他如谪仙一般高洁。 安道和与郑远相互对视一眼,忙上前去见礼。 郑远是个憋不住话的,低声询问,“可是又要做戏?” 话音刚落,后头的马车里走下一身着白狐大氅,生得斯文隽秀的少年。 裴季泽郑重介绍,“这位是河东崔氏的家主,此次向朝廷捐赠粮食来了。” 河东崔氏,可是大胤数一数二的丝绸大户。 郑远激动得语无伦次,“这下不用吃地瓜了吧?” 一向待人清冷疏离的御史大人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地瓜,眼底难得浮现出一抹笑意,“实不相瞒,本官吃地瓜也吃腻了。” 众人皆笑了,这时自马车内走下一袭红狐裘,肤白若雪的美貌女子。 她扫了一眼众人,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一对凤眸渐生出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安道和与郑远对视一眼。 这都公然带到衙门来了! 这时忍了数日的安道和上前一步,低声道:“御史如今怎如此糊涂?” 裴季泽不解,“何意?” 安道和郑重道:“下官知晓自己不该置喙御史的私事,可御史既做了驸马,自然得对安乐公主一心一意。若是被安乐公主发现,岂不是前途尽毁?” 谢柔嘉闻言愣了一下,眼底流露出笑意。 怪道人人都说登州刺史安道和极为耿直,她今日算是见识了。 就连无意偷听的崔铭也笑了。 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郑重介绍,“这位不是外人,是本官的内人。” 安道和脱口而出,“即便是内人也不能这样光明正大往外头——” 说到这儿,他住了口,一脸诧异地看向谢柔嘉。 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怎么,安刺史这样瞧着本宫做什么?” 安道和与郑远终于反应过来。 眼前哪里是什么“幕僚”,正是安乐公主! 原本他以为安乐公主下江南是裴御史故意散播的谣言,却不曾想是真的。 且除了美貌外,倒是与传闻无半点相似之处。 两人赶紧向她见礼。 谢柔嘉笑道:“安刺史与郑刺史的功劳,本宫会牢牢记在心里,待本宫回去长安以后,必定会将此事禀报给太子哥哥听。” 两人忙道:“这都是微臣该做之事,谈不上功劳!” 谢柔嘉很满意他这种态度,又看向裴季泽,“好了,事到如今你,驸马该同本宫说说,接下来本宫需要做什么。” 裴季泽敛衽向她作了一揖,郑重道:“微臣恳请殿下出面,为鄂州百姓熬一锅救命的粥。” * 河东崔氏向朝廷捐赠粮食的消息不出三日的功夫传遍整个江南道。 具体捐赠多少并不知晓,只瞧着数百辆辆车分批次地涌入鄂州城,足足运了七八日。 不止如此,安乐公主出现在粥棚,亲自为百姓们熬粥赠医施药。 这一日,几乎整个鄂州城的百姓都去看热闹,想要瞧一瞧传闻中骄纵跋扈的安乐公主究竟什么模样。 设置的粥棚围满了百姓,有不少百姓认出与裴御史一同为百姓施粥,一袭火红狐裘,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美貌女子正是裴御史身旁那个美貌的少年“幕僚”,早前大雪来临时就已经捐赠百姓们过冬的物资,一时之间,许多人激动得下跪叩拜,高呼“公主万福”。 不远处的一处茶楼,一袭白狐裘的,生得容貌昳丽的男子轻轻转动着千里镜正朝粥棚望去。 一旁的随侍道“公子,现在江南道整个商会囤了粮食的商人都慌了,眼下该怎么办?” “既坐不住,那就把粮食卖出去,做生意本就有赔有赚,难道他们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他轻轻转动着手中的千里镜,眸光在那抹绯红高挑的身影上,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她将那个小乞丐护在怀里,那张冷而艳的美丽面孔。 伉俪情深,是吗? 他嘴角泛起一抹森然的笑意,“把长安的蛇放到江南来。” * 安乐公主为鄂州百姓施粥的消息不出一日的功夫,传遍整个江南道。 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公主的倾国倾城美貌与温柔善良。 当然,当众来癸水一事被淡化了。 而就在当天下午,江南道商会赵会长等十数个商户向裴季泽投了拜帖,想要商议粮食一事。 裴季泽晾了他们三日,才在府衙设宴宴请众人。 是夜。 月光如华,寒风如刀。 刺史府衙后院里,十几个商户足足在后院的寒风中等了半个时辰,仍未见到裴御史。 众人冻得直哆嗦,相互之间交头接耳。 “他这是何意,既请了咱们来商议,却将咱们晾在此处!” “不就是想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瞧瞧,哼,左右粮食在咱们手里,若是咱们不肯卖,难不成他还能硬抢?”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8节 “就是就是,我看也别什么低于市场价两成,就按照市场价即可。” “……” 正说着,远远地瞧见一众人簇拥着一身着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自廊庑走来。 冻得腿肚子直抽筋的商户们立刻住口,赶紧起身行礼。 近了,传闻中高洁端方的君子淡淡扫了一眼在场所有人, 明明那样淡然的眸光,却却压得一众商户们喘不过气来。 后院内寒风阵阵,大家脊背上都渗出薄薄的汗来。 足足有半刻钟的功夫,才听得他淡淡开口,“诸位进去坐罢。” 一众人如蒙大赦,赶紧入了温暖如春的暖阁内。 待寒暄几句后,宴席正式开始。 一琴师不知何时出现,端坐在一旁抚琴。 那琴师身上着了一件红狐大氅,面上戴了一块雪白面纱,虽瞧不大清楚模样,只见她一对眼睛生得极美,眼波流转间,摄人心魂。 且举手投足之间无半点风尘气,不像个琴师,倒似个贵族小姐。 商户们不由地多朝她瞧了几眼,却见端坐在上首的御史大人冷冷地扫过来一眼,立刻收回视线。 酒至正酣,原本满腹牢骚的商户们见御史大人迟迟不提粮食之事,相互之间交互一个眼神,皆有有些沉不住气。 趁此囤粮本就是将朝廷得罪了,若是来个不大干净的御史,他们便能趁此发家,可偏偏眼前的御史油盐不进。 若是今日谈不拢,囤的粮食砸在手里不说,恐怕以后整个江南道的日子都不好过。 这个商户的赵会长主动开口提及粮食之事,“我等已经商议过,想要将手里的粮食以低于市场价两成的价格卖于朝廷,不知裴御史意下如何?” 正认真听琴的男人微微偏过脸扫了他一眼,洁白的指骨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 不过是淡淡一瞥,赵会长心惊肉跳。 直到那琴师一曲奏完,他才缓缓道:“看来,赵会长并无诚意谈此事,既然此,琴已听完,今儿就到这儿罢。”言罢就要起身。 “若是裴御史不满,咱们可再议!”赵会长一脸谄媚,“低于三成如何?” 其他人商户们也跟着附和,生怕他真的拂袖离去。 清冷疏离的男人这才又坐回去。 赵会长挤出一抹笑,“不知裴御史心目中的价位是?” 他并未作声,轻轻叩着几案,沉闷的声音像是敲击在一众商户心上。 明明暖阁内温暖如春,可他们却觉得比方才在院中还要冷,一阵阵冒冷汗。 赵会长定了定心神,又道:“裴御史给出一个价,咱们才好谈对不对?” 神色终于有所松动的男人抿了一口酒,“本官怕是开口,诸位恐怕要觉得本官在趁火打劫。” 这时郑远适时地接了一句话,“若论趁火打劫,恐怕御史大人比不得在座的列位。” 此话一出,犹如一巴掌搭在在场所有的商户们的脸上。 大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皆将眸光投向的御史大人。 他却看向琴师,温和道:“劳烦琴师再抚一首《凤求凰》。” 那琴师顿了片刻,叮铃如泉水一般的琴音自指尖流泻而出。 琴音缠绵,如天籁一般。 粮商们如坐针毡,却根本无心听琴。 琴抚了一半,像是吃醉了的男人在缠绵的琴音里缓缓开口,“五成。” 此话一出,琴音顿住。 琴师将眸光投向上首,却见端坐在上首的男人以手托腮望向自己,一对含情眸里像是沁了一抹水光,像是在勾引人。 浪荡! 轻浮! 方才还十分缠绵的琴音瞬间切换成《十面埋伏》,肃杀之气瞬间响彻暖阁。 原本就如丧考妣的商户们被那琴音弄得更加慌乱,各个悔不当初。 他们囤粮时本就用了市场价七成的价格,除却损耗,七成已是亏了,更何况是五成! 这个裴御史瞧着翩翩君子一个,怎出手这样狠辣! 莫说商户们,就连郑远与安道和都没料到裴季泽会将价格压得如此之低,心里也跟着忐忑不安。 宴会未开始前,裴季泽并未同他们交底。而他们心里的价格则是低于市场价两成,如今七成,已经大大超出他们心里的预计,却没想到裴御史直接压到五成。 就连一向信任裴季泽的安道和,这回也觉得他这回实在是铤而走险。 宴席内一时无人开口,唯有肃杀的琴音,伴随着萧萧寒风缭绕在夜色里。 在场所有商户当中,尤以赵会长囤得最多。 若是以五成的价格,那么他积攒多年的身价一夜之间不见一半,如何肯甘心,正欲说话,又听裴季泽缓缓道:“若是诸位答应,本官可保证此事既往不咎,从前江南道商会如何,往后亦是如此。”顿了顿,锐利的眸光落在他头上,“江南道商会如此乌烟瘴气,想来,这是赵会长之过。” 这一句表明立场的话,如同一记惊雷砸在赵会长头上。 赵会长腿一软,若不是身旁的随从扶着,险些跌倒在地。 果然是信错岳阳侯! 怪道人人都说他是东宫跟前的第一谋士,不过一句话,就挑拨了他与所有商户的关系。 恐怕今晚就算他不答应,其他商户也会拿着这个价格向对方投诚。 且对方一定会拿他杀鸡儆猴,做给整个江南道商会的人看。 可若是现在答应,那么他还是江南道商会的会长,亏损的钱慢慢赚就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赵会长定了定心神,拱手向裴季泽见了一礼,笑道:“那么就依裴御史所言。” 裴季泽扫了一眼其他人,“其他诸位的意见?” 其他商户忙纷纷起身,“一切以裴御史马首是瞻!” “如此甚好,”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站起身来,朝众人举杯,“本官替江南道的百姓谢过诸位。”说完这句话,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又道:“时辰不早,本官还要回去服侍公主,就先行告辞。” 言罢,拿着一对如同沁了水光的含情眸瞥了一眼低眉敛目的琴师,不待人相送,大步出了暖阁。 裴御史简直太绝了! 这一招攻心计着实使得好!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背影消失在暖阁内,压抑不住激动的郑远与安道和绷着一张快要笑出声的脸,命人拿出早就准备好的文书。 一群人忙着看文书,谁也没有注意到坐在一旁的琴师起身离去。 今夜不知是不是宴会的缘故,廊庑下挂满红灯笼,照得整条廊庑亮如白昼。 一袭红狐大氅的少女提着曳地的裙裾,顺着红灯笼一路走到廊庑尽头,终于瞧见来时的月门。 她才拐出院门,突然被人拦腰抱住,脸上雪白的面纱掉落,露出一张绝色容颜。 她吓了一跳,随即闻到对方身上熟悉的裹着淡淡酒香的薄荷气息,,冷笑一声,“怎么,方才裴御史在席间耍足威风,眼下又想要戏弄本宫?” 身后的男人如同小狗一般在她颈窝嗅了嗅,像是向她撒娇一般,“裴季泽今夜为殿下立了大功,殿下可要赏微臣点什么?”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7 02:00:04~2023-10-29 19:01:3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草莓酉酉、『ember』?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8章 ◎勾引◎ 寒夜沉沉, 冷浸溶溶月。 谢柔嘉望着地上两个拉得极长,像是纠缠在一块的影子,“本宫以为, 如驸马这般高洁的端方君子, 不会邀功。” “殿下这话不对, ”今夜吃醉酒的男人似乎格外不同,“裴季泽在殿下面前,永远做不了君子。” 谢柔嘉不解,“为何?” 他眸光沉沉低望着她, “因为裴季泽的心里藏了太多私心。” 谢柔嘉被他盯得不自在,偏过脸去,“这些时日驸马为鄂州所作的一切, 本宫皆看在眼里, 明日本宫就会递一份奏疏回长安,为驸马请功。” 话音刚落,墨发上,肩膀上落了些许雪粉的男人缓缓开口, “殿下明知, 微臣想要的并不是这些。” “那驸马真是高估本宫, ”她神色淡然, “驸马一向心思深沉, 本宫猜不出, 亦不想猜。”言罢要走。 谁知走了一段距离, 身后的男人却并未跟上里,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一袭墨狐大氅, 容颜若玉的男人伫立在漫天飞雪里, 一对含情眸里沁入溶溶雪色, 像是被主人遗弃的小狗。 谢柔嘉问:“不回去?” 他轻轻揉捏着眉心,“头昏眼花,实在走不动。” 谢柔嘉迟疑,“席间不就才吃了两杯酒,怎就醉成这样?” 他垂下眼睫,“微臣酒量不大好。” 谢柔嘉几乎从不曾同他一块吃过酒,且他为人一向克制,也甚少饮酒。 无论如何,他今夜确实立了大功。 谢柔嘉走上前去,拉着他的衣袖。 他这才乖乖地跟她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99节 两人才入马车,他将自己的头搁在她的肩膀上,“我先睡会儿,待到了再叫我。” 谢柔嘉原本想要推开他,谁知他竟已经睡了过去。 他这些日子为整个江南道的政务宵衣旰食,几乎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谢柔嘉终是没有动手推开他。 两刻钟后,马车终于在柿子巷的“家”门口停下。 谢柔嘉瞥了一眼枕在自己肩头的男人,“到了。” 平日里睡觉一向警觉的男人未动。 谢柔嘉垂睫盯着近在咫尺的俊脸瞧了片刻,一时起了玩心,伸手捏住他的鼻子。 果然,不消片刻,睡梦中无法呼吸的男人被憋醒,歇落在下眼睑的长睫微微颤动,缓缓低睁开眼睛,见是她,又重新阖上,睡意浓浓,“我再睡会儿。” 谢柔嘉道:“外头冷,回去再睡。” 他“嗯”了一声,人仍是不动。 谢柔嘉只好道:“那驸马留在这儿,我就先回去了。”说着推开他的头要下车,却被他扯住衣袖不放。 他巴巴望着她,“走不动,劳烦殿下搀我一把。” 这会儿夜已经深了,院子里静悄悄,唯有廊庑下下的红灯笼还亮着。 这样冷的天气,谢柔嘉也不好再将人自暖和的被窝里叫醒,认命地扶着他一路入了书房。 好不容易将人扶坐在椅子上坐下,累得气喘吁吁的谢柔嘉正欲回房,又被他叫住。 眉目若雪的郎君扶着额头,浓黑的眉微蹙,“头疼,劳烦殿下倒一杯茶。” 天气冷,屋子里虽燃着炭火,可茶水却早已凉了。 谢柔嘉重新打了水搁在炉子上烧水。 水烧开还得一会儿,谢柔嘉才在一旁坐下,吃醉酒的男人又开始叫魂。 她走到他跟前,“又怎么了?” 他抬起长睫,道:“眼睛疼。” 谢柔嘉打量着今夜矫情到极致的男人,嗤笑,“怎么,驸马这是将酒吃到眼睛里去了。” 他眉头皱得愈发紧,“那倒没有。” 谢柔嘉见他很难受,俯下身,洁白的指尖落在他微红的眼角 ,“是眼睛里头疼,还是眼皮子疼?” 眉目若雪的男人顺势将她揽坐在自己怀里,醉眼朦胧地望着她,“哪里都疼,劳烦殿下替微臣吹一吹。”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圈在自己腰间的大手上,嘴角微微上扬,“驸马该不会是想借着酒劲儿勾引本宫吧?” “那,”他喉结微微滚动,“殿下愿意被微臣勾引吗?” 谢柔嘉正欲说话,方才连路都走不动的男人一把将她抱坐在自己腿上,微微倾身上前,与她鼻尖抵着鼻尖。 谢柔嘉一时没动。 他亦没有下一步动作,就那么抱着她。 两人僵持片刻,谢柔嘉到底没有他脸皮厚,偏过脸去看窗外。 屋外雪势渐大,漫天飞雪簌簌落下。 原来江南也不见得多暖和,雪下得与长安一样大。 她不知怎的就想起有一年冬天,也是这样大的雪,她生了病,特别想要吃赵老伯家的板栗,非闹着要吃。 文鸢差了阿敬去买,却并没有买到。 因为雪下得太大,赵老伯根本没有出摊。 心里很失望的谢柔嘉正披着衾被坐在榻上发闷,一袭墨狐大氅的美少年就那样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她窗前。 那样冷的天气,冻得面色发青的少年怀里揣着一包温热的板栗。 正是赵老伯家的板栗。 她当时高兴极了,依偎在他怀里,同他一起赏雪吃板栗。 后来她才知晓,是他自太子哥哥那里知晓她生病,正为了板栗闹脾气,特地去赵老伯家里,请赵老伯给她炒了板栗,又冒着那样大的雪给她送来。 仅仅是为哄她高兴而已。 彼时她年纪小,总觉得裴季泽无所不能,旁人做不到的事情,他总能轻而易举办到。 如今她同当年那个雪似的美少年成了婚,比之当年的青涩,眼前的男人更加成熟俊美,城府谋略比之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鄂州这段日子,他在朝廷无钱,鄂州无粮的双重压力下,凭着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鄂州流民的伤亡状况降到最低。 尤其是今夜的谈判,堪称精彩,不过几句话,逼得江南道那些个不顾百姓死活的商户们低了头,她虽不说,可心里都忍不住替他叫好。 才不过短短数月,他所做出的政绩,已是许多官员一辈子都无法企及的。 可她却再不复当年心境。 她想哪怕她当这段日子以来所发生的事情皆不存在,他没有同他那个表妹纠缠不清,她没有故意养面首叫他难堪,更不曾被他逼着来江南,她都无法再回到最初与他在一起时的心境。 谢柔嘉突然觉得很难过。 即便是同他闹得最厉害的那段日子,她都不曾感到如此难过。 也许是时至今日她终于明白,其实自己这么多年念念不忘的,不甘的,是当年那段太过美好的感情情,而不是为眼前的这个男人。 往昔终不可追忆。 她自他怀里起身,径直走到一旁书架最下头的柜子里摸出一坛子酒。 裴少旻时常偷偷地一个人坐在书房内饮酒,被她撞见过好几回。 好在他吃的少,坛子里还剩下一半。 她将酒放到炉火旁烘烤。 炉火旺盛,一会儿的功夫,坛子里的酒就热了,酒香溢满整间书房。 书房内没有酒杯,她取了茶杯。 酒极好,入口绵软,一点儿也不辣嗓子。 谢柔嘉对着炉火小口小口地抿着杯子里的酒。 她酒量极浅,几杯酒下肚,已有些神智昏沉,正盯着炉火发呆,一只洁白温热的大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逐渐泪盈于睫的少女望着他,“你不是醉了?” “我哄你的。”眼眶微红的男人伸手将抱进怀里,嗓音沙哑,“别哭,我下回不哄柔柔了。” 她没有拒绝他的怀抱,把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哽咽:“裴季泽,为何会如此?” 她突然很害怕。 她从未感到如此害怕过。 “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裴季泽将她抱得更紧些,“柔柔殿下大人有大量,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怀里哭得不能自已的少女不作声。 裴季泽有些不知所措地捧着她满脸泪痕的脸颊,湿热的吻落在她被泪水濡湿的眼睫上。 可这回,任凭他如何哄,都止不住她的眼泪。 不知过了多久,她从他怀里抬起哭得微红的眼睛,生涩而又笨拙的亲吻他的唇。 也不知是否因为吃醉酒的缘故,她今夜格外的热情,不老实的小手钻进他的衣襟里,在他腰上摸来摸去。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松开她的唇,喘息微微有些急促,“柔柔这回醒来,会不会又不认账?” 她不答,捧着他的脸,学着他方才去含弄他的舌。 很快,无力招架的男人松开她的手,反客为主,将一只手托着她的后脑勺,一只手解了她身上的大氅丢到一旁,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丝合缝。 两人正吻得难舍难分,突然有人推开书房的房门。 裴季泽忙用身上的大氅裹紧怀里的少女,回头瞥了一眼站在门口的少年,不满,“怎都不敲门?” 裴少旻并未瞧见他怀里有人,摸了摸自己冻得通红的鼻尖,一脸无辜,“我——” 话音未落,就见一女子自兄长怀里露出头来。 面颊绯红的女子迷蒙着一对眼眸望着他,嫣红的唇微微肿着,给那张堪称绝色的脸添了几分靡艳。 嫂嫂…… 裴少旻见惯了她平日里矜持倨傲的模样,乍一见到她这般,一时怔住。 正愣神,她像是醒过神来似的,一把推开兄长,自地上捡起绯红大氅披在身上,头也不回地出了书房。 自家兄长赶紧追了出去。 直到脚步声消失在院中,裴少旻才收回视线,见炉子上的水都已经煮沸,忙上前将水壶提下来。 这么冷的天,还是要有个人暖被窝,好冷。 * 鄂州之困解决,全家人难得睡个好觉。 翌日一早,裴少旻起来时,恰好碰见暂住在家里的崔铭也从屋子里出来。 两人年纪相仿,又都曾在国子监读过书,虽没相处几日,意气相投,已经将对方视为知己。 两人相视而笑,寒暄几句后,一同去了饭厅。 才到门口,就见着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前一后入了饭厅。 四人寒暄过后,谢柔嘉看也未看裴季泽一眼,在崔铭身旁坐下,与他闲谈几句后,问道:“你以后还回长安吗?” 崔铭没想到她会问起这个,抿了抿唇,道:“也许吧,不过我才接手家里的事情,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 谢柔嘉道:“那若是去了,记得去我府上找我,我请你吃酒。” 崔铭低头应了声“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坐在对面的裴季泽不时地朝他二人投来眸光,碗里的粥几乎都没动过。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0节 裴少旻察觉到不对,不由地朝崔铭望去,却见平日里在他面前举止谈吐大方的少年面对嫂嫂时,耳朵都红了。 他再瞧瞧兄长的眼神,心思稍稍一转,心底隐约有了几分猜测。 今日因为休沐,裴季泽并不用去衙门。 四人用罢早饭后,一同去了书房吃茶,说着江南道的水患一事。 如今粮食事情已经解决,其他的都是善后问题。 崔铭以生意人的眼光提了不少实用的建议,得到裴季泽的肯定。 谢柔嘉没想到他读书不行,对于做生意倒是极精通,忍不住称赞,“没想到你还是个天生的生意人,什么都能扯到生意上去。” 他十分地羞涩,“不过是一些不打紧的事情,比起先生运筹帷幄,实在差远了。” 他一向习惯称呼裴季泽为先生。 裴季泽神色淡淡,“殿下说得没错。此次崔氏一族立了大功,请功的奏疏已经送到长安去,迟些时候,必有封赏。” 崔铭并未推却,道了一声,“多谢。” 崔氏一族不是崔铭一人的,他此次这样帮助朝廷,必定是经过族里商议,若是没有好处,崔铭就算想要帮,崔氏其他人恐怕也不会同意。 谢柔嘉也不知裴季泽究竟承诺了崔铭什么,忍不住瞧了他一眼,却见对方正望着自家,立刻收回视线,装作吃茶。 大约吃了两盏茶的功夫,外头的锦墨来报:外头有一老者,自称是崔府管家,来接自家公子回府。 谢柔嘉惊讶地看向崔铭,“你要回去?” 崔铭颔首,有些不好意思,“鄂州的事情解决了,我也该回去了,来时,我曾答应祖母要回去陪她过腊八节。” 谢柔嘉这才想起再过几日就是腊八,颔首,“也好,我这就叫人备一桌酒席,为你送行。” 崔铭笑着拒绝,“多谢公主厚爱,只是管家已经等在外头,酒席就不必了。” 谢柔嘉从不是个强人所难的性子,见他执意要走,道:“那我送送你。” 这回崔铭倒没有推却。 三人将崔铭送到院门口,果然见外头早已停当着马车,一个老者站在马车门口候着。 崔铭道:“若是有机会,诸位可到河东去,崔某必定好好款待几位。” 言罢,又从袖中取出一镶嵌宝石的檀木小匣子,道:“公主新婚时,崔某未能送上新婚贺礼,这份小小的心意,请殿下笑纳。” 谢柔嘉伸手接过来。 打开一看,锦盒里头装着一对象牙雕小人。 雕刻的惟妙惟肖,十分地有趣可爱。 相貌隽秀的少年腼腆一笑,“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儿,望公主莫要嫌弃才是。” 谢柔嘉心里一时有些五味杂陈。 当日她不过夸了一句他的象牙雕香囊很别致,他便摘下来送给她。 如今他帮了自己这样大的忙,临走前又送了自己这样一对象牙雕小人来。 她郑重道:“我曾答应过要为你做一件事,如今那件事仍然作数。若是哪日你有了难处,可随时来找我,我必当想法子替你办了!” 他点点头,“好。” 几人又说了几句道别的话,他这才上马车。 马车驶动,车轮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 直到马车消失在巷子口,谢柔嘉才回去。 待她进去后,裴少旻淡淡笑道:“我从前总是不明白明明嫂嫂那样喜欢阿兄,可阿兄仍是患得患失,如今倒是懂了。” 裴季泽不置可否,转身回去。 马车里。 崔铭从怀里取出一把檀香扇,爱惜地抚摸着尾端坠着的一枚玉坠。 坐在身旁的老者开口,“那位美貌的娘子,就是公子喜欢的女子吗?” 崔钰轻声道:“那一位娘子是大胤最尊贵的嫡公主,岂是我一界商人能高攀,更何况,她已经嫁人。” 他心目中钦慕的人叫小谢,是个容色无双,爱捉弄人的美少年。 哪怕他们只相处七日,不过那有什么关系呢。 他会一辈子都记得她。 * 二楼卧房。 裴季泽一上去就瞧见黛黛正在屋里收拾东西,见他来,忙低下头见礼。 裴季泽环顾室内,见卧房内属于自己的东西几乎都不见了,吩咐,“你先下去。” 黛黛赶紧退出去,临走前,还不忘把门带上。 裴季泽走到正到谢柔嘉跟前,问:“这是何意?” 正在书写奏疏的谢柔嘉头也未抬,“什么何意?” 裴季泽径直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抚摸着儿茶柔软的皮毛,低声问:“为何要将我的东西搬出去。” 谢柔嘉执笔的手一顿,片刻后接着书写。 直到一份奏疏书写完,她方道:“我不习惯与人同住。”说完,将自己手中的奏疏递给他,“这是为驸马请功的奏疏。驸马可先过目,若是不满,我可酌情修改。” 裴季泽并未接那本奏疏,眸光落在她雪白脖颈处的几枚吻痕上,喉结微微滚动,道:“怎就突然不习惯了?是否是因为昨晚我——” “昨夜发生何事本宫一点儿印象也无!” 并不想提及昨晚的谢柔嘉冷冷打断他的话,一脸倨傲地抬起下巴,“本宫有权力不召见驸马,这个理由,驸马能接受吗?若是驸马不能,本宫还可为驸马找个体面些的理由来。” 裴季泽闻言,抬起眼睫望着她,昨夜那对温柔若水的眼眸此刻像是结了冰。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29 19:01:37~2023-10-30 23:52:2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69661938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i、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9章 ◎裴季泽,我早已经不喜欢你了◎ 谢柔嘉对上他的眼睛, 立刻偏过脸看向敞开的窗子。 外头又簌簌飘起雪花,卷着寒风,打着璇儿的落下, 甚至有些还飘进窗子里来。 凉飕飕地。 头脑越发清醒的谢柔嘉感到很懊恼。 明知自己不善饮酒, 还非要将自己吃醉。 若是吃得烂醉如泥, 次日醒来时什么都不记得,倒也无所谓。 可偏偏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事情。 她本以为裴季泽会找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留下来,正想着如何搪塞过去,谁知他自她手里拿过那份奏疏, 起身朝外面走去。 行至门口时,他顿住脚步,冷冷道:“殿下还是以后莫要饮酒, 免得总做一些叫人误会的事情。”言罢, 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到脚步声消失,谢柔嘉才转过脸来,有些颓然地坐在榻上。 这时文鸢入内,忍不住问:“公主同驸马又吵架了?” 若不然大冬天的怎就将驸马赶了出去? 抱膝坐在榻上的少女并未回答她的话, 而是道:“在朔方有一种开得极其艳丽的花, 拿来止疼极佳。只是这花一旦服用过量, 人就会同服食五石散一般上瘾。裴季泽就是那种带着毒性的花, 戒掉一回, 其过程于我而言不亚于剥皮拆骨的疼。若是再沾染上一回, 我怕不是连命都要搭进去。” 裴季泽, 实在不能再亲近了。 * 这日,直到晚饭时裴季泽都未回来。 这段时日, 无论他多忙都好, 晚饭总要回来用。 谢柔嘉问裴旻, “可是府衙出了事?” 裴少旻今日并未去衙门,猜想兄长定然是同嫂嫂置气。 只是不知是为送象牙雕小人的少年,还是为旁的。 他想了想,道:“不如嫂嫂去瞧瞧兄长?” 谢柔嘉摇摇头,“想来他定是有事情要忙,忙完自然就会回来。” 裴少旻见她不肯,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告辞离去。 谢柔嘉在饭厅内坐了一会儿,见外头的雪越下越大,正欲回屋,锦书冒雪从外头回来。 他在廊庑下拂干净身上的雪,方入了屋子,向谢柔嘉见过礼后,道:“公子今夜宿在府衙,派奴回来取些衣物。” 谢柔嘉沉默片刻,瞥了一眼黛黛,“去替驸马收拾衣物。” 黛黛赶紧去收拾。 不出一刻钟的功夫,就提着一件包袱出来。 锦书抬起眼睫偷偷地觑了一眼谢柔嘉,只见对方神色如常,想起还在府衙里等着自己的主子,也不敢多言,赶紧拎着包袱回去复命。 待锦书离开后,谢柔嘉随便用了两口饭,便搁下筷子回屋陪儿茶玩。 一旁的文鸢瞧她像是不大高兴,道:“兴许驸马真有事。”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1节 谢柔嘉“嗯”了一声,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子推开一条缝,望着外头苍茫暮色笼罩下的河岸发呆。 许是天冷,人睡得也早,河对面平日里的闹热噪杂声消失不见,只剩下零星的几盏灯火摇曳在冬夜里,显得格外的寂寥。 文鸢生怕她冻坏,忙上前关上窗子,道:“公主若是无趣,不如早些歇了吧。” 她颔首,“也好。” 文鸢忙服侍她躺下。 谢柔嘉见她要在地上打地铺,道:“冬日里冷,回屋睡吧。” 文鸢迟疑,“若是公主夜里要寻人怎么办?” 这些日子因为有驸马在,所以并不需要她们守夜。 如今驸马人不在,公主一到了夜里就瞧不见东西,若是起夜时磕着碰着该如何是好。 谢柔嘉笑,“这样冷的天,我夜里起来作什么。” 文鸢还要说话,她道:“去吧。” 文鸢替她掖好被角后才退出去。 直到听见关门声,谢柔嘉轻抚着身旁的位置,心里不由自主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裴季泽…… * 府衙内。 裴季泽一夜未睡。 锦书见着自家公子眼下乌青,心想明明知晓自己不好受,为何还非要同公主置这个气,又见他不时地朝窗外张望,道:“府衙里的早饭怕是公子吃不惯,不如咱们回家用早饭?” 神色淡然的男人颔首,“也可。” 才入内,暖和的屋子里还残留着燃了一夜的雪中春信,混合着一股子淡淡的玫瑰暖香扑面而来。 像是一颗心终于寻到归处的男人整个人不自觉地放松下来,放轻脚步入了内室。 原以为她仍睡着,却不曾想她竟已醒来。 此刻外头天未凉透,屋子里暗沉沉。 肤白若雪的少女披着衾被坐在那儿,眼角似乎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 裴季泽大步跨到床前,伸手将她揽在怀里,嗓音微微沙哑,“可是哪里不适?” “你怎回来了?” 回过神来的谢柔嘉有些茫然地望着裴季泽。 那对微微泛着红的眼睛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以及感受到他身上烘出来的暖意。 清冽的薄荷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香。 这种气息叫她觉得莫名的安心。 他伸手揩去她眼角的泪珠,“怎哭了?” 也许是瞧不清出他的脸,心里觉得很自由的谢柔嘉吸了吸鼻子,“腿疼。” 裴季泽忙去取了药油来,将她的亵裤拉至膝盖以上,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小腿。 他将药油倒在掌心搓热后,包裹住她的膝盖。 神情有些惘然的少女终于被疼痛拉回现实,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颈窝里,微微颤粟。 直到裴季泽替她揉完腿,她才从他颈窝抬起一张微红的面颊。 这会儿屋子里有了些许光亮,长睫上还挂着泪珠的少女打量着眼前的男人,问:“驸马会不会时常腿疼?” 明明之前他还坐在轮椅上,按道理来说,应比她要严重。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他身上仍是有淡淡的药香,却从不曾听他提及过半个字。 他道:“已经好了。” “是吗?”这话其实谢柔嘉有些不相信。不过他不愿意说,她自是不会勉强。 裴季泽道:“眼下时辰尚早,殿下再睡会儿。” 谢柔嘉“嗯”了一声,由他扶着躺回到床上去。 谢柔嘉透过床帐看着那抹高大的身影起身离了内室,才阖上眼睫。直到听不到外头任何的动静,她自言自语地唤道:“裴季泽,我口渴。” 原本以为他早就不在屋子里,谁知片刻后,他掀开帐子,端着一杯水站在床前望着她。 谢柔嘉望着眼前身姿挺拔高大的男人一时有些无措。 他已经在她床前坐下,伸手将她扶坐在怀里,把水喂到她嘴边。 待她吃完水,他并未立刻走,就这么抱着她,轻声道:“昨夜我在府衙一夜都不曾睡着。” 谢柔嘉道:“多睡几晚就习惯。” 身后的男人被她气得牙痒痒,张口去咬她的耳朵,可终究舍不得她疼,只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地研磨。 耳朵一向最敏感的少女不由地瘫软在他怀里,伸手去阻止他,却被他捉住手,牢牢的禁锢在怀里。 炽热滚烫的吻由她的脖颈落在她唇上,一发不可收拾。 谢柔嘉羞恼欲拦,可这回怎么都拦不住。待回过神来时,已经被他缠得魂儿都快没了。 她抽回一丝神智,“裴季泽,就算是我同你做了什么,我也绝不承认!” 他不管那么多,用牙齿咬开她脖颈的缎带,在她雪白的脖颈留下淡淡的齿痕。 帐内似乎越来越热,他额头上渐渐地沁出汗来。 眼角沁出泪珠的谢柔嘉没想到会这样痛,不肯就他。 好在,他理智尚存,并未强迫。 他平了几息,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哑声道:“睡吧。” 谢柔嘉看着眼前衣冠整齐,想起自己的狼狈,愈发羞恼,气不过,在他胸前狠狠咬了一口。 他闷哼一声,却将她抱得更紧些,轻轻拍着她的背。 昨夜几乎一夜未睡的谢柔嘉在他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再次睁开眼睛时,已经天光大亮,裴季泽早已不在身侧。 若不是她屋子里还残留着辛辣的药油气息,她还以为今日一早不过是在做梦。 窗外雪亮的光渗进屋子里。 今日是个大晴天。 身上有些酸疼的谢柔嘉裹着衾被走到镜前,待瞧清楚镜子里那副雪白玲珑的身段上靡艳的痕迹,耳根子烧得滚烫。 这个狗东西! 正在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她以为又是裴季泽,赶紧将寝衣穿好。 进来的是黛黛。 黛黛见自家主子面颊绯红,担忧,“公主可是着了风寒?” 谢柔嘉立刻道:“无事!” 心思单纯的黛黛并未多想,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今日一早驸马就从府衙回来,看来,驸马还是舍不得公主。” 谢柔嘉在心里轻哼一声,他怕不是舍不得自己,不过是憋坏了而已。 越想越生气,恨不得在房屋外挂上“裴季泽不得入内”的牌子来。 下楼时,她瞧见院子里的柿子树下多了两个雪人。 那两个雪人并排站着,以棋子做眼,两根树杈做手,堆得活灵活现。 谢柔嘉很是喜欢。 黛黛笑道:“是驸马堆的,驸马说今日晌午会回来用饭。” 正说着,听到脚步声朝这边行来。 谢柔嘉转头一看,为首一袭墨狐大氅的美貌郎君不是裴季泽又是谁! 他见她在院中,疾步上前,捉着她的手询问:“腿可还疼?” 谢柔嘉想起早上之事,偏过脸不理他。 裴少旻见自家嫂嫂耳朵都红了,上头隐约有齿痕,想到自家兄长早上一扫昨日萎靡,一副如沐春风的模样,猜想二人定是床头打架床尾好。 他知晓嫂嫂脸皮一向极薄,赶紧入了饭厅,将院子留给两人。 其余人也都识相地离开。 谢柔嘉也要走,被裴季泽捉住不放。 他极自然地将她圈在怀里,洁白的指骨摩挲着她耳朵上淡淡的齿痕,微微红了耳朵,“可还疼?” 谢柔嘉瞪着眼前看似高洁,实则心又黑又坏的男人不作声。 他默默望着她,一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难听的话到了嗓子眼,谢柔嘉不知怎么又咽了回去,扭头去了饭厅。 饭毕,三人坐在书房吃茶,不知怎的就说到岳阳侯。 今日一早,鄂州府衙传来消息,岳阳侯竟然向鄂州捐了一千石粮食,如今整个鄂州都在传播此事。 裴少旻一脸讥讽,“这个岳阳侯当真好谋划。此次整个江南道的商户被他带着鼻子走,那些个囤粮的商户们更是亏得哭爹喊娘,他倒好,非但全身而退,还为自己赢得一个好名声。” 谢柔嘉已经多此听到此人的名字,实在是好奇得很,“有机会,倒是想要见一见此人。” 裴少旻道:“也许过几日嫂嫂就有机会见。” 谢柔嘉不解其意。 裴季泽看向她道:“正打算与殿下说起此事。我来江南已经数月,理应要见见江南各州刺史,再过几日便是腊八节,便借鄂州府衙设宴。岳阳侯不知从哪里得了消息,递了拜帖,说是要来拜会殿下。” 谢柔嘉道,“左右闲着无事,见一见也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2节 她在鄂州的事儿,整个江南道的人都已知晓,这段时日想要拜会的人不知凡几,而他身为岳阳县侯,要来拜会,倒也合情合理。 几人正说着话,这时锦墨领着一管事打扮的男子入内。 是姑苏老家的人,奉命来送东西以及询问他们几时回姑苏过年。 许是怕他们在外头吃苦,院子里堆得跟小山似的。 那管事转交了裴夫人的话后,将一包袱呈给谢柔嘉,道:“这是夫人特地吩咐给公主的。” 谢柔嘉没想到是特地给自己,十分稀奇,叫黛黛打开。 原以为包袱里头装着什么宝贝,谁知打开一看,顿时愣住。 里头搁着的全部都是婴孩的衣物,甚至还有一对绣了珍珠的虎头鞋。 书房一时陷入沉寂。 这些日子大家忙着赈灾的事儿,倒把谢柔嘉当初假孕之事给忘了。 裴少旻觑了一眼自己的兄嫂,低下头笑。 面无表情的谢柔嘉起身告辞。 裴季泽瞪了裴少旻一眼,赶紧追上去。 他一路跟到卧房去,见她抱膝坐在榻上,在她身旁坐下,道:“此事我回去后会与姨母解释。” 话虽如此,可这种事情到底是尴尬。 谢柔嘉坐在那儿抠弄着自己的指甲,“本就不是我的错。” “都是我的错。” 裴季泽握住她的手,粗砺的指腹轻抚着她粉白干净的指甲,“再弄就不好看了。” 谢柔嘉欲抽回手,他不肯放。 谢柔嘉抬起眼睫瞪着他。 他低下头在手背上轻轻印下一吻,“无论如何,我会找一个妥善的理由,别担心。” 谢柔嘉轻哼一声。 他侧过脸,又在她鼻梁左侧那粒小小的朱砂痣上印下一吻,喉结微微滚动,“那夜若是殿下吃醉酒不记得,有些话我想再说一遍。” 她偏过脸拒绝,“不想听。” “可我还是很想说。”他眸光沉沉地望着她,“我想要同殿下重新开始,殿下能否给我一个机会?” 谢柔嘉咬着唇不作声。 过了好一会儿,抬起微湿的长睫望着他,“裴季泽,我实在不理解你在想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 裴季泽道:“我说过,我想要同殿下长长久久做夫妻。” “我不信!” 她嗓子微微沙哑,“裴季泽,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无论你信不信都好。”顿了顿,又道:“我这个人你是知晓的,无论是来江南,还是答应留在鄂州,没有一个理由是因为你。便是与你亲近,也只是因为寂寞,我这个人,一向最怕寂寞。今早若是安抚我的是其他男人,我也会如此。” 裴季泽闻言薄唇紧抿。 半晌,他一言未发离了屋子。 坐在榻上的谢柔嘉心中没有半点报复的快感,颓然地坐在那儿。 接下来几日都不曾见过裴季泽。 裴少旻说他在忙着灾后善后的工作,所以很忙。 谢柔嘉心里明白,他是在躲着自己。 如此也好,免得彼此见面尴尬。 转眼便是腊八节。 是夜。 黛黛正替她梳妆,一袭墨狐大氅,容颜俊美的男人出现在镜子里。 不过几日未见,他好似整个人瘦了一圈,看起来十分的憔悴。 便是鄂州最难的那些日子,她都不曾见过他如此憔悴。 人真的很奇怪,鄂州最难的日子里,她与他同仇敌忾,两人关系融洽得如同真夫妻。 鄂州之困解了,她与他形同陌路。 正愣神,他已经走到她跟前,洁白修长的指骨从一堆首饰里勾出一对长及下巴的耳珰。 耳珰尾端坠着一个指甲大小,一脸娇憨的小猫。 是用白玉雕刻而成,十分可爱有趣。 谢柔嘉一时想不起自己竟然有这样一对耳铛。 按道理来说,这么漂亮的东西她不可能没注意。 谢柔嘉正欲问问他怎知晓自己有这个,他突然俯下身,洁白的指骨抚上她雪白柔软的耳珠。 他吻过她多次,可这样抚摸她的耳朵还是头一回。 耳朵酥酥麻麻痒起来,谢柔嘉十分地不自在,要躲,却被他托住下颌。 “别动。” 他一脸认真,“待会儿弄疼了。” 谢柔嘉忍不住望向镜子,一袭绯袍的男人笨拙地捏着耳珰,洁白的指骨微微颤抖,穿了好几次,都未能成功。 她不知怎的想起自己穿耳洞的那一日,特地跑去同他炫耀。 他却满脸心疼得望着她红肿的耳朵,像是恨不得替她疼。 她撒娇,“待长好了,小泽要记得送我这世上最漂亮的耳珰。” 当时红了面颊的少年颔首应了声“好”。 后来的每一年那一日,他都会送她耳珰。 各式各样的,独一无二。 满长安都寻不出第二对来。 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谢柔嘉拒绝,“我今日不想戴耳珰。” 他却道:“已经好了。” 谢柔嘉瞥了一眼镜子,镜中一袭红裙的女子肤白若雪,额间点了梅花妆,一对像是沁了水光似的凤眸微微上扬,整个人冷而艳丽。 唯有垂在下巴的一对耳珰,给她增添几分俏皮的颜色。 镜子里的男人垂睫望着她,“那日说的话是骗我的,对不对?”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0-30 23:52:20~2023-11-01 17:42:2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林 22瓶;franff 10瓶;草莓酉酉、呼呼子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0章 ◎阿宝是谁?◎ 一脸冷漠的女子抬起眼睫, “我日日说那么多话,驸马是指哪一句?” 他沉默片刻,把自己的手递给她, “走吧。” * 去府衙的路上, 两人都未开口说话, 直到马车在府衙门口停下,他才道:“若是待会儿觉得累了,提前离席即可。” 谢柔嘉“嗯”了一声,由他搀扶着自己下了马车。 这次夜宴, 几乎整个江南道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来了。 且因为她在的缘故,在场所有的官员几乎协同家中女眷一同前来。十分热闹。 谢柔嘉与裴季泽到时,已是宴会开始的时间。 在场所有的官员忙起身向他二人见礼问安。 谢柔嘉游刃有余地寒暄几句后, 瞥了一眼在场数十个官员, 低声问一旁消息最灵通的裴少旻,“哪个是岳阳侯?” 裴少旻也没有见过岳阳侯,微微摇头,“应该还没来。 谢柔嘉道:“架子倒挺大。” 这时宴会正式开始。 百无聊赖的谢柔嘉借着视野的便利, 打量着席间一对对的夫妻。 也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段日子江南道盛传她与裴季泽琴瑟和鸣, 恩爱有加, 席间每一对夫妻今夜看起来格外的恩爱。 只可惜谢柔嘉打小就见惯夫妻之间貌合神离的情景, 一眼就能识破哪些是真, 哪些是假。 不过是想要演给她看。 她倒也乐意看戏。 瞧来瞧去, 有一对夫妻格外惹人注目。 登州刺史安道和与他的妻子。 因为席间, 安道和几乎是一直在服侍自己的妻子,自己倒不曾用过什么。 安夫人看着比他小不了几岁, 模样生得也十分一般, 安道和看她的眼神却十分爱慕, 就像对方是个绝色美人。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3节 一个人的眼神是装不出来的。 谢柔嘉忍不住多瞧了两眼,身旁服侍的黛黛悄声道:“奴婢听说,安道和的结发妻子是个盲人。” 谢柔嘉微微有些惊讶。 再仔细一瞧,果然见她眼神略显得有些空洞。 倒是一对极有意思的夫妻。 宴会进行到一半,谢柔嘉见锦墨匆匆过来,在裴季泽耳边耳语几句。 也不知说了什么,裴季泽眉头紧锁,道:“有些事情,可能需要先回去。” * 寒夜寂静,只有车轮碾过积雪的声音。 两刻钟后,沉重的马车在家门口停下。 一出马车,凌冽的寒气扑面而来。 屋子里早有人生了炭火,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染着淡淡的雪中春信,驱走人身上的寒意。 裴季泽替谢柔嘉解了身上的氅衣,道:“我还有事要处理,殿下先睡。” 谢柔嘉打了个哈欠,懒懒地“嗯”了一声。 他说是要走,人却站着未动。 谢柔嘉斜他一眼,匀了胭脂的眼尾微微上扬,眼波流转,“可还有事说?” 他上前一步,将她圈进怀里,喉结微微滚动,“我今夜想在此处安寝。” 谢柔嘉不言语,垂在下眼睑的浓黑长睫微微颤动,眼角的那一抹红妩媚到了极致。 等不到回答,他便不肯走。 谢柔嘉瞥了一眼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儿茶,“若是不介意,今夜驸马同儿茶一起安寝。” 他这才肯离去。 谢柔嘉吩咐人备水沐浴。 楼下,正在院中徘徊的裴少旻一见到自家哥哥终于下楼,忙迎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入了书房。 人还未坐下,裴少旻便道:“希望这次叔父能够平安脱险。” 面色晦暗不明的男人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串珠,沉默片刻,道:“我明日一早就回姑苏,你留下来与郑刺史处理好善后事宜。” 裴季泽将所有的事情交代完毕后,已是深夜子时。 一脸困顿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去睡吧。” 裴少旻见他眉宇间颇为凝重,知晓压在他肩头的担子极重,可有些时候,旁人开口安慰也无用,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离去。 待他离开后,裴季泽沐浴过后方回房。 行至门口时,只见屋子里亮着一盏灯,一抹暖光映在窗户上。 神色缓和的男人轻轻地推开门进去。 床上的女子已经睡着,整个人埋进绿色的衾被中,露出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比着妆后秾艳的倨傲高贵,显得乖巧又安静。 裴季泽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她柔软细滑的脸颊,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 床上的女子大抵是刚睡下不久,微微撑开眼皮子,睡意朦胧地看他一眼,“好困。” 声音又娇又柔,全然不似平日里的冷淡。 裴季泽脱去外袍,熄灯后钻入温暖的衾被,将她抱进怀里。 衾被里很暖,她身上沐浴过后的暖香愈发浓郁,勾人心魂。 睡得正香的女子呢喃,“不是叫你同儿茶睡……” 他不答,将她的耳朵含在口中,用牙齿轻轻地咬啮。 她被扰醒,不肯叫他动。 他将她裹挟在身下,低下头吻住她柔软的唇。 她用舌尖想将他的舌顶出去,却反被他含住,用力吮吻。很快,她便没了力气,任由他扣住自己的手指为所欲为。 直到她从窒息中醒来,强势而又霸道的男人才松开她的唇,将她紧紧搂在怀里,像是说醉话一般,在她耳边轻声呢喃,“重新喜欢我,好不好?” 她像是没听见,眼睛闭得很紧。 翌日一早。 谢柔嘉醒来时天光大亮。 裴季泽已经不在房内。 守在一旁的黛黛一见她醒来,立刻上前,一边服侍她更衣,一边道:“驸马天不亮就去了府衙,说处理一些事宜,晌午就要回姑苏去。” 谢柔嘉惊诧,“这么快?” 黛黛颔首,“奴婢已经收拾好东西,只等公主起床。” 这样着急回去,定然是姑苏出事。 谢柔嘉想起昨夜宴会时裴季泽中途离席,回来时面色极为凝重。 只是她隐约记得,他说的是好事。 她虽与他成婚已有半年内之久,可对于他家里的事情实在知之甚少。 她木然地由黛黛盥洗梳妆,待下楼时,迎面撞上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男人一见她起来,好似冰雪融化一般,握住她的手,“起来了?” 谢柔嘉道:“现在就要走?” 裴季泽颔首,“用完饭立刻就走。” 谢柔嘉不解,“何事这样急?” 裴季泽沉默片刻,郑重道:“微臣要带殿下见叔父。” 谢柔嘉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讶。 她到姑苏次日,就提出见裴温,当时被他以裴温在庄园里修养由拒绝。当时她只以为是他的借口,却没想到他竟要主动带她去见裴温。 这段日子以来,她对裴季泽也算是有了重新的人认识,思及当日种种,也知晓自己对他抱有偏见,沉思片刻,问:“裴叔叔,并不好,对不对?” 裴季泽道:“眼下微臣来不及同殿下解释,咱们用过饭后就要出发。” 心中隐隐不安的谢柔嘉颔首,“也好。” 两人用罢饭后,行装也已经打点好。 离开前,谢柔嘉忍不住回头打量着眼前住了数月的小院。 鄂州之困已解,裴季泽身为御史,一个江南道有十几个州县,要监察地方官员,调查各地地方官的政绩与操守,了解民生疾苦等,不能某一处常住,恐怕以后不会回来。 她望着院中那两个堆在柿子树下的雪人,心中陡然生出不舍之前来。 正走神,一只温暖的大手握住她的手。 是裴季泽。 他替她紧了紧身上的红狐裘,“待一切事宜处理好,得空时微臣再带殿下来瞧瞧。” 谢柔嘉神色淡淡,“没什么好瞧的,本宫在这么个小地方待了那么久,早已经腻味。” 他沉默片刻,道:“走吧。” 马车一路驶出巷子,行了约有一刻钟的功夫,突然停下来。 只听赶车的马夫道:“公子,路被人堵了。” 谢柔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推窗向外张望,顿时呆楞住。 只见漫天大雪里,鄂州城内那条宽不过三丈的主干道两侧站满百姓。 而道路中央的是十几个一袭绯袍的官员,乃是江南道的十数个刺史,为首的则是郑远与安道和。 众人见裴季泽搀扶着谢柔嘉下了马车,连忙迎上前来见礼,而沿途的百姓们则朝他们参拜,高呼“裴青天”与“安乐公主”。 谢柔嘉望着一张张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面孔,不禁有些动容。 她从前在长安,百姓们怕她敬她。 而今在鄂州,他们依旧敬她,可这份敬却与长安百姓心中的敬而远之完全不同。 她突然就理解裴季泽这段日子以来,几十个日夜不眠不休的动力何在。 也许,这就是为官的意义所在。 【为民请命】 不过简单四个字,里头却不知包含多少血泪史。 就连一向清冷疏离的裴季泽也微微红了眼眶,对郑和道:“本官不是特地嘱咐过,本官会同殿下悄悄离开,莫要如此劳师动众。” 眼眶通红的郑远道:“是他们得知裴御史同公主今日离开,非要来相送。鄂州百姓们的命是裴御史与公主所救,他们要来向二位道谢,下官不敢拦,也不能拦。” 言罢,自袖中取出一份血书呈上前,向裴季泽与谢柔嘉一揖到地,哽咽,“这是连同下官在内的各州刺史以及百姓们的万民书,若是将来朝廷追责御史私用税粮,下官愿与怕御史一力承担。” 其他的各州刺史闻言,亦都如此。 裴季泽将囊括着数万百姓心血的血书接过来,向在场所有人敛衽还礼,“裴季泽亦在此多谢诸位。”又见此刻雪势渐大,劝众人离开。 可众人却迟迟不肯散去。 裴季泽与谢柔嘉知晓他二人若是不离开,恐怕其他人也不肯走,只好先行上马车。 谁知马车车轮才转动,一马蹄声响起。 围观的百姓们自发让出一条道来,远远地瞧见有人纵马前来。 他在距离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射之地翻身下马行礼,呈上一将一天青色的包袱皮。 文鸢忙上前去拿。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4节 是一件白狐围领。 整条围领通体雪白,无一根杂色,实乃上品。 来人道:“我家主子说昨夜来得晚了,不曾拜会公主。迟些时候会再去姑苏拜会公主。” 是岳阳侯的人。 昨夜她提前离席,也不知岳阳侯究竟有未去。 谢柔嘉淡淡地应了声“好”,在一众百姓的目送中与裴季泽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出城,周遭所有的百姓才渐渐散去,一抹雪白的身影出现在城楼之上。 他举着手中的弩弓,瞄准官道上那辆渐行渐远的马车。 身旁的人忙劝阻,“主子,万万不可,沿路都有部曲守护,若是打草惊蛇……” 容貌昳丽的男子并未收回手,只是弓弩的方向却一向一棵枯树上的乌鸦窝。 手一松,一只利箭破空而出,射中窝里的一只乌鸦。 弓箭射穿的是乌鸦的翅膀,它被牢牢的钉在树上,凄厉的惨叫声划破长空。 就这么叫他死,着实便宜他! 接下来,要让他尝尝什么是痛不欲生! 好戏,才刚刚开场呢。 * 马车里。 谢柔嘉听见一声声的嗥叫,不由地开窗去看,只见几只乌鸦落在道路两旁的枯树上。 裴季泽伸手关了窗,“外头冷,待会儿着了风寒。” 谢柔嘉收回视线,神情蔫蔫地坐在倚在马车车壁上。 裴季泽道:“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殿下可先靠在微臣的怀里小睡。” 不等谢柔嘉反对,已经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 谢柔嘉本不想与他亲近,可是马车里终究不比屋里暖和,到底不想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便由着他去了。 因是下雪天,赶路受阻,再加上裴季泽似乎很赶时间,除却夜里必须要住宿,其余时间两人皆待在马车内。 尽管马车地板上铺了两成棉被,最上头还铺了一张虎皮,等马车入姑苏境内时,谢柔嘉觉得自己的骨头都要散架。 裴季泽十分心疼,道:“若是实在不行,我先送殿下回家休息一两日。” “无妨,”谢柔嘉懒懒地趴在他肩上,“我也想要早一些见裴叔叔。” 裴季泽并未坚持,直接命人去庄园。 马车终于赶在天黑之前,驶进裴温所在的一处庄园内。 谢柔嘉下马车时,腿脚都是软的,站都站不稳。 裴季泽也不顾她反对,直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来,大步向一处院落走去。 谢柔嘉连与他争执的力气都没了。 好在他只是将她抱到院门口便将她放在地上。 这时锦书忙上前敲门,院子里很快传来脚步声。 俄顷,门自里头打开,一生得浓眉大眼,身形魁梧的男人自里头走出来。 他一见到裴季泽十分的激动,正欲说话,眸光落在谢柔嘉身上,一张脸迅速冷下来,眼神像刀子一样剜向谢柔嘉。 谢柔嘉心中很是诧异。 眼前之人正是昔日裴温的侍从,亦是他的前锋将军裴五。 从前在朔方时,他就一直瞧谢柔嘉不顺眼。 只是从前虽不喜欢她,可到底碍于裴温在,如今看着,倒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 裴季泽微微蹙眉,“不得对殿下无礼。” 他是裴家未来的家主,裴五一向敬重他,闻言未再多言,将他二人迎入院中。 眼下大雪,院子里积雪未扫,一片白茫茫。 裴季泽搀着谢柔嘉深一脚浅一脚的朝正前方一处亮如白昼的方屋走去。 才入廊下,一鹤发童颜的老者自里头出来。 那老者见是裴季泽回来,笑,“小裴回来了。”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听见有人如此称呼裴季泽,正猜测是裴家哪个亲戚,又听那老者十分不正经道:“这位美貌的小娘子,是你媳妇儿?” 她耳根子一热,一脸不悦地看向那老者,正欲开口说话,只见裴季泽向他敛衽见了一礼,道:“这段时日有劳檀先生。”又向她介绍,“这位便是名满天下的檀阳先生。” 怪不得性格如此怪诞。 谢柔嘉想起上回母亲所用的治疗头疾的药膏也是他所制,心里不免对他多了几分感激,向他郑重道谢。 檀阳先生笑道:“小裴,你这媳妇儿有点儿意思。” 一句话又把谢柔嘉心里的火点了起来,裴季泽适时地握住她的手,问:“眼下可方便进去瞧瞧叔父?” 檀阳先生颔首,“去罢。” 裴季泽定了定心神,牵着谢柔嘉入了屋子。 才一进去,一股浓重苦涩的药气裹着暖意扑面而来。 谢柔嘉一进去,眸光便落在室内床榻上躺着的男人身上,呆愣片刻,大为震惊,“这,这是裴叔叔?” 裴季泽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正是叔父。” 怎会如此! 谢柔嘉打量着床上瘦得两颊凹陷,面色苍白的中年男人,完全无法与那个战场上所向披靡,桀骜不驯的英武将军联想到一块去。 似听到动静,床榻上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 裴季泽连忙上前去,一把握住他的手。 他的眸光却落在一袭红狐裘的谢柔嘉身上,愣了一下,那双干涸的眼眸里焕发出神采来,嗓音沙哑,“阿宝,你来瞧我。” 眼含泪珠的谢柔嘉顿时怔愣住。 阿宝是谁?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1 17:42:21~2023-11-02 21:16: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小挫菇凉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1章 ◎当年拒婚的真相◎ 一个人生命垂危之际, 还在心心念念着另外一个人的没名字,想来那个叫“阿宝”的人,在他心目中极为重要。 谢柔嘉正想要说自己不是阿宝, 一旁的裴季泽已经替她回答, “这是安乐公主。” 裴温闻言, 眼底焕发出的光彩一寸寸黯淡,嘴角泛起一抹慈爱的笑意,“原来是小柔嘉。小柔嘉怎来姑苏,是特地来瞧我的吗?我身子已经大好, 无需担心。” 果然是裴叔叔。 这世上,只有裴叔叔才这样称呼她一句“小柔嘉”。 她如同一个晚辈在他跟前踞坐下,哽咽, “是我。” 裴温强撑着身子要坐起来。 裴季泽忙拿了软垫垫在他身后。 裴温倚坐在好, 道:“小柔嘉莫要哭,大人们之间的事情,同你没有一点关系。要笑。你不是常说,故人重逢, 是这世上最值得高兴的事儿。” “小柔嘉莫要哭, 要笑。” “要像生长在朔方的野蔷薇, 在荒野里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这是谢柔嘉初到朔方时, 裴温同她说的话。 彼时她负气同卫昭跑去朔方, 可到了那儿之后才发现, 朔方比她想象的艰苦多了。 自幼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根本受不住那份苦, 一时又想起若不是裴季泽的缘故,自己也不会沦落到此, 越想越难受, 纵马跑到一片开满野蔷薇的荒原, 坐在那儿偷偷抹眼泪。 当时他不知怎的就出现在她面前。 马背上英武的大将军根本没把她这个嫡公主放在眼里。 他以一个长者的身份训斥她。说她不该无视军纪,说她既然娇生惯养吃不了苦,那就赶紧走,别留在朔方丢人现眼。 他还说,“你若是我女儿,我必定要好好收拾你!” 谢柔嘉当时讨厌极了他。 认为他根本不配教训自己。 更何况他还是裴季泽的叔父。 可他后面说的话,她却记忆深刻。 “小柔嘉,莫要哭,要笑。要像生长在朔方土地的蔷薇,即便是在荒野里,也能开出最灿烂的花朵。” 后来,他冒死将她与卫昭从敌人的陷阱中救出来,身上中箭时,也不允许她哭。 她当时强忍着泪问:“什么时候才可以哭?” 他沉默良久,笑道:“若是故人重逢,倒值得哭上一哭。”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5节 故人重逢,岂不是着天底下最快活的事儿,理应笑才是。 彼时只有十五岁的谢柔嘉听不懂这话,却自那以后愿意听他的话。 就连阿昭那样不服管教的人,对他也佩服至极。更是在他的教导下,从一个人人惧怕的混世魔王,成为朔方最好的前锋将军。 在朔方两年,他像一个父亲一样教导她与卫昭。 他时常同她说,“是三郎他不识好歹,咱们大胤最好的男儿在朔方。小柔嘉,我倚老卖老,回头替你寻一门好亲事。” 其实他一点儿都不老,才不过四十出头,长相英武俊美,为人风趣幽默,便是脸上那道疤痕,都给他格外增添几分魅力。 朔方不知有多少姑娘想要嫁给他。 她当时甚至想,若是自己有一个像裴温那样的父亲就好了。 她不在意自己是否是公主,她只想要一个顶天立地的父亲。 而他弄成如今这副模样,十有八九是父亲的“杰作”。 怪不得方才裴五瞧她的眼神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裴叔叔为大胤守了半辈子国门,到头来被父亲害成这样,若换成是她,恐怕杀了对方的心都有了。 可到头来他竟还反过来安慰她。 谢柔嘉羞难当,如何笑得出来。 一旁的裴季泽握住她的手,道:“叔父,侄儿与殿下半年前已经成婚。” 裴温闻言怔愣住,干涸的眼珠微微转动。 半晌,笑,“这么说来,小柔嘉是我的侄媳妇儿了?” 裴季泽瞧见他脸上的笑意,一脸郑重,“对,她如今是您的侄媳妇儿了。” “好。” 神色有些激动的男人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捉着他二人的手交叠在一块,“小柔嘉,没想到咱们还有这样的缘分。” 从前只要裴季泽只要同人提及成婚之事,谢柔嘉就会不高兴。这一回,她什么也没说,任由裴季泽滚烫的掌心覆在自己手背上。 三人寒暄几句后,裴温对谢柔嘉道:“小柔嘉,我有话想要同三郎单独说,你先去旁边的屋子休息片刻。” 谢柔嘉颔首应下,起身告辞。 行至外间时,瞧见南面的墙上摆放了一壁的瓷娃娃,眼神里透出惊讶。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伸手拿了其中一个笑容可掬的白胖,只见底下写着“阿宝”两个字。 方才着急入内室内见人,倒不曾注意过。 说起来,母亲的宫中也摆满了各种各样的瓷娃娃。 她平生没有别的爱好,最爱收集这些东西。 谢柔嘉想起在朔方时,裴温曾多次询问母亲的近况。 他说,他同母亲两家是旧交,原本两人要定亲,只可惜后来母亲嫁了父亲。 母亲出自于河东崔氏一族,河东崔氏当年是显赫一时的氏族,祖父则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而身为家中唯一的女儿,被自己的父兄捧在手心里长大。 当年,父亲不过是一宫女所出的皇子,原本并无称帝的可能。 母亲也不知怎的就瞧上父亲,非君不嫁。 两人成婚后,父亲在祖父的扶持下,从一个名不经传的皇子,一步步走上储君的位置。 她曾听赵姑姑说过,祖父在世时,父母也算是恩爱有加。 可是祖父战死以后,父亲与母亲的关系便急剧转变。 如今想来,母亲性格较为强势,祖父在世时,碍于他手中的兵权,父亲能忍则忍。 祖父去世以后,两个舅舅却资质平庸,崔氏一族再无可堪大任之人,只封了一些爵位的虚衔。 兵权回到父亲手中。 至此以后,两个人开始频繁的发生争吵。 原本祖父在世时,父亲曾答应母亲,后宫唯有她一人。 可祖父去后,父亲接二连三的扩充后宫。 若说之前,两人到底还有些情谊,可江贵妃的出现,彻底成了压垮母亲的一根稻草。 谢柔嘉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一回两人争吵,父亲望着母亲,一脸冷漠,你若是有阿妩的半点温顺就好了。 阿妩,是江贵妃的闺名。 母亲当时怔在那儿。 泪如雨下。 至此以后,两个人除却非必要场合,再不曾一同出现过。 谢柔嘉一直在想,若不是因为太子哥哥太过优秀,恐怕父亲连废后的打算都有了。 不过如今他老而昏聩,又冒出废黜的想法来。 谢柔嘉一时又想起裴温终身未娶,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是因为母亲吗? 可随即否定。 母亲的闺名唤作崔蕴,与“阿宝”无半点关系。 谢柔嘉将手里的瓷娃娃放回去,去了隔壁屋子。 屋里。 裴温打量着自己的侄儿,道:“当年你拒婚,为何如今又与她成婚?以小柔嘉的脾气,怎会答应嫁你?” 他昏迷的时间太久,根本不知晓这中间的诸多事情,更加不知晓裴季泽与谢柔嘉成婚的缘由。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因为当日在柔柔的及笄礼上,有人曾递了一封书信给侄儿。说是若是侄儿要答应赐婚,就会将柔柔的身世公诸于世。” 裴温微微蹙眉,“小柔嘉能有什么身世?” 裴季泽一脸凝重,“书信里说,柔柔是叔父的女儿。当年在溪慈庵内,他曾亲眼瞧见,叔父宿在皇后殿下的禅房中。之后皇后殿下回宫不到八个月,诞下柔柔。” 裴温瞪大眼睛望着他,“所以,你信了,才拒婚?” 裴季泽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痛苦,“侄儿并不全信,但是侄儿不能不怕。” * 隔壁屋子里。 躺在榻上差点睡着的谢柔嘉被隔壁传来的一声响动惊醒。 是裴叔叔。 谢柔嘉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赶紧出去。 谁知刚到门口,这时屋子里头又安静下来。 