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枕八万风》 一、宵金楼 飓风卷起漫天的黄沙,铺天盖地将整个天空笼了大半,唯独剩余天际一抹蓝白,方能窥出一线天光,证明眼下依旧是白日,还未到月该高悬的时候。 段昊将头埋的很低,几乎是要蜷进胸口里,头上的风帽早被吹的四处乱飞,一头黑发里钻满了黄沙,风一吹,四处狂扬,有些被刮进了嘴里,咂一口,竟然能被他尝出砂砾的味道,那是粗糙里裹着属于大地的腥苦气。 领头的中年人抓紧了手里的驼绳,将身子藏在骆驼下,用一口奇异的口音叫嚷着。 风很大,淹没了他的声音,幸好他的身边跟着段昊的侍卫,那是精通七个部族方言的近侍,段昊此行特意将他带了出来,为的便是怕自己语言不通,无法按时完成任务。 此刻,侍卫仗剑半跪在地上,靠着剑锋插入黄沙中的力道控制着身形,也控制着身后的整个驼队,随后运气中起,声音穿透沙暴,直入每个人的耳中。 “躲在骆驼下,不要抬头!沙暴很快就过去了!” 队伍中不只有段昊的人,领队为了多赚些银两,临行前又添了许多人,都是些手无缚鸡之力的豪绅贵族,有钱,但没有本事,除了颐指气使之外。 可段昊没有办法拒绝,他也需要这些人来隐藏自己行踪。 可眼下,这些人显然都成了麻烦。 他们不愿意听从领队的命令,像是被掐了头的苍蝇,裹着身上厚重的裘四处乱窜,叫嚷着。 段昊并没有去搭理他们,他将头埋的更低,蜷着身子缩在骆驼的下面,耳中除了呼啸的风声,便只有骆驼偶尔的口嚼,吐着白沫的双唇上下翻动着,有反刍的口水顺着皮毛淌下来,滴落在他脸上,黏腻又恶心。 半个时辰后,沙暴终于在一阵狂啸声中退去,被卷起纷扬在半空的黄沙也落了下来。 有侍卫将段昊从骆驼下搀扶了出来,替他掸去身上的尘土,他朝周围扫一圈,队伍里的人少了大半,多数是被方才的沙暴刮走,也有少数已经被掩埋进了脚下的沙漠中。 领队匆匆赶了过来,连说带比划的冲着他叽里呱啦半晌,随行侍卫一字一句的翻译着。 “过了前面的沙丘就是夜魔城,被宵金窟主人选中的客人,会由白鹞领路,通往宵金窟的路没有人知道,他只能带着我们走到这里了。” 段昊点了点头,示意侍卫将剩下的一半酬银给了领队,领队因为常年奔波在中原与大漠之间,不过才四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已满是沟壑,细细看去,那沟壑里被填充着,皆是一粒一粒洗不净的黄沙。 他欢喜的接过了放满银两的荷包,双手合十冲着段昊说着:“那莫邪!那莫邪!” 这句话不需要翻译,这半个月来,段昊几乎每天都要听他说一次,天神赐下的恩人。 夜魔城已近在眼前,段昊反而不着急赶路了,送走了领队,便叫侍卫取下了骆驼上挂着的干粮,就地靠在沙丘上吃了几口,满嘴的沙子和着冷硬的猪肉馅儿,吃起来又糙又涩,但还是勉强咽了下去,又喝了几口烧辣的黄酒,那是临行前,夫人特意装进他包袱中的。 前去探路的侍卫已经凌空越过山丘,稳稳地在他面前停下。 “大人,夜魔城内没有发现其他人。” 段昊颔首,将最后一口黄酒灌入喉咙中,将手一扬,一行几人再度起身赶路。 沙漠中地形千变万化,入了夜更是难分方向,时常一座沙丘看着近在眼前,可真要走近它却得跋涉百里,幸好领队指的方向并没有错,沙丘并不远,夜魔城也并不远。 当弦月刚刚挂上窟城矮墙的时候,段昊一行已经进了夜魔城。夜魔城名字虽叫人心生恐惧,可其实不过是由千年沙尘风蚀形成的一片地貌群,这样的建筑在大漠中时常可见,可像夜魔城如此繁大的,却唯独这一个。 一入城,段昊便寻一个至高处等候,来之前他早已探明,宵金楼只在夜中开放,这样就意味着,今夜一整晚,他都不能合眼了,哪怕是闭一下都不行。 其余的侍卫皆有各自任务,或是岗哨或是巡视,没有一个人来催促他去休息。 渐渐地,段昊开始熬不住了,他已经很久都不曾睡过一个好觉了,眼里的红血丝几乎充盈整个眼珠,可他还是绷着身子,盘腿坐在那里,将双眼睁到极致,盯着夜空中最远处的一颗星星。 好像只要盯紧了它,他就不会睡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头顶忽的传来一声尖啸,早僵住的段昊像被人刺中了穴道,猛地窜起,早有巡视的侍卫冲上来,喊道:“大人,是白鹞!白鹞来了!” 他抬头看去,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白羽鸟正在低空盘旋着,越飞越低,几乎是要擦着他的头顶,翅膀扇动的时候,他几乎能感觉到头顶的气旋都被带起。 他眼中一喜,从高处跳下,追着白鹞的方向急奔着。 白鹞飞的很快,可却始终保持着同一个方向,同一个高度,段昊好几次快要追不上,可那白鹞却好像识得人性,每次在他快要停下的时候,便又盘旋在半空中,等着他再度追上来,才继续振翅往前。 周围的沙丘在不断的后退着,直到最后眼前变成了一望无际的大漠,段昊眉头渐渐皱起,回头一看,那些随自己一路而来的侍卫早没了踪迹,身前身后茫茫然一片荒漠。 他停下了脚步,怀疑的盯着头顶盘旋的白鹞,随后,将手按在腰间,缓缓的抽出了刀。 天地忽然震颤起来,有狂啸的声音从后缓缓往前推进,像巨浪翻滚般咆哮,段昊心中霎时慌乱,这个声音他明白,是沙暴到来前的预警,自从进了大漠,他已经记不清听到过多少次了,他不会听错。 下意识的,便想到领队那略显聒噪的声音,“蹲在骆驼下,不要说话!” 他握着刀左右看去,一只骆驼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内,空无人烟,只有腾腾卷起的黄沙从天边翻滚而来,掩着夜空浪啸奔涌着。 段昊吃红着眼,疯狂的用刀在半空中乱砍乱劈,呼救的声音渐渐被风声淹没,直到自己卷入其中,身体像一粒沙尘一般翻滚抛高,眼前终于陷入黑暗。 二、阿铭 段昊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醒来的时候,房间里只有一盏油灯搁在手边的桌子上,照不清屋子里的陈设,只能勉强看清叁寸的地方。 他动了动身子,并没有被捆绑,忍不住便皱起眉头,警觉地竖着耳朵。 有推门声传来,段昊立刻翻身而起,将后背紧靠着墙壁,双目灼灼盯紧了来人,手下意识往腰后去摸,却未曾摸到从不离身的刀,心中不免一紧。 “客官醒了?” 推门进来的,是一个年约十七的女子,桃粉色薄裙罩身,之下却不着寸缕,行动间,一双白腻大腿招人视线,胸前二两跳脱如兔。 段昊心中冷笑一声,缓缓在榻上坐下,只等她走上前来,才问道:“果真是妓楼,比之中都要放浪许多。” 黑暗中,那女子浅笑盈盈,手一挥,油灯烛光跳跃窜起,如线般迅速成燎原之势,眨眼便引燃了墙上的一排烛火。 屋子中乍然亮起,段昊眸光飞快略过周遭,眸光越发诧异,这屋子不大,可却金碧辉煌极为奢华,便是国主寝殿也不过如此了。 再将视线看向已经在榻上坐下的女子,心中倏地一跳,美目流转,唇似朱樱一点,可那双眼里,又分明是携着一丝野性,偏是这一丝野性,就叫她整张惊艳绝伦的脸生出一抹别样的诱惑来,就像是生了翅膀的兔子,叫人想要狠狠的揪住,将它折断了。 “客官在中都的时候,也经常逛妓楼吗?” 她笑了一声,熟稔的脱下身上罩衫,露出完整胴体,蛇一般滑到榻上,与他双腿交缠在一起。 段昊回过神来,别过头去,将手推着她的肩头,沉声道:“我来这里,不是做这个的。” “能入宵金楼的客人,必是奉上叁百两给主人,若是遇到其他客人抬价,要花出去的银子更是如流水,且客官从中都跋涉来到大漠,为的不都是宵金楼里的女人吗?春宵一夜值千金,客官还能与旁人不同?”她笑着又攀附上去,双臂搂着他的脖颈,脸几乎要蹭到他的唇上。 段昊僵着身子,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闻到女人身上淡淡的幽兰香味,她的手已经钻入衣领,一下一下,轻柔的抚弄着他的胸膛。 心口不由自主的狂跳而起,那手便像是听了指引,专心往他敏感的地方抚弄而去,窝在怀里的女子更爬了上来,吐出舌尖,在他喉结上轻柔舔舐。 段昊成亲六年,从未被如此对待过,夫人乃是中都大理寺少卿之女,性冷面沉,于榻上毫无情趣可言,一双儿女亦是随了母亲的性子,对他这个父亲全无崇敬爱戴之情,若非有诸多奴仆走动,家里便当真如墓般没点活人的动静了。 身上的女子已经将两团乳肉贴紧他的胸膛磨蹭着,纤手抚着腰线往下钻入亵裤中,撩着蛰伏的巨物拨弄。 他脸上飞起醉酒般的坨红,双手揪紧了身下的褥子剧烈喘息,想要推拒开压在身上的人,可两手却使不上一点力气,整个身子都像要化成一滩水。 亵裤也不知何时被褪下,微微抬头的巨物被揉捏在掌心抚弄着,竟悄悄立了起来。 段昊红着眼,低头去瞧在自己身上轻巧伏动的女子,她脊背纤柔白皙,一头秀发垂在脑后如流瀑,如此画面,竟叫他忽然想起尚幼年的时候,那时他刚开蒙,学着那些叔伯去买了避火图来夹在圣人书中瞧,一页一页翻过,下身便起了反应,只是后来年岁稍大,又取了新妇,那股少年时候的冲动念头才被压制了下去,有时偶尔想起,自己便先觉羞愧。 此时两影重复,竟叫他又生出些少年热血来,闭上眼微微吁出一口气,下身猛地一烫,那女子已经分开双腿,将他的下身拱入腿心。 不待他将气息调匀,她已是扶着他的肩头上下颠覆,秀口微张,吐出一声一声的娇媚呻吟。 段昊伸直了腿,两手早不受控制的握住她胸前弹跳的双乳,一阵粗喘中,他听到女子娇喘中的热切询问。 “客官耗一千白银入宵金楼,值吗?” 他早被这没顶的痛快冲的消散了神志,两手箍紧了她的腰不断的往上提起,又朝腿心按去,依稀听到她的话,忍不住便想大叫出声。 “值!真值!” 怪道中都豪绅之人都说,宵金楼藏尽天下娇娘,如此美人身,如此销魂窟,便是折身在这里,也是牡丹花下鬼,痛快哉! 身上的女子亦是娇笑出声,攀紧了他的脖颈,咬着他肩头的肉吮吸,“可惜客官只出了一晚的银子,待明日天亮便得离去了。” 段昊心中陡然生出一丝惋惜,抱紧了她按在自己怀里,下身剧烈的耸动着,如兽一般发出低吼。 “你叫什么名字,下次我还找你。” 她贴着他的心口,咯咯浅笑,细嫩的指尖在他胸口打着转,“我叫阿铭。” “阿铭——”他重复了一句,下身的快意已经沿着背脊往后脑直冲而去,下身的冲撞一阵快似一阵。 她感觉到下身甬道之中的男根正飞速抖动胀大着,口中笑意更甚,一双媚眼中却飞速闪过一丝冷意,指尖点住他的心口,问道:“客官,记住我的名字了吗?” “记住了。”段昊眼前一阵涣散,这直白的爽快之感搅弄的他已无法思考,只能随着她回答着。“我记着你了,这辈子都不忘。” 阿铭笑一声,抬起右手晃动着腕间的一个镯子,碧色的通体琉璃中似有条银线隐隐流动。 “不怕你的娘子回去,拿刀砍了你吗?” “不怕……只能再见你……”他已是全然没了神志,双腿拱起,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揉入她的腿心。 阿铭似是终于满意了他的回答,将腰身微微抬起,又朝下重重一沉,身下男子紧闭着眼,自喉咙中发出一身痛快的呜咽。 “那也不怕宇文椫知道了,要你的命?” 她缓缓弓下身,贴着他的耳畔问道。 段昊猛地睁大了眼,一脸愕然的盯着她,下身已临近高潮的男根在顷刻喷射而出,女子嘤狞一声,嗔怪的朝他幽幽望着。 “你到底是谁?”泄去欲望的段昊终于清醒过来,冷冽的双眼盯紧身上的人。 他的欲望仍被她的甬道包裹在其中,温热的紧致感觉如同檀口,一呼一吸,都搅的他发疼。 可他却忽然察觉出一丝危险,僵着身子不敢再动。 “我是阿铭,方才客官说过,会记得这个名字一辈子的。” 她柔柔笑着,左手拨弄着腕间的镯子,一双杏眼责怪的看他一眼,拧了拧腰身,见他脸上骤然一红,更是笑开来,如抚着情郎般,用指尖寸寸摩挲过他的脸颊。 段昊浑身骤然激起大片的鸡皮疙瘩,在脸上留恋的指尖也好似化作利刃,在缓缓剐着他的身子。 “中都监察御史,位居叁品,家中有悍妻双子奴仆上百,这样舒坦的日子好好过不行吗?为什么非要来宵金楼呢?” 她低声喃喃着,每一个来宵金楼的客人,他们的生平家眷都详细的记录在案。 段昊面色一冷,厉声道:“我来查案,国师贪墨军饷致使边境失利,叁万大军惨死梅良河,宵金楼名为妓楼,实则乃国师敛财工具,你们这些人都是国师走狗,该死,该杀!” “你错了,宵金楼只是妓楼。” 阿铭淡笑一声,指尖略过喉结,停在他的心口往上叁寸的地方,右手腕间手镯冰凉的触感正落在他的咽喉处。 “你为什么要说这些,隐藏自己,保住自己的命才能查案,这样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从我踏入宵金楼那一刻起,你已只我来意。”他冷笑一声,唇角噙着视死如归的弧度,忽的又神情一冷,咬牙问道:“谁是你们的探子,这次我出行是绝密,朝中无一人知晓。” 阿铭轻叹一声,看向他的眼中透出一丝悲切来,“你万事准备妥帖,可惜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 “什么?”他像是已知自己大限临头,执拗的非要知道一个结果。 阿铭摇头,右手翻转,琉璃手镯中蹭的冒出一根细细的银线,眨眼便绕住他的脖颈,无需用力,那银丝已嵌入脖肉中,血珠缓缓滴下,落在二人仍旧交缠着的肉体上,如大漠开出的碎花。 “领路之人,你不该选本地人。”她淡然开口,右手往侧一横,银丝寸寸搅紧。 段昊睁大了眼,毫无反抗的余地,只能死死地盯住她,便如方才情意深入之时许下的承诺那般,要将她的脸一辈子都刻在心底。 阿铭怔怔的望着他,她知道他心里不甘愿,可她没有办法做什么,唯一可以帮他的,便是再快一些。 快一些,斩下他的头颅。 于是她回转手腕,镯子中的银丝随着她的动作再度延伸而出,凭空绕向他的脖子。 这一线,便如利刃,将早已分离出一条缝隙的穴肉从当中破开。 段昊的头咕噜噜翻滚而下,连血都没有喷出多少,便这样悄无声息的软了下去。 “百里之内莫不是宵金楼管制,人也好,黄沙也罢,你怎么就是猜不着呢?” ———— 请客官动动手指,给个收藏或珠珠,可好? 三、离去 段昊人头落地的瞬间,周遭四处的墙忽然发出一声巨响,随即齐齐自上朝下,竟是在片刻陷入地缝之中,露出原先墙后的空间来,竟是一处装饰格外清幽的寝室,而原先段昊所处的屋子,不过只是其中的一间暗室罢了。 早有在墙后等候的女使快步上前,用匣子装殓段昊的头颅,又有人推门进来,手中端着接了水的银盆。 阿铭神色淡然,俯身在银盆中净手,又换了衣裳,这次却是从里到外穿的严实,没再露出一毫肌肤来。 那端着银盆的女使跪在长绒地毯上,恭敬说道:“主人,段昊随行的侍卫已经在夜魔城找到。” “送回中都。”她泠然开口,声音翠如莺啼,可却裹着森森漠然之意。 女使应了一声,起身往出退,还未走到门口,又听到那捧着匣子女使低声问道:“主人,方才段昊说,巨子贪墨军饷……” “阿水你忘了吗?你同这宵金楼中的姐妹,都是巨子从恶人手中救出的,官无常贵,民无终贱,九字铁律便是巨子教给我们的,旁人说什么,难不成还抵不过你亲眼所见?” 阿铭淡淡说着,整好了身上的衣裳,又在妆台前坐下,卸下头上朱钗,只用一条黑色锦带将长发竖起。 