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柔童话》 01 八月,夏末。 天际晚霞绵延千里,晚风将树叶吹得绵绵作响。 一辆加长的黑色豪华轿车停在铁门外。 管家上前拉开车门,恭敬的低下头:“先生。” 男人不置可否的一点头:“都安排好了?” “是的,您放心。” 裴天成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后门处,将车门拉开了,朝着车里的小孩伸出手:“爷爷抱你下来好不好?” 后座上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孩,脸颊粉粉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注视了他几秒,摇了摇头,小声说:“绵绵自己可以的。” 裴天成没说话,收回手,冷眼看着小姑娘有点笨拙的从车上爬下来。 他转身往里走。 管家跟在他后面。 小孩背着大大的书包,有点长的裤脚卷了起来,她踩着他们的影子,安静听话。 她悄悄握紧了小拳头,有点紧张的四处看,这里很陌生,她不记得以前有没有来过……或者准确的说,是整个世界都让她觉得陌生。 她在医院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警察叔叔来了,说她父母车祸去世,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而这位‘裴爷爷’,是她父母生前最好的朋友,愿意收养她,叔叔摸着她的头,叫她不要怕。 郁绵不认识这位裴爷爷,可能是他的鹰钩鼻有点吓人,她有点怕他。 可是,警察叔叔不会骗人的。而且她没地方去,只能跟着他走。 她踏入裴家大院。 院子里有个小池塘,水面上倒映出天际的晚霞,几尾金鱼游来游去,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立刻跟上去。 门一开,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浇花的水壶:“先生回来啦……咦,这是哪家的小孩子?” 裴天成这才驻足,回过头看了郁绵一眼,语气很平淡:“朋友的孩子,父母去世了。” 张阿姨一怔,有点心疼:“哎……这么小的孩子……” “嗯,你多照顾一下。” 张阿姨没摸清楚主人家的意思,只走过去,把水壶放下,递给她一只手:“来吧,小姑娘,跟阿姨一起进去。” 郁绵仰起头看她,没有伸出手,眼神里全是紧张和戒备。 她看懂了小孩的眼神,也没生气,温和的一笑:“那好,我们走吧。等下要开饭了。” 郁绵沉默的点点头,背着书包,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裴天成将外套脱掉,坐在沙发上,他揉了揉眉心,连日的忙碌让他有些疲惫,不过一切都是值得。两个家族的合作已经奠定好基础,日后他也不怕对方翻脸后悔。 佣人上上下下忙碌,脚步声踢踢踏踏。 郁绵下意识的竖起耳朵,听见他们好像在说:“大小姐好像回来了,多摆一份餐具……不对,还有个小孩,要两份。” 大小姐。 郁绵坐在凳子上,双脚轻轻晃了晃,在心里默默念这三个字,忍不住想,这个大小姐,是跟她一样大的小女孩吗,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有朋友啦?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节奏分明的脚步声,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那双清透干净的眼也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不过一秒就移开:“这是谁家的小孩?” 裴天成半阖着眼睛:“朋友家的女儿,父母去世了。” 还是那一套说辞,平平淡淡的语气。 裴松溪站定,目光落在这小孩身上,看到她稚嫩的肩膀上背着大大的书包,看到她过长的裤脚挽起一半,清淡的眉眼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声线也是冷清的:“等她家人来接她回去?” 裴天成被她问的有些不耐:“不回去。家里只有她一个人。她父母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我,她没地方去。养在家里,也就加一双筷子的事情。” 裴松溪抿了抿唇,沉默的看着他,目光中是洞察一切的了然和淡讽。 裴天成避开她的目光,对郁绵招了招手:“绵绵,叫裴姨。” 小孩有些怯怯的看着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嘴唇抿的很紧。 裴松溪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佣人已经摆放好餐具和菜盘,管家上楼去叫众人下来吃饭,张阿姨在餐桌上加了一张椅子,对郁绵招招手:“过来,坐这里。” 郁绵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大书包也跟着剧烈晃动,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响的厉害,有点吵。 裴松溪揉了揉额角。 张阿姨有些紧张的走过去,将她包接了过来:“放阿姨这里,吃完饭了给你好不好?” 小孩点点头。 她慢慢走到餐桌旁,椅子对她来说有点高,她小心翼翼的爬上去,才发现旁边坐着的……就是刚才裴爷爷说的裴姨。 她偷偷的打量着她,她的眉目间似是笼着秋日的云烟,清淡又安静,有些疏冷,察觉到她的注视,也偏过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也是冷淡的。 郁绵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了。 很快,裴林茂、丁玫夫妇也下楼。 裴林茂是裴家的长子,裴天成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所有的事情也不会瞒着他。他早就知道家里会来个小孩,反应很平淡。至于丁玫,虽然丈夫已经跟她说过这件事,可她还是有点疑神疑鬼,怀疑这小孩其实是丈夫在外的私生女。 她坐下,给小孩倒了杯果汁,笑着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开口,嗓音稚嫩:“我叫郁绵。” 丁玫笑意更深:“名字挺好听,是家里人给你起的名字吗?” 郁绵的小脸一下垮下来:“我不记得了……” 丁玫一怔,想起丈夫说她父母都去世了,一时间有些怜悯,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喝果汁吧。” 郁绵轻轻点了点头,咬了咬吸管。 一顿饭吃的很安静。 裴松溪最先离席。 郁绵忍不住又看她一眼,正好遇见她回头,有些心虚的收回目光,就听见她跟张阿姨说:“天冷了,把桌上的果汁都撤了。” 丁玫怔了怔,看着小姑娘杯子里全然没有下降的果汁,看来是不喜欢喝。她有些不满的撇了撇嘴,这小姑,管的真宽。 裴松溪上楼去看奶奶。 周如云身体不好,一般用餐都是有专人送上去,她在四楼的房间里,很少出门。 她敲门进去时,老人刚刚摘下老花眼镜,放下手中的报纸,对她一招手,神情慈爱:“月月,家里来客人了?” 裴松溪神色稍缓,过去坐在床边:“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女孩,说是朋友的孩子,小孩父母已经离世。” “是要借住在家里几天?” “不是,听他的意思,说是就养在家里了。” 周如云听到这话也愣了愣:“小姑娘家里没人了?” 裴松溪淡淡点了点头。 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造孽啊。” 儿子心狠手黑,她一直都知道,可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都不放过呢。 裴松溪沉默着拍了拍她的手掌,从房间走出去,下楼叫住许忠:“许叔,她是哪家的小孩?” 管家赔了个笑,有几分油盐不进的意思:“小姐,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郁绵小姐的父母是先生的朋友。” 裴松溪冷冷的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 客厅里,张阿姨正在给郁绵梳头发,给她扎了个可爱的小丸子,笑着问她:“喜欢吗?” 小孩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轻轻晃着腿,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摸了摸头顶的发卷,怯生生的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喜欢。” 她的愉悦只维持了一秒。 裴松溪缓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声线清泠,对父亲说:“送她回去。” 郁绵从凳子上跳起来,悄悄握住书包落下来的肩带,小小的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她默默想……她可能不太喜欢我。 02 裴天成被她几次质问惹的有点恼火,眉心蹙起,不悦的看着她:“松溪,你很闲吗?这么一点小事,你非要盯着不放?” 裴松溪神色平淡的与他对视,毫不避让,眼神中满是诘问之意。 裴天成不耐的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说,负手走了出去。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着郁绵。 小姑娘在不远处,纤细的脖颈微微垂下,像一只柔美的白鸽,白皙脆弱,无枝可依。 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一双冷清的眉眼慢慢对上她的眼眸:“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郁绵没想到她会离自己这么近,有点紧张的后退一步,可大概是不用再仰视她的缘故,她没那么紧张了,说的很慢:“不记得了。” 裴松溪凝视着她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没再说话,走了。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发呆。 她可能不太喜欢她……但她似乎感觉得到,她不是坏人。 张阿姨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郁小姐,你的房间在三楼。” 郁绵点点头,跟着她上楼,书包摇摇晃晃,她的脚步有点笨拙,可她没要大人来牵她。 周如云身体不好,住在四楼,裴天成和裴林茂一家住在二楼,因为裴松溪怕吵,她独自住在三楼。现在只有三楼还有空房,郁绵的房间就安排在这里。 张阿姨温声提醒郁绵:“大小姐喜欢安静,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吵,好不好?” 郁绵仰起头看她,嗓音清澈稚嫩:“绵绵知道的。” 新的房间大而空旷,她站在门口,有点害怕,可又无人可说,只能鼓起勇气踏进去。 每走一步,都要对自己说一句:绵绵不是胆小鬼。 张阿姨看出小孩的胆怯,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可她事情多,也顾不上她:“你在房间玩,我要去忙了。大小姐不喜欢佣人上三楼,你自己洗澡睡觉可以吗?” 郁绵安静的点了点头。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洗澡。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家,也没有她的亲人,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她。 张阿姨看她这么乖,也多了点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郁绵爬上床,把她揉乱的头发理好,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放着两本崭新的童话书、蓝色文具盒、电话手表、水杯,还有一盒橙子味的水果糖。 警察叔叔说,这是在车祸现场找到的书包,应该是她的。 郁绵盘着腿,小脚丫在被子上蹬了蹬,把童话书翻开,里面很新,只有扉页上写着一行字‘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那是大人的字,字迹清隽优美。 是爸爸呢,还是妈妈呢? 可是她想不起他们什么样子了……她对他们唯一的印象,是一只粗糙的大手,牵着她走了好久很久。 她把书放回书包里,剥了一颗橙子糖,清新甘甜的味道在口腔内绽开。 她关了灯,掀开小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 郁绵在裴家留了下来。 她人小小的一只,很少说话,坐在饭桌上也只吃一点点,存在感弱极了。 可裴松溪却总能注意到她。 因为她一直坐在她身边,可能是因为张阿姨第一次加的椅子在她旁边,或者……或者更像是她本能的更靠近她,而不是别人。 周如云也见过这个小孩。 她一向温和慈爱,是喜欢郁绵的,可她常年身体不好,怕自己身上的病气染上小孩身上,也不敢跟她过于亲近。她既劝不动儿子,也只能叮嘱裴天成:“你既然把孩子带回家养,就要多点责任心。” 裴天成看着财经杂志,有点心不在焉的敷衍:“张阿姨在照顾她。” 这个话题就此跳过。 事实上,张阿姨是裴家的老人了,在家里忙上忙下,比管家还要忙上几分,实在没多少时间来照看郁绵。 丁玫也笑着说:“奶奶,之远不也是放养着长大的吗,您也别太担心。” 这么几天过去,她还是在怀疑,这小丫头是丈夫的私生女,心里觉得她可怜,只要长辈对这个小孩关心一点,她对她的态度就好不起来。 老人长长叹了口气,摆了摆手,上楼了。 郁绵在楼梯口,听着他们的对话,又听到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立刻跑回自己的房间,将门轻轻的关上了。 她靠着房门,默默垂下了眼眸。 房间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张大床。 微风习习,窗帘摇动,光影摇曳。 她该去哪里呢。 从这里走出去,找到警察叔叔,说自己走丢了,这样可以吗? 郁绵坐在床边,认真的想了很久,没有想到答案。 八月的天空阴晴不定,窗外忽然传来轰隆一声,一个炸雷炸的她一惊,她扑到窗边,天际雷云滚滚,一片阴沉,她潜意识的感觉到很深的恐惧,轻轻的抖了抖。 空荡的房间里也变得阴沉,似乎每一处都藏着怪物。 雷声轰隆不断,她很害怕,不敢一个人待在房间里。 她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就踉跄着跑出去,楼下客厅里还有人声,可她不想下去。 三楼走廊只开了一盏吊灯,光芒暗沉,走廊尽头窗户开着,隐约可见远处天空划过银色闪电,她立刻捂住耳朵,几秒后又听见一阵巨响。 小孩踮起脚尖,敲了敲门。 裴松溪在房间里看书,在雷电声中似乎听见有人敲门。 她将书放下,拿镇纸压住书页,才走过去,开了门,就对上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一动不动的看着她。 是那个小孩。 她仰着头,没穿鞋子,有点茫然无措的踩着脚,裤子似乎也长了一些,拖在地上,眼睛里是惊慌不定的恐惧。 裴松溪凝视她片刻,淡声说:“进来吧。” 郁绵有几秒没反应过来,等她想跟说句谢谢,那个人已经转过身,先进了房间。 她也悄悄走进去,踮起脚,把门关上。 裴松溪坐在窗边看书。 屋里只开着一盏小台灯,光芒素净,她整个人被笼在淡淡的光晕下,比平时更显冷清,让人不敢靠近。 她让她进来,却不说一句话。 郁绵有点怕她,可这个家里,她却本能的只信赖她。 哪怕她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关心,也要求送她走。 她站在门口,也不敢动,不敢往里面走,不敢坐下,也不敢说话。 就连呼吸,也是小心翼翼的。 裴松溪把一个章节看完,发现她还赤着脚,站在门边。 她站起来,拿了羊绒毛毯,对她招招手:“过来。” 郁绵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紧张局促。 她把小毛毯递给她,又指了指床边的拖鞋,惜字如金:“坐。” 郁绵顺着她素净修长的手指往上看,看到她手腕上有一串紫檀木的佛珠。 她听话的接过温暖柔软的小毯子,抱在怀里,坐在床边。 只坐了一小块地方。 裴松溪没有别的话,又在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戴着耳机,下属在给她汇报工作。 她的神情始终淡淡的,似乎很少有事情能引起她的情绪起伏。她偶尔提出一些问题,下属精心准备的方案总是被她问住,在对方尴尬沉默的间隙,裴松溪回过头,看见小孩很无聊,总是在偷偷看她。 她对她招招手。 郁绵从床上跳下来,小毛毯还抱在怀里,趿着有点过分大的拖鞋走过来,眼睛又大又亮,安静的看着她。 裴松溪递给她一个新鲜光亮的橙子。 她的房间里只有书籍、唱片,实在缺乏能安抚小孩的东西。 郁绵把散发着甘甜清香的果实抱在怀里,冲她一笑,笑容干净又柔软。 裴松溪淡淡挪开了眼,继续听下属汇报工作。 半个小时过去。她的耐心不算的好,声音也冷清:“今天到此为止。下周一。最后期限。” 电话挂断。 安静的小姑娘还坐在原先的地方,垂着眼睫,低着头看着怀里的水果,小小的指尖在果皮上戳了又戳,好像在玩某个不知名的游戏。 裴松溪不由多看了她几秒,看见她把光鲜清甜的大橙子递到嘴边,亲了一口。 她收回目光,垂下了眼睫。 窗外雷声已停,雨声淅沥,拍打着芭蕉,声声入耳。 郁绵好久没听见她说话的声音,抬起头看了看窗外,雨已渐渐停了。 她也没有再待着这里的理由了。 她想把怀里的小毛毯叠好,可是动作总有几分笨拙,只能放在床边,细声细气的说:“我先回去了。” 裴松溪抬起头,目光跟她对视,淡淡的一点头。 小姑娘有点怕她,低下了头,把鞋子也脱掉,放回原处,才赤着脚往外走,可怀里还抱着那个橙子。 紧紧的。没有松手。 03 第二天,郁绵又来敲她的门。 裴松溪将门开了,照旧不理她,将她放进房间,仍然专注于做自己的事情。 她端着一杯牛奶进来,大概是张阿姨看她胃口不好,饭吃的少,怕耽误她长身体,才特意给她冲的牛奶。 裴松溪淡淡的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她在练字。 郁绵小手捧着杯子,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小口,舔了舔嘴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她忍不住看她写字的样子,柔顺垂下的脖颈,素白手腕线条优美,在纸上游走的笔尖……她不敢看太久,很快移开了目光,发现她桌前挂着一幅装裱精美的山水画,笔墨写意,最右写着一行字:月下松溪。 她偏过头想了想,这是她的名字吗? 裴姨……裴松溪? 裴松溪将笔放下,她喜静,练字的时候更不喜欢吵闹。小姑娘也安静,几乎从不主动跟她说话,有时候时间久了,她会以为她已经走了——她甚至把呼吸都放到跟她同样的节奏,小小年纪,聪明的让人难以察觉。 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姑娘的牛奶还没喝完,还剩一大半,嘴角沾了一点奶沫,像长了一圈白胡子。 郁绵被她看的有点紧张,握着杯子的手更紧了,她想了想,从床上跳下去。 她跑到书桌前,因为不够高,要踮起脚尖,才能把杯子放在桌上,嗓音清澈稚嫩:“你喝吗?” 裴松溪很多年没喝过热牛奶。 她看着杯子发愣。 郁绵一怔,旋即想起什么,说了句等我一下,又匆匆跑出去。 很快,她又跑回来,手上端着一杯还在腾腾冒热气的牛奶,她的指尖被烫的有点红:“这个我没有喝过。” 她可能以为她是嫌弃她。 裴松溪对上她纯真清澈的目光,干干净净没有杂质,没有小心翼翼的讨好,就只是真的想跟她分享而已。 她皱了皱眉头,还是喝了一杯。 味道真怪。 郁绵仰着头,看着裴松溪喝牛奶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的笑。 裴松溪从没叫过她的名字,也不跟她多说一句话,冷清也冷淡。不知不觉,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 中午,张阿姨来叫她吃饭,看见郁绵从她房间里出来,也吓了一跳:“你怎么乱跑……来,跟我出来。” 裴松溪神情淡淡:“没事。” 郁绵听见这两个字,忍不住笑了笑,又像是怕被人发现一样,立刻低下头,跟在她后面。 真奇怪,这个家里谁都对她笑,可她偏偏只信任她,只想跟着她。 今天的餐桌上稍稍热闹几分,丁玫一直在跟裴林茂说话:“小远下午的航班,你要记得去接他。” 裴林茂嗯了一声:“我知道。儿子的外套你等下放在我车里,这几天降温了,有点冷。” “知道知道,早就拿起来了,等下就放在你车里。对了,张阿姨,小远最喜欢的油焖大虾要记得做。” 张阿姨笑着点点头:“您放心,小少爷喜欢的菜,我们全都记着,早上就把菜全买好了。” 裴天成也想念孙子了:“下次给孩子报夏令营,不要报太久的。这都两个月了,孩子多想家。” 丁玫也叹了口气,有些后悔:“可不是嘛,想死我的大宝贝了。” 郁绵安静的听他们说话,吃了一点米饭,她胃口小,每次只吃小半碗,只夹一点青菜,小口小口的吃着。 忽然有道阴影越过头顶,碗里多了几片牛肉,她惊讶的抬起头,对上裴松溪清淡的目光,又小心的看了看四周,大家都在说话,没有发现。 这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她悄悄弯了弯唇角,把自己的椅子往那边挪了挪,想靠她更近一点。 裴松溪依然是最先离席的。 她一吃完,郁绵也放下筷子,从椅子上跳下去。 裴松溪一向不参与家人的谈话,上楼去看了看奶奶,就继续下楼,走了几步,发现郁绵在偷偷跟着她。 她在前面走路,她跟在后面踩她的影子。 走到三楼,她的房间门口,她才开口:“出来。” 小孩有点心虚的从拐角处走出来,双手有点紧张的握着衣角,怯生生的看着她,想说什么,又不敢说出口。 裴松溪看了她一会,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声音轻的像是自言自语:“算了。” 她这是默认她跟着她啦? 郁绵忍不住握了握小拳头,小心翼翼的笑了下,不过没敢再跟着她,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中午的阳光透过玻璃落进来,在地板上轻轻跳动。 她踩着地板上的小格子,轻轻跳动了几步,又扑回床边,从枕头下面拿出那个橙子,眉眼弯了弯,吧唧一声,又亲了一口。 …… 裴家难得热闹起来。 佣人们忙上忙下,换洗床单,整理房间,到阳台上晒被子,一时间有些嘈杂,只有三楼还静悄悄的。 郁绵坐在地上看童话书,张阿姨敲门进来:“把你的小被子晒一晒,好不好?” 郁绵点了点头:“好,我喜欢香香的被子。” “在看什么书啊?”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把书往后一别,她还有很多字不认识,幸好有拼音和插图,她也看的不太懂。 张阿姨怜惜的看了她一眼:“要不要跟我一起上去,到阳台上晒晒太阳?不过大小姐也在上面,你不能吵。” 郁绵一听到她后半句话,眼睛就亮了起来:“好,上去。” 她在这里不爱说话,也不表达情绪和喜好,这还是张阿姨第一次看见她这么高兴,慈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发:“我抱着被子,你跟着我。” 郁绵乖巧的点点头。 阳台上。 周如云躺在躺椅上,晒着太阳,微微闭着眼睛。 裴松溪拿着木梳,动作很轻很轻的给老人梳着头发,银丝如霜,一缕一缕都是时光的痕迹。 老人在跟她说话:“月月,一个人在外面住,孤孤单单的,在家是不是感觉好点?” 裴松溪没吱声。 年初她搬了出去,独居半年,最近是因为老人生病才回来住了一段时间。 她抿了下唇,想说什么,似乎又忍住了。 老人叹息着笑了:“知道你不乐意,算了算了,我也不勉强你。再陪我几天,等你想回去了,就回去吧。” 裴松溪唇角牵起,笑意淡淡。 郁绵站在张阿姨旁边,目光却总是忍不住偷偷看她。 楼下一阵喧嚣,汽车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铁门打开时幽幽的声响,丁玫亲亲热热叫了一声宝贝——这是裴家的小小少爷,裴之远回来了。 郁绵趴在栏杆上,往下看了一眼,只看见一个跟她差不多大的小男孩风一般的穿过院子,往楼上跑,一边跑还边叫:“姑姑!太奶奶!” 郁绵往后站了站。 裴之远冲上阳台,他一向最喜欢小姑姑和太奶奶,老人被他吵醒,也慈爱的对他招了手,摸了摸他的脑袋,却无力抱他。 裴之远只好往裴松溪身上爬,可裴松溪神色淡淡,一拍他的手:“下来。” 他早习惯了她的冷淡,可还是会觉得委屈。 直到他的目光落到郁绵身上,也忘了委屈,他皱了皱眉:“这是谁啊?” 丁玫刚刚上来,跟儿子解释:“是你爷爷朋友家的小孩,她父母过世,以后就住在我们家了。” 郁绵低下头,踩着脚尖,慢慢往后退了一步。 小魔王愣了一下,忽然大哭起来:“她是我的妹妹吗?你们什么时候瞒着我生了个妹妹!怪不得要让我去夏令营!你们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丁玫被他哭的心疼,一把抱住他:“不是妹妹!爸爸妈妈我们都最喜欢小远了!你这孩子,瞎说什么!” 得了母亲的承诺,裴之远稍稍宽心,可还是如临大敌:“那叫她走!她凭什么留在我家?没有孤儿院吗,她……” “裴之远。” 裴松溪凝视着他,眉眼冷肃:“不许吵。” 裴之远一向最怕她,被她凶的一怔:“……姑姑?” 裴松溪不再说话,朝郁绵伸出手。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下意识的抬起手,却只敢握住她一点指尖。 裴松溪弯下腰,纤长的手臂环过她,将她抱了起来。 小孩低下头,乖顺安静,细嫩的脸颊埋在她肩膀上,轻轻的叫她一声:“……裴姨。” 裴松溪未曾回应,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径自朝楼下走去。 04 下午一场小小的风波,晚餐时客厅里却十分热闹。 裴之远是个混天混地的小魔王,是父母的独子,裴家的长孙,一向受尽了宠爱,在餐桌上也闹腾:“妈妈,给我剥虾!” 丁玫一向疼爱儿子:“好好好,剥剥剥。” 裴林茂摸了摸儿子的脑袋,一向阴沉的脸上也浮现笑意:“看你馋的,一个人都吃光了,爷爷都没吃上。” 裴天成笑着说:“小远,别听你爸的。爷爷不吃,你吃个够。” 裴之远骄傲的抬了抬下巴,夹起一只虾,故意在郁绵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想吃吧?” 郁绵眨了眨眼睛。 好幼稚的男孩子。 他用筷子夹着油焖大虾,故意在她面前晃了几圈,才收回去:“我才不给!这是我家,我的爸爸妈妈!我的姑姑!你知道了吧?” 郁绵垂下眼睫,沉默的点点头。 丁玫有些不忍心,拍了拍儿子的手:“哪来那么多废话?” 裴之远憋了憋嘴,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又夹起一只虾,站起来递到裴松溪碗里,有点讨好的说:“姑姑!你吃虾!”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冲他一点头。 他忍不住笑了,真好,姑姑没生气了,他最怕姑姑生气了。以前一惹姑姑生气,她就好几天不理他啊! 郁绵抬起头,悄悄的看她一眼,又垂下眼。 她吃饭的动静很小,因为不太吃菜,很多时候只夹起一点米粒,很快就吃完。 饭后,裴之远缠着父母出去散步,裴天成也跟着一起出去。 裴之远不满意,回过头叫裴松溪:“姑姑姑姑!你也跟我们一起出去好不好?” 裴松溪拂开他的手:“我不出去。” 裴之远失望的憋憋嘴:“好吧。” 喧闹的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裴松溪在窗外浇花,郁绵坐在沙发上,有时低下头看自己的鞋尖,有时抬头看一看她。 她渴望着跟她说话,可是怕打扰她,就只能在旁边坐着。 她知道她不喜欢说话。 裴松溪在院子里待了挺久,直到天际隐约有雷鸣响起,她才进屋。 郁绵听见雷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都起鸡皮疙瘩,一下子从沙发上蹦起来,再也顾不上别的,就亦步亦趋的跟着她。 她进厨房,她也进厨房。 她要上楼,她也跟着上。 可把张阿姨吓了一跳,拦住她,小声说:“大小姐性子冷,喜静,你别吵她。连小远的爸爸都有点怕她,你也惹大小姐生气。” 郁绵偏过头看着她,大眼睛又黑又亮,心想:她不可怕啊。她很好很好……她身上香香的,软软的,她昨天还抱了她呢。 张阿姨看她不说话,以为她听进去了,就松开了手:“自己去玩吧。” 郁绵点点头,等她进了厨房,又蹭蹭的跑上楼梯,敲开裴松溪的房门。 隔了片刻,裴松溪才开开门,她穿着月白色的丝绸睡衣,神色也冷清如月,看了她几秒,才开口:“去跟张阿姨说,再做一份油焖大虾,送到我房间来。” 郁绵:“啊……好。” 她又蹭蹭的往楼下跑,裴松溪往门外走了一步,看着她欢快的小背影,唇角微抿了抿。 张阿姨刚忙碌完,听到郁绵传的话,有点怀疑这小孩在胡说,大小姐一向冷清克己,不碰甜食、不吃夜宵、不喜油腻,怎么会……叫她送一份餐到她房间呢? 郁绵看她不信,有点着急了,眼睛很亮,额间上冒了一点细汗:“真的。绵绵从来不骗人。裴姨饿了会难受的!” 张阿姨被她着急的小样子逗笑了:“好好好,我让厨子去准备。” 郁绵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立刻往回跑,上了三楼,还没敲门,门就开了。原来这门一直没锁,只是虚掩着。 房间里依旧只开了一盏小台灯,裴松溪坐在窗边,柔顺的长发垂落在肩头,月白色的睡衣上绣着两朵锦绣盘扣。 她比平日里看起来更冷清,也更温柔,她有一双平湖般的眼睛,倒映着一弯澄净的月,无声无息的照过山川河流。 郁绵傻傻的看了一会,只找出一个形容词:她真好看。 裴松溪看她傻站在门口,对她招招手,声线冷清:“过来。” 郁绵迈着小短腿跑过去,额间汗还没干:“裴姨,你是不是很饿啊?” 裴松溪摇摇头,指了指桌上的小毛毯和两本漫画:“自己玩。” 她的房间对小孩来说实在无趣,她不想每次一回头,都看见小孩在偷看她,勉强找了两本漫画,给她自己打发时间去了。 郁绵乖巧的点点头,没敢再吵她了。 窗外雷声不断,房间里很安静。她能闻到一点好闻的香味,说不出来的那种,她的心却奇妙的安静下来,一点也不怕。 小台灯的光芒暗,将她小小的身体完全的罩了起来,她缩成小小的一团,在灯光下翻着书页,像只毛绒绒的小动物。 半个小时后,张阿姨来敲门。 郁绵一紧张,从凳子上跳下来。 裴松溪看了她一眼,越过她去开门。 郁绵竖起耳朵听她们说话。 门外传来张阿姨的声音:“厨房里本来有多买鲜虾的,新来的小佣人不知道冷藏,味道有点变了,刚又出去买了一份,耽误的久了。小姐饿了吧?” “没事。” 还是熟悉的冷淡声线。 “我给小姐端进去吧。” “不用。不早了,去休息吧。” 裴姨没让张阿姨进来。 郁绵忍不住笑了笑,自己藏在她的房间里,可没有别人知道。 这又是一个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她们之间的,只有她和她知道。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她很快把笑意收起来,抱着小毯子和漫画书走到一旁,自觉的把书桌让给她吃东西。 裴松溪把餐盘放下,冷淡的看了一眼,像是有些嫌弃似的皱皱眉:“我不想吃了。” 郁绵眨着眼睛看着她:“……啊?” 多浪费啊! 裴松溪把筷子递给她:“你吃。”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脸红了。 她怎么知道的呀…… 吃饭的时候,她偷偷看她吃虾的样子……就那么明显吗,真是太丢人啦! 05 郁绵脸红的盯着盘子看。 好香啊。 餐盘里有筷子和一次性手套。她一副馋坏了的样子,却忍了住没有用手拿,没戴手套会把衣袖弄脏,可她不会戴,只能苦兮兮的看着餐盘。 裴松溪推开窗户,窗外雨正大,泥土的清新味道随风而来。 她感觉像是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小小的麻烦。 “给我吧。” 郁绵仰着头,鼻尖上沾了一点红色的小辣椒,有点滑稽的,眼睛亮亮的看着她。 裴松溪没再说话,直接拖了一张椅子过来,坐在她旁边,挽了挽睡衣的袖口,给她剥了几只虾。 郁绵眨了眨眼睛,也不敢说话,就看着她。 裴松溪中途停下动作,撞上她呆愣的眼神:“吃吧。” 小脑袋用力的点了点,拿起筷子夹起鲜嫩的虾肉来,没多久就把一盘虾全部消灭掉,餐盘旁边堆着高高的红色虾壳,她别过头,意犹未尽的舔了下嘴唇。 原来她平时吃的很少,不是不想吃。 裴松溪拉了拉摇铃,很快有佣人来收拾餐具。 房间里的鲜辣味道也散尽了,雨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郁绵渐渐也困了,她像只餮足的小猫,双手撑在桌上,拖着小下巴,努力让自己不要睡着。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窗外雨声绵绵不断,安谧沉静的秋夜。 …… 唰的一声,窗帘拉开,阳光照进来。 郁绵揉了揉眼睛,听见张阿姨的声音:“小家伙,起床啦。” 她慢慢坐了起来。 这是她自己的房间。 张阿姨给她铺好床,看她抓住裤子努力穿上的样子,有点心疼,又有点好笑:“来,过来,阿姨给你穿。不是这样的。是这样,看到这两个洞洞了吗,先把脚放进去,再提起来。” 郁绵皱着眉头,有点严肃的认真:“好吧,我再学一下。” 张阿姨又忍不住想叹气。 这么小的孩子,先生让她照看她……怎么就不安排一个人专门照顾呢,她还这么小啊。可能……可能是因为小姐不喜欢这个孩子吧。 郁绵拿着小鞋子开始往脚上套,动作不太熟练,但是秋天的鞋子单薄,也好穿。 张阿姨一教她,她就学会了。 郁绵扶着楼梯,慢慢走下楼的时候,客厅里已经开饭了。 裴之远坐在桌上,又在闹:“我不喜欢吃鸡蛋!” “宝贝,”丁玫好声好气的哄着,“吃鸡蛋身体好,你看妈妈和姑姑都在吃鸡蛋,对不对?” 裴之远看了看大家,憋着嘴,固执的不肯吃。 丁玫没办法:“松溪,你说他一句。” 裴松溪被点到名,缓缓开口:“裴之远,你是大孩子了。不许闹。” 裴之远委屈兮兮的拖长声音:“姑姑……好吧。我听姑姑的。” 丁玫哭笑不得:“我看你以后给你姑姑做儿子算了。这么听你姑姑的话!” 裴松溪没接话,看见郁绵来了,倒了杯牛奶,放在边上。 她吃饭的时候慢条斯理,不爱说话,也不看人。裴之远想跟姑姑撒娇,可对她是敬多过于爱,看她神色冷淡也不敢闹,没吃多少就缠着丁玫出去了。 郁绵才走到桌边坐下。 张阿姨看她有点怕裴之远的样子,在心底哎了一声,将她抱上椅子:“你在这里吃,阿姨去忙了啊。别闹,要乖,知道吗?” 郁绵点点头:“当然啦。” 她抬起头,看了看桌上的牛奶,小声问裴松溪:“裴姨,我可以喝吗?” 裴松溪淡淡嗯了一声,手上剥鸡蛋的动作没停,动作慢条斯理,像是一幅赏心悦目的画。 可是下一秒,白白嫩嫩的鸡蛋从美好的画中跳到了她碗里。 郁绵抬起头,声音有点软糯,眼睛里是惊喜的笑:“给我的吗?” “嗯。” 哇吼! 昨天的秘密是小龙虾味的,今天的秘密是鸡蛋味的! 早餐,她喝了一杯牛奶,吃了两个水煮蛋,小肚子都吃的圆鼓鼓的,她忍不住揉了揉。 一抬眼,裴松溪已经走了。 她就从桌上跳下来,匆匆忙忙去追她。 刚跑一下,右脚被凳子绊了,她往前摔了一跤,好像还磕了下牙。 裴松溪无奈,又折回了几步,递了根手指给她:“走吧。” 郁绵还是只敢握她一点点指尖,从地上爬起来,懵懂又怔怔的牵着她手指,却又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她。 像是一种奇怪的本能。 裴松溪到阳台上晒太阳,给花花草草浇水。 郁绵大着胆子跟她说话:“这是什么花呀?” “栀子。” “那这个呢?” “红掌。” 她的声音真好听。 她喜欢跟她说话。 “裴姨?” “嗯?” 郁绵又叫了一声:“裴姨?” 裴松溪将水壶放下,阳光给她镀上一层淡淡的光辉,冷清的神情有些缓和:“想下去了吗?” “不想下去呀。” 小孩子的世界对大人来说是个秘密花园,说话总是奇奇怪怪,经常有了前一句,就没了后一句。 裴松溪没再问,给花浇完水,才说:“你回房间吧。” 郁绵眨了眨眼睛,看着她,没有动。 裴松溪没再管她,径自往下走,到了三楼,走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房间外才停下:“不许进来。” 郁绵点点头。 她反手将门带上。 小孩子好奇心重,贪玩,坐不住,她在外面等不住了,自己就会走。 裴松溪进了小佛堂。 一尊镀金佛像,一盏香炉,小蒲团有些破旧发黄。青灰色帘布十分厚实,哪怕是正午时分的阳光,也无法穿透。这里总是幽深静寂的。 母亲信佛,这佛堂也是她留下来的,手上的紫檀木佛珠也是她留下的。 裴松溪原先不信佛,可是母亲去世,她长大以后,也时常会过来,站上一会,有时是十几分钟,有时是几个小时。 今天,她在里面待了很久。 等她推开门出来,果然没看见那个小孩了。如她所想。 裴松溪淡淡一垂眸,刚往前迈了一步,脚就被人抱住。 小姑娘坐在地上,睡眼朦胧,抱住她的裤脚不放:“裴姨……” 裴松溪一怔:“你怎么还在这?” 她声音低的像自言自语。郁绵没听清楚,小孩子睡意上头了,在哪里都能睡着。 她还抱着她裤脚,又要往地上倒,裴松溪赶紧扶住她的小肩膀。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她抱起来。 这么小小的一团。 她把她抱回房间,跟昨晚夜深后抱她回去一样,将被子掀开,给她盖好。 郁绵大概是有点热,在睡梦中踢了几脚被子,被裴松溪按住了:“不许动。盖好你的小被子。” 小孩乖巧的没再动,安静下来,甜甜的睡着了。 裴松溪走出去,关门时回过头看她一眼,轻轻将门带上了。 06 夏天的尾巴一闪而过。 裴之远在家里唉声叹气:“我不想去上学。” 他读的私立学校,近乎贵族学校,提前半个多月开学,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是折磨。 丁玫耐心哄着他:“小远上学期在幼儿园还拿了奖状回来,当时不是很高兴吗?再说啦,上学还可以跟同学一起玩,多开心啊!” 裴之远想了想:“也是哦,不过……” 他指了指桌对面的小女孩:“为什么郁绵不用去上学?” 丁玫愣了愣,这个小姑娘可不归她管。 裴天成在看财经杂志,裴之远跑过去闹他:“爷爷爷爷,这不公平,为什么只有我要上学,她就不用?” “这个问题啊,爷爷想一下,好不好?” 裴天成将报纸放下,把孙子抱到膝盖上,眼神却有点飘忽……虽说这个孩子啊,只是他为了确保合作生效才带回来的,可保不管那天会出变故呢。既然把她带回来了,就让她去上学,也不过是花几个钱的事情。 “爷爷,您想好了吗?” “想好啦。小远上一年级。绵绵虽然小一岁,也跟着小远一起去学校吧,知道吗?” 郁绵看着他,没说话,一副有点天然呆的样子。 裴之远嘲笑她,跑过去扯了扯她的辫子:“绵咩咩,你这个大傻瓜!以后要跟我一起早起了!” 郁绵被他扯的头一歪,咬住嘴唇,等他一松手,立刻站起来,想上楼去。 裴松溪正好从楼上下来。 郁绵走到她面前,仰起头,扯了扯她的衣袖:“裴姨。” “哈哈哈哈哈妈妈你听到没有,她叫姑姑‘裴西’。” 郁绵有个不大不小的烦恼,那就是有天醒来掉了颗牙齿,说话有些漏风。 裴之远总逮住机会就取笑她……还是在裴姨面前,她脸一红,懊恼极了。 裴松溪淡淡说了句:“没事。” 裴之远是个话葫芦:“姑姑你不知道,她也要跟我一起上学了。有人跟我一起惨了哦!” 裴松溪的目光却微微一凝,落到裴天成身上:“爸,您同意了?” 小孩读书要解决很多问题,户口、年龄、先前接受过的教育…… 如果他对这些事情都一清二楚,要么是他跟郁绵的父母是挚友。可她再清楚不过,在他心中,只有利益,没有私人感情,绝不可能因为友情,给自己找麻烦;要么,就是郁绵还有亲人在世,他能毫不费力的得知这些消息。 裴天成淡然的翻阅着杂志,他身上有久居上位者的威势:“许忠去安排了。” 裴松溪眉目转冷,对郁绵挥挥手,叫她先回去。 郁绵很听话,立刻跑上去。 丁玫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对上她的目光,裴松溪微一点头,丁玫会意,也带着闹腾的裴之远离开。 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两人。 空气有一瞬间的凝滞。 裴松溪淡淡舒了一口气:“爸。送她回家吧。” 裴天成眉头一皱:“松溪,你怎么就要跟这件事过不去?” 裴松溪声音平淡,这次说的比先前更直白:“她为什么会到家里,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这件事背后一定有缘由。可是利益争斗是成人世界的游戏,我不懂,您为什么非要将这么小的孩子也卷进来。她才六岁。” “我不是说了,她父母去世了,家里没人教养,我才把她带回来的。松溪,你到底在想什么,就这么一点也不相信你的父亲?这件事你不用再提了,我不会答应。” 裴松溪知道无法再说服他。 作为商人,他有他的利益考量和行为动机,而那些隐秘的事情,父亲决心瞒着她,所以绝对不会跟她透露半句。而他现在是裴家的家主,他只会让她知道,他想让人知道的那些事情。 “那就让她去读书吧。” 裴松溪不再试图劝说,扔下这么一句,就离开了。 等她回到房间,郁绵来敲她的门,说话间牙齿漏风:“裴西(姨),我要去读书了。我可以去读书吗?” 她全心全意的信赖着她。 裴松溪垂着眼眸看她,眼眸里有淡淡的悲悯。 她摸了摸她额前的碎发:“嗯。去吧。好好学习……绵绵。” 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声线是清冽的,似乎有些淡淡的愁绪,对小孩来说是捕捉不到的。 郁绵只为她叫自己‘绵绵’而高兴,握了握自己的小拳头:“当然啦!我一定会好好读书的!” 她得到她近乎鼓励的一句话,激动的要睡不着。 第二天早上张阿姨来叫她,她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哎呀我要快点,今天是上学的第一天啦!” 张阿姨给她拿了一套蓝白相间的校服进来,又特意给她梳了个高高的小辫子,递给她一个粉蓝色的小书包:“文具盒里有铅笔和橡皮,还有两个本子和水杯。你……” 她说着说着眼睛一酸,大概是做母亲的人,就总见不惯小孩受罪:“你第一天去学校,不要怕,知不知道?学校的老师都很好,你不要怕。” 郁绵听她反复说不要怕,笑容像三月清晨的日光:“我不怕呀。” 在最初的安静沉默之后,她天性里阳光开朗的特性偶尔显露出来,像一轮圆圆的小太阳。 她蹦蹦跳跳的走了几步,下了楼才安静起来,坐在裴松溪旁边,吃完早餐:“我走了哦。” 裴松溪看到她的快乐与雀跃,只一秒,又垂下眸子:“嗯。去吧。” 裴之远起晚了,正哭着鼻子从房间里出来:“我还想睡……呜呜,我还想睡。” “好了好了,宝贝不哭啊。外婆昨晚生病了,妈妈现在要过去,就不送你了,司机高叔叔会送你到学校,拿个面包路上吃啊。下班让爸爸过去接你啊。” 他擦了擦眼泪,接过面包,不情愿的背上书包,又对郁绵一摆手:“走啦,上学啦。” 郁绵点点头,回过头看了看裴松溪,才转过身,跟着他出去。 司机将两个小孩送到校门口,有老师等着外面,裴之远从车上跳下来,响亮大声的说了句:“老师好!” 老师笑容可掬的看着他:“这是裴之远同学吧?” “对!老师,我叫裴之远。” “这是你妹妹?” 郁绵脸红的叫了一声老师好,往后退了一步,裴之远却一把抓住她书包:“对,老师,她叫郁绵。” “好啦好啦,两位同学,跟着老师进去。” 老师走在前面,两个小孩走在后面。 郁绵没说话,就时不时的抬起头,看一看四周的建筑和来来往往的人。 裴之远却把话说个没完:“虽然你抢了我的姑姑……但是,但是你在我家里,我就是你哥哥。只有我能笑你,别人不能欺负你,懂不懂?” 郁绵怔怔的点头。 裴之远撅起嘴:“看你笨笨的样子也听不懂。要是有谁欺负你,你来找我。” 郁绵再次点头:“嗯。” 两个小孩分在同一个班,不同的座位。 郁绵的同桌是个安静的女孩,郁绵没有跟她说话。 上学的第一天。 她悄悄看了看四周,感觉好陌生……有点想哭。 裴姨要是在就好了。 …… 上学的第一天,发放教材、自我介绍、老师介绍、跟新同学聊天……也不用做什么,很快就过去了。 裴之远跟新同学聊的很开心。他们看着他新买的手表,很羡慕: “我爸爸不同意给我买这个。” “裴之远我可以摸一下吗?” “哎呀,是我先来的。裴之远,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小男孩喜欢这种被围绕的感觉,以至于放学后,他都一群人围着走到校门口,傻乐着上了父亲的车,撒娇耍赖,跟他把学校的一点一滴都说完,都忘了某件事。 等到了家,裴松溪正在浇花,动作一顿,看着哥哥只抱着侄子回来,往他身后看了看,声音冷了三分:“绵绵呢?” 裴之远呆住,忽然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知道……我把她忘了,她是不是还在学校?对不起……” 裴松溪沉默着,眉心慢慢蹙了起来,像覆了一层深秋的冷霜。 她拿起车钥匙,砰的一下,摔门出去。 07 裴松溪找到郁绵的时候,她就站在学校外面的路边,旁边站着一个戴红袖章的阿姨和一个穿着警衣的警察。 她靠边停车,按下车窗,听见小孩正在跟警察说话:“我叫郁绵。郁是郁郁葱葱的郁,绵是绵绵起伏的绵。放学以后,人家都往前走,我也往前走。到了学校外面,车……车一下就开走了。我就往前走了一会,迷路了。” 红袖章阿姨态度很亲切,她刚检查完街道卫生,被小姑娘从背后叫住了,问她能不能帮忙。她一口就答应了,只是也不知道是哪家小孩走丢了,干脆打了社区民警的电话。 警察弯下腰,看着她说话:“那你家住哪里,你知道吗?” 郁绵仰着头,神色迷茫:“我家……我不知道。” 红袖章阿姨很不满:“你父母实在太没有安全意识了。你上学了吧?怎么连家里的地址都不会背。电话知道吗?给你家人打个电话?” 郁绵怔怔:“我不知道……” 这下连民警也犯了难:“你上学了吗?是不是就在前面的小学,老师叫什么?” 郁绵脸红的低下头:“我今天第一天上学……对不起叔叔。” 像一朵在风中飘零的蒲公英,幼弱柔软,风一吹就散了。 “绵绵。” 郁绵一惊,抬起头往周围看了看,看到路边停了辆车,裴松溪正向她走来。 她眨了眨眼睛,又惊又喜的跑过去,一把抱住她腿:“裴姨!” 裴松溪弯腰,声音也放低了些:“乖,先松手。” 郁绵以为自己是让她不高兴了,怔怔的松开手,没想到她右手绕过她肩膀,将她抱了起来:“我来晚了。” “啊……不晚呀。” 只要你来就好啦。 红袖章阿姨忍不住说教:“你是小朋友的家长啊?你们的意识也太差了点,这么小的小孩,放学后也不来接。” 民警也点头:“问她家里的地址和电话都不知道,现在坏人多,你们家长还是要多注意,提高警觉性。” 裴松溪垂下眼眸,微微颔首:“谢谢二位。我知道了。” 小孩趴在她肩头,很乖巧的朝他们挥了挥手,笑起来很甜:“谢谢叔叔,谢谢阿姨!” 裴松溪抱着她上车,把她放在后座上:“你睡一会。” 郁绵摇摇头:“我不困呀,裴姨。” “嗯……刚才害怕吗?” “不怕……”郁绵吸了吸鼻子,“有一点怕。但是我知道的,走丢了要找警察叔叔所以就不怕啦。” 裴松溪声音低低:“你很聪明。绵绵。” 要是她没这么聪明,她会穿过车流涌动的街口,她会被人哄骗,她会被车撞倒。 裴松溪没再往下想。 车子停下,她往后看了一眼,原来郁绵在后座上睡着了。 她打开车门,把她抱出来,小孩在梦中呓语,眼睫如蝶翼般轻轻的扑闪:“裴姨。” 裴松溪摸了摸她后背:“我在。” 裴之远就等在客厅里,一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就从沙发上跳起来,鞋子没穿就跑出去:“姑姑!” 他看到裴松溪怀里的郁绵,哇的一声又哭了:“她没事吧?” 裴松溪摸了下他脸颊:“算了。回去擦擦眼泪,不哭了。” 裴之远眼泪汪汪的点头:“姑姑不生我的气了吗?” 裴松溪有些淡淡的无奈:“嗯。回去吧。” 这么小的孩子,她不知道怎么怪他。 她抱着郁绵进客厅,裴林茂看见儿子脸上的泪,微微皱了眉:“小孩子不懂事,你何必骂他?” 裴松溪神色冷淡,似是没听见他说话一般,穿过客厅上楼。 她把郁绵放在床上的一瞬间,小孩醒了,睡眼惺忪的问她:“裴姨,这是在哪儿啊?” “我的房间。” “咦?” 裴松溪把她的小书包放在旁边:“今晚你在这里睡。” 郁绵的眼睛亮闪闪的:“真的吗?我可以跟你一起睡吗?真的吗!” 裴松溪看见她高兴的不得了的样子,抿出一点淡淡笑意:“真的。” 郁绵高兴的想在她的床上打滚,可实在又不敢放肆,眼眸笑成了弯弯的月亮:“我太幸福啦!” 她不知道为什么裴姨会对自己这么好。可是真的好幸福啊! 她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孩子。 这时,郁绵的肚子咕咕叫了两声。 她有点难为情的捂住肚子:“对……对不起。” 裴松溪没说话,拨通了床头的电话,让佣人送饭上来。 房间里蓝色窗帘只拉开一半,淡淡天光似暗非明,她的神情有一种冷淡的温柔,淡漠隽永的美感。 郁绵醒了,就不敢再待在她床上了,把小鞋子穿上,坐在床边:“裴姨……” “嗯?” “……我可以知道你的手机号码吗?” 裴松溪沉默,看着她没说话。 郁绵有点沮丧的低下头,细声细气的说:“我怕我以后走丢了。谁都找不到我了。” 裴松溪有些犹豫的点头:“我写下来。放在你的文具盒里。” “真的啊!裴姨你太好啦!” 她是情绪热烈直白的孩子,哪怕有一颗纤细敏感的心,可她很喜欢笑,又真的很容易满足,甚至想扑过去亲她一下,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睛弯成了月牙。 很快,佣人就送了餐盘进来,是让厨房单独做的菜,番茄炒蛋、虾仁蛋花汤、清炒菜心。 郁绵坐在椅子上晃着腿,把筷子递给裴松溪:“裴姨,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嗯。好。” 裴松溪没什么胃口,她给郁绵夹菜,她夹多少,郁绵就吃多少。 小孩吃起饭来很香,有时候咬着勺子,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对上她的眼神,又低下头,香香的吃上一大口米饭。 最后,饭菜消灭的干干净净。 郁绵快乐的要冒泡泡了,可是又不敢大笑,就只能忍着。 饭后,裴松溪有工作要处理。 郁绵很安静,回自己的房间拿了一本童话书就跑回来,坐在床边,认认真真的看起来。 工作间隙,裴松溪回过头看她。 她是一个快乐的孩子。 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笑的很开心,被她看见了又努力忍住,好像怕她看见她笑一样。 裴松溪转过头,装作没再看她的样子。可桌子上放了镜子,于是她也在镜子里偷偷看她。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捂着嘴偷偷的笑。 清风明月良夜。 夏末的热度散尽了,只剩下一点淡淡的凉意。 关灯的时候,郁绵有点紧张的往她靠。 黑暗中像是藏着许多不知名的怪物,这么多天来,她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是开着灯睡的。 裴松溪察觉到她的紧张,手掌慢慢落下来,摸了摸她后脑,顺着她后颈往下,动作很轻柔的抚摸了下她的后背,声音清醇:“睡吧,绵绵。”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在黑暗中,又忍不住笑了。 她太幸福啦!要是能留在她身边一辈子就好啦! 紧张焦灼被抚平。 郁绵靠着她,呼吸渐渐放缓,拉长,她睡着了。 小孩的身体蜷成小虾米,出于本能的靠着她胳膊,想将脸颊也埋进去,离她很近很近。 小孩子的呼吸声绵长细密。 一夜好眠。 08 第二天一早,郁绵背着书包出门的时候,裴之远信誓旦旦的承诺:“这次我一定不会把你弄丢了!” 郁绵点点头:“嗯。我相信你。” 裴之远有点不好意思:“你不生我的气啊?” 他一想想,这件事要是发生在他身上,他看着车子开走,自己被丢下,一定怕死了! 郁绵好脾气的笑:“不生气呀。” 裴之远脸一红,抓了抓脑袋,一路上没再说话,等到教室之前才说:“妹妹,下课了等我。” 郁绵乖乖的:“嗯!” 到了放学的时候,裴之远抓着郁绵的衣袖出来,在学校门口却傻了眼:“姑姑!你怎么来啦?” 裴松溪神色淡淡:“顺路过来。” 裴之远高兴的往她身上爬,被她拍了拍小手:“下来,再不走要堵车了。” 她把车门打开,裴之远先把郁绵推进去,让她先上车,他才爬了进去,坐在后面小声说:“姑姑不喜欢抱小孩,知道吧?” 郁绵眼睛也不眨的看着他。 原来抱抱也是她们之间的小秘密呀。 车子发动,汇入车流。 裴松溪把裴之远送到市中心:“之远,你妈妈说你外婆想见你。” 裴之远已经看见丁玫:“我看到妈妈了!姑姑再见!” 他着急的从车上下去,少了个话葫芦,车里安静下来。 郁绵站起来,趴在车窗边往外看:“裴姨,我们现在要回去了吗?” 裴松溪注意到,她说的是‘回去’,而不是‘回家’。 “去商场。” “买东西吗?” “嗯。” 商场里人来人往,郁绵紧紧牵着裴松溪的手,一刻也不敢放,眼睛里满是紧张和戒备。 裴松溪握了握她的小手,还是将她抱了起来:“不用担心。我不会弄丢你。” 郁绵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眼眸里很快蓄满了眼泪——她昨天都没有哭,现在也很努力的忍住,她吸了吸气:“嗯。裴姨不会。” 裴松溪把她抱进一家童装店,导购一看到她的衣着气质,就很热情的迎上来:“是要给这位小朋友买衣服吗?” 裴松溪淡淡点头,抱着郁绵在几排货架上走了几圈,挑中几件:“都拿下来。” 她选的都是粉粉嫩嫩的颜色,粉蓝粉白,都是明亮温柔的颜色,很适合郁绵的颜色。 尤其是一件粉兔子外套,冰雕玉琢般的小脸埋在毛绒绒的领口,看的导购小姐母性澎湃,甚至想捏捏她的小脸,忍不住说:“小朋友太可爱啦!”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套上新的衣服,裴松溪蹲下来给她理了理裤脚:“裤子太长了。” “嗯……是有点。” “换一条裤子。还有鞋子,也看一下。” 她给郁绵挑了几双鞋,尺码正好的小皮鞋两双,稍大一点的鞋子三双:“小孩子长得快。大一点之后穿。” 郁绵低着头,看着她,觉得很奇怪,嗓音清澈稚嫩:“那长大了再来买呀。” 裴松溪给她按下鞋扣,像是没听见她的问题。 离开商场的时候,郁绵忍不住一直看裴松溪手上提的袋子:“裴姨,是不是很重呀?” “还好。” “你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 “没事。” 郁绵收回目光:“哦。” 她趴在裴松溪的肩头,往四周看着,商场对于小孩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奇妙世界,有香香的蛋糕,有甜甜的糖果,还有巧克力、玩具、糖果……咦还有可爱多! 她看着看着,不自觉的揪住裴松溪的衣领,目光都看直了,从那家冰淇淋店走过去,她还是身体往后,一动不动的看着。 裴松溪察觉到她的不对,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眼神往后看,又往回折返几步:“想吃这个吗?” 郁绵眼睛亮亮的,满是渴望,可她不敢说。 “天气冷了,只能吃一点点,好吗?” “好!” 裴松溪付款买了一个,她抱着孩子,让店员直接递给郁绵。 郁绵拿着香甜的甜筒,甜甜的笑了一下,递到她唇边:“裴姨,你吃!” “你自己吃吧。” “你先吃好不好?你吃第一口!” 裴松溪已经走到车库,将她放下来,手提袋放到后座,才蹲下来问她:“都要融化了……为什么非要我吃第一口?” 郁绵弯了弯眼眸,笑容清甜:“因为,甜的东西要先跟喜欢的人分享呀!” 裴松溪一怔,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我真的不吃……我知道绵绵的意思了。乖。” 郁绵有点小小的失望,但没再缠着她:“好吧。” 回到家里,张阿姨迎出来,帮忙提袋子:“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叫老高去接一下好了。” 裴松溪牵着郁绵:“没事。开饭了吗?” “没呢,就等您回来。先生出差去了。大少打电话回来,说丈母娘病的厉害,他们一家今晚也不回来了。” 裴松溪嗯了一声,低下头问郁绵:“有想吃的菜吗?” 家里难得就她们两个人在。 郁绵刚被投喂了甜筒,心满意足,这时候也不挑剔:“都可以的。” 张阿姨把手提袋放下,看见里面都是小孩的衣服鞋子,也怔住,大小姐还挺喜欢这个孩子的啊……这是件好事,不然这孩子啊,无父无母,也没人爱护。 郁绵吃饭的时候又乖又安静,胃口好的把张阿姨吓了一跳:“怎么回来吃这么多!吃多了小心晚上肚子疼。” 郁绵怔怔的,拿着筷子不敢动了。 “不多,”裴松溪给她夹了一块鱼,“让她吃吧。” 张阿姨哦了一声,一边往外走一边纳闷,大小姐什么时候跟小姑娘这么熟了。 饭后,裴松溪刚回到房间,门口又探出一个小脑袋:“裴姨?” 裴松溪对她招招手,桌上有佣人刚送来的果盘。 郁绵拿起一块哈密瓜,咯嘣一声,用力咬了一口:“好甜!” “今天有作业吗?” “写完啦!在学校下课的时候就写完啦!” 只有提前写完作业,回来才能找你呀! 裴松溪垂眸:“你去旁边玩吧。” 郁绵点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忽然说:“裴姨……我会很乖的。” “嗯?” 裴松溪抬起头,对上她清澈干净的眼眸,微微怔住。 郁绵认真的看着她,语气笃定的重复一遍:“我会很乖的。” 我可以留在你身边吗? 裴松溪读出她未说出口的话,明知有的话过于残忍,可她还是要说出口:“抱歉。” 郁绵眨了眨眼睛,怔住了:“……裴姨。” 裴松溪轻轻叹了一口气,走到她面前,蹲下来,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 郁绵的眼圈慢慢红了,却很努力的冲她笑了一下:“没事。我……我知道啦!” 09 裴天成出国半个月,裴林茂又为了丈母娘的病数日不能回家,裴松溪知道这是送郁绵走的机会了。 她让魏意四处查询郁绵的家庭信息,但是很遗憾,跟先前一样,一无所获。 她的一切像是张白纸,所有的痕迹都被人擦干净了。 夜里,魏意给她打电话,声音里有淡淡的疲惫:“抱歉,裴总……我没有完成您交给我的任务。” 裴松溪有些失望,却在她意料之中:“我知道了。明天开始,你联系一下收养人。中等收入,最好是教师家庭,性格温和,为人正派……还有……” 她说不下去,因为郁绵推开了房门,听到了她在说话。 “我现在有事,晚点回你电话。” 裴松溪把手机放下,走过门口:“绵绵。我联系了人收养你。可以吗?” 郁绵怔怔的看着她,点头。 没有说话。但很乖。 她最后选中一户中学教师家庭。夫妻双方都是老师,为人清和正派,他们有一个儿子,一直想要一个女儿。 裴松溪去见过这对夫妻一面,跟他们聊天。 男主人风度翩翩,谈吐之间都是书生气。女主人优雅大方:“您放心。我们看过郁绵的照片,很喜欢小姑娘。家里的孩子也想要一个妹妹,我们会好好抚养她长大。” 裴松溪来之前已经看过这个家庭所有的信息,也知道他们的邻居、亲人、同事对他们的评价,现在再见面,对他们的感觉也尚可,于是决定,就选这家。 郁绵走的那天早晨,天上飘着绵绵细雨。 张阿姨愁着脸,把衣服和鞋子都放进她的书包里,来时的大书包里装的很满,后来的粉蓝小书包被她拿在手里,她穿着那件粉兔子外套,小脸埋在里面,看不清楚有没有哭。 裴松溪站在窗边。 魏意已经等在楼下,将车门打开,先把郁绵的大书包放到后座,再伸手去接她的小书包,被她让开了。 她把小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什么珍宝。 她一步一步往外走,没有回头。 裴松溪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才是开始。先把郁绵送走,再解决收养的手续问题,等父亲回去,一切尘埃落定……他大概不会为了这件事彻底跟她翻脸。 白色凌志开始发动,如一尾游鱼,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那个悄悄跟着她,扯着她衣袖,捂着嘴偷笑的小姑娘,也从此消失。 她没有办法始终陪着她。 哪怕能给她丰裕的物质环境,但她不是一个内心温暖、情绪健康的成年人。她不适合陪在她身边,不能看着她长大。 相遇的瞬间,也即是分别。 …… 半个月后。 裴天成到家,他刚谈成一笔大生意,心情很舒畅,给儿子打了个电话:“林茂,今晚回来吃饭,把小远也带回来。” 裴林茂先是忙着给岳母找国内国外的专家,几天抢救还是没救回来,这几天刚把丧事办完,到家时天都黑了,神色疲倦:“爸。你们吃,我上去休息了。” 丁玫还在娘家没回来,一时间家里有些冷清,裴之远迈着小短腿爬上桌子:“爷爷,姑姑。” 裴天成笑着一把抱过他:“怎么啦?把我们小远给累坏了吗?” 裴之远苦着小脸,点了点头:“妈妈一直在哭,小远看着她哭,也忍不住一直哭。” “好啦好啦,不哭了。爷爷出国给你买礼物了,放你房间了,等会回去看看好不好?” “哇!好!谢谢爷爷!” 裴之远没那么沮丧了,从他身上爬下来,忽然问:“咦,郁绵呢?” 裴天成眉心一蹙,目光隐隐透着厉色,问裴松溪:“怎么不叫孩子下来吃饭?” 裴松溪放下筷子,神色淡漠:“送走了。” “啊?!”裴之远先大叫了一声:“姑姑!她都没有爸爸妈妈了,你把她送去哪里了啊?” 裴天成怒火渐燃:“张阿姨,抱之远上去。” 裴之远可怜巴巴的看着裴松溪:“姑姑……” 裴松溪摸了摸他的小肉手:“听话,上去吧。” 等客厅里只剩下父女两人,裴天成再不忍耐,一手拍桌:“裴松溪!反了你了!怎么了,我出国了,你就在家里搞小动作?那个孩子到底哪里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看她不顺眼?” 裴松溪垂下眼眸:“我不喜欢小孩。嫌吵。就像妈妈以前一样。” “你……” 裴天成忽然噤声,像是触及到某个不能谈论的话题,他在客厅里来回踱了几圈,情绪才勉强平稳下来:“好好的提你妈妈做什么……算了。我知道你怕吵,可是她这么小的孩子,你把她扔出去,不是让她死吗?” 裴松溪拿着热毛巾,慢条斯理的擦手:“让魏意找了一对夫妻收养了。” 裴天成神色稍缓:“这样……也行。晚点我让许忠过去,帮你们办好收养手续。” 女儿性子冷清,不喜外人。他一向是知道的。把孩子送走也好……不就是户普通人家,找几个人一直盯着就好了,不管怎么样,始终在他眼皮子底下,也蹦跶不出什么花样来。 他再与她争论下去,倒因为一个外人坏了家里的安宁。 裴松溪依旧是一副冷淡的姿态,站起来离开客厅,对世事都不在意的样子:“嗯。知道了。” 秋雨渐寒。 她如常处理完工作事务,看了半本史书,才在床上躺上,就这么伴随着淅淅沥沥的秋雨声入睡。 却又总是在夜半时分醒来。 恍惚中总觉得有个小东西溜进她的房间,端了一杯热牛奶,非要让喝一口。因为……因为甜的东西要跟喜欢的人分享呀…… 窗外一个炸雷。 裴松溪瞬间惊醒,睡前点的香薰蜡烛还在燃烧着,小小的橘色光芒在黑暗中跳动着,有一点淡淡的奶香味,大概这就是梦里牛奶的味道。 她趿着拖鞋走到窗边,看了看时间。 凌晨三点半。 最近似乎总是在这个时间醒来,哪怕睡前已经吃了安眠药,也依旧于事无补。 她轻轻揉了揉额角,下定决心,想给魏意发短信,最后又删掉。 明天……她自己去看看好了。 10 初秋天空,湛蓝干净。 花园里金桂初开,芳香馥郁的金色小花朵从墨绿色的树叶间隙钻了出来,空气中浮动着清甜的香味。 房间的门开了,女主人牵着两个小孩出来,温声细语的说话微笑:“东东,你在这里和妹妹玩,妈妈去做早饭。乖,就在院子里,不要上马路。” 小男孩戴了一副黑框的眼睛,安静内向:“好的,妈妈。” 咔嚓一声,门关上了。 他慢慢转过头,朝女孩笑了笑:“来吧妹妹,我带你玩。” 小姑娘却慢慢往后退了一步,有些紧张的戒备。 男孩突然发难,一把将她推倒:“谁让你到我家来!” 他推倒她,还嫌不够,蹲下来抓起一把石子就往她身上砸:“这是我家!你凭什么来!你难道想抢走我的爸爸妈妈!” 他每天都在努力学习,想成为他们的骄傲,想得到父母所有的爱——可她又凭什么,凭什么一来就抢走他的父母? 郁绵用手挡住脸,紧紧咬着嘴唇。 “你说啊,你说不说,你说一句你错了,你是个没人要的小杂种,以后我就不打你了?” 女孩小脸绷的紧紧的,下巴抬起来,神情倔强,沉默不语。 “东东!宝贝,蛋糕好了,快过来跟妹妹一起吃。” 房间里传来女主人温柔甜美的声线,小男孩安静了一瞬,轻轻推了推眼镜,再说话时已经是愉快的声音:“好,我们来啦!” 他狠狠的瞪郁绵一眼:“进去吧。” 郁绵慢慢从地上爬起来,粉色外套上沾了点土,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低下头把脏东西拍掉…… “绵绵。” “绵绵?” 小孩的脚步一顿,有些不可置信的回过头,眨了眨眼睛,隔着铁门,她看见了……裴姨。 可她这次没有向她跑过去,只是露出来一点甜美的笑容,朝她挥了挥手,然后又转过身,跟着小男孩往前走,进了房间。 她似乎看起来过的很好…… 如果她没在马路对面看见她被推倒,看见石子全都砸到她身上,看见她泛红的眼角 裴松溪深吸一口气,一边拨电话给魏意,一边用力按着门铃。 女主人戴着围裙,往外看了看,叫儿子去开门:“是裴小姐啊。东东,去给客人开门。” 小男孩听话的点了点头,过去开门,他看着陌生人冷沉的脸色,有点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我妈妈在做早餐……请您稍等一下。” 裴松溪凝视着他,目光冷的像冰:“郁绵呢?” “……她、她回房间了。” 裴松溪忍住对小孩动手的冲动,径自往里面走,质问女主人:“房间在哪?” “在二楼的小房间……怎么了,裴小姐?” 裴松溪冷笑,一把拉过小男孩,推到她怀里:“问问你儿子,就知道怎么了!” 她不再多说,径自上楼去,走到小房间门口,才轻舒一口气,才慢慢握着门把手,将门推开。 吱呀一声,一寸阳光也顺着门缝漏了进去。 小房间温馨干净,粉色墙纸,白色书桌,床尾摆着两个毛绒绒的小熊玩偶。郁绵背对着门口,躺在床上,小小的身体蜷成虾米,小小的一团,似乎在轻轻抽泣。 这时,魏意和男主人也匆匆赶来。 女主人有些不满:“裴小姐来看孩子,我们也没有阻止过,刚才怎么非要推东东一下,孩子差点摔了。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裴松溪冷冷的睨她一眼。 男主人回来路上接到魏意电话,大概知道缘由,忙揽住妻子道歉:“对不起,裴小姐,是我们没有管教好孩子。对不起,对不起。您要不要先看看郁绵有没有受伤,我们以后一定……” 裴松溪淡声打断他:“没有以后。” 魏意会意,伸手拦住两人:“丁先生,丁太太,请出来聊。” 房间外终于安静。 小孩始终朝着墙壁,没有转身,也没有说话。 裴松溪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走到床边,伸手想碰碰郁绵肩膀,动作却顿在半空中……她看清楚,原来绵绵蜷成小小的小团,紧紧抱着的……是那只橙子。 原本光洁亮丽的甘甜果实,现在表皮枯萎皱缩,缩成小小的一只,可她抱着它,像是抱着她的全世界。 裴松溪垂下眼眸,浓密纤细的眼睫遮掩情绪。 她的手落下去,越过小孩后颈,将她抱了起来:“绵绵。” 小孩靠在她怀里,脸颊埋在她肩膀上,过了半晌才说话:“……裴姨。” 裴松溪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睡一会。” 裴松溪单手抱着她,环顾四周,揽起她的书包走出去。 走廊上,魏意正在跟丁先生夫妇说话:“丁先生,丁太太。我方保留一切追究法律责任的权利,请二位知悉。” 丁太太看见裴松溪抱小姑娘出来,有些羞愧:“我们是真的不知道……真是抱歉,可是我们是真心喜欢绵绵,您能不能考虑……” “不考虑。” 裴松溪声线淡漠,冷淡的目光从她身上一掠而过,落到那个名叫东东的小男孩身上:“你,过来。” 小孩后退一步,却被魏意带来的保镖一把提住衣服,扔了过来,他坐在地上哭:“你……你干嘛!爸爸!妈妈!打人是犯法!” “我不打你。”裴松溪一向冷清的脸上露出浅浅笑意,微微弯下腰,“可是我有一千种办法叫你害怕,以后你什么时候上学都有人跟着你,你的作业会被撕掉,你的老师同学都讨厌你,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欺负人的坏孩子。” “啊!我不是坏孩子!” “裴小姐!他还是个孩子,请您……” 裴松溪抱着郁绵往外走,手掌覆着郁绵的耳朵,冷漠无情,耐心彻底告罄:“孩子的世界,也有孩子的惩罚。可以换一种方法,让他现在被保镖打断骨头。” 裴松溪抱了郁绵一路。 车上摇摇晃晃,小孩寻找到安心的怀抱,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沉沉的,握着她的衣角不放。 车停在一栋小别墅外。 裴松溪抱着她进客厅,轻声叫她:“绵绵,到家了。绵绵?” 小孩将脸颊在她肩头蹭了蹭,过了一会才揉着眼睛,趴在她肩膀上:“嗯……这是,这是你家吗?” 裴松溪笑:“我们的家。” 郁绵呀了一声,从她怀里跳下来,仰着头看着她,眼睛很亮,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真、真的吗?” 裴松溪点点头,牵她出去看房间外的门牌,红色底框,黑色的字,刚刚在路上叫人送来:“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小姑娘认识的字不少,但第一个字却不认识:“什么……松、溪……是pei松溪吗?” “嗯。” “pei松溪……和绵绵的……家?” 裴松溪唇角牵起,蹲下来与她平视:“对。裴松溪和绵绵的家。” “裴姨!!” 郁绵高兴的跳起来,一下子抱住她,在她脸颊上用力亲了一口,不敢置信的反复确认:“裴姨!我们的家?” “嗯!门牌都写了,现在认识了吗?” 郁绵像在梦里,晕乎乎的:“嗯……认识了。是裴松溪和绵绵的家呀。” 裴松溪凝视着她,声音冷清温柔,摸了摸她的额头:“欢迎回家,绵绵。” 11 郁绵把门牌上的一行字反反复复读了几遍,才回客厅:“裴姨,你可不可以把地址告诉我?” 裴松溪一怔,想起那次民警问她要家里的号码,问她家里的地址,她都一无所知的样子,好看的眉头微微蹙了蹙:“明川市安溪路第268号,可以记住吗?” 郁绵开心极了:“明川市安溪路268号,记住啦!” 她低下头自言自语,耳边是小孩子清澈稚嫩的奶音。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精神暂时放松下来,看了看邮箱里的信件。 这是她名下的房产,这半年她独自居住。非常简单素净的西欧风,米色沙发上躺着两个亚麻抱枕,浅咖色地板上铺着两块猫咪图案的羊毛圆毯。 安静恬淡的秋日时光。 阳光透过窗台照进来,郁绵赤着脚在地板上跳了两下,跳着跳着忽然停下:“裴姨,我的橙子呢?” 裴松溪刚挂掉电话,提起她的粉蓝色小书包:“在这。” 郁绵将橙子拿出来,捧着它,眼睛明亮:“我好想把它永远藏起来。” 裴松溪点了点她的鼻尖:“切开吃掉,我们一个人一半?” “……可是它的皮都皱了。可以吃吗?” “试试看。” 裴松溪拿水果刀把橙子切成两半,拿起来闻了闻,又切成八小瓣:“可以吃的。” 郁绵把眼睛笑弯成月牙,拿起一瓣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说了一句:“好甜!” “嗯,是很甜。” “你要多吃点哦!” 裴松溪拿了张纸巾,给她擦了擦脸上溅到的汁液:“很喜欢吃橙子吗?” 郁绵点头:“嗯!很喜欢。裴姨,我们不用回去吗?裴爷爷会不会生你的气?会不会骂你,打你?” “不回去了。不会生气。我一般都在这里住的。” “哦……那我们就两个人住在这里哦。” 裴松溪嗯了一声,想了片刻,还是以商量的语气跟她说:“我有工作,以后不能天天陪你,可能要经常出差。我不习惯有人待在家里,只有钟点工阿姨过来收拾房间、做饭,会有司机接送你上学。有的时候家里会没有人,你……” 郁绵抱住她的手,笑容灿烂:“我会很乖的!” 想说的话还未说完,就被她一句很乖的给打断了。 两个人住的日子还没开始,往后或许会遇到一些问题,但是应该都没关系。 只要她像现在这样笑就可以了。 可是……裴松溪一想到今天早上的所见,笑容淡了一点,哪怕已经检查过她身上没有伤口,可还是不太放心:“绵绵……丁小东一直在欺负你吗?” 郁绵眨了眨眼睛,嗓音稚嫩:“前几天他不在啦。昨天才回来,他早上推我了,不过不疼啦。” “还有哪里疼吗?疼的话,一定要说出来,知不知道?” “真的不疼啦!” 郁绵笑着摇摇头,眼眸亮闪闪的,抛开最初的小心翼翼和拘谨之外,她是个热情明亮的孩子,像一轮温温暖暖的小太阳,能照散不愉快的阴翳。 裴松溪点了点头:“要去看看房间吗?” 郁绵高兴的跳起来:“哇吼!要!” 她也不要裴松溪牵,就直接往楼上跑,步子又快又急,几次差点摔倒。 裴松溪叫住她,把手指递给她:“慢点。” 郁绵从高两级的楼梯上跑下来,紧紧攥住她手指,又拉着她上去:“哎呀!裴姨你快点!” 房子里回荡着她稚嫩的嗓音,她拉着她到主卧门口,仰起头问她:“这是你的房间吗?” 裴松溪有些歉意的看着她:“抱歉,还没来得及给你准备房间。这几天暂时睡在这里,可以吗?” 郁绵惊喜的啊了一声:“当然可以啦!” 房间里窗帘半拉着,被子叠成整齐的豆腐块,散发着温暖香甜的味道。 郁绵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忽然转过身,拉了拉裴松溪的手。 “嗯?怎么了?” 裴松溪弯腰将她抱了起来:“是不喜欢这个房间吗?” 郁绵摇摇头,冲她一笑,揽住她脖颈,用力的亲了一口,语调庄重的宣布:“裴姨!我想待在你身边。永远!” 她眼睛又黑又亮,有点紧张的样子,毕竟是第一次……亲她,裴姨该不会生气吧? 裴松溪失笑,想起她亲那颗大橙子时的样子,感觉画面惊人的一致,这一联想冲淡了原先与人亲近接触的不适,她只觉得有点别扭,但并没有怪她的意思。 她抱着她往外走,摸了摸她头发:“小孩子,乱说话。好了,我们下去看看,要到吃午饭的时间了。” 郁绵靠在她肩膀上,乖顺的嗯了一声。 裴松溪当她童言无忌,没再跟她多说。 “中午想吃什么?” “吃什么都可以呀。” 裴松溪嗯了一声,本来在想午饭的事情,想着想着思绪却慢慢飘远了些。 绵绵显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岁数这么小,就认识不少字,善良通透,却从不骄矜任性,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有家人在世。 郁绵被她抱在怀里,小眼睛不安分的四处看,叫她:“裴姨,那是什么呀?” 裴松溪回神,抱她走过去:“这个……这个似乎是照片墙,之前请的装修团队做的设计。说有的家庭会在这里挂上全家福。” 郁绵似懂非懂:“一家人才可以的吗?” “嗯?” “就是、就是以后我们每年都拍一张照片,贴在这里好不好?可以吗?” 裴松溪点头:“可以。” 原来她是想证明,她和她会永远是一家人。 郁绵笑弯了眼眸,像只柔软可爱的小狐狸,趴在她肩膀上,笑的轻轻颤抖。 裴松溪不知道她为何这么高兴,似乎被她的笑容感染,摸了摸她的耳朵,唇角也微微牵起。 小姑娘把脸颊埋到她肩膀上,沉溺于这柔软温暖的怀抱,以后啊,她们就是家人啦。 12 晚上,吃饭又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问题。 魏意还在联系新的钟点工阿姨。 裴松溪一向抵触生人,不喜欢别人说话音量太大,轻微洁癖,又不爱吃外食,实在是不好伺候,刚刚才辞退一个钟点工。 冰箱里只有两袋速食汤圆,裴松溪有些为难:“绵绵。吃汤圆可以吗?” 郁绵往冰箱里看了看,里面有新鲜的肉和菜:“好的……你不会做饭吗,裴姨?” 裴松溪有些窘迫的摇摇头,耳尖微微泛红。 郁绵眨了眨眼睛,却感觉自己像发现了某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原来裴姨她竟然不会做饭,就跟她一直不会自己穿裤子一样。 哎,那说明自己也不是很笨哦。 她笑嘻嘻的摇了摇她衣角,嗓音清甜:“我喜欢吃汤圆!” 裴松溪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 年少时母亲去世,她就不曾再与任何人亲近,淡漠冷清,这种小心翼翼又隐约愧疚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再出现过了……因为她已经很久没这么跟人说过话了。 可绵绵明明就是个小孩子。 锅里的水很快沸腾,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郁绵站在小板凳上催她:“呀!水开了!快放快放!” 裴松溪立刻将汤圆倒进去,破天荒的有几分手忙脚乱的慌张感,久违的人世烟火气。 等汤圆煮熟的时候,一大一小两个人都盯着锅,看着圆鼓鼓的汤圆慢慢飘上水面。 “好啦好啦!可以出锅啦!哎呀裴姨你快点!” 裴松溪原本已经拿了勺子在手上,被她一催差点没把汤圆舀到地上,她忍不住笑了笑:“你还是出去吧,就在这里给我添乱。” 郁绵眨了眨眼睛,眼眸弯弯的看着她。 啊……裴姨她笑了呀,好像很少很少看到她笑,而且好像从来没看见她笑的这么开心的样子啊,太好看啦! 郁绵捂着嘴笑,从小板凳上跳下来,往外跑:“那我去桌子旁边坐着等你。” 可她根本闲不住,没坐到一分钟就跑回厨房:“要不要我来端呀?” 裴松溪刚从橱柜里拿出碗筷:“不用你端,把糖拿出去,好不好?” “嗯!” 郁绵用力的点头,把一罐砂糖抱在怀里,蹦蹦跳跳的跑出去,像只活泼可爱的小狐狸。 裴松溪走在她后面,看着她的背影不由莞尔。 她在郁绵对面坐下,拿了小瓷碟:“要不要糖?” 这一袋汤圆就是纯糯米的,没有放芝麻馅,虽然锅里放了一点红糖,但是味道还是偏淡。 郁绵从对面跑过来,亲近的贴着她坐下,认真的想了想:“可以吃吗?” 她这一段时间正在换牙,不太能吃甜食。 “一点点,要试试吗?” “好吧……就一点点哦。” 裴松溪给小瓷碟里倒了一点砂糖,递了筷子给她,郁绵左手拿着勺子,右手拿筷子的姿势还有点不太对,勉勉强强的夹起一个汤圆,手一抖,就在砂糖里滚了了一圈,夹起来的时候小脸微皱。 “太多糖啦。” “那就不吃了。” “不行,老师说过,不能浪费食物。” 郁绵咬下一口,眼睛弯弯:“好甜!” 裴松溪递了张抽纸给她,也笑了。 两个人很快就把一盘汤圆解决干净了,时间还早,郁绵闲不住,拉着她的手:“裴姨,我们上去看看好不好?是不是楼上有阳台啊?” 裴松溪把她抱起来:“嗯。上去看看。” 空气中是秋天特有的清爽味道,连风也是清冷温柔的。 天才刚刚暗下去,像一块墨蓝色的干净幕布,很快,月亮一点一点爬上去,穿过云彩,透过树梢,柔柔的月光洒落下来。 郁绵从她怀里跳下来,看了看阳台上摆放的花花草草,小孩子好奇心重,对什么都感兴趣,伸手摸了摸花瓣,轻轻的,很快收回来。 等她转过身,想叫裴松溪下去的时候,才发现她抬起头,在看月亮。 月光清冷的光晕落在她身上,镀上一层淡淡的冷感。 郁绵感觉她像是随时要飘到云彩里去,变成天上的仙女,就这么飞走了。 于是她扑过去抱住她:“裴姨……” 裴松溪侧过身,摸了摸她的脑袋,她乖巧在她旁边坐下,仰着小小的脑袋,奶声奶气的问:“你在看什么啊?” “今晚是十六,月亮是不是很圆?” “是很圆呀。你很喜欢月亮吗?” “嗯。” “啊……我记得太奶奶叫你月月,这也是你的名字吗?” 裴松溪摸了摸她脑袋:“嗯。小名。” “那我可以叫吗?” “你想叫我吗?” 郁绵摇摇头:“还是不了。” 裴姨就是裴姨,是长辈,是大人,她要乖乖的呢。 月光清冷的光辉落下来,一大一小两道身影依靠在一起,夜渐渐深了。 裴松溪把郁绵抱起来:“回去睡觉了,绵绵。” 郁绵早就有点困了,靠在她肩膀上,晕乎乎的‘嗯’了一声:“裴姨……我是在做梦吗?” “嗯?” “我每天晚上都在做梦……你来接我回家。” 裴松溪步子一顿,怀里抱着的小孩,全心全意的信赖和期待厚重到她难以想象——她去看她,接她回来,明明只在一念之间。 如果她没去呢? 她无法理解郁绵对自己的本能亲近,就像她也无法解释为什么要接她回家,她甚至都不能给自己一个理由,可偏偏又这么做了,且不准备回头。 房间的门被推开,她把郁绵放到床上:“绵绵,洗个澡才能睡觉。” 郁绵清醒了一点:“好哦,我学会自己洗澡啦!” 裴松溪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带孩子:“嗯……自己可以脱衣服吗,要我……帮忙吗?” “不用啦!” 郁绵笑,拿手捂住眼睛:“绵绵是大孩子了,要裴姨脱衣服好羞羞呀!” 裴松溪摸了摸她头发,明明还是个小不点啊。 “那你自己进去,有事叫我。” “嗯!” 裴松溪把她衣服拿进浴室,花洒的温度调到正好,看着她白皙的小脚丫:“真的不用吗?” “不用啦!” 郁绵站起来推她,却差点没摔一跤,裴松溪一把捞住她,看到她的裤脚又长了一点:“是丁阿姨给你买的吗?” “嗯……” “不要了,穿我上次给你买的衣服。” 郁绵甜甜的笑:“好呀。” 小姑娘在浴室里洗澡,水声阵阵,没多久就唱起了歌,小奶音还挺有穿透力:“我有一头小毛驴,我从来也不骑……” 等她洗完澡出来,裴松溪正背对着她喝水:“小毛驴洗完澡了?” “裴姨!” 郁绵哇了一身,就扑过去抱住她,往她腿上爬,香香软软的一团,裴松溪忙伸手扶住她:“我还没洗澡呢。” “这是什么?” 郁绵指着桌上的白色小瓶子:“你在吃药吗?” 裴松溪顿了顿,神色淡淡,有些冷清:“嗯,帮助睡眠的。” 她说完就把药瓶子放到小抽屉里,顺手锁上了,不愿意再说了。 郁绵怔怔的,忽然说:“我会很乖的。” 药很苦的,她要乖一点,这样裴姨会开心一点。 裴松溪不懂她为什么又这么说,神色缓和几分:“不用那么乖。绵绵,快乐一点就好了。” 郁绵看着她的眼睛,很认真的问:“那你快乐吗?” 裴松溪很诚实的回答:“不。”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突然冲她一笑,明亮灿烂:“那我要好好的快乐!拥有双倍的快乐,然后分你一半!” 裴松溪凝视着她清澈稚嫩的眼睛,一时怔怔。 像下沉的石头,恍惚间看见了一块浮木。 她慢慢垂下眼睫,浓密纤长的睫毛掩住了沉沉心事,把郁绵抱在怀里,声音轻的像叹息:“好。” 13 周末早上。 裴家客厅的氛围有些沉寂,裴天成锋利的目光直直的落在裴松溪身上,眉头紧锁:“胡闹!” 郁绵和裴之远在花园里玩,裴松溪说话也没有顾忌:“把她送过去寄养的那户人家不太好,就带回来了。” 她一向是冷漠专断的性格,想做的事从不与人商量。可裴天成拿她没办法,妻子早逝,他对女儿心中有愧疚,最初给了几家小公司交给她打理,没想到一两年的时间内,公司里已然全是她的人了。 这个孩子心思太深,有时候连他也看不透。 裴天成按捺住怒意:“松溪,你一个年轻姑娘,带着个小孩子在外边住,不太合适。不行,你回来住,郁绵也在家里待着。” 裴松溪神情冷淡:“我都不在意,您担心什么。这件事奶奶也知道。家里人多,我怕吵。” 裴天成欲言又止:“你……” 丁玫见状劝和:“算了,爸,松溪她怕吵,您也知道的,别太生气了。” “那怎么行?她一个人带个小孩,别人会怎么想?” “不会怎么想。亲戚朋友家的小孩寄养一阵子,哪是什么大事。” 丁玫一向嘴硬心软,她也觉得郁绵这个小丫头怪可怜的,还在家里待着就是没人管的野草,她没那份精力管她,但是也希望她有人照顾。 裴天成不置可否的哼了一声,没再说话。 裴林茂板着脸:“你也跟着瞎掺和?” 丁玫不满的挑眉:“你凶什么凶?你以为我们女人都跟你们男人一样铁石心肠啊?这么小的孩子,多可怜啊。” 裴松溪的眉心微拢了拢:“爸,我想给绵绵换个学校。您让忠叔帮忙安排一下。” “那你呢?你也不去北美了?” “嗯,不去了。” 裴林茂心头一动,原本他担心的就是妹妹要去北美,若是开拓了海外市场,以后家族企业由谁继承……那都两说,现在她留在国内,手上有几家小公司,也蹦不起多大的水花。 女人嘛……都是妇人之仁,没来由的善良,不足为患。 他朝父亲一点头:“您就同意吧,松溪想留在国内也好,她出国了,奶奶还会想她。” 裴天成眉心舒展,锋利尖锐的目光渐渐收敛起来:“这件事就这样。松溪,只准你再任性这么一回,以后不能再自作主张了!” 裴松溪淡淡一点头,对院子里的郁绵一招手,小姑娘风一样的穿过客厅,跑到她面前:“裴姨!” “上楼,跟太奶奶说几句话。” “好!” 丁玫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笑:“果然女人都喜欢乖乖软软的漂亮小萌妹,连松溪也是。” 裴林茂无语:“女人就是奇怪。” 裴天成也沉默着看了一眼,他没办法理解丁玫这种妇人之仁,可是为了个小姑娘,他也不想把家里闹得鸡犬不宁,也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 楼上,老旧留声机里传出咿咿呀呀的江南曲子。 周如云靠在摇椅上,老人鬓发如雪,脸上每一寸皱纹都写满了岁月的痕迹。 裴松溪敲门进来,她笑了笑:“月月,昨天怎么没回家?” “有点事耽误了……奶奶,我要回去住了。” “嗯?定了?” “是。绵绵也跟我一起过去住。” 老人闻言点了点头,摸了摸郁绵的发顶:“哦,是好事,你照顾好自己,也照顾好小丫头。” 她听裴松溪说到领养那家人的情况,当时眼角都湿了,很是歉疚。 郁绵感受到头顶的热度……还以为太奶奶会不同意呢,没想到她竟然同意啦。 裴松溪抿唇笑了笑:“绵绵,先去我的房间等我,我在这里待一会。” 郁绵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我等你。” 等她走了,周如云才长长叹息一声:“也不知道你父亲又在造什么孽,到头来都要你来还。” 裴松溪将她的毛毯压好:“跟父亲无关。是我自己决定的。” 周如云没再深问,只有些怅然的握了握她的手。 这孩子的性格太独了,一向也不与人亲近,现在学会照顾别人,其实也不是件坏事。 裴松溪回到房间时,郁绵就在床上坐着,膝盖上放着漫画,一动不动的,像尊小小的雕像。 直到听见她的脚步声,才抬起头:“裴姨,你回来啦!” 裴松溪的目光变得柔软,上次也是这样,她说叫她等,她就等在走廊上睡着,这次也是安安静静的在等她。 她简单收拾了一些衣物,让佣人提下楼,带着郁绵上车时,裴之远却忍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姑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不是。” “那为什么……” 她蹲下来,直视着他的眼睛:“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家,长大以后你会懂。” 裴之远茫然的看着她,裴松溪给他擦干眼泪:“太奶奶还在家里,我会经常回来的。不许哭了,裴之远。” “哦。” 郁绵趴在车窗上,小小的眉头蹙了起来,跟裴之远挥了挥手,第一次叫他‘哥哥’。 裴之远挂着鼻涕泡,车子却渐渐驶远了。 郁绵往后看,看他还傻傻站在原地,又看了看裴松溪:“裴姨……” “怎么了?” “没怎么……” 郁绵扑到她怀里,自从裴松溪纵容了她的接近后,她就格外贪恋她的怀抱,好像是一种沉默的依靠。 回到家里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魏意等在院子里,看在郁绵笑了笑:“小不点儿,还记得我吗?” 郁绵当然记得她,是她接她走的……她害怕的往后退了一步,裴松溪牵住她:“没事,不怕的,绵绵。” 郁绵仰起头看她,紧紧握住她的手:“嗯!” 她要在裴姨身边待一辈子,谁都不能带走她! 魏意察觉到小姑娘有点敌意的目光,有点想笑,但还是尽职尽责的汇报工作:“裴总,司机安排好了,是我的叔叔,为人老实。钟点工阿姨,我联系了之前护理过您家人的董阿姨,如果可以,明天就能上岗。” 裴松溪对那人有点印象,当年似乎是张阿姨介绍过来看护奶奶的,她点了点头:“她过来做饭,如果可以的话,就在家里陪陪孩子。” 魏意点头:“您放心,已经确认过了。”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魏意刚想说什么,大门外就有辆黑色玛莎拉蒂停下,车窗渐渐落下,露出一张冷致的脸:“松溪?” 来人是裴松溪的朋友,也是她的合作伙伴,明燃,也住在附近。 裴松溪朝她一点头:“你路过?” 明燃点点头:“你在哪里偷的小孩?” 魏意嗔她一眼,朝她走去:“明总,您说话注意一些。” 明燃冷着脸:“关你什么事。” 魏意冲她明媚一笑,毫不客气的打开车门,回头对裴松溪挥了挥手:“裴总,我坐明总的顺风车先回去了。” 裴松溪点头,抱着郁绵回去。 郁绵趴在她肩头上,看见明燃一脸嫌弃,叫魏意下车,魏意阿姨却好开心的笑,眼睛里都在发光一样,好像……好像还亲了那个陌生阿姨的额头哎。 “她们好像是好朋友……好像又不是哦,好奇怪。” 裴松溪笑:“不是朋友。算……情人吧。” “什么是情人呢?” “……有爱情的朋友,叫情人?” 裴松溪被她问的有点为难,可她不喜欢骗小孩,也不喜欢敷衍,还是给出了她的回答。 “哦。” 郁绵脆生生的应了:“你对我有爱情吗?” 裴松溪忍不住笑:“没有。” 小狐狸也趴在她肩头傻笑:“那我对你有爱情,这样我就是你的小情人啦!” 谁叫她这么喜欢裴姨的怀抱呢!香香的,软软的,好舒服啊。 “绵绵……”裴松溪有些无语,“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 “不知道呀。是什么?” 裴松溪抱着她进大门,砰的一声,将外界喧嚣隔绝了,她的声音淡淡的飘来,含了几分无奈的笑意:“其实我也不知道。” 14 傍晚,裴松溪带着郁绵出去散步。 金黄色的银杏叶坠落一地,踩起来吱呀作响。 郁绵牵着她的手,走走停停,偶尔捡起一枚金色的小扇子,捧到眼前仔细的看,对万物都有无尽的好奇心。 裴松溪平日很少出来,陪着她却没觉得无聊,两个人走到附近的小公园,树干上有松鼠跳过,郁绵惊呼一声:“是松鼠!” “对呀,它每天都在这里。” 接话的是个绑着高高的马尾辫,脸颊有些婴儿肥的小姑娘:“我以前都没见过你,你是新搬来的吗,你叫什么名字呀?” 郁绵仰起头,看了看裴松溪,在征询她的意见。 裴松溪唇角牵起,握了握她的手,轻轻点了点头,目光中是无声鼓励,让她认识新朋友。 郁绵一下子就懂了她的意思,笑眼弯弯:“我叫郁绵,你呢?” “小妍?你在哪呢?” 一对夫妇沿着公园的小路走过来:“叫你不要跑这么快了。” 许小妍没理父母,只一把握住郁绵的手:“你听到啦,我叫许小妍。你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小松树的窝?” 郁绵睁大了眼睛:“啊,真的吗?” “当然啦!快走!” 郁绵回头看了看裴松溪,目光中满是雀跃和渴望,裴松溪朝她点头:“去玩吧。我在这里等你。” 郁绵点点头,跟着新认识的小伙伴手拉手,往前蹦蹦跳跳,可每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她是否还在原地。 裴松溪一怔。 那瞬间,感觉心尖最柔软的地方被一根针刺了一下,一股淡淡的涩意蔓延……魏意来接绵绵走那天,她记得她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可现在……她每走一步,都要看看她。 她是怕再被丢下。 裴松溪在半空中挥挥手,又在身后的长凳上坐下,示意她会在这里等她回来。 那对年轻夫妇也坐下来,男主人叫许杨,也是一家公司的高管,裴松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两个人打了个招呼,不冷不淡的问好。 许太太看起来年记不太,人倒热情:“裴小姐,你家的小孩好可爱,是你……妹妹啊?” 裴松溪矜敛的摇头:“……不是。” “哦,那是朋友的孩子啊?你这么年轻,还有耐心陪小孩玩。” “……不是。是家人。” 许太太一怔,没问了:“那挺好,以后小妍有朋友了。对啦,你们家小孩在哪里上学啊?小妍刚从美国回来,到现在我们还没给她选好学校。” 裴松溪有点愣住……感觉这话题的方向有点不太对,她像是提前进入了为孩子操心的状态:“还没定,附近的一小联系了,还没过去。” “哎,我们想选的也是一小!这样更好,以后她们上下学也有个伴啦。” 许太太是个明媚热情的人,眼睛圆润柔和,心性纯善,丝毫没在意她的冷淡,笑语盈盈的说个不停。 裴松溪低低的嗯了一声。 她一向最不知道怎么接受别人释放的善意,也不知道如何跟这种单纯热情的人相处,于是选择了沉默。 不过很快,郁绵就回来了。 还是哭着跑回来的。 裴松溪眉心一拢,站起来走过去,一把接住扑过来的小孩,有些紧张的捧起她的脸:“绵绵,怎么了?” 她似乎从没见她哭过,在裴家无人照管,像根野草的时候没哭,被魏意送走的时候没哭,被欺负的人也没哭,现在是怎么了! 许太太也急了,忙问许小妍:“你们干嘛了?不是打架了吧?” 许小妍眨了眨眼睛:“没有啊,我们在说话,她突然就哭了。” 郁绵擦着眼泪,过了半天才说:“裴姨……我头发是不是很少?” 裴松溪:“……啊?” 许小妍恍然大悟:“哦……因为这个啊。姐姐,我告诉你,是因为我说她头发少,她就伤心啦。” 裴松溪蹲下来,指尖点去她的眼泪:“头发少,就怎么啦?” 郁绵怔怔的:“头发少,丑丑的。是不是要被送到山上当尼姑?” 裴松溪忍不住笑了出来:“绵绵!” 她摸了摸她头发,把她抱了起来,有些无奈又好笑——大概是因为郁绵平日里太过懂事,总叫她忘记了她还是个六岁的小姑娘。 “好了,我们回家了好不好?跟你的朋友说再见。” 郁绵有点难为情的点点头:“小妍……我先走啦。” 许小妍从兜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塞给她:“别生我气啦!给你吃糖!明天再来找你玩呀。” 郁绵鼓着脸颊,说话时有点哭过的奶音:“嗯。不生气。明天见。” 回去一路,她趴在裴松溪肩头上没说话。到了家,裴松溪把她放下来,看她鼓鼓的小脸,忍不住逗她,轻轻戳了戳:“怎么了?还在怕当尼姑啊?” 郁绵蹙着细眉,用力点头:“嗯!” “不会当尼姑的……再说了,你的头发不少的。” 郁绵还是可怜巴巴的看着:“裴姨,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裴松溪试图安抚她,却对上她极为固执的眼神,后来不得不无奈投降:“那……那我先想想办法。” 其实这实在是难为她,她哪里有办法,这种问题交给魏意去办也很奇怪,于是她只有上网去查,又专门打电话回老宅,问了问张阿姨,最后得出一些可行的办法:要多吃黑豆、芝麻;小孩的头发多剪剪会长得更快;洗头之前要先梳开…… 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增加了。 裴松溪摸了摸郁绵头发:“明天开始,每天喝芝麻糊可以吗?” 郁绵点点头,也笑了:“可以呀……不过其实头发少点不会被带走,能留在这里,我就没那么怕啦。” 裴松溪打趣她:“留在我身边,也做一辈子的尼姑吗?” 她只是玩笑话,郁绵却认真的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啦!” 留在裴姨身边一辈子啊,那做尼姑也挺好的! 15 周一。 学校外人流攘攘,大人和小孩都在往里走。 裴松溪牵着郁绵,走到学校大门前,她蹲下来,给她整理了下衣领:“绵绵,要上学了。害怕吗?” 郁绵笑着摇摇头:“不害怕啊!” 裴松溪摸了摸她的头:“那你进去吧,要上课了。” 郁绵小鸡啄米般的点点头,想了想,才问她:“裴姨。我还可以回家吗?” 裴松溪一怔,心里莫名涌上几分酸味。 她还记得魏意把她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就离开的事情。 她蹲下来,平湖般的眼睛澄澈坦荡,眸光温柔,平视她:“当然了。那是我们的家,不是我一个人的,知道吗?” 郁绵抿了抿唇,眼睛又黑又亮:“知道啦!” 裴松溪也牵起嘴角,忍不住叮嘱她:“我给你书包里放了橙子。中午在学校吃饭,吃完饭记得吃水果;有人欺负要告诉我……老师……” 她一向不喜欢说话,叮嘱起来却显得有些啰嗦,连自己都有点不习惯。 可是郁绵听得很认真,她每说一句,她就用力点点头,笑容慢慢绽开。 “郁绵!” 许小妍拉着她妈妈赵若的手跑过来:“哎呀,以后我就是同学啦!” 郁绵看到她也很高兴,这是她第一个朋友,两个小姑娘手拉手往里跑,没多远,郁绵又回过头挥挥手:“等我回家啊,裴姨。” “嗯。等你。” 学校里的广播在放着《校园的早晨》:沿着校园熟悉的小路……初升的太阳照在脸上…… 歌声活泼欢快,晨光正好。 裴松溪站在原地,朝她挥手。 …… 开学的第一天,郁绵和许小妍分在了同一个班,甚至很幸运的成为同桌。 许小妍是个没心没肺的闹腾孩子,下课的时候拉着她叽叽喳喳说话,很快跟前排后排都打成一片。上课的时候还想闹,郁绵没有理她,坐的笔直端正。 第一节课上到一半,窗外开始下大雨,小朋友们都闹腾起来,班主任秦老师是个年轻好看的女老师,见状也不生气,温温柔柔的笑:“外面有点吵,那我们就先不下课了。大家自我介绍一下,再说一下自己的梦想好不好?“ 小同学们都很高兴,叽叽喳喳:“好!” “班长,你先开始。” 秦老师先点了坐在前面的班长,扎着双马尾的小女孩立刻站起来,下巴高高的抬着:“我叫林雨瑶,我的梦想是做国家领导人。” “哈哈哈哈哈哈!” 教室里忽然爆发出来一阵大笑,但是笑过之后,有不少人问: “那我可以做财政大臣吗?” “我要做教育部部长,我要把所有的课都改成体育课!” 许小妍拖着下巴:“她们好傻哦。” 郁绵眨了眨眼睛:“嗯?” “班长后面的同学,”老师刚好点到她,“你介绍一下自己。” 许小妍大大方方的站起来:“我叫许小妍,许是言午的许,妍就是好看的那个妍。我的梦想是……长大以后不用上班,我要开开心心的玩。” 同学愣住了,连秦老师也愣住了:“……不用上班?” 好吧……这小姑娘真是太个性,这个年纪不该说成为科学家、成为宇航员、成为老师吗? 她忙叫她坐下:“许小妍的同桌。” 郁绵被点到,蹭的一下站起来。 窗外是瓢泼大雨,窗内是气氛活跃的小课堂。 她听见自己在雨声中说:“我叫郁绵。郁是郁郁葱葱的郁,绵是绵绵起伏的绵。我的梦想是以后买大房子,给裴姨住!” 班上又是一阵大笑,连秦老师也忍不住笑,这届学生一个个的不走常规路,她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哦,那要加油啦,郁绵同学,大房子很贵的。” 郁绵用力的点点头。 一小的老师年轻开放,课程开设的很前卫,除了语文、数学、英语、美术等常规科目之外,还有专门开设的思维训练课程。 今天的思维训练课就放在最后一节,上课铃声一响,带着黑框眼镜的男老师负手走进来,姿态潇洒:“各位新同学,大家好啊。我姓周。” “周老师,你怎么不带书?” “是不是这节课跟体育课一样,不用带书啊?” “哇吼!那我们是不是可以放学回家啦?” “好了,大家安静。” 周老师笑眯眯的拍了拍手:“不用书,但是不是体育课,也不能回家。” “那我们做什么呀?” 周老师转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字:“吵架。” “啊?” “注意,不是吵吵闹闹的那个吵,不是泼妇骂街那种吵,不是跟爷爷奶奶撒泼打滚那种吵。请指出我说话的漏洞,大家可以理解吗?” “啊?老师?不懂啊!” “好,那我们来举个例子。” “这位同学。” 周老师走过去,敲了敲许小妍的书桌:“你喜欢黑巧克力吗?” 许小妍心虚的把桌上那块巧克力纸攥起来,大眼睛扑扑闪闪:“老师?” 周老师笑眯眯的:“你怎么能喜欢吃黑巧克力呢?黑巧克力这么难吃的东西,你也喜欢吃吗?” 许小妍呆住了,一脸茫然又有点愤慨。 黑巧克力多好吃啊,老师怎么能说它难吃呢,可是她真的喜欢啊。 郁绵在桌下拉了拉她的手:“老师,您说的不对。” “哦?” “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东西。” “嗯。所以呢?” “您可以说巧克力不好吃,但是您不能说小妍喜欢吃黑巧克力不对。您这是不尊重别人的喜欢,不尊重别人选择的自由和权利。” 许小妍:“……” 绵绵在说什么? 周老师也愣了一下,旋即拍掌大笑:“对对对,大家学会了吗,就是这么吵架的!” “啊?” “所谓思维训练课,有两种思维要训练,一种是理性思维,那些就靠自己做数学题,慢慢体会。另一种,就是今天举的范例啦。” 周老师在讲台上夸夸其谈,彻底把学生给整懵了,一节课下来,还丢了课后作业:“回家跟你父母吵一次架,并记录下来,请注意,是有理有据的吵架。” 放学之后,许小妍拉着郁绵往外跑:“绵绵!你也太厉害啦!坏老师凶我,还好有你。” 郁绵一说,她就觉得她说的好对好对,可是偏偏被为难的时候,又一句话说不出来。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笑:“没有啦。” 其实她还怕自己太凶了,这还是她第一次跟别人‘吵架’呢。 “走,到我家里去,我请你吃巧克力,我们一起看动画片。” 两人已经要到校门口,郁绵义正言辞的拒绝:“不行哦。我要回去写作业。” “为什么啊?作业随便写写就好啦。” “哎呀,作业不能随便写的。” 许小妍不解:“啊,开心不就好啦?” 郁绵很认真的看着她:“不对。我要好好学习,我以后是要买大房子给裴姨住的。” 许小妍哈哈大笑:“喂,你这个小傻瓜!” 郁绵哼了一声:“你才是小傻瓜……呀,裴姨来接我了!” 许小妍也看见母亲的车,上车之前不死心的问:“你真的不来我家玩吗?” “周日来!” 郁绵朝她挥挥手,冲着裴松溪跑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腿,顺势往上爬:“裴姨!” 裴松溪失笑,弯下腰捞起她:“绵绵,开学的第一天怎么样?” “很好!老师好温柔,小妍跟我在同一个班,还是我的同桌,这真是太好啦。” 裴松溪垂下眼睫,瞳光温柔的凝视她:“嗯,这样真好。” 她昨天跟魏意叮嘱过,让她想了办法,让两个小朋友分成同桌,可她不会让她知道这些事情,让她感慨这是缘分就很好。 她希望郁绵能认识新的朋友,有安定成长的生活环境,有温柔善良的老师……这个孩子小时候就已经足够苦,却从不爱哭,明亮温暖的像是一轮小太阳。 裴松溪一向自认冷心冷性,却似乎总是悄无声息心底为她塌陷一角。 她会一步一步给她铺路,愿她一生笑容无尘,许她一生安稳自在。 16 晚上到家,新来的董阿姨刚刚做完饭,跟裴松溪打了个招呼,又蹲下来冲郁绵笑了笑:“这是郁小姐吧?” 郁绵摇摇头:“叫我绵绵就好啦!” 裴松溪也淡淡嗯了一声:“叫她名字就可以。” 董阿姨慈爱温厚:“好,那以后就叫你名字。绵绵喜欢吃什么菜,记得写下来,明天给你做。” “哇!谢谢奶奶!” “不谢,谢什么啊。裴小姐,那我今天先回去了。” “嗯,辛苦,薪酬的事情,魏意会跟你谈。” 裴松溪对外人一向冷淡,董阿姨对她的态度却很恭敬,连忙摇头:“之前您借我们家的钱,我们都没还上。哪能还要您的钱。您也别客气!我这赶时间先走,你们吃饭。” 门咔哒一声关上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闻到客厅里飘荡的香味,开心坏了:“我太幸福啦!” 裴松溪牵着她的手过去:“你怎么这么容易觉得幸福啊,绵绵。” 小姑娘已经沉浸在美食的世界里,还不忘回答她:“就是很幸福呀!” 她真是全世界最容易满足的小孩了。 幸福这种情绪像是会传染,看着郁绵笑的样子,她的心底也一扫先前的阴霾,低头笑了笑。 饭后,裴松溪去书房处理工作上的事情,郁绵写作业。 工作间隙,裴松溪回来房间,悄悄看了看坐在书桌前的小姑娘。 她穿着纯棉家居服,露出一小截白嫩的小腿,在桌子下面轻轻的晃啊晃,坐姿却是极为端正的,握着笔的样子显得格外认真,小小的脸蛋神情格外严肃。 她轻轻将门掩上,冰箱里有新买的黑豆,她榨了一杯豆奶,送去她房间:“绵绵,作业写完了吗?” 郁绵头都不抬,小小年纪却一副不问世事的样子:“嗯,马上。” 裴松溪就站在旁边等,几分钟后,郁绵将本子阖上,抬起头冲她笑:“写完啦!” 裴松溪觉得有几分好笑:“作业很难吗?” “嗯,不算难啦。” “那你怎么这么严肃认真?” 郁绵小口小口的喝着豆奶,一边梦想着自己的头发能一夜之间变多多,一边回答她:“因为认真写作业,才能取得好成绩,这样好好学习,就能上大学。上了大学之后就能挣钱,都给你花,还要买大房子给你住啊!” 裴松溪认真听完她长长的逻辑链,笑意温柔:“都给我花吗?” 郁绵仰起头,把豆奶喝的干干净净:“对呀!”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今天在学校里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不开心的事情?” 郁绵仰起头,在她掌心里蹭蹭:“没有呀,很开心。” 裴松溪嗯了一声,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你写完作业早点睡。” 侧卧已经装修好了,墙壁上贴着淡粉色的壁纸,地板是粉蓝色的,整体色调清新活泼,可是郁绵看着大大的房间,看着她往外走,又忍不住皱了皱鼻子。 好想跟裴姨一起睡啊,她不想一个人睡……可是,可是她是大孩子了,可能不能再这么黏着裴姨了。 她做完作业,躺在床上打了几个滚,忽然想起什么,蹭的一下从床上跳下来,跑了出去。 裴松溪刚从书房里出去,父亲将两家小公司交给她打理,一切都刚刚步入正轨,要做的工作很多。 她回房间拿文件,刚刚坐下,就听见敲门声,她走过去,将门开了:“绵绵?” 郁绵抱着枕头,脸颊靠在柔软的枕面上:“裴姨,我有个作业没做,要跟长辈一起完成哦。” “嗯?” “老师说啦,让我们回家,跟家长有理有据的吵一次架。” “吵架?我不会吵架。” 郁绵抱着枕头往里钻,笑弯了眼睛:“对吧对吧,这道题好难的,你让我进来想。” 裴松溪看穿她的小心思:“……绵绵。” 郁绵抱着枕头,眼睛干净水灵:“裴姨……就一晚,好不好?” 裴松溪无奈点头:“可是我不会吵架,更不会跟你吵架。” 郁绵心满意足的把枕头往床上一放,踢掉小鞋子就爬上去:“那你骂我好啦!” 裴松溪看她白白的小脚丫在床上乱蹬,笑着给她拉上被子:“骂你什么?你这么乖。” 郁绵抱着她的手不放:“那你可以骂我……没头发的小尼姑?” 裴松溪哭笑不得,揉了揉她头发:“小孩子的头发都是又细又软的,你怎么就是没头发的小尼姑了。” 郁绵:“哎呀,不对,裴姨,你应该这样骂我,然后我们就能吵起架了!等你骂完我,我就可以……” 裴松溪凝视着她,瞳光干净温柔,声线也压低一些:“嗯,就可以骂我什么?” 郁绵彻底呆住了,过了会才笑:“我不会骂你啦。你说我小尼姑,我就是啦。” “那你作业怎么办呢?” “没事!我要去跟老师说,我的裴姨是全世界最好的人,我没办法跟她吵架。这个作业不合理。” 裴松溪笑着摸了摸她的脸:“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 郁绵偏过头,掌心在她脸颊蹭蹭,像是在讨要爱抚:“有有有!” 裴松溪因她撒娇的样子,冷硬的心悄悄柔软了一些,看样子今晚是没办法继续工作了,不如也躺下,听她叽叽喳喳说些学校里的事情。 郁绵彻底没了睡意,趴在床上,手肘撑着身体,跟她聊天:“裴姨,你是不是每天都很忙?” “也不算很忙,只是公司里有些事情要处理。” “你是最厉害的那个人吗?” “不算。” “哦,”郁绵撇撇嘴,忽然指了指她眼睫,“这里有一颗泪痣哎!听说这样会很爱哭。” “嗯?你怎么知道的?” “今天有个同学也有,小妍跟我说的。” “这样,”裴松溪淡淡笑了笑,许小妍那个小姑娘鬼马精灵的,知道这么多也不奇怪,“可我不爱哭。” 郁绵嗯了一声,甜甜的笑:“我也不爱哭!” 她是个爱笑的孩子,感情热烈纯粹,安静下来的时候又很乖。 她趴在枕头上,靠着她,指尖在她浓密纤长的眼睫上轻轻拨了一下:“哇……裴姨,你的睫毛好长哎,好像蝴蝶的翅膀。” 裴松溪还有些不太适应这么近的接触,可是靠近她的人是个小小的女孩,她无奈的笑了笑:“嗯?” “那……你知道你有多少根睫毛吗?” “不知道啊。绵绵知道吗?” 郁绵笑:“我也不知道!我给你数数!” 窗外夜空中悬着高高的一轮圆月,月光落进来,照着从家里带过来的那副画。风烟俱净,天山共色,题着月下松溪四个字。 窗内是眼睛比星辰还亮的小姑娘,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裴松溪拿她没办法。 宁静的夜,静静流淌的时光。 于是她下意识的纵容着她的幼稚和童真,声音里有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温柔:“嗯,你数。” 17 秋渐渐深了。 开学以来,郁绵特别讨厌体育课。 她是个聪明的孩子,但是天生的,方向感很差很差,差到什么程度呢,就是体育课老师说向左转向右转的时候,她就成了个小迷糊。 她迷糊,许小妍也更迷糊,结果就是她转错,许小妍也跟着转错,引得全班哈哈大笑。 第一节课就给郁绵留下了好大的心理阴影,那天回家也闷闷不乐,自己关在小房间里,蹲在角落里向左转向右转。 裴松溪下班后看见她蹲墙角的样子,还以为她受了欺负。 国庆假期的前一天,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小朋友们高兴坏了,只有郁绵如临大敌,拉着许小妍的手:“今天不要转错啦!” 许小妍一向心大,很不在乎:“没什么呀,你别紧张。” 等上课铃声响起,郁绵和许小妍站在第一排,就在老师眼皮子底下。 吹哨声响起,‘稍息’、‘立正’和‘原地踏步走’之后,就到了令人恐惧的环节。 她悄悄的把右手握成拳头,又把左手做剪刀的形状,老师一喊‘向右转’,她的脑子就开始转,右右右……是拳头,往这边转! 她紧张的不敢喘气,幸好幸好这次没错了。 右边是拳头,左边是剪刀……她碎碎念了一整节课,终于没再犯错。 哎,她好笨哦。 老师吹哨说解散的时候,班上的小男生一阵大笑,往教室里冲,拿起书包就往外跑。 郁绵也悄悄松了一口气,许小妍乐疯了,拉着她往外狂奔:“我家要去度假啦,晚上就坐大飞机走!” 郁绵连书包都没背好,就被她拉着往前冲,一路跑到大门前,下课铃声才刚刚响起。 许小妍看见爸爸妈妈,高兴的蹦起来:“绵绵!我先走啦!等我回来给你带礼物!” 郁绵朝她笑:“记得写作业哦。” 许小妍捶她一下:“干嘛跟秦老师一个语气,我走啦!” 郁绵朝她挥挥手,背着粉蓝色小书包,站在校门边上,踮起脚尖,往外看。 咦,裴姨还没来。 因为她还有点怕生人,这些日子以来,都是裴松溪接送的她。 北方的秋天有几分萧瑟的冷意,她在原地跺跺脚,踩了几片金黄色的梧桐叶,渐渐的人越来越多了,她只能往旁边站。 可是,可是她没有看见裴姨。 有种恐惧难以控制的涌上来,她站在原地又等了好久,可是没有等到。 她被风吹的打了个寒噤,轻轻颤抖起来。 半个小时后,司机赶到,他满头大汗:“抱歉,小姑娘,才从公司过来,路上出了点小事故。久等了。” 郁绵上了车。 她背着小书包,看着车窗外。 司机看她这么小,往后看了看:“小朋友,在看什么呀,跟叔叔说说话?” 郁绵冲他笑:“谢谢叔叔!那…我想问下叔叔,裴、裴姨是很忙吗?” 司机师傅是临时接了电话过来的,他给明燃开车,很少接触到裴松溪,只含糊的说:“应该很忙吧…我记得有一次大项目,裴总在公司通宵了几天。” 郁绵听不懂他说的项目、通宵是什么意思,只记住了‘裴姨很忙’这四个字。 车停下,她从车上跳下来,礼貌的跟司机叔叔说再见。 夕阳挂在天际,日光微醺。 郁绵背着书包,在人行道上,踩着自己的影子,往前跳格子。 家里的备用钥匙放在盆栽下面,她摸着钥匙开门, 阿姨也还没过来,她最近忙,过来的稍稍晚一点。 房子里很安静,偌大的客厅里就只剩她一个人。 原来裴姨不在的时候,家似乎也变得不太像家了。 郁绵垂下头,往前走了几步,脚步顿住。 茶几上放着一盘新鲜光亮的橙子,她眨了眨眼睛,笑着拿起一个橙子,抱着它亲了一口,才背着书包爬楼梯去了。 …… 山中刚下了一场大雨。 秋意渐浓,层林渐染。 近处地上落叶被雨水打湿,梧桐叶尖上还挂着几滴水珠,往远处看,重重山峦之中萦绕着茫茫雾气,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冷清淡远。 裴松溪迈过栏杆,往外走,穿着僧袍的僧人朗声说:“裴施主请放心,您母亲在这里,会找回心灵的宁静。” “多谢。以后我不会再来,劳烦您多看顾。” 裴松溪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她一向不信神佛,可奈何母亲信,一晃她过世已经十几年,她也便随她一起信了。 今天是母亲祭日。 以前在家的时候,她把母亲的遗像放在小佛堂里,今天回去跟裴天成吵了一架,她才临时决定换个地方。 空气中飘荡着雨后独有的清新味道,她踩着落叶下山,步履从容,只是在经过一树红枫时脚步一顿,指尖从叶尖上拂过,心想:或许绵绵会喜欢。 她站在山道上往下看,往昔的冷淡心绪不复,尘世中好像有一处地方,多了她一点牵挂。 裴松溪微抿了抿唇角,继续往下走。 山道上,魏意正气喘吁吁的跑上来:“裴总!董阿姨打电话说,郁小姐不在家,她找不到她。” 裴松溪眉眼一沉:“说清楚。” 魏意站住了,不住的喘气,看着她冷沉的神色,下意识的紧绷起来:“裴总,是这样的……” 这段时间,因为不放心,都是裴松溪接的郁绵。今天如果不是临时要过来这边,如果不是因为这场大雨,她原本是来得及赶回去的。 魏意刚爬上山交代事情,又下山去打电话给司机,叫他去接,再叫董阿姨早点过去陪孩子。 雨大路滑,山上又没信号,魏意跑了好多地方才找到一点信号,可时间还是耽误了。 司机有事在外,临时接到电话,赶过去要半个小时。董阿姨那边电话也接的晚,匆忙赶过去。 可是没想到,等董阿姨到了家,却压根没找到郁绵人影,边叫边找,上上下下找遍了,也没见到人。 可这么小的孩子,她能去哪呢? …… 郁绵听见走廊上传来谈话的声音,她揉了揉眼睛,酸酸的。 回家后没多久,她就开始头晕晕的,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可是家里没人,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只好跑到衣柜里,抱着橙子自言自语:“裴姨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不觉间,她睡着了。 大概是睡得太沉,外界的声音一点没听见。 现在醒了,郁绵听见裴松溪的声音,没了睡意,有点激动的推开衣柜,探出一颗毛绒绒的小脑袋,低低的叫了一声:“裴姨!” 来人刚刚走过去,往后退了几步,才走进屋,鬓发微湿,平湖般的眼眸里像浸了寒霜,只淡淡的看了她一眼。 郁绵眼睛眨了眨:“……裴姨。” “你去哪里了?” “……在家。” “为什么要藏起来?” “我…” 裴松溪轻舒一口气,转身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感受过这么浓郁强烈的情绪,当魏意在山道上说她不见了,阿姨没有找到绵绵……她竟然那么失措,焦灼难安席卷而来,情绪让她觉得陌生。 郁绵低着头,怔怔的。 眼前人冷清如月,偶尔流泻出的淡漠温柔让她下意识的依赖她,却又不敢太亲近她。 “裴姨……” “对不起。” 裴松溪转身看着她,从衣柜里探出的小小脑袋,软绒绒的,稚气可爱…她开始后悔,刚才是不是语气太严肃了。 她不是跟她置气。 只是心绪起伏难定。绵绵还这么小,根本不知道人世间有多少险恶,令人惊惧。 郁绵说着说着,眼睛里有水光。 “我刚头疼,可你不在家。” “……我不想给你添麻烦。” “他们说我这叫拖油瓶。” “裴姨……” 裴松溪怔住,一股近乎心疼的陌生情绪席卷她的心脏。 半晌,她才走过去,在衣柜前缓缓蹲下来,清冷的嗓音里有微微的哑,摸了摸她软软的发顶:“绵绵。” 郁绵点点头,听话的靠过去:“……裴姨。” “很不舒服吗?” “嗯。”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要一个人躲进衣柜里?” “我……” 裴松溪跟她说话,看到小姑娘忐忑难安的神情:“你很怕我不要你了,是吗?” 郁绵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有些迟疑着说:“我不知道…” 裴松溪摸了摸她额头,还好,没发烧,大概是轻感冒。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这是我们的家,你是我的家人。” 郁绵吸了吸鼻子:“嗯!” “我从来不觉得你是负累。就像我去接你,因为看见绵绵,我会开心。” 郁绵怔怔的看着她,眼睛睁的圆圆的:“真的吗!” 裴松溪唇角微弯:“当然。” 郁绵小声:“真的吗?“ 她这么小心翼翼的求问,像是为了某种明证。 裴松溪语气平和笃定:“当然。” 郁绵扑过去,脸颊在她脸颊上蹭了蹭:“我知道啦!” 裴松溪摸了摸她头发:“今天是我不好,抱歉……我临时有事,在外面赶不回来,手机没有信号。以后生病了,不高兴了,一定先告诉我,好吗?” 郁绵靠在她肩上:“嗯!以后我什么都告诉你。” 裴松溪笑了笑,把她从衣柜里抱出来:“我联系一下家庭医生,给你测测体温。” “好哦。” 郁绵趴在她肩膀上,格外的乖。 晚些时候,医生过来,给小孩做了检查,也证实了裴松溪的猜测,确实只是轻感冒。 多喝热水,早点睡觉就行了。 — 吃过晚饭,郁绵的作业写完了,一个人在房间里待不住,又过去裴松溪的房间,敲了敲门。 裴松溪刚挂掉魏意的电话,就看见某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又溜进房间。 她的长发落在肩头,平湖般的眼睛里蓄着笑意:“怎么不早点睡,绵绵?” 郁绵爬上凳子,坐在她旁边:“裴姨,以后你让司机叔叔来接我就好了。” “嗯?” “我想好了,你不要太累。” 裴松溪给她理了理衣领:“没关系。以后要相信我,好吗?” 郁绵低下头,趴在桌子上,左边脸颊压的扁扁的,却往上看着她笑:“嗯!我相信你。今天你……是有很重要的事情吗?” 裴松溪想了很久,选择了一个小孩能听懂的方式:“……我母亲离开我很多年了,在很多年前的今天。” 郁绵一怔,立刻坐的端正:“啊……” 裴松溪神色淡淡:“很多年了。那时候我没长大,现在我都不记得她的长相了……只留给我这串佛珠。” 郁绵眨了眨眼睛。 淡淡檀香的紫檀木佛珠……她曾经想摸一下,被裴姨给拦住了。 “你很想她吗?” “不想。” 只是觉得心里空空落落,没有一点着落,所以才会年年过去,去寻找某种渐渐消失在时间里的联系。 但是,她想,或许现在她有了新的牵绊。 郁绵仰起头,有些不解:“如果你想她,不要偷偷哭哦。” 裴松溪弯了弯唇角:“不会。我说了,看见绵绵,我会开心。” 郁绵笑弯了眼眸:“看见裴姨,我也会开心哦。” “晚安,裴姨。” “晚安,绵绵。” 18 很快,冬天到了。 期末考试之后,秦老师通知说,按学校要求,先给同学们开班会,宣布成绩、发奖状,再让学生出去等,家长坐到自家小孩的座位上,要开家长会。 郁绵晚上跟裴松溪说这件事:“裴姨,你要是太忙的话……就叫魏意姐姐去好啦。” 裴松溪在给她梳头发,吃了半年的芝麻和黑豆,好像有了一点作用,小孩细软的头发变得乌黑,有了一点硬度:“嗯。” 郁绵皱了皱鼻子,哎,裴姨真的没空去…… 到了那天,她在客厅吃完早饭,从桌子上跳下来的时候,还在努力笑:“裴姨,我先走啦。” 魏意已经开车在外面等了,按了两下喇叭,提醒她时间到了。 裴松溪淡淡点头,也放了筷子,拿起米色大衣,里面套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和浅咖色半裙:“刚好,我顺路。” 郁绵哦了一声,乖乖的往外走。 坐上车,魏意问她:“绵绵考的很不错吧?” 最开始魏意叫她郁小姐,可是郁绵不喜欢这个称呼,她也跟着叫她绵绵。两个人的关系很好,郁绵很喜欢她,这几天怕裴松溪没空去家长会,还提前跟魏意约好。 郁绵点头,笑眯眯的:“还不错啦。” 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很快就到了。 魏意先下车,绕过来开门,把郁绵从车上接下来,紧接着又上车,冲她挥了挥手:“绵绵,下次见喽。” 郁绵眨了眨眼睛:“啊……” 不是说好了,魏意姐姐来参加她的家长会吗。 “还不进去?” “你跟我一起进去吗?” 裴松溪弯了弯唇角,平湖般的眼眸里笑意清浅,将她抱起来,往学校里走:“你不想让我参加你的家长会吗?” 明明看见她在语文书上写下这一行字,却一直没等到小姑娘亲口说。 郁绵趴在她肩头:“想啊!可是你最近好忙……都睡好晚。” 裴松溪心疼她的乖巧和早慧,拍拍她肩膀:“嗯,今天不忙。” 到了教室外面,郁绵从她怀里跳下来,踩着铃声跑进教室。她的座位在窗边,玻璃拉开了一条缝,她朝她挥手,笑容灿烂。 冬天的阳光温煦干净,校园小道上种着两排银杏,金黄色的叶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裴松溪微微仰起头,看着阳光穿透树叶,光影轻轻跃动。 碎金一般的阳光落下来,镀上一层温隽细腻的光晕,柔和干净的米色大衣很衬她,裙摆被微风轻轻吹动,她的面容是冷清淡漠的,却透着一种静水流深般的温柔。 郁绵一向是好学生,最听老师的话,可她今天总是忍不住往窗外看。 幸好,很快学生成绩就宣布完了。 郁绵很快冲出来,拉着裴松溪往教室走:“我坐这里哦,裴姨。” 裴松溪摸了摸她碎发:“知道了。出去等我。” 郁绵乖巧的点点头,被许小妍拉着手出去。 许小妍嘴里塞着棒棒糖,说话含糊不清:“明天要不要一起出去玩啊,绵绵?” 郁绵心不在焉的,想了想,干脆跑回教室外面的窗台上,因为不够高,干脆踮起脚。 窗户不知何时被关上了,她透过玻璃往里看,看到裴松溪微微低下头,在看她的成绩单。 裴松溪坐在教室里,小小的书桌前,看到成绩科目一栏又一栏的满分,唇角微微牵起一些,才抬起头,就看见玻璃上倒映出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眸,明亮灵动。 郁绵贴的太近,轻轻呵出一口气,玻璃上都是一层白雾。 她用手背擦掉,眼睛弯弯的像天上的月亮,看着她笑。 裴松溪也忍不住笑了笑,朝她挥挥手,叫她出去等,正好遇到老师点名,她没听见,直到许小妍的妈妈赵若敲敲她桌子:“老师叫你呢。” 裴松溪才站起来,声线清醇干净:“我是……郁绵的家长。” 老师也怔了一下,没想到郁绵同学的家长是个年轻的气质美人:“哦……是郁绵的妈……姐姐是吧?” 前桌的家长开玩笑:“怎么家长会,连姐姐都可以来……早知道叫我闺女来就好了,还让我浪费一天年假。” 裴松溪淡淡颔首,没把这句话放在心上,听完老师说的一些话,有些忍不住笑,原来秦老师是觉得郁绵太认真太严格了,想叫家长注意让孩子放松。 对郁绵的学习,裴松溪一向没有提过要求,做个快乐的人比较重要。 等老师说完每个学生的情况,已经过去一个小时了,家长会才结束。 随着一众家长走出教室,裴松溪看见郁绵站在银杏树下,跟许小妍一起在捡叶子,她笑着走过去:“绵绵。” 郁绵立刻抬起头,朝她跑过去:“裴姨!” “结束了,想出去吃好吃的吗?” “回家就好啦!对啦,我们来拍张照片哦!” 她从书包里摸出相机,那是前不久裴松溪给她买的小礼物,今天还是第一次用,她跑过去把相机递给赵若:“赵阿姨,可以帮我们拍张照吗?” 赵若接过来,却被许小妍抢过去,她自告奋勇:“我来我来我来。等我一下!妈妈,你教我怎么用相机好不好?” 裴松溪温和的点点头,两人站在银杏树下等许小妍摸索相机按钮。 她低下头,摸了摸郁绵的发顶:“寒假想不想去哪里?” 郁绵仰起头,举起一枚叶子给她,笑意盈盈:“在家就好啦。这个叶子好好看,给你好不好?” 暖煦澄澈的冬日阳光,灿烂漂亮的银杏树叶。 微风簌簌,她们的影子被日光拉长。 她垂下眼眸,含笑看着她:“好。” 咔嚓一声,快门按下。 画面定格在这一瞬间。 许小妍用相机把这一幕记录下来,赵若却不满:“哎呀!都没让她们摆动作!” “不用啦!这样好好看,我拍得最好看了!绵绵,对不对?” 郁绵跑过去看相机,满意的不得了,等晚点照片洗出来,她也喜欢的不得了。 她在客厅里,趴在茶几上,用水彩笔在照片背后画画,一个小小的银杏树叶,还有一张卡通笑脸。 “好啦,裴姨!这是我们的第一张照片哦!” 裴松溪嗯了一声,帮她把照片在照片墙上贴好:“嗯,以后每年都拍一张。” “哎呀,忘了写字了,以后会忘记这是什么时候拍的。” 裴松溪将她抱起来,拿了张便签纸:“在旁边写。” 郁绵握着笔,字迹稚嫩可爱:第一次家长会。 这是静默流淌的,属于她们的时光。 19 夏天,体育课。 郁绵拉着许小妍在操场上转圈,许小妍咬着棒棒糖:“你作业做完没,给我抄抄。” 郁绵气鼓鼓的看着她:“不给!不是跟你说好了,要好好写作业吗?” 许小妍也不心虚,捏了捏她脸:“小古董。写作业干嘛,不写。你写完今天的作业就到我家来玩。” “不来。我要回家做题,暑假我要去奥数特训班。” 许小妍故作老成的叹了一口气:“哎,你要学傻了。” 郁绵哼哼:“没有!我才不傻呢!” 许小妍笑嘻嘻的说了一句,两个人往操场后面的小池塘走。 一小的校园很大,操场后的池塘里有很多金鱼,还养了两只黑天鹅,很多学生在体育课带着面包过去投喂。 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往前走,经过拐角的时候,刚好听见有人说: “那个谁啊……郁绵好像没有爸爸哦。” “啊……这种没人要的小孩啊……” “听说她是……” 郁绵笑容一滞,拉住了许小妍的衣袖,愣住了。 许小妍一把将棒棒糖扔掉,推她往回走,走到教室外面,又撸起衣袖:“你在这里等我。” “你干嘛?” “不干嘛。你等我,我有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郁绵点点头。 她站在教室外面的香樟树下……其实别人说的也是真的,她什么都不记得了,父母的姓名、长相……连自己的名字,也是裴爷爷告诉她的。 她坐在花坛上,等到许小妍回来:“小妍,你流血了!谁打你了?” 许小妍笑的洒脱,有几分大姐大的气质:“没事。我去揍人去了。” “啊?我看看!” “嘶……你别看啊……呜呜呜好疼。” 前一秒,刚还在故作任性嚣张的小姑娘眼泪往下直掉,又成了只知道吃糖看漫画的小迷糊:“我不会死吧?” 郁绵也慌了:“我们去找老师!” “那老师不就知道我打人了?” “哎呀,你去不去?” “……去吧。” 最后这件事还是闹到了班主任秦老师那里。 许小妍先动的手,赵若来学校处理这件事,她是热情爽朗的性格,一向又喜欢郁绵,一听女儿动手的原因也炸了:“自己没教好孩子,家长先好好反省。” “呸,我反省什么?你说我儿子背后说那些话,有证据吗?” 赵若长相温柔大方,性子却辣:“行啊,那打架的证据呢,瞧瞧你家儿子又高又壮,小妍这么瘦的小姑娘,到底是谁打谁啊?” 男生家长气的脸红:“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赵若飒然一笑,没把她放在心上,拉着许小妍出去:“走,小妍,我们去医院做个检查。这位家长,再会。” 许小妍跟妈妈一起出去,看到郁绵在外面等,没心没肺的朝她笑:“没事啦!” 郁绵在外面等的眼泪汪汪的:“真的没事吗……对不起,小妍。对不起……赵阿姨。” 赵若温善看着她笑:“没事啊。你又没做错什么。” 她话锋一转:“倒是你,许小妍!你不会讲道理的吗,还敢动手打人!” 许小妍乖乖立正,她知道刚才妈妈是在人前给她留面子,人后一顿骂还是逃不掉的:“妈,你不知道他们说的多难听……” 其实那会她过去只是想去吵架,可是他们越说越过分,什么‘杂种’两个字都冒出来了,听得她火气上头,管他呢,先打再说! 结果嘛……结果就是她没打到别人,先被推倒了。 许小妍一边挨训,一边向郁绵吐舌头,把赵若气笑了:“算了,回家让你爸训你。绵绵也一起走吧?你给裴小姐打个电话。” “不用啦阿姨,魏叔叔应该已经到啦。” 自从那次裴松溪临时有事没能来接她之后,司机叔叔就开始专程接送她上下学,魏明是魏意的远房表叔,工作认真,每天都提前半个小时在校门外等她。 郁绵上了车,还是有点沮丧的。 郁绵趴在车窗边往外看,到了公寓前,刚好看见裴松溪在外面等她。 裴松溪刚从国外出差半个月回来,乌黑秀丽的长发顺帖的拢在耳后,肌肤冷白细腻,高挑冷致。她穿着无袖雪纺高腰长裙,腰线收的极紧,勾勒出盈盈一握的腰线。 她站在盛夏的香樟树下,窈窕娉婷的姿态,冷清淡漠的温柔。 郁绵想她想坏了,一见到她在路边等她,等车一停,就打开车门跳下去,飞奔过去:“裴姨!你回来啦!” 裴松溪唇角牵起,一把抱起她,笑意如冰雪初融般温煦:“放学啦?” 郁绵忘了先前的不开心。在裴松溪身边近两年,最初的时候,裴姨很少出差,可是今年开始,她好像变得格外忙碌,她有半个月没见到她,实在太想她了。 裴松溪抱着她进屋:“给你带了礼物,要先去看看吗?” 郁绵摇头:“不用啦!你这么累,你快坐下,不对,你累了就躺下。” 裴松溪笑:“我不累。这几天在学校还好吗?” 郁绵嗯了一声:“……还不错啦。” 裴松溪神色中有淡淡的疲惫,一时没注意到小姑娘语气里的不自然。 她有三十个小时没睡了,本来是明早的飞机,可是想到离开家里这么久,还是想着早一点回来,临时改签了飞机。 吃过晚饭,郁绵在做奥数题。 裴松溪洗完澡,换上睡衣,本来准备睡了,想了想,还是下楼端了一杯黑豆奶。 门虚掩着,她走到门口,就听到房间里小孩在自言自语。 “哎……橙子橙子,你说我——是不是个没人要的小橙子?” “他们说我没有爸爸妈妈,是个没人要的小朋友。” 裴松溪刚牵起嘴角,笑意就凝固了。 她带郁绵体检的时候也做过检查,医生说车祸的时候孩子还太小,车祸中撞到头,再加上一种自然的保护反应,有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郁绵父母的事情,这两年她私下让魏意查过很多次,可每次都无疾而终。家里的生意大权都握在父亲手上,人脉、资源……他刻意隐瞒的事情,她无从知晓。 她一直没有放弃寻找她的家人,可是在找到之前,她不会告诉绵绵——她不想让她经受希望破灭的残忍。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推开门:“绵绵。” 郁绵立刻坐的端正,把橙子一放:“裴姨,你来啦。” 裴松溪把杯子放下,坐在她旁边:“还有很多题没做完吗?” 郁绵喝着豆奶:“做完了哦。” 裴松溪摸了摸她头发:“没人要的小橙子?” 郁绵脸红的笑:“哎呀!你怎么听到啦!” 裴松溪垂下眼眸,如果不是她听到的话,大概绵绵是不准备跟她说的。 她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看着郁绵的目光里有些心疼,却还是笑了笑:“我要小橙子啊。” 啊呀。 郁绵不好意思,用手捂住眼睛,却忍不住扑到她怀里,放肆的打了个滚。 对啊,管别人说什么呢! 她是裴姨的亲亲可爱小橙子就好啦! 20 六月的第一天,一小的学生要在市中心的大礼堂举办儿童节文艺汇演。 许小妍拉着郁绵报了集体舞节目,从五月中旬,每天放学都要在学校的音乐厅排练,理由美其名曰:怕她再学习要学傻了。 郁绵被她拉过去,最开始还有点不愿意,等看到漂亮的红色舞裙,她眼睛就亮了,太好看了,这节目她要参加! 裴松溪最近都忙,每天晚上回去的晚,有好几次她想找她说这件事,在她房间等她,可是总是不知不觉睡着了,第二天醒来就在自己的床上,床头柜子上有时放着一罐橙子味的硬糖,有时是用保温杯装好的豆奶,让她带去学校的。 到五月的最后一天,郁绵怕没机会了,放学之后就对魏明说:“魏叔叔,你知道裴姨的公司在哪吗?我要去找她!” 魏明笑容温厚:“要过去吗?要不要我给魏意打个电话,电话里跟裴总说一下?” 郁绵鼓着小脸,很认真:“不啦。我要当面跟裴姨说。” “行,那我们过去。” 晚高峰的路上有些堵车,到了公司楼下,魏明给魏意打了电话,魏意踩着高跟鞋跑下来接:“绵绵大宝贝!你怎么来啦!” 郁绵被她捧的高高,笑着眨了眨眼睛:“我来找裴姨啦!她最近都好晚回家。” 魏意跟叔叔挥手告别,牵着她往里走:“可是裴总在开会哎,我们等等她,好不好?” 郁绵乖乖的点头:“好啊。我写作业等她。” 魏意是裴松溪的总助,说起来职位不高,但事实上是最有可能被提拔的人,在公司里人人都敬她三分,看她抱了个奶团子似的小姑娘进来,都吸了一口气,魏助理竟然连孩子都敢往公司里带了,这是一点都不怕裴总吗? 魏意牵着郁绵,一手拿着她的小书包,没理别人注视的目光,刚准备腾出手按电梯,旁边伸出一截素白干净的手腕,按下按钮,明燃的语气清清淡淡:“你养孩子了?” “明总,”魏意的笑意有些玩味,“你见过绵绵的,不记得了吗?” 明燃一怔,雪白的耳尖悄悄染上一点红:“哦,不记得了。” 她想起来了……之前见过这小孩,是松溪家里的小姑娘。 电梯叮的一声,到了。 魏意先走进去,明燃才进去:“到十二层?” “对。” 电梯间里空气封闭,明燃能闻到一点好闻的花香味,微微皱了眉,往后退了一步。 魏意借着电梯门,看到她的小动作,唇角微微勾起,却没说话。 等电梯到了,她径直走出去,微微弯下腰,跟郁绵说话,姿态美好。 明燃对着空气轻轻呵了一声,有些自嘲的笑。 还以为是她私生女呢。 裴松溪在会议室开会,办公室里没人,魏意带她进去,给她倒了热水:“绵绵想吃东西吗?” 郁绵爬上椅子,把书包放在办公桌上:“不用啦,我在这里写作业!” 魏意的手机一直在响,也没空再陪她:“好那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出去啊。” “知道啦!” 郁绵拿出数学习题和文具盒,低下头,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认真。 裴松溪的办公室里放着两排书架,一盆绿植,桌子上放着地球仪,卷帘半拉着,再无其他装饰,如她人一般的冷清。 只是没想到,这么冷静严肃的地方,忽然冒出个奶团子,却意外的不显得违和。 魏意忍不住笑,扣上门出去。 会议室内,一场工作汇报正在进行中。 裴松溪神色冷淡,看着屏幕,手指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敲:“就这些?” 汇报人开始冒冷汗:“裴总……这次要的时间比较紧,我们团队连夜做的初稿……” 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坐在主座上的人神色越来越冷,目光淡漠锋利。 裴松溪声线很冷:“这是工作汇报,你拿初稿来汇报?赵向阳,你这是在浪费大家的时间!” 一时间,会议室里的氛围降到冰点,赵向阳和他团队的成员都低下头,心里后悔不已……明明知道女魔头严苛的不近人情,为什么一定要心存侥幸心理,偷偷的修改了数据,现在…… 裴松溪耐心告罄,本来想再说一句,可倒扣在桌上的手机轻轻震了震,她拿起手机扫了一眼,以为是谁的电话……没想到是前几天设置的备忘——明天儿童节,记得给绵绵买礼物。 她的神色无意识的柔和了一点,只一瞬,她就意识到了情绪的缓和,也知道员工可能也看到了,现在不好再继续批评,于是点名:“赵向阳,带你们团队的骨干人员一起到我办公室来。” 从会议室里出来,她往外看了看天色,准备好加快进度,远远的看见魏意在上一层楼梯上朝她挥手,她淡淡一点头,却没再看她了。 裴松溪走在前面,推开门,赵向阳等人跟在她后面,亦步亦趋的像鹌鹑,只是没想到,门一开,一个奶团子似的小姑娘从椅子上跳下来,扑过来,嗓音很甜:“裴姨!” 裴松溪一怔,旋即笑了,一把将她抱过来,声线柔和:“绵绵,怎么过来了?” 赵向阳等人傻了眼:卧槽卧槽这还是女魔头吗? 他们愣在原地交换眼神: “卧槽这是裴总的私生女吗?” “瞎想什么!她肚子都没大过,生个鬼啊。” “我有个大胆的想法,我想捏捏奶团子的脸……” “我看你是想死。” 众人齐齐的往后退了一步,脚步声让裴松溪回过神,她背对着他们,有些无奈:“再给你们两天时间,后天汇报终稿。” 天啦! 太幸运了,这小姑娘是福星吧! 赵向阳忍住逃过一劫的冲动:“谢谢裴总,我们这次一定不会让您失望了!” “嗯。出去吧。” 办公室里终于安静下来,裴松溪抱着郁绵走到办公桌前,看着电脑前放着几本奥数习题册、铅笔、橡皮和直尺,有点想笑:“绵绵,刚一直在这里写题吗?” “嗯,在写题等你哦。” 裴松溪将她放在桌上坐下,帮她收拾本子:“我下班了,我们回去吧。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郁绵点点头,有点害羞:“裴姨……我们明天儿童节汇演,你会来看……看我吗?” “你参加了什么节目吗?” “对呀!有个集体舞!你可以来吗?” 裴松溪提起她的小书包,捏了捏她鼻尖:“当然。” 郁绵趴在她肩头,咯咯的笑。 随着时间过去,她还是很少会对裴松溪提要求,但是一年级家长会之后,她偶尔也会说,想她去看看她。 裴松溪抱着她出去,电梯间里挤满了人,她一进去,众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紧紧贴着,目光却忍不住在郁绵脸上转了又转——女魔头在哪里偷了这么个可爱的孩子啊! 郁绵一点也不害怕的回视过去,等上了车,她才说:“裴姨,他们看起来都好怕你哦。” 裴松溪点头:“对,都怕我。那绵绵怕我吗?” 郁绵仰着头笑:“我才不怕你。” 她才不怕裴姨呢。 裴姨她啊,就是个纸老虎! …… 儿童节那天晚上。 节目尚未开始,坐在喧嚣的人群中,裴松溪忍不住揉了揉额角……实在是有点吵,她坐在情绪激动的家长周围,好像有点格格不入,终究还是不喜欢人多的场合。 很快,主持人开始读节目单。 集体舞是第一个节目,礼堂内灯光骤暗,两束灯光在舞台上来回逡巡,暗红色幕布缓缓拉开,露出一张张稚嫩朝气的脸庞。 家长们用力鼓掌,掌声如浪潮,极为热烈。她也跟着鼓掌,唇角慢慢牵起。 女孩们穿着红色舞裙,在灯光下翩翩起舞,飞扬的裙摆,灵动的笑颜,和着音乐的节拍,不停的旋转,像初初绽放的花朵,沾满了黎明的晨露,单纯美好至极。 裴松溪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郁绵。 她从包里拿出相机,在一阵喧闹声中按下快门,记录下来这一刻。 穿着红色舞裙的小姑娘,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小荷渐露尖尖角般的舒展自在,眉眼间都是光明。 像一颗种子,在慢慢长大。 裴松溪在那一瞬感觉有些奇妙,她沉浸在音乐声中,思绪渐渐也放空,目光专注的看着台上的表演。 原先游离于万丈红尘之外的距离感消失,此刻切切实实的感受到某种真切的归属感。 像在海水不断涌来的深海之底,有天光洒落,照进漆黑冷硬的现实。 她好像……拾到了一颗星星。 21 进入三年级以后,郁绵开始抽条长个子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长起来像春天的柳枝,不知不觉间就冒出来一大截,裴松溪出差两周回来,看见她的时候有点恍惚:“怎么又长高了?” 郁绵却一脸惆怅的叹气,将手掌捧到她面前:“裴姨。我有好多好多皱纹了。” 裴松溪一怔:“嗯?” 郁绵指着手掌心的脉络,小脸微微皱了起来:“我这是不是皱纹啊?我是不是要老了?” 裴松溪失笑,有点无语的摸了摸她脸颊,觉得她可爱:“不是呀。” “真的吗?” “真的。” 裴松溪将手掌摊开,放到她眼前:“你看,我的手心也有。” 郁绵迟疑的点点头:“好吧。” 裴松溪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结束了。 可是没想到,第二天傍晚,郁绵哭着从大门外跑回来,她不是个爱哭的孩子,可是现在哭的撕心裂肺,她心往下一沉,一把揽住她:“绵绵,怎么了?” 郁绵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半天没说话,裴松溪将她抱到膝头,拿纸巾给她擦眼泪,着急的掀开她的袖子:“被同学欺负了吗?还是哪里疼?绵绵?” “我……” 郁绵哽咽着,坐在她膝头上,仰视她:“我会不会死?” “啊?” 郁绵抽泣:“我会不会死,你会不会死……裴姨。我好害怕。我怕死。” 裴松溪先前提着一口气,到现在才慢慢放下心:“人都会死的。但是绵绵,你才这么小,怎么就怕死?” 郁绵含着眼泪看她:“我就是怕……就是怕。” 裴松溪伸手摸了摸她后背,给她顺顺气:“你怕什么啊,绵绵?太奶奶都快80岁了,她身体不好,但也没死呀。你才几岁,为什么会害怕呢?” 郁绵吸了吸气,从她膝盖上跳下来,拿出语文课本,翻到一篇课文,嗓音里有些哽咽的鼻音:“你看看这个。” 裴松溪接过她的小课本,课文的标题是《跟时间赛跑》。 她微微愣了一下……好像她以前也学过这篇课文。 隐约记得是说作者小时候外祖母去世,他无法接受这件事,后来却意识到时间流逝的不可抵挡…… 课本里一段话用红笔圈出来了,赫然写着: “所有时间里的事物,都永远不会回来了。你的昨天过去了,它就永远变成昨天,你再也不能回到昨天了。” “有一天你会长大,你也会像外祖母一样老,有一天你度过了你的所有时间,也会像外祖母永远不能回来了。” “虽然明天还会有新的太阳,但永远不会有今天的太阳了。”[注] 裴松溪一怔。 原来这么小的孩子,也会接触这么冷硬的现实。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将郁绵抱在怀里:“绵绵。