谢柔嘉也不进去,只好站在廊庑下焦急等待着裴季泽,想要询问情况。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房门打开,裴季泽顶着一个巴掌印自里头出来。 谢柔嘉一脸震惊,“这是?” 像是心情极好的男人握住她的手,“叔父打的。” 谢柔嘉不解,“裴叔叔为何打你?” 他道:”我做错事情,该打。” 谢柔嘉猜测,“难道裴叔叔已经知晓你如今为权力尚公主,不仅投靠了父亲阵营,还胁迫我来江南?” 他“嗯”了一声,“不止如此。” 谢柔嘉原本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竟承认。 她沉默片刻,问:“裴叔叔,是我父亲做的,对吗?” “圣人是圣人,殿下是殿下。此事完全不关殿下的事情,” 裴季泽抬手揩去她眼角的泪,“我带殿下来见叔父,是因为知晓叔父见到殿下心里一定会很高兴。”顿了顿,又道:“叔父,一直希望我能够娶殿下为妻。” “胡说!”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谢柔嘉反驳,“裴叔叔分明说要找朔方最好的男儿给我做夫君!还说你瞎了狗眼!” “是裴季泽瞎了狗眼,”他捧着她的脸,目光灼灼望着她,“就请柔柔殿下宽恕则个。” 谢柔嘉见他还有心情说笑,显然裴叔叔暂时无碍,心里也不免松了一口气。 他道:“眼下天色已晚,咱们今夜就在此住下。” 谢柔嘉还有许多话想要与裴温说,并没有打算离开,颔首应下。 他并未叫仆从随行,而是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牵着她出了院子。 行至一段路,他突然停驻脚步,将手里的灯挂在道路旁一棵树上。 谢柔嘉见他奇奇怪怪,正欲问他出了何事,他突然走到她面前,一把将她抱起来。 谢柔嘉吓了一跳,“你今夜疯了是不是!” “三年前得的疯病,”他重新拿过树上的那盏灯,眸光灼灼地望着她,“今夜恰巧好了。” 谢柔嘉一时不知他究竟在说什么,借着灯光望着他洁白似玉的面颊上的清晰指痕,轻哼,“莫不是裴叔叔将你打傻了!” 眉目若雪的男人弯着那对含情眸凝望着她,“柔柔心疼我?” “谁心疼,我——”话音未落,他将她抵在树上吻了上去。 此次已经入夜,庄园内虽人少,可到底还有人行走。 谢柔嘉没想到他如此孟浪,欲挣脱,他连手上的灯也丢到地上去,两只手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 谢柔嘉羞恼,“你果然是疯了!” 他轻声道:“柔柔说我疯,我便疯吧。” 她偏过脸不理他。 他再次低下头亲吻她的唇。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6节 这一回不同于方才的无礼强势,格外的温柔,柔软的唇含着她的唇瓣轻轻吮吻。 谢柔嘉张嘴去咬他,却被他趁虚而入,湿热的舌尖顶入她口中。 她被迫回应他。 直到她透不过气来,他才松开她的唇,在她耳边哑声道:“柔柔,还喜欢我的,对不对?” 醒过神来的谢柔嘉推开他,想要走,举目四望,眼前浮着的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 正不知往哪儿走,他再次将她抗在肩上,朝着黑夜里的其中一抹光走去。 直到两人入了屋子,他才将谢柔嘉放到地上去。 谢柔嘉瞪他一眼。 他眉目含情地望着她笑。 他今夜笑的次数比过年三年都要多,仿佛间,又成了昔日那个风流雅致的少年郎。 定是被打傻了! 早知道,就应该叫陪叔叔多打他两巴掌! 面对这样的裴季泽,谢柔嘉不知为何脸颊有些滚烫。 好在他并未瞧见。 这时仆人们抬着水入内。 冒着氤氲热气儿填满整间屋子。连日赶路,已经疲惫到极致的谢柔嘉想要泡一泡解解乏。 只是裴季泽在此,实在多有不便。 她瞥了一眼裴季泽。 裴季泽道:“殿下先歇会儿,我去向檀阳先生询问叔父境况。”言罢起身离去。 待门关上,谢柔嘉褪去衣裳,入了热气蒸腾的热水。 一入水,温暖的水包裹着僵硬的骨头,整个人都松弛下来。 谢柔嘉屏退屋里服侍的婢女后,趴在同沿上,舒服地阖上眼睫。 不知不觉竟睡了过去,直到有人轻轻唤了一声自己的名字。 还泡在水里的女子缓缓地睁开还挂着水珠的眼睫,迷蒙着湿漉漉的眼睛。待瞧清楚眼前站着的男人后,顿时惊醒,湿漉漉的玉臂护住雪山,面颊绯红,“谁准你进来的! 两人同床共枕那么久,且更加亲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做过。 可这样当着对方的面沐浴还是头一回。 立刻背过身去的裴季泽哑声道:“外头的人敲门,殿下不应,她们以为殿下在里头出了事。”顿了顿,又道:“再不出来,容易受凉。”说完就出了屏风。 谢柔嘉这才察觉桶里的水已经冷了,想来自己方才定是睡死过去。 像是知晓她怕羞,他熄了一盏灯。 原本亮堂的屋子只剩下一抹微黄的烛光。 谢柔嘉放下心来,抬腿自浴桶里出来。 坐在榻上看书的裴季泽听到水声,不由自主地望向屏风。 待瞧见屏风上的那抹剪影,一时之间无法移开视线。 屏风上那抹凹凸有致的轮廓正拿丝帛擦拭身体。 她动作轻柔缓慢,从上到下十分细致。 随着她擦拭的动作,挺起的雪山微微地晃动,十分清晰地映在屏风上。 耳朵微微泛红的男人立刻收回视线,端起桌上的茶盏灌了几口茶。 过了约有半刻钟的功夫,屏风后传来柔软的声音,“裴季泽,屏风后有些黑,掌灯。” 裴季泽瞥了一下自己身下,并未掌灯,径直向有些暗沉的屏风走去。 已经穿好寝衣的少女站在浴桶前,漆黑的眼神里有些茫然地看向前方。 裴季泽握住她柔软雪白的小手,牵着她出了屏风。 待两人行到光亮处,她抽回自己的手,“多谢。” 裴季泽掌心蓦地一空,背过身去,“我身上脏,也去洗洗。”说着向屏风后走去。 她叫住他。 面颊有些微红的少女咬了咬饱满的唇,“那是我用过的,你可叫人重新打水。” 他道:“无妨。” 谢柔嘉见他真进去了,总不好将他扯回来。 这还是两人同时待在一个房里,对方去沐浴。 谢柔嘉听着里头不时传来的水声,不由自主地将眸光投向屏风。 一抹高大挺拔的轮廓映在屏风上,举手投足间,就连胸前胳膊上隆起的肌肉纹理都清晰可见。 谢柔嘉起自己方才在屏风后穿衣时,指不定裴季泽在外头早已将她瞧得清清楚楚。 这个狗东西! 怪不得她刚才出来时,他瞧着那样怪异。 这时屏风上的轮廓自水里出来。 谢柔嘉立刻收回视线,假装看书。 片刻的功夫,轻衣薄杉的男人走到床边坐下。 谢柔嘉瞥了一眼乌发微湿,领口收到喉结处,裹得和尚似的男人,“你方才是不是都瞧见了?” 他“嗯”了一声。 他倒是极坦诚! 她低声骂道:“裴季泽,你简直厚颜无耻!” 他道:“我们是夫妻,便是敦伦也正常。” “谁要与你敦伦!”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将那种发事情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话音刚落,他逼近一步,眸光沉沉望着她,“那殿下想要与谁?” 与谁也不与你! 可这话说出去,指不定他又咬发疯。 她收了书,背着他躺下。 庄园里太久没有人,再加上又是冬日里,没有晒过的衾被不但散发着一股子霉味,还又冷又硬。 这也就罢了,谢柔嘉便觉得像是被褥里像是有小虫子爬出来咬自己。 尤其是背后肩胛骨处,痒得挠心,可偏偏怎么都够不着那处。 她在那儿翻来覆去,躺在身旁的男人低声问:“怎么了?” 谢柔嘉道:“像是有小虫子咬。” 他道:“不若我帮殿下挠挠?” 谢柔嘉实在痒得厉害,迟疑着应了一声“好。” 他转过身来,一只结实的手臂垫在她脖颈下,另外一只手探进她的后背处。 属于少女的肌肤细化柔软,便是再上等的丝绸也无法比拟。 像是怕将她挠疼了,他用指腹轻轻地摩挲。 舒服些许的谢柔嘉阖上眼睫,问:“阿宝是谁?” 他道:“是叔父喜欢的女子。” 怪不得。 谢柔嘉也不好探究长辈的隐私,便没再问,由着他给自己挠痒痒。 只是挠着挠着,那只手就不老实起来,不断地摩挲着她的腰窝。 腰肢有些酥麻的谢柔嘉背过身去,“已经好了,无需挠了。” 他“嗯”了一声,从背后将她拥入怀中,手非但没有抽出来,反而移到前面去,粗粝的指腹轻轻打着转,嗓音喑哑,“此处,好似也被咬了,不如我帮柔柔瞧一瞧。” 第52章 ◎“别碰我!”◎ 谢柔嘉一把捉住裴季泽的手, 低声道:“我已经好了!” 那只温热的大手挣脱出来,将她握在掌心里,愈发放肆。 手的主人将她抱得更紧, 灼热的呼吸烘在她的耳朵上。 谢柔嘉瘫软在他怀里, 面颊绯红一片。 她轻咬着唇, 想要躲开他的吻,却被他牢牢禁锢在怀里。 “柔柔……”他在她耳边轻唤着她的名字。 微微沙哑的嗓音撩人心扉,耳朵似乎也烧起来的少女忍不住回头瞪他,却撞进一对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眸色幽深的男人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上, 喉结微微滚动,嗓音愈发喑哑,“是不是好热?” 鼻尖微微沁出一些水渍的少女不作声, 浓黑纤长的眼睫毛颤个不停。 他的手转到她的后腰, 将她细得仿佛一掐就断的腰握住,轻轻一带,她落在他胸前。 他心跳得极快,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7节 她欲挣脱, 强势霸道的男人根本不给她机会, 扣住她的后脑勺, 叫她来吻他。 少女微微挣扎, 乌黑的发丝散落开来, 垂在他脸颊两侧。 他见她不肯, 主动含住她的唇舌加深了这个吻。 直到她呼吸急促, 像是透不过来气。他才舍得松开,粗粝的指腹轻轻摩挲着她被他吃得微微红唇的唇。 面颊绯红的少女张口咬他住他的手指, 颇有些得意地望着他。 眸光愈发幽暗的男人一把将她搂坐在自己腰上, 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 他头一回用这样的眸光望着她。 心跳得越来越快的少女想要躲开, 可是已经来不及。 他将她调转了个,双手捉住她的手腕,拉至头顶。 叮铃铃。 上头的金铃珰在她的挣动中晃个不停。 他的眸光落在她雪白皓碗的铃铛上,片刻后倾身上前,用牙齿咬住铃铛,将那串十分碍眼的铃铛取下来。 啪嗒一声脆响,铃铛砸在木地板上。 眼角绯红的少女愠怒,“你这是做什么?” 他眼底的占有欲再次涌现,“我不喜欢柔柔带着旁的男人送的东西。” “管得着吗?”她轻哼,“裴季泽,你该不会是嫉妒我对阿昭好吧?” 这话,是在船上时文鸢告诉她的。 她当时并没有放在心上。 毕竟,裴季泽连她身边的男人都不嫉妒。 他明知崔书呆对她有意,还尽心尽力地帮崔书呆考入国子监。在她假装怀了魏呈的孩子后,还尽心尽力照顾她。 这样一个人,又怎么会嫉妒她的兄长。 如今随口一说,谁知他竟没有否认,而是低下头用牙齿咬着那串铃铛在她手腕上留下的痕迹。 谢柔嘉手腕又麻又痒,想要挣脱,却被他牢牢禁锢住。 直到他在她雪白的手腕上留下浅浅的红色牙印,才肯作罢,又低下头来吻她。 也不知是否门窗没有关好,桌子上唯一燃着的一根蜡烛熄灭。 屋子里陡然陷入黑暗。 被黑暗包裹住的少女听着屋外风声的呜咽有些害怕,身子微微颤粟。 他松开她的手腕,与她十指紧扣,松开她的唇,“总之我不喜欢柔柔戴着它。” 她想也不想反驳,“我也不喜欢你。” 他听后静默不语,将她的耳珠含在口中咬啮。 方才还说不喜欢她的女子,不由自主地瘫软在他怀里。 也不知今夜是不是屋子里的炭火点得太足,谢柔嘉只觉得背后沁出薄薄一层汗来。 她望着浓稠的夜色,沁出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没入到鬓边的发丝。 她不知怎的想起,自己从前曾恨恨想过,迟早有一日,非要他跪地求饶不可。 如今这般,也不知算不算…… 屋外的风声似乎越来越大,虫鸣声似乎也越来越密集。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才静下来。 她呆滞片刻,一把推开裴季泽,把自己滚烫的脸颊埋进被窝里。 身后的男人紧紧地将她抱在怀里,捉着她的手移到背后去。 谢柔嘉欲挣脱,他却不许。 谢柔嘉又羞又恼,张嘴咬他。 夜里黑,她瞧不见,不小心咬在他喉结上。 他喉结微微滚动,哑声道:“别咬。” 她以为他不舒服,故意用牙齿研磨他凸起的喉结。 他突然松开她的手,将她裹挟在身下抵着她。 他视力极好,能够清楚地瞧见她含着水光的漆黑眼睛。 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微红着眼睛望着他,嗓音沙哑,“裴季泽,你敢!” 这颇具有威胁性的一句话说了无数回,今夜毫无效用。 同样亦红了眼睛的男人缓缓地沉下腰。 可最终还是停下来。 他在她眼角落下一吻,捉着她的手握住自己。 她自幼养尊处优惯了,掌心极柔嫩。 她咬着唇偏过脸去。 外头的雪似乎下得很大,恍惚听见雪落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他把滚烫的面颊埋在她颈窝里。待平了几息,嗓音沙哑地耳边唤了一声“柔柔”。 一声一声,跟叫魂儿似的。 手心火辣辣疼的谢柔嘉不理他。 他起身掌灯。 温暖的光逐渐地填满屋子。 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的女子坐在那儿,待瞧清楚自己掌心里的东西后,羞得满面通红,又见眼前的男人身上的寝衣整整齐齐地裹在身上,越发恼怒。 回回都是如此! 她竟不曾见过他不穿衣裳的模样,可他却早已经将她看光,甚至今夜还…… 越想越羞恼,她正望着自己的掌心不知所措,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捧着她的掌心,小心细致地替她擦拭掌心。 连换了三条帕子,掌心才干净。 谢柔嘉看也未看他一眼,把自己埋进衾被里。 他熄灯后上床,从背后抱着她,替她轻轻揉捏着手腕。 累了一日的谢柔嘉此刻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在怀里沉沉睡去。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外头白茫茫的雪光透进屋子里,亮堂堂一片。 才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俊美的脸。 见她醒来,他伸手抚摸着她微红的眼角,嗓音微微沙哑,“早。” 谢柔嘉眸光落在他花瓣一样嫣红的唇上,不自觉地想起昨夜之事,面颊微微滚烫,推开他的手,背过身去。 他黏上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待会儿咱们见过叔父后,需得先回家一趟。” “我不回。”她想也不想拒绝,“我要在庄园里陪裴叔叔。” 一回去,她假孕的事儿必定会被大家知晓。 旁人定要笑话她。 裴季泽道:“就回去一日,明日再回来。” 她仍是拒绝,“那也不回。” 裴季泽见说不动她,只好道:“那晚些时候我再回去,明日一早就过来庄园这儿。” 谢柔嘉道:“你那么忙就不要过来了。” 他闻言,气得在她雪颈咬了一口。 谢柔嘉吃痛,抬手去摸脖子。随即瞧见自己的手腕光溜溜,想起他昨夜不知将铃铛丢哪里去,忙越过他趴在床沿上去找。谁知一时没趴好,整个人往床下坠去。 幸好身后的男人眼疾手快,一把圈住她的腰身,将她抱回来。 谢柔嘉伸手去掰他的手臂。 挣扎间,她身上的衾被滑落,胭脂色的寝衣松开,胸前的沟壑若隐若现。 她慌忙拢好寝衣,想要寻胸衣穿上,一时想起昨夜被他一把撕烂。 这个不要脸的狗东西! 谢柔嘉只好重新躺回去。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她红得滴血的耳朵上,喉结滚了一下,嗓音沙哑,“找什么?” 谢柔嘉低声道:“把铃铛还给我。” 他闻言垂下眼睫,沉默片刻,一言不发地起身穿衣裳。 谢柔嘉拿眼角偷偷觑了他一眼。 昨夜就跟疯了一样高兴的男人薄唇紧抿,似乎委屈到极点。 他在委屈什么。 定是又想要装模作样哄她! 等了许久,谢柔嘉见他丝毫没有把铃铛还给他的意思,再次开口,“还我。” 话音刚落,正在扣玉带的男人手指顿住,大步上前一步,捧着她的脸颊,用力在她唇上亲了一下,道:“不还。” 他竟如此无赖。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8节 她索性自床上起来去床下翻找。 一见她下地,他立刻上前将她抱坐在怀里,微微蹙眉,“地上凉。” 她道:“那你还不还我?” 他不答,反问:“饿不饿?” 话音刚落,谢柔嘉的肚子里传来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什么也没说,起身出了屋子。 大约两刻钟的功夫,庄园里服侍的婢女入内,手里碰着一应盥洗用具。 谢柔嘉在众人的服侍下刚刚盥洗完,裴季泽去而复返,手里拎着一个食盒。 一打开,里头搁着两碗香气四溢的香菇粥,看着就很有胃口。 “庄园里饮食比较简单,柔柔先凑合用些。”他把勺子递给她,“先用了饭再说。” 谢柔嘉这会儿也有些饿了,也不同他计较。 饭后,两人坐在那儿吃茶。 谢柔嘉见裴季泽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有些不自在地偏过脸去,“现在早饭也用了,茶也吃了,把铃铛还我。” 他走到她身旁坐下,把自己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戴在她手腕上。 那紫檀木手串不知被他戴了多久,焕发着润泽的光芒。 谢柔嘉想起这东西指不定是他那心爱的表妹所送,立刻脱下来要还给他。 谁知他没有接,只听“啪嗒”一声响,手串砸在地上,也不知那绳子念头太久不牢固断开,上头圆溜溜的珠子四散开来,撒了一地。 两人皆是一愣。 他抬起眼睫望着她,漆黑的眼眸流露出难以言表的神情来,“我的东西,柔柔就这么嫌弃戴在手上?” 根本不是有意为之的谢柔嘉想要解释,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神色淡然,“都说了不喜欢,谁叫你非给。说了不喜欢你,你还非要死乞白赖贴上来。”说完,又补充一句,“本宫这个人你又不是不知,经不住诱惑。总之昨夜之事,全都是你一人之错,你快些把我的铃铛还回来!” 裴季泽没想到她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将她搁在床上,俯下身将珠子一粒粒地捡起来。 那珠子极小,有一些滚落到床底,有一些滚落到橱柜底下,极其难寻。 锦衣华冠,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跪在地板上,大约费了小半个时辰的功夫,终于将所有的珠子收集起来。 数来数去,还是少了一颗。 他小心翼翼地用帕子将那堆珠子抱起来,又去寻找。 谢柔嘉认识裴季泽十几年,从未见过他如此爱惜一样东西。 她怔怔望着锦衣华冠,芝兰玉树一般的男子为寻一粒珠子跪在地板上,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难受。 寻了一圈,终是未能寻到。 他又仔细地将帕子里的珠子数了一遍,见还是少了一粒,眉头拧在一块。 谢柔嘉实在见不得他那副神情,忍无可忍,“不就是一串破珠子,我赔你就是!” 一贯哄着她的男人抬起眼睫望着她,“这串珠子在我心底是无价之宝,殿下打算怎么赔?” 谢柔嘉一听到“无价之宝”四个字,冷笑,“只要驸马说得出,我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替驸马寻来!” “倒也不必上刀山下火海,”他将珠子收好,斜她一眼,眼波流转,“既然殿下愿意赔,那就自己赔给我,也算两相抵了。” 谢柔嘉闻言,怒不可遏。 他竟然拿她与他那些破珠子相提并论! 可方才大话已经说出去,这会儿往回收,简直是打自己的脸。 她抿着唇不作声。 这会儿外头有人来。 是裴五。 过来寻裴季泽,说是裴温要见他。 裴季泽走到谢柔嘉跟前,伸手拉她的手。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的谢柔嘉一把推开他的手,“别碰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3 20:38:22~2023-11-04 23:54: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3章 ◎死都死了,还要连累她做寡妇。◎ 裴季泽没想到谢柔嘉哭, 忙哄道:“我方才不过是随便说说。” 谢柔嘉哽咽,“不就一串破珠子,我还赔得起!” “我晓得柔柔赔得起, ”他亲吻着她脸颊上的泪, 嗓音沙哑, “不哭了。” 谢柔嘉伸手推开他,“衣裳呢。” “我方才已经派人去取,大概很快就会送来。”他将她揽进怀里,嗓音微微沙哑, “许多事情,柔柔总是忘记。我心里总是奢求,柔柔有一天能够自己想起来。可柔柔总是想不起来, 我心里不高兴, 却又不知如何说。” 怀里的少女抬起还盈着泪珠的长睫,“何意?” 他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文鸢与黛黛。 谢柔嘉瞥了一眼裴季泽。 他站起身,“我在外面等柔柔。” 待门关上, 文鸢见她哭了, 忙问:“驸马又欺负公主了?” 谢柔嘉不知怎么就想到昨夜, 咬着唇没有作答。 这会儿黛黛已经取了一套干净的衣物要替谢柔嘉更换。 胭脂色的寝衣褪去, 她二人这才瞧见自家主子雪白玲珑的身段上, 遍布吻痕, 一时之间皆羞红了脸。 饶是什么都不懂的黛黛, 都羞得抬不起头来,赶紧去收拾床铺。 文鸢忍不住问:“昨夜, 殿下与驸马圆房了?” 谢柔嘉咬了咬唇, 饱满嫣红的嘴唇上留下淡淡的齿痕。 昨夜裴季泽侍弄她时, 她也以为他想要同自己圆房。 其实,昨夜那种境况,他便是真与她圆房,她未必不会答应。 左右不过是当作宠幸一个男人。 可到最后,他却又不曾这般做,只是捉着她的手帮他。 就是他实在是比话本子上描述的还要可怖。 哼,坏坯子! 文鸢见自家主子主子的面颊绯红一片,没有再问。 谢柔嘉穿戴整齐后,一出门便瞧见廊庑下长身鹤立,一袭墨狐大氅的俊美男人。 一见她出来,他立刻迎上前来握住她的手。 谢柔嘉想要抽回来,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男人却不肯松开,“雪天路滑,庄园里不好走路。” 谢柔嘉瞥了一眼到处白茫茫一片的庄园,懒得与他争。 一刻钟后,他牵着她来到昨夜的那座院子里。 裴温正在廊庑下晒太阳,见到他二人手牵手过来,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这样冷的天,怎不睡会儿?” 谢柔嘉见他精神头比昨夜好得多,心里高兴,“想来同裴叔叔聊天。” 裴温脸上的笑意越发深,“对了,阿昭那小子呢?” 提及卫昭,谢柔嘉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这个话。 毕竟,裴叔叔被害,阿昭如今却成了朔方的节度使,若是换成旁人,心里不知怎么想。 她想了想,还是将实话说了出来。 原本她以为裴温听了会不高兴,谁知他却道:“很好!阿昭是个能干大事的,就是性子有些无法无天,得有人约束才行。他可有成婚?” 谢柔嘉摇头,笑,“指不定这一回回去,就能碰到合心意的姑娘。” 说这话时,一直默不作声的裴季泽瞥了她一眼。 谢柔嘉也有注意到他的眼神,偏过脸不理他。 三人聊了几句,裴五这时端着药入内。见谢柔嘉在,板着一张脸。 谢柔嘉也不在意他的态度。 裴温一瞧见那碗汤药,就眉头紧皱,“都说我已经好了,无需吃药。” 裴五道:“檀先生说了,药不能断。” 裴温就是不肯吃。 裴五一脸无奈地望向裴季泽。 裴季泽也十分头疼,“叔父怎还跟个孩子似的不肯吃药。” 这时,一旁的谢柔嘉道:“裴叔叔不吃药,身体又怎好。若是不好,我心里……”说着说着,眼圈微微有些红。 裴温立刻软了心肠,忙道:“别哭别哭,我这就吃药。”言罢端着药一饮而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09节 裴五松了一口气。 谢柔嘉忙斟茶递给他。 一旁的裴五见状,神色微动,到底没有说话。 几人正说着话,檀阳先生过来。 几人寒暄寒暄过后,谢柔嘉向他询问起治疗头疾的方子来。 若是她能学会,下回就不必麻烦裴季泽。 檀阳先生轻哼,“方子岂能随便给人。” 谢柔嘉也觉得有些不妥,“抱歉,是我考虑不周。” 话音刚落,又听他慢悠悠道:“不过是小裴的媳妇儿,自然例外。” 众人皆笑,就连裴五都没忍住,唯有谢柔嘉闹了个大红脸,忍不住瞪向罪魁祸首。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嘴角微微上扬,那对含情眸里全是她的模样。 谢柔嘉顿时没了脾气。 她又坐了一盏茶的功夫,裴温道:“你们回去吧,我去休息会儿。” 谢柔嘉颔首应下,又叮嘱他几句,这才离去。 临走前,裴温冷冷看向裴季泽,“若是再欺负小柔嘉,看我怎么收拾你!” 裴季泽握住谢柔嘉的手,郑重保证,“侄儿绝不会再欺负她。” 当着裴温都的面,谢柔嘉没有挣脱手。 待他二人走远,檀阳先生替裴温把脉。片刻后,一脸凝重。 裴温反而很轻松,“我还能活到来年春天吗?” “我尽量。”他一脸不满,但是你得吃药,否则神仙也救不了!” * 谢柔嘉一回到院子里,就甩开裴季泽的手,径直入了屋子。 裴季泽也跟着进去。 谢柔嘉瞥他一眼,“你怎还不走?” 裴季泽道:“我晚些时候再回去。” 谢柔嘉道:“若是太晚,进城就不大方便。” 裴季泽抿着唇不言语,可也丝毫没有要走的意思。 谢柔嘉见他不走,起身回了内室。 他紧跟着入内,拉住她的衣袖,“那我就先回去,晚些时候再回来。” 谢柔嘉道:“无事不用来。” 他道:“柔柔那么不想见到我?” 她道:“驸马岂非是明知顾问。” 话音刚落,他向前逼近一步,低下头几乎与她鼻尖抵着鼻尖,呼吸相闻。 谢柔嘉忙后退,可他却步步紧逼,一直将她逼退到床榻上。 退无可退的少女跌坐在床上,无奈,“你又想要做什么?” 他双臂撑在她两侧,低下头用鼻梁轻蹭着她的鼻尖,“我还是想要同柔柔一起回去。” 他的鼻梁笔直高挺,生得极漂亮。 谢柔嘉其实从前很喜欢捏他的鼻子。 如今瞧着倒很想咬上一口。 可到底忍住了,她冷冷道:“都说不回,我准备在庄园里住到咱们和离。” 算一算,还有半年多的时间。 想来那时裴叔叔的身子也养好了。 “心里头当真无半分不舍?”他轻蹭着她的鼻尖。“殿下昨夜想要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无情。” “谁想要你了!” 被他的长睫扫到脸颊的少女不自在的偏过脸,“本宫说了,不过是宠幸一个男人而已。怎么,难道驸马同旁人睡时,还——” “我几时同人睡过!”他打断她的话,“裴季泽从头到尾只有殿下一个。殿下昨夜摸了我,须得为我负责到底。” 谢柔嘉见他如此不讲理,抬起眼睫瞪他。 他也不躲,与她对视着。 明明是在吵架,可他的唇不知怎么就落在她唇上,含着她的唇轻轻吮吻。 待回过神来时,两人已经躺到被窝里抵足而眠。 “同我回去好不好?”他捉着她的手探入衾被,喘息微微有些急促,“这里是庄园,我不想要在此处草率同殿下圆房,头一回,我想慎重一些。” 面颊潮红的少女故意气他,“我又不是头一回。” 果然,他抿着唇不作声,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显得格外寂寥。 “六个月后阿昭就来接我,到时我会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在同你置气。”她伸出手抚摸着他洁白似玉的脸颊,“裴季泽,我知晓这段时日你待我好,可从前的事情,我无法当作没有发生。我们缘尽于此。纠缠来纠缠去怪没意思。” * 裴季泽次日一早才离开庄园。 离开时,谢柔嘉正在假装睡觉。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去鄂州前,殿下曾答应我一件事。十五日后,我来殿下兑现承诺。” 谢柔嘉不得不睁开眼睛,“何事?” “殿下放心,”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不是和离之事,亦不需要殿下上刀山下火海。”说完这句话,他从柜子里取出他那一堆宝贝珠子便离开。 谢柔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裴季泽需要她做的事情。 不过既然同和离无关,那么旁的事情倒也不要紧。 她用完晌午饭又去看裴温。 裴温正坐在廊庑下,手里拿着一只瓷娃娃,眼底的柔意几乎要溢出来。 那是她不曾见过的温柔模样。 今日天气好,温暖的阳光笼罩在他身上,给他添了几分柔和之色。 仿佛间,坐在廊庑下的是一个眉目清隽,满怀爱意等待爱人的少年,而不是一个疾病缠身,骨瘦嶙峋的中年男人。 她一时看得怔了神,直到对方招呼她过去,她才回过神来,在他身旁坐下。 他笑,“怎么,同三郎吵架了?” 谢柔嘉听得有些不好意思,把脸埋进掌心里,不知如何答他的话。 “我都听他说了,是他逼着你嫁的他,”他像是替她打抱不平,“这混蛋,若不是我力气不如从前,非拿鞭子好好抽他一顿不可!” 谢柔嘉听笑了,从手心里抬起脸,“上回您已经打他一巴掌,也算是替我出了气。” 他见她笑了,放下心来,“为何不同他一块回去?” 谢柔嘉只好道:“我做了一些不大好的事情,怕回去人家笑话。” 他稀奇,“这世上也有小柔嘉会害怕的事情?” 谢柔嘉低声道:“我上回,骗他们我怀孕。” 也不知怎的,有些话对着旁人说不出口,对着他就能畅所欲言。 他缘由都没问,就骂道:“他活该,谁叫他欺负你在先!” “裴叔叔不觉得这是一件很离谱的事情?”谢柔嘉抿了抿唇,“我还骗他说我怀了旁人的孩子。不止如此,我还养了面首在府里头。” “那必定是三郎惹了你,”裴温一脸温柔,“小柔嘉是这世上心底最柔软的孩子,若不是他将你气得狠了,你绝不会如此做。” 谢柔嘉闻言又忍不住笑。 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滚落,顺着脸颊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往下掉。 裴温没想到她竟哭了,有些无措,“怎么了这是?” 谢柔嘉揉揉眼睛,哽咽,“这世上,只有裴叔叔一人觉得我没错。” “这世上还有许多人,比如你娘亲,你兄长,”裴温安慰他,“还有三郎。” 谢柔嘉不解其意,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他语重心长道:“我并非为三郎说话,我只是觉得,若是心里还念着,就再给他一次机会。有些人错过一次,就是一辈子。你同三郎,已经错过两回。若是再错过一回,指不定,这辈子的缘分真尽了。年轻的时候为了赌一口气,等到真正失去时,你就会发现,什么都是虚的,都不如握在手里的实在。”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握在手里的瓷娃娃,忍不住问:“裴叔叔一辈子未娶,是为了她吗?” 提及“她”,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她嫁人了。只可惜,过得不大好。好在生的孩儿极好,很孝顺。” 谢柔嘉问:“难道裴叔叔不会觉得遗憾吗?” “当然有啊,”他笑,眼底的波纹荡漾开来,“正因如此,我方才才那样劝你。千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这辈子能做夫妻,是百世修来的,过完这辈子,若是再想重逢,指不定得多少年。” 谢柔嘉听了若有所思。 再一转头,裴温已经睡着。 她怕他着凉,把他推进屋里。 这时裴五跟着进来,将轮椅上的男人抱到床上去睡。 谢柔嘉这才意识到,从前在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将军如今只瘦得一把骨头。 他的生命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谢柔嘉心里很难受。 裴五替他盖好被褥,又小心地从他手里将那个瓷娃娃拿出来搁到一旁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0节 谢柔嘉见裴温被他安置妥帖,这才出门。 临走前,裴五欲言又止望着她。 她问:“可有话说?” 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难听话,谁知却听他道:“若是殿下有空,就多来瞧瞧将军。将军会很高兴。” 谢柔嘉颔首,“我这段时日都在庄园里,会每日都过来陪裴叔叔说说话。” 言罢转身离开,却被他叫住。 他道:“我其实知晓殿下没什么坏心眼。裴家之祸,祸不在殿下。上一回裴家有难,也是殿下跪在太极殿前求情,裴家才得以活命。我就是替将军憋屈得慌。将军,守了一辈子,一辈子孓然一身也就罢了,到头来连命都搭上。” 谢柔嘉道:“我懂。” “不!”裴五哽着嗓子,“殿下根本不懂。” 谢柔嘉想要问问这话是何意,他却扭头走了。 谢柔嘉以为他还在恼自己,并未深究。她回到住处后,实在无聊,就给卫昭写信。 她来江南这段日子以来,每个月都会同卫昭通信,了解彼此近况。 待信写好,正要吩咐文鸢将信送出去,锦墨来了。 他特地过来送东西。 锦墨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搁在桌上,笑道:“这是夫人亲自做的花糍,说是公主爱吃,公子叫我赶紧给公主送来,还热着。” 谢柔嘉想到裴夫人,心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也不知裴季泽如何同她解释假孕一事。 锦墨又将一封书信递给她,说道:“这是公子的信。”言罢,这才告辞离去。 不是早上刚走,怎这么快给她送信? 谢柔嘉闻着信封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一打开,一张夹着几片梅花花瓣的花笺从信封掉出来。 花笺上头只有一句话。 【院中的绿萼开了邀柔柔共赏】 谢柔嘉望着那几片梅花花瓣,想起陶然居的院子角落里,确实种了一株绿萼。 想来这会儿开得正盛。 她趴在桌上拨弄着那几片花瓣,脑海里不知怎的就浮现出那张容颜若雪的面孔来。 也不知他究竟要拜托自己做何事。 也不知难不难,若是不难,就尽快给他办了。 正发呆,黛黛突然叫她,“檀阳先生身边的药童来了,说是檀阳先生过请公主过去配药。” 谢柔嘉忙收好花笺,跟着药童去见檀阳先生。 才入药庐,远远地就瞧见裹着棉衣的檀阳先生正在屋子里忙活。 近了,谢柔嘉见他居然端着一碗臭不可闻的虫子,当即就闪到一旁去,捂着鼻子一脸惊恐望着他。 她最害怕这些东西! 他却不以为然地笑道:“小裴媳妇儿来了!” 谢柔嘉一听这个称呼,一个头两个大,不过看在他答应教自己的份上,暂且忍忍他。 她正欲问药方子如何调配,又见他指着其中一碗药,道:“小裴媳妇儿,这可是给你家小裴配的药。要我说,其实男人嘛,身上有点疤痕没什么,他非不干,说他媳妇儿嫌丑。” 谢柔嘉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怪不得他从不肯在她面前脱衣裳,他该不会是因为那日在水榭她说的话吧? * 接下来半个月,谢柔嘉每日不是去陪裴温聊天,就是被檀阳先生拉去配药。 他大抵是太无聊了,非说她在医学上有天分,要收她为徒。 谢柔嘉看着他每日都在捣鼓一些毒蛇毒虫,抵死不从。 不过他倒是极大方,见她不肯,还是将治疗头疾膏药的方子给了她。 顺带的,还有一些美容养颜膏的方子。 冬日里干燥,她在屋里呆久了,脸上很容易起红血丝。 用了之后,脸上肌肤果然好了许多,比她之前在长安用的那些价格高昂的脂粉不知强了多少倍。 而裴季泽每日都会派人给她送信,连带着还有姑苏城内的一些小玩意儿。 信里说得都是一些极其平常的事情。 就是不说他究竟要拜托她做什么事儿。 有好几次,谢柔嘉想要回信同他说一说关于他身上疤痕的事儿。 她其实当时只是故意气他,并没有真觉得丑。 可到底还是作罢。 不知不觉她在庄园里待了半个月,这日她照旧去陪裴温说话,还未进去,就听到裴温同锦墨说话。 只听裴温轻哼:“就带那么一点儿人去,究竟是去剿匪,还是给人送头!” 裴五道:“都已经多日未归,三公子恐怕凶多吉少。” 后面的话谢柔嘉没有听清楚,满脑子都是“凶多吉少”四个字。 难怪她已经好几日不曾收到他的信,原本以为他是因为自己不回信,所以恼了,没想到竟不在姑苏。 正愣神,就听裴五向自己行礼。 谢柔嘉问:“他去哪儿了?” 裴五望向裴温,欲言又止。 裴温叹气,“就告诉她吧,现在过去,兴许还能见最后一面。” 裴五这才道:“登州刺史前些日子向三公子求助,说是附近山上盘踞着一群山匪,请三公子帮忙剿匪。可三公子到现在也没回来。” 话音刚落,就见眼圈泛红的少女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 待人走远,裴五忍不住道:“您何必这样吓唬她?” “不吓唬吓唬,就叫他们这样呕着。”裴温说完,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一口血,咳嗽才止住。 裴五见状,忙把茶水递到他手里。 他吃了几口水,匀了两口气,气息微弱,“我这辈子同阿宝没有圆满,总希望他们能够圆满些。你去瞧着,看着她别出了事。” 裴五迟疑,“可您。” “你放心去,”他摩挲着手里的瓷娃娃,“我曾答应要替她种满一园子的野芍药,无论如何,我都会活到来年春天。” 裴五这才离去。 * 登州距离姑苏并不远,一路上快马加鞭,两天的功夫就到了。 谢柔嘉入了登州,就直奔苍夷山,赶到时天都快黑了。 才到山脚下,就见两个衙役拄着刀站在那儿,口中议论着谁死了。 “死得太惨了,真是没想到,年纪轻轻的。” “可怜啊,实在可怜……” 裴五一听,当场眼睛就瞪圆了。 怎么可能…… 不等他问话,就见谢柔嘉已经翻身下马,扬手对着那二人就是一遍,呵斥,“胡说八道,他那个人命硬得很,怎会死了!” 那两个衙役无缘无故挨了一鞭子,正欲拔刀,只见眼前一袭红狐裘,手持赤色马鞭,美得雌雄难辨的少年身后乌泱泱都是人,当场就怂了,正欲说话,又见“他”问:“他的尸首在哪儿!” 其中一个衙役哆嗦道,“三天前就埋在山上了!” 三天前就已经埋了…… 谢柔嘉抬起眼睫,茫然地望着白雪皑皑的山头。 还有几日就要过年,怎就这样死了? 不是说有事情拜托她做,怎那么快死了? 他还没有在和离书上盖章,怎能这样死了? 死都死了,还要连累她做寡妇。 他那个人,活着的时候欺负她,死了也欺负她。 她失魂落魄地往回走,突然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 回头一瞧,只见不远处的一处高地不知何时站着一袭墨狐大氅的男人。 暮色浓重,瞧不大清楚脸,只隐约瞧着那对含情眼在黑夜里熠熠生辉,如同黑曜石一般。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4 23:54:05~2023-11-06 01:03: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瞄了个咪啾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4章 ◎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裴季泽没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1节 谢柔嘉泪眼婆娑着望着山坡上模糊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疾步走到她面前, 一把握住她的手,嗓音微微沙哑,“柔柔来寻我?” 眼睫上盈满泪珠的少女哽咽, “我来剿匪。” 他捧着她的脸, 那对含情眸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 “这里没有匪,只有驸马裴季泽。” 谢柔嘉一把推开他的手,拿着哭红了的眼睛瞪裴五。 定是裴叔叔联合他来诓骗自己! 裴五假装没瞧见,抬头望天。 谢柔嘉暂时先不同他计较, 瞥了一眼那两个吓得瑟瑟发抖的衙役,问:“可带钱了?” 裴五忙从怀里摸出一张递给她。 她拿着银票走向衙役。 无缘无故挨了打的衙役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他们说的是衙门里前些日子病死的一个同僚,怎么就叫她误会成这样。又见她过来, 吓得正要下跪, 却被她制止。 原本以为她要动手打人,谁知她却将那张银票递给他二人,“这是医药费。” 那两个人一时愣住。 这段日子他们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安乐公主在鄂州赈灾一事,可他们在府衙待久了, 明白凡是达官贵人, 想要获取好名声, 大多都是演给老百姓看, 却没想到她竟赔医药费给自己。 两人扫了一眼雪白修长的手指夹着的银票。 乖乖, 面值一百贯, 都能抵两人一年的俸禄还要多。 可再多, 那也是公主的钱,哪里敢要。 “叫你们拿着就拿着!” 暮色下眉眼张扬明艳的高贵公主斜了一眼裴季泽, “免得有些人觉得本宫仗势欺人!” 其中一人哆嗦道:“多了, 找, 找不开。” 谢柔嘉愣了一下,道:“不用找,多出来的,我请二人吃酒。” 那两人仍是不敢收。 裴季泽道:“收下吧,不然公主心里会过意不去。” 那两人这才高高兴兴收了。 谢柔嘉径直走到自己的坐骑前,才翻身上马,裴季泽已经大步上前牵住她的缰绳,不等她反对就已经踩着马蹄动作利落地坐在她身后。 谢柔嘉回头瞪他一眼,“谁要同你共乘一匹马,下去!” 他充耳不闻,用身上的大氅将她裹得严实,吩咐裴五,“裴五叔留下了来协助安刺史善后,我先同柔柔回姑苏城。”言罢,牵过拉过缰绳,带着谢柔嘉向着无边潇潇暮色奔去。 直到马儿行至一片萧萧竹林,速度缓缓地慢下来。 谢柔嘉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男人,那双圈在腰间的大手突然托住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她在他怀里跳转了个,与他面对面坐着。 “冷不冷?”他将她的腿收在自己的腿里侧,圈在腰间的手臂稍稍用力,她就已经贴上他结实的胸膛。 男子的体温与女子的到底不同,他大氅里犹如暖炉,若有似无的散发着淡淡的夹杂着药香的薄荷香气。 清冽苦涩,却又格外好闻。 谢柔嘉抿着唇不作声。 他柔声道:“柔柔心里还是有我的对不对?” “裴御史出来剿个匪,”谢柔嘉轻“呵”一声,“还添了自作多情的毛病。” 他像是没有听懂她的话,微微低下头,用自己微凉的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唇上。 两人实在太亲密,他歇落在下眼睑的长睫亦不时扫过她的鼻尖。 有些痒。 这痒意直到心底,仿佛要将她越跳越快的的心勾出来。 她不自在地偏过脸去,裴季泽的吻落在她微红的眼角上。 温热的唇轻吮着她方才因为留下泪渍,微微有些火辣辣疼的眼角。 温柔而缠绵。 渐渐地,眼角没那么疼了。 他嗓音微微低哑,“柔柔不晓得我心里方才有多高兴。” 怀里的少女轻哼,“别以为我过来,就代表什么,今日莫说是你,其他相熟的人出事,我也会来瞧一瞧。” 他不答她的话,用自己宽厚温热的手掌托着她的后脑勺,灼热的唇落在她的唇上,轻吮着她的唇瓣。 他吻得小心翼翼,珍重怜爱,不带任何的欲念。 只是想要同她这样亲近。 原本想要推开他的谢柔嘉不由地阖上眼睫。 直到两人都透不过气来,他才松开她微微红肿的唇,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平息着自己急促的快要跳出胸腔的心跳。 “冷不冷?”他再次重复方才的问题。 她“嗯”了声,把滚烫的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 他将她裹得严实,握紧缰绳继续赶路。 此刻又下起雪来,洁白的雪花自夜空中洋洋洒洒似落在大地上。 谢柔嘉把自己的脸颊贴在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听着他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大约行了约有半个时辰的功夫,马儿终于停下来。 是沿途的驿站。 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散发着的橘黄色光芒,在寒冷的雪夜里给人带来一丝暖意。 他道:“咱们先再此宿一晚,明日再赶路 不等回答,谢柔嘉就被他从马背上抱下来,大步入了驿站大门。 守夜的驿差正打盹,只见着一袭墨狐大氅,如同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抱着一人进来,愣了一下,忙迎上前去。 来此住宿的多是官,他不知对方官职,可一瞧就不是普通官员,忙上前将人领到后院最好的房间里。 正要走,就听他吩咐,“劳烦帮我打一盆热水来。”顿了顿,又道:“我家娘子爱洁,要新的木盆。还有被褥,也要新的。”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张银票递上前。 驿差眼睛亮了亮,忙接过来塞入袖中,赶紧去准备热水被褥。 待门关上,裴季泽松开怀里的女子,却见她竟不知何时已经睡着。浓蝶翼一般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投下一片阴翳。 也不知是否好久不曾好好睡过,眼下微微有些青黑。 他并未将她搁在床上,而是就这么抱在怀里,洁白的指骨一寸寸地抚摸着她雪白的面颊,最后停留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着。 许是扰到她,她眼睫轻轻颤动,缓缓地睁开像是蒙了一层水雾的眼睫望着他。 “裴季泽……”她睡意浓浓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我在。”他低下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 她呢喃,“你怎么不放我到床上去睡?这样抱着多累。” 他温声道:“被褥有些不干净,等驿差拿新的被褥来。” “出门在外,我凑合一下没有关系。” “裴季泽可以凑合,”他低下头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我的柔柔公主不能凑合。” 她闻言,复又睁开眼睫,拿着一对雾蒙蒙的眼眸望着面前的男人。 平日里瞧着有些清冷的男人此刻就像是消融的冬雪。 好暖。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是驿差送来东西。 片刻的功夫,裴季泽重新换好被褥,服侍她躺下后,又拿帕子给她洁面。 谢柔嘉已经两天不曾好好睡过觉,眼皮子都未睁,任由他服侍自己。 待两人都收拾干净后,他钻入被窝里,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这一夜,屋外风雪呼啸,屋内的两个却难得睡个好觉。 待两人醒来后,已快要晌午。 屋外雪已经歇了,刺目雪光透进这间狭小的客房里。 谢柔嘉是被扰醒的。 一睁开眼睛,就对上一张洁白似雪的脸颊。 偷亲她的男人阖着眼睫,蛾翼似的长睫歇落在下眼睑处,多了几分少年气。 大抵是没想到她醒来,他顿了一下,立刻松开她的唇,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早安”。 睡了一觉很是精神的谢柔嘉道了一声“早安”,问:“苍夷山剿匪究竟怎么回事儿?” 裴季泽道:“是一群贯爱抢夺沿途路过的富户的匪徒。为首的匪徒应领兵打过仗,十分地善于隐匿与伏击。安道和几次带兵过去,都被他耍得团团转。不过这匪徒倒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人,抢来的钱大多周济穷苦人家,也算是义匪。安道和是个惜才之人,打算招降,可那头目却非要叫我只身前往才肯谈此事。” 谢柔嘉斜他一眼,“所以裴御史就单枪匹马闯土匪窝?” 他伸手轻抚着她的面颊,“也许是我想着,若是我来剿匪,柔柔必定会担心我,要来救我。柔柔果然来了。” 谢柔嘉见不得他得意,“我若不来呢?” “若是不来,”眉目若雪的男人正色道:“我准备叫那匪徒在我身上多捅两刀,然后我就去庄园内装一装可怜。柔柔殿下一向身怀大义,看在裴季泽因公负伤的份上,少不得要心疼我,亲自照顾一二。如此一来,也算如愿以偿。” 谢柔嘉见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轻“呵”一声,“怎么我从前没有发现你脸皮竟如此厚?” “柔柔现在发现也不迟。”他低下头在她脸颊亲了一下,“咱们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柔柔可以重新慢慢了解我。” “谁要了解你!”微微红了面颊的少女斜他一眼,“就该让外头的那些百姓亲自来瞧瞧,他们眼中端方高洁的裴青天,是个油嘴滑舌之徒。”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2节 他道:“柔柔殿下这话说得不对。” 她漆黑的凤眸里流露出不解,“怎不对?” 话音刚落,他突然将她裹挟在身下,幽深的眸光落在她唇上,喉结滚了一滚,“他们的裴青天不只是油嘴滑舌之徒,还是个好色之辈……” 怎会有人将这种话说得理直气壮! 谢柔嘉低骂,“不要脸!” 他低下头吻她。 她故意偏过脸去。 他也随着她偏过去。 两人你追我躲,她偏不如他的意。 谁知他突然托起她的下颌,霸道吻了上来。 原本还想抵抗的少女很快地迷失在他的吻里,不自觉地回应他。 一吻结束,眼里沁出水光的少女手心里都是汗,嫣红的唇微微有些发麻。 她迅速瞥了一眼正眸光灼灼望着自己的男人,眼睫轻颤,“还不起来。” 他“嗯”了一声,却仍未起身。 她伸手推他,“你好重。” 他这才翻到外侧躺,轻轻揉着她的掌心,喉结不断滚动。 谢柔嘉见他好似忍到了极致,没有挣出手。 本以为他想要做些什么,谁知他并没有,平了几息后,哑声道:“咱们起床回家吧。” * 谢柔嘉与裴季泽在次日抵达姑苏。 因为假孕一事,谢柔嘉有些不想同他回家。 裴季泽哄道:“再过几日就是小年,叔父也要回家来。且如今家里在忙着别的要紧事,大家必定空不出心思嘲笑柔柔。” 谢柔嘉好奇,“何事?” 裴季泽道:“给阿旻说亲。” 谢柔嘉更加好奇,“说的是哪家姑娘?” 裴少旻过了年年满十八,寻常人家的少年都这个年岁大多都已经成婚,他到现在才开始说亲,已算是迟了。 “柔柔回家就知晓,”他拥着她,“柔柔难道不想同我一起吗?” “那你上回还说我住在庄园里,每日过来瞧我。现在亦可如此。”谢柔嘉斜他一眼,“难道现在我待你态度好些,你就想要拿捏我不成。” “自然不是,”他低头与她咬耳朵,“庄园的床褥到底不如家里的软。” 热气烘着耳朵,见他意有所指的谢柔嘉的脸不自觉地红了,瞪他一眼,抿着唇不说话。 他只当她默认,策马朝家的方向而去。 再过几日就是年节,整个姑苏城都十分热闹。 两个人并不着急回家,坐在马背上观望着市井百态。 人流熙攘间,只瞧着枣红色得高头大马上坐着一对壁人。 男的一袭墨狐大氅,是个生得如同谪仙一般的美貌郎君。 那肤白若雪的小娘子一袭红狐裘,美得张扬夺目,顾盼流转间,一对微微上扬的凤眸勾人心魂。 那美貌郎君不时指着前面的店铺,与她温声低声说着什么,一路行去,引起无数路人侧目。 谢柔嘉打量着道路两旁栉比鳞次,热闹喜庆的商铺,由衷道:“姑苏倒是比想象中繁华许多。” 裴季泽道:“待过了年节,元宵节上的灯会更热闹,到时我同柔柔出来赏灯会。” 谢柔嘉瞥他一眼,“裴青天如今这般忙,到时也不知能否抽出时间来。” 他道:“便是再忙,陪自家娘子的时间还是有。” 听得这句“娘子”,谢柔嘉心里升起异样的情绪来。 仿佛他们不过是世间最普通的一对恩爱夫妻,一不小心,就能白头到老。 两人在姑苏城内闲逛了约半个时辰的功夫,赶在晌午饭前回了府。 裴家的人得知谢柔嘉回来,忙都出来相迎。 谢柔嘉对着其他几房的人倒是十分坦然,唯独对着嘘寒问暖的裴夫人,不由地想到做的那些小衣裳与小鞋子,心里生出几分愧疚来。 裴季泽像是知晓她在想什么,趁人不注意,低声道:“那些小衣裳小鞋子以后总用得着。” 谢柔嘉闻言,低声反驳,“谁要同你生。” 他不说话,却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因是临时回来,晌午饭简单用了。 饭后,一群女眷聚在暖阁里吃茶,说起谢柔嘉不在的这一个多月里,裴家发生的一些事情。 裴家是名门望族,虽经历过上回的入狱事件大不如前,可到底还有一个裴季泽在官场。 他回江南道不过短短数月,已成了百姓口中的“裴青天”,重振家族荣光指日可待。 那些原本想要看裴家好戏,甚至借机想要来踩上一脚的人全部落了空。 如今快到年节,裴家更是门庭若市。 女眷们在谈及刚回江南那几日,外头的人皆盛传裴氏一族大厦已倾,且裴季泽背信弃义,必定没有好下场。以至于每每出去参加宴会,或是参加姐妹之间的小聚会,被人当众排挤嘲讽,而后裴季泽在江南名声大臊后,那些女眷又主动来走动巴结之事时,虽说得含蓄,可眉宇间无不流露出扬眉吐气之态。 谢柔嘉身为公主,一向只有她瞧不起人的份儿,倒也体会不到她们这种心情。 不过听她们提及裴季泽时,心里竟生出一种“与有荣焉”之感来。 她原本以为大家会提及自己假孕一事,谁知一盏茶的功夫过去,竟无一人提及,就连素日里总是问“小侄子长大没有”的阿念都没问一句。 她心里不自觉地松一口气,好奇裴季泽究竟是怎也解释此事。 众人说着说着,果然把话题扯到裴少旻的亲事上。 此次鄂州之困,虽未有功名在身的裴家五郎裴少旻处事得当,颇有手腕,也算是在官场初展露头角。 裴家家风正,他又出了名的洁身自好,这么个年纪,通房都无一个。 论及模样人品,在整个江南道都排得上号,想要同裴家结亲的世家如同过江之鲤。 裴夫人挑来挑去,挑了门第相当,同样家风极正的金陵沈家,也就是还在丁忧的前任江南道御史沈时族中的一位嫡小姐。 可偏偏裴少旻不喜欢。 说是对方生得不够美。 谢柔嘉迟疑,“这个沈小姐,可是上回曾募捐过物资的沈家七娘?” 在鄂州时,有一回她曾听郑远提及过,说沈家有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小姐,募捐了一大批的过冬物资叫人送来鄂州。 “就是她!” 提及此事,裴夫人就愁得不行,“阿旻一向听三郎的话,劳烦公主回去同三郎说说,叫他多劝着些。” 谢柔嘉颔首应下。 裴夫人放下心来,又说起过年事宜。正说到过两日裴季泽要去接祖父回家过年之事,这时外头的婢女来报:三公子在外头,说是来接公主回去歇息。 话音刚落,大房的大嫂嫂笑道:“瞧瞧,咱们才吃了盏茶,三弟就要来接人,换作咱们,就是在这儿坐一日,指不定咱们的夫君都不记得家里还有这个人。” 众人哄堂大笑。 一向面皮厚的谢柔嘉被闹了个红脸,不由自主地向窗外望去,只见一袭墨狐大氅,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正站在廊庑下逗弄着笼子里的一只绿头鹦鹉。 温暖的阳光洒在他清隽的侧颜上,给气质清冷若雪的男人增添了几分暖意。 像是察觉到她在瞧他,他突然转过脸来,与她撞个正着。 谢柔嘉忙收回视线。 裴夫人笑道:“时辰不早,咱们也都散了吧。” 一众女眷起身,簇拥着谢柔嘉往外头走。 行出门口,裴季泽向众人寒暄几句后,走到谢柔嘉跟前,“那咱们回去吧。” 谢柔嘉在一众女眷略带着酸意的羡慕眼神中与他离开。 行至无人处,谢柔嘉道:“你下回莫要来接我,我自己会回去。” 他道:“为何?” 他一向洞察人心,摆明明知故问。 谢柔嘉不答他的话,加快脚步往前走。谁知行至一处花园岔路口,一时忘记陶然居该往个方向走,下意识望向裴季泽。 俊美风流的男人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一对含情眸微微弯着,分明是知晓她不认识路。 文鸢与黛黛等一众服侍的人皆低头笑。 谢柔嘉不理他,随便选了一个方向就要走,却被身后的男人一把扯住衣袖。 他温声道:“你瞧,我若是不来接柔柔,柔柔就不晓得我们住在哪儿。”边说,边扯着她的衣袖朝着完全相反的方向行去。 服侍的人全部自觉地落后几步。 直到两人消失在花园尽头,文鸢拿衣袖拭着眼睛,感慨,“我已经好久不曾见过公主这么高兴了。瞧见他们又如同从前一般,真好。” “谁说不是呢,”这些年见证自家主子如何痛苦压抑的锦书亦红了眼睛,“但愿从此以后,他们以后都能这么好,早些给咱们添个小主子。” 话音刚落,他远远地瞧见锦墨朝自己挥手。 他大步走过去,才到近前,对方就着急询问,“可瞧见公子了?” “回院子去了。” 锦墨一听,忙朝着陶然居方向走去,被锦书拉回来。 他道:“这会儿公子正与公主高兴,若是不打紧的事儿就晚些时候再过去。” “正因如此才等不得!”锦墨瞥了一眼前头的文鸢与黛黛,声音压得极低,“长安来信,表小姐同阿暖小姐不见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3节 * 陶然居。 谢柔嘉一入屋就被裴季泽抱入怀中。 他轻抚着她的背,十分感慨,“从前一直想着,若是有朝一日同柔柔成婚,一定要带柔柔回家瞧一瞧。只可惜上回匆忙,没来得及带柔柔好好逛一逛。” 谢柔嘉不解,“难道长安的家不是你的家?” 他沉默片刻,道:“我八岁以前,一直同阿娘住在姑苏。” 谢柔嘉了然。 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母亲在哪儿,故乡便在哪儿。 比如她,无论去哪里,无论长安是怎样的长安,都是她心里的归处。 “那么,”她从他怀里抬起眼睫,“就请驸马今日带我好好逛一逛你的家。” “是咱们的家。” 他在她脸颊亲了一下,牵着她出屋游园子。 上一回来,谢柔嘉也只是简单地瞧了一眼,只觉得院中精致布置得极好。 这一回,裴季泽牵着她,一一向她介绍院中的一切。 他三岁时同母亲一起种的绿萼,四岁时同母亲你种的桃花,五岁时同母亲一块亲自搭建的鱼池。似乎一花一草一木皆有出处,皆有回忆。 谢柔嘉甚至能从他的只字片语中,想象出他的母亲的模样。 温柔,有趣,聪慧,美貌。 只可惜红颜薄命。 两人在园子里转了一圈,谢柔嘉见墙角的一棵吐出嫩芽的梨树上挂着一个小木牌,像是年份已久,以为是裴季泽幼时所挂,不由地上前去,翻开一瞧,木牌背面好像刻着字。 她仔细一瞧,待瞧清楚上面的字后,面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06 01:03:22~2023-11-07 20:34: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喵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可愿意为我裴家妇◎ 只见木板背后篆刻着一行极小的字 【阿玉长大后要嫁给泽哥哥】 刻痕并不算太深, 且歪歪扭扭,一看雕刻此字的人年纪就小。 谢柔嘉甚至可以想象出,楚玉刻这字时, 指不定裴季泽就在一旁瞧着。 她之前还一直猜测裴季泽与楚玉之间究竟是怎样的表兄妹关系, 以至裴季泽才那么不顾一切地要将她从教坊司内救出来。 原来, 两人曾一同长大过,彼此之间熟识对方。 谢柔嘉瞬间没了游园的兴致,转头回了屋子。 像是根本不知晓那木牌后头有字的裴季泽见她好端端走了,忙跟进屋子, 问:“柔柔怎么了?” 谢柔嘉神情淡然,“就是有些累,不想逛了。” 连赶了两日的路, 确实有些累。 裴季泽信以为真, 拉着她一块在榻上躺下,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近日来发生的事情。 谢柔嘉心不在焉地听着,满脑子都是木牌上的刻字。 他终于意识到她有些不对,抚摸着她的脸颊, 询问, “究竟发生何事?” 谢柔嘉道:“就是有些累了。” 裴季泽并没有再问, 轻轻拍着她的背。 这时婢女进来, 说是锦墨在外头求见。 裴季泽替谢柔嘉盖好被褥, “柔柔若是觉得累了, 就先睡会儿, 我去去就回。” 谢柔嘉无精打采地“嗯”了一声。 他有些不放心地嘱咐几句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 方才离去。 谢柔嘉原本只是闭眼假寐, 谁知却真的睡着。 再次醒来时, 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屋子里暗沉沉。 她在榻上呆坐片刻,有人入内,抬眼望去,正是裴季泽。 未等她说话,面色苍白的男人大步上前将她拥入怀中,嗓音沙哑地唤了一声“柔柔”。 谢柔嘉听得这一声“柔柔,”手臂不由自主地圈住他的脖颈,把脸颊埋进他的颈窝里没有作声。 两人相拥片刻,他松开她 ,轻抚着她的脸颊,喉结滚了一滚,“我能否求柔柔一件事?” 谢柔嘉问:“何事?” 他道:“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柔柔能否信我一回?”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我尽量。” 他像是松了一口气,把脸埋进她的颈窝, 大抵是这些时日忙着剿匪之事,一向爱洁的男人下颌生出些许青须,尚未来得及打理,她肌肤柔嫩,扎得脖颈有些痒,伸手去推开他的脸。 他却像是故意用那些冷硬的胡须蹭她的指尖。 她见状忙躲,却被他一把捉住手。 两人玩闹片刻,他命人拿来修面的剃刀后,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轻轻蹭弄着她的掌心,“柔柔帮我弄干净可好?” 掌心有些痒的少女斜他一眼,眼波流转,“划破了裴青天的脸,可莫要怪我。” “我的命都是柔柔的,”他把那把剃须刀搁在她掌心,“只要柔柔不嫌弃我丑就行。” 谢柔嘉不由地想起那日在庄园内,檀阳先生与她说得关于去疤一事,想要同他解释两句,可到底没有说出口。 以后有机会再同他解释便是。 她还是头一回接触到男子的这些东西,根本不知如何下手,在他的指导下,先是拿帕子湿水后润湿他洁白似玉的面颊,然后澡豆揉搓出泡沫涂抹在他冷硬的下颌上,最后才手握剃刀,顺着他的下颌,小心翼翼地刮着上面的青须。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澡豆香气,近在咫尺的男人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本就紧张的少女更加紧张,蝶翼似地长睫颤个不停。 她道:“闭上眼睛,不许瞧我。” 他立刻听话地闭上眼睛,浓黑的长睫毛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较之平日里多几分少年气。 手心起了汗的谢柔嘉定了定心神,手指托着他冷硬的下颌,认真地他刮须。 谁知才刮到一半,双眼紧闭的男人蓦地睁开眼睛,手臂圈着她的腰,将她圈到胸前,低下头堵住她的唇,强势霸道的牙关,舌尖长驱直趋,勾着她的舌来吃。 手里还拿着剃须刀的少女渐渐地软在他怀里,细白的手指一松,手里银光闪闪的刀具啪嗒一声掉到地板上,两条手臂圈在他脖颈上,伸出舌尖笨拙地去勾弄他的唇舌。 他愈吻愈深,怀里的少女被他腿上的肌肉硌得有些不适,不自觉地扭了一下身子。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一边吻着她,一边往里间走去。 床上的被褥是刚刚熏过的,又香又软。 他将她小心翼翼地搁在被褥上,却并未有下一动作。 眼睛沁出水光的少女迷蒙着眼睛望着他。 他在她身后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含着她的耳珠轻轻咬啮,留下润泽的水渍。 她微微扬起脖颈,轻轻蹭弄着他还残留着微凉的泡沫的下颌。 屋子里似乎越来越热,少女的肌肤所到之处,像是着了火一般。 华丽的绯红滑落到打磨得光亮的樱桃木地板上,他的指腹轻轻摩挲着,柔弱的少女如同猫儿一样蜷缩在他怀里,把滚烫的面颊贴在他颈窝,微微颤粟。 手指想要再进一步,她突然捉住他的手,不许他动。 他在她耳边低声问:“不想这般?” 她不作声。 有些事情她还不想要他那么快知晓,免得他明白她其实也只有他一个男人,会更加得意忘形。 她还没有想要原谅他。 他又道:“喜欢我像上回那般?” 小猫闻言,羞恼地在他喉结处留下一个牙印。 他宽厚温柔的手掌一把握住她的脚踝,在她脚边跪下, 谢柔嘉轻咬着唇,泪眼模糊地望着帐顶的百子千孙图。 不知过了多久,她回过神来,伸手去推他。 他起身低下头吻她。 她忙躲开,却被他捏住下颌。 眼角还挂着泪珠的少女瞪他。 唇色嫣红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像是着了火,喉结不断上下滚动。 她迟疑着伸出手去,却被他一把捉住。 他的目光落在她微微红肿的唇上。 她顿时明白他的意图,偏过脸去,睫毛颤得厉害。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4节 他并没有勉强她,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平息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两人心跳平静下来,他轻轻揉捏着她绯红的耳珠吗,嗓音喑哑,“有些话纵使说了许多遍,可我还是想要同柔柔说一遍。咱们在一块的时间有一辈子那么长,有些事情,我总想要求个心甘情愿。” 她趴在他怀里不作声,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树上的刻字。 他见她没有回应,岔开这个话题,“今夜家里特地设了宴会,这会儿时辰也差不多,咱们去吧。” 