名唤作阿水的女使点了点头,将装着段昊头颅的匣子放在妆台上,柔身一拜,再抬头,眼中蓄着泪,可脸上又分明笼着喜色。 “阿水恭喜主人,终于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可以脱身宵金窟,往山庄去了。” 说起这件事,阿铭清冷的脸上才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对着妆镜抚了抚自己的鬓角,卸去妆容的这张脸不比方才惊艳夺目,可这原本的清丽却叫她更心中欢喜。 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要么入明鬼执剑,要么在这里以色相完成任务,我的路已经往前走了,阿水,日后宵金楼交给你,但是你要记着,你不是妓女优伶,你是一把能杀人的刀,这刀,是冲着天下大逆去的。” 阿水静静地跪拜在她脚下,听着这一席话,心中竟升腾出一种难言的亢奋来,微微抬头,正见阿铭起身,怀中抱着匣子往门外去。 屋门一开,外面恍若便是又一个世界,酒池肉林极尽喧嚣,舞乐升腾伶声靡靡。 阿铭一身墨绿,袖口腿脚束的很紧,腋下夹着匣子穿堂而过,有熟稔的客人喝多了酒,半裸着身子冲上来要搂她,只是还未近前,便被女伶拖了回去。 她就这样目不斜视的一直往出走,绕过回廊,穿过假山,身后的舞乐声越来越远,越来越听不清。 直到面前出现一堵巨大的青砖石墙,有一个佝偻的老妪正将一碗汤药倒入碗中,回身过来见到她,嘴角一扯,露出两床缺了牙的牙龈来。 “段昊死了吗?”她颤巍巍的端着汤药,问道。 阿铭往前一步,从她手中接过碗,应声道:“死了。” 说完,眼神朝自己腋下的匣子望一眼,“死的很痛快,没听他叫嚷一声。” “那就好,别惊扰了别的客官。”老妪笑着颔首,又指了指她手中的碗,“快喝吧,明鬼门主说今日有人要走,我就猜到是你,除了莲涌,有本事能从这里走出去的女人,只有你一个了,这药是我刚替你熬好的,喝了它,就去蜀南吧。” “这就是洗髓汤?”阿铭端着碗,低头看着里头黑漆漆的的东西,像添了墨一般,黑的有些怪异。 可她却忽然想到方才,段昊被银丝割喉的时候,头颅掉下来,脖颈上也是这样碗口大的一个窟窿,有血,可却是红色的,不是这样的黑。 人心无论多坏,死的时候,流出的血都是红的,身前身后名,还真是没有半分不同。 老妪笑着颔首,声音中带着大漠的砂砾味道,“是啊,洗髓汤,喝了,你就和宵金楼的一切都没有干系了。” 阿铭笑一声,仰头将那碗汤尽数灌入喉中,将碗丢在桌子上,抹了抹嘴角的残渍,笑道:“阿婆,开门吧。” 老妪这才又转身过去,伸出两指在那巨石墙上摩挲片刻,又重重往下一戳。 石墙角落里,轰然开出一道小门,依旧是自上而下的姿势,徐徐拉起。 大漠的风顺着石墙刮了进来,像开闸的水,一阵紧接着一阵尽数往小门里倒灌。 阿铭被吹的摇晃一下,忙运起内力顶住飓风,眼风朝旁边一瞥,原先想着自己这样有些根基的人都扛不住这风,那阿婆看着就如此腿脚不灵便的样子,别被刮走了吧。 可瞧一眼,却见那阿婆站如韧松,连头发丝都没晃动一下,她这才心中暗笑一声,觉得自己实属多此一举,能凭一己之力守住偌大宵金楼的阿婆,岂是泛泛之辈。 拱手朝她行了礼,便顶着风朝小门外走去。 这两叁步,其实很耗费内力的,宵金楼本是掘山而成,偌大的宵金楼充斥了整个山体,外面呼啸的风都被这一道小小的石门挡在外头,如此里空外盈,两相夹击之下,骤然破了这门,那外面的风便如在幽冥外困了千载的鬼魂,都挤破了头的要冲进来。 可这些魂,又哪里抵得住阿铭,她在宵金楼里委身五年,为的便是这一天能走出去,不再靠着这副身子,而是用刀,用剑去拼杀。 谁要阻拦,必先命丧,看谁敢来。 所幸这两叁步也并不远,阿铭眯着眼只管往前走,没一会便觉耳旁的呼啸声小了下来,她微闭了闭眼,知道自己已经出来了,头顶灼热的阳光正晒的她眼皮有些发疼。 这五年来,她能出楼的机会很少,一时间还不能适应这样的光线。 待灼烧感褪去,她才睁开了眼睛,入眼处便是一条垂挂而起的瀑布,周遭绿树成荫,这是大漠中的绿洲,出了这片绿洲,外面才是荒漠。 身后轰隆声再次响起,她忙扭头去看,阿婆正站在小门的风口处,朝她挥了挥手,咧着嘴笑的格外祥和。 她往前走了两步,也想去道别,可小门已经关上了,呼啸的风尚来不及冲进去,便又被阻隔在外,发脾气般的在半空中打了一个旋,刮得周遭林子一阵东倒西歪。 四、追兵 从漠北到蜀南,期间要先穿越沙漠,随后取华南道入川西叁省,然后在川西边境进入密林之中,那里有绵延百里的毒气雾瘴,明鬼门的老巢八万山庄,就在雾瘴之后的其中的一座山里。 原本宵金楼这种尚未正式入明鬼门的人,是没有资格拿到去往山庄的路线图的,可本任宵金楼出了一个能斩下段昊人头的阿铭,明鬼门主莲涌欣喜异常,特派遣手下屠吾前去迎接。 漠北天气奇诡,这会正晴空万里,指不定眨眼功夫便阴霾变天,瓢泼大雨倾盖而下。 阿铭在大漠中五年,尚不能判定这天气分毫,所幸她对大漠中的路是熟悉的,领着屠吾一路疾驰,取小路只耗费了一日的功夫,便已经横穿大漠,进了赶水镇的地界,准备顺着官道一路往川西而去。 官道边的小茶寮中,阿铭坐在一条有些破旧的板凳上,招呼小二,“要一壶茶。” “再来盘肉!”屠吾是个壮实的汉子,九尺身高,满脸打结的胡子,黝黑的脸上只能看得到一双眼睛,鹰一般的锐利。 正笑着迎来的小二脸上神色一讪,嘿嘿笑道:“客官,这地方可没什么好肉,驼肉又干又涩,您怕是吃不惯。” 官道旁的小二,常年见惯了来往的各色人物,眼神上下一扫便瞧出阿铭二人并非是漠北本地人。 屠吾虽然脸上蓄满了胡子,叫人看不出神色来,可那一双眼便好比指路明灯,吊眉一瞪,煞气便喷出来。 “老子什么肉吃不得!便是你这会拿刀把自己的肉剌下来,老子也照样下酒喝!” 屠吾一拍桌子,喝到。 小二依旧是端着满脸恭敬的笑,诶了一声退下去准备了,可那嘴角一嗤,分明是嘲笑屠吾的蛮横与不屑。 阿铭没有说话,拎过锈迹斑斑的铜壶给自己泄了一杯茶,端在唇边抿一口。 她一路上都没有想明白,莲涌这样能号令明鬼门的人,怎么手下竟会有屠吾这样一身蛮力,却丝毫没有些心计之人。 还将他派出来,跋涉千里来接自己,莲涌到底是瞧得上她呢?还是瞧不上她,以至于要寻个累赘特来考验她。 屠吾却察觉不到她的心思,手中弯刀搁在桌子上,笑眯眯的倒了茶来喝。 灌一口,又吐掉,不满的嚷到:“这算哪门子茶,沙子兑的水吗?” “赶水镇是漠北与中原接壤的镇子,常年积苦,又不像中原富饶可以种地,能有的喝就不错了。”阿铭淡声说着。 屠吾拧眉琢磨了一下,唔了一声也不知他到底明白了没有,见小二端了驼肉上来,眼中一喜,扑上去便抢了来往嘴里塞。 嚼了嚼,面色微变。 阿铭饶有兴趣的瞧着他,她是吃过驼肉的,处理不好的话不仅柴,还夹着一股子腥膻味道,便是处理好了—— 这种小茶寮,怎么可能将驼肉处理的好。 屠吾又嚼了嚼,喉结艰难的上下滑动一遭,眼角余光飞速朝阿铭瞥一眼,见她正悠悠望着自己,脖子一梗,将那驼肉都吞了下去。 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岂能收回,岂不是让小姑娘瞧着笑话。 阿铭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贴心的将新蓄好的茶水往他面前推了推。 屠吾正要伸手去接,指尖尚未触碰到茶盏,忽的面色一变,手腕一转,握住弯刀便朝后劈去。 弯刀如月在半空中抡了个圆,直直停在身后小二的面颊两寸处。 那小二微微仰着头,双腿不住的打颤。 阿铭被这突然的动静吓一跳,忙左右去瞧,官道上尘土飞扬,正有一队行脚商打马过去,估计是听到了这边的响动,都勒紧马绳,回头朝他们看来。 “屠吾,你要干什么!” 阿铭眉头一拧,他们本是秘密赶路,他这么一折腾岂不是故意招人视线,也不知道这屠吾是真傻还是假笨。 屠吾却如座山般浑然不动,只是手臂微微下垂,将那弯刀又往下移了几分,眼看便要砍到小二的面门上。 阿铭这才站起身来,拉着屠吾的袖子去拦他,便是这一瞬间,那小二原先背在身后的手如鬼魅般窜了出来,指缝夹着数根钢针,迎面朝两人射来。 屠吾将阿铭朝后一推,手中弯刀横过身前,堪堪挡住那飞针。 阿铭这才惊觉那小二竟是早埋伏在此处,只等着他们现身便要他们的命,也亏得屠吾机敏,否则方才那钢针射出,她这样不设防的境地下,是绝对躲不过的。 耳畔又是一阵嗡鸣与刀枪的诤然之声,屠吾已和小二缠斗在一起。 阿铭紧盯着二人的招数,见那小二虽然出手迅捷,可招数绵软,一看便是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与屠吾相比,估计只够他塞牙缝。 于是她便也没有上去插手,免得自己配合不当,倒是会妨碍到屠吾,只是退在官道上,以防小二还有其他帮手。 屠吾显然也清楚对面之人并非是他的对手,几招下来他反倒不着急结束战局,如逗猫遛狗一般,冲入阵中与小二缠斗几下,见他抵挡不住了便又跳出来寻个机会让他喘息,那小二也明白屠吾只是在逗他玩,缠斗不成,憋红了脸便要撤退,又被屠吾一刀砍回去,想走也走不成。 阿铭双手环胸,看把戏一般的瞧了半晌,心觉时间也差不多了,开口正要叫屠吾停下,这时却隐约听到一阵细微声响,空气中有暗潮隐动,像是藏了千万急行军。 她这次留了心眼,俯身瞬间,眼风朝官道望去,那队方才正瞧热闹的行脚商忽的调转马头,慢悠悠朝茶寮走来,好像这热闹他们要凑近了看才过瘾。 可阿铭却倏地蹙紧了眉峰,行脚商的马下,每一匹都绑着兵器,那些兵器被马鞍挡住,从正面并瞧不出来,可若是从她这个角度去看,却正能瞧个正着。 果然那小二还有帮手! 耳旁嚯的一声,屠吾已一刀砍到那小二的腿上,小二连滚带翻的滚落一边,落地的瞬间,食指弯曲凑到唇边,打了一个高亢而锐利的尖哨。 五、藏匿 原先尚且在观望着的行脚商像得了指令,皆从马上翻身而下,抽出马腹下的兵器冲了进来。 阿铭劈身上前,右手腕一扬,银丝如发缭绕而出,在半空中化为利刃朝来人绞去。 银丝极细,开始追兵还没察觉,等那银丝已到眼前的时候,想要再退身已经晚了,缠到脖子上的银丝早寸寸收紧,只要再用力一点,便要将他们的头颅尽数斩下。 阿铭却停下了手,控制着手腕的力道,低声问道:“你们是谁?” “你这妖女!要杀就杀!”那人梗着脖子,盯着阿铭的一双眼里喷着火,一副恨不得要生吞了她。 阿铭眉头微蹙,右手腕微动,碧玉镯在腕上转动起来,瞬间便将绕在追兵脖子上的银丝缠了回去。 那些人眼中飞快略过一丝诧异,但只一瞬,便又提刀冲上来,身后屠吾已经跳到她身前,怒道:“你们这群人,人家放了你们,你们倒要害她!” 又抽空朝阿铭瞪一眼,“你这瓜娃子——” 还未骂完,那群追兵已经叫嚷着冲上来,屠吾手中弯刀瞬间化作菜刀,手起刀落,如收西瓜一般瞬间砍了几个人头。 其余人皆被他这毫无章法,却又霸道无比的刀法震慑到,围在四周堵住他们的去路,可也不敢轻易上前。 阿铭早已经心中疑惑,趁着这个功夫,低声问道:“怎么我们一出沙漠就遇到追兵?山庄出什么事了吗?” 屠吾正警惕着周围的追兵,闻言也不没多想,嘿嘿笑道:“还不是接云峰的那群人,自诩名门正派,成天找我们的晦气!这样也好,正好同他们打一架,谁赢了谁就是这江湖正统!” 阿铭心中并不赞同他的话,八万山庄自祖师建派以来,便是以诛佞杀邪为己任,为的是天下万民平等,争的哪门子正统! 可眼下也不是同屠吾争辩的时候,这群人虽然没有再冲上来,可就这样围着,用不了多时便要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恐怕他们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打不过就耗死你们,还真是个欠揍的招数呢! 阿铭眼中冷光一闪,悄悄退到屠吾身后,朝着他后背猛一推,屠吾即刻暴起,持弯刀当先砍杀起来,阿铭将装着段昊人头的匣子背在背上,又随手捡了一把刀断后。 这种时候,银丝是比不上刀剑来的利落的。 那群人凭的就是人数多罢了,真要动起手来,没几个是屠吾的对手,不到片刻便被屠吾劈开一条路来。 阿铭眼疾手快,抢了两匹马便招呼道:“快上来!” 屠吾正在后面阻拦剩余追兵,闻言将脚边一具尸体踹向对面人群,趁着他们人仰马翻去接的时候翻身上马。 二人顺着官道一路疾驰,可跑没多远,便从两侧林中又窜出几股人来,皆是各色打扮,一看便是早候在这里,只等着他们出现便来拦截。 阿铭心想这所谓的接云峰还真是不要脸,为了所谓的江湖正统位子便来随意杀人。 她才走出宵金楼,若要转眼便死在这群人手里,岂不是要呕死。 如此一想,便也不若方才出手心软了,待二人击退几股追兵之后,胯下的马已是连连打着响鼻,快被耗干了力气。 可身后依旧马蹄声腾腾,显然又有大股人正紧追上来。 屠吾砍了一路很是烦躁,这会也忍不住骂道:“狗样的接云峰,真是要累死老子了!” 阿铭转头去看他,见屠吾身上溅满血渍,一双粗眉倒竖,这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莲涌要派他来接自己。 这一路还未走几步便已是艰险万分,若不是有屠吾护着她,双拳难敌四手,只怕她早就死在那群人刀下了。 “屠吾,往南叁十里有一座土地庙,你走南边,我走北边,到了土地庙后,你在庙前挂上一条黄色帕子,我就知道你在等我了!” 阿铭伸手朝前头分叉开的路一指,话音才落便一马鞭甩在马身上,当先往北边的路奔去。 他们二人一起目标太大,分开走不但能分散追兵,更方便隐藏。 屠吾张着嘴,眼睁睁望着那一身墨绿的女人疾驰离去,一句话堵在嗓子眼里,半晌才扬声道:“老子一个大男人,哪里来的什么帕子!” 话音落地,身后群马奔蹄已是近在耳边,屠吾双眼登时冒出火来,骂一声狗样的接云峰,策马往南边的路疾驰而去。 从北边往土地庙去,是要先穿过一个村子的,阿铭早想好了办法,接云峰的人再混胀,总不至于去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 因此当她策马快要靠近村庄的时候,便停了下来,先将马藏入旁边的一片林子里,又翻进村口的一处人家里,从院子的晾绳上扯下一身衣裳换上了,想了想,又扯烂了裤腿,将头发揪扯的乱糟糟的,将段昊的人头换到一个咸菜坛子里,这才以这副新面目重现翻墙出来。 村子人少,眼下又正是农忙的时候,前些年镇守漠北的崔都护下令,要百姓开荒种田,赶水镇周遭的一片都被圈入荒地中,几年下来倒是能勉强解决当地百姓的一些温饱问题。 可受饥荒四处逃窜的流民却还是有很多,因此当阿铭以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出现在村子里的时候,并没有村民觉得异常,反倒是各个都对她偷来同情安慰的眼神,尤其是当看到她怀里抱着的咸菜坛子。 人都要饿死了,却还抱着一个坛子不放手,八成是家里亲人的骨灰吧。 走了没两步,身后便有马蹄声传来,阿铭乱发遮盖下的双眸微闪,猜到是接云峰的人追上来了,忙躬着身子装作被惊到一般躲到一边去,躲避的时候还翻了个身,跌跌撞撞连滚带爬的狼狈样子,叫人瞧了便忍不住想笑。 