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爱》 旧爱 第1节 ?  《旧爱》作者:砂梨 文案: 再次见到温瓷,是在某次商业聚会。 她跟在温父身旁,依旧众星捧月。 薄言沉默喝完杯中酒。 他想起多年前,还是少女的温瓷冷声拒绝: “薄言,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任她矜贵难摘,最后隔在他们之间只有半个宴会厅的距离。多年的渴望化作现实。 薄言附在她耳边,轻嘲:“这么多年,还不是我的?” *** 以为这桩婚姻是算计的结果,没曾想她是心甘情愿。 温瓷嫁给他的那刻,筹备多年的计划戛然而止。 ——你不是恨温家吗。 ——算了,舍不得。 #以为会报复,却二度折戟,爱上玫瑰# 丧家犬x富家女 投行新贵x人间富贵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温瓷,薄言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报复不成,二度折戟 立意:爱与和平 第1章 故人 九点的宴会,六点半温瓷还在老宅。 她很少回这里,因为不喜欢记忆里一成不变的黄花梨家具。 单调,沉闷,每次来都像闯入了巨木耸立的森林。 老太太还在耳边唠叨,温瓷维持住面上的矜贵得体,思绪开始胡乱神游。 “订婚的事你不会怪奶奶吧?” 温瓷没怎么听,回答得也不走心:“怎么会。” “让你嫁过去我肯定是不愿意的。我们家就你这么一个独女,往上数三代是招的赘婿。陆家既然不愿意我们不勉强。”老太太慢慢喝着茶,“你的事,再等等。” 温瓷不感兴趣,敷衍点头。 在她无意识看向座钟的那一瞬,眼尖的老太太捕捉到,并放下手里的官窑青瓷盖碗:“急什么?你不在,会有人料理好场面。” “奶奶,我今天不能迟到。”温瓷终于正色。 老太太并不看钟:“迟了吗?” “迟了。”温瓷无辜眨眼,“不能丢温家温瓷的脸。” 这句话终于触动到了老太太,于是摆摆手:“去吧。” 刚出老宅,身后有人叫住她。 管家李叔道:“老太太说宴会上戴这串,最衬肤色。” 温瓷盯着首饰盒里的帝王绿翡翠好一会儿,撇撇嘴:“知道了。” 什么都要管,和以前一样。 因为要配这串项链,之前搭的礼服全部作罢。 温瓷抵达会场时已经稍稍迟了一会儿。她的父亲章合泰,正游刃有余地同几位客人寒暄。其中就有刚才谈话里说到的陆家。 到了适婚年龄,对温瓷有想法的人家几乎踏破门槛。 陆家是其中之一。 进行到双方家族摆出诚意的阶段,温家坦言只要赘婿,陆家当场知难而退。但婚事已经放出了消息,两家不想作罢。于是原本是温瓷的订婚宴,一转眼,即将成为远房堂姐的订婚宴。 当时觉得退而求其次没什么,温瓷一出现,无论是那身旗袍和翡翠搭配的典雅,还是她无可挑剔的本身,都让人懊恼当时的决定。 陆父不无惋惜地叹道:“还是我儿没福气。” “你是不知道,被老太太宠得娇气得很。”温瓷一来就吸引了满厅目光,让章合泰脸上越发有光,他明贬实褒:“真碰上了你才叫头疼。” 虽说婚事有了变故,但在外人眼里两家的事已经板上钉钉。 强强联合的消息早就通过小道登上了当地新闻,她今晚跟陆家待在一起,会让消息传播得更快。温陆两家股价接连上涨,紧接着是高位质押股权拿下新项目,一切将进行得有条不紊。 旁人更不敢来打扰两位父亲的其乐融融。 说着话,温瓷刚好到跟前。 今天是温氏旗下某珠宝公司的上市酒会,这家公司握在温瓷手里。众人见到掌上明珠出现,便一同涌了上来。 陆父也朝她举杯:“小瓷,恭喜你公司成功上市。” “谢谢陆伯。”温瓷手腕低垂同他碰杯,“都是靠叔叔伯伯们帮忙。” 一圈招呼下来,温瓷回到起点:“您上次说的那家投行,有消息吗?” 陆父一向对自己的人脉引以为傲:“当然!他们有个合伙人最近刚回国,准备在国内发展。我想着正巧赶上,邀请一起来了……”他说完望向人群。 温瓷这才注意到宴会厅里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自觉分成了两股,像主场与客场的对垒。某盏射灯的余辉刚巧落在客场中心,把灯下数人衬托成了主角。 长长的宴会厅,温瓷眸光微动,便再也没有离开过。 第一场商业聚会在敲钟仪式过后已经收了尾,这场是晚宴,灯光打得格外柔和。即便如此,也没能把灯下那人的锐利柔化半分。 温瓷相信,有些人是天然带有攻击性的。 她所有接触过的人当中,只有一个让她时时刻刻会同这三个字联系到一起。只不过那时候压在他身上的东西太多,因而显露得少。 现在那个人就站在灯下。 柔和的光线与鸦黑色西装相撞,把他身形勾勒得流畅又颀长。旁边有人过去同他说话,他弯了下嘴角,看似在认真聆听,伏在酒杯上的手指却轻轻点了起来。温瓷知道,这是他不耐烦的表现。 说话的人似乎在进行什么长篇大论,那根轻点酒杯的手指很快停下,温瓷看到他的神情并没有丝毫变化,反而像充满了耐心,间或慢条斯理地说着什么。 谈话接近尾声,隔着半个宴会厅,温瓷都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侵略性。 应该是谈成了什么生意,碰杯结束,握手。 整个过程,他身上的得体,优雅,矜贵……这些温瓷不曾在他身上见过的,都让她觉得意外贴合,却陌生。 即便如此。 历经三千多个日日夜夜,温瓷还是仅凭一眼就认出了他。 四目相对,薄言停顿片刻,很快像失去兴趣般收回目光。 再次见到她,他一点都不意外。 她跟在温父身边,依旧众星捧月。 合伙人在他耳边提醒:“那就是温家,大客户。” 和合伙人不一样,薄言的野心不仅仅包括这桩生意。 早就知道她在那里,从举杯,侧耳聆听,抿杯,再到和别人说话时无意露出的得体微笑,每一处都完美无瑕,连露在外面的小臂都仿佛能泛起细腻珠光。 长年优渥生活让她始终保持着惊心动魄的美。 什么都没没变。 不仅美丽与多年前无异,举手投足间的骄矜也一如既往。 察觉到他的沉默,合伙人低声问:“怎么了?没准备?” “怎么可能。”薄言嗤笑一声。 这场宴会有哪些宾客会出席,哪些是潜在客户,哪些喜欢投机,哪些注重实业……资料堆满了会议室,普通人哪怕看都要看个几天几夜。 那堆资料里,最多的就是关于温家。 见到故人,那些旧时光的剪影像遇到了开闸泄洪,有几秒失态也是正常的。 薄言沉默喝完杯中酒。 他记得最清楚的便是多年前,还是少女的温瓷冷声拒绝:“薄言,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不到半个宴会厅的距离,似乎已经消融了很多东西。 很快,厅里有别人上前搭话。 薄言被迫中断回忆,听到来人讲完公司近两年内的美好蓝图,他的一半大脑在理性思考并做出回应,另一半牢牢地在宴会厅中央生了根。 在他即将达到阈值,出现纰漏之前,这段冗长的对话终于结束。 对方很满意,主动同他碰了碰杯,握手,告别。 身边终于安静,合伙人免不了低声催促:“eddie,你别忘了。我们今天主要是来……” 话音刚落,来自主办方的邀请便来了。 薄言用浅薄笑意掩盖住眼底其他情绪。 他要了一杯新的红酒,“走吧,别让温小姐久等。” *** 过去那么久都没再得到他的消息,于是今晚的出现尤其让人猝不及防。 听到陆父叫她,温瓷才从回忆中慢慢缓过神。周围的恭维声接连不断,温瓷礼貌地回应着,余光的每一分每一秒却落在了客场。 旧爱 第2节 助理过去邀请。 那边似乎往这望了一眼,轻描淡写的一眼,温瓷几乎握不住酒杯。 她垂下眼睫,好似突然对酒杯里的红褐色液体产生了浓厚兴趣。 铺满了地毯的宴会厅听不见脚步声,直到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价值不菲的手工订制皮鞋。温瓷微微抬眼。 她在宾客满堂的宴会厅里有一瞬听不到任何声音。 整个世界陷入了机器失灵的白噪音。 陆父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小瓷,我和你说过的那家投行。这位方总,主管国内业务,另一位……” 被提到的方总很有眼力见地招呼并介绍,“这位是我经常和您提到的,搞定劳伦斯航运案的eddie。” eddie。 温瓷安静地看着他,而后在他眼里看到了犹如陌生人相见般的波澜不惊。 她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她还是喜欢像以前那样叫他,薄言。 “eddie啊,我知道,非常年轻有为。”陆父倒是兴致勃勃。 劳伦斯是国际知名航运公司,体量巨大。在这场轰轰烈烈的破产并购案落下帷幕之前,谁也没想到会被这么一支黑马团队拿下,更没想过只用了短短两年。 温家主业也在航运上,陆父觉得自己搭对线了。 洋洋洒洒一大篇,温瓷只听到最后几句。 “陆伯伯肯定给你找最好的,我看你们年纪差不多,我这老年人就不跟着掺和了。公司的事你可以咨询咨询他们,那……我就先过去找你父亲,你们聊。” 陆父前脚离开,刚才在满篇溢美之词里始终沉默的男人终于抬了抬手: “温小姐,幸会。” 温瓷垂眸,发现他袖口有一颗宝石蓝袖扣。 这让她无端想起高中的夏季校服。她之前就知道,白底蓝扣会把本就光风霁月的人衬得更为干净利落。 第一次同薄言搭话,他穿着校服坐在路边。 夕阳余晖透过香樟树,在他身上落下斑驳光影,那件白色校服瞬间有了不一样的颜色。饱和度很低的暖黄,竟然意外地适配他那张神情冷淡的脸。 街市口车水马龙,一点不影响他的过分安静。 温瓷在咖啡厅的落地窗前看了很久,久到夕阳完全落入地平线。 如今再补充一点,脱去校服,他穿西装才更好看。 从短暂的回忆中回归现实,温瓷冰凉的指尖与他一触即离。 “久仰。”她同样虚伪地回道。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辣!!!日更(刺激甜文 点个收藏不吃亏! 先放个下本预收《人间月光》(大概是渣女x情种) 二十五岁之后,凌芝恋爱只考虑年下。 此后每一年,她都万分后悔十九岁那会儿渣了一个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弟弟。 这份后悔持续到某次婚宴—— 新郎跟凌芝介绍:“这是咱们高中校草陆鹤然,我记得你认识。” 凌芝刚想点头。 不料陆鹤然率先回应:“不认识,没见过。” 凌芝:t^t ——让我想想,在课桌上刻我名字、写几万字邮件情书、把我当人间月光的那个是谁? #被我渣过的心要用什么来填 #自己做的孽,得自己还。 #渣完人后悔了,还得追回来。 第2章 订婚 指尖一触即分,薄言还是感受到了她手指的温度。 天快要入冬,满场衣香鬓影似乎让人忘了冬日的到来。而一墙之隔的窗外,裹紧羽绒服匆匆赶路的行人不在少数,像处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在这样的环境相遇,无论于公于私,可以说的话很多。 但薄言越发沉默了,这是方经纬侃侃而谈半天后发觉的。他搞不懂状况,只好再次向温瓷介绍,“余下的细节问题温小姐可以跟我们eddie聊,他在国外操刀过好几个case,劳伦斯当然只是其中之一。如果您想进一步扩大融资的话……” 方经纬不着痕迹碰碰薄言的肩,疯狂暗示:“eddie,你和温小姐聊?” 在薄言说出“好”之前,温瓷大概看出他的沉默,婉拒道:“没关系,下次有机会。” 这话听在方经纬耳朵里,几乎就快合作无望了。 他们来之前为此做了无数准备,没道理这样放弃。他认为温小姐不感兴趣的很大原因是还没来得及听薄言陈述他为温家铺展的蓝图。 毕竟迄今为止,薄言出面的案子没有一个落空。 他对薄言有十成十的信心。 知道这次机会难得,方经纬觉得自己必须创造一个合适的对话环境。于是佯装望向人群一副寻找的模样:“来的时候碰到个老客户,喏,就在那边。刚刚答应他十分钟之后过去找他详谈的,温小姐介意我先离开一会吗?” 温瓷没立即回应,在短暂的几秒空白后。她缓缓点头:“请便。” 他都不在意,自己在乎什么。 没了第三人在场,温瓷确确实实感觉到气氛正在逐渐冷淡。 “不谈谈你的企划吗?薄先生。”她抿了口红酒,打破寂静。 “原来温小姐知道我姓薄。”薄言露出冷淡的笑,“我还没自我介绍。” 从始至终,所有人都叫他eddie。 自己那句薄先生一出,温瓷就知道先输一局了。 她还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是我唐突。我还以为有点旧情会让我们更快达成合作。” 不知是她的语气让人心悸,还是说的话戳中了痛点,薄言的笑忽然陷入冰点。他机械地重复了一遍话里的意思:“我们有旧情?” “薄先生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吧。” 温瓷默默等着,仿佛还有肌肉记忆,习惯性地等待对方接话。 半晌,她才发现薄言在这些细枝末节上也变得格外陌生。她移开目光,缓缓地说:“我不知道陆伯伯介绍的是你们。” 从她嘴里说出陆家,莫名令人心烦。 “陆伯伯?”薄言冷言冷语地说,“温小姐还没改称呼?” 温瓷重新望向他:“什么?” “忘了祝温小姐订婚愉快了。” 刚才在人群中虚与委蛇,除了谈成一笔不小的生意,更听到了几句闲话。彼时合伙人正在收最后部分的尾,薄言难得分了心。或者说自他进来这个会场以后,心就一直飘着,茶余饭后的谈资就趁这会儿飘进了耳朵里。 厅里的爵士乐掩盖掉大部分的谈话,他本能地抓住了几个关键词,温小姐,订婚,和陆家。 余光落向场中央,温瓷与陆父推心置腹相谈的模样太过刺眼。 那支红酒入喉也变得干涩异常,同现在的对话一样,字字句句都卡在棱角上,干涩难行。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 在下一首爵士乐响起前,温瓷的声音从空白处传了过来。 “如果我没有订婚呢?薄先生想说什么?” 薄言懒得再装绅士,俯身附在她耳旁:“温瓷,你迟早是我的。” 订了婚也是。 几分钟后,方经纬不合时宜地回来了。 温瓷同他聊了几句,脑子里却始终忘不掉薄言说出那句话时的昭昭野心。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在对方若有似无的视线中浑身焦灼。 她借故离开,消失在前往休息室的通道口。 看着她离开,方经纬心里记挂这个大项目,急忙跟薄言打听:“怎样?温家什么意思?下次详谈约的什么时候?我们应该还有时间……” “没约。”薄言打断。 安静数秒,方经纬语气急促起来:“没有下文?怎么可能?陆总帮我们搭线是顺水人情,就算没有他,温家也是要找我们谈合作的。是不是方案内容没说清楚,还是温小姐对这块不太熟悉?我当时就说找女人谈不靠谱,咱们就应该——” 这位仁兄能力是有,只是太过急功近利。 薄言眉心微蹙,打断了他:“不是她的问题。” “那是?” “大概是我说了些让温小姐不开心的话。” “……” 方经纬不明白,像薄言这样滴水不漏的人第一次见面能说出什么惹怒对方的话。但说实在的,他对薄言并没有表现得那么了解。所有形容他的词汇都是从另一位合伙人庄思邈嘴里了解到的。 初创业时他、薄言、庄思邈三人一起拉投资。 庄思邈算是中间人,是他把三人凑到的一起。再后来薄言拿到不少国际业务,国内这一块几乎就不参与了。庄思邈跟着薄言一起,除了每季度回来开会作报告,其他互不干涉,有点单干的意思。 说实话,薄言这次突然回来让人猝不及防。 劳伦斯案明明还有一部分后续工作,他倒是放心,完全放权给了庄思邈。 本着有这么一块金字招牌,不用白不用的道理,方经纬依然欢迎薄言回归。可没想到温家这么大的项目,初次接洽就砸了。 他不甘心:“这样吧,下次我再找陆总单约个时间。说不定到时候温小姐就不计前嫌了呢?” 旧爱 第3节 “是么。”薄言随口道。 方经纬看似很有经验:“女人嘛,很善变的。” 善变吗? 这么多年,他倒是觉得温瓷一点没变。 “有件事情,你帮我查一下。”薄言突然开口。 “你说。” 薄言朝温瓷离开的方向示意:“温家和陆家的订婚宴在什么时候。” 方经纬大概以为薄言刚惹怒了温小姐,现在想着要准备送一份订婚礼去道歉,于是爽快点头:“行,包在我身上。”他记下此事,又问:“你还有别的要一并打听的吗,比如……温小姐的喜好什么的?” “不用。” 听庄思邈说,薄言这个人简直是一工作狂。学校里还有不少女生明里暗里给他递情书,工作以后都被他不近人情的态度给吓回去了。 迄今为止,没一个女人能近他身的。 他这样的异性绝缘体能懂什么年轻女孩的喜好,怕不要弄巧成拙。 方经纬思忖再三,委婉地提醒:“真不用?订婚宴和普通的商业聚会可不一样啊……再说,温小姐这样从小含金汤匙出生的,什么都不缺,要挑到她满意的礼物很难的。” “我送过她一方羊毛地毯。”薄言忽然道,“她很喜欢。” “啊?”方经纬没掺透其中奥义,“波斯的?巴黎的?意大利手工?” 没人回答,方经纬花了好几秒倏地反应过来。 “什么时候送的?你不是才回来没几天吗?” 薄言语气淡淡:“高中。” 高中两个字在方经纬脑袋里猛烈撞击数次,终于停歇。 从刚才见面的样子来看……明明旧识却互不相认,心里免不了咯噔一下。 你猜他们是什么关系。 有没有仇另说,肯定不会是积极向上的那种。 虽然心里已经做了判断,他还是忍不住问:“……那,你们是?” 算什么关系呢? 薄言搭在高脚杯上的指腹慢慢滑动数下,停在某个凹陷处。 “旧爱吧。”他终于找到一个贴切的词。 “……” 旧……爱? 那这个项目完他妈球了。 *** 本以为温家的项目志在必得,方经纬在这件事上经历了大起大落。 到温陆两家订婚的那天,他还是垂死挣扎了一下,一大早打开手机。出乎意料地,手机上并没有关于两家盛大订婚宴的任何消息。他翻了好几个软件,最后却看到劳伦斯船舶出租的消息。 这场竞标搞得声势浩大。 仿佛是针对亚洲市场,今晚则是最后递交日期。 方经纬打开聊天窗口。 至圣证券-方:送礼了没? eddie:嗯。 至圣证券-方:劳伦斯?这礼送的是不是有点太重了? eddie:能接得住就不算重。 至圣证券-方:但时间是不是太紧了点,怕是来不及做标书…… 与此同时,温氏上下正忙得人仰马翻。 当几位总经办员工看到温瓷出入办公室时竟也不觉得违和,好似区区订婚,自然没有这场招标来得重要。 另一边,订婚现场也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打破了宁静。 薄言坐在教堂长椅上,神色淡然地看着众人脚步逐渐忙乱。 “温家那边突然有事。” “是是,老太太来不了,章先生?章先生也没法过来。” “温小姐呢?” “公司有急事,都在双子楼,估计今天不行了。” 薄言抬腕看表,教堂的钟声即将响起。 他起身。刚打算离开,身后的谈话硬生生拉住了他的步伐。 “那没办法了,时间到了。” “如常举行吧。” 薄言拧眉,望向浮雕下的牧师讲台。那对新人从两侧角门出现,准新娘身着简约白色长裙,容貌陌生。他呵了一声,随手拉住身边一人。 目光落在准新人身上,“那是温小姐?” “是啊,你不知道?”身边的人说,“今天是温陆两家的订婚仪式啊!温家你知道吗?咱市大名鼎鼎的那个温家,这位温小姐就是他们旁系亲戚。” 薄言松开手,五指不自觉地握成拳,而后松开。 教堂钟声如约响起,薄言在盛大的背景音中上了车。 “温氏大楼。”他吩咐说。 作者有话说: 薄·大冤种:她要订婚了 t_t 薄·大冤种:新娘不是她╰(*°▽°*)╯ 第3章 礼物 发现标书上劳伦斯的logo,温瓷就知道一切不是巧合。 她带上会议室大门,看到前台抱着巨大的礼物盒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小温总,有你的东西。” “我的?”温瓷觉得意外,礼盒上的绸缎明明绣着happy engagement。只花了几秒,她就反应过来,“放到我办公室。” 这栋双子楼,是集团公司的所在地。 除了每周汇报工作,温瓷很少来这里。空中连廊那一层,有间属于她的临时办公室,连接着一片种满玫瑰的空中花园。 她背靠着花园坐在沙发里,剪断绸缎,看到一块乳白色羊毛绒地毯安静地躺在盒子里。地毯很漂亮,做工精细,连边缘都用浅杏色的丝线勾出了玫瑰形状。 她知道是谁送的。 手指拂过细软的羊毛绒,质地和卧室里的那块很相像。 她想起某天放学后,无人光临的河滩公园。 河滩很长很长,芦苇摇曳,波光粼粼的浅滩像被风拂过的画卷。风一吹,倒映在水面上的人影也一同流动起来。 她拖着薄言的校服袖口,“你明天真要去竞赛?” “嗯。” “能不能别去啊?”温瓷撇撇嘴。 “不行。” “可是明天是我生日。” 薄言微顿,依然不为所动:“会有很多人给你过生日。” “很多人又不是你。”温瓷小声道。抱怨完,她忽然指向河滩:“要不这样,我们从这儿开始比赛,我先到你就得来!” 河边铺着一层鹅卵石,从脚下一路延伸至温瓷指的那棵树旁。 薄言还没答应,温瓷先一步有了动作。 她快速踢开鞋子,边跑边跟他挥手,“脱鞋脱鞋!不许作弊!” 风把她的头发吹得胡乱飞舞,像夕阳下肆意飘摇的柳枝。 她笑得那么灿烂,余晖和光晕仿佛定格在了这一瞬间,让她即便背对着夕阳也在闪闪发光。薄言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起嘴角。 这是一场无聊,但不讨厌的小把戏。 终点的树下,温瓷轻轻喘着气:“怎么样,是我赢了吧?” “靠作弊么。”薄言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温瓷知道怎么拿捏他,于是皱着眉:“脚底疼。” 她说完,薄言果然把目光停留在她那双光裸的脚上,足背莹白,脚趾粉嫩。他微微抿唇,最后还是蹲下替她查看。 脚底皮肤柔嫩,很轻易就会被鹅卵石压出红痕。 有一处印子特别深,大概确实让石头边缘划破了,头发丝深浅的小伤。薄言小心翼翼地抚过,如愿看到她蜷起脚趾。 温瓷的心思还在那件事上:“那你明天来不来?” 薄言没抬头。 “喂,你答应我的。” 许久,他低低回应:“嗯。” 第二天生日,温瓷收到一块羊毛地毯。 旧爱 第4节 摆在一堆精美礼物当中,那块地毯显得格外普通。 温瓷抱起地毯跑出去,看到薄言就在不远处林荫道下。少年的脊背如同白杨般挺拔,他仰着头,好像在看夜空。 “你怎么不进来?”温瓷问他。 “答应给你过生日,没答应要和他们一起。” 薄言说完,视线若有似无地飘过温家那座灯火通明的大宅。 从窗口剪影可以看到觥筹交错,里边的热闹好似与这里无关。他们头上是一片安静,清朗的靛蓝夜空。 温瓷没回去,抱着礼盒在他身旁坐下:“为什么送我这个?” “没为什么。” 温瓷不信,“肯定有理由,总不会随便看到一件就送吧?” 薄言好笑地看着她,眼神似乎在说:你怎么知道不是。 温瓷瞪他。 片刻之后,薄言弯了下唇,很无奈,也很肆意:“因为大小姐天生就该踩在地毯上啊。” 那块地毯至今还在卧室里。 家里的佣人不止一次询问过她的意见,说毯子太旧了,再怎么保养也没法保持松软的触感,要不还是换了吧。温瓷说不清为什么,她坚持让人留了下来。十年如一日,永远留在床边,睁开眼第一眼就能看到的位置。 温瓷阖上礼盒。 她把剪断的缎带拢好,同礼盒一起推到一边,随后拿起手机。 温瓷:忙? 陆诏:还好吧,快结束了。 温瓷:顺利? 陆诏:??? 陆诏:顺利啊,订婚而已能有什么不顺利的。这年头总不能有人抢婚吧? 温瓷:嗯,那祝订婚愉快。 陆诏那还在显示输入,内线电话响了。 温瓷接起电话,那边叫她去一趟楼上。温瓷点头:“知道了。” 等电梯途中,她翻了翻新闻。 今天这场婚礼的主角终于露面。等众人回过神来发现是会错了意,压根不是温家大小姐同陆家的联姻后,再回头看,温家从头到尾都没明确说过是温瓷要订婚。而这波舆论操作后,对股价的影响却是实实在在的。 阅完新消息,电梯刚好抵达顶楼。 走廊上人影浮动,依然忙得脚不沾地。 温瓷推开会客室大门,视线忽得顿在了某处。男人一身西装,深灰色的三件套,同色系领带,竟比酒会那天还显得隆重。听见推门声,他眸色淡然地扫过来,与她的短短相触,随即移开。 一切显得陌生又自然。 她轻抿红唇,在章合泰右手边的空位坐下。 而后听到她的父亲略带责怪地说:“你陆伯伯什么时候介绍了这样的青年才俊你怎么也不说?我倒是听说这位eddie先生是劳伦斯案的主要负责人,有这样的人才,这次标书多多少少要问下专业人士的意见吧?” 温瓷不动声色,“那得问薄先生。” “哦,薄先生……”章合泰这才注意到手里的名片底下还有一行很小的字体,是中文名,薄言。他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薄先生是本地人?” “不是。”薄言答道。 确实不是,严格意义上来说他老家在邻市。温瓷心不在焉地想。 章合泰似乎对他的中文名更感兴趣,又想了好一会儿才说:“看着眼熟。” “是吗?可能……” “可能您在杂志上看多了。”温瓷说道。 她这句话插得突然,章合泰潜意识认同了这个原因,于是回归正题:“这次标书的时间很紧,我们已经有一个大概报价。如果方便的话,我们会按时薪支付咨询费。至于薄先生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提。” 温瓷不再说话。 只有她自己知道,薄言望向她的那几秒,心脏以怎样不规则的频率跳动起来。他眼底的冷硬像被石子打散的涟漪,短暂晕开了几秒,而后淡淡开口道:“我的要求恐怕您满足不了。” 章合泰微怔,但很快听到了下一句。 “所以就当是无条件帮忙吧。” *** 标书以邮件形式发出去的那一刻,公司上下都松了口气。 众人已经做好了今晚不眠不休的准备,没想到能这么快搞定。能提前完成任务,大家自然欢喜。 凌晨一点半,温瓷下到地下车库。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雨,气温骤降,从电梯里出来的那一刻浑身毛孔都紧缩到了一起。身上是条为了参加订婚而穿的鱼尾长裙,因为临时赶到双子楼,只来得及披一件西服外套。 她拢了拢衣襟,刚要往外走,一辆黑色mpv忽然停在面前。 电动门缓缓划开,最先看到的就是一双被西裤包裹的长腿。落在西裤上的手指不疾不徐,缓缓敲击了几下。 这双手的主人坐得靠后,上半身几乎隐匿在车内阴影里。 他什么都没说,僵持片刻,温瓷提着裙角上车,坐定。 “我回自己公司。”温瓷道。 她的珠宝公司就在百米开外,站在街口能看到的位置。 司机犹豫了。 从这位女士上车起,他隐约觉得车里的氛围变了。原本只是一潭死水,现在有什么在水里翻搅,彻底把这潭死水搅活。说不清变得更好,还是变得更坏。 直到后座传来低沉的男声,“嗯。” 车子重新动了起来,隔音板缓缓闭阖。 后车厢变得更为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呼呼地往外吹气。 因为暖空调,这里和外面湿冷的世界截然不同。 温瓷露在外面的那截小腿也没那么冰凉了。她陷进座椅靠背里,闭上眼:“劳伦斯那边的合作还没结束,为什么要答应看标书?” “为什么不能?”薄言像是累了,极缓地揉了揉眉心。 “同行业竞争,这不用我告诉你吧?如果外面有心人知道——” 薄言还是那副事不关己的淡定模样:“价格是你们自己定的,与我无关。” 温瓷有些恼了:“薄言,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终于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向他:“你这次回来什么打算?” 没再客套地称他为薄先生,似乎生动了不少。 薄言同样望向她,答得言简意赅:“拓展国内业务。” “可我听说你没有接其他、任何项目。”温瓷有点咬牙切齿。 重音落在了任何上,薄言若有所思地扬起眉,“调查过我了?” “甲方有必要了解每一个值得合作的乙方。不是吗?”温瓷说。 “如果,是为了你回来呢?” 空气突然静了。 所有的一切仿佛忘记流动。 车速趋向停止的那一刻,温瓷终于缓过神,抿唇看向窗外,“我到了。” 车子已经驶入地下车库,b1电梯入口的灯光铺满视线。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然而车主却没有解锁的意思。 温瓷倔强地没回头。 她在隐私玻璃的反光下看到对方逐渐贴近的倒影。 下一秒,肩头有股不容忽视的力量将她扳正。 她对上一双情绪晦涩的眼睛,这种情绪像阴天的大海,带着海潮无边无际席卷而来,很快填满车厢的角角落落。 温瓷被迫坐直,桎梏在座椅靠背上,与他鼻尖相抵。 谁都没有闭眼。 她本能觉得接下来的话题多半和过去有关。 果然,她听见薄言问她: “温瓷,这十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我?” 作者有话说: t.t 第4章 脾气 重逢后多次虚伪,这样的单刀直入反倒令人无所适从。 温瓷放轻呼吸。 他身上的气息很清冽,像冬日刮过松林的冷空气。可蹭在鼻尖上若有似无的触感,又让人联想到闷湿缠绵的回南天。他们离得好近,近到几乎要咬着嘴唇说话。 在这样坦诚的环境下,她说不了谎。 所以想过吗? 温瓷问自己。 在他离开后,她确实打听过他的下落。 旧爱 第5节 有问过他的朋友,朋友只说不知道。又问了对接的学校,学校说他并没有去报到。薄言好像就这么突然消失了,不留一点痕迹。 再次知道他的消息,是多年后。 他在华人圈已经小有名气。 外刊杂志上会有他的采访,那些人喜欢把他描述成精准把控风向的舵手,也有人说他是暗中伺机的豺狼。就像不少期刊也会写到温家,写到她,说她拥有含着金汤匙的人生、是温家的掌上明珠。这些描绘他们的词汇都形容得恰到好处。 同在一本杂志上出现,她没有刻意隐藏过自己的信息。毕业后她的一举一动都在大众视线之下,求学,深造,最后回国。 温瓷想过,如果没有再联系,大概就是因为不想联系了吧。 后来,她便不再打听。 有生之年还能相逢,以这样近乎相拥的姿势纠缠到一起,是温瓷没有想到的。她觉得这一切荒诞却充满戏剧性。 “那你呢?”她问。 薄言比她坦诚更多,眼底汹涌的海浪还未退潮:“想过。” 他很坚持,再次问道:“所以,你想过我吗?” “想过吧。”温瓷轻声说。 同样是回答,好像加了“吧”就会显得柔和许多。 薄言要的不是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他深看着她,一秒,两秒,三秒……抵在她肩膀的手忽然松力。 “嗯。”他低声说,“你到了。” 桎梏的力量全数消失,他重新落回到座椅上,面色很淡。哒得一声,车门解了锁。刚才带给温瓷无穷侵略性的那一幕仿佛只是她的幻想。 她点点头,恢复骄矜:“那就多谢薄先生顺路。” 高跟鞋触地的那一秒,隔音板降回原处。 司机小心翼翼地问,“薄先生,还去lisa小姐那吗?” 温瓷顿了顿,径直往电梯口走去。 距离逐渐拉远,她没听见回答。 通往电梯间的玻璃门把黑色车影倒映得格外清楚,车影渐行渐远。最后灯光一闪,消失在转弯处。 温瓷拢紧外衫,忽得涌出一种连她自己也说不清的异样情愫。 穿这么正式,原来是去见女人。 *** 第二天一早,助理把文件送到温瓷办公室。 “小温总,这位lisa小姐是至圣证券的一名高层管理。她之前一直在海外分部,所以原先的背调里没有她的信息。”助理观察着她的神色,“详细的资料都在这,是这位有什么问题吗?” 温瓷随意翻看了一遍,“没别的了?” 按说工作履历都在这里,助理摸不太准意思:“您是想知道……” “没什么。”温瓷淡淡道,“放这吧。” 助理放下文件,还有些不放心:“要不我再让人查详细一点?” “不用了。”温瓷扯过一沓没签的合同,似乎已经失去兴趣。 助理这才轻手轻脚退出,临到门口,突然听到温瓷叫他。 “小吴。” “欸。”他立马驻足。 “lisa小姐结婚了吗?” 就知道这事儿没完! 小吴快速搜寻了一遍脑内所有关于这位lisa小姐的资料:“还没,不过听说快了,结婚对象应该是业内人士。” “应该?”温瓷若有所思地托起腮。 “我猜因为是办公室恋情嘛,所以保密,哪都打听不到。” 温瓷嗯了一声,看不出情绪:“辛苦你了。” 晚一点的时候,温瓷接到陆父电话。 “听你爸爸说昨天忙了个天翻地覆。”陆父上来就说。 温家没去撑场面,估摸着陆父觉得脸上不好看,又没法去温老太太那里抱怨,只好逮着章合泰和她一人说两句。 温瓷四两拨千斤地圆回去:“我和奶奶原本准备过去的,但好些东西需要奶奶签字。我又被抓了壮丁。” “这样。” “嗯。后来奶奶说过意不去,到正式结婚,她代表温家来办。” 温老太太提出主动操办,一下面子里子都有了。 陆父心里舒坦许多:“你奶奶年纪大了,不至于。” 他客气完,记挂起之前的事:“和那家投行聊的怎么样了?怎么没动静?” “您那里还有别家……”温瓷话说一半。 陆父八面玲珑,哪里听不出她的意思,呵呵一笑:“这家你还不满意啊?别家有是有,就是怕你更看不上。” 温瓷不是真心想换。 甚至在见完第一面,知道对方是薄言后,原本还需详谈的合作案在那个瞬间一锤定音。她一定会选择他,没道理可言。 但她知道,谈生意不该表现得过分积极。 她应该有更多选择的,也应该让乙方在互相竞争中提出更优效的合作方案。 想必是工作上一片坦途,才有时间夜会情人。 人要是忙起来,就没谈情说爱的闲心了。 思虑过后,温瓷还是请陆父帮忙:“陆伯伯要是有不错的机构,再多给我推荐几家吧。” 陆父笑着答应:“好好,那是自然。” “时间上,我想这星期之内敲定。” “行,这就给你推过去。” 而另一边,至圣证券的走廊。 方经纬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女人抑扬顿挫的嗓音。 “合着你完全放权给庄思邈,让他收劳伦斯的尾,就是为了拖住他?这都多少年了,eddie,你是不是疯了?” 方经纬伸手准备敲门。 “温家给你下的什么迷魂汤?一听到这俩字,都没管八字有没有一撇呢,就要往下跳?要不是看到温氏集团的标书,我们都还蒙在鼓里。庄思邈让我带句话给你——别忘了你当年为什么没能去成沃顿商学院!” 薄言冷淡的嗓音从里面传出:“是庄思邈,还是你自己想说?” 女人似乎噎了一下:“当然,我也是这个意思。” 他们说的东西方经纬一知半解。 但他能判断出意思来,lisa希望薄言不要碰温家这个案子。 可方经纬不一样,他知道国内拼多少业务都比不上来一个温家。机会极其难得,既然金字招牌想碰这个case,他乐意之至。 于是方经纬坐定了这个和事佬。 “eddie,你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很成功了。她没理由占据你那么多未来——” 方经纬敲了敲门,里面的谈话应声而断。 屋里一人站一人坐,站着的那个言辞激烈,脸色微微发红。而坐着的那位神情冷淡,一手夹着签字笔在方案上修改数据,一手还在操纵键盘。发觉对方输出中断,他甚至轻微扬了扬眉,似乎在说:你继续。 lisa语气听着那么冲,在他面前却像一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方经纬立马判断出了风向,笑呵呵地说:“都自己人,这怎么了?” “没什么。”lisa脸色不好看。 “刚才不小心听到一点,我觉得吧……”方经纬说,“劳伦斯和温家都是做航运的,eddie在这方面经验丰富。他来接这个案子何乐而不为呢?再说了,就算有什么过去,温家不也没意见嘛!eddie,我说的对不对?” 薄言淡淡嗯了一声。 他注意力都在工作上,反应寡淡。看在方经纬眼里,就是一个讯号暗示:你来搞定。 方经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最后把实打实的利益摆在面前。 “其他什么都可以放放,咱都是成年人了。” lisa的余光在薄言身上再三徘徊:“我从凌晨等到现在才见上你就该知道是这结果。行,如果你非得去,有一个条件。” 方经纬赶紧道:“你说,我帮eddie听着。” “这个案子我和庄思邈也要参与。” 方经纬眼皮半阖,似乎在考虑。 lisa:“分红还是按原来那样,各管各的。” “那怎么行!”方经纬立即一副老大哥的模样,“可不能叫你们吃亏,能者多劳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他说完转向薄言,“eddie,你觉得呢?” “随便。”薄言说。 他的随便很宽泛,一时不知道他是对待遇无所谓,还是对他们的加入不关心。总之这件事就这么落定了。 lisa暂时代表庄思邈留在这,三人临时开了个小会。 快到下班点,方经纬接到一通电话。 接完回来,他脸色显然没有之前那么从容。 “温家那边在接触其他几家投行,今天下午他们会过面。具体谈了什么还不知道,但现在我们已经落后了。” 让方经纬觉得不安的是,自晚宴以后温瓷一次都没约过他们。 即便他认为薄言送的那份厚礼温家理应很满意。 他想了想,问:“要不我再去联系一下温小姐?” 旧爱 第6节 “不用。”薄言道。 “看来人家是有几手准备。”lisa意有所指,“你确定我们要热脸贴冷屁股?” “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顾虑,但碍于旧——”方经纬紧急刹了个车,“碍于旧识,温小姐没好意思提。” “想象力不错。”薄言哂笑。 “确定没问题吗?”方经纬踱了几步,自言自语道:“真中意我们的话,怎么突然又接触了其他几家。是不是……” 薄言终于停下工作,视线短暂地掠过lisa。 “可能是有点小脾气吧。”他说。 作者有话说: 温瓷:穿这么正式,原来是去见女人。 薄言: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原来是准备去抢婚的? 温瓷:??? 第5章 挑衅 忙碌到后半周,方经纬终于收到温氏的会面邀请。 他能感觉到,温小姐忽冷忽热的态度应该跟自家那位金字招牌有关。临出发前,方经纬特意找到薄言:“你今天去吗?” 薄言扣上最后一颗衬衣袖扣,懒得抬眼:“你觉得我去不去。” “去。”方经纬见缝插针地提醒,“还是那句话,女人很善变的。” “所以?”薄言淡声问。 “……脾气别那么硬嘛。” 方经纬的担心多余了。 还没到温瓷公司楼下,前面那辆黑色mpv忽然转向,驶进了双子楼。 方经纬:“eddie不去?” “那位大小姐的父亲有事找他。”lisa讥嘲道。 方经纬长长哦了一声,“不愧是eddie。” 当初想搭上温氏集团的线,方经纬还犹豫过是从温小姐入手还是那位章总。 一个很少插手集团事务、却是唯一的继承人。另一个是在总部经营数年的温家女婿。他犹豫不定的事,薄言有本事两头搞定。 方经纬一万个舒坦。 但想到刚才lisa的语气,他善意提醒:“不管你们对那位大小姐有什么看法,看在这么多天的努力上,你应该知道怎么处理。” “随机应变吧。”lisa最后描了一遍红唇。 他们从独立电梯一路上行到顶楼。 顶楼很开阔,中间有一间由透明玻璃墙分隔开的弧形房间,带他们进来的人介绍说是会议室。即便如此,这里丝毫没有会议室该有的肃穆,随处可见的室内篱笆上爬满了玫瑰的珍稀品种。有些甚至顺着攀爬架缀到了天花板,像被花海包围了一般。没来得及惊叹,玻璃门再次应声而开。 lisa望过去,终于见到了扎在薄言心里近十年的刺。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位大小姐,许多想法跑进脑海,最后只是觉得自己最后一次检查妆容的行为十分多余。 温瓷穿着浅色丝质衬衣,墨绿荷叶长裙。 浑身上下唯一的点缀只是一副款式极简的耳线,这样简单的搭配依然让人贵气不减。她什么都没说,淡淡颔首示意,lisa几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薄言的影子。 对角线落座,温瓷同样注意到了lisa。 只是短暂注视了几秒,她就察觉到了对方眼中的微妙敌意。这份敌意一闪即逝,收敛得很快。温瓷习惯了这样的目光,也知道怎么应对。 她翻开企划书,置之不理。 整个方案由方经纬进行陈述,lisa在重要处做注释说明。 虽然薄言不在,但整个方案都霸道地显示着他的风格。简单,高效,一针见血。就算不听说明,温瓷也知道至圣证券依然是最佳合作伙伴。 “我在坦桑尼亚看中一条矿脉,需要你们帮我融资拿下矿脉……” “这很难。”lisa直言,“温小姐恐怕不了解行情。这世界上名不见经传的珠宝公司千千万,坐拥矿脉的却屈指可数。” “lisa小姐的意思是做不到?” “几乎做不到。我们是帮您融资,不是帮您印刷纸币。” 这几句话讽刺程度可见一斑。 方经纬没能拦住lisa的嘴,他赶紧道:“lisa的意思是虽然很难,但我们会尽力一试。” 温瓷脸上不见任何愠色:“好,那没别的问题了。” 温瓷离开会议室时,还能听到身后模糊不清的争辩。 “你明知道她在刁难!” “注意你的态度,lisa。”方经纬把声音压得极低,“你今天……” 还有一些细节留待商讨。 会议休息间隙,温瓷在露台咖啡厅再次遇见lisa。 女人脱了西装外套,露出板正的衬衣轮廓。她单手下垂,另一只手夹着电话递在耳边。见到温瓷过来,她挂断电话丢回包里。 “温小姐也来透透气?” 温瓷注意到她左手无名指上闪闪发亮的一点:“戒指不错。” “还行吧,纽约一名挺有个性的设计师设计的。温小姐喜欢吗?我可以推个联系方式给你。”lisa展示她的戒指,“不过她的档期很满,不一定约的到。” 话里话外流露出浓浓的优越感。 温瓷听出来了,不予置评。 lisa笑了笑,收起展示戒指的手:“恕我直言,我觉得我们的工作理念并不契合。或许这个合作案本就不适合。” “是吗,薄先生也这么认为?”温瓷随口道。 “我了解eddie,他想碰这个case只是因为他觉得有挑战性。温小姐不要想太多,他这个人工作起来是无所谓旧情的。”lisa说,“何况有些陈年旧事,早就翻篇了。” 温瓷忽然觉得这位lisa小姐很有意思,说的话做的事都在逾矩却不自知。她露出柔和的笑:“是啊,翻篇儿的事就不用总挂在嘴上提了。” lisa面色一滞:“我只是出于好意提醒。” 私底下的交流并不愉快,温瓷不喜欢这样无意义的你来我往。 她转身往另一处露台走去,lisa再度追问上来:“你确定要继续合作?” 温瓷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等待下文。 “温小姐,你并不会带给他任何积极影响,我劝你放弃。”lisa的挑衅虽迟但到,“刚认识的时候,我和eddie相处过一段时间,你要知道那段时间才是eddie人生的腾飞期。我能带给他的——” 温瓷无害地弯了下唇,“看到那位咖啡师了吗?” lisa莫名:“什么?” 在她们谈话间隙,咖啡师已经无声无息退回了操作间。 “今年大学毕业,刚入职的我们公司。”温瓷向lisa介绍,“一年的职场新人都知道不打听同事的私事。” 她说完微微停顿,没出口的话却已经摆到了台面上。 ——管得太宽了吧你。 lisa胜负欲很重:“我和eddie不仅仅是同事,温小姐在不了解的情况下是不是应该做到no judge。” 温瓷笑笑:“有些话还是建议摘下钻戒再说。” “你什么意思?” “听说lisa小姐进入至圣之后苦苦纠缠薄先生数月未果,退而求其次才转投另一位庄姓合伙人的怀抱。好不容易修成正果还这样摇摆不定,总说些没意思的话,你的那位未婚夫先生知道吗?” 这些事lisa捂得紧紧的,连同事都不一定知道。 薄怒之后她警惕地看着温瓷:“你从哪知道的?” 视线落在那枚钻戒上,温瓷用可惜的语气说:“找设计师的时候怎么这么不小心。” lisa皱起眉,又听到她说。 “下次再订婚记得要注意……”温瓷把先前在会议室,lisa说的话原封不动给送了回去:“别找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珠宝公司签的设计师了。” 留给她一个祝福的手势,温瓷转身回到会议室。 会议桌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方经纬正和他汇报今天开会的成果,听到她进来,两人都望了过来。 时光真是优待于他,褪去了青涩,他身上那种笃定与自信越发耀眼。 刚因为他的事惹得一身腥,温瓷心情并不大好。 她重新落座:“薄先生似乎来迟了。” “抱歉,处理一些别的事。”薄言敏感于她的情绪,“是方案有什么问题?” 明知道他们这一次又一次的短兵相接,最没问题的就是方案。 温瓷的情绪有一瞬凝固,刚要开口,lisa也回到会议室。视线在lisa身上游离一圈,这次温瓷注意到,原本闪着宝石光彩的左手无名指变得一片素白。 温瓷松缓许多,敲了敲桌面:“开始吧。” 漫长的研讨进行到下午。 期间lisa多次态度微妙地回呛温瓷,反观后者,倒像察觉不到似的反应冷淡。 会至中途,在某个小分歧点上。薄言停下讲解,面色冷峻地对lisa说:“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工作。” “我只是……” “工作上不需要任何借口。”薄言做了个暂停手势,“介意给我五分钟吗?” 温瓷无所谓,“出门左转,有一间闲置办公室。” 这一层的办公室隔音极佳。 旧爱 第7节 但为了会议室里这些珍贵玫瑰品种的栽种,整面玻璃墙使用了最新的温湿自我调节系统。也正是如此,只有这面墙的隔音受到了影响。 方经纬同温瓷留在会议室里,耳边时不时传来几句对话。 他内心焦灼,又不好特意提醒。 “我不会退出这个项目的!eddie,你完全可以指派我们中任何一个人过来,没必要亲自接触。那位大小姐懂什么?她除了提出无理的要求根本不了解行业里的事!这就是我今天态度欠佳的原因,难道她刁难的还不明显吗?” “你是这么认为的?”薄言语气平淡。 “是。所以我认为你没必要在这个项目浪费时间。我和庄思邈都觉得——” “我回来做什么庄思邈都知道。”薄言道,“所以你不用事事带上他。” lisa忽得沉静,面色复杂地看着他。 薄言眼眸半阖:“如果你觉得这个项目是在浪费时间。那么抱歉,你出局了。” 他俯身,肩膀微微下压,在lisa身边留了最后一句。 再抬头,lisa满眼震惊。 她看着薄言同她擦身而过,而后办公室大门嘭得一声关上。 门外,温瓷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 “最后一句太小声了。”她低声说。 在薄言复杂的目光中,温瓷显得有些无辜:“我没听清。” 作者有话说: 温瓷:快啊快啊!快说给我听听!你是怎么怼她的! 第6章 梦境 温瓷听到了,只是想从他嘴里再确认一遍。 但薄言并没给她这个机会,绕开她,径直往前走:“什么都没说。” “是吗?”温瓷好像真的无所谓。 她撇撇嘴,跟在他身后重新进入会议室。 在方经纬欲言又止的目光中他们各自入座,仿佛无事发生。 会议结束的时候天色已晚,温瓷并没有多作挽留。 她回到办公室,极少地完全放松脊背,任由自己陷进办公椅。没开灯,周围暮色沉沉,只有窗外高层警示灯的光芒在闪烁。她忽得想起薄言刚才同lisa说的那句——沃顿,她的母校。你真觉得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大小姐吗。 那段求学经历她很少提起,外界也极少有人了解。 即便是时时刻刻关注温家的那几家杂志也没有登载过。 可他却知道。 温瓷闭上眼,再次忆起第一次同他搭话的那条长街。 夜幕初临,咖啡厅暖洋洋的灯光铺散在街边。 落他身上的夕阳余晖也被店里的灯光所替代。温瓷观察了他许久,从日落到月升。少年终于不再像一尊雕像。他站起身,拂了拂尘土,而后从裤兜里摸出一包烟。没像其他叛逆少年那样点燃,只是摸在手里看了一会儿,眉心微皱。 是没火么? 温瓷猜测着,不知不觉走出咖啡厅。 他比自己预估的还要高一些,温瓷站到他身边才发现需要微微仰头才能迎上他的视线。她举起手里的打火机:“要火吗?” 少年不说话,默默偏开视线继续看向车流。 “我知道你叫薄言。”温瓷说。 薄言轻描淡写的一眼,温瓷就知道他应该在说:你怎么知道。 温瓷解释:“每周一晨会,你都会上台演讲。” 短暂的沉默过去,薄言终于动了动唇:“你想说什么?” “像你这样的年级第一,老师眼里最好的学生,也会抽烟吗?”温瓷很好奇,盯着他手里已经发瘪的烟盒,并且坚持问道:“你要火吗?” 少年冷淡地拒绝:“不要。” 他顺着灯光往前走,似乎并不想跟她待在一起。 “你要走了吗?”温瓷追问。 少年依旧不语,自顾自往前。 习惯了一呼百应的生活,很少会有人不理自己。温瓷追上两步,又犹豫地停下。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对方相处,但这样新颖的模式让她觉得枯燥的生活忽然被注入了活力。 几次三番,薄言烦了。 他今天心情不好,没空应付别人。 于是言辞狠厉地警告:“温瓷,你别跟着我。” 温瓷很惊讶,但显然心情更好了:“你知道我叫温瓷呀?” 和以前一样,他什么都知道。 温瓷站在窗前,俯瞰着车水马龙。 不知从哪一刻起,她仿佛再次感受到了生命的流动。 *** 得知公司中标,温瓷正在老宅陪老太太吃饭。 章合泰接完电话满面红光:“两年的使用权,我们中标了。” “嗯。”老太太夸得很含蓄,“这么短时间完成标书,很不容易。” 章合泰笑着说:“我可不敢居功。” 见老太太望过来,他简单叙述起前因后果:“机缘巧合,有幸和劳伦斯案的负责人认识。有了业内人士帮忙,自然效率更高。” 老太太慢慢放下筷子:“能接的住劳伦斯,怎么舍得回国发展?” 温瓷盛汤的手微顿,很快听到章合泰说:“妈,那是人家的私事,我不好过问。” 老太太发出很轻的一声鼻息,不知何意。 许久,她才道:“这样的人才倒是不多。” 章合泰应和着,瞥过温瓷,意味深长地说:“确实不多。” 两人又聊起别的,有一搭没一搭。 温瓷安静吃完饭,开始发呆。每次他们用这个语气说话,多半是跟她有关。章合泰也习惯了,有合适的青年才俊都会回老宅跟老太太提一嘴。 果然不到五分钟,温瓷就听到老太太叹息。 “门当户对的不愿意到我们家来,条件不够的我又看不上眼。” “您当初不是说了吗。家世其次,最重要的是能力。”章合泰说。 “你说的那位薄先生……”老太太语气中顿,在等下文。 “我请人调查过。” 闻言,温瓷终于有了些许反应。她交叠在餐桌上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近几年连拿几个大case之后,听说许多富商都对他青睐有加。那些华尔街的老狐狸各比各的精,三不五时邀请他参加家宴,打的什么主意自不用说。”章合泰说,“不过这位薄先生倒是定力十足,工作之外的邀请全婉拒了。” “当真?”老太太问。 “当真。” 章合泰也觉得奇怪。 工作履历能洋洋洒洒调查出三大张a4纸的人,私生活却一片空白。 两人又说了几句,话题终于转向别处。 自始至终没人问过她的意见。 这顿晚餐结束,温瓷驱车回自己的住处。 夜幕下玻璃搭建的温室泛着蓝荧荧的光。白天有人打理过了,这会儿满室玫瑰都娇嫩欲滴。露珠剔透,从饱满的花枝肆意滚落。 温瓷踢开高跟鞋,扯过一张摇椅躺了上去。 玻璃顶,能看到靛蓝色的夜空。她眯起眼,大概白天太累,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一场梦来得突然。 梦里是数天前,她与薄言在车里的那场对话。 他们鼻尖相抵,气息混在一起。薄言没再问那句“有没有想过他”,他沉默着,微微仰头,鼻尖顺着她的鼻梁、山根一路蹭到了眉心。而后轻轻吻她的眉眼,脸颊,耳垂。潮湿的气息兜头而来,就像身处雨季的玫瑰园。 温瓷同样仰起头,她慢慢接近他,闻到了冷松的清冽。 即便含着他的喉结,她也觉得他身上有股挥散不去的清冷感。越是拒之千里,她越想要掌控。 大概是梦,所以一切发生得毫无缘由。 他们之间似乎不再有三千多个日夜的隔阂,不再觉得陌生,也不需要质问与和解,只要简简单单一个眼神就能放下所有奔赴到一起。 在他进入的那一刻,她觉得荒诞到了极点,也满足到了极点。 在某个让人忍不住尖叫出声的时刻,梦醒了。 梦里还在滚烫,夜却是冷的。 上下一秒的巨大落差让温瓷觉得不适。她望向一成不变的安静夜空,忽然觉得胸口空空荡荡,仿佛连呼吸都有了回音。 身体还有一些潮热,她起身,花了好久才回到现实。 自谈完方案以后,她和薄言似乎再没联系过。 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温瓷看到几条新消息。 旧爱 第8节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住处附近的路口。 过了立冬,风忽然就凛冽起来,露在外面的手臂被吹得冰凉透骨。温瓷拿出手机快速打字——两分钟内不出现,我走了。 消息还没发出,一辆雾霾蓝跑车疾停在她面前。 温瓷把手机丢回包里,从副驾落座。 见她坐稳,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侧过身,贴心地给她扣上安全带。一碰到她冰凉的手背,又够身去后座拿她的专属披肩。 温瓷任由他给自己披上,窝进座椅,而后提醒:“坐好。” 与薄言有六七分相似的脸上显露出委屈,但嘴上不言。重新启动引擎前,他还是忍不住,“你今天好漂亮。” 有种异于平常,蛊惑人心的美。 温瓷眉梢微动,眼睛却闭着,懒得再睁。 耳边捕捉到的声音离她近了几分。 那人附在她耳边,委屈巴巴地说:“姐姐,这段时间我好想你。” 温瓷好似没有听出言外之意。 她闭着眼,心思确实不在这儿。梦里的一切像一场绚烂花火,时不时在脑中回现。想的太投入,以至于汽车再度启动,她也没注意。 温瓷不讨厌这样的空间。 被夜风吹得冰凉的手指逐渐回暖,她终于睁开眼,偏过头,开始肆无忌惮地打量那张让她觉得熟悉的侧脸。 冰凉冬夜带来的失落终于慢慢消退。 十几分钟的车程在转入一家私人会所后结束。 驾驶座上的年轻男人率先下车,为她打开车门。来之前他已经叫人准备过,房间布置得简约却不失浪漫。入门岛台上摆着两支玫瑰与香槟。 他有话想跟温瓷说。 半支酒入喉,气氛松缓下来,温瓷好像也从心不在焉的情绪里慢慢回到正轨。“你今天找我有事。”她笃定道。 “有部电影。” 喻淮安是演员,但他大红大紫的生涯从遇见温瓷才开始。他垂下眼,长长的眼睫把他的瞳孔覆出一层阴翳,“导演找我试镜了,他很满意。现在合同在我手里,我想……想问问姐姐你的意见。” “你自己呢?”温瓷单手托腮,另一只手轻轻晃动酒杯。 “我挺喜欢的。”喻淮安赶紧道。 温瓷面露迷惑:“那问我做什么。” 喻淮安有一瞬愕然,今天来之前他想过很多种说辞。他以为温瓷多半是不同意他去拍别的戏的。他记得最初结识温瓷时,他正在一部校园剧里当男配。 那天,温瓷的朋友把她叫到杀青宴上来玩。 能和资方坐在一起的人谁都不敢小觑,何况温瓷天生夺目。席间好几次,喻淮安看到主桌上她的那位朋友频频指向自己,温瓷神情淡淡,只是偶尔眼神对上时会露出浅笑。多亏了那时的胆大,散席后喻淮安主动要了温瓷的电话。 就是这么一次大胆,他后来陆陆续续接到好多本子,清一色的校园剧。 他很快蹿红,进出剧组大家从喻淮安喊到喻老师,从默默无闻到国民初恋。但自始至终,喻淮安都在拍着戏码相似的剧。 期间也有别的戏找他,他没接。 手里逐渐掌握资源后,喻淮安辗转许多道向别人打听过,只记得有人说,你演这个类型的她才会喜欢,怎么,翅膀硬了? 喻淮安不知道自己想向外界证明自己并非戏路太窄,还是想试探他在对方心里的位置,看到这次剧本后,他倔强地想试一试。 而后温瓷就这么轻而易举地答应了。 喻淮安轻蹙眉心,解释说:“姐姐可能不知道,是都市悬疑,警察故事。” “嗯。”温瓷放下酒杯,转为两手托腮,“喜欢为什么不签?” “……有感情线。”喻淮安又说。 温瓷弯起嘴角,笑得人畜无害:“你哪部没感情线了?” 喻淮安彻底蔫儿了。 认识温瓷这么久,他从来没猜透过她。 明明给他带了那么多资源,直接或间接地把他捧到如今的位置,她却好像从没想过要从他身上获得点什么。 喻淮安有点烦,甚至不知道为什么会烦。 他放下酒杯,目光灼灼地望着温瓷:“姐姐,除了陪你,我还能做其他的。” 当晚不出意外,喝到酒意朦胧,喻淮安还是被请出了房间。 他独靠在墙边,忘不掉刚才那一幕。酒意让他的脸颊发烫,女人的手指带着丝丝凉意,自下而上捧住他的脸。喻淮安觉得心脏都快骤停了。 他从没离她那么近过,近到再往前一点点,他便可以拥有她了。 光线昏暗暧昧,温瓷的眼睛像盛满了全世界。 “我还不是你的。”他听到温瓷含糊其辞地说。 在他的心一寸寸往下坠落时,又听到了下一句。 “所以……你什么时候开始行动呀?” 作者有话说: 芜湖。 祝大家周末愉快(浅发一轮红包) 第7章 强吻 无论问他多少次,喻淮安都觉得这种时刻的温瓷才最让人动心。 只有极少数的几次,他能见到她微醺的模样。像一朵热烈,却脆弱的玫瑰。卸下刺,变得柔软又可爱。连说话时的尾音都会泄露出少女心事。 可是她总不让他多留,于是这种难得窥见天光的机会变得格外短暂。 喻淮安没有离开,照例在旁边留了房间。 他总是希望第二天酒醒之后,还带有一丝酒后余韵的冷美人第一眼看到的还是他。 第二天一早,喻淮安如计划般出现。 温瓷还穿着睡袍,素面朝天。 只看了一眼喻淮安就知道,剧组里那些时常吹嘘自己素颜能打的女艺人不如面前这位的十分之一。没有如出一辙的苹果肌,微笑唇,是种自然又浑然天成的美。显然她对自己的底子很有信心,没有半分遮掩的意思。 听到他过来,温瓷只是微微扬起下巴,示意他坐。 他们安静地各自用完早餐。 温瓷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问他:“我昨天没做什么过分的事吧?” 她的声音有点黏,仿佛那丝酒意还在发挥作用。 喻淮安摇头:“怎么会。” 只怕你不够过分才对。 “酒量好像变差了。”温瓷轻声自言自语道。 她抿了好几口柠檬水,单手托腮,似乎在想昨天到底有没有逾矩。终于在喻淮安也放下刀叉的那一刻放弃。 温瓷起身:“一会去剧组吗?” “还不。”喻淮安说,“我先送你。” “不用了,我可以让司机——” “我送你吧,姐姐。”喻淮安很坚持,“我不会让别人看见的。” 大概是他那张脸太容易让人联想。 温瓷一点儿都受不了他眼巴巴的小狗样子,点点头:“嗯。” 等温瓷从卧室出来,又恢复了平时的模样。 或许是嫌酒后气色不佳,她用了一支很正的红色口红。烈焰红唇,明明是最浓烈的颜色,看起来却比往日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喻淮安接过她手里的大衣:“昨天说的那部剧,我要不还是别接了。” “为什么?”温瓷问。 “会很忙啊。”喻淮安轻声说,“想姐姐的时候就不能随时出现了。” 温瓷抿着下唇,没说话。 喻淮安又说:“开玩笑的。” 他甩了甩手里的车钥匙:“走吧,我送你。” 昨天睡得不好,总是辗转,温瓷上了车就开始犯困。她把额头靠在玻璃上,用冰凉唤醒自己的理智。这样的姿势让她下意识就会把目光停留在倒车镜上。 车子开出会所,忽然有什么从倒车镜里一闪而过。 温瓷坐直,盯着看了一会儿,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大概是眼花。 她重新闭上眼,把自己陷进座椅深处。 车行至半路,驾驶座传来一声轻轻的啧。 温瓷分出一丝注意力,轻扬尾音:“怎么了?” “好像被狗仔跟了。” 喻淮安因为那张初恋男友脸一直处于事业上升阶段,红得经久不衰。有狗仔跟着也无可厚非。但比起自己,喻淮安知道温瓷更讨厌被拍。 一发现后面的车,他立马告知了温瓷。 这段路况良好,后面那辆紧紧贴着他们的黑色商务车就显得格外突兀。 温瓷重新瞥向后视镜:“再慢点。” 车速降到三十码,后面的车依然慢慢悠悠跟着,丝毫没有要超车的趋势。宽敞的车身挡住一大半视线,和它的驾驶风格一样霸道。 旧爱 第9节 “我找个地方甩了他们吧。”喻淮安说。 “不用,不是狗仔。”温瓷看清车标,“你开你的就行。” 经她提醒,喻淮安才发现跟着的是辆百万级mpv,狗仔的可能性为零。见温瓷没有过多反应,他才小心地问:“姐姐,你家里人?” “不是。”温瓷重新闭上眼,这回把披肩往上拉了拉,直到挡住大半张脸。 喻淮安知道她想休息,也或许是不想被追问,很有眼力见地结束话题。 快到目的地时,温瓷忽然开口:“是什么时候开始跟的?” 喻淮安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她在问什么,想了一想:“出会所不久就看到了,不过那时候没太注意。” “知道了。”温瓷埋在披肩下的声音略显沉闷。 像之前一样,喻淮安把温瓷送进地下车库。 在距离电梯入口还有百米之遥的转弯角,温瓷下了车。紧接着听到喻淮安降下车窗:“我们什么时候再见?” 温瓷心不在焉:“我最近可能会很忙。” “那……等你有时间,我来陪你吃饭。”他又摆出让人无法拒绝的表情,“人总要吃饭的,对吧!” “嗯。” 温瓷有些疑惑,好像过了昨晚之后,安静的小狗忽然主动起来。 在她恍惚出神的间隙,喻淮安把墨镜带回到脸上,搭在车框上的手朝她轻快地摆了摆:“姐姐,昨晚我很开心。” 引擎声渐远,最后终于消失在车库另一端。 温瓷这才收回神。 显而易见,昨晚一定是做了什么错误的暗示。 她拢紧风衣,边想边拐过转角。身侧有一束车灯照了过来,温瓷下意识往旁边让开几步。车灯忽得在她身边定格,连带着车身骤然疾停。还未来得及反应,眼前闪过一道人影,熟悉的冷松气味将她全身包裹。 唯一不被灯光铺盖的隐蔽角落,他们像恋人一样相拥。 下一秒,毫无章法的吻兜头而来…… 可能是被迫适应他的高度,温瓷觉得缺氧。 和梦里的感觉不一样。 现实中没有循序渐进,这个吻来得格外混乱,蛮横,不讲道理。温瓷甚至想到了动物世界,雌雄动物在一起的野蛮撕咬。 她被死死钉在墙上,下颌被迫抬高,双手桎梏在头顶。浑身每一处柔软都恰到好处地与他契合。 明明是场不在预料中的突袭。 她一边用身体演示反抗,一边在心理上陷入巨大沉醉。 一定是昨晚喝多了,她想。 嘴唇突然传来痛感,应该被吮破了。 温瓷感受数秒而后回咬过去,如愿听到对方从喉咙深处传来的闷哼。她抬眼,对上他那双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猜不透情绪。 他们就这么静静相视,终于,藕断丝连地放开对方。 吻得太热烈,以至于到现在,温瓷才察觉到背后与大理石砖相贴的冰凉。 他们在无人路经的墙角,唯一的去路被他的车挡住了。黑色的庞然大物,足以遮挡所有视线。胸口不断起伏,她的唇妆花了,有一大半是他吞了进去。 温瓷安静地打量他。 黑西裤白衬衣的单调配色终于被打破了。嘴角沾染的那点斑驳口红,让他一改往日的禁欲模样,反其道而行,欲得要死。 可是一旦停下亲吻,他眼里的欲望如同退潮般很快消失。 温瓷摸索着用指腹擦了擦留在自己嘴边的凌乱,轻声说:“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并不是可以接吻的关系。 从刚才起就一直萦绕在胸口的邪火不曾散开,薄言松了的手转而捏紧她下颌。四目相对,薄言冷声:“昨晚很开心?” 温瓷眼里的怔愣被他捕捉到,烦躁一下蹿到了顶峰。 “开心什么。”他阴鸷地问,“是让他爽了?” 残留的温存只需一秒就被打得支离破碎。 啪—— 结结实实的一记脆响。 沉默在两人之间无限蔓延。 温瓷手心发疼。 她蜷起手指:“就算是那样,关你什么事?” 是啊,关他什么事。 在他消失的三千多个日夜里,早该料到这一切。 高高在上的公主,怎么会缺乏追求者。 这股邪火来得莫名其妙,把他的理智冲得一干二净。 等理智回笼,她语气里只剩下了冰凉。 “薄言,我们早就结束了。” 看着他的表情泛起些许变化,温瓷往他心口插了很深的一刀:“我记错了。我们好像从没开始过。” *** 这是温瓷今天第三次对着镜子整理妆容。 第一次还在会所。第二次匆匆忙忙,只能对着电梯的金属墙来擦一擦凌乱的唇妆。这是第三次,在顶楼办公室换了褶皱的上衣,卸完妆重新端详自己。 嘴唇如她想象的一样,轻微红肿,下唇有一个小破口。 卸完唇妆,嘴唇回到了淡粉色,而破口还是那么红得显眼。好歹擦拭完已经不怎么疼了。她挑了支相近的颜色,小心翼翼描绘唇线。 每一笔落下,想的都是刚才那一幕。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跟在车后的? 会所很隐蔽,不可能是一大早碰巧路过。 是昨晚就在那了吗?还是从她刚出住处,他就知道了?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那吗? 温瓷撑在洗手台上闭眼,眼前隐隐约约浮现出薄言今早的模样。 衬衣西裤看似一丝不苟,却不像往常那样板正。领口松开了两颗扣,领带也不翼而飞。下颌淡青色一层,蹭过她眉心的时候有些扎人。 他眼里的狂风暴雨是真的,疲倦也是真的。 像他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怎么会浪费一整个晚上来做这种无意义的等待。 过去这么久,温瓷还是觉得看不懂他。 作者有话说: 就是这么刺激,sorry 第8章 tyche 从一开始温瓷就知道,薄言从不拒绝自己是有目的的。 可她不介意,她喜欢这种新颖的相处模式。就像别人都说,得不到才是最好的。她觉得薄言于她就是如此。 初次见他,是家里那条小德牧被送走的第二天。 温瓷哭哭啼啼地沿路寻找。她天真地以为所谓的送走只是离开家,离开这座园子。 于是从家一路寻到小区门口,再寻到路边。 就是在那里,她看到薄言。 彼时眼泪还没擦干,像隔雾看花,看什么都水蒙蒙的。少年拔长的身姿被晕成了光点,一会儿清晰一会儿模糊。他带着光晕站在不远处,与行迹匆匆的每个路人都不一样。 温瓷擦干眼,画面在她面前清晰起来。 少年穿着干净却发白的校服,脊如青松。他一手拎行李袋,一手在地图上描绘什么。隔开数十米,温瓷仿佛能看清他手指描绘的方向,目不转睛。 他像是这座城市的陌生闯入者。 很快来了公交车,少年抿唇看向站牌。 应该不是他等的那辆。但他运气真差,接连来了好几辆也没上成。 夕阳把他的倒影越来越长,明明是幅赏心悦目的画儿,却有种孤独感。 温瓷没来由地觉得难过,就好像他就是那条被她弄丢的小狗。 小狗丢了,少年也消失在路的那头。 不过很快,他再次出现在了她的学校。 温瓷听到别人在说。 “知道新转来的薄言吗?据说在以前的学校全科满分!” “这么厉害的来我们学校干嘛?” 加德是所国际学校,大多学生在结业前就会拿到国外高校的offer。 这里很少有人参加高考,因此大家对全科满分的学霸充满了好奇。 “我们学校肯定是为了将来往综合院校发展啊!那——么高的奖学金就为了招点儿高考能打的,有问题吗?有钱,任性,当然没问题!”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把未来状元都买进来,对吧!” 温瓷趴在课桌上,无聊地翻了翻手里的图册。 很快身后的谈话被一阵骚动替代。 旧爱 第10节 “看看看,那就是我刚说的薄言!” “不是说学霸吗???长这么帅啊我靠!” “谁规定学霸不能帅的?” “是没规定来着,但也太犯规了吧!” 温瓷在骚动声中撇过脑袋,愣了几秒。 啊,她的小狗。 他身上不再是那天发白的旧衣服,加德的校服让他整个人更显清俊。而他过于冷淡的脸天然带有贵气,与加德那些家境优越的少年子弟相比竟是一点不差。难怪,单单只是路过就能引起那么多关注。 温瓷看了一会儿重新把脑袋埋回图册,心里生出丝丝不爽,就好像自己发现的宝藏被人掘了一般。 身后同学见她没反应,问她:“温瓷!温大小姐!刚刚那个你看到没?” “没看。”温瓷小声嘀咕,“有什么好看的。” “你错过了!真的很好看!!!” 从他进入加德起,温瓷耳边三番五次地出现他的名字,想不听不看也难。 某某班某某人送情书被婉拒,某某班某某人放学后大喇叭告白,某某班某某人斥巨资送礼物。一个月三十天,几乎有二十九天都在被表白。 再然后,就算她不想知道,每周一的晨会也成了他的专场。 天底下坏男孩坏得各有千秋,好学生却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温瓷觉得,他在学校的时候无趣多了。 但她依然充满好奇。 直到有一天,温瓷第一次同他搭话。 当他嘴里吐出自己的名字时,温瓷对他的好奇上升到了顶点,那股愉悦也一同到了顶点。 “你知道我呀?”温瓷露出无害的笑,“那你也喜欢我吗?” 那天薄言没给任何回答,可温瓷不在乎。 因为此后只要是温瓷找他,他便不回绝。比起那些频频碰壁的其他人,温瓷已经是破例般的存在了。 他们就这么不冷不热地相处着。 温瓷很喜欢待在他身边,他不属于她身边任何一个圈子。 于是和他相处更简单,更纯粹,不用思前想后,可以尽情肆无忌惮。 有段时间他在忙一个演讲,温瓷却无聊得发慌。 “为什么要去演讲?”她问。 “因为要攒学分。”薄言说。 “攒学分做什么?” “可以拿到夏令营推荐。” 温瓷一脸迷茫:“夏令营推荐?” 薄言看着一无所知的大小姐,耐心解释:“有了夏令营的推荐,并拿到前三,报考a大时就可能有提前录取的机会。” “哦……所以得先演讲,再攒学分,然后拿推荐,最后才有那么一点儿可能的机会?”温瓷若有所思。 “不止演讲。”薄言说,“还有很多其他活动。” 这就意味着接下来薄言会很忙很忙,她会很无聊很无聊。 温瓷撇撇嘴,不就是推荐? 几天后,a大夏令营多了一个额外的名额。这个名额不费吹灰之力落在了薄言头上。 原本靠自己也是稳收囊中的,只是多费些工夫罢了。 薄言面色平静地看着烫金的邀请书,这是第一次享受到曾令他厌恶的特权。 那时候他便知道,有些人穷尽一生想跨越的鸿沟,在别人眼里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或许这就是当初温瓷闯进他生命时,他没有抗拒的原因吧。 那是他的tyche。 *** 回到至圣正好是上班时间,薄言进办公室时引起了不小的动静。 “我没看错吧?eddie脸上是不是……” “嘘,轻点儿!” “是不是那个,就那个,嗯嗯——” “我看着也像。靠啊!这么猛,哪个女人下的手?” “不是,我可听说他从业以来一丁点儿桃色新闻都没有的。怎么才回国……” “聊什么聊?手头工作都做完了啊?”方经纬适时出现,打断议论。 等众人回归工位,他才往里边独立办公室走。 薄言的那一间没上锁,方经纬站在门口敲了一会儿探头进去。办公区域没见人,另一侧的洗手间倒传来哗哗水声。 他带上大门,朝着洗手间方向轻咳一声:“你来啦?” 水声中断,方经纬从玻璃门的倒影中能看到伏在洗手台前的人影慢慢站直。许久,人影才动了动,从门后逐渐出现在他眼前。 除了脸侧有道红痕,薄言与平时无异。 衬衣西裤虽然穿得不怎么讲究,但在他身上莫名有种不羁的腔调。方经纬感叹,果然脸帅比什么都好用。 他挑了下眉:“脸怎么了?旧爱打的?” 薄言回到办公桌前,淡淡一声:“嗯。” “……” 方经纬本来是想开个玩笑,没曾想被他说中。他倒吸一口冷气:“你没事怎么又惹那位大小姐了啊?往后合作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还指望大小姐合作得满意合作得舒心,然后小手一挥给我引荐到温氏总部去呢!” 薄言打开笔电,面色平静:“我的错。” “…………” 一句话杀死比赛。方经纬巧舌如簧也不知道怎么往下接。 他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正要说话,薄言手机响了。 方经纬只好闭嘴等待。 电话那头短暂地说了几句,他听到薄言这边低声回应:“好,荣幸之至。” 挂断电话,方经纬终于找到开口的机会。但在这之前他准备打听一下。 “谁啊?听着像工作上的事。” “章总秘书。”薄言道。 “哪个章……温氏的章总?温小姐的父亲?”方经纬露出不愧是你的表情,“章总找你找得这么频繁,是又有什么业务吧?” 薄言回想起刚才的邀请,道:“不是业务。” “那还能是什么?” “家宴。”薄言说,“温家邀请我参加新年家宴。” “……” 而另一边。 秘书把结果告知章合泰的时候,章合泰放下笔:“答应了?” “是的,薄先生说荣幸之至。” 有那么一瞬间,章合泰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二秒,他是去质疑那份调查报告的真实性。 直到确确实实消化完眼前的现实,他才意识到随手发出的邀约竟然得到了回应。连华尔街巨鳄都能拒绝的青年才俊,居然接受了温家的家宴邀请。 他独自坐了一会儿,打内线给秘书。 “你再帮我查一下,这位薄先生在国内的经历。” *** 还有几天就到年关。 元旦和新年挨得近,证券公司遇到休市总是歇歇停停。 知道薄言要出席温家家宴后,方经纬那颗心一直悬在天上,喜忧参半。只怕和旧爱之间又弄出什么嫌隙。 一直到那天下午,公司明明放假了,方经纬还特意短信询问。 至圣证券-方:你出发了吗? eddie:路上。 至圣证券-方:新年,你就不能屈尊顺顺那位大小姐吗? eddie:这和新年有什么关系? 至圣证券-方:……确实,这和新不新年的没关系。女人是随时随地需要哄的。 方经纬在短信里支了不少招儿。 薄言没回复,闭眼都是温瓷浮现着愠色的脸。 自那以后,他们之间像隔着一层冰川。临近新年,所有的工作都推到了年后,没了正大光明相见的理由。 他很多次翻开通讯录,也仅仅只是翻开而已。 车子很快抵达温家老宅,车窗外,管家已经等候多时。 这里薄言曾来过几次,多数时光都在不远处的林荫道等待温瓷。十年后,他才有机会真正踏入,以一位客人的身份,将与他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 见他下车,管家迎了上来。 “薄先生,您来了。去前厅喝口茶吗?” 旧爱 第11节 “好。”薄言从善如流。 在二楼可以轻松俯瞰花园一角,所以当听到前院有车辆引擎声出现,温瓷就一直坐在窗口。她垂着眼,安静地看着。 数天不见,他的分寸和理智似乎回来了。 她见过许多人来家里做客时恭敬客气的样子,所以他身上流露出的漫不经心和不亢不卑尤其吸引人。他总是吸引人的,和从前一样。 想必此刻奶奶也在哪处看着。 温瓷起身,下楼,最后同他在入口的照壁处相遇。 “薄先生来了?”她一脸平静。 “打扰了。”薄言示意司机把礼物送进庭院,“不知道温小姐喜欢什么,简单准备了点。” 温瓷望过去,一大捧娇嫩的珍珠雪山簇拥成团。 她丝毫没给对方留面子,慢悠悠地说:“这不是打听得很清楚么。” “小瓷,怎么说话呢。”老太太出现得恰到好处,视线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最后责怪地剜了一眼温瓷:“没规矩。” 温瓷的“没规矩”体现在时时刻刻。 每次有合适的人选出现在家宴上,她都会没规矩一番。老太太习惯了,甚至可以说得心应手。一顿饭围绕工作上的事吃得其乐融融。 下了餐桌,老太太才切入正题。聊了会儿家事,这才给温瓷使眼色。 “小瓷,待会过来用水果。先带薄先生四处转转吧。” “知道了。”温瓷乖巧点头。 看着他们出了餐厅,消失在花园入口,老太太才开口:“确实不错。有谈吐,有气质,有学识,有本事。不像是那样的穷人家出生。” “是。总的来说就是家世差了点儿。”章合泰附和。 老太太又问:“都查细致了?” 想到之前交到自己手里的那两份资料,章合泰皱眉想了一会儿。 他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 最后只点了点头:“是,都没问题。” 作者有话说: tyche,希腊神话里掌管好运和厄运的女神。 第9章 泥潭 时至年关,天应该很冷了,露天花园却感觉不到凉意。 雕花长廊上隔几步就摆有一盏暖气灯,灯光暖烘烘地照在青石板上,同两人之间的气氛天差之别。直到与灯火通明的主宅有了一段距离,温瓷才停下。 “他们现在应该正在评估你的价值。”她缓缓道。 薄言并不意外:“我知道。” “你不知道。”温瓷看着他,“成为温家备选的孙女婿之一,竞争上岗,创造价值。成功了永远被冠上温家的前缀,不成功一脚踹开。薄先生不会连这点觉悟都没有吧?” “那上次那个人呢,也是备选之一?”薄言反问。 “他?”猜到他是指喻淮安,温瓷皱起眉,“不是。” 不是温家替她挑好的备选,那只有可能是真爱了。 薄言嗤笑一声:“哦,原来如此。” 温瓷不明白他笑里的含义,只当是自己多想。默了半晌,她还是坚持问:“所以薄先生想好怎么知难而退了吗?” “我从来只会迎难而上。”薄言与她并肩而立,低声道,“你知道的。” 谁也没提上次的冲突。 他们之间的谈话就好像一场利益交换,不需要推心置腹,也不需要解释和抱歉。这么多天,嘴唇上的破口早就好了。 那天因为急躁和不理智而留下的证据也全部消失了。 “温瓷,这一次我不会放手的。”他说。 *** 温老太太对薄言很满意,年后闲下来了让管家去送回礼。 也就是这么一眼,温瓷在早餐桌上看到了薄言如今的地址。 香樟豪邸,本市数一数二的富人区。 大概是发现了她的目光,老太太忽然一改口气:“我怎么就忘了。小瓷,你回去的时候顺道带给薄先生吧。” 温瓷不大情愿:“我还不回。” “原先叫你住过来你总推脱,现在倒是不想走了?”老太太不为所动,“那哪天你回去时再带,也是一样的。” 终究是逃不过,温瓷朝管家道:“放我车上吧。” 不想住老宅,也不想去给薄言送礼。 但两者取其轻,温瓷还是选了后者。她开车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要不一会儿把东西放楼下前台,让他们送上去就好。 可真到了楼下,她又有些动摇。 分开三千多个日夜,说对他如今的生活一点都不感兴趣是不可能的。 好像多看一点,就能多填补一些空缺似的。 犹豫间,手机震动数下。 圈子里难得称得上是“朋友”的朋友发来语音。 “哎,瓷儿~这两天总有空了吧?想着你平时肯定忙,都没敢打扰你!” 温瓷回:“怎么了?” “还能怎么,看男明星呗!”那头说,“最近火了好几个小鲜肉你知道吗?正好过年,我攒了个局。来?” 这位朋友王可常年混迹各大剧组,这儿投点钱那儿投点钱的。 当初认识喻淮安就是通过她之手。 温瓷兴致恹恹:“不了吧,忙着。” “过年了你家老太太都不给你放假?”王可说,“还是真那么长情,就盯着一个喻淮安了?” 温瓷没想好怎么回,王可立马追加一条:“真喜欢你别找替身啊!正主呢?还在美国逍遥呢?勇敢你就上,别光——” “回了。前几天刚见过。”温瓷说。 那边沉默半天发来长长一串省略号,然后电话就掐着点一起来了。 “我觉着吧还是替身好,单纯,可爱,又听话。别玩儿正主,你玩不过他,真的!” 温瓷说:“我没想着玩。” “爱情没用啊姐妹,哪有什么比既单身还有钱更快乐的呢?!” 王可常常语出惊人。 温瓷喜欢听她说话,就好像听多了自己也能挣脱锁链破茧成蝶了一样。她把下巴搁在方向盘上,轻声说:“那怎么办呢,奶奶好像挺喜欢他的。”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那对不住了,我爱莫能助。” 虽说如此,王可挂断电话之前还是提醒:“忠告,那种肉食系男人,轻易不碰。” 等挂断,温瓷才发现刚才电话间隙进来一条新信息。 信息来自一个尘封许久却又无比熟悉的号码。 薄言:新年快乐。 新年快过完了,这是众多祝福短信里最普通最不打眼的一条。 无论内容还是时间点都很微妙,好似它的出现不是真的为了祝福,而是一个讯号,在提醒她:我在这,来找我。 温瓷反复看了许久,最后目光落在名字上。 他们并没有交换联系方式,重逢后的每次联络都是通过助理。 而这条有着明确归属人信息的短信让她意识到,这些年他国内的号码一直用着,不曾改变。 可当初她要找他的时候,拨出去却是冰冷的一句空号。 原来像他那样的人也会玩拉黑。 温瓷没回,复制了这串号码转到社交软件,如愿找到他现在的微信——eddie。翻开资料看了一圈,并没有收获。 算了,不看了。 这个想法刚刚成形,底下通讯录突然跳出一个小红点。 ——我是eddie,请求添加你为好友。 温瓷微抿下唇,刻意把时间拉得很长才点进去,通过。但新消息没有如约而来,加完好友那头彻底失去了动静。 她有些恼火,又觉得莫名其妙。 在她要把他的号重新丢进陌生人组列之前,车窗咚咚响了两声。 温瓷降下车窗,看到物业经理躬着身,客气地同她说:“温小姐,九层的先生打电话下来,让我请您上去坐坐。” 她无端被鼓动了几分,问:“什么时候说的?” “就刚刚。那位先生说看您停在这儿很久了,所以——” 温瓷仰头,视线最终被车顶遮蔽,能看到的只有最底下三四层楼高,而楼上却能轻而易举俯瞰全部。 遇到他总是稀里哗啦先输一截。 温瓷不太高兴地下了车,从专属电梯上到九层。 这一层是他的私人领地,温瓷一出电梯就见到了薄言。这是最近数次见面以来他看起来最柔和的一次。针织套头毛衣,居家裤,还有朴素到接近纯色的棉拖,甚至连头发都是没有经过打理,最柔软的模样。 即便如此,只要沉进他眼底,那丝柔和的假象很快会被打破。 旧爱 第12节 “你怎么知道我过来?”温瓷问。 “在窗口工作。”薄言靠在门边,“正好看见了。” 温瓷视线绕开他,望向他身后。 开阔的客厅那头是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地上铺着一张羊毛毯和矮几。上边那台笔记本电脑、冒着热气的马克杯和散得到处都是的资料,似乎在证明他刚才那番话的真实性。 当然,他的话真假与否温瓷并不打算深想。 “奶奶给你的东西我已经让物业搬进来了,方便的话你随时可以让他们送上来。”温瓷说,“我只是上来跟你说一声。那么……” 告辞两个字还没出口,薄言忽然问:“短信,收到了吗?” 温瓷僵硬地移开眼:“什么短信?” “明明就收到了。”薄言弯了下唇角。 他退后半步,让出足以让她通过的距离:“进来吧,顺便看看我给你量身打造的融资方案。” 几秒后,他补充:“足以买下两条矿脉的方案。” 最后温瓷还是进入到他的空间。 宽敞到令人发指的客厅,足够让两个人在这打一场网球。 大约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薄言解释道:“回国时间太短,没来得及置办。” 温瓷停在客厅中央,整个人像陷入一场空旷的旅行。 她环顾四周,挺不客气地问:“坐哪儿?” 薄言朝那张羊毛毯扬了扬下颌:“那。” “那你呢?”温瓷又问。 “我坐地板就行了。” 又来了,脑海中出现来自过去的回响。 ——大小姐天生就该踩在地毯上啊。 从进入这间房子起,她就开始神思飘摇,控制不住地让记忆与现实交叠。这是种不好的现象,意味着接下来关于工作的会话并不会顺利。 因为私人感情胜于理智。但她并不想离开。 薄言在她身边坐下,向她展示方案的大体思路。 他靠的太近,身上的冷杉气息不断干扰她的专注力。有好几次他伸手过来取散落在地的那些a4纸时,袖口与她擦拭而过,温瓷觉得手背痒痒的,免不了蜷起手指。 她觉得自己很奇怪,不想与他过分相处,又无法把自己拔出泥潭。 在他进行到第二阶段时,温瓷忍不住问:“你用香水了?” 薄言微怔:“没。” 很快他反应过来,“可能是衣帽间的熏香。” 十八岁的薄言不懂香水,不知道熏香,身上是洗衣皂留下的干净清冽,偶尔也会有阳光晒过懒洋洋的味道。 温瓷第一次那么深刻地、具体地意识到他确实变了。 不再是十八岁的薄言。 她暗自惆怅,而后轻轻摇头:“随便问的,你继续讲。” 薄言看她一眼,才道:“那家公司在当地很有名望,不过因为长期管理不善已经陷入很大的困境。你可以用集团旗下任何一家公司当主体,收购过程我会全程参与,只要拿下它,我们对它有绝对控股权。再以它的名义发行债券,一切就简单的多了。” 以小博大,意味着当主体的这家公司要脱离温氏集团转而变为那家公司的子公司。对温瓷来说,不是个难接受的方案。 她甚至觉得这一切来得恰到好处。 难怪,他一开始就说,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方案。 温瓷的语气依旧很平常:“所以,你还记得?” 她曾经在他面前不止一次地说过,想自由,想做温瓷。 每一个“想”都在十年后落实到了这个缜密计划之中。 心止不住地开始喧嚣。 “薄言,那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呢?” 恐怕以他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财富,想要什么用不着那么处心积虑。 “我以为我回来之后已经表现的很明显了。”薄言曲起一条长腿,侧过身。这样使得自己离温瓷更近一点,只要一伸手就能碰到她挽起的长发。但他终究没这么做,手掌停在半空,垂眸。 “对我来说,得到你就够了。” 第10章 丝袜 他是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从他出现在国内搭上温氏的线开始,就肯定有所诉求。 温瓷也曾私底下自诩不凡地想过,他的目的是不是真的与她有关。 起初她的理性更胜一筹,只觉得荒谬,毕竟十年的时间足以改变任何。他们之间甚至没发生过任何轰轰烈烈的事。不足以让人刻骨铭心。 但在一次又一次的坦言后,她却找不到击破他的纰漏。 尤其是这样与他平静相对的时候,她几乎要被说服了。 “可是我变了。”温瓷说。 她不知道薄言想要的到底是哪个温瓷,时光亘在他们面前,谁都不再是当初的模样。 “我不在乎。” “哦,不在乎。”温瓷很快为他找到理由,“只要是温家的温瓷就行,对吗?” 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明明应该失望的,但她反倒安心不少。 薄言却皱起眉,“你想多了。” 他们从前直言不讳,现在翻来覆去地猜忌话里的意思。 温瓷放弃与他辩论:“没关系,反正我也没权利选择。” 她偏开头,落地玻璃视野良好,可以轻松看到数百米开外属于自己的那栋洋房。那天晚上能看到她出门去见喻淮安,也就不奇怪了。 “怎么想到买在这儿的?”她找到下一个话题。 “回来前方经纬找的。”薄言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几个不错的楼盘里,这离公司最近。” 他好像在说,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起码温瓷是这么认为的。她轻轻点头,而后意识到他们已经没有话题继续了。或许这就是时间带来的隔阂。于是她起身,“既然东西送到,方案也聊完了,那我就先——” 大概是刚才看方案的时候不自觉地靠近,她起身的动作像连锁反应。一声闷响,一直摆在矮几边的马克杯忽然掉落在地,在羊毛毯上骨碌碌滚了半圈。杯子最终被把手卡住不再滚动,里边的咖啡却泼了一地。很漂亮的一块羊毛毯,有了一长条污渍。 温瓷觉得可惜。她还没来得及出声,倏地察觉到脚尖异样的温度。 再低头时,男人已经像从前那样单膝跪地,小心地替她查看。 好一会儿。 “应该没烫到。”他才说,“但你或许得处理一下别的问题。” 脚尖湿漉漉的,和同样潮湿的羊毛毯裹在一起很不舒服。但温瓷却格外在意他条件反射下蹲的样子,嗓子一阵发紧,她说:“抱歉,你的地毯。” “地毯不重要。”薄言仰起头,眉心还未打开,“需要用洗手间吗?在那边。” 洗手间的陈设很简单,如他所说,这里刚搬进来,什么都没来得及添置。 更没有异性存在的蛛丝马迹。 温瓷脱去丝袜,简单冲洗了一下。 她在温暖的水流中蜷起脚趾,脚底冰凉的湿漉感终于消失了。她在外面总是时刻管理着自己的言行,很少有出错的时候。或许是跟薄言在一起欺骗性太强,让她误以为自己还是十八岁的温瓷,居然发生了打翻杯子这样的低级错误。 温瓷有些懊恼,不过很快收拾好自己。和来时一样,只是此刻双脚光裸着。 她拎着被咖啡渍弄脏的丝袜来回走了几步,没有手袋,也可能是坏心思作祟,就这么大咧咧地扔在了洗手间的垃圾桶里。垂眸看了一会儿,这才走出洗手间。 外面已经恢复了原状。 马克杯安安静静摆在桌面上,地毯也卷成筒状靠在了一边。薄言正俯身整理那堆散落得到处都是的文件。 纸张窸窣作响,这一切平凡而又自然。 就好像他们时常会这样相处,竟没有一丝违和。 听见响动,薄言回过头:“好了?” 目光落在她光裸的双足上,他眸色深沉几分,很快别开眼。 “我回去了。”温瓷说,“地毯我会让人送去干洗。” “不用了,一张地毯而已。” 直到薄言收拾完矮几上所有东西温瓷也没说话。她径直走向玄关,用脚尖把鞋子够了过来。在她俯身换鞋时,身后有人喊她:“温瓷。” 温小姐听多了,温瓷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他在叫自己。她扶着墙直起身,刚想回头,忽然撞进一个拥抱。属于男人的温度从背后席卷过来。 他从背后抱住了她。 薄言的声音很低,“连张地毯都关心,但你一次都没有问过,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不知道是因为音调格外轻柔还是这样的环境让人放松,温瓷竟然觉得此刻的他柔软得不像话。以至于她原本是要装模作样抗拒的,最终还是选择不再维持那些没必要的矜持。 她安静地待在他怀里,任由他的拥抱逐渐发紧。 而后很听话地问:“所以你过的好不好?” 经人提醒再作问候就没那么有诚意了。 薄言放开手:“也就那样吧。” “嗯。”温瓷点头,她有些贪恋他怀里的温度,但依然没作停留。临进电梯,她才回了下头,眼睛雾蒙蒙的:“你也没问过我。” *** 旧爱 第13节 待在薄言家的这段时间,温瓷又收到了王可的消息。 她秉持着重要的事情说三遍原则,语音之外还有一条文字消息。 王可:瓷儿,真别忘了你唯一那次跟家里叛逆是为了谁,也别忘了你奶奶怎么罚你的。还有啊,你后来出的事严格来说都跟那个谁有关系。这人对你影响太大啦!想要幸福必须远离,听姐们一句劝,轻易不碰! 刚才在他家里动摇的心又被拨回来一些。 像提醒自己似的,温瓷打开通讯录,在他的名字后面多备注了几个字。 ——薄言(轻易不碰) 做完这些,电梯正好到底楼。 温瓷穿过大厅,正好听到有几个人和物业经理在说话。 “对,我们是9楼业主的朋友。” “我给eddie打个电话吧,他应该在家的。” 后一句声音熟悉,温瓷望过去,与lisa的视线撞了个结实。 lisa不知道低声说了句什么,她身边的男人很快也看过来。这么一对视,温瓷也认出了来人。 “温瓷?” “庄……思邈?” 看到她从楼上下来,庄思邈脸色不太好看。 同样的,lisa的表情也很精彩。 只有方经纬处于状况外,但他为人圆滑,一想到薄言与温瓷的关系,再联想庄思邈与薄言是高中同学,立马把脑袋里的线连了起来。 “这么巧都在这儿呢!大家都认识就省的介绍了哈!”方经纬笑眯眯地说:“温小姐也是来找我们eddie嘛?” “嗯,谈了点方案的事。”温瓷说。 “大过年的还谈工作可太典范了,自愧不如啊我。” 他们手里拎了些饭店字样的包装,应该是来聚餐的。 温瓷对旁人视线极为敏感,在方经纬絮叨的工夫里,她注意到庄思邈始终用防备的眼神看着自己。虽然不清楚他为什么敌意那么大,但摆明态度也是好事。 起码不用凑在一起为了几年单薄的同窗情谊叙旧。 寒暄完,她径直离开。 穿出大厅时还听到lisa在身后问。 “高中同学之间连招呼都不用打么?” “普通同学而已。”庄思邈道。 是啊,一年都讲不了两句话的普通同学。 哪来那么大的敌意? 温瓷离开后,一行人终于联系到薄言,登上了通往九层的电梯。 家里很安静,薄言坐在窗口专心致志地工作,听到他们来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如果不是玄关口还残留着女人精致的香氛气味,众人还以为在楼下见到的温瓷只是幻影。 方经纬招呼大家进去,把打包盒一字排开放在中岛台。 “知道你不过年,家里也没吃的,就当为年后开工聚个餐吧!”他说着话锋一转,“刚我们在楼下碰到温小姐了。” “嗯。”薄言没什么表情。 “放假还谈工作啊?” “工不工作不看节假日,看客户。”薄言放下手里的工作:“带电脑了没?登录系统把之前那家公司的背调报告发给她。” 方经纬一阵晕眩:“……吃,吃完饭再说。” 薄言仿佛这才注意到余下两人,只对着其中一人道:“什么时候回来的?” “前两天。”庄思邈欲言又止,“假期结束就回去。一会儿我们聊聊。” “好。”薄言不拒绝。 没被点到的两人在餐厅准备午餐,庄思邈跟薄言单独进了书房。 关上门,庄思邈在他对面落座。 “lisa说这些天你和温瓷走的很近。” 薄言淡淡道:“甲乙方的正常沟通而已。” “大过年的,甲方还特地上门约见乙方?” “你不早该习惯了吗?” 庄思邈被呛得说不出话来。 确实,就算证券市场休市,也没见薄言什么时候空出来过。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排队等着见他的人不计其数。 这么想来温瓷的出现并不稀奇。 “我只是善意提醒。”庄思邈看着他,“你别陷进温家的沼泽了。” “同样的错,我只犯一次。”薄言道。 “希望是吧。”庄思邈稍稍放松了一些,“本来温家这个case是不想让你碰的。我知道你出面比我更合适,也会比我解决得更快更完美,但本身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希望把你拉下水。那些没用的话我不说,现在我们已经在一条船上了,我只有一个期望,就是我们依然是一条心。eddie,你说是吗?” 这十年的每一步里都有庄思邈的共同付出。 薄言缓缓开口:“该怎么做我比你清楚。” 得到他的保证后庄思邈才彻底放开,他起身,满脸轻松:“我去外面帮忙,你喝点吗?老方带了几瓶洋酒……哦,我先借用一下你家卫生间,不介意吧?” “出门左拐。”薄言朝洗手间的方向扬了扬下颌。 几分钟后,薄言与刚从洗手间出来的庄思邈迎面碰上。 庄思邈深看他数秒,欲言又止。 许久,他才面色复杂地动了动唇,在路过薄言身边时多提醒了一句:“eddie,别的我不过问,但please……别忘了我们的计划。” 庄思邈的前后反差太大。 薄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忽然疾步朝洗手间走去。 一眼能看清的空间里,所有陈设都如同寻常。 淋浴间的玻璃上残留了些许水珠,但这也不足为奇。 直到走过洗手台,边上那台垃圾桶受到感应应声而开。他看到女人的丝袜毫不避讳地敞着,足尖沾染的咖啡渍刺眼万分,似乎在宣告某种从凌乱中滋生的暧昧。 只是这一眼,薄言便顿住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有事,休息一天!!! 第11章 玫瑰 当天晚上温瓷再度入梦。 不再是十年前的少女模样。 她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脸庞被电脑屏幕发出的荧光映照得发白。外面大雪纷扬,偌大的客厅没开一盏灯,于是黑暗中所有的光都聚集在她了脸上。 像白天那样,薄言看到自己在她身旁落座。 