她“嗯”了一声,想要起身,却见他正目不转睛盯着她瞧,喉结滚了又滚,洁白的指骨拨弄着她凌乱的发丝,捉着她的手探入衾被里。 眼睛湿润的少女下意识想要收回手,却被他紧紧摁住。 她拿着一对微红的眼睛瞪着眼前衣冠整齐的男人,“方才裴青天不是说想要求个心甘情愿,怎还没转头就这样说话不算话?” 他嗓音喑哑,“实非我能控制,只要一瞧见柔柔,就……” 谢柔嘉咬了咬微微红肿的唇,垂下眼睫,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 屋外又下起雪来。 雪越下越大,如同漫天飞絮一样簌簌落下。 谢柔嘉与裴季泽从紧闭的房门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谢柔嘉望着漫天飞雪,不自觉地看向那棵梨树。 只见舒展的枝桠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雪。 正在替她戴手套的裴季泽顺着她的视线望去,问:“那棵树可有不妥?” 谢柔嘉道:“我只是不太喜欢那棵树。” “既然不喜欢,”他吩咐一旁的锦书,“去叫人将那棵树移到别处去。” 谢柔嘉道:“难道这棵树对于驸马没有特别的意义?”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用自己已经刮得非常干净的下颌轻轻地在她脸颊上蹭了一下,道:“只要不是阿娘种的,园子里柔柔不喜欢什么,叫人移走就是。”顿了顿,又道:“待天气好些,我会在园子里种上柔柔最爱的芍药花,好不好?” 谢柔嘉在他期待的眼神里点点头。 他轻轻揉捏着她的手腕,低声询问,“手还酸不酸?” 谢柔嘉见他竟大庭广众之下提及这个,瞪他一眼。 他见她耳朵红得滴血,眉目舒展,乖觉地在她面前低下头,“有劳娘子替为夫把风帽戴上。” 廊庑下候着的一众婢女皆低头笑。 谢柔嘉道了一声“油嘴滑舌”,可还是替他将风帽戴上。 他牵着她的手,在一众婢女的簇拥下朝宴客的园子走去。 * 因是接风宴,比着上次还要热闹几分。 谢柔嘉与裴季泽到时,各房的人都已经到场,见他二人来,忙起身见礼。 待两人落座,众人寒暄几句后放开席。 席间,谢柔嘉忍不住小声询问,“你究竟同姨母说了什么,为何他们谁也没有问我假孕之事?”大家都不问,必定是裴夫人提前嘱咐过。 裴季泽低声道:“我同姨母说,你因怀孕心切,被那黑心的女医师给骗了。得知无孕后,哭了好几日。姨母听了,很是替你难过。还有阿念,哭了一日,说好端端的侄儿怎么就没了。于是我就安慰她,等晚些时候,咱们就还一个小侄儿给她。当然,也可能是小侄女,这才将她哄好些。”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找了这个理由来,下意识看向阿念。 坐在裴夫人身旁的阿念这会儿也刚好朝她望来,才不过五六岁大小的小人,用一种格外期待的眼神望着她。 她一时有些头疼,“满口胡言。” “怎就是胡言乱语,”他握住她的手,“总会有的。” 她轻哼,“谁要同你生。”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柔柔殿下要同我生。” 谢柔嘉轻哼一声,不搭理他,可眼神却不由自主地望向二房的嫂嫂芸娘,只见她的小腹已经高高隆起,想来年后不久就要生了。 她不由自主地抚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其实,若是真同他在一起,她心里也是喜欢孩子的。 家宴大概持续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就结束,谢柔嘉席上吃了几杯酒,回去时脚步都有些虚浮,轻飘飘地,像是踩在棉花上。 待睁开眼睛时,人已经躺在床上,裴季泽正拿帕子给她擦脸。 谢柔嘉醉眼朦胧地望着面前轻衣薄衫的男人,轻轻唤了一声“小泽”。 他的手顿住,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我在。” 她抚摸着他的脸颊,“这回莫要再骗我,不然我再也不要你了。” 眉目若雪的郎君轻轻道了一声“好”。 *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 裴季泽正坐在一旁的榻上处理公文,见她醒来,搁下手中的笔,走到床边,将她扶起来,问:“可有哪里不适?” 谢柔嘉摇头,见他穿戴整齐,这才想起昨夜他同自己说今日要去接裴家祖父回来过年之事。 她扶着额头,微微蹙眉,“抱歉,我起迟了。” “无妨,”他摸摸她的额头,“是我睡不着起早了,所以就早些去了。” 谢柔嘉微微惊讶,“祖父已经回家?” 听见她的称呼,他眼底浮现出一抹柔意,“我还顺带将叔父一块接回来。眼下一家人都在。”顿了顿,又道:“柔柔可记得自己曾应承我一件事情?” 谢柔嘉自然记得,听他这样慎重提及,以为是与裴家有关,问:“究竟是何事?” 他道:“我要同祖父商议年后开祠堂祭祖一事。” 谢柔嘉突然想起临去鄂州前的送别宴上,大家曾经提及要开祠堂祭祖,要将她的名字上裴氏族谱一事。 她迟疑,“你该不是想要……” “正如柔柔所猜测的那样,”他抵着她的额头,郑重道:“我要开祠堂告慰祖宗,裴季泽已经娶谢氏女为妻。不知柔柔可愿意入我族谱,做我三郎妻,为我裴家妇?” 谢柔嘉一时怔住。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的结尾小修了下,大概就是柔柔看见木牌上有字,看过的不用回去看。 感谢在2023-11-07 20:34:10~2023-11-08 20:24: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6章 ◎有人管他叫阿耶◎ 谢柔嘉没有想过裴季泽会提出这个要求。 他这般问她, 显然是在介意当时成婚之事。 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介意。 当日成婚,两人皆有芥蒂,虽名义为夫妇, 可她心底从未将自己看作他的妻子。 即便现在与他圆房, 她也无所谓, 左右她自己心里并不排斥那种事情。 可若是入族谱,那意义便完全不同。 裴季泽本就是尚公主,他上了皇家玉蝶。那么在上族谱这件事上,纯粹属于她个人意愿。 大胤自立国以来, 只有一位公主做过这件事。 那便是她的姑母华阳长公主。 且她还是在驸马离世后,才上的族谱。 这在当时引起巨大的争议,她当时只有八九岁年纪, 还曾问过姑母这件事。 华阳姑母当时说了一句话至今记忆犹新。 “既生不能同衾, 那便死同穴。” 谢柔嘉记得自己当时回的是,“既生都不愿同衾,那么死后同穴又有何意?” 她至今仍这么想。 若是她不能同裴季泽走完这一生,两人之间必定发生无法挽回之事。 那么无论是生同衾, 还是死同穴, 她都不愿意。 谢柔嘉再次想到树上刻着的“字”。 她旧事重提, “你当初, 为何要尚公主?我父亲究竟与你达成什么交易?”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 她内心深处自然相信他并非是为权力主动尚公主。 那么父亲当初非要非要他娶自己? 难道只是因为她喜欢他, 所以父亲真为她好? 裴季泽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在她指尖虔诚印下一吻,抬起眼睫望着她, “裴季泽是真心想要求娶柔柔为妻, 无论是上一回, 还是这一次。”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 她沉默良久,道:“我还没想好,这件事我无法答应你。” 若是她答应此事,那么说明她完全放下芥蒂,与他重归就好,真正要做他的妻子。 她目前做不到。 他眼底闪过一抹失望,倒也没有过多勉强,温声道:“左右家里经历过这么多事,也要告慰祖宗的在天之灵。且眼下马上过年,年前必定不能做此事,最迟也要等上一两个月,柔柔还可以慢慢考虑。若是几个月不够,几年也没关系,只要柔柔能陪在我身边就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5节 谢柔嘉见他这样为自己着想,心底一时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道:“不如我现在起床,同你拜见祖父。” 她本是公主,主动要去拜见裴季泽的祖父,已经是放下身段。 裴季泽摸摸她的头,“柔柔最乖了。” 谢柔嘉轻哼,“别总拿我当妹妹哄!” “谁说我拿柔柔当妹妹哄,”他在她唇上轻吻了一下,“裴季泽分明是拿柔柔公主当娘子哄。” 她斜他一眼,“贯会油嘴滑舌!” * 裴季泽的祖父住在在府中的一处竹园里。 位置处于裴氏园林的最深处,有一极雅致的名字:幽篁里。 一路上,裴季泽都在同谢柔嘉介绍裴祖父的情况。 裴家祖父年轻时曾从家里逃出去,跟着大胤的开国皇帝——谢柔嘉的曾祖父打过天下,有从龙之功。 后来在论功行赏时,他却急流勇退,带着太祖赏赐的金银财物回到姑苏来。 当年那些开国功臣们大多在争名夺利中下场惨烈,唯有出身百年氏族的裴祖父全身而退。 后来裴氏子弟为官的也不在少数,可大多是文官。 “祖母在世时,常说叔父同祖父年轻时一模一样的性子,三个儿子里,祖父最喜欢他。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叔父弃文从戎,祖父就很不高兴。”顿了顿 ,又补充:“祖父性子有些怪,脾气也不大好,对着其他人还好,对着叔父脾气尤其不好,待会儿若是瞧见他们争吵,千万莫要害怕。” 裴季泽甚少这样评价一个人,他这么说,那么裴祖父的脾气定然十分不好。 谢柔嘉见过的其他裴家人,无不都是温和之人,一时对这位睿智而又淡泊名利的祖父起了好奇心。 大约行了约一刻钟的功夫,穿过一条月门,视野开阔处是一片竹林。 那竹林上覆盖着晶莹剔透的雪粉,白茫茫一片,宛若人间仙境。 竹林里有一条幽静小道,小道尽头是一座不算太大的院落。 谢柔嘉道:“祖父倒是雅致之人。” “是祖母喜欢这儿,从前很喜欢在这儿避暑。祖父爱热闹,嫌这里太静,”裴季泽介绍,“后来祖母去世以后,他却搬到此处来住。不过他平日里大多住在一处庄园里,只有逢年过节,或是族中有大事才会回来。” 原来如此。 想来两位老人家感情极好。 两人才靠近院落,谢柔嘉就听见里头的吵架声。 其中一个是裴叔叔的声音,那么另外一个自然是裴家祖父。 两人嗓门都较高,声音翻出墙外,震得竹林上的雪粉簌簌落下。 “你瞧瞧你现在这个样子,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搞成这副田地!” “儿子乐意!” “你以为你就这样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儿子还没死呢!” “我裴家最优秀的子孙折了一个在她手里一个还不够,难道还要——” 吵到这儿,裴季泽已经抬手敲门。 里头的声音嘎然而止。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安抚,“别担心,祖父同叔父向来如此,一见面就吵。” 说话间,院门从里头打开。 是裴五。 经过庄园的一段相处,裴五对谢柔嘉态度好上许多。 再加上仓夷山诓骗她一事,见到她颇有些不好意思。 谢柔嘉知晓定是裴温指使,再加上如今她与裴季泽这般,已经不放在心上。 三人寒暄几句后,他忙将两人迎入院中。 谢柔嘉一入院,就瞧见一须发全白,精神矍铄的老人负手立在院中。 他虽是耳顺之年,可身姿挺拔,丝毫不见老态。 而精神头远不如他的裴温坐在轮椅上,见她二人手牵手进来,脸上流露出笑意。 裴季泽向他二人见完礼后,介绍谢柔嘉,“这是孙儿的妻子,安乐公主。” 裴祖父一时没有作声。 直到裴季泽出言提醒,才缓缓开口,“公主来了。” 谢柔嘉很明显感觉到他不喜欢自己。 她对外本就是个冷性子,瞧在裴季泽的面子上,向他行了一个晚辈礼,淡淡地问候了一两句。 他反倒多瞧了她两眼。 几人寒暄几句后,裴季泽提及开祠堂祭祀一事。 只是这回他并未提及要将谢柔嘉的名字上族谱一事。 裴祖父早已经不理事,裴温虽是家主,可这些年族中的大小事宜皆是裴季泽这个继任家主处理。 两人对此事并无意见。 许是瞧出谢柔嘉不自在,坐了半盏茶的功夫,裴季泽就起身告辞。 一出院门,谢柔嘉便道:“裴祖父不喜欢我。” “并无此事,”裴季泽安慰她,“祖父他对人一向如此,唯有在祖母面前脾气才算是极和气。祖父他有些怕祖母。” 谢柔嘉有些好奇,“祖母脾气也不好?” “那倒没有,”他解释,“祖母是个极温柔之人,很爱笑。” 谢柔嘉不解,“既如此,那为何祖父会怕祖母?” 他转头看她,那对含情眸微微弯着,“大抵如我这般怕柔柔,姑苏的人管这叫妻管严。” 谢柔嘉见他又拿话戏弄自己,从一旁的树上团了一捧雪塞进他颈窝里,谁知被他躲开。 他反过来拿雪丢她。 一红一黑两抹身影在白茫茫的竹林里你追我赶,打起了雪仗。 谢柔嘉根本不是裴季泽的对手,一会儿的功夫就被他追上。 累得气喘吁吁的少女瞥了一眼他手里的雪团,“驸马想要犯上?” 他抬手就要将那雪团塞到她脖颈。 谢柔嘉下意识闭上眼睛,谁知冰凉的雪团迟迟未落下,缓缓睁开眼睛,对上一双眉目含情的眼。 他突然用大氅遮住她。 谢柔嘉眼前一黑,正欲说话,下一刻柔软的唇贴在自己的唇上,湿热的舌尖迅速顶入她口中,勾住她的唇舌吮吻。 不远处的院落。 裴祖父与裴温才跨出门槛,就瞧见竹林深处旁若无人亲吻的两人。 原本还要出去的二人皆是老脸一红,又退回院中。 “太不像话!”裴祖父轻哼,“简直太不像话了!从前多端庄持重的人,竟然在外头就!” “说明三郎心中爱极她。” 裴温忍不住道:“今日好歹也是头一回见孙媳妇儿,您连个见面礼都不准备,还冷脸对着人家,三郎心里定然埋怨您。” “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 裴祖父拿眼睛瞪他,“你自己无用,连心爱的女人都守不住,所以想要三郎同她的女儿好。” 神色黯然的裴温不作声。 裴祖父见状,长叹一声,“我年纪大了,指不定哪天说没就没了,你们的事情我也也管不着。” 裴温道:“您老人家长命百岁,定比儿子还要命长。” “活得比自己的儿子长久,”裴祖父闻言怒骂,“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吗!” 裴温嘴巴张了张,眼圈蓦地红了。 裴祖父冷着脸吩咐随侍,“去将我搁在桌上的东西拿去给三郎,同他说这是他祖母给他媳妇儿准备的见面礼。” * 陶然居。 在外玩了快半个时辰的谢柔嘉与裴季泽一回屋子,就瞧见桌上搁置的一精致的锦盒。 文鸢忙上前道:“是裴老太爷命人送来,说是老夫人给您准备的见面礼。” 打开一瞧,里头是一对水头极好的翡翠玉镯。 谢柔嘉自幼见惯好东西,一看便知这玉镯价值连城,想来是传家之物。 她方才见裴祖父那样不喜欢自己,没想到却送了这样贵重的东西,心中十分诧异。 “我就说祖父喜欢柔柔,”眼里浮现出一抹笑意的裴季泽将那对碧绿的镯子戴在她手腕上。 碧绿通透的玉镯映着她雪白皓碗,煞是好看。 他捉着她的手腕,在她手背印下一吻,抬起一对含情眸望着她,“如今祖母也算是知晓咱们之事。那么,柔柔公主几时答应做裴季泽的妻子?” 谢柔嘉斜他一眼,眼波流转,“待本宫好好考虑一下。” 他笑了。 那对含情眸微微弯着,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微微红了脸颊,垂睫望着手腕上新得的东西。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6节 倒也极合她的心意。 * 裴家祖父回来没两日便是小年。 这日晌午饭后,谢柔嘉正与休沐的裴季泽在屋里手谈。 已经连输三局的谢柔嘉正耍无赖,黛黛拿着一封信入内。 谢柔嘉询问,“谁的信?” 黛黛忙道:“是卫公子。” 谢柔嘉忙道:“拿来我瞧瞧。” 文鸢忙将信呈上前。 信里的内容如同往常一样,问及她在江南过得如何,马上就要过年,可还习惯。卫昭平日里话不多,却爱写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末了,道:【还有半年就是柔柔的生辰到时我去江南同你庆贺生辰咱们再一同回朔方】 这是谢柔嘉临来江南前,曾与卫昭商定好的。 她同裴季泽的事儿还没有同卫昭提及。万一到时她真与裴季泽在一块,必定也去不了朔方。 她心里正乱,突然听到裴季泽问:“他要来替你庆贺生辰?” 谢柔嘉“嗯”了一声,“要来。” 话音刚落,又听他道:“朔方距离江南那样远,也不怕累着。” 谢柔嘉听着这句阴阳怪气的话,不由地抬起眼睫瞧他一眼。 端坐在一旁的男人垂下眼睫,洁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漆黑的棋子,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 谢柔嘉想起上回在庄园里,他将自己的招魂铃拿了去,至今没还回来,忍不住问:“你为何总要同阿昭过不去?你明知他是我哥哥。” 一向油嘴滑舌的男人抿着唇不作声。 “你将那铃铛还我,”谢柔嘉觑他一眼,“我下回见到阿昭不好交代。” 他仍是不作声。 谢柔嘉见他不理人,要回去午睡。 裴季泽跟着她入内,还未等她躺下,拦腰将她抱入怀中,把下巴搁在她肩上,嗓音微微沙哑,“柔柔写信告诉他,说你同我好,不会再去朔方,叫他也莫要来江南。”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我还没想好,这个信暂时写不了。” 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陡然收紧。 她吃痛,“你弄疼我了。” 他忙松开手,嗓音沙哑,“抱歉。” 谢柔嘉伸手抚摸着他的脸,道:“阿昭真是哥哥。” “我晓得。”他将她搂在怀里,“我晓得柔柔只喜欢我一个。” 这话,分明是说给他自己听。 谢柔嘉实在不能理解裴季泽为何总要吃卫昭的醋。 这件事情以裴季泽在她脖颈留下两个牙印而告终。 当然,谢柔嘉也狠狠咬了他好几口,还故意在他喉结上留下一圈齿痕,想要他出去见人时丢人。 谁知他恨不得叫所有人瞧见他脖颈上的痕迹,害得她同其他女眷一同吃茶闲话时被大家调笑。 谢柔嘉下次再咬人,就专门挑旁人瞧不见的地方,咬得他求饶为止。 两人的关系似乎越来越好,只是不知为何,裴季泽眉宇间总是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两分沉郁。 裴季泽此人,一向在政务山游刃有余,便是在鄂州那样困顿的环境里,都不曾流露出这种神情来。 除夕的前一日,这日晌午午睡醒来,她闲来无事去书房里找他,却无意中撞见他正一脸凝重地交代锦墨办事。 好像是在寻什么人。 见到她来,他立刻住口,迎上前来,一把握住她的手,“外头这样冷,怎过来了?” “屋子里闷,”她将来时路上顺手折的一株红梅替换花瓶里原有的那支,“可是遇到麻烦事?” “只是一些小事而已,”他将她拥入怀中,“这段日子住得可还习惯?” 谢柔嘉矜持颔首,“尚可。” 其实挺好的。 她是公主,府里的人敬她怕她。 再加上裴季泽事事周到,她几乎没有不顺心的事情。 他放下心来,将她拉坐在自己腿上,把下巴搁在她肩头,在耳边呵气如兰,“柔柔,上族谱的事情考虑得如何?” “我还没想好。” 她如实回答。 他没再说什么,与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马上过年,明日要在门口设粥棚粥济百姓一事。 谢柔嘉正听得认真,他突然话题一转,“柔柔,我有话想要同你说。” 谢柔嘉见他很是郑重,问:“什么话?” 他盯着她瞧了片刻,眉目舒展,“不过是一些琐事而已。” 谢柔嘉好奇,“什么琐事?” 他道:“阿念今日问我,都要过年了,我几时还一个小侄女给她。” 这话,阿念这段日子已经追着谢柔嘉问了好几回。 谢柔嘉闻言,斜他一眼,“裴青天不如去找外头的人生一个回来给她,也免得她惦记。” “不要,”他在她耳边微微喘息,“要生也是同柔柔公主生。” 谢柔嘉轻哼一声,正要说话,剩下的话被他用唇堵了回去。 * 小年过去没几日,便是除夕。 这是谢柔嘉与裴季泽婚后的第一个年,家里十分热闹。 用完年夜饭后,一家子在院子里看烟花。 阿念领着其他各房的几个孩子在院子里跑来跑去,不时有大人劝他们小心着些,千万别摔跤。 姹紫嫣红的烟火在夜空中不断地开出火树银花,灿烂而又绚丽。 谢柔嘉依偎在裴季泽身旁,望着眼前喧闹的一切,心想今年这个年是她过得最热闹最温暖的年。 没有冰冷的宴会,没有相互冷眼的父母。 若是可以,她想要同裴季泽长长久久地这样过下去。 身旁的男人似乎知晓她在想什么,低头在她耳边道:“以后每一年,咱们都这样过。”顿了顿,又像是在赌气一般,“再不许去朔方。” 谢柔嘉故意同他作对,“你管不着。” 他趁人不备,在她耳朵咬了一口。 谢柔嘉迅速地瞥了一眼周遭的人,见不远处的裴少旻正望自己望来,伸手在裴季泽腰上拧了一把。 他闷哼一声,有些委屈地看她一眼,“疼。” “活该!” 嘴角止不住上扬的谢柔嘉偏过脸去,却见裴温一脸落寞。 也许,他在思念他的阿宝。 她又忍不住望向裴季泽,却见他正望向自己,那对漂亮的含情眼全是她的模样。 这样的裴季泽真好看。 热闹一直延续到烟花燃烬,谢柔嘉才同裴季泽房去。 两人沐浴过后,像是怀念鄂州的日子一般,特地叫人拿了两个地瓜放在炉火旁,烤着地瓜守岁。 谢柔嘉方才在席间吃了几杯酒,坐了没一会儿就有些犯困。 裴季泽将她抱坐在自己怀里,轻声道:“柔柔先睡,待时辰到了我叫醒你。” 谢柔嘉“嗯”了一声,趴坐在他怀里睡着。 正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耳边轻轻唤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用鼻尖轻轻蹭着她的鼻尖,柔声道:“娘子,新年快乐。” 眼神有些迷蒙的少女盯着他瞧了片刻,嘴角微微上扬,“新年快乐,裴季泽。” 他不满,“叫声夫君来听听。” 她不肯,把脸埋进他温暖的颈窝,沉沉睡去。 * 新年过后,所有人都在走亲访友,只有谢柔嘉较为清闲。 她在姑苏并没有什么亲眷需要来往,裴季泽也替她早早地备好贺礼送往长安以及她外祖家,帮她打理得妥妥当当。 在送往河东时,她顺便还叫他往崔铭府上送去一份。 裴季泽是江南道的御史,来拜访他的人倒是极多。 他并不喜欢应酬,除却必要的一些,剩下的能推就推,日日不是陪她手谈就是游园,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年节过后,裴季泽又开始忙碌。 偶尔闲下来,他总是会问上一句,柔柔考虑得如何。 明明同他在一起很开心。 可谢柔嘉不知为何,却总下不定决心。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7节 犹犹豫豫,转眼便是元宵节。 这段日子忙得脚不沾地的裴季泽难得休沐,一入夜便带她出去逛灯会。 果然如他之前所说,姑苏城内的元宵节十分热闹。 大街上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花灯,汇集成灯海。 在灯海里游离的人比肩接踵,一不小心就被人群冲散。 谢柔嘉一向爱热闹,与他手牵手,被人海裹挟着一路向前走,也颇有意思。 逛到一半,两人停在一处花灯前瞧人家猜灯谜。 这时谢柔嘉见旁边有人卖糖葫芦,松开裴季泽的手从人群中挤过去。 待挑好糖葫芦,正准备叫裴季泽给钱,谁知一转头竟瞧不见他的人影。 她只好将糖葫芦还给人家。 小商贩望着乌发雪肤,容貌倾城的小娘子,红着脸道:“这一串,我请娘子吃。” 谢柔嘉见他如此大方,倒也没有同他客气。 她拿着糖葫芦寻了半条街,才在一姹紫嫣红的灯海里瞧见裴季泽。 只见人群里格外瞩目的美貌郎君,不断抓着过往行人询问,“你瞧见我家娘子了吗?她穿一件红狐裘,生得极好……” 这是她第二次瞧见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如此方寸大乱。 第一次则是他以为她小产。 “裴季泽!” 她开口唤他的名字。 那抹高大挺拔的墨色身影猛地回头,几个箭步挤上前,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嗓音沙哑,“怎好端端就不见了。” 她道:“我去买糖葫芦了。” 他这才瞧见她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嫣红的嘴角还沾了一些糖渍。 他道:“哪儿来的钱?” 容颜绝丽的少女笑,“大抵是他见我生得美,主动送我。” 他闻言,非要拉着她回去把钱给人家。 付完钱,天上飘起雪花来。 谢柔嘉道:“我困了,咱们回去吧。” 他应了声“好”,紧紧扣住她的手,生怕再把她弄丢了。 行至无人处,谢柔嘉道:“我累,不想走了。” 他在她面前蹲下,“我背柔柔回去。” 谢柔嘉趴在他宽阔的背上,双手圈住他的脖颈。 他缓缓地站起身,托住她的两条腿,步伐稳健地朝前走去。 她把糖葫芦递到他嘴边。 他轻咬了一口。 “裴季泽,”她不嫌弃地在他咬过的位置上咬了一口,“你上回说要开祠堂,可有确定好日子?” 那些过去的已经成为过去。 她今年已经十九,不想再这么蹉跎下去。 他顿住脚步。 过了足足有半刻钟,方哑着嗓音道:“最近的好日子是三月十八。” “那就开吧,不过先说好了,便是上了裴氏族谱,你也属尚公主,要夫为妻纲。” 他不作声,将她放在地上。 谢柔嘉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怎么,不愿意?”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捧着她的脸,在她沾满糖渍的唇角亲了一下,“多谢柔柔公主肯纡尊做我裴三郎之妻。” “那你也不能得意,”她踮起脚尖在他下巴亲了一下,“不许欺负我。” 他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可我现在就很得意。” 说完这句话,他低下头吻她。 一吻结束,眼里沁出水光的少女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的心口,“我冷。” 他立刻招来跟在后面不远处的马车,吩咐车夫赶紧回家。 行到一半,马车突然剧烈颠簸了一下。 睡得昏昏沉沉的谢柔嘉额头撞到裴季泽的下颌,一下疼醒了。 裴季泽忙在她泛红的额头吹了几口气,冷冷道:“怎么回事?” 车夫心有余悸,“公子,前面突然窜出一个小瞎子。” 裴季泽闻言,顿时面色大变。 谢柔嘉察觉到他神情不对,伸手推开车门。 那是一个三四岁左右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件红色的披风,头上带着一个镶毛边的虎头帽,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覆盖着一指见宽的白色丝帛,将她的小脸遮得只剩下雪白的下巴尖。 漫天飞雪里,长相可爱的小女孩朝着裴季泽的方向,伸着双臂,奶声奶气地问:“耶耶,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小裴大概命不久矣,哎。 感谢在2023-11-08 20:24:18~2023-11-09 23:22: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819392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她究竟是谁的女儿◎ 雪下得越来越大。 谢柔嘉望着大雪里冻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希望这不过是元宵节的一场美丽误会。 待到三月十八,她做他真正的妻子。 只可惜,她失望了。 裴季泽看向小女孩的眼神里流露出怜惜。 他们非但认识, 关系还很亲密。 算一算时间, 这女孩的年龄比他当年拒婚时还要早些。 也许, 这就是他当年拒婚的真正理由。 谢柔嘉陡然发现,自己其实一点儿都不了解裴季泽。 他在她眼皮子底下养着一个女儿,她竟对此一无所知。 那个小女孩等了许久,见没有人回应她, 细软的声音里流露出害怕,“耶耶,是不要阿暖了吗?阿暖不是故意乱跑, 阿暖只是太久没有见耶耶。”边说, 边向前迈步。 她瞧不见,被脚下的一块石头绊了脚,一不小心跌倒在冰冷的雪窝里。 她摸索着想要站起来,可是却又不慎滑倒。 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见迟迟都没有人扶自己一把, 小声抽噎着叫“耶耶”。 “阿暖眼睛疼。” 晶莹的水珠顺着她冻得微红的脸庞, 汇集在下巴尖, 一滴又一滴地砸在衣襟上。 是那样可怜。 这一刻, 谢柔嘉想到自己。 想到自己被阿耶嫌弃时, 也曾这样哭泣抽噎。 她再次将眸光转向裴季泽。 他不由地上前一步, 想要上前去将哭着叫“耶耶”的小女孩抱起来, 却又害怕她跑了似的,不肯松开她的手。 谢柔嘉神色极为平静, “天气冷, 地上凉, 你去将她抱起来吧。” “那柔柔别走,”眼神里流露出痛苦的男人用她二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解释,“她不是我的,柔柔,你信我一回。” 谢柔嘉道:“我信你。” 他这才松了口气,松开她的手腕,疾步上前将跌坐在雪窝里的小女孩扶起来,拍打干净她身上的雪。 “耶耶,”小女孩止了眼泪,一双肉乎乎的小手抚摸着他的俊脸,“是你吗?” 裴季泽沉默良久,嗓音低沉地应了一声“是”。 尽管他将声音压得很低,可谢柔嘉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段日子里,他总是说想要同她生宝宝。 原来,他早就给人家做了阿耶。 “那些人果然没有骗阿暖,耶耶是不是不高兴?” 心思极为敏感的小女孩在随身背着的布袋里摸了摸,抹出一块麦芽糖来,摸着他的脸,“耶耶吃糖,吃了糖就不会不开心了。” “阿暖乖,自己吃。”他将她抱到马车里坐下,低声嘱咐她几句后,走过来牵谢柔嘉的手。 谢柔嘉几乎是立刻收回自己的手,拒绝他的触碰。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8节 那只方才还紧紧牵着她的洁白大手悬在半空中。 眼眶微红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嗓音沙哑,“外头冷,先进马车,好吗?” 谢柔嘉却将眸光投向他身后如同幽灵一样的女子。 她全身上下裹在一件灰扑扑的氅衣里,拿着一对漆黑的杏眼望着裴季泽,娇怯怯地叫了一声“裴郎。” 这时马车里的阿暖听到她的声音,慌忙要从马车里下来,谁知却一脚踏空,跌落到雪窝里头。 浑身是雪的阿暖寻着声音朝她爬去。 裴季泽见状忙上前将她抱起来。 顾不得疼的小女孩紧紧地搂着他的脖颈,用期待得怯生生的声音问:“就是她带我来的。她说她是我娘亲,耶耶,是真的吗?” 谢柔嘉听得这句“娘亲”,收回视线,大步朝马车走去。 裴季泽赶紧将阿暖放在地上,慌忙追上去,拦腰将她抱在怀里,近乎祈求,“柔柔,她真不是我的孩子,信我这一回,好吗?” 谢柔嘉淡淡道:“今夜我有些累,想要自己冷静一会儿。你明日若是得空,再来庄园里寻我。” 他不肯松手,“庄园里冷,咱们回家休息,好不好?” “裴季泽,”一脸淡漠的少女声音很轻,“你若非要执意如此,我即刻离开姑苏,叫你这辈子都寻不到我。” 他闻言整个人僵住。 谢柔嘉掰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 裴季泽眼睁睁地望着那辆马车消失在自己眼前,凛冽如刀的眸光望向楚玉。 她亦望着他,轻轻一笑,两行清泪顺着眼角流下。 * 谢柔嘉并没有去庄园,而是随便去城中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待入住后才发现自己没有带钱。 她拔去头上的一根珠钗递给掌柜。 那根珠钗上镶嵌了一粒拇指大小的南珠,莫说住宿,就是买下整间客赞都绰绰有余。 掌柜的眼睛都直了,忙亲自将她领到最好的屋子里,并且十分良心地返回一百贯银票给她。 谢柔嘉一入屋子,就将自己埋进冰凉的被窝里。 明明屋子里点足炭火,可她怎么都暖不热,冷得浑身颤抖,牙齿也不住地打冷战。 她抱膝蜷缩成一团,这一夜噩梦不断。 在第三次自噩梦中醒来后,外头已经天光大亮。 她叫客栈的伙计去替她买了一套男装,再从客栈出来时,已经成了雌雄难辨的翩翩少年郎。 大雪早已经停了。 经历一夜热闹的苏州城内还残留着昨夜元宵节的余温,到处都是随处可见的花灯。 大抵是经历昨夜商贩们赚够钱,今日也都在家里躲懒,除却一些商铺外,外有只有零星几个商贩在摆摊。 平日里喧闹的苏州城内,今日显得格外寂寥。 谢柔嘉漫无目的的游荡在空荡荡的苏州城内,面色苍白得犹如孤魂野鬼。 这段日子,裴季泽只要休沐,就会带她出来城里闲逛。 带她去寻找隐藏在苏州城内大街小巷的各种各样的美味吃食。 到处似乎都是熟悉的痕迹。 谢柔嘉一直往前走,不知怎么就走到一处投壶的摊位前。 摊主在地上摆放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大多都是古玩器具。 根本投中的箭矢数量,可换得相应的奖励。 摊主是一对父女。 当父亲的穿着一件打满补丁的破袄,而四五岁大的女儿则穿着一件崭新的花棉袄,怀里抱着一个用碎花布缝补的布娃娃,依偎在父亲的怀里,小脸红扑扑。 谢柔嘉不由地多看了他们一眼。 冻得直哆嗦的父亲笑道:“今日若是能挣五百钱,阿耶就带丫丫去城东王麻子那那儿买烧饼,这回买两个,你同你阿娘一人一个。” 顿了顿,又道:“再给丫丫配一碗羊肉汤。” 女儿听得眼睛都亮了,仿佛真吃到那碗羊肉汤,“那阿耶也吃。” “好,阿耶也吃。”他笑,“剩下的钱一半留着给你阿娘买药,一半给丫丫当嫁妆。” 她弯着眼睛笑,“阿耶真好。” 谢柔嘉在摊位前停驻脚步,道:“一支多少钱?” 那摊主忙上前,笑道:“一支十文钱。” 谢柔嘉道:“我要五十支。” 摊主没想到竟来了大生意,忙去取了箭矢来。 那壶摆放在一射之地外。 谢柔嘉拿着箭矢,瞄准箭壶,轻轻一投,那支箭矢不偏不倚地插在箭壶前方一寸之地的雪地里,上头的劣质羽毛微微打着颤。 不中。 摊主眉目舒展,又十分殷勤地递上前一支。 谢柔嘉以同样的手法再次投了一箭,仍是不中。 摊主脸上的喜色更甚,再次殷勤递上一支。 谁知一连投好几支,箭矢无一例外地避开箭壶,皆插在箭壶外的一寸之地。 原本一脸喜悦的摊主脸上的笑意消失,用难以理解的眼神打量着眼前一袭绯红狐裘,眉眼张扬夺目的美少年。 这样的准头,若是想要投中,岂非轻而易举。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少年是故意不中。 他,这是何意? * 对面茶楼二楼临窗的位置。 一袭雪狐大氅,容貌过分昳丽的年轻男人望着楼下摊位前,一支都不曾中过的“美少年”,眼底流露出玩味的笑意。 “他”倒是比自己想象中还有意思。 直到“他”快要将所有的箭矢投完,他从二楼窗纵身一跃,轻轻地落在“他”面前,笑道:“谢兄,这么巧,又遇上了。”(此处要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的,可看作话备注) * 谢柔嘉被眼前突然落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吓了一跳。 不待她开口,那张与阿昭有着五分相似的脸上浮起一抹温和的笑意。 他温声道:“还记得江某上回说过,咱们再见面就是朋友,谢兄可还记得?” 谢柔嘉颔首,“自然记得。” 只是没想到他出现的如此突然。 “那么,”温文尔雅的男人嘴角微微上扬,“谢兄说要请某吃茶的话可还作数?” 谢柔嘉沉默片刻,道:“待我投完这些,就请江兄吃茶。” 这一回她也没有一支支投,而是将剩下的几支箭矢齐齐投向箭壶。 无一例外,全部投在箭壶前头的一寸方外。 那摊主正愣神,就听“他”问:“城东王麻子的烧饼真得很好吃吗?” 摊主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女儿已经开口,“好吃,可香了!” 谢柔嘉看向眼前的男人,“那不如咱们去吃烧饼?改日再吃茶?” 他笑得温暖和煦,“好。” 谢柔嘉留下十贯钱,将剩下的银票递给摊主,“不用找了。” 那摊主瞪大眼睛。 这么多钱,够他们一家三口差不多两年的用度。 谢柔嘉正要走,那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追上来,将一个极其精致的木雕马递给她,“这个送给哥哥。” 谢柔嘉从她冻得微红的小手里接过来,神色淡然地说了句“谢谢”。 走出老远,还听到那摊主激动地说:“咱们这回遇见活菩萨了!阿耶带丫丫去买新衣裳好不好?” 谢柔嘉低头打量着手里的木雕。 雕工极好,惟妙惟肖,连马鬃毛都细致入微。 她很喜欢。 二人寻了许久,才在一处深巷中找到王麻子烧饼铺。 狭小的铺子前架着两口冒着氤氲热气儿的大锅,一口煮着羊杂汤,十文钱一碗,另外一口煮着羊肉,二十文钱一碗。 芝麻烧饼五文钱一个。 谢柔嘉闻着味儿这才惊觉自己早已经饥肠辘辘。 正在往炉子里贴烧饼的王麻子乍一瞧见两个金尊玉贵的俊美郎君,忙招呼着入内,赶紧用抹布将有些油污的桌子擦了好几遍,才请二人坐下。 谢柔嘉叫他端了两碗汤,又拿了三四个烧饼。 片刻的功夫,两碗上头铺了香菜的奶白色羊肉汤与几个刚出炉的烧饼摆到桌上。 谢柔嘉勺了一口汤色奶白的羊肉汤送入口中。 热腾腾的肉汤入了胃,她整个人好似活过来一般。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19节 连吃了几口,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恢复一些血色,额头也微微沁出细密的汗珠来。 又见坐在对面的男子碗里的汤一口也未动,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自己瞧,问:“不喜欢?” 他摇摇头,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汤,方道:“想不到谢兄竟然爱这样市井气的吃食。” 谢柔嘉道:“大抵人间烟火便是这个滋味。” 他眼底的笑意越发深。 两人用完羊肉汤已经是两刻钟以后,谢柔嘉给了钱,出了铺子,这才发觉外头依旧很冷。 她望着眼前陌生的城,一时之间发现自己竟连个去处也无。 正愣神,身边的男人突然问:“谢兄方才既然想要帮助那两父女,为何不直接帮他们,也好叫他们知晓谢兄的好意。” 谢柔嘉把玩着那小女孩所送的木马,神色淡淡,“我好不好,何须要他人论断。” 他愣了一下,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果然是个妙人!” 谢柔嘉斜他一眼,“那么江兄主动接近我,所为何事?” 她就不相信真有那么巧撞见。 容貌昳丽的男人弯着一对桃花眼,“我若是我对谢兄一见钟情,谢兄可信?” 谢柔嘉上下打量他一眼,“不信。” 他嘴角上翘,漂亮的眼睛弯成月牙,笑容干净而纯真。 像极阿昭。 不知为何,谢柔嘉那颗被刻意被冰封起来,鲜血淋漓的一颗心,在这一刻瞬间融化,正往外渗着血。 她好疼。 若是阿昭在,她想她必定要抱着他好好哭一哭。 告诉他,她昨夜究竟经历了怎样可怕的事情。 可阿昭不在姑苏。 姑苏那么大,她连个哭的对象都寻不到。 他问:“谢兄这样瞧我,可是又想起与我相识的那个人?” “他是我的兄长,”手指微微颤抖的谢柔嘉涩着嗓子,“你笑起来的模样与他极为相似。” 他若有所思。 片刻后,笑道:“若是谢兄愿意,可短暂将我当作你的兄长。” 谢柔嘉没作声。 他又道:“与其想着叫自己不高兴的人,不如咱们一同去游云梦泽?” * 云梦泽在鄂州,是一片湖泊群,听说那里极美,尤其是起雾时,犹如人间仙境,是个常被文人骚客在诗文里时常提及的好地方。 谢柔嘉在鄂州时,裴季泽有一回休沐,曾提出要同她去游玩。 那会儿她同他关系不好,被她一口拒绝。 回来姑苏的这段日子,他曾多次与她提到云梦泽,说等有空带她回鄂州游云梦泽。 谢柔嘉在坐上去鄂州的马车时,才开始思考自己为何同一个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走。 也许,是因为他生了一张同卫昭那样相似的脸。 光是对着这张脸,她就不由地生出信任感。 也许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想要逃避如今碰到的这一切。 只要留在姑苏,免不了要面对裴季泽,面对他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女儿,以及那个刻在梨花树上的“阿玉”。 躲吧。 躲得越远越好。 他们第七日抵达距离姑苏最近的云梦泽湖泊。 下车时,谢柔嘉腿都在抖。 其实十五岁时,她就与卫昭远走朔方,连续骑了半个月的马,比现在苦多了,也未见向现在这般娇气。 也许这段日子被裴季泽惯得愈发娇气,有一丁点儿不舒服,就难以忍受。 第二日,他们租了一条船在云梦泽上垂钓。 根本没有心情钓鱼的谢柔嘉坐在那儿望着烟波浩渺的湖面发呆。 果然,赏景也要好心情。 已经放好鱼饵的男人把鱼竿递给她,“我心情不好时,便喜欢钓鱼,谢兄也可一试。” 谢柔嘉迟疑着接过来。 她其实并不大相信他的话。 可她当真从雾气缭绕的湖泊里钓到一条半尺长的鲤鱼时,果然心情瞬间变得极好。 端坐在一旁的雪衣郎托腮望着她,眉眼含笑,“如何,是否心情好些?” 谢柔嘉露出连日来的第一个笑容,“果然如此。” 这一日,他二人一共钓了五六条鱼,直接在船上烤了吃。 第三日,他带着她去了另外一片湖泊看鸟群。 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鸟群,一大片一大片地散落在白茫茫的湖水边,如同一幅天然画作,叫人不忍破坏。 只是不知为何,当她看着一只优雅的白鹤掠过水汽弥漫的湖泊,停驻在一株芦草上梳理着身上的雪羽时,脑子里里竟不由自主地觉得,那只鹤像极裴季泽。 离了姑苏城,那张脸还在自己面前阴魂不散。 一瞬间,没了心情。 身旁的男人大抵瞧出她心情不佳,道:“不如咱们去岳阳楼?听说那里的菜做得极好。兴许吃过美食,谢兄烦恼尽消。” 岳阳楼自然在岳阳。 谢柔嘉坐在岳阳楼二楼窗口向外眺望时,还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她从未想到自己有一日会同一个陌生人去游湖,然后又费了三日的功夫来岳阳,只为用一餐饭。 两人用完饭后,他倒了一杯茶搁在她面前,正色道:“咱们出来这几日,我带的盘缠已经用尽。”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 这会儿满脸堆笑的茶博士已经到了跟前,满脸堆笑,“二位,一共是是三十贯零五十钱。我们掌柜说,零头给抹了。” 一辈子都没有为钱费过心的谢柔嘉一时有些窘迫。 坐在对面的雪衣郎君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道:“谢兄想不想玩一些更好玩的?” 谢柔嘉正欲问什么好玩的,他突然捉着她的手,当着茶博士的面,从二楼一跃而下,在楼上的人没有反应过来前,牵着她就跑。 那茶博士大抵没想到有人敢当自己的面吃霸王餐,好一会儿,才听到喊人的声音。 从前在长安,谢柔嘉没少闯祸,可吃霸王餐还是头一回。 他牵着她熟悉地在一条条巷子里穿梭,直到将后头穷追不舍的人甩开,才停歇下来。 两人扶着墙大口大口喘着气儿,待瞧见对方的狼狈模样,皆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好一会儿,才止住。 他问:“好玩吗?” 眼泪都笑出来的谢柔嘉呵着白气,“好玩。” “那还难过吗?” 方才不难过的谢柔嘉经他提醒,心里又有些不好过,嘴角的笑渐渐隐去。 他轻声道: 他笑道:“谢兄这下会一直记得我吧?” 谢柔嘉道:“何意?” “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自己,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温文尔雅的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咱们方才算是经历过短暂的生死逃亡。” 谢柔嘉闻言,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这个人,也不知究竟意欲何为。 她看了一眼天色,“我该回姑苏了。” 她就这样出来疯玩了半个月,恐怕姑苏的人都要急疯了。 他颔首,以手指作哨,片刻的功夫,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他们面前。 谢柔嘉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有钱! 那方才还带着她去吃霸王餐? 他一本正经,“只剩下这辆马车,所以,不能卖。” 谢柔嘉愣了一下,再次被他逗笑。 * 姑苏。 陶然居。 裴季泽泛红的眼眸紧紧盯着手里的珍珠金钗。 那是元宵节那晚,他亲自插在她鬓发间的。 她竟这样不告而别。 一旁的锦墨觑着他的神色,“许是公主只是出去散散心,您已经好些日子不曾睡过觉,不如先休息会儿。” “接着找!”毫无睡意的男人吩咐,“就算是把整个江南翻过来一遍,也要将人寻回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0节 正在这时,锦书匆匆从外头入内,激动道:“公子,那日疑似载着公主出城的马车正朝着姑苏方向驶来!” 话音刚落,桌后的男人已经起身大步朝外面走去。 锦书锦墨两人见状,连忙跟上去。 * 谢柔嘉乘坐的马车在裴温所在的庄园门口停下时,暮色笼罩着整个庄园。 谢柔嘉下马车后,看着面前陪自己玩了几日的男人,由衷道:“这几日多谢你,咱们后会无期。” 他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谢兄又怎知咱们不会再重逢?” 不待谢柔嘉说话,这几日温和守礼的雪衣郎君突然上前一步,将一朵鲜艳夺目的芍药花簪在她乌黑的鬓间。 鲜艳夺目的芍药花映着少女洁白的脸庞,愈发显得眉眼秾艳夺眸。 他柔声道:“若是下回见面,我去谢兄家里提亲可好?” 对于这样一个聪明的男子猜出自己的身份,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我已经成婚。” 谁知他竟不以为然,“成亲,也可再和离,对不对?”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容貌昳丽,看似温文尔雅,实则城府极深的男人。 这个人,当真狂妄得可以。 她想,她大抵已经猜出对方的身份。 姓江。 与阿昭生得那样相似。 想来,除了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江行之,也就没有旁人了。 可不知为何,她竟一点儿都不讨厌他。 她转头瞥了一眼正策马朝这边而来的男子,把鬓角的那朵芍药花摘下来递到他手里,“我该走了,再会。”言罢,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江行之并未立刻离开。 他微眯着眼眸看着马背上的男人翻身下马,一把将芍药花一般光华灼灼的女子拥入怀中。 他将手里的芍药花搁在鼻尖轻轻嗅了嗅,那对温和的桃花眼里泛起一抹浓浓的占有欲 这么美丽的花朵,该好好藏在家里才是。 他这个人,一旦瞧上,就非抢回家不可! * 庄园门口。 裴季泽哑着嗓音问:“这小半个月柔柔跑去哪儿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我不过是随便出去走走。” 面色苍白若雪的男人再未多问一句,牵着她向庄园的大门走去。 跨进门槛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消失在暮色里的华丽马车,藏于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两人再次回到上回所居的院落。 里头的东西早已经焕然一新,像是知晓谢柔嘉要回来,就连床褥都重新被熏染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裴季泽将她身上沾染尘埃的红狐裘脱下来搭在一旁的木施上,一把将她紧紧拥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熟悉的淡淡香气,嗓音喑哑,“下回莫要再这样一声不吭地跑出去,我害怕。” 怀中身子微微有些发烫的女子沉默良久,缓缓开口,“裴季泽,我打小瞧着我母亲为父亲与江贵妃斗了半辈子,心里极其厌恶这种行径。所以我从小就在心里发誓,绝不会同旁的女子争抢同一男人。她想要,我给她就是。” 话音刚落,他猛地自她颈窝抬起头来。 那对多日未睡,熬得猩红的眼睛定定望着眼前神情淡漠的女子,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 半晌,他哑声问:“我寻了柔柔半个月,柔柔一回来,就要把我送给旁人?” 第58章 ◎那些谢柔嘉不记得的过往◎ 谢柔嘉闻言, 抿着唇不作声,那对倔强的眼眸渐渐地红了。 裴季泽立刻慌了神,伸手想要抱抱她, 却被她一手挡开。 眼圈微红的少女解了身上的衣裳丢到一旁去, 看也未看他一眼, 把自己埋进香软的被窝里。 一觉醒来,屋子里黑漆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沉重的身子才稍稍动弹,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的男人已经睁开眼睛, 温暖的手贴在她的额头,“可还有哪里不适?” 谢柔嘉正欲开口讲话,这才发现自己的嗓音疼得厉害。 想来这段日子到处跑, 之前撑着一口气倒也不觉得如何, 如今这口气儿卸去,什么毛病都摸上门来。 身旁的男人已经起身掌灯,将她扶坐倚靠在床边,倒了一杯水送到她嘴边。 她就着他的手吃了水, 这才觉得好些。 他将茶盏搁到一旁, 温声道:“我叫人熬了些肉粥, 起来用些肉粥再睡。” 谢柔嘉这会儿也有些饿了。 她用了半碗肉粥, 他又命人将煎好的药端过来。 这段时日, 自从上回她上回在鄂州血崩, 事后裴季泽不知逼着她吃了多少补药。 她如今闻到药味就有些作呕。 他忙将药搁到一旁去, “不想吃就不吃。”边说,边替她抚着背部。 谢柔嘉又连吃了两杯茶, 才将那股子恶心感压下去。 他伸手将眼里沁出泪光的少女揽入怀中, 嗓音沙哑, “柔柔,别不要我,也莫要就这样随便地将我推给旁人。” 她不作声,尽管他怀里很暖和,可她的身子还是冷得瑟瑟发抖。 他穿着里衣躺进被窝里,将她裹在怀里。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他如同暖炉一样的结实身躯传到她的身体,渐渐地,她身上有了些许暖意。 她想起两人在鄂州度过的那么多冰凉的雪夜,她手脚怎么都暖不热,他将她冰凉的手脚搁在小腹暖着。 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她轻声问:“我曾说过信你一回。如今,我最后一次问你,她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不是!我说过,我从未碰过柔柔以外的任何女子。” 他沉吟良久,缓缓开口,“她怀阿暖那一年十四,精神不大好,再加上年纪不懂这些,待到知晓自己有孕时,阿暖已经有将近五个月大。她,她不想要,背着我胡乱吃了许多药。后来,阿暖生下来后,她一眼都不肯瞧,叫人丢出去,我只好另外请了人照顾。” 他说的隐晦,谢柔嘉大抵听明白了。 那个女儿是楚玉被人□□后的产物。 以裴季泽的性子,绝不会将这种难以启齿的事情说与旁人听。 他接着道:“阿暖生下来比一只小猫大不了多少,天生体弱多病,尤其是眼睛,不到一岁就瞧不见了。许是身体不好的缘故,她心思极为敏感。有一日,我去瞧她,她正被隔壁家的几个小孩欺负。那几个小孩欺负她看不见,拿着石头往她身上砸。她当时才不过三岁,拄着一根竹子站在那儿,额头都被砸出血来,还在那儿具体力争,说她不是野种。” “事后,她哭得很伤心,问我是不是她阿耶。我当时瞧着她的模样,不知怎么就想到你,于是我便应了。年前,锦墨说她带着阿暖消失不见,我就知晓她定是来江南寻我。有好多次我想要同柔柔说,可我,实在开不了口。我怕我一开口,柔柔就再也不理我。我抱着侥幸的心理,叫他们尽快将人找回来,然后送回冀州去。可到头来,还是搞砸了。” 谢柔嘉静静听他说完,问:“她的眼睛,能医吗?” 裴季泽道:“我来长安前,特地将她托付给赵医师。赵医师是檀阳先生的弟子,医术十分了得。他说,要恢复到正常人的视力恐怕有些难。” 谢柔嘉静默不语,半晌,道:“好,我信你。” 裴季泽闻言,轻抚着她微微有些发烫的脸颊,“柔柔这半个月跑哪儿去了?我叫人将江南翻了个遍,却怎么也找不着。” 她不想说。 他未再勉强她,微微低下头,想要吻她。 可才稍稍触及她的唇,她偏过脸去。 裴季泽身子一僵,长睫歇落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阴翳。 她把脸埋进他的颈窝, “我好累。” 裴季泽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睡吧。” 这一夜谢柔嘉身上起了热,睡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拿着帕子在替自己擦身子。 她吃力地撑开眼睫,见轻衣薄杉的男人坐在床头,见她醒来,拿着一对微微熬红了的眼睛望着她,“扰醒柔柔了。” 眼神像是蒙了一层薄雾的少女望着他瞧了一会儿,有水光自眼里沁出来,顺着雪白的脸庞滑落,滴在枕头上,洇出一抹水啧。 “是不是还难受,”他抚摸着她的额头,“我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她扯着他的衣袖不让他走。 他赶紧坐回来,将她抱在怀里,轻声哄道:“别哭了,都是我不好。柔柔若是心里难受,就咬我两口出出气。” 她真就张口咬在他喉结处。 这回她用了十足的力气,等再次松开时,他凸起的喉结上已经留下一圈正在渗血的牙印。 眼眶微红的男人指骨嵌住她的下巴,低头含住她的唇。 他像是要将这半个月消失的时间补回来,用力地吮吻着她的唇舌,扶着她的腰,叫她跨坐在自己怀里,宽大的手掌扣着她柔软雪白的后颈,引导着她吮吻自己被咬出齿痕的喉结, 满头青丝披在身后的少女听着他极其克制的喘息声,涂了丹蔻的嫣红指尖搁着薄薄的一成丝薄,轻抚着他胸前凸起的疤痕,却被他一把捉住指尖。 “这里,”眼眸潋滟的男人喉结滚动,“丑。” 谢柔嘉想要作声,他已经将她裹挟在身下,堵住她的唇舌。 昏昏沉沉的少女圈住他的脖颈,再说不出一个字来。 不知过了多久,原本还烧着的谢柔嘉发了汗,额前的青丝湿腻腻地贴在粉白的前额上,就连身上也起了薄薄一层粉汗。 她塌下腰,将脸搁在枕头上,指尖轻轻颤动。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1节 洁白的指骨替她拨开那一缕乌发,露出一张眉眼处多了几分靡艳的美人面。 “再也不要说那种要将我推给旁人的话!” 在她面前一向温润的男人揉捏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恶狠狠威胁,“若是下回再被我听见,我便强要了柔柔!” 她咬着的下唇不答,半阖着的眼睫颤如蝶翼。 被他吃得微微红肿的红唇上泛着珍珠白,瞧着还不可怜。 他在那上头轻舔着,话语自两人唇间若有似无地飘出来。 “今日送柔柔回来的那个男人是谁?” 她还以为,他真能忍住不问。 她松了贝齿,泛红的嘴唇瞬间恢复饱满嫣红。 “岳阳侯。”她随口应了句,“他说,他等着我和离,要向我提亲。” 话音刚落,他手指微微收紧。 她有些吃痛,在他手腕上咬了一口,留下一圈齿痕。 “柔柔与我成了婚,”他轻抚着她雪白的下颌,那对波光潋滟的含情眸流露出浓浓的占有欲,“这辈子都只能做我的妻子。” 她抬起湿漉漉的长睫斜他一眼,“裴青天又怎这样笃定?” “因为微臣这辈子都会缠着柔柔公主。”他俯下身轻吻着她搭在枕头上的细白手指,在上头留下透明的水渍。 “世事难料。”她轻叹一声。 裴季泽望着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那裴季泽就试着扭转世事,将柔柔公主,永远留在我身边。” “至死方休。” 谢柔嘉蓦地睁开眼睫,定定着望着眼前眉眼染了情欲的俊美郎君。 良久,她轻声道:“裴季泽,你带她来庄园治眼睛吧,我知晓檀阳先生的医术更好。” 他沉默良久,把脸埋进她颈窝,哑声道:“多谢柔柔。” * 阿暖是在次日晌午出现在庄园里。 彼时谢柔嘉正在陪着裴温坐在廊庑下说话。 裴季泽就那样与她出现在被斜阳笼罩的院子。 院子里的人都呆住,尤其是裴温,几乎瞪大眼睛望着他二人。 裴季泽的目光落在谢柔嘉身上,与裴温寒暄几句后,命人去请檀阳先生过来。 檀阳先生打量着眼前比同龄孩子矮上半个头,一看就先天不足的小女孩,好一会儿,取下她覆在眼睛上一指见宽的雪白丝薄,轻声道:“睁开眼睛瞧瞧。” 原本双眼紧闭的小女孩缓缓地睁开眼,一对漆黑清澈的杏眼一片空洞,无法聚焦。 檀阳先生弯下腰托着她的小脸,仔细瞧了瞧,当即并未说什么,可是面色却一脸凝重。 在场的人明白,此事定然十分棘手。 好在他并未说不能治,只叫人留在庄园内。 只是这么个小孩,又是瞎子,一时不知如何安置。 坐在一旁的谢柔嘉神色淡淡,“我这段时日都会住在庄园里,就叫她与我同住吧。” 裴季泽脱口而出,“柔柔不同我回家?” 暖阳下神情有些慵懒的少女微眯着眼,“我想陪裴叔叔住在庄园里。” 裴季泽还欲说话,她已经起身,向裴温告别后便叫黛黛带着阿暖与服侍她的奶娘一块离去。 裴季泽原本要追上去,被裴温叫住。 他沉着一张脸,“你瞧瞧你干的好事!” 裴季泽闻言,也不多做停顿,立刻追上去。 他到院子时,谢柔嘉正吩咐人将阿暖安置在隔壁的厢房内。 他上前制止,牵着她入了屋子。 还未坐定,他便道:“柔柔还生我的气?” 谢柔嘉摇头,“是我叫你带她来,自然没有。” “那为何要留在庄园,”他将她拥入怀中,“年后很忙,庄园离家太远,若是柔柔住在这儿,我们便不能日日相守。” 谢柔嘉道:“裴叔叔身子不好,我想留下来陪他度过最后的日子。” 裴季泽闻言,神色凝重,“柔柔都知道了。” 谢柔嘉颔首。 檀阳先生有一回说漏嘴,说裴温中了剧毒,虽然已经解毒,可是毒素早已渗透血液,若不是他意志力坚定,恐怕早就中毒而亡。 他如今恐怕也就剩下一两个月的时间了。 提及此事,眼圈泛红的少女哽咽,“当替我父亲赎罪也好,无论别的什么都好,我……”说着说着,实在说不下去。 话说到这个份上,裴季泽哪里好再勉强她回去。 他将她拥入怀中,轻抚着她的背,嗓音沙哑,“那我叫人先将阿暖送到别的庄园去。” “无论你将她藏到何处,也改变不了她存在的事实。”她从他怀里抬起微微湿润的眼睫,“还是说,你怕我欺负她?” “柔柔想到哪里去!”他捧着她的脸,解释,“我只是不想叫柔柔瞧见她不痛快。我——” “无妨,”她打断他的话,“左右不过是院子里多一个人而已。” 裴季泽未再说什么,紧紧将她拥在怀里,好似一松手,怀里的女子就不见了。 裴季泽在庄园待到翌日一早才走。 临行前,他叮嘱了奶娘多遍,叫她要小心看着阿暖。 “若是无事,莫要叫她乱跑。” 奶娘自幼照顾阿暖,心里明白公子这是怕阿暖扰到公主,忙不迭应下。 裴季泽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谢柔嘉,“我只要一忙完就过来瞧柔柔。” 谢柔嘉神色淡淡应了声“好”。 裴季泽凝望她片刻,一把将她揽入怀中,再次道:“谢谢柔柔还愿意原谅我这一回。” 谢柔嘉的眸光掠过院子,不知飞向何处。 她不知自己有无原谅裴季泽,她只是,贪恋他的温暖,想要同他一起过日子。 他又小心询问,“如今已经二月初,开祠堂的事儿?” 元宵节那日,谢柔嘉曾答应他要将自己的名字上族谱。 现下这番处境,她自是不会答应。 “再说吧。”她收回视线,“待裴叔叔好些再打算。” 裴温的身子永远也不会好,她找了这样不高明的借口。 他沉默片刻,道:“我明日可能要去下面的州县巡查政务,要过些日子才能回来。我不在这段时日,柔柔要好好找 裴季泽前脚一走,忍了许久的文鸳终于忍无可忍,“公主怎么把人留下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淡,“既然知晓,总要面对。我不见她,她就不存在了吗?” 她其实也想试试,自己能否接受这样一个小孩存在。 若是不能,那么只要年满一年,她离开便是。 到那时,想来裴季泽也没有借口强留自己。 文鸳闻言,轻叹了一口气,“其实,驸马也是心善,千方百计将她从那种地方救出来,又给她养女儿,到头来,她为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不惜连自己的女儿都要利用,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恶毒的女子!” 谢柔嘉不置可否。 想来正因如此,她才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裴季泽。 文鸳有些好奇,“也不知驸马将她送到哪里去了?那么个祸害,指不定心里藏了多少阴毒的心思!” * 庄园外。 裴季泽才出院门,锦墨就迎上前来。 面色如霜的美貌郎君冷冷问:“还未有她的消息?” 锦墨颔首,“那帮人出手非常快,显然是有备而来。” 当日,他们一得知表小姐与阿暖离开长安后,几乎在每个关卡处留了人。 谁知严防之下,表小姐竟然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入姑苏城内。 这说明,是有人故意将表小姐送入姑苏来给公子添堵。 这也就罢了,他才按照吩咐将表小姐送到一处庄园,谁知次日一早表小姐就被人劫走了。 整个江南道能做到这些,且不惧怕公子的,大抵也只有岳阳侯。 只是不知岳阳侯究竟意欲何为。 裴季泽摩挲着腕骨重新串好的紫檀木珠串,“派人守在庄园门口,一个陌生人也不许放到庄园里去。还有,着人盯紧岳阳侯。” 锦墨应了声“是”,又听自家公子吩咐,“留意她的信件往来,尤其是跟朔方有关,即刻命人送到我面前来。” 锦墨知晓公子这是怕公主再次偷偷地溜出姑苏。 “若是被公主知晓,恐有不妥,”他迟疑,“公主既然已经接受阿暖小姐,想来心里也原谅公子。” 其实说这话时,他心底也有些发虚。 公主做事,一向出人意表。 “照做就是。”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2节 一脸疲惫的男人轻轻揉捏着眉心。 他说过,要与她做一辈子的夫妻。 这一回,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放她去朔方。 锦墨心底不由自主地叹一口气。 当初公子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心里就做好公主一辈子不会再原谅自己的准备。 那时公子虽痛苦,可到底没如同现在这般偏执。 便是再想念公主,也只是偷偷去朔方瞧上一眼。 他记得第一年,他陪着公子去朔方。 却瞧见公主与卫公子举止亲密地在一块。 那附近的人都以为他俩是夫妻。 公子当时难过到了极点,在茶楼一直站到天黑。 谁知次日又忍不住去瞧,结果仍是如此。 年年去了不开心,可年年忍不住要去,简直是给自己找罪受。 只有第三年,公主吃醉了酒。 他趁卫公子不注意,把人给带走了。 那一回,醉酒的公主不知同他说了什么,还赠了一条紫檀木手串给他。 那一回,也是唯一的一回,是从朔方笑着回来的,将那串珠子宝贝似的戴在手上。 自那后,心里又开始日夜惦记。 可公主那个人有个十分不好的毛病,酒醒后翻脸不认人。 后来再瞧见公子,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从前还未成婚,都放不下。 如今拥有过,恐怕更加不肯放手。 愿只愿公主有一日能明白公子的心。 * 阿暖就在庄园里这样住下。 每日一大早,乳母会带着她去檀阳先生的药庐。 她是个极安静的孩子,若不是偶尔听见文鸢与黛黛提及她,谢柔嘉甚至都感觉不到院子里多了几个人。 而她每日除却去看望裴温以外,就是在屋子看书,日子倒也过得极为闲适。 这日晌午,她正在给卫昭写信,突然听到外头有说话声。 是那个乳母的声音。 她大抵是嘱咐那个小女孩没事儿莫要出门,免得冲撞自己。 那么那点孩子,怎能日日关在屋子里。 她想了想,吩咐黛黛,“准她随便出入。” * 黛黛连忙出去。 谢柔嘉径直走到窗前往外瞧,只见那个穿着一身草绿色披风,带着虎头帽的小女孩站在院中。 她拄着一根与她个子差不多高矮的竹子,漂亮却空洞的眼睛不知看向何方。 像是差距到谢柔嘉在瞧她,她拄着竹子脚步蹒跚地朝窗口走来。 眼看着她像要跌倒,谢柔嘉忙道:“你站在那儿别动。” 她立刻站住不动。 谢柔嘉正打算叫乳母带她回去,有些腼腆的女孩儿突然问道:“您是我娘亲吗?” 谢柔嘉闻言愣了一下,忍不住问:“为何这样问?” 作者有话说: 小裴,应该也就撑几章了。 感谢在2023-11-10 23:58:43~2023-11-11 23:5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小挫菇凉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寒烟柔、七月流火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卫昭之死◎ 阿暖道:“耶耶说, 您是他的妻子。他还说,是您特地叫他带我来治眼睛,是这世上心地最好的女子。”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是阿暖说错话了吗?” 