那群人果真没有注意到她,一路疾驰而过,带起一地的灰尘。 周围被惊扰的村民骂几句,又回头去忙自己手里的事,早对这些事见怪不怪了。 阿铭心中暗喜,又往前走几步,却发觉那群人竟然折身回来,正揪着一个村民问:“刚才有个漂亮女人进来,你们可知道她去哪儿了?” ———— 下一章女主会杀无辜的人,避雷。 阿铭一开始不是个好人,但她会成长。 六、小猎户 阿铭心中咯噔一声,心想这接云峰倒是比她以为的聪明,可如若他们就这样铁了心一个一个问过去,那自己迟早逃不过。 心中正着急,忽的身后有人轻轻拍她的肩头,她倏然回首,眸光如刀一般看向身后的人。 “你饿吗?我刚从山上打的野兔,你要不要拿去?” 身后之人看装扮只是一个普通猎户,只是年纪尚轻,约莫只有二十来岁,眼下刚打完猎回来,手中拎着两只用稻草捆好的野兔,背后背着一柄有些生锈的刀。 阿铭怔了怔,警戒的看着他,只是这视线隔着眼前乱发,又是坐在地上仰视的角度,那锐利的眸光非但没有被对方察觉,竟是生生让这年轻猎户瞧出一些可怜样儿来。 他爽朗一笑,眸光略过她怀中咸菜坛子的时候,飞速闪过一丝寞然,随即又将提在手中的野兔往她面前推了推。 见她没接,又低头朝那野兔看一眼,忽的笑道:“我怎么没想到呢!你一个孤苦无依的女子流落在这里,要只野兔做什么。要不你随我回家去吃顿饭?” 这一次他倒是贴心了些,问完后还紧接一句:“你放心,我就住在那头,我替你做好了饭便出来站着,你吃完就走,我不与你同处一间屋子,这样就放心了吧。” 阿铭静静听他说着,心中飞快思索,眼下接云峰的人正在村中刨土似的寻她,这村子的前后出口怕是也早被堵住了,对方是想清楚了要将她瓮中捉鳖。 倒不如跟着这猎户回家去,在他家中藏几日,他们找不到人自然会撤走。 如此想着,阿铭将怀中的咸菜坛子紧了紧,抬手撩开额前的乱发,朝那年轻猎户悲戚的望去。 那猎户乍一见她,眼睛都要直了,半张着嘴说不出一句话来,还是阿铭掩着胸口轻咳一声,从地上起身往他跟前走几步,一抬头,凄婉的朝他望着。 “多谢这位小哥了。” “不谢……不谢……” 年轻猎户脸上霎时红了一片,挠头跺脚的不敢再朝她直视。 阿铭心中暗笑,往前走几步,见那小猎户并未跟上来,忙回头去瞧,却正好与那小猎户盯着她背影的视线对个正着,见小猎户脸上的红晕快要蔓延到了脖子,她弯了弯唇角,微微低下头去。 待那小猎户跟上来与她并行,阿铭这才心中一松,才走两步,便觉身后有脚步声靠近,接云峰的人快速绕过他们,拦在小猎户身前,将两人自上到下盯一遍,这才问道:“我且问你们,刚才见过一个极漂亮的姑娘吗?” 小猎户眼中迷茫,下意识朝身旁的阿铭望去,只是视线还未落在她身上,阿铭已哎呦一声歪倒在他怀里,气息绵软,胸口剧烈起伏着,开口的时候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小哥,咱们快些回家去吧,我身子不舒服。” 小猎户被温香软玉撞个满怀,哪里还顾得上旁人,当即搂住她的肩头绕过拦路的人,匆匆往自己的院子走去。 阿铭埋头在他怀里,几乎是被半搂半抱着,待走出去几步,她悄悄抬头,视线越过小猎户肩头朝方才拦住他们的接云峰人望去。 那人已经同其他搜寻她下落的人会和,几人聚在一处也不知道在商量着什么,只是视线仍时不时朝她这边扫一眼,似乎仍旧对她怀疑。 还真是只狗皮膏药,阿铭心中暗骂一声。 待收回视线,小猎户正好停住了脚步,因搂着她没有空出手来,只抬了抬下颌,将面前的院子指给她看。 “姑娘,这便是我的院子了,你要不要先在门口的凳子上坐坐,我去里面给你寻药来?” 这种时候了他仍记得男女大防,生怕姑娘家家的跟着他这个单身汉子进了屋子,日后叫人知道了影响她名誉。 阿铭忙用手扯住他的衣角,抬头用一双秋水瞳望着他,哀求道:“小哥就让我进去坐坐吧,我真的难受……” 说完,蹲在地上将怀中的咸菜坛子在胸口捂紧了,哀哀的将头埋入双膝之中,不住的颤抖着肩头。 小猎户本就是为她着想,一看阿铭这样子,反倒像是他不愿意叫她进屋一样,况且她这样柔弱无依,难不成还真要叫她坐在门口这样受着冷风吗? “好了好了,你别哭,你既然不怕,那我一个大男人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只是,你日后不要怨怪我就好。” 他讨饶般说着,将手中猎物放下了,从怀里接下一串钥匙开了门,又转身去扶她。 阿铭软着身子从地上站起,这才抬头朝那日后自己要住些日子的院子瞧去,心中不由得一愣。 她原本以为,像猎户这样看似粗糙又野蛮的男人,家里也应当同他自身的风格一般凌乱潦草,可自门口一眼望去,五间大的院子里竟是收拾的干净妥帖,往里走几步,便看到那院子中间的井口都被擦的光洁一新。 再往前便是一处瓦房,左右各配着稍小一些的屋子。 阿铭眉头微蹙,这院子程设不像漠北,倒有些像中都那边。 小猎户已扶着她在井口旁的一处凳子坐下,自己快步走到正屋中,正要推门,便听到咯吱一声,屋门自里头打开。 二人均是一愣,随后便有一个满头簪花的大婶从屋子里挤了出来,手中还牵着一个十六七娇滴滴的小姑娘,只是方圆阔脸,脸颊满是麻子,有些不大好看。 那小姑娘早一双含情目盯着小猎户了,阿铭瞧的好笑,眼神一时间看看那小姑娘,一时间又望望小猎户。 等再朝那小姑娘望去,冷不防与她对个正着,那小姑娘眼中诧异一闪而过,随即朝她狠狠的瞪了一眼,转头对小猎户质问道:“阿乔哥,这女人是谁!” 阿铭冷不防被点到名,猜到是这小姑娘误会了她与小猎户的关系,开口正要解释,小猎户已目不斜视的从井里打了水上来,往锅中一倒,自顾自的生了火去烧水。 见自己被无视,那小姑娘使劲跺了跺脚,想要朝小猎户发作,可心里又想保持着自己娴淑的品性,便朝阿铭冲来,用尖利的指甲朝她额头上戳来。 阿铭眸光一冷,右手腕下意识翻转,翠玉镯已蠢蠢欲动,只待她当真碰到自己,银丝便缭绕而出。 只是那小姑娘的指尖离自己尚有两步远,小猎户已身子一闪挡在她面前,沉声喝道:“你又来胡闹什么!一个姑娘家的,趁着男人不在便跑来人家家里,谁教的你如此不要脸面!” 七、留下 阿铭被吓了一跳,小猎户这话说的委实重了些,方才在外头说要给她野兔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色厉面冷的样子。 那小姑娘脸色神色微变,随即捂着脸哭起来。 那大婶忙上来护住了小姑娘,朝小猎户低声怒道:“你这孩子,怎的脾气这么倔!你们俩是有亲事的,人家姑娘大老远来看你,你怎的连个好脸色都不给!” 说罢,又朝阿铭瞥一眼,眼中顿时闪出一丝不屑来,“还又捡了一些花子回来,难不成忘了前段日子,被你捡回家的一个流民,在你家睡一晚,第二日趁着你去卖皮货,便卷了你家里的银子逃了?” 阿铭忍不住挑眉,方才她还以为这小猎户是看上了她的皮相,所以才好心的带她回来,只是这会听这大婶说了才知道,原来竟当真是个乐于当冤大头的老实人。 小猎户已是不耐烦至极,推搡着大婶与那小姑娘往出走,语气也不大热情。 “什么亲事不亲事,你别乱说,我可从来都没答应过,你要想用我家的井就用,用不着成日琢磨着给我娶个媳妇儿。” 原来这大婶如此热情的替小猎户说亲,是瞧上了他家的这口井? 阿铭心中顿时明白过来,侧头望着自己身边那被擦拭干净的井口,心中忽的涌上一丝悲哀。 小猎户轰走了那二人,心里还惦记着给阿铭做饭的事,折身回来搬了凳子往院中间一坐,便开始往灶里添柴烧饭。 灶是两个连着的,一个上头烧的水这会已经沸了,正咕嘟咕嘟冒着泡。 小猎户手脚麻利的倒了一碗递给她,“你先喝水垫垫,饭一会就好。” 见她接过,又紧接一句:“小心烫。” 阿铭低头望着那碗中的水,漠北水质并不好,即便是煮沸之后里头仍能看出渗着的不少细沙,可小猎户递给她的这一碗,里头却澄澈明净,一丝杂质都没有。 “你这水真好。”她低头,轻声道。 “我都细细挑过的,保管一点都不让你吃着不舒服!” 阿铭心中微紧,诧异的抬眸去看那小猎户,小猎户正拿了一把刀熟练的将那野兔剥皮,只留了一个背影,叫她瞧不出他脸上的神情。 看不到,也就猜不出他这话中的真假。 阿铭心中无端升起一股烦躁来,她也不清楚自己是见不得小猎户这般全然对陌生人没有防备的样子,还是因自己到底要辜负他这样细致的对待。 忍不住低头朝怀中的坛子望一眼,坛口堵得严实,叫人猜不出里头装的到底是什么,可阿铭有些飘荡的心却又忽然安定下来。 这是段昊的人头,是她拼了五年给自己选的路。 不过眨眼的功夫,那小猎户已经做好了饭,她将坛子放在井口,快步过去替他布置好桌子,待小猎户端了菜回来,见她已在桌子旁坐好,先是一愣,随即笑了笑,将菜放到她跟前,扭头便往出走。 “你站住。” 见他跨过台阶,阿铭知道他心里还惦记着那些什么男女之防,忙开口叫住他。 小猎户一脸疑惑的看她,“我就在外面等着。” 阿铭微低头,又露出一丝委婉的笑来,娇怯的朝他瞥去,“我……我无处可去,你能容我住几日吗?” “行啊。”小猎户下意识开口,说完才觉得有些不对劲,挠了挠头,道:“要不我去找别人家凑合几日,这样你可放心?” 阿铭眉头微蹙,心里有些恼恨他这榆木脑袋,小猎户是本地人,自家有屋子不住,却别人家里凑合,若是叫接云峰的人知道了,如何能猜不到他家里住了外人? 可看他这样,竟是全然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 见她不说话,小猎户以为自己猜对了,忙折返进里屋,准备收拾几件衣裳便出去。 其实他在这村里也并没有多少熟人,说是去别人家,不过是为了叫她放心,他是打定主意去山里自己平时打猎歇脚的茅屋住几日。 正收拾间,忽的听到有人推门进来,他忙胡乱将自己凌乱摊着的衣裳都裹到一起,往枕头下一塞,这才回过头去。 “要不,你别出去住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那娇弱的姑娘正一手按着门框,朝他柔柔说着。 小猎户觉着自己心口忽的一跳,忍不住就想盯着她,可才望一眼,又匆忙别过头去,怕自己亵渎了这样漂亮的人。 他早猜过了,眼前的姑娘容貌绝丽,气质出尘,必定不是普通人家出身,说不定是家道中落才来投靠亲戚的,自然决计不会留在这村子。 自己多瞧一眼,都是罪过。 这会听她这话,小猎户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叫自己收留她,却又不肯让他出去住,难不成这意思还是要与他同屋而眠? “我知道小哥是为我着想,只是我一个孤女无依无靠,什么名誉是早就顾不上了的,小哥肯收留我,我心里万分感激你,又怎么能叫你出去住呢?” 阿铭轻咬着下唇,朝他柔柔看了过去,语气顿时娇俏轻快,“我都不怕,你一个大男人,还担心什么?难不成,你是怕我吃了你?” 小猎户脸上顿时烧红大片,有些手足无措的站在床边,半晌才结结巴巴的应道:“那……那咱们先去吃饭,一会凉了……” 这顿饭吃的实在有些尴尬,小猎户自是不必多说,从脸颊到脖子红个彻底,连正眼都不敢瞧她。 而阿铭自然也不大好过,她本是不饿的,可又怕叫小猎户瞧出端倪,便硬着头皮装作狼吞虎咽的样子,将那叁碟子菜拼命往肚子里倒,吃到最后竟是胃里头一阵犯恶心。 漠北村子偏远,入了夜没什么旁的娱乐活动,一般村民用过饭便都要早早便睡下了。 幸亏小猎户有些家私,屋子是够住的,他心善,平日里也总是捡一些无家可归的人回来住,因此床褥那些也是够用的。 一用过饭,小猎户便去收拾出了东边的屋子给她,匆匆道了别便一头扎进了自己的屋子,再也不肯出一步。 阿铭盘膝坐在木板搭就的床上静静调息,待外头月上中天,耳力范围内细细的鼾声传来的时候,她才倏地睁开眼,推门而出。 路过小猎户屋子的时候,以防万一翻进去先点了他的睡穴,这才一路踏房顶而行,整个村子果真陷入沉静之中,只有偶尔从荒漠吹来的风,掀起一阵呼啸。 阿铭绷紧了身子,警觉地查探着四周,待飞奔至自己盗了人家衣裳的那一家,忽的停了下来。 不远处有细微的呼吸声正隐匿在风中,那声音很轻,并不止一人。 阿铭顿时绷紧了身子,捏着步子缓缓后退。 接云峰的人果真没有走,他们正围堵在村子两侧,只等她出现便来拦击。 八、遇狼 回到自己屋中,阿铭心中有些焦急,屠吾想必已经到了土地庙,自己若是再耽搁,只怕便要耽误了时辰。 更何况…… 她垂眸,抬手轻轻擦拭过床头的坛子,指尖划过坛盖,微一停顿后将它拨开。 段昊的脸就这样倏然出现在眼前,苍白冰冷,用归老泉浸泡过的头颅可以暂时保存不至腐化,因此这头颅依旧保持着临死时的样子,睁着眼,不瞑目,那一双被鲜血包裹住的眼睛含着生前最大的诅咒与怨毒,正这样死死地盯着她。 阿铭死死的抿住唇角,将盖子重新合上。 她必须离开这个村子,越快越好。 第二日天明,小猎户起的很早,他还惦记着家里多了个人,早膳得早些做了,免得叫人家姑娘饿着了。 待推开屋门,便有一股馨香味道扑鼻而来,他怔了怔,依稀觉着眼前所见像是在做梦,又抬手揉了揉眼,那院子中的景致忽的清晰明朗起来。 竟然当真是真的! 阿铭正低头一手拉着风箱,一手麻利的添了柴进灶火中,满院子的饭菜香味正是从那炉灶中传出的。 听到开门声,她便扭头朝后望一眼,随即冲着一脸愕然的小猎户招手,“阿乔哥……我昨日听着她们这样叫你了,快来吃饭吧。” 小猎户这才反应过来,几步冲来着急道:“你怎么能做这些事呢!你是客人!” 阿铭早起身,将做好的早膳端到桌子上,笑着道:“什么客人不客人的,阿乔哥是我的恩人,我帮阿乔哥做些事又算得了什么?” 这一顿饭,唯独小猎户一人心中忐忑。 接下来几日,小猎户无论起多早,总能在出门前便瞧见阿铭已为他做好了早膳,原先小猎户尚且心中不安,可几日下来,他却是早已习惯,有时还与她玩笑几句,替她搭把手,二人你来我往,竟是迅速熟悉起来。 这日用过早饭,小猎户照理要去山里打猎,眼下漠北已是过风季,再过半月便会渐渐热起来,到时候皮毛便不好再卖了。 小猎户收拾停当,正准备要出门,阿铭却掀开门帘,柔声朝他问道:“阿乔哥,我今日能跟你一起去吗?” 阿乔顿了顿,随即摇头,“你在家等我吧,山里危险。” “有阿乔哥在,我不怕!”阿铭咬唇浅笑,脸颊飞起一丝羞红,“我在家呆着,总是担心阿乔哥,怕你遇上什么危险。” 阿乔心中早暖意上涌,冲动的想要上去好好安慰她,可脚下步子挪了挪,又生生憋住了,心中琢磨一番,这才点头道:“那好,你要跟紧了我,我会护着你的。” 山路僻远,但幸好这村子依山而建,一日来回时辰是足够的。因带着阿铭,小猎户赶起路来比往日要慢许多,隔不久便要转头询问一句身边的姑娘,是否要歇息。 从踏出院门,阿铭的心便吊在半空中,眼风如刀一般时刻观察着周围的环境,期初这村子里还算安静,除了村民之外,没有发觉其他异常。 但才一跨出村子,阿铭便即刻发觉周围的树上蹲满了人,无数双眼睛正紧盯着她,待二人走远,那些人影便远远的坠了上来,不远不近的跟着,大概是顾及有小猎户在场,他们不好对百姓动手。 阿铭心中琢磨明白了这一点,心中反倒安定下来,跟着小猎户一路上山,除继续警觉外,倒是不再多管身后跟着的人。 小猎户自然不曾发现这许多,一进了林子,便将她安顿在一处草屋中,自己去设陷阱。 