不要害怕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眼睫上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裴姨……” 裴松溪低下头,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我会一直在你身边,陪着你长大。所以不要害怕,好吗?” “那我长大了之后呢?” “等你长大了,你就要陪我变老了。” 郁绵皱眉,扯着她的衣襟:“不行!你不许老!” 她一向活泼明亮又朝气,第一次有这么难得的小脾气和任性,认真的重复:“你不许老!” 裴松溪看着她,有些心疼,又有点心酸。 她过早的见识到人世的无常,所以从不会提要求,也不会以这种语气说话,于是她温和的点头:“好。我不会老。不哭了,好不好?” 郁绵点点头,却难得由着性子撒娇:“我今晚跟你睡,好不好?” 裴松溪待她亲近却不亲昵,也一向注重培养她性格独立,让她拥有独立的房间、小书房,也让她找到自己的爱好,漫画、绘本、植物…… 她捡回来一颗种子,却无意干预她成长的方向,只给她充足的阳光和肥沃的土壤,让她长成她天性里的样子,温暖的,明亮的。 她用指腹轻轻擦净郁绵脸上泪痕,点头应允:“好。” 郁绵破涕为笑,抱着她:“好哦!” 裴松溪的房间有些冷清,窗帘半拉着,光影浮动。 薄薄的雪纱披肩随意的搭在沙发上,床头蜡烛还余着一点清冷香味,旁边放着一本摊开的精装书,以及白色的小瓶子。 郁绵挣开她的手,跑过去,拿起小瓶子问她:“裴姨,这是什么药啊?” 以前她就问过这个问题,裴松溪跟她说是有助睡眠的,可是同样的一套理由说久了,郁绵似乎不太相信了,总是问她,大概是希望有一天能听到答案。 她这么小,心性却格外坚定。 裴松溪没再说以前说过的理由,只是将抽屉拉开,把所有的小瓶子都放进去,拿了一把小小的铜锁锁上,将钥匙递给她:“以后钥匙都放绵绵这里好不好?” 她把所有的药品都收了起来……安眠药,褪黑素……甚至那些稳定情绪的药。 或许能陪她更久一点。这是她答应她的。 郁绵握住小钥匙,立刻往后退了一步:“给我啦?给我的就是我的了!我不会再还给你啦!” 裴松溪笑:“好。” 其实她已经很久不需要借助安眠药入眠了。 有时候工作太累,回到家去郁绵的房间看看她,看她睡的很香甜,心里总觉得宁和;有时候回来的早,她就去接她,郁绵喝豆奶,也给她端热牛奶,一杯浓醇馥郁的牛奶喝下去,她好像再未难眠。 第二天是周日,裴松溪醒的很早,就听见门外的敲门声。 门一开,郁绵穿着蓝色运动裤:“裴姨!我们去跑步好不好?” 裴松溪不知道她的小脑袋瓜里装了什么,可是纵容着她:“好。” 她们出去的时候路过客厅的照片墙,上面已经挂了不少照片,是第一次家长会,她们在银杏树下,捡起一枚小扇子;是秋天到了,种下的枇杷结了果,郁绵捧着甜美的果实要跟她分享;是儿童节晚会,相机记录下了一颗星星…… 郁绵看了看照片,握着裴松溪的手更加用力了:“裴姨,以后我们要天天跑步哦。老师说了,多运动可以长命百岁。” 原来是这样的。 裴松溪眼眸微垂,神情温和淡远:“好。我知道的,你不要担心我,好不好?”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乖巧的点了点头。 可她似乎比以前更努力一点了。 因为奥数杯拿奖,秦老师还问过她要不要跳级。裴松溪的意思是不要,她也不想。因为她想做的事情太多了,需要很多很多的时间。 看漫画是爱好……奥数是爱好,画画也是,她喜欢的东西多而凌乱,学起来耗费很多时间精力,学起来也很辛苦,可她就是喜欢。 像一株生命力格外旺盛热烈的绿植,蓬勃生长,永远向上,拥抱阳光。 时间像风一样捉摸不定。 她总有一种紧迫感,好像她不努力,花园里的花就都会凋谢了。 越紧迫,时间就过的更快。 时间啊,一眨眼就过去了。 22 初秋。 天高云淡,微风飒飒。 许小妍坐在操场的草坪上生气,指尖上绕着青草:“秦老师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换同桌!一看梁知行那个人,就不是好东西!” 初秋的阳光仍有几分炽热。 风中有花香,耳边有不远处男生打球的大喊声。 坐在她旁边的少女无奈的笑了笑,阳光照到她白皙的脸颊上,她穿着蓝白校服,纤细干净,声音清澈空灵:“小妍,秦老师说了,因为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你有点分心,想跟我说话,所以给你换了座位,你别生气啦。” 许小妍哼哼了几声:“就是生气!” 可她神色却明显缓和了下来,刚才在秦老师办公室里已经问了原因,虽然很不情愿,可她不得不承认,秦老师的理由是对的,她现在的新同桌就是个木头桩子,她才不想跟他说话。可是跟郁绵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想叫她去玩——耽误自己学习不要紧,可是不能影响自己的好朋友啊。 她想通了,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沾的青草,伸手拉了郁绵一把:“好吧,快上课了。我们回去吧。” 郁绵笑着点点头,跟她一起往回走。 回到教室,许小妍憋着嘴搬书,郁绵劝她几句,又跟她约好了周末出去看电影,才终于让她展颜。 新同桌…… 她坐在座位上,往旁边看了一眼,恰好遇到男生的目光,她朝他笑了一下,男生却冷淡的看了她一眼,在上课铃声中,枕着胳膊趴下,去会周公了。 郁绵有点惊讶,却没说什么,拿出课本。 最后一节课,老师请假没来,她看了会书,临近下课的时候教室里有些小小的躁动,她也不想写作业了,拿出素描本,开始画学校里的那栋钟楼。 下课铃声响时,她还没画完,就在座位上多坐了一会,没想到有人忽然在后面拍了下她帽子,又迅速扯了下她辫子。 郁绵将笔放下,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小组同学站在后面,她摸了摸头发:“周扬,你干嘛?” 周扬有点胖,笑起来的时候很憨厚,人却有点坏,朝她坏笑了一下,又很快跑开。 郁绵坐下,被打断后有些不太高兴:“真奇怪。” 她拿起笔,想把最后的一点画完,没想到没过多久,又被重重扯了下辫子,她回头,正好又看见周扬那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多少有了一点火气。 少女清澈干净的眉眼间有淡淡的恼意,说话还是礼貌文雅的:“周扬同学,请问你有事吗?” 小男孩见她皱了眉头,似乎有点慌了,结结巴巴的说了句什么,又很快跑了。 郁绵摇摇头。 她想起最近在电视上看到的新闻,讲的是校园暴力,她总感觉最近班上似乎也有这种倾向,男孩子总喜欢欺负女孩子,掀她们的帽子,扯女孩的辫子,跳绳的时候故意捣乱……真是讨厌鬼! 她不想画画了,将素描本、作业、书本都装了起来。 校园里的大钟敲了五下,她动作一顿,忽然想起,裴姨说五点要来接她! 她差点给忘了! 先前的烦扰瞬间消散,她忍不住唇角上扬,背着书包往外走,才发现原来新同桌没走,还在趴着睡觉。 她压低声音,有点迟疑:“梁……梁知行,我要出去了。你站起来一下可以吗?” 男生从臂弯里抬起头,睡眼惺忪的样子,淡淡看她一眼才站起来,一言不发,有点吊儿郎当的反手拿着校服外套,拎起书包就往外走。 郁绵没把新同桌的孤僻放在心上,背着书包冲出去,一路跑到校门外,远远的看到一道高挑优美的身影,她笑出声:“裴姨!” 站在夕阳余晖中的女人穿着裁剪得益的高定衬衫,袖口虚挽,乌黑长发束在耳后,眉目间似是笼着秋日的云烟,清淡又安静,看到她跑来,眉眼柔和了许多,笼着的云烟也散尽了。 她看着郁绵微笑。 时间过得真快,一晃六年就过去了。 第一次来学校,绵绵还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奶团子,紧紧牵着她的手;现在,绵绵已经长成了纤细可爱的女孩,笑起来一尘不染,单纯明亮。 郁绵喘着气跑到她面前,长大以后也不能总在外面抱她,于是只扯了扯她的衣角,微微仰起头:“等我很久了吗?” 裴松溪摇摇头,接过她的书包,揽着她的肩往前走:“没有。” 她的车停在前面,钥匙按了两下,郁绵高兴的坐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裴松溪叫她:“绵绵?” 郁绵很快的扣上安全带,语气欢快:“我现在虚岁十三,周岁十二,这在唐诗里叫豆蔻!裴姨,我可以坐副驾驶啦!” 裴松溪一直不让她坐副驾驶,直到她前不久满十二周岁,才耐不住她磨,点头同意了。 她唇角弯了弯,发动车子,声线清醇宁和:“心情很好嘛?是在学校里有什么高兴的事情了?” 郁绵摇摇头,竖起两个手指头:“有两件不高兴的事情。心情很好是因为你来接我了呀。” “嗯?为什么不高兴?” “首先是因为小妍啊,我们当了六年的同桌,现在老师把我们分开了,其实我还好,可是小妍很不开心。第二件嘛……好烦!” 她说着说着握了握小拳头,有点像炸毛的小猫。 裴松溪在红灯间歇看着她,忍不住笑:“第二件是什么?” 郁绵愤愤:“就是有个同学……放学的时候来扯我头发,好痛哦……” “男生女生?” “男生!” “你们以前吵过架吗?” “没有呀。我们是一个学习小组的,之前我还给他讲过奥数题……好怪哦,莫名其妙,我不明白。” 裴松溪怔了怔,旋即恍然般的笑了笑:“他……” 她说着开头,却停了下来,少女好奇的看着她:“他怎么了?” “他……下次再欺负你,记得要告诉我。” 郁绵摇摇头:“也不算欺负啦。不是电视里放的校园暴力,可能就是闹着玩。裴姨,你放心啦。” 裴松溪淡淡点点头。 她明明懂了,想让绵绵也懂,可也不愿意让她懂。 大概是因为……绵绵还太小吧。 小插曲很快就被郁绵忘在脑后,到了家,她将书包一扔,跑到桌子前:“哇!今天有油焖大虾和可乐鸡翅!都是我喜欢的菜!” 裴松溪喜欢看她吃饭,小孩吃起饭来很香,她给郁绵夹菜:“绵绵,你最近好像饭量变大了。” 郁绵夹鸡翅的手顿了下,有点委屈的说:“我没胖……” 裴松溪笑着把鸡翅夹到她碗里:“我没说你胖了。你现在是长身体的时候,我知道。” 郁绵用力的点点头:“对呀,我在长身体……” 可是说着说着,她脸红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么。 晚上,裴松溪刚洗完澡,靠坐在床边看书,就听见敲门声,她的房门根本就没锁,一推就开。 郁绵端了一杯牛奶进来,放在柜子上。 “绵绵,有事吗?” “……没事。写完作业,想跟你说说话呀。” 她也刚刚洗完澡,穿着纯棉家居服,坐在床边,踢掉拖鞋,白皙的脚丫在半空中晃荡。 少女背对着她,半晌没说话。 裴松溪察觉到有几分不对,坐起来靠近她,将落在她纤细脖颈间的头发拂下去:“怎么了?有什么小烦恼不可以对我说吗?” 郁绵耳尖悄悄红了一点,吸了吸气:“嗯……就是……就是我……好像长大了一点。” 裴松溪不解:“你是长大了呀,怎么了?” 郁绵没有回头看她,她天性容易羞赧,此刻也是,她低下头,手指在床单上跳小人:“就……就那里,好像……好像长大了。” 班上的女生从四五年级都开始穿内衣了,甚至有很坏很坏的男生开始讨论女孩内衣带子的痕迹。 体育课的时候,许小妍也拉着她讨论,有人穿的是纯棉的小吊带,有人穿着小背心,还有人已经换上大人用的那种系扣的……许小妍大大咧咧,有时候还想看,郁绵脸皮薄,每次都捂着脸拉她走。 她还是那种纯棉的吊带。 似乎有点不太够了……跑步的时候,她都会穿上校服外套,可还觉得自己怀里藏了对小兔子,蹦啊蹦的,藏都藏不住。 裴松溪察觉到自己的失职,一向冷清素净的脸颊也微微红了。 夏天的时候她在国外出差,一个夏天过去,小孩子罩住的身体慢慢发育出来,她甚至还没有注意到。 她感觉歉疚,轻轻揽了揽郁绵的肩,清润的声线有些哑:“……对不起绵绵……是我没注意到。这个……等周末,我们一起讨论一下,要换哪种,好吗?” 郁绵说出自己想说的话,在心底嘲笑了下自己的别扭,终于回过头,认真的点了点头:“好。没关系啦……你不用道歉。” 裴松溪眉梢微拢:“抱歉,绵绵。以后要是有类似的事情……你不用不好意思,直接告诉我。” 郁绵抿唇笑了一下:“嗯!都说了没事啦!” 她的目光落到她身上,忽然勾起了疑惑:“裴姨,你是哪种啊?” 裴松溪一怔:“我……哪种?” 她愣了下才懂她的问题,斟酌着回答:“就是大人那种……你知道吗?” 郁绵有些茫然的点点头,目光落在她身上没挪开:“都会这么大吗……我也会吗?” 虽然生理课上已经学过了一些简单的知识,但是老师不会讲的那么细致,再加上班上有男生起哄没听清楚,其实好多东西她还不那么懂。 裴松溪被她问的一怔,嗓音有些艰涩:“会的……会慢慢慢慢,一点一点变大的。” 郁绵点点头,她一向是个勤学好问的好学生:“哦,我知道啦!” 裴松溪沉默了几秒,仰起头将牛奶喝完了:“绵绵,我要睡了。你回去睡觉吧。” 实在是怕她再问一些她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问题了。 她的小橙子……已经长成了小豆蔻啊。 郁绵疑惑她睡这么早,却还是乖巧点头:“哦。好。” 23 进入六年级以后,上省重点的名额有限,似乎每个同学都进入到了高度紧张的学习状态。 课间的时候,郁绵悄悄环顾四周,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但她的同桌梁知行例外。 梁知行大多时候在睡觉,留给别人的就只有半个后脑勺。 可是就这样,老师也不敢叫他退学,班上一直有人议论,说是他爸爸给学校捐了两百台电脑,所以老师也不敢拿他怎么样。 也有人说他是个花花公子,到处收女孩子的情书,今天勾搭这个,明天勾搭那个。说他家里似乎很有钱,说梁少爷以前成绩很好,转学过来之后却成了倒数。 这些小道消息还是许小妍跟她说的,就是怕她被梁知行那张有点帅的脸给骗了。 郁绵一向沉心于自己的世界,像古代的刀客只醉心于剑术,她从来不关注别人的是非,也不讨论别人的好坏,至于被骗,不会的——两个人连一句话都没说过,桌上像有一条看不见的隐性三八线,隔开距离。 上课铃声响了。 很快,数学老师到了教室,把上周周考的试卷发下来。 一小的数学教学水平全国知名,试题一向出的很难,拿到试卷后,班上响起一阵叹气和懊恼声,刚刚步入青春期的少年们一脸沮丧,试图拯救自己被数学虐到破碎的心。 郁绵拿到试卷,挑了下眉,97分,最后一道大题论证少了一步,扣了3分。 数学老师还在讲台上介绍这次考试的总体情况,前桌的高曼回过头,探过来看她的试卷:“变态!又考这么高!” 郁绵好脾气的笑了笑。 “你试卷给我看看!” “要讲题了,下课好吗?” 高曼嘟了嘟嘴:“好吧……哎……我为什么每次都要给自己找虐。” 郁绵将试卷翻到最后一页,把少了的那步论证过程补上,才放下笔,把试卷翻回去。 数学老师开始讲题,同学们都安静下来,就连一直沉睡的‘睡美人’梁知行,竟然也从桌上抬起头,目光有意无意的在她试卷上瞥了一眼。 郁绵眨了眨眼睛,认真的回视他。 梁知行却很快转过头,有些懒散的坐着,玩世不恭的转着笔,看着黑板发呆。 郁绵:“……” 好吧,看来她的同桌还是没打算学习。 数学课之后是体育课,被数学虐了一场之后,大家都坐不住了,要去操场上散心。 只是许小妍今天请假没来学校,郁绵想了想,没有出去,拿了本奥数习题册开始做题。 她之前参加了奥数比赛,也拿了奖项,不过随着学业压力加重,她对比赛和奖项的态度没有很在意,只在有空的时候做一些好玩的题,反而将更多时间放在了绘画课程上。 她一开始做事,就很快进入自己的世界,不注意外界的动静。 直到头发被人从后面扯了一下,这次的力度有点重,她疼的嘶了一声,笔也扔掉了,眼圈也生理性的红了。 她的教养让她不要发脾气:“周扬?” 还是昨天来扯她头发的那个男生,看到她眼圈红了,好像有点慌张的样子:“你要哭了?” 他话音一落,刚转着篮球进来的梁知行走进教室,清清楚楚把他那句话听进去,脸色瞬间变了,一把扯住小胖子的衣服:“你打人,还欺负女孩子?” 周扬原本是想道歉的,可被他当着郁绵的面一凶,火气也上来了,挣扎着推开他的手:“管你什么事?” 梁知行冷笑,一把拖着他往外走:“欺负女孩子,不是个男人!” 郁绵着急的追上去:“梁知行!” 周扬其实是个胆小内敛的孩子,被他一吓就慌了:“你……你要打我吗!我我我我!” 梁知行把他推到走廊墙上,嘴角勾起:“你什么你?” 周扬脸都憋红了:“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我我我我……我就是喜欢她!” 刚跟着他们出来的郁绵愣住,神情懵懂,有点不自在的往后退了一步。 她有点不解……为什么会说喜欢她呢?他们就只是普通同学啊,她只给他讲过一道题,为什么会喜欢她……而且喜欢的话为什么要扯她头发呢? 而且喜欢……到底是种怎么样的心情呢? 她不懂。 梁知行嗤笑一声,松开了手:“幼稚。” 他拍了拍手,回到教室,吊儿郎当的坐在座位上,等郁绵进来,站起来给她让路,而后又趴下了——留下那半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 郁绵坐下来平复了会心情,暂时把刚才的迷惑压下了,戳了戳他手肘:“谢谢你啊,梁知行。” 梁知行没说话,把胳膊往那边挪了挪。 郁绵却还在说话,嗓音清甜:“我请你喝杯草莓冰沙吧?好不好?” 裴姨跟她说过的,遇到别人的善意,一定要珍惜,要懂得感恩的。 梁知行有点不耐烦的抬起头,臭着脸:“别自作多情以为我是想帮你。我只是……只是不喜欢看男人打女人。” 郁绵看着他,眼睛清澈干净:“嗯。男人确实不该打女人。新闻上偶尔还会劝女人忍受,可是那是错的。” 梁知行怔怔的:“……真的吗?” 郁绵认真的点点头:“对啊。” 男孩烦躁的抓了抓头发,声音却压低了:“我爸以前总打我妈……后来我妈趁他睡着给他下毒,我爸住院半年,她跳楼死了。我身边的人都说她狠辣,说她……活该。” 郁绵啊了一声:“……对不起,让你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了。” 梁知行立刻趴下:“我说着玩的,你别当真。” 他是疯了吧,为什么要把家里的事情跟一个不太熟的同学说……他不知道……他可能真的是要疯了,他不知道跟谁可以说,身边的人都说他妈妈是错的。可是他觉得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郁绵没再说话,想了想他说的话,心里觉得有点说不出来的难受。 她想跟他说点什么,可是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最后一节音乐课,被数学老师占用了讲题,梁知行再偷偷看她的试卷时,她似乎找到了突破点。 郁绵把试卷悄悄往旁边推了推:“你要看吗?” 梁知行板着脸不说话,强行维持高冷人设。 可是……可是他中间落下很多课程,数学老师默认班上都是优等生,讲题思维跳跃,他听不懂,而这位小同桌的试卷……字迹工整简洁,解题思路很清晰,他能看懂。 但他为什么要看懂,为什么要学习。反正爱他的人已经不在了。 直到下课,他也没正眼看她的试卷。 放学铃声响起时,郁绵没把试卷放回文件夹,反而大大方方的推到他面前:“你看吧。” 梁知行皱眉:“为什么?” 郁绵偏过头,眼眸一弯:“因为你想好好学习,我看出来了。” 梁知行一怔。 曾经属于他的骄傲和荣誉,曾经别人投来的歆羡目光……都没那么重要。可是他已经好久没有为了某个目标努力的感觉了,像一艘在茫茫大海里航行的船,看不清方向。 他低低的说:“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郁绵将试卷递给他,又在便利贴上写下今天的教学要点,贴在他的桌上:“那就做好手中的事就好啦!我先走了哦。” 男生看着便签纸发愣:“为什么帮我?” 少女在整理书包的肩带:“因为我遇见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她是我的幸运。我希望大家都能这么幸运呀。” 梁知行皱眉:“你好奇怪。” 班上已经没人了,郁绵笑着朝他挥挥手,笑容阳光灿烂:“拜拜,下周一见。” 梁知行慢慢握紧双拳,站起来叫她:“喂!以后爸爸我罩着你!” 郁绵无语,最近班上的男生都喜欢说‘我是你爸爸’这一类的话,幼稚! 她顺手拿起讲台上数学老师落下的圆规,很凶的警告他:“不许乱说!再乱说我拿圆规扎你!” 她有模有样凶完人,才赶紧往外跑,今天啊要做一件大事! 就是之前裴姨说的……要带她去内衣店! 郁绵走在校园大道上,边走边笑。 司机把她送到裴松溪公司楼下,先前约好了,周五一放学她直接来公司找她,然后一起去逛商场,想想就好开心啊,她好久都没和裴姨一起出去逛街了! 魏意照例在前台等她,摸了摸她的小辫子:“哇!绵绵是不是最近又长高了啊?” 郁绵点点头,很开心的笑了:“对呀!魏意姐姐,你看出来了吗?” 魏意穿着修身的直筒裙,身段窈窕:“对啊。你啊,现在简直在疯长。” 郁绵满足的眯眯眼,跟她一起进电梯。 电梯里已经有不少人,都自觉主动的往后退,给她留出足够大的空间——这几年来,谁都知道裴总家里养了个小姑娘,既不是女儿也不是妹妹。小小一只奶团子,连女魔头那种高冷冰山见到她都不会骂人了,所以员工都把她当福星,盼着她每天都来。 郁绵已经习惯了别人的目光,等到了十二楼,裴松溪办公室门外,门只是虚虚掩着,门里面……似乎有人再说话,她探了探头,原本只想悄悄看一眼,没想到正好撞上裴松溪的目光。 她朝她笑了笑,裴松溪原本是不想笑的,可是下意识的柔和了眉眼,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郁绵乖乖在外面等,等了十来分钟,办公室里人有人出来,还有个姐姐给她塞了块奶糖。 她蹦蹦跳跳的跑进办公室:“裴姨!” 裴松溪在整理文件,冲她笑了一下又低下头:“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郁绵坐在旁边等她。 哎,现在不能跟小时候一样,随时随地爬上她膝头坐着了,她是个大孩子了。 她等待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眼睛也不眨的,裴松溪察觉到她的目光:“着急啦?” 郁绵摇摇头:“没有啦。” “今天在学校过的怎么样?” “跟我的新同桌成为朋友啦。就是很高冷的那个!” “嗯?” “因为他以为有人欺负我,就帮我了。我当然要感激他呀,所以把我的数学试卷借给他了。我们以后就是朋友啦。” 裴松溪动作一顿:“谁欺负你了?” “哎呀这个……” 郁绵脸红了红,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算欺负……就是那个男生……扯我头发的那个,今天又扯了,还说……说喜欢我。” 裴松溪怔了数秒,有些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会才调整到轻快的语气:“这么早,我们绵绵就有男生喜欢了啊。你……” 郁绵呀了一声:“不不不不!我才不喜欢他呢!” 裴松溪笑着逗她:“那你喜欢谁呢?” 郁绵调皮的眨眨眼:“你猜!” “好了,我们走吧。” 裴松溪没有猜她的答案,文件整理好了,她朝她伸出手,轻轻揽了揽她的肩头。小姑娘个子长得很快,她的手放的随意舒服。 郁绵不满意了,不自觉的撒娇:“你都不猜吗?” 裴松溪低下头,笑意缱绻温柔:“我就不猜。” 郁绵得意的弯了弯眼眸:“那你是猜不到喽!” 其实她自己也不知道啊,喜欢啊……好像还太遥远啦。 裴松溪含笑点点头,她喜欢看她微微翘起的小尾巴:“嗯。算是吧。” 这小狐狸。 24 裴松溪在停车场碰见明燃。 明燃是个不言苟笑的冷美人,此刻却低下头,和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干瞪眼。 裴松溪按了按喇叭,降下车窗:“明燃,你怎么在这?” 明燃看见她,好像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我缺德的哥哥……为了跟我嫂子去度假,把孩子扔给我,还把我车开走了。你是怎么哄你家侄子的?我……” 她说着说着,小孩就开始一阵爆哭:“呜呜呜呜姑姑凶凶!” 裴松溪淡淡笑,看她手忙脚乱毫无经验:“你先上来吧,绵绵帮你哄哄。” 郁绵对小孩温柔有耐心,她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姑娘,已经会哄小孩了,从口袋里摸出那颗奶糖,又跟他做了个小游戏,没多久小孩就没哭了。 明燃揉着额角:“你们去哪?” “去永泰,先吃饭,再买点东西。” “我跟你们一起。” 裴松溪很少来逛商场,偶尔出来都是为了带郁绵吃饭,这里有一家高档粤式茶餐厅,有她喜欢的蛋挞。 餐厅里人不多,环境很好,还有专门的儿童玩耍区域。等上菜的间隙,郁绵带着明尧小朋友过去玩彩球。 明燃举起茶杯,跟裴松溪碰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你跟温家大少爷的事情定了?” 裴松溪抿了口茶,茶香袅袅上浮,她冷清精致的面容上全是漠不关心:“没呢。” 明燃轻轻叹气:“周阿姨去世那么久了。你不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也不要和家里闹得太僵了。” 裴松溪点点头:“嗯。我知道。” 明燃也是冷淡内敛的性格,一时间也不知再劝什么。 她们算是从小就认识,关系还算不错,这么多年在一起工作,却始终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交情,彼此尊重,却不算亲近。 等服务员上菜,裴松溪朝着远处挥挥手,冷清淡漠的神情瞬间如冰雪初融,显得温柔宁和。 郁绵牵着明尧走过来,笑的阳光明媚,看见最喜欢的蛋挞时好高兴,拿起一个递给裴松溪:“这个最好吃了!”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喜欢的东西一定要先让她吃第一口。 裴松溪其实不爱吃甜食,却接过金黄色的小蛋挞,咬了一口:“嗯,好吃。” 郁绵满足的弯了弯眉眼:“对呀,我超喜欢的!明燃姐姐,你也吃哦。” 明燃点点头:“……嗯,谢谢你。” 叫姐姐啊……都怪魏意,非要叫什么姐姐,辈分都乱了。 从餐厅出来,明燃要带着侄子下楼,小孩还想跟郁绵玩,在旁边缠着她不放,郁绵又哄了他一会。 明燃不由笑了:“松溪,看来我不必再劝你。有这么一个贴心的小宝贝,你多少也多了点人气。” 裴松溪也淡淡笑,朝她点点头,才转过身:“绵绵,走了。” 郁绵跑过来拉着她衣袖,对明燃挥挥手:“明燃姐姐再见,尧尧下次见哦!” 裴松溪看她很开心:“很喜欢跟小孩一起玩吗?” 郁绵想了想:“也不算啦。” 可是明燃姐姐是裴姨的朋友,她希望裴姨能多和朋友说话。裴姨她啊……性格太冷了一些,除了工作之外的时间都在陪她,很少跟朋友一起出去,她总是会觉得愧疚。 直到她们走到内衣店前,郁绵站住了,不好意思的拉了拉她手:“裴姨,真要进去啊?” 裴松溪其实也有点不太习惯。 她其实很少来内衣店,年少时在家里,一切都有张阿姨给她准备好,她没有考虑过这些事情,也从没想过会带一个小女孩来挑选衣服。 可是她是大人,豆蔻年华的少女大多心思细腻敏感,容易害羞。可她要告诉她这是很正常的,美好的事情。 她摸了摸郁绵的头发,声音里透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我在这里,不用紧张。” 郁绵抬起头,看着她,点点头。 店里有着很多种类的内衣,适合刚发育女孩的吊带、纯棉背心和比较薄的少女文胸…… 郁绵又悄悄握上了裴松溪的衣角,看着她在给她挑选,时不时点点头,更多时候是低下头看自己的脚尖。 选中款式之后,其实还是要试大小和尺码的。 可是裴松溪看出来小小少女的敏感和别扭,笑了笑,选定两种:“都打包起来好了。” 郁绵一愣:“啊?” 裴松溪说没事:“回家再试好了。我去结账,你在这等我。” 郁绵感知到她细致入微的照顾,眼眶有点发酸。 等裴松溪结完账,跟着她出来,还紧紧牵着她衣角,像是没长大的小孩子,亲近信任又依赖。 一直到家里,裴松溪把购物袋放下,握了握她的指尖:“怎么了?” 郁绵摇摇头:“没事啦……就是有点不好意思。” 裴松溪把购物袋递给她:“不用不好意思的,绵绵。上去试试看,哪种合适。” 郁绵嗯了一声,接过袋子就往楼上跑,耳朵红红的,怪可爱的。 回到自己房间,郁绵提着袋子角往下倒了倒……真的好多啊,各种差不多的型号都买了。一种是纯棉的背心,一种是系扣的……那种少女文胸。 她抱着枕头往床上一倒,总感觉今天在内衣店的尴尬渐渐缓解了一些,又看着天花板发呆。 都很挺好的,裴姨给她买的,她都喜欢。 晚上,郁绵在房间里看书。 裴松溪过来看她,问她:“有试到合适的吗?” 郁绵点点头,有点难为情:“嗯……试好了。” 虽然长大了一点,但是好像暂时还不用那种文胸,就纯棉背心的……现在就够了。 窗户半开着,初秋的风徐徐而来。 她洗了澡,穿着睡衣,洗发水是水蜜桃味的,甜甜的。 裴松溪在她书桌前坐下,看着她厚厚的稿纸和文件夹里的试卷:“最近学习压力很大的话,周末的绘画班可以考虑先不去了。” “不用啦,”郁绵握了握拳头:“我不累的,裴姨,我喜欢画画。” 裴松溪点点头,她伸手摸了摸她半干的发尾:“怎么都没把头发吹干?” 郁绵心虚的吐吐舌:“哎呀,举着吹风机好累哦,我不想吹了。” 裴松溪拍了拍她的脸颊:“小懒鬼。” 她骂她是小懒鬼,可还是纵容了她小小的懒惰,拿着吹风到沙发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过来,我给你吹吹头发。” 郁绵蹭的一下站起来,把鞋子也踢掉了,爬上沙发,枕着她的腿躺下,冲她甜甜一笑:“啊呀,吹头发也挺好的。” 裴松溪点了点她额头,将吹风打开了,指尖拂起少女乌黑顺滑的发丝,想起她小时候的趣事:“以前还说自己要成尼姑了,记不记得?” 郁绵啊了一声,不好意思的捂住脸:“你说什么,吹风太吵,我听不见!” 裴松溪笑,也不揭穿她掩耳盗铃的小把戏。 想想这六年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黑豆和芝麻,指尖的发丝坚韧顺滑,看来还是很有用的。 她开着中档的风,吹得很慢。 偶尔有些恍惚,原来这么快六年就过去了……其实她陪着绵绵的时间很少,白天她在工作,晚上会来看她,有时候就站在门外,看她很小的时候就撑着胳膊坐在桌上做题,神情严肃的可爱。 等她回过神,关掉吹风机后,才发现郁绵枕着她的腿,恬静的睡着了。 裴松溪把吹风机轻轻放下,像小时候无数次抱起她一样,却又一次真实的感觉到,绵绵长成了小小少女,纤细可爱。 她给郁绵盖好被角,才想起一件事,回房间去拿了一本书,放在了她床头。 …… 翌日一早。 郁绵是被闹钟的声音吵醒的,她坐起来后才想起今天是周六,不用上课,昨晚忘记关闹钟了。 她坐在床上伸了个懒腰,阳光越过玻璃,轻轻跃动。 咦,这里怎么有本书? 书的标题是:《那些女孩子需要知道的事》,是裴姨放在这里的吗? 郁绵从床上跳下来,去找裴松溪,还没走两步,就看到床头贴着的便签。 上面写着:周末出差。有事联系魏意。 郁绵瘪瘪嘴。 好吧,她又出差了。 于是她又坐回床上,去看裴松溪留给她的书。 前半部分讲的是生理知识,后半部分写的是社会现象——拐卖、就业歧视、商业化代孕……这个世界对女性的恶意,有时候令人难以想象。 这本书……应该是裴姨细心挑选的,纸张有折页翻过的痕迹,在一些章节放了书签,在很重要的问题下面用铅笔画了横线,在无声的提醒着她,如何爱惜自己。 有的地方还有批注,她的字迹飘逸灵秀,写着:女孩的成长像是一朵花,会在时光深处缓缓绽放——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郁绵躺下,把书卡在脸上,有些出神。 裴松溪待她一向是细致入微的关心,大概是因为前不久的小小疏漏,所以这次想全方面弥补她的失职。 只是她是冷清内敛的性格,不会轻易开口,所以才选择这种方式。 这是她特殊的陪伴。 郁绵一直都知道,她们之间不是家人,裴姨很忙很忙,所以她很少会撒娇,去主动寻求她的陪伴;可她们明明又像家人,裴松溪一直关注且尊重她的感受,对她很好很好。 只是她心里偶尔会有些失落,私心里渴望能获得更多的爱和关注。 可此刻,郁绵却忽然体会到她的隽永如水,温柔细腻。 25 周一。 许小妍知道郁绵跟梁知行说话之后担心坏了,坐在她前桌的座位上跟她咬耳朵:“不是吧?你不会是看上他了吧?” 郁绵无语:“小妍,你的小脑袋瓜里在乱想什么?” 许小妍一脸苦大仇深:“不行,我总觉得他在图谋不轨。” “图谋不轨?对你?” 刚跑步回来的男孩在凳子上坐下,长腿一伸,嫌弃的看了她一眼:“本少爷图你什么?” 许小妍:“喂!” 她瞬间暴走就要去打他:“梁知行你个臭东西。” 梁知行轻蔑的哼了一声,指了指郁绵:“看在我崽给我讲题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 许小妍惊呆:“什么?我家绵绵……是你崽?” 梁知行懒懒的一挑眉,少年眉眼锋利桀骜:“对啊。我是她老父亲,至于你——乖孙,以后我也罩着你好了。” “啊啊啊啊梁知行你去死!抢我家绵绵!” “许小妍你干嘛打人!” 两个人疯了似的闹成一团,许小妍一点不客气的去抓梁少爷那张精贵的脸皮,外冷内骚的梁同学也被她这泼辣劲整的够呛,一边叫她住手,一边骂她太凶。 郁绵拖着下巴,看着他们笑。 这两个幼稚鬼,分明才是崽崽好嘛。 她由着他们去闹,可两个人却像攀比上了一样,课间她给梁知行讲题,许小妍也非要拖凳子过来听,偶尔敲敲梁知行脑袋骂他笨蛋;体育课她陪小妍练八百米,梁知行负手轻松从她们身边跑过,顺便嫌弃的说上一句小短腿。 在鸡飞狗跳,满地鸡毛中,时间悄悄过去。 结果到期末的时候,梁知行成绩突飞猛进,考了班级第五;许小妍突破自我,体育拿了九十分,终于得了一张校三好学生的奖状。 到了领成绩单那天,许小妍高兴坏了,拉着郁绵的手原地转圈圈:“我太高兴啦!我妈说了我拿一张奖状,就给我买十袋棒棒糖!” 梁知行淡淡哼笑,不过这次再没出言挑衅:“我请你们吃饭吧?要不要去游乐园玩?” 许小妍抬了抬下巴:“看你态度好,本宫就赏光了。绵绵,走!” 郁绵点点头:“好啦,今天别吵啦。你们握手言和好啦,我是见证人。” 许小妍哼哼了一声不说话,梁知行往前走,留下个高贵冷艳的后脑勺。 家里的司机就等在校门外,梁知行让司机直接开车去餐厅。 郁绵靠着车窗,给裴松溪打电话,电话接通的时候,她忍不住微笑:“裴姨。” 电话那端传来清醇动人的声线:“绵绵,怎么了?” 郁绵认认真真的汇报:“今天我就不坐魏叔叔的车回家了。我跟小妍,还有我同桌,我们出去吃饭,晚点再回来哦。” “我知道了,好好玩。不要太晚回家,不安全。” “好的哦!你也别太辛苦!早点回家!” 自从小时候她一个人坐车回去,让裴松溪受了一场惊讶,以后不管去哪里,她都会跟她说一声,许小妍总说她实在是太听话了。可是她知道不是的。 她只是喜欢这种无声的牵绊。 在许小妍的强烈建议下,三个人去了一家川渝火锅店,辣子又红又亮,差点没把梁知行给辣死。 他捂着嘴控诉:“你这是谋杀亲爷!” 许小妍得意的瞪他一眼,把涮肉跟郁绵分掉:“绵绵,你想好读什么初中了吗?” 郁绵咬着吸管喝橙汁:“嗯,想好啦,就读省附。你呢?” 许小妍委委屈屈的叹气:“我啊。我能说我不想读书吗?” “小妍!” “没志气!” 许小妍举手投降:“我错了我错了!我也考省附好了!” 少爷在旁边默默当了很久的涮肉工,还是一副欠打的语气:“那我也考省附好喽!” 郁绵举杯:“来,干杯!” “干杯!” “干杯!” 吃完火锅,许小妍又闹着要去溜冰。 三个人又到商场顶层的溜冰场玩了两个小时,出来时已经9点了。 秋天的风已经有了淡淡的凉意。 他们站在路边,捡了好多片梧桐叶,准备回去做书签。 郁绵总感觉小肚子痛痛的,有些不太对劲的样子,不知道是火锅太辣,还是…… 她想起裴姨送给她的那本书,本来那点慌张淡下去,她侧过头,在看窗外的风景。 等司机将车停在家门外,她也顾不上再跟朋友说再见,就从车上跳下去,边朝他们挥手边往家里跑。 裴姨……应该已经回家了吧? 可她拿钥匙开门,才发现,客厅里的灯是黑的。 郁绵站在原地,深呼吸一下,跑回房间……很快就在床边柜子里翻到了一包…… ……裴姨不知道什么时候放在这里的。 或许每个女孩在面对身体流血的时候都会有种天生的恐惧,她也是……可是她一看到床边那本书,又觉得不用害怕了。 她开始长大了。 郁绵把脸埋在枕头里蹭了蹭,脸颊在微微发烫,她站起来倒了杯热水,喝了点热水,感觉舒服了一点点。 可还是觉得酸酸的,涩涩的。 裴姨要是在就好了。 她无法自控的开始想她。 可是裴姨工作很辛苦,她有时候半夜醒来喝水,都能看见书房的灯亮着……她却什么都做不了,还一直要花她的钱。 所以她不能总叫她陪她,那也太不懂事了。 少女轻轻叹了一口气,在床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直到感受到头发被人轻轻撩起又放下,还有那阵似有若无的木质香味……她从浅浅的睡眠中醒来,一把握住了那人的手:“裴姨……” 窗外在下着小雨,裴松溪刚刚回来,她的额发被雨珠微微打湿,扑面而来的水汽。 她轻轻挣了挣:“绵绵,别拉着我,我手凉,你最好不要碰。” 郁绵揉了揉眼睛,彻底醒了,转过头看见床头拆开的那包,回头就跟裴松溪的目光撞上,有些后悔的懊恼一声,刚刚怎么就没把东西收好呢! 她用被子把脸盖住,声音闷闷的从下面传来:“我刚刚有点怕。” 裴松溪看她羞涩的样子,低声笑了笑,在床边坐下:“不用害怕。绵绵,你长大了。这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郁绵把被角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有些迷茫的样子:“是吗?” 裴松溪轻轻拢了拢她鬓边碎发:“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 郁绵摇摇头,终于坐起来,有些撒娇似的朝她伸开手:“其实有点疼,你抱下我。” 裴松溪笑着摇头:“我衣服湿了,你不能碰。” 郁绵很坚持:“因为我长大了吗,你都不能抱我了……我刚刚有点怕,可是家里没有人,你不在,我……” 她说着说着,眼眶微微红了。 裴松溪拿她没办法,轻轻叹了一口气,揽了揽她的肩膀:“好了,绵绵。” 她右边肩头湿了一小块,左边衣服还是干燥清香的。 郁绵靠近她,额头靠在她左肩上,先前那点敏感的心思淡了:“对不起。裴姨。” 明明也不算拥抱,可是只要靠着她肩膀,她就会觉得安心。 裴松溪摸了摸她碎发:“是因为我很少陪着你,所以会觉得委屈吗?” 郁绵声音闷闷的:“……一点点。” “那我……” 裴松溪顿住了,她从来就不是温柔体贴的性格,在别人眼里冷漠无情,手段狠辣,对绵绵……她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陪伴她,该如何与她相处,她尊重她的感受,让她按照天性生长,也是她能做到的。 可是再温情的东西……比如陪伴和怀抱、关心和爱意,她其实都不知道该如何给予,因为她本身就没有这些东西。或许就像明燃说的,她这人天生欠缺人气,冷冰冰的。 郁绵靠在她怀里撒了会娇,已经调整好情绪:“没事啦!我就有一点点心情不好。因为激素影响嘛,你别紧张。” 裴松溪看着她的眼睛,缓缓点了点头:“那你早点休息。” 郁绵嗯了一声:“我在这里睡觉,你陪我一会好吗?” 裴松溪给她压了压被角:“好。要听睡前故事吗?” 郁绵惊喜的睁圆眼睛:“还可以听睡前故事吗?” 裴松溪刮了刮她鼻子:“想听?” 郁绵想了会,摇摇头,抱着她手不放:“不用啦,你就陪我一会,一小会就可以了。我很快睡着,你要早点洗澡。” 她一向是懂事的,也心疼她,只把脸颊贴在她手心里,轻轻蹭了蹭:“我很快就睡着啦。” 裴松溪垂下眼眸,温柔的凝视:“嗯,睡吧。你的衣服……” 她想起这个来,语气有些迟疑。 郁绵拿她手心遮住眼睛,一举一动之间是少女的娇嗔和羞赧:“外面裤子是干净的……然后我自己拿热水洗了……我长大了哦,我可以自己动手做事情的。” 裴松溪垂眸看着她。 绵绵是真的长大了啊。 明明也会害怕,也会慌张,但已经在渐渐学着独立,不再完全依赖她……直到有一天,彻底不再需要她。 这种感觉,叫她有几分欣喜,却又有几分怅然的失落。 她笑着摇摇头。 真是……复杂的情绪。 26 时间一眨眼到了六月,蝈蝈鸣叫着夏天。 毕业典礼那天,郁绵拉着裴松溪的手,在校园里走路,在操场的红色跑道上,在学校小路的香樟树下,在养了黑天鹅的池塘面前,笑容灿烂,让裴松溪给她拍照。 她笑起来是阳光可爱的女孩,一路上偶尔会有男生对她吹口哨。 郁绵不想搭理的样子却把裴松溪逗笑:“一个都不喜欢吗?” 郁绵用力点头:“当然了,不喜欢……哎,裴姨,好像有人叫我?” 她转过身去看,看到不远处许小妍在叫她的名字,梁知行在朝她挥手,应该是要拍集体照了,她拉着裴松溪的手往那边走:“小妍和我同桌在叫我!” 裴松溪被她拉着穿过人潮,笑着问她:“小妍那次在家里说,你同桌是个很坏的帅哥,喜欢他吗?” 郁绵被她问的皱了皱眉:“裴姨!你干嘛!” 为什么总非要她去喜欢别的人呢! 裴松溪笑意淡了一点:“喜欢他也很好,早恋也很好……快乐就好了,绵绵。” 她一直都希望她能做个快乐的人。 这世上有很多种纯粹的快乐,她不曾体会,以后也不会遇上,所以她希望绵绵会有一个温暖的家,有单纯善良的朋友,有纯真青涩的校园爱恋……有她不会拥有的炽烈感情。 郁绵握紧了她的手,眸光比盛夏的阳光还炽热纯粹:“可我一直很快乐呀,在你身边,裴姨。” 裴松溪一怔:“绵绵?” 郁绵冲她笑,眼眸弯弯:“我才不要早恋。我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我小时候就说要买大房子给你住的!裴姨!” 裴松溪想起她那么小的时候,就握着拳头说要给她买房子的样子,目光变得柔和,笑着说:“大房子很贵的,绵绵要加油了。” 郁绵收到她的鼓励很开心,比了个耶的手势,才往操场上跑:“我去拍照啦!” 她的衣角被夏风吹起,笑容热烈纯粹。 裴松溪也走过去,在不远处用相机记录这一时刻。 …… 毕业之后是漫长的暑假。 裴松溪推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给自己放了个短假,正好也抽出一些时间来陪她。 这么长时间,她还没有带郁绵出去玩过。 放假的第一天,裴松溪带着她去附近的公园跑步,问她要不要出去玩,小姑娘想了一会,然后拒绝了:“不要,我要跟你在家里。” 裴松溪刻意放慢步伐,鬓角上挂着汗珠,一张未施粉黛的脸却透着空山新雨后的清灵雅致:“我看小妍都很想出去玩,绵绵,你真的不想吗?” 郁绵穿着白色运动服,马尾扎的高高的,脸颊粉粉的,有点气息不匀:“不想啦……你在家陪陪我,我就很开心了。就像现在这样,每天一起跑步,我就很高兴哦!” 裴松溪笑了笑:“是吗?” 她说完就加快步速,把郁绵甩在了身后。 郁绵假装生气的叫她:“裴姨!” 可她还是笑了出来。 这是一个属于她们两个的假期。 假期的时候,郁绵没再参加奥数培训班,只留下素描课。 她的选择一向是出于兴趣,比起数学来,她更喜欢画画,比起画画……她好像更喜欢待在家。 裴松溪教她茶艺,也跟她一起读《茶经》:“茶者,南方之嘉木也,一尺二尺,乃至数十尺……其树如瓜芦,叶如栀子,花如白蔷薇,实如栟榈,蒂如丁香,根如胡桃。”[注] 透着袅袅茶香,郁绵看着她素白手腕在水雾之中折起的动人弧度,总是不知不觉看很久。 有时她也会教她插花。院子里种着栀子、玫瑰、紫罗兰和茉莉,配上在花店买回来的满天星、银叶菊和散尾葵,隽永馥郁,美的恰到好处。 裴松溪也教她书法,她房间里挂着的那副水墨画是早年间别人送的,自己题的‘月下松溪’这四个字,字迹飘逸灵秀。 郁绵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小名是照月,太奶奶总叫她月月。 一瞬太短,原本漫长的暑假转眼就过去。 等到暑假的最后一个礼拜,裴松溪跟她一起给家里做了个大扫除,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人抱着半个西瓜。 “绵绵,明天我们去个马场玩,好不好?” “嗯?马场呀?去骑马吗?” 裴松溪压了压她头发:“对。明燃前几天约我的,我们一起过去。“ 郁绵高兴坏了,杏眸黑亮:“真的啊!” 可她想着想着又开始发愁:“我还没骑过马,你会吗?”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嗯。我会,我教你。” 郁绵惊讶的看着她,眼眸里是全然的信赖和崇拜,抱着她的胳膊不放:“哇……我都没见过你骑马!你怎么什么都会,你是宝藏吧裴姨!” 裴松溪被她逗笑:“只是……无聊吧。” 练书法、茶艺、插花、骑马、滑雪,其实不过都是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一点方式,她性子冷清,时常一人独处,总要找点打发时间的事情。 只是在把郁绵带回家之后,工作以外的时间全部归了她,这些活动很少再碰。 这次明燃邀请她过去,电话里都在控诉她,有好久没和朋友出来见面了;再说了,难道还要把家里的小姑娘藏一辈子吗? 虽然后半句是玩笑话,但裴松溪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也答应了邀约。 第二天,天气晴朗,秋风飒飒。 过去马场两百公里,有些远,早上六点出来,到的时候已经九点。 明燃就站在马场入口,正在和人说话。 裴松溪叫了魏意一起过来,路上太远,一人开来回双程,容易疲劳驾驶,不太安全。 魏意将车停下,一看见明燃,脸色微变了变:“裴总,明总也在啊。” 裴松溪挑了挑眉,淡淡嗯了一声,低下头:“绵绵,到了。” 来的路上,郁绵有点晕车,靠在她肩上迷迷糊糊的睡着了,此刻有些懵懂的睁开眼:“到了呀。” 心情复杂的魏意努力调整好情绪,绕过去开车门,小声跟裴松溪说:“裴总……我能不能留在车上?” 裴松溪淡淡瞥她一眼:“一起进来吧。” 魏意叹气:“哎,好。” 郁绵听着,很不解的问:“魏意姐姐,你怎么了?” 魏意摇摇头,嘴角下垂:“小绵绵,你现在不懂。” 郁绵嘟了嘟嘴唇,她才不小。 大人们总这样,说小孩不懂。 不远处,明燃也注意到她们的到来,站在金灿灿的秋日阳光下,对她们挥了挥手。 郁绵边走边问:“这里好大啊……是有很多马吗?裴姨,我会不会不够高,等会真的可以骑马吗?” 裴松溪点头:“等会让驯马师给你牵一匹小马就可以了,不用担心。” 她们走到马场入口处,明燃冲郁绵笑笑了:“绵绵也来了啊。明尧那小家伙有时候还说要找姐姐玩。” 郁绵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明燃姐姐好。” 等她的目光挪到旁边,先前一直跟明燃说话的女人温柔清雅,气质如兰,冲她微笑:“是松溪家里的小姑娘吗?我是纪绣年,松溪的朋友。” 裴松溪也笑:“忘了介绍。绵绵,叫纪阿姨。” 郁绵很喜欢她的气质,有一种温润的书卷气:“纪阿姨好,以后多来我家找裴姨玩哦,她总是闷在家里。” 裴松溪摸摸她头发:“好了,进去吧。对了,明燃,魏意也来了,她不会骑马,你多教教她。” 明燃神色冷清:“魏助理大忙人,怎么也过来了。” 魏意神色也有些不太好,但没理她,转过身跟纪琇年打招呼:“纪教授,好久不见。之前我妹妹去上您的舞蹈课,说您教的特别好。” 明燃被晾在一边,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 裴松溪和纪绣年对视了一眼,深深笑了笑,默契的往前走,把两个互相置气的人扔在了后面。 郁绵的注意力早已被马房里的小马驹吸引:“好多马……我以前都没见过的!那个白色的好漂亮!” 纪绣年笑的清淡:“那匹啊,好像叫荔枝冰沙,性情温顺,你想骑吗?” 小姑娘惊讶的睁大眼睛:“我还以为它会叫踏雪这种武侠风的名字,没想到名字这么可爱。” 裴松溪看她喜欢这匹马驹,跟马工去了马房,将这匹白色的小马驹牵了回来。 明燃刚刚进来,脸上浮着浅浅笑意,也不知片刻前是发生了什么开心的事情。 倒是魏意,一脸别扭的站在旁边,似是在负气。 荔枝冰沙血统纯正,皮毛光滑,性格也算温顺,适合年轻小姑娘。 纪绣年有些不太放心的叮嘱,怕她太小,又没经验,容易受惊吓。 郁绵认真的听着,在心里记着小笔记,直到有温热手指托起她手掌,给她戴上手套,动作是一贯的轻和细致。 郁绵回神,还没来得及说话,裴松溪已经半蹲下来,解开护膝的带子,绕过她纤细的小腿,再给她系上。 明燃和纪绣年原本在说话,此刻都噤了声。 她们跟裴松溪认识多年,知道她是多么冷清的性子,哪怕一直知道裴家捡回了一个小姑娘,可也没想到……她会这么上心。 郁绵怔怔的看着她。 她神情依旧冷淡疏远,从饱满额头到挺拔鼻梁,再到唇形优美深邃的红唇,浑然天成的冷致美感,可金黄色的阳光落到她秀挺的眉宇之上,那双平湖般的眼睛里也倒映出动人的光晕。 “哎呀……” 她回过神来,脸先红了。 怎么能让裴姨蹲下来给她系护膝呢…… 她又不是小孩子了! 她很不好意思的抿抿唇:“裴姨,你去玩你的就好了。” 裴松溪笑了笑,牵着她的马绳往前走。 秋日的阳光温煦中带着几分热意,郁绵手心也微微出了一点汗,还想劝她去玩,自己跟着教练学一学就可以了。 裴松溪没有同意,绕着马场慢慢走动。 她声音是一贯的清冽纯粹,在郁绵耳膜上轻轻敲了一下:“绵绵,把你交给别人,我不放心。” 27 郁绵骑了一上午的马,到最后,裴松溪渐渐松开手,让荔枝冰沙带着她在马场上慢慢的踱步。 她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明燃等人刚刚骑马过来:“松溪,你也玩一玩。你的衣服都在,我们替你看一会。” 纪绣年笑容温尔:“明燃,你留在这里吧,我过去看着就行。” 裴松溪终于点点头。 她们以前常来这马场,骑马、打马球,她常用的手套、护膝、马裤和头盔都在这里,不过几分钟就换好,再出来的时候,明燃在手把手教魏意骑马,纪绣年在远处照看着郁绵。 她选了一匹常骑的纯血黑马,忽然骑着马往远处而去,动静不小,郁绵也看过去,快乐的朝她挥了挥手。 裴松溪换上黑色的马服外套,白色马裤,黑色的护膝,纵马奔驰,穿越过大半个马场向她而来,微风拂过她乌黑浓密的长发,透着一种英姿飒爽的美感。 一直到她面前,裴松溪才停下。 她眉眼是一贯的淡漠沉越,她骑在高大的骏马上,微微低下头,看着她微笑。 郁绵看的呆住了……原来裴姨还可以是这样的。 ……真好看啊。 跟电视里的明星不一样……嗯,就是那种……哎,她怎么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呢。 她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答案,干脆也不想了,感叹的说:“裴姨,你好厉害。” 纪绣年笑出声:“你裴姨是有法国马术协会颁发的galop等级证书的,当然厉害。” 裴松溪抿抿唇:“上学的时候无聊才学的。” 郁绵眼睛亮亮的:“那你再骑会好不好?我想看你骑马!” 裴松溪说好,却再不像刚才那般纵马飞驰,只是闲庭漫步般的在她前面慢慢前行。 郁绵偷偷趴下来,摸了摸荔枝冰沙的毛发,小声问它:“我裴姨世界第一好看,对不对?” 小马驹自然听不懂她的问题,只发出一点淡淡的哼哧声音,郁绵却心满意足的笑:“对吧,你也这么想!” 她毕竟还小,没骑多久就累了,但不想耽误裴松溪她们玩,坚持自己在旁边等着就行了。 最后魏意下了马,牵着马绳走过去:“小绵绵,我陪你好了。” 郁绵点点头,说了声好,又问她:“你脸好红呀?” 魏意一怔,抬起手摸了摸脸颊,又很快放下:“是吗?” “嗯!你是不是太热了啊?” 魏意想起明燃,轻轻叹气:“……可能吧。” - 白天玩尽兴了,晚上就在附近的一家私人酒庄吃饭。 郁绵长这么大还没喝过酒,看着色彩缤纷的果酒眼睛发光,裴松溪却很严格:“小孩子不能喝酒。” 酒庄的老板是明燃的朋友,笑容爽朗,很热情的介绍:“这个没有度数的,很多女孩都会喝半杯,跟果汁一样。” 郁绵眨了眨眼睛,拉了拉裴松溪的衣袖:“就喝一点,可以吗?” 裴松溪拿她没办法,又是难得清闲自在的暑假,还是答应了她小小的要求:“只能喝一点,我来倒。” 明燃失笑:“松溪,你未免也太严苛。” 裴松溪不应,拿过酒瓶只倒了浅浅的一点,晶莹的酒液淹到杯子1/5的位置,就停了手,把杯子推过去:“下不为例。” 郁绵点点头:“我知道的!” 明燃跟纪绣年嘲笑她:“她对公司下属严苛,不近人情,现在对小姑娘也这样。你说这人是不是有些讨厌?” 纪绣年笑而不语,眼眸间覆着淡淡的愁绪,也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低下头自斟自饮。 魏意喝了点酒,酒意微醺,公然呛她:“明总,裴总为人处事如何,您还是少点评。” 明燃冷着脸:“你管的挺宽。” 裴松溪淡声打断她们:“好了,吃饭吧。” 郁绵刚刚尝了点果酒,总感觉桌上的氛围有点怪怪的,但也说不出怪在哪里。 她低下头,安安静静的咬着吸管喝酒,跟果汁一样甜,有点葡萄的味道,混杂着水蜜桃的香气,入口是有些发涩的,最后又化为绵长的余味。 裴松溪一时无话,给她夹了几片胡萝卜:“多吃一点,对眼睛好。” 郁绵其实不太爱吃胡萝卜,但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 中间,魏意有事离席一次,回来又叫裴松溪出去,大概是为了公司的事情,两人站在露天阳台说了很久的话。 郁绵将小半杯果酒喝完了,还想再喝一点…… 她往外看了一眼,还是忍不住偷偷倒了一点到杯子里,被明燃看到了:“想喝就喝。何必跟你裴姨一样,时时约束自己,过于自律。” 郁绵得了她的支持,更大胆了,悄悄的喝了小半杯。 她今天实在是太高兴了……今天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骑马,认识了裴姨的好朋友……还有看到裴姨骑马的样子,全都是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啊。 裴松溪跟魏意聊完正事回来,一眼就看出郁绵有了几分醉意。 她眉梢微拢了拢,坐下来问她:“偷偷喝酒了?” 少女咯咯的笑,脸颊绯红:“对呀,就一点点,你别生气好不好?” 裴松溪没有生她的气,指尖试了试她脸颊的热度:“我不生气,你喝多了,晚上会难受的。” 郁绵笑着说不会,可是没多久,就晕乎乎的靠在她肩膀上,脸颊轻轻蹭了蹭:“……有点晕。” 裴松溪一边揽住郁绵,一边继续聊天:“明燃,是你说的?” 明燃大笑,她面容冷清,但性格里却有几分肆意和洒脱:“对啊,看她偷偷倒酒,我就说了几句。” “看来要扣你工资。” “裴总,你太凶了!” 纪绣年刚好坐在灯下,投落一片疏朗的光影,眉眼有些冷寂,淡笑着说:“明燃,你还是最好不要挑战松溪。” 明燃挑了挑眉:“我当然知道啦……别看松溪这淡然无争的样子,其实是个遇神杀神的主儿。她是不想跟她哥争家产,不然就裴林茂那两把刷子,都不够看的。” 裴松溪神色淡淡,对她的话不置与否。 纪绣年对裴林茂有些印象,微微皱了眉:“我记得……他好像跟温家有几分交情?” 明燃嗤笑:“那也没用。松溪和温家大少爷的事情也快定下来了。” 纪绣年一怔:“这么快?” 裴松溪摇了摇头,有些不耐烦的样子:“家里催的太久了。其实都一样的,他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无所谓的,只是一场游戏。 纪绣年眉头微蹙:“那你们……结婚之后,她去哪里呢?” 她用目光示意靠在裴松溪肩上的郁绵。 裴松溪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这是个意料之外的问题:“她去哪里?” 纪绣年轻轻点了点头:“你有考虑过吗?” 裴松溪淡哂:“当然要在我身边。” 纪绣年抿了抿唇,似是想说什么,最后又停住了,只举了举杯:“你仔细考虑。” 裴松溪似是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有些漠不关己的淡漠,垂着眼眸,有时看看正在熟睡的小姑娘。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了。 魏意和纪绣年都喝了酒,明燃送她们回去。裴松溪没喝酒,可以自己开车。 郁绵一直在睡,裴松溪把她放到车后座,拿出毛毯给她盖好,才绕回前门,坐上驾驶座。 车子发动之后,后座上的少女却在黑暗中轻轻侧过身,用掌心捂住了眼睛。 她觉得自己不该想太多的,可还是感到……难过。 在汽车喧嚣的发动声中,她有些怅然若失的想: ——属于她们的时光好像要过去了。 28 省附中是全国的顶尖中学之一,进入初中部以后,成绩优秀的学生可以直升高中部,基本都能考上重点大学。因此,每年全省的学生都想往省附中里面挤。每年开学的时候,学校里都人山人海。 九月开学日,学校的香樟大道下全是学生和家长,都在看分班的通知,寻找自己的班级。 裴松溪抽出时间,跟郁绵一起报道。 附中按成绩分班,郁绵很快就找到自己的名字,在1班的第一列,她着急的去找好朋友的名字:梁知行考的不错,也分在一班……至于许小妍,她才踩线进来了! 郁绵高兴的欢呼一声,和许小妍抱成一团:“小妍!太好了!我们还在一个班!” 许小妍也高兴:“哈哈哈哈梁知行我们打了赌,我考上附中,跟你们一个班,以后你就要管我叫爸爸。” 梁知行冷哼:“乖孙。” “你!说话不算话!你是猪!” 两个人绕着郁绵追追打打,闹了好久才停手,郁绵被他们闹的出汗,才跳出战圈,挽着裴松溪的手就走:“我走啦!你们慢慢玩!” 他们还有的闹,她早习惯了。 上学的第一天,领了教材就可以回家。 走在校园的香樟树下,裴松溪问郁绵:“附中离家里有点远,绵绵,要不要换个地方住?” 郁绵怔怔的:“是要给我租房吗?让阿姨来陪我吗?” “没有,”裴松溪笑着摸摸她头发,“为什么要租房,一起搬过来不就好了。” “哦……不用啦!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郁绵摇摇头:“以为……以为你会说让我住宿舍呢。” “住家里就好了,也不算太远,住学校我不放心。” 郁绵低下头嗯了一声,似乎有点心事。 裴松溪有些不解:“你想住宿舍吗?绵绵?” 这个年纪的孩子,好像都喜欢跟同龄人在一起,都想远离长辈,更自由一点,也少些约束。 郁绵踩着树叶间隙投落的光影碎片,细声细气的说:“当然不是。” “你先感受一下,如果觉得上下学通勤时间太久了,我们再考虑别的选择。” 郁绵有点着急了:“你说的,住家里就好了!我不要去别的地方!” 裴松溪笑:“你着急什么?一切看你的想法,我不会替你做决定。” 郁绵轻轻咬了下嘴唇,将不好的情绪压下去:“嗯……我知道啦。对啦裴姨,你说今天要回去看看太奶奶吗?” 裴松溪点点头:“你也好久没回去了,上次她还说要看看你长高没有,我就跟她说了,今天会带你回去。刚好我也有点事。” 郁绵听见她说自己有事,下意识的想问什么事,可又忍住了。 裴姨从来不干涉她的生活……那她也不能总问她,那是她的事情。 郁绵有些闷闷不乐,偏过头看窗外倒退的风景。 半个小时后,车停在裴家大门外。 周如云常年身体不好,但休养得当,这么多年来没有生大病,已经相当幸运。 除了回去看望老人,裴松溪带郁绵搬出来之后,就很少再回家。 她们每次回去,也是选的家中无人的时候,父亲和哥哥大多时候在公司,偶尔遇上丁玫和裴之远,说上几句话。 车刚停下,就遇到丁玫带着裴之远回来。 裴之远读的外国语中学,中学毕业就要出国,今天也是刚刚从学校出来,穿着蓝色校服,清爽干净。 丁玫对郁绵的态度不坏,她一向嘴硬心软,看着小姑娘一天天出落的水灵俊俏,也心生喜欢:“绵绵回来啦?” 郁绵甜甜的跟她打招呼,又对裴之远挥了挥手:“之远哥哥。” 裴之远长成干净俊拔的少年,昔日调皮任性的小男孩穿着白色衬衫,打了领结,对她招招手:“绵绵,我暑假出国玩给你带了礼物哦。” 他小时候曾经凶过她,可后来也是真心实意把她当妹妹看待。 郁绵哇了一声,推着他上楼:“我要看礼物礼物礼物!” 裴松溪神情也柔和几分:“之远是个很好的孩子。” 丁玫一脸自豪:“那可是我一手带大的孩子。你大哥天天就知道做生意赚钱,家里的事可没见他管过多少。” 裴松溪点点头:“他教孩子,肯定不如你。” 丁玫有点愣住:“松溪……你怎么好好这么说?我知道你跟你大哥之间有些不愉快,可是大家毕竟是一家人,你也不要总想着你大哥的不是。最近你们不愉快了?如果他做错了什么,跟我说,嫂子替你骂他。” 裴松溪笑了笑:“没有的。” 只是有感而发罢了。 丁玫也知道小姑和丈夫的关系不好,家里的事情吧……她其实隐约知道一点,也不想去评论谁对谁错。裴林茂在外为人如何她不知道,可她毕竟是她丈夫,对她和裴之远都不错,她不会去考虑太多。 裴松溪也无意再跟她说话,朝她一点头:“我去看看奶奶。” “去吧,老太太这时候应该在阳台上晒太阳。” 裴松溪上楼,二楼房间里,郁绵和裴之远正在玩闹,笑成一团。 楼上张阿姨正在阳台上絮叨:“这盆花晒的太久了,都要萎了。哎,这群小年轻做事……哎,大小姐回来啦?” 她点点头,走到摇椅前坐下,给小憩中的老人拉了拉毛毯,周如云瞬间醒了,苍老的眼眸含着笑,看尽沧桑的通透:“月月回来啦。” 裴松溪神色转为柔和:“回来看看您。刚好有些事情,要跟父亲谈一谈。” 周如云握住她的手,老人掌心是粗糙干燥的:“什么事情?跟温家那个后生有关系?” 裴松溪点头:“一些小事,您不用操心。” “哎,”老人叹气,“胡闹,婚姻大事,怎么能说小事。你们又没有感情,你爸这是在胡闹,把你们硬生生绑在一起……我看他是掉钱堆里去了。你也是胡闹!” 裴松溪一向平静淡漠的脸上浮现淡淡嘲讽:“没关系。我不在意。” “订婚安排在什么时候?” “还没说,再看。” “订婚了也不一定就要结婚,到时候要是不想结就悔婚。我看你带着绵小丫头在外面住就挺好的,现在脸色都比之前好,没那么白了,精神劲也好多了。” 裴松溪垂眸微笑:“是,都是绵绵的功劳。她假期早晨都要叫我去跑步的,经常锻炼,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会变好。” 周如云笑眯眯的:“这丫头就是乖,也知道心疼人。你凡事不要委屈自己,也不要委屈她,你们两个好好的,奶奶就放心了。” “嗯,我不会委屈她。” 裴松溪下意识的跳过了前面半句话,她站起来,看着远处的澄澈天空出神。 订婚,结婚……她自嘲的笑了笑,等会还要跟父亲谈一谈。 晚上,裴家客厅比平时都热闹。 裴天成近来心情不错,跟温家联姻的事情定下来了,他也舒心不少,饭后叫住裴松溪:“你留下,我们父女两好好聊聊。” 郁绵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跟着裴之远上楼,却不肯再去玩了,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 裴之远刚才人模人样的,现在又没个正形:“你干嘛?爷爷又不会把姑姑怎么样。” 郁绵点点头:“我知道的……之远哥哥,我去房间里休息一会。” 裴之远看出她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劝,有些无奈:“好吧,果然拿了礼物就走,没良心的小东西。去吧。” 楼下。 裴松溪神色冷淡:“订婚的事情不用高调。这种事情,过于高调反而不好。” 裴天成也点点头:“你说的对。事成之前还是先不对外说了。你怕麻烦,爸爸知道。” 再说了,联姻的事,变数太多,先订婚后撕毁婚约的不在少数,日后温家如何还不可知……免得平白遭人笑话。 就说温治臻身体一直不好,在国外休养多年,有的事情能不能成……实在不好说。 裴松溪眼眸微垂:“您安排就好了。” 裴天成对她在这件事上的配合感到欣喜,甚至想起来问问郁绵的事情:“郁绵现在上初中了吧?” 裴松溪猝然抬眼,目光与他相对,眼底是一丝一毫不肯退让的坚定:“是。” 裴天成一怔:“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这几年过去,他其实根本没空想到那丫头,本来也只是一颗弃子。被女儿养在身边,在他眼里跟养只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左不过是打发时间找点乐子罢了,都不是大事。 裴松溪抿了抿唇,露出一点冷淡笑意:“没紧张。” “爸爸只是想问你,她都这么大了,等你结婚了,也可以住校了,没必要一直跟你住,也免得温治臻日后不满。” 裴松溪挑了挑眉,话只说一半:“温治臻不会在意这件事。” 再说了,他在意又如何,她也不会放在心上。 裴天成再无话说,只对她挥挥手:“算了,你去吧。但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要仔细考虑。时间还长,听说温治臻前不久才动了一场大手术,年前不会回国。来日方长,不着急。” 裴松溪不置可否的一点头,他的长篇大论,她其实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她去裴之远房间,敲了敲门,少年来开了门,神色有点别扭:“……姑姑,郁绵去你的房间休息了。” 裴松溪凝视着他,忽然轻轻笑了:“之远,这么多年,还在生我的气?” 裴之远别过头,不说话。 初初长大,面容俊朗的少年,仿佛还是当年追着她车跑的小孩,问她为什么非要走。 裴松溪拍了拍他肩膀:“你现在很好……你妈妈把你养得很好。等你有空,我们可以聊一聊。” 裴之远闷哼一声:“我当然很好了!” 他还记得姑姑走之前跟他说,她不喜欢这个家,以后他就知道了……他心里憋着口气,学习、读书、参加比赛和实践活动……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像是为了证明什么。 可是他现在还是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她不喜欢这个家。 裴松溪低下头,收回目光:“不要别扭,也不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我希望你长成优秀的大人。” 裴之远不说话,却想起姑姑前不久送他的书。 扉页上写着‘要心怀光明,成为优秀的大人’。 裴松溪摸了摸少年的脑袋:“好了,我要走了。下次见。” 裴之远沉默了一会,才在后面忽然叫住她:“我会的!” 裴松溪没转身,往后挥了挥手,径直往自己的房间里走。 裴之远小声嘀咕:“什么嘛……坏姑姑,又偏心了。哎……算了,谁叫她是妹妹呢。” 此刻,被偏爱的对象正趴在裴松溪的床上小憩,裴松溪推门进去,看见郁绵熟睡的样子,不由放轻了脚步,走过去在床边坐下。 少女抱着她的枕头,脸颊有些红,浓密纤长的眼睫微微弯曲,眼睑上洒落淡淡青影。 裴松溪看着她的睡颜,目光变得柔软。 她忽然想起来……她小时候来敲自己的门,踩着过长的裤脚;她抱着橙子亲了一口的样子;她偷偷跟着自己,踩着影子走的样子…… 一寸一寸的光阴。 …… 第二天正式上学,郁绵差点迟到了,踩点到了教室。许小妍站起来朝她挥挥手,笑的娇憨明媚:“绵绵!这里!” 郁绵在她身旁坐下:“老师还没来吗?” 许小妍偷偷往窗外看:“还没来!说是要来分一下座位,也不知道怎么分……哎,好想跟你当同桌。” 可惜的是,班主任老熊拿着花名册进来后,宣布的第一件事就是按成绩分座位。 许小妍欲哭无泪,她这种踩线进来的成绩,注定是跟郁绵无缘了。 分座位结束后,老熊很满意:“同学们,记得认识一下你们的同桌,也是你们的竞争对手。当你以后玩的时候,想一想,你的对手在学习哦。” 教室里爆发一阵哀嚎,老师好狠的心,这不是以后让他们玩的时候全都玩不踏实吗?太坏了! 郁绵看向她的同桌,扎着高高的马尾,侧脸很好看。 她朝她打了个招呼:“你好呀,我叫郁绵。很高兴认识你。” 同桌女生转过头,冷冷的看着她:“景知意。” “你的名字吗?” “是。” 郁绵笑了笑:“你的名字很好听。” 景知意冷冷的:“是吗。还行吧。不要对我笑了。” 郁绵怔住,眨了眨眼睛。 新同桌好凶哦。 进入中学以后的日子比以前更鸡飞狗跳。 从学习上来说,科目增加了,学习压力也难免变大;学习之外,似乎身边所有的小伙伴都一夕之间长大了,女孩子长成娉娉婷婷的姿态,每次体育课都会有女孩跟老师请假;男孩子也有人开始长出喉结,一口难听的公鸭嗓刮得人耳膜好疼。 连许小妍这种大大咧咧的姑娘,在面临月经初潮时都吓傻了,一边掉眼泪一边说害怕。 郁绵一边安慰她,一边有些庆幸的想……她那时候什么都知道,可以独立的面对……都是因为裴姨,因为她很早之前就送她的那本书。 空气中似乎都充满了青春期的躁动。 只是郁绵对这一切一无所查,很快一个月过去,第一次月考到了。 成绩公布那边,许小妍兴奋的拉着她的手去看公告栏,看到她的名字在第一栏,高兴的抱着她:“哇!绵宝,你也太棒了吧!第一哎!” 郁绵无奈的笑:“你先别激动,看看你跟梁知行排在哪里。” 许小妍讷讷:“找我干嘛啊。” 她是一贯的胸无大志,踩着线进了初中,也没有多少奋发图强的意思,对学习的态度一以贯之的敷衍,父母对她的期望也从来都是开心就好,没有提过太多要求。 梁知行从人堆里挤出来,脸色有点臭:“我在11。许小妍,你在38。” 许小妍不满的嘟了嘟嘴:“这个数字太难听了。” 梁知行快要被她气笑了:“许小妍!你长点心好不好!全班就39个人!” 许小妍拉着郁绵往回走,把他抛在身后:“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啊,讨厌鬼。” 郁绵也想过劝她,可是后来裴松溪跟她说,每个人有自己的生活态度,想要的东西不一样。 小妍可能也是这样。 快要走到教室门口,许小妍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梁知行远远的落在后面才笑了笑,忽然又想起什么:“对了!绵绵!那个臭脸怪!考的第三,你要小心哦,可别被她超过了。” 郁绵愣住:“谁?” “哎呀!景知意!臭脸怪!大冰山!” 郁绵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身后有人凉凉的说:“找我有事?” 许小妍一哽,回过头,才看见景知意那张冷到极点的脸,跟郁绵说了一句救命,随后拔腿就跑。 妈妈啊,冷冰山要雪崩了! 郁绵有些啼笑不得的看着她冒冒失失的背影,对景知意道了个歉:“抱歉……小妍说话冒犯了你,对不起,景知意。” 景知意睨了她一眼:“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郁绵:“……” 这新同桌的脾气好像有点火爆。 月考成绩出来后的第一节班会课,老熊对着成绩单花名册,先重点表扬了成绩靠前的同学,又对入学成绩不错,月考下滑的同学进行了批评,最后才语重心长的提到了排名倒数的几位同学,期待他们更加努力。 郁绵不太关注别人的成绩,只听了一点就没再听,低下头画了一幅速写,笔尖在纸上刷刷游动。 班会课之后是体育课,解散之后许小妍拉着她满校园的逛,在下课前十分钟才回教室。 已经有大半同学回了教室,三三两两的说着话。 郁绵跟许小妍约好周末一起玩,才往自己的座位走。刚站在讲台上,就看见一群男生打打闹闹,正好碰到她和景知意的桌子……景知意的书包被他们从桌子里撞了出来——书包没拉好拉链,两片粉色的卫生巾掉了出来。 男生都愣了一下,旋即开始露出那种想笑又疯狂忍住的神情,甚至有个别人想上前看看,真的捡了起来……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景知意来了’,男生们不太相信的爆发出一阵大笑,下一秒却真的看到了景知意冰冷的脸。 可她再冷的性格,也毕竟是个进入青春期的小姑娘,敏感又骄傲,自尊心烧的一片焦灼,实在是……太丢脸了。 郁绵性格这么好的人,忽然感到很生气。 她冲过去,一把抢了过来,用力推开围观的人,拉着景知意就往外走。 郁绵拉着她衣袖,一直走到操场上:“你没事吧?” 景知意摇摇头说没事,她没想到笑容温温柔柔的小同桌还会有这么强硬的一天,想说句谢谢,可又哽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最后还是没有说出来。 景知意还是很少会跟郁绵说话。 但是每当班上的小男生来烦郁绵的时候,景知意都一脚踹出去:“滚。” 她就看不下去了,不就是郁绵人美学习好又温柔吗,这些个癞□□一个个想吃天鹅肉的,做梦吧! 时间久了,连梁知行都看不下去了:“喂!我才是她爸爸!你干嘛?” 景知意嫌弃的看了他一眼:“就你?数学考到满分再来跟我说话。” 梁知行:“……” 狂妄不死你! 许小妍还是那么咋咋呼呼:“你们别吵啦!一个是爸爸,一个是妈妈,不好吗?” 郁绵哭笑不得:“小妍!你乱说什么啊?” 梁知行却坏坏的笑了一下:“我看挺好的。孩子他妈,这学期你跟她过,挺好的。” 景知意瞬间暴走:“梁知行,你死了。” 她是练过空手道的,很快走廊外就爆发出一阵惊人的哀嚎,一向自诩风度翩翩的梁少爷被揍成了猪,可孩子他妈的称呼啊,他还是咬住了不肯松手了! 一学期晃眼过了大半,孩子他妈这称呼始终被强行按在了景知意头上。到了后来,她也不生气了,有时玩的开心了,也会叫梁知行一句孩子他爸,互相调侃一下。 元旦放假之前,体育课,梁知行已经在策划跨年活动:“孩子她妈,你有什么什么想法?” 景知意晒太阳晒得整个人都有些慵懒,冷冰刺人的棱角收起来,像只温顺的大猫:“想法?这不归我管,你是孩子他爸,你想办法养家糊口。” 梁知行坐正了:“那好吧,问一下孩子的意思,郁绵想玩什么?” 许小妍坐在一旁吃干脆面,动作一顿:“我还是个宝宝啊!怎么没人问我!” 梁知行拍拍她肩膀:“孙女,你先安分点,别打岔。” 许小妍气冲冲的朝他做鬼脸:“就不!话说,孩子她爸,孩子她妈,你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景知意瞬间暴走,大猫又成了老虎:“许小妍!我看你欠打!” “啊啊啊啊绵绵救命!” 郁绵苦笑不得的护住许小妍……她知道他们今天为什么这么闹腾……不就是班上有人说了她没有父母,一直寄养在别人家里。他们怕她心情不好,所以才闹着想让她开心一点啊。 她按住景知意的胳膊:“好啦!我知道你们是怕我不开心。可我没有不开心。我有家人,我也有你们。我很幸运!” 她觉得自己不能更幸福了,裴姨对她很好,朋友也都是温暖真诚的人。年少时的辗转流离,现在已经不会叫她伤心了。 梁知行被她看穿了想法,讪讪的摸了摸鼻子:“行吧……原来你都知道。哪天小爷非要把那群碎嘴的混蛋揍一顿。” 景知意冷笑:“就你?我去还差不多。” “你看不起我?景知意!想打架?” “不是事实上?梁知行!打就打!” 两人说着说着又要吵起来,闹腾的厉害。 郁绵跟许小妍笑着对视一眼,决定作壁上观,拉过书包往后一垫,躺在了操场的草坪上。 天空是蓝的。 阳光是暖的。 时间静悄悄过去,就很好。 - 寒假很快到了。 许小妍咬着糖葫芦,含糊不清的说话:“你们寒假有什么打算啊?” 景知意:“看书。” 梁知行:“做题。” 郁绵:“看书、做题、画画。” 许小妍:“……” 她选择死亡! 为什么她一个学渣要和一群学霸做朋友! “哎,你们就不能来点娱乐活动吗?” 景知意摇头:“我没空。我的学费都是我妈深夜在家缝衣服攒下来的,我没资格玩。” 梁知行:“我也没空。” 他要变得优秀一点,才能更早的离开这个他厌恶的家。 郁绵拉着许小妍的手:“好啦小妍,等我们做完作业再约时间好不好。” 许小妍委委屈屈的眨了眨眼睛:“那你呢?你写作业很快的,可以来找我玩吗?” 郁绵有些无奈的笑:“我也不行。” 她想好好陪着裴姨。 自从之前听到那件事之后……她总是有种难以压制的紧迫感,好像再不珍惜在她身边的时光,以后就不会再有了。 可平日里裴松溪上班,她上学,她们能在一起的时间太少了。 她有时候很怕某一天醒来,裴姨会不在了……或者跟她说,她长大了,要学着独立了。 寒假第一天。 郁绵早上起的很早,天冷之后没再跑步。她跟着视频跳了会健身操,才听见窗外汽车停下的声音,是裴松溪回来了。 年底一向很忙,她在公司连轴转了几天,昨晚打电话跟她说了,要在公司过夜。 郁绵趿着拖鞋跑下去,正好遇见裴松溪进来。 裴松溪手上搭着大衣外套,系着奶白色丝巾,搭着奶茶色针织长裙,看见她有些惊奇:“绵绵,不是放假吗?怎么起来这么早。” 郁绵冲她笑了下,匆匆跑进厨房,端了碗粥出来:“裴姨,喝点粥。” 她有时会跟着食谱做点东西,有时候做点甜品,在裴松溪工作忙碌的时候,她会提前定时煮红枣小米粥。 裴松溪将手包放下,眉眼间有淡淡疲惫,神情却是温和的,坐下来拿起勺子试了试温度:“怎么都不睡懒觉?” 郁绵坐在她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睡不着,平时早起惯了。本来想叫你跑步的,走到你房间才发现你不在。最近你好辛苦。” 裴松溪尝了尝她做的粥:“没有很辛苦。嗯……这次的粥进步了。” 郁绵眉开眼笑:“是吗?我又找到了一个新的食谱,放了好多东西……” 裴松溪将一碗粥吃的干净:“你别天天想着学这些,有空跟朋友一起出去玩。” 郁绵说不要,又跑到她旁边:“要不要再喝一碗?” 裴松溪点点头,并不吝啬赞美:“好啊,很好喝。” 郁绵得到她的赞赏与认同,眼睛笑成弯弯的月牙:“你喜欢就好啦” 等裴松溪喝完粥,郁绵又推她回房间睡觉:“不要说什么不要紧……要爱惜身体知不知道?上学的时候我不能监督你,也不能叫你一起跑步。现在要乖乖的!听话好不好!” 裴松溪笑着摸摸她发顶:“没大没小。” 可她还是听了她的,将外套也脱掉,白色毛衣下的身形清瘦窈窕,唯独……那……是饱满动人的。 郁绵耳尖悄悄红了,这一年来她懂得多了一点,似乎知道自己曾经问过的问题有点傻……肯定都会变大的啊。 不过也不要紧吧? 裴姨也不会生她的气。 白天,裴松溪在房间补觉。郁绵回去做日程表,写寒假作业。 她的生活一直都只有简单的几块,学习、画画、吃饭睡觉……还有裴姨。 快到晚上饭点的时候,裴松溪过来敲门,她神情有些懊恼的样子:“绵绵,你中午吃了吗?” 郁绵点点头:“吃了呀。冰箱里有董阿姨留下的饭菜,微波炉加热一下就可以了。” 临近春节,裴松溪给司机和阿姨都放了假,只是董阿姨走的时候不放心,烧了饭菜,还包了好多饺子留下,就怕她饿着。 郁绵中午过去看裴松溪,那时候她睡的很香,小姑娘站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就悄悄走了。 裴松溪揉了揉额角:“抱歉,我睡过头了。” 郁绵把作业阖上:“不要说抱歉,你就是太累了,说明你更要好好休息!” 裴松溪笑着点了点头:“晚餐想吃什么?” 郁绵一向不挑食:“番茄意面!” 这是除了煮汤圆水饺之外,裴松溪唯一擅长的就是煮意面。 两人简单吃了一顿,裴松溪觉得这样好像不太行:“明天起回老宅吧,你在长身体,这么吃下去不行。” 郁绵摇头:“不要……那边人多会吵,我想安心在家写作业!” 而且她只想和裴姨在家里,就只有她们。 裴松溪想了想,有些为难:“或许……我可以学一下怎么做饭。” 郁绵忍不住大笑:“你之前都把锅给烧糊了,还不如我来学。” 裴松溪有几分薄薄的羞恼,那是她们刚搬过来的时候,董阿姨家里有急事,她就下了厨……最后可差点没把厨房给烧了。 这也算她人生中罕见的滑铁卢,说出去可能会让明燃她们笑死。 郁绵为了证明意面很好吃,很快就吃完了,把空盘子抬起来给她看看:“我不挑食的!不用担心哦。” 裴松溪温柔的凝视她,她真是从小到大都没变过啊。 懂事又可爱。 饭后,她们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郁绵小学只喜欢看英文动画片,学了一口醇正流利的发音。可现在她读中学了,看动画片似乎有点太过幼稚,她调了好久的频道,最后停在了一部青春偶像剧上。 裴松溪拿了杂志在翻,偶尔抬起头看一眼电视,看清楚是偶像剧,不由笑了笑。 郁绵抱着熊猫抱枕,看着有些熟悉的剧名,隐约想起这好像是小妍推荐给她的,说是男主很帅很帅,特别少女心。 许小妍没心没肺,却是个重度颜控,二次元、偶像剧都有涉猎,天天给她推荐电视剧和动漫。 郁绵对这些其实不太感兴趣,电视上的人都是陌生人嘛,明星再好看,跟她也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她还是很好奇……很帅很帅,到底是有多帅呢? 于是她睁大眼睛,认真的看着电视。 故事发生在大学校园,女孩清纯可爱,男生好像很喜欢她,在楼下等她,牵她的手,最后在路灯下,两个人拥抱了好久。 郁绵偏过头,看着他们拥抱,想着等会要给小妍发短信——这个男主角一点都不好看! 她眨了眨眼睛,拿起遥控器准备调台了,才看到……屏幕上男主抱起了女主,两个人站在路灯下亲吻起来。 郁绵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电视,内心有点震撼……她小学的时候只看英文动画片,好像没有看到过这种情节哎。 她怔怔呆住,偏着头没坐稳,差点摔在裴松溪身上。 裴松溪扶住她,下意识抬起头,看清屏幕后顿了一下,立刻把遥控器拿过来,把电视调开了,换到新闻频道:“不早了,绵绵,去睡觉吧。” 郁绵啊了一声:“才8点呀,裴姨。” 裴松溪才恍然的看了眼时钟,站了起来,耳尖有些烫:“嗯……我看错了。我去倒杯水。” 哎……怎么会感觉这么尴尬。 郁绵盘着腿,又把遥控器调了回来,电视里主角的亲吻刚刚结束,两个人还意犹未尽的拥抱在一起,男生亲了一下女孩的额头,女孩的脸都红透了。 她冷静的看完全程,发现没有让她很触动。 那小妍为什么会说很好看? 裴松溪端着一杯水回来,看她还目光定定的看着屏幕,忍不住叫她:“绵绵?” 郁绵抬起头:“怎么啦裴姨?” 裴松溪欲言又止:“……没事。” 电视上的画面已经结束了,已经开始播广告了。 郁绵哦了一声,还在思考没想清楚的疑惑,干脆问裴松溪:“裴姨,她们说……喜欢的人都会亲亲,是这样的吗?” 裴松溪被她问住,看着她清澈干净的眼眸,在心底轻轻叹气。 绵绵这孩子做事专注,在人情世故这一块却好像天生少了什么,她之前还在想绵绵是不是喜欢同龄的小男孩,毕竟现在的小孩都早熟……可是现在看起来,绵绵好像活在象牙塔里太久,对外界的人和事都不关心。再加上她比别的小孩早读一年书,在感情方面似乎格外懵懂。 怎么好端端的……又开始问她这种问题。 这孩子…… 郁绵目光灼灼的看着她,一副势必要问出答案的样子。 裴松溪抿了下唇,无奈的点头:“嗯。是。” “哦!那我们呢?”郁绵笑着问她,“我们是不是也可以……” 她喜欢裴姨,可是她很少亲裴姨啊。 “绵绵!” 裴松溪打断她:“你作业写完了吗?” 郁绵一怔:“啊?” 裴姨以前是不会问她作业的事情呀,她对她的学习是完全放养的态度,甚至有段时间作业太多,她写到十一点,裴姨还劝她别写了,说明天要去找老师,说她们的作业太多了,熬夜写作业对小孩的健康不好。 现在怎么忽然开始管她,要她去写作业了? 裴松溪轻咳了一声,怕她再问下去:“好了,回去写作业吧。” 以后是……不能再跟她一起看电视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感情懵懂又好奇,问这些问题,其实也很正常吧。 可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啊。 ……有的事情,还是不要问好了。 郁绵觉得她怪怪的,却还是很听话的:“嗯,好啦,我去写作业了。” 29 新年照旧是回家过的。 周如云坐在主座上,给两个孩子发了厚厚的红包。 裴松溪也收到了大红包,有些哭笑不得想说自己长大了,可还是收下了。 年夜饭格外丰盛,美味佳肴,阖家团圆。 裴之远在学校里是广播站的主持人,早就学会了怎么调动气氛,说了几个笑话,把家人都逗的哈哈大笑。郁绵格外捧场的用力鼓掌,满足少年小小的自尊心。 张阿姨炸了年糕,叮嘱两个孩子多吃:“要一年更比一年高哦!” 郁绵来了兴趣,一口气吃了好多块年糕,裴松溪拦住她:“少吃点,年糕吃多了不消化。” “我想快快长大!” 郁绵偏过头朝她笑,偷偷跟她说话,就像是小时候裴松溪给她夹菜,从不让人察觉,这都是属于她们之间的小秘密。 饭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里聊天,准备守岁。 周如云年纪大了,可在这一方面却很坚持,也要一起守岁。裴松溪不太放心的拿了药箱,又来了毯子过来:“奶奶,我帮您守就好了。” “不要紧不要紧,一年也就这么一次,”周如云摆摆手,“人岁数大了,活一天少一天,多活一天就赚了,不要紧的。我活到这个年纪,有时看着你啊,都会觉得奇怪。我家月月不是才这么点高的小丫头吗,怎么一眨眼就长这么高了?” 丁玫笑着打趣:“奶奶,可别说松溪是小丫头了。她马上要订婚结婚了,是大人了!” 裴林茂皱了皱眉:“事情还没定,不要挂在嘴边说。” 丁玫用手肘反击他:“老裴,你管太宽了,都是家里人有什么要紧?我出去也从来不乱说了。” 裴林茂被她打的倒吸一口气,一向阴沉的脸上也浮现笑意:“小玫,你这动不动就动手的脾气也改改。” 裴天成把玩着紫砂茶壶:“好了,这件事在家里说说也不要紧,林茂,你不用过于紧张。” 他刚准备说什么,管家进来对他点点头,靠在他耳边说了句话。裴天成笑意淡了,清了清嗓子:“老三过来了。” 裴林茂脸一沉:“好端端的,他怎么过来了?” 丁玫伸手拉了拉丈夫,怕他脸色太难看,等会公公脸上挂不住:“大过年的,一家人在一起才是对,林默也该过来看看奶奶。” 说话间,裴林默已经走了进来。 早年间裴天成在外面养了个小的……后来还给他生了个儿子,后来女的死的,儿子也没接回来,据说是按时给钱,供他读书。裴天成是大家长,这些事情没人敢问,只知道小儿子在国外一直没回来。 裴林默年前回国,没有选择进入裴氏的公司,他是自由画家,有钱时画画,出画展,没钱的时候就做美术设计,勉强能养活自己,也没再找裴天成要过一分钱。 他敞穿着及膝的藏蓝色风衣,头发后梳,神色间有几分散漫不羁,毫无礼貌的冲他们点了点头,只对周如云打了个招呼:“奶奶!” 周如云温厚慈爱,对他一直不错,朝他招招手:“你这不听话的孩子,还知道回来。” 裴林茂在旁边低低的哼笑一声。他对这个弟弟敌意很大,说难听点就是个私生子,放荡肆意。明明就是花的裴家的钱,在国外学了五年艺术……现在还一幅我不稀罕你的臭钱的样子。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裴林默没理他,跟老人说完话,又转过头跟裴松溪说:“好久不见啊,姐姐。” 裴松溪对他态度冷淡,点点头:“嗯。” 裴林默没在意她的冷淡:“郁绵呢?上次她还发邮件问我画画的事情,我还没跟她说呢。” “楼上,跟之远在看电视。” “那我上去看看。” 裴林默一走,客厅里的氛围暂时恢复了正常。 丁玫有些好奇的问:“林默找绵绵做什么?教她画画啊?” 裴松溪耐着性子回答:“大概是指导一些细节问题。” 丁玫有些惊讶,小声说:“林默指导啊……你也放心吗……不是我说,他这个人啊有些叛逆,不太……” 裴天成干咳一声:“好了,林默愿意回家是好事,不要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 裴松溪不想讨论这些话题,无聊的看起春晚,有时候看到幽默的小品就低下头跟老人讨论几句,打发这慢慢长夜。 当时针指向了十一点,她站起来:“我去看看绵绵。” 楼上,裴之远的房间里爆出一阵大笑。 裴林默正在跟孩子们说他的趣事:“你们不知道,我以前一直觉得,夏天吹风扇的时候都要把风扇放在门口,对着门外吹,说是这样会形成空气对流。结果每天都把我室友热醒,他问我电风扇对外吹鬼呢!” 郁绵和裴之远笑成一团:“你是大傻子吗?小叔叔!” 裴松溪唇角微微牵起,敲开门:“绵绵?” 裴林默正在说着自己的光荣事迹,没想到她忽然进来,站起来整理了下衣服,还是那副恣意散漫的样子,有些拽拽的,似乎刚才回顾黑历史的人不是他。 郁绵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看着她:“裴姨?你也要一起来聊天吗?” 裴松溪一怔:“我?。” 裴之远眼睛发光:“姑姑!你来吧!小叔叔说话好搞笑,我们一起聊聊天好不好?” 裴松溪摇摇头:“不了。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郁绵和裴之远对视一眼,同时站起来跑过去,一人拉住她手臂一边:“你坐会!坐会吧!小叔叔也是大人!他都陪我们聊天,你也一起啊!” 裴松溪被两个小崽子扯得差点一个踉跄,忍不住笑了笑,还是答应了:“好吧。就……坐地上?” “对呀对呀,裴姨,你坐这里,我和之远哥哥给你腾地方。” 原本三人围成一个小小的圈,现在郁绵和裴之远往后挪出位置,圆圈扩大了一些。裴松溪在他们中间坐下,不得不盘起双腿,有些不太适应。 散漫不羁的青年艺术家裴林默先生也装不下去了,笑出一口白灿灿的牙,往地上一坐,神色得意又张扬:“喂,裴松溪,你原来也有坐在地上的一天啊?” 这个姐姐啊,从他少年时见到她,就是一副冷静自持、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就一直不懂,怎么会有这么古板克制的人呢! 裴松溪淡淡给他扔了个眼刀。 郁绵和裴之远立刻动手,佯怒打他:“小叔叔!她是你姐,不许叫名字。” 再乱说话,把她气走了怎么办! 裴林默笑的更加放肆。 裴松溪也没真的生气,只是第一次感觉,这种淡淡的喧闹也没那么厌烦。 青年说他旅游的事情:“那时候我钱包丢了,手机也被偷了,只剩几块钱,后来我就找了家小酒吧,我跟酒保说了,我要靠我举世无双的美貌来给他们卖酒!后来啊……你们猜怎么样,我输了,他们叫我学印度舞娘跳肚脐舞!然后我就……” 裴松溪无奈的揉了揉太阳穴,这人的脑回路真是一如既往的清奇,自大又肆意……可偏偏,好像很难让人讨厌起来啊。 郁绵和裴之远惊讶的睁大眼睛,他们都是认真听话的乖乖小孩,从不知道还可以这样,又兴奋又好气:“然后呢!然后呢!” 裴林默得意的看了裴松溪一眼,眼神里写满了看吧我多招孩子喜欢的意思,再笑眯眯的看着孩子:“然后啊……你们先告诉我,你们现在是比较喜欢我,还是她?我是不是全世界最好的人?说了让我开心的我就继续说哦。” 他笑着指了指裴松溪。 裴之远一脸怜悯的看着他:“小叔叔,你好傻哦。” 郁绵更是认真的鼓起小脸:“很遗憾的告诉你,你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裴林默:“……” 这些小屁孩!大过年的说点好听的,安慰他一下都不行吗!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罕见的主动开口:“自取其辱啊。” 裴林默:“……你也欺负我?” 裴松溪点点头,一向冷清的脸上也浮现调侃般的笑意:“嗯,你说对了。” 她怎么才发现,这个很少见面的弟弟……是这么一个活宝啊。 裴林默倒地不起。 娘哎,心好累哦。 郁绵笑的好开心,靠着裴松溪撒娇:“裴姨,你就在这里陪我们聊天,别走好不好?” “你们先聊,”裴松溪站起来,“我出去一下。” 郁绵有点失望,不过很快裴松溪就回来了,手上还拿着红包,她高兴的欢呼一声:“我还以为今年没有红包了!” 这其实是每年的传统项目,裴松溪很喜欢给孩子发红包,金额十分丰厚。郁绵和裴之远都有,接到红包之后他们就凑在一起,要数清楚到底有多少张钱。 裴林默眼巴巴的看着,语气有点酸:“给小孩这么多?” 裴松溪点头:“这叫不劳而获的快乐。人只有在还小的时候,才能感受到这种快乐。趁着现在他们年纪正好,当然要让他们多快乐一点。” 尤其是……绵绵。绵绵是非常认真努力的孩子,对拥有的东西非常珍惜爱重,对想要的东西则很少会提出要求。她希望绵绵能更快乐一点。 裴林默想了想:“很有道理。那我呢?” “嗯?” 他毫不客气的一伸手:“姐,我亲爱的姐,我的红包呢?难道不让你幼稚可爱的弟弟享受一下不劳而获的快乐吗?” 裴松溪:“……” 这放荡不羁,孤僻冷傲的青年艺术家形象真是说崩就崩。 可她还是回房间拿了一个红包给他:“大龄儿童。” 裴林默意外的发现这冷心冷性的姐姐还有毒舌属性,他是天生自然熟,一旦放下架子就开始不要脸:“谢谢姐姐的爱,我收到了。” 裴松溪凉凉的看着他:“……我后悔了,还给我。” “不还!” 裴林默把红包放到大衣里面的口袋里,收好了,想想啊……他已经好多年都没收到过红包了,从母亲去世之后就再没收过了,不劳而获的快乐可真好啊。 客厅里的时钟敲响那一瞬,远处天空上有绚丽烟花炸开。 裴松溪摸下了郁绵头发:“好了,绵绵,很晚了,你该回去休息了。” 郁绵正在跟裴之远玩跳棋,有些不舍得走:“再玩一会,就一会!” “那我下去跟奶奶说几句话,等我回来,你就要回去休息。” 郁绵点点头:“好!没问题。” 可等裴松溪上来,她一盘棋也还没下完,看了看时间还是决定不玩了:“之远哥哥,小叔叔,明天我们再玩吧!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清冷绚丽的烟花划过天际,点燃了旧岁的尾巴,时光走到新的一年。 裴松溪跟郁绵说声晚安后想关门,郁绵却站在她的房间不肯走:“裴姨,我想跟你一起睡。” “绵绵,”裴松溪失笑,“你现在长大了,不能跟裴姨一起睡了。” “为什么呢?” “所有的人都是这样的。从十岁开始,孩子都要学着自己一个人睡,这样性格会比较独立。你现在都上初中了,绵绵。” “可是……哎。” 郁绵低下头,小声说了句晚安。 裴松溪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笑,关上了门。 可没多久,门又被敲响了。 她趿着鞋过去开门,看见小姑娘抱着枕头站在门口,她微挑了挑眉:“绵绵?”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似是下定了决心:“在家里我可以一个人睡……但在这里,我……有点怕。” 她会想起小时候一个人在房间里睡觉的记忆。有时候窗户没管好,窗帘会被风吹着轻轻摆动,她那时候总感觉房间里藏着一只怪物,偷偷的在黑暗里看着她。 裴松溪一怔。 她想起绵绵小时候会来敲她的门,怯生生的看着她,站在房间里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吵到她的拘谨模样。 于是她无法自控的心软,像以前无数次那样,将门打开:“只能这一次哦。” “嗯!我偷偷来找你,这样谁都不知道了!” 裴松溪失笑:“不是……偷偷的问题。绵绵,你长大了,以后不能再跟裴姨一起睡了。” 郁绵眉开眼笑,用力点头:“好啦!我知道了!” 30 郁绵好久没来裴松溪的房间。 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连裴姨以前递给她的羊绒毛毯也放在以前的位置,她忍不住摸了一下,还是柔柔的,暖暖的。 跟裴姨一样。 裴松溪叫她先去洗澡,她再洗澡,等两个人都躺下,时针已经指向了两点。 灯关了,外面灯很亮,房间里也不算太暗。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鞭炮味,郁绵不喜欢这种味道,于是往裴松溪身边靠了靠。直到闻到那种熟悉的冷冷的木质香味……像是雪松掺杂着冷杉,干净宁和。 她还很兴奋,不太睡得着:“裴姨,小妍说她要送我一瓶香水。你猜猜是什么味道的?” 裴松溪阖着眼睛:“什么味道的?” “橙子味啊!” 裴松溪哦了一声:“看来小妍很了解你,从小就说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橙子。” 郁绵不满的哼哼:“哪有。我有人要。” “睡觉了,绵绵。” “哦。” 她嘴上答应了,可行动上却一点也不听话,悄悄扯了扯裴松溪的衣角,看她没反应,大胆的翻过身,抱住了她:“裴姨,我要抱着你睡!” 裴松溪刚刚困意上涌,被她一闹立刻清醒了,有些无奈:“绵绵……很晚了,别闹。你不是说明早我们还要去跑步吗?” 郁绵抱着她不放:“可是我想抱着你。你睡吧!我不干预你!” 长大以后,裴姨就很少再抱着她了,可能是嫌她没有小时候可爱吧。 裴松溪想推她,抬起手,半天才落下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绵绵,你现在有点不讲理啊。” 她抱着她,叫她怎么睡呢? “我就要不讲理一下,新年第一天,今年就这一次!” 郁绵越说越不肯松手,抱着她的胳膊轻轻蹭了蹭,等裴松溪转身想跟她说话,她不仅没松手,反而更近一步的往她怀里靠,像只小仓鼠在钻地洞:“别凶我好不好,就像我这只没人疼没人爱的小橙子快乐一会好啦!” 裴松溪被她逗笑了,发现她竟然玩心很盛,也没真的怪她,本来也想纵容她一会,可是她……在她怀里乱动……她不得不按住她的小脑袋:“绵绵!” 郁绵真没动了,她下意识的想抬起头跟裴松溪说话……可这时候才发现了……有些尴尬。 她离她……太近了。 裴姨跟自己不太一样哎…… 就……嗯,好大哦。 裴松溪也意识到了这一点,趁她不动,立刻翻身平躺下,揉了揉眉心:“我困了,绵绵。” 郁绵怔了一会,才眨眨眼,不敢再闹了:“好哦,你休息吧。” 她终于安安稳稳的躺下,今晚可能是太高兴了吧。 以前吃完年夜饭,裴姨回房间,她也只能写作业,偶尔看着窗外的万家灯火发呆。 可今年不是的。她喜欢之远哥哥,喜欢林默叔叔,喜欢裴姨……第一次新年过的这么热闹快乐,实在太开心了。 “裴姨,你有生气吗?” “没有。” “好吧,你生气要告诉我哦。” “没有生气,不要紧。” 裴松溪调整着语气,她很少见到郁绵跟她闹腾的样子,心里是很珍惜的,但是……她只是觉得,绵绵长大了,不该再像以前那么亲近依赖她了。 郁绵平躺着,忍不住目光往下看了看,忽然感慨:“躺下来……真的是平平的哎……不过裴姨,你不一样哎。” 裴姨跟她真的不一样,就很明显…… 裴松溪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的伸出手,指尖在她唇瓣上轻轻点了一下,一触即离的:“嘘,睡觉。晚安。” 郁绵眨了眨眼睛:“好哦。晚安。” - 从这个晚上之后,裴松溪就再没让郁绵来她房间过夜。 哪怕是春节留在裴家的那几天,裴松溪也不再给她开门,只是陪在她房间,等着她睡着。 郁绵怪死自己了,真的是好后悔,肯定是那晚闹得太久了,所以裴姨多少有点生气。 她郁闷了好几天,直到初三那天裴松溪带着她回去,回到她们自己的家,她才重新高兴起来。 晚上赵阿姨请她去许家吃饭,她跟许小妍好几天没见,开开心心的在一起聊了几个小时的天。她给许小妍看她假期画的画稿,许小妍则非常狂热的继续给她安利电视剧。 “这个这个!男主帅惨了!你真的要看!” 郁绵看了看电视屏幕:“这个我看啦!我觉得不好看啊,那天我跟裴姨一起看的,她也不感兴趣,还要看新闻频道。” 许小妍呆住:“你和长辈一起看偶像剧啊?那个……你不会看到亲亲的场景了吧?” 郁绵点点头:“嗯,看到了。我真的觉得好奇怪啊,你说两个人抱在一起啃那么久干嘛呢?” 许小妍倒吸一口凉气:“……你跟你裴姨一起看的?” “嗯,怎么了?” 许小妍:“……” 她可不敢跟爸妈一起看偶像剧好嘛! 天啦这傻闺蜜,这不得尴尬死啊!不过可能……郁绵她们的情况跟她也不一样吧,反正她是不敢跟爸妈一起看吻戏的! 可是郁绵一脸坦荡平静:“小妍,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许小妍敲了敲她脑袋:“完了,你的脑子里肯定都是智慧的结晶,是晃荡不起爱情的海洋了。” 郁绵不解的皱皱眉:“是嘛……我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想要爱情。” 爱情…… 爱情是什么呢? 她不明白,也不想再想,继续和许小妍聊着假期里一些开心事,直到裴松溪来接她,还给许小妍带了一份新年礼物。 许小妍惊喜的说了几声谢谢,开心的想要当场就拆开礼品盒,被她爸爸拦住了。 许杨有些受宠若惊:“裴总……孩子之间玩玩就好了,你怎么带礼物上门,不用了。” 他跟裴氏的公司是有商务合作的,也自然知道眼前这才三十上下的年轻女人在职场上有着雷厉风行,不近人情的名声,没想到她会给小妍带礼物。 赵若嫌弃的拍了丈夫一下:“去去去,你瞎客气什么。” 她跟裴松溪见过不少次了,有时候是家长会,有时候谁家有事,都会麻烦另外一家顺利把孩子捎回来,两家算挺熟的,只是许杨不常在家,不太知道而已。 裴松溪笑意温尔:“许先生是太客气了,绵绵和小妍是很好的朋友。之前小妍总给绵绵带礼物,现在我回礼也是应该的。” 许小妍在旁边帮腔:“对!我和绵绵是很好的朋友!谢谢裴……哎,叫您阿姨还是姐姐好呢?” 绵绵说她裴姨有三十岁了,跟着绵绵的辈分叫是应该叫阿姨的,可是她们也有十几岁了,其实叫姐姐也可以吧! 再说了,她好好看啊,好像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没变过。 赵若笑骂了一句:“没大没小。” 裴松溪揽着郁绵的肩:“没事,孩子说些玩笑话。许先生,许太太,小妍,我们先走了。” 郁绵朝许小妍挥挥手:“小妍,我走啦!” “嗯!路上小心哦,绵绵!” “知道啦!很近的,就几步路,晚安!” 从许家出来,郁绵才发现天都黑了,也难怪裴姨会来接她。 天空在飘着雪,她们走在路灯下,踩出几行深深浅浅的脚印。 裴松溪对她很少有要求,但会叮嘱她放学及时回家,和朋友出去玩之前一定要先跟她打招呼,天黑了之后不能独自在外面乱逛。她对安全问题格外在意,但郁绵从来不觉得她烦,或者像别的同学那样觉得是长辈控制欲太强……相反的,她知道这是裴姨在意她的表现。 虽然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在别人家里玩闹的时候看见他们一家人说笑时也会失落,但这种负面情绪是很短暂的,转瞬即逝的,从来没有真正影响过她。 因为有人会在意她。 郁绵这么想着,紧紧揽了揽裴松溪的胳膊,心里恬静满足。 裴松溪也有些出神。 她想起刚才许家欢乐融洽的氛围,总会觉得自己亏欠了绵绵什么……哎,可是有的东西,她给不了。 几分钟后到家,裴松溪推开门,打开客厅吊灯,温暖的橙色光芒瞬间照亮整个屋子,安静宁和的冬夜。 郁绵欢呼一声,往沙发上一扑:“裴松溪和绵绵的家,全世界最好的家!” 裴松溪不知她为何忽然有感而发,有些好奇的问她:“怎么这么说,小妍的父母人很好,她的家不好吗?” 郁绵笑眯眯的摇头:“她家当然好了。但是不是我的家呀,我就喜欢我们的家。好几天没回来了!今晚可以睡在自己的房间,我肯定会睡的特别香!” 她一直是个恋家的孩子,觉得哪里都不好,只有自己的家最好。 裴松溪一边脱下大衣,挂到衣帽架上,一边跟她说话:“可能是有点认床。不过你是该早点睡了,这几天你都睡的晚,我给你在浴室放了水,快去洗澡。” 郁绵嗯了一声,目光却在她身上凝住了。 裴松溪今天穿的白色大衣,内搭着黑色毛衣和祖母绿连衣裙,简单干净的配色,十分养眼。 她微微低下头,在拍打衣帽上的雪花,两缕微卷的发丝从鬓边垂落,很衬她下颌的优美线条,侧影干净温柔。从纤细的脖颈再往下……是成熟女人的美好弧度和窈窕曲线,在暖橘色灯光下显得格外的美。 郁绵看着灯光下的女人,仿佛在看一个不属于她的美好世界。 她下意识想起新年夜……她看到的弧度,是优美的,动人的。 郁绵悄悄的脸红了。 ……不知道自己以后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呀。 31 开学后的第一个周末,郁绵把假期拍的所有照片都放在一起,一张一张的看。 她最近爱上了摄影,裴林默之前把他的相机拿给她玩。她学习之余就抱着相机满世界的拍,屋檐落下的雨珠连成线、悄悄溜进家里的一只小狐狸、柳树枝条渐渐冒出的树芽……还有裴松溪。 郁绵有时候会拿着相机,偷偷站在某个角落,拍下裴松溪的某些瞬间。 她低下头,神情专注看书的样子、她站在阳光下,眼睛微微眯起的样子……还有很多个侧面,能清楚的看出女性优美的曲线和弧度,那是她无法窥探却又始终好奇的美好。 裴松溪刚好下楼:“绵绵,在看什么呢?” 郁绵莫名有点心虚的把照片往怀里一收:“没看什么呀。就是之前拍的几张照片。” “照片墙上都要贴满了,你拍太多,会没地方放的。” 郁绵在她走来之前把照片放进大衣口袋:“这是我自己要收藏的,不会占地方的。” 而且啊,她要一个人偷偷的看! 裴松溪没看到照片拍的是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我们绵绵也有秘密了吗?” 郁绵脸颊微微发烫:“……不是的!” 裴松溪想,这个年纪的女孩,开始有秘密是很正常的事情,所以她不再追问:“开学这几天,过的怎么样?” 郁绵下意识眉开眼笑,跟她说着身边发生的事情,说开学这次考试,景知意和梁知行都考的特别棒;说班上新换一个英语老师,比先前那个老师哥哥风趣幽默;班主任老熊说等天气再暖一点,就安排班级春游…… 裴松溪含笑听着她说,目光清透温柔。 虽然绵绵现在开始有自己的小秘密了,但她还跟以前一样,事无巨细,大大小小都会说给她听,还是那个全心全意信赖她的女孩。 - 等三月的春风染绿河堤,春天早早的到了。 老熊看着班级考试傲人的成绩,心里一乐,就安排了一场春游,地点在郊外的安阳山,山下有适合参观的植物园,山坡上也有专门给游人户外生火做饭的地方,炊具和食材都有现成的,简单方便。 到了春游那一天,梁知行背着两大包零食爬山,一边爬一边嫌弃许小妍:“许小妍,你是装了石头在里面吗?沉的要死,可把我累死了!” 许小妍吃着棉花糖,拉着郁绵和景知意走到前面,不回头的数落他:“是你太弱鸡了,梁知行,我就买了几袋薯片和糖好不好!” 等到了半山腰,参观完植物园,梁知行终于有空打开书包看看……他傻眼了,许小妍说的是不错,她是只买了几袋薯片和奶糖,可是……书包里什么时候多出了四只大橙子? ——不用想,肯定是他闺女郁绵干的好事! 梁·心累老父亲·知行朝郁绵招招手:“崽啊,你是想累死我吗?” 郁绵冲他笑:“辛苦辛苦辛苦!” 可分明是一点也不知错的样子。给许小妍和景知意分完橙子,最后才递了只给他。 老熊开始点名分配灶台,为了还原农家乐的感觉,这户外灶台是要放柴火烧的,差点把学生们搞傻眼了,可老熊还乐滋滋的:“怎么了?不就是烧柴才好玩吗,好了,快开始吧,等会我给你们的午饭评分哈。” 他举起手后认领了一个,带着孩子他妈、没良心崽崽和缺心眼外孙女开始做饭。 景知意都很会做饭,她负责掌勺;梁知行以前在农村待过,又是男生,负责找树枝和生火;郁绵负责洗菜,至于许小妍,就跟得了多动症一样,到处去看别人做的什么菜——许小妍在学习上没有胜负欲,在这种事情上却非常热切的想拿第一。 灶台里开始冒白烟,有点呛人。 郁绵很快就把菜洗好了,梁知行捡了一次树枝回来过又走了,顺便把许小妍这个没良心的给捎带着走了。她蹲下来尝试着往里面加树枝,根据人要实心火要空心的原则,灶台的火还真的越来越旺了。 旁边有同学还没生起来火,过来找他们借松毛,借火种,郁绵跟景知意商量了一下,就大大方方的同意了。 可是来借火种的两个男孩子冒冒失失,说说闹闹,从灶台里夹火种的时候不小心把里面的树枝都捅了出来,一下子把引火的松毛全都点着了! 郁绵那时正蹲着,低着头没注意,火苗瞬间窜起,把她发尾直接烧焦了。 两个男生知道自己闯了祸,赶紧拉她站起来。 郁绵懵了一下,直到闻到发丝烧焦的味道,有些慌的伸手摸了摸,摸到一手卷卷的,烧焦的发丝。她又生气又难过,眼眶一酸,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掉下来了。 景知意刚把炒好的菜放在远处餐桌上,才折返回来,一看她这样子就火了,冷着脸凶人:“你们是不是欺负她了?” 郁绵也好生气,气的浑身上下微微颤抖……她的头发被烧了! 她反手擦了擦眼泪,紧紧抿着嘴唇,也不说话,就这么看着对面的两个男生。 梁知行和许小妍很快回来,这下连梁知行都不敢跟她说话了,好像还没见过郁绵生气的样子哎。 许小妍紧张的绕着郁绵转了一圈:“你没事吧?没有别的地方被烧着吧?” 郁绵摇摇头:“头发被烧了。” 许小妍:“啊?” 难怪会这个样子!小时候她开玩笑说了一句她头发少,郁绵都会哭,后来天天看她喝豆奶,吃芝麻薄饼,爱惜的不得了,现在竟然被烧到了,可不得气死吗! 老熊闻声而来,看了看现场,先把两个男孩子数落了一顿,再看看郁绵,似乎没有受伤,松了一口气,叫两个男生道歉后才说:“好了,许小妍,你陪郁绵到旁边休息一会。” 山下有条小溪,许小妍拉着郁绵到溪边坐下。 郁绵借着水看自己烧焦的发尾,情绪始终高不起来,轻轻叹气:“养了好久。” 许小妍想办法逗她开心,围着她说了好多话。可她还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笑不出来。 最后,许小妍觉得不再劝她了,跑到老熊那里,想借他的手机给裴松溪打电话。 老熊没给她:“早就打了,你陪着她等等吧。” 他是一向很喜欢郁绵的,学习好、听话又可爱的女同学,一向都得老师喜欢。他看出来小姑娘不高兴,也怕她除了头发还有哪里被火烧到了,刚刚已经给她家长打了电话。 裴松溪很快就到。 她站在原处,目光在一群学生中逡巡片刻,没能找到郁绵。 梁知行和景知意都认识她,看见她后跑过去:“裴阿姨好,郁绵在那边!我去叫她!” 裴松溪神色冷淡的点点头,没多久看见郁绵走过来,神色很沮丧的样子,看见她的时候小脸一皱,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头。 看起来好像没有很大的问题。 裴松溪稍稍松了一口气,神色间的冷意略淡了一些,她对郁绵招招手:“绵绵,过来,我看看。” 郁绵低着头走过去,有些难为情:“裴姨,你怎么来了啊?” “接到熊老师的电话,他简单说了一下情况,我不放心,过来看看你。” 郁绵原本已经不哭了,可是听到她这么说话,忽然又忍不住掉眼泪。可她不想让别人看见,实在太丢人了,始终低着头,眼泪一颗颗的掉到地上:“……我头发被烧了,我……” 裴松溪看她哭的这么伤心的样子,轻轻揽住她的肩,声调很温柔:“没事,头发不要紧。除了头发,别的地方有被烧到吗?” 她是很少看见郁绵哭的,绵绵是外柔内韧的性格,看起来柔软,却从不软弱,轻易不会哭。可现在绵绵在这么多人面前掉眼泪,让她很担心。 郁绵摇摇头:“背后似乎落了一点火星,烧黑了一点衣服。我没有受伤,我就是……难过。”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没受伤就好。我去跟熊老师找个招呼,跟我回家。” 她请许小妍再陪着郁绵一会,自己去找熊老师去了。 许小妍递给郁绵一块奶糖:“小美人儿,吃块糖开心一下,别难过啦。” 郁绵已经不难过了,就是有些难为情:“你说……这么一点小事,就让裴姨过来,我是不是太……” 景知意正在看她的发尾,语气凉凉的:“怎么能算是小事,女孩子的头发被烧了,还能算小事吗?这还是你头发长,烧的少,这要是被烧秃了该怎么办!” “胡说!” 许小妍赶打断她,怕她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一点点,说什么秃不秃的……不过我看裴阿姨刚才好像真的很生气哎,那个脸色,看起来好像不太好。” 梁知行认真点评:“那眼神凶的好像想把这里夷为平地,再把那两缺心眼的傻东西做成串串烤熟吃掉!” 景知意认可的点头:“看起来是挺凶的,绵绵,你们在家的时候她打你吗?” 郁绵破涕为笑:“瞎说!裴姨怎么可能这样!” 裴姨哪里凶啊,裴姨明明一点都不凶! 裴松溪很快跟熊老师说完话,回来后看她情绪已经平复下来,揽住她的肩膀:“绵绵,回去吧。” 郁绵嗯了一声,跟朋友们说了再见,就跟着她下山,回去。 裴松溪带着她先去了一家理发店,把她烧焦的发尾全部剪掉,可是剪掉一点之后长度不太适合扎起来了。 郁绵看着镜子,有些不太开心的样子:“裴姨,你说我要不要剪个短头发?” 裴松溪认真端详了一会:“试试看吧?以前都没剪过短头发,刚好换一下发型?” 理发师在旁边点头:“对对对,我刚就想说,小姑娘你的脸型很适合剪短发的!你放心,剪出来肯定很好看!” 郁绵抿了抿唇:“好吧,那试试看。” 半个小时之后,理发师收起剪刀:“好啦,剪完了,我说很适合吧!真的不错!” 郁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短发,刘海微微卷起来,干净简单,看起来还不错。 裴松溪走过来,把她鬓边的碎发拢起来,别在耳后。 她觉得绵绵这样挺好看的,显得特别乖,特别可爱。 等回到家,郁绵进浴室换掉衣服,看到衣服后面上被火星烧出了几个黑洞,有些紧张的看了看镜子……唔,还好,后背上没有被烫到。 裴松溪在门外等着,有些不太放心,敲了敲门:“绵绵?没事吧?你看得到吗,要不要……我进来看看?” 郁绵瞬间脸红,手忙脚乱的把家居服套上了:“不用不用不用,我在镜子里看到了,没事!” 裴松溪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就不进来了,你洗个澡,等下吃饭。” 郁绵嗯了一声,低声自言自语:“原来不进来啊……” 她一晚上都不太习惯短发的感觉,时不时伸手摸一下,像只用爪子挠头顶的小仓鼠。 她忍不住问:“裴姨,这样真的不奇怪吗?” 裴松溪在看邮件,抬起头看着她:“不奇怪,挺好的。” 郁绵似乎不太满意她的答案,不再追问了,就靠在她肩上:“我今天真的不想哭的,可是……真的好伤心啊。” “生气我懂,为什么要伤心呢?” “因为你啊,”郁绵仰起头看她,刚好看到她线条优美的下颌,“你每天都要给我梳头,给我喝豆奶……这么多年……” 这些都是她给她的陪伴,所以她才会伤心。 裴松溪没想到她是因为这个原因伤心,把电脑放下了,摸了摸她发顶:“那也没什么。以后还有很多年的。” 郁绵嗯了一声,用力点点头:“嗯,我知道的。你抱我一下,我要汲取一点你的力量,以后可再不能哭鼻子了。我都这么大了,有点丢人。” 裴松溪想伸手抱抱她,安抚她一下……可是她想起除夕那晚,忽然觉得不太合适。 于是她只轻轻拍了拍郁绵的肩膀:“好了,我有点工作上的任务很着急,我先处理一下,好不好?” 郁绵没等来她的拥抱,有点失望,但还是让开了:“好吧。” 毕竟裴姨是临时从公司赶过去接她的,她不能再提要求了。 她今天没有什么心情学习,就拖了一个猫咪肉爪坐垫过来,放到地上,她坐上去,像小时候那样靠着裴松溪,头靠在她膝盖,坐在地上玩一个四阶魔方。 房间里能听到手指敲击键盘的清脆声音,偶尔郁绵抬起头看她一眼,也不跟她说话,又低下头去玩魔方。 等把魔方拼完了,她觉得有点无聊了,可是靠着她又不想动,于是拉了拉裴松溪的手,悄悄的去转那串紫檀木佛珠的珠子。 裴松溪低头看了看她,干脆把那串佛珠摘下来,随手递给她。 郁绵有些惊喜的接了过来,白皙的脸颊埋在柔顺乌黑的短发里,格外乖巧可爱,瞳光清澈明亮。 裴松溪继续工作,偶尔会伸出手摸下郁绵的下巴,那里的肉软软的,很舒服。 郁绵像只好脾气的温顺小猫,被她摸的好享受,就差没有发出咕噜咕噜的愉快声音了。她靠着裴松溪,之前那点伤心全都没了,心情彻底好了起来。 偶尔她会看着裴松溪的手,她伸手摸她下巴的时候,指尖偶尔会从她脸颊划过,轻轻的,痒痒的。郁绵忍不住眨了眨眼睛,目光顺着她的指尖而动。 裴姨的手……真好看啊,修长、纤细、笔直,骨肉匀停。 郁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其实手型也挺好看的,就是好像跟裴姨的不太一样,有点肉肉的。 还是裴姨的手指好看。 32 郁绵顶着一头短发去上学,许小妍先惊讶坏了:“我的天!绵绵你好萌!简直像是动漫里走出来的美少女!” “哎呀!你小点声!” 郁绵有些不好意思的扯了扯许小妍衣袖:“小妍,你说话怎么这么夸张,都被人听到了。” 许小妍不管,一边说着她没夸张,一边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郁绵的脸:“呜呜呜呜绵宝,你怎么抛弃我独自美丽了!你没良心啊!” 郁绵被她揉的话都说不清楚:“喂……泥(你)憋(别)虾(瞎)嗦(说)。” 梁知行看不下去了,一把拍掉许小妍的手:“滚滚滚,不许这么折腾我闺女。” 许小妍叉腰:“你看你就是嫉妒!景知意,你说对不对?” 景知意双手抱在胸前,凉凉的说:“我觉得我这护花使者的压力会有点重。” 梁知行深以为然:“孩子她妈,你不用紧张,我会帮你的。” 景知意嫌弃的白了他一眼,最后也忍不住去揉了揉郁绵的脸,叹气:“哎,是挺可爱的。郁绵,你是吃可爱多长大的吗?” 郁绵后退几步,从好友们的魔掌中逃开,小声嘟囔:“哪有那么夸张……裴姨就很少说我可爱。” “那是她审美不太对!” 郁绵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于是换了个新话题:“好像要重新排座位了。” 老熊一直是按成绩分配座位的,之前她是第一,景知意第二,但这学期初新来里有个转学生,前不久竞选成了班长,学校广播站的主持人,重点是……第一次月考的成绩超过了景知意,总分和郁绵并列第一了。 景知意抿了抿唇,她是很要强的性格:“那个陶让是吧?你放心,第二次月考我会超过他的。” 可惜了,到了第二次考试之后的换榜日,梁知行看了成绩回来,有些不太开心:“那个陶让这次比郁绵高0.5分,第一。郁绵第二,知意第三。” 景知意忍不住生自己的气,郁绵立刻劝她:“没事的知意,一次考试而已,你别想太多啦。” 许小妍作为一个资深学渣,在旁边默默围观学霸们的世界。太复杂了,她不懂,她只要不考最后一名,也不要考难听的第三十八名就好了。 月考之后的第一节班会课,老熊开始重新分座位了。 陶让成为郁绵的新同桌。 少年穿着蓝白校服,俊秀挺拔,唇角挂着温和笑意,眼底却是疏离的。 郁绵照例跟新同桌打招呼,陶让也礼貌的回应,但神色十分冷漠。 毕竟每个人的脾气和性格都不一样。 郁绵这么想着,也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她和新同桌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两个人一学期下来都没说过几句话。可他和她的成绩就像较上劲一样,有时候是陶让比她高0.5分,有时候是她比陶让高0.5分,更多时候是两人分数一样——数学和英语满分,语文作文扣3分。 这让郁绵感觉很郁闷,从小到大,她似乎还没遇到过这么强劲的对手。 这种竞争的感觉激起了她好脾气下的竞争心,除了空出一些时间练习画画,保持着一周三次的频率,其他时间她都花在了学习上,电视剧、明星、杂志、动漫、小说……她都不敢兴趣,一心一意的开始学习。 陶让跟她不一样,他在学校里是很积极的学生干部,班长、广播站、学生会、篮球队……每一处学生团体中都能看到他的存在,是天之骄子般的耀眼人物。 于是渐渐的,班上有女生偷偷给他写情书,总是想让郁绵帮他转交。 体育课上,郁绵有些哭笑不得的又拒绝了一个女生:“哎,我又跟他不熟。我们上学期没说过三句话,这学期也只说过一次,是我跟他说他书包掉了。怎么都来找我……” 初秋的阳光很有热度,跑道也被晒得发烫。 景知意刚跑完步回来,脸颊红红的:“我看就是欺负你脾气太好。” 许小妍一心吃零食:“好了好了,别想这件小事啦。现在一周就一次体育课,我们聊点开心的事情不好吗?” 进入初二以后,体育课由先前的三节改为一节了,能放松的时间也变少了。 郁绵点点头:“好吧……哎?梁知行呢?” “他!对!”景知意两眼放光,“他们男生在练引体向上,梁知行不太行,我们快去嘲笑一下他!” 她跟梁知行打打闹闹了好多年,嘲笑他的习惯总改不掉,拉着郁绵和许小妍就往操场另一边跑,结果到的时候梁知行刚刚做完,体育委员计数:“十个。” 这是勉强及格的成绩了。 梁知行平时不太爱运动,这次临时练了几天,今天很吃力的才踩到了及格线。 他有点丧气,景知意想了想还是没嫌弃他,声音平平的:“你再多练练。” 郁绵也安慰他:“挺不错的!以后每次体育课我们都来陪你一起练!” 梁知行情绪不太高,沉默着点了点头,往回走,景知意跟他说着话。 郁绵拉着许小妍跟上,可许小妍走着走着,却回头看了好几次,小声说:“奇怪。” “小妍,怎么啦?” 许小妍压低声音,站住了,让郁绵也回头看:“你看哦……我好像看到陶让……衣服上有血哎。” 郁绵一怔,回过头看了看,现在刚好是陶让在做引体向上,少年把衣摆扎在校服裤子里,随着动作轻轻扯出一点……是红色的,好像确实是血。可是他为什么受伤了还不请假呢? 体育课下课,陶让回来,少年一坐下,郁绵就闻到一点淡淡的血腥味…… 她有点怕他出事,虽然平时不说话,但毕竟是同学……郁绵给他写了张纸条,再慢慢推过去,目光真诚的看着他,有些担忧。 陶让淡淡的看了看她推过来的小纸条,眉心微微一跳,看清字迹后脸色一冷,礼貌的说了一句谢谢,态度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 他是阳光优秀的少年,老师同学都对他印象不错,待人一向也温和大方,可是总感觉……怪怪的,像隔了层玻璃,不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世界。 郁绵觉得这个同桌好奇怪,但她已经表示过了自己的关心。他不回应,她也不会再问。 最后一节课还是班会课,成绩排名没什么波动,她第一,比陶让高一分;许小妍还是吊车尾的排名;唯一有波动的就是梁知行,他从班级第十一前进到了班级第四,景知意第三,所以他们成了同桌。 放学后许小妍阴阳怪气:“哇吼吼,孩子她爸,孩子她妈终于成了同桌,你们什么时候去领证啊?” 景知意冷笑:“许小妍,再乱讲,看我不削死你。” 许小妍抓着郁绵的胳膊,躲在她旁边:“我不怕,你家崽崽在我手上,小心我撕票。” 郁绵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几天总去我家蹭饭,还敢这么说我!” 梁知行因为成绩勉强找回了被体育伤害的自尊心,笑着插话:“啊!我都没去你家吃过饭!她怎么都去好几次了?不行!这不公平!” 郁绵看着他:“你真想去?” “真想!景知意也没去过,对吧?” 景知意点头:“对哦,今天还是你生日,我们每年给你送礼物,你都不请我们吃饭!” 郁绵忍不住笑:“那就去吧,我给裴姨打电话说一声,再让董奶奶多烧几个菜。” 小妍也是邻居,两家住的近,一直有走动。所以这还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她说要带朋友回家,不知道裴姨会不会介意。 她是有点紧张的,但是电话接通之后,裴松溪一听到她的问题,立刻笑着答应了:“当然可以了。这是我们的家,你当然可以邀请你的朋友过去。我晚点回来带蛋糕和果汁。” 郁绵低下头,踩着地上的落叶笑:“那我等你。” 等郁绵带着他们走进自家的小院子时,梁少爷忽然感觉脸有点疼……忽然觉得他爸给学校捐的电脑根本不算啥,这也太有钱了吧……绵崽实在是太坏了,平时总是静静看他装……咳咳。 许小妍来的次数最多,对这里很熟悉,拉着景知意去玩院子里的秋千。 院子里才搭了葡萄架,绿油油的藤蔓上坠着葡萄。郁绵找到梯子,梁知行爬上去摘了两串刚刚成熟的葡萄,可把许小妍给馋坏了:“我要吃我要吃!” 郁绵拦着她:“还没洗,洗干净了饭也好了,晚点吃。” 她在生活习惯上是一向自律的,规律作息,到了饭点准时吃饭,不能吃零食和水果,像个严肃刻板的小大人。 其实这些习惯都是为了裴松溪养成的,她以前发现过裴姨吃饭作息都不规律,于是暗自决定自己要健康一点,这样裴姨为了她的健康,也会好好要求自己。 许小妍无奈屈服:“好吧。” 董阿姨已经做好了饭,在门口叫他们:“孩子们,开饭喽!刚刚蒸的大闸蟹,赶紧趁热吃!” “啊啊啊啊大闸蟹,我来了!” “慢点慢点。” “吃货,又没人跟你抢。” 董阿姨做了一桌子的美味饭菜,给他们都盛上饭才走。 郁绵一边吃着螃蟹,一边有些分心的看时间。等了半个多小时才听见门外汽车停下的声音,她站起来:“裴姨回来了,我去看看,你们先吃。” 她出去迎接裴松溪,看她提着蛋糕和礼盒,跑过去接过来:“这是什么啊?” 裴松溪笑意温柔:“给你的朋友带了一点礼物。” 郁绵有点高兴,又有点不好意思:“哎呀……” 裴姨对她实在是太好了,对她的朋友也太好了! 裴松溪跟她一起走进屋,看出来小朋友们有些紧张,就笑了笑:“没事,你们吃吧,我回来之前吃过了,先上楼了。” 她把空间留给了他们,非常尊重他们的世界。 她走之后,许小妍继续放开了胃口吃,梁知行继续嘲她吃货,景知意也没那么拘谨了——她家境不太好,最初是有点无所适从的。郁绵察觉出她的情绪,就坐在她旁边,笑着跟她说话。 饭后,他们开始吃生日蛋糕。 郁绵是小寿星,戴上寿星专属的小小王冠,房间里的灯全都关了,她在跳跃的蜡烛烛光里双手合十,虔诚许愿。 等她吹灭蜡烛,许小妍八卦的问她许了什么愿望,郁绵笑嘻嘻的不说话:“不能说哦。” 裴松溪吃完一小块蛋糕,继续把空间留给他们,上楼去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喜欢折腾,梁知行和景知意把小茶几搬到院子里去,许小妍拉了几张藤椅过来,摆上一盘她觊觎已久的葡萄,高兴的傻乐。 清风明月良夜。 秋风飒飒,夜晚的风清凉舒适。他们坐在葡萄架下,头上是一轮圆月,地上是彼此依靠的影子。 他们笑着说了一会闲话,景知意忽然想起语文老师留下的作业:“对哦,老师不是让我们进行一个小讨论吗,说是选一本名著聊一聊,刚好,今晚是个好机会,不用之后再电话聊了。” 许小妍正在吃葡萄,一口一个,可把她美坏了,闻言简直要哭了:“天啊,你饶了我吧!” 梁知行选择性忽略她的哀嚎:“你想选什么书?” “《哈姆雷特》、《呼啸山庄》、《月亮与六便士》,这三本里选一个?” 梁知行想了想:“我选2和3,绵崽来决定吧。” 郁绵正咬了一颗葡萄,甜的她眉开眼笑:“选3吧!” “为什么呢?” 郁绵偏过头,她看了看二楼那间亮着灯的窗户,灯光亮着,莫名让人觉得很安心,她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皎皎素月,给出她的理由:“因为名字好听。” “噗。这么简单的理由吗?” “嗯,我喜欢这个书名,而且……”郁绵弯了弯眼眸,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笑容清净甜美:“一抬头我就看见了月亮。” 33 秋天是美好却短暂的篇章,转瞬间,冬至到了。 郁绵在镜子前面戴围巾,这是前几天裴姨给她买的。她很喜欢,长长的流苏下面坠着白色的球球,设计很可爱。 她的头发又留了起来,秋冬是适合留头发的季节,一个秋天过去,现在已经能扎起来了。 裴姨说她短发好看,可她还是喜欢长头发,有时候靠在裴松溪旁边,郁绵会把自己的头发跟她的绑在一起,打一个小小的活结,仿佛这样又多了一种看不见的联系。 真快啊…… 一眨眼初中都过了一半。 郁绵有时会想起……小学那个暑假,她听见裴姨要订婚的消息,那时候她每天都在做梦,梦里门牌上‘裴松溪和绵绵的家’,忽然变成了‘裴松溪的家’。她被驱逐,被舍弃了。 刚上初中的时候,她差点以为裴姨要让她住校或者租房住,也紧张了好久,幸好后来并没有。现在过去了这么久,也没有任何消息。或许……或许就只是她白担心了吧。 郁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忽然自言自语:“你还要再长大一点。” 说完她笑了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她换好衣服,穿上一件鹅黄色的羊绒外套,清新活泼,然后冲镜子里的自己笑了笑,这才出门。 裴松溪这几天出差了,只有她一个人在家。 在车上时接到裴松溪电话:“绵绵,起床了吗?” 郁绵看着窗外迅速后退的风景笑:“当然起来啦,还有半个小时就上课了。我在车上啦,你放心。” 怎么总把她当小孩子呢,现在还跟以前一样,只要她不在,就一定要电话确认她是否起床,没有迟到。 “你还挺早,真乖。好了,我先挂电话了,我提前到明天回来,一个人在家要好好的,知道吗?” “你要回来啦?我等你回家!” 郁绵心情变得好愉快,在学校的一整天,课间都在傻笑,拿笔尖戳着橡皮发呆,发着发着自己又觉得好笑……好像以前裴姨走的时候也没这么想她,现在越长越大,反而越过越回去了。 她也不懂,可思念的情绪总是一日比一日的强烈。 冬天的窗户上结满了雾气,她看着窗外出神的时候,手指也在窗户上轻轻游走,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写了一个‘裴’字,莫名有点慌张,往旁边看了看,没人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于是她悄悄把那个字猜掉了,用指尖画了一个月亮。 她的月亮。 这几天因为裴松溪不在,路上雪厚路滑,郁绵中午就没有再回家,就在学校里吃饭,许小妍很义气的陪她一起,但是小馋鬼要求很多,每天都要拉她出去学校外面的美食街买饭吃。油炸香肠、土豆饼、铁板鸡柳……她热衷于小吃,每次要买好多份,郁绵只能在店外等她。 许小妍在排长队买波霸奶茶,郁绵有些无聊的站在台阶上等,双手插在口袋里,看着远处天空上的洁白飞机线。 可她看着看着……眉心忽然皱了一下。 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在美食街对面的小巷里,那个人穿着附中的蓝色校服……后背上有血迹。 许小妍前面还有十几个人,郁绵走过去跟她说:“我出去一下,马上回来。” 她往那边走,小巷里曲曲折折,迎面遇到不少人,她跟着跟着……似乎把人给跟丢了。 直到忽然有人拉住她衣角,压低声音:“帮我一下。” 郁绵一惊,下意识叫他的名字:“陶……” “嘘!小点声!” 陶让把外套脱掉,递给她,里面的黑色毛衣看不到血色:“等下帮我带回去……帮我看一下,有没有两个成年男人在往这边看?” 郁绵接过他那件沾了血的外套,往四周看了看,小声说:“在前面,背对着你……你怎么了啊?” 陶让轻轻嗯了一声:“我走了,躲一会。谢谢。” 他就这么走了。 郁绵抱着他那件沾血的外套,有点反应不过来,可人群中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她这闲事管的其实也该差不多了。 可是……她总觉得有些紧张。 流血了哎……还被人追,他会死吗? 一直到教室,她都有些怔怔的,连课间梁知行问她数学题,她也有点出神。 “绵绵,你怎么啦?” 许小妍打量着她思考:“她从中午回来就这样,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景知意挑眉:“有谁欺负你了?” 郁绵摇摇头,犹豫着说:“不是……就是我看见了一个同学……他,他衣服上都是血。” 许小妍震惊的睁大眼睛:“陶让?!” 郁绵拉了拉她衣袖:“小点声!” 景知意和梁知行都围了过来:“小妍,你怎么也知道?” 许小妍难得严肃起来:“那次体育课啊……就是引体向上那一次,我和绵绵就看到了,他好像衣角是红的……” 郁绵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说完了,几个人都沉默了……遇到这种事情,找老师吧,陶让看起来不想让老师和同学知道;报警吧,似乎都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可陶让今天确实没来上课,说明他真的有事了。 梁知行想了想,觉得自己作为小小男子汉,是要有担当的:“这样吧,晚上放学我一个人去那边看看。” 景知意嫌弃他:“你这么弱鸡,算了,我跟你一起。” 郁绵和许小妍对视一眼:“我们也去。” 景知意无奈答应:“行吧,真打架了你们就躲开,你们从头到尾可别掺和。” 于是最后一节课也变得有些漫长难捱,一到下课,郁绵快速收完书包,给司机打了个电话让他不要来接。 一行四人往郁绵先前说过的小巷走,美食街里有不少人,新鲜出炉的包子热气腾腾的,到处都是人头,根本看不到陶让的人影。 郁绵皱着眉头分析:“如果我是他,我肯定会躲起来。” “这附近有可以躲的地方吗?” “有!我想起来了,有个修自行车的棚子,老板前几天走了,那里上了锁,但是钥匙就藏在花盆下面。这个我们班好多男生都知道,之前还有人想午休时候进去打牌。” “天,打牌!梁知行,你们男孩子都在想什么?” “别说这些废话了!快跟我过去看看!” 梁知行带着她们到小车篷附近,再三确认了附近没有人,才从花盆下面摸钥匙,果然摸了个空。 他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没看见人影,但是隐约能闻到空气中的淡淡血腥味:“我猜他应该就在这里了。我们要进去看吗?” “来都来了,进去吧。” 景知意看了看这铁门,门现在是从里面用插销扣上的,可铁丝之间缝隙其实挺大的,她将手掌放进去,简单拨弄一下,门就开了。 她胆很大的一脚踏进去,梁知行赶紧去拉她,让她走慢点,郁绵拖着许小妍走在最后……里面黑漆漆的,也不知道灯在哪里。直到黑暗中闪过一丝亮光,郁绵脱口而出:“陶让!别动手!” “咳咳……” 黑暗中传来一阵咳嗽,景知意后怕的往后退了一步,这才反应过来,刚才那亮光,说不定就是某个锋利的金属…… 梁知行想起自己带了手机,把手电筒打开,于是满身是血,脸色苍白的少年映入他们眼眸。 陶让冷笑:“来看我笑话?” 梁知行有些恼怒:“看你个屁的笑话!我们闲的慌吗?还不是郁绵说你受伤了,我们才没事干来找你。” 陶让愣住:“你们……走吧。与你们无关。” 郁绵摇摇头,走上前去,弯下腰看他,少女的脸颊在手电的光芒里模糊而美好:“可是你受伤了,陶让,你是我们的同学,我们关心你,你不要这么抗拒好不好?” 少年抿着唇不说话。 他不想看见他们……他知道他们四个人关系很好,人也很好。有时候他会悄悄观察他们,时常会想,为什么有的人生来就站在光明之中,而他每次想往上走一步,都要被冷硬残酷的现实拖着往下坠。他讨厌这么怨天尤人的自己,因此也讨厌看见他们。 景知意走上前,一把拉开郁绵:“你就是脾气太好,往后站。” 她上前踢了踢陶让的脚,语气欠揍而嚣张:“我告诉你,我们来都来了,你别废话。梁知行,你家司机是不是还在校门口等,打电话让叔叔过来搬人。” 陶让恼怒:“景知意?” 景知意呵呵:“你傻吗?你现在就死了,你爸妈白把你养这么大了!” 陶让沉默了,沉默的时间太久,直到许小妍小声问:“他该不会是没呼吸了吧?” 梁知行一慌,赶紧上前摸了一下,鼻息之间还是温热的:“晕了而已,还活着呢!你吓死我了!” 司机很快就到了,车就停在美食街外面,他和梁知行把昏迷的陶让合抬上车,送去了医院。 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他们等了好久,才等到医生出来,说病人失血过多醒了,外伤并不严重,已经包扎好了。 景知意脸色臭臭的,先走进病房,嫌弃的看了看陶让:“你怎么样?” 陶让僵着脸:“我好了,我要回家了。” 梁知行脾气又上来了:“你傻吗?你现在回家!你现在在医院躺着,给家里打电话,让你家人来照顾你。” 陶让冷冷的看着他:“我妈病死了,我爸在外面赌,刚那两个人就是要债的,你让谁来照顾我?” 这下他们都愣住了,都是十几岁的孩子,面对这种情况不知该怎么办。 就连梁知行也是……虽然他爸以前会对他妈动手,可是对他还是不错的,在钱财方面也没少过他半分。所以他对父亲的感情才会那么复杂,又恨他,也无法不承认,父亲对他很好。 可是陶让……陶让跟他不一样。 郁绵在旁边听着,秀致的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想不出法子。 陶让见他们沉默,冷着脸慢慢掀开被子下床,手里似乎还紧紧握着一条链子。 窗外天色已经黑了,他们都还是十几岁的孩子,待在外面久了,家里会不放心。 现在看来好像也没有别的办法了,他们送陶让回家。车停在街口,他一瘸一拐的下车,背影是萧瑟落寞的。 “哎。” 在寒风之中,不知是谁悄无声息的叹了一口气。 象牙塔里的世界简单美好,生活快乐无忧的孩子们,第一次直面了人世的残忍。 第二天,陶让继续来上学了,还是穿着校服外套,被老师点到名的时候上黑板解题,除了脸色有些苍白之外,还是那个优秀耀眼的少年。 昨天以前,他们会跟别人一样,以为他是家庭幸福,聪明俊秀的少年……可现在才知道,原来他每走一步,都是在负重前行。 下午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大榕树下,郁绵和许小妍坐在花坛上,远远的看见梁知行和景知意拖了个人过来:“来了!” 少年冷着脸:“请问,你们又有什么事?” 郁绵冲他笑了笑,没在意他的不礼貌,将书包拉链打开,跟许小妍一起拿出四个零钱罐:“给你。” 陶让怔住,不敢置信的反问:“给我做什么?” 梁知行叹气,一把搭住他肩膀:“喂,大兄弟,你不这么要强能死吗?大家都是同学,不是看不起你,是真的希望你好。” 许小妍从花坛上跳下来,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奶糖强塞到他口袋:“对呀,陶让,你能不能别总刺人啊?生活这么苦,吃点糖不好吗?” 郁绵晃了晃零钱罐:“我的压岁钱都存在银行了,这里就一些零钱,给你午饭加鸡腿,病人要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景知意也不太自在的点点头:“我家穷,我钱很少,你不要嫌弃。” 陶让不知该说什么,他第一眼羡慕的人,站在阳光下大声玩笑打闹的人,曾经他以为永远不会有交集的人……忽然向站在黑暗里的他伸出了手。 他沉默着,转身就走。 “哎?他怎么不说话就跑了?” “嘘……我看他好像眼圈红了。” 陶让最终没要他们的钱。 - 晚上回家,郁绵惊喜的发现客厅的灯亮了起来,有人背对着她在脱外套,她欢呼一声,冲过去,一把抱住了裴松溪:“啊啊啊啊裴姨!你回来啦!” 裴松溪被她勾住脖子,无奈的弯下腰:“回来了,绵……” ……绵绵长高了好多,已经只比她矮半个头了,她们靠的太近了,近的她忽然感受到少女胸前的微微隆起,不再是一马平川的感觉了……让她感觉很不适应,她不能再这么抱绵绵了。 郁绵已经松开手,围着她转了两圈,认真的点评:“出差半个月,好像瘦了一点,是不是没有好好吃饭?”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没有,有认真吃饭,不是还给你拍照片了吗?” “谁知道你吃没吃完呢,你有时可不听话了!” 裴松溪笑了笑,看了看她扎起来的辫子:“头发又变长了。” 郁绵笑:“对呀,还是长头发好看!对啦,你累不累,快坐下,我给你捶捶肩膀吧!” 她说不用,可还是被推坐在沙发上。郁绵踢掉鞋,站到后面去,双手按在她肩膀上,有模有样的开始按:“这是跟小妍一起看的视频。赵阿姨之前肩颈不好,她说就是看的这个,按摩很有用,很适合中老年人。” 裴松溪失笑:“绵绵,我在你心中已经是中老年人了吗?” 郁绵动作一顿:“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裴姨,你这么好看,怎么可能老了,我、我……” “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跟你开个玩笑。” “好吧……”郁绵低下头,继续给她按摩,“我不是紧张。” 她只是觉得‘中老年人’这几个字不好听,她一点也不喜欢,裴姨跟这几个字根本沾不上关系的……这么多年来,裴姨好像一点也没变过……不对,也还是有变化的。她好像越来越好看了……可是她找不到词来形容那种感觉。 她在灯光侧影下悄悄的看着她。 时光对她很温柔。 裴松溪感觉到她动作停了,笑着拍了拍她手背:“绵绵?累了就不要再按了。” 郁绵摇摇头:“不累不累……我就是刚刚走神了一下。” “是因为学校里的事情吗?” “哎……刚才不是……不过在学校里确实遇到了一点事情。” 裴松溪拉了拉她手腕:“你坐下来说。” 郁绵就把昨天遇见陶让的事情跟她说了,末了还有些出神的想:“我原来都不知道,跟我们一样大的人,要承受这么多。裴姨……” 如果她没遇见她呢。 如果她去敲她的门,她没有给她开门呢。 如果裴姨不再去那户人家看她呢? 有好多好多个如果,都是她不敢想象的。 郁绵忍不住伸手抱住她,脸颊在她肩膀上轻轻蹭蹭:“裴姨……我一辈子都留在你身边就好了。” 裴松溪愣了一下,这是绵绵小时候常讲的话,她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又这么说,忍不住笑了笑:“又说孩子话。每个人都要长大,独立,进入社会。你以后会……拥有自己的家庭。” 她顿了顿,才说出后半句话。 这些年来,她一直在找郁绵的家人,可这简直像海底捞针。孩子那时候太小,车祸之后什么都记不起来,可她的家人似乎也没再发布过寻人的消息,像是……父亲没有骗她,绵绵的亲人都已过世了。 直到前不久,她才得到一点消息。魏意找到一个花匠,看见郁绵小时候的照片,说曾经见过她。可老花匠年逾古稀,几十年在不少人家都帮过工,一时半会根本想不起她是哪家的孩子。 裴松溪出完差直接飞到另一座城市,风尘仆仆,亲自去问,可惜依旧是希望破灭的一次经历。 多少次怀着希望而去,就有多少次失望而归。 她是心性坚韧的人,也多少会有些失落。她只庆幸从没跟绵绵说过这件事,也免得她难过。 裴松溪这几天总在想,如果真的找不到她的家人……或许也就算了,绵绵已经长大,再过几年就会成年,她可以组建新的家庭,有爱人陪她一生,伴她终老。 她不会让她一个人孤单的。 可郁绵听到这句话,却很不满的皱了皱眉,抬起头问她:“还这么早……你就说我自己的家庭。我不要,我又不会跟别人结婚。” 不像你……你会跟别人结婚的。 裴松溪笑她孩子气,却不再跟她争辩:“好,现在说这个确实太早了。” 其实她不愿意去想这件事,可绵绵一天天的长大。上次她带朋友回家,几个年轻孩子坐在葡萄架下面看月亮,大声讨论着毛姆的那本书。 裴松溪听到了,在窗边站了好久,悄悄的看着她们,看着郁绵。 她在楼下看月亮,她在楼上看她。 她想起郁绵以前小小的一只,每年生日的时候都是她们两个在一起吃蛋糕,每次郁绵都会大声许愿,愿望始终一样,老套又可爱:“我想裴姨长命百岁!” 可是现在,绵绵长大了,会偷偷许下她的小愿望了。 她的朋友都很好,目光是温暖而真诚。裴松溪感觉很放心,当她不在她身边的时候,绵绵应该也是活在阳光里的。 她会跟她的朋友们并肩前行,越过时光的河流,穿过平原和森林,一步一步往高处走。 这一两年来,裴松溪有意的留出更多空间给郁绵,因为她知道,她只要在远处看着绵绵,看她一步一步走远就够了。 可是…… 她低头撞上少女清澈干净的目光,想到这里,总感觉心脏被轻轻捏了一下。 那种怅然的,失落的,无法言说的情绪又悄悄涌上来,悄无声息的,将她淹没了。 34 这个秋天,陶让经常在书桌抽屉里发现可口的小蛋糕、热的饭团、酸奶,还有吃不完的奶糖和方便面。 郁绵会带蛋糕和甜点过来,许小妍则大方的把酸奶和奶糖分给他,梁知行在食堂打饭会打3个鸡腿,给坐在角落里啃面包的陶让送去一个;景知意脾气最坏,看见他那张臭脸就想打他,所以直接买了整箱方便面,一次了事。 他发现自己对他们的善意毫无抵抗之力。哪怕他依旧沉默,可是沉默就是一种纵容……他成了这个小团体中的一员,哪怕他从来都不说话,只沉默的走在最后,可是……他知道他拿他们没办法了。 像是一束光,忽然照进了他的世界。 老熊一向讨厌恶性竞争,惊讶的发现班上成绩最好的四个人成了朋友,这是很好的竞争风气,不仅表扬他们,还特意把他们四个人的座位排到一起。 只有成绩吊车尾的许小妍,可怜兮兮的跟他们隔开了,去找老熊哭去了。可惜后来还是没哭成功,可把她气坏了,第一次生出了要好好学习的决心……当然,决心只维持了三天。 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被戏称为‘f4’的四人组还是稳占前四名,外加上个拖油瓶许小妍,在全年级都出了名。 