小小的女孩神情有些紧张, 从自己背着的绣了一朵向日葵的布包, 在里头摸了摸, 摸出一块糖递给谢柔嘉,“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她胖乎乎的手上。 一块麦芽糖静静地躺在她掌心里。 良久,谢柔嘉瞥了一眼黛黛。 黛黛忙从她手中拿过那块糖。 腼腆的小女孩白皙的面颊染上一抹绯红, 看起来有些激动。 谢柔嘉道:“外头冷,回屋去吧。”言罢,吩咐乳母带她回屋。 她小声问:“那阿暖下回, 还能同您说话吗?” 谢柔嘉想了想, 道:“好。” 她这才高兴地随乳母回去。 才一入屋,忧心匆匆的乳母就嘱咐,“小姐,那一位是公主, 不能给小姐做娘亲, 下回千万莫要乱说了。” “公主?”阿暖迟疑, “是耶耶从前总是同阿暖提及的那个很美丽的女子吗?她不喜欢阿暖吗?” 乳母不知该如何同她说。 她不过是公子背着公主收养的孩子, 公主愿意将她留在此处, 还叫人给她治眼睛, 已是格外宽容, 又怎能奢求那样尊贵的女子做母亲。 她想了想,叮嘱, “总之, 方才那样的话不可再说, 尤其是当着公主的面,莫要总是叫耶耶。” 阿暖不明白。 但她是乳母带大的,乳母一定不会骗她。 她有些伤心地垂下眼睫。 这时外头传来敲门声。 乳母忙去开门,是公主身旁服侍的婢女。 她道:“这一碟桂花糕是公主赏的。” 乳母原本还以为自家小主子惹了公主不高兴,没想到公主竟这般大度,忙不迭接过来谢恩。 待人走后,她赶紧将糕点拿给阿暖。 什么也瞧不见的小女孩伸手摸着那一碟子还热着的糕点,一脸雀跃,“公主喜欢阿暖,对不对?” 乳母瞧见她的模样,不禁红了眼眶,伸手摸摸她的头,“我们阿暖是这世上最乖的孩子,一向最招人喜欢。” * 东厢房内。 “公主,您为何要叫奴婢给她送糕点?” 黛黛有些不解。 正躺在榻上看书的谢柔嘉头也未抬,“她送我一块糖,我赏她一碟子糕点,礼尚往来,有何不对。”她不喜欢欠人,尤其还是那样小的孩童。 黛黛见屋子里光线越发暗沉,怕她伤了眼睛,忙去掌灯。 温暖的光很快填满屋子。 谢柔嘉听到外头好似下雨,收了书径直起身走到窗前,一推开窗子,裹着水汽的风扑面而来。 细密的雨丝笼罩着院中的花草扶疏,空气中弥漫着属于雨后独有的气息。 谢柔嘉伸出手,任由冰凉的雨水落在掌心之中。 她望着外头暮色苍茫的天,不知为何,竟有些想念裴季泽。 她失神地望着雨势渐大的雨幕,直到怕她着凉的黛黛上前关了窗户,才回过神来。 由于下雨,天黑得早,谢柔嘉用完晚饭后早早地便歇了。 睡得迷迷糊糊,一具冰凉的躯体钻进温暖的衾被里,将她拥入怀中。 被惊醒的谢柔嘉吓了一跳,正欲喊人,一股子夹杂着药香的淡淡薄荷气息萦绕在鼻尖。 是裴季泽。 半月未见的男人一句话未说,就吻了上来。 有些想他的谢柔嘉不由自主地回应他。 直到被一丝疼痛抽回神智,她才慌了神,不肯再叫他动。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3节 他安抚似的轻吻着她的耳朵,诱哄一般,“裴季泽今夜想要做柔柔的男人,好不好?” 眼角沁出泪珠的谢柔嘉不肯就他,捧着他微微滚烫的脸颊,问:“怎么了?” 他不作声,却也没有再妄动。 良久,他把脸埋进她的颈窝,嗓音沙哑,“我梦见柔柔同他走了,我很害怕。” 谢柔嘉闻言,轻声道:“我说过,我下回若是走,一定同你好好告别。” “我不要告别,”他声音微颤,“我只要柔柔留下来,同我长长久久地做夫妻。” 谢柔嘉没有答他的话,轻抚着他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冷静下来,在她身侧躺下,捉着她的手探进温暖的衾被中。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屋内。 若不是她手腕酸得厉害,甚至以为昨夜不过是一场梦。 正坐在床上愣神,黛黛入内,服侍她起床。 黛黛道:“驸马说他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谢柔嘉猜想他昨夜定是临时赶回来瞧她。 她突然有些心疼。 他如今竟患得患失到这种地步。 可她不是有意欺负他。 她只是还不知该如何是好。 * 细雨连绵了数日。 庄园里到处湿漉漉,谢柔嘉每日除了去看望裴温外,就是待在屋子里看书。 天气虽越来越暖和,裴温的身子却越来越不好。 尽管如此,他每日还非非要去种芍药花。 他说,他曾答应一个女子,要在春天来临时,种满一庄园的芍药花。 只可惜从前总不在姑苏,总未能做到,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 谢柔嘉猜测,他一定是种给他的阿宝。 只可惜,他的阿宝从来都没有瞧过他。 等到他将芍药花种满后山那一块空地时,也已经灯尽油枯。 这一日晌午,谢柔嘉正陪他说话,他突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裴五见状去请檀阳先生。 谢柔嘉被那一滩殷红的血渍吓红了眼,拿着帕子手忙脚乱地想要替他擦干净嘴角的血渍,可是那血怎么都止不住,不断地从裴温嘴角溢出来。 “小柔嘉,别哭。”气息微弱的裴温望着面前不知所措的少女,“人总有这么一天。” 谢柔嘉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好”,可眼泪还是止不住流。 裴温问:“上回,我故意将你骗去苍夷山,你还在生我气吗?” “我晓得裴叔叔是想我好。”谢柔嘉哽咽,“我从未怪过裴叔叔。” “那就好。”他微微阖上眼睫,“我有些累,想要睡一会儿,先回去吧。” 谢柔嘉哪里放心离开。 这时檀阳先生匆匆赶来,看了一眼床上面色苍白如纸的裴温,道:“都出去吧。” 谢柔嘉这才出去。 房门一直紧闭着,温暖的阳光一寸寸退却到屋后去。 她正望着紧闭的房门失神,突然有人将她拥入怀中。 转头一看,正是多日未见的裴季泽。 谢柔嘉像是找到主心骨一般,扑到他怀里,哽咽,“小泽,裴叔叔他……” 裴季泽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哑着嗓子道:“别害怕,叔父他会没事的。” 明明知晓不是真的,可谢柔嘉还是在他的安抚中平静下来。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一脸疲色的檀阳先生从里头走出来。 裴季泽立刻迎上前去,“我叔父如何?” 檀阳先生道:“他能撑到今时今日,全凭着一口气儿,如今已到了灯尽油枯之时,该准备的,都准备吧。” 尽管早已知晓会是这般,谢柔嘉还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裴季泽沉默了许久,哑声道:“有劳先生,我这就回去着人准备。” * 裴温自吐血后身子骨一落千丈,睡着的时日比醒着的时日多。 大约熬了一个月左右,这日晌午,昏迷多日的裴温突然醒来,精神还格外地好。 这日,裴家几房的人都来了。 他与每个人都说了两句话,唯独对着自己的父亲,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眼里汩汩淌下泪来。 裴老太爷似是不忍瞧见自己最爱的儿子这副模样,偏过脸去,哑声道:“你的坟我早就叫人替你修好了,就在我同你阿娘旁边。将来到了地下,也就不会觉得寂寞。你娘临走前心里最放心不下你,你现在下去陪她也好。” 裴温应了声“好”。 裴老太爷交代完,又道:“我就送你到这会儿了。”言罢,头也不回地离了屋子。 裴老太爷走后,裴温将裴季泽叫到自己跟前,低声吩咐,“莫要大操大办,免得她知晓我死了。” 裴季泽红着眼睛应了一声“好”。 他放下心来,望向谢柔嘉。 谢柔嘉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笑,“都那么久了,还未听到晓柔嘉唤我一声叔父。” 泣不成声的少女闻言,哽咽着喊了一声“叔父”。 “很好。” 他像是终于放下心来,叫裴季泽推他到后山。 如今已经快要五月,山上的各色芍药花几乎开了大半,远远望去,犹如一片花海。 在战场上所向无敌的将军,一脸柔情地望着自己亲手栽种的花海,像是在花海里,瞧见自己久违的爱人。 到了晚间,裴温就不行了。 他扫了一圈围在床前的人,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谢柔嘉,灰暗的眼睛里迸出一道光来。 谢柔嘉以为他有话要交代,忙在他面前踞坐下。 他突然紧紧地握住她的手,气若游丝,“阿宝,来世,你别嫁他,嫁我好不好?” 谢柔嘉知晓他已是回光返照,含泪应了声“好”。 他这才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睛,枯瘦如柴的手垂下来。 一屋子的人放声大哭起来,谢柔嘉把脸埋进裴季泽怀里,哭得悄无声息。 这一世过完,也不知他与他的阿宝来生能不能做夫妻。 * 裴温的丧事办得悄无声息。 头一回经历死别的谢柔嘉意志有些消沉,成日里连门都不肯出。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每日除却必须要出门,几乎都留在家中陪着她。 有时,谢柔嘉一转头,就能瞧见坐在榻上处理公务的裴季泽。 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处理公务时神情有些严肃,浓黑的眉微蹙着,薄唇紧抿,凌厉的下颌线绷得很紧,很是勾人心弦。 偶尔,他突然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人却仍在批阅公文,但是眉眼柔和许多。 假如忽略掉庄园里正在治眼睛的阿暖,谢柔嘉总能产生一种错觉。 他们真是人人口中的恩爱夫妻。 举案齐眉,琴瑟和鸣。 这日晌午,两人用完饭后,裴季泽坐在一旁处理政务,谢柔嘉躺在榻上午睡。 她做了一个极可怕的梦。 梦里,卫昭被人一箭贯穿心口。 他拄着剑站在那儿,鲜血顺着箭矢汩汩流出来,任凭她怎么堵都堵不住。 她眼睁睁地看着卫昭在自己怀里咽了气,哭得撕心裂肺。 直到有人不断地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她才从噩梦中醒来,睁开婆娑泪眼,对上裴季泽担忧的脸。 他抬起洁白的指骨抹去她眼角的眼泪,“做噩梦了?” 谢柔嘉神情有些恍惚地“嗯”了一声,从榻上起身,却被裴季泽一把抱坐在腿上。 他轻轻揉捏着她鞋子都未来得及穿的脚,“地上凉,柔柔想要做什么?” 眼睫上还盈着泪珠的少女哽咽,“我,我想要给阿昭写信。” “柔柔要写信同他说什么?”他喉结微微滚动,“想要叫他来江南接你?” 谢柔嘉见他只要提及卫昭又开始阴阳怪气,蹙眉,“裴季泽,你为何总要与阿昭过不去,我很不喜欢。” 他道:“那若是让柔柔在我与他之间选一个,柔柔选谁?”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4节 谢柔嘉从未想过眼前一贯成熟稳重的男人竟然会提出这样幼稚的问题,随口道:“那我就选阿昭。” 裴季泽闻言,手里的朱笔应声而断,鲜艳夺目的朱砂溅在他雪白的手背上。 他沉默片刻,道:“我还有些事情要忙,先去书房。”言罢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那抹高大挺拔的玄色身影出了院子,谢柔嘉才收回视线。 这时,文鸢入内,见她眼眶有些红,有些担忧,“公主同驸马吵架了?” “并未,”眼神里流露出一丝恐惧的少女捉着她的手,“我梦见阿昭死在江南,温热的血流了我一身,那样真实可怕。” “梦都是反的,”文鸢忙安慰她,“且不说卫公子如今还在朔方,便是来江南,又有谁能动他。公主若是实在不放心,不如写信给卫公子。” 谢柔嘉忙叫她拿纸笔来。 待写完后,她将信递给文鸢,“即刻叫人送出去。” 文鸢走后不久,缓过劲儿来的谢柔嘉突然想起裴季泽来。 她想了想,去书房寻他。 才入院,就瞧见端坐在窗前年轻俊美的御史。 他这时也瞧见她了,偏过脸去。 谢柔嘉扭头就走。 他慌忙起身追上来,将她拉回书房坐下。 至始至终,都不曾说一句话。 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别扭,竟觉得他十分可爱,笑道:“裴季泽,我还是头一回见旁人吃醋吃到兄长头上来。” 他闻言,一把将她抱坐在书桌上,捉着她的两条腿圈在自己腰上,再次问:“选谁?” 不待她回答,他低下头用牙齿隔着薄薄的衣物咬她。 很快便有些招架不住的谢柔嘉伸出细白的胳膊圈住他的脖颈,长睫微颤,眼尾泻处一抹媚意。 良久,他松开她被濡湿的衣物,嗓音喑哑,“选谁?” 面颊绯红的少女一时失了心智,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颈窝,“小泽……” 他这才满意,再次低下头去。 一滴水砸在窗前的一棵绿油油的芭蕉叶上。 原本晴好的天被乌云遮住。 屋子里暗沉下来。 顷刻间,倾盆大雨倾盆而至。 神情有些迷惘的少女望着窗外的大雨,轻声道:“裴季泽,咱们马上就要成婚一年,一年之期将至。” 他不作声,将她搂得更紧。 * 是夜。 书房内。 裴季泽死死盯着面前那张薄薄的信纸。 【阿昭你千万莫来江南我去朔方瞧你】 足足过了两刻钟的功夫,他将信重新折好装回信封递给他,“送出去。” 锦墨拿着信出门,交由一个部曲,命他去送信。 那部曲得了命令即刻出发,谁知才出城没多久,一支飞来的弩箭射穿他的脖颈。 他连声音多未发出,一头栽倒在地。 一只手在他怀里摸了摸,摸出一封信递给自己的主子。 江行之拆开信看了两眼,嘴角泛起一抹冷笑。 这一趟江南,他得来。 * 谢柔嘉从六月等到七月也未能等到卫昭的回信。 阿昭从不是那么没有交代的人,无论来与不来,都会与她说一声。 有些心神不宁的谢柔嘉期间给卫昭写了好几封信,都石沉大海 且不知是不是一年之期将至的缘故,裴季泽越发粘人,就连去书房,都非要将她拉过去。 这日下午,他不必出门,又将她拉到书房里。 如今正值暑热天气,书房里搁了冰。 谢柔嘉贪凉,把手搁在冒着丝丝凉气儿的冰块上。 裴季泽一把捉过她的手,放在洁白似玉的脸颊上捂热,“若是凉到,下回来癸水必定又要疼得抹眼泪。” 谢柔嘉想起上个月来癸水疼得要紧,只好作罢。 他搁下手里的笔,将她抱坐在怀里,问:“马上就是柔柔的生辰,柔柔可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提及自己的生辰,谢柔嘉便想起上一回生辰的不愉快来。 他似乎也察觉到则会个话题不妥,并未继续下去。 谢柔嘉把下巴搁在他结实的肩膀,出神地望向出窗外不远处的那棵已经结出花骨头的海棠树。 她轻声道:“不如我们先分开一段时日,我想去朔方瞧瞧阿昭。” “不行!” 他想也不想回绝,“我绝不允许你去朔方找他!” 谢柔嘉闻言,抬起他冷硬的下颌。 他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不等她说话,扣住她的后脑勺含住她的舌吮吻。 屋外的蝉鸣一阵接着一阵,吵得人心里有些慌。 浑身汗涔涔的谢柔嘉再次把手搁在榻上凭几上的冰块上。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覆盖住那只雪白柔软的小手,将她的手捉回来,与她十指紧扣。 屋外廊庑下躲避太阳的婢女听到屋子里的动静,扫了一眼屋里榻上交叠的两个身影,忙上前悄悄掩了窗子。 屋子里,光线瞬间暗下来。 眼角沁出一抹泪珠的谢柔嘉望着裴季泽,声音里带了哭腔,“起来。” 眸光沉沉的男人一把捉着她乱踢的脚踝,嗓音喑哑,“答应我,不要走,我便起来。” “裴季泽,”她羞恼,“你说了只要一年。” “我反悔了,”他眼尾洇出一抹薄红,那对含情眸闪过一抹偏执,“我绝不会放柔柔同他走,除非,我死了!” 谢柔嘉偏过脸,“你先起来再说。” 他俯下身,在她耳边道:“柔柔明明也想,为何不行?” 谢柔嘉其实也不知为何不行。 也许,她就是不想要他知晓,他是自己的第一个男人。 她道:“裴季泽,你先起来,咱们好好会儿话。” 他把脸埋进她颈窝,哑声道:“柔柔,不要去朔方找他,你上回说了选我。” “也许之后我还会回来看你。” “我要的不是也许。他若非要来带柔柔走,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谢柔嘉偏过脸看向窗外没有说话。 * 谢柔嘉在十九岁生辰的前一日终于收到卫昭的回信。 信上说他已经自朔方出发,不日就要到江南。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执意来了。 不过能收到回信,便证明他平安,她不禁松了一口气。 她正看信,裴季泽突然出现在身后。 谢柔嘉吓了一跳,手里的信落到地上去。 她弯腰去捡,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已经先他一步捡起那张薄薄的信纸。 薄唇紧抿的男人瞥了一眼信,把信递给她,转身就走。 谢柔嘉一把捉住他的手,道:“裴季泽,我们谈一谈。” “柔柔要同我谈什么?”他嗓音沙哑,“想要谈一谈他特地跑来江南替你庆贺生辰,还是谈一谈,你要同他一起回朔方?我说过,他来,我不晓得自己会做出什么事!”说完这句话,他抽出自己的手,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这天夜里裴季泽很晚都没有回房。 谢柔嘉不知为何再次做了那个血淋淋的噩梦,惊醒时外头已经透出曦光。 裴季泽竟还没有回来。 这还是头一回他夜不归宿。 谢柔嘉以为他不高兴睡了书房,沐浴后去书房找他,谁知书房里根本不见他的影子。 谢柔嘉也来了脾气,并未再理他。 用早饭时,外头有婢女来报:有人方才送了一封信给她。 文鸢忙接过来。 信里只有一句话:【你的枕边人要杀卫昭】 谢柔嘉看着这封信,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5节 她想起裴季泽的异常,道:“去打听打听驸马去哪儿了?” 文鸢见她面色极难看,忙命婢女去问。 片刻的功夫婢女来报:门房说驸马昨夜就策马出去,一夜未归。 谢柔嘉看着信上留下的地址,立刻道:“找个熟路的,我要出门!” 信上所说的是姑苏城外靠近长江的一处悬崖。 一路上,谢柔嘉不停地催促车夫加紧时间赶路。 紧赶慢赶,谢柔嘉在一个时辰后终于赶到信上所说的地点。 她等不及人来扶,便径直跳下了马车。 双脚匍一落地,悬崖上的劲风便将她吹得一个趔趄,大红的裙摆铮铮作响。 谢柔嘉右脚急忙后撤稳定身形,缂金绣鞋却蓦地陷入了一滩粘稠的黑红色污血中,溅脏了她的鞋面和雪白的罗袜。 她震惊抬头,瞧见了四周满地的尸体。 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谢柔嘉胸中没由来地泛起一股子心慌,心跳咚咚作响。 “阿昭…” “阿昭!” 她大喊出声,目光不断地搜寻着卫昭熟悉的身影。 “阿…” 却在下一刻,陡然止住了喊声。 崖顶的狂风呼啸,飞沙走石,一时间竟迷乱了谢柔嘉的视线。 可她仍能清晰地看到,不远处的悬崖边上,正站着一个身着紫衣,容貌昳丽得过分的男子。 如同梦境里那般,他狼狈地拄着手里那把鲜血淋漓的剑,神情虚弱又痛苦。 一把尖利的羽箭深深地插进了他的胸口,血流如注。 唯一与梦境不同的一点是,是不远处端坐在马背上,刚刚放下弓弩,周身杀意凛然的裴季泽。 见此情景,谢柔嘉忽觉双眼刺痛无比。 与此同时,两人也瞧见她。 卫昭丢下手中拄着的血剑,从袖中摸出一个锦盒,下意识地想要走向谢柔嘉。 可才上前一步,他高大的身形晃了晃,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手里的锦盒适时跌落在地,里头的东西滚落在一滩血污里。 “阿昭!” 谢嘉柔嘶喊出声,朝卫昭飞奔过去。 她一脚踏空,眼看着就要跌进悬崖,被身后的裴季泽一把抱回来。 眼睛血红的少女眼睁睁地看见卫昭的身影就如同断了线的纸鸢一般落入淘淘江水中,顷刻间便被浩荡江水吞噬得一干二净。 作者有话说: 最近阳了,脑子昏沉,所以拖更了,很对不起追更的小可爱们。 会尽量保持日更。 评论区的各种评论我也看了,因为我完整的故事线就是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回,所以就都不回了。 后面我会把所有前面挖的坑补上去。 尤其是关于表妹的。 另外,如果是一些细节需要填充的,我也会尽量的补充上去,然后在作话备注 感谢在2023-11-11 23:55:08~2023-11-14 19:15: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小挫菇凉、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0章 崖边的风愈发大了起来, 呼呼作响,使人闻之犹如鬼号。 下一刻,崖顶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谢柔嘉用力掰着裴季泽的手指, 直到他雪白的手背被划出一道道血痕, 他都不肯松手。 眼睛通红的少女满脸恨意望着他, “是你!你为何要杀阿昭!” “不是我!”裴季泽红着眼睛解释,“我来时,这里已经如此,柔柔, 你信我!” 可痛彻心扉的女子哪里听得进他的解释。 她掰不开他的手,哭道:“阿昭他一定还活着,你快叫人下去救他, 阿昭不会游水, 你快去!” 裴季泽哑声吩咐,“即刻想法子下去救人!” 不远处的锦墨往崖下看了一眼,心知这样湍急的江水,寻常人掉下去生还的可能性都不大, 更何况心口中箭之人。 可公主俨然已经疯了, 哪里听得进去话。 他即刻带着所剩无几的部曲下去。 * 不远处一处山巅。 容貌昳丽的雪衣郎君轻轻转动着手里的千里镜, 眸光落在悬崖边上一脸绝望的女子身上。 他不由自主地起上回同她游云梦泽时, 她偶尔扬起嘴角, 倨傲又张扬的模样。 不知为何, 他竟对她这样为一个人伤心而感到有一丝的不快。 一旁的侍从道:“公子, 这样会不会不妥?” “卫昭不死,”他的嘴角泛起一抹冷意, “贵妃如何为我所用。” 她以为这场储位之争, 可以想要开始就开始, 想要结束就结束。 天底下哪里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江氏一族的性命全部都系在上头,一旦太子即位,江氏一族百年基业将不复存在。 卫昭是这一场权力的角逐赛里最重要的枢纽,只要有卫昭在,贵妃永远无法狠得下心真正与太子为敌。 从贵妃有意争储的那一日开始,就注定卫昭必死。 自己不过是将这场死亡策划得更加轰轰烈烈一些。 叫他死得其所一些。 他应该感谢自己,临死前,还能见到心爱的女子最后一面。 “那可要将裴季泽击杀靖王的消息传到长安去?” “不用,且看她如何抉择。” 他实在好奇,究竟是卫昭在她心里更重要,还是裴季泽更重要。 她会不会将裴季泽“亲手”杀了卫昭的消息告知贵妃,来给她的阿昭报仇。 “若是不说呢?”他迟疑,“公子费劲心思才促成如今这个局面,眼下就是咱们最好的时机。” 江行之不置可否。 她若是真为了裴季泽而选择隐瞒,必定会对卫昭心存愧疚。 她越是愧疚,于他而言,更有利处。 至于裴季泽,她心里对卫昭有多愧疚,就会有多恨他。 这一回,裴季泽恐怕就是死,她都不会再回头! 侍从觑着他的神色,担忧,“公子,您不会对她动了真感情吧?” 真感情,那是什么东西? 江行之微眯着眼眸盯着将昏厥过去的女子抱在怀里的裴季泽,眼底浮现出浓浓的恨意。 要怪,就怪她的兄长与夫君与他有着杀父之仇,若不然,他必定引她为知己。 现在,他要将她骗过来,好好地折磨裴季泽。 * 庄园内。 已是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整个静谧的庄园。 屋子里已经掌了灯,一抹橘黄色的暖光填满散发着淡淡安神香的内室。 床上只露出一张雪白小脸的少女双眼紧闭,被水润湿的浓黑长睫贴在她洁白的下眼睑处,整个人脆弱得就好像是雨季里被打湿翅膀的蝴蝶。 她口中呓语着,晶莹的泪珠不断地从洇红的眼角滚落,没入到乌黑的鬓发,洇湿了枕头上那朵精致的海棠花。 坐在一旁的裴季泽将一只崭新的绣枕替她更换上,把帕子泡在热水里片刻后拧干,贴在她的眼角。 不知过了多久,少女缓缓地睁开被泪水润湿的眼睫,盯着面前同样双眼泛红的男人瞧了片刻,忙坐起身来,扑到他怀里,把湿漉漉的脸颊埋进他温热结实的胸膛,声音发颤,“小泽,我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我梦见阿昭死了。” 裴季泽闻言,眼眸里流露出痛苦之色。 她仰起脸,哽咽,“是我在做梦对不对?阿昭眼下还在朔方。我都已经写信告诉他,叫他千万莫要来江南。待我有空,一定会去瞧他,他一向最听我的话了。对不对?” “你怎么不说话啊?” 屋子里传来低声抽泣的声音。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6节 谢柔嘉转过头,看了一眼正在抹眼泪的文鸢与黛黛,“你们哭什么?裴季泽,她们在哭什么?” 裴季泽捧着她的脸,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别碰我!” 眼神绝望的少女一把推开他,“你这个杀人凶手!” “柔柔,不是我!” 裴季泽想要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她。 “不是你是谁?” 她眼里的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砸落在地板上,“若不是你,你如何解释自己恰巧出现在那儿,手里恰巧拿着一把弓弩对着阿昭?” 裴季泽解释,“庄园里传来消息,有人劫走了阿暖。我一路追着贼人过去,待我到时,卫九已经如此。” “整个姑苏都是你的地盘,又有谁胆敢在你的庄园里动你的人。更何况阿暖那么小,眼睛又瞧不见,贼人掳她做什么?” 裴季泽说出自己的猜测,“应是楚玉将她骗出府去。” “裴季泽,她千方百计带着阿暖过来姑苏寻你,你如今却说她将阿暖带走了?” 她的眼神如同利刃一般,“裴季泽,那你说说看,她这么做图什么?” 裴季泽答不出。 他道:“我已经命人在找寻她母女二人的下落,只要把人找到,一切就能水落石出,柔柔,你信我。” 谢柔嘉却懒得理他,擦干脸上的眼泪,即刻命阿奴聚集所有的部曲寻人。 才到悬崖边上,远远地就瞧见崖底有无数亮光移动,正是裴季泽派来寻人的部曲。 马儿才停下,谢柔嘉不管不顾地翻身下马,从其中一个部曲手中夺过火把,叫人领着她下去。 她从黑夜找到白天,又从白天找到黑夜,那对养尊处优的纤纤玉指因为翻找草丛与攀岩,磨得血迹斑斑。 平日里有些任性妄为的少女平静地用饭,平静地吩咐人将所有可能藏人的地方翻找一遍,到了夜里,平静地崖底的山洞里睡觉。 怀里紧紧抱着卫昭的那柄剑。 裴季泽自始自终都不曾劝过她一句,动用所有的人马陪着她一块找。 可是半个月过去,那片悬崖被翻个遍,除却卫昭的配剑,与几缕衣物的碎片外,没有寻到任何的踪迹。 尸骨无存。 这日傍晚,在外风餐露宿了半月,面色苍白若雪的少女突然道:“不用找了。” 所有人都停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扬起雪白的下巴,眯着眼睛看着阴沉沉的天,重复,“不用再找了。” 说完这句话,在众人诧异的眼神里,抱着那柄未离过手的剑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庄园后,谢柔嘉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任谁敲都不肯开门。 裴季泽匆匆赶来时,文鸢与黛黛忙迎上前去。 文鸢哽咽,“公主她怎么都不肯出来。” 裴季泽绕到窗子,徒手将窗户拆了,翻进屋子,却见只着了里衣,披头散发的女子抱膝坐在地板上,手里捧着卫昭临死前想要递给她的锦盒。 里头搁着一朵风干的鹅黄色蒲公英与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 上头的血迹已经干涸。 裴季泽走到她跟前,跪坐在她跟前,嗓音沙哑,“柔柔,你别这样。” 手指血迹斑斑的少女轻声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日,他问我,能不能别走。我骗他说,我很快就回去,可我却食言了。他没生我的气,我成婚时,还特地跑回来给我送嫁。后来我来江南,又哄他,等我在江南待满一年,就同他去朔方。可后来我又反悔了。” “他从前总说,无论我在何处,每一年他都会为我庆贺生辰,一直陪我到九十九。结果这一回,他却食言了。” “他今年刚满二十一,还欠我七十八年。” 从今往后,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人千里夜奔,只为对她说一句:妹妹,生辰快乐。 心里疼到极致的少女用血迹斑斑的手指扣着地板,指尖从中断裂,鲜血流得到处都是。 裴季泽想要为她包扎伤口,指尖才触及她的手臂,就听她尖叫一声:“别脏了我的手!” 那双洁白似玉的大手僵在半空。 她抬起泛红的眼睛望着他,“其实前些日子我总是在想,我究竟能原谅你多少回。无论是你在我的及笄礼上拒婚,还是背着我偷偷养了一个女儿都好。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你再多哄哄我。我想,我总能原谅你。” “总能原谅的。” “阿昭那样无辜可怜,小的时候旁人总欺负他,骂他是野种。好不容易长大,躲到没人嫌弃他的朔方去,清静的日子没过几年,如今,却被我夫君杀了。” “阿昭,他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对他下此毒手?要他尸骨无存?” “柔柔,真不是我,”双眸通红的男人哽着嗓子解释,“我确实嫉妒柔柔待他好,更加不想柔柔同他离开,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他死。” “你到了现在还在狡辩!” 谢柔嘉将一叠沾了血的书信递到他面前,“那你如何解释,我写给阿昭的信出现在你的书房里?你敢说你没叫人拦截我的往来信件?” 不待他说话,她又将一张拓有裴氏家徽的纸递到他面前,“你又如何解释,死的那些人,除却阿昭带来的人以外,全部都是你私养的部曲?难道这一切都是巧合吗?” “我的确有叫人拦截过柔柔信件,可我事后又叫人将那些信件送去朔方。”他试图握她的手,“那日我赶到悬崖,也遭到暗箭伏击,部曲是为救我而死。柔柔,你信我,好不好?” 可这一回任凭他如何解释,她只肯相信自己眼睛瞧见的,再也不肯信他半句。 * 谢柔嘉不吃不喝在屋子里待了三日。 第四日一大早,她将这段日子所能寻到的有关卫昭的东西收在一个檀香匣子里。 待收拾的妥当后,吩咐文鸢,“去叫他准备一副金丝楠木棺椁,我要带阿昭回家。” 这种上等棺木一般都是富贵人家提前定制,临时哪里找得到。 可文鸢瞧她那副模样,哪里敢多嘴,忙去见裴季泽。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我这就命人去寻,劳烦姑姑好好照顾她。” 文鸢应了声“好”,匆匆回去复命。 次日晌午,一具上等的金丝楠木棺椁送入庄园里。 谢柔嘉那个匣子小心翼翼地搁进去,命人封好棺,着人准备回长安的事宜。 得知她要回长安的裴季泽一句话也未多言,命人打点好一切。 * 谢柔嘉离开姑苏那日,恰逢雨天。 裴季泽跟在送葬的队伍后头,将她一路送到码头。 临上船前,一袭素服,清冷若雪的女子望着裴季泽,神色极为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如同刀子一般插进他心里。 她轻抚着鬓边簪着的一朵白绒花,轻声道:“裴季泽,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那日,死的怎么不是你。” 丢下这么一句话,她看也未看红了眼眶的男人一眼,转身上了船。 船员收了锚,船只朝着长安的方向顺流而下,船上的那抹白色身影入了船舱,一眼也不曾回头。 一袭玄衣的男人将自己站成了一把笔直锋利的刀。 他凝望着烟波飘渺的江面上被凄迷烟雨笼罩的船只,任由冰凉刺骨的雨水敲打在自己身上,直至船只化作江面的一滴墨都不肯离去。 * 谢柔嘉扶灵回长安时,已是夏末初秋的季节,朱雀大街道路两旁的梧桐树已微微泛黄,落黄铺满大街。 她抱剑端坐在马背上,沿途一路看过去,长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有她与卫昭玩闹过的痕迹。 文鸢见她一路朝着公主府的方向去,以为她迷糊了,提醒,“公主,靖王府不往这个方向。” “谁说我要去靖王府!” 一袭素白衣裳的女子轻抚着怀里冰凉的剑,低声道:“阿昭,我知晓你不愿意孤零零地待在靖王府。我带你去我府上。这回,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文鸢见她竟要将卫昭的棺木送入公主府,忙制止她,“公主这样做实在不妥。” 且不说他是亲王的身份,即便不是,他名义上还是卫家子弟。 明面上,两人没有半点关系,公主为他披麻戴孝已是不妥。 如今他的棺木怎能停放在公主府里,公主又要以什么名义替他办丧事! “不妥?怎么个不妥法?” 眼里沁出泪光的女子望着文鸢,“公主府是本宫的,本宫愿意抬谁进去就抬谁进去,愿意给谁办丧事就给谁办丧事!” 文鸢还欲再劝,可她哪里听得进去。 待队伍在府门口停下后,她执意叫人开了大门,将棺木抬进去,命管家执幡办丧事。 卫昭乃是朔方节度使,为避免引起动乱,此处扶灵回长安,乃是秘密而行,只有少数人知晓卫昭已经不再人世。 管家根本不知晓死的是谁,只瞧着自家主子伤心到极点,连忙派人去准备。 谢柔嘉安排停当后,乘坐马车入宫面见圣人。 她入宫时,晌午已经过了。 午睡刚起,正在吃茶的天子谢翊听闻她竟从江南回来,即刻叫人请她进来。 俄顷,一袭素衣的谢柔嘉入内。 天子难打量着眼前快要一年未见,清减许多的女儿,眸光落在她鬓发间簪着的一朵白绒花上,惊诧,“你在为谁守孝?” 谢柔嘉哽咽,“阿昭。” 天子闻言,手里的茶盏掉在地上,茶水溅了一地。 他难以置信,“你在说什么?什么叫阿昭死了?” 话音刚落,内殿听到动静的江贵妃疾步走出来。 尚来不及梳妆的美貌女子上前一把抓住谢柔嘉的胳膊,“你在胡说什么?你怎可这样恶毒地诅咒我的儿子!” 尖锐的指甲搁着衣物扎进谢柔嘉的胳膊里,可她浑然不觉得疼,只恨不得她扎得再深一些。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7节 身上疼一些,心里像是就能好受一些。 她抬起泪眼,哽咽,“阿昭他一月前死在江南。” “胡说!” 眼眶血红的江贵妃声音颤抖,“九郎好端端地在朔方,怎么会死在江南!你骗我!” 谢柔嘉将卫昭的配剑双手捧到她面前。 这把剑是卫侯爷的遗物,卫昭从不离身。 江贵妃颤抖着手接过那把剑,瘫软在地上,眼泪簌簌落下。 她轻轻抚弄着上头残留的血迹,眼里涌现出浓浓恨意,“是谁,害死我的九郎?”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修改了一点细节。 比如,谢柔嘉生辰的前一日收到卫昭的信,想要跟裴季泽分开一段时间,裴季泽拒绝,并且说,如果卫昭来朔方带她走,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以至于误会加深。 感谢在2023-11-14 19:15:50~2023-11-15 21:42:5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1章 谢柔嘉一时没有回答。 满脸愤怒的帝王拥着自己心爱的女子, 再次质问谢柔嘉,“究竟是谁,害死阿昭, 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谢柔嘉阖上眼睛, 泪水顺着苍白削瘦的面庞滚落。 她哽咽, “阿昭是来将给我庆贺生辰的路上,遭遇山匪截杀后跌落悬崖。” “贱人!” 话音刚落,江贵妃扑上前扬手一巴掌扇在她脸上,“是你害死阿昭, 你都成婚,为何还要缠着他不放!” 谢柔嘉躲未躲,生生受了她这带着恨意的一巴掌, 苍白若雪的面颊上登时浮现五个鲜红的手指印。 江贵妃说得没错, 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 若是当初她不同阿昭有那样的约定,那么阿昭就不会远赴江南,也就不会惨死。 江贵妃仍不解气, 拔剑就要砍她, 被闻讯赶来的太子谢珩一把擒住手腕。 谢珩瞥了一眼自己妹妹脸上浮出的指印, 一把将她甩到一旁, 冷冷道:“贵妃这是要谋害一国嫡公主!” 江贵妃一时没站稳, 跌倒在地, 手里的剑也掉落在地上。 这时一旁的谢翊冷冷道:“够了!柔嘉先下去。” 江贵妃闻言, 难以置信地望着他。 谢珩搀着自己的妹妹出了紫宸殿。 直到两人上了金辂车,还能听见紫宸殿内传来江贵妃撕心裂肺的哭喊。 谢柔嘉心里一向讨厌江贵妃, 这一刻, 却对她愧疚到极点。 谢珩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样, 一句话也未多问,将她带回东宫。命人拿来药膏,小心细致地涂抹在她高高肿起的脸颊上。 从前最是怕疼的妹妹一言不发,那对从前总是含笑的眼睛里犹如一滩死水。 待上完药,他望着自己近一年未见,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妹妹,哑声问:“阿昭究竟怎么死的?” 神情有些恍惚的谢柔嘉终于回过神来,望着自己跟前俊雅如玉的郎君,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哥哥”,扑在他怀里嚎嚎大哭起来。 “是裴季泽,是裴季泽杀死阿昭!我亲眼所见!” 谢珩闻言,如遭雷击。 他在谢柔嘉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大抵知晓了卫昭身死的来龙去脉,半晌,红着眼睛安慰,“柔柔,阿昭就这么走了,哥哥心里跟你一样难过。不过此事当中定有误会,哥哥会彻查此事。你先回去好好休息。” “哥哥,我亲眼所见!” 被恨意冲昏头脑的女子望着自己的兄长,哭道:“哥哥不知,他总是同阿昭过不去,他不允许我同阿昭来往。他甚至亲口承认,他嫉妒阿昭!” “我都说了阿昭是兄长,他怎么都不听!” 谢珩闻言,亦不知该如何说好。 她不明白阿昭待她的感情,有些事情,他亦不知该不该说给她听。 不过事到如今,阿昭已经去了,再说又有何意义。 他道:“此事哥哥会好好查清楚,柔柔放心,哥哥一定会为阿昭报仇!” * 卫昭的死最终在谢柔嘉的口中,以被山匪截杀定论。 由于卫昭身份的特殊,他的丧事成了最大的难题。 若是由宗人府出面,相当于宣告卫昭私生子的身份。 卫昭生前最不齿的就是这一身份。 江贵妃到底不想自己的儿子死后还这样蒙羞,不肯叫宗人府操办此事。 至于原本已经在公主府给卫昭办理丧事的谢柔嘉,亦遭到天子斥责。 后来卫家家主出面说要给卫昭办丧事,此事才算是有个结果。 因为卫昭未婚,膝下无子嗣,卫家特地从族中挑选了一子弟,要过继给卫昭捧灵。 那是卫家五房的嫡次子,今年九岁大,论辈分,管卫昭叫叔叔。 那个孩子送去那日,谢柔嘉特地去了一趟靖王府。 整个靖王府十分地热闹,谢柔嘉觉得他们不是在办丧礼,像是在办喜事。 她心里厌恶至极,并未多待,便直接回了公主府。 * 皇宫这边,江贵妃因为卫昭的死伤心欲绝,要求谢翊杀了谢柔嘉给卫昭陪葬。 起初,处于丧子之痛的谢翊还耐心哄她,说卫昭之死只是意外。 可后来次数多了,他便没了耐心。 卫昭虽是他的私生子,可从小到大,卫昭都不曾给他一个好脸色,两人到底没有多少感情。 更何况此事在他看来,本就是卫昭擅离职守,跑去江南,与谢柔嘉并无关系。 他心中对自己冷待了十八年的女儿心存愧疚。 虽不多,可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这一日,江贵妃再次提出让谢翊杀了谢柔嘉。 谢翊哄了好一会儿,见她仍是不依不饶,哪里还有平日里温柔小意的模样,冷声道:“你到是说说看,朕要以什么罪名治她的罪!” 哭得眼睛红肿的江贵妃道:“她都已经成婚,还非要缠着九郎,若不是她,九郎怎会不远千里去江南,又怎会死于非命,尸骨无存!” 这话她已经说了无数遍,谢翊听得那句“九郎”格外刺耳,忍无可忍,呵斥,“你知不知你在说什么,什么叫她缠着阿昭,你这是在说他们两兄妹之间有私情!是在说他们□□!” 江贵妃不语,抱着怀里的剑泪如雨下。 谢翊见此情状,心里更加生气,“你日日抱着这把剑,究竟是在怀念阿昭,还是在怀念这把剑的主人?” 江贵妃没想到自己的儿子死了,他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她一时又想到自己为同他在一起,这二十几年来,不仅受世人唾骂,还连累自己的儿子被人嫌弃耻笑,到最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心里愈发悲痛,哽咽,“我只是后悔当年瞎了眼!” 谢翊闻言,气得拂袖离去。 待他走远,哭得眼睛红肿的江贵妃抚摸着怀里的剑,呢喃,“九郎一定是因为恨阿娘,所以才故意躲起来对不对?只要九郎回来,阿娘这回就不拦着你同她一起。阿娘告诉你一个秘密,你其实是你阿耶的儿子——” 话音未落,身旁的陪嫁侍女苍兰一把捂住她的嘴巴,一脸惊恐,“贵妃这是不要命了吗!” 江贵妃想起当年那个温润如玉的清隽男子,阖上眼,眼泪簌簌落下。 当初,她就不该听信哥哥的话,说阿昭不是他的儿子。 若不然,他也不会郁郁而终,阿昭更加不会因为自己的身世被人耻笑一辈子。 苍兰知晓她当年到底对卫侯爷对了几分真情,若不然也不会在一次酒后与他有了卫昭。 她红着眼睛劝道:“您还有七皇子跟八公主,您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他们两个着想。” 顿了顿,又低声道:“只要咱们的九皇子做了储君,您还怕将来保不了仇?当务之急,还是先处理后公子的丧事!” 江贵妃闻言,眼底闪过一抹厉色。 说得对,只要她的儿子做了皇帝,她就是大胤最尊贵的女人。 到时,就送她到地底下同阿昭做夫妻! * 公主府。 谢柔嘉刚从噩梦中惊醒。 她再次梦见卫昭当日日的惨状,忙叫人备马去靖王府。 靖王府仍是那般热闹,见她来,忙迎上前去。 谢柔嘉连敷衍都懒得,大步朝卫昭所居的院子走去,谁知却被卫家的人百般阻挠。 她一怒之下,叫阿奴拿了她的鞭子来,谁敢上前就抽誰。 她一路畅通无阻的朝卫昭的院子行去,待入院后才明白,为何他们方才会百般阻挠。 不过短短几日的功夫,里头的布置焕然一新,院子里就连阿昭最爱的那一池子鱼都不见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8节 阿昭连头七都未过,他们竟然就迫不及待清理他的痕迹。 眼睛通红的女子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那几个卫家家奴,冷冷道:“叫管家来见我!” 靖王府的管家是卫昭封王后从卫家带出来的,是原来服侍卫侯爷的人,看着卫昭长大。 阿奴寻了半天才在后厨找到他。 他将人领到谢柔嘉跟前时,谢柔嘉差点没认出来眼前这个像是老了十岁,满面风霜的男人是从前那个成日里乐呵呵的憨厚管家。 她压抑着怒火,询问,“这究竟怎么一回事儿?” 管家眼里的泪淌个不停,“他们,他们一来,就把小主子的东西给清理干净,说是全留着给小主子殉葬。原先府里的人不是被赶出府,就是发落到后厨这种地方去。” 谢柔嘉闻言,气得浑身发颤,转身去了灵堂。 才跨入门槛,就听见一个披麻戴孝的小孩正在同身旁的一个妇人说话。 “阿娘,不是说他是野种,为何要我做他的儿子?我才不要做野种的儿子。” “阿娘也不想,可是你若是做了他的儿子,就可以继承卫王府的一切,包括他的爵位。” 两人正说着,一转眼瞧见外头站着一袭素白麻衣,清冷若雪的美貌女子。 她眼尾微微上扬,一对漂亮的凤眸里冷若寒冰,看人的眼神似能杀人。 两母子也不知她听了多少,吓得忙跪地请安。 谢柔嘉缓缓走上前,将卫昭的灵位抱在怀中,柔声道:“阿昭,你泉下有知,一定不想对着这样的脏东西。这回我替你做回主,咱们不要他。” 说完,瞥了一眼阿奴,冷冷吩咐,“将江家所有人都赶出去。尤其是这对母子,我以后不想在长安瞧见他二人。” 那对母子闻言,忙跪地告饶,阿奴如同拎着两只鸡崽一样,把她二人拎了出去。 不多时的功夫,外头传来噪杂的呼喊声。 谢柔嘉手里聚着火把,盯着灵堂瞧了好一会儿,点燃了灵堂上挂着的白幡。 天气干燥,火舌瞬间吞噬整个灵堂。 文鸢大惊,“公主,您这是要做什么?” 火光映着谢柔嘉面无表情的脸。 她道:“他们生前瞧不起他,死后占了他的荣光,还要来这样污蔑他。既如此,倒不如一把大火烧了干净。若是阿昭泉下有知,定不会怪他。” 她的阿昭是这世上最干净的好孩子,他带着不属于自己的罪恶来到人间,受人唾弃。 他走时,终于能走得干净些。 * 谢柔嘉的一把火,换了三个月的禁闭。 消息传来姑苏时,已是半个月后。 锦墨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道:“如今长安都在传,安乐公主为靖王发了疯,不仅一把火烧了靖王府,还拿剑逼着卫家的家主,要他在卫侯爷的坟墓旁给卫昭修建衣冠冢。卫家家主不肯,她叫人将卫家家主剥光衣裳丢到大街上去。卫家家主将此事闹到御前去,天子盛怒之下,勒令她闭门思过三个月,任何人不许探视。不知为何,太子殿下这回也未替她求情。不过到最后,太子不知与卫家家主说了什么,卫家家主还是在卫侯爷的坟墓边上给卫昭修建衣冠冢,听说,因为此事,太子与圣人闹得很不愉快。” 裴季泽沉默良久,问:“岳阳侯近日可有动向?” 锦墨道:“正准备前往长安参加天子万寿节。” 裴季泽吩咐,“找人拖住他的行程,尽量拖到我回长安。” 眼下距离万寿节还有三个多月, 锦墨一时有些为难,“只怕拖不了那么久。” “能拖多一日是一日,”裴季泽轻轻摩挲着腕骨处的紫檀木手串,“总之,莫要叫他那么顺利入长安。” * 长安城。 萧承则从岭南赶回来探望谢柔嘉时,她已经被被关了将近两个月。 彼时是傍晚,她正坐在水榭,望着斜阳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发呆。 见他来,她扬起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微眯着眼眸瞧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他似的,笑,“几时回来的?” 萧承则望着满头青丝只用一根雪色发带束在身后,耳后簪了一朵白绒花的女子,周身素白的女子,完全无法将她与昔日那个神采飞扬,一脸倨傲的女子联想到一块去。 他在她面前踞坐下,伸手抚摸着她削瘦的脸颊,那对又乖又暖的眼睛里流露出心疼,“姐姐怎变成这样?” 他知晓卫昭在她心里重要,却不曾想这般重要。 哪怕从前裴季泽辜负她,甚至是背着她在外头养人,她都不曾像现在这般。 就像是有人将她的精气神抽走,剩下的只是一具美丽的皮囊。 她闻言,神色微动,把脸埋在他生了茧子的掌心,哽咽,“萧承则,我对不起阿昭。” 萧承则以为她说得是卫昭去江南找她一事,伸出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她冰凉的发丝,哑声道:“阿昭若是在天有灵,也不想瞧见姐姐变成这这副模样。” 手心里渐渐地润湿一片。 不知过了多久,她哽咽,“我晓得阿昭待我好。” 萧承则冷冷道:“姐姐若是真知晓,就该打起精神来,替阿昭报仇!” 话音刚落,谢柔嘉自他掌心抬起头来。 那对婆娑泪眼里藏着浓浓的恨意。 她沉默半晌,道:“你去帮我查一个人。” 萧承则问:“谁?” “岳阳侯。” * 萧承则是偷偷从岭南跑回来探望她,在公主府待了两日就要赶回岭南。 许是有了他的开导,谢柔嘉精气神总算好了些,再不似从前那般每日坐在水榭里发呆。 这日,五公主差人送来邀请函,请她三日后参加生辰宴。 谢柔嘉原本不想去,文鸢见她都快在家里发霉,好说歹说,那日才将她劝出门。 五公主其实不过是走个流程,压根没想到自己这位一向不与她们来往的嫡姐会来,忙不迭将她请到上坐。 上回靖王府的那把火,将谢柔嘉在江南攒的那点儿好名声烧了个干净,今日在场的人偷偷打量着端坐在上首,不过一袭简单红裙,却美得张扬夺目的女子,大气儿不敢出。 原本为了这场生日宴,装扮了几个时辰,从头到脚无一不精致的五公主被她衬得黯然无光。 谢柔嘉抿了一口杯中酒,扫了一眼在场的人,“怎么,本宫一来,扰了大家的兴?” 众人连忙否认。 身为东道主的五公主硬着头皮与她寒暄。 谢柔嘉见她吓得跟个鹌鹑似的,顿感无趣,想要告辞,可又觉得她这里酒不错,便坐在那儿自顾自饮酒。 宴会进行到一半,外头引起一阵骚动。 “是我看错了吗?那不是卫九吗?” “别吓我,卫九不是已经去了!” “这,这生得也太相似……” 已有了三分醉意的谢柔嘉抬起眼睫,只见一容貌过分昳丽,面相有些阴柔的雪衣郎君朝这边走过来,一时怔住。 近了,他将怀里灼灼开放的芍药递到谢柔嘉怀里,敛衽向她见礼,“岳阳江行之,见过殿下。” 不待她说话,又道:“我说过,咱们下回再见面,我必定要向谢兄提亲,不知谢兄意下如何?” 谢柔嘉望着眼前与卫昭酷似的面孔,漂亮的眼眸里沁出泪光。 眼泪越积越满,顺着雪白的脸颊汇集到下巴尖,一串串滴落在怀里的芍药上。 众目睽睽之下,一向倨傲的尊贵女子从位置上起身,轻抚着他的脸颊,“阿昭,是你吗??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5 21:42:55~2023-11-17 02:34: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草莓酉酉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2章 五公主宴会结束次日, 安乐公主在宴会上错将岳阳侯当作靖王卫昭的消息不胫而走。 据说,安乐公主因为太过思念靖王,望着酷似表兄的岳阳侯泣不成声。 岳阳侯温柔安抚许久, 伤心欲绝的安乐公主才止住眼泪。 席间, 两人举止亲密, 言语暧昧。 甚至宴会结束以后,岳阳侯亲自将安乐公主送回公主府,并在府内逗留一个时辰才离去。 消息传来公主府时,彼时谢柔嘉水榭垂钓。 文鸢五不担心, “若是再这样传下去,怕是远在江南的驸马也要知晓。” 那个岳阳侯虽在公主府逗留一个时辰,也不过是吃茶而已。 谢柔嘉不置可否, 微眯着眼眸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听她提及远在江南的那个男人。 掐指一算, 她回长安已经快要四个月,还有几日就是万寿节,他必定会借此机会回长安。 文鸢正说着,外头的人来报:岳阳侯求见。 谢柔嘉立刻道:“请他进来。” 一刻钟的功夫, 一袭雪衣, 容貌昳丽的年轻男子出现在她面前。 两人寒暄几句后, 江行之温和一笑, “微臣初到长安, 不知能否请公主尽一尽地主之谊, 带微臣到处逛逛。”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29节 谢柔嘉望着面前酷似卫昭的面孔, 眼神里流露出痴迷之态,“今日天气极好, 不如咱们去郊外马球场打球?” 江行之笑, “也好。” 一路上, 谢柔嘉频频望着江行之出神。 江行之道:“殿下在怀念表兄?” 谢柔嘉为卫昭发疯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他身为卫昭的表弟,知晓这个不足为奇。 她反问:“江侯爷这时来长安,可是为万寿节贺寿一事?” 提及此事,江行之眼里闪过一抹阴霾,“原本数月前得知表兄逝世的消息个月前就已经到长安,可没想到路上遇到点麻烦,以至于现在才到。” 谢柔嘉没再多问,只是偶尔地望着他的脸出神。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马球场停下。 江行之原本不过是找个借口与她游玩而已,谁知待到了球场,才发现她的马球竟然打得那样好。 他望着马背上那抹英姿飒飒的女子,眼神里流露出浓浓的意趣。 只是一场马球未打完,江行之旧伤发作,伤口渗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袖。 谢柔嘉吓了一跳,忙叫人拿了药箱来替他止血。 待医师剪开他的衣袖,谢柔嘉才注意到他胳膊上竟然有一道新添的剑伤,眉尖微蹙,“江侯爷既然受伤,为何不同本宫说一声。” 江行之温声道:“微臣听说殿下很不开心,所以微臣想要哄殿下开心。”顿了顿,又道:“微臣从小就知晓自己同阿昭表兄生得相似,昨晚入宫时,姨母对着微臣哭了许久。想来,殿下瞧见微臣也一样可以得到安慰。” 一时怔住的女子眼圈红得厉害,半晌,哽咽道:“江侯爷有心了。” 江行之抬起指尖抹去她眼角挂着的一滴泪,柔声道:“若是殿下愿意,可将微臣当成表兄。” 两人从马球场回到城内时,已经是傍晚,江行之执意要送谢柔嘉回府。 临别前,他道:“今日谢谢殿下。” 谢柔嘉难得展颜,“我已经好久不曾玩得这么高兴,理应多谢侯爷。” “既如此,”他凝望着她,“那么,微臣明日还可再来找殿下玩吗?” 谢柔嘉在他真诚的眸光里点点头,“好。” 待回府后,憋了一肚子话的文鸢心里不安,“公主,您真要把当成卫公子吧?” 谢柔嘉反问:“不能吗?” 文鸢斟酌片刻,道:“他到底不是卫公子。” 且不说岳阳侯是江家的人,在鄂州时,他联合江南道的粮商们抬高粮价,显然非善类。 眼下他突然出现在公主面前,指不定打什么主意。 怕只怕为了卫公子的事情伤心过度,而做出糊涂事。 谢柔嘉不置可否,走到一旁,轻抚着案上摆放的那把乌黑的弓弩。 这把弓弩是当初射杀卫昭那把,她当日回来时,特地从江南带回来。 柔软的指尖抚摸着冰凉刺骨的弓身,脑海里闪过当日情景,一颗疼到麻木的心底涌出无限恨意。 这天夜里,她握着弓弩入睡,试图在梦中见一见卫昭。 可她却并未梦到他,反而再次梦到那个不该出现在梦里的男人。 梦里,两人站在一大片芍药花海里,眉目若雪的男人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道:“柔柔,咱们在姑苏厮守一生,好不好?” 这晚谢柔嘉睡得并不好,醒来时眼角挂着泪。 黛黛见她醒来,忙上前将她扶起,又见她眼角微红,挂着泪痕,有些心疼,“公主,您又做噩梦了?” 谢柔嘉有些茫然地望向刚刚透出曦光地窗子,轻声道:“也许吧。” 梦见裴季泽,如今不知算不算噩梦。 * 接下来几日,谢柔嘉带着初来乍到的江行之在长安城内到处闲逛。 长宁坊的赌坊,平康坊的梨园,隐藏于巷子里的羊肉锅子店等全部都是她曾经与卫昭最常去的地方。 她就像是已经从卫昭病逝的伤痛中走出来,每日都同江行之在长安城内游戏人间。 短短几日,她带着江行之将曾与卫昭去过的地方游了个遍。 谢柔嘉与江贵妃嫡亲的侄子,岳阳县侯交好的消息不出几日的功夫传遍整个长安城。 也不知从哪里流出来的谣言,说是安乐公主真正心悦之人本就是靖王卫昭。 而岳阳侯因为相貌酷似自己的表兄靖王卫昭,是以安乐公主移情于岳阳侯。 一时之间,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 这日。 谢柔嘉与江行之去其香居茶楼吃茶,偶遇许凤洲。 许凤洲当众讥讽江行之以色侍人,惹怒谢柔嘉。 她将江行之护在身后,冷冷道:“许侍从请慎言!” 许凤洲瞧着她一贯护犊子的样子,嗤笑,“殿下怕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驸马。” 谢柔嘉懒得与他争吵,其香居也没心情待了,与江行之去了葵姐酒馆。 吃了两杯酒,她就有些头晕,便出去园中透气。 今日是满月,银白皎洁的月光洒满院落,如同覆了薄薄一层白纱。 月光下清冷孤寂的女子正望着水里的那一抹摇曳的月光出神,葵姐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 葵姐陪着她站着闲聊一会儿,突然轻叹一口气,“您不该如此待裴大人。” 谢柔嘉不置可否,脚步虚浮地往回走,恰巧撞上出来寻她的江行之。 站立不稳的女子被他轻轻一带,带到怀里去。 他垂睫望着她,“殿下何苦为微臣同许侍从起争执?” “他从前就总爱欺负阿昭,我早就瞧他不顺眼,”谢柔嘉不动声色后退一步,倚靠在栏杆上,“你放心,有我在,在长安没人能欺负你。” 江行之神色微动,“上回我向殿下提亲的事儿,殿下考虑得如何?” 眼角像是凝结一滴胭脂泪的女子盯着他望了许久,缓缓道:“待我找到杀害阿昭的凶手,再考虑此事。” “凶手,”他像是很不解,“不是说,表兄是被山匪所害?” 半晌,她回头望着他,那对波光潋滟的眼眸里映进他的脸,“不是。” 是夜。 谢柔嘉又梦到裴季泽。 这一回,梦里的裴季泽没有说话,像是报复似地吻她。 醒来后,已经天亮。 外头白茫茫一片。 她以为下雪,径直走到窗前去,一推窗,一股子寒气扑面而来。 她把手伸出廊庑外,一抹银白落在掌心里。 是雪霰子。 想来长安马上就要下雪了。 * 裴季泽回到长安的那一日,长安终于迎来第一场大雪。 这一日,谢柔嘉与江行之在郊外打了半日的马球,回到长安城时天色已暗沉。 她与裴季泽就在其香居茶楼门口不期而遇。 隔着薄薄一层雪幕,马背上一袭墨色狐裘,容颜若雪的美貌郎君朝她望来,那对漆黑的含情眸像是融入霜雪,冷得彻骨。 谢柔嘉也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就收回视线,像是没瞧见一般,与江行之翻身下马。 正要入内,江行之突然叫住她。 容貌昳丽的男人轻轻地拂去她肩头的落雪,替她整理好脖颈间的绯红毛领,柔声道:“不如今日不去吃茶,去我家里用饭,可好?”说这话时,他瞥了一眼不远处马背上容色无双的男子。 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柔意,“行之觉得高兴就好。” 两人再次翻身上马,策马离去,一红一白两抹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尽头。 锦墨觑着自家公子的神色,低声询问,“公子现在是入宫还是回府?” 端坐在马背上一脸冷漠的男人收回视线,调转码头朝着家的方向而去。 * 谢柔嘉在江行之的府邸用完晚饭后告辞。 江行之却不想放她回去,“殿下几时与他和离?” 谢柔嘉望着眼前熟悉的脸,“咱们现在这样不好吗?” 江行之眼里的欲望简单直白,“我想得到殿下的人。” 这几日,几乎事事顺着他的女子闻言,微微蹙眉,“阿昭从来不会如此。 江行之闻言,那张一向温和的脸顿时冷下来。 他道:“我不是阿昭。” 她道:“可将侯爷当初不是这么说的,若是侯爷觉得自己亏了,不如咱们现在结束。” 江行之打量着眼前翻脸不认人的女子。 良久,像是败下阵来,委屈,“我的好殿下,不能这么欺负人。” 她起身,“我真得回去了。” 江行之道:“我送殿下回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0节 * 江行之将谢柔嘉送回到公主府角门处,道:“明日是万寿节,我来接公主一同入宫。” 谢柔嘉一时没有作声,抬起眼睫望着廊庑下散发着淡淡暖光的灯笼。 这会儿外头雪势渐大,一袭红狐裘,乌发雪肤的女子在风雪里略显孤寂。 江行之见她今日见了那人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眼底的笑意消失殆尽,“他回来,公主就不需要微臣了?” “你想到哪儿去了?”谢柔嘉收回视线,“那你明日过来接我。” 江行之突然上前一步,伸手握住她带着皮手套的手,低声道:“不许你去见他。” 谢柔嘉嗤笑,“江行之,我同他还未和离。 江行之面色骤变。 她上前一步,手指隔着皮手套抚摸着他洁白似雪的脸颊,“好了,你别不高兴,我不召见他就是。” 江行之这才作罢,道:“我看着殿下进去。” 谢柔嘉入了角门。 门房正要掩门,却见一袭白狐裘的雪衣郎君立在漫天飞雪里。 谢柔嘉朝他挥挥手,这才离去。 待那道门关上,江行之才收回视线,冷冷吩咐侍从,“派人好好盯着公主府,他若是来见她,即刻来报。” 侍从小心劝诫,“公子,您别把自个儿给陷进去。” 江行之闻言,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被她摸过的脸颊。 那儿,似乎还保留着她掌心的温度。 他冷冷道:“我自有分寸!” * 公主府。 谢柔嘉一入自己的院子,就瞧见廊庑下负手而立的墨色身影。 守在一旁的文鸢一见她回来,忙迎上前,低声道:“奴婢没能拦住驸马。” 预料之中的事儿,谢柔嘉并未感到意外。 她道:“无妨,下去吧。” 文鸢应了声“是”,领着院中的婢女退了下去。 她径直走到廊庑下,褪去脚上沾雪的靴子入了温暖如春的屋子。 他跟着入内,环顾一眼室内,眸光落在摆在最显眼处的那一把弓弩一瞬,伸手要替谢柔嘉解身上的狐裘。 谢柔嘉一把捉住他的手,抬起眼睫冷冷望着他。 他挣出手来,执意要替她解。 洁白的指骨熟练而又灵活地解开系带,火红的狐裘被他随意地丢在一旁的榻上,又顺手拔了她束发的玉簪。 如瀑的青丝乌泱泱垂落在腰间,愈发衬得她一张雪白的小脸莹然若玉。 屋子里静谧极了,只有屋外的寒风,偶尔发出呼号之声。 “这段日子,过得好吗?” 他轻声问道。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7 02:34:40~2023-11-18 09:00:0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3章 谢柔嘉抬起眼睫打量着眼前消瘦许多的男子, 神色冷淡,“驸马下午不都瞧见了。” 裴季泽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我想听柔柔亲口说。”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夹杂着药香的薄荷香气, 缓缓地阖上眼睫, 一字一句, “我有了新欢,过得极好。” 话音刚落,环在她腰间的手臂渐渐地收紧,像是要将她揉入自己怀中。 他嗓音有些低哑, “无论柔柔有多恨我都好,江行之与卫九是完全不同的人,且卫九的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柔柔, 离他远一些。” “这是本宫自己的事情, ”她抽回自己的手指,“就不劳驸马操心了,更深露重,驸马请回。”言罢看也不看对方一眼, 径直入了内室。 不知过了多久, 外头传来关门声, 谢柔嘉将自己埋进冰凉的衾被里, 蜷缩成一团。 今年的冬天, 似乎格外冷。 * 公主府外。 裴季泽刚入自己的马车, 就瞧见马车里坐着一个人。 丰神俊朗的男人轻笑一声, “怎么,被赶出来了?” 裴季泽不置可否, 神色疏离, “有事?” 许凤洲笑, “想去你府上吃杯茶。” 两刻钟后,马车在春晖堂门口停下。 两人才入书房,就瞧见负手立在窗前的男人。 不待二人行礼,俊雅如玉的郎君冷冷问道:“阿昭,究竟是怎么死的?” * 侯府。 江行之轻轻摩挲着大拇指的黑玉扳指,“你是说他在公主府只待了不到一刻钟就回来?” 侍从应了声“是”,“他出来时面色并不大好看。” 面色不太好看,说明是被她赶出来。 她并未向江贵妃告发他,心里头自然是对他有情。 江行之沉吟片刻,道:“继续派人盯着他。” * 裴府。 春晖堂。 将谢珩与许凤洲送走时,夜已经深了。 唯有院子里的花灯亮着,只是上头当初一笔一画勾勒出来的各色图案早已经褪色。 裴季泽回屋后合衣躺在榻上,眸光却望向不远处的梳妆台。 仿佛间,她就坐在梳妆台旁,偷偷地透过镜子瞧他,却在他望向她时,立刻收回视线,习惯性地用涂了丹蔻的指尖轻轻地剐蹭着桌面。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轻抚着她微红的指尖,“别总这样玩,疼。” 她难得乖巧地“嗯”了一声,用指尖拨弄着他的下颌,“小泽,你想不想我?” 他轻轻地说了一声“想”,将她拥入怀中。 再一睁眼,怀里哪有她,只有儿茶坐在他身旁,轻轻晃动着雪白的尾巴。 他伸手轻抚着它沾了雪粉的皮毛,“你怎来了?是她叫你来瞧我?” 它“喵喵”叫了两声,钻进他衾被里,把小脑袋搁在他肩膀。 裴季泽再次将眸光投向梳妆台,那儿什么都没有,铜镜里投射出的一抹暗沉沉的光。 他再也没了睡意,起身盥洗后,抱起榻上还在安睡的儿茶出门去。 * 公主府。 谢柔嘉用完早饭后就不见儿茶。 她望着窗外茫茫大雪,吩咐,“外头还在下着雪,叫人多找找,免得掉进雪窝里冻坏了。” 黛黛应了声“是”,忙叫人去找。 找了一会儿都没找到,这会儿前头的人来报:岳阳侯到了。 谢柔嘉道:“叫他在花厅稍等片刻。” * 花厅里。 江行之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 从未如此等过一个人的男人没了耐心,正要去寻人,远远地瞧见一行婢女簇拥着一身形高挑,身披雀金裘,容光四射,不可逼视的高贵女子朝这边走来。 江行之一时怔住。 这段日子她带着他到处玩,一贯以男装示人,今日换回女装后,竟像是换了个人一般。 一国嫡公主的气度,在此刻显露无疑。 他正要迎上前去,只听她跟前的婢女劝谏,“如今坊间已经议论纷纷,如今驸马衣襟贯会场公主怎可同他一起出席宴会,这让文武百官瞧见,驸马的脸面往哪儿搁?” 神情倨傲的女子微微扬起雪白的下巴,“他如今有没有脸,与本宫何干。” 说完,又像是才瞧见江行之一般,眼底泛起一抹柔意,“叫行之久等。”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1节 “并无此事,”江行之眼里流露出笑意,“咱们走吧。” 两人才出门口,就瞧见不远处站着身着墨狐氅衣,怀里抱着一只雪白猫儿的裴季泽。 谢柔嘉没想到儿茶竟然在他怀里。 裴季泽冷冷望着他二人,眼里像是结了一层冰霜。 江行之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冷笑。 谢柔嘉像是没有看到裴季泽一般,与他入了同一辆马车。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裴季泽才收回视线,抱着儿茶入了马车。 * 万寿节乃是天子寿辰。 文武百官以及王宫大臣们入宫向天子朝贺。 朝贺结束后,在麟德殿举办宴会。 谢柔嘉与江行之一同入内时,几乎所有的王公大臣们都朝他二人投来眸光。 