阿铭自个儿在草屋前头寻个块大石头坐着,百无聊赖的晃动着手腕间的碧玉镯。 忽的,周围有脚步声靠近。 阿铭登时停下动作,身体的每一处都绷紧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忽的停了下来,随即耳中便传来一声低吼。 她心中骤然一松,右手在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握着,身后随即咕噜一声,又风声擦着耳边划过。 她猛地偏头,随即侧身翻滚到一旁,手中树枝横挡在前。 面前不远处的空地上,一头狼正虎视眈眈的凝着她,微微张开的嘴里露出獠牙,它后肢挺直,微微弓着腰,只待她稍一松懈便要扑上来,将她撕成碎块。 阿铭唇角微勾,沙漠的狼一般很少会来袭击村子,看来是它饿狠了,才会跑来这里。 不过这种情况下,应当不会有狼群,眼前这一只,分明是被狼群驱逐而出。 “小可怜。”她淡笑一声,以枝为剑朝那灰狼点了点。 那匹狼受了挑衅,瞬时呲着牙缓缓往前迈了几步,尾巴耷拉着,凶光毕现。 “来啊,我给你咬一口,好不好?”她笑出声来,在小猎户家里窝了几日,她本就有些手痒,又不好在院子里练功,怕被小猎户察觉。 这狼却自己送上了门,正好来给她练练手。 兔子被挑衅急了都要咬人,何况是嗜血的狼,她话音才落,那狼便拔地而起,从半空中窜到她身前,动作迅捷飞快。 阿铭闪身躲过,手中树枝朝它额头轻点,随即旋身落下自它身后挑去。 枝头尖利,尚未来得及碰到它的身子,耳边便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随即小猎户焦急的声音传入耳中。 “阿铭!阿铭!” 阿铭手中动作一顿,身前的灰狼已调转过来朝她再度侵来,她却忽的丢了手中的树枝,身子往一旁一跌,装作被那灰狼冲撞跌倒的样子,摔在地上的瞬间却极是轻巧的躲过灰狼的攻击。 这时,小猎户正好拨开草丛飞奔过来,乍一见她正跌在地上,忙扔了手中的野味,从背后抽出箭矢搭在臂上,朝那灰狼射去。 灰狼没料到她竟还有帮手,冷不防背后被刺中一箭,嗷呜一声转身过来,口中獠牙呲起,朝他当空窜去。 “阿乔哥,小心呀!” 小猎户正低头去摸腿上绑着的短刀,只听到一声女子急切的喊叫,抬头时候,阿铭正面对着他,唇角笑意凄柔。 而那狼委顿在地上,前爪深深地嵌入她右腿。 小猎户眼底一阵愕然,随即心里被揪的狠狠生疼,手一扬,将短刀捅入灰狼脖子里。 那灰狼吃痛,终于松开了爪子,躺在地上吭哧几声,口中吐出一股鲜血来,没了气。 小猎户忙搂着阿铭坐在地上,两手想要去抚一抚她的脸来安慰,可手伸在半空中,却不敢落下。 阿铭唇角噙着笑,柔柔的望着他,腿上的血流了很多,骨头缝里都渗着钻心的疼。 “阿乔哥,你没事吧——” “你别说话了。”小猎户眼眶一酸,险些掉下泪来,匆匆拿手背擦了擦眼角,将她打横抱起,匆匆往草屋里去。 那里头备着一些伤药,方才他已经看过了阿铭的伤口,很深,几乎要翻出皮肉来了。 阿铭仰躺在木板床上,看着小猎户到处翻腾着去找药,心中不知道为何,忽然有些说不出的安心,可那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愧疚。 一时间,她竟有些分辨不出。 小猎户已找出药来,半跪在床下抖着手去拨开盖子,又要伸手去替她撕开裤腿。 可手伸到半空中,阿铭忽的将腿缩了回去。 “你的伤口不上药,是要化脓的。”小猎户焦急说道。 阿铭疼的额头冷汗直冒,她却咬着牙,喘息着道:“你不总是想着男女大防,不肯看我吗?这会又要来撕我的裤子了?” 小猎户怔了怔,两眼盯着她满是鲜血的腿,缓缓开口,“阿铭,要是你不嫌弃,我娶你。” 阿铭心口一窒,僵着脖颈,“你要娶我?” 她声音轻飘飘的,一时间有些分不清这问题是真心还是假意。 一连几日,她做出这许多的事来,其实为得不就是要小猎户这句话吗? 接云峰的人堵在村子前后,叫她不能离开,她思前想后,唯独只有叫小猎户一路护送她,方才能叫那些追兵心有顾虑不好下手。 可她总不能将他一路绑了,于是琢磨半晌,便叫她想到这样一步臭棋来。 那便是假意与小猎户成亲,然后借着叁日回门的当口,叫小猎户一路陪自己到蜀南。 可眼下,小猎户当真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却忽然有些不忍。 小猎户倏地抬头,有些黝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羞涩的笑来,“其实,不怕你笑话,自打我见着你的第一眼,我就想着要是能把你娶回家就好了,可我知道你这样的姑娘,是肯定不会瞧得上我的。” 小猎户笑着挠了挠头,起身在床头坐下了,抬手将她额前被冷汗浸湿的头发撩开去,慢慢说道:“所以我一直都不敢同你说,我怕你瞧不起我,觉得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阿铭怔在原地,茫然又有些怀疑的望着他。 小猎户朝她抿了抿唇,眼底又忽的氲出几分勇气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道:“阿铭,你说你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连姓都没有,正巧我也只知道自己姓乔,叫什么却是忘了,咱俩都是被这世道抛弃了,没人要的,要不就在一起做个伴儿,以后你随着我姓乔,咱们是一家人,两人一起,无论这世间多难,总是能一块儿活下去的。” “你……你……”阿铭心中像被堵了一块石头,压的她喘不上气来,双唇开合几次,可却再说不出一个字。 阿乔深吸一口气,又看了看她的腿,“你方才肯替我挡着,是不是其实心里也是有我的?还是只是因为我将你捡了回来,让你有口饭吃?” 阿铭眼中一酸,她委身宵金楼这么多年,那么多的男人在见到她的时候,都曾信誓旦旦的说过要和她一辈子,可她无一不清楚,那不过是逢场作戏的场面话。 所以,她从未信过。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他这样诚挚的望着她,眼里几乎要流出泪来,好似只要她肯点头,他便能替她豁出命去。 她忽然便有些退缩,自己如此肮脏,手中染着那么多人的鲜血,他凭什么说,要娶她? 小猎户静静地望着她,眼中跳动着的火焰随着她的寂静无声,缓缓熄灭了下来。 “呵呵——” 直至最后,他自嘲一声,将被手汗捂的发烫的药瓶放在她手边,起身朝外走去。 只一步,身后忽的有人扑了上来,纤柔的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 “阿乔,你真要娶我?”阿铭颤抖着声音问道。“不管我是谁,你都愿意娶我吗?” “我从不骗人,要是你不信,下了山我就去请媒人来,再去叫村里的族老给我们做见证。” 他转身过去,将阿铭死死地抱在怀里。 阿铭却摇着头,啜泣着说道:“不需要了,无媒无聘又算的了什么,只要你说的都是真的。” 小猎户忽的将她从怀中推开去,在阿铭疑惑的视线中,扶着她在床上坐下了,随即冲着门外双膝跪地,右手四指并起贴在耳侧,指天道:“我阿乔在此立誓,对阿铭真心实意,若有一日负她,天打雷劈!” 阿铭静静望着他,唇角笑意盈盈,听他说完,才笑着问道:“那要是有一日,我负了你呢?” 小猎户已是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土,又去重新拿起药瓶来到床脚,扶住了她的腿轻轻搁在自己膝头。 闻言,朝她看一眼,佯装发怒到:“你要是负我,我就把你关起来,日日夜夜守着你。” “守着我做什么?” “守着你……”他低头,两手扯住她腿上伤口处已经破了的裤腿,刺啦一声撕开,“守着你,叫你生十七八个娃娃,到时候,看你还往哪里跑!” 说罢,倒出药粉来细致的抹在伤口处。 阿铭咬着牙,这药粉是小猎户自己配的,药性烈,可是疗效极好,她实在是忍不住了,便咬着牙呲一声,小猎户便当即躬下身,唇贴着她的伤口轻轻吹着。 阿铭只觉得一股轻柔的风正缓缓自自己心口拂过,掀起了一丝涟漪,她眼中顿时一冷,指尖死死地掐住了自己的掌心,将那有些跳动的心生生按回去,唯恐这一刻温情,便要将自己融化了。 九、成亲 八月初五,宜嫁娶。 赶水镇定乡村难得有喜事,几乎整个村子都操办了起来。阿乔家的小院子一大早便被前来恭贺与帮忙的乡亲们挤满了。 村头打铁的老李曾读过几年书,识得字,这日特被请了来帮忙操持婚事,这会他正搬了桌子在院门口坐下了,挨个儿将礼钱记录造册。 阿乔一身簇新长衫,喜气盈盈的与乡亲们互相道贺。 主屋的卧房中,阿铭正一身红装坐在床上,头上顶着红盖头,低垂的眼眸静静地望着自己交缠在一起的双手。 耳畔,有阿乔请来暂替她娘家亲眷的婶子们,各个都眉飞眼笑的拉着家常,热闹的好似自家当真嫁了姑娘。 吵吵嚷嚷的声音,叫阿铭有些冰冷的心,在这一刻被烘的有些暖意。 “阿铭姑娘啊,你可真是好福气,阿乔可是咱们十里八乡数得上的好后生呢,之前那王大婶给他提了多少亲事,都被阿乔给拒了,没曾想,他这缘分,竟是落在姑娘身上了。” 这声音热络高昂,夹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醋味,阿铭唇角微扯,两手搭着膝盖,并未回话。 周围人眼见她对她们并不热情,各自交换了眼神,又攀谈几句便都出去了。 耳朵旁终于清静下来,阿铭才长舒一口气,她实在不习惯这样的热闹,只觉得局促无依,她们都走了,倒是叫她更舒服。 只是还未清静片刻,身后窗子忽的吱呀一声。 那声音极轻,阿铭手腕翻转,头微偏,盖头下的眼神已朝身后望去。 只见那窗子被掀开一道缝,随即便有只粗粝厚实的手伸了进来,朝她挥了挥。 那只手的指尖,还捻着一条黄色帕子,帕子有些脏,挥动的时候,依稀能看出原先上头绣着的一双彩蝶, 阿铭怔了怔,随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门外的人听到这笑声,哐的一声打开窗户,随即屠吾那张满是胡子的脸探了进来,一见她,便瞪圆了眼。 “好你个妹伢子,老子在那破庙里等你这几天,你倒好,竟是要在这里嫁人了!亏得老子又折回来找你,否则岂不是要继续干等下去了!” 阿铭揭开盖头朝他看一眼,见屠吾正将那条黄帕子揣进怀里,动作粗鲁蛮横,一时间脑中蹦出方才他挥着帕子的样子,忍不住摇头一笑,低声道:“屠吾大哥,你进这村子的时候,难不成没发觉有人在盯着我吗?” “发现了,人数还不少,我原想直接替你解决了,但如此一来倒会打草惊蛇,所以才先来与你回合。” 屠吾说着,许是赶了许久的路有些口渴,自顾自的去倒了水来灌一口,又跑到门边,眯着眼从门缝里往外瞧,啧啧到:“这小猎户对你真不错,今日这婚事少说也得十多两,怕是他一年都攒不下这么多钱财吧。” 阿铭眸光一黯,心中微涩,她本无意伤害小猎户,可事已如此,容不得她有半分退路。 屠吾已是将门关严实了,回头低声道:“你打算怎么做?” “接云峰的人自诩名门正道,不愿对百姓下手,我们这一路行迹已是暴露,就凭你我二人,能拦得住十人,可拦不下百人,为今之计,只有骗阿乔同我们一起上路,只要有他替我们挡着,接云峰的人便不好对我们下手。” 阿铭快速说道,声音冷沉,再无半分平日与小猎户一起时的娇嗔。 屠吾颔首,“这倒是个办法,接云峰人多势众,我们确实不好与他们对面硬拼。”顿了顿,又朝她望一眼,“那这小猎户怎么办?” “等进了蜀南地界,与我们的人会和,再给他一笔银子,算是他这一路相送的费用。” “行,只怕到时小猎户知道了,难免要心中难过哟。”屠吾悠悠说完,随即翻身到窗下,快速道:“我在村外寻个地方等你,你自己保重。” 屠吾翻窗离开,门外忽的传来一阵吵嚷,似是有人起了冲突。 阿铭快步走到门边,开了条门缝朝外望去,看到有一群白衣人正聚在院子中,有人正诤的一声拔出剑来,似乎要往里面闯。 小猎户与村民正挡在院子里,叫嚷着要将人赶出去。 阿铭眉头微拧,眸光落向当先一人身上,认出这人正是那日在官道旁茶寮中的小二,没想到换了身衣裳,瞧着比那日要俊朗许多,只可惜阿铭识人千百,一般人再是换装也难逃她的眼。 接云峰的人,竟是赶闯进来找人! 院中,阿乔手中握着一把打猎时惯常用的刀,刀锋因为长期剁肉有些钝,刀面上锈迹斑驳。 白衣人群仗剑而立,为首一人头上戴着竹笠兜帽,手中的剑长而锋,正直指阿乔的眉心。 “屋里的那女子,你不能娶。”他沉声开口,嘶哑的声音像夜空飞过的黑鸦。 阿乔往前走一步,将自己的眉心送到剑锋之上,见那执剑人微微后退,这才冷笑道:“你们是什么人,平白无故来扰乱别人的婚事,口口声声叫我不要娶阿铭,倒是说出个理由来!” 那人似乎有所顾忌,只抿着唇说一句:“她不是好人,你若不听我的,早晚会被她害死。” “笑话!阿铭这样一个弱女子,到底会如何害死我?”阿乔有些不耐烦,只觉得眼前这群来历不明的人实在是难缠,眼看吉时要到,他断然不能因为这些人耽误了自己的好事。 “乡亲们,阿铭早同我说过了,她流落至此都是因为家中被盗匪劫掠,这群人杀了她家人不说,还追到这里不放过她,我看咱们也用不着同他们继续废话,将人赶出去!” 阿乔朝后大喊一声,那群各自操着家伙的乡亲早等的不耐烦,嚷一声便冲上去。 白衣人虽手中有剑,可他们似乎受了命令,只能抵挡,无法攻击,更不能伤到村民分毫,因此不到片刻,便都被赶出了院子。 有几个年轻力壮甚至主动请缨,要将他们赶出村子才作罢,免得一会再来捣乱。 阿铭在屋子中,眼见接云峰的人被赶出去,心中松一口气,又想到方才接云峰的人手中持剑去逼迫阿乔,他却当真一点都不曾怀疑自己。 这份信任,却叫她心中一痛。 待到拜堂时辰到,便有媒人来将她搀了出去,因二人皆无父无母,便敬了天地,又跪拜了村里的耆老,这才又被搀扶入了洞房之中。 喜宴是摆在院子中的,阿乔挨个儿敬了酒,又被村民邻里起哄的笑闹半日,待到终于送走了客人,天色已是大黑。 洞房是没人来闹的,阿乔知道自己新娶的娘子娇矜,私心里又唯恐自家娘子这绝丽的容貌叫人看去了,洞房花烛,就应当是自己同她细细品味才好。 因此,在方才喜宴的时候,他同几个相熟的邻里多喝了几杯,权当做是给他们赔礼了。 待送走了人,他已是有些微醺,扶着门框一路回了卧房。 推开门,便看到一身红妆的阿铭正静静坐在床榻上,身旁小几上烛火高燃。 “阿铭——” 他轻喊一声,缓步走了过去,挨着她坐下了,像是久梦成真般的,眼前一阵恍惚。 待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握住了盖头的一角,轻轻一揭,盖头下便露出一张明艳的容颜来。 阿铭有心补偿他这洞房夜,因此今晚特意装扮过,她本就极美,装扮过后更是容采逼人,不可方物。 便是凭着这份容貌,她才能在短短五年内爬上宵金楼主的位子,也便是这容貌,叫她轻易便斩下段昊头颅。 这容貌于她是杀人的利器,也是为她所厌恶的东西,而在此刻,她却用心将自己装扮成美貌的新娘,为的便是能偿还小猎户待她的那颗真心。 