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好》 1 昨天下了一夜的雨,清早的空气变得潮湿薄凉。 房间里的壁灯亮着,熠熠生出杏色光芒。 初春醒来后,在床上抱膝坐了很久。 周围陈设都很陌生,唯一熟悉的是地上的衣物,有她乱丢的裙子,还有男人的衬衫。 一个念头始终在初春脑海里不断盘旋。 她和谢宴,就这样睡了? 尽管不愿相信,但当她掀开被褥,看到床单上浸着的血液,不得不面对现实。 血迹已经凝固,颜色偏于棕红,很有可能是第一次留下的血。 昨天晚上是一朋友的生日会,她喝了不少,其他人也喝得烂醉,还开她和谢宴的玩笑,嚷嚷着要把他们送到一间房,没想到真的在一起过了一夜。 现代成年男女共度一宿不算什么稀奇事,而且初家和谢家曾给他们订下娃娃亲,大家都知道初春是谢宴的未婚妻,可是……他没承认。 中学那会,初春便默默喜欢上谢宴,变着法子对他好,然而他始终不温不淡。 如今,她快22岁,两人的关系依然如履薄冰。 就算两人意外睡了,谢宴不可能因为这层关系就喜欢她。 压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初春来到洗手间,正要掬一手冷水冲醒意识,突然听见冷淡的男声。 “出去。” 是谢宴的声音。 初春闻声抬头看去,只见一道玻璃隔墙,透过上面布满防透的花纹,清晰地辨认出男人健硕的躯体,双腿笔直修长,窄腰宽肩,几近完美的黄金比例。 这家酒店洗手间和浴室并用,看似用来遮挡的玻璃墙,反而更像是一种艺术装饰,漂亮的花纹起不到完整的遮挡效果。 初春别过目光,脸蛋迅速羞红,急忙道歉。 【对不起。】 三个字,无声地从她唇间溢出。 她是个哑巴,平常得用手语和唇语才能和别人交流。 初春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表达出来的歉意,满脑子都是刚才看到半遮半挡的美男出浴图,电影似的一幕幕地回放,导致她的脸瞬间滚烫。 一时间,她手忙脚乱,急着离开,拖鞋踩到带水的地面,滑溜溜的让她失去重心,一屁股直接坐在湿漉漉的地上。 初春倒抽一口凉气。 好痛! 耳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谢宴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跟前。 他腰间多了条浴巾,已经不像刚才那样赤着。 初春一抬眸,便见男人肌理分明的胸膛以及隐入浴巾下的人鱼线,性感得过分,可他的面容始终冷淡,薄唇紧抿,大概看到她很不舒服,眉间拧起不悦。 初春仓促地比划手语:【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闯进来的,我不知道你在洗澡。】 头顶上方出现一个阴影。 以为他要动粗,初春害怕地闭上眼睛。 身子还没往后躲,便被他拎小鸡似的拎起来。 “自己站稳。”比她高出近乎两个头的男人陈述道。 他的话,像是一种魔力牵引着她,不仅老老实实地站好,还不敢乱动。 对上他审视的目光,初春仓促地比划手语,解释道:【你放心,我刚才什么都没看到。】 谢宴无动于衷,“没看到?” 她点头。 谢宴:“那你脸红什么。” 初春:“……” 她讷讷地摸着自己烫红的脸,哑口无辩。 洗手间的气压愈发沉闷。 他现在并非全身赤着,初春依然不好意思面对他,小心翼翼比了个【她先出去】的手势。 刚走至门口,初春听见身后男人出声:“别忘记吃药。” 顿时,脚步僵住。 她没听错吧。 吃、药? 昨天晚上没有任何的安全措施吗。 想来也是,两个人都是醉糊的状态,就像原始动物那般,没有理智,怎么可能还顾得上做这种事呢。 谁都知道,吃药对女孩的身体很不好,疼惜女朋友的男生,就算再迫不及待也会乖乖做好措施,免得她们受苦受累。 初春心中百味杂陈,没有回答谢宴的话,连回头质问的勇气都没有。 捡起昨晚掉落在地的包,她没有多做逗留,拧门走了。 谢宴出来的时候,负责客房的服务生正在给杯子里倒水。 看到他,服务生态度毕恭毕敬:“谢先生,您要的解酒药给您送来了。” 谢宴点头,环顾四周,没看到那丫头的身影。 “她人呢?”他问道。 “您是说这房间里的另一位小姐吗?”服务生答道,“来的时候我在门口看到过她,她刚刚走。” “走了?” “是的。” 谢宴想起她刚才比划的手势,以为她表达的【离开】,只是暂时离开洗手间,会去外面等他,却不想,她直接离开酒店了。 解酒药还没吃就走了,也不怕不舒服。 - 外头的风一吹,初春嗅到身上经久不散的酒气。 酗酒的后遗症此时明显地体现出来,她现在不仅脑壳疼,肚子也不舒服。 初春跑了趟洗手间,发现大姨妈提前两天到来。 这个时候,超市和药店都还没开门,她忍着不舒服,等了会。 负责卖药的店员来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衣着单薄的小姑娘等在外头,好奇地多看几眼,问道:“急性肠胃炎?” 店员见她捂着肚子,神情难受,才这样问的。 初春并不是肠胃炎,她需要买避孕药。 可她无法表达出来。 唇语只用于和朋友之间的交流,因为长时间的相处,他们一眼便能看出来。 在外头,初春习惯用手机智能翻译语音。 偏偏,手机这时候没电了。 没得到初春回答的店员,有些不悦,心道,现在长得漂亮的小姑娘都被宠坏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跟着店员进店,初春开始比划,想询问下有没有纸和笔,方便她写下要买的东西。 店员不知她的意思,看她两手并用,样子很像张牙舞爪,理都没理。 初春指着嘴表示自己不能说话。 然而对方也只是漠然地看着,似乎在说,所以呢,关她什么事。 初春指指手机,想询问店员,能否借用下手机,她想写出自己要买的东西。 “哎,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店员懒得打理,拿起扫帚准备扫地,“你去别家买吧。” 你去别家…… 这几个字,初春都听习惯了。 只要一个人出门,不管是坐车还是买东西,总是有接踵而至的麻烦。 她为难地站在原地,还是想祈求帮助。 见她不走,店员干脆跑到外面,叫来旁边商铺的老板,吆喝地问,谁能看懂哑语。 不一会儿,几个人围上来。 初春看到这架势,委实吓了一跳。 商铺老板拍着脑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不就是个哑巴吗,你给她纸和笔,让她写下来不就完了。” 有人附和:“谁知道她识不识字,还是算了,反正不缺她一个客人。” 也有好心人拿来纸笔递到初春面前,让她写下自己要买的药。 【避孕药】这三个字,初春无论如何也没法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写下来。 他们刚才就用看动物园猩猩的眼神看着她。 最终,初春去自助药店买了药,然后拖着疲累的身体回到公寓。 这间公寓位于学校附近,因为她和闺蜜路遥住不惯学校宿舍,大一的时候就开始合租生活。 客厅冷冷清清,一个人没有,初春才想起路遥因为家里有事,这两天都没在安城。 给闺蜜发条微信信息,初春去洗手间洗漱。 一个念头,莫名其妙冒到她脑海里。 她和谢宴真的做了吗。 别人第一次都很深刻疼痛,为什么她一点感觉都没有。 床铺上的血迹,有可能是经血。 本来她还在怀疑这件事,看到桌上谢宴吩咐她吃的避孕药后,再次笃定他们两人做了。 可为什么她对这事儿没感觉,腰不疼腿不酸,和平时没有太大差别。 初春用百度一搜。 有人贴出和她差不多的疑问,楼下回答不一。 1l:【可能是你男朋友不行。】 2l:【金针菇?】 3l:【我18,来找我。】 4l:【楼上的怕是18mm。】 5l:【+莪v****卖特效壮大药,女朋友满意哭了。】 调侃和广告贴接连不断,初春皱眉,并没弄懂什么情况。这时,路遥回复信息跳出来。 路遥:【卧槽!!!我刚刚看到一张图片。】 三个感叹号,足以证明她的惊讶。 初春:【什么。】 路遥:【你还不知道吗?我发给你看看。】 一张照片,跃入初春眼帘。 上面是一个男人怀里抱着女孩的背影。 因为拍摄角度问题,无法看出他们的面貌,但初春凭着感觉认出来,那个男人就是谢宴。 至于他怀里抱着的……好像就是昨天晚上醉酒的自己。 她大部分的身体都被男人挡住,只露出小腿,单从照片上来看,没有人能看出来是谁。 路遥发来好几条信息。 【气死我了。】 【有人拍到你的宴哥哥昨晚居然和一个女的在一起。】 【我非要查一查是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狐狸精勾引你未婚夫。】 初春沉默了会,回复道:【……不用查了。】 路遥:【为什么?】 初春:【你说的那个小狐狸精,好像是我。】 2 基于对谢宴的了解,路遥并不信初春的话。 【你是不是伤心过度产生幻觉?】 【谢宴不是一直都不承认你这个未婚妻吗,怎么可能突然一下子脑子开窍了?】 这些年来,谢宴对初春是怎样的,外人都看在眼里。 不仅不承认她是他的未婚妻,有的时候在路上碰见,如同陌生人一样,连声招呼都不打,就算她主动过来说话,也回以冷漠的眼神。 初春看着路遥发的信息,斟酌一番,才回复道:【他怀里的人就是我。】 路遥:【你两……真成了?】 【没。】初春解释:【昨天晚上卫准生日,我喝醉了,谢宴只是好心送我。】 昨晚的事情,初春并没有印象,凭借自己猜测瞎掰,不然她也想不到两人共度一夜的理由。 路遥满脑子都是感叹号。 【我天!】 【这哪是好心?这是公主抱诶!】 【你看他怕你冷,用外套把你包裹得严严实实。这都是直男的细节啊,姐妹!】 照片上,女孩蜷缩在男人宽厚的胸膛,露在外的只有一双细白的小腿和小码鞋子,看上去格外娇小。 初春对昨晚的事并无印象,猜疑道:【他可能不想被别人认出我。】 毕竟,他一直没把她当成未婚妻。 要是传出绯闻的话,对他影响不好。 看初春这么钻牛角尖,路遥只觉无力:【你就不能往好的方面想想?】 放下手机,初春看着桌上的那盒药。 好的方面?哪方面?他让她吃药吗? 她并不想意外怀孕,可这从他口中听到吃药两个字,让人很不舒服。 斟酌一番,初春没有服用那盒避孕药。 听说,女性大姨妈刚来的时候,卵泡才开始慢慢发育,一般不会排卵,并不需要紧急避孕药。 那种药,对身体的损害是极大的,能不吃最好不碰。 本来随手把药扔到垃圾篓里,初春突然想到路遥随时都可能回来,要是被她看见药的话……可就麻烦了。 于是把药放回包里,打算下次出门的时候再扔掉。 … 缺觉的初春午睡一会。 胡思乱想的事太多,她做了个梦。 梦到自己曾经被小混混围在巷子里的事情,那些人大概觉得哑巴不会告状,所以肆无忌惮欺负她。 以一种挑衅的态度——“哑巴,唱首歌给爷听听,爷就把东西还给你。” 她自然是开不了口的,就在最孤立无援,泪珠子直打转时,谢宴出现了。 少年穿着工整干净的校服,是俊秀斯文的长相,明明逆光而立,在她眼里,却自带光芒,神一般将她带走。 翌日,那群小混混在傍晚的校园点播时间,居然被迫对着全校师生合唱了首《我是猪》。 初春后来得知,救她的少年,看似温雅,其实是一二三中各个校霸们都要尊称一声“宴哥”的谢二少爷。 据说他,穿最干净的校服,打最野的架。 醒来后,初春感觉心头闷得慌,她都差点忘了,原来,他也曾对她好过啊。 怎么后来就对她爱答不理呢。 外面天渐暗,初春给路遥发条信息,得知她晚点才回来,于是自己去外头觅食。 公寓离大学城和小吃街不远,倒不至于把从小到大十指没碰过阳春水的初春给饿死。 路遥对街口的麻辣干锅百吃不腻,不知不觉把不吃辣的初春也带偏口味,因为经常来,老板娘都熟识她们。 微胖的老板娘冲初春和蔼一笑:“老口味,是吧?” 初春点头。 “来,牌子拿好。”老板娘又说,“店里新换了服务生,有什么问题来找我。” 老板娘这是怕初春喊来服务生,却因为无法交流造成僵局引人关注,所以体贴叮嘱一番。 初春回老板娘一个感激的微笑。 外面又下雨了,街上行人的步伐逐渐匆忙。 挑个靠窗的位子,初春低头安静地吃着,她进食慢,前座换了两拨客人,新来的这一拨看着颇为眼熟。 和她一样,也是特教师范的毕业生。 她们坐下后,咋咋呼呼的谈起来。 “早知道当年就不来特教了,本以为冷门专业就业前景不错,谁知道那群残疾小孩那么难缠。” “实习工资也少得可怜,还不够我一个月房租钱。” “听说朝阳路那边的盲哑学校薪资福利都不错,要是我能通过面试就好了。” 临近毕业,大家逐渐往社畜靠近,讨论的话题也从美食旅游,转步为工作买房。 初春看向窗外,默默地想,她们嘴里的小孩,并不是很坏,因为天性残缺,交流和理解比不上正常人,如果老师耐心教导的话,他们有机会变好的。 外头的雨势渐大,街上几乎没有漫步的行人。 干锅店门口的走廊下,伏着一个避雨的老人,他身上衣物湿透,白的头发上滴着水,躲在墙边瑟瑟发抖。 初春坐在靠窗侧的位置,刚好看得一清二楚。 这雨不知道下到什么时候,看他也不联系家人,初春拉开窗户,把包里随身携带的一把伞递过去。 听到动静,老人家抬头一看。 初春怕老人询问过多,而自己不能说话,迅速把窗户关上。 放在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声。 竟然是谢宴发来的信息。 【在家吗。】 这条信息让初春有些意外,毕竟之前,都是她主动给他发信息。 她小心翼翼地斟酌一番,回道:【刚在学校附近的小吃街吃完饭,准备回去。】 谢宴:【你的项链落房间了。】 初春低头,发现脖子上的项链真的不见了。 谢宴:【我刚好路过你那里,顺便带给你。】 初春:【好。】 谢宴:【外面雨大,你带伞了吗。】 初春:【嗯嗯。】 那边许久没回复后,初春收好手机,走到外面,见雨势依然不减,只好沿着门廊走一段路。 一辆车突然停在初春跟前。 只见车窗移下,谢宴的声音传来:“上来。” 初春显然没想到他会来接自己,愣了会,冒着雨跑过去。 谢宴目光在她身上扫量一番,“你的伞呢,不是说带了吗?” 她点头,用手机里的译音软件解释:“确实带了,不过我刚才看见有个老人没伞,就顺手送他了。” 谢宴:“那你呢?” “我住的地方离这里近,还有门廊挡雨,不需要伞。” 车上的雨刷已经开到快速档,挡风玻璃上依然很快就被覆上急雨。 这么大的雨,不知道她凭什么觉得自己不需要伞。 谢宴扫了眼她被雨淋湿的外衣,将车内空调温度调高一些。 本来二人独处就让初春紧张,发生昨晚那档子事,她此时更加局促,看他在一侧安稳开车,不好比划手语,继续用手机译音:“那个……我有些事情,不太明白。” 谢宴目光平视前方,“什么事。” 初春:“不知道为什么,我对昨晚的事,没有太大感觉。” 谢宴:“你喝醉了,不记得很正常。” 这样啊。 那他呢,也喝很多吗。 初春继续问:“那你呢,有没有感觉?” “没有。” “一点感觉都没有?” “早上起来有点困。” “那你注意休息,毕竟昨晚那什么……应该挺累的吧。” 手机里的译音落下,初春的脸颊红了一圈。 谢宴平和地答:“不累,我只花了几分钟而已。” 初春侧眸,讶然看他,“几分钟?” 他“嗯”了声。 前前后后,谢宴确实花了几分钟,把她抱起来,再送到房间,时间不长,她也不重,谈不上累。 初春并不知道他们在鸡同鸭讲,满脑子都是从百度偷来的知识。 一次几分钟的男人,正常吗?网友们不都半小时起步吗? 难道是喝醉酒的缘故?那也不应该啊,年轻小伙子,时间这么短的吗。 初春胡思乱想时,车子已经抵达目的地。 谢宴把昨晚遗失在床的项链递过去。 初春伸手去接,指尖无意中碰到他温热的掌心。 想到昨晚两人的接触可能比这亲密数十倍,初春红脸接过,用手语表示:【谢谢。】 她拉开包包,正准备把项链放进去,发现包里的避孕药还没来得及扔掉。 此时此刻,药盒包装外露出来。 谢宴投来探究的目光,问道:“这是什么?” 3 ……是避孕药。 这盒药可能是初春刚才拿伞给老人的时候顺带提溜出来。 在谢宴细看之前,初春已经把药放回包里。 他只看到药盒左上角的xx药企商标,以为是小姑娘买的什么乱七八糟的药,英眉一拧:“药不能乱吃,你听医嘱了吗。” 他也知道药不能乱吃? 初春生硬比划:【和你没关系。】 谢宴许久才确定她的手语表达的意思,略感意外,“你是在说和我没关系吗?” 初春深作呼吸,【不然呢?你觉得我们有什么关系?】 她不知道,他到底把她当什么。 追求者?还是朋友?又或者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的未婚妻。 先前,初春并未把这事挑明。 她不会说话,表达爱意的方式无非是送殷勤,雨天给他送伞,热天给他送水,像个跟在少爷后面的小丫鬟,沉默寡言,又费心费力。 然而谢宴是捂不热的冰块,她很难从他这里讨到回应。 朋友偶尔打趣他们订了娃娃亲,他会冷声斥一句“别胡闹”。 虽然他们已经发生那样的事情,但这不代表两人关系就此改变。 初春没指望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好消息,正要拧门下车时,突然听见谢宴开口:“上次你父亲和我大哥吃过饭,两家商讨订婚事宜。” 微顿,他声线清晰地继续说:“你觉得我们是什么关系。” 初春抬头,眼色诧异。 这……算是勉强承认他们关系了吗。 即使如此,想到他早上叫她吃药的行为,初春看他的眼神,还是多了些失望。 当然,更失望的还是,她倾心已久的男神,一次居然只有几分钟。 谢宴没看出旁边这丫头千变万化的情绪,转动方向盘,重新启动车子,让车离公寓楼下更近一点,然后从后座拿起西装外套,递给副驾,“披着过去。” 初春刚才上车那会儿,在雨中跑过,身上的衣服表面沾上不少雨水。 这要是再没伞下车的话,估计回到公寓也成落汤鸡。 西装外套干净整洁,没有一丁点烟草香。 初春接过外套,心情没有刚才那么沉闷。 果然,她还是很好哄的,一个温暖的外套就让她放下芥蒂。 看着消失于雨帘中女孩单薄的身子,谢宴想起刚才她在车里的表情。 小姑娘看他的眼神,十分奇怪。 莫名其妙的,对他似乎……深表遗憾。 回去的路上,谢宴接到朋友卫准的电话。 那边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哥们,可以啊,听说我生日会那晚,你和你那小未婚妻开房去了?” 谢宴面无表情:“瞎说什么。” “害,你们都被人拍到了,你抱着人一块进了房间,我就不信你两盖被纯聊天。” “没盖被。” “?” “也没聊天。” “草,你们做了一宿?” “我在沙发上坐一宿。” “……” 卫准那头听了这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不知该夸他正人君子的好,还是为他们的事感到悲哀;更想不通的是,一个正常男人,别说面对未婚妻,就算是普通女人,也忍不住体内跳动的欲-火吧。 何况初春生得不差,从小就是圈子里的顶尖小美人,黛眉樱唇,笑起来月牙眼清甜可人,身材更是没的说,细腰细腿,长肉的地方毫不含糊。 卫准不禁佩服好哥们的忍耐力。 - 早上。 初春伏在路遥床边,伸手捏了下对方的鼻子。 中断呼吸的路遥醒来,翻个身,迷糊睁眼,“干嘛呀,我还要睡觉。” 【起床了。】初春一脸认真,比划道:【今天不是要去朝阳学校实习吗。】 闻言,路遥打了个哈欠,嘴里呢喃:“对哦……还要实习,好烦啊。” 和初春那天碰见的师范大学生一样,路遥对实习这件事也很烦躁,她倒不是烦小孩,而是烦早起。 路遥先天性听觉较差,助听器效果有限,好在语言能力还不错,和其他聋哑人相比要幸运得多。 残疾人就业方向很狭窄,虽然呼吁人人平等的声音再高,但也避免不了个别人的歧视。路遥和初春一样,都是入的特教师范专业。当初抱着教育祖国残缺小花朵的梦想,但是实习一段时间,路遥感觉自己这朵花都快被熊孩子摧残殆尽。 朝阳学校是安城唯一的残疾人学校,历史并不久,近些年因为慈善基金会助资才得以扩展。 初春和路遥一块实习的班大约有二十个同学,年纪最大的不过十来岁,大部分是聋哑小孩,也有一些脑部发育不全的儿童。 上课内容以手语为主。教正常同学一节课是四十五分钟,而他们需要花费两个小时才能把相同的知识传输完,下课后,孩子们还会围过来询问,对老师来说,工作并不轻松。 “你看。”路遥合上课本,在初春神秘兮兮地指个方向,“那边那个新来的小孩是不是被孤立了。” 初春顺势望过去,果然在角落看见一个十来岁的男孩,窝在角落,一声不吭。 她担忧问道:【他是不是病了?】 路遥耸肩:“谁知道呢,要不去看看。” 话音刚落,只见这个班的班主任从外头走进来,和她们微笑示意后,便朝男孩走去,低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能说话,说明小男孩并不是聋哑人。 再细看,初春才发现他的一只腿已经被截肢。 路遥也注意到这一幕,不仅唏嘘,怪不得这小孩的心情那么低落。 在这里,碰见各式各样的可怜小孩不足为奇;幼教那边,甚至还有刚出生就被抛弃的盲人婴儿。 路遥忍不住叹息:“每天看到这些,挺让人难过的。” 初春比划手语,【你可以换个角度思考,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些,其实都是幸运儿。】 世界那么大,她们看不见的角落,有无数被遗弃的残缺孩童。 能在这所学校,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你说得对。”路遥点头,重新立下当好辛勤园丁的雄心壮志,“我现在的梦想就是我教过的学生能成为有用的人才。” 初春:【你上次不是还说你的梦想是嫁给卫准吗?】 路遥:“吵架了,不嫁了。” 初春:【……】 好歹是梦想,就不能坚定点吗。 怪不得上次卫准的生日会,路遥都没有过来。 课余时分,初春接到卫准发来的信息。 卫准问:【小嫂子,路遥在你旁边吗?】 初春:【她在别班。】 【她怎么样。】 【挺好的。】 卫准这人不正经,从看出初春对谢宴的心意后,就开始叫小嫂子,一直没改过。 答完路遥的事,初春问卫准:【对了,你生日那天晚上,我喝了很多酒吗?】 这一问,卫准打开话匣子,发来数条语音。 “我正要和你提呢,小嫂子你该好好练练酒量,那晚居然醉得比我这个寿星还要厉害。” “你醉成那个样子,大家都着急坏了,本来叫服务生想把你送走。” “结果你猜怎么着?” 卫准故意吊胃口。 初春:【怎么了?】 卫准笑嘻嘻:“宴哥突然说要亲自送你。” 这和初春估猜得不错,确实是因为她喝多了,谢宴好心送她而已。 毕竟认识这么多年,不忍心坐视不管。 卫准月老属性暴增,循循善诱:【其实宴哥很在乎你的,小嫂子你再加把劲,我等着喝你们的喜酒。】 初春:【……你还是做好你和路遥的事吧。】 其实,具体的情况,卫准并没说出来。 那晚生日会,他请来不少男性朋友,其中,有几个总是找初春搭讪、碰杯。 这样一来,难免会有肢体接触,在初春手背被其他男人触碰第三次后,一直安静的谢宴突然站出来,把初春拉到自己这边,表示她醉了,要送她去房间休息。 这就导致一些男性朋友不满,质问他没资格把醉酒的女孩带走。 谢宴没有回答,只是丢了个肃冷的眼神,抱起人就走。 好在卫准反应快,及时站出来说他们是一对儿,才免得双方发生争执。 卫准算是为他两的大事操碎了心,因为谢宴没有表明态度,他既不能大张旗鼓撮合,又想方设法地推波助澜。 与此同时,初春也为那二人的事沉思,该怎么让卫准和路遥化解矛盾。 卫准既然旁敲侧击地朝她问路遥的状况,说明他还是在乎她的,作为好朋友,有义务调和他们两的感情问题。 初春拿出手机,给路遥一条信息:【亲爱哒,我要和你说件好事。】 很快,手机震动声传来。 然而……并不是路遥的回复信息。 初春再细看,发现自己不小心发错信息。 她居然把那几个字发送给谢宴了!!! 尴尬tvt。 ——亲爱哒。 她从来没有这么亲密地称呼过他。 谢宴那边似乎并没在意前三个字,言简意赅地回复:【什么事。】 怕他对这种肉麻的称呼反感,初春很快解释:【对不起,我弄错了,刚才那条信息不是发给你的。】 谢宴:【发错人了?】 初春:【嗯。】 谢宴:【你还有其他亲爱的?】 4 这是默认允许她这样称呼他吗。 初春琢磨好久,没弄懂他那句话什么意思。 怕自己自作多情乱想,她没真的顺杆子爬,解释道:【那条信息,本来是发给遥遥的。】 想了想,又添一句:【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了,你继续忙。】 那端没再回她。 想到正事还没做,初春重新编辑信息,发给路遥。 这回,再三确定没有发错人后,直奔主题。 【遥遥,和你说个事,你家卫准向我旁敲侧击问你的事情。】 那边的璐瑶并没有意外:【你别告诉他。】 初春:【啊……我已经说了。】 路遥:【说了也没事,下次他再问,别理他,让他自己来找我。】 初春:【好,那我不当传话筒了。】 【偶尔也能当。】 【?】 【毕竟我把他电话微信扣扣陌陌以及所有游戏账号都拉黑了。】 【……】 这两人,吵吵闹闹是常有的事,估摸着他们两三天不到就能重归于好。 西边夕阳渐落,粉霞照进教室,温馨和煦。 初春莫名想起很久以前,她扶谢宴去医务室的情景,也是这般傍晚。 那天不知什么原因,他腿部受了伤,一个人坐在台阶上,耳朵里塞着黑色耳机,清傲的气质和周遭环境格格不入。 当时的初春看到后,比自己受伤还要心急如焚,明明不会说话,还拉着同学比划他们看不懂的手语,想要寻求帮助,不意外地,一个又一个的遭到拒绝。终于,谢宴看不下去,把她拉到一旁,说了句“我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 医务室就在不远处,初春急得眼泪快出来,要带他过去。 平日里胆子小,那时莫名被吓大了,她去扯他的袖子,然后让他扶着自己瘦弱的肩。初春小时候生过一场大病,除了造成失语,还有其他后遗症,身体机能发育滞慢,羸弱如细柳的身子,很难扶得走一个比她高出那么多的少年。 谢宴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执拗打动,象征性地在她肩上搭条胳膊,两人缓缓慢慢地去了医务室。 他那伤,其实不严重,不然给医生查看的时候,也不会神色散漫地打趣她:“小初春,你累不累。” 初春摇头。 他又道:“我是说,你追我,追得累不累。” 那会儿他语态认真,并不是嘲笑,更不是给她打退堂鼓,似乎真的想知道,她没感觉累吗。 她明明,是个能避免和人交流就避免的胆小鬼啊。却为了他,生硬地,不礼貌地去拦陌生同学,祈求帮助。 他都替她觉得累。 可后来呢,两人关系还是如同隔了高墙。 当从长辈那里听说两家有联姻的想法,他们两人态度截然不同,一个少女心藏不住;而另一个,避之如蛇蝎,比先前更冷淡。 初春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路遥开玩笑分析说,可能这就是男人的通病,搞暧-昧可以,结婚不行。 …… 翌日早,公寓窗口飘着早饭香。 路遥喜欢烹饪,就爱变着花样做精细的饭菜,每次吃饭,小蝶小碗的一大桌,初春和她合租,一饱口福。 初春喝了口牛奶,见对面路遥在玩手机,顺势问:【你和卫准和好了吗?】 “才没有。”路遥轻哼,把聊天界面给他看,“这是二班的班主任,挺年轻一小伙,还热心肠。” 一边说一边扣字,路遥继续说:“卫准那丫的就知道背着我勾搭外面的小姐姐,我也要和其他异性聊天才能扯平。” 敢情这是把感情的事当天平呢。 初春咬了口小笼包,岔开话题,【今天有哪些课?】 “你这记性真差。”路遥慢悠悠道,“朝阳今天不是有校庆吗?” 初春抬头,有点茫然,她还真的把这事给忘了。 朝阳学校作为近几年才发展完善的残疾人学校,为了引起外界重视和宣扬知名度,每年都会举办校庆。 这所学校有幼儿班,少儿班,还有中学班,不仅仅是给一些残缺孩子容身之处,也会赋予他们将来立足社会的本事,从这里出去的学生,高职录取率极高,甚至偶尔还有双一流本科的学生。 初春和路遥都只是实习老师,没参与校庆策划,只管过去陪负责班级一同参与就行。 校庆活动从早上八点开始。 台上以孩童的节目为主,但也有n大的赞助,音乐系学生还过来献唱。 初春看得津津有味时,胳膊被路遥拉了下。 “台上那个领唱的,不是程晚静吗?” 初春细看一番,还真是。 她对程晚静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多年前,初父资助一批贫困学生,程晚静便是其中之一。 受到初父的照顾后,程晚静生活水平明显提高不少,同学买护肤化妆品苹果手机,她也会买。 她最喜欢买的,是初春拥有的,以前是文具玩具,现在是衣服包包。 路遥常说她不过是虚荣心作祟,但初春总觉得怪怪的,干嘛不模仿别人,非要模仿她。 “我听说程晚静的歌唱团出场费用不少,她居然会免费来这里义演。”路遥小声感慨道,“图什么呢,这里又没有帅哥。” 初春有些好笑,知道这妮子早在来朝阳学校实习第一天,就把全校师生看了个遍,几乎没看到特别中意的帅哥。 在她们的后排,正式教职工们维持纪律的同时,也在低声议论。 “谢先生怎么还没来,表演都快结束了。” “毕竟是大忙人,可能没空来。” “咱们还没看过理事长的样子呢,听说年轻有为,还是个单身呢。” 初春看着前方的大屏幕上,led屏滚动着一行黑底红字:感谢朝阳基金会和谢宴先生赞助。 和为了躲避高额遗产税的国外基金会不同,国内设立一个慈善基金会,会为企业家们博得好名声,从而提高知名度。 谢宴是朝阳基金会的法人,同时也是这里的理事长。很久以前就开始出资赞助,但他并不常来学校。 一年都不会过来几次。 初春知道,他很忙。 这次校庆,来的几率并不大。 路遥突然凑到初春的耳边,小声说:“我算是知道为什么程晚静来这里表演了。” 初春疑惑。 “不就想见谢宴一面吗。”路遥轻哼,“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你这个未婚妻一个月都见不了他几次。” “……” 初春不禁失笑。 是啊,见不了他几次。 路遥反应迟钝,说完才知道自己的话过于直白,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 初春做了个打住的手指,微笑:【没事。】 这本来就是事实。 不过,她还是试着给谢宴发了条信息。 【朝阳今天是校庆,你有空过来看看吗?】 没多久,她收到那边的回复。 【没有。】 这两个字,在初春的意料之中。 谢宴没过来,但派了基金会负责人过来捧场,气氛还算愉快。 校庆结束,初春她们陪孩子上体育课。 这边的操场很大,器械齐全,一点都不输于星级高中,就连国内冷门的棒球场都有。 路遥尝试带班里那个被截肢的小男孩一起玩,他却孤漠地坐在花园边,低头数着地上的蚂蚁。 多次开导无果后,路遥深叹一口气,正要朝初春抱怨,发现这妮子注意力集中在别处。 “你看什么呢?”路遥用手里的树叶,去摸初春的脸颊,“眼神这么痴迷,不会是……谢宴来了吧。” “不是。”初春摇头,收回目光,译音道:“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 “咋了?” “程晚静上的那辆车,我好像见我爸的秘书开过。” “害,一个秘书开的车不满大街都是。”路遥不以为意。 车是amg,不算满大街跑,但也确实不少见。 初春不再多想,估计只是巧合。 “来和二班学生一起玩吧,人多更热闹。”路遥兴致勃勃把初春拉过去,“顺便让我发个朋友圈。” … 傍晚,霞光透着绚烂的橘色。 副驾的卫准正饶有兴致地和网络那头的小姐姐聊着天,聊得好好的,那边突然来一句三千包夜,他索然无味,把人删了。 还是路遥好,单纯。他有点想她了。 他朝一侧开车的谢宴看了眼:“哥们,手机借我用一下。” “自己拿。” “啧,你难道一点隐私都没有吗?” 卫准没想到这爷答应得这么爽快,拿起他的手机,发现连密码都没有。 谢宴没问卫准干什么用。 卫准理所当然点开他的微信。 本来并不是抱着窥探隐私的想法,看到他给初春的备注是“小初春”时,还是不由得拧眉,“你给你那未婚妻备注怎么那么幼稚。” “幼稚吗?” “小初春还不幼稚?那我还叫她小初初呢。” 谢宴面无表情:“你叫试试?” 卫准:“……” 这谁敢叫。 卫准默不作声借微信去偷窥路遥的朋友圈。 熟练的手法说明他不止一次被路遥拉黑,再用兄弟的微信窥探对方。 被拉黑三天,路遥多出三条动态。 最近这条,是今天的行程。 卫准津津有味把路遥自拍照看了会,翻着翻着,又看到一张初春和一个男人的合照。 两个人站在一起笑着用手语交谈,边上都是小孩子。 上面的初春脸蛋白净,眉眼弯弯,清润的眸中透着天然呆。她旁边的应该是个年轻的男老师,笑容阳光和蔼。 卫准不禁感慨一句:“初春这丫头长得可真纯。” 前方路口亮起红灯,车子缓缓止步。 谢宴冷硬吐出四个字:“手机给我。” 卫准以为他真的要看,把手机递过去,兴致勃勃地解说:“你看,她笑的样子,是不是挺有初恋那味。” “她笑什么。” “谁知道呢,可能是被旁边的男老师逗的吧,反正看起来很开心。” 谢宴低眸扫一眼屏幕,淡淡出声:“她很开心?” 卫准短暂地噎了下,“……我再仔细一看,其实,也不是很开心。” 谢宴拿回自己的手机,未再吭声。 看着逐渐改变的车迹,卫准问道:“这是要去哪儿?” “学校。” “你去学校干嘛,接小孩放学啊?” 本来卫准只是开玩笑一问,但谢宴声调不高的“嗯”了声。 5 因为有校庆活动,朝阳学校放学时间比其他学校要早。 初春和路遥早早坐上公交车。 隔一条柏油路道,公交车和一辆迈巴赫擦肩而过。 “那好像是谢宴的车……” 正外头看窗外风景的路遥呢喃一句,目光试着追随,结果只看到车屁股。 初春闻声再看时,什么都没有。 她笑着比划:【你看错了吧。】 路遥不太确定:“应该没吧,他的车还是很好认的。” 初春抿唇,【他不会来这里的。】 就算来,可能只是路过朝阳路罢了。 路遥听力不好,眼睛还是很尖的,谢宴那款车型在安城并不多见,她不应当认错。 “你得往好的方面去想,说不定他是来接你放学的呢?”路遥本来满怀希冀,转而想到她们还在公交车上,也只能像这样错过。 初春犹豫。 她和谢宴的关系,远没有这么亲密。 路遥始终觉得可疑,“话说回来,你们两现在到底发展得怎么样了。” 想到那晚他们发生的事情,初春答:【挺好的。】 “啊?”路遥满是惊讶,“他认同你这个未婚妻了吗?” 初春点头。 既然两家都吃了饭商讨联姻,应该是认同的吧。 只是……他们目前的关系来看,并不像恋爱中的情侣。 毕竟是商业联姻,没什么感情,不会像正常的男女朋友那样,吃饭看电影,你情我侬,能收到他发来的信息,初春不奢求其他的,能和他在一起就很开心。 在外住太久,初母给初春打了个电话,让她回家看看。 算下来,初春已经有两星期没回家。 这期间,当妈的时不时问她,零花钱够不够花。 初春不怎么爱花钱,家里每个月给的生活费,往往会剩很多。 初春抽空回了趟家,而这天,听说女儿要回来,初父难得地从公司早退,亲自去厨房,要给宝贝闺女做他拿手菜。 男人在厨房里忙活,女人则在客厅看电视,唠家常。 初母对这种状态十分满足。 她生来就是娇小姐,而后嫁给初父,成为贵太太,生活一直都很圆满,没什么烦恼,良好心态让她看起来十分减龄,皮肤状态依然像是二三十岁的状态,脸上几乎没有皱纹。 “你爸最近可想你了,隔三差五念叨,担心你在外面吃不好。”初母搂着女儿,笑眯眯地告状,“还不让我打电话,说要给你在外面多锻炼自己。” 初春跟着乐起来,回头去看穿梭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的父亲,感慨着,还是家里好。 “在学校实习得怎么样?有没有不开心的事?”初母问道。 【没有。】初春摇头,【都挺好的。】 “谢宴最近有找你吗?”初母问,“上次我们家还和他家联系来着,打算让你们两的婚事尽早定下来。” 【不急。】 “怎么不急了?”初母状似认真,“他家少爷多抢手,踏上门的女孩那么多,你要是不早点把他拿下,被人抢走了怎么办。” 抢走的话……初春垂眸,眼神暗淡。 初母敏锐得很,察觉到之后,轻咳了声:“抢走也没关系,我们家小初春这么漂亮,多的是男孩子喜欢。” 漂亮是漂亮,只是……她是个哑巴。 应该很少有家庭接受她这样的残疾人吧。 普通人都不接受,谢宴不喜欢她也很正常。 这时,初父从厨房出来,一边用围裙擦手一边插一句,“那当然,我女儿是最棒的。” 初母顺势看了眼厨房:“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你和女儿好好看电视吧。” “可是我想……” 初母的话还没说完,初父已经回到厨房,“老婆大人你还是歇着吧。” 那步伐,溜得老快。 初春幽幽地叹息,看来,妈妈仍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厨艺有多差劲。 初母曾经很想让女儿“因为想念妈妈的菜所以常回来看看”,于是专门报了烹饪班,结果气走两名老师,还有一名,不小心被热油烫过,拿了赔偿金后,再也不敢教初母。而初父担心初母受伤,禁止她进厨房。 电视没看多久,初春突然听见手机铃声。 既不是她的,也不是初母的,而是从衣架那边传来。 可能是父亲的。 初母专注于电视里的内容,并没有听见。 初春知道父亲回家较早,可能公司还有没处理完的事情,这时候的电话应该很重要,她带小跑过去,拿起衣服里的手机。 是初父秘书打来的电话。 初春拿起手机时,大拇指无意中按到接听键。 那端,传来秘书的汇报声。 “初总,今天我去接大小姐的时候,她说她想要两百万买辆车……” 初春惊得手机差点掉落在地。 大小姐? 她怎么不知道她想买车。 “乖女儿,吃饭咯。” 餐厅那边,传来初父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和蔼。 初春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不动声色把通话挂断,再把记录删除,然后把手机重新放回原位。 表面如此,她的内心是不安且烦躁的。 秘书所说的大小姐,会不会是亲戚家的? 不对,如果是亲戚的话,哪会那样狮子大张口。 只有一个可能。 是私-生女。 年纪可能和她差不多大。 初父做了一桌的菜,解围裙的时候,额头密着细汗,见此,初母体贴地帮他擦拭。 两人依偎在一起,灯光昏黄,桌边冒着熟稔饭香,和谐温馨。 在接到那通电话之前,初春就是这么想的,她的家庭,如此幸福美满。 虽然她身体残缺,但母亲始终没有再生第二个孩子,因为只想一心一意照顾一个女儿。 可是,现在莫名其妙冒出一个。 初春怎么也想不到,爱妻爱女的父亲,还有另一副面孔。 他明明,那么疼爱她们啊。 不确定事情真假,初春不敢告诉母亲,想要先查清楚。 初父察觉到女儿的异样,笑问:“初春怎么了?爸爸做的菜不合口味吗?” 初春摇头,勉强撑起一抹笑,用筷子夹起一大块,否认:【没有,我很爱吃。】 饭罢,初春看着初父初母恩爱说笑的情景,大脑仍然一团乱。 这时,路遥打来电话。 路遥约初春去十三日会所抓人。 “我该怎么办,有人说卫准又去泡妞。” “他现在电话打不通,早知道我就不该找他吵架,给他自由反而更加肆无忌惮,男人真不是东西。” “你能陪我一起去找人吗,不然我晚上睡不着觉。” 初春说不了话,只能静心听着。 能感知到路遥的紧张心情,不然,怎么会情急得打电话呢。 见女儿要走,初母关切问:“这么晚了还出去吗?” 【朋友有事,我可能要晚点才能回来。】初春比划,若无其事地表示,【你和爸早点睡,不要等我。】 初春打车过去的,来得磕磕绊绊,还被人拦在会所前,只好出示会员卡。 她不会喝酒,也不会唱跳娱乐,所以很少来这儿,卡是谢宴随手给的,没想到挺有用,迎宾服务生态度立马恭敬,还给她带路。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日式熏香,初春脚踩簇绒地毯,步伐不快,来到电梯处,根据路遥提供的信息,去了一个楼层。 不同于楼下的奢华,这里味大,烟香酒香女人香,人还没过去,沸反盈天的画面在脑海里呼之欲出。 路遥的话在初春脑海里回荡——“我们挨个挨个找,不要错过任意一间,卫准粘上毛比猴还精,没准故意防我,订的普通包间。” 路遥只打听说卫准在一个这里的包间,里面人不少,但不知道在哪个。 初春试着找了那么两间。 打扰到别人,又无法说抱歉,她有些愧疚,索性去了最大的那间碰运气。 推开门,香雾缭绕,衣香鬓影。 初春委实吓了一跳。 草草扫视一圈,没看见卫准,倒是看见棋牌桌做东位置的谢宴。 “哟呵。”靠近门口的花衬衫青年怪叫一声,“这是哪家的妹妹,迷路了吗。” 初春颔首了下,怪不好意思的。 “别走啊。”花衬衫撇开怀里的女人,站起来,“我听说宴哥有个哑巴未婚妻,是不会就是你吧?来找宴哥的吗?” 初春摇头,她不是来找他的。 那人却不管三七二十一,朝里头喊:“宴哥,你的小未婚妻来找你了。” “我说我刚才给他倒茶,他咋不要了呢,原来家里有人管了。”一个穿琵琶襟旗袍的女人挽起红唇,笑道,“不过,怎么都想不到宴哥的未婚妻居然是个哑巴。” 这里包间还算好的,至少女人衣服穿得板板正正,看起来只是帮忙倒茶捶背的。 跃过几个人,初春看见谢宴依然正襟危坐,不为所动。 有个哑巴未婚妻,对男人来说应该挺丢面子的吧。 初春满脑子都在想这个,甚至忘记自己被嘲笑的处境。。 “宴哥在忙呢,小哑巴你要不等等?”花衬衫挑眼,不无戏谑,“你真的不会说话吗?” 初春咬唇,脚步往后退。 “不会说话可真可惜呢。”旗袍女惋惜感叹,“男人们都喜欢叫得好听的女人,要是跟条死鱼一样……啊——” 话还没说完,她的小腿突然传来钻心的痛。 紧接着,男人沉冷的嗓音响起。 “说完了吗?” 地面上,是一颗刚刚滚落的湖蓝水晶骰子,和实木桌腿碰撞发出清脆的动静。 速度太快,旁人后知后觉意识到,谢二公子随手用一颗骰子,让那旗袍女闭上多余的嘴。 谢宴坐在东位,姿态随意,衫袖半卷,眼神平静似水,却高深莫测,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 随着男人的音落,包间气氛愈发阴沉。 有人给挑事的那对男女使眼色:还不赶紧滚? “对不起,宴哥——”花衬衫脑子灵光,连滚带爬地出去的同时,不忘拉着那个共患难的旗袍女一块儿滚。 他们到底识趣,知道自己提前滚出去,比留下来被收拾的下场好很多,这圈子里没什么规矩,但要是惹到厉害人物,不小心踩到雷,那就半点情面都没有。 没有管他人的目光,谢宴起身,走到初春跟前,拉过她的腕,带她先出去。 男人大手温热,掌心覆着薄茧,握在手里,很有真实感。 初春不知所措地跟在他后头。 走廊两边,镶着装饰画,吊顶上小灯熠着典雅的光,照在男人身上,衬得背影挺括。 前方的人停下来后,初春脚步跟着顿住,抬头看着男人俊美的下颚线,眼神有些躲闪。 她正要表示自己不是故意打扰他,谢宴先问出声:“你一个人过来的?” 初春点了点头。 谢宴又问:“来找我之前怎么不提前说声?” 初春慢吞吞解释:【那个……我不是来找你的。】 6 挺不巧,她这次并不是来找他的。 以前,初春给谢宴经常留下她眼巴巴,屁颠颠地来找他的印象。 以至于现在依然下意识认为,她来这里,和他有很大的关系。 看着眼前神色认真的女孩,谢宴眸色渐深,语气没先前那般有耐心:“那你来找谁?” 初春用唇语说:【卫准。】 “找他?” 初春点头。 谢宴锁眉凝视她许久,才说:“以后不要一个人来这种地方。” 这口吻,颇有点像大人教训小孩。 初春倒不是想过来,完全迫不得已,没拖延时间,用手机译音道:“你知道卫准在哪吗?” “不知道。” 初春没感觉太意外,刚才她去的那间包厢,谢宴在里面和别人打牌,而路遥说卫准在泡妞,说明他们并不是一个场子的人。 这样一间一间找下去不是办法,遇到脾气好的客人就当若无其事,遇到脾气坏的,没准拦着她不准走。这地方,什么牛鬼蛇神都有。 还好这时路遥发来信息,说人找到了。 路遥还有空发信息,说明应该不是大事。 要真被她逮着奸-情的话,不会是这个样子。 【人找到了,我走了。】初春对谢宴比划道。 “那走吧。”他点头,带头走在前面。 初春一脸懵逼,这是要陪她一起过去吗。 旁边多个他,总归让人安心,初春屁颠颠过去。 他们进去时,路遥已经教训完了。 “……下不为例,别再让我逮到,不然要你好看。” 卫准在里头抽着烟,话是说不腻的老套话,“我哪敢啊,就是单纯地唱唱歌而已。” 确实只是唱歌,是告状的人夸大其词。路遥不依不饶的原因是她爱吃醋,看这一屋子女生,如同看一屋子绿帽子。 卫准顺势把她抱在怀里哄几句,“以后我有一丁点事都向你汇报,成了吧?” 路遥:“你起开,这么多人看着。” “没事我脸皮厚。” “那我呢!!!” 他们两个打情骂俏间,初春竟分不清自己是来抓人的还是吃狗粮的。 闹腾结束,该散的都散。 初春陪路遥去了趟洗手间。 “不好意思,麻烦你陪我一起。”路遥遥有些内疚地说,“不过谢宴怎么也来了。” 【他在其他包间玩牌。】初春解释,【估计担心卫准,就和我一道过来。】 “还是谢宴好,圈子里最不爱搭理女人的公子哥就是他了。”路遥感慨。 初春笑笑,没回应,也不知这算不算优点。 盥洗台前,有个穿着洁白长裙,个子高挑的女人补完妆后急着走,挤到她们前面,撞得路遥差点跌倒。 路遥瞪她背影一眼,忍不住抱怨:“有病吧这人,故意撞人。” 初春也看出对方故意撞的,却不知为了什么事,那人看上去并不像是个小偷。 出来后,她们再次碰见那个女人。 女人那身白裙太惹眼了,过道上和她擦肩而过的男人都忍不住回头张望,而她微抬下颚,对自己很有自信,看似随意,却目的性地来到一处墙角。 那边,谢宴在等人,神色散漫,并未注意到有人特意朝他走来。 白裙女人步伐逐渐不规则,佯装碰巧,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脚底下的高跟鞋踉跄了下。 女人那纤弱如娇花般的身子摇摇欲坠,随时都可能跌倒,无形之中,又有意无意往谢宴怀里撞。 说时迟那时快—— 谢宴一个侧身,完美避开她。 白裙女人肩膀硬生生撞在墙上,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路遥拉了拉初春的胳膊,“这女的套路深啊,想假装撞人然后勾搭男人,要是平常人的话,基本上都会顺势扶一下,可惜她打错算盘。” 看得出来,为了弄这么出邂逅,那女人花费心思,还特意去洗手间补妆,却不想对方是谢宴,直得她怀疑人生。 过了会,卫准从洗手间出来,瞥见拐角处的二人,“你两鬼鬼祟祟搁那儿干嘛呢?时间不早,该回家了。” 闹也闹了,是该回去。 因为大家是为他的事来这儿,卫准主动提出开的车,但又不想挨个送回家,索性把车开到市中心某处的高档别墅。 卫准领他们进去后,一副大男子姿态,“别客气,今晚请你们在这里睡一晚。” 话音刚落,就被路遥轻踢一脚,“瞧你多大的脸,这是谢宴的别墅,又不是你家。” 这一脚,踢出小情小爱来,卫准顺杆着爬,嬉皮笑脸地贴着她,“他的就是我的,对吧,宴哥……嗯?” 卫准眼睛在客厅里巡视一圈,才见谢宴已然站在初春的面前,神不知鬼不觉的,两人倒是独处起来。 谢宴把一杯温白开递过去:“你要是想回去的话我送你。” 初春本来答应好回初家的,这么晚了,不好意思让他送自己,摇了摇头。 她捧着杯子,喝了一小口,神色犹犹豫豫。 谢宴:“有事吗?” 初春抿唇,比划道:【能不能请你帮个忙。】 “什么忙。” 谢宴只能看懂简单的手语,初春不方便表达,便用手机译音:“你认识私人侦探吗?” 谢宴点头,“你想调查谁?” “我爸。” 初春不能告诉初母,又找不到靠谱的人帮忙,只好拜托一下谢宴。 他应该有认识的人,就是不知道愿不愿意帮忙,她听说,有些高级私侦,花钱都不一定请得到,更何况,她没有人脉。 谢宴没有吃惊,甚至没追问她为什么调查初父,答应下来后,又问:“还有其他事吗?” 答应得那么爽快,初春不禁惊讶,忙摇头:【没了。】 而后又比划:【谢谢。】 谢宴轻描淡写:“早点睡。” 因着他这一句“早点睡”,初春反而睡得晚,心头荡秋千似的飘动。 月明星稀,室内被覆上一层蓝白光,朦胧得像在幻境。 本来睡眠不太好的初春被旁边路遥的梦话声吵醒,忍不住翻个身,去阳台吹风。 楼上,有微弱的光照下来。 这个时候,谢宴还没睡吗。 已经三点了。 不会和她一样睡不着吧。 书房里,班桌上的电脑处于睡眠状态,指示灯亮着弱光。 谢宴临时接了个远程国际会议,大概是过于疲累,不知不觉在皮椅上睡着,胳膊抵在桌上,看起来只是短暂休憩。 初春伏在门外,感受自己加快的心跳,她昏头了才会深更半夜来这里关心他有没有睡觉。 他身上连件外套都没有,就这样睡着了,也不怕感冒吗。 初春没忍心叫醒他,去其他房间搜刮出一条绒毯,蹑手蹑脚走过去,轻轻披在他身上。 书房是原木风,格局大而物少,昏黄光线照下来,一切都显得安详平和。 她动作轻,谢宴睡眠沉,两人谁都没干扰谁。 初春站在桌侧,仔细端详着他的睡颜。 男人眉骨硬朗,下颚瘦削,不知是不是灯光原因,面部轮廓比白天柔和一些,看起来不那么肃厉,仔细算下来,两人认识快十年,这还是初春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他。 不自觉地,初春稍稍蹲下来。 注目一会儿,她悄悄凑过去。 他两人的唇距离极近,稍微倾身就会碰上。 初春闭眼,还是没那么大的勇气,柔软的唇瓣在他的下巴,蜻蜓点水地吻了下。 偷亲成功了! 她心跳更快了,像只刚偷完粮食的老鼠,鬼鬼祟祟,明明该走,却又舍不得。 初春挑了个合适的角度,继续小心观察。 心里暗暗后悔,刚才早知道他没醒,就直接亲嘴了。 反正睡都睡了,她又是他的未婚妻,亲一亲应该没关系吧。 不经意地,初春看见靠近飘窗的书柜里,有一个突兀的盒子。 是个粉嫩嫩的储物盒,不大,和精致书皮截然不同,格外醒目。 那盒子越看越熟悉,初春慢步过去,最终确定这个盒子就是她上学那会,送给谢宴的。 初春小心翼翼将其抽出来。 里面居然是她之前写过的情书。 omg! 这种古老的东西为什么还存在。 莫兰迪紫色明信片,正面是世界各地景照,背面则是杏底黑字,笔迹娟秀,内容现在看来,略微矫情。 【小时候,别人问我,最喜欢的是什么。我说,我喜欢洋娃娃和蛋糕。现在长大了,我应该在这个回答前面,加一个你。】 那会流行文艺范,总觉得写这些情话是件非常浪漫的事。 而现在,她只想把这些情书找个没人的地方藏起来。 初春想都没想,把这些明信片拾掇在手里,紧张得像个入宅行窃的小偷,赶忙往外面跑。 刚来到门口,一个轻飘飘的男声从后面传来: “跑什么?” 三个字,仿佛带有魔性一般,把她叫停了。 初春低头,感觉自己从头到尾无处安放,钻地洞也藏不住她的尴尬。 真不巧,第一次做贼,还被主人逮住了。 她慢慢回过头,发现谢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旁边。 他身上,浑然不见刚睡醒的困意,反倒眸底如墨通透,注视于她,“初春?” 她转过身,不自然地咬了下唇,小脸上写着:什么事? 谢宴目光流转于她身上,最后落至她手里那些明信片,眼尾稍拧,“你拿这个做什么?” 他说的是这个,而不是她刚刚偷亲他这件事。 这让初春放下心来,正要开口,意识到她偷明信片这事也不好解释。 同样地让她不知所措。 【我……】初春慢慢吞吞,把明信片背到后面,【只是看看。】 “在这里不能看?”谢宴问,“还要拿出去看?” 【怕被你发现。】 “拿出去就不会被发现了?” “……” 好吧,她百口莫辩。 偷就是偷了。 她心底承认,表面上是不认的。 她比划手语:【这些是我写给你的。】 谢宴低眸,看起来很有耐心:“然后呢?” 初春:【我想拿走。】 谢宴:“凭什么。” 初春:“……” 就是她写的东西,为什么不能拿走。 虽然她已经送给他了,但当时的她并不知道他真真切切地收在这里,更不知道会一直保留。 旧事重提,怪让人尴尬的。 初春硬着头皮,用译音解释道:“我觉得这些情书有点过时,看着很肉麻,所以想把它们拿走。” 要回情书这种行为是不是不太好? 何况是已经送出去的东西。 可那些文字,在现在的她看来,未免小孩子气。 谢宴凝视她许久,“既然觉得那些情书过时——” 见他有松口的意思,初春抬头,目光希冀。 他顿了下,又说:“那就重新写几封。” “……” 怎么还带人这样的? 初春垂眉,大脑迅速计算重新写几封情书还是直接把旧情书交到他手里比较划算,没等她思考出来,手里的明信片已经被他拿走了。 全部都拿走了! 看着谢宴将它们放回原位,初春不知所措摸了摸额角,译音道:“这些东西,为什么保留这么久?” 谢宴眸光未抬,“一直都放在这里,没人动过。” “我还以为你扔掉了。” “以前保姆收集的。” 谢宴生性再冷戾,倒不至于当着师生的面把别人送给他的礼物扔到垃圾桶,大部分是退回去,退不回去的只有初春寄来的信件和礼物,他没吩咐过,保姆自然不敢乱扔,一样一样收拾整齐。 初春大概想明白了。 偶然抬头一看,发现他竟然抽出一张明信片在细看。 她下意识张嘴去制止,结果只有难听的细哑声,只能闭嘴,迅速跑过去,抬手去制止他。 不能看——! 可惜个子比他矮上一大截不说,胳膊腕更没什么力气,指尖在他这里好像挠痒痒一样。 谢宴把那张明信片放回去,微微侧眸,“怎么了?” 【给我……不许看。】 “为什么不能看,不是写给我的吗?” 【给我。】 她态度生硬,脸颊红了一圈。 他要是早些年看的话自然无所谓,毕竟谁都有中二的时代。 可现在看的话……尤其是当着她的面看,尴尬感不比先前在浴室两两相望要弱。 在初春把这些拿出来之前,谢宴并没有看过这些情书。 那会儿给他写乱七八糟东西的小女生多了去,随意翻一翻都知道是从某些地方摘抄或者化用过来的,看这些还不如刷题。 眼下见小姑娘脸红耳赤的样儿,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抢了她的钱。 本着越不让人看越要看的兴致,谢宴说:“看完给你。” 初春哪肯依,更怕他当场读出来,踮起脚尖,妄图从他手里把情书给夺走—— 身子的重心,突然难以控制地,往他这边倾斜。 情景似曾相识,初春脑海里迅速闪过那个长裙女人,同样地站立不稳,她连谢宴的衣边都没摸到,就被对方迅速避开了。 初春下意识抬手,试图抓可以搀扶的东西。 腰际,突然传来一股温热的力道,将她硬生生拉了回来。 初春惊魂未定,发现自己几乎半个人居然靠在谢宴的身上。 那两团也结结实实一撞。 他因为抬手扶了她,原先那张捻在指尖的明信片,慢慢飘落在地,发出细微的声响。 时间仿若静止。 初春的脸,紧贴男人宽厚而坚韧的胸膛。 她感知到自己扑通扑通跳个不停的心脏运动,鼻息间,漾着和书墨气息混杂在一起男人身上的雪松木香。 她本来带有三分红的脸颊,经过这么一遭,如同红透的番茄。 定了定神,初春退后两步,腰际与男人的手逐渐脱离,却仍然留下余温,紧张的气氛让人呼吸紊乱。 初春把那张明信片捡起来,没工夫看自己曾经写的矫情文字,也没工夫管他会不会看,放在书柜上。 她示弱了,比划道: 她的眼瞳里晶莹通透,碎光盈动,一副服软的样子。 女孩身上若有若无的香飘来,为这夜间气氛更添朦胧。 “行了。”谢宴平住气息,到底还是依她,把情书放回原位,“我不看。” 初春抬头。 他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发,“去睡吧。” 不知是不是刚才无意中的摩擦碰撞,男人语气比平时轻和万分。 很难得地温存。 7 后面几天,初春一直在忙学校的事情,接到谢宴电话的时候,才想起自己曾经拜托他一件事情。 约了时间见面后,谢宴直奔主题,把一份已经拆封的档案袋递给她。 一开始是初春是想让他帮忙调查初父是否出-轨,没想到他把实质性证据都一一找出来。 看之前,初春便从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事情比她想的要糟糕很多。 交代公事一样,谢宴把每份资料分类告诉她。 三份资料分别是,初父,私生女,以及私生女母亲。 “看之前你做好心理准备。” 听他陈述完,初春没有自己以为的那样紧张得不敢看,到这会儿,反倒胆子大起来,一样一样翻看。 初父在和初母结婚之前,曾经交往过一个对象,分手后并没有分干净,那女人肚子里怀了他的种儿。 初父得知后,舍不得自己的亲生骨肉在外面受苦,又不想领回家破坏家庭,一直以资助贫困生的名义,理所当然地给她们母女生活费。 孩子长大,开销也就大了,那个私生女想要房想要车,还想要出国留学。 家里财政支出主要归初母管,初父目前无法以适当的理由从家里支出那么一笔没有缘由的开销,所以没有答应,那对母女自然不依,大有一副要和他鱼死网破的意思。 事情的缘由基本和初春猜得差不多,只是初春想不到的是,私生女的名字,叫程晚静。 那个从一开始,就处处模仿她日常用品的女孩。 程晚静认为自己也是初父的亲生骨肉,一碗水应该端平,所以这些年来在物质方面追求平等。 哪怕不能回初家,在衣食住行方面,她不能比那个妹妹差。 初春握拳,她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破坏她的家庭吗? 还是非要初父给出几百万的抚养费,送私生女跑车和出国留学? 这种事就如同无底洞,填不满的,她现在要这些,以后会要更多的。 谢宴问道:“你母亲知道这些吗?” 初春摇头。 她妈妈怎么可能知道,估计一点蛛丝马迹都没察觉。 一直以来初母都很信任初父,他在外应酬时,打电话过去只是出于对他的关心,没有任何审问的想法,没想到她如此信任,对方却背叛得彻底。 初春担心初母知道的话,情绪会崩溃。 当初母亲嫁给初父,和家里闹翻,上演一番富家千金硬要嫁给破产小子的剧情,好在初父有上进心,这么多年来,不仅事业有成,对妻女也极好,带初母出去应酬,当着众多有大男子主义的中年男人面,给初母挑蟹肉,宠得像个小姑娘,却不想,知人知面不知心。 “你早点告诉她。”谢宴提醒,“可能会涉及官司,让她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私生子和普通子女一样有继承权。 如果初母一直被蒙在鼓里,再被一步一步转移财产的话,对她们母女都不好。 一想到她们母女至始至终都蒙在鼓里,表面过着甜甜蜜蜜,背地里却充满计划的生活,初春为母亲感到悲哀。 初春思考一路,该如何和初母说这件事。 回到家,却看到令她大开眼界的一幕。 客厅里,初父领着一个姑娘,站在初母面前。 “……对不起老婆,都是我不好,我其实应该早点告诉你的,但怕影响到这个家庭,让你不开心,所以拖到现在。” 初父苦声忏悔着。 在他旁边的姑娘,始终低头,一直没有出声。 保姆看到初春回来后,忙走过去,面色难堪,轻声唤一句:“大小姐。” 初春愣了下。 对,她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 “怎么了?”初春问道。 “先生说给你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姐姐。”保姆知道的并不多,把刚才看到的告诉初春,“夫人现在正气着呢,你快去安慰她吧。” 这边声音不小,初父他们察觉到后,朝初春的方向看了眼。 好在有先知之明,初春并没有太意外,目光落在程晚静的身上。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以前见到程晚静的时候,并没有看出是贫困生,反而傲傲的,原来这就是底气。 “初春,对不起。”初父同样愧疚地望着小女儿,“爸爸要和你说件事。” 话还没说完,初母突然开口:“女儿你过来。” 初春没有犹豫,径直走到母亲这里。 初母眼睛红红的,看上去已经哭过很多遍,这会儿看到女儿,又止不住流泪,一边哭一边控诉初父的行为。 竟然以资助贫困生的名义,背着她在外面养私生女。 现在还要带到家里来,让私生女分享初春所拥有的一切。 初春看着那边的父亲。 她这回没从他脸上看到愧疚,反而是狡黠,侥幸。 她下午刚拿到私人侦探那里的调查,想不到回家就见初父就先招了。 看来,初父很谨慎,应该是察觉到风吹草动,与其等初春告状,不如自己先说。 【妈,别哭了。】初春抽出一张纸巾,替初母擦干净眼泪,笑着打趣,【再哭会长皱纹的。】 初母吸了吸鼻子。 等母女两情绪平复下来,才得空处理这件事。 自始至终,初父都在表明一件事。 孩子是无辜的。 任何做父母的,都舍不得亲生骨肉,他也是迫不得已。 “你说孩子是你和我结婚之前就有的,这个我信,但是。”初母稳定情绪后,思路非常清晰,“我要问你一件事。” 初父:“什么事?” “你和她妈,有没有背着我来往。” “怎么可能,我……” “你就说有没有。” “没有!” 当机立断,初父表明问题关键。 面对面而坐的初春和程晚静脸上表情几乎一样。 初母似乎信了,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初父眼神流露出希望:“老婆!” 气氛稍微缓和,并不代表就这样结束,初母慢慢地撑起身子,称自己头疼,让保姆扶她去楼上休息。 初春加快脚步跟过去,没有回头去看客厅叫她的父亲,就当他们二人是多余的。 房门关上后,初春犹豫着。 她得告诉母亲,刚才初父在撒谎。 私侦调查显示,初父和程晚静的妈,还有来往。 两人甚至还去过酒店。 “过来。”初母朝女儿招招手,勉强一笑,“你是不是有话和我说。” 初春点头。 “我知道你爸在撒谎。”不等初春开口,初母已经了然,“他一直都在骗我。” 初春一愣。 那为什么刚才不戳破。 “我不能便宜他和狐狸精,现在的主要打算是家里的财产分割。”初母轻抚初春的头发,“还好我把股份房产都划到你名下了,待会我会联系你外公和你的舅舅们帮忙。” 初春意外母亲此时此刻的冷静。 还担心她一直养尊处优,遭遇这样的打击,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只是表面迎合,实际是想方设法地对付。 “初初。”初母眼神疼惜,“你要坚强。” 初春诧异,这句话,不应该是她来说吗。 她抱了抱母亲,然后比划手语:【妈妈你才是。】 过很久,初母下定决心一般,“你爸爸他可能想让程晚静取代你的位置。” 取代她的位置…… 是让她从“大小姐”变成“二小姐”,还是财产方面的取代。 在财产方面,她没什么可担心的,她不会大手大脚花钱,而且她没记错的话,外公家,好像比初家更有钱…… 初春本来不理解母亲的意思。 直到出去后看见程晚静。 她脚上的拖鞋,和初春的一模一样。 手里提着的行李箱,也和初春之前用的是同一个品牌,是初父从国外带的,当初说是限量版唯一一个,初春一直很珍惜,却不想都是谎言。 “妹妹。”程晚静毫不羞赧,大大方方地叫出口,故作亲昵,“听说你的房间很漂亮,能带姐姐去看看吗?” 看过之后,再占为己有吗。 初春没有搭理,径直走过。 擦肩的时候,程晚静伸出一条胳膊,挡住她的道。 “妹妹似乎对我的存在感到不高兴。”程晚静精致妆容的面容微抬,仿若自己是小公主一般骄傲,“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你不觉得愧疚吗。” 顿了顿,她语气加重,“你从小在这里丰衣足食,满世界旅游的时候,我只能窝在不到十平的出租房里,用冷水洗衣服。” 初春握拳。 不会说话,连吵架都吵不过别人。 她用手机译出冷冰冰的机械女声:“洗的又不是我的衣服,我有什么好愧疚的。” 程晚静嗤道:“如果不是你,我才是这个家的大小姐。” 初春所享有的一切,都是她程晚静的。 她就不会长大过后才被初父在意到。 小时候也不用眼馋别人的新衣服。 初春不禁觉得可笑,程晚静好像没明白一件事,初家能有现在的成就,是因为初母娘家的帮助,否则以初父当初一个破产富二代身份,很难翻身,和程晚静母女两在一起,也未必幸福。 程晚静那话搞得她过苦日子都是因为这个妹妹。 “不管怎样,从现在开始,你的所有东西,我都想拿走。”程晚静春风得意,笑靥如花,轻轻吐出几个字,“包括,你的男人。” 初春瞳眸猛地一震。 她突然明白,母亲说初父想要的取代,不会是让程晚静取代她,和谢家联姻? - 这段时间,初家气氛沉重。 初春再一次收到谢宴的主动联系,为的还是初父的事。 他发给她的信息简而短:【我有东西给你,出来见个面。】 根据私侦提供的信息,他应该知道初父逼急后带私生女上门,初家情况很不乐观,所以他顺带调查初父其他的信息。 去见他之前,初春试了好几种口红色号,心情紧张。 两人约在上次见面的咖啡馆,见面后,谢宴直奔主题。 “这是你父亲转移财产的证明。” 初春眼前已经多出好些资料。 一个事业有成的中年男人不傻,自然会想方设法地维护自身利益。 初父给私生女买了房,车,还有各式各样的首饰。 婚内把资产转移给儿女不算财产转移,但程晚静并不在初家的户口本上,又因为身份特殊,凭借这些证明,还是可以和他在法律上搏一搏。 初春想不到他对这件事这么上心,感激地道谢,她会交移给初母的,到时候外公那边会有打算。 她小心翼翼摸出一张卡,递过去。 “这什么?”谢宴问。 【给你请侦探的费用。】她答。 他拧眉。 初春译音解释:“很感谢你这次帮我的忙,但我不能让你白白掏钱。” 她郑重其事把那张报酬卡往前一推,“你一定要收着,不然我不好意思再麻烦你帮忙。” “只是小事而已。”谢宴并没有接那份报酬,“你这样搞得我是负责给你办事的。” 【不是——】 她怎么可能是这个意思。 初春急着想去解释,谢宴已经抬手,将那张卡回推过去,“你自己把钱留着。” “可是……” “留着买糖吃。” “……” 初春想跟他理论的心一下子就没了。 他们还没成家,她不应当用他的钱。 况且,突然冒出一个姐姐,很可能破坏他们的关系。 一想起程晚静说的话,初春内心很不安。 她知道程晚静说到做到。 从小到大都在模仿她的人,言出必行,应该会从初父那里套到谢宴的手机号码来勾搭他吧。 “我能问你一下。”初春试探性地译音道:“你最近有接到陌生女人的电话吗?” 谢宴:“有。” “谁?” “不认识,挂了。” 他不接陌生人电话,男人女人都不接,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用的交流上。 初春想,这算是性冷淡的人一个优点。 只是不知道程晚静以后会不会找机会骚-扰。 初春犹豫,“以后她要是再打给的话,能不能也挂掉。” 见他没搭腔,她低头,看似专心扣字,实则很没底气,“……你要是觉得这个要求过分的话,就当我没说。” 就算有未婚妻的名义,她也不好要求他去做这些。 “可以。”谢宴答应得很快,“但是给我个理由。” “没理由的话,你是不是就要接了?” “嗯。” “我……不知道。” “那我下次接了。” “……” 她抬头,眸底盈盈,用唇语拒绝:【别。】 磨磨蹭蹭这么长时间也没见她说出个理由来。 谢宴没再逗她,轻飘飘点出:“你直接说你吃醋不就行了?” 吃醋? 确实有点酸。 不过这人既然看出来她在吃醋,干嘛还要拿在明面上说。 初春有些急:【你知道你还问。】 谢宴:“不知道,我刚才瞎猜的。” “……” 鬼来的瞎猜。 她差点就信了他。 在他说之前她都没往吃醋两个字方面去想,只觉得程晚静的存在十分别扭,而他收到女人电话的话,会让她很没底气和安全感。 倒是他先提出吃醋这个定义。 发不出声,争不过他,初春只能默默抱怨一句:【男人都是大猪蹄子。】 本来是低头用唇语抱怨的,却不想坐在对面的谢宴一眼就看出来说的是什么,“你在说我吗?” 初春一愣,居然被他发现了。 “之前你给我写的情书里,明明不是这样的。”谢宴缓声陈述,“你说我是大西洋暖流,是璀璨的星河,是你世界的一半。” 初春:“……”她有写过吗。 猪蹄子和大西洋暖流,差得可是十万八千里。 看着他兴师问罪的样子,初春本来挺心虚,突然,大脑又浮现出一个问题。 这人不是答应她说不看情书的吗? 8 谢宴给的证明,对初春来说颇为重要,因此回去后第一时间交付到初母的手中。 初家出事后,初母坚持住在初家别墅,倒不是不膈应,而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这个主母很好欺负,更不想被鸠占鹊巢。 如果想要制裁那三人,这份关于初父婚内转移财产的证明尤为重要。 证据翻完后,初母点头:“挺好的。” 顿了顿,又看向初春:“不过弄这些东西不容易,是谁给你的?” “找的私人侦探。”初春译音道,答得委婉,没提谢宴。 初母不禁感到欣慰,想不到女儿关键时候能帮到忙,懂得捍卫她们母女的尊严和利益了。 “我算是明白。”初母深呼吸,“你爸打的什么算盘。” 【什么?】 “他一心想和谢家联姻,巩固势力。”初母说,“一开始我们两家说的娃娃亲只是开玩笑,毕竟这年头了,谁还没有恋爱自由;是你爸当真,借着情分非让你嫁过去,其实谢家那边并不情愿。” 初春点头,【我知道他不愿意。】 “傻孩子,你知道什么?”初母微笑,“我说的不是谢宴,是他大哥谢明。” 初春一愣。 “谢明有个儿子,年纪和你差不多,按理说是最适合订娃娃亲的,但是那小少爷脾气大,不好管,早早被送到国外读书了。” “你爸便把注意打到谢宴身上,其实按辈分算的话,你两并不是同辈。但看在面子上,谢家长辈那边只好依了。” “现在,你爸看你和谢宴没有进展,就把主意打到那个私生女身上,让她代你联姻。” 说到这里,初母一顿,“不过,我不会让他过舒坦日子的,我要让他知道,背叛是没有好下场的。” 初春双手垂落,突然想起谢宴之前说,初父和谢明不久前吃过饭,为的就是商讨婚姻大事。 她还以为是得到了认同,却没想到,父亲也有可能是商量让程晚静代替她的事。 初春抬头,比划道:【那妈妈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等离了婚,我就去你外公那儿。”初母笑道,“他现在年纪大了,集团都交给你四个舅舅打理,平日里没事就爱种种菜园子,过起田园生活,日子挺悠闲的,我刚好去陪陪老人家。” 初春:【那我呢?】 “你当然是和妈一起去了。” 【可是……】 “什么可是?”初母疑惑,“哦对了,你是不是还舍不得谢宴?” 初春比划的手停下来。 她自然舍不得他,但目前情况来说,他们两本就不稳定的关系岌岌可危。 “你舅舅那边的少爷们一抓一大把。”初母笑着安抚,“咱们做女人的,不能只盯着一个人,你看我和你爸,还没吸取教训吗?” 痴情的人容易吃亏。 初母现在的平和,是夜晚无数个辗转反侧和泪水换来的。 一个婚姻里一直爱你的人都能出-轨,更何况,谢宴不爱初春。 初母心疼女儿。 这种联姻+没有感情的工具人,有什么好做的,不如回娘家享福,外公好歹是邻市的首富,不会可能让她们母女受委屈的。 【可是谢宴不一样。】初春仍然坚持。 “男人都一样的。”初母循循善诱,“我带你出去见见就知道了。” 初母又道:“到时候你挑两三个合眼缘的,入赘咱家就行。” 初春:“……” 两三个……? - “卧槽——!” “所以程晚静是你姐?” “你说她做你后妈都比做姐靠谱。” 路遥听初春用译音陈述的事情后,满脸的讶然。 太意外了。 知道程晚静一直以来很可疑,却不想是这样子。 十来分钟后,路遥连喝两口水,才冷静下来。 “所以,你现在多出一个姐姐,并且可能和你争夺家产和谢宴?” 初春点头。 “那谢宴那边什么看法?” 【他还不知道,不过他答应我不接程晚静的电话。】 “这样啊,那还好。”路遥叹息,“如果卫准也像他这样痴情就好了,他哪天在街上要是不看其他小姐姐,我就心满意足了。” 初春无奈,这哪是痴情。 他一直都这样子。 学生时代,其他女生没给他少献殷勤,但他从来没有回应过。 初春要不是借着初家和谢家世交的关系,估计和其他女生一样,和他说不上话。 