这段时日,长安城内传得沸沸扬扬,说是安乐公主与岳阳侯如何交好,可谁也没有亲眼见过。 眼下她竟公然与岳阳侯出现在万寿节,简直是没有将驸马放在眼里。 众人不时拿眸光打量着早已端坐在席间的裴季泽,只见清冷疏离的男人面色淡然,瞧不出半点异常来。 这时帝后与嫔妃们入内,殿中的人来不及多想,忙起身见礼。 晌午宴会结束后,宫苑内举行马球比赛为天子贺寿。 往年开场比赛都是东宫储君领着一支球队,其他王宫子弟领着一支球队,今年也不例外。 东宫带领的队伍里包含了裴季泽在内,哪怕是如今裴季泽名义上是天子近臣,今年仍在太子的球队中。 观赏台上。 谢柔嘉百无聊赖地望着场内如火如荼的比赛。 坐在一旁的江行之见她虽看似漫不经心,可每一回眸光都落在裴季泽身上。 尤其是当马背上所向披靡的男人每一回进球,她整个人很明显地放松下来。 江行之轻轻地摩挲着大拇指的黑玉扳指,眼底闪过一抹冷意。 第一场比赛,谢珩率领的队伍自然毫无悬念地赢了。 裴季泽等人正要退场,江行之突然向天子道:“听闻驸马球技十分了得,微臣想要与之相较一二,不知圣人意下如何?” 谢翊闻言,看向裴季泽,“裴卿意下如何?” 额头上沁出汗水的裴季泽敛衽道:“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回,两人各自组建了一支队伍,随着一声锣响,比赛正式开始。 一开始还只是正常的比赛,可打着打着,好似成了裴季泽与江行之两人的赛场。 观赏台上的人望着场内好像是在战场上厮杀的二人,任谁都看出二人有些不对。 这哪里是什么比赛,这是岳阳侯与驸马为着安乐公主吃醋来了。 这还真是正宫还没怎么着,当外室的倒先恼起来了。 一时之间,各个瞪大眼睛,生怕错过这场精彩绝伦的比赛。 赛场上。 裴季泽冷眼望着酷似卫九的男子,“你把阿暖藏哪儿了?” “我杀了她,”江行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证明自己的清白。对了,她说她要嫁我为妻。裴季泽,原来她那样喜欢卫昭。” 话音刚落,眉目若雪的男人伸手一挥,球杖擦着江行之的脸颊而过。 江行之却挡也未珰,从马背上跌落,重重栽倒在地,嘴角微微上扬。 观赏席上顿时一片哗然。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端方自持的男人竟然动手打人! 众目睽睽之下,谢柔嘉疾步走到球场,把江行之扶起来,见他眼角处起了一抹淤青,一脸担忧,“疼不疼?” 江行之余光瞥了一眼面色极其难看的裴季泽,柔声道:“殿下别担心,并无大碍。”又极有风度地对裴季泽道:“驸马球技精湛,是我输了。” 裴季泽未言语,眸光落在谢柔嘉身上。 对方只是冷冷瞥他一眼,扶着江行之离去。 这时天上洋洋洒洒落下雪花,仍旧坐在马背上的裴季泽望着他二人离去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 其他人没想到安乐公主竟然公然与岳阳侯如此,一时之间,看待裴季泽的眸光有些一位意味深长。 看来,安乐公主对江行之倒真是情深意重。 坐在观赏台上的江贵妃面色极为难看,对身边的苍兰低声吩咐,“叫他明日来见我!” * 是夜。 公主府。 江行之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替自己上药的女子。 人前一向倨傲的高贵公主踞坐在他面前,鸦羽似的眼睫轻颤,如临大敌似的,显然是头一回这样服侍人。 江行之眼底浮现出一抹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柔意,一把捉住她的手,道:“殿下这是在心疼我吗?” 她抬起眼睫望着他,“这话怎么说?” 江行之不答,眸光落在她嫣红饱满的唇瓣上,低下头想要吻她。 她偏过脸躲开。 替他上完药后,站起身,一脸淡漠,“时辰不早,该回去了。” “殿下不高兴?”容貌昳丽的男子捉着她的衣袖,弯着眼睛笑得一脸单纯,“殿下是在为他伤了我不高兴,还是因为我故意堕马而不高兴?” 他笑起来时,极像卫昭。 谢柔嘉面色缓和些,“为何要这么做?” “因为我不喜欢殿下关注他,”他垂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我在想,殿下会选谁?” 她沉默片刻,柔软细白的手指轻抚着他的面颊,“别伤了这张脸,我会不高兴。” 这话说得残忍。 江行之嘴角的笑意僵住。 她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漫漫大雪,再次下逐客令,“夜深了,回去吧。” “我今晚想要留下来养伤,可以吗?”他走到她跟前,“只是养伤。” 她道:“那我叫人帮你收拾一间屋子。” “何须如此麻烦,”江行之轻声道:“我今夜宿在外间榻上即可。” 顿了顿,又道:“长夜漫漫,不如咱们小酌一杯。” 谢柔嘉着人拿了酒来。 两人小酌了两杯,不胜酒力的谢柔嘉两颊绯红,眼神有些涣散。 迷迷糊糊地,她似瞧见卫昭坐在自己跟前,逐渐泪盈于睫,“阿昭,你还好吗?” 面色有些不大好看的江行之捏紧了手中的杯子,“殿下瞧清楚,我不是卫昭,我是江行之。”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委屈,“你骗我。” 江行之望着面前较之清醒时少了几分冷艳,多了几分可爱娇憨的女子,神色微动,轻声道:“我是骗你,你总待他那么好,我心里不高兴。” “我以后只待你一人好,”她阖上眼睫,趴在桌上呢喃,“阿昭,你别不高兴……”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 江行之的眼里闪过一抹妒意。 明明不过逢场作戏,可不知为何,每一回,她将他当作卫昭,他心里就非常不舒服。 * 外头的雪下得越来越大。 冒雪赶来的裴季泽一入院,就瞧见廊庑下的一双男士皮靴。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上前要推门,守在门口的婢女忙上前阻拦。 他冷冷道:“让开。” * 屋里。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柔嘉听到外头有异响,缓缓睁开眼睫,就瞧见一袭墨狐裘的裴季泽出现在眼前。 紧跟着进来的婢女道:“公主,奴婢没能拦住驸马。” 眼神恢复清明的谢柔嘉神色淡然,“都下去吧。” 众人连忙退下。 乌发上沾了些许雪粉的男人打量着眼前两颊绯红的女子,哑声问道:“同谁在饮酒?” 谢柔嘉正欲说话,内室有人轻轻唤了一声“柔柔”。 裴季泽向她身后望去,只见衣衫不整的男子从里头走出来。 他的眸光落在对方锁骨处的一抹红痕上,喉结不断地攒动,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江行之像是没有瞧见裴季泽像是要杀人的眼神,柔声道:“不是说腰疼,怎不多睡会儿?” 谢柔嘉心里有一刹那的慌乱。 她用指尖掐着掌心,定了定心神,缓缓道:“驸马既然都瞧见,那我就直说。我打算同行之成婚,就请驸马高抬贵手,放我一马。”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2节 江行之闻言,神色微动。 裴季泽刹那间红了眼眶,死死盯着谢柔嘉。 三人僵持片刻, 谢柔嘉对江行之道:“你先回去。” 这是命令,不是在同他商议。 江行之有些不甘地回内室穿好衣裳,临行前冷睨了一眼裴季泽。 门关上后,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心里愈发慌乱的谢柔嘉偏过脸,“你别这样瞧我。我已经同驸马说过我有了新欢,是驸马死——” 话音未落,面前的男人逼近一步,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将她剩下的那些诛心的话用唇舌堵回去。 如同梦里那般,他像是惩戒一般,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压在榻上。 谢柔嘉挣脱不得,一口咬住他的唇瓣。 她用了力,一股子腥甜溢满口腔。 可是他却仿佛不知晓疼,愈发用力地吮吻着她的唇舌,像是要将他吞入腹中。 越来越多的鲜血涌入口中,谢柔嘉从未见过如此疯魔的裴季泽,不由地慌了神,伸手用力去扣他圈在腰间的手,谁知却被他拉至头顶,用她的衣裙将她的手腕束缚住,与她十指紧扣。 挣扎间,桌上唯一的一盏灯跌落在地。 她的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她急道:“裴季泽,你特地跑来发疯是不是?” 灼热的呼吸落在耳畔,他恶狠狠问道:“你同他有了几回!” “数不清了!”挣脱不得的女子负气,“裴季泽,别逼我恨你!” “柔柔既不肯爱我,”他轻抚着她的面颊,“那么恨也是好的。” “裴季泽,”感觉到疼痛的女子声音微颤,带了哭腔,“你欺负我。” “是谁在欺负谁!” 这回没有丝毫心软的男人一寸寸地挤进去,“谢柔嘉,你怎可如此待我!” 谢柔嘉正欲辩驳,一滴灼热滚烫的泪砸落在她眼睛里。 心里仿佛被烫了一个洞的谢柔嘉一时忘了动。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18 09:00:03~2023-11-20 21:22: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franff 5瓶;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4章 眼前是一片浓稠的夜色。 谢柔嘉睁着眼睛, 只瞧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就那么喜欢他?” “为了他,不惜找一个相似的男人来聊以慰籍?” “谢柔嘉,你究竟有没有心?” 他哭了。 那样委屈地控诉她的恶行。 越来越多的泪水砸在谢柔嘉面颊上, 烫得她心口疼。 她想要摸摸他的脸颊, 可手被束缚着, 无法动弹。 突然,一把冰凉的匕首塞入她手中。 他俯下身用牙齿咬开了她手腕上的束缚,握着她的手抵在自己的心口,嗓音喑哑, “既然柔柔那么恨我,不如趁此机会杀了我替他报仇。” 谢柔嘉慌忙丢了匕首,哽咽, “裴季泽, 你混蛋!” 他明知自己下不了手,却这样逼她。 “我是。”他堵住她的唇,再也不给她骂人的机会。 屋外的雪似乎越来越大,呼号着像是要席卷一切。 屋子里的炭火像是要将人融化。 浑身汗涔涔的谢柔嘉如同溺水的鱼, 想要逃, 却又被他缚住手。 他尤嫌不够, 将她藏在榻下的酒摸出来, 含在口中, 一口口渡入她口中。 很快她便有了几分醉意。 他突然停下来。 醉意氤氲的女子见他不喂了, 主动圈着他的脖颈, 想要他渡自己一些酒。 他却不肯再渡她酒,灼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耳畔, “说喜欢我。” 她偏过脸不肯说, 谁知他一把将她抱坐起来, 低下头将她含在口中。 她眼角沁出泪光,圈着他的脖颈呜咽。 再也按耐不住的男人将她抵在榻上,随意地攀折,听着她嗓音细软地哭泣着叫自己的名字。 一遍又一遍,不知疲惫。 大雪断断续续下了一夜,鸡鸣时方歇。 外头天还未亮透,帐内暗沉沉。 裴季泽贪恋地望着怀里如同银丝团成的女子。 她哭红的眼角像是凝结着一滴胭脂泪,瞧着好不可怜。 他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小心翼翼地抽出自己的手臂,才起身,榻上垫着的银白毯子滑落到地板上。 他俯身去捡,只见上头有一抹已经干涸的血渍。 梅花似的秾艳。 裴季泽望着那抹血迹一时怔住。 她竟一直都在骗他…… 他想起昨夜那样没有顾及,小心地掀开她身上的衾被,想要替她查看有无受伤,背对着他的女子突然哑着嗓音道:“立刻滚出府。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裴季泽沉默良久,穿好衣裳后起身出了屋子。 *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到处白雪皑皑。 正在廊庑下徘徊的文鸢一见他出来,愣了一下,忙上前去请安。 眉目若雪的男人哑声吩咐,“她还睡着,我先入宫,晚些时候再来瞧她,劳烦文姑姑好好照顾她。” 文鸢见他面色不大好看,一时也不知两人吵成什么样,忐忑应了声“好”。 裴季泽又交代几句后方离去。 待他出了月门,文鸢有些不放心地入了旁边守夜的耳房询问究竟。 正在打盹的两名女使一见她来,忙起身请安。 文鸢低声询问,“昨夜公主与驸马可有吵架?” 两名女使对视一眼,一时也不知昨夜那种情况算不算吵架。 其中一名女使道:“昨夜,驸马叫了四次水。” 文鸢愣了一下,在廊庑下徘徊片刻,又去了厨房,吩咐厨房炖一些滋补的膳食给公主补身子。 * 谢柔嘉再次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天光大亮。 裴季泽已经不在屋里。 她稍稍动弹,疼得眼泪逼出眼眶。 昨夜裴季泽不知喂她吃了多少酒,丝毫不觉得如何,眼下清醒,没想到竟然这样疼。 这时文鸢入内,闻着里头浓郁的气息,不禁红了脸颊。 她忙上前去,待瞧清楚谢柔嘉身上的痕迹,不由地大吃一惊。 她心疼不已,“头一回,驸马怎一点轻重也没有!” 谢柔嘉想起昨夜,瞥了一眼地上银绒毯子上的那抹血迹,道:“他不知我是头一回。” 文鸢眼神里闪过一抹惊讶。 不过这种房中事,便是再亲近的人也不好置喙。 她一边小心替谢柔嘉更衣,一边将裴季泽临走前交代的话细说了一遍。 末了,叹气,“驸马,其实怪不容易的。”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 半晌,吩咐,“去煎一副药给我。” 文鸢下意识问:“什么药?” 谢柔嘉到底是有些害羞,咬了咬下唇,“避子汤。”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3节 文鸢迟疑,“公主不是一直想要个孩子,若是怀上岂不正好。” 公主一向最怕寂寞,从前总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这样就能长长久久陪着自己。若是驸马的孩子,倒也名正言顺。 “阿昭大仇未报,”一瞬间红了眼眶的女子抬起泪眼望着她,“我怎有脸与他生孩子?我又怎有脸过得好?” 文鸢闻言,亦红了眼眶,哽咽,“卫公子在天之灵,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正因如此,我心里才更难受。无论我做什么,阿昭他都肯原谅我。”谢柔嘉泪流满面,“可我这十几年来对他做了什么,我竟不知他喜欢我。”若不是萧承则说与她听,她竟半点不知晓。 这些年,她都对卫昭做了些什么! “这不是公主的错!”文鸢安慰,“公主一直把卫公子当亲哥哥,又怎会知晓卫公子有那样的想法。” “逝者已逝,公主不能这样折磨自己与驸马。不如您同驸马实话实说,您同岳阳侯不过是——” “他很无辜吗?”谢柔嘉哽咽,”哪怕他没有杀卫昭,可若不是他故意拦截我的信件,阿昭说不定也就不会来江南,就不会无辜惨死!” 文鸢这下亦不知该怎样劝。 自打从江南回来,她夜夜做噩梦,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卫公子的死已经成了她心里的结,恐怕只有卫公子大仇得报,她才能够真正解脱,与驸马重修旧好。 谢柔嘉把满是泪痕的脸埋进臂弯里,哭道:“文鸢,你不明白我心里有多痛恨自己。若是可以,我恨不能当初死在江南的人是我,这样,我就谁也不欠了。” * 裴府。 裴季泽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紫檀木手串。 儿茶坐在他怀里,轻轻晃动着尾巴。 “公子,您怎么了?” 锦书见自家公子自从公主府回来后,就有些魂不守舍。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轻轻揉捏着眉心,“去请赵医师帮我配一些止疼化瘀的药膏来。” 锦书闻言,一脸担心,“您受伤了?” 他这才想起早上替公子更衣时,公子雪白的亵裤上也沾了一点血迹,脖颈上也多了几处被女子咬出来的印记。 难不成昨天夜里公子与公主昨夜打架了? 可瞧着公子的神情又实在不像。 裴季泽道:“照做就是。” 顿了顿,吩咐,“备马车,我要入宫面圣。” * 皇宫。 未央宫。 江贵妃打量着面前与自己的儿子生得有五分相似的侄子,原本憋得一肚子的火气卸了一大半。 她道:“七郎该不会喜欢她吧?” 这段日子外头虽谣言四起,说安乐公主如何与岳阳侯交好,她心里是不相信的。 毕竟,当年自己的哥哥,也就是他的父亲死于太子之手,他心里最憎恨太子不过,又怎会与他的妹妹好。 可昨日在马场她瞧得分明,他眼里对谢柔嘉分明是多了一丝不该有的情意。 眼前的男人虽与自己的儿子生得五分相似,却是完全不同的性子。 骄傲自负,城府极深。 若是他真瞧上谢柔嘉,恐怕会不计一切手段得到她。 江行之不置可否,“您今日叫侄儿来,可是有要事?” 江贵妃见他闭口不谈,道:“事情准备得如何?” 她已经等不及了,若是圣人不肯废黜太子,她就杀了太子。只要太子一死,那么她的儿子就是新的储君。到时她第一件事就是杀了谢柔嘉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而再过几日太子会去城外的寺庙祭祈福,便是最好的时机。 江行之望着眼前已经有些疯魔的女子,道:“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 江贵妃放下心来,叮嘱,“长安贵女如云,你若是瞧上谁,我都可叫陛下赐婚,唯独她不行!你莫要江心思浪费在她心上!” “侄儿知晓自己在做什么,”江行之起身向她告辞,“若是姑母没有别的事情,那侄儿告退。” 江贵妃见他竟这样走了,气不打一出来。 待人消失在宫苑,才恨恨道:“也不知那贱人有什么好,阿昭被她迷得命都没了,眼下就连他也瞧上她。”说着说着,又想起卫昭,眼泪涌出眼眶。 贱人,事成之后,非杀了她给自己的儿子陪葬! * 公主府。 谢柔嘉才用完药,外头的人来报:岳阳侯来了。 文鸢见自家公主眼下实在不便见客,忙道:“奴婢这就叫人打发他。” “不用,”谢柔嘉从臂弯里抬起脸,眼神里闪过一抹冷意,“让他进来。” 文鸢应了声“是”。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江行之过来。 他一入室内就瞧见抱膝坐在榻上的谢柔嘉。 昨夜高贵冷傲的嫡公主披散着青丝,一张巴掌大的雪白小脸泪痕斑斑,瞧着好不可怜。 见他来,微红的眼眸离沁出一抹泪光,裹紧了身上绿色的衾被。 温暖如春的屋子里还残留着雪中春信,隐隐约约地,夹杂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那是男女欢好后的气息。 江行之想起侍从说裴季泽昨夜留宿,大步走上前去,伸手扯开她身上裹着的衾被,果然瞧见她布满吻痕的雪白脖颈,喉结不断地攒动。 她哽咽,“你怎来了?” 一脸阴鸷的江行之恨恨道:“他欺负你了?” “算不得什么欺负,”神情脆弱的女子偏过脸,“昨夜你走过后,我与他谈和离之事。可是他无论如何都不肯,愤怒之下就——” 说到这儿,她哽住,一滴泪珠滑过雪腮。 江行之拳头捏得咯吱作响,一脸阴鸷,“既然他不肯,殿下就直接休了他!” 她咬着下唇不作声。 “怎么,殿下舍不得他?”江行之冷笑。 他不知自己在恼什么。 明明不过是逢场作戏。 明明不过是想要拿她来折磨羞辱裴季泽。 可心仍是止不住的愤怒。 “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可是他拿我太子哥哥要挟我!” 神情脆弱的女子眼底涌现出恨意,“我告诉行之一个秘密,阿昭根本不是死于什么山匪之手,而是死在他手里。” 江行之神色微动,“那殿下怎不告诉贵妃?” “我没有证据,贵妃如今恨我入骨,又怎会信我的话。” 一向与他并不亲近的女子主动圈住他的腰,把脸埋进他的胸口,哽咽,“行之,我好怕。他说,他死都不会同我和离,我该怎么办?” 江行之伸手抚摸着她的冰凉的发丝,眼神里闪过一抹杀意。 “不如,”她扬起一张满是泪痕的脸望着他,“行之帮我寻到证据,好不好?” * 江行之走后没多久,谢柔嘉就病了。 她一向身子弱,自打江南回来后几乎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再加上裴季泽昨夜将她折腾得狠了,晚间时便起了热。 文鸢哄了好一会儿才哄得她将药吃了。 面颊微红的女子望着暗沉沉的窗户,问:“天都快黑了,儿茶怎不见回来? ” 文鸢迟疑,“儿茶恐怕在驸马府上。” 儿茶最近总是往驸马府上跑。 谢柔嘉闻言没有再问。 她身子一阵阵发冷,又叫文鸢往被窝里灌了两个汤婆子塞进被窝里,这才觉得好些。 半夜睡得昏昏沉沉,一双微凉的大手贴在她的额头上。 有些头疼的谢柔嘉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手心。 他在她身旁躺下,将她拥入怀中,在她耳边轻声道:“别生我的气了……” 翌日一早,谢柔嘉醒来后,身侧早已空无一人。若不是残留着淡淡的薄荷药香,她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文鸢这时端着药入内,觑着她的神色道:“昨夜,驸马来过。” 谢柔嘉望着暗沉沉的窗户没作声,一滴泪顺着她雪白的脸颊滑落。 谢柔嘉断断续续病了好些日子都不见好。 裴季泽每天夜里都会过来,天不亮就会离开。 他不说话,谢柔嘉只装做不知晓。 眨眼间到了冬至。 宫里原本要举行祭祀大典。 只是今年也不知怎么,天子将祭祀放在华严寺,由太子带着王室宗亲以及文武百官前往,为天下百姓祈福。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4节 谢柔嘉原本也要去,只是身子不好,只得在家休养。 冬至这日晌午,天气很好,她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文鸢匆匆赶来,急道:“公主,太子殿下遇刺了!” 谢柔嘉闻言,手里把玩着九连玉环跌落在地,瞬间断成几段。 文鸢见她面色煞白,忙道:“太子殿下无事,就是驸马受了伤!” 作者有话说: 前段时间熬夜写文,导致身体越来越差,现在在调整作息,不能准时更新,很抱歉。 感谢在2023-11-20 21:22:04~2023-11-22 17:31:0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草莓酉酉、jjsllk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今日天气极好, 谢柔嘉却止不住颤粟,几乎要站不稳。 他那个人,剑术与太子哥哥不相上下, 怎会受伤。 文鸢忙上前搀住她, 将她扶坐下, “公主别担心,驸马只是伤了手臂,并无大碍。” “那就好……” 面色苍白若雪的谢柔嘉端起桌上的茶盏,这才惊觉自己的手抖得厉害。 她抿了两口热茶, 面色稍稍好转,问道:“他是为太子哥哥受的伤?” 文鸢迟疑,“听说那些刺客的目标是六皇子, 驸马也是为救六皇子受了伤。” 谢柔嘉手顿住, “你是说,他是为救六皇弟受伤?” 文鸢颔首。 谢柔嘉面色有些凝重。 她原本以为那些刺客是冲着太子哥哥去的,却没想到是六皇弟。 江贵妃虽不好,却是个极其疼爱孩子的母亲, 凭着她的性子, 绝做不出拿六皇弟冒险。 那么此事必定与江兆和与江行之两叔侄脱不了干系。 如今江贵妃的兄长江兆和手握着皇城的兵权, 朝廷有一部分见风使舵的大臣闻着风向私下里与江家来往过密。 局势本就紧张, 眼下六皇弟遇刺, 江兆和势必会将所有的矛头指向太子哥哥, 拼尽一切往太子哥哥身上泼脏水。 这一回, 父亲与哥哥恐怕就连表面上的父慈子孝都难以维持。 那么,裴季泽在这当中又充当什么角色? 脑子里一片混沌的谢柔嘉捂着有些疼的额头, “备马车, 我要去东宫。” * 皇宫。 未央宫里。 江贵妃气得浑身发颤, “你们竟然敢拿璋儿冒险,简直是丧心病狂!” “贵妃息怒,此事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江兆和低声道:“太子身边守卫森严,想要动太子谈何容易。更何况,若是此刻动太子,贵妃难逃嫌疑,既如此,何不反其道而行。” “那至少也要同我事先商量!”江贵妃红了眼圈,“我已经没了九郎,若是璋儿有个三长两短,哥哥这是不打算给我留活路了吗?” 她想起今日祈福典礼上刀光剑影,鲜血满地的情景,越想越害怕,不禁想起卫昭从前同自己说过的话。 恐怕将来哪怕自己的儿子当上储君,也会受制于自己的娘家人。 思及此,心里不免有些后悔。 江兆和闻言,眼神里闪过一丝不耐,向一旁的侄子使了一个眼神。 江行之搁下手中的茶盏,走到江贵妃跟前,柔声安抚道:“侄儿同叔父也知此举鲁莽了些。只是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根深蒂固,圣人如今的身子却一天不如一天,若是他日太子即位,岂容得下姑母与六皇子。” 江贵妃望着他,一时之间想起自己枉死的儿子,微微红了眼圈。 半晌,道:“万不可有下回!” “姑母放心,”江行之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圣人心中本就忌惮太子,经过此事,必定能够坚定废黜的决心!如今侄儿只担心一件事。” 江贵妃不解,“何事?” 江行之道:“姑母该不会相信裴季泽今日真想要救六皇子吧?” 江贵妃想起若不是裴季泽挡在自己儿子前头,恐怕此刻躺在床上的就是自己的儿子。 无论从前她如何憎恨裴季泽害死自己的兄长,可对于救了自己儿子的人,到底心存感激。 她想了想,道:“姑母知晓你心中恨他,可这回到底是他救了璋儿。” 江行之闻言,眼底浮现出一抹嘲弄。 江贵妃这会儿也有些累了,道:“总之待璋儿以后做了储君再做打算。”顿了顿,又道:“只一点,下回再不可拿璋儿的命做局!” 江兆和忙应了声“是”。 这时苍兰入内,“圣人正朝这边走来。” 江行之低声道:“接下来,就要看姑母的了。”言罢与江兆和行礼告退。 两人刚刚行出殿门,迎面就撞上面色阴沉的天子。 两人忙上前行礼。 谢翊道:“璋儿现下如何?” 江兆和道:“六皇子受了惊吓,方才贵妃已经哄着他歇下。” 谢翊听闻自己心爱的儿子已无大碍,面色稍霁,匆匆向内殿走去。 才一入内,江贵妃就扑入他怀中,哽咽,“六郎,有人要害我跟璋儿,我好怕!” 虽然前些日子因为卫昭的死两人起了龃龉,可到底这么多年的感情。 谢翊望着怀里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子,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安抚道:“阿妩放心,有朕在,绝不叫人伤你与璋儿分毫!” 江贵妃抬起婆娑泪眼,“六郎,如今我已经没了咱们的阿昭,不能再没有璋儿。不如六郎就将我同璋儿送到洛阳去,也免得碍了他的眼睛。” 她说未明说,可话里话外都透露着他这个天子连自己心爱的妻儿都护不住。 果然,本就不满太子的天子怒不可遏,“朕还没死!他以为天下就已经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 东宫。 谢柔嘉才到殿门口,就听见殿内正在说今日一早去寺庙的途中遇刺一事。 她并未叫小黄门进去通报,而是站在殿门口等。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殿门打开,太子宾客许凤洲,与东宫左右卫率一块从里头出来。 三人没想到她竟站在殿外,皆愣了一下,敛衽向她见礼。 谢柔嘉微微颔首,正打算入内,突然听到许凤洲问:“公主可曾有去瞧过驸马?” 谢柔嘉道:“此事就不劳裴侍从费心。” 许凤洲不置可否,“微臣只是想到今日那贼人若是再稍稍地刺偏一些,云川恐怕性命不保。”说这话时,瞥了一眼左卫率齐悦。 齐悦面色凝重,“虽说他上回背弃殿下,可到底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如今伤成这般,到底有心于心不忍!” 一旁的右卫率齐云闻言,觑了自家兄长一眼,抿着唇低下头去。 并没注意到他神情的谢柔嘉急问:“不是说只是小伤,怎还昏迷不醒?” 许凤洲斜她一眼,“其实公主不必担心,不过就是多流点血而已,昏睡个十天八天也是有的,想来裴驸马福大命大死不了。” “话不能这么说,”齐悦叹息,“前些日子有个人不小心在手腕划了一刀,竟然失血过多而死。” 两人一唱一和,谢柔嘉听得面色发白。 等到醒过神来时,自家兄长正站在自己面前,一脸关切,“发生何事?” 谢柔嘉动了动唇,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谢珩扫了一眼许凤洲等人。 许凤洲与齐悦轻咳一声,装作赏雪。 谢珩大抵猜出怎么回事。 定是许凤洲联合齐悦吓唬自己的妹妹。 只是许凤洲是他大舅子,到底是不好责怪,于是瞪了一眼齐悦。 齐悦摸了摸鼻子,道:“微臣还有事,就先告退。” 许凤洲与齐云也跟着告退。 直到三人走远,谢珩将自己的妹妹拉入殿中,道:“柔柔特地过来,可是有事?”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问道:“我听说六皇弟遇刺,特地过来瞧瞧。此事,是不是江行之所为?” “还有裴季泽,他此举究竟意欲如何?” 谢珩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一脸郑重地嘱咐,“柔柔,听哥哥的话,什么也别管,什么也莫问,这段时日就好好待在公主府里。阿昭的仇,哥哥会替他报。” 谢柔嘉闻言没有作声,却泪盈于睫。 “柔柔,别再这样伤害自己,”谢珩见她如今陷在卫昭的死里找不出来,心疼不已,“阿昭的死不是你的错。阿昭他一直希望你过得好。” “我知晓,我就是,”谢柔嘉捂着脸,泪水不断地从指缝里溢出来,“哥哥,我有时候一直在想,他临死前一定有很多话同我说,我只是想着,哪怕我听他说句话也好,至少我能帮他做些什么,叫他没那么遗憾。他这一生有那么多的遗憾,到头来连死都是孤独的。哥哥,我,我不知怎么办才好。” 自打从江南回来,除却卫昭最开始办丧事那几日,她一直表现得很淡然。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5节 哪怕她怀疑是江行之杀了卫昭,在他面前,也不曾流露出半分恨意,反而一副迷恋他的模样。 谢珩却不曾她心里这样痛苦。 他这个当哥哥的已经不知如何劝慰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道:“哭出来就好了。” 谢柔嘉哭了好一会儿才止住眼泪,哽咽,“他,他真的伤很重吗?” 谢珩知晓她问的是裴季泽。 他沉默片刻,颔首,“无论如何,他都是柔柔的夫君。柔柔若是担心,去瞧瞧便是。” * 谢柔嘉从东宫出来时已经暮色四合。 回去的路上她一直魂不守舍,等到马车停下时,才发现面前的根本不是公主府。 她蹙了蹙眉尖,“怎到这儿来了?” 文鸢道:“不是公主吩咐的吗?” “是吗?” 神情恍惚的谢柔嘉根本不记得自己说过这话。 她抬起眼睫打量着已经一年多没有回来过的地方,隔着高墙像是瞧见那一院子的花灯。 文鸢知晓她心里挂念着高墙内的人,劝道:“既然来都来了,不如公主去瞧瞧驸马?” 谢柔嘉摇摇头,“回去吧。” 文鸢见她不肯,只好吩咐车夫回府。 谢柔嘉回到清然居时,外头又飘起雪花来。 她抱着儿茶站在窗前望着屋外茫茫雪色,不知怎的就想起与裴季泽在鄂州城的日子。 也是这样的下雪天,她与他坐在榻上赏雪吃茶。 她故意拿自己腹中根本不存在的孩子来气他。 那一回,一向淡然的男人被她气得眼睛都红了,把脸埋进她颈窝里,在她脖子上咬了好几口才罢休。 谢柔嘉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脖颈,正走神,一双柔白的手伸过来关了窗口。 文鸢道:“公主身子才好,怎能在这儿吹风,若是再有个好歹……” 说着说着,便住了口。 她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红了眼眶,“公主若是实在担心,就去瞧瞧。” 谢柔嘉抹去眼泪,吩咐,“想法子叫人瞧瞧他如何。” 文鸢见她如此折磨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应了一声“是”。 这一夜谢柔嘉一夜未眠,快到天亮时,文鸢入内禀报,“阿奴已经想法子瞧过,驸马人已经醒来,已无大碍,就是身子有些虚弱。” 谢柔嘉这才放下心来沉沉睡去。 接下来几日,阿奴都偷偷去裴府打探消息。 谢柔嘉听谢珩的话,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问,日日待在公主府中。 这日,谢柔嘉才刚刚用完晌午饭,就听见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在祈福大典被刺,驸马裴季泽为救六皇子受伤,立下大功,被封了侯爵。 不止如此,他还成了新的朔方节度使,并将行刺一事交由他查办。 消息传来时,谢柔嘉正在库房里挑选补血养气的药材,闻言,半晌没有作声。 六皇弟是父亲的心头肉,他救了六皇弟,封一个侯爵的虚衔算不得什么。 可朔方五五万兵马,当初阿昭也不过只是暂代而已。 江行之此次前来长安,亦是为了这个位置。 父亲心里对阿昭一直有愧,为了哄江贵妃高兴,确实有意任命江行之为新的朔方节度使。 可是遭到太子哥哥与一部分朝臣的强烈反对。 如今裴季泽却轻而易举就得了这个位置。 文鸢见她面色极其难看,小心询问,“公主,您没事儿吧?” 谢柔嘉缓缓道:“才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他竟然成了朔方节度使。你说这一回,他又跟父亲做了什么交易?” 上一回刺杀,活捉了两个刺客,眼下正关在大理寺狱。 行刺一事摆明是江氏自导自演,这两个活口,恐怕也是故意留下来诬陷太子哥哥。 如今,却交由裴季泽查办。 这事就值得玩味。 文鸢并不懂这些事情,她望着桌上挑出来的一堆贵重药材,道:“这些可要送到驸马府上去?” “不必了,”谢柔嘉面若冰霜,“想来如今裴府如今门庭若市,自然也就用不上本宫这些东西。” * 是夜。 裴府。 许凤洲一脸凝重问道:“那两个人,可有吐出什么来?” “无非是往殿下身上泼脏水,”裴季泽神色淡然,“这段时日,莫要再来。” 许凤洲颔首,搁下手中的杯子,见他意志消沉,道:“你受伤多日,她都没有来瞧你一眼。” 裴季泽抿唇不言。 许凤洲“啧啧”两声,“她的心肠是真狠,好歹你还是她名义上的驸马,她竟一眼都不肯来瞧你。” 他搁下手中的茶杯,冷冷道:“送客!” 许凤洲见他恼了,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又与他商议一句要事后方告辞离去。 送走许凤洲走后,裴季泽在廊庑下伫立片刻,道:“备马车。” * 公主府。 夜已经深了,屋子里只留了一盏灯。 谢柔嘉正望着面前的锦盒出神,外头突然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以为是文鸢进来,头也未回,“我睡不着,帮我煮些酒来。” 无人回答。 她回头,只见门口站着的一袭墨狐大氅,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男人。 许是外头雪下得大了,他乌发上与肩膀落着薄薄一层雪粉。 不过短短数日,他消瘦许多,眉眼愈发锋利。 谢柔嘉怔怔望着他片刻,收回视线,他突然大步上前走到她跟前,一把掐住她的下颌,俯下身吻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1-22 17:31:02~2023-11-26 10:34: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漂亮发财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8瓶;franff 5瓶;草莓酉酉、大喵、猴哥爱蛋糕、清水小土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6章 夜已经深了。 屋子里只有一盏微弱的光, 南面空白的墙壁上映出两道纠缠在一块的身影。 像是要至死方休似的。 不知过了多久,交缠在一块的人影分开。 发丝凌乱,嘴唇被吮得红肿的谢柔嘉红着眼睛瞪着裴季泽。 他抹去唇上的一抹血渍, 哑声道:“是不是我不来, 柔柔永远都不会去瞧我?”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浓郁的药香, 指尖掐进掌心里,才勉强支撑着自己没有哭出来。 她听着自己无比冷漠地说:“驸马如今位高权重,门庭若市,何须本宫去探望?” 裴季泽闻言没有作声, 在她身旁坐下,从塌下摸出一壶酒,命人拿了炉子来煮酒。 屋外风雪肆意, 风吹得呜呜作响。 屋子里炭火烧得极旺, 裴季泽身上的雪融成水,浑身冒着白色的雾气。 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搁到一旁,露出里头单薄的玄色衣裳,愈发衬得面色苍白若雪。 谢柔嘉觑了他一眼, 心里头想要问问他伤势如何, 可到底一句话没有说。 不消片刻的功夫, 酒香溢满内室。 裴季泽倒了一杯酒搁在她面前, 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谢柔嘉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股子热流顺着嗓子眼直烧到五脏六腑, 烧得她整个人都滚烫起来, 面颊绯红一片。 裴季泽见状, 倒了一杯热茶搁在她面前。 她并未吃茶,而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下逐客令, “时辰不早, 回去吧。” 裴季泽并未走,瞥了一眼的锦盒。 谢柔嘉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那锦盒已经落到他手中。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6节 她忙伸手去抢,他高高举起手,垂睫望着她,“他的东西?” 谢柔嘉不作声,偏过脸去看向北面墙上搁着的弓弩。 他把她的脸掰过来,目光灼灼地望着她,“可惜他已经死了,瞧不见柔柔对他的一腔深情。” 这话说得刻薄至极,风度尽失,完全不似他平日里的性子。 谢柔嘉微红的眼睛里沁出一抹泪光。 “你说得对,他已经死了,是我害死了他。”她嘴唇微微颤抖,越来越多的眼泪盈满眼眶,“你来,就是为提醒我这件事?还是想要听我说我心里如何后悔?” 眼神里闪过一抹慌乱的男人伸出手想要替她擦眼泪,被她一把推开。 她恨恨望着他,“那我告诉你,打我从朔方回来的那一刻就在后悔。同你成婚,是我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若是我知晓他会死,我一定不会同你去江南。你还想知晓什么,我说与你听。” “我来,只是因为我太想柔柔。这几日我躺在床上,盼着柔柔能来瞧我一眼。哪怕过来同我吵吵架也好,可是柔柔一次都没来。” 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神情委屈,“我无时无刻不在想,早知一直待在鄂州好了,不做御史,做一个刺史,管一方百姓。每日一回来,就能瞧见你在家里等我,我心里便觉得十分满足,而不是像现在,每日回家,只有院子里孤寂的花灯。柔柔,我们已经成婚了,我们是夫妻。柔柔,别这么对我。别为了他放弃我,好吗?” 谢柔嘉没作声,垂在腰间的手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眼里的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眼眶,汇集在下巴尖,一串串地往下掉。 半晌,她抬起被泪水濡湿的眼睫,道:“裴季泽,你走吧,就当是为了我。” “若是当日死的是我,柔柔是不是心里就高兴了?”裴季泽望着眼前泪流满面的女子,眼神绝望,“若是我代他死了,柔柔是不是会像现在这样,一辈子都在怀念我?哪怕同他在一起,心里想的也是我?” 谢柔嘉捂着自己的耳朵。 她不想要听到那么可怕的字眼,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去。 她很害怕。 就像幼时她在最害怕的时候遇见裴季泽,后来,她又在卫昭最害怕时朝他递出一双手。 卫昭为了一点儿仅有的温暖,把性命给搭进去了 裴季泽一把把她抱进怀里,“我不胡说八道了,柔柔别伤心了。” 谢柔嘉紧紧地攥着他的衣角,如同多年前他将她冰冷的湖水里抱出来一般,想要死死地抓住那仅有的一点儿温暖,眼泪如决堤的江河。 这天夜里,几个月都不曾好好睡好觉的女子在他怀里哭到睡着。 再次睁开眼睛时,眼睛上覆盖着冰凉的帕子,脖颈下是一条结实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帕子,她朦胧地看见一张俊美的脸庞。 他还没有走。 谢柔嘉再次阖上眼睫,汲取着他身上的药香,假装做梦,自欺欺人地告诉自己,他已经走了,他不在这里。 眼前的不过是一场梦。 她在梦里放肆。 她伸出手轻抚着他的手臂,直到摸到一处凸起,他闷哼一声。 那是他受伤的地方。 她立刻松了指尖,想要收回手,一只温热的大手突然握住她的手。 裴季泽捉着她的手搁在自己唇上,灼热的吻落在她的指尖与掌心处,留下润泽的水痕。 她细白的手指微微蜷缩着,泛着淡淡的粉色。 他隔着雪白的帕子,在她眼睛上印下一吻。 她偏过脸去,雪白的耳珠以肉眼可见的红了。 裴季泽俯下身含住她柔软的唇瓣吮吻,撬开她的贝齿,吮舔着她的舌尖。 原本只是浅尝辄止,可怎么都舍不得离开她的唇舌,越吻越深。 睡梦中无简直快要窒息的女子伸手去推他,他再也按耐不住,将她的两只手拉至头顶,强势而又霸道地将她牢牢禁锢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如兰,“我要柔柔。” 怀里馨香柔软的女子似被他吓到,偏过脸去,覆在眼睛上的雪白帕子滑落在枕边。 四目相对。 谢柔嘉有些慌张地想要避开。 眼神幽暗的俊美男人强行扣入她的指缝,不许她躲开,低下头吮吻着她红得滴血的耳珠。 谢柔嘉想要挣脱,却不小心碰到他的左臂。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停下,灼热的吻密密麻麻落在她雪颈上,用牙齿咬开她的脖劲处的胭脂色缎带。 谢柔嘉闻着他身上逐渐浓郁的血腥味,未敢再挣扎,声音微颤,“起来。” 他从她脖颈抬起头,目光灼灼望着她, 谢柔嘉偏过脸去。 他空出一只手,洁白的指骨嵌住她的下颌,霸道地迫使她面对自己。 谢柔嘉对上他沉静漆黑的眼眸,想起他上一回砸落在自己身上的泪水,眼睛像是被灼伤一般,疼得厉害。 一滴泪溢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 他低下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畔,“乖,别怕……” * 翌日晌午。 谢柔嘉是被热醒的。 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对上一张俊美的侧颜。 浓黑的眉,雪白的肤,嫣红的唇。 高挺笔直的鼻梁压在她肩头,浓黑纤长的眼睫垂在下眼睑处,沉静乖觉的模样与昨夜霸道强势的男人判若两人。 浑身酸痛的谢柔嘉将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挪到一旁去,被惊动的男人缓缓地睁开眼睛,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将她卷进怀里,呢喃,“柔柔……” 谢柔嘉这才注意到他左臂上大片干涸的血渍,伸手摸摸他的额头,被烫得缩回指尖。 她伸手推了他一下,“裴季泽?” 一开口,这才惊觉自己嗓音沙哑。 他“嗯”了一声,眼睛却紧紧闭着。 谢柔嘉又叫了几遍,见他不肯起,只好自己起来,谁知才动一下,方才还怎么叫不醒的男人突然将她裹挟在身下,如同一只猫儿一样轻轻地蹭着她的脸颊,嗓音沙哑,“去哪儿?” 谢柔嘉瞥了一眼他肩膀处触目惊心的血迹,“我去唤人请医师过来。” 他不肯放她走,像是撒娇一般,“柔柔不是想要我死,眼下还管我做什么。” 这会儿已经彻底酒醒的谢柔嘉冷冷道:“你若是想死,就回家去,莫要死在我府上!” 裴季泽闻言,从她颈窝抬起头,烧得微红的眼睛凝望着她,“再说一遍。” 谢柔嘉定了定心神,正欲重复一遍,一个“你”字出口,他突然欺身进来。 触不及防的谢柔嘉指尖扎进他那只胳臂。 鲜血再次迅速溢出。 她慌忙松开湿腻的掌心,又气又急,“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他不回答,却更加肆意。 面颊潮红的谢柔嘉只好哄道:“你先起来。” 他低下头,“亲我一下。” 谢柔嘉看着他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裳,迅速地在他冷硬的下巴上亲了一下。 他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她,平了几息后,伸手摇铃,哑声吩咐,“备水。” 两人收拾好之后,已是两刻钟以后。 好在他只是手臂伤口开裂,并无大碍。 府医临走前,觑着裴季泽的神色,低声嘱咐,“驸马失血过多,切记纵欲过度,以免伤了身子。” 神色淡然地裴季泽颔首应下,坐在一旁的谢柔嘉一张脸绯红。 待府医离开,她立刻下逐客令,“以后别再来了。 裴季泽道:“便是我如今答应你,我也管不住我自己。” 谢柔嘉正欲说话,外头传来敲门声。 是黛黛。 黛黛低声道:“岳阳侯求见。” 话音刚落,温暖如春的屋子里温度骤然下降。 谢柔嘉像是没有看到裴季泽冰冷的神色,道:“我今日不得空,改日我会约见他。” 黛黛应了声“是”。 黛黛走后,裴季泽将谢柔嘉禁锢在榻上,冷冷道:“你要见他做什么?想要看他那张脸?”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谢柔嘉嘴角泛起一抹讥诮,“既然说到此时,那我倒想要问问驸马,为何父亲会封你做朔方节度使?还将六皇弟刺杀之事交由你查办?” 他抿唇不言。 谢柔嘉言语锋利,“还是说驸马,又拿太子哥哥与他做了交易?你究竟图什么?图裴氏满门的荣耀?” 他道:“无论我图什么都好,总之,我绝不会害柔柔。”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有些颓然的谢柔嘉捂着脸。 半晌,从塌下摸出那只锦盒,打开一瞧,里头的玉镯完好无损。 她不禁松了一口气,将镯子收起来,吩咐文鸢,“煎药。” * 接下来几日,江行之又往谢柔嘉府中递了几次拜帖,全部被她回绝。 而刺杀的事儿很快就有了眉目,那两个原本咬死是太子主使的刺客突然咬舌自尽。 虽是没有证据,可东宫仍被勒令闭门思过。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7节 不仅如此,为安抚江贵妃,尚未及冠的六皇子封了王。 朝中形势一日比一日紧迫,天子想要废黜的心已经毫无遮掩。 短短不到一个月的功夫,朝中几个由东宫一手提拔的朝臣不是遭到罢黜,就是被发配到岭南等苦寒之地去。 尽管心里早有准备,可谢柔嘉的心里还是有些凄然。 自己的哥哥同父亲最终走到这条路上来。 可她明面上只能听哥哥的话,冷眼瞧着这一切,只是假借探望母亲的名义,频繁出入皇宫,并不时在父亲面前尽孝。 一开始,谢翊还对她多有防备,次数多了,见她只字不提替自己的哥哥求情,渐渐放下心房,待她越发亲近。 只是不知为何,从前最渴求父爱的谢柔嘉,再面对迟来了十几年的感情,心中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样高兴。 私底下,谢柔嘉悄悄与外祖家互通书信,并且在两名舅舅的帮助下,在城外的庄园内以建造温泉别墅的名义,豢养大量部曲,以备不时之需。 转眼便到了除夕这一日,东宫终于解禁,谢柔嘉连日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回肚子里。 是夜,宫里举行宴会。 谢柔嘉正在梳妆,管家来报:驸马侯在外头,说是要来接公主入宫参加夜宴。 自从两人不欢而散后,他还是头一回过来。 谢柔嘉沉吟片刻,道:“请他入内。” 片刻的功夫,裴季泽入内。 坐在妆奁台前的谢柔嘉透过镜子望着镜中一袭紫红色蟒袍,容颜俊美的男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短短一年多的功夫,从前外人眼中端方高洁的君子内里倒像是变了个人一般。 他走到她身后,黛黛手中拿过螺子黛,道:“微臣来服侍殿下。” 黛黛忙退到一旁去。 谢柔嘉望着镜中的男人,嘲讽,“本宫如今倒是不敢劳烦侯爷。” 他也不恼,托起她的下巴,想要替她画眉。 她眉毛生得极好,本就不擅长的男人实在不知如何下手,搁下螺子黛,指尖点了一些胭脂,小心地涂抹在她唇上。 指腹滑过她柔软的唇,他喉结滚了一滚,瞥了垂手立在一旁的黛黛,“先下去,我有话同带殿下说。” 黛黛忙领着屋子里一众侍女出去。 门才关上,他低下头,轻轻舔舐着她的唇瓣。 谢柔嘉伸手捏住他冷硬的下颌,“裴季泽,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道:“微臣不懂殿下这话的意思。” “不懂?”谢柔嘉涂了丹蔻的指尖几乎要扎进他的皮肉里,“那些个被贬谪的臣子们难道不是你的手笔?” 如今朝中谁人不知,他摇身一变成为天子最信任的臣子。 他不置可否,一把将她抱坐在梳妆台上。 谢柔嘉捧着他的脸不让他动,主动吮吻着他的唇瓣。 缓缓阖上眼睛的男人乖乖地低下头去,谁知她一口咬在他喉结上。 他闷哼一声,却并未挣脱。 直至见血,她放松口。 今日打扮得格外妖娆的女子轻抚着他流血的喉结,“也算是给驸马长长记性。” 他一把将她抱起来,“柔柔觉得高兴就好。”言罢抱着她大步朝外面走去。 * 除夕晚宴在太液池旁边的麟德殿举行。 谢柔嘉到时,宴会已经快要开始,殿内早已经坐满王公大臣,见她来,起身向她敛衽行礼。 谢柔嘉微微颔首,朝自己的位置走去,谁知不小心踩到曳地的裙摆,差点跌倒。 裴季泽一把搀扶住她,待她站稳后,竟当众屈膝替她整理裙摆。 殿内端坐的王公大臣们瞧着眼前这一幕,眼神颇有些意味深长。 前些日子安乐公主与岳阳侯公然出双入对,成了活王八的裴季泽早已经沦为全长安的笑柄。 原本以为他如今位高权重,定会与安乐公主和离,却没想到他非但没有和离,竟如此温柔体贴。 男人们猜测着安乐公主究竟给裴季泽下了什么迷魂药,安心做乌龟。 女眷们望向谢柔嘉的眼神里不禁多了几分羡慕与嫉妒。 唯有端坐在对面的江行之一脸阴鸷,宴会还未开始,已饮了数杯酒。 谢柔嘉并未在意众人的眼神,偶尔地,眸光落在对面的江行之身上,待他望过来时,又迅速地收回。 大约过了一刻钟的功夫,帝后与后妃们以及东宫出现在宴会上。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被关了近一月,容颜憔悴的兄嫂身上,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像是注意到她的眸光,谢珩朝她望来,安抚似的朝她笑笑。 差点掉泪的谢柔嘉怕被自己的父亲瞧见,忙偏过脸去,却刚好撞上裴季泽的眸光。 借着宽大的衣袖遮掩,他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掌心里。 谢柔嘉挣了几下没有挣脱,索性由他去了。 宴会很快开始。 一向最讨厌这种宴会的谢柔嘉自顾自饮酒。 几杯酒下肚,她听着丝竹乐声,不知怎的就想起去岁时的除夕。 彼时她与裴季泽刚刚和好,相拥着一块看烟火。 今年除夕他们仍旧在一块,明明挨得很近,却怎么都不复当时心境。 心里有些发闷的谢柔嘉一不小心多吃了几杯酒,离席出去透气。 才走到太液池旁,就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谢柔嘉并未回头。 身后的男人的男人嗓音沙哑,“这段日子为何不肯见我?” 谢柔嘉道:“我忙。” “是真忙,还是怕他不高兴?”他咄咄逼人,“殿下的心,变得可真快。” 谢柔嘉眼神冷漠:“是侯爷不肯帮我。” 江行之上前一步,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一袭墨狐大氅的男人疾步上前,旁若无人的将谢柔嘉拥入怀中,柔声道:“外头冷,咱们进去吧。” 谢柔嘉应了声“好”,正要走,江行之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嘴角微微上扬,“殿下莫不是忘了自己说过的话?” 裴季泽冷睨他一眼,“放手。” 江行之不肯放,眸光灼灼地望着谢柔嘉。 神色淡漠的女子从他手中抽回自己的衣袖,头也不回地跟着裴季泽离去。 江行之地望着离去的两人,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 谢柔嘉才在席间坐下,身旁的男人揉捏着她的掌心,低声道:“方才同他说什么?” 谢柔嘉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无可奉告。” 宴会结束后,多吃了几杯酒的谢柔嘉被裴季泽扶进自己的马车里。 才入内,他将她拉坐在自己怀里,捏着她的下颌狠狠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浓烈的酒气泛进齿间,谢柔嘉有些不大适应地伸手推他,却被他缚住双手反剪在背口。 裴季泽的唇贴在她耳后,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耳珠上,嗓音沙哑:“同他说了什么。” 最耐不住他如此的谢柔嘉耳珠霎时间红得滴血,原本停得笔直的后背贴在他年轻结实的胸膛。 她冷冷道:“他问我几时同驸马和离,想要同我成婚。” 话音刚落,裴季泽一把扯开她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肩头。 他低下头一口咬在上面,手指滑进她层层叠叠的繁琐衣裙里。 此刻宴会刚散不久,外面大臣们相互寒暄道别的喧闹声传入车厢里。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如此,忙去掰横在腰间的手臂,可箍在腰间的手臂坚硬似铁,仿佛要将她的腰勒断。 谢柔嘉正欲说话,在这时,外头传来江行之的声音。 裴季泽伸手推开窗子的缝隙。 谢柔嘉果然瞧见一袭雪白狐球的江行之站在漫天飞雪里,像是瞧见她在车厢里做什么。 裴季泽轻抚着她背后留下的绯红齿痕,“怕他瞧见?”说话间他已经欺入。 谢柔嘉气急,“你如今怕不是疯了!” 他冷冷道:“从柔柔心里有他的那一刻开始,我就已经疯了。” 微微颤粟的女子听着外头的动静,死要着唇,把脸埋进他颈窝。 好在他见好就收,哑声吩咐车夫,“他若敢阻拦,撞上去。” 车夫应了声“是”,马车迅速驶离。 直到马车走远,江行之一拳砸在树上,树上的雪粉簌簌落下,落了满头。 他冷冷道:“我叫你做的箭呢?” 侍从劝道:“公子莫要上了她的当!” 从未被人如此玩弄过的江行之怒火中烧,“便是她知晓我杀了卫昭又如何!我倒要瞧瞧,她如何杀我。”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8节 * 从皇宫到公主府大约半个时辰的功夫,马车在院门口停下时,车内一片狼藉,裴季泽身上的紫色朝袍上被水渍洇湿一片,脖颈上被指甲抓出几道血痕。 他用狐裘将瘫软在怀的女子裹得严实,抱着她一路入了院子。 守在院中的侍女见状,各个低下头去。 入了屋子,他将她搁在榻上,命人打来热水替她清理。 昏昏欲睡的谢柔嘉见他又欺身上来,想起方才在马车里的荒唐,羞愤,“有完没完!” 裴季泽轻吻着她哭红的眼角,道:“下次不许同他见面。” 谢柔嘉望着眼前愈发强势霸道的男人,哪里还有从前高洁端方的模样,不耐烦道:“我说过,一年之期早已经到了,更何况驸马如今位高权重,目的也早已达成。难听的话我已经不想多说,要么你签和离书,要么,我写休书。今夜过后,别再来了。” “我也说过,”他轻抚着她雪颈处的吻痕,眸光沉沉,“殿下若是想要和离,那就先等微臣死了。” 谢柔嘉闻言,咬着唇瞪着他。 好在他并没有再闹她,命人拿了几个地瓜来,抱着她围着火炉坐下,柔声道:“咱们一块守岁。” 酒意发作的谢柔嘉舒服地窝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唤自己的名字。 谢柔嘉睁开眼,望着眼前的男人,一时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现实。 裴季泽在她微红的脸颊亲了一下,“咱们又过了一年。” 眼神雾蒙蒙的女子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把脸埋在他颈窝,微微红了眼睛。 他将她抱得更紧些。 * 翌日。 谢柔嘉在床上醒来。 原本她还想要赖一会儿床,裴季泽非要将她从床上捞起来,说是今年大年初一,要一块起来吃饺子。 谢柔嘉被他烦得不行,任由他帮自己更衣。 待到穿戴整齐后,人终于清醒些,望着眼前正在替自己整理衣裳的男人,道:“你怎还在?” 原本心情极好的男人气得在她脸颊上轻咬了一口。 谢柔嘉捂着脸瞪着他。 他突然从袖子里摸出个刺绣精致的钱袋塞到她手里,“柔柔的压岁钱。” 今年是虎年,里头装着一只可爱的金老虎。 去年是一只憨厚的金牛。 自打二人认识一来,他就像哄孩子一般,每年都会送这样的“压岁钱”。 除了他们分开的那三年。 算上这一只,她还差一只就集齐十二生肖。 裴季泽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道:“无论如何,咱们先好好过完年,好不好?” 谢柔嘉捏着手里带着他体温的钱袋不作声。 * 也许是因为过年的缘故,一向最怕寂寞的谢柔嘉默许裴季泽留在公主府。 两人也算是极热闹地过了一个年。 年后,谢柔嘉立刻将裴季泽赶回府去。 可他白日里回去,夜里总是趁她睡着钻进她被窝里,次日在她醒来前离开。 这日晌午,谢柔嘉醒来时裴季泽已经不在府中。 用晌午饭时,文鸢道:“岳阳侯派人送信,约公主今日下午在其香居见面。 * 谢柔嘉用完晌午饭后便出去了。 原以为自己去得很早,到了以后江行之已经等在那儿。 他身上着了一件紫色的翻领袍杉,乍一看,她还以为卫昭坐在那儿。 谢柔嘉望着他出了神,直到他转过脸来,才走上去。 她走上前,在他对面坐下,开门见山,“你找我有事?” 江行之冷眼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想起刚来长安时她待自己的情景。 不过短短两月的功夫,她竟冷漠至此。 他收回视线,将一尺长的长匣搁到她面前,道:“这是我叫人寻来的证物,请殿下一观。” 打开一看,长匣内放着一支箭。 江行之将那支箭取出来,轻轻摩挲着箭镞上的裴氏家徽,缓缓道:“这上头刻有裴家家徽,有了这把箭,殿下就能为阿昭表兄报仇。” 谢柔嘉眸光紧紧地盯着匣子里的短箭,手指微微颤抖。 她只说卫昭死于山匪,也从未不曾提过卫昭是中箭而亡。 他竟然给她一支箭。 当日杀卫昭的果然是江行之。 她强忍住心中的恨意从他手中拿过箭,道:“我就先回去了。” 江行之凝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神里闪过一抹势在必得的光。 * 谢柔嘉翻身上马的那一刻,憋在眼里的泪夺眶而出。 她紧紧攥着手中冰冷的箭,目视着前方,压抑着心里的怒火烧得她眼睛通红。 一直回到府中,那股烧得她心疼的火宣泄而出。 她大步入了屋子,取下挂在墙上那把弓弩,将那支箭置于弓弩上,眼神里涌现出杀意。 “叫阿奴吩咐所有的部曲待命,”她吩咐文鸢,“这段日子一旦他出城,即刻来报。” 他是江贵妃的侄子,她不能公然在城内杀了他。 她要在城外,用手里这支箭亲手杀了他,为阿昭报仇! 是夜。 裴季泽一进屋,就瞧见谢柔嘉坐在榻上,手里正打磨着一支箭,桌上搁着一壶酒,一只酒杯,温暖如春的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酒香。 他走上前,从她手里夺过那把闪着银光的箭头丢到一旁,捉着她满是鲜血的手,一脸心疼,“这是要做什么?” 醉意氤氲的女子抬起眼睫望着他,缓缓道:“我想要将这支箭磨得再锋利一些,最好能够一箭毙命。” 裴季泽用帕子清理干净她手心的血渍,替她包扎好伤口后,轻吻着她微红的手指,道:“柔柔想要杀谁,我来动手,别脏了自己的手。” “若是我想要杀你呢?”谢柔嘉捡起地上的那支箭,将他压在榻上,手里的箭抵着他的喉结,“裴季泽,只要我稍稍用力,这把箭就会贯穿你的喉咙,要了你的命。” 裴季泽瞥了一眼箭镞上属于裴家的家徽,大抵明白这支箭从何而来,伸手抚摸着她柔顺乌黑的青丝,“那柔柔要杀我吗?” 谢柔嘉不语,手中的箭缓缓下移,拨开他层叠的衣领,露出一截雪白的锁骨。 这段时日,他们虽时常欢好,可他从未在她面前脱过衣裳。即便是在漆黑的夜里,他都不允许自己触碰他的身体。 谢柔嘉突然很好奇,这层层衣物里包裹着的结实躯体,究竟是什么模样。 锋利的箭镞一路下滑,勾破衣物,来到早已经凸起的位置。 谢柔嘉恶作剧地稍稍用力,原本躺着的男人呼吸微微急促起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喉结不断地攒动。 她道:“你不是说,可以把你的命给我?” 耳朵通红的男人喉结上下攒动,“命可以给。这里,不行。” 说完,夺过她手中危险的利刃丢到一旁,将她裹挟在身下,捏着她的下巴吻了上去。 * 谢柔嘉等了十日左右,终于等到江行之下午即将出城的消息。 谢柔嘉即刻命人集齐所所有部曲,换好衣裳出门,才出门口,就撞上裴季泽。 谢柔嘉正准备找了个借口打发他走,一身紫红色朝服的俊美男人眸光落在她手上的箭弩上,一句废话也无,大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箭递给一旁的锦墨,大步上前弯腰将她抗在肩上,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塞进马车。 一路上,任凭谢柔嘉如何骂他,都不肯放她下车。 一直回到院子里,他才肯放手。 谢柔嘉脚一沾地,转身要走,却见院子外面守着数十个护卫,见她要出来,立刻拦住她的去路。 谢柔嘉瞧着外头的阵仗,难以置信地望向裴季泽,“你竟然敢软禁当朝一国公主,简直是荒谬!” 作者有话说: 如果不出意外,小裴下一章应该没了感谢在2023-11-26 10:34:06~2023-11-29 01:5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lemonci 5瓶;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7章 谢柔嘉没想到裴季泽真将自己关在屋子里。 外头守着的全部都是他豢养的部曲, 只听命他一人。 无论谢柔嘉如何同他说,他都不肯放她出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39节 一个时辰后,他将文鸢同黛黛带入府中来便离了院子。 从前总是粘着她的男人将她关在家中后便没了踪迹, 直到三日后早上, 才出现在屋子里。 这会儿也已经冷静下来的谢柔嘉冷眼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你打算将我关在这里多久?” 一脸疲惫的裴季泽轻抚着她的面颊,道:“关到我去朔方为止。” “笑话!”谢柔嘉冷笑,“裴季泽,你如今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道:“无论我要做什么都好, 柔柔只需要记住一点,我永远不会害柔柔。” 谢柔嘉并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话,道:“还有几日就是元宵节, 你总要放我出去。裴季泽, 你若是现在放我出去,我便既往不咎。” 裴季泽道:“我已经同皇后说了,你身子不适,恐怕元宵节无法出席宴会。” 谢柔嘉闻言, 更加恼怒, “你简直是胆大包天!” 可不管她怎么说, 裴季泽都不肯放人。 如他所说, 元宵节这日都不曾放她出去, 大抵是怕讨她的嫌, 也甚少出现在她面前。 被关在屋子里的谢柔嘉想尽法子都没没能出去, 大约过了一个月左右,这天晚上, 他突然出现, 说要带她出门去。 谢柔嘉本以为他要送自己回府, 谁知他却带着她朝城外方向而去。 谢柔嘉透过车窗望着外头陌生的一切,一脸警惕,“你究竟要带我去哪儿?” 裴季泽道:“柔柔先出城待一段时日,等我去接你。”说完,一把捏住她的下巴,像是诀别一般吻住她的唇。 等谢柔嘉察觉到他给自己喂了东西已经来不及了。 浑身无力的谢柔嘉抓住他的衣袖,“你给我吃了什么?” 他不答,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眼里的柔情几乎要溢出来,“我真想与柔柔白头偕老,就是不知柔柔以后肯不肯。”说完这句话,又低下头吻她。 渐渐失去意识的谢柔嘉倒在他怀里。 *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屋子里,文鸢与黛黛守在一旁。 见她醒来,忙上前去。 谢柔嘉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昏睡前发生的事情,气急,“他人呢?这是哪里?” 