两个人并肩而坐,未置一言的静谧长夜,他侧身吻了她。 好似早有预料似的,她没有一丝惊讶。 她覆过来,在难舍难分的吻中轻轻叫他的名字,与他咬着耳朵说更多难以启齿的话。 梦那么真实,真实到能感知出手掌下丝袜的纹路。 以至于这瞬间薄言开始怀疑眼前到底是梦还是现实。 直到那件灰色毛衣与她的长裙缠在一起,被随意踢到了矮几底下,他才放弃思考,终于放任自己沉溺在这个发酵的吻里。 而后醒来,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 年后工作的第一天,温瓷收到一大束玫瑰。 她不动声色地奔向前台,拆开明信片。在触及到落款名字时,眼神免不了黯淡几分。喻淮安应该是会错意了。 果然,短信如期而至。 你的小狗:姐姐,你喜欢吗? 温瓷:谢谢。 你的小狗:好像不太喜欢的样子(难过.jpg) 温瓷:喜欢的。但下次不要这么兴师动众了。 你的小狗:1111111 温瓷:? 你的小狗:表示听懂的意思! 二十分钟后。 你的小狗:姐姐,我们见面吗? 温瓷还在打字,又来一条新的。 你的小狗:我猜你正在打“不了很忙”。 温瓷手指顿住,从“很忙”开始往回删除。 你的小狗:可是我快到楼下了…… 喻淮安没说谎,他本来就在附近赶通告。 旧爱 第14节 像过去的每一次一样,温瓷几乎不会主动联系他,所有的见面都靠自己争取。喻淮安驶入地下车库,在顶层专用的电梯口停下。 只要避开上下班高峰和午休,这里几乎不会有其他人经过。 车载音乐跳转到下一首歌的空隙,忽然从后方照来一束车灯。车灯闪烁数次,最终缓缓停下。 喻淮安从后视镜看到,是辆黑色mpv,让他很眼熟。 他似乎占了对方的车道,两辆车就这么互不相让地停在路中。但仔细分辨,侧边那条道足以让两辆车通行。 喻淮安在向后打量的同时,不知道的是后一辆车里的人也同样在看他。 正想着要不要挪一下车位,电梯抵达负一。 喻淮安打了个双跳,降下车窗。他那张被墨镜遮得严严实实的脸朝电梯间来回张望,终于唇角上扬:“在这!” 起初是隔着一根大理石立柱,温瓷没看清状况。 绕出电梯间,她忽然顿住。 两辆车相隔数米,一前一后霸道地占据了车道。确切说起来后车更是充满攻击性,无论是线条粗犷的车身还是停靠的方式,都让前面那辆小跑瞬间失了颜色。即便隔着隐私玻璃,温瓷依然感觉到了落在她身上、如鹰隼般灼人的视线。 察觉到温瓷的犹豫,喻淮安再度扭头望向后车。 挡风玻璃不遮光,他能看到车里司机正襟危坐的模样,再往后,黑沉沉车内光线里隐隐露出一小截白衬衣的袖口。光是这么一截,就让他觉得压迫感十足。 好在温瓷很快过来。 喻淮安压低声,指指后车:“姐姐,找你的?” “嗯。”温瓷点头。 喻淮安又问:“是现在不方便吗?” “还有点事。”温瓷尽量让自己保持专心。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他释怀得很快,朝温瓷露出好看的笑,“那我下次再来好了。” 轿跑太矮,隔着车门同喻淮安说话时不免要弯腰。 温瓷无意识地扶住车框。这样的动作放哪儿都很平常,但落在后车眼里却诠释成了一种亲密的象征。 年后第一天,暂时还没有工作需要对接。 明知这一趟来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可言,可他还是来了。因为那场梦变得柔软的心此刻像极了笑话。男人面色如霜。他敲了敲座椅扶手,像是不耐烦了:“去问问温小姐,还要谈情说爱到什么时候?” 即便司机不出现,对话也该结束了。 当然,话传到温瓷这儿已经换了一种委婉百倍的说法。 “薄先生说,有工作需要和您谈。” “知道了。”温瓷点头,“去楼上说吧。” 知道温瓷要忙,喻淮安很快离开。 那辆轿跑前脚刚走,绝佳的停车位就被后边那辆黑色的庞然大物给占了。 男人下车,视线与她短暂交汇,最终什么都没说。 前往顶楼的电梯安静异常。 两人各站电梯一头,谁都没有开口说第一句话。直到快到抵达,温瓷打破静谧:“是融资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有。”薄言声音淡漠。 但不知道怎么,温瓷觉得她能从对方毫无波澜的声线里听出对工作的自负与笃定。 电梯叮得一声抵达顶楼。 温瓷率先迈出,她同前台打了个招呼,“给薄先生来杯咖啡。”而后脚步不停,后半句继续转向身侧的男人,“方总也没通知我今天你要来,所以——” 所以突然过来,有什么要谈的? 办公室大门一开,一束大马士革玫瑰率先映入眼帘。 花团热烈奔放,颜色有多浓重就有多刺眼。温瓷听到身后冷嗤一声,“原来你喜欢这样的。” 她无端想到被冷落在老宅的珍珠雪山,就像当年在公交站牌下见到他的第一眼,有种难以言喻的孤独感。但实际上她是更喜欢珍珠雪山的。 只不过现在就算要解释也并没有立场。 温瓷只能选择性地无视那句讽刺,然后回归正题:“所以工作呢?” 薄言面色嘲讽,“除了工作谈不了别的?” “是你说要谈正事的。” 她没发现,这句话像极了十八岁的温瓷。 无论是语序还是尾音,都藏了点难以察觉的骄矜。 温瓷少女时的样子薄言却记得。因为这句话,他表情虽然未变,紧绷的肩线却松缓了不少:“温小姐弄脏了我的地毯,还这么理直气壮。” “我说过要帮你送去干洗,你不要。”温瓷强调。 “那留在洗手间的礼物呢?” “……” 温瓷想了想,面不改色心不跳:“本来就是要扔掉的。” “哦,是吗。”薄言不动声色地说,“我还以为温小姐在勾引我。” “所以呢,薄先生有被勾引到吗?” 一来一往,谁都没有示弱,像极了一场势均力敌的比拼。 恰逢助理小吴送咖啡进来,话题这才收住。 在外人面前,两人又是另一副模样。 薄言接过咖啡:“方经纬发的背调温小姐看过了?” “看了,还算详细。” “温小姐对这次融资还有什么高见?” “高见不敢有,不过有几个小问题我们可以再适当探讨一下……” “比如?” 咔哒一声,小吴送完咖啡出去,大门再度落锁。 “比如我们可以继续探讨下刚才的问题。”温瓷轻而易举地转圜了回来。 薄言无声哂笑,“那还不如探讨下温小姐惊人的工作效率。” 温瓷潜意识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果然,听他下一句道:“工作辛苦之余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研究完背调报告,余下了这么一大把可以谈情说爱的时间。”他挑起冷淡的眉眼,“真是令人叹服。” 绕了好大一个圈子,话题终于来到了喻淮安身上。 从他迈出车门的那一刻起,温瓷就知道必然会揪着不放。真到了这个时候她反而不再觉得这场对话摇摇欲坠。 心稍微定了定,温瓷道:“彼此彼此。” 似乎是对她这句话颇有微词,薄言冷嘲:“看来你们温家的调查不够详细。” “你说的对,确实不够详细。”温瓷走到他身边,撑着沙发扶手,俯身,“所以你是怎么隐藏高中那段经历的?” 如果他的履历上出现加德,必然是另一番景象。 章合泰一查再查,总会挖出旧事。能让温家大小姐一改乖顺,大肆叛逆过一次的人,想必进不了候选名单。 温瓷分神的间隙,看到薄言把咖啡杯不动声色地推远。等她再回过神来,自己已经横坐在了他腿上。后腰抵着他的手掌,让她动弹不得。 他模仿着她的语气,“所以你明明清楚,为什么要帮我隐藏?” 因为什么? 温瓷连自己都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此刻留在后腰的力量逐渐消失,她完全可以推开他重新起身,却迟迟不动的原因。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 不想便不想了。 遇到不想回答的事最好的办法就是继续制造问题。 温瓷垂着长睫看他:“你就不怕东窗事发?” “怕啊……”嘴里说出这样的话,他的眉眼却没有一丝惧怕的意思,反而堂而皇之地仰起头,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顺势吻在她嘴角:“怕不能正大光明娶你。” 十八岁的温瓷选择相信。 现在的温瓷会犹豫,会怀疑。而后发现说这话的是薄言后,依然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起身,用指节轻轻蹭了蹭嘴角:“我只是想看看你准备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薄言:看清楚哦,我这章亲了她两次(真男人.jpg 第12章 校友 他们之间陷入一个怪圈。 从薄言第一次说为了她开始,温瓷始终在经历不信、犹豫、信、再次犹豫、而后质疑的阶段……以此往复数次。 他们每一次见面,就是一场此消彼长的争锋。 就像现在,温瓷嘴上冷淡地说着,我只是看看你想做什么。心中却是另一副境地。她想要赤诚地与他分享,又怕剥开他的目的,发现里面没有自己。 对她这样众星捧月长大的人来说,这比什么都残酷。 好在这些年她学会了如何伪装。 和薄言的见面有惊无险,在他面前,温瓷没有表露得太多。 她忙了一段日子,而后从别人那听说章合泰最近见薄言的次数愈发频繁。 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温家,从前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传得沸沸扬扬。 这次之所以消息散得这么慢,大概是因为之前温陆两家的事,让旁人都长了个心眼。走得近不代表真能走到一起。 旧爱 第15节 温瓷知道的时候正好碰到了换季流感。 原本是要去实地看一下薄言提的那家公司的,但这场病来势汹汹,不得已只好委托了至圣证券,无形中把两边的关系拉得更近了一些。 三天的出差很短。 薄言回来的时候,温瓷叫了司机去机场迎接。 她自己还在一场饭局脱不开身。 这是章合泰临时攒的一个局。 满满当当一大桌人,这个总那个总,好些是平时经常见的熟面孔,还有几个眼生的,说是当初在加德比温瓷高了数十届的学长。 温瓷被叫来饭局完全是应了这重校友的身份。 章合泰一贯如此,只要能在生意场上沾点儿关系,隔着几重山都能把人给找来。不管是年轻的大学教授还是温家女婿,他都做得游刃有余。 耳边是生意之间的你来我往,温瓷病未痊愈,耳膜嗡嗡作响。 可能是看她反应冷淡,章合泰低声说:“爸爸叫你过来还有个惊喜。” “什么?”温瓷抿着果汁,试图用吞咽来减缓耳鸣。 “你一会儿就知道了。”他说着同那几位校友一笑,“也给你们一个惊喜。” 酒过三巡,包间大门大开。 几人扶着一耄耋老人从屏风后缓缓走了出来。 老人精神矍铄,看得出家境优渥,没被生活磋磨过。一见到章合泰便笑:“我就知道,没请我吃饭那么简单。” “我一人陪您吃也是吃,一群人陪也是吃。您不是喜欢热闹嘛?” 章合泰身边那张空着的座位终于有了主。 想了许久,温瓷才想起在哪儿见过这位贵客。 加德的校誉室里,这位排在第一,是加德的第一任老校长。 他不是一人来的,陪同的还有温瓷在校时的荣誉校董。校董坐在温瓷身边的那张空位上。一见到她,校董便想起来了。 “温家的小孙女,在我们学校上过,是不是?” 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惊喜。 温瓷维持着得体的笑:“是,您还记得我?” “当然了,你来上学的那会儿连我都听说过。喜欢你这个小姑娘的人啊从学校前门排到了后门。偏偏你……”校董说着仿佛陷入往事,好久才说,“偏你一点面子不给。” 饭桌上加德的学子占一半,听到八卦纷纷转过来。 “可惜我们早生几年,要不然也能见见学妹的风采啊!” “说什么呢,现在不也能见着?” “是是是,我的话差了,自罚一杯!” 场面其乐融融,温瓷却越感觉耳膜疼痛。 一阵阵白噪音袭来,只看得到面前众人嘴巴不停地开合。 在一阵很短暂耳鸣过去后,她发现众人望向自己,下意识问:“什么?” “我们说学校那么多人追学妹你,学妹就没轰轰烈烈谈个一场?” 轰轰烈烈倒是真没有,起码面上没有。 归根结底只有她的心轰烈过。 温瓷很会在适当时刻露出适当的笑,比如现在,她就算状态不佳也能跟十八岁那会儿一样无害:“怎么轰烈呀,我爸爸管这么严。” “哦,老章!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几人笑呵呵道。 他们聊完这茬又去谈别的,只有校董还在回首往事: “怎么样?现在还和以前的同学联系没?” “也就和王可联系。”温瓷说。 “哦。拿到a大夏令营名额的就是王可吗?”校董想了好一会儿,“那时候就应该和你关系不错吧,我记得是老太太亲自和我说多增加一个名额的。” 温瓷没想到他十年前的事情还记得。 连她都只是模糊地有印象,那次是回家缠着奶奶说要给一个好朋友礼物。 还好校董记的不是很全。 反正没人追根究底,温瓷点点头:“嗯,王可吧。” “后来呢?王可去成a大了?”校董问。 温瓷摇头:“没去。” “那真可惜。” 是啊,真可惜。 为了她没去成a大,再再后来,他们也没能一起去商学院。 一桩接一桩,回想起来全是遗憾。 饭局快要结束前,温瓷就推脱身体不适先走了。 最后一圈酒喝完,章合泰顺势在温瓷先前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几句闲聊,他忽然笑道:“还是你记性好。小瓷上学那会儿的事你都记得。不像我啊,有时候早上的事儿到了中午就得忘。” “哪有!”校董乐呵呵地说,“我也只记得一星半点罢了。” “对了,你还记得那会儿她有个同学姓薄吗?”章合泰同他碰了碰酒杯,缓缓道:“这个姓应该不常见吧……” *** 温瓷没喝酒,但也没有开车。 病后体力透支,头有些昏昏沉沉的。 她站在路边吹了一会儿冷风,才想到司机被她派去了机场接人。 看时间该回来了。 温瓷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送回香樟豪邸了?” “没。”司机恭敬道,“薄先生说还有事要处理,我就把他送去公司了。” “嗯,知道了。” “小温总,要来接您吗?” “不用。我打个车吧。” 出租车行到半路没拐进香樟豪邸,继续往前开了十分钟。 等下了车温瓷才觉得自己一定是烧坏了脑子才来这里。 刚想离开,有人在身后叫住了她:“温小姐?” 温瓷回头,看到方经纬站在几米开外。 “还真是你啊!”方经纬下来买杯咖啡的工夫,没想到能遇到大客户,“你来找eddie?正好,他刚到不久!应该就在办公室呢!” 现在再走为时已晚了。 或许方经纬的出现只是给了她一个正大光明上去的理由。 办公室里,薄言正在接听一通越洋电话。 “外面都说你好事将近。”庄思邈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你什么时候也喜欢听小道消息了。”薄言道。 “eddie,我们的计划里没有这一环。”这次,庄思邈严肃起来,“我知道你有足够的能力获得他们的信任,你也完全可以有其他方式——” 薄言打断对方,淡声道:“这不也是已经获得他们信任最直观的一种证明么。” 确实,他说得没错。 但庄思邈觉得某些事情已经在朝他预料之外发展,心情不免焦躁:“我并不觉得你和温瓷长时间待在一起会有什么好处。在我看来,她是个不确定因素。” “这也是计划被称之为计划的原因。”薄言把玩着手里那支钢笔,缓声说,“意外永远会发生。” “所以你还是会这么做,对吗?” “所以你有比这更快更有效的办法吗?” 庄思邈语塞,他做出妥协:“ok。我希望你没忘记我们为此筹备了很长时间。”他说完又额外加了一句:“you should keep its promise。” “sure。”薄言挂断电话,揉了揉太阳穴。 庄思邈最近的状态太不稳定了。 刚想打内线让前台送杯咖啡,内线电话先一步响起。 “eddie,请问给温小姐的咖啡送到您办公室吗?” “温小姐?” “您没看见吗?”前台疑惑道,“刚刚方总已经带她进去了。” 薄言皱眉:“先送到我这。” 从办公室出去,数米之外是大开间。几乎不用寻找就能一眼看到温瓷的身影。她向来就是那种不需要镁光灯也能一眼找到的角色,此刻站在一束多头玫瑰前,嘴角扬着,似乎在和某个员工探讨养花心得。 他这儿能听到身边几名员工的窃窃私语。 “那就是温氏集团的大小姐吗?天呐,好漂亮好贵气好平易近人!” “eddie也太好命了吧,先是合作,又是大小姐,要是这桩事真的成了我只想问一句——上帝到底给他关了哪扇窗啊?!” “人家一周工作时间能顶你半个月,你说关的哪扇窗?” “嘿嘿,我这不是……e、eddie?” 薄言对他们的讨论不感兴趣,微微颔首而后从旁经过,直到站到温瓷身后。 视线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 旧爱 第16节 他问:“温小姐怎么过来了?” “听说你出差回来了。” 司机都是她派的,“听说”两个字用的格外生分。 薄言短促地皱了下眉,“去我办公室说吧。” “好。”温瓷走出两步,还不忘和刚才的员工告别,“谢谢你分享的小技巧,我回去会试试的。” “啊,不、不用谢。”女孩子受宠若惊道。 从开间回到办公室只有数十步路,期间薄言好几次放慢脚步。 进去时两杯冰美式已经摆在了桌上,薄言路过时顺手帮她拉开了椅子,而后问:“病还没好?” “差不多了。”才说完,她忍不住咳嗽几声。 咳完了温瓷下意识去取杯子,手刚触到杯沿,就被人毫不留情地夺了过去。 薄言垂眸:“印尼的豆子,你应该喝不惯。” 温瓷收回手,好整以暇地看他。 他似乎无所察觉,重新按响内线电话:“送杯水进来。” 前台愣住的这一秒,他补充道:“热的。” 作者有话说: 薄言: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改名叫王可了? 温瓷:……说你是你就是。 周末快乐,浅发一轮红包 第13章 耳坠 怕会错意,前台送了两杯水进来。一杯温水,一杯冒着水气的热茶。 温瓷端起那杯温水,送到嘴边抿了一小口。 “你怎么就知道我喝不惯印尼豆子?” 她这么聪明,不会不知道这句话只是一个借口。要是放其他的社交场合,顺着台阶就下来了。但温瓷偏不,在他这就是喜欢揪着不放。 她问完,如愿看到薄言很轻地蹙了下眉。 薄言决心不助长她这种“歪风邪气”,于是扯开话题:“方经纬呢?” “他啊……”温瓷的声音有点翁,“我说门口的绿植不错,他帮我去找园艺公司了。” 作风挺方经纬的。 等她喝完水,薄言才从文件夹里抽出其中几页。 “看吗,这次实地考察的流程报告。” “那看看吧。”她的语气轻飘飘的,就好像今天来此不是为了这件事。 薄言听出来了,沉吟片刻:“有别的事?” “今天我和加德的校董一起吃饭了。”温瓷边看边说,“我爸请的。” “所以?” “所以……”温瓷放下手里的报告,微微眯起眼,“离你东窗事发不远了。” 温瓷说完,下意识去看他的神情。 刚刚讨论咖啡豆时都会微蹙的眉心这会儿倒是平坦得毫无痕迹,那么游刃有余,仿佛接下来的事都在他预料之中——东窗事发,从中阻断,分崩离析。薄言过分冷淡的表情让人觉得他无所谓,最多就是多年前的经历再重新上演一遍罢了。 可温瓷不想,她没有办法接受一次又一次的大起大落。 这或许也是她带病出现在这的原因。 起码对他的反应,温瓷是不满的。 她再次陷入怪圈。 所以下一次开口时,她的嗓音再度冷了下来:“你怎么处理我不管。” “你希望我怎么处理?”薄言反问。 温瓷道:“这是你的事。” 薄言重新给她的杯子续满水,像在开玩笑:“娶不了你,你跟我走吗?” “什么?” “跟我走。”他说得很慢,似乎每个字之间都特意留了空隙在等她答应。 温瓷皱眉:“……你发什么疯?” 薄言忽得弯起唇角,伸手碰了碰她的脸颊,“温小姐还真是理智的可爱。” 他的手指还带着茶杯上的余热,虽不至于烫,但存在感十足,让人无法忽视。不用特意感受,她也知道他的手最终停在了耳坠附近。 最终他用手背贴了贴她的脖颈处,清晰地感受到她的脉搏跳动,“还有点烫。”他说着,垂下手:“走吧,送你回去休息。” 鸡同鸭讲,言不由衷。 这似乎成了他们之间保持和平的相处之道。 温瓷猜不透他的下一步计划。 她抿唇不语,而后听到薄言对她说:“一楼等我,我把车开上来。” 薄言并没有和温瓷一起下楼,他取完车钥匙路过前台时,前台小姑娘还在满目钦羡地说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薄言敲了敲桌子:“在忙?” “啊,您说。”小姑娘立马挺直身体。 “麻烦找一下走廊里的监控。” “您要什么时间段的?”小姑娘问。 薄言语气抱歉,“刚才温小姐掉了一个耳坠。” 小姑娘立马心领神会,“哦~好的好的,一会儿就发您手机上!” 他点点头,同往常那样从容不迫。 在电梯门闭阖的一瞬间,他听见小姑娘压抑的尖叫,“你有没有听到刚才说温小姐时他好温柔啊!我真的想磕这一对啊啊啊!!!” 车子上来时温瓷就等在一楼的感应门边。见到他的车,她才裹紧大衣从里面出来。 果然还是那个不会让自己受一点委屈的大小姐。 薄言微抬下颌:“上车吧。” 回香樟豪邸很近,短短十分钟薄言就收到了监控录像。 彼时温瓷已经下了车,铁艺大门在他面前缓缓阖上。他不动声色地调转车头,听着车内婉转的爵士乐,打开视频。 视频中,方经纬热情地在她身前引路。 行至通往他办公室的走廊,两人不知说了什么,方经纬忙不迭点头,指了指他办公室,而后消失在走廊另一头。温瓷双手抄在大衣兜里原地踱了几步,似乎被墙上的广告图册吸引了注意。她微微仰头,即便在视频里都能看出脸色比平时少了几分血色。脚步缓慢却轻盈地往前,在距离他办公室咫尺之隔,她忽然停住。不远处有员工捧着一小瓶多头玫瑰路过,她像是充满了兴趣,如少女一般轻快地跟了上去。 至此,走廊上的监控再也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前台小姑娘非常热心,视频之外还发来额外的消息。 前台:您找到耳坠了吗?刚刚我在走廊上仔细找过,也没见着呀? eddie:可能落在办公室了。我会再找。 下一条新消息来自置顶。 温瓷:麻烦看下车里,我耳坠好像掉了。 那枚轻如羽毛的流苏坠子就躺在他西服口袋里。薄言放在手心,仿佛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他拍了张照,发送。 eddie:[图片]给你送过去? 温瓷:不用了,下次吧。 eddie:好。 几分钟后,手机再次震动。 温瓷:薄言,你真觉得加德没人记得你吗? eddie:你在担心什么? 温瓷:没什么。 eddie:温小姐这么想嫁给我的话……十年前说不定就可以。 温瓷没再回。 她还是学不会克制,学不会像他一样云淡风轻,总是能让他轻易地煽动着自己的情绪。好在回避也是一种不错的手段,在自己暴露更多情绪之前,温瓷关掉手机,扔进墙角。她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冷静了一会儿。 半小时后,温瓷爬起来,重新捡起手机。 温瓷:最近有时间? 你的小狗:111111 温瓷:? 你的小狗:是有的意思!姐姐终于想我了? *** 恰逢一部戏杀青,喻淮安原本和几个圈内朋友约好要去滑雪。 他只是随口提一句,没想到温瓷竟然会愿意同他一起去。 喻淮安以为自己看岔了,电话追过去。 “姐姐,你真有时间去?” 旧爱 第17节 “好几年没去过雪场了。”温瓷问,“是不合适吗?” “没,没不合适。我就是觉得……”喻淮安压不住嘴角笑意,“没什么,到时候我去接你。” 和喻淮安约好的第二周,他开了保姆车来接温瓷。 车里还有他的朋友。 大概是提前和他们说过,见到温瓷,谁也没有露出打探的神情,大家只是把她当做一个普通的伙伴。 很多时候,喻淮安是很有分寸的一个人。 温瓷并不排斥与他相处。 她难得有这样的放松时刻,于是关了机,肆无忌惮地在雪场玩了数天。 她不在家的这些天,章合泰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均是占线。 章合泰有些恼火。 那天他同校董聊完并没有收获。过去那么久,很少有人能记得清十年前某位学生的信息。当天是没什么结果,不过后来校董又给他打电话。 “姓薄的学生?和你们家小瓷同一届的倒是有这么一个学生。” “姓薄名言?”章合泰语气肯定。 “你倒是清楚。”校董说,“不知怎么,他的学籍没转来我们学校。是当年特招进来的一批优秀学生,要不是老师还记得,估计就这么错过了。” 章合泰露出了然的神情:“十年前的另一桩事,你还记得吗?” 校董沉默半晌,忽然忆起旧事。 那天是在他办公室,章合泰突然来访,说是要给朋友家的孩子要一个名额。温氏集团对加德的筹建作出过很大贡献,要个保送名额是轻而易举的事。 但这次校董却有些犹豫。 “关于这个名额,之前学校已经公示过了。临时改了人选是不是……” “那就多添一个好了。”章合泰说。 “你不知道,我们当初谈了很久才成的这一个名额。沃顿不像别的学校,真塞不进了。而且当选的学生成绩非常好,他很符合那边的条件。” 章合泰听罢,缓缓喝完那杯茶,面色略显遗憾,“明年集团公司本来有一笔六百多万的拨款。我听说你们要打造国内一流的综合实验室……” 这几乎就是明示了。 关于实验室的筹建,校董在校委会那边是自信满满打过包票的。 他面露难色:“……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看他如此纠结,章合泰主动排解:“拿到名额的学生是什么来历?” “特招进来非常优秀的一个男孩,各方面都拔尖,可惜家世不太好。” 既然没什么背景,那自然不用忌惮了。 章合泰温和地笑了笑:“到了那边也需要大把的钱才能铺好将来的路。至于那名学生,送他出去岂不是浪费了名额?这样吧……”章合泰想到了两全的办法,“我们集团可以和他签个管培合同,等他大学毕业来温氏就业不就好了。这对他来说并不差吧?” “寒门难出贵子,我相信你也懂。”章合泰最后拍板。 校董叹了口气:“……按你说的办吧。” 回忆戛然而止。 经章合泰提醒,校董才记起尘封在记忆里的这桩往事。 他心念一动:“那年与保送失之交臂的学生叫薄言?” “谁知道呢。”章合泰眯了下眼,“你还记得后来是怎么通知那名学生的吗?” “后来……”校董想了半天,“决定换人的第二天下午,对,第二天,我记得那名学生主动给学校办公室打了电话,说他临时改变主意,不想去了。后来这件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不想去了?” “是啊。我当时还松了口气,要不然真不知道该怎么跟人家讲。” 前尘往事让章合泰如鲠在喉。 当年他拦下的人又出现在了面前……如今再想起来,那时与温瓷走得过近的那个穷学生似乎也是这样的名字……为何要装不认识? 是巧合还是其他? 在理清头绪后他给温瓷拨了好几回电话,对方始终不接听。 回到老宅,章合泰考虑着怎么把这桩事去头去尾地告诉老太太。 临到饭桌上,他还是用了一个很笼统的理由。 “妈,我仔细考虑了一下。觉得小瓷跟那位薄先生还是不太合适。” “当初说合适的也是你。”老太太眼皮都没抬一下,专心地看着手里的报纸。 章合泰并不想把自己调查失误的这部分放到台面上,无疑会让老太太质疑他的能力。于是踌躇半天,只好说:“我看小瓷最近跟他走的挺近。您不是说过感情没什么用,只会影响人的判断么。如果小瓷真的对薄先生很上心……” 老太太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就像当初舒颖对你上心一样?” 章合泰默默无言。 他确实靠着温舒颖,也就是温瓷的妈妈坐到了现在的位置。 心思来不及百转千回,章合泰看到管家疾步走到老太太身边。他附在老太太身边说了几句,随后拿出平板递到她面前。 从老太太那副翡翠描边的老花镜镜片上,隐隐约约看见几张照片飞快地闪了过去。不等章合泰过问发生了什么,平板啪得一声摔在他面前。 老太太平声问他,“这两天小瓷呢?” 章合泰定了定睛。 这才看清满屏幕的偷拍都是温瓷与一个年轻男人玩闹的照片。两人都穿着滑雪服,虽然遮的严严实实,但熟悉的人一眼就能看出是温瓷。 从白天到黑夜,他们姿态过分亲昵。 哐——得一声。 茶杯重重地磕在了桌沿上。 老太太语调缓慢,却不怒自威:“这就是你刚才说的上心?” 作者有话说: qaq 第14章 目的 照片曝出的一周内,温瓷就被请回了老宅。 家里静悄悄的,以至于温瓷进门的时候连呼吸都特意放轻了。老太太就坐在那张梨花木太师椅上,和平时一样面容宁静地看着报纸。 “奶奶,我回来了。”温瓷乖巧地问好。 “还知道回来?”老太太懒得掀眼皮,声音像从鼻腔里发出来的,“玩的开心?” 眉心跳动数下,温瓷温吞道:“下次不敢了。” 仗着是三代单传的独苗,偶尔她也能抓住老太太的命脉。 见她瞬间蔫了,老太太反倒没乘胜追击,问:“来之前做了哪些事?” “处理了底片。”温瓷说,“还有流出的那些照片,都删干净了。” “那男孩儿呢?”老太太又问。 温瓷一副为难的模样,“我们就普通朋友。” “你真当奶奶老眼昏花了?”温老太太冷呵一声,“这些年教你的东西都忘哪里去了?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桩桩件件都影响了整个温家。犯什么浑!” 温瓷垂着眼,不说话。 老太太的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地面,咚咚咚—— 木地板发出沉闷的响声,如同审判的时钟。 良久,老太太说:“既然你这么喜欢那个小男孩儿,那行。” 温瓷慢慢抬起眼。 “奶奶也觉得你跟那位薄先生不合适,找个听话的小孩也不算差。” 刚才还羊羔似的大小姐忽然轻快起来:“真的?” “收收。”老太太的拐杖差点杵到她的鼻尖,“收收笑,也收收心!” 咚得一声,拐杖落地。 “不是事事都能随你喜欢,偏偏喜欢才是最没用的东西。”老太太严肃地说,“相比较他,无论对你还是对温家,都是薄先生更适合。” 祖孙俩无声对峙数十分钟。 老太太一锤定音:“以后别联系那男孩儿了。” 温瓷抿直嘴角。许久,她低声:“……嗯。” 如同以往的每一次一样。 最后还是跪了半小时静室才算结束。 温瓷揉着膝盖从里边出来,迎头就碰上了管家李叔。李叔端来一盅血燕,满脸和气:“老太太嘱咐炖的。” 典型的打一巴掌给一粒枣。 温瓷无精打采地点点头:“嗯,放那吧。” *** 回到香樟豪邸,铁艺门的主入口横着一辆黑色mpv。 温瓷按了按喇叭,对方纹丝不动。在第二遍按响喇叭之前,车门才缓缓开启,一双西裤包裹着的长腿率先映入眼帘。男人微微俯身,虚扶着车框出现在她视野里。冷光灯照在他脸上,显得眉眼格外冷峻。 他望过来,目光深沉如大海。 上一次与他告别,也是在这。 中间数天就像消失了似的,完美衔接上了上一幕。 旧爱 第18节 温瓷有些恍惚。她摸了摸耳垂,下车:“薄先生这么喜欢堵人么?” “来还耳坠。” 他松开手指,那枚流苏耳坠就安静地躺在手里。 温瓷接过,指甲边缘蹭过他掌心,羽毛似的留下微不足道的印迹。 “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她随口问,“要进来喝杯茶吗?” 男人情绪不明地垂下手:“你不介意的话。” 温瓷这里很少有人来。 房子和花圃的日常维护都会在上午完成,这会儿回家,家里不再有第三个人。温瓷听见脚步声回荡在门廊下,让家里空落落的氛围愈发明显。 她打开角柜上的黑胶唱片,多少填补了一些声音上的寂寥。 莫名的,温瓷不想让他觉得自己一个人过得那么空。 “明前龙井。”温瓷用的陈述句,显然不打算问他的喜好。 薄言也无所谓:“随意。” 他的声音就出现在她耳侧。 这人走路无声无息的,跟他的心思一样,总让人看不见摸不着。 温瓷捻茶的动作顿了顿,把散落的碎发别到了耳后。 在等制水器出水的空隙,身后那人用笃定的口吻说:“这几天你不在家。” “出门了。”温瓷的语气说不出的奚落,“你家视野就这么好?” “也没很好。”薄言轻哂,“倒是你,出去没几天被拍到那么多照片。” 几乎是话落的同时,温瓷察觉到了压迫。 上一次他撞见自己和喻淮安一起,像狗似的不由分说咬了自己几口,还留下了痕迹。这次连续三天,也不知道他又要发什么疯? 况且,那些底片不是叫人删干净了么。 他从哪儿看到的。 温瓷觉得烦躁。 比起照片外泄,她更烦的是见到喻淮安那张脸之后,薄言会怎么想? 她不会主动去问她,仿佛这样就等同于向他示弱似的。 “这次又是哪个男人?”薄言忽然开口。 百转千回的心思一下就停摆了。 原来他没看清照片里男人的长相啊…… 或许是照片里都戴着护目镜,着实看不清。 这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好消息。 温瓷垂下眼:“薄先生现在就要管这么多了吗?” “闲聊而已。”薄言从她手里接过茶杯,认定她这次的消失只是逢场作戏。比起照片里当工具人的那个男人,他更喜欢猜测她的目的:“还是说那些照片是故意让人漏出来的。” 温瓷闻言一顿。 在她发愣之际,薄言再次一针见血地刺穿了她的目的。 “是为了让你家老太太看见,对么。” 这些伎俩在奶奶面前都不曾露过馅…… 温瓷心里翻江倒海,说不出的复杂。 这么多年了,她在他面前还是那么漏洞百出。 或许是被人看透而恼火,温瓷忍不住加重语气: “薄言,你要是真的很闲,麻烦你自己把那些破事处理好。” 他的脸被从杯口源源不断往外冒的水汽蒸得氤氲,似乎在这一刻也变得柔和起来。而那句脱口而出的话像一句暗语,倏地燎了原。 仿佛在说,是啊,为了这桩婚事能顺利进入轨道我耍足了小聪明。 尾音落下,唱片刚巧进入两首歌之间的短暂空白。 周遭那么安静,心跳却震耳欲聋。 温瓷试图扳回的这一城显然失败了,她咬牙:“我的意思是,对我来说薄先生总比一些没有了解的陌生人合适。” “既然你也觉得合适……”薄言道。 温瓷的注意力全在他话里的那个“也”上,以至于后来说了什么一概不知。 显然,这取悦到了她,那股无名火瞬间熄灭。 在他面前,她的那些冷淡,无畏,高高在上都成了伪装,随时会因为他的一动作,一句话,一个用词而掀起巨大波动。 明明就像十八岁一样好哄。 怕再度露馅,温瓷故意冷着嗓音:“我提醒你,你只是暂时过了这一关,并不代表会顺利到最后。” “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没做吗?” 薄言扶在杯子上的食指轻微敲击着,发出轻微的脆响。 他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差不多几天前,章合泰找到他。 都是精明的商人,谁都不会剖开自己的目的。 章合泰只当是无意提起:“先前碰到加德的校董。加德,你知道吗?是小瓷的高中。” 薄言不动声色点了点头。 “正巧那天饭局上提到你,他们校董说名字听着耳熟。后来一问,原来有个同名同姓的学生也在加德上过,还是跟小瓷同一届。你说巧不巧?” “巧吧。”薄言弯了下唇,“刚巧我高中也在加德待过。” “你也是加德的?”章合泰满脸惊讶,“我记得你不是本市人,在……” “当初因为特招,高三转进去了一年。”薄言道,“后来没参加高考,所以学籍一直留在原校没有转。很少有人知道这一段。” “竟然这么巧……”章合泰沉吟,“这么说,那位校董说的就是你了?” “或许吧。” 章合泰语带可惜:“听说你当初该保送沃顿的。怎么了?后来怎么没去?” “家里临时有事,去不了。”薄言缓缓道。 从履历上看,薄言高三之后确实有一年空白。 这一年的空白过后他成功申请到了履历上的那家学校。 章合泰叹息:“太可惜了。当初要是赶上这趟保送,大概又是和小瓷在同一个学校了吧?说不定还能早点认识。” “现在也不算晚。”薄言满眼漫不经心。 看了他好一会儿,章合泰才和煦地说:“是啊,不晚。” 章合泰的回合结束,也该轮到自己了。 薄言微微前倾,手肘随意地支撑在座椅扶手上,十指交握,像极了即将进攻的野兽。 “比起从前的那些事,我还是对当下更感兴趣。您上次说的那笔借款……” 章合泰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确定办公室门已落锁,章合泰才低声说:“有眉目了?” “您好像把我当成是万能的了。”他露出浅薄笑意,“您连真实情况都没法说清楚,我这儿很难帮得上忙。” 前段时间章合泰频繁找他都是因为一笔公司借款。 他说的模棱两可,薄言却心知肚明,只等着章合泰一点点一点点自己吐露心迹——挪动公司巨款,填不上了,又谎称公司需要借款来找他的帮助。 没关系,即便今天要把那些前尘往事掰碎了往台面上放,薄言也无所谓。 他足够笃定,因为他的价值,章合泰不得不促成这笔婚事。 大不了就是和章总交换秘密罢了。 所幸回合之间,又是他的胜局。 这些在他和章总的联盟破碎之前,无需让温瓷知道。 当然,他事先并不知道温瓷也会以自己的方式出手。 这显然是意外之喜。 随着白瓷杯落桌的一声轻响,温瓷刚好回头,碎发从他颈窝拂过。不知是脚下不稳还是故意,她直直地撞了过来,薄言借势把她压进怀里。 他并不排斥这样坦诚的姿势。 在她开口之前,薄言难得先发制人了一回。 “这次怎么不问我目的是什么了?” “需要问吗?”温瓷稍稍用力,就从他胸膛挣脱。 只要一靠近他,她就觉得缺氧。 所以在想要用理智思考的时候,她都尽力回避所有肢体接触。而这样的挣脱落入对方眼里,又成了另一种意思。 薄言索性松了手,垂在身侧,安静地看着她。 “除了你嘴里的那些漂亮话。”温瓷深吸一口气,“和温家捆绑在一起对你今后也是有利无害吧?我可能只是你目的里的一环。” 此时此刻她眼里的审视似乎到达了顶点。 在她眼里,自己果然还是那个目的性很强的人。 “是吧。”薄言笑了笑,“you got it。” 作者有话说: 旧爱 第19节 抱意思,今天不发疯。 ——薄言留 第15章 替身(含入v通知) 薄言并不难过,因为他本身就是这样的人。 遇见温瓷开始,他走的每一步都充满功利性。如今再来洗白自己,显得太没有说服力了。 看着她从怀里毫不留恋地离开,薄言依然坦荡。 只不过维持不了多久,那分浅薄笑意瞬间凝固在了嘴角。 她倚坐在岛台旁的高脚凳上,双腿放松交叠。裙摆上移了几寸,露出两边泛红的膝盖。温瓷皮肤白,一点点痕迹都能被无限放大。她又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于是来不及消退的红印子看起来就有些触目惊心了。 那天看到她离开是坐着一辆陌生的保姆车。 薄言注视着那两团痕迹:“刚刚只猜到一半。是我忘了,温小姐应该不缺玩伴。” 温瓷顺着他的目光落在自己双膝上,立即意识到他在想什么。 倒是没想到,数年不见他各方面都有长进,联想能力尤甚。 用脚尖抵着地板转了半圈,直到他看不到的角度,温瓷才道:“不关你事。” 男人宽阔的身影像天边黑云那般压了过来,他的手撑在她两侧,双眸锐利地盯着她。目光不含一丝情-欲,却让温瓷止不住地发烫。 “不关我事?”薄言一字一顿地说道,“作为温小姐将来的结婚对象,我难道不应该好好了解一下温小姐的喜好么……” 掌心带着烫人的热意抚过膝窝,他危险地眯起眼:“喜欢这种姿势?” 温瓷浑身颤栗,使不上力气。 她再次陷入享受或抗拒的悬崖边缘。不管往前还是往后,她都迈不出去。 他的手覆在腿上,拇指像擦拭般频繁剐蹭着那两团红痕。 明明是在替她揉捏,温瓷却不可自控地想到了更多。 不再近一点吗? 不像之前那样引她一起犯规吗? 明明就不是温柔的人,这会儿又装什么矜持呢。 在她仰身向后,把自己送得离他更近一些的时候,如愿看到了他冷淡的甲胄开始皲裂。目光与她交汇,一个极力克制,一个佯装无害。 薄言终于发觉上了她的道,轻轻一扯,将她的腿横亘在自己腰间。 “前几天还没玩够?” 温瓷就这么不说话看着他,不像邀请,倒像是挑衅。 薄言面色平静,心中却冷笑:“有你求饶的时候。” *** 隔天上班,薄言在楼下看到了一辆眼熟的车。 雾霾蓝,双门流线型轿跑。 他曾经找人查过车主,车子挂靠在一家经纪公司名下,查不到具体使用者。 这辆车出现在他公司楼下属于巧合,薄言停好车,上楼。 几分钟后。当他抵达办公室所在楼层,一出电梯就看到半人高的前台后面几个黑漆漆的脑袋凑在一起。 “啊啊啊我好喜欢他,好恨!为什么来的是他经纪人!” “用你的脚趾想想就知道明星怎么可能自己出来办事,看到经纪人也已经很lucky了好不好!不知道能不能蹭到个签名什么的哦……” “可是我好想要合照啊,你说以后有没有机会见到真人呢!” “哎呀别想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有没有觉得……” 余光瞥见一身黑色西装,几个脑袋立马挺直,坐稳。 “薄、薄薄……” “……薄总好!” “eddie来啦哈哈哈……” 待薄言消失在拐角,几人尴尬地抹抹脸。 起头的那个行政办的姑娘说:“哎哎哎我刚才还没说完,你们有没有觉得喻淮安和咱们eddie有点像?” “你也觉得?” “你也??” 三人面面相觑,然后握手。 “虽然我喜欢喻淮安,但我说句实话,他俩某个角度真的很像!而且薄总一点不输。薄总要是穿搭再日常一点,六七分相似可以直接升级成七八分。” “可能最近天天见面有滤镜,我竟然觉得薄总比较帅。” “是的……eddie身上有一种喻淮安没有的,成熟男人的帅。” “而且薄总比较欲哈哈哈哈哈哈,结婚我选薄总。” 前台的探讨声不大,但架不住正主还没走远。 大开间第一张工位上,正在向薄言解释一份工作报告的员工一边擦汗,一边观察他的神色。好在男人始终表情寡淡,似乎没有听见对他的讨论一般。 工作汇报结束。 员工刚松一口气,忽然听见问:“方经纬在接待谁?” “一个客户。”他赶紧答,“现在挺红的一个男明星的经纪人。应该是找方总做资产管理的。” 薄言嗯了一声,表示听见:“你忙吧。” 他注视着会议室闭阖的大门,若有所思。 方经纬的工作持续了半个多小时。 会议室的门开了又关,寒暄由近及远。外面有一阵短暂的骚动,而后脚步声又转了回来,停在他办公室门口。 方经纬敲开门,把头靠在门框上,朝他挑眉:“刚谈了笔有趣的生意。” 薄言兴致不高:“怎么有趣法?” “喏,送你几张。”方经纬说着阔步进来,把手里的明信片一字排开摆在办公桌上,“怎么样,这男明星是不是跟你长得挺像?刚才来的是他经纪人,顺手人情,送了我一打签名照。” 同样的话薄言在半小时前已经听过一次。 他原本不感兴趣。 只不过当余光瞥过照片的时候,薄言不得不承认,照片上的人跟自己是有几分相似。确切来说,跟学生时代的自己更像。 他看起来更干净。 薄言自嘲,不像现在的自己——市侩、唯利是图、斤斤计较。 “像吧?”方经纬说,“我估计你上学那会儿生嫩一点,更像。” 薄言收回目光:“皮囊而已。” 然而他心里掀起的风浪显然没有外表那么平静。在那么多人评价那个小明星与他相像之后,薄言心里的某个猜想一层层冲破枷锁,几乎要呼之欲出了。 喻淮安。 薄言在那家经纪公司里看到过他的名字。 只怪当时觉得证据没有唯一指向性,偏偏他从不浪费时间在没有结果的猜测上。 就像现在,明明车子停在公司楼下,他也知道来的是喻淮安的经纪人,在没有百分百证据证明这两件事有关联之前,他依然保留怀疑。 很快,他等待许久的证据终于送到了面前。 手机响起,电话那头的女声机械地提醒他:车辆停放影响了道路通畅,需要挪车。 薄言拿起车钥匙,对着方经纬道:“下去挪个车,一起?” 方经纬下意识点头:“行啊。” 走到电梯,方经纬才疑惑:挪个车而已,为什么要两个人一起。 依然是那个位置,薄言的车庞然大物般堵在轿跑前面。 锃亮的黑色金属框架宛如野兽,只拼气势,跑车就已经弱了不少。 他们下来的时候,有个中年男人正靠着车框打电话:“对,等挪车呢,你差不多就过来吧。我估计快……” 中年人望过来,看见方经纬:“方总,你怎么还下来了?” “不好意思。”方经纬满脸抱歉,“我们的车。” 方经纬生无可恋地想,原来他是下来当孙子的。 那么大片停车场,停哪儿不好,非得横在人家车头前面。一边和人家握手,一边听他和电话那头匆忙地说了句“挪了,你来吧”,快速挂断。 “真不好意思啊!”方经纬再度道,“刚才没车位,又有急事上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所的eddie。他原来都在弄国外业务,大忙人哈哈哈。” “你好。”薄言伸出手。 “你好你好。”中年男人回应道,目光控制不住地流连在薄言身上。 车钥匙抛给了方经纬,方经纬转头苦哈哈地去挪车。 挪一半,又来了一人。 这人与普通人的气场不太一样,或许是职业关系的长期影响,连走路都像在走红毯。大概猜到来人是谁,方经纬仔细分辨一番,虽然对方被帽子压住了大半边脸,他还是觉得连轮廓都和薄言相像。 一个青涩一点,一个斯文禁欲。 再去看薄言,意外一瞥,方经纬竟然发现他常年不变的冷淡神情下,似乎有什么不太一样。这种变化很快,只是短暂一瞬,又恢复如常。 等他挪完车下来,开跑车来的两人已经坐回车里。 隔着车玻璃,他发觉那个喻姓明星不知什么时候摘了帽子,直勾勾地盯着薄言,面色似乎不太好看。 旧爱 第20节 “怎么了?”他问薄言。 “没什么。”薄言弯了下唇,“确实挺像的。” *** 喻淮安没来由地烦躁。 当车子行驶上主车道,经纪人告诉他有个惊喜给他的时候,他下意识脱口而出最近关注的一部电影的名字。 “你怎么猜到的?”经纪人很惊讶。 烦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混乱。 喻淮安不止一次地说过喜欢那位导演的作品。但他有自知之明,他知道像他这样靠脸走红的演员并不受那位导演的喜欢。想要得到他的青睐宛如登天。 可是这份大礼就这么砸下来了,砸得人晕头转向。 自从雪场回来,喻淮安还没联系过温瓷。 他偷听到了她的电话,听到她有急事需要回家。 在那过后的好几天,喻淮安才知道曾经有一组偷拍他们的照片外泄过,所有涉及到的合照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他猜测,一定是她家里做的。 于是那天温瓷急匆匆地赶回去就有了缘由。 喻淮安很知道分寸,这种节骨眼上不会主动去联系她。 但此刻,他却有些忍不住了。 你的小狗:姐姐,你那天没事吧? 温瓷:没大事。 你的小狗:你说的那个戛纳导演真的找我了,我不会是在做梦吧? 温瓷:掐自己一把,疼吗? 你的小狗:1111111 你的小狗:疼!是真的。 听到她没事,与他聊天的语气也没什么变化,喻淮安才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小会儿。 你的小狗:姐姐,我好爱你啊。 你的小狗:我最近还能见你吗? 温瓷:见不了吧。 你的小狗:[狗狗哭泣.jpg] 或许是发现普通的表情包已经失效,喻淮安发了他自己的哭泣表情包。 果然,对方切换成正在输入…… 喻淮安等了将近五分钟,他几乎已经想象到温瓷发来好长好长一段话的样子。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如果下次见面,就约在周末,约在世纪广场吧。 那里的大屏幕会循环播放他的广告,广告间隙还会播放她喜欢的歌。 对面有一家日料,那里的包厢私密性很强。 或许他们可以偷偷牵手。 不,他会在灯光熄灭的时候偷偷吻她一下,像梦里一样。 满心的期待在见到她发来的短短一行字时,瞬间坠入冰川。 温瓷:我可能要结婚了。 作者有话说: 下章入v,前三天留言均有红包。 更新时间会提前。 预收《犬与蔷薇》或者《人间月光》(专栏可以都看看,率先开呼声最高的) 先放下《犬与蔷薇》文案: 和合约男友周洵假装同居的第一天,门外有人敲门。 宋初初打开门,与来人对视数秒,嘭得一声摔上。 一定是看错了,门外怎么可能是红极一时的鬼才导演,她的初恋郁柏。 “宋初初,我看到你了。”郁柏说。 *** 郁柏三番五次出入周洵家,甚至有长住的打算。 周洵有点懵:上上次是说家里停水,上次停电,这次是钥匙丢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不是指纹锁吗? 郁柏:那就是指纹锁坏了。 郁柏环视一圈:所以,你女朋友呢? 周洵:? 周洵:??? #朋友妻,不可欺(个鬼 #我的初恋成了好兄弟的女友 #现在回我身边为时不晚 第16章 小狗 温瓷说的可能并不是空穴来风。 在老太太那吃了罚以后, 温家开始筹办酒会。前后挨不着什么节日,突然办这么一场酒会多半是有目的的。 宴请名单从她这里过手,第一张烫金的名字就印着至圣证券薄言, 薄先生。 这场酒会没有主题,看起来就像世家好友聚会。 不是什么大场合, 温瓷也不需要特意扮得典雅矜持, 就挑了件红丝绒法式方领连衣裙。见到她的时候,老太太什么都没说,默认她过了关, 而后审视再三, 给她额外配了一对珍珠耳钉。 她是同老太太一起出场的。 “今天来的客人都熟悉了?”老太太低声问。 “嗯,提前熟悉过。”温瓷乖顺点头。 老太太点点头,嘱咐:“空了你和薄先生多聊聊。” “知道。” “怕大家来了无趣。”老太太温和地说,“特地让人找了点玩乐来。” 顺着老太太的目光往那看,温瓷微愣。 她的视线与喻淮安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宾客名单她过了好几遍, 没见着有请旁人。等她注意到再望向场内, 才发现零零总总来了好几位当红明星。 这在其他宴会上也不少见。 温瓷却觉得不舒服,神色淡淡的:“奶奶请人来暖场怎么不说。” 老太太摆摆手:“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不影响。” 或许是借机来提点她, 玩乐归玩乐,上不得台面。 温瓷早学会了不往枪口上撞,她在喻淮安期待的目光中安静地瞥开眼。此时不止是心情, 连胃也开始翻江倒海。 不出意外薄言很快就会出现。 温瓷不想让他和喻淮安出现在同一场合。 两张相似的脸, 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但她显然忘了还有一个近在眼前的麻烦。 “先前奶奶和你说的话, 都听进去了?” 温瓷胡乱应答:“嗯。” “怕是你没和那小孩儿说清楚。”老太太幽幽地说, “怎么人家的眼睛黏你身上还没下来过?” “奶奶。”温瓷埋怨道, “人家的眼睛不归我管。” 老太太眯眼打量了一会儿, 忽然说:“这么看,小孩儿长得倒是跟那位薄先生有几分相似。” 温瓷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但她很快找到自己的声音,语气颇有几分幽怨:“我还以为是您千挑万选,特意按照我喜好挑的。” “贫嘴。”老太太嗤的一声,随后拍拍她手背,“玩儿去吧。” 终于从老太太身边解脱,温瓷肩线都松缓不少。 她取杯鸡尾酒的工夫,再回头,老太太身边已经围了好些去寒暄的人。这正好给了她放松的机会,只在场内找了半圈,就找到了她想要找的人。 “你怎么才来?”王可见到她,先是啧啧作响,“你今天是在逃公主吧?裙子哪儿订的?太衬你了,简直一个肤白貌美。耳环也不错,现在淡水珍珠质量这么高的吗?拍下来的?古董还是改款啊?我之前看到一个小明星戴过差不多款的,不过质感跟你这对没法比。” “先不聊这个。”温瓷轻声说,“你抽空帮我跟喻淮安说一下。” “什么?”王可来了兴致。 “让他一会找个理由先离开。” 王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挑眉:“因为你家老太太还是正主啊?” “一半一半吧。”温瓷,“两边我都头疼。” “行。” 王可走了几步忽然回头:“要是小朋友不愿意呢?” 温瓷从没预想过这种情况,向来都是她说什么喻淮安就乖乖做什么,这种相处模式像极了老太太和她。就像她几乎不会忤逆老太太一样,喻淮安也不会质疑她的决定。 旧爱 第21节 在某种程度上,她也是自私的。 当自己是发号施令的角色时,很少考虑到对方的感受。 温瓷不再深想,笃定道:“你跟他说,他会明白的。” 王可给了她一个你也太不容易了的眼神,“放心,我避着你家老太太行动。” 她判断的没错,在王可消失后的不久,喻淮安也从场上消失了。再出现时,只剩王可一人。心才稍稍定下,令她头疼的第二个对象踩着点出现在酒会上。 王可远远给了她一个口型:这个你自己搞定。 这个也确实要不了王可的帮忙。从高中起,王可就始终对薄言敬而远之。 用王可的话说,薄言这种人非常可怕,十七八岁就能抗住诱惑,满眼清心寡欲只拼学习的人,绝对不简单。成绩优秀的特招生加德不是没有,只是好多来了加德之后,看惯了富二代精英二代的“骄奢”生活后,心态稳住的没几个。 能摒弃杂念,抓住哪怕一点机会层层向上的才是狠人。 王可每次见到薄言都绕道走,即便那会儿的少年还未露出任何攻击性。他从容,淡定,不亢不卑,与谁站在一起都挺拔如青松。 他是泥潭里挣扎而出的落羽杉,也是曾被弃之不顾的尘埃。 在他出现后不久,老太太远远朝她招了招手。 温瓷过去,听到老太太在说:“做生意还是要让小瓷多跟你学学,我们总不能管教她一辈子。正好趁着这次收购融资,你多费心。二次会议的时候让她跟你一起去。” “好。”薄言淡笑着,“温小姐不忙的话我会邀请。” 老太太把视线转到刚过来的温瓷身上,“她有什么好忙的。” 被拉着说了数十分钟的话,老太太才放人。 老太太的亲疏表态太明显,无疑是在给外界放信号。于是那些捕风捉影的猜测更甚,就差拿到一张明明白白的请柬了。 等走到人少一点的地方,温瓷放下酒杯:“二次会议约的什么时候?” “随时可以。”薄言把她的酒杯往甜品台中心推了点,以防不小心打翻,“你什么时候有空?” 温瓷拿话呛他:“奶奶不是说了么,我没什么好忙的。” “下周?” “嗯,行。” “那今天呢?” “什么?” “今天有空吗?”薄言又问。 对话和平时无异,但温瓷这样细致的人不难发现,今天的他格外好说话。他们之间没了言语上的争锋,剩下一地迁就。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良久,才缓缓答应:“结束了就有时间。” 薄言抬腕看表,说了句她听不懂的话。 “那应该来得及。” 如温老太太的意,他们在酒会上“亲密”相处了很长时间。 快结束前,薄言被叫走,王可这才趁机过来:“瓷儿,不是我不帮你。小朋友有点不听话啊……” 温瓷诧异:“没走?那人呢?” “刚才正主一直在你这儿待着,我没好过来。”王可朝窗外抬抬下颌,“人估计在花园呢,说有话想跟你讲,讲完才走。” “一直到现在?”温瓷问。 王可耸耸肩:“大概吧。” 虽然已经不是初春那种料峭,这个天气在外面逗留那么久也不是这么好受的。场中宾客各自寒暄着,应该没人注意到她。 温瓷抿了下唇,“我出去一下。” 王可自告奋勇:“我帮你找个借口挡着。” “麻烦了。” “这有什么好麻烦的,别忘了下次带姐们再投部电影赚钱就行!” 从宴会厅出去,视线一下模糊了许多。里边灯火璀璨,外面花园却只亮着几盏营造氛围感的小灯。温瓷边发消息,边漫无目的地往前走。 温瓷:在哪? 你的小狗:姐姐,你出来了? 你的小狗:往前走,我在湖边。你看到玫瑰园了吗,就在那后面。 温瓷对这家酒店还算熟悉,很快从小路抵达。路灯点亮了莹莹星火,落在湖面上随波荡漾。湖光静谧,仿佛覆上了一层薄纱,连空气都氤氲起来。 没找到喻淮安,温瓷打开聊天框:我到了。 消息来不及发出,身后忽然有了窸窣响动。 喻淮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手里还捧着几支戴安娜。 “喜欢吗?我跟这儿的园丁买的。”喻淮安挺不好意思地说,“但只有这几支了。” 自成年以来,温瓷觉得自己越来越现实,越来越清醒。 知道她喜欢玫瑰的人不少,为了追求她送她玫瑰的人更多,这些花束对她来说逐渐成为了低成本表达的代名词。 大多时候她并不会珍惜。 但喻淮安每次送来,她都会有一瞬很真实,很短暂的开心。 顶着那张相似的脸,他做什么都成了意义非凡。 “姐姐会喜欢吗?”喻淮安的声音很轻,“我等你好久了。” 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温瓷接过,“王可说你有话要讲。” 喻淮安眸光烁烁地看着她:“你上次说的是真的吗?你要……结婚了?” “是。” 她迟早要给这段没结果的陪伴画上句号,不管怎么样总要狠心一次。 在他察觉到自己只是替代品之前,温瓷会率先把他踢出局。 她暗自组织着语言,突然听到喻淮安问:“是那个人吗?跟我长得很……不,是我跟他很像的那个人。” 温瓷一怔,第一反应是他们什么时候见过? 但她很快放弃思考。 对她来说喻淮安确实只是空虚岁月的陪伴品。 他们之间不需要像跟薄言那样猜测过多。她给了足够的代价来换取这段陪伴,谁都没有吃亏。 “这和是谁没关系。”温瓷道。 喻淮安却很坚持:“有关系。如果是他的话……我可能会更难过一点。” 小狗可怜巴巴的,说出口的每句话都像钝刀磨肉。 但他意外坚持,想要得到一个确切答案。 “是”字已经到了嘴边,喻淮安突然打断:“姐姐,一直做替代品也没关系。” 他闭了闭眼,“我其实是个很没道德感的人……就算你结婚,我也没关系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红包) 第17章 流星【二更】 喻淮安没有道德感, 不代表温瓷没有。 虽然她自认为也不是什么好人。 在拒绝之前,有道声音先一步打破寂静。 “抱歉,我这个人道德感比较强。可能没办法接受未婚妻子还有其他情人。” 循着声音往后, 温瓷看到薄言站在不远处,路灯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影。或许是因为那身鸦色西装, 让他整个人都陷入了黑沉的夜色中去。即便只是数米, 温瓷也很难看清他的表情。单从语气判断,是不愉快的吧。 她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开头,比如你什么时候道德感强了, 谁是你未婚妻子…… 但最后, 她还是选择了最原始的,仿佛真的被捉奸成双的那种尴尬语气说。 “你怎么来了?” “看你出来有一段时间。” 薄言说着停在她身边,长睫慢慢覆下来,遮住眼底的情绪。他就站在她和喻淮安中间,后半句话听不出真假, “怕你着凉。” 话落, 西服外套从身上脱下覆到了她的肩上,属于男人的温度也一起拢了过来。 何必演得那么真呢?温瓷想。 他们之间似乎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有没有外人在完全是两种不同的相处模式。 温瓷没有推开他。 她在男人挑不出错处的行为里努力寻找, 想找到一丝丝当他发觉喻淮安与他长得过分相似之后的反应。然而他只是极其冷淡地瞥了对方一眼。 “即便我出现在这,这位先生也是一样的答案吗?” 喻淮安感觉到了难堪,不来源于自己卑劣的心思被当场发现, 而是忽然明白:这么久以来, 温瓷与他在一起时的每一句话, 每一个表情, 都不是为了他存在。 就算有一万分相像, 他也不是温瓷心里的那个人。 “姐姐, 对不起……我只是……” 我真的好喜欢你。 湖水静得泛不起波澜,尤其是在喻淮安离开后。 温瓷安静地望向湖水,这次她不打算由她来打破沉默。在脸颊被风吹得快要麻木之际,身边那人终于出声,“回去吗?” 旧爱 第22节 “随便。”温瓷答。 那束戴安娜散落在路边,温瓷过分冰凉的手指被人捂进了掌心。 她好像又要沦陷了。 “不该给我一个解释吗?温瓷。”薄言忽然说道。 喻淮安不在场,他们不需要再像刚才那样刻意亲近。温瓷知道他此刻要的解释必然不会是问她和喻淮安的关系,而是针对两人过分相似的容貌。 他难得叫了她的名字,这让她焦躁起来。 尽力维持住表面的无所谓,温瓷问:“你需要吗?” “需要。”他很确定。 “没解释。”温瓷选择不去看他,“就像你听到的看到的那样。” 呼吸声彼此交错,替她取暖的掌心逐渐收紧。 “那我可以理解为……这么多年,你其实一直都有在想我……吗?”薄言道。 看破是一回事,当面点破又是一回事。 温瓷不免恼火:“只不过我刚巧喜欢这个类型而已,薄先生这都不明白吗?” 她语气很急,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再次有了纰漏。 直到男人低喃出她话里的两个字:“……喜欢。” 温瓷彻底恼了,甩开手:“我回去了。” 她快步走在前面,夜风把她耳边的碎发吹起轻柔的弧度。皎洁月色下,她脖颈的皮肤也白得发亮。今晚的她很美,像公主,连落跑的步伐都充满了古典美。 薄言轻笑,重新捉住她的手。 “你确定要自己一个人回去?” 单独消失这么久,少不了会被老太太念叨。 温瓷闻言放慢脚步,“你除了会威胁我还会干吗。” 一百个不乐意,温瓷最后还是跟他一同回到酒会。看到他们一起,老太太果然没说什么。只让她照顾好客人,自己先行离席。 老太太离开后不到半小时,宴席也就散了。 送完宾客回来,工作人员通知她薄先生还在休息室。 温瓷径直往休息室走,打开门。 男人正在换衬衣,看到她进来毫不避讳,依然从容地扣着纽扣,由下至上,慢条斯理。这么多年,他身材倒是保持得不错,薄薄一层肌肉,流畅至极。衬衫衣摆有一截还掐在腰带里,把腰线勾勒得格外劲瘦。 温瓷靠在门边,“你怎么没走?” 薄言回敬:“说这话之前,是不是应该先关门?” 温瓷从鼻腔发出哼声,“你都不怕被看,我有什么好怕的。” 她用肩把门撞上,自己找了处沙发坐下。 “还有什么事?” “带你去个地方。”薄言道。 衬衣纽扣还剩两颗没系上,不像酒会上那么正式,领口微敞。 温瓷有一瞬恍惚,仿佛看到了他年少时还有几分青涩和不羁的模样。 如果是以前,他们可以去的地方有很多。而现在,除了公司温瓷想不到第二个可以一起去的地方。 他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一方羊绒披肩,随手抛给她:“去的地方会有点冷。” 温瓷更想不到了,他们去的地方到底在哪。 她秉持着多问多错原则,死死不开口。 车子一路去往城郊,平直的柏油大道被蜿蜒山路取代。 每个转弯,她都能看到被车灯照得晃眼的广角镜一闪而过。他们越爬越高,最后停在一片空旷的观景台上,从上眺望,城市灯光尽收眼底。 山下气温尚可,但山顶上的风猎猎作响。 温瓷下车后忍不住裹紧披肩,裙角随风扬起,她惊呼一声,而后男人的大衣从后整个将她兜住。 “都说了冷。” “……” 那你也没给我准备其他的啊。 温瓷索性把两条手臂穿进大衣袖口,拉高披肩,将大半张脸都藏了进去。 他的大衣于她来说实在宽松,省去了其他保暖措施。 她不置一言地看着他,发现从酒会起他一直在看表。 车内还开着暖气,但温瓷不想回去。 她想知道今晚到底要做什么?值得这样大费周章。 等待是漫长的。 最后她还是抵不过山风,重新坐回车里。 被吹得麻木的四肢迅速回温,连车内饰散发的淡淡真皮香也成了一种舒适的象征。温瓷放倒座椅,从她的角度看不见城市灯光,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靛蓝夜空。星星少许,隐隐绰绰藏进了云层。 不知看了多久,车门轻轻一声响动。 山风无孔不入,钻了进来。 与山风一起进来的还有男人的声音。 “错过了。”薄言的嗓音似乎也沾上了深夜凉意,有些磨砂质感。 温瓷不解:“什么错过了?” “流星雨。”薄言褪去皮手套扔在一边,“可惜耽搁了点时间。” 虽然没说怎么耽搁了,但温瓷条件反射想到了她和喻淮安待在一起的那点时间,总觉得言语之间意有所指。 “不就是流星雨。”她道。 “嗯,不就是流星雨。” 他的语气很淡,在这种无所谓的语调中,温瓷忽然感觉喉中苦涩。 她想起一件事。 大约是加德校庆前后,每年一到这个日子学生上课的心思都会淡几分。温瓷班里张罗着要开篝火晚会,恰逢气象局预报近日将有一场流星雨。 班里的同学已经说了好几天了。 温瓷虽不积极,但也起了玩儿性。 下了课,她肆无忌惮地跑进薄言教室:“这两天你要去家教吗?” “不用。” 薄言把书码得整整齐齐,而后抽出一张习题卷,笔走龙蛇签上了自己的大名。温瓷托着腮看他,用眼神追逐他的笔迹:“我又不是让你帮我写作业的,那么防着我干嘛。做什么名字写那——么大。” “是吗。”说话间,薄言已经勾勾画画写了好几道选择。 “哎,你们班校庆弄什么活动?”温瓷伸出手指,挡住了下一道题。 少年手里的笔终于停下:“不知道。” “薄言,你好无趣啊……”温瓷说,“我们班有篝火晚会。” “嗯。” “嗯?没别的了?” 薄言掀起眼皮,似乎在说:不然? “其实我也觉得篝火晚会挺无聊的。”温瓷从善如流,慢慢眨了眨眼,“所以我们还是去看流星雨吧。” 她说:“就我们俩。” 水瓶座流星雨,并不盛大。 只不过是温瓷找他玩儿的一个借口。 气象局说流星雨到来的那个夜晚,她拖着薄言来到学校后山。 这里是一片开阔的十八洞高尔夫球场。 因为篝火晚会,山下热闹非凡,仿佛隔着数百米都能听到人生喧嚣。 “我在南半球看过一场很大的流星雨。”温瓷边走边说,“那天很适合观测,没有月亮,到处黑黢黢一片。所以第一颗流星出现的时候我就看见了……” 她对着天空,“不是说九点么?怎么一颗都没有。” 薄言望向城市闪烁的灯光,“太亮了。” 这样喧嚣的城市是见不到流星的。 何况今夜有霾。 “也有可能是晚点了。”温瓷坚持。 她坐在草坪上,仰起脑袋:“薄言,你等着吧。” 少女声音清亮,语气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娇气。她有时候很顽固,说要看流星就非得看到一颗。 可能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就是如此。 没被生活磋磨过,所以对很多无意义的事情总是抱有期待。 薄言一言不发地坐在旁边,继续默默背白天的单词。 耳边絮絮叨叨的声音越来越轻,她等着等着忽然一歪,睡倒在他怀里。薄言只觉得胸膛热得发烫,鼻腔里充满了她身上的味道。 他抿着唇,动作轻柔地脱下外套,披在她身上。 下一秒。 温瓷突然伸手,像抓到了什么一般笑得狡黠:“我装的!原来你也会替人盖衣服啊……” 旧爱 第23节 薄言不说话,眼眸深深望着她。 或许是被他的眼神唬到,温瓷松手,他被抓住的手也自然垂落在身旁。 温瓷干涩地说:“……什么时候才有流星啊,好慢。” “大概不会有了。” 薄言觉得自己已经留了情面,至少他用了“大概”这样柔和的字眼。 “不行!”温瓷忙不迭去堵他的嘴,“我还有愿望要许呢!” “什么?”薄言在她手掌下的声音发闷。 温瓷漂亮的眼睛仿佛有星光。 她抓住他的衣袖,虔诚地说:“我的愿望就是!保你顺利保送a大!” 还以为是什么大小姐的无聊祈望…… 夜空依然没有流星的痕迹,但他心里却下了一场雨。 薄言望向天空,随后闭上眼:“嗯,会有的。” 那天晚上没有看到流星。 十年后的这天,他们依然错过。 他们似乎一直在错过,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 在记起这件事之后,今晚就显得那么遗憾。隔着一层玻璃,山风还在猎猎作响,窗外无边无际的黑仿佛也在嘲笑他们。 一时之间车里只剩暖风带动空气的流动声。 为了不让今晚变得那么可惜,温瓷强压住胸口酸涩。 “入了夏,还会有流星雨。”她轻声说,“而且,没什么愿望可许的。” “可是我有。”薄言说。 他的话令人惊奇,从来不屑怪力乱神的薄言会说出许愿这种荒唐话来。 即便是如今的温瓷,也早就不信了。 她下意识接着往下问:“什么愿望?” 薄言忽然回过头,略带凉意的手指与她的触碰在一起。 “我们结婚吧,温瓷。” 作者有话说: 薄言:爬墙的都给我回来!!! 还有一更。(红包) 第18章 地毯【三更】 温瓷的婚姻从不属于自己。 她清楚明白地记着这一点, 但当薄言说出结婚的时候,她下意识答应了。 即便他们离结婚真的不远,仅有一步之遥。 即便她也为此做出过努力。 在察觉到自己失态后, 温瓷很快敛回心神,长睫扫下一片阴翳。 她用很平常地语气说:“你不需要问我, 过好奶奶那一关就行了。” “温小姐变得未免有些太快。” 话似奚落, 语气却全然不是这么回事。 温瓷知道他一定是听到自己那声很轻微的“好”了。只是随着话题拉开,一直覆在她身边的阴影也后撤不少,再听到响动, 他已经点燃引擎, 单手搭着方向盘闲散地靠在车框上。 那条横亘在她眼前的手臂缓慢地拍打着车棱。 “下周我订好机票,你准备去几天?” 就这么一句,温瓷就听出了言外之意:“要长时间待在那?” “需要给那边施加点压力。”薄言对对方从来不留情面,“时间紧迫,二次、三次推进会我排在了一起。” 大多数时候, 收购的谈判过程就像一场拉锯战。 拉得越松, 对方喘息的时间就越长,这意味着提出要求的花样也越多。索性把绳子勒死了, 在一次又一次不断的施压过程中, 对方才会逐渐失去思考能力。 温瓷自然不会示弱,顺着话肯定道:“你待多久我待多久。” *** 酒会后的第二周,温瓷同薄言一起飞往n市。 与他们洽谈的那家公司, 也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海氏股份, 派了一个小团队与他们接洽。 来之前薄言曾与她说过。 这支小团队里塞满了公司各方面的势力代表, 部门间争权夺利, 足以看出平时的管理就有多紊乱。这些势力是近几年多次出资认购导致的结果, 管理层各自捏住一小部分股份, 没有一个笼统的大股东。运营起来全靠底子支撑,各自为政,如同一盘散沙。 在谈收购的事情上,意见也是零零总总,没个所以然来。 上次过来三天,薄言已经把进度推进到了价格战。 管理层内部有先来后到,对于每股十八块三的收购价各有各的想法,持原始股的那批觉得血赚不亏,后来进场的又嫌升值空间太低。 温瓷这次过来显然是用来唱黑脸的。 她全程听着满场吵架,耳膜嗡嗡作响,自然给不了好脸色。 就那么一冰山美人冷冷坐着,谁吵着都忍不住往那瞄一眼,瞄完气焰不自觉地变弱。尤其是在她听完价格后露出不甚满意的神情,轻飘飘抛出一句“算了,看上的公司那么多”之后。 会议推进到第三个星期,价格越谈越低,任谁都有些焦躁。 海氏股份卡在扩张的瓶颈期许久了,急需有新资金注入。他们私下与薄言沟通,“那位大小姐到底怎么个想法?再往下压价就不像诚心要来谈事的了。” “据我所知,你们本来就不是她的最优选。”薄言慢条斯理地分析道,“我们也有很严格的出资管理,这次收购最多出30%的资金。毕竟贵司现金流回流不快,风险很大。” 言尽于此。 意思是到底成功与否,最大因素并不在我,还得看她。 “价格上?”那边问。 “价格上我只能给出建议。”薄言道,“听不听看她的。” 海氏的小团队轮流在温瓷那碰壁。 温瓷简直成了乖戾的代名词,不得不说,她不需要特别出演就能浑然天成地表现出睥睨一切。于是当她提出阶梯式收购价格的时候竟然没有人因为闻所未闻而觉得惊讶。 温瓷摆出理所应当的面孔,“你们手里捏的股份太多了,我要那么多干嘛?参与管理而已,我又不是想全吃了你们。三分之一,谁先来就先收谁的咯。” “最先出手的10%价最好哦。”她伸出一根手指。 “薄先生,你说十七块三毛三怎么样?” “第二批那就十五块六,第三批……” 温瓷说话的语气仿佛在菜市场讨价还价,偏偏这么世俗的活儿在她身上被出演得贵气十足。她是天之骄子,生来就高高在上的那类人。 她每报一次价,就让眼前这些人忍不住肉疼一次。 散乱的小团队终于在月底面临分崩离析。 平心而论,此次收购价几乎已经是六七倍的市盈率了,过这村没这店。 到了晚上,有好几个股东代表带着意向找上门来。 温瓷做出一副要后悔的样子,“先放着吧,我再想想。” 一批人走后,薄言正好拟完协议过来,缓声提醒:“演上瘾了?” 事情即将落定,温瓷心情舒畅,同他说话的语气也不似之前那么寡淡。她慢悠悠地说:“薄言,跟你出来谈收购可比跟别人有意思多了。” “别人?”薄言把协议摊在她面前,“你家老太太真舍得把你往外派。” “我自己要去的。”温瓷忽然低声,“我有一次去南非……” 等了许久,没听到她说下文。 薄言抬眼,“南非怎么了?” “没什么。”她翻阅起合同,“也没什么特别的经历。” 话题到此戛然而止,薄言总觉得她的话还没说完,但她选择不说,自己也没有立场去追问。毕竟那是他从她生活中消失的时光。 他隐约觉得像她这么一个娇贵的人不适合去那种混乱的地方。 “南非可不安全。”薄言说。 “所以后来就没去了。”温瓷轻松地弯了下唇,或许是因为这场谈判即将迎来尾声,她心情松快许多,“你预计我们能拿到多少商业贷款?” “非常可观。”薄言总是能最快回到工作状态,“他们现金流稳定,如果能加快回流速度,应该对我们更加有利。” “后续经营收益足够覆盖利息?” “很足够。” 所有事情温瓷心中都早有算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从薄言嘴里再得到一遍确定的答案会更放心。 她嗯了一声:“把他们复杂的股东结构清理干净只是第一步。” 在纸上标出一个数字,她说:“我希望到时候从我这脱手的价格会是这次收购的三倍。” 薄言看了一眼她写的数字,评价:“贪心。” “贪心才能有动力,不是吗?”温瓷难得不顾体面地脚尖点地,带动老板椅转了半圈,忽然停住,“这几天奶奶有找过你吗?” 温老太太没有,章总倒是因为那笔秘密借款频繁地找他进行后续操作。 薄言轻轻扬了下唇角:“没有。” “你抽个时间吧。”温瓷说,“见下律师。” 旧爱 第24节 能让温瓷这么郑重地提醒他见律师,想必不是工作上的事。 薄言眸色渐深,“我会安排时间。” “薄言。”温瓷叫了他的名字,语气都比平时认真几分,“签了的话就没有回头路了。” “我从来不需要回头。”薄言说。 在温瓷提起这件事的第二天,薄言果然收到了见面邀请。 他与律师约了回去后的那天下午。 见面地点在双子楼,温氏集团的所在地。 温瓷不喜欢去那,径直回了香樟豪邸。她到家时,佣人还没结束一天的工作,正在替她擦拭主卧的法式落地窗。 阳光毫不吝啬地铺满地板,把床边那块羊毛毯晒得蓬松又柔软。 只是时间太过久远,原本乳白色的羊毛逃不过发黄的命运。 视线在那块羊毛毯上停驻几秒,温瓷忽然说:“收起来吧。” 佣人诧异回头:“小姐,你不是很喜欢吗?” 她阐述出一件物品永恒的命运:“用了那么久,旧了。” 之前很多次,佣人都曾委婉告知:用得太久,这块垫子的保养工作已经很难做了。温瓷每每都不出意外地打回,放那吧,我喜欢旧物件。 宅子里的东西换了一波又一波,温瓷的住处也从这换到那,从那换到这。 温小姐看起来并不像是会念旧的人。 然而她这么说,佣人只好一直留着,并每日小心打理这块边缘都起了卷的垫子。打理了这么久,她差点儿都要对一块地垫产生感情。 在某个平凡的午后,大小姐说它旧了,该收起来了。 “可是……”佣人犹豫道。 温瓷并没有因为她的不作为而生气,她声音很轻,仿佛在讲一件往事,可说出的话明明就在讲将来:“新婚不合适,它太旧了。” 宅子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温家又为掌上明珠物色了新的夫婿。 婚事挑挑拣拣,终于有了落定的迹象。 佣人一边小心翼翼地卷起羊毛垫,一边偷偷打量沐浴在阳光中的小姐。 她总是那么冷淡从容,至少在自己来温家工作开始,大小姐就是这样的。而在这一刻,佣人忽然发现她与平时不一样。 像未藏心事的少女,长睫低垂,自己轻声轻语地喃喃道。 “我要结婚啦。” 那天傍晚,有人送东西来香樟豪邸。 佣人跑去开门,她看到眼前一闪而过的一沓文件,写着婚……什么协议。 协议就放在客厅的大理石长几上。 温小姐下楼拿起协议,像雕塑似的站在那看了许久。在看到签字页那页的名字时,她微不可查地眨了下眼。 后来再没听到翻页,她似乎发了许久的呆。 作者有话说: 三更完毕!!!(红包 第19章 爆发 婚前协议条件并不苛责。 但温瓷不喜欢这种形式, 仿佛要把两人之间的关系划得泾渭分明。 她大概知道内容。 这么多年,里面的条条框框几乎没变过。这像是一种延续,从奶奶辈起一直“荣耀”传承。次次都是通过这沓协议来框死未来的生活。 她不知道把名字留在这张签字页上的薄言是什么心情。 至于她自己, 并没有多年前的意难平此刻得偿所愿的那种感觉。 翻来覆去数晚,温瓷失眠得头都疼了。 临近六月, 单身的日子余额不足。 王可叫了一帮圈子里常在一起的朋友, 说要给温瓷开个终生难忘的单身派对。温瓷对这些并不感兴趣,但她从来不会破坏朋友的兴致。 这场派对开在夏威夷海边。 刚抵达酒店,王可就把温瓷拉到一边。 “是不是啊, 这可是单身party!薄言怎么也在?我这还没给你终生难忘呢, 你先让我终生难忘了一回啊瓷儿……” “奶奶吩咐的。”温瓷道。 “你家老太太真棒!”王可竖起一个拇指,“我这就去问问晚上的男模能不能减半,要不然你这婚恐怕得黄。” 话音刚落,男人出现在她们身边。 他说英文时有种浑然天成的自信,温瓷能注意到前台的美国姑娘还在偷偷看他。他仿若无自知, 缓声问她:“花园和海, 选哪个?” 温瓷一秒读懂,嗯了声:“海吧。” 薄言没多说, 重新回到前台挑选她的房间。 “……他刚才没听到吧?”王可有点怵他。 “应该。”温瓷安慰她。 “我感觉比上学那会儿更可怕了。上学时候最多就是冷一点, 傲一点。现在待他边上有一种随时随地会被刀了的感觉,我觉得他的眼睛会说话。”王可肯定地说。 温瓷好奇:“说什么?” “在说——你丫再逼逼明天让你家公司停牌。” “……” 王可再次发问:“应该真没听到吧?” 这次王可很注意,在看到薄言朝她们过来时提前住了嘴。她眼睁睁地看着薄言把其中一张房卡递给温瓷, 另一张仍然留在掌心。 她朝温瓷递口型:你们不住一起啊? 温瓷只点头, 没出声。 王可比了个ok手势, 继续打哑语:那就好, 晚点方便我找你。 王可一走, 通往房间的走廊只剩他们两人。 大堂充满了度假的欢声笑语, 到了他们这儿气氛却一再缄默。他们之间逐渐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相处模式,谈到工作可以有来有往,谈工作以外的事时缺常常陷入被动。谁都不喜欢开第一句口,就像谁都不知道哪句话会把话题带进那些支离破碎的旧事一样。温和相处的前提,是需要避开扎手的刺。 而现在在远离工作的度假圣地,话显而易见地少了。 温瓷刷开自己的房门,回头:“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薄言的房间就在对面,他斜靠在门框上安静地看她,“祝你玩得开心。” 他的祝福可真违心。 如果真要祝她玩的开心,定然不会是这副语气。 温瓷耸耸肩,用无所谓的态度回应他:“也祝你工作顺利。” 来的航班上他一直在处理工作,可能因为机舱视线不佳,他极难得地戴了眼镜。平板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一团白光,让他看起来有些苍白。 那些红色的绿色的数据不停跳动,倒映在冷光镜片上,那份苍白也多了些许生动。放在以前,温瓷在朋友圈是出了名的事业心强。与他相比,还是小巫见大巫了。十个小时的飞行时间,他没有一刻松弛过。 跟这样的工作狂对话,最真诚的祝福方式就是祝他工作顺利了。 *** 天刚擦黑,王可就做贼似的来了。 她穿了一件布料少得可怜的比基尼,探头探脑:“不在吧?” “没在。”温瓷淡定道。 “走走走,我们出发。”王可说,“我在酒店隔壁包了一片沙滩,绝对震撼!” 因为提前说好是沙滩派对,温瓷也换上了泳衣。 或许是因为长期家庭环境的影响,她这身看起来保守许多,纯黑色高叉连体。看起来哪儿都没露,穿在她身上却有哪儿都吸睛的效果。 她把头发挽起,随意盘在脑后,整片雪白脊背就露了出来。 “我靠,心机啊!”王可上下其手,“啧啧啧……” 她绕着温瓷走了一圈,“我要是薄言,肯定把你焊死在房间。” 温瓷笑说:“太夸张了。” 因为话题中心就在对面房间,王可放低声音:“说实话,你俩那个过没?” “没。”温瓷眸光微闪,意外地坦诚。 “我猜也是。”王可评价道,“学霸同学和十年前一样,看起来就是个处。” 温瓷不知道王可是怎么判断的,但无端地,这句话带给她莫大的快感。她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低不可闻地说了声,是么。 顺着酒店沙滩一直往前,就到了王可包下的那片沙滩。 她还是谦虚了。 说是男模减半,灯红酒绿的燥热氛围里,最不缺的就是露着健硕胸肌的年轻男人。海风吹来阵阵咸湿气,闪烁不定的霓虹变得暧昧无比。 温瓷一到,就被热烈的呼声夹道欢迎。 在烟火气十足的派对上像一个被万千宠爱追捧的公主。 圈子里和温瓷经常接触的都从七八千公里以外越洋赶了过来,抛开国内那么多双盯着的眼睛,玩的有些疯。在他们眼里,温瓷就是常用来做榜样的别人家孩子,每每做了什么荒唐事,家里就会用温家的大小姐当标杆来斥责他们。 温瓷极少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所以她的出现,就是整晚的高潮。 她要了杯香槟坐在露天电影下,身边瞬间围满一群人。 旧爱 第25节 有人朝她大声呼喊:“我们刚还打赌你不会来呢!” 温瓷轻轻晃了晃酒杯:“我人都到夏威夷了。” “那说不定只是来度假呢,王可搞的派对你都敢参加啊?” “哎你什么意思!”王可在人群外大喊。她这会儿已经钻进了泳池,身边两三个人高马大的男模陪伴,裤腰一圈塞满了美钞。 大概这就是老太太为什么让薄言一起过来的原因吧。 这里每个人都很放肆,能短暂地感觉到灵魂被放松的自由。 温瓷松开长发,躺在沙滩椅上,她朝四边晃了晃手:“都围着我做什么,挡我看电影了。” “玩儿去啊,这么燥你还看的下去电影?” “这部没看过。”温瓷似乎真的对电影很感兴趣。她斜支起身体,泳衣的v字构造让她两条腿显得纤长无比,嫩生生的,在夜里白得发光。 荧幕上是一部爱情电影。 背景音很轻,在这样的环境里一个字都没法听清。 过来拉她疯玩的朋友一个接一个,温瓷都留在原地没动。说是来参加自己的单身派对,但她的心思完全没在丽嘉这。 通往酒店的沙滩只有几盏夜灯点缀,小径空空如也。 倒是真沉得住气。 怎么,不是见她跟喻淮安待一个晚上就要发疯的么? 克制力还真是越来越好了。 温瓷发自内心地不喜欢这种理智。 她明知这样的相处模式放在温家才最正常,并且早就有这样的觉悟,但在看到自己的名字与薄言并排而列的时候,她产生过一点试图创造不同可能的心。 那条空无一人的小路正在缓慢而锋利地研磨她的耐心。 有好几次,温瓷都想直接起身离开。 当她又一次饮尽杯中酒时,身侧推过来一杯新的。 “还真是来看电影的?”陆家的独子,陆诏出现在她身边。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圈,才道:“瓷妹儿,你早点走这个路线,我肯定求着奶奶让我入赘。” “现在也不晚。”温瓷随口呛他。 “……还是算了,我觉得你姐姐也挺好的。” 刚才在泳池跟别的女人玩得火热的也是他。 温瓷随口说:“觉得好还对不起她?” 陆诏点了根烟,抽了两口就扔在一旁:“井水不犯河水,才是婚姻的最好状态。而且你也看见了,我可一根手指都没主动。” 温瓷嗤了一声,懒得搭话。 “你真要跟薄言结婚了?”陆诏又问,“这次不出岔子了?” 温瓷淡淡道:“怎么,看起来你很希望我这出岔子。” “作为高中同学,我肯定很祝福你啊!”陆诏说,“就是觉得有点儿便宜薄言那小子了。你想高中的时候你就对他这么好,他凭什么……” 同样在加德上学的几个朋友闻讯凑了上来。 “就是就是,那会儿他就不怎么理人。现在攀上你这根高枝还了得?” “你知道吗上次在你家宴会上,我跟他打了个招呼。他看我好一会儿,竟然问,你哪位?我都快要气疯了,好歹我跟他还一个班的,他故意的吧!” “穷狗翻身了呗。”有人酸唧唧地说,“什么命这么好啊他。” “管他什么命呢,不就是假清高嘛,真的傲还入赘啊?” “靠成绩就想在加德混得开?他都不知道那会儿在我们眼里就是一丧家犬吧?” “有些差距是爬一辈子也爬不上来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 看来有些人喝的不少,止不住地开始口出狂言。 温瓷冷了脸。 在她打算开口之前,另一道声音忽然出现。 “玩够了吗?” 视线穿过人群,温瓷看到话题中频频被提起的那个人就站在几米开外。他面色平静,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对于谈论中的话题,他仿若无知。 只是他一出现,周围的嬉笑喧闹全停了。 仿佛所有人都在等一场火山喷发。 “温瓷,该回去了。”他只是朝她伸了下手。 温瓷抿紧双唇,她停在他身边,任由他用外套把她兜住。 身上的裸露被遮得七七八八。 她感觉到心脏在狂乱地跳动,也感觉到了与平时不同、压在他身上的沉着气息。 听到了吧? 他有多心高气傲温瓷是知道的。 在回去路上,她都在想着怎么同他开口。她是希望他能来接她,但不想会让他听到那番话。怎么说才能让他相信自己与那些人不一样…… 温瓷从没庡?觉得他们之间有云泥之别。 即便十年前说出那番话时,她也并非真心。 他们穿过沙滩,棕榈树树影被踩在脚下。 沉默延绵了一路。 嘭得一声,房门在身后重重阖上。 没开灯,温瓷在黑暗中找到他的轮廓。他近在咫尺,呼吸声落在她耳边。 温瓷张了张嘴,“薄言,我有话和你说。” 披在肩头的外衫应声而落,脊背倏地碰到门板令她一记瑟缩。空调风猛烈地袭来,皮肤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黑暗中不说话的男人宛如野兽,他欺身,牙齿狠厉地钻进她肩胛皮肤。温瓷只觉得一阵刺痛,惊叫出声。 这声惊叫没持续太久,带着血腥味的唇舌瞬间堵住她整个口腔。 她被迫扬起下颌。 猛烈的,充满荷尔蒙的撕咬。 而他想要的不仅仅是亲吻,只有更浓烈的表达方式才能平抚内心。脚趾脱离地面,她被腾空压在门背上。v字型的高叉设计勒红了腿,很疼。 黑暗中有窸窣微响,而后砰得一声重物落地,砸在地板上。 温瓷借着月光看到了落在脚边,反射着冰冷金属光芒的皮带扣。 他的撕咬一刻没有停止,那些说不清的情绪忽得就爆发了,在经历过漫长的煎熬后,突然很用力一下,咬在她唇上。身体也仿佛被钉在了墙上。 温瓷只觉得一阵疼痛,一时分辨不出究竟来自哪里。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带着刺激,新鲜感,和汹涌澎湃的热潮。她努力汲取着空气,在彻底享受这样的叛逆之前,终于看清他笑容里的讽刺: “温瓷,这么多年,还不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都给我疯! 明天休息,后天双更。(红包嗷嗷) 第20章 眼泪 幻想了那么多次, 当他真的发疯一般擒住自己时,撕扯的疼痛多于满足感。他们之间天然有道沟壑,再怎么粉饰太平, 总有一天会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爆发到极致。摧枯拉朽,山崩地裂。 在这样的混乱时刻, 温瓷还是能感觉到每一次抵进生命之深。 她无路可逃。 即便脑子是清醒的, 她也不想逃。 不是自己想要的吗,何必惺惺作态? 泳衣紧绷的布料压得她难以大口呼吸,最终所有的吐息都变得浑浊起来。她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尖叫出声, 像是他的模仿犯, 深深回咬了过去。 …… 睡到第二天room service,温瓷才勉强觉得没那么酸痛。 卧室一片狼藉,除了半掩在她身上的被子还算完整。她怀里抱着一个软枕,腿根附近也垫了一个,其他枕头散落在床下各个角落。 昨天穿在她身上的布料就那么压在枕头下面, 露出一个角。 温瓷伸手捞了几下, 捞到几片破碎布料。还好床头有浴袍,披上浴袍下地, 腿上的红痕和淤青就彻底暴露了出来。 不用细看, 光靠感受温瓷就知道有多惨烈。 拉开窗帘,阳光争先恐后地铺了进来。外面是一片玫瑰花园。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他的房间。 卧室门外有脚步声, 紧接着是推车的滚轮骨碌碌作响。 外面的谈话持续若干秒, 等一切停止, 房门发出了沉闷的敲击声。 咚咚咚—— 温瓷光着双腿站在阳光里, 回头。 男人目光深邃地望过来:“你该吃些东西了。” 洗手间有她惯用的洗漱用品, 也有干净的棉质衣服, 很柔软很宽松,应该是他的。仿佛现在这副糟糕模样才能验证他的罪行似的,温瓷偏不换。 她简单洗漱完依然披着浴袍,如愿见到了他晦涩的目光。 旧爱 第26节 温瓷在长桌另一端坐下,慢条斯理地吃起了早午餐。 金属刀叉触碰瓷盘的轻微磕碰声中,她听见薄言嗓音低沉地开了口:“昨天——” 看吧,也不是每次非要我来起头。 总有你认输的时候。 “昨天?”温瓷抬眼望向他。 这是今天第一次开口说话,嗓音不太对劲,有些沙。 她放下刀叉,喝了半杯温水,才听到他继续说。 “还痛吗?” 痛也不会承认銥嬅的。 一方面是自作自受,另一方面承认就等于认输。 温瓷换了另一个意味深长的表达方法,“没人说过你很粗鲁吗?” 回答有是变相承认自己有过性经验,回答没有等于承认自己在这之前一片空白。他收拢手指,那些褪去的生涩和少年气原来是转移到这上面来了。 温瓷在沉默中轻轻抿了下嘴角的面包屑,“看来是没人说过了。” 如果是平常争锋,薄言早该回击了。 但今天他一反常态。 或许是昨晚到后来,他才发觉不对劲。本以为她早就应该经验颇丰,他才近乎蛮横地对待她。一晚过去,最后在震惊和愧疚中难以自拔。 “抱歉。” 等了一晚上,温瓷等到一句简单的道歉。 她其实也不是想要道歉,就是说不清道不明地,想要他认真对待昨天发生的事。而不是那么稀里糊涂就那么过了。 明明,那就是他们的第一次。 也没有那么委屈吧。 但温瓷用刀背去抹黄油的时候,啪嗒一下掉了好大一颗眼泪。 她很久没有这种极端负面的情绪价值了,一时自己都愣了。 而显然,她的眼泪价值很大。 对面吱呀一声,椅子腿把地板划出刺耳的噪音。他身上的冷杉气息很快裹了过来。温瓷忽然觉得安定。 情绪在上下一秒之间波动回正常值,眼泪却啪嗒啪嗒地止不住。 她像是在演戏,演一场连自己都莫名其妙的戏。 薄言很沉默。 他或许是知道没有哪个词、哪句话能够替他道歉,于是只是单膝跪在旁边,替她揉捏腿上留下的痕迹。动作生涩却温柔。 这是重逢后唯一一个让他敛起全身攻击性的时刻。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温瓷已经把手指穿进了他的黑发。和自己的不一样,触感上带着男人特有的硬朗。 薄言脊背僵硬,抬头,撞进了她水汽氤氲的眼底。 他的嗓音干涩:“怎么了……” 啪嗒一下,她最后一滴眼泪刚好掉在他脸颊上。泪珠滚落的时候,像极了他也在流泪。 多荒唐啊,薄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掉眼泪。 温瓷不知道哪儿来的臆想,但止不住胸口一阵阵发涩。 她吸了吸鼻子,瓮声说:“薄言,你以后能不能一直对我这么好。” *** 回到国内,温瓷还隔三差五收到王可的微信道歉。 那天的派对本意是热闹一下,她才叫了这么多以前的同学,没想到这些人喝多了管不住嘴。 等温瓷离开,王可指着鼻子一个个地骂。 她性格泼辣,向来有什么说什么。 “你。你家投了点教育资源还真觉得自己是书香世家了?你爸跟小渔村打渔倒腾海货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出来嘚瑟?还穷狗翻身?说你全家呢吧?” “还有你,前几年求着温家带你家走航线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差距啊?你爷爷爬了大半辈子才爬到能跟温家牵个线,可太太太不容易了!” “陆诏你个王八蛋,就你丫起的头,什么话不好提提那个,傻逼!” “……” 王可那边骂完,歇了好几天。 等她觉得温瓷应该不记挂这事儿了,才旁敲侧击地问。 王可:那天回去以后,你那个……没事吧? 温瓷:没什么。 王可:哎哟瓷儿真对不住,我哪知道那群人这么不靠谱。下次咱们玩我绝对绝对不喊他们!我就在这跟你表个态,我王可,肯定跟那些人不是一个想法! 温瓷:我没跟你生气。 王可:真的??? 温瓷:111111 王可:……你跟谁学的,这么潮流。 王可:那说好了啊不生气!改天我定请你们俩口子吃饭赔罪。 十分钟后。 王可:年中有个促销季,我爸说不好好搞我就死了。 王可发了五根手指的表情:要这么多交易额…… 温瓷:嗯,下午我叫商务部跟你去谈。 王可:[爱心][爱心] 十五分钟后。 王可:那个,瓷儿。别嫌我烦,我再问一个事。 温瓷:? 王可:你说薄言小心眼吗? 温瓷手指顿在半空,一时不知道怎么回。 王可:……他不会记我的仇吧? 把助理小吴叫到办公室,温瓷跟他吩咐了下午的临时安排。小吴一边记下,一边像往常那样跟温瓷汇报最近的情况。 等公司近况说完,他话锋一转:“最近我们董事办哀嚎一片。” “怎么了?”温瓷随口问道。 “股票翠绿,都连续跌停好几天啦!”小吴说,“听说有投资公司撤资,然后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就是和咱们集团有过合作的那几家,因为多少有点了解嘛,咱董事办的员工买了不少,估摸着这会儿该上天台了。” 温瓷随手拨弄着手里的那支笔,动作停在某个时刻:“具体哪几支?” 小吴见她有兴趣,立马翻出平板给她看。 “小温总,您说还有回升的可能吗?要不要抄底?” 温瓷只瞥一眼就知道了,那晚派对上出言不逊的那几家全在里边。原来王可刚才没头没脑的那句话是这个意思…… 她拿出手机,想了想,给王可回道。 温瓷:他小不小心眼我不知道。 温瓷:我挺小的。 两句回完,不顾王可那边满屏幕的问号,温瓷同小吴说:“不用抄底了,没救。” “得!”小吴夸张地鞠躬,“替董事办全体员工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小吴脚步轻快地往门外去,走到门口,被温瓷叫住。 “小温总,您还有什么吩咐?” “反正没救了……”温瓷的表情若有所思。 过了好一会儿,她露出平时难得一见的微笑,语气带着点狡黠。“一会儿你跟集团那边说一声,把他们几家的合作都停了吧。” 温瓷用笔支了支下颌,“就说是我说的。” 小吴效率很快,到快下班前老太太打来电话。 温瓷早就找好了由头:“奶奶,我想降本增效。那些没什么用的枝丫得多砍砍了,不是您说的么,树越修才越长。” 老太太对她这番说辞挑不出毛病。 枝丫早就该修剪的,只是在章合泰手里迟迟不见行动。 这次由温瓷来开刀也没问题,于是老太太嘱咐几句,才挂断。 等到这边的事情都处理完,小吴又打进内线电话。 这一天的连轴转几乎没停过。 温瓷接起,听到小吴的声音轻轻的,像背着别人在讲悄悄话。 小吴:“小温总。薄总来接您啦!” 回来后薄言总是这样,每天都会准点出现来接她上下班,就好像应了那句“你以后能不能一直都对我那么好”。 