以前还有人会找郁绵帮忙,转交情书给陶让,可是渐渐的,来找她的人少了。甚至有人在背后里说酸话,说学霸一号和二号在一起了,正以学习为名,偷偷摸摸的谈恋爱。 有几个女生组成的小团体天天说老熊偏心,之前班上有成绩一般的学生谈恋爱都被请家长,可是对好学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起……之前郁绵总是拒绝帮她们转交情书,肯定就是暗恋陶让,却偏偏要说什么跟他不熟。她们越想越不服气,班上谣言传的乱飞,到后来连老熊都知道了。 郁绵知道这件事,气坏了,直接冲去老熊的办公室:“老师,我没有早恋!” 老熊笑眯眯的看着她,神色是温善慈爱的:“不要紧。年轻孩子,彼此之间有朦胧的好感是正事。” 何况他们都是这么优秀的孩子,哪怕走的近一些,还常年稳居着第一第二的位置,只要正确引导,根本不要紧。 郁绵很无奈:“我真的不喜欢他啊……老师,您别想太多了。” 老熊笑着点点了头:“好了,你先回去。期末考试要到了,不要分心。” 郁绵满腔郁闷的走出办公室,许小妍等在外面,一把拉住她:“老师骂你了?” 郁绵摇摇头:“没有。” “那你怎么看起来还这么生气啊?” “……哎,算了,晚点再跟你说,我想自己静静,我去跑会步,小妍。” - 裴松溪接到老熊的电话时,有些意外——郁绵一向是优秀听话的学生,根本就不需要找家长。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好情绪,才按了接通:“熊老师,我是裴松溪。” “哦你好你好,是这样的……” 门外,明燃拿着一份文件走过来,被魏意拦住了:“裴总在接电话。” “谁的电话?她父亲的?” “不是,听起来像是学校老师打来的。” 明燃往里看了一眼,手上文件急需签字,她干脆在门口等着,顺着跟魏意聊天:“松溪最近怎么样,看她情绪还不错。” 魏意点点头:“情绪比较稳定。” “……那就好。” 明燃跟裴松溪认识很多年,也知道她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入低谷。她是很坚强的人,但有的人坚强的方式是向外,寻找他人倾诉,取得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但松溪不是这样的性格,她是向内寻找答案的人,从不擅长跟自我和解。 魏意犹豫着说:“前几年有联系医生,也在吃药,这几年好一点了。明总……你知不知道裴总是为什么……” 她跟着裴松溪已有几年,在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是裴松溪拉了她一把,她才有今天。可是她并不知道裴松溪的很多事情,有时候会有些担心她。 明燃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再说了,告诉你也没用。你了解松溪的。她是个很孤独的人。她的世界藏在看不尽的千山万水后,没有人能进去。” 魏意笑了笑:“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觉得你说的可能不太对哦,明总。也许那后面藏着个小孩呢。” 明燃一怔:“嗯?” 魏意微挑了挑眼眸,笑容肆意明媚,斜斜倚着栏杆,一举一动之间都是动人的风情。 “或许你说的有道理,”明燃淡淡的点点头,将她风情模样映入眼底,“那你呢,魏意?” 魏意的目光下意识闪了闪,旋即很快恢复如常,趁着左右无人靠近明燃,悄悄掀起她鬓边一缕长发,态度暧昧的令人寻味:“今晚等你,给你留门……我先走了啊。” 明燃神情一瞬间冷下去。 也怪她自己糊涂……她们是清清白白的炮友关系,她怎么一时犯浑,想问了那句话呢。 真是可笑。 “明燃?” “……哦,松溪,我有份文件找你签字。” 明燃回过神,将手上的文件递给她,裴松溪摆摆手:“我要去绵绵的学校一趟,她老师给我打电话了。你代签一下,或者明天来找我,我先走了。” “绵绵怎么了?” 裴松溪想了想,露出一点无奈的笑意,语气是轻柔的:“好像是早恋了。这孩子。” 她很快就走远了,有些着急的样子。 明燃看着她的背影,想起魏意说的……看不尽的千山万水后面,或许真的藏了个小孩。 - 放学铃声响起后,郁绵背着书包离开教室,在学校门口意外的看见了裴松溪,她跟许小妍挥手告别,笑着跑过去:“裴姨?你怎么来啦?” 裴松溪朝她招招手,伸手将她书包接过来:“下周一考试?” 郁绵点点头,又重复一遍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来接我啦?” 裴松溪揽着她肩膀,顺着人流往外走,压低声音:“等会再说吧。我们先去吃饭吧?有没有什么很想吃的?” “今天出去吃吗?” “对啊,很久没带你出来吃饭了。” 郁绵眼睛一亮:“你今天有时间陪我啦?” 裴松溪看着她,神色很温柔:“很久没有陪你了吗?” “……也不是。” 只是她平时工作很忙,郁绵不敢占用她太多时间。 裴松溪带她去了一家东南亚餐厅,点了郁绵最喜欢吃的咖喱牛腩、春卷鱼露檬粉和盐焗大虾。 果汁酸酸甜甜,郁绵特别喜欢,喝了两大杯,笑着问她:“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再来这里吃饭好不好?” “这几天忙完就有空了,你想来的话,等你考完试我们就来。” “啊,太好了!” 郁绵很开心,她是简单快乐的性格,容易满足。回家之后也情绪亢奋,坐在沙发上,跟裴松溪说着班上的事情,说小妍最近长胖了,说梁知行引体向上终于拿到满分,说……说她同桌陶让,总是咬着她的分数不放。 裴松溪听到男生的名字顿了一下,觉得这是个可以聊天的契机:“绵绵,今天是熊老师叫我去学校的。” 郁绵一怔,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啊?” 裴松溪安抚似的拍了拍她肩膀:“就说起你和陶让,说你,你们……” “裴姨!” 郁绵又好气又好笑:“我没有喜欢他!” 裴松溪还在斟酌着语句,郁绵自己先直白的说出来,她也顺着她的话往下说:“真的没有啊?其实你不用担心我,我的态度你是知道的。” 郁绵用力摇头:“我真的没有。我怎么可能喜欢他?都是班上的女生好无聊,天天说这些事情!” 裴松溪轻轻握了下她的手:“不用生气。我也没有怪你。” 郁绵负气的哼了一声:“我才不喜欢他!” 裴松溪的声音里含着笑意,像她小学时那样逗着问她:“那你喜欢谁呀?” 郁绵说不知道:“反正我不喜欢男孩子。男孩子都臭臭的!我……我喜欢漂亮姐姐好了!” 为什么要喜欢男孩子,女孩子香香软软的,才不要喜欢臭石头呢! 裴松溪失笑:“瞎说。” 不过,这几年……社会一直把同性可婚法案提上政策议程,随后就会开始投票……其实喜欢女孩子也没关系吧。只要绵绵喜欢,喜欢什么人都可以的。 但她也没把郁绵的话当真,十几岁的孩子,说话都太孩子气。 郁绵有些情绪不高的扯了扯她衣角,转着她手上的佛珠。裴松溪摸摸她头发:“是觉得熊老师误会你了,所以很生气吗?” “……嗯,有点。她们还说,都是因为我一直暗恋陶让,所以才一直不帮忙。我太冤了!” “哦,那你们班上的同学确实有点无聊。我们家绵绵怎么会有时间和心情做这种事呢,对吧?” 郁绵认可的点点头:“对啊!我哪里有这么多时间做这些事情,我真有空……还不如待在家里。” 裴松溪拢了拢她碎发:“待家里干嘛?你还是多跟朋友一起出去玩玩。” 郁绵凝视着她,目光微微恍惚了一下:“哦。” 裴松溪还想再说些什么,电话突然响了,她站起来:“绵绵,我去接个电话,你看电视。” “好的。”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她想起裴松溪刚才说的她的态度,忽然很想问问她…… 你的态度是什么呢……是把我推给别人吗? 她多希望裴姨能生气,甚至质问她为什么要早恋,只希望她能多在意自己一点点就好了。 可是裴姨从不这样,她待她亲近却不亲昵,是家人也似朋友,一向尊重她的想法,不干涉她的决定,因此也叫她感到有距离。 裴松溪拉开阳台的玻璃门,走出去之后又反手关上,大概是不想让她听到电话的内容。 郁绵看着她,能感受到她的若即若离。 自从她进入初中,学业变得更加繁忙,身边也有了更多朋友。渐渐的,裴姨陪着她的时间少了很多。她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可能裴姨也要有她自己的生活的,对吧? 裴姨不可能一直陪着她的。 她早就知道,可还是会觉得失落。 裴松溪站在阳台上,听见魏意说那位老花匠想起来一些事情,语气一凝:“老先生亲口说的?” 她回过头看了看客厅里的郁绵,秀致的眉梢缓缓蹙了起来:“你再安排一下时间,我亲自过去。就……推掉下周一的会议。下周一吧,在绵绵寒假之前,我不想让她知道。” 35 寒假很快又到了。 去学校领成绩单那天,裴松溪在学校外面等着,很远的就看见郁绵。她跟几个同龄孩子走在一起,脸上笑容稚气阳光,也不知道是在说什么事情,笑的很开心。 裴松溪对许小妍最熟悉,梁知行和景知意也见过几次,唯独走在最后面的那个少年,高高瘦瘦,沉默安静,五官俊秀,不参与他们的对话,却时不时抬起头往前看,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容。 这就是熊老师说的那个男孩子吗? “裴姨!” 郁绵跟裴松溪约好了,今天她会来接她,因此一路上都在寻找熟悉的身影,等终于看见她了,高兴的扑过去:“你怎么来这么早?” 裴松溪一把接住她:“慢点,别跑太急。你朋友都还在后面呢。” 郁绵笑嘻嘻的说没事,等许小妍他们走过来,跟她打招呼,最后郁绵给她介绍陶让:“这是我同桌,陶让。跟你说过的那个同学。” 陶让待人处事从来不卑不亢,朝她打了个招呼:“您好,我是郁绵的同桌,陶让。” 裴松溪的目光从他身上一掠而过,露出一点淡淡的笑意,朝他点了点头。 郁绵挽着裴松溪要走:“那我先跟裴姨一起回去啦!有学习问题咱们线上讨论吧!” 许小妍嘻嘻哈哈的取笑她:“看看看,又来了,刚说要跟我们去吃麻辣烫,现在又要回去了。绵绵,你这个裴姨控!我们走了!” 郁绵不由脸红:“什么裴姨控……就乱说话。我就是不想吃了!” 许小妍朝她做了个鬼脸,挽着景知意的手往前走,梁知行和陶让走在后面,四个人进了学校外面的一家麻辣烫店。 裴松溪收回目光问她:“绵绵,你跟朋友约好了吗?是不是我来的太早了,你要是有事,就先过去吧。” 郁绵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哎呀就是那么一说,裴姨,你别担心那么多啦。我没事,我要跟你一起回家!” 裴松溪没办法的笑了笑:“好吧,回家。” 一年到头,郁绵最喜欢的日子就是寒假,她放假在家,裴姨也会休假,有时候会带她出去玩,比如去泡温泉,去爬山,有时候会在家里陪着她一起看书,看电影。 偶尔还会有一些特殊的惊喜,比如临近春节前一周,裴林默回国,带着裴之远一起过来玩。 一大一小两个没正经的,教会郁绵打牌、教她打游戏,甚至还敢撺掇她喝酒。 裴松溪冷着脸拦下了:“裴林默,你再说一句,就马上出去。” 裴林默不满:“你怎么这么凶啊……真的是。我不要面子的吗?不就是开玩笑,对吧,小绵绵?” 郁绵这次没帮他说话,坚定的站在裴松溪这边:“不!裴姨说的都是对的!” 裴林默:“……” 没良心的小东西! 可是他虽然喜欢闹,但是在画画这件事上,对郁绵起到了很大的指导作用。 裴林默会挑一些阳光明媚的下午过来,一张一张看郁绵的画作,指导她如何构图,如何下笔,如何配色,指出她存在的一些小小毛病,再叫她如何改进。 郁绵学习绘画全然是出自兴趣,寒暑假会报一些班,其他时候都是自己练习居多,也从未参加过任何绘画比赛,只关注的把画画当作一件热爱的事情。 现在有了他的专业指导,进步的很快。 裴林默铆足了劲头,要把郁绵往专业化的方向发展,可现实总和预期背道而驰——郁绵似乎对把画画这件事当成事业没有兴趣,相反的,她在一个清晨郑重的宣布:“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 裴林默傻了眼:“怎么了,小绵绵?你是不是傻了?” 郁绵摇摇头:“我没有!我是认真的!” 裴·青年艺术家·林默要气哭:“你好好的做什么建筑师?画画不好吗?你以前说要给你裴姨买房子,现在也不买了,干脆自己建房子了吗?” “哎呀!”郁绵扑过去打他,“小叔叔!你太坏了!你取笑我!” 裴林默说不是:“姐,你评评理好不好?我教了她这么久的画,结果她跟我说要去学建筑?” 裴松溪笑容温雅:“学建筑要有绘画基础的,现在这样刚刚好。” 郁绵听到她的话,眉眼含笑的扑过去抱了抱她:“裴姨!你支持我吗?” 裴松溪摸了摸她头发:“当然了。绵绵,做你想做的事情。” 郁绵用力点头:“嗯!我要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 …… 多年以后,当郁绵站在台上,说着最新进展时,她的目光从台下的观众席中快速掠过,却意外撞上那张数年未见,却始终刻在她心底的素净脸庞。她瞬间泪湿眼睫,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哽咽:“从很早很早以前,我就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 此时她还是是懵懂无知的少女,是命运棋盘上的洁白棋子,可是目光是坦诚且坚定的,像一把小小的火炬,悄悄点亮属于她的命运。 - 寒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学委在班里提醒了开学要交的作业,郁绵忽然发现自己差点把历史作业给漏了。 历史老师布置的寒假作业是让学生在家看一部历史纪录片,她挑了很久,最后选定了《河西走廊》。 美丽、庄严、空无一人的宫殿,优美动听的配乐,镜头从广袤原野上划过,历史的长河一瞬间倒退。 她和裴松溪一起看这部片子,从第一集一口气看到第九集《苍生》。当镜头上出现西北苍凉、辽阔的自然风貌,当解说词上说到:“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幼,有着被风沙雕琢过的面孔和身躯……茫茫苍生的盛衰枯荣……凝结成历史瞬间的永恒影像……”[注] 郁绵被历史的波澜壮阔和光阴的匆匆似水震惊到,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裴松溪递了一张纸巾给她,让她擦掉脸颊上的眼泪,温柔的问她:“怎么了,绵绵?” 郁绵吸了口气,带着点淡淡的鼻音:“我……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有点震撼。裴姨,我想去那里,我想去看看,等我长大以后。” 裴松溪没有问她为什么,她想起郁绵小时候会因那篇时间的课文大哭的样子。这孩子过早见过世事无常,对时间的流逝和人世的生死荣枯有种近乎天性的敏感和关注。 且她一直都知道,等绵绵长大以后,她会这样一步一步走向更遥远的,更广阔的世界。 她一时间有些恍惚,想起前几天,她再次去拜访那位花匠老先生,把郁绵小时候的照片都带给他看。 老先生头发花白,牙齿也掉的干净,颤颤巍巍的说:“我真的见过她……他家是个大家庭啊,我不记得她住哪里了,可是我记得……她当时被她爷爷抱在腿上,我摔了,还跳下来叫人扶我。” 老人记忆衰退的厉害,再也回忆不起来别的东西了。 可就这么一句话,却佐证了一件足以叫裴松溪彻夜难眠的事实——她猜的没错,绵绵一定还有家人在世,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没来找这个迷路的小孩。 走出那栋小公寓后,裴松溪让魏意先回去,她沿着长街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思绪万千,等回到车上才发现原来外面下了小雨,她的大衣外套都被水汽染湿了。 她有一种夙愿得偿般的欣喜,于无数凌乱的蛛丝马迹中终于找到了一根有用的线头,像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才终于看到了一点光亮,似乎终点在望。 如果一切顺利,老先生再能回忆起一星半点,或是重新找到新的线索,那么她一定能找到绵绵的家人。 等找到绵绵的家人……她会把绵绵送回去,让她回到她的家人身边。 毕竟当年留下她,也只是一时之念。直到现在,裴松溪都无法找到当时自己做出决定的理由——绵绵像是她冷静理智之外的一个特殊变量,毫无预兆的干预她的思维,扰动她的轨迹。 她一直很清楚,以她的性格,并不适合陪伴一个孩子长大,所以也时常担心,没有给绵绵一个很好的环境。幸好这孩子天性阳光向上,长成了现在的小小少女,明媚可爱。 等绵绵回家,她就会退出她的生命。 这是她早就决定的。 可是。 可是。 她一想到这里,却总感觉心脏像是被人久久的捏了一把,那种难受的气劲叫她心疼发闷……这是从未出现过的,是她无法理解的感受。 她陷入短暂的茫然,如果有一天,绵绵真的要走,她会因为自己这些难以理解的情绪而留下她吗? 裴松溪回过神,偏过头,郁绵已经擦干眼泪,继续看纪录片的最后一集,她小小的脸颊是认真肃穆的,目光中却隐含着对世界的期待和向往。 在这一瞬间,她得到答案——不会。 她静静的想:“我会让她离开的。” 36 从春天到夏天,似乎只过了一个眨眼的瞬间。 初二的暑假要么被学校占用来上课,要么就被数不清的补习班支配,总之,这个暑假的时间不会属于学生自己。 夏阳将校园里的小径烤的发烫,傍晚的时候蹭蹭往上冒着热气,空气中的热度似乎积累到了某个极点,连一丝风都无,给人一种被放在高压锅里要煮熟的错觉。 许小妍今天有些神秘兮兮的,一手拉着郁绵,一手拉着景知意:“你们到我家玩会吧?反正明天周末不用上课。” 郁绵一心想着那道没解出来的数学题,下意识嗯了一声;景知意则很果断的拒绝了她:“我不去,我要回去帮我妈做家务。” 许小妍冲景知意挤了挤眼睛,然后靠近她耳边,说了一句悄悄话。 走在后面一点的梁知行看见了,很不满的问:“你干嘛啊,许小妍?有什么话不能当着大家的面一起说?” 许小妍笑着抬了抬下巴:“就是不告诉你,臭男人。” 她说完拉着郁绵和景知意就跑,把他们落在了后面。 梁知行无语:“喂。陶让,你说女生怎么想的,我为什么是臭男人?而且凭什么我是你不是?” 陶让淡淡看他一眼:“那我也是就好了。都是臭男人。” 梁知行:“……” 这大兄弟可真行! 郁绵被许小妍拉着跑了好远,等停下来后大口喘着气:“小妍,你跑什么啊?” 许小妍笑嘻嘻的:“我不说,你问景知意喽。” “知意?你也知道?” 景知意的神情也瞬间变得不太自在:“到她家再说吧。” 郁绵还想问什么,许小妍已经扯着她衣袖上车,一直到许小妍家,才知道她父母今天都不在,晚上都不会回来。 “你们在沙发上坐会,我来准备一下。” “小妍?” 许小妍没说话,钻进厨房,抱出来一大堆零食、三听可乐和两盘切好的菠萝,才露出一点狡黠的笑容:“我们来看电影吧!” 郁绵疑惑的眨了眨眼睛:“在家看电影吗?为什么不去电影院呢?” 许小妍拉上窗帘,放下投影布:“这你就不懂了吧!有的电影只能在家看的,对吧知意?” 景知意一向说话利落,这会脸也红了红:“……是吧。” 郁绵更迷惑了,还想再问什么,可电影已经开始了。她坐直了,集中注意力,准备看看小妍今天这么想看的,到底是什么片子。 片头之后很快进入正片。开篇是男人和女人,在一个小公园里认识,女人笑起来的时候很羞涩,风情楚楚,男人穿着修身得体的西装,勉强算得上帅气。 郁绵在心底把这电影界定为许小妍以前常看的偶像剧那一类的,除了主角从学生换成了工作的人,其他似乎也没什么变化。 直到下一秒,女人拽着男人的领带,将他带回自己的家,她才震惊了,这是……现在的进展怎么会这么快呢? 主角拥抱、亲吻、脱掉衣服。 郁绵开始感觉无聊,她对这种电影一向不感兴趣,后面不就是灯暗了,天亮了吗,没有意思。 她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小妍,我先回……” “你……” 许小妍拉住她的手,结果下一秒,两个人都震惊了,画面上的主角竟然把衣服都脱掉了,白条条的两个人滚在一起……紧接着景知意一声大叫:“天啦!这么恶心!” 许小妍也被吓到了,手忙脚乱的把投影关掉,她是个没心没肺的性格:“我听说男生都在看。我就想着为什么女生不能看啊,所以干脆买了一份资源喽。谁知道这么恶心!臭男人真是品味独特!” 景知意有些炸毛,跟她一起骂:“我也听过他们在看。呸,恶心。” 唯独郁绵有点被吓到的样子,怔住了,半天没说话。 她以前也看过电视里情侣的吻戏,还是跟裴姨一起看的,当时她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这次不一样,她第一次知道,原来电视剧里拉灯之后……还会做这种事情。 许小妍看她出神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了挥手:“绵绵,你怎么了?” 郁绵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吓到了。” “就怪你,许小妍你个冲动鬼,我都想回家洗眼睛了。” 景知意骂完臭男生看这种片子之后又开始怼许小妍,许小妍一脸无辜:“我哪知道那么多!我平时除了睡觉,爱好就是吃糖,看动漫,看点校园偶像剧……我哪里知道……会这么吓人啊。” 郁绵不让她们再争论:“好啦,现在先‘毁尸灭迹’好不好,要不然等许叔叔和赵阿姨回来,小妍你就完了。” “妈呀!” 许小妍惊叫一声,她一向心大,要没郁绵提醒,是真的能把这件事给忘了。 郁绵将先前那种不适的感觉压下去,帮许小妍检查好没有痕迹,才跟景知意一起离开。 景知意要坐公交车回去,郁绵送她过去,要走之前忽然问她:“知意,你有喜欢过谁吗?” “……你怎么这么问?” 郁绵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就这么问一下。” 景知意有些不太自然的低下头:“没有……好了,你快回去吧,不用陪我等车。” “好吧,那我先走了,你到家在群里说声。” “嗯,拜拜。” 郁绵背着书包往家里,傍晚的风终于慢悠悠的吹了起来,先前的躁意散了几分。她走到家门口,拿出钥匙开门,没想到客厅里的灯亮着,她手一抖,钥匙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裴松溪回过头:“绵绵,回来啦。” 郁绵快速的弯腰捡起钥匙,若无其事的放回口袋,虽然已经跟她打过电话说晚点回来,却莫名有些心虚:“裴姨,你今晚回来的早了一点。” 裴松溪应了一声,正低着头插花,栀子花绿叶青翠,洁白花束芳香馥郁,她浓密黑亮的发丝柔顺的垂落下来,隐隐约约露出修长白皙的天鹅颈,弧度优美动人,肌肤似是比花瓣还要白净细腻几分。 郁绵不由的屏住了呼吸,为眼前的美景所摄,只遗憾手上并没有相机,不能记录下这一刻。 裴松溪很快将花插好,抬起头冲她一笑:“怎么了,都看傻了?” “嗯……因为好看。” 裴松溪以为她说花好看:“之前教过你的,不过你现在太久没上手了,可能找不回感觉了,等明年暑假有空可以再试试。” 郁绵抿了抿唇,低下头。 裴松溪感觉她有点不对,走了过去,看到她耳尖有些红,伸手碰了碰:“绵绵?你耳朵怎么这么红?热坏了?”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似乎还染着一点淡淡花香味,郁绵被她碰的下意识往后一退,避开了她的手。 裴松溪的手停在半空,几瞬后才微微收拢指尖,有些看不出情绪的笑了笑:“你凉一会,等汗干了再洗澡。” 郁绵知道自己刚才的反应过激了,可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没来由的躁的慌……可能是这天气太热了,让她觉得难受,觉得心绪不定,所以刚才碰到裴姨凉凉的指尖,她才会下意识的有反应。 她低下头:“那我先上去啦!” “嗯,去吧。” 裴松溪凝视着她消失在楼梯拐角处的背影,一时间情绪有些莫名……绵绵是真的长大了吗,竟然已经开始……抵触她的接触了。 好像不再是以前那个缠着她不放的小姑娘了。 郁绵回到房间,把书包放下,罕见的有些心烦意乱。 房间里空调的温度正好,她很快就凉快下来,耳尖的热度渐渐也退了下去。她开始有些后悔了——刚才她避开了裴姨的手,是不是会让她伤心? 这样很不好。她不想让裴姨伤心。 她想到这里,恨不得立刻出去找裴松溪,可是没走两步,又觉得自己身上全是汗,裴姨看起来像是已经洗过澡了,她还是先洗澡再下楼吧。 等她洗完澡了,裴松溪却并不在楼下,晚餐就放在微波炉旁边,看起来裴姨吃过了。 这顿饭郁绵吃的心不在焉,她破天荒的扒拉两口饭就将饭菜收拾起来,擦干净桌子,就冲上楼梯。 可她站在裴松溪房间的外面,抬起头想敲门,手臂却僵硬在了半空。 跟裴姨说什么呢? 说她刚才只是不小心,说她是太热了,说她…… 可是怎么说好像都没有办法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因为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刚才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反应。 郁绵在走廊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都没想好说辞,她甚至都想溜回房间里,给裴松溪发短信,可又觉得这种道歉的形式毫无诚意,她无法接受。 她还在左思右想,房间的门忽然开了,裴松溪的声音清淡如水,却听得她心里一惊:“怎么在这,绵绵?” 37 郁绵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又停下了,只小声的问:“裴姨,你现在在忙吗?” 裴松溪摇摇头:“没有忙,在看书。有事吗?” 郁绵有些难为情的低下头:“我可以进去吗?” 裴松溪笑了笑,往后退了一步,给她让了路:“进来吧,怎么突然这么客气的说话?” 郁绵咬了咬嘴唇,坐在她床边上,有些无措的抬起头:“我……” 房间里有橙子的清香味,裴松溪将切好的一盘橙子递到她面前,声线温柔干净:“本来准备送过去给你的,谁知道你自己跑过来了。” 裴姨还是这么好……裴姨没有生她的气。 可是越这样,郁绵就越是觉得愧疚,她没有吃橙子,把果盘放到旁边,仰起头看着她:“裴姨……我刚刚……” “刚刚?” “就是我……你,你说我耳朵很红,然后……对不起,我……” 郁绵罕见的有些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表达情绪,心虚的像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可那种焦灼却是她从未感受过的。 裴松溪笑意渐渐加深了些:“你说这件事啊……不要紧的,绵绵。我知道,你现在长大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是不喜欢跟人有接触的。是我没有注意到。” 郁绵愣了一下,脸颊急的有些发红:“不是……” 她有些着急的想说不是这样的,她从来不会抵触跟她的接触,可是……可是她要怎么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裴松溪安抚般的冲她笑了笑:“都说了不要紧。没事的,一点小事,你怎么这么紧张。” 郁绵低下头,没说话。 想说的话没有说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说出来,这种闷闷的感觉实在太糟糕了。 她低下头不说话的时候,裴松溪也没有开口,只是长久的凝视着她。 那个会揪着她衣角,会爬上她大腿的小姑娘长大了……长成纤细窈窕,明亮美好的少女,一日一日的长大。她开始有了自己的小秘密,有了一群好朋友,现在……现在有一些不会再对她诉说的心事,甚至会不再接受她的触碰。 她难免会觉得有些失落,可又觉得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这是她想要的。 她们之间是彼此独立的两颗星,有着自己的星轨,她会看着她转向无尽宇宙的深处。 裴松溪先打破这阵沉默:“好了,绵绵,我说了不要紧,我不会生你的气。你先回房间休息吧,最近学习很辛苦。” 郁绵猝然间抬起头,秀致的眉心紧紧蹙着,眼中有水光一闪而过:“你为什么从来都不生我的气?因为把我……当小孩吗?” 只有对小孩,大人才会无限的容忍和退让,因为在大人的心中,小孩是没办法讲道理的。 裴松溪一怔:“绵绵?” 郁绵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她怎么能用这种语气跟裴姨说话呢。 裴姨给了她家,送她上学,给她讲晚安故事……陪着她长大,她怎么能这么质问她呢? 她站起来,声音很低的说了一句‘对不起’,而后很快的冲了出去。 裴松溪下意识的往外追了几步,只是郁绵已经跑回房间,走廊上传来砰的一声,是她关门的声音。 房间里那盘切好的橙子还在等着主人的品尝,她的目光在水果上停留了一会,才慢慢挪开。 算了,还是不过去问了。 都是少女心思总是诗,她之前没有察觉,直到现在才发现,绵绵似乎比以前要敏感一些了,可能她的青春期到来的比同龄孩子要晚一些吧。 看来,绵绵是长大了。 - 郁绵坐在操场的榕树树荫下,罕见的有些低沉。 景知意和梁知行去跑步了,许小妍没心没肺的靠在她身上唱歌,没多久就跑远了,拿树叶去逗地上的蚂蚁,只有陶让在旁边,看出来她心情不好。 少年在她旁边坐下:“你怎么了?” 陶让的声音骤然响起的时候,郁绵愣了一下,她其实很少听到陶让开口说话,她不是话多的人,没有许小妍话多,成天闹腾。 “……没事。” 陶让的声音清越干净:“可你脸上写满了不开心。有什么事情,不能说的吗?” 郁绵抿了抿唇:“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跟家人,最近……” “闹矛盾了?” “……算吧。” 陶让闻言笑了笑,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到他脸上,他笑容纯粹:“你还有家人可以闹矛盾。我没有了。” 郁绵愣了一下:“你……” 陶让点点头:“我爸喝醉酒,前不久被车撞死了。托他的福,对方赔了一笔钱给我,够我读到大学毕业了。” 郁绵彻底愣住了:“你都没有说过……梁知行知道吗?” “不知道。没人知道。” 郁绵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她本来以为都是男生,陶让遇到这种事情或许不会告诉她们,但一定会告诉梁知行,可是现在他却说,谁都不知道。 她有点自责,好像是为了她,陶让才把这种伤心事挂在嘴边上说——不是有一句话这么说的吗,安慰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告诉她,你比她更惨。 她咬了下嘴唇,低声道歉:“陶让……对不起。” 陶让却不在意的摇了摇头:“没关系,你不用觉得我可怜,我也不会觉得我可怜。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是目标清晰,行为果断的人,或许有过短暂的迷茫,却早已重回坚定,是温柔而有力量的人。 郁绵被他的话触动,有些出神,过了好久才笑了笑:“谢谢你,我知道了。” 陶让垂下眼眸,有些看不清情绪:“是和你那个裴姨吵架了吗?” “不是吵架……就是有点别扭。” “她……看起来对你很好。” 郁绵用力点头,想到她下意识的笑:“很好。很好。” 陶让淡淡的挪开目光,听她一连气说了两个‘很好’,看来是真的非常好。 大概是过早的见识到了人世百态,少年有种异乎寻常的洞察力和敏锐度,但他只温和的微笑:“不要跟亲近的人生气,这样彼此都难受。” 郁绵嗯了一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校服裤子上的尘土:“我去找小妍啦!” 陶让点点头:“好。” 他凝视着她踏入盛夏的阳光中,背影又有了平常阳光快乐的样子,少年缓缓牵起唇角,淡淡笑了笑。 她这样……就很好。 - 放学后,郁绵坐上车,第一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给裴松溪打电话。 裴松溪很快就接了,清醇动听的声线从那端传了过来:“绵绵?” “裴姨,你回去了吗?” “还没有,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要处理,怎么了?” “没事啦……我就是想跟你一起吃饭。你还要多久啊?” 裴松溪笑了起来:“是有好几天没跟你一起吃饭了……我把文件带回来吧。你在家等我。” 昨天她提前回来,是想好好陪陪绵绵的,只是不知道小姑娘怎么了,跟她闹了会别扭。 郁绵惊喜的笑了下:“那我等你!” 等到了家,董阿姨做好的饭菜还在锅里热着,郁绵把饭菜从厨房里端出来。 她在客厅里站着环顾四周,一会过去把窗帘拉开,一会又给香薰里加了几滴橙花精油,把花瓶里的花枝修修剪剪,切好一盘西瓜,刚刚忙完这一切,门外传来钥匙碰撞的清脆声音。 郁绵冲过去,从里面把门打开,脆生生的叫她:“裴姨!” 裴松溪一手提着包,一手提着回来路上买的红森林蛋糕,顺手递给她:“等多久了?” 她下班早的时候,总会顺手给她带吃的东西,有时是一份蛋糕,有时是一罐橙子硬糖,有时是一包甘甜的糖炒板栗,似乎已经形成一种习惯了。 郁绵喜欢吃甜食,接过蛋糕开心的转了个圈:“没有等很久!你回来的好快。” 裴松溪看她笑,神情也变得柔和:“吃饭吧。” 郁绵跑过去给她拉开凳子:“我去给你盛饭。” 裴松溪失笑,这孩子,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吃完饭,她先处理未完成的工作,郁绵则主动要给她放洗澡水,甚至还把手袖挽起,想给她拖地,待在她的房间不肯走。 裴松溪觉得她今天有几分不对,对她招招手:“怎么还想做小女仆了?” 郁绵朝她走过去,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裴姨……我……昨天对不起!” 她忽然郑重其事的道歉,裴松溪愣了一下,才拍了拍旁边的凳子,示意她也坐下:“那可以告诉我,为什么生气吗?” 郁绵摇摇头:“我也说不好……可能是生理期要到了,所以……嗯!” 哎呀她真的找不到理由了,就只能说这个了! 裴松溪想了想,点点头:“也有道理,激素分泌会影响情绪……只是,我记得你的生理期不是在月初吗?” 郁绵心里哎呀一声,知道自己没找到好的理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就揪住她衣角,把脸颊埋在她肩膀处,来回蹭了蹭:“哎呀我错了!裴姨,全世界最好的小仙女,别问我了好不好?” 裴松溪有些无奈的笑:“乱说话……什么小仙女。” 她下意识的想伸手摸摸郁绵的头发,可手刚抬起,就顿住了。 她想起绵绵昨天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样子,还是收回了手,只笑着说:“好了,这么大的人了,还动不动就撒娇。” 这话里话外满是她未曾察觉的温柔和纵容,郁绵却感受到了,感觉整颗心都软软的,只信誓旦旦的跟她承诺:“我以后都不会跟你生气。只要你生气,我一定先道歉。” 裴松溪因她的话而微微怔住:“绵绵,裴姨有那么不讲理吗?” 郁绵说没有,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38 暑假补课对临近升学的学生来说是一种非人的折磨。好不容易七月过去,八月的日子却比之前更热。到了下午,连树上的蝈蝈也累了,不再叫嚣了。 幸好,暑假补课的最后一天终于姗姗来到。 窗内,教室里书桌上都放着厚厚的习题册。学生们无精打采,两眼无神的看着黑板,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最后一节课是班主任老熊的讨论课。他是个很有情怀的语文老师,经常想尽办法调动学生的积极性,给他们做摘抄,带他们看电影,今天一看学生萎靡不振的样子,他也有点心疼:“咱们班今天不上课,看会电影吧。” 学生们来了点劲,懒洋洋的说:“老师,我们看什么啊?不是又看动画片吧?” 熊老师乐呵呵的反问:“不想看动画片?想看什么啊?” “爱—情—故—事!” 老熊脸一板:“胡说八道!” 他不理学生,低下头打开电脑浏览器,刚准备搜索视频播放网址,却不小心点到了一条弹出来的消息——最上面是跃满半个屏幕的彩虹,标题字体还在跳动:“同性婚姻法案正式通过!” 似乎有学生关注到这件事:“哇!我之前还在网上投了票!竟然真的通过了?” 有人附和:“你投的赞成还是反对啊?” 最先发言的是个平时很活泼的女孩子,她向老熊投去目光,发现老熊没有生气,只是微点了点头,她才大着胆子继续说:”我当然投的赞成了,这是我们生而为人的自由。” 老熊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是语文老师不假,可他其实是学西方哲学出身,对‘自由’、‘平等’、‘爱’这一类的词汇向来关注,也欣赏现在年轻孩子的态度,肯定的点了点头:“陆晓书,站起来说一下你的观点。” 女孩子站起来,下巴抬的高高的,语气很轻快:“喜欢什么样的人,从本质上来说就是大脑多巴胺分泌的问题,爱是本能,可是谁能保证自己爱的就是异性啊?” 学委曹明宣皱眉:“可是男人和女人在一起才能结婚,才能生小孩啊!” 有更多的声音冒出来:“谁说女人一定要生小孩了!” “可是……没有小孩,这个社会怎么繁衍运转下去呢……再说了,这么长时间以来,异性结婚一直是社会共识,同性恋爱……其实也不是很多吧?” “……我也这么想的。虽然我萌二次元动漫里的搞基,但是现实世界……我不喜欢。” 郁绵原本低下头在画窗外电线杆上的一只麻雀,笔尖却渐渐停了下来,她仍然低着头,却还在听同学们的激烈辩驳。因为刚才那句负面论调,课堂上一时间变得吵闹起来,有人支持有人反对。 她放下笔,秀致的眉梢微微拢了一点,听他们继续说。 “谁管你们喜不喜欢啊?这是人家自己的选择!” “可是我觉得好恶心啊……不对,哎我不能这么说,可是这件事会让很多人觉得不适吧?” 老熊露出一点欣慰的笑容,他教课的时候从不循规蹈矩,觉得刺激学生关注社会问题、思考人的权利实在是一种很有趣的尝试。 他迅速做着记录,从头到尾没插话。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班上这场架还没吵完,老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程就到这里。我知道你们都不能说服彼此,但是不要紧。我相信时间会给你们答案,好了,下课。大家假期注意安全,不要去河里游泳,保持学习状态,规律作息,健康饮食。咱们开学见。” 他一句‘假期’两个字唤醒了少年少女们沉寂的细胞,瞬间将刚才那场热烈的讨论抛之脑后:“亲娘啊!终于放假了!” 教室里充满了抱怨作业、约着唱歌和吃饭的声音,郁绵却有些恍惚出神,她不太了解这项法案,所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发言。她只是下意识的觉得曹明宣他们说的不对,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她忽然很想……了解的再多一点。 “绵崽?走啦!” 许小妍站在教室门口叫她,郁绵回过神,站起来收拾书包:“马上好,两分钟!” 从学校里出来,许小妍拉着郁绵冲进书店,兴冲冲的买了一堆漫画和小说,结果刚一出书店的门就遇到她妈。说时迟那时快,她顺手就把书塞到了郁绵怀里,才对着赵若挥挥手:“妈!” 赵若踩着高跟鞋走过来:“又买书了?天天看小说,眼睛近视度数长了多少,医生怎么说的,你不记得了吗?” 许家父母都很开明,对孩子从不提学习上的要求,但是在身体健康方面却一直要求严格,尤其是许小妍有遗传性近视,从小眼睛就不太好,所以赵若格外重视保护她的视力。 许小妍说起瞎话来都不眨眼睛:“妈妈!这是绵绵的书!“ 郁绵顿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是的赵阿姨,这是我的书,有点重,刚刚小妍帮我抱了一下。” 赵若有些半信半疑的看了她一眼,直到司机来接,少女抱着厚厚的一摞书上车,她才勉强信了,拍了拍女儿的脸蛋:“好了,走了。” 郁绵坐在车上,看着窗外匆匆后退的风景发呆,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的那场课堂讨论——同性可婚法案,是不是说女人和女人也可以结婚呢? 她不知为什么会想到这个问题,可是越想越有些入迷……为什么不可以呢,每个人都有喜欢别人的权利,为什么要关注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呢? “嘟——” 司机按下喇叭那一瞬,她恍惚一下回过神:“魏叔叔,到家了吗?” 魏明回过头笑:“还要一会,有点堵车,很着急吗?” 郁绵摇摇头:“没有很着急,慢点开不要紧。” 她只是想……回家用电脑查一查那条法案有关的信息而已。 路上堵了一会车,到家的时候比平时要晚一点。郁绵把许小妍塞给她的书抱下来,想起好友那时疯狂使的眼色。哎,这些书恐怕是要放在她这里一段时间了。 有时候,郁绵也会对许小妍异常丰富的爱好和闲暇生活感到震惊……动漫、同人、漫画、金属徽章、小说,小妍好像喜欢很多很多的东西,心里没有很多关于未来、关于人生的宏大目标,但她是郁绵见过的最快乐、也最知道享受生活的人。 到了家,裴松溪看起来还没回来。郁绵在沙发上坐下,把抱回来的书一本本排好,漫画杂志就有十几本、言情小说五本,又混进了两本纯爱小说——她愣住了,纯爱是什么? 她想翻着看看,可门外已经传来钥匙拧动的声音。 郁绵没来由的觉得慌张,快速将书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往楼上跑,可还是被裴松溪看见了:“绵绵,不吃饭吗,就上楼?” “唔……我上去放下书。” 裴松溪把手包放下,站在空调处吹了一下凉风:“怎么这么多书,都是作业吗?” 郁绵从来没对她撒过谎,除了上次那个‘生理期’的小小借口,现在被她一问有点慌张,支支吾吾的:“不是……我、我先上去了!” 裴松溪叫她:“慢点,小心摔了。” 郁绵含糊的嗯了一声,跑回自己的房间里,关上门,摸了摸额头,才发现脸颊发烫,又出汗了。 很奇怪…… 其实她完全可以大大方方的告诉裴姨,这些是小妍的书,不是她买的。可是……可是她一看封面上主角拥吻在一起的画面,就下意识的觉得尴尬。 哎,都怪小妍带她们看的那部电影……现在她都没办法正视这些事了……其实亲一下也不算多大的事情啊,以前她小的时候,还总是要亲裴姨呢! 她找出收纳箱,把小妍的书整整齐齐的放进去,动作小心,连书角都没压皱,而后才推到床底下,放心的松了一口气。 郁绵把书收拾好,才下去吃饭。 她今天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连喜欢吃的红烧小排和清蒸鸡蛋都没吃上几口,裴松溪给她夹了一块排骨:“绵绵?” “嗯?” “你没胃口吗?” 郁绵嗯了一声,低下头:“可能……可能是天气有点热吧。” 裴松溪有些不放心的叮嘱:“最近外面太热了,明天不用再去学校了,就在家好好休息,小心中暑。 郁绵点头:“我知道的。今天老熊说了,让我们在家学习,规律作息,对了……裴姨,你知不知道……” 郁绵想起老熊,就想起今天的课堂讨论,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想着这件事,甚至忍不住问裴松溪:“那个……同性可婚法案啊?” 裴松溪微怔:“嗯,知道,怎么了?” 因为前几天见到纪绣年,她从她口中知道法案已经通过的消息,也听说了法案的一些内容,只是跟她没有太多关联,她没有关注。 “那你知道,”郁绵看着她,眼睛亮闪闪的,“现在女孩子在一起之后,已经可以结婚了吗?” 裴松溪笑:“知道的啊。” 说不定不久后就能去参加纪绣年和周琅的婚礼了,绣年还说要邀请绵绵一起过去的,但是现在事情还没定下来,她暂时没打算跟郁绵说。 郁绵哦了一声,听说她知道,不自觉的笑了下:“原来你知道的呀。你觉得这个法案怎么样?” 裴松溪不懂她为什么会这么问,刚想回答,又忽然想起……之前绵绵说她喜欢漂亮姐姐,当时她以为她说的是玩笑话,都没当真。现在看来,是这孩子真的喜欢上同性了吗? 所以在熊老师误以为她和陶让早恋之后,她才会那么生气,又那么委屈……只是不知道,她喜欢上的是谁,是班上的女同学吗? 现在,绵绵是在试探她的看法和态度吗? 这么在意她的回答,是因为怕她反对吗? “说呀!裴姨!你怎么看这件事的?” 郁绵定定的看着她,追问她答案,目光中满是探寻的意味。 裴松溪斟酌着语句,关注着她的情绪:“这件事……我当然是支持的。喜欢同性还是异性,是人的自由。至于……跟女孩结婚,其实也很好的。” “是吗,原来你这么想呀!” 郁绵下意识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么开心。 她的眼尾因为笑意弯出好看的弧度,瞳孔里盛满了细碎的光亮:“我跟你一样!我也这么想的!” 裴松溪默默观察着她的神情,有些恍然般的想……原来是这样,难怪绵绵一直不喜欢男孩子,是因为她喜欢是女孩。 她不反对她跟同龄女孩在一起的。 只是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谁呢? 39 郁绵听到裴松溪的答案,一整晚都很高兴。等晚点回到房间,她打开电脑浏览器,搜索这条法案的相关内容。 具体的规定有数十条,她浏览之后,然后就点进一个论坛。原来也正在发生着跟课堂上一模一样的讨论,有很多人在争辩,在表述自己的意见。 她只记得最后一句总结,说的是……敬爱情,敬自由。 爱情…… 爱情是什么呢? 郁绵其实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可是每次都是短暂的想了一下,从没得到答案。 她很久以前就听小妍说过班上有人在偷偷早恋,在学校的小竹林那里拥抱,可是她只觉得浪费时间,没有意思,对这种事情一向是无感的。后来也就不再探究了。 可是……可是现在她忽然觉得很好奇,如果说两个人拥有爱情,就能永远在一起,像她和裴姨一样吗? ……不对,不能这么类比。她和裴姨毕竟只是家人,家人可以拥抱,但不能太亲近的…… 而且,她现在就跟裴姨住在一起啊。 她一直是个简单纯粹的人,很少陷入这么长的时间的茫然,坐在桌前发了会呆,才把作业和书拿出来,开始刷题。 夜静悄悄的,夜空中有星辰闪耀。 当时针指向十一点的时候,郁绵有点困了,打了个哈欠把书阖上。 可等她躺在床上的时候,又觉得清醒了,来回翻了几个身,实在是睡不着,干脆坐了起来 最后,她从床底下拖出那个箱子,拿出两本杂志出来,趴在床上,手肘撑起身体,两只白嫩的脚掌在半空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晃悠着,像人鱼摆动着她的小尾巴。 这本杂志正在连载漫画,郁绵平时看的不多,她大多时候都在看裴松溪书房里的书,多是世界名著和推理小说,这类杂志对她来说还有点新奇。 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镜头,主角是一对高中情侣,只是画着画着……最后结尾处文静女生的头发被扯了下来,竟然是个假发套,她竟然是个男生?! 等等!那‘她’喜欢的人也是男生,所以,这是……两个男生的恋爱吗?! 郁绵很惊讶的往后翻了几页,却发现已经是下一个故事了,结尾处用小字写着‘下期见’。 她一瞬间更清醒了,也睡不着了。反正小妍也跟她说了,这些书她随便看,那她干脆再看看……这些书和杂志里面有没有讲两个……女生是怎么谈恋爱的吧? 她……忽然很想很想知道。 可是很遗憾的,写到同性恋爱的就这一本漫画,主角还都是男生;书里面多是言情小说,只有两本写着‘纯爱’的故事。一本主角是男生。 另一本……主角好像是公主和‘女扮男装’的驸马……之所以说好像,是因为作者埋下了好多伏笔,她隐隐约约有猜测,却不能确定,可第一部就已经结束了,结束在公主把驸马压在床上,要解‘他’衣带,一边凶巴巴的说:“我要亲你!” 郁绵轻轻叹了一口气,怎么都不让人看到呢……她想知道这个驸马是不是女人,也想知道……她会和公主在一起吗? 夜更深了,她回头看了看时间,快一点了。 今晚跟裴姨约好了,明天还要起来运动的! 郁绵坐起来,把一堆书重新收好,再躺下。 她闭着眼睛,眼皮沉沉的,可精神还是很清醒,这些未解的难题啊……网上能不能搜到她想看的内容呢。她也不知道,平时她不太喜欢上网的,最多就是去农场‘偷菜’,可是…… 她渐渐陷入梦境。 梦一沉,整个世界都在飞快的变化。她不知道自己站在哪里,不认识身边的人,直到前方不久出现一个高挑身影。 她下意识的去追赶,去叫那个人的名字,可是……好像过了很久很久才追上,于是她生气的拉住那个人的手,踮起脚尖:“我要亲你!” 梦境到此为止。 郁绵翻过身,把枕头抱在怀里,在床上来回滚了几圈,彻底醒了。 她这是……还在自己的房间啊。 吵醒她的是闹钟,提醒着她该起床了。 郁绵揉了揉眼睛,昨晚也不知道是多晚才睡着的。她的眼睛有点酸痛,看着窗外阳光发了一会呆,恍惚间想起那个未完的梦,一时间觉得有些恍惚…… 那个人……是谁来着? 她有点想不起来了,只记得那个人是女人,高挑纤瘦,回过头看她的时候神色很温柔。 她在梦里似乎是受了什么蛊惑,才踮起脚尖,想亲吻那个人的脸颊, 可是亲吻……是什么感觉呢? 郁绵想不出来,也回忆不到。 真是一个奇怪的梦,她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我想亲你。 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她掀开被子下床,刚走两步,却发现……有点恍惚。 是因为那个梦吗? 她记得在那个梦里的感觉,她想要亲一下那个人。那时候的心情是焦急却愉悦的,期待万分。 少女的脸颊一瞬间烧红了,她跑进浴室,用冷水冲了冲脸。 等她从浴室出来,还在怔怔出神。 直到门外传来敲门声,裴松溪叫她:“绵绵?起床了吗?” 郁绵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从床上弹起来:“起、起来了!我马上就好!” 裴松溪说不急:“我先下去烤个面包,你洗漱完了下来吃早饭。” 郁绵含糊的应了一声,等门外没有声音了,她才往床上一倒,把脸颊埋在枕头里,轻轻叹气:“哎……我这是怎么了啊。真是太奇怪了……” 等她下楼的时候,裴松溪刚刚烤完面包,在倒牛奶,抬起头冲她笑了笑:“起来晚了,睡过头了?” “嗯,昨晚睡晚了一点。” “那等会还有精力去跑步吗?” 郁绵有些恹恹的:“嗯,有的。” 裴松溪把杯子推到她那边,问她:“绵绵,你怎么了,看起来精神很不好?” “我……”郁绵下意识的抬起头,对上她清亮温柔的瞳光,耳尖一烫,迅速低下头:“我没事……” 可她就是……不太敢看着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裴松溪有些不太放心:“真的没事吗?” 郁绵低低的嗯了一声,低下头咬面包,脸颊粉粉的,一副很乖的样子。 吃完早饭,缓了半个小时,她们去附近的小公园跑步。 夏天最热的时候,早上晨起锻炼的人不算多,她们绕着公园的湖边小道跑了一圈,一路上都很安静。 原本两个人是并行的,可渐渐的,郁绵落在了裴松溪后面——是她有意的放缓了步调,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距离控制的刚刚好。 灰色的专业运动服其实很显身材,尤其是紧身运动裤……恰到好处的勾勒出长腿的形状与线条,优美而充满活力的……再往上,是纤细动人的腰身,看起来很有韧性,再往上……裴姨她,好美啊。 可是,郁绵又发呆了。 她想起那个梦。 她梦里那个背影,到底是谁啊? 梦境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渐渐回忆起梦里的场景,似乎还能记得梦里的心情,像三月的风吹过河岸,青草一寸一寸的染绿,那种热烈的,愉快的感觉。 可是……还是…… 郁绵还是觉得这样不对……哪怕这个梦根本没有多少细节,可单就这么一点点回忆,都让她想找个地方钻起来,她觉得这样是很不对的。 她怎么可以梦到这些呢? 她怎么可以……梦到一个人呢? 郁绵渐渐停了下来,没再跑了,努力平息着翻滚的思绪,少女秀气的眉头紧紧的蹙了起来。 前方,裴松溪没听到她的脚步声,在不远处停下,回头看着她:“绵绵,是跑不动了吗?” 郁绵怔怔的看着她。 冬天的日光透过树干,稀稀疏疏的落了下来,澄明干净的光晕落在她冷清秀致的脸庞上,衬的她眉如远山,肤若芙蓉,美的好像……在发光啊。 “绵绵?” 裴松溪看她没说话,走回她面前,朝她伸出手:“走不动了吗?” 郁绵看她清瘦素净的手掌,没来由的心头狂跳,想伸出手,又很奇怪的感到心虚,手放下去,下意识的低头,避开她的目光:“嗯……我没事的。我们走吧。” 她越过她,走在了前面。 郁绵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裴松溪没跟上来,回过头朝她挥挥手,露出一点笑容:“裴姨!走啦!” 裴松溪看着她的身影,内心情绪一时间也有些复杂……那次,绵绵是不想她碰到她的耳朵,这次是不想她牵她手了。 是真的……真的长大了。 但她只笑了笑,微微点了点头,朝她走过去。 40 接下来的好多天,郁绵都下意识的避着裴松溪。 只要一想到那天的梦境,想到梦里的心情,她就觉得自己实在是……怎么能想那种事情呢,尤其是她还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她应该把心思都放在学习上,不该想这些的。 如果这么早,就想着这些事情,她是在辜负裴姨对她的关心爱护。 她尽可能的掩饰好自己的情绪,却不太敢看裴松溪的眼睛,不敢直视着她说话,只能期望着裴姨不要发现才好…… 裴松溪跟以前一样,在她假期期间会尽可能的抽出时间来陪她,早上跑步,下午有时会跟着网上的教程学习做菜,有时会带她出去吃饭,带她到海边去玩……如果是在以前,郁绵会很开心,可是现在不是的。 她怀着甜蜜而苦恼的心情,度过这短暂的半个月假期,有时候希望时间走的再慢一点,有时候却又想马上开学,回到学校,就不用天天见到裴姨,不用感到紧张,不用怕她察觉,也不用再……想起那个梦了。 幸好,假期很快就结束了。 他们的假期只有短短的半个月,两周的时间。 等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学生们鬼哭狼嗷:“我就感觉一闭眼,又一睁眼,就开学了!” 郁绵的感觉比别人的感觉更复杂几分,惆怅、欣喜和失落混杂在一起,搅的她心底有点乱……她把这件事放在心底半个月了,很想跟朋友倾诉。 许小妍跟着父母去夏威夷度假才回来,大概是日光浴晒多了,明显黑了一个度,可她一点也没在意,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白花花的两排牙齿,扑过去拥抱:“绵绵!好久不见!” 郁绵也抱抱她:“小妍!你慢点!” “哎呀!人家想你啊!” “噗,我收到你说想我的明信片了。你的暑假怎么样?” 许小妍笑的很开心:“过得很好!看到好多美女帅哥哦,穿着比基尼的那种,身材真是好到爆,好sexy哦!” 四周全是人,郁绵示意她小点声:“晚点再说!体育课见!” 到了初三,为了升学时体育考试的需要,体育课改成了一周三节。 等老师吹哨说解散,许小妍一手拉着郁绵,一手拉过景知意,往那棵大榕树下走:“我跟你们说,我偷偷把相机和手机都带来了,我给你们看看我拍的,真的身材都好棒!” 景知意嫌弃她,往旁边坐了坐,一副冷眼旁观的样子:“没羞没臊,瞧瞧你这饥渴的样子!我才不跟你同流合污。” 许小妍白了她一眼:“那你别看!绵绵看!” 郁绵脸红:“我也不看了。” “啊?为什么啊?” 许小妍有些失落,却还是不放弃:“你们就看看,看看吧!真的有个超帅的,看的我晚上做梦都梦见他了!” 郁绵愣了一下:“你梦见他什么了?” 许小妍笑嘻嘻的:“梦见亲他呀!” 郁绵一怔,感觉耳尖都烫了起来,小心翼翼的问她:“你……咳咳,为什么会梦到亲他呢?” 许小妍拍了拍她脑袋,有些语重心长的说:“你傻呀!我喜欢他呗,想亲一个人,就是因为喜欢他啊!” 郁绵眨了眨眼睛,笑容凝住了:“喜欢?” 她好像……没有喜欢的人啊?在她心里,除了裴姨,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她知道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 许小妍没心没肺惯了,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继续说:“你喜欢一个人,所以会梦到!” 郁绵怔怔:“我没有……那不是……” “嗯?你说什么?” 郁绵摇摇头,垂下眼睫:“……我没说什么。” 她不会喜欢别人的。 她只想留在裴姨身边一辈子,裴姨陪着她长大,她会陪着她变老。 许小妍一向心大,没在意她的神态。反而是坐在一旁的景知意,最先察觉到她的不对,等许小妍跑去食堂小卖部买可乐,她才慢悠悠的开口:“这种事情,你问许小妍?” 郁绵一直在出神,听到她说话,有些茫然的抬起头:“嗯?” 景知意忍不住叹气,挪到她旁边,挨着她坐:“许小妍心大的像长了个窟窿,你问她,肯定是问不出来什么的,这种事情你怎么能问她呢!” 郁绵抿了下唇:“我没有……很想问。我就是……” 景知意定定的看着她,一副看穿她的样子:“得了吧,你今天一整天看起来都不太对,说说看。” 郁绵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我……我梦见了……跟小妍差不多的梦。” 景知意也愣了一下:“你……” 郁绵说了一句话,脸就红透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就是忽然做了个梦。” “梦到了什么?” 郁绵羞耻的拿手背遮住眼睛,声音闷闷的:“想亲一个人。” 景知意也叹气:“你可能是喜欢上某个人了。” 虽然她很不想给出结论,可是这样的梦……梦到亲吻一个人,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 郁绵忧心忡忡,立刻否定:“我没有……我不能早恋!” “你梦见谁了?” “我不知道啊……就是个背影。” 景知意一时间也不知再说些什么,本来以为郁绵会说梦见了某个同学,谁知道……她自己也不知道梦到了谁,就紧张成这个样子。 她还一本正经的说,要好好学习,绝对不可以早恋。 景知意想着想着,就笑出了声:“你要笑死我吗?别一天到晚瞎紧张。” 可她多多少少知道,这件事是不能对别人说的,比如许小妍那个大大咧咧,嘴上没门的家伙。 她拍了拍郁绵的肩膀:“你也别想太多了……郁绵,或许梦这种东西,是没有道理的。” 郁绵点点头,轻声说:“我知道的。” 她说她知道,可是放学以后,小妍再拉着她去书店看小说的时候,她还是下意识的去找那本书的第二部。她想知道……两个女孩子是怎么谈恋爱的。 然而,不知道是书只出了上册还是书店卖光的原因,她没找到想看的书,难免有些失望。 许小妍却收获满满,看上好几本杂志准备付钱,郁绵拉住她:“小妍,你之前买的书还在我家呢。” “对哦!我都给忘了!” “我就知道你忘了,好啦,等会到我家去,我把书拿给你。” 许小妍笑嘻嘻的点点头,过一会又问她:“小绵绵,你偷偷告诉我,你是不是也看言情小说啦?” 郁绵脸一红:“没有!” 她是没有看言情啊……那个写的又不是男女主的故事。 许小妍咯咯笑:“你没看你脸红什么,你肯定看了。快说快说,你喜欢哪个男主?” 郁绵别过脸:“我真的没看……我不喜欢看校园文,我喜欢……那种年纪比较大的主角。” “啊?” 许小妍站在原地傻了一会,等郁绵走远了她又追上去:“你的口味好奇怪……不过我有个宝库,等我给你找找,说不定会有你喜欢看的。” 郁绵点点头,耳尖红红的:“嗯……好。” 许小妍捂着嘴偷偷笑:“今天好,今天秒!我家绵崽要开窍!” 郁绵佯做要打她:“你讨厌!” 说是这么说的,等许小妍晚点真给她送了几本书过来,郁绵还是接过了,她感觉到自己的脸颊在发烫,细声细气的说:“小妍,我可能要晚点才能把书还给你。最近作业比较多,你着急要吗?” 许小妍无所谓的一挥手:“没事。你随便看,我房间里两箱书。不过我要跟你说哦……这里面除了言情还有……那什么,很多种类的小说。要是你不喜欢看,就不要看哈。我只是按你说的,选了一些主角年纪大一点的。” 许小妍一向没心没肺惯了,其实什么题材都看,可是她觉得郁绵才有了一点开窍的迹象,也不敢挑太重口味的小说,就怕吓到她。 郁绵愣了下,忽然明白她说的‘那什么’指的是什么,可能跟小妍上次塞给她的书一样,主角可能……是同性的意思吧。 就是她想看的。 她后来搜过几次论坛,也发现虽然同性可婚的法案通过了,但是其实登记结婚率并不高,这一部分人还是少数群体,社会文化和价值观念根深蒂固,更不是一日可以改变的,很多人还是接受不了。 其实这道理想想也很简单,虽然新闻上说,女性群体登记结婚的比例是男性群体的四倍,但是事实上,这么久以来,她好像还没见过……两个女人谈恋爱的。 现实没有人给她观察,所以她很想看一看小说里是怎么写的……哪怕是虚构的故事,或许也能投射一点点现实吧。 “绵绵?” “嗯……不好意思,我走神了。” “没事啦!那书给你了,你要有还想看的,再告诉我吧。” 郁绵笑了笑:“要很久啦!作业很多,我每天只能抽半个小时看的,我……” 她正说着话,楼上传来一阵节奏分明的脚步声,她下意识的把书往怀里一抱:“周一见!” 裴松溪穿着一件黑色高腰的紧身连衣裙,踩着一双细细的高跟鞋,刚刚下楼:“小妍来啦?” 许小妍笑眯眯的跟她打招呼:“过来送……过来说会话!” 裴松溪淡淡点头,目光从郁绵怀前抱着的书上掠过,隐隐约约可见一点花哨的封面,她心里大概有猜测隐约成型:“坐一会吧,冰箱里有西瓜和百香果汁。” 郁绵有些慌张:“哦……我知道了!” 许小妍却向她投去一个默契的眼神:“不用啦!我先走喽!裴阿姨再见,绵绵再见!” 她是古灵精怪的女孩,说了再见之后也不等她们说话,径自跑出去了。 郁绵紧紧抱着书,穿过客厅想上楼:“裴姨,我先回去了,你是要出去吗?” 裴松溪嗯了一声,站在镜子前拢了拢鬓边碎发,而后又拿起一根眉笔,细细描眉,素白的手腕折出好看的弧度:“要出去见个朋友。” 郁绵下意识的想问她去见什么朋友,要在傍晚的时候换上裙子,穿着高跟鞋,甚至还要画眉……是男性朋友吗? 可她没有问。 裴松溪从来不干预她的交友,甚至鼓励她多跟朋友出去玩,她又怎么能……干预裴姨的生活呢? 可她心里还是觉得闷闷的,有些难受。 郁绵站在楼梯口,低下头轻声问:“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裴松溪刚刚放下眉笔,眉宇沉静,眼尾像是氤氲的一尾墨,冷清秀致:“很快就回来,有事吗绵绵?” 郁绵摇摇头:“没事……你去见朋友吧。我、我先上楼了。” 她的神情有些不太对,裴松溪若有所思的看着她,过了片刻才点点头:“我先出去了。” 这孩子…… 初一的时候还会跟着她一起看偶像剧,遇上亲吻的镜头也直勾勾的盯着电视看,现在却已经……已经开始偷偷看爱情小说,不敢告诉她,甚至想让她早点出去了。 果然是到了知慕少艾的年纪了。 其实她想告诉郁绵不必瞒着她,喜欢哪个人,也可以大大方方的去喜欢,可又怕触及到她的自尊心,还是将这句话压下了。 她能做的,或许就是有意识的、有选择性的留出更多空间给她吧。 郁绵往上走了几步,又停下了。 她听到大门关上的声音,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 裴姨她……她把她留在这里,去见别人了。 不知道会不会是……裴姨喜欢的人啊。 41 九月的夜风已经有了凉意。 远处的江面上倒映着两岸璀璨华灯与不夜喧嚣,近处的路灯却是有些昏暗的,倒映着路上模模糊糊的两道人影。 温治臻淡声笑了笑:“松溪,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裴松溪眺望着远处的江面,声音平静如水:“还可以。你呢,不是在国外疗养吗,怎么好好的回来了?” “最近状态还不错,很久没回来了,我想回家看看。” “你家里人没反对?” “没有,”温治臻笑容清隽温和,“他们也想让我回来,把婚约的事情定下来。” 裴松溪神色淡淡,一副与己无关的神情:“我猜到了。” 温治臻看她这般冷淡神情,有些无奈的笑:“松溪,你对这件事情,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关心。” 裴松溪抿出一点笑意:“你不也是这样吗?你也并不在意。如果能通过某种形式,就可以省掉很多麻烦,我可以接受。你知道,我不喜欢为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困扰太久。” 他们是认识多年的朋友,相对时平淡如水,性情相近。如果说这世界上还有哪个男人不让她讨厌,大概就是温治臻了。结婚这件事是个麻烦,她只想简单应付过去。 温治臻是很合适的人选,性格冲淡平和,宽厚善良,奶奶也很喜欢他。而且……绵绵大概会喜欢他的。 温治臻摇摇头:“我跟你不一样。算了,等你想法变了,你及时告诉我。在那之前,如果你需要我,我会在这里。”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沿江小径快要走到头,温治臻停下脚步:“我送你回去,有点晚了。” “不用了,你身体不好,早点回去休息。” 温治臻没答应:“这附近不好打车,我开车过来的,你放心,我不是纸片人,还没那么脆弱。” 裴松溪来时是叫的车,现在时间确实不早了,便没拒绝他的好意,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路过一家日式零食铺的时候,温治臻踩下刹车,有些歉意的跟她说:“抱歉,我想下车买点东西。等下再过来应该已经关门了。” 他下车,买好东西回来,裴松溪看到袋子里装着两袋榛子味的小饼干:“买给你妹妹的?” 温治臻重新发动车子,注视着前方,神色温柔:“嗯,南南喜欢的小饼干,回来时太匆忙,还没给她买。” 裴松溪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厢里放着民谣,歌手的嗓音沙哑低沉,他们一路沉默,氛围却并不尴尬,反而是宁静舒缓的。 - 郁绵本来只准备花半个小时看书的,却没想到,她没忍住,将许小妍带来的书都给翻了一遍,有的是只看了开头,看到主角戏份就停下的,有的则一路看了下去,将小半本都看完了。 她找到一些感兴趣的故事,有一本写的是仙侠师徒,一本主角是寄住在叔叔家的少女,还有一本……主角她没在意,配角似乎是两个女生,可惜篇幅和笔墨实在太少,她将一本书都翻遍了,也只看到寥寥几个场景。 她找不到很想看的故事。 其实她早就猜到了……小妍喜欢看言情偶像剧和耽美漫画,但是似乎只对男生感兴趣,这种……两个女生谈恋爱的故事,小妍大概都没看过,上次那本可能是个意外。 郁绵有点失望的摇摇头,将所有的书都收了起来,依旧放在床底下的收纳箱里,可是心里的疑惑和好奇却像野草,被春风刮过,某个念头肆意疯长。 她打开电脑,想上网搜一搜,可是又停下了,鼠标停在了浏览器的图标上,却迟迟没有点下去。 她想,现实世界和网络世界应该是不一样的,虽然法案都已经通过了,可是现实世界中,她没有见过两个女孩谈恋爱的。像那次课堂讨论一样,大多数人对这件事还是反对的,甚至会觉得不适。 裴姨养她长大就会被人议论,她不能再……给她更大的压力了。 郁绵有些出神的看着窗外,刚好有两束汽车的灯光刺破黑暗,紧接着传来汽车刹车时轮胎与地方摩擦的声音——应该是裴姨回来了吧? 她走到窗边去看,有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灯下。可先下车的是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那人先下车,再绕行再另一侧,为副驾驶上坐着的人打开车门。 一双踩着极细高跟鞋的脚从车里踏出来,鞋面上镶了碎钻,在夜灯下熠熠生辉……是裴姨啊。 ……她在和那个男人说话。 大概是在道别。 郁绵不自觉的屏住了呼吸,目光专注的看着正在交谈中的两个人……隔得太远了,路灯的光芒昏黄模糊,她只能模模糊糊的感觉到,那个男人岁数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举止之间有着良好的教养和绅士风度。 远远看过去,男人清隽温和,女人静美淡远,像是充满诗意的工笔画,看起来格外相衬。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的心被狠狠的扎了一下。 郁绵转过身,不敢再看了。 她想到小学毕业那个暑假,在马场骑马的那天晚上,在酒庄里听到的谈话……这个人,就是裴姨的未婚夫吗? 她曾经惴惴难安过很长一段时间,可这三年来再没听过其他消息,于是她试着自欺欺人,可是现在才知道……一切并没有结束,或许只是刚刚开始。 她挪着步子,到床边坐下,看着地上收纳箱里的书,自嘲的笑了下。 她明明都知道……有的事情是不能开始的,也跟知意说了不可能,可是心底还是隐隐有期待吧? 郁绵轻轻呵出一口气。 她到底在期待着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笃笃。” 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紧接着一道清醇动听的声线在门外响起:“绵绵,还没睡吗?” 郁绵跳下床,过去给她开门:“……裴姨。” 少女穿着豆绿色纯棉家居服,头发披在肩上,一张雪白的小脸只露出了小半,下巴尖尖的,神色郁郁的,似乎不太开心。 裴松溪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会,才问:“我可以进去坐会吗?” 郁绵沉默着点点头,往后退了几步,让她进去。 裴松溪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过她房间,少女的房间里总是藏着一些欲语还休的小秘密,她不想让绵绵觉得不被尊重,所以尽可能的给她独立空间。 床头柜上放着甜橙味香薰,空气中浮动着温暖又活泼的柑橘香调。只是一向活泼明朗的少女此刻有些安静,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她发现,她们已经很久没聊天了。 裴松溪在她书桌前坐下,看着桌上一摞厚厚的复习资料:“这些都要写完的吗?” 郁绵坐在她旁边,点点头,努力压下那些负面情绪,尽可能让语气如常:“对啊,难道你们以前不用的吗?” “不用的。我读书的时候其实并不辛苦,有一些作业,大多时候在学校就完成了。回家之后的时间是属于自己的,一般不会学习。” 郁绵第一次听她说起过去的事情,下意识多问一点:“那你回家之后做什么呢?” 裴松溪凝视着她,有温煦笑意静静流淌:“回家之后……好像也有些无聊。看书、插花、练字,跟朋友约着骑马、打马球、高尔夫。” 她生性是不爱热闹的人,年少时就独来独往,年岁渐长后性子更加冷清,有时候甚至会觉得跟人世间有些脱节,除了郁绵是她唯一牵绊,像给天上的风筝系了线。 郁绵认真的听着,忍不住问她:“那……以前是不是有很多人喜欢你,跟你告白?” 裴松溪被她问的失笑:“有一些吧,时间太久了,我记不清楚了。怎么了?绵绵,你是在学校里被很多人表白,所以觉得有些苦恼吗?” 郁绵脸颊红了红,立刻否认:“不是……喜欢我做什么,我又不好看。” 她学习的时候很专注,不太跟人说话,只偶尔跟陶让讨论一下数学题;学习之外的时间都跟几个朋友在一起,她跟班上同学的接触其实并不多。 裴松溪望着她,神色温柔:“我们绵绵哪里不好看了,明明很可爱啊。你们同学都这么没有眼光的吗,竟然不喜欢你?” 郁绵被她夸了可爱,耳尖有些发烫:“没有啊……而且你,你以前都没说过我可爱的!” 裴松溪深深的看着她,然后绽开笑意:“是很可爱的,相信自己,绵绵。” 绵绵这孩子……原来在心底这么想得到她的认可和赞美吗,她好像以前没有注意到这个方面的问题,有些疏忽了。 郁绵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耳朵,似乎有点不好意思。 动作是稚气的,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裴松溪看她情绪好了一些,才问她:“刚刚看你似乎有点不高兴?” 郁绵愣了一下,低下头:“……没有的。我……我刚刚就是有点困了。” 分明是一副不愿意说的样子。 裴松溪垂眸看着她……还是这样的,进入青春期的女孩,有了自己的小小世界,门好像……已经对她关上了。 她没再追问,站了起来:“我先回去了,绵绵,好好休息。” 郁绵低着头,轻轻点了点:“晚安。” “晚安。” “裴姨……”郁绵忽然抬起头叫住她,她心头有只小鹿在乱撞,眼睛里有隐秘的亮光,期待万分的看着她,她迫切想听到某个答案。 “我刚刚的问题还没问完,裴姨,你以前在学校里被表白的时候,有……有喜欢过谁吗?” 42 裴松溪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她顿了一会才开口:“学校是象牙塔,如果你遇到某个喜欢的人,可以尽情去喜欢,绵绵。” 她没再说下去,因她一直不想让郁绵过早的接触到残酷冷硬的现实,可是不得不承认的是,当人成年进入社会之后,很难再遇到那么真挚纯粹的感情,在做选择的时候,感情很难再排在第一位了。 可郁绵却听懂了。 她低下头,轻声说:“我知道了。” 第二天,郁绵去找许小妍,把书还给了她。 许小妍一脸震惊:“你怎么看这么快?” 郁绵笑了笑:“看了一点,不感兴趣,不看了。” 许小妍扁扁嘴:“好吧。” 可她还是觉得好友怪怪的,总感觉她像在逃避着什么,抗拒着什么。 郁绵朝她挥挥手:“我回去学习啦!学校见!” “哎?你不玩一会吗?” “不玩啦!” 从秋天到冬天,郁绵把所有时间都放在了学习上,甚至连很久没做的奥数,她也开始找了习题册来做,第一次报名参加全省中学生的奥林匹克竞赛。学习之外的时间,她都在画画,以前画风景和人物居多,现在已经尝试画一些建筑的轮廓图。 她把自己的时间切成无数个小块,再用数不清的任务填满了,再也没有闲暇的时间,似乎这样……她就可以回避某些她已经逐渐触碰到的东西。 她曾经站在那扇门外,想过推开大门,可她转身离开了,她还不想知道那么多。 初三上学期倏忽而过,短短的寒假到了。 放假的第一天,郁绵在房间里做假期规划,想做的事情太多,可时间似乎太少了。她一连在房间里闷了两天,裴松溪不太放心,第二天晚上敲开她的门:“绵绵?” 郁绵放下笔,跑过去给她开门,朝她微笑:“裴姨,怎么啦?” 她还跟以前一样,笑容清净甜美,可是裴松溪却真切的感受到一种距离感——绵绵再也不会看着她微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目光落在半空中某个角落。 这半年来,绵绵都是这样,很久没像以前那样靠在她肩头撒娇,因为晚上学习到太晚,周末早晨也不会再跟她一起跑步了。 她们之间的距离无声无息的拉远了。 这是裴松溪没有预料到的,虽然她一直都不干预郁绵的生活,可是现在……实在是有些冷淡到生疏了。 她是天生冷心冷性的人,不知道要如何处理这种距离感,更不知道怎么去亲近青春期的少女,有好多次想找郁绵聊一聊,最后站在她房间门口又悄悄走回去。 可是这次,她真的有些担心了。 裴松溪沉默了好一会才说:“绵绵,最近学习很忙吗?” “嗯,要中考了,要认真写作业的。” “你已经很优秀了,绵绵。” 郁绵抿了下唇:“可是除了学习……我好像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裴松溪一怔,以前绵绵会跟她一起散步,一起看纪录片,总是偷偷拍她的照片,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都不知道能做些什么了? 她想了想:“我马上也休假了。要不要出去玩一玩?” 郁绵下意识问她:“去哪里玩?” 哪怕她尽可能的克制情绪,可声音里的惊喜却根本藏不住:“去哪玩呀?” “想去北海道滑雪,还是去海岛度假?” 郁绵眨了眨眼睛,明亮澄净的眼眸里荡开欣喜:“这么远吗?就我们两个人吗?” 裴松溪点点头,自责的情绪却慢慢涌上来……这么久以来,她好像还没带绵绵出国旅游过,原来绵绵会这么开心。 “去滑雪吧!我太想去了!想想我就好开心!” 裴松溪笑意促狭的问:“那作业呢?” “作业不写了!老师也不会骂我的!” 她忍不住调侃她:“那是谁刚刚说了,要中考了,一定要认真做作业的,嗯?” 那个‘嗯’字像个小钩子,声调是微微上扬的,异常的好听,把郁绵的心钩的有点乱了,她脸一红:“……裴姨!” 终于又有了几分平日里撒娇的意味了。 裴松溪笑了笑,想伸手摸下她发顶,郁绵似乎察觉到了,往前走了一步,微微仰起头看着她,目光中有些期待的样子。可裴松溪只是指尖微微动了一下,又慢慢拢起来:“你早点休息,绵绵,我让魏意安排一下,明天或者后天就出发。” 郁绵开心坏了:“好!” 裴松溪的目光变得柔软:“寒假去北海道,等中考完再去斯里兰卡或者威尼斯好了,不要一个人闷在房间里,绵绵。” 郁绵没想到她连暑假的旅游计划都想好了,简直想扑过去给她一个拥抱,可是……可是她还是忍住了,回到房间里,抱着枕头在床上打滚,笑到最后脸都酸了,她揉了揉脸,看着天花板发起了呆。 魏意做事一向效率很高,头天晚上裴松溪给她打的电话,第二天中午一切都安排好了,订的是晚上的机票。 郁绵把作业都扔在脑后,飞机起飞之前拍了一张照片,在社交软件上发布了一条最新的动态:“出来玩!” 底下一堆朋友纷纷留言: 知而能行:出去玩?崽你被夺舍了吗? 小小许爱吃棒棒糖:出去玩?崽你被夺舍了吗? 唯风知意:出去玩?崽你被夺舍了吗? 只有陶让比较正经:一路顺风,玩的开心。 郁绵握着手机笑成一团,一条一条的回复:“裴姨带我去滑雪啦!” 语气是掩不住的骄傲与开心,笑容明亮干净。 裴松溪看了看飞机上的杂志,看到她的笑容,也低下头笑了笑,原来她跟朋友聊天的时候会这么高兴。 接下来是两个多小时的飞行,郁绵全程都很兴奋,裴松溪则往后靠,微微阖上了眼,年底连轴转了十几天,她还有点没缓过来。 郁绵放下手机,最初看了一会天空上的云海,而后觉得有点无聊了,刚回头想跟裴松溪说话,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愣了一下……裴姨她,是很累吧。 可是她这么累了,还想要带她出来玩。 郁绵靠过去,悄悄看着她的睡颜。 她脸颊在灯光下白的好像要发光,皮肤纹理很细腻,眼睫毛也是长长的,弯弯的。郁绵轻轻吹了一口气,就看到这纤细浓密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轻轻扑闪,让她的心也跟着轻轻颤动了一下。 走廊上有空姐推着车经过,礼貌问询:“小姐,请问您要什么饮料吗?” 郁绵心虚的立刻坐回去,冲她摇摇头。 裴松溪也醒了,眼神有些迷蒙的看了看她,下意识的伸手摸了下她压乱的头发,动作自然,神情温柔,很快,她又闭上眼睛继续睡着了。 郁绵却因为她这小小的动作而眼眶发酸……有好久了,裴姨都没有摸过她的头发了。 43 飞机降落的时候,窗外天都黑了。 魏意早就安排了司机来接,订好了一家民宿,环境优美开阔,在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有一个很大的阳台。郁绵站在阳台上往外看,能看到远处的万家灯火,属于那些她不认识的陌生人。 郁绵回过头,又看了看裴松溪,她在给房间里的盆栽浇水,侧颜安静秀致,忍不住看着窗外的灯光微笑。 北海道有着全日本第一的降雪量和特殊的干雪雪质,吸引着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 她们去了由is,east,west三座大山组成的留寿都度假村滑雪场,既适合初级选手学习入门,也适合高手戏雪。 郁绵还是第一次来滑雪,特意请了一对一的教练。 教练给她介绍这里的细节,说的是还算流利的中文:“西伯利亚的冷空气吹过海面,形成了含水量高的西北季风,再形成降雪云团,会在这里降雪。粉雪的雪质还是很适合新手练习的。等下我们先做一些基本练习,不用紧张。“ 郁绵认真的听她介绍这里的基本情况,先仔细穿戴雪具,再尝试单脚固定在雪板上行走、上坡以及刹车停下。 附近还有很多新手也刚刚开始练习,动作笨拙,有小姑娘一连摔了好几跤,正在抽泣着掉眼泪。 郁绵忽然有点害怕,偏过头看裴松溪,看到她朝着自己笑,原本忐忑的心又放下来了。 不过她上路的快,练了一个多小时,她已经能熟练的滑行一小段。 随后,教练开始教她练习z字行走和横滑停止,从山上一路练习到山下,等需要教练手拉着手教她单板转向的时候,裴松溪笑着说:“我来吧。” 郁绵眨了眨眼睛,等她走到面前,小声问:“裴姨?你教我吗?” 裴松溪点点头:“绵绵,手给我。” 郁绵愣了一下,把手交给她,明明都戴了手套的,可是她还是在那一瞬间觉得不好意思,不敢直视她:“我有点怕摔跤……” 裴松溪给她检查了一下穿戴的雪具,又看了看她的雪板:“摔跤是不可避免的,以前我学的时候摔的整个膝盖都青了,会害怕吗?” 郁绵摇摇头:“不怕!你是什么时候来学的啊?” 裴松溪愣了一下:“好像很早了,很小的时候来学的,雪场里有亲子项目,当时是跟家人一起来的,长大以后跟明燃她们也来过。” 郁绵笑,语气轻快:“那以后你都要跟我来!” 裴松溪有些无奈和纵容的笑了笑:“好了,都跟你一起来。” 她牵着她学单板转向的时候,只要一到面山的横滑停止时,郁绵就会慌张的刹车,速度太快的时候她会很慌张:“太快了!裴姨!” 裴松溪的声线是一如既往的清淡平和:“不怕,我在这里。” 郁绵听到她声音,觉得很安心,瞬间没那么紧张了,注意力一放松后立刻跪在雪地里,由于惯性往前一趴,整张脸都埋到雪地里。 她扑腾着坐起来,眨了眨眼睛,声音里难得有几分骄纵的意味:“裴姨!因为你说话,我摔跤了!” 裴松溪走过来,朝她伸出手:“摔疼了吗?” 郁绵坐在地上不起来:“疼!” “是哪里摔疼了?” “你猜!” 郁绵仰着头看着她笑,滑雪帽里露出一双明亮澄净的眼睛,眼尾弯弯的,凝视着她。 裴松溪看出她刚是在撒娇,挥了挥手:“真不起来吗?不起来我就走了啊?” 郁绵紧张兮兮的看着她:“啊?你真要走了啊?” 裴松溪被她这样子逗笑了,声线里是掩不住的笑意,弯下腰去牵她的手,紧紧握着:“不走,逗你的,起来吧,继续学。” 郁绵喜欢她主动来牵自己手的动作,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继续学习。 等她能学会基本学习技能后,裴松溪让教练先陪着她,再做一些基本练习。 而她自己,则上到更高处滑下。她很明显有着极为丰富的经验,从高山上往下滑行的时候快的像一道闪电,倏忽一下从视线中滑过,姿态优雅,却又充满力量。 郁绵惊讶的睁圆了眼睛,目光一动不动的看着她。像是升中学那个暑假,她看到裴松溪纵马而来的时候,内心的感觉是很震撼的,这样的裴姨是她平日里很少见过的,像是利刃出鞘,英姿飒爽的美感。 裴松溪滑完两个来回,停了下来:“到时间了,绵绵。” 度假区里有雪场酒店,但是之前订房间时考虑到郁绵还没来过北海道,还是选了市区酒店,方便带她到市区里逛逛。 郁绵有些意犹未尽:“我才刚刚学会,明天还可以来吗?” 裴松溪点点头:“当然,回程票还没定。只要你的作业写得完,我们假期最后一天回去都行。” 裴姨又调侃她之前说写作业的事情! 郁绵装作听不见:“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可她一双澄净的眼眸分明是狡黠明亮的,藏着些小小的得意与骄纵,是笃定了她拿自己没办法的。 她一整天都好快乐。跟裴姨出来玩,就不用见到别人,不用每次回去都看着空荡的客厅发呆,也不用再去考虑那些……被她触及到,却又最终刻意逃避的事情。 回程的路上,郁绵一直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夜景,嘴角往上扬起,心里安静而满足。 裴松溪选了一家路边的日式居酒屋,由一对夫妻经营的私人餐馆,装修风格质朴典雅,里面吃饭的人不多,放着温柔轻缓的音乐,灯光暖暖的。 裴松溪先进去,正好遇见温治臻朝她挥手,她带着郁绵走过去:“我有个朋友在这里,一起吃顿晚饭。” 郁绵走在她后面,笑意瞬间凝在了脸上……朋友……男性朋友。 是那个她晚上换上裙子和高跟鞋去见的人吗? 裴松溪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她没跟上,回过头叫她:“绵绵?不好意思了?” 郁绵摇摇头:“……不是。我就是……就是没怎么见过生人。” 裴松溪揽了下她的肩,带着她往里走:“没事,不用紧张,他性格很好,是我认识很多年的朋友。” 郁绵默默听着她对这个陌生男人的评价。是啊,他性格很好,所以……裴姨才会愿意跟他在一起吧。 温治臻刚到这里不久,只点了一壶茶,看见裴松溪带着小姑娘进来,站起来朝她笑:“这是郁绵吧?” 郁绵不想理他,不想看见他,可是出于礼貌,还是点点头:“您好。” 温治臻笑了笑,浅色的瞳孔里盛着光,那笑容也是极好看的:“不用太客气,我叫温治臻,是你裴姨的朋友。” 郁绵低着头,没再说话。 裴松溪察觉到郁绵隐隐抗拒的情绪,有些不解,转念一想,她大概是生气自己没先跟她说,就带她来见朋友的事情。点菜的时候,她轻轻拍了拍她手背:“绵绵?” 郁绵抬眸看了她一眼,又很快低下头:“我饿了。” 温治臻把菜单推给她:“看看想吃什么。” 他是分寸感把握的极好的人,没有跟着裴松溪一起叫她小名,却时刻关注她的感受,让她先点菜,甚至在点饮料的时候,还特意问了哪一种比较适合年轻女孩喝。 他越是这么温和宽厚,郁绵心里就越难受……她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这个人从长相到性格、再到相处时的小细节,都让她挑不到一点错处。 所以……裴姨是很喜欢他的吧? 是不是没有她在会更好——异乡,风雪,故人,这样听起来就很美好。 郁绵一向是喜欢日料的,可这一顿饭吃的索然无味。裴松溪显然注意到她情绪不佳,一直轻声跟她说话,温治臻也照顾着她的情绪,偶尔才说几句话。 越是这样,郁绵就越是心里郁结……像是两个大人在静悄悄的看着小孩闹脾气,她对自己失望透了,可又实在笑不出来。 总算吃完这顿饭,她感受像是受了一场公开处刑,脸颊很烫。从居酒屋里出来,被冷风一吹,脸颊上的热度才降了一些。 温治臻站在路边问她们:“你们住在哪里?我送你们回去。” 裴松溪还没说话,郁绵就已经悄悄攥紧她的衣角,她感知到她的情绪,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先回去吧。” “好,那往前走一段,这里不好叫车。” 温治臻很绅士的走在外面,路灯落到他脸上,眉目格外深邃,笑着跟她们介绍这附近有什么值得去的公园、地道的日料和风景美丽的景点,他似乎对这里很熟悉。 郁绵全程没说话,只紧紧的揽着裴松溪的手,隔在她和温治臻之间。 她讨厌别的男人靠近她。 温治臻有时会觉得这小姑娘很有趣,性格、教养都很好,可是一举一动间又有着一点小霸道,像是在宣示着某种主权。 奇妙的是,松溪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的样子。 他笑着把她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神情却始终是温润含笑的,一直送她们到路口,给她们叫车,站在路边挥了挥手:“路上小心。” 裴松溪摇下车窗:“治臻,你也早点回去。” 郁绵有些不情愿的也说了再见。等汽车发动,她一直从车窗往后看,能看见他始终站在街口,站在冬夜的小雪里,目视着她们离开。 等再也看不见他,郁绵一转身就撞上裴松溪的目光。 裴松溪问她:“绵绵,你今晚有点不高兴,对吗?” 郁绵说没有:“没有啦……这家店很好吃。” 裴松溪不相信她的说辞,直视着她:“是因为我没跟你说一下,就带你来见朋友吗?” 或许青春期的孩子都自尊心格外强烈,需要别人的尊重。 郁绵想说不是的,却又忍住了,沉默的点点头。 除了这个理由……她没办法把那些难过的、她不愿意表达的情绪说出口。 她不能那么自私,要求裴姨为了她,做出这种让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只是……这半年来被她刻意压制的情绪,似乎在这一刻无声无息的涌上心头,明明知道不该,不能。 可是。 可是…… 44 从北海道回来,就到了农历新年。 裴家客厅里,也不知道裴林默什么时候买的桌球机,在跟裴之远打桌球。 郁绵在旁边看着,注意力集中的盯着最后一个球,等裴之远一球进洞,她握紧拳头,嫌弃裴林默:“小叔叔!你笨死了!” 裴林默看了看骄傲得意的少年,又看了看气的脸红的小姑娘,露出一点狡猾的笑容,一点也不要面子的说:“我老了,人老了就要服老,可不像有些人,这么冷的天,还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西装。” 他说的正是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裴松溪。 她的藏青色大衣外套搭在手上,里面是一件很薄的银灰色西装,肩上落了几片雪花——她刚因为有急事,去了公司一趟。 郁绵凶他一眼:“你这个人说话怎么这么别扭!” 她跑过去,帮裴松溪拿包,挂外套,然后拉过她的手:“裴姨,快来壁炉这里烤烤火。” 一向温软干净的手掌此刻是冰凉的,郁绵把她的手捧在手心里,感觉半天都没热起来。 裴松溪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把手掌抽出来:“没事,我不冷。” 郁绵哦了一声,低下头。 裴林默还在一旁跟裴之远说着小话,裴松溪已经走过去,拍了下裴之远的肩膀:“球杆给我。” “啊?姑姑你要学吗?” 裴松溪淡淡笑了一下:“不是。裴林默,过来打一局。” 裴林默正吊儿郎当的撑着球杆,被她点到名下意识站直:“嗯?干嘛?打一局?” 裴松溪点点头:“开球。” “不是吧?你认真的?那你等会输了可别怪我啊。” “我不会让着你的!” “我……真不行我等下给你放点水吧!”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第一杆进了四个球:“是吗?” 裴林默:“……” 靠!脸好疼! 后来,一局打下来,裴林默像个落败的公鸡:“裴松溪!你就是故意的!” 裴松溪接过郁绵端给她的蜂蜜茶,抿了一口,声音平静:“是,我就是故意的。” “……你过分!” 裴松溪唇角才勾起来一点:“谁叫你人老体弱呢,裴大画家。” 裴林默:“……” 他才发现这人焉儿坏,不就是他刚才自嘲老了,又把她给带上了,这人才非要给他一点好看吗! 过分!没见过这么欺负弟弟的! 他气的半死,想着如何扳回一局的时候,裴松溪早就没注意了,她低下头跟郁绵说话:“绵绵有打球吗?” 郁绵摇摇头:“没有!小叔叔和之远哥哥说我太矮了,不跟我打。” 裴松溪抿唇笑了下,笑声低低的,像在她心上敲了一下:“他们想自己玩,才这么瞎说。晚点我教你。” 郁绵欣喜的点点头:“真的啊?” “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有!” 郁绵眉开眼笑,可是一想到她今天那么早出来,外面还在下大雪,又开始心疼她:“还是不要了。你回房间休息一会!” 裴松溪点点头:“好,那我先上去了。” “我也跟你一起。” 裴林默在一旁冷哼:“就知道收买人心,你看绵绵好好一个小姑娘,天天都在崇拜你,还不如崇拜一下我们这种青年艺术家。” 裴松溪淡淡挑挑眉:“哦,艺术家先生,据我所知你每天穿四条裤子还叫冷,把青年两个字去掉。” 裴林默:“……!!!” 郁绵和裴之远忍不住大笑,一个拉着裴松溪的手上楼,一个扑过去扒裴林默的裤子,惊讶的发现裴先生竟然是个穿两条秋裤的奇男子! 郁绵跟进裴松溪的房间,进浴室给她放水,拿毛巾和家居服。 裴松溪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忍不住想……好像就是从北海道回来,绵绵好像又变回以前那样子了,会主动来牵她的手,有时候靠在她肩头撒娇,等她工作回家,她总会发现一点小惊喜——提前放好热水的浴缸、桌子上放着的一颗橙子硬糖、花瓶里新插的一束鲜花。 原先悄无声息产生的距离感,似乎又渐渐消失了。 郁绵从浴室出来:“好啦!快去洗澡,我给你放了玫瑰精油哦。” 裴松溪走过去,摸了下她发顶,笑容有些无奈:“说了多少次了,我自己来就可以了,怎么就不听呢。” “就是一点小事啦!快进去,水要凉了哦。” “好吧。” 郁绵往外走,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回头看了一眼,低声自言自语:“……因为我什么都不能为你做啊,裴姨。” 前几天见到裴姨的……那个朋友,她不想承认,可又不得不承认,她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吃的饭、穿的衣服、甚至连她的课本和作业,花的都是裴姨的钱。 而她好像从来没为她做过什么。 她低着头往前走,有些怀着心事的样子,刚刚准备回房间时,却被叫住了:“郁绵,你过来一下。” 郁绵抬起头,看到裴林茂站在楼梯口,神色阴晴不定的看着她,她没来由的有些心慌:“裴叔叔……有什么事吗?” “有一点事跟你说一下,你到书房来一下。” 郁绵下意识想拒绝,可是想想……裴姨也在的,她没什么好害怕的,再说了,小叔叔他们都在下面,不会有事的。 她跟着裴林茂进书房,里面没开灯,窗户大开着,寒风吹得窗帘浮动。 他放低了声音:“你有想过回家吗?” 郁绵一怔:“回哪?” 她的家在安溪路268号,那是她和裴姨的家。 裴林茂露出一点意味深长的笑意:“你自己的家。” 郁绵彻底愣住了。 他说的是……自己原先那个的家吗? 她的目光扑闪起来,似乎想听到更多,可裴林茂却像个垂钓的隐者,扔出一个钩子,搅的她心绪不宁,才满意的笑了笑:“你会知道的。” 说完话,他打开电脑,叫她出去。 郁绵怔怔的,本能的顺着他说的话往下想……可是她确实记不起来了,那时候才几岁,时间久了,记忆都成了碎片,哪怕浮现一星半点,也无法拼凑出整张地图了。 她有些心事重重的往自己的房间走,没走几步就被裴林默从后面拍了拍肩膀:“绵绵?你没事吧?” “嗯……小叔叔?” “我刚看到他叫你过去,跟你说什么了,骂你了?” 郁绵摇摇头,笑意有点勉强:“没有说什么,没骂我……我、我先回去啦。” 她脑子现在有点乱。 裴林默注视着她走回房间,有些不太放心,想了想又去敲裴松溪的门,等了一会才等来她开门。 裴松溪穿着纯棉家居服,头发湿漉漉的披在肩上,看起来像是刚洗完澡:“有事?” 裴林默可受够了她说话时冷冷的样子,除了跟郁绵说话时神色温柔一点,大多时候冷的像块冰,可现在他也没心情跟她计较这些细节了:“刚刚裴林茂跟郁绵说了会话,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裴松溪神色一冷:“绵绵呢?” 裴林默指了指对面房间:“回房间了,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我问了一句,感觉她不想说。” 裴松溪往走廊外看去,秀致修长的眉宇慢慢紧蹙起来,眉目间像是覆了冰雪,不是平时那种淡漠出尘的冷意,而是看起来……好像被碰到绝不容许他人触碰的底线了。 裴林默看她这种神情去找大哥,很不放心的跟上:“哎……你也别激动,就说了几句话,大过年的,别闹得奶奶心情不好。” 裴松溪没理他,走到书房门外,说了一句与你无关,才用力将门摔上,把他彻底关在了门外。 门内,裴林茂从一堆文件中抬起头,有些意外:“松溪?找我有事?” 裴松溪声音冷冷的:“我劝你不要有不该有的念头。” 裴林茂挑了挑眉,状似不解:“你说什么?” “你跟绵绵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是问了她几句,现在过得怎么样,找不回家人了,这么多年来是不是已经习惯了。” 他说的坦白直接,就是笃定的知道,就算她去问郁绵,能问到的也无非是这几句话而已。 可裴松溪的目光却陡然变得锋利尖锐:“家人?” 裴林茂神情悄悄凝了一瞬,才顺着她的话点点头:“嗯,随便问了一下。” 裴松溪冷笑,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冷冰桀骜:“警告你,别碰不该碰的事情。” 她说完就走,裴林茂在背后有些愤怒叫了她数声,她也没停下,将门推开了,差点没把门摔正在偷听的裴林默脸上。 裴林默听了个大概,以前也知道裴松溪一直在找郁绵家人的事情,隐隐约约猜出裴林茂的用意,可还是被裴松溪此刻冷沉的脸色吓了一跳…… 怎么会这么生气,像是怕极了…怕极了有人把郁绵从她身边抢走的样子。 45 “笃笃。” 敲门声响起的时候,郁绵正抱着膝盖,坐在床上发呆。 她愣了一下:“谁呀?” “绵绵,是我。” 郁绵跳下床去给她开门:“裴姨,有事吗?” 裴松溪垂下眼眸,笑意淡淡:“没事,我过来看看你,怎么闷在房间里没下去?” “哦……我刚刚觉得有点冷,回房间换件衣服。” 裴松溪愣住了,果然是这样的。 绵绵并不想让她她知道刚才的事情……是因为她,很想回家吗? 她顿了一下,才说:“下来玩吧,之远和林默想打麻将,你要不要一起?” “麻将?你也会吗?” 裴松溪诚实的摇头:“不会。” 郁绵忍不住笑了:“原来还有你不会的东西!我差点以为你要教我呢!那我一定要学会,等我来教你。” 裴松溪看她笑容如常,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稍微淡了一些:“那快点换件衣服,下去吧。” “好!” 郁绵一转身,脸色的笑意就黯淡下去……是裴姨找到了她的家人,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所以裴叔叔才会问她吗? 是裴姨……不想要她了吗? 毕竟她已经订婚了,应该很快就会结婚了吧。 她有些神色恍惚的,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实的羊羔绒外套换上,走出去前又调整好表情:“我好啦。” 裴松溪点点头,轻轻揽了下她肩,带着她往前走,却意外的愣住。 绵绵原来已经这么高了,就比她矮这么一点点了。 楼下,客厅里裴林默刚刚把麻将机打开,连一向只在三楼休息的周如云也在下面,笑骂着:“老三就是喜欢折腾这些有的没的,又是桌球机,又是麻将机,也是家里地方大,不然哪里够你折腾的。” 裴林默笑的一脸骄傲:“这叫给生活找乐子,不然多无聊啊,哎,好了!奶奶您上坐!” 家里有这么个大活宝,原本沉寂的氛围被冲淡了许多。 丁玫平时就喜欢跟邻家太太一起打麻将,此刻是观战指导,看见郁绵下来朝她招招手:“绵绵过来,我来教你,保证你大杀四方。” 裴之远扁扁嘴:“妈,您到底是谁亲妈啊?” “谁叫你长得没绵绵可爱!边儿去!” 一个老人,两个小孩,外加一个活宝裴林默开始打麻将,郁绵一点没接触过,但她胜在聪明,一点就通,很快就上了手。 裴松溪在旁边看了一会,趁他们正在兴头上,转身往阳台外走,拉开玻璃门,又反手关上。 室内是和乐融融的温暖氛围,室外是冷冽刚劲的冬日寒风。 电话接通了,她的声线也是冷硬的:“去查一下裴林茂最近在做什么,跟谁接触、跟谁合作、跟哪家公司现在是竞争关系、手上有没有什么大项目,今晚给我回复。” 挂了电话,裴松溪在阳台上站了很久。 情绪起起伏伏,如同一片广袤的海洋,裹挟着她的一颗心,高低起落。 - 初三的假期格外的短暂,大年初六,郁绵开学了。 上学的第一天,教室里慌张又混乱,正在赶没写完的作业、抱怨假期太短、差点睡过头迟到的……开学的第一天,注定是鸡飞狗跳的。 郁绵也有些困困的,挂着黑眼圈,出去旅游挤占了一点时间,她后来也赶了几天作业,幸好在上学之前完成了。 她从书包里拿出寒假学着做的雪花酥,用精致的小袋子装好了,全都分给朋友和前后座的同桌。 许小妍最喜欢吃甜的东西,一点不客气的霸占了陶让的座位:“绵绵,你寒假去玩的怎么样啊?” 郁绵想起这次出行经历,心情酸涩而复杂:“嗯,挺好玩的。” “好玩就好。我也出去玩了,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 “我看上一个人了!” “就是隔壁班的体育委员秦川喽,寒假的时候我去溜冰,刚好他也在,我不是手脚不太协调,平衡性不太好吗,然后他刚好也在,他就全程陪着我……” 许小妍说着说着,有点脸红:“我要追他,我决定了!” “嘘……你呀,也太大胆了,小心被别人听见了!” 郁绵劝她克制一点,可又没来由的羡慕着她的大胆直接……她永远都没有跟小妍一样,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能肆无忌惮的大胆说出口,这么热烈纯粹。 开学的第一天始终是难熬的,好不容易捱到放学,郁绵在学校门口看见裴松溪,有些惊讶:“裴姨?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啊?” 裴松溪朝她招招手,还是先接过她的书包:“刚好有空,就过来了。晚上想出去吃吗?” “不想出去,我想回家。” “好。” 回去的路上,裴松溪都没说话,只是偶尔偏过头看郁绵一眼,又很快的收回目光,分明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郁绵心里一个咯噔……是裴姨想把她送走了吗? 等到了家,阿姨刚刚做完饭离开,饭菜还是滚烫的,热气滕滕的,她们却都没有吃饭的想法。 郁绵咬了下嘴唇,受不了这种无声的折磨,直接开口:“裴姨,你有什么事情想告诉我?” 裴松溪顿了一下,直视着她:“绵绵……” 郁绵悄悄握紧了双手,但还是尽可能的让神情保持平静:“你说吧,我可以接受的。” 裴松溪缓缓点了点头:“我有工作上的安排,要出国一段时间。这半年,你可能要一个人在家了,抱歉……” 郁绵愣住了,情绪在那一瞬间变得很复杂,先是庆幸她原来不是要送自己走,而后却又后知后觉的悲伤起来,一开口,声音就已经哽咽了:“半年吗?这么久?” 裴松溪听见她哽咽的声线,轻轻叹了一口气:“是,半年。” 她根本不想在这个时间节点离开,可是她现在不是裴林茂的对手,资金、人力、关系网……她是天生淡漠的性格,对这些事情也从不放在心上,直到前不久,当她发现裴林茂开始打郁绵的主意,她就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她有一整套计划安排,裴林茂的事业重心在亚洲,而她将远赴北美开辟新的市场,她一直无心与裴林茂争权,可他触碰到了她的底线,她不能任人宰割,更不能让郁绵受到伤害。 可是这些,她无法对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一言说。 而且……她好像能大概确定,绵绵还有家人在世,只是她还没有完全确定对方的立场和态度。她不得不继续观望一段时间。 对绵绵……她更是犹豫不定,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郁绵怔怔的看着她,眼眶一阵一阵的发酸。可是……可是她不能哭的,这是裴姨的工作任务,她应该理解她,支持她,可是眼泪根本不受她控制,一颗一颗往下掉:“……我知道了。你……你好好照顾自己。” 裴松溪看着她隐忍低泣的样子,甚至想说她不走了,可是理智告诉她不能。 她轻轻揽了下郁绵的肩膀,温声哄着她:“就半年,好不好,半年后我就回来了……或许不要半年,等你中考之前,我应该就回来了。” 郁绵抬起头看她,眼睫湿漉漉的,她吸着气:“真、真的?” 裴松溪点点头:“当然。魏意会留下来照顾你,林默那边我打了招呼,小妍的妈妈也说了,你要是一个人在家害怕,可以过去跟小妍一起睡。” 郁绵摇摇头:“我不要……我,我就在待在自己的家里,我哪里都不去!” 裴松溪抬起手,指尖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泪:“好,你可以一个人在家,但是要好好的。每天都要打电话给我,知道吗?” 郁绵点点头,她一向是懂事的:“好。” 裴松溪坐的第二天早上的飞机。 她是雷厉风行的性格,做事一向追求效率,订的机票是第二天凌晨最早的航班,郁绵那时候还在睡觉,不会亲眼看着她走。 郁绵醒来的时候,就觉得家里静寂的可怕。 床边放着便利贴,她看到裴松溪留下的字条:“好好睡觉,好好吃饭,记得给我打电话,好吗?” 她深呼吸一下,将那阵酸意压下去,对着空荡荡的房间,轻声说了一句好。 最初的几天,她是全然不习惯的。 以前哪怕裴松溪加班晚归,她一个人在房间里做作业的时候,心里也还是踏实的,因为她知道裴姨会回家。可是现在……不管什么时候,每天一醒来,她就感觉家里很空,心里也很空。 有好多次,她都想打电话给裴松溪,说她想她了,可是还没拨通就挂掉了。 她想,她应该更成熟一点才对。 时间久了,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节奏,每天晚上回到家,吃晚饭的时候给裴松溪打电话,那时她那边应该还是早晨。 裴松溪调整了早餐时间,跟她调整到完全一致的节奏,她听她说着学校里新发生的事情:竹林里的春笋被学生家长偷了,有同学体育课在池塘里钓上了龙虾,新来了一个复读生,考试分数排在了她前面……这些事情琐碎而又日常,可郁绵讲起来的时候,语气总是格外欢快的,于是裴松溪也总会笑着说上几句。 有时候电话连着,她们在做彼此的事情。 郁绵写作业到深夜,电话那端裴松溪在看最新的财经杂志,她们不说话,却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郁绵的心情变得很复杂,从最初的疯狂想念之后,她偶尔又会觉得有些微妙的幸福感。在这之前,其实她一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裴松溪,有时控制不好彼此之间的距离,可是现在,她看不到她,也不用刻意躲着她,紧绷的心情也轻松了一点。 更重要的是……她想到每天都要打上一两个小时的电话时,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 原来裴姨这么在意自己,在意到超出她的想象。 到了六月的第一天,中考临近了。 体育课下课之前,许小妍买了一大包棒棒糖、棉花糖和巧克力带到教室,捧了好多到郁绵桌上。 梁知行也被她塞了一口袋的糖:“你就是个糖精!” 许小妍白了她一眼,然后跟郁绵说:“绵!儿童节快乐!” 郁绵刚跑完八百米,拿湿巾擦着汗,少女的脸颊微粉,她笑起来:“儿童节快乐!” 她这几天心情很好,因为裴姨说,最近就要回来了。 她甚至偷偷把手机带到了教室,就是怕错过裴松溪的电话。 许小妍送完糖后不走了,神秘兮兮的贴近她:“秦川跟我表白了,我拒绝了。” 郁绵一怔:“什么时候?” 许小妍笑嘻嘻的:“之前我给秦川写过情书,他不是没理吗。我就没理他了呀,今天看见他,随手给他塞了根棒棒糖,他就一把拉住我,问我为什么要玩弄他的感情。然后我就说了呀,我曾经喜欢过你,可是你不喜欢我,我就不喜欢你了呀。” 郁绵被她一长串故事惊讶的目瞪口呆:“你直接这么说的?” 许小妍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对啊,喜欢的时候就大胆去追,追不到就算啦。我不喜欢死缠烂打,但我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会努力握住。如果那不属于我,我也不会有遗憾。” 郁绵想了想,笑着点点头:“你说的对,小妍。” 她想她也要再勇敢一点才对。 她想要的,她渴求的,她喜欢的,她想要抓住。 等许小妍走了,她再一次偷偷看书包里的手机,有一条新的短信:“绵绵,儿童节快乐,给你的儿童节礼物应该在家了。” 郁绵有些欣喜,却又有些失落,本来以为会看到她的航班信息,会听到她回来了。 然而,然而。 从学校回家,路上她想给裴松溪打电话,可是一想到她那边可能是深夜,还是忍住了。 等她站在门口,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时候,却突然愣住了。 家里好像有声音…… 一种隐秘的狂喜涌上心头,她拧钥匙的手也轻轻颤抖,等她推开门,一道熟悉的高挑身影映入眼帘,明明才四个月,可是感觉像是过了很多很多年。 裴松溪原先背对着她,听见开门声才转身,看她傻傻站在原地的样子,笑声清醇动听:“怎么了,不认识我了吗?” 许久不见,她终于又在她眼前,亭亭而立,清雅大方。 郁绵这才大梦初醒般扑过去,扑到她怀里,低泣着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刚到家,赶在今天回来。绵绵,儿童节快乐啊。“ 郁绵靠在她怀里,有好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她在心底默默的想:“原来我的儿童节礼物是你。” 46 中考的那天,裴松溪送郁绵到考场。 在学校外面,裴松溪给她检查中性笔、橡皮、尺子……又细致的叮嘱了她几句,竟然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真奇怪,自己以前考试的时候都没紧张过,此刻却因为她有点紧张。 郁绵很有耐心的听着她的叮嘱,眨了眨眼睛,俏皮的问她:“裴姨,你是担心我考不好吗?” 裴松溪摇摇头:“不是。我是怕你不开心。” 她希望她成为一个快乐的人,一如既往。 郁绵点点头:“不会!我有信心!”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我对你也有信心,进去吧。” 中考之后是长达两个半月的暑假,到六月底成绩公布,裴松溪看着郁绵的成绩,问询她的想法:“绵绵,有想过高中去哪里读吗?” 郁绵正坐在沙发上看电影,怀里抱着半个西瓜:“就在省附就好啦,我不想去别的地方。” “可是你的成绩可以去一些更好的学校,像之远在的外国语学校,或者……” “我不去!” 她还没说完,郁绵就把西瓜放下,往她身上一靠,跟她撒娇:“我哪里都不去!我就要在你身边!” 裴松溪笑她孩子气,可还是尊重她的意见,让她继续在附中读书。 “绵绵,想去海边玩玩吗?” “嗯……可以吗?” 放假之后,郁绵却明显的感觉她比以前更忙了一点,虽然以前也会时常加班,可是周末不会天天过去,偶尔会休假带她一起出去玩,可是现在……现在好像一点时间都没有了。 有时候裴松溪会抽出一点时间来陪她,可在那之后,郁绵会看见她深夜还在灯下工作的样子,让她不想再占用她的时间了。 “当然可以。”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眼睛里似乎藏了一些她看不懂的东西:“我的假期很短,不能出国,就在国内可以吗?” 郁绵仍然有些犹豫:“你真的有空吗?” 裴松溪欣然颔首:“真的。就两三天而已。” 她带着郁绵去到一座南方小城。 天空澄澈蔚蓝,海面上无风起浪,风中都是咸咸的海盐味道。 郁绵穿着蓝白条纹的泳衣,在岸边捡了一大盒彩色贝壳,然后用沙子和水搭建城堡,玩的不亦乐乎。 裴松溪在远处的树荫下,买了一只椰子,等她玩累了,朝她招招手,让她喝点椰汁解渴。 郁绵把吸管插好,把椰子碰到她面前:“你先喝!” 她的这些小习惯,这么多年来都没变过。 裴松溪笑了笑,先喝了一点,松开吸管的时候却发现,透明的塑料管上沾上了一点她的口红印,她有些不好意思,拿住纸巾来想擦擦。郁绵却往旁边退了一步:“不用啦!” 她说完就咬着她喝过的吸管,吸了一大口椰汁,一口气把剩下的都喝完了,松开的时候……那吸管上留下的口红印已经全部被吃掉了。 裴松溪隐隐觉得有些不太对,也怪她没想着多要一根吸管。 可郁绵却很开心的样子,拉着她的手晃了晃:“裴姨,我们晚点去哪里啊?” 裴松溪顿了一下,才说:“等下天要黑了,我们就在附近走走好不好?” “好啊!” 郁绵很喜欢跟着她一起穿过大街小巷的感觉,有时候她去在她后面踩她的影子,有时候会偷偷牵着她一小块衣角,就会觉得很开心。 站在这座城市的过江大桥上,夜风清凉温柔,远处华灯璀璨。 郁绵拿相机拍照,裴松溪在看着她,状似不经意的问:“绵绵,有觉得这里熟悉吗?” “没有啊,我都没来过这里。” “……嗯。” 裴松溪在心底悄悄叹息一声,不是这样的…… 这里是你的家,是你的城市。 她看着女孩纯净明亮的笑容,有好几次想开口,却又忍住了。 等回到酒店,郁绵睡着了,她出去阳台上接电话,是魏意打来的。 从年初裴松溪出国,魏意就安排人盯着裴林茂的一举一动,后来终于发现……跟他合作的上游公司,有一家医药研发企业,董事长和法人代表叫郁闻青,现在主要管事的人是他的小儿子,郁安舟。 裴氏集团的产业主要集中在两块,一块是建筑,一块则是医药和医疗器械。前者在她手上,至于后者,这么多年来都由裴林茂负责,具体盈利情况、合作关系、主要业务范围,她都不太清楚。 裴松溪有一瞬间的失神,等魏意在那边叫了她几声,她才回过神:“你说。” 魏意在汇报着最近的进展:“如果消息无误,那么郁氏集团新研发的药物,正在寻找新的下家。他们跟高校对接的多,在研发行列走在全国前列,先前也不知裴先生是怎么跟他们搭上线的,还签下了一份条件极为有利的合同。但是现在的风声是,他们已经不准备再跟裴氏合作。” 裴松溪淡哂:“难怪裴林茂狗急跳墙。” “是的,裴先生这半年来动作频繁,都是在跟郁氏现在的主事人郁安舟接触。对方对他多有忍让,至今还未翻脸,看起来好像是有什么把柄威胁。” “郁闻青家里有几个儿子?” “两个儿子,郁安舟上面还有个哥哥,这几年没听到消息。还有个女儿,本来嫁人了,丈夫死了之后又回了娘家,似乎跟郁安舟有些冲突。” 裴松溪轻轻揉了揉额角:“情况似乎比想象中的还要复杂一些。” 魏意说是:“是的,当年车祸的档案也没查到,似乎是被人刻意销毁了。” 裴松溪说知道了:“你多关注,再看看吧。” 她只能选择再观望一段时间,还不清楚为什么郁家人从没找过绵绵,也不确定究竟是谁跟裴林茂有合作关系。 这半年来,她跟裴林茂之间的权力斗争越来越激烈,可是还没到最后一步,有太多的不确定性。 她是不愿意冒险的,尤其是拿郁绵冒险。 只是……现在看起来,绵绵有小时候的经历,很大可能上是因为她父亲和大哥,让她那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家。 裴松溪陷入无法自控的愧疚,她曾说过要给她一个家……可现在看来,似乎欠她的,比给她的更多。 挂完电话,裴松溪在阳台上吹了很久的风,心绪平静后才走进去。 郁绵侧躺在床上,唇角是微微上扬的,说着含糊不清的梦话,呼吸香甜,神色恬静。 裴松溪看着她的睡颜,心里渐渐踏实下来。 她伸手摸了摸郁绵头发,目光沉静温柔,对着睡梦中的女孩说:“不管怎么样,现在先留在我身边。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 - 暑假过的很快,很快就到了八月的尾巴。 郁绵跟着裴松溪出去玩了一趟,剩下的时候还是待在家里居多,后来有天忽然想去学跳舞,就去问裴松溪的意见。 她总是想到哪里就是哪里,可裴松溪认真考虑了,也联系了正在宁大艺院任教的纪绣年,让她推荐了老师和课程,最后给她报了宁大艺术学院里舞蹈班的课程。 课程安排有些紧凑,郁绵小时候没有学过跳舞,有时候会手忙脚乱,上课之后跟不上进度,回到家会跟着视频学习很久。 裴松溪看她这么辛苦,笑着问她:“绵绵,我好像忘了问你,你怎么突然想学跳舞了?” 郁绵正在练下马,艰难的拉着韧带:“我……我想变得好看一点。” 裴松溪打趣她:“谁敢说你不好看吗?” “哎呀,不是的……”郁绵脸红,“就是不是我想要的那种好看!” “嗯?你想要哪种好看?” “跟你一样!” 郁绵简直不用思考,脱口而出答案。 裴松溪却愣了一下:“跟我一样?” 郁绵用力点头:“对呀,跟你一样。高挑、窈窕、很瘦但是……曲线又很好看,腰很细,还有……腿,腿很长很细!” 想到这里,她不由悄悄看了一眼裴松溪,目光落到她白皙精致的脚踝上,像被烫了一下,又补充一句:“总之就是很好看!” 裴松溪被她说的有些哭笑不得,走过去捏了下她还有些婴儿肥的脸颊:“哪里这么夸张。对了,绵绵,你生日快要到了,今年有想要的礼物吗?” 郁绵抬起头看着她,有个大胆的想法正在成型,可她不敢说:“我再想想……” 其实谁都不知道她生日到底在哪天,于是她们一起把那天——门口挂上‘裴松溪和郁绵的家’的门牌那天作为郁绵的生日,在九月的一个周末。 等到她生日那天,郁绵放学回家,书包里全是朋友送她的礼物,小妍送了她一瓶奶香奶香的香水、梁知行送的钢笔、景知意送她一罐老家带来的蜂蜜,连一向沉默的陶让也送了她一盒彩铅。 裴松溪没来得及去学校接她,下班后去蛋糕店取了预定好的蛋糕,礼物早就提前买好,一只玫瑰金的cartier经典款手镯。 等回到家,郁绵正踩着拖鞋,在客厅里晃荡,一听见开门的声音,就过去迎接她:“裴姨!” 裴松溪笑着说:“生日快乐,绵绵。蛋糕,还有礼物。” 郁绵打开礼品盒一看,啊了一声:“不是说好了吗,我自己想想要什么礼物的。”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那就要两份好了,也没人规定,生日只能收一份礼物。” 郁绵惊喜的欢呼一声:“裴姨!你也太好了吧!” 她越是这么单纯容易满足,裴松溪想起那些事情来就越觉得愧疚,于是更纵容她,笑着点了点头。 郁绵晚餐只吃了一点,一心都在香甜可口的蛋糕上。 裴松溪还是坚持要她许愿:“这次你的朋友都不在,大声说出来好不好?” 说出来……她知道了,她会帮她实现的。 郁绵笑嘻嘻的摇摇头:“不要。这是我的秘密。” 裴松溪无奈的点点头:“好吧,我尊重你的秘密。” 郁绵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唇角往上牵起,笑意深深。 客厅里灯都关了,烛光浅浅跳跃着,映照着她那张尚存稚气,却一日日变得更加清灵秀美的脸颊上,光影温柔。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了裴松溪一眼,又很快闭上,把愿望记在了心底。 裴松溪笑着把她的一举一动都收入眼底,却并不点破她的小心思。 她跟她一起切好蛋糕,两个人分食了一大块,郁绵嘴角都沾上了奶油,有几分滑稽的可爱。 裴松溪随手拿指尖沾了沾:“又吃成小花猫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为那蜻蜓点水的一瞬触感而愣住,有些微凉的指尖从她唇角轻轻拂过……她闻到一点她手腕上清越沉静的木质香味,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藏在碎发里的白皙耳尖瞬间红透了。 她好像知道……想要什么礼物了。 等吃完蛋糕,她们上楼,站在各自房间门口说晚安时,郁绵小声问:“还没到十二点,我的生日礼物还可以兑换吗?” 裴松溪含笑看着她:“当然可以了。想要什么,告诉我吧。” 郁绵点了点头,有些紧张的攥了下衣角,深呼吸几次才开口,语速很快:“英语课老师说西方人会很注重仪式感,这样会提升幸福感!是这样的吗,我可不可以……” 裴松溪一怔:“绵绵?你说什么?太快了,我没听清。” 郁绵抿了下唇,没说话,指尖在自己唇瓣上轻轻触碰,才踮起脚,碰过嘴唇的手指在她脸颊上不轻不重的映了一下,有点像盖了她私人专属的印章:“晚安哦!” 她说完就跑,回到自己房间,走廊上传来‘砰’的一声关门声,声音有点大。 裴松溪彻底愣住。 真是一个有仪式感的晚安…… 过了半晌,她抬起手,手指碰了下被女孩指尖碰过的脸颊,似乎……有点烫。 47 进入高中以后,学业压力变大,但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大多都是初中时班上的同学,选择了直升高中。省附仍然是按学生成绩分班的,所以很幸运的,熟悉的朋友都在身边。 连许小妍这个小拖油瓶,也硬生生被四个人围攻补习,盯着她在最后一学期把成绩提了上来。 郁绵坐在座位上发呆,阳光透过窗台照进来,她在阳光下看自己的手指,似乎不像小时候那样,有点婴儿肥了,指节渐渐变纤细,也变长了。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她唇角不自觉牵了起来,然后抬起头,指腹在脸上轻轻蹭了蹭,感觉到脸上的热度。 “绵!” 许小妍跑过来找她,她心虚的把手一收:“怎么啦?” “放学后想去吃火锅,要不要一起,反正明天周末不用上课!” 郁绵摇摇头:“我今天有舞蹈课,不能跟你去了,改成周日好不好,咱们看个电影再吃火锅?” 许小妍坐在她前桌的凳子上,不情愿的扁扁嘴:“好吧。你刚在干嘛呢,就看见你发呆,有心事?” “没有啦……就是想到了一点事情。” 一点令她快乐的事情。 “现在课程开始紧张了,你还要去多久啊?” “第一期课程快要结束了,还有一两个月的课程,学完我就先不学了。” “那挺好的,”许小妍偏过头打量她,毫不吝啬的赞美她,“你学跳舞之后变得更好看了,这是个正确的选择。” 郁绵听到‘好看’这两个字笑弯了眉眼:“有一点点变化,我就很开心了!” 放学后,在车上,郁绵给裴松溪带电话,故意压低了声调:“猜猜我是谁。” 裴松溪配合着她的小游戏:“是上门讨债的债主吗?” “对哦!” “好吧!又被你发现了!裴西西全世界第一聪明了!” 裴松溪笑骂一声:“没大没小。” 她感觉,郁绵进入高中之后变得不太一样了。 初中的时候有些忽冷忽热,时近时远,到了高中却又跟以前一样黏人,不……跟以前还是会有些变化的,比如说,没大没小的说不想叫她裴姨,给她起了‘西西’这个昵称。 郁绵听她这么说,也不敢放肆了,回到打电话的初衷:“裴姨,我们舞蹈课调课了,我今晚要晚点回家哦。” “我去接你,下课前给我电话。” “好!” 挂掉电话,郁绵捧着手机笑。 她就知道,裴姨不会放心她晚上一个人回家,一定会来接她的。 宁大艺术学院在全国知名度都很高,学校里的舞蹈班质量也很高,授课的都是艺术行业内的专业老师,报名的人很多,学费也很高。 郁绵在这里学了有两个月了,从最开始的手忙脚乱到现在的从容应对,她私下里是下过不少功夫的,已经有了很大的进步。 休息的间隙,她会悄悄的打量舞房里的陌生女孩,她们基本上岁数都比她大一点,也更成熟一点,曲线玲珑优美,是她……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是她渴望拥有却还没有拥有的。 跳完舞回去,郁绵换好衣服,感觉有点头晕,在包里翻找,也不知道是最近学习太晚了还是什么缘故,剧烈运动之后她有时会头晕。 “给你。” 一个相貌有些冷清的陌生女孩站在她身旁,两颗糖,躺在洁白干净的手心,递了过去。 郁绵抬起头,朝她笑了一下,声音温软:“谢谢你啊。我认得你哦。” “嗯?” 郁绵将彩色的糖纸剥开,放到嘴里,神色纯真稚嫩:“就在去年的一场舞会啊。我偷偷过去待了一小会,没多久,我家人就来找我了。但我看到你了,那支白蔷薇很美啊。” 她提起那只白蔷薇,让年轻女孩想起了某个人,眉眼也变得温柔了:“谢谢。” 郁绵从凳子上跳下来,还有些稚气未脱的样子:“我叫郁绵,你叫什么?” “纪以柔。” 少女看了看时间,有些匆忙的背着包出去了:“我要走了!以柔,明天请你吃糖!” 本来以为她只是随口一说,可周六的舞蹈课开始前,她真的带了两罐手工糖过来,笑的格外好看:“请你吃糖。这是我上次和家人一起做的糖。” 她笑容单纯明亮,眼眸干净纯粹,让人生不出戒备心。纪以柔没有拒绝,两个人盘腿在地板上坐下,靠着墙,一连吃了好几颗糖。 郁绵偏过头,看着她:“你是不是在想念一个人啊?” 纪以柔一怔:“为什么这么问?” 郁绵笑:“因为,当一个人时时刻刻想念另一个人的时候,她的神情就是你这样的。” 纪以柔轻轻舒了一口气,本来不该说的,还是忍不住说了:“像是天边的云,看起来很近,其实很远。” 郁绵将下巴放在膝盖上:“我的月亮也离我好远好远。有时候我很害怕,因为她已经订婚了。” 纪以柔愣住:“对不起。” 郁绵唇角弯了弯:“没事啊。” 神色冷清倔强的年轻女孩低下头笑了笑,有些落寞:“她是明艳动人的玫瑰,有很多人喜欢她,哪怕她现在在我身边,可我感觉……还是握不住。” 郁绵一怔:“她……也是女孩子吗?” 纪以柔偏过头看她:“你会觉得很奇怪吗?” 其实也可以理解吧,眼前的女孩看起来岁数不大,很多事情可能不曾了解,也难以接受。 郁绵摇摇头,一颗心开始狂跳:“没有。我中学的时候,老师就跟我们说过,同性可婚的法案已经通过了。” 可是她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纪以柔这样的人,她下意识的想听她多说一点,也想知道……女孩之间是如何恋爱的。 “你们老师挺开放的。” “嗯……他是个很好很好的老师。以柔姐姐,我可不可以问你一下,你……跟你喜欢的人是怎么恋爱的啊?” 纪以柔愣住了,神色有些落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交换秘密,让两个女孩迅速成为了朋友。 对于郁绵来说……她好像有种发现了参照坐标系般的欣喜和激动,这么久以来……其实她都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她一向不是大胆肆意的人。 除了那个‘指尖印章’。 那是她的生日礼物。 纪以柔比郁绵大四五岁,可却意外的跟她投缘,告别的时候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约好了去买新的舞鞋。 - 周末,吃完早饭,裴松溪拿起包:“绵绵,我今天有约,要出去一下。” 郁绵正咬着面包:“什么时候回来啊?” “中午出去吃饭,晚上回来。” “哦……那我也约朋友去逛街好了,之前那双舞鞋有点磨坏了,要买一双新的。对啦,晚上你回家吃饭吗?”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嗯,回来吃饭。” 她一边说话,一边低下头,轻轻将衣袖挽了起来,白衬衫裁剪得益,乌黑长发束在耳后,平添了几分清冷淡远的气质。 郁绵忍不住多看她几眼。 直到窗外传来汽车喧嚣的声音……她收回目光,心里有了某种奇妙的预感。 等大门打开又关上,郁绵立刻跑到窗边去看。 原来门外停了一辆汽车,那个温和清隽的男人,站在车门旁,宁静温柔的眼神,颀长俊拔的身姿,正温柔的注视着朝他一步一步走去的人。 真的是他…… 郁绵感觉到深深的失落,调整了很久的情绪,才给纪以柔打电话,约好在商场见面。 她们逛了两个小时,终于选到心仪的舞鞋。 郁绵站在路口跟纪以柔道别,正说着话,纪以柔的脸色却突然变得苍白。 她眨眨眼睛:“你怎么了啊?” 她顺着纪以柔的目光看过去,看到一个温柔多情、摇曳生姿的女人,头顶上扣着一顶蓝色的帽子,正斜斜的搂住另一个女人出来……哎,穿着蓝色裙子的人好熟悉啊,好像是魏意姐姐? 她回过神,又问了一遍,纪以柔却生硬的转过身:“我没事。” 郁绵不太放心她,坚持送她回去。 告别之前,她想说些安慰的话,却没来由的想到今天早上的情景,眼眶一酸:“我……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的未婚夫了。” 纪以柔把她当作邻家妹妹,有些无奈的,手环过去,拍了下她后背,她一向不太会安慰人:“别难过了啊。” 郁绵过了一会才缓过来:“对不起……本来该安慰你的,结果成了你安慰我。” 纪以柔说没事,给她叫了辆车。 郁绵摇下车窗跟她告别,目光却落到她身后的那辆红色敞篷法拉利上。车上的人眉深唇浓,正在凝视着她们,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她有些惊讶的发现……这车上的人,就是刚刚以柔姐姐目光追随的人,所以这是她喜欢的人吗? 可是如果她们彼此喜欢的话,为什么这个人抱着别人的时候,神态会那么亲昵呢? 郁绵想不明白。 一直到晚上在家吃饭,她还在发呆。 裴松溪给她夹了一片牛肉:“想什么呢?” 郁绵回过神:“没想什么。” “逛街开心吗?跟朋友一起去买到喜欢的鞋了?” “嗯,买到了……还算开心。” 她这么说着,可脸上分明写满了不开心。 裴松溪有点不放心的问:“是跟小妍一起去的吗?” “不是。是在舞蹈班认识的新朋友,她叫纪以柔,比我大几岁。” 裴松溪愣住,原来是新朋友:“她……你很喜欢她吗?” 郁绵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牛肉,顺口一答:“挺喜欢的。” 哎……她好想知道,以柔姐姐和她喜欢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可这话落在裴松溪耳中却似乎变了个意思。 她的笑意微微凝了一下,过了一会,才平和克制的说:“哦……绵绵长大了,也有自己的秘密了。” 郁绵抬起头,有些怔愣的看着她,总感觉她的语气有点不太对:“什么秘密?” 裴松溪却笑了笑:“没什么,开玩笑的,好了,吃饭吧,多吃一点。。” 郁绵沉默着点点头。 我是有个秘密。 可我不能告诉你。 48 到国庆假期的前一天,郁绵去裴松溪的公司,才惊讶的知道,原来纪以柔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那位温叔叔的妹妹,温怀钰。 她其实很少见到温治臻,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假期的时候,郁绵偷偷问过裴林默。可裴林默也不清楚,只含糊不清的说两家好像一直有交情,温治臻和裴松溪之间算是娃娃亲,只是温治臻身体不好,这么多年来也没完婚。 再问别的,他也就不知道了。 郁绵很想知道更多的细节,可是她没有办法知道。 有的时候她甚至会想去问魏意,可是一旦她问了魏意,那裴姨一定会知道的。 直到她那天去公司找裴松溪,看到明燃和魏意站在角落里说话,本来想上去打个招呼,还没走过去,就听见明燃冷冰冰的问:“魏意?你跟温大小姐什么关系?” 她冷艳精致的五官中隐约可见压不住的怒意,一手紧紧握着魏意的手腕,将她半扣在怀里:“你说不说?” 魏意朝她明媚一笑:“你是不是管太宽了?床上关系床上了。明总,放手吧。” 她永远是这样,对别人热烈明媚,可对明燃……却有藏不住的冷漠。 明燃还准备说些什么,魏意却神色一变:“绵绵,你怎么在这?” 明燃不得不松开手,神情有一瞬间的狼狈,只是控制的很好,转过身看到郁绵时神色已然平和下来:“松溪还在开会,你要等一会了,小姑娘。” 郁绵眨了眨眼睛,似乎还在为刚才看到的那一幕感到震惊,往后退了一步:“你们有事吗,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魏意笑着朝她走过来,丝毫不见先前的刺人锋芒:“绵绵,来,姐姐带你去吃点水果,要等裴总一会哦。” 郁绵怔怔的点点头,跟着她往前走,走了几步才想起来没跟明燃道别,回过头看了一眼,却没想到……明燃一直看着她们,目光中似乎藏着一种压抑极深的眷恋,看见她回头,才仓促的低下头。 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神情? 这是郁绵看不懂的。 魏意却丝毫没注意到异常,带她进到裴松溪的办公室,给她拿了水果和零食:“好啦,你在这里等会吧,要乖哦。” 郁绵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都高中了,你怎么还把我当小孩啊。” 魏意认可的点了点头:“对哦……没想到啊,一晃眼你是个美少女了啊。” 也没想到……十年了,她和明燃之间……还是个死局,寸步难进。她不是没想过放手,可是又舍不得,于是只能以炮友的名义……在夜晚拥抱着并不属于她的人。 郁绵被她调侃一下,脸红红的:“不许这么笑我!” 魏意笑着说好,刚准备说要出去了,郁绵却叫住她:“魏意姐姐,你们刚才说的温大小姐……是?” “温治臻先生的妹妹。” 魏意淡淡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言简意赅,答案却叫郁绵震惊:“竟然是……他妹妹?” “嗯,温家和裴家两家是世交,只是关系一般,裴总和温少爷订了婚,但两家私底下的走动不算多,更像是商业合作伙伴,在某些重大项目上合作——不过,这种合作最近被打破了,因为裴总和温小姐一直彼此不太对付,互相看不顺眼。” 还没等郁绵再问,魏意就已经先把两家的关系说清楚了……等说完之后她才开始后悔,因为不想小姑娘问她和明燃之间的事情,她就下意识的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 “哎……”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好啦小绵绵,就说这么多了,你也别问了。我出去忙了。” 郁绵还在消化她刚说的一连串信息,眨了眨眼睛,很乖的点点头:“好的,你去忙吧。” 真奇怪哎……那天刚好她看见了魏意,所以车里那个五官明艳的人就是明燃说的‘温大小姐’,而那个人应该就是纪以柔喜欢的人……哎,她有点乱了。 等魏意走了,郁绵给纪以柔打了个电话,始终没打通,她没办法验证这则消息了。 近期课业压力太重,她的舞蹈班课程结束,当面见不到纪以柔,打过几次电话都是关机状态。郁绵忍不住有些担心她,总隐隐约约有种预感,以柔姐姐是不是跟那个温姐姐闹翻了。 她坐在那里发呆,裴松溪从外面进来:“绵绵,你怎么过来了?” 郁绵回过神:“明天放假啦,今天可以出去吃饭吗?” 裴松溪摇摇头:“抱歉,我答应了治臻,要去他家吃个饭。我先送你回家好不好?” 郁绵愣了下:“为什么要去吃饭啊,是……” 是已经定下了结婚的时间吗? 裴松溪看她怔愣模样有些可爱,摸了摸她头发:“因为他妹妹要结婚了,叫我过去一下。我很快就回来,放心。” 郁绵惊讶:“结婚?和谁啊?” “不清楚,她的事情我不关心。” 郁绵却紧张起来:“我想跟你一起过去!” 裴松溪愣了一下:“嗯?你要去吗,你不是一直不喜欢到别人家里吃饭的?” 郁绵挽着她的手臂不放:“还记不记得我跟你说的新朋友?我记得……她好像喜欢的人就是……温叔叔的妹妹。” 裴松溪顿住,好看的眉梢微微蹙起来:“新朋友——你知道说的,叫……纪以柔?” “对!就是她啦!” “哦……是她。” 裴松溪有些后知后觉的发现曾经误会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你跟她最近没联系吗?” “没有,我猜她可能是遇到了一些事情,电话总是关机。裴姨,我跟你一起过去好不好?” 裴松溪有些犹豫,她很少带郁绵出席社交场合,更不要说带她到别人家里吃饭……绵绵还太小,人心险恶,她不放心。 郁绵却很坚持,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 她提出请求的样子也这么乖,裴松溪唇角微弯了弯,做出让步:“好吧,就这一次。不过不要跟别人说太多话,知道吗?” “知道!没问题!” 等到了温家,众人才发现,裴松溪这次过来,还带了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子。 温怀钰似笑非笑的看了裴松溪一眼,裴松溪却没看她,只跟郁绵介绍,让她跟别人打招呼。 郁绵是懂事有礼貌的孩子,还穿着附中的蓝色校服,扎着高高的马尾,一看就很乖,笑着问完好,才对纪以柔眨了眨眼睛。 等没人注意的时候,她跟纪以柔说话:“以柔姐姐!好久不见!你的电话都打不通了,你也没给我打电话。” 纪以柔有些歉意:“之前遇到了一些事情……抱歉。” 郁绵说没事,她拉着她胳膊往旁边站了站,跟她聊天。两个人不知道说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对视了一眼,而后笑起来。 裴松溪看着这对视而笑的一幕,秀致的眉头微微拢了拢,半晌才挪开目光。 温怀钰正在站在窗台边喝酒,笑容明艳恣意,带着一点淡淡的挑衅:“裴小姐这是把小姑娘当宝贝养呢,长这么大,还第一次带出来见面。今天怎么舍得了?” 实在是有趣啊,平日里云淡风轻,淡漠矜敛的人,此刻眼眸里藏着情绪,紧抿着唇的样子……看起来让她心情很好。 她跟裴松溪是一向不对付的,所以话里话外都是刺。 裴松溪垂下眼眸,神色淡淡:“绵绵平时不想出来。这次是想见你太太。” 温怀钰轻轻的哦了一声,有些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裴小姐不喜欢她出来见人呢。” 裴松溪无视她话里话外的机锋,神色间隐隐有不耐,刚想开口,身后传来温治臻极为温和的声音:“怀钰,去看看爷爷,请他下来。” 温怀钰语气极慢的说好,然后压低了声音,冷淡的说:“看好你家小姑娘,可别让她出去见别人。” 裴松溪对上她眼眸深处压制的情绪,有些恍然,淡声嘲讽:“可我看,纪小姐跟绵绵见面很开心。” 温怀钰冷哼一声,想起某个不太愉快的误会,却不愿再跟她说话了,叫着纪以柔一起上楼去看温爷爷。 等她走了,温治臻才走过来,笑容里有些无奈:“南南性格就是这样,可能说话有些刺人,但她本性不坏,你别生气。” 裴松溪说不会:“我从来不为无关紧要的人和事分心。” 温治臻无奈的笑了笑:“松溪,你说话还真是直接。” 裴松溪神色稍缓,跟他闲聊了起来:“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不太好,前不久做完一场手术,有一段时间才缓过来。” “没事,不着急的,你好好养身体。” “伯父之前联系过我,问我最近身体状态怎么样?” “哦,”裴松溪的脸上浮现淡淡嘲讽,“你不必理他的,大概想催促结婚的事情。” 温治臻点点头:“我想也是,所以没有给出明确的回复。” “嗯,再说吧。” “松溪,”温治臻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落到站在院子里说话的女孩身上:“可我觉得你对结婚这件事的态度还是太过草率,这是对你自己不负责。我知道两家有太多利益牵扯,婚事也是早早就定了的,可如果你不想,其实也不是问题。” 裴松溪淡淡笑了笑:“会有一些麻烦的,我没空去关注这些事情。结婚不过是走个过程,你常年在英格兰休养,我们相隔千里,你能对我有什么影响吗?再说了,有你在,也免得我家里天天催婚。” 温治臻摇摇头,语气温和而克制:“我无法认可你的态度。我觉得你还要再谨慎考虑一下,对自己负责……还有,你问过郁绵的感受吗?” 裴松溪顿了一下:“她的感受……暂时没跟她谈过这件事。她应该知道一点,但是从来都没说过什么。” “你看,在你心里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可也许,在小姑娘心里就是件天塌下来的大事呢?” 裴松溪怔住:“……会吗?” 就只是商业联姻而已。 今天之前,绵绵只见过温治臻一次,还是因为那次跟他打电话,听他说起自己在北海道,她才想着带绵绵过去滑雪。到了那里,出于礼貌,她请他一起吃饭。 其他时候,她从不在绵绵面前提及他。她跟他很少见面——这一年来,她实在是太忙了,跟裴林茂之间的冲突一日比一日的激烈,再加上她和温怀钰一直有竞争关系,事业压力非常大。 在工作之外,她艰难的挤出时间来陪着郁绵,早已无暇他顾。 可是……上次在北海道的时候,绵绵那晚的情绪似乎是真的不太对。 她是理解错了什么? - 晚上,郁绵在房间里吹头发。 门半开着,裴松溪敲了下门:“绵绵,我可以进来吗?” 郁绵把吹风机关掉:“可以啊。裴姨,你今晚不忙吗?” “嗯,不忙。” 裴松溪在她身边坐下,想起温治臻说的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毕竟这么久以来,郁绵也从来没有直接表达过不满的情绪,如果她贸然开口,好像会有点奇怪,于是只跟郁绵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这话。 “见到朋友开心吗?” “嗯!以柔姐姐她原来是个演员哎,难怪会那么漂亮,她跟我说了一些事情,挺有趣的。” “说了什么?” 郁绵微微偏过头,乌黑柔软的头发从肩膀一侧垂落下来,在灯光下闪着柔和的光晕, 她拿着干毛巾,轻轻擦拭还有些湿的发尾:“说了她拍戏的事情,还说到前几天去办结婚证了,她真的很喜欢那位温小姐,真好,她们现在结婚了,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裴松溪接过毛巾,帮她擦头发,纤细修长的手指从她发梢中穿过,语气清淡平和:“温怀钰的婚事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简单,你朋友的家庭也不是一般家庭,不排除有联姻的可能性。” 郁绵一怔:“这样的吗……我以为是喜欢的人才会在一起。” 裴松溪淡笑着说不是:“很多时候,婚姻就是一种隐性的契约关系,给合作双方多一重安全性的保证。有的人结成伴侣之后互相厌恶,有的人会相敬如宾,不会所有人都会像你的朋友那样,深爱着她妻子。” 郁绵下意识的想反问她呢,她为什么要结婚……可话到嘴边,又生生忍住了。 就算知道……她有可能不喜欢温叔叔又怎么样呢。在感情之外,还有合作关系、商业利益……这么多因素,再加上……她看的出来,裴姨是欣赏温叔叔的,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又那么的相衬……男人清隽俊拔,女人静雅淡远,像一幅笔触优美细腻的工笔画,赏心悦目。 她只能独自惴惴不安,却无法将她的忐忑说出口。 她怎么能……怎么敢把自己放在天平的两端,一端是她的亲人、她相识多年的朋友、她的事业,另一端只有……只有她自己而已。 她害怕一旦她说出口,就会听到某些不敢听的答案。 所以她只能把所有的心事藏在心底。 裴松溪看她发呆,叫她的名字:“绵绵?” 郁绵低下头,眼睫扑扑闪闪,轻声说:“我知道的,裴姨。我一直都知道的。” 裴松溪以为她懂了,才释然的笑了下:“不要考虑太多,绵绵。我跟你承诺,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对你有影响。”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好的……不会的。你……不用担心。” 49 一寸一寸的秋深。 操场上堆满了梧桐树金黄色的树叶,踩上去是发出叶脉断裂的清脆声响。郁绵跟许小妍走在前面,回过头的时候,才发现景知意在发呆。 等小妍去买奶茶喝,郁绵忍不住问她:“知意,你怎么了?” 