当然,她付出的也比其他女生多很多。 那时候,安城中学初高中合并,初春比他低好几个年纪,小心思半点没藏住,全心全意对他好。 学校体育室没有活动时不对外开放,别班同学约谢宴打篮球那天恰逢下雨,只能在室内玩,但老师不在,他们想方设法地撬锁,最好的办法就是挑个瘦子从防盗窗钻进去。 初春了解情况后,自告奋勇地钻进去开门,比起一帮三大五粗,她的小身板占了优势,帮忙打开门后,一帮人冲锋陷阵般过去。 这些人没个轻重,还把其他器械弄得又脏又乱,校领导知道后,全校通报追查责任,让学生自首,否则调查监控。 那帮男生个个比猴还精,知道监控未必拍到脸,没有一个人过去,只有初春傻乎乎去认罪。 他们知道有个现成的替罪羊后,就告诉初春,要一个人把责任承担下来,否则他们这帮人都要被叫家长。 罚一个和罚多个,当然是前者划算。 初春不在乎他们会不会被罚,但她不想连累谢宴,便听话地揽下责任。 她不知道那帮男生并没有感谢她的“替罪”,反而背后嘲笑。 “要是有个傻子为我这么掏心掏肺的就好了。” “她应该多动脑子想想,宴哥可是连校花都拒绝的人,怎么可能喜欢一个小哑巴。” “虽然长得漂亮,但我要是领个哑巴回家做老婆,我妈能把我的腿打断。” 这些话刺耳又难听,又现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那次替罪后,校领导并没有惩罚初春,一来,是对残疾人的关爱,二来,他知道初春并不是这件事的主导。所以,只是罚她一个月早起到学校记迟到同学的名单。 这正得初春的意,刚好她可以早上守在门口,给谢宴送早饭。 迟到的同学如果被记上五次的话是要被全校点名批评的。 没到半个月,谢宴就迟到了五次。 然而初春手里的名单并没有他的名字。 她又忍不住包庇维护他了。 一次,校门口师生走尽,初春看到谢宴朝她走来时,紧张又心虚。 谢宴站在她跟前,个子高挺,遮住光的阴影投落在她的脸上,他开门见山地问:“你包庇我?” 【……没。】 “本子给我。” 初春一惊,摇头:【真的没。】 下一秒,手里的本子就被他强行夺走。 谢宴当着她的面把名单翻完,没找到自己的名字后,盯着她的小脸看了几秒。 初春心虚地低头。 他废话没多说,抢了本子又抢笔,在迟到名单后面把自己名字添上去。 两个勾得龙飞凤舞。 “下次自己记。” “……” 他警告的那句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犯错的人是初春。 留下的两个字,初春看了许久,还不知不觉模仿上他的笔迹。 谢宴。 两个字,在她的笔下不知道写了多少遍。 … “你想什么呢?” 初春的思绪路遥轻飘飘的声音打断,她回过神来,【没。】 “想你家谢宴吗?” 【不是。】 “还说不是。”路遥指着本子上的字迹,“这不是你写的吗,啧,快得相思病了。” 【我没想他。】 路遥笑,就这点心思还想隐瞒,她胳膊肘抵着桌,出谋划策道:“既然你们两的关系有所改善,你干嘛不主动约他?” ——怎么可能。 ——他不会同意的。 “你不约怎么知道他不同意?”路遥皱眉,“别告诉我,以后等你们两个结婚,也是这种状态,井水不犯河水,床上还放两床被,他怎么不去出家?” 初春捏着眉心,【不会的。】 “刚好明天有部大片首映,你去约他看电影吧。”路遥兴致勃勃地建议,“他拒绝是他的事,你约他是你的事。” 见初春还在犹豫,路遥抢过她的手机,立刻翻开对话框,给谢宴发了条信息。 【明天我想看电影。】 初春看着这五个字,并没有感觉到庆幸。 过了会,谢宴回信息说:【看吧。】 路遥:“?” 初春则了然的点头,对这种直男行为并不意外。 路遥不甘心:“我就不信了我问不出所以然来。” 她又编辑一条信息,帮初春发送出去。 【我想两个人看电影。】 - 卫准头靠着副驾驶的椅背,手握谢宴的手机,想不到自己有天沦为帮别人发信息的工具人。 他看着被备注为【小初春】发来的信息,歪脖子问旁边开车的男人:“你的小未婚妻刚才又说,她想要两个人看电影,你打算怎么回。” “你问她和谁。” “……你脑子瓦特了?”卫准这次忍无可忍,“她这不摆明想和你看电影的吗?” 谢宴沉默了会,“我明天不一定有空。” 平日里吃个饭还行,但是电影动不动两三个小时,确实耗时间。 卫准:“行吧,我让她找其他男人看。” 话是这么说,但他哪敢这么说。 卫准回:【那你就陪遥遥一起看吧。】 发完后,他喝了口水。 突然,他被水呛住。 完了完了! 他刚才以为是自己的微信,直接称路遥是【遥遥】,不管这个称呼亲不亲密,和谢宴这种人怎么着也搭不上边儿。 他立刻把消息撤回,然后又说:【那个,我是卫准,刚才的信息是我帮谢宴发的。】 那边过了会,则回:【我是路遥。】 卫准:? 路遥:【好啊,你帮别人回信息却不回我信息,你完了。】 卫准:【就因为帮别人回才没看到你信息。】 路遥:【强词夺理罪加一等。】 两个人就这样,一个用初春的,一个用谢宴的微信,一个字一个字地吵了起来。 到了4s店。 谢宴侧首问:“闹完了没有?” “好了。”卫准心一虚,把手机还回去,“这车估计还要洗一阵子,我下去透透气。” 本以为这地方不会有美女,下车后却被卫准无意中撞见一个,开车红色的超跑,烈焰红唇,拉风又张扬。 “这女的不错。”他感慨道,“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卫准不忘朝那边的美女吹了声口哨。 等对方转过身,朝这边走来时,卫准才认出了人,愈发觉得熟悉,以前似乎在一个学校。 猛地,他想到一个名字。 程晚静。 怪不得觉得熟悉,以前也在安城中学上学,挺出名一美女,就是作风不太好。 “好久不见。”程晚静走过来,看似很熟络地打招呼,“卫少。” “你认识我?” “安城谁不认识卫少的名号呢。” 这句话,哄得卫准直乐,有的没的和对方聊起来。 勾搭一个似乎还不够,程晚静朝刚下车的谢宴看了眼,主动伸出手,“你好。” 谢宴看着修着精致指甲的手,没有做出任何的回应。 遭到冷眼后,程晚静并没有太过于在意,朝卫准不尴不尬地笑了笑。 “美女这是去哪儿?”卫准搭腔。 “我去朝阳学校接我妹妹。” “你妹妹?在这所学校上学吗?” “不是。”程晚静笑道,“她是个实习老师,叫初春。” 卫准张大嘴巴,好长时间没合上去,暗中捏了把自己的大腿,他没听错吧,初春什么时候变成程晚静的妹妹了?这年头还带认亲的? 洗完车,谢宴把钥匙给卫准,让他开。 “真给我开啊。”卫准不太好意思接受,刚才就是他开的车,离货车太近把车身搞得一团灰,不然也不会来4s店耽搁时间。 见谢宴不吭声,卫准又说:“这里离朝阳路不远,要不咱们也去学校?” 一边说一边挤眉弄眼,“你家小初春应该快放学了。” 谢宴:“不去。” “你不想见见你家小初春?” 后三个字,卫准故意阴阳怪气地咬重字音,本以为会遭到白眼,却听谢宴轻飘飘的拒绝:“去不了。” “为什么?” “你闻闻衣服。” 卫准疑惑嗅了嗅自己的衣服。 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应该是程晚静身上的。 这要是带着满身的香过去找她们的话,卫准可以想象自己被爆头的样子,不仅感叹,宴哥这波细节。 - 朝阳校门口,停放在路边的红色玛莎拉蒂颜色格外显著,近一半路人忍不住回头去看。 附近的几个孩子闹闹喳喳地去围观车子,把刚出校门的初春和路遥遥视线也带过去。 “这不是程晚静吗?”路遥顺势去看,“她来干什么?” 初春凝望。 程晚静不会是来接她回家的吧。 没想太久,就见程晚静迈着优雅的步伐走过来,已经临近傍晚,鼻梁上依然夹着一副墨镜,蓄着长波浪卷,看起来时髦又性感。 “爸爸说你一直以来都没买车,所以我来接你。”程晚静指了指不远处,“喏,这是爸送我的车子,要上去坐坐吗。” 后半句,摆明是在炫耀。 不仅炫车,还要炫父,以示偏爱。 路遥心中不禁来气,什么嘛,敢情是来炫耀的,初春又不是买不起,只不过因为不想考驾照,才一直没配车。 搞得她这个私生女才是初父最疼爱的女儿一样。 “不用了。”路遥替初春拒绝,“我们更喜欢做节能环保的公交车。” “哦?是吗?”程晚静浅笑,“比起公交车,我觉得自行车更环保,怎么没看你们骑?” 在这两人闹腾起来之前,初春横在她们中间。 她眼神坚定,并没有受到任何的刺激,也没用看跳梁小丑的目光看着程晚静,译音道:【你下次别来了,学校路段不能开跑车。】 “呵。”程晚静轻笑了声,“我只是看你没车,好心来接你。” 毕竟,她从初父那里得到了房子和车子,填补这么多年来的遗憾和愿望,难免想要炫耀一下。 可初春并不买账,别人炫耀的,在她看来只是随时可以拥有并且很平常的东西。 “哇——这儿还有辆更炫酷的车!” 不远处,孩子们的声音传来。 此时一辆墨黑色劳斯莱斯不急不慌地朝这边行驶过来。 华贵大气的车身和这边泛旧的路道显得格格不入,分外引人注目。 路遥和程晚静都忘记争吵,目光一瞬不瞬,片刻不离地落在锃亮的车门上。 很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 他一边走一边接电话:“……知道了妹妹,我已经看到外甥女了……” 说着,他朝初春招了招手。 路遥后退:“……这谁?” 初春迟疑:【我大舅。】 上次见到大舅还是好多年前,她都快认不出来了。 “左拐右拐可算找到这儿了。”中年男人迈着悠悠的步伐过来,“初春是吧?这么多年没见,长得越来越漂亮了啊。” 初春慢慢反应过来,比划道:【您怎么来这儿?】 大舅不太看得懂她的手语,朝旁边的学校看了眼,“这是你实习的地方?” 初春点头。 “这地方也太小了,干嘛在这里受苦受累。” 知道大舅看不懂手语,初春只能用手机译音:“没有,我觉得挺好。” 无法出声,能力有限,在这里教小孩子手语,让她感觉到自身的价值。 “先不多说,时间不早了,跟舅舅去吃饭。”中年男人露出和蔼的笑,“然后和你妈妈一起商量你那狗日爹的事。” “……” 这里还有别人在,大舅还真的是不见外。 另一边,路遥看了眼手里拿着玛莎钥匙却毫无存在感的程晚静。 不禁嘲笑这妮子活该,还没出手就被人秒杀。 大舅招呼初春上车的同时也没忘记路遥,但路遥哪能耽搁他们时间,哦不,耽搁劳斯莱斯的时间,忙表示自己家就在附近。 “那咱们先走了。”大舅把车窗合上。 “拜拜——”路遥僵硬着挥手。 她嗅着空气里残留的,几千万车子的尾气,感觉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9 初春进包间的时候,里面已有不少人。 初母招手,让女儿坐到自己旁边来,然后做介绍,彼此寒暄。 来人有三舅,大舅妈,还有一个初春没见过的小表弟。 大舅是做海外石油生意的,浑身上下就一个字,壕,是个听说这事后,恨不得拿钱砸死妹夫的暴躁老总。三舅是做互联网的,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比大舅年轻斯文得多。 长时间未见,初春难免拘谨。 当年,初母因为反对众人执意嫁人这件事,初春的外公一直没给她好脸色,每次见面都不太愉快,因此初母回娘家的次数不多,也很少带初春回去,导致亲友关系不那么熟络。 这一次初家出事,反而巩固了娘家关系,瞬间亲密起来。 酒没喝两口,大舅忍不住开始教训妹妹:“当初要是听爸妈的话,怎么着都不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行了。”大舅妈睨自家男人一眼,“不是说好要商量事情的吗,怎么教育起人来了?” 教训归教训,大舅打心底是希望妹妹不要再犯那种错,希望她们母女两个尽快摆脱初父的话。 最初舅舅们打算让他们第一时间离婚,哪怕净身出户也要将男人踢开,然后母女两一同去海城,过快快活活的日子。 然而,初父不会那么爽快地离婚。 三舅提出自己的建议,可以先和初父平和商量离婚的事,如果对方不依,死乞白赖地缠着耗时间,他们大可以就找媒体曝光,在巨大舆论压力下,初父不从都难。 目前来说,这算是不错的方法。 大舅赞同,“我看这方法成,比打官司方便快捷,还能治一治他们。” 而后,大舅看向初春,“曝光之前,咱们应该把外甥女的姓改了吧,和那狗日彻底断绝关系。” 改名字?初春有点懵。 初母:“改姓这事可以缓缓。” 大舅:“缓什么啊,明天就去派出所把姓改成你的,也就是咱爸的。” 初母还在犹豫,作为一个妻子,在得知私生女以及老公婚内出轨情况之后,必然会愤怒且不可饶恕的。 但是这些年来,她不得不承认,初父对初春还是不错的,确实尽到父亲的责任。 父女两可能会有隔阂,但不至于决裂到改名字的地步,再说,名字改了,骨子里的血缘关系也改不了。 初母问道:“女儿你想改姓吗?” 初春犹豫着问:【和外公姓吗?】 初母点头:“对,你好好想想,你能接受王春这个名字吗。” 初春:“……” 这不是接不接受的问题,关键处在于,有这个必要吗。 早就听说外公家有四个舅舅,还有八个表哥,个个都随外公姓王。哪怕王家真的有传宗接代的老传统,也不该让她一个女娃娃改姓吧。 实在要改,把名字一起改了算。 大舅似乎和初春想到一起去了,“叫王春的话,是不是有点土,像八零后的名字?” 初母点头:“确实。” 大舅:“那不如把名字也改了,叫王春花吧。” 初春:“……” 王春花确实不像七零后的名字了。 像六零后。 抛开改名字这个环节的话。 两个舅舅还是很靠谱贴心的。 “对了。”谈完离婚的事,大舅又热心地问,“外甥女这个情况持续多久了?国内没有治疗的办法吗?” 提到这事,初母感叹:“大概十几年了,她小时候刚生下来那会儿是可以哭出声的。” 初春无法发出声音并不是喉咙有问题,而是和大脑损伤有关系,以前也跑过大江南北地寻找治疗方案,奈何基本没有效果。近几年初父工作繁忙,就没再操心这事。 初春已经习惯这种生活。 除了不能说话,其他都和正常人差不多,智力方面说差不差,说好也不好,有时候看起来呆呆的,但她也凭自己的本事考上特教师范。 “这得早点治啊。”大舅拍了拍光秃秃的脑壳,“等离婚的事情处理完,咱就带外甥女出去看病。” 初春眼色闪了下。 “刚好我有一个不错的美国朋友,他认识给总统服务的医生团队。”三舅也发话,“到时候过去看看。” “那真是太好了。”初母感慨,“她小时候我们就带她走遍各地医院,但那时候医疗不发达,一直束手无策。” 近几年,又因初父工作忙,初春上学等事耽搁下来。 大家都为这事讨论的时候,初春却神色为难。 她慢慢地比划:【我能不去吗?】 这里面看懂手语的只有初母,笑容僵硬在脸上,“为什么不去?你不想去吗?” 【不是。】初春摇头,【我想过段时间再去。】 “我们已经耽搁这么多年了,再拖下去的话,治愈的几率只会越来越小。”初母面露难色,“你为什么不想去?因为谢宴吗?” 提到这个名字,两个舅舅不禁疑惑,这什么情况? 初母耐着性子安抚初春:“乖女儿,你现在是个成年人了,应该知道权衡利弊。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只是一种调料,太入迷的话只会伤到自己。” 从这次离婚可以看出来,初母无疑是理智的,她和初父曾经恩爱,情分深切,但他既然被其他女人用过,她坚决不可能和他在一起。 初春低头不语,她知道自己的想法像个小孩子。 可是…… 这么多年,她好不容易才和谢宴有了进展。 他们睡过,亲过,也抱过,以后会在一起的。 如果她就这样走了的话,他会不会被人抢走。 怕初春犯傻,初母只好下了狠心,无情道一句:“你想为他暂时留下来,那他呢,喜欢你吗?” … 初春知道,妈妈是为她好。 从小到大,最疼她的就是妈妈,一个比她学手语还快的好妈妈。 现在留给初春的,是戳心窝的纠结。 两个都是自己的终身大事。 “你的心情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哦。” 路遥看到推门进来的初春后,停止边啃苹果边看电视的行为,满眼都是担忧,“难道说,你坐劳斯莱斯晕车?” 在玄关处换了鞋,初春慢慢走过去,往沙发上一坐,【我只是有点累。】 “得了吧。”路遥显然不信,“我还不知道你,情绪都写脸上了。” 【没有。】 “程晚静那个白莲不会还有精力去骚-扰你吧?她难道不知道你外公家比你爸家有钱?” 初春摇头,不关程晚静的事,当然,可能有一丢丢牵连,毕竟,这可是亲口说要抢谢宴的人。 “到底咋了,你舅舅那边怎么说的?” “他们很好,初家的事包在他们身上,不会让我和我妈受委屈的。”初春往茶几上丢了一张金卡,译音道,“大舅还给我一张随便刷的卡。” “哇——” 路遥遥不禁尖叫,拿起那张卡左看右看,羡慕不已,不亏是土豪舅舅,一掷千金。 “有这么好的舅舅,你还有什么可忧愁的?” “我可能要走了。” “啊?” “我要出国看病。” “这不好事吗。”大概几分钟,路遥才意识到一件事,“等等,你要是走的话,谢宴怎么办?” 她差点忘了,这不是出国旅游,而是看病!没个半年不一定能回来。 初春比划,【所以我不想走。】 路遥同样陷入纠结。 这简直就是两难。 初春和谢宴的关系稍微巩固一点点,又突然冒出一个程晚静这样的情敌,要是就这样走了的话,不就相当于半途而废吗。 “要不这样。”路遥出谋划策,“你已经过二十岁了,完全可以去民政局领证,你现在就和谢宴商量,把证领了吧。” 初春:【……你认真的吗。】 路遥:“比钻石还真,不然没别的办法,你得把他扣住之后才能走。” 见初春不吭声,路遥循循善诱:“你就大着胆子说嘛。女的求婚又不是丢脸的事情,况且,你都丢了这么多年了。” “……” 还……挺有理。 ——为了追他,已经丢了这么多年的脸。 ——求一次婚算什么。 ——被拒绝又怎样。 初春有些动摇:【就算求婚,也不能在微信上说吧。】 路遥心情激动:“那你发信息给他,约他明天出来当面说。” 路遥典型的皇上不急太监急。 恨不得今天晚上他们就结婚洞房再举行婚礼,免得夜长梦多。 初春抱着抱枕,猫似的蜷在贵妃榻上,左翻翻右滚滚,满是纠结和踌躇。 真的要求婚吗。 万一他不同意呢?两人关系会不会很尴尬。 转念一想,如果被拒绝的话,她不就可以毫无留恋地出国看病了吗。 思忖半晌,她终于还是扣出一条信息—— 【你明天有空吗。】 10 初春收到谢宴的回复信息,只有短短两个字: 【有事?】 坐在初春旁边的路遥看到后,不禁唏嘘,“你们的聊天方式好冷淡。” 初春:【有吗。】 “当然有。” 明明是未婚夫妻,却像老夫老妻聊天,只说重点,从不闲聊。 路遥教诲道,“你应该多发点卖萌的表情包,直男们都比较喜欢软妹子。” 初春似懂非懂地点头。 听着怪有道理。 在路遥英明的指导下,初春的编辑短信变成了这样子—— 【宴哥哥有空一起吃个饭吗。猫咪卖萌.jpg】 信息发出去后,初春狐疑地看着路·指导老师·遥,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 路遥拍胸脯:“相信我绝对没问题,好歹我也是个让二十八个男生围着我团团转的人,很懂男生的。” 对好闺蜜说的话,初春半信半疑。 不一会儿,手机震动声响起。 路遥比当事人还要激动:“他回信息了!他肯定答应你出去,到时候你就直接求婚,天啊,我要做伴娘……” 没等路遥把后面幻想的内容描述出来,初春打开手机。 屏幕上,是谢宴发来的五个字信息: 【你被盗号了?】 “……” 初春沉默。 “诶嘿,他咋不按套路出牌呢。”路遥讷讷摸着下巴,“不好意思,判断失误。” 初春脸色一黑,译音道:“现在我回什么?别告诉我直接让我求婚。” 路遥:“我不知道啊……” 初春:“你不是说你很懂男生,曾经让二十八个男生围着你团团转吗?” 路遥:“上次带一二班体育课的时候,确实有那么多男孩们确实围着我转啊。” “……” 初春走进房间,自己琢磨了。 ——宴哥哥。 这三个字,她还真有脸发的出去。 正想着怎么解释,那边的谢宴似乎猜到了:【刚才信息是路遥替你发的吗?】 上次路遥和卫准分别用他两的手机吵过架,所以谢宴能猜到大概。 初春回:【嗯,不好意思。】 谢宴:【我明天不一定有空。】 初春:【……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 谢宴没有再回复。 看着对话截止于自己的绿框框,初春幽幽叹息。这一晚,她睡得不□□稳。 早上,路遥小心翼翼拉开房门,试探地叫起床。 “小初春,起来吃饭啦,我刚刚做了超好吃的生煎哦——” 因为昨晚出了馊主意,路遥有心想要用食物弥补一下。 一夜过去,初春已经把昨晚的事忘得干净,揉着惺忪的睡眼,准备过去。 路遥看着初春略黑的眼圈,“别告诉我,你昨天晚上向谢宴求了婚,他答应你之后,你开心得一夜没睡着?” 初春摇头。 路遥:“那你和他聊得怎样了?” 初春还是摇头。 看来,没什么进展。 这在路遥意料之中,把手里的本地晨报递过去,“没关系,还有机会。” “?” “我刚刚看新闻,安城过几天有个商业酒会。” 【酒会?】 路遥兴致勃勃地推荐,“对啊,是兴和举办的,谢宴肯定会参加,这是个求婚的绝佳机会,到时候你就当场向他求婚,来他个措手不及。” 因为人多,碍于场合,被求婚的人拒绝几率远远降低。 路遥不禁为自己的聪明才智点赞,催促道:“你快点起床吃饭,然后去挑戒指。” 【什么戒指?】 “求婚当然要戒指才能求啊。”路遥理所当然,“有生之年我还没见过女孩子求婚呢,你就当满足我的愿望吧。” “……” 这愿望还真的是难办。 因为赶时间,戒指来不及定做,路遥二话不说地替初春做决定,拉着她来到安城商场一家售现成首饰的珠宝店。 一进门,路遥比初春还要激动,忍不住在回形玻璃柜前挨个围观。 “这个太漂亮了。” “那个也好看,仙女专配啊。” “怎么办我都想要。” 说着,路遥用一种期待的目光看着初春。 本来笑脸相迎的店员看到这副情景,脑海里不仅浮现出一朵百合花。 玻璃柜里的每一样首饰都闪闪发光,璀璨夺目,让人眼花缭乱,很容易陷入选择困难症。 “现在网上不少人总是造谣钻石是世界上最大的骗局,搞得我们女孩子喜欢钻石就是傻子。”路遥一边观量,一边说,“傻子就傻子吧,我就喜欢这种晶晶亮亮的东西。” 初春点头,她也挺喜欢的,就是不知道谢宴会不会喜欢。 最终她挑中一款情侣钻戒,铂金戒身,设计步骤不繁琐,看起来简约又低调,价格是适中的六位数。 挑完戒指,路遥开始憧憬幻想。 “到时候呢,你穿着漂亮的小礼服,假装若无其事地和他聊天,然后聊着聊着,突然把戒指拿出来,问他要不要娶你。” “我猜,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他会答应你,笑着说,这种事情怎么能女孩子做,然后主动把戒指给你戴上。” “卧槽,太浪漫了。” 路遥描绘的现象太真实,初春默默地听着,【那要是拒绝呢。】 “不会的啦。”路遥神秘兮兮道,“卫准和我透露过,谢宴这么多年来身边的女孩子只有你一个,他不喜欢你难不成喜欢谁?” 路遥的话,以及那款漂亮的情侣戒指,给初春多少增加信心。 - 酒会地点在海景大酒店,规模不小,场地内外风景优美怡人,喷泉泳池,绿植秋千,不少受邀宾客在室外赏景谈天。 出发前初春整体捯饬一番,黑茶棕色卷发,分拨到两肩,衬出一张明眸皓齿的小脸,明艳柔美的打扮,把原先的小家碧玉气质压下去。 路遥对她吹了一通彩虹屁以示鼓励,顺带又给卫准打电话,了解到谢宴的位置后,把初春怂恿过去。 天时,地利,人在,适宜求婚。 卫准本来和谢宴在一处落地窗前谈天,一个电话把他叫走后只剩下谢宴一人。 初春过去的时候竭力装作碰巧路过的样子,慢慢地站到谢宴的旁边。 他倒是没诧异,随意地挑起话题:“刚来吗?” 初春点头。 而后两人之间是一阵沉静。 和一个哑巴交流,总是不可避免地陷入这样的局面,她有些自卑地想着,不知如何求婚。 像路遥说的那样当众求婚,她是做不到的。 私底下和他说话已经够她紧张了。 “那个。”初春最终鼓起勇气,用手机译音道,“我有样东西想给你。” 音落后,她后悔了,路遥教她的步骤不是这样的。 应该先表白再拿戒指。 谢宴问:“什么东西。” 初春的心快要跳到嗓子眼。 谢宴又问:“是新情书吗?” ——不是。 ——比情书要重要万倍。 “这个东西可能对你和我来说都很唐突,但现在情况特殊,我害怕你走掉,也怕你。”初春慢慢地在手机上扣着字,眼睛不太敢看他,“……不要我。” 谢宴凝视于她,“害怕?” “嗯……一直以来我都挺没安全感的,就算我们之前都已经那个了,也总觉得你离我很远。” 扣字的速度比说话慢得多,初春紧张得手心密出汗,还要继续译音的时候,谢宴突然凑近了些。 “你刚才说。”他俯身,眼神玩味,“我们之间那个了,是哪个?” 初春想不到他会把那事拿在明面上说,脸颊泛红,“就是那个。” “哪个?” “……” 这要她怎么说。 上床? 初春咬唇,见他不像是故意调戏的样子,微恼的同时还有些疑惑,“卫准生日会那晚,我们不是……” 谢宴点头:“一起过了一夜。” 她也点头,对啊,就是过夜了,“所以我应该对你负责。” 他轻笑,“在一个房间呆一晚上,就要负责吗?” 初春愣住。 他的意思是,只是呆一个房间? 初春不确定地问:“那晚,我们各睡各的吗?” 谢宴:“你在想什么?” 初春:“……” 谢宴:“看来你醉得厉害,出现幻觉了。” 初春:“?” 她满脸诧异,幻觉? 居然真的是她之前怀疑的那样,两人什么都没做? 那他那天早上为什么让她吃药。 初春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再一次紊乱,慢慢比划道:【那天晚上到底怎么回事?】 “我把你抱到房间后,你倒头就睡。”谢宴蹙眉看她,“一觉到天亮。” “……” 一觉到天亮,睡得跟小猪似的。 别说做点什么。 估计让她翻个身都难。 “那,那天早上你说的吃药是?”初春译音道。 “解酒药。”他说,“你那天走得急,还没吃人就不见了。” 做贼似的逃走,电话也联系不上,搞得他欺负她一般。 明白真相后,初春只觉脑壳儿嗡嗡作响。 她居然误解这么久。 两人什么事都没做。 他更不是让她吃药的渣男。 不知该高兴还是不高兴,初春揉揉眉心,想找个地方静静再说。 脚步刚后退,便被谢宴叫住:“初春。” 她回头,茫然。 “你刚才不是说。”他目光定格于她,“有东西给我吗?” 初春下意识拢起掌心里的白绒盒,迟迟没胆量拿出来。 11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从谢宴的角度来看,面前的女孩脸色红白交织,很明显有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表白吗。 因为无法发出声音的缘故,他从没听见她表白之类的话,但这丫头会用其他方式表达自己的心思。 这一次,他猜她送的无非就是情书之类的东西。 初春被他看得心神不宁,起了逃避之心,比划一句:【我先去趟洗手间。】 转身后,她带小跑地离开。 仿佛背后有洪水猛兽在追她似的。 初春不得不去洗手间冷静一下。 她现在搞清楚一件事,她和谢宴没有上过床。 也就是说,他们的关系并不是她想的那样亲密。 让她求婚的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他们曾有过那种暧-昧关系,现在知道没有后,她心里很没底。 初春站在盥洗台前,洗完手之后,小心翼翼打开白绒盒,看着里面熠熠发光的铂金钻戒,希望它能给自己带来一点勇气。 “好漂亮的戒指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称赞。 回头一看,是熟悉的人。 程晚静挽起红唇,唇际漾起媚然的弧度,深色美瞳下是满得快要溢出的嘲讽,下巴一抬,“妹妹,你想把这戒指送给谁?” 初婚漠然看着,【和你没关系。】 “刚才,我可是都听到了。”程晚静看不懂手语,自顾自地说她的话,“你和谢家二公子刚才聊的话题,貌似很隐私哦。” 初春忍不住,译音道:“你偷听我们谈话?” “这怎么能叫偷听呢。”程晚静惋惜地摇了摇头,“是你的译音软件声音太明显,我很难听不到,再说,公共场合,谈不上偷听。” 初春把戒指收起来,转头就要走。 程晚静也不急,慢悠悠给她耳后根扔上一句:“他不会答应你求婚的。” 初春脚步一顿。 “刚才我听到的不多,但基本能猜到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程晚静穿着高跟鞋,让她看起来盛气凌人,很有大小姐风范。 “不关你事。”初春译音。 “姐姐毕竟比你年纪大,知道的比你多,你听姐姐一句。”程晚静笑道,“孤男寡女在同一间房,如果不发生点什么,要么说明那个男人不行,要么说明两人之间的关系非常纯洁。” 更何况,还是醉酒的状态,酒后乱-性的男女一抓一大把。 初春抬眸,神色冷静,好像并没有被说服。 “当然了,你肯定会觉得我是在挑拨离间,毕竟我们姐妹两刚相认,没什么感情,我打心底不希望你好。” “难不成你有好心。” “谈不上好心吧。”程晚静环手抱胸,“只是劝一句罢了,手和腿是长在你自己身上的,你非要坚持,我总不能阻止。” 初春不为所动。 “你现在过去向他求婚,当然是有一定几率的成功的,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求婚成功了,又怎样。” “你心底很清楚他爱不爱你,你们的关系是家里定的。有爱情基础的婚姻都是坟墓,那没有任何基础的婚姻岂不是一堆废土。” “况且,你还是个残废。试想一下,兴和集团ceo,管理数万员工的谢二公子,如果被人知道他妻子是哑巴,别人怎么看他,难不成你天天躲在家里,不出席任何活动?” “如果谢宴爱你的话,当然没问题,世人还会称赞他是体贴善良好丈夫,但实际上呢,明明是你逼他的,要不是他孝顺,不想忤逆长辈,你觉得你有机会吗。” 程晚静的话,轻飘飘的,却如同数颗钢针,捅入心肺。 初春明知道她是来劝自己不要求婚的,明知道她是有企图的。 可她的话不假。 如果谢宴爱你—— 就不会出现现在这个情况了。 更不需要她去买戒指,准备求婚。 反观之,既然不爱,那就是她在逼他。 程晚静似乎很满意初春此时的状态,做出落落大方给她让步的样子,让她现在就拿着戒指,去求婚。 最好当着大家所有人的面,对他真挚的表白,逼他答应。 垂眸好久的初春慢慢直起腰板,译音的机械女声毫无感情地陈述:“不管我求不求婚,你程晚静都没有任何的机会。” 音落后,她走了。 程晚静本来嚣张得意,却不想被那一句弄得浑身不舒服。 初春就差明说,她程晚静是私生女,上不了排面,谢家的接受程度也不比她高。 离开拐角后,初春才揉了把眼睛,勉强抿唇。 前方的背景墙上,她看到自己僵硬在脸上的笑容。 不远处,谢宴在等她。 他不抽烟,漫不经心地望着外面的海景。 初春走向他的时候,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浑身提不上什么力气。 缓步的期间,初春的情绪已经调整好,笑着比划道:【不好意思,去了那么久。】 谢宴看她一会,“脸色怎么这么差?” 她一呆,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想不到他能一眼就看出她脸色不好。 “病了吗?”他又问。 【没。】 可表面上是无法掩饰的,惨白的脸色,还有泛红的眼眶,摆明了她在撒谎。 谢宴:“没感觉到有不舒服的地方?” 【没有。】 “那去医院做个全身检查。” 初春摇头。 她只是眼睛有点红罢了。 谢宴走近一些,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试了七八秒,“倒没有发烧。” 他提手顺其自然,好似没认为这个动作是否亲密。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初春不知该笑还是哭,终归是喜悦压着难过,比划道:【我真的没事。】 惨白的脸色,泛红的眼眶,怎么可能真的像她所说的那样,一点事都没有。 谢宴问得直接:“那你为什么从洗手间出来后变得这么没精神?” 他一直这样追着不放,初春也知道自己脸色很难看,一直说没事的话,估计还会被他赶着去医院。 没办法,她只好给自己找个简单的借口:【刚才走路的时候,脚不小心扭了下,有点疼。】 这个理由应该蛮合理。 谢宴大概信了,低眸扫了眼,“哪只脚?” 初春:【右脚。】 谢宴:“伸出来我看看。” “……” 这不好吧。 她只是找个理由搪塞罢了。 这人怎么还叫她脱鞋。 见谢宴一直盯着自己,初春被逼无奈,只能坐到一侧的沙发上,慢吞吞地伸出右脚。 仔仔细细打量了会,谢宴判断道:“是有点肿。” “…………” 初春:? 肿??? 她并没扭到脚…… 他这么说代表……她胖了? 脚腕跟肿一样胖乎乎的? ——尴尬到窒息。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路遥喂胖的时候,谢宴已经吩咐这里的服务生去拿冰袋了。 “肿的不是很厉害,先敷一下。”谢宴说,“严重的话再去医院。” 她只能乖乖应:【噢。】 有些后悔了,早知这么麻烦,她就应该说肚子不舒服,省得她白白敷冰块。 仔细一想,要是说肚子不舒服,没准他还会让她去医院做个胃镜,说不定更麻烦。 不一会儿,服务生送来冰袋。 谢宴:“伸出来。” 初春慢慢伸出脚。 他拧眉,“刚才不是说伤的是右脚吗?” 初春一愣,发现自己伸的是左脚后,讷讷地摸了摸鼻子,哦,搞错了。 她身子生得娇小,伸出的脚也小小的,指尖圆润带点粉,腕处的肌肤莹白如瓷。 冰袋不能直接敷,得先用薄手帕放在脚腕上。 初春本想抬手接冰袋自己敷,发现谢宴没有一点要给她的意思,男人修长的指间捏着深蓝色冰袋,走到她跟前,慢慢地蹲下来,然后,膝盖触碰到地面。 看着他半跪在地上给自己冰敷的样子,初春一时间走了神。 不知怎么突然想到了男人求婚也是这般单膝下跪。 外边夜幕渐深,月明星稀,微风抚窗。 安宁的氛围,却莫名让人觉得难过。 初春低头看着俯身于她的男人,手指慢慢敲着手机,译音道,“如果哪天我消失不见的话,你……会不会想我。” 不想用结婚证捆住他了,只希望他可以一直惦记她。 ——每个月想一次就行。 ——半年想一次也行。 谢宴没有抬头,声色温淡,“我会找你。” 初春轻轻诧异。 敷好冰袋后,谢宴擦了擦手心的冰水,抬眸凝视于她,“你要去哪儿?” 12 ——还不知道去哪。 大概去一个挺远的地方。 初春知道这一走,未来不知去向。曾干预母亲婚事的外公和舅舅,以后很可能会干预她的自由,没看完病之前肯定不能回来,看完病后没准还会替她寻找良婿。 倒不是怕自己嫁不好,而是无法嫁给自己想嫁的。 初春望着眼前的男人,发现自己求婚的话说不出口,离开的话,更说不出口。 她垂眸,译音道,“我开玩笑的。” 落地窗外,数辆轿车穿过酒店大门缓缓往里面行驶,泊车员候在两边,客人们也在说笑。 相比而言,他们这里静谧和谐,只有清凉的晚风,以及女孩藏匿的心事。 视线透过窗户,初春看见从白色轿车上下来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初父。 而在轿车旁边等候的女孩,则是程晚静,两人见面后,顺势并肩走,一起和熟人打招呼,不知道的还以为程晚静是初父唯一的女儿。 初春心头浮现起一个疑惑,他们两个想干什么?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想宣告程晚静的身份吗。 那边的初父似乎察觉到有人在看,目光往这边投落。 初春下意识避开,感觉到不安,蓦然站起来,把脚腕上的冰袋拿起来,做了个要走的手势。 “不疼了?”谢宴问。 【嗯。】初春仓促点头,【我们去找卫准路遥吧。】 刚转身,就被他叫住:“真不疼了?” 他信了她刚才的谎。 初春只好在原地转了个圈,又蹦跳两下。 确定她没事,他这才带着她往前走。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男人。 “初春——!” 熟悉的声音。 果然还是避免不了要碰面,初春眉间不由得皱起来,而初父一步一步地朝他们这边走来,出声招呼。 “谢二公子。” “初先生。”谢宴不冷不热地回应。 “刚才我还在想,我的未来女婿是不是没来。”初父脸上露出异常和蔼的笑,“再一看,原来在这里。” “初先生找我做什么?” “这不是想向你取取生意经的嘛。”初父打着官腔,“这几年临海湾的景区投资回报收益丰盛可观,让人惊叹谢二公子眼光如此长远。” 面对商吹,谢宴不咸不淡回应:“过奖。” 看出初父是要和女儿谈话,刚好电话打进来,谢宴点头示意失陪,朝外厅门口走去。 走几步后突然想到什么,他对初春比划一个打电话的手势,让她有事call他。 他前脚刚走,初父便示意初春过来,语气沉重,“女儿,爸有话和你说。” 出事以来,初春还没和父亲面对面正式交谈过。 初父的打算,还是从母亲那里了解的。 初春神色不比往常认真,甚至透着厌恶。 “我知道你怨爸爸。”初父长叹一口气,“爸爸也是迫不得已,这种事情放任何一个男人身上,都不一定比我处理的好。” 处理的好不好,初春不知道,倒是看出来,没人比初父更会推卸责任。 初父开始打感情牌。 “其实爸本来不想接你姐姐回家的,但她太可怜了,从小就被人骂她没有父亲,你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痛吗,就像你曾经被人骂一样痛。” “爸对不起你们两个,对不起你母亲,在事业上,我是个成功的男人,但在家庭上,我很普通,只能用普通的方式。” 初春想,如果不是王家帮忙的话,他还未必算得上成功。 【所以,你想怎么样?】她比划道,【让她代替我吗。】 初父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很久没说话。 初春蓦地意识到,父亲对她的基础手语,并不是很掌握。 或者说,他只能看懂最简单的。 她以前竟然没发现。 是因为她每次看到父亲,旁边都有母亲的缘故吗,有初母在,初父就可以附和着说话,而不是去琢磨理解。 初父是个喜欢抱侥幸心理的人。 如果不是初春察觉到,让私侦调查,如果不是程晚静那边逼得紧,应该是想一直瞒下去,毕竟比起程晚静的母亲,初春的母亲对他的事业更有利。 “你想怎样?”初春只能译音,眼睛里浮现厌倦。 “我打算正式宣告晚静是我的女儿,让她名正言顺地成为初家的大小姐。”初父轻声叹息,“我知道这对不起你,但实在没有办法,你和你母亲在外面也可以过得很好,但晚静不一样。” ——呵。 “还有你和谢宴的婚事,这么长时间都没进展,所以前段时间我和谢宴的大哥已经商量好了,既然你们两无缘,就让晚静代替你嫁给他,婚后的方方面面也能照顾得到。” 这是委婉地告诉她,如果她和谢宴结婚的话,她不是个能照顾他,帮助他的人,反而会成为拖后腿的那一个。 就像程晚静所说的那样。 真是讽刺,原来父亲也是这样认为的。 “爸你和我说了这么多有什么用?”初春问,“谢宴答应了吗?” “本来就是我和他家里订的事情,他家里那边已经同意了。” 初春握紧拳头。 “闺女,你不要觉得惋惜。”初父长叹一口气,“如果你和谢宴两人合得来,我也不会硬拆鸳鸯,主要是这么多年了,你们的关系一直都不温不淡,上次我问他的时候,你猜他说什么?” ——她不想听。 “他说,一直以来,他只是把你当朋友。” 熟悉的中年男声,一字一句在初春耳边荡漾着。 她竭力控制情绪,可瞳眸还是不自觉放大,满是震惊地望着西装革履的男人。 【不可能。】 “不信吗?”初父摇头,“事到如今我没必要骗你,要是不信的话,就去问谢宴。” 就去问谢宴—— 初父这句话,完全没有任何的心虚。 初春感觉胸腔里的空气被抽干一样,喘不过气来,试着往前走一步,刚才谢宴帮忙冰敷过的地方,好像真的扭了,隐隐疼起来。 初父走了后,路遥小跑赶过来,本来满脸喜悦,看见初春的模样后,笑容顿时消失。 “怎么了?” 初春眼神略空,完全不在状态。 路遥抬手晃了晃,“嗯?你求婚失败了吗?” 这句话提醒了初春。 她摇头。 戒指盒还在她包里放着。 “那为什么这么失落?”路遥担忧道,“你爸刚才说什么话伤着你了?” 【没事。】 初春抿唇,振作起来。 一定是骗她的。 初父和程晚静就想踢走她,所以才说那种话骗她。 找机会,她一定要问向谢宴问清楚。 他不会只把她当朋友的。 路遥没有再怂恿初春求婚的事,估摸着这妮子胆子太小,比起让她来,不如让卫准怂恿谢宴,当然,这个可能性并不高。 酒会已经开始。 出于那晚的教训,初春不敢多喝酒,安安静静地站在不显眼的地方。 路遥也没喝酒,去自助区拿了块芒果班戟,一边品尝一边告状:“你看到你爸和程晚静了吗?他们走在一起,在大家眼前混眼熟。” 这是初春预料到的。 “听说你爸待会还要作为兴和合作商上台发言。”路遥说,“他是不是想趁这个机会正式宣告程晚静的身份了。” 这身份一宣告,置她们母女两什么地位。 初春不知道母亲和舅舅那边怎么打算的,眼看着离发言的时间越来越近,她不禁担忧。 难道事情就这样进展下去吗。 程晚静一旦被宣告成为初家的女儿,以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和谢家联姻而没人提出异议了。 路遥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不行,我不能让他们得逞,得阻止他们。” 前面,程晚静款款走过来,插一句:“你阻止的了吗?” 路遥是外人,没理由阻止。 初母以贵妇自居,更不可能像个泼妇一样辱骂私生女。 而初春……更无能为力了。 “待会我爸不仅会宣告我的身份。”程晚静笑得很得意,“也会告诉在场的所有人,我和谢家的婚事。” “鸠占鹊巢还这么嚣张,你的脸呢?”路遥骂道。 “呵,你有什么资格骂我。”程晚静看向初春,“我倒是想看看妹妹骂我的样子,可惜,怕是永远听不到。” “程晚静你别太过分。”路遥忍无可忍,撸起袖子要上前干。 “我委屈这么多年,过分点怎么了?”程晚静往后退几步,依然嚣张,“这么久以来我都躲在角落里,今天晚上终于可以风光一次了。” 风光地,成为初家大小姐,再成为谢家的未婚妻。 把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都夺回来。 这时,有声音从麦克风里传来。 初父在讲话。 “……很高兴今天能作为兴和的受邀嘉宾来到这里……” 颇长的一段客套话后,他进入主题,表示自己以及大女儿和兴和集团会一直保持愉快的合作,紧接着让程晚静过去露面。 “大家好——” 程晚静开始做介绍。 受邀嘉宾都在看着,有好奇,有惊讶。 按理说发言方理应是酒店负责人或者主持人,其他合作商可以说几句但一直站在台上博取众人的注意,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为什么发言要这么久啊,这家酒店不是兴和名下的,难不成谢宴默认他们这样的吗?”路遥忍不住抱怨。 初春没说话。 路遥又要抱怨时,原本展现酒店广告的大屏幕闪过其他画面。 一张张照片,突然呈现在大家眼前。 “咦——” 人群中发出疑惑声。 初春一边看一边疑惑。 这些分明…… 是初父和程晚静母亲出入宾馆酒店,以及两人带着程晚静去吃饭的照片。 大家可能不认识初家的女儿,但知道初家的夫人并不是照片上的人。 那么这些照片的出现,只能说明,初父出轨了。 而程晚静,则是私生女。 顿时,人潮沸腾,议论纷纷。 “初先生这是出轨了吗?” “所以那位小姐只是个私生女?这年头真稀奇,私生女都敢招摇过市。” “最讨厌破坏别人家庭的人。” “这女的怎么还不赶紧滚,脏了我的眼睛。” 意识到翻车后,程晚静马上丢下话筒要走,却还是禁不住扑面而来的水果皮,她连忙掩面抱头,仓促下台。 人群里沸反盈天,很快,外面的记者也蜂拥一般冲进来。 场面过于混乱,路遥看傻了。 还以为初父和程晚静会春风得意,没想到他们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次过后,两人必然身败名裂。 “程晚静说的不错,她今天晚上总算是‘风光’了一次。”路遥幸灾乐祸地感慨一句,“初春,你看到她那落荒而逃的样儿了吗。” 初春在看别处,心不在焉,【什么?】 “我说程晚静啊,你在看什么呢?”路遥顺着她的方向看,“那边有什么人吗,是谢宴?” 【刚刚看到一个人影,不知道是不是他。】 “你找他还有事吗?”路遥奇怪,难不成,这妮子又有勇气求婚了? 想起初父说的话,初春深呼吸,【我要去问他一个问题。】 13 厅里热闹喧嚣。 另一处—— “胡闹!!!” 严厉的男声在长走廊上回荡。 “做这种事情之前你有没有想过后果?谢宴,你老大不小了,随随便便答应别人?还让媒体闯进来——” 说者一声比一声肃穆,冷厉。 而听者,始终云淡风轻,“有什么问题吗?” 谢明险些气出血来:“初家一直以来和我们家相处和睦,你同意外人擅用酒店公屏,制造舆论,让我怎么和老初交代?” 一直以来,谢明以为这家酒店的管理权在他这里,想不到今天晚上大开眼界,场面一度难以控制,大屏幕呈放和外面的记者都是别人掌权,闹出这么一场笑话。 看着眼前这个比他小不少岁的弟弟,谢明恼得咬牙切齿。 “我还没计较你擅自同意他来这里做演讲。”谢宴看似平声却透着冷意的声调陈述,“也没计较你再一次背着我做决定。” 比起谢明的愤慨喧哗,做弟弟的平静,温和,不露痕迹,反而不输气势,字字清晰,质问到点子上。 谢明心一虚,“我背着你做什么了?” “大哥是不是年纪大了,记忆不好?”谢宴说,“当初,逼着我和初家丫头联姻的是你们,现在,说换就换的人也是你们。” “我这不是看你对初家小丫头没兴趣。”谢明振振有词,“所以给你重新物色一个。” “不需要。” “你——” “真是难为大哥为我操心这事了。”谢宴说,“这份心你还是留着给星临吧,我听说,他在美国那边没人管得住,到时候要是给你搞出几个混血孙子,可就难办了。” 提到自己儿子和先前的事,谢明气势没原先足,长呼一口气。 “我只是为你好罢了,怕初家那小拖油瓶拖累你,所以才……” “我的事情不需要你们再管。” 谢宴神色已有不耐烦,转过身,提前结束无意义的质问。 步行两米,他又扔出一句:“还有,她不是拖油瓶。” 兄弟两谈话的起始,是谢明想要教训人,没想到最后谢明不知不觉落于下风,噎得说不出话来。 走廊右侧弯角,卫准倚着墙在等。 见谢宴目光毫无偏离地往前走,卫准喊了句:“诶,咋啦?” 谢宴没有停,大步走着。 卫准只好跟过去,“你大哥说什么了?” “没有。” “哎,兄弟情淡了,连我都不说。” “一直没深过。” “……” 卫准估摸着两人谈得不太愉快,也不意外,一直以来都这样。 外人看来,谢家兄弟两非常和睦,其实呢,矛盾并不少,但两人都是聪明人,私人感情不会代入工作,因此兴和并未受到影响。 走到一半,卫准再度忍不住问:“谢家不会又逼婚了吧?” “不是。”谢宴答:“他们想给我换个联姻对象。” 卫准脚步不禁慢下来,“换谁?” “初春的姐姐。” “哪个姐姐?就那个程晚静?” “是。” “这怎么着都不可能了,程晚静作风差得不行,不知道有多少个男人,再说了你已经离不开你家小初春了……噢,我是说她离不开你。” 卫准说到一半发现自己的嘴没个顾虑,后半句连忙改口,结果发现谢宴神色平静,并没有让他闭嘴的意思。 即使如此,卫准没必要在谁离不开谁这话题上停留,思忖两秒,确实觉得谢明的做法过于嚣张。 “谢明明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情讨厌商业联姻,还一直推给你,这不摆明给你吃味的嘛。要真是好事的话,他怎么不推给自家儿子?” 卫准说话没个顾虑,“星临这小子也聪明,当初听说要和小哑巴订娃娃亲,立马卷铺盖去美国了,硬把这事推你身上,你好不容易习惯了,谢明又想换人,这爷儿两可一个塞一个能折腾。” “卫准。” “?” “闭嘴。” “……” 卫准愕然一会儿,回过神来,谢宴已经走出好几米远。 他摸摸脑袋,不知道自己哪句话逆这祖宗的鳞,一不小心说初春是小哑巴,还是前一句关于谢宴母亲的事。 谢家的事,卫准这个外人,了解得并不多,只知道谢母是抑郁坠楼至死的,当年曾惊艳歌剧舞台的第一美人香消玉损得十分平静。 - “这次酒会过后,你爸名声跌下,公司元气大伤,股东们坐立不安,估计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很难振作起来。” “至于程晚静,别说进谢家的门了,这个私生女的身份,普通的富二代家庭都不愿意接受。” “妈和舅舅们已经帮你扫除这么多障碍,你要是非得坚持留在安城陪谢宴,那咱们也没办法。” “离走的日子还有一阵子,你自己好好考虑下,然后给我个答复。” 晚间,初春躺在床上,想起初母在酒会上对她说的话。 酒会结束后她本来想去找谢宴,却无意中撞见母亲,初母看她神色匆忙,一眼看出其心思,严肃地撂出这么一番话来。 如今,妈妈舅舅帮她铺好前面的路,让初父和程晚静翻车,初春只需要给出选择就行了。 离开,还是留下。 看着摆放在矮几的白绒盒,初春想起初父说的话。 ——谢宴只是把她当朋友。 等不住当面质问,她给谢宴发了条信息: 【在吗,我想问你一件事。】 那端,长久没有回复。 大概是睡了。 初春闭上眼睛,很难不去想他。 很多年前,她和谢宴的初遇,并不局限于英雄救美。 那天,谢宴在一群把校服穿得歪歪扭扭的混混,显得格外像三好学生,校服拉链都拉到中上端,袖子干净整洁,单肩伏着一只运动包,不需要刻意的挑衅和耍酷,鹤立鸡群般的存在,那帮人见了他,无不露讶色。 他一来,挡路的人自动让路,就像上台领奖似的走过去,拍拍初春的肩,带她走之前不忘将被乱扔的书包拿起来。 见到光后,他把书包递过去,让她自己走。 初春不肯。 亦步亦趋地跟着。 谢宴回头三次,见到她三次,一米五的个子,脸蛋精致得跟洋娃娃似的,眼角泛红又倔强。 不说话,就不知道她到底想干嘛。 他停下脚步,正准备警告她不要再跟着的时候,却见小姑娘的手里拿着一块糖。 晶莹剔透的水果糖。 是给他,保护她的报酬。 谢宴没有接。 初春一直举着胳膊,坚持要给他。 谢宴拗不过她,于是接到手里,当着她的面,慢条斯理地剥开糖纸。 初春以为他接受她的好意,不禁笑出来,就在这时,谢宴突然俯下了身子,用两指夹起她的腮帮,轻轻一捏,将她的嘴撬开,然后把糖塞进去。 圆滚滚的果味奶糖,甜得她当场愣住。 她永远忘不掉那个味。 … 晚间清风抚起帘布,月光悄悄探入。 放在矮几上的手机,轻微震动了声。 谢宴的回复信息跳入界面: 【怎么了?】 终于回信息了! 初春紧张地一字一字地扣着:【你之前有没有和我爸说过,你只是把我当朋友这种话?】 又是漫长的等待。 以为他在斟酌着不知怎么回。 但跃进眼帘的,是单调的两个字:【说过。】 ——父亲没有骗她。 ——说的都是真的。 谢宴确确实实,只是把她当朋友。 初春以为自己很平和,直到看见滴落在屏幕上的泪珠。 怪丢脸的。 还好他什么都看不到。 初春擦了擦眼角,扣了句玩笑:【也许你可以在朋友前加一个好字。】 谢宴:【好。】 那就是好朋友了。 总比朋友,亲密一点。 真佩服自己,这时候还能苦中作乐。 初春抱着膝盖,埋首,沉默得无波无澜。 睡衣袖子很快湿了。 夜晚总会过去的。 黎明到来的时候,初春告诉初母,她的选择是离开。 14 路遥早上推门进来的时候发现初春的房间乱糟糟一团。 “这是咋了?”路遥揉着惺忪睡眼,“我还纳闷你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早,没想到是起床收拾东西了,准备去哪儿?今天还有课。” 又不是周末和节假日,也没法出去旅游,不知道托着两个行李箱做什么。 初春在低头翻着抽屉。 这里的公寓住了好久,留存的东西也不少,翻着翻着,找到以前上学那会儿的旧物,她没怎么看,直接往垃圾桶里扔。 路遥去晃初春的胳膊,“怎么不说话,你收拾这么多东西干嘛去……” 话音落下后,路遥猛地反应过来。 初春上次说过。 她要出国看病? 那谢宴怎么办。 戒指还在那里,求婚什么的还没开始呢。 “这边的东西还挺值钱,找机会的话就捐了。”初春用手机译音道,同时手指着地上的物品,“这些是之前买的小玩具,都是新的,可以送给班里的孩子。” 路遥:“你要走吗?” 初春点头。 路遥:“那……” 初春:“已经和我妈说过了。” 路遥张大嘴巴,久久缓不过神来。 昨天看程晚静凉凉,路遥还挺高兴的,怎么事情突然变成这样子。 “那谢宴咋办?”她忍不住问道。 “回来再说吧。”初春译音道,“我现在只想开口说话,一直都想。” 尤其在程晚静说她无法和谢宴肩并肩的时候,她那时候,好想要发出声打程晚静的脸。 “可是,这是两码事,就算不能发声,你和谢宴也可以……”顿了顿,路遥看到初春眼神里的暗淡,“你不会觉得谢宴是嫌弃你吧,怎么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和他没关系,我只是想试着成为正常人。” “那……也挺好。” 不管初春怎么选择,路遥都很支持她,只不过因为没能求婚,略感遗憾。 不过这妮子性格一直这样,也没什么好坚持的,路遥幽幽地叹了口气,帮她收拾房间。 初春的两个行李箱并不是放行李的,放的全都是她准备送出去的物品。 至于衣物首饰什么的,她一样没带,新买的求婚戒指老老实实呆在盒子里一动不动。 走得颇为匆忙,初春要做的事情还不少。 去疗养院看望奶奶,去学校离职,还要去把首饰捐了。 初奶奶上了年纪,身体患病,因此一直呆在高级疗养院,由专业护工照料着,周围还有同岁数的老头老太太,一个人住这里倒不感到寂寞。 初家的事情,初奶奶还不知道,初春也没说,就比划自己要去外面看病。 奶奶一脸和蔼地点头,“一路平安,早点回来。” 老人家岁数大,记忆力不好,却对她的手语记得很清楚,不禁让初春唏嘘,走之前好好叮嘱护工一番,又给奶奶续了住院费用。 来到朝阳学校,去自己和路遥一起带的班级,看着那帮熟悉的小面孔,初春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她发给班里每个同学一个小礼品作为纪念。 “初老师要走了吗?”有小孩提出疑问。 “是啊。”路遥帮忙回答。 “她要去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大概挺久的吧?” 路遥也不知道去多久,望向初春。 初春笑了笑,【不知道,可能几个月吧,反正会回来的。】 毕竟是她长大的地方,有亲人也有朋友,不可能永远不回来。 “能不能不走?”小孩子天真地仰起脸,“我们会想初老师的。” 初春给他们带的最后一节课,没有讲课上的内容,也没有做游戏,只是一个班二十来个人谈天,会说话的就一直缠着她,不会说话的,也在旁边用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 朝阳学校教资一直稀缺,经常有干三两个月就走的老师,导致学生们总是很乖,生怕是因为自己的问题把老师气走。 初春解释自己是去外面看病,等治愈过后会回来的,学生们才稍微放下心。 他们还等她回来。 送初春离开学校前,路遥叮嘱:“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哎,我都在瞎担心什么,有那么好的家人,一定不会受委屈的。” 至少不会像现在在初家这样。 更不会像从前那样,没什么尊严地去追逐一个人。 路遥感慨:“等你哪天治愈,可以说话了,就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不一定非要在这里做老师。 选择这个专业,还不是因为身体原因,迫不得已留下来的。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初春笑了笑,【但我觉得教他们也挺好的,不闹腾。】 “那好,我等你回来。” … 工作之余,卫准兴致勃勃地问谢宴:“咱们四个,是不是挺长时间没一起吃饭了。” 谢宴不为所动。 “你没联系过初春吗?”卫准又问。 “没有。” “啧啧,你还真的是放心。”卫准耸肩,“朝阳学校二班的男老师,上回不是还和初春合过影,两人平日里教学生免不了接触。” 谢宴手中的黑色钢笔尖一顿,“所以呢。” “我可没有暗示你被绿的想法。” “你明示了。” “……” 行吧。 卫准也不当心机小绿茶了,“说白了我是为你好,虽然初春很喜欢你,但也不能一直让人家女孩主动,她那性格,也不好意思打扰你。” 谢宴没搭腔。 “她是不是约过你,然后你都说没空?”卫准又问。 被说到点子上,谢宴确实没法反驳。 之前她约过他几次,一次是委婉地表示想看电影,另一次被路遥教导,喊他宴哥哥吃饭。 近段时间,没听到关于她的任何动静。 “手机给我,我帮你给她发个信息。”卫准伸出手,动作和路遥几乎一致。 谢宴没答应,轻描淡写,“你想找她们的话,待会去学校就行了。” “有没有搞错,什么叫做我想,我是帮你的好吗……”卫准顶着锅盖说了这么一句后,迅速离对方间隔两米,免得挨揍。 谢宴倒是心平气和,接到一个商务电话,先去处理了。 约饭这事,两人都没急。 路上,还在谈着其他事。 直到去了学校,等半小时没见到人影,才意识到不对。 “咋回事啊,这两人今天有什么活动吗,不行,我得给她们打个电话问问。”卫准边说边摸出手机,“……喂……遥遥啊。” 谢宴来到传达室,向保安打听事情。 “卧槽——!”卫准那边,连滚带爬地走来,“初春离职了!” 这边的保安大哥双手背在身后,慢悠悠地说:“初老师都离职好多天了。” 谢宴道了谢,回头往停车处走的时候,神色依然平静,“只是离职,有什么好惊讶的。” “不仅是离职。”卫准惊诧地跟过去,“遥遥说,初春……她今天晚上要离开安城了。” 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卫准又分析道:“不过她好端端地干嘛离开安城,一定是她们在开玩笑,要不你给初春打个电话问问。” 因为初春无法出声,从来没有和朋友通过话。 这会儿时间紧急,只能打电话提醒。 谢宴拨出她的号码,两秒后,听见一道机械的女声。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依靠手机译音的初春竟然关机了。 难道她真的要离开安城?为什么在此之前不通知他们一声。 谢宴握紧掌心,眼底逐渐泛起波澜。 没犹豫太久,他拧开车门,对后面跟着的卫准说:“上车。” “去哪?” “找她。” 15 电话没打通,谢宴补发一条信息后,发动引擎,转弯提速。 车开了一会儿,发现身侧视线的谢宴开口问:“你看我做什么。” 卫准:“嗯?” 谢宴:“看我也没用,我不知道。” 不知道初春突然离开。 她没提前和他招呼过。 “就算有急事要走的话,应该和我们提前说声吧。”卫准纳闷,“完全不拿我们当朋友,你说是吧。” 谢宴没搭话,眉间逐渐拧起。 “我们现在过去有用吗。”卫准耐不住叭叭的嘴,嘀咕,“她不会已经走了吧。” 听到这句,谢宴莫名觉得心烦气躁,不自觉将车厢温度调低。 公寓楼下。 “呜呜呜好舍不得啊。” “治愈后你一定要早点回来。” “小初春姐姐爱你——” 路遥给初春一个大大的拥抱之后,感伤又热情。 初春难免好笑,比划道:【很快就回来的。】 “我知道,可我还是好难过,咱们两个还没分开超过两个月呢。”路遥叹息,“光我们两个见面就这么依依不舍,你要是见了谢宴的话,还不得……” 初春略微尴尬,【我还没告诉他。】 路遥愕然。 不会吧。 初春连奶奶,学生,都一一告别了,怎么可能没告诉谢宴呢。 路遥难掩惊讶地问:“为什么?” 初春比划:【没来得及说。】 “这不就一句话的事情,有什么来不来得及的?”路遥才没有那么傻地被糊弄,“你不会不想告诉他吧?” 不是不想。 她害怕他一言两语的阻止就让她改变主意,更怕他没有一言两语。 路遥没有再逼问,想到卫准那通电话,总算明白那家伙为什么那么吃惊了,敢情这两人什么都不知道。 送初春往小区外面走的时候,路遥幽幽叹息:“真的什么行李都不带吗?” 初春:【嗯,我妈说那边都有。】 路遥:“那平日用习惯的东西总得带着吧。” 初春:【不了,我怕我看到后会忍不住想回来。】 初春双手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看上去只是出去遛个弯,逛个街。 晚风清凉,两人在小区大门口等着车。 “你舅舅大概什么时候过来?”路遥问。 【应该快了。】初春踮起脚尖,视线跃过路边的树枝,眺望远处。 海城离安城不远,大舅前段时间回去处理公司事情后,又特意回来接她们母女两个,亲自跑一趟,只为了放心把她们母女带走。 一辆迈巴赫不知何时停靠在路边。 路遥先发现那边的情况,“诶——这不是谢宴的车吗。” 她跑过去迎接,看到的人是先下车的卫准。 卫准第一时间把路遥拉过去,目的有两个,先找路遥问清楚,为什么不早点把这事告诉他们。其次,给另外二人独处的时间。 “你找我算账?脑壳有问题吧。”路遥哪是肯依的脾气,“我怎么知道初春没把这事告诉你们,搞得是我瞒着你似的,卫准,冲你刚才凶我的语气,你死定了。” “……我没凶。” “那你也死定了。” “……” 下车后,谢宴来到初春的面前。 两个人像木头似的,面对面相望。 他第一次这般目不转睛看着,初春有些不自在,眼神偏离,去看远处是否来车。 “初春。” 谢宴在叫她的名字。 初春敛眸,和他平静对视。 “上次你就没有告诉我。”他问,“你要去哪儿?” 【看病。】初春比划。 “多久。” 【可能很久。】 周遭光线透着朦胧的昏黄,比她高出很多的男人站在眼前,挡住一大片的光亮,投落的阴影,让人感觉他离她很近。 谢宴又问:“这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我和卫准。” 初春抿唇,【我怕我看到你,我舍不得走。】 今天的她没有用手机,一直用的手语,也不管对方是否能听得懂。 不管是否看得懂,谢宴目光始终定格于她。 看吧,看到他的出现,她开始犹豫,却深知自己不得不走。 初春平好情绪,抬头一笑,【我可以等你吗。】 “等什么?”谢宴似乎一下子就能看懂她的手语,询问的语气不像往常那般冷静。 【我想等你到二十五岁。】 ——在她二十五岁之前,如果他身边没人,她还想再试一试。如果她还一如既往,热烈地喜欢他的话。 女孩清澈的双眸微微上抬,满眼都是他,时光仿佛倒流,很多年前,很多次,也是这般,她崇慕,惊羡,羞涩地仰望他,仿佛不可触碰一般,小心翼翼地试探。 不远处,有车行来。 “初春——” 是初母叫唤的声音。 初春回过神来,准备过去的时候,手腕被人不轻不重地拉了下。 她回头,跌入男人幽邃的视线中。 谢宴薄唇微动,“我记着了。” 她挽唇,又是一笑,眼底琉璃般晶莹清澈,有什么在闪光。 在那三人的注视下,初春上了车,走得很干脆。 卫准和当初的路遥一样看着几千万的车尾气飘走,满脑子的疑惑过后,挑了个最关键的道出来:“刚才,我看谢宴抓她的手,还以为是……” 路遥没有继续和卫准继续吵,安静下来,附和着接话:“我也以为是要挽留。” 转念想想,这不太可能,他们两人,一个不会挽留,另一个不会留下。 不知是不是人走得太快的原因,卫准总觉得空荡荡的,再看谢宴,表面上,他依然无动于衷,好像什么感觉都没有。 许久,卫准问:“就这样,走了?” 路遥歪头,“我怎么感觉怪怪的。” “她是不是什么行李都没拿?” 路遥点头。 卫准又说:“手机也没拿吗?” 路遥愣了,这个,她还真的没有注意到。 “我回去看看——”丢下一句话后,路遥飞奔回家。 公寓里初春的东西都收拾得差不多。 刚才出现在这里,是初春为了和路遥告别。 路遥脑子里回想一番,确实没看到初春拿着手机。 脑子里还回荡初春说的话——我怕我看了后会忍不住想回来。 她是指什么。 路遥跑得气喘吁吁,在家里一通乱翻,在抽屉里看见了一个关掉的手机,是初春常用的。 开了机,发现有条未接电话。 谢宴打来的。 以及发信息问她在哪。 而在此之前,则是他们简短的对话。 ——【你之前有没有和我爸说过,你只是把我当朋友这种话?】【说过。】 时间正是,初春说要走的前天晚上。 竟然有过这样的对话。 看着看着,路遥突然难过起来。 原来如此。 在这之前,初父和程晚静应该说过不少伤人的话,可初春都没有表现出来。 也没有放弃。 直到,收到谢宴的这个回答。 路遥用初春的手机,拨了谢宴的号码。 那端男声低沉:“……初春?” “是我。”路遥说,“她没带手机。” “怎么了?” “……初春她和我们断绝联系了。”路遥叹了口气,“除非她主动联系,不然我们找不到她。” 通话挂断后,谢宴许久未出声。 一旁的卫准神色难得地正经,“咋回事?” “初春没带手机。” “啊?” “以后等她联系我们。” “那要是不联系呢?” “……应该不会。” 谢宴以为,那丫头只是换了个手机。 却不曾想,整整三年,她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给他。 16 “诶——可算是整完了,下班喝酒去啊。” 宽敞总办室里,卫准的声音格外潇洒响亮,肆意地抬起双手,洋洋伸了个懒腰,然后拿眼去瞥身侧的男人。 谢宴坐在深色皮椅中,身子隐于背面,只露出搁放在扶手上的胳膊,袖子挽上去些,名贵机械表将男人的腕衬得更精壮。 “宴哥?”卫准见没声,厚脸又问,“有空不。” 谢宴:“晚上回老宅接风。” 卫准:“接风?星临回来了?” 谢宴默认。 “这可真够兴师动众的啊。”卫准唏嘘,“前两年你上任那会,家里连个席都没摆吧?老头子说到底还是偏心,管理层的人都还留着,不就是为了给星临铺路的嘛,指不定哪天强行让你给那混小子让位。” 扒拉下手指,算算日子,谢家小公子谢星临,出国将近十年,这会儿老大不小,确实该回来抢风头了。 早些年听说谢小公子不务正业,然而派人考察一番发现,人家也正儿八经念着书,做投资,完完全全遗传谢家的经商头脑,若是手里再有点实权,对他们来说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这小公子一回来,不难看出谢家将掀起腥风血雨。 卫准情不自禁嘀咕一句:“三年过去,不该回来的都回来了,该回来的怎么还没见人影儿。” “卫准。” “……?” “车钥匙给我。” “……噢。” 卫准背后凉飕飕的,小心拍了拍自己不严实爱乱说的嘴巴,还好今天那祖宗今天心胸宽广,不然他又要暗搓搓地被报复。 一边想,卫准一边把钥匙递过去—— 四指突然被对方狠狠捏住。 一阵痛感传遍整只手! 卧槽—— 卫准脸色一白。 两秒后,谢宴松开了他的手,面色平静:“可以走了。” “……” 看着自己在两秒内被捏红的大爪子,卫准只觉刚才的想法可笑又不切实际,见鬼的心胸宽广,简直比针眼儿还细,他这回,连初春的名字都没提,只是稍微cue一下,就把那祖宗惹毛了。 初春这个名字,这几年似乎从生活中割舍掉一般,无人提及。 卫准想起上次被暗搓搓报复,是因为他从办公室大楼出去,寒风一吹,忍不住哆嗦,抱怨一句:“想不到初春比深冬还要冷。”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好长一段时间,谢宴没陪他喝过酒。卫准心里觉得冤,他那次不是故意说的,没有嘲笑谢宴被冷落的意思。 再者,今年的初春,确实冷,二十年来难见的冰寒彻骨。 自从初春离开后,谢宴就像变了个人,又好像没变,一如既往地工作应酬不近人情,与之前不同的是每天都会问助理是否找到人,每天都得到同样失望的答案。三年里,谢宴人力财力都用上也没挖出关于初春的半点蛛丝马迹,所有联系渠道全部被关闭。 别说电话,初春连一条信息都没有发给谢宴,只放出零星消息给路遥,表示她情况很好,仅此而已。 卫准说谢宴被冷落都是轻的。比起冷落,他更像是被遗忘。 - 谢宅坐落地于城东,静而不偏,占地千平,内设园林,近祠堂,保留上世纪的古韵,前门建筑又接近现代化,乍一看,像是风景点,偏偏太过于冷清,死气沉沉的。少了主母的老宅,总是缺点家的味道。 谢宴过去的时候,一家人晚餐已结束,父亲和大哥都走了。 只有大嫂迎过来,半责怪他来得太晚,好在她让厨房备些菜。 这个大嫂并不是谢星临的生母,谢明和原配离婚后,没有再娶,只是领了个女人进家门操持家事,她自个儿倒不介意有无名分,性格温顺又体贴。 面对大嫂好意,谢宴委婉推脱。 他回来,只是走个过场,并不打算多做逗留。 这时,身后响起一道清朗男声:“二叔。” 谢宴回头,发现是谢星临,应了句:“嗯。” 谢星临已然不是当初乳臭未干的小屁孩,个头蹿得拔高,又生了张浮浪不经的俊美五官,浑身上下透着不羁的贵公子气质。 谢宴和谢家不亲,但大人的恩恩怨怨终归赖不到小孩头上,虽然谢星临也不小,按卫准的说法,以后在公司股东会肯定是个不容小觑的绊脚石。 “你们叔侄二人要不坐下来喝几杯?”大嫂围着围裙过来提气氛,“酒早就备着呢。” 家中不缺保姆,她这般殷勤,可以看出来拼命想要融入这个家庭,偏偏谢星临不买账,俊颜浮现起轻蔑的笑,熟视无睹。 倒是谢宴给了面子,“那麻烦大嫂了。” 这一声算解围,大嫂很快去忙活。 谢星临懒散地靠在餐椅上,外套大咧咧地敞开,暖色光照下,那双桃花眼角的张扬被压下去几分,薄唇三分笑,看上去蛮正经,“真想喝两杯?” “开车。” “那二叔只能看着我喝了。” 餐厅是热闹地儿,这要是不热火起来,那这宅子气氛跟坟地没两样。 谢母死了那么多年,却依然有一股冷气罩在上空,虚盖着底下的繁华,镇着人们不安的心。 白瓷小杯盛着上等白酒,谢星临装模作样抿了口,道一句难喝,随后倒掉,也不管是不是他爷爷珍藏多久的佳品。 坐在对面的谢宴已褪下外套,内搭一件深色衬衫,气质内敛稳重,开口嗓音低沉:“不走了?” 谢星临:“我爸和爷爷管着,走不了。” “是他们管着,还是你自己走不了。” “安城这么没意思,我怎么可能不想走,外面乐子可多了。” “我怎么听说。”谢宴话音一转,“你是跟一小姑娘后面屁颠颠回来的。” “瞎说——”谢星临否认着,目光悠悠落向别处。 来之前,谢宴从别处了解到,他这个在国外放养惯,心嗖嗖野的侄子,本打算在外面呆一辈子;家里催过无数通电话都无济于事,没能改变他那颗小野狼自由散漫的心。 直到某天,他看上一妹子。 乐呵呵跟人跑回国不说,还敛起玩心,打算重归正业。 谢老爹说,谢家没出过痴情种,要真落星临头上,有个女人压住他的野性,带他回到正业,自然是好事。 谢宴问:“怎么没看你把人带来?” “没有的事——”谢星临试着否认后,发觉骗不过,又改口,“再说,八字没一撇,人家干吗跟我回家见父母。” 所以这是单恋。 倒是稀奇。 “你没追到人家吗?”谢宴问。 这句话有一个“到”字。 谢星临感觉到被暗示,“都说没有的事了,我和她关系纯洁得很,她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 “不过她应该能猜到我的想法。” “谁有工夫猜这个。”谢宴说,“你应该主动追击,被人抢先的话,那就后悔莫及了。” “二叔说的有道理。” “嗯。” “那二叔为什么还是单身?” “……” 谢宴淡定地理了理领带,“我在好心提醒你。”——不是给他提供打击素材的。 那口吻好像在说,他不够勇敢。 谢星临腕搭在桌沿上,修长指尖敲出轻微的声响,脑子里正儿八经设想一番。 从小到大,他也算要什么有什么,众星捧月的小少爷了,十八岁成年礼来向他表白的大姐姐不计其数,金发碧眼,肤白貌美的白俄美人更是一抓一大把。 偏偏栽一小姑娘身上。 况且…… “我又不是不知道。”谢星临皱眉,揉了揉碎发,“主要是,我听别人说她有喜欢的男人,喜欢十多年了。” 谢宴:“那又怎样。” “这肯定有影响的啊。”不好追不说,以后没准陷入三角恋。 “喜欢十多年都没在一起。”谢宴冷静分析道,“说明他两以后也没戏。” “……嗯?” “这不正是你趁虚而入的机会。” 谢星临认真琢磨一番。 