当时他的回答是“好”,即便中间用了将近三十秒的思考时间。 温瓷拎包出去。 看到薄言坐在会议室门口的沙发椅上,长腿微曲,手上正拿着平板在处理工作。会议室的透明花墙像一道繁复的背景,把他框成了一副上等油画。 听到声音,他望过来,冷峻的目光在落到她身上后忽然松缓许多。 旧爱 第27节 “下班了?” “嗯,不算忙。”温瓷点头。 小吴在办公桌后一个劲地点头,是啊是啊,不算忙,也就差点脚底冒烟的程度。 薄言面色平静,仿佛在与她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听说今天集团和好几家公司取消了合作关系。” “很正常。每天都有新的合作进来,也有旧的被取消。” “是么。”薄言弯了下唇。 “是的。”温瓷理直气壮地说。 他们一同乘电梯下楼,抵达一楼大堂的时候正好遇见保安拦着三五个人。那几个人不知在这纠缠了多久,西装都显得褶皱。 看到顶楼的电梯抵达,保安推搡的动作更迅速了。 温瓷望过去,与那边几人视线相遇。 其中领头的那人大喊:“温瓷!瓷儿,我,是我啊!” “我们跟你老板认识。别他妈不知趣了啊我警告你!”另一人立马帮腔。 “不行。”保安义正言辞地把人往外赶,“没有邀请没有门禁你们没法进来。” 温瓷同薄言一起停在数米开外,她好整以暇地看着:“怎么了这是?” “小温总,这几个人没有预约非要上去见您。”保安道。 “是这样的,瓷儿,听说咱两家有个合作出了点问题,我猜着肯定是底下人搞错了吧?所以过来问一声,你看这闹的。” “那个合作啊……”温瓷佯装思考。 “对对对。”那人快速点头,“你看我就知道你记着。都合作这么多年了——” “是啊,我取消的。”温瓷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缓声问,“怎么了吗?” “……” “不是,咱几家不是友好互利这么多年了么?” “你好像不太明白友好互利的意思。”温瓷伸手轻轻抓住薄言的手掌,而后挠了下他的掌心,“不介意的话,让我先生同你们解释一下。” 她明显感觉到薄言的手指倏地僵硬起来。 他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缓缓开口:“互相有利可图……才叫互利。” 温瓷朝他好脾气地笑笑,再转过脸已然是最初的那种高高在上的模样:“抱歉啊,当我的合作伙伴你们还远不够格。”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23点尽量。 (红包) 第21章 自卑【二更】 在距离婚礼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候, 温瓷率先改了称呼。 她改得太猝不及防,让薄言有一瞬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兵荒马乱。从手指到脊背,每一寸骨头都是僵硬的。他像是整个人被打碎了重组, 以至于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干涩。好在,没人发现他的异样。 温瓷没再搭理那些闹着要谈合作的人。 派对上一张张嘲讽的嘴脸到了此刻变成了他们自己口中的丧家犬。 她心中冷笑, 扣着薄言的手指稍稍一紧, “走吧,好吵啊。” 走出数步,耳后声音逐渐被拉远。 温瓷感觉到她的手指被回扣住。 她第一反应是, 都走出这么远了, 现在还演戏是不是稍显迟钝了? 在她疑惑地看向薄言时,意外发现他停留在嘴角,比平时更上扬的弧度。 薄言这个人总是很寡淡,像设置好程序的机器人,每个表情仿佛都有一套标准化流程。譬如谈公事时, 他的笑时时刻刻透露着礼貌和疏离, 不会让人觉得他很好说话,也不会冷到令话题持续不下去。再譬如他快要耐心告罄时, 他会眼皮下垂, 紧跟着手指出现一个轻微的敲打幅度。 他其实没那么难解。 于是这会儿温瓷很轻易就能发现,他与平时不同的浅淡神情。 薄言看着她,慢慢开口:“温瓷, 有些事情……” “嗯?”温瓷静待下文。 他顿了顿:“还是交给我来解决。” *** 这天晚上, 温瓷极其难得地与薄言一起用了晚餐。 除了工作上的事, 这算是他们第一次私下约会。可能是因为婚期将近, 话题也不见往日的严肃。 说完婚礼上的细节, 正好上到甜点。 温瓷挑了最顶上一颗黄樱桃送进嘴里, 随后放下刀叉。见她没再动,薄言把自己那份与她的调了个方向。温瓷垂眸,看到了他那份慕斯蛋糕上还没来得及被破坏的小樱桃。 她把方向又调了回去,说:“我只是吃饱了。” 薄言看她一眼:“是吗?” 他这一眼让温瓷无比心虚。 因为从前在加德的时候,每次餐后会有一份小甜点。她不吃蛋糕,但会把蛋糕上一小颗水果吃完。一开始她只是习惯性地这么做,到后来,慢慢衍变成了连薄言的那颗也会到她的餐盘里。 记得第一次把餐盘推回去的时候,薄言紧着眉:“太甜。” 温瓷托着腮笑眯眯的:“你男孩子也怕胖啊?” “没。就是倒牙。”少年薄言说,“我本来也不爱吃。” “但我怕胖啊……”温瓷纠结了一会儿,到底没忍住,“我就吃一小颗水果好了。水果不会胖的,对吧?” “嗯。”薄言点头。 后来每次,就成了温瓷吃两份甜点里的水果。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种无意识的小习惯竟会保留的那么久,也没想到他的身体记忆远远比表现得要更加诚实。 最后那颗黄樱桃还是到了她的嘴里。 温瓷慢慢咀嚼着,味蕾瞬间被樱桃的滋味侵占,就像她很难在他面前分神去想别的事一样。无论多么小心,他们之间与过去总有千丝万缕逃不开的联系。 等吃完,刚才滋生的情绪跟着平稳不少。 温瓷轻轻眨了下眼:“薄言,那天我说过有话要说。” “嗯。”薄言低声回应。 “当时好像还没来得及说。”温瓷道。 那个混乱夜晚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 她顿了顿,“我不知道他们会说那样的话。但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 “那你怎么想?”薄言随口问。 他语气很淡,仿佛在听一件旁人的事,毫不关心。半晌,他忽然说:“或者,你可以告诉我,十年前你是怎么想的。” “我……”温瓷顷刻间哑火,干巴巴地说,“我没觉得我们之间有什么差距。” 薄言终于有了不一样的表情:“你会告诉我那些话是老太太叫你跟我说的,是吗?” “……” “温瓷,有些差距是刻在骨子里的。即便你当时没那么认为,然后呢。”薄言用近乎自嘲的语气说,“然后某一天你会突然发现我的鞋架上摆着比耐克多一个勾的杂牌球鞋,你说的流星极光瀑布大海我都没见过无法和你共鸣,你随随便便一顿饭的消费需要我一个月甚至半年的工资才能承担。差距总有一天会出现的,不是吗?” 他说完,安静地看着她。 在她凝固的表情中低声开口:“他们说的没错,我当时,不就是丧家犬么。” 听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温瓷一直很安静。 每一句都踩在她心口上,每一句也都踩在他的脊骨上。温瓷总觉得曾经给他的有很多,但她给的每一件,其实都在他肩上压了重重枷锁。 最后把他全身傲骨打碎的也是她。 所以说他们没法谈到任何过去。 即便上一秒气氛平和得恰到好处,下一秒也照样会崩盘。 那根刺已经深深扎透了他,鲜血淋漓。 晚餐以并不和睦的气氛告终。 温瓷回到家,心情很沉。 她没办法反驳薄言说的那些,因为即便替自己开脱千万遍,但曾经,她也有一两个瞬间确实没能做到平等地对待他。她骨子里带来的那些优越感把自己至于高地,并不是像她自己所说的那样无辜。 临睡前,薄言发来信息。 eddie:没什么事的话明天试婚纱我不过去了。 eddie:还有工作。 温瓷盯着那两行字看了许久。 温瓷:好。 第二天温瓷独自在家试纱。 听说薄言不在,王可自告奋勇地来了。她站在香樟豪邸的房子里,双手环胸,对着一大堆款式质地各不相同的婚纱陷入犹豫。 “温小姐,这是今年早春的走秀款。设计简约大气……” “这款是为您量身定做的私人高定,采用……” “还有这款,上世纪最后一件经过修复留下,用作加冕……” 工作人员的话都是对着温瓷说的,但他们并没有在温瓷脸上得到反馈,只好求助似的去看王可。王可拍拍手,“别急,我帮我们家瓷儿再想想。” 一个眼神,立马有人抬老佛爷似的把婚纱送到离她俩更近一点的地方,方便她们查看。王可挑挑拣拣,“我感觉绸质的高级感强一点,那种色泽其他材质没法比。你呢,瓷儿?咱先挑质地再看款式?” 旧爱 第28节 “都可以。”温瓷淡淡地说。 再怎么泾渭分明,结婚总是两个人的事。 一个人的缺席,对另一个人来说挺残忍的。她不知道自己最近怎么回事儿,矫情得过分。或许是那天得到了他的应允,她潜意识觉得她和薄言之间会有些不一样。但到头来,他们还是逃不出怪圈。 “要不要……”王可指着其中两件,“问下你未婚夫?” “不用了。”温瓷下意识拒绝,拒绝完怕太生硬,她又改口道,“对他来说应该都一样。” 王可没听出其中奥妙,点头:“确实,直男在这方面确实没什么造诣。” 这话倒是提醒到自己了,王可说完立马一拍脑门:“对啊,我知道找谁帮你参考了!” 她说着打开自己手机里几个群,噼里啪啦输入一堆。 群里的小明星们争先恐后出现,参考意见比股市数据跳得还快。最终一件修身的高开叉礼服获选。王可拿着手机给温瓷看:“他们都说这件好看,又高贵又性感。但是会不会太sexy啊,怕你家……嗯……” 王可觉得上次闹的那么不愉快除了有人嘴贱,也有另一部分原因是在场那么多双男人的眼睛都直勾勾落在了温瓷身上。她那件高叉连体泳衣太有亮点了。 正犹豫着怎么表达,温瓷无所谓地抿了下唇:“管他做什么。” “……哦,也是。”王可附和,“那你要不要试一下?” “不了。”温瓷兴致恹恹,“都是我的size。” 看她实在没兴趣,王可挥退工作人员,“你的算是好了,那新郎的呢?新郎的试了没?” “没吧。”温瓷也不知道。 “估计老太太也会叫人上他那边去试吧,不管了!”大约是看出今天苗头不对,王可宽慰道:“说实话啊,我都不知道新郎有什么好试的,都是一身西服哪天都能看他穿。是吧?” “嗯,挺没意思的。”温瓷说。 看美人伤怀格外能感同身受,王可忍不住用手戳戳温瓷的脸:“你今天怎么了,人都蔫的。” 温瓷默了好久,突然开口:“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时候觉得……” 她垂了下眼,“我特别难相处。” “啊?”王可愣在原地,“什么意思?” 温瓷问的很认真:“会觉得不舒服吗?” “不会……啊。”王可摸了摸鼻子,“为什么会不舒服?是因为你家境比我们好太多?还是你人靓身材好咱差距太大?怎么能够呢,我做梦都希望我姐妹一辈子人间富贵花,这样下次我爸再逼我搞业绩的时候可以一点没心理负担地找你。” “我告诉你啊。”王可说,“只有那些骨子里真正自卑的人才会想这想那。” 是这样吗。 温瓷想到刚见到薄言时的模样。 明明一身傲骨。 在被打碎之前,也只有她见过他的自卑。 作者有话说: 周末愉快(这里是周末红包) 第22章 落魄 得到羊毛地毯作为礼物的那天, 温瓷很高兴。 她把一屋子为她庆生的人丢在宅子里,自己跑出来坐在路边。夜风吹起长发,有几缕黏到了嘴唇上, 温瓷胡乱理到耳后,问:“你怎么知道我肯定会出来?” “猜的。”薄言答。 “万一我没看到礼物呢?”温瓷想了想, 又提出另一个假设, “万一我看到了也不知道是你送的呢?” 她问:“你就在这等我一晚上啊?” “也不至于。”薄言浅淡地笑了下,“你有那么笨?” 温瓷一下子竟然听不出他是夸是贬。 她抱着礼物盒盘算了一会儿,决心放弃。但很快,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薄言, 我好像没有你手机号。” 他们之前总是在学校见面,温瓷肆无忌惮往他班级门口一站,总能找到他。 不需要什么手机号。 反之…… 温瓷想了想,发觉薄言一次都没主动找过她。今天这场生日宴会,倒成了他的第一次。 她有些不太高兴地提高声音, “快点啦, 你的手机号。” 薄言看她一眼,报出一串数字。 温瓷摸了摸空荡荡的口袋:“我没带出来, 记不住。” 她手心朝上伸到他面前, “你手机呢?我来输我的就行。” 不知道他在迟疑什么,见他迟迟没有下一步动作,温瓷又抬高手:“嗯?” 薄言依然没有动作, 只是看着她的眼神晦涩地躲避了一秒, 而后说:“你说吧, 我记得住。” 温瓷没想太多:“怎么回事儿啊学霸, 还随时随地秀智商呢啊?” 她报出自己的号码, 目光灼灼:“真记住了?” “嗯。”薄言淡淡道。 “那温老师要考一下哦……” 不远处的大宅子有人开了正门, 喧嚣的声音倾泻出来不少。 薄言朝那微扬下颌:“回去吧,他们找你了。” “我比较想跟你待一块儿。”温瓷半真半假地说。 薄言起身,似乎是不打算理她突如其来的娇气。温瓷笑着拽了一下他的衣摆:“行了行了,我这就回去。知道你不喜欢跟他们玩。” 她说完,松开手:“薄言,回去路上小心。” “嗯。”少年身姿挺括,好看得像棵松。 他们在一盏漂亮的铁艺路灯下分别,一个往外,一个往里。 临拐进院门时,温瓷回头望了一眼。 他如来时一样孤独和安静,路灯拉长倒影,莫名让人觉得被拉扯得很酸涩。温瓷不可自控地迈动步子,想回头找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回头,只是心里所想,就这么做了。 少年停在一片绿篱墙外,背对她而立。他应该没听到她的脚步声,站了一会儿,随后从裤兜里掏出一个方方正正的东西。 直到有微光亮起,温瓷才发现那是一只手机。 他低着头,认真地输入一串数字。从手指移动的轨迹来看,温瓷猜,他正在存自己的号码。 只是短暂的一眼,温瓷就注意到,他的手机款式很老,旧得掉了漆。 她没再往前,调头离开。等好不容易跑过拐角,不会被他发现,她才停下。奇奇怪怪的感觉后知后觉涌上胸腔,她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也不知道仓皇什么。 宅子里有人叫她,温瓷这才抱着礼物盒进去,重新摆上笑脸:“你们等我切蛋糕吗?” “是啦是啦,你跑哪去了,快点!” …… 隔天重新在学校见到薄言,他正从教务办公室出来。 “薄言!”温瓷肆无忌惮地抓住他,“你到底存我号码没有!” “存了。”薄言动了动唇。 “那你怎么不打给我?”温瓷说,“你有我号码,我还没有你的,是不是很不公平?” 沉默数秒,薄言抿了下唇:“忘了。” 温瓷歪着脑袋看他:“你是得了一种只能说两个字的绝症吗?” “……” 两人在教务办公室门口干瞪了一会儿眼。 温瓷大发慈悲,拽着他的衣袖往楼下走:“那你别忘了给我打个电话啊,要不发个短信吧。起码得让我知道你号码啊,要不然下次当骚扰电话挂了。对了,你来教务干嘛?” “签字。”薄言说完,意识到这次的回答又是两个字。 他生硬地补充道:“领了奖学金,要签字。” “哦……” 温瓷的哦还在嘴边没收住,忽然听到薄言对她说:“你来做什么?” 她脚下一顿,惊叫:“忘了忘了!我是来拿东西的!” 她说着边往楼上跑,边指着薄言,“你别走啊,我还有事找你,等我!!!” 少女很快消失在楼道拐弯处,因为她的跑动周围空气都仿佛流动了起来。她身上有淡淡的玫瑰香味,不像香水,也不像润肤霜,脱离了人工合成的廉价香精,就好像是成天钻在玫瑰园里沾上了的气息。很清雅,很好闻。 垂在身侧的手指轻轻蜷起,仿佛这样就能抓住她一样。 但很快,连楼道里的脚步声回音都远得听不见了。 快上课时,温瓷才回来,手里拿了两张表。 “你没走啊,我还以为你等不及先回去了。”温瓷随手把那两张a4纸叠成方块,塞在校服的口袋里。换季校服是衬衫,毛衣马甲配短裙。全身上下唯一的一个口袋在前胸,心脏的位置。她这么随意往里一插,口袋拱出一个微妙的弧形。 薄言唇线平直,欲言又止数次,终于:“你那什么?” “这个啊?”温瓷把纸抽了出来,“马术比赛的报名表。” 薄言不感兴趣,哦了一声。见她把纸拿在手里边走边晃,没再管。 倒是温瓷,分出一张递到他面前:“要一起去吗?我拿了两张。” 薄言神色平静地走在前面,“普通学校不教骑马。” 不教吗? 温瓷觉得惊奇。 旧爱 第29节 温瓷:“那你们拓展课学什么?” 薄言:“没有拓展课。” “不上拓展课的话多出的时间做什么呀?” “语数外理化生政史地。”薄言看她一眼,“刷题。” 温瓷发出轻轻一声哇,敬佩至极。 上课铃响,他们正好走到教学楼底下。温瓷突然一拍脑袋,手里的纸张随着她的动作哗啦一响,“忘记和你说正事了。我爸爸有个朋友,他们家好像在找家教老师。” 她期待地看着他:“你要去吗?三年级的小朋友,应该难不倒你吧?” 薄言皱起眉:“你知道我在找兼职?” “啊?你在找兼职吗?”温瓷眨了下眼,“几秒前,我刚知道。” ”所以……你要去吗?”温瓷拉着他不让他走,“反正都要找,干嘛不帮个忙啦?我不知道市价是多少,五百一小时可以吗?会不会太低?” “知道了。”薄言应允下来,“什么时候。” “真的?你愿意的?那我晚点把时间和地点发给你!”温瓷把手举在耳边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你别忘了给我电话啊,我还没你号码呢。” 铃响了两分钟,温瓷步履轻松地往楼上走。 五百一小时…… 她想,七八个小时就能买一部不错的手机了吧? 一段时间之后薄言好像也没换。 极少数的几次,温瓷还是会在偶然间看到他那部边缘都掉了漆的老旧手机。 她找不到机会问,就罢了。 后来马术比赛结束,温瓷拿了女子组第一。比赛场地就在他们学校的马场,温瓷下了场迫不及待想和薄言分享。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准备回去。 温瓷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等颁完奖再走吗?” 少女穿着马术服,英姿飒爽,她眉眼间那点傲气展现得淋漓尽致。 “今天要搬家。”薄言避开她的视线,“很忙。” “你要搬家?”温瓷诧异道,“你要去哪?” “……不去哪。”少年声线冷淡,好像并不太愿意提起,“现在租的地方到期了。” 温瓷想了想,又问:“你一个人搬吗?” “嗯。” 温瓷站在原地犹豫数秒,摘了帽子扔到一边:“那我也去,我可以帮忙。” “不用。” 薄言拒绝得很快,表情淡漠。 他似乎在说回你的颁奖仪式。 当然,也有可能嫌她两条胳膊细细嫩嫩帮不了什么忙。起码温瓷是这么认为的。但她的乖顺通常只局限在在温家的时候,被拒绝完,温瓷还是偷偷跟着去了。 她在车里指挥着司机:“你就跟着这辆公交车,别被发现。” 车子停在一条老旧巷口开不进去,温瓷只好下车。 她回头嘱咐司机:“一会儿叫人过来帮忙。我要帮我朋友搬家呢。” 她怀揣着满腔好奇,避开老巷的坑坑洼洼,来到一座破败的五层小楼面前。几分钟前薄言就是从这座小单元楼的门洞进去的。 太阳已经偏西,温瓷犹豫了一下,用手机打开手电照了照,看到堆满了杂物的楼道。这么狭窄的地方还挤着几辆黑色二八杠自行车,旁边斑驳的墙不知被谁涂画了许多骂人的脏字眼。温瓷叹为观止,收回目光,顺着水泥楼梯一阶一阶往上摸索。 终于在某扇敞开的门后看到了薄言。 隔着纱门,温瓷的视线遇上他的,在短暂的惊愕过后,他忽然脸色微沉。 “你怎么在这?” “我……” 我跟着来的啊。 温瓷本来总是理直气壮的,在看到他不对劲的情绪后忽然就不敢往下说了。 温瓷抿了抿嘴唇,干涩地说:“……那个,你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不需要。” 这次,他的语气比傍晚那会儿更冷。 温瓷下意识觉得自己这趟来错了。 站在昏暗楼道里的少女与这里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就像误入贫民窟的公主。她只是在那站着,即便什么都不用说,都会让屋子里的人觉得窘迫。在加德还能穿着同样的校服,上着同样的课,说着差不多的话题,仿佛差距没有那么可怕。而推开校门,这样的环境能让彼此更深刻地意识到,他们确实是两个截然不同世界的人。 高贵和落魄,富家女和丧家犬。多么可笑的搭配。 温瓷第一次这么无措。 在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屋内那些整理好的包装袋时,少年一向挺拔的脊背忽然躬了下去,他扯过一块布,欲盖弥彰地挡在了上面。那些破烂玩意儿一下子从她眼前消失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温瓷动了动唇,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到他说。 “今天我要搬完。没时间陪你玩。” 他虽然没说明白,但温瓷听出来了,是嫌她在这碍事。 过去十几年的生活她都是被捧着的,从来没人对她说过这么重的话。温瓷觉得自己气得有理有据,我好心过来帮忙,你还这么赶我。 不等他再奚落,她转头就离开了这片本就不愿久待的地方。 后面好几天,温瓷都没主动去找过他,即便在学校他们近到可以擦肩而过。 数天后,看朋友一直郁闷,王可过来找她玩。 王可最近新交了个男朋友,是隔壁普通高校的。两人还处于甜蜜期,王可虽然约了温瓷,也放不掉隔壁的男朋友。于是成了三个人的约会。 出去玩逃不出逛街吃饭看电影,特别是王可还要照顾一下她那个家境普通的男友。逛到一家手机店的时候王可突然说:“哎,你要不要换个手机?你那个不是摔碎屏了吗?” “啊?不用吧。”她男朋友道,“反正还能用,不想浪费。” “都碎屏了怎么用啊?”王可觉得迷惑,“你不是说上次考得好,你妈给了你一笔零花钱嘛,都够换了!” “拜托小姐,除了手机,生活还有很多其他东西的好吗。像我还好,我只要管好自己的午饭钱就行。我们学校有的住宿生,平时不怎么不回家的,一个月零花钱除了吃饭,还要交舍费,买书本,平时同学之间交际也不能没有钱吧?都花在一个手机上太不合算了。”他晃了晃自己碎屏的手机,“凑合用吧。” “搞什么,这点小钱。”王可硬拽着他往里,“走走走,我给你换。” 两人走出数米,发现温瓷站在原地没动。 王可回头朝她招手:“瓷儿,怎么了?” “没什么。”温瓷回过神,“我就是想到点事。” 想到生活所有琐碎都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的薄言。 掉了漆的手机,破烂的楼房,肮脏的楼道,老旧的行李袋。 他有好多好多不愿意展露的东西,而她却那么不懂礼貌地闯入了。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狗勾qaq 第23章 新婚 六月二十八, 黄道吉日。 温瓷还是再一次闯进了他的生活。 饶是温家这场婚事办得很低调,也挡不住铺天盖地的小道消息。 温氏集团的千金觅得良婿,是八卦周刊要轮番播报一周以上的程度。 当天晚上婚礼结束, 还有不少车辆蹲守在香樟豪邸门口。森严的门禁将其他车辆挡在小区门外,只有属于温家的那辆加长版劳斯莱斯驶进了别墅区。 在温瓷常住的那栋隔壁, 玻璃花房与之联通的那一栋, 用来作为他们的新房。 房子每天有人收拾,由于新婚,布置得比平时热闹许多。 原本有些朋友是要来闹洞房的, 但看到温瓷不怎么欢迎的表情, 再看到同样淡漠的新郎,这个想法刚萌芽就熄灭了。 回到香樟豪邸的只有这一辆车。 温瓷踢了高跟鞋走在红地毯上,拨亮全屋灯火。灯光照在她纯白的礼服裙摆上,将绸缎的色泽照得鲜亮无比。这是最后一身礼服,也是王可替她挑的。走动间, 长腿若隐若现。 经过一天奔波, 她已经累了。 “你上去吗?”温瓷光脚踩在地上,人也斜斜地靠着楼梯扶手。 视线落在比她晚几步进门的男人身上, 他长身鹤立, 这套深灰色西装三件套把他衬托得格外矜贵。与平时一样的西装革履,却有种不一样味道。 今天的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场源自于十年前那场意难平的梦。 温瓷下意识地摸了下无名指, 突兀的触感提醒她, 他们确实已经结婚了。 她眨了下眼, 长睫压住了一半眸光。 “或者, 还是要回你自己那边?” 他也住在香樟豪邸, 所以温瓷弄不清他的打算。 那些复杂的弯弯绕绕也只能假装不经意地, 稍微提一下。 话音刚落,薄言摘手表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眼:“你希望我回?” “随便问问。”温瓷说,“我只是怕你住在这不习惯。” “房子而已。”薄言没什么语气地说道,“没什么习惯不习惯的。” 两人顺着楼梯一起上楼,第一间就是主卧的起居室。 薄言一眼就看到了平铺在沙发边,他前段时间刚送的那块羊毛毯。上回过来是几天前,他把自己的衣物匀过来了一些。那次还没看到这块地毯,显然是这两天新铺上去的。 旧爱 第30节 如果提起地毯,肯定又要牵扯到以前的事。 两人都不约而同地撇开视线,避之不谈。 温瓷进衣帽间拿了点衣服,出来时余光瞥见薄言坐在沙发边,一手握着平板,一手不住地揉捏太阳穴。她咳了一声,示意他看角柜:“里面有蜂蜜,你冲一点。” 薄言注意力都在平板上,闻言只是低声嗯了一下。 她把手里的衣服扔在一边,脚踩着羊毛毯踱过去,就停在他身边,而后小腿轻轻一抬,踩住他的脚背。 脚趾抵着她柔嫩的脚心,薄言喉结一滚:“怎么了?” “做吗。”温瓷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而后重复了一遍那句令人措手不及的话,“今天做吗。” 那点来不及完成的工作成了次中之次。 薄言破天荒地觉得,留到明天也无可厚非。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嗓音低沉:“好。” 温瓷幻想过很多次关于她的新婚夜,从来没有哪次幻想比眼前的事更直接。甚至还穿着婚礼上的礼服,没来得及关灯,两人身上都残留着今晚宴席上的微醺醉意。那身风情万种的高开叉礼服成了最趁手的作案工具。他肆无忌惮地扯高裙边。 温瓷顺势跪坐在羊毛毯上,伏低,以拥抱的姿态环住他的脖子。 下颌至脖颈,留了好几处斑驳的口红印。 礼服上的褶皱越来越多,温瓷忽然抬手,揉平他紧蹙的眉心,又揉了揉他因为忍耐而紧绷的颈部线条。 “别绷那么紧。”她轻声说。 短暂的空白过后,他用干涩的嗓音回敬:“你也是。” …… 结束后,温瓷没再管他,转身进了浴室。 浴室灯光把她照得几乎睁不开眼,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被揉得乱七八糟的礼服,脱下扔到一边。漂亮的胴体上确实留下了一些痕迹,多集中在腿上。温瓷抬眼,看到了最触目惊心的那一处,是左肋下的陈年旧伤,一处狰狞的刀疤。 半小时后她出来,发现主卧的床边摆着她惯用的马克杯。 杯壁还是温的,温瓷尝了一口,是蜂蜜水。 什么脑回路…… 温瓷在心里抱怨了一句,关灯躺下。 十几分钟后,她依然没酝酿出睡意,索性下床,光着脚来到起居室。刚才被扔到一旁的平板又回到了他手里。性-事过后,他眉眼间残留着些许缱绻。 “薄总。”温瓷语气不佳地叫他。 薄言抬了下眼,见状,温瓷继续说:“今天你也要工作到半夜吗?” 配合上后半句,先前那声薄总就显得有些奚落了。 嗒得一声,平板发出锁屏的轻响。 薄言从俯身工作的姿势慢慢坐直,把原本就扯得乱七八糟的领带彻底解开。等站起身,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酒意上涌,太阳穴突突直跳。 准备去按压穴位的手刚抬到半空,就听到温瓷说:“我是让你喝蜂蜜水。” 不顾他的表情,温瓷啪的拧灭了起居室的灯,自顾自往回走。 下一秒,连廊传来一个听起来并不像骂人的词。 “笨蛋。” 躺下没多久,浴室传来哗哗水声。 直到快要睡着时,温瓷才感觉身边陷下一个弧度,与她同样的沐浴液味道散了过来。她保持着入睡的姿势没动,鼻腔发出懒散的哼声。 空调徐徐出风,流动的空气把两人身上相似的气味搅和到了一起。 属于男人的温度从后拥了过来。 “睡吗?” 他的声音在夜色中染上了凉意,温瓷却觉得自己被他气息抚过的耳廓极尽滚烫。 温瓷依然闭着眼,用刚才同样的语气奚落道:“薄总精力真是不错……” “今天晚上。”他顿了顿,“那件礼服很衬你。” “你喜欢?” “嗯。还行。” “喻淮安帮我挑的。”温瓷随口道。 身后的人没再说话,只是环着她的力度收得更紧。 温瓷闭着眼睛:“骗你的。” 环住她的力气并没有消失。 温瓷在这样的怀抱中昏昏欲睡,在神志完全丧失之前,她似乎听到有人叫了她的名字。 她将醒未醒,胡乱地应:“……嗯?” “我那天确实有工作。”他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音调很低却很柔和,“不是故意没来。” “……” 长久的无人应答后,薄言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 她的脾气较之从前变了许多,所以他不清楚她是真的没听到,还是故意不搭理。这种由于陌生而滋生的无法掌控让人觉得不舒服。 明明不久前,他们还在做最着亲密的事。 他闭上眼,看到起居室恰到好处的灯光下,她被弄得格外漂亮的表情。 *** 第二天早上,他们谁都不用上班。 说好要一起去老宅见奶奶,温瓷卡着点起的床。醒来时另半边已经空了,她起床洗漱,化好妆。还没下到一楼,就在楼梯拐弯角的法式玻璃窗外看到了薄言。 他穿得很休闲,普通t恤和宽松的运动裤,肩胛处有汗湿的痕迹。应该是运动完回来,耳机垂了一边下来,就挂在领口。 乍一看竟与多年前年少时的模样重叠到了一起。 温瓷在玻璃墙内静静看了一会儿。 她化着精致的妆,穿着得体的裙装,仿佛隔着玻璃,同时也隔了十年的岁月。原本紧密的距离又被拉得很远似的,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下到一楼,他也正好从长廊穿过。两人同时抵达餐厅。 看到她,薄言只是轻微点了下头:“你先吃,我冲个澡下来。” “你还有晨跑的习惯?”温瓷开口。 “偶尔。”薄言道,“睡不着的时候。” 想起昨夜,温瓷扯了下嘴角,“你精力还真是好。” 薄言嗯了声,上楼:“就当是你夸我。” 这样的语气,配这样的打扮,还真是有了点年少时的滋味。 用过早餐,司机过来接他们。 因为要避开还在小区门口蹲守的小报记者,司机特地走的后门。车子驶出数百米,温瓷忽然想到:“有东西落房间了,我要回去取一趟。” 薄言吩咐司机调头,而后随口问:“是什么?” “昨天婚礼上戴过的一顶冠。”温瓷抿了下唇,“祖传的,所以现在还是奶奶在保管。” 她说完,薄言确实想起今早淋浴出来,看到更衣室的中岛柜上放着一个硕大的珠宝盒。 车子返回香樟豪邸。 薄言这侧先开了门,长腿跨下:“我去拿,你在车里。” 想了想今早这双漂亮却份外折磨人的细高跟,温瓷点头:“好。” 因为知道存放的地点,薄言很快拿到珠宝盒。 等他带上衣帽间大门出来,正好看到佣人在打扫起居室。佣人趴在茶几边,小心翼翼地打理着那块地垫,仿佛要伺候到每一根羊毛一样,小梳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缓慢移动。 尽管弄得很小心,也避免不了偶尔有打结的地方。 那么一块地毯,需要双腿下跪许久,猫着腰精疲力尽,才能打理的完。 不知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路过时浅淡提醒了一句:“普通地毯而已。” 对于他的搭话,佣人很惊讶,不过很快解释道:“薄先生,这不是普通的地毯。只要大小姐喜欢的,就不普通。” “是么。”薄言没什么表情地点了下头,准备下楼。 “肯定要好好打理啊,上一块这样的地毯大小姐都用了快十年了,好不容易才换了新的,这块看起来比上块做工要精致好多,她应该更喜欢吧。”佣人自言自语道,“不知道又要用多少年呢,可不得好好保养。” 薄言脚下一顿,回头:“上一块?” “和这块差不多,就是边缘没有这些玫瑰暗纹。”佣人说,“一直摆在原来的房间里的,边都毛了,她也没说换。不过前些日子大小姐让收起来了。” “方便……给我看一下吗?”薄言眸光晦涩,“旧的那块。” “可以啊,在原来房子那边。”佣人问,“可是您看了是有什么用吗?” 薄言听到自己的声音说,“我认识一家还不错的保养地毯的店。” “之前我也想找地方保养一下呢,问了好几家都说太旧了。不过就是因为这个事,我拍了照片。”佣人说着拿出手机,递到薄言面前。 照片上那块旧羊毛毯异常眼熟,边缘确实已经毛了,不再好看。 是很多年前,他攒了一些钱在商场买的。 不是什么大牌,只是很柔软,很舒服,他没怎么挑就选了当时眼里觉得最贵的这块。如今想来,也不过就是小几千而已。 不值得被保护那么久。 回到车里,温瓷正在接老宅那边的电话,挂断时望过来:“怎么这么久?” “记错地方了,找了一会儿。”薄言说着在她身边坐下。 “奶奶说——” 温瓷红唇微张,还没说完的话被突如其来的吻打断。和任何一次都不一样,他吻得很浅,只是在唇边蜻蜓点水般轻轻一碰。而后鼻尖蹭了蹭她的。 旧爱 第31节 温瓷愣神:“……你做什么?” “没什么。”薄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早安吻。” 作者有话说: 圣诞快乐……祝大家都平安qwq 第24章 答案 距离早晨起床有多久, 这个早安吻出现得就有多离谱。 短暂错愕过后,温瓷很快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不会是因为挑婚纱那天没出现到现在才来赔罪吧?” 想起昨晚她的无视,薄言弯了下唇:“你听见了?” “……” 温瓷退开一点, 坐正。 正儿八经拿出手机开始看今日新闻,视线却有些飘散。 到了老宅, 老太太叫他们过来喝茶。 教诲翻来覆去听了一遍又一遍, 温瓷还在想今早那个突兀的吻。 或许是这次走神特别明显,被老太太逮住了,数落一顿后话题重新拉了回来:“他这点比较放心, 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亲戚。不像你爸, 这么多年我们温家不知道给他们填了多少的坑。” 老太太这么毫不避讳地提到家世,让温瓷收回神。 温瓷很早以前就知道薄言只有一个人,但她从来不觉得会有人把这当成是值得庆幸的一点。现在老太太说出这种话,即便只当着她一个人的面,并没有让别人听去, 温瓷还是觉得不舒服。 她动了动唇, 最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老太太刚愎,这么多年温瓷从来没赢过。 因为她的乖顺, 教诲提前结束。 温瓷回到前厅时刚巧看到薄言也从茶室出来。 “我爸找你?”她问。 薄言点头:“工作上的事情。” 再往深处, 她就不打听了。 新婚她只给自己放了三天的假,看薄言的样子,倒是一天都不准备休息。温瓷想了想, 打算提前结束假期。除了和海氏的融资案准备启动, 她最近还需要出席一个珠宝活动。原本是准备自己一个人去的, 毕竟接到邀请函的时候她还算单身。 不知出于什么心思, 温瓷顺口问了一句:“后天晚上, 你有空吗?” 为了配合庄思邈的时间, 那天晚上有场线上会议。 还有工作四个字在嘴边延迟数秒,薄言改口:“什么安排?” “珠宝公司的活动,以前都是我一个人去。”温瓷无意识地抬眼,目光停留在他唇角,“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 “嗯。”薄言没犹豫:“那天不是很忙。” *** 八点的视频会议,七点五十,薄言依然没有进场。 方经纬刚打算给他打电话,人就来了。 他不知道在哪儿,背景不是办公室,也不在家,像是简单遮挡用作临时休息间的地方。身后偶尔有匆忙路过的人影,显得有些嘈杂。再仔细一点,似乎还能听到远处麦克风的回响,还有场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 方经纬问,“你在外面?” “都到了?”薄言没闲聊的欲望,单刀直入,“十分钟开完,我还有点事。” 半小时的会议进程被压缩到了十分钟,简直是头脑风暴。 方经纬整理好数据,在群里发出会议记录的这几秒,另外两人已经退出会议室。他挠挠头,在群里问:你们还有劳伦斯的小会要开?跑这么快? 方经纬猜的不错,在他还有闲心调侃的时候,薄言和庄思邈的聊天窗口已经进展到了劳伦斯的撤场工作。 庄思邈做完那边的项目就会回国。 因为lisa没法参与进薄言最近的项目组,对于庄思邈来说,薄言最近的行动均在不可控的范围。他不确保计划是否会正常进行。 等安排好撤场,庄思邈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在外面?” “嗯。”薄言这次没有选择无视。镜头一晃,他道,“劳伦斯还有什么问题?” 刚才虚晃的镜头里,庄思邈看到远处的人群一晃而过。灯光璀璨,镁光灯云集,像是什么大型的红毯仪式。 “挺吵的,我记得你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庄思邈说。 “还好吧。”薄言看了眼表,“既然没问题,那就先这样。” “eddie。”庄思邈郑重道,“你那边呢?你的融资进行的怎么样了?空壳公司已经运行很久了,什么时候可以入场?我们的计划就等——” “再等等。”薄言忽然打断。 庄思邈语气急促起来:“还有什么可等的?你告诉我你有什么需要犹豫?只要这次融资你做的完美,他们会更放心让你参加集团的资金运作。我们等这次机会等的太久了。薄言,我希望你不要被其他因素打扰。也怪我,一开始就不应该同意让你回去的,你根本不是个寡情的人,你太……” “够了。”薄言打断他,而后按捏着太阳穴。 “温家那些人,一个利用私权占了你原本的深造名额,一个扣了你的学籍让你没法在当年正常参加高考。还有一个。”庄思邈轻笑一声,“压根没把你放在心里过。你倒是挺大方。” 在沉默又克制的呼吸声中,庄思邈说:“他们可是毁了你一半的人生。” “如果当年没被那些事影响,你大概早就以高考状元的身份出人头地了吧?更或者直接保送到了你想要的学校。何必再多熬那么些年。”庄思邈说完,耸了下肩。 他知道薄言这些年最耿耿于怀的是什么。 那是贫穷人家的子弟唯一一次仅靠自己就能改变命运的机会。那些酒旗风暖少年狂的肆意,他几乎已经触手可及了。然而,只是那些人的随口一句话,或许微不足道到第二天就会被他们忘记,却足以毁了别人运筹数年的人生。 “会按原计划进行。”许久之后,薄言说。 “那就好。”庄思邈不等他有下一步,立马道,“我安排下去。” 挂掉电话,没了庄思邈的打扰,远处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 应该正轮到温瓷的致辞,薄言可以听见她的声音,缓慢而又优雅地说着每一句得体的话。今天这场是慈善晚宴,珠宝公司作为主要赞助商被邀请参加。任今晚那么多明星云集,没有能掩盖掉她的光芒的。在这一刻,薄言听着她不疾不徐的嗓音,觉得她的高傲是应该永远长在骨头里的,不应被任何东西影响。 数分钟后,薄言回到前排嘉宾席。 温瓷这会儿刚下台,和举办方短暂地寒暄着。 趁温瓷还没回来,王可僵硬地诶了一声:“那个,谢你啊。” 薄言没想到她会跟自己搭话:“什么?” “谢谢你没搞我们家。前段时间抽了资,把那几家搞得天翻地覆的……”王可顿了顿,没把话说太明白,“反正谢你了。爱恨分明。” 薄言没什么可说的,抿了下唇,目光一步不离地停在不远处温瓷的身上。 王可顺着他的目光一起,幽幽地说:“还有啊,要是可以的话你对瓷儿好一点。” 这句话终于拉回薄言一两分注意。 因为随时随地的摄像机,王可端着姿态:“反正,她过的其实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什么意思?” 正欲再说什么,温瓷已经往这里过来了。 王可迅速住了嘴:“随便说说的,姐妹之间互相关心而已。” 话音刚落,温瓷刚好坐回原位。她侧了下头:“在聊什么?” 王可嘿嘿笑着凑过来,“在聊你今天的项链,太漂亮了!” 温瓷显然不信:“和他聊?” “哎哟你怎么这么轴。”王可摆出痛苦的表情,压低声,“刚尬聊我都累死了,快别提了。” 这才把话题给揭了过去。 今晚的活动持续了两个多小时,因为是室外,温度和湿度不宜留妆,王可一早就说致完词就要走。她离开没多久,温瓷也起身同主办方告别。 路过王可那辆保姆车时,不可避免地听见了一些脸红心跳的响动。 说着要走的人这会儿正和自己的小明星玩得火热。 温瓷路过时假意咳嗽了几声,车内立马收敛。 薄言望她一眼,没说话。 两人回到自己车上,温瓷才开口:“王可就是爱玩,人很好。” 从前她和王可还没交那么深,如今以她的性格也不像是会多这么一句嘴的人。第一次听到她替朋友开解,令人新奇。 薄言碰了碰她的手指,问,“我呢?你通常都是怎么和别人介绍我的。” 刚才她同主办方聊天的时候,视线好几次投往嘉宾席。 不出意料,应该是聊到了他。薄言破天荒地感到好奇。 没被他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倒,温瓷很平静地答道:“还能怎么介绍。” 想起最近频繁的早安吻,温瓷不自觉地弯了下唇:“我先生。” 她的回答中规中矩,但对他们两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答案了。 窗外街景倒退,路灯间歇式地洒进车窗。 气氛缓和得恰到好处,薄言垂了下眼,那句“你这些年是不是过的没那么好”已经到了嘴边,突然吱—— 一声刺耳巨响,紧接着嘭得一声,车身像是受到撞击。 后座两侧的安全气囊瞬间弹了出来,那股巨大冲击力将两人冲得直直撞向椅背。 电光火石间,薄言下意识用身体挡住另一侧。 待一切平稳,车子疾停在路边时,他才感觉到肩胛被安全带勒得生疼,气囊就冲击在他的腰侧,钝痛持续数秒才逐渐消散。他松开手,双手撑在温瓷两侧:“你怎么样?” 刚才那一瞬,他的怀抱紧得吓人。 温瓷恰恰缓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而后又问:“那你呢?” 旧爱 第32节 她的视线上上下下,把他看了个遍。 情绪一时半会无法从紧绷中拔出,现在回忆起刚才那一下突如其来的撞击还觉得心惊。好在他们的车足够坚固,也好在司机第一时间做了正确的预警措施。 薄言抿紧唇线,无声退开了一些。等坐回原位,他无视了腰间钝痛,不动声色地说:“没什么。” 这场车祸来得意外。幸好车里三人都没什么损伤。 司机下车查看后,打了报警电话,随后敲开后座隐私玻璃:“薄先生,要不您先带大小姐回去吧。我联系了老宅那边的司机过来,这边还需要处理事故。” “肇事车辆呢?”薄言情绪并不好。 司机以为这是责怪,战战兢兢地解释道:“好好在路上开着那辆黑车突然冲出来,我没来及看清车牌,只看到车型是旧款帕萨特。撞了人就跑了,还好这边有摄像头,车里也有记录仪。我留在这等交警。万幸,您两位都没事。” 听到“跑了”二字,薄言短暂地眯了下眼。 而后像安抚司机一般,他淡淡开口:“这事没你的责任。” “你去忙吧。”温瓷附和道,声音温温吞吞的,“不用管我们了。” 有了他们二人的保证,司机才卸了包袱。 等到另一辆车过来,他小心地把两位送上车,这才转身去处理现场。 车内开着一盏阅读灯。待到明亮光线下,薄言才看清她颈侧有一道深红痕迹,看起来像是被安全带勒的。当时冲击力很大,连他都觉得隐隐作痛,那一下避险必然不会温柔。 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再度嗡嗡作响。 薄言神色不佳。在他想好怎么开口之前,语气已经先一步生硬起来。 “温瓷,你怎么回事?” “什么?”温瓷没反应过来。 从刚才到现在,整个撞击过程结束,只有极短暂的数秒,他才从温瓷脸上找到一丝惊惶。那几秒更像人体自动形成的条件反射,而更多时候,她情绪平淡得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好像车祸撞击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也好像,压根没把自己的安危放在过心上一样。 薄言对她这样的态度没来由地恼火,“你到底怎么回事。” 他的手想去触碰她受伤的颈口,又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最终只是轻轻落在一边。他闭了下眼,止不住地烦躁说:“你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不上心了。” 作者有话说: 想关心就关心呗,干嘛语气那么冲。 活该十年前没老婆。 第25章 自由 温瓷确实没感觉到哪里受了伤。 直到从镜子里看到自己。 这一路上薄言都冷着脸, 在质问过后,他没再主动说一句话。 甚至在回到香樟豪邸以后径直回了自己的房子。 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这样,莫名其妙好转, 又莫名其妙再次陷入僵局。 温瓷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儿自己的脖子,从冰箱里拿出一张面膜敷了上去。淤痕被遮住, 凉丝丝的触感从领口渗进皮肤, 循环到了全身,让她的手指也在夏夜泛起凉意。 她拿起手机,对着空旷的聊天框 【你今天还过来吗】删除。 【不回来的话我先睡了】删除。 【你怎么回事】删除。 【薄言, 要不我们谈谈】删除。 温瓷叹了口气, 把手机扔回沙发。空旷的聊天框依然空旷。 她像往常那样准时洗漱回到卧室,对着天花板发了一会儿呆。人的习惯真的很神奇,连续这么些天跟他同住一间房,同睡一张床,偶尔有一天他不在, 就变得难以入睡了。 温瓷翻了个身, 将自己彻底陷进被子里。 安静了数十分钟,她倏地听到楼下花园的响动。动静明明很轻, 要不是夜色把它放大, 足以让人忽视。动静慢慢延伸到了屋里,楼道口,楼梯, 起居室, 最后在卧室门口停了。 她闭着眼, 假装睡着。 过了一会儿, 她扔在沙发上的手机被人捡了回来。叮得一声提示音, 插到了床头充电柜上。床头那盏小灯被调亮了, 亮度很低,只有一圈昏黄的光晕。 温瓷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不动,而后感觉到脖子上的伤痕有了丝丝凉意,带点儿薄荷气息。男人略显粗糙的指腹替她一点点一点点地揉捏。 那丝若有若无的薄荷味始终萦绕在鼻尖,越闻越是清醒。 “……你干吗?” 知道装不下去了,温瓷皱着鼻子,瓮声瓮气地问。 薄言没好气地发出嗤声:“不装了?” 他的手指加重力道,等药膏完全融化进皮肤,他转而捏了下她的耳垂,语气变得严肃:“温瓷,你不知道痛吗?” “本来不痛的。”温瓷说,“被你捏的有点痛。” “你倒是学会了颠倒是非。”薄言讽刺道。 回来路上的僵局又被打破了。 温瓷想,或许本来就没有什么僵局,是她自己想的太多。也或者,如果他能好好地告诉自己回那边房子是拿药,那所谓的想太多也不会发生了。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按住他的手。指尖还有点药膏残留,油腻腻的。 温瓷不动声色地擦回到他的手背上:“当时是没痛,我不知道。” “哦。” “薄言。” “又怎么?” “我们做吧。” “……”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温瓷简单又直白的邀请次次都能成功打碎防御。薄言从不知道她这样热情,明明只是发出邀请,却知道用唇封住他的回应。被含住唇缝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没法拒绝。好像迄今为止,对于她的任何事情,他都没法拒绝。 只是将手探进衣摆的时候,照例被她拧开了。 薄言退开一些,低声:“不想做了?” “不是,别。”温瓷含混不清地说,“怕痒。” 僵持数秒,她肆无忌惮地反制过去:“你应该……不怕痒吧?” 起初是温瓷在主动,顺着他的腰腹往后摸时,薄言没忍住闷哼出声。温瓷咬着他的衣襟,不可避免地发现了留在他腰侧的一块淤青。 “新伤?”温瓷问。 薄言不说话,她隔着布料咬在他身上,用今晚他说过的同样的话反讽回去:“薄言,你不是也不知道痛么。” 她讽刺着,刚酝酿起来的暧昧气氛被打散了一些。 温瓷刚想起身,被他扶着腿拉了回来。 “不影响。”薄言小幅度地往上一抵,“你想做几次都可以。” 薄言向来是个说到做到的人。何况只有真正和她在一起,他才会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温瓷是真正属于他的。以至于每当这样的夜晚来临,他都格外重.欲。 后来累了,温瓷半趴在他怀里睡着。 真丝睡裙贴在身上,裙边已经在折腾间卷了上来。薄言替她简单地擦拭了一下,查看一圈,她的腰侧雪白无暇,没有像他那侧一样受到气囊撞击。 确认完这件事,他才把人放下。 今天晚上那起突兀的车祸又回到了脑海里。 第二天一早,薄言送温瓷到公司。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她的司机。 “薄先生,早。”司机满脸歉意,“昨天真的对不住,我也没想到会出那样的事。” “处理的怎么样了?”薄言问。 “还没结果。”司机忐忑地说,“那是辆套-牌车,交警还在调查当中。我就是觉得不对劲,突然冲出来撞了我们一下就跑了,查半天又是套-牌车,像是有意的。” 薄言的语气微冷:“这样的事以前发生过吗?” 司机想了一会儿,犹豫道:“……我,我这里没发生过。” “什么叫你这里?” 话至此,大概能猜到司机想说的意思。 温家势大,生意做得越大得罪的人也越多。有些人不敢在明面上得罪温家,就在私底下撒撒怨气。因为生意上错综复杂的关系太多,要查,一时也难查到是谁做的。 但最近一桩,是温瓷解决掉的那些合作伙伴。 她和章合泰不一样。 这件事温瓷处理得很干脆,一点余地没留,于是更容易招人恨。 薄言想了一会儿,重新坐电梯上楼。 见到他回来,小吴立马起身:“薄总,你是忘记什么东西了吗?” 薄言没打算往里走,下颌微抬,朝着最里间办公室的方向:“今天安排多吗?” “不多。”小吴很有眼力见儿,“能正常点下班。您是要来接小温总,对吧?” “嗯,最近外面不太安分。”薄言淡声道,“如果有什么事提前要走,给我打电话,这几天我都会过来接她。” 小吴暗自吁了口气,“您亲自来接我就放心啦!要是再碰上去南非时的事儿,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双子楼那边交代……” “南非?”又是南非,薄言有种不好的预感,“什么事?” 小吴一脸诧异:“……您不知道吗?” 他摸摸鼻子,尴尬地说:“我还以为……以为您知道的了。” 旧爱 第33节 被薄言锋利的目光盯着,小吴身上冷汗涔涔,“就,就发生了一点意外。您别问我了……要是让小温总知道是我说的,我可能真的会失业。您以后会、会知道的。” 薄言不打算逼他,只是心里的无名火更甚。 他不知道源自哪里,是因为自己对她的不了解,还是她总是百般隐瞒。 回到车,薄言重重捶了几下眉心,拨通电话。 “谁啊?”电话那头声音亢奋,“喂,哪位?现在的垃圾电话真废——” “王可。”薄言出声。 那边默了数秒,立马变成小乖音:“哎?薄言?” 她小声地骂道,“靠,薄言怎么会有我电话……” 不顾她的自言自语,薄言单刀直入:“南非的那件事,你知道吗?”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靠,你知道了?哦对,你肯定知道。你们都结婚了肯定……”王可像绕口令似的说了一堆,瞪大眼:“但你别问我啊,我又不在现场。就是她回来以后我去看过她一回,那时候伤还没好,人还在医院呢。事情我也就知道个囫囵,瓷儿是跟她公司的采购经理,还有小吴一起去的……反正怎么着你都不应该问到我头上吧?” 薄言眸光偏冷,抓到了重点:“伤?” 王可那边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伤……你也不知道?” 薄言没回答。几乎没烟瘾的他只觉得喉间干涩发痒,他摸了下空荡荡的裤兜,声音干哑:“伤在哪了。” “左肋。”王可答道。 薄言闭上眼,想到他们每一次欢爱,不是在黑暗中,就是有衣物遮挡。她好像格外怕痒,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马拧巴着让他别碰,毫无例外。 距离真相最近的那次在昨晚,他检查完她的腰侧,但凡把裙摆再往上拉高一寸,说不定就能发现异常。 而此刻,什么话都没法叙述他的心情,像一团乱麻。 薄言深吸一口气,“怎么伤的。” 王可吞吞吐吐:“你也不应该问我呀……” “怎么伤的。”他重复道。 “……就那时候,你消失以后。”王可说,“瓷儿也失踪过一段时间,不过她好像是因为闹脾气被她们家老太太送走的。具体怎么着我也不知道,反正她回来以后脾气就收了,没听说再有什么。后来工作了老太太让她进集团,她没肯,非要自己弄一家珠宝公司,就她现在那家。那会儿还是个很小的小公司,老太太想让她受受挫也好,意思是如果两年内弄不成样子还是得回集团。她那会儿嘛,挺拼的,去南非那次是为了看一批宝石。” 王可说着咽了下口水,才继续:“你也知道老太太挺雷厉风行的,得罪的人不少。那些人在国内不敢怎么着,为了一笔生意嘛,就在国外动了下手,本来就是想假装绑架一下吓吓人,让温家收敛一点的。中间可能出了岔子,闹了内讧,我只是听说最后变成了真的勒索。十亿美金换瓷儿一条命。” 王可有点说不下去了,“你在听吗?” “在。” 不知是不是错觉,王可觉得对方简单的一个字却像在颤抖。 “就是那次绑架中受的伤。”王可慢慢说完,“那边医疗条件有限,绑匪是怕真的出事拿不到钱,只给她临时处理了下伤口,所以留了挺难看一条疤的。回国后她养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恢复,我给她找了几家顶尖的医美,约了几次没除得干净,她后来就说不管了。你不知道也许是因为她不想让你看到……不是什么别的原因。” 薄言声音阴沉:“那些人呢?” 王可抿嘴:“温家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家,当然都绳之以法了。” 她说:“反正出了这件事以后,老太太对她反而没那么强硬了。她想弄珠宝公司,也就让她去弄了。其实我不太明白。” 在静得几乎只能听到自己自言自语的电话声里,王可说:“堂堂温氏集团的唯一继承人,何必为了在老太太面前争那一口气,什么都亲力亲为呢……那些事,本来应该是别人做的。她不参与就好了。” 所有的事情王可其实都知道原委。 作为朋友也好,总沾温瓷的光作为回报也好,把故事讲成这样她是故意的。 她喂了一声:“我上次说的是认真的,你对她好点儿。” 薄言垂下眼,看到因为用力而布满手背的青筋。他花了极大的克制力,才让自己近乎平静地听完这段经历。 是啊,为什么呢。 她明明可以不用去的。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放学后的某片河滩。 在总是抱怨老太太管她管得太严苛之后,温瓷拽着他的手,期冀地望向远方:“薄言,等你商学院的申请下来,我们就可以去那边一起上学了。” “嗯。” “我啊,现在超开心。”温瓷深深吸了口气,笑着对他说,“马上就可以自由、可以做温瓷了。” 作者有话说: 场外友情提醒,富贵花永远是富贵花。 我们瓷儿已经这么可怜了,不可以再受一点点委屈(坚定。 第26章 伤疤 临时有点事加了班, 到十点多下班的时候,外面只剩了小吴。 听到响动,小吴立马打起精神:“小温总, 您忙完了?” “嗯,怎么还没走?”温瓷有些诧异。 “那个……”小吴挠了下头, 用很低很低的声音说, “薄总也在等您。我没好意思走。” 话音刚落。空的那间办公室灯光被拧灭,薄言站在门口,半边身子还隐没在黑暗里, 一时看不清他的表情。 温瓷看了眼期间没有任何一条新消息进来的手机, “你怎么没和我说?” “看你在忙。” 他从阴影里走了出来,神色沉着。 明明和平时没什么区别,温瓷却觉得他的情绪同表现出来的一样,有些沉。以为是他等的太久,温瓷没想太多:“几点来的?晚饭吃过了?” 薄言的回答言简意赅:“六点。吃过了。” 可能嫌话题有点干, 温瓷补了一句:“我五点半在公司吃的。” 下电梯, 上车,回家。 每件事情都没什么特别的, 但温瓷总觉得哪儿不对。 临进门前, 她大约摸到关窍。于是比平时好脾气一点,主动碰了碰他的手指:“你是不是去处理昨天晚上那起事故了?怎么说,查到是谁了吗?” 薄言漆黑的眼睛始终盯着她, 平静地问:“你觉得会是谁。” “可能是上回被取消了合作的哪个吧。”温瓷捏了下他的指腹, “你是不是觉得我处理的太不近人情了?所以才会遭人恨。” “没有。”薄言冷声道, “如果换我, 会更不近人情。” 温瓷轻声抱怨:“那你发什么脾气。” 时间太晚, 温瓷直接顺着楼梯上楼。 男人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 不疾不徐,每一步却让她有一种风雨前宁静的错觉。薄言如他的名字一样,表露出来的很少,所以很少有真正猜透他想法的时候。十年前是,现在也是。温瓷潜意识开始忐忑,但面上不认输。 直到走进起居室,她忽然停住,“薄言,你是不是还有什么事要说?” “那你呢?”薄言看着她,“有没有什么事想主动告诉我。” 温瓷与他对视数秒,始终看不透他眼底的情绪。 她放弃:“没有。” 薄言未置一言,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而后开始解领带。 温瓷看着他,他那双手实在好看,修长有力,指甲边缘修得平整又干净,很能让人生出好感。在这样的夜晚无论做什么,他都充满了氛围感。温瓷无端想起了那双手落在自己身上的触感。指腹有薄茧,粗糙,但存在感十足。 只可惜他不说话的时候唇线是平的,很容易让人察觉到他的冷淡。 于是气氛也始终无法到达旖旎的那一刻。 温瓷总觉得不该这么平静。 尤其是当一个人说出——有没有什么事想主动告诉我——这种话时,通常意味着他知道了什么,是在等对方坦白从宽。 温瓷一直在思考,却想不到最近有什么值得这么大张旗鼓面谈的。 她扭头,不想做无谓的挣扎。 才走出几步,手臂忽然被扯住。箍住她手腕的是刚从他脖颈掉落的领带,绸质触感顺着手腕绕了一圈急速抽紧,左右手瞬间并到一起。 温瓷甚至感觉到了心脏漏拍,她看着自己被箍紧的双手:“你做什么?” 他不吭声,手腕用力一提,将她压到了身边。手顺着腿-根滑了进去。 温瓷一下觉得自己使不上力。这样的欢爱前兆太突然。 她佯装镇定地与他对视,“我今天有点累。” “嗯。”他终于发出一个音节,但手上的动作不停。 裙边越扯越高,直到露出肚脐,温瓷终于急了。她扭动数下,企图挣脱,连声音都不自觉地带上愠怒:“我都说了我今天累了,薄言,你疯什么?” “……” 他不接话,温瓷深吸一口气,“行,你想做的话也行。” 她用还能自由移动的双脚踩住他的脚背,让自己软了下来:“那你松开啊……我不喜欢这样。” 他今天好像油盐不进,软硬不吃。 眼看裙摆已经撩到肋下,而他始终低着头,一副寻找什么的模样,温瓷忽然回过味来。从今晚他出现开始到现在,所有的不对劲似乎都有了理由。 她索性闭上眼,把脸扭向一边。 “谁跟你说的。” “没人和我说。”薄言垂下眼,目光在她光洁的皮肤上一扫而过,终于发现他未曾注意的那条疤。与周围皮肤有着明显差异,偏粉的一条肉疤,狰狞地盘在肋口。 长在她身上宛如暴殄天物。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零碎画面一帧接一帧,即便没见过当时最血淋淋的模样,他也能猜到十之八九。他甚至没法去猜想当时的凶险,只要一想,呼吸就像被堵住了似的阻塞不前。 “没人和我说。”他咬了下后槽牙,勉强克制住情绪外泄,“你自己解释吧,怎么弄的。” 温瓷没办法迎接他的目光,只好一直侧着头:“在国外的时候碰到的小意外。” “温瓷,说实话。”薄言道。 “我说的就是实话。不小心被刀扎了一下,很快就好了。”温瓷语气平平地说,“如果真是什么大事,早就被小报宣传得满天下皆知了。所以,不管你是从哪里知道的,我都可以明确地告诉你,是添油加醋。你不用信那些——” 旧爱 第34节 “今天一天。”薄言忽然打断,“我去查了当时你去的那家医院临床记录,包括后来的每一次医美,我都拿到了照片。” 说罢,他冷笑一声:“小意外?” 温瓷僵硬地转过头,似乎花了很久才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她挣扎了一下:“不可能,他们不会出卖病人的隐私。” “你是不是忘了。现在我是你丈夫。” 像是被某个字眼攻击到了柔软处,温瓷逐渐放缓声音:“……我是疤痕体质,所以只是看起来吓人而已。” 似乎是在她这里彻底失去了耐心,薄言面色泠然地看着她,松了手。 领带随之掉落在羊毛毯上,一同掉下去的还有温瓷的心。被箍住的手得到了松缓,她彻底自由了,随手都可以离开这里不用与他对峙。 但反而到了这会儿,她却迈不动步子。仿佛往外走的每一步,都会把他推得更远。 “薄言。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温瓷微微抿唇,终于放弃抵抗,“而且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值得说的。” 薄言没什么表情地弯了下唇,像在自嘲:“确实,我连过问你都不配。”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温瓷重新梳理了下混乱的脑子,“这件事是在我去南非的时候。那些和温家有些积怨的人雇了当地hei帮,本来是想压一下航线上的生意。我当时判断失误,做了逃跑的举动,所以才……受的伤。” 薄言看着她,喉结滚了一下:“你不是那么鲁莽的人。” 他问:“什么原因?” 从那件事发生至今,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她这句话——什么原因要跑。 或许他们还会觉得这个问题很奇怪。 但当这句话从他嘴里问出来时,温瓷鼻子一酸,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别人只在乎她最终平安无事,但没人试着关心一下,和绑匪在同吃同住的那几天,她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她这样什么都没经历过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会有逃跑的勇气。 忍住鼻腔酸涩,温瓷用那些人的逻辑轻声跟他说:“被绑架了……想跑不是很正常吗。” “不正常。”薄言的声线很低,不用看也知道他此时的表情好不到哪去。“他们想要的是钱或者生意,如果没有威胁到你,你不可能跑。温瓷,现在人就关在莱索托监狱。你要知道,在里面弄死几条蛆不是什么难事。” 潜意识的,温瓷觉得他不能,也不应该插手这件事。 好不容易从泥潭爬上来,从此以后,他的人生应该是光风霁月,风光无限的。那些肮脏的,烂在泥土里的,拖着他没法往前的,都该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我买通了一个小孩。”温瓷沉默了一会儿,语速很慢地说:“那一刀是我让他捅的。” “……为什么。”薄言咬牙。 “只要受了很重的伤,绑匪就只能救我。才不会……”她吸了吸鼻子,“伤害我。” 她的每一句话都很委婉。可越是这样,越像一把刀生生剐在听的人心上。 什么样的伤害才会让她恐惧到不惜给自己扎一刀。 本来只是想让她说出实话,但这一刻,薄言确实有了手刃对方的打算。因为克制,他颈侧的青筋突突直跳,仿佛随时都会控制不住自己的暴戾情绪。 落在她左肋的伤疤狰狞,比任何时候都让人觉得疼痛到无以复加。 也难怪,经历过那些,于是在昨天那样的小事面前,她难起波澜。 薄言艰难地问出最后一句,“所以,你是因为我的事,才跟老太太闹脾气,去的南非么。” “不是。”温瓷这次回答得很急,“和你没关系。” 她舔了下干涩的唇:“只是因为我自己想。” 温瓷低下眼:“是我想试试自己行不行。我不想一直做温家的温瓷。” 作者有话说: 昨天不舒服没能爬的过来。今天写完了早点更。 有特殊情况会在文案第一行【】里请假_(:3」∠)_ 第27章 同床 温瓷从小到大衣食无忧, 尤其是母亲还在的时候,几乎不会有烦恼。 她玩也好,闹也罢, 永远是掌上明珠。 后来母亲早逝,温家的担子便隔代落在了她肩上。原本对她慈爱有加的老太太一夜之间变得格外严苛。桩桩件件, 从前允许的, 现在成了不允许。从前无所谓的,现在成了必须得做。对于十四五岁的她来说,世界的重心也在昼夜之间变了。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压抑, 更何况身边并没有可以随意诉说的朋友。 直到后来在加德, 她才极难得地,同不属于任何圈子的薄言抱怨两句。 对维持生活尚成问题的人来说,当时她的抱怨就像养在金屋里的鸟儿抱怨屋子不够璀璨、没有外边蓝天广阔一样,那些支吾怨怼不痛不痒。 感同身受这四个字向来就是不存在的。 只是每当在她眼里看到雀跃变失落,薄言还是会想, 将来如果她能如愿解开束缚, 只当温瓷就好了。 放到今天,她既然这么说, 薄言也会信她, 去南非是自己所想。 可说千道万,再怎么样他也不可能做到真的把自己摘出去。 薄言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温瓷。 他第一次试着去回想过去那些远被他丢弃的记忆。想知道她到底是有过一两分真心,还是纯粹只是把他的不告而别当成了彻底叛逆一次的导火索。 那点岌岌可危的自傲已经在十年前被打得支离破碎了。 薄言不会问, 也不愿意问。 对他来说, 如今这点平和的假象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他没必要再撕破旧疤去看一次血淋淋的伤口。 即便这么说服自己, 在亲眼见到她肋下那条真实存在的伤疤时, 薄言还是没有办法维持理智。他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凌迟自己, 最后说出口的只剩下现实。 “融资会很成功,等拿到海氏股份的控股,你就可以——” “但也只是暂时的,对吗?”温瓷轻声说,“薄言,我没有以前那么天真了。” 她把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裙边因为良好的垂坠感瞬间回归原位,她那道不想示人的疤痕也藏到了布料底下。 “不过还是谢谢你的方案。”温瓷说,“短暂的自由,对我来说也已经不错了。” 薄言没说话,视线沉默地落在她身上。 十年过去,她的愿望越来越小。不应该是这样的。 *** 没了需要遮掩的东西,温瓷也没再穿那些款式保守的睡裙。 她换衣服的时候薄言就在身边,套裙落在脚边,小腿白得几乎要发光。她去捡地上落在地上那条,背几乎躬成了一道弓,睡裙在她脊上映出骨节。有一边的丝质吊带散了,她伸手往背后够的时候,薄言过来,沉默着替她系好,眼神却不含一丝情-欲。 直到她两边都系好,走出衣帽间。 薄言还是欲言又止地跟在身后。 温瓷坐在床边,仰头:“想说什么?” “你要不要……”薄言顿了一会儿,“美国有几家医院祛疤很好,刚才我联系过那边的朋友了,这种疤应该不是什么问题。” “不用了。”温瓷笑笑,“真在乎的话火星我都去了。没关系。” 薄言拧了下眉,到底没再劝她。 疤痕的事两人没再提,只不过这段时间薄言看起来特别忙。融资计划关于海氏股份的这一块琐事,几乎都是他一个人全包揽了。温瓷没怎么操过心。 到天气入秋,王可约她参加来年的早春时装秀。 温瓷正好有闲,乘私人飞机一同前往。 品牌方给温瓷安排的位置在最靠近t台的第一排,王可在第二排。因为两人同行,那边卖温瓷一个面子,把王可也安排到了前面。 前两场结束,品牌方邀请温瓷去后台挑选新款。 一到后台,温瓷就看到了几张熟面孔。自打单身派对后,她很少再参加聚会,因此那些圈子里的人见到她热情得仿佛参见小祖宗。言语之间又多了点畏首畏尾。 进了自己的贵宾室,温瓷问王可:“我最近做什么了吗?” “没有啊?”王可不解其意。 王可想了一会儿,猜道:“你是不是觉得他们态度怪怪的?” “是吧。”温瓷开始挑起了衣服,表情看起来没什么所谓。 王可就当笑话一样讲给她听:“你怕是不知道,上次和你们断了合作的那几家后来都过得好惨啊!特别是那个姓孙的,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犯冲,听说前段时间出门喝了点酒和别人闹起来了,被打断一条腿。本来吧,一条腿伤筋动骨一百天也就好了,结果又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回家养着养着伤,他家老头子冲上门把他另一条腿给打折了!” 王可自顾自笑了一阵:“这下两条腿都折着,得养个半年一年的不能出来作妖了。” 温瓷听了一会儿,开始低头弄手机。 温瓷:上次车祸那件事查到怎么没和我说? 她是报着试探的心思问的,结果对方的回答显然坐实了她的猜测。 eddie:两条腿不够? 温瓷:…… 温瓷担心他做得太过,想问的心思摆在脸上,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对方显然猜中了她的心思,又发来一条。 eddie:放心,什么都没做。 温瓷:那两条腿? eddie:我只认一条。他家老头子打的那条。 温瓷没忍住笑,一下被王可抓到。 王可惊讶道:“哇你看到什么消息这么开心。公司业绩长虹?股票连续涨停?还是——” 视线在她跳动的聊天框迟疑了几秒,王可讪讪:“哦,你在跟人聊天啊。” “嗯。”温瓷难得有兴致地告知:“和薄言。” 王可指着联系人名字的那一块,问:“这个括号,轻易不碰,是几个意思?” 旧爱 第35节 温瓷仿佛这才注意到,哦了声:“这不是你说的吗?” 王可这才堪堪想起,他俩成好事之前,自己可是坚定的薄言达咩派。现在两人婚都结了,之前那些挑唆好像挺没有风度的。王可尴尬地摸了下鼻子:“你俩都这样了,你还留着这备注干嘛?” “忘记改了。”温瓷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去删。 她熄了屏,问王可:“有挑中的衣服吗?” “这季普普通通吧,你呢?” “我也没什么看上的。” 两人几乎是空手出的贵宾室。 出门再次碰上之前的那群人,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季节新款,每一件都夸得天花乱坠,看样子是大采购了一番。对上面色冷淡的温瓷这行,那边的声音骤然变小。 “啧,不知道的还以为夸得越大声下一季的位置能给排的越靠前呢。” 论阴阳怪气,王可也是不输的。 她说完,品牌方得知没有温瓷能看得上的设计,立马上前表达歉意,承诺明天会送到酒店另外一批,期望她会喜欢。那伙夸耀的声音又低了几度。 过了一会儿,见他们要走,有人厚着脸皮上前。 “瓷儿,回国后有时间吗?” “看看安排。”温瓷温和地说,“有什么事吗?” “你看好久没聚了,想请你和你先生吃个饭。我这人就不好拐弯抹角,就是有几支投资方案,想请你先生过个目。” 从前有人阿谀奉承都是找温家帮忙,温瓷挺新鲜地体验了一把替人应承的事。 她还没说话,王可先抢了先:“哟,找我们薄大学霸啊?那咨询费可不便宜。” “是是,那我当然知道。”那人说,“肯定到位。” 温瓷不想替薄言答应什么,睁着眼睛瞎说:“我们在家不怎么谈公事,怎么没直接去至圣预约?” “这不是难约嘛!你要是方便,帮忙说一声?” 温瓷没拒绝,也没答应:“有没有时间还得看他。” “行行行,只要你先生有空帮忙掌个眼,我投得也放心嘛!” 等和王可一起上了品牌方替她俩安排的车,温瓷才拿出手机。 她刚才的另一条消息已经有了回复。 温瓷:另一条呢? eddie:大概运气不好吧。 她没再纠缠那两条腿的事,另起话题。 温瓷:刚才有人让我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时间,想请你帮忙看看投资方案。 eddie:有人? 温瓷:不是太熟。 eddie:那就是没时间。 过了一会儿,温瓷突发奇想。 温瓷:我在你这儿面子这么大?如果是熟人嗯? 下一秒发过来的四个字看着冷淡,但温瓷觉得与冷淡也搭不上什么边。 eddie:明知故问。 她看着那行字,莫名有点开心。 不知不觉连车子停在某家知名奢侈品大楼前都没注意。 王可正透过玻璃往那边看,想拉温瓷探讨两句那边橱窗里的包包。一回头,发现温瓷还在发消息。她今天出来似乎一直在看手机。 瞥见熟悉的聊天窗,王可终于没忍住:“交个底呗?你和那个轻易不碰到底怎么回事?是你单方面还爱着还是你俩都爱着?我总觉得你俩结婚像做梦似的……” “成年人了,没什么爱不爱的。”温瓷放下手机,“恰好合适罢了。” “我看着不像。”王可道,“别忽悠恋爱经历一百分的我。你现在这个状态就像在谈恋爱。” 看温瓷不说话,王可再度开口:“你就一点儿不觉得他会有二心?” “比如?” “比如就是……”王可尽可能想把话说得委婉一点,“虽然我个人非常非常希望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但作为姐们,我感觉我不说过不了心里这坎。就是说有没有可能……他就只是想圆一下十年前的意难平?” 还以为王可能分析出什么生意上的事儿。 温瓷低头笑了下。意难平是有,只可惜说错了人,意难平的是温瓷自己。 当初没能替自己争取一下,所以后悔了整整十年。 “你笑什么?我认真的。”王可举手发誓。 温瓷还是噙着笑:“我还以为你要说他对我们温家的生意有什么企图。” 王可震惊:“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这也有可能。” “随便吧。”温瓷闭眼,把自己陷进座椅里。半晌,她闭着眼开口:“躺在一张床上,我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作者有话说: 薄言:??? 薄言:我只是意难平??? 周末愉快大家,发一轮红包。 第28章 花房 两周之后, 温瓷才回国。 薄言开车过来接她,站在vip通道口的他安静得如同一棵松柏。他的脸很出众,如今连气质也是, 就算只是安静站着也很难让人不去注意。 温瓷出来时就见到有一些小姑娘远远地朝这边拍照,大概是把他错认成了什么明星。 她推了下墨镜, 和王可告别:“那我先走了。” “你俩这还不叫谈恋爱?他都亲自来接了……”王可羡慕地撇撇嘴, 越走越慢,给了她一个慢走不送的动作。 见她轻装回来,薄言没觉得惊讶。 “东西都让人送回香樟豪邸了?” “没买什么。”温瓷将手抄在风衣口袋里, 与他并肩, “就当出去散了散心。” 他们不知道有什么默契,今天恰好都是穿的风衣。 他身上那件纯黑,自己是驼色的,但款式相差不大,走在一起格外像情侣装。温瓷收回目光, “你怎么想到来接我了?” “正好下班。”薄言看了眼表, “一起吃个晚餐再回去?” 这些天确实有些想国内的菜,温瓷指名:“吃点本帮菜吧。” “嗯。我安排好了。” 他们走时, 身后小姑娘们的讨论声似乎还没停。 “是喻淮安吗?” “不是……吧?喻淮安好像没有这么高, 而且气质不一样。这个气质超霸总诶,就那种‘女人,刷我的卡’那样儿的。霸得浑然天成, 霸得欲罢不能。素人吧?” “说不定人真是霸总, 你看他刚才接的那个小姐姐, 看起来也很贵好嘛!” “呜呜呜呜我今晚的《千亿总裁的娇妻》男女主终于有脸了。” 温瓷瞥了一眼身边人, 看起来没什么表情, 于是她也没当一回事。 等回到停车场, 他拉开副驾,下颚微抬。 温瓷从善如流坐了进去,刚坐稳,他弓身向前,整个人几乎都覆在了她身上。温瓷诧异地抬了下眼,没觉得他是这么热情的人,需要小别胜新婚一下。 果不其然,他只是替她系了安全带。 只是系完人并没有退开,就着刚才的姿势双手撑在她脖颈两侧。漆黑的双眸由上至下,慢慢落在她红唇上。 薄言缓缓开口:“当初找那个小明星,你是怎么想的。” 人现在都红得满大街都认识了,在他嘴里依然是“小明星”。 男人之间的胜负欲的确可怕。 温瓷同样回敬地看了过去,盯着他的薄唇:“我能理解成你在吃醋吗?” “随你怎么理解。”薄言道,“回答我。” 温瓷的回答一如既往:“长得好看,正好符合我的审美。” “其他方面呢?” 其他方面?还能有什么方面? 在他越来越沉的眸色中,温瓷明白过来。本来想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压根没发生什么,话到嘴边,成了:“不知道,还没来得及。” 男人冷笑一声:“你倒是想。” 但他仅仅是冷笑,双唇很快覆了下来,极其诚实地吮住她。 你来我往数十分钟,他才舍得放开。 分开时,他唇边除了口红印还有几丝晶莹状的暧昧痕迹。温瓷抬手替他抹了一下,双眼灼灼:“想亲就亲,怎么还要找借口?” “你不是喜欢这样吗?”说罢,薄言同样抬手,把残留在她下唇的斑驳口红擦去。 去除口红颜色,她的唇色本来是要偏淡一点的,但在这么长时间的亲吻中已经充了血,比妆后更潋滟几分,令人想入非非。 “我喜欢怎样?”温瓷顺杆子问。 “喜欢逆着你意思的,粗暴,野蛮,毫无章法。”薄言眼底像有什么在酝酿,最后哑声在她耳边说,“每次这样,你的表情都很漂亮。” 她那些不为人知的癖好被猜得明明白白。 旧爱 第36节 温瓷倒没觉得尴尬,把手指沾上的口红印反手擦在他手背上,“谢谢夸奖。” 或许是在温家乖顺惯了,温瓷喜欢不一样的东西。 就连夏威夷的那次,都是在她极其享受的状态下完成。她喜欢他在抛弃理智状态下的行动,也喜欢他带着强迫性质的贸贸然。 她偶尔也会觉得自己病态,只不过对自己的苛责转瞬即逝。她不想连这种事都像苦行僧一样,事事按照规矩,弄得毫无趣味。 去餐厅路上,路经世纪广场。 人潮涌动的红绿灯口,车子逐渐放慢速度。 温瓷一路上都是这样,没话聊的时候就看会儿窗外,视线没有焦距地停留在过往行人身上。在红灯倒计时的最后十几秒,她忽然听到驾驶座传来嗤声。 “就那么好看?” 温瓷转过脑袋,顺着他的视线重新转向窗外。 不远处的商场电子屏正循环播放着一则广告,男主角很眼熟,是喻淮安。 她瞬间明白了刚才那种夹枪带炮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今天像是和喻淮安犯冲,哪儿都能碰上。 不等温瓷耐心看完那则广告,车子起步,慢慢把大荧幕从她的视线里拉开。温瓷要笑不笑地说:“开这么快我怎么看。” 那边扯了下嘴角。 她又说:“不看我怎么评价谁好看?” 比起和喻淮安相比,她还是觉得薄言这段时间的态度更值得推敲。 时光不是一支回头箭,但那天晚上开始,他好像走上了回头路。他的冷淡仿佛在眼前慢慢皲裂。是年少那样,尚且还带着自我情绪的薄言。 “还是你好看。”温瓷忽然觉得心情愉悦,抿着唇目视前方。 在听不到对方的回应后,她补充:“所以只跟你做过。” 又是这样。 在没有防备的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句。 她好像完全不知道自己的措辞和语气会让任何一个正常男人激起欲望,也或许她是故意的。握着方向盘的手逐渐收紧,薄言耐着性子慢慢敲打,最后在后车的催促声中复杂地看她一眼——嘴角微微上翘,果然是故意的。 这次晚餐谁也没提过去,气氛理所应当要比上次好得多。 到家时夜已深,温瓷突发奇想,去看自己的玫瑰花室。 半个月未见,有些花已经谢了,她错过了花期。不过绝大多数依然花团锦簇,被打理得娇嫩可爱。 从前温瓷经常一个人待在温室,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婚后却少了这样的机会。 坐在木质摇椅上,温瓷小心地给其中一朵卡罗拉修剪枝叶,而后转向身侧:“好看吗?” 卡罗拉色泽饱满,与她指甲上的红相得益彰。 薄言难得生出了调侃的兴致,俊颜微动:“问花还是问你。” “都。”温瓷低着头,继续手上的工作。 她的手指纤细,摆弄花枝的时候尤为赏心悦目。 男人喉结一滚:“都好看。” “薄言,你什么时候也会说情话了。”温瓷扬起下颌,嘴角停留着笑意。她握着园艺剪,用刀尖轻轻的戳了戳西服的手巾袋,也就是左胸口的位置。 “骗子是要把心挖出来看看的。”她轻飘飘地说。 “要看吗?”薄言似乎一点都不避讳在夜里闪着银光的刀尖。 他往前俯身,温瓷倒是吓得快速缩回手。 啪得一声,剪刀扔在了木桌上。她皱起眉,“这么突然往前,伤了算我的还是你的?” “不是说我骗子么。”薄言抓过她的手腕按在刚才的位置,“自然算我的。” 温瓷没好气道:“你这话最好跟警察去说。” 她没了兴致,起身要走。 “温瓷——” 随着这一声低喃,她转身撞进他的怀里。如果说以前的触碰或多或少含有她故意的成分,那这次却是偶然。或许是在花室待的时间长了,他身上的冷松气息被玫瑰掩去一大半,气息也变得浓烈起来。温瓷伸手环住他的腰,侧脸去顺势去贴他的下颌。 “怎么了。”她闷声问道,心里有个隐隐的期待在蓬勃。 “试过在这里吗?”男人的声音像一种蛊惑。 温瓷听到自己心跳声怦然作响。她抬手,解开他衬衣的第一颗扣,第二颗……指甲沿着锁骨一路钻了进去,蹬掉高跟鞋,“扶着我。” “……” 温瓷挑眉:“哦,薄先生敢说不敢做?” 她的挑衅次次有用,尤其是不再需要掩饰自己的时候。 想到上一回在花房做的梦,眼下要发生的事让人觉得比任何一次都更刺激。 静谧夜色中传来拉链响声。 薄言声音低哑,“很着急?” “我在体谅你。”温瓷若有似无地给手上施力,“明明你更着急。” 花房就一张木质摇椅,摇椅伴随夜色轻轻晃了起来。 在这种时候他还能分心:“后天庄思邈回国,我会晚回来。” “嗯。”温瓷神思恍惚。 半晌,他忽然改口:“……一起去吧?” “什么?” 他用了点力,看到温瓷脸上更加迷茫却漂亮的表情。征服欲得到了满足,薄言缓缓开口:“刚才说庄思邈后天回来,晚上和我一起去?” “你们的聚餐……”温瓷这次听到了,刚想说与她何干。 忽然又听他道:“他叫了lisa。” 哦,原来是人家带了未婚妻。 摇椅吱呀作响,温瓷下意识抓紧了他的衣摆,手心沁出了一层又一层的汗。 “庄思邈好像不太喜欢我。”她扬起白皙的脖颈。 在这声落下后不久,颈侧有温热的吻落下。 “我喜欢就够了。”他在耳边说。 作者有话说: 且让你们甜几章。(狠心地说 有二更。 第29章 戒指【二更】 夜里无人出没。 但还是因为花房的玻璃墙, 以及他突如其来的情话,温瓷一下就到了。 她享受着余韵,安静卧在躺椅上, 小腿回勾:“抱我回去。” 声音很轻,或许是因为刚刚餍足, 声线不自觉地带上了撒娇的意味。 薄言没说话, 在喘息平稳后扶着她抱了起来,沉默得如同一棵冷松。 “你刚说的是真的吗?”温瓷窝在他怀里,小腿晃荡起来。 薄言垂眸, 视线落在她殷红的嘴唇上:“哪句?” 温瓷不想问了:“没意思。” 回卧室的路上免不了要穿过半座花园, 长裙好好地穿在身上,秋夜凉风却从腿脖子一路往上灌了进来。温瓷被激得身体颤栗,但好在,原本飘散在身上的那股腥膻味被风吹散了。她仰头望向夜空,今夜依然无星。 “后天聚餐在哪?”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薄言弯了下唇:“答应去了?” “远了我就不去。”温瓷说。 “嗯, 那就定在我那边吧。” 他的房子就在百米开外,确实没有比那更近的地方了。 “你那边?”温瓷歪头想了会儿, “你那边还能聚餐?” 冷冷清清连冰箱都是空的吧, 请人喝西北风? 在薄言开口之前,她忽然拽住他领口往下,一口咬住他的下颌:“你不介意的话, 叫这边的厨子过去弄吧?” 薄言低头回吻, 很快放开:“好。” *** 庄思邈放完行李后直接带着lisa过来香樟豪邸, 这次熟门熟路, 没再被楼下的物业经理拦住。他们一路抵达九层, 直对入户电梯的大门开着, 显然是知道他们到了。 一进门,屋里的繁忙景象就让他呆住了。 四五个大厨统一着装,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穿梭,在做最后的准备。这阵仗一看就让庄思邈眉心一跳,果然,目光往会客厅转,看到了安静翻阅着一本书的温瓷。 她坐在落地窗前,皮肤欺霜赛雪,唇红齿白,像副浓墨重彩的画。 lisa的高跟鞋落在地上,哒得一声,把庄思邈的神思唤了回来,却没引到温瓷的注意。 等他们进门,才听见里面房门响了一下,薄言出现在室内走廊。 “到了?”他面色平静地打招呼。 庄思邈不知道在说哪件事,“兴致挺不错。” 薄言路过酒柜,拿了瓶红酒:“丽伯特?” 旧爱 第37节 “你现在倒是奢侈。”庄思邈说。 这话连远在会客厅的温瓷都听出了阴阳怪气,她放下书起身,视线依次从两人身上滑过算是打过招呼。随手拿出一支康帝摆在桌面上,语气淡淡地说:“喝这支吧,毕竟是客人。” 那支康帝仿佛在隐射虽然都是绝佳精品,但彼此之间确有差距。 丽伯特就像如今的庄思邈,而康帝则是已经成为了温家一员的薄言。 庄思邈眸色微变,不过依然带笑:“客气了。” 中西厨摆完盘才从九楼消失,温瓷靠坐在薄言这一侧,边抿着面前这支红酒,边听他们说话。过去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曾参与过薄言的生活,于是他们说的每一句对她来说都很新鲜。如果能剔除庄思邈语气里时常表露的微妙情绪就更好了。 “劳伦斯不得不放弃了那两条航线。你之前做的预案他们研究过,很心动,不过还是资金的问题。新的控股公司不太想在这上面花钱。”庄思邈道。 “已经不在我们的负责范围内了。”薄言没什么所谓。 “我只是觉得可惜,南美航线那么热门。”庄思邈状似瞥了斜对面一眼,“温大小姐没什么想法?关于这条南美航线。” “没有。”温瓷耸肩,“我不参与集团事务。” 庄思邈倒没觉得惊讶,点了点头:“也是,有eddie这样的家属在,确实能省心不少。” 温瓷不置可否,顺手夹了一片藕夹给薄言。 庄思邈略带深意地看着他们俩,“没想到这么多年,你们能回头走到一起。” 高中时,温瓷自觉和庄思邈关系并不亲近。充其量庄思邈于她来说只是薄言的前桌,很少的几次,薄言不在时她会让庄思邈留个话,仅此而已。 温瓷放下筷子,托腮望过去:“挺好奇的,你是从高中开始说话就这么夹枪带炮呢,还是现在,仅针对我一个人?” 没想到她这么直接,连薄言的筷子都顿了一顿。 庄思邈笑笑:“抱歉,可能是看不得eddie那么些年都系在一个女人身上。作为朋友,我觉得人应该潇洒一点,早该往前看了。” 这话倒是和王可有的一比,温瓷觉得可以接受。 毕竟王可在她面前也是这么劝的。当然,全因为薄言实在难搞定,又掌握了一些公司的生杀大权,王可没像庄思邈说话那么有底气,针对性也不敢那么强。 温瓷对庄思邈放下一点成见,“那你怎么不给他介绍点比我好的?” 庄思邈没料到这出,一时语塞。 半晌,他才道:“这话你不应该问他么,怎么不接受我的介绍?” “哦,还真介绍过啊……”温瓷弯起唇,碰了碰薄言的袖口,“比我好么?” 薄言没说话,在她的手伸过来时反手扣住,压在桌面上。指腹在她无名指的钻戒上划过,意思显而易见。 他们这出恩爱让对面两个人看得食不知味。 虽然全程没怎么和lisa搭过话,但光欣赏她的表情,温瓷就觉得足够了。 今晚这支康帝四个人喝到见底,温瓷因为听他们聊天时无聊,喝得最多,其次是庄思邈。薄言如同在谈一项工作,最开始倒的三分之一杯一路留到最后。 饭后庄思邈说有文件要找薄言拿,两人进了书房。 温瓷坐在琉璃台边,无事把玩手机。 大概是她手上的钻戒太夺目,lisa先找她说的话。 “温小姐这枚戒指不错。” 温瓷瞥了眼她空无一物的左手,“你的呢?怎么不戴了。” “平时工作戴着不方便。”lisa说,“我看eddie也没戴对戒,怎么了?他也觉着不方便?” 这对未婚夫妻还真是不会说话,活该天生一对。 温瓷手上这对戒指是祖传的,女式戒指早就改成了她的尺寸,而薄言那款只在结婚的时候老太太拿过来走场面戴了一下。婚后戒指才送去改圈口,再送回来时就搁在老宅了,连温瓷都没想起两人是一对儿的事。以至于他手上一直空空。 温瓷淡淡地说:“戒指祖传的,尺寸不合适。” “还有对戒尺寸不合的啊?”lisa笑道,“那多不吉利。” 温瓷没恼,缓缓开口道:“有些东西不合适是可以改的,有些不合适呢,强求不来。你觉得呢,‘倒贴也没合适’小姐?” lisa脸色变了几变,“你不过就是家境比我好罢了。” “嗯,确实。”温瓷当仁不让。 “……” 屡屡在温瓷面前碰壁,lisa端起酒杯独饮,决心不再开口。 但她总觉得心有不甘。 过去那么长时间,她在至圣美国分部时时刻刻与薄言待在一起,所有工作项目熬着夜顶着黑眼圈也要跟,就是为了与他多相处一段时间。 薄言冷冰山似的,明里暗里的表示皆当看不见。 那段时间,lisa只觉得自己因为长期通宵达旦,眼角皱纹都多了几条。后来因为体恤她辛苦,庄思邈倒是经常会请组内人员喝个咖啡吃个饭,一来二去的私下相处她难免动心。 毕竟庄思邈条件亦是不错,在没见过薄言之前,庄思邈绝对是个好人选。 现在虽然已经抓着庄思邈,但看到薄言和温瓷的相处模式,lisa依然吃味。她甚至幻想,能让薄言那样温声细语耐心讲话的对象是自己。 而偏偏,温瓷对那样的态度仿佛习以为常,没有丝毫珍惜。 lisa垂眼看了一会儿已经见底的酒杯,忽然眼睛一亮:“你知道吗?” 温瓷望向她。 lisa:“刚到至圣的时候有一次碰到个很难搞的客户,那次在客户的酒会上,eddie喝了不少酒。那是我见过他喝得最多的一次,人都快不清醒了,他倒是还记得一个名字。” 温瓷直觉lisa没有好话。 下一秒,她听lisa道:“‘tyche’,你听过么。” lisa的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淡淡喜悦。 她笑着说:“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认识的外国姑娘,看来你在他心里也不是唯一吧。” lisa说完,恨不得放慢时间,好一秒一秒来拆解温瓷脸上的表情。 温瓷也没让她失望,短短数秒,她从好奇到惊愕再到恢复淡然。 lisa眨了眨眼,似乎还在等待后续。只可惜温瓷后来就一直是那副冷淡的表情。 “他没和你说过?”lisa不放弃。 “没。”温瓷把最后一点红酒饮尽,“说不说也不会有什么影响,毕竟……” 温瓷说:“我们已经结婚了。” 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在lisa眼里,她刚才喝光杯中酒的动作已经足够证明她心里不爽。这样,lisa已然满意。 她朝温瓷晃了晃空酒杯:“抱歉,没有酒安慰你了。” 话毕,书房门打开。薄言和庄思邈齐齐出现在门口。 lisa挺热情地起身招呼:“怎么这么久?” “等无聊了?”庄思邈问。 “不会啊,我和温小姐聊得很愉快。”lisa抱着胜利的心情意味深长,“只可惜温小姐好像要把自己喝醉了呢。” 作者有话说: 上章不知道什么时候解锁,记得回看……我觉得还是挺好看的(? 然后,23年都要平安健康。 第30章 女神 温瓷酒量一般, 这大概是她身上最容易被找到的弱点。 所以当看到薄言站在长廊灯下时,她眼里竟有了年少时的重影。 她想起了第一次,他在她面前提到tyche这个词。 因为多要了一个a大夏令营的邀请名额, 薄言不再需要攒学分,也不再需要花很多时间在各项课外活动上。 等看到他从教务出来, 温瓷开心地迎了上去:“叫你做什么?” 薄言把邀请函摊在她面前:“你不是知道么。” 温瓷像做错事的小孩, 一阵心虚:“……你知道啦?” 薄言没玩儿立牌坊那套,只是点了下头,语气真诚:“谢了。” 前后一秒, 温瓷就从心虚的状态回过神来, 再度恢复那副大小姐的模样:“这有什么可谢的,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她顿了顿,“你真那么想去a大啊?” “算是吧。”薄言看着a大烫金的几个大字,“对我来说起码合适。” “那你……”温瓷有些惆怅,“如果在夏令营表现得很好, 算不算是定下了?” “嗯。” 两人并排走了一会儿, 温瓷把刚才那点惆怅抛到了脑后。 她故意调侃:“你准备怎么谢谢我这个朋友?” 说这话时温瓷刚好仰头,于是很轻易地发现了说到朋友时他眼里的变化。温瓷佯装生气, “干嘛?我到现在还不算是你朋友?哎, 你有没有良——” 心还没说出口,薄言轻轻抵了下她眉心,“不是朋友。“ 温瓷:“?” “你是我的tyche。” 温瓷刚巧看过一些希腊神话, 知道tyche。 少女心思没想那么多, 只是有一个瞬间耳朵忍不住红了。 哪有人这么直白, 说别人是他女神的! 温瓷跑出几步, 回头瞪他:“薄言, 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直到后来, 温瓷才发觉自己当初理解错了。对薄言来说,她确实是tyche没错,只不过是掌握了他命运的tyche,并不是她以为的那层意思。 不过温瓷没怎么失望,于她来说这样才正常。 旧爱 第38节 那些想方设法接近她讨好她,试图从她这里得到好处的人不都是这样吗? 只不过这次,她选了个自己喜欢的。 a大的夏令营过后不久,温瓷听说加德有人拿到了保送机会。 她给薄言打电话:“哎,学霸,保送的是你吗?” “嗯。”薄言语气淡淡。 他那边的声音听着有些嘈杂,好像在外面。 温瓷问:“你不在家吗?” “在外面。”薄言间或跟别人说了两句话,听起来是在问价格,过了一会儿他才对电话这头说:“买些宿舍用得到的东西。” 温瓷莫名:“什么宿舍?” 她不记得加德还提供寄宿。 正在疑惑,就听那边说:“a大的特招班。我下学期要去那边上课。” 什么提前招生啊特招啊,这些流程温瓷都是从他嘴里听到的,她压根不知道接受保送之后要转去a大上什么特招班。那不就意味着下学期,薄言不在加德了吗? 温瓷懵了数秒,后知后觉地涌起不舒服的感觉。 “你从来没和我说过。”温瓷一字一顿地说。 薄言显然没想到温瓷会突然发脾气,从始至终,她对他的态度都像极了逗小狗。大多数时候都高高兴兴的,偶尔懒得逗弄了就冷落几天。 