景知意怔怔的,盯着操场另一边看着,郁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见穿着球衣的高大少年,英俊阳光,正低着头,接过女孩递给他的精致盒子。 唉?那不是梁知行吗? 郁绵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递给他的,该不会是情书吧? 所以知意……这么不开心,是因为……他吗? 景知意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是生性骄傲的女孩,抿了下唇,拉着郁绵就走:“别看了。” 郁绵拉了下她衣袖,话只说了一半:“你是不是……” 景知意听懂了,她只点了点头,神色冷淡倔强:“是又怎么样。让他去喜欢别人去吧,这是我的秘密。” “可是你为什么不跟他说呢?” “我喜欢谁,是我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跟他说?” 郁绵无奈的点点头:“好吧,你放心,我不会告诉梁知行。” 可是……她却莫名觉得有些难过,因为她看出来,景知意很不开心。 陶让刚刚检查完卫生回来,进入高中以后,在紧张的学习生活之外,他是校学生会的成员,体育课和课间都有自己的安排,忙的很少跟郁绵说话。 今天却罕见的看见郁绵在发呆,敲了下她桌子:“遇到什么事了?” 郁绵看见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对他招了招手:“陶让,我有个问题问你。” 陶让拉开椅子坐下:“什么事?” “哎呀你再坐过来一点。” 陶让无奈的抿了下唇,靠近她一点,就感受一点甜橙般的果香味,再抬起头,一抬眼就能看见女孩细腻光洁的脸颊,柔软黑亮的头发揽在耳后,露出小小的白皙耳垂。 他微皱了皱眉,往后退了回去,把草稿纸推给她:“你写纸上。” 郁绵点点头,然后在纸上写:“你知不知道,梁知行喜欢谁?” 陶让淡淡笑了笑:“我看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人缺心眼呢。你是发现啦?” 郁绵没想到他也看出来景知意的心思,惊讶的问:“你也知道?” 少年的唇角缓缓牵起:“我当然知道。这两个傻子……算了,你也不用管。这种事情,当事人之外,都不要插手。” 郁绵点点头:“好吧……你怎么会比我知道的还早啊,真奇怪。” 陶让笑意微凝。 你当然不知道。 因为你的眼睛里,只能看见一个人。 - 放学回家,郁绵跟裴松溪一起在公园里散步。 她想起知意当时失落却倔强的神色,总做不到像陶让那样冷静理智,想听听裴松溪的意见,于是把这件事跟她说了:“我该跟梁知行说吗?”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梢,摇了摇头:“这是一个女孩的秘密,你怎么能告诉男生呢?” 郁绵轻轻叹气:“可是知意这一段时间心情都不好,我在旁边看着都着急了。” 裴松溪捡起落到她肩头上的松叶:“你着急什么啊,绵绵。感情上的事情,别人是急不来的。再说了,谁都有秘密,不是吗。” 郁绵抬起头问她:“那你有秘密吗?” 裴松溪想了想:“好像暂时还没有。你呢,要把你的秘密告诉我吗?” 郁绵低下头:“我的秘密……不能告诉你。” 因为,我的秘密是你。 裴松溪笑着说好:“没关系,等你想告诉我了,你再告诉我。周六我要去看望温爷爷,明天我就不送你去上素描课了。” 郁绵瞬间紧张起来:“是那个……温叔叔的爷爷吗?” “嗯,对。他生病了,我去看望他一下。” “我也想去!可以吗?” 裴松溪下意识拒绝:“你现在学业压力太重,明早多睡一会。” “可我……我好久没看见小纪姐姐了!我想跟她聊天!” 裴松溪微怔了一下,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绵绵长大以后,已经很少再跟她聊天了,可是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跟那个清冷沉默的女孩聊天呢? “求你了裴姨!我真的很想去! “……好吧,绵绵。” 裴松溪罕见的听到她以这种口吻提出要求,还是硬不下心,无奈的答应了:“明天下午过去,你早上多睡会。” 郁绵高兴的抱住她胳膊:“好!我今晚早点休息!” 有的时候,理智告诉了她要如何做,感性上却做不到。譬如此刻,她一听到温家的事情就会紧张。 周六,裴松溪带着郁绵过去医院。 她穿着米色束腰风衣,身材高挑,腰肢纤细,原本就冷清的容貌,在深秋里显得更为清冷。 温治臻在楼下等她,朝她一点头,目光往后一落:“绵绵也来了啊。” 郁绵缠了裴松溪好久,才能跟她一起过来,就是不想看见温治臻跟裴松溪说话时的样子。她对上他温煦的笑,又凶不出来,只是低低的说了句:“嗯。” 裴松溪回过头,伸手牵着小姑娘出来,拨了拨她刘海,冷清却温柔:“没大没小。好好打招呼。” 郁绵憋了一口气:“叫什么?” 管家在一旁说:“裴小姐是大少爷未婚妻。郁小姐你叫裴小姐姑姑还是姨姨呢?按辈分叫就可以了。” 郁绵咬了咬嘴唇,过了半天才叫了一声:“温大少爷。” 温治臻并不在意她的疏远和抗拒,微微颔首:“你好。” 温怀钰将这场景收入眼底,有些玩味的笑,走过去:“裴总,好久不见。” 裴松溪拢了拢眉,神色淡淡的:“久等了。” “进去吧。爷爷在等你们。” 裴松溪说了声好,跟着温怀钰往里走,察觉郁绵又拉着她衣角的时候,忍不住轻轻叹气,回头说:“绵绵,这是在外面。再说了,我不会去哪里的。” 上次被温治臻提过之后,她就能感受到,绵绵对治臻总有淡淡敌意,只要跟温家有关的事情,就会非常容易紧张。 郁绵沉默着低下头,松开手。 几人推开病房大门进去,温严见到裴松溪,笑的很和蔼:“小裴,来啦。” 他是很喜欢裴松溪的,所以当时裴家提出联姻,他问了温治臻的意见,答应的爽快,唯一令人发愁的就是两人迟迟不完婚:温治臻说身体不好,不想结婚;裴家大概也担心裴松溪刚嫁过去就丧夫,也没有催促。 裴松溪微抿了抿唇,冷清如月:“温爷爷,您身体好些了吗?” “好多了,不要紧了。劳烦你们费心了。我没事。你也不用在这里一直陪着。去和治臻说说话。” 裴松溪点点头,却并未走开,只温声跟老人说着家常话。 温怀钰在病房里陪了一小会,大概是觉得无趣:“我出去一会,大哥,你照顾好爷爷。” 温严在背后笑骂了一句:“没良心的小东西,估计是去找小柔去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她也在吗?那我去找纪姐姐聊天……哎,等会我再去好了。” 她还是在这里待着吧……她走了,裴姨和温叔叔就会单独相处的。 裴松溪看她鼓起脸颊的样子,想揉揉她的头发,最终还是忍住了,只是无奈的笑了笑。 郁绵待了挺久,有点无聊又不敢说的样子,想出去转转。可她一看到温治臻还在病房里,她又不敢出去了。 温治臻像是知道她在看他,抬起头,温和的笑:“我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他出去了,郁绵不由松了口气……他们今天没有单独说话,那就不会有时间讨论结婚的事情。 她也坐不住了,眼睛眨呀眨的,看着门外,让温严都看不下去了:“小裴,让你家小丫头出去转转吧,陪着我这个老头子说话多无趣。” 裴松溪抿唇笑了下:“绵绵,很无聊吗?”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点头:“想去找小纪姐姐聊天。” “去吧。不要走远了,我晚点去找你。” 郁绵用力点头,脆生生的说:“好!我等你回家。” 裴松溪唇角微抿了下,温煦笑意不自觉的流淌出来,注视着小姑娘出门,才收回目光。 温严宽厚的笑:“这个小丫头在你身边长大,对她来说,真是幸事。你很喜欢她。” 裴松溪垂下眼眸:“您说笑了。” …… 郁绵在医院里找了一圈,正好碰到温怀钰的助理周然,周然见过她一次,给她引路:“是要找纪小姐吗?她刚刚太累,在旁边的一间空病房里休息。要我带你过去吗?” “不用啦!我自己过去就可以,谢谢你。” 郁绵笑眯眯的道谢,想起能看见许久没见的朋友,很想问她一些始终不解的问他,走到空病房门外,刚准备敲门,就听见裴松溪在后面叫她:“绵绵,还没找到人?” 郁绵回头,见她就笑:“没呢,你怎么出来了啊?” “温爷爷说了一会话,累了,他休息了。我来找你。” “小纪姐姐好像在里面休息,我在想要不要进去。” 她还在犹豫着,手碰上了门把手,那门只是虚掩的,一碰就开了,映入眼帘的却是……两人拥吻的样子。 一向清冷出尘的年轻女孩微微仰起头,而那位前不久才见到的温大小姐勾着她肩颈,明艳动人如热烈玫瑰,正温柔亲吻着爱人的嘴唇……房间里一时静寂,只有唇瓣相触的声音。 郁绵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茫然无措的后退一步,她轻轻啊了一声:“对、对不起!” 她往后退,正好退到了一个人的怀里。裴松溪迅速抬起手,掌心离她眼眸几厘米,正好遮住了她目光:“别看。” 温怀钰已经松开了手,眼睛水亮而明媚,眉梢却微微拧着,有些被打断的不悦:“裴总,您有事?” 裴松溪神色间隐约有怒意,只深深的看她一眼,牵着郁绵的手走了出去。 纪以柔靠近温怀钰,轻声哄了哄:“算了,只是无意,我们也出去吧。” 郁绵在病房外面,脸颊红透了,眼睛也亮亮的。 她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根本不敢说话,甚至连抬头看裴松溪一眼,都不太敢。 可是这个人就在她身边坐着。她能感知到她的存在,她手腕上清越沉静的木质香味,还有她伸手挡在她眼前时,哪怕隔着一点距离,也能隐约感知到的灼灼热度。 郁绵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了看裴松溪:“裴姨,那个……两个女孩子之间也可以亲吻的吗?” 裴松溪先因她的称呼愣住。近来郁绵很喜欢没大没小的叫她西西,现在这么认真叫她裴姨,可偏偏问出来的又是这么一个问题…… 她清冷的脸颊红透了,斟酌着开口:“绵绵,这个问题……” “当然可以。” 温怀钰抢先一步,替她回答了这个问题,她下颌微抬,笑意很深:“只要你想,你喜欢,就可以。” 郁绵轻轻的啊了一声,红意从脸颊蔓延到耳根,再到白皙小巧的耳垂:“这……真的吗?”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虽然中学的时候看过小说,也在论坛里看过帖子,可是现实生活中……这是第一次见到啊,看起来像是……很美好的事情啊。 温怀钰偏过头,在纪以柔脸上亲了一下:“你看,就这样。” 裴松溪忽然站了起来,一向清冷冲淡的神色里多了点怒意:“温大小姐!” 她往前走了几步,压低了声音:“请你庄重一些,检点一点。” 温怀钰很少见到裴松溪这么大的情绪波动,这人哪怕拿下几千万的项目,也不过是淡淡一笑,如今情绪却如此强烈而直接,她觉得很有趣。她挑衅似的笑了一下:“我怎么了啊?这是我太太,裴总,你管得着吗?” 她说笑着,眼眸轻挑:“喜欢她啊?” 裴松溪听清她的话:“荒谬。” 实在是胡说八道。 温怀钰轻轻哦了一声:“原来这样,不喜欢啊。” 她的声音偏低,站在后面郁绵听到只言片语,怀疑自己听错了:“你们在说什么呀?” 裴松溪神色冷冷,深深的看了温怀钰一眼,转身拉过郁绵就走:“没说什么。绵绵,我们回家了。” 温怀钰捂唇,娇娇俏俏的笑了一下。 有生以来,第一次能这么气到裴松溪,可真是让她太得意,也太舒心了。 裴松溪极度生气,拉着郁绵走的极快,小姑娘不知所以的,时不时回过头来看一眼。 她察觉到了,伸手将郁绵揽住,罕见的格外强势,不许她再回头。 50 一路开车回家,郁绵都感觉到,裴松溪的情绪不太好。 她忍不住偷偷看她,心里却在想着,裴姨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是因为把她当小孩子,所以当她看到不该看的画面时,所以才会这么生气吗? 可她其实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年纪了。 只是天性纯真,再加上裴松溪这么多年来很少让她接触外界的纷繁复杂,身边好友都是单纯明朗的人,所以很多事情都不曾关注,心境也单独。可是……有的事情她隐隐约约知道的。 不同于初中时期的懵懵懂懂,此刻……她能联想到的东西似乎变多了,对未知的世界有着极其旺盛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只是裴姨还没察觉……还当她没长大啊。 郁绵偏过头,借着车窗玻璃,看到自己红红的耳尖,忍不住揽了揽头发,将耳朵遮住了。 等到了家,裴松溪神色才和缓一些……看起来绵绵似乎没有再追问的意思,看来以后让她多跟同学玩就好。 吃过晚饭,裴松溪洗了澡,穿着睡衣在客厅里浏览网页,郁绵在旁边听英语听力。 时针指向十点,郁绵轻轻打了个哈欠,裴松溪把电脑放下:“困了?早点回去睡吧。” 郁绵却拉了拉她袖口:“你再陪我会吧,要不给我讲个睡前故事吧?现在还早啊。” 裴松溪忍不住笑了下,怎么还像个小孩子,她捏了下她脸颊:“好吧,答应你了。” 房间里有三层高的红木书架,上面整整齐齐的堆放着欧美名著、日本推理小说和诗歌散文,只有最下面一层放着童话书。裴松溪站在那里挑了挑,很无奈:“好像没有适合你的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不用选啦。就读《小王子》就可以了。我要听小王子和他的玫瑰花那段。” “好吧,怎么忽然想听这个?” 郁绵悄悄弯起唇角:“就是想听。” 房间里的灯关了,只留着床头一盏小灯。 空调冷气很足,裴松溪给她压了压空调被的被角,低下头时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青草奶香味:“什么味道?” 郁绵笑了笑:“小妍送我的那瓶生日礼物啊,我前几天才拆开,喷了一点到枕头上,甜甜的,我会睡的很好。” 裴松溪偏过头,看到床头柜子上放着一瓶diptyquephilosykos,清新前调之后是清甜的奶香味,她点头:“很适合你。” “好啦好啦!就读这里,就这一页。” 裴松溪接过书一看,原来是小王子和小狐狸的对话,她轻声读了出来,本来就是清醇动听声调,在夜色中更显温柔。 「小王子说:“我好像被一朵花驯养了。”」 …… 「“对我来说,她比你们加在一起还重要,因为她我是亲手浇灌的,我放她在玻璃罩中,还用屏风保护她,我倾听过她絮絮叨叨和沉默无语,都是因为,她是我的玫瑰花!”」[注] 还没读几句,裴松溪就发现,少女已经困了,浓密纤细的睫毛扑扑闪闪,像蝴蝶蹁跹的翅膀,眼神也渐渐变得有些迷茫和懵懂,只是唇边始终浮着笑意,神情专注的看着她。 “绵绵,就读到这里了,你该睡了。” 想想也知道她会困,平时本来睡的就少,今天去医院一天,中午也没休息。 郁绵用力的眨了眨眼睛,似乎终于清醒一点,可眼眸像是沾了水一样,雾蒙蒙的,声音也染了三月春风般的温软:“我想要一个有仪式感的晚安。” “嗯?” “就是……那个呀。” 裴松溪一怔,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清冷脸颊染上浅浅绯意。 她抬起手,指尖在唇瓣上映了一下,却又很快蜷缩起来:“……有仪式感的行为很多,等我想想……好了,你快睡吧。” “……好吧。晚安。” 哎……明明已经都抬起手了呀。 裴松溪站起来,给她关掉最后一盏灯,声音很轻:“晚安,小玫瑰。” - 周一上学的时候,早上做操的大课间,许小妍拉着郁绵去食堂小卖部买吃的,又跟她聊起来正在追的漫画。 郁绵一直是个很好的听众,可这一次,她却打断了她:“小妍,你一般在哪里看啊?” 许小妍听她问,来了劲:“你终于想看啦!亏我给你安利这么久!快入坑快入坑!动漫和漫画我都看了,书和各大网站的会员vip我都有,你想看什么类型的?” 郁绵隐隐期待的看着她:“有什么类型的?” “有很多啊……乙女性、修罗场、少女漫……还有bl漫和百合漫喽。” “……bl漫和百合漫?” “对啊,就是那个……男男和女女的呗,你是不是被吓到啦?” 郁绵低下头:“没有……我、我很好奇。” 许小妍惊讶的吸气:“你竟然会好奇!之前你找我借小说,看了一点就还给我,害我这么多年无人与我一起磕cp。你现在要入坑陪我了?” 郁绵有点无奈的弯了弯唇角:“我还没看呢……我又不知道什么好看。” “你想看什么?” “嗯……百合漫,可以吗?” 郁绵有些犹豫着说出了她的答案,可许小妍作为杂食主义者,反应很平淡,根本没问她为什么:“好啊好啊,我最近才磕到一对年上年下的cp!甜死我了!我要分享给你!拜托拜托,吃我安利吧!” “啊!好……” 那么多想说的话,那么多不够完美的借口,根本就用不上。 许小妍家庭氛围很自由,她像是一棵跟随天性成长的小树,思维一直很简单,想做什么,那就去做;喜欢什么,那就喜欢好了。 等到这周的周五,放学之后,她跟着郁绵一起回家,把家里的纸质版漫画和杂志都搬了过来,又把所有的网站会员分享给她,尤其是强推了几本正在追的漫画,语重心长的劝说:“绵绵,这次你听我的。这本不甜我就不叫许小妍!入股不亏,吃我安利啊。” 郁绵红着脸点点头。 区别于初中那时的懵懂,她现在好像……知道的更多一点了。毕竟……毕竟在现实生活中见到了,于是感觉故事里的人物和情感多了一点真实。 她想推开那扇大门,探索她渴望了解的新世界。 周五晚上是自由支配的时间,郁绵早早洗完澡,在床上躺下,第一个看的,就是许小妍强烈安利的年上年下故事……是一部百合漫,还在连载,主角是初入职场的管培生与她的部门主管。 管培生许之洛大学毕业,年轻活泼健气,喜欢打网球和长跑,初入职场闯了不少祸,被部门主管谢澄书逮到不少错处,严厉批评,甚至面临无法通过实习期的风险。 许之洛一边心里扎小人骂着谢澄书,可遇到同期实习生故意说她坏话,愤懑难平时,一向冷肃严苛的谢澄书却出面帮她说话,赶走了恶意的竞争对手。 年轻女孩就这么不可自拔的被她吸引。 每天早上给她送花,随手带上一只玫瑰捧到她面前;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故意挤走别人,坐在谢澄书对面,看着她笑;谢澄书生病在家,许之洛在冬日暴雪的凌晨,站在她家门口,就为了给她送一份热乎的早餐。 郁绵看到漫画里,高挑冷清的女人把活泼健气的女孩扣在墙角时,心脏也重重跳了一下。 那是谢澄书在逼问许之洛:“你是惦记上我的钱了,还是惦记上我的权了?” 可许之洛只笑嘻嘻的看着她,踮起脚来飞快的在她唇瓣上啄吻一下,语气调皮欢快:“看上你人了呀。” 谢澄书没想到她会忽然亲她,一向严苛冷淡的女人,却往后退了一步,摸了下嘴唇,而后转身就走。 但是,许之洛根本不在意她的冷淡和拒绝,就这么缠上她了。 在寂静无人的会议室索要拥抱,在下班后空空的办公室偷袭亲吻,缠着谢澄书……问她什么时候能去她家,能……睡她的床。 郁绵脸慢慢的红了,像是有一把小小的火苗,从某个角落渐渐点燃了,一寸一寸的烧上去……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将这种陌生的感觉压下去,去看了看评论,大多是在赞美画手太太是个神仙,或者是在磕主角cp的颜值和互动。 原来有些着迷的人不止她一个。 时针不知不觉间指向了一点,已经很晚了……不过明天不用上学,郁绵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继续看下去。 看到许之洛和谢澄书在一起了,她不知不觉露出微笑;看到她们吵架,她也开始担心起来;看到……看到许之洛终于来到谢澄书的家,她却有种莫名的紧张,紧紧攥着手机,心跳开始疯狂加速。 许之洛还是那么的放肆和不乖,总是肆无忌惮的挑战着谢澄书的底线,没穿内衣,就穿着谢澄书的衬衫从浴室走出来,还恶意去撩拨她:“好看吗?” 谢澄书平日里有些疏懒,工作压力太大,大多时候她纵容着许之洛的大胆撩拨,这次却被她激怒了,一把锁住她手:“看来要让你知道一点我的厉害了啊。” 郁绵轻轻咬了下嘴唇,手机继续往后滑页,看到……看到谢澄书酒后微醺,到底是没计较,第一次让许之洛主动。可是没想到,一向活泼爱撩的小狼狗许之洛什么都不会,直接被踹下床,谢澄书笑的风情万种,嘲笑她一会,后来……后来还是……手把手教她了。 画面到此为止,再没后续了。 郁绵翻看了一下更新进度,很遗憾的,这是最新更新的一期内容,下期要到下个月了! 简直是噩耗! 像是一口气吊在胸口,七上八下的出不来,难受极了。 再看一看评论区,一堆人嗷嗷待哺的要看后续: “我疯了我疯了我疯了!今夜难眠!” “姐妹你不是一个人!” “洛书cp鲨我啊啊啊啊!风情冷御和阳光爱撩小狼狗的cp谁不爱啊!” “一人血书,想看拉灯内容!” “加身份证号!” 郁绵默默的看完评论,然后把手机退出来了。 再一看时间,都凌晨四点了。 唉……她竟然第一次熬夜到这么晚都没睡,竟然是因为……咳咳,看动漫,还有磕cp。 手机早就没电了,连在床头充了几次电,现在电池都很烫。 她放下手机,关了灯,可是还是睡不着。 还是拿起手机,把印象深刻的画面又看了好几遍,最后给那条‘风情冷御和阳光爱撩小狼狗’的评论点了个赞,才放下手机,终于睡着了。 51 周末,裴松溪从公司回来,发现郁绵在厨房里忙碌时很惊讶:“绵绵,你在厨房……做饭?” 郁绵穿着一件蓝白格子的小围裙,朝她笑了笑,笑意明亮:“我在网上看到一个教程,就想自己做啦。” 裴松溪有点不赞同的看着她:“可是你不是说作业很多,怎么还有空学做饭?” 郁绵举起一根白白嫩嫩的手指:“就一次、就一次好不好?” 许之洛就经常会做饭啊,她也想学会…… 裴松溪还是让步了:“好吧,就这一次。” 郁绵眼眸弯弯:“那你出去等我吧!很快就好啦!” 可事实上她在厨房里忙的手忙脚乱,虽然以前也煮过粥,可是只放合适比例的米和水,再按一下按钮就好了。但这一次,她在网上找的教程,排骨莲藕汤、蘑菇烧鸡、白灼菜心……看起来都是家常的菜,可是做起来却很困难……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砰咚落地的金属声,伴随着油刚下锅时的刺啦音调,裴松溪在客厅里等不住,过去看她,才发现锅里正冒着白烟,一锅青菜全都烧糊了。 她失笑:“以前是我把厨房给烧了,现在轮到你了。” 郁绵皱着小脸,白皙干净的脸庞上沾了点灰:“你嘲笑我……” 裴松溪走过去,指尖在她脸上蹭蹭,声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好了,没有嘲笑你。让我们来看看,今天吃什么吧。” 最后的晚餐是两碗番茄鸡蛋面,清汤寡欲的很,不过看起来卖相还不错。 郁绵拿筷子戳了戳面条:“还嘲笑我……你的厨艺也没进步多少。” 裴松溪刚准备说什么,目光就落到她手背上:“绵绵?你手怎么了?” “啊?” 郁绵低下头,才发现手背上被烫出小小的红点,可能是刚刚不经意间烫到的……她摸了一下,发现有点疼。 裴松溪已经走了过来,在她身边坐下,牵过她手掌:“我看看。” “……哦,好。” 女人低下头,鬓发轻轻的垂落下来,尾梢打了个温柔的卷,她端着她手掌,秀致窈窕的远山眉轻轻拢了起来,长长的眼睫又黑又密,在灯光下认真的凝视:“疼吗?” 其实原本是没那么疼的,可她一问,郁绵就下意识的点点头:“疼!” ……裴姨的手真的好好看,像……像是玉石一样的白皙细腻,手背上像刷了一层淡淡的薄釉,好像是在发着光。 “再看一会,看看会不会起泡。” “……可我现在手好疼,面不吃的话就凉了!” “嗯?” 郁绵眨了眨眼睛:“你喂我一下啦,不要浪费。” “绵绵……” 这下轮到裴松溪愣住了:“喂你吗?” 在吃饭这方面,郁绵从小就很乖。她跟同龄孩子不一样,从不吵闹,给她什么就吃什么,也从来没有要大人喂过。不管什么时候都是自己端着小碗,拿着筷子,遇到喜欢吃的东西就两眼放光,遇到不喜欢吃的,则一种严肃认真又可爱的神态认真端详着食物,然后鼓着脸颊,全都吃掉。 这……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寻求投喂,像一只柔软的小动物。 郁绵看着她,纯真和清澈的眼眸里有某种灼灼的期待,软声催促她:“就这一次,好不好?” 片刻,裴松溪有些为难的说:“可以是可以……只是我没有做过这种事情,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郁绵笑了笑:“没事!看着我就好啦!” 裴松溪缓缓点了点头,用筷子挑起一点面,递到她唇边,动作是有些迟疑的。 郁绵却笑眯眯的把面吃下去,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 吃完饭,裴松溪发现,郁绵手背被烫伤的地方,真的起泡了……难怪刚才她会说很疼。 她严肃起来:“就不该听你打岔,早点擦药膏就好了。” 郁绵乖乖坐正了:“哦,好。” 可她唇角还是悄悄牵了起来。 - 从冬天到夏天,整整半年,连载的漫画还没完结。 每个周五,都是郁绵的快乐时间。直到期末考试的前一周,她才努力忍住了。 放暑假前一天,郁绵跟许小妍在一家甜品店里坐了一个小时,一起把最新一话看完了,感觉牙齿都要被甜掉了。 许小妍喝着草莓芝士茶,骄傲的问:“怎么样?吃我安利没有错吧?” 郁绵点了杯橙汁,眉开眼笑:“嗯,很好看。” 而且有好多好多……她以前不懂的、困惑的,现在终于渐渐懂了,有一种无法描述的隐秘快乐。 “可是……看完这个,好像也没其他好看的了。” 许小妍伸手一只手指摇了摇:“no!我可是个宝藏,只有你不想看的,没有你找不到的。说,接下来想看什么?” 郁绵咬着吸管,顺从本心的说:“还是想看这种……年龄差距比较大的,嗯……因为……” “我懂我懂我懂!反正人均恋姐,不用解释哈哈哈哈。养成谁不爱呢,我也喜欢看,等我找到合适的漫,再安利给你!” “……人均恋姐?” “对啊,你不知道?” “嗯……我不知道。” 许小妍完完全全一副老司机的样子:“崽崽,你还是太天真。本人初中开始就混迹各大动漫网站、贴吧论坛……” 她说起自己的过往经历能说上好久好句,郁绵还跟平时一样,很认真的听着,可是听着听着,心绪就有点飘忽,她忍不住想:“……不知道有没有关系更亲密一点的、年龄差距更大一点的……” 从甜品店出来,许小妍又开始疯狂安利最后沉迷的一部乙女漫,郁绵拉着她,站在路边看车准备过马路。她今天让司机叔叔早点回去了,说了要跟同学玩一会再回家。 公交车站在马路对面,红灯转绿,她拉着许小妍走过去,还没走到站台前,有一辆黑色轿车在她面前停下,车窗缓缓摇了下来,露出裴林茂的脸:“哦……郁绵啊,挺巧的,你怎么在这里?” “……裴叔叔。” “嗯,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谢谢您……但是我朋友在这里,不用了,您……” 裴林茂有些不耐的皱了皱眉:“叫你上车。” 许小妍本来还在东张西望,听他这么凶瞬间炸了起来:“大叔,你怎么这么凶?” 裴林茂冷冷的看她一眼,也不知道是哪来的野丫头:“她是花我家的钱长大的,我对她说句话怎么了?” 四周都是人,他一句话就轻松刺中少女的自尊心。 郁绵抿紧嘴唇,想反驳他,可是……可是他说的好像没错,这么多年以来,裴姨把她养大,可她没有为裴姨做过什么。 两人在车前僵持不下,裴林茂不耐,已经准备开门下车,可这时身后传来一道明朗的女声:“小妍?绵绵?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找了很久。” 许小妍回头一看,多了一点底气:“妈!” 裴林茂冷笑一下,缓缓摇上车窗,让司机开车走了。 赵若走过来:“看你还不回家,就过来接你了。刚才那个是?” 郁绵低下头:“是……家里的叔叔。” 赵若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也没再多问她,顺路捎她回家,把她放下后往家里走,路上正好遇到裴松溪。 许小妍一向话多,看见她就过去告状:“裴阿姨!今天有个叔叔很凶很凶,想要让绵绵上车,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里!” 裴松溪神色有些冷:“绵绵也认识的吗?” “对呀,绵绵叫他裴叔叔。”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妍。” 她声音平静温和,修长眉宇间却冷清淡漠,跟她们告别后,就往家里走,走的又快又急,似是隐约有怒意。 去敲郁绵房间门之前,裴松溪在走廊上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她不知道今天裴林茂跟绵绵说了什么……上一次裴林茂有小动作,被她发现了,顺藤摸瓜查出他到底在跟谁合作,可是这一年多以来,哪怕夺了他的权,可她终究还是留有余地的。 可是现在,裴林茂是在一步一步试探她的底线吗? 她想起上次郁绵的隐忍不沟通,心里又开始担心……如果绵绵不告诉她,她无法知道裴林茂说了什么,到底想做什么这还是次要问题,最重要的是,她担心郁绵会胡思乱想,会钻牛角尖。 她在走廊上踱步,房间的门却突然开了:“裴姨?” 裴松溪步子一顿,调整好情绪才转过身:“绵绵,你在房间啊。” “对呀,放学有一会了,跟小妍一起喝了果汁,刚回来不久。” “嗯……我刚也碰到小妍和她妈妈了。” 郁绵眨了眨眼睛:“嗯?” “裴……我大哥跟你说什么了吗?” 郁绵摇摇头:“没有说什么。” 裴松溪认真的凝视着她:“真的吗?” 郁绵笑了笑:“真的。他没说什么,而且不管别人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我只听你的话。” 裴松溪莫名松了一口气,过了会才说:“你也不用听我的,你长大了,谁的话都不要轻易听信。” 郁绵点点头:“我知道啦!我长大了,不是小孩子,只会相信我信任的人!” 她现在长大了,已经不会轻易为某件事慌张了。不像那一次,裴叔叔问她要不要回家,她忧心了好多天,以为裴姨不要她了,可事实上呢,时间又过去了那么久,一点事情都没有。 这里是她的家,除了裴姨亲口要她走,否则她哪里都不会去的。 裴松溪情绪渐渐平复下来,摸了下她发顶,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嗯,我知道了。先吃晚饭,再学习吧。” 饭后郁绵回去写作业,她却在家里想了很久,最后拿着钥匙出门,驱车离开。 裴林茂正在客厅里看报纸,就听见一阵清脆有力的高跟鞋声,他以为是妻子回来了,一抬头却看见裴松溪冷冰至极的脸,淡淡笑了笑:“松溪?怎么这么晚回来了?” 裴松溪不跟他废话,开门见山的问他:“你今天去找绵绵,想做什么? 裴林茂微挑了挑眉:“刚好经过附中,看到她在等公交,就过去问了一下,想顺路载她一段而已。这么点小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裴松溪淡哂:“不必装了。裴林茂,我记得我警告过你,我对你手上的钱和权暂时没兴趣,你最好不要惹怒我。” 裴林茂没想到她会直接撕破脸,也冷笑:“裴松溪,你说这些废话有用吗?” 这一年来,裴松溪成为集团内不少公司的实质大股东,裴林茂措手不及,甚至连裴天成都拿她没办法。明面上没说,可事实上,谁都知道,裴大小姐早就以雷霆手段夺了裴家太子爷的权。可是毕竟是兄妹,又有家人在中调和,所以才勉强维持了一点面子上的和谐。 可裴林茂早就恨不得掐死这个妹妹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下手罢了。 裴松溪神色一肃,忍了又忍,还是没提郁氏的事情,只淡淡的说:“我自认从没对任何人赶尽杀绝。只有一条,你我之间的事,和别人无关,你记住了。” 裴林茂抬了抬下巴,语气有些轻慢:“是吗?” 他当然不是故意去触她逆鳞,可是郁家那小丫头从来都不会局外人,从开局时就已经是棋子,现在想把她摘出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裴松溪唇角紧抿:“劝你不要尝试。” - 两束汽车大灯的光束穿透黑暗,汽车声在寂静夜晚显得格外喧嚣。 郁绵正站在窗边喝水,好奇的往外看了一眼,怎么是裴姨? 她不是在家吗,什么时候出去了,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 她踢着拖鞋下楼,走到客厅里。裴松溪正在玄关处换鞋,看到她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绵绵,还没睡吗?” “没睡,你怎么回来这么晚啊。” “有点工作上的事情,临时出去了。” “我给你倒杯水。” 她跑进厨房,裴松溪看着她的背影出神:“嗯,好。” 等回到房间,她开了一盏壁灯,推开阳台的门,走了出去。 远处的橘色路灯光晕低调温柔,不知名的小虫子在半空中飞舞,偶尔撞到灯罩上,发出砰的一声响。夏夜的晚风沾着些水汽,吹的树叶窸窸窣窣,也吹乱她鬓边碎发。 一如她起伏沉落的心。 是夜难眠。 - 翌日。 郁绵去小区附近的早餐店买了豆浆和包子回来,刚刚坐下,就听见裴松溪下楼的声音,对她笑了笑:“裴姨,早上好啊。” 裴松溪也笑了笑:“早上好。起来的这么早?” “起来早一点,一天的时间可以长一点,早点做完作业,晚上就能跟你一起散步啊。这个这个,这个是你喜欢的香菇包!” 裴松溪低下头:“谢谢。” 她连她喜欢什么口味记得一清二楚。眼前的包子热气腾腾,皮薄馅大,她垂着眼眸,没有动筷。 过了几秒,她才开口:“绵绵,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郁绵抬起头:“什么事啊?” “我看你学习的状态很辛苦,要不要考虑一下,到国外去读书?” “……是大学,还是……现在?” “是,高一刚刚结束,现在过去接着读高二,国内的竞争压力太大,如果你以后想在国外读本科,高中就出国是最正确的选择。你……” 她忽然间有些说不下去,因为……郁绵的神情,让她不得不停下来,这好像是……她没有预料到的反应。 郁绵唇角微微弯了一下,好像是在笑的,可是看起来又像是在哭。 她比她想象中的更平静,可是……似乎也更悲伤一些。 裴松溪叫她的名字:“绵绵?” 她推开椅子站起来,轻声问她:“裴姨,你真的想我走吗?” ——是……你要结婚了吗? 52 裴松溪不忍心看到她这般神情,走到她身边,想伸手揽下她头发:“对不起,我知……” 郁绵后退一步避开了,她的手落到半空。 “绵绵?” 郁绵却摇摇头:“我知道了……不用解释,不用解释。我要休息一会。” 她说完就转身,往前走了几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好像身后有着某个可怕的怪兽在追赶她,而她只有逃避。 裴松溪想追上去跟她说话,可是没走几步就停下……很快,她听见楼上传来‘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她能理解郁绵的情绪,可是并不能完全理解…… 刚刚说话时,也只是商量的语气,这是她想了一夜之后,目前能想出来的最好办法。裴林茂的手暂时还伸不到那么长,更不用说北美分公司是她一手创建的,所以郁绵在那里会很安全……可是…… 裴松溪想起郁绵刚才的神情,她明明不想去的,可为什么要点头说知道了? 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裴松溪去敲她的门,郁绵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现在不想吃……” 她在走廊上站了很久,有时静下来听郁绵房间里的声音。 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没有哭,也没有打电话跟朋友聊天。 郁绵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一天,都没出来。 有好多次,裴松溪站在她房间门口,抬起手,却没有敲下去。 或许……或许缓几天,等绵绵冷静下来就好了。 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暑假伊始,郁绵在素描课程之外又选了水彩课,之前只上了初阶的舞蹈课又再次学了起来,她把自己变得格外忙碌,有时候裴松溪到家,她还没回来。 可是一旦裴松溪叫她的名字,开口想跟她说话的时候,郁绵都会低下头,沉默无声的抗拒。 裴松溪对着她,在商场上雷厉风行的手段根本拿不出来,她甚至从来没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她感觉到郁绵极为强烈的抵抗和排斥情绪,这是前所未有的,十分陌生。 可时间越拖越久,裴林茂按捺不住,小动作越来越多。 直到有天,裴松溪下班回来,敏锐的感觉到附近有人在窥探她,她就知道……有的事情或许不能再拖了。 她要跟绵绵好好谈谈。 七月底的阳光火热滚烫,郁绵背着画夹回来,却意外的发现,裴松溪就坐在客厅里,目光沉静,凝视着她:“绵绵,坐下来,我们谈一谈。” 郁绵不想谈,她知道逃避是没有用的,可是她……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 她知道这样是很不勇敢的……可是只要一想到要离开她了,她就难过的不知道要说什么是好。 就连不想走,不想离开的理由……她都没办法说,那是她不能说的秘密。 她提着画夹从她身边走过:“我……我先回去一下房间。” “站住。” 裴松溪缓缓开口,声调低而压抑,却有着强势的压迫力,透着冷冰无情。 郁绵因她的声音愣住了,她回过头看着她……第一次看到裴松溪冷冰严厉的神情,眼眶下意识就红了:“谈什么?” 裴松溪看见她发红的眼圈,却顿住了……这些日子以来,她焦虑难安,每一日都担心着可能会发生的变故,却又始终面对着郁绵的抵触和不肯沟通,刚刚……是她没控制好语气。 ……好像越说越错了。 郁绵没等到她的下一句,背着画夹匆匆上楼,背对着她,反手擦了擦发红的眼角。 裴松溪轻轻叹了一口气:“绵绵……我该拿你怎么办。” 随后的一个月是漫长的冷战。 除了上素描和水彩的课程外,其他时间,郁绵约了景知意在市图书馆学习刷题,早上走得很早,晚上才回家,以此避免跟她碰面。 可是,裴松溪早上走的比她还早,晚上比她回来的还晚。 有时郁绵半夜醒来,会听到楼下走动的声音。她甚至偷偷去看过书房里的灯,总是亮到夜里两三点,她透着门缝往里看,会看见裴松溪坐在窗边,电脑屏幕的冷光映照着她的样子。 脸颊消瘦,神情淡漠。 郁绵想劝她不要太辛苦,可是她忽然发现……她跟裴姨已经很久没说话了。 在这一瞬,她忽然开始后悔了。 为什么要跟裴姨生气呢……她早就说过了,她听她的,什么都听她的。 后来,裴松溪越来越忙了,甚至开始时不时的不回家。 魏意会提前给郁绵打电话,语气里似乎也透着焦虑和疲惫,却尽可能的维持平稳:“裴总今晚要连夜开会,小绵绵,你自己在家里,要乖乖的啊。” “她……” 郁绵都来不及问一句,电话就挂断了。 她想给裴松溪打电话……可是,从假期开始到现在,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跟裴姨说过话了。 她不敢给她打电话。 裴姨会对她生气吧? 想到这里,郁绵就感到难过,一颗心像是被泡在海水里,酸涩发皱。 裴姨肯定是生气了,所以她不再跟她说话了,就连现在……裴姨不回家了,是不是也是因为她呢? 郁绵忍不住对自己生气。 明明……明明已经长大了,可为什么还要…任性呢。 裴姨想她出国……她就出国好了,她为什么……就不听她的话呢。 她似乎走进了一个死胡同,绕来绕去都没有出路,每天都在等着手机上的一通来电,等着裴松溪拿钥匙开门的声音,等着她回来,她就去向她道歉认错。 可是……一直到八月底,裴松溪一直都没有回家。 景知意要回老家一趟,明天开始不来市图了,从图书馆出来,她们站在路边道别。 景知意看着她出神的样子,忍不住叹气:“郁绵,你还没跟家里说好吗,是真的要出国吗?” 郁绵在夕阳余晖中低下头:“我不知道,我好多天没见到裴姨了。” “啊?马上就九月了,假期要结束了,如果真的要去,要提前联系学校,安排宿舍,还有你还没报名语言考试,是要让你过去读语言班吗?” 郁绵摇摇头,勉强挤出一点笑意:“还没说。我……我听她的。” 景知意忧心忡忡的看着她,可也不知道该劝什么:“明天我不来了,你一个人也别来了,来的话问一下陶让或者梁知行,别一个人在这里待一天,叫个人陪你。我总觉得,最近有人在……看着我们。” 郁绵没听清她在说什么,下意识点点头。 回到家,家里冷冷清清的,阳光从阳台玻璃照进来,空气中有细小的尘埃飞舞。 客厅里加湿器的水都干了,玄关处那双细跟高跟鞋放了一个多月,原本镶满碎钻的鞋面都已落了灰,昭示着主人从未回来过。 桌上是早就做好的饭菜,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一个人的分量,原来阿姨都知道裴姨不回来了。 晚上,一个人在房间,郁绵看着桌上堆着的厚厚一摞作业发呆。 怎么她把这么多作业都写完了,还没等到裴姨回来呢。 她趴在桌子上轻轻叹气,手指摆弄着一个橙子,难过的发现……她好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郁绵想了很久,决定明天去找她。 是她先拒绝跟裴姨沟通的,因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因为她那些……无法言说的隐秘情绪。 她还不知道想要怎么跟裴姨说这件事,但是她太想她了,她想见她,也想告诉她,工作不要太辛苦。 郁绵枕着胳膊,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就这么在桌子上趴着睡了一夜。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她站起来活动一下发麻的手脚,感觉头也有点晕沉沉的,在窗边站了一会,才感觉精神好点了,看了看时间,竟然已经中午十一点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睡得太晚。 裴姨这个时间点……应该会在公司吧? 郁绵在等地铁的时候,给裴松溪打了个电话,没有接通。她又给魏意打了一个过去,电话被挂断了,很快一条信息发进来:“小绵绵,在家玩哈,现在姐姐没空。” 她有点无奈的舒了一口气,但是既然出来了,她还是决定过去。 只是出地铁的时候,天上意外下起了暴雨。 郁绵站在地铁口想了一会,都到这里了,她见不到裴松溪,似乎会有点不甘心。 等雨小了,她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雨里。 只是没跑几步,雨就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落下来,砸的很疼。她的衣服很快就被雨水打湿了,等站到裴氏公司的屋檐下,被风一吹,郁绵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再打裴松溪和魏意的电话,都没人接通了。 她太久没来,前台似乎换了个人,不认识她,只说要打内线电话问问,但是问出来的答案是裴松溪不在,今天在别的地方开会。 郁绵低下头,她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湿透了,显得有些单薄,分外失落。 她出去之后,在路边站了很大一会,多多少少有点茫然……原来这么久没跟裴姨说话了,她想找她的时候,就已经找不到她了。 她打了辆的士,回程的路上因为大雨有些堵车,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她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可是一摸额头似乎又烫的厉害——她好像生病了。 等司机把她送回小区,她下了车,站在路边想了想,打开手机,翻到通讯录,看到‘mymoon’那一行,犹豫了一下,却又很快滑了过去。 她……不敢再打给她了。 53 社区医院。 郁绵挂了号,坐在外面等了一会,她感觉自己的额头更烫了……本来穿着湿衣服是觉得冷的,可是现在又觉得一阵冷一阵热的,让她觉得难受极了。 终于等来护士,给她测了体温:“你在高烧,要在医院输液。” 郁绵怔了一下,点点头:“……好的。” 她从小就很少来医院,对打针、输液都有种先天的心理恐惧,不过来都来了,她都这么大了,似乎也不能说回去了。 护士低下头记录,跟她叮嘱着一些注意事项,等输液瓶到特定位置就要按铃叫人来了。 郁绵点点头,笑着说:“谢谢。” 护士刚说了句不客气,突然看着她就愣住了:“小姑娘,你还没成年吧?你家里人呢?” 郁绵的笑意凝了一瞬:“她不在家。” 护士愣了一下:“在工作啊?哎……那你家人也真是太忙了,把你一个人丢在家。而且你看起来很小啊,让你一个人来医院。” “嗯……她很忙。所以我……不想打扰她。麻烦您了。” 护士无奈的点头:“行吧。你现在还不严重,如果再严重一点,一定要记得叫家人来啊。” 郁绵顿了一下:“……她可能太忙了,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我没事的,就发烧而已。” 护士摇摇头,不再说话了,拿了输液瓶进来,在她手背上擦了擦酒精,就要给她把枕头扎进去。 郁绵长这么大,好像还是第一次输液,看到那么粗的针头,下意识的往后一让,针头扎歪了,少女白皙干净的手背上多了青紫的针眼。她愣了一下,才忍住痛感说:“抱歉……我现在不动了。” 护士看她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多多少少也有点怜悯,目光落到她湿漉漉的头发上:“算了……你的衣服也是湿的吗?” 郁绵点点头:“刚刚淋了雨。我以为来开个药就可以了,还没来得及回家换。” 护士轻轻叹气,拿了一件病服给她:“你先换一下吧,小姑娘……你也真是,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心疼自己呢。” 郁绵笑了笑,把衣服换上了,有些沉默。 护士看她年纪小,又是一个人过来的,还单独给她找了间没人的病房,病床上被子铺的干净整齐:“你坐床上吧,在这里输液好了。” 郁绵轻声说了句谢谢,这次她没再往后退了,把手伸出去,偏过头看着窗外乌云密布的漆黑天空,等到冰凉刺痛的感觉传过来,她才回头看了看,很好,这次枕头扎进去了。只是看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可怖。 她坐在床头,往后一靠,后脑勺抵着冰冰凉凉的瓷砖上,目光有些空洞的看着雪白的墙壁,心里放的很空很空。 手机群里一直有消息,是许小妍在夏威夷海滩上,分享了很多的照片……景知意刚回老家,发的一张江南乡间的小道。梁知行好像刚跟家里吵完架,在群里疯狂吐槽着他父亲带他去了他后妈的娘家,他气的要爆炸。 而陶让没有回复。 她手指在屏幕上轻轻滑动着,只回复了一个软萌可爱的表情包,又把手机放下了。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 她很少发烧……第一次知道,原来发烧的感觉是这么难受的,全身无力,人也烧的晕晕的。护士好心给她安排的病房很僻静,静到她能听到走廊外别人走路的声音,听到窗外有雨声哗哗,树叶被风雨拍打着绵延作响。 岑寂安静的雨夜。 偶尔有小虫子扑扇着翅膀,从窗户的缝隙里飞进来,砰的一下撞到了白炽灯上,嗡嗡数声,最后掉落下来,四仰八翻了一会,然后悄悄没了动静。 郁绵渐渐闭上眼睛,看不见那渐渐失去生病的昆虫,可鼻尖药水混杂着消毒水的味道却更加浓郁了,刺激的她眼眶发酸,非常想哭。 裴姨她……现在在哪里啊? 是不是真的不要她了。 她好像昏昏沉沉睡过去,睡梦中还在家里,房间的门忽然开了,那个很久很久没回家的人终于回家了。她在梦里直接抱住了她,跟她说她不想出国,她不想看着她跟别人结婚,她…… 她的话好像还没说完,就被人叫醒了,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才发现护士满脸担心的看着她:“小姑娘,小姑娘?” “嗯……怎么了?” 护士皱着眉看着她:“你现在还没退烧,我看你刚刚好像都要烧晕过去了,你不能再一个人了。你家人电话呢?” 郁绵愣了一下:“好像有点晚了,她……她比较忙。” 护士不同意:“不行。你这孩子,出了事怎么能瞒着家里大人呢?现在能说话吗,我去问问她。” 郁绵的手机就放在旁边,她偏过头看了一下:“现在吗?” 护士拿过她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翻了一下,就发现置顶的人,备注是‘mymoon’。 她愣了一下,指着备注问她:“这是你的监护人吗?” 郁绵犹豫着点点头:“是的。” 护士没有再征求她的意见,直接拨通了电话,那边嘈杂的不像深夜,可对方的声音却冷冽如泉:“绵绵?” 护士激动的说了一大堆,说清楚医院地址和病房号,问她作为监护人,怎么能让孩子单独来医院,过了一会才气愤的把电话挂了:“她说知道了,很快就来。”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 护士怕她再睡着,叫她看会手机,再难受了一定要叫她,她点点头,拿起手机看了看,发现有一条新的未读消息,是陶让发来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我昨天才听景知意说你最近情绪不好。” 郁绵说没事:“有点发烧,在社区医院打点滴。” “一个人?” “嗯。一点小事,就自己来了。” 陶让很快回复:“我来看看你。” 郁绵抬起头看了看窗外,天黑的厉害,她下意识拒绝:“你别来了,雨天不安全。 对方再没回复了。 郁绵等着等着,又把手机放下了。 病房里安静的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 窗外雨渐渐停了,夜色浓沉如墨,云幕后不知何时出现清凌凌的一弯月,月光柔柔的落进来。哪怕灯关了,可房间里还是有亮度的,她在黑暗中看着天上的月亮发呆,有时又看一看墙上的时钟……十二点半了。 - 电话响起的时候,一辆加长的轿车正在高速上快速行驶。 裴松溪刚结束一场会议,会后看到来自郁绵的未接来电,她拨回去,无人接听,可能是已经休息了。 她精神疲惫,没再多想,往后仰靠在椅子上,眯着眼睛,闭目养神。 手机忽然震动,她拿起手机,直到看清来电姓名:“绵绵?” 电话挂断,车往回开。 等她到医院,在病房外,刚好凌晨一点。 她的鬓发染了夏夜的雨露,有些湿漉漉的,一向冷清淡漠的人,眉宇间却透着藏不住的焦灼难安。 她在门前站住,隐约看见里面漆黑一片,绵绵是……睡着了吗? 可是下一秒,她愣住了。 她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继而转为一阵压抑的哭泣声。 她听到生病的女孩在漆黑的病房里边哭边说:“我听你的……我出国读书好了。” 绵绵…… 裴松溪感觉自己心脏某处被击中了。 她转过身,背靠着冰冷坚硬的瓷砖墙壁,手包悄无声息的滑下去,落到地上。 她听见哭声渐渐低了,可女孩的话语声近乎哽咽:“你、你结婚吧,我不会再不开心了。我会努力开心的,只要还能在你身边。” 原来是这样…… 原来是这样。 她一直认为这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将它视为合作契约,所以态度淡漠敷衍,也不曾把它当成一件大事,和绵绵好好聊过。 唯一那一次沟通,是她误解了郁绵的意思,把商业联姻解释为冷冰的规则和复杂的利益关系,却唯独没有考虑过,联姻毕竟也是婚姻关系的一种,一旦开始,她们就再也不是她们了。 裴松溪不知道郁绵为了这件事难过了多久,却终于理解谈及出国这件事,她那么强烈的抵抗情绪——是怕她送她走了,就再也不要她了吧。 她不曾理解郁绵的情绪,不知要怎么跟她沟通,后来下定决心,一劳永逸的解决掉裴林茂带来的麻烦,于是开始日夜不歇的工作,同时让人时刻关注郁绵的动态,唯有深夜看着手机时会觉得恍惚,原来已经这么久没回家了。 她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让她一个人来到医院。 房间里的哭泣声渐渐停了下来,彻彻底底的安静了。 裴松溪看着窗外浓郁的夜色,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是我错了。抱歉,绵绵。” - 翌日,阳光越过窗帘照进来的时候,郁绵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昨晚睡得太晚,现在眼皮还沉沉的,有点睁不开。 直到床边有人坐下,一阵清冷出尘的木质香味唤醒她的感官,她愣了愣,揉了下眼睛:“……裴姨?” 裴松溪看着她,瞳光清浅温柔,凝视着她:“醒啦?睡的还好吗,头还晕吗?” 郁绵摇摇头:“不疼了。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啊?” “有一会了。昨晚在外地,赶回来要一会。” “哦……在外地啊。” 那就不会听见她……偷偷哭吧。 裴松溪摸了下她脸颊,笑意温柔:“想吃点什么吗?医生说你要吃点东西。” “想喝点粥。” “那你等我一会。” “裴姨——” 郁绵下意识叫住她,好多天没见她了,她很想她:“我先不吃了,你坐会好不好?” 裴松溪说没事:“魏意在外面,我跟她说一下就进来。” “哦,好。” 郁绵看着她清瘦高挑的背影,心里渐渐安心下来。原本近两个月的冷战似乎没有留下什么影响,她们说话的时候还跟以前一样,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能懂彼此在想什么。 裴松溪很快就回来,从果篮里拿出两只新鲜的橙子:“魏意去买了,还要等会。” 她坐在床边给她剥橙子,刚剥完一个,魏意已经买了一份清粥回来,配了两碗清淡的小菜,卖相很不错。 郁绵有点没胃口,就吃了半碗,坚持要她要吃一点。 裴松溪没有拒绝,把她剩下的半碗吃完了,想把剥好的橙子,却又收回了:“还是先不吃了,晚点我问一下医生。” 郁绵点点头,伸手拿起床边那还没剥好的橙子,果实饱满清甜。她拿起来,看了一会,然后捧到唇边认真的亲了一下,才朝她笑了下,笑容虚弱又明媚。 像极了六岁刚来她身边,给她一个橙子就能安静坐下半天的小孩,在自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捧起橙子,悄悄的亲上一口,那么简单地快乐和满足。 心脏被悄悄攥住,又悄悄松开。 裴松溪抿了下唇,眼眶发酸,可她还是弯了下唇角,看着她微笑。 54 有惊无险的是,郁绵第二天就退烧了。 只是裴松溪不太放心,给她做了全身检查,医生说她肠胃不太好,最近有些营养不良的情况,让她回家多休息几天。 回家那一天,附中已经开学了,她的朋友们发了好多消息,问她现在的状况。 郁绵觉得一切都很好,回家之前,在医院门口,她让裴林默给她们拍照片,语气欢快的说:“纪念一下啊。” 裴松溪摸了摸她头发,目光澄净温柔:“纪念什么,乱说。” 可她还是站在她身旁,伸手揽了揽少女单薄的肩膀,在秋日澄澈明朗的阳光下拍下一张照片。 等回到家,按照医嘱,郁绵还要再居家休养几天。 裴松溪陪了她一会:“我去你学校,跟老师说明一下情况,你过几天再去上课。我很快就回来。” 她不用……出国读书了吗? 郁绵眨了下眼睛,乌黑澄澈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影子:“很快吗?” “嗯,你睡一会,睡醒我就回来了。” 郁绵点点头:“好。” 裴松溪先去了一趟附中,跟郁绵的班主任说明了一下情况,从办公室出来的时候遇到许小妍,许小妍急切的问她:“您是在给郁绵办转学手续吗?” “不是的,”她摇头,“还要在家休养几天,请几天假。” 许小妍松了一口气:“太好了!吓死我了!” 裴松溪朝她笑了一下:“谢谢你,小妍。我现在有事,先走了。” 她还有事要做。 到了温氏公司,魏意也刚刚到楼下等她,已经联系了温怀钰的助理,说要跟她见面。 温怀钰的妻子也在,她有些不耐的走进会议室:“裴总,有话直说。” 裴松溪神色淡漠:“合作。” “哪方面?” “你二哥有小动作了。我会告诉你,他想做什么。” “……这消息的代价呢?” “我要解除婚约,影响很大,我要你跟我一起压下。” 温怀钰一怔:“因为郁……” 她还没说完,裴松溪已经站了起来:“不是。你想多了。” 她冷寂的眉眼悄无声息的松动了一下,但她话里还是淡漠的:“跟她没有关系。” 只是她一想到,绵绵生了病在医院里,夜里一个人埋在被子里偷偷的哭,她就觉得,这桩可有可无的婚约,一分一秒都不能再容忍了。 她神色淡漠,如常清冷的眉眼,但眼神干净坚定,让助理留下:“魏意,你留下来,跟温总交接。我先走了。” - 回到家,裴松溪看了下时间,刚刚过去两个小时。 房间的门虚掩着,没有完全关上,她推开门进去,才发现郁绵睡着了,睡容香甜,呼吸很轻,长长的眼睫上卷曲出好看的弧度。 那张纪念‘第一次来医院’的照片就放在她枕边,被她轻轻握住一角。 裴松溪给她压了压被角,刚发出了一点轻微的响动,郁绵就醒了,睡眼朦胧的看着她:“你回来啦?” “嗯,时间还早,你再睡会。” 郁绵说不要,她在很费力的睁开眼睛,抱着她的手不放:“我睡着了,你就走了。” 裴松溪在床边坐下:“我不走,在这里陪着你。” “好啊……裴姨,你知道你的睫毛有多少根吗?” “嗯?怎么突然又问这个?” 郁绵神秘的笑了笑:“看来你不知道,那我也不告诉你了。” “不告诉我就不告诉我吧。我又不会生气。” “嗯……你刚刚去学校,老师怎么说呀?” “没说什么,让你注意安心养病。回来的时候遇到小妍,她让我问候你。还问我,你是不是要办转学手续了?” 郁绵原本还有些犯困,听到她这么说,彻底清醒了:“我……” 裴松溪拨了拨她额前的刘海,温凉的指尖从她额头上触过:“我不会送你走的,我向你保证。等你成年了,上大学了,你能根据自己的理性做出选择的时候,可以自己决定要去哪里读书,要不要出国。” 郁绵忍不住笑了下,眼眸里有星河荡漾:“真的吗?我现在可以不走吗?” “嗯,真的。” “那我不要走!我还有很长很长很长的人生,出去读书、游历世界都有很多机会。现在只有两年了,我想留在国内,不着急的,对吧?” “嗯,”裴松溪看着她微笑,“你想怎么样都好。” 她们似乎又回到了曾经的日子,郁绵在家里待了一周,裴松溪就陪了她一周。 她恢复的很好,又是以前那个阳光爱笑的女孩了。 郁绵刻意忘记了婚约这件事,也没有去问她。直到那天,温治臻来到家里,跟裴松溪坐在院子里聊天。 她忍不住想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就趴在客厅里的窗台上听着。可是还没听到几句,大门外面就传来一阵汽车猛烈刹车的声音,紧接着,裴天成一脸怒意的走进来:“裴松溪!你干的什么好事?!” 温治臻有些无奈的看了裴松溪一眼,她却神色很平静:“没做什么,退婚而已。” 裴天成气到脸红:“退婚退婚,你直接在报纸上公开宣布解除婚约?我看你是要上天!” 裴家一直与温家并列为商界之首,多年来积累了无数的财富,两家联姻,明眼人都知道,这是一场彼此互惠,以达到利益最大化的选择。如今一则退婚声明,可谓是将两家多年来缔结的纽带彻底撕碎了。 “不想结婚,所以退婚,有问题吗?” 裴天成冷笑:“你还这么理直气壮?你知不知道我刚去温家道歉,治臻,你在这里也好,你是不是也来问她为什么如何任性妄为的!” 温治臻笑容温润,缓缓摇了摇头:“不是。她想退婚,那就退吧。伯父也知道,我身体不好,其实我也不想耽误她的。” 裴天成气结:“你!你们一个两个都要气死我!裴松溪,我要跟你解除父女关系!” 裴松溪淡淡点头:“您随意。” 断绝关系又如何,她早已是集团内多家公司的大股东,哪怕没了裴天成的支持,谁也不敢将她从位子上赶下去。 等裴天成气急败坏的离开,温治臻才笑了下:“松溪,你这又是何必,其实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来就行了,也不至于跟裴叔叔闹得这么僵。” 裴松溪摇摇头:“我不在意。” 温治臻无奈的笑了下,朝窗台那边看了看:“我看,你家的小姑娘也都听到了。” 裴松溪也往那边看了一眼,只看见一小片衣角,她忍不住笑了下。 这只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猫。 温治臻看到她瞬间变得柔和的眉眼,笑意深了些:“我不日就要走了,今天来是跟你道别的。你好好生活,做自己想做的事,爱自己想爱的人。” 裴松溪愣了一下,才笑了笑:“我没有什么想爱的人,想做的事……暂时没有,等绵绵上大学再吧。” 温治臻凝视着她,但笑不语。 院子的香樟树有一方石桌,他们坐在树下聊天。 裴松溪问他:“我记得你一向喜欢喝茶。想喝碧螺春还是铁观音?” “都行,你看着办吧。” 裴松溪点了点头,往家里走。 温治臻注视着她走远,还未收回目光,就撞上一双澄净干净的眼眸。 他朝她招招手:“过来说会话吗,小姑娘。” 郁绵没想到就这么被他发现,有些不太好意思的走过去,低下头跟他打招呼:“温叔叔。” 温治臻嗯了一声,一开口却说:“我喜欢的人很久之前就去世了。因为我身体不好,不敢回应她。我错过她了。” 郁绵抬起头,怔怔的看着他:“……你别太难过了。” 温治臻笑了笑:“不难过,好几年了。有时候我会想,以我的身体也活不到几年了,我就可以去见她了。” 郁绵想安慰他,不知道可以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会说这些话。 “松溪也知道这件事,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 “嗯?” 温治臻微笑着,目光温柔却睿智,凝视着她,像是看透了什么一样:“快点长大吧,小姑娘。” 郁绵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他的意思是……什么? 可温治臻已经站起来,朝她挥挥手,往外走去。 裴松溪端着一壶茶出来时,意外的没看见温治臻:“绵绵?你看见温叔叔了吗?” 郁绵坐在石凳上看书,抬起头朝她笑了笑:“他走了。” 裴松溪无奈的摇摇头,朝她走过去:“他这个人,总是这样。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不给人道别的机会。” 郁绵笑眯眯的,看着她端来的茶:“我可以喝吗?” 裴松溪倒了两杯,推了一杯到她面前:“当然。” 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下来,天空澄澈干净,阳光明媚的正好,耳边有清风拂过,香樟树叶簌簌作响,清香怡人。 郁绵有很多很多的话想问她,可是最后都没有问。 “在看什么书?” “一本随笔。” 裴松溪拿起她放到桌上的书签,银白色纸面,字迹纤细优美,写着:「惟愿无事常相见」 起风的时候,多了点秋天的萧瑟凉意。 她回客厅给郁绵拿外套,经过照片墙的时候却站住,看到最新的那张照片刚刚被贴上去了。 这一两年来,她们之间始终没有很好的相处状态,合照也拍的很少了。 裴松溪站定了,照片上的女孩在阳光下,笑容明媚。她的指尖从照片上拂过,突然发现,背后好像是写了字的。 她把照片取下来,看清楚后面真的写了两行字: 「第一次生病,疼的时候很怕很怕,可裴姨不在。」 「我好想她。」 她在照片墙前站了很久。 - 再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九月中旬了。 郁绵回去上课那天,许小妍特别开心,特别激动。她有很多事情要跟她分享,有很多漫画要跟她安利,每个课间都要拉她出去转,简直有说不完的话,安利不完的cp。 今天刚好有节体育课,她们在操场上散步。 许小妍原本在说着笑话,说着说着就停了下来,笑嘻嘻的:“绵,我发现……你现在好像又变大了哦。” 年轻女孩之间似乎总爱开这种玩笑,像许小妍这种没心没肺的性格,谈起这些问题来脸不红心不跳。可郁绵不是这样的,她总是会脸红,想去捂她的嘴,有些羞赧:“不许说!” 操场跑道上有很多人在跑步,时不时会有男生从她们旁边跑去,这么大声的谈论这种问题,会被别人听见的! 郁绵有点紧张,不许她再说了:“小妍,你怎么总关注这些问题,我们聊点别的吧。” 许小妍没所谓的挥挥手:“这是正常现象嘛,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对啦,你是不是换内衣了?钢圈的吗?” 郁绵红着脸:“还没有。我不喜欢厚的。” 许小妍语重心长的摇摇头:“你这样是不行的。你要知道啊,要是太大了,又没有支撑的话,会下垂的!” 郁绵被她说的无法反驳,挣开她的手往教室跑:“我不跟你说话了!我回去写作业!” 许小妍咯咯直笑:“你是笨蛋吗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容易害羞的小绵羊。叫你咩咩没错了。” 她很快追上她,根本不需要用别的办法,只是在后面吼了一句:“之前追的漫新出了一个福利番外,你看不看?” 郁绵瞬间就站住了:“什么番外?” 许小妍坏坏的笑了一下:“就是你想的那种喽。” 郁绵:“……我、我想的那种?我什么都没想!” 许小妍眯了眯眼睛,摊手:“瞧我什么都没说,你就开始激动了,说明你就是想了,而且还想偏了。” 郁绵故作生气的拉下脸:“我没有,我走啦!” 许小妍上去拉住她衣袖:“哈哈哈哈你今天好不经逗,开玩笑的啦。画手太太悄悄给的小福利,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停车场。晚上我分享给你。” “停车场?” “驾照不好考,停车场难找。这是个暗号啦,嘻嘻嘻你要多接触一下就知道了!” 郁绵忍不住笑了笑:“嗯,好。” 她这一笑又把许小妍给逗乐了:“我看你就是口嫌体直!你这个假正经的坏蛋哈哈哈哈,可被我发现了。” 这次郁绵没再反驳,她低下头,笑意更深了。 等到放学,梁知行说要请大家吃饭,被景知意一顿胖揍:“郁绵才刚刚生完病,能吃外面的地沟油吗,笨蛋!” 梁知行被她打的到处跑,许小妍跑去买果汁,只有陶让跟着郁绵一起等在校门口,问她:“最近还好吗?” “嗯?挺好的!” 郁绵看着他,眼眸弯弯的:“上次你说你要来看我,吓我一跳,那时候好晚了,外面还下着雨,我真怕你过来。” 陶让低下头:“嗯。太晚了,没过来。你……你跟你家人还好吗?” 郁绵点点头:“很好很好!” 陶让淡淡笑了笑,她每次说起这件事来,似乎都是这种语气。 那天他就在她病房对面的房间,听到……她在哭,也想过去看看她,可……那时有个高挑清瘦的女人站在门外,很久很久都没进去。 他知道这是她唯一想见到的那个人,在她心底很好很好的那个人。 许小妍从奶茶店里跑出来,捧着五杯饮料,给他们每个人都塞了一杯,轮到郁绵的时候却顿住了:“不对,你还是不要喝凉的了。我替你喝好了!” “许小妍,你想喝两杯你就直说好了。” “哼,才不是呢!” 许小妍拉着郁绵的手往前走:“绵绵才不会这么想呢,我很爱分享的,尤其是……嘿嘿,对吧!” 郁绵红着脸笑了笑:“嗯,对。” 等回到家,郁绵把书包放下,拿到书和作业。今天的作业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是老师看她刚刚生病才好,特意叮嘱过的,说作业写不完也没关系。 作业还是要写的……可是她想先看看,小妍分享给她的东西。 因为某些问题,这部分的内容网站上并没有同步,打开首页,郁绵的心跳不自觉的乱了一下。 ……原来真的是这种啊,她、她要不要看啊? “绵绵?我能进来吗?” “……能!” 在裴松溪进来之前,郁绵快速的把手机放到了抽屉里,拉过一本习题册,忍不住摸了下有些发烫的耳垂。 幸好,幸好裴姨来她房间,每次都会敲门……要不然被裴姨发现了,那她要怎么解释啊。 裴松溪走进来,看她坐的笔直端正,眼前堆着高高一摞作业:“作业写不完就少写点。” “……哦,好。” 裴松溪给她新买了两套睡衣,放在床边:“你洗完澡试一下,看看大小合不合适。” 其实郁绵最近也没太长个子了,只是就她生病这几天,她在家穿着睡衣,胸脯总显得……紧绷绷的,一点也没有睡衣那种宽松的感觉了。 还有一件事,裴松溪想起来,光换睡衣似乎是不够了……好像要给绵绵换更大size的内衣了。 真奇怪……小时候明明不大的,现在怎么忽然…… 郁绵看到她发呆,也有些不自在的摸了下耳朵,坐在桌边晃荡着腿,有些苦恼的说:“大了……好像会显得很胖。” 裴松溪原本是有些发怔的,被她说的忍不住笑了一下:“你哪里胖了,明明一点都不胖,别瞎想。” 郁绵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以前是平平的,现在好像不是的了,绵绵起伏的…… 她轻轻叹气:“可是穿一些衣服的时候,总会紧绷绷的。有时候我可以穿s号的,但是因为这个原因,只能买m号的了。” 裴松溪也下意识的看了看她,她忽然发现,年轻纤细的女孩,似乎逐渐有了成熟女性独有的优美曲线,美好的,像一朵正在盛开的花,缓缓绽放。 “裴姨?你真的不觉得我胖吗?” “嗯,当然不胖。” 裴松溪垂下眼眸,她一直都很少跟她当面讨论这些话题。她是温和隽永,内敛如水的性格,会问她学校里发生的事情……但是这些事情,她不会问,也很少评价。 “水放好了,去洗澡吧。记得别泡太久,容易头晕。” “嗯,好。” “我先出去了。” “裴姨,”郁绵叫住她,凝视着她,眼眸澄澈干净,认真的提问:“你觉得是大一点好,还是小一点好?” 裴松溪一怔。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大一点……或者小一点,其实都差不多的吧,似乎也不会影响什么。买衣服的时候穿s或者m码,这也不是个很大的问题啊。 她有时实在不懂年轻女孩子在想些什么,也不知该如何什么,只匆匆将门带上了:“咳……都挺好的。你快去洗澡吧,水要凉了。”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捂着嘴唇笑了一下。 55 洗完澡,郁绵在房间里静静坐了一会。 理智终究还是占据了上风,她打开习题册,开始写今天的作业。 等完成学习任务,已经是夜里十二点了。 她拉开抽屉,手机还静悄悄的躺着,里面却藏了一个不可言说的秘密。 刚刚匆匆一瞥,她只看到一眼,是女人成熟性感的曲线,玲珑精致的清晰锁骨,盈盈一握的纤细身段,微微勾起的白嫩脚尖……在那一瞬间冲击到她的视线,她有点……不敢看了。 郁绵轻轻舒了一口气,感觉热度从耳垂烧向整个耳廓,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疯狂加速,似乎连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催促着,让她走向某个未知的世界。 可是……可是明天还要上课啊。 而且……到底可不可以看啊,她们这个年纪,真的可以看这个吗? 她把手机拿起,又放下,来回几次,躺在床上,有些郁闷的拉过被子,在床上来来回回翻了好几次身,哪怕理智再怎么劝阻,她也克制不住了。 她下床把白炽灯关了,因为怕门缝里漏出灯光,只开了一盏小台灯,亮度调到最暗。她端了一杯水到桌边,想了想又回去把门反锁上,才开始新奇的旅程。 是连载期网站上没有画出来的内容,是许之洛勾住谢澄书亲吻的细节,是……她第一次到谢澄书家里,突然从床上被踹下去时的动人情态,是……谢澄书手把手教她,如何取悦她,如何取悦自己的……每一帧画面。 原来是这样的…… 郁绵在画手的笔下看到一个全新未知的世界,她生性羞赧,很少观察自己,可现在才知道,原来……原来女性的身体是这样的,美好的、柔软的、惹人爱怜的。 她不知不觉有点渴,伸手拿起桌上放的那杯水,一饮而尽。 这个隐秘福利其实并不长,除了连载期没能放上的内容,画手单独加了一个恋爱后的小小日常,是谢澄书说,许之洛看起来单薄,但是软软的……很舒服。 画面就这么戛然而止。 郁绵有些不可置信的往后翻了几页,确实滑不动了,就这么没了? 像是有口气吊在喉咙里,不让不下的,让人憋屈又难受。 哎……她好郁闷,不能再多一点吗,多一点点就好了。 她还没看够呢! 于是她又翻到第一页,从头再看起来,把刚才怀着急切心情看过的地方又重新看了一遍,把第一遍没能完全注意到的细节细细回味,用小妍的话那大概就是细节里扣糖,反反复复看了好多次。 等最后一次刷完,郁绵揉了下酸涩的眼睛,一看时间,再一看窗外天空隐隐约约的蟹壳青,心里一凉,赶紧拉过被子,能眯一会是一会。 可这一眯就眯出事来了,她晕乎乎的睡了好久,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清晰有力的敲门声,手机也在疯狂震动,她一看时间,糟糕,离上课只有十五分钟了! 门外是裴松溪有些焦急的声音:“绵绵?绵绵?” 郁绵跳下床,没穿鞋子就去给她开门,有些不好意思:“……裴姨,我、我睡过头了。” 裴松溪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算了,睡过头没事,快一点,我送你过去。” 郁绵注意到她的瞬间放松:“你还以为我生病了吗?” 裴松溪皱了皱眉:“不许把生病挂在嘴边。快点收拾书包。我去车库开车,在楼下等你。” 可她确实是怕她再生病了。她到现在都会后悔……怎么会让她一个人在家里生病,想到这里永远会觉得无法原谅自己,也绝对不会容忍这件事再发生了。 郁绵很快背着书包出来,简单洗漱一下,脸上沾着水珠,清灵干净的脸颊,刘海俏皮的弯曲着,坐上副驾驶:“还有八分钟!” 裴松溪叫她系好安全带,一路疾驰过去,踩在最后两分钟的时候到了学校大门口。 郁绵连句告别都来不及跟她说,从车上跳下去,就往教学楼狂奔,书包上上下下的颠簸着,最终踩点到了教室。 她一向是提前很早到教室的,这一次在铃声响起时,意外的跟许小妍相遇了……同时还有化学老师,拿着教案就走在她们后边两米,真是世纪级别的尴尬踩点。 课间休息的时候,许小妍拉着她出去转转,看着她挂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捂着嘴笑:“怎么啦?昨晚看上头了,熬夜没睡?” 郁绵摇摇头:“睡了一会。” “睡了一会?那你还是熬夜看了,对不对!” 郁绵红着脸点点头:“嗯,看了。” 许小妍抚掌大笑:“啊哈哈哈哈你怎么也有这天!” 她沉迷小说和漫画,从很早就开始了,那时候郁绵每次都像个严肃的老师,语气一本正经,叫她不要总熬夜,让她一定先做完作业。可是现在,现在她自己也开始‘误入歧途’了。 她笑的大声而肆意,可这件事毕竟是事实,郁绵没法反驳她,就盯着自己的鞋尖发呆,等着她笑到累,才终于停了。 许小妍调侃完了,才坏坏的笑了一下:“放学后送你个东西。” “嗯?什么啊?” “嘻嘻,放学后你就知道了。” 到了放学,许小妍笑着递给她一叠彩纸,郁绵有些疑惑的掀开看了看……一看就脸红了:“这是什么?” “打印出来的啊,我问过画手太太,说是自己打印来看是可以的。给你收藏啦。我还是喜欢纸质版的多一点,电子版的看起来不方便。” 郁绵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都不知道她在哪里打印的这些东西……她把这一摞‘珍贵秘密’放进书包,夹在了数学课本里。 等回到家,一开门,郁绵看见裴松溪也在,有些心虚的低下头:“裴姨,你回来的好早啊。” 裴松溪走过来,低下头,打量着她的黑眼圈,笑着调侃她:“不走近来看,我还以为家里来了只大熊猫。” 郁绵惊讶:“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假的。但你昨晚怎么回事,睡那么晚,早上叫了你好久,还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没听到吗?” 郁绵低下头:“嗯……昨晚有点困,早上睡得比较沉。” “以后不要做作业到太晚,你刚生完病还没多久,这样对身体不好。” 郁绵如小鸡啄米般的点头:“嗯嗯嗯,知道了。” 幸好裴姨她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学习到太晚,否则她没办法做到跟她撒谎。 “好了,吃饭吧,明天周末,今晚别学习了,早点睡。” “哦,好。” 吃过晚饭,回到房间。 郁绵把书包里的书和作业都拿了出来,才小心翼翼的翻开数学书,小妍给她的东西还完好的放在里面,挺好的。 她看到床边放了新的内衣,比之前的看起来更大一点,她现在可能要换更大……更成熟的了。 或许……或许她想,大一点也没什么不好的吧。 就像漫画里谢澄书说的,软软的,很舒服啊。 想到这里,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又开始轻轻躁动。 她把彩印出来的漫画从数学书里拿出来,开始一张一张的看,果然……小妍说的对,纸质版和电子版的阅读体验是不一样的。只是……只是那种心悸的、令人颤栗的感觉是相同的,令人向往的。 可看着看着,她就感觉有点困了。 昨晚实在是睡的太少了,两个小时不到,今天在学校一整天的高强度学习,她完全都是硬撑着。此刻坐在桌边,郁绵慢慢趴下了,枕在胳膊上翻着纸张,一页页的,她看的时候满脸微笑。 她不知不觉的闭上眼睛,眼睫轻轻颤了颤,她还想看完的,可她实在是困了……困意如海涌来,四肢百骸都浸在海水里,昏昏欲睡,往下坠落。 直到耳边传来一阵轻柔的声音,有人在叫她:“绵绵?绵绵?” 这声音实在是好听,她在睡梦中也下意识的弯起唇角,温温软软的回话:“怎么啦?” “别在桌子上睡,起来洗个澡,去床上躺着。” “……嗯?” 理智回归,郁绵瞬间清醒,全身上下好像被电了一下。她醒过来,想起桌上散落的一堆纸张,下意识的伸手去揽,可是偏偏适得其反,纸页被窗边的晚风吹起,落到地上,落到裴松溪脚边…… 裴松溪笑了笑,弯腰捡起:“冒冒失失的,你这个……” 她的声音在这一瞬顿住…… 郁绵的笑容也在这一瞬凝住,那一页……那一页正好画的什么她看不清楚,可那台词,台词是……谢澄书笑着说,大一点比较好。 翻……翻车了。 56 裴松溪握着纸张的手顿住了,她本来以为是试卷、草稿纸一类的学习资料,可是……夹在数学书里的,原来是漫画,而且看起来好像还是……还是那种不太适合高中生看的那种。 所以,今早绵绵睡过头,难道是昨晚就在看这些东西吗? 她……她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说,该说什么。 气氛一时间变得有些尴尬。 还是郁绵先反应过来,从她手上夺过纸张,连着桌上那些一起整理好,迅速放进抽屉里,紧张、心虚又羞赧的看着她,也是半晌都没说话。 这种情况实在出乎意料,裴松溪感到头疼。 这种感觉……比在公司的大型年会上说错台词,叫错别人的名字更尴尬。 裴松溪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以前,她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绵绵逐渐进入了青春期,所以她会给她留出独立的空间、尊重她的自由、给她买女孩子要看的书,可是现在……看这些漫画,还是有一些问题的。 虽然绵绵已经高二,很快就会成年,可毕竟还到那一天……现在学习压力紧张,不该为了这种事情而熬夜不睡的。 她不能教育她,也不能过于严苛,可是有问题了,也不能避而不谈。 只是……她有些忧心忡忡的想,难怪绵绵上次问她是大一点好还是小一点好……原来是因为看了这些东西。 郁绵也恨不得原地隐身,或者瞬移到房间外,或者时光倒流就好了……脸上一阵一阵的发烫,她真是要后悔死了。 她们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沉默了一会。 郁绵决定打破这阵沉默,她一抬头,刚好撞上裴松溪的眼神,她莫名觉得心慌,又低下头:“我……” 唉……说什么啊,尴尬的她想死了。 裴松溪看到她泛红的耳廓,躲闪的神情,终于开口:“绵绵,有几件事我要告诉你。” 郁绵乖乖点头,细声细气的说:“好的,我听着。” 裴松溪斟酌着语句:“第一,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轻易不能尝试……不管和男生还是女生,不能仅仅是因为好奇就冒险。” “……我知道的。” “第二,”她声音顿了一下,“你还在高中,还有一段时间才成年。不管你以前看了多少,以后少看一点,影响身体,影响学习。” “嗯,我知道的。” “第三……” 她这次停顿了好久,郁绵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她:“第三是?” “算了。” 裴松溪站起来:“你早点休息。晚安。” 郁绵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还没来得及解释,这是第一次啊……就是第一次,她以前从没看过的,在裴姨发现之前,也就昨晚……她看了电子版的而已。 可她没办法解释,有的事情根本说不清楚…… 完了,在裴姨心中她好像成了这样的人了……她绝望的往床上一趟,把脸埋在枕头里:“我真没有啊。” - 第二天早上,吃早餐的时候,经过一晚上的思考,郁绵平静了一点,准备洗刷一下莫名背上的冤屈。 她把筷子放下:“裴姨……我有件事想跟你说一下。” 裴松溪也停下动作:“你说。” “昨晚那件事啊……”她说着说着就脸红了,“我很少这样的,就是出于好奇,就尝试着……我以后再也不……” 裴松溪点点头:“我没有干预你的意思,你不用紧张,绵绵。我只是……只是怕你被别人欺骗,受到伤害。” “我……” “没事的,不用解释。我明白的。” 郁绵:“……”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啊,你明白什么了! 裴松溪看她又羞又恼的样子,催促她赶紧出门:“你不是说今天有水彩课吗,赶紧走吧。司机在外面等你了,别让人家等太久。” 郁绵:“……哦。” 她嘟了下嘴,拿起画夹和包准备往外走,裴松溪叫住她:“等一下。” “嗯?” “衣领没翻好。” “哦。” 郁绵下意识的走到她旁边,等她帮她翻好。 “左边一点,你摸一下就知道了。” 郁绵摸了摸肩膀:“没找到啊,你帮我一下吧。” 裴松溪没有动,只继续说:“手再往后一点,一点就好了。” 郁绵终于碰到折起来的地方,都快靠近后颈了,手伸的好别扭:“可以了吗?” 真是奇怪……以前衣服哪里皱了,或者是头发翘了,裴姨都会给她帮忙的。怎么这次怎么说都不动,像不想碰到她一样。 “嗯,好了。” “那我先出门啦,今天老师说要提前一点上课,有安排好多内容。” 少女背着画夹,往前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朝她挥挥手,笑容明媚:“晚上见。” 裴松溪点点头:“晚上见。” 等门咔哒一声关上,她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昨晚回到房间,她认真想了很久,担心刚才的处理方式有欠妥的地方,仔细想了很久,确认没有太大问题,才稍稍放下心。 裴松溪回想这些年的时光。 她对郁绵一向是尊重多于教导,关心多于亲近的。不仅是有意如此,也是因为天性使然,所以她关心她、尊重她、引导她,会有意的为她营造出简单明朗的环境,让她自由的长大,不会干预她的选择。 抛开前不久那件小小意外不说,她们之间是非常坦诚的。 有时候像家人,有时候又像朋友。 所以现在……她想了又想,决定还是不要干预太多。 只是……只是她发现,郁绵对同性的好奇远远超过对异性的好奇,无论是在情感层面,还是在身体层面。 她记得郁绵说过更喜欢女孩子多一点。 性别这个问题……裴松溪从来没考虑过,准确来说,是她从来没有考虑过感情问题。 感情对她来说不是必需品,她年少时看偶像剧的时候就会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主角会彼此喜欢,甚至一见钟情;为什么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人放弃前途、未来、价值观,甚至生命;为什么一对夫妻吵吵闹闹四十余年都不分手——她只觉得太吵。 因为她的从不考虑和无法理解,以至于对郁绵现在的心理状态感到很陌生,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裴松溪轻声笑了笑,摇了摇头,自言自语:“算了。” 以后她再注意一点就好了,只要绵绵不被别人欺骗,不被别人伤害,她不会干预太多的。 早前找不到郁绵家人的时候,裴松溪也想过她以后会遇上一个合适的人,组建属于她的家庭……现在,现在她家那边的情况似乎渐渐更清楚了一点,或许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送她回去了。 明明找了这么多年来,可是现在真的要到那时候,她心里的情绪……是有些复杂的。 好像希望她长大一点,却又希望她不要那么快长大。 可是,绵绵总归是要离开的。无论是喜欢上别人,还是回到原来的家庭里,都会要离开的。 想到这里,裴松溪第一次认真思考一个问题——绵绵长大了,她该做点什么呢? 对于金钱、权势、地位,她其实兴致淡淡。 这么多年来,除了工作之外,她的时间好像都是与她一起度过的。 要给自己发展一点新的兴趣吧。 或许该提前做好准备了。 - 周一,放学路上。 许小妍听到郁绵说她被抓包的事情,简直笑到眼泪都出来了:“哈哈哈哈你也太惨了吧,对不起对不起,我该安慰你的,可我还是好想笑。真的吗?你真的不是在逗我吗?” 郁绵满脸生无可恋:“真的。谁要编造这么尴尬的故事来逗你。” “咳咳……”许小妍用力咳嗽了两下,才终于止住笑:“所以,裴阿姨有说你什么吗?” 郁绵摇摇头:“没说什么,就是叫我不要因为看了这些内容就……想要试试。还有就是不要看太多,熬夜对身体不好。” “啊?就这样?就没了?她没削死你?” “没有啊。” 许小妍皱了皱眉:“好奇怪。我家人要是知道我这样,肯定会骂死我的。” 郁绵垂下眼眸:“可能是因为……我们不一样吧。” 许小妍也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说错话了。小时候不懂事,懵懂无知,可这么多年过去,她知道郁绵父母早逝,被裴阿姨的父亲带回来,在某种意义上只是寄住关系。 她见到裴松溪与郁绵相处时的场景,是温和隽永的,却始终缺少几分亲昵……像是一对年龄差距比较大的朋友,裴松溪尊重郁绵的意见,很好的控制着距离。 “哎……别想那么多啦!马上要上课了,我们回去吧……对哦,我又找到了新的漫画,你看不看?” 郁绵的注意力被带偏:“啊?又有什么……” 许小妍眨了下眼睛:“你要看吗?” “我……我不看了!” 郁绵义正言辞的拒绝了:“现在学习是第一位的,作业这么多,一看漫画就要熬夜,熬夜第二天就会困,困了学习效率就会降低,然后……” 许小妍手指顶着手掌:“停停停停!你敲敲你自己说了多长的逻辑链,这明显就是心虚,掩饰!” 郁绵摸了摸发红的耳朵:“我不看,我真的不看了。” 她反反复复说了几遍,与其说是拒绝许小妍,倒不如说是努力在给自己一些心理暗示——抵制诱惑的心理暗示。 许小妍叹气:“好吧,那等高考之后你再看,等我们都成年了,就随意磕cp吧,谁都管不了。” 郁绵点点头:“好啦,我们回家了。” “哎?别走,那里新开了一家书店,我们去买几本书吧!” 郁绵刚好有一本学习资料没买到:“那过去看看,我也有书要买。” 一进书店,许小妍就往那堆言情杂志、漫画里扎;郁绵在看学习资料,物理课讲到的磁场和电场的内容,她有点不太理解,想找几本合适的资料看看。 许小妍找到喜欢的杂志,就跑过来给她看:“你看你看你看!这个主角,好欲!我死了!” 郁绵顺手接过杂志,刚低下头,就听见有人叫她:“绵绵?” 她一怔,抬起头一看,裴松溪就站在书店外,黑色毛衣,藏青色半裙,米色长风衣搭在手上。她朝她走来:“刚好下班来接你,来的晚了一点,在旁边停车的时候没叫住你,看你往这边走……” 她越走越近,郁绵下意识把手上的杂志往怀里一扣:“哦……哦,我买本资料就回去,已经准备走了!” 裴松溪却看到杂志背面有些花哨的图片,一时间神色有些复杂,眼神也有点奇怪:“……行,那我先到车上等你。” 郁绵看清她的神情,清楚她又误会了,尴尬的想死:“……我真的没想看了。不是那个啊。” 57 新年的前一天,外面下着大雪。 郁绵坐在房间里的飘窗上,背着英语单词,目光却看着纷纷落下的雪花。 手机叮了一下,一条新的消息,是裴松溪给她发的:“准备好了吗?等下就出发了。” 郁绵回复她:“好了,马上下来。” 她从飘窗上跳下来,看着手机有些哭笑不得。 自从‘漫画事件’之后,裴松溪就很少再来她的房间了。有时候明明她们都在家里,却还是要以这种信息或者电话的形式来沟通,非常严苛的控制好界限和距离,避免再发生上次类似的事件,让彼此都尴尬了。 有时候,郁绵觉得裴松溪简直是个老古董,虽然……虽然她自己也会不好意思,可是裴姨对待这种问题,甚至会比她更紧张一些,过分慎重了。 可是有的事情实在是没办法解释了,她也只有放弃。 她无奈的摇摇头,换了超厚的羽绒服才下去。 裴松溪站在客厅绿植前等她,羊绒大衣里叠穿着银色西装外套,修长清瘦。她刚从外面回来不久,发丝上落了几片碎雪,清冽干净。 郁绵跑过去,抬起头摸了下她头发,裴松溪后退一点:“怎么了?” “别动……你头发上沾了雪花哎,都融化成水珠了,一碰就化了。” 少女微微泛粉的指尖上沾了几滴晶莹的水珠,笑眼弯弯:“你看,以后要注意点,头发湿了不好,会感冒的。” 裴松溪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她:“你说你,年纪也不大,现在管的越来越宽了,有时候好像有点唠叨。” 郁绵愤怒的跺了下脚:“我哪里唠叨!”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好啦,走吧。” 回到裴家,是裴之远来开的门,少年看见裴松溪的时候愣了一下,低下头:“姑姑。” 裴松溪点点头,朝客厅里走。 丁玫正坐在客厅里,陪周如云说话,见她进来也没个好脸色,冷哼了一声:“回来的还挺早。” 裴松溪一点也没觉得意外,毕竟前不久,因为她的原因,裴天成把裴林茂调去了非洲的分公司。裴之远看着她神情别扭,丁玫直接甩脸子给她看,都在意料之中,毕竟是他们的父亲和丈夫,新年团圆时见不到亲人,心情不好也很正常。 郁绵在一旁,也感知到氛围有些奇怪。 到了饭桌上,幸好有裴林默活跃氛围,一时间气氛不至于太僵,可丁玫看到丈夫最爱吃的一道白切鸡,又开始掉眼泪:“大过年的,林茂一个人在非洲……穷乡僻壤的鬼地方,也不知道……” “好了。” 裴天成声音淡淡的打断她,他是大家长,不管是裴林茂还是裴松溪,都是他的儿女。虽然说之前登报说要解除父女关系,可他根本没当回事,那不过是要给温家一个面子上的交代罢了。 至于这一次……他是诚心要给裴林茂一点教训的,实在是不成器。不就是为了郁绵那件事情,可惜实在是跳的太早了,才引起松溪的紧张和戒备。 想到这里,他沉着脸看了裴松溪一眼,心里多少也有点意见……这几年,她的野心越来越大,连他也拿她有些没办法了。不过之远很快就长大了,他比他父亲聪明,或许不用担心那么多。 饭后,一家人在客厅里守岁的时候,郁绵拉了拉裴松溪的衣袖,示意她有话要说。 裴松溪跟她一起到楼上房间,郁绵不放心的问他:“你跟裴叔叔是怎么了吗?” “没什么,他不安分,给他一点小教训而已。” “哦……可是,今晚的氛围很怪。” 裴松溪摸了下她头发:“没事,不用担心。” 郁绵点点头:“你还要下去吗?我想回房间睡觉了。” “去吧,我还有点事要做,先不睡。” 郁绵却站着不走:“我有新年礼物吗?” 裴松溪说当然:“给你新买了一副耳机、一只……” “不是这个,不是这个。” “那你想要什么?” “你欠我的,一个有仪式感的晚安?” “……这个不行。你长大了,不能再跟小时候一样了。不仅是跟我,还有别的,朋友、同学、老师,都不可以这样,知道吗?” 裴松溪的脸上有一丝淡淡的绯红,她想起秋天那时候在郁绵房间里的尴尬情况……以前她只是单纯的不喜欢跟人接近、触碰,会下意识的觉得不适应,但也算不上排斥,可是现在……她还是希望更注意一点,毕竟十六七岁,是需要合理引导的年纪。 郁绵不满的嘟了嘟嘴:“哎……不行就算了。” 她转过身往房间走的时候还在自言自语,好像是在说……只对你这样啊。 裴松溪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笑了笑,大概是听错了。 楼下,丁玫看着春节晚会,又莫名悲从中来,裴之远陪着她上楼休息去了;周如云身体一年比一年不好,也回去房间了。 裴天成听见裴松溪下楼的声音,轻咳了一声:“松溪,过来,爸爸有话要跟你说。” 裴松溪坐下:“您说吧。” - 窗外天空上有烟花绽开。 郁绵抱着手机,跟好朋友们一起群聊天,发了好多条新年祝福和爱的红包,不不小心聊到了很晚。 等挂掉视频,她有点渴了,下楼去倒水喝。 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她顿住了……客厅里似乎正在爆发一场压低的争吵,像是怕吵醒他们,所以刻意的控制了音量,可她听得很清楚……下意识的站定,屏住了呼吸。 裴天成压抑了怒意,在质问她:“你到底想怎么样,非要把这个家搞得不像家,你就开心了?” 裴松溪的声线低而冷冽:“我不想。” “那以后对你大哥客气一点。夏天我把他调回来,你少跟他起冲突。现在他还没有你占的股份多,你就让让他。” “半年太快了。他不会改,只会变本加厉。” “难道就为了这么一个捡来的小姑娘?松溪!我知道你大哥当时找人监视你们,让你很不满,可是他也没有什么真正意义上的动作,不是吗?” 裴松溪冷笑:“如果不是我察觉到的早,您能真的确定他没有动作吗,自欺欺人。” 她渐渐接触到某个她不想承认的事实,虽然这几年来是裴林茂小动作不断,可她保证,这件事里父亲绝对有很大一部分牵扯,只是不想露面而已。 裴天成用力一拍桌,怒意上头:“要是你故去的母亲知道你们兄妹闹得这么僵,你让她怎么安心?” “不许提她,”裴松溪声线里多了一种出奇的冷静,“你们不配。” “我不配?当年她为什么死,还不是你带着她出去,她才买到那些药的。我不过是把她关在家里,你呢?你这是直接把刀子递到了她手上!” 郁绵愣住了。 她原本只想听听……是不是因为她,所以裴姨才会跟裴叔叔闹僵,可是没想到会听到后面这半句……她想起裴松溪偶尔提及母亲时的情态,轻描淡写的语气,波澜不惊的神情,可……眼神分明是冷寂的。 她的心里掀起一场海啸,不敢再听下去。 回到房间的时候,她坐在床上发呆,再无困意。 直到听到走廊外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开门的声音,她趿着鞋出去,站在裴松溪门外,前前后后想了很久,才敲了敲门:“裴姨?你睡了吗?” 门外传来清淡如常的声音:“没睡。门没锁,进来吧。” 郁绵推开门进去,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裴松溪坐在床头,长发披散着,容色清淡:“不是说要睡了吗?” “睡不着,来看看你。” 裴松溪给她挪了一点位置,拍了拍床:“坐吧。” 郁绵踢掉鞋,爬上床,她已经很久没跟她这么亲近的坐在一起过了。 她小心翼翼的看着她的眼睛:“你心情不好吧?” 裴松溪犹豫了一下,才点了点头:“有点。” 郁绵想说出刚才听到的话,可是又怕让她更难过了,肩膀抵着她肩膀,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裴松溪却轻轻叹了一口气:“你都听到了?” “……你知道啊?” “听到声音了。只有你走路的声音那么轻,像只小猫。” 郁绵没有否认了,换了个正对着她的坐姿,有些忧虑的看着她:“是听到了。所以很担心你,我不想睡,不想让你一个人难过。” 裴松溪缓缓的笑了一下,声线清醇温柔:“过来,给裴姨抱一下。” 郁绵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小心翼翼的挪过去,还不知道说什么,就感觉到有些滚烫的额头抵在了她肩膀上,纤细修长的手臂环过她后背,清冽干净的冷木香味将她围绕。 像某种悲伤低郁的情绪,悄悄在空气中蔓延。 裴松溪轻轻叹气:“抱一下就好。” 一向冷清坚强的、无坚不摧的人,罕见的暴露出了某种隐秘的脆弱,把层层盔甲都脱掉了,才露出来□□凡胎。 郁绵感觉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悄悄掐了一把,她心疼坏了,却有点手足无措,想抚下她后背,可抬到半空中又落下,指尖轻轻的蜷缩起来。 她想安慰她,可不知道该如何说。 她能做的,就是一直陪在她身边而已。 不过……她的额头怎么会这么烫呢? 郁绵想起她与平常不同的脸色,往后退了一点:“你生病了吗?” 裴松溪点点头:“有些低烧。” 郁绵一怔:“你知道?” 裴松溪笑了一下,神色从容:“我当然知道。” 方才的脆弱仿佛只是昙花一现,转瞬即逝,她重归平日里淡然沉静的神情:“好了,回去休息吧。我没事了。” 郁绵却不肯走。 她短暂的窥见了她的脆弱和悲伤,哪怕现在语气是这么平静的,可是……她分明是很难过的,也是很……寂寞的。 对,就是这个词。 寂寞。 有多少次,郁绵看着她,就仿佛看着天上悬挂着的那轮月亮,清清明明的照着人世间,光华素净,皎洁明亮,却是离万丈红尘很遥远的寂寞和冷清。 她不想让她一个人。 “绵绵?我真没事了,回去吧。” 郁绵摇摇头:“我去给你找退烧药。” 家里是有药箱的,只是现在阿姨都睡了,大家应该也都睡了,她不能惊动别人,就只能自己去找。好不容易在楼下找到退烧药,端着热水上去,进了房间,才发现裴松溪竟然睡着了。 郁绵放低了脚步声,走到床边,轻轻把杯子放下了,也没叫她,就这么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 没过多久,她一个翻身就醒了,看到正趴在床边的郁绵,笑了笑:“等了你一会,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很晚了吧?” “没有,你就睡了一小会。我找到药了,你吃点退烧药。” 裴松溪点点头,把药片吃了下去:“……这好像还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吃药。” “说明你不听话,总是不喜欢吃药。裴西西,以后要乖一点,知道吗?” “又没大没小。今天我吃药了,你放心了就回去吧。” 郁绵摇摇头,趴在她床边看她:“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当你生病的时候,当你难过的时候,怎么可以让你一个人。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无奈的笑了一下:“那等我睡着了,你就回去休息,好不好?” 郁绵也做出让步:“嗯,好。” 裴松溪凝视着她,眼神里多了一点浓郁的、近乎眷恋的情绪,只是这情绪一瞬即逝,她很快闭上眼:“我要睡了。” 原来,有人陪在床边,等着她睡着的感觉是这样的。真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58 越临近高三,学习压力就越大。 尤其是在高考之后,高二年级正式成为‘准高三’以后,几乎所有的老师都会在课堂上念叨,提醒大家要收收心,准备最后阶段的加速。 班主任为了激励大家,让大家周末回去想好理想院校,写在明信片上,下周来就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 奶茶店里,许小妍喝着果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在国内是上不了好的重点了,所以我要出国读书,你们呢?” 梁知行伸着大长腿,悄悄看了景知意一眼:“看她们喽,她们想考什么学校,我就去什么学校。” 景知意拿吸管戳着杯子里的冰块:“我就在宁大,奖学金比较高。” 陶让低下头笑了笑:“我的目标也是宁大。” 梁知行有些不满的瞪了他一眼:“抢我台词!我先说,我要考宁大。” “绵绵,你呢?” 郁绵一直有些心思飘忽,忽然被点到名,愣了一下:“我啊……我还没想好。” 许小妍无情的鄙视她:“你想个鬼,全国那么多好学校都随你挑。还是说,你舍不得我,想跟我一起出国啊?” 郁绵摇摇头:“不是。” 许小妍:“……你好无情一女的。” 郁绵弯了弯眼眸:“我啊,我还没跟裴姨讨论这件事。我只想好了以后要学建筑,但是在哪里读书还没想好。” 她私心里是想在国内读大学的,可是……必须承认的是,国内的高等教育水平跟不上国外的水平,如果她想有更广阔的发展空间,她必须要早点做规划,从理智上选择一条更合理的路径。 她要有高高的工资,全都存起来给裴姨的。 梁知行嗤笑她的答案:“你都这么大了,怎么总是顾及着别人的想法?” 郁绵在桌下踢他一脚:“胡说,她不是别人。” 许小妍咯咯笑:“我知道我知道了,那她是你的自变量,时时刻刻影响着你这个因变量,对不对?” 郁绵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耳尖有点发烧:“别乱说。” 许小妍笑嘻嘻的,她知道郁绵容易害羞,开玩笑也是点到而止。她很快又说起社交软件上的搞笑新闻,看着看着又问郁绵:“你的背景封面现在是谁啊?好好看哦!” 郁绵笑了下:“就……在网上随便找的,很好看吗?” 景知意凑过来:“我也看看。咦,是蛮好看的。” 一张有些模糊的侧颜,是个高挑纤细的女人,逆着光在浇花,光线晕染的正好,虽然看不清五官,但是隐约可见清致动人的侧脸,素白纤细的手腕,馥郁沉静如兰,那一瞬的时光似乎都打了柔光,美极了。 郁绵低下头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喜欢。” 梁知行无聊的打了个哈欠:“女孩子聚在一起就喜欢讨论这个……好了,我回家了啊,走不走你们?” “走吧走吧,我也回家了。” 高中以后,郁绵就很少再让司机来接了,大多时候都是跟许小妍一起坐公交,这样还能聊聊天。 不过出了奶茶店,许小妍忽然捂住了肚子:“糟糕,我生理期好像要到了,好疼啊。” “那我们往前走一点,站在路口那里打车。” “嗯,扶我一下。” 因为在奶茶店里耽误了一会,路上也没多少学生。她们走到学校前面的路口,郁绵看着路灯,等红灯转绿,伸手拉许小妍过马路。 “小心!” 许小妍刚踏了一步,立刻反手把她往回一拉,就在那一瞬,一辆黑色汽车风一般的从她们面前疾驰而过,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 许小妍很生气:“神经病!还闯红灯,差点撞到人不知道吗?” 郁绵也心有余悸,刚刚一瞬心跳加速,到现在还没平复下来,她微微皱了皱眉:“我……怎么感觉这个人像是故意的……” 许小妍惊讶的愣住:“不是吧,我的天,你这么一说简直细思极恐。” 郁绵摇摇头:“应该是我想多了。” - 周末,裴松溪难得没上班,郁绵跟她聊起了要上什么学校的事情。 她坐在高脚凳上,一双嫩白的脚丫轻轻晃荡:“小妍她们都问我要出国,还是要去哪里呢。我说我没决定,要回来问问你的意见。” 裴松溪正在给窗台上的吊兰浇水,整个人都落在夏日阳光澄澈的光晕里:“你的想法呢?” “我的想法啊,我还没想好。” 裴松溪浇水的手顿住,看着窗外,轻轻舒了一口气。 前不久……她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为什么郁老爷子隐忍不发,也确定了她家人在等她回去。可是……可是她也发现自己的猜测没有错,绵绵那么小的岁数就离开家人,失去父母,跟裴天成有脱不开的关系。 她要怎么告诉她……这件事,告诉她,令你年幼时无枝可依,寄人篱下的……是我父亲。 她一向是理性淡漠的,很少会因为一件事感到烦心,犹豫不定。 可事情一旦跟郁绵有了关系,焦灼不安的情绪就无法自控的蔓延。 “裴姨?” “……嗯?” “你怎么不说话啊?” “没事……想到一点工作上的事情。你继续说。” “没什么好说的啦。我现在还不是很想出国,应该大概率会选国内的学校吧。只是他们都想考宁大,宁大的建筑学排名不够靠前,我想看看其他学校。” 裴松溪放下水壶,走到她身边,目光温和沉定:“你慢慢想……等你想好了,再觉得也不晚。” 再等等吧……绵绵马上要升高三,在这么紧张的时间点,她告诉她这些事情,大概会让她情绪崩溃吧。 郁绵拿脚尖踩踩她脚尖:“我等下要去上素描课了,你晚点去接我好不好?” “几点?我下午先去公司开个短会。” “四点半吧!” “好,那你在画室等我。” 建筑专业对素描等绘画技能要求很高,涉及到空间想象力、结构感等多方面的要求,有很多高校都要求提前一周进行美术加试。所以这么多年来,出于兴趣上的奥数班早就停了,只有美术课,她坚持上了好多年。 裴松溪在公司开完会,会后刚准备走,魏意追了上来:“裴总,有一点特殊情况跟您汇报一下。” “现在吗……你上车吧,路上说。” 等汽车发动,魏意才说:“您哥哥这几天回来了。” “才半年就回来了。可真是耐不住性子。” “是的,而且……上周五他似乎在附中出现过。” 裴松溪神色一凝:“他想做什么?” “暂时还没做什么……目前只知道这一点信息了。我是有点担心,才跟您汇报一下。” 裴松溪冷笑了一声,揉了揉额角:“我给他留了后路了,可他偏偏不死心。” 魏意没有接话,把车开到画室楼下停下:“绵绵在这里上课吗?” 裴松溪点头:“时间还早,进来等吧,晚点一起吃个饭。” 离约定好的四点半还有半个小时,裴松溪最近太忙,很少来接她,找了一会才找到,站在窗外往里看了看。 画室外面有人在轻声说着话,大概有十几个学生,看起来有不少都是专业的美术生,剩下的就类似于郁绵这种专业要求美术加考的学生。 她很快就看到郁绵的侧影。 少女在窗边坐着,柔软乌黑的头发扎了两个可爱的小揪揪,脸颊粉粉的,很认真的拿着画笔在画画。 裴松溪弯了弯唇角,站在窗边凝视着她,看到她画画时认真到有些可爱的样子,看到……有个穿着蓝色海军领裙子的女孩走到她旁边,弯下腰跟她说着,指着她的画纸,似乎是画室里的老师。 她愣了一下,隐约记得郁绵之前跟她说过……老师这几天有点忙,有时会让她的学生过来,是宁大艺术学院的硕士,水平不错,人也很好,指导起来比年长的老师更温和细致。 画室里其他人都低着头,专心画画,唯有窗边的两个人低声说着话。 阳光从窗边落进来,璀璨温柔的光晕落下来,将她们都笼罩进去。 少女偶尔抬起头,看着五官明朗的年轻老师微笑,目光干净而柔软,眼神里盛满了信任,脸颊是很好看的粉色,小巧的下巴微微上扬,分明是仰视的姿态。 年轻老师神色亲切,笑意很深,非常有耐心解答着她的问题,偶尔会牵着她的画笔在纸页上游走,指点一二,动作小心克制,并没有碰到少女的身体,却似乎……要将她整个人都揽到怀里。 裴松溪缓缓皱起了眉。 以前绵绵说过喜欢女孩子。 是她吗? 她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往外走。 魏意有点惊讶,跟着她出去:“裴总?不是很快四点半了吗?” 裴松溪抿了下唇,声线冷冽:“附近有一家蛋糕店做的不错,去买个蛋糕。” “……好。” 魏意开着车,找到她说的那家网红蛋糕店,毫不意外的,门前排了一条小小的长队。 她踩下刹车:“裴总,现在时间也不早了,这么多人,还要买吗?” 裴松溪往后靠在车椅上,夏日傍晚的阳光也仍然是刺眼的,她下意识的眯了下眼:“算了,不等了。” 魏意有些疑惑的多看了她几眼,总觉得她有点不对。 “魏意,关窗。” “……啊?可是车的制冷设备似乎有点问题,关窗会闷的。 “没事,关吧。” “裴总,您是不是心情不好?” 裴松溪微仰着头,饱满下巴,挺翘鼻梁,再到线条清晰的下颌连成一道干净冷淡的直线:“没有。阳光刺眼。” 就跟刚才那一幕一样,实在刺眼。 59 四点半一到,郁绵把笔和画纸收起来:“宋老师,我先走啦。” 宋心瑶弯了弯唇:“这么着急吗?你的画还有一点没改完。” “我不想让她等我,我先走了!” 一句‘请你吃饭’还没说出口,少女就已经站了起来,满是期待的往外走。 宋心瑶摇摇头:“是哪个ta呢……” 郁绵走出去,刚好看见裴松溪的车在路边停下,她跑过去:“裴姨!你来的好准时!咦,魏意姐姐,你也来啦。” 裴松溪坐在副驾上,看着她笑了笑:“刚到。上车吧,一起去吃个饭。” “哦,好。” 郁绵点点头,可是她好失望,裴姨为什么要坐副驾驶,这样她都没法坐她身边了。 就连吃饭……她其实也不是不喜欢魏意姐姐,可是她们好久没有出来吃过饭了,她想单独跟她待着。 一顿晚饭吃的有些索然无味,郁绵提不起精神,裴松溪似是也有些心情不好,没怎么说话。魏意感觉氛围不太对,早早的就溜了。 回家的路上,车窗开着,夏夜的晚风涌进来,将先前那种近乎低沉的氛围吹散了。 郁绵终于如愿以偿坐在副驾驶上,坐在她旁边,本来是想跟她说几句话的,可实在是太困了,眼睛有点撑不住的合了起来。 直到一道冷冽干净的声音响起来,裴松溪忽然问她:“绵绵……你以前说喜欢女孩子,是喜欢同辈的,还是……年长一点的吗?” 郁绵瞬间就清醒了,心跳加速,满心紧张,有什么答案呼之欲出。可她还留着几分理智,控制着语气说:“我……喜欢年长一点的。” 裴松溪轻轻皱了皱眉。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语气是温和克制的:“最好不要。不要喜欢年纪比你大很多的。” 郁绵眨了眨眼睛,偏过头看着她,很认真的提问:“为什么?” “年龄差距,可能会让你们之间处于一种不对等的状况,生活经历、知识、金钱、地位……有太多的不对等,绵绵,别被岁数大的女人给骗了。她……可能就只是借着阅历的丰富来骗骗你。” 郁绵听了她列举完的一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她忍不住笑,语气轻快的上扬:“她不可能骗我。” 裴松溪眉心紧蹙,那个人是对绵绵说了什么,所以绵绵才会以这么满心信任又欢快的语气说出这种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有多久了,她怎么一如所察? 她偏过头,看了看车窗外匆匆流逝的风景,尽可能的平复情绪,避免不要以太过强硬的语气跟郁绵说话。 可是……只要一想到下午看到的那一幕,她就满心不悦,甚至觉得那画面刺眼。 她不喜欢郁绵仰视着别人的样子……绵绵平时也是这么看着她的,现在却以同样的姿态和神情看着别人……光是这一点,就让她怀疑那个人动机不纯,不可信任。 郁绵看她半晌没说话,有些疑惑:“裴姨,怎么啦?” 裴松溪回过神,看到她清灵干净的脸颊:“……没事。” 郁绵没能等到她的下一句话,心里有紧张过后的释然,也有期待落空后的失落。 她不懂裴松溪今晚为什么会忽然问这个问题,甚至第一反应是紧张担心的,可是现在……现在好像看来又不是的。 她似乎……只是想这么单纯的问问而已。 - 期末考试临近的时候,郁绵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画画。等一考完,她赶紧拿起画笔,怕时间太久,记忆和感觉都变得生疏。 冬天的时候,她们都不喜欢暖气的感觉,所以很少开。 家里有点冷,郁绵搬着画架到阳台上去画画。 裴松溪靠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偶尔看着时钟滴滴答答走动,有些恍惚。 都说人成年以后,时间是加倍流逝的。 如果说二十岁的时间是加倍逝去的话,那步入三十岁之后,时间的流淌像指间沙,握也握不住了。 这两年来,她尤其有这种感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年轻的时候会觉得青衫薄、岁月长,可如今开始感慨春光短,忧何为。 她低下头,笑着摇了摇头。 真是奇怪的心绪。 裴松溪看了看在阳台上画画的女孩,忽然感觉时间的流逝有了具象化的体验——曾经种下的那一颗种子,现在已经成为一朵纤细美好的花朵。 郁绵画画的样子总是很专注的,她从小就是这样,不管是学习还是画画,认真的时候总是鼓着脸颊,眼神专注,自动屏蔽外界所有的噪音和干扰。 阳光落在白色羊羔绒外套上,照的她脸颊肌肤干净通透,白皙如雪,饱满圆润的额头上有几缕刘海微微翘着,满满的青春感,温暖又有活力。 裴松溪忽然想过去晒晒太阳。 她把膝盖上盖着的那块羊绒毛毯拿掉,怕打扰她的创作,走路的声音也放的很轻。 阳台的玻璃门也没关,她往前走了几步,冬天的阳光照在脸颊上,激荡起温暖的热度,相比于室内温暖舒服很多。 日光将她的影子拉的很长,忽如其来的阴影罩下来,正握着笔画画的郁绵下意识的抬起头,一看到她,神情就变的有些奇怪。她反手拿起一堆画纸,想夹在正在画的那张前面,手忙脚乱间反而把画架都碰倒了。 这动作来的太过突然,又莫名其妙,动静也有点大了。 裴松溪有些疑惑,低头看着她:“怎么了,绵绵,吵到你了吗?” 郁绵的耳尖悄悄红了:“没、没有。” 裴松溪有些疑惑的看着她:“你紧张什么?怕我看到你的画吗?” 在某种意义上,郁绵是个理想主义者,她对自己的要求很高,高的近乎苛刻。她一直认为自己画的画不好看,所以一般不会拿给别人看。哪怕裴松溪从来都是说她画的很好看,可她还是羞于把自己的画作给最亲近的人看。 郁绵心虚的摇摇头:“不是啊!就一副画而已,也没画……什么见不得人的。” 如果她还跟平时的表现一样,脸红着拒绝,裴松溪不会觉得奇怪,可她今天这么反常,才让人觉得奇怪。 于是她难得的坚持:“既然你不介意,画纸给我,我要看一下。” “啊?我……” 郁绵双手紧紧按着画纸,一副不让她看的动作,跟她刚才说的话是完全矛盾的,让人不能不起疑。 裴松溪眉梢微拢了拢,罕见的有些强势,走到她身边,看着她紧紧按住的画纸,目光渐渐的下移,却落到她刚刚画完的一堆废稿上…… 是……是一副人体画像的素描。 女性的脸颊轮廓线条有些模糊,长而浓密的头发,发梢微微卷曲着,落在不着寸缕的身体上,刚好盖住了某些……起伏有致的地方,腰肢十分纤细,再往下……笔触开始变得凌乱,最后也没成型,似乎昭示着创作者凌乱的心绪。 郁绵从她看到那副画的时候脑子就停止转动了,她欲哭无泪……这是那次她看漫画被她抓到之后,下定决心不再看了。可有时候她想起看过的画面,总是期待,偶尔会偷偷画上一两张,画给……自己看的。 裴松溪眉头紧蹙,目光落到旁边的一行小字上,脸色更难看了,这行字是用铅笔写的,分明是郁绵的字迹,写的是‘大一点的比较好握’。 这都些什么?! 一把怒火将她的理智烧了个干净,裴松溪已经好多年没这么生气过,她沉着脸:“你是去学静物素描的,我要去找你们老师谈谈,这教的你什么东西!” 60 郁绵吓坏了,跑过去从后面抱住她:“不是她不是她,不是老师教的!” 裴松溪被她一拦,怒意稍微淡了一些,拂掉她的手,转过身,目光严肃的审视着她:“那是谁,你画的是谁?” 这画像上分明是个成熟女人,精致动人的锁骨线条,被头发盖住的丰腴饱满,线条分明的纤细腰肢……她不相信这是郁绵凭空想象出来的图景。 郁绵被她问的脸一红:“是……是……” “你脸红了?真的是那个老师?” 郁绵急了:“不不不,不是不是。我没有看过真人。就只有……以前看过一次漫画,就是那次……后来就没看过了。” 裴松溪也愣住,她想起那次漫画事件,隐约记得有讨论过‘大小问题’,难怪是觉得那句话这么眼熟,原来…… 郁绵看她沉着脸不说话,怕她不信她,慌张的解释:“我不太会画……人体。所以就只是乱画,这些都是废稿,我没有成天画这些的……我就是随便画的一点点。” 她画过少女的身体,画她自己就好了。可是……可是成熟女人的身体是她没有办法想象的,是一个隐秘的、未知的陌生世界。 “这跟你的老师完全无关?” “嗯!我只是问过她人体比例问题,然后她说这个也不太好说,让我找人体模特看看。” “不行!”裴松溪否定的斩钉截铁,“看什么人体模特……不可能。” 郁绵总感觉她现在情绪有点过分激动,小心翼翼的问:“可是……可是人体画像也是素描课的一部分啊。我还是要学习的,我又看不到别人,真的不知道怎么画。” 裴松溪神色稍缓,意识到刚才的语气过于强硬,放缓了声调:“那也不行。最起码现在不行,你还没成年……怎么可以看陌生人的身体……” 郁绵点点头:“那你呢?” 裴松溪愣住:“我?” 郁绵看着她,眨了眨眼睛,目光纯真的笑了一下:“你给我模仿学习一下可以吗?” 不看陌生人啊,看她……是不是就可以了。 裴松溪忍不住轻咳了两声,耳廓有些泛红:“你说什么……当然不行。” “为什么呢?比起别人,你是最好的模特啊。” “为……总之就是不行!” “那我只能去看模特了?” 裴松溪有些异常的强势:“你敢!” 郁绵忍住了笑意,把问题抛给她,语气轻快又活泼:“哦,那怎么办啊?” 裴松溪抿了下唇:“你……让我想想。” 这场谈话最终没有达成一致。 裴松溪没想到郁绵会提出这么一个奇怪的请求,她实在是觉得很为难。 一方面,绵绵还没成年,她担心她真的要去看别人的身体;可另一方面,她也不可能真的给她看自己的……身体。 这种事情过于亲密,她一向不喜欢跟别人接触,尤其是意识到绵绵进入青春期,对同性的好奇心和探索欲很强之后,她就有意识的控制着她们之间的距离。她怎么可能答应…… 可是一想到她要跟着那个年轻老师去看所谓的‘人体模特’,她就觉得无法容忍,不能接受。 她躺在床上,两个念头反反复复,在脑海里碰撞了好久,可是还是没有答案。 不过……不太对啊,她好像被绵绵把话题给带偏了。 原本是想问她,她最近在学静物素描,怎么好好的开始画人体……到底是因为什么,是有人引导吗,还是她自己单纯好奇才感兴趣呢? 可是现在想这些,似乎已经太晚了。 她错过了先机,也没有真正的证据证明就是那个老师教的绵绵,现在反而落入一个更加奇怪的两难困境里。 哎……这好像是这么多年来,她遇到的最大难题了。 - 翌日一早。 裴松溪刚刚在房间里做完一段瑜伽,郁绵来敲她的门:“裴姨,我有件事要跟你说一下。” 她愣了一下。有件事,难道是昨天那件事……怎么这么快,绵绵就要来问她答案,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回答她的。 “裴姨?” “……来了。” 裴松溪过去给她开门,神色有些不自在:“怎么这么早来敲门?” 郁绵双手合十,捧在胸前,像只乖巧作揖的小猫:“裴姨,我有个请求,可不可以跟你商量一下?” “什么请求?” “以柔姐姐给我打电话了……她说现在温姐姐公司资金周转不了,听起来问题好像很严重。她让我帮忙问一下,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裴松溪摇摇头:“这件事你先不要管,现在情况比较复杂,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原来是这个,她还以为…… 郁绵抬起手,顺手揪住她衣带,轻轻摇了摇:“裴姨,如果你能顺手帮个忙,就帮一下好不好?电话里我听着以柔姐姐的声音,很难过的感觉,她应该很着急吧,她那么喜欢的人,她肯定担心坏了。” 裴松溪立刻按住睡衣的衣带,有些无奈的说:“……别拉我衣服,绵绵。” 郁绵愣了几秒,才意识到她睡衣带子系的很松,有些不好意思的松开手:“我不是故意的。那你可以帮忙吗?” 裴松溪抿了下唇:“这件事我有考虑过,没有做出决定。治臻也打过电话给我,我要再想想。” 郁绵点点头:“好吧。” “你不是跟朋友约了图书馆见?快去吧,别迟到了。” “那你再考虑一下好不好?” “嗯,去吧。” 郁绵往外走,有一点点失望,又觉得无奈。 裴姨对别人的冷淡疏远,她一直是知道的,尤其是对那个温大小姐,她感觉得到裴松溪不喜欢那个人,现在让她帮忙其实很难吧。 但是,她不能再劝她怎么样了,毕竟裴姨工作那么辛苦,还要挣钱养她,帮别人会更累的,她不想让她那么累。 只是……要跟以柔姐姐说抱歉了。 郁绵心情有点不太好,白天在图书馆学习的时候还会忍不住想到这件事。等晚上回到家,裴松溪在沙发上坐着看杂志。她过去跟她打了个招呼,准备上楼。 裴松溪叫住她。 “绵绵,昨天说的……那件事,我想了一下……” 她不喜欢拖泥带水,纠结太久。有问题是一定要解决的,虽然她还没想好解决方法,但是她想先跟郁绵聊一下,或许在两个选项之外,还有别的解决方案。 郁绵看她眉梢紧紧拧着,神色认真又严肃的样子,忍不住想笑:“嗯?你想了什么?” 裴松溪欲言又止:“我……” 她眼下覆着淡淡青黑,一副没休息好的样子。 郁绵问她:“因为这件事,你昨晚不会是失眠了吧?” “……有一点。” 郁绵有点惊讶……看来昨天的问题实在是让裴姨为难了,虽然偷偷看她纠结的样子会觉得很可爱,但她还是不忍心让她失眠啊。 “你别想啦。” “嗯?” 郁绵眨了眨眼睛,有些俏皮的笑了笑:“不用啦。我不会去看人体模特的,你放心。至于看你的……都不用啦,以后应该会有别的办法吧。” 以后……以后我可以看到的吧? 如果……如果。 仅仅是如果,她有点脸红了。 裴松溪没想到她会直接说不用了,有些意外,愣了一下,才反反复复确认:“真的不用了吗?” 郁绵点点头,笑着拖长腔调:“怎么啦?裴西西,你还想当我的专属人体模特吗?” 裴松溪有些羞恼,点了点她额头:“胡说。” 郁绵笑容明媚:“我回去睡觉了。我明早要去上最后一次课程了,下学期就去方老师那里了,我明天想早点过去,跟一起学画的同学告别一下。” 最后一学期的学习时间太紧张,裴松溪特意给她找了宁大美院的老师方回。他性格冷傲,有点恃才傲物,因为跟纪绣年有几分交情,才答应给郁绵进行两个月的一对一单独辅导。 想起那次不太愉快的经历,裴松溪眉梢微拢了拢:“还是上次那个老师?” 郁绵点头:“嗯,她一直在画室帮忙的。” 裴松溪缓缓点了点头:“我明天去接你。” 她说要去接她,郁绵当然很开心,可是看她这么紧张的样子还是很想笑:“裴姨……那件事真的跟她没关系啦,就是我自己好奇,你别担心。” 裴松溪垂下眼眸,语气很认真:“绵绵,我那天跟你说过的。不可以喜欢年长太多的人……我不放心。” 郁绵抿了下唇,悄悄笑了笑:“那如果是个你会放心的人呢?” 裴松溪神色淡淡,很不情愿的说:“这个人还没出现。” 61 郁绵画完最后一幅画,画的很简单,就是一串朴素大方的紫檀木佛珠,戴在素白的手腕上,画面整体显得有些空旷。 宋心瑶走过去看她的画,点评着说:“布局上面有些问题,这里可以考虑再加点什么。” 郁绵拦住她要落下的笔,笑着拒绝了:“不要。我喜欢这张,不想改。” “……哦。好。对了,你明天开始就不来了吗?” 郁绵已经开始收画笔:“嗯,对的。谢谢你啊,宋老师,谢谢你这段时间来的指导。以后再见啦。” 宋心瑶话还没说完,就看她往外走,本来要追上去,却被旁边一个学生拦住问问题,不得不停下脚步,看着少女走出去。 裴松溪就等在画室外面,她刚刚到,手上还拿着手机在讲电话,似乎有点匆忙的样子。 郁绵朝她跑过去,到她面前时电话刚好挂断,她自然的挽过她手腕:“我都说啦,你太忙的话,可以不用来接我的。对我放心一点,不好吗?” 裴松溪笑了笑,还没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清脆的高跟鞋声音,有人在后面说话。 “郁绵,等一下。” 她们站定了,宋心瑶追过来,递了一杯奶茶给她:“刚给大家都订了一杯,你的忘拿了。” 郁绵笑着对这个年轻女孩说不,她晃了晃手里的杯子:“我不喝奶茶,只喝水的。宋老师,还有别的事情吗?” “啊……对了,那个,”宋心瑶犹豫了一下,“上次跟你说的模特,我已经联系好了,你什么时候有空?” 郁绵怔了一下,没想到上次只是提了一下,她就真的找了人体模特。 她有些不好意思:“抱歉,我现在暂时不需要了。” 宋心瑶一怔:“嗯?为什么呢,你不是对人体速写很感兴趣吗,可是你现在对人体结构比例没有概念,画出来的人物也很奇怪,只要你学习一次,以后就不会太难了。” 郁绵知道她说的是对的,可还是要拒绝:“真的谢谢你,但是很抱歉,让你麻烦了一场。这件事我以后再考虑,目前我还是要专心在静物速写上。” 宋心瑶仍然不放弃的追问:“可是你错过这一次,下一次……” “谢谢你,”裴松溪淡声打断她,“模特的话,以后会有更好的。” 郁绵抬起头看她,抿唇笑了一下,明明之前开玩笑的时候她还不好意思,现在跟别人说话的时候又这么冠冕堂皇。 她知道裴松溪是故意这么说的,可是听到这句话,心情不由自主的变得很愉快。 宋心瑶彻底噤声。 她刚才选择性忽略了郁绵旁边的这个女孩,现在才看到她,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刀刻斧凿般的深邃五官,眉目清冷出尘,一双平湖般的眼眸淡漠冷冽,藏青色大衣内叠穿着浅色连衣裙,勾勒出高挑窈窕的身段,全身上下,简直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所以她……就是刚刚说的更好的模特吗? 那她……确实是的。 甚至从美学的角度来看,简直是完美的……她完全没办法反驳她。 裴松溪低下头,看着郁绵笑了一下:“好了,跟老师说再见。” 郁绵笑着点点头,朝宋心瑶挥挥手:“老师拜拜。” 宋心瑶勉强挤出一点笑意,朝她挥手:“再见。” 她看到女孩眼中满心满眼的纯粹依赖,她也终于懂了被她看着时那种心动从何而来,是因为她仰起头看着你的时候,眼底心底都是你。可她现在才知道,这可能是个错觉,她应该这么看着这个女人很久了。 坦诚、信任、眷恋,其实只给了这一个人而已。 可笑的是,她曾经理解错了。 …… 晚上回到家,郁绵给纪以柔打电话。 因为不忍心让她失望,昨天她犹豫了一天,可是不能让别人一直等下去,总要给出答复的。 电话接通后,她有些愧疚的说:“以柔姐姐,对不起……我跟裴姨说了,可是她……” “不答应?” 郁绵叹了一口气,为自己不能帮她而难过:“她说……她和温姐姐关系不好,她不喜欢她,现在不趁火打劫就很不错了。她完全没理由帮她,还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电话那端,纪以柔忍不住笑了:“她刚才给周然打电话了,说愿意帮忙。” “啊!” 郁绵惊呼一声,声音很活泼:“真的吗!” 纪以柔很认真的说:“是的。她很宠你。” 少女噗嗤一下笑了,声音很愉悦:“她总是这样,你不知道,她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冷着脸,让管家送我走,后来她还是让我留下了。” 纪以柔也跟着笑:“谢谢你。绵绵……我都没想到……” 没想到小姑娘会这么认真的把自己的请求放在心上,更是低估了她对裴松溪的影响力……实在是很难想象,那个冷清淡漠,在商场上理智无匹的女人,会为了她做到这一步。 郁绵握着手机在床上打了个滚:“我也没想到,她这个人好闷的性格。好啦,不说了,我去找她了!” 裴松溪在书房里看文件,她端着牛奶进去,敲了敲门:“我进来喽。” “怎么了,这么晚还没睡?” 她朝郁绵笑了一下,顺手把桌上散落的文件都收了起来。 郁绵没注意到她的动作,笑着走过去,把牛奶递给她:“刚刚小纪姐姐打电话给我了,你答应帮忙啦,为什么都不告诉我?’ 裴松溪微挑了下眉:“那现在你知道了,想说什么呢?” 郁绵抬起下巴,娇娇俏俏的笑了一下:“我很开心。” 裴松溪低头笑了笑:“你很容易开心。绵绵。” 她笑着片刻,神色淡了一些:“离高考只有半个学期了,想好没有,是出国读书还是在国内读呢?” “还没想好……最近没想这个问题呢。怎么了?” “没事。” 她抬起手压了压她头发:“好了,回去休息吧。” 郁绵感觉她今天有点不对,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法开口的样子。 她没再往下想:“那我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 书房里再度安静下来。 窗外是浓沉如墨的夜色,有几颗星星挂在夜幕之上,有低低的叹息声在寂静中响起。 错过上一次,又错过这一次。 还要多少次……她才能把那件事告诉绵绵。 - 时间进入高三的最后一个学期,学习压力以几何级的程度成倍增加。 连郁绵、陶让这种成绩很好的尖子生,也被作业压的喘不过气来,每天回家刷题要刷到凌晨两点;景知意和梁知行的学习压力更大,进入高中之后,他们要跟来自全省初中的尖子生竞争,几乎很难挤进年级前十;唯有许小妍没心没肺,早早准备好要出国,没有升学的压力。 开学第一次大考安排在清明假期之前,高三学生被作业折腾的一脸苦相,背着书包从考场出来,脸上丝毫没有即将放假的欣喜。 郁绵心里想着物理力学和磁场综合的一道大题,两辆小车相互碰撞,然后…… 有汽车鸣笛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她回过神,往旁边走了几步。 许小妍请假没来上课,景知意和梁知行去参加数学培训,陶让在做学生会检查。今天她难得落单,准备一个人搭公交车回家。 可她往里走了,那辆车还是始终跟着她,偶尔按一下喇叭,直到她完全停下脚步,站定了。 车门终于开了,先下车的是一个头发后梳的青年男人,他绕行至另一边开门,从车里踩下来一双踩着银色高跟鞋的脚,随后主人才缓缓踏出车厢,终于露面。 她穿着一套浅紫色的优雅套裙,黑色皮质手套,目光落到郁绵身上时唇角缓缓勾起,才摘下那副黑色墨镜,露出一张优雅知性的脸庞,隐约可见岁月痕迹,气质高雅,从容大气。 那一瞬,郁绵愣住了,她看着这个陌生女人朝她走来,熟悉感却一寸一寸涌上来。 直到来人走到她面前,面含微笑的站定,她才轻声问:“请问,你认识我吗?” 陌生女人点点头:“我来找你。现在有空跟我说话吗?” 郁绵低下头,认真的想了想:“按照常理来说,我不应该跟一个陌生人走。但是,我想我见过你。” “你竟然还记得,”陌生人忍不住笑了下,目光中有些恍惚和惆怅,笑意温柔的看着她:“你跟着父母离开家的时候,才那么小,还能记得吗?” 郁绵的语气十分笃定:“你认识我。” “是的。所以,你愿意跟我谈一谈吗?” 郁绵偏过头,看了看天际迟迟未落的夕阳,晚霞绵延千里,像极了她到裴家的第一天。 错落的时光似乎开始倒流。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如水:“当然。” 62 郁绵回到家,天都黑了。 温暖干燥的春夜。客厅里灯光大开,白炽灯光芒亮的刺眼,偶尔会有小虫子砰的一声撞上去,很快又落到地板上,嗡嗡作响。 裴松溪站在窗边,通着电话,听到声音把手机往里扣了扣,低声说了两句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她看了看时间,语气清和:“绵绵,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晚?” 郁绵朝她笑了一下,一如既往的清静甜美:“放学后跟同学讨论作业了,在外面吃过饭回来的,就晚了一点。” 裴松溪凝视着她,似乎要从她平静的神情上找到一点蛛丝马迹。可是郁绵的情绪很平稳,她看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跟平时一模一样。 ——如果她刚才没有知道郁安清来找过她的话。 郁绵往里走:“好晚了,我作业还没写完,先回房间学习啦。” 裴松溪缓缓点头:“好。” 回到房间,郁绵坐在窗边发呆。 她想起傍晚,在街角咖啡馆里发生的一场谈话。 那个陌生女人介绍自己:“我叫郁安清,是你的姑姑。” “你父亲当年跟家里闹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矛盾,带着你母亲和你离开,后来却意外在一场车祸中丧生。” “当时现场发生了二次爆炸,警方找到他们的尸体,还有一具血肉模糊的小孩尸体。你爷爷岁数大了,当场晕厥过去。” “你才六岁,几乎不可能生还……后来要做dna鉴定,检测结果显示那就是你。可是你爷爷不肯相信,也不敢相信那是你,坚信你还活着,找了你很多年。” “小绵,你是我们郁家的孩子,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他们很想你,如果可以出门,他们现在也会在这里。” 郁绵冷静的听她说完。 很奇怪,故事曲折复杂,而她似乎没有很大的情绪波动,平静的问她:“那现在呢,现在怎么会突然找到我?” 郁安清低头笑了笑:“其实不该我来找你的。裴林茂找到你小叔叔,想把你交给他。不巧的是,你小叔叔身边有我的人,我抢先一步,见到你了。” “小叔叔是……我爸爸的弟弟?” “嗯,现在家里的公司是他主管。” 事件轮廓已经成型,细节部分尚且缺失,却更耐人寻味。 譬如裴林茂和她小叔叔,到底是什么关系;又譬如当年那场车祸,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 她轻声说:“我知道了。” 郁安清对她的回答有些意外,却又不那么意外:“听说,你是跟在裴林茂妹妹身边长大的?” 郁绵垂下眼睫,轻轻点头:“嗯。她对我很好。” “哦……”郁安清的语气有几分复杂,“这样吗。” 郁绵站起来,拿起书包:“时间不早了,谢谢您今天过来见我。我要回家了。” 郁安清有些始料不及,在后面叫住她:“小绵,你想回家的话,为什么不回你自己的家?” 郁绵冲她笑了笑:“我回的就是我的家。” 门牌上写着‘裴松溪和绵绵的家’,挂了那么多年,那就是她的家。 她后来对着门牌拍过一张照片,偷偷的贴在桌上,平时拿书本遮住了,可是她每晚睡前都要看上一次的。 夜色渐渐深了,窗外也静悄悄的。 一弯下弦月挂在天空上,被云朵遮盖掉大半,只落了一小半出来。 郁绵看着月亮发呆,她知道裴姨知道这件事了,但是她还不想直接面对这件事。 她根本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平静。 小的时候,她不是没有幻想过,有朝一日家人会出现在她面前,哭着说不该把她弄丢了,要接她回家——她以前做过很多很多次梦,梦里都是这种场景,醒来之后她只觉得深深的失落,但从未告诉过别人,尤其是裴松溪,她不想让裴姨担心。 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不会再做这种梦了。 她知道……那是因为她的心被填满了。 因为她遇到了全世界最好的那个人。 所以到了现在,她隐约可以触及到事情的真相,心里有急切和期待,却有另外一种声音在劝阻着她,让她冷静下来,审视着自己的心。 ……以后是要离开这里,也离开她了吗? - 天幕上浓墨一般的夜色渐渐褪去,远处天际浮现一点淡淡的蟹壳青。 裴松溪一夜未眠。 她在第一时间接到魏意的电话,说监控到郁家的人出现在明川市内,就立刻让人在郁绵的学校外面等着了。 可是来的人不是郁家现在的主事人郁安舟,是那个丧夫后回到郁家的女儿,郁绵的姑姑,郁安清。 她知道郁安清对郁绵说了一些话,具体谈话内容不得而知,可是大概能猜到的。绵绵从小就是心性通透聪明的孩子,她肯定知道了什么。 但她不告诉她。 她只是若无其事的对她微笑,说跟同学一起讨论作业。 是她犹豫太久,错过了最好的时间点……她早在半年前就隐隐窥见事情的真相,却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错过多少次,都没能告诉郁绵。 她想等她高考结束,等她成年……现在来看,似乎是某种借口,或许是她在逃避着什么。 裴松溪轻轻揉了下眉骨,自嘲般的淡哂。 走廊外传来关门的声音,继而是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裴松溪敛尽心绪,下去到客厅里,正好看见郁绵站在玄关处换鞋,叫住她:“绵绵,你要出门了吗?” 郁绵点点头:“上午要去方老师那里画画,下午就回来。” “早点回来,我有件事要对你说。” “嗯,好。” 等大门关上,裴松溪站在玄关处出神。 郁绵的态度是她没有想象到的。她想过她哭,她闹,她生气,她恼怒的样子,却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的平静。 她们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隔阂和障碍,静默如水,却又真真实实的存在。 临近中午,她接到裴林茂的电话:“松溪,有空吗?” 裴松溪声音冷冷:“什么事?” 裴林茂笑的有些嚣张:“郁安舟和郁安清过来了,中午见个面吧。” 裴松溪一眼就看穿他的念头,无非是因为这几年被她打压的无法翻身,所以现在才想借着郁家的手来对付她。当年父亲把郁绵带回来的时候,分明说她没有家人了……可是现在他这么有恃无恐,大概是笃定了只要他跟裴天成统一口风,指鹿为马,有的故事可以轻易说成另一种走向。 他赌她无法反驳,毕竟当年把郁绵带回家的是她的父亲。 她就算再讨厌裴天成,但也不至于会亲手害他。 裴松溪不知道裴林茂和谁达成了什么协议,她还没跟郁家的人有过正面的接触,对他们想做什么都不清楚,所以她必须去。 饭局约在明川市一家有名的私房菜餐厅。 裴松溪到的时候稍稍有些晚。 简约优雅的中式装修格调,两扇山水屏风相对而立,冰裂纹窗外有竹叶被风吹动,影影绰绰。 裴林茂站起来,朝她招招手:“松溪,这边。” 裴松溪神色冷淡的看了一眼,走了过去,随手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桌上坐着两个陌生人,一个戴着银框眼睛,五官俊朗,神态谦和的中年人,另一个是她在照片里见过的,气度优雅,笑起来有深深眼纹的中年女人,她声音也好听:“裴小姐,久闻大名。我是郁安清。” 裴松溪朝她点点头,刚准备说什么,才看见桌上还有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的纤细少女,刚好坐在屏风交错的死角里。 郁绵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很快又垂下了眼睫。 裴松溪缓缓蹙了蹙眉,她都不知道郁绵会过来。她甚至都没跟她说一下……怎么就突然出现在这里,毫无征兆,在这一瞬间就干扰了她的理智,让她措手不及。 郁安舟轻轻推了下眼镜,笑容温文尔雅:“非常抱歉,因为我临时有事,晚点要赶飞机回去,所以约了今天见面。我的时间不多,也不多说废话。今天来这里,是要感谢一下裴家收留了我们小绵这么久。但是现在……” 裴松溪听不下去他说的场面话,她只知道,郁家的意思是,要接绵绵回去了。 可是太快,太仓促了,也太突然了……本来她怀疑裴林茂和郁安舟是共谋,可是现在看起来似乎又不太像……她暂时无法判断谁是敌人,所以无法放心。 她不能让绵绵在这个时间点离开。 裴松溪不由蹙起眉头,看着郁绵,看她会不会点头。 ——只要她说一个不字,她就不会让任何人把她从她身边夺走。 决不。 63 裴松溪看着郁绵,可少女始终低着头,她不得不收回目光。 郁安舟轻咳了一声,在转为正题之前刻意加大了音量:“当年我兄嫂出行,遇到车祸逝世。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有安排人在寻找小绵的下落,可惜人海茫茫,如同大海捞针。幸好在前不久的行业峰会,跟裴先生聊天,他偶然说起裴董在明川市外捡到一个小孩,我们才终于有了一点线索。家里的老人很想她,她离家这么多年来,应该也很想家。” 裴林茂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安舟兄客气了。之前把郁绵带回去,只是我父亲心善,不忍心看个小孩在高速上饿死,只当随手之劳而已。现在你们找回了孩子,带她回去也是应该的,不知道你具体有什么安排?” 裴松溪神色冷冷的,没有拆穿他的谎言。 一方面如裴林茂料想的,她不能指摘裴天成,他毕竟是她父亲,而且,虽然现在裴林茂的说辞与事实并不一致,可她没有实际证据;另一方面,她还摸不透郁安舟和郁安清的情况,在无法做出判断之前,她保持缄默。 郁安舟摆摆手:“我没有什么安排,我想听一下小绵的意见。” 三道目光齐刷刷落到了角落里的少女身上,郁绵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扯出一点笑意:“爷爷奶奶在等着我,我该回去的。” 她答应了。 她竟然答应了。 裴松溪看着她。 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此刻眉心皱成紧紧的一团,似乎有些不太相信的叫她名字:“绵绵?” 裴林茂轻轻拍了下她肩膀:“好了松溪。我知道郁绵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们感情很深,你不舍她走也很正常。但是她总要回她的家去的。” 裴松溪沉默着不说话。 郁安舟显然也没想到郁绵会这么直接的点头……之前听说她跟裴大小姐关系很亲近,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并不是这样的。 郁安清笑了笑,主动缓和僵硬的气氛:“小绵和裴小姐一起生活了很多年,我们也没有立刻让孩子回家的意思,再说了,她学籍也还在这边。只是家里老人想孩子了,不管如何,先回去一趟好了,之后的事情慢慢商量。” 郁安舟是行动派,立刻拍板:“今天就回去吧,刚好是清明假期,也不耽误上课。” 裴松溪全程冷着脸。 从包厢里出来,郁绵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她想上去跟她说话,却被郁安清从后叫住:“裴小姐。” 裴松溪缓下步子,拉开距离:“郁女士。” 郁安清朝她笑了笑:“我看得出来你有疑惑,但请你相信我,不管别人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单纯的想要郁绵先回去。因为我父母很想念她。”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回应。 回到家,郁安舟和郁安清在楼下等待,裴松溪没有陪他们说话的意思,上楼去了。 郁绵在房间收拾衣服和书本,今天她从方老师家里出来,就遇到了等待她的车,是那天见过的,扎着小辫子的青年,郁安清的司机。 她没有犹豫,但是她不知道裴松溪也会去。 “笃笃。” 敲门声响起时,郁绵动作顿了一下,很快又调整过来,过去开门。 裴松溪的手还抬在半空,看见她才慢慢把手放下来:“绵绵,我有话要跟你说。” 郁绵点点头:“我听着。” 裴松溪梳理了一下思路,以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第一,你家里的事情我前不久已经知道,但我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我很犹豫;第二,我大哥说你是被捡回来的,可是我猜测,他和我父亲早就知道你是谁家的小孩;第三,你的小叔叔和小姑姑未必能信任,在利益面前,亲情只能让步。” 说出来的,都是事实,不掺杂任何主观情绪;未曾开口的,是我不放心你。 郁绵听她说完了,认真的点了点头,目光中有些担忧,却很平静的说:“我知道的。” 未完的话,裴松溪忽然说不出口。 她发现……她好像不能容忍别人把绵绵从她身边夺走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自己都愣了一下。这样是错的,她要尊重她的自由和选择。 只要绵绵想回家,那她就会让她走。 