虽然二叔这个老单身狗的话不一定靠谱,目前看来说的话听起来还挺有道理,于是顺着话柄接下去。 “那我就听二叔的。” “趁虚而入。” … 离开谢宅的时间,是八点半,车的挡风玻璃上突然覆着雪,谢宴以为是错觉,随后想到自己并未饮酒,确实下雪了。 今年初春,冷得竟飘起雪花,微乎其微的重量,落在万物之上,瞬间消逝不见。 前方是大十字,交通堵塞,红灯前排起长队,数盏红色尾灯亮起,遥望半空,led大屏流光溢彩,整座城市陷入喧哗。 右侧,是商场地下停车出去的单行道。 一辆形状漂亮的白色迈凯伦跑车正在等机会插-入车流中,间隙中,车窗摇下,浅粉色袖子伸出来,捏着一张纸巾,擦拭车子的后视镜。 偶然之间,有一张恬静清丽的侧颜探出车窗,棕卷发小脸蛋,眼眸低垂,神色认真。 谢宴落在那处的目光,许久未移开。 这时,搁放在副驾驶上的黑色手机突然响起,是卫准打来的,他大概算到谢宴离开宅子的时间,想找机会约出来喝酒。 谢宴没有接这个无关紧要的电话,单手扶着方向盘,给右侧的跑车让了道,然后时快时慢地跟着。 白车车牌并非本地,属于海城,四个吉利数字。 沉闷的车厢,手机铃声继续响起。 谢宴干脆关掉声音,注意力全在跟车上。 是她吗。 看着像,又不像。 三年过去,他看到过无数个熟悉的背影,侧影,但都不是她,久而久之,反而忽略她最明显的特征是什么。 不知是前方开车的人太没警觉性,还是后面跟着的人车技太好,一小时路程下来,两辆车始终保持十米以内的距离。 停车之后,谢宴才接起一直闹腾的手机。 十六个来自卫准的未接通话。 “……卧槽大祖宗你可算接电话了,知不知道我找你快要找疯了。” 谢宴:“什么事?” 卫准:“我刚刚从路遥那里得来的消息,你的小未婚妻回来了!” 谢宴没有回答。 卫准:“怎么不说话?高兴傻了?” 谢宴:“我知道。” 卫准:“?你怎么知道的?初春给你打电话通知的吗?哎哟我的妈,她可算给你打电话了……” 不等卫准小嘴继续叭叭啦啦,谢宴掐断通话,指尖冰凉,面无表情看着不远处。 他知道她回来了。 因为他看见了她。 而不是她主动联系。 车子稳住后,初春看着透黑的天,长叹一口气。 怪她太粗心,没注意车子油耗,刚才去了两个小加油站,一家没有98,另一家纯汽用完了。现在的她只能守着那点油量,把车默默停靠在银行门口,下去吹冷风醒一醒脑,顺便看看这里能不能拦到出租。 在车里待久了,两颊被热风吹得红红的,初春用手捂着脸,试着降温。 有路人注意到这边,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初春笑着摆手说不用。 不经意地侧首,看见一辆车前灯照在这里。 她半眯起眼睛,不适地敛目,下一秒,灯光暗掉,一个身长玉立的男人,行于昏黄灯光和黑暗交织间,不一会儿,他出现在她的眼前。 看清来人后,初春捂脸的动作逐渐迟疑。 过分多的身高差,让她不得不抬头仰望。 浸于夜色中的眼睛,晶莹透亮,带着懵然和意外。 “初春。”谢宴出声。 她眸光微微闪动,唇线不自觉抿起。 久别重逢,恍若隔世。 “是我。”谢宴看出她眼里的光意味着什么,“不认识了吗。” ——也就三年没见而已。 初春垂下手,认真想了想,点头,“认识。” 声线明晰,绵而不腻,带着女孩特有的清甜,像是五月抚过脸颊的和煦暖风。 她能出声了。 不仅如此,她和以前的她,外貌气质截然不同。 腰背很直,双目晶亮,不会像以前那样因为自卑微微垂首且不敢和陌生人招呼。 五官比以前更加精致清丽,轻易蓬松的气垫烫代替以前规规矩矩扎起的马尾,穿衣打扮的色彩搭配也大胆新潮,就像是从ins无滤镜走出来的小美人。 漂亮得在路边站几分钟就有异性关切地询问需不需要帮助。 许久未见,他们两人一如既往地将气氛弄僵。 谢宴最先打破沉静:“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春:“一周前。” 一周前就回来了。 但他没有收到一点消息,就像三年前离开那样,毫不知情,最后连道别都匆忙。 谢宴垂眸凝望那张熟悉又陌生的漂亮脸蛋,百般情绪扑面而来,却只字未从唇间溢出。 相比而言,初春反应不大,朝他车子递过去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谢宴:“刚好路过。” 初春:“但你家好像不在这条路……” 谢宴:“我绕路了。” “……” 噢,这样啊。 虽然她不觉得他是个连回家的路都忘记的人,但对此没什么好奇心,比起他为什么在这里,她更期待什么时候来出租车。 “上车,我送你。”谢宴说,“明天再让保险公司给你送油。” 他没有转身就走让她像以前那样亦步亦趋的跟着,好像预判到她不一定会上他的车一般,像个家长一般目不转睛地望着。 一时半会等不到出租的初春上了他的车。 许久不见,没太多拘谨,反倒熟悉的系安全带,报位置。 车子启动后,大概觉得无聊,初春找路遥聊天,虽然她回来一周了,但路遥在外校学习,两人还没碰面,依靠语音聊天。 “……刚搬过去,家里什么都没有,所以刚才在商场买了好多东西。” “我爸那边还不知道什么情况,医生让家属做好心里准备。” “最近都有空,找个机会一起吃饭慢慢谈。” 闺蜜两个你一句我一句,天南地北地阔聊着,话题又碎又杂但就是说不够,每个语气词都能表现出此时此刻活跃的心情。 说累了,谢宴给她递瓶水过去。 “谢谢。”初春道谢。 和路遥聊完,初春确实有点渴,小口小口喝着水,有些凉,她喝得很慢。 车厢里一片静默。 两人沉静数十分钟。 初春刚才和路遥谈天的时候眉飞色舞,无所不谈,唠嗑半天都不带喝口水。 但面对谢宴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 任由气氛继续死气沉沉下去。 谢宴目光平视前方,似乎无法忍受这样的差别对待,问道:“你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吗?” 初春点头:“有。” 谢宴:“说吧。” 初春:“待会右转。” ——右转近点。 就这个吗。 谢宴以为她能发出声后会和他说很多话。 就像以前那样,发来一长段的信息,可能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日常琐事,但她愿意分享给他。 又是一阵沉默。 谢宴:“什么时候回来的?” 初春:“……” 这个问题,之前问过了吧。 她没说话,侧首看他,“你怎么了?” 不舒服么,看着好像心情不太好。 谢宴:“没什么。” 初春便不再吭声,也没有玩手机,看向窗外飞驰而过的夜景。 一周前,初春得到初父病重昏迷的消息,才从海城赶过来探望。 三年前她和母亲离开这座城市后,初家因为初父传出出轨的丑闻,也因为公司内部管理层腐污,再加上没有王家的协助,开始走下坡路,一年不到的时间,初家出现负盈利。 商人重利,借急不借穷,和初父关系不错的朋友们个个都是聪明人,看出对方无药可救,便撒手不管。 朋友的淡漠,公司的压力,再加上程晚静和其母对财产的逼迫,初父终于病倒了。 医生说情况不乐观,家属做好后事的准备。 初春这次回来,是听初母的意思,一来处理初家的公司,二来,她也担心奶奶的情况,特意回来看看,应当住不了多久就要走。 她现在暂住的房子是大舅三年前从一港商手里购入的别墅,豪华而空荡,一个人住绰绰有余。 谢宴把车停靠在大门口,解开安全带,径直去后备箱收拾购物袋。 “啊……我来吧。”初春忙下车,他刚才已经帮她把东西拎到车上,怎么好意思麻烦他再卸下来。 她买了不少东西,大包小包。 初春一边阻止,一边自己去提袋子,却不想谢宴的动作比她快很多,她手过去的时候,东西已经被他提走了。 初春:“真的不用,我自己来。” 谢宴:“开门。” 命令的口吻。 初春只好依着做。 来回两趟才把东西提完,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初春忙去厨房倒了杯水,客气地请他入座休息一会儿再走。 刚才两人在车子上一路无话,如同隔了数道厚墙一样,谈不到一块儿去。 这个时候就算坐下来喝杯水,依然如此。 以前的初春不健谈,只能用手语勉强交流,但在他这里还是会译音谈话,或者发信息。 现在的初春变得开朗很多,可以说话,声音悦耳动听,但久别重逢后,她没和他谈过一句闲话。 没说这几年的事。 也没说以后的打算。 哪怕两人重新认识一场,也不该这般沉默寡言。 “初春——” 再一次,是谢宴打破沉默。 偏偏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初春看了眼号码,歉意地表示自己要接个电话。 她起身从客厅离开,不是什么私密电话,没有隔太远,胳膊肘抵着在楼梯扶手,和那端细声细语交谈着。 “……嗯,我刚到家,不用担心,一个人住没关系的……你才是小孩子呢。” 看得出来,她和那边的人聊得很好,氛围不比和路遥谈的时候差,轻松愉快。 谢宴心不在焉地瞄一眼手机屏幕上卫准发来的信息。 知道电话打不通,卫准索性发信息告知:【我刚刚听遥遥说了,你家小初春一周前就回来了,没和我们说是因为她处理家里的事情后,很快就要走。】 【她外公家挺有势力的,应该会给她安排婚配,能不能把人留下来,就看宴哥你的表现了。】 【看来这段日子够你忙活的了,一个是星临和公司那边,现在还多出个情感问题。】 【虽然深表同情但我还是很想笑哈哈哈,谁让你三年前没把人留住,活该——】 卫准的“哈哈哈”没过十秒,又怂怂地把信息撤回了,大概以为谢宴不会随时随地看他信息,所以发得肆无忌惮。 等人回来,谢宴依然保持原先的姿态,不拘谨不肆意。 “不好意思,刚刚接了个电话。”初春脸上还有刚才谈话时的余笑。 “谁打来的。” “在美国认识的一个朋友。” “男的吗。” “嗯。” “你们关系很好吗?” “挺好。”初春认真回答,“一起旅游,一起参加派对。” ——关系应该很不错。 不然刚刚打电话的时候怎么是笑着聊的。 她在异国和别人旅游派对玩得嗨,却连一个电话都没打过给他。 初春没看出男人眼色变化,诚恳道谢:“今天谢谢你送我回来。” 谢宴:“不送。” “啊?” “不谢。” “……噢。” 不谢就不谢,语气那么冷做什么。 见他只剩小半杯水,初春打算再续一些,去拿矮几上的水杯,碰巧谢宴也在抬手,两人一上一下,触碰到一块儿去。 初春握着杯子,而男人的大手握着她的细腕,温热的触感在两人之间交递。 本来应该条件反射地缩回去,他却迟迟没有松手的迹象。 “小初春。”谢宴凝望着她,声色平稳,“你是不是该解释下,为什么这三年里一个电话都没有打过给我。” 17 初春看着自己被男人大手包裹着的手,咬唇:“你能不能先松手。” 他没动。 她试着挣扎了会,声音加重:“谢宴!” 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语气没有仰慕,羞赧,反而透着轻微的无奈。 谢宴凝望着眼前变化巨大的女孩,慢慢松开她的手,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平静敛目, 小没良心。 以前的她,明明不会这样冷漠的。 三年前,初春离开后,所有讯息全无。 谢宴甚至联系到王家那边,给出的答复是她已经去美国治病,需要静养,所以不和外界接触。 他们只能从路遥那里得知初春的一丁点信息。 病愈后,她复健,旅游,学口语。 过着和之前截然不同的,崭新的正常生活。 初春前二十年被束缚太多,后面的日子,她想一点一点地充实自己。 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其他事情中后,她逐渐忘记安城这边的人和事。 一开始因为药物和精神治疗,以及家人坚持下,她一直没有联系谢宴。 久而久之,就不想联系了。况且,他那么忙,应该不想听她讲那么多废话,对她的行程不会感兴趣。 此时受他质问,初春还挺意外,毫无准备,不知道怎么回答。 谢宴再度出声:“不说说吗,为什么不联系我?” 许久,她硬着头皮说:“我忘了。” 谢宴:“初春。” “嗯。” “再想想。” “嗯?” “想个好点的理由。” “……” 初春低头,正儿八经那么想了想。 “我不知道。”她老实回答,“如果不是忘记的话,那我可能就是不想联系你。” ——不想联系你。 倒是实诚。 谢宴唇际噙着轻笑,等了三年,等出这么个回答。 天色已晚。 但客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初春隐约感知到是不是自己的措辞惹到了谢宴,但他万年不变的脸色让她对自己的认知产生怀疑,对于他来说,她的打扰无疑是多余的。 他刚才那么问,应该只是出于好奇吧。 初春叹了口气。 时隔太久,她忘记自己曾经站在他眼前是怎样的了,自卑?害羞?小心翼翼? 总是喜欢“不好意思”“对不起”。 如果是以前,她可能会解释【对不起,我不是不想联系你,我只是……】,然而事实上,她就是不想联系,不想长发一大段信息,换来他一个“哦”、“嗯”、“好”。 不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只是朋友普通的交往。 “就算是不想,也应该给个理由吧。”谢宴又问。 “不想打扰你,算吗。”初春解释,“你工作忙,我不想占用你多余的时间。” 这句解释,总算比之前那句听着顺耳很多。 谢宴将那杯水喝掉,心情逐渐平复下来,走之前,留下一串号码。 初春:“?” 谢宴:“现在不忙,以后都不忙,你想什么时候打扰都可以。” 初春:“……噢。” 拿着写号码的纸条,她目送迈巴赫离开。 他的号码,她以前背得滚瓜烂熟,自是记得的,顺手往桌上一放,并没有放在心上。 回到卧室,初春懒洋洋地躺卧在床,回路遥的信息。 路遥:【和谢宴谈得怎么样?你有没有留他过夜。】 【怎么可能。】初春感觉好笑,【我和他又不是那种关系。】 【你们不是未婚夫妇吗。】 【不是。】初春否认,【三年前他家不就想把联姻对象换成程晚静了吗,难不成我还要倒贴着脸过去吗?】 大可不必。 且不说谢家那边,谢宴自个儿也不是很有想法,那她没必要死乞白赖地热脸贴冷屁股。 那边的路遥不禁感慨,能完全放下自然是好事,她也不想好姐妹沉迷爱情迷失自我。 路遥:【那你接下来怎么办?】 初春:【处理我爸那边的事。】 路遥:【然后呢?】 初春:【回海城。】 路遥:【这么快?】 初春:【不快啊,我爸的公司得处理好久。】 初春这次过来,还带着舅舅给她找的从华尔街那边聘请来的管理人,本着力挽狂澜的打算,看看能不能挽救下初家的公司,毕竟这个公司也有母亲的心血。 路遥本想问处理完之后,是不是就要和谢宴在一起了,但不知道那妮子的想法,所以委婉地问:【你回海城之后干嘛呢?】 【大舅让我吃闲饭,二舅让我进娱乐圈,三舅让我挂职,四舅和外公建议我嫁人。】 【你自己想做什么?】 【想做的事情太多了。】 初春顺手发过去一些照片。 是她这几年拍的照片。 在棕榈海滩晒日光浴,在洛基山脉滑雪,去塔斯曼看冰川,拍摄野生动物……还有各式各样的派对,野营,战地考察。 生活丰富多彩,浪漫和现实并存。 照片看得路遥既羡慕又感慨,果然还是变成正常人的好,可以无拘无束,不会像以前那样自卑。 路遥问:【那你还想嫁给谢宴做他的全职太太吗?】 初春答:【不想。】 她回答得果断又利落。 路遥唏嘘,以前,做谢太太可是初春的终极梦想啊。 其实,这几年里,他们很少接到初春消息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已经不是原来的她了,或者说,找到自我,心心念念的不再是年少时喜欢的人。 ——谢宴一直在找你。 ——他身边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和程晚静更没有任何的关系。 如果初春再努力的话,还是有机会的。 这些话,路遥终究没有告诉初春,因为想起三年前她看到他们两个关于“只是朋友”信息。既然如此,她又怎么可能劝初春重蹈覆辙。 只是可惜暂时搁放在抽屉里的那盒戒指,三年前没送出去,以后估计也很难发挥作用。 - 初父患病的消息,初春还是从母亲那里得知的。 初母虽然厌恶前夫,但也是识大体的人,知道初父一旦没了,公司以及家里的老人都有所殃及,本来想派人过去处理,但到底是外人,便让初春回去一趟。 初春先前来医院两次,初父都是昏迷不醒的状态,这一次过来的时候,听护士说初父已经醒来了,不过尚且还不能说话,比较虚弱,需要缓一缓。 这次医院来之前初春顺手买了果篮,提到病房门口发现有个陌生女人。 细看一番,这女人不算陌生,和程晚静长得有三分相似。 “你是谁?”女人先开口问道,眼神古怪。 初春并没有被眼神吓到,眉头一皱,这话应该她问才对,这是初父的病房,这个女人守在这里做什么。 这时,门开了。 程晚静探出半个身子,“妈,谁来了……” 话音刚落,余光瞥见了初春,程晚静的眼神顿时发生变化,眉间皱紧,难以置信一般打量着初春。 很多年前,初春便是光鲜亮丽,过着富足生活的大小姐。 而此时此刻,出现在她眼前的,是比以前更加光彩靓人,气质压上好几筹的矜贵名媛。 不同于程母,程晚静一眼就认出了初春。 奋斗努力这么多年,程晚静只想过上自己梦寐以求的富裕生活,但这几年和她想象的不太一样,没有挥金如土的日子,反而是父亲经常因为投资的事情烦恼,还曾经拉着她一起出入饭局。 她知道这是因为公司受到名誉上的打击,纵然不甘心,也只能默默承受,好在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初家再怎么落败,房子和车以及每个月固定的新衣服是少不了的。 哪怕比不上以前的初春,她也比同圈子里的朋友有钱阔绰,买得起香奈儿等一些奢侈品牌。 然而如今她再站在初春的面前,发现对方随便拎的一个手提包就赶得上她好几个月的零花钱,身份差距再次拉开,程晚静又羞又恼,态度强硬地问:“你来做什么?” 初春挽唇,真是麻烦,她来医院的这间病房,不为了看病人难不成是来看热闹的吗。 程晚静突然想到什么,把门合上,站直身子,趾高气昂:“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不会说话。” 她那抬起下颚的样子,哪有半点歉意的样子。 经过女儿提醒,程母同样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打量着初春。 程母自认为自己的女儿颜值不低,毕竟她当年是个美人,初父同样英俊帅气,但两个姐妹不论何时何地站在一起,气质永远相差一截。 哪怕全身堆满大牌,程晚静也给人一种刻意赶潮流的感觉。 而初春自然和谐得多,宠辱不惊,神色平静,没有和她们计较的意思。 “原来这就是他的二女儿。”程母心有不服,同样故意轻蔑地望一眼,“是个哑巴,对吧。” “妈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就算是哑巴,她也是我最好的妹妹。”程晚静一唱一和地接,“就算别人嫌弃,做姐姐的是不会嫌弃一点的。” 初春用看智障的眼神把她们看着,“你们在说什么玩意?” 程母:“……?” 程晚静:“……?” 会说话了??? 初春把挡路的两个人推开,径直走入病房。 病床上,初父静静地躺着,身上插满管子,手背和脚背都在输液。 看着头发半百的中年男人,初春有些意外,父亲竟然会老得这么快,变成这个样子。 当年好歹是个把母亲一个富家大小姐哄得团团转的青年才俊。 看到小女儿,初父眼里的情绪激动,恨不得现在就坐起来,然而身体行不得,双手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初春把果篮放下。 来之前,初母叮嘱她,不要把当年离婚的恩怨带到父亲身上。 初春确实没有带恩怨过来,但对于这个中年男人,也没有太多的情分。 “爸,我来看你了。”初春简单道一句。 初母让初春过来的目的很简单。 先把初家公司弄到手。 虽然初家的利润对王家来说不足为提,但如果初春不过来的话,等同于让给程晚静那对母女。 这是初母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送男人可以,但不能送公司,好歹也是她曾经亲手扶持的事业,哪能白白给别人。 哪怕公司破产也绝对不能便宜别人。 “初春……”初父声音嘶哑地喊了一句。 “嗯,我能发声了。”初春抿唇一笑,“爸你有什么想说的尽管告诉我,我可以和你正常交流。” 初父试着抬手,去拉她的腕,但一点作用都没有,他太虚弱了,身体都不听使唤,今天才勉强醒过来。 “爸——” 门口,程晚静意外叫了声,然后小跑过来,情绪激动,生怕初父说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初父叹了口气,闭上眼睛,缓一缓后才说:“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 程母和程晚静一愣。 这些天,她们母女夜不停歇地照顾初父,目的昭然若揭。 只要初春不出现,程晚静就是初父唯一的女儿,唯一的继承人,家产房产必然会落到她身上。 然而就在关键时候,初春出现了。 还没到临终分家产的时候,程晚静迫不及待地解释:“爸,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要你快点好起来。” 初父没说话。 “能出去吗?”初春这时慢悠悠地道。 程母愕然:“你叫我们出去?” “是。”初春淡淡道,“我要和我爸谈谈公司的事情。” “呵,我就知道。”程晚静冷笑,以为抓住什么把柄,立马公示出来,“你在外这么多年,回来就是为了和我争夺爸的遗产吧,真是没良心。” 说完还嫌不够,指着初春,对床上的初父说:“爸你看她,狼心狗肺,你还没死她就想来分割家产了。” 初父气得浑身颤抖。 程晚静她们暗中得意,以为是自己挑拨离间成功了。 “真麻烦——”初春实在没工夫和她们两个掰这些,看向初父,直奔主题,“史密斯先生大概今天晚上能来,到时候再商谈公司的事情吧。” 说完,她就走了。 程晚静想追过去,却被初父一声喝下。 “爸——”程晚静只觉委屈,这还不够明显吗?来后没多久不仅没关心爸爸的身体状况,反而直接说公司。 “她带人是来拯救公司危机的。”初父勉强说出一句完整话,后半句却被气得够呛,“你,你瞎掺和什么?想气死我吗?!” 程晚静愕然。 - 医院停车位。 坐在副驾上的卫准降下车窗,瞅着不远处的迈凯伦570s,感慨:“这真是初春的车吗?” “嗯。”谢宴应了句。 “这车顶配吧,不少钱。” “几百万。” 卫准想到自己还是个为大别墅发愁的社畜,不禁叹息。 本来他只是来医院补开个痔疮药,没想到谢宴直言要送他,给他充当司机,体贴得卫准以为是兄弟情深,结果刚才又听谢宴道一句,那边的是初春的车,卫准才意识到,比起陪兄弟来医院拿药,偶遇女人才是更重要的事。 “我就搞不懂了,你到底对咱们家小初春什么想法?”卫准问。 “咱们家?” “噢……你们家小初春。” 谢宴敛眸,“还不明显吗。” 卫准:“?” 谢宴:“我想要她。” 卫准:??? 这一点都不明显好吗。 您当年哪有半点表现出想要她的行为。 “那你三年前怎么不把人留下来?”卫准问,“现在好了,人家快把你忘了。” “她不是出国看病吗?” “这和你挽留她没冲突吧?”卫准疑惑,“难道你一留,她就不看病了?” “三年前她走那天说过,怕看到我,就舍不得走。” “所以你就没挽留了?” “嗯。” “……” 不愧是你,老钢铁直男。 卫准差点憋不住笑出声。 没多久,白色跑车附近来了人。 卫准怕人走掉,忙下车过去招呼。 乍过去,他委实吓一跳,若不是谢宴提醒,怕是要认不出眼前的女孩是谁。 看到熟人,初春露出惊诧的表情,“卫准,你怎么在这里?” “过来拿药。” “病了吗?” “小毛病。”卫准自然不会说自己得了痔疮。 两人简单嘘寒问暖,说说笑笑。 谢宴在不远处,看着她那抹笑,最终确立一件事。 所以,她是只和他无话可说吗。 和卫准都能笑起来。 初春和卫准没谈太多,便看见了谢宴,两人目光意外交集。 “你也在啊。”初春问道。 谢宴:“刚好路过。” 四个字落下后,一片沉默。 谢·冷场大王·宴,并不知道自己有这样的buff加成,还理所当然地问:“怎么不说话?” 卫准:“……嗯,我嗓子不好,你们说吧。” 他哪敢抢那祖宗风头。 “初春。”谢宴开口。 初春微愣,“嗯?” “你为什么不对我笑了?” “……”她扯唇,“你又没讲笑话,难不成我对你尬笑吗?” 挺奇怪的。 ——讲笑话? 这对谢宴来说颇有点难度。 他看了看卫准。 卫准顿时毛骨悚然。 “卫准昨天网聊一个妹子。”谢宴无声调地陈述,“不小心被路遥发现,挨一顿打之后,发现那是个男的,两人又和好了。” 初春:“这个笑话,嗯,我觉得不太好笑。” 卫准:……我也觉得不好笑。 习惯别人总是围着他转的谢宴确实不知道如何去逗女孩子,没逗笑反而让场子更冷,好在僚机卫准暗中提醒,现在到饭点了,可以约她吃饭。 还没开口,初春的手机铃声这时响起。 她背过身接听。 不一会儿,她冲他们摆摆手,“有人约我去吃新开的日料,我先走了。” 谢宴:“谁约的你?” “一朋友,我和你说过的。”初春笑道,“对了,他和你一样也姓谢,你说巧不巧。” “那是挺巧的。” “下次见吧。” 卫准望着车子离去,恨不得给旁边的男人安装一个撩妹系统。 竟然眼睁睁看着人跑了! 还放任她和别人去吃饭。 “宴哥。”卫准深叹一口气,“你不追她吗?” “追什么?” “她是和男的一起吃饭的吧,这你能忍?” “嗯。” 谢宴云淡风轻,无动于衷地上了车。 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 直到车子启动,谢宴问:“安城新开的日料在哪?” 卫准:“东路那边有一家。” “走吧。” “?” 谢宴:“我去看看她说的那家日料好不好吃。” 卫准:“……”您是去看人还是去看日料的。 18 离开安城已久,初春依赖导航才找到约饭地点,这边地段繁华,停车位前排全是不低于百万的豪车。 初春打转方向盘,一边寻找车位一边通话:“星临,我到了,你包间号报给我。” 那头男声懒懒散散:“我去接你。” “不用——” 话虽如此,初春下车后,还是看到门口站着一个高瘦挺拔的大男孩,衣着休闲,戴一顶黑色鸭舌帽,朝她所在的方向挥手。 过去后,初春笑着道歉:“不好意思,来晚了。” “和我有什么好客气,走吧。”谢星临顺势拍着她的背,将她往里面带。 他们确实不需要客气。 毕竟是关系不错的好朋友。 三年前,初春刚来到美国,在异国他乡孤苦无聊,王家还限制一定的自由,她不能乱跑,只能呆呆望医院外面的风景。 那时,谢星临因为和黑人打架他也被限制在医院,住在初春隔壁。谢星临这人不怕生不见外,听说是国内的妹子,便过来搭讪,绘声绘色讲着自己一打多的丰功伟绩。讲完后他发现她一句话不说,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望着。 原来是个哑巴。 和谢星临以前认识的女孩不同,初春安静,温顺。虽然不会出声,但每天都很喜欢笑,眼眸像婴儿般纯粹,笑起来又纯又美。 后来谢星临才知道,其实那时的初春并不开心,可以说很难过,因为处于疗伤+失恋的状态。她喜欢笑,不过是不想让家人担心。 这样老实乖巧的小姑娘,给谢星临再借五百年,也不会随便招惹。 但出院后,谢星临意外接到初春的电话。 她能出声了,并且问他,附近有没有好玩的地方。 这算是问对人,谢星临从小到大,刮风下雨不耽搁他吃喝玩乐,结实各个圈子里的人。那会儿他爱玩冲浪,但那么危险的运动,他没介绍给她,组织朋友干脆来场极地游。 顺其自然地,两人逐渐熟悉。 谢星临生性就爱玩,骄傲又薄情,身边不少女孩,但没见他有过大爱,动过真情,初春的出现,算是他人生的转折。迄今为止,让他印象最深仍然是那一次,他们在大雪山滑雪时突遇雪崩,所有伙伴都逃之夭夭,他为救人被积雪困住,醒来时发现只有初春像只冻企鹅似的围在他身边。 她把口粮和水都喂给了他,让他保持体力,一起等待救援。 比起往年的□□,他们那次不算什么危险。谢星临甚至很清楚,哪怕换成别人,那丫头也会那么做,但仍然无法阻止他尘封二十多年的那点柔情像雪一样化开。 他们后来玩过很多地方,和其他小伙伴一起,纵情玩乐,挥霍青春时光。 本以为可以一直这样自由下去,但前不久,初春对谢星临说她要回国了。 之前她有回海城探亲过,但这次回去可能会一直留在国内,家里人希望她能稳定下来。 听她说再不回来,谢星临闷头闷脑喝了两天酒,做出一个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的决定——他鬼使神差也回国了,理由还是鬼扯的探亲。 回来好几天,谢星临才知,本该在海城的初春竟然也在安城,于是约她见面。 见面的这家日料店是东京一位老板开的,主打高消费人群,由顶级厨师用时令食材现场烹饪,耗费不少时间,因此留给他们富足的谈话机会。 入包间的座,谢星临先开口:“要是知道你在安城,我早就见你了。” 初春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安城人啊。” 两人对彼此的了解仅仅是在美国的身份。 谢星临只知道初春家在海城。 而初春对他的了解少之又少,或者说,因为圈子里权势钱势子弟太多,大佬云集,没人会关问对方的出处。 要不是上次聊天,初春自爆位置,他们还不知道两人都在同城。 “虽然我是安城人。”谢星临说,“但我并不了解这里。” 初春好奇:“你从小就去美国的吗?” “嗯。” “为什么?你舍得离开家吗?” “这……” 以前的事情间隔太久,谢星临不太记得了,只知道父母离婚那段时间,家里一团乱,爷爷还擅自主张要给他订娃娃亲,于是在父亲的建议下,用最快的时间逃离安城。 就像自由的鸟,飞出去后不想再回来。 “不说以前的事了,说说以后的打算吧。”谢星临稍稍侧过身子,这样方便和初春对视,“你家里人有没有逼婚?” “别提了。”初春喝了口饭前饮,“我刚回海城外公就催我结婚。” “那就好。” “?” “我是说,逼婚这种行为,不好。”但是如果病急乱投医,投到他这里的话,那可真是绝妙。 谢星临对自己还是颇有信心的。 通过这几年的观察,初春最亲密的男性朋友只有他,唯一算得上情敌的是她心中的那个男神白月光,但按照他二叔的话来说,喜欢十多年都没在一起,以后更没可能。 趁着初春去洗手间的时间,谢星临给谢宴打了个电话。 谢星临:“二叔,你知道安城哪里有卖花的吗?” 彼时的谢宴就在离他们不远的另一个包间,和卫准一起吃饭。 谢宴看了眼卫准问:“你知道哪里有卖花的吗?” “你开窍了?” “星临问的。” 安城的花店,卫准有所了解,毕竟每个节日都要送给路遥一套化妆品以及各式各样的鲜花。 他点出几个规模颇大,可以预约大量订购花束的花店。 随后,卫准又叹息:“你侄子都知道送花表白,你还没点数。” 谢宴睨他一眼,没搭理,把卫准说的地点报给谢星临。 谢星临:“好,我知道了,谢谢二叔。” 谢宴:“你想给小姑娘送花表白?” “这不情人节快到了嘛,早做打算。” “速度还挺快。” “毕竟还有个白月光情敌。” “那你有信心竞争吗?” “当然有。”谢星临轻嗤,“那个渣男以前深深伤害过我家女孩,我不仅有信心趁虚而入,他要是没皮没脸敢出现的话,我还有信心把他揍一顿。” 听完后,谢宴看了眼上方的中央空调,室温并不低,怎么突然感觉冷得想打喷嚏。 可能是对这里的花香过敏,谢宴出去透透气。 这时,去过洗手间的初春迎面走来。 两人默契对视了会。 初春先开口问:“你怎么在这里?” 谢宴:“路过。” “噢。” “嗯。” “……” “……” 果然,他们两人之间依然没什么话可说的。 初春顺手指了个方向,问道:“我朋友在那间包厢,要不要过去认识下?” 谢星临不是那种内向性格,大大方方,社交广泛,所以应该不介意多认识几个人。 但谢宴并没有交友的打算,拒绝道:“不了。” “好吧。”初春不勉强,“本来我还想把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他。” “他不想,我想——” 这时,卫准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悠悠地往他两跟前一站,双手抄兜,随意又悠闲,“走啊,一起认识认识去。” “那你去吧。”谢宴面无表情地丢下一句。 卫准纳闷地看了看。 这祖宗怎么不太高兴。 难道只有他一个人想知道初春所谓的男性朋友是何方神圣吗。 “宴哥?”卫准跟过去问,“怎么了?” “没什么。” “啧,你这是吃醋了,我一眼就看出来。” 谢宴面色沉着,没承认也没否认。 现在充斥在他脑子里的,全是初春刚才说的“我的好朋友”。 他什么时候变成她的好朋友了? - 那二人离开后,初春掰指一算,怎么老是和谢宴偶遇路过。 第一次是碰巧,第二次有可能,这第三次路过的话……是不是不太说得过去。 转念想想,谢宴不太可能跟踪她来这种地方,估计是经她提醒,想来这家店尝尝口味的。 初春正要走时,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横空飞来,直直砸向她的后脑勺。 痛感传来,她下意识抬手去捂着,回头去看,没看见罪魁祸首,只听见小孩子的嬉笑怪叫声。 伏在地上的,是一个儿童玩具枪。 她捡起来,发现还挺重,怪不得砸人那么疼。 初春揉了揉脑袋,不知道伤得怎么样,又找不到祸首,只能把玩具交给服务生保管,想到谢星临还在等她,便先过去吃饭。 和谢星临在一起的气氛,永远不会冷场,这也是他受女孩子欢迎的原因之一。 初春和他愉快地边吃边聊,莫名其妙地想到了谢宴。 他们两人在眉眼上有一点点相似,但因为风格不同而容易让人忽略,况且,两人脾性方面的差距也很大。 下午时,初春发现自己头上的包似乎越来越严重了。 一开始摸着脑袋挺光滑的,和谢星临吃过饭后,感觉到有一点点鼓起来,回家之后再摸,凸起的位置变大了。 她不会被撞成脑震荡吧。 刚好她晚上还要带人去父亲医院,顺便做了检查。 医生说如果只是被玩具砸到的话应该不要紧,不放心的话可以先做个检查,结果需要几天才能出来。 晚十点,处理完医院事情的初春自个儿开车回家。 她手里提着药袋子,刚下车,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初春。” 初春回头,借着路灯看清影影绰绰的男人身形。 谢宴穿着白衬衣黑外套,宽肩窄腰,身姿笔挺如松,站在她家的门口,看上去像是在等人。 初春走过去,试探性地问一句:“你又来路过了?” “……” 这次路得挺巧的,在她家门口出现。 “我找你有点事。”谢宴说。 不管是有事还是没事,就算路过,初春总不能把人放外面晾着,招呼他进客厅,自己去烧水。 这是谢宴第二次来这里。 他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打量着周遭。 无意间,发现自己上次留的纸条还在茶几上。 上面覆着一些……饼干屑。 她把写他号码的纸条当餐巾纸用? 烧完水后,初春走过来,开门见山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谢宴本来只是想留她一个号码。 上次他只是留号码给她,没有存她的号码。 听她这般规规矩矩的正式询问,又想到自己留的纸条被当成废纸用,谢宴的心情有些烦躁,表面上倒是平静如斯,“不是大事。” “那是什么?” 初春一边应,一边顺手把药袋子解开,从里面取出云南白药。 谢宴的注意力转移集中在这些药上,“你受伤了?” “头不小心碰了下。” “严重吗?” “不严重。” 初春摸了下,一不小心手道过大,疼得她下意识把爪子缩回去。 这还不严重? 谢宴起身,径直走过去,没经过她允许,长指已经拨开她的长发。 头部的左上角确实鼓起一个包,不大不小,微微泛红。 谢宴慢慢把她的头发放下来,眉头一蹙,“有没有去医院?” “去了。”初春点头,“过几天出结果,应该没事。” “怎么那么不小心?” 她抿了抿唇,不知道怎么接话,低头保持沉默。 以前他也这般关心过她,导致她常常误认为他们关系是亲密的。 现如今,她只当这是普通的关心。 谢宴不知她心中所想,伸手过去,“药给我。” 初春愣了下,手里的喷药已经被他拿走。 谢宴立在她一侧,身形颀长而高大,把上方照在她身上的光线全部罩住,阴影笼罩于她,昏昏暗暗的。 初春感觉到他温热的指尖在自己脑袋上游走,神经不由得紧张起来,他这是帮她喷药吗。 “我自己来吧……”她试着拒绝。 头顶上,是男人嗓音低沉命令:“别动。” 要怪就怪肿包偏偏长在脑袋上,就算依靠镜子,自己也不容易把药喷上去,初春只好不再乱动,老老实实等他喷完药。 大概怕弄疼她,他喷得很慢,收手的时候,动作也很轻,轻轻把缠在指间的头发理开。 完事后,初春道谢:“谢谢噢。” 谢宴长指捏着那瓶药,眸色深深地望向她。 初春被看得心发虚:“怎么,我看起来很奇怪吗?” “不奇怪。”谢宴语气温缓,见她还想抬手摸头上的包,及时抓住她的腕,制止道,“别乱摸。” 用手摸来抹去的话会加大感染的几率。 初春只好答应不乱动,但心里还是有异样,“真不奇怪吗?” 谢宴点头:“我觉得你这样子挺可爱的,有点像——” “像什么?” “右边再多长一个包的话,有点像小哪吒。” “……” 这还叫不奇怪??? ——你还像大哪吒呢。 初春发现他不是在开玩笑而是正儿八经地给她做比喻,本来心情就因为头上的包变得不太好,此时更是一团糟。 她没什么耐心地叫一句:“谢宴。” “嗯。” “出去。” “……” 以天色已晚此地不宜久留为理由,把这个客人赶出去后,初春的心情并没有平静。 一个人在镜子前闷闷照了会。 那个包,确实有点奇怪滑稽。 看样子,每天得戴帽子才能出门。 第二天—— 初春看见隔壁的别墅门前停放一辆搬家公司的专业货车。 来新邻居了吗。 她迈开步伐,本来只是好奇地过去张望一下。 不成想,看见熟悉的车子,以及熟悉的人。 等她想要假装没看见准备回头的时候已经晚了。 谢宴已经发现了她。 这次不是碰巧路过吧? 初春只好装模作样过去打招呼,看了看前方的搬家工人,不太相信地问,“你这是搬家吗?” 谢宴没否认。 “你那里住着不舒服吗?”初春委婉地问,“没必要搬家吧。” 搬就搬,为什么搬到她隔壁来? 她记得他住的小区不仅高档而且环境优美,地理位置也比这边好。 她隔壁的别墅是姊妹房,相隔较近,不关门窗的话,晚上听的音乐声稍微大一点都能被听见。不论从住的舒适度还是投资角度出发,搬到这里属实不划算。 谢宴看着她的眼睛,淡定地问,“你的头不是受伤了吗?” 初春:“这和你搬家没关系吧?” 谢宴:“我可以离你近点。” 初春:“所以你把家搬来是想每天近距离观察我头上的包?” 谢宴当然没这个兴趣和闲工夫。 许久,他答一句:“我不放心你。” 不知怎么,初春总觉得他刚才那句“我不放心”没有刻意、玩笑的成分,完全是出于直男内心的本质想法。 当然也可能,是她多想。 三年前不就因为自作多情才搞得自己情伤累累。 本来初春还担心他买这里的别墅会不会大费周折,而后想到这里的楼盘就是谢家主开发的,索性放弃这份没必要的担忧。 晚上,两栋别墅都亮起灯光。 初春搬了把藤椅坐在落地窗前,一边欣赏夜景,一边和路遥聊天。 路遥说:“我三天后回安城,记得找我喝酒。” “三天后?” “咋了,你没空吗?” “有人约我那天看电影。” “三天后不是情人节吗?啧啧,小初春,快告诉姐姐是哪个帅哥想泡你?” “啊……我不知道是情人节诶,只是巧合吧。” 初春一直忙医院和公司,没记时间,上次和谢星临吃过饭后,他便把下次约饭的时间给定下来了,她都不知道那天是情人节。 谢星临是个粗大条,在美国时也没见他记这些节日,应该只是碰巧选了这个日子。 “不会是谢宴约的你吧?”路遥好奇问。 “不是。”提到这个人,初春叹息,“我有点看不懂谢宴了,奔三的男人是不是都这样。” “咋了?” “他居然花一天时间搬家,还把窝挪到我隔壁去,我这里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 “啊?”路遥也不理解为什么好端端的谢宴会把家搬过去,“他不会喜欢你特意接近你的吧?” “别说笑了。”初春笑道,“他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把天上星星给吃了。” “那应该是有工作上的需要,需要暂时住在那边。” “就当是这个原因吧,反正他那种工作狂不可能为了感情。” “肯定的啊,他这几年一次恋爱都没有谈过。” “他年纪不小了吧,为什么不找女朋友。” 路遥仔细想了想,“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你不要和别人说哦。” 初春:“当然。” 路遥:“卫准说谢宴皮肤比他白,可能肾不太好,那方面不太行。” 初春:“这么一说,好像有道理,他真的不行吗——” “谁知道啊,卫准反正那样说的。” “卫准怎么懂的?” “……” 这个吧,路遥也不知道。 初春伸了个懒腰,聊完天正准备去洗洗睡的时候,一个男声凭空而降。 “小初春。” “?” 初春一个激灵站起来,发现落地窗的门没有关,她冲到阳台上,看见隔壁的阳台,有燃着的点点星火。 铁艺栅栏前,谢宴慢条斯理地把半根烟掐灭,对上她的目光,“下次说我坏话的时候小点声。” “……” 他其实不太喜欢抽烟,今晚是例外。 有风吹来,初春嗅到轻微的烟草香。 头皮发麻。 路遥和她讨论的话竟然被当事人听见了。 而且,貌似她们两个没什么危险,在背后说谢宴坏话的卫准估计得遭殃……就知道这种别墅不方便。 “只是随便聊聊。”初春小声解释。 谢宴敛目,心平气和丢过去一句:“还有,你什么时候吃星星。” “……” 初春先是一愣。 随后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他要是喜欢我的话我就把天上星星给吃了】 这人什么意思??她满脑子飘起问号。 19 临睡前,初春把落地窗和门都关得死死的,确保房间里的任何声音不会再被听见。 即使如此,她还是做了个梦。 梦到和她成为邻居的谢宴每天出于人道主义的关怀来给她送温暖,除了定时定点给她头上的包包喷药以外,怕她饿死还特意亲自过来给她喂饭。 做的菜系是……煮星星,炒星星,炸星星。 初春想死的心都有了。 - 早上时分,初春去外面给花浇个水,隔壁别墅的阿姨这时捧着汤汤碗碗走过来,问她是不是没吃饭。 “是谢先生让我过来的。”阿姨露出和蔼的笑,“他说你刚起床,来不及做饭。” “噢……谢谢了。” 不知是谢宴考虑周全还是阿姨细心体贴,送了饭不说还过来帮她头上的包包喷药。 受伤后的第二天,伤势最为严重。 别说自己对着镜子乱喷药,就算别人帮忙,初春也感觉到隐隐的疼痛。 “是不是我力道太重了?”阿姨问道。 “不是。”初春改口问,“谢宴人呢?” “谢先生早就出门了。” “噢。” 初春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快九点,这个时候,谢宴应该早早去公司了。 她今天也得去初家公司一趟,有个记者发布会等着她主持。 头上顶了个包,只好把发型整整,挽成碎丸子头,脸上的妆容不需要太浓郁,稍微清丽一点就行。 她不是职场女性,去发布会只是走个过场,替初父宣告下公司的未来发展和打算。 当年初父和母亲离婚后,公司的股份并没有分开,初母已经把自己持有的那份转移到初春的名下,百分占比并不多,只有初父的一小半,所以想以此拿权不太可能,得在初父走之前继承他所持有的部分。 初母的原话是:“如果拿不到的话,这个公司也没必要再留了。” 简而言之,要么自己得到,要么直接毁掉。 如果初父把继承权给程晚静的话,她们母女绝对不会有足够大的本事管理公司,甚至不需要王家出手就被同类竞争对手吞噬殆尽。 初母爱憎分明,当年如果只是多出一个私生女的话,她不会这般愤怒,最让人厌恶的是,洁癖格外严重的她居然和另外一个女人共同享用一个男人。 初春化完妆之后,刚好上次从商场订购的礼服到了。 是一款设计感独特又不失大方的小众礼裙,意大利品牌,看起来不会让人觉得刻意的华贵,很适合正式但不隆重的场合。 两点十分,初春出现在恒初公司门口,迎接她的是等候多时的初父的秘书以及史密斯先生。 “初小姐。”秘书毕恭毕敬地称呼道。 秘书到底是带点脑子的,没把称呼从大小姐改成二小姐。 “初总先前吩咐过,希望您在他生病的期间能帮忙管理公司的秩序。”秘书跟随初春后面,有条不紊地陈述,“演讲稿我已经帮您准备好了。” 事到如今,比起程晚静,有王家帮助的初春更能给公司带来帮助,如同当年能挽救破产危机的初母。 只是能否像二十多年前一样复盘,就不得而知了。 当秘书带领初春出现在公司高层面前时,大家纷纷一怔。 毕竟是刚出现的生面孔,不知道也属正常,尽管先前秘书已经招呼过,但不妨碍那些人对这个年轻漂亮看起来没什么头脑的小丫头不放心。 一个西装革履看起来地位不低的中年男子出声:“这是什么意思?让一个小姑娘执掌大权吗?” 这一句是质问秘书的。 “秦总。”秘书姿态放低,“初小姐不是来掌权的,只是代表初总讲话,毕竟初总现在身在医院,不方便开会。” “就算如此,也不应该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丫头来讲话。”叫秦总的鼻子一嗤,“不是还有程小姐吗。” 说着,秦总往不远处一指。 公司的发布会,程晚静自然会出席,同样盛装打扮一番,不过因为在公司,无法随意发挥,传统的ol裙,色调是藕粉色,内搭白衬衫和同色高跟鞋。 看上去,像个职场女精英,气势上确实不弱。 “程小姐不懂公司,但比这丫头强吧。”秦总又嗤笑,“看她穿的是什么玩意,以为是来参加晚会吗?” “抱歉,这是初总安排的。” 秘书只能硬着头皮这样说。 这句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 只要是个人都知道,哪怕派一个普通员工也比初春靠谱得多,毕竟她对公司一无所知,就算有早就写好的演讲稿,但面对记者百般刁难提问的话,很难应付得过来。 那些高层望初春的眼神好像在望一个野丫头。 这难免让人觉得好笑。 不在的这几年,正牌大小姐反而成了私生丫头。 秦总似乎要在这件事上争个你死我活,带头强调:“我强烈反对她上台演讲。” 他这么一说,其他高层被带动情绪,一致赞同。 “真的是无聊——” 就在大家为这事争不出理论的时候,初春轻飘飘地出了声。 她心不在焉理着袖子上的针绣花纹,“难怪公司会危机,一群大男人纠结一个女人穿什么衣服,这就是你们平时干的事吗?” 声线清晰,语速不急不慢,好像在说一件平常小事,没有用一点高声调就把这群人给唬住。 初春看起来脾气好,很容易商量的样子,说出的话却凉凉地无情:“谁要是再吵的话,可以从公司走人。” “真可笑,你当是劳动法是摆设吗还是在玩过家家?”秦总怒斥,“你有这个本事吗。” “你猜。” “……” 时间不早,初春理完衣服后,用英语和旁边的史密斯先生笑着谈几句,直接离开了。 完全不把这些纠结她衣服的人放眼里。 “秦总,您消消气。”秘书硬着头皮解释,“公司本来就是给她玩的……” “胡说八道。” “她是王家的外孙女。”秘书又说。 闻言,秦总面色一黑,一时间无话。 他后面的人同样消停不住。 “王家?是控制海城经济命脉的王家吗。” “哇靠,既然身家那么好,干嘛还来管初家的公司?” “有钱人的世界真的理解不了。” - 发布会之前,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因此到场的人和记者对初春没什么了解。 仅仅通过介绍得知她是初家的女儿。 至于从哪里冒出来的,只有为数不多的人想到初家原先是有一个哑巴小姐的,不过因为从来没露面过,以及身体缺陷很少出现在大家视野中,所以不太相信她就是哑巴小姐。 和秘书讨论过演讲内容和步骤之后,初春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上台。 礼裙是纯白色,镂空雕花设计,衬得人文静优雅,气势方面并不输ol。 在座的,有公司高层员工,也有合作公司伙伴,还有受邀参加的记者。 初春目光扫过铺着蓝色绒布桌前一张张生面孔,深呼吸,神态平静。 上来之前秘书一直担心她怯场。 这个秘书算是一直看着初春长大的叔叔,知道她从小到大的性格,怕生,沉默,所以担心是有必要的,但他不知道,可以出声后,初春已经不需要有任何的害怕。 “大家好。” 简单的三个字传出话筒,在场所有人注目于此。 不同于其他发布会,男人西装革履,女人纯色ol裙,初春的打扮已经让来人眼前一亮,语态轻松,笑容甜美,以一种平常的语气陈述演讲稿上的内容。 这份稿子是秘书帮忙写的,内容是分析公司目前的状况和发展。 初家出现危机的事情不是一天两天,本以为上台讲话的人会很严肃,却不想初春整个过程像是在开普通的会议,气氛轻松悦然的同时,也容易让人把讲话内容听进去。 当然,难免有一些记者找茬提问。 “冒昧问一句,初小姐的父亲还在医院起不来吧,公司发展如此堪忧,初小姐凭什么觉得,恒初事到如今还有挽救的希望?” 初春面不改色:“恒初是靠全体员工共同努力才得以发展,家父只是其中一员,他不在的时候我们完善的管理层很快会有人填补上工作,不会造成太大影响。” “既然没有太大影响,为何公司最近的投资项目接二连三地以失败告终。” “我们只是在尝试新方向发展,毕竟,有野心的公司不会拘泥于传统工业。” 初春一字一句,目光平视,微笑致意,在这么多人中,年龄兴许是最小的,但并没有任何的畏惧和紧张。 她的面前是一些提词器,秘书帮忙准备的,不过因为时间急促,还得靠自己组织语言。 “还有问题吗?”初春微笑看向那个记者。 “最后一个问题。”记者豁出去似的,“我记得很久以前初家和谢家传过订婚消息,请问是真的吗?” “不好意思。”初春冷静地打断,“私人问题不在回答范围之内。” 记者不死心,“订婚那么久还没有结婚的打算,谢二公子身边从没出现过初小姐你的身影,也没承认过你的身份,请问,初小姐单方面被甩了吗。” 台下,已有议论声。 早些年确实有谢家和初家订婚的消息传来,不过因为没有订婚宴和当事人口证,消息传着传着逐渐匿迹,这次却莫名其妙地被有心人提起来。 第一排坐着的都是记者,后排是合作公司等高层人员。 二排偏角落的位置,看起来很不显眼,再加上男人带着鸭舌帽,衣着休闲,始终没被人认出身份。 坐在边缘的卫准环手抱胸,依着椅背,“你的小未婚妻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旁边的谢宴问道:“那记者是哪家媒体?” “怎么,你还要找人家麻烦?”卫准幸灾乐祸地笑,“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上台去,和别人解释下传闻是假的,然后再把你两结婚的事定个日子。” 顿了顿,卫准又说:“我知道你死活不想让小初春知道你偷偷摸摸来发布会看她,但是……哎哟疼……” 卫准感觉自己的脖子被什么东西敲了下,再看,是谢宴手里的帽沿,敲起人来可真疼。 谢宴起身过去。 卫准啧啧感叹,看来到最后还得他这个军师说话靠谱。 台上,面对记者咄咄逼问的初春仍然没有慌乱,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陈述:“我和谢家二公子的婚约早就取消了。”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面面相觑。 多事的记者又问:“是初小姐你被甩的吗?” 本以为她还会周旋,却不想初春很快点头:“是我被甩。” 大家唏嘘。 在这种发布会上承认自己被甩的千金小姐还真的不多。 初春倒一点都不觉得丢脸,落落大方地承认。 谈话基本上已经结束,初春低头收拾演讲稿和话筒的时候,没注意到眼前什么时候来了人,只听见耳边有人的叫声。 “是谢二公子。” 她闻声抬头,发现谢宴长身玉立,站在她跟前。 他脸色很不好,可以说很差。 初春满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谢宴眉间弧度较深,蹙起不悦,从她手里接过话筒,对台下的人陈述道:“我没甩过她。” 初春讶然,抬手去推他。 指尖刚碰到男人的手,就被他反握在掌心,谢宴放好话筒,面色看起来依然冷静,拉着她的手,强行将人带下台。 “谢宴你干嘛——!!!” 他们离开后,初春的声音还在记者的脑子里飘荡。 这明明是恒初的发布会。 怎么乱入一些私人感情问题。 而且,比起发布会,用谢二公子上台强行拐走女孩这个标题写新闻,似乎更有吸引力。 20 知道场子会因为自己的突然出现而变得混乱,所以谢宴提前把初春带下台,路过门口时难免有一些打杂员工和外部记者投来好奇的目光。 “麻烦让下。” 此时此刻男人依然保持原有的礼貌和风度,待人客气,但细听的人还是能感知到声调里的寒气。 初春被带着走的同时不忘去拉他的手腕,试图阻止这般莫名其妙的行为。 这么多人看着。 他不怕丢脸她还怕呢。 “谢宴你到底要去哪儿!” 忍无可忍,向来温顺的猫咪也招出利爪。 谢宴对恒初公司内部结构并不熟悉,停住脚步的地方过分安静,没什么人,他方回首,眸色内敛,那身一丝不苟、清贵西服衬得男人身架挺拔,上位者气场分外明显,乍一看像是准备训斥员工。 松开她的腕,谢宴心口那波烦躁并未退减,“你刚刚对记者说的什么?“ 说他们早就已经取消婚约了,说他甩了她。 作为当事人,他怎么不知道做过这些事。 初春望着眼前的男人,反问:“你怎么在这儿?” 恒初和兴和的关系不错,但这次发布会规模并不大,没本事让大老板亲自过来吧,而且悄无声息的,如果不是最后出现她毫不知情。 “先回答我的问题。”谢宴说,“我什么时候甩的你?” “不知道。” “不知道你还说?” “那我说什么?” 总不能说是她甩的他吧。 刚才记者的话筒就差怼到初春脸上了,如果不说是他甩的她,难不成说他们还在一起吗,那岂不是更落人话柄,别说这几年她不在国内,前几年他们两人也没有任何的互动。 唯一一次共同出入酒店的照片,她还没有露脸。 舆论向来如此,别人一旦抛出这个话题就必然会遭到讨论,非黑即白,非对即错,当时最好的办法确实就是大方承认,以免被扒更多。 “我说的是事实。”她语速平缓,“我们的婚约本来就是长辈口头之谈,而且……” 当初的婚约早就不算数。 从程晚静的出现开始。 从谢家也愿意让那个私生女姐姐取代她开始。 也从……谢宴那句话开始。 两家口头订亲,现在口头宣告结束。 谢宴声线沙哑:“而且什么?” “我不打算留在安城。” 时隔多年,她面庞依旧温润,瞳色泛着浅淡的光,薄唇是柔美的西柚色,声音更是没什么杀伤力,但说出来的每个字,如冷厉寒风刮过。 ——之前还说会等他。 现在又不打算留在安城。 卫准先前说过,初春处理家里的事情后,还会再走。 她回来不仅不是来履行约定的,甚至可能连看他一眼的打算都没有,不然两人碰面也不会在一周后,还是偶遇。 按照正常步骤走的话,她处理完初家的事情就会像当初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喜欢他的时候态度坚决,走的时候也坚定如初。 小姑娘可真是伤人而不自知。 两人僵持的时候,不远处的走廊拐角传来议论声。 “……你爸这个老不死的东西,人都成那个样子还净给我找事做,好好的一个发布会,风头全被外人给抢了。” “秦叔您消消气吧。”程晚静轻着嗓音劝道,“她不过是一个黄毛丫头,什么事都不懂,等下次召开股东会,我们一起将她排挤出去就行。” “排出去又怎样,指不定她背后的王家给咱们使绊子吃,现在当务之急是看你爸的态度,他死之前的继承权到底交付给谁。” “这您放心。”程晚静笑道,“我妈在医院已经和我爸商量过了,我爸说这么多年都亏待我,就算他走了,也不会让我吃苦。” 两人一边谈,一边走,脚步渐近。 眼看着要从拐角走过来,初春头脑一热,扯过身边男人的衣服,将他一起带到最近的房间里。 是个背光的昏暗仓库,里面都是杂物,找个站住脚跟的地方都难。 初春屏住呼吸,怕弄出声音,没敢把门关上,虚虚掩着的同时,也借着光亮去观察外面的动静。 如果她没听错的话,被程晚静称为秦叔的就是秦铮,发布会之前为难她的秦总,秘书先前介绍说,他是初父之前的大合伙人,第二大持股股东。 从他和程晚静的谈话中可以得知,他们关系并不陌生,也许很亲密,不然秦铮怎么可能当着别人女儿的面骂初父是老不死的东西。 初春全心放在外面,并没有注意她和谢宴共处一间室,且距离极近。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秦铮点燃一支烟,随意地将烟灰弹落掉地,笑得别有用心,“等以后我和你妈结婚,我会好好对你们的。” “秦叔。”程晚静真情实感地唤了句,“就知道只有你对我妈好,比我爸好多了,要不是看在他的继承权份上,我妈才不会去照顾他。”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谈着。 这里虽然偏僻,但好歹也是公司,难免会有清洁工路过,二人却毫不避讳地商讨初父去世后的事情,并且肆意泄露出程晚静母亲和别人的私情。 初春差点气得冲出去。 到底是没良心的私生女,饶是初父这些年因为公司运转不周加上没能和谢家完成联姻感到挫败,但对程晚静不可能不好。 结果呢,换来的是这样的狼心狗肺。 想想程晚静前几年一直和她用一样的东西但并没有知足,要正儿八经的名分,还想抢谢家的联姻,就应该知道这是个喂不饱的白眼狼。 他们走后,初春不由得叹息,“忘记录音了。” 把他们的话全部录下来,给初父听。 就不信父亲听了这些还会继续对她们母女好。 “初春。” 一个男声从耳际飘过。 初春抬头,正对上男人眸光。 昏暗杂乱的四周倒是一点都不影响他沉稳矜贵的气质。 刚才注意力集中,全然没发现她猫着腰躲在门后面的同时,谢宴就在她身后,因为空间太小,彼此距离极近。 进来那一刻,初春以为自己拉着他的腕,现在再看,她是强扯着他身上的衬衫带进来的。 现在她的爪子还在人家的衣服上。 谢宴垂眸,心平气和地望着那只小恶爪。 场面非常尴尬。 “这个……”初春头皮一麻,讷笑两声,试图缓解气氛,“你这个衣服的质量,蛮好。” 扯这么久都没扯坏。 “嗯,挺好。”谢宴应了句,“那你继续扯着?” “……” 她立马松手。 视线稍抬,男人白色衬衫第三颗纽扣映入眼帘,包括刚才被她抓起的褶皱,他没有整理的意思。 出于负罪心理,初春抬手把衬衫上面被她抓出的痕迹抚平。 看起来总算好点。 她松口气的那模样,就像偷了主人家干粮的老鼠,被发现后又乖乖的放回去。 谢宴敛目,“不出去吗?” 藏在这狭隘的房间里,两人看起来像偷-情的。 初春意识到自己无缘无故拉着他进来偷听对话这种行为属实说不过去,侧首让他先出去,而谢宴已经给她开了门,示意她走。 她领了好意,前脚刚踏出去,耳朵再次听见秦铮的声音。 以为他要回来,她条件反射地后退。 一不小心,脑袋磕门框上。 谢宴抬手扶了把她的腰,顺势将她拉了进来,那道门,也随着惯性砰地关上。 这个关门的声音,无疑引起外面人的注意。 初春原本脑袋就多出一个包,刚才又碰了下,疼得她不禁咬唇,暗搓搓地想,她不会真成哪吒吧。 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的心越来越上提。 秦铮在外面一道门一道门的查看。 且不说如果他发现刚才有人偷听对话后会不会做出防范措施,单是被人看到她和谢宴孤男寡女地共处一室,也说不清道不明。 初春额头上密着细汗,神经不由得绷紧,已经听见隔壁房门被拧开的声音。 脚步近了——! 秦铮和他们的位置只隔一道门。 初春想拉谢宴躲起来,又没寻到可藏身的地方,正准备动的时候,肩膀被人轻轻按了下。 谢宴用口型告诉她,别动。 就在秦铮拧门的时候,谢宴单手抵着门身。 外面的人推了几下,没把门推开。 秦铮低骂一句后,就此作罢。 等脚步声彻底离开后,初春抬眸看着旁边的男人。 挺……意外的。 她刚才怎么没想到把门抵住。 “走吧。” 谢宴这次先出去。 好一会儿没看见人跟上,他回头看了眼还蹑手蹑脚以为自己是侦探的小姑娘,捏了捏眉心,“那人已经走了。” “噢。” “你回去可以将刚才听到的话转述给你父亲。” 有无证据已经不重要,先让初父心里有数再说。 初春点头,刚走几步,脑袋不由得疼了起来,抬手摸了下,发现指尖沾着鲜血。 刚才磕碰的力道不轻。 而且刚好碰到她之前的包包上。 谢宴也发现那抹鲜红的血迹,“刚才撞的吗?” “嗯。” “怎么那么笨?” “……你聪明。” 初春本来就疼,这会儿不想和他争论这些有的没的,不知道头上的伤严不严重,估计还得去医院看一下。 谢宴没有乱碰,粗略看了眼她头上微肿的包包,拧眉问道:“很疼吗。” 初春:“还好。”其实挺疼的。 “下次小心点。” “噢……” “还以为你有很大能耐。” “?” “粗心大意,毛手毛脚,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他顿了顿,“就这还不联系我?” “……” 她无言以对。 说的话带有强盗逻辑。 他好像故意借这个表达之前的不满。 初春摊开掌心,看着手上的血迹,叹了口气,说:“头有点晕。” 谢宴:“晕血?” “不是。”她闷声道,“可能被你骂晕的。” “……” 谢宴沉默了会,“我没骂你,只是有点着急。” “着急什么。” “流这么多血。”他目光那个包包转移到她的小脸上,语气缓和不止一倍,“我看着疼。” 许久,初春小声问:“……你有什么好疼的。” 谢宴薄唇抿着,似乎没听见,沉默寡言地先行走在前面。 来来往往不少人,他们走得不快,应该不必担心是否被人撞到,谢宴回头看了眼亦步亦趋跟上的女孩,放慢脚步等她。 她头上的包伤势不小,不去医院是不可能的。 谢宴的车停在d区,离出口还有一段路,出玻璃大门后,他让初春在这边先等,他开车过来接她,省得走路不当流血更多。 “我自己开车来的。”初春没依,“而且你也挺忙的,我就不麻烦你了,拜拜——” 她的话,在谢宴看来如同耳旁风,轻飘飘丢下一句:“别乱走。” “……” 音落,他扔她在原地,自己去停车位。 怕她逃跑,走到二十步的时候回头看她一眼。 然后,做了个【等我】的手语。 初春:“……” 搞得她像逃犯似的。 不过他对手语这么了解还熟练使用是她没想到的。 去医院确实挺费时间,他又是个忙人,初春自然没有麻烦他的想法,等他走后,从包里拿出车钥匙,望着前面一排的车,回忆自己的车停的位置。 又不是小孩,不至于去个医院包扎伤口还要人陪,待会上车后给他发条信息就好。 初春刚找到自己的车,一辆帕加尼不急不慢停在她身边,很快,车门打开,人没到,熟悉的声音先来,“我就说这车看着眼熟,还真是你的。” 初春回头,发现是谢星临,“你怎么在这儿?” “出去办点事,看到你的车,就顺便遛个弯过来看看。” 谢星临本来脸上带笑,余光不经意地瞥见她头发之间泛着红,不禁凑近一些,神色严肃,“你这里怎么了?” “碰到了。” “这么严重?”他更近了点,皱眉,“怎么不去医院?” “正准备过去。” 看她要上车,谢星临抬手拉住她的包,“伤成这样还开什么车,我送你。” “不用了。” “快点,我还得办事。” “真不用。” 初春连自己的车都没摸到,车钥匙就被谢星临拿走了,人也被他半推半拉着带到帕加尼副驾驶门前。 谢星临扯过她的包,催促她上去。 “走吧走吧,往那边坐点,我车门关了啊——” 初春迷迷糊糊被他强行带上车之后,他才把包和钥匙还给她,让她快点系安全带。 人没反应过来,车子就启动了,望着窗边的风景以及自己那辆动也没动的车,初春托腮,陷入沉思。 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世界上姓谢的都这么霸道吗。 她侧首,乍一看,发现驾驶座上的谢星临和谢宴有一两分神似。 谢星临扶着方向盘,袖扣松散,露出精瘦有骨感的腕部和名贵的机械表,他手生得很好看,指尖干净,不像其他公子哥年纪轻轻指甲便被香烟染黄。前方日光斜斜照进,衬得五官深刻分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贵公子,气质上确实拔高一筹。 也不知他有什么事要忙,初春迟疑道:“你有事的话真不用送我的。” “没事,那些杂事让别人去做就行了,但是送你。”谢星临薄唇挽笑,“我得亲自来。” “真没关系吗?” “嗯。” 谢小少爷自由惯了,家里没人镇不住他,老爷子疼爱孙子,哪怕吩咐的事没办成,也不会说太多。 - 帕加尼消失的前几分钟,卫准刚好从记者群中挤出来,本来想找谢宴,不成想没看到他,倒是看见了谢星临和初春。 直至两人离开,他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不是看错了? 初春和谢星临很熟悉吗,怎么双双走人了? 脑子没想明白,看见熟悉的车行驶过来,卫准屁颠颠跑过去,坐上副驾驶后,感慨道:“宴哥你对我真是越来越好,怕我跑腿,还特意把车开过来。” 谢宴目视前方,“看到初春了吗。” “嗯?”卫准尾音一转,“咋了?” “她受伤了。”谢宴说,“准备带她去医院来着,但她人不见了,车也停在原位。” 说话间,迈巴赫刚好经过初春的车子附近。 她的车完好无损地停在原位。 然而人却没了。 难不成一个人不想开车,所以做出租去的医院吗。 他倒没让她讨厌到宁愿坐出租车也不愿搭他车的地步。 这时,谢宴手机响起。 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信息。 【我自己去医院了,你忙你的吧。】 果然如他所想,她提前开溜。 未免溜得太快了些。 卫准发现开车那祖宗脸色不太对,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幕,小心脏砰砰直跳,又不得不说,委婉道:“其实我刚才看到了她,但感觉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她上了一辆帕加尼。”卫准斟酌着词句,“那车是你侄儿的吧?” 谢宴长指不由得握紧方向盘,“星临来过?” “他不仅来过。”卫准声音越来越小,“好像还把你小未婚妻给拐跑了。” 21 谢星临把初春带走了? 有个不太确定的念头从谢宴的脑海里跳出,又被他慢慢压下去。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谢老爹打来的。 按了免提,谢老爹浑浊粗厚的嗓音在封闭的车厢里响起。 “你现在有空的话就去辉腾一趟,有个项目得和那边老总亲自见面谈一下。” “现在?” “嗯,你侄子临时有事去不了。” 通话挂断,谢宴面色如常,车速平稳,好像一切没太大变化。 只有卫准感觉到周围的气压正在逐渐变低,今天真是稀奇,不顺的事情接踵而至,而且这几件事很有可能相连在一块儿。 “现在去哪?”卫准问道。 “办事。” “那初春呢?” “不是有星临吗?” “……也对。” 卫准真心佩服这祖宗的心态,不知是不是真心话,说的那般顺口。 他反正没弄懂谢星临和初春是什么关系,更不敢胡乱猜忌上次和初春吃饭的男性朋友是不是星临。 奈何卫准不是个喜欢乖乖闭嘴的人,看着车子离医院的方向越来越远,不禁叹息,“你家老爷子真就偏爱星临?他这做事态度,能和你竞争?” “没有竞争。” “嗯?” “他不够格。” “……” 卫准竟然反驳不了。 想来也是,谢二公子从上学那会儿开始便不同常人,其他富二代玩跑车的年纪他就已经在商圈安得一席之地,别说谢星临,哪怕和他爸谢明加在一起,天赋和能力都不及老二。 奈何谢老爹对孙子隔代疼,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凡事都娇惯着小的,对只比谢星临大几岁的谢宴要求分外严格苛刻,这也导致外界常议论谢家最终决策权到底归谁。 - 谢宅。 平常谢宴来老宅的频率很低,有时候三个月都未必来一次,导致保姆有时候都不识得谢二公子到底是何人。 谢老爹偏爱文雅复古风,住处前置一池塘,庭廊白墙黑瓦,闲来没事的时候会在二楼阳台赏景吃茶。 这会儿天凉,他于室内和人下围棋,着黑底金线改良唐装,正襟危坐,枯瘦的手指拈着白瓷棋,看似悠闲。 谢宴来的不巧,谢老爹的棋刚到一半,没有收手的意思,一边吩咐着事,一边落子。 “腾辉那边你还得帮星临照看着些,这孩子心高气傲,得多磨磨。”谢老爹幽幽叹息,“再者,腾辉那项目也不小,倒不至于让他临时落跑吧。” 谢老爹说的就是谢星临带初春去医院那天。 本质上,谢星临是觉得家里给他试炼的项目过于小儿科,本就懒得搭理,刚好那天又有助人为乐的好事,便拍拍屁股走人。 “你可以给他换个大的。”谢宴轻描淡写地建议。 给他手里添个几亿,看他是玩脱还是翻本地赚。 谢老爹知道二儿子的弦外之音是什么,摇头笑笑,“你有什么不满大可以直接说。” 谢宴自然不会顺着话去说,公事公办道出腾辉的态度,至于策划书什么的,老爷子在下棋,一时半会看不了,他便搁一旁。 整个过程,没太多废话。 谢宴对父亲说话的语气,不卑不亢,礼貌又不掺杂任何情愫。 卫准曾表示,这兴许就是老爷子疼星临的原因,孙子从小调皮,爱闹腾,直性子,老头子都爱这类的。 可随着时间推移,似乎没人记得,六七岁的谢宴,并不像现在这般肃冷淡漠,也曾欢闹过的。 眼见着二儿子说完事要走,谢老爹放出一句:“我快过七十岁老生日了,你打算一直和我这样僵持下去吗。” 谢宴:“我没和您僵过。” “呵。”嗤笑一声,谢老爹道,“自从你母亲死后,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好脸色?” 谢宴扯唇,“那需要我对您笑吗?” “你——” 谢老爹手背青筋暴起,气得胸口起伏,真够有能耐,他修身养性这么久,还是容易被二儿子给轻易激怒,虽然他并没有说什么过激的话。 谢老爹四五十岁才有的谢宴,按理说老来得子应当高兴,偏偏没几年,夫人死了。 尸检结果显示,五脏六腑因碰撞而稀烂,应当是从楼下坠落而亡。 谢母走的那天,谢老爹在外忙生意,那会儿机遇大把,正是赚钱好机会。 谢母走后一个月,谢老爹才回来。 一滴泪没落过,草草走个形式后又走了。 大家见怪不惊。 豪门联姻,本就没有任何的感情,你走你的我过我的,想的开就好,想不开的话就像谢母那样白瞎眼地付诸芳心,未能得以回报,抑郁缠身,离世时依然带着不甘。 同样作为联姻和生子工具的谢明原配,也就是谢星临的母亲,聪明得多,看透本质,潇洒离婚走得非常利落。 谢家人薄情,从老到少都是如此,因此留不得女主人,即使如此,谢老爹依然乐此不彼地给儿子和孙子安排婚事,对自己和大儿子以惨剧收场的婚姻,只字不提。 “我知道你讨厌联姻,所以这些年我都没有再管你,没有逼你成婚。”谢老爹继续下棋,心态试着放平和,“你还有什么不满?” 谢宴没有正面回答,反问道:“您要过寿辰吗。” “过。” “那天是母亲的忌日。” 谢老笑,“那又如何。” “她选择那天离开,是希望你能记着她一点。”谢宴说,“而不是让你觉得晦气。” 当年连家里的佣人都知道,谢老爹不爱自己的夫人,所以这些年他没什么好愧疚的,堂堂男儿,谁会纠结于这种儿女情长。 “我不仅要过。”谢老爹故意对着干,“我还要轰轰烈烈的过!” 谢宴:“您倒是心安理得。” “呵,怎么着。” “没什么。”谢宴瞥了眼早已成僵局的棋盘,面无表情,“就是这棋,您还可以下得再差一些。” 谢老爹的手一抖。 再反应,二儿子已经走了。 同他下棋的中年男子勉强讷笑,好像从提到谢夫人时起,这老爷的棋法就开始乱了,他不敢道明,只好跟着乱。 