这种模式从刚认识那会儿持续到了现在。 薄言早就习惯了。 他理所应当地把温瓷的脾气理解为丧失掌控感的愤怒。 在他出声之前,温瓷再次开口:“难怪你最近都没找我,是我对你没用了,对吗?” 薄言张了张嘴。 大小姐声音渐冷,语速快得跟连珠炮似的:“薄言,你要去a大就去吧!哦,记得从今天起把我从你联系列表里删掉,毕竟我们以后也不会是什么同学,将来也没有更多交集。桥归桥路归路,到此为止。祝你前程似锦。” 嘟嘟两声,电话挂断,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薄言回家路上拨过去,电话被挂断。一次,两次,三次……他看着逐渐变黑的屏幕,抿了下唇。 整个假期都没有再联系,仿佛如她所说真的就此为止了。 收假后回到加德,温瓷整个人都没什么精神地渡过了第一天。 放学时司机联系她,说路上堵车,可能会晚点到。温瓷懒懒地应了一声,一个人趴在放学后的教室。夕阳把整间教室扮成了金黄色,她把脸埋进臂弯,无聊地叹了口气。 或许是太过安静,连叹气的声音都被拉长了几分。 温瓷偏了下脑袋,似乎听到走廊上传来脚步声。声音是向着她这间教室来的。她慢慢直起身,靠在椅背上,安静地等着。 直到脚步声停在后门口,她与薄言熟悉的视线对上。 他的视线一如既往的冷淡,但在夕阳的笼罩下好像也染上了金黄,变得有温度起来。倒影被拉得很长,几乎与坐在课桌前的她接轨。她不动声色地抬起手指,隔着影子与他碰到了一起,仿佛在确定自己没有出现幻觉。 在触到那抹倒影时,温瓷听到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敲击胸膛。 她极慢地眨眨眼,而后收回指尖。 “怎么还不去你的a大?”她用奚落的语气说,“是忘记什么东西在学校了?” “嗯,忘了。”薄言背对着光线,表情不甚清晰。 他随意抽了张凳子,在她旁边坐下,“不回家?” “堵车了,司机说——”温瓷说完一半警惕地收回,不是说好桥归桥路归路么,怎么又聊上了。她不想认输,闭上嘴巴,扭开头。 空气中仿佛有尘埃在流动。 温瓷听到凳子腿发出轻微响动,他们之间的距离好像更近了一些。近到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味。 薄言问:“你毕业后打算去哪所学校?” 温瓷本来还不想跟他说话,憋了半晌,像赏赐他一般不情不愿开了口:“不知道,沃顿吧。” 他哦了声,声线没有变化:“走加德的名额?” “不走。”温瓷答完,终于正眼看他,“你问这么多做什么,又不关你事。” 她说话很冲,他却一点不生气,和从前一样。 温瓷开始不耐烦起来:“拿完东西赶紧走,你的特招班同学在跟你招手呢。对了,忘了说了,我已经把你删——” “我不去了。”薄言突然说。 温瓷一愣,表情也跟着一起迷惑起来:“不去什么?” “不去a大。”薄言很淡定,语气甚至有点懒散,“特招班挺烦的,课业多。去的话就没时间顾及家教了。” 温瓷心想,也不至于那么……穷吧?不还有奖学金在身上么。 但莫名的,心情止不住上扬,她把这点疑惑瞬间抛到了脑后:“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 “无所谓吧。”薄言看了她一眼,“想考的话随时都能考上,晚半年而已。” 啧,狂妄自大的男高中生。 也就这个时候,能从他身上看到挡不住的傲气。 温瓷想到最初的那个话题,她抿住笑意:“所以你忘了什么在学校?不去拿吗?” 薄言双手抄进兜里,仰头:“已经拿到了。” 到现在,温瓷都不知道他落下了什么。 第二天起,薄言确实又回到加德上课。 温瓷觉得自己格外大度,不计前嫌。她像往常一样会到他的班级等他,然后一起在学校咖啡厅写完作业再回家。只不过这学期,他除了刷题还在弄很多英文资料。 时间久了温瓷就猜到,他在弄沃顿的申请资料。 两人从来没交流过这方面的话题,只是看到沃顿logo的那一刻,温瓷忍不住扬唇。 也就还行吧。 以后大不了再做几年同学。 商学院申请名额下来的那天,正好是高考前一个月。 学校贴了公示,那么多人围在布告栏前目光钦羡。羡慕的讨论声不停地传入耳朵,温瓷路过时只觉得自豪,明明上面贴的并不是她。 她径直去了薄言班里。 那天他的班级也热闹异常,温瓷进去找他的时候难得没能一眼看到他。 直到层层拥着他的同学让开一条路,她才骄矜地勾了勾手指:“哎,找你呢。” 五月里的阳光恰到好处。 或许是温瓷来得次数太多,也可能是没人敢起她的哄,四周安安静静的。 温瓷把他叫到走廊上,在和煦的风里眯了下眼。 “你不是说a大最适合你么?” “以前是。”薄言坦言。 “哦,我刚刚……”温瓷顿了顿,“上来时候看到布告栏了。” “嗯,多谢。”薄言垂在身侧的手指蜷了起来。 温瓷诧异:“谢我做什么?” 这次她是真的没能帮上忙。 “也没什么。”薄言道。 薄言很少流露出这样的情绪,他好像心情不错,明明说着与平时相差无几的话,却让人感觉到了他的愉悦。在猜测他心情的时候,又是一阵风过去,温瓷刚想把头发捋到耳后,忽然看到薄言一直垂着的手抬了起来。 他碰了碰她的头发,替她把那捋顽皮的长发捋顺。 温瓷愣在原地。他们之间……应该说是他从来没有在人前主动做过这么逾矩的动作。即便那些同学都不出声,她也知道他们正看着他。 也正是因此,温瓷断定,他的心情比自己猜想的还要好。 温瓷觉得脸颊被太阳照得微微发烫,“你到底在谢我什么啊?” 薄言弯起唇,“谢tyche带给我的,好运气。” 作者有话说: 有好的学校就肯定要去啊…… 不要为爱止步。 当然,薄老狗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只是因为确定自己能去更好的……这人不是好的榜样,不要学他。 第31章 忤逆 在加德的时候, 薄言的运气确实不差。 他是老师眼里最顶尖的那个,愣是像温瓷这样家世显赫的学生都没有胜过教务对他的喜爱程度。他包揽了每一次的奖学金,排行榜的状元位, 以及老师心里的top1。 当最珍贵的那个名额落在他头上时,谁都没觉得意外。 因为确定好出路, 他也就没必要参加高考了。 忙碌的三年高中生涯, 薄言终于有了弥足珍贵、可以暂且放慢脚步的时光。那段日子,温瓷天天都不厌其烦地出现,薄言长薄言短。 天是蓝的, 风是甜的, 仿佛一眼就能望到头。 温瓷所有的畅想结束于某天回到老宅,老太太拿出一纸申请书。 “好好准备准备,毕业了就去英国念书吧。” 温瓷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视线扫过申请书的封面,看到是英国一所出名的贵族女子学校。她十分抗拒:“可是, 您之前说过让我上沃顿的。” “不如这所。”老太太的语气不容置喙, “我已经替你决定好了,你只管准备就行。” 旧爱 第39节 温瓷哑口无言, 像压了一块大石头, 呼吸局促起来。 她从没能成功违抗过老太太的决定,即便是她母亲还在世时,老太太对她没那么严厉的时候。那几天温瓷心情跌落到谷底, 夜里辗转难眠。她在心里编造了很多种措辞, 但每到了饭桌上准备开口, 老太太只轻描淡写看她一眼, 叫她:“好好吃饭。食不言寝不语。” 下了餐桌, 她再度想开口的时候, 老太太又说:“回去吧,你该忙的事还有很多。” 有过前车之鉴,温瓷不敢表现得太在意。 就像当初那条小德牧刚来家里的时候,因为经常去花园逗弄,老太太甚至没知会一声,在某天下午送走了小狗。 温瓷到花园逛了半天也没见它出来迎接,很奇怪。 在走到第二圈的时候,她见到了老太太板正的脸。 “小瓷,你该有很多你要做的事。总是这样浪费时间,下次就不是送走那么简单了。” 起初温瓷并不知道什么叫做“不止那么简单”。后来偶然的一次,她从佣人嘴里得知,曾经她的母亲养过一只安哥拉长毛兔。只是因为有一次母亲课业没有按时完成,那只安哥拉兔出现在餐桌上,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在那顿晚餐结束,老太太面色平静地问,“舒颖,晚餐吃的怎么样?” 温瓷只觉得浑身发凉,在听到这个故事之后。 或许是因为隔代,老太太并没有在她面前做出过这么令人无法接受的事。但她心里已经有了根深蒂固的观念,不可以忤逆奶奶,要乖乖听话。 这次也是一样,只不过在踌躇数天之后,温瓷还是进行了小幅度的反抗。 老太太看她的眼神很静,静得让温瓷从心里开始害怕。 “那么想去沃顿,有理由吗?” 温瓷强压住声音里的颤抖:“就是……喜欢。” “喜欢向来不能算理由。”老太太慢慢滑动手里的青瓷盖碗,每一声清脆的响声都像一次凌迟。等抿下第一口茶,才继续问道:“是喜欢学校,还是喜欢人?” 那一刻,温瓷似乎听到了崩塌的声音。 她的小心翼翼,谨慎难行,在老太太面前宛如一张白纸。只看一眼,就透了。 到这个年纪有些少女心思很正常。 即便知道缘由,老太太也自负到没有去调查加德唯一拿到沃顿申请的那个男孩。在她眼里,调查这种琐事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只需要她的几句话,就能看到平日里那个乖顺的温瓷。 “奶奶没有怪你。”老太太面色慈祥,语气却放得格外缓慢,“你当然可以去沃顿了。” 没等温瓷眼里的光重新亮起,老太太继续道:“只不过,你去了,他就去不了了。” 温瓷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垂下眼。 他们不一样。她的未来还有很多很多机会,可是薄言呢? 放弃a大保送,错过高考,沃顿的入学通知成了眼下唯一一根可以握住的稻草。他已经没有其他选项了。何况,对他来说,那是最好的路。 “去吧,小瓷。”老太太放下茶碗,“和你的小朋友说清楚,该各奔前程了。” 很久之后,温瓷才知道薄言没去沃顿。 那时候已经是她在英国贵族女子学校的第二年,她背着所有人申请了一年的短暂交换。沃顿和英国的校园一样,令她觉得陌生。在那的时光,她认识了很多同学,参加了很多活动,却始终没再见到熟悉的身影。 他当初,明明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那一刻,温瓷觉得讽刺。 她忽然意识道,除了好运,tyche还会让厄运降临。 *** 薄言从书房出来后,径直走到温瓷身边,抬手碰了碰她的脸。 “喝多了?”他俯身,想再确认一遍。 “没。”温瓷从回忆中恍然醒神,身体往后微仰,“回去吗?” 薄言盯着她看了好几秒,才低声:“好。” 把庄思邈他们送到门口,薄言就没再往外一步了。 等人走后,他回头扶起温瓷。她连小臂都开始微微发烫,微醺的状态比先前更加动人。 薄言语气带霜:“lisa和你说什么了?” “能说什么?”温瓷吸了下鼻子,“说你不戴戒指,对我也不过如此。” 闻言薄言眉心微皱,“送回来后是放在老宅了?” “是吧。改天去拿一下就行。”因为酒后思维迟钝,她慢吞吞地说,“我也没当回事。” 她不知道这种表述方式很容易引起误会,尤其是薄言这样敏感的人。 或许他会猜想没当回事的只是戒指,还是连同这桩婚姻、连同他这个人。 但温瓷眼下没法想那么多,她用冰凉的手指贴着自己的脸颊,才觉得舒适许多。 “薄言,你以前是不是说过……我是你的tyche。” 没料到她会突然提起旧事,薄言低垂在她脸上的目光忽得一闪,“怎么了?” 温瓷仗着酒意:“你现在还这么想吗?” “嗯,没变。” “可是你知道吗?”温瓷说,“tyche也有可能带来厄运。” 她不会无端提起这些。 在电话过去让庄思邈好好管教他的未婚妻和安慰自己的妻子这两条路上,薄言优先选择了后者。他扣紧温瓷的手指,而后用自己的手背去蹭她的脸颊:“我没这么想过。” “可是那时候你没去沃顿。你哪都没去……”温瓷低声说,“空白的那一年,你去哪了?” 那是他过得最累,最没法闭眼的一年。 白天为了维持生活他需要穿梭城市的各个角落,晚上还有等待他无穷无尽的课业。即便躺在床上,身体已经累到极致,闭上眼他还是会听见少女凛冽的声音。 “薄言,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是不是早就腻烦了他这样精于算计的人,所以才临时反悔。 没有一声抱歉,去了属于她的贵族学校。 之前的约定有多美好,就显得现实多残酷。 薄言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显得云淡风轻。 “没去哪,多找了几家其他学校。所以费了点时间。” 温瓷怔怔地看着他:“你在撒谎。” 薄言并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他关了玄关的灯,望向窗外。 天又开始冷起来了,这个时候回她那套房子里的短短几百米,也会觉得夜凉。尤其是对一个喝得微醺、全身正在发汗的人来说。 他取出自己的风衣搭在臂弯上,等她过来。 薄言:“还回去吗?” 想到他这里没有自己的东西,温瓷还是点头:“……回吧。” 因为喝了酒,她回去后已经昏昏欲睡了。 早上起来的时候,床头放着一杯温热的蜂蜜水。床的另一侧,却是空空的。 下到一楼,佣人看到她下来赶紧摆上早餐。 快要用完餐,温瓷才看到大门从外面被推开,薄言出现在门口。刚脱下风衣,就有人上去替他接过外套,挂到一边。他脚步不疾不徐,在她身边落座。 温瓷疑惑:“吃过了?” “嗯,在老宅吃的。” 温瓷有点没听懂,一大早的,他怎么从老宅回来。 眉心微微拧起,刚想问是不是奶奶有事找他,就看到男人取玻璃杯的左手上多了一枚对戒。蛇骨纹的圈口,每一个鳞片都泛着宝石的光芒。他戴着很是好看,有种不容靠近的、危险的迷人感。没人比他更适合了。 她朝着戒指微抬下颌:“你是去拿这个的?” “起的早。”薄言淡淡道,“没什么别的事。” 温瓷弯了下唇:“你什么时候能诚实点儿。” 放平时,话题就到底打住了。不过今天,薄言好像并不打算放过她。 他重新靠坐在椅背上,抬眼:“你对我不也没坦诚过?” 不坦诚的温瓷瞬间哑口。 她隐约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好到可以互相聊些公事之外的事。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我以后……”温瓷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充满底气,“会尽量和你多沟通。” “嗯。”薄言道,“那先沟通一下昨天lisa和你说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温瓷指着他的手:“我不是说过了么。” 薄言不动声色地拨弄无名指上那一枚:“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真没了。” 此时她的表情格外真诚,他们视线交汇数秒,毫无破绽。 薄言轻点下颌:“没有就好。别人的话你大可不用听。” 不用听吗? 连他在多年前的夜里曾想起过她这件事也不用听吗? 温瓷语气柔和:“哦,那我该听谁的?听薄总的吗?” 薄言看她一眼:“如果你愿意的话。” 温瓷放下刀叉,起身,同卡罗拉一样色泽的指甲慢慢没入他的黑发。红唇最终停在一尺之距:“薄总真喜欢得寸进尺啊。” 作者有话说: 温瓷:你对我不过如此。 薄言:………… 旧爱 第40节 有人大清早的去拿戒指,我不说是谁急了 第32章 嘴笨 温瓷嘴上说着他得寸进尺, 却还是放心地把她的私人基金交给了薄言打理。 这笔生意放在至圣原本应该是方经纬来操刀的。 方经纬与薄言不一样,精于打理客户的私人财产,但碍于这位尊贵的vvvip客户和薄言的关系, 方经纬不敢掺和。 不过因为他在这方面更专,薄言并不是那种工作上自傲到不听他人意见的人。 在看到温瓷私人基金的余额时, 见过大风大浪的方经纬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嘶……这是普通人看到会开心到晕过去的数字吧?” 薄言淡声说:“你觉得自己很幽默?” 方经纬嘿嘿两声恢复正经:“反正如果让我做方案就是刚才那样的, 你怎么决定随你啊!你是家属决定权在你手里。” 薄言嗯了声,“我一会抽空看看。” 等方经纬离开,薄言才把精力投入到这支基金上。 他很少接触私人业务, 于是每一笔进出项都看得极为仔细。截至七八年前, 基金每个月都有一部分固定开支。这些开支很集中,数额也并不小。 薄言顺着蛛丝马迹一路查询,找到了最终的去向——宾夕法尼亚,费城。 翻阅文件的手指停在半空,有个猜想悄然发芽, 薄言再次克制不住地想点烟冷静。 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继续往后看。 独属于她的这支基金每个月都会向当地助学基金会投入很大的一笔。 薄言知道这些助学基金会,不论种族肤色, 他们会给予优秀的学生一些经费上的帮助, 包括学费、生活费、研究费等等。对于那些没有绿卡、来自异国他乡的学子来说,这是一笔足以让苟延残喘的生活变得轻松许多的纾困金。 而她的目的那么明确,直勾勾地挂向了宾夕法尼亚州所有基金会。 在七八年前的某一天, 基金的流出项中断了。 薄言知道, 那是她交换去沃顿的时候。 但几个月后, 她好像并没有停止为这些助学基金会做出贡献, 反而将范围拉得更广, 区域扩大至世界各地多个高端学府。仿佛只要辐射得够广, 就能通过这些基金会援助到她想帮助的人似的。 往后账目越来越复杂,因为她参与的助学基金也越来越多。 薄言从这些凌乱的数字里看到了过往。 看到她曾经试图找寻什么、弥补什么的样子。 胸口堵得几乎喘不上气,破碎的回忆全在脑子里盘旋不断。他在这一刻竟然开始后悔没去那座城市,没去那个州,后悔自己那些可笑的自尊来得不是时候。 有什么资格去怨恨她的临时反悔,怨恨她把现实差距毫不留情地摆上台面,怨恨她践踏自己早就稀碎的脊梁骨。 明明最初是心甘情愿当一条狗的。 一条丧家犬。 *** 方经纬再度敲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薄言阴沉的神情。他的手虚握成拳,看起来是放松的姿态,手背上的经络却格外突兀,好像在极力克制什么。 意识到气氛不对,方经纬收起开玩笑的表情:“我是想说,你要不要考虑信托拿一部分出来去海外市场走一圈?投些项目什么的?” 薄言咬住后槽牙,终于抑住嗓音里的细微颤抖:“什么渠道?” 方经纬在这方面人脉很广,也是真心想做好这笔投资,方便以后给自己添上辉煌的一笔。他立马把临时做出来的预案放在桌上,“来,我给你具体讲讲。” 半小时后,方经纬讲完。 他指着预案上的其中一家海外投资公司说:“这家不是我推荐的,是老庄。” 薄言面色不佳:“庄思邈怎么知道?” “刚刚他来我办公室,看我在弄预案就顺便掺了一脚。”方经纬说,“老庄觉得这家还不错。不过我没做过背调,你要感兴趣你可以自己看看。” “知道了。”薄言阖上方案,显然不打算看。 “我问个题外话啊。”方经纬一边察言观色,一边放低声音,“你跟老庄是不是有什么分歧?工作上的。” “工作上有分歧很正常,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薄言道。 “我知道很正常……但他回来不是为了参与温家的项目么,你看章总也跟你谈过好几次了,看样子是有合作意向的。温氏集团体量那么大,到时候你能不让庄思邈跟?” 薄言面色如霜,此时开口仿佛纡尊降贵:“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他跟进项目了?” 方经纬把那句“我看你的意思就是”给咽了回去:“都是自己人,和气生财。” 啪得一声,笔帽严丝缝合地卡了上去。 方经纬看他那意思显然是不想谈了,摆摆手:“走了,你和老庄自己悠着点。” 庄思邈回来的那天晚上,薄言确实和他发生了点冲突。 严格来说是庄思邈单方面的不满。 在讽刺过庄思邈最近精神状态不稳定后,庄思邈迅速反将一军:“eddie,你不觉得不稳定的是你吗?” 薄言神情冷漠:“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什么。” “确实,你这个温家女婿当的乐不思蜀当然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了。”庄思邈拖腔带调地说,“聚个餐还非得把温大小姐带上。看来新婚生活果真跟外面说的那样,如胶似漆。” 薄言冷笑:“你不也挺会抓机会,借机在她面前提南美航线。” “迟早要提的,早晚的问题。”庄思邈踱了几步,“我们先谈正事,你觉得他们去动这条航线的几率大吗?南美航线的确是块肥肉,只怕他们和劳伦斯一样畏首畏尾,不敢承担风险。” 庄思邈将矛头指向温瓷:“以你和她如今的关系,怎么不见你去说动她出手?” “问题在章合泰身上,你没必要把她扯进来。”薄言语气里充满了警告。 “这就护着了?”庄思邈轻嗤出声,“亲父女,一丘之貉。” “照你的意思,我也很快会成为一丘之貉了?” “eddie,我相信你分得清牢骚和真心话的区别。在这件事上,我依然对你抱有完全的信任。” 庄思邈一如既往口是心非。 薄言没拆穿,只点了下头:“既然如此,你不用这么急着插手。” 刚说的话总不能立马反悔,庄思邈吃了个苦头,只好应:“……好吧。我尽量。” 那天过后,庄思邈确实没在他面前再提过诸如此类的事。 回国后两人同处一层办公楼,见面次数却屈指可数。有时候在走廊里碰上,也只是点个头擦肩而过。难怪方经纬看出了他们的不合。 薄言揉了一会儿眉心,拿出手机。 eddie:晚上要去老宅接你吗? 今晚温瓷被叫回家吃饭,自己这里却没收到消息。应该是他们一家子有关上门的话要说。薄言没什么所谓,闭眼靠进沙发椅背。 数分钟过去,手机轻微地震了一下。 温瓷:不用了,司机在。 薄言刚打算把手机倒扣回桌上,这次是在手心里震了一下。 细微的震动触感,就像她接下来的那句话一样,震得他手心连同心口麻麻的。 温瓷:还是你想早点见到我? 显然是带着开玩笑性质的一句话。 他往前翻了翻近期的聊天记录,从单调的“好”、“没什么”、“不用了”到现在,她的回复里显而易见地有了语气,隔着屏幕都能感觉到生动与鲜活。 知道她的行程后,原本是不需要回的,但薄言打破了心照不宣的规则。 eddie:嗯,想见你。 温瓷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人已经在老宅了。 按照惯例,她通知到,那边就不会再回复。所以对这条额外消息的到来很意外,而看到内容,面上的表情更奇怪了。 她甚至有一丝妄想,要是今天不用来老宅,那他们现在就应该坐在一起共进晚餐。 也符合了他说的——想见面。 明明分开不到一天。 看到她对着手机发呆,老太太轻咳出声:“什么东西值得看这么久?” “随便看看最近的新闻。”温瓷很快凛神,把手机放到一边,“也没什么有意思的。” “刚才你爸爸说的那条航线,你有什么意见?” 前些时间刚在庄思邈那听过一嘴。 南美航线,各大航运公司觊觎了许久的大肥肉,如果能拿到当然是好的。 温瓷只在心里计较一番,嘴上说:“奶奶,集团的事我又不参与的。” “不参与只是暂时,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参与吧?”老太太面色板正,“你只管说你的意见就是。” “我只听说劳伦斯现在的控股公司不支持他们继续运行这条航线,所以才放手。东西是好,代价应该也挺大的吧?” 温瓷话音刚落,章合泰正好替老太太拿完茶碗回来。 他对温瓷大可摆出父亲的谱:“凡事只纠结代价只会畏手畏脚,这么好的机会如果我们不抓住,往后想要打入南美市场会更难。妈,您觉得呢?” “我年纪大了,做不了这个主。”老太太接过茶碗,冒着水汽的滚水慢慢淋在碗盖上,“有时间游说我,不如去问问那些个股东。” 章合泰恭恭敬敬地点头:“股东会我会安排,需不需要让薄言过来旁听?” 老太太的神色在水汽中模糊不清:“他也算是业内人,叫上吧。” 说完航线,老太太单独把温瓷叫到身边,问了问珠宝公司的事。 一切井然有序,只等着中小股东手里的原始股过了保护期可以解禁,她拿出一部分与海氏股权置换。两边交叉持股,就等于捆绑在了一起。 她也终于能短暂地脱离集团。 甚至再得寸进尺一点,可以用海氏做借口跑到那座城市办公。临海的时髦都市,与这座底蕴深厚的古都比起来并不逊色。 温瓷看似还在回答老太太的话,心早就飞到了不知哪里。 旧爱 第41节 她不喜欢这里的一切,一如既往。 *** 车子刚从老宅开出,温瓷就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黑色mvp。 车身隐匿在香樟树影下,要不是路灯透过树叶投下斑驳微光,恐怕就错过了。 她赶紧喊司机停下,手扶在车门上想了一会儿。 “你下班吧。我自己回去。” 司机犹豫道:“可是……” “没关系的。”温瓷很大度地笑了笑,“每天都要工作到那么晚,难得早点回去奶奶不会怪罪的。我不会同她说。” 温瓷这么说,司机也安了心。 谁不想早点回家呢,只是温老太太对眼皮子底下的事格外严格。她说完,司机感恩戴德:“大小姐,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嗯,知道了。回吧。” 车子消失在拐角,温瓷才转身。 停在树影下的车宛如暗夜来的猛兽,钢筋铁骨,霸道地占据了她的视线。温瓷还没靠近,后车厢的车门已经缓缓划开,仿佛在向她张开拥抱。 又不是第一次接她。 温瓷按捺住少女般的雀跃,脚步轻快地蹬了上去。车厢唯一留有一盏阅读灯,光线暗沉沉的,把他的侧脸勾勒得格外深邃。乍一眼,温瓷只看到了额前碎发投下的阴影。好在他鼻梁足够高挺,很快夺走她的注意力。 她上来前,薄言应该在处理工作,镜框没来得及摘。 温瓷抬手碰了碰他的眼镜,手指摸到金属框架的触感:“我不是说有司机送么?” 她把这话说得很故意,就是明摆着想听他当面说“想见你”。 很合心意地,薄言在说出她想听的话之前还扩充了一下:“想早点见到你。” 温瓷忽然就接不住了。 她慢慢收回手,手指停留在虚空:“你突然发什么疯?” 薄言摘了眼镜,深邃地望过来,语气平静:“我看着像发疯的样子么。” 温瓷见过他抛开理智的模样,所以此刻与那时的他一点都不搭边。 但她就觉得他在发疯,是那种攒着劲儿,自己跟自己较劲的那种发疯。温瓷一点点地审视他,最后良心发现,不打算拆穿:“确实不像。” 见他不再工作,温瓷把”那盏阅读灯灭了。 窗外路灯忽明忽暗,光影一盏盏往后倒退,不知不觉司机已经开出了温家老宅所在的那片区域。温瓷偏头望着窗外:“今天在老宅,他们提到南美那条航线了。” “你怎么想?”薄言问。 “不是我怎么想,是你怎么想?”温瓷徐徐眨眼,“更确切地说,是庄思邈怎么想?” 短暂的几秒安静过后,薄言目光锐利地停留在她侧脸:“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相信他提这件事没有目的。所以,他是希望我们去拿下这条航线,还是不希望?拿下对他有什么好处,拿不下又会怎么样?薄言。”温瓷语速渐缓,“还是说一开始你带我去你们的聚餐,也是你们说好的一环。” 温瓷说完,终于不再看窗外。 转过头,她与薄言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他的眼睛很深邃,仿佛一口看不到底的深井,但温瓷没在里面看到任何躲避的意味。相反,她竟觉得他很坦然。 “我这么说你会生气吗?”她又问道。 “不会。”薄言语气未变,“带你去聚餐也不是因为要见庄思邈。” 温瓷:“那是什么?” “和他们在一起很无趣。”薄言说,“你在,会没那么难熬。” “那航线呢?你怎么想?”温瓷不放弃。 “集团的事与你无关,于我就更没有关系了。” 温瓷似乎很满意他的答案,只不过有些事情连她都决定不了。 她遗憾地说:“你好像逃不开了。下次股东会,奶奶会请你去旁听。” 薄言轻笑:“继续利用我业内人的便利么。” “你介意?” “不介意。” 温瓷撇撇嘴:“刚不是还说与你没关系?” 薄言捏住了她停留在半空的手指,低声:“我好像说什么你都不会满意。” “因为你嘴笨。”温瓷任由他从指腹一路捏到指根,最后掌心贴在一起。她不再像刚才那样咄咄逼人,“但凡讲几句好听的话,我就不为难你了。” “好。” 薄言从善如流,神情没再那么冷峻。 “温瓷,我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温瓷:犯规啦!!! (最近看评论超级欣慰的一件事分享一下,就是大家说的东西就是我本来想写的,所以看到的时候会觉得‘啊真好,老娘没写偏’,所以希望大家还是多交流交流,也可以督促我写的更好……嗯,感谢) 第33章 睡裙 温瓷觉得薄言越来越难懂了, 让他讲情话他就讲,好像真就为了要哄她开心一样。 上回他也说过喜欢,只不过那次是在床上, 要好开口得多。 下了床,神思清明, 他再这么说, 温瓷直觉当真。 她花了好几天才从无端的愉悦中缓过神来,慢慢意识到,他所谓的喜欢或许只是愧疚或是别的什么情绪使然。 就如同她对他的一样。 基金交到他手里, 温瓷就想过, 像他那样一丝不苟的人一定会抽丝剥茧,知道过去种种。有些事情从嘴里说出去远没有自己看到的那么真诚。温瓷不介意他知道。 甚至她想,如果他们之间的壁垒能靠那些来消融,也未尝不是什么坏事。 总之,对她而言, 结果是好的。 到了固定要去双子楼汇报工作的日子。 温瓷去完老太太那顺路给章合泰带了点茶叶, 海氏那边送来的顶级明前龙井。 她到的时候章合泰应该还在会客,百叶帘闭着。 刚想转头离开, 秘书迎上来, 说里边是至圣证券的客人。 温瓷离开的脚步顿了顿,重新敲门。 见到她过来,章合泰并不意外, 叫她在对面一张沙发坐下:“这位庄先生, 见过吗?我们正在商量那条航线的事情, 坐下来一起听听。” 温瓷很意外, 没想过庄思邈会在这。 说了几句她才听出意思来, 原来是章合泰主动邀请的, 只不过薄言刚巧不在,庄思邈就凑了这个空子过来详谈。毕竟除开薄言,最了解劳伦斯的就只有庄思邈。 章合泰年纪渐长后行事开始四平八稳,但他骨子里还是激进派。 他和庄思邈很容易聊到一起去。 庄思邈表示可以做中间人帮集团拿下南美航线,提成是8个点。 温瓷从旁听着。 难怪庄思邈一心要他们去拿南美航线,八个点的生意多好赚啊。 不过章合泰对这八个点颇有微词,他婉拒:“即便我这可行,股东会也没办法通过。那些老狐狸,对自己的利益看得可比谁都重。” “我理解您的难处。”庄思邈说,“只不过我回来前北美另一家、劳伦斯的竞争对手也提过这条航线。当时我们的报价是十个点。” 章合泰:“他们同意了?” 庄思邈:“和您一样,还在考虑。” 庄思邈说得很真诚,与私底下对着温瓷的刺毛样子完全不一样。 温瓷悠悠喝了口茶,心想薄言那些年到底过成了什么样子,能让庄思邈对自己的敌意那么强。 她心里挂念别的,所以当章合泰送走庄思邈再给薄言打电话时,她觉得自己的耳朵特别尖。几乎就要从数米外的听筒里听见他的声音了。 知道薄言会过来,温瓷赖在办公室,没打算走。 章合泰正缺了个人陪他品品这罐顶级的龙井,两人又续了一壶。 一刻钟后,薄言如约出现。 温瓷替他斟了一杯,先发制人:“刚才庄先生来过,跟爸爸谈了谈航线的事。庄先生口气好大啊,直接要8个点。” 应该是知道庄思邈的行径,薄言并不意外。 温瓷这么一说,听在章合泰耳朵里就像同自己的丈夫抱怨,他们至圣的人有多不懂事。章合泰只觉得身心舒畅,笑着当和事佬:“生意上的事,不讲亲疏是对的。” 因为她的先发制人,章合泰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薄言当然不会天真到顺着他的话下来。 他淡声道:“8个点确实见外了,回去我会跟他说。” “没关系,不用那么着急。”章合泰示意他喝茶,“小瓷刚拿来的明前龙井,味道很不错。” 他们没怎么谈生意,倒是说了好几桩家事。 半壶茶下肚,温瓷起身要走,章合泰赶紧道:“你送小瓷吧,她过来没开车。” 薄言点头:“好。” 两人前脚刚走出章合泰办公室,温瓷就忍不住哎了一声。 薄言眼眸低垂,视线落在她欲言又止的红唇上。 温瓷抿了下嘴:“算了,车上再说。” 旧爱 第42节 等到了车里就他们二人,温瓷才说:“你听出我爸的意思了吗?” “听出来了。”薄言很清楚,说不谈生意,但句句都在生意上。时时刻刻提醒他们才是一家人的意思,不就是要再压下几个点么。他慢慢道:“你觉得几个点他会满意?” “什么满意不满意的。”温瓷难得展露出小情绪,“有时候这种强人所难的要求,你听听就好。” 安静了一会儿。 薄言突然说:“5个点吧。” 温瓷瞪大眼:“我不是才说完让你听听就好么。” “那温小姐给我一个解决方案?”薄言扬起尾音,好整以暇。他好像在说,我猜章总这样的个性,没达到目的之前是不会放弃的吧? 温瓷觉得自己读出了言外之意。 她也认可这一点,眉心微皱:“我倒是更想知道,之前你到底帮我爸做了什么,以至于他现在把你当万金油来用。你也不嫌累得慌。” “累归累,目的达到了。”薄言道。 “什么目的?” 薄言不答反问:“怎么老喜欢问一些重复的问题?” 眼前的场景确实重复过数次,只不过从最开始的完全不信,到迟疑,再到现在,温瓷只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呵了一声:“多问几遍薄先生就不耐烦,看来不算真心。” 不真心的薄先生反手扣住了她的掌心,把人拖到了怀里,也就避免了更多的言不由衷。 温瓷窝在他怀里,放弃抵抗。 闻了一会儿他身上的冷松味,她闷声说:“你别太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 她话里的“他们”可能指章总,也可能指老太太,指温家所有其他的人。就像前段日子他跟她说——别人的话大可不用听——一样,眼下他们的位置反了一反。 薄言效仿她前段时间的回答:“哦,那我该听谁的。” 与他不一样的是,温瓷的答案比他要骄纵得多。 她扬起脑袋,不管不顾咬住他的唇:“当然是我的。” *** 隔天在至圣碰到庄思邈,薄言只给了他淡淡一瞥。 “后来章总单独找你了?”庄思邈追上来问。 “五个点。”薄言迈进自己的办公室,没做停留。 “随便。”庄思邈跟了进来,关上门,言语间尽是不在意。 “提成只是小点心。我在乎的是他们即将为航线付出的大餐。你替温大小姐把海氏方案做得那么漂亮,很难让人不生出再成功复制一次的念头。一座矿变两座矿,一条航线变两条航线,谁不会动心呢?” 薄言没说话,似乎专心于手头的工作。 庄思邈笑了笑,“哦对,等下次再谈的时候我会向章总引荐我们那家投资公司。你那边……”庄思邈眯眼看他,“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 “没有。”薄言冷淡道。 “行,那祝我们的计划顺利进行。” 庄思邈近来心情很好。 不仅是因为薄言没再做什么超出计划的事,更因为接触章总的过程比他想象中更顺利。他再次和章合泰见面的时候,就按薄言说的那样,把提成降到了5个点。 数字应该在章合泰的预料之内,他只是假意客气几句,而后敲定。 为了表示诚意,庄思邈当场给劳伦斯的对接项目经理拨了越洋电话。 这些其实由薄言来主持是一样的,但章合泰这些年以上位者自居,更喜欢庄思邈和方经纬对他的无底线迎合。听惯了阿谀奉承,谁又不喜欢漂亮话呢? 薄言在这方面到底还是冷了点,他举手投足间客气周到,但免不了疏离。 章合泰只有像上次那样的时候——因为提成谈不拢,才会拿出岳父的便利让薄言帮忙压一压。 转眼快到年末,这期间温瓷没再听说章合泰有事找薄言。 某天晚上,温瓷还在擦护肤油,薄言从她身后路过。她哎了声把他叫住:“你最近失宠了?” “失什么宠?”薄言莫名。 “爸爸怎么不找你了?”温瓷毫不客气地指出,“我最近只在他嘴里听到庄思邈庄思邈的,这不是失宠了是什么?” 薄言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乐得清闲。” 温瓷从梳妆镜中打量他的神色,见他一脸平静:“况且不是你说的么,别太把他们说的话当回事。” “薄总记性好好哦。”温瓷语气带点阴阳怪气,“那薄总记不记得我那件象牙白的睡裙放哪了?” 如愿在镜子里看到了薄言略显僵硬的侧脸。 他唇线紧绷,好像有什么难以启齿。 温瓷轻轻叹了口气:“在哪呢?一晚上都没找到。” 薄言不打算再惯着她,眸色深沉望了过来:“故意的?” “是真的不记得了啊……我衣服那么多。”温瓷一脸无辜。 男人双手撑在梳妆台边缘,俯身:“要不要替你回忆一下?” 从她款式、质地各不相同的睡裙就能看出女人该活得有多精致。 起初薄言觉得那件象牙白的裙子在一众高奢里平平无奇,直到她穿着背对过身。身后只有简单的几根丝带,把漂亮的脊背和腰窝露得完完全全。那几根毫无遮掩作用的丝带交叉在蝴蝶骨后,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她穿着这样的睡裙本来也不是打算好好睡觉的。 冰肌玉骨贴在他胸膛,柳下惠都无法坐怀不乱。 薄言把她压在身-下,在搅乱的一池春水里听到她一连用了三个散乱的词——你,别,不行。 那天晚上少了应有的措施,她热烈得快要化了。 最后还是因为她嘴里的三个词,薄言忍得头皮发麻,弄脏了睡裙。 温瓷不想去看裙边的斑驳,有点恼,“啊,这样还怎么穿?” 薄言捻起一根丝带,“断成这样,没弄脏也没法穿了。” “……” “我还挺喜欢这件的。”温瓷咬唇。 “嗯。”薄言点了点头,“一样。” “……那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这件衣服?” “你。”答得毫不犹豫。 这件睡裙很快被抛之脑后,因为她喜欢的精致玩意儿有很多,来不及为这一项悼念。此刻旧事重提,很难说她是不是故意的。 薄言撑着梳妆台,欺身向下。 似乎在用行动告诉她,要身体力行替她回忆一番。 他们近来合拍的时候居多,不需要更多语言交流,眼神之间就能沟通到对方的意思。看到他越发幽深的瞳仁,温瓷就柔软起来。 她一点没躲闪,在越来越近的呼吸声中,挑开肩上两根细细的吊带。 少女时的她笑起来像皎月,现在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雾,似笑非笑,神秘感尤甚。温瓷骄矜地说:“薄言,再说一次喜欢我吧。” 第34章 草莓 这次不仅说了喜欢, 还把她好好折腾了一番。 早上起来温瓷浑身哪都不对劲,穿上高领打底衫,还额外戴了条丝巾。丝巾撞色大胆, 围在她领口美得张扬。 瞥见穿衣镜里,男人的目光多停留几秒, 她从鼻腔发出哼声:“看什么。” 薄言食髓知味, 嘴角有个好看的弧度:“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这叫搭配。”温瓷不满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昨天她开了金口,给他也留下一堆印迹。 从颈子延伸到胸膛, 淡粉、深红一大串, 像极了包裹着的玫瑰花蕊。 他倒是全然不在意似的,温瓷早起看到他时他衬衫扣还没系好,松了两颗在领口,好像故意在给她看昨晚有多激烈。 温瓷想到,这些全是因为她作死的一句话。 本来就是场普通的性-事, 她非要在床上提:“还好结婚的早, 爸爸现在这么喜欢庄思邈,放到现在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然后就被折腾惨了。 薄言在这种事上还是很小心眼的, 温瓷想。 她理好丝巾, 又配了同样张扬的口红。对着镜子抿了抿红唇,“薄言,晚上别来接我了。” “有事?”薄言冷淡的嗓音像是在关心。 “王可生日。”温瓷从梳妆台抽屉里拿出备好的礼物, 放慢语速, “她也叫你了, 但是我觉得你应该不会喜欢那种场合……” “你喝酒吗?”他问。 “喝一点。”温瓷答, “我自己有分寸。” “嗯。” 对话到此为止, 温瓷觉得奇妙。 这么多年来, 她在老太太那都没这么报备过行程。但刚才,他问一句她答一句,好似理所应当一般。 陡然生出一种吃了亏的感觉,温瓷不服输地问:“那你呢?” “我?” “晚上什么安排?”她的语气有些生硬,毕竟还没习惯查岗的工作。 薄言像是思考了一下,而后回:“在公司吃点,加个班。” 温瓷:“没了?” 旧爱 第43节 薄言:“嗯。” 果然很薄言。 温瓷撇撇嘴,不再说话。 到了晚上,从公司出来后她先换了一身衣服。 私人时间的打扮和上班天差地别,深v连衣裙,脖子里那点斑驳痕迹大大咧咧地露在外面,生怕别人看不到。 她去的时候作为寿星的王可已经到门口候着了。 见她下车,王可给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拥抱,视线上下一拐:“噢哟,你这个很激烈嘛!都结婚半年多了,还这么有激情啊?” 温瓷神色倦怠:“凑合吧。” “你是不是故意露给他们看的?”王可往会所里侧了侧头,“这给他们一看,以后谁还敢说薄总的不是?” “你想得可真多。”温瓷道。 “别装啦宝贝,你可骗不了我!” 王可说着揽过她的肩往里走。 一进会所,大家或多或少都有注意到。 有的大胆点的还敢看一两眼,谨慎一点的早就见风使舵转开视线了。 满屋俊男美女,温瓷在其中一处停留数秒,低声:“你还请了喻淮安?” “反正薄言不是不来么!问题不大。”王可也跟着小声,“我跟你说啊,这次不是我请的,他们公司现在已经改为全力捧他了,为了把人留在公司不起二心,股份都给了不少呢!这次他来是代表他们老板来的,真不关我事啊!” 见温瓷不说话,王可又说: “你看过他最近上的新电影吗?真绝啊!以前只看他拍那种青春偶像剧,没想到换身行头那么有味道,啧啧……” “是吗。” “是啊!”王可像想到了什么,“不过比薄总还是差点的。一样的衣服穿身上,薄总骨子里多了点成功男人的味道。那才是绝色。” 温瓷还真的生出了比较的心思,视线慢慢落在喻淮安身上。 也是西装革履,气质卓然,确如王可说的,比起薄言少了点儿什么。 不过因为她短暂停留的视线,喻淮安眼眸都亮了。 等王可去招呼别人,喻淮安果然拿着酒杯过来,在看清她脖子里殷红、淡红的斑驳后,语气灼灼:“姐姐……你还好吧?” “嗯?”温瓷扬起尾音。 “我知道我问得多余。”喻淮安垂下狗狗眼,小心翼翼地向她举杯,“早该知道姐姐过得很好的,有没有我都一样。” 虽然他说的是实话,但配上这张脸…… 温瓷心里叹气:“谢谢之前一直陪我,我挺开心的。” “真的?” “嗯。”温瓷与他碰了碰杯,“可是,我结婚了呀。” 在看到小狗眼里的光逐渐黯淡时,她还是残忍地补了一刀:“而且我很喜欢他。” 喻淮安垂下眼,手指止不住发颤,连酒杯里的酒洒了几滴出去都没发现。 等再抬眼时看到的就是温瓷眉心微拧的模样,她腰间的香槟色布料溅上了红豆大小的酒渍。像她这样考究的人是忍不了一点瑕疵的。 喻淮安下意识伸手去帮她擦:“姐姐,对不起。我……我……我叫经纪人送套女生的礼服进来,他就在门口,很快的。” “不用了。”温瓷摆摆手,熨平眉心,“帮我叫一下王可。” “……好。我这就去。” 王可果然备了多余的衣服。 温瓷换完衣服从休息室出来,余光一瞥,见到个熟悉的影子一闪而过。 这里是一处私人会所,会员制。因为私密性很强,所以基本见不到其他包间的客人。刚刚一晃眼,温瓷好像在通道口看到了章合泰的秘书。 整个这一层都被王可包下来了,应该是走错了楼层。 原本她是懒得去打招呼的,但想了想自己包厢里喻淮安一刻不离的眼神,抬腿跟了上去。 楼上包间同样金碧辉煌,温瓷上来时碰到几个服务员。 因为都认识她,而且知道这层是章总在宴请客人,于是温瓷出现在这一层的时候服务生都觉得理所应当。 隔着一面屏风,温瓷听到里面中气十足的声音。 “你看看这才两个多月,小庄创了多少利润!” 声音特别耳熟,是章合泰的。 温瓷还没来得及想,就听到了他口中那个“小庄”开口说话。 “哪里。章总有这个魄力和资本用来投资才能有这样的回报,碰上别的投资人,我就是说破天也没有用的。” 这也耳熟,温瓷想了想,脑海里对上庄思邈。 原来是请庄思邈吃饭。 他们俩还真是忘年交。 温瓷懒得进去了,她刚迈开腿,又听到里边其他几个声音附和。 “别客气了,今天聚在这里大家都是为了庆祝的。两个月六点几个亿美金,老章你有魄力,小庄你也有能力,谁都别谦虚!” “照这样的进程,别说南美一条航线,两条三条都不在话下!” “是啊,老太太少不了夸得你天花乱坠。” 屏风后虚影摇晃,六个多亿美金的投资回报还真把温瓷给叫住了。 仿佛都能看到屏风后众人红光满面。 席间不知怎么,投资说了没几句突然转开,跳到了另一个让温瓷迈不开步伐的话题上去。 “怎么没让你那女婿参与,要是他参与进来,不止六个亿吧?” “我那女婿啊……好归好。”章合泰微叹,“只不过他一心帮着小瓷那边做融资呢。集团这边的事次次都是我找他,我这张老脸也有薄面皮的时候。还是小庄……” 庄思邈恰到好处地说:“我们是同事,eddie忙的时候我帮忙也是一样的。” 有人开玩笑:“要是赶早一点,说不定女婿还有的挑呢!” 场内哈哈哈一片笑开,只有庄思邈的声音混在其中尤为醒目:“您快别开这个玩笑了。” 温瓷觉得荒谬,此时是一点想留的兴趣都没了。 她招手叫过服务生:“章总喝多了,别叫他知道我来过。” 服务生很看得出,只做事不多说,立马点头:“好的,您慢走。” 她心里想着投资的事,电梯下来,没注意到门口立着一人。 骤然打住脚步,差点就撞上了。 “你怎么在这?”温瓷开口。 “我看你上了楼,想看看你还有什么要帮忙的。”喻淮安好脾气地说,“姐姐,要回包厢了吗?” 温瓷心不在焉:“嗯。” “楼上是章总吗?”喻淮安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 温瓷停驻:“你知道?” “今天公司老板也在上面。”喻淮安说,“我们一起过来的。” 她不说话的时候表情倨傲,从喻淮安的角度来看,似乎是在等他再开口。 于是他很听话地继续道:“章总拉的局,他们通过一家投资公司向海外投了两个多亿美金,听说回报率很高。钱已经入账了,所以今晚在一起吃饭。” “你也出钱了?”温瓷问。 “只有一点。”喻淮安对着她格外坦诚,“不过下一期我不打算跟了。” 温瓷眯起眼:“还有下一期?” “嗯,本金翻了几番。”喻淮安说,“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不贪心。” 温瓷还想问更多,离她最近的门倏地被推开。 她在想事情,免不了被吓了一跳。还好喻淮安眼疾手快揽了她一下。包厢里的群魔乱舞声一下子倾泻而出,把两人正在聊的话题给冲散了。 两个穿着清凉的女孩子手挽手从里边出来,见到他们忽得一愣,点头向温瓷打招呼:“温小姐。” “温小姐好。” 温瓷朝她们点了下头,不着痕迹侧过身,从喻淮安的臂弯离开,道谢。 喻淮安摇摇头,跟在她身后一起进了包厢。 “那个是不是喻淮安?” “是的啊!他刚来我就注意到了,我都没想到直播两百万粉丝的我能和他参加一个派对,哎哎哎要不要拍一个?” “拍啊拍啊!今天拍了这么多了不差这一张。” “快快,晚上我修一下发朋友圈。” 数米外喻淮安突然回眸,目光如鹰。 两个新晋小网红骤然哑了声,尴尬地收回手:“那个……没拍。” 喻淮安点点头,漠然收回目光。 为了避免上次的尴尬,这次的派对王可都提前交代过。 玩归玩闹归闹,只有温家大小姐的玩笑不能开。当然,所有涉及到她的照片也不能发,否则后果自负。 当天晚上,参加派对的人谨慎又谨慎,没再闹出之前的不愉快。 温瓷参加完派对到家,薄言还没回来。 她发了条消息过去。 温瓷:还在公司? 旧爱 第44节 eddie:在。 知道他还在公司,温瓷就没再打扰,她一个人先卸了妆睡下。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清晨。 她往身侧探了一下,枕边还是凉的。温瓷闭着眼,慢慢蜷起身,再下一波睡意来临之前,她觉得不对,于是坐了起来。 不像夏天那会儿,现在天亮得晚,天边还没大白。 在卧室隐隐绰绰的光线里,她看到卧室另一侧的贵妃榻上有人。 他躬身而坐,脊背的重量几乎都压在手肘上,身体折成了锐角。温瓷看不清他的表情,他将脸埋在手掌之中,只露出冒出青茬的下颌。 前面那张小茶几上摆着他的手机,此刻荧幕还未熄灭。 温瓷知道他是醒着的。 于是她轻轻出声:“才回来?” 身影小幅度地动了下,薄言从手掌中抬起头,视线冷淡地望了过来。 温瓷直觉不对:“怎么了?” 她起身,光着脚走到榻边。脚趾踏在地毯上,痒得蜷了起来。 手机的光刚巧熄灭,但她从下床起就注意到了手机荧幕,视线便一直没移开。即便短暂一瞥,也看到了照片上的画面——是几个女生的自拍。 薄言不是会欣赏这类照片的人,所以温瓷偷看得格外仔细。 不被人注意的画面一角,一男一女正交颈说话。 两人姿态亲昵,男人将手虚扶在女人礼服的腰间,微微向前欠身。从这张照片的角度来看,身影几乎贴到了一起,像在忘我地拥抱。 因为两人不在画面中心,拍的很模糊,看不太清脸。 但温瓷还是一眼认出了衣服。 今晚是她穿着那身深v领礼服去参加的派对。 照片上的“奸夫”自不用说,喻淮安。 这张照片其实没什么实际意义,温瓷想,像薄言这样的人是不可能因为这种东西像她发难的。就像上次拍到她和喻淮安去滑雪场玩了三天三夜,他不也是轻轻拿起轻轻放下么。 温瓷抿了下唇,看到薄言抬手,指节微曲敲在屏幕上。 屏幕再度亮了起来,把他的脸照得透不出血色。她突然发现那件被她脱在淋浴间的礼服被人拾了起来,此刻好好搭在贵妃榻的扶手上。 薄言眸色很淡:“不说说么?什么事情需要聊着聊着把衣服换了?” 他的声音很低,略有些偏哑,嗓间像渗了颗冰粒子,“是被他弄脏了?” 作者有话说: 温瓷:你以为都是你啊!!! 昨天在写这章开头的时候,我开着电脑离开了半分钟。 回来的时候瓷儿戴丝巾那块出现好多空格键,我们家英俊(狗)趴在键盘上正在给我激情创作,打了这么一串: 哦。?????????????》】、、、、、、、、-、、、、、、、、、、、、、 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但是挺感谢他的,没给我按到删除键。 第35章 怪物【双更】 其实他说的也没错, 就是被弄脏了。 但温瓷不可抑制地想到了她那件象牙白睡裙,同样都是“弄脏”。此时在他冷冰冰的话里,占的或许是这层意思。 她浑身酸酸涩涩, 隐匿难言。 过了一段时间琴瑟和鸣的日子,她骨子里那种渴望被拉扯、被消耗的叛逆感又涌了上来。如他点破的那样, 她有那种难以启齿的癖好。就是喜欢在他极度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被暴戾地对待。这样就仿佛不再需要循规蹈矩,能和他一起疯。 温瓷压住内心的渴望,嘴唇干涩:“是弄脏了。” “他——” 第二句话才起头一个字, 她随着力量之间的博弈猛然跌入一个怀抱。 薄言漆黑的眸光死死钉在她唇上, “温瓷,你想要我随时可以给你。” 因为用力,可以看到他下颌骨顶起轻微的凸起。 他的亲吻带着撕扯感。 温瓷闭上眼,连同哼声一起释放自己的呼吸。 是这样的,她喜欢的感觉。 她将自己拆解送入他腹中之前, 听到他很低的喟叹:“所以你没必要次次都这么激怒我。” 温瓷含糊不清地发出声音:“嗯?” “我坐在这想的时候。”他顿了顿, “想你们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也会难过。” 软得不可思议的身体一下下凿击塌椅, 她尖叫出声。 总是在这种时刻, 温瓷得到满足,相同的,他也能在她这里夺回掌控感。 这是两个人的时刻。 天大亮之后, 楼下传来轻微响动。 第二觉温瓷睡得很浅, 佣人进院子的时候她就醒了。 身侧有了熟悉的温度, 又被耗费掉体力, 她本应该睡得很沉的。但每次闭上眼, 她都会想到薄言说的那句话——我也会难过。 说那句话时他嗓音格外低沉, 在说自己的事,却冷静得仿佛在讲别人的故事。 温瓷发觉自己好像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为了让自己愉快,总是忽略他的感受。这么多年来,她常常觉得过去的自己做的不对,骨子里带来的优越感让自己习以为常地把他们之间的关系摆在不对等的位置上。 即便认错了后悔了,她依然如此。 并非刻意,而是习惯性的,还没来得及深想,就已经这么做了。 温瓷在他怀里动了动。 箍住她的力量立马紧了一些。 “薄言。”温瓷哑着嗓子叫他。 身后没应答。 于是她只好继续:“我的衣服被他溅到了酒渍,没什么别的。也没有像照片上那样……亲近。” 许久,她感受到落在后颈的呼吸沉甸甸的。 他说:“我知道。” “那你生什么气?” 薄言嗤笑一声,不过温瓷听出,他的笑里并没有真心的成分,反而带着冷意,像是对某件事逐渐开始失望。 嗤笑过后,他淡声道:“在这之前我跟自己打了个赌。” 温瓷觉得心口发紧:“什么赌?” “猜你会先满足自己,还是跟我解释,哪怕……”他道,“只是一句话。” 长睫慢慢覆下,温瓷在这样安静的呼吸声中,对自己开始产生厌恶。 一次次忽视他的感受,等同于一次次往他心口扎刀。 应该在他看到照片的第一时间就解释的。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别扭地不想做出服输姿态,轻声说:“我现在也解释了。” “嗯。”薄言没什么情绪,“我听见了。” 温瓷转过身,靠在他怀里:“但你在生气,对吗?” 她说完,仰头。 不知是不是错觉,只觉得此刻连他的下颌线条都是冷硬的。 “如果和喻淮安要有什么的话,早该有了,没必要到现在。”温瓷慢慢垂下眼,视线落在他的衣襟上。她把脸贴了过去,听着他的心跳声。 “你可能不信。其实,我道德感很强的。”她吸了吸鼻子,“你知道我妈妈怎么过世的吗?” 话落,她明显感觉到搂着她的手臂微微僵硬。 温瓷窝在他怀里,这些话从来没和他说过,也没和其他人说过,包括老太太。 母亲温舒颖,是个美丽却极其易碎的人。 温瓷从一开始就觉得像她那样心思敏感又细腻的人是天生的艺术家,而不是什么集团继承人。她的琴被老太太烧了,画被老太太撕了,那些她感兴趣的东西在时光里被消磨得一干二净。好像生活的重心只剩下为温氏集团牺牲和付出。 短暂人生里唯一快乐的事情或许就是认识了章合泰。 年轻的大学教授,气质儒雅,却又不失才干。 在温舒颖眼里,他是会发光的。 如同现在的温瓷一样,温舒颖不敢表现得太喜欢。 她骄傲,矜持,热烈,敏感,像是所有矛盾的集合体。那颗浪漫的心在十几年的婚后生活中屡次碰壁,却从没真的熄灭过。 温瓷记得小一点的时候,她会被温舒颖带着去集团大楼。 一墙之隔,这边是温舒颖的办公室,隔壁是章合泰。 每次温瓷被派去隔壁时,都像传信使者。温舒颖关心隔壁发生的所有事,而章合泰那边,只有在听到工作上的传达时才会分出精力。 温瓷从小就感觉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并不对等。 这种不对等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扩越大。 起初是冷战,而后变成争吵,再然后开始疑神疑鬼。 温瓷知道妈妈心思细腻,她会有很多普通人想不到的天马行空。长年累月来自家庭的积压,再加之无人排解,她变得越来越奇怪。 旧爱 第45节 后来家庭医生说温舒颖患有忧郁症的时候全家都讶然。 只有温瓷仿佛早就知道似的,无动于衷。 温瓷甚至觉得自己足够残酷,足够冷情。 在这种时刻,心里居然只有一个想法:在温家,变成怎样好像都不奇怪。 因为忧思过重,温舒颖的身体每况日下。 终于在温瓷十五岁生日的前一个月与世界告了别。她那时候尚且没有什么实感,就觉得一夜之间好像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继承温家的担子落在了她肩上,但家里的每个人在短暂的痛苦过后很快恢复正常生活,没有一个人为此停留脚步。 温瓷还处在青春伤痛的年纪,这件事如同她年纪里的那些伤痛一样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她把倚靠的重心放到了章合泰身上。 曾有一段时间,父亲在她生命中依然是伟岸的。 只不过伟岸很短暂,短暂到高中毕业就结束了。 结束在另一个高档住宅区,她远远撞见了章合泰和他的情人,以及带在身边快到肩膀高的小男孩。 温瓷不是那种热爱猜测的人。 她找了很多渠道调查,终于查到那一家子。 女人确实是情人无疑。至于小男孩,已经是快要上初中的年纪了,与她差不了太大。 以往温舒颖的疑神疑鬼一下都成了有迹可循。 好像到了这一刹那,证据摆在眼前,温瓷才知道温舒颖当初真正抑郁的原因。她是一朵需要浇灌的娇花,在温室里等不到爱情,也守护不了爱情。 温瓷觉得很好笑,看起来浪漫放荡的母亲一辈子只等一个人,而儒雅正直的父亲却早早抛弃了道德感。他游刃有余地穿梭在两个家庭之间。 好像一下子对爱情没什么期待了。 再碰到章合泰,温瓷也没办法再亲近得起来。 于她来说,章合泰在温家露出的所有笑容都是公式化的,而并非她撞见的那次,发自内心。 这件事即便觉得难以接受,温瓷也只会烂在肚子里。 坦白来讲,她觉得自己也是个极其自私的人。她没办法向老太太告发,即便章合泰没有做一个合格的丈夫,但他偶尔也是好父亲。 温瓷不想把自己的爸爸推给别人。 更不想章合泰因此失去对集团的管控资格后,温家的所有担子都落在她一个人的头上。 温瓷想要在老太太的监控下有喘息的机会。 所以自私地,为了自己这点利益,没办法为温舒颖做什么。 她唯一能做的忏悔就是,不让自己变成那样。 不做在花房里等待爱情的玫瑰,也不做抛弃道德感的假好人。 这些话温瓷从来没和任何人说过。她把薄言当成了一个沉默的树洞。 也确实,薄言当树洞是最合适的。 不用担心话会从他这里传出去,也不用担心他会像看客一样评头论足。他此时的沉默给了说话的人足够的安心与尊重。 温瓷听到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撞击胸腔,这就是最好的回应了。 她慢慢爬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所以我不会做出你担心的那些事。” 明明是这样倨傲的姿态,薄言却从她微阖的双眼中看到了柔软。 或许平日里的高高在上也是她的伪装。 薄言眸光微动,“过来。” “又怎么?” 温瓷双手撑在他身侧靠了过来,薄言顺势将她拢入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我也会永远,对你忠诚。” *** 在出门前,老宅那边打来电话。 温瓷还在换出门的衣服,于是开了免提扔在中岛台上。 老太太开门见山:“昨天去参加王可的生日晚会了?” 光听这一句,温瓷就知道接下来要问什么。 她开始止不住的心烦。 薄言能看到派对上的照片,代表老太太也随时都会看到。 清晨至现在,她只顾着安抚他,却忘了最棘手的存在。现在再去删照片已经来不及了。 总是这样,次次这样。 温瓷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她叹了口气,刚想说话。 忽然另一道声音插入谈话:“奶奶,是我。” 老太太略显诧异:“谁?薄言,是你在接电话?” “是。”薄言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昨天我陪她一起去的生日会,她还在换衣服,不方便通话。您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 电话那头安静数秒,老太太若有似无笑了声:“行,给王家的礼物送去了吧?” “送了。”薄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说。 “今早有人给我发了你们昨天去派对玩儿的照片,我倒是有点老眼昏花了,看了半天没看清是谁。”老太太说,“只听说小瓷衣服弄脏了?都结了婚的人了,太不小心。” “我不小心弄到的。”在温瓷复杂的神色中,薄言缓缓说道,“您怪我就好。” 老太太不是那么容易被糊弄的人。 她这么轻拿轻放完全是因为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 对老太太来说,温家的脸面大于一切。 有薄言愿意站出来说是他同温瓷一起参加的宴会,那就算照片流出去给别人看到,别人也没法说什么。 毕竟距离那么远,剪影那么模糊,又有六七分相像。 薄言说照片里是他就够了。 听到电话挂断,温瓷一时忘了从他身上挪开目光。 她不太自在:“奶奶如果要追究的话,现在我们俩都得去跪静室了。” 忽得想起结婚之前她膝盖上可怜巴巴的红印,薄言,“之前也跪过?” 温瓷:“经常,习惯了。” 温瓷换好裙子,又穿上丝袜。腿袜把她又长又直的腿型显现得完美无瑕,腿根被箍出一小圈肉感,让人忍不住生出想要暴戾撕扯的想法。 她像压根没注意到似的,把裙边坠到膝下,然后直起身。 “其实偶尔跪一跪也好,修身养性。我都跪出经验来了,所以下次你别瞎顶包了。”温瓷说,“我还不想和你一起跪。” 薄言不置可否。 在她跨出更衣间的那刻,薄言忽然喊住她:“过完年腾点时间。” “过完年?”温瓷回头,“现在不行吗?” 薄言稍感意外,不过也还是说:“也行,就怕花开得不好。” “嗯?” “年后不是很忙。”薄言眸光安静地说,“想去保加利亚看玫瑰吗?” 又是帮她“顶罪”,又是要带她去看玫瑰。 温瓷忽然觉得有点不认识他了。如果是十年前的薄言,“顶罪”或许还有可能,至于看玫瑰,如果不是温瓷三番五请再加点利益诱惑,他才不会搭理。 这种不会创造任何价值的事,对他来说属实是浪费时间。 即便如此,温瓷还是把公司的事情都一窝蜂放到了年前。 她已经收了海氏一部分股权,那边的经营也要参与,一时间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有些时间没去集团双子楼,那边发生的事小吴会隔三差五向她汇报。 这天见缝插针汇报的是股东会上发生的事。 小吴:“还有一小部分股东不同意,毕竟章总说的投资成本挺吓人的,不管让他们掏还是让公司掏,都是不小的数字。” 温瓷觉得意外:“绝大多数都同意了?” “是啊,两个月不到,两亿变六亿,还是美金诶!”小吴说起来还是瞠目结舌,“这种回报率是个人都得心动吧?小温总,你怎么不投投看?” 温瓷淡淡道:“我只想管好眼前一亩三分地。野心不大。” 说完,她抬眼瞥了一眼小吴:“想弃暗投明?” “没没没。您那么大颗明珠在这儿坐镇,暗什么啊……”小吴很会来事,夸人夸得极其流畅自然。 话毕,小吴又汇报说:“不过老太太还没发表意见。” “嗯,很正常。”温瓷点头,“薄总呢?去股东会了没?” “去了,章总次次邀请。” 温瓷:“薄总说什么了没?” 小吴:“薄总说得太官方了,他就说……投资有风险,入市需谨慎。” “等于没说。”温瓷道。 小吴老实点头:“是的。” 集团的事务暂时就汇报到这,温瓷摆摆手:“没什么别的今天早点下班吧。” 小吴看表,一脸不可置信:“这么早?” “你跟着我加那么多天班了。”温瓷觉得好笑,“我又不是没有人性。” 虽然小温总从来不搞无情的资本主义那套,但小吴只觉得她比从前更有人情味。说不出哪点变化最大,可能是说话语气,可能是神情,也可能是态度,总之现在他竟然有点敢跟小温总开玩笑。 小吴嘿嘿一笑:“我领钱的嘛!” 温瓷慢条斯理地提笔,在纸上戳了几下:“再磨叽扣年终奖。” 旧爱 第46节 唰的一下,小吴秒速消失。 等温瓷收拾好东西下班,外间已经空了,她看到办公室门口摆着一杯热美式。 杯壁还是温的,边上一张小便签贴:to my boss。 倒是挺贴心。 下班后她直接去的老宅。 时至年关,家里门庭若市,老太太嘱托她每天都要回家。 进门时看到园子外已经停了好些车子,一绕过照壁,果然热闹非凡。 管家李叔迎上来,说来了好多温家的近亲远亲,来看望老太太。 温瓷点头称好,换了身衣服才去大厅。 在长辈面前,她穿得要没那么锐利,很温柔的针织长裙,看起来像没什么脾气。 老太太远远看到她,招手:“小瓷,过来跟长辈们打招呼。” 温瓷熟门熟路地挨个招呼过去,最后坐下。 老太太随口道:“薄言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年后要去保加利亚看玫瑰的事是他们俩的私房话,温瓷不会拿出来跟别人讲。她只知道这些天她在忙公司的事,他那边时不时还要被章合泰打扰,应该更忙。 温瓷只乖声说:“他们这行总是这样,忙起来脚不沾地。” “打算一直这样?”老太太缓缓开口,“年后不如叫孙女婿来温氏帮忙吧。” 老太太这话一出,大厅里的还在谈笑风生的人都下意识放轻了声音,眼观鼻鼻观心地观察起了氛围来。 温瓷像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话题,没拒绝:“晚点您再问问他。” 老太太语气里都是傲气:“还有不愿意的道理?” “也不是不愿意。”温瓷说,“问一声不是显得您跟我们小辈有商有量么。” 老太太在人前格外好说话:“行,我就听听你们年轻人的意见。” 说完,老太太继续去和别人聊闲天,温瓷也有了时间看手机。 她垂着眼皮,随意在聊天框敲了几个字,而后删除,改成另一句话。 温瓷:今天找个借口别来了。 温瓷:奶奶在逮你。 她这个位置离窗口近,玻璃窗清晰地反射出手机荧幕。 刚发完,她就听到身边响起个调笑的声音。 “可以啊,你好勇。” 温瓷抬眼,看到陆诏笑嘻嘻地凑到跟前,他往窗户那侧扬起下颌,啧啧两声。 看到玻璃窗里的倒影,温瓷面不改色地熄了屏:“偷看别人手机,是很不礼貌的行为。” “你明摆着让我看的。”陆诏油嘴滑舌地说,“我还有不看的道理?” 抿住下唇,温瓷不打算理他。 知道他和自己的远房表姐相敬如宾,说难听点是互不管账,她换了个位置,坐到远房表姐身边。果然,陆诏没再厚着脸皮跟过来。 但她这么一换位置,表姐不得不硬着头皮主动和她搭话。 温家三代单传,唯一的继承人,放在哪儿都应该是被奉承的对象。 表姐想了想,生硬地开口:“小瓷,最近怎么样?” “嗯?”温瓷一时没领会到她问什么,笼统地回答说:“都挺好的。” “哦哦,那就好。之前我听他……听陆诏说过,你和现在的先生是高中同学。那真的挺巧的。起码不用再花时间互相了解。很幸运。” 都分开十年了,跟陌生人也没什么差别吧。 温瓷心里那么想,嘴上还是说:“嗯,是挺幸运。” “那你们高中时是同班同学?关系应该还不错吧?刚才你来之前老太太还说晚点你应该会和你先生一起过来。”表姐不无钦羡地说,“想必比我们和谐太多。” 看表姐脸色不佳,温瓷只摇摇头:“他啊,心里也就工作。” “他……我是说陆诏。”表姐语气变得漠然,“心里连工作也没有,不知道每天在想什么。我以前不知道,这样的婚姻过得像怪物一样。” 可能他们这副样子才是大多数联姻的真实样貌。 温瓷想出声安慰,话到嘴边却不知道怎么出口。她不擅长做这种事,最后还是作罢。 恰逢老太太聊完天望过来,在她们俩各异的神色上停留数秒,问:“聊什么了?” “随便聊聊。”温瓷像往常那样敷衍过去。 但表姐可能与老太太相处太少,只要老太太一说话,她立马正襟危坐起来,“嗯,和小瓷随便聊聊。说她和先生是高中同学,比我们要琴瑟……” 温瓷脑子里那根弦忽得乍响,几乎要崩裂。 她下意识张嘴阻拦,但已经来不及了。 老太太在那头若有似无地笑了声。明明笑得慈祥,温瓷仿佛在温暖的厅堂里感觉到了丝丝冷意。她觉得脊骨发麻,而后听到老太太说。 “高中同学?嗯,确实不错。” 温瓷深深吸了口气。 任谁在这种家庭里活着,都会变成怪物的吧。 作者有话说: 尽力了,写死我了…… 我这种码字速度,真的要攒一个礼拜才能凑个双更,真不容易! 周五了祝大家周末愉快(红包在此) 第36章 花刺 气氛不对。 表姐隐约觉得自己说错了话, 她不够了解这对祖孙,一时间找不到错点在哪。 还是陆诏反应更快。 他迅速瞥了一眼温瓷,又去看老太太, 笑起来没心没肺:“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的,那能算什么高中同学啊。我估计像我这样一个月能跟温大小姐说上两句话的, 都不一定被她当同学。” 老太太用指腹摩挲起茶杯:“先前我倒不知道薄言高中是加德的。” 陆诏笑着回:“转来过一年。要不是每周一礼堂上都是他发言, 我也不知道有这么一号人物。” 老太太嗔怪:“小瓷也没提过。” 陆诏是在帮她解围。 他插嘴的那几句话间隙,温瓷已经稳住心神了。她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尽量放缓语气:“我都忘得差不多了。” “哦。”老太太淡淡道, “说到薄言, 怎么还不过来?” “刚才他跟我说公司太忙,今天应该过不来了。”温瓷答。 老太太轻哼一声,没再说话。 话题看似是揭过去了,温瓷却知道没这么简单,往后数十分钟都如坐针毡。 等家里最后一轮亲戚的汽车引擎声渐远, 温瓷意料之中听到一声低缓却中气十足的召唤:“小瓷, 过来。” 温瓷放下手里的水杯,乖巧地坐得更近一些。 四下无人, 老太太垂着眼皮:“是让你坐过来吗?” 温瓷只觉得后腰开始一直到头皮, 整个人都像被通了电似的发麻。 她提起裙摆,直直地跪在一块蒲垫上,像在心里重复无数遍似的, 一切驾轻就熟。 见她跟往日一样脾气乖顺, 老太太心里稍稍舒坦一些, 把管家李叔叫到身边, 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温瓷始终低着头, 仿佛事不关己。 过了一会儿, 脚步声渐近,李叔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在余光一角,温瓷看到了她移栽在老宅花园的珍珠雪山,一簇簇一团团,花开得正娇嫩。显然,娇嫩的花没受到该有的对待。她垂着的视线里,看到那几支开得最好看的,伴随嘎达一声,半垂了下来。 生命力从旺盛到终结,只是一个瞬间。 老太太手里拿着一把剪子,从根开始一根一根地往上拔刺。 “这花呐,是好看。就是长刺儿。”老太太的声音在厅堂里缓缓传开,“有时候不光是树,花也要修剪。要不然握在手里,容易扎手。” 玫瑰花刺如同落雨般滴滴答答掉在地板上,很快浅浅一茬。 根茎上那些新拔除的刺留下一串浅绿色的新疤。深色的,浅色的,斑斑驳驳,没一块好皮。 老太太叫她抬头的时候,花茎已经千疮百孔了,连叶子带刺儿一根不剩。珍珠雪山只剩下光秃秃的花骨朵。娇艳归娇艳,像拔光毛的孔雀,味道全无。 她记得薄言头一次来温家,送她的就是珍珠雪山。 老太太这么做仿佛别有深意似的,满园子这样那样的花不挑,偏偏是这一株。 “您罚我好了。”温瓷面无表情地说,“跟花置什么气?” “罚你?”老太太提高声音,“你做错事儿了?” 温瓷不知该怎么回答,说是也不对,不是也不对。 她抿了下唇,不再挣扎。 老太太慈祥地眯起眼:“奶奶不罚你。来,过来,到奶奶身边来。” 满地的刺,温瓷像没看见似的,面不改色地挪动膝盖。 膝下传来尖锐的刺痛,她咬紧牙关继续往前挪动。一步、两步、三步……每挪动一次,痛感就从不同的地方传来。到后来竟有点麻木了,只觉得痛,但不知道来自哪里。 是的,这就是老太太说的“不罚你”。 旧爱 第47节 温瓷终于跪到老太太身边。 她闻到了老太太身上的檀木香,不知是害怕还是什么别的,即便控制着自己的表情,额头还是沁出了一层汗,面色惨白。 老太太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和薄言很早就认识?” 因为疼痛,她格外坦诚:“认识。” “是你的那个小朋友?” “是。” 老太太又问:“一早知道结婚对象是他,就高兴了?” 温瓷忍着一阵又一阵传来的刺痛,摇头:“没高兴。” “怎么不高兴呢?”老太太倒是疑惑。 “他不喜欢我。”温瓷忍住想起身的冲动,“从以前到现在,都是。” 老太太叫她抬着头,方便目光对视:“那你喜欢他?” “以前觉得有意思,谈不上喜欢。”温瓷回望过去,没有一丝闪躲,“现在没有。” 看到她眼神里的坦诚,老太太缓缓道:“说的是真话?” 温瓷嗯了声:“差不多的脸,还是上次那个小明星的性格比他讨喜。” “薄言这性子啊,确实有点冷。”温老太太慢悠悠地评价道:“不过奶奶看中的是他的能力,你们私下里两个人的事不要太过火,奶奶不会怪你。知道吗?” 老太太说罢,拍拍她的发顶。 膝下好痛,好像扎破了。 温瓷倒吸一口冷气:“我知道的。” 小惩大诫一番,老太太满意了:“这件事说起来还是你爸爸的不是,怎么调查得这么不清不楚的。回头我说说他就行了。” “……” “行了,起来吧。”她虚扶一把,“看这一脑门汗,多可怜。” 温瓷没去接,靠着自己站了起来。脚下没什么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双腿簌簌发抖。甚至能感觉到腿上有温热的东西划过。 她木然地低下头,看到一滴两滴殷红,在丝袜的晕染下触目惊心。 “老李。”老太太叫来管家,“替大小姐叫个医生看看,这腿怎么好端端地弄成这样。别留下印子,女孩子家家的,多不好。” “好。”管家见怪不怪,“大小姐,去后面坐一会儿吧。” 从前厅出来,管不了腿上有多疼,温瓷感觉到灵魂慢慢归位,那股窒息的错觉也逐渐从胸口消失。 她咬紧后牙,扶着墙慢慢挪动脚步。 这种情况不是第一次遇到了,只不过碰到老太太生气的时候,会变本加厉。 刚绕过门厅,视线忽得落向某处,浑身开始止不住地僵硬。 温瓷抬起的腿一时不知该落在哪。 她静止的这会儿,薄言已经大步朝她走来。目光死死盯着她的裙下,面色极差,像淬了冰。察觉到温瓷没跟上,管家扭过头,刚想出声提醒。 一字未发,余光猛然瞥见一个身影,就已经被来人的气势吓到噤了声。 “滚。” 大概,薄言是第一个敢在老宅这么放肆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温瓷觉得自己僵硬的骨骼开始复苏,手脚也不再那么冰凉。 从前只知道薄言总是戏称她是tyche,但这么不合时宜的时刻,她居然觉得他是自己的珀尔修斯。只不过这位珀尔修斯现在应该心情很差吧。 温瓷猜觉得自己没那么痛了,要不然也不会生出想开玩笑的心思。 她在原地等着,看到他径直挥开管家,来到她面前,单手一抄就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另一条手臂稳稳托在臀下。像陷入怀抱那样,让人瞬间得到了安定。 他抱着她就要往外走。 管家在后面小步追赶:“薄先生——” 薄言面色冷峻:“我说了,滚。” “老太太说让大小姐上了药再……” “shut fucking up。”薄言第一次在她面前爆了粗。 温瓷缓缓眨眼,丝毫不觉得他粗鲁……还挺男人的。 甚至想起很久之前她得知薄言下落时,他已经在华人圈小有名气。那些说他像豺狼的人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eddie很凶啊,你都不知道那会儿他为了夺资源,酒桌上人模狗样,下了餐桌挽起袖子跟人打架的时候都有。 温瓷从来没信过。 再潦倒,他在她面前都是光风霁月的,哪里会这么不讲究。 但这一刻,她有点信了。 她听到管家的声音被甩得越来越远,而后嘭一声闷响,车门把所有一切隔绝在外面。 温瓷拉好安全带,等到他从另一边上车。 呼吸声很重,在燃烧的引擎声中都清晰可闻。 温瓷有点想笑,她知道这不合时宜,会让人觉得她有毛病。 但此时身体上的疼痛远远小于其他。 她有点高兴,因为起码有人在乎她的伤。 “好痛啊……”温瓷轻声说,嗓音像在撒娇。 薄言没说话,开车的速度放慢了许多。在某个红绿灯口,他彻底停下,视线慢慢下移,落在她还晕染着血色的丝袜上。 “不让我过来,是因为这个?” 他肯定是生气了,所以语气硬邦邦的。 温瓷暗自想着,坦白回答:“让你别过来的时候,还没想到要罚我。” 薄言冷着语气继续问:“为什么罚?” 见她不回答,他自我猜测说:“是因为王可生日会上那件事?” “那都过去好久了。”温瓷脱去乖顺的外表,开始小心翼翼地往下卷那双丝袜,碰到伤口处,她小声的嘶一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听着格外瞩目。 直到丝袜全部褪下,挂在脚踝处,被玫瑰刺扎得深深浅浅的伤口才全部暴露出来。 少了一层遮掩,这样看起来更直观,破了好几处皮。 不过还好,没有想象中那么严重。 温瓷抽了几张纸巾,刚想擦一擦小腿上的痕迹,薄言蓦地握住她的手腕。 温瓷想把手抽回来:“你开你的车。” “别动。”薄言手里的力量反而更大了点,他不松手:“回去我帮你处理。” “你会吗?”温瓷问。 薄言仿佛在冷笑:“穷人家的孩子什么不会。” “哦。”温瓷乖乖松开手,任由纸巾掉到地上。 她的脸色仍不好看,像经历过煎熬一般没什么血色,鬓发也不似往日那么一丝不苟。 薄言伸手,替她把头发别到耳后,手心触碰到一手冷汗。 薄唇微抿:“所以,是为什么?” 温瓷借着他的手心蹭掉了自己的狼狈,“可能……是因为我玩物丧志吧。” 红灯跳回了绿灯,薄言放在她身上的注意力只好挪走,回到驾驶座上。他不耐烦地敲击着方向盘:“玩了什么?” “多看了两眼珍珠雪山。”温瓷答。 这算什么玩物丧志? 薄言只觉得没有道理,仿佛碰到了一家子神经病。 他皱起眉,语气不自觉地烦躁:“她糊涂还是你糊涂?” 明明知道他看不见,温瓷还是用一种“你怎么敢”的眼神望过去,“要是被奶奶知道你这么说她……” 说到一半,她突然叹了口气,“其实不是因为珍珠雪山。” 薄言并没觉得奇怪,相反,他在等的就是她说实话。 “她之前不知道我们是高中同学。”温瓷慢吞吞地说,“今天不小心知道了,奶奶以为之前是我们一起诓骗她。她平生最讨厌被人蒙蔽了。” 薄言冷笑:“是旧识又怎么样?” “你明明知道。”温瓷小声说。 他们之间总是提到旧事就会进入僵局,温瓷哎呀一声,“我好像把你车座弄脏了。” 她故意的很明显。 薄言没再揪着不放,只不过心里的烦躁一点都没消散,反而更重了。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冷静:“腿呢?怎么弄成这样的。不是单纯的跪静室吧?” 温瓷摸摸鼻尖:“地上掉了点玫瑰花刺。” 玫瑰好好的在园子里长着,地上不会平白无故掉一层花刺。 这个问题越深究,暴露出的畸形就越多。 车内气压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很低,在车速戛然而止的那一刻,温瓷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也骤停几秒。她吸着气,落针可闻的那顿时间,不知道在等着被骂,还是被救。 “温瓷。”薄言平静地开口。 没有哪个字很用力,却将每个字都砸进了她脑海里。 “你不是很能吗。” “怎么不反抗。” 作者有话说: 珀尔修斯,传说中半人半神的宙斯之子……算是人类英雄?(斩杀美杜莎的那个。 旧爱 第48节 第37章 疯子 温瓷不是没想过反抗。 她每次折腾出一点小水花, 就会被更大的石头压下。周而复始,从来没赢过。她像被绳索困住的小象,习惯性臣服, 早就忘了怎么去抗衡。 反正都不会有结果的。 她盯着膝盖上那些斑驳的伤口,然后指向其中一处:“这个很容易好。只要不去想它, 就会好得更快。” 典型的顾左右而言他。 薄言眸光晦暗, 最终只是动了动唇:“回去帮你擦药。” “嗯。”温瓷乖乖点头。 回到香樟豪邸,温瓷依然脚不沾地。 薄言有健身的习惯,看起来不健硕, 身上该有的肌肉倒是一块不少。抱起她来不算费力, 从花园到起居室气都没怎么喘。 等她小腿回落,触碰到软乎乎的地毯,竟觉得意犹未尽。 环抱着他后颈的手并不松开,温瓷用鼻尖蹭了蹭他:“下次还抱我吗?” 薄言冷冰冰地反问:“你想跪几次?” 他这么一问,膝盖又开始痛了。温瓷舔了下干涩的唇:“那还是别了。” 她松开手, 薄言终于得以直起身。 “药箱在哪?” 温瓷坦言:“不知道。” 两人对视数秒, 薄言未置一言,转头去翻斗柜。 温瓷就这么坐在沙发上, 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翻箱倒柜。西服外套被她抓出了一层褶皱, 已经随手扔在了沙发上,里边那件浅灰色衬衫把他勾勒得格外笔挺。袖口挽了几道,露出修长有力的小臂, 再加之宽肩窄腰, 光一个背影就让人觉得万分养眼。 什么氛围感帅哥, 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估计是找了一会儿觉得浪费时间, 他开始打电话。 右肩抵住手机, 抽拉抽屉的手却没停。 “医药箱。对, 储藏间的斗柜?具体哪个?好。嗯。没什么。” 温瓷慢慢眨了眨眼,似乎没想过他会存家里佣人的电话。 脚步声很快从楼上消失,径直去了楼下。没过多久,又出现在起居室。 薄言手里拎着医药箱,目光扫过来,“谁让你乱动的?” 温瓷只是怕弄脏羊毛地毯,稍微挪了一个身位。 连这都被发现了。 她用脚尖戳戳地毯,“新的。” 薄言弯下腰,重新把地毯拉到她的脚下,强硬地把她按在地毯上,“脏了就洗。” 清创,上药,缠绷带。他的动作利落非常。 到最后一步温瓷开始乱晃,“别缠了,明天会被人看到。” “看到怎么了?” 他的表情好像在说,让你跪的时候不怕让别人知道,你还遮掩什么。 温瓷只好说:“不好看。” 薄言表情未变,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直到把她看得心里发毛,他才冷嗤出声:“温瓷,最好把你这点脾气用在别人身上。” 一听就知道是在指谁。 温瓷如他所说,很快就没了脾气,乖乖地看着他给自己缠绷带。 一圈又一圈,手法娴熟,她又想起了他为了抢资源跟人打架那事儿,于是半开玩笑地开口:“你之前跟人打过架吗?处理得这么熟练。” 薄言低着头,把最后一圈固定住:“一两次。” “谁赢了?”温瓷问。 她的问法很新奇,薄言反问道:“不问为什么打?” “我更在乎谁赢了。”温瓷稍稍弯腰,让自己离他更近,“如果是别人赢,接下来就会问问为什么打。如果是你赢,那就不需要原因了。” 一抬头,额头正好擦过她的下颌,就好像她俯身吻了他一样。 薄言满肚子不爽和烦躁倏地被打散许多,他冷声:“巧言令色。” 他转身把地上那堆东西收进医药箱里,一样样摆回原位时听到她说:“我从来不知道在美国做生意还要会打架。” “就一次。”薄言动作不停,“客户是个搏击爱好者,想签合同很简单,跟他手底下那个黑人打一架,赢了当场就能签。” “听起来有毛病。”温瓷评价道。 收拾完医药箱起身,薄言不动声色瞥她一眼,眼神里明晃晃写着“你还有资格说别人有毛病”,他神情冷倦地说:“是啊,有病。” 意识到自己被嘲讽了,温瓷撇开视线。 忽得发现小腿上绷带的最后一点多余被他打成了蝴蝶结。精致小巧,还有点可爱。 她晃了晃足尖,继续问:“那个黑人很厉害吧?” 要不然也不会有这种无理的要求。 紧接着又追问道:“你伤哪儿了?” 发现她在看蝴蝶结,薄言面色平静:“肋骨软组织挫伤。” 沉默半晌,温瓷有来有往地夸赞他:“疯子。” 薄言提起医药箱打算下楼,温瓷再度叫住他:“你刚不是说一两次吗?还有一次呢?” “没了。”他淡淡道,“你听错了。” 一定还有另外一次,只不过他不说,温瓷也就无从得知。 她没再追问,等到放完药箱再上楼的时候一瘸一拐挪到门口,抱住了他。 “薄言,别生气了。” *** 年前温瓷没再去过老宅。 年初一的晚上,她终于出现在老宅的饭厅,穿着宽松的长裤。挺休闲的装束,落在老太太眼里就是蓬头垢面,没有规矩。刚打算开口斥责,余光一瞥,看到孙女婿从门厅进来。 他一改往日的西装革履,在这种逢年过节的重要日子,竟然也是差不多的打扮。 两人像是说好的,看起来倒是登对。 到底对孙女婿还有一点客气在,老太太没吭声。 这餐饭吃完,老太太叫上温瓷去了花园。 走了小半圈,她用拐棍点点温瓷的长裤:“腿怎么样了?” “能走。”温瓷答。 老太太:“留疤没?” 温瓷摇头:“没。” 祖孙之间安静数秒,老太太提到:“那天薄言把你接走的?” “嗯。” 老太太睨了她一眼:“问一句,答一个字,心里在怨恨奶奶?” 这次温瓷给了两个字的回答:“不敢。” 她表情寡淡,看起来却很乖。 但老太太见不得她这副假意迎合的样子,鼻腔里发出哼声:“我看你敢得很。” 习惯了打一巴掌给一颗枣,又散了一小圈的步,老太太慢悠悠地开口:“你呢,从小到大奶奶没少操心。偶尔磨一磨你的性子是为你好。奶奶不管你还有谁管你?指望你父亲?” “我知道。”温瓷道,“所以我说没怨恨。” “看你的表情可不是这个意思。”老太太停下脚步,此时离主宅已经数百米远,“好了,不说这个了。说到你爸爸,他有本事说动整个股东会跟着一起投资。我说过随他的去,这时候再开口不合适。这样,你有空再跟他商量商量,多衡量风险再出手。” “知道了。”温瓷静待下文。 果然,老太太又说:“晚点我请了顾律师,你回去叫孙女婿来一趟书房。” 除了“好”、“知道”这些字眼,她今晚第一次发出疑问:“律师?” 老太太深看她一眼:“先前那份婚前协议的事,别操多余的心。” 薄言去书房后,温瓷坐立难安。 一楼大厅还有管家和章合泰在,她不想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借浇花的名义在长廊里慢慢踱来踱去。 没多会儿,章合泰起身。 温瓷叫住他:“爸爸。” 章合泰态度温和:“怎么了?” “年后那笔投资,您要不要再想想?毕竟不是小数目。”她在心里安排着措辞,“或者让薄言再帮忙看看?” 章合泰笑起来:“小庄也是至圣的,有什么不放心。” 温瓷其实压根不想管集团的这些事,问一句也是算回应了老太太交代的话。她点点头:“您现在是要出去了?” “对。”章合泰的表情依旧温和,“出去见个朋友。” 温瓷嘴角笑意未散:“年初一您那朋友不用阖家团聚么?” “我也说是。”章合泰微微叹气,“大年初一的还攒什么局。” 演的可真好啊。 旧爱 第49节 温瓷笑着道别:“那您去吧。” 那股窒息的气息又来了,只要在这座宅子,就随时随地会被低气压笼罩。 她忍不住开始想,在书房的薄言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 一刻钟后,是顾律师先出的书房。 管家把顾律师送到门口,温瓷恰好浇完最后一株玫瑰回来。她停在园子门口,等待顾律师从照壁后绕出来,很凑巧地打了个招呼:“今天还工作呢?” “温小姐好。”顾律师笑着说,“哪天需要,哪天就是天上下刀子也得工作。” 温瓷漫不经心地问:“那份婚前协议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几点主协议没说清楚,添了份补充协议。”顾律师回答得很官方,“具体的您问薄先生就知道了。” “哦。”温瓷仿佛并不在意,又问,“薄言签好了?” “是的,薄先生很快就签好了。” 主宅书房的灯还亮着,应该还要谈一会儿。 温瓷朝顾律师道:“现在还有时间吗?我也有点私事,想麻烦顾律师帮我看看。” 顾律师乐意之至:“当然,只要您需要。” *** 薄言出了书房找了一圈都没看到温瓷,刚打算给她打电话,她从门外进来。 看到他,温瓷眼眸微亮:“你好了?” “嗯。”薄言把那句“去哪儿了”咽了回去,问,“你也好了?” “花园里随便转了转。”温瓷眼巴巴地望着他,嘴上虽然没说,但眼神里全都是一句话——奶奶和你说什么了。 薄言假装没看见,拎起外套披在她肩上:“走吧,回家了。” 到了车里,温瓷再次忍不住:“薄言。” 薄言面色淡然地点头:“在开车。” 温瓷又叫:“薄言,薄总。” 他似乎叹了口气。温瓷没听真切,总之下一句正合自己的意。 “在外套口袋。”他说。 外套还披在自己肩上,她迅速褪了下来,摆在腿上,从这个口袋摸到那个口袋。休闲装胸口没有暗兜,很容易就摸到她想要的东西。 两张薄薄的a4纸被他随意叠成了四方形,一展开,就是他洋洋洒洒的大名。 温瓷快速浏览了一遍这份补充协议,眉心逐渐拢了起来。 “薄言,你不也很能吗?” 她道:“这么离谱你也敢签?”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捏着氧气管的薄言:奶奶,别太急,慢慢吸。(微笑.jpg 老太太:嘶……唔…………嘶………… (这是不对的,不可以向他学习,严肃脸) 第38章 庄园 结婚前曾有一份婚前协议。 那份还算厚道, 不会亏待即将成为温家一份子的薄言。除了明显地界定了你的是你的,我的是我的之外,还额外承诺了报酬。 当年章合泰当上温家女婿, 大概也是这么一份合同。 只要把温氏集团的利益放在最前面,集团有的, 他也会有。 而眼前这一份补充, 等同于把人直接绑死在了船上。 不仅利益互惠,连风险也要共同承担。倘若温家投资失误,至圣作为薄言的附属品, 也要因为担保关系承担同样的风险。 这么久以来, 温瓷想的是往外走。 所以她不理解像他这样精明的人为什么还要签下大名,顺着这条无法回头的路往里走。 “薄言,有的时候我真的搞不懂你。”温瓷生半天闷气,只冒出这么一句。 薄言全然无所谓似的,“我签过的比这离谱的合同多得是。” “你难道不知道现在这个时间点来这么一份合同, 不就是换种方式让你担保这次的投资没问题吗?”温瓷道, “还是你真的这么有信心,让温家永远蒸蒸日上?” “很有趣的发言。”薄言弯起唇角, “这话听起来你不像温家的一份子。” 温瓷瞬间哑口无言。 他像个精准的猎手, 乘胜追击:“还是说,你随时都想好了跟我分道扬镳?” “……我没有。”温瓷气虚。 “嗯,那就好。”薄言单手打了半圈方向盘, 车子驶入香樟豪邸, “既然没离婚的打算, 那共患难不是很正常么。” 先前对他的质疑, 猜测, 和诸多揣度仿佛随着这一纸协议烟消云散。 虽然觉得他现在这个时刻掺一脚显得很不妥, 但温瓷还是不可避免地把他放在了与温家共进退的位置。毕竟骨子里她是温瓷,温家的温瓷。 想必老太太也是如此吧。 难怪一连几次都没按老太太的意思来,她也就这么轻而易举把人放走了。 温瓷忽然觉得自己膝下伤得很不值当。 下意识去摸膝盖,唇角抿出向下的弧度:“你早有这个想法怎么不说,我不是亏了?” 薄言停好车,把她的手从膝盖上挪开,别有深意地说:“我跟你说的话你倒是一句没记住。” “什么?”温瓷不解。 “我说过。”薄言放慢语速,确保她这次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有些事情,还是交给我来解决。” 因为这份协议,年后飞保加利亚也没有任何人阻拦。 一向让她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的老太太甚至还打了电话,叫她当新婚旅行好好玩。 温瓷受宠若惊。 下了飞机,风从四面八方吹来时,温瓷心里的惊喜终于被冲淡许多。她其实很期待这次旅行,但也是真的不明白——二三月的天海风簌簌,哪里来的漫山遍野的玫瑰。 可行程是薄言安排的,他说的话还未曾食言过。 抵达瓦尔纳,再乘坐游艇前往庄园,一路上气温都徘徊在个位数。 玫瑰娇嫩,她花房里的那些尚且要每天流水般的花销伺候着,别说这种花骨朵都存不住的鬼天气了。 上游艇的时候温瓷就注意到,这艘游艇叫rose号。 此刻她倒是有些幽怨,“我到现在可是半支花影儿都没见到。” 薄言刚接完国内的电话,表情淡定:“正常人都是一支一支的见,我也没见过半支的。” 有被他的笑话冷到,温瓷扯扯嘴角:“薄总,那完整一支的呢?” 没介意她的冷嘲热讽。 “一会儿你就见到了。”薄言往游艇前甲板方向扬了扬下颌。 顺着他的示意望过去,游艇驶入一条狭窄河道。草坪和树木逐渐繁茂。或许是因为常青树栽得更多,入目之处慢慢有了春日生机。 直到游艇方向一转,木板搭置的码头映入眼帘。 起先只看得到一点不一样的色彩,再驶近了,竟然是接二连三簇拥相连的花骨朵。蔓延至山坡的人工草坪,被打理得一丝不苟。从坡的这头至那头,玫瑰郁郁葱葱包围了整个庄园,栽成了一片花海。 与自己精心呵护的花房比起来,这里的规模要大上数百倍。 这可是露天,明明还没到季节。 什么反季时装秀,挖到几十克拉宝石,股价连续涨停一个月,还是眼前的玫瑰花海更让人怦然心动。 温瓷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偏偏有人在她旁边嗓音冷淡地说,“哪都是完整的一支,见到了?” 温瓷沉浸在不可思议中,不在乎他的嘲讽,“怎么做到的?” “温泉矿脉。”薄言言简意赅。 温瓷抛开乱七八糟的形象管理,啧啧两声:“薄总这么大手笔。” “胡思乱想。”薄言说话时眼底很静,“不是我的。” 温瓷问:“那是?” “认识的人。”他道。 即便现在睡在同一张床上,他们之间有十年平行的轨迹。每次说到没有交集的圈子,话题都会习惯性停止。这次也不例外。 这种时刻,距离感再次滋生。 说不清为什么,好像总差那么一步,才能走到对方面前。 温瓷不再想那些烦心事。 从游艇上下来,有辆高尔夫小车接送他们。很巧的是,这座庄园和游艇的名字一样,就叫玫瑰庄园。这一片像是私人领地,除了服务生不再有别人。 想到未来一段时间的悠闲生活都会在这里渡过,心境忽然开阔。 先坐车逛了一圈花圃,又逛遍庄园。 温瓷好心情地问:“我们要待多久?” “申请了月末的航线。”薄言跟当地管家交代完晚餐,向她介绍楼上那间书房,“有工作可以用那里的电脑。这里的任何东西,现在都属于你。” 温瓷故意放慢语速:“我用了,你认识的那个人不会生气?” 旧爱 第50节 “没那么小气。”薄言道,“放火把这里烧了也不会赔到你头上。” 他来了这之后好像冷笑话不断,温瓷借机讽了回去:“别忘了你签的那个协议。现在你赔和我赔也没多大区别。” “那就悠着点。”他嗓音懒洋洋的,“别真烧了。” 整座庄园木质结构居多,虽然是温瓷最讨厌的木头,但和老宅给她的感觉完全不一样。这里散发着自然和闲散的味道,让人憎恶不起来。 她逛累了就回庄园休息,休息够再出去逛。 手机关机,电脑不碰,外面世界的琐事都扔了出去。 好多天都是这么过的。 庄园里每个角角落落都被研究完了之后,温瓷开始觉得无聊。 她懒懒地坐在地毯上,像少女时期那样露出放松的表情,“薄言,他们说这附近有个集市?” 一眼就能看出她的心思,薄言嗯了声:“是有。” 温瓷仰着头:“为什么不带我去?” 薄言路过时碰了碰她额前的碎发:“这里离瓦尔纳有一段距离,不是什么大的集市。” 言外之意,你这样的大小姐不会感兴趣。 “不买什么。”温瓷坚持道,“就是想出去转转。” 大概是她的眼睛太真诚,薄言考虑数秒,才勉强道:“好。” 好像极不情愿带她出去似的。 换好衣服,服务生把他们送到几十里外的小镇。离开了温泉矿脉,这里要冷好几度。风一吹来,鼻尖开始泛红。数十天没出庄园,此刻的寒冷压根不算什么。 远远看到了庄园服务生说的那个集市。大大小小的露天推车,把附近的人气都聚集到了一起。温瓷去拉薄言的袖口,“是不是那?