文鸢摇头,“奴婢等人一睁开眼睛就到这儿了。” 谢柔嘉忙要出门去,却发现锦墨站在院中。 她要出去,锦墨单膝跪在她面前,道:“请公主息怒。” “息怒?”谢柔嘉冷笑,“他竟然敢软禁我?” 锦墨道:“如今长安时局不好,公主回去也于事无补。” 谢柔嘉道:“长安究竟发生何事,他究竟要做什么?” 锦墨沉默不语,却也不肯放她出去。 她在这座陌生的院子里住了大约一个月左右,由最初的愤怒,到后面的心平气和,每日除却用饭后,便在院子里闲逛。 她敏锐地察觉到此事定然与父亲与太子哥哥有关,可是锦墨嘴巴很严,一问三不知,只不断重复裴季泽过段日子就会来接她的话。 不过,时间长了,锦墨也变得焦躁起来。 这日晌午用完早饭,她见锦墨正在吩咐人收拾东西,像是要走,问道:“他究竟在同密谋什么?” 锦墨沉吟良久,道:“公子交代,若是半个月后他不回来,叫属下送公主去江南。如今半月之期已到,咱们现在就出发。” 谢柔嘉闻言,立刻道:“即刻送我回长安!” 锦墨很是迟疑,但最终还是摇头。 谢柔嘉拔下自己头上的发簪,抵在自己的脖颈上,冷睨他一眼,“那若是我以性命要挟呢?” 锦墨愣住。 谢柔嘉再次冷冷命令,“即刻送我回长安!” * 京郊行宫。 谢翊没想到自己有一日会被自己的儿子逼宫,而领兵的正是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裴季泽。 半个月前,他告诉自己,太子将要谋反,请他早做准备。 他心里从未真心信任他,自然也不会听信他的话,所以故意找了个由头来行宫,让江行之领兵埋伏在外头。 谁知半个时辰前,行宫遭遇刺客,江行之才领着重兵入内,太子的人马随后而至,将江行之等人团团围住,美曰其名:救驾。 这种事情,他曾经也做过一次。 那时,他还不是太子,只是众多皇子里不起眼的一个,最后以这样的方式,杀死其他的兄弟,踩着他们的尸骨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而如今,他这个最是在意自己名声的儿子比他还要厉害,竟然直接逼宫。 他看向裴季泽,冷笑,“你这么处心积虑,不惜配上自己的名声,图什么?” 裴季泽缓缓道:“微臣实在不喜欢圣人那样待她。” 谢翊愣了一下,冷笑,“你简直同你那个叔叔一模一样!” 裴季泽不置可否。 谢翊又看向自己的儿子,“为何要这么做?你就不怕遗臭万年?” 谢珩径直走到他跟前,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儿子确实很在意自己的名声,可是这世上总有比名声更重要的东西。父亲总是欺负儿子心里最在意的人,儿子心里非常不高兴。不过父亲放心,洛阳的气候适合养人,父亲与贵妃好好地去那里颐养天年,儿子会好好地照顾六皇弟。” 这是拿他最爱的儿子要挟他。 谢翊怒急攻心,一口血喷出来。 他恨恨道:“逆子!”” 谢珩瞥了一眼裴季泽。 裴季泽冷眼望向被围在中间,一脸阴骘的江行之,道:“岳阳侯意图谋反,即刻拿下!” * 谢柔嘉领着数百部曲赶到京郊行宫时,还未入内,就闻到寒风里浓郁的血腥味。 她一眼就瞧见一身戎装的裴季泽。 不只是他,就连自己的太子哥哥也在内。 与一个月见到的颓废不堪的东宫储君不同,他面容冷峻,一身的肃杀之气。 而江行之被团团包围,那张酷似卫昭的面颊上满是鲜血。 在场的人这时也瞧见她了。 裴季泽完全没有想到她会来。 这时江行之也瞧见她了,上前一步,可还未靠近,她已经将手里的弓弩对准他。 那支她不知磨了多少遍的箭准确无误地扎进江行之的心脏。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一幕,包括江行之自己。 他垂下眼睫望着扎在自己心口的箭,嘴角泛起一抹笑意。 谢柔嘉缓缓地走到他面前,道:“阿昭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他?” 一旁的江贵妃闻言,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嫡亲的侄子。 江行之并未在意她的眼神,而是问道:“殿下是从什么是怀疑我的?” 谢柔嘉道:“能在江南动手的除了裴季泽就是你。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没想到还真是你。” 江行之抹去嘴角不断溢出的鲜血,“所以殿下故意接近我?殿下又怎笃定我一定会帮你?既如此,殿下为何不把戏演到底?为何又同他和好?” “你怎知我后来不是在演戏?” 谢柔嘉想到萧承则查到的信息。 骄傲,自负。 “我若是一味与你好,你又怎会将我放在心上?我赌的就是你不甘心。” 江行之愣了一下,嗤笑,“殿下比我想象的聪明,不过,殿下一定不知道,我的心长在右边,殿下这一箭,杀不死我。” 谢柔嘉微微蹙眉,这时一旁的江贵妃突然捡起地上一把刀挥刀砍向她。 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这种突发情况,裴季泽与谢珩想要上前已经来不及,谁知这时江行之突然挡在谢柔嘉面前。 根本没想到他会挡在自己面前的谢柔嘉一时有些无措。 江行之紧紧地抱住她,道:“有一句话我其实一直想要问问殿下,若不是我与阿昭生得有几分相似,当初,你还会不会与我同游云梦泽。” “绝不会,”谢柔嘉手指微微颤抖,,“假如你不像卫昭,我绝不会同江家的人往来。” 不知这段日子她同他往来,她拿了多少话来哄骗他,唯独这句话是真的。 江行之抬手抹去她眼角的一滴泪,在她耳边气若游丝,“我说过,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个人刻骨铭心地记住他,要么这两人有刻骨的仇恨,要么一起经历生死。谢柔嘉,这一局,也未见得我输,对不对?” 说完这几句话,骄傲自负的男人咽了最后一口气。 * 江家意图谋反,被太子当场诛杀。 天子受了惊吓,重病不起,将国事全部交由东宫处理。 等一切尘埃落定,已经是半个月后。 这日傍晚,裴季泽过来看谢柔嘉。 自从上次行宫一事,两人这段时日都没有见过面。 才入屋子,他将她禁锢在榻上,问道:“柔柔从一开始就知晓卫九不是我杀的?” 这个问题,江行之也问过。 谢柔嘉用同样的答案回答了裴季泽。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0节 他又道:“所以,柔柔这段日子怨我,恨我,是因为我截了柔柔的信?或者说,柔柔明白自己心中喜欢的一直都是他,所以才这样后悔?” 谢柔嘉这回没有说话。 他不再问,低下头吻她。 这天夜里,他像是发了狠一样的要她,快到天亮时方休。 翌日晌午,谢柔嘉醒来后,裴季泽道:“柔柔不是一直想要去朔方吗?过几日我要去朔方,咱们一同去。” “从前我的确很想去朔方,”她茫然地望着窗外,“可我现在已经不想去了。” 这是实话。 从前她想要去朔方,不过是因为想要逃避。 逃避长安,逃避裴季泽。 同阿昭躲在朔方,躲在没人认识自己的地方,过最简单的日子。 如今她已经不需要再逃避这一切,而在朔方等她的那个人也已经不在了, 那么无论是待在长安,或者任何地方,都是一样的。 裴季泽这回沉默得更久。 半晌,他问:“真那么喜欢他?” 谢柔嘉抬起眼皮子看他一眼,偏过脸没有说话。 裴季泽伸手摸摸她的头,道:“时辰还早,再睡会儿,我去上朝。” 裴季泽走后,没了睡意的谢柔嘉策马去了卫昭的衣冠冢。 她将那支箭埋在他坟前,也算是对他有个交代。 裴季泽去朔方的前一晚过来公主府。 两人难得心平气和的坐在一块吃酒。 几杯酒下肚,裴季泽道:“从前我总是希望殿下可以用自己的方式过完自己的一生,可最终发现,一个人想要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完这一生有多难。叔父不能,我亦不能。” 谢柔嘉不知他怎好端端说这些,一时之间没有作声。 他道:“真不同我走?” 谢柔嘉摇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朝她举杯,“裴季泽希望殿下以后能够按照自己的方式过完这一生。” 谢柔嘉没有动。 他一饮而尽。 这天夜里他吃了很多酒,与她说了很多话。 甚至提及崔书呆。 谢柔嘉一时分不清他究竟是醉了,还是醒了,坐在那儿静静听他说话。 说到最后,眼神有些呆滞的男人望着她,问:“柔柔,心里还恨我吗?” 谢柔嘉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恨了。” “为什么不恨了?”他微微红了眼眶,“是因为不爱了?” 谢柔嘉没有回答他的话。 他倾身上前吻她。 不同于之前的强势霸道,格外地温柔缠绵。 一吻结束,他松开她的唇,轻抚着她柔嫩的面颊,道:“以后我不在长安,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谢柔嘉泪盈于睫,哽着嗓子应了一声“好”。 他松开手,起身,“那我回去了。” 谢柔嘉跟着起身。 他道:“柔柔有话同我说?” 谢柔嘉不知自己要说什么。 她最终摇摇头。 他眼神里的光黯淡下来,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直至那抹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院中,谢柔嘉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追出去,可院子里早已空无一人。 翌日,天灰朦朦亮,在榻上坐了一夜的谢柔嘉吩咐,“备马。” 裴季泽的队伍天不亮就出发,他在城门口等了许久,最终没有等到那个想见的人,直至太阳快要透出云层,终于不再等待,命令队伍出发。 队伍离开不久,一抹红影出现在城楼之上。 直至队伍渐渐地消失在浓郁里,她才收回视线,失魂落魄地下了城楼。 回到府中后,文鸢忍不住问道:“公主既然舍不得驸马,为何不同他一块离去?” 谢柔嘉没回答。 他问她的那些话,她不知该如何回答。 也许等他下回回来,她就想清楚了。 裴季泽出发时是在春天,半个月后谢柔嘉收到他从朔方送回来的信。 信里不过是一些简单问候的话。 【一切都好勿念】 谢柔嘉拿着那封薄薄的信看来一遍又一遍,提笔也写了许多,却最终没有回信。 朔方距离长安太原,他每个月都会寄一封信回来。 信里除了一些简单的问候语,便是朔方当地的一些风干的花草。 搁着千里远送到她手中,连信纸都沾染几分思念的气息。 裴季泽去朔方的第七个月,传来捷报:突厥族最终向大胤割让两座城池,往后退让五十里。 只是裴季泽却再也不给她写信了。 作者有话说: 这一章写得实在草率,明天我会好好细化,细化完会标好修改。 感谢在2023-11-29 01:59:06~2023-11-29 23:53: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春生.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裴五班师回朝的这日, 正值隆冬。 大雪纷飞,像是要埋葬整座繁华的长安城。 太子珩领着满朝文武亲迎大将军凯旋。 诸人只瞧着看不到尽头的队伍扶着主帅的灵柩入城,一眼望去, 满目皆白, 几乎与大雪融为一体。 而道路两旁则站满百姓, 一脸哀戚地望着为国捐躯的大将军。 彼时谢柔嘉裹着一件雀金裘坐在水榭中垂钓,像是这一切跟她都没有关系。 文鸢见她坐在那儿快有一个时辰没有动过,劝道:“公主不如去瞧一眼?” 谢柔嘉把脸埋进臂弯里,“不去, 又不是他,有什么好瞧。” 文鸢闻言,瞬间红了眼圈。 人人皆知, 大将军死在战场上, 被大火烧得尸骨无存,灵柩里装的不过是大将军的衣物与确认身份的随身令牌。 她还欲再劝,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 正是年前就已经从岭南回来的萧承则。 萧承则大步走到谢柔嘉跟前坐下, 道:“姐姐不去瞧一眼?” 谢柔嘉仍是拒绝。 萧承则道:“当初, 回来的也不是卫昭。”说着伸手拉着她的衣袖, 想要拉她起来。 谢柔嘉抬起眼睫, 眼神冰冷地望着他, “我再说一遍, 我不去。” 萧承则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缓缓松开手, 起身离去。 裴五是在次日傍晚出现在公主府。 他是来给谢柔嘉送东西。 一封信与两串紫檀木手串。 谢柔嘉一眼就认出其中一串正是裴季泽不离身的那串, 另外一串则是当初裴季泽赠予她, 她转手给了魏呈。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她手里。 而那封信里只装了一纸和离书。 和离书是很早以前就已经写好,彼时她与他定好一年之约,结果一年后他却又反悔。 他总说,除非他死,否则绝不会与他和离。 现在,他将这和离书给她送回来。 裴季泽的书法是出了名的好,这上头的签名却写得七零八落。 谢柔嘉伸出指尖轻抚着凌乱的字迹,接下来义愤填膺的裴五说什么话,她一句都不曾听进去。 裴五走后,文鸢瞧着似乎丢了魂儿一样的女子,哽咽,“公主,您若是心里难受就哭一场,哭出来就好了。” 谢柔嘉却怎么都哭不出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1节 她问:“你说,他是不是恨极我,所以连一句话都吝啬留给我?” 文鸢忙道:“自然不是,驸马心中最爱重的便是公主。” “是吗?” 谢柔嘉说完这句话,便再也没有作声。 这天夜里,谢柔嘉捏着那纸薄薄的的和离书,独自坐在窗前看了一夜的雪。 谢珩来公主府瞧她时,她仍旧捏着那纸和离书坐在水榭,不知在想些什么。 谢珩在她身旁坐了足足有半个时辰她都没有发现,直到他出声唤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问:“哥哥几时过来?” 谢珩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当初卫昭不在,她虽悲痛欲绝,可到底是鲜活的。如今却像是被抽走魂魄一般,眼神里都是空的。 他握着她的手,道:“柔柔若是心里难受,就抱着哥哥哭一场,然后好好睡一觉,待到明日醒来一切都会好。” 谢柔嘉把脸埋在自家兄长温热的手心里,缓缓道:“他去朔方的前一晚问我还喜不喜欢他,我当时没有回答他。翌日一早,他又在我耳边问我,愿不愿意同他一起去朔方,说若是我不高兴他做朔方节度使,他打完这一仗就不做了,陪着我在朔方放牧。我还是没有理他,甚至我都没有睁开眼睛瞧他一眼。” “哥哥,是不是我欺负他欺负得狠了,所以他故意躲起来报复我?” 谢珩蓦地红了眼眶,将她揽入怀中,哽咽,“柔柔,你别这样。” 谢柔嘉闻言,眼里的光一寸寸黯淡下去。 半晌,她轻声道:“其实,为国捐躯也挺好的。他那个人,一向心系百姓。” 谢珩离开后,外头又下起鹅毛大雪来。 谢柔嘉径直走到门口,将手伸到廊庑外。 银白色的雪花落在掌心里,倒也不觉得凉。 文鸢冒雪赶到院中时,一眼就瞧见赤脚站在廊庑下,衣着单薄的红衣女子。 文鸢忙上前去将她哄到温暖的屋子里,不停地替她搓着冰凉刺骨的脚。 像是没有丝毫知觉的女子望向窗外漫天飞雪,“文鸢,今年的冬天,怎这样漫长?” 文鸢柔声安慰,“再过两个月天气就暖和了,公主若是觉得冷,奴婢就命人加些炭火。” “那就好,”她将一直捏在手里的和离书盖在自己的脸上,轻声呢喃,“那就好……” * 裴季泽以身殉国,已经重新掌权的谢珩给了他死后最大的哀荣,准他配享太庙。 因为他膝下无子,又准裴少旻继承他的侯爵之位,甚至还将裴少旻提拔到身边做了太子宾客。 而作为妻子的谢柔嘉却一次都不曾出现在裴季泽的丧礼之上,成日里不是在水榭垂钓,就是在院子里投壶,跟个没事儿人一样。 裴季泽的丧礼结束以后,裴少旻特来公主府求见。 正在水榭垂钓的谢柔嘉接见了他。 兄长去世,从前有些玩世不恭的俊美少年好似一夜之间长大,眉宇间趋像自己的兄长。 乍一看,还以为是裴季泽。 可谢柔嘉却知晓,便是再相似,也不是他。 裴家的人并不知晓裴季泽与她和离之事,裴少旻是特地来交代自己兄长丧事的处理结果。 这段时日,一直压抑着自己情绪的少年到了她跟前,心里的话止不住地往外掏。 “阿兄那个人,喜欢将一切都抗在肩上。只要有他在,家里的人都安心。” “真正做了官才知晓,做官哪有那么容易。可阿兄他十岁便入宫做了太子伴读,十几年来从未抱怨过半句。全族的人都以阿兄为荣,想要他给族人带来荣耀,却无人关心阿兄过得好不好。大家理所当然地享受着阿兄带来的好处。” “阿念哭得很要紧,怎么哄都哄不好,她总觉得大家都在哄她。” “嫂嫂,我心里很想念阿兄。” 眼前的少年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谢柔嘉静静听着,仿佛去世的不过是一个无关紧要之人。 待他说完,她抬起眼睫望着他,道:“你特地来,就是为了说这些?” 裴少旻没想到她竟会如此说。 前些日子她与逆贼岳阳侯交好一事传得沸沸扬扬,害得自己的阿兄沦为全长安的笑柄。可他同她相处过一段时日,对她也算是一点了解。面前的女子看似傲慢,实则心地极好,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 就算葬礼她没出现,他也觉得她不过是不想面对阿兄的死。 却没想到,对于阿兄的死她非但没有半分伤心,甚至比一般人还要冷漠。 裴少旻心里愈发替自己的阿兄悲凉,命侍从将一口箱子抬到她面前,“这是我清理阿兄遗物时,在他书房里整理出来的一些珍爱之物,特送来给公主。”顿了顿 ,又道:“阿兄爱了嫂嫂一辈子,嫂嫂怎能这样待阿兄。”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离去。 待人消失在水榭,文鸢见自家公主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口偌大的箱子,道:“公主可要瞧一瞧驸马留了什么东西?” 谢柔嘉沉默良久,收回视线,“我不想看。” 文鸢应了声“是”,命人将那口箱子抬走,与之前裴五送来的匣子收在一间屋子里。 那间屋子里存放的全部都是裴季泽之前留在谢柔嘉房里之物,文鸢原本是担心她睹物思人,命人收了起来。 可这段日子来,她一眼都不曾来瞧过。 黛黛一脸忧愁,“公主究竟是怎么了?明明卫公子死时,哭得那样伤心,可如今驸马去了,非但一滴眼泪都没流,反而跟个没事儿人似的。如今长安城的人都在说,公主定然是因为驸马杀了逆贼岳阳侯,所以心里记恨驸马,都在骂公主狠心,不辨是非。” “别胡说八道,”文鸢一脸担忧,“就是如今这样才可怕。” 若是公主伤心落泪,哭过之后也就好了,最可怕的就是现在这般,万事都憋在心里,迟早非憋出什么毛病来。 黛黛也不懂这些,有些好奇,“也不知这箱子究竟装了些什么。” 文鸢哪里之下,道:“待公主缓过来心里那口气儿,兴许就肯打开。” 原以为过段时日自家主子就会好些,谁知这一日一大早,文鸢才入内,突然听到她问:“文鸢,裴季泽几时回来?” 文鸢愣了一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眼睫望着自家主子。 乌发未梳的女子抱膝坐在榻上,再次问道:“他这个月写信给我了吗?” 文鸢一脸惊恐,疾步走到她跟前蹲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道:“公主,您别吓我!驸马他三个月前就已经去了,您忘了?” 谢柔嘉呆滞好一会儿,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喃喃道:“是吗?” 文鸢哄道:“许是公主最近太累了,不如公主再歇一会儿?” 谢柔嘉却不愿意睡,环顾空荡荡的屋子,“儿茶去哪儿了?” 这段时日,儿茶总是到处乱跑,自家公主时常担忧地夜不能寐。 文鸢赶紧命人去寻,好在这次儿茶并没有跑远,就藏在院子里那棵大榕树上。 谢柔嘉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将它抱在怀里,轻抚着它身上柔软的皮毛。 儿茶把脸埋进她怀里,喵喵叫了两声。 谢柔嘉望着窗外暖阳,道:“今日天气好,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 谢柔嘉抱着儿茶去了从前与裴季泽爱去的那个渔村。 到时已经暮色四合,暮色笼罩着江面上大大小小的船只,渔火星星点点倒映在江面上,如同星辰碎进江水里。 谢柔嘉顺着堤坝寻找自己那艘画了乌龟的船。 原本以为船上并没有人,谁知远远地瞧见一个船夫正坐在船头补网。 还未靠近,一向不大亲近人的儿茶自她怀里跳下来,十分熟捻地跑到他跟前蹲下,望着他补网。 谢柔嘉心中觉得有些奇怪,那船夫已经瞧见她,笑呵呵问:“怎不见娘子的夫君?” 谢柔嘉猜测他说的应是裴季泽,问:“他常来吗?” 船夫道:“从前搁三五日就会来一趟,带着这只小猫一块,在这儿一坐就是一上午。” 谢柔嘉闻言怔愣住。 怪不得儿茶一向与他亲近,原来她不在长安的那几年里,陪在儿茶身边的一直是他。 这天晚上,谢柔嘉在渔村坐了许久才抱着儿茶回去。 临行前,那个船夫叫住她,劝道:“他从前总说,他惹了娘子伤心,不知怎么才能哄回她。人人都道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想,那样好的一个郎君,定然也不是故意要惹娘子生气,不若娘子就再原谅他一回吧。” 谢柔嘉沉默良久,道:“他若是下回再哄哄我,我就与他和如初,以后都不同他吵架了。” 那船夫听了很是高兴,笑道:“这就对了,两夫妻过日子哪就有那么容易。都各自让一步,才能白头到老。” 谢柔嘉微微颔首,向他告辞,抱着儿茶离去。 行至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 只见那个船夫佝偻着背影站在暮色里收网,船头上似乎立着一抹高大挺拔的抹色身影,在他身后,亮起一盏盏渔火,倒映在波光粼粼的江面上。 谢柔嘉忍不住上前,可定睛一瞧,茫茫渔火中,哪里还有那个萧萧如松下的身影。 她收回视线,抱紧儿茶,一步一步朝马车走去。 马车入城时,天已经快要黑透。 一路上都很安静的儿茶突然伸出前爪推开车窗,纵身一跃,跳了出去。 谢柔嘉连忙叫停马车,推门一看,只见眼前正是裴府。 此刻外头正下着鹅毛大雪,儿茶蹲在门前,冲着紧闭的大门喵喵叫个不停。 谢柔嘉走上前将它抱入怀中,抬起眼睫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熟悉的一切。 雪花簌簌落在她浓黑纤长的眼睫上,片刻后,又融化在她眼睛里。 一袭红衣的女子在漫天飞雪里伫立良久,轻抚着儿茶的头,道:“他不在家,你去了也见不着他。” 儿茶“喵喵”叫了两声,把脸埋进她怀里。 谢柔嘉抱着它转身上了马车。 回到家时,天已经彻底黑透。 整个公主府亮如白昼。 谢柔嘉才下马车,门口一团黑影突然站了起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2节 是萧承则。 他大步走到她面前,笑,“姐姐终于回来了。” 谢柔嘉神色淡然,“你怎又偷偷溜回长安?” 他道:“外头太冷,咱们进屋说。” 进去后,谢柔嘉才瞧见他一脸的淤青,“是不是你偷偷回来,侯爷又打你了?” “我辞官了,”他笑,“我已经递了辞官的奏疏,这回是光明正大地回长安。他嫌我没出息,将我赶了出来。” 人各有志,谢柔嘉倒也没说什么,命人拿了药箱替他上药。 上药时,难得正经的萧承则望着尽在咫尺的女子,道:“姐姐收留我一段时日吧。”不待谢柔嘉拒绝,又道:“若是我现在回去,恐怕要被他打死。” 谢柔嘉抬起眼睫看他一眼,道:“好。” 他弯着眼睫笑,“姐姐待我真好。” 上完药后,他道:“我陪姐姐吃两杯酒吧。” 从前心情不好便喜欢小酌几杯的女子摇头拒绝,“我已经戒酒了。” 萧承则微微有些诧异,“为何?” 她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去睡吧。” 萧承则只好起身告辞。 屋子里再次空下来。 谢柔嘉打发了屋子里的婢女,从塌下摸出一小坛子酒,打开后,抿了一口,眼神呆滞地望向窗外那一抹银白的月光。 她方才不过是骗萧承则而已。 她只是,再也不想同旁人一起饮酒。 也不知是不是在雪地里站久了,这天夜里,她腿疾发作,迷迷糊糊地梦见有人替她揉腿。 睁开眼睛一瞧,只见床边坐着一眉目若雪,如同谪仙一般的俊美郎君。 见她醒来,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柔声道:“不是答应替我好好照顾自己,怎弄成这副模样?” 谢柔嘉盯着他瞧了许久,扑进他怀里,道:“小泽,我腿疼。” 他闻言,伸手替她揉捏着腿。 谢柔嘉圈着他的腰,把脸埋进他颈窝,道:“别吓唬我了,我害怕。” 他道了一声“好”。 醒来后,身旁哪有什么裴季泽,只有儿茶蜷缩在一旁。 谢柔嘉把脸埋进它的皮毛里,心口钝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萧承则在谢柔嘉府上养了七八日的功夫才将脸上的伤养好。 也不知是不是府里多个一个人的缘故,谢柔嘉脸上的笑容都多了些。 两人每日里不是投壶就是垂钓手谈,偶尔地去城郊去打马球,除却没有像从前那般吃酒赌博逛妓院,日子同谢柔嘉从前做纨绔时也没什么不同。 谁也没有提及过裴季泽与卫昭,就像是这两人不存在一般。 这日早上,两人刚用完早饭,萧承则提议,“今日天气好,不如出去走走?” 谢柔嘉望了一眼外头艳阳高照的天,颔首,“如此也好。” 两人乘坐马车去了东市,才下马车,萧承则拉着谢柔嘉去了东市最大的首饰行——玲珑阁。 两人都是这里的常客,才进去,掌柜的就亲自迎上前来,将他二人迎进里头专门接待贵客的静室内,道:“二位先吃茶,某去去就来。”言罢起身离去。 谢柔嘉好奇,“可是在这儿买了什么东西?” 萧承则笑道:“前阵子在这儿定了一物件,刚好今日过来取。” 原来如此。 谢柔嘉倒也没有在意。 片刻的功夫掌柜的入内,将一件长匣子小心捧到萧承则面前。 萧承则打开瞧了一眼,又迅速地盖好装进袖带,笑道:“咱们走吧。” 萧承则是世子,什么宝贝没有见过,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他如此珍视一样东西,心中有些好奇。不过她与人相处的原则就是,对方不说,她亦不会过问。 两人出了玲珑阁,萧承则见天色尚早,道:“咱们去其香居吃茶?” 谢柔嘉道:“也好。” 马车在其香居门口停下时,已经快要晌午,两人刚在一处临窗的位置坐下,就听到外头传来敲门声。 文鸢忙上前拉开门,只见一袭紫红色朝袍,风神俊朗的俊美男子站在外头。 正是许凤洲。 一向目下无尘的男人眸光越过她,落在谢柔嘉身上,笑道:“不知殿下可愿意请微臣吃一杯茶?” 谢柔嘉颔首。 许凤洲径直走到桌前踞坐下,瞥了一眼坐在她身旁的萧承则,“原本微臣听闻,萧世子为公主辞官,还以为是假的,却不曾想竟是真的。看来,萧世子倒是极懂得趁虚而入。” 萧承则闻言,拳头捏得咯吱作响,想要动手,被谢柔嘉拦住。 她蹙眉,“请许侍从慎言!” 许凤洲瞧着她护短的模样,嗤笑,“他如今尸骨未寒,殿下就有了新欢,当真是薄情寡义!” 谢柔嘉冷冷道:“裴侍从究竟想要说什么?” 微微红了眼眶的许凤洲哑声道:“微臣不过是想起他上一回下江南时,微臣曾经问过他,若是有一日殿下不肯原谅他 ,他该如何是好,殿下可知他如何答的。他说,若是将来失败了,他就再气一气殿下。殿下那个人经不住气,一气之下,说不定会远走朔方。若是将来成功了,那么他就跪在床头多求一求殿下,殿下心软,总能原谅他。可殿下的心,却远比想象中要硬得多。” 他说的是上一回裴季泽假借着谢珩被天子罚闭门思过,故意吓唬谢柔嘉,并哄着她去江南一事。 谢柔嘉没有作声,手却抖得厉害,温热的茶水洒在雪白的手指上,顿时红了一大片。 许凤洲尤嫌不解气似的,又道:“上一回我押解赈灾粮下江南,瞧见殿下将他欺负成那样,可他偏偏却甘之如饴。从小到大,他待殿下哪点儿不如卫昭待殿下好,殿下竟然为了卫昭那样伤他的心,将他的脸面放在脚下踩。我其实一直都想不通,他那个人,自幼活得明白通透,却偏偏瞧上殿下这样一个风流薄情之人,也不知究竟图什么!” 顿了顿,又道:“若殿下是个男人,我必定狠狠揍殿下一顿,也好出了心头这口恶气。” 许凤洲走后,谢柔抬起眼睫望着眼前自幼的玩伴,“萧承则,你是为了我才辞官的吗??” 萧承则沉默片刻,笑,“怎么可能,我本就不适合做官。” 她似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如今伤也养好,兴许侯爷的气也消了,你先回去吧。” 萧承则敛了笑,道:“那咱们改日再聚。”言罢起身要走,却被她叫住。 她道:“萧承则,你知从小到大,我一向拿你当成我的弟弟。我听说沈家二娘子是个极好的姑娘,且对你一往情深。你年纪也不小了,该成婚。” 萧承则没有回答,停顿片刻后头也不回地出了雅间。 谢柔嘉呆呆地望着窗外。 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下来,飘起了细密的雨丝。 密密麻麻的雨丝连成一片银白的世界,笼罩着这个孤独寂寥的城。 她想起有一回自己同裴季泽起了争执,一个人跑到其香居来吃茶。 才坐下不久,外头就下起这样的雨。 她正望着窗外走神,有人将一件衣裳披在她身上,挨着她坐下。 她还生他的气,不肯理他。 一向守礼的少年悄悄地握住她的手,低声哄道:“不生气了好不好?” 谢柔嘉轻哼一声,却并未抽回自己的手,就这么依偎着坐在窗前静听雨声。 恍惚间,又有人在她身旁坐下,为她倒一杯热茶,披一件衣裳。她一回头,就能瞧见衣冠胜雪,如同梨花成了精的美少年坐在身旁。 谢柔嘉伸手去握他的手,却摸了一场空。 眼前哪有什么美少年,只有窗前一棵开得极盛的梨花树。 寒风一吹,如雪似的花瓣簌簌落了一地。 * 谢柔嘉自其香居出来时雨已稍歇。 此刻宵禁的钟声敲响,街上零星的行人忙着往家赶去。 谢柔嘉还不想回家,骑着马儿入了最为热闹的平康坊,漫步目的在大街上游走。 不知不觉暮色四合,坊间的酒肆妓坊也都打开门做生意,街道两旁亮起一盏盏散发着一团暖光的灯笼。 端坐在马背上的谢柔嘉就像是游走在热闹街市的孤魂野鬼,贪恋着属于人家的热闹,寻找着那一份已经消散的温暖。 不知不觉马儿在一片格外亮堂的地方停下,只见门口横竖并排挂着九盏红灯笼,格外地显眼热闹。 谢柔嘉抬起眼睫一看,正是葵姐酒馆。 她翻身下马,门口的茶博士见状,赶紧迎了上去,热情招待她入内。 里头散发着的酒气与热闹将浑身冰冷的谢柔嘉拉回人间。 她环顾一眼酒馆,一眼就瞧见大堂中央,正抬手给一长相英武高大的伙计擦汗的葵姐。 那男子不知与她说些什么,挺着孕肚的葵姐一脸娇羞。 谢柔嘉从未见过这样的葵姐,与之前那个风流妩媚,性子又有些泼辣的酒馆老板娘判若两人。 没想到不过短短数月未见,她竟然已经成婚有孕。 谢柔嘉正看得入神,那伙计突然转过脸来。 谢柔嘉这才瞧见那伙计脸上有一道疤痕,从眉骨到嘴角,格外狰狞可怖。 可葵姐看待他的眸光却充满爱意。 这时葵姐也瞧见谢柔嘉,忙疾步迎上前来。那伙计见她走得快,生怕她摔着,忙跟上去伸手要扶她。 谢柔嘉这才注意到那男人是个跛子 近了,葵姐上前向她福了一福,露出腼腆而又纯真的笑容。“谢公子已经好久不来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3节 谢柔嘉微微颔首,扫了一眼正小心扶着她的男人。 对方也正打量着她,眸光十分税利。 那是上过战场的人才有的眼神,虽已经极力克制,却还是难掩煞气。 如果谢柔嘉没有猜错,他应该曾是一名军人。 葵姐忙介绍,“这是恩公的娘子。” 那男子楞了一下,敛去一身的杀伐之气,向她一揖到地。 根本不知发生何事的谢柔嘉眉尖微蹙。 许是看出她的疑惑,葵姐将自己的夫君打发走,抚摸着自己凸起的孕肚,笑得一脸腼腆,道:“已经五个月了。”顿了顿,又道:“奴家没想到他还能回来。” 谢柔嘉神色微动,“他就是你那个已经失踪的未婚夫婿?” 葵姐颔首,微微红了眼眶,“他说当年在战场上瘸了腿,不想拖累我,所以一直留在朔方。” 谢柔嘉闻言,由衷向她道喜,“只是可惜了葵姐那十坛子女儿红。” 葵姐愣了一下,笑道:“我自三岁起便跟着我阿耶做买卖,至今快有二十年,做过最划算的生意便是拿那十坛子女儿红换来一个夫婿。” 这话,谢柔嘉听得糊里糊涂。 葵姐见她好似一无所知,迟疑,“公主,难道从来没有见过那十坛子酒吗?” 谢柔嘉不明白,“何意?” 葵姐见她果然不知,思虑片刻,道:“当初,向奴家讨要酒的是大将军。大将军说,公主一直很羡慕普通人家的女儿成婚时都有女儿红。只可惜公主出生时,圣人没能给公主埋下女儿红,恰巧奴家与公主同年同月,所以同奴家做了这笔买卖。” 作者有话说: 正在收尾阶段,可能不能按时更新了。 感谢在2023-11-29 23:53:31~2023-12-05 19:5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雨 15瓶;木可、franff 10瓶;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葵姐口中所说的大将军是裴季泽。 “其实, 奴家从未想过大将军真能替奴家寻到钰郎,毕竟在战场上寻找一个已故之人的尸骨,简直比登天还难。” “奴家只是觉得, 这世上如同大将军这般痴情的男子已经不多见, 所以将酒悉数赠予他。奴家想着大将军拿了酒, 自然要给公主一个惊喜,所以向公主卖了个关子,却不曾想,公主竟然不知。” “……” 葵姐红着眼眶细说着当日之事, 谢柔嘉面无表情地抿着口中的酒。 “其实,公主来讨酒时,大将军就躲在后院里……” “当初, 人人都说大将军喜欢的是那名伎子, 奴家却从未信过。只是没想到,”葵姐长叹一声,“世事难料……” 确实世事难料。 有些失神的谢柔嘉看向窗外。 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细密冰凉的雨水被寒风裹挟着吹进亮堂暖和的酒馆里。 葵姐想要去关窗, 指尖才刚刚捧到窗户, 已经有一只大手伸过来将窗户掩上。 葵姐与他对视一眼, 会心一笑, 一回头, 方才还坐在那儿的金枝玉叶已经不知去向。 葵姐忙追出去, 只见那抹单薄削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尽头。 她倚着门窗,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后一瘸一拐的男子走上前握住她微凉的手,想起她提及大将军一脸崇拜的神情, 有些黯然, “你后悔嫁我吗?” 这话, 他自回来后问了不下百遍。 “说什么傻话,”葵姐伸手抚摸着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眼里的爱意几乎要溢出来,“对于我而言,无论你变成怎样的模样,你都是你。只要是你,便已足矣。若是没有你,我这一生,都将在无尽的孤独与寂寞中度过。” 他眉目舒展,握紧她的手,“我也是。” “你骗人,”她轻哼一声,“既如此,那你为何不早些回来,害我等那么久,连女儿红都送了出去。想一想,我都心疼。” “我只是怕你嫌我……” 外头的雨下得越来越大,两人的声音也被雨声掩盖。 沿途的灯似乎也有些黯淡,唯有识途的马儿驮着主人往家赶。 谢柔嘉不记得自己怎么出的葵姐酒馆,等到回过神来时,人已经回到府中,一脸担忧的文鸢正拿着帕子替她擦拭身上的雨水,又忙着叫人准备香汤沐浴。 身子一阵阵发冷的谢柔嘉却不肯沐浴,吩咐,“把我成婚时的嫁妆单子拿来瞧一瞧。” 文鸢也不知她怎好端端想要看嫁妆单子,眼下也不适合多问,连忙去办。 片刻的功夫,拿着嫁妆单子去而复还。 谢柔嘉接过来认真瞧了一遍,果然瞧见嫁妆单子上记有十坛子女儿红。 她陡然想起成婚次日,他问过她可有瞧过嫁妆单子。 她当时心里对他满腔怨恨,随口敷衍他已经瞧过。 他听过沉默许久,却又什么都没有说。 手抖个不停的女子询问,“酒在哪里?” 文鸢忙道:“一直放在酒窖里。”这回不待谢柔嘉吩咐,她忙叫人去搬了一坛酒过来。 片刻后,一坛子女儿红出现在屋子里。 一开封,酒香溢满整间屋子。 谢柔嘉闻着熟悉的味道,积压在心头的孤独与绝望一瞬间涌上心头,疼得她忍不住呕吐起来。 文鸢见状,赶紧拿了痰盂上前。 直到她再也吐不出东西来,才缓缓地直起腰身,吩咐,“去把裴少旻送来的东西拿来我瞧瞧。” 文鸢闻言,连忙命人去将箱子抬来。 “打开。” 箱子里搁着的都是一些旧物。 有裴季泽少年时穿过的衣裳,一些稀奇古怪的物件以及几十卷画,满满当当装了一大箱子。 谢柔嘉伸手拿了一件衣物出来,抖开一看,只见洁白似雪的衣袖上画着一只大乌龟。 歪歪扭扭的,瞪着两只比寻常乌龟要大上许多的眼睛。 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的手笔。 彼时正年少,裴季泽教她学画。 她不爱学,便趁他认真上课时,偷偷地在他衣袖上画乌龟,被他当场抓个正着。 见他板起脸,她便拉着他的手臂撒娇,一口一个“小泽”哄他。 外人面前端方自持的少年微微红了面颊,道:“下不为例。” 她当时应承得极乖,事后趁他不注意,又偷偷地画。 那段时日,爱着白衣的裴季泽总是一尘不染地入宫,又带着几只小乌龟出宫,惹得许凤洲等人总是笑话他。 而她,画画学得一般,唯有乌龟画得出神入化。 她还以为他早已经将那些衣裳丢了,却没想到都还留着,甚至保存的这样好。 谢柔嘉将衣裳叠回去放到一旁,见里头堆放着一个象牙雕。 谢柔嘉瞧了好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象牙雕是当时寻来送给萧承则去岭南赴任的贺礼。后来裴季泽说他那儿有一把前朝弓弩,拿来送人更好。 于是象牙雕没有送出去,她事后没见着,以为是文鸢收起来,却没想到竟然被他藏了起来。 至于其他的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都是她送给他的。 大到一把匕首,小到一只玉扳指。 那些年里,她跟着卫昭他们满长安的晃悠,瞧见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就忍不住要买下来送给他。 她那时年纪小,总觉得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必定也喜欢。 且她送过就忘,从来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每一个物件他都妥帖收藏。 谢柔嘉盯着那些东西瞧了许久,眸光落在那些画轴上。 每一幅画都记载着时间。 她盯着瞧了许久,按照时间抽出一幅徐徐展开。 漫天飞雪赫然出现在画卷上。 再往下瞧,只见一六七岁大小,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坐在如同镜面的银白色冰面上举目四望。 她身上着了一件火红的披风,头上还戴着一个同色的虎头帽,浓黑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一滴晶莹的泪珠,瞧着好不可怜。 谢柔嘉陡然想起,这是她七岁那年,她在西苑结冰的湖面上玩,被六皇弟推了一把,跌倒在冰面上。 她想要父亲抱一抱自己,可是父亲却抱着六皇弟离开,将她独自一人丢在冰面上。 她伤心到了极点,任谁哄都不肯起来,就在这时,他从天而降出现在她面前,将她冻得青紫的手裹在手心里。 她记得自己当时问他,为何自己的父亲不喜欢自己。 其实这个问题,她问过太子哥哥很多回。可太子哥哥总是答不出。 她听人家说他很聪明,定然知晓。 他当时想了许久,告诉她,她的父亲没有不喜欢她,也许,他只是一时忘记。 谢柔嘉信了,为此,高兴了许久。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4节 她收好画卷,重新展开一幅。 孟春时节,崇文馆里衣冠胜雪的少年正在认真读书,下一刻,有人推开窗户。 少年一回眸,明艳可爱的少女手里举着两支快要消融的糖人,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再往下瞧,两人坐在墙头上吃糖人,头顶是碧蓝的天,脚下是落英缤纷的草地。几只颜色各异的猫儿或躺在草地上睡觉,或是捕捉蝴蝶,娇憨可爱。 春光无限好。 那一年,她十一,满世界都是裴季泽。 炎炎夏日,姹紫嫣红的花园里,豆蔻年华的红衣少女坐在秋千架上,一只展翅的彩蝶落在她乌发的鬓发间簪着的芍药上。 衣冠胜雪的少年抱着一只雪白小猫单膝跪在她面前。 少女眉眼低垂,像是在同他说悄悄话。 “待我长大,小泽娶我好不好?” “这是一辈子的承诺,殿下不可随意许人。” 他当时并未应承她。 过了好些日子,他过来寻她,将一块玉佩放在她手里,道:“殿下既同我说了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同旁人说。” “我才没有随意许人。” 那一年,她十二。 在她眼里,嫁人当嫁裴季泽。 深秋时节,金黄色的树叶铺满整个长安城,一袭红衣的少女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垫着脚尖向远处张望,萧瑟的秋风卷起她漆黑如墨的发丝与火红的衣裙。 她在等人。 道路的尽头,一身披墨色披风的少年策马扬鞭而来,像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出现在她面前。 那一年她十三,他随着太子哥哥下江南。 她在长安等了半年,才将他盼回来。马儿还未停稳,他就翻身下马。头一回,一向端庄自持的少年克制不住自己的思念,不顾众人在,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事后,他被一向古板的太子训了许久。 …… 再往后瞧,十五岁及笄礼上,盛装打扮的少女坐在马背上,与身着紫衣的少年离去,而已经及冠的男子只剩下一落寞的绯色身影。 …… 一袭嫁衣的新娘子手持团扇躲在窗棂后,一袭喜服的新郎站在盛满阳光的院子里。两人的眸光始终不在一处。 敬亭轩里,已经嫁人的少女抱着一只雪白毛团坐在榻上,静听春雨。 院子里,她抱着儿茶站在廊庑下,瞧着阿念与几个婢女堆雪人,眯着眼睫笑靥如花。 大雪纷飞的天气里两人坐在榻上吃地瓜。 也不知说了什么好笑的事儿,她笑趴在他怀里,眉目若雪的郎君眼里亦含了笑意,伸出手抚摸着她乌发的鬓发。 她突然想起前年在鄂州赈灾,她半夜饿醒,睁开眼睛瞧见他正在翻阅史书。她曾问他,若是将来史书留名,想要在史上留下什么评语。他当时说只希望留下一句话 【驸马裴季泽】 彼时她不明所以,问他,他却怎么都不肯说。 如今想来,这几个字代表生同衾,死同穴。 只可惜,他的尸骨留在朔方的土地上,再也不能善终。 谢柔嘉从不知晓裴季泽这么多年里画了那么多的画。 一幅幅,一幕幕,甚至就连他在戏院子里轻薄她的那一回,他都画了出来。 一袭红狐裘的少女气鼓鼓地站在风雪里,任由风雪吹乱她乌黑的发丝。 而他就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去拉她的衣袖。 像极了一对闹了别扭的新婚夫妻。 谢柔嘉将自己埋在一堆画里久久没有作声。 蹲坐在一旁,看得泪眼汪汪的文鸢见状,将最后两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是谢柔嘉在朔方的情景。 一张是她身着铠甲操练,混汗如雨的情景。 另外一张则是一身异族少女打扮的女子坐在一处高台。 她像是吃醉酒,半眯着眼睛,神情有些懒散。 而她身旁一个同样身穿异族人服饰的男子。 他并未露脸,只瞧见洁白的腕骨上戴着一串紫檀木珠子。 可谢柔嘉一眼就认出就是裴季泽。 怎么会,怎么会…… 谢柔嘉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从心里头冲出来。 文鸢迟疑,“驸马去过朔方吗?” 谢柔嘉不知。 她不记得自己在朔方见过他。 也许只是他的幻想而已。 文鸢见她把脸埋进臂弯里,担忧不已,“公主这是怎么了?” 上一回劝她怎么都不肯看,今日却又非要打开来瞧。 半晌,她抬起一张闷得绯红的脸颊,默不作声地将那些画卷好收起来放进箱子里,道:“我只是想要吃酒了。” 文鸢忙道:“那奴婢这就给您煮酒。” 这天夜里,谢柔嘉酩酊大醉。 翌日醒来时已经快要晌午。 她盥洗完后去了酒窖,望着墙边堆放得整整齐齐的,贴着大红喜字的酒坛子瞧了许久,吩咐,“把这九坛子酒,连同五百贯银票送到葵姐酒馆,就说我送她的新婚贺礼。” 文鸢忙吩咐人去办。 一个时辰后,九坛子酒被原封不动地退回。 葵姐只收了钱。 正抱着儿茶在院子里投壶的谢柔嘉扫了一眼那几坛子酒,“怎么回事?” 文鸢忙道:“葵姐说公主的好意她心领了,但是酒已经送出去,便是公主的。若是公主不想要,砸了也好,丢了也好。”顿了顿 ,又道:“她还说,她同公主说那些话,并非是叫公主心里不好过,她只是想要告诉公主,大将军他那样爱重公主,在天之灵定然也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谢柔嘉沉默片刻,冷冷道:“那就砸了吧。” 话音刚落,儿茶自她怀里跳出来,纵身一跃,跳到车上堆放的酒上前。许是用力太过,最上面的那坛子酒晃了晃,眼看着就要跌到地上,原本坐在榻上的谢柔嘉立刻起身去扶。 只是她离得远,根本来不及。 好在一旁的黛黛眼疾手快扶住那坛子酒,酒才幸免遇难。 儿茶扬起一张十分无辜的脸,“喵喵”叫了两声。 文鸢知晓她根本舍不得,劝,“反正酒窖也空着,不如就先放在酒窖内。” 一脸倔强的女子抱起儿茶,“随你。” * 裴季泽走后的第三个月,长安已经是春末夏初的时节。 这日,谢柔嘉去茶楼里听人说书,出来时,不知有谁喊了一句“驸马”。 谢柔嘉猛地回头,只见五驸马站在不远处正与人说话。 谢柔嘉愣在那儿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失魂落魄地往回走,却不小心撞到一个人。 对方怀里的书哗啦掉了一地。 谢柔嘉从怀里摸出一张银票丢给对方,转身要走,突然被他捉着衣袖。 她呆滞的眸光落在那只如玉似的手背上,缓缓地抬起眼睫,对上一张眉目如画的脸。 雪的肤,乌的眉,一对含情眼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他生得真像裴季泽。 可惜再像,也不是他。 一脸冷漠的谢柔嘉抽回自己的衣袖,对方却抓着她不放。 生得极漂亮的少年急道:“殿下,是不认识我了吗?” 谢柔嘉想了许久了,终于想起来眼前的少年正是魏呈。 她淡淡一笑,“抱歉,我眼神有些不好。” 魏呈一脸担忧地望着她,“两年未见,殿下还好吗?” 谢柔嘉不置可否,反问:“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魏呈指着不远处的茶楼,“我请殿下去茶楼坐一坐,好吗?” 左右闲着无事,谢柔嘉随着他去了旁边一间茶楼。 抿了一口热茶,谢柔嘉的魂儿终于归位。 她打量着眼前书生打扮的魏呈,问:“你一直都在长安读书吗?” 魏呈颔首,“如今我已脱了乐籍,并在靖安先生门下。” 谢柔嘉微微有些惊讶。 魏呈属于乐籍,根据大胤律令,乐籍不允许科举。 当初她原本想要帮他脱籍,只可惜被裴季泽重中作梗,后来她自顾不暇,就将这事抛之脑后。没想到他如今不仅脱了乐籍,竟拜在靖安先生名下。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5节 靖安先生乃是当世大儒,想要拜在他名下的优秀子弟不知凡几,且不说魏呈的出身,他的才学还没到靖安先生破格收入门下的地步。 魏呈看出她的疑惑,道:“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感谢裴驸马。” 谢柔嘉不明白,“何意?” 魏呈抿了一口茶,一脸郑重道:“当年,是裴驸马将卖身契还给我,替我脱了贱籍,并举荐我去靖安先生门下读书。靖安先生看在他的面子上,才勉强收下我。” 谢柔嘉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洒出来。 魏呈忙拿帕子要替她擦拭,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一向善于察言观色的魏呈愣了一下,收回自己的手,与她说起当年之事。 那一年在葵姐酒馆,裴季泽找到魏呈时,魏呈以为对方必定是要杀他。 毕竟,一个男人又怎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有旁的男人。 而凭着对方的地位,杀他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魏呈当时害怕极了,正思考怎样脱身,谁知对方只是将卖身契还给他。将他手上那串紫红色檀木手串换回去。并告诉他,若是自己愿意,对方愿意举荐他去读书。 接下来不用魏呈说,谢柔嘉也明白,魏呈选了最有利于自己的那条路。 魏呈思及当日情景,无限感慨,“那时,我终于明白殿下为何那样喜欢他。那样的男子,当真叫人自惭形秽。” 谢柔嘉出神地望着窗外。 直到一盏茶吃完,她起身告辞。 行至一楼时,魏呈追出去,“其实我一直在想,但凡殿下当时待我一分真心,我必定要为殿下赴汤蹈火。可我心里明白,我于殿下而言,连他的替身都算不上。这世上,即便是一模一样的面孔,也无法代替那个人。” 谢柔嘉顿了片刻,头也不回地离去。 回到府中时,文鸢迎上前来,见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问道:“公主这是怎么了?” 谢柔嘉微眯着眼睛,道:“太阳太大,刺得我眼睛疼。” 今日是阴天,哪里来的太阳。 文鸢知晓她定然是外头遇见与驸马有关的事情,也没有再多问,道:“不如奴婢扶您去榻上躺一会儿?” 谢柔嘉应了声“好”。 文鸢扶着她在榻上坐下,又替她脱了鞋子,在她身旁坐下,轻声道:“奴婢在这儿守着您。” 谢柔嘉应了声“好”,眼睛却望着雕梁画柱的屋顶。 片刻后,道:“我想要回家瞧一瞧。” 这个家,自然指的是驸马府。 自裴季泽走后,她一次都没有回去过,甚至每回马车经过那儿,都要绕道走。 文鸢不明白她怎突然想要去瞧瞧,可也没有多问,即刻命人去备马车。 半个时辰后,马车在裴府门前停下。 守门的人一见是她来,忙去通知主人。 一刻钟的功夫,裴夫人亲自迎出门来。 自江南一别,谢柔嘉还是头一回见到裴夫人。 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她像是比之从前老了四五岁。 原本她以为裴夫人心里定然十分怨恨自己,谁知裴夫人待她倒一如从前。 两人寒暄几句后,谢柔嘉道:“我想回去瞧瞧。” 裴夫人忙领着她回敬亭轩。 敬亭轩还是一如既往,打扫的极其干净。 因为还在丧期,满目皆白,唯有院中那棵大榕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 裴夫人道:“妾身原本想要叫人摘下来,可阿旻却硬要留下,说是三郎瞧见心里会高兴。” 谢柔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树上的花灯。半晌,问:“阿家,为何要待我这样好?阿家,难道不恨我吗?” 裴家因为她,折损了最优秀的子弟。 裴家的人应该恨她入骨才是,不该待她这样好。 裴夫人愣了一下,眼泪再次滚落眼眶。 她忙拿帕子拭干净眼角的泪,哽咽,“公主一定是在想,三郎不是妾身的亲生子,又无阿旻那样亲自抚育的情感,所以妾身待三郎,不如阿旻亲厚。” 谢柔嘉想起当日在鄂州时,裴季泽高烧时不断叫“阿娘”的情景,一时没有言语。 裴夫人接着道:“妾身嫁进裴家时,姐姐刚走没多久,阿旻也不过一个多月。最初,妾身心里是有怨的。毕竟,当时那种境况,就连婚礼都是草率匆忙的。而且很长一段时间里,老爷他沉浸在失去姐姐的悲伤之中,那段时日,家里唯一肯与我亲近的就是三郎。” “后来成婚时间久了,妾身与你阿翁的感情越来越好,阿旻也越发依赖妾身,再加上又有了阿念,三郎反倒待妾身尊敬有余,而亲昵不足。那时妾身才明白,他一开始待妾身亲近,只是怕妾身不适应这个家,三郎那个人,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照顾旁人的感受,这天底下,没有比他更好的孩子。只可惜,却无人真正走到他心里去。” “后来我们举家搬到长安,他认识了公主,变了许多。有一回,他同妾身说,公主说要嫁给他为妻。他说,他不知该不该答应。自从姐姐去世后,妾身从未见过他那么高兴,妾身心里也为他感到高兴。只可惜世事无常,他不知怎么就在公主的及笄礼上拒婚,妾身始终不明白如此,也曾问过他,他什么也没说。整个人打从那以后,变得愈发消沉。” “他与公主成婚的前几日,特地来找妾身。他说,皇后与圣人感情不大好,平日里待公主不够亲近,以至于公主自幼不大懂得与人相处,但是公主的心地极好。若是可以,请妾身帮忙多照顾一二,毕竟,他一男子总不好成日里待在后宅,总有顾不到的地方。妾身当时心里很犹豫,毕竟公主的名声实在是不怎么好。更何况,妾身也不是三郎的亲生母亲,恐怕更加不好做。可他十几年来头一回拜托托妾身,妾身心里总想要帮帮他。再加上他与妾身说了许多公主的事情。公主的喜好,公主的脾性,从他口中说出来的公主,不过是有些小脾气的小姑娘,与妾身的阿念,好像也没什么区别,实在与传闻中那个骄纵跋扈的金枝玉叶相径庭……” “他很肯定地说,妾身与公主相处久了,一定会喜欢公主……” “他还说,公主她最讨厌过节,不喜欢冰冷的宴会,公主最喜欢的就是一家人和和睦睦……” 裴夫人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临走前,道:“逝者已逝,公主要向前看,若是三郎还在,定然也希望公主过得好。” 裴夫人走后,谢柔嘉望着屋外已经暗沉下来的天,命人将院子里的花灯一盏盏点亮。 这天夜里,她宿在敬亭轩。晚饭过后,阿念跑过来看她。 快要一年未见,高出半个头的小姑娘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瞧见她十分地高兴,有说不完的话。 谢柔嘉将她抱在怀里,静静地听她说家里的事情。 比如,裴少旻快要成婚,娶的仍是从前沈家的小姐。 她叽叽喳喳说了一大堆,末了,问:“公主嫂嫂,三哥哥还会回来吗?他故事都还未讲完。” 谢柔嘉没有回答她。 她想裴季泽那个人坏得很,每回讲故事都只讲一半,害得她到现在都不知晓结局。 阿念突然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把脸埋在她颈窝,哽咽,“阿念很想他。” 泪水打湿了谢柔嘉的颈窝,从来都不擅长哄人的女子伸手抚摸着她柔软的发丝,轻声道:“也许会回来。你三哥哥一向说话算话,最好了。” 怀里的小姑娘先是小声抽噎着,而后嚎嚎大哭起来。 直到阿念在谢柔嘉怀里哭睡着,裴少旻过来寻人。 谢柔嘉把阿念递给他。 他接过来抱在怀里却没有立刻走,而是在那儿坐了许久才离开。 谢柔嘉起身回了屋子,躺在窗前的那张榻上,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院子。瞧着瞧着,仿佛间,石桌旁坐着一眉目若雪的美貌郎君。 他回过头来望着她,淡淡一笑,那对含情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谢柔嘉忙起身去瞧,院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孤零零的花灯陪着她。 这天夜里,谢柔嘉一夜未眠,坐窗前榻上看了一夜的星星,翌日一早,对文鸢道:“我想去江南走一走。” * 谢柔嘉到江南时,正值盛夏时节,江南风景如画。 她先是去了鄂州城内的柿子巷。 原本以为那栋房子已经被租赁进去,谁知一个熟悉的仆人从里头走出来。 正是原先从姑苏带过去的。 他没想到谢柔嘉会来,忙将她迎进去。 谢柔嘉打量着院子,这里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就连书房里的书都还保留原样。 谢柔嘉从中抽出一本书,打开一看,上头全部是裴季泽留下的批注。 立在一旁的仆人道:“公子离开时说公主很喜欢这里,兴许哪一日还要回来,所以命老奴守在此处。只是没想到,公子他……”说着说着抹起眼泪来。 谢柔嘉在书房内呆坐片刻后,起身回了二楼卧房。 一推开窗户,就能瞧见一条河,此刻已是傍晚,暮色笼罩着河岸。 谢柔嘉闭上眼睛,听着河对岸的说话声,像是回到从前。 仿佛一切都没有变,只不过少了一个人。 她睡得迷迷糊,竟瞧见靠窗的榻上坐着一个人。 忙坐起身来,径直走到榻上,伏在他膝上。 他伸手抚摸着她冰凉的青丝,柔声问道:“怎不睡了?” 她道:“我腿疼。” 他一边伸手替她揉着腿,一边道:“我在这儿守着,柔柔先睡吧。” 她道了一声“好”,乖乖地阖上眼睫。 再次睁开眼睛,窗外已经天光大亮,谢柔嘉发现自己躺在榻上,身旁空无一人,只有儿茶蜷缩在身旁。 谢柔嘉在鄂州待了几日,又去了姑苏。 不过她并未去裴府,而是直接去了庄园里。 裴温去后,只有原先服侍他的老仆与檀阳先生住在这儿。 庄园里守着的老仆大抵没想到她会来,十分地意外。 檀阳先生像是知晓她一定会回来此处,仍是如从前那般,笑呵呵地问道:“小裴媳妇儿,你回来了?” 自裴季泽去世后,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过的谢柔嘉,听到这句称呼,怔了一下,泪流满面。 这世上已经没有裴季泽,她再也做不了他媳妇儿。 谢柔嘉大约在庄园里大约住了月余,每日不是去药庐同檀阳先生学习医术,就是带着儿茶在庄园里散步,或是后山那一片漫山遍野的芍药花海里发呆,日子倒也怡然自得。 裴温当时为心上人所种的芍药正是花期,漫山遍野都是,就连微风里都带着醉人的花香。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6节 只是时间一长,从前总嚷嚷着收她为徒的檀阳先生开始不停地催促她赶紧回长安。 这一日,谢柔嘉才去药庐,话还没说,檀阳先生就开口赶人,“小裴媳妇儿,你怎还不回去?” 谢柔嘉道:“您不是说要收我为徒,我留下来难道不好?” “不好!”檀阳先生丝毫不把她这个公主当回事,也没有像其他人安慰她。 谢柔嘉正要问为什么,又听他道:“你心都是空的,学什么也无用!回长安吧,别把自己的时间浪费在这儿。” 谢柔嘉动了动唇,想要辩驳,却不知该从哪儿开始。 檀阳先生见状,道:“有些人没了就是没了,不管你怎么怀念,他都不会回来。小裴媳妇儿,无论你是待在长安吗,还是留在江南,最终的结果都一样。你需要等,等时间来治愈这一切。” 谢柔嘉哽咽,“需要等多久?” “不知,”他摇摇头,“也许是一年,也许十年,也许是一辈子。又或许是某个瞬间。人的事儿,不到死的那一刻,谁也说不准。” 谢柔嘉没有再问下去。 这天夜里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与裴季泽还待在鄂州。 大雪纷飞的天气,她依偎在他怀里,听他给自己讲故事。 这一回,他仍是讲到一般就不肯讲了。谢柔嘉正央着他讲下去,谁知梦却醒了。 她正坐在床上愣神,有人入内,抬起眼睫一看,只见裴季泽大步走进来。 乌发微湿的俊美男人身着一件玄色翻领衣袍,蹀躞玉带束着窄瘦的腰身,原本就挺拔的身姿如修竹一般。 谢柔嘉的眸光落在他洁白指骨夹着的一朵绯红芍药,不由自主地笑,“若是裴叔叔瞧见你摘的花,定要打你。” 他大步走到她跟前坐下,将那朵还沾着露珠的芍药簪在她耳后,在她额头印下一吻,眸光潋滟,“裴叔叔知晓我拿来送柔柔,还叫我多掐两朵。” 谢柔嘉圈住他的腰,“你这回回来,莫要走了。” 他应了一声“好”,低下头来吻她。 这时传来一声猫叫,谢柔嘉猛地惊醒,睁开眼睛一看,只见儿茶钻进柜子下面,正用爪子拨弄着什么东西。 原来方才的一切全部都是梦。 谢柔嘉下了床,走到儿茶跟前一瞧,只见它玩的正是上回裴季泽遍寻不得的宝贝珠子。 她伸手拾起来仔细瞧了瞧,上头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 【我】 谢柔嘉盯着那个字瞧了许久也没瞧出什么名堂来,想起裴季泽送回来的那串手串,命文鸢先那粒珠子收好。 当日晌午,她便向檀阳先生告辞回长安。 她离开长安时,长安还是夏季,回来时,长安已经是是深秋。 秋风萧瑟。 长安还是从前的长安 只是长安再无裴季泽。 谢柔嘉再次恢复了从前的生活。 成日里与萧承则打马游街,过着纸醉金迷的生活。 她是这大胤的嫡公主,只要她想,身边永远都围绕着陪她一块吃喝玩乐的贵族子弟。甚至有人自荐枕席,想要做她的面首。 不过是没有裴季泽而已,又不会死。 这一日傍晚,谢柔嘉刚同人吃完酒回来,外头有人来报:崔铭投了拜帖求见。 是崔书呆。 谢柔嘉怔了一下。 他怎么来了? 第70章 (我修改了68, 69的一些细节,大致剧情不变,嫌麻烦的不用回头看, 上一章的有些章节放到这一章。) 谢柔嘉道:“快请他进来。” 一刻钟的功夫, 崔铭出现在水榭, 正要行礼,被谢柔嘉拦住。 自上回鄂州一别,两人已经快要两年没见。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仍是一身书生气的腼腆少年,淡淡一笑, “一年多未见,你倒是一点儿没变。” 崔铭在她跟前坐下,“一年多未见, 殿下变了许多。” 谢柔嘉抚着脸, 问:“怎突然来长安了,可是有生意要忙?” 崔家如今是皇商,生意遍布整个大闵,崔铭又是崔家的家主, 想来定然十分忙碌。 崔铭郑重道:“我此处前来, 特地来瞧瞧殿下。” “瞧我?”谢柔嘉愣了一下, 偏过脸看向波光粼粼的湖面, “难不成你觉得我没了驸马, 要寻死觅活, 所以来瞧瞧我?你放心, 我从来,都不是那种人。” 崔铭沉默片刻, 道:“先生临去前, 曾经给我去了一封信。” 话音刚落, 谢柔嘉转过脸来看他,“他为何要给你写信?” 崔铭道:“先生在信里同我说,若是有朝一日他不在了,请我照顾公主。” 谢柔嘉愣了一下,冷笑,“他倒是把我安排得明明白白。” 如今想来,他临去朔方的前一晚,也曾在她面前提到过崔书呆,也许那时他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 她猜想的没错,他就是用自己的死报复她。 她绝不会叫他得逞! 她冷冷问:“你来,也是抱着这种想法?” 崔铭摇头。 谢柔嘉不解,“那你来做什么?” 崔铭道:“殿下可记得自己应承我一件事?” 谢柔嘉自然记得。 她道:“你如今过来找我兑现承诺,是想要成为我的驸马,还是想要成为我的面首?” 她这话说的直白犀利,崔铭白皙的面皮绯红一片。 他道:“在鄂州时,我就知晓,殿下心中唯有先生一人。我心中,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谢柔嘉闻言沉默片刻,缓缓道:“那你想要求我做什么,若是我能能做到,必定替你办了。” 崔铭沉默良久,道:“我希望,小谢能过得好。爱自己所爱的人,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莫要再沉溺于过去的伤悲当中。” 谢柔嘉听完沉默不语。 半晌,抬起眼睫望着他,“傻书呆,你说,怎么才算是过得好,怎样才能爱自己所爱的人,怎么又才能够过自己想要过的日子?” 这话,崔铭也无法回答她。 他从袖中取出那封信搁在她面前,起身告辞。 谢柔嘉并未拆开那封信。 他留下那么多东西在她心里,将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如今却叫旁人过来劝她要向前看。 她凭什么要按照他的意愿生活! 她偏不! * 崔铭的到来,并未能改变谢柔嘉的生活。 她时常叫上自己的狐朋狗友在府中夜宴,通宵达旦的热闹。 转眼又过了一个月,这日是谢柔嘉二十岁生日。 一早,文鸢服侍谢柔嘉梳妆,突然发现她乌发里竟然夹杂着几根白发。 她瞬间红了眼眶,望着那几根银白的发丝,握着梳子的手颤个不停。 公主今年不过双十年华,竟然华发早生。 镜中眉眼依旧明艳绝伦的女子轻声问:“怎么了?” 文鸢慌忙把那几根白发藏起来,挤出一抹笑意,“不过是奴婢手滑了一下。” 话音刚落,谢柔嘉一把捉住她的手,眸光落在她手心的银发上,用小指勾了过来。 细软银白的发丝荡在她纤细的手指上,风轻轻一吹便扬了起来。 “公主只不过是休息不好,”文鸢有些惊慌,“奴婢这几日吩咐膳房给公主做些滋补的药膳!” “无妨,”她望向镜中面无表情的女子,轻声道:“人总会老的。” 也不知,他老时会是什么模样。 只可惜,见不着了。 早饭过后,宫里递来消息,皇后与太子请她入宫一聚,想要帮她庆贺生辰。 谢柔嘉并不想去,找借口说自己约了人出城玩。 许是知晓她不愿意入宫,皇后与谢珩并没有勉强,晌午时送来生辰礼物。这一日公主府的门庭十分热闹,得知谢柔嘉生辰的朋友皆陆续送来贺礼,就连裴夫人也差人送了一件亲手做的绣鞋给她。 文鸢怕她觉得寂寞,提出在府中操办生辰宴。 “平日里热闹得够了,”谢柔嘉想也不想拒绝,“我今日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文鸢只好作罢。 晌午过后,谢柔嘉去了小渔村的那艘船。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7节 今日天气极好,谢柔嘉抱着儿茶坐在船头,看着渔民们撒网捉鱼。 来往的渔民们瞧着一个生得天仙似的女子坐在甲板上,不时瞧瞧打量两眼,猜测着是城内哪户大户人家。 只见着她从艳阳高照的晌午到落日余晖的黄昏,江风卷起她漆黑的发丝与红裙,看上去寂寥而又哀伤。 一直到暮色四合,她才抱着那只漂亮的猫儿离去。 是夜。 谢柔嘉正坐在水榭内赏月吃酒,几日未见的萧承则来了。 才在她身旁踞坐下,他就从袖中取出一个锦盒递给她,“姐姐,生辰快乐。” 谢柔嘉认出正是上回陪着他去玲珑阁取的物件。 是用各色宝石串成的手串。 宝石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算不得什么,尤其的是混在宝石里的一粒琥珀珠。 金黄色的琥珀珠内裹着一只正展翅欲飞的小蜜蜂。 当日他神神秘秘,没想到竟是送她的。 不等她说话,他已经不由分说地拿出来戴在她手腕上,捉着她的手腕放在灯上一照,只见琥珀里的那只小蜜蜂竟像是要活过来一般,十分有意趣。 他眉眼含笑,“这是我在岭南时有一回瞧见的,猜想姐姐一定喜欢。” 