小猎户早看呆了,眼神恍惚惊愕,双手布自由主的抚上她的脸颊,温热细腻的触感摩挲着他满是粗茧的指腹,这真实的感觉才叫他终于意识到,这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 阿铭见他这呆子般的样子,忍不住低笑一声,明眸蓄满笑意,将脸凑上去蹭了蹭,低声道:“怎么这么看着我,不认识了?” “不认识,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小猎户呆呆说着,随即握住她的手,眼神中露出痴傻的诚挚来。 “你真是我娘子?” 阿铭笑一声,伏在他肩上,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衣襟口,往里一探,捉住他胸前两颗小豆,笑的狡黠暧昧,“我不是你娘子,我是只妖精,专门来引诱你的。” 小猎户轻哼一声,微微仰着头,只觉得那在自己胸口作乱的手像千万只蚂蚁,正顺着他的心口往四肢百骸钻去。 她没撩拨一下,他便颤颤的抖一下,浑身燥热难当,像要化在她的掌心里去。 阿铭的指尖轻巧的在他胸口打着圈,伸出舌尖往他耳垂上舔一下,又含住了吮吸一番,待听到小猎户急喘的呼吸声,才冲着他耳中娇柔的吟一声,微微喘息着道:“眼下,我便要吸干了你的阳精,要你死在我手里了。” 小猎户张大了嘴,两手急不可耐的握住她纤柔的腰身,拼命揉搓着,可是又寻不得窍门,急乱之下,一把抱住了她,将她按在自己身下。 十、杀生 阿铭早撑起双腿,揉着小猎户在自己胸前胡乱吮吸的头,喘息着抬高下身,好叫他的手能穿到背后去,解开自己乳罩儿上的系带。 可惜小猎户头一次做这事,又顾及着她是新婚夜,两手在她背后捣鼓了许久,急出了一头的汗来,却还是没能将系带扯开。 阿铭心中一暖,盘在他腰上的双腿微一用力,小猎户便被压到她身上,随即攀住他的肩头猛一翻身,二人便上下颠倒了个儿,一双白皙修长的腿跨在他腰腹上,自己伸了手到脖子后,轻轻一扯,朱红色的乳罩儿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胸前两团高耸的乳首便如雪中红梅,挺翘着立在那里,随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颤颤着,好似只等着旁人却采。 小猎户红着眼,越到这个时候,反倒是越发不知道该当如何了,只横躺在床上,眼望着阿铭又褪下里裤,随即伏在自己身上。 那早扰的他无法思考的两团乳肉便紧贴在他的胸膛上,蹭一下便叫他的心跳的更快些。 阿铭心中笑他这呆傻的样子,抿着唇凑到他脸上啄一口,又沿着青筋暴突的脖颈一口一口的吻下去,双手亦是在他紧绷的小腹处打着转。 小猎户一身精肉虬结,穿着衣裳的时候尚看不出,这会脱得干净了,两条大腿上便越发鼓胀起来,阿铭的手往上一摸,那肌肉便似着了魔般颤动。 “阿铭——”小猎户丝毫不知自己身体的变化,只瞪着天花板,脑袋中烧的一团浆糊,浑身像掉进了热浆里, 有一股自下而上窜往脊背的冲动,正催着他想要做些什么。 阿铭已坐起身子,一手将两团乳肉拢在一起,另一手往身下探去,微凉的指尖触到早翘起的男根,便一把握住了,上下滑动几下,手掌虎口处察觉到男根铃口里溢出的黏液,这才微抬起身子,握着那男根往自己腿心的桃源口入去。 才入一寸,小猎户便闷哼出声,就连阿铭都双腿一软,险些支撑不住。 正想着要先缓缓,她也有段日子没做这事了,况且小猎户身下的那东西被他养的硕大,她的肉穴是被宵金楼日日用南海珍珠粉与山庄调配出的神药养着,一贯紧致窄小,他这一进来,她便觉得胀痛难受。 可还未等她抽出,食髓知味的小猎户已两手钳住她的腰上下颠覆起来,腰腹更是使出了浑身的劲儿来往她腿心捣去。 “唉——”阿铭哼一声,冷不防被贯穿进去,腰眼一软,身子便往下栽去。 那小猎户却是趁势翻身而上,扛起她的一条腿在肩上,用力挺耸起来。 阿铭见他已是知晓其中道理,便卸下浑身力道,软软的躺在褥上,任凭小猎户翻来倒去的折腾她。 小猎户倒是也知道轻重,压着她发泄了会儿,便侧过身去,自后面将她搂住了,两手揉搓着乳肉,从后头再度挺了进来。 阿铭原以为他也发泄够了,正准备闭了眼要歇会儿,冷不防又被捣入,身子被顶的往前一个俯冲,险些要摔下床去。 身后小猎户粗喘着一把搂紧了她,身下动作不停,在她耳边嘿嘿笑道:“方才对不住,险些叫你掉下去了。” 阿铭正轻声娇吟,闻言撇过头去,娇嗔道:“那我便将你一道拉下去!” 小猎户嗯一声,捏在她乳肉上的手猛一收紧,阿铭被刺激的咬住了下唇,微微拱着臀儿,好叫他能入的更畅快些。 小猎户顺势往里一捅,果真能尽根伸入,两腿肌肉打在她柔嫩的臀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脸上忽的又有些烧红了,铃口一阵发麻,自觉有股射意,心下一紧忙抽出来些。 这可是他的洞房夜,可不能草草了事,好叫自家娘子觉着他不行。 阿铭如何能不知道他的心思,此刻也起了捉弄的念头,趁他还未全部抽出的时候,使出内力来夹紧了甬道。 耳中便听到小猎户轻吼一声,他才抽出半根,堪堪留了一个马首在里头,被她使力一夹,最为敏感之处便再也控制不住的抖擞几下,吐出大股的灼热黏液来。 阿铭被烫的哼了一声,知道他已是泄了,心中不由得暗笑,想着若非自己使坏,这小猎户倒是还能再撑小半个时辰。 可惜小猎户混然不知自己是被夹的射了出来,只以为是自己没能忍着,一时间心中有些挫败,又怕阿铭觉得他时辰太短,忍不住便从后头黏了上去,唇在她脖颈上蹭了蹭,柔声道:“先叫你歇歇,一会儿咱们再来。” 阿铭没回他,心里却早笑开了,正要说几句来调笑,耳边便听到阿铭疑惑道:“这岳父大人的骨灰坛怎的放在这里了,方才我俩做那事岂不是都叫岳父看了去?” 阿铭朝床边的木柜上望去,黑暗中确有一个坛子放在那里,也亏得小猎户眼神好,否则这与夜色几欲融为一体的坛子,倒容易叫人忽略。 “今日你我大喜,我想叫爹也能瞧见,方才便随手放在那里,倒是给忘了。” 阿铭随口说道。 白天时候,那些接云峰的人闯进院子来,阿铭唯恐叫他们发现了段昊的头颅,这才特意藏到了新房里。 没想到,却是叫小猎户瞧见了。 小猎户心里还惦记着一会儿要做的事,想着方才不知道便也罢了,眼下他看见了这坛子,心里便既是心虚又是发憷。 哪有大喜之夜,夫妻二人洞房花烛,倒要放个老岳丈的骨灰在眼前的,想想都瘆得慌。 忍不住便翻身下床,朝那坛子走去。 “我这会就先将岳父放到隔壁屋子去。” “别!”阿铭声音陡然拔高,赤脚飞奔过去,拉住小猎户的胳膊,见小猎户一脸疑惑的看来,顿时软着声音道:“你这会出去做什么,我……我还想同你再亲近亲近呢……” 这声音柔如春水,话音才落地,便叫小猎户两腿一软,几乎要瘫在她身下了。 阿铭又扯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你还不快些,一会儿,我可不要你了。” 小猎户哪里能挡得住这温柔乡,当即将她打横抱起便要往床上再度翻云覆雨。 二人本是背对着床榻,小猎户抱着她转身的瞬间,动作急切了些。 耳中便听到哐的一声! 阿铭心中顿时揪紧,忙扭头看去。 那个装着段昊头颅的坛子被小猎户的手肘无意中带翻,此刻正倒在地上碎裂成四块。 段昊的头颅咕噜噜翻滚几圈,正巧停在小猎户的脚边。 结满霜花的头颅保存的很是新鲜,发丝根根分明,那双临死前仍蓄满怒意的双眼正瞪大了,恨恨的盯着赤身裸体的二人。 “啊——” 小猎户惊叫一声,当即软在地上浑身颤抖不已,阿铭在他软倒的瞬间已从他怀中退出,面无表情的走到床边,捡起那身殷红的喜服缓缓穿在身上。 待最后将腰带系紧,回过头来,小猎户正指着那头颅,望着她的双眼中飞速闪过惊恐与愕然,随即便是恍然大悟。 “你——你杀了人!”他惊叫着,看着她的视线格外陌生,“你杀了人!” 他又重复一句,像是要验证自己心中所想,这样一个被吓破了胆的百姓,挣扎着凑到段昊的头颅前望一眼,忽的眼底便闪出一丝嘲讽来。 “你果真不是个好人。” 阿铭已是穿戴整齐,取了妆台上的一根玉簪来,将长及腰身的黑发束起。 这玉簪还是成亲前,小猎户特意去镇子里买的,一共买了叁根,金银玉,说是给她的聘礼。 阿铭却一眼只瞧中的这一根样式极简单的玉簪。 见她闲庭自若的样子,小猎户脸上神色越发复杂,他难以接受这几日来绵软的如同小羊羔一般的阿铭,转眼便成了一个能砍下男人头颅的凶手。 “你,你是不是被他欺负了,所以才要杀了他?” 阿铭正打理着鬓发的指尖顿了顿,有些怪异的回头去瞧他,小猎户已经坐在地上,只是看向她的时候微微仰着头,眼中既是探寻,又有些期盼。 她忽然便笑一声,连日以来的愧疚与疲惫连翻涌了上来,两手撑住了妆台。 “如果我这样说,你能心里好受些的话,那便当是这样的。” 小猎户眼底热切的希望被浇熄,本能的恐惧再度席卷上来,他几乎是逃窜般的爬了起来,连衣裳都顾不得穿,便要夺门而出。 阿铭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便想起那日二人在草屋之中说的那些话。 那是她便明知这些话都是假的,只要有一日小猎户发觉她并非是自己眼中那个乖顺的阿铭,便要弃她而去了。 可这一刻当真发生时,她却心中有些酸涩。 砰的一声! 被小猎户带上的门,被人从外面踢开。 阿铭猛地抬头,方才跑出去的小猎户正缓缓倒退着进来,跨过门槛的时候,脚下被猛地一绊,整个人往地上摔去。 她下意识便去扶他,小猎户却猛的缩到一旁,惊惧万分的盯着她。 阿铭伸到半空中的手僵了僵,随即淡然的收了回去,抬头朝手持弯刀的屠吾望去。 “你来做什么?” “原本是要接应你,门主信使已到,要你五日内赶回蜀南,不得耽搁。” 屠吾声如洪钟,一开口便几乎要震碎了周围人的内胆。 阿铭提起内力,转头见小猎户果真捂住了耳朵,脸上神情痛苦,可手指缝中分明有鲜血流出。 她忙过去,拉下小猎户的手指说了几句话,可小猎户却一脸茫然的样子,只见她双唇开合,却全然一个字都听不清,显然已是被破掉听力。 “屠吾!”阿铭心中一慌,朝屠吾瞪去。 屠吾却提刀朝小猎户缓缓走来,“要么废掉他的五感与双手,要么杀了他,你自己选吧。” 阿铭心口一颤,下意识拦在小猎户身前,“屠吾!他不会出去乱说的!” 屠吾却冷嘲一声,“你凭什么替他作保?还是你以为,这小子心里还惦记着你?阿铭,你可真是天真,此刻若这小子知道你的真实身份,只怕他立刻便要去找接云峰的人来要你的命了!” 阿铭似是被戳中心中痛楚,眼底快速闪过一丝痛意,朝后瞥一眼,见小猎户已是明白了什么,朝她二人看来的视线中满是戾气。 她心中又是一痛,摇头道:“我不能杀他,更不能任由你再伤害他。屠吾,你信我一次,他真的不会。” 屠吾眉头紧蹙,握着弯刀的手已在小猎户头顶举起,半晌后,却缓缓放了下来,拽起挡在小猎户身前的阿铭便往出走。 阿铭心中一松,脚下有些虚浮,几乎是被拖着跨过了门槛。 刚踏出门,耳中忽的传来小猎户一声凄厉的嘶吼,“你们果真是恶人!我要去报官!我要报官!” 屠吾脚下步子猛地顿住,阿铭双眸倏然睁大,手腕翻转,银丝如锋刃径直朝后飞出。 可那弯刀,却比银丝快一步,直直的钉入了小猎户的咽喉,将他还未说完的话尽数斩断。 阿铭眼睁睁望着银丝就差一步,小猎户赤裸着身子坐在地上,咽喉被贯穿,整个人被弯刀挂在木柜之上。 他张着嘴,似乎要再说什么,一双眼穿透朦胧夜色,直直的朝她瞪着。 阿铭摔在地上,银丝也随着她的动作飘落,那已窜入房中的一端静静地垂在小猎户的脚上,而与之相连的另一头,正系着阿铭的右手腕,明明已是这样的系在一起,可却又远隔天涯。 月老牵红线,银丝绞寸心。 十一、重华 从漠北赶往蜀南,便是骑上最快的马连日奔袭也要十多日,莲涌的信使早在叁日前便到了,只是途中被接云峰的人拦截,所以才耽误了几天,等接到屠吾与阿铭的时候,距离莲涌设下的最后期限,只剩五日。 待一行人出了赶水镇,阿铭才发觉,那些一路盯着她的人,已经都消失了,她猜着应该是这些信使下的手,要是单凭屠吾一人便能杀掉这么多追兵的话,那她又何至于要去利用一个无辜的人。 信使中为首的,是一个名唤重华的女子,一身暗红劲装,脸上蒙着绢纱,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腰上缠着一条用藤蔓与钢丝绕成的长鞭。这一路她还未曾见重华出过手,只是见这一行十多人,都对她惟命是从的样子,自然也猜测出重华在明鬼门中的身份,应当不低。 紧跟在重华身侧的,便是屠吾。 阿铭朝他瞥了一眼,又淡漠收回,屠吾嘴角的笑意还未扯开,便被她这样冷冷瞪一眼,顿时不满的别过头去,鼻子中哼出浓重的气来。 重华这几日夹在她二人之间,有些左右为难,等终于进了山庄势力范围内的渝州,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忙叫屠吾带了几人去联络渝州的暗桩,自己则是带了阿铭往客栈中整顿。 进了后院厢房,重华便取了一身自己的衣裳递给阿铭,道:“晚上便进山,你这身衣裳不能叫门主瞧见了,她不喜欢。” 阿铭正靠在窗棂前往大街上看,客栈门口叫卖的小贩也不知在谈着什么,正都聚拢成一团,连自家生意的都顾不得了。 闻言,她转头过来朝重华望一眼,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随后摇了摇头,“我不换。” 重华眼中登时闪出一丝不悦,将衣裳丢在桌子上自己坐了下来,眼神一撇,正巧便看到桌面上整整齐齐摆放着的两个坛子,忍不住便劝到:“八万山庄规矩严苛,尤其是明鬼门,你在宵金楼熬了这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能有一日入明鬼吗,又何必执着一些不必要的事。” 阿铭垂下眼睑,她知道重华说的是她身上的这套喜服,那日从小猎户家中离开,也不知是不愿还是来不及,这身衣服便被她一路穿着,经过连日奔波,原本殷红的喜服已经发黑,可上头绣着的百蝶穿花却依旧清晰着。 见她这样子,重华便忍不住想到那日,她带着人终于找到那猎户的院子,才一进门,便瞧见一身喜服的阿铭正默然的将银丝缠上小猎户的脖子,随后猛一用力,将猎户的头割了下来,放入备好的坛子中,与那装着段昊头颅的坛子一并绑在身上。 她在莲涌手下这么多年,见过一个又一个踏入明鬼门的人,有国破家亡的功臣之后,有心狠手辣想要借八万山庄躲避朝廷追捕的大盗悍匪,可他们在杀人的时候,总会犹豫。 唯独眼前这个看似最为柔弱的女人,她勒断小猎户脖子的手,几乎毫不犹豫。 重华心中微叹,忍不住垂下手,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长鞭,随即起身,边往出走,便说道:“等你进了山就知道了,要想成为明鬼门的人,这只是第一步,你以后的路还很长,若你当真还要坚持这些无谓的执拗心思,那我劝你现在就回宵金楼去,因为你是决计走不出八万大山的,还不如现在就放弃,靠这张脸去继续色诱对手的好。” 