走廊尽头传来一阵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裴松溪有很多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她慢慢蹙起了眉头。 郁绵对她笑了一下:“不要紧的。你放心。” 她怎么放心…… 裴松溪愣住了,有很多叮嘱未能说出口,可来人已经走近了,声音温和儒雅:“小绵,准备好了吗?” 郁绵应了一声:“马上就好。” 郁安舟走过来,朝裴松溪笑了笑:“抱歉,航班时间很近了,有点来不及了。” 郁绵已经背着包出来:“可以出发了。” 她真的选择跟他们走了。 还是心甘情愿的。 事情来得猝不及防,留给她们的时间太短了,裴松溪甚至来不及跟她多说话。 她静静看着郁绵坐上那辆黑色凯迪拉克,郁安舟和郁安清礼貌的跟他们挥手告别,约定好电话再联系的时候,她始终保持沉默。 连裴林茂都过去跟郁绵说了几句话,可她没有。 直到汽车发动,驶出一段距离,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车窗慢慢下降,一直沉默不言的少女往外看,撞上她淡然深沉的目光,眼眸微微弯了一下,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只橙子,隔着车窗递给了她。 少女清澈干净的瞳光里倒映出她的样子,眼尾微微弯了一下,似乎是在示意她安心。 裴松溪愣了一下,下意识接住饱满圆润的清香果实,还来不及说话,车窗就已经摇上,隔绝了她的视线。 很快,汽车消失在长街尽头。 裴林茂唇角勾起,笑的轻快而畅意:“松溪,我先回去了。” 呵……这一局终究还是她输了啊。女人啊,都是容易心慈手软,当年一时怜悯捡了个小姑娘回去,硬生生的养成了自己的软肋。反观是他,因为笃定了裴松溪不会对丁玫和之远做什么,所以才肆无忌惮。 郁家那老头子,始终不肯在股份转让合同上签字,这几年才终于松口,什么时候找到郁绵再谈这件事。这个筹码握在手上这么多年,现在终于派上用场,实在是太畅快。 裴松溪对他的话置若罔闻,薄薄的嘴唇紧紧抿成一线,手里握着那只鲜活明朗的橙子,指尖慢慢收紧了。 她始终在想刚才,车窗关上那一瞬,郁绵看向她的目光,是她从未见过的。 风平浪静之下似乎藏着很多很多……她以前没有看到过的东西。 她不懂的东西。 64 “裴总?裴总?” 魏意拿着一摞文件,弯下腰低声叫她,眼神里藏着忧心。 裴松溪回过神:“嗯,什么事?” “下午有个和君悦集团的商务合作要谈,我跟您确认一下您的日程安排。” “知道了,把资料发到我邮箱里。” “这个……裴总,前天已经发到您邮箱了。” “是吗。我看一下。” 魏意点点头,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 裴总今天不对劲,很不对劲……从昨天开始,她就时不时会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看就看很久,有时又低下头看了桌上放着的那只橙子,目光深深的,看不出在想什么。 再比如邮件资料这种事情,裴总对工作一向认真到严苛,会议之前会提前一天以上的时间来熟悉合同资料,像这种,临近下午开会还没查阅邮箱的情况……似乎还是第一次。 郁绵的事情,她知道一点,但是那天发生的事情,她是不知情的。 裴林茂明显就是故意的,故意靠着这极短的时间差,在大家都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忽然安排一次见面,让人措手不及。 魏意心底再好奇,也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裴松溪很快查阅邮箱:“好了,我看到了,你先出去吧。” “好的裴总。” “……等下。魏意,我有件事想问你。” “您说。” “绵绵家里这件事,我是不是……算了,你出去吧。” 魏意无奈的点点头。 办公室的门关上了,静悄悄的。 裴松溪凝视着掌心里这颗饱满纯粹的大橙子,轻声喃喃:“我是不是……做错了。” 今天已经是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了。 郁绵没有打电话过来。 裴松溪莫名升起了一点紧迫和恐慌感——绵绵是不是不会再回来了? 甚至于……她是不是会恨她? 恨她的父亲和兄长,早年将她带回,似是刻意隐瞒了她亲人消息;恨她也与他们一样,瞒着她这么久。 负面情绪如水涌来,压的她喘不过气来。 裴松溪自认从不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和评价如何,可是现在……她感觉到自己的情绪状态并不太对,是很陌生的,近十年来都没有过的焦灼深刻。 下午的会议开的很短,明燃随同参加,看出裴松溪状态不好,在她不说话的间隙发表了不少观点,吸引了对方的注意力。 裴松溪始终神色淡漠矜敛,偶尔点点头,阴差阳错,反而让对方觉得她太有底气,慌张之下乱了阵脚,在利益博弈中输了一招。 会后,明燃很不放心:“松溪,你今天状态很不好,脸色很难看,精神也不集中。” “哦,”裴松溪神色淡淡的,“昨晚没休息好。” “听魏意说,是郁绵家里人找过来了?” “嗯,她跟他们回去了。” “那你怎么这个样子?她回家不是一件好事吗,你这么多年来都没放弃寻找她的家人,现在夙愿得偿,怎么很不开心?” 裴松溪摇摇头:“因为我不放心。” 明燃审视着她,目光澄明:“除了不放心之外,还有呢?” “你想说什么?” “你已经不仅仅是在担心郁绵了,你不知道你现在看起来状态有多差。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送她回去?” “我……我不能。” “这不是你能不能的问题,而是你想不想的问题,人的理智无法战胜感情的,松溪。我觉得你现在很不好,你最好回家休息一下,再想清楚你在忧心什么。” 裴松溪抿出一点很浅的笑意:“我没事。” “我知道你不想跟我谈这件事。那你去跟周清圆聊一聊吧。我很担心你。” “她?我好久没跟她聊天了。” 周清圆是一家私人心理诊所的医生,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裴松溪都会去找她聊天,在某种意义上,两人算是朋友。 裴松溪摇摇头:“再说吧。我最近没有时间见她。” - 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就这么过去了。 周一,裴松溪接到郁绵老师的电话,跟她确认郁绵说有事回老家,这周先不来上课这件事是否属实。 裴松溪愣了一下,才轻声说:“是的,是这样的。” 挂掉老师的电话,她拨通郁安清留给她的一串号码,声音里有控制不住的怒意:“绵绵呢?你们怎么没让她去上课?” 电话那端有些嘈杂,郁安清的声音很温柔:“是这样的,裴小姐,我父亲昨晚突发脑溢血住院了,我们现在没时间送小绵回去,而且我父亲在病中也不放心她,总是在念着她的名字。我刚在手术室外等了一夜,抱歉还没来得及提前跟你说。我们想让小绵多待一周的时间,她学校那边已经请过假了。” 裴松溪默了片刻,把电话挂断了。 一种陌生的失控感开始蔓延。 原本说好,郁绵先回去一下,在清明假期结束之前就回来,这样不会耽误郁绵的课程学习,可是现在……这几天郁绵一直没有打电话给她,她这周可能都无法回来,几种可能汇聚在一起,将她的理智切割成碎片。 是夜,终难成眠。 - 周末,早晨。 周清圆的电话打过来,语气轻快活泼:“hi,松溪,最近过的怎么样?” 春风徐徐,细雨如织。 裴松溪站在窗边远眺,声音是控制很好的平和:“还可以。” 周清圆轻轻笑了一下:“见面聊会天吧,你在哪,约个地方见面?” 裴松溪没有拒绝她的邀约:“湖心公园见。” 她到的时候,周清圆已经撑着伞在公园里散步了。她是欢脱活泼的性格,童心未泯,正低下头跟地上的一只青蛙大眼对小眼,如出一辙的鼓着脸颊,让人怀疑她下一秒也要‘呱呱’叫上两声。 “hi,松溪,我在这!” 周清圆站起身,刚好看见她:“这里有只青蛙,我多看了一会。” 裴松溪早就习惯了她的童心未泯,抿出一点淡淡笑意:“是明燃让你约我的。” 周清圆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对啊,不然谁来陪你聊天,这么大的雨,我应该在被窝里躺着,跟我的床相亲相爱。” “那你也可以现在回去。” “哈哈,我才不要,明燃才给我付了定金,尾款要等之后再转给我呢。来吧,我陪你聊两千块钱的天。” 别人谈钱可能会有点俗气,可是这话从她嘴里冒出来,一点也没有违和感,反而很亲切。 裴松溪甚至还笑了一下:“你还是这样。” 周清圆也笑了:“是啊,我们两有好多年没见面了吧,说明你这些年过的很好。说一说,你最近遇到什么事了。” 裴松溪的笑意淡了一些:“之前我父亲捡回来一个小孩,这些年来,她在我身边长大。前不久,我找到她的家人了,没有告诉她,我想再等等,等到她高考之后的暑假,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跟她说。但是她家人现在找过来了,她回家了。” 她的语气清淡而克制,短短几句话,就把这件事说完了。 周清圆偏过头听着:“事实之外呢,你情绪的矛盾点在哪里?” 她们在湖心小道上散步,雨珠落到湖面、大树和伞尖上,噼里啪啦,与外界喧嚣隔绝开来。 裴松溪目光微凝,语气里罕见的有些迷茫:“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 “嗯?” “在这件事上,我想保护她,但我似乎过于犹豫了,我担心我的一句话、一个决定会伤害到她,可是现在看来我的犹豫才是错的。就像当时我母亲抑郁晚期,是我一时起念,答应陪着她出去走走,她才会……” “松溪,”周清圆打断她,“不要再提以前的事了。我们之前聊过很多次,你不要总把别人的选择归咎到你自己身上,事情未曾按照预期发展,并不一定是你做错了。你过于紧张了。” 裴松溪愣了一下:“是吗。” 周清圆点点头:“你别想太多。你一直有很强的过度归因的倾向,把外界的、别人的选择归咎成自己的过失,这会给你造成很大的心理压力。” 裴松溪摇头:“我还好,没有你说的这么严重。” “你最近是不是休息的不太好,看起来很疲惫。” 裴松溪说是:“失眠几天了。” “如果这种情况很严重,我建议你先吃一段时间的褪黑素,如果你夜里失眠,白天的精神状态也会很坏,这是一个恶性循环。你先调整好作息。” 裴松溪轻轻笑了笑:“褪黑素么……好多年没有碰过了。” 以前她答应郁绵的,轻易不会去碰这些东西。 “平时很少失眠吗?” “嗯,很少。偶尔有一次两次,熬一熬就过去了。可是这几天……你不知道,家里静悄悄的,有时候我屏住呼吸,就能清楚的感觉到楼上楼下都只有我一个人,空空落落。夜也变得漫长。” 她失眠的时候会想。 没有绵绵的话,这些年要如何度过……可是这么一种假设,她甚至都无法想象,她想不出来。 听不到轻快活泼的脚步声,闻不到那阵青草混杂的清新奶香,冰箱里的橙子放到发皱也没人再碰。 哪怕阳光照进来,家里也是空的。 她的心底好像也少了点什么。 空落落的。 65 从湖心公园回去的路上,雨渐渐小了。 裴松溪把车停在路边。 玻璃窗降下来,湿漉而清新的雨水味道涌进来,多了一点春天的鲜活气息。 魏意的电话在这时打进来:“裴总,您要我查的内容,都查清楚了。” 裴松溪看着挡风玻璃上滚落的水珠,轻声说:“知道了。” “您今天还过来公司吗?” “不来了。有件事你去办一下,给我买两盒褪黑素和安眠药。” 电话掐断,她静静的坐了很久,才重新发动车子。 轮胎溅起了一路的雨水,往远处而去。 - 周日。 裴松溪翻阅着魏意递给她的资料:“挪用公款、变卖公司股权、贿赂官员……再加上违禁药品这一条,裴林茂原来沾了这么多不干净的事情。” 魏意点点头:“裴先生大概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其实有的资料我们早就掌握了,只是您……一直没说要看,所以这些资料都放在档案里了。” 裴松溪,淡淡哂笑:“很好。” 她绝非是坐以待毙的人,一再忍让,却并非没有底线。 被别人说她冷血无情也好,被家人指责谩骂也罢,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很在意,下起手来也绝对不会手软。 “郁家那边呢?” “郁安舟和裴先生似乎一直有私交,不过他做事稳妥干净很多,暂时没查到他的问题;郁安清女士的丈夫前两年去世,她没有生育孩子,新寡后回家很少外出,郁老先生似乎很信任她,甚至有种要把家里生意交给她的苗头。” “哦,”裴松溪得出结论,“都不干净。” 但凡是利益相关者,就无法从好的方面揣测对方的立场。 “是的,其他信息我们还没掌握,可能要再过两天。” “查一查,裴林茂销售的违禁药物是从哪里来的。” 魏意眼睛一亮:“对……我差点给忘了。您提醒我了!” 裴松溪点点头:“郁安舟做医药研发,伦理问题、专利问题、法律问题,太干净了绝对不可能;还有,去查一查他的竞争对手,想让他死的人肯定不少。我们不用动手,就有人送他去坐牢,懂我的意思了吗?” 魏意在本子上记下来:“好的,明白,我这就去办,您等我两三天。” 裴松溪顿了一下:“出去吧。” 两三天……真是太久了。 手机在桌上轻轻震动。 裴松溪目光一凝,拿过手机,看清来电人之后却觉得失望:“有事吗,清圆。” 周清圆语调欢快:“没事啊。就想问下你,你还好吗?” 裴松溪说还好:“吃了褪黑素,睡眠好了一点。” 周清圆听到她这边空旷的回音:“你又回公司了?” “嗯,有一些事要处理。” “心情也好了一点?”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清圆,我觉得我的情绪状态不太对。以前你跟我说过一个词叫过度依恋,我想过了,我可能有一点。不过昨晚没有失眠,我现在调整回来了。” 她的语气平铺直叙,仿佛还是平日那个冷心冷性、理智无匹的人。 周清圆有些不太相信,但是觉得电话里聊天太难:“你这几天抽个时间,我们再聊一下吧。” “好。先挂了。” “哎,你又开始了,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你还说小姑娘是在你身边长大的,你就没把她给凶死?” “她,”裴松溪不由浮现一丝淡淡的笑意,语气也变得柔和,“我应该没有凶过她的……不对,有一次,她跟我闹别扭,我说了一句站住,她就红了眼眶。” 电话那端,周清圆顿住了,过了几秒,才幽幽的说:“好吧,松溪。你记得要空出时间给我,我们聊一聊。” “好,再见。” 挂了电话,裴松溪想起周清圆刚才顿住的那几秒。 她是多么敏锐的人,以前跟周清圆打过多少交道,知道她是个有话藏不住的人,她的犹豫就说明了她感知到某个有些严重的问题,让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问题。 是刚才说到的‘过度依恋’吗? 可是这好像不是太大的问题。 手机又震了几下,一些琐碎的电话。 裴松溪低下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叩动了数下,想了片刻,设置了一个新的来电提醒。 - 周一。 魏意的办事效率很快,她的眼眶里全是红血丝,彻夜未眠后并不疲惫,反而透着亢奋:“裴总!您猜对了,裴先生的药就是从郁安舟先生手上拿的,走的是一条隐秘的线路。如果不往这个方向想,找出这条关系还挺难的。”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意料之中。有什么特殊的收获吗?” 魏意压低了声音:“还有个消息。裴先生最近私下里接触了很多股东……” “我知道。他想做什么一目了然,先不管。他那些违法药物放在哪里,仓库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不是明川,在邻市的小渔村里,我们的人已经过去了。” 裴松溪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敲了一下:“先等等。下午在茂秀的会定在几点?” “对的,我们可以准备出发了。” 魏意叫上两个助理,正在跟他们叮嘱一些事情,明燃追上来,也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 裴松溪看了看天空上飘着的雨丝,乍暖还寒时候,下雨后就降温,外面有点冷。 她把搭在手臂上的米色长风衣套上,才伸手接了一点雨丝,就看见路边有一辆出租车停下。 她愣住:“……绵绵?” 穿着白色卫衣和板鞋的年轻女孩站在雾茫茫的春雨里,很快就看见她,眼眸瞬间就亮了起来,连伞都顾不上撑开,冒着雨朝她跑来。 她也顾不上附近还有人,就径直的扑向她怀里,扑到她还来不及系上扣子的风衣里,语气急促欢快:“我回来了,裴姨……我回来了!” 裴松溪下意识的伸手搂了下她,几乎把她整个人都搂在了风衣里,过了好几秒才松开手,语气是克制很好的平静:“你怎么就穿的这件衣服?” 郁绵在她怀里抬起头,手下意识的揽住她的腰,语气是埋怨和嗔怪的:“看见我回来,你不高兴吗,怎么还有心情管我穿什么衣服……” 裴松溪这才笑了下,把风衣脱下来披在她肩上,动作很自然的轻揽了下,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低下头,好听的声音在她耳膜上轻轻敲了一下:“好了,等我一下,我跟魏意说几句话。” 郁绵被冷风吹得冰冷的脸颊忽然间有些发烫:“哦……好,我等你。” 肩上的衣服似乎还残余着一点不属于她的热度,她低下头,像只小猫一样轻轻嗅了嗅,能闻到一点熟悉的好闻味道,冷冽绵长,是她想念的。 魏意和明燃在后面沉默了好一会,悄悄交换了数次眼神。 从少女扑到裴松溪怀里的那一瞬,她们就停下了交谈,无论是裴松溪脱下外套的动作,还是揽住郁绵肩膀的动作,都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仅是她们,就连身后两个拿着备忘录,提着电脑的助理也惊到了……这裴总据说追求者甚众,却从没见过她跟哪个男人约会,原来是因为……喜欢的人是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啊。 “魏意,下午的会给我推掉,”裴松溪已经走回去,“明燃,你想去的话也行,这个项目全权授权给你了。” 明燃愣了一下:“什么?” 魏意先反应过来:“好的,裴总,具体工作内容晚点跟您汇报。” 裴松溪点头:“有事联系。” 她简单交代一句就往外走,明燃欲言又止,被魏意悄悄拉了下衣角:“嘘……别问了。” 公司大门外,郁绵披着她的长风衣,低着头借着地上的水坑,嗯……这件卫衣确实不太好看,看起来好像有点太宽松了,肥肥的,实在是太臃肿了。 唉……是不是很丑啊? 裴松溪走近时正好听到她轻轻叹息的一声,一把伞悄无声息的在她头顶上撑开:“叹什么气?还在下雨,都不知道打伞。” 郁绵回过头,看到她时惊喜的笑了下:“你好啦?” 裴松溪揽着她往前走,继续问刚才的问题:“刚刚在叹什么气?” 郁绵抿了下唇:“因为你嫌弃我穿的丑啊。”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她有些湿的刘海,语气却是很严肃的:“你穿的太少了,才多少度,就穿一件卫衣和板鞋,手是不是都凉了。” 郁绵说没有,还要把她的风衣脱下来还给她:“我不冷!” 裴松溪按住她的手:“不许动。不许脱。站在这里等,我去取车。” “好吧……哎,我真不冷嘛。” 她很快就把车从车库里开出来,郁绵高高兴兴的坐上副驾驶。 等车里暖气开了,她把手放到出风口,轻轻打了个哆嗦:“还是有点冷的。出来的太着急了,我都没想到,你不知道……” 裴松溪声线很轻:“还没跟我交代呢,怎么忽然回来了,也没告诉我,还有怎么都没有……” 怎么都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这一周多的时间……她把一向出于静音状态的手机调到响铃,最开始几天总为一些无关紧要的社交软件消息干扰,后来给所有人都开了‘静音免打扰’,可她没有等到她的消息。电话也是……她给她设置的铃声,从未响起过。 郁绵终于等到她问这个问题,冲她眨了眨眼睛:“你不会以为,我真的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我……当然没有。” 其实有那么一瞬,只有那么一小会而已。 郁绵眉眼弯弯的,偏过头看着她:“你没这么想就好了。” “好了,现在该告诉我了。” 郁绵点点头:“那天我从方老师家里出来,就遇到姑姑身边的那个司机在等我,他说要请我去个地方。我想了想,我跟着他去也是去,不去也是被他给绑去,所以就去了。” 裴松溪目光看着前方,专注的听她说话:“嗯,然后呢……” “然后……” 郁绵说着说着就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回家再说好吗……” 裴松溪听到她说‘回家’,唇角悄无声息的牵起:“好。” 厨房里没有新鲜食材了,郁绵在车上用生鲜软件点了外送,到家时正好取到新鲜的肉和蔬菜。 冰箱里空空的,什么都没放,她把刚买的肉和蔬菜放进去,才填满了一小半。 她皱起眉头,有点凶的样子:“裴西西!你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有好好吃饭?” 裴松溪刚找了干净的床单和被套,准备上楼,抿唇笑了一下:“……还好,都吃的工作餐。” 郁绵对这个答案很不满意,在家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圈,打开窗户通了会风,看到发皱的橙子很可惜:“这个都放坏了,你怎么都不吃啊?“ “嗯……忘了。” 裴松溪低头笑了一下。 她岁数不大,管起事情来还是一套一套的。 可是……她一回来啊,她活泼欢快的语气,她在楼上跑来跑去的脚步声,她眉眼间掩不住的鲜活气息,好像悄悄把这房子里空掉的东西又填满了。 等郁绵上楼巡查,裴松溪进厨房,还是做了最简单的西红柿鸡蛋面。 没办法,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只会这个。 等两碗面端上桌,郁绵在家里上上下下巡视完一圈,刚刚下来,有模有样的提了一堆问题:“裴西西同学,我觉得你需要好好反省一下。” 裴松溪点点头:“可以。但是在我反省之前,你是不是要先说一下,那天为什么答应要走,现在看起来是一个人偷偷跑回来的?” “咳……”郁绵咬着面条,顿住了,脸颊红了一点,“那我们边吃边说啦,你别这么严肃好不好?” 裴松溪抿了下唇,也不知道是谁刚刚这么严肃的。 郁绵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鸡蛋:“其实在那天之前,姑姑就来学校门口找我了。” “嗯,跟你说了会话。” “对的,跟我说了一会。我感觉她很熟悉,也很亲切,就知道她不是骗我的。可是……我当时心里很乱。哎……你知道这件事的吗?” 裴松溪把碗里的鸡蛋都夹给她:“我知道。” 郁绵啊了一声,脸都红了,声音也低下来:“……你怎么都知道。我那天不是故意骗你的。我就是……就是有点乱,想跟你说这件事,但是又怕你直接说要送我回去。” 裴松溪愣了一下,才轻轻嗯了一声。 原来……绵绵这么怕她送她走的吗。 “第二天我就去方老师那里上课了,我都想好了回来就跟你说的。可是一出来就看到了姑姑的司机,他说他们在等着我。那时候附近都没人,我主动跟他走是走,看他的意思是不走也要走,我就偷偷把车牌号记下了,上了车。” “那天我该送你的……”裴松溪低下头,“是我没想好。” 郁绵把鸡蛋吃完了,在碗底下又找到一枚藏起来的荷包蛋:“也没有啦,这件事太突然了。我继续说,然后到了那里我才发现裴叔叔也在,见过面的姑姑在,还有那个说是我小叔的人也在啊。我知道裴叔叔跟你这么多年来关系都不好,所以就偷偷听他们说话了。” “听到什么了?” 郁绵有些懊恼的揉了揉耳朵:“没太听清楚,可是我猜他们是要对你做些什么。我不太放心。后来见到你了,我……我很纠结。这次我可以拒绝跟他们回去,但我不可能一直不回去,这样你会很为难吧。所以我答应了,而且我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 她或许有过短暂的迷茫,可是想清楚了这一点,做出选择时也没那么困难。虽然不舍,但她还是想知道裴林茂和郁安舟想做什么,她不可能永远逃避,更不可能看着别人想要伤害她最重要的人。 她不清楚陌生的亲人为什么会在这个时间点出现,但是唯一能确定的是,他们不会对她做什么的,否则完全不用来接她回去,找人把她绑走就好了。 可是现在想起这些来,她声音更低了:“后来留给我的时间好短,我都没时间跟你说话,就跟着他们走了。姑姑看出来我很紧张,她一直在跟我说话,可是我也不敢相信她。回到家以后,爷爷好像是很想我的,但是……我总感觉有人在偷偷看着我。我不敢给你打电话。” 那时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了自己的冲动,也会紧张害怕。 幸好郁安清说的没错,郁老爷子对她很好,很重视她,后来专门给她配了保镖。 她说着说着,忽然紧张起来:“对了裴姨,我偷偷听过一次,后来裴叔叔跟我小叔打了电话,好像在说什么药的问题。然后……” 裴松溪凝视着她的目光稍微深了一些:“你偷听了?” “你的关注点……他们是在说什么药,你知道吗,你要不要让魏意姐姐去关注一下这件事?” 裴松溪深深笑了一下,凝视着她的目光明显多了几分暖意:“嗯。好。我们绵绵现在这么厉害了吗?” 郁绵被她看的更不好意思了,想把脸埋到碗里:“呜呜呜你别这么这么看着我了。我知道错了,太冒险了,一点也不安全。可是我……” 裴松溪偏过头:“可是什么?” 郁绵轻轻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拿手掌捂住脸,耳尖还粉粉的,只露出一双清澈又羞涩的眼睛,神情紧张,语气认真:“可是我想保护你。” 还有好多好多的话没说出口,哎……她这几天其实每天每天都睡不着,会想她,会担心她,会怕她生气,会怕她真的不要她了。 裴松溪对上这双清亮无尘的眼眸,读出她所有未曾开口的话语,读出她一颗忐忑难安的心。 紧张,焦灼的,不安的,却始终是全心全意信任,依恋,相信她的。 郁绵一口气说完这些话,过了好几秒都没听到她的回应,再也坐不下去了,推开椅子就往楼上跑:“我、我回房间休息一下,我太困了!” 裴松溪才回过神,轻轻的笑了一下……她好像还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一个人回来的。 她有一会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绵绵是个还没长大的女孩子,如果在职场上遇到这种人,裴松溪只会笑她天真幼稚,可是……可是她是她看着长大的姑娘,是她亲手种下的小玫瑰,热烈美好,简单纯粹,她还没见过世界的幽微黑暗,可是全心全意的只想她好。 她总是好像能轻轻松松在她心尖最嫩的地上掐上一下,那么精准……叫她整颗心都轻而易举的为她塌陷下去。 她好像……被这颗清净的、滚烫的、炽热的心给烫了一下。 66 傍晚,大门外面传来汽车停下的声音。 郁绵正在数冰箱里的橙子,听到门铃声过去开门,裴松溪也跟着走过去。 来的是给她送东西的人,她之前回来的太急,把书包和衣服都落下了。 来人是那个扎着辫子的青年,他面带微笑的自我介绍:“您好,我叫周尧,这些是郁先生让我送过来的,他老人家身体不太好,说过一段时间再来看望郁小姐。” 裴松溪朝他点了点头,接过书包,声音淡淡:“谢谢。” 她的神色冷淡而戒备,周尧感知到了,笑意不减:“不客气。” 送走了他,裴松溪问郁绵:“这就是你说的那个,非要你上车的人吗?” 郁绵点头:“他好像又听我姑姑的,又听我小叔的,像是墙头草,我觉得他不太可信。可我爷爷很信任他。” 裴松溪沉默了片刻,才想起之前忘了问的问题:“你这次回来,你家人同意了吗?” 郁绵坐在沙发上,低下头检查书包里的衣服和书:“当然啦,不然我也走不掉。爷爷做完手术之后,看到我不太开心,就让人送我走了。当时小叔不同意,但是我毕竟还要上学的,所以还是让我走了。” 裴松溪在她旁边坐下,郁绵偏过头,长发垂落下来,发尾在她手背上轻轻拂过,痒痒的。 她笑了笑,指尖卷起她柔软的发梢,原来绵绵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 “自己坐车回来的?” “高铁。我不想他们送,就说自己晕车,想坐高铁。” “明天要去上学了,有不少天没上学了,会落下学习进度吗?” “不会啊,十天很短的,讲不完多少内容。” “原来才十天吗……” 原来才十天……可她有好几夜彻夜难眠,看着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亮起来,第一次感觉到时间这么缓慢而漫长。 “放心,”郁绵检查完没有遗漏,抬起头,冲她笑了下:“我又……哎……头发扯住了,好痛。” 裴松溪愣了一下,才慌张的松开手指:“抱歉,我……压到了你头发。” 郁绵揉了下脑袋,忽然躺下了,趴在她大腿上撒娇:“你弄痛我了,你要怎么补偿我呢?” 裴松溪还在为先前的小动作而耳廓发烫,顺着她的话问:“唔……你想要什么补偿?” 郁绵仰起头笑:“等我再想想。” “好,你想想。” 郁绵枕在她腿上不肯起来,她一向很少这么任性又放肆,可是这次离开家里,不能看见她,也不能打电话,她很想她。现在能靠着她,她就不想动了。 裴松溪轻轻抚摸她发顶,温声说着话:“晚点我跟你们老师打个电话,问一下你们最近的学习进度。” 郁绵忽然有点困了,她打了个哈欠:“嗯……说了不要紧啦,对我这么不放心吗?” “……确实有点不放心。最近发生这些事情,你的心情有受影响吗?” “有一点。最开始的时候有点乱,但是很快就想清楚了。不管怎么样,相信你就好了,你又不可能骗我,也不会对我不好。” 裴松溪的动作顿了一下:“可是,我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你……就不怨我吗?” 那么久以前,她就带绵绵去过南方那座城市,却从未告诉过她,她已经快要找到她的家人了。 “不,”郁绵抱着她的手掌,脸颊在她掌心轻轻蹭了一下:“你是最好的,全世界最好的。” 掌心里传来温暖柔弹的触感,是年轻女孩专属的青春活力,裴松溪低头笑了一下:“我可能没你说的那么好。” “我说你是你就是……哎,不要纠结这个问题了。我跟你说的,你不要不重视啊。他们好像在说什么药,还说到几个仓库,说……说,什么……” 她说着说着,眼皮变得沉甸甸的,几乎要阖上了,声音也变得很轻,似乎还在努力回忆着偷听的细节。可是困意如潮涌来时,句子到了嘴边,都破碎成了字词。 直到有温凉的指尖落下来,落到她轻微阖动的粉嫩唇瓣上,蜻蜓点水般的点了点。那人的声线温柔似水,细腻隽永:“晚安。睡吧,乖。” 于是她好像受到了蛊惑,捧着那人的手掌不放,在彻底沉入梦乡之前想……她喜欢这个有仪式感的晚安。 - 翌日,郁绵差点睡过头了。 还是裴松溪送她去学校的,路上差点就闯了红灯,送她到的时候还剩三分钟上课。郁绵从车上跳下来,匆匆忙忙的跟她挥手说再见,才背着书包往学校里跑。 裴松溪凝视着她的背影,唇角无声的弯了弯。 好像一切都回归了正轨,真好。 郁绵说的没错,她虽然比别人少上了十天的课,月底考试的时候还是稳居在榜单前列。只是她自己对成绩不太满意,回来之后很不开心,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刷了好几天的题。 裴松溪有数次接到郁安清的电话,对方问她郁绵最近的学习和生活情况,言辞温和,关切却并不咄咄逼人。她感知到她并无恶意,也会把郁绵近况告知于她。 春光短暂,转眼间就到了五月,快入夏了。 五一假期的第一天,裴松溪醒的很早,跟郁安清通过电话之后,才去叫醒郁绵:“绵绵,你爷爷他们很快就要到了。” 郁绵昨晚学习到太晚,在床上打了好几个滚才爬起来,看了眼时间,立刻清醒了,她过去给她开门:“怎么这个点了,我很快就好!” 裴松溪原本想订一家餐厅或者茶馆的包厢,被拒绝了,对方说过来家里坐坐就好。这个要求让她感觉很有压力,在楼上楼下转了两圈,确定了家里干净整洁之后,又去院子里剪了几只花,放在客厅茶几的花瓶里。 她刚忙碌完,郁绵刚洗漱完下楼,扑过去抱了下她手臂:“你怎么有点紧张啊?” 裴松溪愣了一下:“……还好。” 郁绵笑了笑:“我去煮点粥,我们先吃早饭吧。” “可是吃到一半他们来了呢?” “那就问他们吃过没有,没有的话就一起吃点啊?” 她的想法简单纯粹,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好,去煮吧。” 小米粥煮起来很快,半个多小时就好了。 郁绵去盛第二碗的时候,才发现她只吃了半碗不到:“你怎么就吃这么一点啊?” 裴松溪摇摇头,刚准备说什么,听到门外有汽车刹车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碗给我,收一下。” 郁绵偷偷笑了笑,还说不紧张,明明是很紧张啊。 真奇怪。 一开门,远远的就看见郁安清扶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先生下车,他们朝这边看了过来。 裴松溪带着郁绵走过去,对郁安清点点头,才微微弯下腰,跟老先生说话:“请问是郁先生吗?” 郁闻青头发花白,精神矍铄,一双干枯却饱经沧桑的眼眸从她身上扫过,才朗声笑了笑:“是啊,你好啊,小裴。” 裴松溪还没被人这么称呼过,有点不太自在的点点头:“您请进。” 郁绵笑眯眯跟爷爷和姑姑打招呼,亲亲热热的说着话:“爷爷,你坐车来会觉得累吗?手术还没多久,你不用这么着急过来的。” 郁闻青轻轻拍了下她手掌:“谁叫你这个小没良心的,都不回家看爷爷,爷爷只好来看你啦。” 郁绵脸一红:“我……我要上课的!” 郁闻青摇着头笑,一副了然的神情:“好了,爷爷也没怪你。” 裴松溪先给他们倒了茶,原本空旷整洁的客厅这会让她感觉很狭小。 她坐在郁绵旁边,听她和家人说话,有些出神。绵绵是个温暖活泼的女孩子,实在是很招长辈喜欢的,不管是郁老先生还是郁安清,始终是在笑的。 她的家人也比她想象中更好,抛开上一次临时见面给她留下的不好印象来说,她的家人温和清润,风度翩翩,说起话来也风趣幽默。 等初见面的问候说完了,郁闻青轻咳几声,郁绵关切的问他怎了。老先生微微一笑:“好像有点咳嗽,我的药放在车里了,你去帮我拿来吧。” 郁绵点点头,往外走了几步,又有些不太放心的回头,犹豫了一下才出去。 等她走了,老先生问裴松溪:“小裴,今天有事要忙吗?” 裴松溪静静微笑:“不忙的,只是还来不及问您,中午想请厨师上门来做饭,还不知道您的口味。” 郁闻青摇摇头:“不用请厨子,我们等会就走了,她奶奶在家里,身体不好,我早点回去,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家。” 老人话里话外都是对妻子的温厚情意,他的眼睛里闪着慈爱的光芒:“还是让小绵在你身边待一段时间吧。她这次非要一个人回来,我们都很担心,看得出来,她很依赖你。” 这个小孙女啊……那几天他悄悄观察着她,跟家人说话的时候,她在很努力的笑,可是一个人的时候,神情总是落寞的,就连晚上睡着了,说梦话都在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裴松溪愣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千万思绪如游云掠过。 可她是情绪内敛克制的人,最后,只轻声说:“谢谢。” 压在心底的,某些惴惴难安,却又难以言说的情绪,悄悄被风吹散了。 - 六月到来的时候,天气开始一天比一天热了。 高考前的前一天,她们坐在葡萄架上乘凉。 晚风清幽,葡萄细藤被风吹得晃晃悠悠,空气中有干净温柔的花香。 郁绵第一百零一次问裴松溪那个相同的问题:“裴姨,那天我爷爷来,你跟他说了什么啊?” 说了什么,他才会答应让她留下来,没有要求她回家呢。 裴松溪的答案始终如一:“我什么都没说。他自己说的,我只说了谢谢。” 郁绵不相信的皱了皱眉头:“你骗我。” 裴松溪把切好的芒果递给她:“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郁绵哼哼了两声,很容易就被甜滋滋的水果给收买了:“好吧,暂时相信你了。” “我在想,高考之后先回家一下,然后我们再去哪里玩呢,你可以陪我吗?” “可以。但是你想过你要回家待多久吗?” “没有啊。其实我不是很想回去,爷爷奶奶姑姑都很好,可我不喜欢小叔,他总是在笑的,可是你不知道……他的脸上似乎戴着面具,看起来怪吓人的。” “嗯,我知道。” 裴松溪想起之前跟郁家前前后后通过的几次电话。她渐渐意识到,或许知道这件事的不仅是她,连郁老先生也是知道的。只是她还不清楚他的态度,所以迟迟没有对郁安舟出手。毕竟是郁绵的家人,她终究有所顾忌。 “今天之远哥哥给我打电话了,叫我明天考试不要紧张。他还问我,没有早点出国后不后悔。” “你呢,后悔吗?” “当然不啦。你也别想赶我走哦,我还不想走。”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忽然想起前几个月,就在郁绵家人找来之前,她还特意去找过温怀钰,让她帮忙安排郁绵出国的事情……可是后来,一切发生的太快,现在看来似乎没有必要了。 “裴姨?裴西西?你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嗯,听到了。我知道的。” 郁绵吃了半个芒果,还想再吃,被她拦下了:“不要吃太多,明早要考试,回去休息吧。” “考试就考试啦,我又不紧张。你很紧张吗?” “有点,这场考试很重要,”裴松溪点点头,“等你考完试,夏天过去,秋天来了,你会去到一个新的城市,一个全新的学校,在那里你会认识很多人,见识到更广阔的世界,会知道这个世界有很多不一样的美好,还有……” “知道啦,”郁绵笑着打断她,“可我还会回家啊。” 裴松溪抿了下唇,笑容里多了一些她未曾察觉的释然:“好,回去休息吧。” 第二天,盛夏的阳光灼热刺眼,裴松溪推掉了工作的事情,在附中外面等了郁绵两天。 郁绵一边笑她太过紧张,一边又为她的关心和在意而感到快乐。 等考完最后一科英语,她站在她面前,笑容骄傲又明亮:“我考的很好哦。”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揽着她,穿过人潮回家:“考的很好是多好啊?” “就是,想去国内哪个学校都可以的那种好吧。” “成绩还没出来,就这么自信了,是不是尾巴都要翘起来了?” 郁绵抱着她的手臂,很不满:“哪有!我认真的,而且我没有跟别人说过这种话啊,你还不表扬我。” 远处蝉鸣阵阵,连晚风都是愉快的。 裴松溪笑了笑:“好,夸你。” 这个夏天的记忆是阳光而明媚的。 等待成绩出来的日子,郁绵多多少少有点紧张,裴松溪就带着她去遍了市里所有大大小小的博物馆和艺术馆,随后把周边城市都逛了个遍,十几天的时间一晃眼就过去。 等成绩出来那天,郁绵拿着鼠标,却迟迟没有按下确定的按钮,犹豫了很久。最终页面上出现一个她满意的数字,她才笑了:“685,我没有骄傲哦,比我估的分还要高5分!” 她往床上一躺,虽然是意料之外的好成绩,可她还是高兴的在床上滚了好几圈:“我要上大学啦,我长大啦,我要成为一名很好很好的建筑师!” 裴松溪含笑看着她,轻声打趣:“长大以后,还可以认识很多优秀又可爱的人,绵绵会有很多人追求吧?” 郁绵拉下枕头,露出一双明亮又羞恼的眼睛:“我已经见过最可爱的人了,才不要去看别人呢!” 裴松溪愣了一下,想起她那个同桌,又想起画室里那位年轻的老师,不能确定她说的是谁……不过,都不要紧的。年轻人心性不定,或许以后就会变的。 郁绵从床上坐起来:“我考的这么好,我要奖励。” 裴松溪微微弯腰,语气也是愉快的:“嗯,想要什么奖励,说说看? 郁绵盯着她嫣红饱满的嘴唇挪不开眼睛,脸颊烫烫的:“我……我想要你教我游泳!” 裴松溪笑着点头:“好。” 郁绵从小就有些怕水,以前也想过去学游泳,最后却一次次的不了了之。这次下定决心,是因为郁家就在海边城市,海边长大的孩子都会游泳,她就有点想学了……而且她想让裴姨教她啊。 第二天,裴松溪带她去买泳衣。 在店里的时候,她给郁绵挑选尺码,想拿下来让她试试,却被店员拦住了:“这个有点小了,来试试这个吧。” 裴松溪愣了一下,好看的眉梢微微皱了起来:“她不需要这么大的。” 店员无奈的摇摇头:“女士,您相信我的判断,她真的需要的。” “……是吗?” 裴松溪有些迟疑的看了看远处站着的女孩,好像是真的……真的需要这么大的了…… 郁绵选了一顶合适的泳帽过来,看她耳尖有点红,有些好奇:“怎么啦,你是有点热吗?” 裴松溪摇摇头,指尖轻轻蜷缩一下,把泳衣递给她:“这个怎么样?” 郁绵接过来,红了脸:“嗯,好。” ……真的有点大哎。 哎,她好‘胖’哦。 裴松溪带着她去了一家高档的私人游泳馆,环境不错,人也很少。 郁绵说让她教,可她感觉自己毕竟不是专业的游泳教练,还是请了教练过来指导基础动作。 游泳的基础动作是不难的,难的是要克服对水的恐惧。等教练演示完基本动作,想下水教她的时候,郁绵拒绝了:“裴姨,你说好教我的。”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笑,从岸边走过去:“真的要我教吗?” “对!” “那好吧,下水。” 郁绵在岸边,白嫩的脚尖在水面上轻轻点了点,有点犹豫,对水的恐惧是天生的,似乎藏在了基因里。 裴松溪笑她胆小,从岸边跳下水去,朝她张开手:“下来,别怕,我在这里。” 郁绵抿唇笑了一下,忽然间放松下来,也学着她的动作往水里一跳……结果呛了好几口水:“咳咳……咳咳,你骗我。” 裴松溪的语气也难得欢快起来:“我可没骗你,是你要自己我教的。” “……好吧,那我先学什么?” “先练换气,再尝试在水里静静漂浮一段时间,感知水的力量。” 这些知识点教练也说过一次,换气练起来还好,没多久郁绵就学会了。 可是当她在水中央,裴松溪渐渐松开手的时候,她就开始慌了,脚在水里乱踩,又想叫她的名字,不小心喝了好几口水。 裴松溪赶紧去捞她,一只手攥住她手掌,另一只手托住她大腿,叫她的名字:“绵绵,绵绵,别怕,我在这里,没事的!” 可是郁绵就是很紧张,一感知到她的手,整个人就缠上来了。天生怕水的人总是格外慌张,她牢牢的搂住她的脖子不放,在她耳边轻轻喘气,声音软糯,夹了一点哭腔:“吓死我了……我以为我要淹死了。” “胡说。” 裴松溪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后知后觉的发现……泳衣湿透了,她们紧紧抱在一起,实在是太近了,近到她已经能感知到女性天生的窈窕曲线,水蜜桃般丰盈饱满的…… 有水流在她们中间轻轻流淌着。 郁绵抱着她,大概是因为后怕,时不时收紧一下手臂,那水流似乎也沾了一点人的体温,在她们的间隙之间轻轻涌动着。 裴松溪有些不自在的往后靠了靠,声音喑哑:“好了,今天先到此为止,我们先回家了。” 郁绵趴在她肩头,半晌才缓过来:“……嗯,好。” 到了家,裴松溪回房间一件雾霾蓝的细吊带睡裙,在镜子前站了一会,又拿起一件薄纱披肩穿上。 楼下,郁绵正躺在沙发上跟许小妍打电话:“你不知道,真的吓死我了。整个人都在水里面,脚也踩不到池底,感觉下一秒就要死了。后来裴姨来捞我啊,她越拉住我,我就紧张,我感觉我肯定踢到她了……” 裴松溪下楼,她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了一眼,脸颊有点烫:“好了,不说了,太丢脸了,晚点跟你聊天。” 她把手机扔在旁边,看着裴松溪:“好吧,我迎接你的嘲笑。” 裴松溪给她端了杯蜂蜜水:“我又没说要嘲笑你,紧张什么?” 郁绵轻轻叹气:“可我觉得好丢人。” 裴松溪笑着在她额头点了点:“没事,只有我知道。” 郁绵顺着她指尖看去:“你头发还没干哎,有点滴水。” “嗯,刚又洗了个澡,顺便冲了一下。” 郁绵哦了一声,想说什么,目光却凝住了。 两滴水珠顺着她微卷的发梢往下滴落,落到她薄纱般的披肩上,染湿了一小块,勾勒出极细极细的细吊带……隐隐约约可见精致好看的锁骨。 她脸颊烫了,语气尽可能的保持着平静:“你换睡衣了吗,很好看,我可以看下吗?” 裴松溪愣了一下,拒绝的话说到嘴边,可是又停住了:“……好。” 她有些不太自在的把披肩脱下来一点,语气平和:“前不久在网上订的,” 郁绵却为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惊住了。如雪般白皙细致的肌肤,在灯下仿佛是发光的,细肩带落在消瘦干净的肩膀上,明明是清冷的雾霾蓝色,却在暖橘色的灯光上染了几分暖调。 可是就只是短短一瞬的,裴松溪拉上衣领,语气平平:“好了,你喜欢的话,我明天给你买两件,有很适合年轻女孩的颜色。” 她轻轻揽了下半湿的长发,染着红晕的雪嫩耳廓露出来几秒,很快又藏进了长发里:“现在不早了,快去休息了。晚安。” 郁绵怔住了,轻轻咬了下嘴唇才回过神:“嗯……好,晚安。” 裴松溪没去看她的神情,先上楼了,回到房间里,才伸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垂。 可能是因为绵绵曾经离开过,现在好像又回来她身边了。 她对她一日比一日的纵容。 今天好像……是纵容过头了。 67 高铁穿过广袤平坦的原野,田地水稻青翠,随风成浪。 郁绵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窗外的天空发呆,偶尔会回过头,看一眼旁边的人。 裴松溪笑了笑:“怎么了?” 这是她长大以后第三次回到她出生的城市。 这座南方小城对她而言是相对陌生的,随着列车离市区越来越近,郁绵悄悄皱了皱眉,有些紧张的舒了一口气:“可能是因为上次来这里的感觉不太好。” 裴松溪在她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该坐飞机来的,不然早就到了,也让你少胡思乱想一会。” “我没胡思乱想了,我就是……哎,没事啦!” 她抿了下唇,冲她笑了笑,跳过了这个话题。 裴松溪还想再说点什么,列车提示音响起了:“前方到站,清宁南站,请需要下车的旅客朋友提前做好准备……” 郁绵戴上棒球帽,站了起来:“好啦,走吧。” 在成绩出来之后,她给郁闻青打了电话,跟老先生说过志愿填报的事情。最后综合了各方面因素考虑,她填报了北方一所高校的建筑学专业,2+2学制,前两年在国内,后两年在国外,双学位。 郁闻青笑着听她说完选择的理由,一句话没评价,只乐呵呵的问:“小裴也知道吧?” 郁绵听到他这么称呼裴松溪,总是忍不住笑,学着他的腔调:“那是,小裴也知道。” 裴松溪在一旁听着,看她没大没小的样子,轻轻拧了下她柔软的耳垂:“问一下你爷爷,最近过去看他方便吗?” 郁绵被她碰了一下,耳尖发烫,背过身去,唇角悄悄弯出好看的弧度:“爷爷,我们最近来看您,您在家吗?” 郁闻青朗声笑了笑:“当然有空,一直在家等你呢,还有小裴,你叫她一起来。” 挂了电话,郁绵就跟裴松溪软磨硬泡,生怕她不想过去,可裴松溪答应的格外爽快,看起来像是早就准备好跟她一起过去。 出了车站,郁家的车已经在外面等了。 见过数次的周尧站在车门外,恭敬的低下头:“裴总,郁小姐。” 郁绵对他印象不好,上车后有些恹恹的,不愿意再说话,只无聊的看着窗外发呆。 等车停下来,裴松溪先下车,才伸手拉郁绵下来。 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三层独栋大别墅,简约大方的欧式设计。郁安清就站在门口朝她们挥手,朝着她们走过去,笑容是一贯的温雅,跟她们打招呼:“路上辛苦了,进屋坐坐吧。” 郁绵往前迈了一步,又站住,回头看了一眼,正好撞上裴松溪的目光。 她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 郁绵继续往前走,确定了她一直在这里,她终于安下心。 客厅里,郁闻青正在跟妻子方锦棠下棋,听到脚步声,微微一笑:“你看,叫你不要着急,一盘棋下完了,她们也就到了。” 带着老花眼镜的老太太没他淡然从容,看见郁绵进来就朝她一招手:“小绵哦,奶奶好久没见你,快过来给奶奶看看!” 郁老先生跟裴松溪打招呼:“你好啊,小裴,见笑了。” 方锦棠一手搂住好久不见的孙女,一边擦了擦眼角:“就你话多!” 她抬起头,看着裴松溪笑了笑:“这是小裴啊?” 裴松溪被两位老人亲切的称呼叫的有些不太自在,点了点头:“您好,我是裴松溪。” 方锦棠朝她笑:“来来来,坐下坐下,不要太客气。这么多年来啊,还多亏了你照顾我们家小绵。” 裴松溪的笑意微微凝了一瞬,在她身旁坐下了:“您太客气了。” 郁绵被方锦棠揽的太紧了,轻轻推了推:“奶奶,您不是前不久才做好手术吗,别太激动了,我就在这里,也跑不掉。” 她还是不习惯跟人太过亲近的,哪怕是跟她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毕竟这么多年没见过面了,总是陌生的。 方锦棠意识到这一点,慢慢松开手:“哦……好,好,就是,你跑不掉。” 方锦棠跟郁绵聊了一会,就转向跟裴松溪说话,问及她一些有关郁绵的琐事。 “小绵小时候是不是不听话啊?她以前在家里可喜欢拆家了!” 裴松溪偏过头,微微笑了一下,她坐姿极为端正,肩背挺直,手也自然的搭在膝盖上。 她一向是话少的,被问一句,便答一句,态度不卑不亢,声线温润清和:“绵绵很乖,从来没有不听话的。” 方锦棠笑容顿了一下,多了几分怅然:“哦……也是。” 毕竟年少时遭此巨变,寄人篱下,再皮再闹的性格,也终究是要收敛一点的。 郁闻青悄悄握了下妻子的手:“好了,晚点吃过饭再聊,她们坐了好久的车,让她们回房间休息一下。管家,给裴小姐安排好客房。” 郁绵站起来,语气是自然而然的亲昵:“不用啦。裴姨在我房间里休息一会就好了,晚饭的时候叫我们哦。” 裴松溪有些许的不自在,但并未说话,也站了起来。 郁闻青笑意微深了一些,挥挥手:“好,去吧。” 等回到她的房间,郁绵关上门,才轻轻舒了一口气:“好喽,自由了。” 裴松溪点点她额头:“胡说。” 郁绵笑了笑,往床上一躺,被子软软的,才晒过,闻起来很香。 裴松溪在她房间里转了一圈,最终在墙上挂着的那副全家福照片前停下,大概是十几年前的照片了,照片的边页有些泛黄。她的目光从照片正中的两位老人掠过,认出郁安清和郁安舟,最后落在照片右边,那里站着三个人。 一个样貌干净文雅,气质温润的男人,穿白色衬衫,黑色西装马甲,单手揽着旁边的高挑女人,而他们前面站着的,则是一个扎着羊角辫,穿着粉色公主裙,笑起来阳光灿烂的女孩。 这应该就是郁绵的父母了。 裴松溪静静的想。 她跟她父亲长得很像,长相偏干净秀气,可是笑容更像她看起来明媚开朗的母亲,性情里的活泼天真像是遗传自她。 郁绵在床上滚了几圈,发现她还站在那里发呆,跳下床走过去:“你怎么看这么久啊?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很可爱?” 裴松溪点点头,轻声说:“嗯。” 郁绵对她的回答不太满意,拉着她的衣袖不放:“是怎么可爱的,你说说看?” 裴松溪低下头看她,午后的阳光透过蓝色的窗帘落进来,落到少女有些稚气却不失美丽的青涩脸庞上,有那么一瞬,她似乎看到了刚来到裴家,握着她手的小姑娘。但这景象只是一瞬,很快又与眼前纤细可爱的年轻女孩重叠。 她回过神:“嗯,可爱。” 郁绵不满的嘟了下唇:“敷衍。好了,不问你了,你要不要睡一会?我好困,想睡一下。” “我不困,你睡吧。” 郁绵拉着她往床边坐下,犹豫的片刻,有些大胆的问:“你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裴松溪摇摇头,拒绝了:“你睡。我在你房间里看看书。” “那你不许走哦?” “嗯,不走。” 她房间的书柜上放着两排书,裴松溪一进屋就看到了,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书柜上摆着的都是童话故事和拼音图册,最上面则堆着一摞小学教材,看起来像是早就准备好,却迟迟没等来它的主人。 裴松溪抬起手,指尖从书脊上掠过,半晌,才无奈的取了一本童话书出来。 郁绵已经睡着了,大概是得到她不会走的承诺,睡的很沉,睡颜恬静香甜。 裴松溪轻轻走过去,看她睡的正好,才在床边坐下,翻起郁绵小时候看过的书,扉页上有题字:「送给亲爱的女儿」。 落款是‘郁安礼&周凝’,应该是她的父母。 她动作微顿了一下,才轻轻翻动了几页,偶尔能看到书页上用铅笔歪歪斜斜的写了几个字,渐渐变得工整,但字迹还是可爱稚气的。 窗外静悄悄的,阳光正好。 - 到了吃晚饭的时间,管家上来敲门。 郁绵揉了揉眼睛醒来,一睁眼看见裴松溪站在窗边,夕阳余晖洒落进来,全都落在她身上,像一幅笔触细腻的工笔画,美的令人忘记呼吸。 裴松溪感觉到她的注视,回过头,朝她笑了笑:“醒了?” “嗯,醒了。我睡好久啊,都两个多小时了,你怎么都不叫我?” “看你睡得很香。” “唔……前几天睡得有点晚。” 因为她熬夜看了两部新的漫画,不过她不敢告诉她。 她的衣服都被睡皱了,裴松溪给她牵了牵衣领:“好了,下去吧,不要让别人等。” 客厅里大家都在,郁家的人基本都聚齐了,郁安舟在外地出差没回来,他妻子陈舒刚刚接儿子放学回来,看到郁绵时笑容有些古怪:“我说今天晚餐怎么这么丰盛,原来是小绵回来了啊。” 郁绵跟她打了个招呼,陈舒凑上来上说什么,裴松溪往前站了半步,逼的她不得不问:“这位是……” “裴松溪。” 陈舒恍然似的哦了一声,想起丈夫对这个陌生女人的评价,目光也变得警惕了一些:“我是陈舒,郁绵的小婶婶,你好。” 裴松溪淡淡点了点头,却并无跟她攀谈的意思,神色冷淡,不加掩饰。 饭桌上氛围不错,郁闻青一口一声小裴的叫着,郁安清和方锦棠就一口气给郁绵跟她夹菜,说话间热热闹闹的。先前有些阴阳怪气的陈舒还算安静,给儿子夹菜,没多说话。 饭后,郁闻青找裴松溪聊天。 老先生不找她,她也是要主动去找他聊一聊的。等郁安清带郁绵去看院子里养的花花草草,裴松溪去了郁家的书房。 这三个月,她没对郁安舟和裴林茂出手,并不是因为她宽容,不计较,只是因为郁老先生似乎也知情的样子,她便等着,想看看他的态度。 郁闻青往紫砂茶杯里倒了两杯茶,一杯推到她面前:“坐吧,小裴。” 裴松溪却没有跟他过多寒暄的意思,开门见山的问:“当年车祸那件事,您知道多少?” 郁闻青喝茶的动作一顿,随后缓缓将茶杯放了下来,目光也有些幽深:“知道一些,不是全部。当时安礼那孩子因为一点小事,跟我大吵了一架,带着他妻子和小绵出去旅游散心,就这么在路上出了事。说是意外,我是不信的。可是又没有证据。当时在现场,我突发脑溢血,等我再出院时,事故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 “您有怀疑过谁吗?” “你……”郁闻青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你这孩子说话也真是直接啊。实不相瞒,我怀疑过安舟,也怀疑过安清,毕竟当时我的公司是要交给安礼的,在利益面前没有亲人,这一点想必你也知道。” 裴松溪低下头,声线压低了些:“那您现在,知道是谁做的了吗?” 郁闻青的声音里多了几分凄怆:“是……他大哥当年车祸,是不是……安舟做的?” 裴松溪点头:“是他。他和我大哥联手安排的车祸。我父亲也知情,只是他老人家聪明,没有真的掺和进去,手还是干净的。” 她话里话外都是嘲讽之意,郁闻青神色黯然:“那你想过怎么办?你哥哥毕竟是你的亲人……” “他……”裴松溪淡淡笑了一下,“他做错的,当然要付出代价。” 郁闻青往外靠了靠,手掌在雕花扶手上摩挲了片刻,才轻声说:“那……安舟的事情,你也顺便处理一下吧。” 裴松溪目光深深:“我不会手下留情,您想好了吗?” 她最开始就怕郁老先生要护着郁安舟,毕竟他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了,现在她出手,就不会再给郁安舟留活路。 郁闻青低下头,白发苍苍的老人像是忽然变老了十岁:“你这个女娃娃……我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是个遇神杀神的狠角色。放心,我既然要你这么做了,就不会怪你。虽然我也不想……可是我一想到安礼和小凝,他们死的时候汽车爆炸,你不知道那场面有多凄惨……还有小绵,这么多年了,要不是遇到你,现在真不知道这孩子会怎么样……” 裴松溪站起身,一如既往的冷淡从容:“好,我知道了。您放心。” “你出去吧。” 裴松溪点点头,给他关上了门。 只是没走几步,就在走廊上被人叫住。 “裴小姐。” 裴松溪回过头,看见郁安清,淡淡笑了笑:“绵绵呢?” 郁安清朝她走过去:“绵绵在陪着我母亲看电视。” 裴松溪淡淡颔首,知道她有话要说,步子也停下了。 - 时间指向晚上九点的时候,郁绵有些不太放心的往楼上看了看。 刚刚姑姑说,爷爷找裴姨聊一点生意上的事情,让她放心。可是现在,都两个小时了,聊什么需要聊这么久呢?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连方锦棠都看出来了:“怎么了,困啦,想休息吗?” 陈舒在旁边看着手机,抬起头轻轻柔柔的笑,开口却是阴阳怪气的:“看起来是在担心你那个裴姨吧,担心她做什么,她那么厉害。不过你们感情是真的好啊,毕竟……” “绵绵。” 声线偏低的清冷声线打断她的话,裴松溪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陈舒微变的脸色,淡淡哂笑一下:“陈女士似乎对我有意见?” 陈舒:“我……我对你能有什么意见?” 这女人也真是邪……说起话里明明在笑,可是看起来似乎让人瘆得慌。 裴松溪点了点头:“哦,那就好,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前几日才拒绝郁安舟先生的合作请求,让你对我有意见了。” 陈舒脸色一变:“你……” 裴松溪唇角抿了抿,笑意淡去了,眼底是深沉至极的淡漠:“看来陈女士不知道这件事啊,那就劝你少管一些不该管的事情,多把心思放在一些该管的事情上。最起码,绵绵的任何事,都轮不到你来点头论足。” 气氛眼见着变得僵硬了,方锦棠轻轻咳嗽一声:“小绵,你们回去休息吧。” 郁绵很少见到裴松溪怼人的样子,不小心看的久了,这才回过神,笑着拉了拉裴松溪的衣袖:“裴姨,我们上楼吧。” 裴松溪微微颔首,再跟方锦棠道晚安时,依旧是白日里那副清淡礼貌的样子:“您早点休息,我们就先回去了。” 方锦棠点点头:“好,早点睡。你的客房就在小绵房间的对面。” 等她们上楼,陈舒脸色一沉:“妈!你就看着这个女人这么打我的脸?” 方锦棠冷淡的看她一眼:“那你对小绵阴阳怪气说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 客厅里终究还是安静下来。 - 她们在郁家待了三天,准备走了。 裴松溪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做,而郁绵则是要回去参加一个夏令营,那是郁安清给她报的,能参观西欧的顶尖高校,还能听一些通识类的讲座。 临行前夜,郁绵悄悄把裴松溪带到自己的房间。 裴松溪被她拉着进去,有些奇怪的别扭:“绵绵……我的房间就在对面,被别人看到了……” 她说着说着顿住了,被别人看到……又怎么样呢? 奇怪,她在想些什么…… 郁绵没听清她说什么,正从柜子里抱出一个很大的盒子:“给你看点东西,快来!” 她盘腿在地毯上坐着,裴松溪无奈,也走过去,看她揭开的盒子里零零碎碎放着很多东西……有璀璨精致的蝴蝶发卡,有字迹幼稚的手写贺卡,还有一本厚厚的相册。 郁绵把相册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开:“看,这是我小的时候,给你看看!” 裴松溪愣了一下:“你小时候?” “对啊,就是比遇见你时更小的时候。你看这张,啊,一百天!好小啊!” 裴松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照片是个白白嫩嫩的小婴儿,对着镜头笑的很开心……郁绵往后翻,时不时惊叹几句,她也跟着她一起看,可惜相册里的照片并不多,很快就看完了。 郁绵又继续去看盒子里的发卡、贺卡、毛衣织成的小手套:“哇,这些都是我以前的东西,竟然保管的这么好。好可爱啊,这么小。”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轻声问她:“这些……你还记得吗?” 郁绵捧起一个水晶发卡,举高了,在灯光下看它璀璨干净的光芒,神情纯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你啊。” 裴松溪愣住,过了片刻才轻轻嗯了一声。 第二天一早,郁闻青和方锦棠也起身送她们。车站外,老人不由抹了抹眼泪,叮嘱郁绵:“小绵要好好的啊,出国去玩也不要乱跑,每天都要给家……给你裴姨打电话,知不知道?” 郁绵用力点头,心里充满了要回到明川的快乐,笑容灿烂:“我知道的!” 郁安清温声安抚父母几句,又走过去,拍了拍郁绵的肩膀:“好好照顾自己,记得回来看看爷爷奶奶。路上小心。” 郁绵朝她挥挥手:“我知道的!姑姑再见。” 郁安清点点头,又看着裴松溪笑了笑:“裴小姐,再见。” 裴松溪对上她含笑的一双眼,神情微微凝固了一瞬:“再见。” - 回到明川市,郁绵看着门牌上写着的那行字,高兴的扑到沙发上滚了几圈:“还是家里舒服!回家最开心了!” 裴松溪看着她笑的样子,微微有些出神,把手包放下了,看了看日历:“按你姑姑说的,你后天早上就要到明川国际机场集合,今天累吗,不累的话早点收拾一下行李吧。” 郁绵滚到一半停了下来:“后天?我的天,原来这么快,我都没注意好时间!” “嗯,后天。要看一下欧洲的天气情况,你决定好带什么衣服,还有哪些生活用品,还有……” 郁绵从沙发上弹起来,着着急急的往楼上跑:“太多了!我现在就回去收拾!” 因为要去的时候太长,一个多月的时间,要带的东西很多。 等她收拾完,再去商场买了一些长途旅行必备的东西,时间不知不觉到了第二天晚上8点,离出发只有10个小时了。 郁绵一想到明天就要走,忽然就不想去,去找裴松溪。 房门轻掩着,一推就开了。 裴松溪刚刚洗澡出来,穿着那件很好看的雾霾蓝细吊带睡裙,看见她的时候愣了一下,拿起床上的披肩搭上了:“绵绵,你怎么来了?” 郁绵却怔怔的,直勾勾的看着她床边柜子上放着的白色小瓶子,秀致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你……什么时候开始吃药了,你怎么了?” 裴松溪避开她的目光,快步走过去,把药瓶收了收,语气还是平和的:“我没事,就只是褪黑素和安眠药,前一段时间压力太大了,有点失眠。” 郁绵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她:“我记得你以前也吃过,可是这么多年来不是没有失眠了吗,现在怎么又……你是不是偷偷吃药很久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像是为了让她放心似的,抬了抬抽屉上的小银锁:“你看,当时钥匙给你了,我没再开过。” 郁绵看见那上了锁的抽屉,才稍微放下心来:“你没骗我?” 裴松溪唇角微微牵起:“当然没有。” 郁绵点点头:“那这些也不许吃了,知道吗,工作压力不要太大了,不着急的事情就慢慢处理,好吗?” 裴松溪在床边坐下,拿毛巾擦头发,不去看她:“嗯,好。” 郁绵也挨着她坐下,犹豫了一会才开口:“我来找你,本来是想说……我不想去夏令营了。” 裴松溪动作一顿,放下毛巾,看着她:“为什么呢?” “我……我不想离开你。我想在家待着。” 裴松溪凝视着她,目光稍深了些,过了几秒才偏过头,声音温和平静:“可是世界这么大,你不想去看看吗?” “想,可是……” “那就出去看看,好吗?绵绵,你长大了,不能……” 不能再这么依赖我了。 郁绵低下头,看着鞋尖发呆:“其实我也很想去的,就是有点舍不得你。”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声音是一贯的令人安心:“去吧,去看看更广阔的、更精彩的世界,或许会遇到很多可爱的人,也遇到很多好玩的事情。再说了,你不是一直都对欧式建筑很感兴趣,去看一看,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收获。” 郁绵点点头:“嗯,那我还是去吧。毕竟是姑姑给我报的,我不去她可能会失望。那我先回去睡觉啦。” “好,早点休息,明天我送你。” 翌日一早,裴松溪开车送郁绵到机场。 夏天的早晨亮的早,才五点多,天光就已经大亮了。 郁绵戴着棒球帽,背着书包,坚持不让她拉行李箱:“我自己来就可以啦。” 裴松溪笑了笑,没说话。 等找到领队老师,她给郁绵检查护照、签证、身份证和其他证件,细细的叮嘱她:“欧元给你换了一些,放在书包夹层里了。手机绑了我的卡,看到喜欢的东西就买。” “你喜欢什么,我给你买……哎还是算了,等我自己挣钱吧,以后我给你买。” 裴松溪给她检查好要带的东西,抬起头,看着她明媚阳光的笑容,也笑了笑:“路上小心,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郁绵点点头,笑着笑着又皱了皱鼻子,扑向她:“我要走了,给我抱抱。” 裴松溪难得没拒绝她,由着她扑入怀里,能闻到她发丝上一点淡淡的柑橘香味,清新自在又充满活力。 可她的手停在半空,没落下去,很快就后退一步,提醒她:“好了,要准备安检了。” 郁绵有些不满这短暂的拥抱,可是提示音已经响起,她只能点点头:“那我走啦,你在家要好好的哦。”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去吧。” 夏令营的领队老师在叫她的名字,郁绵背着包跑过去,跑了几步又转过身,逆着光线朝她挥了挥手,笑容纯粹美好:“在家乖乖的哦!”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 她在不远处站着,看郁绵跟新认识的同学说话,大笑,悄悄拿起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等长长的小队都走了进去,裴松溪转身往外走。 她想起那天郁安清跟她说的话,虽然不想承认,可她说的是对的。 郁安清说:“谢谢你这么长时间以来,一直好好照顾她,可是你们……相依为命太久了,她太依赖你了。” 她无法反驳她的话。 郁安清笑了笑:“我没有说你做的不对的意思,只是……裴小姐,你知道吗,对小绵来说,你是她的一切。” 她彻底愣住:“我……” 她知道。 从那次绵绵离开,又一个人跑回来,她就知道了。 她能感觉到郁绵不是说说而已,她是真心实意的把她当成最重要的人。 可是不该这样的。 一直以来,她都希望她能拥抱更广阔的天地,更美好的世界。 郁安清说着说着,眼泪滚落:“你知道吗,她小时候的事情都不记得了,除了你。疼爱她的爷爷奶奶,她跟他们不亲近。安礼和阿凝,她的亲生父母,也不记得。你成了她的唯一,这样的情况,你觉得好吗?” 裴松溪沉默的笑了笑。 郁安清说的是对的。 那些无意忽略的凝视,逐渐越界的试探,无限亲昵的目光…… 在那一刻,忽然在她眼前浮现,一帧一帧回放。 她知道她做错了。 本不该如此的。 绵绵还太小了。 她不认为绵绵有什么错处,只是她还见过世界的广阔,也分不清什么是信任,什么是依恋,什么是……还没能知道什么喜欢,什么是爱慕,就早早许下永远在她身边的承诺。 她比她长了这么多年岁,应该更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 世界广阔,宇宙浩瀚。 她不该,也不可能成为她的唯一。 可是。 可是…… 裴松溪回到家,在照片墙前站了很久。 她看着今天新拍出来的这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孩眼睛明亮,笑容美好。她静静的想,我的绵绵长大了。她这么好看,这么好……这么阳光。 她想起这么多年来的时光。 裴松溪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照片墙。 小学第一次家长会,在银杏树下,她温柔的凝视着她;后来绵绵参加文艺汇演,穿着红色裙子,像一颗发光的星星,她记录下她耀眼的瞬间……第一次生病,出院那天,少女脸色苍白,笑容却灿烂,她回到家,偷偷写下‘第一次生病。我好想她’。 无数个光阴的碎片。 原来这些年过去,不知不觉间,这些照片已经贴满了一整面墙。 这颗种子在她身边,静静发芽,长大。 她看着这朵花越开越美,这是十二年的时光。 裴松溪把今天拍的照片贴上去,看着年轻女孩稚嫩阳光的笑脸,忽然泪流满面。 从今天起,就结束了。 绵绵。 她目睹一朵花是如何缓缓绽放的。 这是她的时光。 68 裴林茂被警察带走那天,是个阳光明媚的下午。 裴松溪站在窗边,拿相机对准着窗台上新冒出来的爬山虎,记录下它们绿意盎然又充满活力的样子,唇角不知不觉弯起了一点好看的弧度。 丁玫也在家,听闻警察要把丈夫带走,她再也维持不了平日里雍容大气的贵妇气度,哭着扯住了裴林茂的衣袖:“不,不能跟他们走。” 裴林茂比她冷静很多,最初的慌乱过去之后,他的目光落在站在窗边的人身上,那人背对着他们,并没有隔岸观火的得意和雀跃,只依旧是那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他忽然发现……是他错了。 松溪从小成绩就好,相貌也好,只要有她在的地方,师长、亲戚都只会称赞她,在她的耀眼背后,他原本还算优秀的履历,就变得平平无奇,光芒黯淡。 直到母亲得上抑郁症,被父亲关在家里,松溪再也不出门,也不参加任何社交晚会,从众人的眼中淡去之后,他终于找到了一点人群中央的耀眼位置,游走于众人之间,是受人吹捧的裴大少爷。就连母亲去世,妹妹情绪崩溃,也不能让他从那种被簇拥、被围绕的感觉中醒来。 直到现在,他才知道,他做错了。 松溪从来就没想过跟他去争抢什么……如果不是他步步紧逼,她根本不会夺了他的权,如果不是他非要去动郁家那个小丫头,她大概也不会做到这一步。 她应该早就知道的吧,只是按捺到现在。 裴林茂低下头,轻声笑了一下,拂开丁玫的手,在她肩膀上轻轻按了按,一开口嗓音就哑了:“阿玫,你在家好好的,爸回来了你别跟他闹。暂时别跟小远说了,也别跟奶奶说了。我走了。” 一阵清脆手铐碰撞的声音响起,混杂着踢踏的脚步声和女人压抑的低泣,在客厅里盘桓不下。过了很久,随着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的声音,终于重归平静。 站在窗边那人终于放下相机,转过身,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也往外走。 丁玫坐在沙发上,哭的不能自抑:“是不是你做的,松溪?”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刺眼又炽热,魏意已经等在路上,车窗缓缓摇下来:“裴总,现在过去吗?” 裴松溪微微颔首:“走吧。” 车开到郁家的一家仓库。 在警察到来之前,她还有些问题,想亲口问一问郁安舟。 郁安舟这些年来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不过是放出一些有关他的把柄,就有各方利益来找他的麻烦。他被逼无奈,藏到了一家小仓库里,据说还受了轻伤。 站在仓库生锈的大门外,魏意拦住裴松溪,让随行来的保镖推开大门。 有个穿着灰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跛着腿就跑,保镖很快就追上他,高大健壮的汉子轻而易举就压制住他,笑出一口白牙:“别跑,兄弟,聊聊天而已。” 两个保镖负责清场,周围很快就空了。 郁安舟微眯了眯眼,逆着光而来的女人走的很慢,他看了很久,才低下头笑了笑:“果然是你。我就说……” 裴松溪眉眼冷淡:“我来只是想问你,当年那起车祸,是你做的吧?” 那件事情已经太过遥远,证据更在爆炸现场消失的一干二净。虽然她以研发、生产和销售违禁药品为理由,将裴林茂和郁安舟送进牢里。可是只要一想到郁绵,想到她过早失去的父母,想到她那么小就背着书包来到裴家……裴松溪的心里总有无端的恼意,一定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郁安舟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也不着急,只幽幽的笑了一下:“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还有我父亲,他也知道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吧。看,他总是这样,明明以前我学习也很好,可他眼里就只看得到我哥。” “所以你就害死了他。” “是啊,”郁安舟舔了舔嘴唇,“那就怎么样,我要得到我想要的,当然要解决拦我路的人。要怪只怪……”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空荡寂静的仓库里就响起‘砰’的一声,一向冷清淡漠的人眉头紧蹙,将他踹到了地上。 郁安舟大笑起来,又挣扎着坐起来:“我说的有错吗?要怪只怪他自己,他何必那么善良呢?他早就知道我想做什么,却没有先下手为强,甚至把自己妻子的命也赔上了,还有他那个小丫头……咳咳,她没死,可真是我错了,要不是裴林茂……” “闭嘴。” 冷冰无情的声音打断他的话,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闷闷的碰撞声。 裴松溪动起手来,快、准、狠,她是练过跆拳道和巴西柔术的人,对付一个身体健康的壮汉都不在话下,更不用说是打这个受了伤的人渣。 干净利落的几下,郁安舟被彻底打趴下,脸贴在地上,咳嗽着说:“……你、你竟然敢打我。” 裴松溪接过魏意递来的湿巾,动作轻慢的将指尖染上的血擦掉,把纸巾扔到地上,转身往外走。 还没走出大门,她的电话响了,是一首轻柔舒缓的钢琴曲。 她的眉眼瞬间柔和下来。 像是利刃没入了刀鞘。 裴松溪一边往外走,一边拿出手机,递到耳边接了,声音是控制着很好的温和:“绵绵,怎么了?” 留下清场的两名保镖不明所以,彼此对视一眼,一起摇了摇头。 嘶,刚才出手狠辣无情的女人,原来一转身又可以这么温和。看来之前魏总助说老板脾气不好,不要惹她,那是真的。 走出偏僻老旧的小仓库,裴松溪示意魏意晚点再开车。 她往树荫下站了站:“最近很忙吗?” 少女欢快活泼的声音混着一点电流声传过来:“对哦,日常安排的好满,今天刚刚去参观了大英博物馆。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跟你打电话,加上时差的原因,今天室友生日,高兴的还没睡,我才能出来一下。你呢,你现在在忙吗?” 裴松溪想了想,轻轻嗯了声:“最近很忙。” “那你不要太累,你工作起来总是没日没夜,作息也不规律。” 裴松溪说好:“我知道的。你也早点睡,不能打电话的话,发信息吧。” 郁绵在那边叹了一口气:“好吧。那你看到我给你拍的照片了吗?今天的天空好蓝,像一块干净的蓝玻璃。” “看到了。我……我刚拍了一张爬山虎的照片,还没来得及发给你。” 少女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好,记得把照片发给我哦!我要回去睡觉了。” “嗯。晚安。” 电话挂断,裴松溪站在原地,轻轻舒了一口气。 半晌,她把那张绿意旺盛的照片发过去,很久都没等到回复,看起来对方像是已经睡了。 - 郁绵参加完夏令营回家,已经到了八月底。 这个夏令营原本的日程安排只有一个月,后来活动变多了,几乎把整个西欧大陆加上英国都逛遍了,花了快一个暑假的时间。幸好活动很有意思,参加的学员都收获很大。 郁绵出了机场,看见魏意在等她,多多少少有点失望:“魏意姐姐,裴姨今天有事吗?” 魏意冲她笑了笑,递给她一杯刚买的奶茶:“裴总最近有个很重要的项目在谈,可能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郁绵愣了一下:“可是我马上就要开学了,她……” 魏意偏过头微笑:“嗯?” 想说的话收回去,郁绵低下头笑了笑:“没事。” 她都这么大了,不能再要求裴姨始终陪着她的。 魏意送她到家。 她收到裴松溪的信息:“冰箱里有榨好的橙汁和西瓜汁,你的录取通知书在茶几下面的小抽屉里。” 郁绵看着手机笑了笑,为自己刚才的幼稚心理感觉不好意思。 看吧,虽然裴姨很忙,但是她还是会时时记得她的。 她倒了一杯冰橙汁,降了降躁意,又跑过去找出她的录取通知书——大红色的封面,金灿灿的字体,写着她的名字和永州大学的校训。 她看着看着,忽然弯了弯唇角笑起来。 假期的最后几天总是忙的,她在家休息了一天,就出去跟朋友们见面。 景知意、梁知行和陶让都如愿以偿,上了宁大,许小妍按照原定计划,准备出国读书。只有她一个人北上求学,这么多年来陪伴在身边的朋友,忽然都要分开了。 坐在热气腾腾的火锅面前,许小妍忽然大哭:“呜呜呜呜我要一个人走了,你们一个都不在,以后我要是害怕该怎么办?” 她一哭,两个男生都慌了。 景知意和郁绵倒是见怪不怪,给她倒了杯果汁,递了一包纸巾,给她哭了个够。 等她自己哭到不好意思了,梁知意才嘲笑她:“哭的像个傻子一样。你出国,绵绵去永州,你们不都是一个人,她都没哭,你哭什么?” 许小妍眼泪汪汪的问郁绵:“绵啊,你都不怕的吗?” 郁绵笑起来:“我吗,我还好吧……有点怕,但是也很期待。” 期待着长大,期待着变得更好,期待着或许有一天,能……能站在那个人身边。 这顿饭算是送行宴了,几个人从早到晚的在外浪了一天,等天黑了,都该回家了。 许小妍非要喝酒,已经醉了,她父亲开车过来接她。 景知意和梁知行回去顺路,坐了一班公交先走。 郁绵跟他们挥手告别,梁知行坐在靠窗的位置,笑着笑着忽然偏过头,在景知意脸颊上亲了一口,被恼怒的景知意一爪子拍偏了脸。 这是……在一起了啊! “哎,陶让,你说他们两个像不像闹别扭的小学生?” 郁绵忍不住笑起来,为他们感到好笑,两个人闹了这么多年,彼此喜欢又那么别扭,现在终于在一起了。 陶让也笑了:“是,很像。” 他还是这么惜字如金的样子,却跟他们一群闹腾的人相处了这么多年。 郁绵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我有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你会觉得我们吵吗?” 夜风清凉温柔。 少女脸颊白皙干净如春日梨花,眼睛里闪烁着好看的光 她偏过头,看着他微笑。 陶让低下头:“没有。” 从来没有。 郁绵还想说什么,她要坐的班次已经到了。车门打开,她从包里拿出公交车走过去:“我先走了啊。” 陶让点点头,等她走了几步又叫她:“郁绵。” 少女回过头:“嗯?” 俊拔干净的少年朝她微笑,比三月的春光还要明媚:“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要加油啊。” 郁绵用力点点头:“也祝你早日得到你想要的,实现你的梦想,加油啦!” 司机已经在按喇叭催促,她跳上公交车,在车门关闭的那一瞬对他挥手。 车子驶离站台,在夜风中微笑的少年渐渐低下头,声音在风里渐渐消融。 “其实我,也要坐这一班车的。” “我想要的……这辈子都得不到的。” “你得到,就好了。” - 假期的最后一天,郁绵接到郁老先生的电话。 她盘腿坐在沙发上,正在吃西瓜,听到老先生说要送她上学时,惊讶的差点没把西瓜给摔了:“您要来送我上学?” 老先生乐呵呵的:“对啊,当年你爸爸就是我送的,他那时是个大小伙子了,死要面子,非要自己去,最后又是体检又是报到,忙的手忙脚乱,还不是我给他收拾的烂摊子。” 郁绵欲言又止:“可是,可是您现在岁数大了,身体也不好。我长大了,也要学会独立的。再说了……裴姨会送我过去的,您不用担心。” “小裴啊,小裴那边我早就问过了。她说她太忙了,没有办法送你,只能送你到机场了。” 郁绵怔住:“什么?” 郁闻青笑了笑:“好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先挂了啊,你奶奶在叫我呢。” 郁绵握着手机,轻声说了句再见。 电话挂断了,她坐在沙发上发呆。 裴姨真的都不送她过去的吗? 她刚刚说了自己长大了,可以独立了,可是……可是为什么一知道她不过去,她还是会这么在意呢? 门外传来钥匙响动的声音。 一直在外出差的人终于回来。 裴松溪在玄关处换好鞋,提着包走进来,看见她在沙发上坐着,一言不发的样子愣了一下:“绵绵?” 郁绵抿了下唇,终究是感情战胜了理智。 她跳下沙发,朝她扑过去,声音里满是委屈:“你不送我去学校吗?” 裴松溪被她扑的往后退了几步,提着包的手就僵在半空。 她沉默,过了几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嗯。最近工作上的事情比较忙,在谈的项目很重要,我走不开。” 少女埋在她怀里的脑袋缓缓抬起:“就……两三天,不,就一天也不行吗?” 迎着她满是期待和渴望的眼神,裴松溪缓缓摇了摇头,声音很轻:“抱歉……” 郁绵用力咬了下唇,差点要哭出来,可是又觉得自己这样哭不仅很没面子,也很幼稚……就是不能陪她去学校而已,她为什么要这么难过呢。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的觉得委屈,眼眶发酸……她还没过十八岁的生日啊,是不是还能当个小孩,任性一下呢。 裴松溪将她失落的神情全都收入眼中,可她只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有些无力的安抚着她:“好了,吃过晚饭了吗?” 郁绵花了很大力气才整理好情绪,抬起头,勉强挤出一点笑:“还没吃。” “点个外卖吧。” “我不想吃外卖。你煮面吧,西红柿鸡蛋面就好了,我最喜欢吃了。” 裴松溪点点头,放下包,往厨房里走。 站在客厅里的少女迅速用手背抹了下眼睛,鼓着脸颊,深呼吸几次,调整好语气:“你这次出差好久哦,我差点以为,我走之前你都不回来了。” 裴松溪背对着她,站在客厅里,声音如常温和平静,只是轻轻停顿了一下:“当然……不会。” 郁绵倚着厨房的门框,有些贪婪的看着她的背影。毕竟已经有两个月不曾见到她了,尤其是一想到明天她不会送她去学校,眼泪似乎又要掉下来。 她仓促转身:“我上去一下,早上晒了被子。” “嗯,去吧。” 等楼梯上传来咚咚咚的脚步声,裴松溪打开冰箱门的动作顿住,她回过头,悄悄看了一眼郁绵刚刚站着的地方。 夕阳透过玻璃,光线温暖澄澈。 她能想象出她站在阳光下的样子。 两碗西红柿鸡蛋面端到餐桌上,最后一顿晚餐显得过于简陋。 毕竟……毕竟明天她就要走了。 裴松溪放下筷子:“点个外卖,你来选。” 郁绵拿筷子在翻碗底藏着的荷包蛋,果然又翻到了。 她露出一点孩童般天真愉悦的笑容:“不要,我就要吃这个,最好吃最好吃最好吃了。” 裴松溪被她笑容晃了下眼,有一会没说话,过了半天才拿起筷子,挑了一点面,却有些吃不下去。 吃完晚饭,她站起来:“我们去检查一下,我给你收拾的行李有没有漏装什么。” 郁绵把碗一堆,把她没吃完的半碗面也吃完了,跟着她往上走,还不忘教育她:“你啊,每次都吃那么一点点,这样对身体不好。” 裴松溪笑了笑,没再说话,站在楼梯上对她招招手,目光却落到照片墙,落到那次在机场给她拍的那张照片上。 郁绵也停下脚步,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有些好奇的问:“这是你什么时候拍的?” “上次送你的时候。” “哇,你偷拍我!” 她站在那里看照片,看了很久很久,从第一张看到了最新这张。她喜欢这张,笑起来的时候很阳光。 裴松溪低下头笑了笑,她听见自己问:“你要把这张带走吗?” 郁绵回过头,有些疑惑:“当然不。这是我们的啊。” 这是她和她的,共同的记忆。 裴松溪点点头:“好了,去看看你的行李吧,检查一下。” 在郁绵回来之前,她就把她常穿的衣服、书和一些小东西都装了起来,打包好了,堆放在杂物间里。 郁绵还没看过自己的行李,一开门吓了一跳:“这么多?” “夏天的衣服和冬天的衣服都装了……你离得远,而且北方冷的早,就都带上了。” 郁绵拢了拢眉梢,觉得有点奇怪:“可是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啊。很快就国庆了,国庆回来再带也可以的。” 裴松溪笑了笑:“现在都带过去,以后你就不用再带东西了,比较轻松。” “嗯,也是。” 郁绵被她说服了,蹲下来检查行李,发现她分类的很好,该带的东西都带了,很多她自己都想不到的东西,也全都装上了。 她的画纸、她的彩铅、小妍送她的那瓶橘子汽水味的香水、她买的无花果香薰……这些小东西都被装在盒子里,整齐排列着,还很周到细致的塞了减震泡沫。 她站起来,关上门前跟她开玩笑:“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要搬家呢。” 裴松溪低下头,笑意微凝了一瞬:“好了,早点休息吧,晚安了。” 郁绵却拉着她的袖子不让她走。 裴松溪低下头,就撞见她一双干净澄澈的眼眸。 她的声线干净澄澈如初雪,却藏着几分压抑不住的委屈:“我明天就要走了,你……你不陪陪我吗?” 裴松溪看着地板,看着自己的脚尖:“嗯……陪你说话吗?” 郁绵想了又想,才大胆的说:“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不行。” 她的拒绝是在意料之内的,可还是叫她非常失望。 郁绵的眼眶控制不住的红了起来:“我两个月没见到你……我回来了你在出差。你……说好的要送我去学校的,你现在说不去了。就陪我一下,真的不可以吗?” 裴松溪看见她的眼泪,心尖上好像被针刺了一下。 她抬起头,眼睛被白炽灯的灯光晃了一下,眼底有水光一闪而过:“抱……抱歉,绵绵。我最近……有点失眠,可能需要一个比较安静的休息环境。” 郁绵愣了一下,过了片刻才点点头,硬生生的把眼泪压了回去:“原来你又失眠了吗……对不起,我都不知道。那你早点休息吧,晚安。” 她说完就匆匆往房间里跑,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裴松溪站在走廊上,指尖微微拢起,最后又松开。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轻声说,抱歉。 - 郁闻青坐的夜班飞机过来,到的时候就在机场附近休息了,约定好在机场见面。 第二天一早,郁绵看到老人身后站着的一排壮汉,惊讶到了:“这是……” 郁老先生笑眯眯的摸了把胡子:“给你搬行李的。” 郁绵脸红:“爷爷!我哪有那么多行李啊!” 实在是太丢人了吧,她这是去上学,有这么多人跟着她,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去抢银行的吧! 可是羞恼之余,她又觉得有点亲切。当年爸爸去上学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爷爷是不是也夸张的叫了这么多人过来,所以才让他觉得丢脸吧? 郁闻青乐呵呵的笑,越过她,对裴松溪打招呼:“你好啊,小裴,又见面了。” 裴松溪微微低下头:“您好。您最近身体还好吗?” “还算不错的,之前动了个小手术,现在好多了。” 郁安清刚买了两份报纸回来,跟裴松溪打招呼:“裴小姐。” 裴松溪朝她一点头:“麻烦了。我这次……就不过去了。” 郁安清愣了一下,她原先还不知道她不过去,片刻后才轻声说:“放心吧。” 裴松溪点点头。 郁绵跟郁老先生怄了一会气,最终才说服老人家,把六个保镖缩减到三个,可还是无奈又好笑。 机场广播播报的声音响起。 她愣了一下,再也顾不上跟老先生说话,走到裴松溪面前,默了片刻才说:“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放心。” 裴松溪朝她笑了笑,给她整理好衣领:“嗯。你记得……按时吃饭,规律作息,太晚了不要出去玩,走夜路的时候要找同学一起,作业太多的话就不要做了,遇到……遇到喜欢的人,要把握住机会,好好珍惜。” 郁绵被她最后一句话说的有点羞恼:“好端端的,怎么又说这个!” 郁安清在叫她:“小绵,要走了。” 郁绵也顾不上生气了,又把裴松溪说的话叮嘱回去:“你记得,按时吃饭,规律作息,太晚了不要出去玩,不要走夜路,工作太多的话就不要做了。” 但是请你不要遇到喜欢的人,再……再等等我吧。 裴松溪笑着说好:“你该走了,绵绵。” 郁绵抿了下嘴唇,深吸了一口气:“那我走啦!” 裴松溪后退一步,笑着朝她挥挥手:“去吧。” 郁绵用力点点头,往前走了好几步,又忽然转过身,看着她。 裴松溪站在原地微笑,拿起相机,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她朝她摆了摆手,示意她往前走。 可郁绵却突然往回跑,扑过来用力抱了她一下,声音闷闷的,像是要哭了:“我……我会想你的。” 裴松溪垂下眼眸,看着少女的发顶发呆:“嗯。再……再见。” 等不到她的一句,我也想你。 机场广播响了又响。 郁绵终于松开手,转过身就往前跑,不敢再回头。 裴松溪看着她一步一步走远。 明明上次……也来送过她的。 原来那次只能算是预习。 一种提前演练。 等真的到了这一时刻,还是会感觉……绵绵好像真的要从她的世界里渐渐走远。 可是,会习惯的。 手机在包里震了震。 裴松溪按了接通,在嘈杂的机场,她的声线沉越干净:“魏意,我的机票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下午两点的班机。” “好,我知道了。” 不远处,有飞机起飞,冲向云霄。 很快,这巨大的机器变成浩渺天穹上的小小一点。蔚蓝天空上只留下一行洁白的飞机线,蔓延到目光难以触及的远方,消失不见。 69 北方的九月秋意很深了,风中有秋天独有的飒爽凉意。 永州大学里的道路笔直开阔,两旁种满了高大的梧桐树。 郁绵仰起头看着古树繁茂硕大的树冠,这是她喜欢的,令她感觉熟悉的存在。这座校园历史悠久,质朴典雅,底蕴深厚,一走进来就让人觉得很惬意。 在学校大门处设有新生接待处,一路走来有高年级的学长主动帮提行李,意图搭讪,被郁老先生白了一眼,哪里来的小崽子,敢肖想他家的小白菜。 郁绵也有种来到新环境后不可避免的紧张和亢奋,她方向感不算好,看着偌大的校园,有些迷糊的记着走过的每一条路。偶尔会看到一些令她惊喜的事物,比如宿舍楼下那条路上种满了银杏树,叶子金黄璀璨,她忽然很想拍给裴松溪看看。 刚入学的第一天是有些混乱的,幸好郁老先生不仅带了人搬行李,还带了先前那个令人讨厌的周尧。他忙上忙下,入住宿舍、报到、体检、拿军训的衣服……到了下午四点,这些事总算是忙完了。 郁绵很快见到她的室友,两个南方人,还有一个竟然跟她一样也是明川市过来的学生,只是冷冷的,不太搭理人。 忙完这一切,郁安清催促郁老先生回家,他岁数大了,其实不太能这么奔波了。只是老先生不太放心似的,开车带郁绵在学校外面吃了顿晚饭,临走的时候在夜风里哽咽了:“怎么一眨眼,我们小绵都长这么大了。” 郁绵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爷爷,您……您怎么了啊,我很好啊。” 郁闻青看着眼前出落的亭亭玉立的女孩,又想起她早就在车祸中去世的父母,他觉得亏欠她太多,可她似乎全然没有这么觉得。她的心好像被什么给填满了,是这么安宁平和。 他无奈的笑了笑,摆了摆手:“算了,算了。人老多情,你不用管我。去吧,回学校去吧。爷爷要走了,你在学校要好好的。” 郁绵愣了一下,才上前去轻轻抱了抱他,有些犹豫的说:“我知道您关心我的,我会好好照顾自己。您放心。” 她对家人还没完全熟悉起来,所以动作是有些僵硬的,但她是温柔通透的性格,懂了老人家在难过什么,只能试着去安抚他的情绪。 郁闻青抹了下眼睛:“哎,爷爷知道了。去吧,我们送你回去了。” 站在学校大门外,郁绵看着那辆黑色轿车渐渐开远,消失在无边的夜色里,忽然轻声呢喃:“只剩我一个人了啊……” 晚风吹得树叶簌簌作响,她走在昏黄路灯下,给裴松溪打电话。 过了好久,电话才接通了,清雅干净的声线传来:“绵绵,一切都忙完了吗?”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有点负气的说:“忙完了。你、你都不打电话给我的。” “我……我有点忙。” 那端似乎也隐约有风声,跟她耳边的风声连成一线。 “好吧……那我好像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你一直都比较忙。” “嗯,郁老先生呢?” “他们回去了。” “这么快就走了吗?” “走了。我现在在回宿舍的路上……哎,这算不算你说的,一个人走夜路呢?” 裴松溪笑了笑:“不算,我在……” “嗯?” “……没什么。我在工作,先挂了,好不好?” 郁绵有些失望:“再多说一会可以吗,在我走到宿舍以后吧。我……我想多跟你说一会话,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这样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里才会觉得安心。 “好。宿舍环境怎么样,见到室友了吗?” 她没挂电话,郁绵心情稍微放松了一些:“宿舍环境挺好的。室友也见到了,两个南方妹子,还有个也是明川的学生,不过不是省附的学生,好像是一中的状元。” “这样不错,以后或许可以一起坐车。” “她有点冷淡,不太爱说话的样子。” “是,毕竟不是每个人性格都像你这么好。” “好端端的……”郁绵红着脸微笑,“夸我做什么啊。” 裴松溪也笑,声线清醇动听,在夜风中听起来是格外温暖的。 郁绵走到宿舍楼下,却不想上去。她不舍得挂电话,在一楼来来回回转了几圈,看着宿舍楼下的公示栏发呆,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上面的图钉。 裴松溪却好像能看见她在做什么一样,问她:“你到了?” “我……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没有风声了。” “噗,好吧,这边风好大。明川都没有那么大的风,这里的风吹的脸好疼。” “北方就是这样的。好了,快进去吧,回去整理一下,早点休息。” 郁绵再不舍,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低下头踩着地上的瓷砖往里走:“好,我回去了。晚安。” 那边传来压低的声线:“晚安。” - 开学的日子又忙又乱。 宿舍里的年轻女孩夜里关灯后聊天,两个南方妹子,一个叫苏玉,一个叫冉林,都是活泼热闹的人,很快就和郁绵聊起来;明川来的女孩叫沈灯轻,性格冷淡内敛,很少说话。 大学宿舍有两个外向的人,整个宿舍都会热闹起来。第二天一早,苏玉和冉林就拉着郁绵和沈灯轻去吃学校外面一家网红店的早点,每个人顶着黑眼圈打着呵欠坐在早餐店里,一瞬间感觉距离都被拉近了。 等回学校的路上,郁绵有点不太自在的回头看了一眼,苏玉问她:“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感觉好像有人在看着我。” 冉林大笑:“看你什么呀,看你是哪个院的小美女,准备拐走你呢!” 郁绵抿唇笑了笑:“又开我玩笑,走了走了,院里的开学典礼要开始了。” 大学生活就这么开始了,最先到来的是军训、英语分班考试、校和院系学生组织的招新工作、各大社团的宣传大战……日子悄悄过去,毫无声息。 教官很严格,每天早上比别的方阵集合的更早,训练也更严苛,白天训练阶段几乎没有时间看手机。每天晚上回到宿舍,躺在床上,都会觉得腰酸背痛。郁绵还没看几分钟手机,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一醒来又是第二天。 郁绵一边准备分班考试,又报名参加了校辩论队和一个动漫社团,很难找到时间跟裴松溪打电话,只能给她发消息。 可是她们似乎永远不在一个频道上,消息发出后要等很久才能看到她的回复,等她在军训训练的间隙再回过去,往往一天就过去了。 等兵荒马乱的开学生活过去,考试、社团的面试都定下来,郁绵终于找到时间,给裴松溪打了第一个电话。 电波里传来那道熟悉的声线时,她眼泪几乎要掉下来,一边偷偷嫌弃自己的不争气,一边用更欢快的语气说话:“好久不见啦,裴西西!” 裴松溪轻声笑了笑:“好久不见,绵绵。” 郁绵从她的声音里听出疲惫,犹豫着问她:“你最近是很忙吗?” 裴松溪嗯了一声:“有点。你怎么样,还适应吗?” 郁绵躺在床上,戴着耳机。她的声音轻轻敲击着她的耳膜,一下又一下的,她忽然感觉到了想念:“我……还好,但我想回家了。军训要到25号结束,很快就国庆了,我……” 我很想你。 裴松溪轻声说:“国庆我不在家。” 郁绵愣了一下,才说:“没事啦……我本来也在犹豫国庆要不要回家,才过来二十几天,现在回去似乎隔得太短了。而且室友问我要不要一起参加一个比赛,是我们院里面向大一新生的,我……”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很长的一串,说到最后忽然哽了一下:“你最近很忙吗,总不在家?” 裴松溪沉默片刻:“抱歉,绵绵。” “你别说抱歉了,我就这么问问……而已。”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总是对我说抱歉了呢。 这个电话没聊多久,很快就挂了,因为郁绵听到她那边有人说话的声音,说的还是英语,看起来是有工作上的事情在忙。于是她不舍得再占用她的时间,只说了一句让她早点休息,就先按了挂断。 - 军训结束了,建筑学的课程很多,任务又重,学生才休息一天,就开始上课了。不过临近国庆,老师和学生似乎都有点不在状态,就连坐在第一排的郁绵,也看着窗上随风轻动的梧桐树叶发呆。 从早到晚的课程,等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响起,学生们伸了个懒腰,收拾好书包,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教学楼外,苏玉和冉林对视一眼,偷偷笑了笑,然后拍了拍沈灯轻的肩膀,冲她挤了挤眼:“你跟郁绵先回去,我们晚点就回。” 沈灯轻点了点头:“好。” 郁绵丝毫没注意到室友在说什么,从教学楼走回宿舍的路上下起了小雨。 她撑着伞,听到雨滴轻轻落在伞面、落到树叶、落到泥土里的声音。 她听到自己轻轻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她的生日。 裴姨没打电话给她。 其实生日……也不是多大的事情,可是今年生日不仅吃不上她买的蛋糕,不能在烛光中许愿,甚至连……一句祝福都听不见了,她无法自控的感到失落。 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雨越下越大,沈灯轻拿伞戳了戳她的伞:“郁绵?你的书包都要湿了。” 郁绵回过神,才把伞打好了,似乎有点晚了。等走到宿舍,她衣服也湿了。她把雨伞放下,挂好,去浴室洗澡,出来坐在擦头发,听到沈灯轻说:“你手机刚刚响了。” 她愣了两秒,把毛巾扔下,拿起手机,指尖上沾了水没办法解锁,她有点慌乱的拿纸巾擦了擦,点亮屏幕,有一个未接来电。 是她打来的! 原来她记得,她都记得! 郁绵戴上耳机,回拨回去,在等待接通的间隙,她听见自己心脏狂跳的声音,大概过了几秒,对方才接了,一如既往的温和声线:“绵绵,生日快乐啊。” 原先空缺的地方瞬间被填满了。 她唇角微微弯了起来,站在窗边跟她打电话:“裴姨,你在家吗,还是在哪里啊?” “嗯……在家。” 窗外雨越下越大,郁绵把窗户拉上了:“哦,听到你那边好大的雨声。我刚回到宿舍,今天下了好大的雨,幸好回来的早。” “下雨天就不要出去了。给你的礼物应该明天到,这次估计错时间了。” 郁绵低下头笑了笑,窗户玻璃水雾朦胧,她的指尖在玻璃上移动着,下意识的写出几个字,很快又模糊掉:“礼物这个不要紧啦,我什么都不缺,不要总给我买东西了。” 裴松溪也笑:“毕竟是你的生日。” 郁绵顿了一下,才轻声说:“我以为你忘记了。” “绵绵……” 郁绵咬了下嘴唇,忍不住跟她撒娇:“我不缺什么东西的。只是……只是,你有空的时候,能来看看我吗?” 比如今天,她实在是……太想念她了。 裴松溪声音很轻:“……抱歉,我不能。” 电话那端忽然陷入了沉默。 很快又响起一阵喧闹的声音,有人开门回来,似乎还大声说了一句生日快乐,听起来像是她的室友,很热情的给她带回了生日蛋糕。 过了好几秒,郁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好……我知道了,你好好、好好照顾自己。我先挂了。” 楼上靠窗那个房间热热闹闹,玻璃上透着隐隐约约的暖色灯光。窗台上夹着一个粉色发卡,那是她的房间。 楼下雨越下越大,有行人一直撑着伞站在雨幕里。 许久,梧桐树下那人走了。 70 进入大学以后的学习生活是比想象中更为忙碌的。 建筑学院那栋专属的大楼被全校的学生们戏称为‘两点半楼’,就是因为这栋楼通宵亮着,在夜里两三点,也总有学生结束了一天的学习,三三两两的往外走。 除了一系列的专业课程和公共基础课,设计课从大一就开始了,一学期要做两个设计,经常要泡在模型室里。 郁绵跟到一个非常nice的设计课老师,上手非常快,第一学期初始就接触到rhino,后来开始学习grasshopper电池图。她不太喜欢熬夜,大多时候都是早上5点起床,跑步,再来完成一天的上课和作业,因为时间规划的比较好,也很少通宵达旦的赶图。 除了学习,学生社团也占据掉她相当一部分的时间。她看起来是温柔秀静的性格,却在校辩论队跟队友一起斩获新生杯的冠军,她更是一路拿下最佳辩手到决赛。聚餐时学长学姐总调侃她,说她看着软绵绵,赛场上言辞犀利如钢刀,逻辑缜密,句句见血,实在厉害。 每当说起这个,郁绵就会想起小学时的逻辑课,想起风趣幽默的老师和迷糊同桌许小妍,想起学校教室外的两棵银杏树,而后无法自拔的想到裴松溪。 她敏锐的察觉到有的事情似乎变了。 距离似乎在无声无息间拉远了。 有时候裴松溪会在傍晚给她打一个电话,更多时候是没有的,她很少主动联系她。 郁绵忙的转不过来时,只能在下课路上给她打电话,但那时往往已经很晚了,她们说不到几句,就会挂掉。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她感到难过,可是她分辨不清这是不是她自己的原因。 郁绵观察过一段时间,宿舍同学其实也不爱跟家人打电话。苏玉和冉林性格活泼外向,很快就恋爱了,在宿舍有时会跟男友连麦打游戏。沈灯轻还是内敛安静的性格,日常沉迷学习,偶尔会叫她一起去图书馆看书,似乎也没见她给家里打过电话。 长大以后都是这样的吗? ——要渐渐学会独立,要渐渐学会一个人走路、吃饭、看书,要学会……学会不再跟想念的人打电话了。 她的课业压力很重,加上学校社团和校队的繁忙任务,偶尔会思考这个问题,但更多时候都只能放在心底,她渐渐感觉到了迷茫。她想起在来学校之前,裴松溪给她把所有要用到的东西都打包起来了,现在想想……好像就是希望她更独立一点的意思。 有个念头冒了出来:裴姨是不是嫌她是个麻烦,所以现在好不容易她长大了,她希望她独立一点,别再打扰她了? 深夜,郁绵躺在床上看着手机里的通话记录,从最开始的两周一次,到后来的一个月一次电话,现在甚至一个月一次都没有了。 她知道自己已经成年了。 是她不够成熟吧,明明都已经长大了,却还会时时想见到她,想给她打电话,想听到她的声音……会在下雨的时候,刮风的时候想起她,想念她。 原来成年以后是这样的。 小时候她希望自己能长大,长大以后她却希望自己还是那个孩子。 她不敢再给裴松溪打电话,有时会给她发消息,譬如问问她明川的天气怎么样,问问她最近工作是不是很忙。可裴松溪的回复是令她惊讶的。她说她现在不在国内,在欧洲准备开辟新的市场。 这么一算,她们之间原来早就有了时差,难怪她每次给她打电话的时候,听到她的声音都是那么疲惫的。 郁绵一边怪自己不细心,不够体贴,可能之前在不恰当的时间吵醒过她;可是心里又是酸涩的——她不在明川,她出国,她有自己的职业规划和事业发展生涯,这些她都不会告诉她。 她感觉到了她们两个人之间的联系在逐渐变弱。 今年年初的时候,郁安清找到她,郁绵有担心过裴松溪不要她了,会送她回去。后来她回去看了爷爷奶奶,又回到她身边,那天看得出来裴松溪很高兴,她心里也有一种隐秘的欢喜——原来裴姨也不想她走。 可是现在看来,似乎是她理解错了。 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她高三,临近高考,正是学习压力最大的时候。裴松溪一向是细致周到的,不会为了这件事影响她的学习。 或许她早就计划好了,等她上大学了,就渐渐放开手,不会再管她了。 毕竟她为她耽误了这么多年,可谁都要有自己的生活的。 她想到这一点,就渐渐不再主动给裴松溪打电话,只是每晚睡前都要看一眼通讯录,又看一看聊天软件里置顶的对话框,数一数她们到底有多少天没有通过电话,又有多少天没有发过消息,然后……然后眼泪总是不受控制的滚落下来。 直到元旦前夕,郁绵终于鼓起勇气,她在操场上散步,戴着耳机,拨通了电话。 这次,裴松溪接的很快,语气似乎还有些讶异:“绵绵?” 郁绵笑了笑:“hi,裴姨。” 裴松溪也笑:“最近过的还好吗?” 郁绵无声的抿了下唇角。 多么客套疏远的开场白。 “嗯,还好,你呢?” “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挂心。” 郁绵犹豫着不知道说什么,她们之间的感觉似乎一下子都变了,不再是以前那种朝夕相对的时候了。她们之间隔着辽阔的大陆和深邃的海洋,隔了几千几万公里的距离……不,不仅仅是距离的问题,就连她们的心……也早就已经悄悄离的远了。 “我……我们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 “嗯,那你认真准备,尽力就好,对成绩不必有执念。”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清淡温和,却似乎没有往下聊天的意思。 郁绵意识到了,也不再说话,沉默了好一会才问:“我前几天看到魏意姐姐发朋友圈,是在明川的机场,你们回来了吗?” 裴松溪顿了一下,才说:“回去过一次,她还在明川,但是我又走了。” 郁绵不相信,低低的笑了一下:“这个时候工作已经结束了吧,你是在骗我吗?” “不是的……我在国外,有一些工作上的事情,今天刚好顺路来见朋友。” 郁绵追问:“是谁呢,我认识吗?” 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很快有一道温和醇厚的男性声线切进来:“你好啊,小姑娘。我是温治臻。” 她感觉自己的心被击中了。 为什么会是他呢? 那时候裴松溪解除婚约,她是过了几天才知道的,裴松溪更是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为什么会解除婚约,她也没有问。 她不敢问,但她珍惜着每分每秒,就感觉自己像是偷来了某个绝世珍宝,小心翼翼的捧在怀里,怕被人夺走了。 现在想想,她却感觉到一种难言的酸涩,某个念头冒出来: ——是为了给我一个家,她是为了我解除婚约的吗? 她是不是还喜欢着温治臻? 所以现在,现在她离开了,她也去找他了。 郁绵知道温治臻一直在英格兰疗养,也听闻他身体不好。前几年她也听到过裴松溪跟他通电话,听到她问候他的身体状况,语气温和,偶尔含着一点笑意。这是非常罕见的,因为裴松溪待人冷淡,这种主动问候的情况太少了,几乎从没发生过。 她知道裴松溪和温治臻从小认识,放在偶像剧里就是青梅竹马,更不要说,他们本身实在是很相衬的,现在没了她这个麻烦了,他们是不是……是不是要结婚了? 郁绵仰起头看了看天空,平静的心湖被这个想法炸起了惊涛骇浪。 电话那端复又传来裴松溪的声音:“绵绵,你还在吗?”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克制着喉头哽咽:“……在。” “好久没听到你说话,以为你挂了,刚刚治臻跟你打了个招呼,我没有骗你。我最近在英国。” “嗯,我知道了。” 可是想问的话再也问不出口了。 原本她想问她,元旦很快就要到了,有三天的假期,她想回家,想见见她,可以吗。 裴松溪还在轻声说着话:“生活费够花吗?天气冷了,记得买几件新的羽绒服,太旧的衣服不暖和。” “够的,很够的。” 银行卡里,裴松溪每年都给她存上很大一笔钱,更不要说家里爷爷奶奶姑姑都会给她打钱,可是……可是她忽然感觉,自己似乎已经没有家了。 原来长大是这种感觉吗? 她觉得自己无家可归了。 裴松溪听出她情绪不太好,顿了几秒,才很克制的说:“绵绵,你已经十八岁了。答应裴姨,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郁绵无声的抿了下唇角,轻声说:“好。” 然后她把电话挂断了。 71 北欧的冬天难得有了太阳,那种湿冷的感觉减淡不少。 夕阳日暮西垂,光线瑰丽动人。 开阔宽敞的马场上有骏马狂奔,裴松溪回头问:“治臻,你的身体状况,现在恢复到可以骑马了吗?” 温治臻点点头:“之前做的手术很成功,现在可以骑上一小段了。不过大多时候都只是来这里,然后坐在这里喝茶,看别人骑。” 裴松溪笑着摇摇头:“你何必来呢,来到这里眼馋别人,还不如在家里待着……也不对,你现在就不该在这里,你应该去澳洲度假,这里太冷了。” 温治臻给她倒了一杯茶:“那你呢,你最近在这里,是在做工作上的事情吗?” “是,有一笔很大的融资项目在谈。” “这半年你似乎一直在国外,你家里那个小姑娘呢,她不想你吗?” 裴松溪笑意微凝了一瞬,才悄悄垂下眼睫,看着茶杯上盘旋而起的热气:“她上大学了。永州大学,离家很远,课业压力很大。应该……应该不会太想我。” 温治臻观察着她的神色,刚想说什么,她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响了。 他看出她接电话的动作微微有些急促。 裴松溪站起来,走到旁边说了几句话,声音低低的,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很快就走回来,无奈的笑着说:“绵绵不相信我在国外,你跟她说句话吧?” 温治臻接过她的手机,温声跟她打招呼:“你好啊,小姑娘。我是温治臻。” 他没有听到她的回答,只听到她瞬间凝固的呼吸声。 他把手机还给裴松溪,她似乎又说了几句,但很快就挂断了,回去坐下,茶都凉了。 温治臻给她重新倒了一杯茶,笑着说:“松溪,看起来,你现在跟小姑娘的相处状态不是很好。” 裴松溪接过新茶,低声说了一句谢谢,清冷干净的眉眼上像是笼罩着淡淡的云烟,她的声线很平静:“在调整。可能有一些小问题。” “说说看,在调整什么呢?” 他的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温和亲切,裴松溪笑了笑,回答了他的问题:“你知道吗,有种情绪问题叫做过度依恋。简单来说,你经常喜欢的东西,喜欢的人……因为一天一天的接触,这种依恋感会逐渐加深。毕竟,人的习惯是很可怕的东西啊。” “嗯?所以你认为,这是不好的,是吗?” “当然,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这种情绪都不好。” “说的再具体一点吧。” 裴松溪缓缓点了点头,斟酌着语句:“绵绵对我,似乎……有一种过于强烈的依恋了。她很小的时候,就说过想一辈子留在我身边,现在偶尔也会流露出这种想法。我看过一些心理学方面的书,思考过这个问题,大概是因为她小时候遭遇巨变,失去亲人,无依无靠,所以会下意识的对身边人有格外的依恋。” 温治臻将一杯茶饮尽,语气还是轻松自然的:“你认为这属于过度依恋吗……或许我想,也有可能是一种介于喜欢和依恋之间的,比较复杂的感情?” 裴松溪眉心微蹙了蹙:“我没有认为那是喜欢或是什么……总之是一种不恰当的情绪。我和她的家人聊过,绵绵她和同龄的孩子不一样,小时候意外失去父母,她没有什么安全感……你可能无法想象,她小时候会因为一篇讲到时间和死亡的课文,回家趴在我的膝头上大哭。所以我……” 她说着说着停下来,沉默了半晌才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尽可能的待她更好一点。可能是我做的不够好,没有让她觉得安心。” 就像那次……那次她在医院,站在走廊上听到绵绵在病房里压抑哭泣的时候,她就觉得她做错了。 温治臻认真听着,微微点了点头:“可我看来,你做的已经不错。”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不是。最开始我就仔细考虑过,以我的性格,其实不适合跟小孩相处。我给不了她成长过程中需要的关心和疼爱,给不了细致周到的陪伴,这些我都知道。” 她不是个宽容温和,情绪稳定的成年人,性子太冷,也不爱与人亲近,对绵绵一向关心尊重多于爱护,尤其是在她步入青春期以后,她给她空出了很多空间。 可能是因为她没有把握好这个边界,太过冷淡,所以郁绵才会更主动的寻求她的关注,希望得到更多的关爱,例如索要拥抱、想跟她一起睡……还有那个有仪式感的晚安。 温治臻有些不太认可的摇头:“那你要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裴松溪低头笑了笑:“距离和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她的家人对她很好,她会慢慢回到她的家庭。在学校里,她会见到很多的人。或许她很快就会在大学校园里遇到喜欢的人。她现在还太小了,等她再长大一点吧,应该就过去了。” 温治臻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那你呢?” “我?” “你现在看起来并不好。你的情绪状态似乎并没有你说的那么稳定,有见心理医生吗?” 裴松溪犹豫着点点头:“有跟周清圆通过电话。” 她不是不想念郁绵的。 她是她的家人,是她亲手种下的玫瑰花,更何况她再没见过比她更温暖可爱的女孩子了。 “她怎么说?” “没有说太多,她最近和沈素商在纠结要孩子的事情,没有太多时间。有的问题只有当事人才清楚的,我没事的,我是成年人了,会用理智管理情绪。绵绵才……才刚刚十八岁,她太小了。” 温治臻很不认同:“不,松溪,你可能没你想象中那么坚强。” 裴松溪无所谓的笑了一下:“都行吧。现在我暂时没想太多。我大哥的医药销售公司现在在我手上,郁家那边郁安清在管事,她人还不错,承诺以后会把一半以上的股份和收益给绵绵。我刚跟她达成合作协议,最近工作上的事情太多了,我没时间想这些。” 温治臻想起她最近半年拼命工作的状态,又听到她后半句话,有些了然的笑了笑:“你啊,永远这样。” 原来还是为了那个小姑娘。 裴松溪不再回话。 夕阳即将落下,她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伸出手掌,感受到光落到掌心的温度。 她蓦然想起了永州大学的雨夜,想起了窗台上的那盏灯光,明明已经过去了三个月,此刻却又明晃晃的照到她心上。 - 永州大学的寒假很短,荣获全国大学假期长度排行榜上的倒数第一,真正开始放假的时候已经到了一月底。 郁闻青早早给郁绵打过电话,开着辆凯迪拉克在学校门口等她。 郁绵拖着行李箱,看到他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衣保镖,还是无奈又好笑:“爷爷,您怎么又带这么多人?” 郁老先生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不懂,小孩子家家的,别关心太多。好了,我们上车。” 郁绵坐上车,有点困,刚眯上眼睛就听见郁闻青叹气:“这十几年,我经常一想到你爸要走的那天。司机说要送他,我不让。如果当时我答应了,或者挽留他了……一切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爷爷……” “我现在一看到电视上说的女大学生放假回家路上被拐卖,我就担心啊。你说你,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找回来,可不敢再把你弄丢了,要不然死了以后也没脸见你爸爸啊。” 郁绵被他说的一怔,眼眶红了。她第一次感受到有种近乎亲情的情绪在胸腔里激荡,温暖而真诚。她轻轻握住了老人的手,笑了笑:“我长大啦,不会再走丢了。” 郁闻青摸了摸她的脑袋:“哎……好,小绵长大了。爷爷也放心了,你奶奶还念叨着你呢,你今年去哪过年啊?” 郁绵被他问的愣住,她下意识的想说回明川,可是她想起裴松溪,眼眸黯淡了下去:“我……我去清宁可以吗?” 郁闻青一喜,紧紧握住她的手:“你也想回家过年吗?小裴那里说过了吗?” 郁绵低下头:“还没有。我……我打个电话给她。” 郁闻青很期待的看着她:“哎,你打,你打,说话要注意一点啊,毕竟小裴养了你这么多年,她对你肯定也有感情,一下子知道你不回去,应该会很难过的。” 郁绵笑的有些勉强:“可能吧。” 她拨下裴松溪的电话。 距离上次跟她说话刚好一个月。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还没等她开口,郁绵就抢先说:“裴姨,我放假了。我有件事想告诉你。” 裴松溪顿了一下:“你说。” “爷爷来接我了,我想跟着他回……回家过年,今年就不回明川了。” “确定……不回了吗?” “嗯,”郁绵偏过头,看着车窗外匆匆倒退的建筑:“不回了。你……你工作再忙,也不要在国外过年,记得回家。” 我去清宁。 你回来吧。 不要因为我,就一直留在国外,过年这种时候会觉得孤单吧。 72 等车开回郁家,郁绵从车上踏下来,有一瞬间的茫然。 第一次仓促,第二次有裴松溪在,第三次……是她自己选择的。 郁闻青将她茫然神色收入眼底,慈爱的笑了笑:“进去吧,你奶奶在家等你。” 郁绵点点头,走入这个对她而言还算是陌生的家。 不过这一次,大概是因为上次回来过,她比之前要更自在一点,更不要说方锦棠慈爱可亲,郁安清待她也一向很好,她很快就放松下来。 只是上次见到的小婶婶陈舒,这次却不在家里,郁安舟也不在。 郁绵疑惑的问出这个问题时,两位老人的神色明显黯淡了几分,还是郁安清低声告诉她:“安舟在服刑。陈舒带着两个孩子回娘家了。” 再多的,她就不再往下说了,似乎不太愿意她知道。 郁绵点点头,也很乖觉的没问下去。 方锦棠让厨子烧了很多菜,她一边给郁绵夹菜一边说:“听说你喜欢吃牛肉和虾,来来来,多吃点多吃点。” 郁绵低声说:“谢谢奶奶。” 听说啊,是听谁说的呢。 郁闻青看她情绪不佳,悄悄握了握妻子的手,示意她不再说下去。老先生偶尔说几句以前的事情,说她以前小小年纪就很体贴,看到一个老花匠摔了都会跑过去扶他起来。 郁绵听着以前的事情,总感觉陌生又亲切,一切似乎太过久远了,可是好像又被光阴中渐渐浮现。她微微笑了起来:“那我以前乖不乖?” 郁闻青捋了把胡子:“你啊,你多喜欢拆家你知道吗?还有楼上阳台你看看,那时候放了半桶红油漆,你才那么点小,就拿起油漆把整个阳台涂了个遍,那里可都是你的‘杰作’,怪不得现在在学建筑呢,小时候就想着搞设计了。” 郁绵被他说的脸颊发烫,难得有了一点这个年纪女孩的脾气:“我才不信,肯定不是我做的!我明天要上去看看,没有证据的话我才不承认呢!” 老人哈哈大笑起来:“瞧瞧这副不讲理的样子,就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郁绵咬了下嘴唇,神情骄傲又明亮:“才没有呢。” 家里的氛围终于转好起来,似乎只要不去触碰到某个人,她就只是那个温暖阳光的小姑娘,像新生的露水,干净又明亮。 她今晚有些食欲不振,可能是坐车太久。晚餐只吃了小半碗饭,就先回了房间。 推开房门,里面的一切还跟她上次走的时候一样,刚晒过的被子松松软软,床单干净整洁,那副全家福还挂在原来的位置。 月光透过玻璃落进来,却不再有人坐在床边,看着她睡着了。 她脱掉外套,迅速的进浴室洗了个澡,准备睡觉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自己饿了。 嗯……她好像一直都挺会吃的,这些年来被喂的太多了。 楼下客厅里静悄悄的,看起来大家都休息了。 她趿着拖鞋下去,到厨房里找了找食材,正好有面条、西红柿和鸡蛋,她没惊动人,自己煮了了碗面条。 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很快就做好了,她又找了一瓶开过封的红酒,偷偷倒了小半杯,一个人在餐桌前坐下了。 她先喝了一口酒,像是在跟某个不存在的人碰杯,轻声说话:“庆祝你度过一个不一样的寒假,不一样的新年。” 她不需要有人回应,把酒杯放下了,开始吃面条,拿筷子挑起细细的一根,看着看着却愣住了……她从明川走的前一天晚上,吃的也是一碗西红柿鸡蛋面吧……不对,吃了一碗半呢,还有裴姨没吃完的那半碗。 清凌凌的月光透过窗台落进来,皎皎如霜。 郁绵对着空气轻轻叹了一口气,过了会才想起了什么,忽然拿起筷子在碗里戳了戳,很快就找到了碗里藏着的鸡蛋——明明是自己埋进去的,可是现在找出来又好高兴。 这像个自娱自乐的小游戏。她开心的笑了。 可笑着笑着,眼泪又掉到了碗里。 - 新年假期很短,过的很快,到了腊月三十那天,郁绵从早到晚都在收信息和回信息。群里一直热热闹闹,吵的厉害。 知而能行:崽你今年真的不回明川过年了吗? 唯风知意:我和梁知行还说要去找你玩。 小小许爱吃棒棒糖:对啊对啊虽然我不在,但是,你不回来喝你父皇和母上大人的喜酒吗? 唯风知意:许小妍你滚! 陶让:新年快乐。 还是熟悉的人,熟悉的腔调,给了郁绵一种错觉,似乎一切还没变的样子。 吃完一顿丰盛的年夜饭,她坐在沙发上,唇角微微牵起,在群里聊天:“今年不回了。找我玩的话,可以来永州找我啦。” 群里又是一堆表情包,说着些无聊却亲切的废话。 过了一会,她退出群聊的窗口,才看见许小妍私聊她:“你不回来,是不是跟你裴姨闹别扭了啊?” 郁绵回:“没有。” 许小妍:“也是哦……毕竟现在清宁才是你的家,你回去也正常。好吧,我就是觉得裴阿姨一个人在家过年也好可怜哦,看她好像跟家里关系不好,也没有很多朋友。” 郁绵垂下眼眸,没有再回复她的消息。 她忍不住去想她,去想她现在在做什么,现在应该是在裴家吧……是不是在陪太奶奶看电视,还是在给裴之远发红包,或者是又在损林默小叔叔了……还是,在跟温叔叔打电话聊天吗? 她会想起她吗? “小绵,吃点水果。” 郁安清端着果盘从厨房里出来,叫了她一声,把果盘放到茶几上:“怎么在发呆?” 郁绵摇摇头:“没有,在跟同学聊天。” 郁安清看向她的目光里隐隐约约有担忧,刚好两位老人不在,她说话也自在一些:“是不是想回明川了?” “我……” “我看得出来你想。如果真想回去,明天让司机送你过去好了。” 郁绵抿了下嘴唇:“还是不了。” “是……是因为裴小姐吗?” “……不。跟她没有关系。她很好。” 郁安清是跟裴松溪聊过的,这个人比她想象中的更要理智淡漠,她本以为裴松溪无法处理好这件事,以为她会不舍会挽留,没想到那天聊过之后,裴松溪对她的观点似乎并无异议——郁绵现在还太小了,有的事情还没开始,就不要让它开始。 但是现在,她看着郁绵凝视着空气发呆的样子,心里又觉得难过了,斟酌着语气:“小绵,或许你会觉得我们大人不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可是……可是……” 郁绵偏过头,笑着打断她:“我知道的,姑姑,你不用担心。” 她的眼神里或许还有茫然,但是清澈而坚定,且分明透露出一种极强的决心,不允许别人干预她的选择。 郁安清看着她,忽然想起她父亲,真的是一模一样啊……看起来温和文秀,但骨子里又是如出一辙的坚韧,对于自己所爱、所珍惜的一切,都有着极强的信念和决心。 她不再劝她,只温和的拍了拍她肩膀:“好了,早点休息。”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我回房间了。” 房间里换上了大红色的床单被套,格外的喜气,就是红的有些刺眼。 时间还早,她打开电脑看了会文献,等到窗外有鞭炮和烟花的声音时,才关电脑,准备睡觉。 她摘下手套,关掉台灯,准备睡觉之前又拿起起来。 很快就要十二点了…… 她开始紧张起来。 她点到最上方置顶的对话框,光标停在输入框里,忽然发现最上方开始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像海水潮汐,起起落落。 在新年刚过一秒时,屏幕上弹出消息——转账消息。 很大很大的数额,就跟以前拿到的很厚很厚的红包一样。 这次,她没有去点了。 很快,一条新的消息发过来:“新年快乐。” 郁绵把手机贴在胸口的位置,过了片刻,也回复她:“新年快乐。” - 寒假假期太短,很快就开学了。 进入大一的第二个学期,生活节奏变得更快了。比上学期更多的专业课,设计课要做的东西也越来越难;通识教育课有学分要求,郁绵跟室友一起坐在电脑面前,打开浏览器一次又一次的抢着课;社团里的活动变多,校辩论队那边开始组织跟外校的比赛,往往在单周组织模辩,双周打正式比赛,最忙的时候她几乎每天都在跟队友讨论辩题。 时间的齿轮疯狂的转动着。 在这个春天,郁绵见到很多北方独有的花,感受到北方春天的大风,认识了很多新朋友,上了很多有意思的课程,也开始渐渐习惯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习惯了一个人去上通选课程,一个人在院楼熬夜画图,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了。 尤其是……习惯了没有那个人的生活。 她在清明假期的时候回过明川一次,那是因为许小妍回国,她们很久没见了。 可是安溪路268号的房子里空空荡荡,她在那里待了三天,家里始终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她在五一假期的时候也没有回去,留在学校里加了一个老师的课题组。 五月以后就是紧张的考试月,大学考试的战线拉得很长,等考完试已经7月中旬了,宁大也已经放假,许小妍在国外,极力邀请他们去找她玩。 景知意和梁知行立刻答应,可是答应完了又开始担心陶让,毕竟他父母早已去世,这么多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钱去玩……梁知行当然不介意帮他买机票订酒店,可是他怕伤害到陶让的自尊心。 郁绵也犹豫了很久,没有回复,直到许小妍打电话过来痛哭,她不得不答应,还顺带把问陶让的活给揽下了。 陶让答应的比她想象中的更为爽快:“我这个暑假没有安排,随时可以,你们定吧。” 郁绵有些惊奇:“你……真的可以吗?” 陶让懂她为什么疑惑,他的声音清润明朗:“放心,我入学拿的最高等级新生奖学金,大一做了两个比赛、三个项目,奖金丰厚,现在在联系一个社区和一个公司对接,负责残疾人的日常生活保障问题,有薪酬的。” 郁绵听着听着就笑起来,由衷的称赞他:“陶让,你行动力很棒,很优秀。” 陶让低声笑了起来:“谢谢。你也一直很优秀。” 电话挂断,郁绵在群里汇报消息。 梁知行和景知意负责选定路线,从东北出发,坐火车穿过亚欧大陆桥到俄罗斯,再换乘火车穿过欧洲大陆,一路上的行程安排紧凑丰富。 郁绵在永州等到他们汇合,带着朋友逛遍这座清雅质朴的校园,踩着地上的梧桐叶,吃过当地的特色小吃,而后再一起从永州出发,前往东北,搭乘火车。 因为旅途很长,梁知行订了四张软卧票,刚好在一个包厢,门一拉就成了他们专属的小小空间。阔别已久的朋友终于见面,有说不完的话题。尤其是两个女孩子,会从一场画展谈到最新出的枫叶红色号的口红,有时候坐在火车过道旁的位置,看着火车穿过辽阔无边的平原,也能惊叹连连。 他们在车厢里打牌、玩游戏,有时请求乘务员帮他们拍合照,笑容阳光灿烂,没有半分阴霾。 郁绵的心情也变得很轻松,大学的第一学期她是茫然且无所适从的,有时会偷偷观察别人,看看是不是只有她这样想回家,想念一个人。后来她不再刻意去关注这个问题,学业和业余的其他活动把她填满了。 她只在忙碌间隙想起那个人,心里有模模糊糊的念头在成型,可她不会刻意去想那是什么。 她的心却一日一日的更为坚定。 等火车穿过俄罗斯,进入西欧之后,她却开始犹豫了,经常在睡前看着手机发呆,思考着要不要发消息。 在出发之前,她跟郁闻青通过电话,说了要跟朋友出去玩。老人家有点不太放心,可还是尊重着她的选择,多番叮嘱之后就同意了。至于裴松溪……郁绵没有跟她说。 这半年来,她们之间的交流是寥寥无几的。 裴松溪会定期给她打电话,问她学习和生活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钱还够不够花……如此云云。 郁绵慢慢总结出一个规律——她会在每个月2号的早上7点35分打来电话,聊天时间大概是8分钟,问的问题也差不多,语气也是温和宁静的。 她不再奢望她来看她,也不会再给她打电话,发消息,好像忽然间长大了一样,不再跟她撒娇,也不会再对她提请求。 在接到她的电话时,她的声音也是平和的,会跟她说一下学校的小事,大多是一点简单的日常,却从没说过遇到的任何烦恼和不愉快。 就连这次,她来欧洲玩,也没有告诉她。 郁绵看了看天空上明亮皎洁的那轮月,在黑暗中悄悄翻过身,伸手掬了一把寂静冷清的月光,慢慢捧到了怀里。 - 七月的欧洲不算热,早晚都比较凉爽,中午气温偏高一些,但总体来说还算舒适。 裴松溪穿着祖母绿开衫,站在花圃前,跟管家聊着天。 最近半年在国外待的时间越来越多,她不喜欢酒店的味道,于是买了栋小别墅,请了管家,打理着她身后的这栋欧式小别墅。 管家姓韩,是个五十岁的华裔女人,打理起房子来很有一套,除了请钟点工来打扫卫生之外,做饭由她负责,就连院子里的小小花圃,也被她种上了成片的玫瑰。 此刻,她正在松土,把几株新买的玫瑰栽种,浇水,脸上是平和快乐的笑容:“裴小姐,你看看这花,开得多好啊。” 裴松溪低低的嗯了一声,指尖从花瓣上拂过,垂下眼睫,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手机轻轻震动一下,她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魏意发来的信息。 她说,郁绵找她聊过天,问她欧洲哪里好玩。她似乎来欧洲了。 裴松溪愣怔了一下,轻轻皱起了眉头,绵绵这是……来找她的吗? 她很快点开和郁绵的对话框,屏幕干干净净,她们最近一次对话是在四月,是郁绵问她,是不是在国外。 裴松溪点开郁绵的头像,才发现一条五分钟之间的社交动态,发了九张照片,巍峨壮丽的欧式教堂、穿着洁白婚纱的新人、广场上的喷泉和白鸽…… 她的心脏仿佛被悄悄捏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原来不是来见她的。 她的手指已经滑向最后几张图,原来是来看她的朋友的,那个爱吃棒棒糖的许家小姑娘,她像个树袋熊似的抱着郁绵胳膊……再往后,似乎是在火车上的拍的。 清瘦俊秀的男孩与短发姑娘十指相扣,他们旁边站着一个清润温和的男孩,目光含笑,看着身旁长发乌黑,眼神干净明亮的秀致女孩。 年轻孩子们坐在车上。 扑面而来的生命力。 管家也好奇的看了一眼,笑着说:“这是你说过的小姑娘吧?长得真好看。不过啊,裴小姐,你比我想象中的更开放啊,竟然同意这种情侣旅游。” 裴松溪的指尖顿住,声音有些不太自然:“你说……什么?” 管家已经转过身去继续浇水:“情侣旅游啊。现在小年轻们都喜欢成双成对的出来玩。我这个人思想比较传统吧,其实不太能接受,尤其是女孩子嘛,要保护好自己,谁知道旅途中会发生什么。” 裴松溪的眉心缓缓蹙了起来,她沉默了好几秒,才走到花圃边,看着明艳热烈的鲜花,忽然开口问:“如果有一天,你种下的玫瑰,被别人摘走了,你会快乐吗?” 管家感觉她的语气很怪:“什么?别人摘走了我的玫瑰,我当时要生气啊,我怎么会快乐。” 裴松溪淡淡笑了一下,捡起一枚掉落在泥土上的花瓣,唇角勾起的弧度是偏冷的,她的声音也变得飘忽,轻的像是自言自语:“是啊,当然是要生气了。只会想……夺回来啊。” “你说什么,裴小姐?” 裴松溪抿了下唇,将指尖上的那枚花瓣吹落,声音平平的:“没说什么。” 她忽然转身往回走,回到房间里,站在窗边看楼下院子里花圃里盛开的花朵,又想起那张照片……轻轻舒了一口气,过了很久,心绪重归平静。 这一晚,她在床上辗转很久,始终无法入睡,不得不吃了两片安眠药。 只是一睡着就开始做梦,梦到郁绵高三去画室,那个穿着蓝色水军领裙子的年轻老师,梦到郁家人忽然找来,郁绵点起来要跟着他们走…… 她在梦中惊醒。 梦里那种紧张、愤怒、裹挟着……从未有过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交织成极其复杂的情绪,似乎还在她的心里激荡,是十分陌生的,从未有过的。 她再也睡不着,趿着鞋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夜风吹进来,风中有花香。 裴松溪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宇,想起白天跟管家的对话,低低的笑了笑。 但凡用心爱护过的,失去的时候总会难过的。 这是再正常不过的情绪。 她种下的玫瑰如今热烈璀璨,却似乎不再是为她绽放的了。 - 翌日,清晨。 管家刚给玫瑰浇完水,进了客厅看见她,笑着问:“裴小姐,早上好,昨晚睡得还好吗?” 裴松溪喜欢她亲切开朗的性格,也笑着回话:“睡得不错。” “哦……可是我看你的脸色似乎不太好。记得保持心情愉快啊。” “嗯,谢谢。” 管家在房间里忙碌的转了一会,她剪了几株玫瑰,插在客厅的花瓶里。 裴松溪看着那热烈明媚的花朵,微微有些失神,很快又调整回来。 今天还有场很重要的商务会议,她不能迟到。 她推开门出去,夏天的阳光清澈干净,气温也是令人舒适的,只是她一整天的情绪状态都有些不对,连陪同她参会的魏意也发现了,在会议间隙小声问她:“裴总,您需要咖啡吗?” 裴松溪说不用,沉默了片刻才问她:“魏意,这一年你几乎都跟着我在国外。有想过回去吗?” 魏意低下头笑了笑,她跟着她很多年了,说话也没有遮掩:“想过,但是不是很想。您说的啊,等这次谈完生意,回去之后提拔我做大中华片区的副负责人,我当然要好好工作了。” 裴松溪静静听着,忽然问她:“那明燃呢?” 魏意的笑容一瞬间凝固了:“她……她好像要结婚了吧。” 裴松溪没再往下问,因为会议又继续开始了。 这一天的工作结束的很早,她开车回去,经过花店的时候临时兴起,买了一束素馨茉莉,准备回去把客厅里的玫瑰花换掉。等到了家,她捧着花下车,却意外的看见管家就站在铁门里,似乎在说着话,神色很为难。 门外是个高挑纤细的年轻女孩。白色棉布裙子,束腰设计,款式简单,勾勒出年轻女孩的好看腰线,清丽动人。 手里的花束握的更紧了,她下意识往前走了一步。 正在说话的两个人都被惊动了,站在门外的女孩很快转过身,因为逆着光线,裴松溪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是只一眼,她就认出了她,认出了……好久不见的人。 郁绵用力的咬了下嘴唇,朝她走过去,她是用尽了所有勇气才来找她的。她很怕她质问她为什么要来这里,为什么没有提前跟她说一句,为什么会…… 可是她没有。 裴松溪只看着她,看着眼前一年不见的人。 原来她变了这么多了,脸颊的婴儿肥渐渐褪去之后,五官轮廓线条变得更加清晰,眼睛似乎变的细长了一些,眼尾微微往上勾出一点动人的弧度。 这是一种介于女孩和女人之间的朦胧美丽,青涩又纯情,对她而言是有些陌生的。 裴松溪终于开口,声音在晚风里低沉温柔,无限绵长:“吃饭了吗?” 郁绵几乎要说不出话来,她没问她为什么来找她,也没有叫她回去,只是问她吃饭了吗。 好像她们不是一年未见,好像她们之间所有的冷淡都不存在,好像还是以往那无数个平淡却快乐的傍晚,她只是出去玩了一趟,回到家,随意说着话。 郁绵找回自己的声音:“还没吃。” “好,那我们出去吃个饭。” 73 车子从小城里的道路上穿过,郁绵偏过头去看周边的建筑,开口问她:“这一年都在这里吗,你在这里住了很久?” 裴松溪目视前方,声音清清淡淡:“没有。才住几个月,工作需要,下半年应该就走了。” “这么快就要走了吗?” “嗯。看工作情况。你呢,在学校怎么样?有认识新朋友吗?” “已经很适应了,跟室友关系不错,上选修课认识了两个新朋友,她们人很好。” 裴松溪点点头,没再说话。 车里很快就安静下来,氛围闷闷的。她们之间是很熟悉的,哪怕一年没见,说话的时候也并不觉得尴尬,可是终究没有那种亲近的感觉了。 郁绵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 直到裴松溪轻声笑了笑:“谁教你的,都不叫人了?” 她才回过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抿了下唇:“裴姨……” 裴松溪微微偏过头,那双平湖似的眼睛弯出一点好看的弧度,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嗯。” 郁绵感觉自己的脸被她的目光烫了一下,赶紧说话:“我们吃什么?” 车已经在减速了,裴松溪找到地方停车:“一家中国菜餐厅,做得还可以。” 进了餐厅,桌子一边是软沙发,一边是长木条椅,裴松溪让她坐进去,把菜单递给她:“点菜吧。” “我不知道什么好吃,你点?” “好。” 裴松溪接过菜单,勾了几下,递给服务员。 餐厅里人不少,上菜的速度却很快,土豆牛腩、番茄炒蛋、清炒西兰花。很家常的味道,谈不上多好吃,但是都是郁绵喜欢的菜。 郁绵低下头笑了笑,她不太饿,有点吃不下去,拿筷子在碗里轻轻戳着,夹起一点点米粒就送到嘴里。 裴松溪刚好看到这一幕,就想到她刚到家里的时候。那时候她还那么小,每次吃饭的时候就只吃那么一点点……现在一晃眼都这么大了。 她看到她打耳洞了,戴着一颗碎钻耳钉,简单低调的,在灯光下偶尔会折射出好看的弧度。可她低下头的时候,柔美白皙的脖颈折出脆弱的弧度,又总是乖软柔和的,令人怜惜的。 有那么一瞬,裴松溪感到几分恍惚,绵绵是个已经长大的年轻女孩了。 ……会、会有很多人喜欢的吧。 郁绵察觉到她的目光,抬起头来看着她笑了下:“怎么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的朋友呢?” “我自己过来的,他们现在在威尼斯。” 她的朋友在四处游玩。 而她来看她。 有的事情,郁绵其实隐隐约约懂得一点了,但她不愿意去想那么多。 她在等自己在长大一点,再来跟她说话。 这次来见她,只是因为太想她了。 隔壁桌似乎在喝酒,酒味隐隐约约传来,郁绵偏过头看了一眼,提出了今天的第一个请求:“我想点杯酒。” 裴松溪下意识拒绝:“不行,你还太小。” 郁绵朝她笑了笑:“我成年了。像你说的,我已经长大了,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了。” 裴松溪一怔,没想到她会拿她说过的话当理由,让她无法反驳。 郁绵对服务员招手,要了一杯果酒,她很少会有这么坚持的时候,裴松溪没再说什么。 醇香浓郁的液体在酒杯里轻轻晃荡,郁绵喝了一点,感觉喉咙有点辣,她其实不太能喝酒。可是现在她很想喝酒,喝酒以后就可以装醉了,装醉就可以假装没有长大了。 这样是不是就可以趴在她的膝头,跟她小声说着话,吐槽同学和老师;这样是不是就可以把脸颊埋在她的掌心里大哭,问她你为什么都不来看我。 裴松溪看着她把一杯低度数的果酒喝完,修长眉宇慢慢蹙了起来,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女孩脸颊有点红了,但吐字清楚,口齿清晰:“我开学就大二了。” 奇怪啊……这样算是装醉了吗,可是现在……怎么感觉头真的有点晕了。 “嗯?” “一年了。” 裴松溪给她夹菜的动作一顿,淡淡笑了笑:“嗯,一年了。” 一顿晚饭吃完,出去时外面的天都黑了。 晚风凉凉的,从车窗里吹进来,有点冷。 回去的路上,郁绵没说话,裴松溪专心开车,只在红绿灯间隙,她看到她在偷偷的看着她。 于是她叹气。 一年了……为什么一年过去了,还是这样的,绵绵对她似乎还是格外依恋……而她也还是这样,只要一见到绵绵就总会不忍心。 所以她不敢见她。 裴松溪把车停在车库里,下车的时候才发现郁绵睡着了。她站在车门外,弯下腰想叫她,就看见月光清凌凌的落下来,落在女孩的脸上……她的眼睫似乎湿漉漉的。 管家被她停车的声音惊动,走到院子,看到她扶着那个年轻女孩下车,赶紧上去帮忙搭手:“这是喝了酒啊?” 裴松溪淡淡嗯了一声,避开了她的手:“我来就可以了。你去收拾一个房间。” 管家住在一楼,二楼只有她的卧室和书房,其他房间都是空的。她下意识的挑选了一间正对着她卧室的客房,让管家送了碗解酒汤上来,然后就把门关上了。 门一关,原先睡着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柔软乌黑的长发有些凌乱的落在肩头上,眼神有些茫然:“这是……” 裴松溪走过去,推开窗户,清凉的晚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我家。你休息一下。” 郁绵怔怔的:“哦,你家。” 不是她和她的家了。 裴松溪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微微偏过头:“头还晕吗?我给你放了水,可以洗澡吗?” “嗯,好。” 裴松溪叮嘱她几句,才想起来她似乎只背了个帆布包,里面有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盒子,连换洗衣服都没带:“浴室里有干净的浴袍……其他的,你等等,我去给找一下。” 郁绵点点头,声音很轻:“好。” 裴松溪呼吸一凝,她知道刚才的话伤到她了,可是她似乎没有办法去弥补什么,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就关上门出去。 她下楼准备开车,管家有些疑惑的叫住她:“裴小姐,你晚上还出去吗?” “嗯,去给绵绵买几件衣服。你多注意一下,她喝了点酒。” “要不我去吧?” “不用了。” 裴松溪拒绝了她的请求,她开车到附近的商场,先选了两条裙子,结账的时候有些犹豫了……也不知道现在绵绵喜欢什么样的衣服了。