谢柔嘉望着眼前一脸真挚的少年,想起许凤洲的话,道:“萧承则,我——” “我阿娘的排位被他摆到萧氏祠堂去,虽仍只是个妾室,但好歹也是有主的人了,不像从前,只能做孤魂野鬼。” 像是知晓她要说什么的少年打断她的话,指尖轻抚着那粒在灯下散发出莹莹光辉的琥珀珠,“以后逢年过节,我再也不用对着一口井祭拜。” 谢柔嘉到嗓子眼的话全部咽了回去,劝道:“既如此,以后就莫要再同他吵了。萧侯爷如今年纪也大了,哪能经得住你闹腾。” 这些年,萧侯爷总是动手打萧承则,有绝大部分的原因就是萧承则非要叫萧侯爷承认自己的娘亲。 将那个身份卑贱,妓女出身的可怜女子的排位放到宗祠内,享受供奉。 尤其是每逢逢年过节家祭之时,两父子总会爆发一场矛盾。 这个固执的少年坚持了十几年,如今终于有了结果,谢柔嘉打心眼里替他高兴。 萧承则沉默片刻,抬起眼睫望着她,“姐姐,我要成婚了。” 谢柔嘉没想到这么突然。 她猜想大抵是萧侯爷拿他的婚事作为他娘亲入宗祠的条件。 不过人长大总要成家,再加上萧家如今只得他一个,不能总跟着她成日里胡闹。 她由衷道:“恭喜你。” 萧承则听了这话,再也没有作声,只一味饮酒。 临走前,他问:“姐姐会来参加我的婚礼吧?” 谢柔嘉颔首,“你成婚,我自然要送上贺礼。” 他又弯着眼睛笑。 他笑起来最是好看,又乖又暖,尤其是眼下那颗泪痣,生得十分勾人,浑然不似他平日里在外头那副混不吝的模样。 谢柔嘉想要向从前那般伸手摸摸他的头,可最终还是忍住。 他突然上前一步,一把将她抱进怀里。 谢柔嘉没想到他会如此,伸手去推,却紧紧被他抱在怀里。 “姐姐别动,我只抱这一回。” 他在她耳边哑着嗓子道:“有时,我真怀念幼时咱们一起玩闹的日子,若是一直不长大就好了。”说完这句话,他松开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他消失在黑夜里,谢柔嘉才收回视线,独自一人坐在水榭里望着被灯光映照得波光粼粼的水面发呆。 文鸢将一件氅衣披在她身上,道:“其实,萧世子挺好,公主为何不考虑考虑考虑他?” 谢柔嘉笑,“上回崔铭来时,你也觉得他好。” 文鸢轻叹一口气,“难道公主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吗?” “或许吧,”她把脸埋进臂弯,“就这么过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 许是忙着筹备三个月后的婚礼,萧承则自那日后便没再来过。 秋季多雨,谢柔嘉总是腿疾发作,时常夜里疼得睡不着觉,泡了多少药也总不见好,门也出得少了。 这日一早,文鸢一入内,就瞧见自家公主正抱膝坐在榻上,以为她腿疾发作,忙上前去要替她揉腿。 像是一夜未睡的女子抬起纤长的眼睫望着她,“今日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我忘了?” 文鸢愣了一下,迟疑,“今日是公主与驸马成婚的日子。” 成婚的日子…… 谢柔嘉呢喃,“时间过得真快,不知不觉我竟已经成婚三年。” 文鸢道:“公主可要回家祭拜驸马?” 府中并未替裴季泽设牌位,若是要祭拜,须得回裴府。 “不去,他都已写了和离书给我!”眼神倔强的女子想也不想拒绝,“我往后余生,都不会去祭拜他!” 文鸢遂不再劝,服侍她起身。 用完早饭后,谢柔嘉正坐在榻上逗弄儿茶,外头有人来报:裴侍从来了。 听得这声“裴侍从”三个字,谢柔嘉鞋子都未穿,下意识就要往外走,被文鸢拦住。 文鸢用充满怜爱的眼神望着她,“是五公子。” 谢柔嘉这才想起来如今的裴侍从是裴少旻。 她在门口呆站片刻,吩咐,“请他去正厅稍作片刻。” 一刻钟的功夫,换好衣裳的谢柔嘉去正厅见客。早已经侯在厅内的裴少旻一见她来,起身向她敛衽行礼。 谢柔嘉打量着眼前愈发稳重的少年,开门见山,“可是有事?” 裴少旻道:“今日我来,是想请嫂嫂见一个人。” 谢柔嘉心里一动,“谁?” 裴少旻一脸凝重,“嫂嫂去了便知。” * 半个时辰后,谢柔嘉出现在裴府的秋水馆院门口。 这里曾是楚玉的地方。 谢柔嘉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当日卫昭的事情早已经真相大白,事到如今见不见她又有什么所谓。 她正要告辞,裴少旻像是瞧出她的心思,道:“当日阿兄派人寻了她很久。前些日子锦墨才寻到她,便立刻将她带到长安来。我想,嫂嫂应该见一见她。” 谢柔嘉想了想,与他一同入院。 才进院子,谢柔嘉就瞧见锦墨伫立在院中,见他二人来,忙迎上前行礼。 当初锦墨并未随裴季泽去朔方,而锦书事后也没回来。 此刻见着锦墨,谢柔嘉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 锦墨望着她,许是想起旧主,微微红了眼圈。 谢柔嘉慌忙转过脸去。 她不想看见任何人在自己为了裴季泽掉眼泪。 锦墨亦察觉到自己失态,定了定心神,叫人开门。 谢柔嘉缓缓走上前,只见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抱膝坐在榻上,脚上还戴着一条锁链。 一旁的锦墨解释,“她精神状态不大好,会伤人。” 她这时似乎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来。 谢柔嘉待瞧清楚她的模样,顿时心中一骇。 只见眼前瘦得皮包骨头的女子面色惨白如纸,眼下一圈乌青,脸上还有新旧两道疤痕,形容十分可怖。 她竟成了这副模样。 对方望着她瞧了好一会儿,像是突然清醒过来,立刻扑上前来。 就在快要扑到谢柔嘉跟前时,那条戴在脚上的手链起了作用。 挣扎间,锁链发出哗啦的响声。 只差一步之遥的女子朝谢柔嘉伸出满是血迹的手指,“泽表哥呢?是不是你叫泽表哥莫要来见我!定是因为你,否则泽表哥不会不会见我!” 谢柔嘉下意识看向裴少旻。 裴少旻低声道:“她一直不肯相信阿兄已经去了。日日闹着要见泽表哥。” 话音刚落,楚玉指着谢柔嘉道:“定是你叫他骗我!” 谢柔嘉望着眼前形容癫狂的女子,神色淡然,“你有什么值得我骗?” 楚玉闻言,眼圈蓦地红了,“我不信,他怎么可能死,怎么可能!” 说着说着,剧烈咳嗽起来。直到咳出一口血,几乎喘不过气来的女子像是终于痛快,伸手抹去嘴角的血,满脸恨意地望着谢柔嘉,“都是你!是你害死泽表哥!” 文鸢见她事到如今还在颠倒黑白,上前斥责,“若不是你三番两次破坏驸马与公主的感情,驸马也就不会与公主走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不是我!”她捂住自己的耳朵,尖叫,“不是我害死泽表哥,才不是我!” 谢柔嘉望着眼前像是已经疯了的女子,不知为何想起乖巧懂事的阿暖,想起她当年的遭遇,不禁对她心生怜悯。 待她冷静些,谢柔嘉问出埋藏心底的疑问:“当年你父亲贪墨,害死无数百姓官员,也算是死有余辜。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如此恨我?” 楚玉愣了一下,竟“咯咯”笑了起来。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8节 直到笑得再度咯血,她终于停下来,平了几息后,道:“你觉得你很无辜吗?若不是你,我又怎会沦落至此。若不是泽表哥护着你,也许,今日疯的就是你,烂在泥里的也是你,我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 谢柔嘉蹙眉,“何意?” 作者有话说: 小裴下一章出来,明天会更新。 另外,关于断更这件事,我没有请假是我的错,真是对不住追更的小可爱了。 我前段时间是因为熬夜更文,导致哮喘发作,所以时常请假,后来存粹是我被骂到心态不行了。 每天一打开评论,几乎都是很不好的评论,需要平复好久的心情才能保持更新。 我知道我这篇文写得可能不符合大家的预期,尤其是设定上也跟一部分的读者预想的不一样,但是,还是那句话,设定还是这个设定,我不想改,改了就不是我当初想要写的文。 不过江行之死那章,以及裴季泽死的那章写得有些乱,我明天更新完后会重新修改,写仔细点儿。 但是剧情不变。 无论如何,感谢一直追更的小可爱们! 下回我不更新,我一定会挂请假条1 感谢在2023-12-06 23:55:47~2023-12-12 23:29: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10瓶;七月流火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1章 楚玉并未回答谢柔嘉的话, 而是问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公主还记得你十三岁生辰那一日吗?” 十三岁…… 谢柔嘉不明白她为何要问这个问题。 不待她回答,楚玉又接着道:“我六岁上,我阿耶因为要去任职, 再加上我娘亲那段时日身子不好。两人商议过后, 就将我送去姑苏的姨母家。送我去还有一层意思, 我娘亲时常同我说姨母家的泽表哥是一个极好的人,她想要亲上结亲。我自幼心气高,并不把这话放在心上。可去了以后,我才发现他那样好。我当时总想着, 等我长大就能嫁他为妻。等我真长大了,我的父亲却因为贪墨犯了死罪,被太子当场斩杀, 我的家里人, 男子十五岁以上被判流放,女子则被充入教坊司为伎,而偏偏查出这一切的正是他。我当时恨极他。” “我同我阿娘被押解长安的前一晚,我阿娘却因为舍不得阿耶随他去了, 孤零零留我一人在世上。我被押解去长安那一年刚满十四岁, 在一个女儿家最美好的年纪, 从一个养尊处优的官家小姐沦落为最下贱的娼妓。” “公主金枝玉叶, 没有见识到这世上的恶, 不知晓这世上的人有多脏。押解我回长安的官差们一路上不断地拿言语侮辱我, 有一回, 他们甚至想要把我……就在我觉得我的人生要烂在淤泥里时,他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将我救下。虽然时隔多年, 我却一眼就认出他来。我明明知晓就是因为他我耶娘才惨死, 我才被卖入教坊司,沦为最下贱的妓子。可他却出现在我最无助时,我就什么仇恨都忘了,只想着牢牢抓住他。” “我是罪臣之女,除非特赦,连被赎身的机会都没有。后来在他的打点下,我虽入了教坊司,却并没有接客,而是被安排在教坊司的后院内,就这样安稳妥帖地被他藏起来,这一藏就是半年。” “后来有一日,他同我说,他已经想好救我的法子,只需要再等两个月,到时他把我送回冀州老家,可在那儿安稳一生。他不知道,我只想要留在他身边。我知晓我的身份见不得光,但是没有关系,只要他肯留我在身旁,无论为奴为妾,只要他心里有我的位置,我便心满意足。之后我便一直在等他救我,日盼夜盼,终于盼到他与我约好的日子。” 屋外不知何时又下起雨来。 秋季的急且冷,像是要将白天下成黑夜。 楚玉向窗前走去,行走间,脚上的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她望着外面密集的雨幕,想起那一日,也下了这样的大的雨。 “那一日,我一睁开眼就起来梳妆打扮,换上他叫人送来的衣裳,满心欢喜地等他来接我。我心里打定主意,待他救我出去以后,我就同说,我要留在他身边。可我那日从东方既白,一直等到天黑,都没有等到他。我还以为他出了什么事,悄悄地溜出后院,想要去打听打听情况,结果却被几个吃醉酒的纨绔子弟拖到一间黑漆漆的房里。谢柔嘉,你知晓我当时有多绝望吗?” 她绝望地听着屋外的雨声,期待他能来。后来,又害怕他来。害怕他瞧见自己那样不堪的模样。 她清清白白时,他尚且不肯要,更何况她被人那样糟蹋过。 后来他还是来了,只可惜什么都来不及。 她满身的鲜血与污秽,就连雨水都无法冲洗干净。 “事后我才知晓,那一日他之所以没有来,只是因为那一日你生辰,他被你留在宫里。” “我若是个清白人家的女儿,仗着他表妹的身份,还可同你争一争,这唯一的一点奢望也被你给毁了。” 楚玉越说越激动,“谢柔嘉,你知我有多恨你吗?我当时恨不得要去杀了你,可他却将我关了起来。他不允许我去找你,他将一切的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他甚至怕你知晓这一切,怕你因此而愧疚。多么可笑,在他的眼里,我的清白尚比不上你那一丁点儿的愧疚。他待你,竟然偏爱至此!” 话音刚落,一道紫电伴随着阵阵惊雷,打在窗户上,照亮她因为恨意而扭曲的脸。 “谢柔嘉,在你最快乐的那一日,却成了我的人间地狱。所以我发誓,我要让每一年你的生辰,都成为你最最痛苦的日子。后来,他想法子用一个自杀的伎女换了我的命,想要带我出去,我那时却无论如何不肯随他出去,并且想方设法成为兰桂坊的花魁。你不是一直想要知晓他究竟为何会拒婚吗?是我。我故意在你及笄那日威胁他拒婚。我就是要叫全天下的人知晓,就算你贵为公主又如何,他为了一个伎子不要你,我要让你丢尽脸面,我要让他精心呵护的高贵公主成为全天下的笑柄!” 谢柔嘉完全没有想到这件事背后竟发生这么多事。 她想起十三岁生辰那一日,她的父母再次起了争执,两人不欢而散。 几乎每一年生辰前后,平日里就不睦的父母争吵得特别凶。 那一次也不例外,甚至吵得更加凶,一向要强的母亲坐在窗前掉眼泪。 从前父母争吵时,还有太子哥哥陪着她。 那一回,太子哥哥并不在长安。 彼时生了病的谢柔嘉烧的浑浑噩噩,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觉得做人极没有意思,拿着一把利刃在手腕上划来划去。 就在这时裴季泽来瞧她。 他一把夺过她手里的刀,心疼地把她抱在怀里。 她躲在他怀里哭了许久。 后来的事情她就不太记得,她烧得实在太厉害,整个人都浑浑噩噩,待到醒来时已经是次日早上,裴季泽也已经离开。 却不曾想,这背地里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她有些难以置信地将眸光望向锦墨,向他求证此事。 锦墨抿了抿唇,道:“那一日,公主烧了一夜,公子实在不放心,就一直守在公主跟前,直到退烧才放心离开,待到匆忙赶到兰桂坊时,事情已经发生。”顿了顿,看向楚玉,“这些年公子一直因为此事心怀愧疚,可谁又能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谢柔嘉闻言,整个人几乎都要站不稳。 一旁的文鸢眼疾手快,一把搀扶住她,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文鸢望着楚玉道:“你这个人好不讲理,我们公主那时压根就不知有你这个人,你怎能将责任推到我们公主身上!” 一脸愠怒的楚玉正要说话,只听谢柔嘉追问:“你拿什么威胁他,你的命?” “我的命?”楚玉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又咯咯笑了起来。直到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才直起腰来,气喘吁吁道:我的清白在他眼里尚不足你微不足道的愧疚重要,我的命能值什么呢?我自然是拿他最在意的东西威胁他。你猜,他最在意的是什么。” 最在意的东西…… 谢柔嘉捂住疼得几乎要窒息的心口,正欲说话,锦墨已经大步上前,冷冷道:“公子已经去了,表小姐非要让公子走得不安生吗?” “表小姐总是怪旁人。您总觉得公子待公主好,却瞧不见公主待公子好。退一万步说,公子他就是喜欢公主又怎么了。喜欢一个人又有什么错呢。可您,步步紧逼,逼得他失去最爱的女子。您得不到公子的爱,痛不欲生,就想毁掉他。可公子,做错了什么,他当初,也不过只是想要救自己的妹妹脱离苦海而已。” 楚玉闻言,眼眶蓦地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滚出眼眶。 她指着谢柔嘉,恶狠狠道:“你们骗我!定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他那个人,爱她如命,又怎会丢下她一个人走了,他定是为躲我!” 锦墨正欲说话,谢柔嘉冷冷道:“让她说!” 锦墨迟疑,一旁的裴少旻道:“你们瞒来瞒去,到头来阿兄还是去了,那么,还留着这些真相做什么。” 锦墨犹豫再三,退到一旁去。 这会儿平静下来的楚玉道:“你想要知晓,就把我脚上的脚链打开。” 谢柔嘉道:“把钥匙给她。” 裴少旻犹豫再三,给锦墨递了一个眼神。 锦墨从袖中摸出钥匙,缓缓上前,将钥匙丢给她。 楚玉解开脚上的铁链后,径直走到妆奁台坐下,拿起台上的梳子一边梳理自己凌乱的青丝,一边缓缓开口,“公主可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 谢柔嘉自然记得。 一袭雪衣的柔弱女子跪在漫天飞雪里,犹如一朵开在雪窝里的雪莲花。 却没想到是一条毒蛇。 “其实,那不是我们第一回见面。你十二岁时,我便见过你。” “我初到兰桂坊,就听说太子宾客裴季泽与安乐公主青梅竹马,只待公主及笄,成就一段佳话。教坊司的女子提及你与他时,无人不羡慕,我听了心生妒意。在我眼里,一个骄纵跋扈的公主,又怎配得上他,我一直想要见一见你,可一直没有机会。直到有一回,听到有人说你来了,特地换上婢女的衣裳出去瞧。” 楚玉永远忘不了第一次见谢柔嘉的场景。 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簇拥着一个一身着翻领绯袍,光华灼灼不可逼视的美少女入内。 她往那儿一站,不动声色将在场的人比到尘埃里,兰桂坊最美的花魁娘子到了她跟前,被衬成烧火丫头。 模样生得雌雄难辨的美少女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风流。让人知晓,戏文里所说的金枝玉叶就该是个她这个模样。 楚玉当时望着她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后来他们离开时,楚玉偷偷跟了出去。 那一日外头下着雨,传闻中骄纵跋扈的金枝玉叶却在大雨滂沱的天气里,翻身下马,替一个老婆婆捡散落一地的苹果。 楚玉从那一刻就知晓,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比得过她。 可她实在好不甘心! “我告诉他,你是裴温与皇后的女儿。” 话音刚落,文鸢大声斥责,“放肆!你竟敢污蔑皇后!” “污蔑?”正在梳妆的楚玉冷笑,“我阿娘与皇后娘娘也算是旧相识。皇后与裴温也算青梅竹马,后来两人因为一些小事发生误会,被当今圣上横刀夺爱。” “当年陛下仰仗皇后的家世坐上皇位,过后却又瞧上江贵妃。两人因为江贵妃几乎闹到反目。皇后一气之下搬到庵堂去住。而那段时日,裴温时常去瞧你娘。有一回裴温去瞧皇后时,有人趁机在两人的饮食里下了迷情药。其实,裴温那天夜里什么都没做,但是天子却亲眼瞧见他衣衫不整地从皇后的禅房里出来,而可怜的皇后醒来后第一眼瞧见的便是天子,对此一无所知。” “也许是对皇后有情,也许是因为形势所逼,天子并没有声张此事,只是秘密处决了当晚在场的宫女。而其中一名宫女逃到冀州,成了我的奶娘。这些事情,都是她说与我听的。公主若是不信,可以回去问问皇后,我可有半句假话。” “谢柔嘉,天子心中一直认为你是野种,这才是他憎恶你的真正缘由。而我却借着这件事要挟他,若是他敢娶你,我就将此事宣扬出去。” “你知道吗?我从未见过他那样害怕过,他甚至不敢跟裴温去求证。我一开始以为他是因为担心你不是公主。后来我才知晓,他生怕因为这件事伤了你那尊贵的自尊心,怕你知晓你在自己的父亲心里不过是野种,会活不下去。” “拒婚之后,你一气之下同你那个便宜兄长远走朔方。我当时心里高兴极了。只要你不要他,我就有机会。直到后来,他背着我偷偷跑去朔方看你……” 听到这儿,谢柔嘉猛地抬起血红的眼睛,问:“你是说,他去朔方找我过?” “你不知?”楚玉愣了一下,嗤笑,“也对,他心中以为你恨极他,喜欢的是你那个便宜哥哥,自然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谢柔嘉身子微微颤粟。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49节 楚玉接着道: “之后你那多疑的父亲为了想要证实你究竟是谁的孩子,故意拿你去突厥和亲为由,逼他娶你。他怕你知晓真相会伤心,宁愿被你误会是因为权利尚公主,都不肯对你说出真相。” “谢柔嘉,就为了维护你那可怜的自尊心,到最后,他连命都搭上了,你说他这个人可不可笑?” “更可笑的还在后头,哪怕在他心里认为你也许真是裴温的女儿,还是想要同你一生一世在一起。” “后来,我带着阿暖去江南找他,我想请他看在阿暖的份上再原谅我一回。可是他非但不原谅我,他还说——” 说到这儿,她正在画眉的手顿住,眼泪从眼眶里爬出来,爬得满脸都是,冲花了脸上的脂粉。 她连忙拿帕子擦干净眼泪,一边将脂粉扑到脸上,一边颤抖着唇,委屈得像个孩子,“他说,他一生当中做过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救了我。” “他那样善良的一个人,甚至为了你对我起了杀心。” “可到头来,就是为了你那点儿自尊心,他却把命都搭上了,你根本不配他待你那么好!” 脸上的脂粉已经补好,贴花钿,点绛唇。像是画腐朽为神奇一般,原本形容可怖的面容成了芙蓉面。 屋子里光线暗沉,乍一看,艳丽之极。 妖冶的女子嘴角溢出一抹血渍,诸人瞧见她腹中插了一根金簪,献血顺着簪子一滴一滴砸在地板上,很快便积了一大片。 她望着面色苍白若雪的谢柔嘉,笑道:“谢柔嘉,我这一生,出身不如你,容貌不如你……但我有一样比你好,我比你爱他……” 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的谢柔嘉一言不发转身离开。 终于胜了一局的楚玉目送那抹高挑的身影离去,越来越多的血自她的嘴角溢出,鲜血染红了她的衣裙。 她满眼泪水地望向裴少旻,哽咽,“我真的好恨阿暖,我真的好恨她,可我……” 裴少旻见她这副模样,忍不住上前一步,道:“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 “那就好,那就好。” 瞳孔开始涣散的楚玉望着酷似兄长的裴少旻,仿佛回到她去姑苏的那一年。 模样钟灵毓秀的翩翩美少年向她温和一笑,“玉妹妹好。” 后来她因为想家,躲在院子里偷偷地哭,他特地做了一个竹蜻蜓哄她高兴。 她离开姑苏那一日,曾与他约定,待她大些,定会来瞧他。 他当时笑着应下来。 可她住在巷子里,那两年里,他虽时常来瞧她,却再也没有笑过。 她朝裴少旻伸出手,哭道:“泽表哥,下辈子我再也不做坏事,你原谅我……” * 院外。 谢柔嘉失魂落魄地走在雨水里。 文鸢亦步亦趋地跟着她,生怕她出事。 直到上了马车,她才放下心来,正欲劝两句,只见自家公主沁了雨水的眼珠子微微转动,一开口,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来。 文鸢大惊失色,“公主!” * 谢柔嘉再次睁开眼睛时,已回到自己的房中。 守在一旁的文鸢见她醒来,忙道:“公主可还觉得哪里不适?” 谢柔嘉道:“去把两幅画拿过来。” 文鸢连忙去拿。 片刻的功夫去而复返,将其中一幅画在她面前展开。 谢柔嘉伸出指尖摩挲着画像上头的男人,想了许久,经消失的记忆如同潮水一般涌出来。 那串手串,是她送的。 那一回她生辰,她与卫昭在一十分别致的小酒馆吃酒。 吃到一半,卫昭被人叫了去,迷迷糊糊地她好似瞧见裴季泽,还当自己做了梦。 谢柔嘉捧着那串紫红色手串跪坐在地板上,抬起盈满泪水的眼望向文鸢,哭道:“我在朔方等了他两年,恨了他两年,可他明明来过朔方,却不肯告诉我,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到最后,宁愿死,宁愿和离,都不肯同我说一句实话。文鸢,他就这样丢下我走了,你知晓我心里多恨他吗?我绝不会去他的坟前看他,我也绝不会祭奠他,我将来死后,更加不会同他葬在一处!” 这天夜里,谢柔嘉抱着那两张画哭得撕心裂肺。 翌日晌午她入宫去见了天子。 自上次行宫事变后,正当盛年的天子像是一夜之间老去,两鬓半百。 他见到她很是高兴,忙邀请她对弈。 谢柔嘉并未上前,而是站在三步开外的地方打量着眼前的男人。 她想起自己幼年时,妄图在他这里得到一丝温情,不知为之付出多少努力,可得到的永远是一脸嫌恶的斥责。 她一直在想,一定是她哪里做得不够好,所以他才这样讨厌她,想了很多年都未能想通这个问题。 后来她与裴季泽成婚,他竟突然对她转换态度。 她既忐忑又高兴,以为他终于发现自己的好,原本不过是裴季泽替她洗清了自己作为野种的嫌疑而已。 她一想到幼年的自己,是如此卑微地讨好着眼前卑劣的男人的那一点儿可怜的亲情,就忍不住想要作呕。 就为了那么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父爱,她亲手葬送了这个世上最爱自己的男人。 多么可笑! 谢翊见待自己一向恭顺的女儿用一种厌恶而又憎恨,甚至是鄙夷的眼神打量自己,不由地心生愤怒,“你这样瞧着朕做什么,是不是朕这段日子待你太好了!” 话音刚落,只听她用十分遗憾的语气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为何我的亲生父亲不是裴温那样顶天立地的大将军。”顿了顿,又道:“有一件事,我想您应该很想知晓。阿昭,他的亲生父亲姓卫。阿昭他,从来都不是什么野种。” 说完这句话,她从谢翊的脸上先是看到震惊,继而是难以置信与羞辱愤怒。 一张脸几乎涨成猪肝色的男人指着她手颤个不停。 谢柔嘉知晓他这是急火攻心之状。 果然,下一刻,他一张口一口鲜血自口里喷涌而出。 早有准备的谢柔嘉退后一步,才未被波及到。 她敛衽向摇摇欲坠的男人行了一礼,好不留恋地转身离去。 行至殿外后,听到里头传来男人暴怒打杂东西,以及传召贵妃的声音。 他的确被戴了绿帽子不假,可给他戴绿帽子的却是江贵妃。 这是江行之临死前告诉她的秘密。 当年给她阿娘还有裴叔叔下药一事与江贵妃脱不了干系。 卫侯因他二人偷情郁郁而终。 卫昭一生都活在他们令人作呕的私情里。 裴叔叔也因他含恨而终。 而她的母亲更是被他困在宫里半辈子,摧古拉朽的一天天衰败下去。 还有她的小泽…… 眼眶发热的谢柔嘉抬起头望着碧蓝的天,一滴泪顺着洇红的眼角滑落。 他们不配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她要他们二人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谢柔嘉伫立片刻,擦干眼泪,朝着皇后的宫殿而去。 一袭素衣的皇后正坐在宫里擦拭自己的那堆宝贝瓷器,暖阳在她身上镀下一层金色的光,愈发显得她眉眼柔和。 谢柔嘉呆呆地望着她,突然就理解这二十年来她心中积郁的痛苦。 也许只有在擦拭这些心爱之物,一颗不甘的心才能够平静。 皇后见她来,很是意外,“你今儿怎舍得过来瞧我?” “自然是想阿娘了。”谢柔嘉在她身旁踞坐下,拿出帕子帮着她一块擦。 皇后打量着自己今日格外乖顺的女儿,担忧,“你今儿究竟怎么了?” “我很好,”谢柔嘉将一个大肚子的胖娃娃拿在手中,“阿娘,阿宝是您的花名吗?” 正在擦拭娃娃的皇后手指顿住,“你怎突然问起这些?” 不待谢柔嘉说话,她笑了,眼角泛起淡淡的鱼尾纹,“那是阿娘的乳名。阿娘是你外祖唯一,也是最小的女儿,打从一出生,你在同外祖和你两个舅舅就阿宝阿宝的叫我。后来,你外祖去世,你舅舅碍于身份,也不再叫过。”说完,见自己的女儿眼眶泛红,忙搁下手中的瓷娃娃,替她擦眼泪,“好端端怎么哭了?” 谢柔嘉哽咽,“我只是想起幼时的一些事情。” 说起这个,皇后眼神里浮现出一抹愧疚,“如今想来,阿娘那时只顾着自己伤心,却忽略了你同你哥哥。好在,有阿泽一直陪着你。阿泽他,是个极好的孩子,可是逝者已逝……”说着说着,自己的眼圈也红了。 谢柔嘉伸手将自己受了一辈子委屈的娘亲抱在怀里,如同她从前哄自己那般,轻轻拍着她的背,“我会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叫他担心我。阿娘,阿宝是个极好听的名字。”说完这句话,告辞离去。 直到她消失在宫苑里,皇后才回过神来,问赵姑姑,“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 赵姑姑摇摇头,“大抵是真想您了。” 皇后闻言,轻叹一口气,眸光落在桌上的娃娃上,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一个少年,也喜欢追着她叫阿宝。 只可惜,到最后她一步错,步步错。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 希望他余生安好。 * 谢柔嘉从宫里出来后便直接回府。 这天夜里,谢柔嘉独自一人坐在水榭发呆,谢珩过来府中瞧她。 谢柔嘉知晓他定是为今日下午之事而来。 谢柔嘉一见到他,就不由自主地湿了眼眶。 怪不得她幼时问父亲为何不喜欢自己时,哥哥从来都答不出。 哥哥,心里什么都知晓,所以才那样为难。 谢珩在她身旁坐下,伸手摸摸她的头,道:“都知道了。”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0节 谢柔嘉“嗯”了一声,一低头,一滴泪砸到地板上。 谢珩倒了一杯酒递给她,哑声道:“别难过了,哥哥说过,没有阿耶不要紧,哥哥就做柔柔的阿耶。” 谢柔嘉又“嗯”了一声,越来越多的泪砸到地板上,形成一个小水坑。 过了好一会儿,她哽咽,“哥哥要一直把他留在长安吗?” 也许有一日,阿娘会知晓裴叔叔去世一事,也不知到时阿娘会有多伤心。 提及那个从未爱过他们的父亲,谢珩的眼里闪过一抹憎恶,“你放心,哥哥会把他赶回洛阳去。这样,他就再也不能伤你同阿娘的心了。” 谢柔嘉道了一生“好”。 这天夜里,两兄妹在一块说了好多小时候的事儿。 说到最后,谢柔嘉紧紧捉住谢珩的手,泪眼婆娑地望着他,“哥哥,我好想他。” 谢珩拍拍她的背,“哥哥知晓,哥哥,也很想他。若是待在长安让你觉得伤心,不如去朔方吧,就当散散心。” 过了许久,已经吃醉酒的女子哽咽着应了声“好”。 谢珩替她掖好被角,起身离去。 出了公主府角门,守在马车旁的齐云立刻迎上前去。 谢珩问道:“消息可靠吗?她已经很伤心了,我不想她再失望。” 齐云颔首,“错不了。” “那就好。” 谢珩回想起自己伤心欲绝的妹妹,眼神里流露出心疼。 待日后他从朔方回来,再同他好好算账! * 朔方。 已经入冬,朔方的泥土都被冻硬,更别提河里的水。 锦书搓着手,将好不容易从河里刨出来的冰块放进铜壶里,挂在烧得极旺的炭火上的钩子上。 炭火烧得极旺,很快壶里的冰融成水。 水刚煮沸没多久,挡风毡子被人掀开,一头戴斗笠,裹着一身雪粉的男子出现在门口。 他身量极高,需要微微弯腰才能入毡房内。 锦书忙上前替他解了斗笠与蓑衣挂到一旁,又赶紧倒了一杯热茶递给他,“公子快暖暖。” 男人伸手接过来,才在炉火旁坐下,就听见一嗓门极高的妇人在外头叫人。 是隔壁不远处替他们浆洗衣裳的老妪。 锦书忙将她迎了进来。 一裹得只露出一对眼睛的老妪把浆洗的极干净的衣裳递给锦书后,看向端坐在篝火旁,只露出一截白玉似的下巴的男人,笑道:“裴先生回来了。” 他微微颔首,温声道:“今日雪大,回来的早些。”说着将一杯热茶递给她,“天气冷,老人家坐下来吃杯茶吧。” 老妪连忙接过来向他道谢,见他不嫌弃自己,在火炉旁坐下,不住地拿眸光打量他。 只见他脸上戴着一块银色的面具,一对眸子却生得极漂亮,且一身的贵气,一看就是那富贵人家的公子。 眼前的男人是两个月前来到此地,起初大家谁也不敢靠近他。 接触久了大家才发现,他虽瞧着冷,可为人却温和良善。 后来这附近唯一的教书的赵先生离开后,他不仅主动提出要接替赵先生,还不收任何的束脩。 这儿附近的人都十分感激他,时常送些自家种的吃食过来,或是为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儿。 即便如此,他也非要给钱。 老妪瞧着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心里愈发愈发怜惜,关心,“先生也来了一段时日,这附近的人也算是都见过,可有瞧上什么可心的姑娘不曾?若有喜欢的,老身可替先生作媒。” 他刚来没两日,这附近就有不少待嫁的姑娘托她作媒。 他温声道:“我家中已有妻室。” “竟已娶妻?”老妪心中十分遗憾,“先生这样的人物,也不知怎样的姑娘才配得上。” “是个金枝玉叶,”提及自己的妻子,他眼神柔和,“是我配不上她,她肯嫁我,是我的福气。” 老妪正要问问是怎样的金枝玉叶,外头有人叫她,她有些不舍地告辞离去。 老妪前脚刚走,外头就传来脚步声。 人未入帐,先闻其声。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否?” 原本还十分警惕的锦书眉开眼笑,“是长生将军! 话音刚落,一身形颀长,身着盔甲,生得眉清目秀的年轻男子大步跨进帐内。 正是如今任朔方节度使的宋长生,也是裴温收的义子。 男人笑道:“只可惜我这里无酒。” “就知你没有,”长生把手里提着的吃食递给锦书,又将酒递给坐在篝火旁的男人,把冻得快没有知觉的手搁在火舌上烘烤。 片刻的功夫,锦书将他带来的吃食拿碟子装好,摆在一旁的小几上。 酒也已经温好,酒香四溢。 朔方是苦寒之地,这里的酒极烈。 一杯热酒下肚,五脏六腑都烧了起来,长生浑身冒着蒸腾的热气。 他抬起眼睫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正在吃地瓜的男子。 他吃东西极细致斯文,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地瓜,竟被他吃出山珍海味的感觉。 长生忍不住问道:“你还打算在我这里躲到几时?” 顿了顿,又道:“今儿我收到旨意,殿下已将朔方封为她的封地。” 男人手里的地瓜一时没拿稳,咕噜滚到一旁去。 作者有话说: 明天会修改前面逼宫那一章以及小裴死的那一章,不更新 感谢在2023-12-12 23:29:54~2023-12-13 23:52: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jtjsklm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jjea 20瓶;草莓酉酉 10瓶;春生. 2瓶;清水小土豆、南风析木、桃花仙人种桃树、杰子、春夏秋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2章 冬日里天短, 尤其是在朔方,还未到傍晚,天已黑透。 并不算宽敞的毡房全靠一盏微弱的灯与屋子里的炭火照明。 长生觑着端坐在对面沉默不语的男人。 火苗在他脸上的银色面具上摇曳, 他眉眼低垂, 愈发显得沉郁寂寥。 长生不由地想起最后一次与突厥之战。 也是这样的夜色, 他们夜袭敌营,借着火势以火攻之,没有丝毫防备的突厥大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四处逃窜。 而敌方统帅——突厥的太子趁乱想要逃走, 漫天火光里,身披银色铠甲,宛若天神的男人追上去将突厥太子射杀。 而他也被困在漫天火海里。 待到大火熄灭后, 他却不见踪迹, 只寻到他随身携带的令牌。 所有人都认为他葬身火海,可长生不相信那样的男人会死,派了许多人去寻,后来果然在河流的下游处寻到他。 彼时他受了重伤, 被一教书先生所救。 可他养好伤后却怎么都不肯回去。 战场上所向披靡的男人就这么躲在这个朔方与突厥交接的小镇子里, 甘愿做一清贫的教书先生, 成日里与一群小孩打交道。 长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大胤那么多富庶的地方她不挑, 却偏偏挑了这样苦寒之地作为自己的封地, 心里头摆明是放不下你。” 男人闻言, 下颌线绷得很紧,喉结不断地攒动。 他拿起火钳拨弄着炭火, 嗓音有些低沉, “她来, 并不为我。” “你怎知她不为你?你亲口问过她了?”长生忍不住反驳,“她一个金枝玉叶不远千里跑到这种地方来,不为你,难道为我?裴季泽,你是个男人,男子汉大丈夫,不能叫一个女子来就你。” 裴季泽没有作声,将火钳放到一旁去,接过锦书递过来的帕子擦干净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长生叹气,“听说殿下,已经在给她物色新的驸马。” 裴季泽闻言,手指一顿,杯子里的酒洒了一些出来,声音里有难掩的激动,“她,还一个人吗?” “怎么,你认为她该几个人?你名义上也不过死了一年,就觉得人家已经有了新欢?”长生斜他一眼,嗤笑,“你既舍不得,为何不回去?还是说,你真就甘心瞧着她改嫁旁人?” “从前也曾不甘心过,”裴季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火辣辣的酒顺着嗓子眼滚入五脏六腑,灼得一颗冰封许久的心都跟着疼起来。 “也曾,千方百计的想要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哄她,骗她,几乎无所不用其极,想着天长日久,她总能原谅我一回。可后来真这么做了,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外头的风声似乎更大了,裴季泽听着外头冷寂孤寒的风声,一边自顾自吃酒,一边道:“尤其是,当卫九去了以后,她几乎未曾再瞧过我一眼。” 他永远都忘不了她离开江南那一日,她说的那句话。 “裴季泽,为何死的不是你?” 那样决绝的一句话,那样憎恶的眼神,犹如一把尖锐的刀插进他的心里,将他的心扎得鲜血淋漓。 眼眶微微发热的裴季泽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嗓音嘶哑,“快要死的时候,心里想着若是这样死了也挺好的,这样在她心里兴许就不会那么恨我。也许日后她想起我,还会记得我的好。就像怀念卫昭一样怀念我。可又不甘心就那样死了。还没同她告别,还没有再瞧她一眼,怎么都舍不得死。”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1节 长生虽时常来找他吃酒,可他最多吃一两杯就不吃了,更别提像今夜这般畅所欲言。 他一时想起眼前的男人昏迷时口中不断地念叨着心爱女子的名字,心里有些难受,亦不知如何安慰,只陪着一块饮酒。 一连吃了几杯酒,裴季泽又接着道:“也许是在鬼门关走一遭,醒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想,她真喜欢我吗?” “何出此言?”长生愣了一下,有些不解,“你俩自幼相识,青梅竹马——” “与她自幼相识的并不只我一个,”裴季泽打断他的话,“同她关系最亲近,陪伴她最多的也不是我。” 长生愣住,“你是说卫九?可卫九不是她的……” 提及卫昭,裴季泽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人人都道,裴季泽是端方君子。实则,他不过是一个卑劣自私的小人。” 长生不解,“何意?” 裴季泽并未回答,而是道:“如果卫九不是以兄长的名义出现在她身边,她未必就会同我好。说到底,我不过是恰巧出现在她最需要的时候,陪了她几年。” “也许,她根本就分不清楚自己对我究竟是一种依赖习惯,还是喜欢。” “没有我,她一样能过得好,时间久了,她身边总会出现更好的人。我,从来都不是不可替代的那一个。” “那你这辈子打算都不回长安了吗?” “自然要回。”裴季泽想起远在长安的女子,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意,“也许有一日,我能够坦然地面对一切,到那时,我就回去长安瞧瞧她。” 长生追问:“若是你一辈子都无法面对呢?” 裴季泽也不知,一味地饮酒。 长生带来的两坛子酒有一大半到了他腹中。 那酒后劲儿极好,一向酒量极好的男人这会儿眼神有些涣散。 直到最后一滴酒吃完,长生起身告辞。 裴季泽想要相送,被他拦住。 长生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轻叹一口气,“我虽不知你说的那些,可若换成我,我绝不会放手。”言罢出了毡帐。 直到他消失在荒原尽头,裴季泽转身回帐,径直走到炭火旁,重新拿起一个番薯搁到一旁,出神地望着烧得火红的炭火。 他想起十七岁那一年夏季,彼时正值酷暑,他躲在花园里的一处假山纳凉,无意中听到江贵妃与自己的兄长江兆和争执时说出的那个秘密。 也许当初告诉她,她就能早些认清楚自己的心。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是他害死卫昭。 正走神,锦书倒了一杯热茶捧到他跟前,劝道:“公子醉了,不如早些歇着。” 裴季泽伸手接过来,问道:“你说,她好端端地为何要来朔方?”不待锦书回答,又听他自言自语,“她从前一直想要来寻他,我千方百计拦着不让她来。后来我想要带她来朔方,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同我来。” 锦书劝道:“也许公主心里一直记挂着公子。 “记挂着我吗?”已经醉了的男人眼神涣散地望着烧得通红的炭,“她不会记挂我,她恨不得我死。更何况我现在这副模样……” 锦书从未见过他这般伤心,心里非常难受,还要再开解两句,又听他道:“时辰不早,去睡吧。” 锦书忙道:“那我先扶公子去睡。” 裴季泽“嗯”了一声,由他搀扶着跌跌撞撞走到床边躺下。 锦书安顿好他后,这才离去。 睡至半夜,裴季泽有些口渴,睁开眼睛,瞧见床头坐着一肤白若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 裴季泽没想到她会来,捉着她雪白柔软的手指搁在自己脸上,嗓音沙哑,“柔柔怎来了?” “我来瞧瞧小泽,”她伸手用指尖拨弄着他的下颌,“怎醉成这样?” 听得这声称呼,他将她拉在身侧躺下,将她柔软的身子抱在怀里,汲取着她身上的馨香,“别生我的气了,好不好?” “我早就不生气了。”她乖巧地伏在他怀里,“小泽在这里过得好不好?” “不好,”眼角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阖上眼睫,喉结不住滚动,“柔柔,朔方的冬天好冷。” “那咱们回江南。”她紧紧抱着他的腰,“咱们都一辈子留在江南,再也不来了。” “好。”他将她裹挟在身下,轻抚着她白皙柔嫩的脸颊,“别动,我亲亲你……”说着缓缓俯下身,柔软的唇贴在她唇上,撬开她的唇齿,吮吻着她的舌。 这一回她非但没有拒绝,反而热烈地回应他。 沉溺在吻里的男人无法自拔,直到一吻结束,他松开怀中几乎要窒息的女子,指腹轻轻摩挲着她微微红肿的唇,“柔柔就只喜欢我,不要喜欢他,好不好?” 她乖乖地应了一声“好”。 裴季泽再次俯下身吻她,谁知她却突然抬手摘掉他覆在面上的银色面具,待瞧清楚他的模样,她眼神里流露出嫌恶。 裴季泽猛地惊醒,下意识伸手摸向自己的脸。待指尖触碰到冰凉的面具,一颗心才放回肚子里。 原来不过是春/梦一场。 满头大汗的男人环顾空荡荡的毡帐既庆幸又失落。 正在烧水的锦书打了热水上前服侍他盥洗。 裴季泽摘掉脸上的银色面具搁到一旁去,望着水中那张脸,伸出指尖轻抚着左脸颊多出来的那道一寸长的疤痕,问道:“去疤痕的药可还有?” 一旁的锦书愣了一下,忙道:“有。”说着连忙去拿。 那药膏是檀阳先生制的,原本是拿来涂抹身上的疤痕,自从决定不会长安后,就再也没有用过。 锦书一边觑着正认真替自己上药的公子,一边腹诽,说了不见人家,可听到人家要来,又去涂药。 其实就那点疤痕,哪里就丑了…… 正愣神,已经上好药的裴季泽将面具戴好,“可有消息了?” 提及此事,锦书摇摇头,迟疑,“公子,为何要这样做?” 裴季泽不置可否,“尽快,最好能在她来朔方前办好此事。” 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 锦书道了声“是”,忍不住问:“公子,难道不想见公主吗?” 裴季泽闻言没有作声,起身出了毡帐。 凛冽刺骨的寒风扑面而来,刮在人脸上如同刀割一般。 他目不转睛地地望着外头一望无际的雪原,仿佛间,那个一袭红衣的女子策马扬鞭而来,朝他挥手。 裴季泽不由地上前一步,眼前哪有什么红衣女子,再定睛一看,雪原已经成了绿茵草地,几只猫儿慵懒地在草垛旁惬意地晒着太阳。 已是孟春三月。 春光无限好。 浆洗衣裳的老妪正激动地说着方才在集市上听来的热闹。 “听说阵仗可大了,要不是我还赶着回来喂羊,怎么都要等着瞧一瞧。” “老身还听人说啊,那安乐公主容貌倾国倾城,就连刚刚即位的突厥单于都向咱们太子殿下求娶她做大妃呢。” “裴先生,您还在听吗?” 老妪望着正出神的男人,叫了两三遍,对方才回过神来,问:“您是说安乐公主今日入城?” “那还有假,”老妪打量着眼前怎么看怎么好的男人,又忍不住念叨,“昨儿又有人托老身向先生说亲,老身跟她说先生已有妻室,可她非不信,说——” “我还有事,回头再说。” 裴季泽打断她的话,大步走到正在不远处吃草的马儿旁,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直到马背上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草原上,老妪才收回视线,一脸惊讶地看向锦书,“裴先生今儿这是怎么了,就跟丢了魂儿似的。” 锦书嘟哝,“可不就是丢了魂儿……” 自打知晓公主要来朔方,嘴上说着不见人家,可心里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方才不过是听说公主已经入朔方城,人还未到,魂儿就被勾走了。 老妪却一脸喜色,“方才裴先生说回头再说,是不是答应了?” * 裴季泽一路马不停蹄策马赶到朔方城时,已是两刻钟后。 果然如老妪所说,得知今日安乐公主今日入城的消息,整个朔方城的人都来看热闹。 裴季泽望着满城比肩接踵的百姓,突然觉得自己不该来,想要走,却被人裹挟在向前。 这时,一身戎装,威风凛凛的长生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出现在视野里。 裴季泽的眸光落在与之并行,身骑白马的那抹绯红身影上。 乌发雪肤的女子满头青丝编成发辫高高束在脑后,一张巴掌大的小脸被脖颈那一圈红狐围脖衬得莹白似玉。 也不知长生与她说了什么,神情倨傲的女子嘴角泛起一抹笑意,那对微微上扬的的凤眸嫣然流转,渐渐生出流光溢彩般的冷和艳。 十八个月零三日未见,她还是一点儿都没变,一出现便夺去所有人的眸光。 原本嘈杂的人群也因为她的出现瞬间安静下来。 可他却在朔方的风沙里一日日老去。 黯然神伤的男人收回视线,正欲悄悄离开,端坐在马背上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突然隔着茫茫人海朝他望来。 作者有话说: 昨晚十一点多写完后觉得不对,重新删了重新写的,所以更新晚了,明天白天修改细节。 还有三四章就写完,估计这礼拜正文能完结,感谢大家的支持! 感谢在2023-12-13 23:52:32~2023-12-18 01:48:5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木可 50瓶;草莓酉酉 5瓶;春生. 4瓶;醒不了一点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3章 “殿下在瞧什么?”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2节 长生顺着谢柔嘉的方向望去, 一眼就瞧见涌动的人潮里,尽管低着头,却仍格外瞩目的男人, 嘴角泛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就知道, 他一定忍不住会来瞧, 果然如此。 已经收回视线的谢柔嘉神色淡淡,“没什么。” 长生也未多言,加快速度领着她往都护府去。 直到队伍快要消失在街角,裴季泽方才抬起一张带了面具的脸望向马背上那抹红色身影。 她再也没有回头。 围观的百姓们三三两两地散去, 渐渐地只剩下裴季泽独自一人站在那儿。 本就阴沉的天这时也淅淅沥沥地下起雨来。 神情落寞的男人走到拴马处解了缰绳,牵着马儿缓慢地走在朔方城内不过一丈宽的街道上,任由雨水打湿了自己的衣衫。 沿途躲雨的人忍不住朝头戴斗笠, 有马却不骑的男人望去。 他走得极慢, 每一走好似重若千金。 此刻已近黄昏,暮色笼罩着整座孤寂的边塞小城。 泥土夯实的黄泥土路被雨水冲刷得泥泞难行。 他终于翻身上马,策马朝城外奔去。 快要行至城门口时,男人突然拉紧缰绳。 他在雨幕中伫立片刻, 调转马头朝着城内最亮堂的那座子奔驰而去。 * 都护府。 雨越下越大, 廊庑下挂着的几盏红灯笼不断地在疾风骤雨中摇曳, 让人担忧里头那点子微弱的火光会随时随风而散。 花园里生机勃勃的花草扶疏也被急雨敲打摧残, 开得娇艳的花瓣落了满地, 卷入形成溪流的泥水中。 屋内, 谢柔嘉手里捧着茶水, 环顾一眼熟悉的屋子,感慨, “这么多年, 这儿好像一点儿也没有变过。” 当年她跑来朔方, 未去军营前就住在此处。 如今故地从游,好似又回到从前。 只可惜,当初陪在身边的人却都已不在。 “可殿下却变了许多,”长生打量着眼前多年未见的女子,不知怎得想起她五年前第一次来朔方的模样。 十四五岁的红衣少女手持一截镶满各色宝石的鞭子,满身的贵族习气,傲慢而娇气,却又犹如开在原野里的野芍药,热烈,娇艳,美好地叫人移不开眼。 如今她已褪去当时的稚气,眉眼比从前更加精致美丽,可不知为何,再也不复当年的那股精神劲儿。 倒是像极了那个男人。 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生死相许。 长生想着这一对相互折磨多年的有情人,差点就忍不住想要告诉她,那个男人就躲在城外那一片草原,就在两刻钟前还特地来瞧她。 可他最终还是忍住。 也许,眼下并不是见面的最好时机。 至少那个躲起来的男人还没想要如何面对这一切。 思及此,他笑道:“真没想到殿下又回来这里。” “谁说不是呢,”谢柔嘉并不知他心里那么多的弯弯绕,由衷祝贺,“还未来得恭喜长生将军升任节度使。” 长生却并无半点喜色,一脸哀伤,“可我却宁愿给义父做一辈子的前锋将军。” 提及裴温,谢柔嘉不禁想起当日在姑苏庄园的情景,想起与裴季泽那段短暂而又甜蜜的时光,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她搁下手中的茶盏,径直走到窗前,望着屋外愈发密集的雨幕,问道:“听裴五说,你是最后一个见到他的人,他可有留下什么话不曾。” 长生闻言,轻叹一口气,“都过去那么久,为何殿下才来问这个问题?” 谢柔嘉未说话,将手伸出窗外去。 虽已是三月,可朔方的天气到底比其他地方寒冷,冰凉的雨水敲打在她柔嫩的手心,犹如针刺一般。 长生又道:“当时那样混乱的场景,便是真说了什么,也听不清楚。殿下请节哀。” 谢柔嘉听得“节哀”二字,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其实作为一个曾经上过战场的兵,她心里比谁都清楚,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寻不到,又怎可能留下什么话来。 那封和离书定是提前交代好的,一旦他出了事,就将那封和离书送回长安,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可她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问。 也许,她是想要从旁人口中听到关于他的只字片语。 可长生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两人闲聊几句后,一仆从行色匆匆入院中。 那人向她见过礼后,拿眼睛望向长生,欲言又止。 谢柔嘉猜想定是军中之事,道:“你忙你的就是。” 长生应了声“是”,“殿下旅途劳顿,可先好好休息休息。晚上府中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何必如此麻烦,”谢柔嘉不以为意,“晚饭叫人随便送点吃食过来即可。” 长生并未坚持,向她行礼告退。 一旁的文鸢忙上前关了窗子,柔声劝道:“殿下这一路也累了,不如先去床上歇一歇?” 谢柔嘉却半点睡意也无。 她伸手抚摸着手腕的紫檀木手串,不知怎的想方才在人群里瞥见的那抹身影。 倒是像极他的身形。 只可惜,这世上纵然是一模一样的面孔,到底不是他。 谢柔嘉阖上眼睫,一滴泪自眼角溢出,顺着雪白面庞滚落至下巴。 裴季泽…… 她好想再见他一面。 * 书房里。 长生一入内,就瞧见长身鹤立在窗前,浑身湿漉漉的男人。 他不知在外淋了多久的雨,身上的衣裳紧贴在身上,站过的地方都一滩水渍。 长生上下打量他一眼,笑得一脸促狭,“我还以为,你至少能坚持个十天半个月,却没想到,你就连半日都没坚持住。” 裴季泽不理会他的调侃,询问,“她,如何?” “她就住在从前的院子里,”长生生怕他着了风寒,一面命人去拿衣裳,一面倒了一杯热茶递到他手里,“你亲自去瞧一眼便知。” 裴季泽抿着唇不作声。 好一会儿,伸手将脸上冰凉的银色面具摘下来搁到一旁,露出一张过分苍白的俊脸。 一缕湿漉漉的墨发垂在额前,遮了半边浓黑的剑眉,左边脸颊上那道多出来的疤痕非但没有折损他的容貌,反而增添几分潇洒不羁。 这还是长生头一回见他在外头摘下面具。 本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被人认出来,所以从不肯在人前摘下面具,谁知却听他一脸落寞道:“我如今这副模样,怕吓着她。” 长生闻言,一口茶喷出来。 “你是在同我开玩笑吗?” 他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艳色如刀的男人,“就你这样出去大街上转一圈,恐怕全城的未婚姑娘闹着嫁给你。” 这样一个男人,竟觉得自己丑,怕吓着她。 他到底是在想什么。 裴季泽微微蹙眉,“她不一样。” 长生无言以对。 这时随从已经拿了一整套的衣物鞋袜入内。 是从前裴季泽的衣裳,一直保留着。 裴季泽盯着那套玄色织锦绣云文的翻领衣袍,犹豫片刻,还是换了。 换上锦衣华服的男人萧萧如松下风,皎皎似林间月,与那个在草原上教书的清贫先生判若两人。 他扣好腰间玉带,再次询问,“她如何,可还习惯?” “你不都瞧见了吗?”长生挑眉,“挺好的。” 裴季泽沉默良久,低声问:“她,可有问起我?” 长生斜他一眼,“你既打定注意不肯与她相认,又要管这些做什么。” 他抿唇不言。 半晌,拿起桌上的银色面具戴好,起身告辞。 长生忙叫住他,“来都来了,不如留下来一块用晚饭?” 他摇摇头,起身头也不回地出了屋子。 长生长叹一口气。 * 大雨稍歇。 裴季泽并未出城,而是去了一间胡人开的小酒馆。 这儿是他第一回来朔方时遇见谢柔嘉的地方,这一年多来,时常会过来坐一坐。 今日下雨,酒馆生意不好,一个客人都没有。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3节 酒馆的掌柜正准备打烊,只见一脸戴银色面具,风姿卓越的男人入内。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搁在柜台上,“劳烦老板替我煮一壶酒来。” 掌柜的盯着他脸上的面具瞧了片刻,终于认出来眼前如世家子弟一般打扮的贵公子,就是那个十天半月来一回的教书先生,忙应了声“好”,将他迎到平日里常坐的位置。 片刻的功夫,掌柜就将煮好的酒送来。 大抵是嫌弃店内气氛太沉闷,他开口问道:“公子怎这么晚还不回去?” 裴季泽道:“回去也是一个人,索性出来坐坐。” “说的也是啊,这种天气与其在屋子里,倒也不如出来坐坐。” 裴季泽不置可否,抿了一口热辣辣的酒。 酒是当地人酿的酒,算不得什么好酒。 来这里吃酒,本也不是为了酒来。 不过是故地重游,缅怀过去。 裴季泽抚摸着空荡荡的手腕,想起那一年,也是在这样的一个雨夜,她同卫昭一同出来这里吃酒。 一向酒量差的少女不过几杯酒下肚,就有了七八分醉意。 他趁着卫昭出门见人的功夫,将人拐到后院去。 醉意昏沉的少女紧紧抱着他,将手腕上的紫檀木手串戴在他手上,不知对他说了多少甜言蜜语。 他全部当了真…… 一杯又一杯酒下肚,五脏六腑好似着了火。 最后一杯酒吃完,裴季泽正准备离开,突然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抬起眼眸向柜台望去,顿时愣住。 只见门口柜台旁,一袭绯翻领袍,作男子打扮的女子正吩咐掌柜煮酒。 吩咐完后,并未留意他的女子径直走到与他相隔三张桌子的位置坐下。 原本要走的男人又重新坐回去,偷偷地打量着她。 酒馆没有生意,掌柜的舍不得点太多灯,只有顶上悬了一两盏灯笼。 橘黄色的暖光笼在她身上,给她添了几分寂寥惆怅。 她冒雨来此,是为缅怀卫昭吗? 片刻的功夫,掌柜的送了温好的酒来。 眉目如画的女子托腮望着外头的夜色自斟自饮。 她酒量还是同从前一样差,两三杯酒下肚,雪白的脸颊似染了两抹胭脂,愈发明艳动人。 大约坐了半个时辰的功夫,醉意氤氲的女子扶着桌子摇摇晃晃起身。 裴季泽生怕她出事,下意识跟着站起身来。 不知是不是动静太大,她突然回头朝他望来。 裴季泽立刻背过身去,屏息听着身后的动静,手指不自觉微微蜷缩着。 醉眼迷离的女子望着昏暗逼仄的角落里那抹格外高大的身影,不自觉地向前走去。 就在她快要靠近时,对方突然大步朝外走去。 就在两人擦肩而过时,她一把捉着他微凉的衣袖,声音微颤,“裴季泽?”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18 01:48:50~2023-12-20 23:26: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琛忱臣尘嗔趁衬陈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9819392、franff 10瓶;香香大漂酿、源气少女 2瓶;草莓酉酉、春生.、琛忱臣尘嗔趁衬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4章 裴季泽沉默良久, 哑着嗓音开口,“公子,认错人了。” 认错? 怎么可能认错! “裴季泽, 你便是化成灰我都认识你!” 谢柔嘉望着眼前戴着银色面具, 只露出一截冷硬下颌的男人, 逐渐地泪盈于睫。 这世上她可能认错任何人,唯独不可能认错他! 原本要走的裴季泽听到这句话,再也挪不动自己的脚,转眼看向窗外。 屋外还在下着雨, 湿冷的水汽不断地透过窗子的缝隙钻进温暖的小酒馆内。 半晌,他哽着嗓子道:“真认错人了。”说着拨开她的手,可站都站不稳的女子扑到他怀里, 紧紧箍着他的腰, 把脸贴在他心口,委屈地抽噎起来。 就像幼时,她每回受了委屈,总要扑到他的怀里哭一哭。 可自从十五岁开始, 她再也没有像现在这般抱着他, 躲在他怀里肆意地哭泣。 再也走不动道的男人微微红了眼眶, 宽大的手掌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脑勺, 低声哄道:“好了, 别哭了。” 柜台后。 正在拨弄算珠的掌柜不时地拿眼睛瞟向不远处抱在一块的两人。 大胤民风开放, 断袖分桃的人也不是没有, 当众搂搂抱抱的却还是头一回见。 这也就罢了,那穿红袍子的美少年, 竟主动亲那个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 这少年, 倒是极奔放…… 早知就多点几盏灯了, 这样瞧得也更加真切些。 正愣神,已经挣脱出来的公子从怀里摸出一把钱搁在桌上,温声道:“借掌柜后院一用。” 掌柜忙点头,“后头第三间是干净的。” 他微微颔首,拥着快要挂在自己身上的美少年去了后院。 小酒馆里又静下来,只剩下屋外淅沥沥的雨声。 裴季泽一出屋子,寒冷裹着细雨扑面而来。 怕怀里醉得昏昏沉沉的人冷着,裴季泽弯腰一把打横将她抱起来,借着廊下微弱的灯光,入了掌柜所说的屋子。 屋子里黑灯瞎火。 他抹黑将她搁在床上,想要去点灯,一向最怕黑的女子生怕他走了,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裳不放,把满是泪水的脸埋进他颈窝里,抽噎着叫他的名字。 一句句“小泽”,叫软了裴季泽本就硬不起来的心肠。 他轻抚着她微微颤粟的背,低声哄道:“再哭,明日醒来眼睛就会疼,就不美了。” 幼时她哭,他总爱拿这句话哄她。 她每回听了,总会停下来。可这回非但没有停下来,反倒哭得愈发厉害。 有些无措的男人伸手摸向她的脸,也只摸到满手冰凉的泪水。 裴季泽只好将她抱坐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 直到她哭累了,才停下来,哽咽,“他们都说你死了,叫我去看你,可我不相信。我的小泽一向骁勇善战,足智多谋,怎么会死了呢?” “小泽,你别怨我了,我以后再也不欺负你,一辈子都对你好,好不好?” “柔柔一醉酒,总这样哄我。”裴季泽轻抚着她柔嫩的脸颊,嗓音沙哑,“我明明知晓,醉酒的话信不得,可我偏偏要心甘情愿上你的当,甚至偶尔想要将你灌醉,听你哄哄我。” “谢柔嘉,有时,我心里其实有些恨你,恨你说话不算话,恨你,待他那样好……” 这些话,他藏在心里多年,总不敢说出口,免得她觉得他小气。 “从今往后,我只待小泽一个人好,”醉酒后如同小猫一样乖巧的女子轻轻蹭着他的掌心,“我给小泽生宝宝,好不好?” 又在哄他! 可他,偏偏喜欢听…… 明明在替她擦眼泪,可不知怎的就吻上她微凉的脸庞,等到有所察觉时,他已经吻上她柔软的唇。 他知晓自己是在趁人之危。 如同多年前她吃醉酒,乖顺地趴在他怀里,主动去吻他。 他明明知晓她吃醉酒才会如此,可还是忍不住回应她。 今日也是如此,明明已经很确定她心中爱的不是自己,可还是忍不住要沉沦。 怀里的小猫跨坐在他怀里,柔若无骨的手钻进他衣襟里,呢喃着他的名字。 他一把捉住她的手,不许她动。 另一只手托着她的下巴,发疯似的狠狠吻她的唇。 想要狠狠欺负她,想要她永远只叫他的名字。 怀中的小猫吃痛,想要起身,却被他牢牢地禁锢在怀里。 已经忍了近两年的男人恨不得将她剥皮拆骨吞入腹中,直到外面传来一阵说话声,打断屋子里的旖旎。 是文鸢找来。 长生也来了。 瞬间清醒的裴季泽松开她的唇,将她褪到肩膀的衣裳拉回去,听着渐近的脚步声与说话声,替她整理好衣物后,扶着她躺下,不舍地在她额头落下一吻,替她盖好被子后迅速出了屋子。 片刻的功夫,躲在暗处的裴季泽果然瞧见掌柜的带着文鸢与黛黛入后院。 跟着一起来的还有长生。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4节 掌柜的指着屋子,声音有些哆嗦,“应,应该就在这儿。” 文鸢与黛黛忙入了屋子。 长生扫了一眼院子,眸光在裴季泽藏身的地方停留一瞬,很快收了回来。 约过了半刻钟的功夫,文鸢与黛黛搀扶着谢柔嘉自屋里出来,向前堂走去。 裴季泽听到马蹄声响起,方才去了前堂。 魂儿都快要吓没了的掌柜一见他出来,忙上前道:“方才有几个官爷找来,公子没见着吗?” 裴季泽不置可否,“若是她明日过来问,你就说,并不曾见过我。” 掌柜正要问为什么,他已经解了缰绳,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闯入雨夜里。 待到回到毡帐时,已经是后半夜。 一直等着他的锦书见他浑身湿哒哒,担忧不已,“公子这是怎么了?” 裴季泽摇摇头。 锦书见他失魂落魄的样子,猜想定然是与公主有关。 他想了想,道:“公子打听的事儿,已经有消息了。”说着,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呈上前去。 裴季泽接过来,却并没有打开。 他想起方才抱着自己泣不成声的女子,最终还是拆了信。 只扫了一眼,他将信搁到一旁的桌子上,询问:“明日可是要迁徙?” 每一年这个季节,住在这一块放牧哈萨克人都会往北迁徙三十里,寻找更加丰美的草原放牧。 锦书颔首,“昨日,孙大娘确实这么说。她还说,大家希望公子也去。” 孙大娘正是常给他们洗衣裳的老妪。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迁。” * 翌日。 谢柔嘉醒来时快要晌午。 一直守在屋里的文鸢见状,不禁松了口气。 宿醉醒来的谢柔嘉,望着略显得陌生的屋子,呆愣了好一会儿,问:“这是哪儿?” 文鸢知晓她酒后不太记事,忙道:“这是都护府,咱们昨日刚到的朔方城。” 顿了顿,道:“下回公主千万莫要独自一人出去吃酒了,昨晚,那个掌柜的说有人把公主带走,差点把奴婢吓死!” 朔方,都护府,小酒馆…… 谢柔嘉终于想起来了。 她一把捉住文鸢的手,激动,“我昨夜瞧见小泽了!” 这一年里,有好几回公主宿醉醒来都说自己瞧见驸马。 有一段时间,她甚至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文鸢以为她昨夜又做梦,微微红了眼眶,安慰,“公主,您不能总这样。” 谢柔嘉眼里的光一寸寸暗下去。 她缓缓松开文鸢的手,有些呆滞地望向窗外。 好一会儿,她呢喃,“可我好像真瞧见他了,他脸上戴着一块银色的面具。他不肯承认,非说我认错人。我怎么能认错呢?”说着说着,她把脸埋进掌心里,泪水从指缝里溢出来。 “文鸢,他心里定然恨极了我,所以才不肯同我相认。” “公主,不过,那不过是梦而已!” “我不信!”她从掌心里抬起脸,“备马,我要出门去!” 雨已经停了。 今日又是个艳阳天。 谢柔嘉盥洗后再次去了小酒馆。 尽管昨夜酒馆内暗沉沉,可小酒馆里的掌柜仍旧一眼就认出她来。 昨晚只觉得她是个生得极漂亮的少年,今日仔细一瞧,分明是个极其美貌的女子。 原来不是那种关系…… 掌柜的一时看呆了眼,只听眼前明艳夺目的女子冷冷问道:“昨天夜里那个在你这吃酒的男人,你可记得?” 掌柜一时将裴季泽的嘱托忘了个干净,迟疑,“您是说戴着面具的年轻公子吗?” 