话音落地,厢房的门被重华重重带上。 屠吾这一去,耽误了些时辰,等回来的时候,他脸上的怒气似乎又重了一层,直挺挺的往凳子上一坐,自己倒了茶来往肚子灌,却是一句话都不说。 重华眼神撇过楼梯口,见阿铭还未下来,心里才松了口气,这段日子只要这二人坐下来,无论说什么,总是能扯到那小猎户的死上边,重华听的不仅耳朵起了茧子,更是不耐烦。 可眼下见屠吾神色怪异,她负责此行众人安全,不能不问,只好趁着阿铭还未下来的时候,赶紧的扯了一把屠吾的胡子,挑颌问道:“怎么了?谁惹你了?” 屠吾是有几分可爱又可怜的人,他原是八万大山下寨子里的苗人,因天生神力被那些尚巫仙的苗民认作是蛊祸,绑起来了要烧死,幸得下山的莲涌路过给捎带救了起来,带回了山庄悉心调教,这才叫他捡回了一条命来。 可这人又死心眼的很,普天之下,唯有莲涌能使唤的动他,一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硬是叫莲涌调教成了一只乖顺的哈巴狗儿。 只是他这一身的蛮力却越发厉害了,重华心想,那日屠吾斩小猎户那一刀是看在阿铭的面子上收了力道的,否则就小猎户那身板子,屠吾一刀砍下去当即便会化作肉泥。 只可惜,阿铭并不知晓这些,而屠吾也懒得解释,二人自然误会便越发深了。 屠吾将一杯水灌进了肚子,这才一抹胡子上沾着的水滴,怒道:“那些接云峰的杂碎,也不知道这段日子着了什么疯魔,到处找咱们的晦气,方才我去探听消息,渝州还好,临近几个州县的暗桩却是死伤不少,听说中都那边的几乎都叫除了。” “难怪门主这么着急,接连派了叁批人来接应阿铭。”重华缓缓说着。 话音落地,楼梯口传来阿铭淡笑的声音,“所以我这一去,门主是打算要我往中都了?” 重华笑着摇头,“你要下山可不容易,只怕等你拿到了下山的资格,中都暗桩也早重建起来了。” 一旁的屠吾正塞了块肉进嘴里,咬一口,嘟囔着说道:“到时候咱们就一起冲上接云峰去!” 阿铭缓步下了台阶,正巧听到屠吾这一句怨恨的话,心中不由微叹,他二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便如此直言,只怕这渝州城中,无一不是八万山庄的人了。 重华却并没多想,上下打量着换了衣裳的阿铭,她随行带的多为暗红色,唯独这一件黑色暗纹的劲装,穿到阿铭的身上,倒格外匀称妥帖,一身华艳光彩尽数敛入那双淡漠的眼里,独独剩下几分清冷。 心中不由赞赏,果真是历代宵金楼里,唯能与莲涌一较高下的人物,她这一趟漠北行,不亏。 十二、倩傩 阿铭以前也曾知道一些关于山庄所处的传言,都说是在山里,可整个南周境内有数不尽的山川,光是蜀南便群山环绕,一座小小的山庄若要藏入其中,那便如沉入漠北的一粒沙。 要不,便是如宵金楼那般掘山而成? 月上中天,蜀南高可参云的千里密林之中,有一队人正拨开一丛叫不上名字的杂草缓缓前行着。 为首的一个男子身高九尺,头上须发又浓又黑,赤袒着的一双胳膊上肌肉横结,他手中举着一把镰月弯刀,朝前一砍,便从密林之中破出一条路来。 紧随在后的阿铭捂紧了脸上蒙着的绢纱,眉头紧蹙在一起,时不时咳嗽一声。 进了这密林已有小半个时辰了,她吸这瘴气也吸了半个时辰,这会早有些头晕目眩,若非运起内力硬抗着,只怕早就在踏入这林子的第一刻便要瘫在地上了。 可前头的屠吾却没有丝毫遮挡的一直替他们开路,脸不红气不喘,瞧着没有半点被瘴气侵扰到的样子。 她忍不住暗想,难不成这林子还能识人?专门放了瘴气来熏她? 先前随同重华一道来的信使早被安排先去庄内复命,眼下与她一道的除了屠吾,便只有重华一人了。 阿铭忍不住回头去瞧跟在后头的重华,只见她也面色如常,甚至还有闲心思解下了自己的长鞭,一路甩着玩儿。 又或者是她练功不到家?低头又瞅瞅自己手腕上的碧玉镯,有些不甘愿的抿了抿唇。 身后的重华却两步追了上来,手中拧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浸湿的帕子,往她脸上一捂,道:“这毒瘴雾气既非识人,也并非你内力不到家,而是我们闻的多了,自然便免疫了。” 阿铭瞪了瞪眼,“你会识心之术?” 重华大笑一声,往她肩头重重一拍,指尖倏地钳住了她的下颌,那张蒙着绢纱的脸已凑到她面前,漆黑的眸子里难得透出一丝认真。 “我并非懂什么识心,只是你这张脸上惯常用作伪装的冷漠,在熟悉之人面前便常维持不住,不巧叫我看穿了心思罢了。” 阿铭心口一震,竟下意识抬手抚了抚自己的面颊,有风不知从密令的哪个角落忽的吹来,腰上挂着的两个坛子便撞击着摇晃在一起,发出清脆刺耳的声响。 她被惊的收回了思绪,屠吾已大喝一声,弯刀朝向一人高的灌木丛狠狠一劈。 眼前豁然开明,重华手撑树干跃了过去,两手叉着腰笑一声:“可算是到了!阿铭快来,咱们到家啦!” 阿铭往前走几步,顺着重华所指的方向望去,双唇张了张,眼中满是震惊。 那灌木丛后,竟再不是密林,数百脚楼恍若拔地而起,当中有一条小溪横贯。 重华与屠吾已顺着脚下的石阶往下走,脸上神情明显放松了下来,阿铭跟在后头,眼中满是惊愕。 她倒是从未想过,传闻中十代巨子耗费心神所建的八万山庄,竟是一片靠山而建的吊脚楼。 叁人一路下了石阶,早有一个苗人装扮的小姑娘迎了上来,手腕上挂着叮叮当当的一串银镯子。她先是朝重华笑了笑,又将眼风不住的朝阿铭扫来,直看的阿铭眉头微蹙,心中渐起不悦,那小姑娘才咯咯一笑,抱着重华的胳膊摇了摇。 “华姐姐,阿爹说今日你回来,我便来找你拿东西呢!” 重华绢纱下的那双眼笑的犹如弯月,食指朝那小姑娘额头上一弹,又往腰间摸索半晌,竟是摸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铜葫芦来,那葫芦只有巴掌大,上头雕着松鹤暗纹,葫芦嘴却是可以活动的,轻轻拧开,便能露出中空的腹部。 小姑娘抱在怀里欢喜的围着叁人绕圈,嘴里咿咿呀呀的不知在唱着什么。 阿铭自从踏入这山庄的那一刻便心中既震惊又是疑惑,一时还未回过神来,眼下又被一个只有自己膝盖高的小姑娘围着跑,脸上除了露出一丝尴尬的笑,竟是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了。 索性那小姑娘也没绕多久,便被桥上一个垂垂老者给喊了回去。 小姑娘回头瞧了瞧喊自己的人,又转身拽住重华的衣角,“华姐姐,阿爹叫我回去了,你是要去找莲姐姐了吗?那你帮我告诉她,上次她从中都回来,送我的风车被李阿娘家的小子弄坏了,她若是要再去,可要记得再帮我带一个回来!” 小姑娘小嘴跟吐豆子一般飞快说着,又抱住重华的腿蹭了蹭,这才一扭身往桥上跑去。 待那小姑娘跑远了,阿铭才疑惑的问道:“方才那老人是这小姑娘的爹?” 这小姑娘看着也才十来岁,那老者胡子全白,走路都颤巍巍的,要是按这岁数看,只怕当这小姑娘的爷爷都稍显大了些。 重华却领着她继续往前走,等踏上了木桥,才伸手朝稍远处,小溪上架着的一轮水车指去,缓缓说道:“那小姑娘叫倩傩,是那老人的女儿,今年已经四十多岁了。” “那怎么——”阿铭眉头紧拧,话未说完却倏地停了下来,心中隐隐有一丝猜测。 重华继续道:“这村子建于山庄最初,本是当年随巨子从中原迁往蜀南那批门徒的家眷所建,与山庄世代共存,前任巨子在位之时,村主不满巨子统领想要叛逃,被巨子一掌震碎经脉,丢在了这条小溪中,并在他的尸身之上修了一座水车,为的便是警示村中众人。此后,巨子为防再生同样的变乱,便定下规矩,若要承八万山庄庇护,继任村主需得交出自己的嫡亲骨血由巨子抚养。倩傩与巨子非常亲近,小的时候跟在巨子身边,无意中偷吃了巨子用来练功的丹药,从此便再也长不大了。” “所以,巨子便把倩傩又还给了村主?”阿铭眉心蹙起,心中竟涌上一丝酸楚。 重华朝她瞥一眼,摇头笑道:“你觉得巨子是嫌弃她长不大,所以才还回来的?” 阿铭挑眉望她,露出一丝难不成还有其他缘由的神情来。 重华却哈哈一笑,一手按在木桥栏杆上,眼底露出一丝怪异的神情,“阿铭,今日我便教你一句,你要牢牢记住了。这八万大山之中,无论是这村子还是山庄,你惹了谁都行,唯独不能去招惹倩傩。” “难不成,巨子因心中愧疚,教了倩傩绝世神功?”阿铭笑道。 重华眼中一闪,忽的凑到她耳边,一手遮在唇上,神秘兮兮的说道:“倩傩可是一点功夫都不会。可你若是招惹了她,即刻便会有人来将你带去巨子面前,扒皮抽筋,挖眼断腿的替她解气……” ———— 暂时背景就过到这里,马上走剧情,男主是要出来的,但是暂时也没那么快出来。 十三、山庄 村子很大,最初阿铭还以为眼前看到的便是村子全部,可跟着重华越过石桥才发觉,眼前这一片的脚楼之后,竟是又有几排,纵深交错,以烟灰石板为路贯穿其中,掩映着其后的迭嶂丛峰。 跟在重华身后走了许久,阿铭心中渐生疑惑,这村子的脚楼排列看似无序,甚至是凌乱错综,可重华的每一步都踩的很有规律,越往后走便越发复杂,待叁人终于停下步子。 阿铭下意识往后一瞧,脚楼村子已被踩在脚下,他们叁人竟是不知何时一路往上走了,眼下几乎是爬上一座山顶,可方才行走之时,竟是全无感觉。 重华已进了眼前的一座脚楼,穿过竹制厅堂进了其后的一间小卧房中。 随后半蹲在地上,以指节扣响木板地面。 随着沉闷的叩击之声,地板忽的自中间裂开,露出一个洞口来。 重华看也不看便纵身跃下,阿铭拧着眉站在洞口,正准备要弯下腰先查探一番。 身后的屠吾催促道:“快些快些,别磨蹭!门主要等着急了!” 阿铭一挑眉,正要开口,屠吾却不耐烦的朝她肩头一掌拍去,阿铭并未防备,这一掌直直将她拍入洞口之中。 她仰面朝下往里头栽去,心中暗骂一声屠吾公报私仇,亏了长的如此高大,心思却简直小如针眼。 可意料之中得坠落并没有来,半空之中只觉得腰上一软,似是被人扶住了,随即脚下便踩到了东西,并非是地面,摇摇晃晃的像块浮木。 阿铭睁开眼,身旁站在的重华正收回扶在她腰上的手,看着她的双眼中透出一丝笑意。 她抿了抿唇,低头朝下望去,这才发觉自己当真站在一处缺了顶的木笼之中,这木笼坠在一处漆黑的隧洞之中,隧洞直上直下,一眼望不到底。 随后木笼忽的剧烈一晃,却是屠吾也跳了下来,他才一站稳,便急切的朝重华道:“咱们走吧!” 重华应了一声,手中拉动一条横挂在石壁之上的锁链。 耳中听得哗啦一声巨响,随即木笼已飞落之势往下掉去。 阿铭这次提前做了心理准备,因此当那木笼下坠的时候,虽然心里头依旧惊的一跳,可她瞬间便一手握住了身前横出的木笼把手,一手紧紧搂住重华的胳膊。 耳畔有劲风呼啸,夹杂着铁锁链一路被拉扯的撞击声,齐齐往耳朵里灌入,阿铭被风吹的眼皮直痛,索性便闭上了,将身子大半倚在重华身上。 重华似是知道她眼下的恐惧,将手搂住了她的肩头,让她能安稳的呆在自己怀中。 这样直挺挺的下落之势持续半刻,耳旁的忽的一声轰隆声响,木笼倏然停住。 摇晃之中,耳畔诸多声响渐渐归于平歇。 阿铭仍没有睁开双眼,当木笼终于稳稳停下的时候,她心中忽的一跳,似乎隐约中知道自己倒了什么地方。 可又不知道因为怎样的心思,心里忽的又开始涌上莫名的恐惧与后退之意。 可路已走到此处,便是她想退,身旁的人两人也不容许她再退了。 她听到屠吾已大笑着从木笼跳了下去,身旁揽着自己的重华安慰的拍着她的手背,说道:“山庄到了。” 山庄到了。 这退无可退却又前途未知的路,忽然便被重华的声音,明晰的指出一条光明来。 阿铭缓缓睁开眼,因为久闭而有些模糊的眼前缓缓清晰起来。 奇花繁盛,流瀑飞泉,恍若万顷沙漠中缀着的一粒绿洲明珠,在经过方才直入地狱的坠落之后,忽的便跳出在眼前。 谁曾想,这一路往下的地底,竟是这样的洞天福地。 阿铭被惊的张大了嘴,身侧的重华单腿跳下木笼,走到阿铭身前看了看她的眼神,又转头看了看自己口中的山庄。 不由笑道:“干嘛做出这副神情,难不成你以为八万山庄,便当真只是一座木头房子吗?” 说着,伸出手来搀她,阿铭已从震惊中回过神来,抿着唇角从木笼中跳出来。 腰间挂着的两个坛子叮当一响,她伸手按住了,沉沉道:“我先去复命。” 重华挑眉朝她望一眼,这才朝前带路,阿铭跟在身后,跟着她绕过两座嶙峋假山与一个荷花池子之后,这才发觉原来所谓山庄,其实是去了常人眼中的木头壳子,直接将山庄内部赫然呈现,这才叫人乍一见,便觉震惊。 “眼下巨子并非留守山庄之中,山庄事务皆由明鬼与天志两门门主分权管辖。但莲涌并不喜欢天志的人,因此自山庄当中竖了一道墙,往左是明鬼,往右则是天志。” 重华边给她指点着周遭遇到的屋子与各色景致,边缓缓说着。 阿铭一字不落的暗记在心中,听到这一道墙的时候,心中忽的觉得有些好笑。 心中却是越发好奇起这众人口中一经提起,便眼中尽是崇敬的莲涌来。 二人一路行至一处院落门口,重华才转头朝她道:“这是莲涌的住处,你进去复命吧,我跟着你跑了这么久,院子里的孩子们估计也想我了,我得先回去瞧瞧他们去。” 说完,也不等阿铭说话,便一旋身起跳,身子落在院落门前的一株梨树下,眨眼便再瞧不见身影。 阿铭眉头微蹙,自方才起她便觉得重华似是不大愿意带她来见莲涌,脚下步子越来越慢不说,绢纱下露出的那双眼里也越发怔讼,果不其然,才到门口,便扔下一句话,自己先跑了。 她自然不觉得一路之上自己有哪里得罪了重华,那既然她不是与自己有敌意,那便是与莲涌之中有什么猫腻了。 她立在门前,还未将这其中的关窍之处想明白,忽的眼前院落的门被人从里推开,一个身着素色练纱裙的姑娘缓步走了出来,径直走到她跟前矮身一福,不发一言的又转身往回走。 阿铭自然知道她是来接自己的,忙起身跟上,一路穿过抄手游廊,只见这院子装饰素雅,院中遍植梨树,眼下并非是梨花盛开的时节,可这满院的梨树无一不盛开的极为繁茂,一树接着一树,遥远望去,像极了雪落枝头,可却又清幽的没有一点声响。 只除了身前这女子细碎的脚步声与自己轻柔的呼吸声混杂在一处。 直到二人终于停在一处小院前,那姑娘才隔着院门朝里头一拜,仰首道:“门主,阿铭来了。” 声音落地,院门无风自开。 屠吾哈哈大笑着从里头大步走了出来,往她跟前站住了,低头朝她一望,“你们走的太慢!再来晚些,我这口饭都要吃完了!” 阿铭唇角微扯,眼神朝屠吾嘴角瞥去,果真见他下颌的胡子上挂着一粒发黄的米,应当是厨子炒饭的时候将隔夜的米饭用蛋黄裹了炒的。 她正要开口,忽的听到四处一阵泠泠脆响,随后院门中有一道人影飞了出来。 阿铭下意识后退几步,右手腕背往身后。 那自院中飞出的人影却并未如她来势一般汹涌逼人,轻盈盈在她头顶停顿一瞬,便又旋身返回。 赤裸的足尖点在屠吾肩头,随即身子一转,竟是在屠吾的肩头坐了下来,白腻的双腿交迭着,在屠吾胸前轻轻摇晃,脚腕上挂着的一串铃铛正发出清脆的响声。 阿铭眼中满是震惊,看着那与自己一般身量的女子,竟如羽毛般轻柔落在屠吾的肩头,她分明并未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屠吾身上,可身子却岿然不动,如一尊雕琢精致的玉娃娃,被屠吾扛在肩上。 十四、试探 阿铭的视线只望到一双腿上,随即退后一步,解下了腰上挂着的两个坛子,将其中一个推到屠吾跟前,随即单膝下拜,沉声道:“明鬼门下,宵金楼主乔铭拜见门主。” 