以前她的衣服都是她给她买的,可是现在不是了——她今天穿着的裙子她没见过。 买完外面穿的衣服,她又去给她买内衣。她自己常选的是月白色的……可是给郁绵选的时候总是在挑颜色粉嫩的,十分可爱。 售货员有些耿直的建议她选成熟一点的款式。 裴松溪红了脸,说不是她的,是给别人买的。 售货员很快笑起来:“wow!yourlittlegirlfriendwilllikeit!” 裴松溪皱了皱眉,没有去纠正她说的‘小女朋友’的说法,很快就从商场出去。 可是回家路上,她一低头,就看见副驾驶上粉嫩可爱的包装袋发呆……尺码应该合适的吧,比她常穿的还大一码的…… 回到家,管家刚从楼上下来,笑着说:“刚刚敲了郁小姐的门,她似乎刚洗完澡,只是没有衣服穿,问我你在哪里,能不能借用一下你的衣服。” 裴松溪抿了下唇:“嗯,我上去就好了。” 她快步走上楼梯,很快就停下来:“对了,明早煮点粥吧。” “好的,就白粥吗?” “对。” 裴松溪没再多说什么,上楼的步子有些急促。直到走到客房门外,她才停了一下,抬起手敲门:“绵绵?我给你拿衣服了,可以进来吗?” 门内传来女孩有些犹豫的声音:“……等我一下。” 很快,郁绵过来开门,她双手握着睡袍的系带,这衣服对她来说似乎有点太大了。 她的脸颊还染着一点酡红,不知道是因为晚上喝过酒,还是在浴室里泡了太久,头发湿漉漉的,眼神也湿漉漉的,光着脚踩在地板上,脚掌雪白干净。 裴松溪低下头看了一眼,又很快收回目光:“怎么不穿鞋?” 郁绵有些无措的低下头,白皙小巧的脚趾微微蜷缩起来,她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进来:“哦。” 看起来好像还是因为喝了酒而有点傻气了。 裴松溪没说什么,把她的衣服放在床上,拿了湿毛巾出来,让她坐下:“擦擦脚。” 郁绵顺从的在床边坐下了,抬起脚的姿势是有些缓慢的,宽松的浴袍顺着她纤细小腿慢慢下滑,年轻女孩的肌肤光滑如绸缎,在灯光下白皙如瓷,像是刷了一层淡淡的薄釉,光泽极美,也极为动人。 浴袍顺着光滑的小腿滑的很快,要褪到膝弯的时候被裴松溪一把按住,她低下头,拿毛巾快速的擦了一下:“好了,可以了。” 她差点要忘了她里面什么都没穿了…… 裴松溪把衣服拿出来:“给你买了几件新裙子,你明天看看喜欢哪件……下面是内衣,不同尺码的都买了,你看看合不合适。” 郁绵这才有点清醒,她刚在浴室里泡的太久了,再加上酒量一向不好,她头有点晕,看着床上的衣服发呆,指尖轻轻挑起一件淡粉色的内衣:“这个颜色……也太可爱了吧?” 年轻女孩的指尖青葱细嫩,只挑起一块薄而粉嫩的布料,明明就是跟她脸颊一样的粉嫩,可是她说这个太可爱了,不适合她。 裴松溪有点不太自在的挪开目光:“你先将就一下,我只买了这个……不喜欢的话,明天再去买吧。” 郁绵忽然低声笑了笑:“明天啊……明天我就要走了。”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 裴松溪抿了下唇,过去把她的衣服收起来,给她牵好被子:“你先睡,衣服明天再看。” 郁绵乖乖的哦了一声,躺下了,手上却握着她的衣角不放,睁着眼睛,直直的看着天花板:“你要走了吗?” 裴松溪给她掖好被角:“嗯,你早点休息。” 郁绵眨了眨眼睛,语气平平的:“你亲我一下,我就睡觉了。” 裴松溪愣住,一时间分不清她到底是清醒的还是懵懂的,也有一瞬间的恍惚,看着女孩微微泛粉的嘴唇,恍恍惚惚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她心上撩过。 可是下一秒她又陡然清醒,她靠近她耳边,揽了揽她的碎发:“不行啊绵绵……你长大了。” 郁绵轻轻哽咽了一下,眼泪在那一瞬间涌出来:“因为长大了,你就要离开我了吗?” 她都分不清自己是在装醉,还是真的醉了,可是……真的不可以假装没长大吗? 裴松溪被她的眼泪击中了。 那一瞬间,负罪感悄无声息的将她包围。 绵绵原来会这么难过的吗,是她做错了吧。 是她让她这么难过了。 她喉头轻轻动了一下,将所有情绪都压下去,只轻轻抚摸了一下女孩的碎发,声音清醇温柔。她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只能温声安抚她:“好了,乖,睡觉吧。” 灯光暗了,房间也安静下来。 - 翌日一早,管家从花房里回来,手上握着一束新摘下来的花,看见裴松溪站在落地窗前,有些惊奇:“裴小姐,早啊。” 裴松溪回过头朝她笑了下,她才看清她在打电话,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粥煮好了吗?” “好了好了,我给郁小姐送上去。” 裴松溪点点头,转过身继续跟周清圆说话:“大概就是这样,她今天就要走了。” 电话那端,周清圆打了个哈欠:“松溪。你也清楚,孩子现在还很依赖你,像你这么描述的话,她还有很多近乎孩童寻求大人关注的行为,如果你想减少这种现象,那你就只能继续疏远她。但是我有件事想告诉你,你……” “好,”裴松溪声音平静的打断她,“我知道了。” 她站在窗外远眺,初生的太阳低低的挂在天上,光晕缓缓洒满大地,就像十几岁的年轻女孩,光芒温和柔美,充满希望。 楼梯上传来一阵轻轻的脚步声。 她回过头,看见郁绵穿着她昨天给她买的新裙子,粉粉嫩嫩的裙摆,修长窈窕的腰线,跟她的目光撞上时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好像有点太可爱了。”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 看来她昨晚是真的醉了,什么都不记得了。 郁绵已经走到她面前,有点脸红的问:“我昨晚没做什么吧?” 她记得自己昨晚非要喝酒的时候,裴松溪是劝过她的,可是她心里有小小的贪念,可是没想到好像真的醉了,记忆就这么断了片…… 她似乎记得她在车里看着她温柔秀美的侧脸,记得鼻尖有清冷干净的雪松香味,记得……记得她似乎给她牵好被子,叫她乖乖睡觉。 可是再多的事,她都不记得了。 裴松溪欣然颔首:“嗯。你很乖。” 郁绵低下头嗯了一声,抬起手摸了摸发烫的耳廓:“我……我等下要走了。” 裴松溪垂着眼睫:“几点,是飞机吗?” “十点,火车,他们在等我回合,然后我们一起送小妍回她学校,在她的城市待两天,就要回国了。” “嗯,我开车送你。” 郁绵无声的弯了下唇角。 是啊……她不会挽留她的。 到了车站,时间刚刚九点,裴松溪让她等着,她给她买了一块蛋糕和两瓶水,装在小袋子里递给她:“放包里,小心路上饿了。” 周围人潮涌动,电子播报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郁绵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却没有动。 裴松溪轻轻笑了下,尽可能让语气轻松一些:“在外面要小心,跟朋友在一起玩,也不要一个人出去。回到学校也是,多注意安全。喜欢上……喜欢上谁的话,记得告诉裴姨,我帮你看看,免得我们绵绵被坏人给骗走了。” 也不知道是哪句话刺到了她,郁绵忽然抬起头,眼眶很红,声音是在轻轻颤抖的:“我不喜欢他们。我不会喜欢别人的。” 我只打算偷偷的喜欢你。 偷偷的。偷偷的。 “绵绵?” 郁绵忽然笑起来:“我没有时间去喜欢人的。我是要成为建筑师的人,我会好好学习的!” 裴松溪缓缓点头:“好吧,你有自己的梦想,这也很好。我尊重你的选择。” 列车进站的提醒音响起,郁绵看了下时间:“我该走了。” 裴松溪凝视着她:“嗯,路上小心。” 郁绵深深吸了一口气,似乎犹豫了下,又很快做出决定。她低下头从包里找出一个长木盒,打开了之后,裴松溪才看到里面放了一张系着淡蓝色丝带的画卷。 她勉强笑了笑:“这是给你的礼物。我……我知道你不缺什么,就画了张画。” 她的钱除了爷爷奶奶给的,就都是她给的了。她不想花她的钱给她买东西,可是好像也没什么别的东西送给她了。想来想去,似乎只有她的画了。 是她珍爱的一副。 裴松溪沉默片刻,才缓缓接过她的画卷,展开一看,是灯光下的有些模糊的侧影。 高挑纤细的女人,隐约可见清致动人的侧脸。光线晕染的极美,她穿着雾霾蓝的吊带裙,水珠顺着她微卷的发梢往下滴落,落到薄纱般的披肩上,勾勒出极细极细的吊带。 她逆着光在浇花,素白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串朴素大方的紫檀木佛珠,馥郁沉静如兰。 那一瞬的画面被笔尖记录下来,在时光中静止,打上了柔柔的光晕,美极了。 可……笔触之间的温情隽永,似乎是她没办法忽略的。 郁绵看着她的神情,慢慢紧张起来,轻声问她:“好看吗?” 裴松溪唇瓣微动了动,过了几秒才开口:“嗯……但是我这里,似乎没地方放了。我很快就要搬家,然后……” 女孩眼睛的光瞬间暗下去,她往后退了一步,脸颊显得有些苍白:“好,我知道了。扔掉好了。” 还没等裴松溪说什么,郁绵就从她手上夺回画卷,动作很快的扔到车站的垃圾桶里,又往后退了几步,眼底分明是有水光的:“……我走了。” “绵绵!” 裴松溪刚叫她一声,就见到年轻女孩背着包往前跑了几步,瞬间就融入到来来往往的人流里,很快消失不见。 74 从欧洲回来后,郁绵回了一趟清宁,只待了几天,就回了学校。她跟沈灯轻一起报名参加了uia大学生建筑设计竞赛,忙到连轴转。 不知不觉间夏天过去,秋天到了。 开学以后,专业课的压力比上学期更大。校辩论队和学生社团都开始招募新人,站在宿舍窗边,郁绵看着来来往往的年轻面孔,不由笑了笑,想起一年前的自己。 那时候的她……也是这么紧张而充满期待的吧,眼睛里闪着光,走过校园里的每一条路,憧憬着即将开始的大学生活。 她回想起那时的时光,印象最深的,却是独自走回宿舍的那条小路,是那晚耳边的绵延风声,以及那个人在晚风里沉醉的声音。 她抿了下唇,不再往下想了。 从欧洲回来,她还没联系过裴松溪。有时候她做梦,会梦到那天在车站,梦到那副画。 “郁绵,你国庆回家吗?” 室友苏玉在叫她的名字:“我们不回去,想去邻市玩,你去不去?” “我还没决定,大概是不回的。” “那你赶紧想,我跟冉林要订票了。” “嗯,好。” 郁绵低下头,拿起手机看了看……离国庆还有几天。她今年的生日……在国庆假期啊。 她记得去年生日,那个雨夜她给裴松溪打电话,请求她来看看她,可是得到的答案是不能。 现在,一年过去,她的心比已经更沉静了,也不会再提这样的请求了。 她关掉日历,刚好有条新的未读消息在屏幕上划过,她点开了。是裴林默给她发的,说周如云病了,很严重,问她假期要不要回去看看。 室友又在后面催她:“郁绵,你决定好了没有呀,到底去不去,我们真的要买票啦!” “我不去了,”郁绵回过头朝她笑了笑,又扬了扬手机,“家里有事,我要回家。” 这是她上大学后,第二次回明川。 上次是在今年四月,清明假期,她回去见许小妍。 景知意和梁知行知道她要回来,高兴坏了,很早就在车站等她,看见她提着行李箱下来,一个人显得孤零零的,景知意眼眶都红了,扑过去抱抱她:“欢迎回家啊,绵绵。” 郁绵愣了一下,感觉她好像多多少少都知道了。 她笑了笑:“没事的。” 梁知行过来帮她提行李箱:“要吃什么啊崽,今天爸爸我请客,想吃什么吃什么。” 他一开口就自称爸爸,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时间好像一瞬间被拉回到中学。她跳起来扯他的头发,把梁知行疼到跳脚,想打她脑袋,最后没下得去手。 梁知行开了车过来,直接带她们去吃饭,饭吃到一半时陶让打电话过来,说他在社区做志愿者,赶不过来。 郁绵说不要紧,让他先忙。可是挂了电话,看到景知意和梁知行正在打打闹闹,忍不住笑了笑,心里是温暖的。 这么多年来过去,在走廊上打打闹闹,说说笑笑的人都没走散,都还在这里。 等吃完饭,梁知行送她到家,下车的时候,景知意拉着她说:“你在家里待着无聊的话,就来找我,跟我住好了。” 看来她知道了,知道郁绵上次回家,一个人孤零零在家待了三天。 郁绵低头笑了下:“不用了,我还要去医院的。等我走之前,我再去找你们,记得带我逛逛宁大啊。” 景知意犹豫着点了点头,跟她挥手告别。 郁绵提着行李箱往家走,拿出钥匙开门的时候,还是有些心不在焉的,她在想着给林默小叔叔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来接她……不,还是问下他病房在哪,她直接过去就好了。 门开了,她往前走了一步,却突然顿住……客厅里有人,就站在落地窗前,听到声音慢慢转过身,那双平湖般的眼睛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凝了一下,才微微弯了唇角:“绵绵?” 郁绵愣了几秒,才低下头,错开她的目光:“……裴姨。” 是啊……她都忘了,太奶奶生病的话,裴姨肯定会回来的。 裴松溪走过来,帮她提箱子:“怎么突然回来了?” 郁绵把箱子给她,站在玄关处换鞋:“林默小叔叔说,太奶奶病了,问我要不要回来看看她。” 裴松溪轻轻笑了下:“裴林默真的是……” “嗯?” “算了……没事。你坐飞机回来的吗?” “不是。高铁,刚跟知意他们吃了饭。” 裴松溪嗯了一声,提着她的箱子上楼,一路走到她房间门外,把箱子放下:“你在家先休息一会,我要去医院了。” 郁绵把箱子推到房间里:“我也跟你一起去。” 裴松溪凝视着她,她的头发好像比暑假时要长一些了,整个人好像也更瘦了一点。数秒后,她收回目光:“嗯。走吧。” 周如云是病了,这次病的比以前更重了。 她的身体一直不好,只是常年将养着,硬生生的养到了九十岁,也算是高龄了。这次生病,倒不是有癌症之类的大病,而是肝硬化引发的一系列器官病变。好像是人老了,日子也该到头了。 郁绵走进病房,看到病床上形容枯槁的老人,眼眶一酸,险些要掉下眼泪。 周如云温和慈爱,虽然与她相处的不多,但每次见到她,要么是偷偷塞给她一块糖,要么是给她打一副自己织好的手套,她不多说话,但对她很好。 裴松溪似乎永远冷静理智,轻轻拍了下她的肩膀,对裴林默说:“你跟绵绵出去待一会,这里有我就行了。” 裴林默点头,拉着郁绵出去,站在走廊上问她:“你跟你裴姨怎么了?” 郁绵没看他:“没事。挺好的。” 裴林默抱着胳膊:“你还说没事,连我都察觉到了,你还说没事?” 他一向是随性自在的,对什么都不敢兴趣,只一心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难得会关心这种事情。他都知道了,说明不是一天两天了……说起来,上次过年郁绵没回来,他就觉得很奇怪了。 郁绵摇摇头:“真的没事。不说了,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以后再说吧。” 裴林默很无语的拍了下她的脑袋:“怎么了,小丫头长大了,还神神秘秘的。” 郁绵牵了牵唇角:“对了,小叔叔,太奶奶这次病的很严重吗?” 裴林默敛起笑意:“很严重。你知道的,人到了这么大岁数,有的事情……也没办法。” “嗯。那裴姨,她心情怎么样,你知道吗?” 裴林默摊手:“她?成天到晚冷着张脸,我说一句,她看心情搭理一下。心情怎么样我是不知道了,但我估计不太好吧。” “我感觉她很累,”郁绵的声音放轻了些,“你多帮帮忙吧,别让她太累了。” 裴林默嗯了声:“行,你放心吧。我会多看着的,你出去转转吧。医院里闷的慌,这里也不用这么多人陪着。” 郁绵不想走,可是看起来他们都不想她留在这里。她出了医院,还不知道去哪,手机在这时震了震,是许久未见的纪以柔给她发来的消息:“回家了?” 她喜欢这个说法,于是笑着回消息:“嗯,回来了。” 纪以柔跟她一向投缘,约她出去:“出来聊聊吗?” 郁绵想了一会,回复了一个‘ok’过去。 今天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太孤单了。 下午跟纪以柔逛完街,告别后,她站在公交站台上,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正在想要不要去医院,电话响了。 她接了,有些疑惑的问:“你好?” 电话那端响起女人的声音:“郁绵,我是温怀钰,有空出来聊聊吗?” “好吧,你定地方。” 最后,她们约在一家清吧。 温怀钰到的早,先点了两杯酒,郁绵晚些时候到,温怀钰偏过头看到她,淡淡的打招呼:“来啦,回去别跟裴松溪说,我叫你来这里。” 要是让裴松溪知道,肯定是要骂她的。 郁绵低下头,笑了一下:“她早就不管我了。” 几年过去,少女脸上若隐若现的婴儿肥消失了,声线还是温软的:“小温姐姐,找我什么事?” “喏,就问你纪以柔的事情。你们最近见面了吗?” “见了啊,今天下午见的。” “哦。她有跟你说什么吗,比如,比如——她最近和我感情不好。” “没有啊。” 郁绵本来想早点回去,听到她这么说话,反而笑着坐下来,也点了一杯酒。 温怀钰微挑了挑眉,也没再劝她走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怎么了?跟你裴姨闹别扭了?” “不算,”郁绵抿唇笑了一下:“那你呢,你和小纪姐姐闹别扭了?” “唔……说不清楚。算了,喝酒吧。” “嗯,喝酒。” 郁绵低下头微笑,笑着笑着又开始自言自语:“但是她不让我喝酒的。我……我不太会喝酒。” 温怀钰晃了晃酒杯:“她不让你喝,你就不喝了吗,太乖了吧?” 郁绵抿了下唇:“不。我不乖的。” 如果她很乖的话,现在一切就不会这样了。 郁绵仰起头,把一杯酒都喝尽了,明明又酸又涩,一点也不好喝。可她又点了一杯,笑着喝了一口,眼底似乎满是水光。 温怀钰眨了眨眼睛,伸手拦住她,话里已经多了几分酒味:“不不不,你不能这么喝。你……” 她还没说完,酒杯就被人夺走了,她不满的回过头,正撞上纪以柔微沉的脸色:“你怎么在这啊……对了,郁绵……” 温怀钰转过身去找郁绵,一转身看见裴松溪冷到极点的神色,小姑娘被她抱在怀里,醉醺醺的嘟囔着。她眼神里像淬了冰一样:“温总,你欠我一个解释。” 她一向冷清淡漠,缺少情绪波动的脸上隐含怒意,冷冰冰的看着她。 可温怀钰一点都没道歉的意思,只是笑了一下:“我欠你什么解释?她为什么喝醉,你不知道?裴松溪,你自己好好反省一下吧。” 裴松溪愣了一下,怀里的女孩还在轻声呓语着,她深深看了温怀钰一眼,没再说什么,抱着郁绵出去了。 郁绵是真的喝醉了,如果说暑假那次是介于醉与不醉的微醺状态,偶尔还能清醒的说话,这次却是彻彻底底的醉了。 她窝在裴松溪怀里,一点也不乖,一蹦一跳:“月亮!我要去!摘月亮!” 不仅这样,她对来来往往遇到的陌生人打招呼,语气轻快又活泼:“你好啊,我爱你。” 如果不是有裴松溪冷着脸拉着她,早就有不少青年想上前搭讪。 她不得不揽住郁绵的腰,伸手在路边拦了车,把郁绵放到后座,自己才坐进去:“师傅,去安溪路。” 女孩倒在她怀里咯咯直笑:“太阳,我爱你……星星,我爱你……” 下车的时候,她还趴在窗口,对司机师傅说:“你好啊,陌生人。” 裴松溪把她牢牢的牵住,不许她乱走:“好了,绵绵,我们到家了。” 郁绵笑了笑,忽然靠在她肩头,不肯再走了:“嗯……我也爱你。别生气啊,我也爱你啊……小月亮。”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揉了揉她发顶:“小孩子,乱说话。” 她送她回房间,看她醉的厉害也就没再叫她,拿湿毛巾给她擦了脸,把她的外套和鞋子都脱掉,才发现她在被子里已经蜷缩成小小的一团,睡着了。 裴松溪给她掖好被角,转身往外走,很快又回来,在她桌上放个东西,才关上门离开。 - 翌日。 郁绵揉着太阳穴醒来,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沉。她坐在床上发呆,慢慢记起来昨晚的事情……她心情不好,她喝酒了,她不乖了……她喝醉了之后想上天去摘月亮,对着好多人说……我爱你。 最后是她……她对着裴松溪说我爱你。 她当时怎么回复的来着,她说她是小孩子,叫她别乱说话。 郁绵低下头,轻轻笑了一下:“果然是这样的。” 跟她预想过的回答一模一样。 她掀开被子,拉开窗帘往外看,天气正好,阳光暖融融的。 只是桌子上放了一个红丝绒礼盒,看起来……像是给她的。 她的心开始狂跳起来,盒子打开,里面放着一只jaeger-lecoultre的女士腕表,还有一对chanel的新款耳钉,碎钻在阳光上显得很美。 小卡片上是她熟悉的字迹,清隽飘逸——绵绵,十九岁生日快乐。 她愣住了,电话在这时响起,是室友打来的:“绵啊,你不会回家了吗?昨天我们去植物园回来,看到有快递小哥在楼下等你,说东西比较贵重,不能放快递箱。当时已经很晚了,小哥急着回去,我就帮你签收了哈,给你放桌上了。” 郁绵轻声问:“寄件人……是谁啊?” “哦我看看,”电话那端停了几秒,“没写名字,就写了‘裴’。” 郁绵笑了笑:“谢谢你,玉玉,我知道了。” 她过的是阴历生日,每年的日期都在变。 昨天是她的生日,她以为裴姨忘了……所以她昨晚好难过,可她不能说。 原来……礼物寄到了永州大学,甚至连时间都计算的那么好……只是她不知道她会回来,所以临时给她补了礼物。 她以为她忘了,可是她还是记得。 她始终记得。 好像心脏被悄悄捏了一把,那种酸涩又混杂着甜蜜的感觉,让她难过的无以复加。她下楼去找裴松溪,但家里没有人……再一看时间,九点了,裴姨应该在医院吧。 她是不是昨晚回来找到她,就又回去医院了? 郁绵叫了个车过去,到的时候,丁玫和裴天成也在病房外。 她很久没见到他们,过去打了个招呼,裴天成这两年似乎憔悴苍老了很多,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又顾忌着病房里的人,终究没说话。丁玫却凉凉的笑了一下:“郁小姐,好久不见啊。” 郁绵微怔,从她奇怪的语气中感知到某些特殊的情绪,再联想到裴天成的骤然苍老,她总感觉裴家曾经出过什么事情。只是她不知道。 病房的门开了,裴松溪从里面走出来,她神色间有些疲惫,冷清的目光碰到郁绵时稍微柔和了一些:“绵绵,吃早餐了吗?” 郁绵点点头:“吃了。你呢,要不要休息一会?” “没事。我去找下医生。你进去跟奶奶说会话,她刚醒了。” 郁绵嗯了一声,推开房门进去,周如云确实是醒的,裴林默陪着她说话,裴之远站在窗边削水果,看见她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只微微点了下头。 周如云看见她,笑着朝她招了招手:“绵小丫头来啦?” 郁绵快步走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来了,昨天来的时候您睡着了,现在感觉还好吗?” 周如云抬起手,颤颤巍巍的摸了摸她头发:“还好,还好。来,过来近一点,我有话要跟你讲。” “嗯?什么啊?” 老人眯起眼笑了笑:“再靠近一点,不想让旁边这两个小崽子听到。” “……哦。” 郁绵凑到她面前,在病床前蹲了下来。 周如云笑意更深,压低的声音是有些粗糙的,从她耳膜上刮过去,却让她微微愣住:“帮我多看着点月月,好不好?” 郁绵一偏头,就对上她饱经沧桑的温暖目光:“我?” 周如云含笑点点头。 月月这孩子啊,性子太冷清了,生性就内敛克制,向来是把所有情绪都埋在心底。更不要说十来岁的时候,亲眼看到母亲去世,这孩子沉郁了那么久……她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放心不下。幸好,幸好她还有牵绊。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低下头:“我……她不一定会听我的。” 周如云握了握她的手:“不,她会的。” 郁绵红了脸:“我……我尽力。” 周如云很满意的笑了,摸了摸她的脸颊:“好了,你们都出去吧,我困了,要眯一会。” 裴林默被赶到一旁,还在不满的嘀咕着:“悄悄话说完了?现在能不能说给我听听?” 周如云嫌弃他:“去去去,都给我出去,我睡了。” 裴林默才无奈的摊摊手:“好吧,走吧。” 裴之远才削完一个苹果,顺手递给了郁绵,神情还是有些别扭的:“你吃吧。” 郁绵接过来:“……哦。“ 那种急切想知道某件事的感觉更强烈了。 但她没有去问裴之远,也没有问裴林默。或许问了,他们也不会对她说的。 等晚上回到家,郁绵给温怀钰打电话。 她猜她一定知道,而且她一定会告诉她。 过了好久,温怀钰才接了电话,声音是含着笑的:“小姑娘,这个时间来打扰我……你最好有正事啊,没正事我要凶你的。” 电话那端传来纪以柔的清冷声线,尾音揉着一点罕见的妩媚:“你别凶她。” 郁绵看了眼时间,很快意识到了……她选错时间了。 她没说废话,直接问:“裴林茂叔叔去哪里了……丁阿姨今天看到我的时候神情很不好看,裴爷爷似乎也苍老了很多。温姐姐,你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吗?” 温怀钰轻笑一声:“看来她什么都没告诉你。” “嗯?” “你都来问我了,我也不会帮她瞒着。裴林茂入狱了,是她亲手送他进去的,谁叫他心狠手黑,害你父母,又打你的主意呢。至于裴天成啊,他失了权势,自然老的快一点了。我也找过他好多次麻烦,谁叫他以前算计过我呢……哎,真可惜,没有够硬的证据,不然他也可以去监狱里安享晚年了。” 郁绵被她这忽如其来的一长串话说的呆住,过了好半天才消化掉:“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废话…当然是真的了。良辰美夜,谁有空说假话骗你啊。好啦,我要休息了,再见。” 还没等她说话,对方就已经砰的一声把电话挂断了。 郁绵往后退了几步,跌坐在床上。 她忽然想起去年年底回清宁,问到小叔的时候,老人黯然的神色……当时姑姑是怎么说的来着,说小叔在服刑吧。 所以这件事,也是……也是裴姨做的吗? 郁绵其实也隐约知道,她父母当年车祸去世绝非意外,也猜得到跟裴林茂他们绝对脱不了干系,或许跟裴爷爷也有关系。可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裴松溪,她相信她不会伤害她。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她为了她……到底做了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白炽灯光芒有些刺眼,她眼眶酸涩,神色茫然,坐了很久。 她终于拿起手机,想给裴松溪打电话,可是电话一接通,她却敏锐的感觉到了不对:“裴姨,你怎么了?” 裴松溪声线很轻:“奶奶走了。” 郁绵的心往下一沉:“我现在过来,你等我。” 可她到的时候还是晚了。 葬礼就安排在三天后。 墓地是早就选好的,跟早已故去的裴老先生在一起。两位老人的墓碑并排着,这是他们在世时就约定好的。 郁绵站在中间靠后的位置,看着站在最前面的那道清瘦背影,想上前去抱抱她,却又不敢。 裴姨有好多天都没睡觉了吧? 那天在医院太平间里,是她守了一整晚,而后好几天,所有的事几乎都由她一个人来办。她像是个没有感情,也不会累的机器,似乎没有掉过眼泪,连情绪也是始终平稳的。 可是越是这样,郁绵就越是无法自抑的心疼她。 等到别人都走了,裴松溪还在墓碑前站着,郁绵留下来,陪着她。 “你看,时间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她忽然开口,声音是沙哑的,“就是这样的神奇。时间……是很无情的。” 这是小学时在语文书就学到的。现在再听到,郁绵不会再哭了,可她还是会难过。 她知道裴松溪在难过,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抚她。 她应该要更乖一点吧,更乖一点,让她别为她分心了。 天空中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 裴松溪轻声说完话,似乎不打算听到她的回复,转身往回走:“走吧。” 郁绵跟上她,魏意还在墓园外等着,这几天多亏有她忙上忙下。她开车送她们到家,下车之后有些犹豫:“裴总……有些文件还等着您处理。” 她说着说着都有些不忍心,可是裴松溪身上的担子实在是太重了……拖了三天,有的事务早已堆积如山,实在不能再等了。 裴松溪点点头:“你进来吧,到我书房来。”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心里闷闷的,很难受。 等回到房间,待了一会,她冷静下来,终于做出了决定。 她去敲书房的门,魏意还没走,她走进去,言简意赅:“裴姨,我、我要走了。” 裴松溪写字的手一顿:“你要去哪?” 郁绵垂下眼眸:“我……陶让他们来找我了,我去下宁大,然后坐晚上的车回永州。” 她该走了。她在这里,除了会让她烦心,似乎也没有别的作用了…… 或许你已经知道,或许你察觉了。 可是没关系的。 我不会不听话了,你……你不用再躲着我了。 裴松溪签字的力度忽然加大,笔尖把纸页都划破了,她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哦,你去吧。” 郁绵点点头,深吸一口气,转过身就往外走。 魏意刚刚整理完一份文件,抬起头想说什么,就看见裴松溪站起来,走到窗边,掀开了一块幕布,那下面是一幅画,一副女人的画像。 她见过的。那次裴松溪找到她,跟她说画卷上沾了一些污渍,她让她想尽一切办法把那上面的脏东西去干净。可是,不干净就是不干净了。她也没办法。 她记得……那时裴松溪眼底通红,理智全失,固执又沉默,反反复复,一定要把那副画像擦干净。 魏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那好像是十几年来……见过她最失控的时刻了。 她悄悄关上门。 裴松溪还站在窗边看那副画。 她听见走廊上传来轻轻的脚步声,伴随着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她听见大门外有汽车刹车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她听到女孩在跟她的同伴打招呼,低声说着什么。 她听见,她走了。 75 这年秋天,郁绵偷偷回过几次明川。 有好多次,她站在安溪路268号房子的外面,站在门外,却不敢进去。 有时候她仰起头,能看到二楼窗外亮着一盏灯。那是裴松溪的房间。 她知道她在,这样就很好。 元旦假期,她再次回去,谁都没告诉,家人朋友都不知晓。 天气已经很冷了,郁绵穿着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戴着一顶同色的毛呢帽子,长发披落下来,带着黑色加绒的口罩。 她从街头走到街尾,晃荡好几次,确定了268号的主人不在家,她才敢走进院子,非常小心。 她在楼下的草地里拾到一只白玉耳环,心里一动,悄悄环顾四周很久,才弯下腰捡起来,冰冰凉凉的玉石,贴在因紧张而发烫的手心里,让她心跳加速。 她把它偷偷的藏了起来,放在了口袋里。 那瞬间她心虚脸红,感觉自己像个……小变态,甚至想把耳环放回去,可是终究还是没舍得放下,悄悄带走了。 回去学校之后,她看着那只耳环发呆,在台灯下面轻声问它:“你的主人还好吗?” 可是小小的玉石不会说话,在台灯上闪着微弱的光。 于是她笑了笑,笑自己有点傻。 寒假很快就到了。 这一年冬天,过年的时候她没有回家。 对郁闻青那边,她说的是要回明川,老人叹着气同意了。对裴松溪……她说自己要回郁家。裴松溪没说什么,只轻声说了个好。 其实郁绵哪里都没去,她住在一家酒店,就在离安溪路很近的地方,步行过去只要十分钟,她渐渐摸清楚那个人出门的规律,就在不远处,每天等着她出来。 只需要看她一眼,她的心就会平静,回到酒店,继续做着建筑设计,专心画图。 郁绵知道怎么样才能让她放心,于是更新了很多社交动态,有的是在网上存的别人的图片,丰富可口的年夜饭、窗外天空绽开的璀璨烟花、一叠丰厚喜庆的红包……她有点心虚的把图片抱走了,加个滤镜,然后发布——只有裴家和郁家两家人可见。 她第一次一个人过年,一点也没觉得孤单,反而有种隐秘的快乐。她去楼下便利店买了两罐啤酒,奇怪的是只喝了一口,根本就不想喝下去。她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要做,她不想再浪费时间了。 除夕夜,郁绵在酒店房间里画图到深夜,一看手机已经过了十二点。 有爷爷奶奶姑姑发来的问候,有……裴松溪发来的‘新年快乐’和一则转账信息。 和去年一模一样。 郁绵看着和她的对话框,也回她一句‘新年快乐’,没过几秒就看到最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她屏住呼吸,静静等了几秒,过了很久,没有新的消息。 这个新年以一种特殊的形式过去了,临到开学回学校前一天,她又全副武装的在安溪路逛了一整圈,准备回去的时候却被人叫住了:“……郁绵?” 郁绵瞬间紧张,把口罩往上一拉,整个人缩成一团,闷着声音说:“你认错人了。” 陶让轻笑出声:“你这是演戏吗?我是陶让。” 郁绵才松了一口气,回过头,帽子和口罩把她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清秀灵动的眼睛。她小声问:“陶让?你怎么会在这里?” 陶让看着她这副模样,一向温和沉默的人却大笑出声:“路过,看你的背影很熟悉。吃饭了吗?” 郁绵摇摇头:“没吃,准备去便利店买个面包。” 陶让皱眉:“你家不是就在这附近吗?” 郁绵摇摇头,沉默不语,一双漂亮的眼睛似乎会说话。 陶让像是懂了什么,低下头笑了笑:“好吧,我请你吃个饭,走吧。” 郁绵第一反应是想拒绝的,毕竟这里离家太近了,可是她……她这一个月来都很少跟人说话,都是一个人对着电脑吃外卖。她忽然很想坐在热闹的店里,点一份热气腾腾的食物,跟朋友聊会天。 陶让看出她的担心,笑了笑:“走吧。去附中那里吃。” 他伸手拦了辆车,郁绵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附中外面的牛肉面馆、馄饨摊、火锅店、烤肉店……一家家的,在许小妍的带领下,他们都吃过,非常熟悉。 陶让问她:“想吃什么?” 郁绵毫不犹豫:“火锅!想吃滚烫的火锅。” 陶让点点头:“好,看你这样好像是个饿了好多年的灾民。” 郁绵抿唇笑了一下,佯怒要去打他肩膀,可是伸出手去,才想到这不是平时闹惯了的梁知行。她攥了攥手指,脚步轻快的跑到他前面:“快点快点,我饿了!” 陶让站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这么孤单的背影。 他很快追上去。 他们吃的正宗的川味火锅,又香又麻又辣。郁绵吃辣的能力还好,陶让却不太行的样子,吃到后面,他白皙俊秀的脸颊呛的通红。郁绵赶忙给他递水,叫他别吃了,被他拒绝了:“没事,陪你吃一点。” 郁绵笑起来:“好吧,那你别太勉强了。” 陶让喝了点水,平复下来:“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女孩脸颊红红的,被火锅的热气熏着,眼睛干净明亮:“我啊,我当时填的志愿就是2+2学制的,后两年我在美国。开学过去就是最后一个学期了,有很多事情要处理。要退社团、考英语、还有我以前做的设计图……总之挺多事的。” 陶让点头:“听起来,你会很辛苦。” “还好啦,你呢,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申请了一个交换项目,暂时还没确定下来。你知道的,公费出国的名额竞争很大。” 郁绵举起杯子,跟他碰了碰:“我相信你可以,祝你好运!” 陶让也抬起杯子:“祝你好运。” 吃完火锅,站在附中大门外,正好是下晚课的时间,郁绵看着来来往往的学生,轻声说:“忽然很想念那时候了。” 陶让也往学校里看,声线低低的:“是啊。” 郁绵看了几秒就收回目光:“好了,我走啦。我要回去了,明天我要回学校了,早点回去收拾行李。” 陶让点头:“我送你。” 郁绵拒绝了:“不用,我坐公交回去。”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住在哪里。 如果不是偶遇他,她是不打算告诉家人和朋友的。 陶让没有坚持,陪她在公交站台上等车。 少年清瘦的肩膀渐渐多了成年人的坚实宽阔,他站在路灯下看公交车牌,路灯冷冷的灯光把他的影子拖的很长。 车很快就来了。 郁绵先跳上车,跟他说了再见。 他看着她离开,在夜色中朝她挥手。 等回到酒店,时间已经很晚,她把衣服、书、鞋子都装进箱子,收拾到凌晨两点。第二天早上六点出门时,外面还很安静。她回过头看了看熟悉的安溪路,沉默了几秒,转身就走。 在回永州的高铁上,她看着她的社交空间里全是网上的图,那是别人的新年,配上她很努力才想出来的文字,鼻尖忽然一酸。 她赶紧偏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过了几秒,情绪才缓和下来。 郁绵在手机相册里找了很久,最后才找到一张和陶让在火锅店里的合照……是这整个假期,唯一真实的一张了。 于是她发了条朋友圈:“吃火锅[激动][干杯]” 配图是他们的合照。 列车往前开,穿过隧道时骤然黑下来,郁绵把眼罩拉下,开始补觉。 - 一般老人新丧后的第二年,都会有亲戚上门拜访。 裴松溪一向不喜欢管这些事情,把裴林默抓回来,把这些应付人的破事都交给他,难得有了半天的空闲。 她站在窗边,看着窗外下起的小雨……忽然间有些恍惚。 她想起郁绵发的那些动态。 这是……她不在她身边的第二年。 第一年的时候,她记得郁绵什么都没发,让她很担心她,就连大年初一零点她给她发的消息,她也是秒回的,让她怀疑她是不是守着手机,在等她的消息。 可是今年不一样了,她看到她发了很多照片,美好的食物、绚丽的烟火、纸牌、壁炉……虽然没有拍到人,但是能感觉到,拍照的人正在度过一个幸福的新年。 这样就很好。 绵绵她,总归是要回到她的家里去的。 裴松溪看着窗外的小雨,怔怔的出神了好一会,蓦然想起……今天好像是郁绵回学校的日子。 她在假期之初给她打过一次电话,说了回校的时间,后来……就再没跟她说过话了。 那个喜欢趴在她膝头的小姑娘似乎终于长大了,对她的依恋终究淡了——这是她想要的,可是真真切切发生的时候,她却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握住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裴松溪拿起手机看日历,确定了今天就是郁绵返校的日子。 她点开对话框,想说些什么,譬如问她生活费够不够,问她开学的打算……可是又觉得这些问题生硬而突兀,最后点了退出。 手机上出现一个小小红点,她点进去,看到一条新的社交动态。 她看到女孩脸颊很红,眼睛很亮,似乎在一家火锅店里,看起来很开心。 她看到那个男孩站在女孩身后,目光永远看着她。 裴松溪想,这是对的。 绵绵是春天的辰光,而她是黄昏时的日光,在路灯下看书,字也渐渐变得模糊。 她们之间……这么近,那么远。 她将手机放下了,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步。 某种情绪牵扯着,结成了丝丝密密的大网,将她捕获了。 裴林默刚刚处理完一堆破事出来,看到她来回走路的样子就头晕:“姐……我的亲姐,你都把事情推给我了,你现在还在焦虑什么啊?” 她愣了一下,步子顿住:“我……我没有。” 裴林默大喇喇的在沙发上坐下:“求求你,看看你自己的神情再来说话吧。你心情不好,压力太大,就去睡会。” “嗯……我去休息。” 裴松溪往楼上走,走了几步又停下,站在楼梯上没有回头,轻声问他:“林默,我看起来很糟糕吗?” 裴林默被她严肃的语气吓到了,他一惊,站了起来:“不不不,我就那么随口一说,你应该是太累了。回去睡会吧。” 裴松溪低声笑了笑:“好,我知道了。” 她推开门,没开灯,房间里冷清干净。 她在床边坐下来,褪黑素吃了一半,最近没什么用处了,她照旧失眠,有很久没吃了。 她轻轻拉了拉床边的抽屉,小银锁轻轻晃了晃,在黑暗中有亮光一闪而过。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宇,给周清圆打电话:“清圆,你有空吗,我现在过来。” 周清圆说她在诊所,等她过去。 - 周清圆正踩着凳子,在擦书架上的灰,门吱呀一声开了,差点把她吓到。 她跳下来,拉开椅子坐下,看见裴松溪的时候愣了一下:“松溪?你这是有几天没睡觉了?” 裴松溪声音清清淡淡,还是如常冷静模样,在她对面坐着:“不记得了,有几天了,失眠的厉害。” 周清圆蹙了蹙眉:“你这是怎么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我……我不知道。” 周清圆站起来,把门反锁上了,调整语气跟她聊天:“最近是有什么让你烦恼的事情吗?” 裴松溪摇摇头:“没有,谈不上烦恼。我只是……只是感觉自己现在情绪很不对。” “嗯……说说看。” 周清圆给她倒了杯清茶,递过去:“慢慢说,时间还早。” 她接过来喝了,声音清冷,语调平稳:“今年过年,绵绵没有回来。家里……我奶奶去年秋天去世,家里忽然变冷清了很多。我……我好像有点不太适应。” 周清圆知道她跟周如云感情深,骤然间失去亲人,心情肯定很差,但她有些疑惑:“那你为什么不叫郁绵回家呢?有个人陪在你身边,会很好多。” “……她放假之前打电话给我,说要回清宁。” “你可以问问她,愿不愿意过来。” “不,”裴松溪果断的拒绝了,“我不能。” 周清圆似乎隐约触碰到问题的症结所在:“松溪?你是不是对自己的要求太高了?谁都有情绪脆弱的时候,我知道你在跟你家的小姑娘调整相处模式,可是这种时候,你或许可以软弱一下的。” 裴松溪淡淡笑了下:“不。不可以。” 周清圆凝视着她,缓缓说出结论:“你的理智告诉你不能,但是事实上,你很想她。” 裴松溪的笑意僵了一瞬,她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如鸦羽轻垂:“我……我是想她。” 她渐渐察觉到自己的不对。 从去年在欧洲开始,那个夏天,她看着花圃里的玫瑰花,忽然就感受到心底那种不同寻常的占有欲和控制欲……不,甚至可能比那更早,早在她看到年轻画室老师的时候,种子似乎就已经埋下了。 她明明是想把她推远,可是一想到自己种下的玫瑰,如今成了别人眼眸里的热烈璀璨,她就感觉情绪在喧嚣。 当她看到火车上她和朋友的照片,当她听到她和同伴说话,当她看见……看见那个男孩子目光永远都看着她的时候,种子开始疯长,长出密集的藤蔓,将她的心侵占。 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久了,很快就要两年了。在绵绵看起来似乎已经逐渐不需要她的时候,她又会这么疯狂的想她,想念她。 可是…… 可是。 她……是她跟这人世间唯一的羁绊了。 周清圆轻声叫她的名字:“松溪,松溪,你还好吗?” 裴松溪抬起头:“我还好。” 周清圆注视着她的目光隐隐有担忧:“我开始担心你了。” 裴松溪勉强挤出一点笑意:“你给我开点药吧。” 周清圆彻底愣住:“你说什么?” “我说,你开药。” “你很久没吃药了。这都多少年了,十几年了,这么多年来你情绪一直很稳定,怎么突然又要开药?不行,你不要冲动。” “我没有冲动。已经很久了,光靠褪黑素和安眠药,我已经没办法睡着。” 周清圆的眉心渐渐蹙紧了,她偏过头,深呼吸几次,才把出于朋友的关心和震惊压下去,换上跟患者聊天时的平和语气:“那我们聊聊好吗,你是不是还觉得,你在这件事上,做错了什么?” 裴松溪沉默了一会,才开口:“以前那些,我跟你说过……是我没处理好跟绵绵的相处模式,才带来如今的困扰。” “那此刻呢,你更关心的不是这个,是因为你很想她,你觉得这是错的,对吗?” 裴松溪缓缓点头:“是。” 这么多年了,她私下为郁绵寻找家人的时候就想过要送她走,也想过找不到她的家人,也可以看着她与心爱的人组建新的家庭。 可现在呢……现在仅仅是因为她的私心。因为她想她,因为那莫名其妙的占有欲,因为她一看到那个男孩就变坏的心情……她甚至想把她夺回来,想让她一辈子留在她身边。 幸好理智尚存。 她错了,不该这样的。 周清圆因为她的回答愣住了,心里有隐隐约约的猜测成型——她似乎触碰到了某些不可触碰的感情,为之痛苦自责。 可是感情这种事情,真的是理智就能控制的呢? 她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松溪,你现在在死胡同里。有的事情我不能评价。但我能说的是,你不能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因到自己身上了,你知道吗,就……就跟当年一样,你对自己宽容一点,好吗?” 周清圆的岁数比裴松溪还小几岁。 裴松溪第一次来心理咨询诊所时还很小,才十几岁,跟她聊天的还是周清圆的叔叔,那时她们就认识了。后来周清圆上大学,也学的心理学专业,跟裴松溪聊天的人就变成了她。 裴家的事情,她听叔叔说过。 当时裴松溪母亲抑郁,被她父亲关在家里,关了太久太久,骗了她带她出去。可是一出去,她母亲就找到机会买了安眠药,又买了一把刀——据说死的时候是在下雨天,现场很惨烈,而她原本想办法支开的女儿,却不知为什么跑回来,正好看见了她死的那一幕。 周清圆想到这里,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她还记得刚认识裴松溪的样子,她看起来只比她大那么一点点,可是眼神冷淡防备。 她知道她因为过于自责,有两年的时间从不开口说话。 不过,裴松溪似乎吃药吃的不多,非常克制,没有很强的依赖性。 尤其在她成年以后,她是个意志很坚强的人,对自己要求很严格,一般半年到一年才来诊所一次,吃药的量也是严格算计好的,看起来像是快要好了。 可是在很长很长一段时间内,聊天的时候,周清圆发现她还是在怪自己。 她的心还活在十几岁的雨夜,从没走出来。 后来,她的药量减少下去,她来诊所的次数也减少,再之后她就不再来了,偶尔有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打电话过来,聊一会似乎就好了。 为此,周清圆还疑惑过很久,疑惑她为什么突然走了出来。 周清圆知道她家里多了个小孩,已经在几年后。 那时她看着裴松溪发的照片,看到她牵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忽然间明白了她被什么治愈了。她还笑着跟沈素商说,想要一个属于她们的孩子。 可能别人不会懂,但周清圆最懂——郁绵对她而言,究竟意味着什么。 周清圆看她不说话,忍不住叹气:“松溪,出于一个心理医生的角度,我不能再多说了。可是作为朋友,我不想看见你这么难过。” 裴松溪抬起头,笑了笑:“我没事,你语气这么紧张做什么?” 周清圆知道劝不动她……之前也是,她是太有主见,又自成逻辑的人。 十几岁的时候她跟很多心理医生聊过,她也没走不出那段记忆。直到她成年之后,自己为自己设置界限和原则,似乎才暂时将以前的事情放下了。 越是意志坚定,逻辑强大,理智无匹的人,就越是难以说服。 这种人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她很无奈:“好吧,我给你开一点药,但你必须控制剂量……不仅是为你自己,郁绵知道了,也会难过的。” 她特意加上后半句话,就是怕她对自己太狠。 裴松溪点头,还是很平静:“嗯,我知道的。” 她从诊所离开的时候,周清圆忧心忡忡的看着她:“松溪,想她的话,就去看看她。有什么话,或许你们可以坐下来,好好聊聊。” 裴松溪摇头:“……不。” 她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孩。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开口,绵绵就一定会留下来。 可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说。 她看着她长大,她比她大了接近二十岁……更不要说,她知道自己的心是多么的冷硬而狼狈,怎么能自私的要求她,为她停留。 “好了,我走了。” 她一脚踏进小雨里,背影清瘦而孤独。 等回到家时,衣服都湿透了。 裴松溪把药放下,她从书架上找出一把钥匙,放了有十几年了吧,幸好她没记错,还在原来的那个位置。 这是抽屉的备用钥匙,一直就放在她的房间里,只是郁绵不知道,因为答应过她,也从来没有用过。 可是现在……现在她不在她身边,潘多拉的盒子似乎又被打开了。 明明冬天已经要过去了,可此刻,她却感觉到了一种淡淡的岑寂。 她的世界里曾经有过阳光和风照进来,可是现在,似乎……又严丝合缝的关上了。 76 郁绵再一次回明川,是在春天。 三四月的天乍暖还寒,她穿着一件白色羊羔绒的外套,在安溪路上反反复复走了好几次,最后停下了。还是想回去看看,或许会碰到裴姨吧,或许碰不到。碰到的话……就再找理由好了。 她开了铁门,进到院子里,走到门前忽然停下,仰起头看门牌上的字。 她记得小时候裴松溪教她背地址。 明川市安溪路268号。 红色门牌经历风雨,木漆已经褪落,但上面的字迹依旧十分清晰,裴松溪和绵绵的家。 那时候裴松溪多知道她心里缺什么,她是那么淡漠疏冷的性格,却时时刻刻把她的感受放在心上。 郁绵低下头笑了笑,在门外站了半天,没有进去。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去年清明回来的时候,院子里似乎多栽了山茶,今年一看,竟然还新种了玫瑰,不过花还没有开。只有樱花开了,这棵樱树好像是她中学时期栽下了,这么多年来都没开过,没想到今年终于开了。 郁绵站在樱花树下,春风从耳畔拂过,吹得花枝窸窸窣窣,粉嫩柔软的花瓣也随风落下。她抬起手,一片樱花花瓣正好落在她指尖上,很快从她指尖,落入泥土。 她在春风花雨里静默伫立,微微仰起头看着半空中的花瓣,心里忽然多了一点伤感。 或许该走了。 她往外走,只是才走几步,就与不远处那人的目光对上了。 裴松溪就站在不远处,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那双平湖般的眼睛里倒映出她的样子。 春日樱花树下的女孩。 美好的像梦一样。 裴松溪听见自己叫她的名字,嗓音哑的厉害:“绵绵……” ……是半年多没见到的人。 郁绵本来想好了一连串理由,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突然会回来。可是一听到她声音,她就控制不住的往她那边走:“……裴姨,你怎么了?” 裴松溪看着她,又叫她的名字,声音里有克制很深的痛苦:“绵绵……” 郁绵看到她眼底覆着的红血丝,看清她近乎憔悴的神色,一把握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手很烫:“你生病了吗?” 裴松溪凝视着她,有很久没说话,直到她倒在她怀里,滚烫的额头贴在她颈窝——她在发烧。 郁绵慌了,一把揽住她,扶着她上楼。 她心慌意乱的叫她,每叫一声,裴松溪都轻轻应了,但是她似乎烧的不太清醒了,也不知道到底烧了多久,怎么会晕成现在这样。 扶着她上楼的时候,郁绵经过照片墙,在那瞬间愣住。 已经两年了……没有新照片了,没有她们的照片了。 最近一张是她上大学之前,裴松溪在机场给她拍的,她回过头笑,如清晨枝头最干净的露水,朝气而充满希望。 她们之间像是断了线、脱了节。 可是现在她也没心情去想那么多了。 郁绵打开裴松溪房间的门,把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下楼去客厅找家庭药箱,幸好家里还有没过期的退烧药。只是厨房里连壶热水都没有,饮水机也是空的,她着急的用灶台煮了水,又匆匆往楼上跑。 裴松溪头晕的厉害,但还是清醒的,把药吃了,那双平湖般的眼睛里还是澄澈的:“你……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郁绵抿了下唇,沉默片刻,神情有些倔强。 她偏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就看到床头柜子上放了很多药。白色的小药罐,整整齐齐的排列在一起,抽屉是半开着的,看起来像是主人忘了拉上。 如果不是她突然回来,如果不是裴松溪发烧,那她根本不会看见。 她微微哽咽一下,眼泪终于控制不住的掉落下来:“裴姨,你怎么了?” 裴松溪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犹豫了片刻,抬起手去擦她的眼泪:“我没事。我就是睡眠不好,你知道的,你知道的。不要紧。”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似乎对她的答案不太相信,只看着那些白色小药瓶,无声的掉眼泪。 裴松溪侧过身看着她,摸了摸她头发:“不哭了,绵绵。” 郁绵很努力的把情绪压下去,声音还是在颤抖的:“对不起。是我没有好好照顾你。” 裴松溪的声音轻的像呢喃:“关你什么事呢……绵绵。” 郁绵沉默着不去看她,有好一会都没说话。 她不愿意她再看她哭了,于是伸手把灯关掉了,窗帘本来就是拉着的,整个房间忽然黑了。 她在黑暗中轻声说:“你睡吧,我在这里陪你一会。”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 好像一恍惚,又回到数年前的那个冬天夜晚。那时候她也是发烧了,绵绵就这么陪在她床边,说不会让她一个人……时间过得太快了,好像什么都没有变,可明明什么都变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她的呼吸也渐渐放轻了,轻的像是窗外的樱花花瓣,在半空中静静的降落。 郁绵靠在床边,看着她在黑暗中模糊的轮廓。 虽然看不清她的样子,可是在一片寂静中,她似乎能感知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她靠在床边,也渐渐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郁绵才发现床头的台灯开了,应该是裴松溪中途醒来开的,但是现在,她似乎又睡着了,呼吸格外的平稳绵长。 郁绵看着台灯的灯光发愣。 像无数个深夜,她在楼下,看着楼上的这盏灯。她不敢进来。 裴松溪侧对着她,似乎睡的很沉很沉,浓密纤细的眼睫覆下去,在眼睑上洒落淡淡阴影。偶尔,她的眼睫轻轻颤动一下,似乎连雪花都要融化了,脆弱而唯美。 郁绵看着她鸦羽般的眼睫,蓦然想起小时候问她的问题。 她的目光有些痴恋的落在她脸颊上,轻声自言自语:“裴姨,你知道你的睫毛有多少根吗?” 郁绵微微弯起了唇角,俯下身,慢慢靠近了,那股酸涩又甜蜜的感觉侵占了她每个细胞。她无法自控的靠的更近一点,她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很近了,近到她能看清楚她根根分明的纤细眼睫。 她控制不住的,想偷偷亲吻她。 她抿了下唇,然后慢慢低下头,花瓣般的嘴唇在裴松溪眼睫上轻轻拂过。 她那么虔诚的亲吻她的眼睫:“你不知道你的睫毛有多少根。就像你一直不知道,我爱你。” 灯下的睡美人,睡颜恬静安详,优美如画,从她的视角看,美的令人心颤。清醒时的冷清淡漠褪去之后,似乎看清她的孤寂脆弱,是令人怜惜的。 郁绵趴在床边看她,很久很久,忽然轻声说:“你知道的,对吧。” 静寂安稳的气氛就这么被打破了。 童话中的睡美人回归尘世,纤细如蝶翼般的眼睫轻轻颤动两下,她的眼睫轻轻阖动着,声音是有些颤抖的:“你出去吧。” 她是清醒的。 郁绵一开始就知道她是醒的。 早在她俯下身,看到她眼睫轻轻颤动的弧度时,就知道了。 她是有多大胆。 明明都想好了等自己再长大一点,再来告诉裴姨这一切,最起码,等到她能与她比肩。可是她偷偷回来,她看见她,她发现裴松溪生病,她猜测她在吃药……她心疼的要疯了。 她甚至更大胆的靠近她,只在突然之间,看着她因为低烧而枯干的绯色唇瓣,轻声问:“裴姨,如果我刚才更大胆一点,直接亲你呢?” 裴松溪侧过身,背对着她,她太久没说话了,声音似乎都有些不受她控制,只重复着说:“……你出去吧。” 郁绵站起来,有的问题放在心底太久了,她终于决定问出来:“我在你身边,不可以,对吗?” 或许她藏得不那么好,或许她早就知道了。 在车站她送她那副画的时候,她的神情就透露出她心底的情绪。她分明看到她眼底的水光,藏着压抑很深很深的感情……只是她还不敢确定。 裴松溪的声音轻的像叹息:“对不起……” 郁绵微微弯了下唇角,笑着笑着,眼底有水光闪过:“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裴姨。你对我……真的,真的一点喜欢都没有吗?” 她不是完全感知不到的。 她不相信……她明明…… 裴松溪慢慢闭上了眼睛,嗓音哑的厉害,声音似要在晚风中消散,却是冷冰而残忍的审判:“……没有。” 77 “松溪,你喝点水。” 周清圆有些忧心忡忡的看着她:“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在生病吗?” 裴松溪坐在她对面,慢慢伸手握住了茶杯。以前她来这里,神情都很平淡。可这一次,她低烧还没退,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眼睛却很亮:“绵绵昨天回来了。” 周清圆愣住:“回来了,你跟她……” 裴松溪抿了下唇,搭在茶杯上的手指慢慢收紧了,清瘦的指节因过于用力而发白:“我给了她错误的引导。是我不对。” 绵绵对她,是孺慕,是敬重,是亲人之爱,却唯独不该是喜欢。 而且,昨晚的事,她觉得自己不可原谅。 明明……明明在郁绵靠过来那一刻,她就已经醒了,可她装作未醒的样子,只是那么一瞬间的私心,下一秒……就感觉柔美温软如花瓣般的唇瓣落下来,落在她眼睫上。 那是她看着她一点点长大的女孩,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她的呼吸那么清甜,她的亲吻那么虔诚,真诚而滚烫,让她的心为她失控的疯狂跳动。 像是在风雪里走了整路的夜归人,在无尽寥落岑寂的雪原上,看到了一盏孤光。于是她贪恋着,也渴慕着,甚至想握着这一束微光,藏入怀里。 不必想,她都知道,肯定是那一刻的悸动,泄露了她的秘密。 周清圆听到她简简单单的三言两语,凝视着她捏在杯沿上而近乎青白的指节,站起来把她手中的水杯夺走了:“你冷静一点,松溪。” 她好像还没见过裴松溪这么失控的样子。 似乎十几岁的时候,这个人就已经理智淡漠,心计无匹。可是现在,她看着她陷入这么矛盾又感性的状态,着实是吃了一惊——那个叫郁绵的小姑娘,对她的影响和干扰原来有这么大。 裴松溪垂着眼眸,过了许久才开口:“我和她之间有太多问题。她太小了,因为我没有把握好我们的相处方式,让她分不清亲情、依恋、孺慕和……和喜欢。我……我不会再见她。” 她说着说着,忽然就说不下去。 从小在她身边长大的小姑娘,她是这么美好的年轻女孩,而她……她比她大十八岁,更不要说,她的心陷在十几岁的雨夜里走不出来。她这么失控的心理状态,她怎么能…… 周清圆看出她深受困扰:“松溪,不要再把所有的事情都归咎成你的错误,好吗?就像你母亲当年去世,那也是以为你父亲把她关在家里,不让她出来。你带她出来,也是因为她骗你,是她自己买的药和刀子,是别人做错的事情,不是你的错误,好吗?” 裴松溪不说话,薄唇紧紧抿成一线,眼睛却越发的亮。 周清圆十分担忧的看着她,察觉到她现在似乎在情绪崩溃的边缘,尽可能的让语气柔和下来:“就像现在,你觉得郁绵还小,可是这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我观察过你们的相处模式,我认为你待她没什么问题,对她温和包容,也很尊重。但是感情这种东西,是很奇妙的。像是被点燃的一根火柴,你永远不会知道,光什么时候会亮起来。” 裴松溪突然推开椅子站起来,椅子被碰倒,撞到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砰’的一声,她的声音也是冷硬的:“不……不是的。我妈妈当年去世,就是我陪她去的药店和超市,绵绵这么痛苦,也是因为我……这根火柴是我点亮的。” “松溪!” 裴松溪往回退了几步,好像渐渐找回了一点理智。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过了几秒才说:“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 郁绵一早醒来,睁开眼睛的那一瞬,总感觉昨晚发生的那一切都是梦。 昨天夜里,她从裴松溪的房间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就颓然的坐下了。 裴姨说她不喜欢她。 一点也没有。 所以,她自以为曾经捕捉到的,点点滴滴的,似有若无的偏爱……可能都是她的幻觉。 她靠着门滑坐下来,在黑暗中坐了很久很久。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哭,只是一遍一遍的回想着裴松溪说的话。 她叫她出去,她说对不起,她说……没有喜欢。 郁绵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她扶着门把手站起来,感觉腿又酸又麻,像有无数只蚂蚁爬过。过了好一会,她缓过来,挪着步子走到床边。 手机早就没电了,她给手机充电,开机。 收件箱里有铁路系统发来的信息,提醒她今天回永州的车次和时间……只剩几个小时了,她就要走了。 她站起来,决定去找裴松溪。 可是她去敲裴松溪的房间,门一推就开了,本来该安心养病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出去了。被子铺的整整齐齐,床单牵的一丝褶皱也无,房间如她人一般的清冷干净。 楼上楼下找遍,郁绵都看见她。 她想了很久,给她打电话。 电话没人接通。 但是很快,一条消息回了过来——她在墓园。 郁绵走到墓园外的时候,天上又飘起了小雨。 这一座墓园位置很偏,环境不错,非常僻静。当然每一块墓地的价格都相当惊人,有人开玩笑说,死人住的地方比活人住的地方还贵。 郁绵是第二次来这里,上一次来还是去年国庆。今年新年的时候,她一个人窝在小小的酒店房间里,没能来祭拜周如云。 隔着远远的,她就看清墓碑前那道冷清纤瘦的身影,微微弯下腰,放下一束花。 她没想到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是因为心情不好,却又无人可说,所以来到这里,在雨中没有撑伞,只为和她故去的亲人说话吗? 郁绵被这种岑寂寥落的感觉狠狠刺了一下。 她站在原地,看了她很久很久,等情绪平复下来,才撑着伞走过去,低低的叫她:“……裴姨。” 裴松溪似是早就知道她来了,没有转身,只轻声问:“等很久了吗?” 郁绵摇摇头:“没有。” 天上小雨淅淅沥沥,落到她的伞面上,落到松软的土地里。 她还是上前一步,伞面覆盖住她的身体,终于留出一小块干燥的空间。 她的声音也被春天细雨打湿了:“你在发烧……别淋雨了。” 裴松溪很轻的笑了一下:“没事的。” 墓地四周栽种了高大的松树和柏树,挺拔苍翠。墓地旁边竟然有花朵稀落开放,鹅黄色的迎春开的正好,紫色小雏菊娉娉婷婷,还有些已经开败的野花,花瓣残破,叫不出名字。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决心先开口,可是裴松溪却突然问她:“你还记得……去年在这里,我跟你说过的话吗?” “嗯,记得。” 裴松溪重复那天的话,声音有些微微的哑:“时间就是这么奇妙的东西。时间……是很无情的。绵绵,你想过吗,我比你大十八岁。” 郁绵怔住,她有些紧张起来:“你说这个做什么?” 裴松溪声音平平,继续往下说:“时间和死亡,无解的问题。这些道理你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时间每天在流逝,死亡也是不可避免的。所以我也会的。我会先老去,先死去。你不害怕吗,绵绵。” 郁绵的呼吸乱了,她的声音在颤抖:“你不要说这个……裴姨,你别这么说,好不好?” 小的时候她说她一辈子都不会走,可她现在说,她会先老去,先死去。 她明明知道她怕什么。 裴松溪听出她话语里的惊慌恐惧,知道她最害怕人世生死和时间无常,毕竟她那么小的时候,就会为一篇语文课文而大哭,在得到她永远在她身边的承诺之后才安心……或许她可以用其他的方式叫她听话,可是只有这种最有用。 她想起别人对她的评价,说她冷血无情……本来她觉得或许不是的,可是现在她不得不认同了,她是这么的……冷酷残忍。 她竟然对绵绵,用这么冷静的语气,讨论这个问题。 可她还是很平静的往下说,指尖从墓碑旁盛开的花朵上拂过:“你是这朵正在盛开的花。我可能是这朵,即将凋零的花朵了。” “裴姨……” 郁绵的声音里已经有了哭腔,她哽咽着打断她:“我不许你这么说自己……” 裴松溪抿出一点淡淡的笑意,她拂过花瓣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着,可她的声音还是那么平静:“你要拥有一个完整而美好的人,而不是我——一个比你大了近二十岁的、破碎且不美好的我。” 她回过头,直视着她:“你知道吗?” 年轻女孩无声无息的流着泪,倔强的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裴松溪看到她流泪,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碎掉了。 可是她还是继续往下说,语气温和:“绵绵。世界很大,你要多看看。好吗?” 郁绵终于忍住不哭:“好,我、我去看……看。你说的这个问题,我会给你答案。” 她说完转身就走,纤细柔弱的肩膀轻轻抖动着,却是那么的坚韧而倔强。 她边走边哭,哭着哭着又在心底告诉自己忍住。 可是下一秒……怎么又开始哭了啊。 裴松溪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看着她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她感觉自己心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割下了,疼的厉害。 她不知不觉间泪流满面。 她在心底轻声说。 再见了……绵绵。 78 在永州的最后半年,郁绵将学习和生活安排的非常忙碌,一直到六月底,才有空回顾这两年的大学时光。 英语水平考试已经通过、各科课程成绩接近满绩、跟同学一起参加的建筑设计比赛入围了全国赛,虽然因为经验太少只拿了三等奖,但是对本科生来说已经有很高的含金量。更不要说在各大辩论赛事中斩获的奖牌,金灿灿,沉甸甸,塞满了她的抽屉。 郁绵坐在台灯下慢慢整理的时候,室友总会过来调笑她,问她是不是要把这些珍贵的奖状和奖牌都带走。 她笑着说不会,她把这些不是必须带走的物品放到箱子里,去快递点寄快递时却觉得犹豫,她下意识想填明川的地址,最后还是寄回了清宁。 这一学年结束,七月,盛夏。 郁老先生还是开车来接她,问她要不要回明川,毕竟很快……很快就见不到裴松溪了。 风吹得叶片哗哗作响,她在夏日晚风中低下头,笑了笑:“不用。” 她想她,但是此刻不想见她。 郁闻青感受到她的情绪沉淀下来,之前几次来接她,问她要不要回明川,小姑娘都多多少少有些犹豫,可是现在目光平静而坚定,似乎很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事情。 她走的前一天,接到魏意的电话,说给她寄了快递,让她现在出去签收一下。 快递小哥就等在外面,寄了她之前放在明川还没带走的书和衣服,一袋新鲜光亮的甜橙,还有单独的一个盒子,看起来像是装了项链之类的首饰。 郁绵没挂电话,戴着耳机,忍不住笑了笑:“魏意姐姐,给我寄这些做什么?” 魏意顿了一下:“你……你到了之后自己再看吧。要乖啊,小绵绵。” 郁绵说好,耐心听着她的叮嘱。 在挂断电话前,她轻声说:“你告诉裴姨,我会找到答案。” 第二天,她走的时候,没有让人送。 在机场里,她背着书包,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帆布包,里面装着两只新鲜的橙子和一瓶矿泉水。 坐在机场大厅,空调的风吹得有点冷,她在等待登机的间隙,忽然想起昨晚那盒子还没打开,就放在她的书包里。 她有点好奇那是什么,以前裴松溪送过她很多手链之类的东西,她很少戴,都放在了明川的家里。 只是这个盒子看起来似乎跟别的盒子不太一样。 黑色丝绒外壳,很有重量,极具质感。 她轻轻揭开,只看了一眼,却被震撼到……里面放着的是那串佛珠。 从她第一次见到裴松溪时,就戴在她素白手腕上的那串紫檀木佛珠。 年少时她靠在她膝头玩耍,有时裴松溪过于忙碌顾不上她时,她总是不安分的去转动着,后来裴松溪把佛珠摘下来给她转着玩,顺便会摸下她的下巴,叫她乖一点。那时候她贪恋裴松溪的温和纵容,总会偏过头,偷偷笑出来。 她母亲留给她的唯一遗物。 十几年了,每天都戴在她的腕上,莲花祥云图案已经被磨的有些看不清楚。 郁绵轻轻拿起它,指尖都有些颤抖……有些微凉的温润质感,清清冷冷的木质香味,但似乎已经沾染了主人的温度,贴在她手腕上,有如烙铁,烫的她眼泪掉落下来。 登机提示响起时,她把这串佛珠慢慢的戴到了自己的手腕上,盒子放回包里,往前走,没回头。 飞机上人不多,她坐在靠窗的位置,很快就睡着了。 只是没睡多久就被空姐叫醒,穿着职业装的年轻女人弯下腰问她:“这位小姐,你没事吧?” 郁绵愣了几秒,感觉到脸上湿了湿,抬起手摸了满手的泪,才有些尴尬的朝她笑了笑:“没事。” 她看着窗边很久,夕阳瑰丽的光线越过玻璃,轻轻跃动。 她想起了那张照片,打开书包看了看,此刻正安安稳稳的放在书包夹层里。 那是第一次,裴松溪去她的家长会,她先是在外面跟小妍说话,后来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跑到窗边,踮起脚尖看她,对着她微笑。等到家长会结束,她们在银杏树下拍下那张照片。 冬日阳光温柔明朗,年轻女人冷清却温柔,正低着头,青葱般的手指,从仰起头看着她的女孩头顶上捡起一枚金黄灿烂的银杏叶子。 那么美好的时光。 十几年了……照片的边角已经发黄,似乎打了一层淡淡的柔焦。 这是她上次离开明川时,偷偷带走的。 照片旁边零星放着一些旧物,还有小小的白玉耳环,剔透干净,她曾在灯光下问候过她的主人……本该还给裴松溪的,可是她还是留下了。 她小小的私心。 郁绵把那张照片拿出来,轻轻的亲了一下,放在贴近胸口的位置,抱着它进入睡梦之中,哪怕即将到达陌生的国度,心里也充满了勇气。 - 大三这一年,郁绵二十岁,在国外,没有回家。 新环境的生活是需要适应的,但是幸运的是,永大建筑系填报2+2学制的学生不少,所以新的班级里也有十几个本科同学,以前是不熟悉的,来到陌生的城市之后,大家很快熟悉起来。 大学的前两年,郁绵很少跟人说话,可是从这一年开始,她变得比以前更喜欢交朋友。但是大多时候,她仍然一个人宅在图书馆画图,往往可以画上一天,到了深夜才回到租的公寓,心里是平静而踏实的。 有时候会有异国男孩跟她讨要联系方式,甚至包括班里的同学,可是她只朝着他们微笑,然后礼貌的拒绝掉。 在她来到新城市的第三个月,许小妍飞过来看她,还带了她的现任男友,是个金发碧眼的阳光男孩,看着她的时候,目光中满是宠溺。 郁绵带着他们逛遍大学校园,走过这座城市,最后送他们到车站。 分别之前,许小妍握着她的手叹气:“你啊,你就是太较真了。” 郁绵忍不住笑了笑:“那你呢,换个不停的。你之前说的男朋友,似乎是个华裔,现在怎么成了外国小哥哥?” 许小妍不满的撇撇嘴:“那个人出轨喽,拜拜就拜拜,下一个更乖。” 她对人生的态度近乎游戏,年少时对学业成绩没有太高的要求,中学时喜欢上一个男生,后来早恋过一段时间,高中毕业后出国,临近毕业之前,想好了以后要跟男友开一家花店。 郁绵曾经歆羡过她的肆意潇洒,可是随着年岁渐长,却知道那不会是她的道路:“我们不一样啊,小妍,不过我喜欢我的选择。” 许小妍咬了下嘴唇,没忍住:“你啊……你就是太一根筋。你喜欢你裴姨,对吧。” 郁绵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许小妍白了她一眼:“我当然知道,我们都知道。” “……是吗?” “嗯,对啊。我又不会骗你。” 郁绵抬起手,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尖:“……原来我藏得这么不好。” 原来身边的朋友都知道,所以裴姨应该很早就知道了,才会疏远她的吧? 她有过一瞬间的懊恼,可是转念后只觉得释然。她天性如此,对待感情热烈纯粹,决无保留。 她做不到欺骗自己的心。 许小妍看着她有些恍惚的神情,终于收敛起笑意:“那你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郁绵低下头微笑:“我还没想好具体的方向,但是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成为优秀而独立的大人,认识更多更多的人,走遍这么宽广的世界……然后或许有一天,可以走回她身边。 许小妍也朝她微笑起来,站起来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分别时又忽然问她:“陶让也出国了,跟你说了吗?” 郁绵微怔:“出国了?没有啊。但是他之前跟我说过,在争取公派出国的机会。” 许小妍点点头,目光中多了点狡黠:“对,我也是意外知道的。他跟你不是一个学校啦,不过他来的比你早,暑假好像就过来了。喏,这是他新的联系方式。你记得跟他联系。” 郁绵没看懂她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好,我知道啦。” 送许小妍走的时候,郁绵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她想起之前,在机场,裴松溪送她走的时候。 原来留在原地等待的人,会是这种……被丢下的感觉吗? 她好像有点知道了。 在回学校的路上,她给陶让打电话。 电话响起的那一瞬,青年温润干净的嗓音响起,问她是谁。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陶让啊?你好坏啊,都不跟我联系的,我都不知道你出国了。” 陶让也低声笑出来:“抱歉。我太忙了。” 郁绵踩着路边的树叶,听到清脆的声响:“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陶让很有条理的跟她介绍:“在做三件事情,第一件事当然是学习,现在能有这样的学习资源和氛围,必须要加以利用;第二件事就是在做社区志愿者,目前组织了一个学生团体,在帮助学校周边社区的未婚妈妈、单亲家庭、酗酒的流浪汉……” 他的声音温和清润,一如既往,褪去了少年时期的茫然青涩,静水流深。就如他的人生选择,始终明朗。 他是实干主义者,社团中的青年领袖,现实的理想主义者,每走一步,都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郁绵从他的讲述中得到更多勇气,由衷的称赞他:“你很优秀,陶让。” 陶让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了很久,停下来问她:“那你,你的人生选择是什么?” 郁绵弯腰捡起了一片叶子,在阳光下抬起头,看到阳光下被照的格外剔透的叶脉,她的声音也更加坚定:“我有一个暂时无法回答的问题。但是,我会找到答案。” 79 在农历新年的这一天,郁绵跟班上的同学一起去超市买食材、煮火锅、玩游戏,很晚才回到自己的公寓。 同学都喝了酒,只有她,坚持只喝了一杯果汁,走回去的路上非常清醒。 窗外灯火璀璨,对无数异乡华人而言终究是个孤独的不眠夜。 她当然也不例外。 这即将是新的一年了。 有过之前独自睡在酒店的经历,她已经不那么在意一个人生活了。 她以前,从小到大,甚至在大学的前两年,其实都是很依赖裴松溪的。哪怕后来她不敢打电话给她,可是还是盼望着每个月初,裴松溪给她打来电话,哪怕只有短短几分钟的聊天。 可能那时她被迫着学会独立,所以多多少少会觉得难受的。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自己想要独立,想要长大,也终于可以渐渐学会一个人生活了。 新的一年,她才联系好导师,约好了跟他见面。 圣诞节前后,她开始进入社区做志愿者,那是陶让帮她联系的机会,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就是在放学之后的时间给单亲家庭的孩子辅导功课。她跟两个初三的小姑娘约定好了,会一直陪她们到考上高中,所以这件事会持续很久。 郁绵站在窗边,站了很久,看着国内时间,其实离十二点还有很久,她想给裴松溪打个电话。 可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们之间什么时候无话可说。 前两年,第一年去清宁,第二年她偷偷住在酒店,那时候她都在等待着裴松溪的信息。 新的一年,她决定主动给她发消息,说新年快乐。 她不再等着她给她发消息了。 - 大年三十这天晚上,裴林默非要拉着裴松溪打麻将。裴天成自从被夺了权,精神状态就一日比一日的萎靡,家里现在冷冷清清的。裴之远跑回房间,好不容易才把丁玫给拉了出来,四个人凑在了一起。 裴松溪以前会嫌弃太吵,可是自从她开始回到一个人生活的日子,总是觉得耳边太安静,现在热热闹闹一点,似乎也成了某种隐秘的奢侈。 她还不会麻将,裴林默难得有打压她的机会:“连麻将都不会,啧啧。我教你三局,之后就不教了啊。输了可别哭。” 裴松溪平撩起眼皮,淡淡看他一眼,听他说着规则,第一局第二局没开,第三局直接杠上开花,赢了一把:“好了,你输了,给钱。” 裴林默欲哭无泪:“你还是人吗裴松溪!我哪天非要把你的脑子切开看看。” 裴松溪罕见的抿出一点清淡笑意:“有什么可看的。” 丁玫正拿手托着下巴,看着他们掐架,忽然有感而发:“松溪是聪明,就跟绵绵一样啊。当时她没学多久,小丫头就直接赢了我们的钱哎。” 客厅里瞬间寂静下来。 裴林默偷偷瞥了一眼裴松溪陡然凝固的笑意,一边对着裴之远使眼色,裴之远反应快,赶紧拉住丁玫:“妈,您喝水吗,我去倒杯水。” 丁玫还有些不明所以,愣了一会才说:“松溪,我以前是因为你大哥的事情怪过她,但是后来我知道了,原来他害死了郁绵父母,我的心情就变了……你啊,不用太顾忌我的感受。” 裴松溪眉心微拢,沉默不言,一片冷凝的岑寂。 丁玫仍然不解,一把拍掉了裴之远拉着她衣角的爪子:“小兔崽子,你干嘛。” 她继续说:“松溪,我说我不怪她了,就是不怪她了。你别不相信啊。大过年的,你给她打个电话吧。” 裴松溪微微仰起头,薄唇拉成长长的一条线:“你们打吧。我上楼了。” 她说完,就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连刚刚上手的麻将都被晾在一旁。 等她走了,裴林默捶胸顿足:“哎呀,我的好嫂子哎,我好不容易组个麻将局容易吗我,现在又没得玩了,生气。哎,算了算了,之远,我们一起看球赛吧。” 丁玫一脸莫名其妙:“你说的都是些什么……算了,她不打就不打,之远给她打一个吧,看看她说什么。” 裴之远耐不住母上大人的催促,还是打了一个,刚说几句话,就看到楼梯拐角处投落的淡淡阴影。 他知道有人在听着,于是故意打开外放。 可是下一秒,站在阴影处的那人挪动脚步,这次是真的走了。 - 裴松溪回到房间里,看着窗边墙上挂着的那副画出神,指尖自上而下,一点一点的拂过,唇角缓缓牵起,绽开一点温柔笑意。 她刚刚听到了郁绵的声音,哪怕就一两句,也能感知的到,她心情还不错。 她在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拥有了很多新的朋友和东西。 这是她想看到的。 前两年在永州大学,她们打电话,裴松溪能感觉到郁绵不开心。 现在好像不是了。她看到她抱怨着去上课的路上总是下雨,鞋子湿漉漉的;看到她新书包上的海绵宝宝挂件;看到她跟同学一起逛超市、做菜、煮饭;看到她在圣诞树下,假扮圣诞老人,给社区的小朋友送去礼物…… 她的绵绵长大了。 这是她想要的,对吧。 她的指尖慢慢往下,忽然在画卷下方一处早已暗沉的黑点上停了下来。 她记得那个夏天,在闷热躁动的车站,眉眼干净,神色温柔的年轻女孩怀着期待和紧张,把她的画递给她,澄净清澈的眼眸全是小心翼翼到卑微的希冀、那些不可言说的热烈情愫和……那颗清湛而炽热的心,都藏在她眼底,熠熠生辉。 她自以为藏的很好,可是裴松溪看的那么清楚。 她不能要那副画。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暗下去。 她看着她愣住几秒,抢过画卷,有些倔强到决绝的把画扔到垃圾桶里。 哪怕后来她立刻伸手去捡,可还是沾了某些脏东西,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 她只觉得要疯了。 裴松溪慢慢将画卷收了起来。 她一看时间,离零点还早。 只是手机上多了一条新的短信。 那已经是数个小时前,郁绵给她发的了。 她说她最近很忙,学业压力很重,在国外读书,要求非常大的阅读量,除此之外的时间她在图书馆画图;她说最近新联系了导师,她不日要去跟他面谈;她说社区志愿者的工作还会做下去,原来被人需要的感觉是这么好的。 她说,新年快乐。 裴松溪看着手机屏幕,目光渐渐凝住了,过了很久很久,才抿唇一点笑意来。 她的绵绵长大了,不会再等着她的消息了。 这样就很好。 她看得出来,郁绵渐渐有了自己的人生规划,在对学业孜孜不倦的同时,她渐渐与身边的人保持着一种很好的积极联系,她顺应了天性里的温暖、阳光和真诚,那是很珍贵的品质。 裴松溪将手机放下了,低下头出神了好久。直到明燃的电话打进来,她接了:“明燃,你该不会是打电话来说新年祝福的吧?” 明燃在电话那边笑了笑:“新年祝福很奇怪吗?你这个人,也真是,自己性子冷就算了,还不许别人关心你吗?” 裴松溪的语气比平时轻快一些:“别人说给我说新年祝福我信,你的话,我不太信。说吧,什么事。” 明燃叹了一口气:“还真是被你猜中了。之前我跟进的那个项目,今晚对方给了我回复,拿下啦!裴总,你是不是要给我加薪啊?” 裴松溪也缓缓笑起来:“好啊,给明总加薪。不过你也不缺钱,不如给你放假吧?你有这个时间,去跟魏意好好聊聊吧。” 电话那端的人却陡然噤声,过了半晌才说:“我啊。我们不是一条路的人。你知道吗,我们之间……隔了太远太远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做不到跟你一样,只为那个人好,从不问自己会不会被忘掉。松溪,你比你想象中的温柔长情。不是所有人都能跟你一样,耐心养大一个小姑娘,却能狠下心把她送走的。” 对自己是极致的无情,对爱的人却极致的温柔。 裴松溪笑意微敛:“不。我没有你说的这么好。好了,不谈这个事情了,谈谈你说的项目吧,你什么时候有空,我们在公司碰个面。” 明燃无奈:“裴总啊,你压榨人的本事还是这么强大。我知道这两年来,裴家和郁家合作变多,利益相关。可你也不需要……” 裴松溪轻声打断她:“跟她没有关系的。是我自己。你知道的,人的时间不能空太久,总要用什么东西填满的。” 明燃顿了几秒:“好,你说的对。后天公司见吧。新年快乐。” 裴松溪垂下眼眸:“新年快乐。” - 新年那一天,郁绵给裴松溪发去消息,而后就选择了关机。 第二天还要去社区做志愿者,又有课程任务没有完成,不能再抱着手机等她的消息了。 第二天,阳光越过玻璃,在脸颊上轻轻跃动几下,她就醒了。 醒来的第一件事是去看手机。 裴松溪回复她了,在国内时间接近零点的时候。 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新年快乐。” 郁绵看着手机发了一会呆,才从床上爬起来,跳下床来换了新的衣服,从冰箱里拿出面包,边啃边往外走。 屋外阳光璀璨明朗,树叶被风吹得绵延作响,她在阳光下踩自己的影子。 等她来到学校周边的社区,给初二的两个小姑娘讲题时,心里是那么笃定宁静。 新的一年,她想认识更多的人,想出去走走,想出去看看。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关心自我的成长。 她把那个人暂时封印在了心底。 80 大四这一年,郁绵二十一岁。 她第一次知道了以脚步丈量世界的感受。 先前联系的导师有一支研究团队,专心于古建筑研究,正在招募有意向的原生,将要走遍世界各地。社区里的两个小朋友终究还是没辅导成,陶让找了人接替她的工作,郁绵心有愧疚,只每周给两个女孩打电话,电话里鼓励她们学习。 学校里的课程早已结束,她决心加入研究队伍,就此踏入深山老林,一同探寻世界各地的古建筑。 初夏的天气一日比一日的热,整个研究团队最先着力于亚洲区域,分为了三组支队,一组前往南亚的孔雀之国,一组前往珠峰附近的高山之国,最后一组……则回到国境之内。 郁绵再一次踏入故土时,距离离家已有两年。 她站在机场大厅里,看见滚动屏幕上的两个字,在心上烙了一瞬,却又很快淡下去。 第一站是北方的佛教寺庙建筑,目的地离永州很近。 在大家整顿休息的时候,郁绵回永州大学看过一次。 还是那么明晃晃的天,绿澄澄的叶子,那些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依旧伫立在校园大道的两旁,无声的凝视着如水般流逝的光阴。 随后,整个研究小组下沉,除了那些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佛教寺庙,他们更关注山林村落之间残余的破败建筑,一边用现代科学方法进行科学测绘,一边记录古建筑的风格特点。 这一段时间是繁忙而充实的。 白天,她跟着团队成员做实地考察,晚上休息之前,她在灯下看书。《蓟县独乐寺观音阁山门考》、《宝坻县广济寺三大士殿》、《正定古建筑调查纪略》,里面谈到转轮藏、说到没有地板的梯台和斗拱,讲到很多精美独特的构造,都是令她感兴趣的存在。[注1] 郁绵有时候不知不觉看到深夜,总为前辈学者已经做过的研究而着迷,甚至有几次,灯都没关,书也没收,她就靠在床头睡过去,每每醒过来,就又是新的一天了。 日子也一日过的比一日快,很快就到了年底。 这次的最后一站定在大同境内的一座寺庙,始建于辽金时期,寺名取“慈悲之华,必结庄严之果”的佛教教义而命名。大雄宝殿内保存原貌,殿内有一尊巨大佛像,佛祖慈悲看着世人,令人震撼。[注2] 郁绵站在那边做笔记,低下头,很专心。 等她写完笔记,同行的伙伴却笑着走过来,给她看了看刚才拍的照片。年轻女孩在佛像之下,神情专注的握笔疾书,而佛像无声无言,于寂静虚空之中,神色悲悯。 郁绵很喜欢这张照片,等工作忙完,跟同伴打招呼:“我出去一下,晚点见了。” 同伴在后面开她玩笑。 “又去啊,她好像每到一个地方就要去找一次邮局。” “好像每次都要寄明信片。真奇怪,想说话的话,打电话或者视频不就好了。真是个正经严肃的小古董。” “是很奇怪……也不知道心里有着怎么样的牵挂。” “是啊,不知道是家人还是爱人啊。” 郁绵听到同伴善意的玩笑话,不过并没有回头看。她在地图上找到最近的邮局,不过没进去,反而先去了路边的一家打印店,把那张照片打印出来,在昏黄的路灯下看了又看,才觉得满意。 附近也有家小书店,她进去挑明信片,选了很久,看到有一盒背景极简单的,名字也极好听的,一下子戳中她心窝。 她拿了两个信封,几只签字笔,一起付了款。 小书店里人很少,她跟老板打了招呼,就在书店里坐下了,想了很久,却还是不知道可以写些什么。于是就跟以前无数次一样,她还是一字未写,只填了地址。 这次她把明信片和照片一起放到信封里,站在绿色邮筒前很久,最后顺着那小小的缝隙轻轻一推,听到里面传来的咚的一声响,才心满意足往回走。 路边的小店热热闹闹,正是年关将至的时候,家家户户似乎都已经开始迎接着团圆的节日。 郁绵站在街头寒风里,伫立了好久,才无声的笑了笑,把手插到厚实温暖的大衣口袋里,踩着满城的灯光往回走。 - 裴松溪第一次收到郁绵寄来的信件。 以前都是明信片。来自世界各地,没有一句话,往往只有地址和邮戳,看起来她似乎并不在学校,好像在全世界乱跑,她不知道她在做些什么——她们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说过话了。 她把信件拆开,本以为会看到信纸,没想到里面直接掉下来一张照片和一张明信片。 明信片掉在上面,素色背景上印着一句话:教我如何不想她; 照片在下面,她掀开看了一下,只看到朦胧天光里的一点亮。 她淡淡瞥了一眼,又很快抬起头。 有人刚刚敲开她的门。 她把信封里的东西原封不动的装回去,问魏意:“什么事?” 魏意往后退了一步:“有人找您。” 片刻后,茶餐厅。 裴松溪看着周清圆生气的样子,有点好笑:“你跟沈素商中学时就认识,结婚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事闹别扭,竟然还要我来帮忙?” 周清圆沉着脸不说话:“别提她,提她我就烦得慌。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你别当说客。” 裴松溪淡淡颔首:“行。那我不劝,也不问。你知道的,我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 周清圆被她一说,差点气笑了:“你没兴趣就没兴趣,非要把话说出来吗,真是冷漠又直接。跟你说话迟早要被你气死!” 裴松溪笑了下,笑意是很淡的,白皙如玉的指尖在素瓷茶杯的边缘轻轻叩动着,她目光落在袅袅而起的茶烟上,落到半空中,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周清圆敛了笑意,严肃问她:“你最近……怎么样?” 她问的委婉,裴松溪一瞬明了,声音里有点漫不经心:“还好。上次开的药还没吃完。你不用紧张,我会克制。” 周清圆皱了皱眉,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她不喜欢裴松溪这种冷淡随意的态度,对她自己太不认真,可又不得不承认,她是她见过的意志最坚强的人,以理智和冷静定下了原则和界限,从不逾越一步。她总怕她会药物依赖,可事实上并没有。裴松溪每隔两月去一趟诊所,跟她一起喝喝茶,至于药物……她只找过她开过两次药,每次分量都极少。 周清圆想到这里,稍稍放心一些。 她还是她认识的那个人,理智淡漠,从不会打破自己的原则。好像唯一一次失控是那次……那时候她还在发着烧,眼神滚烫明亮,说是她做错了,说她不会再见那个人。 裴松溪将一杯茶喝尽了,满上一杯:“你不用太紧张,清圆。” 周清圆无奈的笑了笑:“我可真是个失败的心理医生啊。松溪,你让我觉得很挫败。你心上有个洞,长了一株花。你为什么不把她拔i出来?” 裴松溪笑意淡去几分,她缓缓垂下眼眸:“我不愿……也做不到。” 是啊。 她做不到。 她跟周清圆说完再见,回到家,站在照片墙前,拿出信封里的那张照片时,又轻声自言自语:“我做不到。” 哪怕因为心上种了那株花,所以有时想起就会心痛。 这张照片应该刚拍不久。 在天光晦暗不明的佛教寺庙里,一尊庄严肃穆的高大佛像无声垂眸看着世人,而佛像之下,年轻女孩正低头执笔,神色专注认真,细嫩纤细的柔皙脖颈折出好看的弧度,沉静秀美。 半暗不明的天光落在她身上,只落在她身上,像是暗夜里的一点光。 距离上一张照片……已经四年了。 裴松溪把照片贴上去。 她回到房间,把最新这张明信片放到书桌的抽屉里,只需要拉开一点,就能看到这两年来新收到的明信片,整整齐齐的排在一起。 她很快把抽屉拉上。 夜里,裴松溪关了灯,躺在床上,却始终难以成眠。 今夜不仅仅是失眠,就连那些帮助稳定情绪的药物,似乎也很难让她平静下来。 她只要一闭眼,似乎就能看到楼下照片墙上渐渐空落的地方,如今孤零零的放着女孩长大后的照片,在机场的一张,还有今天新贴上去的一张,少了太多太多了。 她感觉情绪有些失控,于是不再逼迫自己躺下,反而站起来,开了台灯,在窗边站了很久,才自嘲的笑了下。 她其实根本没有跟周清圆说的那么平静,那么云淡风轻。 裴松溪走到书桌前坐下,拉开抽屉,把这两年来收到的明信片都拿了出来,在灯光下一张一张看下去。等看完一遍,她拿起笔,在没有落款的地方写字……就如以往无数个难以入眠的深夜,她拿起笔,想给她回信。 只有两句话的明信片。 绵绵,你要照顾好自己。 绵绵,你什么时候回家。 她如常把这两句话写完,深呼吸一口气,才把它们放到另一边的抽屉里,那里面是堆着满满的、却从未寄出去的纸张。 是她难以破解的心障。 良久,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先前激荡的情绪终于重新落下去,可是她看着桌面上散落的明信片,却慢慢垂下眼眸,轻声自言自语:“绵绵,这是惩罚吗?” 明明科技的方式能让两个人的距离拉近到咫尺,可是她不,她偏偏不。 这个倔强的孩子,她给她寄明信片,给她寄没有字的信件,有时两周,有时隔了一个月才能收到。 每次的邮戳地址都在变。 她甚至无法给她回信。 可是……其实只要她想,或许她立刻就能知道她在哪里。 但她不能。 她只能停在原地,等待她的信件。 而后在下雨了,起风了的时候,不受控制的开始想念她,然后等风停雨歇,她只会遥祝她,余生平安喜乐。 81 大四这一年过去,郁绵以优异的成绩毕业,论文受到教授的认可和欣赏。 她已经申请了英国的硕士。但在那之前,她选择先进入一年期的间隔年。在过去的一年里,她走过很多地方,可是总觉得还不够,所以在继续学业之前,她仍旧跟随先前的研究团队,四处考察世界各地的古建筑。 这一年,她二十一岁。 年底的最后一站,在河西走廊。 史书记载,佛教从印度孔雀王朝起源,到达西域再经过河西走廊,最终东传,因此,这条道路上的众多石窑,成为了文化史上的瑰宝,在时间的河流中熠熠生辉。 郁绵踏上这一片土地时,想到的却是中学时候,她在家看纪录片,那时候被时间的波澜壮阔所震撼,因而泪流满面。她还清楚的记得,那时候她跟裴松溪说,她想来这里看看。 没想到多年前的一句话,如今真的实现。 只是……那个人,她已经很久很久都没见过了。 考虑到团队内的亚裔学生很多,这一次行程安排的非常紧凑,从天梯山石窟下来,第二天就要安排返程了。 在这里的最后半天,时间相对宽松,年轻人都是爱玩的性子,下午自驾出去转了转,最后找到一个求姻缘的小寺庙,闹着要进去看看。 小寺庙里灯光黯淡,地上的蒲团沾了污渍,并不干净,寺内供养着许多盏长明灯,烛光在半暗不明的光线里轻轻跳动着。半空中挂着的许愿符垂落下来,是情人写下的名字,祈求天长地久,此情不渝。 同来的朋友纷纷求起了脱单。郁绵在旁边看着,凝视着灯盏里跳动的光焰,偶尔抬起头,看了看陌生人许愿的心愿,不准备参与。 但同伴们看她单独站在旁边,都来劝她,把笔递到她手里,非要让她写下自己和喜欢的人的名字。 郁绵低头笑了笑,想了很久,最后只写下了一个人的名字。 同伴有些不解,问她为什么不写她的名字,她只笑了笑,没有说话。 从求姻缘的小寺庙里出来,时间已经不早了。 同行的人大多掌握了野外生活的技巧,一群人晚上围在篝火旁吃饭,火光温温柔柔的映照在每个人脸上,就连呼啸而过的朔风似乎也少了一点寒意。 他们一直在聊天,有人说到前不久在南美的经历,郁绵没太注意听。她在看一份阅读报告,看到了一句话,说的是,生亦时时在即,死亦时时在即。[注1] 她在这一瞬间被触动。 她忽然想起那一日在雨中,裴松溪跟她说,她会比她先老去,先死去,问她是否会害怕。 那时她当然是怕的,也是抗拒的,甚至哽咽着求她不要再说下去。 可是那个人神情依旧是冷清淡漠的,极为理智的角度往下说,说的都是她所害怕的,说世事无常,时间流逝,凡人难抗生死。 说她是正在绽放的那一朵,而她即将败落。 那一刻,她无法勇敢的跟她说她不怕,说她不曾畏惧,可是现在……两年多的时间过去,她见过很多很多的人,走过很多很多的地方。有时候在经历了千年时光的古建筑里,似乎能看到光阴似水般匆匆流逝,当年的人不在了,昔日的物似乎还在,文字里记载的情也依旧。 有的困惑渐渐有了答案。 人这一生,譬如蜉蝣,本来就没有天长地久,生亦在即,死亦在即。 她要的,从来都是此刻当下而已。 她从书包里拿出明信片,借着火光,慢慢写下她的答案,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坦然宁静。 同伴们聊了很久,聊到三三两两聚坐成团,悄悄分享着彼此的小秘密。只有她有些不合群的坐在旁边,仰起头看天上的月亮。 明亮素净的光晕,皎皎如霜的月华。 仰起头看月亮的女孩侧影清瘦干净,从饱满的额头,到挺翘的鼻梁,再到线条弧度优美的下颌,正好连成一条直线。清清冷冷的月光落在她脸上,半隐半明之间近乎一尊沉默优美的雕像,眼中只有天上那轮皎皎素月而已。 ‘咔嚓’一声,同伴中最爱拍照的那个人又偷偷给她拍了一张,笑着嘲讽她:“这傻姑娘,又在看月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月亮上住着她的情人呢。” 郁绵笑着扑过去:“你又偷拍我,照片给我,我要删了。” 她说要删照片,可是看到的时候却又分外不舍了。 一望无垠的广袤戈壁上,天空上那轮圆月空灵澄净,而她在月下的剪影清远疏朗。光线和构图都无可指摘,美极了。 最后,她没有删除照片,反而把这张照片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她拿那张照片发了一条朋友圈。 至于配什么字……她想了很久很久,在手机屏幕上打下又删掉,如此反复几次。 那个人会看到的吗? 她会看到的吧。 - 每个月的月底,是裴松溪例行来找周清圆聊天的时间。 这一次,她们没有约在诊所,在市里的湖心公园,以前就来过这里几次,环境优美,僻静人少,很适合朋友相约着散步聊天。 她们绕着湖走了一圈,周清圆说什么都不肯走了,在凉亭里坐下来休息:“不行不行,我不跟你走了。素商每天拉着我跑步就算了,我现在还陪你走了这么远,累死我了。你都不累吗?” 裴松溪摇头:“不累。可能是习惯了。” 大概在一年前,她又重新捡起了晨起锻炼的习惯。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以前会有小姑娘来敲她的门,催促着她赶紧出发……现在她自己给自己定下计划,尽力使生活重新进入正轨。 周清圆趴在石桌上,彻底投降:“行行行。我服了,反正以后我是不走了,我们还是诊所见吧。” 裴松溪不置可否的笑了下,看她累的要趴下,也知道她没有力气再聊天,也不再跟她说话。 事实上,这半年来她的情绪状态已经渐渐调整回来一些了,她比别人更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心境变化,比先前更平和安稳了,也不会再……因为想起郁绵,就心绪失控了。 手机上一直弹出消息,一些工作群里的通知,还有魏意发来的日程提醒。 她回复了几条,退出时却看见旁边一个小小的红点,愣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点了进去。 是郁绵发的新动态。 因为她把除她在外的所有人都屏蔽了。 「火车穿过很黑很长的隧道,直到尽头多了一点光亮;我在看天上的月亮,是我遥不可及的梦想」 文字下面是一张图片。 年轻女孩坐在旷野之下,在月光下的剪影清瘦干净。 她在仰着头看月亮。 周清圆休息好了,刚好凑过来看,愣了一下:“这是……郁绵吗?” 裴松溪缓缓点头,声音忽然多了一点奇妙的喑哑:“……嗯。是她。好像长高了一点,好像瘦了。” 周清圆轻声叫她:“松溪,你……” 裴松溪抬起头,一向冷清出尘的人,眼圈微微红了,那双清冽疏冷的眼眸里有如平湖起浪。 她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我回去了。” 周清圆也跟着站起来,在后面叫她:“松溪,你确定不要再跟我聊聊吗?” 裴松溪走得很快,她紧紧握着手机,声音里藏着很深很深的情绪,依旧是很坚决的:“不,不用。” 她回家之前,先把那张照片打印了出来。 到了家,她把这张照片贴在稍显空落的照片墙一角,才对着半空,轻声笑了笑:“绵绵……” 她回到房间里,把书桌里的信件拿出来,那上面是郁绵最新给她寄来的一张明信片。 与以往不同了,这一次,她写了一行字。说的是,生亦时时在即,死亦时时在即。 她说,这是她的答案。 裴松溪把这张明信片放下,她再一次拿起笔,可是写的并非以前写过的问候,而是新的一句。 她写,stillyourmoon 就这么一句,她把这张明信片放回了旁边,放在那一摞未曾寄出的信件里,下一瞬就把抽屉拉上,似乎这样就能把涌动的情绪也压制回去。 她把那张照片反反复复看了无数次,想了很久,才点亮屏幕,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轻敲动着,终于打下一行字。 可是如潮思绪如潮水般汹涌起落,她如一尾小船在海之中央,在浪潮之中,随波逐流。 她看着那照片,在一片寂静之中,忍不住抬起头,喉头微微哽咽了一下。 她曾经用心种下的玫瑰,在外面吹风了吗,淋雨了吗? 她还好吗? 82 这一年新年,郁绵在野外度过。 研究团队分为三组,其中两组有很多亚裔学生,已经提前返校回家。郁绵本来也该走了,可她没有回去,申请留在最后一组,继续研究工作。 她已经独自度过了很多个新年,早已渐渐习惯了。 但是团队里的伙伴都非常贴心,因为知道她是华人,也知道新年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一日,他们早早的结束了工作,在营地里煮了水饺,买了啤酒,围在一起祝她新年快乐。 郁绵有好久好久都没有喝过酒了,因为她知道自己酒品不好,一喝醉就总会乱说话,让身边人不得不照顾她。 这么久过去,那个一直照顾她的人早就不在了,所以她轻易不会喝酒。 她长大了。 只是这一次,她没能忍住,跟着同伴一起喝了两瓶啤酒,喝完就开始发呆,坐了很久很久,忽然往外跑。 同伴不放心的追出去,才发现她没有跑远,只站在月光下,拿起了手机,看样子是在给家人打电话。于是他叮嘱她几句,就走远了。 郁绵没听清楚别人在说什么,她已经按下了电话本里置顶的那串数字……多少个日日夜夜,她看着这串数字发愣,却从来没有拨出去过一次。 这是她近三年来第一次给裴松溪打电话。 她的耳边传来电话的嘟嘟声,渐渐与她的心跳脉搏连成一拍。 咚咚,咚咚。 她的心在疯狂的跳动着。 终于,电话通了。 电流里隐隐约约传来对方的呼吸声。 她们谁都没开口,却又清楚的知道,那就是彼此。 有很久很久,谁都没说话。 郁绵只听着那个人的呼吸声,近乎贪婪的,似乎知道那个人就在电话的那一端,她的心就已经可以满足了。 直到她感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才把手机扣下,挂掉了这个电话。 她在夜风中吹了很久,先前微醺的酒意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渐渐往上涌,烧的她一颗心也炽热滚烫。她没回去,就站在原地,看着刚刚那通电话发愣。 她忽然想起……上次她发了一条朋友圈,裴松溪还是那样,既没有给她点赞,更没有给她评论。 只是第二天,她点开她的头像,看到她有了新的签名。以前裴松溪是没有签名的。这次写的是:桥都坚固,隧道都光明。[注1] 是为她改的吗? 就在这时,新的电话打进来。 是裴松溪拨过来的。 这一次,电话接通那一瞬。她先开口了:“绵绵。” 郁绵在夜风中轻轻笑了,声音也似融化在晚风里:“……裴姨。” 一旦开了口,似乎接下来的话也变得容易往下说了。 她抬起头,看着天空中弯弯的下弦月,伸出手轻轻比划了一下,似乎就能把月亮握在手心里。 她的声音渐渐变的平静下来,非常流畅的说:“裴姨,前几天我在一间寺庙,大殿里有很多的雕像,据说已经有千年的历史了。” “……嗯?” “我问他们,时间是什么。他们说不知道,说让我慢慢感受。” 她在寂静无人的寺庙里,仰起头看着高大静默的雕像,轻声自言自语:“我喜欢一个人,你们知道吗?” 无人回应她,雕像也不知道。 电话那端忽然陷入了长久的静默。 郁绵还在微笑,笑着笑着,喉头轻轻哽咽了一下,她的眼泪掉下来,在轻声问她:“裴姨,我可以回家了吗?” 对方只是沉默。 风声依旧潇潇。 郁绵没有等她回复,很快把电话挂断了。 - 新年之后的两周,原先离校的同学陆续返校,而春节期间依旧留守的第三组则进入为期两周的假期。 郁绵也开始放假了。 许小妍知道她放假,叫她过去玩。郁绵没有其他的安排,于是答应飞过去看她。 许小妍刚刚毕业半年,她没能如愿以偿开一家花店,因为她的现任男友是一名兽医,于是她开了一家宠物店,大多时候帮忙照看社区周边的宠物,有时则去她的兽医男友那里帮忙救助小动物。 郁绵见到她的新男友时,早已见怪不怪,只觉得有点好笑:“你自己说说,这么多年来,你换了多少个了?” 许小妍还是年少时大大咧咧的样子:“合适就在一起,不合适就分手呗。我这辈子也不打算结婚的,不想用一张纸捆住自己。我一不出轨,二不乱搞,三不劈腿。合则聚不合则散,我喜欢这种自由。” 郁绵笑着点点头:“这当然是你的自由。你很幸运,比别人更自由。许叔叔赵阿姨从来都不会约束你什么,你可以跟随自己的心,做出你想要的选择。” 她们坐在地板上喝酒,许小妍已经有点醉了,笑盈盈的说:“对啊,我爸妈从来不对我提要求。我很幸运。但是绵绵,你知道吗,其实你的家人也没有对你提过什么要求吧,是你自己,关住了你自己的心。这么多年了,天南地北,上下无边,你走了这么多的地方,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来?” 郁绵仰起头,把手中一罐啤酒喝完了,笑着笑着就笑出了眼泪:“我啊……我也不知道啊。我还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还不知道要在哪里停留。我会好好考虑的。” 许小妍没再说话了,只再递了一罐啤酒给她,心里忽然有几分伤感。 她宁愿她喝醉了,大哭大闹,也不愿意她这么清醒冷静的说她不知道,说她要好好考虑。 是不是只有把她灌醉,才能让她大声哭出来呢? - 按照惯例,裴松溪新年只休息了几天,就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魏意已经调任大中华片区的副总,但在会议间隙,仍旧如往昔一般,给她端上一杯咖啡:“裴总。” 裴松溪偏过头,一向冷清出尘的脸上隐约透着倦意,她轻声说:“谢谢。” 魏意有些不太放心的看着她:“刚才王经理汇报工作的时候,我看您……有点出神。如果太累的话,您是否要考虑下先回去休息一下,这场也不是很重要的会议。” 裴松溪摇摇头:“不必,我没事。” 被魏意这么一提醒,她意识到了自己刚刚确实有些走神……可是这几天,她几乎没有一夜好梦,精神状态有些欠佳。 她深吸一口气,暂时压下了翻滚的情绪,翻阅着桌上的文件,听着下属的汇报。 放在桌上的手机悄无声息的亮了一下。 她本来没打算看,只目光轻轻瞥了一眼,等看清发消息的人,眉心却慢慢拢了起来。 竟然是……是许小妍那个小姑娘给她发的消息。 是很多年前加的好友了,那时候绵绵还在附中读书,有一天不太舒服,她让许小妍帮忙照看着她。在那之后的这么多年,这个id只静悄悄的躺在她的列表里。 怎么会突然给她发消息…… 是因为绵绵吗? 裴松溪目光微凝,指尖在屏幕上轻轻点击解锁,进入对话框,就看见对方发来的视频。 她的指尖轻轻蜷缩起来,喉头微动,理智尚在提醒着她此刻还是工作时间。可是下一瞬,她看到对方发来的消息,整个人恍惚的站了起来,椅子被踢倒了,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而她置若罔闻,只步履匆匆往外走去,留下一室的人面面相觑,汇报人更是吓傻了眼,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恼了她……竟然把一向冷沉持重的裴总气的摔椅而去。 可裴松溪顾不上这些了。 对方说,郁绵在她那里,她说,这是她的视频。 她回到办公室。一向波澜不惊,淡漠如水的人,此刻也有一丝狼狈,她的呼吸剧烈的起伏着,指尖颤抖着点开那个视频。 照片的光线是有些昏暗的,大概是国外的晚上,镜头先从地板上堆满的空酒瓶上掠过,裴松溪不满的皱了皱眉。可下一秒,她看到了……郁绵,看到她两年多没见到的人。 女孩握着一瓶啤酒,手腕上那串紫檀木佛珠那么晃眼。她正仰着头灌下一瓶酒,好像是在笑的,笑着笑着就停下来,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她忽然开始紧张焦躁,拿过旁边的书包开始找,找了不久,似乎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又笑了,把那张纸亲了又亲,那么虔诚又专注的姿态。 裴松溪似乎有所感般的盯着那张纸,眼角眉梢都在轻轻颤抖着,直到女孩终于醉了,往后靠着墙,她的手慢慢垂落到地板上,那张纸也飘落下来……裴松溪终于看清,那是那张失落的老照片,是她去郁绵的家长会,是所有照片的第一张。 在最初的最初,在开始的开始。 先前,她就发现少了一张照片,一连在家里找了好多天,上上下下都找遍了,都不曾找到……她在焦灼难安中也想过,是不是被郁绵带走了。 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画面中静止了好一会,又渐渐的动了。 酒醉中的女孩有那么一瞬清醒过来,下意识握紧手掌,却意外握了个空。她有些慌张的四处看了看,直到看到那张照片在不远处,才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小心的把照片捡起来,贴到怀里,靠近胸口的位置,才又靠了回去,慢慢闭上了眼睛,沉沉睡去。 视频到此,结束了。 裴松溪感觉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她后退一步,靠着门,再也站立不住,慢慢滑坐下去。 她捂着嘴唇,不受控制的开始哽咽:“绵绵……” 她曾在心底千千万万次叫她的名字。 她将那个视频看了几遍,保存下来,才点了退出。 裴松溪想起新年夜那个电话,想起女孩在夜风中轻声问她,裴姨,我可以回家了吗。 她沉默了很久,终于想好要如何回答她,可是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眼底压抑的水光最终落成了泪珠,她的声音是颤抖的:“绵绵……我从来没有不让你回家。” 那话简直是在拿刀子剜她的心。 83 年后,郁绵跟许小妍告别。 两周的假期还没结束,她提前返回了研究小组,有新的任务安排。导师跟当地社区合作在做一个项目,主要解决老旧社区居民建筑的改造问题,跟科研无关,只是一项纯粹的公益项目。 郁绵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公寓,才发现这半年都没回来过,窗台上都落了灰。这一两年来,她去了很多地方。有时候今天在这里,明天在那里。现在生活短暂的回归到常态,就像大三那年一样,她帮着老师做项目,其他时间内都在图书馆看书。 只是这一次也没能停留太久。课题组里同学有意于参加国际大学生建筑大赛,去年就已经开始报名参赛,她当时也一起参加了。很巧的是,这次的决赛地点就在永州大学。 郁绵接到通知,看到永州大学这四个字,忍不住笑了笑。 她暂停了这边的工作,提前飞了回去。 离比赛的时间还有一个多月,团队里有个研究小组最近正在考察西南的佛教寺庙,在去永州之前,她先前往西南,跟同伴汇合。 这次的任务是相对轻松的。比起寒风呼啸的西北沙漠,西南地区气候温暖宜人,年轻人们钻到大山深处,有时候去找破落的老建筑,有时候去找寻名家遗迹的故址,工作内容比先前更为丰富有趣。 郁绵也喜欢这种生活状态,她享受把时间填满的感觉,于是也跟着同伴一同探寻建筑遗址。直到比赛将近了,她该前往永州时,却出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意外,左腿被倒下的石碑砸伤了,流了不少血。 同伴中有女孩子,一看到那么多血,吓得脸色发白,甚至流泪。郁绵忍着痛意,叫她们不用紧张,说她很好。 研究小组的组长是博三的师姐,性情沉稳不少,一边安排人联系医院,一边低声说:“郁绵,你不要逞强啊,难受就哭。” 郁绵笑了笑,嘴唇也有点苍白,没有这个年纪女孩子应有的娇气:“我没有逞强。” 组长有些不太相信的看着她:“你真的不是强忍着不哭?” 郁绵摇摇头,神情平静而坦荡:“不想哭。”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年少的时候裴松溪待她好,她却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没有安全感,有时会为了一点小事儿哭泣。可是现在,她要给自己答案,也要给裴松溪答案,她当然不能哭。 她说不逞强,就是真的不逞强。 村子里的赤脚医生赶来帮她消毒包扎的时候,她也一滴眼泪都没掉,只笑着安慰同伴说没事,她不疼。 组长有些诧异的看着她,感觉到这个年轻女孩内里有一种很强的韧性。 原本以为她是一朵纤弱的玫瑰花,可是事实并不是这样的。 她长在荆棘之上,沾满了清晨的每一滴露水,风霜不侵,严寒难减,在温柔美好之下有一颗非常坚韧的心。 所幸的是,她的伤口并不严重,郁绵休息了两天,就坐上了去永州的飞机。 到永州时,她从机场走出来,站在无人的长街上,天空忽然下起了大雪。 像极了她曾在这里度过的冬天。 郁绵先跟团队成员汇合,把行李放下,就打了车,在路上发了一条社交动态:「隔了这么久,又回到这里了」 站在熟悉的校园里,她感觉到亲切又熟悉。 雪花簌簌的往下落,校园里很安静。她沿着湖滨小道慢慢走了半圈,忽然感到一丝淡淡的遗憾——裴松溪从没陪她来过她的学校。 她很想带她走学校的湖滨小路,很想带她去看宿舍楼下的百年梧桐,很想告诉她北方的风很大很大,每次刮风的时候她都会想她。 她会看到她刚刚发的那条朋友圈吗? 或许会看到的吧。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还要一点时间。等间隔年结束,她要去英国读一年期的硕士,然后开始工作。 离经济自由、个体独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路程要走。 只是这一刻,她站在北方的春雪里,忽然又开始想她,想念她。 - 开春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温暖了。 裴松溪站在窗边,看着日光一寸一寸的从窗台绿植上掠过。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给纪绣年打了电话:“绣年,你在哪,有空聊聊天吗?” 电话那端有点吵:“我在商场,在给小琅挑礼物,你过来吗?” “好,我现在过来。” 裴松溪挂了电话,提前从公司离开,到了约定地点,站在那里等纪绣年。 很快,纪绣年从一家店出来,她穿着黛兰色的长风衣,妆容清淡大方,笑容温和,朝她走过来:“松溪,等很久了吗?” “刚到不久。你选好礼物了?” “还没有,刚刚买了一对腕表。我想再买两只香薰。你时间不紧张吧?” 裴松溪点点头:“今天没事了。” 纪绣年微微一笑,眼角浮现细细的纹路,有一种被时光酿造过的浓醇美感:“嗯,走吧。” 她在以古龙水和香薰蜡烛闻名的柜台前细细挑选,一边跟裴松溪说话:“你最近很忙吗?上次约你出来,你也说没空。” “不算太忙,只是不工作的话,会不知道怎么让时间过去,时间久了,有时候不想出来了。” 纪绣年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温柔通透:“你有困惑。” 裴松溪抿唇,不置可否的笑了下。 商场里人多嘈杂,她们没有继续往下聊。裴松溪陪着她选香薰蜡烛,偶尔也看一看香水,她看到郁绵以前常用的那瓶,拿起试香纸闻了一下,却觉得很失望。 难怪说香水是很私人的东西,会沾上人的体温,在不同的人身上也有不同的味道。试香纸上的味道,跟她记忆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旁边有两个年轻女孩在挑选香水,笑容明亮欢快,声音正好传来:“哎这是不是那瓶?我记得它的香语很美好——玫瑰生长在土壤中,我的爱就藏在你的影子里。我想买这个![注1]” 柜姐热情的介绍:“您说的没错呢,这是我们家的经典之一哦,来,您试下香。” 裴松溪在一旁静静听着,等她们走了,才迈步过去,看着刚才那瓶香水,眉梢微微蹙了起来。 这只香的前调偏冷清,后调是醇美温柔的玫瑰味。香味似乎没有让她觉得惊喜,只是香语……忽然让她感到触动。 她指了指它,跟柜姐说:“我要这个,谢谢。” 纪绣年刚刚选好香薰蜡烛过来,笑着问:“你怎么也买上了?” 裴松溪接过手提袋,跟她一起往外走:“随便买的。” 纪绣年已经买好了礼物,两人走出商场,在长长的步行街上散步:“好了,现在说说你的困惑吧。”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却慢慢别过头,看着路边橱窗里的影子问:“你……你是怎么喜欢你妻子的,她比你小好几岁吧?” 纪绣年愣住了:“你问小琅?” “对。你介意我问你这个问题吗?” 纪绣年笑意加深,目光通透的看着她:“没事的。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了,我和小琅的事情你也知道一些的。我跟她算不上一见钟情,是她先追求我的。” 裴松溪点点头:“她……她仰着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你吗,你看着她,难道不会……” 纪绣年轻声打断她:“不,感情这种事情不是这样的。有句话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说的就是有的喜欢,开始的很突然,但是却很难忘。” 裴松溪不太认可的摇头:“不……不是这样的。” 早就有所起了。早就有了。 在很早很早的时候,她踩着她的影子偷偷跟着她的时候,她在橙子上亲了一口的时候,在她抱着她说要双倍快乐,分她一半的时候,在……无数个相处的日日夜夜,在每分每秒流逝的时光里。 纪绣年有些疑惑的叫她的名字:“松溪?” 裴松溪笑了下,笑意里有一点压抑的绝望:“像是在黑暗里走了很久很久。她是那块浮木,是那束阳光。我明知自己不该……不该靠近她,我会拉着她下沉的。可我……情难自抑。” 在这场对话之初,纪绣年就知道她在困惑什么,她忍不住叹气,轻声问她:“那你能放得了手吗?” “我……我不知道。” 裴松溪喃喃自语,像是一场艰难的自我说服。 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经要到忍耐的极限了。 从四五年前,她就察觉到自己异常的占有欲,那是不对的。所以她克制,她后退。 她明明知道,只要她说一句话,绵绵一辈子都会守在她身边。 可正因为如此,她才偏偏一句话都不能说。 可是,裴松溪只要一想起郁绵,一想起那个新年夜看到的视频,就感觉心脏被捏住了,让她喘不过气来。 郁绵年少时无家可归,失去亲人,那是苦;待她长大以后爱上她,却因为她远走不归,更是苦。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弥补她。 唯一能做的就是颠倒日夜的工作。因为现在裴家和郁家早已利益相关,只要裴氏集团一日比一日壮大,那么郁氏也会振兴,会更好……可是这不够,这远远不够。 纪绣年轻轻握了下她的手:“松溪,我不能说你一定要做什么。我只能说,不要让自己后悔。我和小琅昔年分别,一晃就是十余年的光阴,直到半生不惑的年纪,才找回失落已久的爱人。近来我时常在想,我为什么不早点去找她。我想起那些错落的时光,都觉得遗憾极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我知道的……我知道的。” 她何尝不知道,这些年时光如水般匆匆流逝。她在失眠的深夜沉思,却发现每一日似乎都在重复前一日,她握不住光阴的碎片。 只是……她不能。 不是不爱, 而是不能。 我的爱……就藏在你的影子里。 84 这一次回永州大学,郁绵见到以前的很多同学。 大学室友冉林和苏玉都在永州一家国企工作,学霸室友沈灯轻留校读研。郁绵这次来参加比赛要待上数日,时间相对来说很充裕。她们在学校重聚,把学校外的小吃街都逛了个遍。 跟昔日朋友道别后,郁绵慢慢往回走。 晚风清清凉凉,先前那场雪融化之后,天气就一天一天的转暖了。 她脚上的伤其实好的差不多了,平时走路慢一点也不会有感觉,只是还不太能穿高跟鞋,可是明天比赛她要上台发言,高跟鞋和正装是必须的,总之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参赛队伍被安排在校内酒店,离的很近,她回到酒店,队友正在找她:“郁绵!这边,我们来排练一下。” 她笑着说好,在决赛前夜,也难免开始紧张起来。 比赛的地点安排在建筑学院的三楼大报告厅,以前在这里读书的时候,郁绵就经常过来听讲座,对这里很熟悉,就连主持人她也认识,是以前校辩论队的直系师兄,很亲切的跟她打招呼。 站在熟悉的地方,见到熟悉的人,原先那种紧张的感觉瞬间被冲淡了。 这次决赛分为两轮,第一轮是视频介绍和专家提问环节,此外由于建筑实体模型的特殊性,会单独安排半天的现场展示环节。 支持人介绍完嘉宾和比赛背背景之后,决赛开始了。 这次参赛的主题是城市水岸艺术空间设计,选择任一城市滨水区,设计场地包含水域及水岸景观、建筑物,对整体性和协调性要求很高。 郁绵是团队的副队长,队长有事赶不过来,加上她本身形象气质好,专业知识扎实,这次上台展示环节由她来负责讲解。 在场五十六支队伍,上午半场,下午半场。团队要按照顺序上台展示,按照抽签到的顺序,她要在第十三个上台。 不前不后的顺序,在现场展示中非常不占优势,专家评委没有开场时精神放松,也没有结束时那么专注。因此她上台发言时的语气是活泼轻快的,从生活中的建筑设计谈起,再说到本次团队的作品,总体效果很不错。 专家提问环节,正好遇上以前给她上城市空间设计的老师,是个很有情怀的中年教授,他对她温和的笑了笑:“谈谈为什么要以家为主题,来做你们的城市建筑设计吧?” 郁绵朝他点头示意:“谢谢老师的提问。选择这个主题,其实源于我们团队成员和我个人对生活的直观感受。建筑和每个人的生活都是息息相关的。就拿我自己来说,我很小的时候,说过要为我的家人建很大的房子,到中学时想成为一名建筑师,就是……” 她的声音轻缓温和,节奏正好,听起来很舒服,台下老师对着她微笑,示意她说的不错,继续往下说。 郁绵也笑了笑,目光坦然自信的从台下诸多观众上掠过,刚想收回目光,却陡然间撞上那张数年未见,却始终刻在她心底的素净脸庞。 她的脑子里嗡的一声,先前已经酝酿好的话一时间全忘干净了。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是远远的看到那个人微微弯起唇角,看着她微笑,她才知道……不是的。 这不是梦…… 她真的来找她了。 她的眼睫瞬间被泪水打湿了,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哽咽,在主持人焦急的眼神示意中继续往下说:“那时候……我想成为一名优秀的建筑师,或许只是年少的一时热血和冲动。等岁数越来越大,才意识到建筑不仅仅是房屋,而是每个人的家。所以我们这次的作品,在对城市水岸进行设计时,也是基于这一想法,要提升居住者对这座城市的归属感……” 再后来,她似乎渐渐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了。 台下那个人始终含笑看着她,给她鼓掌,她走到一处,她的目光便跟到一处,盛满了温煦的笑意。 提问的老师给她鼓了鼓掌,她才笑着鞠躬:“谢谢老师。我很荣幸,也很幸运,今天能站在这里。” 她年少无知时说想做建筑师,那个人跟她说,让她做她想做的事情。 她多么幸运,此生得以遇见她。 台下观众鼓掌,郁绵迎着掌声下台,就要去找她。 裴松溪一直注视着她,看见她想往这边走,抬起手,手掌轻轻往下压了压,隔空示意她坐下。 郁绵愣了一瞬,被她提醒,才想起现在还没到结束的时间,还有其他队伍要上台展示,她现在不能去找她。 她给她发消息。 她们的对话框还在最上方 上次她给裴松溪发消息,还是她出国后的第一个新年,她在零点之前,先给她发的新年快乐。后来……她再没发过,裴松溪也不再跟她联系。 郁绵看着两年前的消息发愣,发出一句:“你……” 她忽然就不知道跟她说什么了。 等她按了发送后两秒,安静的会场里有铃声响起来,在这种场合其实是不适合的。可她听到那声音,似乎是在她心上响起一样……那是裴松溪的铃声,是她中学时候给她换的,那时她好霸道,让她一辈子都不许换。 屏幕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郁绵的心开始狂跳起来,紧张、期待,却又开始害怕。 直到新的消息发过来。 “我来看你。” “乖。” 郁绵被这句话击中了,她有些坐立难安,似乎不太相信的回过头去看。 隔着人群,她隐隐约约能看见裴松溪的脸颊,看到她穿着米色的风衣外套,偶尔能撞上那双清冽温柔的眼睛,仍旧含着笑意看着她,让她脸颊一下子烫了起来。 总算等到剩下的队伍全部讲完,主持人请所有参赛的队伍派代表上去跟评委一起合照,她不想上去,刚要跟同伴开口,手机里弹出新的消息:“去吧。我想看你上台。” 她想看她发光的样子。 郁绵就这么改变主意,笑着站起来:“我上去就好了。” 拍照的时候,台下有不少闪光灯亮起,摄像在喊着看镜头,可她根本做不到,只在台下去找那个人的目光……是这样的,她始终在看着她,就像她的世界只有她一样。 好不容易捱到结束,报告厅里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她跟同伴说了一句她还有事,看着座椅上零落坐着几个人,她有点紧张,目光慢慢搜寻起来。 幸好,下一秒,她就撞上一双温润含笑的眉眼,眼眸里盛着她的影子。 她走过去,快要走到的时候步子却放慢了,裴松溪缓缓站起来,看着她微笑,也朝她走去。 等她们终于站在彼此的身边,郁绵抿了下唇:“你……” 裴松溪抬起头,轻轻压了压她的发顶,那双平湖般的眼睛微微上撩:“都不叫人吗?” 郁绵笑了笑:“裴姨。” 裴松溪轻轻揽了下她的肩:“嗯,走吧。” 还是这么亲切熟悉的姿态,似乎曾经分隔的数千个日夜从未存在过。 “中午想吃什么?” “吃食堂可以吗?” “好,要学生卡吗?” “……哎,对哦,我都忘了,是要刷卡的。我们有餐券,是学校酒店里的自助餐,去吃那个可以吗?” “嗯,过去看看。” 下午还有半场比赛,时间很短,餐厅里人很多,几乎没有座位。 裴松溪去前台点餐,开了房间:“回去休息一下,等会有人送餐过来。” 郁绵说了声好,跟着她往电梯里走。此刻别人都在吃饭,冷冰的金属空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她们靠的很近,近到郁绵能闻到一点玫瑰香味:“你换香水了吗?”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嗯。” 她还是这么冷静缄默的,可又是一如既往的温柔体贴,出电梯的时候按住按钮,让郁绵先出去。 郁绵拿着房卡,推开门的一瞬愣了下:“这肯定是学校接待高级领导用的房间。太浪费了……” 裴松溪把门关上,脱掉风衣外套,里面穿着一件驼色毛衫,搭着长裙,温温柔柔的颜色。 她走到窗边,拉开窗帘,阳光在那瞬间照进来,房间里很安静。 下一瞬,酒店服务员按响门铃,送餐来了。 裴松溪对她笑了下,快步走过去,把门开了。 服务员推着餐车进来,食物非常丰盛,清蒸排骨、肉末茄子、盐酥鸡、清炒芹菜……一共六七个菜端上桌,郁绵抬起眼,有些惊讶:“这么多菜啊。” 裴松溪拉开凳子,让她坐下,声音里含着淡淡的笑意:“你一向都很会吃。” 郁绵脸红起来,低下头吃饭:“哪有。” 房间里暖融融的,安安静静的春日午后。 她们都没说话,没有打破这沉默。 郁绵好久没跟她一起吃饭了,可能是心情好的缘故,胃口也格外的好。她吃饭时一向专心,过了很久,她才发现裴松溪早就吃完了,正含笑看着她。 她有点不好意思再吃下去了,把碗轻轻推开,刚想站起来说不吃了,却意外扯到了伤口,疼的嘶了一口气。 裴松溪眉梢一蹙:“怎么了?” 郁绵摇摇头:“没事。可能是穿高跟鞋久了,脚有点疼。” 裴松溪去拿了一双拖鞋过来,她想弯腰换鞋,却被裴松溪拦住了:“我来吧。” 郁绵还想说什么,裴松溪已经蹲了下来,轻轻捉住她的脚腕,将绕过脚踝的纤细鞋带解开,动作细致小心。 原来那个纤细可爱的少女,现在已经穿上高跟鞋,渐渐长大了……长成了这么好看的女孩。 她的手掌托着她脚掌,慢慢把鞋子脱掉了,并没有立刻放手,把她的脚掌放在了温暖干燥的掌心里。 郁绵耳尖发烫,感觉现在这种动作有些羞耻了,她想把脚往回收一收:“好了,我自己……” 可是裴松溪却一把握住她脚踝,问她:“你这里怎么了?” 郁绵也低下头看了看,原来是袜子边缘有些血迹。她往后退了退,试图挣开她的手:“之前在外面受了点伤,被石头压了一下,已经要好了。没事的,你不用管。” 裴松溪抬起头,眼神幽深的睨了她一眼,温柔又强势的把她按住了:“别动,我看看。” 她没等她说话,就慢慢将她的丝袜脱掉了。 年轻女孩的脚踝纤细精致,肌理细腻,在阳光下似乎白的会发光,隐隐可见一层动人的光泽。她的指尖从上面轻轻拂过去,都不敢用力,像是在触碰柔软的奶油。 只是脚腕处隐约可见一道刚刚裂开的伤口,血迹已经凝固了,看起来问题不是太严重。 裴松溪神色稍霁,手掌慢慢往上探了探,在她小腿上面轻轻揉了下,帮她按摩起来:“穿高跟鞋脚酸吗?” 郁绵没想到她会突然这样……她掌心的热度一阵阵传来,纤长手指十分有力,把她烫了一下,小巧粉嫩的脚尖不自觉蜷缩起来:“嗯,不太习惯,平时很少穿。” 裴松溪没再说话,给她按摩的手却渐渐加重了力度。 骨肉匀停的一双小腿,线条都是这么的美……早已不是年少时那种单薄的纤细,而是渐渐有了成熟女性的美好弧度。被握在掌心的时候是温软滑腻的,叫人忍不住多用上几分力度,却被不敢太用力,怕把她弄坏了。 裴松溪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 绵绵她,长大了啊。 郁绵从小就有点怕痒,此刻感受到她指尖在轻轻游走着,不受控制的脸红了,轻轻呜咽了一下:“裴姨……痒。” 裴松溪微微抬起头看着她,动作顿了一下,有些犹豫的抿了下唇:“听话,绵绵,你这样晚上会腿疼的。” 郁绵被她的眼神摄住了。 她好像从没见过这样的她,明明还是温柔,依旧是关怀备至的,可是似乎又多了一点……什么,对她来说是有些陌生的。 窗外有鸟雀啼叫,阳光明媚。 郁绵很不好意思的偏过头,耳尖都红透了。 等到裴松溪终于松开手,郁绵才立刻把小腿往桌下一藏:“我……我好多了。” 裴松溪也笑了下,藏在发丝下的耳廓也有一点可疑的红:“嗯,我去洗下手。” 她很快就出来,扶着郁绵站起来:“现在走慢一点,左脚不要再着力了。” “我没事的。这都很久了,快要好了。” “嗯,你先休息一会。” 裴松溪把她牵到床边,让她坐下,给她掀开了被子。 郁绵却伸手去拉她,没有拉她手掌,只去牵她手腕,在她转身之前只拉到她一小片衣角,仰起头看她:“你去哪?” 裴松溪回握了下她指尖:“你睡会,我去给你买鞋。下午不能再穿高跟鞋了。” “我行李箱里有的,不用买。” “是受伤后专门买的鞋吗?” “不是,一双英伦风软底皮鞋。” “那个不行。” 裴松溪按住她肩膀,让她躺下:“你睡会。乖。” 郁绵抓着被角,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我醒来的时候,你还在吗?” 裴松溪伸手刮了下她圆润的鼻尖,笑意深深:“当然。” 郁绵也忍不住笑了。 她实在是太想她了。 她们之间的氛围是有些奇妙而独特的,有一会她想跟她说很多话,问她一些问题,可是现在又不想问了。 她闭上眼睛:“那我等你回来。” 她以为自己会睡不着的,可是一闭上眼睛,困意如海涌来,她感觉自己也像躺在温软的海水里,无限下坠,直到坠入最深处,却忽然醒了,一看时间,快两点了。 郁绵轻轻舒了一口气,刚刚侧过身,就看到窗边站着人,正在眺望着窗外,阳光落在她肩上,背影高挑纤细,有种与世隔绝的冷清出尘。像极了高三那个暑假,裴松溪陪着她去清宁,她醒来就见到她逆光而立的样子。 郁绵慢慢坐起来,指尖慢慢收拢了,在床单上勾起淡淡的褶皱。 只是她还没下床,站在窗边的人已经转过身来,对她笑:“醒了啊,不早了,要出门了。” 裴松溪将窗帘拉上了,也把一点翻涌的心绪压下了。 ……她刚刚,是不是吓到绵绵了? 不过现在没有多少说话的时间了,因为裴松溪不忍心叫她,结果就是郁绵睡过时间了,队友已经先去了会场。 裴松溪把刚买的鞋子拿过来,她一共选了三双:“试试看,哪双更舒服一点。” 郁绵看到她蹲下来要给她换鞋,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点:“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裴松溪没再坚持,目光从她白皙细嫩的小腿上一掠而过,转身去给她的杯子里倒了水。 下午的比赛,郁绵不用上台,踩着点到会场的时候,报告厅里已经坐满了人,只有角落里的两个位置还是空旷的。她拉着裴松溪过去,找到地方坐下,轻轻喘着气,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的手指紧紧扣着她的手指。 郁绵有些出神,看了看她白皙干净的手掌,紧密贴合的掌心里似乎渐渐渗出细细密密的汗。她的指尖不太自在的轻轻拢了拢,只是身旁人并未察觉的样子,若有所思的看着台上展示的视频,神情专注。 台上有人高声说话,台下观众掌声雷霆。 在满场喧闹之中,她的手就这么放在她膝盖上,那么亲近自然的姿态。 下午比赛大概要到六点才能结束,裴松溪看了看时间,靠近她耳边:“四点了,绵绵,我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情,今天要先回去了。” 她来这里……完全只是一瞬间的决定。那一日跟纪绣年聊完回家,她看到郁绵刚刚发布的动态,地点在永州大学,她说她来参加比赛。 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清楚的知道她在哪。 在这所她曾经偷偷来过数次,却始终站在郁绵宿舍楼下,只能看着她灯光的校园。 她想见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肆意生长的藤蔓,把她心底每一寸角落都绕满了。 裴松溪第三次来到这座城市,原本只想在人群中远远的看她一眼……可是在见到她的一瞬,她没能离开了。 她在台下看着她,看着郁绵在台上耀眼的样子,看着亭亭玉立的女孩,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郁绵没想到她的日程会这么匆忙,像是一时冲动做出来的决定,根本就不像是她一向的行事风格。 她莫名感受一点酸酸的甜味,连她即将要走的伤心也被冲淡了,给队友发了消息,在比赛尚未结束的中场,拉着她从后门偷偷溜走,送她去机场。 到了机场,离起飞时间已经很近了,幸好裴松溪这次来的很急,只提着手包,不用办托运,多空出了一点时间。 她们站在安检之外说话。 郁绵很想问她,能不能接受她的答案,可是想了很久,都没有问。 她们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可是今天时间不够了。 她的目光落到半空,缓缓开口:“我们明天还有半场比赛,我走不掉。导师明天要过去,我们最近有个研究计划在推进……我暂时没有时间……” 裴松溪点点头:“嗯,没事的,你先做你的事情。” 郁绵点头,她用力抿了下唇,才迅速的抬起手,指尖在自己唇瓣上用力压了两下,才抬起手,柔软细嫩的手指印在她饱满嫣红的唇瓣上:“……给你一个有仪式感的告别。” 她给她盖上印章了。 她是她的。 郁绵说完就往后退了一步:“我走了……你……” 裴松溪没等她说完,却捉住了她指尖,往怀里轻轻拉了一下。 她有点好笑,这丫头……怎么还这么喜欢撩了就跑呢。 她的眼眸里倒映出她的影子:“一个特殊的告别?” 郁绵抬起头,眼眸里是羞涩却坚定的情意:“嗯。我的私人印章。” 裴松溪不由笑了笑,她低下头,清醇动听的声线敲击着她的耳膜:“绵绵,我来接你回家的。可惜你不能走……” 那时候她问她,可以回家了吗。 她沉默很久,终于下定决心,想叫她回来的时候,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似是怀疑自己听错了。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指尖也顺着郁绵的耳廓拂下来,激起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她声线放轻,有如春风撩过:“我等你回家。” 85 下午比赛后,团队成员出去吃饭,到晚上十点,郁绵回到酒店,到阳台上给裴松溪发消息:“到家了吗?” 很快,裴松溪回了信息:“嗯,刚到家。” 郁绵站在栏杆边吹风,夜风清凉温柔:“你发语音好不好?” 她想听见她的声音。 她等了几秒,没等到语音,下一秒,电话打了过来,那人的声线一如既往的好听:“绵绵,忙完了吗?” 郁绵听到她的声音,感觉心脏被用力握了一下,眼泪一瞬间掉了下来。 她把电话挂了。 后知后觉的开始大哭。 原来真不是一场梦。 原来她……真的在等她回家了。 她在晚风中轻轻呜咽,哭着哭着又开始笑,笑着把眼泪擦掉,才看见一条未读消息。 “怎么了,是不方便接电话吗?” “嗯,室友睡了。” 她给自己找了个好心虚的借口,可是裴松溪没打电话过来了,只继续给她发信息: “好好休息。” “[橙子][橙子]” 郁绵看着那橙子的表情微笑,回复了一个说晚安的小熊。 裴松溪看着屏幕上摇摇摆摆的小熊笑了笑。 她刚刚到家不久,正站在那照片墙前,手里拿着的是今天刚刚拍下的照片,她在台下拍的,耀眼的人。 她已经没有她的照片好久了。 上上张是郁绵寄给她的那张,上张是郁绵看月亮的模糊剪影,她悄悄保存了,打印下来,贴了上去。 裴松溪仰起头,目光从一张张照片上逡巡而过。 她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笑了笑,拇指指腹从唇瓣上缓缓擦过,食指又反向擦了回来,有些意犹未尽般的,似乎在回味那一点滋味。 - 那之后很多天,郁绵每天都在固定的时间给她发来消息。 她轻易不给她打电话,忙是一方面的原因……更多的,可能是这么多年来习惯了,她也不知道电话是否会打扰她。 明明满怀期待,恨不得立刻飞回她身边,可又小心翼翼,只珍惜此刻当下的温情。 因为时差的原因,她特意起的很早,赶在国内还不算太晚的时候,给裴松溪发消息,有时候问她今天忙不忙,有时候说一说自己的安排。裴松溪每次回复的都很快,像是在等待着她的问候一样。 天气渐渐的暖了起来,郁绵看到好看的香樟树叶,捡起来放在书里拍给她看。 这次她回复的变慢了,过了大概半个小时,才回了信息过来,也是一张照片,一枚形状秀美的绿叶。 郁绵慢慢捂住胸口,感觉心头有一只小鹿在砰砰乱撞。 晚上,她拍下自己书桌的一角,书本堆放的整整齐齐,桌上放着台历。 裴松溪也给她拍她的办公桌,其实是她很熟悉的样子,除了电脑和文件之外,桌上多了一盆小小的绿色多肉,却是某种遥远的呼应。 就连第二日,外面下着雨,她站在屋檐下躲雨,给她拍下雨珠滴落的檐角,裴松溪也给她回复了对应的一张——明川那边没有下雨,她竟然在浴室里拿喷头喷了好久的墙壁,把滚落的水珠拍了下来。 这么……这么有点稚气的行为,简直让郁绵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可是不是的,就是这样的。 这是某种隐晦却直白的暗示,让她知道,就如她思念她一样,那个人也在深深思念着她。 她迫不及待,再也等不及了。 她想回家。 这一年春天,郁绵回到明川。 距离她上一次回来,已有三年。 她这次回来,没有提前告诉裴松溪,到家的时候是下午三点,这个时间裴松溪还在工作,家里没有人。 重新踏入安溪路268号,郁绵站在大门外,仰起头看那块红色门牌……又是三年过去,红漆已经掉的干净,但那行字还在,写着她和她的家。 她回家了。 开了门,客厅里还是以往简约干净的风格,只是比她走的时候要更显空旷一些了。沙发上没有放她以前最喜欢抱的毛绒小熊,花瓶里没有插花,就连冰箱,也是空空的,只摆了两排纯净水。 就好像,房间是空的,主人的心也是空的。 郁绵把包扔到沙发上,在客厅里大叫了几声,才提起行李箱上楼,只是没走几步,路过照片墙的时候,整个人却愣住了。 那贴满照片的墙壁,此刻罩上了一层白色幕布,看起来像是那段时光也被选择性的遗忘了。 她感觉心头被刺了一下。 想伸手把那层幕布揭开,可是手停在半空,又慢慢收了回来。 她提着行李箱往回走,回到自己的房间。 房间里比以往空旷了很多,衣橱里只有她中学时期的衣服了,附中的蓝色校服就挂在最显眼的地方。床上被子还在,枕边放着那次她走之前换下的睡裙,洗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叠放在那里。 窗户开了一半,神奇的是房间里家具也没积灰。暖融融的阳光照进来,她往床上一躺,看了看时间,刚刚四点了,睡一会吧,等睡醒了,那个人就回来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 为了这次归程,郁绵一连通宵几天,把一份重要的设计图做完,才匆匆往机场赶。更不要说现在本来就是国外的晚上,她一阖上眼,就沉沉睡了过去。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隐约听见一点声响,像是楼下有汽车停下的声音,可她睁不开眼睛,下一瞬就陷入深眠。直到她感觉床榻轻轻往下塌陷一角,有发丝从她脸上撩过,痒痒的。 她醒了。 她眼睛还紧闭着,却慢慢弯起唇角,轻轻抓住那发尾,声音温软:“抓住你了。” 裴松溪也笑了笑,她刚俯身给她掖好被角:“抱歉,吵醒你了。” 郁绵闭着眼睛微笑:“对啊,你吵醒我了。给我一个亲亲,我就原谅你。” 对方沉默了一会,她耐着性子等了片刻,直到快等不下去想睁开眼睛了,才感受到一阵阴影落下,携着一阵淡淡的清香,那人的吻落在她眉心,轻轻柔柔如柳絮拂过:“……绵绵。” 郁绵这才笑出声来,她一把勾住她肩颈,借着她的力度坐了起来,有些不满:“什么嘛……就这么亲。” 真的是……太正经了,一点都不知道撩人的。 