好像有不少人。” “嗯。”薄言褪下羊绒大衣,把她裹了起来,“冷就别离我太远。” 大衣带着他的温度和味道,还有一点点残留的玫瑰香气。 之前碍于工作场合,他穿得几乎都是高奢大牌,私人高定。但私底下,起码这些天在庄园,他穿得都很低调。譬如这件羊绒大衣——男士均码、没有logo、料子也普通,放在商场应该属于时常会打折销售的开架货。 温瓷是从来不光顾这些店铺的,只不过衣服到了他身上,再带着他的味道披在自己肩上,不柔软的料子瞬间变得柔软起来。 何况这个时候,他竟然破天荒地来牵自己的手。 忽然就让人记住了这个普普通通的瞬间。 温瓷心情很好,一点不觉得这个破旧的小集市无聊,拉着他到处看,看哪儿都很新奇。 这边大多数都讲当地话,用英语的很少。起初她看到一个珐琅盒子很感兴趣,用英语和法语交流两句未果,又转头去看别的。 再回头的时候听到薄言在用南斯拉夫语跟商贩说那个珐琅盒。 温瓷充满惊讶:“你连这都会?” 说话间,薄言已经把她看中的珐琅盒拿在了手里,闻言偏了下头:“只会两句。” 温瓷眼巴巴地望着他,虽然听不懂也听不出发音,但莫名觉得此时的他帅得离谱,望过去的眼神也有点儿崇拜的意思:“哪两句?” 薄言把盒子递给她,淡声道,“你好。便宜点。” “……” 会两句总比什么都不会要强。 温瓷明明是向人请教,神态却一点没有谦虚的样子,“薄总再教我一遍?” 薄言看着她的眼睛,重复了第一遍。 温瓷一个音一个音地模仿完,而后问:“是这样?” “还不够清楚,重新说。” 薄老师重复到第二遍。温瓷也学第二遍。 他说第三遍,温瓷也继续第三遍。 直到某次结束,薄老师终于满意,“勉强过关吧。” 不过有他在身边,温瓷学了也用不到。 说好什么都不买的,她这很快满载,更别提薄言。 两人牵着的手也在不知不觉中因为乱七八糟的小东西不得不放开了。 真的不买的念头刚出现不到几秒,转头又看到一支可爱的木雕玫瑰。看薄言还在跟上一家摊主说话,温瓷自己过去看了一会儿。 数十支玫瑰放在一个托盘里。她弯腰认真挑选,想用刚学会的那两句当地话跟摊主讲价。可能是模仿得不太像,摊主听不明白,手忙脚乱朝她比划什么。比划完又叽里咕噜跟旁边的年轻女人说了半天。两人都看着她,表情各异。 温瓷摇摇头:“sorry。” 我听不懂。 聊不起来,温瓷作罢,打算找薄言帮忙。 还没来得及直起身,她的手再度被扣进男人的手掌。薄言不知什么时候过来的,他手里的东西稀里哗啦掉了一地,看向她的眼神漆黑又幽深。 “乱跑什么?”他责问道。 “……我哪里乱跑了。”温瓷这才直起腰,用眼睛丈量刚才那个摊位与现在的距离,“不到十米。” 他听不进解释似的,面上薄怒:“我说了,别离我太远。” 温瓷觉得不可思议,“你怎么不讲道理?” “人人都讲道理的话当初也不会有人在南非绑你。” “……” 忽然就懂了他生的哪门子气。 难怪同他出来的这么多天,他都不怎么愿意带自己出门。连那个庄园也是,上上下下只有服务生,再没有旁人出现。 这些年照样世界各地跑,没有人,包括她自己,都快不把这件事当回事了。 只有他。 高兴和不高兴都在同一个时刻产生,弄得她不知所措。 即便很想软下性子跟他说两句好话,在这样僵硬的氛围中,她还是有点开不了口。 一直到晚上回庄园,他都冷冰冰的。 温瓷想,要不吃过晚餐就和好吧。 吃过晚餐,这个想法拖延成了——要不等洗完澡再和好吧。 洗完澡,又变成——要不等睡觉前再和好吧。 她嘴上说着要工作,独自一个人进了书房。坐在书桌前闷了许久,想的都是怎么开这个口。这段时间手机一直关机放在抽屉里,她打开,第一时间去求助王可。 在等待的无聊间隙,正好瞥见手机自带的翻译器。 今天新学的斯拉夫语还在脑子里没有忘记,温瓷点开,在切换好语言之后,凭着记忆里的语序对翻译器说了一遍。 几秒后,手机传来语调滑稽又冰冷的机械音—— 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卖玫瑰木雕的老板:你不要害我,我老婆就在旁边。 第39章 泡澡 王可怎么回复的压根没人在意。 温瓷没开灯, 摸黑回了房间,再摸黑回到床上。她能从黑暗中辨别出他的气息,与玫瑰庄园的馥郁香气不一样, 他身上总有种冷冬的气息。 壁炉的火苗噼啪爆开数声细响,刚好遮掩了她紧张的呼吸声。 从她进来起, 任她怎么折腾, 薄言跟睡着了似的一动不动。 温瓷从后贴着他,感受他背部匀称的肌肉纹理,然后得寸进尺地将下颌架在他颈窝上, “薄老师, 你知道吗?”她柔声说,“下午我看到一支玫瑰木雕,很漂亮。” 身影未动,呼吸匀称得依然像在深眠。 “我用你教的那两句话跟摊主说你好,便宜点吧……” 在这句话的间隙温瓷明显感觉到他的呼吸慢了一拍, 似乎在等后文。 “边上可能是他妻子, 不知道为什么,她好生气啊。”温瓷索性半趴到了他背上, 呼吸时不时扫过他耳根, “薄老师,你是不是教错了?” 薄言双眼仍然阖着,只不过声音传了过来:“是, 教错了。” 终于等到他开金口, 温瓷缠得更紧, 明知故问:“所以是什么意思啊?你再教教我呗。” 尾音轻轻上扬, 像春雨窸窸窣窣刮蹭心口。 黑暗中, 他终于睁开眼, 目光猎豹般锐利。在她的撩拨下,忍无可忍地说:“意思是……想,c,你。” *** 那些集市上买的乱七八糟的小玩意儿大多留在了庄园,温瓷随身带走的只有珐琅盒和木雕玫瑰。 回去的飞机上,她竟比来的时候还难掩兴奋。 这趟出行,不仅在外面闲散了这么长时间,连回国,薄言都替她争取到了短暂的自由。 她可以不回家,直飞海氏所在的城市。 这个消息是上机前温瓷刚得知的,虽然匆忙,但她乐意之至,抽空跟小吴通了一通电话。等飞机抵达国内,小吴已经率先到达准备接机。 看到她从私人通道出来,小吴立马迎上前,左顾右盼:“薄总没一起过来吗?” “他毕竟也出来这么长时间了,至圣应该离不开他。”温瓷摆摆手,“海氏什么安排?” “他们准备了欢迎会,您参加吗?参加的话我们现在就去海氏,不参加的话我先送您到住处休息。” “住在哪?”长途飞行后,温瓷需要调整状态。 小吴答:“离海氏大楼十分钟的地方,替您包了一个月的总统套房。” 旧爱 第51节 温瓷想了想,把修整的念头抛到脑后:“先去海氏。” 准备接待她的人一刻不敢放松,颇有种等待大老板微服私访的感觉。 这段时间因为这位大小姐的介入,海氏纷乱的股权架构被清得干干净净,只半个季度,原本盘根错节的管理层就清爽了许多,连账面上的连带开支都省去不少一笔。 听说她要过来坐镇,众人先是不安。 因为第一次碰面,大小姐留下的印象还在性格乖戾上。紧接着又有点期待,毕竟谁都希望工资能随着利润一起水涨船高。 原本弄了个盛大的欢迎仪式,公司管理层都做好了夹道欢迎的准备。 结果她身边的助理接到指令,一来就把人遣散了,叫了几个现在的部门负责人直接进会议室汇报情况。 几人面面相觑,互看数眼,硬着头皮跟进去。 温老板坐在皮革椅上,单腿支地。 那群人进来的时候她刚刚摘下墨镜,一点没有客套地直接开口:“报表呢?” 其中一人赶紧把文件夹送了上去:“这份是当月的,这是四季度的。” 利润确实比往年要好看一点。 温瓷快速浏览一遍:“新系列上了吗?” “刚上。”另一人补充道,“直营店上得比较快,一些加盟店和零售还没跟上。” 温瓷嗯了一声:“让你们联系的王总呢?” “您说是王可,王总吗?”见她不反驳,经理继续说,“已经签好合同了,低端产品会推广到各类短视频平台,中高端产品王总给我们推荐了一些适合的网红和明星带货。” 温瓷点头:“还有我说的高定系列要和珠宝公司联名,做的怎么样了?” “设计师已经出了一些样,您要过目吗?” “不用了,该有的审美你们做了这么多年不会没有。”温瓷很喜欢这种雷厉风行的回报方式,“下次的报表我要看到成果。” 上回碰头只知道温大小姐不喜欢绕弯子,于是大家都力求说话办事精简。 这次找到相处模式了,对接起来有效率许多。 不出一小时,近期的工作都汇报完成。 温瓷对珠宝公司业务熟悉。同样的,海氏是做品牌服饰,模式与珠宝大同小异,她格外得心应手。每当这个时刻,她都要在心里感谢一番薄言。 还真是好眼光。 替她找了这么一家疏于管理却潜力无限的公司,好发挥她的余热。 这些年被温氏快要耗费光的热情一点点回溯到体内。 明明是连轴转,倒没觉得很累。 总经办助理把她送到公司门口的时候,给她身边的小吴递了个礼品袋。 “听说大小姐和薄先生成了好事,一点小礼物蹭蹭喜气。” 小吴转过头看她的意思,温瓷微抬下颌:“收下吧,不过这祝福来得不算及时。” 助理恭敬地笑起来:“我们不是没机会见到您嘛!” 本打算回酒店了,温瓷忽然对别的产生了点儿兴趣,驻足:“最早的时候是薄先生来跟你们接触的?” 助理愣了一下,好半天才理解她的意思:“啊对,是的。最开始我们海老板打算去国外定居,就跟薄先丽嘉生联系上了,那时候他就承诺会给公司找个很好的接手人。” “多久之前?”温瓷问。 “五六年了吧……”助理挠挠头,“有点记不清了。您要是感兴趣的话我帮您问问?” “不用了。随便聊聊。” 五六年前,至圣也才创立不久。 还真不愧是薄言会做的事。 明明什么都没握在手里,就开始对将来未必会发生的事做好了规划。 温瓷从不怀疑他替海氏承诺的下家除了她之外还会有其他人。只是没想到,往前可以追溯至那么久远。 她以为空白的十年,其实根本没空白过。 回到酒店,温瓷泡了个澡。 在浴缸里想了会儿心事,她打开手机的置顶聊天框。最近的聊天还停留在她飞机抵达后报的平安上。那边就回了个“好”字。 才分开没多久就这么冷淡。 温瓷不满意,点开视频。 在拨打到第二个的时候,他接了,画面虚晃,最后停留在男人的脸上。注意到她这里格外清凉,他仅仅是短暂地皱了一下眉,很快展平。 “什么事?” “没事不能找你了?”温瓷说。 薄言的视线透过屏幕,直接落在了她身上:“当然可以。” 温瓷继续往下躺,让泡沫和水面漫过胸口,与他闲聊:“你在公司没回家?” “嗯。” “很忙吗?”她问。 “还好。你呢?” “下飞机去了趟海氏,安排好工作现在回了酒店……”说完,她把最后两个字加重语气,“泡澡。” 泡澡却不把长发挽起来,任由海藻般的长发打湿,然后贴在脖颈上。 一丝一缕,黑发,白皮肤,那么明显的视觉差异,像极了刻意的蛊惑。 薄言慢慢转开视线,嗓音平静:“看出来了。” “你忙完了会过来这边吗?” 薄言已经将手机支在了办公桌一角,低头翻阅文件:“嗯?你需要?” “工作上没需要。”温瓷慢吞吞地说,“其他可就说不准了……” 翻阅文件的手指没停,但温瓷听到轻轻的一声啧,像是烦躁。 她忍不住扬起唇,仿佛常胜将军般扬起手臂,将手机连同摄像头举得很高,“开玩笑。” 薄言浅浅抬眸,本来想讽一句“很好笑吗”,在看到屏幕上她少女般夸张的动作以及放肆的笑,忽然就不想说了。 话到嘴边变成了简短的一个:“嗯。” “薄言,谢谢你啊。”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 不等他回,办公室的门倏地响了。 镜头里,温瓷看到他一闪而过发沉的脸色,而后啪得一声,屏幕一片漆黑,看样子是把手机反扣在了桌面上。 摄像头看不到,但声音还能通过视频传过来。 “熬不动了,我先走了啊!那个,这段时间没来得及敲定的合作都发你邮箱了,还有什么问题明天再面谈,成不?” 听声音好像是方经纬。 温瓷闭上眼,饶有兴致地听起了墙角。 “你也早点回,飞一天了不嫌累啊?哦对,你不在的时候章总找的都是老庄,温氏集团那边的事到时候你直接问老庄吧我不太了解。” “嗯。”薄言嗓音倦怠。 “话说回来,你们那个投资的回报率是不是有点可怕了?”方经纬说,“我做到现在都没见过这么牛逼的项目,按道理这个回报率对应的风险不也得吓死个人?真没事?” 静了几秒,薄言道:“整个至圣身家性命都在里面了,你觉得呢?” “所以我才多问的这么几句。行,有你这句话,我闭嘴。” 又静了一会儿,屏幕上终于不再漆黑。 温瓷仰高脖颈,垫在浴缸沿上:“走了?” “嗯。” “我都没问过你,那个项目二期进行的怎么样?” “还算顺利。”薄言道,“感兴趣?” “兴趣不大。我只管我的事。”说到这个,温瓷从手机里找出海氏的报表,“你帮我算算,按照这个进度,我什么时候能拿到我的金矿?” “额外加班是要收费的。” 温瓷慢悠悠地把手机支到一边,善良地提示:“薄言,别工作了,看一眼屏幕。” 薄言才抬起眼皮,听到哗啦一声,而后水声变得淅沥。 白得晃眼的皮肤在镜头前一闪而过,再看时已经松松垮垮地披上了浴袍。浴室的柔光把她露在浴袍外的皮肤打得白玉般无暇,犹抱琵琶半遮面。 温瓷伸出食指点了点屏幕,姿态倨傲:“收到了吗?加班费。” 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薄言不爽地抿紧唇线,指节扣在桌面上。 那边却像全然感觉不到似的,忽然转出屏幕:“啊等等,我不跟你聊了。” “又怎么?”薄言问。 “有个邮件,我要回复一下。” 话音刚落,视频已然切断。 薄言在逐渐变黑的屏幕上看到了自己脸上的愕然,短暂几秒,很快恢复平静。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重新摊开面前未完成的工作。 只不过这次落笔,笔力几乎透过纸页。 从浴室出来温瓷第一件事就是去取电脑。 直到用电脑打开邮箱,她才看到了刚才手机里没看到的,那封邮件的附件。来自顾律师,是她之前拜托顾律师拟的协议。 将近月余,足够他把细则拟得清清楚楚。 这个时间点发来邮件,温瓷也没顾虑地把电话回拨过去。 旧爱 第52节 “顾律师,你好。邮件我看到了。”她把附件下载下来,对电话那头说,“这算是我私人委托,律师费当然不在公司账上扣,到时候我安排助理用我的私人卡号打给你。你那边没意见吧?” 那边自然点头称是。 温瓷不忘提醒:“当然了,也正是因为这是我的私事,所以希望你可以一如既往地遵循职业操守,不会对任何人提起。任何人,包括温家的任何人,你能理解我这个意思吗?” 又说了几句,温瓷才挂断:“感谢。合作愉快。” 挂完电话,她才有心思慢慢来研究这份协议。 让客房送来一杯咖啡,温瓷与常人相反,先划到最下方确认了一遍细则,确保顾律师已经把她说的每一项都列了进去,而后才滑动鼠标慢慢上移。 不知不觉,鼠标移动到了最顶端,顶端最显眼的位置赫然写着四个加粗宋体字——离婚协议。 作者有话说: 不离婚,跟我默念,道具,道具,道具。 第40章 做局 温瓷把协议打印出来, 利落签上大名,而后放进行李箱夹层。准备等回去了以后和家里那堆关于婚姻的、乱七八糟的协议都丢在一起。 她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敷完面膜睡觉。 在海氏的这段时间极为放松, 没人干扰她的决定,也不需要事事向集团汇报。 顶多就是每十天半个月, 老太太那边会打来一个电话。 电话不会超过半小时, 于是只要熬过这通电话,她就能重新投入自由的怀抱。这种感觉极其舒爽,连骨骼都是放松的。 要说在这唯一的缺点可能就是, 她和薄言都太忙了, 所以对他们来说往返四个小时的飞行就为了在一起睡一觉,不太合算。 温瓷适应能力很强。 从前上学的时候,无论是在英国还是美国,新到一个学校很快就能适应。包括能自如地切换英美两地不同的发音和生活模式。所以对她来说,双人床空出另一边的不适, 只要渡过最初的三五天就能缓过来了。 这种不适被海氏蒸蒸日上的业绩冲散得很快。 每笔多出来的利润都在为她那条金矿添砖加瓦。 到五月初的某天, 温瓷从海氏回酒店路上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温瓷接通,对面的声音却不陌生。 “姐姐, 是我。” 温瓷反应了一会儿, 才想起喻淮安已经被她删了,难怪没名字显示。 她嗯了声,想不出喻淮安找她有什么事:“你说。” 即便透过电话, 温瓷都能感觉到他刻意放低了声音:“现在方便说话吗?” “重要的事?”她问。 “算是吧。”喻淮安道, “之前姐姐给我了那部电影, 我现在应该有了可以回报的机会。” 车里除了她只有小吴和司机, 温瓷还是说:“过十分钟我打给你。” 那边很听话:“好。” 回到酒店, 温瓷如约给他打去电话。 喻淮安很快接通, 听背景音,他也换了个更安静的地方。 温瓷开门见山:“一会我还有个会议,长话短说?” 会议是她胡诌的,目的只在于去掉那些对她来说不必要的寒暄。她能想象到喻淮安在那头乖乖点头,和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一样:“姐姐应该认识庄思邈吧?就是章总这两期投资的那个主要牵头人。” “认识,他怎么了?”温瓷慢慢躺倒在沙发上,听起来像是正事。 “这件事我还不确定,我只能告诉你一个大概。”喻淮安娓娓道来,“我老板跟章总一起跟了第二期。但是前些天他说有急用钱的地方,宁愿折了一半利息都要把钱提前赎回。我原本想他要是急用钱我这里有,试探了几次发现……” 隐隐觉得不妙,温瓷扬声:“嗯?” “他好像并没有真的要用钱的地方。”喻淮安答。 投资一旦开始,是不太可能赎回资金的。 赎回来的人不仅会亏一部分利息,还需要在仍然有人愿意进场的时候才有资格抽身。 温瓷慢慢直起身:“他赎回的那笔空缺,有人填进去了?” “对。我听说章总出面,把温氏集团的钱填进去了。所以老板才拿得出来。” “他一定要赎回的原因呢?”温瓷微微抿唇。 “原因应该出在庄思邈身上吧。”喻淮安问什么答什么,“据我所知,他好像认识庄思邈。” 虽说整个城市超过两千万人口,但认识庄思邈不是什么稀奇事。越往上的圈子越窄,交际圈也就限定了那么大。何况庄思邈原本就是本市人,只不过后来去了美国发展而已。 温瓷很快想到了某种可能性,“以前就认识庄思邈了?” “严格来说认识的是庄思邈的爸爸。”喻淮安说。 照喻淮安的说法,他们之间很早就认识,不过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并不相熟。 庄思邈的爸爸远够不上他们所在的圈子,就像当初庄思邈在加德一样,他只是个家境优渥,能踏入加德门槛的普通学生。 和温瓷的众星捧月不一样,把他丢进加德的圈子里,几乎溅不起水花。 喻淮安的老板能记得他父亲,完全是因为偶然。 有一次酒后失言,他不小心说到几年前的旧事。 那时候经常和他们一起投资的有个孙姓老板。孙老板是典型的一夜暴富,对经营没什么概念,恰好上进修课碰到了大学教授章合泰。 他对章合泰的信任感并非一朝一夕培养的,一方面有他的身份加持,另一方面,章合泰当上温家女婿后确实带着孙老板做了很多成功的投资。 发展到后来,几乎是章合泰说往东,孙老板立马冲锋陷阵。 后来不知道怎么,章合泰在外面欠了一大笔债。起初问几个朋友东拼西凑借了点,可能窟窿实在是太大,朋友之间有些烦。 章合泰不敢摆上台面,以免被人捅到温家老太太那里去。 没借到只能再想办法。 只不过再后来知道消息时,不是章合泰的,而是孙老板。 孙老板被人做了局,一夜之间在赌桌上输光了全部身价。巧合的是,再过段时间,就没再听到章合泰借钱的消息了。 时间点卡得极其微妙。 喻淮安的老板自认为不是什么好人,只要不问他借钱一切都事不关己。 再次见到章合泰的时候他依然春风满面,好好地当着温家女婿。 孙老板破产后就不见了,公司人走茶凉。 也是在他破产后的一段时间,喻淮安的老板见到了那个庄姓商人。 他满身疲惫抱着文件夹坐在孙老板公司的地上,跟个乞丐似的。见到有人来,他努力扫除疲惫,声音沙哑地说:“您认识孙老板吧?您有没有他的联系方式,地址,什么都行……我真的没办法了,哪都找不到他。” “你是?” “我是他的供货商,公司一大半的业务都是在他这边流转的。”庄姓商人语速越说越快,“他这么突然消失,我们公司就全断了。何况还有一大笔货款没付。我,我还给他做过私人担保。拜托您了!如果能告诉我他的消息,我要回的账款可以分您三成。真的!” 喻淮安的老板本来也是去收回这栋作为抵押的办公楼的。 他摇头:“这我帮不了你。” “求求您了,我公司一两百口人等着发工资。我要是有其他办法……”他忽然大声说,“五成,五成够不够?拿回来的钱我只要一半!” “恕我直言,我也是来要债的。” 男人听罢颓然地坐回到地上,嘴中喃喃:“我还有那么多员工,还有老婆孩子……” 孙老板一夜之间都输光了。 蝴蝶扇动翅膀引发了效应,也有其他人在一夜之间变得一无所有。 喻淮安的老板当时出于好奇查过庄思邈父亲的公司,所以留下过模糊的印象。 也多亏当时查了一次,所以在几年后忽然记起这件事,想到了那个要给一百多员工发工资、要养家糊口的庄姓老板。 时隔多年,他的儿子庄思邈费尽千辛万苦爬到这个圈子里,说给他们牵线做投资。 这件事怎么想都觉得微妙。 喻淮安的那位老板如数年前一样,并非什么良善之人。 他觉得不对劲想撤资当然要找别的借口。要不然他一撤,留下的口子章合泰怎么会好心帮忙补上,说不定还会先他一步跳到坑外,走前还要往里撒一把土。 他们这样的生意人嘛,总是先顾自己的。 在温瓷听来,喻淮安说的故事疑点重重。 章合泰好好的怎么会欠钱?他一个大学教授,又怎么会和赌场那些人有关系? 但她转念又想到,老太太最看不起的章家弟弟,总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欠一屁股债弄到温家要来替他擦屁股。这么多年温瓷不过问这些事,不代表她没有印象。 如此想来,也不是全无可能。 更印证了另一件事:以她和庄思邈高中时一年说不上两句话的关系,重逢后他有必要那么针对自己么?要不就是在章合泰面前没办法拿乔,只能在自己面前泄泄愤。 如果他真的是冲着章合泰,冲着温家来的…… 喻淮安在电话里喂了好几声,“你在听吗?姐姐?” “在。”温瓷深吸一口气,“庄思邈的父亲呢,后来怎么样了?” “他那家公司申请破产,但因为担保关系,他还背了很多私人债务。”喻淮安说,“精神崩溃,跳楼了。” 啪得一声,温瓷手里的笔断了。 这样的事情她不是没听过,只不过到了自己身边,又是另一种体验。 她垂眸,看向自己掌心被笔尖戳出的深深浅浅痕迹:“都是庄思邈去美国以后发生的事?” “是的。” 喻淮安等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姐姐,我告诉你这件事只是想说,他和庄思邈从创业到现在都是在一起的,这种事,他真的能置身事外吗?” 说得太委婉了。 旧爱 第53节 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听出言外之意。 薄言知道吗? 答案是肯定的。 反而到了这种时刻,温瓷变得更加冷静。 她好像不觉得意外,手掌贴向胸口,感受到的心跳声与平时无异。 “感谢你告诉我这件事,不过……” “不过什么?”喻淮安问。 温瓷听到自己说:“他是不是置身事外并不重要。” 喻淮安不解:“姐姐,为什么?” 温瓷不答反问:“喻淮安,问你个问题。” “什么?” “如果,我不是温家的温瓷。”她说,“你会冒这么大风险,把这件事告诉我吗?” 在这段沉默的空白里,温瓷笑了笑:“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知道啊。” 她轻声道,“我不可能是唯一的目的。” 唯一还好奇的是,他恨温家的原因呢?是什么? 第41章 绝望 这么久以来, 温瓷一直在为十年前伤害他的那句话赎罪。 她知道,薄言自负的外表下,骨子里极其敏感。 当初年少, 她说的话只追求当下的效果,却没有想过对方会不会耿耿于怀一辈子。明明他那么骄傲, 又那么自卑, 要多不容易,他才会鼓起勇气过来找她。 那天,温瓷没猜错的话, 他是准备表白的。 但她此刻只记得在说完那句话后, 少年逐渐黯淡的目光。他依然站得笔直如松,身后脊梁骨却像被一寸寸踩断了似的慢慢匍匐下来。 夕阳照在他身上很美,那一刻像极了小说的be结尾。 而故事最最开始的地方,是她不知道的。 父亲早亡,母亲抽烟喝酒恋爱脑, 这一点也很像小说。 可是摆在年少的薄言面前的是现实, 他没有办法轻而易举地,像翻书那样揭过去。 在薄言没有记忆的三四岁, 他是在邻居奶奶家渡过的。 如今别人说起来还觉得很神奇。 一个单亲母亲, 把这么大的孩子留在家里,自己失踪了。离谱到警察局上门,展开失踪人口调查, 又想着要不要把孩子送去福利院。 还是隔壁年过半百的奶奶看不下去, 签了知情书, 说把孩子暂时放在她家里养, 以免孩子的妈妈突然回来, 不至于看不到孩子而着急。 怎么可能着急呢? 真在乎就不会一声不吭消失了。 后来慢慢记得点事了, 消失的母亲突然回来,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形容憔悴,像历经了什么苦难归家。那天晚上,薄言吃过晚饭后跟女人回了家。 家里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连被子都冷得不像话。 她好像并不知道这个年纪的小孩需要什么,把他放在床上,关了灯。屋里黑漆漆的,也没有暖气,安静得只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但薄言不觉得冷,蜷缩在一角,心里想的却是:真好,他再也不是别人口中没有爸妈的野孩子了。 野孩子的标签似乎永远都甩不掉。 时间长了,薄言并没有发现日子往好处走。 他依然没人管教,吃冷的饭,睡冷的被窝。偶尔隔壁奶奶看不下去,会在家人的白眼中偷偷给他送吃的。他坐在单元楼的墙根吃饭,经常可以听到邻居家并不收敛的嗓门。 “亲妈都在,用得着你管?你管人家吃冷的热的呢?” “妈,不是我说,你看他亲妈回来了也没说感谢一下咱们家过去两年给她看孩子。就算不出钱吧,嘴上意思意思有吗?我们干什么瞎操这个心,人压根不领情!” “有爹妈生没爹妈养的多得是,你管的过来?” 还有一次是楼下的中年夫妻。 男的那个说:“孤儿寡母我看她又不出去上班,哪来的钱?肯定是那些男人给的啊。” “什么男人?” “你没看到?那女的经常带不同的男的回来。”男人嘿嘿一笑,“别的不提,那女的虽然不年轻了,脸和身材还是不错的。那个屁股翘的,不知道操起来……” “要死啊你个老畜生!” 紧接着是乒乓作响的锅碗瓢盆声。 薄言听着闲言碎语大口吃完饭,把碗洗干净了摆在邻居家门口。 他敲了敲门,听到奶奶一轻一重的脚步声才转头离开。 别人在背后议论的那些话一句不假。他的母亲无用,情绪化,恋爱脑,一而再再而三相信男人的甜言蜜语,她经常指着那些不同的男人跟他说,“叫叔叔,妈妈在跟这个叔叔谈恋爱,以后叔叔会常来我们家。” 说常来的男人一个都没再来过。家里的那点积蓄倒是越来越少。 那时候薄言判断家里的经济条件唯一的标准只有晚饭。 菜变少了,饭变稀了,家里快揭不开锅了。 在他上初中的那年,母亲再度陷入爱河。 她每次谈恋爱都是这副模样,薄言从习惯变为漠然。他看着她化着愈发浓烈的妆早出晚归。有时候兴高采烈,像个未经人事的小姑娘,有时候又苦着脸,吃着吃着饭眼泪就刷刷往下掉。 掉眼泪的次数多了,薄言就知道,她又被甩了。 在他厌恶的目光中,她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自述:他是爱我的,他会回来接我的。 薄言心想,怎么可能回来接你。 家里的积蓄都被骗走,还留下一屁股债,他疯了才会再回来。 那个男人果然没再出现,和以前每个来家里做过客的“叔叔”一样。 只不过这次薄言的母亲似乎很受打击。 在某个平凡的早晨,薄言起床后习惯性地看向门口,大门链条散着,摆在地上那双她最喜欢的红色高跟鞋没在。小小的客厅一眼就能看到摆在桌上的,异常丰盛的早餐——一碗豆浆、两个包子、小半袋油条。 他坐下,安静地吃完早饭。吃到最后,手指竟然有些发抖。 那天晚上从学校回来,高跟鞋依然不在。 第二天,还是不在。 第三天,也没有。 第四天…… 看吧,他又被抛弃了。 这虽然不是第一次,但它是记事以来的第一次。 在最初几天的情绪狂潮过后,他忽然安静下来,把破旧的屋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在枕头下翻出他母亲抽剩半包的香烟,被压得已经变了形,像极了现在这种压得变了形的生活。墙上还贴着她自我欣赏时刻最喜欢看的写真。 在她杳无音信的那个月,薄言愈发平静,撕下写真。 照片上她穿着影楼的红裙,笑得一脸廉价。 他与照片上的女人四目相对,冷心冷肺地说:“希望,你不是死了。” 念完初中,属于他的义务教育已经过去。 他打算找点事情给自己做,给小朋友补习,替人跑腿,偶尔也会去黑网吧干点网管的活。总之能赚钱的都会去尝试,他想要快速攒到第一桶金,这样才有资格安安心心地上完高中三年。他知道,像他这样没权没势的人,拿不到漂亮的学历是很难有出路的。 薄言的成绩很稳定,稳定到市里几所重点高中都抢着收录他。 他先在其中一所高中上了两年。高三来临之前,偶然得知邻市有一所私立学校在大力招收优秀生源,那边给出的奖学金丰厚到不可思议。 他试着把成绩单投了过去,很快,招生办的人找上门来,要替他办理手续。 那笔巨款落在自己账户的时候,他仿佛看到了另一重世界。 果然,成绩单是他唯一的武器,可以敲开那所贵族学校的门。 这笔奖学金,很大程度上缓解了生活上的压力。他所需要做的,就是保持这股优势,永远站在排行榜的第一,永远做老师眼里最令人喜欢的学生。 这是眼下他的生存方式。 新的城市令人感到陌生,不过好在对薄言来说哪里都一样。 他租了一间房,白天身处衣着鲜亮的校园,晚上回到脏乱差的城中村。辛德瑞拉的马车过了午夜消失,他的世界是从午夜才开始。等太阳升起,脏脏和破旧才会离他远去。 学校的生活乏善可陈。 他几乎没什么记忆。 直到有一天,薄言在课间听到教室后面在讨论。 “哪里?哪里出命案了?我草牛逼啊,我们这儿还能出命案?” “就在咱们区,我听说是个跟人私奔的女的。好像和情夫起了争执,被一刀捅死了!那女的年纪也挺大了还跟人玩儿私奔,笑死。死了都没家人认领,尸体一直摆在警察局呢!” “这么内幕你怎么知道?” “你别忘了我爸可是区警署……” 薄言刷题的笔微微停顿,几秒后继续落下。 那天放学后,他鬼使神差往话题中听到的那个出事地点走。 命案不常发生,所以街头巷尾的话题都与案件有关,不需要特意打听就能知道最新进展。连续几日,他只是绕了些路,路过那片区域,却什么都没做。 人们口中的话题更新速度很快。 在这桩案件逐渐快被遗忘之前,终于听说有人来认领了尸体。是从很远的、消息闭塞的山区来的——山里的老姑娘跟人跑到大城市,又被情人杀害——这样烂俗的故事。 那天,薄言没有很快离开。 他像卸了全身的力气般颓然坐在路边,对面是家咖啡店,店里的光看起来很温馨。与马路这头的他格格不入。 旧爱 第54节 很奇怪的是,这样喧闹的街头反而让他觉得平静。 在路边坐了很久,直到夕阳坠入地平线。 他起身,手指触到裤兜里那包已经被摩挲得快要破皮的烟盒。 自她消失后,这盒烟是唯一没被扔掉的“纪念品”。 每次很烦躁、或是很焦虑的时候,他会抽一根。第一支是在翻出烟盒的那个晚上抽的,那也是他第一次抽烟,味道很呛,很令人反感。 他还是坚持抽完了,在一支烟的时间,想了很多事情。 薄言想,等这半盒烟彻底抽完,应该也是他放下的时候。 如今还剩几支,在烟盒里显得可怜。 眉心不自觉地皱起,他收紧手指,余光忽得瞥见一段玉白的手臂,手腕上戴了条很细的手链。手链很漂亮,闪着细碎的光。 不需要什么鉴定能力都能知道,不是他这种普通人能戴得起的。 “要火吗?”少女站在最后一缕夕阳余晖中,真挚地问他。 薄言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捏着一枚打火机。同样精致得不像话。 薄言慢慢敛起神色。 他知道她,在进入加德的第一天就知道。 温瓷,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作者有话说: 小可怜qaq 第42章 正缘【双更】 薄言很早就明白, 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 在普通高校,他只需要在老师和学校领导面前扮演好自己不败的人设。而到了加德,他还需要知道哪些同学背后是哪些家庭, 哪些可以当普通同学相处,哪些又只能敬而远之。 温瓷, 温家, 处于这条食物链的顶端。 连学校的校董都要对她们礼让三分。 来加德的第一天,他就在同学的课间议论中得到过信息。 “生日会温瓷才不会来,你要请的动她, 赶明儿我就过来给你磕头成吧?” “烦死了。我就是知道请不动才烦。早上我爸拎着耳朵叮嘱了我很多遍, 想尽办法都要把人请来。说有笔重要的生意……妈的,我下半年的零花钱就看这一次了。” 同学哈哈大笑:“你去她班级门口跪着等她呗!” “知道上次陆诏生日吗?在丽思卡尔顿包了一整层餐厅她才来的,玩了十几分钟就走啦。” “算了……我还是不做梦了。其实比起请得动她,我更怕万一她来了惹她哪里不高兴,回去我绝对会被我老子修理一顿。那种大小姐, 我哪得罪得起啊!” 那天下午, 薄言有幸见到了“嚣张跋扈”的大小姐。 她正要去上马术课,一身马术服英姿飒爽, 长发绑在脑后。看似随意, 却总让人觉得精致到了每一根头发丝儿。同样精致灿烂的还有她脸上的笑:“哎,那个谁,我马镫坏了。” 她懒洋洋依在他们班门框上, 视线带着有钱人特有的倨傲。 之前说要请她去生日会的那个同学立马直起身, 满脸谄媚地说:“我有一套掐丝珐琅彩的, 特别漂亮。我还想我这么一大老爷们用这好看的干嘛, 走啊, 我给你去按上!” 大小姐无所谓地耸肩:“马镫而已, 随便吧。” 她说完毫不留恋地离开。 那些簇拥着她一起来的朋友们也随之消失得很快,门口瞬间一空。 薄言放下笔,仿佛还能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沁香。 在加德的每一天似乎都能听到她的故事。 她是靛蓝夜幕里的那轮皎月,凡人无法接近,抬起头却能看到。 薄言从来没想过有一天她会主动过来搭话。她举着打火机,毫不避讳眼神里的好奇,就这么视线灼灼地看着他:“要火吗?” 她甚至还知道他,说每周一的晨会都会听到他的演讲。 几乎是下意识,薄言把那包破旧的烟盒塞回口袋,并不想跟她产生交集。 直到她说:“我关注你很久了,年级第一。” 他有什么可值得关注的呢? 薄言不止一次地想。 即便温瓷一次次地来找他,他依然很清醒。 他很明白,自己之所以在她眼里特别,是因为她在过去的生活中从来没触碰过他这样的类型。大小姐的青睐可能会持续一两天,也有可能一两周,运气好一点就一两个月,总有一天会结束的,能握在手里最有用的依然是那张成绩单。 薄言对她不冷不热,理智一次次叫他把专注度停留在学习上。 但温瓷好像很喜欢待在他身边,她说话聊天,她笑和闹,总会分散走注意力的。 好像发现了温瓷和他走得近,加德那些同学们忽然对他热情起来。 从最初带着嬉笑的“学霸”、“好学生”再到“薄同学”、“薄言”,对他的称呼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 薄言想,最初没有那么冷硬地拒绝,多半也是因为知道她的出现,百利而无一害。 同预料的一样,达到目的的手段因为她变得更加简单却有效。 人是很容易有习惯性的。 在习惯于她带来的好处之后,忽然的落差感会很难接受。 有一段时间,温瓷没再找他。 在这期间她只来过一次学校,匆匆到班级取了趟东西又匆匆消失。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上完室外课的他没有立即回教室,站在教学楼的雕塑喷泉下,短暂数秒,他看到她从几步开外路过,应该是看到他了,却连声招呼都不曾打。 薄言垂了下眸,孤零零地站着,唇线抿得平直。 那天晚上回家,薄言在穿过脏乱的甬道时遇到一只小流浪狗。 小狗灰扑扑的,毛都打结了,但脖子上依然系着一枚与它此情此景很不搭的蝴蝶结。蝴蝶结也脏得彻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与小狗对视一眼,撇开视线,继续往家走。 小狗不知道认错人还是怎么,竟然抬起腿跟了上来。 一人一狗从狭长的甬道穿过,快到尽头时,薄言停下脚步,语气嘲讽:“怎么,也没人要你?” 小狗发出咕得一声,坐直,眼神格外湿润。 薄言没再理它,任它一路跟到出租房门口。 门只打开一条缝,他不打算让它进去。 小狗又坐直了。 屋里没开灯,楼道黝黑。 这样廉价房租的地方,光线不通透也是很正常的事。薄言垂下手,目光黑沉沉地落在与他处境相似的小流浪狗身上,慢慢开口:“我养不起你。你走吧。” 小狗仿佛听懂了,看了他一大会儿抬腿离开。 第二天一早,它又出现在门口,仰着脑袋,眼睛湿漉漉地看着他。 薄言锁门的手顿在半空。咔哒一声,他还是锁上门,下楼。行至单元楼门口,身后依然跟着很轻的脚步声——哒哒哒哒哒哒。 他不耐烦地转身上楼,随便拿了个瓷盆,倒上剩菜丢在门槛外。 “爱吃不吃。”他烦躁地说。 接连几天,小狗都会准时出现,有时候是早上他出门前,有时候是晚上放学后。 某天回家,薄言看到早上丢在门口的瓷盆依然是满的。 他关上门随便吃了点东西,开始刷题。 刷到一半开门,瓷盆依然没被碰过。又刷了一会儿题再开门,还是如此。 数天后再次看到那条小流浪狗,它飞快地奔了过来,身上的毛不再灰扑扑,脖颈上的蝴蝶结也换了新的。 身后跟着的好像是它主人。 主人满脸感激地跟他打招呼:“这是我家的,前段时间跑丢了。白天它带我往楼上跑,我才看到是你一直在喂他,谢谢你啊!” “嗯,不用谢。”薄言点点头,神情冷淡地离开。 也是在这一天,他在学校碰到了好久没再见到的温瓷。 她身边围了好多好多人,大家仿佛在祝贺什么。 薄言远远望了一眼,刚打算离开。 “薄言——” 他没想到,在被厌弃之后,她还会叫住他。 温瓷拨开人群,主动向他这里走来。脸上的神情一如既往,娇俏,明亮,自信得让人羡慕。她明亮的嗓音敲在他心口上:“薄言,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我还以为你要迟到呢!” 薄言默默看着她,不知道为什么,想到了早上那条重新找到主人的流浪狗。 “喂,你怎么了?”温瓷皱起漂亮的眉,“干嘛不说话?” 她撇撇嘴,“到底怎么了?不喜欢我找你?” 薄言难得僭越,声线平直地问她:“这段时间干吗去了。” 温瓷仿佛觉得新奇,缓缓眨了下眼,那一瞬的微愣万分可爱。 “我……我去参加器乐考试了呀。没人告诉你吗?”她回想了一会儿,自言自语地说,“我怎么记得好像说过。” 她没事人似的谈起了这些天去国外考试的趣事,又回到了平时的模样。 哦,原来只是单纯地忘了通知他。 就这么简单。 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自作多情,显得格外可笑。 旧爱 第55节 等她说完,薄言才面色平静地回复:“我该回去上课了。” 温瓷伸手去拉他的衣袖:“我出去那么长时间,你都没什么要跟我讲的吗?” “你想听什么?”薄言看着她。 “……算啦。”温瓷松开手,明明笑着,“薄言,你真无聊。” 他以为说过他无聊之后,温瓷会渐渐远离他。但她依然会在下课后、放学后过来找他。 偶尔托腮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薄言,其实你有时候也挺可爱的。像……” 后面的话她从来没说出口过。 薄言隐约觉得,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们之间的话题逐渐变多,严格来说,是温瓷的话越来越多。 她会跟他提到温家,面色愁苦。 “薄言,你说我什么时候能做自己。真的好烦啊……”她叹着气,“你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也是有很多烦恼的,好不好!” 大小姐能有什么烦恼。 不过是一些伤春悲秋的小心事罢了。 *** 在加德的那一年过得很快,快到她的青睐还没结束。 薄言不止一次地为那天的到来做过心理建设,他已经从温瓷那得到的够多,所以就算哪天再像小狗一样被厌弃,也不会觉得吃亏。 可是,那一天却迟迟没有到来。 他不由地产生了不可触及的妄想。 当他的名字被公布在商学院推荐那一栏时,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不再是一无所有的丧家犬。起码推荐是真的,他逐渐走向光亮的未来好像也是真的。 如果再给他一点时间,或许可以离皎月更近一点。 再近一点。 那天晚上,躺在出租屋狭窄的小床上时,他破天荒地想到了将来。 想到属于两个人的将来。 *** 温瓷说,会和他去同一所学校。 也正是因为如此,薄言放弃了a大的保送,也不再准备高考。 未来一切在规划中逐渐明朗,他最终还是靠自己拿到了去商学院的推荐。 薄言当然知道旁人是怎么说他的。 说他是利欲熏心的小人,把温家当靠山走了许多捷径,包括成功去往沃顿。薄言并不反驳,因为最开始,他就是这样目的性强的人。 这无可指摘。 拿到推荐后,不管背地里别人怎么评论,面上依然写满了恭喜。 所有人的道喜不及她笑的那么一下,她难掩兴奋,眼睛里像有流光在闪烁:“我在布告栏里看到你名字了。” “嗯。多谢。” “谢我什么?”温瓷仰头。 风吹乱她的头发,薄言下意识碰了碰,弯唇:“谢我的tyche,带来的好运气。” 温瓷面色窘了好一会儿,低头:“什么时候有空,陪我去趟正济寺吧?” 正济寺在郊外,香火鼎盛。 薄言觉得好笑:“你信佛?” “以前不信。”温瓷说,“但是现在有点儿改观了。” 前往正济寺有一条漫长的石阶,旁边是索道,他们没坐索道,因为温瓷说要自己一步步爬上去,显得诚心诚意。 她体能没那么好,爬到一半开始出汗,喘气声音也急促起来。 薄言侧目看她:“我去叫人抬你上去?” “都说了自己上才心诚,我不!”温瓷指着山顶冒出的屡屡青烟,“菩萨在那看着呢,你不要坏我功德。” 说话一套又一套的,薄言微微扬起唇角。 他又问:“什么时候开始信的?” “就上次。”温瓷歪着脑袋想了想,“没看到流星没许到愿,所以上次来正济寺的时候我就顺道帮你求了一签。你看,这不是申上沃顿了么!所以你得来还愿。知道?” 少女鼻尖沁出汗珠,脸颊微粉,说话的样子还是倨傲,却与原先不一样了。 看着她,心口划过异样,薄言哦了声:“原来菩萨还管国外的offer?” “……tyche不显灵的时候还得靠菩萨。” 薄言笑笑:“好。” 他们上山的时候已经是轻装上阵。到最后,登上山顶之前,温瓷的水杯在他手里,外套搭在他臂弯上,连人都快挂到他身上去了。 远远看到庙宇,温瓷立马站直,衣襟都拉得一丝不苟。 浑身上下仿佛写了四个字,功德无量。 薄言没有信仰,如果求神拜佛有用,过去那些年他也不会过成那样。 但他还是耐心地陪着她,看她请香、点香、鞠躬、朝拜……看起来是熟门熟路。 最后那把燃得正旺的香火强行塞进了他手里,温瓷瞪着他:“发什么呆呢,还愿!” “怎么还?”薄言故意道。 温瓷顿了一下:“就……像我刚才那样。” 薄言双手合十,将香火举过头顶,学着她的样子拜了拜。 闭眼的间隙,他抽空问:“上次来你也许愿了吗?” “许了呀。”温瓷如实点头。 薄言又问:“还了?” “我的还没实现。”温瓷挠挠鼻尖,“所以先还你的。” “还能这样?” “能啊。”总觉得他这话说得阴阳怪气,温瓷心虚地补充道:“我觉得能。” 等把香插入香炉,薄言环视一圈,才发觉这柱是整个炉鼎里最粗壮、烟火气最足的。 发觉他探究的目光,温瓷心一横:“干嘛,谁规定拜菩萨不能走后门?” 薄言不说话。 她低声嘀咕:“越贵的才越灵验。” 炉鼎附近香火太旺,温瓷站得时间久了有点喘不上气。她边说边揪着薄言的衣摆,把他拉到菩提树下 。树影环绕,风一下就清凉起来。 温瓷舒适地眯起眼,“所以你刚刚有没有趁机再许一个愿?” “没有”两字刚到嘴边,薄言倏地打住,垂眼看她。 “有吧。”他改口。 毫无信仰的他在心里低声说,希望下一年,下下年,还能像现在这样。 “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吧是怎么回事?”温瓷不满地咬住下唇,本想套一套他口中的愿望,忽然听到树下有人正在解签。 “所谓正缘才有果,一生之中只有一次正缘,施主莫急……” 她拉着他偷偷道:“那我肯定是你的正缘,你看你现在运势多旺,说不定——” 解签的和尚又道:“正缘结为姻缘,才叫天造地设。” 温瓷:“——你就当我瞎说。” 薄言往树上一靠,看着温瓷没说话。 被他过分安静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温瓷道:“看我做什么?” “确实是瞎说。”薄言面色平静地说,“你的正缘最起码,得门当户对。” “……” 这下换成温瓷无语了。 她觉得自己叛逆期大概还没过,所以听到这个话心里格外烦躁。 这种烦躁连寺庙的钟声都无法缓解。 顺着那条石阶回到山脚,温瓷都没怎么开口。 安静了一路,直到快要分开,温瓷忽然出声:“我才不信那一套。” 她还在回应菩提树下,他说的门当户对那套说辞。 温瓷揪住他的衣摆,把脸闷进他怀里:“薄言,你大可以试试。” 你的正缘是不是我。 薄言不知道她说的试试指什么。 或者说他心里其实清楚的很,但主观地,不愿意去配合。 已经给自己做了那么久心理建设了,已经接受总有一天他们会分道扬镳的现实了,何必再给自己加上不切实际的妄想。 于是他没有回应。 坐上她家那辆私家车前,温瓷仍不死心:“你真没有话要跟我讲?” 薄言撇开视线,“没有。” “……行。” 那天之后,温瓷找他的频率一下子变少了。 旧爱 第56节 偶尔的那么几次找他,话也不多,眼神总是意味深长,好像在等着他说什么。 薄言如同以前一样,她来的时候陪陪她,她走的时候目送离开,没有任何逾矩。 只有他自己知道,温瓷对他说出“薄言,你是不是男人”的时候,他的手指攥得有多紧。 谁不想拥有天上的皎月? 只是他没有资格,痴人说梦。 薄言坐在狭窄的出租屋里,自以为心很静。 直到嗡的一声,手机传来震动。 他看到光线昏暗的屏幕上,她发来的新消息。 ——薄言,还要不要一起去宾夕法尼亚了? ——周末我们见面吧。 温瓷贴着骄纵大小姐的标签,却很不会威胁人。 隔着屏幕,薄言都能想象到她说这句话的样子。骄傲的,颐指气使的,但还有一丁点儿委屈。好像小朋友吵嘴——你再不坦诚,我就不和你玩了啊。 上秒还无限低落的情绪被一股浪潮冲上巅峰。 他回了一个字:好。 周末,他们约在第一次说话的那间咖啡馆。 薄言到的要早一些,他提前点好了她喜欢的咖啡,还有一小块切片蛋糕,自己则是一杯平平无奇的柠檬水。 窗外是街头,人影来去匆匆,只有咖啡馆的时间是慢下来的,仿佛不在流动。他坐在那好久,一动不动,期间服务生往这里看了好几眼。 温瓷姗姗来迟了半个多小时,看到他远远扬起手。 不知为什么,薄言觉得她嘴角的笑看起来有些僵硬。 温瓷穿过过道,在他对面坐下,抿了一小口咖啡:“我路上堵车了。” “嗯。”薄言并不在乎。 “你那个……”温瓷犹豫着开口,“去美国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 薄言抬眸看她:“需要准备什么?” “其实也没什么。”温瓷扯扯嘴角笑起来,语气调整得比刚开口时要松快许多,“准备好你自己就够啦!” 她明明笑得很勉强。 如果是别人或许看不出,但薄言觉得自己不会看错。毕竟她的每个微表情都在他心里留下过印象。 于是他问:“你是在担心那笔学费吗?” “……啊?”温瓷心不在焉,“嗯吧。” “不用担心。”他说,“我攒够了。剩下的可以继续勤工俭学。” 温瓷的担心似乎不止这么一点,她听完没什么反应。 半晌,牛头不对马嘴地说:“薄言,你喜欢跟我待在一起吗?” 薄言没猜透她的意思,缓慢出声:“嗯?” “我知道,别人奉承我、陪我玩都是因为我的家世。你呢?”她重新绷起脸,认真地说,“我以前喜欢话少的人,因为跟话少的人相处会更轻松,也不用担心他们把话再传出去。可是碰到你我就纳闷了,你的话也太少了!” 她抱怨道:“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你怎么想。你什么都不说,很难猜。” 少年的脸上露出一丝茫然,“你想知道什么?” “你跟我待在一起,是因为我的家世吗?”温瓷一字一句地问。 他们从不谈论这件事,因为无需摆在台面上,结果显而易见。 薄言从不自作聪明,所以他从一开始就没隐藏过自己。 于是更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问一个本就知晓答案的问题。 在这一刻,他格外坦诚,坦诚到好像话题中目的性那么强的人并不是自己。他可以对着她的眼睛轻而易举地说出那两个字:“是的。” 温瓷知道答案,但还是问:“最初是。现在也是吗?” 这一次他有了几秒的犹豫。 就这几秒,温瓷已经知晓答案。她唇角微扬,笑得很好看:“薄言,如果你再坦诚一点,我可能真的会喜欢上你。” 还不够坦诚吗? 唯一没对她坦诚的,可能就是喜欢她这件事吧。 作者有话说: 十年前没加油,沦落到十年后还在追老婆(叹气。 双更了啊!!!周末愉快啊!浅发一轮红包。 第43章 一梦 又一周的午后, 温瓷再次约他见面。 那次分开后她说的每句话都在心里不断循环播放,出门前,薄言折了回来。他自己也不明白, 是因为下午要去学校一趟,还是因为加德的校服是他衣橱里唯一一件与她看起来差距没那么远的衣服。 临出门前他换上校服里的白衬衫, 深色西装裤。 公交车颠簸着驶出城中村。 窗外低矮的自建房慢慢被抛向身后, 钢筋铁骨的高楼拔地而起。 白天那么亮的光线下,城市霓虹依然没有丝毫停歇。窗玻璃映出他的倒影,和车厢里频频往这里注目的探讨。 “那不是加德的校服吗?” “天呐, 真的!我还以为加德都是贵公子大小姐, 居然能在公交车上有幸看见。” “哪那么夸张?!不过他真的好好看啊,气质也好贵。” “可是……”声音被压得很低,“你注意看他的鞋,挺旧的了。” 薄言慢慢垂了下眸,在离加德最近的那一站下车。 今天的他, 什么都不在意。 温瓷和他差不多时间到达, 她从私家车上下来,还有专人替她打伞。她不在乎日光, 挥挥手, 那人就退回了车后方。 看到他,温瓷远远朝他点头。 她一路走到他身边,车却还停在原处没走。 薄言像在想心事, 等温瓷走到跟前才问:“一会是还有事吗?” “嗯, 有一点儿。”温瓷只这么说。 车子停在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地方, 本来可以找个地方坐下慢慢聊的, 薄言闻出了其他意味, 她应该没法久待。于是他便没有邀请。 那辆车就这么停着, 像一架黑色摄像机,观察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很快,他强迫自己忘记这个荒谬的想法。 “我今天……”薄言微顿,“要去教务,弄签证资料。你呢?” “办点私事,正好路过这边。”温瓷说,“突然想到有约你,就停下来看看。” 不对。 全都不对。 很早之前就约好的,为什么在她口中听到的却是顺道想起? 薄言隐隐觉得不舒服,又说不出源自哪里。 “温瓷。”他开口。 与此同时,听到温瓷也叫了他的名字:“薄言。” 两人均是一怔,薄言皱眉:“你先说。” 她的语气淡淡的:“薄言,你知道为什么当初我总关注你吗?” 她用的词是当初,也就是现下、或者将来,她可能已经不再关注了。 薄言抿了下唇:“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你,不是在加德,而是在一处公交车站。”温瓷说,“那天我出门是为了找一条被奶奶送走的德牧。他很聪明,很有个性,不大理人。不懂为什么,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我好像找到了。” 她说的话像绵密的针,每一句都很扎人。 在薄言听来,她其实就是在阐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最初注意你,只是因为你像我的狗。 “薄言。如果你多一点运气的话,应该会过的很不错。”温瓷说,“沃顿是个很好的选择。” 沃顿是,而我不是。 她好像很会照顾他此刻的感受,还特意多说一句:“你会过上想要的生活的。” 薄言动了动唇,声音低哑:“今天约我,就是为了说这些?” “是吧。我都说了坦诚一点会更好。”她笑,“所以在你之前,我也要对你更坦诚。现在我坦诚完了,你呢?本来打算说什么?” 他嗯了声,不答反问:“是碰到什么事了吗?” 他问,“所以心情不好?” 温瓷抿紧唇线,盯着他看了许久,才道:“你不是有事要去教务吗?那我先走了。” 她转身的动作只进行到一半,手腕被人牵住。 其实已经熟悉他掌心的温度了,温瓷还是一滞。她挣了一下,没挣脱。 他略带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温瓷,其实我……” “喜欢我吗?”温瓷垂着眼皮,盯着两人相握的手,冷声道:“薄言,是不是相处久了你已经开始忘了。” 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停留在他那双干净却已经发白的运动鞋上。 旧爱 第57节 “你也不想想我们之间的差距。” 这一刻的风似乎都停了,只有轻微蝉鸣还在提醒时间在流逝。 薄言目光黯淡,腰背却依然挺直:“这才是你真心想要说的话,对吗?” 温瓷将视线瞥向远处,“是吧。” “好。”他点点头,扣住她手腕的指节一根根放开,最后垂回身边。 “我有事,先走了。”温瓷握住手腕上那块仍然让她觉得发烫的皮肤。 他依然还是一个字:“好。” 那些岌岌可危的自尊心,好像在这一刻彻底垮了。 将他踩在泥土里狠狠践踏。 浑浑噩噩数天,明知总有一天会走到这样的结局,真到了这一天,薄言还是觉得窒息。 他甚至想,等她心情好了,说不定又会像从前那样笑着出现。 到那个时候,他或许该放下那些残破的自尊,就当这件事不曾发生。她需要的时候安静陪在身边,就够了。 他们还要一起去费城的,不是吗? 他去班级门口等她,她的位置是空的。班里的同学看到他很诧异,但议论声并没有减轻。 “你们知道吗,听说温瓷马上要去英国了。” “她不是准备去沃顿的吗?和那个谁……怎么换英国了?” “哪儿有那么多为什么,换就换了呗。当然选更好的,更适合自己的,沃顿算什么。” 寥寥数语像秋风扫落叶,把残存的梦全摧毁了。 到底是有多厌烦他,才会突然改变主意? 薄言在透亮的玻璃窗里看到自己的倒影,努力想要挺直的脊骨最终还是弯了下来。 他抬手。手背贴在眼皮上,感觉很烫。 那之后,薄言在昏暗的出租屋里枯坐了几宿。 期间他接到一通电话,来自邻市老家。这么多年唯一与他保持联系的只有那位时不时接济他的老奶奶。这次电话里不是老太太的声音,来自县城医院。 医院说老太太突发脑梗中风,人暂时脱离危险,但是还要交医疗费。 前些年,老太太的儿子儿媳就搬去大城市,就此断了联系。 于是照着通讯簿里最前面的打来,就是他的号码。 薄言问了地址,连夜赶回邻市。 那个晚上很闷热,他抵达医院时后背已经湿透。衣服黏在身上,混杂着大巴车的旧皮革和医院的消毒水,有股令人厌恶的味道。 整个晚上他都没什么情绪,跑上跑下交钱办手续,安排出院后的住处,面试护工。 等所有一切忙完,人快要麻木。 他站在atm机面前,把卡塞进去,跳出来的数字少得可怜。今晚之前,他还拥有两万多美元,那是他去沃顿需要的开支。 他和衣坐在医院的长廊里,仰头看着格外刺目的白炽灯。 那一刻忽然觉得,他本来就应该属于这里。什么加德,什么沃顿,什么即将踏入的美好未来,都是黄粱一梦。 回到加德后的第一件事,薄言去了教务。 距离高考还有几天,他说他要参加高考。 教务主任很吃惊:“沃顿的名额都下来了,怎么突然又要高考?” 薄言淡声说:“想试试,我在国内是什么水平。” “那肯定是顶尖水平嘛!”教务主任开着玩笑,“行了,回去上课吧。老师都告诉你你在哪一档了,不用来跟老师开玩笑。” 薄言几度坚持。 教务主任面露尴尬,许久,才支支吾吾地说:“哎呀,你就别管高考的事了。就你那个学籍啊,好像出了点问题……反正不是什么大事,就放心地等着去沃顿吧!” 之前没人说过他学籍有什么问题,如今距离高考只有几天,就算想解决也来不及了。 眼下,沃顿又成了他唯一的路。 薄言觉得自己很疲惫,花了一些时间才接受现实,而后低声:“我想……申请一下那边的助学基金。” 教务主任看他一眼。 薄言知道,这一眼里面有很多复杂的东西,但最多的是怜悯,还有一丁点因为即将增加手上工作量的烦躁。那点烦躁明明很少,但在他心里放到了无限大。 他几乎听到别人扯着嗓子对他大喊大叫,嗤之以鼻。 又是这个穷学生啊,又要搞助学基金啊,哎,麻烦,穷人就是烦。 走出教务处,薄言才觉得稀薄的空气回到了肺里。 他没有资格有情绪,因为未来的一切都在这里孤注一掷了。 数天之后,是高考过后的那个暑假。 加德有一场毕业典礼,为即将奔赴世界各地的富家子弟们庆祝。薄言知道自己格格不入,但还是出现在礼堂。属于温瓷的那个位置空着。 他垂了下眼,周围的嬉闹声仿佛隔着山高水远,听不真切。 而后一声锐利的口哨声穿过。 他听到有人用着夸张的笑和嗓音说:“哎?这不是学霸嘛?学霸怎么也来玩儿?” “学霸来找温瓷的吧?” “哎——找我们温大小姐啊,可是她没来诶!你不会不知道她在准备去英国,忙得过不来吧?也是,不知道也很正常,毕竟毕业了嘛,又不是一辈子都能抱温家的大腿~” “哈哈哈哈怎么说话呢你,对我们学霸客气点。我们学霸可是要称霸北美商学院的人,这么不客气,以后回国不得搞死你们啊。” 薄言没搭理他们,径直穿过礼堂。 室外阳光很灿烂,毫不吝啬地洒在他身上。他坐在台阶上等到典礼结束,汗水浸湿衬衣后背,也没看到有人姗姗来迟,傲慢地说:“不就是迟到了么,你这算什么表情。” 那天本也是助学基金即将确定的日子。 原定的下午两点去教务室,因为神思恍惚,薄言早到了一个多小时。 教务室大门紧闭,百叶帘也关着。 他刚想离开,忽然听到里边传来隐隐的谈话声。声音压得很低,但因为学校已经进入假期,在走廊也能听到一些。 里面在谈论沃顿留学的名额。 六七月的天,薄言站在铺满阳光的过道里,听得手指冰凉。 六百多万的拨款,换一个名额。 在这一刻没有绝望登顶,也没有歇斯底里。他居然觉得好笑,一无所有的他值六百万。 留在记忆里最深刻的那句话他至今还记得,寒门难出贵子。 他的自尊已经被折磨得所剩无几了,身姿也挺拔不起来。 像被大雪压断了的枯松,落入尘土还要被践踏入泥。 短短一年,薄言以为来到加德是未来的起点,却没想过离开时至暗才刚刚开始。 不愿意再面对一次对方怜悯的目光。 在第二天下午,他拨通教务处电话,用沙哑的声音说:“是,我不去了。” 作者有话说: 一首《梦醒时分》送给薄总。 第44章 贪心 这可能就是有钱人的游戏。 乐意让你入局的时候慷慨大方, 等到腻了,像对待垃圾一样随意踢到一边。 比起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一脚踢开而惶惶终日,这样如意料中一样的结局终于让那颗心坠了下来, 落在原本应该属于的位置。只不过,也有意料之外的难受。 薄言回到邻市, 辞退护工, 重新租了一间两室的屋子。 白天打各种各样的零工,晚上挑灯复读,还要照顾中了风的老人。 好在这次抢救及时, 不算太严重, 除了手脚不灵便、说话不清晰,好像也没什么额外的冲击了。看到他迅速瘦削下来,老奶奶握着他手,很心疼。 “怎么……不去上学?” “会上。”薄言拍拍那双苍老的手,“您放心。” 老太太含糊不清地说:“奶奶有钱。” 她所有的钱就是储蓄本上不到五位数的存款, 捏得皱巴巴的塞进薄言手里。他看了一眼, 嗓间苦涩:“嗯,我会好好上。” 第二年, 他考上国内最好的大学。 第四年, 他以最好的成绩保送北美top1读研。 读研的那段时间,薄言遇见了故人。 “你不是去沃顿了么?”庄思邈问,“所以, 是和那位大小姐分手了?” “没。”再次听到她的名字, 心里没再起波澜, 薄言淡声道, “没谈过。” 庄思邈似笑非笑地说:“哦, 那真是可惜。” “可惜什么?” 庄思邈说:“我们那时候打过一个赌。赌你们什么时候分道扬镳。” “那确实可惜。”薄言冷笑道, “这个赌局没法开。” 庄思邈和加德的其他同学不太一样,他很少提到过去那段时间,所以薄言与他相处得还算融洽。他们巧合地在一个研讨小组,跟着同一个教授干活。 因为家境优越,庄思邈不需要勤工俭学,他多余的时间就帮薄言弄弄资料,整理整理数据。而相应的,薄言会替他完成课题作业。 旧爱 第58节 当初在前后桌的时候关系并不亲近,到了异国他乡反倒走近了许多。 慢慢的,高中的事也会加入话题。 只有一个禁区,庄思邈很识相地不去触碰。 直到那天,庄思邈得知家里出了事。 他匆忙回国,一个多月后回来又是酩酊大醉。 薄言去他家送课题资料的时候发现他,把人从浴室捞了出来。 跟落水狗似的,浑身湿透,吐了一地。 难闻的气味钻满了卫生间。他没来由地想起多年前混合在自己身上,大巴车和医院消毒水复杂的气味。在他印象里,这种味道象征贫穷,是他最想摆脱的味道。 胃里一阵抽搐,薄言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人拖了出来。 庄思邈四仰八叉躺在地板上,下颌青灰,眼睛却滴血般的红。 他呜呜咽咽,努力睁眼想看清来人。待到看清,才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爬起来,双手死死拽住薄言的领口。 在混浊的气息里,庄思邈咬牙切齿地说:“薄言,我知道……我知道你也恨温家。” 薄言垂着眼,面无表情。但他知道颤动的长睫出卖了他的心思。 庄思邈手上越来越用力,指甲几乎掐进他脖子里。 半晌,他恶狠狠地说:“怎么样,合作吧。” 这几个字在烂醉的人嘴里格外清晰。 薄言拍掉他的手,慢慢支起身,居高临下看了庄思邈很久。他扯了下嘴角:“说说,你有什么计划?” *** 计划很简单,他们有足够的能力,只要攒足足够的资本,就能引诱温家入局。 拥有一百的时候,会想如果拥有一万就好了。 拥有一万,会想如果变成一百万,那真是高枕无忧。 拥有一百万,心里继续想着的是一千万,一个亿,十个亿…… 没有人能挡住利益的诱惑。 如果有,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利益不够丰厚,不足以撼动人心。 这件事多次得到证实。 一条金矿变两条时,温瓷也停下过脚步。 倘若一条航线变两条三条呢,谁又不会动心? 数年前的预案一步步走上正轨。 为此,他们不断完善,把那个饵做的无比漂亮,哄骗温氏集团进入这轮投资。 所有引他们入局的回报,都是这些年押上全部身家得到的。 比起多年前在学校之间做出选择,这才是真正的孤注一掷。 从回国的那一刻起,就停不下来了。 四月中旬的某天,温瓷在家族群里看到章合泰斥巨资拿下南美航线的消息。 距离现在已经半个多月过去。 唯一能推断的是投资顺利,回报可观。所以他能一点不心疼、这么迅速地预先拿出一笔资金,对南美航线下手。 群里最新的消息,还是在对这条新航线进行展望。 不过好景不长,五月对他们并不友好。 除了庄思邈这件事,温瓷得到的另一个消息是因为南美调整了外贸政策,短期内,最起码是未来三年内,这条航线将血本无归。 政策调整很突然,谁都没有料到。所以不可能责问任何提出要买这条航线的人。 劳伦斯把这条航线卖出,不知道是提前知道了什么,还是恰好躲过。 总之占了幸运的那头。 也正是因为这个消息,最近群里鸦雀无声。 章合泰的高谈阔论也不发表了。 如果一定要选一件事安慰一下,那应该就是最近的投资还算顺利。不至于让他背上足以让老太太斥责的锅。 但其实,最近同样因为投资,章合泰已经隐晦地发了好大一通火。 他把庄思邈单独叫到办公室,指着其中某行数字:“这怎么回事?这个月的收益率你让我怎么拿去股东会给股东们看?” “章总,最近国际市场变动比较大。航线的事你也听说了,受此影响有起伏很正常。”庄思邈客客气气地回道。 “不提航线还好。”章合泰冷哼出声,“你看看航线弄成那样,我还没说呢!不管用什么办法,这件事一定,务必,在结束前把回报率提上来。” 庄思邈温顺点头:“我会尽力想办法。” 因为投标航线的钱是预支的,如今又摆明了已经血亏,章合泰急着要把亏空的钱补回来,语气也比平时着急:“薄言签的那份合同你知道吧?小庄,现在我们是同舟共济。” “是,我知道。”庄思邈眼皮低垂,“就是因为知道我们都搭一条船,所以在这期投资报告拿到手之后我们第一时间就给您看了。老太太都不知道,股东当然都不会知道。” “你什么意思?”章合泰挑眉。 “我只是觉得我们总是要把成绩做漂亮的。没必要把不漂亮的拿出去让他们指责。您说对吗?” 话是说到章合泰心坎里去了。 他踌躇片刻:“如果股东主动提出要看这期投资报告呢?” “您能拖则拖,实在不行……”庄思邈提议说,“那笔本应该有的月息我以私人身份帮您填上,先把眼前的事圆过去。不过下个月我就真没办法了。” 这样的事闻所未闻,饶是章合泰也感到不可思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您都说了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了。当然是有十足的把握在这期结束前能回本才这么干啊。”庄思邈露出为难的笑,“即便是这一个月的月息都要我的命了。我的身家性命可都在您这。” 章合泰放心不少,又问:“你预计要多久能回本?” “按照第一期那个速度,应该三个月吧。” “不行,太慢。” 庄思邈实在没办法:“这已经是我能操作的本金基础上,最快的速度了。” 章合泰略一沉吟:“如果我加码呢?” “要看您加多少。” 加码势必要再次动用到集团的钱。 章合泰还是犹豫,当天只和庄思邈说,“等我考虑几天。” 这段时间家里繁杂的事情多,本家的弟弟又沾上赌债,家里老母亲恨不能跪下来求他帮帮弟弟。 另一边更是时不时在他耳边吹风,上一条消息还是昨天。 ——儿子新谈的那个女朋友家世很好,但好像看不上咱们公司的规模。你总要替儿子的未来多考虑考虑,他也不能一辈子都当私生子吧? ——老公,这个世界上跟着你姓章的可只有这么一个儿子。 ——那个温小姐早就被家里的老太太洗了脑,她们才是一条线上的,所以才总是同你不亲近。我都替你寒心。一样是儿女,你在儿子眼里就是最好的父亲。 ——你替他们家风里来雨里去这么多年,到头来还得防着老的小的,多不值啊! 这辈子就这么一个情儿也不是没道理。 她说的每句话都在章合泰的心上,软的硬的句句在理。 反正投资的盈亏先由女婿的那份协议兜底,章合泰胆子又大起来。 他抽调出集团的流动资金,拨通庄思邈的电话。 “小庄,来这一趟。我想好了,再给你这场投资加把火。” 庄思邈自然乐意。 电话挂断,他朝坐在不远处的薄言打了个响指。 “怎么样,够贪吧?” 因为彻夜做方案,薄言仰靠在沙发里闭目养神,闻言眉头都没皱一下。 但庄思邈知道他听见了,兀自道:“你那边呢?温大小姐那准备什么时候收网?” 窗外是入夏后特有的雷暴天气。 雨水无情地冲刷着高层的玻璃墙,噼里啪啦砸个不停。 庄思邈说完,听了好一会儿雨水的独奏,才听到沙发那有了动静。薄言解下手表抛在茶几上,金属碰玻璃,哐得一声脆响。 他在这声响后懒洋洋抬起眼皮,朝庄思邈望了过来。 眼底安静,阴沉,和窗外的天气异曲同工。 “我说过,温瓷的事你最好别碰。” 作者有话说: 薄言:我老婆我自己都舍不得搞(?) 温瓷:你换个文明点的词。 第45章 试探 在喻淮安跟她说过庄思邈的事之后, 温瓷想过,眼前的一切——那么早就物色好的海氏,会不会是早就为她编织好的、漂亮的网。 她不敢确定。 即便深知自己不是唯一的目的, 温瓷也依然迫切地想知道,如果用自己去赌的话, 赢面能有多少。仿佛这一刻, 只要她知道自己在薄言心里那杆天平上仍然占据最重要的地位,就会原谅一切。 但这样荒谬的想法也仅仅只是一瞬。 过去这么久,她早就学会隐藏情绪了。 旧爱 第59节 想了一会, 看到时针指向九, 温瓷收拾好心情,像往常那样给他打去电话。 另一边,薄言如愿接到视频。 只要有空,温瓷都会在这个点跟他通话,有时候是她打来, 有时候是自己拨过去。已经成了习惯使然。 薄言接通, 看到温瓷已经卸了妆、却仍然无懈可击的素颜。 接通过后十几秒,她才把注意力挪过来, 长睫慢慢下阖:“还在公司?” “嗯。”薄言看着她, 在长时间的勾心斗角之后,忽然觉得开始想念,“准备休息了?” 薄言很少会产生思念这种无用的情绪, 所以当这个念头出来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皱了眉。 正好被温瓷抓到, 她微微后仰, 把距离拉远了看向屏幕:“什么表情?” “想你的表情。”薄言不动声色地说。 温瓷有一瞬愕然, 随即笑起来:“你还真是坦诚。” 她问了问近期的安排, 忽然说:“我们多久没见了?” “两个月十七天。”他答。 这副数着日子过的模样实在不像他。 温瓷原本打算随便看点东西调整心情的, 正好看到喻淮安那边发过来、关于庄思邈的详细资料。眼皮子底下还在怀疑,面上却必须保持平日里相处的模样。她不由地觉得分开的这段时间,两人距离陡然被拉远好多。 终于看完,温瓷关上邮件开始查阅最近的航班,“你最近忙吗?” “还好。” “还好?所以没时间回家,天天住公司?” “不至于天天。忙的话就不回去了。” 温瓷又问:“奶奶在家提起我吗?” 薄言点头:“会提。” “薄言,抽个时间吧。”温瓷选定周末,定好航班,而后神色淡然地说:“叫上庄思邈一起,吃个饭吧。” 薄言动作一滞,很快答应:“好。” *** 庄思邈对她的敌意很明显,温瓷不会没事邀请他吃饭。 转达完她的意思,庄思邈怔愣:“她知道什么了?” 薄言神色淡定:“不像。” “也是。”庄思邈略一思忖,“连章合泰那个老狐狸都没发现不对,她从来不管集团事务的,不应该会知道。她还说别的了吗?” “没说。”薄言觉得好笑,“你这么怕的话,不如不去?” 庄思邈不服:“我怕什么?怎么,就不能当高中同学聚餐?” 薄言瞥他一眼,语气冰凉地说:“你最好是这么想。” 饭局就定在这个周末。 温瓷提前让小吴订好了餐厅。周日上午飞机抵达,直奔餐厅。 与她同时赶到的还有王可和陆诏。 被庄思邈猜中了,温瓷攒的就是高中同学的局。 虽然饭局师出有名,但还是哪都透露出怪异。 温瓷不是那种会平白无故和高中同学叙旧的人,就算是,只要有意愿,她那个圈子里的人跑得比谁都快,轮不到和自己叙旧。 庄思邈坐在饭桌上,心怀鬼胎。 很快,薄言去餐厅门口接了温瓷进来。 虽然还有两张半生不熟的面孔,但一行人进来的时候,只有走在最前面的男女最养眼。薄言万年不变的正装,温瓷倒是穿了条很温柔的连衣裙,两人走在一起格外登对,想不注意都难。 庄思邈收起欣赏的心思,不咸不淡打了个招呼。 温瓷紧挨着薄言坐在靠窗。 在外面时不觉得,看到他的那一瞬间,忽然连他身上的冷松味都觉得想念。 这间米其林日料是王可推荐的。 王可来的次数频繁,很熟络地叫来主厨点单。 点菜的间隙,温瓷就安静地坐着,轻描淡写给陆诏递个眼神。陆诏心领神会,同坐在对面的庄思邈解释这次聚会的目的。 “加德校庆?” 陆诏说的在庄思邈意料之外,仔细想想又情有可原。 他们这几个都是毕业于加德,如今都算混成了行业顶尖,作为那一届的荣誉校友参加校庆一点也不奇怪。遥想那一年在加德,他还是个不起眼的小人物。 庄思邈扯了下嘴角,心情复杂。 “邀请函还没正式拿到手,之前的老校董跟瓷儿提过那么几句,麻烦她提前跟你们打好招呼。”陆诏懒洋洋地说,“打个招呼就罢了,还要搭上这顿饭。” 那边王可点完单,讽刺道:“你抠不抠啊……又不是你请客。” 陆诏反讽回去:“好像也不是你吧?” “不是怎么了?”王可眨眨眼,“我最好姐们的老公请吃饭,我蹭一下过分吗?” 原本是温瓷攒的局,听罢莞尔:“原来是薄总请客。” 平白无故被推到买单的位置,薄言毫不意外,只捏了下她的手指:“嗯。” 整个包间里,看起来他们倒像是一伙的,只有庄思邈格格不入。 庄思邈显然忘了自己曾经也是家境优渥的一员,心里一边冷嗤,嘴上却说:“不说我都快忘了,加德有温氏那么多的捐赠,有什么消息肯定是温小姐最快拿到手。我们那时候还说加德就是温家的私人学堂嘛!” 这句话说完,庄思邈下意识去看薄言。 薄言这些年早就练就了一身喜怒不形于色的功夫,表情淡淡的,仿佛事不关己。 庄思邈觉得无趣,但他已经点到为止了,不再发言。 期间王可又说了几件以前在学校时的旧事。 桩桩件件都与他们有关,却又很好地避开了敏感话题。 这些人精起来谁也比不上。 说到好笑的地方连薄言都会偶尔弯一下唇。 坐在他旁边,温瓷有那么几个瞬间竟然觉得他们好像从没分开过那十年,就那么好好地从高中走到了现在,顺其自然地谈恋爱,顺其自然地结婚。 时不时约一下旧时好友,可以毫无顾忌地聊从前。 但目光回到王可身上,温瓷还是能看出一点刻意措辞的痕迹。 毕竟她对王可那么了解。 心情黯然几分,温瓷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从包间出来,温瓷叫来服务生。 “今天新到了什么食材?” “温小姐,蓝鳍金枪鱼和海胆都是刚刚空运到的,您要过目吗?” “我看不了这些还没处理的东西。”她偏开头,“你去包间里找位男士吧。” 去了一趟洗手间再回来,温瓷瞥了一眼,果然是庄思邈在确认食材。 陆诏从来不高兴做这种事,每次都和王可互相推辞。至于庄思邈和薄言,庄思邈的座位离门最近,他出来的可能性最大。 温瓷出现在他身后,表现出感兴趣的样子:“庄先生也很喜欢吃海胆?” 庄思邈见是她,态度一般:“我一向不喜欢带刺的东西。” “是吗?”温瓷笑笑,“那看来生意也谈不成了。” 没想过温瓷会私底下和他谈生意,庄思邈问:“什么生意和eddie谈不成?” 他心里的想法逐渐清晰,原来眼下才是这场同学会的真实目的。 “有笔额外的资金,想在你那做点投资。”温瓷缓声说,“可是薄言不同意。” 庄思邈产生点兴趣:“eddie怎么说?” “他说大可以做点风险没那么高的……”温瓷看着他,“你手里的真跟他说的一样,风险那么高?” “那要看怎么理解了。”庄思邈笑,“高风险对应的也是高收益。” “我和你理解的倒是差不多。不过他不同意,就算了。” 两人又聊了几句,看完食材回包间的路上,庄思邈突然问:“温小姐准备投多少?” 温瓷伸出两个手指。 庄思邈猜测:“20 million?” 温瓷看他一眼,不动声色地说:“加个0。” “wow!”庄思邈意味深长,“不愧是温小姐。” 话说完,正好回到包间。 温瓷刚坐下,手就被人握住了。 她侧头,看到薄言状似不经意地问:“聊什么了?这么久。” “聊聊他跟我什么仇什么怨。”温瓷放低声,用气音道,“怎么次次见着我都这么冷嘲热讽的,好歹今天我还特意请他吃了饭。” 薄言用温毛巾替她擦拭手心,又问:“聊开了?” “没。”温瓷脾气渐长,“懒得伺候。” 这顿饭吃完,等薄言去买单的时候,温瓷堂而皇之地隔着桌子喊住庄思邈:“怎么样,庄总觉得能不能投?” “只要你愿意,当然可以。” 王可和陆诏早就等在这里:“多一个不多,什么投资带上我俩呗~” 旧爱 第60节 “嘴巴牢一点啊。”温瓷顺势演道,“这可是背着薄总的私房钱。” “我肯定不说。”王可看看陆诏。 陆诏马上道:“我的嘴一样牢靠。” 两人说完去看庄思邈,庄思邈心领神会,“客户隐私,当然不会向外透露。” 四人达成默契。 饭后温瓷没让司机来接,顺势坐进薄言车里。他车里没放任何熏香,只有淡淡的皮革味。小别胜新婚,温瓷原本是打算和他聊会儿天的,不过这会儿车流很堵,手机又有新消息进来。她索性窝在座椅里看起手机。 王可给她发信息:安全? 温瓷:11111 一看到这排数字,王可才继续发:我和陆诏演得像不? 事前,王可和陆诏只知道要陪她演这出戏,并不知道她到底要弄什么。 不找薄言非得绕个弯子找庄思邈的投资,听起来有点意思。 更何况,投资的这笔钱只是在她和陆诏的卡上过一下,实际出资人依然是温瓷。也就是明面上看着像是三人一起,其实背后只有温瓷一个人承担风险。 王可先前问过,为什么要在明面上带上他俩。 温瓷当时只说是为了看起来更有诚意,真一点。 王可又问:既然风险这么高,你还试探庄思邈干什么? 温瓷:你以为我在试庄思邈? 王可:难不成是薄言??? 温瓷没回,王可哒哒哒打字道:你和薄总又要玩什么新鲜的? 温瓷:投石问路,看看他们内部有没有那么团结。 王可想了想,照理说这笔钱只要经过至圣,薄言一定会知道。庄思邈要是真替她隐瞒薄言,那说明他们之间也没那么知无不言。 更重要的是,想要薄言不知道,庄思邈一定会用私人手段处理这笔投资。 但花那么多钱用来试探,未免也太大手笔了吧。 王可:要是他给你黑了呢? 温瓷:无所谓。 试探是其一,实质上她在等的就是庄思邈处理这笔钱的手段。 明面上的投资难找差错,暗地里的总能揪出点东西来。温瓷不信短短数年他能攒到如此身家,手里是干干净净的。 那笔钱大不了就当对多年前人命官司的一个补偿。 想到此事,温瓷兴致淡了几分。 她把手机扔回包里,揉了揉眉心。 大概是看到她的动作,薄言问:“很累?” “是啊……”温瓷懒懒地说,“我们直接回家?” “不然你想去哪?”薄言不怎么高兴。 “也可以去公司啊。”温瓷说。 “一回来先见庄思邈,再去公司。坐在车里也只是玩手机。”薄言语气平静,神色倒显出几分不满,“温瓷,你现在这副样子像极了当初不告而别要去英国。” 作者有话说: 温瓷:我没有啊,我不是。高中生才玩遁。 第46章 流年 他们之间提起往事就容易冷战。 温瓷下意识面色微僵, 不过很快反应过来,这次是他先提的。于是她侧目,观察起他的表情来——注意力几乎都放在拥堵的车道上, 神情与平时无异。 她稍稍放心,试探着说:“我就是玩会手机……要给我扣这么一顶帽子?” “当时你也只是几天没来上学而已。” 他把而已两字咬的极重, 有种咬牙切齿的意味。 温瓷到底心虚:“我错了。” 吱得一声, 一记急刹车。 温瓷扶住车框才勉强坐稳,她诧异地往外看:“怎么回事?” 路上除了拥堵一些,并没有任何祸事发生。倒是因为他们疾停, 后面的车开始滴滴滴地催促起来。 薄言深吸一口气, 重新踩动油门。 良久,才若有所思地敲打了下方向盘:“刚才好像,是你第一次道歉。” “……” 不知道为什么,温瓷听完更觉得不是滋味。就好像他曾经所有的苦难放在面前,只需要有人跟他说一句抱歉, 就能和解似的, 格外可怜。 温瓷受不了这个,低声唤他:“薄言, 我真错了。” *** 温瓷回香樟豪邸住下, 暂时不打算回海氏。 好些日子没回来,她不喜欢和薄言之间忽然产生的距离感。即便温瓷知道,这种距离是来自于她知晓庄思邈的事之后而存在的芥蒂。 一直待到加德校庆。 章合泰那边一大早就给她打电话提醒, 说不要拂了老校董的面子。 温瓷自然没忘。她今天要上台发言, 为此还特意叫私人团队给她弄了个显年轻的造型, 毕竟女人最希望留下的传说是 ——哇, 十年前那届的学姐一点都没老啊! 相对来说, 男人就没什么意思了。 一面想着没意思, 一面上了车还是习惯性把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他不知道是吃了什么长生不老的药,这些年除了更显成熟男人的斯文俊朗,没再平添什么别的。明明今早起来,温瓷才发现自己用金子保养的眼角多了一小道很浅的细纹。 待碰到他指腹上的茧时,温瓷又想,算了,岁月带给他的磋磨也够多了。 她总是在矛盾,尤其是碰到他的事。 因为被她霸占了手指,薄言没办法工作。 他关上平板,与她四目相对:“紧张?” “领个荣誉校友的奖而已,有什么可紧张的。”言语间流露的矜贵一如既往,温瓷忽然觉得自己过于倨傲,于是放缓声音,“你呢?听说你要给一群小朋友做演讲。” “嗯,托你的福。”薄言心平气和地说。 托她的福,老校董想起这位总是霸占年级第一的全科满分学霸。 非要他上去讲两句。 真要说起来,当年他的学籍也只是短暂地转过来了一年不到,和加德没有缘分,只有不堪回首。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当你站在高处俯瞰时,那些曾经看不起你的,会选择性忘了那些不愉快,然后想尽办法再续前缘。 薄言没有推辞。 他还记得刚回国时,连远远看到温瓷都会忍不住失态,而相处的时间越久,他就越好地控制了自己的情绪。 对旧事也是一样,逃避可耻且没有用。 他对自己向来心狠,不介意脱敏治疗。 车子停在礼堂门口,老校董亲自出来迎接。 礼堂前是一片喷泉和绿荫草地,到处都是打扮得光鲜亮丽的校友。 发现温瓷光临,好些已经不联系的同学都纷纷侧目,想凑上前打个招呼刷点存在感。碍于校董在与他们谈话,一时不好接近。 从下车起温瓷就自然地挽住薄言的胳膊,那样亲密的夫妻关系倒是让一众校友惊愕。 她几乎能从那一张张翕动的嘴唇猜出他们讨论的内容。 “温瓷,和薄言?” “他们怎么还在一起?!” “你不知道?他们结婚了啊!” 而实际上,除了吃惊的,还有一些心有不安的。 “你知道那个好长一段时间没声音的孙浩吗?听说就是在温瓷的单身派对上说了不好听的话,先是莫名其妙被撤了几支投资,再是被踢出温氏集团的合作名单。再再后来流年不利,两条腿先后断了,前段时间我看到他走路还跛呢!” “嘶……我也听说薄大学霸,哦不是,现在该叫薄总了。我也听说他在海外市场玩得滴溜儿转。还真给咱说中了,人家现在真是呼风唤雨回国了。” “早不都说过,叫你们一个个嘴巴不要漏风。知道怕了?” “薄言记性应该不会那么好吧?都十年了……我们当时也没说什么……太过分的吧?” 一早就猜到来参加校庆会见到什么样的嘴脸,温瓷见怪不怪。 趁着和老校董说话的间隙瞥一眼身侧,能看到薄言嘴边停留着礼貌疏离的笑,看来他同样无所谓别人的议论。 她回过神,正好听到老校董在说学校提前三天摆出了今日演讲人的履历和海报。 布告栏里三层外三层,被围得那叫一个水泄不通。 老校董乐呵呵地说:“我倒是真记不起上学那会儿的情况了,你也这么受欢迎?” 薄言未说话,温瓷抢先一步答道:“您记性确实变差了,那会儿受欢迎的可是我。” 过去并不开心的回忆被她轻松化解。 几句之后,王可他们也到了,远远朝她颔首。 温瓷问了问今天的行程安排,才松开手,问薄言:“你先去?” 演讲放在一开始,而授奖仪式要到最后。这会儿他该提前进去准备。 “你不进去?”薄言反问。 旧爱 第61节 “我等王可一起。”温瓷学他在车里的玩笑:“薄总不会紧张吧?” 薄言看她一眼:“不至于。” 嘴上说着要等王可,薄言进去的时候,温瓷的注意力却全放在了礼堂里。 在约莫几十秒之后,她听到礼堂爆发出一阵海浪般的尖叫,女生的声音穿透能力强,惹得在草坪上拍照的校友纷纷驻足。 此时王可一行人刚好走到她身边。 王可唏嘘:“现在的小姑娘可比咱们那会儿疯狂。” “是吗?”温瓷笑笑,想起曾经在学校里几乎日日都能听到谁同薄言表白了这样的新闻。 一眨眼,竟已经过去这么久。 想起早起照镜子时的不顺,温瓷认真地问:“在我之前,都有谁追过薄言?” 王可面色复杂地看着她,“……那可多了去了。” 温瓷这问题问得纯属一时兴起,她自己没太放在心上。 没想到进了礼堂,在嘉宾席入座没多久,王可忽然指着斜后方一人说:“看到那个带爱马仕丝巾的了吗?” “嗯?”温瓷不解。 “你刚不是问谁追过薄言么,在你之前她追得最凶。” 温瓷对这号人物完全没印象。 因为在她记忆里,就是前赴后继一大堆人跟薄言表白过,但从没听说谁跟他走得近过。 她是开衫阔斧的第一个。 顺着王可的指认望过去,温瓷依然没从记忆里挖出相关回忆。 坐在爱马仕丝巾身边的那个人倒是有点眼熟。 “你在看她未婚夫?”王可低声说,“眼熟?” 温瓷点头:“对。” “一开始开派对的时候我叫过他几次,不过他这个人有点浮,屁大点事都喜欢吹。后来就不叫了。哦对,他跟我们也是一届的,我记得那时候他逢人就说自己在沃顿上学。”王可语气带笑,“只不过走后门去的,没能毕业。” 温瓷很快失去兴趣,回过头直视前方。 副舞台灯光渐暗,几盏射灯都集中到了演讲台。 男人低缓的嗓音从环绕式的礼堂音响里传了出来:“各位来宾,各位同学……” 底下尖叫声连成海浪。 看吧,优秀的人到哪都受欢迎。 本想认真地听他做演讲,无奈斜后方那两人在这种不合适的场合下开始聊起了天。 男的满嘴不服气:“我看是校领导老眼昏花了才找他做开场演讲,当年上学的时候我不比他优秀多了。你知道吗?那时候全校唯一一个去沃顿的名额可是我的。” “得了吧你。”女的说,“说的好像我不在学校一样。明明一开始是他的呀,公告栏都出来了,谁知道最后他不去,会落在你头上。” “你怎么说的好像是我捡了他的垃圾一样?” 温瓷在心里附和:确实如此。 王可同样听得真切,拍拍她的手背:我也觉得是。 “算了,你不懂。”男的啧啧出声,“现在这个时代,是有权有势的人的时代。” 女的敷衍点头:“啊对对对,你说的对。” 可能态度过于敷衍,伤了男人的自尊。男的不爽道:“当初就我爸一句话,他那个名额就算公告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伸个小指头就落我头上了?什么他不去才轮到我,明明是我爸想让我去,所以他没去成。懂?” “你这话可不能瞎说。” 男的骄傲出声:“不信你问我爸去!” 温瓷手上动作一僵,蓦然听到—— “你也不打听打听当年加德姓什么。” “姓温啊,和你有什么关系?” “那怎么没关系了?我爸和章总可是多年好朋友,名额还是章总替我要来的呢!” 台上发言接近尾声,礼堂里掌声一波接一波仍未停歇。 温瓷在铺天盖地的噼啪声中听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情绪山崩海啸地涌了过来,她难以置信地起身,周遭忽得一静,所有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全场唯二站着的两人,除了她,还有台上的薄言。 他们相距不远,四目相对。 薄言在她眼里看到许多复杂的情绪,他不知道她突然起身的原因,只是越过人群安静地看着她,目光坚定且温柔。 许久,在众人的屏息等待中,温瓷按捺住心中烦乱,抬起手。 啪啪啪—— 清脆的掌声在礼堂回荡,先是熟悉的人跟着鼓起掌,而后整个礼堂,响起更嘈杂、更纷乱、更鼓舞人心的拍手声。 看起来像是夫妻间的小乐趣。 但只有温瓷自己知道,此时此刻,礼堂有多喧嚣,她心里亦如是。 作者有话说: 昨天发烧了,烧到39.7…… 最亏的是没有阳。 第47章 威胁 等温瓷领完荣誉校友的勋章, 他们俩才有机会坐到一起。 台上的授章仪式尚未结束,薄言坐下后很轻易发现了温瓷的不对劲。 他知道她在公开场合通常是循规蹈矩的那个温瓷,带头鼓掌的举动实在不像是她。此刻两人并肩而坐, 他也只是目视前方,佯装随意地提起:“刚才怎么了?” “好久没听到你演讲了, 感觉很奇妙。”温瓷已然调整好心情, 轻声道。 “奇妙?”薄言问。 “是啊,上次是十年前吗?”温瓷喃喃,“周一晨会上吧。” 知道要参加加德校庆, 就肯定避免不了过去的话题。 但她这么直接, 很是罕见。 薄言探究的目光望过去,听到她再度开口:“之前没想过,我们居然能有机会心平气和地坐在一起参加校庆。” 隐隐觉得话题的严重性正在升级。 果然,她的下一句:“我还以为那时候,你恨死我了。” “我……”薄言动了动唇, 嗓音干涩, “没那么记仇吧。” 谈话中的两人表情还算正常,在旁边听墙角的王可快要炸了。 今天她可是准备开开心心参加校庆, 往这一坐就万事大吉的, 压根不想参与这些秘辛交涉。 他们这个圈子可以知道得多,但最忌讳在正主面前知道。 以后万一有点风吹草动泄露出去,第一个要怀疑的就是在场的人。 这会儿王可想转头刀死那个自大男的心都有。 看温瓷的表现, 她一定不知道章总暗中操作, 把名额转赠给了别人。 甚至在这之前, 她瞒着家里交换去费城, 看到那个自大的猪头顶着加德那届唯一的名额在沃顿上学时, 还以为薄言不去才给了别人的机会。 现实与之完全相反。 连王可都不知道该维持镇定, 更别提温瓷了。 可是此时的她那么安静,好像已经从情绪中走了出来。 王可偷偷瞄她,发现在薄言看不到的那一面,她的指甲几乎要掐破掌心。 快速一瞥看到的殷红,不知道是指甲原本的色彩,还是刺破了皮。 温瓷好像执着于想知道答案。 又问:“你明明是个挺记仇的人。还是单单对我不记仇?” 薄言没答:“怎么今天问题这么多?” “故地重游,感想比较多吧。”温瓷淡淡道。 第二次没得到答案,温瓷不再深问。 其实她是想问得更尖锐的,比如……你有没有恨过我之类。话到嘴边临时变得委婉许多。 拿起手里那枚校友勋章,温瓷轻轻抚摸上边的纹路。 校徽是两个人并肩而行的象形字,她借着礼堂的灯光看了半晌。在授奖仪式结束的那一刻,全场雷鸣般的掌声响起时,她低喃: “薄言,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能选择的话,我有可能是跟你站在一起的。” *** 校庆典礼后,温瓷靠在贵宾通道等人。 远远看到她等的人过来,她快速在手机上打完“去下洗手间,门口等我”,发送。 几秒后,她伸腿挡住来人去路。 “介意聊一聊吗?” 温瓷今天看起来和学生时代很像,很元气的浅橘色长裙满满都是少女气息,挂脖式的设计又凸显出性感。 即便不是故意挡人,也足够挡下来人的路。 很多年不见,但温氏集团经常上报,温瓷也会出现在各种场合,圈子里很少有人不认识她。 旧爱 第62节 到典礼快结束,看到薄言从后台过来,讲八卦的那两人才发现原来他们就坐在话题人物的斜后方。 男的虽然内心暗暗后悔,面上却依然嘴硬。 看到温瓷在这堵路,那位未婚妻女士倒不显得惊讶,反而暗自庆幸,用高跟鞋鞋尖踢了男的一脚,“去啊,温小姐肯定找的是你。” “我们又没什么交集……” 男的低声抱怨完,立马改了副嘴脸,“温小姐,什么事儿劳您大架。” 眼看那位未婚妻女士脸上的轻蔑越发明显。 温瓷见状柔和一笑:“怕听错了,想跟你确认点事。” 温瓷早就叫王可帮忙找到一间空余的休息室。 这种陈年旧事,知情人又只有章合泰、学校董事和当事人那么几个,这件事里大多又都是受益人,不会轻易说出真相,想查证很难。 唯有这个当事人,爱吹牛,脑子不聪明。 想从他身上查证这件事只需剔除吹牛的那部分,就能还原真相。 简单又高效。 休息室里。 温瓷带上门,示意他在另一张空沙发上坐下。 从王可嘴里得知,他也姓章,不知是章合泰隔着十七八房的亲戚还是单纯只有生意上的往来,温瓷懒得管。 她坐下,开门见山:“我在沃顿见过章先生。” “呃……是吧。我也见过温小姐。” “那我就直说了,你当年去沃顿的名额是我爸爸给的?” 姓章的这位一时搞不懂温瓷的来意,她一方面是章总的亲女儿,一方面又是苦主的妻子。男人磨磨蹭蹭地说:“这也好久了吧……我都记不清了。” 温瓷笑笑:“那真佩服章先生的记忆力。半小时前还侃侃而谈呢吧?” 确定被温瓷听了去。 男的索性直视她,“这事你不如问章总。” “何必兜这么个圈子呢。”温瓷从包里拿出一沓现金和一张空头支票,“我的时间很宝贵,想必章先生的话也是。有多少个字的实话呢,就有多少万的现金。说说看,我给你数着数儿。” 赤-裸裸的金钱利益摆在面前,还是按字数计算,很少有人不心动。 姓章的舔舔嘴唇,还有点犹豫:“我爸和章总关系好着呢,怎么能干这种吃里扒外——” 话音未落,当的一声,一把短刀甩在玻璃茶几上。 银色锐利的刀刃在吸顶灯的照射下泛着泠泠冷光。 男人被吓了一跳,不解地抬起头:“这,这什么意思?” “有奖当然有罚了。”温瓷好脾气地解释,“说一个字的谎呢,就是一根手指头。” 男人瞬间哑然,花了好久才反应过来。 “开什么玩笑?现在可是法治社会。” “是吗?”温瓷道,“但我觉得,现在更是有钱有权人的社会呢。” 说完,温瓷特意低头数了数他的手指头,很满意:“是十根。章先生要好好保护他们,毕竟这十根今天还在,明天可就不一定了。” 这些年豪门秘辛听过不少,姓章的心里直打鼓,虚得很。不确定像温家这样看起来体面的人家私底下会不会也有龌龊黑暗的地方。 他偷偷打量坐在对面的女人,漂亮是漂亮,就是一看就是狠角色。从坐下来起,虽然表情总是云淡风轻,说的话却一句比一句狠。 一沓一沓的钱,一根一根的手指,脑子没坏都知道怎么选。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万一章总知道是……” 温瓷再次打断:“我的时间很宝贵,章先生,开始计时了。” “1——” “2——” 这男的本就是不是什么有立场的人,心一乱立马投降:“我我我,我说的啊。就是那时候高中快毕业,我爸要给我找出路,他手里有个章总想要的项目,虽然不是什么大项,但好歹能挣点钱。我们家在教育这块没什么门路……” 男的语速很快,生怕温瓷不满意。 短短数分钟,就把来龙去脉讲清楚了,讲完还把两只手都举到耳边发誓:“句句属实,你可以跟章总对峙。但,但千万别说是我讲的。我可能会被我爸打死。” 温瓷在心里捋顺这件事,不由冷笑。 只是一笔小生意,章合泰就强抢了本属于别人的名额,别人的人生。 更何况他早些年还当过大学教授,不会不知道那样的机会是足以改变人一生的。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 温瓷重新拾起刀,把玩着刀刃:“十年前,你父亲就从事建筑行业了?”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即便温瓷不关心集团事务也知道,温氏集团这么多年压根没有这方面的生意。她微微眯眼,在想章合泰当时做的是哪门子生意。 这时候男人唯唯诺诺地指了指桌上另外的东西。 “那个,钱……” “钱当然可以给你了。”温瓷看着他,“我看起来像出尔反尔的人吗?” “呃,不、不像。” 看他神态,今天应该没假话。 温瓷起身,顺手把刀扔进了茶几一侧的垃圾桶。 见男人望过来,她好心地说:“你说的对,法治社会了。” 男人再次舔唇,没来由地紧张。 “假的。”温瓷道,“玩具刀。” 她从休息室出去,看到在走廊上等她的王可。 王可见她安然无恙,松了口气:“你怎么自己就上了,也不叫我和陆诏来帮忙?” “对付个贪财又胆小的,有什么好帮忙的。”温瓷缓下心里那口气,还是说,“谢谢你那把玩具刀。” 王可摆摆手,“没事,用来吓吓人的小东西而已。” 温瓷嗯了声: “扔在那了,多少钱?我赔你。” “干嘛这么见外啊!” 这口气彻底松下来,人也不紧绷了。 王可安抚地拍拍温瓷的背,走出数十步,才看到里边那个男的出来,满头虚汗,连脚步都是浮的。她鄙夷地看了一眼,立马收回。 “问到实话了?” “嗯。”温瓷神色恹恹。 行至礼堂门口,阳光刚好从大厅的玻璃门洒了进来,照在她们脚下。 薄言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见她出来闪了下大灯。 温瓷停下脚步,像平时聊天那样碰了碰王可新戴的耳钉,“有件事,陆诏不是家里有做建筑生意的亲戚么,叫他帮我打听一家公司。” 王可心领神会,一边点头一边去夸她的衣服。 确认自己此时神色很自然,王可又问:“那上次的事呢?那笔钱庄思邈告诉他没?” “没。”温瓷很肯定,“最近他都没提过。” “那就说明他俩内部不团结喽?”