正厅,保姆在和人讲话。 “女孩子都喜欢玫瑰花的,小少爷英俊多金,一定不会被拒绝的。” 哄人方面,保姆阿姨还是有一套的,再者,她说的也是事实。 “我就是觉得玫瑰花和首饰有点俗,不过时间太赶,也没什么好送的。”谢星临自言自语,“谁让情人节这么快呢。” “不俗,大家都这么送。”保姆说。 “但我想给她送点特殊的。” 说着说着,谢星临看见熟人,乐颠颠看过去招呼,“二叔,你怎么回家了。” 谢宴松了松领带,“有点事。” “刚好帮我看看,这些东西送女孩子,合适吗?” 谢星临朝茶几上递了眼。 谢宴走过去,随意一扫,“嗯,你要送谁?” “当然是心动女生了。”谢星临随手拿起一整套口红,理所当然道,“打算今天告诉她。” “她在安城?” “是啊,我之前还以为她回海城了。” “有照片吗?” “二叔想看?” 虽然意外二叔居然想看女孩子照片,谢星临并没有多想,翻开手机相册,找了几张他们之前一起玩的旅游照片。 他的摄影技术一流,打光和滤镜达到最佳,上面的女孩不论面容还是身材几近完美。 漂亮得像是人间小仙女。 望着上面熟悉的面孔,谢宴许久没说话。 “她的名字叫初春,我遇见她的时候是在医院,那会儿她生病了,发不出声音来。”谢星临说,“我觉得她挺特别的。” “哪里特别?” “她很爱笑,我以为她和我身边的女孩一样活泼可爱。没想到有的时候她的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谢宴双眸颤动,眉宇间渐深,“为什么?” “因为难过。”谢星临又说:“我问她原因,好长时间才告诉我,她来美国后一直都很想见一个人,但是又不能去见,有的时候会难受得一个人晚上悄悄地哭。” “我当时就挺心疼她的。”谢星临俊脸露出惋惜,“不知是哪个混蛋那么过分地伤小姑娘的心,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谢宴呼吸一沉,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二叔你知道,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渣男得有底线,这种乖女孩,咱们不能招惹,好在后来。”提到这个,谢星临悠悠一笑,“她主动联系了我,你说,这不缘分嘛。” 后面就顺理成章熟络起来。 谢星临其实没想过自己和初春怎么样,一开始只是普通朋友,毕竟圈子大,男男女女都有。偏偏命中注定,情不自觉地被吸引。 谢小少爷平生第一次,改掉原先的玩性,产生守护一个人的想法。 谢宴垂下的双手不由得握紧成拳,心口像是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一般,沉得人无法正常喘息。 ——要是我的话,肯定舍不得她掉一滴眼泪。 难道他就舍得了吗。 明明三年前走的时候,她还是很平和冷静的。 他始终不知道她是怀着怎样的心态离开的。 又怎样地,不联系他。 一切后知后觉的时候,她已经从黑暗中走出来。 今天是情人节,谢星临早早备好礼物,但还是犯难,担心自己送的会不会太俗。 这一次,谢宴没有鼓励侄子,都不知道自己怎么离开老宅的。 他给初春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她在哪? 这么短时间内,她不会被谢星临叫出去了吧。 谢星临今晚要表白吗。 谢宴脑子里莫名其妙回想到那二人看电影吃饭然后在一起的画面。 真是,揪心揪肺的难受。 傍晚,睡完午觉的初春才看见手机上的未接电话。 一共八个,都是谢宴打来的。 还有他发来的七条信息。 【你在哪?】 【怎么不接电话?】 【你和谁在一起?】 【看见的话回一下。】 【初春?】 【小初春。】 【大初春。】 初春:“……” 她怎么那么想捶他呢。 不是很有耐心地回拨过去,带着鼻音:“干嘛呀你——” 那边沉默着。 初春又问:“怎么不说话?” 谢宴:“我以为你不理我。” “……”她总觉得这声音听着有一丢丢地委屈,但大部分可能是自己听错了,“我刚才在睡觉。” “睡那么久吗。” “嗯,我是猪。” 她刚醒,声音沙沙的,尾音懒洋洋的拖长,听起来比之前更撩人。 “你还没说你找我什么事呢。”初春问道,“什么急事让你给我打那么多电话。” 真是稀罕事。 有生之年还能收到谢二公子那么多条信息。 谢宴答:“没有急事。” 初春:“?” “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一点……” “一点什么,你能大声点说话吗?” 初春把上音键调到顶端也没听见那端说了什么。 许久,谢宴才道:“有一点点担心你。” “担心就担心,一点点是什么。” “……”他大概被她整得没脾气,“你没接电话,我很担心你是不是被人拐走了。” “噢。” “我马上回去,你在家等着。” “?谁要等你,我今天有事要出去……” 初春的话还没说完,谢宴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真是,无理又傲慢的老家伙。 傍晚,谢宴开着车,临近步行街道,看见路边有人举着氢气球和鲜花束,一边走一边卖。 会叫卖拉客的人手里的花束已经售得差不多。 有个年纪看起来不大的小男童,捧着红艳艳的带枝玫瑰,和过路人比划手语。 玫瑰不贵,十五块钱一枝,但路人看不懂,并且不打算在他这里买。 一整天,他的玫瑰只卖出去一点。 低头失落的时候,一个男人身影突然降临。 “我全要了。” 谢宴吐出四个字,翻开皮夹,递出里面的现金。 男童显然很高兴,比划着价钱的时候,看见空着的袋子里多出几十张红色现金。 这也太多了吧。 【叔叔——】男童不知道他能否看懂,仓促比划,【您给的太多了。】 不确定他不能开口的同时听觉也较弱,谢宴回以手语:【剩下的给你买糖。】 男童有些不知所措,想不到会遇到懂手语的好心大叔,感激又礼貌地鞠了一躬。 而后看着男人手里的红玫瑰,咧嘴一笑,【您买花是送给喜欢的人吗?】 谢宴说:“买着玩的。” 男童睁着大眼看着,不知是不是听不见,还是感到疑惑,哪个大男人情人节会给自己买花玩。 连小孩都骗不了。 谢宴停顿几秒,改口道,“是,送给喜欢的人。” 22 午觉睡得久,初春接完谢宴的电话,感觉头晕乎乎的,思绪还一团糟。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他变了个人。 难道,男人越来越这样吗。 点开信息页面,发现路遥也给她发来不少消息。 【出去这么久,今天总算回来了。】 【你要是不和我约,我就去约卫准咯。】 【不知道他今年情人节给我准备什么礼物,别又是玫瑰花,我真是看吐了。】 路遥和卫准在一起很多年,小吵小闹常说分手,但两人关系一直如初,年年情人节都秀一波恩爱。 初春问:【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没多久,路遥回:【谁知道,那家伙没有一点求婚的打算,估计想再玩几年。】 【不小了。】 【别光说我,你不也是。】路遥,【我就不信你在外这几年身边没有男孩子。】 【暂时不考虑这事,先把恒初的事弄好。】 上次和谢宴在恒初一不小心听见秦总和程晚静的对话,初春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谢宴让她先告诉父亲,但她犹豫着会不会刺激到初父,而且手头里没证据。 路遥:【说到恒初,我看了你上次的发布会,真的又美又飒。】 她们一块长大,路遥不禁意外初春的变化,从一个很少在人群中冒泡,竭力降低存在感的自卑敏感少女变成清贵美艳的名媛小姐,不是亲眼看见,很难相信是同一个人。 初春:【还好,正常发挥而已。】 路遥:【这哪是正常发挥,应变能力和语言组织堪比主持人好吗。】 路遥本来只是随口一夸。 谁成想下一刻,突然收到初春发来的一张图片。 上面居然是,主持人资格证? 路遥:【这???】 初春:【我之前考的。】 路遥:【……你为什么考这个?】 当然是想考。 一开始初春考的是普通话和外语,证明自己的口语没有问题,发现不是很难之后顺带把附带的证也考完。 除此之外还考过驾驶证,游泳证,导游证,翻译证……变成正常人之后,初春把自己曾经想做却做不到的事情都做了一遍,没有沟通障碍,边玩边学,业余证书考起来也得心应手。 看着那边发来的一些证书照片,路遥满屏感叹号。 这就是初春说的想变成一个普通人吗,这哪里普通了? 在一堆证件里,路遥看见和跆拳道相关。 路遥:【我凑!!!这个厉害!你有空教我两招,让我揍卫准。】 初春:【……好。】 本来路遥揍卫准就揍得挺狠,这要是教她几招,岂不得把卫准往地上摔。 初春之前学跆拳道不过是为了基础防身用,后来在美国也小小实战过,效果还不错。 下午五点,西边的天已经暗淡。 先前谢星临说今天约她出去看电影,一直还没有消息。 初春在家乐得自在,真要是约出去的话,外面人山人海的,不小心又把头上的包挤破就麻烦了。 一个人还没乐太久,便见别墅大院前,缓缓停下一辆迈巴赫。 谢宴的车? 这个时候,工作日,他不至于早退吧。 不一会儿,门铃响起。 初春只能把人给放进来,没见到影子,先出声嘀咕:“我都说我今天晚上可能有事要出门你怎么还——” 话音过半,突然顿住。 她的眸光落在男人手中的玫瑰花上:“这什么情况。” 谢宴似乎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来去自如,熟悉又方便,上次来的时候见玄关处没有男士拖鞋,还让保姆从家里拿两双过来。 他理所当然地把花送到初春的手里,然后褪下外套,解释道:“刚才在路边看见小孩卖花,怕他卖不完,所以全买了。” “买来干嘛?” “送给你。”他侧首看她,双眸认真,“不行吗。” “我没说不行,只是……” 只是情人节送花这个寓意是不是太过于暧-昧了。 但他也没表示更多的意思,她总不能过分解读。而且这种直男未必知道今天是情人节,可能就是突然发发善心,毕竟他一直在实事求是地做慈善项目,对有困难的小孩不会束手旁观。 初春低头看着手里娇艳艳的花,就当是个普通礼物,“那谢谢了。” “不客气。” “花挺漂亮的。” “你也一样。” “……” 她愣神的时候他已经反客为主地往厨房走去,溜达一圈之后没发现新鲜食材,问她今天晚上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初春委婉拒绝:“已经有人约我了……” “约你做什么?” “看电影。” “然后呢?” “我哪知道……” “今天是情人节。”谢宴蹙眉,凝视着她,“你不是小孩子,应该好好想想约你出去的人是好的还是坏的,会不会有图谋不轨的心思。”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握着一只玻璃杯,浅啜一口白水,“坏人就喜欢哄骗你这种长得好看没有脑子的女孩。” “……你是夸我还是骂我。” “我在提醒你。” “谢谢。” “不客气。” “……” 她瞪他好长时间最终确定这个男人确实只是在提醒她,刚才的话也非常真情实意地认为她长得挺好并且——脑子不聪明。 只是不小心撞破头,在他心里她自然而然就成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傻白了。 她要是和他计较的话还真浪费口水。 谢宴放下杯子,问:“今天上药了吗?” “没。” 她睡醒后就给忘了。 谢宴用一种“看吧我说你没脑子你还有什么可反驳的”眼神看了会,最终没有说太多,问她药在哪。 初春竖起食指,往楼上指指。 看他上楼的背影,初春脑子里不经意地飘起不太好的念头。 喷药的准确位置应该在她房间里。 谢宴不会直接去房间找吧。 昨天穿的衣服忘记放洗衣机清洗,搁放在椅子上,他一旦进去的话肯定会发现,然后下来又说她不懂生活。 来不及多想,初春立刻上楼跟过去。 “谢宴——” 二楼,客厅,听到声音的谢宴回头看去。 “我自己找药就好。”初春一边说一边和他擦肩而过,去房间里拿到喷药后迅速出来。 再次从他身边擦过的时候,前腰突然多了一条胳膊。 她整个人直接被他捞站在原地了。 刹住脚步的初春拿着药,满眼愕然,“干嘛?” 谢宴问:“鞋呢?” 她低头,看见自己赤着的双脚。 刚才走的太急,没去找拖鞋。 再加上室温刚好,没有在意穿没穿。 “在楼下。”她说,“我现在去穿。” 不得不怀疑奔三的男人是不是都喜欢操着老父亲的心,闲来无事关心起她穿没穿鞋? 初春依然没能往前移动半步。 谢宴刚才只是单臂揽着她的腰身,不知不觉间,又多伸出一只手,以抱小婴儿的姿态掐着她的腰抱了起来,然后放在最近的沙发上。 女孩穿的是卡通家居服,毛茸茸的带帽子那种,抱起来软绵绵的,手感很好。 将她放下去的那一刻,男人身子也有轻俯,彼此气息只交织三两秒,但许久未曾散去,他身上有苦艾冷杉香,似乎是在车内染上的,清冽好闻。 “你坐着。”谢宴起身垂眸,“我拿给你。” “……噢。” 她眼角轻轻煽动,刚才的接触还是让人挺不自在的。 不一会儿,初春便看见那个穿衬衫西裤的男人,左手提着一双带兔子图案的粉白绒拖,朝这边走来,明明他面无表情,她却因为这违和感很想笑。 即使是拿鞋和喷药,谢二公子依然是公事公办的态度,“头靠过来——” 初春凑过去一些。 他声音冷淡,但动作比上次给她喷药的保姆温和,很慢。 好在上次碰出血后并没有感染,mri影像显示正常。 几天的时间,肿块有所消减,应该要不了多久会好起来。 放下药,谢宴没有走,目光锁在她的脸上,很长时间没有偏离过。 看得初春以为自己嘴上是不是沾了零食屑,仓促摸了摸,“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初春。” “嗯。” “你去美国后,有没有想我。” “……干吗突然问这个。” 初春眼神躲闪,想要从这里撤离,奈何位置狭小,他似是无意堵在她跟前,而后面是柔软的沙发背,除非她身手敏捷从侧面跨走。 看出她躲避的意思,谢宴神色异样。 小姑娘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晶莹通透,笑时弯弯,身边全是金发碧眼性感女郎的谢星临产生别样的新鲜感也属正常。 很难想象,她红着眼睛笑起来是什么样。 唇角挽起,听话乖巧,别人问及眼睛时,她会笑着解释是因为药物变红吗。 没能亲眼目睹,光是想想,让人只觉心脏骤然一缩。 两人距离并没有因为喷完药而拉开些,谢宴身子这时俯下去些,目光沉沉凝视于她,低哑的声音响起:“回答我,有没有想——?” 初春答:“没有。” 谢宴视线不偏,“是么。” “不然呢?”她侧过身去穿鞋,自顾自地陈述,“你最近真的很奇怪诶,莫名其妙搬到我隔壁就算了,情人节还来送花,要说你是来表白的话又不像,刚才劈头盖脸骂我没脑子。” 还有一只鞋在他的后面,看他没有让开的意思,初春抬头去看,发现男人神色严肃:“要表白吗?” 初春拧眉,这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听着像玩笑话。 不过不管是不是玩笑话,她都不会在意。 “不要。”初春冷声拒绝,伸长腿去够那只鞋,一边说,“拜托你做个正常人吧,我也变得正常了,以后只想踏踏实实地生活。” 她看他那样儿,奇奇怪怪的……嘴上说要表白,看起来却透着开股东大会的肃穆庄严气势。 这时,手机铃声响起。 初春随手点开,看完后,嘴角不禁上扬。 “你笑什么?”谢宴问,“谁发的信息。” “一朋友。” “什么名字?” “谢……”想了想,初春又闭嘴,“我不告诉你。” “谢星临。” “?你怎么知道的?” 初春看神仙似的看着他。 刚才看信息的时候被他偷窥了吗。 不是吧,他应该不是那种人,哪怕想看也会光明正大地看。 谢宴薄唇紧抿,对于她因为谢星临一条信息而感到乐呵的事情感到不悦,可又无处表达,胸口堵得慌。 “我先去换件衣服再说吧。” 初春扔下一句,准备走。 换衣服? 这是要出门的打算吗。 心头有些发闷的谢宴听到这句,在她走之前,抬手抓住她的睡衣帽子,轻轻往后一提,连帽子带人拉到自己怀里。 本来挺和谐暧-昧的一个动作,奈何—— 空气里,传出一道刺啦声。 是布料被撕碎的动静,不大,但骇人。 初春毫无准备,被拉得连连后退,后背和男人坚实的胸膛相撞。 她皱眉。 并不是因为被拉回来,而是,她听见一个不好的声音。 回头,果然看见睡衣帽沿上的兔耳朵还被罪魁祸首抓在手心里。 和拖鞋同款,白底粉心的毛茸茸兔耳朵,就这样被他扯下来了。 初春:“谢宴。” 谢宴:“……嗯。” “我的耳朵被你拽下来了。” “抱歉,我会赔你一件新的睡衣。” “你为什么要拽我的耳朵?” “你想要什么款式的我都买给你。” “所以你宁愿拽耳朵也不肯好好说话?” “……” 从兔耳朵被谢二公子从睡衣帽子上扯下来那一刻,他的态度已经放得很低很低,声线也压到不能再压的地步,但可能因为呼吸的频率没招女孩子喜欢,所以被认为他不肯好好说话。 不论如何拽耳朵是事实,谢宴得认。 认的同时也没忘记把刚才吃过的醋重新回味一遍,“你是不是要去和谢星临约会?” “对!” 如果没有刚才的事故,他可能会直接说不许去,但现在,说出口的是非常委婉的四个字:“能不去吗。” 而初春看着他,吐出一个令人欣喜的回答:“能。” 但是下一秒,她又说:“我不去,他自己来我家。” “……” 高兴没过一秒钟,给予双重打击。 “他说我的头受伤了,不想让我出去吹风,所以带了酒店外卖陪我吃饭。”初春漠漠瞥他,适当在伤口撒盐,“外卖可能只有两人份。” 她并不委婉地请这个拽耳朵的电灯泡离开。 没多久,门铃声传来。 初春和谢宴一起下的楼,气氛格外沉闷。 外头,谢星临刚进门,本来俊颜笑如春风,看到还有一张熟悉的面孔之后,满是意外,“二叔,你怎么在这里?” 23 同样疑惑的还有初春。 她确定自己没听错,谢星临叫谢宴为,二叔。 这两人不仅认识,而且还是叔侄关系? 比起讶然不已的二人,谢宴最为淡定,先不动声色地请侄子进门入座,手法老道得像是这个家的男主人。 然后心平气和地回小侄子的话:“我住这里。” “这里不是初春的家吗,二叔怎么住这里?”谢星临提出心中疑问,又看向初春,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地址。 “他没住这里。”初春及时纠正,“他住我隔壁。” 这个解释听起来合理。 但谢星临没有转过弯来。 这两人怎么就成邻居了? 盘踞心头的疑惑没有消散,还有些不知所措。 以为这里会是两个人的空间,突然多出一个人,还是自己二叔,将他原先计划打散。 事已至此,不得不平静面对。 谢小少爷打破尴尬气氛:“那还真巧,想不到你们是邻居。” “我也没想到他就是你二叔。”初春说这话的时候没看谢宴,“叔侄二人的差距挺大的。” “是吗。”谢星临不知话中有话,“别人说我和二叔挺像的。” “怎么可能,你比你二叔好多了。”初春逮着这个出一口恶气,“不像现在喜欢动手动脚的老男人,胡乱拉扯别人的衣服。” 被cue到的谢宴不动声色将手里的兔耳朵揉进掌心,若无其事地喝了口水,就当她说的话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这时,送酒店外卖的配货人员已经抵达,开始为他们布置晚餐。 初春说的外卖只有二人份显然不可能,如果不是食材和锅具不足,谢星临差点把最好的厨子请到这里,托送过来的晚餐十个人用都绰绰有余。 别的也许不像,但是反客为主这方面谢星临做的一点都不比他二叔差,非常娴熟自然地去餐厅为女孩拉椅子和整理餐具。 谢宴是最后一个入座的。 对于位子居东,属于长辈的座位,他完美绕开,然后在初春身边坐下来。 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不自在。 正值饭点,初春也饿了,专心致志地吃着。 坐在对面的谢星临没怎么动筷子,欣赏似的看着初春吃饭的样子,“知道你不爱吃特别咸的和酸的,我特意让厨师做了你最爱吃的口味。” 初春讶然:“这你还记得。” “我们在一起玩了那么久,当然记得。” “其实我没那么挑食,有次登山旅行的时候,咱们队只剩下番茄酱,我不也吃了一点嘛。” 初春和谢星临两人笑呵呵谈着先前的事情。 完全没有谢宴插话的份儿。 他们绘声绘色说着旅游以及俱乐部的事,内容非常丰富多彩,但飘荡在谢宴脑子里的只有那句“我们在一起玩了那么久”。 这两人的关系,远超他想象。 他不在她身边的这几年,有人看着她哭,陪着她笑,一起游玩,放松。 能有人带着初春快速从阴暗低迷中走出来,不得不承认是好事,但有那么瞬间,还是让人如痴如狂的妒忌。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两人才注意到被冷落的二叔老人家。 谢星临歉意表示:“忘记二叔也在这里,不好意思,刚才忽视了。” “我没忘记。”初春说,“我故意的。” “……” 她故意没理他的。 所以,宁愿得罪小人也不能得罪女孩子。 只是不小心把她兔耳朵拽下来。 这就气上了。 谢宴保持心平气和的态度:“我没事,你们聊。” 谢星临鼓励道:“二叔,你不要因为你年纪大就觉得和我们有代沟。” 这话说得,仿佛谢宴已经七老八十,其实,他们实际年龄差不了多少。 像是故意把他这个做二叔的排除年轻人行列。 不过小侄子看起来态度诚恳,没有嘲讽的意思,并且为了考虑老人家感受,不再和初春提二叔听不懂的事情。 不知是因为成长还是受小姑娘影响,谢星临比以前沉稳礼貌不少。曾是一个不论什么时候都以自己为中心的少爷,逐渐变得乖巧,甚至学会为别人着想考虑。 体贴到初春都轻悠悠地感慨:“你们叔侄感情挺好的。” 一个在国外,一个在国内,联系应该不多。 关系却意外的好。 “毕竟是我唯一的叔叔。”谢星临此时乖得很,“对吧,二叔?” 谢宴简单“嗯”了声。 “两年前二叔还特意去美国看我。”谢星临又道,“可惜那会儿我和你在加拿大玩,没能和二叔碰面。” 初春停顿了下,“他两年前去过美国?” “对。”谢星临点头,“后来二叔还不承认,非说是因为出差才去的美国。爷爷后来澄清,那时的兴和可没美国的项目要做,他就是去看我的,但他非要嘴硬。” 顿了顿,他又问:“就算我现在问,二叔仍然不承认,对吧,二叔?” 话题抛到自己身上,谢宴平和对上侄子目光,“我本来就不是去看你的。” 就当是玩笑话一般,谢星临对初春笑说:“你看他还嘴硬——” 初春怔着。 心里荡起莫名情愫,很不自然。 可能是自己多想了吧。 她勉强笑了笑,低头继续吃菜。 晚餐的口味确实淡了些,食之无味,以至于不小心吃进嘴里的红椒籽都呛得不行。 她掩嘴,咳嗽两声。 下一秒,两杯水被端放到面前。 一杯是坐在对面谢星临递来的。 另一杯是旁边的谢宴推来的。 初春摆手,“我没事。”说话间,又轻咳一声,刻意消减声音,若无其事地舀了勺熬得粘稠的砂锅粥。 那两杯水,一杯都没动过。 晚餐过后,谢星临方才想起自己车上有礼物未送出。 没有事先打探好情况,他不知道初春喜欢什么,她家境不差,衣服首饰包包什么的都不缺,时间太赶,想不到别出心裁的东西,谢星临索性把商场价格顶贵的都买一遍。 桌上的残藉由酒店人员清理带走,初春顺带搭了把手,趁这个时机,谢星临把谢宴喊出去,“二叔,你陪我去车上搬点东西呗。” 后备箱在两侧车门后面,不大,打开全是塞得满满的logo包装袋。 鲜花在副驾驶座上摆着,张扬娇艳的色彩,配上暗灰低奢的跑车,再加上车主年轻俊朗,这套装备在情人节,怕是连求婚都很难有女生拒绝。 谢宴随手拿起花束,问:“你要做什么?” “表白啊。”谢星临合上箱门,“二叔你不觉得我和初春两人绝配吗。” “不觉得。” “我已经跟爷爷谈过了,他老人家乐得不行,恨不得马上就让我带小姑娘见他。”谢星临颇有自信,“不论是外貌,年龄,家境,没有人比我们更合适的了。” 他的话不是没道理。 两人虽然不是青梅竹马,但认识的这几年里,关系始终和谐,他也逐渐受她潜移默化的影响,发生不小的改变,正所谓情侣之间应该互补,谢星临认为初春就是来补他的。 再者,王家和谢家资产总值和社会地位不相上下,两家结为亲家,简直就是强强联手。 “那你怎么知道不会被拒绝呢?”谢宴问,“你明知道她有喜欢的人。” “那是八百年前的事,只要不是个傻子都知道人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而且那所谓的男白月光就是个混蛋。” “……好好说话,别骂人。” “我不仅想骂,我还想揍他呢。” 谢宴这次没应声。 手里的花束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拾掇完车上大包小包,和谢星临进去之前,谢宴突然顿住脚步,“你真的确定吗?” “嗯?”谢星临回头,“咋了?” “她应该不想恋爱。” “为什么这么说,二叔你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 因为他还没开始表白就被她拒绝了呗。 当然此时此刻谢宴不管说什么都无法阻止侄儿勇往直前的心,况且东西都提在手里,临阵脱逃显然不是一个男子汉的作风。 初春从餐厅出来的时候便见茶几上摆满鲜花和礼品盒,满眼疑惑,“这什么?” 看着眼前脸蛋红扑扑,眼睛晶亮通透的女孩。 谢星临只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很快,莫名其妙有一种紧张感。 从小到大他没遇到这样的情景。 更没有表白过。 优秀的外表和出身已经让他不需要付出太多的努力便能成功吸引到异性的追求,不是没尝试过和女孩在一起,但始终认为自己年轻,不安分地乱玩,从未想过结婚。 第一次产生安定的想法是听说初春可能再不回来的时候。 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人始终得有个归处。 谢星临低声道:“初初。” 初春愣一下,抬眸。 视线掠过谢星临,她看见了谢宴,他浑然不知自己处于什么样的地位,什么话都没说,身子倚着墙,置身于外似的,神色平静,但回她的眸光,又格外深邃。 初春敛目,突然平静,问谢星临:“怎么了?” 谢星临示意那圈礼品盒:“我想把这些送给你。” “可是……我不需要。”初春声音委婉放低,“你要不,送给别人吧?” 送给别人的意思就是拒绝吗? 甚至没有机会把后面的话说全,他就遭到拒绝了吗。 谢星临意外又……不知所以。 暖色灯光将彼此的面庞衬得十分柔和,初春眼色认真严谨,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谢星临俊颜闪过几秒的异色,不得不平静接受这个结果,顺带给自己找好理由。 毕竟是她心里有个白月光。 不轻易地展开另一段恋情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亲自见证她曾经有多么刻骨铭心过,所以会体谅她,但失落感难免还是会存在的。 两人气氛僵持之时,局外人谢二公子款款而来,坐于沙发中间,颇有长辈姿态,神色肃穆,似乎在为这场不能成的缘分感到惋惜。 谢星临朝谢宴递了眼:二叔过来做什么。 谢宴回一眼:我都说你不能成了。 不听长辈言,吃亏在眼前。 “初春确实不需要这些东西。”谢宴适当煽风点火,“那就送给其他女孩子,免得浪费。” 这无疑有些火上浇油。 谢星临深呼吸,想不到二叔如此勤俭持家,生活淳朴。 但是,无意中,他却发现这个奔三的老男人唇际似有似无地扬起。 “二叔?”谢星临提出疑问,“你笑什么?” “……” 谢宴拧眉,归于常色,反问:“我笑了吗?” 谢星临:“你刚才就在笑,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而且是非常明显的愉悦。 “我笑是因为。”谢宴解释,“最近兴和股票涨了。” “……是吗。” “你这小子是不是应该多关心关心谢家的事情?”谢宴反制一手,沉声教育,“既然想要留在安城,就不能再沉迷之前的风花雪月。” 谢星临有些心塞。 最让他心塞的是那边的初春,正在掇礼品盒,打算原封不动地还回去。 面对一堆无法送出去的礼物以及话还没说就婉言拒绝的女孩,有什么退路吗。 退路两个字刚在脑海里回荡,谢星临直接将其拍死。 除非以退为进,否则退这个字不会存在于他的字典里。 谢星临按住初春准备整理的盒子,郑重其事地说:“初初。” 这一声叫得异常亲密。 知道她有白月光,谢星临心态放宽的同时,仍然具有信心,“你这样让我很尴尬,怎么着这些都是我为你挑的礼物,你好意思让我送给别人?” 初春很小心翼翼:“你的那些女朋友不是挺多的吗……” 谢星临:“根本没有的事儿,早分了。” 初春微微拧眉,还是摇头,“实在太突然了,不管怎样,我不能要。” 想不到谢星临会送她情人节礼物。 初春记得,谢小少爷以前在美国的时候,身后可是有一堆小迷妹。 但从没见过他对谁认真过,大部分时候都是开开玩笑,说说闹闹,和圈子里的花花公子哥没两样。 这样的少爷,她真没敢往深处想过。 谢星临直言:“你知道我性子的。” 初春点头:“嗯?” “送出去的礼物我是不可能收回的。”谢星临说,“所以恳请你收下的同时,再帮我个忙呗。” “什么忙?” “过段时间我爷爷过寿辰,我答应他说带女孩子给他老人家过过目。”他笑,“你能假扮我女朋友吗。” 以退为进的方法,谢星临算是学到精髓。 谢宴终是看不下去,出声打断:“你不能找别人吗?” “可以啊。”谢星临点头,“但我找不到比她更漂亮的女孩子。” 这彩虹屁,吹得有板有眼的。 “初初,算我求你。”谢星临又问一遍,“看在我孝顺爷爷的份上,答应我吧,只需要一天的时间,不不,一天都不用,你和我一起在爷爷面前露个面就行了。” 谢老爷上了年纪,退下工作岗位后,自然向往儿孙满堂,对孙子的婚事操碎了心,而谢星临为表孝心,提前答应他老人家带孙媳妇过去。 要是寿辰当天没看到孙媳妇的话,老人家心里难免失落。 好好的老生日,总不能让人过得不开心。 再加上谢星临第一次这样诚恳地求人,初春犹豫几秒,“只是见一面吗?” 谢星临点头:“对。” “那……好吧?” 尾音落下的那一刻,谢宴蹙眉,刚才的愉悦感顿时蒸发。 这就答应了? 因为是假扮的所以就能答应了吗。 这妮子可真是没原则。 到底是谢小少爷,即使明知前方困难重重,依然无所畏惧,被拒绝后照样开拓新的道路,借着答应谢老爷带孙媳妇过去这个理由,给自己一个缓冲的机会。 并且当做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坦然如常地和初春说说笑笑。 这就是人和人的不同。 换做谢宴,怕是又要冷场。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 外面夜色逐渐浓郁。 谢星临望一眼机械表上的时间,“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好,路上慢点。” “下次见吧,别忘记你答应我的事。” 初春点头,送谢星临去门口。 刚到玄关处,谢星临停下脚步,突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糟糕。” “怎么了?” “我刚才喝了酒,不能开车回家了。” “啊?” “哎,真是不得已。”谢星临惋惜一声后,又问,“你这里有客房吗,能不能收留我一晚上?” 客房自然是有的。 只是…… 初春还没回答。 沙发安然而坐的谢宴突然起身走过来。 他长腿迈开,步伐很快,经过门口的同时,大手往谢星临的后背一拍,面色从容:“没关系,二叔没喝酒,二叔送你回家。” 谢星临:“……” 二叔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最终,叔侄二人都上了车。 双双心里都藏着事,一路上许久没说话。 红灯亮起时,谢星临才开腔:“二叔。” 谢宴目视前方,“说。” “你是不是觉得我刚才的表白失败了?” “嗯。” “虽然失败。”谢星临说,“但她不是答应我假扮女朋友吗?” 假扮女朋友有用吗。 只是走个过场。 谢宴没放在心上,修长的手指握着方向盘,云淡风轻,“那又怎样。” “这就够了。”谢星临说,“只要她那天出现在爷爷的寿辰上,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谢家的孙媳妇,名声传出去后,再和王家谈谈联姻的事,我就能顺理成章地娶到她。” 昏暗车厢中,副驾驶座上的大男孩薄唇微抿,泛起弧度,眸底湛黑如墨,俊美得过分的外表看起来十分人畜无害,实际面孔却并不像表面那样纯良。 是个心机boy。 谢宴沉默不语,加快车速。 他没有再对此发表自己的任何观点,掩饰住所有情绪。 然而,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谢星临侧首看向驾驶座上的男人,不经意地轻唤一句,“二叔。” 顿了顿,他笑容散漫,声线玩味:“你是不是,也喜欢初春?” 24 是不是喜欢初春这个问题,谢宴没有认真考虑过。 因为太简单了。 就像有人提问,明天的太阳是不是会从东方升起一样。 不知不觉,这种事情融入自己的生活中。 细微得容易忽略,却真真切切地存在。 都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他把初春喜欢他这件事当成和吃饭一样平常,生命中必然发生的一件事,就像清晨照进卧室的光,习以为常,却不曾想过,哪天突然消失会怎么样。 - “所以,你现在的问题很大。” 情人节过后,卫准知道谢星临给初春送花表白种种行为后,对好兄弟下了个结论。 谢宴倚坐在黑色皮椅上,头微微往后靠,姿态随和但眉眼间透着疲倦,“展开说说。” 卫准手撑着班桌,大有老师上讲台的气势,“问题归为两类,公事和私事,但不管哪类,都和你侄子有关。” 谢宴:“废话。” 卫准:“我可以帮你适当分析你的优势,比如说,不论是投资还是管理方面你肯定碾压谢星临。其次就是情感方面,你的优势是什么?” 谢宴没有出声,等待下文。 卫准想了很久。 本来想着找出优势对症下药。 结果,一个都没想到。 卫准委婉下结论:“……你好像没有优势。” “……” 自信点,把好像去掉。 谢宴不仅没有优势,而且处于很大的劣势。 他甚至知道,初春只是被谢星临的行为吓到,暂时认为他有不少女朋友,没有诚意。 哪天要是被感动的话—— 那就真的没有挽留之地。 “可能这就是错过吧。”卫准突然整起网抑云来了,“世事无常,谁能想到自己突然就被抛弃了呢,正所谓,爱和离开,从来不是一瞬间的事情。” 谢宴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个家伙吟诗一般地教育人,“说人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当初是你没挽留人家的。”卫准耸肩,“就算后来出差的时候去找她,也已经迟了,更何况现在呢,这么多年过去,我要是初春,不谈七八个男朋友对不起我曾经受过的伤。” “你现在也可以谈。” 通过语气的变化,卫准察觉到这祖宗正在不耐烦的边缘靠拢。 “宴哥。”卫准继续在雷区蹦迪,“你真的不知道初春为什么不联系你吗。” “她说不想打扰我。” “切,她以前没少打扰你啊。” “……你想说什么?” “我觉得路遥知道原因。”卫准神神秘秘,“但她不肯告诉我们,而且,她这几年和初春是有联系的。” 初春确实联系了路遥。 但并不是通过手机号码。 大部分时候是发邮件。 至于邮箱地址,很快就会换掉。 如果路遥诚意一点的话,兴许会弄到电话号码或者其他联系方式,但作为好闺蜜的她没有,说明她和初春统一战线。 那两人关系好的连手机都放心地交付过去,怎么可能不联系。 谢宴突然说:“卫准。” 卫准:“嗯?” “你是不是想告诉我,她不会喜欢我,更不可能和我在一起?” “……我没说。” 但意思已经很明确了。 他联系不到她,同样都是表白失败,但和谢星临比没有一点的优势。 情人节回家那天,谢星临问谢宴,是不是也喜欢初春。 谢宴当然没有给出回答,小侄子也不需要他的回答,已经很明显地看出来。 连谢星临都看得出来,那么初春呢。 她不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她知道的。 知道他想要表白所以提前说不要。 把既定事实说出口,就是逼迫自己承认。 承认他现在追回初春的机会渺茫细微。 谢宴的呼吸渐缓,指尖发凉。 感觉空气里气氛微妙的卫准咽了咽口水,不敢再在老虎身上拔毛,在谢宴开口撵他出去之前,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白绒盒一样的东西。 盒子很干净,上面包着一层透明袋。 谢宴问:“这是什么?” 卫准:“路遥上次给我的。” 本来他和路遥过好好的情人节,他看路遥掏出这个盒子大吃一惊,以为她要给个惊喜,没想到她说是给谢宴的。 “她说,三年前,初春走之前,想向你求婚,和你先领证,再离开。” “但她不敢。” “现在,就看你敢不敢了。” 白绒盒被轻轻放在桌面上。 如三年前一样纯净。 - 医院。 初春一直在忙恒初的事情,想到初父还在医院,不得不抽空过去一趟。 人已经够忙的,又突然接到谢宴的电话,问她能不能出来单独见个面。 初春自然回绝了。 如同三年前他的话:“没空,我很忙,得去医院。” 虽然【没空】这个理由很百搭,但她确实没撒谎,不仅得去医院,还要见路遥。 路遥从外面学校回来后,两人到现在还没好好逛个街吃个饭呢。 这次,朝阳学校放了路遥一天工作日的假,而初春刚好要去探望父亲,闺蜜两个打算一同过去,这才勉强碰了个面。 太长时间没见面,没有嘘寒问暖,路遥抱小玩偶似的抱住初春。 能看到好姐妹这样子,路遥开心得欢呼雀跃。 “哇靠,比发布会上的样子还要好看。” “你吃什么长的,皮肤这么好。” “现在的声音我太爱了。” 初春被抱得喘不过气来,忍不住笑意,“你不也变得又白又瘦,这脸都小了好多。” 比起刚出大学校园,她们现在的打扮和妆容更有韵味,成熟瑰丽。 在电话里的时候没听出来,真正见面后路遥缠着初春讲话。 这个声音不用来唱歌真是可惜了。 姐妹两说说笑笑愣是把从停车位到住院部的五分钟路程走成十分钟。 看望长辈,路遥没忘记买水果,顺带问道:“你爸的病情怎么样,有没有好转?” 初春点头,“医生昨天说比之前好一点,要是能一直保持那样的状态就更好了。” 来到门口,不意外地又看见守门的人。 这次守着的不是程母,而是程晚静雇来的保镖。 两个汉子看到她们,理所当然地拦下来。 公共场合,倒是当成自己家了。 初春颇为客气道:“麻烦让一下,我是病人的女儿。” 两个保镖没有让步的打算,“闲人免进。” “你没听见她说的话吗?”路遥不可思议,“她是病人家属,你们凭什么拦着?” “病人家属都在里面,你们算什么家属?” 保镖是程晚静雇来的,有她的几分作风,蛮不讲理得很。 不论如何公共场合设置这样的保镖都有违规范,何况初父又不是混黑的,仇家不至于要他命不可。 反过来想,程晚静安插保镖必然是有目的的,至于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初春自然要进去看个究竟。 人还没闯进去,突然听见初父猛烈的咳嗽声。 紧接着又是堵塞在喉间发出混沌声的动静。 不大,但听着撕心裂肺。 初春眉头皱起,二话不说地要冲过去。 那两个保镖并不是吃素的,身子齐齐挡在门口。 一个小姑娘而已,根本难不倒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她滚远点。 “程小姐有命令,除了医生和护士,没有她的命令,任何闲人不得进入里面。”保镖公事公办。 “拜托。”初春还算有耐心地讲着道理,“这里是公共场合,不是你们家,没有权力控制别人的进出自由。” 两个保镖面面相觑,对这种道理也听得烦了。 “你要是想进去的话就和程小姐联系吧。”保镖说。 其中有一个保镖拧开门把头探过去,询问一番之后,又回过身子,表示他们的雇主程小姐,并不同意初春进去。 初春没气到,倒是把路遥给气着了。 “亲闺女不能看望病重的父亲,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们要是再拦在这里的话我就报警了。” “赶紧让开。” 路遥用语言攻击一番之后,抬脚试着过去。 却不想那两个保镖直接抬手,将她狠狠往后面一推,态度果断又粗鲁,“说了不能进就是不能进!” 虽然是打工仔,气势上倒是强硬,完全不顾法律法规。 这类人,初春见多不怪,把险些站不稳脚跟的路遥拉到自己身后来。 路遥气得脸色发白:“初春你看他们——” “我知道。” “直接报警吧。” 报警确实是个解决办法,但不能解决根本,这两人没了,程晚静还会请其他保镖。 她得见程晚静一面,看看这个私生女到底是想请保镖耍威风还是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路遥帮忙报了警。 那两个保镖一点都不带怕的,似乎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就算警察过来顶多口头教育一顿就完事,只要不起冲突他们和法律沾不上边。 初春本来也想等警察过来再说,但房间里却传来源源不断的争吵声。 听得人心急如焚。 管不了那么多,初春走到保镖跟前,吐出两个字:“让开——” 那二人办完路遥之后以一种轻蔑的眼神看着看起来更瘦弱的初春,“小妹妹,看你长得这么漂亮,哥哥好心提醒你,别硬闯。” “是啊,咱们也是拿钱办事,别给哥哥为难。” “我说了,我是里面病人的女儿。”初春仍然有耐心,“合情合理,我有探望的资格,如果你们非要阻拦的话,我也不会心慈手软。” “这大话倒是会说。” 两个保镖显然没把她放在眼里。 他们这种拿钱办事的,多多少少带点背景,从刚才路遥报警但他们丝毫不害怕就可以看出来。 既然如此,有什么好怕一个小丫头的。 这个想法在两人的脑海里飘了没几秒钟,其中一个人只觉胳膊被突然拽住,紧接着一个向上提的惯力,毫无防备地摔在地上。 不仅是被摔的人,另外一个保镖也当场愣住。 这是什么防身手段。 这人居然被小丫头摔倒在地了? “哇——”路遥对初春一脸迷妹表情,“你真的会诶。” 从专业角度来看的话,初春只是简单水平,轻轻松松借着杠杆定理将那人过肩摔在地上罢了。 倒没什么稀奇的。 但在他们看来,远没有那么简单。 “艹。”摔得浑身疼痛的保镖坐在地上,好长时间没起来,不仅骂道:“还玩真的了是吧——” 一边说一边迅速从地上起来,说一不二地往她们冲过来。 这种刺头往往只是气势上,实际上没什么实战经验,属于那种拿着一条铁棍或者砍刀在夜里胡乱溜达的混混,在没有任何武器仅仅会使用蛮力的情况下,轻巧躲开便是。 初春躲开的同时顺势在他的膝盖下窝一踢。 这一脚,实在不轻,踢到关键位置,失去平衡的他踉跄一会儿再次坐在地上。 另一个保镖处于观战的状态,似乎想看看这小丫头是什么身手,直到结束后也没有动静。 “喂,你他妈愣着干嘛。”第二次摔在地上的保镖出声,“上啊。” 称他们保镖都是客气的,不过是没有一点武力的街头混混。 程晚静是没钱雇人了吗,竟然连个正儿八经的保镖都舍不得雇。 “人怎么办……” 路遥不禁有些害怕。 她知道初春学的只是防身手段,刚才没有特别致疼的伤害,仅仅让人停歇一会儿。 “去叫人吧,医生呢,护士呢——”路遥开始乱喊。 初父住的是高级病房,位置过于偏僻,医护人员还在另一条走廊上忙碌,因为没闹出太大的动静,还没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两个刺头怪难缠的。 初春也有后退的趋势。 没退多久,发现那两个家伙不知道从哪里捡起的一个白色管子当武器,气势汹汹地往这边追过来。 “卧槽,逃啊——” 路遥发觉不妙后,下意识想带着初春一起跑。 那两人自然不给她们逃走的机会,一前一后的将她们拦着。 “还真有点能耐啊。”被初春两次掼在地上的保镖怒火上头,“老子今天可就不管你是男是女……” 手里的管子举起来,作势要挥过去。 初春下意识躲开,却见那人的背后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紧接着,一道扑通声响起。 那人的后背被人狠狠踹了一脚,直接摔了个狗啃泥。 害怕之余的路遥先投目光过去,看清来人后不禁尖叫:“谢宴!?” 谢宴来的很及时,单鞋踩在那人的后背上,姿态保持平稳,长身玉立,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产生安全感。 他来后没多久,医护人员也赶到。 对这守门两个保镖,他们也是厌恶至极。 虽然是医生,但每次进出的时候也会有限制,他们不是没反应到上级,奈何斗不过这种不讲理的混混,再加上他们是病人家属请来的,只能作罢。 现在总算出现伤人的迹象,可以有理由让警察把他们带走。 医护人员制服人的同时,还有医生去病房里查看初父的情况。 走廊外,站了不少人。 谢宴看着地上的管子,又看向初春,“没受伤吧?” 她摇头:“没。” 她没有因为他的及时赶到而觉得欣喜或者意外。 倒是有一种就算他不来,她也不会败在那两人手下的感觉。 “真没受伤吗?”谢宴不放心,把她浑身上下都打量一番,“手伸出来我看看。” “我都说没有了。” “我想看。” 路遥:“……” 所以这是当她不存在是吧。 初春拧眉,大概觉得他提的要求无聊又无理,没有依着,反倒是把双手往身后一别,就是不给他看。 越不给,越像是受伤的样子。 从她这里问不出话来,谢宴看向被制服的两个刺头,冷冷问道:“你们伤她哪儿了?” 其中两次被初春摔在地上的刺头简直比窦娥还怨,“我们哪儿都没动过她。” 谢宴缄默,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 他不满意,意味着那二人不会有好果子吃。 等到警察来的时候,这场民事纠纷逐渐升级为刑事案件。 “他们有杀人的倾向。”谢宴心平气和地陈述,“法庭见吧。” “???” 两个刺头简直冤死。 虽然是他们挑事在先,他们真的一点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别闹了。”初春实在被整得没辙,把双手伸出去,“我没受伤,一点都没有。” 谢宴盯着看了十秒钟,确实没看到任何的伤口,连破皮的地方都没有,最终总结一句:“有点红。” “……” 刚才拎人了,能不红吗。 初春没空和他多废话,透过门缝,看了眼父亲那边的情况,里面不仅有医生,还有程晚静她们。 她得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 没再管谢宴,初春直接进了病房,并不关心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谢宴没有跟进去,被忽视后只是平静站着。 路遥突然有点同情起这个男人,开口道:“初春没说,但我得说声,刚才谢谢了。” 谢宴抿唇,“不用。” “我能问一下。”路遥说,“你为什么在这里吗。” “找她有点事。” “……她应该和你说过今天挺忙的吧,你有什么急事吗?” 这件事,确实挺急的,却不会因为急就能办成。 谢宴不是空手来的。 他还带着,三年前就存在的求婚戒指。 25 病房不仅仅弥散着消毒水味,还有其他味道混杂在一起,有女人香,还有烟草味。 初春进去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给护工的钱太少了吗,为什么不好好整理一下这里。 病床上,初父仍然躺着。 而程晚静和程母则站在窗户边,看到初春后开始进入警备的状态。 她们刚才肯定吵过一架,随着医生的到来逐渐平息,而初春也没能见识到这两人有多厚颜无耻地和一个病人争吵。 “怎么回事。”初春走过去,把路遥拎的水果放到一旁的桌上,“我爸怎么了?” 程晚静母女两个不约而同地把脸侧向别处,直接忽视。 只有医生检查完之后告诉初春,刚才初父可能因为情绪激动,受到一定的刺激,心率不稳。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对病人很不好。”医生委婉陈述,“可能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医生就差摆明了说,如果不想病人早点死的话就不要再刺激到他。 手术过后初父已经是个半死人,现在不过是用药物和机器吊着生命罢了。 她们这样再刺激的话,只会加快生命的流逝。 初父闭着眼睛卧在床上,面容枯瘦惨白,确实像医生所说的那样,随手都可能离去。 “我知道了。”初春道谢,“麻烦了。” 医生走后,她正式把目光投落给程晚静。 程晚静鼻息间哼出一个不屑的腔调。 “我刚才在外面听见很大的声音。”初春看着病床上的中年男人,“你们是不是吵起来了?” 初父睁开眼睛,深叹一口气,算是默认。 “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们怎么可能吵起来。”程晚静先发制人,“既然你都跟你妈离开安城了,干嘛还要回来?” “安城是你家吗,管那么宽?” “恒初是我的。”程晚静咬牙,“如果你不出现,我不可能因为恒初的事情和爸吵起来。” 现在不论是恒初还是初父的病情都到关键的地步,程晚静但凡聪明点也知道以退为进,但她的脾气实在忍受不了。 初父把所有的决策权都交给初春了。 最近所有过亿的项目也全部交给这个二女儿管理。 这样下去,程晚静很担心初父死的那天,财产分割情况是不是对她极为不利。 初春前半生过得比她好,后半生更是有滋有润,光是一个王家就抵得上多少个恒初,她凭什么还要和这个做姐姐的争夺恒初? 抱着“初春既然这么有钱就不该来抢饭碗”的心里,程晚静越想越气,忍不住和初父抱怨几句,继而吵起来。 这场争吵无疑是不理智的,但气昏头的人,顾不上那么多。 眼下看着初春来做安慰初父的老好人,程晚静更是恨得咬牙切齿,还还想吵的时候被程母拦了一手:“别冲动。”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 再吵下去无疑没有任何的意义,程母提醒程晚静,现在应该做的,是服软,再控诉初春近段时间工作上的不足。 程晚静依照母亲的意思,平静下来,轻轻唤了声:“爸。” 初父没有看她。 “爸你没事吧。”程晚静站在和初春的对面,尽量温和地说,“我刚才其实并不想顶撞你,我只是觉得妹妹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职权。” 因为初春是带人过来救急的,初父理所当然把决策权交付于她,于公没有问题,但于私的话,让人难免觉得是在偏袒。 “当然,如果她做的好的话,我不会有这么大的争议。”程晚静又说,“问题是她最近拿的几个项目耗资很大,而且很有风险,我怀疑她是故意来亏空公司的。” 初春问:“报告呢。” “什么报告?” “评估报告都没有光凭你一张嘴说吗?”初春抿唇,“我还说你和你妈心怀不轨,勾结外人来陷害公司呢。” 突然被戳中企图,程晚静脸色一白。 然而初春只是点到为止,没有继续说下去。 这更让程晚静提心吊胆的,比起直接揭穿,徘徊在是与不是之间最让人担惊受怕。 “反正不只是我,其他股东们也都这样想。”程晚静干脆拿事实说话,“等下次股东大会的时候,我就不信没人制裁你。” “所以要做出点事给大家看看。”初春心平气和,“你在一切都还没有结果之前无缘无故说我亏空公司,并且以此为由刺激咱爸,是什么居心。?” “我没有!我——” “好了。” 初父这时开口。 他比之前看起来更加虚弱,苍老,一半灵魂仿佛已经升了天。 “这件事不用再吵了。”初父缓缓地呼吸,说话的速度很慢,“一切还按我之前说的办,晚静你不要再管公司的事情。” “爸!” “不用说了。” 程晚静握紧拳头,以为这已经成为定局,现在的决策权相当于以后的财产,难不成她到最后真的一无所有吗。 初父闭着眼睛,继续说,“你们不用争夺,让我安安静静地走吧。” 程晚静哑口无言。 父亲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了吗?什么都知道却假装不知道,然后该给什么给什么? “既然喜欢安静的话,外面的保镖就不用程晚静请了。”初春说道,“由我负责吧。” 程晚静立刻回绝:“不可能。” “你没有资格说不。”初春神色淡漠,“我不想我下次过来的时候被人堵在门口。” 请来那两个保镖的目的,完全就是让人不自在的。 没什么保护能力,反而起到反作用。 初父对初春的决定没有太大的异议,让程晚静母女先出去,他想和初春单独说两句话。 那对母女以为他们要说公司上的事情,本来不肯走,但因为外面保镖没了之后只好作罢。 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初春待了一会儿,许久没听见声音,直接问道:“有什么话要说吗。” 初父哑声道:“我对不起你们……” “这种话,和我说没用,你还是对妈妈说吧。” 事到如今,初春对初父,不知道是什么感情。 行为上,初父出轨了,对不起初母。 对初春,初父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但不代表没有伤害过,为了联姻利益,不惜出言相逼,让初春放弃,一心宠爱大女儿。 他现在躺在这里,确确实实是老天给他的报应。 “我真的活不久了。”初父叹息,“你没有话想对我说吗,一句都没有?” “没有。” “爸其实……很想你们。”初父没有过分煽情,只用苍老的语调陈述,“这几年一直都在想。” 如果说后悔的话,他不知道哪里做错了。 大概是没能隐瞒得住吧。 毕竟私生女不可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思忖很久,他才想到了自己该后悔的事情,“你和谢家二少爷,还好吗?” 初春答:“我很好。” “爸现在很后悔,以前不该说刺激你的话。”初父眼底变红,“每个人都有追求爱的权利,我不应该劝你放弃,爸当年没有嫌弃你的意思。” 要是嫌弃的话早嫌弃了。 只不过不嫌弃不代表无限宠爱和包容,说到底,三年前的初父还是为了利益伤害二女儿。 初春心态平和:“不用太愧疚,现在的我醒悟就行了。” 如果当年她不走,还是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在谢宴身后,哪怕他们真的联姻结婚了,婚后生活又好到哪里去,她不是照样卑微吗? 只有学会放下,才能找到自我,活成全新的样子。 “其实。”初父吞吐地说,“那天的话,我说得很片面。” “什么话?” “我告诉你,谢宴只是把你当朋友。” 时隔太久,这句话,仍然清晰地印在初春的脑海里,怎么着也忘不掉。 曾经无数个夜晚,她都被朋友两个美好的字眼,折磨得辗转反侧,夜夜难眠。 如今再听到,心里格外平静,起不了太大的波澜。 “他确实说过把你当朋友这句话,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初父解释,“大概在你们上学的时候,他知道你们联姻的事情后,并不打算接受,所以才那样说。” 上学那会儿,谢宴并不大,初春更小了,还不知道有没有满十八周岁。 认为他们只是朋友的想法,并不过分。 至于后面是不是仍然抱着这样的想法,恐怕只有谢宴本人知道。 如果早些年听到这个解释的话,初春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子。 会继续喜欢他吗,会刨根究底地问到最后吗,会求婚吗。 有太多太多预测不到的事情了。 即使放在现在,也不确定自己当时到底会怎么做,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些无法安眠的夜晚可能不会那么难熬,可能心里抱着丝丝侥幸,认为自己还有机会。 带着所剩无几的信念,回来后继续追求他? 初春不愿再想下去,薄唇轻轻挽起,也不知为什么而笑。 外面。 路遥在把白绒盒交给卫准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做好了打算。 尽最大的力去挽救初春和谢宴的关系。 虽然她之前并不看好谢宴甚至有些幽怨。 但卫准一直添油加醋地表示他这个好兄弟处境艰难,不懂得怎么追女孩子,厚皮厚脸把家搬到她隔壁也依然没什么进展。 路遥到底是女性,比较容易心软,如果事情真的像卫准所说的那样,那她也尽量帮个忙好了。 刚才两个刺头和她们闹腾的时候,还是谢宴及时过来。 路遥就当是报恩了,趁着初春探望病房的时候,简单和谢宴交代几句。 “……我个人猜测是这样,因为三年前你说你们只是朋友,所以初春心灰意冷选择离开。”路遥迟疑道,“在她知道这个之前,已经有人劝她放弃,但她一直坚持,你的回答可能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谢宴静静地听完。 原来是这样。 因为他的那句话,所以她这几年一直没联系吗。 “那句话是很久之前说的。”谢宴说,“我不知道她会在意。” 而且初春当初问的是,有没有说过那样的话。 他确实说过那话,所以没撒谎,给予肯定回答。 况且,后续她还开玩笑来了一句可以在朋友面前加一个好字,语气十分轻松。 可能文字表述太单薄,他怎么着也不会多想这对于她来说是怎样的打击和伤害。 “女孩子心思细腻,肯定会在意的。”路遥无奈提醒,“而且,就算你不说那句话,之前我也没看出来对初春有什么想法。” 如果不是卫准添油加醋的解释,路遥看谢宴现在对初春的态度,还以为他当初是因为初春是个哑巴而拒绝她。 “你好自为之吧。”路遥耸了耸肩,“其实我觉得你求婚成功的几率并不大。” 太渺茫了。 路遥认为,当年初春向谢宴求婚的几率很大。 反观现在的话,几率可能不到百分之十。 “我建议你把戒指还给她。”路遥说,“再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谢宴抿唇,算是默认。 路遥没有再打扰他们,收到卫准电话后就走了。 她和卫准已经算尽力了。 和父亲谈完之后,初春便出来了。 见她眼睛在找人,谢宴提醒:“路遥被卫准叫走了。” “噢。”她便不再找,看了看时间,准备走的时候发现谢宴也和她一起,不禁停下脚步,“你在等我吗?” “是。” “有什么事吗?” 她一边走一边问。 电梯里人员众多嘈杂,并不是交谈的好地方。 又有一波人进来,后面站着的不自觉往后退,在初春前方的是个胖大婶,好似没注意后面的人,身子一直在扭。 初春试着后退,腰身却碰到男人的臂弯,心头跃过一些不自在后,眼前突然一黑。 再抬头看,谢宴挡在她前面。 确切地说是几乎将她包围在臂弯和墙角之间。 留给她的空隙不大但不会被人挤到。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到男人弧度明晰的下颚,泛着轻微青茬,鼻梁挺拔,剑眉星目,生来就是一张看起来薄情的面孔。 是她无数次梦到的样子,曾让人极致沉迷。 抵达一楼,人群逐渐消散。 谢宴开口:“小初春。” “嗯?” “别看我了,该走了。” “……” 她还没反应,腕被他轻轻拉了下,顺带着拉出去,穿过迎面走来,混乱的人流中。 初春被他带着走,一边问道:“你能放开我吗?” 直到门口人差不多少些的地方,谢宴才把她放开,眸光注视:“放开的话,走散了怎么办。” “那就走散呗,不是还有电话联系吗。” “你会联系吗。” 初春一怔。 凉风飘过,荡起她耳际碎发,轻轻扬扬地拂过娇小的脸蛋。 模样清纯漂亮,但无所谓的神态,无疑透着一股子残忍劲儿。 就算他们在医院走散,她也不会联系的。 她自己去办自己的事情之后,给他发个信息招呼声都算好的。 谢宴低眸:“我有件事要和你说。” “嗯?” “你当初离开,是以为我只是把你当朋友,对吗。”谢宴说,“路遥都告诉我了,其实不是这样的。” “我知道。” 他一怔。 “我知道。”初春重复着,“我爸也告诉我了。” “那你……” “是我之前误会了。”她承认的同时又解释,“不过知道也没什么用。” “不一样的……” “一样的,我还是会走,还是不会联系你。”初春小脸认真,“那句话,只是浓缩的表现形式而已。” 压死骆驼的,并不是最后一根稻草。 那句话,不过是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冷漠待人的压缩。 但凡他多给她一点信心的话,她也会多问一句——那现在还把我当朋友吗。 当时的她并没有。 而是以玩笑的形式带过。 比起为那句话,更让人伤心欲绝的可能是他后面更残忍的回答。 许久—— 谢宴慢慢拿出白绒盒,握紧在手心。 被凉风染过的声音格外沙哑:“这个,你记得吗。” 她记得的。 是熟悉的戒指盒。 三年前都没有带走的盒子,如今竟然出现在谢宴的手里。 是路遥给的吧。 初春略显意外。 “三年前你没能送给我。”谢宴一字一顿,清晰地问,“现在我能给你戴上吗。” 这对情侣戒的命运倒是很坎坷。 犹犹豫豫那么久都发挥作用的机会。 沉浸三年,依然不会有。 初春目不斜视于那个盒子,不禁感慨命运如此轮回。 而耳边,是他继而响起的声音:“可以吗。” 26 初春视线低垂,意外地发现他手里的白绒盒一如既往地纯净,保存得很好。 但此时此刻,她的心境早已不比当初。 终究是迟了。 东西会过期,感情也会,迟来的每一个分子质子都和从前不一样。 良久,风中飘过女孩轻飘飘的三个字嗓音:“我拒绝。” 谢宴瞳眸一震。 指尖不自觉地泛冷,逐渐僵硬,身子立于原地,一动不动地同她对视。 不算意外,却有着无法估量的失落感。 “初春——”他声音愈发地低迷,叫她名字的尾音沙哑得过分。 “谢宴。”初春深呼吸,缓缓道,“我以前,是不是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你,我喜欢你。” 以前的她,是个小哑巴。 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只能比划手语。 所以谢宴不可能从她嘴里听到“我喜欢你”四个字表白。 “你没有说过。”谢宴目光沉沉,“也没有表示过。” 但她暗示过无数次。 送情书,送温暖,献殷勤,每天生活里,脑子里想的只有他,心心念念地想要和他在一起。 “那——”初春抿唇,嗓音清和,“你以后也听不到的。” 谢宴拧眉:“初春?”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她像是对那对戒指陈述,“三年前没有发生的事情。” 顿了顿,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每个字带着风,清晰地送到他的耳边:“以后也不会发生。” 不会喜欢他。 不会重蹈覆辙。 更不会让他为她戴上戒指。 一个人熬过无数个夜晚,褪尽黑暗走向光明,没必要再回头看那个曾经让自己难过的人。 第一次见到有人把话说得这么绝。 以后也不会。 是不给他任何的机会了吗。 谢宴哑声问:“为什么。” “我不知道。”她沉思了会,“可能累了吧,也可能是我不打算留在这里,反正原因挺多的,最大的原因,应该是我不想喜欢你了。” 彼此纠缠十来年。 谢宴没有从她口中听到一句“我喜欢你”。 到最后,反而听到一句“我不喜欢你”。 用最甜美的嗓子,说最残忍的话。 “就这样吧。”初春好似没有在意他此时前所未有,几近溃落的神态,“我走了。” 走之前,她还朝他抿唇笑了下。 那笑甜的就像好比一把刺向他胸口的刀尖沾上蜂蜜。 今年的初春,确实冷得彻骨。 …… 兴和总办所在的楼层为大厦最高端,透过一面长而宽的落地窗,可以望见楼下小如蚂蚁一般的车水马龙。 “这边是腾辉度假村的经济评估与财务指标预测报告,总体效益我看了下,还不错,听说是腾辉大小姐整的,有两把刷子。” 卫准把一份档案袋放在黑色班桌上,顺带再观察皮椅上男人的动静。 跟着这祖宗后面混吃混喝挺长时间,卫准从来没有见过他有过这样的状态。 上一次还是三年前,但仅仅两天时间便恢复原样。 但现在看来,谢二公子的状态不是一般的低迷。 当然,所谓的低迷只是比起他先前高强度的工作来说,总体上,谢宴依然规范行事,严谨作风。 唯一和之前不太相同的便是更冷肃……譬如上午的会议上直接将财务部门的负责人给骂哭,虽然没带脏字也没有高昂的声调,但近四十来岁养家糊口的中年男人掉泪还是颇具有话题的。 “腾辉请我们亲自过去做客。”卫准在谢宴看报告的时候陈述,“我不知道你去不去,我先替你答应下来,要是没空的话就直接推了。” “推了。” “确定推了吗?”卫准眼睛幽幽转了两圈,“恒初作为合作商可能也有人参与,我估摸着总不能是程晚静过去,所以……你要是去的话大概能看到你想见的人。” 谢宴无动于衷。 卫准继续循循善诱,“当然,我建议你过去不是去看人的,毕竟工作比较重要吗,亲自过去考察项目是有必要的,咱前几年跑工地那会儿不停勤快的吗。” 海景区那块的工程几乎都是谢家包揽的,而谢宴当时不过刚入公司没多久,谢老爷为了锻炼他们,基本上监工这一块都要亲力亲为。 说好听点是给培养锻炼的机会,难听点是觉着自己的二儿子未必有这方面的本事,不敢放大项目。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谢星临从国外回来后,老爷子直接给个半全的合作项目,不费他太多的事,但人家少爷脾气大,直接给推了。 谢宴把报告看完之后,突然问道:“人的感情真的会变吗。” 卫准:“你指什么?” “她。” “你们家小初春啊。” 卫准翻了个白眼,非常不屑,刚才还趾高气昂的不搭理,现在又来低三下气的询问。 本想摆一摆威风,怕挨打,卫准没犹豫太久,“女孩子的情绪千变万化嘛,我天天听路遥跟我说她不爱我了,但第二天又粘着我。” “是啊。”谢宴握着一支棕色钢笔,沉默良久,“明明不该变的。” “?” “我就没有变。”他理所当然,“一开始就喜欢她。” “???不是吧。”卫准不可思议脸,“那你和她说去啊,和我说干嘛?而且,你今天要是不说这句,我还真不知道你一开始就对人家有意思。” 这一开始是从哪儿开始的呢,卫准不敢猜。 只能凭已知条件简单推测。 他知道谢家没有女主人。 就像被诅咒一般,凡是联姻的要么离世要么离婚,不会有好结果,即使如此,谢老爷依然乐此不疲地张罗联姻,想要早早地抱后代。 老头子思想封建传统,香火不能断,女人在他眼里,不过是工具罢了。 大概因为谢母的离去,谢宴不打算用联姻的方式成全自己下半辈子。 当然,这未必是主要原因。 “她不喜欢我了。”谢宴轻描淡写。 不喜欢是根源,说再多也没用。 头一次看到谢二公子失落起来是这般模样。 明明想要克制自己的所有情绪,却被声色出卖,每句话尾音很小心的伸出,仍然有轻微的颤抖。 卫准迟疑,不太相信:“是她亲自说的吗?” “嗯。” “……你好可怜。” 但也活该。 后四个字,卫准自然不敢说出口,佯装深沉地叹息表示同情,而后又怂恿他,凡事不能放弃。 “嘴上说没用,咱得行动。”卫准鼓励道,拿出自己毕生所学,“你可劲儿追她就完事了,隔三差五送温暖,她肯定会被你感动的。” “要是没被我感动呢。” “那就被别人感动。” “卫准。” “……嗯。” “你可以滚了。” - 腾辉给恒初发出一份度假村邀约。 这次项目地址位于风景胜地,选用旅游景区作为背景,针对不同人群,有中低高三大消费等级,目前中级项目正在进行时,主题公园已经竣工,滑索、轮渡、水上龙舟等一些基础设施吸引不少游客。 高级待客区景点不算完善,但也足够参观领用,腾辉大小姐特意派专车接送各个合伙负责人。 腾辉背景是安城黎家,算个小有名气的富贵人家,唯一大小姐名为黎郁,听说是个雷厉风行,咄咄逼人的女强人,但见面后,初春对她的印象不再那么刻板。 “大家玩好吃好,晚上还有烟火会哦。” 黎郁一身利落的套装,踩着八厘米高跟鞋,气势足的同时依然具有女人味,烫着波浪大卷,不论是性格还是打扮,并不想传说中那样,女强到让男人望而却步的地位。 她特意和初春打了照面,“我见过你。” “嗯?”初春笑了下,“有吗?” “之前在酒会上见过。”黎郁回忆了下,“虽然你没有露面,但那时我就注意到你了,因为太漂亮了,很出众。” 初春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被大美女夸赞,也是我的荣幸。” 这位黎小姐,相处起来并不难。 毕竟是在商圈摸滚带爬这么多年了,人际关系掌握得十分熟稔,即使初春并不打算踏足这块领域,黎郁依然友好地当做贵客对待。 天色渐晚。 随初春一同过来的还有父亲的秘书。 大概怕初春呆在这里无聊,秘书表示道:“这里有我们在就够了,初小姐要是不想呆的话可以提前走人。” “不用。”初春坐在放在草坪上地白色摇椅上,伸了个懒腰,“就当是度假,我好长时间没玩了。” 要是不为初家的事情操心,她现在没准还世界各地地跑。 要是路遥不上班的话她可以顺带叫人一起过来玩。 可惜学校的事情太多。 初春和秘书自然聊不到一块儿去,离烟火晚会还有一阵子,她便四处走走,这边草坪和房屋设计得很有古典风特色,夜晚朦胧,景色怡人。 就是凉飕飕的。 “初初。” 一个遥远的男声在耳边飘飘悠悠。 初春回过头,发现并没有人。 是听错了吗。 她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往前走。 “初初!” 这回声音大了些,她听见了,试着回应:“谁啊?” 下一秒,眼睛就被人捂着。 温热的掌心,让她一下子就猜到了人。 “谢星临——” 身后的大男孩没有说话,只是笑着看她。 “我知道是你,快松手。”初春不禁好笑,“快点,我有点站不稳。” 话音刚落,肩膀便被人扶了下。 谢星临问:“这回站稳了吧。” 初春深呼吸。 稳倒是稳,就是他这手还没有从眼睛上拿开的打算。 本来不想对自己人动手的,奈何初春没那么多耐心,深呼吸,正要动手,谢星临飞快地松开:“好了我不逗你了——” 她揉了揉被他弄乱的头发,“你也在啊。” “本来就是我的项目,我能不在吗。” “啊?” “上次送你去医院,我不说有点事嘛。”谢星临笑道,“那天本来要去腾辉的。” “这样啊。”初春迟疑。 看情况,那天的事情还不小? 这项目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对恒初来说自然挺重要的,不过对兴和的话,可能只是小芝麻,谢星临不在意也属于正常范围内。 “那现在怎么又来了?”初春问,“你爸逼你来的吗?” “不是。”谢星临轻咳了声,“我听说你也在,怕你无聊,所以就过来了。” “我不无聊。” “你不无聊你乱走什么。” 初春只好认了。 确实挺没意思的。 她毕竟不是商圈的人,和他们谈不到一块儿去,业务上的事情有秘书负责。 “走,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谢星临一边说,一边抬手去拉她的手。 在外面走久了,冷骨头的初春小手冰凉凉。 “怎么这么冷?”他意外道。 “不冷,就是这个体质。” 初春刚解释完,一条纯色围巾突然从谢星临的手里冒了出来。 她满脸疑惑:“你从哪里拿出来的?” 谢星临:“我变出来的。” 今天的天并不算特别冷,但风很大,出门在外的话手和脖子是最容易冻凉的,男孩子既然要追妹子,方方面面得算计好。 谢星临手里拿着这条变魔术一样的围巾,在她眼前晃了晃,“你凑过来点,我帮你系。” “我自己来。” “没事,我系得更好看。” 