耳畔传来一阵轻笑声,她低着头,看到屠吾脚尖朝自己迈了一步,随即那赤裸着的双足便晃动在眼前。 “宵金楼部下无一不是被明鬼救起的孤苦女子,一入宵金楼便无名无姓,只有一字代称,你这个铭字还是巨子亲自替你选的,我竟然不知道你何时连姓都有了,难不成也是巨子特赐的?” 莲涌声如其名,清亮柔然,犹如池中雨莲,透着一股皎然之意。 阿铭双腿跪倒,回到:“不是,是……我自己取的。” “一个姓名罢了,也没什么要紧的。” 莲涌淡笑一声,手掌按在屠吾的头顶微一用力,便从他肩头落下,站立在阿铭身前,用脚尖踢了踢装着段昊头颅的坛子,问道:“这里面装着的,就是段昊?” “是。” “那你身上那个呢……”话音落地,莲涌歪着头凝着脚边跪着的人,忽的明白过来,一挥袖口道:“算了,屠吾,你带她去院子修整。” 屠吾应了一声,上前一步将阿铭从地上拽起,拉着她便往出走。 阿铭被拖出几丈远,扭头朝后去看,方才自己到过的那处院子已是关上了门,孤寂的掩映在一丛梨树之后,透出几分雅致清冷来。 屠吾自打回了山庄便心情很好,一路领着她东走西逛,先说这假山之后有何暗道,又说那天杀的接云峰闲出鸟蛋来,这几月专门摸着山庄的老窝找。 阿铭暗笑这老窝确实是老窝,窝在也不知是山里还是地下,外头又有一个村子做掩护,便是当真找来了,估计接云峰的人也想不到,通往山庄的入口,竟是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屋子地下。 一时恍惚,阿铭已被带到一处院子前,屠吾摸出腰间的钥匙开了门,又将那钥匙塞入她手中,道:“这以后便是你的住处了,你先好好住下吧。” 见他转身要走,阿铭忙拉住他,疑惑的问道:“就住下了?那我何时能再下山?何时能接任务?” “这有什么好急的,入得山来,你且有的等呢!” 屠吾撂下一句话便抽出袖子大步离去,留下阿铭一个人在门口站半晌,才深吸一口气,转身推开了院门。 四方形的回字院落,当中一口井,院子中种了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来,叶冠极大,颇有要遮天蔽日的野性,应当是蜀南当地特有的吧,无论在中都还是漠北,她都不曾见到过。 随后,便见一个十叁四的小姑娘从偏侧的耳房里跑了出来,绕着她一圈,便矮身福了一礼,道:“我是阿铭小姐的丫头真儿,日后便是奴婢伺候小姐了。” 阿铭眉头微蹙,骤然想到在莲涌院子的时候,也是偌大的地方只有一个女侍,方才自木笼一路到那院子,期间也是并未见到几人,这会想想确实有些怪异。 真儿已牵着她边往里走,便说道:“奴婢知道今日小姐要来,早早的便打好了洗澡水,小姐先去去乏,这会尚早,等稍晚些,真儿再替小姐准备晚膳。” 阿铭被她按着在主屋软塌坐下了,见她转身要走,忽的身形一动,手腕如蛇般倏然窜到真儿的脖颈,两指并拢,捏着喉头将她提起。 真儿双脚被提的离开地面,挣扎几下脖颈上掐着的力道却被下沉之力坠的越发收紧,不到片刻双颊便憋的发紫,张着嘴喘不上气来。 阿铭只冷冷的仰头看她,直到真儿喉咙中发出轻轻的呜咽声,眼皮上翻,才倏然收手,任由她落在脚下,蜷着身子剧烈喘息。 真儿想不明白这突然的动作是为什么,喘息几声后跪行到她跟前,伏下身子轻声问道:“是小姐哪里不满意真儿了吗?” 阿铭低头凝着她,眼中透出一丝疑惑,“你不会武功?” 真儿身子抖如筛糠,连忙摇头:“苗寨送往山庄侍候的女子都不许习武,真儿怎么敢……” “好了,你先起来吧。”阿铭缓缓收回视线,见她依旧低着头不敢起身,这才轻叹一声,搀了她起来,将声音放柔,“方才是我对不住,你要是心中恼恨,不如你也来掐我一次,咱们便算扯平了。” 真儿一听,忙又摇着头连忙要下跪,阿铭一手拽住了她,心想不过是自己初来山庄,人生地不熟,身边放着的人总是要可靠点的,所以才出手试她,没想到倒是吓到这小姑娘了。 一时间,心中又有些软了下来,柔声道:“要不你先坐下,咱俩说说话?” 真儿又是连连后退着摇头,阿铭心中微叹,想着看来这小姑娘是事先被调教过的,否则又何至于被她随便一吓就恐惧成这个样子。 心中无奈,又哄了几句这才叫她出去了,自个儿在院子里走了几圈,这院子并无异常,看久了也觉无聊,便又回了主屋,从柜子里翻腾出几件衣裳来换。 傍晚将至,真儿果真送了晚膳进来,阿铭刚换好了一件墨绿色的长裙,见她正端着食盘进来,忙坐下了,又招呼她也坐。 真儿却像瞧见了鬼一般,将食盘往桌子上一扔便跑,对她的呼喊连头都不回。 阿铭不明所以,便是她再吓人,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耳边忽然听到一阵脚步声,随后便见同样换了一身鹅黄劲装的重华跨过门槛,非常自觉的在她旁边坐下了,拿起筷子往几个碟子里扒拉几下,撇着嘴道:“都是些漠北那边的吃食,一点正经油水都没有。” “那你还跑来我这里吃什么。”见到熟人,阿铭紧绷了一整天的心才稍稍松懈下来,拿起筷子吃两口,也觉得有些无味,索性便放下了筷子,拉着重华问道:“我到底何时能再下山?” 她历尽千辛来到这里,可不是就这样吃吃喝喝的在这院子里呆一辈子的。 “你呀就是着急,不是都说了嘛,你暂时走不了。”重华手掌往桌子上重重一拍,神情颇有些无奈。 她是没见过阿铭这样的女子,下山意味着什么?那便是要开始刀头上舔血了,多少人进了这神仙福地般的山庄,有人伺候着便不舍得走了,恨不得日日黏在这里求个平安。 她这样着急下山找死的,却还是头一个。 阿铭眼中神情微冷,淡然说道:“十叁那年双亲被当地豪绅逼死,我被卖入青楼,随后被巨子救入宵金楼,那时便听巨子说过九个字,兵无常贵,民无终贱,我只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像我一样……” 像我一样,被这不仁世道逼为刍狗。 重华手中捏着一个酒盏,泻下的长发在脑后盘出一个漂亮的发髻,只在耳侧垂下几缕,轻轻遮住绢纱下的双眼。 闻言,她忽的笑道:“可这南周境内,无人不知巨子屠戮忠臣,这江湖武林,无人不晓八万山庄行悖逆之事。你就当真,这么信巨子吗?” 阿铭眉头倏地一紧,随即又摇着头,笑道:“我不信巨子,我信的是他曾说过的话。”顿了顿,又接口道:“若是有一日,巨子当真无法践言,那我便杀出去,哪怕不能借八万山庄之力将这世道改变分毫,就剩我一人,死,也要再搏出一条路来。” ———— 咱们明天就下山! 十五、试炼 山庄一日,世间万年,阿铭以往总觉得在宵金楼的日子难熬,可那到底还能每日见到很多的人,可自从进了山庄才知道,何为度日如年。 没有旁人和她说话便也算了,就连这院子里唯一会喘气的真儿,也因为那日她的举动被吓的不敢靠近,即便是在一个院子里,隔了老远看到她,便如兔子般撒腿便跑,叫阿铭有些哭笑不得。 不过这几日下来,她倒是多了更多时辰练功,其余时候便独自躲在后院的小花园中对着小猎户的墓碑絮絮叨叨。 小猎户的头颅早被她埋在了这小花园中,因头颅未曾被归老泉浸过,因此当那日她在花园中挖好了坑,将坛子砸碎的时候,小猎户的头滚落出来,黏腻发臭,原本清秀的脸上腐肉斑驳,肉蛆横生。 阿铭皱着眉将头颅埋入土中,又一层一层仔细的覆了细土在上面,末了还亲自刻了一块木牌,上边写着阿乔的名字,在写立牌人的时候,握着刀的手指停顿一下,还是落上了自己的名字。 乔铭。 却略去了前头的爱妻二字,他本就不爱自己,又何来爱妻呢。 只是当初小猎户却也对自己说过,她有名无姓,等二人成亲之后,她便以他的姓为冠吧。 其实若要小猎户临死之前的心思,是恨不得要将自己千刀万剐的,又怎么会将姓给自己用。只是阿铭心里愧疚,这么做也不过是想要自己牢牢记住了,有个淳善之人是因她而死的。 这日用过晚膳,她寻去厨房找出两坛酒来,照例去找小猎户说说话。她为小猎户头颅的归宿,选在一丛紫色藤萝下,旁边靠着一株冠树,待轻车熟路的穿过回廊,先是拍开一坛酒的泥封在墓碑前放下了,自己又拎着另一坛跃身上树,半倚在树干上灌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直往胃里浇去,阿铭抬起袖子往唇角抹一下,再灌一口,这才缓缓说道:“小猎户,其实那日去你家相亲的姑娘挺不错,虽然长相丑了些,可我瞧出,她心里是有你的。娶媳妇儿嘛,美不美的都不重要,人都是要老的,等到七老八十都是鹤发鸡皮,又能比谁美到哪里去呢?要真心待你才是好的。你就是瞧着我美貌,所以才喜欢我的吧,所以你瞧,你死的时候连具全尸都剩不下。好看的女人最会骗人,下辈子再投胎,这句话你要牢牢记住了……” 刚絮叨完前半段,后半段要嘱咐的话还没说完,一整天不见人影的真儿忽的跑了过来,一张俏丽的小脸儿上双颊微红,仰着头扶住阿铭身下的树不住喘着气。 “小……小姐……”真儿仰头往树枝里望,可头顶枝繁叶茂,她连个人影都找不着。 但她知道阿铭一定是在这里的,便将视线往树叶里乱瞟着,快速道:“方才丽儿姐姐来传门主令,叁日后开莫砀山,小姐可以下山啦!” 话音落地,头顶一阵旋风落下,阿铭一身墨绿长裙静静站在她跟前,眼中露出期盼的神色。 “我可以下山了?” “原先是不行的,听说是重华小姐去找了门主。”真儿下意识往后一缩,又笑着道。 阿铭唇角微抿,心里对重华道一声谢,又问道:“莫砀山是什么?” 算起来,她入山庄才五日,其实并未当真了解这山庄的行事规章,门主也并未派人来教她,如此想来,这山庄还真是奇怪的很。 好似并不教人,只叫你杀人。 真儿已恭敬说道:“莫砀山乃首任巨子携山庄数千人以八万大山其中一峰为基,凿山造林而成的一座试炼场,凡是进了山庄之人,要想下山,必先通过莫砀山试炼。” 阿铭靠着墓碑坐下,手中拎着酒坛晃悠,听着真儿的话,原先涌上头的酒意也渐渐散去了,此刻正清醒过来,心里想着真儿看着年纪不大,但对山庄里的事却了若指掌,自己倒是可以从她嘴里再问出一些话来。 总好过眼下两眼一抹黑,身为明鬼门下的人,却什么都不知道的强。 真儿虽然看着惧怕她,可对她的问话却有问必答,几番询问下来,阿铭已是大致了解山庄运行。 原来这山庄并非是瞧着那般人烟寂寥,只是她所处的明鬼门下几十人,除了她这个新来的,和负责坐镇指挥的莲涌,其余人已尽数下山去执行任务了。 一墙之隔的天志倒是人多,但两门主不对付,手下的人自然也没什么来往。 这倒也属常理,只是令阿铭惊奇的却是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的重华,却并非属明鬼或天志,而是专为两门搜寻情报。 照理来说,重华在山庄地位,应当与莲涌与天志门主齐平,可莲涌竟然能使唤的动她,她二人之间关系倒是不寻常。 真儿这会正坐在紫藤花丛旁,用手指握着一根树枝在地上划拉着,说话间,语气颇有些落寞,“原先山庄众人皆擅机关术,那莫砀山中便机关重重,首任巨子更是以奇门遁法驰名江湖,可自打本任巨子继位之后,却是弃机关术,转而推崇剑术,还说什么机关术擅守,剑术易攻,山庄若要承一贯惩恶扬善的信条,便要以剑为尊。” “可我一路与重华屠吾一起,从未见他们用过剑啊?”阿铭疑惑道。 真儿歪着头想了想,忽的说道:“那我知道了,因为他们都不是山庄自小养大的,凡是中途入山庄的人,都是携武拜门,他们本身就有自己擅长的兵器,自然无需中途更换。其实只要能杀人,用什么兵器都不重要,是吧,小姐。” 阿铭嗯了一声,眉头微微蹙起,右手腕上碧玉镯正贴着肌肤泛出一丝凉意,心里不知为何涌出一股莫名的狐疑。 一旁坐着的真儿站起身来,拍了拍裙摆上的泥土,冲着她矮身一福,轻声道:“奴婢先去替小姐准备试炼的衣裳了。” 阿铭望着她远去的身影眉头又是一蹙,打架而已,还需要什么衣裳吗? 待到第叁日试炼之期,阿铭才终于明白过来,为何八万山庄如此怪异,便是连打架都要专门准备一身衣裳了。 这日天才亮,重华便不请自来,阿铭正被真儿服侍着换上了一身纯白色长裙,腰间系着一条墨绿腰带,腰带上垂下一只绣着奇特图腾的圆形玉佩。 说是纯白,便当真是纯白,白的上头连一根草都没绣,一片泥点子都没沾上。 阿铭在穿它的时候,眉头拧的死紧,直觉得自己像是在穿孝服。心里正腹诽着,抬眼便见重华快步走了进来,依旧是暗红劲装,头发自脑后高高竖起。 一见她便笑着道:“眼下你可得偿所愿了,只要从莫砀山走下来,你便能下山。” “你便是不说我也猜得到,这莫砀山可不是说下便能下来的,说不定今日便是我的死期,所以才叫我提前穿上一身孝服,好能就地入殓?” 闻言,重华一怔,这才拍着桌子大笑道:“莫砀山又不是什么修罗地狱,怎么会有去无回呢,即便是天志的人再瞧不上你们明鬼,也不敢在山庄境内对你们动手。” 阿铭正坐在妆镜前将长发束好,一听这话,心中已猜的明白,原来所谓莫砀山试炼,便是把明鬼与天志的人放在一处遍布奇门遁术的地方互相打架,谁赢了谁就有资格下山。 至于要特制衣裳,难不成便于区分敌我? 重华已自顾自的倒了杯茶来润嗓子,见阿铭正对着镜子发愣,心中以为她是怕了,便好心安慰道:“等到了莫砀山入口,便会有人来告诉你试炼规则,其实我提前告知你也无妨,入山之后,明鬼着白,天志穿黑,你的腰间会挂一只刻有明鬼标识的玉佩,而天志的人会在剑穗上挂标有天志标识的玉环,你要下山,便必须拿到一只玉环,而天志的人要过试炼,也必须从明鬼腰间抢下玉佩,双方以一日为期,自今日午时起,到明日午时终,双方在试炼之时不得伤人,否则便会被判罚。” “那我需要拿到几只玉环?”阿铭回眸,挑眉问道。 “你能拿到一只,便足够了。不过要记住,不能伤人,也不能超时。莫砀山叁年一开,你这次要过不了,就只能在这院子里等叁年了。” 十六、天志 巳时正刻刚到,果真便有人来唤阿铭去往莫砀山。 因为事先已从真儿与重华的口中知道了些关于莫砀山的事,此刻她倒心中不急了,跟在来人身后缓缓而行,一路上留心着周遭环境,想着等自己从天志的手中拿到玉环,临行前还得回来同小猎户道个别,在这里她并不认识旁的人,也不指望谁能守在山口等她,要是回来时找不到路了,那才是真的冤枉。 所幸莫砀山并不远,出了她的院子又直往山庄深处去,绕过几处假山之后,眼前便赫然出现一座连绵群峰,好似从地底骤然跃出,眼前豁然开朗。 领路之人只带着她走到这里,伸手朝着前头一条狭窄崎岖的小山路一指,随即便转身离开,连一句嘱咐的话都没留下。 许是人家压根儿就没料到此次下山的人中,能有她吧,所以便连入山规则都懒得同她说了。 这样想着,阿铭心中便有些发笑,笑过之后,却又生出一股莫名的凶狠来。 低头用指尖抚了抚自己右腕之上的碧玉镯,抬首缓步那条小路。 山路蜿蜒,一侧是直耸入云巅的巨峰,一侧是笼着万顷雾霭的深崖,走了不过小半个时辰,小路陡然到了尽头,眼前出现重重密林,阿铭停下脚步,警觉地朝周遭望了望。 一个人都没有,一点声音都没有。 可是不对劲啊,重华分明说过今日试炼有天志与明鬼两门的人参与,即便是明鬼人际凋零,可天志的人总也不会这么少吧。 可自从方才进山路到眼下,她却是一个人都不曾见到过。 头顶艳阳已到中天,正午到了。阿铭深吸一口气,兵来将挡,便是没人,那她便将这莫砀山掘地叁尺也要寻一个出来。 胸口蓄了一股气,阿铭便一头钻入了林子里,临行之前,真儿特意将砍柴用的柴刀递给她,说许是路上要用得着。 