王可倏地担忧道,“会不会是另一种可能,太团结了以至于两人都知道这笔钱,但是他装作不知道在瞒着你?” “我也想过。”温瓷轻轻吐出一句,“但我第一选择是相信他。” “你不是最讲求实事求是的那么一个人么,你自己说的,凡事没有证据都不会用猜测和感觉来定论……” “对。”温瓷点头,“不过这句话,也是他教给我的。” 温瓷说完朝王可摆摆手,“那我先走了。” 她步子虽然不快,也依旧优雅,但能看出很想快一点,再快一点回到那辆车。好像迫不及待想见某人一样。 事实也是。 她拉开车门上车的时候,正好一束光穿过挡风玻璃照在身上。 光线清晰得几乎能看清她侧脸细微的绒毛,有一缕精心打理过的鬓发被风吹得胡乱摇曳,黏在了嘴唇上,有点毛躁可爱,是不太一样的温瓷。 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一丝烦乱的心在这一刻忽然躁动起来。 薄言眼神晦暗,停留在她身上:“聊了这么久?” “也就一会儿。”温瓷尽量把自己身上的微妙的情绪都藏起来,明明说着信任对方,却依然用早就想好的借口说,“她夸我这件衣服好看。” 作者有话说: 没有阳,宝们。 因为是细菌引起的发烧……不是病毒。(啊tui 第48章 时机 确实看到她们在为一件衣服聊了很久的样子。 但今天的温瓷依然不对劲。 她和多年前最大的区别就是话越来越少, 藏的东西越来越多,和从前的自己很像。想到这,薄言嘴唇微抿, 舌尖苦涩。 他不是个爱探究人心的人。 再次启动车子时,只对温瓷说:“有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 温瓷看起来没什么所谓, “嗯, 我没什么事。” 旧爱 第63节 他们缓慢驶出校园。 往左是回家,往右是去公司和老宅。 薄言没问她,直接拐向左侧。校园的绿荫道逐渐被甩到身后。 才开了不到十分钟的路程, 温瓷手机响了。 看到是老宅那里过来的电话, 心里一阵烦乱。 她耐着性子接起,几秒后语气陡然生变:“在哪?” 薄言放慢车速,抽空望过去,见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指,眉心也蹙了起来。 料想电话那头有要事。 还没来得及等电话挂断, 温瓷忽然回过头, 语速很快:“去仁和私立,十几分钟前奶奶刚送去过。” 她和老太太关系并不像表面看的那么好, 甚至…… 薄言知道她心里对老太太有怨恨。 只不过她又是个很柔软的人。 薄言没多问, 立即调转车头往反方向疾驰。 碍于温瓷什么都没说,他只有在红灯间隙用仅有的信息来加以安慰:“仁和的医术和设备都很先进,不用太担心。” “我知道。”温瓷抿了下唇, “我只是觉得奶奶身体一向硬朗, 怎么会突然倒下。” “谁打来的?” “管家李叔。” 距离仁和还有一个红绿灯的地方, 温瓷忽然接上了暂停在那的话题。 “也不是李叔发现的, 是爸爸让李叔打的120。” 薄言还不知道今天在加德, 章合泰在温瓷心里的正面形象已经几乎要被磨灭了, 只以为她在陈述一件事实,于是不明其意:“嗯?” “你觉得……”温瓷把脸偏向窗外,“爸爸是个怎样的人?” 医院砖红色的大楼近在眼前,薄言顺着车道拐进停车场。 地下车库的等一盏接一盏晃过他眼前,就像过去的桩桩件件也一件件铺陈开来。 话到嘴边,他只是很客观地陈述:“是个成功的商人。” “在我这,商人从来就不是一个褒义词。”温瓷说,“成功的商人尤甚。” 她最近藏的事尤其多。 薄言内心不悦,但碍于现在场合并不对,只是心不在焉地嗯了一下,以作回答。 温瓷也同样心不在焉,好像并不在意他怎么回应一样。 抵达住院楼的vip电梯口。 温瓷先一步下车:“你有其他事的话——” “没别的安排。”薄言打断,“你先上去,我停完车就过去。” “好。”温瓷乖乖点头。 视线透过车窗落在她身上,或许是因为事发突然没心思顾及自己的形象,她的裙边没完全抚平,在等电梯的间隙她才注意到,弯腰捋了几下。 很快身影消失在电梯的金属门后。 薄言这才收回视线,坐在车里给方经纬拨去电话。 “怎么了?”方经纬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传了出来。 “上次让你转的资产,怎么样了?” “哎呀这件事啊……”方经纬听起来没怎么上心,“我在至圣本来就没有多少私人资产,基本都是你俩的,我有什么可转的啊。再说了,突然转出来干嘛?你连提两次……还特意让我不要跟庄思邈说,不会是……我们至圣出什么大问题了?” “没有。”薄言揉了揉眉心,言简意赅,“转不转移随你。不过损失自负。” 他都这么说了,方经纬心中一凛:“几百万也是钱啊,我下午就取去。” “想个周全点的法子。” 薄言还没说完,方经纬立马道:“我知道,我肯定不让别人知道。” 正要挂电话。 方经纬见缝插针道:“你不想回答的话就当我随口问问。毕竟我也有出资嘛,有知情权也是应该的。” 薄言不耐地敲指:“你说。” “为什么突然这么急?” “一个风险很大的项目,想加快进度。” 方经纬明明想问风险到底有多大啊,大到需要让他赶紧拿走自己没来得及领的那笔分红,整个至圣现在风险最大的不就是和温家的那笔投资吗? 但那笔生意薄言和庄思邈都把更大的身价赌在里面了,他们都不怕,自己怕什么呢? 可是临问出口,他却问了另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加快进度?” 望着温瓷消失的方向,薄言忽然意识到当初冠冕堂皇谈的计划,在他心里不过是再见一面的借口。良久,他才道:“没什么,把事情拖太久不是我的习惯。” 挂掉这通电话,立马有另一通等待中的接入。 意料之中,是庄思邈。 他上来就说:“听说温老太太进医院了?” 薄言不咸不淡地评价道:“你消息很灵通。” “eddie。”那边顿了几秒,语气倏地轻松起来,“时机到了。” 薄言按压着眉心,显然比对方冷静许多。 “我知道。”他说。 *** 温瓷赶到楼上的时候老太太还在手术室。 敞亮的走廊里人出奇得多。章合泰,管家李叔,还有平时走得近的几房亲戚都在。 一见到温瓷,李叔先过来跟她说情况。 “下午老太太请了章先生谈事情,中间我进去送了一趟茶水。到快傍晚,章先生说老太太不舒服,要叫家庭医生来看看。等我打完电话回去,老太太忽然没站住,就摔倒了。” “书房监控看了吗?”温瓷问。 “看了。”管家答,“和章先生陈述的差不多。” 奶奶在书房安过监控,只记录画面,不记录声音。 温瓷往走廊那头望了一眼,垂下眸:“知道谈的什么吗?” “应该是投资的事。”管家说。 “现在医生怎么说?” “心情起伏太大引起的轻度脑梗。人还有点不清醒。” 温瓷点了点头:“好,知道了。” 从温瓷出现之后,走廊里的人几乎都把注意力放到了她身上。 这么多人在这,管家来了以后谁都没招呼,谁都没说,只有温瓷出现后才单独在旁边聊了几句。无论怎么看,温这个姓氏确实越过其他任何限制。 饶是章合泰做了这么多年温家女婿,也要排在他这个唯一继承人的女儿后面。 章合泰本人好像没什么意见,朝温瓷招招手。 温瓷坐在他身边,还没开口。 章合泰先道:“老李都和你说了?” 温瓷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只点点头:“嗯。” “我的错。老太太年纪大了,有些投资上的失误不应该跟她说。让她白担心。” 都这么说了,温瓷一大堆问题反倒只能在这件事上切入。 她抿了抿唇:“投资出什么事了吗?” “单月收益率出了点问题。” “很严重?”温瓷问。 “我相信不会对整期造成太大影响,正在努力挽救。这件事薄言应该——” 话说一半,电梯叮的一声停在本层。 金属门刚打开就看到了薄言挺拔的身影,说曹操曹操就到。 章合泰朝那扬起下颌,“薄言应该清楚。” 温瓷食不知味地哦了一声:“我们之间不怎么聊这些。” 她坐在这,看着薄言一步步走近,再细想章合泰嘴里的话,脑子里一团乱麻。唯一清晰的那根线就是不应该是章合泰说的那样。 没什么投资失利可以让一向稳如泰山的老太太有那么大的情绪波动。 一定还有什么内因。 章合泰这时候起身,“我去找这里的院长聊聊。你们先等。” 温瓷突然出声叫住:“爸爸。” “嗯?” 温瓷暂且放下想要捋清思绪的心,谈起另一桩:“一会有空吗?想和你确认点事。” 章合泰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好。” 章合泰离开后,离手术室最近的这张沙发椅上只剩下温瓷一人。沙发另一头轻轻下陷,熟悉的冷松气息缠绕而来,像双大手将她包围。 温瓷朝他安慰性地笑笑:“轻微脑梗,应该没什么问题。” 薄言观察了一会儿她的表情,低声:“嗯。” 旧爱 第64节 “爸爸说是因为投资出的问题,奶奶情绪太激动。”她缓慢地开口,“你和庄思邈那个项目……” “项目还在进行。”薄言声线平直,“要问什么?” “如果项目出问题的话,你和至圣都在里面,准备怎么摘清?” 想过很多种当面被她质问的画面,可从来没想过会以他和至圣开局。 薄言诧异地抬眼:“我,和至圣?” 因为温瓷没有要反驳的意思,所以这几个字越到后面,说的越是干涩。 薄言一直觉得,她有家族姓氏挂在身上,有集团公司的继承权,有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 就算开始在乎他,他的顺位也应该排在更靠后的地方。而不是谈及投资的这一大笔风险,她第一个问的却是他。 这让人措手不及。 “没准备摘清。”薄言斟酌了每一个措辞,缓声道:“每个客户我们都会提醒投资风险。当然,我们自己也不可能在规则之外。” 温瓷明知故问:“不怕付之一炬?” “怕就不做这行了。”他坦言。 一夜之间可以拥有全部,一夜之间也可以失去所有。 只有这样的豪赌才能瞬间逆转他残破的人生,才有资本去接近遥不可及的人。 当年的遥不可及已经落入掌心。 薄言回握住她的手:“现在,还想问什么?” “不想问了。”温瓷勉力笑笑。 她望向手术室门口依然亮着的灯,隐隐觉得风雨欲来。 作者有话说: 宝们都放假了吗,真好啊,羡慕你们 而我还在这里码字……_(:3」∠)_ 第49章 抗争 老太太病倒的消息不胫而走。 等温瓷有空去处理的时候, 消息已经遍布各大小报。早上她去老宅取老太太惯用的物件时,台面上摆着的新闻和杂志都透露了这则消息。 有些不讲规矩的直接点明,温氏集团疑似要变天。股价跟着连翻跌停。 见她注意到, 管家李叔向她解释:“章先生一早去处理这些新闻了。” 温瓷没什么情绪地说:“现在处理也晚了。” 李叔把老太太要用的东西一件件搬上车子后备箱,才说:“不过总有好消息, 譬如今早上老太太醒了, 人也能稍稍活动。” “嗯。”温瓷点头。 “大小姐,我就在家好好打理,迎接老太太回来。”李叔恭敬地说, “那边辛苦你了。” 其实谈不上辛苦, 这些天跑去医院献殷勤的大有人在。 温瓷只是例行公事般去一趟,交代交代事情。 她刚要上车,发觉李叔依然站在一侧,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要拿的?” “没有了。”李叔罕见地僭越道:“大小姐,这些天集团的事都是章总在操持。” 温瓷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我知道。” “您现在不管, 以后也一直不管吗?老太太一定希望……” “奶奶希望吗?”温瓷维持着矜贵的笑, “希望我从一个小笼子换到一个大笼子?” 李叔哑口。 又听她说,“奶奶这的自由是我用南非的那一刀换的, 我还真不知道想在集团那些乱七八糟的枝丫下自由一点, 还有什么能换的了。” 亲自送她上车,李叔没再多说。 与此同时,说是去处理新闻的章合泰却出现在医院。 今早老太太一醒, 他就来了。 老太太富贵了一辈子, 到哪都讲究。人还躺在医院病床上呢, 早上漱口要用新煮的绿茶水, 这还不算, 见到茶缸子不是自己惯用的心情便不快。 这种不愉快在见到章合泰的那一刻几乎到达顶峰。 但她以稳重自持这么多年, 前些日子因为一时气血上涌摔倒的事还历历在目,于是这次只是冷笑一声,并未说话。 章合泰把病房里外套间的人都清空,坐在陪床边。 “妈,身体好点了?” 老太太态度冷硬:“没死。” 章合泰语气不变,搭在膝盖上的双手交握在一起:“那天我们的谈话还没有结束。” “你竟然敢胆子大到挪用公司的钱进那个窟窿里。”想起此事,老太太依然愤愤然,“你真以为这些年在公司能只手遮天了?我告诉你,公司的事在我这里就没有秘密。” “我现在知道了。”章合泰苦笑道,“我在您面前永远都是外人。” 老太太不置可否。 章合泰又说:“我总得给自己打算。” “温家待你不薄。”老太太死死盯着他。 “妈,没必要说这些。”章合泰道,“我今天来就是想告诉您,您身体不好的消息已经透露出去。这些天公司股价很不稳。您一辈子都为了温家,应该也不想再有什么丑闻暴出去,影响整个温氏集团和温家吧?” 章合泰口中的丑闻就是自己挪用公款这一件。 他现在是以形势相逼,被迫让老太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钱已经进去了,您怎么想也挪不出来。”他慢慢劝诱说,“您只要相信我,相信您的孙女婿,这笔钱我们会原封不动地拿回来就行。” “薄言也知情?” “至圣牵头的投资,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章合泰直起身,“不过没关系,他也压上了全部身家,您依然可以信任我们。” 老太太睨他一眼,冷笑:“没想到我是引狼入室。” “随您怎么想。”章合泰温顺道,“起码暂时我们是无害的。” 嫌他碍眼,老太太没同他聊多久就开始赶人。 于是温瓷来时刚好在医院走廊看到章合泰。 医院的光把他的身形照射得格外瘦挺,印象里他好像一直都是这样,注重养身,注重外形管理,斯文儒雅,兢兢业业。很难把他的形象和那些不见光的事联系到一起。 过去好些天,温瓷依然会想,会不会哪里出了错。 可是他的情人和私生子,却是自己亲眼看到的,也是查证过的。 甚至在几天前,陆诏提供给她最新的消息是,她要调查的那家建筑公司有个常年合作伙伴。挖掘深入,那个合作伙伴就是以章合泰情人的名义作为法人注册的公司。 这些年他源源不断地往外掏钱,最终流向都在这里。 而当初随手夺走本属于薄言的名额,只是为了养他情儿的公司拿下一个常规的小项目。 温瓷这几天反思的最多的不是她和章合泰的父女情谊,而是过去那些年,自己有没有什么时候像他一样——随便地,任意地,利用本有的便利夺走原本属于旁人的东西。 她高高在上惯了,好像很早就忘了设身处地地为别人思考。 而本来那天是要同章合泰对峙的,也因为当天的忙乱被搁置一旁。 紧接着老太太病倒的消息就泄露出去了。 时隔数天,她其实早就失去了去问的冲动。 此时此刻站在医院走廊里,四目相对,她才猛然想起,还没将这件事有个落定之处。 “爸爸。”温瓷喊住他。 她从嘴里念出另一位章先生的名字,充满攻击性地问:“您认识他吗?” 对付完老的,又要对付小的。 这是章合泰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 他还是温文尔雅:“认识,怎么了?” “那您知道很多年前,您曾经替他要走的一个沃顿的升学名额,是薄言的吗?” “很多年前?爸爸的记忆力应该没有那么好。”章合泰笑道,“你说什么是薄言的?是他同你说的?” 温瓷忽然不想再问了。 她徐徐移开目光,“我不是想争辩旧事,我知道您肯定记得。” 明明知道一切,就不怕薄言若干年后再出现是为了报一箭之仇吗?还是说他有更大的把柄掌握在薄言手里,所以选择性失忆? 这些温瓷都不得而知。 唯一可以确认的是薄言手里掌握主动性的东西太多了。 她想找个机会开诚布公,在此之前,也必须确认薄言的心到底在哪里。 温瓷捋清思绪才推开老太太病房的大门。 穿过两间套间,如愿见到了一张病中却依然威严的脸。 “奶奶。” 床边那张空余的沙发看起来是为她留的。 温瓷坐过去,指挥旁人把从老宅搬来的东西都一一添置上。等到空隙,才打算问一问那天忽然倒下之前发生的事。 “爸爸来过了?” “遇上了?”老太太反问。 旧爱 第65节 温瓷点头:“嗯。” 她伸手把剥好的橘子递过去:“除投资外,爸爸哪里惹您不开心了?” 老太太没接:“你怎么就知道不是投资?” 温瓷想了想,“如果是投资,您应该没必要发那么大火。把自己都气到了。” 被一句话点破,老太太倒没有不高兴,反而笑起来:“小聪明。” “所以到底是为什么?” 温瓷本想乘胜追击,但老太太倏地收起笑,朝她正色道:“等这期投资结束,你该和薄言离婚了。” “……什么?”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太太觑她一眼:“奶奶说的话你已经开始听不懂了?” 温瓷微抿下唇:“我不明白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好像她的回答有多可笑似的,老太太面上生出些许不满:“和从前一样,很多事情你都不需要问,照着做就行。” 一场病并没有把人骨子里的强硬给抹去。 温瓷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奶奶,您自始至终都把我的婚姻当做玩笑是吗?说结婚就结婚,说离婚就离婚——” “温瓷。”老太太连名带姓地打断她。 骨子里那些对老太太的屈服开始作祟,温瓷竟然觉得手脚发凉。 她强忍着身体和心理上的多种不适,“我不是您的工具。我也不是玩偶。” 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在这样的强压下,温瓷还是硬着头皮违抗道:“我不想做没有道理的事了。” *** 从病区出来,温瓷还清晰记得老太太当时铁青的脸。 虽然还不知道她这次病倒是因为什么,但温瓷隐约觉得,大概是章合泰也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把一向武断的老太太给气着了吧。 她现在一点都不想再去思考这件事。 此刻的心境虽然仍被后怕占据着,但一些微妙的情绪开始滋生。 她居然想找个人分享一下,刚才的自己有多勇。 手机通讯录翻了一遍,心里的这个荒谬念头逐渐被打消。 她深深舒了口气,坐进车里。她将双臂搭在方向盘上,额头贴着冰凉的皮革,这样狭窄和安静的空间让她觉得充满安全感。 安静持续不到几秒,车载电话忽然响了。 以为是老太太那的追责,温瓷下意识挂断。等看清屏幕上的显示,她才愣了片刻,又回拨过去。 “小吴。”温瓷调整好嗓音。 小吴的声音很亢奋:“小温总,您让我调查的那家公司果然有问题。” 或许是受到感染,温瓷心情开阔许多:“真的?” “对,顺着资金链我一路查过去。发现那家公司转了几道手向境外输送资金。”小吴道,“手法看起来很老练。应该不是第一次。” “嗯,知道了。”温瓷快速地敲击起了方向盘,“还有别的吗?” 小吴压低声音:“据我观察,这家公司是专门用来洗钱和非法放贷的……” 此刻的心情才更值得与人分享。 温瓷慢慢坐直身体。 看吧,庄思邈。 抓到你的小尾巴了。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大年夜我还在码字啊……好苦,人生好苦 第50章 卑劣 没等温瓷来得及处理庄思邈那件事, 小报又曝出一则温氏集团的大料。 集团公司当家女婿章合泰涉嫌大量挪用资金进行私人盈利活动。 这一则才是真正把温家推上了风口浪尖。 温瓷初听到消息的时候有一瞬微愣,很快明白了老太太为什么被气得住了院。老太太当时一定是一边怒火冲天,一边又不得不帮着章合泰压下消息。 所以, 这件事绝对不是自家人曝出来的。 紧接着,她的电话频繁响起。 公司股东在老宅那得不到答案, 纷纷给她打来电话。 “小温总, 这是怎么回事?至圣的投资不是已经开始很久了吗?章总动用的另一笔钱是投哪里去了?” “小温总,这件事我们都不知情。是不是有点太不把我们股东放在眼里了?” “小温总,不管你用什么方式, 今天我们必须要一个答案。” 小温总这, 小温总那…… 就算不管集团事务,出了事温瓷还是不堪其扰。 唯一确定的是所有这些股东也都被瞒在鼓里。 只想了一会儿,她心里就浮现出方向。 到这会才知道,原来掌握在薄言手里,足以撼动章合泰的把柄是在这里。 章合泰从很久之前开始就不断地挪用公司资金, 有时候会很快填上, 有时候一时半会挪不上,怕出纰漏就会做一些手脚。 或许薄言一早就知道了, 甚至帮他隐瞒过。 难怪章合泰提起他, 又是信任又是提防的。 最近这一笔最大,就是填投资的纰漏。 这些天温瓷的脑子很乱,关于过去的旧事一件一件铺陈在眼前。 作为温家的温瓷, 她应该去质问薄言。 但仅仅作为温瓷的话, 她没法开口。毕竟十年前先是他们温家毁了他的人生, 才会有十年后的这些纷乱。在正济寺第一次许愿开始, 她就相信因果了。 就像那时候她傲慢地伤害了对方, 现在在他面前她就有许许多多的妥协和言不由衷。 因为事发突然, 老太太又在病中。股东会有人见内部解决不了问题便报了警。 章合泰连夜被带走讯问调查。 此时温家能出来说话的只剩下她了。 温瓷知道,自己的处境如同饿狼环伺。 以至于这些天为了稳住军心,近半个月她都是在公司住的。 短短数天,集团市值已经蒸发近三分之一。 从航线投资失误,到老太太病倒住院,再到章合泰挪用公司资金,这些事像悬在一根紧绷的弦上,本就把集团公司压得摇摇欲坠。 本以为也就如此,该消停了。 突然间,最后一根稻草倏地压了下来。 那天还在开临时股东会,温瓷在讲临时预案,怎么调动现有的现金流让资金链继续流转。 会开到一半,小吴突然闯进来,面色慌乱。 “什么事?”温瓷问。 视线不敢去和几个大股东对视,小吴疾步走到她身边,附在耳旁:“小温总,和至圣的那项投资暴雷了。” 温瓷暗自吸了口气,维持面上镇定:“亏多少。” 小吴不敢说话,良久才低声:“全部。” 啪得一声,温瓷手里的电子笔折成了两段。 指腹被震得发麻,她不动声色地抚了抚拇指,将电子笔扔进垃圾桶。 果然,之前那些只是开胃小菜。 正餐这才刚刚开始。 她最担心的投资项目终于出了问题。 这一刻的心情难以言喻。 像在等一颗定时炸弹,它没炸时,焦灼、踌躇、寝食难安。 等它真的炸了,虽然被炸得支离破碎,但心一下子就静了。 先前做的预案不涉及这部分。 如果一分钱都没办法捞回来,那对集团公司的影响无疑是非常大的。就算她连夜做五个六个七个预案也没办法解决眼前所有的问题,同样没办法稳下军心。 章合泰掏出去的那笔钱,足够让温氏集团断两条手臂。 而更难的是,接二连三的雷引爆后,集团市值必定会遭遇史无前例的创伤。 在那一刻温瓷想,就算是老太太,也没这个能力稳住局面吧? 安静数秒,她看着地上断成两节的笔,问:“至圣呢?” “一样。”小吴说,“也折进去了。” 对自己还真狠啊。 温瓷嗯了声:“一会用我的私人电话约一下薄总,跟他说今天我会回家吃饭。” 小吴愣愣地看着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旧爱 第66节 眼前局势都快山崩地裂了,小温总还面不改色地聊着晚餐的事。 但他不敢质疑,只好点头:“好,知道了。” 临带上会议室大门时,他听到小温总叹了口气,缓声对面前的各大股东说:“抱歉,各位。我们今天的会议议题或许该换一个了。” 小吴在心里默默替她擦了把汗。 今天这场股东会注定是一场腥风血雨。 到晚上七点多,四个小时的会议才结束。 温瓷走出会议室满身疲色。嘴唇干燥得起了皮,连妆都有些晕了。站在洗手台前看到的自己都是光鲜亮丽的,何曾如此狼狈过。 她重新补好妆,在这期间给海氏打了个电话。 海氏那边没受影响,所有业务都在正常进行。 甚至在她前些时间的干涉下,业绩隐隐有突破的趋势。 温瓷有些愕然。 明明所有现象都都说明事情正在往不好的一面发展,海氏的那张网却迟迟没有铺盖下来。 他在等什么? 手机上是几分钟前薄言刚发来的消息。 eddie:我到家了。 温瓷垂眸,如往常那样回复:公司有点忙,我稍微晚点。 许多天未见。 eddie:那我等你。 温瓷:前段时间有人送了瓶不错的红酒,你看看酒窖。没有的话就还在书房。 eddie:好。 与此同时,王可也发来微信。 王可:瓷儿,你最近还好吧?公司的事能抗住? 温瓷本也不想瞒着唯一的这个朋友。 她缓缓打字:看着惨而已,没伤筋动骨。 王可:真有事你说,我能帮一定帮忙。还有,我听说至圣也惨了?那是不是说明和庄思邈没关系?和薄言就更更没关系了? 温瓷对着镜子调整好自己的耳坠。 之前有没有关系她真的都无所谓,只希望从今晚开始,主动权重新回到自己手里。 没再回复,温瓷放下手机,再次望向镜子里的自己。 补完妆后她再次容光焕发,只不过藏在眉眼里的疲倦却是真的。好久没这么因为工作连轴转过了,她用食指按住眼尾,细细地观察了一番,确认没有多长任何一条细纹才放心。 十年前知道自己明艳得足以胜过一切,十年后,她居然开始担心色衰爱弛。 就像一开始薄言面不改色地说唯一的目的是她一样。 从这一刻起,她想把这句谎言变成真的。 *** 数天未着家。 薄言回香樟豪邸时佣人都已经回去了,家里空空荡荡,连花房的玻璃门都闭着。 他和整个家一样,散发着清冷的气息。 在花房门口驻足许久,薄言收到温瓷的回复,让他拿一支红酒。 这些天她很忙,他也是。 两人各自分开住了数天,这次温氏集团频频暴雷,料想她应该会更脱不开身,没想到突然发来消息说要回家用晚餐。因为她的一句话,薄言也回来了。 温瓷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 这一点在与他认识之后,两人变得越来越相似。 因此,她不会无缘无故特意说一声要回家。 去酒窖找了一圈,没看到她说的那支红酒。 薄言转道去书房。 他们两人各用一间,平时很少会打扰到对方的私人领域。 这应该是结婚后第一次,薄言只身进到她的书房。 落地书架上摆了很多工艺品,以玫瑰为原型的格外多。 他只扫了一眼,很快将目光停留在书桌斜对角的斗柜上。柜子上立着一只精致的木头盒子,花体字英文镌刻了酒庄和年份。 料想她说的应该就是这支,薄言将红酒取出。 刚要转身,右手边的信笺台吸引了他的注意。 桌面上散落着几张协议,覆在上面的第一张就是当时温老太太叫他签的婚前协议,压在底下的几张只露出边角。有一张散落在旁的,纸质明显与其他有所区别的纸,只看得到被压住一半的“离”字。 他伸手,食指轻轻往上一抵。 纸张露出全貌——离婚协议。 落在纸上的眼神陡然变得晦暗,握在酒瓶瓶口的手指也因为用力发白。 薄言徐徐放下酒瓶,逐字逐句,把短短三页纸看了来回数遍。最底下是她的签字,笔顺利落流畅,仿佛不需要经过慎重思考。 只看“温瓷”二字,他都能想象到温瓷签下自己名字时的快刀斩乱麻。 而另一处属于他的签字栏还空着。 解除法律意义上的配偶关系后,基金会的所有资产归配偶所有。 细则里的第一项,就足以让任何人毫不犹豫签下大名。 最开始是因为这份离婚协议的存在,薄言觉得难以用冷静来自持。直到最后,他发现最难让人冷静的其实是那几条细则。 这些不可能经过温老太太的同意,每一条每一项必然出自她之手。 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安排好了结局。 一旦温氏集团牵连到更多,她就用双倍、三倍、或者更多来补偿这些损失。 薄言一直知道自己并不是什么好人。 重利,自私,刻薄,没有人情味。这些都是行业里曾经评价过他的词汇。 和她的退让相比,薄言从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如此卑劣过。 过去那么多年,他好像永远都配不上她。 明珠是不舍用来蒙尘的。 薄言将协议缓缓压在信笺台下,气息难再匀称。 如果再选一次,他宁愿给她跪下。 作者有话说: 我和他俩一样苦。 大年初一为什么还要码字啊,为什么??? 第51章 深吻 温瓷到家后环顾一周, 家里不像从前似的灯火通明。 唯有通往西厨的灯还亮着。 今天这一天她都没有来得及吃饭,到了这会儿,胃开始隐隐作痛。 摸着灯光往西厨走, 家里很静,脚步放得再轻也没法彻底融入黑夜。她的脚步声清晰, 厨房传来的水流声也同样清晰。 平时这个点佣人应该都回去了, 所以看到只有薄言一人的时候她并不觉得奇怪。 水声哗啦,他背向她站在水池前,袖口挽至小臂, 正利落地处理手里的活。 明明在做充满烟火气的事, 他身上的精英气质却丝毫不减,仿佛还坐在华尔街的高楼里处理一秒上千万的公务。 温瓷靠在门边看了一会儿,直到他转身。 “回来了?”他抬眸望她一眼,眼睛里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嗯。”温瓷朝他笑笑,“我饿了。” “回来的时候佣人已经回去了, 介意随便吃点吗?”虽然是在问她, 但薄言的语气不容置喙,“香煎小黄鱼, 要迷迭香吗?” “要。”温瓷点头, “就这么配我的红酒吗?” 两家公司都处于地动山摇的时期,要是旁人知道两人在家只字不提、只谈晚餐内容,大概会觉得他们都疯了。 温瓷仿若无知, 给自己倒了杯红酒, 微抿。 “有点涩, 不像他们夸得那么好。”她缓缓回味完, 才道, “是它配不上你亲自下厨。” “在美国的时候都是自己下厨。”薄言道, “你想吃随时都可以,我没那么值钱。” 温瓷的笑在后半句上略微敛了几分。 再抬头时不见端倪。 她坐在料理台旁,安静地听着煎锅冒出滋滋油声,偶尔品一口红酒。状似不在意,视线和心思却全在他的一举一动上。 他是真的淡定。 温瓷敢肯定,他看到了那份协议。 可他就是不说,也没表现出一点要问的意思。 直到主菜小黄鱼出锅,撒上迷迭香,再做好配菜沙拉,倒上利口酒,所有的事情都在循序渐进往前推,他也没再开口说第二句话。 旧爱 第67节 温瓷小口地吃着面前的晚餐,而他面前只有一杯红酒。 “什么时候吃过的?”她问。 “回来前简单吃了点。”薄言说,“要再加点什么?” “不用,我吃这些就够了。” 温瓷把鱼骨剔到一边,忽然续上之前的话题,“结婚这么久拢共也就吃过一两回你做的菜,还敢说你这手不值钱?” 他隔着残余的水汽深深沉沉地望过来:“以后还想吃?” 温瓷莞尔一笑:“嗯,想一直吃。” 第二口下肚,她终于听到对面换上更冷肃,更正经的语气。 “温瓷。” 她没什么形象地咬了下筷子:“嗯?” “你书房里那张离婚协议,是怎么回事?” 终于问了啊。 温瓷已经预先排演过很多回,所以脸上的怔愣和慌乱来得恰到好处。许久,她才很轻地眨了下眼:“没怎么。和婚前协议一样,立着以防万一的。” 他带着危险的气息慢慢压过来:“以防万一,所以连那么大一笔钱都要拱手相让?” “……” “还是在你眼里,用钱就可以随便——” “我欠你的。”温瓷低声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眉眼很柔顺,视线没落在他身上,微微偏移,落在了他们俩同款的结戒指上。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说,可就是这样的安静让人心软成了水。 从以前到现在,在她这里他永远是手下败将。 偏偏她还要继续。 “协议我已经签过字了,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拿着那笔钱离婚。”温瓷感觉到胃正在一波一波的痉挛,她强忍着:“沃顿那件事我最近才知道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怪我是应该的。我没觉得委屈。” 薄言嗓音干哑,“没想怪你。” “如果当年一切顺遂的话,你应该会过得更好。”温瓷惨淡地笑了下,“起码不用装模作样的和我结婚,想做什么都更自由。你知道我很骄傲吧?结婚这种事还要虚情假意的,没什么意思。” 她的每一句话都比尖刀还伤人。 像在腐烂的疮口上割肉,割得人鲜血淋漓。 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不相信,与她结婚确实别有用心,可同样也是心甘情愿。 想要真的报复温家,薄言可以计划出上千种手段,只不过最终,他自私地选择了自己最渴求、最痴心妄想的。 就算两个,三个,百个,千个基金会的钱,他也不可能同意离婚的。 那两个字从她嘴里说出的时候,比任何毒药还致人死地。 薄言俯身,死死咬住她的下唇,无理地闯了进去。 她确实说不了话了,连喘气和呜咽都变得断断续续。只不过数秒后,她由被动转为主动,双手捧着他的脸,细细地叫他名字。 每叫一声,薄言就觉得自己的心交出去一分。 到后来,整颗都是她的。 酒瓶子不知道被谁不小心碰到了地上,哐啷一声碎了一地,想到她穿着裙子,怕玻璃渣划到她的腿,薄言推开她弯腰去收拾,又被拽了回来。 这次双手不仅在他脸上使坏,还很自然地从衣摆钻进。 一下又一下,小猫似的挠在他后背上。 薄言顺势托起她的臀,将她放在料理台上。 这样的高度万分契合,方便他们一吻吻到气喘吁吁,忘乎所以。 温瓷脸颊泛着潮红,不知是酒意使然还是吻得太久缺氧。 她反手将自己撑在台面上,领口散开了两粒口子,锁骨全露了出来。反观被她搅弄的乱七八糟的衬衣,还有布满褶皱痕迹的西裤,成就感更甚。 这样的薄言才更有人情味,没那么清冷。 她喜欢看他被欲-望折磨得凌乱的样子。 膝盖抵着他的西裤,温瓷轻轻捻过,而后忽得收起全部攻击性,用力撑起自己攀上他的脖颈。被她的反复无常弄得神思混乱,薄言只知道这一刻,他的可望不可即还能拥在怀里。他用手臂将她紧紧嵌入怀里,呼吸声落在她颈边。 温瓷很适时地摇头,“最近太累了,想回来好好睡一觉。” “嗯。”薄言用鼻尖贴着她耳骨,“没碰你。” 他托着她的臀将她抱起,远离一地的玻璃渣:“还要再吃点吗?” “不了。”温瓷摇摇头。 顺着唯一留有的几盏灯往外走,薄言抱她上楼。 路过书房时他忽得想到什么,转身拐进去。 这间是温瓷的书房,温瓷仿佛猜到什么,呼吸放得很轻,微阖的双眼慢慢打开。 看到他在信笺台前停留数秒,腾出一只手从桌上那堆协议里抽出几张,在眼前晃过。温瓷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到撕拉数声,她故意留在这的离婚协议被撕成了缕缕碎片。 从她回来之后,一句话没提工作。 而这一刻,所有的勾心斗角都随着协议破碎消停了。 温瓷承认,在这件事上她耍了心机。 立这份协议的初衷,她是想为自己年少时说的那些狠话做补偿的,也是想温家有什么风险时怕累及到他。只不过后来得知了那些经年旧事,这颗心变得更加纯粹。 但此刻,协议对她来说是一块试金石。 白纸黑字写着离婚后会把基金会交到他手里,早在他帮忙打理的时候就该知道那是一笔天文数字。比什么投资、什么温氏集团要诱人的多。 温瓷想过,如若要报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是最好的方式。 而她本身除了钱,就没什么可失去的。 既然送到眼前的真金他都不动心,那温瓷愿意相信他的真心,相信他起码在这一瞬间还身在她的阵营。 协议被撕得粉碎,仿佛在昭告她 ——他的计划里从来就没有过离婚,也没有想过他们会穷途末路。 温瓷窝在他怀里,感觉到了久违的轻松。 “薄言。”她轻声提醒,“投资出那么大问题,你知道的吧?” 纸屑掉了一地,抱着她的手依旧稳妥。 薄言嗯了声:“知道。” “你的消息应该比我早吧。”温瓷问,“所以这几天在忙什么?” “忙跟你一样的事。” “跟我一样吗?”她低声。 只有温瓷自己知道,她最近在忙的都是面子工程。 看起来疲惫不堪,陀螺似的团团转,其实什么实质性的事都没做。 连跟在身边的小吴都没看出端倪。 温氏集团那么繁茂一棵大树,错综复杂的旁支太多了。 如老太太所说,温家三代单传最后都要回到她手里。温瓷不愿回不是因为真的不想掺入集团,而是不想被那么多枷锁禁锢得毫无自由。 她想要的是像珠宝公司和海氏一样,掌握在自己手里的集团。 庄思邈给她递了一把刀,她顺手修剪枝丫,铲除异己。 先等章合泰一派都倒了,再着手清一清老太太留下的眼线。 她不在乎眼前损失多少钱,再大的集团都是从当初一无所有过来的。 如今这个阶段,演好鞠躬尽瘁就行了。 所以薄言在忙的必然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事。 温瓷抬高手腕,指尖从他耳后一路划到胸口,“你应该知道,基金会里的钱足够救十几个至圣。你真的不心动吗?” 薄言抱着她往外走,地上那些对他来说只是一堆废纸。 因为贴得近,他的声音几乎是从胸腔传来的,带着轻微震颤。 “做生意有赚有赔很正常。一个至圣而已,没什么可心疼的。” “可是我心疼。”温瓷说,“你以后怎么养我?” 走廊的灯在他们身后一路变暗。 温瓷被放在熟悉的沙发上,脚下是他送的那张羊毛地毯,踩上去依然暖和柔软。 她将脚趾埋了进去,听到他说:“真以为这些年就攒了这点家底?” 温瓷微微挑眉,“你的婚前协议上可是清清楚楚写着的。” 薄言淡声道:“知道有这么一天,没记在我个人名下。” 难怪那么狠心,说把至圣赔进去就赔。 他单膝跪在地毯上,扬起下颌看她。 温瓷知道,这是打算跟自己交底了。 她竟然觉得紧张,但更多的是无所适从以及……愧疚。 因为自己并不是完全坦诚。 在得知她把私人的基金列在分割财产里时,王可一度说她脑子不清醒。 除了当年为他与家里叛逆过一次,温瓷何曾不清醒过。 她当时只是笑笑。 “是写了资产归他所有,可是你大概不知道,基金会的钱要动用必须要有两枚印鉴。一枚在老太太那里,一枚在我这里。” 旧爱 第68节 什么归他所有只是文字游戏。使用权,依然牢牢掌握在她手里。 即便真诚想要补偿,她也从不做无谓的牺牲。 这些也是他教会她的。 他们一样自私。 作者有话说: 薄言:我在第五层。 温瓷:我在大气层。 谁爱谁先输_(:3」∠)_ 宝子们,浅发一轮红包。 第52章 选择 天底下没人愿意在另一半面前露出自私的一面, 温瓷也是如此。 协议反正都被撕毁了,她打算保留这个秘密。 听完薄言同她清算手里的资产,她咋舌:“这么多?” “还有别的。”薄言语气淡淡, “要继续吗?” 温瓷深吸一口气:“所以保加利亚的玫瑰庄园也是你的?” “是。”薄言道。 她故意放冷声线:“明明说过在我面前绝对坦诚。可是我问你的时候你说是借用……” “不算说谎。”薄言依然半跪在地上,指腹从她小腿上一一抚过, 确保刚才的碎玻璃渣没有溅到她腿上, 才回答说:“毕竟没记我名下只能算借用。” 温瓷免不了有些醋意:“谁啊?让你这么放心。” 放心到足够替他保管这么大量的财产。 大概是听出她话里的酸意,薄言抬眼,视线与她相对:“小时候邻居家的一个老太太。” 说完, 薄言复又垂下眼, 检查她的另一条腿。 “我没人管的时候,是她给了我一碗饭。” 快到嘴边的奚落咽了回去,温瓷语塞。 许久,才问:“那……她子女也跟你很好?” “没,不想赡养, 他们早就和她断绝关系了。”薄言道, “我和她一样,没人要。” “胡说。”温瓷往回缩腿, 语气柔和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有人要的。” “嗯。”从她的角度看到薄言的唇角有一个细微的弧度,他点头:“现在有人要。” 没过多久,温瓷突然开口:“你那些钱, 怎么赚的?” “投机, 资本运作。”薄言顿了顿, “放心, 没有一分是不干净的。” 她虽然什么都没说, 但对方的回答显然是猜中她心中所想。 温瓷舒了口气, 垂眼看他手上的动作。 检查完她的双腿,薄言托着她的脚心放在地毯上。起身时忽然看她一眼,顺手把她唇角吻花了的口红抹干净。 温瓷本来还想问其他的,猛地顿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摸了我的脚,还擦我的嘴?” 薄言觉得好笑:“你自己的也嫌弃?” 温瓷失语。 又听他说,“我碰过你全身的手再去碰你嘴的时候怎么不嫌弃?” 温瓷从他脸上的表情很容易判断出,他故意说这些,是想让她忘记刚才那些话题。 她张了张嘴,果然没再说出后面的话。 “不是喊累了?”薄言道,”我去给你放水洗澡。”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温瓷小声唤了一声:“薄言……” 他驻足,“嗯?” 本来想说,他是不是真的愿意把她放在第一顺位。 现在这样算不算是……他背叛了和庄思邈多年的友谊,走到她这里。 算了,还是别问了,温瓷在心里说。 一旦放松下来,她一直强压着的胃痛汹涌而来。 因为长久不说话,薄言回身望了她一眼。见她唇色发白,他立马变了表情:“怎么了?” 温瓷指指自己的胃,“有点痛。可以给我倒杯温水吗?” 温水很快送到面前,一起送过来的还有他的手掌,隔着单薄的衣料贴在她胃部。 “什么时候开始痛的?”他问。 温瓷很坦诚:“回来的时候。” 又一个问题抛到她面前:“为什么不好好吃饭?” 温瓷想了下,捏住他的手指:“因为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薄言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我不会跑,你急什么?” 温瓷半开玩笑地说:“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携巨款跑路?” 他好像有点生气了,语气严肃:“温瓷。” “嗯。”温瓷温吞吞答应,然后委屈地说,“你好凶。” “……” 看着她把一杯温水都喝完,他又去续了一杯,回来时沉着脸说:“还痛的话吃药和叫医生,自己二选一。” “选三。”温瓷光着脚丫在地毯上踩了几下,“薄总陪我睡一觉就好。” 她总能捏住他的命脉。 薄言懒得挣扎了。 时隔许久躺在一张床上,薄言从后拥住她。 一开始是真的打算好好陪她睡一觉,但她不老实。先是自以为不露痕迹地把脸枕在他臂弯上,再悄悄挪动腰身,把自己严丝缝合贴了过来。 对她有生理反应很正常。 薄言闭着眼,感受到自己悄然起的变化。 他没躲,正大光明抵着她。 原本想她不乱动自然就消退了,但没想到她自作主张褪了内-裤蹭上来。 薄言压住她的腰:“好好睡觉。” “睡不着了。”即便知道黑夜里他看不到,温瓷还是摆出百般邀请的可怜表情,“你对我没感觉吗?” 怎么可能。 薄言眸色渐沉,不过理智依然更胜一筹。 他压着她不放手:“胃疼别折腾。” 温瓷极其胆大包天地辩驳:“你又顶不到胃,怕什么。” 她显然知道自己在不停地挑战他的底线,边说还边作势要去拉他的手。薄言只觉得太阳穴砰砰地跳,他死死钳住她的侧腰,“真想要?” “嗯。”温瓷轻轻眨了下眼,“薄言,我喜欢重一点。” 黑夜中,薄言几乎咬碎后牙:“我知道。” *** 家里有多温情,外面就有多慌乱。 第二天回到至圣,方经纬就像尸体似的躺在大开间的沙发上,满脸胡茬,浑身疲惫,看起来一夜没回去的样子。 见到薄言出现,瞌睡虫一下跑光,他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我昨天想了一晚上。”方经纬舔了舔干燥的唇,“这次投资出的问题你和庄思邈是事先知情的?是你们计划好的?这么做为什么?温家不好你们又有什么好处?我真的想不通。” “你怎么不问庄思邈?”薄言反问。 “……你以为我不想问啊。”方经纬道,“你昨天走了没多久他就去接受调查了。温氏章总挪用资金的证据链,他手里握了不少。” “嗯。”薄言语气淡淡。 观察着他的表情,方经纬恍然:“章总的事你俩也是很早之前就知道的?我懂了,所以这些投资什么的,都是为了给章总下套?为什么啊?你俩和温氏集团什么仇?你不是还娶了人家温大小姐么,这都他妈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来方经纬是至圣合伙人当中唯一一个不知情者。 因为不知情,所以最开始由他去接触温氏集团是最好的选择。这些年在至圣,他赚的钱足够多了。薄言原以为自己会对他毫无愧疚之意,但并不如此。 他挑了其中几个回答方经纬。 方经纬将脸埋在手掌中,狠狠揉搓了一把:“我他妈做错了什么,陪你们玩这出。” “温氏的项目你没加入,不会影响你的履历。” “……现在是这个问题吗?!”方经纬焦躁地大喊,“我是没亏什么,你和庄思邈怎么弄?以后还要不要在行业里混了?” 薄言意外地看向他,“你在担心这个?” “我和老庄那么多年朋友,我和你,关系也不差吧?何况之前你还提醒我要把分红拿出来。我他妈——”说到一半,方经纬如梦初醒:“等等,你当时让我把分红拿出来的时候特意说要避着别人。你和老庄之前也总是有分歧……你俩又是什么情况?” 话音刚落,前台玻璃门发出微响,说曹操曹操就到。 庄思邈进来的时候脸黑着,看到他们都在,视线从方经纬身上一掠而过,停留在薄言身边:“聊聊。” 薄言并不意外:“好。” 旧爱 第69节 刚迈进会议室,庄思邈开门见山:“我昨天去配合章合泰的案子了。” “已经保释走了?”薄言冷静平淡地问。 “是。”庄思邈面色不佳,“虽然我们一开始就不指望这件事能把他彻底拖下水,但没想到温家会这么快处理好股东的异议。” “和我们的计划一样。”薄言道,“他在温家享受靠山的后半辈子已经提前结束了。” 庄思邈愤然:“远远不够。温家目前的状况也就是断了手脚,你应该知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章合泰和温家必须为我父亲的去世付出代价——” “那是你的事。”薄言冷不防打断,“与我无关。” 庄思邈的动作僵在半空:“你这是什么意思,eddie?” 薄言淡淡扫向他:“我当初答应你的是扳倒章合泰,让温家吃点苦头。” 言外之意,其余的皆与我无关。 庄思邈气急败坏:“到这种时刻你和我说到此为止,怎么可能?你忘了他们一家是怎么对你的?你忘了你刚到美国时过的那些猪狗不如的日子了?如果不是他们一家那么对你,你早该过上飞黄腾达的人生,怎么可能因为争一桩生意差点被人用皮鞋碾断指骨——” 庄思邈总是在他耳边提醒这些忘不掉的岁月。 薄言冷笑:“从底层爬上来的人都是这么讨生活的,不只是我。” “你还真是大度。”庄思邈冷眼看着他,“难怪我提这么多次你都找借口推了,没有继续往后做计划。我只以为你是想做一步看一步,没想到你压根就没这个打算。和她结婚才是你真正的计划吧?” 他说着鼓起掌:“说出去谁相信冷心冷肺的eddie是一枚痴情种。” “无所谓你怎么想。”薄言不带语气地说,“我们是合作关系,我不需要对你的报复心负责到底。” 庄思邈承认让章合泰断了温家庇护,温氏集团上下兵荒马乱已经是极限。 这项计划少了薄言,连一半都完不成。 但他已经红了眼,见到对手跌那么惨一个跟头,快意袭来的同时满心只想着更多、再多一点。他不可能让薄言退出的。 “eddie,我们高中就认识了。我们一个班,前后桌,这么多年在美国比肩同行。我不相信我们之间的友谊还没有高中和她在一起短短一年来得深。”庄思邈循循善诱。 薄言直视向他,直到把他看得心里发虚。 “或许你觉得那是友谊吧。”薄言道。 庄思邈觉得荒谬:“不是友谊还能是什么?” “如你所说,我跟你认识那么多年。”薄言徐徐开口,“最初在加德,你是富家子弟,我什么都没有。那段时间应该没有友谊吧?” 庄思邈沉默。 “后来再碰到,你是为了你的课题作业和导师评分。包括中间有几次直接挪用了我的论文数据,我都没有追究。” 庄思邈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再后来,是想着拉我入伙报复温家。这就是你所谓的友谊,是吗?” 见庄思邈几度开口都说不出话,薄言继续道:“我自认为和方经纬不算很熟。早上过来的时候他还担心我以后怎么在行业里继续混下去。那个瞬间我想的竟然是我们认识这么久,有没有这么一个堪比‘朋友’的时刻。” “庄思邈,我没有欠你。”薄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沉默像大海一样蔓延而来。 庄思邈颓然地抓着头发,试图从他的话里找出一点可以击破的地方。 可是他发现没有,薄言说的每一句都是事实。 “如果真的有欠你。”薄言敛下眼皮,“那就是公司成功拿下第一个项目的那天晚上,我们打架,我赢了。我欠你一拳。” 作者有话说: 温瓷:还说你就打过一次架,明明两次! 薄言:是我赢的就行。 第53章 两清 薄言如果不提, 庄思邈快忘了。 他们在拿下第一个项目的那天晚上曾经打过一架。 那天原本是个小型的庆功宴。 公司成立初期,拿不出太多经费,所谓庆功也就是在华人聚集的唐人街找个中餐馆吃一顿。 那天喝了点酒, 因着酒意,庄思邈对未来又有了希望。 这段日子他浑浑噩噩, 白天靠麻痹自己度日。 难得有了一点松缓的时刻, 于是在饭桌上看到薄言浑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时心里很不是滋味。庄思邈想多大的仇怨大过人命,值得他这样。 拎着酒瓶坐在他身边。 庄思邈自认为动作并不算轻,但薄言仿佛没注意到似的, 眉眼安静地看着手机屏幕。 从他的指缝里可以看到屏幕上亮着的照片。 照片里是穿着加德校服的少女, 庄思邈很熟悉,那是夏天那套青春明媚的t恤和百褶裙。大概是突然有人叫她时抓拍的,少女脸上还挂着愕然,更多的是永远噙在嘴角的笑意,像个不知人间疾苦的公主, 站在斜飞的夕阳里回头, 身上镀了一层浅金。 薄言的手指就停留在少女额前,好像隔着屏幕在抚摸她被夕阳染了色的长发。 他看得很入神, 表情很淡, 看不出在想什么。 想到他们曾有的流言蜚语,庄思邈的一腔热情完全冷了下来。 他冷不防地放下酒瓶,砰得一声砸在玻璃圆桌上。 公司其他几个员工望过来, 见庄思邈喝的有点多, 便没多管。 酒鬼干什么都不奇怪。 倒是这一声碰撞, 把薄言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熄灭屏幕, 眸光冷淡地抬了抬:“有事?” “我看是你有事。”庄思邈说, “偷偷存着人家照片, 人家知道你这么念旧情吗?” 薄言没什么情绪地挪开他的酒瓶:“你喝多了。” “eddie,别傻了。”庄思邈往后靠了靠,单手搭在他的座椅靠背上,“你以为那种大小姐会在乎跟你那一段露水情缘?人家拿你玩儿呢。大概就是没见过你这样的类型,所以难得产生了点兴趣。” 即便他说的可能是事实,薄言也不由地放冷了语气:“这种事不需要你提醒我。” “我怕你不知道,好心提醒。”庄思邈慢悠悠地说,“温家和陆家关系走的很近,他们两家又是世交。有钱人的圈子玩得很乱,你看着是什么神仙玉女,念念不忘,说不定私底下早岔开腿让陆诏上过了。陆诏对她那个殷勤劲明显——” 哐啷一声酒瓶碎地。 公司其他人再看过来时两人已经动了手。 严格来说是薄言单方面挥拳,庄思邈不敌,摔倒时带倒了酒瓶。猩红色污渍铺了一桌布,滴滴答答流进脚下的大红色地毯。两人身上同样雪白的衬衫也被泼了一身,瞬间报废。 庄思邈很快反应过来,他虽当了半辈子富二代,但不是花架子。跆拳道,泰拳什么都学过,出拳的角度和技术到位了,却没有薄言那股狠劲儿。 到底是底层爬上来的,一米八几的人扭打在一起,像豁了命。 哪里像商场上鏖战的人,倒像是歇斯底里的野兽。 几番回合下来,庄思邈被死死压在地毯上,狠狠喘着粗气。 薄言眸色阴沉,居高临下地望进他眼里,明明胜了,两手却依然死死拎住庄思邈的领口。 他手指缝里还在流血,面色却如冷霜:“刚才的话,你再说一遍。” 庄思邈不服输,咬牙:“我说,早他妈被人上过了。你以为是什么玉女,稀罕的不得了——” 又是一拳砸在脸上,拳与肉撞击发出闷声。 庄思邈从嗓子眼冒出短暂的呻-吟,侧头边喘边吐出一口血沫,好久才回正脑袋,像神经病似的笑起来:“来啊,继续打我。打多少次我都那句话。被、操、烂、了。” 有那么几秒,庄思邈觉得自己快看到走马灯了。 颈口青筋暴起,血液都停滞在了那一刻。 公司众人看不对劲赶紧围上来劝架。 几个大男人费足力气才把发了狠劲的薄言从庄思邈身上拉下来。 他比庄思邈要好很多,手上的血应该是沾了庄思邈的,只有鼻骨在搏斗间不小心挂了彩。 大概是血口离双眸太近,拉开时众人只觉得他眼睛被衬得发红。 薄言一向以冷静自持,从没见过他发狠的样子。两边好不容易被拉开,几个大男人站在中间充当分界线,噤若寒蝉。 直到薄言甩开他们的手,撑地站起来,捡回手机。 他冷眼看了庄思邈数秒,满身戾气地撞上包间的大门。 两大合伙人闹成这样,大家面面相觑。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察言观色,谁都不敢用鼻子出气。 谁知道当事人在门厅遇见时只是互相看了一眼。一个鼻骨上血痕未消,一个脸肿的犹如猪头,几秒后,一个向左一个向右,居然没再起冲突。 几天下来,公司风平浪静。 再后来该谈业务谈业务,该去项目去项目,这件事慢慢被繁忙的工作替代,抛到了脑后。 旧事重提,庄思邈还隐隐觉得脸颊发疼。 他已经想不起那晚上自己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薄言发了狠的眼神。 那是唯一一次见他完全失去理智,如今想来身体还不自觉地发憷。 庄思邈硬着头皮道:“eddie,为了女人真的不值。我们从温氏集团拿到那么多钱,只要转几道手很快就能回到咱们自己手里。后半辈子坐拥金山银山,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薄言表情寡淡:“我只做自己的部分。一开始就说过,钱归你,我一分都没兴趣。” 见他油盐不进,庄思邈有点恼。 他用舌尖抵着腮,“这么多年,你真以为我们之间谁欠谁的能说得清?” “我欠你的早在最初几年就还清了。” 最初那几年,薄言用命在拼。 头两年公司刚起步的时候没什么业绩,几乎都是薄言以一己之力把至圣撑过前三轮融资,他在行业里的恶名就是那时留下的。 旧爱 第70节 在山脚下时,那些杂志、小报说他自私自利,功利性极强。 等站上山巅,风向骤变,他就成了伺机而动的豺狼,精准的猎手。 话都是让外界说的,至圣内部从来只记他的好。 因为他们都知道,曾经多少次有行业顶尖的风投公司想把他挖走,待遇一次比一次夸张,那时候薄言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如果不是他在,至圣不知道要垮多少回。 可是人都容易升米恩斗米仇。 眼下再说那些旧事,庄思邈也感觉不到一点温情。 他烦躁到极点,来回徘徊数步,猝然间挥拳往薄言脸上打。 这点距离,薄言完全可以躲得开,但他没动,站姿如松。 那一拳火辣辣地在嘴角绽开,薄言活动了下颌骨,抬起手,用手背蹭过嘴角。有一丝血红,和他昨晚在温瓷嘴角擦下来的口红印迹很像。 很多事情不再能让他的理智皲裂。 薄言不觉得生气,反而弯了下唇:“庄思邈,我们两清。” 他和庄思邈终有一天会走到这一步。 薄言说完转身,浑身轻松。 他正要离开,听到庄思邈在后面咬牙切齿地叫他:“eddie。” 脚下微顿,庄思邈又说:“你会后悔的。” 是啊,他会后悔的。 他其实早就后悔了。 在知道过去那么多事,在知道温瓷过得并不好的时候,他早就开始后悔了。 门一开,外面方经纬躲闪不及,露出一颗疲惫的脑壳。 他与薄言视线相对。 “你俩……”被撞见,方经纬暂且顾不上尴尬,先替自己解释了一番:“我也有知情权。”随后指着他嘴角的痕迹,立马续上话题,“你俩闹崩了?” 薄言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淡声道:“你可以进去安慰他。” 这么说就等于默认了。 方经纬是个聪明人,偷听到那么多,再加上自己的判断多少能还原出事情本貌。 他在玻璃门之间来回犹豫,想着庄思邈总归在里,不会跑,又考虑到薄言脸上带伤,于是先追上薄言。 方经纬:“你们真和温家有仇?所以现在算什么?还要继续?还是停手了?” 薄言不说话。 方经纬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理至圣?那么多员工,还有别的项目……” “我带着温家的投资案一起退出,对至圣来说只是少了个失败的合伙人和失败的项目。薄言道,“不影响其他投资案。” “然后呢?”方经纬斜眼看他,“刚才还没说完,你自己呢?” “你担心我做什么。”薄言看了眼电梯镜里自己的嘴角,“我还没丢掉温家孙女婿的身份。” “……” 方经纬觉得有理,心里的担忧倏地就憋了回去。 就是,他一个普通人担心温家的孙女婿干嘛,属实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转念又想到另一件事:“eddie,你就当我私底下问你一声,这件事我绝不会到庄思邈那边提。” “你说。”薄言没太刻薄他。 “我之前看到你在做换股方案,你是给温氏集团做的?” “嗯。” 方经纬又不懂了:“你不是恨温家吗?” 电梯门倒映出薄言深如大海的双眸,与多年前不得不服输的颓然不同。 这次,他是心甘情愿的:“算了,舍不得。” 作者有话说: 薄言:这个坑,我一定要摔两次(毅然决然 第54章 羽翼【双更】 当天温瓷没在公司, 她正陪几个集团股东在打高尔夫。 之前她是不做这些事的,只不过眼下章合泰没法再打理生意上的事,老太太又病中, 温大小姐只好暂时纡尊降贵。 球场是陆家开的,听说有她的预约, 前后都清了场。 所以眼下这片草皮地只有一组客人。 从至圣出来薄言先去了她公司, 从小吴口中得知温瓷在球场,他转道过来。大概是认出他是温家的孙女婿,球场工作人员一路将他迎至休息厅。 白毛尖才送上来, 对面倏地坐下一人。 薄言抬眸, 看到温瓷的那个“发小”——陆诏。 他和陆诏并不热络,天然藏有敌意。 尤其是在庄思邈胡言乱语过后。 见陆诏坐在对面,薄言不动声色地端起茶盏,像没看到似的。 陆诏少爷气重,受不了别人的无视。于是主动开口:“你来接她?” 薄言短暂地嗯了声, 懒得搭理。 “很少看她来打球。最近大概是公司的事太烦心了, 还得大小姐亲自下场。”陆诏俊眼斜飞,“你干的?” 被更有意思的事情吸引注意力, 陆诏忽然扬起声:“哟, 脸怎么了?” 薄言扯了下嘴角:“与你有关?” “脾气这么大,随便问问啊。”陆诏懒洋洋靠在椅背上,意味深长地说, “你知道吗, 她们家老太太前些日子让她离婚来着。” 薄言以为, 无论对方说什么他都会心如止水。 只是很快他发现, 很多时候他的理性并不受自我控制。就像最初, 只要听到温瓷两个字, 心就会喧嚣不止。慢慢地,他可以心平气和接受所有温家的消息,直到重逢的那一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心脏跳得震耳欲聋,所有的平静只是虚伪假面。 后来拥有她,他的死穴就成了任何有关分开或是离婚一系列的字眼。 体内像被设置了敏感字的机器,察觉到危机就会呼啸着拉响警报。 联想到在她书房看到的离婚协议。 薄言很难不去想,是不是因为老太太的威压她才立了协议。 一次两次威逼利诱不成,那三次四次呢? 如同十年前那样,温瓷迟早会向他提起分开。 思及至此,薄言思绪愈发阴沉。 不过他善于掩藏,在陆诏看来并没有任何波澜。陆诏见他面无异色,有点没意思,只是目光在他嘴角的伤口上停留数秒,才道: “白毛尖算我请的,走了。” 薄言见过很多陆诏这样的有钱人家少爷,说话做事随性而为,没有什么参照标准。他突然出现,突然说这么几句话可能是存心,也有可能只是一时兴起,随便找点玩乐。喜欢看别人吃瘪或是挫败,是有钱人的奇怪癖好之一。 无所谓他出于哪种目的,薄言只知道三千多个日夜,再难的都已经过去,他不可能再让温瓷离开。 另一边。 因为中途休息几次说了点集团的事,等几杆子进洞,已经过去许久。 球童送上手机时,温瓷刚好接到薄言的电话。 “在哪?”他直接得不像话。 两人才刚刚赤诚交流过,他撞得格外深,把温瓷说的喜欢“重一点”诠释得淋漓尽致。现在想起来还能让人清晰想起他的力度。 青天白日回味这些,温瓷丝毫不觉得脸红。 她仿若无事地嗯了声:“在打高尔夫。” “我知道。”那边说,“我已经到了。” 温瓷把那句“那你还问”给咽了回去,环顾四周。 从果岭到休息大厅还有一段距离,没见到他很正常。但因为知道他过来了,心里的期待一下被拉高许多,陡然没见到人免不了几番失落。 她朝等着的几位股东颔首示意,到另一边继续接听。 “我快结束了。”温瓷低声说,“你在休息室等我?” “好。” 温瓷用指甲拨弄着球杆,忽得松下肩线:“算了,我已经结束了。” 她是一点都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 反正是面子工程,她也不怕情况更糟一点。 和那几个老头打过招呼,温瓷头也不回地坐上车。 几分钟后,球童将她送至休息厅门口,温瓷一眼就看到了薄言挺拔的身影。他穿了件深色衬衫,西裤也是同色系的,只有银质皮带扣泛着金属冷光。这样一身搭配,将他身上的精英气质烘托到了极致。 如若不是知道他是来接她回家的,温瓷真要以为约了人在这里谈上千万的生意。 她把球杆丢给球童,在距离数米之外突然顿住脚步。 早上离开时还好好的,上哪儿去跟人打架了? 温瓷眯了下眼,手指隔空摸在他的伤口处。 “你打架,打输了?” 旧爱 第71节 她没问为什么,也没问和谁,好像看到嘴角这处伤就知道前因后果似的。 隔着数步,薄言看着她弯了下唇,嘴角牵扯出细密的痛感。他再次用后背抹了一下,又慢条斯理地擦在手帕上:“难得输一次,无所谓。” “在我印象里,你可是那种输了就会介怀的人。” 温瓷这才走近,这次没有隔空,而是真切地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嘴角,脚后跟微踮,紧接着唇也跟了上去。 舔到他嘴边的锈味,心疼之余,觉得他哪哪都性感。 最后碍于公共场合,她还是抱胸站直,随口道:“庄思邈下手这么狠?”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轻松,不需要解释冗长的过程。 薄言嗯了声:“欠他的。” “那也太狠了。”温瓷轻声嘀咕。 她去问前台要了碘伏和创口贴,等回到车里,门刚关上,半个身子就横趴过来,越过扶手凑到驾驶座上。 知道她要干什么,薄言坐着没动,把受了伤的脸往她的方向微微偏过去。 车子里很静,可以听到拆碘伏棉签时窸窣的塑料纸响声。 紧接着微凉潮湿的触感落在嘴角。 她来回抹了几下,手法生疏,只是囫囵将受伤的地方像画画似的抹匀,最后轻轻一吹。从她口腔里呼出的风是暖的,落在伤处已经变凉。 薄言从不觉得这种吹气法有什么效用,曾经看到旁人这么做时只觉得可笑,可是此刻他颇感微妙,好像真的可以消除痛感。 起码这种待遇在他过去的那段人生岁月里是不存在的。 看她还在低头拆创口贴,他终于没忍住:“有这么夸张吗?” “有啊。”温瓷撕开一侧贴纸,在他嘴角丈量了下角度,而后说,“你不知道我当初就是看上你这张脸?” “那确实挺重要的。”薄言态度认真。 温瓷倏地就笑了。 她很久没那么认真地笑过。 明明谁都没有讲笑话,所谈的事情也并不好笑,但她就是想笑。 笑到肩线颤抖,她整张脸都埋在薄言肩窝,还不停地用空余的那只手去捶他的手臂。她仰头时,额头不小心撞到薄言的喉结,听到他闷哼一声,好不容易止住的笑又续上了。 “薄言。”温瓷捧住他的脸,浑身都是笑过之后慵懒的松懈。 薄言定定地看着她。 等她说出后话。 他隐约觉得下一句话应该会致他的命。 然而,温瓷眉眼带笑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最终只是又轻轻地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随她怎样都好。 薄言在心里这么想,失望依然像爬山虎般蔓延而来。 他伸手摸摸她的头发,因为那枚创口贴,唇形没法肆意张合,于是说出的话也变得含糊。可是这种含糊在此时却是恰到好处的缠绵。 是他平时不会有的情绪。 “在,我在。”薄言低声说。 本来氛围感绝佳,温瓷是可以凑上去吻他的喉结的。 可是她心里的想法才冒了个头,窗玻璃突然被人敲响。 咚咚咚—— 像木槌似的敲在她心坎上。 温瓷不悦地望向窗外,看到了令她愈发不悦的人。 降下车窗,温瓷已经整理好情绪,不咸不淡地对窗外说:“做什么?” 陆诏朝她晃晃手机:“你家找不到你,给我球场这儿打电话了。” 温瓷这才恍然想起,今天大概是老太太出院的日子。 车里车外像两个世界,刚才还让她轻松的氛围瞬间破灭,鸡零狗碎的现实从车窗外蜂拥挤了进来,让人头疼。 麻雀低空掠过,叽叽喳喳,烦死个人。 看了一眼手机,温瓷赫然发现一排未接来电。 偏偏陆诏的手机屏还亮着,上面显示正在通话。 他递了过来:“接吗?” 还能不接吗? 温瓷望着正在逐秒递增的通话时间,无奈伸出手:“我谢谢你。” 全家。 电话里是管家李叔的声音。 李叔说今天老太太出院,回了老宅没见到她正在无声闹脾气。温瓷嗯嗯啊啊地应付电话那头,心想什么闹脾气,就是逼她回去的低级手段罢了。 说到老太太独自去花园了,温瓷想到她那一隅珍珠雪山,又觉得心疼。 总归是逃不过,她叹了口气:“现在回去。” 回去路上车开得很慢。 一辆接一辆的车从他们身旁掠过,还有好事的司机,开到与他们车头齐平回望一眼,好似在说白瞎这么好的车,也就这点车速? 也是因为他开得格外慢,车头拐进老宅之前,温瓷已然调整好心情。 李叔估摸着时间在园子门口等她。 见到车来,立马让人打了阳伞迎上去。 温瓷没要伞,等薄言停好车。 “奶奶身体没好全,脾气也不见得好。”她是不想让薄言进去的,毕竟老太太现在怎么想,她自己也摸不准。 薄言把车熄了火,侧头:“要陪你吗?” “不用。我说两句就出来。” 望着老宅压抑的梨花木门,温瓷暗自吸了口气才下车。 李叔将她引至花园,风吹在身上尚暖,花也开得正是季节。 温瓷一眼就看到老太太拿着园艺剪,正慢条斯理地修着一支兰花。 好在没动她的玫瑰。 温瓷气劲松了些,停在飞檐底下:“奶奶。” 老太太虽然不如先前那么中气十足,说话时依然彰显着威严:“听说你打球打一半,把人撂在那了?” 这么快状已经告到老宅。 温瓷也不躲,极为坦然地点头:“嗯。” 老太太颇为意外地看向她:“你倒是不辩解?” 温瓷说:“总归是要挨一顿教训的,辩解也没用。” 她今天的态度类似于破罐子破摔。 老太太听出来了,并且非常不满。不仅是今天,更是前些日子的话题他们还处在不欢而散的阶段。老太太把园艺剪搁在一旁的木架子上:“你应该知道集团弄成现在这副样子,是谁的功劳。” 温瓷摇头:“我不知道。” “刀没割在你身上,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知道。”老太太盯着花园某处,“集团市值跌成这样,你知道我们温家每天的损失有多少?” “总也够全家继续过这样衣食无忧的日子。” “衣食无忧?”老太太冷笑道,“怕是你忘了苦日子。” 温瓷从出生起就含着金汤匙。 说出去没人相信,堂堂温家大小姐曾经过过一段时间苦日子。 那是她第一次在应该叛逆的年纪反抗老太太。 在薄言失联后的某天,那段时间的压抑因为一个很小的契机忽然爆发。 温瓷忘了导火索到底是哪件小事,可能只是一朵喜欢的花谢了,也可能是下了一场她不喜欢的雨。与老太太争吵后,执意要去沃顿的第二天,她被送去了另一座城市。 那里很陌生,三伏天如同蒸箱般的温度扑面而来,是温瓷过去的十几年里都没有习惯过的闷湿潮气。 温瓷一开始并没有觉得这是惩罚。 因为那里离温家很远,是在路上提起温氏集团很少有人会驻足的地方。 她短暂地呼吸到了自由的空气。 直到翻遍口袋,从私人飞机上下来不到两小时的千金大小姐忽然发现,她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可能就是一杆路易斯威登的行李箱。 箱子里有几件换洗衣裳,还有她时时刻刻放在床边的羊毛地毯。 带上这些仅仅是因为老太太将她送走之前说,小瓷,你身上所有的价值都是温家给你的。 她的领地,她的衣帽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用老太太的钱置办的。 温瓷大海捞针般寻了半天,也就找到了这些私人物品。 信用卡被冻,身上仅有的现金捉襟见肘。 最初她只是想找个住的地方,她能想到最节约的方式就是找家四星级酒店,开间普通的大床房。 最初几天确实如此。 但在看到钱包飞快地变薄后,某天路过酒店附近的小区时,她看到中介贴在门上的租房信息。在这样的城市,酒店几天的住宿费就足够支付一个月租金。 温瓷站在马路上看了许久,大着胆子推开中介大门。 所有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 她对房子的要求很低,要有向阳的大房间,要有独立的卫浴,衣帽间,还有一应俱全的家电,带电梯,治安好,生活交通便利,拎包入住…… 旧爱 第72节 中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好不容易找出一间符合条件的。 价格就附在房型的后边,温瓷看了一眼,忽然道:“……衣帽间其实也没什么必要。” 中介很活络地翻出另外几间。 温瓷:“地理位置也可以稍微次一点。” 选择性又广了一点。 温瓷还是说:“其实家电没有很全也可以接受。” 接连几次,中介放下手里的册子:“小姐,你不是来搞事的吧?” 要不是看她漂亮,且气质卓绝,估计在前两次的时候中介就要拍桌子了。 温瓷一副无辜又不谙世事的模样:“……那好吧,独立的卫浴不可以少的。” 她从未见过那些生活上的弯弯绕绕,当中介拿出她理想价位的房子时,她甚至没想去实地看一眼,就交钱签好了合同。 口袋里还剩兜底的钱,只够这段时间吃饭。 等尘埃落定,站在出租的公寓门前,她才赫然发现现实和照片的差距有多大。温瓷深吸一口气,坐着吱嘎吱嘎的电梯往上。电梯运行的那几十秒比蒸箱还热,汗水几乎夹在脊背里往下渗。 她拖着行李箱出来时,走廊吹过的热风都是凉快的。 停在“新家”门口,刚要掏钥匙开门,里边忽然传出踢踏踢踏的拖鞋声。 那一瞬间,温瓷很茫然,脑子里想过很多种可能。连入室行窃、抢劫都想过了,就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做合租。 她愕然地站在门槛外,看着里面一对情侣正骂骂咧咧地要出门。 女的看到她,直勾勾地盯着好几秒,又去看自己的男朋友。来回数次,忽然恍然大悟:“哦,你就是新搬进来的?” 温瓷想打电话给中介。 紧接着听到女的说,“里面朝东,带卫生间的房间是你的。公共区域的东西你先别管,我们吃个饭就回来整理。还有桌上的快递你别动啊,弄坏了要赔的。” 这么多年的教养,让温瓷压根不会去碰别人的东西。 她站在门槛上被“嘱咐”半天,才得以跨进大门。 临进来前,女生还用夹脚拖鞋踢了踢她的行李箱:“这a货吧?哪里买的,还挺真。哎,你给我个地址呗,我也想买个艾楼薇的箱子。” “艾楼薇有屁好,上个月你生日,我给你买的那个普拉拉的挎包,多拉风。”男的做了个背包的姿势,“带钻的,走起来贼闪!” “那叫普拉达,傻□□。”女的骂,“而且你那个包连logo都印错了好吧!” 温瓷深吸一口气,没关系,没什么大不了。 连那样的筒子楼薄言都能住,自己有什么可矫情的。 她进屋,关上门,用干净的毛巾擦掉行李箱上的鞋印。 外面高架车水马龙,这间屋子的隔音并不顶用,听得一清二楚。 靠坐在行李箱上,在这一刻,她居然开始想念留在温家无法带走的向阳大房间。 生活中的失落像海潮,一阵一阵出现,但从不停歇。 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温瓷过的如夏花般灿烂,只要是她会的东西,都不乏鲜花和掌声。所有人都恭维她,仿佛她是最值得吹捧的那一位。 然后她就碰到了一无所知的琴行老板。 “你没的证书怎么搞兼职啊?我们这里很正规的。” “我有证书。”温瓷第不知道多少遍解释,“上国外的协会官网就能查到,每一位会员和等级都会显示。” “那我怎么知道这个网站真不真噻?” “那是国际——” “什么国际不国际的。”老板不耐烦地挥手,“我只看我们这边的证书。你有嘛?” 温瓷一阵头疼:“没有。” “没有就不行了噻。”老板道。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 “你才高中毕业啊?你连个像样文凭都没有能干啥子?” “你说的什么康斯坦圣保罗是干嘛的?小姑娘长得挺漂亮怎么这么小就出来行骗了?你住哪里,你要真的困难哥哥可以帮你哇——” “才十八?没经验?没关系,反正做个奶茶又不要什么技术含量。” “传单,传单会发不?喏,就是穿那个熊猫衣服。” “肯定可以加钱的嘛,要加钱穿比基尼,干不干嘛!” 长这么大,温瓷第一次知道什么是生活窘迫。 找赚钱的活儿和找房子一样,最初的设想有很多,很亮丽,处处碰壁之后期望逐渐被压缩,最后什么都不剩。 温瓷找了家中古店,把行李箱卖了。 她走在陌生的城市街头,闷热和潮湿的气息将她笼罩,那么长一段路,她仔仔细细复盘了和老太太吵架的每一个细节,开始动摇。 十八岁时的好感能走多远。 他们羽翼未丰,生活充满未知,没有人知道会走到哪一步。 可能会义无反顾地走完第一年,第二年…… 也有可能坚持不过数月,数天。 短暂一年的相处是很脆弱的,脆弱到老太太的一句话,他们其实早已毫无招架之力了。 抗争得到的结果就是被悄无声息的送走。 她是温家的附属品,她独立于温家存在时毫无价值。 没有人会吹捧一朵没有价值的花。 那天晚上回到家,家里难得灯火通明,连她那扇房间的门也直愣愣地开着。卧室暖黄色的等被外间的白炽灯完全吞噬,亮得晃了眼。 温瓷换好鞋,听到小情侣中的女生叫她:“吃饭不?今天他生日,我炸了点薯条。门口超市还有特价蛋糕,很新鲜的,我特地等到快关门才去买的!” 女生说着用下巴指指四方桌,“一起吃呗!” 温瓷没好意思坐下,“可是我没有准备生日礼物。” “哟,讲究人。”女生哈哈大笑,转身又去炸最后一包薯条。 厨房只有一扇毛玻璃门,门大咧咧地敞开着,于是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油锅的气味。温瓷不太适应,想去把房门带上。 等她走到门口,赫然发现房间地板上掉了好大一滩茄红色的酱。 她皱了下眉,弯腰翻开地毯。 意料之中,洁白的羊羔毛上也落了一大块,很难看。 温瓷憋着一股情绪把地毯放在水龙头底下冲洗,手搓,板刷,用了很多方法。羊毛被冲刷成一撮又一撮,打了结。她那双细皮嫩肉的手也搓红了皮。 可能是水声持续的时间很长,女生把头探进来。 她大咧咧地道歉:“不好意思啊,我刚以为你在房间,想来叫你吃薯条。那时候手里拿着番茄酱,一不小心就洒了。” “没事。”温瓷垂下眼。 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周遭忽然安静,她的情绪控制不住地汹涌而至了。 可是怎么办,明知道无力抵抗。 她还是忘不了夕阳下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 忘不了一起走过的河滩,也忘不了等不到的流星。 作者有话说: 被……榨干了。 第55章 礼物 在生活快要陷入绝境的时候, 温瓷收到一封信。 信里夹着一张银行卡。 寥寥数语,温瓷知道是管家李叔写给她的。说是从小看着她长大,不忍心看她吃苦, 卡里有一些小钱,够支撑一段日子。 万事抵不上雪中送炭。 起先是危难时刻的一张卡, 然后是些她在家时惯用的小物件。 一件件寄来, 堆积在屋子里,逐渐把剩余的空间堆满。 在这间隔音并不好、可以听得到高架上车水马龙的小公寓楼里,温瓷再度想起她在温家那些物质上无比舒坦的日子。 温瓷足够了解李叔。 在过了最初的感激之后, 她意识到李叔哪敢背着老太太做这些事。 眼前的这些不过就是借着一个由头, 将她过去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再度渗透回来,有了对比,犹如温水煮青蛙,她会在两种截然不同的生活中选择屈服。 老太太的手段层出不穷,能拿捏的住她的母亲, 自然也能拿捏住她。 甚至这座城市, 温瓷都觉得是老太太千挑万选的。 在这里的每一天,都如桑拿板闷热。雾气蒸腾, 永远见不到太阳。 她对自由的向往和抗争也随着日光一度跌入低谷。 外放两个多月, 温瓷重新学会了乖顺。 她是温室里的玫瑰,断不了养料。 老太太派人来接她的那天,天空久违地出了太阳。 即便是晴天, 这座城市也是雾蒙蒙的, 像被薄纱笼罩, 连透过云层的阳光都是模糊不清的。温瓷不喜欢这样不够清澈的天气, 更不喜欢永远存在于空气中黏黏糊糊的潮湿。 她走得很决绝, 如同跟过去稚气的自己告别。 忘不了又怎样。 旧爱 第73节 廉价的喜欢, 握不住的自由,都不是她想要的。 她和这个时代一样,世态浮华,物欲横流。 那段苦日子温瓷不会忘,它时刻提醒自己要足够清醒。 所以老太太嘲笑她的时候,温瓷也在心中嘲笑自己。 笑完了她还是选择再跌一次跟头:“奶奶,苦日子是你叫我过的,我怎么会忘记。” 老太太道:“你若是一直乖乖听话……” “我听话了那么多次,不也没什么奖励么。”温瓷温柔地敛眸,“我退一步,自然就会有人进一步。这个道理我早就懂了。” “把你养的这么金贵,不是为了让你学会忤逆的。”老太太说着,又拿起园艺剪,这次没指向兰花,冷冰冰的金属贴在温瓷脸上。 温瓷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骨子里对老太太的惧怕又回来了。 她强迫自己没躲:“您对我还有什么要求。” “上次只是通知你,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 剪子缓缓开阖,咔嚓一声几乎贴着耳朵传了进来。余光瞥见一缕长发应声落地。老太太极其可惜地看着,而后道:“一会跟顾律师见个面,见了面再走。” 顾律师专为有钱人打离婚官司。 每每碰到这些事,都会被请来温家镇宅。 温瓷低眉顺眼,看似是听进去了,只不过说出口的话还卡着一根反骨:“您觉得离婚就能及时止住集团的损失了?” 地上那缕头发很快被风吹散,消失无踪,跟她对老太太最后的期望一样。 “止不止的了都得离。”老太太提高声音,“养一条狗在身边,也好过养只狼。” 温瓷很不喜欢这样的比喻。 声音跟着冷了几分:“狼也是被逼上山的。” 老太太长久地看着她,叹气:“小瓷,你太善良。” 剪刀锋利的刀口就抵在她腮边,往里再戳一分就会在她瓷白的脸上划出痕迹。 软的硬的总会都来一遍。 一边从骨子里惧怕老太太,一边想着反正总会彻头彻尾地闹一次,温瓷心里反倒没那么发憷了。来之前她就想过今天可能的结局。 她侧开头,从包里翻出一枚印鉴:“这是您给的,随时都可以收回去。您还不老,再培养个接班人来得及。” 老太太凝望着她:“什么意思?” “您听得懂。”温瓷心平气和地说,“十年前我想要自由,您说我没有这个能力。” 老太太不接,温瓷松开手,任由印鉴掉落在地。 印鉴骨碌碌顺着花坛隆起的斜坡一路滚进草皮里,最后磕在鹅卵石边。 温瓷不去捡。 她伸手,推开已经把脸抵出血印子的剪子:“我想再试试,这次能飞多远。” 风从飞檐下刮过,金铃叮当作响。 在这座充满底蕴的老宅里养了数十年,后来得以搬出去后,温瓷千方百计地不想回来。好久没听到小时经常伴她入梦的铃铛声,低沉幽缓,好似一个老人在发出挽留。 她慢慢说:“奶奶,该做的我都做了。现在我只想做一回温瓷。很过分吗?” 她是温家三代单传唯一的继承人,这样的身份一样能反制回去。 转身刚要走,老太太擒住她的手腕。 力气大得几乎掐进她肉里,不像生了病的人。 温瓷垂眸,心里却很不合时宜地在想,原来一辈子保养得宜的手也会苍老,剐过手腕时让她觉得很痛。 那把剪刀翻了个面,不知什么时候抵在老太太的手腕上。 “温家养了你一辈子。”老太太开始下软刀子了。 吃软不吃硬,是温瓷和她母亲的通病。 她安静地立在风口,实在做不到就这样甩手往外走。即便她知道,以老太太的个性压根不可能让刀口再深一分。 于是她说:“这段时间集团人心不稳,很多股东想往外抛售股份。” 老太太稍稍松了点力气,剪刀却没放开。 “借了投资失利的力,我顺便收回了不少股份。那些乱七八糟的枝丫都清理干净了。”像回应了刚才那句该做的都做了,她又道,“这件事确实是个局,至于怎么处理从温家出去的那笔资金,我也摸到证据了。您要真觉得我什么都没做,挺冤枉人的。” 老太太横眉:“证据你舍得交出去?” “不管您信不信,后面的事和薄言无关。”温瓷在心中叹气。 “那前面呢?” “前面?”她转动手腕,从桎梏中脱离出来,而后慢条斯理地说:“奶奶,我之前也在想,如果是他一手策划的,为什么只是让温家断个手脚。他可以要得更多的。” 前些日子住在公司,看到那些股东都急着往外抛售股份时温瓷忽然想明白了这一桩。 有人口口声声做着报复的事,其实每一件都在帮她斩断荆棘,铺平道路。 为什么海氏不受影响,为什么她暂管集团以后看似军心还乱,市值却稳住了。 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想让她做温瓷,想给她自由。 他知道温瓷需要的,一直都是一个完全控制在她手里的领地。海氏是开胃小菜,断了手脚的温氏集团才是最后要送她的礼物。 温瓷懒得和老太太说这些,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老太太也不会信。 这么多年过去,自己不再是温室里的玫瑰,他也不是一无所有的丧家犬。 她该去试一试的,当年那份廉价的喜欢,还在不在。 逆风从来时的路出去,温瓷朝后挥了挥手:“您注意身体,下次再来看您。” *** 估摸进园子十来分钟,出来的时候薄言正靠在车门边等她。 他不如往日那么沉得住气,指间罕见地夹了根烟。那点猩红快要燃到烟尾,地上留下一截青灰。他应该没怎么抽,光温瓷从园子里出来的这一会儿,他都没抬一下手。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一颗梧桐树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什么。 温瓷竟然觉得这一刻很有意境。 也许是她刚做完一件从来不敢在老太太面前做的事,总之现在心情顺畅,看什么都特别有意境。于是她就站在拐角处偷偷看他。 说起来也奇怪,和他相处这么长时间,温瓷没有哪一刻看他不是光明正大的。 她想看便看,因为目光瞩目,他也很快能察觉到她的目光,最后都会变成四目相对。 像这样的“偷窥”时刻难得一见。 可以看到在她视线之外,独属于自己的薄言。 他懒散地靠车而站,脊背却没有因此弯曲。夹着烟的手臂垂在一旁,轻缓地敲击车框。这一身剪裁得体的西服和他嘴角的创口贴并不相配,但又意外吸引人。 仿佛在斯文里多掺了点痞气,足以让人想象到他如豺狼般的一面。 最终目光还是停留在他的侧脸,温瓷承认他长得很好看。 当初注意到他不仅是因为确实没见过他这样类型的,更是那张无懈可击的脸,每个点都长在她的审美上。 年少的时候,她喜欢他与众不同的沉稳。 多年后,她又喜欢他沉稳中依然不散的少年气以及一如既往……耀眼的攻击性。 想到这些,温瓷一刻都不愿意在园子里停留。 她快步走上前,与他眼神相撞,看到他动作利索地拧灭烟头。明明一切顺畅又自然,她竟然从他的动作里看出了一丁点儿慌乱。 怎么,如今能凭一己之力把温家搅得天翻地覆的薄总还怕被人看到抽烟? 温瓷好心情地扬起手,手心空空荡荡,她却像最初他们第一次搭话那样微微仰头,举着虚空的打火机:“要火吗?” 薄言不说话,抿唇深看着她。 “你要火吗?”温瓷很坚持地问了第二遍。 记忆里,少年会冷淡的拒绝,而后对她的纠缠言辞狠厉:“温瓷,别跟着我。” 现实中,温瓷的手还没来得及收回,身体却猛然被纳入一个温暖的拥抱。 她以怪异的,举着一只手臂的姿势嵌入他的怀抱。 他身上有淡淡的烟草味,拒绝的话和多年前一样。 “不要火。” 可是下一句:“要你。” 第56章 朱砂 可能是做了一件大胆的事, 连锁反应就会接二连三的出现。 温瓷在这座充满规矩和教条的老宅子面前忘了骨子里的教养,踮脚吻了上去。 他的唇上也有很淡的烟草气息。 温瓷在自我叛逆的那段时间碰过一两次烟,对这种味道并不排斥。 很顺畅地同他搅在一起。 数分钟前夹着烟卷的手挪到了她后腰处, 或许是因为在老宅门口,温瓷敏感到可以感觉到他的每一节指骨。 她享受这种顶风作案式的叛逆, 哼声微微发颤。 大概是发觉场合不对, 理性回笼,薄言慢慢扶正她,眼皮下阖, 视线忽得停在她腮边某一处:“脸怎么了?” 比起回答他的问题, 温瓷对他此时性感的嗓音更感兴趣。 她用手背随意抹了抹脸,心情好得出奇。 漆黑锃亮的车身不足以照出脸上的小瑕疵,温瓷就当看不见,也不想管。直到她被按在副驾驶的座椅上,倒车镜掰到她面前 ——右腮有道明显的红痕, 尖角处的皮肤已经破了, 冒出了一颗朱砂痣般的细密血珠。 旧爱 第74节 “怎么破了?”温瓷小声嘀咕着,扯过一张纸擦了擦。 镜子里的自己嘴角微微上扬, 过度柔和的表情让那处伤口显得妩媚起来。 一点朱红色, 与她明媚的五官并不冲突。 系好安全带,温瓷听到薄言很不高兴地问:“她又怎么你了?” “没像之前那么窝囊,这次是我赢的。”这句话很好地解释了她此刻的好心情, 温瓷舒展身体, 往椅背上一靠, 莞尔:“薄言, 我看到自由了。” 自由归自由, 受伤归受伤。 薄言很拎得清。 虽然不想破坏她的好心情, 薄言还是抿紧了唇。 他面色冷下来时其实很吓唬人,浑身写着生人勿进。行业里那些对他颇有微词的同行估计就是这么被他震慑住的。 但温瓷不怕。 她把后视镜扳回原位,像给他贴创口贴一样,曲起腿,身子从中线探了过去。 两只手撑在驾驶座边缘,膝盖还跪在副驾的真皮坐垫上。 这样的姿势很不大小姐。 却也正是如此,像突然活了的美人图,画面生机不少。 薄言的角度望过去,看到她殷红的唇,脸颊上一点朱砂,还有延伸向后背,猫一样下沉的腰,和挺翘的臀线。 晨起她在更衣室挑裙子时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更衣室没开灯,双层窗帘拉了一层轻纱。她踢走拖鞋,光脚踩在更衣室的地板上随意走动。外袍被踩在脚下,睡衣也很快褪了下来。 薄言路过时听到动静,一眼就看到昏暗晨光下,她被薄薄一层布料包裹下的紧俏双臀。 那时他便心猿意马。 现在温瓷这么跪着,把身体的曲线绷到极致,很难让人用理智说话。 沉默数秒,薄言认输般闭了下眼:“我没在生气。” “难不成你也是看上了我的脸。”温瓷用嘴唇碰碰他的,“刚才我都没哭,现在你快把我吓哭了。” 叫温瓷哭一场实在太难。 印象里只有他们第一次做完,才看到过她的眼泪。 珍珠一般,扑簌簌往下滚。 想必那时候是真的委屈了。 此刻她说着要哭的脸上荡开了笑意,薄言却好像看到泪珠似的,指节曲起,轻轻碰了碰她的腮:“老太太逼你离婚了?” 笑意忽得一僵,温瓷道:“你瞎说什么。” 薄言看着她:“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伪装的工夫不算好。” 在温家这么多年,虚与委蛇的次数数不胜数,连老太太的眼睛都能骗过,温瓷自然不相信自己的演技不过关。 可是她又好像经常在他面前露出破绽。 温瓷沉吟数秒,问:“有那么差吗?” 薄言反问:“很在意?” “有点。”温瓷亲完他坐回原位,“如果一早就知道我都是装的,那我不是很没面子?” “刚回来那会儿——”薄言说着语气有个很小的中顿,“我以为你是真的不在乎了。” 毕竟有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那时候温瓷也在试图看透他。 好在还算公平,没有从一开始就输掉。 温瓷收起多余的表情,示意他开车。 离老宅百八十丈远,她才徐徐开口:“奶奶是叫我离婚了。” 她明显的感觉到车速有一瞬变化,不过很快恢复如常。 坐在驾驶座的人不耐地敲击起手指,良久,才语焉不详地说:“所以你说的赢了,是这件事?” 温瓷没有正面回答他,反倒借用他嘴角那道伤口。 “你和庄思邈打一架就能两清,可我这些年欠你的好像……还不清。”温瓷语气一转,“薄言,过几天我会去海氏。可能有段时间回不来——” “嗯,那我订机票。”薄言打断她。 “我叫小吴订好就行了。”温瓷说完,忽然回过味来:“你也去?” 趁着红绿灯口,薄言平静地望向她:“不然?” “……” 他去的话,海氏那边不知道要多高兴。 温瓷三不五时待着就把业绩提上去一大半,再来个善于操纵资金的薄先生,那真是比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还管用。 温瓷抿了下唇:“至圣没别的事需要你处理了?” “方经纬能扛得起。”薄言说。 话里没提到另一个人,温瓷心念一转:“那庄思邈呢?” 他云淡风轻地说:“你不是要把他非法融资的事情捅出去?” “……” 在他面前,果然破绽百出。 温瓷追问:“你也知道他非法融资?” 薄言一边开车,一边语速均匀地回答说:“还有洗钱,放贷,操纵证券期货交易价格,证券内幕交易。”说到此处,他停了一下:“还想听?” 在这之前,温瓷只知道其中一半。 他和庄思邈总比自己要熟稔许多,知道的比她多不足为奇。 温瓷只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被看穿的。 她想了一会儿,问:“你知道我私底下给了他一笔钱做投资?” “知道。” “你也知道我靠这笔钱拿到了证据?” “嗯。” 隐瞒半天居然都是无用功,温瓷有种挫败感:“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吧。” 看吧,这个人。 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把她和温氏集团推入覆水难收的地步。 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隐藏,像口看不到底的井。 “我不知道的有很多。”薄言如实相告,“不用把我想的那么神。” “比如?”温瓷好奇。 “比如十年前你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在想什么,比如会不会有一个晚上有过后悔,比如摆脱我之后过得好不好,比如在正济寺许的愿有没有成真,比如——” 他要说的有很多很多,但温瓷听到的每一个比如都有关于她。 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这样。 上一秒还在想,他太过深不见底,不可以把自己全数交出去。可是下一秒她又会觉得,有上一秒想法的自己渣得彻底。 如果这是他的伎俩,那他一定是个善于游走情场的高手。 回到香樟豪邸,温瓷被他拉着去了二楼起居室。 药箱摆在她腿侧,和上次清创上药一样,她被固定在羊毛地毯上,双腿并拢而坐,像个小学生似的乖乖等着被处理。 如果换做平时,温瓷压根不会管这点小伤。 最多在第二天早起时多压一层遮瑕就算了事。 现在这副场景让这次负伤显得特别隆重。 他单膝跪坐在地,用干净棉签一点点扫过她的脸颊,距离近到足够让温瓷感觉得到他的呼吸。温瓷坐得端庄,因为无聊,开始数他呼吸的频次。 数到第七次,温瓷察觉到一丝异样。 视线掠过。 他的表情有一瞬凝固,而后指节捻起一撮她耳边的长发,问她:“赢的代价?” “头发而已。”温瓷不管不顾,“晚点全剪了就看不出了。” 薄言皱着眉,替她别到耳后:“你还真是好孙女。” 上一次也是这么讽刺她的,语气如出一辙。 温瓷想,要不是自己足够了解他,就他这样的态度,就他这样的语气,很难讨到妻子的欢心。 这样的想法来得很短暂,在妻子两个字出现时就消失殆尽了。 她潜意识地,依然把他们的婚姻当做一场利益交换。 在神思开始游走的第五分钟,眼前多了一沓文件。 温瓷回过神,不解地朝他望去:“什么?” 那沓文件像扑克牌似的在她面前摊开,薄言单独拎出其中一份:“去海氏之前,给你家老太太找点事情做做。” 从他手里接过,温瓷翻了几页,赫然发现眼前这份是多年来章合泰挪用资金和非法放贷的现金流水,每一笔都列得清清楚楚。 下一份,是章合泰和情儿的那家建筑公司历年来所有的投标项目。 再再往后,是温氏集团几个股东的私人烂账。 这些文件,有的清晰无比,有的却只弄了个大概。 看得出来他不是没能力继续往下,而是特意留了大片空缺让想要往下查阅的人在这上面多花点时间,多花点精力。 老太太那闲不下来了,自然也没人来阻断她去海氏的事情了。 旧爱 第75节 除此之外,温瓷看到旁边还有一个单独的文件袋。 拆开之后是庄思邈操纵资金的来龙去脉。 她拿着这个袋子,意味深长:“你什么都有,还眼睁睁地看着我往里边扔钱?” “花钱长个教训。”薄言神色淡淡,“以后有事还瞒我吗?” 温瓷不免抱怨:“我倒是想。” 只不过几分钟后,她面前又多了一张银行卡。 温瓷缓慢眨眼,如愿听到他说:“那笔钱截回来了。接下来怎么处理,你自己决定。” “……” 这一刻温瓷又想,什么样的利益交换需要做到这种地步? 起码,她现在是没有什么可以交换给他的。 还在踌躇,忽得见他俯下身,把那堆资料统统送入她怀中。 “温瓷。”温瓷听到他说,“属于我们的反击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新年基本过完啦,浅发一轮红包。 第57章 克制 从来没刀子握在手里却不使的道理。 温瓷看不上庄思邈的为人, 在知道他与薄言十年交情寡淡如水后更不会有顾忌。转天,至圣再出一桩大事,合伙人庄思邈被带走调查。 因为章合泰和庄思邈前后脚被查, 那桩投资案在外人眼中也逐渐有了眉目。 谈起失利,纷纷把矛头指向这两个人。 庄思邈自顾不暇, 至于章合泰。 抵达海氏的头一个月, 一切依然风平浪静。 温瓷时刻关注温家的那个群,也没错过任何媒体信息,这个月来温家安静得仿佛无人存在。好像前些天蒸发的市值也没人管了, 一下子杳无生息。 但温瓷知道, 安静的假象下正在风起云涌。 老太太拿到那么多关于章合泰的一手消息不会无动于衷。 先前那些丑闻让章合泰失去了暂管集团的权利。 至于他的私事,老太太在得到资料之前是不知道的。 温瓷不清楚老太太会怎么处理。 将那堆资料匿名寄出的时候她也曾犹豫过,只不过想到章合泰这些年做的事,她那颗犹豫数秒的心立刻就定了下来。 就当她亲情浅薄吧。 集团内部狗咬狗,她乐见其成。 在查阅温氏最近消息的时候, 薄言从身后拥了过来。 他的动静和他本人一样, 经常都是悄然无息的,一直到体温包裹而来, 温瓷才注意到。她关了还在浏览的页面, 向后仰靠:“洗好了?” 细嫩的脖颈白得发光,酒店暖黄色的灯光在她身上披上一层柔软的雾。 薄言啄吻她的颈侧:“在看什么?” 他来的时候明明都看到了,温瓷享受他的爱意, 耐心地回道:“看看集团那边有什么动静。” 薄言沉下声线嗯了一声:“怎么还这么操心?” 温瓷似笑非笑:“不像你, 说放下就能放下。我这个人就算咬对方一口, 也要看到对方叫才会罢休。” 