果然不是做梦! “就是他!”谢柔嘉难掩激动,”你可认识他?知晓他现下何处?” “他是这儿的常客,”掌柜想了想,“好像就在城外那片哈萨克游牧民族与汉人混居的地方做先生。” 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跟前。 * 谢柔嘉出了小酒馆便直奔城外。 一路上,她都在想,若真是他,她要同他说什么话。 可等到她赶到时,却只瞧见一望无际的草原。 微风拂过,起伏的绿草犹如一片绿海。 马背上的女子举目四望,方圆十里瞧不见半个人影,只有草地上残留着人在此驻扎过毡帐的痕迹。 人不在。 就连确认的机会都没有。 谢柔嘉茫然地望着这一切,一颗心好似被人攥在手心里,疼得几乎都要喘不过气来。 她静默片刻,掉转马头,向着军营的方向策马而去。 帐内,正在摆弄沙盘的长生一抬眼就瞧见闯入帐内,神色有些急迫的的女子,正欲问发生何事,却听她急问:“他还活着,是吗?” 长生愣了一下,笑,“殿下是在说谁?卫昭还是他?” 话音刚落,谢柔嘉手中的马鞭已经抵在他脖颈,冷冷道:“你把他藏到哪儿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0 23:26:54~2023-12-27 00:19: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betty、franff 10瓶;草莓酉酉、路过 5瓶;春生. 2瓶;59377078、老火柴、归泠、嘿、爱吃薯条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5章 长生收起嬉笑之态, 一脸凝重,“殿下觉得,微臣能藏得住他那么一个大活人吗?把他藏起来的, 从来都是殿下。” 谢柔嘉闻言, 缓缓垂下手臂。 他果然还活着。 怪不得哥哥要劝她来朔方。 也许哥哥早已得知他在朔方。 他没死, 却躲着不肯见她。 他是在怨恨她当初那样欺负他。 半晌,泪眼婆娑的女子哽咽,“他好吗?” “殿下觉得他会好吗?”长生叹气,“当初, 差点没了半条命,全靠着殿下撑过一口气儿。殿下若是心里真有他,就放下身段哄哄他, 他那个人, 一向好哄。” 谢柔嘉收回鞭子,“那他现在在哪儿?” “这个我真不知,”长生笑,“不过他心里惦记着殿下, 哪天忍不住总要现身, 若是真派人去找, 再把人吓走可就麻烦了。” 眼前的人一向诡计多端, 谢柔嘉并不相信他的话。 不过他说的对, 若她派人去找, 说不定他真就躲起来不见人。 她沉默片刻, 道:“劳烦长生将军帮我做一件事。” * 已近四月,马上便是清明。 本是多雨的时节, 草原上这几日却天气晴朗, 碧空如洗。 毡帐前。 沐浴在阳光里的俊美男人正在给两只比他手大不了多少的橘黄色小野猫喂食。 明媚的阳光洒在他身上, 给他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惬意而宁静。 小猫吃饱了食,轻轻蹭着他曳地的衣摆,喵喵叫个不停。 男人在它柔软的肚皮轻轻挠了两下,它舒服地仰躺在绿色的草地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另外一只略大些的小猫见状走过来,用小脑袋瓜子轻轻蹭着他洁白修长的指骨,争宠似的喵喵叫个不停。 眼神越发柔和的男人也伸出手在它肚皮上轻轻挠了两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顺势贴着他的手背在草地上卧下。 正在这时,一阵马蹄声自远方传来。 是锦书回来了。 他今日入城去买些米粮。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5节 近了,东西还未来得及卸下,人已经冲到他跟前,一脸焦急,“公子,我方才进城时听人说,公主打算选驸马。” 裴季泽闻言,手指顿住。 锦书又道:“我原本想要去都护府替公子确认虚实,又怕被公主瞧见,行到门口没敢进去。” 裴季泽并未说什么,起身回了毡帐,再出来时,脸上已经戴好面具。 锦书见他像是要出门去,忙去把不远处正低头吃草的骏马牵到他跟前。 他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看向极目之处若隐若现的城郭,“家里不是没米了吗?我出去买些米回来。” “我今日已经——” 不等锦书说完,马背上的男人已经策马离去。 锦书望着逐渐远去的白色身影,嘟哝,“买米了啊……” 哎,公子“去世”两年,太子殿下一向又疼爱自己的这个胞妹,她再谯也正常。 可不在长安选,偏偏跑到朔方这种地方来选驸马,这不是诚心要公子的命吗? * 裴季泽入城时已近黄昏,苍凉的暮色笼罩着这座边塞小城。 果然如锦书所言,平日里并不算热闹的小城到处都在传安乐公主即将在城内选驸马一事。 裴季泽听着那些刺耳的议论声,有些失神地行走在大街上。 暮色沉沉浮浮,无边寂寥油然而生。 这时迎面走来一敲敲打打的送亲队伍,裴季泽牵马避让到路边。 看热闹的人挤来挤去,一不小心,有人突然朝他撞过来。 他下意识扶了一把,那人却扑到他怀里去。 低头一看,对方也刚刚抬起眼睛。 四目相对,裴季泽整个人怔在原地。 远去的迎亲队伍还在敲敲打打,热热闹闹的声响冲散了这份孤寂。 怀里的红衣美貌女子已经站直,微微上扬的凤眸眼波流转,摄人心魂。 她道:“多谢公子出手相救。” 回过神来的裴季泽忙松开圈在她腰上的手,嗓子发涩,“无事就好。” 对方邀请他,“相遇即是缘分,不如我请公子一同去吃杯酒?” 明知不该同她去,可还是忍不住应了声“好”。 旁边不远处便是上回吃酒的酒馆,今日天气好,小酒馆里十分热闹。 谢柔嘉今日做了未嫁女打扮,满头青丝束在脑后,眼尾特地勾了绯红的胭脂。 容貌倾城的女子一入酒馆,顿时吸引住所有客人的眸光。 原本嘈杂的酒馆鸦雀无声,方才粗鄙的客人也瞬间文雅起来,像是生怕唐突佳人。 只是佳人已经有主,她身边的男人冷冷扫了一眼在场的人。 他脸上虽戴着面具瞧不清长相,可气度非凡,一看就是大家出身,众人忙收回视线,装作若无其事的吃酒。 谢柔嘉假装不知,与他走到角落临窗的空位,正要坐下,身旁的男人从袖中取出帕子铺在坐垫上。 从前二人出来,他亦是如此细心体贴。 这么多年,依旧没变。 眼眶灼热的谢柔嘉将泪意憋了回去,主动开口,“公子怎么称呼?” “萍水相逢,”他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她面前,“不提也罢。” “说得也是,”谢柔嘉抿了一口热水,“不过,公子生得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是吗?”正在斟酒的裴季泽手指一顿,“他,对娘子来说很重要吗?” 谢柔嘉没有回答,轻轻转动着酒杯,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他瞧。 银色的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对风流多情的含情眸与一截洁白如玉的下巴。 尽管如此,已经叫人对着面具下的那张脸想入非非。 半晌,她收回视线,“是我的前夫,已经亡故。” 裴季泽听到“前夫”二字,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原来,在她心里,他早已是前夫。 不过说得也对,他既签了和离书给她,不是前夫还能是什么。 裴季泽一连吃了几杯酒,见昔日总爱吃酒的女子杯子里的酒一点儿未动,“怎么?” 她斜他一眼,“亡夫,不喜欢我同旁的男人吃酒。” 裴季泽的手一顿,杯子里的酒溢出一些,洒在虎口上。 谢柔嘉忙拿出帕子替他擦手。 柔软的指腹轻轻拂过手背,裴季泽下意识地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里。 他借着酒意询问,“你这样听他的话吗?” 她没回答,亦没有抽回自己的手,就这么任由他握着,空出的那只手执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连吃了三杯,裴季泽见她还要吃,忙制止,“娘子方才不是说,你的亡夫不喜欢你同别的男人吃酒?” 面色有些酡红的女子斜他一眼,眼波流转,“谁说我要听他的。我偏不想听他的。” 裴季泽脱口而出,“为何?” “萍水相逢,”她望着他,“我为何要回答公子的问题?” 他这才察觉自己的失态,慌忙松开她的手。 她盯着他瞧了片刻,突然朝他脸上的面具伸出手,指尖还未碰到面具,就被他一把擒住手腕。 瞧不清面色的男人嗓音沙哑,“某相貌丑陋,娘子还是莫要看得好。” 说完,注意到她雪白的手腕上戴着一串紫檀木手串,红得发紫的珠子愈发显得她手腕细伶伶,仿佛一折就断。 正是他的那一串。 当时手串丢了一颗,他怎么都没找到,后来也没补回去。如今手串上的珠子却一颗也不少。 他一时有些失神。 她不是恨极他,如今竟戴在自己手上。 “公子在瞧什么?”谢柔嘉拨弄着手串,“公子可是觉得眼熟?” “并未。”裴季泽忙收回视线,“时辰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亦跟着起身,“我也要回去。” 两人一同出了小酒馆。 刚出门口,一阵冷风袭来,吹散了二人身上的暖意。 一向体弱的谢柔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喷嚏。 裴季泽不动声色地侧身挡在她身前。 感觉好些的谢柔嘉抬眸望向身侧逆风而站的男人。 他亦低下头朝她看来。 四目相对,相顾无言。 谁也不愿意主动道别,静静地站在小酒馆旁边的一棵梨树旁赏月。 今夜月光如水,银色的月光照亮了孤寂的街道。 从前裴季泽总觉得朔方很冷,可此刻站在风口,他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暖和。 如果可以,他想这样一直陪着她,直到地老天荒。 只可惜,这不过是繁花一梦,总要醒来。 又一阵风袭来,梨花似雪一般落了谢柔嘉满头。 裴季泽不自觉地抬起手,想要替她拂去发髻的花瓣,却最终只是堪堪停在半空。 假装没瞧见的谢柔嘉望着飞花乱影的美景,开口打破这份静谧,“公子,是做什么的?” “教书先生。”他转向枝头折了一朵洁白的梨花,试探,“这么晚怎一个人出来吃酒?” “我在等一个人。” “是吗?可等到了?” 谢柔嘉望着他不作声,眼圈却微微红了。 “别难过,”心里微微有些发涩的男人开口安慰,“也许姑娘心里想的人,很快就能等到。” “真能等到吗?”她紧盯着他的眼睛,泪盈于睫,“若是等不到怎么办?若是他还生我的气怎么办?” “会等到的。” 瞧见她落泪,他的手最终落在她肩上,替她拂去肩头花瓣,将那朵洁白的梨花簪在她鬓间,“他绝不会生你的气。” “你又不是他,”她有些咄咄逼人,“你怎知他不会?也许他已经见到我,但却不肯原谅我,而假装不认识我。” 裴季泽这才意识到她说的人是自己。 他怔怔望着面前的女子,一时之间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说醉话。 半晌,他轻叹一声, “我不过猜测。夜深了,外头冷,回去吧。” 并未多言的女子应了声“好”,向他道别后头也不回地朝着左边的方向而去。 仍旧停留在原地裴季泽目送着那抹过分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 月光在她身后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显得十分孤寂。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6节 直到对方消失在道路尽头,裴季泽才收回视线,朝着与对方截然相反的方向缓缓而去。 走不到百步,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在寂静的夜里尤显得刺耳。 裴季泽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声音来源急促奔去。 马儿在一条巷口停下,裴季泽一入巷,就瞧见倚墙而立的女子。 一抹银亮的月光倾洒在她身上,云鬓间的那朵梨花映着泪眼,撩人心弦。 而在她的不远处,并排站着几个浑身酒气的男人。 顿时起了杀机的裴季泽疾步上前,捉着像是受到极大惊吓的女子上下查看,声音里透着慌张,“可有受伤?” 她没回答,看向那几个醉汉,“都回去吧。” 裴季泽这才察觉自己上当。 “不过萍水相逢,”眼睛亮晶晶的女子望着他,“公子为何这样担忧我?” 他沉默良久,解释,“便是旁人,也要救。” “是吗?”面前的女子向他逼近一步,眼波流转,“原来公子这么博爱。” 裴季泽不自觉地后退。 可她步步紧逼。 直到背后抵上一堵冰凉的墙,退无可退的男人只好道:“这是何意?” “虽是萍水相逢,可我却对公子一见倾心。不知先生家中可有妻室?” “我姓谢,闺名柔嘉,我那死鬼前夫总喜欢唤我一声柔柔。” 她一口一个“死鬼前夫”,裴季泽抿唇不言。 “我好冷。” 她再次逼近一步,伸出双臂紧紧圈着他的腰,把脸贴在他跳得如同战鼓一般的心跳,“公子,抱抱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3-12-27 00:19:47~2023-12-29 12:03: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林子里里、franff 10瓶;春夏秋冬 3瓶;春生. 2瓶;草莓酉酉、香香大漂酿、火山山山山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6章 此刻夜深人静, 逼仄窄小的巷子内偶尔传来一声犬吠声。 裴季泽垂睫望着怀里像是已经醉酒的女子,明知该推开她,可却终舍不得。 银白的月光洒在像是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 在地上拖出长长的影子。 不知过了多久, 裴季泽见怀里的女子似乎已睡熟, 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唤了一声。 好一会儿,睡意朦胧的女子缓缓睁开眼睛,盯着他瞧了片刻,垫起脚尖吻他。 柔软的唇轻触着他冷硬似玉的下颌, 几乎无力招架的男人呼吸顿时变得急促。 他微微喘息,“别,别这样。” “公子不想?” 眼睛里像是盛满月光的女子抬起长睫望着他, “还是说公子瞧不上我?” “殿下金枝玉叶, 是我配不上公主。” 裴季泽对上她的眼睛,爱恋地伸出手轻抚着她雪白的面颊,“殿下会后悔的。” “公子不是我,”她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掌心, “又怎知我会后悔?” 他轻叹一声, “夜已深, 我送殿下回家。” 她阖上眼睛, “困, 不想走路。” 他迟疑一瞬, 弯腰将她打横抱起来放在马背上。 不知是醉酒, 还是困极,骑术精湛的女子坐都坐不稳, 整个向下滑。 他见状, 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 将她拥入怀中,朝着都护府的方向奔去。 行至半路,天上竟飘起雨来。 裴季泽生怕怀里的女子被淋着了,伸手轻轻一提,将她调转方向,叫她趴在自己怀里,用身子替她挡雨。 有些不习惯的女子嘟哝了一句“小泽”。 裴季泽听得这句称呼,一时分不清楚她究竟是做梦,还是醉酒,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些。 雨下得越来越急,好在朔方城小,不出一刻钟的功夫,马儿在都护府门口停下。 裴季泽叫醒马背上的女子。 她耍无赖一般,把脸埋进他怀里,“走不动。” 裴季泽瞥了一眼门口的护卫,抱着她一路畅通无阻入了她所居的院子。 原本打算将她交给文鸢就走,谁知入了院子才发现偌大的院子里竟然空无一人。 他只好抱着人入了卧房。 待安顿好她后,他正要走,被她一把捉住衣袖。 这会儿已经清醒些的女子听着外头越来越响的雨声,“外头下那么大的雨,公子要去哪儿?”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殿下先休息,我去待一会儿,待雨停了,自会离开。” 她缓缓松开手。 他替她掖好被角好出门去。 屋外的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 裴季泽站在廊庑下盯着眼前似乎越来越密集的雨幕,满脑子都是屋子里的女子。 正愣神,里头的女子突然“啊呀”一声。 立刻慌了神的男人疾步入了屋子,见她竟坐在地板上,有些茫然无措地望着他。 裴季泽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 “怎么了?” “我有些口渴,想要吃水,腿有些疼,一时没站稳,”面色平静的女子看向窗外,“老毛病而已,别担心。” 听得“老毛病”三个字,裴季泽立时想到当初就是因为他,她年纪小小却落得每逢雨雪天气便疼痛难忍的毛病,一时之间整颗心都揪在一块。 他将她抱回到床上,倒了杯水喂给她。 待她吃了水,他在床边坐下,将她的两条腿放在自己腿上,轻轻替她揉捏着膝盖。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正认真替自己揉腿的男人,缓缓道:“从前,我那死鬼前夫也总这样帮我揉腿,后来他不在了。有好几回夜里腿疼,我梦见他帮我揉腿。可醒来时,总瞧不见人。” 裴季泽忍不住抬起眼睫,对上一双沁着水珠的眼睛,心里一窒,柔声安抚,“睡吧,我会一直守在这儿。” 她听话地应了一声“好”,乖乖闭上眼睛。 也许是因为他在身边的缘故,这一夜谢柔嘉无梦到天亮。 睁开眼睛时,便对上一张戴着银色面具的脸。 他正趴在她床边睡觉。 恰好醒来的男人睁开眼睛的第一句话便是:“腿还疼吗?” 谢柔嘉摇摇头。 他送了一口气,向她告辞。 她望着他,“公子明日还来瞧我吗?” 裴季泽对上那对眼睛,拒绝的话怎么都没说出口,在她期待的眼神里应了一声“好”。 这一回,她没有再留他,吩咐人将他送出去。 他人一出院子,文鸢一脸激动,“方才那个是驸马吗?” “连你都认出来,”谢柔嘉弯腰把还在不舍的儿茶抱起来,“他却怎么都不肯承认。” 不过没关系,只要他在就好。 * 裴季泽是个说话算话之人,翌日晌午,他果然出现在都护府。 一入内,就瞧见一身着红裙的女子正坐在水榭抚琴。 抚的正是从前他教她的那支《凤求凰》。 琴音缠绵悱恻,勾人心肠。 裴季泽听得入了神。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到来,她突然乱了琴音。 裴季泽不由地上前,在她身后踞坐下,捉着她细白柔软的手指,轻轻拨动琴弦。 直到一曲终了,裴季泽这才惊觉自己几乎将她整个拥入怀中,想要起身,她柔软雪白的手指轻轻地搭在他的手背上,“先生抚琴的模样像极我那死鬼前夫。” “他那时,总想要教会我,可怎么教都教不会。其实,他不知我根本就不喜欢抚琴,”涂了丹蔻的鲜红指尖轻轻拨弄着他洁白的手背,“我不过是借机想要同他待在一块。我喜欢他教我抚琴的模样,每回他向现在教我抚琴,我心里总想——” 说到这儿她停住,回过头来望着他,眼睫轻轻颤动,“我府上缺一琴师,不如公子留再我府上给我抚琴可好?” 他没作声。 半晌,狠心拒绝,“我已习惯一个人。” “是吗?”她收回手,轻叹,“那真是太遗憾了。” * 因为谢柔嘉腿疾发作,一连好几日,裴季泽都出现在都护府。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7节 这日,天气有些热。 两人正坐在院子里乘凉,婢女端着一碗用冰块镇好的樱桃过来。 晶莹剔透的冰凉配着鲜艳欲滴的樱桃,叫人胃口大开。 谢柔嘉用银勺拨弄着冒着樱桃,想要将里头的核给挑出来。 平日里这些都是黛黛或是文鸢做的,她弄了几次都不得其法。 一只洁白似玉的大手突然伸到跟前来,从她手里拿过琉璃碗,动作娴熟地用银勺破开红艳艳的樱桃。 谢柔嘉微微倾身上前,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瞧。 有所察觉的男人喉结滚了一滚,缓缓开口,“可是有不妥?” “每回瞧见公子,”她伸出手拨弄着他洁白似玉的下颌,眼神无辜又天真,“我就不自觉地想起我那死鬼前夫。” 洁白修长的指骨一顿,裴季泽抬起眼睛看她一眼,恰好对上她清澈如水的眼眸。 “我那死鬼前夫临走前也盼着我同旁人成婚生子,安稳一生。”她用涂了丹蔻的指尖拨弄着他凸起的喉结,“甚至,连成婚的对象,都替我寻好了。” 裴季泽沉默良久,缓缓问道:“那殿下,怎不听他的?” 她并未回答,张嘴含了樱桃入口。 贝齿轻轻一咬,饱满多汁的樱桃瞬间被碾烂,冰凉酸甜的汁液溢满口腔。 他的眸光落在她被樱桃汁液微微染红的唇上,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下,忙偏过脸去。 她瞥了一眼他手里冒着丝丝凉气的冰碗,撒娇似地望着他,“我要吃冰。” 他想也不想拒绝,“不行。” 话音刚落,她的手落在他手上,捉着他微凉的手送了一块冰块入口。 明媚的阳光透过绿叶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微眯着眼睫,神情惬意地像一只猫。 可很快地,牙齿受不了凉,微微湿了眼睫的女子捂着自己的左脸颊,口齿不清地叫了句“疼”。 他立刻将碗搁到一旁去,宽厚的手掌托起她雪白小巧的下巴,微微蹙眉,语气中透着心疼,“说了不要吃冰,总这么不听话——”说到这儿,住了口,薄唇紧抿着。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口中的冰块故意咬得咯吱作响。 他见状,立刻把手递到她嘴边,“吐出来。” 她偏不吐,赌气似的望着他。 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轻轻用力,被迫张开嘴巴的女子看着他将自己冰凉的手指探入她口中,用指腹轻轻地磨着她发痛的那颗大牙。 口腔中的樱桃似乎也被捣碎,糜烂不堪,鲜艳的樱桃汁液顺着她嘴角溢出来。 谢柔嘉想起某一年夏日,也是这样的午后,她拉着他偷偷跑出去玩,因为贪凉,吃了许多的冰块,最里侧的那颗大牙齿疼得像是有人在吃她得牙齿。 他用指腹不断地去磨那颗牙齿,神情也如同现在,如临大敌一般。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夏天。 她被他抱在怀里,鼻尖萦绕的全都是他身上淡淡的薄荷气息。 正愣神,他已经抽回手指,轻声问:“还疼吗?” 她微微凑近些,“吹吹。” 他迟疑着低下头,正要替她吹一吹,她趁他不注意,又塞了一块冰到嘴里,捧着他的脸堵住他的唇。 一股子凉意顺着舌尖滑入他口中。 他愣了一下,反客为主,将她口中的冰块卷入自己口中。 冰块在二人口中融化,说不清他究竟是在吃冰,还是在吃她的舌。 等到两人清醒时,他已经将谢柔嘉压在榻上,眼眸里的欲望几乎要溢出来。 面颊潮红的女子伸出手抚向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具,霎时清醒过来的男人一把捂住她的手,松开她细伶伶的雪白手腕,哑声道:“抱歉,冒犯了。” 谢柔嘉闻言,缓缓阖上眼睫。 他松开她的手腕,有些失神地望着她的脸。 半晌,榻上的女子轻启朱唇,“我突然想起有一回,我跟我那死鬼前夫吵架。我很生他的气,同旁人说他身上的疤痕叫人瞧着作呕。” 他闻言,转过脸去,喉结不断地滚动。 “其实,我说的不过是气话。” 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洇红的眼角溢出,没入到乌黑的鬓发里。 她捉住他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哽咽,“他在我眼里,是这个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我当时就是气不过,气不过他那样待我。” 同样红了眼眶的男人伸出指骨抹去她眼角不断溢出的泪珠,哑声道:“也许,他并未怪你。” “是吗?”她蓦地睁开眼睛望向他,“公子不是他,又怎知他的想法?” 裴季泽并未作答,俯身下想要吻她。 就在这时文鸢突然入内,回过神来的裴季泽猛地直起腰,哑声道:“方才的事很抱歉。时辰不早,我该走了。”言罢起身要走,被谢柔嘉叫住。 他没有回头,“我明日再来瞧殿下。” “公子不愿同我好,我自是不会勉强公子。”背后的女子声音突然变得很冷,“我的腿也已经好了,以后公子莫要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昨天回家的太晚了,更新晚了。 如果不出意外,还有两章估计正文完结。 感谢大家的支持。 祝大家新年快乐,心想事成!感谢在2023-12-29 12:03:49~2024-01-01 01:09:2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打call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z.疯子、 10瓶;沈二三 3瓶;老火柴、春生.、草莓酉酉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7章 已近五月, 虽已经傍晚,暑气滚烫。 戴着面具的裴季泽脸上更是捂出薄薄一层汗来。 他最终忍不住回头,却撞进一对清澈如水的凤眸里。 眼神倔强的女子就那么望着他, 嫣红饱满的唇紧抿着, 仿佛恨他到极点。 裴季泽下意识向前一步, 却在即将靠近时停下。 明明不过半尺的距离,他却怎么也跨不过去。 也不知站了多久,暮色渐沉,院子里的光一寸寸暗淡下去。 这时一阵凉风拂过, 院子里的花草扶疏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赶走了院子里的燥热与蝉鸣。 一只雪白的猫儿不知从哪儿跑来,几个箭步窜到裴季泽跟前, 激动得围着他“喵喵”叫个不停。 正是儿茶。 裴季泽垂眸望着正撕扯着自己衣摆的小猫, 沉默良久,看也不敢看榻上的女子一眼,哑着嗓子说了句“殿下多保重”后头也不回地离去。 直到那抹高大的人影消失在走廊尽头,谢柔嘉才收回视线, 伸手把有些茫然的儿茶抱进怀里, 轻声安抚, “你放心, 这一回, 他不会不要你。” * 那日过后, 裴季泽未再出现在都护府。 他的日子再次恢复平静, 平日里教导附近牧民的小孩读书写字,偶尔闲下来时去附近走一走。 只是, 他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 锦书时常看着自家主子独自一人坐在不远处的一处山坡上看星星。 前些日子, 自家公子天天往都护府跑, 虽未与公主相认,可到底是高兴的。 可自打那日回来后,反倒是丢了魂儿一般。 其实明明公主对公子还有情,只要公子不说,公主永远不知卫公子还活着,为何非要跟自己较这个劲。 哎,他实在不懂公子究竟在想什么。 这天夜里,裴季泽又坐在一处土坡上看星星,长生提着酒来找他。 几杯酒下肚,长生忍不住道:“先前你觉得她不是为你而来,不肯见她。如今你既已知晓她心里有你,为何不同她相认?” 裴季泽闻言抿了一口酒,望着极北之处的一颗星星不作声。 “裴季泽,你究竟还是不是个男人!” 长生见不得他二人这样相互折磨,”我若是你,现在就回都护府。” “他还活着,”裴季泽收回视线,声音说不出的落寞,“就在朔方。” 他是谁? 长生正要询问,突然反应过来。 他说的是卫昭。 卫昭竟还活着! 心中激动难以抑制的男人转了好一会儿,终于冷静下来,“你几时发现卫昭还活着的?” “我见过他。” 那是裴季泽来朔方的第一年,某一次出城时无意中在人群中瞧见一个同卫昭的背影极像的男人。 当时他正忙着与突厥交战,并未过多留意。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8节 后来战事结束后,他留在朔方没有回去,再次遇见那个男人,只是跟丢了。 “你一直都在追查他的下落,”长生难以置信地望着他,“你是在为她追查卫九的下落?” 他实在不理解眼前的男人,明明那样喜欢她,却费劲心思为她寻另一个男人。 这种感情实在叫人费解。 裴季泽不置可否,“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也许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卫昭明明在江南受伤,可人却出现在朔方城内,而她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我寻到卫昭时来朔方。” 长生听闻后沉默良久,走到他面前,“你不争一争,怎知你争不过他?” 裴季泽抿了一口酒,嗓音沙哑,“其实,她能来朔方,我心里很高兴。这一回,我就当她是特地来瞧我的。” 长生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感情的事情旁人也好置喙。 他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去了。” “你先别同她说,”裴季泽叮嘱,“还有些事情没有处理好,免得她失望。她那个人看似坚强,实则心底最脆弱。” 长生长叹,“不知为何,你口中的殿下,同我认识的殿下好似不是同一个人。也许,她从来都没有你想象的那般脆弱。” * 长生走后,仍旧坐在那儿看星星的裴季泽想起那一年,他初次来长安。 初到长安,被人孤立的少年正坐在曲江池边思念着自己的母亲。 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在他身旁坐下,娇声娇气,“你怎坐在这儿,没人陪你玩吗?” 从不爱跟人说话的少年鬼使神差,“我不喜欢长安。” “长安多好啊,你瞧,长安有曲江宴。”她将一个糖人递到他面前,“若是没人陪你玩,你来找我,我必定罩着你。” 裴季泽忍不住抬眸看她一眼。 生得粉雕玉琢的小女孩正舔着一个糖人,见他望来,弯着眼睛笑,模样像极他从前养过的一只小猫。 裴季泽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小女孩,耀眼地就像是这世上的太阳。 后来他才知晓,她便是太子殿下的同胞妹妹,安乐公主谢柔嘉。 第一回见到她落泪时,他不知怎的心就疼了,当时在心底暗暗发誓,只要有他在,绝不会叫她落泪。 可到头来,总害她掉眼泪的却是他。 这一回,他将那个男人好好地送到她跟前,也算是给这十几年来的纠葛一个结局。 希望往后余生,那个男人都不再叫她掉一滴眼泪。 这辈子,他与她,也就到头了。 * 长生刚回都护府,就听下人禀报:公主要见他。 长生知晓她定是为裴季泽一事,想了想,去了她的院子。 才入内,他就瞧见正站在廊庑下逗猫的红衣女子。 还未等他行礼,便听她询问,“你去瞧他了?” 长生不置可否,“我有一事,想要请殿下解惑。” 谢柔嘉头也未抬,“何事?” 长生道:“殿下对卫九究竟是个什么心思?” 谢柔嘉闻言掀起眼皮子看他一眼。 半晌,她站起身,“我认识阿昭时,便知晓他是我的兄长。长生将军认为我对自己的兄长能有什么心思?” 长生这话算是听明白了,正欲说话,又听她道:“我已经不想等了。” “殿下这是要放弃他?”长生忍不住替裴季泽打抱不平,“他等了殿下那么多年,殿下不过才等半个月就——” “谁说本宫要放弃,”她望着月光下盛开的蔷薇花,轻轻摩挲着腕骨处冰凉的串珠,“劳烦长生将军再帮我只做一件事。” 还有两个月就是她二十一岁的生辰,从十五岁到二十一岁,她已经蹉跎六年。 余生很短,她不想再接着错过。 他哄骗她那么多回,这一回,她也要骗他。 * 半夜,草原稀沥沥下起雨来。 大雨延绵数日,将暮夏最后一丝炎热也冲淡。 长生自那晚走后,很久都没再来过。 这日一早,裴季泽忍不住又进城去。 只可惜他在小酒馆坐到晌午,终是没能再等到自己想要见的人。 她那个人一向如此,说了不要他,就绝不回头。 如此也好,断到此处再好不过。 失魂落魄的裴季泽策马出城,才回到住处就见锦书在毡帐门口不断地徘徊。 一见到他回来,锦书便急急上前,“公子,公主已经决定去突厥和亲,恐怕这会儿已经到关外。” 裴季泽一听立刻慌了,甚至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就立刻策马入城。 直到他的身影在草原上化作一个原点,锦书弯腰将地上的一只猫儿抱起来,伸手轻抚着它的脑瓜子自言自语,“我也不是要故意骗公子,我就是实在看不下去,公子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猫儿喵喵两声,像是在回应他。 * 关外。 已近黄昏,乌金似的落日缓缓沉到地平线,眼前便只有火烧一般的鳞云。 大片大片漫无边际的黄沙,风裹挟着尘土飞扬,一行送亲的队伍行在荒无人烟的大漠。 “他会来吗?” 马背上的年轻将军看向马车,“他会来吗?他那样聪明的人,只要略微想一想,就知晓和亲一事是假的。” “他不会不来的。”马车里传来女子低柔的嗓音,“他若是不来,他就不是裴季泽。”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声马蹄。 长生回头,只见地平线的尽头出现一个墨点。 墨点迅速地移动着,渐渐地化作一身骑白马的男人。 是裴季泽。 他真来了! 他为她的公主而来。 马蹄在天边扬起阵阵黄沙,他纵马疾驰一骑绝尘。 落日黄沙下,马背上的男人犹如落拓的江湖剑客,脸上戴着的银色面具泛起白光,耀得人睁不开眼。 长生似笑非笑,“你来做什么?” 他眸光紧紧盯着马车,“抢亲。” 话音刚落,描金的马车车门被人推开,一袭绯红嫁衣的金枝玉叶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儿款款走下马车。 这是她第二次穿嫁衣。 裹着黄沙的狂风卷起她曳地的衣角,艳红衣袂乱舞。 头戴凤冠的女子抬睫望着马背上的男人,如同从前一般,笑得得意又俏皮,“你是来抢我的吗?” 裴季泽沉默片刻,缓缓开口,“殿下不能去和亲。” “本宫若是执意要去呢?”谢柔嘉扬起雪白的下巴,“给本宫一个不去和亲的理由。” 他不作声。 落日余晖中,天色就这么一分一分沉下去。 他眸中倒映着她盛装的模样,面上的红纱被风吹得扬起。 她眉眼盛装,额间红莲绽放,目光灼灼望着他。 似是有千言万语,又似无话可说。 耳畔是狂风呼啸,远处是沙海起伏。 两人僵持片刻,长生实在受不了他二人这样腻歪,出言提醒,“时辰不早,殿下该出发了。” 马背上的男人调转马头就走。 谢柔嘉没想到他竟这样走了,蓦地红了眼眶,死死盯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负气转身回马车。 不远处,已走远的男人突然绷紧缰绳,调转马头,朝她的方向疾驰。 掠过她身边时,马背上的男人弯下腰,一把揽过她的腰身。 她只觉得脚下一空,抬眼,正对上银色面具之下沉沉的双眸,眸中数不清的暗涌朝她眼中奔流。 马蹄声起,黄沙卷起的烟尘几乎看不清两人模样,霎时间已飞驰百米。 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他带着她扬长而去。 * 马儿奔走在无边无际的沙漠上。 谢柔嘉不知裴季泽要带自己去哪里,只紧紧地抱着他的腰。 这一回,无论他去哪里,天涯海角她都跟着去。 行至一片绿洲,终于停下来。 裴季泽翻身下马,伸手将谢柔嘉抱下马。 谢柔嘉的脚才沾地,他已经松开她的腰身,大步走到那片如同月亮一般的小溪旁。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59节 这地方他常来,这附近的牧民们管这儿叫月亮泉。 说是泉,实则不过是雨水经年列月形成的一片小溪。 裴季泽掬一捧水洗干净面上的黄沙,又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湿了水,走到谢柔嘉跟前,托着她的下颌用帕子动作轻柔地擦拭着她脸上的黄沙。 谢柔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的男人,“明知我骗你,为何要来?” 目光下视的男人长睫歇落在他洁白似玉的面颊上,薄唇紧抿着不作声。 直到将她的一张脸搽干净,他去月亮泉边洗帕子。 这会儿已经入夜,月亮升上来,银亮的月光洒在月亮泉,溪水泛着波光粼粼的光。 谢柔嘉借着月光打量着蹲在泉水边的身影,“你知晓我根本不会真的去和亲,为何还要来跑这一趟?” 他仍是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缓缓开口,“我送殿下回去。”说着便去牵马。 身后的女子叫住他,““裴季泽,你若是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立刻回去找个人成婚。来年我同他生个小娃娃。往后每一年,我就带着他与孩子去你坟头去祭拜你。你知我这个人一向说到!” 原本要走的男人让停住脚步,望着月亮泉,渐渐地湿了眼眶,眼泪一滴一滴从眼眶里砸落。 谢柔嘉一步一步走到他身后,伸出手圈主他窄瘦的腰身,把脸颊贴在他宽阔的后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哽咽,“一辈子也就短短几十年,除却咱们分开的那几年,接下来也许就剩下十几年,小泽,究竟还要躲我躲到几时?” 身形高大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谢柔嘉,你总这样欺负我。” 其实来的路上他就知晓和亲是假的。 太子殿下绝不会允自己的妹妹去和亲,更何况突厥才刚刚与大胤签下议和的协议。 可他心里竟然感到高兴。 她头一回,拿自己做局哄他上当。 其实她说得对,她每一回骗他,他其实心里都知晓, 可他就是这般没出息,每一回都忍不住要上她的当。 “我以后都不欺负小泽了,”泪眼婆娑的女子捉着他的手掌,轻轻蹭着他温热的手心,哽咽,“现在,小泽难道不想抱抱我吗?” 话音刚落,裴季泽一把捏住她的下颌,狠狠地吻住她的唇。 明日不知究竟会如何,今夜,他只想与她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这么晚更新。 这一章我其实写好几天了,因为不太确定剧情,所以反复删减,头都大了 我明天还会更新,不过应该很晚,不用等,因为我下一章更难写感谢在2024-01-01 01:09:22~2024-01-05 23:18:1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69546553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franff、29819392 10瓶;香香大漂酿 2瓶;春夏秋冬、草莓酉酉、言吾可言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8章 月色凉如水。 溶溶月色如同一层薄纱, 笼罩在月亮泉旁紧紧拥吻在一块的两人身上,在草地上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直到一吻结束,裴季泽松开怀里几乎站都站不稳的女子, 宽厚温热的手掌抚摸着她柔软白皙的面颊, 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平复着急促的心跳声。 待她喘匀了气,他再次低下头吻她。 不同于方才的急迫,这一回,他温柔许多, 含着她柔软的唇瓣温柔舐舔。 直到她主动伸出软舌,他才从她的唇辗转到她的舌,将它含入口中, 用力吮吻。 拥吻中, 他脸上冰凉的面具时不时擦过她柔软娇嫩的面颊。 一贯娇气的女子有些不适,伸出手去摘他脸上的银色面具。 指尖才触碰到冰凉的面具,一只手擒住她的手腕。 方才还意乱情迷的男人此刻眼神清明些许,嗓音喑哑, “柔柔, 不要看。” 可这一回, 她并不听他的, 伸出手反握住他的手指, 红唇咬着银色的面具, 一寸寸露出面具下那张朝思暮想的脸。 高挺的鼻梁, 眉目含情的眼,乌黑的眉毛。 一道寸长浅绯色疤痕横在洁白似玉的左脸颊。 有些不适的男人偏过脸想要躲开她的眸光, 谁知下一刻, 湿热的吻落在那道疤痕上。 温柔而又灼热。 裴季泽的心仿佛也被她含在口中, 一颗心悸动不已,手指微微蜷缩着,喉结不断地上下滚动。 他从未被她这样珍爱过。 她轻吮着他的面颊,从鼻梁到下巴,最后轻轻地在他的眼皮上印下一吻。 “我说过,”她洁白柔软的指腹轻轻抚摸着那道疤痕,“小泽在我心里是这世上最好看的男子。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这一点,始终不曾变过。” 一向好哄的男人缓缓地偏过脸来,对上一双湿润的漆黑凤眸。 片刻后,他一把捏住她的下颌,再次低下头再次含住她的唇。 这回不同于方才的温柔,他霸道而又强势地掠夺着她的气息,吻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垫起脚尖回应着他热烈的吻。 月亮渐渐升至中天。 草地上的草软而韧,隔着一层衣物,微微有些刺人。 裴季泽迟疑,“我们回去?” 谢柔嘉咬着唇不做声,把滚烫的面颊埋他温热的颈窝。 得到回应的男人再无顾忌,缓缓地沉下腰。 旷了近三年的女子一时有些不适应,呜咽出声。 同样忍到极致的男人低下吻住她的唇,将那声呜咽吞入口中。 一滴泪水顺着谢柔嘉的眼角溢出,没入到发髻。 谢柔嘉迷蒙着眼睛望着面前的男人,越来越多的泪水顺着眼角溢出眼眶。 她紧紧地抱着他,任由他将这失去的数年时光,一寸寸地填补回来。 倒映在月亮泉里的月亮在水中浮浮沉沉,晃出一道道洁白的残影。 这一夜,月亮不知疲倦。 翌日。 谢柔嘉在裴季泽的臂弯里醒来。 一缕明媚的阳光照进她眼睛里,她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脸上不知何时戴上面具的男人见她醒来,哑着嗓子道了一声“早安” 谢柔嘉想要回应,这才发现嗓子有些失声,哑得不象话。 不过这面具瞧着着实碍眼,她凑上前,一口咬住他脸上的面具,将那张十分碍眼的面具咬下来,露出一张俊美成熟的脸庞。 阳光洒在他脸上,他微微眯着眼,根根分明的长睫歇落在洁白的下眼睑处。 有些不适应的男人拿手臂去挡脸,却被她伸手拉开。 笑靥如花的女子在他蔷薇花瓣一般柔软的唇上狠狠印下一吻,弯着眼睛笑,“我的小泽哥哥真好看。” 这还是她头一回称呼他哥哥。 一贯持重的男人偏过脸去,耳尖几乎红得滴血。 她伸手捧着他的脸,稀奇得很,“原来,小泽也会脸红啊。” 裴季泽轻咳一声,“回去吧。” 身子疲乏的女子把脸埋在他颈窝,撒娇,“累,腰疼。” 他眸光落在她布满吻痕的背部,喉结不自觉地滚了一滚,“我抱你。” 只是衣裳昨夜已经被他撕碎,有些衣不蔽体。 裴季泽用自己的外袍将她身子裹起来,一把将她抱坐在马背上。 才一上马,又饿又困的谢柔嘉十分地不适,整个人没骨头似的贴上他的后背。 他的衣裳太长衣袍几乎要曳地,稍稍一动,露出半个布满吻痕的雪白肩头。 裴季泽想起昨夜没有节制,将她翻来覆去折腾个遍,伸手一提,将她调转了个,一手圈着她的腰,一手牵着缰绳,朝着自己所居的方向驶去。 今日天气极好,蓝天白云,微风和煦。 马儿驮着主人,惬意地漫步在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 谢柔嘉有些昏昏欲睡,可身后的男人不老实,一口咬在她雪白后颈上,用牙齿叼着她脖颈处的软肉轻轻研磨。 原本牵着缰绳的手滑进衣袍里,粗粝的指腹颇有手段地狎弄着。 很快招架不住的谢柔嘉软了骨头。 眸光暗沉的男人掐着她的腰,轻轻往上一提,她几乎坐在他腰上。 眼里渐渐沁出一抹水光的女子咬着唇,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胸口,任由他造次。 他双腿轻夹马腹,得了命令的马儿加快速度,向草原深处而去。 马儿一路颠簸,裴季泽紧紧地搂着谢柔嘉的腰,她才不至于掉下去。 两人正沉溺其中,这时打远处行来两个牧羊人,领着一群羊群经过。 裴季泽想要调转马头,已经来不及,那两人远远地朝裴季泽招手,“裴先生,出来玩啊。” 正是他附近的邻居。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60节 谢柔嘉心里一慌,咬得更紧。 额头沁出汗珠的裴季泽闷哼一声,声音极力克制,“不过是出来走走。” 牧羊人并未多疑,与他寒暄几句后赶着羊群离去。 直到人行远,谢柔嘉从裴季泽怀里抬起头来,气得在他胸口狠咬了一口。 有些吃痛的男人捏着她的下颌,狠狠吻住她的唇。 马儿再次奔跑起来。 待马儿停下来时,谢柔嘉几乎都坐不稳,一张脸泛着红潮,眼睫上盈着晶莹的泪珠。 裴季泽紧紧地将她搂在怀里,在她耳边呵气如兰,“喜欢吗?” 她不答,紧紧地搂着他的腰。 两人回到毡房时,已经快要晌午,谢柔嘉累得睡了过去。 守在毡房外的锦书见自家公子怀里抱着一个人回来,笑得合不拢嘴。 裴季泽低声吩咐,“备水。” 锦书赶紧去准备。 裴季泽抱人入了毡房,将她小心搁在床上。 一刻钟的功夫,锦书烧好热水。 裴季泽打水替谢柔嘉擦洗身子。 睡得迷迷糊糊的谢柔嘉缓缓睁开眼睛,望着面前正在替自己擦脸的男人,轻轻地蹭了蹭他的掌心,“小泽,我很高兴。” 裴季泽伸手抚摸着她的脸颊,“我也是。” 她拉着他一块躺下,枕着他的胳膊,心满意足地阖上眼睫,呢喃,“我心里有好多话想要同小泽说,不过我现在好累,待我睡醒再说。” 裴季泽应了声“好”,低头在她洁白的额头印下新吻,轻抚着她的背。 他想,他心里也有许多的话想要同她说。 不过那些话可以等到明日再说,今日,他们还可以好好做夫妻。 * 谢柔嘉再次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躺在身侧的裴季泽早已不知所终。 谢柔嘉慌忙下床去寻,这时毡房的门打开,裴季泽端着一盆水入内。 他见她连鞋子都没穿就下地,忙搁下手中的木盆,几个跨步走到她跟前,弯腰将她一把抱起来走到床边。 “怎不穿鞋?” 他捉着她纤细雪白的脚踝,拂去她脚底的灰尘。 “我还以为小泽又偷偷跑了。”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脖颈,与他面颊贴着面颊。 “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总是做梦。梦里,我们在江南的柿子巷,可是每回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小泽,我很害怕。” 裴季泽伸手握住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饭已经好了,咱们用饭吧。” 谢柔嘉笑,“也好。” 两人用完饭后,晌午已经过了。 裴季泽问:“昨夜,柔柔说有话同我说。” 谢柔嘉笑,“你不是也有话同我说。” 裴季泽亲亲她的脸颊,“我想听柔柔先说。” 他怕要是他先说,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听她说话。 谢柔嘉闻言,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那些事情,我都已经知晓。”顿了顿,又道:“我不知小泽为我做那么多,我,很抱歉。” 裴季泽闻言,一颗心凉了大半。 他缓缓地抽回自己的手,沉默半晌,嗓音沙哑:“所以,柔柔是心中待我有愧,所以才这样待我好?” 谢柔嘉愣了一下,正欲解释,只听他道:“其实,柔柔不必如此。” “有些话,我也不知如何说。” 裴季泽想了许久,嘴角泛起一抹笑意,“这些年里,我心中一直在想,若是我当初不是那么自以为是,早些告诉柔柔事实的真相,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思来想去,若是再给我重新一次选择的机会,我依旧会那么做。不过,这一回,我会做得更好些。至少,不该叫柔柔觉得那样难过。” 谢柔嘉闻言,眼圈蓦地红了,怔怔望着他,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珍珠,一串串砸落。 “别哭。”眼尾洇出一抹薄红的男人在她面前单膝跪下,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在她洁白的指尖虔诚印下一吻,“从前我就说过,裴季泽愿意为他的公主做任何事,柔柔永远不必觉得愧疚。” “我只是觉得很遗憾,叫柔柔受了那么多委屈,流了那么多眼泪,到头来,还是没能做好这件事情。” 谢柔嘉还欲再说话,他已经起身,偏过脸去,“时辰不早,我们出发吧?” “去哪儿?” “我今日带柔柔见一个人。” 谢柔嘉见他一脸凝重,好奇,“誰?” 裴季泽沉默片刻,道:“这个世上,柔柔最想见的人。” 作者有话说: 估计还要写两章才能写完感谢在2024-01-05 23:18:16~2024-01-09 00:56: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艺望直前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58362909 5瓶;betty、香香大漂酿 2瓶;草莓酉酉、爱吃薯条、春夏秋冬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9章 ◎大结局◎ 谢柔嘉不知裴季泽要带自己见谁。 于她而言, 这世上她最想要见的人已经见到。 不过裴季泽觉得重要的人,那么必定十分重要。 左右两人的日子还长,有些话迟些再说也无妨。 她把手递给他, 撒娇, “不想走, 抱抱。” 面色微微有些凝重的男人神色微动,弯腰伸手将她抱在怀里。 谢柔嘉趁机在他下巴亲了一口,弯着眼睛笑。 裴季泽垂睫望着怀里笑得跟只偷腥的小猫一样可爱的女子,喉结微微滚动, 迟疑,“要不,明日再去也一样。” “就今天吧, ”她用指尖拨弄着他的下巴, 有些漫不经心,“反正迟早都要见。” 裴季泽沉默片刻,抱着她出了毡帐。 今日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 微风和煦。 几只颜色各异的野猫正窝在毡房外的草垛旁惬意地晒着太阳, 见裴季泽出来, 各个围过来, 仰头望着他喵喵直叫唤。 谢柔嘉一向爱猫, “快放我下来, 待我喂了猫再去也不迟。” 裴季泽松了手, 将她小心放在地上,又拿了一些吃食过来。 谢柔嘉伸手接过来放在草地上, 那群猫儿许是察觉到她没有恶意, 也都围上来。 裴季泽也在她跟前蹲下, 不时拿眼睛觑着她。 沐浴在阳光里的女子笑盈盈地,似乎这么多年都不曾变过。 偶尔,她抬起眼睫朝他望来,那对漂亮张扬的凤眸里,全部都是他的模样。 裴季泽心中一动,一把握住她柔软雪白的手,询问:“柔柔觉得咱们这样好不好?” 要不迟些再去见那个人也行,他想要与她多待几日。 一旦见了那个人,她眼里便再也瞧不见他。 无论她心中有愧也好,感激也好,她总肯留在他身边。 可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抬起眼睫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时辰不早,咱们早去早回。” 裴季泽沉默良久,道了一声“好”。 谢柔嘉朝他张开双臂,笑靥如花,“抱我上马。” * 两人上了马,裴季泽便一直策马西行。 一路上他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偶尔不经意间,谢柔嘉还能从他神情里瞧出几分委屈。 明明昨日还好好的,怎今日说变就变了? 不过瞧着平日里一向清冷持重的男人流露出这般神情,很是有趣。 谢柔嘉越看越喜欢,从马背上调转过来,与他面对面坐着,时不时地在他下巴亲下。 谁知越亲他越委屈,到最后一对波光潋滟的含情眸里微微泛着红,瞧着好不可怜。 谢柔嘉实在爱极他这副模样,捧着他的脸问:“小泽哥哥今日究竟是怎么了?” 他不回头,盯着她瞧了好一会儿,也不顾沿途有路过的牧民,抬起她的下巴,吃她的唇。 谢柔嘉到底没有他脸皮厚,想要挣脱,却被他扣住后脑勺,含住她的唇瓣舔舐着。 谢柔嘉缓缓闭上眼睛,原本抵在他胸前的手不自觉地环住他的腰身。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61节 得到回应的男人软舌长驱直入,缠弄着她的香舌,恨不得将她吞入腹中。 直到快要窒息,他才舍得松开她的唇,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 炽热滚烫的吻落在她耳朵上,将她的耳珠含在口中咬啮。 耳朵最是敏感的谢柔嘉当下软了骨头,若不是被他及时用手臂圈住腰,几乎要滑下马背。 他的手臂越收越紧,空出来的那只手也探进披风里。 谢柔嘉一把捉住他的手,想要阻止他,却被他反握住手摁在那儿。 谢柔嘉抬起眼睫瞪他一眼。 眸色越发暗沉的男人就那么灼灼望着她,冰凉的手指也探了进去。 很快招架不住的女子咬着唇,把滚烫的面颊埋进他心口,听着他正在急促跳动的心跳声。 他瞥了一眼不远处正朝着他们张望的牧民们,调转马头,向着不远处开满蒲公英的山坡走去。 马儿颠簸,他借势将她一寸寸填满,在她耳边哑声道:“好想永远这样跟柔柔在一起……” 眼里沁出泪光的女子抬起湿漉漉的眼睫望着他,“我不想……” 眸光沉沉的男人喉结滚动,“你想!” 谢柔嘉呜咽。 这个狗东西! 一阵风拂过,蒲公英的种子随风而去,一蓬蓬地漂浮着半空中。 谢柔嘉半阖着眼睫望着这个雪白的世界, 她想永远同他在一起。 原本说要去见人,两人到傍晚才离开那片蒲公英山坡。 又累又饿的谢柔嘉趴在裴季泽怀里睡着了。 睡得迷迷糊糊,有人在她耳边唤她的名字。 谢柔嘉缓缓睁开眼睫,一片绵延数里的雪白羊群出现在眼帘里。 不远处有一匹枣红色的骏马正在悠闲地吃着草,一旁开满鹅黄色野花的山坡上坐着一个身着紫袍的男子。 他背对着他们而坐,瞧不清楚模样,只听见一阵悠扬的埙声。 谢柔嘉好奇,“带我来这儿做什么?” 裴季泽没有作声。 这时不远处有一哈萨克少女策马朝着羊群的方向策马而来。 近了,容貌清秀的少女朝着山坡上正在吹埙的男子挥舞手臂,“阿九哥哥,回去吃饭了。” 埙声戛然而止。 山坡上的男子转过身来,朝她挥挥手,笑容干净灿烂。 那是一个容貌过分昳丽的年轻男子。 谢柔嘉呆呆地望着他,眼泪逐渐溢满眼眶,晶莹剔透的泪水一串串地往下掉。 这几年来,多少次午夜梦回,她总能梦见当日在悬崖边上的情景。 他满身鲜血地望着她。 未得及说出口的话,成了她永远的遗憾。 可他现在好好地站在她面前。 犹如一个崭新的人。 许是盯着他瞧了太久,男子朝他们望来。 他的眸光在谢柔嘉脸上,陌生而冰冷。 就向看待一个陌生人。 身后的裴季泽嗓音微微有些沙哑,“我见到他时,他就已经什么都想不起来。原本,我想着医好他以后,再将他带到你身边。 “可没想到,你非要去和亲。” “有一件事,我藏在心底很多年,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他并不是——” “我知道!”谢柔嘉打断他的话,似乎并不想听。 裴季泽愣住。 原来她已经知晓…… 如此也好,也省得他解释。 裴季泽望着眼神至始至终都没有离开卫昭的女子,翻身下马,神色黯淡地离开。 * 谢柔嘉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第一次瞧见卫昭的情景。 生得比女孩还要漂亮的男孩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野种”。 满脸是血的小男孩攥着拳头,一脸凶恶,“我不是野种,我是我阿耶的儿子!” 事后,谢柔嘉瞧见他躲在灌木丛里哭。 见她偷看,他抬起泪眼,哽咽,“我不是野种,我姓卫,我是卫家子孙,行九。” 谢柔嘉其实知晓他。 他是卫侯爷家的世子,亦是她同父异母的哥哥。 他的母亲,总是害父亲与她母亲吵架。 她应该要与母亲同仇敌忾,也要讨厌他才对。 可是他那么可怜无辜,甚至比她还要可怜。 至少,没有人敢叫她野种。 谢柔嘉从那一刻就再无法讨厌他。 “都是那些大人不好,你别伤心了。” 她朝他递出手,“以后,我保护你。” 从那以后,他一直跟着她。 “妹妹,我要活到九十九岁,每一年都陪你庆贺生辰。” “为何不是长命百岁?” “我这么坏,活不到长命百岁。九十九,就够了。” “……” 谢柔嘉心想,她的哥哥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孩子。 他什么也没有做错,却因为自己的母亲,一出生就背负着枷锁,从来都没有真正地快乐过。 其实失去记忆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不必知晓自己的母亲为了荣华富贵,叫他一生都背负着“野种”的骂名。 这一回,他终于能为自己好好地活。 哥哥,一定要好好地活到九十九。 要像现在这般,永远快乐。 这时那个哈萨克的少女转过脸来,待瞧清楚谢柔嘉的模样,面色一白,眼神里闪过一抹慌张。 谢柔嘉认识她。 那是从前阿昭从一群逃兵手中救下的女子。 后来,她常常跑到军营里送一些吃食,是个十分热情的小姑娘。 这世上的缘分真是奇妙。 无论是有意无意,可结果到底是好的。 神情紧张的少女盯着她瞧了片刻,对卫昭道:“阿九哥哥,我们回家吧。” 卫昭收回视线,温声应了声“好。” 谢柔嘉见他二人离开,策马去追裴季泽。 那个傻瓜! * 卫昭行至一段距离,忍不住回头。 这个季节,草原上野草疯长。 微风拂过,绿浪翻滚。 那抹红色的身影在绿浪中渐行渐远。 她应该是去寻自己喜欢的人。 不知为何,他没来由地心酸。 或许,他曾经也认识这样一位美丽而又高贵的女郎。 可惜,他什么都不记得。 眼神有些茫然的男子收回视线,望向前面的羊群。 数百头白色的羊聚在一块,犹如天边那一片随风缓缓浮动的云。 他心想,这片草原极好,他没由地喜欢。 至于那些想不起来的事情,大抵都不太重要。 就是好像答应过一个姑娘什么事。 那大抵是很重要很重要的吧。 清冷驸马他死都不肯和离 第162节 不远处,马背上的少女朝他挥手,“阿九哥哥快些。” 他应了声“好”,策马赶了上去。 * 裴季泽朝着西边的方向一直走。 那是回毡房的路。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接下来要去哪里。 朔方这片草原肯定再也待不下去,指不定哪日出门就能碰见她与他在一起。 他嫉妒心强,实在见不得她对着旁人笑。 长安亦不想回去。 也许下回在长安街头撞见,她与他连孩子都有了。 她那个人有些坏,行事向来不会考虑旁人的心情。 指不定她还要上前与他寒暄几句。 说感激他当年的成全。 说她现在与他过得如何好。 说他们的孩子如何可爱伶俐。 一想到那个画面,裴季泽的心就好似被人捏在手心里揉搓。 尤其是想到她躲在旁的男人怀里,做着与他做过的事情,疼得眼泪都要掉下来。 他想他根本就没有自己所说的大度,恐怕这一生,他都无法对她释怀。 要不还是回江南。 这个季节,江南天气极好。 可是江南再好,没她也都一样。 无论去哪儿,如果没有她,他接下来的人生都犹如一杯白水。 索然无味。 裴季泽心中突然涌起满心的不甘。 至少,该亲口问问她究竟选谁。 他并不比那个男人差,他也很好很好的。 裴季泽停住脚步。 不,他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昨夜还答应她,若是下回去哪儿,一定要同她好好道别。 他不能将她就这样拱手让给那个男人。 不,他做不到! 他要回去找她! 这一回,他要光明正大地将她抢回来。 想通了的男人一转头,却瞧见身后不远处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的红衣女子,当场怔在原地。 她,几时追上来的? 谢柔嘉策马走到他面前,红着眼睛瞪着他,“说好要好好在一起,你怎又丢下我一人。” “裴季泽你是不是傻,我跟了你一路,你竟然一点儿都没听见。都不晓得回头看一看。” 裴季泽的眼眶蓦地红了。 她没有同那个男人一起。 她回来找他! 马背上美得张扬夺目的女子朝他伸出手,撒娇,“日头快要将我晒死了,要抱抱。”说完就要往下跳。 那是曾征战沙场的战马,比寻常的马儿要高上一尺。 可她却毫无畏惧。 因为她知晓,只要有他在,就绝不会叫她受伤。 果然,他伸出手稳稳地接住她,像是失而复得一般将她紧紧抱在怀里。 过了足足有一刻钟,嗓音沙哑的男人开口询问,“为何不与他相认?” “那小泽呢,”她从他温暖的胸膛抬起头,质问,“既然决定带我来见他,那天夜里在月亮泉为何又那般与我好,还有方才又与我那般……” 这个不要脸的男人,都决定将她推给旁人,竟然还与她在野外做那种事情。 “我说过,”裴季泽轻吻着她柔软细腻的面颊,“裴季泽在殿下面前,永远做不了正人君子。便是方才,我也打算回去将殿下抢回来。殿下说不肯同我好,我就将殿下绑在床上,日日夜夜同殿下做方才那种事情,直到殿下回心转意为止。” “谁要你做正人君子,”面颊绯红的女子伸出双臂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在他耳边呵气如兰,“我喜欢现在的小泽。” “早上我要说的话,还没有说完。原本想着咱们日子还长,可以留着以后慢慢说。不过……” “总之我再同你说一遍,你好好听着。” “如果当年没有你出现,那个男人对我来说,也许会是我一辈子都无法释怀的事情。我不懂自己究竟哪里不好,叫他那样厌恶我。我明明拥有一切,却偏偏渴望那只我永远也得不到的纸鸢。” “可后来你出现了。你将我从太液池抱出来。你无数次告诉我,我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谢柔嘉。” “你叫我觉得,这一切都不是我的错,是那个男人不好。” “那些曾经我认为无法释怀的事情,叫我觉得痛不欲生的事情,全都因为你而变得不重要。” “哪怕后来他亲生做纸鸢送给我,我都觉得不过如此。因为,我的小泽已经送了我这世上最好最好的纸鸢。” “小泽,你永远无法想象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重要到当初,哪怕我认为你杀了卫昭,我都无法去恨你。正因如此,我才说那样的话去伤你。因为我心里更加痛恨我自己,恨我这样无用,恨我这样爱你。” “你不知你死去的这两年里,每一日光是睁开眼睛,对我来说都是一种煎熬。” “裴季泽,我爱你。过去爱,现在爱,将来亦是如此。” 谢柔嘉轻抚着他宽阔的背,哽咽,“所以,再也不要离开我,再也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大颗大颗的泪水滚到谢柔嘉的衣领里,裴季泽整个人都在颤粟。 从十岁至今,两人相识已有将近十七年。 这是他头一回,听见她如此笃定地说爱他。 这一刻,什么都变得不再重要。 他们会永远地在一起。 “好了,咱们现在回家去。” 头一回学会哄人的谢柔嘉伸手一边替他擦眼泪,一边抱怨,“你不知,为了哄你上当,我还答应请长生吃酒。他那个人心眼多,又一贯小气,指不定心里怎么腹诽我堂堂一国长公主说话不算话。” 裴季泽哽咽,“等我回去好好收拾他!” 谢柔嘉弯着眼睛笑,“那咱们现在就回家,我饿了。” 他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将她抱坐到马背上,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将她拥入怀中。 两个并不着急赶路的人一路走,一路说着话。 谢柔嘉从不知自己的话竟然这样多。 说起哥哥嫂嫂,说起母亲,说起总是瞧她不顺眼的许凤洲。 甚至,她还说起当年成婚时葵姐的那十坛子女儿红。 谢柔嘉一脸遗憾,“我那么馋酒的一个人,竟然一口没吃,都怪你!” 裴季泽亲亲她的脸颊,“待回长安,我陪柔柔吃到天光。” 她斜他一眼,“不知驸马是回你家,还是去我家?” 裴季泽眼底浮现出一抹笑意,“殿下想去哪儿,微臣都奉陪到底。” 她也跟着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又与他说起他家中之事。 说临来朔方前,她回了裴家一趟,阿念得知她要出远门,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 说裴少旻如今很得太子器重,很快就要升任户部尚书。 说他去年成了婚,娶得仍是当初说亲的沈家姑娘。 眼睛闪着光的女子稀奇,“谁能想到当初怎么都不肯娶,婚后竟成了妻管严。” 其实,她说的很多事情,裴季泽多多少少都知晓一些。 不过那有什么关系,无论她说什么,他都爱听。 尤其是这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渐渐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 正说个不停的女子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看他。 落日余晖下的女子,扬起雪白的下巴,一脸倨傲,“裴季泽,你还没说过你爱我。” 听得那三个字,有些害羞的男人不说话,低下头吻她。 他想,那三个字实在太轻太浅,不足以道尽爱意。 有些甜言蜜语,他可慢慢说给他的公主听。 比如,他们第一次见面,并非在太液池。 再比如,他一生当中做过最出格的事情,是招惹了皇家的金枝玉叶。 很长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想要将那个小小的姑娘带回家养着。 好好地养在家里,给她买世上最好吃的糖人,带她去听世上最好听的戏,与她去赏这世上最美的风景。 他爱她骄纵,爱她良善,爱她无理取闹,爱她口是心非,爱她脆弱敏感,爱她天真烂漫。 爱那么多,那么深,恐怕要用一生才能说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