说话间,谢星临已经把她拉到自己跟前。 仗着比她高出不少的身高,他轻而易举地掌控主权。 围巾很长很漂亮,和衣服百搭。 他看起来是在认真地系围巾,实际上,目光全部落在她的脸上,凉风一吹,彼此的呼吸若有若无地交织在一起。 不远处—— 下车没多久,谢宴便看到草坪那边和谐的一幕。 身高差让两个人看起来格外般配。 现在的大男孩太懂得制造氛围了,明明只是系个围巾,却比拥抱还要暧-昧。 初春微微垂首,看不清神色,但一动不动,很乖巧地由着谢星临帮她系。 那边氛围直冒粉红泡泡,但这边周遭气压低得卫准想要临阵脱逃。 他自认是高手,但和谢小少爷比起来,还是略差一些。 “你这侄子摆明和你作对啊,你必须得硬杠。”卫准出主意道,“宴哥,咱们现在去买副手套,绝对能暖妹子的心。” 谢宴目光平视前方,看着他们靠拢的身影,呼吸有一瞬间几乎中断。 卫准小心翼翼:“你怎么了?” 谢宴:“没什么。” 没什么大事。 只是心有点痛。 27 腾辉度假村采用日韩风格,宽阔平坦的草坪边,筑着一排日韩式原木房屋,外庭廊柱一顺溜杏仁黄色菱形小灯,夜色被烘托得更加朦胧静谧。 烟火还没开放,初春被谢星临带到一个人并不是很多的地方。 她环顾没什么变化的四周,“这就是你说的好地方吗?” 谢星临懒懒应着:“是。” “这里……和那边有什么不同吗?”她认真地找起不同来,“人少点,草更绿一点?” “我不告诉你,先给你自己找。” 谢星临端出一副深不可测的模样。 他生来便是一双桃花眼,怎么都装不出高深的气势,反倒把初春逗乐。 就没见过他煞有介事的样子。 环顾四周没有任何可以探寻的好玩的东西,她也没多问,发觉这里的好处是视野开阔,适合赏月。 黑幕一般的夜空挂着一轮半月,没有高楼大厦和炫彩夺目的霓虹灯,星星显得更加明亮一些。 谢星临倚着廊柱,环手抱胸,看小孩似的看她,“你这样仰着,脖子不酸吗?” 初春摸了摸后脖,“还好。” “要不要……”到我怀里慢慢看。 不知为何,在她这里,谢星临那股子玩劲儿总是没有发挥的余地,不敢肆意逗弄,正儿八经地改口说道:“要不要我给你送个吊床。” 大冷天的,躺吊床上睡着感冒怎么办。 初春便不再看天上,借着路灯,观赏精致名贵的盆栽。 这里的小资主义太浓郁,细节到盆栽的枝丫上都挂着铃铛吊坠,风一吹,弄出清脆的声响。每一寸土地和景色,都是小网红拍照打开的地方。 “初初。”谢星临漫不经心地开腔,“你和我二叔是怎么认识的?仅仅是邻居吗。” 谢小少爷这几年不是白在外面读书玩乐的。 随便用脑子推断下,初春住的地方虽然是高档小区,但既不属于市中心黄金地带,和兴和的其他子公司更不沾边,他想不到二叔会住在那里的理由。 虽然可疑,但他也没深入调查,毕竟只是一个猜测,再者,哪怕二叔真的是情敌,谢星临并不觉得能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威胁。 初春没有避讳这个问题,解释道:“我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 “这样啊。”谢星临明白地点头,“你们熟吗?” “还好。” “那……”谢星临愈发问得大胆过分,“他是不是暗恋你啊。” 初春抬眸,大有不解。 “我没别的意思。”他耸肩一笑,“只是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 奇怪得不像个正常邻居。 “当然不是。”初春否认,“你是他侄子,应该了解他是什么样的人。他这人没有感情的。” 这倒也是。 这话,谢星临确实信。 别说二叔对女孩子没有感情,对家里人同样寡淡,但不论是家事还是公事,他又处理得井井有条,更不像外界所猜测的那般,掌权之后会对亲哥亲侄儿下狠手。 与其说那是情分,倒不入说他是没有心的机器人,输入程序即可办事。 “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比较讨你喜欢?”谢星临继续大着胆子问,“我这种的还是我二叔那种的。” “这个问题……”也太扯了些。 “说说呗。” 初春认真脸:“你二叔……” 谢星临心一悬:“我二叔?” 初春改口:“你二叔那种的,不行。” 太累。 本来已经把谢宴从思维空间里踢出去,被谢星临这么提起,初春大概设想一番,她和谢宴在一起的场面。 某天她在外忙活完回到家之后,忍不住内心激动对着沙发上的工具人谢先生口若悬河地表述,今天实在是太累,遇到了某某不讲理的人,上次买的衣服居然掉了个亮片,最近的影片真是烂到离谱…… 她表达十分钟之后,气质优雅的谢先生淡定回一句:噢。 光是想想这个情景她就觉得来气。 可能是彼此之间没有感情吧,所以交流不到一块儿去,光靠一个人单方面的找话题和付出是远远不够的。 单方感情再多,乘以零的话,还是等于零。 初春假设和谢宴在一起的画面时,并不知道自己那一句,给谢星临带来多大的自信。 也不知道有人在相隔不远的地方,挂念着她。 一道悠悠呼的声音突然升起,响彻原本沉静的夜空。 点缀着星星的黑色夜空,绚烂烟花腾空而上,达到一定高度后自我绽放盛开,划出一道道耀眼迷人的色彩,紧接着,又是一声,两声……数不清的火光在空中漫步飞舞,如蝴蝶翩跹,给下方观望的人呈现出彩画。 烟火开始后初春才意识到他们这里为什么是好地方。 观望视野极佳。 可以清晰地看到众多烟火之间,最中端的高级梦幻色和变化不一的形状。 到最后烟花形状是连环成一块儿地粉色心形,璀璨壮观到离他们很远的地方传来其他游客的一阵阵尖叫。 高一潮过后,烟火并没有消散,圈圈变得小一些。 初春回头去看倚着柱子看似心不在焉的谢星临,小声问:“这烟火是你订的吗?” “你怎么知道。”谢星临满是意外。 他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瞎猜的。”她有些不好意思。 “有一部分是我订的。”谢星临清咳了声,“借着我爷爷的关系,从黎家女婿那里抢来的,本来他想要送给黎大小姐,不过两人最近在吵架,所以就被我顺来了。” 顿了顿,又说:“反正谁放都一样,谁都能看见,不是专门放给你看的。” 当然,他就算想专门放烟火只给一个人看,条件并不允许,除非带着她跑到深山老林去放。 初春坐在台阶上,继续仰望那片星空。 画面仿佛静止一样,谢星临的小心脏莫名一停,某种情愫控制不住似的翻涌。 他第一次做这么矫情的事情。 烟花表白,真的又浪漫又俗气。 谢小少爷压住自己别扭的心思,拿出手机,站远一点,给初春拍了张照片。 星空,烟火,和女孩的背影。 如诗如画。 - 烟火进行的同时,腾辉也组织一场露天表演活动,请来二三线歌星唱歌助兴。 观众零零散散,有在室内也有在室外的。 初春怕冷,本来想去呆在空调间隔着玻璃看节目,和谢星临回去的半路看见黎郁手里拿着一份稿子,行走匆忙。 一个不小心,直接撞上他们。 “哎呀呀,不好意思。”黎郁忙道歉。 初春帮她捡起地上的稿子,无意间看到上面的节目名单,顺口问:“怎么走那么快。” “真是急死我了。”黎郁抓了抓头发,“本来请了两个活跃气氛的主持人,偏偏发生一点意外两人都来不了,我正找人替补呢。” 来这里的都是贵客,老总和高管为主,很难找到能主持场面的人,刚才宣告节目的时候还是她这个大小姐勉强撑了一会儿。 “主持人啊。”谢星临看向初春,“你不是吗。” 初春:“嗯……我?” “之前听你说过回国考证,似乎有考过主持人?” 谢星临对国内的证书不太了解,本着疑问的态度,想问问初春是不是,再愿不愿意。 然而下一秒,他身边的女孩就被黎郁当救星似的带走。 “小姐姐,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快,先熟悉下稿子……”黎郁说话飞快,“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好吗,以后恒初有什么事的话,找我!” 半推半就着初春就被她带跑,不禁回头看了眼,发现把她卖出去地谢星临也有点懵,不过还是给她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 原木房屋内,室温怡人,卫准只穿件毛衫,坐在蒲团上悠哉悠哉地玩手机,偶尔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节目。 在他不远处是同样坐在垫子上但在用商务电脑办公的谢二公子。 偶然回头,卫准会看到男人冷峻凝重的神色,不敢多打扰。 直到,他刷到一张照片。 是跑车圈传来的一张图片。 乍一看并不稀奇,一张带着女孩背影的夜空照罢了,但是越看越熟悉,再看群里地文字更是稀奇。 【哇靠,这就是谢小少爷的女朋友吗。】 【太太太够味了吧,怎么找了个这么乖的。】 【有没有人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不是想看脸,主要想知道谢小少爷喜欢什么类型的。】 卫准越看那张照片,越觉得像一个人。 发型衣服都一样。 他不确定地扭扭屁股,连蒲团一同移动到谢宴的对面,还没开口,便听男人清冷的一声:“我忙。” “这是初春吗?”卫准把手机递过去。 谢宴看了眼,说:“是。” 然后继续平时电脑屏幕。 “她刚才和你侄子在一起赏烟花。”卫准压低声音,“你侄子好像还发了朋友圈。” “她现在在哪?” “两人应该还在一起吧,可能在看节目?” 说着,卫准再次朝那边看去。 刚才一曲歌已经结束,现在由主持人通报下一首歌的名单。 那熟悉的身影不是…… 初春吗。 “她现在居然在台上主持节目。”卫准满脸意外,不由得跑过去。 然而下一秒,他前方的路被人挡住。 谢宴比他先一步站在落地窗外。 室内温暖,室外冰寒,稍微出一步都能感知到凉飕飕地风刺在脸上。 能一眼认出初春背影的谢宴自然也一眼认出台上的人。 他和卫准一样意外。 听着那边流畅的主持声音,思绪不由得沉淀下来。 这是初春。 和以前截然不同的初春。 “她声音好好听啊。”卫准不由得感慨,“比刚才的女歌星还好听。” 比起她声音好不好听,谢宴只注意到她冻红的脸蛋。 大冷天的,穿那么少,跑台上做什么。 够操心的。 就这马马虎虎的性子,还去极地冒险旅游。 还好她没联系他,不然是想把人给担心死。 谢宴总算找到一个她没联系他的好处,勉勉强强安慰到自己。 外头节目还在继续,卫准以为谢宴会和他一起,默默看到节目结束,但想不到,半分钟不到人就走了。 不一会儿,他听见谢宴打前台电话的声音。 “麻烦准备一副女士手套和帽子,最好是漂亮一点的,不然她不一定戴……现在厨房下班了吗,有没有姜汤……做好后送给外面主持节目的女孩。” 卫准继续盘腿而坐,“宴哥,你这是干嘛?” “不干嘛。” “……” 切,还不想说呢。 卫准幽幽地叹了口气,敢情什么事就憋着呗,憋着憋着媳妇没了。 大约过个十来分钟,卫准再看节目的时候,发现在台上主持地初春,不再是光手拿着话筒,而是戴着一副绒绒手套。 同时,她的头上还多了一副帽子,包裹住冻红的耳朵。 围巾,帽子,手套,全副武装,应该能抵御寒冷,至少不像刚才那样冻得鼻子发红。 说话声音也精神不少。 “宴哥?”卫准讶然地叫一声,瞅着旁正儿八经办公的男人,“够体贴啊,居然还知道给小初春送温暖。” 送温暖吗。应该是吧。 谢宴不禁回想起上学那会,初春不止给他送过一次东西。 冒着大雨给他送过伞。 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给他送手套。 每次打完球后总是喝到她送来的水。 因为习以为常,所以从不在意,把这种好当成生命中理所当然的一部分。 她也一样。 想必,她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作为闺蜜的路遥不会很意外。 但当他为她做的时候,卫准却一脸惊讶。 说到底,还是他做的不够。 - 歌曲节目一首接着一首。 初春上台下台好些次,因为不熟悉稿子和流程,所以每次都要多看看,然后再一脸微笑的走上台。 这些倒不难,难的是她冷。 台子是临时搭建的,不算简陋但并不挡风,她刚好站在迎风口,说话的时候,话筒都有呼呼风声,衣服穿得少,所以很冷。 本来想找黎郁推脱掉,但两首歌结束后,有个服务生过来给她送姜汤和手套,以及挡风帽子。 姜汤水刚煮的,防范风寒,祛除体内湿气,送来得非常及时。 “你还挺体贴的。”初春小口地喝着,对旁边的黎郁感慨,“连这个也给准备了。” “没有啊。”黎郁也冻得吸了吸鼻子,“我没那么体贴。” 刚才唱完歌的歌手们早已裹紧大衣去室内取暖。 没有及时给他们准备暖身子的姜汤,这是黎郁考虑不周,不过因为节目不长,所以她没打算弥补。 “那这汤是哪来的?”初春问道。 后厨煮了不少姜汤。 黎郁喝着汤,啧啧感叹,“肯定是别人叫做的呗。” “别人?” “你看你这个装备。”黎郁指着初春的手套和帽子,“这些都是服务生刚才送过来的,说明,有人特意关心你啊。”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初春。 因为策划不周到,黎郁自己都冻成这个样子,更别说关心别人了。 姜汤,手套,还有帽子都不是黎郁送的,那是谁送来的。 初春看向那个送东西的服务生:“你应该知道是谁送来的吧?” 服务生是奉命行事,知道的并不多,迟疑了会,“前台说是一位姓谢的先生送的。” 初春:“姓谢?” “是的。”服务生点头,“他还特意让后厨煮了姜汤。” “哦豁——”黎郁性子活泼,当即就挤眉弄眼,“是谢小少爷吧,我刚才就感觉你们关系不一般。” 初春不禁否认:“没有的事。” “还害羞呢,哎,我都理解。”黎郁感慨,“就是想不到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 这同样是初春意想不到的事情,不知不觉,谢星临比她刚开始认识的时候要温润体贴很多。 台上,歌曲音落,初春拿起话筒,继续上台主持。 宣读下一首歌曲名单之后,她不禁看向站在路灯下的谢星临。 与此同时—— 有人的目光,直直落在她的身上,一瞬不瞬,许久没有移开过。 28 节目结束,烟火消散,喧嚣声逐渐减小,偶尔传来沙沙作响的枝叶摇曳声。 外厅里有不少人,除去宾客外,还有刚才在台上表演的三线歌星,大家愉悦地交谈着。 这处的度假村还在开发的阶段,没有正式对外开放,能被邀请过来的大部分不是平常人,例如各个企业的大老板、高管,又或者是秘书,因此大部分人交流平和,没有架子。 今晚节目上最令人瞩目的是一名新秀女歌手,曾凭借一首欢快的歌在网络平台飞快走红,小有名气,再加上上乘的脸蛋,比其他老歌星还要有存在感,博得各大老总欢心。 初春在空调热风下吹了好久,身体才慢慢回过温来。 衣服到底穿得太少,一套防寒装备依然冻得瑟瑟发抖。 “你这衣服太薄了。”谢星临试了试她的衣料,“在外面待久的话肯定是会冷的。” “没事。”初春微笑,“又不是天天出门。” 今晚只是个意外。 她被黎郁临时半拖半拉着上场主持,没有很紧张,毕竟流程并不难,但因为没有熟悉稿子,所以中途不小心报错歌单。 除去这个小插曲,一切都颇为顺利,结束之后黎郁对她好一番保证,让她有事就说,能帮就帮。 黎大小姐即将掌腾辉的权,公司上下动荡不安,自身难以把控的情况下,还说得出帮别人的话,初春难免觉得好玩。看来外界的话并不能全信,与其说黎大小姐是女强,实际倒像是因为黎家没有男儿,所以大小姐被逼迫营业。 主持节目后能量消耗过快,初春有些饿,刚好这时后厨服务生送来一些夜宵和暖胃的姜茶,顺便简单吃了些。 吃着吃着,鼻息间有些痒痒,她不由得打出两个喷嚏。 旁边的谢星临察觉到后问,“怎么了?” “没事。”初春摇头,“呛到了。” “吃慢点。” “好。”她抬头看他,“对了,谢谢你。” “谢我?”谢星临目光停落在她的围巾上,不禁好笑,这有什么好谢地。 未免太客气了。 新做的姜茶比刚才主持节目间隙喝的要温和润口一些,看那边还有人没能喝到,初春顺势提起那壶茶,走过去,见黎郁正和几个歌星说着话。 “真的不好意思,今天让大家都受冻了,是我考虑不周。”黎郁朝他们颔首,“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种情况。” 歌手们表面附和。 黎郁请他们来唱一场的价格说高不高说低也不低,比起那点薪酬,他们更想要来这里结识大佬,不过目前看来,只见到腾辉的人,兴和负责人并没有到场。 “确实冻死个人。”一个女歌手一边叹气一边开玩笑,“还好没带礼服过来。” 因为是休闲节目,不上电视,没有直播,供圈内观赏罢了,穿不穿礼服都不重要,饶是如此,身子骨弱的人禁不住寒风。 “那个,你们要喝点姜茶吗。” 初春这时过来,把盛着姜黄液体的玻璃壶放在桌上。 她招呼的同时不忘道歉,“不好意思,刚才因为我的失误,让大家见笑了。” 主持的时候她不小心弄错歌曲名单,导致他们出场的场次乱了,先上场的人没能准备好。 虽然大家都是老手,很快弥补这种失误,但这个错误对于主持人来说很致命,很失职。 初春是个生面孔,几个歌手都不认识,男歌手见她长相喜人,非常给面子地回:“没事。” 初春顺便帮忙给杯子里倒满姜茶。 “我觉得你做挺好了。”黎郁接过姜茶,开玩笑道,“很专业,以后我有节目的话还能请你吗。” 初春:“你又取笑我。” “这哪是取笑啊,真情实感地觉得你厉害。”黎郁话音一转,“不过就算我想请也难请,你的出场费怕是比明星加起来还要高。” 今天如果不是意外,真不一定见到初家大小姐上台帮忙的机会。 黎郁不是不知道初春外公家的背景,二舅和四舅都是混迹娱乐圈的,一个是叱咤风云的知名大导演,另一个则是拿过无数金奖的影帝。就这两层关系,谁敢肆意出言让初春主持节目。 不过她看这妮子好像没觉得自己宝贵,刚才免费帮忙就算了,还因为过程有纰漏来给大家道歉,很客气平和。 “主持人的出场费很高吗?”一个短发女星突兀地出声。 开口的这位正是最近走红的网络歌手,刚才被小老板众星捧月的也是她。 她不出声,初春都忘记自己念错名单的歌手是谁。 就是这位女星。 “当然请不动了。”黎郁没听出对方口吻里的轻蔑,继续玩笑道,“这位主持人可遇不可求。” 初春知道自己没那么大的咖位,捏了捏黎郁的手,让她不要再说,刚才在台上报错名单已经够她丢人的。 倒一杯姜茶,初春递给短发女星,顺势道歉:“真的不好意思,我把你的歌单都搞混了。” 初春和在场的几个歌星刚才一起登台过,算是有一面之缘,倒杯姜茶以表歉意实属应该,可惜对方没有领情的意思。 这年头一夜爆红的人没吃过踏踏实实走红的苦,心境难免高傲,这个女星刚才就因为节目名单报错而觉得自己没得到咖位应有的重视,早就心有不悦,面对罪魁祸首的敬茶直接选择忽视。 初春双手端着茶杯,容易让人误认为是敬茶,下敬上这种基础行为,再次让这位女星觉得自己高高在上。 连腾辉大小姐都对她客气颔首,况且只是个小主持人,借她耍耍威风很容易。 很长时间见人没有接的意思,初春有些讪讪地收回手。 她没有往深处想,以为对方还在怪她报错名单,不肯接受歉意。 男歌手看不下去,掺和一句,“报错名单罢了,不是没什么影响吗。” “是啊。”其他女星也说两句,“人家主持人也不容易。” 被人数落,那位短发女星不乐意:“她不容易我就容易了吗,要是回回遇到这种不负责任的,我岂不是要被人笑死。” 就算初春没发现其中端倪,黎郁可是看得明明白白,比起在意刚才那件事,这个女星更像是耍大牌。 她没什么耐心伺候这种人,牙关一咬,也要出言不逊的时候,那个女星突然走人,和初春擦肩而过的时候,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有意,胳膊肘直接和她手里的茶杯发生碰撞。 初春反应很快,及时躲开,没让热茶洒在自己的手上。 即使如此,她的鞋子上还是落了一些昏黄的茶水。 地上则是散落的瓷杯碎片和带颜色地茶水。 旁边的黎郁连忙帮着擦拭,把初春从地上的碎渣子拉出来,“你没事吧?” 初春摆手,她没什么大事。 撞她的女星回头看了眼,耸耸肩,好似这场事故和她没有太大的关系,转身没走两步,衣服领子突然被人从身后硬生生拉了回来。 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谢星临没有丝毫的怜香惜玉,直接将她拖住,因为惯性的原因,穿高跟鞋的女星没稳住身体的重力,一不小心跌坐在地上。 扑通声将其他人的注意力吸引过来。 短发女星愕然片刻,猛地抬头想要发作,却发现对方的气势比她还要凶。 如果搁平日的话谢星临没有这么好的脾气,但不知是初春在场还是周围都是生意圈地老板们,他没有给太多难堪的,冷冷睨着地上的人,“道歉。” 这两个字吐得很生硬,且不符合小少爷作风。 道歉解决的事情,他其实更喜欢用拳头。 “我……”女星皱眉,“你谁啊。” “五秒不向她道歉,你别想混了。” 这话未免说的离谱又绝对,女星直接从地上坐起来,不仅没有道歉的意思,还狠狠瞪了眼他们。 五秒时间很快到。 十秒后也没听见任何的道歉声,哪怕连个“并非有意”之类的解释都没有。 谢小少爷没那么耐心陪玩,回头看一眼没有受伤的初春,眼角稍稍上挑,似乎在说,我帮你处理,你不要再管。 “她叫什么名字?”谢星临问向黎郁。 黎郁最讨厌装腔作势的人,这位新秀毫无背景不说,还被网友捧得趾高气昂,真当外面的圈子人人供着她。 于是很干脆报了名字,顺带把人的公司也说出去。 事到如今,只有那个女星还不知道自己大好星途毁于一旦。 黎郁特意打电话,打算叫人过来接这个女星离开度假村。 谢星临无疑是全场最引人注目的,但因为不熟识,大家只能迟疑地猜测:“这不会是谢小少爷吧?” “谢小少爷回国了吗?” “早就回了,听说是为一个女孩子回来的。” 这边悄悄咪咪地谈着,不由得将话题带的越来越深。 “得了。”有人最后总结,睨一眼那个脸色苍白的短发女星,“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谢小少爷什么样想必不用我说了吧,人家弄死你都只是打个响指的事儿。” 比起只在商圈混的谢二公子,各个圈都有涉足并且乖张任性的谢小少爷,简直让人恨不得给他画上界线,免得逾越。 本来心高气傲打死不服输的短发女星因为这句话,直接哭出来:“我不知道她是小少爷的女朋友……” 她哪知道那位是兴和小少爷,更不晓得初春和他的关系,被保镖拉走的时候眼泪鼻涕往下掉。 黎郁看着人被送走,不禁感慨,就算初春不是谢小少爷的女朋友也不能得罪啊,人家背后还是王家呢。 这圈子里崇高踩低的人太明显,非得知道背景后才俯首卑微,不然就恨不得把头抬得比天鹅还高。 当然这是正常的物竞天择,像短发女星这种的一夜爆红,没有情商的,就算今天不被收拾,以后也会被教做人。 - 晚九点,外厅的人逐渐减少,大家纷纷散去,各回各房休息。 卫准看完节目后十分无聊,旁边有人但和他谈不到一块儿去,于是抱着为兄弟两肋插刀的想法,去外面探查敌情。 查完后回来,皮笑肉不笑地朝谢宴递眼神。 “宴哥,你家小初春被欺负了。” 卫准总是以这样的开头来博得注意,谢宴见怪不惊。 真要是被欺负的话就不是这种语气,而是恨不得拉着他过去。 “真被欺负了。”卫准见那祖宗不信,添油加醋,“好像因为报错歌单和女歌星发生冲突,具体我不了解,反正星临出手了。” 闻言,谢宴稍稍提起一点注意力,“受伤了吗。” “嗯。”卫准斜眼睨着,“伤得好像还挺严重,差点不能走路……”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边的人突然闪到跟前。 “干,干嘛?”卫准心一虚。 “不是说受伤了吗。”谢宴问,“过去看看。” “噢,我骗你的。” “……” 沉默了会,谢宴拍了拍卫准的肩膀,面色凝重:“以后别对我撒谎。”而后折回原座位。 那清淡的口吻,温润的面孔,优雅而绅士。 但是。 卫准揉着自己被拍得巨疼的肩膀,忍住脱口而出的卧槽,暗暗后悔,再也不胡乱骗那祖宗。 “虽然没受伤。”卫准委屈巴巴地狗坐式往垫子上一坐,“但是她好像感冒了,我看她走的时候打了好几个喷嚏。” 穿得太少,在外冻那么久,难免会感冒。 卫准之所以说是好像,因为他并不确定,这说明谢星临还不知道。 见谢宴拿出手机,卫准有种慈父喜悦,好大儿,总算开窍了。 但下一秒,手机就被谢宴递了过来。 卫准:“?” 谢宴:“你打。” 卫准:“为什么?” 谢宴看他一眼。 卫准接过手机:“好吧,帮兄弟的忙是不需要原因的。” 看卫准老老实实拨号码,谢宴才说:“她上次拒绝我了。” 所以呢。 打个电话都是骚-扰。 况且半夜三更的,没有重要的事情给她打电话,可能会引起不耐烦。 电话接通后,面对谢宴冷肃威胁的眼神,卫准选择惜命,把那句“宴哥老想你了”这句话改成:“初春,是我,你干嘛呢。” “卫准?有什么事吗?” “没大事,就是想和你聊聊。” 聊聊,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感冒。 初春说话的声音确实带有嗡嗡的鼻音,其中,五分钟的通话时间,打了两个喷嚏,应该是感冒了。 “真感冒了。”卫准唏嘘,“小姑娘今天穿大少,你不应该给她送手套,应该给她送个东北老大衣。” 不知道情况严不严重。 大晚上的,不好登门拜访。 如果在酒店的话可能会备药,但这边设施并未完善,谢宴打电话询问前台的时候,表示只有急速退烧药,如果需要其他药的话,可以派服务生出去购买。 晚上药房关门,自助药店略远,谢宴不指望他们的速度,自己开车出去一趟。 回来的时候把药给服务生,让其帮忙送过去,最好看着她吃下去。 五分钟后,服务生从初春的房门出来。 药是吃下去,不过人可能有些发烧,体温在三十七度五左右。 这个体温不宜吃退烧药,但又说不准半夜会不会发起高烧。 得有人守着,时刻注意体温变化。 晚十一点,初春在房间里熟睡着。 要来体温计和房卡后,谢宴静静地守在门口,大概每隔两小时在她额头上测一下一体温,这丫头睡得很香,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房间里多出一个人。 前几个小时谢宴是在外厅候着,后面见她睡得跟小猪似的,干脆留在房间,背对窗外的弯月,借着从肩膀缝隙漏掉的蓝白光,去看床上睡熟的女孩。 她喜欢侧卧,两只手环抱枕头,额边也稍稍抵着,是个尚在孕育的小婴儿睡姿,听说是因为没安全感,但她睡得又格外香甜,呼吸均匀,睫毛像扇子似的覆在眼皮上方,安详可爱。 他们之前有过这样同在一间房度过一夜。 那时的她还以为他们有过什么,因而导致后来见面常常羞涩脸红。 她不在的这几年,谢宴不是没想过,要是当时瞒着她好了,骗她两人做过,她会不会离他近点。 实际他做不出这种事。 就像他不会在她喝醉时趁虚而入。 那会儿没有多想,以为是迟早的事,她年纪也有些小,等过几年,顺理成章地订婚结婚,和和美美过一辈子。 如今,那种理所当然的想法,竟是难以攫取的奢侈。 早上七点半,服务生进来打扫卫生,顺带询问初春,要不要吃药。 外面天不算明亮,初春睡眠尚好,但因为感冒,精神气不是很足,见水杯和药都在,便先吃药再睡个回笼觉。 无意中她看见床边的水晶桌上,有一个体温计,下面压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有体温。 6:00-37.0、4:00-37.1…… “这是什么?”初春问道。 服务生拿起看一眼,解释:“昨天晚上您病了,隔壁房的谢先生怕您半夜发起高烧,所以过来守夜,这应该是他记的体温。” 看着上面的字,初春许久没说话。 她睡得太死,一点都没发现有人在。 “那位谢先生对您真体贴。”服务生赞叹道,“您吃的药是他昨天晚上出去买的,为了买副作用少一些的中成药,特意多跑几家药店。” 还有此时此刻摆放在床尾凳上的防寒用品。 确实挺体贴的。 体贴到初春有些不习惯。 谢星临以前对朋友很有仁义,但不至于这么细致,难道他上次说的话是认真的? 初春不禁头皮发麻,习惯小公子哥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突然关怀起来,让人一时半会接受不了。 守夜就算了,还记录了体温。 她倒不至于病成那样。 带着复杂的心情,初春继续睡回笼觉。 谢宴再来的时候,时间大概是八点。 服务生说她已经吃过药,继续睡下去。 他一看,还真的是……能睡。 晨光探入房内,有一束照着柔软的被褥,折射的柔光分布在初春的脸上。 她皮肤细滑白皙,可以想象捏一下的手感有多好。 看她睡得这么死,估计一时半会醒不来,谢宴没有用体温计,直接把手覆在她的额头上,简单试了试体温。 烧差不多退却。 他准备收手的时候,女孩细软的小手搭在他的腕上,嗓音带着初晨的微哑:“星临……” 初春慢慢地把搭在自己额头和眼睛上的手移开,抬眸看去,熟悉的面孔浮现于眼前的时候,她眉头一拧,心里莫名有个不太好的想法。 在她刚才两个字吐出来之后,谢宴的脸色很明显地阴沉下去。 ——相当于暴击伤害+1。 他收回手,好似什么都没听到,转身要走。 初春又抬手,抓了下他的腕。 这回,她叫对名字:“谢宴。” 谢宴听得清清楚楚,她叫他的时候远没有星临亲密。 但凡有点骨气他也应该甩开她的手直接走人等她以后来解释,要是不解释两人就玩完。 可谢宴的脚步僵硬在原地,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呵,还挺没出息。 初春慢慢坐起来,疑惑问道:“怎么是你?” ——暴击伤害+2。 “你以为呢?”谢宴声调染着不悦,“谢星临?” “我不知道……怎么这样子?” 初春理了理思绪,“那守夜的,送东西的人,是你吗?” 他抿唇,算作默认,同时,也很沉闷。 “不好意思,服务生跟我说的是谢先生帮我守夜,我还以为是……”初春轻声解释。 而且她不知道他也在度假村。 理解成是谢星临很正常吧。 解释过后,初春仍然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在生气。 挺不高兴的。 “你——”初春试探性地问出声,“生气了啊?” 谢宴长身玉立,面色依然不好,生硬否认:“没有。” “真没有?” “嗯。” “那你,笑一个?” “……” 等上十秒钟,初春没等到他笑,心里大概有点数,这人肯定气着了。 想来也是,自己做的事被她误以为是谢星临做的,确实很不舒服。 她嘀咕:“要是谢星临的话就笑了。” ——暴击伤害+10086。 小白眼狼,还提谢星临。 谢宴看了眼昨天自己让服务生送出去的防寒装备,此时和谢星临送的围巾混搭在一起,毫无疑问,他昨天晚上给别人做了嫁衣。 不知道两人有没有卿卿我我,想想就烦躁。 偏偏没有正当的身份烦躁,只能搁心里憋着。 很不畅快。 房间气压愈发低迷。 初春盘腿坐在床上,陷入沉思。 看得出来,这个人气得不轻。 那下一步,是不是要骂她。 许久都没等到他嘴里骂她的词汇,初春先发提问:“你不骂我吗?” “骂你什么?” “我上次想出去约会,你骂我没脑子。”初春说,“还有头上长包那次,你说我毛手毛脚。” “所以呢?” “这次……”她声音转小,“我感冒了,还是因为衣服穿得少才病的,你是不是想骂我臭美,或者愚蠢?” 已经是个成熟的小初春,要学会自己给自己找形容词。 看她这样,别说骂,谢宴连声音都不自觉放低:“不是。” “那你想骂什么?” “我不想骂你。”他说,“我想照顾你。” 29 说那么多,不过是想多照顾她一点。 一时间,初春对他的话突然感到不适应,缓缓低下头,“大家又不是小孩子,谁都可以照顾好自己。” 声音有些小,不知是心虚,还是怕把他伤着。本来后面还有一句“我不需要你”,硬是堵在喉间,没有坦白说出来。 谢宴面不改色接她的话,“像你这种把自己照顾感冒的是少数。” “……” 倒也不必这般认真。 这回初春确实没听到他骂她,倒见人正儿八经地当起临时医生来,拿起体温计,在她眼前扫过,把体温继续记下来,目前来说她现在是正常的,应该不用担心会不会高烧。 感冒的话,一些活动不必要参加,高尔夫和跑马场那边和她没有任何的关系,现在应该做的是在屋子里好好待着。 等同于她白来一趟。 “今天好好休息。”谢宴把一杯温水递过去,“别乱跑。” “不行。”初春眉间拧起,“专门来这里亲身体验度假生活,不出去的话多无聊。” “体验?你不是来玩的吗?” “……当然不是。” “各大公司会派专业人员体验试住,并且写下品评报告。” 他意味深长地朝她看一眼,继续道: “既然你不是来玩的,恒初的这份报告你来写?” “……” 是个狠人。 其他公司的报告应该是秘书或者员工写的。 他这是把责任都扣她头上。 见那张秀丽的小脸满是不情愿,谢宴没勉强:“不想写就算了。” “写就写。”初春嘀咕,“一份报告而已。” 她怎么可能因为普通感冒不出去玩,这几天恒初事多,天天面对白纸黑字和一堆数字报告她早就腻了。 门这时被人扣响。 以为是服务生,谢宴便走过去,刚到门口,突然听见谢星临的声音。 “初初,你早饭吃了没?” 谢宴脚步顿住,没有轻举妄动,回头去看初春。 她身上穿的是这里提供的棉睡衣,下床的时候不忘拿件外套披着,一边走过来一边说:“我还没有。” “那正好,我给你带了,我们一起吧。” “好……” 初春应完之后意识到房间里还有个人。 大早上的,孤男寡女,被人看到的话很难不引起怀疑。 谢宴似乎看出她的想法,“你想让我躲起来?” “不是。”她摇头,指了指靠南的落地窗,“你可以从那边走。” 这里是一楼,房屋是偏韩式古风的设计,结合现代装潢,拉开靠南的窗户便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走人。 谢宴迟疑两秒,选择在另一间房暂时避避风头。 不一会儿,门开了。 谢小少爷推着早餐车进来。 “我就知道你没吃早饭。” 他一点都没把自己当外人,让服务生帮忙摆盘,自己和初春搭话。 “怎么这么久?”谢星临看了眼初春,“我还以为你在换衣服没能过来开门呢。” 但她只是披一件外套,不应该耗费太长时间。 “刚才没听到。”初春解释道,“不好意思。” 她声音微哑,没说几句话就可以清楚地听出感冒发出的嗡嗡声。 谢星临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集中,不禁问道:“你感冒了吗?” “有点。”初春点头,“早上吃了药,现在精神好多了。” “肯定是昨天晚上被冷风吹的。”谢星临皱眉,“早知道我不把你推出去了。” 他没想到黎郁那么不客气,直接把人给拖走。 现在看小姑娘这样,他心里多少带着点愧疚,连说话的口吻都温和得不像话。 谢宴让初春好好休息,谢星临恰恰相反,既然她头不晕不疼的,应该出去多玩玩,活动筋骨,他听说这边的几项设施都还不错。 这两人一边吃一边谈着,食味清香,氛围温暖。 另一边谢宴静静地倚着和他们相隔的一道墙上,略有感慨这里的隔音效果不是很好,连初春克制藏匿的笑意,和谢星临溢出在外的欣喜都能听得出来。 她和那小子在一起应该挺开心的吧。 只习惯别人对他好的小少爷,一旦对别人好起来,可能会让人感到异常温馨。 “听说二叔也来这边,但我怎么没见着他。”谢星临一边问,一边拿眼神看着对面的女孩,“你看到了吗。” “嗯。”初春简单应着,“找他有事吗?” “没事。”谢星临要笑不笑的,“就是怕你和他单独呆在一起。” 听到这里,正在喝热水的初春差点呛住。 “之前我感觉你们两个人的关系不一般。”谢星临饶有沉思,“不过听你昨天晚上说他不是你喜欢的那种,我就放心了。” 初春右手捏着瓷筷子,心头不禁泛起波澜。 视线不自觉朝刚才谢宴消失的位置看了看。 一直没听到开窗的声音,不知道他有没有走。 饭罢,谢星临给她洗漱换衣服的时间,自己去外面等她。 初春无意识地往另一个房间走去,没看见谢宴的身影后,不免有些放松,最好是没听到吧,不然搞得她好像在背后说别人坏话。 外头阳光明媚,气温比昨天稍稍高一些,考虑到初春现在感冒,受不得凉,谢星临朝黎郁要件保暖些的大衣。 黎郁和初春个子差不多,衣服刚好合适,她很臭美,出门必备几套衣服,谢星临找她算是找对人。 “想不到谢小少爷。”黎郁把一件大衣递过去,“对女朋友这么好。” 谢星临自然没否认不是女朋友,对方这么说反而正得心意。 “只不过吧。”黎郁话头一转。 “只不过什么?” 黎郁:“你和你叔叔的前未婚妻在一起的话,谢二公子那边怎么想?” 谢星临的面色陡然一变:“我叔叔的前未婚妻?” “是啊,你还不知道吗?”黎郁有些不可思议,“他们之前好像有过婚约。” “什么时候?” 黎郁知道的并不多,想了想,“应该是从上学的时候就订的娃娃亲,但两人一直以来没有任何的接触和承认,所以外人不知道具体情况。” 还有这回事?怪不得他们两人关系看起来很微妙。 谢星临不由得握紧拳头。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得多。 上午九点,不少宾客打算去娱乐区转悠,三三两两地走在一起。 檐廊前,卫准等到来迟的谢宴,环手抱胸的姿态放下来,朝不远处一指,“初春和星临已经走了,你现在过去追的话应该还来得及。” 谢宴看都没看。 卫准疑惑,“不追吗?” 谢宴:“追什么。” “谢星临和初春两个人肩并肩地走了,你确定不去追?混个眼熟也好。” 谢宴眸底转深,视线放开,远处的人和车子都小得看不见了。 这么久没动,说明没有追过去的打算。 卫准知道谢宴今天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并不会把时间浪费在度假村上,但他下意识地认为以那祖宗的脾气应该不会让步吧,没想到真的放纵那两小孩去玩了。 坐上车没多久,便从车窗看见他们的踪影。 地方离得不远,所以是直接走过去的,谢星临和初春的步伐保持一致。 从外人角度来看,他们两个挺般配。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大家以为初春就是谢星临的女朋友。”卫准语气唏嘘,“照这情形下去,就算你哪天把她追到手,别人还以为你横刀夺爱。” 昨天晚上有个女歌手挑衅初春,向来护短的谢星临哪能容忍,放出话来,直接封杀,而且效率极高,今天早上就传出那个女歌手的黑料,不出几天就会被逼迫退圈。 比起退圈瓜,大家更关心谢星临和女朋友的事情,如此强硬的行为引发不少人感慨男友力爆棚。 谢宴开着车,漫不经心地吐出几个字,“说完了吗。” “……你今天情绪不是很高。” 卫准知道自己问的是废话。 小初春被别人带走,这祖宗的心情怎么可能好。 当然,平时他话也不多,基本上都是卫准在叽叽哇哇,谢宴接腔的话很少,除非是公事。 卫准已经习以为常,他自己是个话痨,不能接受沉静,哪怕没一个人应他自个儿也说得乐呵,除非场面像现在这样僵硬下来。 “按理说你给她送过温暖后,她应该会对你好点吧?”卫准不确定地问,“总不至于粗暴地把你赶走。” “没赶。” “那你为什么这样子?” 卫准更疑惑了。 他的脑洞猛的一下子开的很大,脑补出一些让人痛彻心扉的狗血情节,比如谢宴一不小心撞见那二人在拥抱,接吻,或者在说不可告人的秘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岂不是惨兮兮? 三个人的舞台注定有一个人要出局。 如果情节发展得奇怪一些的话,让初春出局也未尝不可…… 卫准及时克制住自己野蛮生长的想象力,“到底咋了?” 谢宴目光平静,否认得面无表情,“没事。” 不可能没事,他一定是看到了什么。 但卫准问不出结果来,叹了口气,看向窗外风景,悠悠地道:“其实我也纳闷,之前没见你怎样,怎么突然就悔过自新了呢。” “之前我怎样了?” “她没回来之前,你有想她吗?”还不是男人的占有欲在作怪,看见有人抢,才格外在意。 谢宴问:“为什么不想?” 卫准:“你真想过她?” “嗯。” “什么时候。” “每天。” - 下午,卫准和谢宴再次回到度假村,因为大家都在外面,住屋没什么人,天上偶尔有鸟鸣飘过。 临近傍晚,在外面玩完的人纷纷而归。 不出卫准所料,初春和谢星临是一起回来的。 看见台阶上的人,初春颇有些意外,看向卫准:“你们在这里坐了一天吗?” “没有,刚回来。”卫准看了眼那侧的谢宴,替他把想说的话给说了,“我们这不等你嘛。” “等我做什么?” “想见你呗。” 卫准起身,正想让初春离谢宴近点的时候,一道男声慢悠悠地插过来: “二叔——” 谢星临一身休闲风套装,踩着户外鞋,步伐带小跑,轻盈地横入他们中间,和初春并肩站在一起,笑着说:“你们在这里多无聊啊,没过去玩吗?” “有啥可玩的。”卫准圆场。 “确实没什么可玩的。”谢星临说,“但二叔总不能一直蒙在办公室里,对身体不好,适量的运动是有必要的。” 他不了解谢宴,自然也不懂人家的生活,顺口这么一说,引得卫准和谢宴都抬头看过来。 “倒也是哈。”卫准尬笑两声,“那要不,你们叔侄两个比赛跑步?” 附近只有大片大片的草坪,没有跑道,也没有运动器械,这话无疑是白搭。 “刚才路过的时候看见有个网球场。”谢星临心不在焉地提及,“不知道二叔会不会打网球。” “网球?” 卫准先前见谢宴打过。 确切地说,这类大众运动或者电子竞技他都有见谢宴以前玩过,近些年因为工作上的事情很少见到,只知道最基础的活动量对男人来说是不可能缺少的。 初春对他们突然的运动实在不理解,看了眼西边的晚霞,嘀咕道:“天都快黑了,打什么球。” 卫准吃不准谢宴有没有兴趣,能不能赢,正要和初春站统一战线的时候,谢宴站起来。 他人看起来恹恹冷冷的,声音倒十分平和:“打一局吧。” 他能应,自然得谢星临的意。 在美国各项运动都十分擅长的谢星临宣战之前直接把“输”字从自己的字典里踢了出去。 看得出来,谢宴的话说得勉勉强强,漫不经心,压根没放在眼里,拿起球排的动作也让人看出来毫无战斗之心。 网球场的侧面,卫准和初春两个人充当围观群众。 “宴哥今天的状态实在是太差了。”卫准叹了口气,“还不如早点回去休息,打什么球啊。” 初春问:“他怎么了?” 卫准:“你还问我?” 初春:“……?” 卫准轻咳了声,想到自己刚才和初春说话的语气,这要是被那祖宗知道的话,他还有活路吗。 “没什么。”卫准换了个口吻,非常地温和,“可能是这里的草坪太绿了,看得他心情不好。” “绿色不是让人好心情吗?” 看那妮子没有一点反思的样子,卫准不禁叹气。 谢宴褪掉外套后里面是熨帖工整的衬衫,并不方便抬起胳膊,而谢星临因为玩过一天的原因,体能消耗过大,两个人都有不利的地方,反而显得公平。 没人把这个当成正规比赛,所以卫准咽下自己的加油口号。 初春带了四瓶水过来,递一瓶给卫准,自己盘腿坐在草坪上,看那边的二人打球。 她对网球有所了解,所以投过去的第一眼就意识到那二人并不是来玩的。 似乎是认真的。 而卫准不太了解,看他们你一球我一球的,像是菜鸡互啄的平a,十分没意思,不知道一局要打到什么时候。 随着时间的推移,网球始终没落地,呈各种抛物线形状在半空中转动,这时卫准才意识到这两人不是菜鸡。 各有本事的大神。 谢星临打得很激进,谢宴处于防守的状态比较多,但并不落下风,反倒是给人一种慢慢悠悠陪你玩的印象。 “这两人要打到什么时候?”卫准问道。 “不知道。”初春同样感到稀奇,难道他们不觉得累吗。 不是说好只是娱乐局的呢,怎么两个人争强好胜地斗了起来。 可能这就是他们理解的娱乐局吧。 天色逐渐暗淡。 光靠路灯的光亮不足以维持球场的视线,以至于初春不得不跑近一些,问道:“你们还没打完吗?” 两个人没有一个应她的话。 天快黑得看不到球的投落位置。 初春还要开口催促的时候,球总算落了。 落在谢宴那边。 但位置已经超出白线了。 是谢星临输了? 周围昏暗,实在分不清刚才的球到底有没有踩着白线。 谢宴丢下球拍,扔出一句:“不打了。” 他额间有轻微的汗,呼吸还算均匀。 谢星临小跑过来,盯着对手很长时间,忽地笑得意味深长,“看不出来二叔深藏不露。” 怎么着他之前也拿过城市奖,想不到和二叔打个平手。 也许不是平手。谢星临并不确定自己打的球是否过线,只能依据两人刚才的体力和状态认为是水平相当。 初春跑回去,拿了两瓶水过来,“总算打完了,喝点水吧。” 谢宴准备接的时候,谢星临抢先一步,把那两瓶水都拿在手里。 他没给谢宴触碰初春手的机会,两瓶水拿到手之后,拧开瓶盖,递了一瓶给谢宴,“二叔,给。” 看上去倒是个孝敬叔叔给叔叔拧瓶盖的乖宝宝。 这点小心思。 谢宴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他没有接,不动声色地拉过初春的腕,将她往自己跟前拽了拽,然后俯身,拿过她另一只手里的水。 是已经开封过的水。 他没有避讳,喝了两大口。 “诶,那是我喝过的——”初春不禁道。 “是吗。”喝完水后,谢宴声音也变得清亮,“我不嫌弃。” “……” 这不是嫌不嫌弃的问题。 这是她的水诶。 被他拿走之后,初春只好从谢星临手里接过刚开封的那瓶。 两瓶水让三个人的关系一下子暧-昧起来。 初春看那两人一句话没说,只觉气氛沉闷,又无法探究缘由,便打圆场:“天色不早,我得走了。” 谢宴和谢星临几乎异口同声:“我送你。” 而后默契地朝对方看,又一致地别开视线。 这对叔侄,真是别样的相似。 “我的车就在附近。”谢宴一如既往地冷静,“上我的车。” “二叔车上还有卫准。”谢星临意外找到一个突破口,对初春说,“我们走吧,不打扰他们两个。” 本想安安静静做个美男子的卫准被cue到之后,忙过来为自己澄清,“你们两个争就争,把我带进来做什么,这事得问初春。” 于是三人齐齐看向当事人。 面对他们询问的眼神,初春无奈叹气: “你们别争了,我自己飞走,行了吧。” 30 初春带头走在前面。 像是个大姐头一样,走出走台的气势。 听说他们收拾收拾要走,黎郁自然挽留一番,天色已晚,不如留在这里吃饭,她今天雇佣几个新的特级厨师,中餐水平一流。 初春是钟爱中餐的,回国后基本都在吃中餐,听到这话,刚好不想在那二人之间做选择,于是选择留下用饭。 她一留,那二人自然而然地跟着一起。 坐下之后初春及时把自己旁边的椅子给踢开,免得那二人又为一把椅子明争暗斗。 都是奔三的人,就不能成熟点吗。 卫准是个喜欢叨叨的人,此时面对如此僵硬的局面,一句都叨不出来,安安静静地吃菜和玩手机,现在路遥管得严,他手机里基本没有小姐姐,就连看的直播都是大老爷们。 那局网球打得叔侄二人薄面似乎被拉开,彼此都没有隐藏对对方的敌意。 菜上来之后,初春面前的骨碟盘便堆得跟小山似的。 回国没多久,谢小少爷已经深谙中国式饭桌最基本的夹菜礼仪,一定要夹菜上来的第一筷子,一定要最好最中间的。 “初初你看你瘦的。”谢星临一边夹菜一边说,“多吃点。” 一看就是在挣表现。 谢宴没有帮忙夹菜,只是看了眼那堆小山,淡淡陈述:“你夹的菜有三分之一是她不吃的。” “……” 谢星临停手。 草率了。 没考虑到这个。 “我吃不完。”初春轻声圆场,“你吃你的吧。” 她到底是不忍拂谢小少爷的心意,放到眼前的菜肴,能吃的都有动过几口。 除去夹菜,谢小少爷在话题上同样占领上风。 没多久,便和初春说说笑笑。 倒是一点都不顾忌另外两人的感受。 看得卫准一愣一愣的。 高手啊。 比他还会搭讪。 就没有他不能聊的。 可能夹菜的过程中有些不小心,谢星临的手背不知不觉被刮了酱汁,面积不大,指甲盖大小。 “你的手……”初春提醒道。 他马虎地看了眼,“你那里有纸吗?” “有。” 初春是随身携带纸巾的,翻开包包取出纸巾,递过去的时候看见谢星临直接把手背伸过来。 他没说你帮我擦吧,但表情动作都透露着这个意思。 论小心机,确实没人比得过谢小少爷。 看着他无辜无害的样子,初春没多想,顺手把纸巾叠成方形,帮他手背上的酱汁抹掉。 谢星临这才心满意足地坐下来,满是春风得意。 正在玩手机的卫准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看旁边谢宴的脸色十分异样,不好多问,便若无其事地观察别人。 不经意地,他看见谢宴的手背上有一道橙黄色的酱汁。 “宴哥,你的手。”卫准不禁提醒。 好好的美男子在外面吃饭怎么能弄脏手了,卫准不禁在心里为好兄弟捏了把汗,好心提醒一句。 然而谢宴并没有领情,草草扫过一眼,没有说话,更没有擦拭的意思。 卫准就像操了一颗老父亲的心,“我这里有纸巾,我帮你擦擦吧。” 谢宴:“……不用。” “跟我你还客气什么?”卫准说一不二,拿出自己跟前的纸巾,帮他擦了擦。 说来也怪,餐桌上每个人应该备有纸巾的,但目前看来,只有他和初春的面前有,难道他们是天选之子? 卫准一边想,一边体贴地伸手,帮好兄弟沾了酱汁的手背擦拭干净。 沉默了会,谢宴说:“我谢谢你。” 卫准:“客气啥。” 后来饭罢,卫准小朋友仍然并不明白他是怎么在饭桌上把那祖宗给得罪了,就像他不理解为什么路遥会因为他买错口红色号而生气。 ………… 从度假村回来后,初春不再放松,开始忙碌恒初的事情,忙得别说赴谢星临的约,她想和周公约见面都得算时间,睡眠得不到保证,导致精神比之前差上不少。 兴和那边给初春打过一个电话,提醒她要写份品评报告。 关于度假村的品评。 需要初春自己写。 按理说各个公司都有专业的人来做评估,恒初自然也有人写,奈何初春先前答应过谢宴,为了表明自己不是出去玩的,得亲自起草一份。 这玩意,怎么写? 听说还要开个小会议。 本着认真的做事态度,初春只好亲自上阵。 写完后才知道要求很高,根据各个设施来给出合理的评价,并且提出自己的宝贵建议,不是简简单单觉得还不错就可以马虎带过的。 初春怀疑自己被谢宴骗了,想想这是她自己揽下的活儿,还是正儿八经写出来,然后让人送过去。 她最近太忙,前脚忙完,后脚听到秘书通报她去她去腾辉的行程。 下午两点,腾辉召开关于品评报告的小会议。 这个规模应该不是很大,初步估计只在小会议室,人员不超过二十个人,但初春还是好好准备一番过去。 主持会议的是黎大小姐。 提前十分钟入场,看着黑压压都是西装革履的人,初春的心一提,人怎么还挺多的。 饶是这么多人,依然有一个凭着出色的相貌鹤立鸡群。 不知怎么,看到谢宴投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初春有些心虚,走过去的步伐缓慢,打算随便找个地方坐,结果发现面前都带着牌子,而她的座位被排在谢宴的旁边。 这未免太过于隆重些。 初春硬着头皮在他这里坐下,缓解尴尬招呼一声:“你也在啊。” “嗯。”他问,“你报告写了吗?” 初春点头,“当然,我不是那种耍赖的人。” 谢宴不再言语。 好在周围氛围不是供人随便聊天的,彼此保持沉默并不会太尴尬,初春老老实实坐着,看门口一个又一个人进来。 看样子不仅仅是针对品评报告来开会的。 关于这个项目,初春不知道恒初怎么插了一手,从长远角度确实可观,但时间过长,等度假村营收达到他们想要的数额,恒初怕是得凉凉在,最近负债高得离谱,东缺西补的。 黎郁的秘书过来,手里拿着一叠报告,送到谢宴跟前。 初春很想看看别人是怎么写的,奈何资质不够,只能在旁边坐个围观者。 报告不多,十来份,谢宴看得很快。 初春在旁边偷偷瞄着,越瞄越感觉不对劲。 怎么别人写的和她写的不太一样。 几乎全是专业用词。 而她好像都用白话文表示,这个不错,那个很好……没有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不一会儿,谢宴看到一份不堪入目的报告,眉头拧紧,声音冷厉:“这是哪家公司的报告?写成这个样子,拿来糊弄谁?” 初春顺势去看一眼。 好像。 是恒初的。 确切的说。 是她写的那份。 不对啊。 她写的明明让人送给兴和了,本是给谢老板过目的,怎么几番周折之后到腾辉了。 还有这么多人看着。 黎郁这时走过来,随意递了眼,“这份好像是恒初的?” 说着,她疑惑地看向初春。 随便一看都知道那报告写得跟小学生一样,一点都不专业,不知道恒初怎么拿得出手的。 “给我看看,有那么差吗?”黎郁问道。 听说是恒初的,谢宴把那份被拍在桌上的报告拿回来,重新审查一遍。 看了许久,他改口说:“其实还好。” 初春:“……” 黎郁皱眉,不知是自己刚才看错还是现在的耳朵听错,这哪来的还好? 她伸手正要细看的时候,谢宴已经将那份报告叠成小长方形,放置在一边,拿出其他公司的品评报告。 暗中,初春的怀里突然多了份报告。 嗯,正是她写的那份。 看来他也知道搞错了,把这份不该呈现给大家的报告拿掉。 会议结束后,初春再度接到电话。 “好……我马上去。” 真是一刻都闲不下来。 恒初出点事,她得马上回去。 来之前还是她太天真,目前恒初这样的情况,需要庞大的资金链以及丰厚的管理经验才可能力挽狂澜,远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简单,前不久还传出以前楼区检验不合格的消息,查出来后知道是有人故意黑,然而已经太晚,恒初的名声也大不比从前,自从初家出事,越来越低迷。 回去召开紧急会议,初春和史密斯先生都受到股东们的接连质问。 尤其是秦铮,恨不得当场就把他们逐出在外。 即使结束后秦铮那张面孔写满冷嘲热讽:“初小姐真是有这个闲情逸致,王家从没亏待过你,要什么给什么,何必来这里受委屈。” 他以为初春会因为刚才众人的指责和骂声产生退缩的心里。 实际上初春都没怎么听他们讲的什么玩意。 就像她之前所说,恒初和初父是整体,并不是初父一个人在管理,不是所有责任都推给一个人,恒初陷入困境在场的都有责任,其中秦铮就像一条蛀虫似的,勾结外派出卖公司的事情没少干。 “王家确实不会亏待我。”初春冷睨一眼那人,“对我提的要求也百分百答应,如果我想整一个人,更是容易得很。” 秦铮惊愕片刻,想不到她会说出这种威胁的话。 “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秦铮到底是怕了,“单提你现在的能力,实在没有资格管理公司,况且你父亲命不久矣,以后股权和基金都归你姐姐所有。” 初春轻描淡写,“我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知道的?做梦的吗?” “你——” 秦铮还想说话,又觉说多不妥。 最终他心有不甘警告:“总有一天你会知道后果有多严重!” 转身走人的时候,眼前突然一黑,再一看,谢二公子不知道何时过来的,西装裤下的长腿笔挺,身立挺拔颀长,气势上就把秦铮给唬住。 “谢总,您……” 秦铮讨好的笑还没往脸上挂住,谢宴轻飘飘地和他擦肩而过,同时丢下一句:“你威胁她的后果更严重。” 秦铮笑不出来了。 初春手里拿着档案袋,看了眼男人,等电梯来后两人一同进去。 她面色显有疲态,“是不是有事?” “嗯。” “哎——” “累了吗。” 她点头,抬头看着电梯上升的数字,说:“我算是理解你之前为什么总说工作忙。” 还真的是忙得团团转。 她以为是她能力不够,然而史密斯同她一样为这些事情焦头烂额,即使管理经验再丰富面对大大小小的琐碎事务南宝会感到压力。 更何况还有股东会那帮难以对付的老油条。 她从特教毕业那会儿,谢宴应当刚正式接手兴和,听说很多人刚开始并不看好,想必他那会儿压力比她现在大很多吧。 工作繁忙是正常的,不能及时回她信息也是正常的,并没她想的那么复杂。 和他一同来到办公室,初春让秘书帮忙准备茶饮,先是处理公事。 什么样的公事让他亲自来一趟呢。 交流没多久,她发现,这人并不是完全为公事。 毕竟那点小事完全可以让别人来。 所以不到五分钟就讲完了,彼此面对面坐着喝咖啡。 这时,秘书再次过来,手里抱着不少文件,“初小姐。” “你放那儿吧,我待会看。” “这……挺急的。” 好吧。 初春只好起身,懒洋洋打了个哈欠。 办公椅太大了,她身子骨小,窝进去整个人都陷入其中。 看她人小鬼大,一本正经地处理事务,谢宴不禁觉得好笑,“你能行吗?” “应该能吧。”她不确定地说,“只是给我过目而已。” 重要的内容已经由史密斯把关了。 即使如此,她看得还是很认真。 房间里一片静谧。 落地窗外的天色暗淡。 初春大概怕他看见,所以椅子背过去。 许久没听到翻文件的动静,谢宴走过去,发现这丫头果然睡着了。 长发在娇小的脸庞分成两拨,五官清丽,睫毛细长,漂亮得像个精致的洋娃娃。大概心里想着事情,眉间并没有完全地舒展,但睡起来倒是很香很死。 “初春?” “小初春?” 谢宴试着叫她两声,没见有苏醒的动静,便轻轻将人抱起来,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动静虽然轻,但初春可能有所察觉,身子动了动。 然而没过五秒,又继续睡下去。 后来秘书再过来,谢宴让他先不要吵。 至于桌上的一堆文件。 由谢宴和秘书一起处理。 初春一个外行都能看得懂的,对他来说自然不在话下,即使史密斯过目之后他也圈出几个重点。 秘书走后,外面已经沦为夜色。 透过环形落地窗,看到外面漆黑的背景下,流光溢彩的城市。 帮她处理完文件之后,谢宴顺势将灯关了,拿条毯子过去,给沙发上睡着的人盖上。 失去光亮的房间,周围更加空寂朦胧。 毯子盖到她身上后,怕她脖子受凉,谢宴又将毯角轻轻拉到她的下巴。 可能脸部的皮肤较为敏感,初春睫毛动了动。 然后,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此时因为角度的问题,谢宴的面庞离她极近。 让人很难不往非礼的方面去想。 “你……”因为刚醒,她脑子还迷迷糊糊地。 离得太近,能感觉到她吐气如兰的轻微动静。 “我。”谢宴一顿,“怎么了?” 她想往后缩,但后面是沙发背,于是慢慢坐起来,懊恼地揉了揉眉心。 刚才离得太近,以为两人要亲上。 这种情节,怎么似曾相识。 “你刚才的样子,怎么看着像是要……”她声音转小,补充说明,“偷亲人。” 谢宴并没有那样的想法,不过是想把她身上的毯子掖一掖,现在听她这么说,并没有否认,反而气定神闲地反问:“不行吗。” “当然不行。” 这人怎么这么理直气壮的承认自己内心的卑劣想法。 “你之前不是偷亲过我。”谢宴说,“怎么到你这里就不行了?” “我……” 这么一提,还真让她想起以前的事。 好多年前,同样都是给熟睡的人送毯子,同样都是偷亲。 而且她还是得逞的偷亲。 亲完甚至暗暗后悔,早知道他不醒的话就应该碰唇。 真正有卑劣想法并且已经实施完毕的人是她。 初春的脸刷地红起来,吞吞吐吐:“我那是……” 还没解释她突然意识到异样:“不对啊……你当时不是睡着了吗?” “嗯。” “那你知道我偷亲你?” “被你亲醒的。” “……” 她才不信。 那么轻的一个吻怎么可能亲醒。 “你是不是假装睡着?”初春提出自己相当合理的猜测,“为的就是想看看我干嘛。” 谢宴在一侧沙发上坐下,这次表示赞同,“是。” “那我偷亲你之后你为什么动都不动,还继续装睡?” “不行吗?” “……当然不行。”初春感觉自己的思绪有些乱,“万一有人亲完之后想要对你变本加厉的话怎么办?” 她没好意思说是自己,假装成别人。 她说的变本加厉是指亲一下唇,但谢宴似乎理解成另一个意思,“变本加厉是指……脱衣服吗。” 比亲更厉害的好像就是脱衣服这个层面了。 “差不多这个意思吧。”初春实在理解不了,拧眉问道,“假如真的有人想要那样非礼你,你还一动不动吗?” “分人。” “什么人?” “如果那人是你的话。”他说,“能不动就不动吧。” 31 这话听着恶劣,但这世上就是有人耍起流氓来正儿八经的,格调都不带掉一点的。 细细琢磨后,又觉得他并非在调戏。 隐藏意思在表述,他那次是知道她在偷亲,所以不躲不闪地等着她继续,如果换成别人的话,那就没这份闲心。 她是特例。 初春唇角挽起弧度没多久后很快抚平。 男人心中的特例当成她这样子,可真是够失败的。 一时间,她分不清自己该乐还是悲,不禁闭上眼睛,不再看他。 气氛很容易转为僵局。 “不高兴吗?”谢宴显然猜不中女孩的心思,出声询问后,自顾自地解答,“我没别的意思。” “我也没有。”她继续闭上眼睛,后脖靠在沙发上,语气听起来似乎又轻松起来,“就是有点好奇你这几年是不是被女孩调一教过?” 她那把嗓子像是被冬夜浸染过的清泉,凉得直抵人的心底,偏偏尾调上扬,看上去心情不算低落。 谢宴不禁拧眉。 许久没等到回答,初春睁眼,以为他是被她说中心思变得不肯启齿,不禁笑起来,“应该是个挺漂亮的女孩子吧,总不可能说是卫准教的你?” 嗯,把他教得会耍流氓了。 初春倒是没有去想,这会不会是男人的本性。 她说是女孩子教的无可厚非。 在他身边那些年,她清楚地知道这个男人从少年开始就有多受欢迎,女孩子趋之若鹜般追随于他,恒心不够的可能在要不到电话号码后放弃,有恒心和决心的兴许能坚持到被他直言拒绝。 她不在的时间里,正值事业巅峰期的谢二公子身边的女人怕是比之前还要翻一番。 视线掠过昏暗,谢宴直直看向初春,字音咬重:“我没有女朋友。” 她刚才说得云淡风轻,他自己让调一教两个字音在脑海里加深印象。 初春略显疑惑,她刚才没问他有没有女朋友,只是好奇是不是被女孩教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他在强调什么。 强调他身边有女孩但同样地没给名分吗。 初春不便对此做评价,轻轻“噢”了声。 “你刚才说我被谁调-教的时候。”谢宴没有就此放过的意思,“似乎很开心?” “……有吗?”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中了彩票。” “……” 开心倒不至于,纯粹是好奇,他要是没和女孩子接触过的话,应该不至于整出那些话。 话听着不错,毕竟强调她是特例,可惜这种特例她消受不起,追他那么多人中,应该没有一个比她更难过的吧。 “小初春。”谢宴突然起身,慢慢走过来,“我要是和别人在一起的话,你很开心吗?” 这和她没关系吧。 刚才只是以旁观者的角度来看事情。 好奇他是不是被女孩教过。 而他俨然把她的所有的话来当做语文阅读理解来做。 初春反问:“为什么不开心?” 他和别人的话,不管做什么,明明都和她没关系。 谢宴声调一沉:“真心话?” “不然呢?”初春感觉自己的困意都被他闹腾醒,“我本来对你的事没有太大的兴趣,谈不上开不开心,你非要问的话,那就,挺开心的吧。如果你和别人在一起的话,我还可以送上祝福。” “初春。” “嗯?” “你非要气死我?” “……” 比起气死他,初春更愿意把话坦白清楚。 这人是不是还处于自我意识中,认为她会一如既往地留恋于此。 算算日子的话,不超过三个月,她就会像三年前一样离开。 可能这次她不会断绝联系方式,但会切断长达二十多年已久的纠缠。 “没有。” 初春一边否认,一边伸了个懒腰,一切归于平常,坐起身准备去办公桌上处理事务。 没走两步,腰际一股蛮力将她强行拉了回去。 一个旋身,她正对着男人的怀抱,彼此最近距离被缩减到零,最远距离不超过三十公分。 近得可以听见他略沉的呼吸声。 初春目光平视着男人跟前一丝不苟的条纹领带,像个雕塑一样小脸波澜不惊。 她要走之类的话不想再强调,他也应该很清楚。 不知道在纠缠期待什么。 “你应该知道的。”谢宴看着眼前离他很近实则远到随时都可能离去的女孩,声线黯哑,“知道我明明——” 她突然抬头:“你也知道的。” 这五个字,针对他以前。 知道她是热烈喜爱他的,却还是漠然以待。 而现在,他也知道,她会再次离开。 不再迷恋他。 初春低头看着揽自己腰身的大手,试着慢慢拨开发现他力道很大,索性作罢,缓声陈述。 “上次在度假村,其实我还有话没有说。” “我不需要你,不需要你的照顾。” “过得好不好,都不需要。” “我已经,习惯没有你的生活了。” 她挽唇,笑得有些无奈。 在此之前很想解决完恒初的事情后,若无其事地离开。 以为他会直面这个现实然后慢慢接受,但现在看来,男人自欺欺人的本事不比女人弱。 谢宴哑声道:“你别笑。” 他越说,初春越无可奈何,抿了抿唇,不知该笑还是不该笑。 这模样,看到人格外压抑。 最温柔的她,最残忍的她。 统统在他的眼前呈现过。 谢宴克制力突然薄弱,握着她腰身的手往前一抬,初春的身子不由得靠近一些,彼此距离再次被缩减。 这一次,近得仿佛能听见心跳声。 两人的唇只留不到巴掌大点的间隙。 初春听他的话,不再挽唇,反而抿了抿,昏暗中那点红,显眼地在微动。 谢宴垂眼,眸底湛黑,没有一点后退,每个声调都落在她唇上,一字一句,“你欠我一个吻,我应该拿回来。” 很久以前被她偷偷拿走的。 得还回来。 这自然理所当然。 初春没有动,好像没有拒绝,打算在为自己的事情负责。 也好像在说,人在离别前,确实要把该要该还的东西算清楚。 轻飘飘的两个字从她唇间吐出,“随你。” 她毫不在意的样子落于男人眼底,一下子失去所有支撑力一般,慢慢把手松开。 “我不动你。”他指腹抚过她柔软的唇,声调温柔地哄起来,“你别生气,嗯?” 这句话降于尘埃,几近卑微。 而她,无动于衷。 这时,谢宴手机响起。 这算是给他暂时缓和情绪的机会。 谢宴拿过手机往门口走去,“什么事?” “你侄子最近在调查你。”卫准说正事的时候比往常认真严肃得多,“你是不是做了什么事?” “没有。” “那为什么?” “他调查我不是情理之中吗。” 不论从哪方面,谢星临想更加清楚地了解二叔的话,必然是要展开调查的。 目前看来,谢星临对兴和感兴趣的程度并不大,那有很大的一部分可能是在调查私人方面。 那么可能是…… 挂电话后,谢宴看了眼初春,“我该走了。” “路上慢点。”她简单回一句。 办公室少了个人,格外寂寥。 初春揉揉眉心,不知是因为他还是睡眠不够,有些累,她按亮灯,走到班桌跟前,正要坐下来看文件的时候,发现已经全部被人整理完全。 有些文件上,停落谢宴龙飞凤舞的字迹。 初春坐下来,慢慢翻看。 他写下的东西很细致,提醒的内容都在点子上。 不禁回想起他走的样子。 初春躺在转椅上,探着自己的胸口,感觉不到明显的疼痛,似乎麻木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快忘记曾经刚离开那会儿,是怎样煎熬痛苦的。 白天还好,有医生护士,有陪着自己跨洋而来的家人。 一到晚上,便想起过去种种,辗转反侧睡不着,又吃不得安眠药。 她真的太想他了。 甚至觉得,只要留在他身边,就算他永远把她当朋友也没关系。 她愿意付出。 她愿意跨出走向他的每一步。 年少时第一眼喜欢上的人,永远是最刻骨铭心的。 初母到底是了解自己女儿的,让她断绝和安城的联系方式是对的,长痛不如短痛,让初春和谢宴时不时往来,吊着感情,不是一回事。 久而久之,初春逐渐走出来。 任何事物都比不上她恢复健康的新鲜和对这个世界的好奇,能说话后她做的事情多到数不清,慢慢地终于找回自我。 原来放下不过如此,比想象中的简单。 - 白天再开会议的时候,初春带着那些过目且有过笔记标准的文件,面对股东们的质疑和批判,不在惶恐,尤其是史密斯先生,先前因为缺乏对公司的了解以及交接工作做得不到位,难免会有纰漏,现在有人指点过后,思路清晰,提出的建议恰到好处。 晚上有个局,推不掉,初春便带秘书一起过去,不出意外是大老爷们的局,除了她只有一个女总裁。 像这样身份平等的饭局,不那么讲究敬酒,更没人敢逼着她喝。 他们谈及安城地产的未来发展趋势时,初春静静地听着,想到恒初现在的情况,别说未来,能保全当下就算不错的了。 局到一半,门突然开了。 这边桌的一位老总本来是出去上个洗手间,无意中撞见兴和的谢二公子,于是闲聊几句,不知哪来的本事让人家过来探望一趟。 “谢总好。” “久仰谢总大名。” 初春附近的几个老总纷纷起坐。 就连她旁边的那位女总裁也站起来,恭迎突如其来的大佬。 “初小姐。”秘书小声提醒一句。 初春还是没有动,继续坐在位子上吃自己的。 她不太习惯国式饭局上突然有大佬拜访的话人人都要起身恭迎的局面。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没过去献殷勤的缘故,谢宴过来后并没有走,也没有接受别人的敬酒,而是理所当然地让服务生添一把椅子在初春旁边坐下。 初春拿眼去看,问道:“你在隔壁那桌没吃饱吗。”跑她这边来吃。 这话一出,众人愕然,有些心惊胆战的。 他们大部分都是小老板,靠傍着捡着大公司吃剩的项目过活,兴和老总过来,恨不得捧在手心里伺候,谁成想被一个毛丫头给说教了,这要是生气的话该怎么是好。 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谢宴没有生气,提起筷子,夹了块名菜,说:“我来看你吃没吃饱。” 口吻熟稔。 看样子两人是旧相识。 大家不禁松了口气,如果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大事了。 初春这时吃口菜,发话道:“我现在饱了,你现在可以走了。” 众人:“……” 果真是一惊平一惊起。 提醒吊胆的。 谢宴无视在场其他人,态度仍然平和:“我想再看看。” “……” 所以,这是打算赖在这边。 初春没有再管他。 其他人自然不会像她那样,不把他当回事,一声又一声地阿谀奉承,谁都知道,兴和的项目里抠抠搜搜一点点出来都够他们公司吃上好久。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 来人是,谢小少爷。 又是让人想破脑壳也想不出会过来的人。 谢小少爷不比二叔,刚回国没多久,圈子里的人还不熟识,不等人恭迎,他自己拽了把椅子往初春的另一侧一坐,然后隔着人,对谢宴说道:“行啊二叔,来这里吃独食不叫我?” 谢宴:“正打算叫,你就来了。” 初春:“……” 她怎么没看出来他有叫谢星临过来的打算。 从这两人一前一后的到来可以推断出,他们刚才应该都在同一个包间。 不知怎么,叔侄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之前生硬很多。 初春咬着筷子,感觉这顿饭会吃得无比艰难。 32 不仅仅是初春,在座的其他人同样被谢家突如其来的两尊大佛弄得云里雾里,不知所措,生怕自己一句话不小心把人给惹到。 然而细细观察后又可得知,人家压根对他们没兴趣。 那二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坐在中间的小姑娘身上。 而小姑娘则专心致志地吃东西,两耳不闻窗外事。 “谢总,这杯我敬您,您随意。”有人站起来,举杯,脸上堆满笑,讨好之意溢出表面。 谢宴心平气和地应付,客气又疏离。 他在圈子里的名声大部分是温文尔雅的,当然只针对于有利或者无害之人,对于吃里扒外或者暗中使坏的敌手,从没见心软过,这就导致褒贬印象不一。 不知道的人今日见了,只觉人礼貌谦和,虽然不善言常谈,却没有太大的架子。 众人不知不觉你一言我一语地和谢二公子谈起来。 这功夫,谢星临伺机搭讪初春:“你往我这边坐一点。” 初春低头看了看左侧又看看右侧,发现间隙差不多,谢星临的要求显然太过小孩子气,她还没答应,他已经抬手拉过她的椅背,将人往自己这边拽过来一些。 随着惯性初春险些摔倒,手下意识地去拉可以搀扶的东西,一不小心拉到谢宴的衣服。 不轻不重的动静引起男人的注意。 他一边继续和对面的人谈着,一边不动声色地顺势拉过她的手,将她的人往自己这边一拉,同时不忘将桌脚勾过来。 底下互不相让,桌面上,仍旧是谈笑风生的氛围。 弄来弄去,初春还坐在同一个地方没怎么动弹过。 折腾得她心累。 谢星临诡计没有得逞,俊朗面容浮现出明显的不悦,看向二叔的眼神更是比往常更加具有敌意。 “怎么了?”初春压低声好奇问,“你和你二叔吵架了吗?” “没有。”谢星临否认道。 关于不满的情绪他一贯不会藏着掖着,所以很容易看出来他和谢宴之间一定发生某些事,不然不会无缘无故变成这样。 想到兴和的情况,初春便认为叔侄两个因为公司上的事情,因为意见不合产生分歧,两人都是不肯相让的德行,所以闹出不小的矛盾。 “有什么事好好说清楚吧。”初春建议道。 “初初。” “嗯?” “没什么,我就是想你多看我几眼。” 她不免觉得好笑。 看她笑,谢星临低落的心情逐渐好转,在桌底下,暗中捏了下她的手。 他的情绪太放肆张扬,毫不掩饰自己。 初春想说话阻止的时候,他又松了手,没事人一样喝了口酒,后背往椅子上悠悠一靠,闲适得好像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 饭罢,叔侄两个人提出和上次度假村一样的邀请。 他们都要送她回家。 上次是黎郁派人送初春回来的,两人都没轮到机会,这一次,说什么都不能错过。 叔侄两人的僵局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一直维持到停车场上。 就差要打起来。 “二叔真的是自以为是得很。”谢星临一边走一边讽刺身侧步伐比他稳重许多的男人,“腾辉的项目本来就是爷爷交给我的,你管那么多有什么用,横插一手有意思吗?” 谢宴不予计较,继续走着。 不管谢星临说再多关于兴和的事情,他一律没有任何的争辩。 直到谢星临拉过初春的手,说了一句:“今天我送你回去。” 本来走在他们后面的谢宴直直站在两人的手中间,眉头拧紧,就像抓着两个学生早恋的班主任,“松开。” 其实不等谢宴说话初春也有放手的意思。 而谢星临则回眸,玩世不恭的递了个轻蔑的眼神,“二叔你不会管我那么多,连私事都要管吗。” 谢宴:“你开车我不放心。” 谢星临:“需要我把前几年拿过的赛车奖杯拿到你眼前吗?” 两个人不甘示弱地开始争论。 初春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严重怀疑她是不是有一种魔力,为什么这两个成年人在她这里吵得跟幼儿园小朋友争玩具一样。 尤其是谢星临。 今天特别喜欢争抢。 之前他和他二叔的关系不是没那么糟糕吗。 “你们两个……”初春停下脚步,回头去看他们,“刚才不是喝酒了吗。” 谢家二人同时噤声。 喝酒了? 好像是。 五分钟后—— 初春开着谢宴的车,透过后视镜去看后座的叔侄二人。 “拜托——” 她忍不住开麦:“虽然你们提出送女孩子回家的邀请很绅士,但前提条件是能不能注意下自己的状态。” “……” 自知底气不足,两人默契地沉默。 他们在包间里都喝过酒。 这要是被其中任意一个送回去的话,她是不是得担心自己的小命。 到头来,变成她送他们叔侄二人回家。 因为她说的全在点上,那二人都没说话,默默挨训。 谢星临确实忘记自己喝过酒。 谢宴没有忘,但并不影响他以此为由把谢星临赶走。 本来初春想先送谢星临,但被他直言拒绝,最终迈巴赫停在初春的别墅门前。 谢星临表示:“我在我二叔家睡就行了。” 下车后,初春不放心看他们一眼,“你们两个今天的状态不太对,真的没事吗?” 谢星临:“你多想想我就没事。” 谢宴:“没事。” 到底是做叔叔的,比侄子成熟沉稳一些,他既然保证没事的话,初春便放下心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别墅的大门关上没多久。 空气中,一个拳头抨击骨骼的声音倏地响起。 谢宴因为在看另一个方向,没有注意到旁边的谢星临什么时候过来又以极快的速度对他动手的,坚硬的拳头挥落在男人的下颚上,造成不小的冲击和损伤。 下一个拳风挥过来的时候,谢宴已经做好准备,身子一侧,及时避开,墨眸一沉,在对方第三次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胳膊,“谢星临?!” 谢星临收回去手,眼神却仍然带着戾气,哪有刚才在初春面前表现的乖巧模样。 夜色笼罩下来,檐廊柱挂着的灯光线朦胧微弱,两人的面容隐匿于昏暗中,周遭只剩下风声,呼呼从耳际刺过。 “刚才装的那么乖。”谢宴眉间皱紧,“现在原形毕露了吗。” “二叔才是。”谢星临冷笑一声,“瞒了我这么长时间。” 在知道真相之前,谢星临和谢宴的关系并没有外界以为的那般生硬,甚至可以说是温和,没了女人牵连只剩下男人的谢家,关系寡淡是在所难免的。 然而一个秘密打破这种关系。 谢星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曾让他厌恶得咬牙切齿的渣男是自己的二叔。 在听黎郁说谢宴和初春有过婚约的时候,谢星临开始产生怀疑。 后来那次打网球,对方不肯服输以及和初春的互动,他再度可以肯定,他们的关系绝对不可能像初春所说的是同校关系。 调查三年前的事情并不难。 甚至当年同一届的校友都知道有个小哑巴一直追求谢二公子。 原来他现在追不到,愿意呵护在手心的女孩,曾经那么卑微过。 原来肆意忽视感情导致她默然落泪的人是他的二叔。 他回来这么久,竟然一直被蒙在鼓里。 “二叔,我之前是不是说过一句话?”谢星临眸底波涛翻涌,那般压低冷静的声调和以前孑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浑身都是带着戾气的刺儿。 ——【他要是没皮没脸敢出现的话,我还有信心把他揍一顿。】 看样子,初春的这个男白月光不仅敢出现,还想要同他争抢她。 谢宴立于风口出,碎发略显凌乱,面庞凝重,“你是不是误会什么。” “我误会什么?误会你故意瞒着我想要投机取巧吗。” “你没问我。”谢宴声调平静,“难不成,指望我主动告诉你?” 过去的事情没有重提的必要。 谢星临问过初春,同样没有得到答案,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只是一个学校的。 这两人没有一个想提过去的事情,并不是因为谢星临,仅仅是谁都不愿意再回顾。 “我只知道,你曾经伤害过她。”谢星临理解得相当简单,面无表情地陈述,“所以,我不会再给你任何伤害的机会。” 在他这里,没有太大的逻辑问题,甚至不需要爱恨纠纷,只知道,犯过罪的人再犯罪的几率会比普通人要大,为了杜绝这种情况,要杜绝对方的任何机会。 “我如果没记错的话。”谢宴掀起眼皮,每个字说在点子上,“她上次拒绝你了。” 谢星临眸色渐暗。 “是什么原因。”谢宴说,“你还不清楚吗?” 云淡风轻的口吻,却透着满满的浓郁的嘲讽,像是暗示宣告着什么。 似乎在说,她上次拒绝你就是因为我,我们不仅有可能在一起甚至重蹈覆辙,而你没有一点反手的机会。 白月光就是白月光。 永远没有代替的可能。 别人更没有插手的机会。 谢宴的那十几个字反问,已经被谢星临过度解读,情绪释放到不可控制的地步,一个箭步冲过来,又是一拳下去,两人很快打在一起。 谢星临是练过的,以前在美国街区打人不带虚的,右手虎口处还有枪茧,俊朗清秀的面孔下是热血沸腾的狂性,又野又疯。 谢宴恰恰相反,五官温润眉眼却凌厉,挽起的衬衫袖口下,手腕精壮有力,身形敏锐躲闪,看似出于被动但次次都在寻机会回攻。 两人谁都不占上风,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出手狠而快的谢星临在体力上跟不上如同打太极慢慢消耗对手的谢宴。 谢星临准备躲开的时候,耳朵透过冷风中听到轻微的开门动静,突然一下子不动了,而这个时候,谢宴的拳头刚好挥在他的唇角上。 门开了。 “入春了怎么还这么冷……” 初春拧开门的时候说了这么一句,手里提着小巧玲-珑的花壶正准备给忘记灌溉的盆栽浇水,视线越过铁艺栅栏和藤蔓枝,那二人纠缠在一起的一幕恰好落在她的眼底。 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以为自己看错了。 叔侄两个怎么扭打在一起了? 明明她进屋的时候还好好的。 初春再望第二眼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分开了。 在她从自家到这边的过程中,谢宴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在听见她脚步过来的时候,始终冷静的眸底浮现出良久无法消散的寒意。 谢星临唇际有十五度的上扬,鼻息间轻轻哼出一个音节。 “怎么回事?” 初春的声音传来。 她人也急急忙忙过去。 从最直观的角度,她一眼看见唇际带着血迹的谢星临以及几乎没有伤痛的谢宴。 而刚才被她看到的,也是谢宴拎起谢星临的衣领,一拳毫不犹豫地挥下去。 饶是不想往最糟糕的角度想,却不得不承认自己所看到的,以及眼前的现实和证据。 “我没事。”谢星临哑着声音出腔,笑得有些狼狈,“刚刚和二叔闹着玩。” “你这里……”初春走过去,抬头仰望,用手指了指唇角,“都流血了。” 指尖因为颤抖,没把握力度,不小心碰到他受伤的地方,谢星临闷哼一声,但并没有躲开,继续笑着解释:“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这还小伤?” “嗯,不疼……不对,有点疼。”他膝盖微微弯,身子矮下去一些,让自己和她平视,“你要是抱我下就不疼了。” 都什么时候还说这种话。 初春深呼吸,半推了他一下:“你站好吧。” 而后,她看向一直没有说话的谢宴,“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 她看到的就是真的,不是演的。 除非这里有摄像头证明刚才是谢星临动的手。 就算有,也不能说明什么。 谢星临要是解释是因为看不惯他曾经的所作所为因此为她出头,依然占据上风。 他无从解释。 谢宴看着她的眼睛,缄默不答。 “你说话啊?”初春语气里带着不耐烦和质问,“你为什么要打他?” 33 为什么要打他呢。 比起这一句话,沾满谢宴思绪的是她此时此刻的表情和咄咄逼人的口吻。 小姑娘凶起来挺无情的。 是他从未见过的样子。 谢宴指尖透着凉意,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过于高挺的个子此时此刻被她三言两语说得显得单薄无力,脸色更是过于苍白。 他一句解释都没有。 见此,谢星临得到便宜后卖起乖来,唇际沾血的痕迹丝毫不影响俊容,桃花眼微微上挑,“初初,我都说了只是闹着玩。” 他语气是很容易让人辨认出来的,强撑起欢快。 就像是被欺负过后不敢告诉家长的小孩,硬生生憋着。 然而越是这样越让人臆想,刚才是不是受了很大的委屈。 初春没有再问刚才的事故缘由,让谢星临快点跟她过去上药,不及时消毒的话伤口可能会被细菌感染。 他们走后,谢宴倚着墙,让保姆将厅内的打火机和香烟盒拿来。 深知烟草的危害以及二三手烟对别人的影响,他很少抽烟。 除非情绪难以控制。 夜色和灯光交缠,朦朦胧胧,烟头的星火忽明忽灭。 两只烟很快化成灰烬。 保姆整理烟灰的时候,不禁唤一声:“谢先生。” 刚才他们打架的时候,保姆阿姨是看到的,本想过来阻止,但那二人根本没有给别人插手的机会。 她更是亲眼看到谁先动的手,以及在最后的关头,那位谢小少爷突然停了下来。 作为旁观者,她就是目睹小孩打架全程的大人。 看到隔壁初小姐责怪质问,她还以为谢宴会解释,谁成想…… 主人家的事情,阿姨终究没有多问,并且是她管不了的事情,于是改口提醒:“您也处理下伤势吧?” “没事。” 大概是烟熏染的缘故,男人嗓音比往常哑上几分。 隔壁那边,谢星临出来后,依然没皮没脸地来这边蹭住。 如果有机会的话,他肯定会选择在初春家的客房休息,能过来,说明八成是被初春撵出来,又不想叫人开车来接,于是腆着脸,二叔长二叔短的。 “他想在你这里留宿一晚上。”初春像送弟弟一般把人送来,不忘提醒道,“你不要欺负他。” 谢宴大概是觉得过于可笑,一句话也没说就回厅了,谢星临没有多言,屁颠颠跟过去,一如既往地称呼。 “二叔。” 没人的地方,公子哥本性暴露。 谢宴并没有因此而畏惧或者惯着什么,解开领带和袖扣,平静地喝了口水,当这个侄子不存在一般。 “初初让我下次离你远点。”谢星临靠在沙发上,大大咧咧地坐着,“看来,二叔在她心里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了。” 谢宴面无表情:“嗯,多亏你。” 这句暗讽的接应,让谢星临俊颜上笑意加深,“你不知道她刚才给我上药的动作有多温柔,我都想偷偷亲她了。” “她会打你。” “那也值了。” 谢宴冷笑。 他说的还是轻的了。 这要是真发生的话,可能不止揍人那么简单。 当然,这个小侄子心机颇深,就算亲了,可能也会解释只是不小心碰到。 “爷爷的寿辰马上就会到来。”谢星临悠悠地陈述,“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她是我的人,至于二叔你,以后只能祝福我们了。” 放下杯子,谢宴不置可否地望着。 他这里的灯偏于冷白,照得谢星临神态格外惨淡。 谢星临却自我感觉良好。 他本就是放浪不羁的公子哥,唯一的温柔只会呈现在喜欢的女孩面前,至于别人,还不够格。 对方满满的嘲讽并没有给谢宴造成情绪上的波动,反而轻蔑笑道,“谢星临,我还以为你很自信。” “什么意思?” “是不是觉得我对你的威胁太大。”顿了顿,他继续说,“只要逮着机会就过来炫耀,劝我放弃。” 实际上呢,还不是被她赶出来了。 有自信的男人早就应该在女人面前展现自己的魅力,而不是在情敌这里夸夸其谈。 谢星临嘴上那样说,心里却很明白。 白月光是最大的竞争对手。 现在的他不过是表面威风罢了。 厅内两人没有打起来,但氛围不比刚才在外面要轻松。 外面,谢宴雇佣的保姆阿姨实在不忍心,以给初春送食材为由悄悄出门,拉她说几句话。 “初小姐。”保姆阿姨步伐稍急,“我想跟你说个事。” 初春开门后,看保姆神色匆忙,微微疑惑:“怎么了?” 知道自己这个行为是多事的,保姆阿姨不由得压低声音,“刚才谢先生和那位少爷打架,并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那是什么?” “是那位少爷先动的手。”保姆阿姨说,“谢先生只是防备而已。” 初春眸底流露出异色,“是这样吗?” “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骗您呢。”保姆阿姨犯难,“我了解先生的性子,他不喜欢解释太多。” 与其说不喜欢解释太多。 倒不如是被初春的样子所怔住了。 头一次,她那么凶地看着他。 “先生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保姆阿姨忍不住感慨,“虽然他不苟言笑,和我们谈不到一块儿去,但待人温和,从没见过他因为小事和人红过脸,更别说无缘无故打人了。” 保姆阿姨服务过不少雇主,不是没见过仗着自己有钱和资本,将外面受到的气无缘无故撒在保姆身上,吹毛求疵地要求卫生干净到不容一点尘埃,或者挑剔饭菜口味。 谢宴给她们开的薪水很高,本以为主人要求高的离谱,会很难伺候,却不想比平常人家的活儿还要简单轻松。 听完保姆阿姨所说的真相,初春一时间不知怎么面对谢宴。 - 谢老爷寿辰这天,宅子上下前所未有的喧嚣热腾。 老爷子平日里不喜过于热闹的场面,这次不知是自己生日,还是非要和二儿子对着干,就算是过世夫人的忌日,依然不影响他过寿。 前前后后,里里外外,从两周前就开始准备,务必会在装潢,仪式上做出独一无二,符合大家老爷的风范和面子。 受邀宾客名单众多,沾亲带故的人几乎都被请过来,济济一堂,欢声笑语。 傍晚,初春赶过去。 她对谢宅谈不上陌生,以前来过几次,但总觉得阴森森的,没有生气,后来谢宴早早搬离老宅,她便更不爱来了。 如今被重新收拾翻新一番,到处洋溢着红红火火的气息,处处可见孩童的嬉笑声,氛围似乎没那么沉重。 可惜天不好,夜色还没降临,上空已经雾沉沉的一片。 入厅之前,初春听见有人的议论声。 “天气预报明明说今天晚上无雨,怎么突然多出那么多的乌云。” “好好的气氛被破坏了。” “听说,今天不仅是谢老爷的寿辰,还是谢老夫人的忌日呢,出现这天也不奇怪。” 谢老夫人,也就是谢明和谢宴的母亲。 一个生日一个忌日,碰巧凑在同一天。 初春没有直接进厅,在外面顺便等谢星临。 先前答应他要在谢老爷面前假扮下孙媳妇,所以她不想乱跑。 外面的天越来越暗了。 而手机上关于安城的天气预报,明明没有雨,天空却乌密密的。 仰头看得太累,初春缩缩脖子,视线不经意地远看,一对男女正朝这边的画面突然呈现在她的眼前。 男人的面孔是她熟悉的,谢二公子 至于女方,她并不认识。 本来不想把目光停驻在这种八卦事件上,偏偏那二人是朝她这边走来的。 初春看看左边又看看右边,并没发现她所站的位置是什么风水宝地,不知道这两人为什么往这边凑? 她自然是装作什么事都没看见,把头扭到一旁。 “……抱歉,我有女朋友。” 是谢宴的声音。 她其实不想听,耳朵还是不可避免地把他每个音节都听进去,甚至猜到他此时的样子。 语态温和,周身气质却冷淡疏离。 “不好意思,我……”女孩子显然意想不到,脸蛋迅速泛红,“我不知道你有女朋友,我还以为你单身。” “没事。” “方便问一下,你女朋友是谁吗?” “不方便。” “……好、好吧。” 女孩子眼神流露出失落,不安地抬头朝男人多看一眼,似乎想知道他是不是在说谎。 她是来趁这个机会向这个男人示好的,来之前做好准备,没有听人说过谢宴身边有女孩子的身影,一直处于孤身一人的状态,所以才鼓起勇气表示自己的心意。 然而…… 这个拒绝理由实在让人出乎意料,且很尴尬。 女孩不像外面的那些女人,哪怕知道男人有女朋友依然喜欢胡乱勾引,在知道自己搞错之后十分难堪,离开的时候几乎带小跑。 隔着挺远的距离,初春都能感受到她的尴尬。 当然,自己也挺尴尬的。 刚才他们两个说话的地方离她只有两三米远,尽管她背着身,但她听得到,而谢宴也知道她听到。 她不可能装成路人。 察觉到身后有人过来,初春无意识往另一侧靠了靠,旁边是一棵有着几十年历史的玉兰树,树桩不够她挡身子,只能将将当成间隔的障碍物。 谢宴站在她这边,没有说话。 挺符合他的一贯作风。 初春难耐寂静,清咳了声,不经意地提起:“你不进去吗?” “还没开始。” “噢。”她不想浸在沉默中尴尬,左顾右看,没想到无意中回眸看见刚才那女孩的身影。 女孩告白失败后还在看谢宴,自然看到谢宴旁边的初春。 这样子,弄得人更尴尬。 初春收回视线,心头有些不自在,想了想,自己又没有搭讪他的想法,完全是谢宴自己靠过来的。 “那女的在看你。”初春开口。 她想提醒他,能不能离她远点,被人看到不太好。 谢宴侧首,“所以呢。” 所以? 还能怎样。 初春又发现不远处的女孩看她的眼神格外幽怨,临走之前很不甘心瞪她一眼。 那眼神很是幽怨嫉妒。 这是…… 把她当成假想敌了? “她把我当情敌了。”初春质问,“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故意接近她,让女孩误会。 为的就是让女孩放弃。 而且他明明单身却撒谎说有女朋友。 “我故意什么了?”谢宴问。 “你故意拿我当挡箭牌。” “算是吧。” 其实并不算挡箭牌。 只不过她刚好在。 而他刚好想站在她身边。 他以为她会躲远一点,甚至做好被她避开的准备,但初春刚才只是挪了挪脚步,然后躲在一棵不太精壮的树干后面。 和没躲一样。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揍谢星临而太过于排斥。 无缘无故被当成挡箭牌,给自己树立敌意,初春不禁拧眉,“你别告诉我,你之前拒绝女孩的时候都是这样撒谎说你有女朋友。” “是。” “……” 不想接受表白的话,直接拒绝不行吗? 还是说那样撒谎拒绝不伤女孩子的心,也可以撤销打断她们的念头。 可能看出初春的疑惑,谢宴轻声解释:“但我不是撒谎。” “那是什么?” “我之前以为我有女朋友的。”谢宴说,“所以,一直在用这个理由拒绝别人。” 他们婚约刚定下的开始,面对女孩子的示好,谢宴便开始拿初春做挡箭牌。 后来她离开,面对其他异性的表白,他依然会直接说,我有未婚妻。 这个理由用了很久,以为会用到终结。 没想到,他早已被单方面解除可有可无的婚约。 听他不着痕迹的口吻说这些,不知怎么,初春感到心头莫名一酸。 34 没多久,初春接到谢星临的电话。 “我已经到门口了,大概五分钟后到,你来了吗?” 初春“嗯”了声,“比你先到。” “这么快?”谢星临语气愉悦,“初初你真好。” 他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初春很在意谢老爷的寿辰,将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所以心情愉快。 接完谢星临的电话后,初春发现旁边的谢宴已然消失不见。 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的。 她环顾四周,没看到他的身影。 刚才她接电话的时候太专注没有注意到,还是这人走得太悄无声息。 头顶上方,弥漫夜色的天空愈发地暗沉。 这是个不太美好的夜晚。 初春在外面耐心地等到谢星临后,两人一起进的厅。 谢老爹尚在楼上接受晚辈挨个挨个的祝福。 内外厅宾客众多,谢星临作为最小的晚辈,离家过久,并不认识远方的亲戚和朋友,旁人倒是认出他,纷纷产生好奇心。 一路走来,初春感受到其他人异样的眼神。 路过别人身边时更是听见他们源源不断的议论。 “这位就是谢家小少爷吧,真是一表人才。” “可不是嘛,从小就是谢老爷捧着手心的小孙子,很有可能成为兴和未来的继承人。” “但是听说得等他结过婚以后才能拿到正儿八经的实权,老爷子传统思想严重,得给家里留个后,不然不放心走。” “人家这不是把女朋友给带来了吗。” 众说纷纷,议论不一。 谢老爷思想传统几乎是人人皆知的事情。 子孙后代还没成年的时候便开始张罗着娃娃亲,务必得让所谓的香火接续下去,生男生女倒无所谓,但谢家必须得有个孩子。 可惜二儿子至今未婚,单身数年,而小孙子在外潇洒逍遥,不肯安定,这两人的状态让谢老爷愁苦好长一段时间,生怕自己哪天走了也见不到小后代。 不知是人多的原因,还是谢宴压根就不在这里,初春探寻许久依然没找到关于他的一丁点踪迹。 他难道还在外面吹冷风,没有进来吗。 她想起刚才他说话的语气和整个人的状态。 这个人很少在外坦露太多,永远沉着冷静,但刚才她分明从他的眼底捕捉到异色,落寞又孤独。 他不是一直都这样吗,为什么今天晚上才显露出来。 不可能是因为她吧。 上次把话说得那么绝,他不照样把情绪调节得很好。 看出初春一边走一边发呆想事情,在前方领路的谢星临放慢脚步,以为她是听信别人的议论,笑着解释:“爷爷之前对我和二叔说过一个事。” “嗯?” “结婚后我们和女方才分得他手里的一半的股份,等以后有小孩的话,才能分得另一半。” 这就意味着,谢老爷手里的股份分为四份,叔侄两结婚后各有一份,小孩出生后又分得剩下的。 初春收好情绪,没去多琢磨这句话的含义,对此兴趣不大。 谢星临状似开玩笑的提起:“你不用多想,不管你嫁给我还是二叔,你都可以拿到谢家的股份。” “……噢。” 其实她想说,她对兴和没什么兴趣。 对嫁他们也没兴趣。 看在谢星临这么热心地给她分享好事情的份上,她没自讨没趣,简单应付几句。 脑底的思绪依然被谢宴沾满。 他去哪儿了? 按理说应该在厅里,但是没有人影。 上楼后,初春不由得往下多看几眼。 确定他不在这里,她的心反而好奇。 楼上待客厅,谢老爷穿喜庆唐装,像尊佛像一般,安然自得地坐在最中间的位置,由着小辈送上祝福和奉承,对于那些或轻或重的礼物,一一笑纳,满是皱纹的老脸上,洋溢着笑容。 看得出来,他很开心。 老人家尤其喜欢小孩,对于老叔伯家的重孙们,爱不释手,给包上大红包。 看到这架势,初春有些退缩,她想不到会有这么多亲戚在场。 还以为谢星临会带着她单独和老爷子见面。 可事已至此,不得不硬着头皮过去。 “爷爷。” 随着谢星临一声爽朗的叫声,待客厅的大大小小人物皆投来目光。 “谢小少爷来了!” 许久未登场的小少爷,博得的关注不一定比寿星少。 站在他旁边的初春自然而然免不了众人的观察。 她只好挽着笑意,和谢星临一同出现在老爷子的跟前,“爷爷。” “爷爷,这是初初给你求来的佛珠。”谢星临将一份礼盒送过去,“你看看喜不喜欢。” 谢老爷伸出手,慢悠悠接过来,把盒子打量一番,还没看便笑着道:“喜欢,你们送的自然都喜欢。” 老爷子虽然时而严肃,但今晚的笑容格外慈祥,每分每秒都是极好的心情,不管送什么都不挑剔。 按照安城的习俗,该走的规矩还是要走的,初春和谢星临两人送上先前便准备好背得滚瓜烂熟的祝寿语。 外人看来,谢小少爷和这位新女朋友默契般配,非常登对。 但谢老爷饶有兴致的眼神在他们身上逗留许久。 老人家枯瘦的老指捻着木球,有节奏地转悠几圈,开腔问道:“星临,你知不知道你的小女朋友之前是什么身份?” 在场的其他人竖起耳朵,生怕自己听漏什么八卦,按理说,谢小少爷带到老人家面前的肯定是干净人家的女孩子,听老爷子的这语气,似乎有别样的因缘。 谢星临则稍稍一怔,以为爷爷说的是初春曾和谢宴订婚这事。 这事要是提起来的话,有弊无害,不论是对初春还是谢家,会落人一定的话柄。 见孙子许久没说话,谢老爷没有隐瞒,笑着说:“你还记不记得咱们家先前给你订过一门婚事。” “记得。” “后来这门婚事因为你要出国,便作罢了。” “嗯……”谢星临愣上几秒后,突然有所反应,“爷爷你的意思是说……” 他之前确实有过一个娃娃亲,但他自己和谢明都不太情愿,所以转接给二叔。 而二叔和初春曾经订过婚,那么…… 这个原本和谢家有娃娃亲的女孩就是初春? “你猜的不错。”谢老爷微微仰首,“你的女朋友之前和你订过娃娃亲,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没想到取消过后的十几年,你还带着人家来见我,你说巧不巧?” 全场的氛围,因为这一句,顿时放松起来。 原来是机缘巧合。 如果真是这样,那确实让人感慨缘分的不易。 经历再多波折,到头来还是走在一起。 “太巧了!”有人带头鼓掌,“第一次见过这么巧合的事情,一定是老天爷的安排,我提前祝小少爷和这位小姐长长久久,希望尽早吃到谢家的新喜酒。” 这马屁拍得很到位,正得谢老爷的心思。 其他人跟着拍马屁,你一句我一句,什么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都出来了,好像这不是谢老爷的寿辰,而是他们的婚礼。 他们越是这样,谢老爷越是开心。 谢星临则一直处于震惊之中。 继知道二叔是渣白月光后,这是第二个让他惊愕的事情。 他和初春竟然有那样的关系。 真是要命。 如果当初老老实实接下这桩婚事的话,哪会像现在这么辛辛苦苦,还多出二叔这样的老家伙和他竞争。 会面结束,谢星临仍然懊恼。 “要不是爷爷说的话,我还不知道我和你有婚约,我们才是正儿八经的一对。” “这不一定。”退出人群后,初春站在楼梯口的窗边,吹着凉凉的晚风,语气很轻,“没准那时候你和谢宴一样排斥我。” “排斥你?” 她点头。 “怎么可能,二叔是二叔,我是我。”谢星临蓦然想到,他和初春刚见面的时候,她还不能开口说话。 难道是因为这层原因,二叔才伤害了她? 那现在二叔又和他抢人是几个意思?因为她变成正常人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谢星临后悔自己上次打人打得轻了。 “仔细一想,我对你好像有点印象。”谢星临突然想到什么,“我爸以前拿你照片给我看过,还挺好看的,但我爸替我做了决定,他还说什么,他和你爸是朋友,你要是能嫁给二叔,以后二叔有什么秘密,你也可以向我们汇报。” 初春瞳孔微震,“是这样吗。” “我知道得不多。”谢星临一边说一边上楼,“只记得那会儿爷爷没说谁掌权,我爸挺怕二叔给他穿小鞋的。” 所以,要安插一个内鬼吗。 这件事,初春竟然没从父亲那里听到过。 想来也是,初父之前以利为重,事情没成之前自然不肯说,而现在初家衰败,兴和内部稳定,曾经的事情确实不值得再提。 谢星临脸上的懊恼之意尚未退减,拍了拍额头,“我突然想起来,四楼书房应该还有你的照片,我去找找看。” 他上楼的速度很快,初春慢慢跟在后面。 谢星临的话,回荡在耳际。 其实,如果换做别人,当初的她也不是一个很好的娃娃亲选择。 不仅是个拖油瓶,还是可能威胁自己利益的内鬼。 别说爱人,被谢宴当成朋友,都是挺幸运的事情。 楼上没有人,走廊寂静,长而空荡,不知道谢星临去哪儿了,无尽的黑暗让人毛骨悚然。 走着走着,初春不知道来到什么地方。 有烧香的味道。 顺着味道过去,竟然发现一处亮着灯的房间。 “星临?” 初春走过去,轻轻唤了声。 进去后才发现并不是谢星临。 挺拔颀长的男人背影透着熟悉感。 谢宴为什么在这里。 这边是……祭拜的地方? 房间并不空荡,安置老式的红木桌椅和柜子,泛黄泛旧的书籍,窗口挂着风铃,精致的瓷花盆里秧着枯枝,看起来死气沉沉的,却让人很容易联想这里曾经的风光。 “谢星临不在这里。”谢宴背对着她,开了口,“他在书房,出门两次右拐。” “噢……谢谢。” 初春没有打扰,安静退出去。 前脚刚出去,后面房间的灯暗了。 她回头看一眼。 心中有两个疑惑。 谢宴怎么知道谢星临的位置,他们叔侄二人刚才碰面了吗,还是说他一直在四楼。 他刚才,似乎在祭奠着某人。 在老父亲的寿辰,所有人都在欢乐祝福的节日,他在和地底下的人互通悲哀。 是……老夫人吗。 初春只知道谢老夫人走得早,且生前没什么存在感。 她大概理解他今天的情绪为什么无法抑制地落寞了。 不仅仅是母亲的忌日。 而且,只有他一个人记得。 谢家那三个男人都不记得。 谢星临不记得正常,他甚至不知道奶奶在世的模样,但谢老爷刚才的样子,从脸上看不出一点悲痛。 不知别人家具体事宜,初春深叹一口气。 出门右拐,再右拐,就可以看见书房。 然而她只看到黑暗。 很快,楼下传来谢星临的声音:“初初,你在哪?” 想不到谢星临已经拿到照片下楼了。 “我……” 初春刚吐出一个字,还没报她的位置,腰际突然传来一股力道,将她硬生生拽到怀里。 身后的怀抱有松木香气息。 她愣了几秒,看着谢宴,满是不解。 另一边,则是谢星临一边上楼,一边叫她的声音:“初初?” 没有再犹豫,谢宴将初春拉到书房里。 门关上的那一刻,谢星临刚好上楼。 他看见的,是黑暗,没有人影。 但他明明听见一个字的音节声。 谢星临开始往前走着找人。 书房里,初春的后背贴着冰凉的前面,肩上方是男人撑于墙面的手臂。 他环抱着她,两人极近的呼吸,无声无息地交织着。 男人低头可以触碰到她柔软的发和白洁的额头。 “你是不是要去找他,继续假扮女朋友?” 他唇际溢出的每个字音,不轻不重,声调沉哑。 初春有些莫名其妙的,没抬头看他,垂眼回答:“……是。” “那你出去见他前,先还债给我。”谢宴俯身,在她唇际咬重字音,“小初春。” 还债……是指三年前她偷亲他那一次吗。 那只是个意外。 还没来得及有任何的反应,初春感觉到下颚被男人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往上一抬,娇软的红唇格外惹眼,他一瞬不瞬望她许久,慢慢缓缓地靠近,覆上昏暗中那抹红。 吻得轻而涩。 35 接吻时总是不自觉闭上眼睛,把自己交给感官。 周身太暗,初春不知道自己是闭着眼还是睁着,只觉浑身被熟悉的男人气息所包裹住,后背那堵墙让她退无可退,被迫迎接,唇上的陌生惊奇触感让她一时半会没反应。 像只呆呆的企鹅站在原地。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实际上却很慢,慢到隔着一扇门,外面的谢星临才将将来这边找人。 彼此呼吸脱离之后,初春仍然怔住,双眸垂下,细密的睫毛遮住眼底所有的情绪。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大脑懵懵的。 刚才的她有的选择吗。 推开谢宴然后叫出声,让外面的人来找她,让叔侄两关系再一次陷入死局吗。 还是就这样顺从。 初春没有任何的动静,甚至配合地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外面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她才抬头,借着窗帘之间泄进房间里的暗光,直直看向眼前的男人。 “不出去吗。”谢宴问。 他倒是问得平坦。 仿佛刚才做坏事的人不是他。 初春唇际微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还是说。”谢宴补充问,“出去前你得给我一巴掌?” 虽然是还债但也是强迫她还债,有一点点强吻的意思。 “不给。”初春没什么可辩解的,毕竟是她占便宜在先,双手抬起漫不经心撩了撩头发,“我就是好奇一件事。” “什么事?” “世上真有这么差的吻技吗。” “……” “没别的意思。”她拧眉,似乎很认真地沉思,“冒犯到的话当我没说。” 刚才没注意,现在回想,只觉这人愚拙生涩,唇齿间碰撞得毫无章法,没有循序渐进。 “没事。”谢宴说,“我下次注意。” 初春:“……” ——没有下次。 算了算了,她还是早点溜得好。 初春拧门,准备走时,听闻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是谢星临吗。 她本能地往后一退,再细听,却是各式各样的脚步,以及嘈杂的人言人语。 “救护车!老爷中风了——!!!” “别挤,大家别挤。” “麻烦让一下。” 各类的声音混杂在一块儿。 大概猜到是楼下那群给谢老爷送礼的小辈。 “怎么回事?”初春下意识地问。 谢宴将门敞大一些,走出去的同时,回答:“我爸病了。” 谢老爷年数已高,虽然长期锻炼,但依然没能躲过常见的老年病,心血管和脑血管以及器官的老化,使得他平日里经常吃药。 初春挺意外的,刚才见谢老爷的时候他还健健康康,脸色有润泽,笑起来爽朗,一点都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听楼下的动静,怕是病得不轻。 一场盛大举办的生日寿辰,以谢老爷病急入院收场。 医院里。 经过医生和护士急急忙忙的抢救,谢老爷总算脱离危险。 谢宴来的时候,医院病房外站着一帮人。 他们都是小辈们,似乎对谢老爷的病情十分关心,等到门一开就会蜂拥冲进去表示自己的关心。 这些人,不管关系远近,是否赢得谢老爷的恩宠,谢宴让他们统统离开。 一群人大半夜围在医院,确实会影响到正常的社会秩序。 “老爷子怎么了?”有人发出疑问,“医生说是老毛病,为什么我们之前不知道?” “是啊,老爷子人这么好,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 “胡说八道什么,谢老爷刚过完生日,以后肯定能长命百岁。” 哪怕病房里的老人没有苏醒,外面的这帮小辈们依然不忘你一句我一句地表忠心。 “万一要是真出事的话,兴和怎么办?” 不知是谁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一句,引发众人沉默。 谢小少爷刚回国没多久,没有在兴和做出正儿八经的实事,要真出事的话,无论如何都没有太大的竞争权。到时候,叔侄两岂不是会因为争权而闹得不可开交。 等那帮叽叽喳喳的人离开后,谢宴才进了病房。 医生先前就说过,谢老爷有脑中风的现象,并伴有轻微的阿尔茨海默病。平日里,谢老爷表现如常,心态良好,这一次在寿辰上发病,不知是不是因为喜悦过度。 一脸富态的老人家躺在洁白病床上,和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谁能想到他是影响安城乃至半个东区房地产的富商,曾经有过无限风光。 谢宴站在床边,望着父亲熟悉的面孔,心底无波无澜。 他们父子两关系僵硬二十余年。 谢老爷给二儿子的,从来都是苛刻,严厉的要求,以及永无止境的批评和冷脸。 而对孙子谢星临,却和蔼可亲。 是因为隔代疼吗。 不是。 是他们之间一直僵化,从未改善的关系。 谢宴在房间里呆了很久。 呆到他听见自己父亲嘴里吐出的字眼。 ——歌英。 余歌英,是谢母的名字。 …… 初春从谢星临那里了解到,谢老爷并无大碍,只是老毛病罢了,便放下心来,老人家开开心心过个生日,遇到这事还是蛮糟心的。 谢星临发信息道:【爷爷说他一定会好起来,得看到我们两孩子出生才心甘情愿地走。】 初春:【……这事不好瞒太久的。】 她本意是希望老人家快快乐乐过个生日,而不是给人空欢喜,照谢星临的意思,她还得配合着演戏? 这自然不可能。 好在谢星临没有为难,只说是开玩笑。 如果是开玩笑的话自然最好,不成想,路遥发来一条新闻资讯。 并配字问道:【你和谢家小少爷在一起了???】 初春:【没有。】 路遥:【那媒体为什么散布关于你们的谣言?】 点开资讯一看,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谢家小少爷和女朋友的信息以及照片。 明明是在谢宅的寿辰,却有新闻媒体混入,偷拍不说还编撰一些根本不切实际的信息。 上面的字眼让初春头疼。 更头疼的是,她发现谢星临似乎骗了她。 如果没有谢家的允许,这类编造的新闻不可能有机会发出来,但此时…… 他是故意的吗? 再联合上次谢宴保姆所说的话,初春不由得开始对这小少爷产生警觉心。 没多久,路遥再次发来信息:【谢家小少爷在美国作风不太好,你还是离他远点吧。】 初春:【嗯,刚好我快要走了。】 离开安城之后,她和谢家叔侄两基本上不会有太多的来往。 恒初那边的事情虽然没处理好,但并不是非她留下不可,史密斯先生已经掌控公司的运行规律。 路遥:【不是说还有一阵子的吗?这么快就要走了?】 初春:【随时都可以走。】 路遥依依不舍地回:【我会想你的。】 初春:【没事,我会回来看你们的。】 【看我们?除了我,你还想看谁?谢宴?】 【不是。】 【那是谁?】 初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 她答不出来除了来安城看路遥还有谁。 而路遥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关键bug,【你对谢宴真的没有一点点留恋吗?】 【可能有吧。】 【?那你还?】还要走? 【我不能留下。】初春表示,【女人本来容易心软,所以我不想给自己心软的机会。】 她真的太害怕自己重蹈覆辙,整天只知道围着谢宴转悠的人了。 为避免这种情况发生,她选择避开。 就像三年前不联系他那样。 因为明知道自己一旦联系他,会因为他的一个字,一句话,甚至声音,都产生回来的冲动。 所以不如放弃。 她容易心软,却深谙割舍。 路遥在接到初春的信息之后,不断拿手去抓卫准的头发,请求他快点帮忙出个主意。 卫准:“老子他妈正玩游戏呢……” 路遥:“?你再说一遍?” 卫准:“老……老是抓我头发容易秃头,你希望你老公以后是个秃子吗?” 路遥看了眼他的屏幕,战绩0-7,很好,就这水平还暴脾气。 “别玩了。”路遥把手机横放在他的跟前,“初春随时都要走!” “所以?” “想想办法啊,她一走,谢宴不就彻底没机会了?” 卫准脑子里的思绪从刚才打野蹭他一波兵的恩怨转移到女人的情感问题上,沉思半晌,“她不走,宴哥不也没机会?” “这倒……也是。” 于是双双沉默而坐。 “不管怎样,得让他两见一面吧。”路遥叹息,“我敢打赌,初春走的时候,绝对不会告诉谢宴。” - 晚九点,初春被路遥叫去十三日喝酒。 美名其曰为她送别。 虽然日期还没定下来,但为防止她走得太急,所以必须提前小聚一下。 太长时间没来十三日会所,初春不太识得路,有几个通往不同楼层的电梯,她饶了几圈,好不容易找对一个,准备按下去的时候,一只男人修长的手指提前按下。 初春抬头,正对上谢宴的眼神。 意外的同时,她隐隐有个不太好的预感。 收手的同时,她出声缓解尴尬:“你也在啊。” “嗯,卫准叫我来的。” “……这么巧。” “他也叫了你?” “路遥叫的我。”初春咬唇,“说今晚有好戏看。” “……” 沉默了会,谢宴说:“他们说的好戏可能是……我们?” 初春想的也是这个。 为好戏来,没想到自己是戏中人。 到底是太信任那妮子了,初春还特意按照路遥说的,打扮得稍微粉嫩少女些,白衫黑裙呢外套,卷发扎成可爱的丸子头,额前碎刘海稀稀落落,一张精致的脸蛋显得更加小巧。 电梯门开了,初春进去之前,身后一个男的硬生生抢先闯进去。 她的肩膀被不小心蹭到。 皱一下眉头,初春没太在意。 她和谢宴所去的楼层是一致的,而电梯里另一个中年男人没有按键,似乎也去这一层楼。 电梯缓缓上升。 初春感觉到那个中年男人莫名其妙地往她这边靠。 透过墙面的反光镜,她看到对方油腻的面孔和脖子上的粗金链子,通常来说,戴这种链子的都是不好惹的收债人,横行霸道久了,大庭广众之下竟也敢这般。 她拳头握紧,正要出手的时候,已经听得那个中年男人的惨叫声,那只还没来得及伸出去的腻油油的咸猪手,在碰到她屁股之前,已经被谢宴踩在脚底下。 “疼疼疼,哎哟哟——” 他一边痛叫一边求饶,身子翻滚,一张名片从口袋里掉落出来。 初春甚至听见骨骼摩擦的声响。 再看谢宴,面色平静,好似踩着的只是无关紧要的蝼蚁,一句耍威风的话都没有,按亮下一个楼层按键后,放那人出去。 捡起地上的名片后,他拨通号码,简单吩咐。 看得出来,他认为踩那人的手都是脏了自己的鞋,所以后续事件交给其他人处理。 总之,他处理事情从来都是表面上温和,背地里,却是鲜为人知的狠辣。 出电梯后,初春道谢:“谢谢。” 谢宴看她一眼,挺不满意这种客气的话。 “不过就算你刚才不动,我也可以自己出手揍他。”初春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自己的拳头,“我还挺厉害的。” 谢宴抬手握着她的拳头将其放下,“知道你厉害,但是。” “但是什么。” “有我在,你不需要出拳头。”他将她小巧的手指掰开,看着上面精美的美甲,慢慢陈述,“这么好看的手,更适合刷卡购物。” 初春条件发射地把手缩回去,脸蛋稍稍红,心里荡漾着百味杂陈的情绪,他的话……是在挽留吗。 迟疑许久,初春开口:“你……” 谢宴:“我什么?” 初春断句断得毫无章法,“你,好像,喜欢我?” 谢宴否认:“不是。” 初春:“……噢。” 谢宴又补充:“不是好像。” “……” 不是好像,那就是肯定了? 因为这句话,初春一时间有些局促。 好在这里温度高,男男女女的脸色大部分都透着红,来到包厢后,初春不正常的脸色,并没有被人发现异样。 进来后,她刻意躲着谢宴,和路遥在点歌机附近玩笑。 确切地说,她得找路遥算账。 包厢里有不少人,有的是熟人,有的是生面孔,初春的出现,令一帮直男热血沸腾。 熟人则在猜忌这人看着十分眼熟,陌生人则开始蠢蠢欲动地想要勾搭。 初春丝毫没在意别人放在自己身上的眼光,压低声音,冲路遥道:“把我和谢宴叫来,这就是你说的好事吗?” 路遥装傻充愣:“……啊哈?” 初春:“咱两感情淡了。” 与此同时。 另一边,长排沙发角落,谢宴说:“咱两感情淡了。” 卫准:“?” 谢宴:“这种好事不早点安排?” 卫准:“……” 这就是传说中得便宜卖乖的吗。 关键您老也没得便宜啊。 人家小初春进来后就没理过你。 这时,旁边位置有人凑过来,“宴哥,准哥都在啊。” 卫准拿起几个杯子,一一放过去,开始倒酒,“来得刚好,来帮你宴哥出出主意,怎么吸引女孩的注意。” “真的假的?宴哥开荤了?”这个朋友说话没个正经,挤眉弄眼,“谁啊,说来听听。” 没有谢宴的允许,卫准自然说不得,装腔作势一番。 见谢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初春看,朋友不禁拍拍他的肩膀:“不会是这位吧?她不是新来的妹子吗。” “你认识她?” “当然。”朋友笑道,“我上回被腾辉邀请去度假村,见过那妹子好几次,她是个主持人,声音特好听,我也喜欢她这种类型。” 卫准倒抽一口凉气,这话可说不得。 朋友毫不知危险,又叹息道:“可惜,她有男朋友了。” 卫准:“男朋友?” “对啊,现在谁不知道她是谢小少爷的人,咱可不敢惹。” 卫准心里的念头越来越不好,再看旁边的谢宴,他好似无动于衷,安然不动,然而,右手背青筋暴起,指尖泛白一片。 紧接着,玻璃杯因为中间的压力过重,砰地碎裂开。 不小的动静,让卫准和那个朋友满脸愕然。 谢宴冷静擦了擦手上的玻璃渣,说:“她不是谢星临的人。” 36 氛围陡然冷沉。 卫准暗觉不好,地上的那堆玻璃渣已经是牺牲品,在这祖宗动怒前,他及时起身,拍拍朋友的肩膀,在他旁边说了几句。 那位朋友是个识趣的人,尴尬几秒后,及时撤离。 坐着喝两口酒,卫准平息下来,看向不远处的两个女孩,长叹一口气,“别撒气给杯子嘛,这明明是谢星临的错,事已至此,你真确定你是你侄子的对手?” 谢星临在哄人方面很有一套,不然也不会从小就深得老爷子的欢喜。 相比而言,谢二公子性格直倔,即使到最后争权关键的时刻,和谢老爷的关系依然没能缓和,要是哪天不小心惹出气来,怕是这些年的功夫白搭。 谢宴双手合拢,仰坐在宽敞沙发上,一句话没应,浸在昏暗气氛中的双眸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边的人。 初春在和路遥玩点歌机。 快二十五岁的人了,还和小孩子一样容易乐呵。 有时候她会给他一种她从未变过的错觉,一如既往,笑如春风。 “宴哥,你别光看人家,咱不能坐以待毙。”卫准满脸愁容,看起来比当事人还操心,“不说别的,就谢星临能做的事情,你又不是不能做,他刚回国那会儿,圈子里都在议论他,说他以后就是兴和的继承人,这事不管真假,名声总归是出去,以后股东们投票,不好表决啊。” 现如今,圈子里再流传初春和谢星临的情侣关系,久而久之,哪怕是假的,也容易被传真的。 谢宴睨了他一眼,“所以呢。” “当然你现在学的话可能太晚。”卫准耸肩,“我觉得你先把人留下来再说吧。” 卫准觉得最糟糕的事情就是,初春过阵子离开安城,不管去哪儿,谢星临都可能会鼓起勇气跟着,女人是心软的动物,没准就被他的持之以恒所打动,然后两人一拍即合,再回到安城结婚生子,谢老爷手里的股份顺理成章地交予他们,未来继承权妥妥的和谢家老二没有任何的关系。 江山美人兼得的便宜,全被人给占了。 卫准的话说的不错,谢宴心情难免发沉,看着那边被男生观望仰慕的女孩,更加烦闷,便出去抽根烟冷静冷静。 再回去时看见初春,她刚去过洗手间,没用烘干机,两只手上挂着水,一边走一边甩,本来周围没有人,一个拐弯不小心撞见谢宴。 她看了眼男人衬衫上湿下去的颜色,低叫一声,“不好意思。” 空气里若有若无的烟草香,她鼻息敏锐地吸了吸,挺疑惑地望向他,“你抽烟了?” 印象里,他不怎么抽烟。 一直以来被她撞见的次数手指头数的过来。 “嗯。”谢宴没否认,“闻得到吗?” “有点味道。” “抱歉。” “……这个,不用道歉的吧。”初春有些不自在,摸了摸鼻子,“抽烟是你自己的自由,只要不是公共场合就行。” 她鼻子灵得很,所以轻而易举辨认出他身上的气息,是烟后留存的,他一个扔个废纸都会开车绕几条路去扔的人,不会让自己的抽烟行为影响到别人。 “你不是不喜欢吗。”谢宴微微靠着墙,个子愈县挺拔,低头看她时神色专注,“下次不会让你闻到烟味的。” “你怎么知道我不喜欢?” “以前就知道。” 上学那会儿,几个职中提前放假的学生们来他们校门口堵人,染着黄毛穿着紧身牛仔裤,嘴里叼一根烟,几个人聚在一起腾云驾雾似的抽起来,把路两旁栽种的桂花香都给覆盖住。 初春路过他们的时候是捂着鼻子走的,走出去很远眉头一直皱着,直至上了私家车。 有些女孩子觉得男人拿烟的动作帅,但初春喜欢为健康着想,干干净净的男生。 那时的卫准爱玩,泡吧抽烟喝酒样样都来,但谢宴一点没沾过,问及原因,他并不知道,可能自己都没往那方面去想。 “抽烟不好的。”初春抿唇,轻声提醒,“你以后多照顾自己。” 她省略一句——就算我不在,你也最好别抽。 没说出口,谢宴却还是听出来弦外之意。 小姑娘的一言一行此时挺让人难受的。 三年前连离开都没通知过他一声。 三年后再走,怕是也不打算告诉他。 悄无声息的,将自己从他的生命中剔除。 来他身边的时候卑微试探,走的时候寂寥无声。 谢宴垂眸,声调低缓:“你是不是还要离开安城?” 她点头。 “和谢星临吗?” 她摇头。 “你会和他在一起吗。” 她还是摇头。 即使如此,谢宴依然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 她的答案太肯定了。 她这般坚决的否认谢星临,也会坚决地否认他。 是真的一点点机会都不会给他们两个。 “那……”谢宴自知无法像卫准所说的那样把人留下来,停顿片刻,“一路顺风。” - 隔天,初春去了医院。 医生说初父状况极为糟糕。 这样的话,之前就有说过,但初父还是熬过这么久。 不知怎么,接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初春的心里没有过于沉重的悲哀,也没有解脱,更不像之前所料想的那样,因为父亲的离开,让恒初的变化更加明确,也让她尽快收拾完之后毫无累赘地离开安城。 “初小姐。”初父的秘书在医院走廊看见初春之后,毕恭毕敬递上一份文件,“这是初先生清醒的时候给您分割的遗产。” 初春接过来,下意识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初父。 听说他已经昏迷一天了。 这一次苏醒的几率可能很难,也许会有回光返照的机会,但生命还是走到尽头,没有挽留的地步。 “初先生将他名下所有的房屋划分给您。”初父解释道,“至于恒初的股权,他已经安排妥当,全部由程晚静小姐继承。” 听到这个消息,初春不是不意外。 而秘书似乎预料到她的惊讶,不急不慌地继续解释:“其实在您来后没多久,先生的遗产分割已经划分妥当。”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给我恒初的管理权?” “这个……我不太清楚。”秘书叹息,“可能初先生有自己的安排和打算吧,初小姐您和您的母亲有王家相助,以后仍然可以过富足生活,但程晚静小姐不同。” “恒初现在这样子,你觉得她能救的活吗?” 初春倒不是在质问什么。 她只是惋惜恒初。 当年初家曾陷入过一次危机,是初母出手相助,又和初父携手共创的恒初,如今竟然划分给别人。 父亲是不是太天真,竟然真的觉得恒初交给程晚静的话就能保她们衣食无忧? 本来就是一艘支离破碎的散船,初春估计,都不需要王家出手,破裂的恒初没多久就会沉入海底。 “初小姐不用太伤心。”秘书解释,“初先生名下房产众多,这些不动产有着极大的升值空间,以后都归您所有。” 初春在乎的并不是遗产多少,只是可惜了恒初。 “医生说他什么时候会醒?”初春问道,没有再关心遗产。 “这个,说不好。”秘书回答,“先生醒着的时候是有预料的,把所有事情都交代给我们。” “还有什么事?” “先生建议你把手里恒初股权全部卖给秦铮先生。” 听到这个名字,初春不由得一愣。 这是什么意思? “恒初现在就如同一盘散沙,及时脱手才是最佳的选择。”这一句,秘书是压着声音说的。 关于恒初的事情,初春不得不离开安城一趟,去调查事情的真相,评估预测恒初未来的发展以及内部的结构具体是怎样的。 初春所住的别墅区,第一个晚上,灯没有亮起,人没有回家的时候,谢宴拨出去无数个电话。 皆无人接通。 显示是关机的状态。 这才多久,她就走了吗? 可她院子外面每天都在尽心尽力浇水的盆栽还在,车也停在外面,甚至楼上的窗户都忘记关起来,种种细节都不像是在告诉别人她要走了。 难道是新的迷惑手段,故意让人掉以轻心,然后偷偷摸摸的溜走。 没必要吧。 她就这么抵触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意给他见?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她不会这么排斥他。 会不会被人绑架了? 比起绑架,他倒希望是前者了。 兴和集团的高管们发现,一向准时,从不迟到早退的谢总,第一次无缘由地从公司消失的无影无踪,行程和会议都被秘书暂时推迟。 而他开着车在安城绕了一圈。 晚九点,别墅区柏油路,两旁海棠树绽放新芽,挑高的路灯朦朦亮起。 迈巴赫耗尽最后的油量后,停靠在边上,谢宴下车,影子被拉长,心情也被照得昏昏暗暗。 再拨电话的时候,通了。 “喂?”初春一把细嗓子发出的声音嗡嗡的,像是小猫在叫,“什么事。” 谢宴问:“你在哪。” 初春:“路上。” 谢宴:“为什么不和我说?” 初春:“为什么要和你说?” “你把我当什么?可有可无的陌生人吗。” “……不是。”初春总算听出一点不对劲了,“我为公司出差一趟,这事也要向你汇报吗?不说的话,就是把你当陌生人?” 顿了顿,她又说,“我看你干脆别当人了。” “……” 沉默许久,谢宴:“所以你今天出去是出差吗?” “对啊。” “那为什么手机关机?” “昨晚玩游戏没注意电量,现在在出租车上充了一会儿。” 本来手机电就不多,初春没和他多聊。 挂断后,出租车司机笑着问:“男朋友啊?” “不是。” “还害羞呢。”司机笑得更厉害,“你们这些小姑娘可真是马虎,手机关机一整天,难怪男朋友会担心。” 司机已经认定她刚才在和男朋友通话,初春再怎么解释都是徒劳,索性一笑带过。 “他很爱你嘛。”出租车司机一如既往地多话,“上回我老婆出门买菜手机掉了,我电话打不通,担心她出事,直接去警局报警了。” “这么夸张?” “没办法,谁让我不放心她呢,俩娃都上大学了她还跟个小孩似的,净让人操心。” 初春看着窗外从眼前迅速穿过的夜景。 回想一下,刚才通话时,谢宴的语气确实很急促。 他应该是担心她吧。 下车后,初春用手机给司机扫了付款码,双手抄兜,不急不慌地往里面走。 没多久,看见前方熟悉的男人身影,她不禁停住脚步。 谢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初春明显感知到他来到她身边时松了一口气,以及眼神里的无奈。 但他什么话都没说。 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初春却被他看的有些心虚,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真不是故意不接你电话的,手机没电了,你看,现在只有百分之……” 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光被男人挡住,她不得不抬头和他对视。 男人目光凝重:“我以为你要走了。” 以为会像三年前那样,断绝所有的联系。 初春这次并不走,但她还是会走,所以根本无法向他解释,是你误会,是你多想,你不要这么以为。 她缓声道:“我现在不走,但以后会走。” “为什么?” “不想留下来。” “因为不想看见我吗?”谢宴一顿,“还是你想要出去玩,想要自由,其实就算我们在一起……” 她慢慢抬头相望,“是前者。” 前者? 她不想看见他吗。 是这个原因吗,可是,她曾经明明那么喜欢他。 谢宴拧眉,突然觉得心口一痛,“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初春摇头:“……我不知道。” “我哪里做错了,你告诉我,我改,好不好。” “你不用改,是我的原因。”初春说,“我不想看见你,不是因为你,是我自己的意愿。” “你为什么……” “我之前太自卑了。”她静静陈述,“要是看到女孩子向你表白,对你嘘寒问暖,我真的会难过很久,而且没有一点胆量告诉别人你是我的……你知道我意思吗。” 因为没有勇气和别人争夺,他也没给她恃宠而骄的资格。 她不想重蹈覆辙,不想再喜欢他。 太清楚那些日子其实是难熬大过于欢喜。 每天的点点滴滴,她都在小心又热烈地钟情于他。 可击退她的自卑感始终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像冰冷的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后来程晚静和初父说的那番话,雪球彻底压垮她。 “我知道。”谢宴凝望眼前的女孩,“我都知道,是我不好,是我没给你安全感,以后不会的。” ——没有以后。 初春闭了闭眼睛,终究还是把那四个字换成最常见最广泛的三个字:“对不起。” 这是拒绝他了。 拒绝他的所有,包括迟来的爱意。 她转过身,正要走的时候,腕被人不轻不重拉了下,下一秒整个人被他揽过去。 男人将她拥入怀中,大手覆在她的脑勺长发上,指间没入,难以克制的情绪波涛汹涌,眼底猩红一片,他声线沉哑得过分,低低唤着她的小名:“小初春。” 下一句更是低得只有两个人听见:“可你之前不是说过,要等我到二十五岁的吗。” 泛凉的指尖隔着衣物将她相拥,明明很近,却又离得很远。 初春神色平静:“不等了。” “可我在等。”他将她抱得更紧,“一直都在等,等多久都可以。” 37 被他深拥在怀,初春的呼吸断断续续的不再连贯,闭上眼睛后感官被无限放大,迎面吹来的风冰丝一般凉得她发颤,唇瓣微动,细声吐出一句:“谢宴,你别这样。” 男人扶在她腰际的手道慢慢退减,却仍然没有松开,“初春。” 她低头,去抓他的腕,一点一点的将手指移开,身子同时往后面退,退到一定距离的时候转过身。 离开之前,她又回头,“对不起,那句话,你就当我瞎说的。” 其实那时她说的话,并不是一种承诺,而是问自己,她真的能坚持到二十五岁吗。 从离开他那一刻开始,这么多年来一直腾腾而升的感情出现一个拐点,不再像之前那样一味的,凭一腔热血和爱意,去跟随他。 她不会告诉谢宴,等他到二十五岁的真正含义,是任凭离开的这些年将感情余温消耗结束,如果她二十五岁还一如既往天真浪漫,热烈喜欢他的话,她会愿意尝试,继续头铁。 可惜,她没能坚持。 不知是遗憾还是庆幸。 今夜,格外寂静。 初春睡得很早。 隔壁的人知道。 他甚至知道她夜间因为冷,起来关了窗户。 凌晨三点五十八分,外面天黑透,谢宴指尖捻着第五根香烟,平静地想,两年前的今天,这样的夜晚,她是不是为他哭过。 如果有机会,他不会让她掉一滴眼泪,他希望她永远活泼开心。 可是,没有。 ………… 初春订的下周飞机。 这一次不比之前离开后要很久才回来,安城的别墅她会留着,偶然过来看看,而且恒初和初父的尾事都没有处理妥当。 即使如此,路遥只要有空的话都会拉着她叙旧。 路遥和卫准不再操心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大概看不到希望,所以连这两个拉皮条的也不得不放弃。 出现在恒初时,初春便看见程晚静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 事已至此,程晚静和秦铮已经没有必要躲躲藏藏的了,同时不需要向公司其他员工隐瞒初家闺女勾结外人来挖空内部的事实。 “好久不见啊。”程晚静主动笑着去打招呼,“没想到在公司也能看见妹妹。” 她身边的秦铮更是猥琐小人脸。 初春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有理睬他们,径直往前走的时候,又听程晚静说道:“所以爸爸最疼爱的人是我,你出现在恒初只会让人看笑话。” 目前,程晚静是持有恒初最多股份的控权人。 即使她和初春一样对这方面毫不在行并且依靠一个随时随地都有着狼子野心的高管。 本就摇摇欲坠的恒初会因为初父的这项决策变得更加糟糕。 “过段时间再看吧。”初春毫不在意地撩了撩头发,“我想看看恒初在你手里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会认为我和你一样废物吧?”程晚静冷笑,“我可是有秦总帮忙的,他在公司的地位和管理能力应该不用我多说,只要有他在,恒初会变得比之前更好。” 到底还是太天真,被人卖掉还帮人数钱,也不想想程母一个半老徐娘,跟过不少男人,凭什么让公司高管看上并且看起来很深情负责的样子。 比起程晚静的嚣张,秦铮对初春的态度明显要客气很多,这自然是因为顾忌她背后的王家。 “初小姐。”秦铮这时发话,“虽然恒初现在归你姐姐管,但你手中暂时的执行权我们都不会撤离,初总现在不在,大家都希望你们姐妹两个和平相处。” 初春微笑,“你倒是挺操心的。” “那是自然,毕竟我一直把恒初当做我的事业。”秦铮说,“初小姐上次变卖的股权,我已经考虑入手,方便的话,我们把手续给办了吧。” “不谈价格吗。” “初小姐的出价已经很合理。” 当然合理了。 甚至可以说亏本。 在秦铮看来,初春这样的大小姐是不懂得公司操作的,甚至没衡量股权价值就急于脱手,估计只是把公司当成娱乐消遣。 他购入的价格比市场价低,但也花费他前半生的积蓄,甚至变卖好几处房产。 秦铮和程晚静两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初春全当没看见。 办各式各样手续的期间,她没有再看见谢宴。 听说他把腾辉的项目交付给本来就负责的谢星临,所以两人偶尔因为腾辉之间的见面机会几近消失,她回家之后有时会看见他的车,但两人很少再说话。 一切归于平静。 初春去腾辉分部开会这天下午,谢星临同她一起。 他本质上仍然看不上这个小项目,注意力似乎都集中在她的身上。 乘坐电梯上去的时候,谢星临出声问道:“听说你过几天要走了。” 初春点头。 “去哪儿?我能跟着吗?” “海城。”她简短答,“太长时间没看望外公了。” “回家探亲啊。”谢星临挑挑眉梢,“介意多个人陪你一起去吗。” “都说是回家探亲了。”初春慢悠悠地答,“你又不是我们家的人,跟着做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一个人走丢吗。” “我没那么脆弱。”顿了顿初春又说,“还有,你不要擅自主张跟着我,没用的。” 她已经预想到这个家伙没准在她前脚上飞机后脚就开车跟过去的可能,所以提前警告。 王家和谢家没什么合作往来,不算太亲密,但如果谢星临过去的话,不论外公还是舅舅都不会亏待人家,没准他再三言两语哄几句,把老辈们哄开心了,给她擅自订婚就麻烦了。 “这都能被你猜到。”谢星临轻笑,“没意思。” “你好好工作吧。”初春说,“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别总推给你二叔。” 谢星临眉头一皱,“我现在可是把腾辉的项目揽下来了,亲自督促,没给二叔插手的机会。” 初春微愣,“你自己揽的吗。” “不是。”谢星临说,“爷爷叫的,说让我一个人来干,是赚是赔他好有个数。” 这也就是谢宴很长时间没和腾辉有来往的原因。 从电梯出来后,初春看见黎郁。 她今天的穿着格外严肃,御姐范十足,旁边带着一个着深蓝色西服的保镖,两个人的脸色都十分认真严谨。 “所以他今天早上又无缘无故,一声不吭地出差了?” “为什么我每次都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再这样下去的话,我不得不考虑换个人结婚。” 两人一边走,议论声不断。 “大小姐。”保镖声调平稳,陈述道:“注意言行。” “注意他妈的。” “……” 骂完之后,黎郁才看见电梯口的人。 好在不是什么老古董,她清咳了声,缓解尴尬,“来了啊。” 初春问道:“什么事这么生气啊。” “我未婚夫。”黎郁说明,“本来是他说要在这里开会的,结果倒好,他临时出差,作为一个主设计,缺了他这会议怎么开。” “临时有事的话可以理解。”初春劝道,“又不是出去玩的。” “这倒也是。” 生气终归是对自己的身体不好,黎郁没有再纠结于这件事上,回头看了眼身后的保镖:“苏案,你待会给他打个电话,告诉他要是再这样下去的话我直接取消婚约。” 保镖垂眸,算是应了。 黎郁自己高颜值的同时,雇佣的保镖也是高颜值,初春不由得多看两眼。 “怎么。”谢星临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的小眼神,悠悠调侃,“瞧上人家了?” “那保镖还挺不一般的。” “哪不一般?” “长得好像明星。” “是吗。”谢星临漫不经心地看着前面两人的步伐,“确实比黎大小姐的未婚夫中看一点。” 能从谢小少爷嘴里说出中看两个字的男人还真不多,毕竟他自己也是巅峰颜值,对于网上评选出来的什么亚洲第一颜值,统一全球审美之类的美男子都不屑一顾。 “她和她未婚夫感情好吗?”初春疑问,“怎么感觉他们老是有矛盾。” “不了解,应该一般。” 上次度假村就看出来了。 要不是黎家女婿和黎郁吵架,表白示爱用的烟花也不会被谢星临摸来提前放掉。 别人的家事,谈到为止,进了会议室,主要谈正事。 这次会议时间颇长,一直延续到下午五点。 会议结束后,各个公司的小老板们纷纷散去。 黎郁和保镖也走出去商量着事情。 初春没急着走,看看手里的图纸,满是无解,算了,反正现在恒初不是她的,管那么多做什么,还是交给别人观摩吧。 会议室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 “有点饿了。”谢星临同样没急着走,单条胳膊垫在黑色会议板桌上,侧脸靠上去,以极佳的视角去看女孩,“你想吃什么。” 他邀请女孩不是要不要,而是直奔主题。 可惜初春不打算买账,正要拒绝的时候,头顶上方的灯突然灭掉。 停电了? 心中浮现出疑惑的时候,外面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句:“失火了。” 这一句让原本沉静但浮躁的场面变得喧嚣起来,会议室里其他人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试着往门口奔去,因为昏暗,手忙脚乱,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去寻找出口。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浓烟滚滚,门一打开,更多的黑色浓雾扑面而来。 谢星临很快反应,立刻起身,抓住初春的手,“走——” 刚到门口,已经走到外面的人又突然退回来,原因是看不见眼前的路,而且听着那边喧嚣的声音,安全出口似乎被堵住了,而电梯里也同时困着一堆人,其中便有一些小老板以及黎郁。 会议室因为隔得远,浓烟还不太多,有人试着爬向窗口呼吸新鲜的口气。 没有人去想着是意外起火还是人为火灾,大家此时此刻只想着如何快速逃离。 电梯口,黎郁的保镖苏案将电梯门踹得砰砰作响,依然起不到任何的作用。 消防柜就在附近,然而钥匙不知道被谁拿走了,苏案用重物敲碎玻璃后从中取出灭火器。 除去他以外的其他人仍然在奋力挣扎,安全出口的白色大门紧闭,不知道被谁关得这么死,好像就是要置他们死地一样。 随着时间的推移,浓烟越来越多,而他们面对被堵住的出口以及悬空的电梯毫无办法。 更有人看过窗外的情况之后绝望的喊:“完了,正值高峰期,消防车被堵在路上了。” 比起炎热和灼烧的痛苦,浓烟更容易让人的意志陷入昏迷。 初春摸着黑,蹲在地上,手里握着手机,已经打过消防电话了,但现在的情况来看很危急,外面刚才已经有人被浓烟冲昏迷,还有人被吊灯砸伤。 谢星临协助苏案去在外面走廊灭火以及救人,她的身边只有浓烟和一群同样只能等待的人。 走廊里的浓烟比室内还要多,初春低声呢喃:“谢星临……” 这小子向来都是这个血性,玩世不恭又极具一颗赤诚之心,当初野外极限冒险,遭遇雪山崩塌,他也不顾自己的安危去救可能存活的同伴。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初春,你在哪。” 是谢宴的声音。 “我在……”初春大脑一团乱,因为吸入不少浓烟,声音格外沙哑,“会议室。” 谢宴没有再说话,但两人的通话没有就这样挂断。 他也在吗。 初春听到外面的动静,似乎有人在撬安全门。 事已至此基本肯定是有人纵火的了,而且胆子很大,竟然敢在腾辉集聚这么多大小老版的场合胡作非为。 隔着电波,她听见谢宴那边的动静。 不仅仅有他一个人,还有其他楼层过来搭救的员工和保安,他们同样对被人恶意锁住的门束手无策。 这里是腾辉分部,设施老旧,消防勉强过关,但如果有人刻意危害的话很难找到可实施的应对措施。 不知过了多久,门总算被打开,但通道的人被扑面的浓烟弄得连连后退。 谢宴朝人要了口罩之后,没几秒的功夫人已经冲进去,与此同时里面有人走出来,浑身的衣服都遍满黑灰,蓬头垢面,显露出的五官却依然冷硬,对保安问道:“电房在哪。” 保安指了个方向之后,苏案迅速离开。 会议室里,初春和其他人一样都捂着口鼻往安全通道走去,人员众多不知道是谁撞了她一下,膝盖硬生生磕在地上,还没来得及挣扎着爬起来,整个人已经被人腾空抱起。 额头抵着男人的怀抱,她眼睛被眼熏得难受,不由得闭上,凭感觉叫道:“谢宴。” “我在。” 他低声应着,将口罩给她戴上,步伐很快地离开滚热的周围。 安全通道也弥漫着大量浓烟,谢宴带她下到两节台阶的时候,初春呢喃:“谢星临……还在。” 谢宴双手一僵。 “你先放我下来。”初春揉了揉眼睛,双脚着了地,小腿仍然打颤。 谢宴问:“他在哪?” “我也不知道,好像和那个保镖在一起……”初春摇头,抬头看向浓浓的烟雾,小脸上浮现起担忧。 刚才逃离的人中并没有发现谢星临的踪迹。 他是不是又和伤者被困在里面。 “你先走,我过去看看。”谢宴说,拍拍她的后背,“现在就走。” “……这个给你。”她把口罩拿给他,又迟疑,“那边的烟太多,你……” 话还没说完,唇突然被他轻轻印了下。 不到一秒的功夫,谢宴已经抽身,留给她模糊的背影。 “谢宴。”初春再喊,已经迟了,人下意识跟过去,却被保安及时拦住,并且加以驱赶。 太多的人留在之类不仅仅会对呼吸系统有影响,而且会妨碍消防员的救援,电梯那里还困着一堆人呢。 直至消防队过来,初春也没看见谢宴和谢星临的人影。 她在外面的隔离栏和群众一样站着,心脏揪紧一般,神经紧张,迟迟不能放松。 她刚才到底想说什么。 那边的浓烟太多,你小心一点还是……你要不就别去了。 他背过去之前赠她那轻轻一吻,将她的所有思绪都打乱。 初春甚至觉得他是不是故意的,觉得自己这一去凶多吉少所以最后一下子也要占便宜。 眼睛不知不觉都被烟熏疼了,又红又湿。 没多久,门口有人出来。 黎郁被她的保镖抱在怀里,两人浑身都是烧伤的痕迹,苏案明明在电梯外面,受伤的地方却比黎郁还要多,把人放到救护车上之后他失力地半跪在地上。 黎郁出来后电梯里被困着的那帮人也出来,而谢宴和谢星临是最后来的。 受伤人员太多,初春没看见他们两个到底什么情况,只能跟着一起去医院。 跑了好长时间的路问过很多护士才确定谢宴和谢星临的情况。 这次火灾事故没有人员死亡,但受伤的不再少数,像他们这种在外面的基本没有大碍,但被困在电梯里的,或多或少有中毒的迹象。 谢星临因为救人,身体上有一些烧伤,情况并不大碍。 医院里医生和护士因为人员的众多,手忙脚乱很长时间。 逐渐的,天色暗淡下来。 病房里。 初春站在床侧,看着熟悉的男人面孔,心头始终沉闷。 听医生说,谢星临来的时候嘴上是有口罩的。 这就意味着,她给谢宴的防尘烟口罩,他给谢星临戴了。 虽然他们现在都没有大事,但谢宴因为吸入浓烟过度引发昏迷。 她不知该说他什么是好。 待了很久,才等到床上的男人慢慢地苏醒。 