虽然她还是很不争气的,因为这个落在眉心的吻而脸红了。 裴松溪伸手虚虚揽了她一下:“吃饭了吗?” “没有,回来就睡着了,我好困。” “要出去吃吗?” “不用了,在家吃吧。” “家里……”裴松溪轻轻咳了一下,“家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眼神里都是控诉:“我想吃番茄鸡蛋面,有吗?” 裴松溪微怔,才笑了笑:“有。” 她让郁绵松手:“你再躺会,我等下叫你。” 郁绵摇摇头,掀开被子跳下床:“不要,我跟你一起下去就好了。” 她们开车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新鲜食材回来。回来的路上郁绵在喝酸奶,红灯间隙她侧过身,把吸管递到她唇边:“你喝。” 裴松溪偏过头看着她,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红唇才慢慢的启开,只咬住吸管喝了一点,松开时就看见吸管上留下她的口红印。 她想拿纸巾擦掉,可郁绵已经收回手,就着她喝过的地方,把她的唇印都吃掉了。 像极了……那时候她带她在海边玩,喝椰汁那次,她也是那么把她的口红印吃掉的。 一时间脸颊有点发烫。 等回到家,裴松溪在厨房里煮面。 还是简简单单的番茄鸡蛋面,清汤寡水,热气腾腾。 裴松溪在桌边坐下,夹起一点番茄,咬了下筷子,忽然轻声说:“……我之后去学下做饭吧。” 郁绵噗的一声笑出来:“不用啊,我就喜欢这个。而且我这几年已经学会做饭了,明天做给你尝尝。” 裴松溪闻言愣了下,笑容淡了几分:“嗯,好。” 郁绵正低着头,看着碗上堆着的荷包蛋发愣……以前明明是藏在碗底的,现在怎么就放在最上面了呢。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将面吃掉半碗,终于能拿筷子戳一戳,竟然又找到了一个荷包蛋。 原来是双倍的。 裴松溪将她骤然弯起的眉眼收入眼底,耳尖有些微微的发烫……以前都没这样过的,不知道绵绵会不会不喜欢。 吃完饭,郁绵抢着要去洗碗。 裴松溪坐在客厅里等她出来,顺手拿起一本杂志在看,只是今夜有些静不下心。她看着标题发了会愣。 直到郁绵从厨房里出来,她把杂志放到一旁,看着郁绵抱上她常坐的小猫坐垫过来,才笑了笑:“不回去休息吗?” “不休息,想跟你说话。” 郁绵在地上盘腿坐下了,下巴自然的抵在她膝盖上,仰起头看她,仿佛还是十几岁时的那个小小少女。 客厅里的大灯关了,只留着一盏壁灯,灯光暖融缱绻,把她们的影子映照到墙上,温温柔柔的剪影。 郁绵靠在她膝头上,轻声说着话。 裴松溪听见她说到最近在帮当地社区做的建筑设计,说楼下房东养了一只超级可爱的橘猫,说她之后的时间安排,才轻声说:“你的目标很清楚,这样很好。” 郁绵抬起头看她:“我去英国读书,一年时间不能回来。” 裴松溪点点头,冲她笑了笑:“一年而已,很快的。” 郁绵忽然有些负气的别过脸,柔软的脸颊抵在她膝盖上,她的眼睛却看着半空:“你是不是……” 是不是根本不在意她会不会回来。 所以这一两个月,从来不问她什么时候回家。 裴松溪感知到她小小的情绪,轻轻摸了下她发顶:“当然不是。” 这一段时间,有多少次,她想问她什么时候回来,可是她不能。 她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丰富有趣的诱惑,这三年来,郁绵几乎跟她没有发过信息,打过电话。如果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能收到她的明信片,她会以为自己已经被她忘掉。 她知道她不能留她,或许绵绵在外面会遇见更好的人了,可是她又忍不住想她…… 所以她只能在这里等着她回来。 她手心温热干燥的热度顺着发丝传来,是温暖而熨帖的。 郁绵在心里嘲笑了下自己的小脾气,她过了十几岁的年纪,又独自在外过了这么久,不再像年少时会闹别扭了。她轻声说:“我开玩笑的。”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指尖顺着她的鬓发滑下去,揽了揽她耳边细碎柔软的头发:“我知道。” 郁绵靠着她,能闻到她指尖一点温柔的花香味,精神放松下来,她轻声说着话,说着说着就困了,她还在说她沿途见过的风景,在南美,在西欧,在国境之内的河西走廊和西南山区…… 裴松溪听她说完,才轻轻笑了笑:“你走了很远,去了很多地方。” 郁绵几乎要陷入梦乡了,在彻底睡着的前一秒,她闭着眼睛,缓缓弯起唇角,声音也温柔到极点了:“是啊……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可是,不管我走多远,我都会回来。” 万水千山走遍,我最想停留的地方,还是你身边。 宁静的夜。 女孩靠在她膝头,渐渐睡着了。 裴松溪抚摸她发丝的手顿住,停在半空中。 她低下头看她。明明已经睡着了,唇边还是染着笑意,手腕上那串佛珠安安静静的在那里。裴松溪想起上次没看到,可能是因为那时郁绵穿的长袖衬衫。 落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下去,轻轻的,柔柔的抚摸着女孩的发顶,片刻后,她手指微微蜷曲了一下,想碰一下女孩的脸颊,却又收拢回去。 裴松溪抿了下唇,清冽的眉眼里有一丝克制的痛苦,不敢触碰她,不敢触碰别的地方。 如果这世间有神明的话,她很想问问它。 我喜欢她,真的是错吗,是一场……无法挽救的原罪吗。 可她在我身边了,我不想再推开她了。 我不想再让她走了。 86 这次回明川,郁绵跟朋友们约了见面。 这三年来,除了跟陶让见过两次,她几乎都没回来看过他们,被痛骂了好多次,说她没良心。 照旧是约在附中附近那家火锅店,约在学生放学的时间。店里都是穿着校服的中学生,让郁绵也有点恍惚,想起青葱岁月里的美好时光。 梁知行一坐下来,就对郁绵进行严肃的批评教育:“你说说你,一言不合就跑出去,是想做什么,是玩离家出走那一套吗?亏我这个老父亲给你操碎了心,你倒好,心那么大的满世界蹦跶。” 郁绵给他倒了杯果汁:“好好好,您消消气。” 景知意也难得跟他一条战线:“就是,人生有几个三年啊,下一次三年……” 郁绵把那杯果汁端到她面前,努力岔开话题:“下一次三年,你们的娃可以打酱油了?” 景知意脸一红:“去你的。” 郁绵微微笑了起来,看了看旁边的陶让,还好,他没批评教育她的意思。 陶让早已回国,他本科毕业之后没有再读硕士,选择进入了民间志愿组织。他穿着一件天青色衬衫,温润清淡,依旧是坐在一旁不说话,只微微笑着,似乎还是当年那个沉默安静的少年。 郁绵最后给他倒果汁:“谢谢你,陶让。敬你一杯。” 当时她刚刚出国,曾经陷入短暂的茫然,直到她听到陶让也在国外,听到他的安排和规划,心里慢慢有了一点方向。 人世如此广阔,她想知道的,想看到的,会在时光中逐渐浮现。 与其停在原地,不如做个走在路上的人。 陶让偏过头笑了笑:“谢我什么?谢你当时放我鸽子,跑的没人影了吗?” 郁绵不好意思的抿唇笑:“是是是,当时是我没计划好,谢谢你给我兜底。” 陶让拿起杯子,轻轻跟她碰了下,声音如碎冰般清冽:“不谢。” 景知意刚跟梁知行在桌下打闹完,敛了玩闹的意思,正经的问她:“绵,你这次回来要待多久?” 郁绵偏过头想了想:“其实还没想好,这次是一时起意就回来了。其实那边还有些任务没完成。大概到7月做完事情了,会回来待长一点时间。8月底再去英国。” 景知意点点头,刚想问什么,可是想到旁边还有两个男生,又停住了:“我们去江滩走走吧。” 郁绵看了下时间:“还早,去吧。” 天气一天比一天的暖,江滩上有不少人在散步,三三两两说着话。 景知意拉着郁绵走在前面,小声问她:“你跟你裴姨,怎么样了?” 郁绵脸一红:“你怎么也知道……” “说呀!” “……没怎么样。” 她们谁也没有多说什么,多问什么。就像她不是出去了三年,而是仅仅出去了一天,回到家她们照常说着话,只有时光静悄悄的流淌着,什么都没有变过。 就连那个落在眉心的吻……也是温和克制,不含半丝情·欲的。 景知意有点无奈的叹气:“你啊,不中用,我要是你我就下点药,干柴烈火的滚一次床单不就行了。我跟你保证,她肯定会追着你负责,估计都不想让你走了。” 郁绵睁大眼睛看她:“知意!” 景知意偏过头:“咳咳,开玩笑的。” 虽然她当年就是这么把某个别扭傲娇的笨蛋骗到手的。 郁绵耳尖也烫烫的,甚至下意识的顺着她说的话往下想了想,忽然觉得喉头有点发干。但这个念头也只持续了几秒,就被她从脑海里赶走了……想什么呢,这是陪着她长大的裴姨,她怎么能对她…… 她若有所思的看着江面发呆,直到手机在口袋里震动,她停下来一看,是裴松溪的电话。 “绵绵,回家了吗?” “没。在江滩这里,等会准备回去了。” “有点晚了,我过来接你?” “好,我等你。” 挂断电话,郁绵拉着景知意往回走,两个男孩走的比她们慢一点,落在不远处:“要回去了?” 郁绵点点头:“我要回家了。” “行,那一起回去吧。” 等上了马路,郁绵才发现裴松溪的车就在马路对面,看起来像是已经等了一会。她手上还拿着梁知行刚买的奶油甜筒,一口还没吃,为了跑过去,顺手塞给了陶让:“拜托啦,帮我解决一下。” 陶让微怔,过了片刻才点点头。 郁绵跟朋友告别完,就往马路对面跑,上车之前又朝他们挥挥手,才拉开车门坐进去。 裴松溪那边的车窗也是半开的,这群小朋友她都见过,也认识。她朝他们微微点了下头,目光从陶让手中的甜筒上一掠而过,很快摇上车窗,发动车子,离开了。 梁知行正在路口打车,景知意往后退了一步,轻声问陶让:“你就准备……站在原地一辈子吗?” 陶让愣了下,才垂下眼眸,看着手中开始融化的甜筒:“是。我曾经想……成为她的退路,那时候她一个人在国外。可是现在,她已经不再需要我,我就这么静静看着就好了。” 景知意微微皱了眉:“可是她永远都不会知道。” 陶让轻轻笑了笑,声音像是要消融在夜风里:“她不必知道。” 未曾启口,静水流深。 他知道就可以了。 - 开车回去的路上,红灯间隙,郁绵偏过头悄悄打量着裴松溪,反反复复看了她好久,才轻声说:“今天不小心玩的晚了……” 裴松溪还在想刚才那只奶油甜筒,听到她说话才回过神:“嗯,没事。” 郁绵却不太相信的看着她,看着她下颌线紧紧绷着,唇线优美的嘴唇也抿成薄薄的一条线,好像是在想着什么,情绪不太高的样子。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里轻轻冒出来,可是又被她否决掉,应该不会。 裴姨知道她和陶让他们是多年的好朋友,经常在一起玩的,不会误会的吧。 可是她又说没有为她回家太晚而生气,那是为什么呢? 郁绵想了一路都没想到答案。等回到家,裴松溪让她先上去洗澡,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握住她的手,干脆大大方方的问出来:“你不开心了?是因为我今晚在外面玩到太晚,容易不安全吗?” 裴松溪愣了下,才意识到原来她的情绪没有藏得很好,她轻轻把手从她掌心里抽了出来,声音压低了几分:“……对不起,绵绵。” 郁绵眨了眨眼睛:“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不开心了,就该我哄你才对。” 裴松溪缓缓笑了笑:“好了,没有不开心。刚刚是觉得有点晚了。去洗澡吧,不早了。” 郁绵抓着她的衣角摇了摇:“好,我去洗澡。不过你今晚不开心了,我等下要来哄你。” 裴松溪被她说的一怔,哄她…… 她慢慢脸红了,在灯光下不自在的低下头:“嗯,去吧。” 郁绵回房间洗澡,她也回到房间,快速的冲了个澡之后,换上睡袍。 她把窗户推开,远处路灯光影摇晃,清凉温柔的晚风卷携着花香吹进来,是楼下的玫瑰开了,热烈馥郁。 “笃笃。” 郁绵在外面敲了敲门:“裴姨?” 裴松溪莫名有点紧张:“进来吧,绵绵。” 郁绵拿手肘推开门,手里还端着两杯牛奶,放到桌上,看着她笑:“我刚洗完澡就来了,等我很久了?” 裴松溪摇摇头:“我也刚洗完澡……也没有一直等你。” 郁绵微微挑了下眉,把杯子递到她唇边:“喝杯牛奶。” 裴松溪笑了笑,将一杯温热的牛奶一饮而尽,空空的杯子反扣给她看:“喝完了。” 郁绵点了点头:“很乖。” 裴松溪被她说的脸颊一烫,指尖点了点她额头:“没大没……” 她说着说着却忽然愣住,以前郁绵调皮的时候,她总这么说她,可是现在好像不能这么说了。虽然她年纪比她大一些,但是现在的关系里……她不能再说这么了。 郁绵仰起头看着她,反握住她指尖,拉着她往榻榻米旁边走:“什么时候新买的?” 裴松溪有些无奈的笑:“不是我买的。林默买的,是他前两年送我的礼物。” 这个弟弟想法跳脱,经常想到什么就是什么,总是能被她气到跳脚,可是转头又买些奇奇怪怪的礼物送给她。她不想收,他就撒泼打滚,赖在这里不走。 郁绵忍不住笑了下,可是笑着笑着又轻声说:“两年了吗……我都不知道。” 裴松溪一怔:“绵绵……” 郁绵已经在榻榻米上坐了下来,正好离窗户不远,她闻到空气中淡淡的花香味,把刚才那点伤感压了下去:“没事啦,我只是想起好久没见林默叔叔了。你也过来坐啊。” 裴松溪也坐过去,本来想坐在她对面,可是一转念,就坐在她同一边,离她很近,很近。 郁绵感知到身后那人的体温,热度似乎透过空气传过来,激起一层浅浅的战栗。她瞬间就坐直了:“裴姨……” “嗯?” 裴松溪的声音从她耳畔传过来,音调有些偏低,极为醇美温柔。 郁绵顿了一下,忽然开口问:“那些照片呢?” 她一回家就想问了,只是有些犹豫,刚刚心念一转,想到这件事了,干脆问了出来。 裴松溪笑了笑:“之前边角被氧化的发黄了,我拿去请人帮忙镀膜,放在抽屉里,还没来得及放回去。” “那……现在我想看看,可以吗?” “当然可以。不过某个小贼偷走了一张照片,准备什么时候放回来?” 郁绵耳尖一烫,轻声嘟囔:“你怎么知道……难道不可能是掉到家里某个地方了吗?” 裴松溪侧过身去拉抽屉:“不去拿的话,这些也不给你看了。” 郁绵从榻榻米上跳下去:“裴西西,你变坏了,还威胁我。” 裴松溪已经拿出照片,厚厚的一摞握在手上。她眼尾微挑,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眉眼间流淌着一点宠溺的笑意:“嗯,威胁你了。” “……我去拿!” 郁绵被她的笑意晃了下眼睛,心脏砰砰直跳,踩着鞋就往外跑。 裴松溪抿唇笑了笑:“小东西。” 她很快回来,手里握着一张照片,还有个小小的盒子,也不知道放着什么。 裴松溪没再逗她,往前坐了坐,下巴似是要落在她肩头:“你来翻。” 她们靠在一起,很近很近,近到郁绵能感受到她说话时的气流从她耳廓上轻轻撩过,又酥又痒。 郁绵不自觉的瑟缩一下,小巧粉嫩的耳垂都红透了,连脸颊上细嫩的绒毛,似乎也轻轻战栗起来,不受控制的往身后那人的方向倾斜而去。 这副画面,落在裴松溪眼里,是一种别样的动人。 她手指微微蜷缩一瞬,才下定决心,慢慢把她圈住了。她把她圈在怀里,是近乎恋人的姿态,声线在她耳边轻轻敲了敲:“翻啊。” 郁绵被她环过来的手揽住,那一瞬像是踩在了飘飘软软的云朵里,过了片刻才找回理智:“……嗯。” 银杏树下她们的合影,她穿着红裙子跳舞的瞬间,她中学时候给裴松溪偷偷拍的照片,第一次生病时在医院外的合照,她在机场笑容灿烂的时刻……还有,还有她寄给她的在寺庙佛像下的那张,她在旷野下看月亮,她在台上微笑着说话…… 无数个光阴的碎片,一帧帧时光的剪影。 有那么一会,她们谁都没说话。 直到郁绵把照片放下,她在一片寂静中轻声说:“裴姨,我很想你。” 裴松溪也靠近她耳边:“我知道。我都知道。” 她彻彻底底的将她圈揽在怀里,下巴轻轻抵在她肩头,声音也变的低沉:“我都知道的,绵绵。” 郁绵微微仰起头,她清雅好闻的气息就落在她脸颊上,她迷醉了。 ……好想抱抱她,好想亲亲她啊。 她轻声叫她,声音里不自觉揉上了一点撒娇的意味:“裴姨。裴姨。我都以为……你不要我了。” 裴松溪被女孩温软轻柔的声线挠了一下,声音放的更温柔:“我没有,绵绵……” 她怎么会不要她呢。 她怎么舍得不要她呢。 郁绵被她从后圈住,几乎整个人都要依偎进她怀里,她闻着她身上的好闻气味,感知着她的体温热度,只要一抬头就能看见她嫣红饱满的唇瓣,她盯着那处出神,最后却只说:“那你抱抱我吧。” 裴松溪轻轻嗯了声,揽着她的手渐渐收紧了:“嗯……我在这里。” 她们的关系在临界线上下试探,却都不敢往前走一步。 郁绵不敢,她也不敢。 可是这么难得的珍贵,她都已经很满足了。 只是她的目光渐渐落到女孩那白皙鲜嫩如梨花般的纤细脖颈上,眸色却缓缓加深了几分,真是像极了那只奶油甜筒……让人很想含在嘴里,舔上一口啊。 87 裴松溪站在窗边,凝视着花园路灯下的樱花树,手里端着一杯龙舌兰,慢慢饮尽了,浓醇微涩的酒液从舌尖漫过,留下久久回旋的余味。 她站了很久,直到路灯下出现一道纤细身影,唇角才不自觉的微微牵起。女孩大概心情很好,到家的时候蹦跳了几步,乌黑柔软的头发扎成高高的马尾,也在半空中轻轻甩动着。 裴松溪看得出来,她今天出去玩的很开心。想想也是,毕竟跟朋友几年没见面了,都是从小认识的朋友,该有说不完的话才对。 是她忘了她早上说过要出门,提前下班回了家,却发现家里没人,才想起郁绵说过今天要回去看中学老师。其实今晚也不是没有工作要做,可她静不下心,只能站在窗边等她。 她听见她开门,进客厅,似乎还在哼着歌,紧接着是她上楼梯时咚咚的脚步声。 她来敲门了:“裴姨,你睡了吗?” 裴松溪转过身:“没有睡,进来吧。” 郁绵推开门进来,她看见窗台上的空酒杯,皱了皱鼻子:“你偷偷喝酒了?” 裴松溪笑了笑:“光明正大的喝,怎么在你说来就成了偷偷喝呢。” 郁绵在她房间衣柜前照镜子,把扎着的头发散下来,皱着鼻子闻了闻:“还好,酒味不重。” 裴松溪点点头,又倒了一杯,慢慢啜饮着:“嗯,不过你还是不要喝了,一喝酒就醉了。” 郁绵回过头,嗔嗔的瞪她一眼:“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裴松溪但笑不语,凝视她的目光却渐渐加深了。 郁绵今晚穿着一字肩的白色泡泡袖上衣,非常可爱,这衣服很衬她,正好露出纤细白皙的手腕,圆润白嫩的肩头在灯光上像是刷了淡淡的薄釉,白的快要发光。衣服腰线收的很紧,隐约可见盈盈一握的细腰,前胸也是收紧的设计,恰好显出如水蜜桃般的饱满圆润。 纯真的诱惑,天然的妩媚。 绵绵长大了…… 这还是这几天来,她第一次有机会,这么长时间的静静看着她。 如果说那次在欧洲见到她,还是那种少女般的朝气居多,那么现在……似乎还没怎么变,却又变了很多,好像那种纯真里揉进去了很多不自知的妩媚动人。 裴松溪不由想起上次握在她掌心里的,优美流畅的小腿弧度,想起那温软如奶油般的质感,耳尖悄悄红了。 她收回目光,晃了晃杯子里的酒……怎么会想这个呢,她肯定是醉了。 郁绵解开头发,又把耳钉取下来,没注意到她凝视着的目光,笑着朝她走过去,拉她在榻榻米上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丝绒的盒子:“这个,还给你。” “这是什么?” “是……你打开看看就好了。” 裴松溪微怔,在她的目光中将盒子打开了,里面躺着一只干干净净的白玉耳坠,有些熟悉……似乎是她少了一只的那对。她曾经找过一次,以为是丢在某个角落了,没想到会在郁绵这里。 “我的?” “嗯。” 郁绵有点不好意思的点下头。 其实昨晚就拿过来了,可是她没好意思开口,就又拿回去了。想了又想,还是觉得要还给她的,毕竟这是她的东西。 只是今晚特意给她,郁绵总觉得有点心虚。 裴松溪将小巧玲珑的耳坠握在手里,玉石的边缘被抚摸的温润平滑,她心头一动,也不知道……绵绵是什么时候拿到它的,可是她似乎能想象到,想象到她把它随身带着,偶尔摩挲时的情况。 就只是她的一只耳坠而已。 也不知她珍藏了多久。 裴松溪沉默片刻,去梳妆台前取了剩下的那只过来,一对白玉耳坠,静悄悄的躺在盒子里,终于找回了失落的那一半,重归完整。 她喜欢这个寓意,把盒子递给她:“给你。” 郁绵微微仰起头看她,乌黑的瞳孔在灯光下闪着光:“给我了吗?” “嗯,给你。”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把盒子放进口袋里,轻轻压好,又仰起头看她,目光中是藏不住的温隽情意:“那这是我的了。” 就跟你一样,也是我的。 裴松溪垂下眼眸,与她那清清亮亮的一双眼对视着,目光中有说不出的温柔怜惜,心里陷入无限的酸软。 郁绵似乎有些不太相信似的,手撑在茶几上,双手托着下巴,眼尾眉梢都是笑意,眼睛亮的熠熠生辉,一直看着她。 裴松溪感觉到自己的脸颊渐渐红了,大概是酒意上涌吧。 她的眼神也慢慢融成一弯暖暖的清泉,与郁绵长久的对视着,她捕捉到女孩粉嫩脸颊上的细细绒毛,再往下是樱花般动人的唇瓣,微微张开着,露出一点嫣红的颜色。 她有些克制不住的抬起手,指尖顺着女孩温软的耳垂抚过,缓缓遮住她的眼,声音也哑了几分:“绵绵,不要再看着我了,再看……裴姨就要亲你了。” 郁绵轻轻啊了一声,脸颊一寸一寸的红了,原本清亮干净的眼眸里渐渐氤氲起淡淡的水汽,完完整整的印着她的影子。 裴松溪盯着女孩粉嫩的唇瓣移不开眼。她心里也在剧烈的起伏着,理智和感性缠斗很久。她眼睫轻轻颤动,似是想起了什么。 过了半晌,她低声说:“对不起……吓到你了吧。” 郁绵微微偏过头,似是有些疑惑,她为什么忽然道歉。 裴松溪抿了下唇,指尖缓缓覆下,指腹在女孩纤长浓密的眼睫上轻轻拂了过去:“对不起。” 她在为三年前那次落在眼睫上的亲吻道歉。 郁绵听懂了。 那时候她明明醒了,却因为一瞬间的犹豫装作未醒的样子……直到女孩清甜柔软的吻落在她眼睫上,她的呼吸为之凝滞。 后来郁绵跟她说话,问她是否有一点喜欢,她的回答是……是没有。 一点喜欢也没有。 郁绵微微偏过头,眼泪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 裴松溪伸出手去,却僵在半空:“……对不起,绵绵。” 郁绵背过身去擦眼泪,可是泪珠不受她控制般的往下掉,越掉越凶,怎么也止不住。 她轻轻哽咽着:“对不起,对不起裴姨……” 或许最初就是她的错,是她不该有那些幻想的。是她打破了她们的生活,打扰了她的平静。明明最初只是想一直陪着她,看着她就好了。不该叫她知道的。 她自己知道,天地知道,山川草木知道就好了。 何必叫她知道呢。 裴松溪停在半空中的手终于落下来,她将她转过来,指腹擦去她眼上的泪珠,看见她泛红的眉眼和鼻尖,心里满是爱怜。她的手指在她脸颊上轻轻摩挲着,泪珠已经擦干,她该收手了,可是想收回来却又收不回来。 喜欢她就真是个错吗? 不喜欢她,一切会更好吗……大概也不会吧。只会让她如此刻这么伤心。 她不想让她伤心了。 如果喜欢她真的是罪过,是错的,就让她一个人承担就好了。 裴松溪左手环过她肩膀,将她揽入怀里:“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不要伤心了,好吗?” 这不是她第一次这么抱着她,却是第一次,近乎情人之间的拥抱。 郁绵被她揽在怀里,先前的三分委屈渐渐淡成了一分,她轻声说:“……我刚刚不是在生你的气。” 裴松溪抬手抚摸着她如缎的柔软长发,声线缱绻温柔:“我知道……我都知道。” 郁绵轻轻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裴松溪抱着她的手臂是微微用力的,似是要将她禁锢在怀里的姿势。 她们的曲线是完美契合的,紧紧的贴在一起。就连……就连那绵绵起伏的温软丰盈……感觉也是紧紧相抵的。 那是一种全然陌生的感觉,她手臂更收紧一些,似乎是想要更多。可是理智告诉她这是不对的,毕竟……绵绵也没有类似的意思。 除了那次,说要亲亲才起来,可那分明是一副孩子气的口吻,跟以前一模一样。就连昨晚,昨晚她们靠的那么近,她只要一低头就能亲吻到她,可是绵绵只说要她抱抱她就可以了。 她心底其实有些期盼着郁绵更主动一点,给她一点暗示……或者直接打破这种状态。 毕竟她的理智时时刻刻告诉她这是错的,这是不对的。 就像昨晚看照片的时候,她很想……想揽着她白皙的细颈,温柔啄吻。可是……可是她们才刚刚一起把那些照片看完,一张一张翻过去。 她看到绵绵是怎么从一个温软的小姑娘长成现在的动人模样。那么清晰的成长轨迹,时时刻刻提醒着她,提醒她不该如此,不能如此。 又教她如何能……能主动去亲吻她呢。 裴松溪轻轻咬了一下嘴唇,轻轻舒了一口气。 她终究还是没有亲吻她,只将她紧紧拥在了怀里。 难道……难道只有她会想吗,会有那些无法回避的欲望,绵绵对她……到底在亲近依赖之外,有没有一点情人之间的爱慕呢? 她不知道,她渴望能得到更多的印证,再多一点点就可以了。 88 郁绵跟着裴松溪走进裴家客厅的时候,丁玫正坐在沙发上打电话,一看见郁绵就站了起来:“这……绵绵回来了啊?” 这惊讶里分明是有几分欣喜,郁绵朝她笑了笑:“丁阿姨。” 丁玫不敢置信的看着她:“你这孩子,怎么好多年都不回来啊!可别不是还记仇吧?” 郁绵弯了弯唇角:“没有的,您放心。” 丁玫当年似乎是语气不善的对她说过话,那时她还不懂是为什么,后来她知道了裴林茂的事情,觉得人之常情,也谈不上记恨了。 丁玫笑眯眯的看着她,忍不住说裴松溪:“松溪,这事说起来还是你的错,我听林默说,这孩子有三年都没回来过。你说你,怎么就能由着她的性子满世界跑呢!” 裴松溪怔了一下,才低下头:“嗯,我的错。” 郁绵笑着岔开话题:“林默叔叔在家吗?” “在在,在楼上,你去叫他吧,他可惦记你了。” “嗯,好。” 郁绵偏过头朝裴松溪笑了下,才咚咚的跑上去,背影轻盈欢快。 裴松溪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出神。 丁玫进厨房端了一盘水果出来,还在说教:“你啊,你都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跟个比你小这么多的孩子置气,忍心把她留在外面三年啊。我听说,她跟她家里人也不亲,也很少回去。一想想,她一个人在外面……哎,松溪,你也真是。” 裴松溪垂眼眼眸,浓密乌黑的眼睫在眼睑上投落淡淡的阴影:“是……我的错,是我待她不够好。” 丁玫还欲说些什么,裴林默已经跟着郁绵一起下楼,一边大声念叨:“我的天,当年那个小豆芽怎么长这么好看了!你说,现在是不是有很多男孩子在追你啊,你喜欢哪个,小叔叔帮你看看!” 他话音才落,就感觉到客厅里有一束锋利尖锐如箭的目光投过来。他看过去,正好对上那双黑亮沉静的眼,吓了一跳:“裴松溪裴女士!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裴松溪微抿唇角,声线冷淡:“嫌你吵。” “绵小丫头回来,我开心不成啊?” “不成,跟你没关系,再吵就把你扔出去。” 裴林默:“……” 好好的,他怎么忽然就被针对了?到底是哪句话说错了吗! 冷漠无情的女人! 他在心底吐槽她千千万万次,奈何人怂胆小,在沙发上坐下了,摸了摸鼻子:“就知道欺负我。” 裴松溪没搭理他,往边上挪了挪,让郁绵坐她旁边,看到她牵起的唇角和憋不住的笑,忽然很想再欺负欺负这缺心眼弟弟。 自从裴天成也去世后,家里的佣人就被丁玫辞去了大半。她是个知道享受生活的人,除了一心培养裴之远,剩下的心思就在给裴林默介绍对象这件事上。 在饭桌上,丁玫继续催促他:“林默,我上次给你介绍的姑娘怎么样?” 裴林默叹气,把碗放下了:“大嫂,这件事我说过的,我们搞艺术的,放荡不羁爱自由。婚姻是牢笼,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 “什么没有这个想法,你都多大了?” “我我我……我比她还小三岁呢!”裴林默指了指裴松溪,低下头嘟囔,“你怎么就盯着我不放啊,柿子就挑软的捏。” 丁玫被他说的语结:“你……” 裴松溪淡声:“你怎么知道没有。” 这一言既出,四道视线都落到她身上,连持重内敛的裴之远也惊掉了筷子:“姑姑,你谈恋爱了?” 天知道,这么多年,他真的担心自己姑姑清心寡欲的要出家了! 裴松溪垂下眼眸,把碗里郁绵给她夹的鱼肉剔掉刺,又夹回她碗里,才轻描淡写的说:“你慢慢猜。” 众人:“……” 这什么玩意,见到吊人胃口的,没见到这么吊人胃口的。 唯有郁绵低下头,耳尖红红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绵丫头,你笑什么?” “你不会早就知道吧?难不成你见过她对象?” “说说看,长得怎么样?我就好奇啊,到底是什么人才能制住你裴姨这么一个女魔……呸呸呸女神仙!” 他们狂轰滥炸,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郁绵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今天看起来不是一个适合谈这种问题的时间。 她和裴姨……她们之间似乎还没到那一步,现在就说这些似乎太早了。 裴松溪自然看出了她的为难,轻而易举将火力分走,沉静冷淡的目光一掠而过,眼底藏着隐隐的威胁:“你们对我的事情,原来这么好奇?” 丁玫先低下头去:“咳咳……没有没有。” 她还等着裴松溪帮她订那只全球限量的包包呢!她不好奇,一点也不好奇! 眼见着拥有发言权的领头人已经沉默,两个大男人也默契的保持了安静,不敢再挑衅她了。 郁绵忍着笑,简直要忍不住了,等吃完饭,她拉着裴松溪到院子里,大声笑出来:“你好凶哦!” 裴松溪在暮色中摘了支海棠递给她,眼眸里是温煦似水的笑意:“吓到你了吗?” 郁绵得意的抬起下巴:“当然没有!你就是个纸老虎!” 裴松溪低下头笑:“只有你敢这么说。” 郁绵低下头去闻海棠花香,眉眼沉醉,恬静温柔。 裴松溪始终含笑看着她。 没多久,裴林默在窗边叫她们:“进来进来,打麻将了!大晚上的在院子里说什么悄悄话呢!这两个人还真是,总搞些小秘密!” 裴松溪淡淡一挑眉:“你今晚钱包不想要了。” “谁怕谁啊!来战!” “幼稚。” 等坐下来,郁绵才好奇的偏过头:“裴姨,你什么时候学会的?” 裴松溪没说话,裴林默先把话接了过去:“就有一年过年呗。大家都很无聊,打麻将三缺一,就把她也教会了。她也是坏,叫她给你打电话,死都不打……裴之远你拉我做什么!” 裴之远朝他使眼色,裴林默顺着他目光看过去,下一秒就看见裴松溪低沉如水的脸色,暗叫一声不好,今晚怕是彻底惹恼女魔头了。 他赶紧闭嘴,可是已经晚了,单方面的虐杀开始了。 开局之后,裴松溪连赢三把,随后开始进入观战状态,自己也不开牌,疯狂给坐在她下家的郁绵喂牌。两个小时打下来,除了丁玫开了一牌,剩下的全是郁绵一人开了。 裴林默输的血本无归,他苦着脸:“姐,姐,我错了。您能高抬贵手,好好玩吗?” 裴松溪淡淡睨他一眼:“不能。继续。” 郁绵忍不住笑出声,想为他说句话,却她又喜欢看裴松溪欺负人的样子,就偏过头看着她笑,眉眼间是融融的暖意,眼眸里藏着深深的情意。 她刚收回目光,就感觉到桌下有只手伸过来,轻轻抓住了她的手,随后握了握她左手指尖,这是……裴姨吗? 裴松溪目光仍然看着桌面,却悄无声息把她的手牵过去,放在她膝盖上。 就像那次在永州大学的报告厅里,她也这么把她的手放在她膝头一样。 郁绵的脸颊倏忽变红了,她低下头,装作一副认真看牌的样子,可是心思却全然不在牌面上了,关注点只在桌上那只纤长有力的手上——要出牌的时候会松开手,可是下一秒又落回来,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手背上反反复复摩挲着,又酥又痒。 她快要无法思考了……她没想到,裴松溪怎么会这么大胆,就在桌下这么牵着她的手。 他们都在旁边啊,只要一低头就能看见啊…… 她越这么想,脸颊越发烫,连耳尖都红透了。 丁玫注意到了她的异样,站了起来:“热坏了吧?我说怎么这么闷,窗户都没开。” 郁绵立刻心虚的收回手,因为动作太急把麻将都碰掉了,还没走几步的丁玫停下脚步,有些狐疑的问:“怎么了?” “没……没事。” 她有些微微的恼怒,偏过头去看裴松溪,那人还是冷清淡漠的样子,对上她的目光才笑了三分:“就到这里吧,今晚不打了。” 裴林默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哀嚎着去数他输了多少钱,丁玫在跟裴之远说些有的没的,好像是给裴林默介绍对象不成,转而想给儿子安排上了。 裴松溪拉着郁绵悄悄上楼:“今晚就不回去了,太晚了。” 郁绵脸颊还红红的,在灯光下嗔嗔的瞪她一眼,等到了楼上,站在裴松溪房间门外,才轻声说:“你刚才……” 裴松溪伸出手点了下她鼻尖:“吓到你了?” “……也不是。就是你……” “好了,对不起,是我错了,抱歉,别生气。” 是她没忍住……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越想克制,就越难克制。尤其是绵绵含笑看着她的时候,她就会想牵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甚至…… 她似乎总是情难自禁。 裴松溪在心底轻轻舒了一口气,对自己的状态感到很陌生,这是一种近乎失控的感觉,以前从未有过。可是今晚是她做错了,还没跟家人摊牌的情况下,她不能这么对她的,她要把控好两个人间的距离。 幸好还只是牵手……她还没做出别的事情来,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了。 郁绵被她道歉的话逗笑了:“你这么严肃做什么啊?怕我生气的话就哄哄我。我……我今晚想跟你一起睡,可以吗?” 裴松溪愣了一下,旋即低下头,错开她的目光,嗓音有些干涩:“……不行的,绵绵。这是在家里,我们……” 而且,她到底知不知道,现在她要跟她一起睡,这意味着什么? 郁绵皱了皱眉,小声问:“为什么不行呀……他们都在楼下呢,我偷偷的,好不好,明天早早就出来?” 裴松溪轻咳了一声,迅速往门后退了一步:“我……我年纪大了,睡眠不好,要一个人睡。晚……晚安!” 砰的一声,门关上了。 郁绵站在走廊上,又好气又好笑:“裴西西!” 真是年纪大了……刚刚在客厅里还敢偷偷牵她的手,那么大胆的样子。现在她一问她能不能一起睡,就紧张的关上门,好像生怕会发生点什么。 真的是,叫她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 第二天早上,在裴家吃完早餐,裴松溪开车回去。 路上,郁绵始终偏过头,看着她微笑,目光是有些戏谑的。 裴松溪正襟危坐,全然一副专心开车的样子,刚好一路绿灯,她只目视前方,装作没意识到她的打量。 等到了家,郁绵刚刚下车时,就接到导师的电话。 她低声说着些什么,裴松溪静静听了片刻,隐隐约约听到她问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具体要做什么。 不多久,郁绵挂了电话,看着她的时候,分明是有些犹豫的:“……导师那边有任务要做,是个很着急的项目。我是负责人,现在对方忽然决定提前结项验收,我要回去了。” 裴松溪也愣了下,先前隐隐的猜想成了真。过了几秒,她才问:“什么时候走?” “今天就要过去,我现在来买机票。” “嗯……我送你去机场。” 郁绵原本计划在明川待上一周,没想到才回来三四天,就有了新的工作安排。她回房间收拾行李,很多东西还放在行李箱里没有拿出来,现在又原模原样的带回去。 她很快就把行李收拾好了,查了查机票,订了最近的一班,离登机还有几个小时。她坐在房间里出神,想起裴松溪片刻前的神情,好像也是有些失落的,但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消散了。 她说她要送她。 如此而已,没有一句挽留的话。 她为什么不留她呢,她会想她留下来吗? 郁绵有些失落。 这一次她回家,多多少少是感觉到一些变化的。裴松溪待她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在桌子下偷偷牵她的手,不加掩饰的亲昵,还有那晚……她声音喑哑的说,再看就要亲她了…… 可是终究还是没有亲的,只是一个拥抱罢了。 这让她感到有些茫然。 毕竟那次在永州,裴松溪只说了来接她,来等她回家。除此之外似乎再没什么了。 她有时都怕是她想错了。她们之间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只是比以往更亲近些了。但她不敢打破这种平衡,总希望从她那里获得更多的印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郁绵轻轻舒了一口气,将凌乱的心绪压下去,提着箱子下楼。 裴松溪在客厅里等她,看她下楼,过去帮她提箱子,低声问:“没有东西落下的吧?”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却追随着她的背影。 有东西落下了…… 把你落下了,我的心也落下了。 裴松溪开车送她去机场,站在大厅里,忽然觉得这场景很有些熟悉……像极了以前她下定决心,要让郁绵不再依赖她的时候。 她让她参加夏令营,她决定不陪着她去永州大学。 那两次,她都是这么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远的。 画面惊人的一致,时光渐渐的重合。 郁绵刚取完登机牌,看了看航班时间,也不早了……可是她很不想走。 裴松溪温声跟她叮嘱:“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 郁绵点头,等她说完了,才问她:“你会想我吗?” 裴松溪顿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注意身体,按时吃饭,做事情不要太拼命。有问题的话联系我,我让人安排一下……你安心忙自己的事情。”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 她不能给她束缚,也不敢成为她的牵绊。哪怕心底有种声音在疯狂叫嚣,叫她挽留她,或者不管不顾的跟她一起过去,可是……可是这是不对的。 郁绵沉默了一会没说话。 在分别之前……她为什么还要这么冷静理智呢? 她抿了下唇:“那我还可以回家吗?” “回家?” “回你身边。” 裴松溪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声说:“你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情……等你闲暇,我去看你。” 郁绵缓缓点了下头:“那说好了。” 裴松溪嗯了一声:“好了,时间不早了,走吧。” 郁绵低着头,忽然把手上戴着的那串佛珠还给她了,轻声问:“有句话说,佛度世人,我度你。你听过吗?” 裴松溪一怔:“绵绵?” 郁绵朝她笑了笑,把那串佛珠戴到她手上:“这个还给你,你的心跟我走就行了。” 裴松溪垂下眼睫,手腕上那串原本属于她,却又数年不见的紫檀木佛珠,现在又回到她身边。 她心念如潮涌动,看着女孩澄净眼眸里不加掩饰的炽热情愫,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下一瞬,郁绵踮起脚尖,温暖柔软的嘴唇从她眼睫上轻轻拂过,一触即过,如风一般。 她的声音也是那么低柔的,近乎情人呓语般的喃喃。 可是她听见了。 她听见她问她:“你种下的玫瑰已经盛开了,你什么时候来摘她呢?” 心脏在那一瞬间被击中。 回忆汹涌而来,光阴倏忽而至。 原来十余年的时光, 只是等待一朵花开的时间。 89 每个月底,都是例行的月度工作汇报会议。 先前每次开会,众人都战战兢兢的,担心会突然被质问,只是这次似乎有些不太一样,一向严苛到不近人情的裴总竟然没有提出问题,始终若有所思的低着头,盯着自己的手腕,像是在看着什么。 秘书察觉到大家投来的目光,在旁边小声提醒她:“裴总?” 裴松溪回过神,秀致的眉梢微微蹙了蹙,似是因为被打断沉思而有所不满,她抿了抿唇,轻轻点了下头。 等会议结束,会议室里的人都走完了,她还坐在原先的位置上。 日暮晚照洒落进来,光晕优美,将她落在地上的影子也拉的格外长。 秘书整理完会议稿,一抬头看见她还在,愣了下:“裴总?您还不下班回家吗?” 裴松溪怔了一下……回家,前几天绵绵在家的时候,她都是提前回去,只要一想到回家就能见到她,总感觉有一种神奇的吸引力。可是今天绵绵已经走了。 她没有挽留她。 她不敢,也不能。 秘书看她恍惚出神,又轻声问了一句:“不好意思……裴总,请问你这边还有别的安排吗?我女朋友来看我了,我……我想早点回去。” 裴松溪愣了下,忽然站起来:“好,你可以下班了。回去之前先帮我订张机票。明天……不,今天的。” 秘书没反应过来:“您最近有工作行程安排的吗?” 裴松溪低头笑了下,指尖轻轻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去见一个人。” 秘书被她笑容晃了下眼,她跟着她当秘书已经有好几年了,还是第一次看到她露出过这么美好的笑容,在夕阳余光里显得格外温柔。 她忍住好奇八卦的念头,给她订票:“裴总,没有今天的航班了,只有明天的了。” “那订最早那班。” “可是那班在凌晨,您夜里十一二点就要过去。” 裴松溪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天空上洁白的飞机线:“嗯,就那个。” 秘书有些讶异,但没多问,很快就把票订好。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这几天有签字的事情找魏总。我会跟她说一下。” “您最近几天都不回来吗?” 裴松溪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再看吧。” - 郁绵刚刚做完项目结项工作,她飞回来当天就通了个宵,将以前做的建筑设计图和分析报告整理好了,也幸好同伴们已经提前开展工作,所有的材料在两天不到的时间内就准备完成,交给了老师。 她跟两个同门同学住在同一个社区,正好同路回去,每个人手上都抱着厚厚的一摞资料,眼下是重重的黑眼圈,但神情雀跃,在聊着刚刚结项的项目。那是个为当地贫穷社区设计的住宅房,收留了很多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和老人。 郁绵也有些困了,迎着日光轻轻打了个呵欠,眼眶酸酸的,涨涨的,太阳穴也有点疼。 直到她的目光无意中撞到站在夕阳余晖下的一道人影,整个人都愣住不动了,原本就发涨的眼睛更酸了,她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看着她。 两个同学还在说着话,见她停下来,问她怎么了。郁绵没说话,直接把手上那摞资料放到男生手上,就朝着不远处那个人飞跑过去……直到走到她面前,离她有三米的距离时,却多少多了几分近乡情怯的情绪,她停了下来,只定定的看着她,似乎怀疑这是她的错觉。 ……她明明在机场的时候,都没有挽留她的。 裴松溪对她招招手,唇角弯弯:“不认识我了?” 郁绵抿了下唇,站在原地没动,等她走了过来,才轻声问:“裴姨……你怎么过来了啊?” 其实她刚刚就在想要不要再飞回去看她,因为她没等到她的答案呢。可是又感觉这样来回太匆忙,她才回去又回来,好像逼她太紧了。 只是没想到她过来了,没想到她就在这里。 她也跟她一样,这么想念她的吗? 裴松溪抬起手压了压她发顶:“想来,所以就来了。” 抱着资料走过来的男生说会帮她放好资料,女生则惊讶的看着裴松溪:“哇,郁绵,你姐姐好漂亮。” 郁绵怔了下,刚想说不是姐姐,就被人轻轻牵住了指尖。 下一秒,她听见裴松溪温柔含笑的声音:“不是姐姐。是追求者。” 咚咚,咚咚。 那一瞬间,她感觉心里有只小鹿要跳出来了。 同学看着她们的神情里明显多了些暧昧,再往下落到她们交缠的指尖上,走之前对郁绵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厉害。 郁绵耳尖发烫,脸颊也红了,站在夕阳光影里,渐渐感觉掌心有些出汗:“你……你说什么追求者啊。不要开玩笑了。” 裴松溪凝视着她泛红的耳尖,一向冷清白皙的脸颊上也晕染着浅浅绯色:“我……我刚刚这么说,你会生气吗?” 郁绵抬起头看着她,有些惊讶的睁大眼睛:“怎么会!” 裴松溪唇角慢慢牵起:“不会就好。” “那你为什么要说……是追求者啊?” 为什么不说是女朋友呢,她喜欢女朋友这个称呼,想起来心里就会觉得甜蜜。 “因为这样,主动权在你啊。” 女孩有些茫然的眨了眨眼睛:“为什么?” 裴松溪也顿了下,有些不好意思的别开眼:“你可以接受我的追求,当然……也可以拒绝。被追求的,被喜欢的,是被捧在掌心里的人。” 郁绵盯着她嫣红饱满的唇瓣,每听她说一句,心跳就加快几分,她没想到她说是追求者,原来是因为这个理由。 她按住胸口那只小鹿:“那我可以现在就答应你吗?” 裴松溪看出她有些茫然又呆愣的样子,感觉可爱透了,轻轻捏了下她脸颊,失笑着说:“你不要这么快答应我,绵绵。” 在机场候机的时候,她总想起郁绵以前离开家,离开她身边的场景。她想起她孤身在外求学的三年……不,或许加上在永州大学那两年,原来五年时光都过去了。 她真不知道该怎么弥补她才好。 她想让她被追求,被偏爱,被捧在掌心里认真对待。 郁绵过了一会才低下头:“嗯,那好吧。其实我想现在就答应你的。” 裴松溪笑她的傻气,也爱她的纯情坦诚,这种一眼就能看的到底的纯真,在感情里热烈纯粹,绝无一丝保留,恨不得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捧给爱人。 她牵她的掌心里也有些冒汗,忽然发现自己来之前很匆忙,还没想到要做什么,比如带她去哪里吃饭……她可真不是一个称职的追求者。 郁绵好不容易收敛心绪,看到她有些出神的样子,忍不住笑出来:“追求者一号,我今晚有空,你有什么安排?” 裴松溪想了下:“绣年和她太太出国度假,就在附近,我们去找她吃个饭吧。” 郁绵听到‘太太’两个字,心头一跳:“嗯,好。” 她叫车的时候,裴松溪正在给纪绣年打电话,她近乎下意识的去听她在说什么……隐隐约约听到她的名字,又听到她说……在一起了。 郁绵忍不住笑……这岁数大了的人,明明刚刚说的是追求者,现在又说在一起了。 纪绣年和周琅就住在不远的度假公寓,她们每年夏天都会过来度假,因此买了一栋三层的别墅,风格大气,配有网球场和游泳池,花圃里种满了花。 纪绣年就站在花圃边浇水,听见脚步声就往外看:“松溪,还有好久不见的小郁,你们好啊。” 郁绵好久没见她,有一点拘谨的跟她打招呼,忽然有些为难,叫纪阿姨还是……纪姐姐好呢。 哎……现在都好乱啊,她以前就叫魏意她们姐姐,毕竟她那时才大学毕业不久,也比裴松溪年纪小。可是眼前的人似乎比裴姨岁数大,但是叫阿姨的话,似乎又降了个辈分——她现在是裴姨……不不不,是追求者一号的未来女朋友了啊。 裴松溪看着她笑:“不叫人吗?” 郁绵:“我……” 纪绣年过去给她们开门,笑着接过话:“等以后再看看叫什么好了。” 郁绵脸一红,看了裴松溪一眼,又很快低下头。 ……怎么感觉她的朋友早就知道了呢。 裴松溪轻轻牵住她指尖,跟纪绣年一起往里走:“周琅呢?” 说及这个名字,纪绣年抿唇笑了笑,眉眼更温和:“中午闹了会,说累了,下午在补觉。你们在客厅里坐会,我去叫她。” 至于是闹了什么,她就没再说了。 郁绵坐在这里,有些好奇,却不好意思到处看,就垂着眼眸看自己的脚尖。 裴松溪笑她:“紧张什么?” 郁绵抿了下唇:“……你都没跟我说,就带我过来这里。来见你的朋友,我都没有准备的。” 裴松溪点点头:“嗯,是我考虑不周到。” 她只是想来看看,爱人之间是如何相处的。她……虽然比郁绵年长这么多,可是在感情一事上毫无经验,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对待她。怕不尊重她,怕冷落她,怕言行不当冒犯她。 她在想着要不要等会直接带郁绵回去,楼梯上已经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 纪绣年走在前面,身后那人牵着她的手,极为明丽动人的样貌,哪怕有了岁月流逝的痕迹,也仍然艳光四射,眉眼飞扬。 她笑着跟裴松溪打招呼:“裴总,金屋藏娇这么多年,可算舍得带出来给我们看看了?” 裴松溪跟她不熟,但也商场合作的交情,只笑而不语。 纪绣年轻轻握了握周琅指尖:“别吓着人家小姑娘。” 周琅似笑非笑的看回去:“好,听你的。” 郁绵偷偷看着她们紧紧牵在一起的手,她知道她们结婚很多年了,可是现在看起来还像热恋期的情侣,目光中是热烈的情愫,明晃晃的,不加掩藏的。 饭后,时间还早,周琅建议说打两局桌球。 郁绵还不会打桌球,上次见到别人打桌球,那还是很多年前在裴家,裴林默非要折腾的。她还记得那时候他被裴松溪收拾的好惨,也记得自己是说过想学的。可是这么多年来学业太忙,她没有机会学了。 裴松溪看出她的犹豫,轻声问她:“不喜欢?” 郁绵摇摇头:“也不是不喜欢,可是我不会。” 裴松溪在她额头点了点:“我在呢。我教你,怕什么。” 郁绵眨了眨眼睛:“那我要是学会了,又打的很棒的话,可不可以要奖励?” 裴松溪迎着她亮亮的瞳光,毫不犹豫的点点头:“当然可以。” 郁绵弯了弯唇角,笑意有些狡黠:“好哦,那我们一言为定。” 她们打的美式9球,分为两组,轮流击球。规则也简单,击球顺序从1号到9号,最后击中9号球落袋的一组胜利。 纪绣年先开始,动作优美,第一击就入袋。 裴松溪在低声跟郁绵讲解动作,可是讲是一回事,上手又是另外一回事,最先两次轮到她们一组时,她总是击了个空球,一双秀气的眉轻轻蹙了起来,盯着桌上的球,一言不发,认真到有些倔强。 周琅笑她:“小姑娘,你不要太急,也不要生自己的气。别把自己给气坏了。” 郁绵正专注的看着裴松溪的动作,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她做事的时候总有一种痴劲,对学业如此,对今晚……她心心念念的奖励也如此。 裴松溪击球的动作非常随意,但拿球杆瞄准球的时候眼神却陡然变得锋利尖锐,冷静淡漠。她抿紧唇瓣,只轻轻一敲,一连将两球击中入袋。 郁绵原本是在看球的,可看着看着又忍不住看她……原来她是这样的吗,打球的时候是这样,跟别人谈项目的时候也是这样的吗? 可她从来没对她这样。 裴松溪放下球杆,看她有些出神的样子,笑着问她:“怎么了?” 郁绵收回目光:“没事……我就是看愣住了。” 裴松溪轻轻笑了笑,看出她一心惦念着要奖励的事情,于是等再轮到她们这一组的时候,干脆从后面圈住她,左手按着她左手,右手按着她的手在球杆上:“别担心。我们会赢的。” 郁绵没想到她会当着别人的面,就这么虚虚将她圈住了,带着她打球,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乱掉了,要不是这几年满世界乱跑让她心智成熟不少,这一刻怕是要不好意思的钻到桌下了。 可即便如此,她的耳尖也红透了,隐隐约约感觉到她温柔轻缓的鼻息落在她后颈上,激起一阵浅浅的战栗,随着那呼吸舒起缓下,她的心也跟着提起又放下……也不知道多久,球进袋了。 裴松溪笑着在她耳边说:“好了,你赢了。” 不是我们赢了,而是你赢了。 原来她记得的,她说赢了要有奖励的。 纪绣年和周琅早就站在一边,眉眼间是戏谑的笑意:“好了,我们三个都输给新入门的小菜鸟了。” 郁绵脸红,装作没听懂她们的调侃,还是裴松溪笑着接过话:“好了,时间也不早了,今晚就不玩了。” “你们要回去吗?” “我看看住哪儿。绵绵是跟人合租的公寓,我过去不太方便。” “那就不要住酒店了,家里有好几间客房都空着,就住这里吧。” 裴松溪看郁绵:“不回去可以吗?” 郁绵点点头:“我都可以。” 纪绣年去找管家安排房间,周琅也自觉主动的让出空间:“你们可以再学一会,我先走了。” 房间里忽然就只剩她们两个人,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似乎也变得清晰可闻。 郁绵的耳尖还在烫着,明明今晚是作弊了,可是她决定还是要兑现奖励:“我赢了,我可以说我的条件吗?” “嗯,什么条件?” “你靠近点,我要小声告诉你。这接下来的一分钟,你要听我的。” 裴松溪靠过去,微微低下头,她今天踩着一双十厘米的细跟高跟鞋,而郁绵只穿着白色帆布鞋,比她矮上好多。 她不得不仰起头,看着那唇线优美的嫣红唇瓣,忽然踮起脚尖,声音也压的很低:“我、我要亲你。” “绵……唔……” 那一瞬,女孩温暖柔软如花瓣般的嘴唇就轻轻覆了上来,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在裴松溪唇瓣上小心翼翼的啄吻了一下,又一下,似乎在玩某个极为有趣的游戏。 动作是那么轻,那么温柔的,又是小心翼翼,令人怜爱的。 裴松溪也渐渐闭上了眼睛,她没有说话,只轻轻揽住了她,不敢用力。她没有动,静静感受着唇瓣上传来的温度……明明是那么温柔的,却好像能烫到她心底。 可是三十秒还没到,郁绵就踮不住脚了,往后退了一步,提前结束了这个轻柔的吻。 她又气又难过:“你太高了……还没到三十秒呢,我……” 裴松溪也愣了一下,过了几秒才轻轻笑出声来,她神情依旧温和沉静,唯有耳尖那点绯红泄露了她的情绪。她低下头,轻轻吻了下她额头:“需要我教你吗?” “……嗯?” “你刚刚应该扯着我的衣服,或者说,让我低下头来,或者说……” 她的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就揽住了郁绵的腰,把她抱上了台球桌上,未完的话淹没的含糊不清:“……像这样把你抱到桌上,然后让我亲亲你。” 她的回吻来的太快,郁绵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她渴念已久的嫣红唇瓣落下来,碰到她的那一瞬,她整个人都要晕厥过去。 原来……原来被裴姨主动亲是这样的……感觉吗? 明明还是刚才那样,唇瓣贴着唇瓣的动作,可是那一会她只是紧张又雀跃,这会却感觉胸口揣了只小兔子,在她心头乱撞,撞的她不知如何是好,只紧紧扯着她的衣角。 裴松溪只亲了她一瞬,就往后退了一步,有些艰难的开口:“我……在这之前,绵绵,你要更了解我一点,我不是个好人。你知道的,我不温柔,很多人觉得我淡漠无情。” 郁绵伸手抱住她,脸颊很红,声音却笃定:“不!你才不是!” 她的瞳孔里盛满了信任的亮光,唇瓣还隐隐泛着一点被她亲过的水光感,诱惑着她再次亲下去。 她是热烈直白的火焰,是春风明媚的三月,从她漫无边际的冰原上席卷而过。 又像是枝头青果,每一滴露水都是清澈动人的,多么青涩纯情的诱惑。 裴松溪忽然说不话来,只盯着她粉嫩的唇瓣,理智早已藏匿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她低声喃喃:“那,让我亲亲你,让我亲亲你……绵绵。” 她的唇瓣再一次覆上时,不再是刚才那两次浅浅的触碰了。 这个吻开始渐渐失控,她的舌尖攫取到一点格外绵软香甜的滋味。那一处温软小巧的触感,触碰到的那一瞬,她的呼吸都凝滞了,只轻轻的,轻轻的覆上去。 如蜜似糖,诱人深陷。 她们的呼吸渐渐乱在一起。 郁绵忍不住颤抖起来,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亲吻,她却感觉每个神经末梢都触了电似的,她下意识把自己交给她,彻彻底底的。 她偷偷睁开眼睛看她,能看见裴松溪也正无限温柔的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里有旋涡,吸引着她无限下坠。 裴松溪察觉到她的凝视,轻轻松开了她,郁绵有些不解的看着她,眼神里是满满的控诉。 裴松溪冲她笑了笑,把手腕上的佛珠摘下,她靠近她耳边说话,声音里满是压抑的情愫:“绵绵……我不想让神明看见我亲你。” 下一瞬,她的唇瓣再一次覆上去。 有如烈火燎原。 90 是夜,纪绣年安排了两间客房。 大概是顾忌到小姑娘面子薄,她跟周琅都对两人绯红的脸颊视若未见,说了几句话就道了晚安。 郁绵站在房间门口,看着对面的裴松溪,原本是想说跟她一起睡的,可是这是在别人家,她只轻声说:“晚安了,裴姨。” 裴松溪笑了笑,耳尖还沾了点绯意,目光温柔似水:“明天有事忙吗?” 郁绵摇摇头,乌黑澄亮的眼眸光芒熠熠,微微仰起头看她:“不忙,那个项目没有意外的话可以结项了。” 而且你在这里……就算有事忙我也要请假的。 裴松溪轻轻点了下头:“那,晚安,绵绵。” 说完她往后退了一步,将房门关上了。 ……真的是,都跟她说过不许再这么看着她了,她会……失控的。 郁绵看着紧闭的房门,抿唇笑了:“什么嘛……刚还那么撩人,现在又……现在又这么冷淡。” 她一想起刚才……刚才裴姨一把将她抱到桌上,靠过来亲吻她的样子,就感觉脸红的发烫。 撩人的声线,好闻的香味,还有那柔软饱满的嘴唇,那么温柔的轻吻着她,含住她的舌尖……而后那个吻变得馥郁浓烈。直到她们呼吸都乱了,靠在彼此的肩头,静静的喘息好久…… 郁绵抬起头,揉了下脸,不敢再往下想了。 再想她要睡不着了。 她看着那紧闭的房门,无声的牵起唇角,也把门关上了。 - 翌日。 郁绵醒的很早,梳洗之后开门,才发现对面的房门已经开了,裴松溪就站在窗边,似乎就在等着她。 郁绵还没走过去,她就已经转过身来,笑着问她:“今天去骑马好不好?” “骑马吗?” “嗯,还记得那时候暑假去过的吗?” 裴松溪朝她走过去,摸了下她微微翘起的发梢:“你当时骑了一匹小马,叫荔枝冰沙,还记得吗?” 郁绵揽住她指尖,轻轻晃了晃:“当然记得。” 那是十几岁的暑假,她还记得裴松溪穿越过大半个马场向她而来的样子,当时想不出来形容词,就觉得英姿飒爽……现在想想,或者可以说御气满满,撩的人脸红呢。 “那去不去?” “去,不过好久没骑了,希望我还会,昨天桌球都不会,都是你让我赢的。” 裴松溪牵着她往前走。 那是因为,我想让你赢啊。 楼下,纪绣年和周琅正在喝咖啡。 纪绣年笑着问:“休息的还好吗?” 裴松溪点点头:“挺好的。绣年,今天你们有安排吗,要不要一起去骑马?” 周琅眼睛一亮:“好好好,去,我想去。” 纪绣年含笑看着她:“好,去。” 马场稍有些远,到的时候已经接近十点。 裴松溪带着郁绵挑马,仍旧是挑了一只性情温驯的小马驹,非常适合初学者。 等工作人员拿了马具过来,裴松溪照旧要蹲下来,被郁绵一把按住肩膀:“……裴姨!” 裴松溪抬起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她解开护膝的带子,绕过纤细优美的小腿,再给她系上了。 跟暑假那时候一模一样。 郁绵脸红:“……我那时候还小,现在长大了。” 裴松溪已经站起来,靠近她耳边笑:“可是现在,我是你的追求者啊……绵绵。要是不努力一点,你被别人骗走了怎么办呢。” 郁绵抿了下唇:“我才不会被骗走的。” 裴松溪撩了撩她的长发:“我知道。” 可她就是想对她好一点,再好一点。 纪绣年和周琅也已经穿好马具,周琅原来也是个新手,其实不太会骑马,西班牙教练正在跟她讲解姿势和动作要领,她偏过头听着,神情认真。 郁绵也过去听,这次没要裴松溪陪着:“裴姨,你去玩你的好了,我跟着教练学。” 裴松溪和纪绣年对视一眼,都笑了:“那你们慢慢学,注意安全。” 郁绵竖起手臂,比了个努力的手势:“我今天肯定学会!” 裴松溪点点头,翻身上马后便牵动缰绳,马蹄哒哒的往远处奔去。 郁绵看了会她的背影,又很快收回心思来听教练的讲解,重新上马的时候感觉是很陌生的,不过来来回回练了几圈,总算能自己骑上一段距离了,看来以后要常过来玩才对。 周琅也渐渐入门,骑在马上,眺望着远处日光下那道人影:“一眨眼……都这么多年了。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只知道工作,做到最好,做到极致,然后回头找到那个人,让她知道,她错了,她不该放弃我的。” 郁绵愣了一下,轻声问:“你说的是……纪阿姨吗?” 周琅也笑:“不用紧张。我跟她和好很久了。就是曾经,我把她弄丢了十六年……我知道,你比我勇敢,你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依旧选择了回来。” 郁绵怔怔,片刻后才笑了:“或许我比你幸运一点点。” 两人说着话,裴松溪和纪绣年已经绕回来,问她们学的怎么样。 郁绵点点头,笑容骄傲明亮:“教练说我学的很不错!” 裴松溪下了马,凝视着她,眼眸里是温柔的旋涡,吸引着她,朝她伸出手:“要不要跟我骑同一匹?” “……可以的嘛?” “当然。让你感受一下风从耳边吹过的感觉。” 明明四周都是人,郁绵知道她不该答应的,可是实在抵抗不住诱惑,她握住了她的手。 裴松溪让她先上马,才踩了马镫上去,她选的高大健壮的纯血欧洲马,马背宽阔有力,承担两个人也绰绰有余。只是她一上马,往前捉住缰绳的时候,就分明是将她圈在怀里的姿态,亲近极了。 郁绵轻轻屏住了呼吸,能感觉她温热的鼻息落在她后颈上,明明不是第一次了,可还是……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 裴松溪在她耳边笑了笑:“坐好了。” 郁绵轻轻嗯了一声,还未说话,下一秒,身下的骏马便陡然发力,往前奔驰而去。 原本拂在耳边的微风陡然变得迅疾,把发丝都吹乱。 她们在宽阔无人的大马场上肆意奔腾,所有的人和物迅速的被抛在身后,这世界光影倒换,不变的唯有她和她。 等马停下来的时候,郁绵轻轻喘着气,有些嗔意的回过头看着她:“好快……有点吓人。” 可是她很喜欢,烦恼都被风给吹走了。 裴松溪帮她挽好发丝,顿了一下:“吓到你了吗?是不喜欢吗,我看网上说……” 她说着说着忽然顿下来,郁绵却抓住了重点:“你在网上看的?” 裴松溪脸一红,不去看她:“咳咳……昨晚学的。刚好看到了,又想起以前带你来骑过马,就过来了。”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原来裴姨也什么都不会啊,还装的一副那么会的样子! 她们坐在马上,慢慢往回走。 裴松溪看着她乌黑柔软的发顶,忽然问:“对了,还有滑雪,还想再去吗?” “滑雪,你有空吗?” “有。等今年冬天我们就过去。” 以前她实在是太忙了,总是抽不出时间来陪她,有好多好多事情或许陪她做过一次,或许没陪她过去。 以后她会空出时间,不会再这样了。 郁绵往后靠了靠,整个人都靠在她怀里:“我之前看了一个小说片段,男孩带着女孩开车上山,取下一箱的雪,堆在海滩上让她玩。” 裴松溪静静听着,认真的问:“你想要吗?” 郁绵顿了下:“我开玩笑的!” 裴松溪也笑:“我还以为你也喜欢,刚刚在想附近哪里有雪山。” 郁绵笑起来:“你别当真,我就随口说一下。” 她感受到了,感受到她想陪着她,想带她去很多地方……虽然她们之间还未说过喜欢,也未说过爱。有时像亲人,有时像恋人。 等从马场回来,郁绵接到新的任务安排,要回学校了。 周琅看起来很喜欢她的样子:“下次记得过来玩,跟你裴姨一起过来。”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跟她们说再见。 - 回到学校,郁绵先回公寓,随后去见导师。 她打开门的时候,心里忽然开始紧张起来:“……好像昨天没怎么整理,前几天通宵的时候查了好多资料,乱乱的。”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下:“怕什么,怕我骂你吗?” 郁绵也忍不住笑:“你才不会。” 房间里是有点乱的,别的地方还好,就是桌上、地上都放了成摞的资料,一张又一张的设计图草稿铺在桌上,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了。窗边放着小音箱,还有盆绿植。 郁绵有些匆忙的简单收拾了下,才发现到处都放了书和建筑图,只能让她坐在床上:“你坐这里好了。” 裴松溪始终是含着笑意的,看她满是工作痕迹的房间,看她在房间里转来转去,像只勤劳的小松鼠,收拾东西到一半又跑过来给她端了一杯水:“你喝水。我都忘了给你倒水了。” “没事的,你去见老师吧,我在这里等你。” 她把那杯水喝完了,看了看绵软的床铺,手掌轻轻按了按:“我可以在这里睡一会吗?” 郁绵怔了下:“当然可以了!” 不过她说完又开始忍不住笑起来,裴姨要睡她的床吗……天啦,她以后每天晚上睡在这里,想到她睡过自己的床,会幸福的疯掉吧! 裴松溪将她可爱的小表情都收入眼底,唇角微微牵起:“好了,你去忙吧。我刚好休息一会……年纪大了,要多休息了。” 郁绵又听到她说自己年纪大,很无奈的瞪了她一眼,给她拉上被子:“晚安!祝裴老太太早日进入梦乡。” 原本轻阖双眼的人却突然睁开眼睛,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下一拉。 郁绵没站稳,被她拉的往下一倒,正好趴在她身上,就差一点……她就要碰到那里了,那一处绵绵起伏的优美弧度,她的脸颊险些埋进去。 她脸红的别开眼,不敢再调侃了:“……你干嘛呀?” 裴松溪抿了下唇,黑漆漆的眼眸沉沉的看着她:“你刚叫我什么?” 郁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原来是因为这句话啊:“我……你自己先说的。” 裴松溪握着她的手轻轻松开了,她声音平平的说:“不许这么说我。” 郁绵失笑:“那你自己说自己都可以吗?” “嗯,只能我自己说。” 郁绵简直要被她的理直气壮都逗笑了,却不忍心再调侃她了。 她笑着笑着开始心疼她。 她当然知道她在意什么。 郁绵低下头,在她唇瓣上轻轻啄吻一下,然后跳起来:“我走了!好好休息!” 裴松溪愣了下,她反应过来时,就已经听到走廊上欢快的脚步声。 她摸了摸唇瓣上柔软的触感,美好短暂而又一触即逝的,笑着叹了口气:“明明又胆小,却还是这么喜欢……撩了就跑。” 91 这场见面注定是短暂的。 在回程的飞机上,裴松溪靠着窗,浅浅的睡着了。 只是没睡多久,她就开始做梦。有时候是在明川,她站在机场送郁绵走;有时候是在清宁,她看着在她身边长大的女孩,终于回到家人身边……有时候是在永州,在雨夜的梧桐树下,她看着那盏灯。 直到空姐播报提醒前方将遇气流,她才醒了。 这次过来,她是抽出足够的时间的,可是郁绵却临时接到紧急的任务,先前做的社区老旧房屋改造出了问题,不少流浪汉无家可归,必须连夜过去现场,归期未定。 裴松溪自觉自己干扰了郁绵的学习和工作,毕竟这次过来之前都没告诉她,本不该如此的,所以她决定先离开。 这是场很短暂的分别,她会等她回来。 走出机场的那一刹那,她看着日光下的熟悉城市,拍下温柔光影下的一张照片,发给了郁绵:“我到家了。” 郁绵很快回了一个哭哭的表情。 “我也想回家。” “我要很快把事情做完就回来了。” “等我!” 裴松溪抿唇笑了笑:“乖。” 秘书的电话打过来,跟她汇报最近的工作进展,暂时没有紧急事项等待处理。 裴松溪叮嘱她几句,挂了电话,站在路边想了想,又拨通新的号码:“清圆,现在还在诊所吗?” 她很快到达周清圆的心理诊所。 站在门外,裴松溪有一瞬的恍惚出神。 她心里有种隐隐的预感,这是她最后一次过来了。 周清圆正提着洒水壶在浇花,听见声音回头朝她笑:“最近还好吗,松溪,好久没见了。” 裴松溪点点头:“很好,很好。” 周清圆将水壶放下了,认真打量着她的神情,总感觉她眉眼间多了一点鲜活的质感:“你……你最近有什么很开心的事情吗?” 裴松溪垂下眼眸,长长的眼睫轻轻颤动着:“我去见她了。” 周清圆愣了下,她还记得前几年裴松溪来找她,一日比一日的痛苦压抑。尤其是那一次,裴松溪还发着烧,眼睛却很亮很亮,固执的说不会再见她了。 她轻声问:“那你们现在……你还有困惑吗?” 裴松溪轻轻点了下头:“有困惑。但是没关系了。” 周清圆心情复杂的笑了笑:“我可真是个失职的心理医生,遇到你这种情况,真是太挫败了。不管什么时候,你都是个很难说服的人,除非你自己下定决心,我似乎什么都没做。” 裴松溪微微蜷起指尖,指背在桌面上轻叩一下,声音也难得多了一点笑意:“不,清圆,你是一个很好的心理医生,也是一个很好的朋友。要相信你自己,大概是我比较特殊。不过,以后我不会再过来了。” 周清圆有些惊讶的抬起头:“那药呢?” 裴松溪站起来,朝她笑了下:“你忘了,当时其实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来找过你了。以后当然也不需要。我走了,下次顺路来这里的话,我再请你吃饭。” 周清圆低低笑了起来,为她的状态而高兴:“你就是个固执鬼,以后别来我的诊所,也别请我吃饭了。” 她啊,看着年少时认识的朋友,似乎终于有了心安之处,从心底里为她高兴。 从诊所里出来,时间还早。 裴松溪在路边站了一会,打了辆的士。 她来到十余年没来过的山间佛寺。 僧人还认识她,冲她温和一笑:“裴施主,你好多年没来了。” 裴松溪也笑着朝他一点头:“过来看看。现在方便吗?” “可以的,现在佛堂里没有几个人,你跟我来吧。” 裴松溪已经太久没来过这里,空气中是温厚沉重的檀香味,佛堂里光线幽暗,磨烂的蒲团放在地上,写满了凡人求愿时特有的虔诚。 但她无愿可求。 等僧人出去,小小的佛堂里只有她一个人。 这么多年来,她仍旧时不时会想起当年母亲去世的那一幕。她在雨夜冲进她房间,只看到满地的血。那个会朝着她温柔微笑的人浑身冰冷,旁边放着一罐倒出的药片和一把锐利的刀。 那是她此生难忘的雨夜。 有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是她错了,就只是因为她的一句话,她的一个念头,她的一个小小的决定,就让她最亲的亲人离世了。 于是她也会害怕,害怕因为自己某个想法,某一句话,某一个选择,会再一次,彻彻底底的伤害身边的人。 可是现在,她终究释然了,或许那是母亲自己的选择吧。 就像她现在终于做出选择。 她看着灵堂上的牌位,忽然轻声问:“您会觉得我错了吗?” 绵绵她……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孩子,她看着她从那么小小软软的一只软团子,长成这么明亮可爱的女孩。 她不能喜欢她的。 过去这几年,她不止一次想过去找她,可是却又怕伤害她,就像当年那样,因为她的决定,带来某些难以挽回的伤害。 裴松溪凝视半空许久,寂静之中无人可给她答案。 她低下头,转了转手上的佛珠:“或许我是错的。可是我喜欢绵绵,我不会放手了。” 她……是她和这个世界唯一岌岌可危的连接。 原以为此生孤寂,没想到半生不惑,却在这个年纪,终于等来了小她许多岁的恋人。 她不会再放手了。 裴松溪一个人待了很久,等她从佛堂里出来,天上乌云密布,黑沉沉的,看起来像是不久后要变天了。 她却觉得压在心底的阴霾渐渐散了去,感知到一种难言的自由。 - 郁绵在忙碌的间隙,总是想起裴松溪。 想她在做什么,想她今天穿了什么衣服,想……她是不是也一样在想念着她。 大概是怕打扰她吧,一切还是那样。裴松溪很少给她发消息,但是只要她一发过去,她就一定会立刻回复,随时如此。 郁绵已经跟导师说明情况,提出了要六月回国,回程的机票已经订好,可她没告诉裴松溪,只每天晚上睡前躺在床上看日历,一个人在倒计时。早晨醒来时第一件事就是把日历上昨天那个数字划掉,然后看着日历上渐渐临近的日子笑起来。 她还是那么喜欢以照片的形式,跟裴松溪分享她的生活。分享回来路上看到的彩虹,分享意外吃到的双黄蛋,分享每一个清晨日暮。 裴松溪依旧发回对应的照片。 在这段感情中,彼此都是青涩的,认真记录下生活的每刻,让对方知道,似乎这样会感觉就在彼此身旁。 有一天工作到深夜,郁绵在台灯下画着设计图,想到她的时候却忍不住停了下来,在纸上写了一句话,拍下来,发给了她。 她写的是杜甫的一句诗,只愿无事常相见。 裴松溪很快就回复了:“还没睡?” “没睡,在忙。你刚起床吗?” “嗯,刚起床。” “我想看看你……裴姨,拍一张你的照片给我看看好不好?” 对方有很长一会没有回应,郁绵放下铅笔,轻轻呼了一口气,把脸颊贴在凉凉的桌面上,心里莫名开始紧张起来……她可以找她要照片吗,会显得很猥琐吗? ……她是真的只想看看她而已,没有别的意思的。 郁绵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幸好手机屏幕亮了,有几条未读消息。 “想我了?” “这张可以吗?” 照片发过来的最晚,过了几秒才弹出来。 郁绵愣了一下,指尖轻轻点上屏幕。 点开照片那一瞬,她的呼吸凝滞了。 照片上没有露出脸颊,但她却一眼就认出来,裴松溪穿的是那件雾霾蓝的吊带睡裙,细细的肩带落在玉瓷般白皙的肩膀上,再往下是大片白净的肌肤,衬着线条精致、深浅适度的精致锁骨……那么诱人的弧度,又美又欲。 “怎么不说话?” “!!!” 郁绵实在不知道回复什么了,只发了三个感叹号,然后往床上一扑,裹着被子开始土拨鼠尖叫,实在是太好看了……啊啊啊啊她简直要疯了! 她把照片保存下来,然后换成了自己的屏保了。 裴松溪的电话却在这时打了过来,郁绵按了接通:“裴姨?” 对方低低的笑了笑:“想我了?” 那是她刚刚没得到答案的问题。 她的声线是这么撩人的温雅低沉,郁绵本来想说话的,被她一句话问的说不出来,只在床上疯狂打滚,过了好半天才按捺住疯狂跳动的心:“那你想我吗?” 裴松溪笑而不应,好像是在故意磨她的耐心,有点逗着她的意思。 郁绵罕见了有了较真的想法,她把电话挂了,想了一会,去浴室换了衣服,也拍了一张照片过去。 “今天看到一句诗很喜欢,想发给你。”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裴松溪准备给她再拨回去的时候,正好看到她的新消息,明明现在不是春天了。她有些好奇她会发什么照片过来,于是先没打电话,只是将照片点开了,下一瞬愣住了。 照片是年轻女孩白皙纤细的脖颈,再往下也是稍显纤瘦的小巧锁骨,大片细腻的玉色之中,微微沾了一点粉的指尖轻轻搭在锁骨的边缘,再往下……还有隐约可见的,若隐若现的微微起伏,像是……没穿内衣的样子,诱惑着人的视线往下一点,再往下一点。 裴松溪脸颊一红,有些不敢看似的,将手机放下了,可是放下两秒,又拿起来看了看,唇角缓缓牵起来,将照片保存了。 原来她聊赠的是这枝春。 春·色撩人的春。 她笑着再打电话回去,郁绵接了,似乎是很紧张的。毕竟是她先要裴松溪发的照片,应该是刚刚起床,所以穿的睡衣。可她明明是在熬夜做事,却发了这样一张照片过去……而且发过去之后,她才想起来自己没穿内衣的。 裴松溪轻轻笑了笑:“绵绵,你在引诱我。” 郁绵听到她这句,紧张的心奇妙的安静了片刻,随后又开始疯狂跳动起来,她听见自己在问:“那,引诱到了吗?” 电话里是那人清醇温和的笑声。 过了数秒,她终于给出答案:“嗯……我上钩了。” 92 时间来到六月。 飞机在明川降落,出机场之后,郁绵才给裴松溪打电话。 过了片刻,电话接通。 那人声线清冷温柔:“绵绵?这个时间没睡觉吗?” 郁绵抿唇笑了下,踩着路边树荫下的光影碎片,语气轻快:“你在做什么呀?” 裴松溪刚想回复她,却顿了一下,很敏锐的问:“你回家了?” 郁绵轻轻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的?” 裴松溪低低的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猜的。一听你的语气就猜到了。你都不提前告诉我……还跟我说要下周。没良心的小骗子,还在机场吗,我现在过来接你。” “不用啦,”郁绵在等出租车,“你公司过来太远了,我打个车回去就行,你在家等我。” 这是她此生中最为愉悦的一次归途。 如果说上次回来的时候,心里是有七分忐忑三分不安的,现在却不是了。 这一个多月,她终于渐渐确定了某些事实。 譬如在她想念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也同样想念着她。 郁绵坐上车后,一直在跟裴松溪发消息。 她说她现在去超市,问她想吃什么。 她提醒她坐车要记录车牌号。 她说她已经到家了,她在等她。 路上的每一秒似乎都变成双倍的了,时间流逝的好慢。她一会看看手机,一会又看看外面的风景,看到路边的建筑物渐渐变得熟悉,常逛的超市、放学时路过的便利店……到最后,她远远的看到熟悉的房子,她和她的家。 大门没有关。 为了避免发出声响,郁绵把行李箱放在了院子里,放轻脚步往里走,连里面的门都没关,似是在为它的主人敞开怀抱。 那人正站在窗边,似乎在看着手机上的消息,微微皱着眉头,尚未察觉她的出现。 直到有纤细手臂从后抱住她,熟悉的体温和热度从脊背后传来,安静的客厅里响起那道欢快声线:“裴松溪女士!你被逮捕了!” 裴松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转过身,有些惊喜:“绵绵?我还在给你打电话,准备去接你……” 两人面对面了,郁绵发现自己揽着她的姿势显得有些亲昵,她脸颊不争气的红了红:“是不是很想立刻见到我?” 裴松溪笑而不语,拿指尖刮了刮她鼻尖:“晚饭时间了,饿不饿?” “饿了,这次吃什么,还是番茄鸡蛋面吗?” “……我学了怎么做菜,要不要试试?” 郁绵有些惊讶的睁圆眼睛,认真的看了她半天:“……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做饭了。” 随后的事实也证明,她是对的。这一顿晚餐卖相很好,但是吃起来的感觉……那就另说了。 裴松溪自小就满身光环,几乎没有不会的东西,可是在烹饪做饭这一条路似乎存在一个天然的bug,遇到了人生中最大的滑铁卢。 郁绵看着她微微发红的耳尖,忍不住笑,又在彻底把她惹恼之前逃离了厨房。 饭后,她们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电视,茶几上放着一盘切好的橙肉。 郁绵有点想笑:“我回来了,你拿橙子追我啊?” 裴松溪微微弯了眼眸:“你想我怎么追你?” 郁绵想了又想:“你这样就很好了。” 她低下头去看:“我最喜欢吃橙子了。” “嗯,买了好多种,尝尝哪种味道最好。” 郁绵在果盘里拿了一块最大的,想了想又放下,眼睛亮亮的看着她:“喂我吃好不好?” 眼底是明晃晃的情意,笑意里是不加掩饰的撒娇。 裴松溪脸颊微红,轻轻点了点,拿起一块橙肉递到她唇边。 年轻女孩粉嫩精致的唇瓣微微开阖,洁白的贝齿启开,将橙子咽了下去,流出的汁液染的她唇瓣水光潋滟,在灯光下亮晶晶的。 裴松溪眸色渐渐加深了几分,倒没说什么,只继续喂她。 只是偶尔指尖会碰到她唇瓣,轻轻掠过。 郁绵被她喂食,幸福的要冒泡泡,甚至更得寸进尺的坐在她腿上,要求她也吃:“不用只喂我,你也吃,一人一口就好了!” 那一份重量陡然压下来,随后而来的是密切真实的体温和触碰…… 这是夏天了,郁绵回家后换了家居短裤,一双腿又细又长,在灯光下白的反光,此刻就这么靠着她,脚趾从她膝盖上轻轻摩挲而过,有点痒。 裴松溪凝视着她,嫣红的唇瓣微抿了抿,眼眸聚起的深色渐渐积累成风暴,只继续给她喂食了一块橙肉,下一刻左手却轻轻按住女孩的后颈,轻轻吻了上去。 “裴姨……唔……” 郁绵刚刚启开牙关,却没想到下一瞬,温暖柔软的唇瓣覆上了她的唇瓣,那么精准的将那瓣橙肉夺了过去,浓郁甘甜的橙香甜味在唇腔内炸裂开来。 丝丝入骨的甜。 她唔唔了几声,似是因为被夺走了心爱的橙子而有些不满,可是没能维持多久,就彻彻底底的靠在了裴松溪怀里,任她予求。 只不过掠夺之后是温柔的细吻,舌尖抵着上颚,细细的描摹形状。 直到郁绵的呼吸乱了,失去节奏了,裴松溪才努力调整着失控的呼吸,将她放开了一点,唇瓣在她唇瓣上啄了一下,声音压低:“很甜。” 她怎么……越来越忍不住了呢。 郁绵轻舒着气,耳廓都红了:“你……你为什么要抢我的?” 她们的额头轻轻抵在一起,裴松溪低声笑,气息落在她脸颊上:“是你常说的,甜的东西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分享的。” 郁绵弯了弯唇角:“你又不喜欢吃橙子。” “就是想吃了。没人要的小橙子……”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轻轻勾住她的后颈,轻声叫她裴姨,几乎是下意识的撒娇。 随后,女孩温温软软的嘴唇贴住她的嘴唇,一点一点小心试探的动作,却让裴松溪为之轻轻战栗。 这是她的绵绵,是她的,只是她的。 不同于那个尚未维持到三十秒的吻,也不同于片刻前的温柔掠夺,这个吻虔诚而认真。 郁绵只是下意识的去亲她,亲自己爱的人,是没有技巧的,可只是这么亲近温柔的触碰,那一刻裴松溪抱着她的手就陡然收紧了。 这是个绵密而温柔的吻,像花朵在寂静中绽放。 安静的客厅里响起渐渐乱掉的呼吸声,亲近的交织在一起。 她们交换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直到一切完全失控前,裴松溪往后退了退,压了压郁绵的头发:“好了……绵绵。” 郁绵轻轻靠在她肩头,脸颊埋在她的长发间,细细的舒着气,轻轻嗯了声。 那一次在台球桌上,还有今晚,哪怕最初裴松溪表现出一点强势,但还是那么温柔的。 她们都还是羞涩的,似乎有点不知道彼此该到哪一步。 裴松溪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脸颊上的热度却并没有降下来,等语气重归平静了,才跟郁绵说话:“这次回来,先不走了吗?” 郁绵靠在她,下巴抵在她肩膀上:“先不走了,那边的事情做完了,下次过去就是等开学了。” 她靠近她耳边,轻声说:“……我们有很长很长的时间。” 裴松溪轻轻笑了笑,似是想起了什么,笑声渐低了:“等你休息好了,哪天有空,去公司看看,他们都很怕我。” 郁绵还是很久以前去公司找过她,算一算已经有多年没去过了:“怕你什么?” “我会骂人,你知道吗?” “我才不介意呢。” 郁绵靠过去,细嫩柔软的脸颊在她脸颊上轻轻蹭了蹭:“一点也不介意。” 裴松溪不由牵起嘴角:“为什么?” “因为你对所有的人都很凶,对我很好啊。我才不怕你。” 她的语气是这么理所当然,因为这本身就是个不需考虑的问题。 抱着她的人啊,把所有的风霜刀剑都抗在了自己的身上。 她怎么可能会怕她呢? 裴松溪抿了下唇,偏过头在她鬓角落下轻轻一吻:“……我说过,我不是好人。我会很凶的,或许你该更了解我一点。我想让你知道真实的我。” 郁绵微微偏过头,跟她目光对视着:“那,你会骂我吗?” 裴松溪对上她满是眷恋的目光,神情也变得暖融,她低声笑出来:“不会。” 郁绵噗的一声笑出来:“那你还说这么多,好啦好啦,明天我跟你一起过去,记得骂人给我看。” 裴松溪轻轻拍了拍她发顶:“嗯,骂给你看。” 真是个奇奇怪怪的约定,可是她这么坚持,郁绵没有再拒绝。 她知道她考虑的问题很多,譬如年龄差距,譬如她自以为性格很不好……可是在她看来,她是这世界上,只此一个,最好的那个人。 - 翌日踏入裴氏公司,郁绵有点新奇的到处看了看,她想起上次过来,好像还是初中的时候。那时她跟裴松溪闹别扭,过来找她,却只找了个空,后来还淋雨生病了。 裴松溪回过头看她一眼,下意识的想弯起唇角,可是想起这是在公司,神色稍稍敛起,如常的疏冷淡漠:“我等下有个会要开,你在我办公室里等我一会,想吃什么让秘书去买,办公室里有休息间。” 郁绵忍不住笑:“不是来看你骂人的吗,怎么看起来像是来玩的?” 裴松溪轻轻咳了一声:“……嗯,那你等会可以去看,我在会议室开会,一般门不关的。” 郁绵眼睛亮亮的看着她,乖乖点头:“好。” 裴松溪一见到她这么可爱的神情,下意识想抬起头摸下她头发,第二次想起这是在公司,于是忍住了,手指微微蜷缩起来:“我先过去了。” 真的是……叫她不许再这么看着她了。 她在会议室里开会,郁绵跟着秘书到她办公室,看到桌上那盆曾在照片里入镜的绿植,走过去看了看,指尖在叶尖上轻轻点了点,看着叶片轻轻颤动着,唇角弯起来。 秘书也不知道这是谁,只知道这是裴总带来的人,叫她陪着她,看起来像是亲戚家的小姑娘,可是如果只是亲戚家的孩子,为什么要放任她在办公室里乱跑呢? 幸好郁绵只对那盆绿植感兴趣,没有去看桌上的文件,不然可要把她为难死了。 一眨眼过了半个小时,郁绵想起什么:“请问一下,会议室在哪呢?” “在走廊尽头那间,裴总她还在开……” “那我去看看!” 郁绵冲她笑了一下,没等她说完就往外走,把秘书吓了一跳,匆匆追出去:“裴总很严厉的,开会期间不允许人进去,你这么过去,会被骂的!” 女孩已经停住脚步,就站在半敞开门的会议室门外,听到室内传来清冷干净的女声…… 裴松溪说的没错,她是在骂人。不对,也不能算骂,逻辑清晰,思维缜密,只是声音偏冷,指出问题来的时候一针见血,不留半分情面。 秘书伸手想去拉她,刚走了半步,就恰好遇到裴松溪看过来。 她以为要看到裴总皱眉凝视的样子了,没想到……下一瞬,有温和笑意从那冷清素净的脸颊上绽开,就连先前列举问题的声音也停了下来,一向疏冷又不近人情的人,此刻看着门外的女孩,眼底分明是藏不住的笑意。 秘书怀疑自己看错了,却不敢伸手去拉郁绵了。 可是下一瞬,会议室里分明响起的是明显有些愉悦的声音:“好了,本来问题有四点,但是先这样,集中解决前面两个问题。” 像是利刃没入刀鞘,曾经一往无前的锋芒,只是为一人披荆斩棘而已。 郁绵也有些想笑,冲她眨了眨眼睛,真的是……说好的很凶,可是看起来一点也不凶的啊。 她等到她开完会,从会议室里出来,本来站在旁边不准备过去,可裴松溪走过去牵她的手:“等很久了吗?” 周围的视线瞬间都投落过来,这么长时间,公司里早已换了几波血,现在来的都是新人,几乎没人认识她。这些年轻人顶着被责骂的担心,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看着她。 刚才裴总忽然笑,也是因为这个女孩吗? 郁绵感知到别人的目光,脸颊有些发烫,但还是回握住了她的手,低下头笑:“没有等很久。” 她们在一起了……真的在一起了。 裴姨在这么多人面前牵她的手了,她在告诉整个世界。 裴松溪看到她在笑,眼眸也弯了弯,牵着她到办公室,将门关上了,也将别人探寻的八卦目光隔绝了。 她一关上门,郁绵就抱住她,情意绵绵在她唇角上印下一吻:“说好的很凶呢?” 这么小心,这么谨慎,非要叫她多了解她一点。 可她怎么会不了解她呢? 裴松溪没想到她会这么大胆的在办公室里亲她,毕竟这里随时都会有人进来。可她没有推开她,只似笑非笑的说:“不知道为什么,一看见你,就凶不起来了。” 郁绵被她一句话说的心潮涌动,抿了下唇,终于问出想问的问题:“现在我已经见到你对别人的样子了,我一点也不怕。所以……” “嗯?” “所以,”郁绵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藏着羞涩的情意,轻声问,“今晚还……吃橙子吗?” 93 从公司到家,郁绵全程没敢去看裴松溪。 那会她问出那么大胆的问题,只听见裴松溪轻轻笑了一声,而后只轻轻拍了拍她头发,跟她说先回家。 她别过头,耳廓红红的。 ……哎,裴姨会不会觉得她太那什么了吧? 郁绵小小的犹豫了会,可是等到了晚上,还是果断的抱着枕头去敲门了:“裴姨?” 裴松溪出来开门,她穿着祖母绿的真丝睡裙,看见郁绵穿着蓝白色的吊带裙,眼光轻轻转向一边,有些无奈的笑:“绵绵……” 她终究还是往后退了一步,让她进来。 床边放着一本史记,她正在看书。 郁绵冲她笑了下:“你看书好了,我有几张设计图要看。”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掀开被子,挪到了床里,给她让出了位置。 郁绵趴在她床头,指尖在平板上轻轻滑动着,一张一张图纸看过去,偶尔做几页笔记。她很少发出声音,只有一双洁白的脚在半空中轻轻晃动着,全然自在的姿态。 房间里非常安静,彼此的呼吸声淡淡的交织在一起。 像极了无数个过往的夜晚,平和安宁。 裴松溪在看书的间隙,偶尔抬起头看她……却又不得不挪开目光。 绵绵她知不知道,腿这么翘起来的时候,睡裙会褪落下去,然后露出……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侧过身往床里沿坐了坐,将思绪止住了。 可是郁绵听到她小小的动静,回过头问她:“裴姨?我是不是挤到你了?” 裴松溪摇头:“没有,你忙你的。” 郁绵点点头,却把平板放下了,她直起身,膝盖跪在床上,小猫似的往前爬了两步,动作中是纯真的可爱:“我不忙了,好晚了,我们睡觉吧。” 裴松溪有些犹豫的点下头:“那你回去吧,晚安。” 郁绵却靠过来,飞快的在她唇瓣上啄吻一下:“说好的吃……吃橙子呢?”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嗯,甜食不能吃太多,过两天……过两天。” 郁绵凝视着她,嘴唇轻轻抿了下。 为什么她对裴姨,就这么没有吸引力的吗? 是因为……其实她没有那么喜欢她吗? 裴松溪看到她神情,知道她可能误会了些什么,指尖微微蜷缩一下,终究还是揽住她,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好了……绵绵,别想多了。现在一切还早。恋爱……应该是循序渐进的,比如先牵手,再去电影院看电影,聊天,拥抱……” 郁绵低声打断她,声音闷闷的:“可是……可是我们已经亲过了。你说的那些事情,过去这么多年早就做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裴松溪也愣了下。 是这样的,她们与别的恋人是不一样的,所以天然的更亲近。 过了几秒,她低下头,唇瓣在郁绵唇瓣上轻轻触过,而后稍稍拉开一点距离,鼻尖抵着鼻尖,她轻声说:“好,亲亲,亲一下就好了……” 可是空气中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引力,诱惑着她再次亲了下去。 年轻女孩的嘴唇,温暖柔软似棉花糖般的触感,只要一触碰到,就似有蜜糖在唇齿间轻轻绽开……每次她触碰到一处,她都能感受的到郁绵热情的回应,似是有无穷旋涡,勾着她往里坠落。 尤其是郁绵在她亲上来的那一瞬,就主动的勾住了她的脖颈。 喉间逸出一点低低的感叹,裴松溪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绵绵对她而说是多么纯真的诱惑,令她无法自抑的心动。 她以前从不知道,接吻……就只是接吻,就能让人的心持久颤栗着,连呼吸和心跳都乱了。 从第一次,到现在……每次的亲吻都是这么温柔绵长,时间总是超过她用理智设定的时间。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裴松溪稍稍偏过头,下巴在女孩的鬓发里,轻轻调整着呼吸。 郁绵被她亲的眼眸里含了雾气般的湿漉,嘴唇也水光潋滟的,这么点到即止的触碰……似是已经不能安抚她了。 可是裴松溪只吻了吻她的鬓发,声音缱绻温柔:“还太早了……绵绵,我们不能……你家人要先知道。我不能对你不负责。” 裴家这边,她其实从来都没有视作顾虑,只是郁绵的家人……她想想就会觉得有些头疼。毕竟郁老先生是放心把绵绵交给她照顾的,可是现在……现在她们躺在床上,她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郁绵靠着她肩头,脸颊埋在她温软的颈窝里,声音闷闷的传来:“那我明天就打电话给爷爷。”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下:“绵绵!” 靠在她怀里的人没说话,直到数秒后,有一点很弱的痛感从锁骨上传来,随后又是温热的触感……她愣了下,有些哭笑不得的,意识到郁绵先咬了她一口,而后又嘟起嘴唇,亲了两下。 郁绵才低低的笑出来,抬起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问她:“疼吗?” 裴松溪轻轻点了下头:“嗯,疼。” 郁绵啊了一声:“对不起!我只是闹着玩的,我给你吹吹。” 她说完就低下头,温温软软的气息拂过来,夹着一点少女般的甜香,酥酥痒痒。 裴松溪一把按住她:“我开玩笑的……” 她知道今晚是没办法让她走了,于是伸手把台灯关了:“睡觉吧。” 郁绵欢快的应了一声好,躺下来之后却亲昵的环住她,靠在她怀里,抬起头亲了亲她下巴:“晚安。” 可是说了晚安,似乎又没能真的进入梦乡。 她们裹在一床薄薄的空调被里,大概是空调的温度太低了,郁绵有点冷,紧紧靠着她,纤细的手臂抱着她,轻声说着话。 “知意说,她跟梁知行今年年底要结婚了,裴姨,你说我送他们什么新婚礼物好呢?” “我回来的时候,同门都在开我的玩笑,说我是赶回来结婚的。” “我们回来之前,其实还是有个项目没做完的,就那个流浪汉居住项目,希望他们都有地方住……” 她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了,像是进入梦境之前的呢喃细语,而她身边的人只轻轻嗯了一声,掌心抚着她后背,舒适轻缓的节奏。 直到女孩的呼吸声变得清甜绵长,裴松溪才在漆黑的房间里轻轻舒了一口气,在她眉心落下浅浅一吻:“晚安,绵绵。” - 郁闻青一知道郁绵要回来的消息,高兴坏了。 这几年来,没良心的小东西在国外读书,忙的要死,每次都是他去看她,她连过年也都在外面。可是毕竟郁绵从小不在他身边长大,他也不好太强硬的干预什么,只是打电话问过裴松溪几次,得到的回复都是淡淡的,说她不会干预郁绵的选择。 郁闻青也猜测两人可能是闹了矛盾,这次一看见裴松溪,也算放心了。 他亲近热情的跟她找招呼:“小裴,你来的正好,给我好好管教管教这没良心的,成天在外面乱逛,连家都不知道回了。” 裴松溪听到管教两个字,神色有些许不自在,顿了一会才说:“绵绵很乖的。” 她手上还提着数份礼盒,隐隐有了一种见家长的意思。 郁闻青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他心疼孙女还来不及,哪里舍得狠下心去管教,只拉着郁绵的手左看右看:“爷爷算算,我上次去看你,都有四个月了吧。你也真是偏心,一回来就先去看你裴姨,就是比较喜欢她多一点。” 郁绵明明知道他没那个意思,脸颊却一红:“爷爷……” 郁闻青拍了拍她的手:“好了好了,爷爷开玩笑的,你奶奶和姑姑出去了,今晚不知道能不能到家,你们先休息一会。” 郁绵点点头,几次想开口说话,却又被他打断。 老先生问她学习和生活上的事情,之后话锋一转,就谈及她的年龄:“现在二十一了,对吧,爷爷记得,你没有男朋友的?” 郁绵一怔:“什么?男朋友,我没有。” 郁闻青一乐:“没有就好!爷爷给你物色了几个合适的人选,照片都要来了,给你看……算了算了,小裴先来看看,你帮小绵掌掌眼。” 裴松溪愣了一瞬,秀致的眉梢慢慢拢了起来。 她想拒绝,却又耐不住老先生的热情要求,目光落到他递来的一沓照片上,无奈的翻完了,语气很淡的评价:“都不怎么样。” 郁闻青有点意外,好像还是第一次听到她这么严苛的说话:“不是啊,这里面有的小伙子条件很不错的,你看看,你再看看。” 那照片上却像有什么可恨的东西似的,裴松溪嘴唇紧紧抿成直线,不肯再评价了。 郁绵先忍不下去了,轻声打断他们:“爷爷,我不喜欢男人。” 郁闻青怔了几秒:“你不喜欢男人的意思是,你喜欢女人?就跟电视上放的那样,叫什么…同性结婚?” “对。” “那不行!” 郁闻青激动的一下子站起来,在客厅里来来回回踱了几圈步:“你说你怎么能……” 可他踱了一会,又想通了:“算了算了,你喜欢女人也行,我这边有合适的人选。我有个老兄弟,他家的小丫头啊,长得那叫一个水灵漂亮,我给他打电话,照片发给你看看。” 郁绵有些哭笑不得:“爷爷!您能不能现在别操心这件事了?” 郁老先生动作一顿,他无奈的跟她对视了一会,最后点点头:“好吧。” 这顿晚饭也吃的不是滋味。 饭桌上,郁闻青跟裴松溪聊天,基本上说的都是郁绵的事情,一会怪她到处乱跑不安全,一会说她心不定,在哪都扎不了根,最后得出的结论还是那个——要给她安排个对象,最好早点扯证那种。 裴松溪沉默的听着,不做任何回应,只是唇瓣微微抿着,神情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冷淡。 老先生情绪高涨,没注意到这些细节,等跟她说完了,又继续跟郁绵推销他那老朋友家水灵的小孙女,说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漂亮,到最后郁绵实在是听不下去,拉着裴松溪落荒而逃。 等上了楼,耳边总算暂时寻得了清净。 郁绵去拉了拉裴松溪的手:“裴姨,你生气了吗?” 裴松溪抿了下唇,对她笑了笑,声音是控制的很好的温和:“没有。” 郁绵愣了下,原来没生气啊……那刚才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难道仅仅是觉得爷爷今晚有些聒噪吗? 她刚想说什么,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一连弹出好几条新消息,她猜可能是郁闻青给她发的。 郁绵点开手机看了下,很无奈的笑出来,把照片点开,手机递到裴松溪面前:“爷爷还真的给我发了……真的是,劝不动。” 照片里是个年轻高挑的女孩,看起来年龄跟郁绵差不多,的确有着这个年纪天然的水灵干净,面相也很温和,五官明媚,不得不承认,是个好看的姑娘。 消息还一条一条的弹出来: “怎么样?” “好看吧?” “喜欢吗?” 郁绵想回复他,好看,但不喜欢。 只是好看这两个字刚刚打出来,她的手机就被夺走了。 郁绵抬起头,还没说什么,下一瞬就有阴影覆下来,将她未完的话咽了进去:“……唔,裴姨……” 裴松溪把她抵在走廊的墙上亲吻。 她比她稍高一些,有着身高优势带来的自然压迫感。唇舌在她唇腔里一寸一寸碾压而过,这一次不是浅尝辄止的,像是在给自己的专属王国打上印记一般。 温柔的逡巡,强势的亲吻。 只在调整气息的间隙,她轻声问郁绵:“很好看吗?” 郁绵眨了眨眼睛,眼眸亮亮的看着她:“……唔,好看,但是好看的人那么多,我喜欢的人只能是一个人。”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在她唇瓣上啄吻片刻,终于找回理智,意识到这里不是可以亲近的地方,是她不该…… 只是在她松开手的前一刻,走廊上却传来一道莫名发涩的苍老声音,伴随着某个砸过来的不明物体:“你欺负我孙女……我、我一拖鞋砸死你!” 94 郁闻青板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方锦棠和郁安清一大早赶回来,简单听了个始末,都觉得有些尴尬,有好一会没说话。 郁绵被要求坐在这边,裴松溪坐在对面。 这一家人坐在一起,隐隐让她有种被围判的感觉。 郁绵有点坐不太住,悄悄的挪了一下位置,被老先生一个眼刀飞过来:“动什么动?沙发上长刀子了?” 怒意一旦有了发泄的第一个点,就再也压抑不住了。 郁闻青抬起手,在郁绵肩上不轻不重的拍了下:“你说你,你满世界乱跑,爷爷不催你回家,反而出国看你;你说你不喜欢男人,好嘛,爷爷给你介绍对象,我那老兄弟的孙女不水灵,不好看啊,不比这个裴……” 他说着说着就卡了……他娘的那姑娘还真没这姓裴的好看! 郁绵眨了眨眼睛,知道现在他正出于炸毛状态,话里话外都顺着他:“爷爷对我好,我知道的。” 郁闻青哼了一声:“你知道,你知道个屁!你要是知道,之前还忍心不回来啊;你要是知道,你们就不该……瞧瞧你们昨晚,咳咳!” 说到这里,老人不自在的咳了一下。 郁绵耳尖一红,却往对面看,忍不住笑了下。 裴松溪对上她的目光,眼皮平平的往下一压,示意她别笑了。 郁闻青说着说着就站起来,爱踱步的老毛病又犯了,双手叉腰在客厅里走了好几圈,反反复复就是那几句:“你说说你,你怎么能喜欢她呢?你喜欢同性这件事我也不说了,单说你们两差这么大岁数,你还是在她身边养大的,你……你们!” 他最初是忍着没对裴松溪说教的,可是他一向是打心底里疼孙女,说郁绵几句话也下不了重口,最后一个没忍住,还是指着裴松溪说起来:“你!你说你这个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小女孩一起胡闹呢?你们开始多久了,难道是她上高中的时候?” 以前他是想过要怎么感谢裴松溪的,于是让女儿跟她合作,利益分成上可以给裴氏让利,甚至连给她介绍对象都想过了,可是万万没想过要把自家孙女赔给她啊! 裴松溪抬起头,苦笑一下:“您先消消气。当然不可能是那时候……是最近,就这一两个月。” 郁闻青气的跺脚:“最近?最近她都三年没回来了,你说就这一两个月,你少骗我!” 裴松溪神色清淡的垂下眼眸:“绝对没骗您,4月16号,我坐飞机去永州大学,您可以查证的。” 老先生深深看了她几眼,还是选择了相信她人品。 当时她连自己亲哥哥都狠得下心送到牢里,还有安舟那件事……她处理的那么好,一点舆论的水花都没有,她更没有趁机拿捏过他什么,只说不要告诉郁绵就好。 他越想越到这里,就越是为难。 这裴家的姑娘从人品、长相,到性情、心计,没有一点不出挑的,可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小绵是在她身边长大的啊,她们两个差了十八岁啊! 他现在满心都是小白菜被猪拱的心情,可是闹是不敢闹了。 以前大儿子出车祸,就是因为跟他闹别扭吵架后离家后出的事故。现在他是气的心肝都疼,气的昨晚一夜没睡,也不敢过于强势…… 他要拿这两个糟心家伙怎么办呢! 郁闻青平复了一会心情,复又在沙发上坐下了:“你也知道,你们这样其实不对吧?” 裴松溪知道这个问题是在问她,拦住了郁绵要说话的意思:“对与不对,取决于判定者的认知。您认为不对,但我不这么认为。” 她认定的事情,绝不会再改。 郁闻青又气起来,手指颤颤巍巍的指着她:“老裴!你说的这叫什么话?” 裴松溪眉心一凝:“……老裴?” 以前哪次见面,老先生都是温温和和叫她小裴的,现在怎么忽然开始叫老裴了?! 郁闻青捕捉到她神情中的错愕,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砸了一块石头。 他忽然满意极了,甚至缓缓笑了起来:“对啊,老裴,你说说你,一大把年纪了,怎么不学好,非要做个偷小白菜的老贼呢?” 裴松溪微微抿了抿唇,神情陡然收紧了,字字用力的说:“请不要这么称呼我。” “那什么,大裴?” “爷爷!” 郁绵听不下去了,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了老人气消了,可是现在又像个孩子似的乱调侃了。 裴松溪凝视着她半晌,默默垂下眼眸:“那您随意叫吧。” 郁闻青哼了一声,暂时歇火:“你们两个,什么意见。” 方锦棠其实没什么意见,老太太这几年身体愈发不好,精神状态也不佳,刚才听着听着差点要睡着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有气无力的说:“安清说吧,我没意见,中立。” 老先生给女儿使了使眼色,郁安清朝他微微一笑,却没听从他的示意。 她笑起来的时候眼角堆起细细褶皱,有风霜流逝的痕迹,但依旧是优雅从容的:“我不反对她们在一起。” 郁闻青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 郁安清微微一笑,却并未改口。 数年前那次聊天,那时候她觉得郁绵太小,对裴松溪有些过度依恋,甚至不愿意回到自己的家庭中,于是跟裴松溪聊了很久。 在聊之前她还担心裴松溪的态度,可是一旦开口,对方是那么冷静而理智的,分析什么对郁绵好,什么不好,最后很快做出决定。 郁安清还记得,送郁绵上学那天,她从永州走的时候,在夜色中的校园里看见裴松溪了,那背影分明是伶仃寥落的,可见她对自己当真是狠得下心。 后来郁绵的状态,她也是多多少少知道的,也曾经不忍心劝过,可郁绵根本听不进去,那么倔强的摇头。 也不知道她们现在是怎么又走到一起的。 可是她想……在这么长的时间流逝之后,郁绵是真的长大了,能分辨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依恋。 至于裴松溪……她跟她合作这么多年,当然知道她在商场上是多么冷心冷性、理智无匹的人,却一次次为了郁绵让步…… 她似乎没有反对的理由了。 郁安清看向裴松溪,笑着冲她一点头:“我是认真想过的,我不反对她们在一起,甚至我觉得,这样很好。” 她这话说完,可把老先生气的要死,他又站起来转了几圈,安静的客厅里时不时响起几句愤怒的质问。 “你说说你啊,都说老牛吃嫩草,兔子不吃窝边草,我说你是吃窝边嫩草的老牛!” “这事我告诉你,必须冷静,别一时冲动。亲人易做,再往前那一步就退不回来了!” “是吧,老裴?” 裴松溪原本还算是冷静的听着,只听到最后一个称呼,又忍不住抬起头:“您……” 郁绵也彻底被这个称呼惹恼了,从沙发上跳起来:“爷爷!不许叫老裴!太难听了,您怎么可以这么说呢!” 郁闻青没想到孙女为这事还敢跟他生气,也恼了:“你个小没良心的,爷爷就说一句怎么了。我还没强横的直接叫你们分开呢,叫你这辈子都不许见她呢,你就开始凶我了!” 郁绵下巴一抬,神情坚定,目光倔强,脸颊因为生气而变得粉扑扑的,乌黑瞳孔更加明亮:“我不管,分开是不会分开的。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小绵?!” 裴松溪脸一红:“绵绵!” 郁老先生一时语结:“你你你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郁绵耳尖也泛起一点绯红,只不过藏在碎发里,她抿了下唇,又重复一遍:“她已经是我的人了!” 郁闻青被郁绵一句话气的简直想抄起家伙打她……瞧瞧她说的这叫什么话,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一开口就是这么……这么虎的一句话。 哎!他连复述都不想复述了,实在是开不了口。 郁绵看他那一副欲言又止,差点把脸都被憋红的神情,又忍不住偷偷笑了下,只是这次没笑几秒,就被当场抓获了。 “笑笑笑,笑什么笑。瞧瞧你这个不干人事的样子!你怎么对她……下得了手!” 郁绵脸颊一红,原本她那么说,就已经很……很直接了,可是爷爷这么一说,她感觉自己好像更禽兽了……像是她非要把裴姨推上床的一样。 ……不对不对,明明一切还没发生呢,她被带偏了。 郁闻青盯着她脸上的绯意,心里一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可是再看着裴松溪,想说的话也说不出口了……说她什么好呢,说谢谢她看着郁绵长大,费心费力还不够,最后甚至自己给赔进去了? 这么一想,他气是气不起来了,甚至开始有点同情裴松溪了。 这场谈话再难继续下去了。 他无奈的拿手拍了拍额头:“算了算了,让我冷静一下……我这血压都被你气高了,回你房间去,别在我眼前蹦跶,晃的我心烦。” 郁绵有些惊讶,愣了几秒后才朝裴松溪眨了眨眼睛,拉着她一起走。 只是她们刚刚上楼,就听到客厅里一声怒吼:“管好你的小爪子!” 本来以为是小白菜被偷了,现在看起来是她没出息的偷老白菜去了。 他娘的,没用的小东西! 95 她们在郁家待了三天,等到了第四天早上,郁绵忍不住了,提出要回明川。 郁闻青气的吹胡子瞪眼:“才回来待几天,你怎么就要走了?” 郁绵幽幽的看着他:“爷爷……再这么下去,我睡眠不足要猝死了。您这几天总是半夜来找我,您看看我的黑眼圈。” 也不知道老先生抽的什么疯,总是半夜三更来敲门,或者打电话非要把她从睡梦中打醒,好像是怕她去做什么……坏事一样。其实想想也知道,就算她想,也不可能在这里的。 那天在走廊上的亲吻完全是个意外。 老先生深深的看她一眼,有些心虚:“咳咳……爷爷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他又淡淡的瞥了一眼裴松溪,只见她还是那副清冷冲淡的神情,目光却温和的落在女孩身上,似是永远只看着她的模样。 郁闻青在心底悄悄叹了一口气。 他其实也不能做什么吧……这么多年来,他在孙女的成长中都是缺席的,而裴家这丫头啊,心性偏冷,但对小绵似乎没得说的,关心爱护无微不至,一直以来,他对她的人品很放心。 他这几天夜夜失眠,有时候去敲郁绵的门,有时候给她打电话,是想跟她聊聊,问她真的想好了吗,她现在还这么小,喜欢一个比自己大十八岁的人,如果以后出现什么变数呢? 可是话到嘴边又停了下来。 如果说孙女年少时期的缺憾无法弥补的话,那现在……他能做的,就是给她自由,让她追寻她想要的,拥抱她所爱的。 再说了,就算她哪天走弯路了、摔跤了、大哭了,她也可以回来,这里永远是她的家,是她的退路。 因为怕她受伤,就折断她的翅膀。那这么说起来的话,他也太没用了,这个家也太没用了吧。 “爷爷?” 郁绵被他看久了,有些不自在了,轻声叫他。 郁闻青哎了一声,老人浑浊的眼底有泪光一闪而过,他很快调整好心情:“行吧,那你们回去吧。对了,老裴——” 裴松溪陡然看过来,目光亮如利箭,雪亮干净,甚至隐约有些锐利,似是再说一句就要变脸的意思。 老先生哈哈大笑起来:“你们年轻人啊,果然还是经不起逗。好了好了,小裴,你带小绵回去。你们好好的,好好的。” 裴松溪愣了一瞬,过了数秒才轻声说:“谢谢。” 她是情绪内敛沉静的人,从不轻易流露感情,也绝不随意许下重诺,千言万语,也只有一句谢谢,却无端叫人安心。 郁绵差点惊喜的跳起来,可顾忌着还在家里,硬生生忍不住了,只是手指背到后面,悄悄握住裴松溪的手,指尖在她掌心里轻轻挠了挠,被她反手握住,示意她别闹。 她低下头,安分下来,唇角却悄悄的牵起。 郁老先生将她的小动作收入眼底,忍不住嗤笑:“别藏了别藏了,都是我跟你奶奶年轻时候玩剩下的,还想瞒着我。想当年我追女朋友的时候……” 他话音才落,坐他旁边的老妻伸手就来拧他耳朵:“你个死老头子,什么话都在小辈面前说,要不要脸。” “哎哎哎哎哎别揪别揪,锦棠,老婆,快放手,我不要面子的啊!” 郁绵咳咳两声,拉着裴松溪转过去:“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过了好半天,郁闻青才把自己的耳朵从老婆大人的毒手之下解救出来,一脸吃了瘪的样子:“行了行了,你们赶紧走吧,等会到明川得晚上了。” 真的是,一个个在这里看他丢人的样子……太没面子了。 他松了口,郁绵也终于松了口气。 她偏过头冲裴松溪笑了下,目光中是不加掩饰的灼灼情意。 藏在她眼底太久的情愫,如今终于能见日光。 裴松溪摸了下她头发,动作是她自己都没察觉的亲近温柔,隽永绵长。 老先生捂着发红的耳朵,给她们叫了司机,订了车票。只在她们上车之前几秒,又莫名扯了扯郁绵的衣袖,小声说:“你啊……悠着点啊,可不能由着自己性子就虎着来。多照顾照顾人家,毕竟岁数比你大这么多。” 前面半句说的郁绵一怔,等听到后半句才懂了。 她脸一红,把耳朵一捂:“爷爷,我走了。” 她说走就走,再也不回头了,惹得老先生在后面骂了几句没良心的小东西,可是骂着骂着,老先生又笑了。 他偏过头,看着霜发如雪的妻子,在日光下他能看到她鬓角的皱纹,那是光阴的刻痕。 老先生微微一笑:“锦棠,我看她们这样,也挺好的。” “是啊,”老太太颤颤巍巍的握住他的手,“跟我们年轻时啊,一模一样。以后啊,也要走一辈子的。” - 回到明川,来接机的是裴之远。 他靠在车门边,远远的朝她们招手。 裴之远中学时跳级,比同龄人毕业的更早,年纪很轻就进入裴氏公司,在做海外项目部的经理。 他穿着黑色西装外套,肩宽腰窄腿长,五官深邃立体,远远的看过去英俊帅气,笑起来时又有温润公子的贵气,这张脸配上衣架子般的身材总是很唬人。 可是郁绵见过他小时候那副不讲理不起床甚至大哭的小霸王模样,对他这副相貌敬谢不敏:“裴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猜肯定没有好事。” 裴之远被她一句话说的破了功,在她脑袋上敲了敲,刚想调侃两句,就察觉到旁边投来的两道淡淡目光,他收回手:“姑姑。” 裴松溪淡淡一点头:“有事?” “是家里的事,我妈叫我来的,说给林默叔叔介绍了一个女朋友。今天他们在家吃饭,让你也过去看看呢。” 裴松溪怔了下,看向郁绵:“女朋友……想去看吗?” 郁绵眨了眨眼睛:“想!我想看看林默叔叔到底能被谁收拾掉,我太好奇了!” 裴松溪也笑了下:“那走吧。” 裴之远在无形中逃过一劫,主动去帮她们提行李,把后备箱关上,才发现裴松溪就站在旁边:“少对她动手动脚。” 裴之远:“……” 姑姑我冤啊,我就不就敲下了郁绵脑袋,你就护短成这个样子!小时候偏心就算了,现在更是偏心偏到南极去了。 再说了,什么叫动手动脚,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他脑补了十万字的陈冤录,可是一对上裴松溪清清淡淡的目光,就立刻恭恭敬敬的向大佬低头:“好的,姑姑,我知道了。” 裴松溪淡淡嗯了声,没再多说。 等到了裴家,客厅里很热闹。 丁玫正拉着个小姑娘在说话,对方年纪不大,像是才大学毕业的样子,穿着白色碎花裙子,瘦弱干净,有些拘谨。 裴林默在旁边坐着,有些焦躁的样子,可是他连大声说句话都不敢,只要他稍微声音大点,那姑娘就跟受了惊的绵羊似的,颤颤巍巍的看他一眼。他只能朝她温和一笑,在心里骂娘声中尽可能去安抚她。 裴松溪到家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她竟忍不住笑了下,忽然觉得今天回来一趟也不错。 饭桌上,丁玫给她们介绍这位陌生姑娘。 原来这不是丁玫给裴林默找的对象,是他自己认识的,具体怎么认识的,裴画家不肯说。但是小姑娘身体不好,天生胆小,所以他连句重话都不敢说,只能像捧个菩萨似的捧着她,时时刻刻得用心护着。 其他的,裴松溪没再往下听了,她不是特别感兴趣,本来今天回来是想跟家里说一下她和绵绵的事情。只是今天似乎场合不对,那就权当回来看热闹了。 郁绵却比她八卦一点,只时不时跟裴之远说些小话,有时也一起调侃裴林默,时不时笑出声来。 裴松溪看着女孩在灯光下璀璨明亮的笑靥,专心给她夹菜。等郁绵说完话,总能在碗里找到惊喜,她咬着嘴唇,偏过头看着她,眼睛是那么的亮。 郁绵想起以前刚来裴家,她偷偷给自己夹鸡蛋的样子,那是她们的秘密。 明目张胆,又理所当然。 偏偏她欢呼雀跃,高兴的要命。 时间久了,丁玫注意到了,有些好奇的问:“绵丫头现在可以吃这么多了?我记得她小时候很不会吃的?” 裴松溪正在慢条斯理的剥虾,放到她碗里,语气平淡的说:“没事,我养得起。” 郁绵正咬着吸管喝果汁,听见这句话,脸颊一红,飞快的瞥一眼桌上众人,都没什么反应,似乎没把这句话往多了想。 她收回目光,又偷偷瞥了眼裴松溪,正好撞上她温润含笑的目光,心底一软。 这还是她们的秘密。 哪怕现在这秘密似乎变了。 她想起一首歌的歌词。[注] 我们曾在满座喧嚣中,将隐晦爱意说到最尽兴, 可我只看向ta眼底,而千万人欢呼什么,我不关心。 她脸颊更烫,在饭桌下去寻裴松溪的手,慢慢的将她十指松开,长长久久的紧扣在一起。 她还记得那首歌的尾句歌词。 少年一瞬动心就永远动心。 - 从裴家出来,天都要黑了。 裴松溪却接到秘书的电话,临时有点事情要去处理一下。 郁绵有点不舍得让她走,前几天在郁家,因为总有顾忌,所以她几乎找不到跟她亲近的时候。可是不让她过去公司,又实在是不讲理极了,她不可以像个小孩子那么任性。 裴松溪当然看出来她有小情绪,笑着哄她:“我先送你回家,去公司处理完事情我就回来,你在家好好休息。” 郁绵想了想:“那我要在你房间里等你回来。” 裴松溪抿了下唇:“……嗯,那你先睡。” 郁绵得了她的允诺,脸颊有绯意悄悄蔓延。 她在口袋里摸出来两颗橙子味的硬糖,问裴松溪:“吃糖吗,橙子味的哦?” 裴松溪摇摇头:“不爱吃甜食,你吃吧。” 郁绵嗯了声,剥开色彩斑斓的水晶糖纸,吃下这颗硬糖,等到了安溪路的路口,刚好是红灯。她说要提前下车:“就到这里就好了,你等会掉头很麻烦,又容易堵车,我走回去就行了。” 裴松溪不同意:“晚上不安全,不能一个人走夜路。” 郁绵悄悄理了理衣服,偏过头拿指尖在她唇瓣上印了下,又快速在自己唇瓣上印了下,很快就把安全带解开:“好啦,很近的。我自己回去……唔……裴姨……姨。” 她被裴松溪扣在车座上深吻。 一颗糖也分成了两半,被咬碎了,融化在温暖柔软的唇舌之间。 郁绵对她一向没有抵抗力,只乖乖的把自己献出去。 交给她,彻彻底底的。 直到后面有人按喇叭,裴松溪才松开她,掌心轻轻抚着她的后背,慢慢调整着失控的呼吸。 郁绵趴在她肩头上呜呜喘气:“裴姨……你、你说好了主动权在我手里的,怎么可以总是突然亲我。” 每次都这样,每次都在她没有防备的时候,总是靠过来亲她。 可是这种温柔冷静的压迫感……却又总叫她万分痴迷。 裴松溪有些不自在的抿了下唇,她当然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可是现在……她确实很难做到了。 她轻轻咳了一声,一向清冷白皙的脸颊红透了,缓缓开口:“绵绵……是你问我要不要吃糖的。” 郁绵还靠在她肩头,声音很低的问:“……那你不是说不喜欢吃糖吗?” 裴松溪吻了吻她鬓发,唇瓣贴着她耳廓,声线清醇缱绻:“可是……跟橙子有关的一切,我都会喜欢。” 郁绵耳尖发烫,很不争气的被她撩到了。 96 裴松溪到公司时,时针指向九点。 她看到郁绵发来的消息。 “我洗完澡了。” “在等你。” “我喜欢你枕头上的味道,很舒服。” 她耳尖一烫,轻轻舒了一口气。 ……真是,绵绵到底知不知道,这话里话外会引人遐想,想她说的是洗干净躺在了她的床上……等她。 秘书拿着文件进来:“裴总,您看一下,这是前几天在谈的那个项目,对方忽然毁约了,项目部的同事才连夜回来加班。” 裴松溪嗯了声,才抬起头,唇角笑意却仍留存着,如春风般暖煦:“辛苦了,这么晚过来。” 秘书罕见她温声关切的样子,愣了下,才不好意思的笑笑:“倒不辛苦,就是被女朋友骂了一顿,从床上踢下来了……咳咳,不好意思裴总,我没有抱怨的意思。” 裴松溪将文件签好,递给她的时候看了她一眼,那分明是沉浸在恋爱中的人才有的甜蜜神色。她淡淡笑了下:“没事,这个月去找财务多拿一份加班费。” 秘书被这意外之喜乐疯了,走之前大着胆子说:“我很快确认一下信息就回来。裴总您也早点回家,别让人久等。” 裴松溪愣了下,偏过头看落地窗,玻璃上倒映出她的样子,分明是跟秘书一样的……眼角眉梢都是笑意,似乎藏也藏不住。 她也不是很想藏。 她笑意更深了些:“好了,你去吧。” 门关上,办公室里重归静谧。 可是那句别让人久等,就这么萦绕在她脑海里,有些盘旋不下。 等处理完突发问题,从公司一路开车回去的路上,裴松溪再次感知到那种紧张而甜蜜的心情。 那么真切,无需确认。 等到了家,客厅里还给她留着一盏壁灯。 裴松溪上了楼梯,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第一次有了踌躇不前的感觉,过了一会,才轻轻推开门进去。 房间里还有亮光,她常常坐在床头看书时用的台灯正开着,白色的灯光,清清冷冷的,只照亮床头那一小片区域,四周渐渐融在黑暗里。唯有那一小片光亮。 女孩的脸颊就落在那光亮之下,柔和白皙的脸颊,熟睡时轻轻颤动的眼睫,时不时发出两句轻柔的呓语。 裴松溪屏住呼吸,放低脚步,走到床边,微微弯下腰看她。 绵绵在……她的床上。 得出这个认知后,她脸不受控制的红了。 她想起刚刚在车上,郁绵趴在她肩头,呜呜着说她骗人,没有让她占据主动权……后来她给她理好头发,放她下车,那一瞬间看着她粉粉嫩嫩的脸颊,有那么一瞬差点没办法放她走。 她似乎总不知道她对她有多大的诱惑,总是这么肆意的撩动她…… 裴松溪别过眼,长舒一口气,拿起睡衣到楼下洗澡。 等她洗完澡上来,郁绵还是那副熟睡的样子,连姿势都没变,唯有微微弯起的唇角,似乎在透露着主人美好的梦境。 裴松溪掀开被子躺下,只是没躺几秒,郁绵就一个翻身,抱住了她,脸颊在她颈窝里轻轻蹭了蹭,柔软香甜的气息浸润而来:“才回来啊……” “你醒了?” 回答她的却只是绵长安稳的呼吸声。 裴松溪不由笑了下。 原来没有醒。绵绵从小就睡的沉,再加上在清宁那几日,郁老先生总是半夜三更来敲门,让她休息的很不好,应该是困极了。 耳畔是清甜均匀的气息,她却渐渐有几分失了睡意。 空调被是很薄的,几乎只隔绝了房间里的冷空气,越是这样,被子下相触的感觉就更清晰。 她能感觉到,郁绵的脚趾就压在她的小腿上,那……丰盈绵软的感觉紧紧抵着她手臂,还有她的呼吸,总落在她的颈窝,激起一阵密密麻麻的战栗。 连她都开始佩服自己的自制力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的,等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就看见郁绵那张明媚含笑的脸。她眼眸弯了弯,抬起头捏她的脸颊,声音里有些刚睡醒的干涩:“起来很久了?” 郁绵偏过头,脸颊在她掌心里蹭了蹭:“有一会了。早餐做好了,去吃吗?” 裴松溪点点头,从床上坐起来。 那一瞬郁绵的目光变得有些奇怪。 她也低下头,正好看见睡裙的细吊带滑落,露出半边如雪的丰盈玉脂。 裴松溪愣了数秒,脸颊也发烫,立刻将吊带拉上了:“……我,我起床了。” 郁绵低下头嗯了声:“我先下去看看早餐。” 她转身就往外走,脑子里却满是刚才那副冲击性的画面,热度从脸颊蔓延到耳尖,明明告诉自己不要想了,可还是总在想着。 可是为什么不能想? 裴姨现在……已经是她的了。 她要她是她的。 郁绵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看似忙碌,可实则并没有忙什么,等到裴松溪下来,她才对着窗户玻璃看了看自己的脸颊……还好,没有很红了。 裴松溪穿着抹茶绿的丝绸衬衫,极其清淡温柔的颜色,只是耳尖还残余着一点可疑的红意,那么明显。 郁绵给她倒牛奶,在烤好的面包片加上炼乳,把煎好的鸡蛋放在碟子里推过去:“不许说不好吃哦。” 裴松溪笑了下,拿起面包片,递到嘴边咬了一口:“嗯,好吃。” 郁绵才笑起来:“我就说嘛,以前我早上不出门的时候,都是自己做早餐的。虽然我的厨艺谈不上很好,但是当时同学过来玩,都说我做的不错。” 裴松溪怔了几秒,才低下头:“嗯……” 她好像情绪稍低了几分,郁绵察觉到了,她嘴里还叼着面包片,就绕到她身边坐下,含糊不清的问:“裴姨,你怎么啦?” 裴松溪偏过头,看见她那双明亮眼眸里不加掩饰的关切,抬起手捏了下她脸颊,唇角微弯了弯:“想起你以前总一个人。” 郁绵三下两下把面包片解决掉了,又喝了她的半杯牛奶才咽下去,嘴角还沾着点奶沫,却着急的开口:“没关系的。我也想长大一点,独立一点,学会照顾自己,照顾身边的人。” 哪怕在最初的日子里,她还很不适应,甚至感觉无家可归。 裴松溪凝视着她,轻轻点了下头。 郁绵冲她笑了笑,眼眸干净明亮。 裴松溪也笑,目光却落在她沾了奶沫的嘴角,终究还是忍不住,抬起头把她嘴角的奶沫擦掉,在郁绵的目光注视下,把指尖递到唇边轻轻吃掉,语气平常:“小花猫。” 郁绵过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脸颊不争气的红成一片,有些置气的背过身。 干嘛……总是这么无缘无故的撩她吗,可是昨晚她都洗白白在她床上等她了,偏偏又毫无动作,简直算得上是坐怀不乱了。 ……哎,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裴松溪轻笑一声,看了看她发烫的耳尖,也后知后觉的在想自己的举动有些欠妥:“生气了?” 郁绵回过头,嗔嗔的瞪她一眼:“不生气……现在没有时间生气了。我跟知意他们约了见面呢,她和梁知行的婚期提前定了,约好了今天要去给熊老师送请帖。” “嗯……要出去吗,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晚点可能一起吃饭。” 裴松溪抿了下唇:“要我去接你吗?” 郁绵已经站起来,站在镜子前梳头:“不用啦,晚点我打了个车回来就行。你在公司还有事吧,前几天陪着我回去,有好几天没工作了。你先忙自己的事情。” 裴松溪嗯了声:“今天是要过去。” 郁绵已经把头发扎好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她好像还没这么扎过,脸颊饱满干净,又分明是可爱的:“好看吗?” 裴松溪看着她朝气活力的笑容:“很好看。” 郁绵满意的眯了下眼,手机在桌上震动起来。她一看时间,有些着急的拎着包出去了:“呀,时间到了,我先走了我先走了。” 裴松溪被落在家里,有些低的笑了下。 走这么急,都没有……早安吻的啊。 - 郁绵跟朋友们约在附中见面。 景知意和梁知行就等在学校旁边的公交站那里,有模有样的穿起了校服,还真有几分学生气。 郁绵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两人在吵吵闹闹,似乎是在比谁跳格子跳的更多。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她忍不住笑,笑声惊动了两个幼稚鬼,都停下了动作,回头看着她,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 “还装呢,我都看见了!” 梁知行梗着脖子不承认:“看见什么了,看见你老父亲我英俊潇洒的样子了吧,这你不用说,我都知道。”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嫌弃的看着他,挽着景知意的手就往前走:“老熊知道你要来吧?” 景知意回过头看了梁知行一眼,才收回目光:“知道知道,他上周就跟老师说了,不过当时老师说刚好前几天还有同学说要去看他,就叫我们今天一起过去。对了……还有那个谁也在,以前总扯你头发那个。” 郁绵一怔:“哪个谁啊?” 景知意刚想说话,迎面有人跟她们打招呼:“是景知意和郁绵吗?” 郁绵愣了下,看向来人,一时间愣住了:“……嗯。” 男孩笑了下,面容俊朗:“我是周扬,不记得了啊?” 郁绵努力搜寻了一下记忆……周扬,她好像想起来了,他小时候总爱扯她的头发! 那个讨厌鬼哦。 周扬抬起手,在半空中轻轻做了个扯的动作:“想起来啦?” 郁绵弯了弯眼眸,朝他一点头:“嗯,好久不见。” 梁知行慢悠悠的从后面追上去,给周扬肩膀一拳:“喂,警告你啊,不许欺负我闺女。” 周扬也笑着回他一拳:“瞎说什么呢。还有几个同学已经到了,进去吧。” 到了熊老师家里,客厅里已经坐了四五个旧日同学,听见婚期将近的喜事难免调侃起这对小情侣。 就连老熊也笑着说:“我就说你们那时候不对劲啊,成天待在一起。还有那个谁,郁绵,你谈恋爱了吗?” 郁绵脸一红,还没说话,众人就哄笑起来。 “脸红了脸红了,所以是谁啊?” “我想知道是哪个帅哥能追走我们班心如止水的班花呢!” “该不会是陶让吧?” 郁绵摇了摇头:“胡说什么呢。我谈恋爱了,是、是女朋友!” “是女朋友吗?” “那肯定很漂亮,不然你不会喜欢吧?” “说女朋友,我就更想看了!两个大美人,我可以!” 连梁知行都惊呆了:“卧槽我家的白菜被谁给拱了,我都不知道,杀千刀的,告诉我是谁,你爸爸我要去揍人了!” 景知意白了他们一眼,过去拉郁绵的手:“不理他们,一个个跟看戏似的。” 唯有老熊乐呵呵的坐在旁边听着,他还记得那时候给同学们做的那场辩论啊。 当时大家似乎还有争议,可是现在看来,这些孩子们都长大了,能接纳这个世界上少数的、并不属于主流的、却依旧值得尊重的多样化存在了。 这是他那时就想看到的啊。 等从老师家里出来,同学们多年不见,决定在附中外面的大排档吃顿小龙虾,就当是小聚了。 男生在喝啤酒,女生中也有喝的,尤其是婚期将至的景知意和梁知行,更是被灌酒的主要角色,幸好喝的都是啤酒,没什么度数。 郁绵跟旁边女生说了几句话,有些心不在焉的看了下手机。 裴松溪问她,要回去了吗。 她打字:“还早,就在附中这里吃饭。” 回完信息,有人过来给她敬酒,她站起来看了下,才发现那是周扬。 男孩的笑容是有些腼腆青涩的,不敢看她的眼睛:“郁、郁绵,我敬你一杯。” 郁绵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端起一杯茶:“以茶代酒,你见谅啦。” 周扬轻轻咳了一声:“那什么……我为小时候的事情跟你道个歉啊,那时候不懂事,我……” 郁绵笑着打断他:“没事,那时候还小,我都忘了。” 周扬有瞬间的神情僵硬。 原来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不想知道。 他举起杯子,跟她轻轻碰了下,声音里也有些苦涩:“我……我也忘了,忘了挺好,别记仇啊。” 郁绵刚想说什么,看到桌上手机亮了,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 有人来电。 mymoon 她朝男孩歉意的笑了下,拿起电话按了接通:“裴姨?” 电话一接通,她似乎隐约听到了自己说话的声音。 郁绵有些好奇的往外看,就在一家书店门前看见了裴松溪,那人正背对着她,那件颜色温柔的抹茶绿衬衫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好看。 她就站在杂志架前面,低声问她:“还在吃饭吗?” “嗯,还在吃。晚点我打给你好不好?” “……行,先挂吧。” 她笑了笑,跟知意说了先走,又跟同学告别,才快步走到书店外面,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想我了吧!” 裴松溪被人从后陡然抱住,身体僵硬了一瞬,直到那熟悉的体温和热度传来,她才笑了:“不是说还要一会吗?” 郁绵牵着她的手往前走:“可是你也没说你已经到了啊。什么时候到的?” “有一会了。” 裴松溪把车停在不远处,拉开车门让她坐进去,掉头往回开。 她准备跳过这个话题,郁绵却没放过她的意思:“你到了,就一直在旁边等吗,为什么不叫我?” 等待红绿灯的间隙,裴松溪偏过头看她:“本来不打算叫你的,然后看见那个男……” 她说着说着,瞬间顿住了,不再往下说。 郁绵却敏锐的捕捉到她没说完的话:“那个男生,来给我敬酒的那个男生?” 因为她看到了,她在意,她吃醋,所以才会打电话给她吗? 裴松溪垂下眼眸,避开她的目光,跟她道歉:“对不起绵绵……如果我的行为让你觉得不舒服了,如果我……请你告诉我。” 她怕自己伤害她。 她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占有欲,简直强到爆炸。 小心翼翼克制了多年的情绪,她有时真的控制不住自己。可是这样是不对的。 郁绵摇摇头,认真的看着她:“我没有觉得生气。你是在……吃醋吗?” 吃醋,却不说。 裴松溪抿了下唇,不回答她的问题。 可是她没办法欺骗自己。 经常吃醋,时时吃醋。 她不该说的,不能说的。 郁绵追问了她一路,都没问到答案。 一直到了家,裴松溪站在玄关那里换鞋的时候,郁绵却从后面抱住她,去亲她的耳垂和颈侧,她的喉间逸出一声模糊的吟声,往后一步背抵上了墙。 下一瞬,温暖柔软的嘴唇覆上来。 是极致温柔的亲吻。 郁绵在她唇瓣上轻轻啄了啄,温柔且爱怜,却一点一点探寻而入,也学着用舌尖描摹她的形状,偶尔轻拂,偶尔含住。 裴松溪垂下眼眸,这次完完全全的将主动权交给她,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都交给她……手臂却渐渐收紧了,女性专属的动人曲线也是那么契合的,仿佛生来就是如此。 在平复呼吸的间隙,郁绵靠在她耳边,轻声说:“裴姨……你吃醋的话,告诉我好不好啊?” “……绵绵?” 郁绵轻轻笑了笑:“这样让我感觉……我是真的被你喜欢的。” 裴松溪有些犹豫:“你不烦我吗?” 郁绵吻了下她脸颊:“我什么时候烦过你啊,裴姨。我不知道有多高兴……高兴的控制不住自己。我……裴姨,我……” 她有点语无伦次了。 裴松溪却笑了:“就这么高兴吗?话都不会说了。” 郁绵有些脸红,却大大方方的承认了:“你知道以前小妍怎么说的吗……她说你是我的自变量,我是你的因变量。” 所以每时每刻,我的心都只为你而动。 她未说出口的话,裴松溪显然听懂了,低低的笑,脸颊在她清香的发丝里蹭了蹭:“嗯,我知道……我都知道。” 郁绵有些不满的嗔怪:“你就没有什么想说的吗?我对你来说……是什么呢?” 裴松溪靠近她耳边:“嗯……绵绵。你是我的失控变量。” 郁绵啊了一声:“你是在嫌我烦吗?” “当然不是……” 郁绵有点气鼓鼓的:“那是什么?” 裴松溪笑:“为你扰动,为你失控。” 她的人生理智平静,无风无浪,原本以为是一眼就能看得到头的光阴,却因为她的到来,由风起浪,余波不止,却也平添欢喜,多了牵挂。 她为她,总能轻易放弃所有的冷静和理智。 她是她的失控变量。 郁绵也静了好几秒,而后又去亲她的脸颊:“……裴姨。” 裴松溪下意识回应着她。 这个吻彻彻底底失控了。 97 清风明月良夜。 天上悬着一轮皎皎圆月,遥遥俯瞰着人世的悲观离合。 素净的月光透过玻璃落下来,正好落在寂静的房间里,也印亮那一片如月色般皎洁的玉色,偶尔轻轻颤动两下,纤细肩胛有如翩翩起飞的蝶翼,美好精致。 那件抹茶绿的衬衫原本是清淡温柔的颜色,却沾了某些不知名的水汽,颜色加深了许多,原本整齐熨帖的衣角也被揉皱,推上去,似是有些太碍事了。 天际不知何时漫过一层乌云,那碎银般的月光也被遮掩起来,房间里也似拉上了一层深暮的帘布,将原本清晰可见的面容都遮盖了去,唯有轻如风语般的轻轻呢喃,声声入耳。 裴松溪轻轻咬着嘴唇,小声叫她的名字,捉住了她手腕:“绵……绵绵。” 而那人正沉迷着,也贪恋着,只在月华散落那一瞬,虔诚膜拜着这明晃晃照在她心头的月光。 天际乌云不知何时被吹散了。 可那皎洁般的素月光辉,却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绯色的红,原本是多清冷克制,此刻就有多撩人放肆。 夜色渐深。 月亮拉过云朵为被,渐渐成眠。 - 翌日。 郁绵醒来,房间里安安静静的。 窗帘拉开一半,清晨的日光落下来,昨夜那动人月色早就散尽了,日光落在脸上,照的她有些恍惚,险些以为那是一场梦。 她从床上坐起来,摸了摸枕边,早就没了热度。 郁绵叫了裴松溪几次,都没有回应,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趿着鞋下楼,直到听到客厅里的轻轻响动,才觉得找回了什么,心也放了下来。 她从背后抱住她。 裴松溪正站在镜子前系丝巾,被她抱住那一瞬,她轻轻吸了口气:“……嘶。” 郁绵有些紧张的松开手:“怎么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事。起来啦?” “嗯,醒来没见你,下来看看你。” 郁绵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裴松溪穿了一件月白裙子,非常衬她,恰到好处的勾勒出饱满动人的线条,腰线收的极紧,原本是纤细高挑的身段显得更为窈窕动人,连那衣领也是别致的绣了一圈刺绣,不过就显得那丝巾有些不太合适了。 她有些无奈,想放弃那丝巾了。 郁绵看了她很久,忽然从后靠近她耳边:“还是系吧,后面也……有。” 她的手指从她后颈拂过,有一小块绯色,在白瓷如瓷的那处显得分外引目。 裴松溪愣了下,轻轻点了下头:“嗯。” 郁绵也有些不太自在的别过眼,想着昨晚的事情,过了一会才想起来问:“裴姨,要出去吗?” 裴松溪理了理鬓边的碎发,将一对素玉耳坠戴上,才转过身看着她,摸了摸她微微翘起的刘海:“要出去一下。本来是不打算过去的,但是你姑姑也来了,很重要的项目,我要过去一趟。” 郁绵乖巧的点了点,却反手握住她的手,目光落在半空中:“刚刚,是因为那……疼吗?” 裴松溪脸颊一红,犹豫着点了下头。 其实本来不会的,还是因为这裙子的设计,上半身实在收的太紧了,平时就会勒的她有些喘不过气,再加上含过……所以偶尔触碰摩挲到的时候,就一阵隐隐的痛。 可是除了这件裙子,似乎也找不到衣领更高的了。 郁绵耳尖发烫,握着她的指尖不自觉紧了紧:“咳咳……我,我……” 她不知道说什么……昨晚裴姨明明叫她的名字了,可是她……哎。 裴松溪微微别过眼,声线有些哑:“没事。我先出门了,晚点回来。” 郁绵松开手:“哦……好,我等你。”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摸了下她发顶:“我走了。” 那种有些撩人心弦的尴尬氛围暂时散了,郁绵站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了好几圈……昨晚从玄关处,一直到楼上,到她房间,其实……也并没有多放肆。 裴松溪还是那么克制自持,温和纵容,只放任着她的自由,默许着她的一切。 不过是她自己……暂时没有选择到那一步,她既渴望她,也怕冒犯她,于是最终停了下来。 - 裴松溪在会场见到郁安清的时候,目光下意识的稍稍错开:“郁总。” 郁安清朝她温温和和一笑:“又见面了,小绵还在家吗?” 听到这两个字,裴松溪心里轻轻跳了一下:“嗯,她在家。” “晚点让她出来吃个饭吧,好吗?” 裴松溪点了下头:“只是见面吗?” 郁安清轻轻牵起唇角,摇了摇头:“我想收养一个小孩,问问小绵的意见。你放心,我不会对家产有任何不该有的念头,在收养之前也一定会把所有的程序走完。” “那孩子也带过来了吗?” “来了,所以想让她们见一面。” 裴松溪淡声说好:“我让司机接她过来。” 等会议结束,裴松溪看到郁绵发来的消息:“我在楼下啦,你结束了吗?” 她回复她结束了,一边提起包往外走,经过玻璃门的时候忍不住看了看自己,很好……这丝巾看起来还在原来的位置,并不曾偏移,遮掩的刚刚好。 郁绵就站在大楼外面等她。 女孩背着一个蓝色的小小单肩包,穿着白色短t,牛仔裤,在阴影处踩着格子线,一个人自得其乐的在跳格子,背影是轻松欢快的。 裴松溪站在那里,静静的看了她一会,直到郁绵跳到尽头,转身往回跳的时候看见她,惊喜的笑了,就跑着往她扑过来,抬起手臂抱住了她,却不敢抱紧了:“裴姨!” 裴松溪有些下意识的拢了拢眉,陡然被挤压到……现在疼倒不疼,只是奇妙的有些痒。 她轻轻咳了一声,稍稍拉开两人间的距离:“等很久了?” “没有,刚到,”郁绵也松开手,左顾右盼,“姑姑呢?” “她去酒店接那个小孩去了,走吧,我们开车过去。” 郁安清提前定了一家私房菜餐厅,往前开两个路口就到。 服务员引她们进一间包厢,刚推开门,郁绵就看见一个半大不大的奶团子在郁安清腿上爬,跳上跳下的,嗓音稚嫩的叫她:“妈妈,姐姐什么时候来?” 郁绵惊喜的叫了一声:“姑姑,这就是你说的小孩吗?” 原来还这么小,这么可爱软糯的一只! 郁安清也朝她笑了笑:“嗯,是我认识的一个小朋友的孩子。她……她出了一点意外,孩子也没人照顾,就养在我这里了。” 她自丧偶之后就一直没有再嫁,这么多年来也是有些寂寞的,如今多了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眉眼间似乎也多了一点笑意。 郁绵坐下来,逗这小孩玩:“认识我吗?猜猜我是谁?” 小奶团子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瞳可爱极了:“姐姐!” 郁绵噗嗤一声笑了,拉着裴松溪也坐下来:“这个是……” “姐夫!” 小孩脆生生的打断她,抢在她之前叫人。 郁绵脸一红,轻轻瞥了裴松溪一眼,才摸了摸小孩的脸颊:“你叫什么呀?” “宝宝叫澈澈,或者叫宝宝。” 郁绵忍不住笑出声:“哪有宝宝自称宝宝的……好吧,宝宝,就这么叫你好了。” 小孩咯咯笑了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往郁安清怀里一趴:“妈妈!姐姐喜欢我!” 郁安清也摸了摸她的脑袋,对郁绵微笑:“来的路上,澈澈就怕你不喜欢她,可念叨了一路。” 郁绵给小孩倒饮料,给她剥鸡蛋,分明是喜欢的不得了。 “澈澈今年几岁了?” “四岁了,还没过生日。” “爷爷奶奶见过她了吗,带回家了吗?” “没见。先问问你的意见。” 郁绵愣了下:“我的意见?我没什么意见的,姑姑,你……” 她从郁安清的眼神中似乎读懂了什么,大概是怕她失落吧,郁家原本是她的家,可她不曾在家中长大,也未享受过亲人的爱护。现在这个四岁的小姑娘却似乎会占据了某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了。 郁安清抿唇笑了下:“我会带澈澈出去住。其他的,我会找律师签文件……” 郁绵打断她:“姑姑,不用啦,你们就住家里好了。我不在意的,来,澈澈到姐姐这边来。” 郁安清看着她,欲言又止,最后无奈的摇了下头,只看向裴松溪。 裴松溪朝她轻轻点了下头,也是一副云淡风轻模样。 等吃完饭,她们送郁安清到机场。 澈澈还黏着郁绵不放:“姐姐跟我们一起走吧。” 郁绵刮了刮小孩的鼻子:“我不能走哦。宝宝要听话,好不好?过一段时间我们回去看你。” 小孩趴在大人肩膀上,奶声奶气的说:“好吧。” 从机场出来,她们开车回家。 郁绵还在看手机上的照片,那是郁安清刚刚给她发过来的。她边看边笑,一张一张翻过去:“啊……好可爱,怎么这么可爱,简直宇宙无敌世界第一可爱。你说是不是啊,裴姨?” 裴松溪把车停在车库里,打开车门下车,声线淡淡的:“不是。” 郁绵不服气的拉住她的手:“那你说,还有谁比澈澈更可爱,我不相信!” 裴松溪深深凝视着她,唇角缓缓牵起:“有的。” 郁绵被她看的有些发愣,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脸颊一烫,偏过头去……真是别扭死了,就不能直接说她最可爱吗。 可她耳尖还是红了。 晚上,她们坐在床上看电影。 没看多久,郁绵接到郁安清的电话,说她们已经到家了。 她就枕在裴松溪的腿上,轻声说着话,时不时笑一下,最后还单独跟澈澈说话:“嗯,宝宝很乖,早点睡觉觉哦,晚安!” 挂了电话,郁绵抱着裴松溪的手,在脸颊上轻轻蹭了蹭:“裴姨,我小时候……跟澈澈哪个更可爱?” 裴松溪淡淡挑了挑眉:“不记得了。” 郁绵一怔,几秒后坐起来,有点生气的样子:“不记得了?” 裴松溪点点头:“嗯,反正你不会自称宝宝就是了。”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这个称呼不是很正常吗?” 裴松溪微微拧了眉:“很正常吗……你是不是很喜欢叫人宝宝?” 郁绵眨了眨眼睛,认真的想了想:“也不算,不过现在年轻人都喜欢这么叫,就是朋友之间也会的……哎,不对啊。你是不是在吃醋?” 裴松溪脸颊微红:“……我没有。” 郁绵牵着她的手晃了晃,温温柔柔的撒娇,语气里分明是嗔意的控诉:“那你以前也没叫过我宝宝。” “……嗯?” “你肯定是吃醋了。可是我小时候你都没这么叫过我,还跟我吃醋……” 裴松溪轻轻咳了一下,轻声打断她:“绵绵……” 郁绵把她的指尖递到唇边,印了一下:“就叫一声?” 裴松溪抿了下唇,她是情感内敛克制的人,骤然间叫她开口,多多少少有些为难。 可她迎着郁绵莹亮干净的眼瞳,根本不忍心拒绝她。只反反复复的抿唇,最后轻轻开口,嗓音清醇:“宝宝。” 话才说完,一向冷清温柔的人,脸颊蔓起一阵落日晚霞般的绯意,有些不太自在的别过眼,不再看郁绵。 过了数秒,她没等到郁绵的回应,才低下头去看……只是看着看着,又不由笑了出来。 郁绵原来比她还害羞,她钻到被子里,在床上来来回回滚了好几次,最后才滚回来,把被子掀开一角。 女孩眼睛亮亮的,耳尖红红的:“再、再叫一声好不好?” 裴松溪笑意更深,低下头去亲她:“嗯……宝宝。” 98 房间里渐渐有两道薄薄的呼吸声缠绕在一起。 只不过数秒又分开。 郁绵往后挪了一点:“我还没洗澡。” 裴松溪哦了一声,别过眼:“我也还没……” 郁绵凑过去,在她下巴那偷了口香:“好啦,我回去房间洗个澡,等下再过来。” 裴松溪拉住她:“你在这里洗,我去客房。” 郁绵愣了下,才轻轻嗯了声。 裴松溪去客房里,很快就回来。 她听到浴室里传来一阵轻轻的哼唱,女孩的嗓音甜美干净,在唱着某首不知名的歌谣,听起来似乎心情很好。 