这会没曾想倒是当真派上了用场,阿铭用腰后抽出柴刀一路往前砍着灌木丛,一面又绷着浑身神经来警戒四周,待出了密林已是满头大汗,见前方是一处碧蓝湖泊,忙奔过去用手掬了水来洗把脸。 可还是怕人偷袭,半跪在湖边的时候,留了眼风去路,双手才一伸入湖面,便觉身后有劲风袭来,她忙侧身翻到一旁,顺势拿起搁在手边的柴刀横在身前,朝不知道从哪里窜出的人看去。 身前十步远开外,正站着一个黑衣男子,果真是从头到脚通体黑色,只除了一张俊秀的脸白生生的,不像杀手,倒像是个读书考功名的秀才,通身的书卷气。 阿铭只朝他瞥一眼,便认出他的身份,眼神不由自主朝他手中拿着长剑望去,剑身湛青,有蛟龙盘踞其上,看上去很是精致霸道,与那他那张脸并不相称,唯独剑穗下坠着的白玉环通体清透,晃晃悠悠中透出一股闲散来。 对方的目光也朝她腰间直视而来,随即见她正盯着自己剑穗看,忍不住轻笑一声,一撩长袍竟是在湖边盘膝坐下了,将长剑搁在膝头上,一副对她毫不设防的样子。 阿铭本已做好硬抢的准备,可见对方竟当场放下剑,自己倒是不好意思再去主动打架了,握着柴刀的手顿了顿,随即也原地坐了下来,继续扭头掬起一捧水才净面,又将有些凌乱的长发重新打散了,在脑后束成圆髻,用玉簪固定住。 待整理好自己,抬头再往对面去瞧,却见对方异常闲适的从背后解下一个小巧的包袱来,在湖边摊开了,一样一样的从里头往出取东西。 阿铭睁大了眼,眼瞅着对方先是捡出一个食盒,又取出一根竹制的鱼竿,末了竟是又从那包袱里左掏右掏,翻出了一堆的瓶瓶罐罐和一个脸大的铜锅,挨个儿在食盒前头摆整齐了。 这样子,俨然是要当场做出一顿饭来。 阿铭眉头微蹙,觉着对方此举太过怪异,到底是瞧出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所以才直接将她这个大活人无视呢,还是准备先吃顿好的,再来同她决个胜负。 对面的男子却连个眼神提醒都不给她,径直将那鱼竿一头往湖中一抛,另一头用大石块压住了,两手握着长剑面朝天的仰躺下来。 他敢睡,阿铭却不敢睡,她此次上山本是抱着必赢的决心,任何一处空漏都不肯留给对方,唯恐不着不慎便要被困在山庄叁年。 如此急切心情,叫她如何能这般坐得住。 可她又必须得坐得住,对面的男子虽看着毫无戒备,可他枕在头下的剑却被握在手中,仿若随时便能抽剑出鞘。 她不敢放松片刻,他又何尝敢当真大眠而卧。 二人一时间竟是僵持住了,头顶日头渐渐西偏,有晚霞自山峰后移出,染的大半天空如火烧般耀目。 阿铭盘起的双腿开始僵硬,身子也不由自主的开始摇晃着,顶着蜀南的大太阳晒了几个时辰,便是铁打的身子也难熬得住。 喉咙里更是火烧火燎,她忍不住便朝旁瞥一眼,那汪湖水近在眼前,只要喝一口便能叫身子再度活过来。 于是阿铭缓缓伸出有些僵硬的胳膊,指尖才一碰到水面,几步开外的人忽的拔地而起,手中长剑诤的一声破空而出。 阿铭暗骂一声无胆匪类,竟然搞偷袭! 忙张开五指,指尖齐齐略过湖面,带出万千水滴洒在脸上,碧玉镯在腕上无风自转,银丝飞出,直朝前头刺去。 那人却仗剑凌空,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便一头钻入了湖中,不过瞬间又腾的跳出湖面,剑锋尽头处,扎着叁条双指长的鱼,一身黑衣被湖水浸湿紧紧地贴着身上,可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提着剑站在湖心,戏谑的朝她看来…… 阿铭心中倏地一跳,缠回银丝又坐了回去,避开那人看来的目光。 可他却只一眼便继续当她不存在般,好整以暇的上了岸,脱衣生火,将被他刺上来的鱼剥鳞去骨,又从食盒出取出一只小刀,将鱼身片成小片,一股脑儿尽数丢入锅中。 ———— 重庆,片片鱼~ 十七、交手 当月挂枝头的时候,那锅鱼片终于煮好了,虽不说飘香十里,但味道却是隔着半个湖面,不断的朝着这边飘着。 她低下头,面无表情的从怀中掏出一块饼,嚼了嚼,又干又硬,却还是梗着脖子咽了下去。 飘来的鱼汤香味直往鼻子里钻,像蛔虫似的勾着她的肚子一阵叽里咕噜,阿铭拧着眉往小腹上揉了揉。 心想今日是委屈你了,待我下了山去中都,片鱼算什么,便是烧鹅肥鸭都管饱的填满了你。 眼睫微颤,似有风自湖面刮来,阿铭正待抬头,一双黑色的靴子已停在眼前。 她倏地怔在原地,眼前的人来的比风还轻,她竟一丝都没有察觉到。 那人却只是微微弓下腰,将一个手掌大的白瓷碗放在她跟前,浓郁的鱼汤上头竟还飘着细碎的香叶葱花…… “我好歹是个男人,不能看着你一个小姑娘饿着,自己却吃的高兴。” 说完,转身便往回走,这次倒是没有施展出内力轻功来,一脚一脚的踩在细软的沙土上,留下一串逶迤的脚印。 阿铭抬头,见对方又坐了回去,正啃着一条串在树枝上的烤鱼,束口的长袖纯黑外衫因为方才下湖抓鱼浸湿了,此刻正摊开了扔在地上,上身只穿着白色暗纹的中衣,微敞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再往下,却是看不到了,尽数被挡在了中衣之下。 阿铭低头又瞧了瞧那乳白色的鱼汤,忽的伸手端起,仰头一口裹入唇中,又将手中的干饼塞到嘴里使劲活着鱼汤一并咽下去了。 随即将那白瓷碗丢在地上,削的极薄的鱼片顺着白瓷碗壁滑了出来,沾上了泥土,瞬间便消失了原本的纯净之色,变得污垢不堪了。 可阿铭却丝毫不觉得可惜,径直跨过了,顺着湖水轻浅的岸边缓缓朝那人走去。 他似乎料到她会来,手肘支着膝头将烤鱼用的树枝往她脚边一丢,笑道:“烤鱼没了,这次你吃不着,下次再给你烤吧。” 阿铭旋身在他跟前坐下了,唇角勾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随即眼神便落在他手边的剑上。 那人见她眼神,挑眉笑道:“原来不是来吃鱼的,想要我的剑穗?” 阿铭毫不遮掩的重重点了点头,随即又利落的扯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往那剑穗旁丢了过去。 她这突然的动作,倒是惊的那人微微蹙起眉来,大概是从未见过她这样不战自己先认输的明鬼门人,疑心之下便暗想是否其中会有诈。 只可惜,其中狡诈倒是没有,阿铭是一心认输。 二人真要动起手来,她是决计打不过对方的,既然如此也就用不着动武了,还不如痛快的认了输,还能免受一顿皮肉苦。 那人端着脸疑惑的上下打量着她,半晌才拧着眉道:“你应该打不过我。” 阿铭心想这不是废话,可脸上还是摆出一贯温和的笑来,笑着道:“我确实打不过你,可我又不想就这样轻易便认输。”见对方又皱起眉来,阿铭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如果你非要和我打一架,那我即刻便认输,玉佩双手奉上。可若你瞧着我是个柔弱女子,不愿以男子之威来讨这个便宜,那咱们不如重新商量出一个定胜负的方法来。” 话落,阿铭柔柔笑着,微微仰头望向对面一脸沉凝的男子,心口却早如揣了一只兔子般跳的飞快。 对面的男子脸色有些怪异,一会儿盯着她不知在琢磨着什么,一会儿又唇角勾着笑,一双眼里露出阴恻恻的目光。 最后,却是抚掌哈哈大笑出声,站起身来将脚边摊着的临时灶火尽数踢入湖中,唯独剩下燃到一半的火堆。 随即身子往后一倒,仰天摔在地上,双手张开着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来吧。” 阿铭张了张嘴,“来,什么?” “你一张嘴将莫砀山试炼,说成是男子以天生优势讨女子的便宜,虽这话毫无根据且是胡说八道,但却恰好说进我心里去了。如今我也让你以女子先天优势来讨一讨我的便宜,若是你赢了,那我的剑穗,也双手奉上。” “你想干什么?”阿铭至此仍是不明白,女子先天优势,与他四仰八叉的躺在那里,又有何关系? 那男子却忽的转身过来,以手掌撑住额角,悠悠朝她看来,随即双唇微张,沉声笑道:“女子的身体,不就是你的优势吗?” “混胀!” 阿铭冷喝一声,翻身而起的瞬间,右手腕横承在眼前。 枉她方才还以为他是君子,没想到竟也是一个浪荡子!传言如玉君侠的天志门人,也不过是伪善之辈! 既如此,那便是也没什么好说的,要生要死,动了手再说! 碧玉镯中银丝如蛇缭绕而出直奔那人门面,他却不躲不闪,指尖拈叶弹出,与银蛇相撞瞬间迸出万千火星。 阿铭被这倒携的内力推出几丈远,待终于停下来时,那人已站起身来,双手扯住身侧中衣的系扣。 轻轻一扯,中衣落开,白皙精壮的胸膛在火光下印出莹泽水光,下腹肌肉横结,直连入朱红色的下半截里裤中。 他唇角笑意更甚,方才不过一探,便已经试出她武功高低,眼下再瞅着她,也没了方才的戒备,一双眼里只仿若看着一只待死的狡兔。 虽擅狡诈,可到底是只兔子,扑腾不了多久。 阿铭身子绷紧,随着他缓缓逼近的步子,心口跳的越发凶猛,可她却没有后退一步。 那人虽看着闲散,甚至在朝她走过来的时候,还有闲心思脱衣解带的勾搭她一番,可他步履沉稳,眼中锐光时刻紧盯着她的手腕,分明是随时准备着。 一时间她又有些心中疑惑,不明白他忽然像变脸一般,方才还好心的送自己鱼汤,这会儿又不要脸的要她用身子来换玉环。 难不成, 是她方才那几句自恃小聪明的话,激怒了他? 可身前这人却不容她再思考下去,临到跟前,忽的双手探出,阿铭躲闪不及,侧身瞬间,那双修长五指已探到她领口。 指尖力道不退反拉,借着她后撤的步子,只听噌的一声衣帛断裂声响。 犹如利剑当空划出的蜂鸣,阿铭陡然觉得胸前一凉,低头去看,上半身已只剩下一条藕荷色肚兜,正晃悠悠的仅凭一根系带挂在脖子上。 十八、交缠 阿铭眼底略过一丝冷光,随即将手伸到腰后,极为熟稔的系好肚兜系带。 身前那人已呵笑一声,也不知是嘲讽她不自量力,还是笑她都这个节骨眼儿了,还有心思操心自己的身子是否暴露人前。 可男人向来便是猜不到女人心思的,若是能猜得到,此刻他便决计不会将这声冷嘲笑出声来。 因为下一瞬,阿铭已疾步上前,在他抬掌要劈来的瞬间,她却是轻巧的偏头避开他的掌风,随即如鬼魅影般倏然窜到他的身上,两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脖颈。 有如兰气息喷洒在耳畔,少女柔弱无骨的身子便这样攀附在他身上,温热的体温隔着一条细软肚兜直往小腹熨烫而去。 他眉头微蹙一下,随即又松开了,笑着将怀中的人打横抱起,原先他在言语上跳动这个小姑娘,不过是见她初出茅庐便口气不小,存心想教训教训她。 可这会两人身子贴在一处了,小腹里的灼热便如同寻着火舌的冰雕,一软一化,便要往这火里栽去。 如此一来,倒是印证了方才他说的那句话,女人的优势,便是男人的天敌。 阿铭乖顺的伏在他怀里,穿着白色亵裤的双腿随着他走路的动作往他腰上蹭去。 指尖亦是从肩头滑到胸下两寸,缓缓摩挲着肌理分明的小腹,一双樱唇微吐,说出一句叫男子险些踉跄的话来。 “还未亲热便猴急脱姑娘的衣裳,天志门的人难道都是连妓楼都不曾逛过的童男子?一点床笫趣味都不懂……” 那男子一直抱着她到火堆旁才盘腿坐下了,两手箍着的她的身子往怀中一按,挑着阿铭的下颌令她直视自己,见她凤眼微挑,方才还凌厉万分的小姑娘,眨眼变作一条妖媚的狐,一颦一笑,皆以风情幻化。 他忍不住便笑问道:“你小小年纪,难不成还擅长这事?” 阿铭心中一黯,眼底却笑意更甚,两手攀住了他的肩头让自己坐起身来,抬眸的时候,正好直视入男子如夜色沉渊的眼底。 随即,她倏然探手,在男子眼底有冷光一闪而过,握在她腰间的手掌便要使力的时候,那柔弱无骨的手掌却轻飘飘落在他的面颊,拍一拍,又捉住了他的耳垂捏揉着。 “我擅长不擅长,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 说罢,阿铭便变换了动作,双腿盘在他腰上坐在他怀里,身子向下一压,便将比自己身形高出了一个头的男子压在身下。 那男子两手始终都扶在她的腰上,乍一瞧像是护着她不叫跌下去,可手心有内力暗涌,指尖点在她腰间穴位上,只要她稍有异动,便会被顷刻压制,不死也得成了瘫子。 阿铭心中暗想这男子倒是心眼多,美色在前还能时刻保持警觉,怪不得能把武功练到这个地步。 她这一身武艺与碧玉镯,都是由巨子亲自所赐,宵金楼五年一刻都不曾放松过练功,自问虽比不得当今武学大家,可用来行走江湖也是甚少有敌手的。 没想到,竟是在这个男子手下连叁招都走不过。 一时怔讼,手下便忘记了动作。 被她压着的男子不满的往上挺了挺腰身,开口道:“还不快动?想不想要玉环了?” 如今玉环二字便是阿铭的死穴,她当即回过神来,暗中咬了咬后牙,骂一声无耻。 脸上却依旧维持着勾人的笑意,两手按住了男人胸前两粒红珠拧着,朝他嗔一眼,下身已隔着亵裤摇晃起来。 幅度虽小,可每一下都抵着男子的耻根,中间又有两条亵裤作缓冲,锦绸的料子穿在身上滑利贴合,可眼下却倒是更像闺房性趣,贴着大腿的料子滑溜溜摩过腿心,每一寸布料都随着她微微起伏着的动作忽而包裹住下身胀大的巨龙,忽而又骤然抽离,裹挟出一阵瘙痒难捱的欲望来。 阿铭百忙之中抽空回想曾与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男子,那些花了大把金银想要在宵金楼度春宵的客人,莫不是本着要玩够本的心思使出浑身劲的折腾她,好无怜惜之意。 后面遇到的段昊虽与妻子举案齐眉,可从未在妻子身上享受到过真正的鱼水之欢,到她身下也只有神志涣散着任由她搓圆捏扁自顾享受,小猎户是怜惜她的,可他却又因太过怜惜,不免束手束脚。 如此想来,无论是真心喜爱她的,还是拿她当物件儿来玩的,都从未能叫她当真舒心痛快过。 可眼下看似被她压制的男子却又截然不同,冷峻双眼中早有赤红的欲望窜起,可却又能拼命遏制着,只静静望着她,好似反控掌心的猎物,只等着她还能使出怎样的招数来搏他欢心。 阿铭轻咬下唇,忽的俯身下来利落的抬臀,将两人亵裤扯至膝头,有亵裤阻拦双腿,反倒更叫她有了掌控的征服欲望,余光朝他脸上瞥一眼后,微抬双腿,将早水渍黏腻的腿心直直撞进他小腹下昂扬的巨龙。 许是这力道与角度太过直接,巨龙一蹴而就直达莲心,二人俱是闷哼出声,那虚虚拢在她腰上的双手猛地攥紧,按着她无法再上下动弹。 阿铭咬唇忍过初入时候的不适与胀痛,想要抬身舒缓,忽的眼前景致一阵颠倒,那扶着自己腰身的手不知何时竟是滑到背上,按着她往怀中一带,身下的人随即翻身而上,两条重千斤的腿便横在她身上,将她压的险些一口气梗在喉头。 再一挣动,黑衣人——此刻已是赤身裸体的天志门人,已右手捉住她的双手压在头顶,左手利钳一般钳着她下颌,逼她抬头瞬间,冷而薄的双唇便舔在她的嘴角。 舔完还咂了咂嘴,似是味道很好的样子,眼中竟有片刻笑意一闪而过,阿铭再要看清,他已闭了眼再度吻了上来。 这次却并非浅尝辄止,他的唇舌犹如剑鞘之上霸道飞扬的蛟龙,喷着毒液的舌尖誓要撬开她的唇舌往里深去。 阿铭被这忽然而来的霸道吻的有些嘴角发麻,胸口几经起伏便悄悄松了咬紧的贝齿,任由他长驱直入,以舌为剑在她唇中窄小的天地翻出凌厉光影。