比起其他人,后过去救援的谢宴症状并不重,醒来后面色如常,没有太多的不舒服。 初春把满满一大杯水递过去,说:“喝水。” 谢宴不动。 “得喝。”她像教小孩似的,“不然不舒服。” “你怎么在这里?” “……我为什么不在这里?” 谢宴接过杯子,浅浅啜了一口,嗓音依然沉哑,“谢星临昏迷了,你不应该在他那里等着吗。” 初春一愣。 “你不是很担心他吗?”他又问。 这话没有多余成分,他完完全全在疑惑,为什么刚才一直在担心谢星临的初春,会在这里,而不是守在谢星临的床边。 “因为我担心,所以你才去救人的吗。”初春鼻头一酸,“你是不是傻?” 他有板有眼地回答,“他是我侄子,救他应该的,而且。” “而且什么。” “我怕我救不回他的话,你就不理我了。” “……不是这样。” “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样想?”她声音不自觉提高,“难道我就不担心你吗?” 先是质问她为什么在他这里而不是守着谢星临。 而后又让她意识到他冲出去救人的那一刻是为了她。 万一。 如果回不来的话怎么办。 他就没有担心过自己吗,就没有认为过她会担心他吗。 初春咬着唇,眼睛有些泛红,怕他看见,不由得背过身。 谢宴以为她要走,下意识坐起来,拉住她的腕,“别走。” 初春吸了吸鼻子,赌气似的,“我就走。” “多陪一阵子吧。”他声音放低,“十分钟?” 她没说话。 以为是没的商量,他又改口:“五分钟?” 还是没说话。 “两分钟也行。”谢宴语气几近无奈,“那也得转过身给我看看吧。” “小初春?” “别不理人。” 调节好情绪之后,初春的声音听起来仍然带点哭腔,“我不走。” “真的吗。”他大概是有些愉悦,得寸进尺起来,“那以后也不走,好吗。” 顿了顿,又说:“应该不可能吧……如果三年前说这句的话,是不是会比现在管用一点?” 初春转过身,垂眸看他,细眉轻微拧着,“三年前?” “嗯。”他拿着杯子,看似气定神闲,“三年前就想说,别走了,留在我身边。” 不过还是没说出来。 毕竟是人家前途的事情。 况且,那会儿的他也想不到这小姑娘走就走了,还断绝联系。 可无情了。 “三年前就想说的话没有说,现在要不是发生这事你也不会说。”初春拧眉,一字一顿,“我看你这辈子都别说了好吧。” 只是两个字,别走,比让他说我爱你还要难如登天吗。 初春的心情不知是好是坏,反正人没有再走。 谢宴似乎不确定,问道:“你真担心我吗。” 她刚才情绪冲动说的话太多,此时选择闭口不语。 谢宴就当她默认,心情突然好转起来,喝完水之后把杯子递给她,在她倾身过来取的时候,没有松手,另一只手顺势将她往跟前一拉。 不轻不重地,初春跌到他身上,下巴杵着柔软的白色被褥,不由得嗔恼瞪人。 谢宴说:“有点后悔。” 初春:“后悔什么?” “短了。” “什么短了?” “亲的时间短了。” “……” 他冲入浓烟救谢星临之前,只是在她唇上轻轻一碰,蜻蜓点水一般,因为怕她反感,所以格外小心翼翼,过程不到一秒。 实际上,多亲几秒也没关系吧,亲个二十秒也未必招到她的巴掌。 现在想来,就是后悔,十分后悔。 “早知道你这么担心我,当时就应该为所欲为一点。”谢宴悔意满满的同时,煞有介事问她,“现在能补回来吗。” 38 初春沉默几秒,“你说呢。” 他垂眸看着像只猫似的半个身子趴在被褥上的女孩,到底还是没有胡作非为,但在她起身之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下次吧,医院是公共场合。” “……” 听这语气,他当真是想补了,现在不补的原因是考虑到场合不适。 在病房里没待太久,谢宴起身离开病房,除他之外,火灾其他受害人员同样住在这一层,其中伤势最厉害的是被谢星临救下的中年老板,听说被重物砸上脑袋,需要马上进行手术。 黎郁那边还没有苏醒,他的保镖苏案一直守在病房外,看见初春后稍稍垂首。 “黎小姐她怎么样?”初春问道。 苏案淡淡答:“还好。” 初春的目光转移到这个男人的身上,疑惑惊诧道:“你伤的也挺严重,怎么没去看看?” “我等她醒来。” 可是……他自己伤的比黎郁严重吧。 现在的保镖可真是尽责。 初春一间一间数着病房,隐约记得护士给她报过谢星临的房间号。 走在她旁边的谢宴正在打电话。 这次事故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到不可能是天灾,从关闭的安全门以及被人故意掐断的电闸来看,八成是有人陷害。 因为去腾辉开会的小老板太多,暂时不能推测出谁有这么大的仇家,不惜用这么多人的命去制造一起看似意外的事故。 谢宴通话的功夫,初春已经来到谢星临的房间门口,听见里面的动静,她估摸着人已经醒来,便推门进去。 谢星临果然醒了。 旁边的护士正在和他有的没的聊着。 初春过来后,病床上的少爷视线立刻转移,人也跟着要坐起来,“你没事吧——” 动作太过猛烈,没注意力道,他闷哼一声,护士忙责怪太不小心。 谢星临身上的伤是在救人的时候落下的,安全出口打开,谢宴进去找他之后基本再受什么大伤。 护士有事出去,房门关上后发现外面还有家属站着,稍稍有些疑惑为什么不进去,但没多说什么。 “初初,你过来给我看看。”谢星临朝她招手,“真的没事吗?” “没事。”她过去一些,但两人还是保持一些距离。 从表面来看,初春确实没事,属于最幸运的那类人,最惨的要数在走廊上被重物砸到的人,其次是黎郁那边被困在电梯里的人群,在会议室躲一段时间等待救援的比较幸运,连烧伤都没有。 “那就好。”谢星临轻笑了下,“抱歉。” “为什么?”她有些困惑。 “本来想救你出去的。”谢星临幽幽陈述,“可是自己差点没出的来。” “已经很好了。” 没有一个人因故丧失生命,这是不幸中的万幸,如果不是谢星临,那个中年老板怕是早就被人遗忘。 谢星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后悔过。 他明明可以在最危难的时候陪在她身边一起共渡难关的,上一次两人因为这个增进感情,这一次没准就会让她对自己加深印象。 可他听到惨叫声之后还是义无反顾地出去了。 他不得不将被砸伤的中年男人移到更安全的地方。 但浓烟滚滚,几乎看不见路,再拖着一个一百五十斤的男人,自己呼吸系统同样受损的情况下,很难密寻活路。 到最后只能依靠外面的救援。 谢宴过来的时候,谢星临并没有太意外。 他知道这些天谢宴在跟进腾辉的项目。 不仅仅是为公司利益,还为初春。 尽管他没有现身过。 看到他那一刻,谢星临条件反射地问他初春是不是安全了。 随后听见他说他已经将人抱出去之后,谢星临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后悔吗。 他明明可以陪在她身边,等安全出口打开后,他来抱她出去。 那会儿脑子很乱,明明来不及想那么多,种种可能性发展在他脑子里一飘而过。 那时的他已经无法走路。 谢宴要背他的时候,却依然强硬拒绝。 可恶啊,好名声都被二叔拿走了,他什么都没有。 什么时候,谢家小少爷沦落到这个地步。 他极不情愿被情敌救走。 但谢宴说了两句话。 他说,你得活着出去,初春在担心你。 还说,以后你是要照顾她的人,不能出事。 谢星临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 但谢宴的语气听起来,是带着那种明知道自己不会和初春有任何未来的自知之明。 而他救小侄子出去,除了血缘情深,还认为他是替他照顾初春的人。 谢星临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和二叔差的,并不止一星半点。 再回想起当时的情况,谢星临心口百味杂陈,眼睛看向门外,无意识问道:“二叔是不是在外面?” 初春侧首瞥一眼,“不知道,他刚才在和别人讲话。” 谢星临:“其实我早就醒了。” 初春微愣。 “我想去看看你,但护士说,你在二叔的病房。”谢星临抿唇,“他昏迷了,情况是不是比我严重?” “我……不知道。” 按理来说谢星临伤的应该更重一些吧? 初春不知道这两个人为什么在意她的前后看望顺序。 她当时第一个念头是谢星临伤得比较重,可能很迟才醒过来,所以她先看的谢宴。 但去他病房以后就把谢星临给忘了,甚至等谢宴很久,才等到他醒来,甚至在他能起身之后才想起来还有谢星临。 谢星临慢慢起身,从床上下去。 他身上有不少烧伤痕迹。 初春下意识提醒:“你慢点——” 谢星临还没出去,门已经开了。 谢宴手里握着手机,似乎刚刚结束完通话,没顾他们两个惊诧表情,“纵火凶手找到了。” 初春问:“谁?” “腾辉的员工。”谢宴说,“说是经常被黎郁训斥产生不满心理。” “那也不能拿那么多人的生命开玩笑吧。” “已经自首被逮捕了。” 初春叹息,实在想不清楚有什么矛盾是私下解决不了需要报复-社会的。 虽然被自首逮捕,但总让人感觉怪怪的。 说话间,初春见黎郁的病房被打开,听见里面苏醒的动静,便侧了侧身,“我先离开一下。” 扔下叔侄两个面面相觑。 “别站着,你去休息。”谢宴丢下一句,自己先进的病房,然后倒一杯水,“水喝了吗?” 谢星临坐在沙发上,接过水杯,继续一瞬不瞬地望着二叔,“你和她现在什么情况。” “还能什么情况。” 她会离开他呗。 “我骗你了,二叔。”谢星临抿了口水,慢慢道,“我和初春只是朋友,在美国连手都没牵过,她从抑郁中走出来靠的是自己,并不是我;她甚至不太看得上有过很多女朋友的我;我更没有资格追随她一起走……” 谢宴意外,但不惊讶。 “我之前以为我把你赶走,再持之以恒地追求她会成功,但现在,放弃了。”谢星临说,“我没有输,只是觉得,我没有二叔那么喜欢她。” 顿了顿,他一笑而过,“在火灾里,如果我和二叔角色对换的话,我是不会以那样的理由,去救二叔的。” 可能这是人的性格。 谢小少爷注定是利己主义。 少一个抢江山和美人的竞争对手,日后不知道会过得有多轻松。 他可以救别人,也可以救二叔,但他不会以,希望二叔照顾自己喜欢的女孩这个理由去救人。 他没那么伟大。 “我在美国那边有自己的事业。”谢星临深呼吸,“爷爷之前就给我钱玩投资,只是你们不知道而已。至于腾辉,老头子可能只是想试探试探你,以后没了他,你会不会多照顾照顾我。” “他不需要试探我。”谢宴并没有因为对方的坦白产生太多的情绪变化,“在他心里,我的地位不比你低。” 谢星临唇际微扬,似乎不信,想想又觉得有道理,毕竟都是同血脉,可能在外人来看老头子更疼孙子,但谢老爷对谢宴,只是另一种对儿子的疼爱方式。 只不过谢家的人都不太会表达。 “爷爷现在情况怎么样。”谢星临问。 “老年痴呆。”谢宴淡淡道,“天天叫你奶奶的小名,清醒之后又不承认。” “这是什么情况。” “可能,后悔了吧。” 谢星临对爷爷和奶奶了解的事情并不多,却也知道奶奶生前很少受爷爷待见,死之前死之后都没等到爷爷的归来。 现在人离开二十多年,再谈后悔,是打算去黄泉谈吗。 - 三天后,谢星临出院,回家静养。 而当天出院当天回去的谢宴这段时间除去忙公司的事情,也在调查火灾案件,以及不得不抽空观察隔壁别墅的小姑娘有没有要走的痕迹。 他可以通过多种观察。 初春家的院中有不少盆栽,她要是走的话要么会让人移走,要么会派人过来定时浇水,依照她每天都过来浇水的习惯来看,暂时不会走。 初春的飞机票应该使用这天,谢宴根据卫·爱情导航·准的建议,将自己有着轻微烧伤痕迹的胳膊用纱布包裹起来,在初春给盆栽浇水的时候,在她眼前晃悠两圈。 然后,他问道:“你今天要走吗。” 在她点头之前,男人胳膊的那一抹白布晃晃悠悠,又强调地问道:“你真的要走吗。” 初春:“怎么了?” “我受伤了。” “……不是好了吗?” “昨天碰到水,伤口感染了。” “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惊道,人凑过来,隔着两道铁栅栏要去看伤势,“给我看看。” “我没事。”谢宴及时戛然而止,“我就是和你说声。” “……?” “你放心走吧。” 初春沉默,这哪是让她放心走的话。 细想一番,谢宴如果不是为了救她的话也不会受伤,于情于理她弃救命恩人不顾的话,会显得很没道义。 “我暂时先不走吧。”她说,“等你伤好之后再说。” 谢宴等的就是这句话。 看来,卫准的话还是颇有道理的,女人果然容易心软。 傍晚。 初春家的门铃被按响。 已经见怪不惊的她给人放行。 三天里,谢宴来了不少于十次。 这一次,初春不像第一次那样迎接伤者那般把人恭恭敬敬请过来坐着,自己反而稳如泰山,一边坐在沙发上吃薯片一边看电视,头也没抬。 谢宴熟练地在玄关处换上拖鞋,男主人一般走进去之后问道:“我吹风机坏了,能借用你的吗。” “楼上拿。” “谢谢。” “……”你还挺客气。 半分钟之后,初春看见他拿着吹风机下楼。 很好,他现在对她家里的结构非常熟练,这都多亏于之前的十几次参观。 按照惯例,借完东西之后他还会坐下来喝杯水。 初春眼睛看着电视屏幕,头依然没有动,嘴巴是喊他的名字,“谢宴。” “嗯?” “这几天里,你一共朝我借了吹风机,剃眉刀,杯子,数据线,一根葱……”她掰着手指去数,“所以你买那么大的别墅,却连一根葱的钱都买不起吗?” “你不高兴吗。” “你要是想见我直接过来就行了,不需要以借东西为理由。”初春抬眸,“不然照你这样下去,我整个家都被搬空了。” “直接见你的话,企图是不是太明显。” “……你借东西的企图就不明显吗?” 倒也是。 谢宴非常听话地把吹风机放下来,神色自然,看起来是打算按照她说的那样,以后想来的话直接过来,不需要太蹩脚的理由。 初春深呼吸,不知道说什么好,她知道他过来主要是看她有没有走。很难想象他究竟以什么的状态面对这样的时光,认为她会走所以力所能及地过来探望吗?有时候,初春发现自己如所想的那样,容易心软。 尤其是看到他腕部缠着白纱布的样子。 叹息一声,初春把薯片袋递过去,“你要吃吗?” 谢宴看了眼,迟疑着。 他的右手似乎不太方便移动。 而且不太喜欢吃这种零食。 初春举起的手准备放下的时候,谢宴轻轻来一句:“你要喂吗。” “……” 也不是不行。 看在他受伤的份上。 于是两人共同坐在沙发上,就像普通情侣一样,她时不时给旁边的人喂薯片。 喂着喂着发现他一句话也没说,便问道:“好吃吗?” “还行。” “不好吃你还吃?” 谢宴沉默,他说的是还行,而且,他并没有尝出什么味道来。 他每次来都看到她吃这个口味的薯片,估摸着是很喜欢,所以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一直在吃就是很喜欢吃。 谢宴给出实话:“还可以,不是很难吃。” 因为这句话,初春喂他薯片的次数少了。 谢宴不由得朝她看一眼,“没了吗?” “有啊,你要吃吗?”初春轻轻眨眼,看似无辜,“我还以为你不喜欢。” 她指尖夹着一只圆形薯片,递到他嘴边的时候又突然抽了回去。 谢宴吃了个空气。 看他不解又拧眉的样子,初春不禁觉得好笑,“不好意思,我觉得那个不太好吃,所以给你换一个,来,吃这个吧……” 她再递过去,然后在他唇际两三毫米的位置,又突然收回去。 完完全全把他戏耍。 “对不起——这一次,绝对是真的。”她拿起第三只薯片,“你相信我,好吗,我不会再骗你的。” 谢宴抿唇,没有动,似乎不相信她。 初春问:“你不信我吗?” 谢宴:“真的?” “嗯。” 听她肯定回答,他这次总算再信她一次。 男人薄唇微张,刚触碰到她手中薯片的边缘,不到半秒的功夫,又没影了。 初春笑得不行,“哎呀,你怎么真的信啊,我其实没想到谢二公子这么蠢的……” 她理所当然地把拿回来的薯片塞到自己的唇际,还没来得及咀嚼,两边的肩膀突然传来重力,身子被人以极快的速度压在沙发背上。 男人的身影很快笼罩住她,两人之间距离为零,她的手被困于胸前,动弹不得。 空气里,传来衣料摩擦的动静。 谢宴手撑在她腰际两侧,微微俯过身,咬下她含在唇外的薯片,像是胜利品一样慢条斯理地尝了尝,说:“这一块比之前的好吃。” 39 初春瞳孔放大,双眸瞪圆,瞪着他许久,嘴巴不知道该张开还是合上,舌齿间只剩下一小片薯片。 见眼前男人不仅没有从她身上走开的打算,反而一直盯着她嘴里的这一块,初春吓得条件反射地嚼两下吞进去。 嚼得咯咯响。 “薯片都被你吃了,你还不过去?”初春质问。 谢宴慢条斯理地抽回手,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从她身上站起来。 他对薯片没兴趣。 但对她嘴边的薯片很有兴趣。 初春再拿起薯片袋时手指比刚才生硬,忘记自己要做什么事。 “时间不早了。”谢宴提醒说,“去吃饭吧。” “我不饿。” “零食吃多了。”他顺势拿走她手边的零食袋,“这个不能当饭吃。” 得便宜还卖乖,初春继续瞪他:“……你凭什么管我?” 谢宴:“关爱健康,人人有责。” “……” 谢宴理所当然地把她从沙发上拉起来,带到玄关处,挑出她外出的拖鞋,臣仆伺候公主那般,态度虔诚:“穿上走吧。” 谢宴请的保姆都是会做饭的,而且手艺很不错,中西餐都很拿手,做出来的饭菜符合初春的口味。 刚吃过零食的初春还不是很有胃口,喝了口开胃汤,发现坐在对面的男人始终盯着她看,不禁皱眉,“干嘛?” “要不你下次主动过来吃饭。” “我才不要。” “你总不能天天吃外卖和零食。”他拧眉,“我帮你请个阿姨?” 比起叫酒店的外卖,家里有个阿姨随时帮忙做饭显然更顺心舒适得多。 但她一直没有请过,别墅里的卫生是叫钟点工过来打扫的。 原因是随时都要走,没必要请阿姨。 谢宴知道这个原因还这么问,无非是再次确定她会不会还要再走。 初春心不在焉地拨弄筷子,“暂时不用,既然你提出邀请的话,我先蹭你这里的饭。” 反正这边阿姨的饭做的还挺好吃,而且几乎每天都给她送早饭。 要是再找其他阿姨的话,没准做的饭菜不合口味或者性格不合等原因给自己添加烦恼。 又蹭完一顿饭之后初春正打算走,这里的阿姨表示再缓缓,她去切水果盘,果肉都是剥好了的,吃着方便,于是初春听她的话,在沙发上小等一会儿。 本来没有注意到,但看到水果都是偏甜的热带水果之后,初春突然意识到,有些事情未必是巧合。 这里的阿姨并不是手艺刚好附和她的标准。 而是,谢宴要求的。 她记得谢宴很少吃水果,更不喜欢甜食,但刚才在饭桌上饭后甜品并不少的,以及此时此刻摆放在长几上的水果块。 想到这里,水果食入腹中,只觉生涩。 手机这时响起。 路遥打来的。 初春盘腿而坐于沙发上,和那边有的没的聊了几句。 路遥以为她已经坐飞机走人,推算时间之后猜测她下飞机没多久所以打电话过来问问,却不想初春不仅没有走,还在谢宴家蹭水果吃。 路遥:“我就知道。” 初春:“你知道什么?” 路遥:“你舍不得他。” 初春:“我没说我舍得。” 她从三年前就知道自己舍不得。 不得不割舍罢了。 “谢宴这人吧,也不能说不好。”路遥感慨,“可能人家天生就这命,天生就没有那么多的情感,在我们看来,你应该是占据他生命中比较重要的一部分。” “所以呢?” “所以你应该思考下,你对他到底是怎样的情感。” “我知道啊。” “?” “我喜欢他,但我不想喜欢他。” “为什么?” “挺累的。”初春幽幽叹息,“你自己设想一下,假如卫准和你每天在一起,你们两个没有共同的爱好和话题,被偏爱的有恃无恐,知道你不会离开,所以从来不会主动,你能忍受的了一辈子吗?” “……原来你早就想明白。” 路遥不是不意外的。 还以为初春一直不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感情,没想到她是知道的。 这就过于残忍了。 “你可以和他说啊,他会改的。”路遥继续循循善诱,“不改的话你再考虑下。” 改? 他自己说过会改的。 会给她足够安全感。 一场恋爱里如果女孩子连撒娇都没有的话要么是太过于独立成熟要么就是没有得到那份偏爱。 “我不知道。”初春看着吊顶上的灯,喃喃自语,“我只是觉得,就算以后在一起,也是我喜欢他多一点,那样的话,会不会重蹈覆辙。” 闺蜜两个谈着谈着,话题渐深。 那一刻路遥才明白,当初的离开,确实是初春最好的选择,就像重活一次一样,做回自我,让自己有选择未来的机会,而不像从前那样,只钟情于一人无法自拔。 不知不觉,初春在沙发上聊睡着了。 这里的构造和她的别墅差不多,再加上周围没什么人吵闹,保姆下班离开,谢宴刚才上楼现在不知道在哪,她作为一个客人倒是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想睡就睡。 不知过多久,耳朵边传来脚步声。 初春意识稍稍被惊着,眼睛还是嗜睡闭上,直到感觉到有人揽过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打横抱起,她才慢慢悠悠地半睁开眼睛。 “谢宴?” 男人应了声,“嗯?” 她困得不行,眼睛被光线照得无意识闭上,双手也勾住他的脖子,找到一个更加舒适的位置依靠在他怀里,安稳得像只信任主人的猫咪,轻轻撒着娇,“我好困。” “楼上有客房。” 这是在邀请她入住吗。 她现在要是回自己家的话得自己走回去,开门关门爬楼等一堆琐事,完全没有像现在这样躺下就睡的舒适。 任由他抱到楼上,伏在男人怀里的初春叹了口气:“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听到什么?” “我刚才和路遥说,我喜欢你,但不想和你在一起。” “刚才没听到。” “嗯?” “现在知道了。” “……” 初春的困意被他惊醒一些,睁眼迷迷糊糊地望着他。 谢宴没有生气,一如既往没有太多的动容,只是声音有些低,“你还挺渣的。” “……” 这语气,怎么听起来像是在夸她。 “渣就渣点吧。”谢宴搂她的手更紧一些,“我不嫌弃。”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我喜欢。” 到了卧室,初春被放下来,侧躺在床上,房间里没有开灯,周遭昏暗又安静。 她眼睛没有睁开,细白的手指勾着他的腕,温柔的嗓音在凉如水的夜色里响起,“那我不走了。” 慵懒的尾音稍稍上扬,似乎是疑问句。 然而听到她“不走”两个字,谢宴不再管是什么样的语气。 两个字很短,但赐予希望。 不管是不是梦话,他当真了。 今夜无月,但夜色极美。 明明想要的人就在隔壁房间,谢宴却失了眠,思绪全被她刚才的睡态占据。 小姑娘身子骨生得柔柔软软的,抱起来手感极好,这么多年来,他没抱过她几次,现在想想,不禁让人惋惜。 躺下没多久,他终归还是去了洗手间自己解决。 翌日早。 初春醒来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睡在哪里。 不是自己的家就算了,还睡在谢宴的主卧? 她昨晚虽然困但不代表没有意识,明明记得他说有客房的。 怎么把人家的主卧给占了。 初春拧门,刚走出去,看见迎面过来的谢宴。 她的大脑空白几秒。 谢宴说:“早。” “……早。” “昨晚睡得好吗。” “还行。”因为紧张,她的话变得躲起来,“一夜到天亮,无梦,还是挺舒服的,就是床有点硬。” “床太硬?” “嗯。” “那今天让人换个软一点的,你再试试。” “好。”诶——不对啊。 谁说今天晚上还要在这里睡了。 这人是趁着她刚醒套话的吧。 初春像个二傻子似的跟在他身后走着,暗暗发誓下次来蹭饭的时候不要吃太饱,免得有饭后困。 她回自己家洗漱一番之后,接到谢宴叫她过来吃饭的电话。 “不用——我自己随便吃点就好。” “阿姨做了你爱吃的,你忍心辜负她好心吗。” “……” 反正总是有理由让她过去。 谢宴家的阿姨确实挺可爱,饭菜做得好,人也很和蔼,初春不忍拂心意,收拾之后过去蹭早饭。 面对面和谢宴坐着,她面不改色地吃自己的早饭,时不时和阿姨说说笑笑,夸赞阿姨的手艺。 阿姨也笑着回应几句,而后又过来人似的以去厨房为由,给他们两个小年轻腾地方。 谢宴没有动眼前的早餐,神色颇为严肃,问道:“昨天晚上,你记不记得你做过什么?” “啊?” “你好好想想。” 她说过她还喜欢他。 还拉着他的腕,说她不想走了。 不管是困着的时候说的还是清醒着的,总归,让他听到这一句。 至于不想和他在一起那一句,他选择性忽略。 “我昨天晚上和路遥打了电话,谈点琐事,一不小心睡着了。”初春努力回想着,“后来你过来把我送到卧室里睡觉,就这个吧?我还做过什么?” “你和我说过几句话。”谢宴问。 说过的话,初春是记得,但她看他这么严肃又正经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说话正常吧?那我对你做过什么?”她真诚发问,“我当时有点困,应该不会非礼你吧。” 谢宴:“要是非礼了呢。” 他记得她摸过他的腕。 用小指指尖在他肌肤上轻轻勾挠。 现在回想,简直要命。 “不会吧?”初春仍然不信,“我把你怎么了?扒拉你裤子还是,那个啥?” “哪个?” “就那个太阳,简称为……” 日。 这一个字,意义深重。 “没那么夸张。”谢宴被她的想象力折服,清咳了声,“我说的是,你睡着的时候拉我的手。” “就这个?” “是,为什么你想那么远?” “……” 还不是因为他一直让她猜。 而且那副神色就是想让她负责,她自然会猜的远一些。 喝了口温牛奶,初春再看向谢宴时,眼眸微微一亮,“你的脸怎么这样?脸红了?” “……没有。” 明明就有。 初春起身,仔仔细细地观察一番,他肤色偏于冷白,转红的颜色很淡,但还是被她察觉到。 有朝一日居然能看见谢二公子脸红的时刻。 “没想到你还会脸红。”她乐得不行,“能告诉我,大早上的,你为什么脑子里想些不健康的东西?” 40 还不是因为她大清早的说些引人遐想的词。 谢宴没有作答,面容温度不减,视线更是炙热地落在小姑娘身上。 室内温度适宜,初春只穿一件薄薄的毛衫,款式较为宽松却在上部分凸显出女孩的柔美,袖子半挽起,露出一节细白的手腕,此时半托着下颚,依然饶有兴致地看外星物种一般观量眼前的男人。 “那个……”她停顿片刻,“还是说男人早上都比较……想入非非?偶尔还会有晨那个啥勃等正常现象,你不用太过于害羞。” 本来只是脸色稍稍红了一下子的谢宴,现在被她说成浑身上下都不正常并且有反应的下半身思考禽-兽。 谢宴面不改色:“你对男人了解的还挺多的。” 初春:“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嘛。” 行吧。 他已经从禽兽升级为家禽。 这也算一种殊荣。 谢宴:“那你想吃猪肉吗。” 初春差点噎住:“……啊?” “以后迟早要了解的。”他说,“不如提前扩展知识面。” “不不不——我闹着玩,我不想吃猪肉也不想再见猪跑。”初春忙摆手,当做自己什么话都没说过,“再说我想知道的话可以百度,不用你帮我扩展。” “……”他已经起身,“实践出真理。” 初春的心头咯噔了下,不知道是退是进,等他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还原封不动地坐在椅子上,周围危险重重。 “我不看我不看——”她下意识捂着眼睛。 晨那个勃确实是男人早上一种再正常不过的生理现象,偶尔了解这种生活小常识就行了,她真的不想扩展知识面去见识下什么样子。 手捂着眼睛,但还是凭着感光能力感知到他就在眼前,初春的心跳不仅加快,“你怎么还玩真的,我真不看你……” 话还没说完,唇间被一块甜腻腻的点心塞堵住。 透过指缝她看见谢宴俯首看戏似的打量她。 初春无意识嚼软嘴里的点心,含糊不清地说:“你干嘛。” “你以为我干嘛?” “我……” 她放下手,目光已经一点不落将他浑身上下看完,白衬衫黑西裤,自始至终都是一副清冷贵公子的姿态,没有任何污化的迹象,原本带着点红的俊颜此时也恢复平静。 反倒是她。 脸红了。 初春记得很清楚,他刚才说要帮她提前扩展知识面,所以当他过来下意识理解为他想给她看些什么不好的画面。 但是他什么都没做,并且姿态优雅,还温柔体贴地给她喂块点心。 由此可见,她被耍了。 “小初春。”谢宴于她跟前更近一步地站着,稍稍俯身,唇间的气息贴着她的耳垂,以她刚才同样的口吻问:“你脸红什么?” “……” “大早上的,不要总是想些不健康的东西。” “……” 好家伙,现学现用,才智过人,人模狗样。 - 早饭时间过去没多久,初春接到谢星临的电话。 他说他的伤势快好了。 还说,他想见她,但不需要现在来医院,他要走了,希望她能来送机。 “初初,我不是不喜欢你。”那头的男声还带着少年气的爽朗,“我只是不想和二叔争了,他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要是我帮你抢走的话,他这辈子都很难找到对象。” 初春不禁觉得好笑,“你还挺孝顺。” “对啊,所以,你还是快点把他收了吧。”谢星临笑道,“我知道,你还喜欢二叔。” 从一开始谢星临就应该明白的。 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就是让她苦苦煎熬过夜晚的人。 在医院的这段时光,他总是想起来,她来病房看自己的样子。 她确实担心他。 然而事故发生之后,她并没有选择守在他的病房。 哪怕他伤得比谢宴重。 哪怕当时火灾过后,她在担心他,想要过去救他。 如果是别人的话,谢星临很不甘心就这样输掉,偏偏那人是谢宴。 有时候他会恶意地设想,他如果不放弃,始终呆在初春身边,将谢宴逼退会是怎样的。 看他孤独终老吗。 然而他也得不到喜欢的女孩。 与其两败俱伤,还不如退出。 初春犹豫很久,缓声道:“谢星临……” “你不要担心我。”谢星临说,“我会去我自己喜欢的地方。” 顿了顿,“也会喜欢我现在喜欢的女孩。” 下一句是,要是二叔对你不好的话—— 算了,这种假设,连他都知道不可能存在。 接完谢星临的电话,初春缓了缓心情。 她挺羡慕谢星临的。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她沉思的样子,落入谢宴的眼底。 他一句话没问,心里到底吃了些不痛快的味,想想还是算了,一个电话而已。 过了会,初春又接到医院的电话。 医院那边,直接告知说初父已经去世。 这个电话打来得过于意外,以至于她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很长时间没反应。 父亲去世了? 最后一次父女两个见面还是很久以前,初父因为疾病缠身,在重症昏迷许久。 而后就这样走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怎么了?”准备出门的谢宴看到她呆呆愣愣的样子,过来问道,“谁的电话?” “医院。”初春低头,“我爸走了。” 云淡风轻的口吻,听起来没有太多的悲伤。 三年前父女两个的关系几乎决裂了,而后她回来,不过是初母叮嘱的,可以说别有目的,父女两的关系并没有因此而改变什么。 然而国人常有这样的情怀,活着的时候憎恨不已,死了人之后又颇有遗憾。 “去医院看看吧。”谢宴说,“他生前应该安排好自己的葬礼和手续,不需要你操心。” 他知道她对初父的父女情并不会很强烈,但如果不见最后一面的话,日后想起兴许会后悔。 谢宴陪她一起去的医院。 初父刚失去生命,人还没有从病床上移走,外面有一些远方表亲哭丧,程晚静和程母都不在。 遗产分到手之后这两个人再也不需要假惺惺的了。 身为男人,初父做到这份上极为可悲,两方女人和闺女都没有讨到好处,死之后引来的眼泪大部分都是假的。 初春在病房外面远远地看着,里面人多,她不是很想进去挤。 站在她身侧的谢宴突然开口:“你是不是还不知道?” “知道什么?” “恒初早就欠下巨额债款。”他说,“不需要一个月公司就会彻底破产。” “这么严重?” “所以你父亲的遗嘱对你来说是有益的。” 谢宴知道的是,目前恒初的大部分股份掌握在程晚静和一个叫秦铮的高管手中,近段时间公司各项业务项目链看似稳定实际上像个摇摇欲坠,根基不稳的大楼,只要抽出其中一根钢筋就会彻底崩塌瓦解。 程晚静分得的股权不仅不会给她带来高额的收益可能还会卷入债款危机,并且她以为自己成为富婆,尽管手里没钱但借着家里的身份开始银行贷款疯狂购物。 从一开始初父就打算好了的。 他说他对不起初春和前妻是真的感到心里内疚,然而那时的他没有能做的,甚至那份心意都不会被人接受,一个将死之人,身边除了冷冰冰的机器和源源不断的愧意,什么都没有了。 当初如果不是初父那番话,初春不会那么果断地走,可能会停留一阵子,可能会有其他结果,蝴蝶效应就是这么强大,一句话改变所有的命运。 他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他也没有太过于失职的地方,最后临死之前为小女儿着想并且设下大局,免她困扰,这算是一种弥补。 父女两个没说一句临终前的话,这大概是比较遗憾的事情。 尽管葬礼方面已经被安排妥当,初春还是作为亲生女儿亲自举行参与,按照安城的风俗,也守了一晚上的灵堂。 葬礼一共三天,谢宴一直陪着她。 卫准和路遥过来探望,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处理事务的样子,不由得惊讶。 “哇哦,你们在一起了吗?”卫准赶过去问。 “肯定的啊。”路遥白了眼他,“不在一起的话谁会帮忙处理老父亲的后事,你怎么就问这些废话。” 初春的脸色被白布映得有些白,下意识抬头看向旁边的男人,恰巧他也在看她。 “她不走了。”谢宴稍稍凑近一些,抬手握住她的小手,然后理所当然地看向卫准,“你觉得这说明什么?” “嗯?不走了?” 卫准消息落后,摆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这自然遭路遥一顿胖揍,那两人本来就磨磨唧唧含蓄犹豫的,他这么一掺和是想破坏人家姻缘吗。 好在初春没有否认,点头:“嗯,不走了。” “哇——”卫准低叫一声,“宴哥居然真的等到这一天了。” 而且,他和路遥还发现,这两人手握在一起之后没有再松开。 初春没有排斥谢宴的行为。 默认在一起了吗。 春天来了吗。 “我和路遥过段时间领证,然后举办婚礼。”卫准循循善诱,“我们一起吧?初春你之前不是说想和路遥举办什么闺蜜婚礼的吗?” 说不走了不代表以后真的不走,还是用一张证把人捆住比较好。 “我……”初春稍顿,“有说过吗?” “当然有,你可别耍赖啊,刚好新郎就在这里,要不你两下午去领个证。” 初春抿唇,没有说话。 因为葬礼的事情,她睡眠不够,精神状态不是很好,谢宴没有再让卫准为难下去,“别闹了,这是我们的事情。” 在朋友面前这样子,其实他很清楚,初春之前说的话是什么。 她并不想和他在一起。 等到卫准和路遥以及其他宾客从葬礼上散去之后,谢宴找到看起来满身疲累的初春,“已经结束了,我送你回家休息吧。” 初春看着他,点头:“好。” 坐在副驾驶,她闭上眼睛,说是休息,大脑还在想事情。 这几天谢宴一直陪在她身边,葬礼上的琐事很多都经他的手,甚至她在守灵堂的时候他在外面彻夜未眠地守着她。 她在里面明明都知道,但是第二天早上,又不见他的踪影,再去看,是给她买早餐了。 喜欢就像一条路,一个人以为自己孤独又寂寞地走着,殊不知自己要去见的人,也正朝所在的方向奔来,他的身后,是更暗更长已经跋涉完的路,只不过他没有说出,甚至没有表现出,他会做的,是忽略自己的所有疲惫,只用温暖的怀抱去拥抱她。 “我们……” 初春开口的时候,旁边的男人和她同时开口。 两人默契一会儿后,又同时说道:“你先说吧。” 说什么呢。 初春大脑迟疑,有一时间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沉静片刻,谢宴先开口:“卫准刚才开玩笑的,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找机会和他解释。” 初春摇头,“没有。” 前方是红灯,他侧眸看她,眸色幽深,似要多言。 “我不想渣了。”她说,“所以,要在一起吗。” 我喜欢你,但我不想和你在一起,这句话不管是单独听还是放在特殊场合,听着都怪渣的。 “好。”谢宴看向前方,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等这一刻,不知道等了多久。 又是沉默一会儿。 谢宴:“你能再说一遍吗。” 初春:“……” 所以有时候,安全感是互相给的。 她对他而言,就如同以前那样,若即若离,让人不确定,恍如幻梦。 初春难免觉得酸涩又好笑,于是凑到他耳边,提高音量:“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她没想那么多。 也不想以后怎样。 至少在此时此刻,做好迎接未来的准备。 确定了,他就是她哪怕重蹈覆辙也想再试一试的人。 “好。”他像是完成仪式一般郑重其事应了一句,“那你不能再离开我了,如果有事要走的话,可以提前告诉我一声。” “嗯。” “我会慢慢改的。”他说,“不会让你像从前那样。” “好。” “以后你想做什么和我说声就行,我都听你的。” “噢?”她侧首看他,“那以后你不要有事没事老亲我。” “这不行。” “……” 但凡过个几秒再拒绝,她也会勉勉强强相信他的诚意。 41 和谢宴在一起后,初春总是想,是不是感觉有些突兀,他们两个,既不像互生情愫顺其自然在一起的情侣,也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而分分合合,非要比较的话,就像两块磁铁,去掉中间的隔阂后吸附在一起,天生配对。 生活还和从前一样,每天定点去他那边蹭饭,时间久了,两人之间倒是相互产生新的依赖性。 逛商场的时候,初春问:“年纪大了的人谈起恋爱来是不是都不好玩。” 正慢悠悠试穿外套的路遥视线没偏离镜子,“不然呢,咱都是奔三的人,难不成你指望还和小年轻一样,女生给男生织围巾,男生给女生跑十几里的路买夜宵?” 这些曾经被例为浪漫的事件,找服装店和外卖小哥同样能做到。 “不过我现在叫卫准做这些事情的话,没准会答应。”路遥突然想到什么,“刚好我有点想吃朝阳东路的牛肉生煎,打电话给他试试。” 没多久,电话通了。 卫准的声音传来:“又咋了?” 路遥:“我饿了。” “你不是长嘴了吗,饿了不知道自己找点东西吃?” “我想吃生煎。” “朝阳那家的?” “对。” “不行,现在下班高峰,路上堵车,学校附近不好停车,而且店门口排很多人。” “我想吃。” “姑奶奶,我求你了。” “哥哥~” “……” 能清晰地听见电话那头的卫准骂了个草字。 “行了行了,老子给你买。” 路遥乐呵地挂断电话,一边继续试衣服一边说,“看来他今天心情不错,要是平时的话没准就让我自己去了。” 初春唏嘘,这可真是恋爱的酸臭味。 “那家店的生煎特好吃,不油不腻,酥脆可口,比咱中学门口卖得还要好吃。”路遥兴致勃勃地说,“不过要排队,所以我都是让卫准给我买。” “这不挺好的。”初春不禁好笑,替她拢了拢领子,“你什么时候和卫准结婚?” “应该快了吧。”路遥停顿几秒,“反正迟早要在一起的,我不急,你呢?有没有打算?” “刚在一起,能有什么打算。” “什么嘛。”路遥反驳,“你之前和谢宴就是未婚夫妻关系,虽然没咋谈恋爱,但好歹认识和维持关系那么多年,现在就差一张结婚证的事。” 要算起来,那两人的缘分比她和卫准还要深。 提到结婚证,初春便想起以前求婚的事情。 当年自己买的那对戒指还挺可怜,落灰几年,一直都没有发挥作用的地方。 回来之后,初春抱着玩偶熊在隔壁别墅的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等人回来。 听到玄关处的动静,她头也不抬,仿佛他们是结婚多年的老夫老妻,漫不经心应了句:“回来了啊。” “嗯。”谢宴应一声过后,顺势朝她走过去,“你今天回来得挺早。” “没什么事。”她说。 史密斯先生已经走了,恒初不需要她再管,现在就是等着资金链破裂,以及看程晚静被银行和各大合伙人逼债的笑话。 谢宴目光下移,落在她露在外的脚踝上,皱眉:“怎么又不穿袜子?” “嗯……忘了。” “女孩子体寒,你忘记你冬天手脚冰凉的事情了吗?” 她支吾一声,没找到反驳的理由,索性把玩具熊抱紧,两条腿盘起来,双脚也塞在熊屁股底下,等谢宴再来的时候,她理直气壮地回:“我不冷。” 天气已然转温,没有先前那样冰寒,再加上室温一直保持温和的二十二度,自然不会在意细节。 话是这么说,谢宴已经提一双浅白色棉袜子,于她另一侧坐下,“伸过来。” 初春盯着那双女士袜子看上许久,“为什么你家会有女孩子的袜子?除了我之外还有别人来过吗?” “你好好看看。” “看什么?” “这是你上次落在我家的袜子。” “……” 噢,是这样吗? 初春微囧,底气不足但气势壮,“我就说这袜子看起来怎么那么好看,原来……咳,是我的。” “嗯,主人更好看。” “……” 看他一本正经地夸她,初春不由得窃喜,唇际的弧度刚挽起,埋在熊屁股底下的双脚已经被男人抓了出来。 初春忙拒绝:“你把袜子给我,我自己穿。” “我不能帮你穿吗。” “……不太好吧。” “又不是帮你穿衣服,有什么不好的?” 好像是…… 但她估摸着这话怎么有种不能帮她穿衣服的遗憾感。 穿好之后,初春慢慢盘起腿,慢条斯理地说:“我今天听路遥和卫准打电话的时候,她叫卫准哥哥。” “所以?” “情侣之间是不是都该有个特别的称呼。” “你想叫的话不是不行。” “但是叫哥哥的话,你岂不是太占便宜了。” “那就叫老公吧。” “可是我们没结婚。” “那明天去领证。”谢宴饶有兴致的望着她,“我知道了,原来你是在暗示我这个。” “……” 倒不必这么自恋,明明是他自己往领证方面扯的。 这声老公,她是叫不出来的。 叫哥哥的话可以考虑下。 不过外面叫哥哥的太多,不容易分辨。 要是前面加他名字的话,又显矫情。 “算了,就叫你名字吧。”初春叹息,“习惯叫名字了。” “本来我习惯了,但你刚才说换一个,现在不习惯了。” “?” “要不你叫声哥哥听听吧。”他强调,“一声也行。” 她实在害羞,指腹磨了磨脸颊,“好幼稚啊,咱们也老大不小了。” 望着他的眼睛,初春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的好,磨磨蹭蹭好长时间,才慢吞说道:“宴……哥哥?” 声音轻得跟小猫挠痒痒似的。 说完她后悔了,情侣之间的趣味简直和小孩没什么两样,抬手捂着嘴,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然而面前的男人俯身凑到她跟前,提要求道:“要不多叫几声,刚才没听清。” 她作势要捶他,却反被一搂,谢宴将她打横抱起,哄小孩似的,“先去吃饭,待会再叫。” 待会……也不叫。 被他抱着去餐厅的话,省得她走路,然而看见端菜的阿姨正朝他们望着,初春的脸立刻红起来。 阿姨是个明白人,很快转身当没看到。 - 天气转暖,街上的风都透着春意。 这天是初春最后一次出现在恒初。 她现在生活过得平静惬意,观察恒初变化的空余时间会去朝阳学校看望路遥和里面的孩子,偶尔还会去腾辉和兴和溜达。 相比而言,程晚静已然落魄。 听说,恒初已经拖欠员工工资两个月了。 裁员离职被挖高管是恒初的常态,作为掌权者的程晚静三天两头被大老板和合伙人催债,作为管理者的秦铮以为自己能全身以退,却不想投资的项目连连失败,外头亏空内部欠债。 初春过去的时候,公司门口全部都是围堵的记者。 早在之前初春开新闻发布会时恒初还是个虽然困难但仍然可以运转的公司,而如今,被程晚静接手的没多久,就出现这样的情况。 外行人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程晚静管理不当所导致的。 “程小姐,关于恒初现在的情形你有什么话想说的吗?” “请问为什么拖欠上千员工的工资,是拿不出资金吗,可是你明明在微博晒出百万豪车的照片,难道这些都是假的吗。” “能正面回答为什么程小姐你没有管理公司的能力却强行接下担子的原因吗。” 记者们的话筒恨不得靠在程晚静的嘴上。 他们对她如此感兴趣的原因是她曾经是个网红乐队的歌手,多多少少沾点名气,现如今成为破产小姐,吃瓜群众对此津津乐闻。 初春本来只是吃瓜群众中的一员,然而即使立于角落依然被程晚静看到。 同父异母的姐妹相见,矛盾烈火熊熊燃烧,本就被记者逼问得难堪羞愧的程晚静立刻将矛头指向初春,除了发泄也有意分担出去一部分镜头,“你来干什么?” 这话一出,记者们纷纷顺着目光看向初春。 初春旁边的吃瓜群众瞠目。 而她本人也稍稍意外,摸了摸头发,“我能干什么?” 微顿,慢悠悠扔出一句:“当然是看你笑话的了。” 这两句话被记者捕捉得刚刚好,一字不漏,连她神色的微表情都被镜头记录得十分清楚,不出意外,这句话会作为吃瓜群众讽刺程晚静的一大梗点。 程晚静大概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子。 倘若她对初父真的有一点父女情分的话,初父不会这样对她的,不会挖一个大坑让自己的女儿跳,他看似躺在病床上实际却什么都懂,包括程晚静这对母女假惺惺的照顾以及背后的插刀,甚至她们和秦铮的阴谋他都了解,不然也不会让初春把手里的股权卖掉。 初春推测程晚静后半生的命运就是无限的还债。 过着比之前还要困苦的生活。 果然,人不能太贪心,否则物极必反。 看完热闹,初春给谢宴打个电话。 现在是五点钟,她可以过去接他下班。 初春问道:“要我过去接你吗?” 谢宴:“想我了?” “才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来接我。” “我这不是闲的嘛。”她轻笑,“刚好我在市中心这边,顺路过去不用十分钟。” “所以你不是想我,只是刚好路过。” “对啊。” “那随便你吧。” 听着那端的口吻,还不太高兴呢。 电话里这么说,待会要是见着她,还不照样乖乖牵手回家。 不高兴归不高兴,没见他少一个亲亲抱抱。 初春开车过去,到了才知他在忙,不过用不了太长时间,所以她在过道稍稍等一会儿。 这时,她接到一个电话。 是谢星临的号码。 不无意外地接通之后,她听见那端的谢星临说他要走了。 “你之前答应过我要来送机的吧。”谢星临理所当然地要求,“现在能过来吗?” “现在?” “嗯。” 初春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答应过,似乎是他提起这个要求的时候她没说拒绝,所以谢星临认为她就是答应。 不管拒绝还是答应,给朋友送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好吧。”她说,“我找你还是去机场?你报个位置。” 和谢星临的电话还在一半的时候,初春不经意地抬头看见谢宴。 他就在离她不远的位置,不知呆了多久,神色平静,眉间蹙起的弧度并不深。 初春于是快速结束通话,抿唇看他,“忙完了啊。” “嗯。”听说她在等,所以最后的工作效率格外地高。 一眼看出她不对劲的脸色,谢宴直言问道:“你在和星临打电话吗?” “他让我去送机。” “你去吗?” “之前就说过。” “这样啊。”他一顿,“那你去吧,我回去等你。” 声色极低,没有半点正宫的底气。 说好听点是大方,反正是她和谢星临最后一次见面,去就去了。 不好听点的话,是知道自己哪怕不情愿也不能改变什么。 初春看着眼前什么话都没有多说的男人,眼底稍稍一润。 即使在一起,他们还是缺点什么。 从前,她缺少撒娇的资本。 现在,他没有吃醋的理由。 初春深呼吸,没有让隔阂残留在两人之间,直接问道:“你是不是不高兴啊。” “没有。” “你要是不高兴的话……” “你就不去了吗?” “你可以和我一起去。” 总归是要去的。 谢宴明白。 从上次火灾里她担心谢星临的表情中就可以看出来他们之间哪怕是朋友也是有不浅的情谊的。 总不能因为有对象之后连送朋友上飞机的机会都没有。 “我不去。”谢宴说,“我有事。” 事到如今他没必要向谢星临证明什么,更不想看他们两个道别。 没准还要拥抱。 作为男朋友,不可能不吃味。 见他这么说,初春只好表示:“那我一个人去了。” “嗯。” 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初春犹豫一会儿才迈开脚步。 她走得很快,因为不想拉长和谢宴此时略显尴尬的氛围时间,而就在她经过他身边的时候,这个说自己没有不高兴的男人直接揽过她的腰,将她抵在墙上。 温热的呼吸喷薄而下,谢宴垂眸看着女孩,忽然低头吻上她的唇瓣,大手捧住她的后脑勺,微微抬起,以便于更方便接吻。 吻得很凶,几近啃咬。 初春被堵得一句话都没有,两只手被他生生束缚在背后动弹不得,整个人全部被掌控一般。 熟悉的气息几乎沾满整个肺腔,让人快要喘不过气来。 “唔……” 初春在他怀里半是抗拒半是挣扎着,然而半点用都没有。 亲完之后,谢宴松开她,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去吧,记得早点回来。” “……” 透过反光的墙壁,初春看着自己破皮的唇角,默默地想—— 这特么叫没有不高兴? 42 抬手摸着受伤的唇,初春有苦说不出,偏偏这时有员工经过这边,看到顶头上司之后自然会过来打招呼。 员工毕恭毕敬地颔首,“谢总。” 不经意的,就会看见他旁边的初春。 初春来兴和不是第一次,之前听人说过谢二公子单身三十来年总算带了个女伴,但一直未能亲眼看见,今天算是知道是哪家幸运的姑娘。 只不过大boss和姑娘家似乎有心事的样子。 等员工走后,初春才放心大胆的拿开手,虎视眈眈望着男人,“你这样子让我怎么出去?” 谢宴看似无辜:“嗯?” “已经破了。”她食指指着自己的唇瓣,“多影响美观。” “没事,我不在意。” “……”这是她在意的事情,和他有个猫腻关系。 看在自己要去给谢星临送机没什么底气和资本的情况上,初春叹口气,没有再计较,不过走之前再次回头,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出于之前的教训这一次再问的时候她退后几米远,没给他咬唇的机会。 谢宴:“你自己去吧。” 初春:“真不去吗?” “嗯。”他说,“我怕我打扰到你们道别。” “……?” 所以有时候就要茶言茶语的才会让人心疼。 初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上去有些后悔,在她看来,送机不送机是可有可无不会偏向于任何一方的事情,甚至不掺杂任何的情感因素,给普通朋友送别罢了,照谢星临的意思,没准他没个几年不会再回安城,所以她送一趟无可厚非。 然而此时面对谢宴,她心底百味杂陈。 “不用这么看着我。”谢宴大概猜到她心中所想,薄唇掀起,不以为意的轻笑,“你回来就行了。” 不要跟谢星临一起走就行了。 之前数不清多少次,他总有一种他一觉醒来就再看不到找不到她的感觉。 午夜梦幻,终究是曾经落下,由情感缺失所导致的后遗症。 “嗯。”初春点头,“我会回来的,我又没有办一证,怎么可能离开这里。” 谢宴送她去乘电梯。 封闭的空间,两个人,气息沉闷。 谢宴说:“我之前在美国,不是去找星临的。” 初春一怔。 “我是去找你的。”他说,“在你曾经住过的房子附近,呆了三个月。” 三个月,相当于六年的年假了。 初春很难想象,惜金一般对待工作日的谢二公子,是怎么违背谢老爷的命令,抛离公司,在外地呆上三个月,归来后,作为新接管公司的执行首席官必将面临公司大小股东的刁难和考验。 然而这些,他都没提,只是轻描淡写一句:“但我没找到你。” 比起他人的为难,没找到她,才是最大的难处。 “我在外面。”初春说,“病愈之后,我很少住在原来的房子里。” 为了散心,为了让自己逃离心魔,从新鲜的事物和经历里寻找快乐。 他们两人之间的感情,就像一个火坑,三年前她借助外物,拼命逃离,没想到与此同时有人义无反顾地往里面跳。 谢宴说:“我以为你故意躲着我。” 初春:“……没有故意。” 她还不至于到那么无情的地步。 只是顺其自然地和他错开罢了。 设想一下,如果初父不出事的话,她可能一辈子不会回到安城。 如果她停留在海城而谢星临趁机而入的话,那么他们两人不是没可能再见面是在她和谢星临的婚礼上。 光是想想,就让人十分可怕。 可能一个念头,就让人永远错过。 目送初春走后,谢宴无意识摸出一根烟。 想到几个小时后还会再见面,便就此作罢,烟身夹在两指间,目望西边的残霞,忽然承认,有点想她,就在她走后的两分钟。 - 谢宅。 每隔一段时间谢宴会官方化地回来一趟,最近因为老爷子病了,他回来的次数比往常稍稍多一点,但并没有被谢老爷注意到,老人家现在的意志,已经相当迷糊,只有很少的时候是清醒着的。 谢老爷的老年痴呆症状并不比其他老头好,有的时候智商反而尤为低下,即使正常时候也很难分得清眼前的人是谁和谁。 这次谢宴来的巧,谢老爷不仅认出他,还亲切地唤他过去坐。 凭感觉来判断,谢老爷的记忆力可能恢复二三十年前,谢宴不超过十岁,而谢母尚在,一家人和平安乐。 “星临走了。”谢宴说。 “是吗。”谢老爷看着眼前的二儿子,似乎没放在心上,痴笑地招呼:“你来的刚好,你妈坐了一桌子的菜,就等着你了。” 谢宴的胳膊被老人家枯瘦的手抓着,作势要带过去,然而力道不够,谢老爷自己走路都稍显困难,于是谢宴扶了他一手,不咸不淡地说:“爸。” 谢老爷拄着拐棍,一步一步走得十分缓慢,花白的头发略显凌乱,嘴里呢喃:“都让她不要忙活还要瞎忙,前几天不小心把手切伤,旁人要是见了,还以为我虐待自家老婆。” 看似记忆后退,实则记忆清晰,甚至能记起很久以前的小细节。 谢宴看着父亲佝偻的背影,沉静良久。 外人,包括他自己都一度认为谢老爷是个寡淡薄情的人,从未爱过和自己联姻的夫人,甚至连谢母去世那天都没有回来过,没有任何的留恋。 所有人,也许连他自己都被骗了。 那年代的男人始终认为儿女情长是身外小事,谁放在心上谁就不是个纯正的男子汉,很少见谁有铁汉柔情的一幕,而有着百年历史,传统保守的谢家更不必说。 也许只有谢老爷自己清楚,那时他听说夫人去世之后到底想不想回来。 是继续留在外面干正事还是看一看自己到老也不肯承认惦念在心上的夫人。 如果他真的一点都不在乎的,是完全可以在谢夫人离世之后再娶的,娶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对富可敌国的谢老爷来说易如反掌的事情。 可他没有。 甚至保留夫人的所有房间和物品,即使他从未踏足怀念过。 谢宴跟着老父亲来到餐厅。 空空无一人,没有任何的生气。 还差几分钟才是饭点,没到时间之前厨房不会提前上菜,这是谢老爷之前定下的规矩。 他一条一条定下的规矩反而把自己锁死。 望着干净开阔的餐厅,谢老爷像个孩子愣上许久,抬头问向自己的二儿子:“你妈妈呢,怎么还没来?” 谢宴不说话。 “歌英?” “不是叫我们过来吃饭的吗。” “你人跑哪儿去了。” 谢老爷连连呼唤三声。 眼前,依然如同死寂。 “爸。”谢宴说,“她已经去世二十多年了。” 这一句,犹如五雷轰顶,谢老爷的大脑被炸开,所有的思绪紊乱成一团,自己给自己创造的世界观完全崩塌。 也就是这时起,谢老爷才让人意识到,他的老年痴呆也许并不是因为年纪大而引起的。 在饮食规律合理运动定期检查的情况下还晃如此的疾病,分明是心疾。 简言之,他是被克制又克制不住的思念折磨成病的。 想见的人已经过世二十多年,别说思念,怕是连愧疚都为时过晚。 晚六点。 谢宴出现在安城的机场停车处,给小姑娘打了个电话。 彼时的初春还在航站楼,接通电话时语气明显的愉快轻松:“嗯?” “我也在机场。” “啊?”她稍顿,“不是说不来的吗?” “说过。” “别告诉我你只是路过。” “不是。”谢宴说,“是我想你了。” “……” 狗男人竟然会说话了。 初春乐呵了:“嗯,我也想你。” “我在外面等你,早点回来。” “好。” 挂断电话,心思藏不住,初春看人的眼眸都是亮的,有时候谈恋爱就是这么神奇,听到他的声音,连心都感知到温暖。 而一侧的谢星临自然察觉到她的变化,薄唇勾起轻笑,“他打来的吗?” “嗯。” “和二叔在一起不会无聊吗?” “会。”她说,“可是不在一起的话,那太遗憾了。” 比起遗憾,无聊就无聊点吧。 而且他不是每时每刻那么无聊。 偶尔,也能让她开心。 谢星临相处过各式各样的女孩子,她们有的依赖他有的喜欢他,但他从没体现过那种如果不在一起这辈子都会感到很遗憾的经历。 他玩的不过是新鲜感。 和二叔不同的是,他表面多情,内心实则无情。 时间过得很快。 走之前,谢星临问:“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走之前,你要不要抱我一下。” 而后又调皮眨眼:“二叔不在的。” “没事。”初春没有理会他的要求,岔开话题道,“我在ins照样能从小姐姐的照片上找到你。” 变相拒绝了。 谢星临没有勉强,也打消自己临走前硬是要抱她一下的想法。 转过身那一刻,他以为不会有遗憾的经历。 但当他回头再看到初春的时候,心脏突然抽了下。 还是会遗憾的。 还是会设想,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怎样安好的事情。 他愿为她割舍,俯首称臣,但命运还是得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要是早点遇见她,要是当初不出国,是不是就不是这个命运了。 “初初,我喜欢你,是真的很喜欢。” 人潮波动,衣色杂乱,形色匆匆间,初春听见谢星临的声音,回头去看,已经觅不到踪影,耳边似乎还在回荡他的话。 她不禁感慨。 哪有人,是以告白为终点的。 这不符合谢小少爷的作风啊。 出了航站楼,外面天色渐暗,西边远处的树被晚霞映成黑影。 间隔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初春寻找到自己要找的身影,带小跑地过去。 于众多车辆间,手里捻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长身玉立的男人显得太孤漠,她过去的时候,想,不会了,以后不会再让他这样,不会让他等,更不会让他觉得她会离开。 两人距离越缩越短,快接近的时候,谢宴看见了她。 就像只小兔子似的朝自己飞奔而来。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叫她,初春已经一头栽入他的胸膛,两条胳膊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闷声闷气地说:“对不起!” 谢宴微怔。 她抬头,认真道:“我来晚了。” 他薄唇抿起,垂下的眸光微动,揉着她的发,“回家吧。” 43 褪去寒潮,气温正式升高。 决定留在安城的初春重新回到朝阳学校任职,不过这一次不是实习老师,而是以董事+副校的身份,管理这所学校。 刚开始听她说回校任职的消息,路遥一脸惊呆:“你不是想要自由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任职。” “这和自由没关系吧。”初春有板有眼地答,“而且我认为的自由,是可以随心所欲做自己的事情。” “当老师是你想做的吗?” “一直都是想做的事情之一。” 路遥如此意外不是没有道理,她以为初春之前来聋哑学校做实习老师是因为身体原因仅能选择这一条路,现在恢复变成正常人之后她有更多更好的选择。 却不成想这妮子想法如此简单。 而且她还发现初春考的那些证也是为了能更好更全面地教给身体有残缺的孩子们。 时隔太久回到学校,看到的大部分都是新面孔,原先的班级学生早就升为高年级了,日后再通过面试即可进入为特殊人群设立的专业高校。 只有一个面孔是初春熟悉的。 是原先她看到的,失去腿的小男孩。 “你不在的时候,谢宴每年会来一次这里。”路遥感叹,“他做的事情还挺多,前两年因为基金会的管理层贪污,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他自己百忙之中来顶替,这个男孩就是那时做的假肢。” 初春看着比其他同学走得慢但一步一步坚定往前的小男孩。 她记得这男孩之前沉默,不爱说话,但现在明显好很多,一边走还一边和同学说话交流。 “我觉得吧。”路遥沉思了会,“谢宴做这些好像都是为了你。” “嗯?” “不然你说他干嘛这么认真,企业家做慈善就是做的面子工程,哪里有大老板像他那样上心。” 这么一提醒,初春想到一件事,谢宴确实是在她考上特教之后才亲自参与的朝阳基金会。 他在做慈善的同时,也是扶持当初能力有限的她的事业。 三年的时间,朝阳学校比之前添加不少器械和对应大楼,教师办的环境也提高很多,不会出现即使高薪也挖不到合适老师的现象。 初春在学校没几天便已经适应里面的生活,学过的手语虽然长时间没做但在脑海里依然清晰,不知怎么她想到谢宴,他这人之前就很奇怪,明明不爱搭理她,但每次对她的手语又了解得十分透彻。 大概是这人记忆好,她表达一遍过后就能记住。 傍晚放学时分,初春和路遥从学校出来后,便看见不远处两个熟悉的男人在等着她们。 两人有的没的聊着天,似乎还没注意到她们。 “明天是周末,他们也知道抽出空来找我们。”路遥幽幽嘀咕一声,“要不我们悄咪咪过去吓他们怎么样?” “吓他们?” 路遥牵起初春的手,走的另一间保安室,沿着路边的树木,走得小心翼翼,过道有行人,来去匆匆,刚好帮她们遮挡一部分视野,人离得足够近的时候,路遥拉着初春,幽灵一般蹿到他们两个跟前。 “卧槽——” 卫准吓得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过一会儿见是熟悉的面孔,松口气的同时埋怨道,“老子的心都被你吓出来了。” “哟呵,我怎么没看到,在哪呢在哪呢——?” “你往我这里找什么,我的心肯定在你身上啊,你自己好好找找。” “……” 路遥半羞半恼作势要捶他不要脸。 初春已经习惯这两人腻腻歪歪得更刚在一起的小情侣,但每次看到还是忍不住想笑,“卫准真是越来越骚了。” 不经意的,余光瞥见身侧的男人在看自己,便问道:“你刚才怎么没被吓到?” “早就看到你了。” “啊?” “你一出来我就看到了。” 一出来就…… 这人的眼睛是一直盯着教学楼的吧。 比起卫准和路遥,他们两个相对收敛不少,没在大街上腻歪,上车之后几人商量着去吃饭。 路遥和初春坐在后面,没说想吃什么,卫准提出海边有个啤酒节的活动,刚好晚上没事,不如去凑热闹。 安城有几片海域,升温后常有人过去踩沙子捡贝壳,晚间还会有各式各样的表演活动。 很久以前这边的海景并没有得到投资开发,后来兴和看准商机,寻找最佳地形建筑商业区以及住宅区才使得原本不被□□看好的地段欣欣向荣地发展起来,更是拉动此处的旅游业。 没有提前预约,过去的时候走到通道,工作人员看见他们之后,立刻过来迎接,帮忙泊车,经理显然想不到大boss会带人来这里游玩,忙过去招呼。 “不用,我们自己去就行。”谢宴婉拒。 “这儿人多,那处景好……”经理还想说些什么,见对方并无领情的意思只好作罢。 凑热闹并不想谢总的风格啊。 兴许是跟随的两个女孩爱凑热闹。 上司来了,工作人员自然不敢怠慢,挑出最佳的观景窗位供人用餐。 夕阳和海水对照出朦朦胧胧的氛围,柔软的沙滩上小孩赤着脚跑步,浅水湾还有专门的摄影团队取景给新人拍婚纱照。 是个和谐温馨的傍晚。 干杯喝过酒之后,卫准胳膊肘抵着桌面,正儿八经地看向对面的两个女孩,神秘兮兮地问:“你们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什么日子?” “猜啊。” 路遥翻开手机上的日历,从头看到尾没看出今天是什么好日子,既不是每个月十四号的情人节,也不是他们任何一个人的生日,但见卫准如此兴致勃勃,八成还真是个节日,估计是些什么冷门的类似于“世界不打小孩日”“国际左撇子日”之类的节日。 “卫准。”猜不出来后路遥拿眼撇着对面的男人,“你知道糊弄我的下场是什么吗。” “这个……” 卫准显然说不出来今天是个什么奇特的节日,随口一提反而遭到威胁之后他朝旁边的谢宴看了眼,求助似的目光非常炙热。 “其实今天,宴哥打算向初春求婚来着。” 卫准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除他之外,另外三个人都微愣,包括当事人。 谢宴抬眸望着坐在对面的初春,“我……” 他今天并没有这个打算。 虽然这是一直想做的事情,但……好像还不到时候。 “好了好了,我开玩笑的。”卫准打圆场,“他戒指什么的还没准备好呢,而且也没那胆子,你说对吧,宴哥?哎别这么看着我——” 对上对方凌厉的视线之后,卫准彻底怂了,连连摆手表示自己只是开玩笑。 就算玩笑话,实际上值得人在意沉思。 他们认识那么久,婚约也从学生时代延续到大学毕业,分开三年后两人依然重新走到一起,看似没有太多的磨难但对彼此的折磨并不少,求婚领证是必然的。 只不过。 这件事对于谢宴来说不得不谨慎对待,他并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的求婚是会被接受的。 看卫准像只在狮子面前夹尾巴的狼,路遥没有再找他麻烦。 在海边用晚餐的氛围惬意又舒适,总给人一种时间过得很慢的感觉,平和而安宁。 吃过饭没多久,卫准摸出香烟和打火机,放在手心里把玩一会儿。 弄出的轻微动静,让路遥抬头,盯着他望了会。 卫准已经离开椅子几厘米的屁股看到对面的目光之后,又不得不重新放下去,轻咳一声缓解尴尬,眼里蓄满笑意,“我知道了。” 这两个直性子什么时候学会用眼神交流了。 初春意外的同时,好奇地问:“知道什么?” 路遥答:“他想戒烟来着。” 戒烟?倒是稀奇。 卫准很早就学会抽烟,以前小混混一个,什么时候这么懂事了。 “戒了吗?”初春问。 “没有,但是。”路遥说,“我和他约定过,他要是想抽烟的话,我亲他一下的话,他就不抽了。” “……” 这狗粮还挺会塞牙的。 初春左看看右看看,周围没什么人,要是亲的话不是不可以,只要他们不尴尬,她也不会尴尬。 那两人真不带虚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依然腻歪,卫准更是死乞白赖地把身子凑过去。 路遥比他稍微害羞点,拿起外套盖在卫准的头上,两人一点都不知羞耻地在外套里接吻。 时间倒是不长,但看得另外两人格外震惊。 “好了。”卫准更是煞有介事地丢掉打火机,“爷不想抽了。” “乖。”路遥夸赞。 看着他们还像小孩子一样,初春不禁跟着乐。 没乐多久,她看见谢宴的跟前也多了一包烟盒和打火机。 初春:“?” 谢宴:“我也想抽烟了。” 初春:“……???” 谢宴指尖捻着的香烟盒包装是苏烟特供,平日里虽然很少碰,但基本都会随身携带。 黑色打火机在浅色桌面上显得尤为晃眼,似乎在暗示这什么。 “哦。”初春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没按套路出牌,“那你抽吧。” 谢宴:“你不是不喜欢我抽烟吗。” “没事,偶尔抽一两根没关系。” “那也不行,抽烟危害健康。” “……那你就不抽。” “但我想。” “……” 请问,您这学的还挺快,想要亲亲的暗示能再明显一点吗。 44 有人在场,初春当然不肯依,但还是伸手过去将他的烟盒和火机拿到自己的跟前,正儿八经地道:“现在好了,我帮你保管。你就算再想也不行。” 一番无情操作,不愧是她。 天色渐晚,路遥被卫准带下去玩沙子。 初春怕沙子进鞋,在旁边的铺着木板的休息区围观,听着那边欢快的笑声,情不自禁地想,这样真好。 没多久,初春发现卫准和路遥的边上都围着人。 她站得高一点去看,发现卫准竟然单膝跪在沙滩上。 而路遥满脸的惊讶和意外。 向来不正经脸上带着嬉笑的卫准语气比平时严肃得多,“遥遥,我想向你求婚。” 周围响起尾音很长的起哄声。 “第一次做这件事情,还是有点紧张的。”卫准自己给自己打趣,“忘词儿了。” “……” 路遥又好哭又好笑。 “要不就现场发挥吧。”卫准说,“我想和你永永远远地走下去,我想变成值得你依靠一辈子的男人。” “我以前确实不懂事,但有了别人的前车之鉴,吸取教训后我一定会好好珍惜你。” “你会嫁给我的,对吗。” 卫准本来是单膝跪在地上,手捧钻戒向路遥求婚,不知道是谁突然提醒一句,是双膝下跪,弄得本来就紧张的卫准下意识听从安排,双膝下跪后才意识到不对,重新改回来。 有人打趣:“别改了兄弟,现在早点习惯,反正以后都是要跪键盘的。” 人群中哄笑一片。 来这里吃饭,并不是别人喜欢热闹,而是路遥喜欢。 有的人性格天生如此,卫准想要给路遥一场在路人见证下的求婚仪式。 围观的人见他们性格好,可劲儿打趣,笑声时不时传来。 离得稍微远的初春也在笑。 她笑的是卫准刚才说的话。 【有了别人的前车之鉴。】 这个别人,说的就是好兄弟谢宴吧。 卫准以前确实爱玩爱撩妹,一直没个正经,但她回来之后他收敛很多。 看来,她的离去也给卫准敲响好好珍惜眼前人的警钟。 “卫准一开始就准备好的吧。”初春说,“他就是想向路遥求婚,刚才因为紧张,所以拿你做挡箭牌。” 紧张得说是谢宴要求婚。 “如果不是挡箭牌呢。”谢宴突然问。 如果是真的呢。 会答应吗。 这个问题,初春没想过。 “没事。”谢宴没等到她回答后,轻描淡写地带过,“慢慢来,我们有的是以后。” 她点头。 那处,卫准已经把路遥打横抱在怀里了。 光线昏暗,她手上的钻戒却格外显眼。 等一个男孩长大是件长远艰辛的事情,路遥做到了。 求婚成功后便是领证,举办婚礼,卫准连日期都选好了。 喜悦是会传递的,回去后初春脸上依然带着笑容。 回去冲了个澡,来阳台吹风看见对面的男人,隔着不长的距离,两人视线交接。 “不吹头发吗?”谢宴问。 “嗯,马上去。” “要不你过来,我帮你吹。” 初春的头发长,卷,稍厚,每次吹头发的时候怪麻烦的,听他那么说,她便屁颠颠地过去。 经常过来的次数久了,他这边经常放着她的日用品,常备负离子吹风机。 初春躺在单椅上,头稍稍往后仰,手里拿着手机,和路遥聊天。 后面的谢·托尼老师·宴正拨起长卷发,吹得很细致。 男人的指腹不可避免地会触碰到她白皙的脖颈,引发阵阵痒感。 放下手机,初春抬眸看他。 谢宴:“怎么了?” 初春:“没什么大事,就是发现我男朋友挺帅的。” 谢宴眉间动了动,还是没抵住,眸间浮出笑意,“嗯,你发现得太迟了。” 头发吹得差不多,初春并没有走,翻过身子坐在椅子上,拉过他的衣角,“我给你样东西。” “什么?” 谢宴不经意地垂眸,两枚亮闪闪的钻戒呈现于眼前。 是熟悉的款式。 “这是……”他嗓音突然变哑。 “在你这里找到的。”初春语气欢快,“明明是我买的,怎么能给你拿走呢,所以,我得要回来。” 他点头:“嗯。” 她又说:“但是,我还可以分给你一个。” 说着,她拿起那枚男式钻戒,举到他跟前。 “这本来是求婚戒指。”初春说,“你知道我意思吧,虽然迟了这么多年,但把这枚戒指送给你,是曾经的我想做却不敢做的事情,现在呢,我终于可以送给你。” 现在送给他,除了因为她有这份勇气和信心。 也希望他可以和她一样有安全感,希望他知道,她不仅不会走,还会爱他。 初春拿起他的腕,没有任何的迟疑将戒指戴上去,而自己手里的女士戒指,也被谢宴接过去,帮她戴上。 三年前她的眼光不错,即使到现在,戒指款式依然不过时,简单低奢的小众款,永远不落时代下风。 “好看!”初春笑着夸赞一句,拉过他的手,“过来和我拍张照片,我发个朋友圈。” 灯光下,两只十指相握的手,无名指上都戴着同款钻戒。 拍完照后,谢宴也没松开。 