她把窗户打开,晚风裹挟着花香吹进来。 郁绵回来之后,每天清晨她都要去浇花,楼下花圃里的花开的愈加旺盛热烈,香味馥郁。 裴松溪站在窗边,看着远处昏黄的路灯出神,直到有双纤细手臂从后揽住她,夹杂着一阵清香的水汽:“裴姨,你在看什么啊?” 女孩刚洗完澡,穿着薄薄的睡衣,从后面拥过来时,一阵热度透过衣服传了过来。 那么亲近自然的姿态。 裴松溪转过身,摸了下她发顶,眉眼温柔:“没看什么,发了会呆。” 她轻轻把郁绵睡衣的领口往上拉了一些,动作随意,神态自然,却被郁绵反手握住指尖:“反正也不要穿了。” 裴松溪怔了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郁绵就踮起脚尖:“我是你的。” “绵绵……” 房间的大灯被关掉了,只有床前一盏小灯,光芒白净。 床上笼着两道依偎而近的身影,在呼吸剧烈起伏的间隙,裴松溪轻轻避开她:“绵绵……我说过的,主动权在你手上。我不能……” 女孩的呼吸追着她不放,额头抵着她额头轻轻蹭了蹭:“我不管。我是你的。” 她是没有安全感的,知道要怎么样,才能让裴松溪一辈子都不放手。 她是她的。 彻彻底底的。 裴松溪有些艰难的偏过头,却还是能看到郁绵的样子,像那朵在晚风中轻摇花叶的馥郁玫瑰,却只为她一人盛放着。 她的呼吸也变得不畅:“绵绵……你怎么能逼我呢。” 郁绵靠近她,清甜的呼吸落在她脸颊上,耳尖因羞赧而发烫:“可我就是……就是想逼你。” 原本分开的呼吸又缠绕在一起。 夜很短,也很长。 …… 藏在乌云后的月亮不知何时露出踪影,只是一弯下弦月,光芒清亮。 远处路灯下有树叶被风吹得绵延作响,白日里喧闹了一日的虫鸣声渐渐低了。 唯有风声,裹挟着细碎的呢喃,往远方而去。 白日的喧嚣一旦远去,夜晚的静谧就成了不可多得的珍贵,静到连每缕呼吸都细若可闻。 在这一片静寂中,心跳声也会被放大。 房间了放了一盘饱满鲜嫩的橙子,似乎放久了,就成了某种习惯。 裴松溪其实不爱吃橙,这些橙子原本就是为郁绵备上的,前几天魏意跟她说,她在南方的朋友给她寄来了两箱橙子,一箱她自留了,一箱就送了过来。连她也知道,郁绵从小就爱吃橙子。 想想也是奇怪……似乎就是最开始,她递给她一只橙子而已,绵绵就那么喜欢,那么欣喜的捧在怀里。 甚至连那时候送她去了别人家里,裴松溪后来去看她,小孩背对着门,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怀里却还抱着那颗橙子。 那是第一次,叫她知道,心尖上最嫩的地方被人掐了一把,是什么滋味。 只是这么多年过去,裴松溪始终不太懂,郁绵为何会这么爱吃橙,除了甘甜之外似乎也没别的滋味,最多也就多了酸甜的味道。 而她呢,因为剥橙的时候会溅上一手的汁液,黏黏腻腻,让人心烦,所以一概是不碰的。 可唯有今晚,她却发现了某些不太一样的滋味。 哪怕最初并非是自愿,可是当她把一层一层的橙皮和橙衣剥落之后,空气中就多了一阵清香甘甜的味道,她下意识的轻轻舔了舔唇瓣,忽然觉得有点渴。 她极少剥橙,动作是有点生涩的。 两片微微阖动的橙肉,似乎被她的手被碰到了,因剥落过程的不小心而溢出了甘甜清嫩的汁液,确实是有些发黏的,但却奇妙的不叫人心烦,反而生出了更多兴味。 郁绵似乎有些无措的,咬着嘴唇:“……裴姨。” 她非要逼着她吃……橙子,她会不会真的不想呢。 裴松溪轻轻嗯了一声,凝视半瞬,终于低下头,将那两瓣橙肉含住了,含糊不清的嗯了一声:“绵绵……” 夜晚依旧是平静的,唯有克制的指尖,轻轻颤动着。 窗外月华越来越亮,晚风的声音更大了,似是在暴雨前夕的宁静,风中不仅有花香,又多了一点泥土的清香味,从窗户吹进来,与房间里原本就有的独特气味混合在一起。 令人沉醉的夏夜。 郁绵想说什么,可是似乎又不用问了。 裴松溪似是极喜欢的,那么小心细致的将橙肉汁液都吸入喝掉咽下,一丝也不肯浪费似的,丝丝密密的寻遍了每个角落。偶尔有一丝滑落唇角,也被她轻轻勾了回去。 幸而这橙子足够鲜嫩,也足够可口,单供她一人品尝,那是完完全全足够的。 她似是有些入痴了,就反反复复的含着不放,只过了许久,便觉得不够似的,又开始细细探寻起来。 是陌生的滋味,却令她欣喜悸动,甚至恨不得将这颗鲜嫩饱满的新橙榨干才好。 只不过,凡事都讲究克制。 裴松溪一向是冷静理智的,哪怕尝到了新的滋味也不肯再多放肆。 似是为了停下来,她伸手把灯关掉了,动作却不小心的很,把床头装着橙子的果盘碰掉了,黑暗中响起了橙子扑通落地的声音,伴随着女孩轻轻的笑声。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不多久,雨声渐渐大了起来。 夏夜的雨总是来得很快,伴随着雷电,偶尔在天际划过一道亮光,与窗内如瓷玉色相互印照着,只一瞬又熄灭下去。紧接着轰隆雷声从窗外传来,连雨声,混杂着那种令人心跳紊乱的水泽声,都暂时被压下去,听不见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窗外的雨终于停了。 黑暗中隐隐有微光,还有发丝轻轻拂过的声音,很快就重归静寂,彻彻底底的迎来了这个安静的夏日夜晚。 - 阳光透过窗台落进来。 空气中是雨后专有的新鲜味道,清新怡人。 裴松溪在厨房里转了几圈,最终决定去买早餐。 前两天没注意,冰箱里有点空,早就没有新鲜的蔬菜和肉食了,就连茶几下面放着的那箱橙子也剩的不多了,看来是她不在家的时候,郁绵吃掉了不少。 她看着那橙子发愣,陡然想起自己昨晚尝到的滋味,耳尖一烫,站了起来……嗯,再买两箱就好了。 她开车到最近的超市,买好了新鲜的食材,又拿了两袋速食食品,在结账之前接到郁绵的电话。 女孩的声音里还有着含糊的睡意,有些撒娇似的问:“裴姨,你去哪啦?” 裴松溪抿了下唇,脑海里似乎能浮现出她睡醒的样子,下意识笑了:“来超市了。早上想吃什么,我买早餐带回去。” 郁绵唔了一声:“家里之前还有半袋馒头,加热下就好了。你不用买什么了,我煮点粥。” “那我先结账了。” “好呀,我等你。” 伴随着一声欢快的好呀,电话被挂断了。 裴松溪低下头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下意识的抿了下唇瓣,回味起来。 直到收银员提醒她,她才敛起笑意。 唯有藏在发丝里的耳廓,还是泛着红意的。 裴松溪回到家,厨房里正传来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那是灶台上正在煮着的粥,看起来已经煮好了。 她故意加重脚步声,正在忙碌的人被惊动了,回过头看见她的时候,眉眼笑成月牙:“回来啦!你先坐,等我一下,粥很快就好。” 裴松溪嗯了一声,在餐桌旁坐下了,时不时看她一眼。 桌上放着两盘小菜,还有蒸熟的馒头,有无馅和奶黄两种。 郁绵偏爱甜食,裴松溪把奶黄馅的留给她,先拿起无馅的那个馒头,才递到唇边咬了一口,郁绵就已经出来了,把粥端到她面前:“今早吃绿豆粥。” 裴松溪轻轻嗯了声,指尖被那又大又热的馒头烫到了,准备放下的时候却有些发愣……是真的大,比她要大,怎么会这么大呢,一手都握不住。 她脸颊悄悄红了红,又咬了一口。 塞了满嘴的柔软滑腻。 像极了…… 咳。 郁绵给她倒了一杯水:“外面很热吧,你都流汗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还好,不算很热。” 她喝了一杯温水,目光却落在郁绵身上。 奇怪……明明这么瘦,为什么那里会那么…… 她收回心思,被自己给惊到了,觉得这想法实在是奇怪,不能再想了。 这种事情……本来就没原因可说的。 郁绵喝了半碗粥,把奶黄馒头吃完了,看见她那个很大的白馒头还没吃完:“是不是太大了,吃不掉啊?你要是不喜欢这么大的,那我以后都买奶黄包好了。” 裴松溪抬起头看她一眼,却又很快垂下眼眸:“没事,也挺好……我刚好有点饿了,正、正好。” 郁绵愣了一瞬,才想起来昨晚她问她的话,原来是那么惊人的一致。 她还记得裴松溪的回答,也记得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 裴松溪没再说话,很快把那馒头吃掉了,很慢的说:“嗯,刚好吃饱。” 郁绵没抬头看她,耳尖发烫。 有那么一会儿,客厅里安安静静的,谁也没说话。 幸好裴松溪的电话响了,是秘书打来的,提醒她今天有个会议要开,问她要不要开车过来接她。 裴松溪挂了电话,跟郁绵说:“差点忘了,原来今天还有工作安排,有个推不掉的重要会议。” 郁绵在喝牛奶,咬着勺子,含糊不清的说:“总不能说是因为我忘了吧……我对你又没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本来都可以……可偏偏也没有那么完全的。就只是安抚她,让她有了那种……新奇的体验,却还是不够彻底,不够完全…她越想越生气,怎么会有这么多顾虑呢,这么犹豫呢。 让她吃橙子,也不肯彻彻底底呢。 裴松溪抿唇笑了一下,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她站起来,到镜子前整理衣服:“我要出去了,你今天有什么安排?” 郁绵也靠过来,将她衬衫边角抚平:“对哦,林默叔叔叫我今天过去,他说想让我看他最近画的风景画,我跟他约好时间啦。” 裴松溪嗯了声,摸了下她头发:“那我开完会过去。” 郁绵笑了笑,指了指脸颊,索要早安吻。 裴松溪忍不住笑,靠近她脸颊,唇瓣轻轻抿了抿……多多少少还是有些犹豫的,她还是不太习惯这么直白的表达感情。 可是一想到眼前的女孩不是别人,是她爱惜这么多年的女孩,她慢慢靠过去。 却没想到郁绵在那一瞬间转过头,唇瓣与唇瓣碰上,她才狡黠的弯了弯眼眸:“好吧,我收到喽!你去忙吧。” 裴松溪怔了一瞬,唇角缓缓牵起来:“晚点见。” 这份甜蜜是这么小心谨慎,却赤忱热烈,无需确认。 郁绵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坐回桌边,拿起最后一个剩下的馒头,红着脸问她:“是……大一点比较好,对吧?” 裴松溪抿着唇,轻声笑:“嗯,大一点比较好。” 99 等裴松溪走了,郁绵打了个车出门。 裴林默就在家中等她,等她来了就叹气:“你可快来救救我吧。” 郁绵有些疑惑的挑了下眉:“怎么啦?” 裴林默唉声叹气:“还不是那天你见过的那个姑娘……我……哎,算了算了,你坐在这里,我给你拍个视频,跟她说我没骗她,我在指导你画画。” 郁绵想了会,拒绝了:“你这样不对,小叔叔。你不喜欢她,就直接告诉她;喜欢她,就要握紧她。现在这么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算什么。” 裴林默愣住了,有一会儿没吭声:“……喜欢,但是我们不合适。” “没有什么合适不合适,你心里想什么,那就是什么。听听自己的心。” 裴林默忍不住笑:“小东西,瞧你也没谈过恋爱的样子,说起来还真有一套。” 郁绵被他话里善意的嘲讽刺激到了,脸颊一红,下意识反驳:“谁说我没恋爱过……” 恰巧丁玫端着一盘西瓜过来,愣住了:“谁?你谈恋爱了,长什么样子,哪里人,快给我看看!” 郁绵:“……” 她笑了笑,试图跳过这个话题:“这西瓜好红,看起来很好吃啊。” 丁玫一把拍掉她的手:“不许岔开话题。说吧,给我们看看,是哪家的男孩子?” 郁绵轻咳一声,脸上蔓起一阵绯意:“是……是女人。” 丁玫睁大眼睛:“女人?” 裴林默也忘了给对象回消息:“你不会是被骗了吧?对方是不是跟你说她很有钱,开公司的,长得又高又漂亮,又没什么感情经历?” 郁绵:“……” 虽然但是,他说的怎么跟裴姨这么符合呢。 裴林默把她的神情视为默认,气恼的一拍大腿:“哎呀!你这样百分百是被骗了!我告诉你,不可能真的有这么好的女人。再说了,就算有这么好的,怎么就偏偏让你遇上了! 郁绵抿了下唇:“可是我就是遇上了呀……” “你肯定被骗了!” 丁玫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这个消息:“不是……你喜欢女人,好像也不是不行。就是她是谁啊,靠谱吗,多大年纪,在哪住,做什么的?你裴姨知道吗,她见过吗?” 瞧瞧松溪那宝贝样子,要是知道郁绵被别人骗走了,那可不得又气又心疼坏了啊! 郁绵被这一连串问题给问晕了。 其实这几天她也想过,裴家这边还是她来开口比较好,毕竟裴姨比她年长那么多,如果是她先开口,听起来似乎有点……不太道德。可是自己先说就不一样了。 而且本来也就是她先喜欢她的。 她在窗边站着,静了一会,才轻声说:“她很好,人品端方,年纪……比我大十几岁。你们会知道的,我晚点再说。” 郁绵说完就往外跑,把还在发愣的两人扔在客厅里,站在院子里笑:“裴姨要下班了,我去接她。” 裴林默无奈的撇了下嘴:“这什么意思?以为我姐回来了,她就可以无法无天为所欲为了?我看女魔头不把她屁股打开花,那都算对得起她的!” 丁玫也忧心忡忡的:“是啊,十几岁呢……这得跟松溪差不多大了吧。她知道了,估计要心疼的气坏了。” - 郁绵在扔下重磅信息后就溜了,等坐上出租车,还在轻轻的呼着气,给裴松溪发消息。 “裴姨,你忙完了吗?” “我刚刚……跟他们说到我恋爱了。” “丁阿姨和小叔叔都非要问我喜欢谁呢。” 等她下车,到了裴氏公司楼下的时候,手机才亮起来:“我在十一楼的会议室。” 前台这次终于认识郁绵了,没人拦她。 电梯到十一层,停下。 会议室的门虚掩着,门内有两个人在谈话。 百叶窗已经被放下来,穿着黑色西装却掩不住婀娜身段的人被抵在墙上,唇角挂着一丝淡嘲的笑:“明总,好久不见,你这是在做什么?” 这些年,明燃离开裴氏,回归家族企业,堪堪坐上高层的位置,这次过来是要谈合作的。可是会议一结束,她却把眼前人扣在了怀里。 她轻轻勾起唇角,声音却冷酷淡漠:“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喜欢撩人啊。瞧瞧刚才,有多少人在看你呢。” 魏意神情一冷:“别人看我,我有什么办法,我把人的眼珠子扣下来吗?明总说的对,我就是狐狸精,要不然现在你怎么会抱着我不放呢?” 明燃没说话,只是靠近她耳边,轻轻吹了一口气,手却往下探:“湿了。” 像极了无数次,她因为看见别人觊觎魏意的目光而吃醋,在会议结束之后把她抵在门上,怪她妩媚撩人的样子,却又情不自禁的为她撩动,在无人的会议室里为她痴狂着。 魏意眼眶一红。 那些年的纠缠,这些年的错落。 她们对彼此的身体再熟悉不过,可是她断然想不到她会拿这种事情来羞辱她。 她一时间狼狈极了,狠狠推开她:“你滚。” 明燃有些猝不及防的,大概也没想到她会突然生气,这么用力的推开她,一连往后退了数步,直到撞上身后的会议桌,腰背都撞的极痛,才堪堪止下步子:“……魏意!” 魏意只凉凉的看她一眼,转身开门出去,没走几步,才发现站在门口不远处,神情有些尴尬的女孩。 她愣了几秒,才笑了笑:“绵绵过来了?” 郁绵点头,体贴的没问她怎么了,虽然来得并不巧,多多少少听到一点不该听的。可是她按捺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只笑着说:“魏意姐姐,上次你送给我的橙子味道很甜。” 明燃这才整理好衣领,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神色淡淡的挑眉:“送人了啊,挺好。” 魏意眉心一沉:“明燃!” 明燃才缓缓勾起唇角,笑意里多了一点苦涩:“我没说什么,你别紧张。这里是什么场合,我知道的,不会影响你的工作和前途。” 她说完,才踩着高跟鞋往前走,只是姿态有些别扭,似是在忍着某种痛苦。 魏意看着她的背影出神。 这些年分分合合……她实在是倦了,也累了。 原本准备彻彻底底放手的,可是……可是为什么看到她这样,心里还是会难过呢? 她有些恍惚,过了一会才回过神,勉强扯了扯唇角:“来找裴总吗?” 郁绵说是:“那会发消息,裴姨跟我说在会议室,我就过来了。” 魏意指了指走廊尽头:“十一层有两间会议室。一般指的都是那间。会议加长了,他们还没结束,你在这里等会。要喝什么吗?” “有咖啡吗?” 魏意点头:“当然。” 她去茶水间接了两杯卡布奇诺,递了一杯给她:“听裴总说,你之后还要去英国读一年书?” “嗯,之前申请的硕士。” 魏意凝视着她,眼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幸好只有一年,要是三年,那也太久了。她等你这么多年。” 郁绵一怔,偏过头看着她,指尖被热咖啡烫的有些发红,连耳尖也渐渐红了:“你……你说……” 魏意忍不住笑:“你还以为,你那点小心思能瞒得过我?” 她是比谁都察觉的更早的。可是她跟裴松溪更多是上下级的关系,不可能关心她的感情生活,至于郁绵……后来她几乎没怎么见过她,有的话也不能说。 郁绵低下头,眼睫轻轻颤动着:“那裴姨什么时候知道的?你为什么说……她等我这么多年?” 魏意无奈的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裴总的心思一向藏得很深。” 可她能看出来她在等一个人。 有时候加班,她在窗边看路灯,偶尔看到一道人影时,目光中总有期待,似乎在等待着有人出现,有人回来。 郁绵静了一会,才平复心绪:“我……我知道了。” 过了片刻,她轻声问:“那你呢,你为什么不握紧自己想要的呢?” 魏意笑意一敛:“我跟你不一样。” 她背负着很多无法舍弃的存在……至于明燃,她也如此,她有她的责任和牵绊。 这些年分分合合,无疑是因为她追寻着她想要的,她专心事业,一心往上走。明燃也如此,她有她的骄傲和追求。 过于清醒冷静,她们都不是为了感情而孤注一掷的人。 郁绵皱了皱眉头,不太理解似的:“有什么不一样呢?我……我记得很久以前,明燃姐姐就很喜欢你,她走到哪里,目光中都只看着你。” 魏意一怔:“你说什么?” 郁绵有些无奈看着她:“你看,你都不知道。” 魏意被这句话刺的脸颊发白,神情有些恍惚:“……我。” 那时候她们才二十来岁,一晃十余年过去了。 她抬起手,在半空中虚虚的摇了下:“我先走了……你在这里等,乖乖的别乱跑啊。” 郁绵有些想叫住她,可是又忍住了。 可是心里总是觉得有点难过。 直到走廊尽头那间会议室的门开了,最先走出来的那个人,就是她在等的人。 郁绵站在那里,看着她低声跟秘书说话,给文件签字,交代工作……一举一动都是那么好看的,那是被岁月打磨出来的淡雅光华,笃定从容。 等裴松溪签好文件,抬起头看过来,就正好看见不远处朝她笑的女孩,看起来像是等了有一会了。 她走过去,揽着她肩膀往外走:“等很久了?” “有一会了,刚刚遇上魏意姐姐了,跟她聊天了。” 裴松溪淡淡嗯了声,她一向对别人的事情很少评价:“不敢在家待了,所以来找我?” 郁绵脸颊悄悄红了红:“有点……我先说了,你会生气吗?” 裴松溪笑了笑:“不生气。” 其实家里那边,她是准备说的,可是好像一时半会还没想好怎么说。最开始想的是通知他们一下也就算了,可是又觉得这么平静的方式,似乎显得对郁绵不太重视。 郁绵还有点发愁的样子,裴松溪忍不住捏了下她白皙柔嫩的脸颊:“不用紧张。” 她们开车回家。 门一开,坐在沙发上的丁玫把电视关掉,在逗鸟的裴林默也停了下来,都默契的看向她们。 刚好碰上裴之远下班回来,他手上提着礼盒,朝郁绵晃了晃,还悄悄对她眨了下眼:“给你带礼物了,要不要看?” 郁绵想起之前让他帮的忙,接收到他的信号:“哦,是那……看,我想上去看。” 裴之远点点头,双手插在西裤里,把礼物递给她:“你先回房间看,我喝点水,等下来找你。” 裴松溪没多问,只等郁绵抱着礼盒上楼,才在沙发上坐下了:“你们想说什么,直接说吧。” 丁玫先开口:“松溪啊,你生气归生气,可别动手啊。” 裴林默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对啊,姐,你平时对我凶就算了,绵丫头还是个小姑娘呢,你可别太凶了。” 裴松溪轻轻拢了下眉,有些似笑非笑的:“你们想的太多了。” 客厅里安静了几秒。 “你都知道?” “一个女骗子!把自己吹的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裴松溪轻轻揉了下额角:“小点声,别吵。” “你也太平静了吧?” “你觉得郁绵说的那种人真的不是骗子吗,你放心吗?” 裴松溪无奈的笑了下:“别吵了。我对自己很放心。” 裴林默&丁玫:“……” 没听错吧?!!! 裴之远差点呛到,被这巨大的信息量整的有点懵。 可他就是觉得姑姑这语气怪怪的,他又想起上次拍了下郁绵的脑袋,就飞来两把雪亮的眼刀,告诉他不许动手动脚……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 现在跟那次在郁家的情况还是不同的,家里现在只有同辈人,多多少少也少了一些压力。 她特意避开郁绵在的场合,就是想多给他们一点缓冲的时间。 她不想有人对郁绵说些什么。 丁玫:“禽|兽。” 裴林默:“人渣。” 裴之远:“……佩服!” 丁玫一把抓住裴之远的头发:“你个臭东西,你佩服什么呢,你还想跟你姑姑学习不成?” 裴松溪这么不爱笑的人,却被逗笑了,冷清神情如冰雪消融:“你们这一个个的,什么意思?” 丁玫只以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她,有好一会没说话;裴之远不敢说话,揉着被亲妈揪乱的头发;唯有裴林默,胆子大的上天:“你实话实说,从一开始,你是不是就计划给自己养个老婆?” 裴松溪慢慢皱了眉,耳垂却有点红:“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裴松溪啊裴松溪,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怎么就对这么点大的小姑娘下手了呢?” 丁玫也深以为然的点点头。 裴之远想说话,又不敢说。 他好像也没在意太多……他只是忽然在想,以前郁绵都叫他哥哥的,这以后他该叫她什么呢,难不成要叫小姑父?! 裴松溪微微抿了下唇。 这种反应却比她想象中来的更好。 他们认为这是她的错,是她逾越界限,是她的责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她不在意这些责任与压力。 其实她何尝不曾考虑他们担心的这些问题……就连绵绵昨晚那么逼着她,她也真的……做不下去。 她有时会想自己是不是有罪的,就是有错的。 可这是个无解的问题。 丁玫看着她的神情,轻轻叹了一口气:“好像也不能劝你什么。现在家里的事也都是你说了算的。” 裴林默还是一副看人渣禽|兽的表情看着她:“你什么时候下手的?大学?还是更早?” 裴松溪凉凉的看他一眼:“你成天在想什么?她大学毕业以后,最近。” “可是你们这个年纪差距啊……不是我说,”裴林默笑起来贱兮兮的,“你以后还那啥的了吗?” 裴松溪随手抓起桌边的抹布,兜头盖到他脸上:“你滚吧。” 裴林默陡然被蒙了头,哇哇怪叫了两声,被裴之远拖着带走。 丁玫嫌弃:“呸呸呸,现在家里男人没有发言权,你们出去吧。” 等客厅里安静了,她神情陡然严肃起来:“松溪,你和郁绵的事情,是认真的吗?” 裴松溪也敛了笑意,缓缓点头:“当然。大嫂,我怎么可能拿这种事情开玩笑。我跟绵绵,不会分开了。” 丁玫有些忧虑的看着她:“可是你们确实之间有着太大的年龄差距,而且她……她在你身边长大,以后……” 裴松溪垂下眼眸,唇角弧度却温柔:“我知道,我都知道。” 这么多年,她都知道。 也不是没想过结束,可是五年过去了,越想忘的,越想放的,越铭刻心上。 丁玫轻轻叹了口气,静了一会才说:“我说了,现在家里是你说了算。再说了,你的感情,还是要你自己做主。但你要想好了,郁绵才二十余岁,她本身条件这么好,再加上她家长辈也很疼爱她,她有千千万万条路可走。可你就只有这一条了,松溪,这么多年,你都是一个人。” 裴松溪笑着摇摇头:“不,大嫂,你说错了。我不是因为她才一个人。我以前从没想过要跟某个人共度余生。” 直到那个踩着她的影子跟在她后面,抱着橙子偷偷亲一口,趴在她旁边数她睫毛的女孩出现。 她眉眼间依旧是淡漠疏远的,却渐渐多了一些暖意。 丁玫点点头:“你想好了就行。林默和之远两个臭男人不敢说什么,我没意见……咳咳,其实我听说那什么,女人之间似乎更合拍一点。” 裴松溪:“……” 这话题的跳跃度似乎太大了一点。 自从裴林茂入狱,丁玫陷入一段时间的消沉怨憎,调整好心态之后反而比以前更加爽朗热情,一改以前的嘴硬心软,死要面子。 她现在说话有些毫无顾忌:“我有个闺蜜就是啊……咳咳,她跟她老公的小三搞一起去了。后来跟我们说起经过,就说那女的太会了,撩的她不行。但毕竟是这么私密的事情,人家没多说,我也没多问,我就好奇啊,这个……” 裴松溪轻咳一声,别过眼:“……大嫂,这个话题还是不要聊了。我上楼了。” 丁玫没得到答案,很有些不满:“你还瞒着我?松溪!” 裴松溪难得有这么心虚的时候,只扔给她一个匆匆忙忙的背影。 丁玫哼笑一声:“还藏私,谁怕谁,反正现在儿子也大了,死鬼老公也没了。老娘改天去包个年轻女大学生试试!” - 楼上,房间里传来一阵大笑。 裴松溪推门进去,只见郁绵心虚的把盒子推到裴林默手里:“这、这个你自己决定吧。” 裴林默看着手里的钻戒图纸,跟裴之远交换眼神,无奈的撇了撇嘴:“行吧,自己决定。” 裴松溪走过来:“在看什么?” “小、小叔叔在给他女朋友挑钻戒!” “嗯……对。” 裴松溪淡淡看了一眼,好像是钻戒的设计图纸,还是草图。 她没太注意,只是把两个人赶走:“下去吧。” 裴林默忍不住翻了个高贵冷艳的白眼,把图纸塞到裴之远的怀里,又坏兮兮的笑了笑,在彻底惹恼裴松溪之前,蹭的一下冲了出去。 郁绵有些疑惑的看着他们,等房间的门关上了,才有些疑惑的问:“裴姨,怎么感觉他们有点不太对劲呢?” 裴松溪在她旁边坐下:“我跟他们说了。” “嗯?” “说了这件事。” 裴松溪轻轻握住她指尖,朝她笑了笑。 郁绵怔了几秒,才慢慢眨了眨眼睛:“我都不在,你自己说的吗?” 她说完,有些生气似的抿了下唇角。 为什么上次在清宁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所有的压力都在裴姨肩上呢。 她实在太生自己的气了。 郁绵有些负气的转过头,抓起枕头蒙住脸,声音闷闷的:“应该我说的。” 说是她先痴心妄想的,是她而已。 裴松溪看着她幼稚的小动作,忍不住笑:“上次本来决定让你说的,只是因为多了一个意外…这次当然由我来说了,没关系的,绵绵。” 郁绵偏过头,转过来,乌黑清亮的眼眸对上她的,那么温柔而坚定:“因为你总喜欢站在我前面,可是我长大了,我希望我能保护你。好吗,裴姨?” 裴松溪慢慢弯起唇角:“好。” 她们长久的凝视着彼此,眼眸里倒映着对方的影子。 夕阳暮光透过玻璃落进来,金色阳光璀璨温柔,给她们镀上一层淡淡光晕。 郁绵忽然笑了笑,语气轻快的问:“裴姨,你知道你有多少根睫毛吗?” 裴松溪微挑了挑眉:“不知道,你要数吗?” 郁绵摇头,语气正经的说:“科学数据显示,正常人有150—225根眼睫毛。好了,现在,现在你知道你的睫毛有多少根啦,这么多年了……就像你现在终于知道——我爱你。” 她靠近她,虔诚的亲吻她的眼睫:“裴姨,我爱你。” 那轻如雪花的触感从眼睑上一拂而过,裴松溪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等那清甜的呼吸移开,她缓缓睁开眼,才看见郁绵往后挪了很远,正有些紧张的看着她,眼眸里有期待,也分明是有忧惧的。 裴松溪想起那时候郁绵问她的问题。 那次她让绵绵伤心了。 是她欠她的。 “坐那么远做什么?” “我……” 郁绵看着她,眼睛亮亮的,在等待着她的答案,她的审判。 裴松溪笑了笑,牵起她指尖,轻轻揽住她肩头,声线也压低:“过来,裴姨亲亲。” 100 暮色渐沉。 房间里两道身影被夕阳余晖映照到墙上,温柔缠绕。 郁绵微微仰着头,感受到后颈处被带着薄茧的指尖轻轻摩挲着。 她睁开眼,正好对上裴松溪那双含了水雾的潋滟眼眸,眼尾也泛着一点红,禁欲冷清中却有一种浑然天成的妩媚。 她直觉这次与先前那次不一样。 可是……衣服被推上去,最后又被拉了下来。 裴松溪轻轻舒着气:“……绵绵,要下去吃饭了。” 郁绵拿手心遮住眼睛,过了一会才开口,可声音里依旧带着颤颤的尾音:“我生气了。你又……我对你都没有吸引力。” 裴松溪笑了笑,伸手把她抱起来,将她的发丝挽到耳后,再将她的衣角抚平,轻声说:“不是你的原因……是我,我真的不行。” 刚才……想起很久以前,绵绵在走廊上等她等到睡着,她抱她回这个房间,把她放在床上,听着她安稳绵长的呼吸声,才起身离去。 那个时候她是那么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于是有道声音告诉她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郁绵抿了下唇,下巴在她肩头上轻轻蹭了蹭,有一会没说话。 直到裴林默来敲门:“吃饭啊……咳咳,不是我要来打扰的啊,是大嫂非要叫我上来的。我说你们啊……” 他还在滔滔不绝,门忽然开了。 裴松溪淡淡的看着他:“说什么?” 裴林默:“……说,不说什么!”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等下楼的时候又有点紧张,深呼吸几次,才慢慢走下去。不过一切比她想象中的好,他们甚至没问她一句。 丁玫正在给裴之远盛汤,无疑还是那些老生常谈的话,劝他赶紧找对象。 裴之远听得烦了:“妈,您要是希望家里多点人,您就自己找个不就行了。男女老少,我都不问,您开心就好,行了吧?” 丁玫语结,似是想到了什么,伸手给了他一巴掌:“怎么说话的……什么叫男女老少……” 瞧瞧她就是那种惦记年轻小姑娘的人嘛! 郁绵拉开椅子坐下,就坐在裴之远的对面。 裴之远悄悄瞥她一眼,又看向裴松溪,没多久,跟裴林默隔空点了点头,得出一致的结论:禽|兽。 丁玫也有点牙酸。 瞧瞧这还是在家里,看起来好像是在楼上刚亲过,也真是……老房子着火越烧越旺,在家里也不知道收敛一点。 裴松溪对上她的目光:“大嫂?” 丁玫轻咳一声,下意识找话题:“咳……没事没事。我就想问你,明天是奶奶的生日,早上几点出门过去?” 裴松溪想了想:“九点吧。” 郁绵原本在吃着饭,筷子戳在碗里,却渐渐停了下来。 她有点恍惚,想起了三年前的那场雨,想起裴松溪在雨中跟她说的那些话。 没多久,她听见裴松溪偏过头轻声问:“怎么了?” 郁绵回过头,朝她笑了笑:“没事。” - 翌日。 天空晴朗,阳光热烈。 私人墓园有专人打扫清理,安安静静。 道路两旁的松柏笔直高耸,苍翠依旧。 夏日草木葱茏,叶尖上还悬着几颗清澈的露珠,轻轻颤动着坠入泥土。 丁玫等人知道裴松溪和老人感情最深,悼念完先行离开,只让郁绵在这里等着她。 裴松溪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都三年了,不用再这么紧张了。” 郁绵也看着她,轻轻握住她的指尖:“裴姨……你,你还记得你在这里问过我的问题吗?” 裴松溪静静凝视着她:“以后我会枯萎会败落。这样的我,你真的会喜欢吗?” 郁绵点头:“当然!” 裴松溪摸了下她脸颊,唇角微微弯着,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郁绵抿了下唇,严肃又认真的说:“我不知道时间是什么。我只知道我的心。” 我要一辈子好好的爱你。 凡人是很难谈论天长地久的,有多少激情燃烧过的爱恋,最后却只有一瞬间的光华。 可是她不会。 她要做一个会发光的人。 她想好好爱着她。 裴松溪被她鼓着脸颊的严肃模样逗笑了,忍不住伸手捏了一下,这么柔软舒适的触感。 她的声音里也多了一点笑意:“别紧张。我没有不相信你的意思。只是刚好聊到这个话题。” 郁绵却扑进她怀里,紧紧抱着她:“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让你信我。我……” 裴松溪低头吻了下她发顶:“好了,我没有不信你。” 或许她从始至终不相信的,就只是无常的时间吧。 可是她现在逐渐找到了平静。 再说了,绵绵早就告诉她答案了。 - 在回去的路上,裴松溪接到周清圆的电话。 周清圆语气轻快的说:“松溪,你最近过的怎么样?” 裴松溪笑了下:“没事,挺好的,怎么了?” “今年年初的时候给你开的药,最近爆出来生产商的原料出了问题。你吃了吗?” 裴松溪把手机往里压了压:“没有。你放心。我在开车,马上到家了,晚点再说。” 她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郁绵偏过头:“谁啊?” 她似乎听见对方在说什么药…… “一个朋友,改天带你见见。” “是认识很多年的那种吗?” 裴松溪笑着点点头:“算是。中学就认识了。” 郁绵的眼睛一亮:“我要见她。我要知道中学时候的裴小西是什么样的!” 裴松溪刚好把车停进车库,揉了下她头发:“……什么裴小西。” 郁绵才不把她假严肃的样子当真,勾着她手指,反复的问: “你中学时的照片还在吗?” “穿校服的是不是?” “应该是人群中最好看的那个吧!” “求你了裴姨!我要看看裴小西的样子!” 裴松溪被她磨的没办法,却始终不肯松口:“不了……绵绵,没什么好看的,就不看了。” 郁绵有点失望,难得起了小脾气,也不肯待在客厅陪她:“我要一个人待会,我生气气了。” 她鼓着脸颊,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生气的样子还是那么可爱的。 裴松溪看着她,目光里满是暖意:“那你先上去,我煮点茶。” 郁绵转身上楼,为了做出生气的样子,故意把脚步声放的很响,在楼梯上发出砰砰的声音。 可是那个人还是不为所动的,就是不肯给她看中学时期的照片。 她直接进了裴松溪的房间。 自从……自从她开始睡在这里之后,她就很少回自己房间了,就总是待在这里。 房间里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床头还放着一件黑色内衣。 她耳尖一红,别过眼去,伸手去拨弄床边柜子上的小小银锁,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回房间拿了一把银闪闪的小钥匙。 那是以前裴松溪给她的,她在哪里,这钥匙就带到哪里。 楼下客厅里传来茶壶煮开的声音。 郁绵知道自己还有一点时间,她想了一会,才轻轻拧动了钥匙。 她不该这么做的。 可是她知道,如果她不这么做,有的事情,可能一辈子她都不会知道。 她伸出手,把锁拨掉,轻轻拉开抽屉。 抽屉里整整齐齐排列着两排白色药瓶,盖子上面贴了标签,应该是记录着开封日期。 是它严谨的主人,一贯的做事风格。 这些药瓶被分成了两组,靠里面的那组瓶盖有些发黄,看起来时间有些久远了。 郁绵拿起一瓶,看了看标签上的日期,竟然已经有十多年了。瓶子里还有药,在手上轻轻晃动一下,就能听见药丸撞击瓶壁的清脆声音。 外面那组药瓶上的日期近很多,最早的一瓶大概在三四年以前,最近的日期……在半年前。 郁绵轻轻屏住了呼吸。 她好像发现了某个秘密。 她拿出手机,把药瓶上贴着的药物名称一一搜索,越往下看,就越感觉心脏被人捏住了,有很长一会都喘不过气来。 直到她逼迫自己挪开视线,目光落在半空中,却渐渐失了焦。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 裴松溪煮好茶,又榨了一杯新鲜橙汁端上去,刚走到房间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轻轻的吸气声。 她轻轻拢了拢眉,推门进去,就看见郁绵坐在床边地板上,天鹅般白皙柔美的脖颈低垂着,掌心里的手机屏幕是暗的。 她将杯子放下,快步走过去:“绵绵?” 听着她的声音,郁绵抬起头。 映入她眼帘的却是一张满是泪光的脸:“你都不告诉我。” 裴松溪愣了下,却下意识的看向床边……果然,抽屉打开了,贴满标签的药瓶挪了位置,不那么整齐了。 郁绵轻声问她:“那一次我看到的时候,你说没事,就只是因为失眠。” 裴松溪轻轻揽了下她肩,轻声安抚:“没事……没事的绵绵,都过去了,我很好。” 郁绵凝视着她,眼底的水光再次积聚,她的声音也是哽咽的:“为什么要说没事……不要说没事。我都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裴松溪抿了下唇,有一会没说话,只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郁绵的眼泪却越掉越凶,根本止不住,她紧紧攥着那把钥匙:“你说你把钥匙给我了,以后就不会再吃药了,那时候你答应我的。这么多年,我去哪里都带着它,我想着不能让你拿回去,只要我带走它,你就会好好的。” 裴松溪被她的眼泪击中了。 她没想到那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绵绵还那么小,她随口说的话都一直记着,她递给她的钥匙……竟然还是随身带着。 她靠过去,把她脸颊上的眼泪亲掉,低低的叹了一口气:“是我不好……我手上是一直有两把钥匙的。但我也没想到,我也没想到会再打开它。不用太担心,好吗。我答应你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都记得这件事,所以没有去碰。直到几年前……” 郁绵低声哽咽:“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在几年前,是在她们之间的关系彻底走向冰点的时间吗? 裴松溪没办法回答她的问题。 房间里陷入长久的安静。 过了很久,郁绵才勉强整理好情绪,低声跟她道歉:“对不起。裴姨,是我不好。” 裴松溪温柔的看着她:“跟你有什么关系呢,绵绵。” 郁绵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的眼睫上还沾着几颗泪珠,轻颤颤的,雾濛濛的。 她的目光继续转向那抽屉,看向那旁边放着的日历本,在裴松溪说话之前先拿了出来:“这是什么?” 裴松溪想说些什么,可郁绵已经看到首页上写着的几个字,这是她记录吃药时间的本子。 扉页上写着一句话:我可能什么都想要,那每回无限旋落的黑暗以及每一个步伐升盈令人战栗的光辉[注]。 郁绵看着她,乌黑的眼眸清澈见底,十分坚定:“我想看。” 裴松溪没办法拒绝她,轻轻点了下头:“……你看吧。” 郁绵长舒一口气,才慢慢把那日历本打开了,上面有用黑笔和红笔圈出来的时间。 最开始只是用笔圈出来而已,后来却在旁边写了很多字。 “这天给绵绵开过家长会。” “去看绵绵跳舞了。” “答应她以后还来滑雪。” “很久没带她骑马了。” “答应她要教她打桌球。” “绵绵被一篇课文吓到了。答应她我会一直在的。” “绵绵生日。不许吃药。” “记得发新年快乐给她;要控制好情绪。” 所有这些用黑色签字笔圈出来的日期,旁边都用红笔写着一行小字,都是跟她有关系的。 被圈出来的日子,都是写着这行字的人,在自我提醒,时时刻刻警惕着药物依赖。 她像是那根拉住她往下坠落的线。 最开始的圈注是比较少的,她看到裴松溪记录下自己吃药的日期,通过记录来规避这些时间点,控制服用药物的频率;到了后来,渐渐变少了,直到半年前,所有的字迹都消失。 郁绵呼吸为之凝住。 她给自己划定的时间节点原来是这样的。 她不知道她是花费了多少意志力,才走到这一步。 她以她们共同度过的时光为经纬,重新建构起她的宇宙,一步一步,将自己从情绪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她是自己从黑暗里走出来,走到永州大学去看她的。 郁绵还记得她在台下温柔含笑的目光,却不知道……原来她是一步一步从无限旋落的黑暗中走出来的。 郁绵忽然很恨自己。 她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度过那么漫长的时光? 那时候的她呢? 她在天南海北,四处行走,却唯独……唯独不在她身边。 101 那之后的两日,郁绵的情绪都有些低落。 裴松溪临时出差几天,在忙碌间隙也会给她发来消息,亲昵的叫她小橙子,问她在家做什么,睡前把闹钟截图给她看,证明自己作息很规律健康,让她放心。 郁绵在奶茶店看到她发来的消息,咬着吸管发呆,回复她:“在跟知意一起逛街。” “好好逛,玩的开心。” “我知道啦,你好好工作。” 景知意看着她柔和的眉眼,调侃她:“瞧瞧你这神情……这恋爱的酸臭味。” 郁绵脸红:“你还说我,你跟梁知行都要结婚了。” 景知意眉眼飞扬:“可是我们在一起很多年啦,跟你不一样。瞧瞧你这纯情的样子,让我猜猜,该不会还——” 郁绵:“嘘!” 景知意哈哈大笑:“看来我猜对了。你怎么回事啊,年纪轻轻的,这不就是一抱二推三睡倒的事情吗,到现在还没做呢?” 郁绵示意她小声,有点挫败的:“……就是,我感觉我对裴姨没有什么吸引力。” 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有时候在想,恋人之间会是这样的吗? 景知意嫌弃她:“没出息。那你不能主动吗?” 郁绵抿了下唇:“我当然可以主动,裴姨不会拒绝的。但是我更想……” 景知意无奈的摇头,给出评价:“受里受气。” 郁绵:“……我不是!” “噗,最起码现在你是。” 景知意沉思了一会,拉着她起来:“走吧。你得采取行动了,诱受也要先诱再受哦,你都不诱怎么受。“ 郁绵揉了揉耳朵:“知意……你怎么很懂的样子。” 景知意认真思考:“毕竟大家都是被许小妍荼毒过的,等她回国了,看你没出息这样子,怕不是要给你下药。” 郁绵被她说的一愣,仔细想了想……忽然觉得好像真的会这样。 景知意拉着她进了一家情·趣内·衣店。 郁绵耳尖一红,下意识想拒绝,可是景知意凉凉的瞥了她一眼,未完的话还是没再说了。 她一口气给郁绵选了五六件,满满一包:“你回家去慢慢挑吧。” 郁绵提着手提袋,感觉手心被烫了一下,坐出租车回去的路上把袋子紧紧的抱在怀里,像是怕被别人看到了一样。 等到了家,她先把衣服送上楼,再到厨房里做饭。 她的厨艺其实算不上好,一直都只是勉强能吃的水准。不过她不挑食,裴松溪也不挑食,两个人吃饭吃的一向很简单。 前几天丁玫拿过来几份卤牛肉,说是简单热一下就能吃。郁绵有些心不在焉的,拿锅铲随意炒了几下,有好几次听到门外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她跑出去看,才发现不过是路过的车辆而已。 她把第一锅牛肉炒糊掉了,没敢再出去了,不得不再炒了一份。 她看着食谱,念念有词: “醋放一点。” “加点葱。” “盐半勺。” “还有……” 这次的成果还不错,勉强可以看。 起锅的时候她自言自语:“裴姨应该不会太嫌弃吧。”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我什么时候嫌弃过?” 郁绵一怔,转过头看着她,连身上的猫咪小围裙都来不及解开,就往她那边跑,手上还拿着锅铲就亲昵的抱住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呀!我都没听见!” 裴松溪低下头,轻轻闻着她发丝的清香……自从绵绵这次回来,她们好像基本都没分开过,这次她甚至有些不习惯。不过是短短几天而已,却像是过了很久。 “没多久,就站了一会儿。” 站在这里看她专心炒菜,还一直念念有词的样子,挺可爱。 郁绵抱了她一下,听到锅里刺啦刺啦的声音又往回跑:“啊,可别再糊了!” 这顿饭吃的很愉快。 很平淡的家常味道,可是郁绵吃着吃着,就会停下来看着她笑,咬着勺子的样子很傻气。可是裴松溪却忍不住笑着看向她,伸手刮了下她鼻尖:“吃饭。” 郁绵乖乖的点了下头,眉眼间是藏不住的融融情意,还是看着她笑,笑着笑着却想起来一件事:“裴姨,我明天有事,要去一下永大。” 裴松溪动作一顿:“明天?” “嗯,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之前做的那个城市水岸设计?建院有老师在做类似的课题,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做,他们在给一座海滨城市做城市设计。我问了同学,他们都很有兴趣,以前我们做的都是社区项目,第一次有机会接触到大型项目。我想过去跟那个老师聊聊。” “要我陪你一起过去吗?” 郁绵一直很想跟她在永州大学的梧桐大道上散步,可是一想到她才出差回来,不忍心让她这么奔波:“不用啦,我自己过去就好了,你在家休息。” 裴松溪缓缓点了下头。 晚上,裴松溪去楼上把先前镀膜的照片都拿下来,叫郁绵过来,把照片墙上的幕布揭掉,让她把照片贴回去。 所有的照片。 郁绵在中学时期偷偷给她拍的照片,还有裴松溪在机场给她拍下的,一张一张都挂回去。 郁绵抬起手,指尖从照片的边缘慢慢拂过。 她们之间错过了好多好多年。 可是……这五年的时光,她长大了。 只是她前几天才知道那件事,知道裴松溪曾经有多大的心理压力。 她要心疼死了。 裴松溪看见她出神,轻声叫她:“怎么了?” 郁绵回过头,指着一张生日蛋糕的照片说:“裴姨,以前我每次的生日愿望是什么,你知道吗?” “嗯?” “我的愿望是你的愿望都实现。” 话音未落,郁绵踮起脚尖,在她唇瓣上轻轻的啄吻。 裴松溪为她一句话扰动情愫,也回吻着她……一寸一寸,蔓延而过。 寂静的房间里传来衣物摩挲的声音,逐一委地。 只是那人还是那么冷清克制的,连一向清明澄净的眼底都已被浓郁情愫所笼罩,可她依旧如风般轻柔拂过,连多一点力度都不肯多施加的。 郁绵心绪涌动,靠近她耳边:“我今天去跟知意逛街……我买了新的内衣。” 裴松溪怔了片刻,才意识到她在说什么,指尖轻轻拢了拢:“你……” “那种。回来就穿了。” 裴松溪呼吸轻轻颤了颤:“绵绵……” 郁绵只勾着她的脖子,眼睛水亮亮的,有点委屈的:“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为什么始终不肯呢…… 裴松溪凝视着她,目光渐渐加深了,缓缓下移一瞬,似乎隐约可见绣满精致蕾丝的面料……绵绵没有骗她。 怎么这么傻气呢。 她忽然有些心疼,又有些爱怜的亲了亲她额头,声线无限缱绻:“说什么傻话……怎么会不喜欢呢。” 她像是她多年来的心魔。 克制、约束、自律,似乎早已刻进骨髓。 她尚未尝过放肆的滋味。 她不该再回避自己的心。 一旦生出了一点念头,整颗心瞬间被烈焰灼烧。 指尖在夜色中摩挲而过,露出皎洁雪色,令人呼吸凝滞。 她手腕上还戴着那串紫檀木佛珠,摩挲而过时有些痒。 郁绵下意识去抓她手腕,却被她反手扣住。 裴松溪靠在她颈边,声音有些哑:“不许摘。” “我要让天上的神明都看到我们在一起了。” 她在郁绵耳边呢喃,声音是分明是情动的喑哑:“你是我的。” - 窗外有阳光斜斜照进来。 夏日的清晨来的很早,伴随着几声婉转的鸟鸣,连风吹拂叶尖的声音也是那么清晰可闻的。 裴松溪轻轻翻了个身,下意识的伸手去揽旁边的人,却抱了个空。 枕边的温度早已凉下去,像是有一会了。 她慢慢从床上坐起来,一看时间,九点了。 昨晚也不知道到底是几点睡的……应该很晚了。 她难得有睡过头的时候。 放在床上的手机还在疯狂震动着,是秘书打来的电话。 她按了接通,声线微哑:“今天有事,先不来公司了。” 秘书有一会没反应过来,她跟着裴松溪数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她因为某件私人事宜推掉工作安排,而且还没有提前通知,实在是有些突然。 她有点为难:“可是汇真公司的总监在等了。” 裴松溪揉了揉眉心:“晚点我来联系对方,你先不用管了。” “……好的裴总,那今天有工作上的事情,还联系您吗?” “今天不工作。” 她把电话挂断了,轻声叫:“绵绵?” 房间里静悄悄的,无人回应。 裴松溪眉心一拢,掀开被子下床,还没走几步,就坐回来,拿起桌上的便签。 那是郁绵留给她的。 “我去永州啦,很早的飞机,昨晚忘了告诉你。” “裴姨,在家要乖乖吃饭哦。” “那……那个床单我放洗衣机里,还来不及洗。你有空的话看一下……” 裴松溪怔了下,她忘了绵绵昨晚说要去永州大学。 握着便签纸的指尖微微紧了紧,捏出一点淡淡的折痕。 昨晚……昨晚真到睡前,她临时拿了新床单换上,先前那床单实在没法睡,被随手扔到地上,没去收拾。 床上柜子上还放着一盘新鲜饱满的橙子,那是给郁绵留的。 裴松溪难得有点情绪放空,有一会儿心里什么都没想,只握着一只橙子,在手心里轻轻转动着,清香味隐隐约约传来。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发呆。 想起昨日被剖开揉碎的橙子,橙肉香馥,汁水缓流,落了满手。 她抿了唇,拿起手机给郁绵打电话。 估计时间,可能飞机已经落地了。 果然,电话没多久就接通了。 郁绵的声音是有些低的:“裴姨?” “下飞机了?” “下啦,刚刚下出租车,只是还要走好远,好累哦。” 裴松溪嗯了声,静了几秒才问:“嗯……疼吗?” 电话那端也静了一会,过了好久才传来女孩的声音:“我……咳,我没事,很好的,很好的……” 她一连说了两句很好,好像有点慌张又难为情的样子。 裴松溪听到她的声音,慢慢握紧了手中的橙子,抿了抿唇:“绵绵,等你到了,把酒店地址发给我。” 102 郁绵终于走到学校里的酒店,建院老师特意给她订好房间,在六楼,窗外是高大繁茂的梧桐树。 她想起裴松溪刚刚打来的电话,脸颊有些发烫,站在窗边舒了一口气,揉了揉自己的脸颊。 她跟老师约在了学校里的一家咖啡厅,中午十二点。 永州大学有四个校区,校区与校区之间间隔很远,她坐校车过去。 现在学生还没下课,校车上没有多少人。她在靠窗的位置坐下,刚好看到手机上新的来电。 郁绵戴上耳机,嗓音清灵:“裴姨?” 从电话那边传来呼呼风声,夹杂着汽车喇叭的声音,裴松溪嗯了声:“出门了?” 郁绵往后靠在座椅上,校车在梧桐大道上穿梭而过,阳光从树叶间隙透落光影。 她想起以前,每个月月初她们通电话,她怕打扰室友,总会从宿舍走到这里,踩着梧桐叶,轻声跟她说着话。 “绵绵?” “嗯……我刚走神了。我在车上。” 郁绵收回目光,刚刚裴松溪在问她地址,她第一反应是她要过来,可是后来裴松溪没再说什么,她想大概是她想错了,应该只是不放心她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才问她住址。 “今天的时间安排是什么?” “嗯,中午跟老师约在咖啡厅见面,应该先聊一下大概情况。如果可以的话,之后可能要去看一下这个课题目前的实践进展。” “听起来会忙到很晚?” “至少要半天呢,所以我可能明天回来,也可能后天回来。” 裴松溪清咳一声,默了一会才问:“真的不疼吗?” 她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相信的样子。 郁绵不由并拢双腿。 她往窗外看,阳光更加热烈,烧的人耳尖发烫。 她看到路上有学生捧着甜筒,一口一口,吃的很高兴的样子。 她想起那人低头吸|吮的样子。 那么温柔的舔|舐。 司机按响喇叭,刹车,停车。 很快,下一站就是她的目的地。 她要准备下车了。 郁绵收回心思,有点羞赧的咬了咬嘴唇,声音温软似撒娇:“……裴姨。” 她确实被……七晕八素了,可是真叫她说出口,还是很难的。 裴松溪轻轻笑了声:“好了,我不问了,你去忙吧。” “嗯,我要到约定的地方啦,等我忙完给你打电话!” 郁绵跳下车,摘掉耳机,把手机放回了包里。 - 从中午12点到下午4点半,该谈的事情都谈完了。 末了,温和儒雅的老师还让他的学生送郁绵回酒店。 郁绵想说不用,可耐不住他们态度坚持,碰巧这个人还是她本科就认识的学长,留在永州大学读博,刚刚博一,也很热情的说顺路送她。 两人走在学校梧桐树下的小径里,说着以前的事情。 郁绵在看学校池塘里的鱼,自言自语的感慨:“我还记得以前学校里鱼太多了,抓出来给所有师生,一人一条哎……” 高大俊朗男生在旁边一笑:“师妹还记得吗,当时你们宿舍的鱼,就是我送过去的。” 郁绵愣了下,笑着问:“啊,我不记得了哎。赵师兄,你不是一心学术吗,怎么还有空去送鱼啊?” 男生笑而不语:“就是想送了。刚听你说,要在英国读完硕士再回来,之后还有继续深造的打算吗?” 郁绵摇摇头:“没有了,先不读了。” “哦……”男生有些失望,先前说要帮她分析研究方向,选导师的话都只能收回去。 等到了酒店大门外,郁绵冲他笑了笑:“我到啦,谢谢你送我。” 男生看着她,微微偏过头,语气温和的调侃:“请我吃个饭吧,好几年没见了,你那时候还来请教过我课题呢?” 她被他说的愣了两秒,刚准备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温和声线:“绵绵。” 郁绵下意识顺着声线来源去看,就看见酒店大堂里的沙发旁,站着一个高挑清雅的女人,正笑着朝她走过来。 她很惊喜:“裴……” 裴松溪朝她笑了笑,打断她的话:“等你有一会了。” 她轻轻揽住郁绵肩膀,亲切熟稔的姿态:“这位是你的同学吗?” 男生看见她的时候,一时间有些愣神,有些难以分辨眼前人的年纪……分明是那种被岁月打磨过的温润清雅气质,可是五官精致,白皙秀净,似乎看起来不过才三十出头的年纪,实在是个被上帝格外优待的人。 郁绵终于想起来介绍:“哦,这是我以前认识的学长,刚刚跟老师聊天,他也在,很好心的送我回来了。” 她跟男生介绍裴松溪的时候,却顿了一下:“我……我女朋友。” 男生终于回过神:“你、你好。” 裴松溪含笑看着他,目光却隐隐有雪亮锋芒:“你好。” 先前那顿晚饭的邀约就这么无疾而终。 等男生走了,郁绵才松了一口气:“幸好你来了,不然还要请人吃饭,我最不喜欢和不熟的人吃饭了。哎对哦,裴姨,你怎么来了?” 电梯刚好叮的一声,门开了。 裴松溪牵着她的手往外走:“……你第一次。我不放心。” 郁绵唔了一声,耳尖都烧了起来,被她握着手的指尖都出了汗,心也跳的好快。 门开了,房间里窗帘拉了一半,夏日的阳光炽热明亮,空气中有尘埃静静飞舞。 郁绵来的时候只背了一个小包,带了换洗的衣物,正放在床上,还没动过,收拾起来也简单。 她坐在床上,仰着头:“要不我们今晚就回去?现在时间还早,看看还有没有机票。你这次来的这么突然,工作上的事情还没解决好吧?” 裴松溪把手包放下,提着的橙子也放下,拿出一只递给她:“不急着回去,太折腾了,明天回吧。吃个橙。” 郁绵接过她递来的橙,脸颊隐隐发烫:“嗯……吃橙。” 不过她还没吃完呢,裴松溪就走过来,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给我看看。” “嗯?看什么?” “疼不疼。” “没事,真的没事,不用了……” 裴松溪有些罕见的强势:“如果我非要看呢?” 郁绵站起来,靠过去咬了下她耳朵,轻轻呼着气,有点羞恼的样子:“喂……裴西西,你怎么这样啊。” 裴松溪原本掌心里还捧着橙子,被她一碰,手腕一翻就掉下去。 连身后的手提袋也被碰倒,里面装的橙子一个接一个的滚落下来,在地板上发出砰砰的声响,都滚落到了地板上。 - 窗外天空,格外明净。 这个时间点,学生大多还没下课,学校里非常安静。 高楼临湖,有风从水面上吹来,暂时吹散了几缕暑意。 梧桐树在阳光下轻轻舒展着,巴掌大的树叶被风吹得绵绵作响,发出簌簌的声音。 裴松溪剥橙是一向有耐心的。 更不要说,白天比晚上的光线清楚明白,动作也更直接一点。 两瓣香馥的橙肉阖在一起,微微分开一点缝隙,甜丝丝的。 指尖一压,就有甜汁流出来。 不过看起来似乎还好,确实没有什么问题。 毕竟她一向是温柔轻缓的。 不过只是看看的,她觉得渴了。 本来不想吃的,可此刻又很想把这鲜嫩多汁的水果吃掉,好解一解这渴意。 梧桐树上有云雀停留着,啾啾鸣啼着,一声比一声婉转动人。 等太阳在西边的天空一点一点落下去,阳光也由金黄转向橙红,给天际的云彩勾勒出颜色瑰丽的边际,层层渐变,一直没入最亮的光晕边缘。 郁绵也才刚刚从那亮光里缓过来。 裴松溪正低下头,把地上的橙子都捡起来,才过来拉她起来,将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揽到耳后:“饿了吗?” 郁绵嗔嗔的看了她一眼:“早就饿了。” 裴松溪摸了下她发顶:“唔……抱歉。” 郁绵忍不住笑了:“去吃饭吧,就吃学校外面的小吃,可以吗?” 裴松溪点点头,不由有些犹豫:“那……还有力气走路吗?” 郁绵把脸颊埋在她的发丝里,声线软软的撒娇:“那我走不动的话,你背我过去啊?” 她的气息轻轻落在她耳畔。 裴松溪无意识的收紧了手指。 总是这样,她真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绵绵总能让她心里升起无限的怜爱,不管是她微软的撒娇声,还是她清甜干净的气息,甚至……让人想要欺负她。 郁绵原本就是开玩笑的,也没等她回应,就站起来:“好啦,我们出发吧。” 不过出发之前,她将马尾解开了,将后颈遮住,还戴上口罩,往下拉了一半,露出下巴,却刚刚好遮住……那些印记。 她的长发就披在肩膀,乌黑柔软,发量很多。 从中隐隐约约露出一小段雪白纤细的颈,奶油似的,含在嘴里都怕融化了,叫人难以挪开目光。 裴松溪站在她身后,将她的发尾慢慢抚平,压顺。 她很喜欢……所以没控制好力度。 永州大学外有一条很长的小吃街,学生刚刚下课,纷纷涌了过来,三五成伴的说着话,也有情侣共享着一杯奶茶,边走边说话,温柔甜蜜。 郁绵带着裴松溪,找了一家最地道的本地小吃,简单吃了一点,离开的时候也买了奶茶,拆开吸管之后先让她喝,然后又接回来。 刚好把吸管上的口红印一点一点吃掉。 她一直都喜欢这么做。 天已经黑了。 校园里的路灯亮起,她们在永州大学的梧桐大道上散步。 郁绵说起以前的事情,说东湖里的鱼太多,总是分给学生;说有一年学校里的竹笋被挖了,校长气急败坏的说偷挖竹笋的学生早晚要挂科;说北方的风很大,她在这里待了两年,换了五把伞。 裴松溪就静静听着。 她想起以前被她严格控制的通话时间。每个月只有一次,几分钟的短短通话。那时候绵绵会跟她说一些生活琐事,本来以为那都够了。可是现在看来远远不够,她错过了她这么多年的时光。 郁绵喝完奶茶,扔到垃圾桶里,扑过来抱着她:“今天怎么回事啊,忽然觉得好累哦。以前都不累的,每次跟你打电话,我都在这里来来回回的走,要走好几圈。我一直都想着,什么时候能跟你一起在这里散步。现在一圈还没走完,我竟然就累了……” 裴松溪轻揽着她:“嗯……是腿酸吗?” 郁绵怔了一下,才偏过头,耳尖在夜色中泛着红:“……我也不知道,有一点。” 裴松溪有些许后悔。 一时间解了禁制,有了难以自控了。 刚刚她分明都红了眼角说够了。 她抿了下唇:“你不喜欢的话,以后不会了。” 郁绵回过头,飞快的瞥了她一眼,眼睛亮亮的:“这个……唔。不过……你以后不能抛弃我,不能不要我了。” 裴松溪笑,指尖从她鼻尖上轻轻刮过:“我什么时候抛弃你了?” 郁绵幽幽的看着她:“或许……你觉得没有吧。” 裴松溪轻轻叹了一口气,站定脚步,捧起她的脸颊,在这座古朴素雅的校园里,在树荫光影下亲她。 情人的影子在路灯下紧紧缠绕在一起。 绵长隽永的吻。 等远处传来别人的脚步声,裴松溪才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啄了啄她嘴唇:“以前是我不好,以后绝对不会让你伤心了。” 郁绵笑了笑:“那你不许骗人哦。”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也是……好像没有。” “回去了吗?” “我想想……哎,去看我宿舍吗,就在附近。你以前不肯过来,都没见过我宿舍。虽然我都不住这里了,但我还是想让你看看。” “好,过去吧。只要你还走得动。” 郁绵别过头,小声说:“……我当然走得动。” 她宿舍离的不远。 她们走到那里,站在楼下。 郁绵指了指三楼的窗户:“看,就那里,以前我就住那儿。” 不过那里现在换了别人在住,窗边放着一盏小灯,光芒温柔。 裴松溪笑着问:“这么多间,到底是哪间呢?” 其实她都知道,一直都知道。 郁绵有点着急的指了指:“那玻璃上贴着一个粉色小猪的,是我贴的,看到了吗?” 裴松溪点了点头:“看到了,是你的房间?” 郁绵满意的笑了:“对,是我的房间。有时候会有点怀念大学了,看着别人的灯光,好像以前的时光已经走到远了。” 裴松溪牵着她的手,将她揽入怀里:“很怀念吗?” 郁绵弯起唇角,她实在太喜欢她的怀抱了:“也不是很怀念,我喜欢现在多一点。” 在宿舍楼下,在梧桐树下。 她们长长久久的拥抱着。 裴松溪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就如以前那秋日雨夜,她站在这里,凝视着那盏灯。 那窗户暗下去,大概是别人走了。 不过不要紧了。 此间自有一盏灯 她心上有光亮起。 103 七月的天气一天比一天燥热。 车在裴家大门外停下。 裴松溪和郁绵在永州待了两天,刚刚从机场回来,路上接到裴林默的电话,说他在是否要结婚这件事上纠结,想听听家人的意见。 不过此刻客厅里没有人,静悄悄的。 郁绵在客厅里转了一圈,才往沙发上一坐:“这小叔叔,叫我们回来,自己却不在。” 她去冰箱里拿了一盒冰淇淋,拆开盒子舀了一勺,先递到裴松溪唇边:“吃一点。” 裴松溪凝视着她,红唇微启,将勺尖那点奶油咽了下去,唇角不小心沾了一点奶沫。 她的嘴唇形状非常好看,唇线深邃到有些性感,饱满红润。 郁绵不自觉的抿了下唇,有点脸红的厉害。 ……说起来那次,她还没尝够那滋味。 裴松溪被她看的也脸颊发烫,低声提醒她:“绵绵……在这里不可以亲我的。” 郁绵凑过去在她唇角印下一吻,忍不住笑:“我当然知道。” 等她把那盒冰淇淋吃完了,裴林默也还没回来,楼上却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是关门的声音。 郁绵皱了皱眉:“不对呀……家里不是没人吗,不会是进小偷了吧,我们上去看看?” 裴松溪摇头:“不能去,万一真的是小偷,很不安全。我们先走。” 她拉起郁绵往外走,不过还没走几步,就听到楼梯上传来两人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丁玫压低的叮嘱声:“安笙,自己回去可以吗?我给你叫个车,路上小心一点……” 紧接着,一个年轻纤细的女孩出现在楼梯拐角,丁玫也随后才出现,她穿着睡衣,脸颊有些憔悴,唇色却红润:“你晚点到宿舍了,给我打个电话吧。你……松溪?你怎么回来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不由笑了笑:“大嫂,我们刚回来。” 那女孩也没想到会碰上别人,有点受惊似的抬起头,飞快的瞥了一眼,就低下头去,没再往前走了。 裴松溪有点似笑非笑的看着丁玫:“这是?” 丁玫不自在的别开眼:“我朋友。她要回去了,我、我送她一下。” 裴松溪没再往下问,淡淡点了下头:“林默叫我们回来的,只是都没见到他人影,我们也先走了。” 丁玫哦了一声,有些怔怔的,原本以为她还要往下问的,没想到就这么结束了。 裴松溪牵住郁绵的指尖往外走,郁绵还有些好奇的,回过头冲她笑了笑。 丁玫脸一红。 她们没多问,看来还是没瞒住,只是怕她尴尬而已。 - 到了家,吃过晚饭,裴林默的电话终于打了过来。 他的声音有些沮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个清楚。 他是喜欢那个姑娘的,只是搞艺术的都追寻自由,更不要说他单身这么多年,实在是很怕束缚。可偏偏那个女孩天性缺乏安全感,希望他给出承诺。他纠结不定,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才发现那姑娘说不等他了,直接把他拉黑了事。 裴松溪静静听着,郁绵就枕在她腿上看书,她的手掌落在她黑漆柔顺如绸缎的长发上,轻轻抚过,又卷起一缕在指尖缠绕:“你活该。” 电话那边传来哇哇大叫声,痛斥她是个没心没肺的女魔头。 裴松溪特意开了外音,给郁绵听听。 郁绵把书放下了,等电话里的魔音消失,才笑着说:“小叔叔真是笨啊,喜欢就去追呗。对了……裴姨,你说丁阿姨和那个女孩,是什么关系啊?” “你怎么这么八卦,天天对别人的事情感兴趣?” “哎呀,我就是好奇嘛,你就不好奇,一点点都不好奇?” “我对别人的事情不敢兴趣。” “那你对谁的事情感兴趣?” 裴松溪捏了下她的脸颊,声音低低的,含着笑意:“你。” 郁绵噗嗤一声笑了,脸颊却渐渐红了,就脉脉含情的凝视着她,笑意直抵眼底。 裴松溪的手指从她脸颊往下,碰了碰那几处还未消失完结的印记:“看起来还要过两天才能好……” 郁绵一把握住她的手,亲了亲她指尖,眼睛很亮:“裴姨……” 裴松溪被她的眼神烫到了,很快就知道了她的意思,轻轻嗯了一声:“怎么?” 郁绵指了指自己的嘴唇,含笑看着她。 裴松溪慢慢低下头,长发落下来,那股清冷温柔的香味落下来,柔软饱满的红唇也慢慢压下来。 旁人的事情,再多再精彩,与她们又有什么干系呢。 她眼中能看到的,其实也就一个人而已。 - 是夜星辰璀璨。 青翠茂密的葡萄藤被晚风吹得轻轻摇动,枝蔓轻摇,在地上投落一片淡淡的阴影。 远处路灯光芒昏黄温柔。 有不少飞虫嗡嗡作响,在路灯旁盘旋而飞,绕舞许久后不管不顾的朝那光源飞过去,却先撞击到灯罩上,发出砰砰的轻响,不过数下就坠了地。 院落里也有低微虫鸣,千千万万的声音汇聚在一起,多多少少有些聒噪……那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就这么静了下去,似乎静的像是密语呢喃,温柔低沉。 月亮是弯弯的一轮,在云层之间半隐半露,直到晚风把游云吹散,那光线才柔柔的落进来,仿佛落了一地的碎银。 明月低照,清泉缓流。 幽林秀美,似沾了薄暮时分朦胧春雨,枝叶温润;清泉幽甜,从深静峡谷涓涓而来,令人沉醉。 郁绵抿了下唇。 分花拂柳,时时惊叹。 轻饮甘霖,啧啧有声。 只是那孤旷已久的无人幽谷,才入一步,就有清泉奔涌,将她发丝染湿。 而后越往深处,就越是水流湍急。 裴松溪拉住她:“等一下,先别…” 郁绵不同意,坚持要往里走:“不用,我喜欢的很。” 风吹光动,那落了满地的碎银也轻轻摇动着,与那明明灭灭的水光交错印照着,最后又被无尽的黑暗所淹没。 远处的虫鸣声渐渐低了。 夜已深,万物陷入沉寂。 唯有那月下清溪,在夜色中绵绵不绝的奔流而去。 -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 院子里的葡萄藤架上已经结了青涩果实,青青绿绿的一串,坠在绿叶之中,大概再等上一段时间,就会彻底成熟了。 房间里静悄悄的,隐约可闻一点清甜的呼吸声。 阳台上的洗衣机正在转动着,发动机发出嗡嗡的响声,正在往机筒内灌水。 水龙头也开着,盆里泡着枕头。 裴松溪对着镜子,看着镜中人发愣,下意识抬起指尖,从脸颊上拂过,最后落到唇上……真是有点陌生,似乎都不像她了。 她摸了下自己的耳垂,还是有些发烫的。 实在是……实在是太丢人了。 她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毕竟这么多年过去,说是一点都没想过,那当然是假的。且她虽然清心寡欲,可毕竟还是凡人,当然有不可回避,也难以回避的渴求。 她对这些事情的态度也是平静冷静的,有欲求是再正常不过的,只是……只是那也夸张了。 裴松溪抿了下唇,轻轻舒了口气,回过神,才发现盆里的水都要溢出来了。 真是…太多水了。 洗衣机在不久后停了下来。 她走过去,把机筒里的床单被套都拿出来。现在时间还早,今天天气又好,在楼顶晒一天也就干了。 不过枕头还没洗,还在盆里泡着。 本来是不用洗的,只是后来拿过来垫在下面,垫高一些会舒服点,也就这么脏了。 她挤了一点洗衣液进去,轻轻揉搓着,只是没多久,指尖就泛了红,动作也停了下来。 那…一下又一下的温柔戳弄。 房间里响起一点声音,她愣了下,侧耳听了听,只是一瞬,就安静下来。 裴松溪又看着水面发愣。 数次抵达顶点,她总忍不住回想。 这一走神,水龙头的水又放多了,从盆里溢了出来。 那一泻千里的场面……令她耳尖发烫。 裴松溪摇摇头,将盆里的水倒掉,再重新接了一盆水,反反复复数次,才把枕头洗好。 等她上楼晒完床单,回到房间,正好对上郁绵那双隐约含笑的眼睛,看起来像是刚醒的样子。 女孩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指尖,朝她张开手:“抱抱。” 裴松溪走过去,将她从床上抱起来,语气亲昵:“瞧瞧几点了。” 郁绵趴在她肩头,深深吸了一口气,闻着她发丝的清香,满足的弯了弯眼眸:“可我睡的好嘛,就是睡的很香很香,然后被子里都是你的味道,我中间醒了一下,还想继续睡。” 裴松溪脸颊微红。 她的味道……什么味道。 郁绵偏过头亲了亲她脸颊,才有些不舍的离开她的怀抱:“我昨晚订了牛奶,我去看一下。” 她喜欢喝新鲜的甜牛奶,夏天也不需要加热,再烤几片面包,涂上果酱,就是一顿简单的早餐。 她先给面包涂上果酱,倒好牛奶,自己先不吃,都推到裴松溪面前:“你多吃点啦,裴姨,每次都吃这么少。我要喂饱你。” 裴松溪低头嗯了声,在心底轻轻舒气。 ……好像昨晚她也是这么说的吧。 不过郁绵吃着吃着,就有些犯困了。 她一直有睡午觉的喜好,吃完早餐,拉着裴松溪的手晃了晃:“睡午觉吗?裴姨。” 裴松溪别过眼,觉得她话里似乎有深意:“不睡了,我去看会书。” 那种事情,她快有些不知如何克制为好。 郁绵点点头,没想那么多:“好吧,那我去洗衣服啦?” 裴松溪轻咳一声:“洗好了。” 郁绵哦了一声,脸也慢慢的红了。 其实她心底也忐忑呢,不知道该怎么样行动,也不知道自己做的够不够好,可是看她的样子,似乎还不错的吧,否则也不会那样…… 而且她也不用不好意思,这种事情,有来有往……当然是要还回来的。 她低下头,唇角慢慢牵起来。 裴松溪不睡午觉,她也就不睡了。 她在书房里用电脑,看了看最近漏看的文件。魏意给她打过数个电话,有个项目要收尾了。 郁绵看她在忙碌,也不打扰她,换了短t和热裤去锻炼,到四五点才过来找她,看起来刚洗过澡,穿着睡裙,一双腿又细又白又长。 郁绵的曲线是极为好看的,耐力也不错,毕竟是走过那么多地方的核心力量也很好,就连手也比想象中的有力,温柔而坚韧……让她几度招架不住。 裴松溪的目光不由落在她身上。 郁绵朝她一笑,绕过去,从背后抱住她:“裴姨……” 裴松溪笑着把她拉到怀里,抱她到腿上,环住她:“怎么了?” 郁绵靠在她颈畔:“想你了。” “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可我就是想你了。” 她身上还有刚洗完澡的好闻水汽,混着一点葡萄柚沐浴露的味道,非常清新的感觉,酸酸甜甜。 令她无法自抑的心动。 裴松溪亲了亲她的额头:“我也想你。” 这么多年,郁绵是出自本能的,对她亲近依恋。 而她又何尝不是出自本能的靠近她,才将这颗空荡荡的心填满。 104 暑假假期临近尾声。 郁绵要去英国读书了。 临走前两天,裴松溪在收拾行李。 这次要带的行李很多,不仅是郁绵的,还有她的,她会跟她一起过去。 郁绵有些情绪失落,就在旁边看着,没怎么说话。 窗外云雀声声悠长。 天光伴着云影轻轻晃荡,风中也渐渐有了初秋的凉意。 裴松溪刚给她装好衣服,回过头问她:“要带围巾吗?” 郁绵没说话,只幽幽的看着她:“那时候你也是这么给我收拾行李的吗?” 在她还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她所有行李收好。 等她一回来,就把她送走。 裴松溪怔了一瞬,才懂了她此刻的情绪,走过去抱着她,轻声哄着:“小橙子生气了吗?” 郁绵靠过去,把脸颊靠在她肩头,低声喃喃:“也不是生气……就是,感觉不太好。” 裴松溪嗯了声,抚着她柔顺如缎的漆黑长发,亲了亲她耳垂,声音轻柔:“这次跟以前不一样。我跟你一起过去,又不是你一个人。我会陪在你身边,在你需要我的时候。”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来,情绪也好了一点:“不用一直陪着我的。我长大了,你以你自己的事情为主就好了。” 裴松溪低下头亲她,声线缱绻:“可我就是想陪你啊。” 她似乎不知道。 她待她的心,绝不比她爱她少半分呢。 过了许久,郁绵的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她才轻轻推开她。 她回复了一则邮件,则轻轻抿着唇:“我先出去,回个电话。” 真的是不能跟她待在一起了。 只要她们在同一个房间里,彼此靠近一些,往往……就会失控。 郁绵在客厅里回了电话,又去花圃里剪了满满一束的玫瑰,修剪好之后再放到花瓶里,兀自欣赏了好久,才回过头看着裴松溪笑:“裴姨,好看吗?” 裴松溪刚刚洗完澡,吹完头发,她笑着点点头:“好看。” 郁绵折了一朵盛开的玫瑰,簪在她发丝上,认真的欣赏:“这朵才是最好看的。” 灯下看美人,总是美的令人心惊。 雪肤乌发,原本是极致冷清的色调,却与这鲜妍热烈的颜色相互映照,极冷极热的色彩冲击,令人心惊的好看。 裴松溪笑着握住她的手,拉她到怀里:“这么喜欢花吗,那我以后要去找个花店订……” “也不用啦。” “嗯?” 郁绵笑着摇头,神情却认真:“女孩子长大以后,有长辈买花戴是幸运。可是自己摘花戴也很开心。” 裴松溪怔了数秒,心里有些感慨。 她慢慢收紧手臂,将郁绵紧紧抱在怀里,声音里有几分低低的怅然:“绵绵,我想你永远长不大,永远幸运。可我又想你能做个开心的人,独立的人。就像,就像曾经我……我不在你身边,你也依旧在发光的你。” 郁绵低低笑了起来:“可我永远是你的小玫瑰呀。” 窗户半开着,夜风卷着花香,轻轻吹起窗帘的一角,发出窸窣的声响。 花圃里种的玫瑰全都开了。 娉婷窈窕,热烈馥郁。 是她种了十几年的玫瑰啊。 每一寸柔美如瓷的花瓣,每一滴甘甜清香的蜜酿,那都是她的。 裴松溪低头含住。 这花蜜都是她的。 那在时光中缓缓绽放的花朵,曾经只是娉婷瘦弱的一支,青涩孤独,却无依无靠,始终是紧闭的。直到指尖触及花蕊那一刻,这朵玫瑰完完全全打开了,彻彻底底的绽放了,只为她明艳动人。 枝畔露珠轻轻落下,随着夜风轻拂,层层舒展,随着微风细细摆动着。 玫瑰花瓣被揉皱了,汁液晕染出浅浅的轮廓。 花叶被风吹得应声而动,最后化作温柔细语的呢喃。 - 夜深了,郁绵却忽然伸手,将床头那盏壁灯开了。 裴松溪尚未睡着,轻声问她:“怎么了?” 郁绵没说话,只从她身上爬过去,把床边抽屉拉开了,看到那些药瓶还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严肃而认真的问:“裴姨,你不会还有第三把钥匙吧?” 裴松溪看着她:“就只有两把。我不会骗你。” 郁绵还有些不太放心:“不行,在这个问题上,你在我这里失去信誉了。明天走之前我要把这些药都扔掉……不过扔掉好像也没办法,你可以继续买,也可以继续瞒着我偷偷吃,你……” 裴松溪失笑,拉住她纤细手臂,让她重新躺下:“不吃药。有别的东西可以吃,为什么要吃药。” 郁绵眨了眨眼睛,有些发怔:“那吃什么?” 裴松溪笑着靠近她耳边,声音低低的,十分温柔:“你啊。” 她的气息就落在她耳畔,郁绵耳尖发烫,却骤然间翻身在上:“不许你这么说了……你躺着不许动。我来。” 裴松溪轻咳一声。 “你……你不累吗?” “当然不累。” 裴松溪抓住她手腕:“不能太多了,绵绵,凡事都讲究适可而止。” 郁绵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凑到她耳边,咬了咬嘴唇才大胆说:“你受着就好了……而且你,分明就是想的。” 裴松溪唔了一声,拿手掌缓缓遮住眼睛,不去看她:“绵绵……” ……怎么好像骗不过自己,也骗不过她了啊。 - 临行的最后一夜。 郁绵从浴室出来……一晚上不得不洗了几次澡,她一点睡意都没了。 裴松溪也刚去客房洗完澡出来,看着她笑:“幸好明天是下午4点的飞机,上午可以多睡会。” 今晚实在是……太闹腾了。 郁绵也抿着唇笑,坐在沙发那吹了吹有些半湿的发尾,只是吹个头发她都能发愣。 她抬起手,食指触碰到嘴唇,有些意犹未尽似的轻轻摩挲着。 裴松溪没了睡意,也站起来检查行李,忽然想起有件重要的东西没收好。 郁绵送她的那副画,原本悬在窗边,后来收了回去。现在既然要有长期在英国定居的打算,那她要带上这幅画。 她有给物品做标记的习惯,拿了张便签纸,想写下物品名称,提笔的时候却愣住,想了又想,迟迟未能落笔。 直到郁绵走过去,她的语气里有些微小的波动:“裴姨,这个是?” 裴松溪有些心虚的别过眼:“一幅画。” “我看看。” 裴松溪想拦她,却没拦她:“嗯。” 郁绵把那画卷接过去,展开了。 那份熟悉感一点一点的加深,原来不是她的错觉,就是那副,在车站外裴松溪拒绝收下的,转眼就被她扔到垃圾桶里的画。 那下面的边角还沾了些许污渍,只是时间久了,颜色也淡了,不仔细看也是不明显的。 郁绵抿了下唇:“原来它在你这里。” 裴松溪靠近她,亲亲她额头:“一直都在。” 郁绵心里酸酸的,涩涩的,有一会没说话。 裴松溪从后揽着她,抱着她,下巴搁在她肩头上,轻声叫她的名字:“绵绵。” 郁绵从那份怅惘的情绪中回转过来,冲她嫣然一笑:“这个晚点再跟你算账,小本本记下了。我现在有正事要做,剪一束头发给我,好不好啊?” 裴松溪怔了下,没问她要做什么:“好。” 锋利的剪刀落下,一小段乌黑柔顺的发尾安静躺在雪白的掌心里。 郁绵笑了笑,也没告诉她要做什么,转身往外走。 裴松溪看着她的背影片刻,又低下头,将那画卷收了起来,便签纸上终究没写上名字标记。 她想,她会认得这幅画,不会弄混的。 书桌上还放着先前未收的笔墨和宣纸。 这几年,她比以前更爱练字一些,不仅是为了打发时间,也能感觉心更静几分。 郁绵很快回到房间,跳到她面前,眉眼弯弯的,把身后藏着的东西递到她眼前:“裴姨!” 裴松溪的目光落在她手上。 红丝带束了两束发丝,乌黑发丝在灯光下折射出柔软的光泽,温柔的缠绕着一起,难分彼此。 青丝三千,情丝万千。 她忍不住笑:“不是最爱惜你的头发吗,现在舍得剪了?还总是嚷嚷着要成尼姑了。” 郁绵小声嘀咕:“那是小时候了……再说要真是成了尼姑,那你就是跟佛祖抢人。”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笑意更深:“那我就抢了吧。” 郁绵有些得意的抬了抬下巴,对她的答案很满意:“我去找个盒子装一下。” 裴松溪嗯了声,低下头继续写字。 等郁绵找好盒子回来,看见她还在写字,对她的反应有些不太满意,从后面扑过去,环住她:“喂……裴西西,良夜苦短,你就没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裴松溪刚好停笔,把她牵到桌前:“纸短情长,慢慢看。” 郁绵眨眨眼,有些不解的看着她,在她坚持的目光下看向那宣纸上的字迹,行云流水,清雅隽永。 她开始读,读着读着声音就低了:“从兹缔结良缘,订成佳偶,赤绳早系,白首永偕,花好月圆,欣燕尔之,将泳海枯石烂,指鸳侣而先盟,谨订……谨订此约。”[注] 她脸颊一红:“裴姨!” 这分明是民国时期的婚书。 裴松溪含着笑意,将她脸上的绯意都收入眼底,耳尖也有些泛红,但目光却始终是温柔隽永的,深深的看着她。 郁绵嗔嗔的瞪她一眼。 她不过是剪了两束头发,捆在一起,喜欢这永不离分的寓意……裴松溪就直接写了婚书给她。 郁绵被她撩的耳尖都发烫。 这么好看的字迹,这么古典的韵味。 字里行间藏着化不开的情愫,一字一字,都落在她心上。 105 一年后的夏天。 郁绵硕士毕业,站在台上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年轻优秀的女孩,在众人的注视下笑容明亮,落落大方。 裴松溪就在台下,笑着给她鼓掌。 她曾经错过郁绵的本科毕业典礼,这一次,她不想再错过了。 郁绵今天化了淡妆,西柚色的唇膏很适合她,粉粉嫩嫩的少女感,很衬她白皙素净的肤色。 那是裴松溪给她挑的。 裴松溪早上醒的早,给她夹弯睫毛,点上眼睛,给她上了底妆,再涂上口红,把她柔软乌黑的发梢卷起,卷出好看的弧度。 女孩清灵干净的五官上略加点缀,便多了一点温柔秀美的韵味,楚楚动人。 刚见到绵绵的时候啊,她还只是那么小小的一只,现在真的长大了。 这么美,这么好看,始终眼神明亮,笑容温暖。 是她养大的女孩。 裴松溪的目光追随着她,一时间心绪万千。 她看着她结束发言,下台后跟同学说话,跟老师合照。 她拿起相机拍了很多照片,记录下很多零碎的瞬间。 郁绵一有间隙,就偏过头去看她,在人群中寻找她的身影。 只不过几秒,她就能看见她。 裴松溪始终站在那里,含笑看着她。 郁绵跟老师和同学拍完照,就飞奔过去找她。 许小妍也特意过来参加她的毕业典礼,带着她的兽医男友一起过来,在郁绵左顾右盼想找人帮忙的时候,她主动接过相机:“我来拍照,我来拍照,信我的技术啊。说起来那次家长会我给你们拍的照片啊,那张就很绝。后来你喝酒了,还捧在怀里……” 郁绵脸一红,拉着她衣袖:“小妍。” 许小妍的男友还一脸茫然,好奇的问:“什么家长会?大学也有家长会吗?” 裴松溪忍不住笑了下,轻轻揽过郁绵的肩,跳过这个话题:“拍照吧。” 许小妍抿唇笑,对郁绵眨了下眼睛,拿起相机,看着镜头:“准备啦准备啦,快点调整一下,要美美的哦。” 可站在一起的两人却没有动,只不过相视一笑,而后很自然的站在一起,却是旁人无法理解的亲近契合。 许小妍嘟嘟囔囔了一句,拿着摄像头摆拍很久,久到她们误以为已经拍好了,裴松溪抬起手,给郁绵牵了牵衣领,又拨了拨帽子边缘垂下来的黄色流苏,动作自然温柔。 咔嚓一声。 许小妍抓拍到这个瞬间。 她跳起来,把相机还给她们:“好看到爆!我可真是个摄影小天才!” 郁绵看着相机里的照片,是有些熟悉的,像极了那时候她们站在银杏树下的姿态。 她抬起头看了裴松溪一眼,在对方眼里也捕捉到同样愉快的欣赏,眼眶慢慢的有些发酸。 原来已经这么多年。 她用力抿了下唇,朝她笑了笑。 许小妍嘚瑟极了,又抱着郁绵一连拍了数张照片,拍完又捂着脸撞到男友怀里:“哎……我就不该跟她一起拍照。脸太小了,太欺负人了。” 男孩拍了拍她的脑袋,大概是习惯了她的欢快跳脱,宠溺的笑:“那以后还是跟我一起拍照好了。” 毕业典礼结束,郁绵请许小妍和她男友一起吃饭。 不过许小妍来的匆忙,走的也匆忙,订的当天的回程机票。” 郁绵送他们到车站,跟她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 许小妍捂着唇笑:“下次叫我,请直接叫我参加婚礼,否则我不回来的哦。” 郁绵耳尖一红,往回看了一眼,幸好裴松溪去路边饮品店买饮料去了,还没回来。 “嘘嘘嘘,小点声。” 许小妍拍了下她肩膀:“你啊!以前我听知意说她替你着急的想给你下药,哎……算了算了,我走了,要不然被你急死。” 她扑过去抱住男友的手臂,站在不远处朝她挥挥手,再大步流星的往车站里走去。 许小妍总有这样的魔力,不管是多么伤心难过的事情,在她哪里都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小事。 就算是在分别的伤感时刻,她也总能叫人开心。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等她走进车站,才转身往外走。 裴松溪刚刚回来,递给她一杯橙汁:“他们走了?” 郁绵咬着吸管,眼眸弯弯的,亮亮的:“嗯,走了。现在我们有空了,裴姨,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裴松溪垂下手,指尖搭在包沿上,隐约可以触到那方方正正的盒子,其实她也有计划,可她不想拒绝郁绵。顿了几秒,她才点头:“好,去哪?” 郁绵有些神秘兮兮的眨了眨眼睛:“等下你就知道了。” 裴松溪笑了笑:“好吧,那我就等等看。” 半个多小时后,的士停在城郊。 三层楼的独栋别墅,雪白墙壁,蓝色琉璃瓦铺就的屋顶在阳光下光芒熠熠,整栋建筑开阔敞亮,典雅大气,一看就价值不菲。 裴松溪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的开阔风光:“这是你买的?” 郁绵脸红:“算是吧,不过找爷爷借了钱,之后会分期还给他的。” 她现在还没能攒多少钱,大学后两年勉强做到经济独立,读硕士之后却很忙碌,没有时间去做兼职,做的项目也是社区公益项目,一直没多少收入。 当时郁闻青听说孙女才一毕业,就要借钱买房,可是气了半天,大骂裴松溪骗人骗心骗钱骗房,可是挨不过郁绵乖乖站在一旁,有点可怜兮兮的目光。再说了,郁绵已经拿到当地一家知名建筑设计所的offer,短期内不会回国,当然要有住的地方。这么一想,买房子还是要比租房子好。 最后,老先生大手一挥,买了城郊一栋正在建造中的别墅,也方便郁绵操刀改造。 这一年来,只要裴松溪一回国,她就偷偷溜过来,把平时积攒的细节灵感添加进去,一点一滴的做起。本来她专注的是建筑设计,现在跟室内设计师交流多了,很多细节也是自己来做的。 裴松溪刮了下她的鼻尖,笑着调侃她:“你这算什么,超前消费第一人?” 郁绵抓住她的手,故作凶巴巴的咬了一口,却不舍得真的用力:“好了,我们进去看看好不好啊。你别说我了……” 她的声音里多了点委屈的意味,听得裴松溪心底一片温软。 裴松溪靠近郁绵,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我没有说你的意思。你呀,刷我的卡不就好了。” 郁绵才笑了笑,抿着唇的样子有些倔强:“我不要。” 金屋藏娇,哪有花娇的钱来买房的道理。 裴松溪笑着点了点头:“好吧,大建筑师,带我进去看看。” 郁绵被她冠上这个昵称,耳尖红红的,牵着她指尖往里走。 别墅外面围着一圈白色栅栏,花圃修剪的很工整,种了不少品类的花,热烈的盛开着,空气中漂浮着好闻的花香味。 大门上挂着一块红色门牌,崭新的,字迹清晰分明。 那是郁绵刻上的字。 裴松溪和绵绵的家。 裴松溪一抬眼就看见那门牌,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新的门牌,不是安溪路家里的那块。 这是郁绵的字迹,少了几分行云流水,多了一点认真端方,一笔一划都写的极为认真。 从院子里走进去,推开大门,客厅干净整洁。装修风格依旧是清新淡雅的,十分简约大方的西式设计。 郁绵知道裴松溪性子偏静,不喜欢太吵的地方,也不喜欢太亮眼的颜色,跟室内设计师讨论后,决定以米色为主,选取蓝绿等冷色调的颜色作为点缀,整体风格落落大方,淡雅温柔。 楼上卧室有两间,一间主卧,一间次卧。 书房也有两个,稍大的那间是为裴松溪准备的,郁绵的书房比较小,桌上还放着未来得及收好的设计图。 裴松溪跟着她走遍所有的房间,总能在细节处发现小小的惊喜。 她在午休的时候会坐在椅子上闭目小憩,不喜欢光线过于明亮,于是窗帘都是极为遮光的材质;她睡眠不好,在雨夜很容易醒,所以窗户之外又另加了雨蓬;她喜欢在阳台上吹风,那里专门设计了座椅和遮阳棚。 就连厨房里的茶杯,也是合她心意的,杯沿上印着鲜亮饱满的橙子图案,可爱的让人心生欢喜。 似乎每一处都是为她准备的。 如郁绵所说,这是她给她的家。 有一会儿,裴松溪没说话,想说什么,可又忍住了。 最后,她们来到主卧。 裴松溪看到卧室里的桌子,比一般的书桌要低,又比茶几要高,似乎是能坐在上面,背靠着后面,可是都有椅子了,为什么还要多安置一个靠桌呢,似乎有点占空间。 她有些疑惑的问:“绵绵,这是什么?” 郁绵有些不好意思的红了脸,轻声说:“你之前不是说腰……会酸的吗。我就想着,设计一个……你坐在上面的话,后面靠着,腿也不用抬太高,然后……” 裴松溪耳尖一烫,指尖在她唇瓣上轻轻压下去,不让她再说了:“……绵绵。” 郁绵抿唇笑了一下,忍住没去亲她,捉住她的指尖下楼:“不要好奇这个啦,晚点试试就好了……我们先下去,后面有车库和花园。” 裴松溪被她一句‘晚点试试’说的面红心跳,还没缓过来,满园盛开的鲜妍玫瑰就映入眼帘。 原来满屋的馥郁芬芳,是因为这小花园里种满了花。 不远处有车经过,放着华语歌,声调低哑温柔,一句比一句的缱绻。 郁绵拉着她到花丛旁边,深吸一口气,抬起手,掌心里黑丝绒盒子展开,一枚优雅大方的钻戒躺在其中,在阳光下折射出动人的璀璨光芒。 她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裴松溪,这是我给你建造的家,给你种了一个花园的玫瑰,都是送给你的。” 裴松溪看向郁绵的眼睛:“嗯?” 郁绵直视着她,一字一字说的缓慢坚定:“你愿意,嫁给我吗?” 裴松溪怔住了。 过了几秒,她从包里拿出那准备已久的盒子,在郁绵惊讶的目光中打开盒子,那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极为设计风格极为相似的戒指:“你是让之远帮你找的设计师?” 郁绵忍不住笑:“所以你也是啊?我很早之前就拜托他帮忙啦,你不知道吗?” 裴松溪点了点头,眼瞳含笑,想起之前偶然看到的钻戒设计图:“看来之远故意没说,他没有告诉我。” “那么现在的问题是,谁收下谁的戒指呢?” 郁绵目光熠熠的看着她,没有说话,神情却极为坚定。 你种下的玫瑰已经盛开了。 你愿意,嫁给我吗? 裴松溪也笑着看向她。 想起她刚刚说,我给你种了一个花园的玫瑰。 她要送她满园的花。 可是她不知道啊,满园芬芳,她才是最美的那朵。 有那么一会,她们没有说话。 就在彼此的眼波里固执的对峙着,谁都没有让步。 远处的歌声逐渐变得清晰了,裴松溪听到了,这是她熟悉的一首歌。[注] “你是我这一生等了半世未拆的礼物 这份爱太贵重捧在掌心再没有假如 不怕把你背在我的肩上走一辈子路” 裴松溪看着郁绵,看清她眼底真诚浓郁的热忱情愫,那么明晃晃的情意, 是她这一生等了半世未拆的礼物。 “好吧,”裴松溪轻声说,“我让步了。” 在还未落下的歌声中,在满园馥郁的玫瑰里。 她轻轻握住她指尖。 “我嫁给你。” 106 这是一个特殊的新年。 郁绵毕业半年,在设计所里一连接了三个项目,忙到多少天通宵,终于赶在传统春节之前把任务做完,在老板那里要来两周的休假。 郁闻青早就知道她向裴松溪求婚的消息,一边骂着那偷自家小白菜的老贼,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从清宁赶了过来。两家人约好了,正月十五相聚,再谈谈婚事。 直到现在,郁老先生有时看裴松溪还是不那么顺眼,见面第一件事,就是质问她明明那么有钱,结果还让孙女找他借钱买房,一点都不大气。 裴松溪只笑着没说话,郁绵先替她辩解了:“爷爷!是我自己决定买房的。” 老先生转念一想,记起郁绵说过是她求婚的,心里一乐呵,果然还是他赚了。说起来还算是裴松溪嫁入郁家呢,也不算亏。 他心里这么想着,只是还故作严肃的板着脸:“那她也由着你胡闹,都不懂事。” 裴松溪算是摸透了老爷子的性子。 本来都是商场上的人精,要想做场面功夫,绝对不是难事。他这么不加掩饰的真性情对人,才说明他对她并无太大意见,分明只是嘴上死犟而已。 不管他说什么,她都含笑听着。 除了……除了他拿她没办法,总气急败坏的故意叫她‘老裴’的时候。 不过这种时候是很少的,而且老先生也有顾忌——只要一被郁绵听到,那她是要拉着老爷子严肃认真做思想工作的,少则半个小时,多则两个小时,可把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真没想到郁绵年纪不大,却这么较真,真是护短的很。 裴家已经有好多年没这么热闹了。 丁玫是个热闹性格,喜欢家里热热闹闹的感觉,抛开老先生有时候故意挑剔的幼稚举止,家里的氛围好极了。 一顿热气腾腾的晚饭吃完,两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 裴家这边已经没有大人,郁家那边毕竟还有长辈,所以一切事宜由郁闻青先开口。 老先生轻咳一声:“你们两个,什么打算,说说看。” 裴松溪垂下眼眸,神情清淡温柔,只牵起郁绵的手放在膝盖上:“看绵绵的时间安排。” 毕竟郁绵年纪还小,工作也才刚刚步入正轨,她不想打乱她的节奏。 郁闻青对她的答案还算满意,又问郁绵:“小绵啊,你什么想法?” 郁绵忍不住笑:“我听她的。” 郁闻青:“……” 没用的东西!瞧瞧这不是被拿捏的死死的吗! 裴林默毫不给面子的大笑起来,被裴松溪淡淡瞥了一眼。 他肃然噤声,不敢笑了。 郁闻青原本板着脸,最后又微微笑了,他看着她们紧扣在一起的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算了算了,你们自己折腾去吧,我不管了。一个个的,不让人省心啊。锦棠,我们去休息吧,我困了。哎,管别人的事做什么,哪有抱着自己老婆睡觉好。” 他话音才落,坐在他身旁的老妻就提起他的耳朵:“郁闻青,你这说话没大没小,肆无忌惮的坏毛病能不能改改?这还是在别人家做客呢!” “哎吆哎吆疼疼疼!那你这一言不合就拧我耳朵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你也还知道,这是在裴家呢! 裴林默再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过这次裴松溪没拦他,似乎还微微点了下头。于是他会意了,毫不收敛的嘲讽:“哈哈哈哈哈,老爷子您别着急,我给您倒杯茶。” 他这么一副大胆看戏的样子,把老先生笑到不好意思,气哼哼的回到客房,把门关了起来。 客厅里安静下来。 丁玫刚准备说什么,手机响了。 她低头看了一下,下意识牵起唇角,又意识到场合不对,把唇畔弧度压下去,拿起手机就往外走:“我接个电话。” 裴松溪下意识多看了她一眼,忍不住笑了笑。 丁玫对上她的视线,有些不太自在的别开眼,走到更快了。 裴之远一脸莫名的看着她:“姑姑,你在笑什么……是不是最近也发现我妈不太对劲啊?” 裴松溪抿了下唇:“你说的是哪方面?” 裴之远理了理衬衫衣袖,正襟危坐:“就整个人的状态不对,像是春天到了一样……她跟我爸离婚这么多年,我当时不是反对她再嫁的,但是……你也知道,这个社会上好男人不多。我妈这人其实性子很单纯,我总担心她被人骗了。” 两人正说着话,丁玫已经回来,拿起衣帽架上的帽子和围巾:“我先出去一下,带钥匙了,不用给我留门。” 裴之远一怔:“妈?这么晚了,你去哪?” 丁玫站在玄关处换鞋,眼睛里燃着好看的亮光,她似乎都没意识到自己正在笑:“有点事情,很快就回来。” “这么晚了,你开车过去?我送你吧?” “不用了。我自己过去就行,你别操心。” 裴之远还想说什么,砰的一声,门已经关上了。 他慢慢蹙起眉:“她这个样子,我真的有点担心。” 裴松溪笑了笑:“不用担心。有事我会告诉你。” 第一次撞见之后,她也好巧不巧的见过那个女孩两次,但是丁玫说的她们只是契约关系,没有多余的牵扯。只是据她观察,似乎并不是的。 别人的私事,她是一概不过问不评价的,更不会未经允许就告诉裴之远。只是据她观察,丁玫这事儿没那么简单。不过,这也不算什么大事。 裴之远稍稍放松一些:“那就好,她有事不会告诉我,但肯定会告诉你。” 裴松溪嗯了一声,结束这个话题:“之远,刚好有事要跟你说。公司的事情,先交给你了。我的秘书过几天会联系你,以后我不会干预你的决策。如果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去问魏意。” 他一怔:“啊?姑姑你干嘛?” 虽然说这一年多来,裴松溪有大半时间待在英国,可是重要会议她都会参加,有大型项目也会回来参与讨论,至今拍板做决策的人也还是她。现在怎么忽然说不干预他的决策啊? 裴林默嗤笑一声,在旁边插话:“你傻了,当然去陪老婆啊!” 裴松溪不置可否的笑了下:“暂时还没想好,但是想多一点属于自己的时间。绵绵现在工作了,很难空出时间来。我要调整我的节奏。” 她想了很久,能给她什么。 可是最好的,最珍贵的,就是陪伴。 绵绵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不必改变什么;她来改变,来迁就她就好。 裴之远:“……不是,那整个集团以后都归我管?” 虽然这两年,他在公司大大小小各个部门都工作过一段时间,对业务流程很熟悉了。但是真的什么事都压在他肩上,这要累死的吧。 裴松溪笑着点了下头:“不好吗?” 裴之远:“我不同意!” 裴林默:“单身狗没有话语权。你有老婆再说。” 裴松溪神色淡淡的,思索片刻:“这样吧,打麻将打桌球骑马滑雪……你随便选吧,你会哪个,我们比一下,输了你就答应。赢了另说。” 裴之远:“……” 打扰了,他输了。 他有充分理由怀疑裴松溪就是在故意报复他……毕竟当时她找他联系婚戒设计师,他明明知道郁绵早就选好了图纸,却起了一点看热闹的坏心思,没把这件事告诉她,后来被狠狠的批了一顿。 裴林默在一旁幸灾乐祸的笑。 他瞪回去:“小叔叔,你笑什么笑!大龄单身,你没资格笑。你不是现在也还没结婚!” “你、你个小崽子,你说的什么话!那她还比我大三岁呢,不是也才正式结束大龄单身生活?凭什么这么说我!” 两束雪亮锋利的目光投过来。 裴松溪的声线淡淡:“别吵了。” 裴林默接受到这王之蔑视,乖乖的闭嘴。 裴松溪没说什么,只拍了下裴之远的肩:“好了,你有个心理准备,等秘书联系你。” 等她走了,裴之远长叹连连:“我好惨啊,小叔叔,你说姑姑她谈了恋爱,现在就来专业坑侄子了。” 裴林默认可的点头:“可不是。幸好坑的是你不是我。” “……我迟早要被你气死!” “哈哈哈哈哈。” “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这么多年,所有的事情都压在她的肩头上。我长大了,也有我的责任要承担。”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这么冷冷清清的一个人,现在终于多了点人味,其实是件很好的事情啊……” 两人谈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客厅里传来酒杯相碰时的清脆声响。 壁炉里的火烧的很旺,暖洋洋的,偶尔发出霹雳一声的响动,炸出几粒璀璨的火星,点缀着这个安静祥和的冬夜。 - 楼上。 裴松溪刚刚上楼,在楼梯口看见郁闻青:“您……还没休息?” “老裴。” “……?” 郁闻青看到她的神情,忍不住笑:“哈哈哈哈你还是这个样。小裴啊小裴,你跟我们老头子比起来,还是性子不够稳重啊。” 裴松溪笑着朝他走过去:“这么晚了,您有事吗?是不是睡不习惯?” 郁闻青也笑的收敛一些:“不是。我在等你说件事。” 裴松溪轻轻点头:“您说。” 老先生挥了挥手:“你别紧张。没什么正事啊。就是以前小绵离开永州的时候,行李都寄回了清宁。我这次都带了过来,就放在车上。我寻思着应该也没很多太重要的东西,除了一些奖牌和奖状,这些还是很有纪念意义的……我怕我忘了,先跟你交代一下,你记得让人去我车上搬下来。” 裴松溪怔了一下:“您……” 郁闻青注视着她,微微一笑:“其实我们在小绵的生命中早就缺席了。我以前不想承认,但是这是事实,不可回避。你才是她此生最重要的人,我知道的。所以我把她的东西都交给你。” 老先生顿了下,喉头微不可查的哽了下,声音也颤了颤:“我们这辈子,注定只是她人生的旁观者了。所以我把她也交给你。你们要好好的。” 裴松溪静了一瞬,才轻声说:“一定。” 她不是轻易开口允诺的人,很多时候都是做多于说,可是一旦开口,就叫人觉得很安心。 郁闻青满意的笑了笑:“去吧,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裴松溪跟老人道了晚安,转身往回走。 房间的门开着。 郁绵正盘腿坐在飘窗上,往后靠在墙上,她跟朋友打着电话,互道新年快乐,眉眼飞舞,低低的笑着。 窗台上放着两罐啤酒,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偷偷喝酒了。 裴松溪没叫她。 房间里放了两箱刚到的橙子,是明燃送过来的。她认出来这箱橙子跟魏意那次送来的一模一样……这两人情路实在坎坷。 她拿剪刀剪开胶带,拿了两个出来,准备明天榨汁。结果郁绵已经听见她走路的声音,飞快的抬起头看她一眼,跟电话那端说了什么,很快就把电话挂断了。 裴松溪走过去,把手里的橙子递给她:“怎么这么快就挂了?” 郁绵拉着她的手,让她也坐上来:“已经打了很久了,大家都困啦。而且零点要到了,我想跟你说说话。” 裴松溪嗯了声,轻轻揽住她肩膀,亲了亲她鬓发。 “我还以为你一个人躲在这里,是不想理我呢。” “哪有。就是刚刚小妍她们非要说远程喝酒庆祝一下,我就回来了,” “喝酒了?” “没喝多少,就一点点,一点点。” 郁绵转着手心里的橙子:“这个橙子好圆啊?” 裴松溪嗯了声,笑着调侃她:“跟你的脸一样圆。” “裴姨!” 郁绵气鼓鼓的:“我的脸哪里圆了?” 裴松溪忍不住笑出声,捏了捏她的脸颊:“挺圆的,不信你比一下。” 郁绵把橙子捧到脸颊旁边,认真的问她:“真的吗?” 裴松溪瞬间想起她以前亲橙子时的傻样子,笑意更深,不再逗她:“假的。” 郁绵不生气了,笑意盈盈的靠过去,这次没亲橙子,而是用力的亲了下她脸颊:“元宵快乐。” 那五年,她只能对着月亮轻声说新年快乐,说她又想她了。 现在终于能停留在她身边。 裴松溪抬起手,指尖在她唇瓣上印了印:“马上就零点了,应该昨晚说的。” 郁绵眼眸弯弯的笑:“好吧,那就再等等。反正也不着急。” 月亮原本半藏在云朵中,等晚风将游云吹散,才露出皎皎玉盘。 郁绵让她看:“今晚的月亮好亮啊。真好看。” 裴松溪笑:“就这么喜欢月亮?” 郁绵偏过头看着她,眉眼间是暖融情意:“因为你啊。” 裴松溪凝视着她,神色温柔,眼瞳含光。 “那我要想想办法,怎么才能给你上天摘月亮啊?” “不用摘……就在我怀里啊。” 曾几何时,她是挂在天上的月亮,是她遥不可及的梦想。 可是现在,月亮早就掉到她怀里了。 纵有相思深似海, 终揽明月入我怀。 时钟在整点敲响。 她们在一起,又度过新的一天,一如过去那彼此陪伴度过的许多时光。 就连那彼此分隔的年月,再回首时,也都化作温润的怀念。 明月当空,素辉皎皎, 月圆人圆,圆满的圆。 (正文完) 107 【时间线在郁绵硕士期间的第一个寒假】 窗外下着雪。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枝头上积了雪,偶尔簌簌落下几片,静悄悄的。 裴松溪接到温怀钰的电话时,声线淡淡的:“没空。” 温怀钰嗤笑一声,提高了声音:“裴松溪,你真有意思啊。我请的是你吗,是我太太生日,我来请你们家郁绵来做客好不好?” 裴松溪垂着眼眸,过了数秒才嗯了声:“我知道了。” 温怀钰忍不住说她:“你过分了啊。我告诉你啊裴总,对太太不能跟对下属一样,是要哄着宠着放在手心里疼的,你怎么还这么强的控制欲……” 裴松溪忍不住抿了下唇,没听她说完话,就把电话挂断了。 没多久,郁绵从外面回来。 外面还在下着雪,她肩头上都是雪花,发丝上有水珠,缓缓融化。 裴松溪走过去,把她身上的雪花都拍掉了:“怎么都不打伞?” 郁绵朝她笑,从口袋里拿出两只刚刚出炉的奶油泡芙:“想买这个,多排了一会队。“ 她实在是喜欢吃甜食,不仅自己喜欢吃,还总是叫裴松溪一起吃。 裴松溪是想拒绝的,可是每次一想到她说的,甜的东西要跟喜欢的人一起分享,就总是狠不下心来拒绝。只是每次吃完,她都要去运动一会,毕竟热量太高了。 今天也不例外。 她们坐在沙发上。 那只奶油泡芙被吃掉,郁绵唇上的口红也被她吃掉…… 裴松溪想起刚才温怀钰打来的电话,才用尽意志,往后退了一点:“我去锻炼一下。你看看要不要换件衣服。刚才温怀钰打电话过来,说她太太生日,请你也过去。去不去?” 郁绵惊喜的弯了弯眼眸:“去呀!听说她家里多了个宝宝。我想去看看。” 裴松溪笑着站起来:“那是温怀钰姑姑的小孩,又不是她们的。好了,要去的话你准备一下,我先去做一组核心。等下就出门。” 郁绵注视着她出去,轻声嘟囔一句。 怎么……又做核心。 可是昨晚…… 非要挤到她腿间的是自己,那个很舒服…但确实很要耐力。 她飞快的偏过头,看了看窗外的皑皑白雪,脸颊有些发烫,过了一会才降了温,心才平静下来。 - 裴松溪在一楼的健身室刚做了两组平板支撑,一组burpees。 晶莹的汗珠顺着她鬓角往下,顺着脸部清晰立体的线条下滑,到形状好看的下颌,再没入衣领里,沿着紧致好看的马甲线缓缓滑落。 以前是郁绵喜欢早上叫她一起去跑步,现在似乎反过来了。她更加热衷锻炼一些,且在慢跑和游泳之外,加了打网球这一项。 后来,裴松溪还是觉得不太够,就在家里一楼新加了一间健身室,买了跑步机和力量训练的器材,每天雷打不动的来运动,有氧和力量训练并重。 数组训练做完,她轻轻舒着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出了满身的汗。 她想起温怀钰刚刚的电话,不由笑了下。 那种事情,哪里轮得到她教。 等运动完,她站在窗边,喝了一瓶能量饮料,却感觉到腿有点不太舒服。 嘶……昨天还是磨过头了。 有些事情,竟如食髓知味一般。 一旦开始,就总是停不下来。 这实在是超出她的预料,却总也不受她的理智控制。 早前,她跟郁绵在一起的时候,就只是有来有往的,也还算克制……可是渐渐的,事情就变了。 一切的开始是有次在浴室的盥洗台上,不高不低的,正正好的高度。那晚她把郁绵抱上去坐在那里,实在不知道折腾了多久……从那之后,一切就变了,彻彻底底失去了本来的禁制。 裴松溪想起这里,脸颊有些隐隐约约的发烫。 不能再往下想了。 她抬起手,指尖在冰凉的玻璃上滑过,几乎是下意识的写出了‘绵’字,等写完才愣住了。她忍不住笑了下,再看一下时钟,也差不多该出门了。 在出门之前,她得洗个澡,把运动衣换掉。 ……还有小裤,也还是换掉才好。 毕竟衣服都…湿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浴室里水声潺潺。 她在楼下洗澡,刚刚洗完,还没出来,对着镜子,拿浴巾擦干身体的水。刚刚放下浴巾,就听见郁绵敲了敲浴室的门:“裴姨?你在洗澡了吗,刚刚小纪姐姐打电话来了,说我们可以准备出发了哦,我们……唔。” 浴室的门忽然开了,从朦胧水汽中伸出来一双纤细雪白的手臂,将女孩拉了进去,抵在满是水珠的瓷砖上。 那声线隐忍克制,却含了几分情动的喑哑:“让她们等。” - 温怀钰站在窗边,一连给裴松溪打了数个电话,都没有接通,难免有点恼意:“裴松溪这端的是什么架子,说好了要过来,现在没到就不说了,连电话都不接。” 纪以柔走过去,握了握她的手,温声说:“再等等看,可能是雪天路滑,堵车了吧。别生气。” 温怀钰忍不住笑:“好吧,看在你的面子上,我就不生气了。只是真的太讨厌了,裴松溪可真是个讨厌鬼!” “哦?”她话音才落,门外就传来一道清清淡淡的声线,“那温总也实在是令人生厌呢。” 管家拼命憋着笑,掀开门帘:“小姐,裴总她们来了。” 温怀钰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难堪,只挑了下眉:“裴大小姐可真是姗姗来迟啊。” 裴松溪语气淡淡的,云淡风轻的说:“有点事情耽误了。” 她牵着郁绵的手,才一说完就感觉到掌心的手轻轻动了动,有些羞赧的嗔怪。 裴松溪偏过头,正好对上女孩那双翦水秋瞳,轻轻抿了下唇。 温怀钰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的打量着她们,目光落在郁绵的高领毛衣和厚实的围巾上,有些了然般的笑:“哦,还是正事重要。” 裴松溪淡淡瞥了她一眼,目光隐约有些警告的意思,先迈过她,朝纪以柔一点头,再对客厅里的人打了声招呼:“治臻,好久不见。” 温治臻正在窗边下棋,自己跟自己下了好久,朝她一笑:“松溪,好久不见。有空来下盘棋吗……不对,得先问下小郁啊,介不介意把她借给我一小会啊?” 郁绵听出他话里的善意调侃,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下头:“裴姨,你去下棋吧。我跟小纪姐姐聊会天。” 她给纪以柔准备了生日礼物。 一双崭新的舞鞋,手写的贺卡,还有自己在家里做的雪花酥,装在了精致的小袋子里,她待人一向都这么用心。 纪以柔前不久跟她说过,最近工作不忙,重新在学跳舞,没想到她就送了舞鞋给她。 她朝郁绵眨了下眼睛,低声提醒:“你的围巾往下拉一点点,没关系的。” 郁绵哦了一声,脸有点红:“嗯……好。” 她有点心虚的把围巾稍稍往下拉了一下,露出尖尖的下巴,看起来没那么奇怪了,只不过耳尖还红红的。 纪以柔忍不住笑,还是年纪太小了,这么容易就不好意思。 温家的长辈们都不在,只有几个小辈在家。 临近吃饭的时候,却有人回来了。 温怀钰惊喜的跑过去,从温言深怀里抱过一只没多大的奶团子:“悦悦回来啦!想姐姐了没?” 小姑娘才三四岁,扎着两个羊角小辫,脆生生的说:“想!姐姐香香!” 徐放冷哼一声:“你抱我女儿做什么,给我。” 温怀钰不理她,抱着小孩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嫌弃的说:“姑姑,你管管你太太好不好啊,真的是……” 温言深抿唇笑了下,轻轻握了下徐放的手,才看清客厅里有客人过来。 她跟裴松溪早先有过数面之缘,后来在纪绣年和周琅的婚礼上说过话,也算是认识。 她朝她点头问好。 裴松溪也回之一笑。 郁绵早就跑过去看温怀钰抱着的小孩了,她一向都喜欢小孩子,握着小孩软软的小手,哄着叫她一声姐姐,拿雪花酥逗的小孩咯咯的笑。 等热气腾腾的饭菜摆上桌,气氛热热闹闹。 裴松溪话少,不太爱说话,只偶尔问温治臻一点事情,大多时候都在给郁绵剥虾。 连温怀钰这会也没功夫跟她说话,她跟徐放两人见面就掐架,这会正为争夺悦悦小朋友的爱而大肆表现。一个倒果汁,一个说太凉不能喝;一个要喂菜,一个说不消化不许吃。 裴松溪无奈的揉了下额角。 真的是太吵了。 温言深坐的离她还算近,温声说:“见笑了。” 可是她分明是享受这种吵闹的,一双温柔似水的眼眸,眼尾有浅浅的纹路,始终看着灯光下的爱人和女儿。 裴松溪摇了下头,似笑非笑。 可这句话偏偏被温怀钰听见了,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她轻咳一声,岔开了话题:“你们有定婚期吗?” 裴松溪顿了一下,慢条斯理的说:“绵绵还在读书。再看吧。” 温怀钰挑了挑眉,笑着调侃:“那你等的够久了吧,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算算啊,我跟小柔结婚也有快十年了。说起来那时候就喜欢的话,你…” 裴松溪耳尖一红,打断她:“胡说什么。哪有那么早。” 温怀钰笑意更深,有些戏谑的问:“不是吗?不然那时候你为什么要跟我大哥解除婚约,连个理由都没有,就直接让我帮忙?” 郁绵也愣住了,偏过头看着她:“裴姨?” 这么早的吗? 裴松溪抿了下唇:“没有……别听她说,绵绵。” 这样的话那算什么…… 也太禽|兽了。 温怀钰很少见到她尬然的样子,有些激动的想再说一句,被温治臻打断了:“好了,南南,别说了。” “哦,行吧。” 可是郁绵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就连纪以柔切蛋糕的时候,她也还在偷偷问裴松溪:“真的不是吗?” 裴松溪别过眼:“没有的。” 郁绵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裴松溪没给她再追问的机会,接过一份蛋糕,舀起奶油喂她吃了一勺。 郁绵还惦记着这件事,等裴松溪跟温怀钰在谈公司的事情,她悄悄跑过去问温治臻:“温、温叔叔,我想问一下,那时候裴姨要跟你解除婚约,到底是为什么呢?” 温治臻凝视着她,笑意温煦:“其实我早就劝她要解除婚约了,只是她不听。她以前对什么都不在意,对谁都冷淡,对自己最淡漠,什么都不在意。或许她那时知道了,值得她珍惜的人已经出现。” 郁绵怔了一下,过了好一会,才慢慢明白他的意思:“原来……” 原来是这样的。 原来还有很多很多,她不知道的事。 这些年,温治臻年岁渐长,四处旅居,见识到的人更多,目光也更通透睿智:“那时你还很小。好多年不见,小姑娘,你长大了。” 郁绵耳尖红红的:“嗯……还要再努力一点才行。” 裴松溪刚跟温怀钰谈完事过来,看她有些发怔的神情,走过来问:“绵绵,困了吗?” 郁绵抬起头,冲她一笑:“有点点,裴姨,我们回家吧?” 裴松溪牵起她指尖,跟众人告别,离开。 - 是夜。 睡觉之前,郁绵靠在裴松溪肩畔,拿脸颊蹭蹭她脸颊:“告诉我啊,裴姨,真的像温姐姐说的那样吗?” 裴松溪不说话,只握着她的手往怀里带了带,伸手把灯关掉了:“别相信她的话。没有那么早。” “那是很晚?” “也没有很晚。” “那是什么时候?” “我……” “你说呀。” “不说了,绵绵。” 郁绵有点负气的背过身:“你欺负我。” 在黑暗中,裴松溪低声笑了笑,从身后抱住她:“那我真的要欺负你了。” 比如昨晚那种,她就很喜欢。 郁绵啊了一声,笑着闭上眼睛:“那你欺负吧。” 或许有的事情,也不需要答案。 需要自己去体会,而非去寻求别人的确认。 窗外白雪皑皑,静寂皎洁。 窗内情意绵绵,缱绻温柔。 108 【时间点在郁绵读硕士的第二个学期,三月】 樱花盛开的季节。 裴林默追了对象近一年后,终于成功追回了心上人的心。再一次,他再也不敢犹豫纠结了,直接把人娶回了家。 郁绵请了假,跟裴松溪一起飞回国,参加裴林默的婚礼。 她平时学业太忙,再加上已经拿到offer,提前进入公司跟着前辈一共做小项目,这近一年的时间才回来过两次。这是第二次,于是她请了一周的长假,参加完婚礼之后,也安心在明川多待了几天。 因为家里多了个新成员,事情也忙,那几天她和裴松溪经常回裴家老宅,嘲笑裴林默这匹自诩自由的野马,现在终于被扯住了缰绳。 - 一周的时间过得很快,在离开的前一天,景知意打来电话,叫郁绵过去。 郁绵挂了电话,回头和裴松溪说:“知意叫我去她家玩,我晚点回来。” 裴松溪正坐在桌边看文件,低低的嗯一声,没多说什么。 郁绵打车过去,刚刚下车,就有一辆银色汽车停下。 车窗摇下,梁知行长眉一挑:“崽啊,你踩点踩的还真好。” 他们刚从梁知行的老家回来,刚下高速,景知意就给她打了电话。 郁绵没理他,从后座上帮忙把他们的小孩抱下来:“崽崽,还认识我吗?” 景知意也从后座上下来,她还是一副干净利落的装扮,衬衣西裤,笑容爽朗:“还不会说话呢,不过有时候我们给他看你的照片,看到的时候就会笑,还拿手去抓呢!” 郁绵很高兴:“是嘛!真不亏我疼你,崽崽太可爱了!” 梁知行在旁边叹气:“哎,一个个的。对我都没那么上心。” 景知意白他一眼:“去你的。” 郁绵也没说话,靠过去在小孩脸上亲一口,才问:“对了,陶让最近有跟你们联系吗?我上次见他,还是在你们的婚礼上。他是不是还在非洲啊?真是奇怪,怎么他就像消失了一样呢。” 景知意愣了几秒。 其实前不久陶让还回来过,也到她家来看过崽崽。 他不是消失。 他只是从你的世界里消失。 她无声的轻叹一声,声音里却丝毫听不出来起伏:“是啊,他这几年都在非洲援教,挺忙的。” “他还是这么理想主义的行动者……可是忙归忙,怎么都不跟朋友见面了。” “是啊……对了,中午在这里吃饭吧?” 景知意快速结束了这个话题:“崽崽喜欢你,你要多待一会。” 郁绵笑着答应了:“好。” - 到了下午四五点,梁知行要开车送郁绵回家。 郁绵没让他送,叫他回去好好陪孩子,在路边打了车。 她顺路买了一篮草莓回去。 回到家的时候,时针指向五点。 夕阳余晖柔柔的落下来,光线温暖柔和。 车没开进去,就停在路口。 郁绵从车上下来,提着袋子才走几步,就看见前面不远处有两个人并肩行走着,高挑纤细的背影分明是熟悉的,而她旁边那个有些陌生,只从背影看,分明透着一种知性的美。 郁绵差点要叫裴松溪了,却硬生生忍住了,只紧紧握着那果篮的提绳,心忽然被捏紧了,有点喘不过气来。 那两人还在说话,站在夕阳光影里,光线温柔。 晚风吹过她们的鬓发,有点乱了。 那人抬起手,想把裴松溪耳边鬓发揽回去。可裴松溪很快往后退了一步,堪堪避开她的手,目光不经意的往后一瞥,正好看见郁绵:“绵绵?” 郁绵慢慢的走过去,提了提果篮:“买了你喜欢的草莓。” 她都没叫她裴姨,她才不想被误会。 那个穿着藏蓝色长裙的优雅女人一笑:“松溪,这是你家的小辈吗?” 郁绵被她一句话问的心堵。 她认出了这个人了,是裴松溪老师的女儿,也是昔日同学。裴松溪跟人不亲近,但跟她关系还算不错,新年时还发过新年祝福。 裴松溪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从郁绵手里接过果篮:“不是。我……我女友。” 她想说我太太,可毕竟现在她跟郁绵没有结婚;也想过说我家人,可这似乎又默认了小辈的意思。于是想了片刻,才给出这个答案。 可这份犹豫,落在郁绵耳中,似乎又变了一种意思。 裴松溪简单的介绍来人:“周瑶,我同学。” 郁绵轻轻点了下头:“你好。” 周瑶也有点怔怔的,不过她情绪收敛的很好,朝她温雅一笑:“你好。” 裴松溪轻轻揽住郁绵的肩:“我家已经到了,改天再聊。” 周瑶似是有些遗憾,想说什么又顿住了。 她低下头,轻轻揽了揽被晚风吹乱的鬓发,神情中有种失落的温柔:“松溪……有空到家里玩,我爸还时不时会念叨你。” 裴松溪浅浅一笑,没有回应她的邀约:“替我问候周老师。再会。” “……再会。” 郁绵也礼貌的朝周瑶笑了笑,从她身边走过,直到进家门的那一刻,还依旧能感受到身后那道注视的目光,情意绵绵,却又有些黯然失神。 裴松溪去厨房里把草莓洗干净,出来一看,客厅里也没人,郁绵这是没声没响的就上楼了。 她有些不解,但也没想那么多,端着果盘上去,推开房间的门,郁绵也不在里面。 她去敲郁绵房间的门,数秒后,里面传来一声闷闷的声音:“我在忙。” 裴松溪愣了下。 这么久以来,自从她们在一起后,郁绵都是在她房间里待着,很少回自己的房间。 这是生气了? 她又敲了下门:“绵绵,吃草莓吗?” “不吃。” “我想进来,你开门。” “不开。” 裴松溪无奈的低笑:“那我就站在这里等你?” 好像除了青春期的一点小别扭,她还没见过郁绵跟她置气的样子,见到她生气的样子,有一点点想笑。 没过几秒,门忽然开了。 郁绵垂着眼眸不看她:“我在画图,你去忙吧。” 裴松溪罕见她这么负气的样子,指尖轻轻挑起她的下巴,笑着说:“这就生气啦,原来小橙子还……” 她话说到一半,就看见郁绵有些发红的眼圈,笑意敛去了:“怎么了?” 郁绵往后退了一步,就要关门。 裴松溪没让她关,伸手拦住。 郁绵没再跟她硬抗,转身就往里走。 裴松溪把果盘放下,从后一把抱住她,心疼坏了:“怎么哭了?” 郁绵轻轻哽了一下:“没哭。” 最初只是心里难受。可是难受到后来,她就开始讨厌自己,为什么要因为这点小事生气。 可她就是做不到不在意。 裴松溪环着她,偏过头吻着她的鬓发,秀挺的鼻尖在她脸颊上轻轻蹭过:“还说没哭。” 郁绵不说话,始终抿着唇,有些倔强的意味。 裴松溪只能想方设法去哄她。 她以前就觉得郁绵好哄,也容易满足。可真到这时候才知道,那是以前绵绵从未真的生过气,也没真的跟她闹过别扭。到了现在,她还是会手忙脚乱的,毕竟哄女友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 “她是我老师的女儿。” “我要送一副画给她父亲,就约了见面,就在街角那家咖啡厅。离家里不远的,出来后她说要顺路走一段,我也不好拒绝。” “真的就走了一小段的路,说了几句话。” 裴松溪一反常态的说了好多话,以她向来惜字如金的性子,平日里是绝对不会跟人解释这么多的。可怀里这人不是别人,是她心心念念呵护了这么多年的绵绵,是她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子。 郁绵听她说完,过了好一会才幽幽的说:“她替你挽头发。” 裴松溪怔了下,忍不住笑出声:“可是我没让她碰到啊。我不是往后退了一步,你也看到了。” 郁绵抿了下唇,轻轻推开她的手,在床边坐下了,还是情绪不高的样子。 她当然相信,裴松溪不会骗她。 可是她一想起那副画面……就觉得难过。 哪怕她不想承认,可是那个女人高挑优雅,就连怅然失落的神情也是极美的,那种被岁月打磨出来的温润气质……她并不陌生,因为裴松溪也是这样的,那是她这个年纪的女孩所没有的。 那么契合的感觉。 她想到这里,心里就发酸。 裴松溪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哄她了,看到她鼓着脸颊,眼圈微红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心疼。 她在郁绵旁边,指尖抬起女孩的下巴,靠过去亲吻她:“不气了,乖啊……” 那饱满嫣红的唇瓣映下来,卷起一阵淡淡的花香,郁绵唔了一声,抗议的声音也被咽了下去。 过了许久,她趴在裴松溪肩头轻轻舒着气:“你干嘛呢……我还在生气。” 裴松溪捧住她的脸颊,再次亲过去,声音低醇温柔:“不气了……裴姨亲亲就好了,亲亲就好了。” 郁绵没说话了。 可她不得不承认,在裴松溪轻轻解开衬衫纽扣的时候,她就被她勾到了。 这可怜的意志力。 - 第二天早上,郁绵下去的稍晚。 丁玫刚从厨房里出来,她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对做饭,尤其是煲汤很敢兴趣,每次都煮上满满一锅,还是变着花样的煲汤,味道也是一天比一天的好。 裴林默站起来,给每个人盛了一碗,抱怨着:“大嫂,再这么下去,我们都得长胖了。” 丁玫有些高兴:“味道很不错啊?” 他的新婚妻子嘉言竖起大拇指:“何止是不错,简直可以碾压酒店大厨了。” 裴林默第一次见到妻子主动开口说话,高兴极了:“对对,何止是不错,简直棒极了。言言,你再多喝一碗。” 丁玫心情也好极了,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裴之远疑惑的看她一眼:“妈,你怎么这么高兴啊?” 丁玫没说话,对郁绵说:“你得补补,瞧瞧你这黑眼圈,可不能成天在房间里画图啊,事业重要,但是身体也重要。” 郁绵脸颊微红,把碗接了过来:“谢谢丁阿姨。” 她右手拿起勺子,轻轻吹着热气,吹凉了后站起来:“我上去了。” 裴松溪还没起床,只是丁玫他们不知道,以为她已经出门去了。 郁绵端着热汤上楼,开门的时候很小心,没有弄出一点声响。 房间里的人侧卧而眠,长而浓密的眼睫垂落下来,在眼睑上洒落淡淡阴影。 她的唇线很深,微微抿着,脸颊靠在纤细雪白的手臂旁,耳边的头发滑落下去,睡颜温柔。 郁绵坐在床边看了她一会。 想起她昨晚叫她不要生气。 吮|弄着她的时候,一遍又一遍的哄着。 最开始她还有点情绪,可是再到后面,哪里顾得上许多呢。 她趴在床边,指尖从裴松溪的眼睫上轻轻拂过,蜻蜓点水般的触感。 可那人已经醒来,轻轻捉住她的手腕,声音有些哑:“绵绵……” “醒啦?” “几点了?” “八点多了哦,大家都在下面吃早餐了。丁阿姨煮了汤,我给你端了一碗上来。” “嗯……” 裴松溪慢慢从床上坐了起来,被子顺着她肩头往下滑落,很快就被一把捞了起来,她脸红的有些不自在,拿起衬衫和内衣,窸窸窣窣的穿上了。 郁绵也抿了下唇,想挪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瞥她。 昨晚好像是放纵过头了。 最开始是裴松溪在哄她,可是那是郁绵的房间,床头还放着她中学时期的一套校服……最后还是没能做下去。 所以后来还是回了裴松溪的房间。 她穿好衬衣,动作却停了下来。 那个……丢在郁绵房间了。 现在她们基本不在这边住,所以早就没有衣物放在这边了,偶尔会带一套换洗的过来。可是昨晚那是洗完澡又闹了一场,现在是没有多余的衣服了。 郁绵也愣了一下,想了起来:“我去拿,你等会。” 裴松溪轻轻嗯了声。 她的视线落到半空之中。 想起昨晚绵绵说,还在生气。 想她不生气,就主动坐在桌上。 窗外有鸟雀鸣啼,一声比一声的婉转。 昨晚她…被反反复复摆弄了大半夜。 一时间,裴松溪脸颊有些发烫。 郁绵很快就回来,有些心虚似的,从口袋里那小小布料拿了出来:“你、你穿吧。” 她比她还要不好意思。 毕竟这还是第一次在这里这么放肆。 且比以前每次都更要疯狂。 裴松溪终于将衣服换好,在下楼之前握住她手,低声说:“以后是不敢让你生气了……” 郁绵噗嗤一声,先前那种羞赧散去了,她靠过去亲亲她,末了还狡黠一笑:“我知道错了……不过我不改。” 裴松溪目光深深的看着她,看着看着,也忍不住笑了:“没良心的小东西。” - 裴林默在跟妻子说话,看到裴松溪的时候愣了下:“不是吧,你竟然还有睡懒觉的时候?” 丁玫打断他:“怎么了,你管这么多。松溪平时这么辛苦,睡一会怎么了,去去去,你去花园里把花浇了。” 等她把裴林默赶出去,就得意的朝裴松溪扬了扬眉,眨了下眼睛。 裴松溪:“……” 怎么感觉她跟大嫂现在有点狼狈为奸的意思。 她们定的明天的航班,今天是留在明川的最后一天。 为此,丁玫叫了米其林餐厅的大厨上门来做饭,要给她们好好送行。满桌都是郁绵爱吃的菜,其实丁玫也考虑过准备裴松溪喜欢吃的菜,结果想了半天都没想到她喜欢吃什么,干脆算了。反正郁绵喜欢的,裴松溪都不会讨厌。 饭后一家人坐在沙发上聊天,茶几上放着新鲜的樱桃和桔子。 裴松溪剥掉桔子的皮,再把白色的丝缕扯干净了,放到郁绵手心。 她一直这样,安静着为她做很多事情。 郁绵正在跟裴林默夫妻说到她在国外留学的经历,把裴林默的小妻子说的眼睛发亮,眼看着都有抛夫而去的意思,被裴林默打住了:“不许再说了,再说我就……” 裴松溪抬起眼,淡淡的看他一眼:“你就怎么?” 她语气是淡的,神情也是淡的,可是瞳光雪亮锐利,分明有他敢说一句不好的,就把他赶出去的意思。 裴林默:“……我就求求你!” 郁绵大笑出声,整个人倒在裴松溪怀里。 得意极了,也嚣张极了。 末了,等无人注意的时候,她偷偷亲了裴松溪一下:“裴姨,你怎么这么好。我今天真的好爱你。” 裴松溪捏了下她脸颊:“感情以前都是假的?” 郁绵偏过头,脸颊在她掌心蹭了蹭:“当然不是。是一天比一天爱你。”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幸运,能跟她在一起。 对她而言,裴松溪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完美的恋人。 抛开她出众的相貌和才华不论,温柔专情,随时随地的护短,细致隽永的体贴陪伴……这些当然都是吸引她的,令她沉醉的。可最重要的——她就是她,对她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人,陪伴她这么多年的人。 裴松溪揉了下她脸颊。 有的话只放在暖融的眼波里,并未开口。 裴之远刚刚下班,从公司里回来,一看见两人靠在一起,就有点牙齿发酸:“我在公司累死累活,回家也没个人嘘寒问暖。” 他话音才落,丁玫就端着一盘坚果出来:“那你倒是去结婚啊。” 裴之远一发现母上大人也在,干咳一声,岔开话题:“吃了晚饭,大家来玩游戏吧。” 裴林默从楼梯上跳下来,一听这个就来劲了,指了指裴松溪:“我们得玩个,她赢不了我们的。” “不能打麻将不能下棋不能打球不能玩狼人杀……那干脆真心话大冒险好了,简单粗暴。” 裴松溪眉心稍皱了皱:“你们这么幼稚?” 裴之远故意露出一点坏笑:“姑姑你怕啦?” 裴松溪挑了挑眉,回过头问郁绵:“想玩吗?” 郁绵弯着眼眸:“想。” “那就玩吧。” “哇吼!我去叫嘉言下来!” “妈,你也来吧!” 饭后,连丁玫也被拉上了,一共六个人,围在客厅的沙发上,开始游戏。 一开局,空酒瓶就指向了裴林默。 裴之远朝他笑了一下:“选什么?” 裴林默憋屈的要死:“大冒险。” 裴之远跟郁绵讨论要让他冒什么险,最后想了半天,得出一致条件:靠墙倒立学狗叫。 裴松溪这么少笑的人,也微微弯了唇角:“叫他学狗叫还差不多,靠墙倒立……他也会吗?” 裴林默原本都准备耍赖了,被她这么一激,劲就上来了:“叫叫叫,今天爷非得表现给你们看。” 等他废了好大力气倒立起来,旺旺般的吠了数声,大家开始爆笑,就连裴松溪也在笑着,满是戏谑的看着他。 他才意识到自己被裴松溪给激了,于是后面想方设法要找她麻烦。 不过,必须要说的是裴松溪运气好。 旁人都中了好多次,唯独她不中,连郁绵也不中,就连丁玫也被酒瓶指到了。 裴之远不敢对太后大人放肆,于是把主场交给了裴林默。 裴林默跃跃欲试:“大嫂啊,你选什么?” 丁玫想起他刚刚倒立学狗叫的丑样子,犹豫一下:“真心话吧。” “好,那我问啦,那次晚上你出去见了谁?” 这个问题一落,连裴之远都来劲了,目光炯炯的看着她。 丁玫轻咳一声:“要说名字?” “这样吧,说一下性别和关系。” “……女生。合作者。” 裴林默挠了挠脑袋,这真是什么答案……难道要说她大晚上去见客户了吗,可是大嫂不管家里的生意啊。 “好了好了,我都说了。结束吧结束吧,松溪她们等会还得回去。” 裴林默急了:“不行不行,再来几局。” 他还没来得及报仇呢。 这一次,依旧不如他所愿。 酒瓶指向的是郁绵。 郁绵捂着唇笑,刚想说选真心话,就看见裴松溪抬起手,指尖在瓶口轻轻压了压,那酒瓶在光滑的桌面上转动一寸——指向了她。 她收回手,笑了笑:“好了,这次轮到我了。” 众人:“……” 这清奇的喂狗粮的姿势。 光明正大明目张胆的耍赖! 郁绵脸颊一红,偏过头看着她:“……裴姨。” 裴松溪用力握了下她指尖,朝她一笑。 “傻了?不问就结束吧。” 裴林默回过神:“问问问!你选什么?” “真心话。” “行……我想想哈。那就问,你最近瞒着恋人的秘密是什么?” 这个问题一问,丁玫就给了他一巴掌。 瞧瞧这问的都是什么问题,这种瞒着彼此的事情也能问吗,一个不好是要吵架的! 裴松溪似也怔了一下,想了好久,才伸手拿过包,从包里拿出一个微型保险箱,类似书本的形状。 她把它递给郁绵:“给你的。” 裴林默疯了:“就这?你还没说你瞒着她什么呢?” 裴之远拦住他,酸酸的说:“这种我见过,放户口本、银|行卡和房产证。” 裴林默不相信:“是吗?” 裴松溪嗯了声。 郁绵陡然间被塞了一个金属盒子,冰冰凉凉的,可她指尖被烫到了,心也狂跳起来,从钱包里找出一张银行卡:“我、我的工资卡,本来就准备给你的,一直在等。密码是你生日。” 今年她开始实习,拿到了数笔实习工资,只不过钱不多,她还没好意思给她。 众人:“……” 这他娘的柠檬味的秘密! 裴松溪也笑,悄悄牵住郁绵的指尖,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着,将她的手圈到掌心。 郁绵忍不住小声问她:“密码是什么?” 她已经试了好多个,这是个英文密码锁,试了彼此名字的缩写,都没打开。 裴松溪抿了下唇:“先不告诉你。” 裴林默怪笑起来:“完了完了,连密码都不告诉你。她肯定是在外面有狗了!绵啊,你好好收拾她!” 裴松溪淡淡扫了他一眼,拉着郁绵站起来:“走吧,我们回家吧。” 郁绵也有些不太甘心,回家的时候问了她一路,到了家里把她压在玄关处亲吻,失了呼吸,乱了心跳:“你告不告诉我?” 裴松溪低低的笑着:“你真的猜不到吗?” 郁绵被她这么一问,反而有点生气的傲娇情绪:“你别笑,我肯定会猜得到!等我猜到的那一天,我就……” 她的额头抵着她额头,鼻尖是彼此温暖的清香。 裴松溪轻声问:“你就怎么样?” 郁绵想了一会:“我就……我就更爱你一点好了。” 裴松溪怔了下。 下意识想说,怎么这么傻。 可偏偏就是绵绵这么温暖阳光的性子,永远热烈纯粹,从不吝啬付出,也不计较所得,才这么能将她的心填满。 她似乎……都很少对她提过要求。 她对她说我爱你,却从不要求她也这么对她说。 就连生气的示威,也只是说,多爱你一点就好了。 她缓缓将她揽入怀里。 她多幸运,得以捡到这么一颗纯粹发光的星星。 她大概还不知道,她对她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郁绵还想说什么的,被她紧紧一抱,忍不住笑了:“裴姨,你这样还叫我怎么生气啊?” 裴松溪在她耳畔笑了笑,慢慢亲吻她,还是昨晚那种诱哄的语气:“不气了……裴姨亲亲就好了,亲亲就好了。” 郁绵按住她手腕,不轻不重的压住她:“不行……我来。” 没有什么是攻一次不能解决的。 如果不行的话,那就攻两次吧。 怎么办呢。 她好像太好哄了一点啊。 109 【时间点在郁绵毕业之前的,毕业旅行】 清晨。 裴松溪醒来时,整座小城仍处在静谧之中,黎明的阳光缓缓洒落,给渐渐苏醒的世间添了几分暖融的光晕。 枕畔的女孩还在熟睡,睫毛轻轻颤动着,如初雪般静谧美好。 裴松溪靠过去,静静看了她一会,发现郁绵没有醒来的迹象,才轻轻下了床。 时间还早,刚刚六点。 裴松溪简单洗漱一下,换了一身运动衣,沿着公园的绿化道跑了两圈,才慢慢往回走。 走到一家书店门口,她停住,走了进去。 书店刚开门,老板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带着一副细框眼镜,安静文秀,朝她一笑:“新到的书,可以看看。” 裴松溪微一点头,看向书架上的书。 最近她和郁绵会坐火车到处溜达,在车上时间长,她们会在一起看书。 她选中两本小说,又拿了一本木心的诗集,准备付款之前,又愣住了,往回走了几步,拿起一本书。 那是一本博尔赫斯的诗集。 吸引她的是封面。 深夜,小镇,月亮。 还有看月亮的人。 旁边写着:月亮是时间的镜子。[注] 她把手上那几本书都放下了,拿起这本塑封还未拆的诗集,认真看着封面上的画,紧接着看清下方的数行小字。[注] 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我给你贫穷的街道、绝望的日落、破败郊区的月亮。 我给你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她想起郁绵发给她的那张照片。 年轻女孩在旷野之下,久久凝望着天边的月亮,背影清瘦孤独。 明明可以拥抱尘世的喧嚣热闹,却只固执的凝望着那一轮冷清的月。 一个久久地望着孤月的人的悲哀。 ——那一刻给她的震撼,是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给她这么虔诚笃定的爱。 大概是在那一刻,她的心开始动摇。 所以有声音时时刻刻在她心底喧嚣——去找她,向她投降。 裴松溪低下头,抿了下唇,轻轻笑了下,才拿着书到收银台,对老板说:“再加一本。” - 郁绵被闹钟闹醒的时候,刚刚七点。 枕边已经没人了。 她从床上跳下来,趿着鞋到窗边拉开窗帘。 整座小城都沐浴在黎明的晨辉之中,夜的静谧渐渐被打破,白日的喧嚣渐渐苏醒。 这是她们在这里的第三天。 在开始毕业旅行之前,裴松溪问过她想去哪里,其实她没有很想去的地方,毕竟曾经走遍世界各地。最后地点是裴松溪定下来的,就顺着西北线路一路而行。 郁绵对这条线路很熟悉,因为曾经走过,一路的行程都是由她规划,从中部平原到西北荒漠,最后一站在河西走廊——这个她中学时在纪录片看过,后来又曾来过的地方。 她低下头,在看手机备忘录里的行程安排,发现今天是最后一天,明天该回去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房卡滴的一声。 郁绵悄悄走到门后,等门一开,那人走进来,她才从后面一把抱住她:“抓住你了!” 裴松溪左手拿着书,右手提着早餐,被她紧紧抱住,笑着问:“什么时候醒的?” 郁绵转过去,帮她放东西,看到她买的馄饨很高兴:“刚醒!我饿了,我喜欢吃馄饨。” 裴松溪捏了下她脸颊:“快去洗漱。” 郁绵笑盈盈的嗯了声。 吃早饭前,裴松溪拦住她,帮她吹了吹:“烫。” 郁绵笑着看了她一眼:“裴姨……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可是心里却总为她细致入微的温柔而颤动着。 很快,郁绵就把早餐给解决了。 裴松溪买的两份馄饨,一份是大碗,一份是小碗,她自己拿了小的那碗,等郁绵吃完了,还问她:“够不够,要不要吃我的?” 郁绵挪过去抱住她,脸颊埋在她起伏的丰盈里:“你真的会把我喂胖的……” 裴松溪摸了摸她发顶,笑声很低:“那就胖吧。肉肉的捏起来会舒服一点。” 郁绵坐起来,在她嘴唇上飞快的亲了一下,才慢慢笑了起来:“今天休息还是出去啊?” “出去吧,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附近也没什么好玩的了,有几座姻缘庙,以前我们还进去过,同学都求了姻缘。” “嗯?那你求了吗?” 郁绵的脸颊慢慢变红了:“不告诉你。” “那就去那里。我想看看。” 裴松溪坚持要过去,郁绵只能答应。 到了那座小小寺庙外面,裴松溪再问这个问题,她还是不太好意思的别过眼:“不告诉你。” 裴松溪目光深深的看着她:“那让我找找看好了。” 她们一进去,就有小沙弥迎过来:“请问两位是来求姻缘的吗?” 裴松溪摇摇头,指了指郁绵:“以前在这里写过的符,现在还可以找到吗?” 小沙弥笑眼弯弯的:“可以找,不过殿里这么多,你们得自己找了。” 裴松溪也笑了笑:“谢谢,我们自己找就好了。” 空气中漂浮着浓郁醇厚的檀香味,隐约有敲击木鱼的声音,殿里供奉着不少盏长明灯,灯光轻轻跳动着,那灯下压着人的名字,成双成对,那是来祈愿的人留下的。 裴松溪低头看过去,低低的叹了一口气:“真的有点多。” 郁绵抿了下唇,犹豫着说:“那我给你一个提示……就只有一个人的名字。” 裴松溪怔了下,看了她数秒,没有说话。 郁绵受不住她的凝视,往前走了走:“那我们分开找好了。” 裴松溪没上前去拉她,而是一盏一盏的看过去。 灯下所有的名字都是成双成对,要么是恋人同来,许下天长地久的心愿;要么是心有牵绊,许下能结姻缘的愿望。 直到她走到大殿尽头,目光触及到墙上雕画的图案,才意识到不知不觉间,已经看完一半了,却还是没有找到。 裴松溪低下头,刚准备转身,目光却触及到最靠里的一盏灯。 那灯下只有一个人的名字——裴松溪。 别人求的都是姻缘符,只有她那枚是平安符。 就只有她一个人的名字。 绵绵那时候……连求姻缘都不敢求,只能求她平安。 她爱她的那些年,小心翼翼到低入尘埃里。 她的心尖被刺了一下。 呼吸也轻轻凝住。 正巧郁绵也走过去:“我都说了不找啦,也找不……你找到啦?” 裴松溪点点头,对不远处的小沙弥招招手:“我们找到了,请问可以再加名字吗?” 郁绵脸红的问她:“还加什么啊?” 裴松溪没回答她的问题,接过笔之后却慢慢写下两个字——郁绵。 她的字迹是一如既往的行云流水,非常好看的,笔锋很顺畅,一气写完之后才笑着说:“麻烦你帮我们挂回去。” 原本孤孤单单的一个名字,现在旁边终于多了另一个名字。 郁绵有些怔怔的看着那灯。 她想起那时与同伴而来,别人热热闹闹,写下心上人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祈求长长久久。她也写了,写她喜欢的人的名字,可她不敢写她自己的。仿佛那样也是一种逾矩和亵|渎。 她只能遥祝她平安喜乐而已。 裴松溪轻轻揽住她的肩,靠近她耳边说:“绵绵,我们出去吧。” 郁绵啊了一声,有些诧异的看着她:“这么着急的吗?” 裴松溪牵她的手走出去,坐回车里,才把她扣在车座上,一下又一下的深吻,怜惜的喃喃:“绵绵……绵绵……” 郁绵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缓过去,被她亲着叫名字,整个人都溺在她的温柔里。 经年埋在心底的小小委屈似乎也放大了似的,她开口叫她,声音里却含了颤音:“……裴姨。” 紧接着而来的是那人更温柔的亲吻,那清雅好闻的花香味将她完完全全的笼罩起来,饱满嫣红的唇瓣似乎有种神奇的魔力,将她心底每一寸隐秘的褶皱都抚平了。 “我在,我在。” 这次旅行之前,她决定来河西走廊。 这么久了,她还是时时会想到,郁绵那时候在外面问她,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她看月亮的背影都那么孤单。 裴松溪想沿着她走过的轨迹,走完全程,让这段彼此相伴的记忆,把她独自度过的时光掩盖。 我在这里,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直到过路车辆传来滴滴的喇叭声,裴松溪才松开手,轻轻吻着郁绵的发丝,手却绕到后面给她系上扣子,小心翼翼的避开奶油般细腻光滑的后背。 郁绵靠在她颈窝里,小声控诉着:“这是在外面呢。” “……嗯,抱歉。” 裴松溪渐渐收回手,如果不是刚才那车声……可是她一想到绵绵以前来过这里,那么孤单的样子,就总是忍不住,想用力抱住她,想狠狠疼爱她。 从恋爱伊始,她就察觉到了自己的理智日益薄弱,原以为时间长了会好一点。可是没想到,一年多过去了……她比以前更难控制住自己,一日比一日的沉迷。 郁绵低低的笑了,凑到她耳边轻轻说:“我又没有怪你的意思。” 其实恰恰相反,她喜欢裴松溪对她情难自禁,为她失控的样子……总给她一种隐秘的欢喜,甜蜜的确认。 沉浸在这段感情里的,不再仅仅是她。 裴松溪嗯了声,靠在她颈畔,鼻尖是女孩身上那种淡淡的青草奶香,熟悉而好闻的无花果味道。 过了一会,她慢慢抬起头,将她有些凌乱的长发理好了:“回去吧?” 郁绵也才从那余韵中缓过来,心底也有渴念,于是红着耳尖,点了点头。 回去的路上,车经过超市。 郁绵偏过头:“我们进去逛逛吧。我想喝酸奶,还想吃水果了。” 裴松溪嗯了声,慢慢把车靠边停下了。 郁绵很喜欢拉着她一起逛超市,有时候推着很大的推车,买上满满一车的东西,有时候什么都不买,就这么牵着彼此的手,在超市里转上半个小时。 郁绵挑了几瓶酸奶,捧在怀里,又去生鲜水果区买橙子和一盒切好的西瓜,捧了满满当当的一怀,还坚持不用裴松溪帮忙。 只是在最后结账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的手机早就没电了。 前面还有三个人在排队,郁绵摇了摇自己的手机:“我的没电了。用你的吧?” 裴松溪刚想点头,却顿了一下:“你的包里不是有放那个小保险箱吗,里面有现金。” 郁绵睁大眼睛:“可是你没告诉我密码呀。” 自从裴松溪说那里面放了银|行卡房产证……还有户口本,郁绵就总想着把盒子打开,就连出来玩也带上了,坐在车上无聊的时候总在试密码。早上从酒店走的时候已经退房,行李寄存在前台,那微型保险箱就放在她包里。可是这么久了,她还是没猜出来。 她有些负气的抿了下唇:“你都不告诉我……也没有提示的吗?” 裴松溪靠近她耳边笑:“难道你没发现,我有给你提示吗?” “啊?什么啊?” 眼前着就要排到她了,郁绵开始着急:“要不你回去再说吧,现在先把手机拿出来付款,要到我们了。” 裴松溪笑着将那保险箱接过去,指了指最上面的贴着的一个心形图案,那下面写着英文字母的loveyou,再下面是一行小小的字:woaini 郁绵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一边读着那字母一边试着打开:“我爱……” 她一怔,有些不敢置信般的,回过头看着她。 裴松溪也看着她,清亮的瞳光里倒映出她的样子。 那么深邃,那么温柔。 这么多年,绵绵从不问她是否爱她。 她待她的心,始终温柔坚定,从不计较这爱的深与浅,亦不计较感情的多与少。 可是,裴松溪不是察觉不到她刻意压制的情绪。这个年纪的女孩,敏感细腻,有时候会为那种遇见昔日同学的小事红了眼圈,却倔强的不肯说,有时甚至会为自己失控的情绪而自责。 她不知道。 她这么深深的爱着她,就如她也深深爱着她一样。 郁绵被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冲晕了理智。 裴松溪是多么冷静内敛的性格,她一直都知道,所以心里的期冀从未说出口。 她只告诉自己,再多爱她一点。 可她没想到,这么理智淡然的人,却总能给她难忘的刻骨浪漫。 郁绵渐渐回过神,咬了下嘴唇,想笑又想哭似的,眼睛里慢慢积蓄起水光。 四周时时有路人经过,头顶传来超市广播找人的声音,收银台前偶尔传来滴的一声。 此刻那些喧嚣似乎渐渐都远去了。 在人声鼎沸的超市里,裴松溪靠近她耳边。 郁绵听见她轻声说:“记住了吗?” “我爱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