他抬起头, 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眼里:“感觉你在指桑骂槐。” 温瓷笑开了:“这么巧, 你也是?” 薄言佯装认真思索一番, 才点头:“嗯。” 正说着,温瓷听到手机忽然震了一下。 她顺手拿起,看到是王可。 本以为不是什么正事,一打开便看到了王可三个震破天际的感叹号。 温瓷在反身亲吻的间隙回了个问号。 被吻住唇,薄言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先是不动声色地随她探索,而后忽得缠住她,将被动化绵绵为主动。就在这样的亲吻间隙,温瓷还能分出一丝理智来看手机。 王可:陆诏和你说了吗?章总找陆叔叔吃了顿饭。 温瓷:嗯? 王可说的事很寻常,温瓷不解其意。 疑问没发出多久,王可就点出重心。 王可:后来章总就失联了。电话打不通,人也不在老宅。明明是他找陆叔帮忙的,等陆叔回电过去就消失了…… 外人不知道温家家里发生的那些事,所以觉得奇怪。 话说到温瓷这里,她一秒就想明白其中关窍。 章合泰大概是暂时被老太太控制起来了。老太太总有拿捏人的办法,温瓷不觉得意外。 温家的大戏正在开场。 抱着看戏的心态,温瓷推开薄言,在他不满的目光下又啄了一下他的嘴角,随后又打开电脑,去查章合泰在外的那家建筑公司。 公司的情况暂且看不出什么异常。 鼠标停在原地没动,薄言的手覆了上来,轻轻一挪,页面咔哒一下缩回最底下。他语气不佳地说:“认真点。” 温瓷睨他,用倨傲的口吻说:“亲你的时候还心系工作,不该夸我认真吗?” 薄言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一心一意的时候才能叫认真。” 温瓷回过身,搂住他的脖颈。 因为俯身去操作她的电脑,薄言此刻正弯着腰,很容易被她环住。他保持此时的动作未动,随她没什么形象地攀上来。 头发随着仰头的动作丝滑地滑到耳后。 她来海氏之前剪了短发,发梢堪堪越过下颌,那缕被老太太损坏的鬓发很完美地融入其中,任谁都看不出端倪。 刚剪了的那天晚上,她难得没穿裙子,穿一条收腰的牛仔裤,上衣掖在裤腰里。整个腰身盈盈一握,头发平添几分英气,让人想起高中时她上完马术课英姿飒爽的模样。时过境迁,倒是比那会儿更叫人挪不开眼。 此时她仰起头,欺霜赛雪的皮肤更是展露无疑。发尾凭空摇曳,顾盼生姿。 薄言眼神暗了几分,托着她的腰把人抱起来。 “王可说什么了?” “说……”温瓷忽然打住,调笑他,“你不也不认真么?” “那你想先做哪件事?”薄言问。 温瓷模棱两可:“正事。” 从外间转移到卧房,温瓷还捧着手机。 王可正跟她说到陆叔找去双子楼,发觉好几个原先的股东都没在,陆叔觉得奇怪,正要打听,被人支吾着就过去了。 王可:你这还能放心在外地啊?你们集团好大的动作。 温瓷漫不经心地敲字:我为什么不放心? 不把牢笼推倒,一辈子都是牢笼。 既然他们愿意插手,那她同样享受这个轰然倒塌的过程。 打完字,温瓷把手机扔到一边。 这件正事忙完,轮到另外一件。她张开双臂,用挑衅的姿态挑起眼:“薄总,该忙正事了。” 腿一曲,睡袍边缘顺着腿弯往下滑。 绸缎的质感丝滑到底,直到露出一双长腿。 温瓷抬起脚,踩在他胸口,像在平地跳芭蕾那样踮起脚尖在他胸口踩了几步。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让人克制不住。 薄言握住她乱动的脚踝,内心轻啧:“哪学来的?” “自学成才。”温瓷眯了下眼。 她这样作乱是会得到惩罚的。 知道她喜欢什么样,薄言下手一点没有留情。 将她打开,感受到她的翕动。 薄言低垂下眼,眸色深的如同风雨天的大海。 “那家建筑公司做了很多空白标书。”他额头沁出一层薄汗,还是继续说道,“竞标的名额就固定的几个,空白标书必然不可能中标。他以温家女婿的身份,收受其他公司贿赂,来帮别人促成中标。” 眼下他们在做的事一点谈不上正经。 身体快要被掰断,开合的弧度让温瓷隐隐感觉到酸痛。但更多的是溺人的快-感。她沉浮数次,逐渐理解他话里的意思。 他在说章合泰。 寄出去的文件里,这些是故意留给老太太去查证的,所以写得很模糊。 但薄言自己,一定是清楚所有内情的。 温瓷确实想知道,可是放着那么多合适的时机不说,偏偏要趁现在? 她察觉到他的故意,是在奚落刚才她说的“正事”。 温瓷偏开头,假装不听。 她自然有对付他的办法。 旧爱 第76节 稍微用了点劲儿,就听到他明显不再匀称的呼吸声。 刚要得意,又听他缓声道:“这些标书是有规定的存放时间的……找陆总帮忙是因为想要在老太太查到之前,消除痕迹。” 温瓷迷惑:“有些工程,不是得存放在公家么?” “陆家不会没有门路。”薄言咬紧后牙。 也是。陆家涉足建筑行业时间久了,总有些外人不知道的门路。 温瓷神游数秒,突然被几下不遗余力的撞击给撞回了神。她这才发现自己被带跑偏了。上下都在干正事,她还没做到同他一样一心两用。 很少用这样的角度看他。 房间灯光黯淡,外间的氛围灯从门缝里投了进来,披在他身上。 他跪坐在床边双腿微微分开,看似很放松,但温瓷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看到了他太阳穴一侧青筋突突直跳。 温瓷忽然就笑了,也不是那么云淡风轻吧。 冷沉沉的薄大学霸、薄总、薄先生,不是照样会被欲-望打败。 温瓷绷着一股劲儿,扬眉:“那你说最近联系不上他,他去哪儿了?” “老太太等着抓他的证据,他不可能回老宅。”薄言深吸一口气,豆大的汗珠顺着下颌往下落。停了好一会儿,才继续深入浅出,“跟他情人在一起的可能性最大。” “可是奶奶已经知道了。”温瓷道。 薄言嗯了一声,等她逐渐松软:“你怎么知道他就一个情人?” 闻言,温瓷在黑暗中睁大眼:“什么?” “放松点。”薄言说。 到了这会儿薄言后知后觉,不适合在这种场合聊这些事。 她的每个情绪都会直观地反应在身体上。很折磨人。 但口子已经破了,温瓷一定会问到底。 自己开的头,薄言虽感无奈,还是强忍着:“那对母子把他逼得太紧,可能精神压力太大,他还有另外一个红颜知己。” 温瓷深感不可思议,不是对章合泰,而是对薄言。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你到底知道多少?” 不是在兴师问罪,而是身体上的感觉正卡在一个微妙的点,她情不自禁地使了点力气,连说话声都变得与平时的调子不同。 婚后不乏交流,薄言轻易读懂了她发颤的尾音。 以前是舍不得这样把玩的,只不过她这个癖好…… 他压下腰,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黑暗中传来轻微水渍声,周遭空气仿佛都在跟着摇曳。 许久之后,温瓷把汗湿的脸侧过去闷进被子,气息还在努力脱离紊乱:“我盯了那么久都没发现,你怎么知道的?” “你光盯着那对母子了。”薄言稍稍退后,哑声道:“当局者迷。” 温瓷思绪混乱,也提不起力气深问。 她懒洋洋地赖在床褥上,说话鼻音很重:“薄总这么厉害,我也懒得争了,你直接告诉我结果吧。我爸爸和奶奶,谁能笑到最后?” “他们怎样与我无关。” 薄言替她把散落在脸颊上的短发捋到耳后,俯身印下虔诚的一吻:“我只喜欢看你笑。和从前一样。” 作者有话说: 啧啧…… 第58章 岔路 温瓷早就过了爱听情话的年纪。 不可否认, 她还是被打动了。 尤其是在这之后,防备卸得七零八落,很容易被柔情钻了空子。她纯粹地回吻过去, 像在给今天的缱绻交一份答卷。 猝不及防地,碰到他的不自然。 温瓷神色一滞:“你不是刚……” “嗯。”薄言面不改色, 深沉地看着她, “但你吻我了。” 这理由纯粹到极致,挑不出一点错处,并且深深取悦到了她。 温瓷揉捏上去, 如愿看到他因为忍耐青筋暴起。光是克制, 却不见有任何动作,他跪坐在床沿上,沉默安静,像条可怜巴巴的大狗。 可能是见不得这样的他,温瓷探出身, 在地毯上捞到他的皮带。 金属扣触碰在一起, 发出铛铛的响声。 夜里听来,这样的声音格外清脆, 格外敏感。 温瓷环抱过去, 将皮带扣在他光-裸的腰身上。迎着他不解却快要被海水淹没的目光,她极其好心地轻轻勾住最前端的金属扣,轻声:“允许你这样再来一次。” “……嘶。” 这次是真的想弄死她。 *** 海氏一早的会议温瓷没去参加。 代为参加的是她的先生。 看到薄言出席, 海氏众人并不奇怪。 隔着温氏集团十万八千里远, 在这里, 没人真的把温氏和至圣投资失败那件事放到这来讨论。他们只在乎换了掌舵人之后, 公司的利润盈余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每个人拿到手的工资也翻了个倍。 这才是眼前最切实的利益。 会议开完, 助理小吴已经在门口等着。 经过一番震荡, 小吴选择跟温瓷到海氏。 以前好些人都想借珠宝公司为跳板,去集团谋求更大的升职空间。这次过后,看到集团问题频发,自己这儿依然拿着工资奖金和福利安稳度日,别提多安心了。 小吴跟温瓷最久,心也最坚定。 这段日子看小温总什么事都交给薄先生打理,小吴对他同样万分信任。 看到会开完,小吴立马迎上去:“薄总,刚得到的消息,章总被接回老宅了。” “老太太找到他了?” “是。”小吴说,“还有几个和章总关系要好的股东,也一起去了老宅。” 一切都在预料之中,薄言微微颔首:“好,知道了。” 如今章合泰和老太太的关系水火不容,两人在集团内部各有一拨势力,斗得越狠,对他们这边来说,收尾就越简单。 他把手里的文件卷成筒状,随意地夹在虎口:“还有别的事?” “啊,对。”小吴紧接着又说,“庄思邈庄总那边,说配合案件调查,要联系小温总。” 薄言抬腕看表,昨天折腾狠了,于是道:“和我说一样。” 小吴心想也行:“是那边律师打来的……您要不,回个电?” 号码发到薄言手机上。 他没有犹豫,回到办公室后拨过去。 律师问他是否方便视讯通话,过了一会儿,他们加上好友,进入视讯画面。 那头应该还在局子里,背景墙白得空旷,画面一闪而过才照到一张阴着的脸。 庄思邈面色疲惫,胡渣窜出一茬又一茬。数天未见,像是老了好几岁。 再一转,才是他的律师。 “您好,薄先生。关于对庄先生非法融资,涉及证券市场内部操作的指控,有几点不实之处,如果没有更有力的证据,我方并不认可这些控诉。” “老实说,你方认不认可与我无关。”薄言手指微曲,敲了下桌面,“这事不经我裁定。” “但是庄先生认为,他和温小姐的那笔投资是经过温小姐首肯的。有些细节还需要跟温小姐核实,您那边方便的话我希望——” “把电话给庄思邈。”薄言冷言打断。 画面抖动过后,转交到庄思邈手里。 他消瘦许多,见到视频里薄言身上那股假模假样的矜贵,脸色瞬间暗沉下来:“是你给她的?” “你觉得是就是。” “eddie,你还真是白眼狼。”庄思邈冷笑,“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就等着咬我一口?” 薄言一点不受影响,温声说:“你早该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或许是看惯了他的人模狗样,装斯文装得够久,庄思邈差点忘了早些年的薄言,自私,功利,不讲人情。那才是真正的他。 烂泥里爬上来的人,怎么可能指望他甩掉骨子里的劣根性。 “从一开始我们创办至圣的时候你就想过这一天了?” “我不是圣人,想不到那么远。” 庄思邈握紧拳头:“我们什么时候开始走上分歧的……” “还记得温哥华的大雪吗。”薄言问。 温哥华下雪次数不多,有次他们出差正好赶上大雪封城。 被困在酒店数天,庄思邈提议出去走走。 又是一夜大雪,第二天出门,积雪几乎没过脚踝。 两人都穿着深色正装,深一脚浅一脚走在白雪皑皑的城市街头。因为极寒天气,路上行人很少,所以当拐过酒店围栏时,很轻易就看到了等在雪地里落魄的一家人。 旧爱 第77节 两张东方面孔识别度很高,那家人在漫长的等待之后同样认出了他们。 高大的东欧人几乎把身子弯成佝偻,手里牵着最小的孩子,踌躇向前。 “mr zhuang,我知道你有办法。拜托你一定要帮帮忙,我的孩子还那么小。” 他说的是标准的斯拉夫语系。 薄言站在一旁没说话,他和庄思邈虽然都在至圣,但手里的项目多数是分开的。他的案子薄言不会轻易过问。 等庄思邈同对方说完,男人眼神黯淡地离开,他才问:“怎么了?” “入市有风险。”庄思邈只说这句话,没多解释。 金融市场上投资失败的人很多,如果每个人都要管,那就没法运行了。 第二天,那家人依然站在雪地里。那个最小的孩子被抱在手里,鼻头冻得通红,露在衣服外的手指瑟瑟直抖。 薄言是自己下来走走的,没想不期而遇。 他正打算路过,男人拦住他:“先生,你认识mr zhuang对吗?” “如果是投资的事,我帮不了你。”薄言坦言。 “不,不是这件。”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张汇票,“我已经尽力了,利息对我来说太难。我还有三个孩子要养。你看,先生,最小的才这么大。” 薄言望向他怀里的小孩,金发碧眼,生的很可爱。 只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穿得过于单薄,再可爱的脸也免不了皲裂发红。 他破天荒地管起闲事,视线停留在汇票上,“什么利息?” 那天的驻足停留,让他知晓了庄思邈近期在忙的大事。 利用在业内的小有名气,他拉到不少投资。 当然,这种事与庄思邈说的一样,入市有风险,有赚则有亏。赚了的人闷声发财,亏的人,就像眼前这个拖家带口的男人一样,通过隐晦的渠道借到私贷,被套进更深的深渊里去。整个产业链,庄思邈都有参与。 他像是一台无穷无尽的敛财机器,嗡嗡运转。 屠龙少年终将成为恶龙。 薄言知道庄思邈那么渴望资本的原因。 他们的计划,需要大笔经费。 只是各自敛财的方式大相径庭。 要说自己问心无愧吗,那也未必。 蛋糕就那么大,帮这家分到了更多,那家的份额自然变少。 薄言自认没资格过问。 再一次看到男人在大雪天拖家带口来酒店门口等庄思邈时,他正坐在酒店温暖的大堂享用下午茶,眼睁睁看着那一家子在雪中发颤,未置一言。 大概是看他注意了很久。 庄思邈回来时轻松地笑了笑:“我早说过及时收手,那个人啊……赚的时候卖车卖房往里投,等到亏了又拖家带口来求。比他们一家过得惨的这世上数不胜数,真是人心不足。” 薄言没发表意见,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和这场大雪一样,对渴望温暖的人没有丝毫同情。 雪下到第五天,终于见晴,此时积雪已经厚达半米深。 航空公司打来电话,说今天下午如果可以扫除积雪,便可以起飞。 出去买烟的时候路过大堂,薄言照例隔着玻璃看到那家老小。 只不过因为今天能离开,被困在温哥华的心情有所舒展,他路过前台时抓了一把糖。在路过男人一家时,随手抛了几颗给他怀里的孩子。 孩子张大懵懂的眼看着他,嘴唇几番哆嗦,才说出thanks。 等薄言买完烟回来,小孩从父亲怀里挣扎着下来,剥开其中一张橘色的糖纸,用随身携带的小彩笔画了张笑脸递给他。 男人也是这个时候迎上来的,满脸后悔地说:“先生,那时候亏了钱进去,是庄先生说可以先借我一笔,我那时候不知道利息这么吓人。我是被骗入局的。” “白纸黑字,我想你是签过欠条的。”薄言看他一眼,用英语说:“你不用在此刻忏悔。” “如果不是急着要为我最小的孩子治眼睛……” 薄言垂眸,这才发现那个小孩眼睛碧得不正常。 左右眼虹膜有明显的色差,看起来像义眼。小孩子冻得手指僵硬,还是坚持要把糖纸给他。 薄言没接。 怕是以为他不喜欢这个颜色,小孩又拆了一张绿色的糖纸,依葫芦画瓢,再次把笑脸递到他跟前。 人就腿那么高,手掌高高举着也不过到腰。 鬼使神差接过了那张糖纸,薄言攥在掌心:“即便你说的都是真的,很显然,我和你口中的庄先生是一伙的。你何必求我?” “你心存善心。”男人祈求道,“你们不一样。” 可能是有求于他,说的话特别漂亮。 薄言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善心。 他安静地笑了:“我有一万颗善心,也不可能帮陌生人还债。” “我知道。”男人看到一丝希望,“我只求再多宽限几日,让那些人别再上门骚扰我的孩子们了。” 薄言微微挑眉:“只是这样?” “是的,只是这样。”男人老实地说。 那天下午飞机没能如愿离港。 外面雪花纷纷扬扬,他们再次回到这家酒店。 庄思邈显得心情格外烦躁,出租车上他接了好几通电话,回房的电梯里也是。 薄言望着金属墙上倒映出的焦躁面孔,随口问:“出了什么事?” “哦,没什么。”庄思邈放下手机,双手抄回大衣衣兜,“这几天总来酒店蹲我的那家人,失踪了。” 下午事情太多,薄言还没来得及跟他谈这件事。 闻言只是皱了下眉:“失踪?” “欠了我项目一大笔钱。”庄思邈骂道,“我一直让人盯着,没想到还是跑了。” 原本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 直到他们真正要离开温哥华的那天,薄言看到早间新闻,一家五口因为被高利贷催债人员紧逼,在某间小旅馆烧炭身亡。新闻上有照片,虽然没有死者信息,薄言还是一眼认出了散落在地毯上的彩色糖纸。红的,绿的,橙的,绚烂无比。 快到点时,庄思邈来敲门,催促他出发。 看着庄思邈略显陌生的面庞,薄言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没有开口。 他将两张画上笑脸的糖纸扔进垃圾桶,同他一起出门。 电梯里,薄言眸色平静地看向金属门:“那个项目的人找到了吗?” “哪个?”庄思邈一时没听懂。 “欠你一笔钱的那家。”薄言说。 “哦,那家啊……”庄思邈没什么反应,像是无事发生,“随他们去吧。” 那一刻,薄言恍然觉得他们之间好像开始走上了分岔路。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粘人 或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不是一路人。 温哥华的那场大雪让隔阂逐渐浮出水面。 庄思邈问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分歧的。 毫无意外, 那天是分道扬镳的最初征兆。 提到温哥华的极寒天气,庄思邈早就不记得了。这些年天南地北到处走,到底是应了贵人多忘事那句话。也可能类似的事情太多, 实在留不下记忆点。 那场雪仿佛只下在薄言一个人的心里。 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每每路过超市货架, 看到加拿大产的那种糖果时, 他都会快步掠过。 庄思邈不记得便不记得吧。 薄言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屏幕:“那笔投资她首不首肯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把钱处理掉的过程。” “我处理?”庄思邈冷眼望过来,“还不是被你截断了。” “那你应该感谢我。”薄言道, “少添了一笔罪状。” 大概是知道在薄言身上讨不到好处, 庄思邈眯了下眼,“至圣是我们一手创办的,你真觉得你很干净?” 薄言徐徐垂下眼:“起码在法律上是干净的。” “那我真是低估你了。”庄思邈道,“这么久都没露出马脚。” 薄言弯了下唇:“多谢夸奖。” 他的情绪越放松,庄思邈则越是焦躁。 十指交握在一起数秒, 庄思邈出声:“eddie, 老实说我不觉得你是那么容易放下仇恨的人。做到这一步你真的甘心?我自认为在处理财务问题上确实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应该知道, 我们这一行没有哪个人敢毫无保留地剖析给别人看。” “所以呢?”薄言问。 “她如今跟你好, 自然不会挑你的错处。以后呢?”庄思邈扯开嘴角,“别告诉我你们会爱一辈子。今天背叛友情,明天就会有人背叛你的爱情。你不该那么naive。” 外面走廊传来高跟鞋声。 薄言不紧不慢地说:“还有呢, 一次性说完。” 他的表情太过平淡, 庄思邈的游说再次碰壁, 愤愤然道:“我说过, 你会后悔的。” 说完这句话, 脚步声刚好停在门外。 旧爱 第78节 切断视讯后不到一秒, 门从外向里推了进来,他如愿见到数小时未见的妻子。 季节陷入一个轮回,温度再度变得偏凉。 她穿了件单薄的高领毛衣,外面是浅咖色风衣,修长利落,很衬她的短发。 温瓷靠在门口,眸光明媚地落在他身上:“在忙?” “刚和庄思邈的律师通完话。”薄言坦然应对。 话毕,温瓷已经坐到了他对面,鞋跟在桌子底下轻轻晃悠,撞到他的。 而后问:“他的律师?想做什么?” “不认罪的常规套路,请律师狡辩罢了。” 温瓷哦了一声,仰靠在沙发背上。 这里没外人,她选择了相对放松的姿势,交叠起小腿,这样才让昨天被他拆得七零八落的骨头感觉上没那么酸痛。 “那他说——”温瓷稍微顿了顿,“你会后悔什么?” “下次想问直接点。”薄言淡笑,“不用兜圈子。” 在他面前,温瓷丝毫没有偷听被抓的尴尬,显得那么理直气壮:“那玻璃门薄薄一层,能挡住什么?刚好走到门口而已。” 薄言没拆穿她,在即将说出口的话里偷换了主语:“他说我们在一起,你会后悔。” 温瓷睨过去:“是,我现在就后悔得要命。” “果真?” “昨天就不该让你多一次的。”她像呲牙的小动物似的,忿忿不平。 身上这件罕见的高领毛衣也是为了掩人耳目。 温瓷用手指拉低领口,露出一小段脖颈,很快又藏了回去。 她道:“那条皮带应该栓你脖颈上的。” 可是几秒后,觉得这句话有歧义。 温瓷手上的动作微僵,用余光迅速地瞥过他侧脸。见他面色如常没有多想,她才放下心来。以前的自己不懂事,伤害过他一次。十年怕井绳的是她,生怕再说出折辱人的话来。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不自然。 薄言放下手里的工作,与她十指相扣,“我没那么脆弱。” 温瓷用眼神抗议:“我什么都没说。” “都写在脸上了。”薄言低头吻她的手指,“我不是说过,你伪装的工夫不算好。” “……那是在你面前。”温瓷依然不服。 “那你如实地告诉我。”念了一遍她的名字,薄言才问,“跟我结婚后有没有哪怕一刻,后悔的吗?” 潮湿的吻落在手指上,令人发痒。 温瓷摇头:“没有。” 这是她费尽心机得来的婚姻,怎么会后悔? 还是说他在后悔? 温瓷问不出口。 不过也没等到她发问,又听薄言说:“章总被请回老宅了。” “这么快?”她感到诧异。 薄言意味深长:“你家老太太的手段,已经算给他时间了。” 温瓷又问:“他一个人回的?” “还有几个集团股东。” 如果只是章合泰一个人,说明是被老太太捉回去的。现在一同去的还有集团股东,那就说明章合泰在短短数日找到帮手,这次回去并不是单方面被压制,而是两方对峙。管理温氏集团这么久,章合泰不会一点反击之力都没。 换了别人肯定要问温瓷一句,不回去帮你家老太太吗? 可是面前的是薄言,他不会问这种蠢问题。 集团内斗,最适合她这种趁乱收散股的人坐享渔翁之利。 温瓷安安静静待在海氏,这段时间老宅那边繁忙,没有人有闲暇到她这里耍手段逼她回去。 待到月末,她抽空和薄言一起去了趟坦桑尼亚。 除了保加利亚看玫瑰,第二次同他一起出国,他还是在她过去的经历里心有余悸。从下机起到踏上回国的飞机,寸步不离。 即便如此,温瓷还是在不经意间发现异国他乡街头,远远跟着她的数个保镖。 这事她没拆穿。 直到签下金矿,手里揣着合同心满意足,她才佯装开玩笑地跟他提:“薄总,你这趟出去安保费准备怎么跟我算?” 反正也没打算瞒她,既被发现了,薄言就承认。 此刻飞机还在滑行,工作了一路的平板终于得到片刻歇息。薄言揉着眉心道:“算在我头上。” 温瓷想到什么,抿唇:“从法律意义上说,你现在可没那么富有。” 工作的烦闷被她一句玩笑话冲破。 平板丢到腰枕底下,薄言侧身吻了吻她的耳骨:“我一无所有的时候,你不也在吗?” 温瓷其实是心虚的。 少女时期和现在,她都不觉得是因为纯粹的爱意。就算对他好,也夹杂了很多其他因素。至今温瓷都无法分清在他们的感情里占据的到底是意难平,占有欲,愧疚,还是爱。现在的她喜欢任何一样东西,都有所保留。 所以她都不敢与他对视,保持着翻看杂志的姿态,轻声:“但是我没对你很好。” “我知足了。”薄言在她耳边道。 她放下书页,双手交叠在膝盖上:“真的?” 他又说:“假的。” 气音吹抚她白玉般的耳垂。 温瓷横眉。 在她面前薄言都尽力收敛身上的尖锐,很快改口:“那就是真的。” 温瓷总算瞥向他,表情倨傲地学他的口气:“……薄言,有没有人说过你的黑色幽默真的不怎么样。” 薄言俯身堵住她抱怨的唇:“现在有了。” “……” 一吻完毕,她身上都沾染了他的冷松味。 尤其是飞机滑行快要结束之前,他的手从衣摆探了进来,熟练地找到想要让她尖叫的地方。声音每次要破唇而出,他就更用力地回吻。 一点都不是外人眼里寡情寡欲的薄先生。 后来空姐端着香槟来敲开休息室的门,他坐在沙发里,西裤衬衫一丝不苟,披着满身正经的伪装接过香槟,递了一支到她手里。 “过些天有空吗?” 仿佛中间什么都没发生过,一直在谈正事。 温瓷回答的时候鼻音很重:“嗯?” 她可做不到那么快抽身,明明毛毯底下,自己的裙装全是乱的。 和这支在手里摇晃的香槟一样,水声汩汩。 “陪我去看个人。”薄言又说。 她将盖毯调整到更放心的位置,问:“谁?” 落地香槟送到他们手里,空姐提醒十分钟后接上廊桥,就可以下机。 门又被掩上,温瓷这才得以好好收拾自己乱成一团的衣裳。 无声瞪了他一眼,她用完洗手间出来,裙子上最后一丝褶皱被他抚平。他才说:“去看另一个对我好的人。” 温瓷记得他说的那个,在他吃不饱的时候会给他一碗热饭的奶奶。 于是收起瞪人的表情:“好。” 十分钟后,飞机接上廊桥。 温瓷挽着他下机的时候看到他正在订机票。 国内航线很少动用私人飞机,温瓷手一伸,替他选了最后两张不连坐的头等舱机票。选完,她用指甲敲敲他的手机屏幕,“怎么回事啊,薄总。偶尔不坐一起值得你深思熟虑这么久吗?” “值得。”薄言嘴上这么说,还是定下她选的两张。 等踏上电梯,他随口道:“看到余座的时候甚至在想要不要定经济舱得了。” “经济舱?”温瓷脸上丝毫没有不乐意,反而隐隐透出的新奇,“经济舱还有连坐的?” 手机划回选座页面,薄言答:“有。” 刚才已经定好的机票瞬间作废。 因为起飞时间就在这两天,航空公司还扣了他们一笔手续费。 本以为马上要经历人生第一次经济舱旅行,温瓷还特意问过小吴做了攻略,自备好颈枕、靠垫。 但一通电话,把她原定的行程全打乱了。 第60章 软肋 这些天都没接到老宅的电话, 所以李叔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时温瓷愣了一下,确认电话号码没错,她还在想, 老太太竟然有这个闲工夫来收拾她? “大小姐,回来吧。”李叔显得很沧桑, “老太太不太好了。” 花了点时间, 温瓷才把完整的话拼凑出意思来。 她觉得自己的问题显得很木讷:“什么不太好了?” 旧爱 第79节 “大小姐,仁和私立。”管家向她重复道。 此时回海氏不过一两天,风从江面上吹过来, 将她吹得手指冰凉。 海氏的负责人正在耳边跟她说, 马上江边就会再造一批高楼,里面会有海氏的工厂和大型展厅……宏伟蓝图在她耳朵里像一股青烟。 温瓷以为最近得到的关于温家的消息会是老太太压倒了章合泰一派,也有可能是章合泰与老古董派两败俱伤,公司里怎么闹她都无所谓。 她自认为亲情淡薄,但也没有淡薄到那种地步。 起码在一起生活了数十年。 温瓷缓缓回过神:“你说什么?” “小温总, 这里马上就会再建一批——” 温瓷摆摆手:“今天参观就先到这里, 我还有点事。” 负责人忙不迭点头:“哦哦,好。” 她从江堤下来, 脚下不稳, 鞋跟差点崴在斜坡上。 放在平日,再不着脚的高跟鞋在她脚上都如同被驯服一般,即便让她穿着在镂空的砖岩上跳华尔兹都没问题。 温瓷皱着眉, 低头看了眼鞋跟。 鞋子跟人一样, 越贵越娇, 只是一步没踩稳, 跟就断了。 漂亮的漆皮上蹭到了灰。温瓷索性把鞋子踢开, 隔着丝袜踩在坡上。 小吴很有眼力见儿, 小跑着去车里拿了双备用高跟鞋送到她面前。 温瓷边踩进新鞋,边对他说:“直接送我去机场,你留在海氏。薄总开完会跟他说一声,等我回来再陪他去看那位奶奶。” 小吴听得不明就里,不知道他们要去看谁,但还是记下:“知道了,小温总。” 回到海氏,小吴把话传达给薄言时温瓷已经上了飞机。 打过去关机,薄言面色冷肃,好一会儿才挂断忙音中的电话。 等到温瓷再回电的时候已经是三个小时后。 她的声音隔着电波,听起来有些失真。 “小吴没通知你吗?我有点事回老宅一趟。” 她用的是词是“通知”,冷冰冰的,一点不像夫妻间的用词。薄言心头闪过一瞬失望,不过不显于色。他短暂地应道:“我知道,就是问问到了没。” “嗯,刚到。”温瓷说,“我现在有点忙,一会儿回你?” “好。” 寥寥几句,电话就挂了。 她甚至没亲口说一句等回来有了空,再一起继续约好的行程。 薄言看到前几天疗养院给他发来的信息,微不可查地闭了下眼。 那边情况也不算好,应该是等不到她回来。 他把近期的事都拢到一起提前开了个会,等一切交代结束,同小吴道:“这几天麻烦你留在海氏,我也有点私事要离开几天。” 小吴很想挠头,努力忍住:“好的,薄总。” *** 温瓷下机时,司机已经在候机楼等候多时。 一路马不停蹄前往仁和私立,与上次情况不一样,这次那些远亲近亲还没得到消息,院长亲自接待的她。 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温瓷带上会客室大门。 “奶奶现在——” “还在抢救。”院长如实说,“说实话上一次出院并没有恢复太好,老太太急着要回去,我们阻拦不了。这次是旧病复发,大概率会比上次更严重。” 和她这一路上想的差不太多,温瓷深吸一口气:“最坏打算是什么?” 院长示意她坐:“我们会尽力不让最坏的结果发生。只不过温小姐,上次回去的时候我们已经事无巨细跟你们家人交代过,怎么这么短时间又……照理不应该吧。” 温瓷从最近的信息里猜测道:“奶奶最近情绪激动。” 她说到这停了一下,也不止最近……她离开前应该也把老太太气得够呛。于是不再多言,只垂了下眸:“我一会能进去探望吗?” “如果老太太情况良好,是可以的。”院长道。 聊了会儿老太太前后两次的病情,温瓷才知道原来上次回家,她身体就已经大不如前了,在她面前逞强只不过是强弩之末。 在这点上,温瓷只顾着记恨,确实没有体谅过她。 到底还有养育之恩在,温瓷搞不清自己乱成一团的情绪是什么。她很少有这样情绪鲜明的时刻,好像有慌乱,有自责,有愧疚,乱七八糟全混在一起。 恰好楼下打进电话,院长放下话筒,用口型示意:出来了。 温瓷下意识攥紧手指:“怎么样?”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还需要观察。等出了重症监护,就可以去看她了。” “好。”温瓷点头。 心暂且定了一刻,温瓷立马把李叔叫到跟前。 先是询问了这次发病的原因,又问到章合泰这两天的情况。 章合泰凭借多年根基,拉拢数位股东逼宫。 外面还没看出集团有什么异样,但内里已经开始逐渐腐烂了。 估计是真的要触碰到集团根基,才把老太太逼成这样。 现在章合泰想重回集团,老太太不允,人暂时扣在老宅。 得知前因后果,温瓷联系上章合泰。 开门见山道:“爸爸,我在仁和。” 温瓷拨的是老宅分线,就在章合泰房间的那一部电话。此刻他应该待在老宅,只能等待外界主动联系。 听到温瓷给他打电话,章合泰并不意外,嗓音略显疲惫:“嗯,回来了?” “奶奶暂时没事。”她问,“您还要继续吗?” 章合泰笑了一声:“不是说不参与?” 温瓷道:“是不参与集团的事,私事不希望你们闹得太难看。” 章合泰意味深长:“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插手的也不少吧。” 温瓷不服软:“是您私底下做的太多。” 沉默半晌,章合泰问:“那些事是你捅到老太太那里去的?” 温瓷点头:“是。” “小瓷啊,你到底是姓温。” 章合泰还想说更多,温瓷打断他:“爸爸,我们好像都没聊过什么父女之间该聊的话题。” 话题忽得被她转移,章合泰一愣:“什么?” 温瓷缓声说:“不是公司的事,就是您和奶奶之间博弈,印象里我们有聊过家常吗?” 似乎是没有。 可是,在温家这样畸形的氛围里,有家常需要聊吗? 见他沉默,温瓷笑了下:“不如您跟我说说,平时您和外面那个小儿子都会聊什么吧。小时候带他去过游乐园,去过科技馆,去过海洋世界吗?” “也没——” 不等他虚伪作答,温瓷叹了口气:“爸爸,我都看到过。” 又是一阵沉默,只不过这次持续的时间更长。 温瓷打破静谧:“您既然选择做一个父亲,就别那么贪心。钱、权和好父亲,这之间总得有取舍的。这些年从温家套出去的资产也不少,我想应该够你们一家子后半辈子生活了。” 章合泰一改从前的温和,严厉起来:“温瓷,别胡言乱语。” “有些东西既然是属于温家的,您不姓温,也拿不走。”温瓷神色平淡,“不是做了几十年女婿就可以反客为主的。” “你和老太太,和你妈一个模样。”极罕见地提到了温瓷的母亲,章合泰嘲讽,“说个两句话,话里话外都是高高在上。” 温瓷怔愣。 又听到他说:“女人该有的温柔你们也没有。难怪没亲人,没朋友,没爱人。” 他的话很尖锐,很难听。 温瓷忽然觉得心口空旷得厉害:“您是这么想的?” 章合泰微笑:“这么多年了,也该说实话了。” 于她来说,亲人确实不像亲人,但她有尚且称得上是朋友的王可,爱人也是真的。为什么章合泰的话对她攻击性那么强,几乎让人无法呼吸。 还没想明白,章合泰已经戳到了她的软肋。 “你那几个朋友都是看在温家的裙带关系上想讨个生意,至于薄言——” 温瓷颈上像悬了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她下意识屏息。 “薄言是不是真心,你自己应该最清楚。” “他当然是。”温瓷语速极快。 章合泰恢复那副温和的态度,笑了声:“是吧。” 他言辞激烈地反驳倒还好,这样不清不楚一句“是吧”反而让人难安。 仿佛在悬崖徘徊,前后皆是深渊。 犹豫只存在于数秒,温瓷很快从章合泰编织的信任危机里走了出来。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薄言的事。 如今章合泰还有兴致在这里批判温家的生活,那一定是老太太的反击手段尚未出手。 老太太拿捏人向来能拿住七寸。 那么,章合泰的软肋在哪里呢? 旧爱 第80节 劝章合泰收手的谈判破裂,温瓷重新回到病区。 她坐在沙发椅上,默默望向墙上的时钟。她想起曾问过王可,自己是不是很难相处。王可当时的回答是否定的。 可是同样的问题,她还没问过薄言。 正想着,手机进来新信息。 小吴:小温总,您现在有空吗?薄总现在应该在飞机上,企划那边刚提交一个案子您有空过目吗? 温瓷:薄总在飞机上? 小吴:对,薄总说这几天也有事,离开几天。 温瓷:发我邮箱。 算日子,如果没出意外,现在她应该和薄言一起去看望那位奶奶。 他应该是等不及自己先去了。 温瓷没再给他发消息确认,点进邮箱等待查收小吴说的case。 这个晚上,她都在医院休息室渡过。 除了小吴也没有更多新消息进来。 清晨时分,重症监护室那边说老太太情况稳定,白天就会转入普通病房。温瓷这才靠在沙发上小憩了片刻。 到再次见到老太太,中间又过去半天。 站在几步开外,温瓷看到老太太鼻子上套了呼吸机,手背因为长时间挂着点滴有些浮肿。 看到她,老太太手指微微抬起,示意她到跟前。 温瓷听话地坐在床边,俯身:“奶奶。” 她来的时候是抱着这次必然心平气和的心态来的,可惜老太太一开口,就直接撕破虚伪:“打算……离婚……了吗。” 身体虚弱,气息都是浮的,可温瓷听到的都是固执和强硬。 她叹了口气:“您何必呢。” 老太太直勾勾地盯着她:“姓温的话……就听我的。” 只有这件事,不可能会答应。 温瓷替她揉捏着针头附近浮肿的皮肤,“姓温从来都是我的枷锁,对吗?” 这一回,老太太没那么快反斥她。 在温瓷揉捏到第二圈时,老太太才费力地扬起脖颈,嘶哑的嗓音在她耳边蔓延开来:“小瓷……你想过……一个气性那么……强的人,怎么会因为……感情……放弃很多年的……执念。” “前因后果我都……知道了,他……恨我们。” “你……想想……温家内部……闹到……这副田地……” “是不是等你……真正……信任他的那……一刻,计划……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说: 今天生日,来晚了嘿嘿嘿嘿(生日为什么写这么虐的啊我摔! 第61章 深渊 温家内部闹成这样, 确实是两败俱伤。 比起投资失败,股东争权夺利才是重创,现在的温家千疮百孔, 骨子里都烂透了。大厦将倾,摇摇欲坠。 温瓷坐在床边想了很久。 从她捅破一切假象去海氏开始, 集团进入一个怪圈。 诚如老太太所说, 如今发生的桩桩件件,好像在宣布筹备多年的报复计划这才刚刚掀开帷幕。之前那些不过是引人入套的钩子。 老太太打七寸打得很准,知道哪些话会动摇温瓷的心, 让她不得不对过往有所怀疑。 那柄达摩克利斯之剑哐得一声, 终究落地。 窗外是棵老梧桐,寒风里黄叶瑟瑟,落叶旋在风口铺了一地。比上一次来的时候寒碜许多,很多枝丫都显得寂寥,和温瓷此时的心境如出一辙。 她起身, 站到窗口, 看了许久的落叶。 这才问:“奶奶,你执意让我离婚, 然后呢?将来碰到有利用价值的男人继续招揽?还是打算让我一个人撑起温家, 跟您一样?” 老太太鼻上还套着氧气罩,说话气若游丝。 一旦站在窗口,温瓷就听不大清了。 她也无所谓老太太到底说的什么, 只笑了笑:“想起来哪样都不算好。前者跟妓-女没什么两样, 后者……” 温瓷回过头:“您这几十年过的好吗?” 老太太眸色深重, 不需要回答, 温瓷就知晓答案了。 她替老太太拉上遮光窗帘, “您再睡会儿, 这个时候还是需要多休息。” “你爸爸……那边……”老太太费力说。 “我跟他通过电话了。”温瓷站在逐渐昏暗的光线下回头,最后一缕天光照在她侧脸上,“他还好着。只是我有点好奇,您抓到的他的软肋是什么?” “他不可能……回集团……该有代价。” 我行我素,依然是老太太一贯的对话方式。 温瓷点了下头,不再深问。 “小瓷……”在温瓷打算离开之前,老太太突然出声叫住。 “嗯?”温瓷停在原地。 “为了你的……自由,换……现在的结果。”老太太问,“是你……想要的吗?” 章合泰和老太太固然有错,也风平浪静了这么多年。 是她把所有的事情挑到了明面上。 不怪老太太责问她。 讲了这么一会儿话,温瓷看老太太气息比先前更弱,像是累极。她故意无视了刚才的问题,如同老太太无视她的一样。 掖好被角,调好空调温度,她神色安静地说:“您休息吧。有事打我电话。” 从病房里出来。走廊的白炽灯比里面亮上许多,照得晃人眼。 温瓷看了眼手机,依然没有新消息。 刚放下,手机就在掌心嗡嗡震动起来。 强烈的震颤莫名让人心慌。 打电话来的人是老太太在集团的心腹,平时跟她联系甚少。大概是因为老太太病倒,实在找不到主事人,这才主动联系过来。 才接起,电话那头就慌慌张张道:“大小姐,老太太醒了吗?” “醒了,不过还需要休息。”温瓷囫囵盖过,“有什么事?” “之前老太太交代过,她不在时有事跟您沟通。是这样的……” 温瓷不在的这段时间,集团内斗,股份流失很大。 这人慌忙打来电话就是为了告诉温瓷,发现有人在偷偷收购温氏股份。 一时不察,等回过神来,那些收购的散户忽然结成一股,成了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往上一查,赫然发现源头在海外。 老太太那名心腹像在揣度温瓷的心思,许久才问:“您听到了?” “嗯,在听。” 温瓷当然听到了他说的话,源头在海外,劳伦斯。 温氏想拓展南美市场,才从劳伦斯手里收购了南美航线,保不齐劳伦斯会不会对国内市场有想法。更微妙的是,是谁不好,偏偏是劳伦斯。 老太太刚说过的话又在温瓷脑海循环播放。 是不是在她彻底信任对方的那一刻起……计划才刚刚拉开帷幕。 眼前的每一件事仿佛都在佐证老太太是对的。 于是窗外的风越是喧嚣,她越觉得心里空空荡荡回声很大。 还以为会被真心相待。 温瓷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格外微弱。 她问:“劳伦斯还有什么后续动作?” “暂时没有。”电话里说,“我们已经死死盯着了。大小姐,你知道老太太这次入院前签的股权转让协议吗?” 温瓷皱起眉:“股权转让?” “是的,只等您签字生效。到底只有您才能让老太太放心。所以在知道自己身体大不如前时,老太太就做好打算了。”那头替她分析说,“加之您之前收购的那批中小股东股份,字一签,您就是集团最大股东,这毋庸置疑。” 嗓间干涩异常。 这时候居然还是旁人来提醒她。 “大小姐,老太太始终是站在您身边的。” 身边每个人都洗脑式地对她软硬兼施,生怕她忘了自己姓温。 好似在养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温瓷回望病房。透明玻璃里投出一片黑暗,像深渊巨口即将把她吞噬。 几步开外的护士台,护士见她神情不对担忧地望过来。 “温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温瓷闭了闭眼,疾步往外走去。 她急需一点新鲜空气,或许是医院暖风开得太热,也或许是事情在心口积压得太多,总觉得喘不上气。 可是真到了外面花园,风从四面八方裹挟而来时,她也没觉得好受。 旧爱 第81节 通讯录里挤挤攘攘无数人,能说话的却一个也没有。 章合泰说的对。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爱人。 在寒风中坐了将近两个小时,直到手脚发僵。 集团又打来电话,催她去处理一些老太太的未尽事宜。不属于她的琐事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 温瓷仰靠在长椅上闭眼,最后一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她鼻尖。 扑簌簌的触感使得她再次睁眼。 将那枚梧桐叶攥进掌心,碾碎,随意抛入花坛。再起身时,她眼里清醒许多。高跟鞋在石子路上掷地有声,温瓷将集团的电话回拨回去。 “通知到部门,半小时后所有部门经理顶楼会议室开会。” *** 集团再度拥有主心骨。 这场会议长达四个多小时,结束时每个人都精疲力尽。 资金部的头头最后一个出来,临跨出会议室大门,还忍不住回望几眼。 看同事注意到,他小声说:“大小姐不愧是老太太带出来的,做事雷厉风行,又快又狠。” “可是又和老太太不一样。”另一人说,“如果是老太太在,今天你们资金部出问题可没这么容易收尾。估计今儿这会得五个小时往上。” 资金部那人摆出一副此言差矣的表情:“大小姐虽然没说什么,可是眼刀刮过来时我还是禁不住一身冷汗。某些方面和老太太挺像的。” “那倒是,说到我们部门最近的问题时,我也差点起立站军姿。” 几人说着再度回望。 温瓷还坐在主席台上没下来,身边是正在跟她说话的集团董秘。 她面上难掩疲色,红唇不复刚踏入会议室时那么鲜亮,不过依然美丽动人。尤其是抿唇倾听的时刻,整个人散发着知性和冷感的美。 “至圣的那位姑爷好久没出现了吧?”有人问。 “听说人在海氏那边。不过这次劳伦斯突然出手来碰国内的事务,我猜应该少不了私底下的接触吧?集团是块大肥肉,章总在的时候不也盯着么。” 有人为之叹息:“这么大集团的大小姐又怎样,身边都是豺狼虎豹。” 怕被听见,其余几人赶紧摆手:“算了,别说了。” 确实没收住声音。 集团董秘在汇报到最后几句时,脊背都是僵的。 他小心观察着温瓷的神色,生怕哪个字不如意马上会发作。 可是等他汇报完,外面那些嚼舌根的人都散了,她也没表现出一点点额外的情绪。像设定好处理工作的牵线木偶,对其余事情一概不闻不问。 等所有事情皆交代好,董秘收起文件:“小温总,要不安排司机送您吧?我看您挺累的了。” 温瓷淡淡道:“不用。我自己开车。” 从包里掏出车钥匙,这才发现关了静音的手机上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过去的36个小时,他们都不曾联系过。 直到她开完会,确认会以更高价格回收剩余股份,断了那些蠢蠢欲动的股东的心之后,电话来了。 温瓷挂断没接。 第二个电话也是如此。 数分钟之内,屏幕一直黑着。 他果然没再拨来第三个。 温瓷坐进车里,引擎声卷着气浪冲出地库。 连续长时间的精神高度集中让她觉得很疲惫,甚至出现了幻觉。从地库出来的那一刻,眼前再见天光,一个恍惚,把停在路边的黑色吉普看成薄言的车。 再恍惚,连车上下来的人都像极了他。 这时候车载电话又响了。 今天一天的连轴转还没停下过,温瓷瞥了眼显示屏,意外发现来电的是小吴。原本连这通电话也不想接的,手指往那摁的时候触碰到接听。 小吴的声音瞬间传遍整个车厢。 温瓷抿了下干燥的唇,“说吧。” “小温总,你之前让我盯的那两个人……” 意识到他在说章合泰的情儿和私生子,温瓷示意:“继续说。” “……那个男孩,死了。” 吱—— 一声急响,车子滑出去好长一段。 温瓷那句“你再说一遍”还未出口,就听到小吴那里紧张地喊起来:“小温总?小温总你没事吧?我听见你那边……” 温瓷听不大清,耳边轰隆作响。 她伸手,摸到额角有些温热。紧接着车窗户咚咚咚狂响,外面的人朝她咆哮:“你怎么开车的?好好开着都能创我屁股上,你他妈瞎吧?” 所有声音混杂在一起震耳欲聋。 此时在她心里轰鸣而过的只剩一个想法。 这就是老太太掰断的,关于章合泰的软肋吗。 作者有话说: 这章补发一轮昨天生日的红包 第62章 希望 温瓷只见过章合泰的私生子一次。 隔着绿化带远远一面, 他跟在父母身边,其乐融融,很像正常的三口之家。 明明知道那个男孩也已经长大成人, 但温瓷脑海里闪过的都是他到肩膀高的个子,还是小男孩时的模样。 从那一面到现今隔着数年, 可是听小吴说他死了的时候, 温瓷却觉得仿佛就在眼前。上一秒还看着他们一家三口呢,下一秒恍然走失一人。 不用深想,温瓷就把罪名扣在了老太太头上。 这世上哪有这么凑巧的事? 温家就是一座牢笼, 里面的每个人都成了怪物。 没有哪一刻, 想逃离的心比此刻更甚。 不知过了多久,感觉到有什么滴落在手背上,温瓷才意识回笼。耳边嘈杂的声音跟随一起重新回到她的世界。 小吴焦躁不安地呼叫她。 良久,温瓷用干涩的嗓音回到:“我没事。告诉我,怎么死的?” “磕了那种药。”小吴语速逐渐变快, “精神亢奋过头。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翻白眼了。送到医院没抢救回来, 现在警察正在调查这件事。” 温瓷头疼难耐,“他多大了?” 她的问题很突兀, 小吴想了下:“二十二。” 才二十二。 人生刚刚开始。 温瓷靠在座椅上, 随手抽过几张餐巾纸,捂了下手背和额头。 纸巾擦下来一片血红。 窗外的叫骂还在持续,她降下车窗, 看到对她咆哮的那个男人愣了一瞬, 后面再难听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 男人磕磕巴巴地说:“你, 你这个要不要, 要不要去下医院啊?” “不用。”温瓷表情淡漠地掏出手机, “抱歉撞到你的车, 私了?” 花了点小钱解决完这桩事,她索性把车停靠在路边。 脑子嗡嗡作响。两重声音在脑海里打得厉害,一个说逃吧,离开这座牢笼。另一个说跑不掉的,一起疯了得了。 现在的状态很不适合继续驾驶。 但她不想叫任何援助。 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成了一处能让人短暂感受到世界还正常的地方。 过了晚高峰,月上树梢。 温瓷听到自己的手机在静谧的车厢里一遍接一遍响起,听得都快麻木了。 关掉一切通讯设备,等情绪稍稍稳定片刻,温瓷发动引擎,车如离弦之箭驶向仁和私立。 这个时候已经过了探病时间。 不过因为是她,住院部没人敢阻拦。 只是视线落在她殷红的额头时,前台的护士还是象征性拦了一下。 “温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温瓷快步掠过。 “温小姐,温小姐,你要不去包扎一下吧?”护士跟在她身后,步子又快又急,“不处理搞不好会留疤的!今天普外主任正好值——” 温瓷挥开拦着她的手,扬声:“我说了不用!” 静不到一瞬,她疲惫地揉了下眉心,又放缓语气:“抱歉,我情绪不太好。” “没、没事……”护士没见过发脾气的温大小姐,只好让开一条路,隐晦提醒:“老太太在休息。” 老太太在不在休息她都不在乎。 旧爱 第82节 温瓷闯进门,看到伺候在一旁的管家李叔,以及仍有闲情雅致在病房点上熏香的老太太。 浓烈的檀香钻进空气里每个角落。 见到她,老太太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混浊的嗓音从氧气罩下溢出些许:“来……了?” 好似并不奇怪她今日去而复返。 温瓷朝向另一边:“李叔,我和奶奶说两句话。” 她对旁人说话用完了仅剩的那点耐心,所以脸色不算好看。李叔看看她,再看看老太太,犹豫摆在了脸上。 直到老太太挥手,他才退出房间,把门紧紧守住。 周遭安静下来。 温瓷直勾勾地看着躺在床上的老太太,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 老太太也隔空注视她,许久,动了动唇:“额头……去处理……一下。” 温瓷不理会她的好意,目光沉沉地说:“爸爸外面有个私生子。他死了。” 和刚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她相比,老太太的反应太过平静,平静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只是吐出两个字:“所以?” “是您做的。” 陈述句,比起疑惑更像是在质问。 老太太扬起嘴角,露出不伦不类的笑:“凡事讲求……证据,奶奶……这些年……白教你了?” 温瓷丝毫不惧地平视过去:“我没有证据,但是我了解您。” “了解?”老太太费力推开氧气罩,声音瞬间清晰了许多,“你……要是真的……了解奶奶,就不会做……这么多没意义……的事。” “没有……意义?”温瓷耐心早就告罄,此时的她逐渐歇斯底里,“你说人命没有意义?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二十二岁,奶奶!二十二岁连大学都没毕业,人生还没开始!我二十二岁还在沃顿求学,偷摸瞒着家里以为眼前都是未来!那么多人二十二都没离过家。你说没有意义?!” 老太太像在看一场荒诞表演,眼神里透露出平静,可笑,讥讽,怜爱。 等她一个一个字说完,老太太总结道:“我二十二……都掌控集团了。” 那可真是…… 温瓷忽然半句话都说不出了。 她颓然地塌下肩,这场对话如她料想的一样,果然持续不下去。 等什么时候精神失常了,她才能与这位叱咤风云一生的老太太聊聊人生。 这一趟,不该来的。 温瓷一刻都不想在这种压抑的环境待下去。 她发觉自己讨厌的不是老宅那些梨花木,而是所有老太太存在的地方。自以为是的语气,压抑的气氛,令人作呕的浓烈香味。 正欲转身,始作俑者却不让她走。 “小瓷……” 温瓷不想搭理的,只不过去拉门把的手慢了些。 老太太在身后善意提醒她:“如果……不是你自私……要挑破……一切,这些都……不会发生。” 手忽然僵在半空,距离门把只有一拳,像够不到似的触摸不及。 那些一直没理清的情绪蓦地就清晰了。 得知只有一面之缘、甚至与她对立的那个弟弟死亡,那么焦躁和愤慨的原因得到了解释。她以为是因为那是一条人命。可是老太太的这句话把她点醒了。 温瓷早已不再是以前那个温瓷。 现在的她也自私,也重利,也喜欢权衡再三。 或许她难过和害怕的只是这一系列的事情背后,她是最初的导火索,她身上也背了责任。 如同老太太告诉她的,你非要挑破一切。 你是始作俑者。 这种愧疚感会迫使她和老太太站在一起,长时间地背负在身上。 温瓷鼻子很酸,汹涌而至的情绪一时找不到发泄口。 她只好强忍着,按下门把。 “奶奶,你有没有想过。把集团和温家弄成这样的到底是谁?”温瓷第一次这么尖锐,“如果你没那么强势,固执,一言堂……妈妈应该还在,我爸也许也还是我爸。不是没人当着你的面说,你就是没有问题。” “那小孩做错了什么?”温瓷重重地说,“你怎么敢?” “是啊……我怎么敢……”老太太从鼻腔发出笑声,“所以不会……是我。” 老太太掌控集团那么多年,不会留下任何把柄。 温瓷知道。 所以即便这件病房只有她们二人,她也不会说一句将自己陷入不义之地的话。 温瓷不是来逼问的,只是情绪无处宣泄,鬼使神差闯了进来。 “真正该死的是你。”温瓷冷着声,痛骂道。 管家就在门边,门一开,赫然听到温瓷放的那句狠话。 他不可置信地望过来:“大小姐,你怎么可以——” “我说的是实话。”温瓷掠过他,头也不回地走出病房。把所有她不想再关心的情绪抛到脑后。 门砰得一声闭阖,沉默和压抑的空气也一同留在了门内。 外间灯火炽亮,如同另一个世界。 不顾护士台异样的眼光,温瓷将颤抖的手指藏进风衣口袋,佯装淡定地看着电梯上的数字一层一层往上跳动。 2——3——4—— 直到数字8亮起,金属门缓缓打开。 情绪忽得怔愣。 下一秒,她看到章合泰跌跌撞撞地跑出来。 原来一向儒雅得体的父亲也会有失态的时候。 有些日子没见,他的两鬓添了几丝花白,比电话里听起来的还要疲惫。西裤和polo衫都是褶皱的,甚至不知在哪跌过一跤,膝盖蹭了一片灰。 静止数秒,电梯门闭阖。 那条缝越来越窄,直到投在章合泰脸上的灯辉只剩一线。 嘭—— 章合泰用肩膀抵住快要闭阖的电梯门,一扫颓态,咄咄逼人地冲了出来。 “温瓷,你满意了?”章合泰视线如利刃般落在她脸上。 距离护士台不到数十步,能让章合泰在公共场合不顾形象地大吼,想必已经做了彻底破罐子破摔的准备。 温瓷下意识去摸额头的伤口。 可是章合泰的下一句怒吼不由分说到来: “从没想过,我章合泰的女儿会这么恶毒。” 整个楼层的目光仿佛随着这句话齐齐落在了她身上。 温瓷徐徐闭了下眼。也是,另一边是疼爱的儿子生死,确实不会在意到她这样微不足道的伤口。 没有任何一句质疑,就把她打入了老太太的阵营。 温瓷想,这大概就是她在温家的处境。 她觉得很累,不想开口。 可是此时的沉默在章合泰眼里等同于默认。 那记高高扬起的耳光猛地扇下,甚至让她听到了划破空气的风声。 可是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下一秒,她撞进一个熟悉的怀抱。 怀抱里有让她习惯的冷松气息,明明让人联想到了刮过雪松的刺骨寒风,却奇异地止住了还在发颤的手指。 很奇怪,在所有人都让她提防着的人怀里,她感觉到了安心。 作者有话说: 每天都想尽量多写,可是我的时速真的好慢…… 第63章 宝贝 这个怀抱持续了多久, 温瓷就听了多久他剧烈起伏的心跳声。 另一侧的楼梯通道口门户大开。 大概是等不及电梯,让他一路跑了上来。 此刻章合泰的手被他甩开,力气之大, 让章合泰控制不住地向后趔趄。 不等章合泰站稳,第二部 电梯叮得一亮, 同样停留在8层。 穿着制服的警察同志迅速追了出来, 一左一右包在章合泰身边:“章先生,请你务必配合调查。” “调查我?”章合泰冷冷笑出声,将视线投了回来, “不如问问我这好女儿。” 家丑就在电梯口堂而皇之地上演。 从这也能听到护士台后的窸窸窣窣。 温瓷实在疲乏, 仅剩的力气连维持普通的站立都难。 在章合泰那句话像刀子似的劈过来时,她与章合泰之间多了一道沉默的墙。薄言将她揽在身后,挡住了所有视线。 而后语气森然地回敬过去:“你们狗咬狗,不用带上她。” 旧爱 第83节 章合泰不语,不过目的已然达到。 警察问:“你的意思是温小姐与案子有关系?” “有。” “没有。”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分别属于章合泰和薄言。 薄言面含厌恶:“章先生泼脏水的本领与日俱进。” “我实事求是。”章合泰嗤声。 温瓷额角的伤实在令人介怀。虽然情绪不佳, 她也不想让自己搅和进这些破事里,于是轻轻碰了碰薄言的袖扣:“没关系, 例行调查而已。” 薄言深看她数秒, 妥协:“就在这,我去安排个房间。” “好。”温瓷机械地点点头。 长达二十分钟的询问以一句“后续有别的事我们再联系你,温小姐”为结束。 所幸温瓷从下飞机后的每一分钟都在公共视野里, 就算在车内独处的那段时间, 道路摄像头都清晰地拍下了她寸步未移的证据。 暂时可以肯定, 她与章合泰儿子的那桩案子无关。 至于章合泰把警察带到医院来, 原先多半是冲着老太太去的。 事情逐渐回到正轨。 温瓷无所谓后续会怎么去询问老太太, 现在的她只想离开这里, 离这些人越远越好。 从房间出来,薄言就在门口等着。 他身上有很淡的烟草味。 在他一旁,与他一起候着的是个穿白大褂的医生,从别在胸口的铭牌判断应该就是护士说的那个普外专家。 果然,薄言望她一眼,转头道:“麻烦你了。” 医生示意温瓷坐下,“不麻烦,应该的。” 她的额头是追尾时磕到的,此时血污已经干涸了,手指轻轻一拨,有细小的碎屑往下飘。等这一块清创完成,才看得到原来的伤口。 薄言冷眼看着,将唇抿成一条直线。 自与她一起后才知道流年不利,她身上大伤小伤似乎都没停过。 而他记得,少女时期的她是个很爱漂亮、很怕疼的姑娘,脚底划了头发丝大小的细痕都能哀上半天。 时间可真快,也真奇怪。 医生交代伤口多少天不能碰水,多清淡少食辛辣的时候,薄言才从泥足深陷的回忆中缓过来。他看到她额角贴了一小块干净纱布,冷冰冰的白色,竟与她没血色的脸没太大差别。 明知不该在这时与她生气的,薄言还是忍不住冷了脸。 温瓷不是没见过他冷淡的时候,先前她无所谓,后来不怕,反而到了这时却有些无所适从。但是也没有更多精力来应对了。 她麻木起身,跟随他的脚步一步步走近电梯,坐上他的车,回到香樟豪邸。 谁都没有说话,除了公路上的鸣笛,就只剩引擎气浪了。 香樟豪邸的婚房住了一年多,远比不上她常住的那栋。 可是每次回到这里,她都会有一种归属感。像回到安全区,倏地一下人就松了。 不在的这段日子,花房玫瑰依旧团团簇簇。 温瓷路过时忽然起了念头,进去剪下一支开得最漂亮的珍珠雪山,等回到卧房时插在了床头的琉璃瓶里。 做完这些后,她听到浴室水声骤停。 一路没怎么说话的薄先生出现在浴室门口,眉眼冷淡地说:“洗澡。” “嗯。”温瓷轻轻回答。 她确实急需一个热水澡来缓解浑身的郁气。 身体太疲,水汽蒸腾的舒适环境下,她踏进浴缸不到十分钟就睡了过去。什么都没梦,很沉的睡眠。 *** 知道章合泰的家事时,薄言还在邻市。 那位小时照顾他的老奶奶身体快不行了,从疗养院转去了市立医院。这些天都是护工在陪。联系过家人,但薄言赶到的时候病房依旧空旷。 他原本想多待几天,可消息一传到耳中,一刻都无法安定。 老奶奶拍拍他的手背,虚弱地比划:“有事……去忙……” 到底是放心不下。 临走前,他再三回头:“就去一两天,很快回来。” 老奶奶笑:“去吧。” 从邻市过来最快的是高速,因为嫌司机开的太慢,中途换了薄言亲自驾驶。他这一路上都在想,如果章合泰的儿子真出事,像温瓷那么傻的,一定会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吧。装的那么冷心冷肺,其实她很傻,很轴,心也很软。 别的或许没法感同身受,只这一件,他却可以。 温哥华的那场雪同样在他心里下了很久。 这一路上,电话也打了不知道多少。 她不接。 越是这样,薄言越是难安。所有的烦躁不安只好通过加重脚下油门,才能稍稍得到一点缓解。 高速上下来,他先回的香樟豪邸。 温瓷没在。 转道又去老宅,正好看到章合泰从老宅园子里冲了出来。 章合泰精神恍惚,居然没看到自己闪着大灯的车。 一路跟随到医院,上楼,那颗狂乱跳动的心在看到她的瞬间几乎就落回胸腔了。可是下一秒,他又注意到她额角的伤口。 血迹已经干涸,黏在她无暇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狰狞。 须臾间,怒气就涌了上来。才不见多少个小时,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接下来的每一秒,他的余怒和注意力都在她身上。 包括回家后她独自去了花房。 薄言站在露台,视线透过沉沉的夜色落在花房的透明玻璃上。直到听到脚步声出现在楼梯转角,他才转身进去放水。 挽起袖口,薄言靠在洗手台边。 浴室温度逐渐闷热,眼前的水波也氤氲起来。 他一边听着外间的动静,一边在试图让自己更平静。 今天不适合吵架。 起码不该在这样的情绪下跟她说话。 薄言自以为让她进来洗澡时态度已经足够温和,但落在温瓷眼里依旧冷冰冰的。他们错身而过,薄言抬手,抓到一片空白。 浴室逐渐响起淅沥的水声。 每个细微的动静都能猜到她在做什么。后来水声停了多久,薄言便等了多久。他抬腕看表,皱起眉。 去敲浴室的门,里边依然没动静。 薄言在门口等了一会儿,“温瓷。” 温瓷没有回应。 闯进去的那一刻,氤氲水汽扑了满面。 按摩浴缸正在噗噜噗噜涌出水流,水流裹在她光洁的胴-体上,一波接一波,很是舒缓。这么美的画面,他却没有欣赏的心情,只注意到浴室光线下的左肋伤疤。和她额角的新伤相对。 因为睡的太过安静,薄言甚至伸手探了下她的鼻息。 直到指腹感受到气息温热,才终于放下心。 他跪坐在浴缸边,神色黯然。 良久,取了浴巾将她包裹着抱起。头发只沾湿了发尾,简单擦拭一下就行。至于身上其他地方,薄言自觉做到了清心寡欲。 睡梦中温瓷的眉头一直紧紧皱着。 这么折腾她也没醒,想必已经累极。 等全部收拾好把人塞进被褥,正打算起身,脖子上忽然挂上一双手臂,将他箍在原地。薄言只好维持此刻的动作,贴近她:“醒了?” “嗯。”温瓷懒得睁眼,双手摸上他的脸颊,捧着脸又把他拉进一点。 鼻尖相抵,她瓮声说:“你给我擦身体的时候就醒了。” 没问她为什么装睡。 温瓷也没问他为什么不问。 这一刻安静至极。 温瓷缓缓睁开眼,在坠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时,今天一整天紧绷的情绪忽得找到了突破口。手指下移,从领口划进他的衬衣。 她坐起身,反身将他压在床上。 衣衫窸窣作响,两枚宝石袖扣不知被扔到哪里,再往下,是金属拉链的质感。 薄言一言不发地看她做这一切,在她咬着下唇攀上来时终于开口:“我对你来说就是这个作用?” 温瓷抬眸,与他的视线撞到一起。 他情绪很平静,只是手臂上蓬勃直跳的青筋在唱着反调。 静默片刻,温瓷松开手,徐徐直起腰。 在她欲跨坐而下的时候,手臂被人拉住。 薄言忍着烦闷偏开头,侧脸在灯带的照射下显出几分阴郁。 “你继续。”他一字一顿地说。 旧爱 第84节 温瓷又一次没照顾他的感受。 这次她有太多太多的情绪想要发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勉强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 她想怎样,薄言就怎样配合。 压抑的情绪终于开闸,温瓷哭出声来。从一开始的隐忍不发,到无声掉眼泪,再到后来压不住声音转为去咬人。 好久好久没这么放肆哭过。 这两天太压抑。 肩上咬破了,尝到血腥味,她才松了口。 哭声变得清晰可闻。 一边做着最不该分心的事,一边却在为其他事伤怀。 这是第二次见她哭。 眼泪扑簌簌,大颗大颗往下滚。 她也不说原因,就是呜呜咽咽地哭,偶尔叫一声他的名字,在这样不恰当的时刻让他再重一点。眼泪水像开了闸。 比起上一次的无声落泪,这次歇斯底里更让人心疼,以至于让薄言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手足无措。没法在她死死咬着他的时刻随意变换姿势,他只好用一只手扶住她的后腰,另一只手尝试去抹她的眼泪。 碰到脸颊上一片冰凉,指腹擦湿了又用手背抹。擦到后来实在止不住,也不管什么姿势不姿势了,薄言翻身而起,像哄孩子一样一边笨拙又生疏地念叨着“好了,乖”,一边吻她的脸颊。 后来温瓷哭累,就着这么别扭的姿势在他怀里睡着。 这次是真的深眠,没再被他的后续动作弄醒。 薄言收拾好重新将人裹在怀里,关了灯。 满腹郁结秘而不宣,原以为会冷她个十天半个月,再不济就三五天。可是她的眼泪太值钱了,起码在他这是无价之宝。 只要看一眼就会彻底妥协。 借着黎明的曙光,薄言能看到她已经发肿的眼睑。 眼尾还是红的,可怜巴巴。 那一刻薄言阴狠地想,那些把她惹哭的人都该死。 第64章 泪腺 醒过来第一眼, 温瓷看到了斜插在床头的珍珠雪山。 雾粉色的花瓣层层叠叠,一支开出了一簇的柔情。哭过之后眼睑好像肿了,她用手指抵着下眼睑刮过几个来回, 慢慢吸了吸鼻子。 昨晚的记忆涌进脑海。 和薄言之间尚未讲清楚,她却做了不可理喻的事情。 温瓷伸手。触碰到珍珠雪山时, 手下动作变得更加轻柔, 仿佛回到昨晚,在同他交颈缠绵。一觉醒来回到清醒的状态,她感到无措。 要是能和昨天一样装疯卖傻就好了…… 正想着, 外间忽然传来脚步声。 温瓷猛地收回手, 重新摆出刚睡醒时的姿势,闭上眼。 房门响过十几秒后,脚步声停在床侧。 接下来的时间太过安静,好似刚才的响声尽是幻觉。 温瓷没沉住气,掀开眼皮。入目, 是男人笔挺的身影。他难得穿了居家居, 右手还握着一杯牛奶,背向落地窗, 像披了光。 与他四目相对时, 他正用安静的目光打量她,表情寡淡,看不出所想。 温瓷微微挪开目光, 而后看到了他颈侧, 自己留下的咬痕。 昨晚咬了他好几处, 每一下都恨不得见血。 还好她没真的发神经。 温瓷这么想着, 也不装了, 坐起来靠在枕头上。 牛奶放在床头柜, 珍珠雪山的旁边。 乳白和雾霾粉,两种颜色放在一起格外相衬。让温瓷想到了所有温柔的东西。昨天那种濒临崩溃的心情好像在这个家被扭转回来不少。 她在这个瞬间感觉到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容身之处。 伸手拽着他的衣摆,让他坐下。 温瓷低头:“昨天,对不起。” 开口声音还有点哑。 顺着她的力道,薄言坐在床边。已经不是头一次听她道歉了,初时他震撼且愉悦,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终于学会向他低头。 可是再来一次,他却觉得:算了,不低头就不低头吧。 有些事情没必要争个高下。 食指曲起,碰了碰她发红的眼眶,薄言问:“昨晚做梦了吗?” “没。”温瓷下意识道。 薄言拆穿:“后半夜你一直翻身,不太安稳。” 他坐在床边,神态平静地说起有一年去温哥华出差,下了罕见的大雪。 温瓷一开始并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到旧事,在故事接近尾声时恍然,他大概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开解她,没必要把别人的错误背在身上。 刚才确实说了谎。 昨天做了好几个片段式的梦,有高中时的她和薄言,有常常用来罚跪的静室,有小时候当爸妈之间的传话员,也有那个和章合泰眉眼相似的男孩。 醒过来不太记得内容了,只记得梦里挥之不去的压抑心情。 这份心情在清醒后已经淡去几分。 可是在听到他曾经的经历后,她又觉得某种神奇的共鸣让胸腔仿佛被撕裂般难受。原来比她还早数年,薄言就背负过这种压抑了。 温瓷问:“后来呢?你什么时候想通的?” “刚才跟你讲的时候,都还没放下。”薄言握紧她的手指。 他的开解方式与别人不一样,温瓷却听懂了。遗憾和愧疚是随着时间越长扎根越深的。 即便过去这么久,他还是会想起那几张东欧面孔。 可是,除了不让自己变成和庄思邈一样的人,别无他法。 “温瓷,他的死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薄言重复道,“你没做错。” “如果……”温瓷问。 “如果没有你拆穿这一切,也会有别人。”薄言抢断她的话,“老太太那么精明,迟早会有所察觉。这里面有没有你结果都一样。” 温瓷一下抓住重点:“你也觉得是奶奶,对吗?” 薄言敛眸:“昨天警察询问过,没有收获。” 他一大早消失就是为了这件事。 此刻温瓷能心平气和地问起,薄言便不打算隐瞒:“章合泰的儿子章鹏,这几年在国外留学时染的瘾。东西还不知道是从哪里弄来的,现在死无对证,也查不到其他人。和他一起的那群朋友说不清楚,只说前段时间章鹏突然出手阔绰,所以玩法也变大很多。” “钱哪儿来的?”温瓷问。 “使的都是现金,很难找到源头。” 温瓷垂下眼,“真是一点把柄都不留。” “嗯。”薄言赞同。 “章合泰呢?”温瓷又问。 薄言语气略有中顿,看她一眼,才说:“昨天在医院闹了一场,现在正大光明回他那个家了。” “哦。”温瓷神色恹恹地点了下头。 看她又快要陷入情绪,薄言生疏地摸摸她的脑袋:“别想那么多,这些都跟你没关系。章鹏是成年人,不是小孩,他要对自己的行为负责。至于章合泰,虚伪大半辈子不也什么都没得到么。” 他唯独不提老太太。 温瓷想,大概老太太对她来说是个微妙的存在。恨是恨的,但不至于巴不得她去死。她身体底子大不如前,怕是也不太可能长命百岁了吧。 想到这些,温瓷仰靠在枕头上闭上眼。 心中百转千回,她破天荒地坦诚:“薄言。” “嗯?” “我回来看奶奶的那天,她跟我说,温家弄成现在这副样子才是你的计划真正开始。”温瓷依然闭着眼,或许在他眼里是没法对视的意思,但温瓷自己知道,闭眼是为了不再流眼泪。 压下嗓间酸涩,她才继续说:“我有一会儿是信的。” 薄言低缓的嗓音慢慢响起:“所以才没接我电话?” “也不全是,那时候心情不好。”温瓷说,“我怕吵架。” 像是无奈,薄言静了片刻,仿若叹息:“吵架也是我让你。” 他们之间碰到敏感话题总是避而不谈,这次却不一样。 温瓷想彻彻底底与他掏心掏肺一次。 “还有,昨天我回集团开会。”温瓷缓声说,“你应该知道开的什么内容。” 只思考须臾,薄言便明白:“你知道劳伦斯在收集团的股票?” “知道。”温瓷问,“有你在里面操作吗?” “有。”答得毫不犹豫。 温瓷终于睁开眼,眼尾红的我见犹怜。 她语气里好像藏了责怪,又像是在不安,踌躇再三才说:“你怎么这么直接。” “本来就是要告诉你的。” 旧爱 第85节 将她睡乱的短发一丝一丝捋顺,薄言显得很有耐心。 耐心之余,他也是有气在心里的。 说过一次两次三次……心都快剖开摆在她面前了,她依然会一次两次三次地把真心推开。 说不落寞是假的。 薄言将唇线抿得平直,随手转身出去。 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跟着他,没停,也没放慢速度,径直来到自己的那间书房。桌上毫不避讳地摆着一摞又一摞文件,最上面的便是股权转让协议。 协议都是他签过字的,只需另一方再签字就能生效。 “我的书房向来没什么秘密,你随时都可以进来。”薄言没什么情绪地说,“你但凡来过一次都会知道,是我拜托劳伦斯那边收的股,最终目的也是转给你。” 薄言背对她而站,光一个背影就说不出的萧瑟。 特别是当他说完之后短暂沉默了一会儿,温瓷张了几次嘴,没说出话来。 她原本想问,怎么不用他自己的名义。 转念又想,温家那几个盯着他,自然不能明着来。 让人以为是劳伦斯也好。同行出手,会让本就满是创痕的集团内部再次军心动荡,一样方便温瓷趁乱把那些烂疮都剜掉。 协议转交到她手中,薄言转身,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没有老太太转让给你的那笔,这些也足够你当最大控股人了。” 看吧,她最提防的人事事却只考虑她。 温瓷抱住他的腰,压下酸涩:“我知道了。” “还想问什么?” “没了。” “真没了?” “真的。” “温瓷。”他很无奈,满肚子火最后只是丝丝袅袅自己消化了,变成一句:“你什么时候可以真的相信我。” 因为这句话,温瓷愧疚了很久。 然后她很没出息地哭了。 从昨天到现在,泪腺一直处于高度发达状态。这些年硬生生憋住的眼泪都在这两天流了个干净,一开闸就停不下来。 有时候觉得情绪该收住了,眼睛却不听话。 哭到后来,他身上的居家服被渲染出好几块星星点点、颜色深浅不一的地方。干净清冽的薄先生被她弄得皱巴巴,颇感狼狈。 只不过他眉眼却比先前放松了许多。 一只手按在她后脑勺处,时不时捋一下,无措又无奈。 “只是让你信我……没让你这么哭。” “温瓷,别哭了。” 许久,他又说。 “我没那么计较。也没有很难过。” “你这么哭下去我真的……” “……算了。”他叹息,“还是哭吧。哭够会舒服点。” 等温瓷把所有情绪收住,眼睛没法见人了。 她期期艾艾地说:“我要不要叫人上门做个消肿提拉?” 薄言好笑地看着她:“现在在乎了?” 她转身,没什么形象地擤掉鼻涕,再回过头时还是梨花带雨的模样。别人口中的温大小姐鲜有这么鲜活的时刻。 眼睛因为下过一场大雨,显得格外澄澈,如果没有那么肿就好了。 胜在她此刻表情真挚,所以这句对不起被薄言记了很久很久。 “对不起。”温瓷忽然开口。 薄言嗯了声:“你说过了。” 温瓷抱紧他,一点没有要撒手的意思:“这次是认真的。” 任由她越箍越紧,胸肋隐隐作痛,她好像从未如此热烈过。薄言站姿如松,闻言,放慢语速:“所以,以前都是假的?” “也不……全是吧。”温瓷后知后觉察觉到了尴尬。 “温瓷。”薄言很认真地叫她。 温瓷神色一凛:“什么?” “不要把鼻涕蹭在我衣服上。”薄言说。 十年后的薄言不会说这样的话,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忽然就让人释怀了。 他好像在说,我们从十年前重新来过吧。 作者有话说: 上章其实没什么变化,碰到了神经病。 找不同指路砂梨不加酱。 第65章 金子 第二天一早, 温瓷陪他去邻市看望那位奶奶。 这两天老宅的琐事多,她做定了不闻不问的决心。得知薄言是从邻市赶过来的,当即决定陪他再一起回去。 本来是下午就要出发, 好好的天忽然下起冰雹,噼里啪啦砸得花房的玻璃都砰砰作响。这个天开高速不安全, 硬是拖到第二天。 好在第二天一切顺利, 连哭成核桃的眼睛都消肿了。 温瓷不用再戴着墨镜招摇过市。 不知道犯什么神经,他说带她去看那位曾经照顾过他的老太太,临出门前, 温瓷换上了鲜少穿的连衣裙, 还有小小一颗的珍珠耳坠。 都是很温婉的款式,大概是别人常说的,见家长时会拉高好感的那种模样。 薄言去地库取车,在她上车时视线比往日停留得更久。 温瓷假装没注意到,毕竟她从未这么隐晦地讨好过一个人。 感情上她还没法做到驾轻就熟。 车开出数百米, 薄言突然开口:“很漂亮。” 很简短的称赞, 不知道在说衣服还是说人。 温瓷自动理解为两者皆有,嘴上不饶人:“哪天不漂亮了……” 她说得很轻, 声音几乎淹没在正在播放的爵士乐里。 薄言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 没说话,借着望后视镜的动作弯了下唇。 抵达邻市市立医院时才过去两个小时。 因为前两天薄言来过,把人从普通重症转去了vip重症观察室, 享受这座小城市市立医院唯一的一个双套房。所以这次过来, 一路畅通无阻。电梯都是楼层独享的, 直达病房门口。 从进了医院开始, 温瓷都没怎么说过话。 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 甚至在脑海里排演过见到那位奶奶要怎么打招呼, 聊什么话,全然忘了自己过去养尊处优等着被人攀高枝儿的日子。 这里和仁和的硬件设施差距很大,刚踏进医院她就发现了。 等电梯的时候她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让人转去更好一点的医院?” 这里就是本市最好的。 再好一点的就要往大城市去。 薄言对着斑驳的电梯墙,面容平静:“太远,不方便随时接回去。” 就这一句话,温瓷听出弦外之音。 老奶奶身体怕是不容乐观。年纪大的人都信奉落叶归根,越是觉得身体撑不住,越是念家。 紧张的情绪全数化作别的。 温瓷有些怅惘,主动握住他的手,轻轻捏了捏。 “你和我讲讲吧。”她说,“那位奶奶的事。” 老奶奶的事乏善可陈,一辈子普普通通。 后来遇到薄言和他那个不靠谱的恋爱脑妈妈,老奶奶短暂地收养过他一段日子。当然,期间少不了儿子和儿媳的厌恶。 难听的话薄言听得太多,现在想起来记忆里也被大段大段的世俗琐碎给占据。 温瓷说想听,他随便挑了一两段不那么世俗的讲给她听。 譬如有一回过年,满院小孩子都撒欢地跑,有几个小孩故意来撞薄言,傲慢地扬起鼻子:“喂喂,你爸爸呢?你妈妈呢?过年怎么也不来看你?” 薄言抿紧唇,不说话。 那群小孩子又说:“哦,你没有爸爸妈妈,所以你也没有红包。” “你知道红包吗?”其中一个小孩从口袋里掏出来,“可以买鞭炮,买糖,买玩具。” 小孩还想炫耀别的,不远处老奶奶朝薄言招招手。 薄言转头就往那边走,几个小孩叽叽歪歪跟在身后麻雀似的烦。 站到跟前,老太太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红包,装的不多,塞到他手里笑眯眯地说:“奶奶给你的红包。去玩儿吧!” 那群小孩怂恿着叫他当众拆出来。 薄言没理,一个小孩调皮抢了过来,拆开。 旧爱 第86节 里边是两张十块钱纸币,小孩子们面面相觑。 “他怎么比我的多呀……” “我妈妈只给我五块钱,他有两个十块!” “我,我也只有一个十块。” 哇的一声,最小的那个哭了起来:“我也要找奶奶!” 再譬如有一次,薄言那个不靠谱的妈忙着跟新男友你侬我侬,到深更半夜都没回来。那会儿治安不太好,总听说附近有人家遭贼。 大概他们家真是家徒四壁,一直没碰上过这事。 所以听到楼梯间窸窸窣窣响声不断时,薄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甚至还有胆子把脑袋从房门探出去,想看看究竟。 两三个黑影闪过,紧接着就是隔壁老奶奶的特大号嗓门。 “抓贼啦!有贼!!快来抓贼!!!” 一瞬间,单元楼上上下下的灯火全亮了。 踢踢踏踏都是脚步声。 身强力壮的男人举着扫把和簸箕奋起直追,那两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撒丫子狂奔。像一场深夜档的闹剧。 等脚步声被赶出很远、警笛声呼啸着由远及近时,隔壁奶奶才拎着小毛毯跑进他们家,一把将小小的薄言夹在胳膊底下抱起。 “你这个妈也真是的,算了……”她拉高毛毯,生怕小朋友在冬夜里着凉,絮絮叨叨地说,“要是我有这么个漂亮孙孙,我才舍不得。走,今儿住奶奶家去。” 讲完两件小事,人已经到病房门口。 温瓷潜意识觉得他口中的奶奶是个很慈祥的老人,紧张的情绪松去大半。 推开门,护工从里面迎出来。一看是薄言,立马跟他汇报老人这两天的情况,余光却时不时往温瓷身上瞥。 全部汇报完,恭维地说:“您太太真漂亮。郎才女貌,真相配!” 薄言态度平和地点了下头:“嗯。” 温瓷没少听人夸,这次倒是不好意思了,心想,这人还真不知道谦虚。 进到套房第二重房门,温瓷才看到躺在病床上的老奶奶。 她有那种年纪大的人身上特有的安静气息,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形容枯槁,一点都不似薄言话里说的那样鲜活。 空旷的房间只剩仪器发出的滴滴滴回声。 怕打扰到她,温瓷放轻脚步声跟在薄言身后,看他撑在床侧俯身,低声说了两句话。老奶奶这才缓缓睁眼,有气无力地笑:“来啦……” 原来人即将走到生命尽头是这种感觉。 温瓷怔愣地看着这一切,忽然听到薄言在叫她。 她迟钝地应道:“嗯?” “愿意过来一下吗?”他问,“她想看看你。” 去看望她们家老太太时,温瓷很少会像他这样亲近地贴在床沿上,虽然显得笨拙,却也学着他的样子俯身向下。 她轻声问:“您叫我?” 老奶奶费力地抬手,是朝薄言挥的,像在赶他走。 薄言垂眸看她,征询她的意见。 温瓷很讨巧地说:“我渴了。上来时看到楼下有个小超市。” “喝什么?”薄言问。 “矿泉水就行。” 薄言前脚刚离开,温瓷就感觉到了不自在。 她和这位老奶奶并不熟稔,待在同个空间总觉得微妙。 这种气氛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老太太艰难地说起薄言的事,温瓷就觉得不难熬了。 她像每一个知道他过去的人一样,说他不容易。 当初没人管教,好好的一棵苗子差点就毁了,还好他自己出息。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中途退了学,不过第二年以最好的成绩考上国内顶尖学府。 温瓷顺着她的讲述,想到了十年前温家作的孽。 又说到他大学时自己弄了个课题要参加什么竞赛。 每天起早贪黑,暑假回来的时候瘦的形都没了。 那会儿老奶奶已经不和儿子儿媳住了,一个人在家闲得无聊,努力想把他再养回来。谁知道越养越瘦,后来才晓得,他趁假期在外面找了三四个兼职。 老人家不知道他说的兼职是什么,只知道他每天借用网吧的电脑敲敲打打,满屏幕跳动的数字。 这些数字填满了他所有的假期空闲时间。 等到他要开学回去,老奶奶很心疼地问:“忙这么久,赚到学费和生活费了吗?要实在不够——” “够了。”薄言眼眸低垂,“在攒别的钱。” 奶奶不懂那些,只说:“别那么辛苦。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知道吗?” “嗯。知道。” “楼下那个小王啊,毕了业跟女朋友一起创业。他女朋友懂事,知道心疼人,没要好多彩礼。你知道小王家里条件也一般,免了很大的压力……” 这番话是有弦外之音的。 薄言只当没听懂,敷衍过去。 后来再提时薄言作为专业第一被推荐出国交换,电话里老奶奶无意间提到楼下小王,提完后问他:“你呀,都是要出国的人了,和那些一辈子待在小地方的孩子确实不一样。以后啊,肯定能找到比小王家那口子还要好的媳妇儿。” 沉默半晌,薄言忽然道:“我想要的那个,很好。” 老奶奶惊喜:“你有情况怎么不和奶奶说呀?” 也是那一回,快要古稀的老奶奶-头一次感觉到这个从不低头的年轻人身上的颓然。他说:“她太好了,追不上。” “那得要什么时候才能追上呀?” 老太太自觉没见过世面,在她眼里,薄言已经是她活到现在见过最好最好的年轻人了。穿着普通陪她去菜市场,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身上与众不同的气质。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金子会发光。 她从小看大的薄言就是金子。 所以老太太想破脑袋也想象不到,能让薄言说很好很好,以至于追不上的女孩子得是什么样儿。金子以上还有更好的吗? 那天他的回答是:“总有一天吧。” 于是在多年后的这一天,打温瓷一出现,老奶奶就知道,这一定是他喜欢的女孩子。 那么漂亮,那么善良,难怪让臭小子惦记这么多年。 她想去握住姑娘的手,又怕对方嫌弃。 犹豫间,温瓷已经反握住她的,轻声问:“您想说什么?” “他太苦啦……” 温瓷心里的轰鸣声呼啸而过,手指曲了起来。 奶奶粗糙的手掌心贴着她的:“他这些年啊……攒了好多钱……能过上好日子了……” “别嫌弃他……” “也别离开他……” 作者有话说: qaq 第66章 宽慰 那年刚在美国立下脚, 趁淡季机票有折扣,薄言难得多回了一次。 也是这次回家,他见到了故人。 在他年幼时便甩下一堆烂摊子消失的女人, 忽然找上门来。 看到她的第一反应,薄言的想法居然只有三个字——没有死。 如若不是眉眼与他太多相似, 薄言大概真的认不出来。 她年纪也大了, 看起来过得不怎么好,衣服布料廉价,手指粗糙, 满脸沧桑和世俗算计。 那双眼睛往他身上打量时写满了满意。 薄言绕开她, 径直往另一户走。 女人假模假样摆出笑脸跟上来:“这么些年,隔壁那家还照顾着你?” 薄言冷笑:“怎么,你要给他们家算钱?” “我哪儿有什么钱呐……”一把年纪了,女人说话还在学人家期期艾艾,“妈妈这些年过得很辛苦。” 说着说着, 眼泪快下来了, 可惜薄言没有欣赏的心情。 自她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开始烦躁。 恰好隔壁的门大开, 奶奶出现在门口。 看到薄言时她的反应与那个女人大相径庭, 先是愣了几秒,而后突然像中彩票似的拍手大叫,“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机票贵不回的吗?哎呀你也不早说, 我这就去菜场买只鸡回来炖——” 视线在触及到他身后那个女人时, 老太太反应慢了半拍:“这是?” “不记得我啦?”薄言的母亲很是自来熟, 笑着迎上去, “我是这孩子的妈妈呀~这么巧的, 我来过好几趟都没见着, 这次来倒叫我碰见了。刚才说什么机票?这孩子出息啦?现在在哪儿打工呢?” 老奶奶瞬间没了声,只一个劲地看薄言。 薄言的神情很不好看,只对老太太说:“回来看看您,进去吧。” 门砰得一声在女人面前摔上。 数秒后,外面响起咚咚咚的拍门声,还伴随她的尖利嗓音:“薄言,开门,开开门。妈妈知道错了,妈妈是特地回来看你的。” 旧爱 第87节 薄言被吵得太阳穴急跳,长达十几小时的飞行让人疲惫不堪。他直挺挺地坐在经济舱,现下连脊背都是僵的。 那么僵硬地坐在老奶奶家的木板凳上,看她在阳光底下三心二意地摘着菜,时不时还偷偷瞥他一眼。 “我不在的时候,她没来骚扰过您吧?” “先前我也没碰到过。”奶奶叹气,“这可怎么办,到底是亲妈……” 薄言平淡地说:“我早就过十八岁了,不需要监护人。” 老奶奶到底心软,趁薄言不注意偷偷拉开一条门缝。 嘴里满是抱怨她这个亲妈当的不称职,可是人真的找回来,她又不得不替薄言问一声:“你这些年都跑哪里去了?” “我过的苦,所以不想连累孩子。”女人说着又开始抹泪,“我知道你家是好心人,所以走得也放心。” 真是满嘴屁话。 奶奶粗鄙地骂了几句,又说:“你这会子找上来做什么?” “我儿子呀,怀胎十月生下来的亲儿子。凭什么就不能找?” 这些年没有她薄言风里雨里也都过来了,这时候更不需要什么亲妈。 老太太正要关门,女人急急忙忙阻断:“我没别的意思,我就问一声,这孩子这几年在哪里上班打工的?我看他过得还挺像样。你偷偷跟我说句实话,我也好放心呀……我啊,可能是年纪大了,吃不好睡不好的,一做梦就惦记这个孩子……来看好几回了,都没见着。” 看她表情不像假的,老太太满腹牢骚地说:“在美国,行了吧!人孩子出息的很,你可别跟着来造孽了!” 说罢,门一摔。女人碰了一鼻子灰。 女人一点不生气,反倒像自己亲手养出了这么出息的儿子似的,脸上爬满了得意。 这段时间只要出门,三不五时就会碰到她。 她总是在门口候着,很快一栋单元楼都知道,这家不靠谱的亲妈回来找儿子了。 这次回来的假期只有短短十天,怕他走后女人会频繁上门,在忍耐了许久之后薄言终于路过她时停下脚步。 女人见状,飞一般地迎过来。 “薄言啊,小言,你终于认妈妈了?” 薄言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妈妈就是来看看你啊……” “不用和我说这些虚的。”薄言毫不留情地打断,“我再问一遍,你想干什么?” 假模假式地犹豫几番,她开始擦拭眼角:“妈妈这些年过得不好,那些男人没一个有良心的,妈妈年纪大了,现在连个安稳住的地方都没有。” 薄言冷眼看她,“想要房子?” 原本是这个打算。 可是这几天从街坊邻居处打听下来,女人的心变大了。 现在儿子多出息啊,在美国做生意。 就是普通做个小生意的老板,一年也能赚不少钱吧? 这栋破单元楼,可真是越看越陈旧,哪里还像人住的地方。 女人收起嫌弃的心,试探道:“妈妈也养了你好几年的。你忍心叫妈妈在这个地方安享晚年吗?再说了,这儿我都离开多久了呀,人生地不熟的……” 薄言看笑话似的看着她,开口:“那你想要哪?” “妈妈听说最近有个新楼盘——” 话才刚起头,薄言就冷笑一声:“我没有钱。” “怎么会没钱呢,你现在可是在美国做大生意的。随便动动手指头就够了呀!那天你回来时我看到的,你都穿西装了。” “借的。”薄言不耐烦地说。 “你这孩子,真会开玩笑。妈妈可打听过了,你这些年过得可好了,上学有奖学金。从国内到国外,哪里需要自己花钱嘛!” 不想与她多言,薄言面色平静地说:“下周一上午9点,房管局等我。” 到与薄言约好的那个日子,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来了。 她来的时候身后还跟了一个年轻女孩子,原本女孩子表现得挺不耐烦的,在看到安静坐在办事大厅里的薄言后,忽得换上另一副面孔。 “阿姨,这就是你说的,你儿子?” “对的呀!小邹。我儿子很优秀的,没骗你吧?”女人得意极了,“这次撮合你们成功,你得回去多跟你爸爸说阿姨的好话~” 女孩厌烦地挥挥手:“看吧看吧。” 女人看不出似的,依然侃侃而谈:“我儿子还特别孝顺,这次喊我来房管局就是为了把房子过户给我。他又能赚钱,以后你跟他在一起别提能过多好的日子了!” 女孩问:“那他身边那个是谁啊?” 隔着半个办事大厅望过去,女人这才看清,薄言身边还有一个人,五大三粗的。她摇摇头:“我哪知道。” 两人来到跟前,来不及打招呼,薄言就已经起身了。 他平淡地扫过来,没同她们说话,反倒是和身边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说:“资料给我,我去办。” “客气什么哥们,我跟你一块儿。” 女人莫名其妙,一边喊着“小言”一边跟在身后,眼睁睁地看着他俩把资料从窗口都提交过去。哐哐几个章落下。 她心惊胆颤地提醒:“妈妈证件都带了,你怎么没问妈妈——” 自然不需要问,这桩房产交易里边根本没她的事。 薄言单手抄兜,斜靠在办事处的柜台边,眉眼嘲讽地微微下垂:“房主已经换人了,你也别问我要什么房子。” 他声线平直地说:“没房子,也没钱。” “怎么会?怎么会呢?”不顾还有别人在场,女人大叫起来,“你不是说房子是要过户给妈妈的吗?你怎么能卖了?你没经过我的同意呀,这是你爸爸的房子,你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 女人发着疯朝窗口扑去。窗口工作人员急急忙忙喊保安。 那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剑眉一凛,单手将女人提溜起来推到一遍:“发什么神经?你他妈有病?” “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情况。”薄言淡淡道。 “老子才不怕。”男人拍拍健硕的胸脯,“哥们,你这房子便宜三十万给我,我就跟你打过包票。闹事的老子不怕,隔壁的老太我也会帮你照看一眼,兄弟虽然是混的,但好歹讲义气。” 薄言平静地同他握手,道:“麻烦你了。” 后来女人歇斯底里的闹过几次,都被这位大汉给挡了回去。 老奶奶说起这件事的时候眼底心疼大于其他。 她反复握紧温瓷的手:“他那时候啊……手里也没那么……宽裕,就是怕他不在的时候……我被他妈妈骚扰,愣是亏钱……把房子出了……” “后来……他妈妈一直在……附近哭,那些熟的……不熟的邻居……都信以为真,把他当成……白眼狼。可是……我知道,薄言是好孩子……”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说他,可是……奶奶在乎啊……” 那双苍老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温瓷无措地握紧她的手,只好一遍遍地告诉她:“我知道他很好,您放心。” “你们……一定……一定要好好的啊……” 奶奶低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吱呀一声,房门从外面被人推开。 薄言拎着两瓶矿泉水出现在房门口,他安静地望过来,神情仿佛在说:聊完了? 奶奶朝他招招手,他就乖顺地过来,一点都没有如今薄先生的样子。 他一条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俯身,另一只手顺势放在老奶奶掌心。温瓷感觉到他的温度覆了下来。他们的手掌被老奶奶用力握到了一起。 “好好的啊……” 奶奶再次重复道。 *** 从病房出来,薄言随意问起:“没跟你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没啊。”温瓷摇头。 忽得想起什么别的,一直处于低气压的情绪忽然拨开了云雾,光风霁月起来。她弯了下唇,补充道:“如果你小时候那么瘦一只,被夹在胳膊底下走来走去算奇怪的话。” “……” 她听到薄言挺无语的嘶了一声,旋即拎起手里的矿泉水递到她跟前,手腕一晃,用眼神示意:喝不喝? 看样子是在试图让她忘掉这个环节。 温瓷接过其中一瓶,拧开:“你奶奶,可真好啊……” 她仰头,一口气喝掉小半瓶。 薄言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羡慕,又想到她那位同样躺在病床上还要咄咄逼人的老太太,只说:“花光所有运气,才碰到她……和你。” 一本正经的人说起情话还真是…… 好听。 温瓷心情放晴:“那我的好运气应该就是有钱,和你。” 她的笑话级别不高。 薄言很给面子地扬起嘴角,然后拖长调子:“是么。” 喝了几口水,两人并肩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 说两句玩笑算是苦中作乐,一旦从玩笑里走出来,下沉的氛围又来到两人之间。里边那位奶奶的身体不容乐观,恐怕就是这两天的事了。 等到管床医生过来,温瓷跟着去听了听老人家的病情。 与他们料想的差不多。 那位医生很诚恳地征求他们的意见:“要是老人家真想回家,也就回去吧。” 看薄言的肩线绷得很紧,温瓷主动问:“如果转去更大的医院呢?” “病人是多器官衰竭……”医生说的很隐晦,“希望很小。” 又探讨了另外几种可能性,温瓷还不想放弃。 旧爱 第88节 “算了。”一直沉默着的薄言摇头,“她不想折腾。” 决定权在他手里,温瓷不再多说。 隔天他将那辆保姆车开来,接老奶奶回家。 早就不住他们口中常提及的那栋破旧单元楼了,薄言手头宽裕后自己没舍得花,给国内这位毫不沾亲带故的奶奶买了套新房。 