一直握着。 初春好笑道:“你这样我怎么和路遥聊天啊。” “聊什么?” “婚礼啊。” “婚礼?” “哎呀。”她实在没撑住,承认道,“我想和她一起举办闺蜜婚礼嘛,所以……” 所以求了婚。 要是等他求婚的话,估计得在路遥婚礼之后。 索性她把男人该做的事情给做了。 谢宴得到这个荣耀,还得沾卫准和路遥婚礼的光。 “不过我还是爱你的。”她踮起脚尖,吻了吻他的下巴。 “那你今晚在这里睡吗。” “这个吧……” 见她犹犹豫豫的,谢宴走到门口。 当着她的面,把门关上。 然后锁住。 一副就是打算欺负良家小姑娘的无赖样子。 初春:“……” 只是看他关个门她的脑子里不可避免想到其他事情,羞羞地摸了摸脸颊,“是不是太快了。” “什么快了?” “你。” “?” “你的要求。” “还行吧。”谢宴说,“你要是觉得一起睡觉太快的话,我可以等你。” “等多久。” “五分钟。” “……” 五分钟是给她思考时间吗。 她真是谢谢他的体贴。 门被锁着,她总不能跳下去,于是顺理成章地鸠占鹊巢,占据他床铺的中心位置。 本来还想玩一会儿再睡觉,谢宴已经关了灯。 房间陷入朦胧。 他……是故意的吗。 怎么连盏小壁灯都没开。 虽然关了门将她锁在这边,谢宴并没有轻易地动床上的女孩,侧躺在她身边,只占据床三分之一的地方,胳膊轻轻揽着她的腰,认真道:“你没做好准备之前,我不碰你。” 初春点了点头。 彼此间一阵沉暗。 现在睡觉太早,她闲得无聊,主动抬手抬脚,像是树懒抱树一样将他紧紧抱着,她身子小,手伸过去只够抓住他的衣服。 谢宴平息未动。 初春饶有兴致地问:“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谢宴答:“不知道。” “不知道?” 看吧,男人都一德行,刚求完婚就开始敷衍了,这要是被他们吃上了,以后还得了。 “大概是很久以前吧。”谢宴不是很确定。 “多久?” “一开始。” 初春疑惑,正想知道他是不是和其他男人一样都喜欢毫无依据的敷衍。 “这么说吧。”谢宴似乎找到可以说服她的理由,“自从你出现后,我没多接触过其他的女孩。” 谢家的男人,对待感情总是比别人慢半拍,身体比思想诚实,连自己都没意识到就开始潜移默化地改变着。 “这还差不多。”初春心满意足地垂下头,爪子也有意识无意识地挠了挠他的胸膛。 谢宴:“……你别乱摸。” 初春:“嗯?” “睡觉吧。” 她听出他声音里的沉暗。 听说禁欲太久的男人很容易有反应。 不知道真的假的。 初春的手又重新去搂他的脖子,小腿也找个更舒服的位置抱着。 跟猫似的动来动去,一点都不听话,说什么不做什么,就爱跟你作对。 他出声:“小初春。” 她支吾应一句,“嗯。” “你现在动的程度。”他继续说,“以后我在你身上百倍讨回来。” “……” 草草草吓人——! 初春大脑稍微激灵了下,停顿许久。 按照动百倍的程度来算,她动一下,他就……动一百下吗。 哪有这样威胁人的。 一点都不可爱。 多多少少,初春被唬住了。 然而没过多久,心里还是按捺不住的躁动。 于是,她在收回去的时候,小手继续一番肆意乱动。 谢宴:“……” 所以就是要让他难受是吗。 折腾完之后,初春在他唇上印了个湿哒哒的吻,然后迅速把自己缩在被子里:“我什么都没干。” “……” 做完坏事就躲。 可真有她的。 许久没听见外面的动静,初春又把额头慢慢伸出来,发现他在看她,不禁心底一虚,装模作样打了个哈欠,“好困啊,睡觉咯,晚安。” 眼睛一闭,不管她的事。 谢宴轻轻叹息,被她撩拨的稍稍难受,看她闷头闷脑地又不好提出来教训一顿,他抬手替她掖了掖被角,“晚安。” 45 七月,早上七点半,日光不浓不淡。 初春和路遥两人准时出门。 结婚过后,她们两家的婚房隔得非常近,位置分别在一前一后,原因不为别的,初春曾经有过很小的梦想,那就是和闺蜜一起举行婚礼,希望结婚后也会成为邻居。 她和路遥自然非常愿意,但是卫准不乐意了,平日里受老板资本家的压榨就算了,要是成为邻居的话,保不准三更半夜喊他起来开会。 为了满足媳妇的小小愿望,谢宴将他们附近的房价调低至只有原先的百分之一,作为社畜的卫准权衡利益后最终服从,现在安城房价只涨不跌,一个学区房复式别墅少说几千万,压缩一百倍对他来说毫无压力了。 组成邻居的好处便是,初春有事没事可以过去串门,每天还可以和路遥一起上下班。 初春拿出车钥匙,走之前,对着门前的男人挥手,“走了哦,不要想我。” 路遥和卫准这时刚过来。 这两人结婚之前比谁都腻歪,结婚之后反倒像老夫老妻一样互相嫌弃,路遥也懒得理新婚丈夫。 “路上慢点。”谢宴不急不慌将她落下的遮阳伞递过去,“有事打我电话。” 初春点头。 他又说:“没事也可以打。” 她笑出声:“好的。” 递伞的时候,谢宴长指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彼此温度传递,初春对他笑得更深。 她们的车子走后,嘴里叼着半片吐司的卫准摇摇头,“我实在是理解不了女人的友谊,做什么事都要在一起,有意思吗。” 不知道他是在说谁的,谢宴没有接。 “话说回来,宴哥你真想和我们做邻居吗?”卫准又问,“要是不做邻居的话,没准你还能天天开车送你媳妇上班,现在好了,她陪路遥的时间比你还多。” “她开心就行。” 卫准在心里默默地切了声。 可拉倒吧。 就是怕媳妇,还说的那么好听。 当然这种怕不是真的怕媳妇,而是怕她不要他。 虽然领了证举办完婚礼,甚至这一切都是初春主动,但作为看客的卫准很容易看得出来不论是感情还是婚姻,谢二公子都是出于下风的。 对媳妇已经到了百依百顺的地步。 没见过他们吵过架红过眼,不像他和路遥,婚后也没消停。 他们回公司后便先去开会,工作上,卫准倒是没发现谢宴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大部分情况还和以前一样苛刻,很少会代入私人感情。 这次开会内容是一处娱乐场所的设计方案,各个小建筑公司都给出初步的设计图纸。 看着台上讲ppt的设计师,卫准陷入沉思,想到前段时间,他还纳闷为什么在安诚投资一个利润不怎么高的项目,谢总有条有理地说,安城没有供女孩子玩乐的地方。 嗬,就差表明是给媳妇建的。 领导人光靠一张嘴说,设计方案还得下面的人来提供,想不到弄来弄去还有模有样,前景不算太差,长远来看甚至有着不小营收。 初步设计的场所内设有溜冰场,游泳池,健身馆以及温泉等等,地理位置靠近商场以及住宅区,目标人群为女性。 卫准当时问,你怎么不给你媳妇造个游乐场。 谢宴正儿八经地答,这得问问她喜不喜欢。 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这场会议,卫准估摸着白开,还不如把设计图纸给初春过目,问她喜欢哪一套就建哪一套。 好在谢宴携带的私人感情不那么强烈,选中最适宜的设计方案。 至于会所外表的色彩,设计师给出的是一些高级灰,颜色大气而舒适。 “粉色。” 谢宴吐出的两个字,直接定下。 在座的设计师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面面相觑一会儿,还是拍起马屁,“粉色好,粉色大气,更贴切女性的象征,谢总眼光好。” 于是纷纷鼓掌表示赞同。 卫准探过一个脑袋,轻咳一声,低声问:“你咋选那么俗的颜色?” “俗什么?” “幼稚。” “你才幼稚。” “……” 他这是正儿八经谈事呢,可没有斗嘴皮子的意思。 再看那祖宗,眉关微拧,神色肃穆,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就是觉得这颜色吧……”卫准还想提一下自己的意见。 “为女性打造的娱乐场所,你想觉得什么?” “……” 行了,他无话可说。 本想放弃讨论,卫准突然想到一件事:“对了,初春喜欢什么颜色?” “粉色。” “……” 艹,就知道。 大意了,刚才还说他不带私人感情,敢情这是说早了。 - 初春除去学校里的事务,每周还会在电台做一次节目直播,内容和残缺人士有关,国内残疾人士约摸8500万,占总人口的百分之七八左右。普通人出门在外,生活日常很少会出现关于这类的公益或是活动,初春做的节目,多数是给普通人听的,提倡大家平等对待。有时候,比起钱财上的救助,不歧视不调侃,就让这些人士感到欣慰。 “大家好,我是【月亮想我】节目主持人初春。” “其实今天呢,想给大家讲一个很普通温馨的小故事,但是因为出了一些事情,所以不好意思,我想请大家帮忙找一个人。” “三四年前,有个和爸爸相依为命的九岁男孩因为出车祸,自己的腿被截肢,而父亲为了保护他,失去生命。对于一个小孩子来说,失去奔跑的自由和至亲是莫大的痛苦,但他没有放弃,在其他人的帮助下,装上假肢,慢慢站起来。”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获取新生命,打开他人生新的篇章时,意外突然发生,前几天,他被检测出晚期白血病。” “可能是上天和这个小男孩作对吧。” “和大家说这些呢,是希望小男孩的母亲看到我们的节目后,能够主动回来看自己的儿子一眼。” “孩子叫小至,安城陈村人,今年十二岁,额头上有一条小时候摔过的疤痕,他很坚强,打针吃药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但当医生问他妈妈在哪的时候,他眼睛忍不住红了。” 刚开始,初春直播节目的声音甜美不腻,声调刚好,然而到后面,情绪有些难以自控。 上天大概和这个男孩在开玩笑,给过他无限绝望又给予希望,但没多久又将那份怜惜收了回去。 父母离婚时,车祸时,父亲去世时,以及发现自己腿被截肢时,他的内心一定无比痛苦和煎熬,然而会在朝阳学校的老师和小朋友帮助下慢慢走出来,走向阳光。 可还是没躲过去这个命运。 甚至连最后见一面亲生母亲的机会都没有,学校帮忙联系过很小时候就抛弃他的母亲,可惜没有任何的风声。 - 因为做了节目,初春回来得稍稍晚,没和谢宴一起用晚餐。 洗漱后换上干净的睡裙,然后去书房找他。 不出意外他还在忙。 虽然定时定点地上下班,回家陪他吃饭,但工作上的事务他还是不得不处理。 初春抱着平板去书房的沙发,笑眯眯地问:“你还要多久?” 谢宴抬眸:“一小时。” 她点头:“那我等你。” 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样等他了,初春非常熟练地挑在沙发最舒服的位置躺下刷剧,因为怕影响到他,特意戴着耳机。 看的太入迷,自己都没察觉裙摆是怎么卷起的。 两只脚和沙发脱离,悬在半空,脚趾小巧莹白,悠哉悠哉地晃动,谢宴不经意地侧目便看见小媳妇侧卧在贵妃位置,长腿白而直,睡裙是保守型的,却半点没影响她一点点的绽放性的明艳。 还没穿bra。 他抬眸认真道:“小初春。” 她摘掉耳机:“嗯?” “你要不要盖个毯子?” “大热天的盖什么毯子?”她嗔他,“你想热死我?” “……” 但是她不盖的话。 是想热死他。 和媳妇争吵是没有一点结果的,谢宴收回视线,打算定心的时候,已经察觉到什么的初春兴致勃勃地走过来,手撑着桌面,微微俯身,“我好无聊啊,你在看什么?” 位置一低,领口若有若无地呈现出弧度。 发间飘着淡淡的清香,蛊惑得让人想起洁白枕头上,长发披散凌乱地滑落至肩的勾人模样。 “你感兴趣吗?”谢宴反问。 “嗯,有点。” “那你来我腿上看。” “……算了算了。” 本来想闲来没事勾引他然后找机会溜走的初春见情况不妙,立刻摆手,还是溜回去刷剧的好,要是被他抓过去,肯定不止坐在他腿上那么简单。 没准还要动一动。 说是一个小时,然而一个半小时过去,初春两集剧看完依然没见那边有停歇的意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你到底什么时候休息呀。” “再等一会儿。” 因为手底下的人出了错,谢老板不得不自己来纠正。 等结束之后,再看沙发上的媳妇,已经睡得跟小猪似的香甜。 谢宴走过去,将她轻轻抱在怀里。 初春微微睁眼,呢喃一声:“好了吗。” “嗯。” “那我们去……”休息吧。 后面三个字还没说完人又被重新放下,感觉周身微微一凉。 薄薄的睡裙卷上后,初春不禁抬手捂着眼睛,另一只手去推他,声音猫叫似的没什么力气地反抗:“做这个很累的,不是说好要休息的吗。” 谢宴臣服于她跟前,吻她的唇角:“我喜欢累。” “……” 但她也累啊。 她认认真真打商量:“就一次噢。” “嗯。” 他这一声应得很敷衍。 因为怕困怕累,初春比较喜欢做个什么都不用动的咸鱼,而他恰恰相反,正所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说好一次,她都数不清是几次。 只记得他伏着她耳边说的几个字。 “小初春。” “抬腿。” 46 被折腾久,早上初春起床的时候比平时晚许多。 下楼时发现谢宴在,顺势过去,穿着新裙子在他跟前绕一圈,“怎么样,好看吗?” “好看。” “和昨天的比呢?” “比昨天的好看。” “切。”初春假装不高兴地撇撇嘴,“昨天我没穿裙子。” 谢宴才把目光从平板上的财经新闻抬起来,认认真真把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你说的是裙子吗,我以为你问的是你本人。” “……” 呵,现在的狗直男说话越来越漂亮。 不管是漂亮话是真心的,初春心情不错,坐在餐桌的对面,慢条斯理地用早餐。 媳妇在对面,谢宴便没有再看其他的,专注力放在她身上,随口问道:“今天去校吗?” “去医院。” “病?” “去看望小至。” 谢宴默然一会,问:“医生怎么说?” “为发现的太晚,乎没有挽救的可能,现在的生命就是在倒计时。” “你不要太难过。”谢宴安慰,“他母亲的下落,我会让人尽快找到的。” 初春点点头。 现在应该不是她难不难过的问题。 是那小男孩。 如果临之前看到自己想见的人,会开心很多吧。 可目前看来没有一点的消息,而且据小至家附近的街坊邻居说,他的妈妈很早就,母子之间没有什么感情,就算得到消息,有重组家庭的母亲很难舍下面子来看望。 纵然希望渺茫,朝阳校也没放弃,只可惜么久过去没什么线索。 去医院前初春心情沉重,但到之后发现小至小朋友比她想象中的要活泼很多,儿童病房里有大量小伙伴和爱心人士他送来的玩具和礼物,有护士姐姐谈心伴。 看到初春,小至咧嘴一笑,“初老师。” 正值换牙期,男孩虎牙附近缺一颗,说话时漏风,笑起来也有喜感。 初春过去,微微蹲下来,“今天有没有感到好一点?” “嗯。”小至点头,“今天头不疼。” “那就好。” “初老师,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上课啊。” “大概……要等一段时间。” “等多久。” “吧。”初春迟疑许久,“为你之前落下的课程有点多,所以呢,校想安排你和明的新生一起入,好不好?” “啊?” “在期间,你不要想习的事情,在医院好好养病就行。” 小至似懂非懂地点头,看上去,以为自己过段时间就能去校读书,担心课程落下,让同把书本带过来复习。 “小至啊。”初春深呼吸,笑容温和,“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就是以前做不到的。” “我……不知道。” “每次过生日许下的愿望也可以。” “我很久没过生日。” 初春一愣。 小至摸摸鼻子,“生日蛋糕好贵的,好久没吃。” “怎么会呢……”初春意外,“校明明你们发过很多补助。” “但是……”小至抿唇,“爷爷说要存着我上大和娶媳妇用。” 省吃俭用是老辈人的传统。 毕竟儿子儿媳都不在,做爷爷奶奶的舍不得花钱,也担心他们后孙子在外面受委屈,基金会的补助除日常生活开支,基本没动过。 “那老师你过生日好不好。”初春疼惜地摸摸他的脸,“和同一起帮你过生日,一起吃大蛋糕。” “真的吗?” 初春笑着点头,“真的。” “谢谢老师。”小至抬头问,“那老师的生日是什么时候,以后我也要老师过生日,送礼物。” “嗯……要得等冬天。” “我会等的。” 初春眼眶一润。 医生说小男孩活不过秋天。 怎么可能等到她过生日呢。 在朝阳校,她见过母亲跪在校口为患有脑瘫的儿子求,见过瘸腿父亲背着盲人女儿爬过三层阶梯,却是容易为小朋友的一句话感到心酸。 离开医院,初春接到谢宴的电话,直接去兴和。 那边的他说已经找到小至母亲的下落,电话号码也已经拿到,只不过派过去的人表示并没有办法和样的母亲进行沟通,她甚至不承认自己生过孩子。 顶楼办,初春朝谢宴要手机号码,“我来吧。” 谢宴把号码报过去,“现在关机,打不通。” 她皱眉。 真是遇见大语事件。 天底下竟然有样的母亲,儿子病不闻不问就算,居然不承认自己生过。 “那边的情况比较偏激。”谢宴简单劝句,“你不要打,人来吧,我怕你着自己。”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那么容易生的人。” “那上次我瞒着你多抽一根烟的事情可以不计较吗?” “当然不行。” 所以说,女人就是双标和嘴不承认生物。 谢宴捏捏眉心,看时间不早,说道:“我有会议要去开,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就呆在里,左右边有健身房和茶水室,觉得聊可以去天台玩飞机。” 初春挑眉:“玩飞机?我怎么感觉你在骂我?” “是真的飞机。” “真的?” “前天你不是嫌弃楼层太高乘电梯会晕吗。”他轻描淡,“你买架直升机玩。” “你样很容易让我玩物丧志。” “我乐意。” “……” 她拿他没辙,又忍不住心中乐呵,屁颠颠在他临之前去从后面抱抱他,“老,我好喜欢你。” “小嘴么甜。”他回头看她,“是要亲亲吗?” “我想和你去开会。” “……确定?” 她点头,“我要假装你秘书的样子。” “不行。” “为什么?” “我没有么漂亮的女秘书,很容易被识破的。” “那……”她没松开他,“我就戴口罩,降低下存在感。” “那你过去是想看我,是想在开会时捣乱?” “怎么可能捣乱呢?我一点都不想看你笑话。” 他每次开会都要很久,她来里找他就是为打小至母亲的电话好好理论一番,然而电话关机,她现在属实没事干,总不能真去天台上玩飞机。 过去开会一来是消遣,二来是想陪他。 谢宴没说答应不答应,然而往前一步,后面的小媳妇跟只软绵绵的猫似的扒拉在他身上,没三步,他突然转过身,反手她往墙上一扣。 初春呆住。 谢宴双手掐住她的腰身,抱小孩似的往上一提,保持和自己视线平行的位置目视,“小初春,你怎么那么欠。” “我欠什么?” “大白天的。”他轻笑,“也想干点事情。” “吧,你先放我下来,你,你是正经总裁。”初春低头看着自己脱离地面的双脚,第一次后悔自己体重不够重,要是长到二百斤的话看他每次能不能提小鸡似的提着她。 好在时候有会议要开,她总不会被拉着玩办室y。 低头亲她太久容易颈椎病,所以谢·养生专家·宴选择简单粗暴的办法她抵在墙上,保持同水平的位置,单手捧起她的后脑,另一只手撑着身,吻得她不敢放肆。 “你不要乱说话。”末他放开她,认真敲警钟,“有你在我开会时容易分神。” 顿顿,又说:“但我是想带你去。” “……” 初春乐得不行,正儿八经地戴上口罩和帽子,自认为鬼鬼祟祟实际上光明正大地进入众人的眼中,在会议室的座位也十分靠前。 会议室氛比她想象的要凝重严肃。 如果是小会议的话她可能想做点什么,但么郑重的场合,她绝对不能做出影响老名声的事情。 关于工程的事情她不太懂,刚开始颇为认真地去听然而没过太长时间撑不住袭来的困意。 不知不觉,人已经趴在会议桌上睡着。 为戴着口罩,周围人并不知道位姑娘是哪家的,来人有不少合司的老板,彼间并不那么熟稔,有人推测是哪小司的秘书。 既然如,在兴和开会时睡着,等回去后怕是要被老板批评开除。 就在众人猜测不一,对又是惋惜又是感叹的时候,坐在东位的谢宴突然起身。 众目睽睽之下,他到女孩后面的时候,薄款西装外套已经从身上褪下,从女孩的后背披过去,做完一切,谢宴如同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淡淡吐出两字:“继续。” 周围人:“???” 本来满怀疑惑但兴和老总波澜不惊,他们也不好说什么。 除去那小插曲,会议一切正常肃穆。 散会的时候,一女老板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偷偷摸摸朝声调吩咐事情的谢宴望眼,不由得压低声音感慨:“兴和总裁真是一如既往的冷漠,每次听他说话看他眼神我都感觉少活半条命。” “人家就样。”旁边的男老板搭话,“不样唬不住人,你看那么大司,谁不被他管得服服帖帖。” 他们的谈话没落太久,被周围动静吵醒的初春从会议桌上抬起脑袋,和站在跟前的男人互相对视,眉头皱着,“我怎么睡着。” 谢宴答:“可能有点缺觉。” “我为什么缺觉。” “不清楚。” “不清楚?你有脸不清楚?” 要不是他晚上忙得那么晚要来着她在忙点夫妻之事她至于晚睡晚起在会开会的时候睡着吗。 面对小媳妇凶巴巴且毫反驳理由的质问,谢宴微微垂眸,态度诚恳低下,“……抱歉,下次不会。” 看两一问一答一吵一闹的,男女老板临之前,纷纷对视,他们刚才说什么来着—— 被管得服服帖帖的人明明是谢二子。 47 和谢宴用过午饭后,初春下午回到学校,把小至母亲的事情和路遥讲一遍。 在老公面前她没好意思骂,也不想被他看出来自己在生气,但和闺蜜在一起自然而然把这个狠心的母亲吐槽一遍。 不等初春开口,路遥已经口若悬河地停不下来:“所以她不想来看小至了是吧?天底下怎么可以有这样没有心的母亲,这种人压根不配做父母,气死我了。” 把自己想说的都说完了,初春沉默一番,“你说得对。” “按照法律上来说她还要给小至抚养费呢,到现在都没朝她要过一分钱,看病的钱也是基金会出的,就算是个铁公鸡也应该来看望自己的亲骨肉吧。” “嗯,你说得对。” “如果她出现在我面前的话我真想唾沫水把她喷死。” 不出意外路遥骂得够狠,初春一句插嘴的机会都没有。 她又试着给小至母亲拨电话,然而仍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电话真的能通吗?会不会是假的?”路遥问。 “应该不会。” 谢宴给她的,不太可能是假的,打不通的原因只有一个,太多人联系这个人了,所以她索性关机保平安。 谢宴说已经让人过去寻找。 至于结果怎么样能不能将人带回来只能等了。 朝阳学校全体师生都在关心这件事,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在此之前不是没有离开他们的小生命,惟独小至是最让人心疼的,大家都明白他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有多孤僻,随着时间的发展逐渐走出阴影,变成活泼快乐的男孩,但是老天终究还是狠下心,再次让他遭受苦难。 他的母亲不在,父亲去世,爷爷奶奶腿脚不便,身为老师的路遥和初春开始着手准备他的生日。 得准备小孩的新衣服新玩具。 男孩子嘛,遥控汽车飞机总是不可避免地喜欢上,平日里在学校只有体育课上能和同学一起分享,这一次她们想送给他单独一个人的。 逛商场的时候,路遥问:“他有没有说过自己比较喜欢玩什么东西?” 初春沉思一会,“没有说过。” “玩具那么多,他肯定有最喜欢的一样吧。”路遥看着琳琅满目的玩具,揉着眉心,有点头疼,“其实我小时候就最喜欢男孩子的玩具。” 不过作为女孩子不好表现得太明显,收到洋娃娃之后也假惺惺地玩一玩。 两人逛着逛着,注意力被不远处的吵闹声吸引走。 “有没有搞错,明明是你这个女人眼瞎先撞的我,反过来找我算账,说吧是不是想讹钱?” “来来来大家给评评理,我第一次遇见这么不要脸的人,自己先撞人还要赖别人,一点素质都没有。” “你瞪我干什么?难道我说错了吗?” 光是听这个公鸭嗓子一般的声音,路遥就知道八成是遇见泼妇骂街,而且听这声音少说有个四五十岁,这个年纪的女人不比二十岁小姑娘脸皮薄,在公共场合骂起人来不带虚的。 八卦心一向很强的路遥二话不说把初春拉过去围观。 过去的时候周围已经围满,虽然是小事,但国人好事者居多,一点点小事也想探个究竟,路遥仗着身子灵巧,左拐右拐从缝隙里钻出去,找到一个方便围观的位置。 初春这才发现吵架的当事人里有个颇为熟悉的身影。 这不是黎家大小姐吗。 她和黎郁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上次还是黎郁因为在腾辉分公司遇害挨个向他们这些合伙人上门赔礼道歉的时候看见过一次。 上回的火灾让黎郁消停不少,养病很长时间,连她和谢宴的婚礼都没能亲自过来参加,当然原因之一是养病,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她的未婚夫出轨表妹,并且成为上次火灾案件的纵火嫌疑人被迫拘留。 这事传出去后无疑是给好强的黎郁名声添一道黑笔,于是很少像之前那样抛头露面了,大部分情况都是带着保镖工作应酬,就算出来也十分低调。 就连这次逛商场黎郁浑身的打扮不再那么嚣张跋扈,原先一身大小姐名牌限定,现在低调的换成低奢小众品牌,是普通人看不出价格的矜贵。 这样的好处是低调行走,然而出入在这种商场难免会遇到一些不识货的人,譬如眼前这位大妈,刚才可能和黎郁不小心相撞,以为她是要讹钱的所以态度格外嚣张。 黎大小姐怎么着也是腾辉的女总裁,还不至于讹一个老大妈的钱,这要是传出去怕是个天大的笑话。 事实上黎郁先笑出声,这段时间养病以及低调工作实在把她憋出内伤来,看着眼前不知好歹的妇人,眼底的轻蔑显然可见,“要不你查查监控看看是谁撞的谁?我不出声是懒得计较你那么大声招来这么多人是怕别人看不到你脖子上的金项链吗。” “你——” 虽然大妈确实有这个意思但被人说出来脸皮上委实过不去,因为黎郁的这一句,原先大家放在她们两个吵架的注意力不由得转移到大妈脖子的项链上。 不是粗金项链,模样看起来并不俗气,金花的形状,看起来还不错,是个家底子颇为丰富的老大妈。 因为拆迁户和金矿而发家致富的人不在少数,有些人过惯穷日子后收到钱的第一件事就是换成真金白银,像大妈这种穿金戴银逛大街的人不在少数。 被迫接受这么多目光,大妈并没有感觉到羞愧,已然把公共场合当成自己的家,没理黎郁调查监控的要求,一句又一句怼人的话从她嘴里蹦跶出来。 唾沫星子快喷到黎郁的脸上。 有洁癖的大小姐哪容忍的了这种事情的发生,当即恼了,骂了一句:“你离我远点。” 遇见这种不查事情真相只想用嘴巴解决问题的人还真是烦。 而且这种不想看监控的人八成是心里很清楚刚才撞人在先的人就是大妈自己。 “我就离你近点怎么了,这么多人在难不成你还要打我不成,尊老爱幼懂不懂?就算刚才是我撞的你那也是你没给我让路导致的。” 大妈说得正起劲,并不在意自己的话在暴露着什么,而且人也凶巴巴地朝黎郁靠近。 “你爹妈没教你传统美德吗,走路走直线是你们姑娘家做的事情吗?” 眼看着人要碰到黎郁的时候,一只男人的臂膀恰时抬起来,握住大妈的肩膀,阻止她们距离越来越近。 看到还有别人在,大妈朝男人看了眼,“你谁啊?” 平日里苏案作为黎郁的保镖很少开口说话,基本都是闷头干事的多,今天不知道是不是被这个大妈传染了,他说了今天最多的话。 “在我没对你动手之前,离她远点。” “保镖是吗?”大妈猜出来身份却猜不出后面的事情,很不屑地笑一声,“我就不信你还能打我不成?” 她抬手,试着拍掉苏案隔离她和黎郁之间的距离,然而一点作用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抽了根筋,大妈抬脚踢了下黎郁的小腿,动作刚发生的半秒后,人还没来得及得意,整个人被男人直接扔倒在地。 作为保镖苏案并不会秉着不对女人动手的协议,只不过对这位大妈动的手不那么重而已,虽然没大伤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委实摔得不轻,乍一时间起不来。 见此,大妈旁边跟着的几个青年,看起来是她的小辈,二话不说地冲过来。 本来只是一点点小事逐渐发酵成打架斗殴。 其他围观的人不由得捏了把汗,毕竟那边人多,这边只有一个能打的男人。 然而这个想法还没冒出来太久,大妈的几个小辈已经被掼到在地。 而苏案连衣角都没皱一下。 男人皮鞋跨过那群人的身子,像是忠臣一样来到黎郁的跟前,说:“抱歉。” 大家竖起耳朵,抱歉,为什么抱歉? 男人继续说:“打的时间有点长,耽搁大小姐逛街了。” 大家:“……” “没事。”黎郁懒散地打了个哈欠,“我刚好不想逛了,回去吧。” 经历这么一出,想逛街的心情全没了。 苏案捡起刚才搁放在地上的购物袋和黎大小姐的粉色包包,所提的这些东西丝毫不影响西装革履下沉稳内敛的气质,是属于成年男人独有的安全感。 没走几步,人群中不知何时窜出媒体工作人。 “黎小姐,想不到能在这里碰见您。” 光是听到这个八卦的声音,黎郁不由得皱眉,见对方拿出手机拍照,更是别过脸去。 “黎小姐,关于您未婚夫出轨的事情,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网友们对您的事情都很关心,请你说几句吧,被渣男负心差点葬身火海的感受是什么?” “听说您的表妹还是和你一起长到大的,也是你把人安插到你的公司里,请问你当时为什么没有一点防范?” 黎郁在家和公司躲了很久,然而还是禁不住这些喜欢跟踪人的媒体人,她们的提问也是日日夜夜扎在她心头的一根刺,再也不想面对。 她别过脸,拉了拉苏案的袖子,“带我离开这里。” 她的话本意是想和他走和这些人相反的方向,但苏案理解能力似乎和她产生严重的分歧,她刚转过身,双脚突然离地,身子悬空,下一秒人已经被苏案抱在怀里。 黎郁当场怔住,下意识抓住男人的肩膀。 苏案不仅没有带她往相反的反向走反而应着这些跟踪狗仔的镜头。 他的出现莫名让刚才气势汹汹的狗仔们没了胆子,连声音都弱了:“黎小姐,你和你未婚夫……” 话还没说完,苏案冷冷地递了个目光,“她没有未婚夫。” 众人怔住。 “她有我就够了。” 丢下一句,男人抱着怀里的女人离开。 好长时间这些爱八卦的狗仔都没反应过来,他们明明是来探寻黎大小姐和未婚夫的事情的,怎么到头来变成这样了? 黎大小姐有新恋情出现?可那人不是她的保镖吗。 同样作为吃瓜群众的初春和路遥收回目光,互相看了看。 “果然好男人都是别人家的。”路遥咽了咽口水,“情话也是别人家的,卫准留给我的,只有满屋子乱丢的臭袜子。” “……” 虽然同情但初春还是想笑。 她家里没有臭袜子乱丢的习惯,反倒是她平日里爱乱放东西,保姆和谢宴看到后会帮她收拾收拾。 傍晚。 初春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看钟表上的时间尚早,便去厨房帮忙,平日里她是不来厨房的,油烟伤皮肤易衰老,能避免就避免,偶尔才去一次。 她跟厨子学做一道日式海鲜汤,关火没多久听见外面的车声,彼时厨房灯火温馨,香味扑鼻,看着眼前自己亲手做的汤,心情跟着好起来。 结婚后谢宴基本上所有的闲暇时间都花在媳妇身上,生物钟也跟着初春走,她要是没什么课或者不录节目的话他就陪她,如果忙的话,他就忙自己的事情。 时间是不是抽出来的他不知道,可以肯定的是,要是不抽时间的话,挨抽的可能是他。 在玄关处换了鞋,谢宴去厨房洗手时顺便搭话:“我还以为你在外面。” “今天回来得早。”初春笑眯眯递了一勺子汤过去,“尝尝,我新学的。” 婚后她的厨艺并不好但还没到下不了口的地步,谢宴很给面子尝了尝,味道不知甜咸时已经赞不绝口,“挺好喝的,你厨艺越来越好了。” “那当然。”她洋洋自得,“也不看看你娶的是什么样的媳妇。” 周围有保姆在,谢宴维持先生的形象,只在她耳边轻轻咬出低缓的几个字,“那今晚给我再好好看看?” “……” 初春小脸微微顿红,不客气白他一眼。 大概认识的时间太长,彼此间的新鲜感并没有那么浓烈,结婚不到半年,倒像是老夫老妻,总的来说,新婚生活比初春想象的要出色得多。 婚礼那天,她做好这辈子都由她主动的打算,然而到了新婚夜,男人生性使然的谢宴已经非常主动压住她了。 虽然是直男,但在那方面并不粗心大意,细致地吻着她使她充分接受自己之后才进一步地发展。 全程是什么感受,初春到现在还记得,说疼不疼的,但也舒服不到哪里去,现在想想可能是技术原因,熟练几次便好了,男人一开始就是个愣头青,好比女孩子第一次来大姨妈,不经指导的话什么都不懂,经过指导也依然忐忐忑忑。 在恩爱的时候她能彻彻底底感觉到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是那种疼惜的爱,克制又沉抑住欲,每次低声唤她名字的时候,让人感觉这辈子就是如此,他非她不可。 饭罢初春头枕在男人的肩膀上,饶有兴致看着电视,时不时抬头看他办公用的笔电屏幕。 他处理的大概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所以能纵容周身有奇怪的声音。 比如小媳妇一边看电视一边叫嚷着欧巴,老公好帅。 欧巴他忍了,只是这随随便便叫其他男人老公的坏习惯是跟谁学的。 谢宴侧眸,注意力全权放在女孩身上,神色颇为严谨,“你叫谁老公?” “啊?”初春抬头,指了指屏幕上的美男侧颜,说,“他啊。” “你叫他老公,那我是什么?” “你不是谢宴吗?” “……”谢宴盯着媳妇那张认真且无辜的脸蛋,“我迟早被你气死。” 初春摸了摸额头,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他不是谢宴叫什么。 “你怎么了?”初春直了直腰身,“不高兴吗?” “高兴死了。” “……” 噢,那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他高兴死了的样子。 “不会是因为这个吧。”她小指抬起,继续朝大屏幕上勾了勾,还是难免感到意外,“这只是电视剧而已。” “我没说因为这个。” “但你脸上写着了啊。” “写什么了?” “写你吃电视剧男主的醋。” “我写这个干嘛?” “我哪知道,不是你自己写的吗?” “……” 谢宴差点忘了,和女人吵架的时候是不可以带任何逻辑的,他什么话都没说,但初春已经自我意识地认为他脸上写着吃醋两字并且解读为是他自己写的。 就怕哪天她自己做梦梦到他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还理直气壮地怪他自己跑她梦里的。 ——她干得出来。 沉默才是男人最好的武器。 谢宴刚低下头,下颚已经被初春细长的手指挑起来。 她以一种女霸道总裁的审视目光将他一瞬不瞬地望了好久,“承认吧。” “?” “你就是吃醋。” “……行。” “但这有什么好醋的。”她问,“就算我叫,人家欧巴也听不见。” “你还想当着他的面叫?” “这个吧……不太好吧,让我想想啊……我就算想,也没这个机会啊。” “我可以帮你。” 初春来了精神:“嗯?” 谢宴:“一个韩星而已,什么名字我都可以让你们见面。” 初春:“真的吗?” 谢宴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合上笔记本,扔到一旁,然后掐住她的腰身往肩上一杠,往楼上的卧室走的时候,不忘开口浇灭她的梦想。 “当然是假的。” 48 七月末,安城上方万里无云,风势微弱。 初春先前便计划好这天给小至过生日。 用早餐的时候翻看日历,算一算离小至真正的生日还差很久,但医生说他很难活到那么久,所以路遥建议提前过生日,并且挑个吉利日子。 在生死面前,再唯物主义的人可能也想迷信一回,想着如果这样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多一点点的希望。 挑的日子还算不错,天气晴朗,只不过中午下午太过于炎热,得等傍晚时分凉快些,再召集小朋友一起玩。 出门之前,初春叮嘱谢宴,“今天晚上我可能要迟一点才回家。” “嗯?”他应一声,已经习以为常,“要多久。” “我也不清楚。”初春抿唇,“要陪小至过生日,还要录节目,要是回来迟的话你就早点睡。” “好。” 她离开门几步之后又折回身去看男人,“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要是想我想得睡不着觉怎么办。” 她说得头头是道,一本正经,好像真就有那么回事。 谢宴顺着玩笑话接:“那你替我想想办法。” 一个真敢问一个真敢接。 “我哪知道啊。”初春笑得厉害,“我没想过你,所以不知道怎么解决。” “没想过吗。” 看他步步朝自己逼近,初春连连后退,然后迅速给车解锁之后上了车,引擎发动之后不忘溜下车窗扔出一句,“没有——!我不想你,一点都不想。” 然后溜之大吉。 谢宴望着她迅速缩回去的脑袋,好一阵无奈,看了车子离开的背影许久,感觉连车尾气都变得可爱起来。 初春上午的安排很简单,召领同学一起去医院看望小至。 人不能太多,免得过于正式让这个生日过得沉重,但小朋友太少的话可能就不热闹,玩不起来,所以零零总总加在一起二十个人。 即使如此初春依然怕小至有压力,因此还打着给同学们去医院体检的名义,“顺道”来过生日罢了。 除此之外,路遥那边也做了不少的安排,说会是最大的惊喜,让初春猜猜是什么。 初春当然猜不到,之前问过小至最喜欢的是什么,生日蛋糕和他喜欢的玩具都有了,还能有什么其他更大的惊喜吗。 路遥卖起关子来,“你觉得他现在最想见的人是谁?” “他妈妈?” “嗯哼。” “你把他妈妈请过来了?”初春一脸不可思议。 路遥摇头否认:“没有。” 小至的妈妈倔强得跟头牛似的,即使有人过去联系她依然不愿意过来,表示自己只是生过这个孩子从来没有养育过,因此没有寄存太多的感情。 而且,她和小至父亲的婚姻本身就是强买强卖,如果不是小至外公外婆强行逼着他妈妈嫁过去根本就不会发生这么多糟糕的事情。 对这个儿子,她不管不问就罢了,反而有一种幽怨,好像自己的所有幸福都被牵绊罢了。 “我就知道。”初春叹了口气,“他妈妈很固执,说什么都不肯过来,她现在过得很不好,生活贫困,我们说如果她来探望小至的话给她钱,她还是不肯,说我们是骗子。” 这种以自我意识问中心的人,怎么劝都劝不动,总不能将人拐来吧。 再者,就算强行把人带来,她也不会对小至好的,可能连句临别话都不会说。 “虽然他妈妈本人不会过来,但我们可以请啊。”路遥兴致勃勃,“小至他爷爷说过,小至很小的时候他妈妈就走了,他都不记得儿媳什么样子,所以小至对他妈肯定也一点印象都没有,不知道长什么样子。” “你的意思是?” “我花二百块钱一天雇了清洁工阿姨,请她假装做小至的妈妈,陪他走完最后的时光。” 听路遥这么一讲,初春点头,这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 小至来朝阳学校的时候才九岁,那会儿就不记得他妈妈长什么样子,现在过去三年多,怕是记忆里的人影早已经模糊成一团。 而且人是会变的,哪怕他有一点记忆,只要演戏到位,小孩子不会发觉什么的。 “这样真的行吗?”初春有些担忧,毕竟路遥有的时候做事不太靠谱,她得确定小至真的不记得他妈妈的印象。 路遥胸有成竹:“当然行了,你还能不放心我吗?” “……” 就因为她,才有些不放心。 想到小至爷爷都说小至妈走的早,不记得什么样,初春多多少少产生信任感,但愿如此吧,如果真的记得的话,他是小孩子,应该很好糊弄。 有一个假妈妈,总比有一个狠心妈妈要强得多。 下午时朝阳学校的学生们去医院体检,完了后留下先前安排的同学去临终关怀医院。 到之后,医生告知,小至的状况很不好,已经出现休克的症状。 情况来得太突然。 两天前还好好的。 如果早知道这种情况的话应该早点把生日过完没必要选个什么黄道吉日。 “那生日蛋糕岂不是吃不了了吗?”路遥天真地问。 医生皱眉看她一眼,“也不是不能。” 但是吃进去无法吸收,现在小至的身体能把营养剂吸收进去就算不错了,他现在很虚弱,很多事情都被限制,人只能躺在床上。 原先的同学即使过来也无法陪小至一起玩耍。 走道上的空气仿佛凝固一般。 同学们纷纷低下头,不知所以,明明来之前已经做好准备但还是有女同学掉下眼泪。 他们身体多多少少有一点残缺,和正常人不一样,活着的每一天总是带有抱怨,为什么自己的命运如此不公平,凭什么别人是健全的而他们残缺,但看到小至的情况,每个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可能,在小至眼里,他们都是幸运儿。 有个女同学轻声说:“陈至同学刚来一班的时候,谁和他说话都爱答不理,我也很讨厌他,但有一次是他帮我拍死桌子上的蜘蛛,我以为他不怕,实际上他连蚂蚁都怕。” 也有男同学说:“他很坚强,记得刚开始装上假肢那会儿,他每天都在练习走路,大冬天的,额头上全是汗,不像我们,连跑操都不想跑。” 做这么多,不过是想变得和普通人一样正常生活,想必小至每次咬牙坚持练习的时候都会幻想自己站起来,长高成人的模样。 然而上天还是没给他这个机会。 往好的方面想,可能小至在那次车祸里就应该被夺去生命,只不过上天怜惜,让他多活几年,多体会酸甜苦辣。 外面的声音逐渐多了起来。 病房里的小至听到之后,便让他们进来。 临终医院收留的都是无药可救的病人,因此没有太多冰冷但治病的机器,小至半躺在病床上,瘦得如同柴一样,笑起来却一点都不吝惜,“你们来了啊。” 他好像一点都不意外。 十二岁的男孩,其实不算小了,尤其是他经历了那么多。 初春想让同学以体检的名义顺道过来也是白搭。 算了,还是就这样吧。 小至已经知道他们就是来给他过生日的,比起压力更多的是开心,长这么大头一次有这么多同学给他过生日。 他看起来还是很虚弱,吊着一口气的感觉,有女同学想要医生给他看看,然而大人们摇头,已经没有办法了,在不可能有奇迹的情况下,最好的选择是让人不痛不痒地离开。 可能气氛太过于愉快,也可能是小至的笑感染力太强,在场的同学心情都很好,没有一个哭的,大家的情绪都被带动起来,一起吹蜡烛,一起切生日蛋糕。 小至尝到第一口蛋糕,巧克力和热带水果味的,甜得舌头酥麻。 “好吃。” “你们也吃,别浪费。” 小至这一句后,其他同学都没客气。 生日蛋糕订得很大,几十个人够分,几个男同学吃着吃着脸上都被糊弄上,大家纷纷笑起来。 小至跟着笑。 他没说客气话,感谢大家来看他之类的话,并不想让同学沉浸在悲伤之中,而他更想最后的时刻能开心一点,过生日,吃蛋糕,见见同学和老师。 “小至同学,你有没有想做的事情?”有女同学问出来,“我们可以帮你实现哦。” 想做的事情…… 见妈妈吗。 小至挽起唇角,朝窗外看着,“我想放风筝。” “风筝?” “嗯。”他点头,“医生叔叔之前说我不能剧烈运动,没法跑步,所以风筝不能上天。” 窗外,风很弱。 即使如此,同学们面面相觑之后依然跃跃欲试,要带着他去放风筝。 不经医生的允许,病人是无法离开病房的,况且小至现在的情况太糟糕,谁能保证出去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了。 哪怕在这个世界上多活一秒钟,也是生命。 “没关系,我们出去放,你在楼上看着就好。”同学们提出建议之后,纷纷跑出去。 后面的男同学则拿起病房里的风筝。 房间里堆放着很多玩具,大部分是初春和路遥买的,事到如今,她们也不知道做点什么好,在生命面前,总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徒劳。 不出所料,同学们出去之后,并不能让风筝飞起来。 外面是无风的。 这样的天气,想让风筝飞上天,怕是自己先跑飞起来。 小至的病房已经推至窗户口,初春低头朝下面张望一会儿,安抚道:“再等一等,现在太阳还没下山。” 也许傍晚的时候会起风呢。 可大夏天的,谁能说得准呢。 “没事。”小至反过来安慰人,“我吃到蛋糕就行了。” 基金会和政f给他们家的补助并不少,但家里老人省吃俭用舍不得花,孙子过生日的话就下个他爱吃的排骨面,蛋糕什么的,在老人眼里是个和馒头差不多但贵上几十倍的东西,不如肉金贵,所以从来没买过。 老人想给孙子存点钱,这想法并没错。 谁都没错,众生皆苦罢了。 现在老人陪在病房里,一句话都没说,眼泪却止不住的流,早知道这么委屈孙子,就应该让他过上好一点的生活。 初春吸了吸鼻子,敛好情绪,问病床上的小至:“你想见妈妈吗?” “我在梦里见过……” “嗯?” “但我又怕梦见她。”小至低缓地呼吸,“我怕她又抛下我。” 被抛弃的小孩子,没什么安全感。 初春看着外面始终没有飞起来的风筝,心中再也无法平静。 没多久,路遥带着人过来。 阿姨是个微胖但和蔼的人,来之前显然被路遥做过功课,她是来演戏的,演的好的话还会加钱。 但看到病床上的小孩时,阿姨忍不住惊心。 “小至,你看我把谁带来了。”路遥把阿姨拉到床边,“是你妈妈,你看到了吗,你还记得她吗?” 听说是妈妈,小至同学慢慢掀起眼皮,朝阿姨看了许久,苍白的嘴唇颤抖,“妈妈,是你吗……” 虚弱的声音,让阿姨差点回不过神来,看着眼前男孩强撑着身体张开双手要拉自己的样子,她赶忙过去,出于天生的母爱把人轻轻抱着。 “是我,妈妈来看你了。” “你终于来了。”小至眼泪落下来,“我等你好久了,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来之前阿姨就听路遥讲过事情的来龙去脉,一开始只觉得做妈的没有心,她应该配合演戏让孩子感到温暖,然而听着这让人心碎的声音,阿姨竟然分不清自己是演戏还是难过,跟着更咽。 最后一面终归是要见的,这怎么能不见呢,怎么能给孩子留下遗憾呢。 “妈怎么可能不要你呢。”阿姨动起真情来演技仿佛能拿奥斯卡,哭得呼吸断断续续,“好儿子,妈对不起你,妈妈来迟了。” 路遥怔住。 这些词儿,来的路上她并没有教,完全是阿姨临场发挥的。 比她教的要好很多,而且演技一流,如果不是她请来的人,没准她都信了。 毫无血缘的两个人却如同真的母子两个,说了很多话,小至说他很想和妈妈像当年那样,一家三口在田野里放风筝,他那时很小,不记得太多,却记得风筝是彩色的,线很长,能飞很高。 他还说他已经装上假肢了,以后会长高长大,可以照顾妈妈,所以,他不想做拖油瓶,不要抛弃他。 听到这里,初春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再看的时候,小至的眼睛已经很虚弱的半睁半闭,声音也越来越虚弱。 这是道别。 人在临死前是知道自己气息的。 会尽最后的力气把想说的话说完。 那些话,憋在小至心里很多年吧。 他坚强地站起来,不过是想被妈妈接纳而已。 再坚强,也不过是个小孩,最大的抱负就是投入妈妈的怀抱。 所幸,他最后的梦想完成了。 在他的思维里,他走之前,见到自己的妈妈,说完想说的话,而这个“妈妈”,更是抱着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小至快要闭上眼那一刻,外面起风了。 在同学的不懈努力下,风筝慢悠悠地飘到天上,大家都在欢呼,“小至!风筝上天了,快来看啊!” 病房里的男孩没有答应的力气,只有唇角最后的微笑见证他看到过上天的风筝。 不管怎样,男孩的梦想实现了,也是一种圆满吧。 当彻底没了呼吸之后,初春和路遥退出房间,彼此的眼睛都是红着的。 那位阿姨哭得比任何人都凶,眼泪始终没有断过。 路遥将一千块钱递过去,正要说话,阿姨却摆手。 路遥问道:“怎么了?” 嫌少吗还是…… 阿姨摇头:“我没做到。” “没做到什么?” “他最后在我耳边说了四个字。” “哪四个字。” “谢谢阿姨。” 路遥和初春怔住。 小至这是……早就知道了? 在清洁工阿姨进门的那一刻,他就认出来了,这不是他的妈妈。 但他为什么还是配合着演完戏。 “怎么会呢。”路遥更咽,“他爷爷明明说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这时,小至的爷爷从病房里出来。 老人家看上去十分虚弱,朝他们摇了摇头。 “家里有他妈妈的照片,他每天晚上睡觉之前都会看。” “你们做的这些事情,比他妈妈过来看最后一眼还要让小至开心。” “这些心意,小至都已经领了。” 老人家如此一说,两人都无话,只唏嘘小小年纪,成熟得让人心疼。 路遥靠着墙,慢声感慨:“上次让我这么哭的是一个盲人女孩,她生病了,所以把自己的眼角膜捐给男朋友了,但那个男朋友带新女友来她病房看过。” 踏足过关于这方面的行业后,总是能见到形形色色的人,好的坏的都有,但人生好像都这样,糖衣里面藏着苦药。 初春再去电台做节目,情绪始终没理清楚。 “大家好,我是【月亮想我】节目主持人初春……今天有一件不幸的事情要和大家说。” “我们的小至同学,今天彻底离开了。” “不过呢,他走的时候很开心,因为他吃到想吃的东西,见到想见的人,以后不会再孤单。” “在这里,还是希望大家帮忙联系下小至的母亲。” “小至同学临走前给他的妈妈画了一幅画,是一家三口在田野里放风筝的画,我们将暂时挂在网站上给大家观看,尽管他的妈妈看不到,但希望那幅画给你们带来温馨。” 节目结束,初春的心情既放松又沉重。 离开的时候,同事特意跑过来告诉她,这期的节目效果非常好,比隔壁讲鬼故事的节目人气还要高。 人越多,小至妈妈看到的可能性就越大。 初春不知该喜还是忧,最终还是深叹一口气,“我知道了。” 夏风微热,她慢慢地走着,听见手机铃声。 不出意外是谢宴打来的。 再看时间,已经十点。 这期节目太晚,估计回家后得十一点。 看到他的号码,初春感到一天的疲累都烟消云散了,雾霾一样的心情也逐渐好转。 初春语气明显比和女同事说话时要轻松得多:“你还没睡吗?” 谢宴:“嗯,你乌鸦嘴。” “什么乌鸦嘴?” “早上你说什么来着。” 说他会想她想得睡不着。 所以呢,这是印证这句话了吗。 初春难免觉得好笑,“你还来真的啊。” “是不是怪你,嗯?” “好吧,都怪我。”她顺着话,“怪我乌鸦嘴,你说怎么办。” “你打算怎么办。” “你这么大人了,总不能我哄你吧。” 电话哄对象睡觉这事,不是年轻小情侣做的事情吗,他们都结婚了,这么做的话显得好腻歪。 谢宴:“也不是不能哄。” 初春:“……你摸摸脸。” “嗯?” “看看比不比城墙厚。” 多大人了,还要哄。 话是这么说,心里也这么想,说出去的话全然不是这么回事,“你真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那边传来笑声。 “别笑。”初春板起脸,“我想想怎么哄你睡觉呢,要不唱个歌?” “我听你声音就好了。” “真的吗,那我骂你也行吗?” “你想骂我什么?” “谢宴是猪。” “……” 好家伙,不等他答应,已经开骂了。 初春兴致勃勃:“你以后不理我的话,我就开个包子店,名字就叫……” “叫什么?” “宴不理包子。” “……”他含笑,“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遍你还能吃了我不成。” “你觉得呢。” 想了想,这事他还真的做得出来,但他现在不在这里,说再多遍也没事。 初春于是放肆地说:“我就是想开个包子店怎么了,名字叫宴不理包子怎么了,反正你以前也不怎么搭理我,我起这个名字是为了怀念青春,你同意的话就叫宴不理包子,不同意的话也叫宴不理包子。” 故意气他的,所以宴不理包子说了好些遍。 胳膊举手机举累了,换了只手,打算和他一路聊到家,结果初春拐个弯的功夫,前面有个人影不急不慌地将她拦截得正着。 “晚上好啊。”谢宴单手抄兜,声线懒散地找她算账,“要开宴不理包子店的小初春。” 49 那熟悉的声音让初春整个人怔在原地,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确定刚才和她打电话说睡不着的男人此时此刻就站在她的眼前。 而且还是一副找她算账的样子。 “你,你怎么来了。”初春无意识地往后面退了几步,“你飞来的吗。” “嗯。” “?” 敢情这人是把她当傻子哄吗。 初春环顾四周,看到谢宴停在不远处的车子,初步推断他可能刚开始就来这里等她了,只不过电话里有板有眼地骗人。 亏她还信了。 想到刚才自己所说的话,她的心虚程度难免更深一些,也不在意他骗不骗的问题,“下次来接我的时候最好提前和我说一声嘛,不然我要是有什么事不来这边的话你不就接了个空吗。” “你有什么事?” “万一要是有同事聚会呢。” “要是有的话你不就在电话里告知我了吗。” “这倒也是。” 初春似懂非懂地点头。 虽然看到他是意外的高兴,但这种一声不吭的行为总让人提心吊胆的,她没做坏事却有一种被人监督的感觉,比如刚才,她也就在电话里逗逗他,要是碰面的话自己指不定被他收拾成什么样。 正所谓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婚前他信誓旦旦地认为自己以后绝对不会让她掉眼泪的,然而婚后原形毕露,床上那点事不动情地哭出来终归少了点味,有次更是理所当然地夸她抽咽的声音让人欲罢不能,她那把嗓子像是浸过江南细雨,婉转动听。 平日里西装革履正儿八经的,衬衫一脱禽兽都比他像个人。 小媳妇头一低,谢宴就猜着她在想什么,走过去离得近一点,“手给我。” 初春抬眸,有些不解:“嗯?” 出声的时候手已经被他接过去牵起来。 男人在前面走着,她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两人距离很近,随着前行的动作衣料间发出碰撞的静电声。 离停车位置不过百米,这么点的距离,他倒好意思来牵她的手一起走过去。 初春不禁觉得好笑,加快脚步和他肩并肩,“我发现了。” “发现什么了?” “你真的挺想我的。” 谢宴没应她这话,拧开车门,看着人进去后,慢悠悠丢下一句:“想你也没用,有的时候电话都不接。” “那不是偶尔忙的时候嘛。”她狡辩,等他坐到旁边上又继续解释,“大部分情况我都是接了的而且第一时间回给你,我,我还是……” “还是什么。” “很爱你的。” 这一句她说的声音有些小,但不妨碍谢宴听得清清楚楚,薄唇挽起笑意,“怎么爱的?” “……这个,怎么说?哪有人问这么详细的。” “开个带我名字的包子店吗?”他一顿,“看来你确实挺爱我的,事事都想着我。” “……” 现在的男人,真是太不好糊弄了。 初春忽地抱住他的胳膊不放开,一句话没说但眼睛一闪一闪的。 谢宴垂眸看她,“又怎么了?” “什么叫做又怎么了,为什么你现在说话对我这么不耐烦?” “……没有吧。” “呵,还带了个吧字,果然,男人总是对唾手可得的东西不珍惜,这才结婚多久就暴露本性了。” 谢宴沉默。 想了想他刚才的语气和话都没太多的意思,不知道小媳妇是如何理解成不耐烦的意思。 如此一来局面反转,本来占上风的谢宴已经沦落为一个结婚没多久就对新婚妻子不耐烦的渣夫,原因是在问话的时候多了一个“又”字。 车子划破夜色不急不慌地行驶,而车上的人也在有条不紊地控诉着对方的罪行。 虽然结婚以后谢宴不像之前那样油盐不进半天吭不出一句话来,然两人之间主要还是初春的话比较多,哪怕是吵架她也愿意说话给他听,好似要把前些年的声音都给弥补回来。 “我刚才只是有点累想趴在你肩膀上休息下,你却那样对我。”初春煞有介事地问道,“所以爱会消失的对吗。” “可以做回来。” “?你说什么?” 谢宴没有原封不动地复述,替换掉两个字的同时声调也加重许多,“那就做回来。” “……” 男人话音落下不久后,他们的车子不知道停在什么地方,周遭无人连路灯的距离都拉开得很远,夜色深得万物寂静成一片,车厢里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初春明显感知到旁边的男人呼吸比之前不知道沉多少倍,然而再看他脸色又全然没有动容。 “我觉得吧。”她清咳了声,试图弥补刚才给自己埋下的坑,“爱其实不会消失……” 扭头去看旁边的男人,彼此视线默然碰上,初春甚至他每次这样看她意味着什么,再看周围的景色,心里已经有一点点的底,却还是试探问道:“你干嘛。” “把爱做回来。” “?我不要。” “乖。”他轻笑着哄,“去后面。” 是她自己说爱会消失的。 所以他现在也很配合。 结婚以来他们一直中规中矩,没在外面玩过,初春自然不知道是什么体验,但根据经验只觉压力扑面而来,纵使车厢空间大也不方便折腾,况且她在家里就感觉累的不行,在外面岂不是腰酸背痛。 思索之间副驾驶的车门被打开,谢宴将她抱出来后低头吻了吻她的额角,语气怜惜地问:“你想在上面还是下面。” “……我哪个都不想。” “你想。” “我不想!” “真不想吗。” “……” 她简直想一口咬死他。 不管想不想人是被抱在车的后座。 车停下这么久依然没有人车辆和行人,安静得初春怀疑这个家伙是不是想来外面车,震很久了,早早地把地形勘察好。 每次做之前初春都感觉自己好像饿着他似的,每次都在体贴她的范围内要到最凶,以至于她经常问出之前困惑过她的问题。 为什么三年前她喝醉的那天晚上他什么事都没做。 当真是想做君子吗。 婚前她当真以为这人可能不是禁欲,兴许就是天生的无欲无求,现在算是彻彻底底为自己的天真买单,欲这个字在他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分明像野兽一样索取到无穷无尽的地步。 喝醉那晚什么都没发生的原因太多,他不想趁虚而入,而且那时的小姑娘看起来挺难受,这时候再做点什么会让人更难受吧。 对谢宴而言思考事情很简单,择优考虑,譬如他当年是想让她留下来的,至少不是那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但在大义面前,男人总是理智一些,当然这份理智也让他有不少损失。 “当年那天晚上……”喘口气的功夫,初春低喃着出声,指甲掐入男人臂膀肌肉,似是不满泄愤一样,“你对我真的没有感觉吗。” 程晚静说只有关系纯洁的男女才会平安共度一夜。 这话无疑有些洗脑,乍听有道理,实则是歪理,世界人那么多,怎么可以用一句话打死。 谢宴沉声回她一句:“有——” “有吗。” “冲了三遍凉水澡,然后坐在边上看着你睡觉。” 而他干巴巴在沙发上坐一席,什么都没做,也睡不着。 “既然有感觉,那之前呢。”问到这里,初春难免恼火,稍稍起身,反客为主坐在上方,“干嘛对我那么冷淡。” “冷吗。” “装起来了是吧。” 这话自然让她不满,磨磨蹭蹭地让自己退出来,离开没到三秒,屁股被人不轻不重拍了下。 重新按进去之后,谢宴一手托她一手揽她腰身,“大概那时的我有逆反心理。” “为什么。” “说起来比较长,有空带你回老宅一趟看看吧。” 一开始确实是逆反心理,和谢老爷不对付的谢宴对于长辈擅自的婚事安排自然不可能欣然接受,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对小姑娘产生怜惜感,然而越是这样越不想让她嫁到谢家。 谢家的夫人没一个好命,他并不想小姑娘被当成联姻和生育工具,自谢母走后,谢家就像被下诅咒一样,嫁进来的女人走的走散的散。 后来接纳且无顾虑地想要娶她,是在兴和的权八成被他掌控的时候,也是在她离开安城的前段时间,但那时再审视他们的关系和感情,已经迟太久了。 她感情燃烧十多年,期间各种力量和原因支撑着这份主动,等他后知后觉回应,早已枯竭殆尽。 “反正我不管。”初春在上面动两下又偷懒地罢手,下颚搁在男人肩膀上,耍无赖道,“女人都是记仇的,以前的事,我们要是吵架的话,我肯定会反反复复提起来。” “提可以,但不吵架。” “嗯哼。” “我不和你吵。”他搂着她的腰,重新将人放躺,吻着她的耳际,“我直接哄你。” 外面夜色和路灯沦为一体,徐徐微风透过窗户,轻轻拂在他们的肌肤上。 这种事做起来,总是让人的大脑忘却所有的烦恼,好像世界就那样了,末日来了也没关系。 初春时常提起来,他们之间如果非要衡量感情的话,不论过去还是未来,她的爱肯定是比他多的。 每每这时,谢宴并不会和她争辩谁更爱谁。 他知道,她放下他的时候,是会考虑和别人在一起的,是会接受谢星临的好的。 但他不会。 她走之后,他开始确信一件事,如若她不回来的话,那他的户口本上,永远不会多出女人的名字。 50 八月中,小至的后事基本办结束,而这时,朝阳学校接到一个陌生女人的电话,称是小至的妈妈,要来看望小至。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路遥不禁嗤之以鼻:“她是来搞笑的吗,小至已经走了,她居然说她要过来。” 是不是故意来搞笑的,怕是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道。 “你就不要过去了。”初春轻叹一口气,“我怕你气着了,对你肚子里的孩子不好。” 路遥那小脾气,要是见了人不得吵起来。 前不久她去医院检查出怀孕的消息,当时可急坏卫准,第一次当爹,完全不知道注意事项,后来医生表示该干嘛干嘛,不要剧烈运动也不要惹孕妇不开心就好。 “我已经气着了。”路遥耸肩,“不过算了,死者为大,小至要是知道我和他妈吵起来的话肯定会很为难。” 路遥能考虑到这层面确实不容易,看得出来怀孕过后她成熟不少。 “对了。”路遥突然想到什么,“上次去医院孕检的时候你猜我看着谁了。” “谁?” “上次在商场看到过的,黎家大小姐。”谈到八卦,路遥又是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陪她一起来的是她的保镖,长得可真帅。” “她怀孕了?” “是啊,而且孩子的爹好像就是那个男的。” 路遥回忆起那天的情景。 黎大小姐的脾气貌似比她还要急躁,听说自己怀孕后二话不说地去拍身后男人的胸膛,而男人岿然不动,等她情绪安定下来,就在路遥以为他要安抚的时候,男人冒出一句:“既然怀孕了,那就对我负责吧。” 是的,她没听出,这个男人因为黎郁怀孕,要她对他负责。 理直气壮得很,比她家卫狗子还狗。 “我就知道他们不简单。”初春唏嘘,“我就等着收请柬吧。” 这两对人的速度都比她快,这么快就有了孩子。 可惜现在的初春并不想生娃带娃当奶妈,只想多玩一阵子,而谢宴随她的意思每次都有做防护措施,他对孩子没那么执着,完全遵循她的意思,平日里也没暗示着自己喜欢孩子。 可能相对孩子,他更喜欢她吧。 初春去了学校的警卫室,看见一个和小至眉眼有些相似的中年女人。 她的表情没有过多的悲痛,更多的是难以置信,以及无理取闹,保安告诉她小至同学已经走了,但她固执认为学校撒谎骗她。 “不就是迟来几天吗,怎么连儿子的面都不让我见了。” 她坐在椅子上,对保安送来的茶水不屑一顾。 初春过来后,处事十分果断,没让她在这里闹,也没让她回老家找小至的爷爷奶奶质问,直接把人带到小至的墓地。 一句话都不需要多说,她能告诉这个女人的,就是小至已经走了。 至于孩子之前有多想见妈妈,走的时候并不遗憾,治病吃药时有多乖巧,她统统没说。 即使如此,这个中年女人确定自己来晚一步之后,仓促地坐在地上。 真的走了吗。 墓碑前挂有小至的照片。 太长时间没见,做母亲的并不知道儿子成这样,那张脸和她记忆中的有些出入,但看着看着还是会吻合在一起。 “他真的走了吗。”中年妇人摇头,自欺欺人,“不是说还有一阵子吗,不是说还能吃饭吗……” 是因为这个才没有及时过来的吗。 初春抿唇,无声调地问:“那段时间,你在想什么。” “我不知道。”中年妇女摇头,“到现在我仍然觉得我没有义务来看他,他从小也不是我带大的。” 想什么呢,想自己的柴米油盐,想自己现在新组成的家庭。 她可能会想今天中午的菜是不是有点咸了,却不会想远在另一边无时无刻渴望见到她的儿子。 并不是只有爱情是单面的,亲情友情有时候也会。 这个做母亲的,想法很俗,很久未见的儿子得了绝症,她不是医生,过去也没用,不如在自己现在的位子上生活,忙碌工作,做做家务,继续过自己世俗的生活。 说白了,还是大人把大人的怨恨移接到小孩子身上。 初春蹲下了身,把一幅油笔画放在中年妇女的眼前,展开来,画风简洁,蓝天,白云,绿色田野,大中小三口人,孩子的手有一根线和天上的风筝连接。 非常简单的画。 三个人物的嘴角都是勾起的,洋溢着笑容。 “他走之前画的。”初春解释一句,“应该是想给你看的。” 不然,初春想象不到这个明知自己要走的小男孩,为什么还画出如此明媚乐观的画。 一家三口笑得多开心。 如果不是送给妈妈的,如果只是宣泄情绪的,他应该不会把他们都画出笑脸的。 爷爷说小至对妈妈的记忆很模糊,这个放风筝的情景,可能就是他儿时最清晰的记忆了。 中年妇女眼光本来呆呆滞滞的,看到这幅充满稚嫩的画时,情绪如同潮水一样翻涌出来,控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继而去抱着冰冷冷的墓碑。 她来得太迟了,没见过儿子最后一面,没抱到他小小的身躯。 “我不是不想来,我只是觉得……我来了没用,来了不知道做什么,更没脸见他,谁会想要一个抛弃儿子的母亲呢。” 妇女更咽着控诉自己的难处。 她想的太多了。 她怕自己来了之后不仅什么都没做还会遭到其他人的白眼,被人指点说就是这个女人,抛弃失去双腿的儿子另嫁他人。 在某些时候某些人眼里,面子那么地重要。 看着女人宝贝似的捧着那幅画,初春静静地想,算是一种圆满吧,小至,还是等到姗姗来迟的母亲。 - 抽出空暇时间,初春陪谢宴回一趟老宅。 两人婚后很少见家长,王家那边的舅舅们都很忙,婚礼上操心过一次小辈的事后,便随他们去了,谢家这边没过问呢,是因为谢老爷的状态不好。 他老人家要是有点精神的话,怕是早就催他们生娃了,哪怕谢宴禁止,老人家也会召初春过去,没准还得说些关于女德的话,为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谢宴从不让初春单独来这个传统古老的宅子。 这次过来,初春发现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严肃庄重。 老爷子住的院子里的杂草更是因为没人及时清理而越拔越高。 听保姆说老爷子每天都会发病,精神状态并不好,有的时候一天下来都未必恢复正常。 老年痴呆到连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认识。 这次过来初春很幸运地碰见谢老爷清醒的时候,老人家外表看来端正,笑起来还算和蔼,招呼他们入座。 见茶几上有个相框,谢老爷随手拿起,皱眉看了看,扔到一边去,“这什么玩意,怎么在这里?保姆呢,天天就知道乱放东西,我花钱雇你们来我家旅游的吗?” 老头子凶悍起来,保姆们都会害怕,忙要过来收拾东西,谢宴却先她们一步将相框捡起来。 初春看见一张古典的美人照。 照片上的人穿着戏服,五官柔美,姿态优雅,浑身上下透着典雅的韵味,美得不可方物。 “天啊!”初春不禁感慨,“太美了。” 老旧的相机下美人依然没有任何的短板,脸蛋生得比九零年代的港星还漂亮。 谢宴看着照片,薄唇溢出轻笑,不动声色将相框放好,“想不到这里还有我妈的照片。” 果然是谢夫人。 本来初春觉得自家男人颜值极高,看到谢夫人的照片后,感觉他也就遗传一半的美貌,另一半则是属于男人的硬朗,再看谢老爷,年轻时候应当也十分俊朗,但因为脾性不好,总给人凶巴巴的感觉。 “保姆乱放的。”谢老爷皱眉说,“让她们从哪里拿给哪里放。” “不是您拿的吗。” “我?笑话——我没事拿这个做什么。” “是吗。” 看着这爷儿俩不温不淡地回话,初春只觉气氛过于沉重。 再看谢宴这边,已经拿出录音机,将音节调到谢老爷耳朵能听见的量。 里面的声音,不是别人,就是谢老爷本人。 “歌英,你在哪?” “你不是想养兔子的吗,院里的草我不让人拔了行了吧,你不要总跟我怄气,总不能指望我一个大老爷们去哄你吧。” “今天的菜做得齁人,要不是你几次阻拦,我早就把那厨子给开除了。” “娃大了,不爱回家,你怎么也不回来。” … 每个声音的调子都是不同的,因为是在不同场景录下来的。 这些都是谢老爷神志不清的时候说的话。 即使老年痴呆,但老人家的演技一流,明明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却自娱自乐了很久,每天反反复复,乐此不疲,而保姆对此不敢出声,只能配合演戏。 在这里干久的老保姆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向来庄严的谢老爷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别人的老年痴呆是智力低下,不知道照顾自己,他反倒越活越年轻,记忆点甚至出现偏差,以为自己还是几十年前的样子。 放完这些录音之后,谢宴望着谢老爷,“我妈走的时候,您可是在外面呆了很久,就算回来对她的后事依然不管不问,怎么到老之后,反而念起她的好了。” 也就是这个原因,造成他们父子间的矛盾。 光听刚才的录音,初春是绝对不会想到谢老爷曾经是弃妻子不顾的人。 她没像谢宴那样质问似的望人,目光小心的同时更多的是不解。 现在的谢老爷是清醒着的。 清醒地听自己糊涂时说的话。 是他自己的声音没错。 但说出来的话,完全不像他现在所说的。 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 许久,谢老爷问:“你什么意思?” 谢宴:“您还是尽早认清现实吧。” 他起身,将相框放回父亲的手中。 这一次,谢老爷没有丢掉。 枯瘦的手指紧紧握着边缘。 其实不需要录音他也是知道的。 每次清醒时总是看到这个相框。 总是呆在曾经夫人常去的房间。 可还是不想承认。 不愿承认,自己到了快死的年纪,才意识到这些年都在做什么,悔恨什么,才意识到自己不是没有感情的男儿郎,他是爱着自己夫人的。 承认这些,那可太残忍了,事情已经过去几十年,人也离开几十年,他没有弥补的机会,错过便是永远错过。 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欺骗自己,让大脑陷入另一种状态。 早上看着自己一天更比一天白的发,谢老爷不得不想,原来折磨他这些年的,是思念。 到最后,谢老爷竟然笑起来,双手握着相框,笑自己不知道在活什么。 这些年没人怪他,除了谢宴。 谢宴的冷眼是在提醒他,当年的残忍和过错,所以有时候,谢老爷对自己这个二儿子,没有好脸色,父子感情如履薄冰。 如今,谢老爷被迫承认事实,再看和夫人眉眼三分相似的二儿子,摆手,不愿再谈下去,“乏了乏了,我去睡会。” 这一睡,不知要多久。 可能醒来后又是老年痴呆的样子。 可能会一直清醒。 外面天色渐晚,西边霞光呈绚烂的粉紫色。 初春坐在露台的长椅上,慢慢品了口谢宴给她倒的茶,没尝出谢老爷珍藏多年的茶好在哪里,还是很给面子地夸一句:“不错。” 谢宴挽起袖子,拈块茶点递到她唇边。 “其实。”初春慢条斯理地吃着,说坏话前不忘朝后面看了看,见没人,又继续道,“你们谢家的人是不是对感情都后知后觉,不放在心上。” “其他人不知道。”谢宴望着霞光下女孩泛红的脸蛋,微微一笑,“我不是。” “确定吗?” “嗯。”他说,“我一直都很喜欢你。” “一直?” “一直。” 过去到未来,一直喜欢,永不过时。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