是个很干净的中档小区,面朝花园的一楼,阳光特别好。 大概是因为这里是以前的教师新村改造,住的老师特别多,邻居素质也高。 老奶奶回到家中心情显得很好,明明身上没什么力气了,精神却有种愈发矍铄的模样,还说要给他们俩弄鸡汤喝。 温瓷从来没下过厨,厨房里的活儿也用不上她。 她陪着老太太坐在藤椅上晒太阳,眼睛微眯,像只慵懒的猫。 透过玻璃移门可以看到薄言低着头,手脚麻利地处理刚从市场上拎回来的那只活鸡。他干什么都显得游刃有余。 厨房里动静很小,没一会儿砂锅就开始卟噜卟噜冒热气了。 在等水沸的短暂间隙,他靠在台边,眼睫低垂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在看厨房,老奶奶也是。 忽然开始打趣她:“那孩子……很好看吧……” 如今薄言都开始在外都呼风唤雨了,在奶奶口中还是简简单单的一句“那孩子”。温瓷蓦地意识到,原来这才是家的意义。 她怔愣片刻,傻傻地点头:“嗯。” 老奶奶精神像好了点,连贯地说:“我没几天了吧。” 无论是话题转变,还是内容,都让温瓷一下子接不上来。 她收回视线,停留在那张苍老的面庞上,“不是……医院挂的那些都是普通生理盐水,其实跟在家也没什么两样。医生说如果没什么大碍,就——” “那我也是……该回……疗养院。”老太太很清明,“怎么让你们俩……都留这陪我呢。” 温瓷语塞。 倒是老太太宽慰她说,“没关系……活够了……” “那孩子啊……不会哭……”老太太又说。 连他妈妈离开的时候,他都没吭过一声。 后来不知道受了什么委屈,没高考也没继续上学的那年从邻市回来,枯坐在家门口眼眶红了一夜。 怎么劝都没用。 老奶奶慈祥地望着厨房,眼神泛起混浊,“等我走了啊……多安慰……安慰他吧……” 作者有话说: 浅发一轮红包(奋斗了4500! 第67章 陪伴 炖了满满一砂锅的鸡汤, 收尾时薄言让奶奶象征性地撒了点盐,就当是她做的。只不过她现在身体虚不受补,喝不了, 只有他们俩能喝。 到晚上一大砂锅还剩大半锅。 快入夜,薄言定好附近的酒店, 叫温瓷回去休息。 温瓷不太愿意, 直勾勾地望着他:“那你呢?” “这两天我睡这边沙发。”他眉眼间缠着丝丝缕缕的疲惫,“怕夜里有事。” “我也在这陪着吧。”温瓷说。 在她面前,薄言难得不肯妥协:“别, 你去酒店休息。” 他们俩还在门口说着话, 卧房里的老太太灯一开,用陶瓷杯敲敲桌面。 一有声响,两人进到房间。 老奶奶半阖着眼:“都回去……睡觉,谁……也不留。” 奶奶态度强硬,非要把人都赶走, 说他们不走她也不睡了。 薄言被赶出房间, 披上外套,朝门外扬了扬下颌:“走吧, 先回酒店。” 不太放心家里就奶奶一个人, 回到酒店薄言明显心不在焉。 他先联系了疗养院的护工,又不知道给谁打电话,坐在沙发上, 声音沉沉的没什么精神。 这一天马不停蹄, 又穿着高跟鞋, 温瓷腿有些疼, 洗好澡坐在他旁边。用手机处理了一会儿海氏那边的事, 间隙, 她面向薄言:“晚点要不要趁奶奶睡了,我们再偷偷过去?” “年纪大的人觉浅,你先睡。”他抬腕看了眼表,“我去疗养院接护工过去,看一眼就回。” 温瓷想着晚上他总归不安心,估计要跑几趟,白天肯定精力不济。 她得好好休息,到了天亮来替他,于是不推脱,温顺地点头:“好。” 到她睡下的时候,薄言果然出去了。 枕在陌生的枕头上,温瓷吞了两颗褪黑素才睡着。 夜里迷迷糊糊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每个片段刚要清晰,就突然消失进入下一段。梦一场接一场,做的人特别累。 浅眠中,她好像听到开门声,挣扎着想起来身体却动不了。 过了好大一会,梦忽得中断,她细细听房里的动静,什么声儿都没。 温瓷费力睁开眼。 睡前她是把所有灯都关上的,此刻玄关口隐隐亮着一层地灯。 在黑色的夜里,氛围灯像蜿蜒的蛇,亮得格外触目惊心。 猛地坐起,温瓷盯着那串灯带瞧。 刚才确实有人回来过。 她下床开了灯,环视四周。房间里的陈设一点没变,除了走得匆忙忘了把地灯关闭。薄言不像那么毛躁的人。 想了想,温瓷还是不放心,起床洗了把脸,穿好衣服。 夜风吹得人骨头都冻,温瓷把脸埋进围脖里,好不容易打到一辆车。 白天来过一趟,温瓷觉得凭记忆大约能找到门洞。 可真正进了小区她才发现,压根不需要找,只有某一栋面前灯火通明,恍如白昼。红色的灯一闪一闪,救护车就堵在那栋单元楼门口。 管不了太多,她脱下高跟鞋拎在手里跑起来。 光影下人影浮动。 温瓷没在人群里捕捉到薄言的身影,随便拦了个人:“你好,救护车——” “一楼这家的。”那人惋惜道,“这家老太太半夜走了。” 后面叽里咕噜还说了一堆,温瓷半句都没听进去,嗡一声,脑子里的弦绷彻底绷断。 她和老奶奶感情毕竟没那么深,于是第一反应自然是急忙找薄言。 从屋外到屋里,即将要走的医护人员和殡仪馆那边刚来的人都汇到了一起,常年照顾老奶奶的护工在对接所有的事。 温瓷拦下她:“他呢?” 护工看温瓷的打扮,就猜到应该是薄先生那边的人,左右环顾,“薄先生刚还在的。” 着急出门,温瓷连手机都没带。 她只好顺着大门出去,边走边喊他的名字。 正值黎明前,除却这栋单元楼,其他各处都静悄悄的,温瓷不敢叫太大声扰到其他楼里的邻居。 后来无法,她又回到家里。 黢黑的楼道迎面过来一人,她抬眼,紧张地站起身:“你……” 薄言比她先出声:“你怎么来了?” 嗓音很沙,说不出的颓然。 温瓷观察着他的神色:“看你好像回了酒店一趟,不放心,就过来看看。薄言……” 他着黑色粗织毛衣,从夜色里走来时像披满了更深露重。 人很沉,却还是没什么表情,抬手将她散落在肩上的围脖遮好,“刚出去抽了两根烟。天太冷了,进屋等吧。” 从她身边掠过,他忽然脚步停下,“会不会怕?” 温瓷快速摇摇头:“不会。” 她不太会应对这样的场合,也不擅长安慰人,只好静静陪他。 奶奶没亲人在,后事一切从简。 办完她的事再回到这间屋子时,阳光洋洋洒洒,正是最舒适的时候。 他过来收拾老奶奶的东西。 从那夜起,大概已经有三十几个小时没吃过东西了。他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同所有人打交道都游刃有余,甚至捧到骨灰盒时也是一样的表情。 但温瓷知道,这才是最不正常的。 这么长时间滴水未进,烟倒是抽了一盒有余。嘴唇也干得起了皮。 温瓷坐在他旁边:“想吃点什么吗?我让人送过来。” “不用了。”薄言道,“不饿。” 他说着又去摸裤兜里的那包烟。 第二盒已经瘪了一半,他双肘撑在膝盖上,抽出一根点燃。本就倦到极致的眉眼在青灰色的烟气中更显疲惫。抽了几口,他俯身,将姿态放得更低,双手撑着脸,后背弓出一层弧度。 温瓷只觉得心脏跟着他一起疼。 她抽掉他指尖的烟,拧灭,而后手臂绕到他颈后环抱住他。 旧爱 第89节 “薄言。”温瓷轻轻抓住他的软肋,“这几天奶奶跟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你什么都不说,这样不好。” “嗯。”他的声音从手掌中传来,显得很闷,“我知道。” 温瓷继续道:“再饿胃会受不了的。吃了东西我陪你收拾?” 话落,薄言忽然抬头:“你吃过东西了吗?” “早上吃了点。”温瓷道。 大约是意识到自己精神真的不济,冷落到她,薄言抿了下唇:“我出去买。” “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门口有好多店。”温瓷说着已经穿上大衣,“我去吧,你昨天开始都没阖眼。” 不等薄言拒绝,她快步走到门口,扭头:“我随便买点,可以吗?” 薄言嗓音沙哑,缓缓点了下头:“……好。” 他们之间很少有这么像生活的时候。 温瓷顺着小区临街的铺子一间间看过去,买好水,又找了间门面相对干净的饭店,打包好饭菜往回走。 回来的路上她一直在想,该怎么劝他才能让他多吃两口,别这么弄垮自己。 一进门,正对大门的那张沙发上空空荡荡。 温瓷仿佛感觉到心脏漏跳几拍,鞋都来不及换就闯了进来。 径直往卧房跑,里边没有人。 “薄言?” 温瓷叫了一声,一回身,才发现厨房有人影。 她稍稍松了口气,放轻脚步去往厨房。 里边收拾得干干净净,没什么杂物,于是灶上还放着的那半砂锅鸡汤就显得格外瞩目。他不知道从哪儿抽了张竹板凳,屈腿坐在灶边。 那么手长脚长的一人,窝在厨房一隅,可怜又憋屈。 他手里是碗早就冷透了的鸡汤,甚至能看到上面冷结出的一层油花,而他无知无觉似的,垂着眼皮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 动作迟缓,僵硬,像被单线操纵的机器。 温瓷放低身躯,跪坐在他跟前,这才看到他略微发红的眼眶。 过去与现在仿佛穿插在一起。 这一刻,她似乎看到十年前从加德回来,对未来期待落空,满身迷惘的少年。 温瓷伸手覆在他手里的瓷碗上。 “凉的。”她提醒道。 他置若罔闻,嗓间发出短暂的嗯,继续舀起下一勺。 “薄言,我帮你热一下。”温瓷尽量放轻动作,“好吗?” “你喝吗?”他哑声问。 温瓷顿了一下,点头:“嗯,喝的。” 他这才允许手里的碗被抽走。 温瓷摸索着打开煤气灶,好在热一锅汤并不难。只字不提外面买回来的新鲜饭菜,她就这么陪他窝在厨房,将那锅鸡汤热了又热,喝到见底。 取走他手里的碗筷,温瓷坦诚地同他道:“奶奶说,等她走了叫我安慰安慰你。可是我不怎么会安慰人。” 握在她手心,属于男人的手指曲了起来,像在反握。 他沉默着抬起头,将她搂入怀里。 两个人的温度总好过一个。 温瓷这么想着,尽量放松自己,像讲故事一般语气徐缓地讲那天下午回到家,奶奶跟她说的几桩事。 “房间的衣柜里有她的东西,挑一把木头梳子送给疗养院住她隔壁的爷爷。他们说好的,谁先走都要留个念想。” “还有护工小橘,之前老问她在老年活动中心烙的饼是什么配方,怎么那么香。配方她写好放在枕头底下,要给小橘送一份。” “她还说这些年你给疗养院交的管护费太多了,够她用个十年八年的,可惜她用不到那么久。她叫你记得取回来,别光浪费。” “你之前放在她名下的那些资产,前段时间她就偷偷打电话叫那会儿你带去的律师过来,把字都签了。房本,存折在房间衣柜带锁的那个抽屉里。” “钥匙在你给买的那双棉鞋里,她没穿过,摆在鞋架上。” 阳光和煦的午后,温瓷缓慢地说了好久。 她说这些无非是让他从悲怆的情绪里出来,叫他知道奶奶早就安排好所有的事,走得从从容容。 可是当打开最后一本存折时,上面每一条摘要写着——存给乖孙时,温瓷还是看到他控制不住颤抖的肩膀。 也好,温瓷偏开头,不再去看他的脆弱。 外面的光太刺眼,睫毛一眨,大颗大颗的眼泪一齐涌了下来。 作者有话说: 我用英俊的狗头发誓,不虐了。 介绍一下英俊,我家的狗。 第68章 绯红 后来带上房门, 任他在里边安静待了一个下午。 温瓷坐在上回过来时一样的位置,冬日暖阳洒满全身,而后一点点偏西, 逐渐坠入高楼背后。 天光黯淡下来。 卧室好不容易有了声响,门锁咔哒一声, 温瓷望过去。 男人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黑毛衣,黑西裤,几乎融入夜色。他抬手揉了下眉心, 随即朝她这里走过来。 从细枝末节里, 温瓷推断出,他大概已经从自己的情绪中走了出来。 看过来时,眼里的平静大于其他。 在她身边坐下,薄言摸了摸她耳边的碎发:“饿了吗?我们回酒店吃饭。” 声音比往日含混许多,实在让人心疼。 温瓷坐了大半天, 反应还有些迟钝。 良久才意识到他的动作不光光在帮她捋顺碎发, 而是在没开灯的房间里用手指来试探,看看她脸颊上是不是干的。 察觉到她此刻情绪也稳定, 他才提出一起回去吃饭。 想到他好久没正儿八经吃过一顿像样的餐点了, 温瓷立马裹上大衣起身,说话时带了点鼻音:“嗯,饿了。” “抱歉, 让你等这么久。” 温瓷实在不知他有什么可抱歉的, 眼下言语显得苍白, 她只好用力握紧他的手:“那一会儿多吃点。” 行至路灯下, 橘黄的光将两人包裹起来, 温瓷才看清他的脸。 下颌钻出一片青灰色胡茬, 看起来很扎人,也很性感。 只是她现在没有欣赏的心情,盛在眼里满满都是心疼。 她随口扯了个轻松的话题:“天气预报说明天要下雪。” “下雪吗?”薄言仰头望了一下天,“今年好像还没下过雪。” “是啊,今年明明这么冷。” 说完这句,薄言忽然侧头看她,而后把身上的呢大衣脱下来罩在她肩上:“冷怎么不早说?” “……啊?”温瓷一下没反应过来。 细细回味刚才话里的意思,她才意识到被他曲解了。 他的毛衣不知道在哪儿蹭了点灰,温瓷想替他揩去。 一伸手,被当成要把大衣还回去,薄言精准地抓住她的手腕:“别换来换去了,我去叫车。” 这两天他神经一直绷着,车停在酒店,温瓷不许他开。 眼下回酒店,他们准备打车。 裹着仍带有余温的大衣站在路边,等不到两分钟,就有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温瓷收起大衣坐进去,等他坐定,把大衣从中一折,盖在他腿上。 “嗯?”薄言侧头。 温瓷好脾气地解释:“我也怕你冷啊。” 这么一说,前排司机拨开空调出风口:“冷呢?我给你们风打大点。” 一时间,车厢里都是呼呼的风声。 温瓷坐惯好车,往常坐的那些车空调风和煦又适宜,不太习惯这种一加大风口立马不要命往脸上吹的感觉。不多会儿,就觉得眼睛干涩,脸也升温。 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晦暗的车厢里发现的,重新调节好风口,而后捏了下她的手指,好像在说:好点了吗? 温瓷回捏:嗯。 司机自然不知道这么多弯弯绕绕,只当客人不冷了,又调了温度。 坐在车里的这会儿,让温瓷想起那天夜里,她自己一个人打车时的趣事。 于是轻声说:“前两天我自己打车,忘带手机。” 知道她是故意要讲点有趣的话题,薄言从善如流:“然后呢?怎么没把你扣下来?” “哪能真扣人啊……”温瓷嗔怪道,“找遍全身,一张现金都没有。我就跟司机师傅商量,能不能用耳环抵。司机师傅以为我是骗子,说你那玻璃珠子才值几毛钱,不要不要。” “玻璃珠子?”薄言弯唇。 “是啊!”温瓷哀叹道,“翡翠说它好冤的。” 这些天都没见她戴翡翠的耳环,此时耳垂上亮闪闪的是颗钻。 薄言问:“再后来还是抵了?” 旧爱 第90节 “抵了的。司机师傅看我可怜,就自认倒霉了。” “什么样的?”现在跟他这么讲故事的模样才是可爱又可怜的,薄言忍俊不禁,低声说:“给你买副新的。” “别啦。我首饰那么多,带不完的。” 不知是不是鼻音重,她这会儿说话总有种年少时的调子,一会儿飞扬,一会儿又黏黏糊糊,很生动。 他们只当说个小插曲,结果坐在前排的司机起了劲。 司机从后视镜偷看数眼,感叹:“小姐,是你啊?这两天我们跑单群里面都传遍了!说有人大半夜拉了个漂亮姑娘,到地儿身上没带钱,硬是给他塞了对玻璃珠子耳环!那人还以为不值钱随便丢在车架上,白天拉到个乘客,看到那对玻璃珠子眼睛发亮,开口就是六万,问他出不出!” “他出了?”温瓷饶有兴致地问。 “当然没了,他找了个鉴定翡翠玉石的地方一鉴定,结果那地方也问他出不出,开价十六万,那把他给吓的。” 温瓷心里嘀咕,这才差不多。 司机师傅还在感叹:“十六万他也没出,说回家供起来打算当传家宝。谁知道是不是仙女显灵大半夜的给他家送福报来了呢!我们还以为他吹牛,没想到是真的……您那对耳坠子,真不打算要回来了?” 温瓷学他的语气:“您都说福报了,我哪儿好意思要。” “那可是十来万的玻璃珠子……”司机叹。 几句闲话一讲,车里氛围轻松许多。 到下车,司机还跟她开玩笑:“您下次大半夜的打车,给我打电话,认准我这车牌!千万别带钱哈!” 温瓷苦恼地回头:“不行啊……这么败家,我先生受不了的。” 司机看看被称之为“先生”的那位,酒店的灯把他照得格外玉树临风,男人都要忍不住称一句俊朗的程度。 短短几步路就到室内,他手臂上搭的那件外套还忍不住要往老婆肩上搭。 哪儿看得出半点受不了的意思。 正好电话响,薄言朝温瓷晃了晃手机,到一边接电话。 温瓷站在原处,就这么两手拢着风衣打量他。 这一路上她绞尽脑汁想让他开心,这会儿再看他神色,比先前紧绷着的样子好看许多。他讲电话时半垂着眼,空余的那只手抄在兜里,身形挺括,很招人眼。无论是表情还是语气都平淡下来了。 对方讲了一大堆还没说完,他抽空转过身,下颌微抬,示意她去酒店里边等。温瓷指指穿在自己身上那件带了木质香的大衣,用眼神回敬:我不冷。 又过两分钟,薄言像是等不及了,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过来牵她的手,径直把她往酒店里领。 这会儿靠的近了,温瓷才能听见他在和电话那头说什么。 “按遗嘱的流程走,还有什么问题晚点再说。” “庄园有空我会飞一趟过去签,嗯,不用管,你先把那些处理好。” 是在跟律师聊财产的问题。 大概是怕她听到又想起奶奶的事,薄言原本想讲完电话再过来的,没想过她站在几步开外的冷风里,眼神那么粘人。 他找到电话中的空隙,问:“先去餐厅点餐?还是叫到客房?” “去餐厅吧。”温瓷踮脚,附在他耳边小声说,“到这边还没尝过特色菜呢。” 她是想不打扰到他电话的,但这个动作在男人眼里,就是催促对方结束手头事的讯号。被她气息沾上的地方开始发烫,耳垂酥麻,脖子也痒。 快速几句说完正事,薄言麻利挂断。 这会儿温瓷已经找了张靠屏风的位置坐下,认真地翻阅起菜单。听到他电话声没了,抬头:“这儿的特色菜是什么?” 薄言替她把菜单翻到家常菜的页面,出声:“不建议点。” “这些哪儿都能吃到。”温瓷不太想放弃,“都叫特色菜了,应该不会很难吃吧?我们试试?” 菜单刷刷往回翻,薄言指着其中一道,语气平淡地问:“鸳鸯一锅烩,点?” “点啊!”温瓷没察觉哪里不对,“看起来不算黑暗。” 薄言一抬手,服务员热情地小跑而来。 “请问您是要点菜吗?” 薄言嗯了一声,示意对面:“我太太点。” 出于谨慎,温瓷还是多问了一句:“麻烦问一句,这里边鸳鸯是什么?” “是我们这的特色哦!”服务员笑眯眯地说,“就是牛鞭和羊鞭爆炒,然后加入时鲜的——” 看到客人表情变得古怪,服务员决心换种推荐方式:“最适合这样冷的天吃了!” 温瓷表情一滞,“我们吃点普通的就行。” 服务员走后,温瓷还处于短暂的无语当中。 她用眼神剜向对面:“你明知道,还不告诉我?” 小地方的酒店桌上只放一壶柠檬水,薄言替她倒了一杯,嘴角有上扬的弧度:“下次还好奇吗?” “我真是……” 话刚起头,温瓷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正在以一个很轻松的方式相处着。没有勾心斗角和反唇相讥,好像真回到了十年前,他说要重新开始的地方。 十年前的她是什么样的呢? 太过久远,温瓷快记不起来了。 可能没那么会藏情绪,话多一点,真挚一点,热烈一点。 “发什么呆?” 她的自我审视被打断,下意识就叫出他的名字:“薄言。” 薄言目光锁死在她脸上:“嗯?” “你打断我美好的回忆了。”温瓷说,“我刚在想,高中时候的你应该没那么过分。” 她口中的过分,指的是故意不告诉她,看她揣着好奇心撞南墙。 “我以前什么样?”薄言问。 “你以前……脸很好看。” 薄言挑起眉梢,听到温瓷马上又说:“现在也是,好像更好看了。” “只是这样?” “当然不止,你以前很特别。”温瓷认真地说,“所以我一下子就记住了。” 那时候围绕在她身边的人,每个都说真心想跟她交朋友,一转头却觊觎这觊觎那,生怕攀附不到温家。 可是薄言不同,他眼里就写着目的。 温瓷随口问他,明明很烦我,为什么不拒绝我过来找你? 那时候他的回答还回荡在耳边。他说:你在的话,达到目的的手段会变得简单。 温瓷怔愣,而后笑得肩线乱飞。 好坦诚,好可爱。 原来目的性强的人也没那么讨厌…… 想到往事,她尤为重点地补充道:“所以你那时候特别可爱。” 薄言猜到她的意思,弯唇:“那时候一无所有,所以只能选择坦诚。” 他放慢语调,一点不介意被她用可爱形容,反而深入挖掘:“不如说说,最可爱的时候?” 最可爱的时候…… 那一定是她主动搭话的那个黄昏。 少年不耐烦,凶巴巴地对她说:“温瓷,别跟着我。” 温瓷整颗心都愉悦起来:“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少年不语。 她眼底含笑,语调都飞扬了起来:“那你是不是也喜欢我?” 夕阳已经坠入地平线,一点也不灼人。 他的耳垂却烫出了一层绯红。 作者有话说: 姐妹们! 这种上一章哭下一章笑的感觉是不是该死的迷人! 第69章 吉兆 感谢这顿饭, 让气氛变得轻松许多。 回到房间,温瓷听到他开始处理这些天耽误了的工作。 至圣他已经全盘交到方经纬手里,手里琐碎的全是海氏的事。 海氏原先的老板着实有趣, 去海外定居以后任底下人争权夺利,好像什么都无所谓。现在业绩起死回生, 他又拿着钱想赎点股份回来, 说要投资扩大产业。 今非昔比,现在这股票可不是原先的价了。 低价买进高价卖出本来就在薄言的蓝图中,就是没想到会回到原来的冤大头手里。 按着时差, 现在跟薄言通话的应该就是那个冤大头。 他用英文同对方流畅地交流着, 时不时往她这里瞥一眼。 待到通话结束,他胸有成竹:“答应你的第二条金矿,到手了。” 温瓷挑眉:“这么快?” 像想到什么,薄言忽然问:“好久没去公司了,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呢?还留这边吗?” 只想了几秒, 他就决定:“事情处理得差不多了, 我可以一起回。” 旧爱 第91节 温瓷释然:“反正我没急事,跟你一起。” 薄言深看向她, 半晌:“好。” 当天很早就熄了灯入睡。 好多天的疲倦攒到一起, 睡意不需酝酿就来了。 温瓷只觉得自己睡了个昏天暗地。等到醒来时,遮光窗帘拉着,房间里仍然黢黑一片, 分不出白天黑夜。 她转为侧卧, 触碰到熟悉的温度后整个人更为安心。 薄言这几天更累, 几乎没合过眼。这会儿呼吸绵长, 应该还在深眠。温瓷不由地放轻呼吸, 在黑暗中细细描绘他的脸。 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觉得时光优待于他。 她忍不住伸手, 用指尖轻轻扫过他冒出了一层青灰的下颌,现在心情好了一些,控制不住就会想,怎么会这么性感。 倏地,她的手被握住。 男人睁开眼,尚未清明的眸光从她脸上扫过,慢慢聚焦:“不困了?” “嗯,刚睡醒。”温瓷一点没有被抓包的尴尬,如实回答。 他哑着嗓音问:“几点了?” “还不知道,我看一眼。”说着温瓷撑起身,去够床头的手机。被褥从肩头滑落,漂亮的真丝睡裙展露无疑。 “十一点二十八。”温瓷扭头,朝他晃晃手机。 白光刺眼,从黑暗中一闪而过,很快又熄灭在桌面上。 薄言揉了揉还在快速跳动的太阳穴,重新闭眼片刻,再度睁开:“嗯,到家得下午了。今天还要去海氏吗?” “那边有小吴,哪天去影响都不大。”温瓷意味深长地说。 薄言嗯了一声,难得看到心思不在工作上的她。 “开始躲懒了?” “薄言。”温瓷环抱住他,“我昨晚上忽然在想,我们是不是还没谈过恋爱?” 她说的话很新奇。 去年夏天结婚,到现在一年半有余,然后他们要进入谈恋爱的阶段? 她把脸也贴了过来,短发因为冬日里的静电微微翘起,有几缕很调皮地一直在挠他的痒痒。来回数次,格外磨人。 薄言伸手,将她那捋头发抚平,语气平缓地问:“谈恋爱?” “你谈过吗?”温瓷明知故问。 薄言垂眸看她,意有所指地说:“差一点。” 差的那点在哪温瓷自然心知肚明,她猛地抬头,额头差点撞到他下颌。 两人就着这样的姿势对视数秒,温瓷服软:“所以是我欠你的呀,绕这么远你还是得跟我谈。” 他的语气像在谈一桩公事:“那谈吧。” 温瓷开他的玩笑:“薄总要不要起床写份计划书?” 看他神色认真,仿佛真有要这么干的打算,温瓷赶紧打住:“想什么呢,谈恋爱又不是谈投资。” 薄言要笑不笑地发出哼声:“那还是投资容易些。” 新的一天到来,过去的遗憾理应被甩在脑后。 在他身上取了会儿暖,温瓷爬起来,光脚踩在地毯上去拉窗帘。 哗啦—— 刺眼的白光争先恐后往黑暗处涌。 温瓷偏开头的瞬间也止不住地眯眼,等再次睁开,她惊喜地回眸:“薄言,下雪了!” 在她宣布要偷懒谈恋爱的第一天,雪花漫天。 “这算不算一个好兆头?”温瓷好心情地问。 顺着她的惊呼望出去,高楼往下素白一片,昨晚的雪下得无声无息,又纷纷扬扬。离他们最近的高楼楼顶是一层还未被破坏的干净的雪,和她裸露在外的肩头一样无暇。 薄言慢条斯理地一颗颗解开睡衣纽扣,露出精壮的胸膛,语气不疾不徐:“听说过瑞雪兆丰年,不知道还兆桃花。” 温瓷自然不服:“还说是学霸呢,知道的可真狭隘。” 换下睡衣,他顺手把她的衣服拿过来,整整齐齐摆在沙发沿上,抬眼:“那你跟我说说出处?我重新学学?” “出处就是……”温瓷眼神一定,“我自己会穿啊,你把这个拿过来做什么。” 摆放整齐的最上层,俨然是她的内衣。 温瓷盯着他:“你怎么还不去刷牙?” “等你一起。”薄言好整以暇地答。 他们的作息不重合,很少有一起起床的时候。 即便是有,家里的更衣室那么大,她完全可以独自享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杵着,等他进洗手间自己再换。 温瓷一手搭在肩带上,眼睛灼灼看着他:“真等我?” 他言简意赅:“等。” 温瓷又去看他的耳朵,十年前隔空耳朵红的技能似乎已经被隐藏。 她一眨不眨地直视他,先拨开右肩的肩带,丝质睡衣瞬间滑落一半,再去拨左边的。眼看那团高档料子要落在地毯上,薄言伸手挡住,扶住她左肩一转。 温瓷只看到眼前的景色从他的脸变成白雪皑皑的景,一晃,她已经稳坐在床边。 “在这儿换。”他声音低沉,“靠窗那么近也不怕冷。” 全玻璃式的酒店大楼,透气窗设置在与玄关相连的起居室,室内换气全靠新风系统,哪里来的凉不凉。 多半是占有欲作祟,即便知道外边看不见,也不想让她在窗边褪下睡衣。 温瓷偷偷弯唇,背对着他也知道身后目光灼灼。 她的肩线又平又直,肌肤白玉无瑕。所有人都拥有的骨骼,在她身上却更显高贵。抬起胳膊去穿那一小件的时候可以看到不经意间泄露的春-光。浑圆的弧度,白得诱人。温瓷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刻意放慢手上的动作,想探探身后的反应。 一秒,两秒,三秒…… 她在心里默默念数。 在即将放弃计时的那一刻,他的手如愿覆了上来,只不过位置很偏。 左肋的疤痕捂在他掌心,他的声音从后涌来,不含一丝情-欲:“疼不疼?” 温瓷怔愣。窗外飞舞的雪花跟她凌乱的心一样。 “那都多久之前的事了……”她说,“你要是真这么介意,不是说美国有几家不错的医院可以祛疤么?我去试试?” 薄言曲起手指,指腹在凸起的粉色疤痕上抚过,有发颤的痕迹:“我没介意这个。我介意的是,你疼不疼。” 以前从没在他面前说过实话,可是这次,温瓷却说:“疼的。” 停顿数秒,她又道:“差点刺穿脾脏。” 呼吸声倏地加重,和她心跳一样趋于混乱。 这才是关于这道疤,最坦诚的一句话。照片上的狰狞果然不及当时的万分之一。因为当地医疗条件的欠缺,连夜飞机送回国内医院才是最凶险的一环。 那天晚上,温家长辈齐聚一堂,差点都在医院过夜。 等温瓷体征平稳,老太太第一件事就是着手去封锁消息,把她认为的“丑闻”扼杀在萌芽之中。 说到这事,温瓷还能开起玩笑来,无辜地说:“小孩子下手没轻没重,早知道这么凶险,我就不怂恿他了。” 捂着她伤疤的手骤然收紧。 温瓷轻柔地拍开:“反正最后没事,你别提啦。” 沉默半晌,薄言从后拥住她:“抱歉,让你受这么多苦。” “你就算没去美国也没办法呀。”温瓷道,“我总要和老太太斗一斗的。” 薄言安慰说:“现在你赢了。” 温瓷叹了口起:“也不知道回去有什么烂摊子等着我。” 话是这么说,温瓷心情还是好的。 这场雪下得很是时候,仿佛所有过去都将覆盖尘封,雪融之后春天变会重回大地。她穿上衣服,遮好伤口,同他一起对着镜子刷牙。不用那么顾及形象,鼓起满嘴泡沫,而后趁其不备,偷偷把剃须泡沫抹在他鼻子上。 两个人都没什么形象,她却哈哈大笑。 笑声戛然而止,有人很不要脸地顶着泡沫兜头吻了下来。 最后分开时,温瓷也沾了满脸。 等到回程已经是下午,外边雪停了,路上有些湿滑。 温瓷坐在副驾驶座上慢慢翻阅最近遗漏的信息。 在她不在的时候,集团先宣布章合泰卸任。他离开温家后,失了温家的庇护,先前盗用公司资金的事再度被提起。温家不打算替他压着丑闻了,瞬间翻脸作为苦主,一趟又一趟的报案传唤。 章合泰丑闻缠身,被弄得焦头烂额。 连锁反应下,温氏集团的烂摊子也摆到明面上来。 老太太偶尔从医院传一两次变动指示,人却不见,到底压不住阵。她又尝试着用手里的股权变更协议来蛊惑温瓷,只不过这些天铁了心不管,温瓷一条消息都没看。 她关掉信息,开始在手机上打打停停。 中间有一段很长的间隙,应该是在思索什么,好久才继续往下输入。她写得认真,完全没注意到驾驶座飘来的目光。 在某个堵车的间隙,薄言瞥了眼屏幕上状似条理分明的1、2、3、4、5…… “不是说要偷懒?”他道,“这么快又忙回工作了?” “是啊,毕竟这事我也没经验。得认真点。”温瓷说着停下手指,还是将手机画面转向他。 白纸黑字清晰的一行又一行。 1.约顾律、对婚前协议及其补充做出调整。 2.邀请至圣进驻集团资金部,参与内部投资。 旧爱 第92节 3.回香樟豪邸后禁止进行工作交流,每天抽1-2小时沟通生活 4.周末有机会包括但不限于看电影,滑雪,踏青,出海,中短途旅游等。每周达成打卡。 5.遇不可抗力可挪至下周,但总体频率不得少于一月一次。违者…… 越往后越生活,越琐碎。 薄言扬了下眉:“违者?” 温瓷把早晨对他的嘲笑抛之脑后,满眼认真地说:“我也没谈过,所以想了想,还是……得列个计划。”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深更半夜,香樟豪邸的灯还亮着。 两人穿着清凉凑到一起。 对即将实行的恋爱计划进行批复修改的第二次会议。 第70章 良善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 薄言有一瞬晃神。 等到车流重新启动,他才慢慢找回自己的思绪。 许久,安静的车厢传来一声淡笑。 温瓷疑惑地望过去, 看到他立体的五官和侧颜,嘴角扬起好看的弧度。他目视前方车流, 漫不经心地说:“原来你也没谈过。” 温瓷拧起眉:“我怀疑你在嘲笑我。” 薄言显得心情很好:“大家同一起跑线, 我怎么会?” “我明明感觉到了。”温瓷坚持说。 数秒钟后,他像是确认一般再度开口:“你和那个小明星,也没谈?” 温瓷倒吸一口凉气:“我怎么不知道你不仅记仇, 还喜欢秋后算账呢?” 她说一句观察一下他脸上的表情。 “我和喻淮安啊, 那肯定是……” 眉梢微微发紧,食指敲方向盘的速度变焦虑了。 “肯定是没你想的那种关系的。” 敲击的速度骤停,他徐徐垂了下眼,若有所思。 “他长得还挺合眼缘的,平时陪我谈谈心, 喝喝酒, 吃吃饭……当普通朋友相处,不行吗?”温瓷继续挑战对方的底线。 “你们还过夜了。”他突然说。 温瓷扬起眉:“你管一人一个房间的那种叫一起过夜?” 薄言随口:“是吧。” 说完忽然酸味很重地评价前两句的内容:“他的名字, 你倒是记得清楚。” “薄先生, 讲点道理好不好?”温瓷忍不住想瞪他,“我们十年不见,我不照样能叫出你名字!” “哦, 原来我和他们在你心里是一样的。” 温瓷彻底无语, “来, 你醋坛子里还有什么内容, 一起倒出来看看。” 大概是她无奈的语气逗引到他, 他闷声笑起来。 笑完, 像换了个人,变得极其绅士起来:“谢谢,把初恋留给我。” “又不是故意留的。”温瓷吃软不吃硬地放轻声音,“还不是……高中时候见过的人太惊艳。以至于后面有点儿念念不忘了。” “我刚回来时,可不是这么说的。”薄言故意挑她的错处。 “那我说什么了?” “你说……” ——温瓷,这十年来你有没有哪怕一次想过我? ——想过吧。 语气一转,薄言道:“忘了。” 外面又开始下起雪沫子,他打开雨刮器,车厢不再那么安静。一下一下的机械声刮过窗玻璃,韵律感十足。 温瓷隔空摸了下雪珠,听到他问:“也没有和别人谈过?” “和谁?”温瓷问。 薄言抿唇:“没人追你吗?” “多的数不清。”温瓷单手撑在车框上,脑袋一歪,“别光你问我啊,我可知道好多喜欢你的。” 他危险地眯了下眼:“听谁说的?” 还能谁啊…… 杂志小报呗。 一边想着他的消息与自己不再有关,一边看到时还是会反复阅读好几遍。在他面前,她的高傲为数不多了,不打算提及。 于是只好装凶地啃回去:“你敢说没有?” “不敢。” 温瓷诧异,转过去时满脸写着:你怎么这么快就服输? 目的地近在眼前,车速逐渐放缓。 车停下时温瓷脸上的诧异还没完全消散,薄言瞥她一眼,伸手过去:“怎么了?不习惯?” “有点儿。”温瓷怔怔然。 “即便没谈过恋爱我也知道。”薄言低声说,“太太说话不能反驳。” “……” 真诚是必杀技,直球也是。 无论是他的称呼,还是说话内容,都让人上头得很。 回到双子楼已经半小时了,温瓷还时不时会想起这句话。 正发呆,小吴敲门进来:“小温总,都通知到了,十分钟后可以开会。” “好。”温瓷点头,“你去告诉薄总。” 这段时间集团内部像锅粥,没什么消息加热时显得风平浪静,但凡一有风吹草动,立马卟噜卟噜沸起来,糊成一团。 争权夺利的两派已经斗得差不多了,章合泰一派被清缴得干干净净。 剩余老太太的那伙,还在风雨飘摇。 他们也吃不准,老太太是打算亲自回来,还是直接让大小姐上位? 听说老太太有把股权转让给大小姐的心思,既如此,拿了老太太的股份,自然应该是他们一派的人。 可是看大小姐的态度,又没法安心。 群龙无首的日子里,公司业务停滞不前。 再下去,要靠吃老本过日子了。 温瓷消失数天后突然回来开会,属老太太那一派最开心。 十分钟后温瓷抵达时,会议室里的人早早落座,正翘首以盼。 她开局就给了众人一个重磅消息。 “今天起,公司最大股东就是我了。” 老太太一派立马精神亢奋,但是下一句话又把他们打回座位。 “你们谁今天要去探望老太太的,顺便同她说一句。身体不好还是要多休息,以后集团事情就不用操心了,每季度分红该有都会有。” 这显然,是不给老太太站队的意思。 某个跟了老太太多年的股东站起来:“大小姐,你手里拿着老太太的股份,这么说是不是太没有——” “谁说我拿了?”温瓷抬眸,眼神刀锋般地刮过去。 “那您说今天起您是公司最大股东?” 话音刚落,恰逢会议室大门被推开。 众人看到那位传说中至圣的薄先生出现在门口,面色寡淡,眸色深重地扫了他们一眼,视线转向主席台时微微一变,好像柔和了一些。 他不急不缓地过去,将手里那沓文件摊在桌面上,问:“还差什么?” “应该不差了。” 那么多人在底下坐着,干吗用这种眼神看她? 温瓷低声:“你怎么——” 算了,人这么多,也不好开口。 她当着众人的面在文件上刷刷签上自己的大名,随手霸气地甩在第一排会议桌上:“严格来说,是刚刚那一秒开始,我才是最大股东。” 会议座位按职位排序,离文件最近的那几位都是老太太的人。 包括向她提出质疑的那位。 几人迅速翻阅了一遍,目光在收尾的签名处久久流连——劳伦斯在私底下收的那些股……是给大小姐的?这,这是为什么? 视线一抬,在遇到曾是劳伦斯负责人的薄先生时,疑惑顿解。 薄先生看起来斯文儒雅,眼神却比大小姐还锋利。 “说说,还有什么意见?” 旧爱 第93节 *** 一场临时会议,把剩余的老太太那派打得七零八落。 温瓷提拔了其中最不显眼的一位,把原本就不算牢固的派系弄得更加摇摇欲坠。资金部大换血,所有的运作都挪到了薄先生眼皮底下。 双子楼依然姓温,只不过在短短一天内,成了温瓷的温。 温瓷那间不怎么启用的办公室一下成为双子楼里最热闹的地方。 送走几拨刚被提拔的老员工,办公室终于清静下来。 去空中花园挑了几支玫瑰插上,温瓷拨通内线:“薄总的会还没开完?” “还没。”难为小吴的回答带上了私人感情,“您知道,资金和投资部那帮人最难搞。刚才我去送资料的时候看了一眼,那伙人个个精疲力尽的,倒是薄总还气定神闲。” 温瓷忍住笑:“那群人都辩不过他一个?” “那肯定啊!”小吴说完,想到一件琐事:“对了,小温总。楼下前台说有人找薄总。那两人没预约,薄总也没开完会,总之……被赶走了。” 什么程度至于到被赶走的地步? 温瓷问:“信息登记了?是什么人?” 小吴点头:“登记了!两人都不是我们的客户,而且据前台说,穿着打扮也不太像能找薄总的……倒像是闹事的。” “闹事?”温瓷手里的小动作和薄言一模一样,“说什么了?” “他俩说以后天天来等薄总,说不信他这么大集团的女婿还能占人家房子。” 隐约想到一处可能。 温瓷道:“你把那两人找回来,安排在底楼会客室,再叫上顾律师。” “啊?”小吴短暂地震惊两秒,迅速回神:“哦,好。” 几十分钟后,顾律师打来电话。 通话不过数分钟,温瓷就知道自己的猜测没错了。找上门来的果然是那位奶奶的儿子儿媳。她知道薄言没乱七八糟的亲戚,独身一人到现在。乍听见什么占房产,温瓷就想到了这件事。 恰逢他那场冗长的会议结束。看到他回来,温瓷直接将手机开了免提放在桌面上。用口型示意:“你的。” 手机显示通话中,联系人存的是顾律师。 几句话之后,薄言脸色微变。 “人还在楼下?” “是的,薄先生。”顾律师用工作的口吻说道,“要不让您那边的律师过来对接一下,他们死死咬住说房子是他母亲的,还有庄园、游艇等。虽然这些资产在法律上明确与他们没关系——” “我下来一趟。”薄言揉着眉心打断。 电话挂断,温瓷诧异道:“你要自己去吗?” “嗯,我知道她儿子是什么人。”薄言说,“难缠得很。” “知道难缠还去?”温瓷挡了他一下,“你还是别露面了。” 薄言没什么所谓:“没见到我之前难缠,见了之后也就那样了。” 温瓷不太了解那家人,从只言片语里感觉对方不是什么世俗定义的好人,但转念一想,在别人眼里她和薄言也未必良善,于是作罢。 只不过她还是稍稍留了个心眼,在他下楼之后,让小吴关注一下动向。 小吴那叫一个兢兢业业,从他的描述来猜,估计是贴着门缝关注的。 第一条微信语音发来,温瓷点开: “小温总,那俩人看薄总一进去就叫嚷让他把房子吐出来,薄总问哪间?他俩说世教新村那套坐北朝南的,还有庄园和游艇。薄总说那些与他们何干?那俩又说他老娘住过的房子,在他老娘名下待过的东西,就是他老娘的。” 第二条语音: “薄总好心让律师给他们看了遗嘱和证,他俩咋咋呼呼说薄总篡改了遗嘱,pua他老娘,现在死无对证,想怎么说就怎么说。薄总又好心给他们看了当初的出资证明。那俩现在死咬着说薄总当时是赠予他老娘,所以东西已经成他们家的东西了,理应从老娘那过户给儿子。” 第三条紧接着过来:“靠,薄总答应把世教新村的房子给他们了。” 薄言怎么处理他的私人财产温瓷无所谓,只是没想到他会轻易让给明显是来闹事的人。 她撑着下颌想了一会儿,料想应该还有后文。 果然,小吴又来了一条。 “有附加条件,世教新村的房子要和庄园游艇一起绑定。要么全拿走,不能只拿一样。那俩高兴疯了,以为薄总是神经病,马不停蹄把合同给签了。” 温瓷莞尔,大概明白过来。 过不了几天,这俩不仅会主动找上门来,还会三跪九拜地让薄言把房产都收回去。 不说别的,光庄园和游艇的维护费就要以百万计算,想要卖游艇和房产变现?那更不可能。 能一次性付得起这么多产业的人温瓷都不认识几个。 再者,转让前,需要垫付的税费足够让普通人瞠目结舌一辈子。 他们怕是把亲朋好友借穿都垫不上百分之一。届时每天的维护费再往下一压,不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了,是最后一吨稻草。 有些资产对普通人来说不是财富,而是累赘。 没多会儿,薄言回到办公室。 看到温瓷眉眼带笑地看过来,他就知道小吴早已把偷听到的内容转达上来了。 温瓷狡黠地说:“去当散财童子了?” 薄言嗯了声:“可惜散不出去。” “小吴还有一件事没偷听清楚。”温瓷好整以暇地托起腮,“你让他们签的那份合同,违约方要付多少钱啊?” “不多。”薄言淡声说,“三十三万六。” 温瓷在心里默默一算。 数字恰好是这么多年那家人应当负担的、老奶奶的赡养费。 她先生很善良,按最低标准算的。 作者有话说: 看看字数……你们应该懂吧? 在收尾了。 第71章 海岛 不出一周, 那对贪心夫妇果然带着合同回来了。 最开始还抱着侥幸心理,不知廉耻地说他们不贪,所以回去想了想只要世教新村的房子, 国外的资产就算了。 律师拿出热乎的合同往面上一放,叫他们出三十三万六的违约金, 他俩又抵赖, 说当时没看清内容,不承认合同。 那天会客室的摄像头可记录得清清楚楚,包括两人是怎么愉快地点头, 愉快地签下协议, 愉快地回家都一一记录在内。 见没法回转,那两人又说,大不了都不要了,算自己倒霉。 说着骂骂咧咧准备离开。 白纸黑字签了合同的,怎么能随便放人走。 保安将人一拦, 随意让俩人大闹。 怕闹到诉讼强制执行, 这对夫妻又是哭又是求的,好一通撒泼。 最终还是执行了合同内容, 男的割肉痛苦, 嘴上不饶人,一直骂骂咧咧说老娘养的狼崽子不得好死。 这话委婉了百倍才传到薄言耳朵里。 他没什么所谓地哦了一声,问:“还有别的吗?” 小吴捏了把汗:“没。” 那笔钱到账不到十分钟, 分文不少捐给了夕阳红慈善机构。 温瓷得知此事, 鞋尖抵着地面将老板椅转了大半圈, 假装同情地说道:“我打听过。那家男人一年工资加奖金六万五。签了个字的事, 薅了他五年不吃不用的积蓄, 可太为难了。” 薄言问:“你没事打听他做什么?” “怕人家还不出钱撒泼, 给你惹麻烦呀。” “这点麻烦不至于。” 温瓷也不是真的把这事放在心上。 如薄言所说,不至于。 她看了一眼手机上显示的日期,提醒:“马上周六了。” “嗯?” 薄言看她,“你要去海氏?” “我不去。”温瓷的声音轻飘飘的,带了点儿骄矜,“你忘了?我们计划好的。” 本以为她说的谈恋爱只是一时兴起,这两天她也确实没再提起…… 温瓷所谓的计划就是那天在他车上临时列举的1、2、3、4等等事项,到周末,他们要按计划进行情侣间的约会。 再提,她一定是有想法了。 好在周末他本来就没安排其他工作。 他把资金部的单独小会往后推了两天,再抬头:“准备去做什么?” “我们出海吧。”果不其然,温瓷早就想好了,“王可前几天去的,说最近天气都不错,很适合海钓和冲浪。” 当然,她藏了点内容。 王可还说,这个季节带男模去海岛简直人间天堂。 她想到薄言衣衫下极有手感的腹肌,心念直转,哪儿比男模差了。 提前让小吴申请好航线。 周六一早他们便飞机转快艇,抵达海岛。 旧爱 第94节 这里是温家早年拍到的一处资产,老太太不是个喜欢让子女自由放纵的人,于是只花钱养岛,来的次数却屈指可数。 一上岛,空气中的热浪扑面而来,同前一晚出发时的料峭春寒截然不同。 有个自称向导的健硕男子戴着花环迎接上来。 巧克力状的腹肌在眼前毫不顾忌地乱晃,温瓷只看了几眼,手心蓦然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温度。薄言长腿一迈,下了游艇,目光淡淡瞥过来:“做什么?” “我在——”温瓷迅速拐向其他方向,“看海。” “好看吗?”薄言问。 温瓷挺坦诚的:“还行。” 岛民显然很想向这座岛的金主表现出友好,见温瓷看几眼就兴致恹恹,立马换了另一位身形与前一位相比没那么健硕的,穿着倒是同样清凉。 这位更热情,二话不说将花环摘下要往温瓷脖子里套。 温瓷穿了件吊带连衣裙,漂亮的锁骨和肩膀都露在外面。她摘下墨镜,刚要受礼,花环从中一转手,忽得到了另一边。 在她的注目下,薄言随手将花环套进自己脖颈,用英语道了谢,随之转过头,面色平静地问:“海钓?冲浪?” 明明听着像是让她选择先玩什么。 温瓷怎么觉得自己从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这就是你说的海钓?冲浪? 又不是她安排的接岛服务…… 温瓷假装听不懂。 在度假别墅的花园淋浴冲了个凉,温瓷换上泳衣。 上一次在他面前穿泳衣还是夏威夷,那天的回忆有些美好的,也有些不算美妙的。温瓷知道自己奇怪的癖好,以前想同他亲近时总是藏着掖着引诱他发泄,后来破罐子破摔,她就直言不讳了。反正薄言总是顺着她。 想到此处,她在镜子前默默转了一圈。 因为肋下伤疤,她不穿比基尼,柜子里都是连体泳衣,各有各的美妙。今天这件是宝石蓝的,照样不带裙边,直截了当地露出双腿。 那双漂亮的腿出现在薄言视野时,他刚游完一圈。 二十米的露天泳池,他来回一圈很快。 看到她过来,薄言扶着池边将自己撑坐而起。哗啦一下水声骤响,他坐在泳池边缘,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落在身上蜿蜒而下。 温瓷用干燥的手掌贴过去,眼神上下一拐。 确实,不比男模差。 将她这番表情看在眼里,薄言抬眸:“喜欢刚才那两个?” 故意说反话。 温瓷哼笑出声:“第一个太壮,第二个太瘦。还是你的好看。” 薄言神色泠然:“不是说看海么?” 还一环接一环给她下套?温瓷愕然,随后搂着他的脖子亲上来,哄骗着说:“看海时顺便看到了。” 因为她的亲近,薄言感觉到自己色厉内荏,每次这样一下,他就迫不及待想投降。鬼知道刚回国的那会儿,靠着多强大的毅力,才让自己没那么快心软。 他反制着亲吻她的耳垂,说:“一会出海,就我们俩。” “那个帅哥不是说给我们做向导么?”温瓷故意道,“而且他不去,谁开船?” “我。”薄言道。 温瓷问:“你什么时候学会开船的?” “在美国的时候。”薄言扶着她的腰让她站稳,“为了个case,花了点时间紧急学了一下。好在人家愿意赏脸。不过前半段并不是我开的,后来在海上临时出了点状况,我接的手。” “第一次正式驾驶就出海了?” “是啊……”薄言难得拖长尾音,仿佛陷入回忆,“还很不巧,碰上暴风雨。” 那必然是很凶险的。 温瓷对她未知的那些过去充满探索欲,从泳池到海滩的一路上,她都在询问那场暴风雨。游艇引擎轰隆作响,她还未把故事听全,拉大嗓门:“我听说浪潮大的时候,连游轮都不一定能掌控方向。” 他坐在驾驶舱,游刃有余地打了把船舵。 游艇缓缓离开岸边。 等确认离开暗礁区域,薄言才分散注意力,点了点头:“是很难控制,有几秒,我记得都快放弃了。” 船舵被浪潮冲得像疯了一样乱转。 那位已经屈服于风浪的船员无头苍蝇般双手合十,向上帝祷告。 狂风暴雨就在一手之隔,甲板上的男男女女都尖叫着躲进了唯一还算安全的玻璃船舱,那时候他们脸上的惊恐和普通人无异,任谁也看不出数百亿和数千亿身价在电闪雷鸣面前有什么区别。 薄言强忍着船体摇晃带来的不适,上前死死握住舵。 可能是他幸运,命不该绝。 船身快要被风暴卷得彻底解体之前,风雨止了。他带着满船狼藉驶回港口时。船舱里的人都惨白着一张脸,惊魂未定。 那位他想要拉拢的权贵雷霆大怒,把那天提前探查海域的人骂了个狗血喷头,并当场解雇船员,但转向他、看到他手心被船舵磨出的鲜红时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 薄言那时便知道,这桩生意非他莫属了。 再次一起出海,他已经是作为对方的合作伙伴出席了。 那位权贵时常拍着他的肩,一边开玩笑一边同其他人介绍,“这位eddie先生可是我的救命恩人,也是上帝派来我身边的使者。把他带在身边,我的命和我的生意都很安心。” 薄言讲到此处还笑了下:“劳伦斯,光凭我也是拿不下的。” 温瓷皱着眉:“你说的那个人帮你了?” “金钱和权力的社会,我再有能力也不可能一下子吃下那么大的蛋糕。”薄言侧过头,注意到她的眉梢:“是位六十多的老先生,眉头拧那么紧做什么?” “我不是吃醋。” 过了好一会儿,温瓷才道:“之前跟打手打架肋骨挫伤的也是你,你怎么这么不惜命,生意要这样去拼。” 驶离海岸一段距离,薄言将游艇引擎关了,停在一片宽阔的海面上。 阳光碎金般地洒下来,船体跟着海浪轻轻摇摆。 他倦懒地说,“那时候还没学会惜命。” 风雨飘摇才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他那时候生活应该没那么煎熬了,唯一要把自己逼这么狠的原因,大概率还是因为恨。 温瓷弯腰,收拾好海钓的工具,替他一起搬到甲板上。 在他第二次下船舱,取了她的冲浪板回来时,温瓷用脚尖轻轻踩住。她踩在这一头上,脚趾莹白-粉嫩,他的手还在另一头没放下。 两人在半空僵持数秒,温瓷问:“薄言,你真的放下了?” 她好像在说这块冲浪板,又好像在说别的。 薄言手一松,“放了,很彻底。” 温瓷若有所思,脚趾顺着冲浪板上滑。在她有下一步动作之前,薄言也同样问了一个纠缠自己已久的问题。 “这些年我一步都没停止过往前。”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所以我们之间的差距,缩小了吗?” 作者有话说: 浅发一轮红包。 两本预收的封面都好好看啊(捧脸.jpg 第72章 折戟 如果抛开家世, 薄言本身也是天之骄子。 是这个世界给他的枷锁太多了。 温瓷贴近他,蛊惑人心:“那么多个晚上我们都是一起过的,你觉得呢?我们之间的差距还有多少?” 答得粗鄙一点, 是负距离。 薄言瞥向她,理性客观地评价道:“火上浇油。” 没了那么多瞻前顾后才放肆的。 温瓷松了脚趾, 坐在他提前准备好的沙滩椅上, 指甲上漂亮的颜色和粼粼波光的水面一样闪烁。她仰躺下去,眯眼:“你知道吗,这片海域也是私人的。” “想做什么?”薄言问。 温瓷抻直腿, 明晃晃的勾-引:“想做什么都没人看到。” 这是要和他再深度讨论一次他们之间距离的意思。 之前在花房她都能紧张得要人命, 在无人海域的露天甲板上,恐怕折磨的会是自己。薄言不打算顺她的小心思,慢条斯理地收拾好钓竿,装上饵,从她身旁淡定路过。 温瓷喊住他, 用以前的称呼:“学霸, 不解锁一下新的领域吗?” 薄言四两拨千斤地打回:“我喜欢在擅长的领域。” 甲板从船舱延伸到船尾,他曲起一条腿坐在甲板上, 清隽的背影被阳光照得仿佛镀了层神圣的光。鱼竿纹丝不动, 鱼线静静地坠在海里,跟他这个人一样,收起锋芒的时候安静得仿佛毫无攻击性。 但温瓷知道这是错觉。 鱼线一旦绷紧, 他收网的速度会比任何人都利落。 哗得一下, 破开水声。 收获说来就来。 温瓷定睛望过去, 看到一条用力甩着鱼尾的金枪鱼正在努力挣脱鱼钩, 它越挣, 钩子越紧。温瓷无端想到如果他没放弃计划, 自己是不是也会成为那条金枪鱼。 捏着鱼线另一端的手倏地抽回,利索地拔下钩,金枪鱼挣扎数下,噗通一声落进钓箱。 薄言看她微微出神,朝她扬了下钓竿,示意:想试试吗? 温瓷摇头,往年出去海钓,都是她看别人收获的份儿。比起蛰伏等待,她更喜欢张扬刺激一点的运动。 看别人钓觉得无趣,看他倒是赏心悦目。 温瓷喜欢欣赏他捕猎者的姿态。 旧爱 第95节 很性感。 第二竿下去,温瓷欣赏归欣赏,开始不走心。 余光还在瞄,但注意力给手机分走了一半。 是王可给她发的消息,内容与海岛之行有关。一边在说上次的精彩际遇,一边问她玩儿得怎么样。 温瓷潦草地回道:一过来就出海了,有人挺没情调的,还在海钓。 王可:你呢? 温瓷:日光浴。 王可发来啧啧的表情,说:美景和美女都在身边,薄总还真能静得下心? 温瓷内心呵呵:勾了都没用。 王可:…… 温瓷:可能这就是老夫老妻吧。 字刚打完,聊天框多了一大堆照片,瞬间把聊天记录给刷没了。 温瓷滑动手指上下翻阅,看到的都是王可前几天乐不思蜀的度假美照。群男环绕,场面壮观,其中还不乏熟脸——经常出现在荧幕上的男明星。 温瓷见怪不怪了,瞥了一眼被媒体吹得天上地下的身材,再去比船尾淡定海钓的那位。显然,还是眼前的风景更养眼一些。 王可:你没一起来真可惜,这就是单身的快乐~ 温瓷:结婚也没不快乐。 王可:我是有点怵他……不过要是换个别人,估计也不会觉得薄总当老公有什么不好的。光看脸就生不起气来,而且还那么会赚钱,人间少有。 温瓷:不说了,人间少有过来了。 王可:终于把持不住要来了吗!我就说谁能抵挡的了我们家瓷儿的魅力,你只要…… 后面来不及看完,头上刚好罩下一片阴影。 温瓷仰躺在沙滩椅上往上看,发现他把甲板上的遮阳伞打开了。 看他熟练地收紧绳索,温瓷道:“钓鱼怎么还分心?” 薄言幽幽瞥过来:“看我时不也照样分心?” 温瓷内心嘀咕,不愧是学霸,后脑勺长眼睛了吧。 只消一个分心,落在头顶的阴影又多了一重,他俯身靠过来,鼻尖比她相对。他是从躺椅头侧压下来的,此时落在温瓷眼里,他们两的五官正好倒立相像。鼻尖抵着鼻尖,嘴唇却要碰到对方的眉心了。 温瓷感觉到眼皮落下温热的吻,一触即离。 她缓缓眨了下眼,想把落在皮肤上的痒意给消磨掉。但是又一下,另一个眼皮开始细细密密的痒。 “我看不见东西了。”温瓷说。 “不是说喜欢我的脸吗?”薄言不管她的微词,声音又低又沉:“看不见才好,省的老看一些没营养的照片。” 温瓷惊觉,刚才手机收的那么快,他都看到了? 但其实……也没什么吧。 比起在夏威夷往男模内裤里塞美钞,王可这次可什么都没做,单纯合了影,然后发给她欣赏,仅此而已。 温瓷老老实实地说:“划了一遍而已,没细看。” “细看?”薄言问她,“我陪你一起细看?” 可能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嗓音太蛊惑,温瓷鬼使神差拿出手机,解锁密码,点进聊天框。思维忽得顿住…… 温瓷:? 为什么要干这种蠢事。 她刚想熄屏,聊天记录已经跟着他的手指上滑了半截。 薄言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在她耳侧,“哦。没情调。勾不到。” “……” 再抬眼,落入她眼底的、对方的眼眸像蒙了一层雾,昏暗不少。 他问:“真的想?” 海面空旷,没有一丝遮挡,隐约可以看到远处模模糊糊的海岸线。整片天空下仿佛就只有他们二人存在。 可是青天白日,在开阔的甲板,会很紧张的。 温瓷下意识抓了一把躺椅扶手,咬紧下唇。 她这副姿态落在男人眼里成了请君入瓮。 请君入瓮是温瓷习惯的手段,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她都是自诩主动的一方。这倒叫薄言想起另一件事。 他后撤一步,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温瓷。” “嗯?” “如果我没回来,你会和别人结婚吗?” “会吧。” 太诚实反而不是什么好事,偶尔伤人。 薄言眼神晦涩:“还会这么主动么?” “……不会。” 好在第二个回答取悦人心,薄言嗯了一声,直起腰,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温瓷不解其意,却还是借他的力坐起:“起来做什么?” 薄言点点她的手机,画面停留在王可的最后一句,也就是温瓷没来得及看完的那句话上——我就说谁能抵挡得了我们家瓷儿的魅力,你只要伸腿往他身上一盘,浪头一来,游艇一晃,美得要死。 温瓷:“……” 想过王可说不出什么好话,但没想过这么露骨。 倒显得她刚在躺在这儿跟王可聊天时有多饥渴似的。 温瓷恶人先告状,用异样的眼神审视他:“不是说喜欢擅长的领域?你擅长?” 薄言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拨回去:“总有不擅长到擅长的过程。” “那你的诚意呢?” 温瓷说着恶劣地去找他的诚意,可惜手刚探进泳裤边缘,就被捉了起来。 薄言眸色深沉地看着她:“玩了这个,今天就冲不了浪了。” 他说的是“玩”,温瓷却捕捉到一丝危险气息。 她适时抽身,望向船尾。 钓竿用固定支架支在船沿上,鱼线正在疯狂抖动,看样子是条大鱼。哪有捕猎者不管猎物的。 薄言捉着她的手往船尾过去,一手压着她的放在绕线轮上,另一手扶住鱼竿握把处。他低头,下颌刚好搁在她颈窝上。 “一样一样来,先带你玩这个。” 温瓷没什么海钓经验,两只手都被他从后握住,手背贴着他干燥的掌心。 感觉到鱼竿在抖动,她也猜到这次收获不小。 像是怕吓到了猎物,她压低声:“还不收?” “慢慢来,有点耐心。” 线往回收了几圈,再放,再收,似乎在于海平面底下的猎物进行博弈。她忽然领略到了海钓的趣味,跟随他的动作一起有的放矢。 直到弦骤然绷紧,连上电机的绕线轮疯狂往回旋转,温瓷抬眸:“上了?” “嗯。”他笑了笑,“大鱼。” 哗啦一声,水面再度破开。 体型巨硕的赤点石斑用力甩着尾巴出现在视野,水珠散射在海面上。 嘭——又砸在了木质甲板上,扑通扑通砸着地面。 温瓷松开手,任由他去收拾那条半米有余的石斑鱼。 “也没那么难嘛。”她在身后说。 薄言戴上手套,游刃有余地回答道:“刚才说了,总有从不擅长到擅长的过程。” 总觉得又被他暗示了什么。 温瓷撇撇嘴,视线绕过他肩头望向甲板,“它好丑。” 薄言背对着她,声音带笑:“我们大小姐怎么连鱼都要看脸?” 暗示完还带奚落? 温瓷从鼻腔发出哼声,“薄言,你是不是仗着这里叫天天不灵就欺负我?” “从来都是你欺负我的份。” 某些字含糊带过,海风带着咸湿气呼啸而过,温瓷听到的则是——从来都是你负我。 她略一沉默,在他身后蹲下:“我以后不了。” “不什么?” “不欺负你了。”温瓷说。 欺负也无所谓,薄言将钩子丢进装备箱,看似面色平静,心里想的却是:我不是生来就注定当你的狗么。 因为无所谓自己的定位,所以最初就算知道结果,他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跳。当有钱人的狗,总好过当街头抢食的流浪犬。 只是没想过,自尊和自卑会在后来疯了般作祟。 他明明该是个没有尊严,为了利益义无反顾的小人。 小人也罢,反正会在她手里二度折戟。 也会拥她入怀。 旧爱 第96节 褪去手套,他忽然侧身,用干净的小臂内侧环住她的脖颈,将人压在胸口用力吻了下来。温瓷只用了一秒来惊讶,很快闭眼投入。 越吻越深,吻里还有阳光曝晒和海风腥味。 甲板发出很轻的闷响,温瓷仰面躺在甲板上,双手撑在他胸膛。 “要试试吗?王可说的……” “别后悔。”薄言身体力行地打断。 作者有话说: 石斑鱼:你们清高,就不管我了? 第73章 落日 游艇在近海随波逐流许久, 从海岸线望过去,只看到银白色的一小点飘荡在海面。浪潮涌过,船身随之摇晃, 像在享受难得闲暇的下午。 快到黄昏时,船舱的玻璃门开了。 温瓷披着长长的浴巾懒散地走出来。 海面被染成了碎金, 晃得眼睛也像盛满了光芒。她靠在门边, 两条腿酸软无力。船舱没开灯,豪华的地中海风客厅掩藏在黄昏的黯淡光线中。 身后递过来一杯水,温瓷接过抿了几口, 这才觉得嗓子舒服许多。 海风吹抚面庞, 潮热的湿气散去不少。 温瓷瞪着来人:“天都暗了!” 以为自己是凶巴巴的,可是被海上落日一中和,显得温柔许多。 温瓷只觉得自己没气势,又嘀咕了一句:“怪你。” 阴影里走出来一人,那人好心情地弯唇:“嗯, 怪我。” 他这么大包大揽地担上责任, 温瓷反倒不好说什么。她指指远处的落日:“看到了吗,太阳下山了。” 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即便是薄言, 也有偶尔不懂她意思的时候。他尾音上扬:“嗯?” 温瓷又问:“这是我们第几次一起看落日来着?” 答案是数不清。 在加德的那一年, 她来找他的时候往往是放学后。四点多课业结束,她要是愿意来找他的话,会准时出现在教室后门口。如若不在, 那就是去上精英人士的额外课程了, 有时候是社交, 有时候是学礼仪, 有时候是骑马滑雪冲浪打网球等等说出来他也触及不到的东西。 所以温瓷在他面前很少提。 她每次来找他的时候目的单纯得好像一眼能叫人看破。 难得逮住一个不在圈子里的人, 且并不讨厌, 他对她来说有着莫大的吸引力。 于是放学后经常拉着他躲开司机的追寻。 薄言自然没有钱提供“约会”场所,但看起来温瓷也并不在乎,好不容易甩开监视,她也不说去哪儿,走着走着就到了河滩公园。 那是他们去过最多的地方。 长长的河滩像缎带,水光盈盈,托起每天的日落。 这也是为什么在美国的那几年,很偶然间,在钢铁森林般的大都市看到日头偏西,他会无端想起高中时那条平平无奇的河滩。 更多的他则不敢想了,强迫自己到此为止。 后来有幸换了更宽阔的办公场地,庄思邈让他选一间当办公室,他选了最东面一间。老员工敢在非工作时间开他的玩笑:“我知道,东边面朝朝阳,我只知道中国人喜欢这个寓意,却不知道我们eddie也有迷信的时候。” “是这样吗?”有个新人问,“那我们两个合伙人都是中国人,岂不是要为了东边的办公室大打一架?” 后面忽得噤声。 新人不知者无畏,但老员工知道,这俩合伙人早就因为什么事大打出手过,两人顶着并不好看的脸渡过的那一周。 当然,那天庄思邈并没有为他选哪间办公室有过意见。 他们好像对风水和兆寓并没有执念,最东边那间更像是随手一指而选定的。 这个玩笑再没有后文。 再次站在落日余晖中,听到她问,薄言才想起这些事。 他想得太投入,温瓷问的第二遍他也没听到。直到她的脸在眼前忽然放大,尖牙利齿地咬了一口他下颌。 薄言恍然回神:“我在想问题的答案。” “所以,是几次?”温瓷不放过他。 她这么执着,一定是有自己的答案。 薄言垂眼看了她片刻,开口:“两次。” 荡漾在她眼底的笑意逐渐蔓延开来,他知道答案对了。 “哪两次?”温瓷又问。 其实远远不止两次,他们之间有很多重要的瞬间都与落日有关。 但薄言知道,留在她心里的一定只有那一次。 河滩公园的落日余晖洒在他们身上,像披了层金。 敲定一起去宾夕法尼亚的那几天她心情格外好,所以对每日都能看见的平凡景色也产生了欣赏的念头。平时她可以假意轻松,但那天,她真的抛开了很多不开心,无忧无虑地坐在石滩上,眼睛里的倒影都是落日余晖。 她问,漂亮吗? 薄言点头。 她开心地笑起来:当然漂亮啦!那是自由。 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干扰他们的琐事太多,纯粹的欣赏落日只有这么两回。 于是薄言回答她:“一次在河滩,另一次是现在。” “bingo——”温瓷惬意地眯眼,“记性挺好。” 他的记性确实很好,能记住关于她的每一桩事。 当然也记得她晚到十年的自由。 在夕阳坠入海平面的最后一刻,薄言忽然开口:“下次想好了吗?准备去哪?” 他们的恋爱计划比起计划,更像走一步看一步。 温瓷懒洋洋地摇头:“还没想过。” 薄言问:“要去正济寺吗?” 温瓷眼睛一亮,“好啊!” 天彻底暗下来后,他们回到小岛。 说要给他们当向导的小哥正翘首以盼,看到游艇靠岸,一个健步就跨了上去。他是想请这两位难得来玩的金主参加篝火晚会的,视线在沉甸甸的钓箱上一瞥,很有眼力见地扛上了肩。 等游艇完全停稳,才见驾驶舱有人出来。 那位漂亮的小姐正和他先生说着话,眼眸像闪烁着微光,心情特别好的样子。她先生则是安静地侧头倾听,偶尔嗯的一声作为回答。 看到他,先生很绅士地点了下头,权当招呼。 而后转身,看似随意地将手里的大毛巾披在她身上。白得快要发光的肌肤一下被遮了个严实。 小哥很识相地偏开眼,把篝火晚会的事告诉他们,又说今天是岛上某对工作人员的结婚纪念日,大家准备了很多好吃好喝的。 临了,说他们回别墅太冷清,不如一起过来玩。 温瓷只是表现出一丁点儿感兴趣的模样,薄言看在眼里。 他很善解人意,“回去换身衣服,再去?” “好啊。” 闹了大半天,温瓷其实已经换过一身衣服了,不再是出门前的宝石蓝色泳衣,而是一条挺有性格的高开叉裙。胳膊和背都露在外面,被潮湿的海风吹了这么久,皮肤黏湿得很。 她迫切想再冲个凉。 收拾好自己,温瓷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从房间出来,迫不及待地问:“你下午钓的石斑鱼呢?” 薄言早就收拾妥当,只等着她出发,闻言抬了下眉:“被你的向导拿走了。” 见她神色萎靡下来,他又接上后话:“我让他片了鱼片香煎。” “真的?我好饿啊……”温瓷可怜巴巴地说,“一秒都不想等。” 早猜到她会饿,出海前她像吃猫食般就吃了一丁点儿,下午又临时加入一套极限运动,能撑到现在很不容易。 两种做法他都交代过了,现在过去刚好赶上。 温瓷饿着肚子,不情不愿地挪动脚步,最好现在有传送门,一眨眼就能抵达目的。看她实在犯懒,薄言眉眼温柔地拍拍自己的肩,“上来。” 温瓷反应不过来:“上哪?” “不是饿的走不动了吗?”薄言道,“背你。” 温瓷刚要过去,蓦地想到自己身上的裙子,犹豫数秒。 极衬身材的鱼尾裙在这时显得很尴尬。 大概是意识到了她这一身的不方便,薄言直起身。 温瓷早就想体验一下经常在别处看到的:恋爱中,被男朋友背的感觉。 看着他似乎要打消念头…… 她咬着唇,内心强烈挣扎。如果是王可,一定会毫不顾忌,去他妈的大小姐。于是下一秒,撕拉一声,温瓷弯腰扯破裙缝。 再抬头时,脸上的表情得意极了:快,背我。 昂贵的布料顺着手工缝线口被撕开半截,刚刚好到膝窝往上几寸,两条腿若隐若现。尤其是她为了走沙滩,脚上什么都没穿,赤着足。 旧爱 第97节 薄言有些无奈,重新在她面前蹲下身,喉结微动:“上来吧。” 这次温瓷如愿以偿。 他们对这座岛享有绝对主权,所以走到哪,以任何一种形象出现,负责管理这座岛的工作人员都不会有意见。 整场篝火晚会像是为了他俩特意举办的,而不是什么结婚纪念派对。 温瓷饿得饥肠辘辘,一边倦怠地挑三拣四,一边享受他给放在自己面前的任何食物。 “薄言,石斑鱼为什么有鱼刺?” “很大一根。你要吞下去,我也没办法。” “海胆你吃了吗?有点腥。” “吃完两个才说腥,是不是太晚了?” “你今天怎么没钓到……” “因为我钓不到。” 温瓷瞪大眼:“我还没说是什么!” “嗯。”薄言点头,“我的答案不变。” 行。 不愧是薄总。 温瓷放弃与他调情,饱暖思其他,她的注意力逐渐放在围着篝火谈天说地的那群人身上。他们讲的都是英文,在聊今天庆祝的那对年轻夫妇的事。 “嘿杰森,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说的是你妻子追的你?什么爱你爱到痴醉,被你迷得晕头转向,怎么现在变卦了?” “什么?杰森跟你们这么说的?”女人惊讶,“好啊杰森,你被我逮住了!” 叫杰森的男人看起来很憨厚,用力挠挠后脑勺:“那不是来的时候有几个年轻小伙子喜欢你,我不这么说,他们怎么会轻易放弃?” 他又转头和其他人说:“不过她主动追我是真的。” 女人点头:“是的,我主动追求的他。所以他每天会给我送玫瑰和咖啡,汽车抛锚了会从天而降帮忙,上教会礼拜时也会死皮赖脸护送……” 女人讲了一堆,周围笑成一团。 温瓷听得津津有味:“薄总,现场的恋爱教学,要不要记录一下?” “玫瑰我送过。”薄言耐人寻味地说,“当时你给出的评价是——这不是打听的很清楚么。” “……” 记性太好不是一件好事。 然后他又说:“你的车不会抛锚,平时也没有礼拜的习惯。” 温瓷颇有些要咬牙切齿的趋势。 话音刚落,他忽然伸手,用餐巾纸擦了擦她嘴边晕开的口红。 与她近距离相对时,眼里明明是柔软的。 上一秒理智冷静,下一秒温柔缱绻。 这样好像……也不错。 篝火那边又是一阵欢呼。 温瓷侧头细听,这次他们在说刚结婚头一年的事情。 “杰森磨牙,说梦话,还打呼。天呐,我足足有好几个月没睡好过觉。对了,他回家衣服乱丢,等到下次要穿时才发现掉在沙发的夹缝里,臭袜子出现最多的地方不是洗衣机,而是狗窝。我差点为了这些和他离婚。” “上帝保佑,你每次洗完脸后水会溅一台盆,卫生纸用完从来不换,我好几次得撅着屁股去柜子里拿新的。哦还有,你偷偷拿我的牙刷刷了漱口杯,这事儿我知道。” 周围爆笑不断。 女人佯装怒意,笑着大骂:“那又怎样?” “没怎样。”杰森跟着哈哈大笑,“后来我醒悟了,这就是生活。” “醒悟过后呢?”女人问。 “醒悟过后就是……”杰森憨憨地说,“i love u。” 作者有话说: 薄言:迅速记笔记,不管前面说了什么,以爱你结尾都会扳回一城。 摘自——《学霸的自我修养》 为什么要写这对毫不相干的人呢…… 因为我觉得不同相性的人表达方式是不一样的,恰好这两个都是不太会托出真心的人,所以用别人的角度铺垫一下会顺畅很多。 然后他们生活化的东西会相对少一点,琐碎生活里面有爱,不琐碎当然也有。 情人节快乐!我亲爱的宝子们! 第74章 吃醋 温瓷其实有点儿羡慕。 因为她听到这些都是不曾经历的, 很生活,也很具象化。同时她不确定,像自己这么难伺候的脾气, 是不是承载不了这些琐碎。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十年前两个尚且不成熟的人走到一起, 或许注定要被生活磨去棱角, 向现实投降的。 存在心里的意难平曾经那么大,在这个瞬间却消散得干干净净。 她想。 其实也不是浪费了十年。短短十年的催熟期,是为了以后更多个十年。 突然有点想感谢过去的磨难。 但…… 最终她还是心软地觉得, 如果可以的话, 命运对他下手别那么重就好了。 在不刻意遮掩的时候,她的心思很容易写在脸上。 薄言看着她,若有所思:“又在想我什么?” “没什么。”温瓷笑笑。 薄言客观地总结道:“那些我都没做过,不磨牙,不打呼, 不说梦话。” 温瓷嗯嗯啊啊地带过:“所以啊, 每个人都不一样。人家的恋爱成功经历果然很难复刻。” 他们俩受工作影响,说话时经常会用些不够日常的词, 所以对话起来即便是在说恋爱, 都会让旁人有谈公事的错觉。 只是当事人不知道罢了。 总结完旁人经验,薄言倏地反问:“我们不成功吗?” 温瓷顺着他的问题想了一瞬。 不用恋爱就能睡到一张床上,不拖泥带水地结婚。跳过过程直接一步到位, 不成功吗? 他们可太成功了。 温瓷忽觉不对, 佯装生气:“这就是你这一晚上的学习成果?” “……倒也不是。”薄言别有他意。 温瓷非要他说出个所以然来, 追问:“那还有呢?” “温瓷。”薄言正色道。 她没来由地心里一紧:“嗯?” “等回去巩固好地位, 找个职业经理人。” “然后?”她问。 “我们该分点时间给生活了。”他认真地答道。 *** 这次出来最大的收获就是他们的想法一致, 都想分更多时间给生活。 度假回去的第一天, 温瓷就在他书房看到了一份发展蓝图。 彼时互相踏进对方的私人领域已经没那么敏感了。温瓷过来是想找一份关于集团的计划书,一眼却看到了桌上的另一份。 “换股计划?”她读出了声。 薄言恰好在此时回到书房。他洗过澡,头发微湿,显得没那么锋利。睡袍柔软地覆在他身上,宽肩窄腰的身形撑着,好看极了。 他手里拿了个玻璃方杯,递到温瓷手里:“嗯,换股计划。” 指腹触及一层温暖,温瓷喝了一口,发现是温开水。 今天晚上,她说过一句嗓子痒。 又一口下去润了润嗓子,她才问:“你什么时候弄的?才说要巩固地位就弄了这么一份东西。看起来挺详细的,连夜赶也没这么快吧?” “很早就准备了。”薄言替她翻开细则,“当时觉得,总会用得到。” 温瓷很快浏览一遍,笑:“你这是要替我搞中央集权啊?把那些股东的命都收在手里。” 薄言觉得她的描述不无道理,低声:“这样才稳妥。” “你那么早就开始准备的话……想过今天吗?”温瓷把水杯放到一边,捧住他的脸,“像今天这样只听我一个人的,做我一个人的——” “小狗。”薄言替她补充道。 温瓷立马挑眉:“我可没说啊!” “你心里说了。” 温瓷的心突突乱跳:“你乱猜我。” 薄言抓过她的手往后拉,从脸颊挪到了自己后颈处,让她环着,而后低头啄吻:“没关系,我现在不讨厌这个称呼。” 他不仅不讨厌这个称呼,还身体力行。把她放倒在卧室的时候,会从后边咬住她的肩膀。像狗一样。 旧爱 第98节 温瓷扭头吻他的鼻梁,随他折腾。 总之她不讨厌就是了。 料峭的春天快要过去。 傍晚的风吹在身上让人觉得温热时,温瓷久违地见到了章合泰。 温瓷作为如今集团的负责人,去见一见还在数桩经济案里泥足深陷的章总。 没了温家庇护,他不像从前一样春风得意。就好像一夜之间,世界对他苛责起来,走了无数关系和路子,还是逃不开官司。 他的脸颊不再保养得宜,开始变得浮肿,鬓边白发猝然生了许多。 前后也不过是数月。 温瓷无声地坐在这头,听章合泰难得用低声下气的语气同她说:“爸爸只剩你这么一个女儿了。无论之前还有什么不愉快,我们之间的关系总是不会变的。我知道你一直怨奶奶强势,怨我从来不站在你这边。但是爸爸有什么办法呢?” 他说:“在温家这么多年,我不还是个外人,还是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爸爸在温家看着风光,实则自身难保,哪里有闲暇顾及到你和你妈。” 温瓷淡淡嗯了一声。 他又说:“当初我是想为温家尽心尽力的,甚至还提出过改了姓氏跟温家为一体。可是你奶奶怎么说,她只给了我三个字。她说,你不配。” 章合泰目光呆滞,“本以为你妈会替我说两句话,结果,在你奶奶面前她早就是只听话的羔羊了。不会有一丁点反抗。哪怕是为了我也不会。” 以前温瓷没有机会听这些。 如果再早一点,她或许会有触动。 但是现在,她自诩人间清醒,哪里会因为这一点软话就活动心思。 早珍惜的话,哪有后面那堆破事。 等他诉完苦,温瓷才不紧不慢地问:“你是想让我转告给奶奶,叫她放你一马吗?” 章合泰脸色微变:“我不指望那个恶毒的老太婆还能手下留情。” “那是?”温瓷好奇。 章合泰压低声音,明明这里的每句话都有监听,他还是装作要把秘密告诉于她的样子:“爸爸这么多年并不是没有积蓄,但这些自己留着也没意思,总是要给儿女的。小瓷,你是爸爸唯一的女儿了。去陆叔叔那,陆叔叔会告诉你怎么把钱取出来。” 只消几句话的工夫,温瓷就想明白了。 不从恶毒的老太婆下手,是从现在集团的当家人——她这儿求情。 这张温情牌啊,真是人人都会打。 从老太太到章合泰,两人都喜欢跟她这么玩儿。 温瓷没说好,也没说不好。猜到章合泰的意图后,她只是稍稍后仰,整个人都靠在椅背上,这样连视觉距离也拉远了不少。 她慢慢打量面前这个人。 很熟悉,也很陌生。 她问:“爸爸,你喜欢我多一点,还是喜欢你那个儿子多一点?” 一个几乎挑不出瑕疵的女儿,和一个不学无术、最后被人做了局还要反过来让父亲蒙羞的儿子,他还是展现出了几秒犹豫。 章合泰沉默,而后说:“我知道你是好孩子。” 温瓷点头,慢慢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叔叔那里我会去。” 她答应去陆家就是变相答应了替他从中转圜的意思。 不等章合泰眼中的欣喜流露,温瓷又说:“你出来后要用钱的地方还有很多,那笔钱我替你存着,仅此而已。” 章合泰愕然,旋即跟着起身:“小瓷,我知道连你奶奶都奈何不了你,现在只要你点个头,这件事完全可以私了的啊……” “我觉得没有私了的必要。”温瓷朝他挥挥手,“过段时间开庭我应该很忙,就不来了。” “小瓷——”章合泰唤道。 “爸爸,有错就要认。”温瓷看着他,“其实你从温家套出去多少钱我真的不在乎,我一直以来在乎的是,你为了一己私利坑害的别人的人生。” 从大门出去,温瓷看到那辆熟悉的黑色mvp停到了正门口,好像知道她要出来似的。她径直过去,上车。 “你这么快?”她问。 不出意外,他刚才应该也是顺路去了解了下庄思邈的案子。 “没聊什么。”仿佛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薄言嗤笑了一下,“反反复复还是那些话,说我们在一起迟早会后悔。” “他怎么这么执着拆散我们?好像我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哦对——” 温瓷指指刚才来的方向:“在别人眼里说不定真的是,毕竟我连亲情都不怎么讲的。” 薄言瞥她:“我们一丘之貉。” 一个没亲情,一个不讲友谊,温瓷笑了下,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那我们在别人眼里岂不是天生一对?” 这话有点苦中作乐的嫌疑。 胜在心理素质强大,谁都没因此不开心。 温瓷将安全带系好,看了眼中控台显示的时间:“先不回家吧。” “去哪?” 温瓷想了想:“去趟陆叔叔那。” “陆叔叔。”他好像偏重在称呼上,漫不经心地问,“就是当初差点和你谈婚论嫁的那个陆家?” 温瓷一阵语塞:“……” 过了一会儿她啧啧出声:“你这醋要吃到哪年?人家陆诏都和我表姐结婚多久了。” “哪句话吃醋了?”薄言眯眼,“只不过确认一下。” 他一脸云淡风轻,确实看不出吃醋的样子。 温瓷只好佩服于他的表情管理,“你想确认的话怎么不说是当初介绍至圣给我认识的那个陆叔叔,非要提订婚。” 薄言没说话,也没有被揭露的尴尬。 他抬了下手表示认输。 抵达陆家宅子是半个钟头后,温瓷在车上提前联系好了陆父。但很不巧,陆父叫了陆诏出来迎接她。 车头拐进去的时候,陆诏正没骨头似的靠在门廊下刷手机。 听到引擎声,他很自然地抬了下手,远远看着像个比飞吻的姿势。温瓷很是习惯他这副二世祖样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车子逐渐驶近,越来越近。 近到靠在门廊下的陆诏有点迟疑不定地向后撤出双腿。 吱嘎一声,车子停在距离他脚尖不到五厘米的地方,陆诏一脸我日的表情望过来。温瓷无辜地眨了下眼,而后偏头,望向始作俑者。 “他好像挺想骂人的。”温瓷解读道。 薄言淡定地敲了下方向盘,目光游离在窗外那张讨人厌的脸上,“我想了想,还是有点吃醋的。” 作者有话说: 明天写的完我想写的情节就一次性写完……写不完再往后挪一天。 嗯…… 第75章 愿望【完结】 窗外, 陆诏一脸草泥马的表情盯着他俩。 看到其中一边车门打开,他立马迎了上来:“你们这车开得可真够可以的,差点从老子脚尖轧过去。轧了算谁的啊?我这门廊底下可都有监控!” 温瓷云淡风轻瞥他一眼:“这不是没轧到吗?” 陆诏:“……” 跟温瓷讨教从来没赢过, 陆诏耐着性子绕到另一边,敲敲驾驶座的窗:“来, 兄弟, 下来我们好好唠唠。” 车窗缓缓下降,露出一张无法挑剔的脸。 陆诏下意识捋了下额发:“你,这个开车技术有点问题。” 薄言冷淡地说:“哦, 抱歉。” 陆诏:“……” 陆诏深吸一口气, 有点火气,又发不出来。 他一个大少爷何曾受过这种待遇,可是今非昔比。面前这人不再是高中时不小心闯入他们圈子的毛头小子,而是心机深沉,足以撼动金融市场的操盘手。 外面说起来他靠温家, 但陆诏知道, 实际上是他帮了温瓷,温瓷才能这么快把集团拿捏在手里。连最难缠的老太太至今都没出来说出一二。 他们陆家要差一些, 只能忍气吞声。 陆诏把气噎了回去, “就……下次注意点。” 薄言看看他。 他又说:“毕竟我眼疾手快,换了别人你可就轧过去出事故了。我这是出于高中同学的情分友情提醒。” 薄言顺手抛了根烟给他,淡声:“那谢谢了。” 知道温瓷有私事要处理, 薄言没打算一起进去。 将车在廊下停稳, 他下车靠在门柱边, 点了根烟。陆诏那根烟也适时点起, 两人一左一右像个门神。 还是门神陆诏先开的口:“没见过你抽烟。” “嗯, 很少抽。”薄言答。 陆诏用力抿了一口, 烟头迅速往后燃烧着,后来者居上般燃得更快了一些。他斜眼瞥了眼身边那人,在奇怪的地方满足了胜负欲。 而后随口道:“很少抽是什么时候会抽?” “烦的时候。”薄言的唇有个细微的上扬弧度,“碰到麻烦事,或者麻烦的人。” 陆诏内心嘶的一声,自虐般追问道:“那现在属于哪种?” 旧爱 第99节 薄言夹着烟的手下垂,直截了当:“后者吧。” 陆诏频繁吃瘪,抽烟的手都抖了一下,仿佛没料到这人怎么会如此直接。仔细往前推演,他从高中知道薄言这么个人存在到现在,他俩好像都没什么正面冲突。唯一一次有可能的矛盾,是他和温瓷结婚前,那场温瓷的单身派对? 因为自己提到高中,所以圈子里几个不懂事的瓜皮联想并侮辱到了高中时确实过得不怎么样的他? 陆诏记得事后自己还被王可猛喷了一顿。 真他妈麻烦啊…… 大男人这么记仇。 陆诏有点烦:“我当时也没说什么,你不会因为一句话后面还要搞我们家吧?” 薄言语焉不详:“听起来你好像很期待。” 陆诏做了个投降的动作,猛吸几口,火星一下子窜到了烟屁股。 他沉默着拧灭,最后实在忍不住:“鬼知道温瓷喜欢你什么。” 很低的一句咒骂,不带有疑问性质。 但是几秒后,陆诏居然得到了回应,他听到很随便的一句:“脸吧。” 这天彻底聊不下去。 句句心平气和,细想,句句又都是嘲点。 好不容易等到温瓷出来,陆诏得以解脱。 他目送两人上车,拿出手机,给温瓷发消息:我总算碰到比你还难伺候的人了。 温瓷回的很快,一个问号。 陆诏:跟学霸一起抽了根烟,抽得我胃痉挛。 温瓷:你用消化系统抽烟? 陆诏:…… 六个点后,陆诏发来声嘶力竭的八个大字:一丘之貉!狼狈为奸! 接触过就会发现,其实陆诏没什么威胁,就是对谁都差不多的浪荡公子。所以飞醋来得快,去得更快。 明知道她在和陆诏发短信,薄言一点没觉得不爽。 反倒是刚才交锋下来居高临下的快感还未消失,让他破天荒地觉得陆家那位少爷有点可怜。嘴仗嘴仗打不过,实际本事也拿不出多少。 整个人生都是富庶家庭的牺牲品。 放下手机,温瓷随口说:“陆诏好像挺怕你。” “有吗?”薄言认真开着车,侧颜看,好像在思考,“你俩正在说我坏话?” 温瓷忽得笑出声:“那也应该是我跟你说他坏话才对。” 他们已经完完全全属于一个阵营。 薄言出乎意料地喜欢这种感觉,想到此事,便觉得落在生命中的苦难不过如此了。 办完事回到香樟豪邸。 只要踏进这里,两人都不约而同抛开外面的事。现在香樟豪邸的家只用来过普通夫妻的生活。甚至连佣人都精简了不少,晚餐往往是薄言亲自下厨的。 刚想问她今晚想吃什么,视线一瞥,忽然定在花园的铁艺门口。 薄言放慢车速,不太耐烦地抿了下嘴。 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温瓷一眼就看到了管家李叔,和她们家老太太。 老太太出院后一直在老宅休养,从未踏出半步。先前关于章合泰那位私生子的问询因为实在找不到与老太太的关联,早就不了了之了。 这段时间,老太太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此刻,她坐在轮椅上,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他们车前,依然能看出几分令人发毛的气势。 温度已经上升到适宜的天,老太太腿上还盖了一条波斯小毛毯。 看得出,身体底子确实大不如前了。 温瓷不由地想到最后一次见面时,自己说的那些刺骨狠话。 叹了口气,下车。 老太太什么都没说,李叔就先开口道:“老太太惦记着清明过完大小姐也没回去过,怕是忘了上香,特意过来看看。” 清明回去上香是个借口。 往年从来没有人拿这个当回事,温家每个人都是更注重现实利益的人,死去的人没法再创造价值,自然就没了地位。 温瓷想了想,好歹是比以前有一点进步。 不是劈头盖脸把目的加在她身上,而是找了个借口迂回。 她现在赶客不礼貌,只好顺着话茬说:“我自己上过了,没忘记。” 管家又开口:“老太太现在身体不便,还特意想着过来——” 看吧,前面果然是借口。 温瓷这么想着,下意识去看停好的那辆mpv。 车门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薄言长腿一迈几步就到她跟前,没像以往那样避嫌,反而像骑士般杵在她和老太太之间,眼神睥睨。 “既然奶奶身体不好,就不要在风口坐着了。” 管家刚要点头,薄言堪堪将后话说完:“还是早点回去休息的好。” 老太太闻言只是不着痕迹地抬了下嘴角,鼻腔发出轻哼。 那一声淹没在风里的哼大概是在告诉温瓷,我还没死,看你坚持不离婚的这位是什么态度。这样的狗,能对温氏忠诚吗? 温瓷装聋作哑,顺着薄言的话拢了下衣服,“风确实挺大的。李叔,别叫奶奶在这里吹风了。” 李叔欲言又止。 老太太见惯风浪,摆了摆手,声音嘶哑地说:“罢了……我早就遭人嫌了。小瓷啊……” 温瓷稍稍弯了下腰。 老太太问:“听说你今天……去看你爸爸了。” 原来是为了这桩事来的,老太太的眼线还真是无处不在。 和章合泰内斗的那段时间,两人都恨毒了对方,一想到章合泰的案子会有从中转圜的可能,老太太一分钟也待不住。老太太知道温瓷有弱点,她心软。 现在等温瓷上门是不可能的了,只有自己去找她。 况且,老太太也想亲眼看看,她和那个心机深沉的孙女婿什么时候能走到头。 眼下的情况对老太太来说并不乐观,话语权在手里丧失的感觉更让人觉得难熬。她强压着,拍了拍温瓷的手:“只要这件事你不让步……你们俩……我不会参与太多。你想怎么样……便怎么样吧。” 温瓷眨了下眼:“真的?” “自然是——” “假的吧。”温瓷截断了后话,慢慢直起身,“奶奶,你这样的话术从我十几岁骗到现在,已经没有用了。而且凭什么觉得,我现在还需要听你的意见做选择?你想掺和就掺和,左右不了我的选择。我早就不是那时候随随便便被你送出去而没有自立能力的温瓷了。” 她转身,拽着薄言的衣摆:“对吗?”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被送出去”是什么意思,薄言还是点了下头:“嗯。” 温瓷很喜欢这种默契。 她多看一眼铁艺门,薄言就知道再次送客的意思。 没有得到她的答案,老太太面色凝重,双手死死紧握轮椅扶手,手背经络迭起。她像一只苍老的鹰,穷途末路了还不忘盯紧猎物。 温瓷讨厌这样的注视。 她拧着眉:“我不会站在章合泰那边,这点你放心。当然,你也永远别想用温家压在我头上。我和你不一样,没什么家族荣誉感。” 老太太看似在看她,话却是对着另一边的说的,“没有家的人……确实不会有什么……荣誉感。” 如果先前只是厌烦,那此刻是真的动了气的。 温瓷刚要开口,手就被人握住了。 掌心干燥的温度贴了过来,薄言笑了下,“没事。着急的时候说话才会难听。” 一句话将温瓷的心熨平。 她的毛躁瞬间收了起来,手指与他的穿插而过,交握在一起:“家里有鱼吗?我想起有一次你煎得特别香……” 薄言瞥了眼被无视的两人,顺着她一起进门,“是迷迭香的香气吧?” “我哪儿懂,总之很好吃就对了。” 嘭得一声,铁艺门在身后关上。 门里门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温瓷靠在门背上,轻声:“好烦啊。” 薄言摸摸她的头发:“吃了鱼会开心点?” 温瓷嗯了一声,又说:“我当时对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应该很难过吧?” “很久远了。说实话记不太清。” 温瓷判定这是句假话,正要开口,又听他说:“你要是对我再好一点,我就会忘得更快。” 她凑上去亲他的嘴唇:“要怎么好?” 再亲一下:“现在还不够好?” 两下:“这样呢?” 三下:“嗯?” 她很少表现出这副样子,像想要讨人欢心的小猫。 小猫被抓住了爪子,疑惑地望过去。 “前段时间一直没空,把计划搁置了。”薄言在她亲吻的间隙说,“明天去正济寺?” “嗯……”温瓷贪恋地咬下去,“知道了。” 旧爱 第100节 *** 十年间,温瓷一次都没踏步正济寺。 她本身不是个虔诚的信徒,更何况踏入旧地总会想起点割舍不掉的东西。明明在一座城市,她都没有再来过。 再次涉足,她表现得很陌生,甚至不知道山底下多了一个售票处。 手里拿到两张金灿灿的寺庙门票,美其名曰写着正济风景区。 温瓷一脸意味深长:“我还以为寺庙普度众生,是不会收门票的。” 薄言好笑地提起:“那是谁以前说过,上最贵的香,佛祖才收得到?” “我说过这话?” 薄言反问:“没说过?” “难怪我的愿望这么久才实现……”温瓷对着山顶若有所思,“一定是我年少轻狂,妄议佛祖了。” 顺着台阶走了两步,温瓷又问:“我记得以前有索道的,现在呢?应该修得更完善了吧?” 薄言淡声开口:“以前也有人说过,走上去才显得真诚。” “……” 长长一条台阶从山脚无限延伸,慢慢隐没在青葱树木中。 或许是因为晨起的雾气,山顶还笼罩在朦胧水汽中,看起来宛如仙境。同时,也在告诉温瓷,这条路真的挺长…… 年轻时还真是莽,满嘴胡话,体力还挺好。 爬到一半,如年少时一样,她身上的随身物件都挂到了薄言身上。 温瓷靠在半山腰上直喘气,忽得想起了十年前被这条山路支配的恐惧。什么体力好啊,她记得那会儿也是爬到这里,就快晕过去了。 那个时候薄言很体贴地问:要不要找人把她抬上去? 她呢? 她大手一挥,说,你别坏我功德。 温瓷不好意思地抿了下唇,眼神湿漉漉地望向十年后的好心人。 好心眼似乎没穿到十年后的他身上,薄言弯了下唇,“听说半途而废会坏了功德,还上吗?” 温瓷咬咬牙:“谁说我要放弃。” 她额头沁出一层汗。山风吹过时,发梢也黏在了颈口,与肌肤贴在一起显得格外黑白分明。 也不是真的要作弄她。 薄言把水递过去,看她仰头喝了好几口,佯装不在意地说:“前面好像有个索道站。” 温瓷倔强劲儿上来了,“索道归索道,我们可是要爬上去的。” 薄言意有所指:“标识上写着最后一个索道口。再往上就没了。” 从他们站的位置可以看到那块标识——前方左转上山索道,50米。 好诱人的50米。 温瓷用尽了全力才把眼神从标识牌上挪开,“往上也没多少路。” 嘴上说着没有多少路,可是脚下的每一步她都咬牙切齿地算着。 足足六百多个台阶,还不算之前没被计上数的。 “六百……八……十……九!” 正济寺的牌匾照在头顶的时候,温瓷已经体力不支到数字都数不动了。 再抬眼看她身边这人,除了一层薄汗和微微轻喘,没事儿人似的。 温瓷靠着栏杆,任由山风把头发吹乱。 慢慢缓过劲儿来了,她小口喘足了气,问:“除了每天跑步,你还有什么健身习惯没告诉我?” 薄言想了想,嘴唇微动:“晚上的运动算么?” 啪得一下,温瓷猛得遮住他的嘴。 手掌心贴在他唇上,两边都是潮热的。 温瓷瞪他,“佛门净地,胡说什么!” 比起不虔诚的自己,从不相信命运的他似乎更不虔诚。 见他看着自己不说话,温瓷才徐徐抽回手,在他衣摆上稍稍蹭了蹭,“好歹……咱们是来还愿的,你也注意着点儿。” 薄言嗯了声,声音愉悦:“知道了。” 寺里请的香依然分三六九等,薄言知道她的个性,刚打算依着她曾经那句——最贵的才最灵验,动作忽然被一双素白的手臂截断。 温瓷用下颚点点另一头,说:“那儿不是有免费的么?” 薄言抬了下眉。 温瓷又挺不好意思地说:“心诚则灵,你懂不懂呀。” 边上的小师父见状,点点头:“施主说的对,心诚则灵。人来了诚意就到了。” 温瓷这才有底气地又嘀咕一遍:“快点快点,我拿三支普通的香就行了。” 反正说正话是她,反话也是她。 薄言不打算反驳。 他们像来这里的每一对普通游客一样,净手,请香,鞠躬,朝拜。 大殿被香火熏得如同在云雾中。 薄言一低头,就看到温瓷在一旁闭着眼,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的她很有趣,也有很生活气息。 他压低肩膀,想再去听听她说的是什么。只不过刚低下去不到一秒,就对上了她那双漂亮的眼睛。 “佛祖在看着呢!”温瓷一睁眼便与他对上,“你怎么还偷听别人说话?” “你是别人?”薄言问。 温瓷不与他争辩这些,只是端起架子,骄矜地反问:“你怎么这么快,是不是没好好许愿?” 他其实忘了许,只是来还十年前自己许下的愿望。 如今想要的都在身边,再没更多奢求。 对上温瓷水盈盈的眼睛,他还是说:“许了。” “许的什么?”温瓷又问。 薄言看着她:“愿望能说吗?” “当然……” 佛祖在上,现在捂他的嘴不太合规矩,还是捂自己的耳朵来得快。 温瓷迅速用两手捂住耳朵:“……不能。所以你不要说。” 薄言笑了笑,垂眸。 许完愿从大殿出去,山间的清风一下拢了过来。 温瓷侧头望向院中菩提,忽然道:“这棵菩提树是不是又长大了?” “十年了,长大也不奇怪。” 温瓷若有所思:“你说我们要不要找个师父给看一下……” “看正缘?”薄言打断。 温瓷惊诧于他对自己的了解:“你怎么知道?” 手指被他抬起,无名指上的戒指对着晨光闪闪发亮,薄言好笑地看着她:“需要问吗?” 好像是没什扆崋么必要。 两人坐到菩提树下,眼前的景象似乎正和十年前不停交替,现实与回忆碎玻璃片似的割裂又重叠,让人一下子想起很多过去的事。 薄言难得对过去产生了求知欲,“上一次来的时候,许的什么愿望?” 愿望已经实现,说了应该不影响什么吧? 温瓷想着,慢吞吞地回忆道:“那会儿想早点离开温家,脱离我奶奶的控制。虽然现在我还是温瓷,逃不开集团,但好歹……算实现了。对吧?” 与他料想的几乎一致。 所以这十年间,他一边想着如何报复,一边又人格分裂般替她在想怎么达成所愿。 好在最后,所求皆所愿。 苦难是会被照拂的。 如果要弥补刚才未许完的愿望,他很不贪心地想。 那就愿—— 香火鼎盛。 自由顺遂。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番外可能会写两个部分,少年心事一部分;现在时间线还有个小剧情没收尾。不过因为被我归为狗血梗所以放在番外。 呜呜呜呜谢谢大家12月至今的陪伴,我们一起渡过疫情,怎么着也是生死之交了吧!有缘让我们下次再见。 下本三选一,求求你们帮我选一下。喜欢哪个点哪个的收藏。 1.《人间月光》 渣女和情种。 二十五岁之后,凌芝恋爱只考虑年下。 此后每一年,她都万分后悔十九岁那会儿渣了一个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弟弟。 旧爱 第101节 这份后悔持续到某次婚宴—— 新郎跟凌芝介绍:“这是咱们高中校草陆鹤然,我记得你认识来着。” 凌芝刚想点头。 不料陆鹤然率先回应:“不认识,没见过。” 凌芝:t^t ——让我想想,在课桌上刻我名字、写几万字邮件情书、把我当人间月光的那个是谁? #被我渣过的心要用什么来还# 2.《犬与蔷薇》朋友妻,不客气(bushi 和合约男友周洵假装同居的第一天,门外有人敲门。 宋初初打开门,与来人对视数秒,嘭得一声摔上。 一定是看错了,门外怎么可能是红极一时的鬼才导演,她的初恋郁柏。 “宋初初,我看到你了。”郁柏说。 *** 郁柏三番五次出入周洵家,甚至有长住的打算。 周洵有点懵:上上次是说家里停水,上次停电,这次是钥匙丢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家不是指纹锁吗? 郁柏:那就是指纹锁坏了。 郁柏环视一圈:所以,你女朋友呢? 周洵:? 周洵:??? 3.《月光宝盒》#老婆再爱我一次!甜文,真的,我发誓! 如果能回到过去。 边瑶想告诉二十岁的段深,不要坐上那辆末班车。 在他们告别后的第十五分钟,车子撞上桥柱,他的左腿自此残废。 那年春天,段深还是提了分手。 *** 某次全程直播的行业峰会,来自顶尖科技公司的大佬段深轻轻敲了敲他的金属假肢。 “很高兴那么多人因为我司产品重新站了起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那您还有什么遗憾吗?记者问。 “遗憾的是人类终究无法做出能让时光倒流的机器。” 众人都以为他在开玩笑。 一阵窸窣浅笑过后,大佬面色沉静: “如果能回到过去,我想告诉我的初恋。别哭了,八年后我还是会站在巅峰。” “还有,别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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